================= 书名:二人世界 作者:小肥仔 文案: 最简单的恋爱,最极致的宠!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寻、程陌 ┃ 配角:洪颜、方祁南 ┃ 其它: ================== ☆、他要分手 “嗡……”桌面凌乱,不知道被埋在哪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方寻浑然不觉,目光专注的在电脑屏幕和桌面草稿纸上来回游走。 她一边对照着文档里的资料,一边在草稿纸上,粗狂潦草的写着只有她自己才看得懂的化学反应方程式。 这些原本可以在电脑上以更快的速度完成,可她特别享受用笔在纸上画方程式的过程。 半个小时后。 方寻看着两张满满当当的草稿纸,满意的伸了个大懒腰,内心感慨:“物质真神奇!” 她从桌面右上角一堆资料下摸出手机,指纹解锁,屏幕正中间弹出一条未读信息:分手 程陌的信息? 方寻点开聊天软件,进到与墨水瓶(墨水瓶是方寻给程陌取的昵称)的聊天界面,确认无误后。 她盯着这条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的分手信息,愣怔住了。 刚才的满心欢喜自得,突然潮水般退了下去,只留下空茫茫的一片。 墨水瓶要和她分手? 短暂的愣怔过后,方寻觉得难以置信:墨水瓶居然要和她分手? 她想过冬雷震震、夏雨雪,就是没有想过墨水瓶会和她分手。 他们年少相识,至今正好十年,不算全也算半个青梅竹马。 初二那年,情窦初开时,方寻第一次对异性产生朦胧好感,就喜欢墨水瓶。 只不过,年少懵懂,少女的心思纯粹美好又短暂,这场“初恋”在方寻这里只持续了两个月。 此后,直至高考结束,两人一直保持着同学间的真挚友谊。 方寻再次喜欢上他,是在高考结束后那个暑假,他们鬼使神差的在同一列普快火车上相遇了。 只买到坐票的方寻,睡了一整晚程陌的软卧床铺。 两人正式确定恋爱关系,是在一年后,大一下学期,一个寻常普通的周末下午。 方寻午觉醒来,发现宿舍里只剩她一个人,外面的阳光那么好,四季桂开得那么香。她却毫无由来的突然想到,墨水瓶好像对桂花香过敏。 不知道,他的学校,是不是也和她的宿舍楼下一样,种满了一整条道的桂花树。 开花时节,他会不会很难受? 就在这时,如张爱玲所说,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于时间的无涯里刚好赶上。 程陌给她发来信息:你是不是喜欢吃酒心巧克力! 方寻酷爱甜食,对巧克力,尤其是酒心巧克力毫无抵抗力,单看着这几个字,就不由的分泌唾液,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方寻: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墨水瓶:看到了。 当时,程陌正站在一家进口巧克力店内,在一款樱桃酒心巧克力货架旁,看到了一句手写广告语:店主亲测,吃完幸福一整天的巧克力。 方寻:嗯,很喜欢吃酒心巧克力,白兰地的最喜欢。 墨水瓶:那我给你送两盒过去吧。 真正的巧克力好吃也娇贵,现在已经四月份了,天气炎热,寄过来保不齐会坏掉,太浪费。 方寻忙回他:别别别,寄过来要坏掉的。 拒绝后,程陌便没再回她的信息,方寻拿着手机,心里居然莫名有些失落。 客套一下也不会啊,真的是! 方寻抱怨了一句,也就丢开了。 没想到,四个小时后,程陌发信息来,说自己在方寻学校的校门口,让她出来一下。 因为是周末,方寻约了朋友逛夜市,特意画了点淡妆,穿了条漂亮裙子,接到程陌的信息,立马放了室友的鸽子。 飞奔下楼,搭乘校园公交,在校门口的爬山虎墙旁,看到了墨水瓶。 他站在树灯下,身姿挺拔,目光却沉沉的垂在地上,幽蓝色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折射出层层柔和朦胧的光晕。 这一眼太过惊艳,以至于,在他们往后近四年的异地恋里,方寻一想到墨水瓶,脑海里就会自动浮现出这一幕。 方寻把刚才跑乱的头发和裙子整理好,袅袅婷婷的走到他面前。 离近了,才发现,这一年他长高了好多,身板也不像一年前她在火车上遇到时那么单薄清瘦。 方寻的目光落在程陌脸上,就再也挪不开。 他是典型的中式传统美男模样,浓眉大眼高鼻梁,下巴线条柔和,气质温润,一双静如湖面的眼睛里全是深情温柔,只是,他人如其名不爱说话,容易给人一种冷淡疏离的错觉。 “墨水瓶你千里迢迢特意给我送巧克力过来啊!”方寻主动拿过墨水瓶手中的袋子。 从程陌手里拿吃的,她早已轻车熟路。 程陌:“顺路。” “你要去哪里啊,怎么顺路顺到我学校来啦?”方寻全副心思都在巧克力上,并不是质疑,只是随口这么一问。 程陌却支吾不清答不出来,他太不擅长在方寻面前撒谎了。 方寻抱着巧克力,仰着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方寻的眼睛并不十分大,眉目却像浓墨重彩描绘过似得,睫毛又长又密,低眉垂目时,所有心事全被遮挡,讳莫如深;聚精凝视时,黑白分明、澄澈晶莹的眸子里又透着股孩童般的纯粹真挚。 她望着墨水瓶的目光里,笑意渐浓,春水起涟漪层层荡漾开来。 程陌被她看地隐隐有些晕,他迅速眨眼垂下目光,轻咳一声,喉结上下滚动。 “你为什么要送我巧克力啊?”方寻笑问。 程陌:“你不是喜欢吃嘛!” “别人也喜欢吃啊!”方寻反问。 程陌不解:“别人喜欢吃跟我有什么关系。” 方寻追问:“那我喜欢吃,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程陌被问愣住了,顿了两秒:“那我拿走吧!” 方寻灵巧的往旁边一侧身,躲开了程陌的手。 她往后退开两步,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墨水瓶,你是不是喜欢我,像我喜欢你一样!” 程陌不置与否,只是看着方寻的目光,渐渐染上了一层朦胧迷离,定定的看了她许久后,一言不发。 然后,转身走了。 “……” 方寻莫名其妙,快步追上去,档在他面前:“你什么情况啊?” 程陌垂下目光思索了片刻,方寻按捺住激动又好奇的心,耐心的等着他。 ☆、初次表白 程陌:“初二的时候,你就是这样骗我的。” 说喜欢我,让我教你写地理试卷。结果,生地会考一结束,不用再学地理,你就说不喜欢我了。 方寻的成绩并不差,只是偏科严重,她过目不忘的超群记忆力,从来都吝啬给除数理生化以外的学科。 历史有时会牵扯到名人轶事,她还稍微感兴趣点; 政治只要上课听一耳朵,加上她胡编乱造的能力,应付考试绰绰有余; 语文就算不学,以她的课外阅读量,成绩不至于太难看; 唯独地理,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怎么也学不好。 平时考试,她倒不介意。可是,初二生地会考,成绩是要纳入中考总分的,她不得不先恶补地理。 偏偏墨水瓶的地理成绩全班第一,又正好坐在她后面,情窦初开的方寻,第一次对异性产生朦胧好感,就看上了墨水瓶。 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于是,在某个考完地理后的晚自习,方寻把自己48分的试卷,放在了墨水瓶的课桌上。 程陌从题海中抬起头,一脸疑惑茫然的看着她,他们之间隔着墨水瓶堆积如山的书本和练习册。 方寻把书往两边扒开,从中间掏出一条缝,她用作业本卷成圆筒,一端放在自己嘴边,一端穿过缝隙伸到了墨水瓶前面。 她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 程陌毫无戒备的凑了过去:“墨水瓶,我喜欢你,你教我做地理试卷吧!” 她的声音很轻,夹裹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热气,一股脑儿的全钻/进了程陌的耳朵里,他字字句句听得清楚明白。 心思单纯,沉默寡言的少年,被吓得连忙往后退,下意识的四下张望,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听到。 方寻还满眼期待的等着他,程陌做贼心虚似得抽走了方寻的作业本,用书堆把他们沟通的桥梁,严丝合缝的重新关上了。 第二天他才把作业本还给方寻,扉页上多了一行漂亮的行楷:你别乱说话,我教你学地理就是了。 “哈哈哈哈哈……”听程陌突然提起这段陈年往事,方寻仰头朗笑不止。 她没想到,墨水瓶居然对这种年少懵懂的感情,这么耿耿于怀。 “不是骗。”方寻笑够后,耐心的跟墨水瓶解释:“是当时对你的好感的确只持续了两个月,我也没办法啊,总不能骗你吧!” 她说的那么理所当然又无可奈何,好像这事完全不由她做主。 “哎呀,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嘛。我还能为了诓你几颗巧克力吃,骗你不成。那高中的时候,你天天给我送水果买月刊,我可有骗你说,我喜欢你?” 高中三年,他们同校不同班,方寻是寄宿生,出校门不方便,就每天让走读生程陌帮她带水果和武侠小说月刊。 当然,钱还是她自己出的。 见程陌不为所动,方寻耐下心来循循善诱:“小女孩情窦初开,对异性的好感本来就是一阵一阵的。你还期望跟那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小说似得,一见钟情,一眼万年,至死不渝啊!不现实啊!” 程陌:“你的心可能是变色龙做的。”他话虽这么说,语气里却全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方寻见他终于肯赏脸说句话,喜不自禁,拉着他不依不饶:“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程陌有些无奈:“这次你打算喜欢多久,三个月?半年?” 方寻拉他衣服的手不自觉的松了些力,她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无辜的看着他,这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啊! 程陌一副“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看着方寻,轻叹了声:“去吃巧克力吧。” “哦!”方寻低头拆开包装盒,拿了最中间的红色包装纸的那一颗,等她把巧克力丢进嘴里,再抬头,程陌已经走远了。 怎么每次都这样啊,话不说清楚就走。 “那我们这算什么啊?”方寻嘴里含着巧克力,口齿有些含糊不清。 程陌闻声脚步顿了顿,回头:“你不喜欢我了,记得告诉我。” 之后,他们便开始了长达四年的异地恋,方寻毕业后留校一年考研。 在这期间,她从未觉得时光难熬。 方寻热情浪漫,有自己专注的喜好,有钱,有父母的支持,有可以帮她出谋划策的朋友。 何时何地,只要她想,她就可以一张身份证,一个手机去到他的城市,站他面前,欢欢喜喜的告诉他:“我又想你了。” 他会拥抱她,细致的,温柔的。 比起牵手,比起耳鬓厮磨,程陌最喜欢的就是用不轻不重的力度,把小小的她一整个的圈在自己怀里,一手放在她背后,一手覆在她后脑勺上。 …… 三个月前,他们结束了四年异地。 方寻来到墨水瓶所在的城市,继续深造。她租住在他的别墅里,同住一个屋檐下,彼此有了更多的相处时间。 这三个月来,他们明明相处的很愉快啊。 方寻实在想不通,他们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他出个差,就要分手了? 难道是朝夕相处三个月,他厌烦了? 该不会是得了绝症,不久于人世了吧? 狗屁的绝症。除了胃偶尔痛一下,他身体好着呢。 可是,不管什么原因,就算要分手,也应该当面把话说清楚好好分。 发条信息就说要分手,简直太敷衍,欺人太甚了。 最开始的那阵怔愣过去后,一腔怒火袭上心头,方寻怒气冲冲的拨了程陌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王八蛋,胆小鬼。有本事,你别回来,回来,腿给你打折。”方寻扬手就想把手机砸出去,砸在程陌脸…… 不能砸脸上,那张脸太好看,下不去手; 砸胸上,也不行,好不容易才练出一点胸肌来,更何况胸前还有方寻最喜欢的锁骨; 砸肚子,更不行了,他胃不好。一个大男生,吃东西比鬼还挑剔,活该他胃常痛。 “啊~~~”方寻抓狂的把手机砸在了空调被上,自己也跟着扑了过去:“臭墨水瓶,坏墨水瓶。” 手机一离手就响了。 是爸爸的电话,方寻给每个她爱的人设置了不同的来电铃声。 ☆、回家 小时候,方寻要是被人欺负推倒了,不管摔得多严重,她都会立马爬起来,翻山越岭、跨江渡海也要抓住欺负她的人,揍回一顿才算完。 可要是她自己摔倒了,她不会急着起身,会先让旁边的小伙伴,帮忙看看,她爸爸或者舅舅在不在附近。 他们要是不在,她会利索的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去。 除非真的摔断了胳膊腿,动不了了。否则,她不会因为一点小伤小痛,就赖在地上大哭不起。 可要是,她摔倒的时候,她爸爸和舅舅正好在旁边,那就完全是另外一番场景了:摔没摔疼先不管,先气运丹田“嗷”一嗓子,把他们召唤来了再说。 等他们听到动静,十万火急的赶过来,方寻已经泪流满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明真相的她爸爸或者舅舅,会以为:不行了,不行了,我闺女骨头摔断了。 小孩子对父母之爱的贪婪是无止境的,即便已经得到了很多,依旧渴望得到更多。 从小被偏爱宠溺的孩子,更清楚怎么索取。 就像此刻,她在感情上,遇到了一点小小的挫折。 如果爸爸不问,她也能很快振作起来,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可爸爸一问,情况就立马变得不一样。 方寻接通电话,未语泪先流。 方祁南:“恬恬,恬恬。你先别哭,你跟爸爸说说怎么回事?” 方寻,寻寻觅觅,由“觅”及“蜜”,“蜜”生“甜”,“甜”思“宁”。 小名恬恬(tian tian 第二声),取恬静安宁之意。 方祁南不安慰还好,越安慰方寻越觉得委屈,那眼泪决了堤似得直往下淌。 知女莫若父,方祁南知道只要惹出她的眼泪来,那必定要让她自己哭清醒。 方祁南估摸着差不多了,才软语安慰:“崽崽,一点点眼泪洗眼睛,太多了要伤皮肤的啊!” 方寻哭过瘾后,才抽抽泣泣慢慢消停下来:“下个星期就要开学了,教案还没写……好;导师给了个自杀的案子……然后,我又没有……,墨水瓶,给我发信息说分……手,车也借不到……” 除了程陌说分手,其他事情,她但凡有写化学反应方程式十分之一的热情和认真,早就完成了。 她就是没办法在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上真正静下心来。 方祁南拿着手机,贴紧耳朵,全神贯注,愣是一句囫囵清楚话也没听明白。 不过,应对方寻他自有一套办法,方祁南也不管自己听没听清楚,连蒙带猜,估摸着无非就是,学习不顺心,自己没车不方便:“哎呀!这都是小事,在爸爸看来这都不叫事。你回来,爸爸去接你。” 没等方寻答应,方祁南已经自作主张让阿颜在给方寻订了票。 “恬恬马上回来,阿颜给你定了最近那趟车。” 方寻在S市学习,父母住在离她半个小时车程远的G市。 阿颜给她买了晚上11:05分的动车票,现在是10:35,从她的住处打车去车站十五分钟,排队进站过安检上车,不耽误的话,十五分钟也差不多了。 仗着年轻漂亮、皮肤底子好,方寻简单的洗了一把脸,拍了一点精华水。 拿起身份证、手机、出门前往头上扣了顶帽子。 如她所料,时间卡得刚刚好。 方寻的家在古巷旅游区里,是一栋带天井的三层中式楼房,天井正中间有一口人工水井。 在这里还是一个偏僻的穷旮沓时,方祁南格外有先见之明的,倾尽全部家当,外借一屁股债,买下了这片原址。 家里的经济逐渐宽裕后,他拆掉了原先的房子,重修了两栋楼,前面临街的三层楼自己住,后面傍湖的四层楼,被建成了旅馆。 后来,这里被开发成古址旅游区,他又顺应时代,把旅馆改成了特色民宿。 清晨,微风舒爽,阳光明而不灼,温柔的刚刚好。 方寻赤脚盘腿坐在三楼阳台的木地板上。 楼下天井外传来拍打铁门的声音:“老板在嘛?” 方寻耷拉着眼皮、懒懒的往下瞥了一眼,一对年轻的情侣站在门外,男生正探头往里看,身后牵着一个长发女生。 爸爸和阿颜不知道哪里去了,没人应答他们。 男生又用力拍了拍铁门。 “怎么了?”方寻有气无力的抬高了些声量。 两人同时抬头往上望,方寻依旧坐着,栏杆半遮半掩挡住了她的脸。 “哦。”男生礼貌的向她示意了一下手里的钥匙:“我们有事要提前退房了,来还钥匙。” 方寻家前临主街、后依观光湖、右边是古巷核心观光点——古寺庙,寺里有棵巨大的姻缘树,寺旁有一方千年龟池;往左不远,是这座城市最负盛名的百年老字号茶楼。 除了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更因为她父母热情好客,友善大方。所以,他们家的民宿是这片区域生意最好的。 现在是旅游淡季,偶尔的几名游客,也都选择住他们家。 方寻:“收你押金了吗?” 男生:“没有。” 方寻:“那把钥匙丢进来就行了。” 可能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那男生稍微迟疑了会,蹲下来,透过铁门栏杆,将钥匙放在了门边。 走下台阶后,长发女生回头对方寻说:“替我谢谢老板娘,她的枕头我很喜欢。” 阿颜又把自己的手工艺品送给眼缘好的房客了,方寻不由的细看了一眼那女孩,是个斯斯文文,清清秀秀的:“喜欢就好。” 男生背着包,一手推行李箱,一手牵着女孩,往外街马路的方向走了。 方寻感觉自己明明没有很伤心难过,可就是打不起精神来,烦躁不安,又百无聊赖。 旁边吊椅里突然唱起了歌,是墨水瓶的来电铃声。 …… “你说你这孩子,干嘛这么火急火燎的,中饭也不吃。要不,你把票退了,吃完中饭,爸爸带你去看车。” 方寻定了中午十二点的动车票回s市,方祁南开车送她去车站,沿途念叨了她一路,到了检票口,还是舍不得。 方寻看了眼手表,时间紧迫的很,她敷衍的拥抱了一下爸爸,趁其不备,顺势提走了他手里的泡菜,一溜烟混进了进站的队伍里。 直到过人脸识别闸机前,她才回头向方祁南招手:“爸爸拜拜。”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拜拜!”方祁南怅然若的失挥挥手,目送方寻上了三楼候车大厅,再也看不到了,才悻悻然的离开。 ☆、外公的忌日 程陌打电话来,什么都没解释,只说他大概下午两点到家,他们当面谈。 方寻要赶在他回来之前,先到家。 半个小时的车程眨眼就过了,下车后,为了方便奔跑,方寻直接抱着透明玻璃坛,一步两级台阶爬上楼梯,跑过长长的出口通道,检票出站,下地下停车场,打车回住处。 一路上,她精力充沛的像一团熊熊燃烧不灭的火焰,旁人看着浑身都不觉涌出一股活力来。 方寻在墨水瓶的别墅二楼,租了一间八十平的小卧室,一进门,丢下泡菜坛子直奔二楼。 她要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搬走。 楼上楼下几个来回后,方寻有些气力不继,她扶着腰撑在卧室门口,明明看着没什么东西,怎么搬起来这么费劲啊! 已经一点四十了,墨水瓶随时可能回来,得加快速度。 方寻深呼吸,决定一鼓作气,两趟把书搬完。 她抱着摞起半米高的书,下巴抵在书上,慢慢往外挪,走到楼梯口时,发现这样下去不安全,书挡住了视线,容易踩踏空。 分手事小,把自己摔残废了可就事大了。 她转了个方向,侧着身体颤颤巍巍的一步一步往下移。 走到一半,大门密码锁响了,还没来得及反应,程陌已经推门进来。 她一恍神,怀里的书摇摇欲坠,方寻下意识的向前跨出半步,想伸手去稳住。 结果,一脚踩踏空落在了下一级台阶上,她条件反射的丢掉所有东西,伸手去抓栏杆。 怀里的书噼里哐当,全倒了,还有一本滑到了楼梯底端。 方寻并没有真的打算搬走,只是想搬空自己的房间,吓唬吓唬墨水瓶。 现在好了,被逮个正着,弄巧成拙,骑虎难下了。 “我先把东西从楼上搬下来,等会搬家公司过来,可以直接打包。”被撞破了,总得自圆其说,找个台阶下吧。 听到方寻的话,程陌面无表情,只是垂下目光,狠狠地咬了一下后槽牙。 生气了呗! 方寻有时候对他真的很无可奈何,有时候甚至都怀疑,自己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呢? 他们明明是同龄人,都不过二十二三岁的年纪。虽然已经不再是十五六岁青春年少的孩子,但好歹也是初出茅庐、初生牛犊不怕虎、干劲十足的年纪啊! 可方寻却觉得,墨水瓶比她爸爸都要深沉老练,不可捉摸。 平时,在他脸上都很少能看到十分鲜活生动的表情。 开心了,云淡风轻的笑笑;不开心了,云淡风轻的皱皱眉,什么情绪一到他脸上,就像是被削弱稀释了一样,变得不易察觉。 方寻小时候的梦中情人,是那种阳光帅气,单纯热情,笑起来一口白牙晃眼、笑声能让整条街都感到快乐的人。 可程陌完全相反,他心思深晦如海,毫无少年朝气热血,低调的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个隐形人。 然而,方寻毫无原则的,深深喜欢着他。 可能是:喜欢他那张就算面无表情也依旧让人着迷的脸; 喜欢他那双在不经意间望向她时,专注深情,温柔的仿佛目含星辰银河的眼睛; 喜欢…… 程陌单手解开西装扣子,大步流星的往里走,一只脚刚迈上楼梯,方寻从万千思绪中醒来,立马抬手示意他:“停下,别过来。” 程陌目光平静的看着她。 方寻倔强的扬起下巴高高在上的回视着他。 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程陌毫无意外的先败下阵来,他无奈的叹息了声,把脚收了回去。 方寻傲娇的扭过头去,哼了声:“你就站在那里把话说清楚。” “你先坐下,别用那只脚站着。”十六岁变声后,程陌的声音就这么迷人了。 音色低沉,优雅稳重,有种大漠孤烟的苍凉凄美感。 说话的时候,这种感觉稍微弱些,唱歌的时候最动人,方寻每次都被他的歌声,感动的默默流泪。 他们每年的纪念日,方寻定的礼物,就是听他清唱五首歌。 方寻想了想,闹归闹,不能伤了自己,便善如流的坐了下来,双腿并拢,踩在下一级台阶上,姿势乖巧。 分不了手! 方寻强烈的第六感发出了这样的讯息。 因为她见到墨水瓶时,没有难过,心里还是一片欢喜。 只是,她很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会说出这种损敌一千自伤八百的话来。 程陌背对方寻,在台阶上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了脚边的那本书: “没有要分手,信息是我发错了。我只是有一点点生你的气,又不知道该怎么让你知道,就用了种极端的错误方式。” 难得他愿意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方寻都有点受宠若惊了,只是,还是很疑惑:“你为什么生我的气?” 程陌回头看着她,深深的无奈。 方寻不解的皱起了眉。 程陌:“你记得昨天是什么日子吗?” 方寻迅速的在脑海里搜索,她连昨天具体是几号都不记得,大致清楚八月底了,八月底有什么重大节日嘛? 他生日是在十一月底,纪念日是四月初? 昨天能是什么重大日子? 方寻一头雾水。 程陌:“昨天是我外公的忌日。” 一个月前,你就答应过我,会陪我一起去看他。 方寻一巴掌盖在自己脸上,瞪圆了眼睛。 完了完了,这下罪过大了,这特么比忘记生日纪念日更可恶。 难怪!难怪昨天她说要去见学长,他会那么生气。 她当时还以为,他生气是因为吃醋了。 “对不起,对不起。”方寻连忙站起身,她不好意思走到墨水瓶前面去,只好躲在他身后,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外公也对不起。” “结果,你却和别的男人约会去了。” 方寻听出了这句话里淡淡的酸味。 她张口就想反驳,那怎么能叫约会呢,明明只是去拿资料。可是她理亏在前,不敢为自己强辩。 但是被误解了,忍气吞声也不是她所为,只好耷拉着脑袋,嘀嘀咕咕:“那不是约会,只是去交接资料。” 为了方便做事,方寻随手挽了个丸子头,这样来来回回的跑,已经有些蓬松凌乱,耳后还垂了几缕长发,飘在她又细又长的脖颈旁。 程陌见她心虚的低着头,面露愧色。 他望向她的目光,越发的温柔缱绻,极浅的笑意从眸子最深处浮现。 无论人前,他多么冷淡阴沉,在喜欢的女孩面前,他只是一个血气方刚,有欲/望会冲动的少年,会因为心爱的女孩,不经意间的某个动作,就思绪起伏,心动难耐。 程陌滚动了一下喉结,三步跨到方寻面前,偏着脑袋,从下方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分手规矩 方寻吻过很多次墨水瓶,基本上都是她嚷着闹着要强/吻他,墨水瓶配合她演出,假装无力反抗,被迫接受。 对这种强抢“美男”的游戏,方寻乐此不疲。 程陌第一次主动吻她,不,那甚至都算不上是吻,只是蜻蜓点水般在她的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 那是大二开学的前两天,程陌绕道送她去学校,安顿好后,方寻送他出校门,经过操场时,程陌突然提议过去走走。 那天的夕阳很美,连云都被染成了红色,像飘在天边的粉红色棉花糖。 方寻抬手指向天边,想回头叫墨水瓶看。 他却突然靠近,出其不意的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没等方寻反应过来,他已经跑远了。 跑~远~了! 正在此时,校广播里播放了一首应景的歌《Love To Be Loved By You》。 后来,方寻把这首歌设置成了墨水瓶的来电铃声,每次一听到这个旋律,她的心就像是掉进了那天夕阳下的云朵里,软软的,甜甜的。 程陌的唇特别柔软香甜,无论亲吻多少次,方寻都觉得意犹未尽。 “今天怎么不卖乖求原谅了!”程陌从方寻唇上撤走,又没有离的太远,说话的气息打在她鼻尖上,混进了她的呼吸里。 方寻是那种从小得父母家人毫无保留的娇宠偏爱的人,又被教育培养的很坚强独立自信。 只要不牵扯到原则性的问题,偶尔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时,她最擅长撒娇卖乖求原谅,继她爸爸和舅舅后,程陌成了最吃她这套的人。 可是,昨天这事,在她看来,并不是无关紧要的小过错。 “对不起。我真的忘了。”她将被程陌吻醒的欲/望强压下去,认真清明的看着他。 程陌定定的看了她一会,旋即点头,手掌覆在她后脑勺上。 他知道,如果不是真的忘记了,她不会在这件事情上爽他的约。 只是,昨天他糊涂了,后又喝了点闷酒,情绪有点崩,才对她说了那么没分寸的话。 “那我们现在去看外公还可以嘛?” 程陌站起来,伸了只手给她:“有机会再去。” 方寻心里始终有些过意不去,她拉住伸到她面前的手,借力起身,顺势扑进了墨水瓶怀里。 脚还没站稳,身体突然腾空,她条件反射的抱紧了墨水瓶的脖子。 “不会摔到你的。”程陌抱着她,脚步稳当的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方寻以为他会将她放在大厅沙发上,没想到他抱着她进了自己的卧室,直奔浴室。 程陌是身体健康、发育健全的成年男人,浴室又是个比卧室更私/人暧昧、更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地方。 方寻不可避免的产生了邪念。 她认定程陌,两人之间也早已经耳鬓厮磨,唇瓣相缠过,可并没有真正越过雷池,有过肌肤之亲。 有一次,两人嬉笑打闹,方寻压住程陌强行要“验货。” 程陌反手拿住她那两只到处乱撩惹的爪子:“等我见过你父母,得到了他们的认可。会提前让你‘验货’的,要验多少次都可以。” “那你什么时候去见我父母。”方寻脱口而出。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迫切暧昧意味。 程陌郑重的承诺:“等我准备好。” 方寻并没追问他要准备什么。 难道,他现在已经准备好了? 可是,她还没准备好啊,她想象中的那一晚,一定要是浪漫的,热情似火的,情到深处自然浓的那种。 就在方寻满脑子涟漪时,程陌将她放了下来:“你先去冲个凉,东西都在柜子里。” “冲……冲凉?” 方寻的脸莫名有些发烫,手心里全是汗,有点像他在学校操场上,第一次亲她时的那种心情。 …… 方寻冲完凉穿着睡衣出来,程陌歪着身子坐在楼梯上,手里正拿着方寻昨天写的那两张稿纸。 西装已经脱掉,深色衬衫开了两颗扣子,一条长腿横跨了五级台阶,另一条随意的歪在扶手栏杆上。 “你浴室里怎么会有我要用的东西?” 方寻忐忑不安的脱掉衣服后,才发现自己居然来大姨妈了。 可能是忙过了头,她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难怪,今天才跑了几趟就有些腰酸背痛。 等她冲完凉,正纠结该怎么让墨水瓶帮她拿卫生巾和换穿的衣物时,突然想起他说的那句“东西都在柜子里。” 她在浴室柜的正中间那层抽屉里,找到了成/套的洗漱护肤用品,贴身衣物及睡衣,浴巾,卫生巾等。 程陌抬起眼睛,细细的看了一眼她,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房子的每个浴室里都有你要用的东西。” “……”方寻抿紧嘴唇,快速的眨了眨眼睛,嘴角压都压不住的往上扬。 随后又想到:“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来大姨妈了,我自己都没感觉。” “你扑过来的时候,有血腥味。” “……”方寻吐了吐舌头,他可能是狗鼻子! 程陌将稿纸叠好夹在书里,站起来,一边下楼,一边一层层挽起衬衫衣袖:“你是想换个房间,还是住回楼上。” 方寻看着他,转了转眼珠子。 他为什么不是问,搬家公司的人什么时候来?或者,她什么时候打电话取消预约? 当然,她根本就没有联系过什么搬家公司,那只是她随口编的一句谎话。 可是,墨水瓶不知道啊! 方寻竖起一根食指:“住楼上。” 程陌点头:“你去躺着吧,我来收拾。” “哎!”方寻拉住了他:“你怎么知道我在撒谎!” 程陌偏着脑袋看着她,方寻很乖觉的松了手。 他可能有双伦琴射线眼,什么都瞒不过他。 经过这次分手风波,方寻给程陌立下了一些规矩: 第一:以后,除非是真的不再爱对方了,否则,不要轻易说分手; 第二:墨水瓶要向方寻多学习,开心了要和人分享,难过了也要和人倾诉; 因为,你什么都不说,别人是很难准确猜测到你在想什么的。 异地恋和朝夕相处过日子完全不同。 前者,次次见面都是久别重逢,欣喜若狂,爱意缠绵,就算偶尔有小摩擦,也会被离别伤感所冲淡抵消。 后者,就是一个能将小矛盾、小摩擦逐渐叠加的过程,如果不及时消除,日积月累,就会分裂成两个人无法跨越的鸿沟。 昨天,但凡程陌肯多说一句话,事情完全可以得到很好的解决,不至于让两个人都白白难过,还让方寻对外公心怀愧疚。 ☆、研究 “不,不是青少年学生发展的心理学研究,而是青少年学生的发展心理学研究。‘发展心理学’是个专业名词,不能分开的。” 方寻盘腿坐在沙发上,怀里压了个抱枕,她在给墨水瓶解释这两句话的区别。 程陌抱着一大箱子东西从她面前经过时,若有所思的放慢了脚步,真的像个有所疑的学生,在认真思考老师的解答。 旋即,他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这项研究,是整个S市各科研院联合师范院校共同组织的。规模可谓空前,预计跨时十二年,横跨学生的整个基础教育阶段。” 方寻在事无巨细的跟墨水瓶解释,她昨天为什么要去见学长。 方寻虽然是师范院校教育管理专业生,但其实对当老师没什么兴趣。 她是在校官网看到这项研究正在招募人员,想着,搞研究肯定好过当老师,就想去试试。 万一呢。 虽说是个正儿八经的师范生,在校期间也选修过三年心理学,但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的在读研究生,并没有在相关领域取得重大成就,申请书第一波就被刷了下来。 方寻:“原本以为自己没戏了,谁知道,昨天导师突然跟我说,我得到了一次考核机会。你说,我能不赶紧跑一趟嘛。” “确定不是赶着去见偶像剧男主?”程陌甩了甩头发,脚步轻快的迈下楼梯,明明发型乱了,衬衫也起了皱褶,西裤上还沾上了方寻护肤品的痕迹,可依旧帅的一塌糊涂。 导师让她去学长那里拿资料,方寻去见学长前,在墨水瓶面前随口提了句:“学长年纪轻轻,才气纵横,那张脸帅成偶像剧男主。” 没想到他真的吃醋了。 方寻向墨水瓶张开了双臂:“过来,么么哒!” “身上全是汗,脏。”程陌的身体和方寻保持着一定距离,弯腰附身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方寻抿了抿嘴唇:“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才把学长当偶像剧男主,像我这样的……” “你怎样?”程陌居高临下,目含揶揄的看着她。 方寻一改先前的嬉皮笑脸,目光深情缱绻的在他脸上一寸寸细细的抚过,最后,定在他略浅的眸子里:“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程陌原本以为,她又要天花乱坠把他一顿乱夸,没想到突然认真告白,弄得他有点措手不及。 心里窃喜,面上波澜不惊,嘴上却说:“上学背课文你不行,这些倒是张口就来。” 方寻俏皮的朝他做了个鬼脸。 程陌:“我一直很好奇。” “什么?”方寻连忙追问,墨水瓶难得有好奇的事情。 程陌:“高二文理分班的时候,你为什么会选择文科?” 方寻没有藏书的嗜好,上学那会买过的武侠月刊和小人书,看过转手就丢给了同学们。 除了几本别人当礼物送的珍本名著,刚才倒落的那些书里,一大半都是化学相关的专业书籍。 方寻偏科严重,如果单算理科成绩,她完全可以跻身校园风云榜,逐鹿前三甲。 程陌一直不明白,以她当时的成绩和对化学的痴迷,怎么会放弃理科选择读师范呢? 那时,她选择文科,不仅让程陌大跌眼镜,更让她班主任大失所望。 老师甚至以为是家长强迫她做的选择,亲自致电方祁南,得到的回应却是,她自己决定的。 程陌当时也问过她,只是,那时的方寻情绪异常低落沮丧,任谁问都不愿意说,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就要选文。 方寻眼里的笑意僵硬了瞬间,叹息了一声,自嘲的摇了摇头:“年少不懂事呗。不过,我这不听劝的毛病是该吃点亏长长记性。” 时光不可逆,要是能重选一次,她一定不会一意孤行做这种蠢事。 想要了解妈妈,想让她开心,办法何其千千万,可她偏偏选了种最没用最愚不可及的。 方寻不想说,再深究,只会适得其反。 “他们想怎么考核你?”程陌适时的转移了话题。 方寻:“在民清中学担任一个学期的健康教育老师,然后,配合学长调查一起自杀案。” 程陌抱着最后一箱东西走到了楼梯尽头,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停了下来:“马上搬完了,我先去冲个凉。” 方寻兴致缺缺:“哦!” 程陌冲完凉,又去厨房端了杯红糖水和一碟葡萄出来。 他洗了头发,湿润润的,不再滴水。 退去一身西装革履,换上宽松舒适的居家服,更加的温润清爽。 方寻一见他,什么郁闷都没了。 包治百病,美色解千愁! 她接过红糖水,试喝了口,甜度很够,是她喜欢的味道。 程陌把葡萄放在她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坐在地上,拿起方寻刚才扭了一下的脚:“痛嘛?” 方寻向他展示了一回,脚踝三百六十度自由旋转运动:“完全不痛。你去拿棉签过来,我给你把耳朵弄干净。” 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得,每次冲完凉,都要灌一耳朵的水。 程陌拿了棉签,枕着方寻的腿侧躺在沙发上:“为什么需要你去调查自杀案?” 方寻努嘴:“谁知道呢,还是个证据确凿的自杀案。” 从学长那里得到的资料显示,死者在自杀前,和女朋友发生过暴力冲突,死者先动手打了自己的女朋友。 受害人在暴力正在发生时,自卫反抗,砸伤了死者眼角,并趁机逃离了现场。 一个小时后,死者坠楼身亡。 根据现场勘查,排除他杀。 方寻拍拍他的背:“换个耳朵。” 程陌转身,面向方寻,姿势有种不可言喻的暧昧,方寻身上沐浴露的香味,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方寻对此毫无所觉:“付教授的意思是,让我查查他自杀的真正原因。警方调查结果,他没有正当的自杀理由。” 死者身体健康,没有抑郁症,工作顺利,经济条件还不错。一个好好的大男人总不至于,因为和女朋友闹了次矛盾就想不开自杀掉吧。 死者父亲也不接受这个说法,这一年多来,一直纠缠无罪释放的受害人。 “哎呀,别动。”方寻惊叫道,立马把棉签从程陌耳朵里拿出来,举的远远的,生怕弄伤了他。 程陌不管不顾,双手紧紧环抱住方寻的细腰,埋首在她怀里,瓮声瓮气的呢喃了声。 一阵酥麻感从方寻的脊梁骨迅速的窜到了头皮。 她正在生理期,雌性荷尔蒙爆棚。 墨水瓶只是存在,对她来说,就已经是诱惑。他要是再做一些撩拨她的动作,发出一些刺激她大脑皮层的声音。 她分分钟就会失控。 ☆、学长 方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趴在程陌身上的,直到他把她的脑袋按住,用干涩克制的低沉嗓音,警告她:“你是真的不怕我收拾你?” 方寻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她已经感受到他身体强烈的反应。 程陌怕压疼她,只是用了刚好能将她控制住不再乱动的力度,方寻稍微一挣扎,就挣脱掉了他的手,翻身下地,爬起来就要跑,被程陌从背后按住了肩膀。 方寻心里咯噔了一下。 刚才从他身上滚下来时,不经意间瞥见了,他眼里还没来得及完全隐去的炙热。 方寻以为,这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轻饶了自己,却听到他说:“别冒冒失失又撞伤自己。” 方寻突然有一种,自己被人格外珍而重之的呵护着的幸福感。 她心尖仿佛有一泉清冽凉爽的溪水淌过,带走了她的燥热不安,只留下一片宁静温润的涟漪。 他的修养心为什么这么好! 明明每次都是她仗着自己生理期,有恃无恐,故意招惹挑逗,又只管杀不管埋。 可是,他从来没跟她生过气。 要换作她是墨水瓶,自己不知道被折腾多少回了。 方寻的手机响了,把两人各异的心绪纷纷扰乱,镇压了下去。 是骆诺的电话,约方寻晚上一起刷火锅。 女生讲电话,关系越好废话越多。 方寻接完电话,程陌已经回房换了身衣服,墨绿色休闲卫衣,方寻最喜欢的颜色。 “诺诺约我吃火锅。”方寻这会倒清心寡欲,镇定自若的像个坐怀不乱的得道高僧了。 程陌正垂着眼,正认真的往手腕上戴一块休闲款手表,嘴角极浅的笑意一闪即过:“我要去趟公司,先送你过去吧。” 方寻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诺诺等会来接我。” 程陌:“那晚上我去接你。” 方寻:“今晚在诺诺那里睡。” 程陌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 自始至终,方寻都和他保持着三米远的距离。 目送他出门后,方寻才重重舒了口气,把自己丢进沙发,边吃葡萄边等诺诺。 …… “你来开。”骆诺一下车就把车钥匙丢给了方寻:“我这老腰快断了,今天我就这样……” 她把腰弯到快九十度,给方寻示范了一下,差点直不起来。 她举起两根手指:“弄了两个多小时。那病人的伤口特奇葩,只能这样弯腰从上面扶着,还不能跪在地上从下往上托举。” 骆诺是名外科医生,学医比普通本科生要多学一年,她也是今年刚出来实习。 像这样的大手术,她作为一个实习生,能在旁边当个架子扶着病人,已经算是被特殊关照了。 “骆医生辛苦了,你坐着好好休息,我给你当司机。”方寻笑着拉开车门,弯腰坐进驾驶座。 诺诺上车后,调低了座椅靠背,眯着眼睛悠闲的半躺着,那句“骆医生”格外顺她的耳:“以后,你来医院,我给你打八折。” 方寻呵了声:“谢你大爷,你可盼我点好吧!” 骆诺笑起来,她的声音很好听,轻声说话时,会有种甜甜糯糯的感觉,笑起来又格外的清脆悦耳。 车子刚绕出别墅村,方寻手机响了,诺诺起身拿过看了眼:“宋学长的,接不接?” 方寻点头:“直接按扩音。” 方寻:“喂,学长。” 宋学长:“小寻,晚上有时间嘛?” 方寻漂亮,但又没有美到让人高不可攀的程度,加上性格讨喜,初中开始,就有大批追求者。 诺诺不清楚两人的关系,单听对方暧昧的语气,以为又是哪个帅哥在追求方寻,刚想开口调侃吹捧两句,回头看到方寻皱着眉。 他们就昨天见过一面,交接了自杀案的相关资料,什么时候熟络到,他用这么亲昵的语气叫她小寻 方寻语气平淡:“没时间学长。是有什么事吗?” 宋鹤鸣:“没什么事,只是想单独约你吃个饭。” 方寻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不会听不出,他那句意有所指的“单独约你吃个饭。”是什么意思。 方寻刚想拒绝。 宋鹤鸣恭维的说道:“在学校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知道你是个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 方寻失笑。 她笑,不是因为他奉承。 而是,她想到了她爸爸。 方寻从小在她爸爸背上长大,方祁南每次背着她溜达的时候,嘴里永远挂着一句话:“我闺女长得可真好看,应该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小姑娘了。” 阿颜每次都会笑话他:“这话,你在家里念叨给我听就好了。在外面说,别人会笑话你的。” 在十六岁之前,方寻被他洗脑洗的很成功,她一直以为自己长得,那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一笑倾城,再笑城塌的那种。 直到有一天,她拿了两张照片放在方祁南面前,问他好不好看时。 方祁南一本正经的仔细端详了良久,最后,他指着其中一张说:“这个姑娘还稍微打眼些,另外一个……” “嗯!”他皱着眉摇了摇头:“不行。” 方寻:“……” 方祁南口中“稍微打眼些”的姑娘,是方寻当时正在追的女神全智贤; “不行”的那位,是方祁南念叨了十六年,说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姑娘——他的亲闺女。 最后,还是阿颜眼尖,指着方寻的照片说:“这不是恬恬嘛!” 方祁南:“……” 方寻本以为她爸爸会昧着良心,夸她比全智贤好看,没想到,他居然不认识她。 从此,她对自己的长相,算是有了清醒的认知。 但是,那种从小被最亲最爱的人鼓舞称赞建立起来的自信,是根深蒂固的。 即便知道了自己只是一个长相普通,资质平庸的女孩。 她依旧对自己感到满意,并真心实意的喜欢着自己。 自谦又自信,这份独特的魅力,的确让她比一般女孩更招人喜欢。 “学长可能是误会了。”方寻态度诚恳:“我和其他女孩是一样的。” 宋鹤鸣:“我就喜欢你这种,美而不自知的女孩子。” 方寻被这句话噎了一下,她和诺诺对视一眼,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并没有什么让人误会的地方,纯粹是宋鹤鸣在强行撩她。 这话,要是由诺诺或者墨水瓶说出来,那都是极其让人欢喜的话。 可是,以方寻和宋鹤鸣目前的关系来说,会显得他格外轻浮浪荡。 方寻压低了声音:“学长应该是知道我有男朋友的吧!” 宋鹤鸣:“可是,他完全配不上你。” 诺诺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好了,恬恬是听不得别人在她面前说程陌半个字的不好。 大三的时候,诺诺去找方寻玩,有个学姐只是跟方寻说,程陌的性格不大好。 方寻当场翻脸:“她不觉得自己很搞笑嘛?我和她是好到同穿一条裤子,还是深更半夜我跟墨水瓶吵架,找她吐过苦水?墨水瓶没杀人放火,没偷鸡摸狗,怎么就性格不好了。性格不好,也是我和他拍拖,我妈都没担心他性格不好,她倒在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她又是怎么知道墨水瓶性格不好的?” 果不其然,方寻语气陡然变得生硬冷淡:“学长对一个才只见过一次面的学妹,说这样的话,你觉得合适嘛?” 稍微有点自知之明的人,都知道要适可而止,立马道歉了。 宋鹤鸣却不,方寻的反应让他觉得很有趣,他语气里满是轻浮得意:“你是第一次见我,但我不是第一次见你。而且,对于你那个男朋友,我了解的比你知道的要多的多。” 方寻降了车速,宋鹤鸣在说“你那男朋友”时,故意流露出来的倨傲不屑,让方寻很不爽,她不打算再和他浪费口舌了。 “你要是没什么事,我挂电话了,我还在开车。” 诺诺正准备挂电话。 宋鹤鸣故作神秘的问:“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得到这次的考核机会吗?” 方寻问:“什么意思?” 宋鹤鸣很满意的笑了笑:“程氏集团继承人,听上去多风光似得。他是不是没告诉过你,他其实就是个空架子,没钱没权,还是一个被别人拿在手里任意揉捏的面团。” 程氏集团继承人,这是在说墨水瓶嘛? ☆、程总 十年,听上去倒像是知根知底的两个人。 可是,方寻对程陌的家庭情况,还真是不怎么了解。 恋爱之前,两人交集不算深;谈恋爱后,因为是异地恋,平时电话视频,大多都是你侬我侬的酸情话;见面,也极少聊到家庭。 偶尔说起,都是方寻滔滔不绝的说,程陌安安静静的侧耳倾听。 毕业参加工作时,他跟方寻说的是:在自家公司打杂,当实习生。 他什么时候成了程氏集团继承人了? 空架子,被人拿捏? 难不成是个傀儡总裁? 方寻长时间的沉默,让的宋鹤鸣得寸进尺:“他什么都给不了你,而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这次的考核机会只是见面礼,只要你能适当的回报我……” 原来如此,她能得到这次考核机会,是他给的鱼饵。 不过,他这是娱乐圈混久了,脑子进水了? 她又不是要靠参加这项研究来出道,参加不了,就先当老师呗! “回报你妹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滚!”诺诺和方寻的声音区别还是很大的。 宋鹤鸣听出了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方寻重重叹了口气:“之前我一直以为,被别人喜欢是件幸福的事情。可是,现在发现,被你喜欢,我觉得很丢人。” 就算对一个女孩子不是真的动了心,只是动了邪念,想占为己有。那好歹也要多花点时间和心思,慢慢引上钩,徐徐图之吧。 这样猴急愚蠢的直接和女孩子谈交易,稍微有点头脑的姑娘,也看不上你啊。 就这心思谋略,是怎么被称为:年纪轻轻,才气纵横,帅成偶像剧男主的? 偶像剧女主答应了嘛? 可见,虚名不可信。 哦!方寻恍然的点了点头。 他可能是“财气纵横”而不是“才气纵横”。 宋鹤鸣家有钱,方寻是有所耳闻的。 “你说什么?”他声音都变了。 方寻如他所愿,又重复了一遍:“被一个蠢货喜欢,我难道不应该感到丢人嘛!” 诺诺眼疾手快及时挂了电话,没给宋鹤鸣反讥的机会:“我就说,直接让我爸把你放进去得了。” 骆诺的爸爸是教育部部长。 方寻:“我这菜鸟,不自己努力,直接打着你老子的旗号,这不给他丢人嘛。” 诺诺:“所以说,好好的化学不学,干嘛要当老师,你又不喜欢。” 方寻:“祖宗,我这里都心绞痛了,你可别说了。” …… 第二天,方寻给付教授打电话,说自己要放弃这次的考核机会。 付教授让她到S市的科大校门口见他。 付教授是方寻的研究生导师,年近五十,白白胖胖,身材很像弥勒佛,脸上也总是挂着弥勒佛一样和善的笑容。 他学识渊博,授课生动有趣,旁征博引,信手拈来;品性方面也没有什么有违师德的污点;只是,他缺乏读书人的清高雅致,一身世俗。 喜欢他的人,觉得他性格天真烂漫,童心未泯,是个讨喜的福娃; 不喜欢他的人,认为他是个虚伪的笑面虎,人精。 方寻却欣赏他活的通透明白,世俗自在。 两人在科大校门口碰面后,一起信步朝科研楼走,下午他在那里有场研讨会。 校园内,绿植葱翠,林荫道宽敞清凉。 “好好的,干嘛要放弃。你这个考核机会,我可是卖了两个人情的。” 方寻笑起来,一点也不介意他把自己给卖了,她就喜欢他既世俗又坦荡。 只是有些好奇,除了宋鹤鸣,还有谁来帮她求过情:“我这么大面子,能让你卖两个人情?” 付教授:“可不是,一个是宋家公子;一个是程氏集团的董事长,这次研究的最大投资方。” “哈?”方寻脚步一顿,惊讶:“程氏集团的董事长,谁啊?程陌嘛?” “嗯!”付教授赞许的点了点头:“我很喜欢这个小伙子啊,头脑灵活,思维缜密,有魄力,又谦逊。年纪不大,处事却很老练,是个很难得的年轻人啊!” 不是说,只是个无实权的傀儡嘛,怎么又突然变成最大投资方了? 付教授继续絮叨:“以他的身份塞个人进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他舍近求远的找到了我。” 方寻明白他为什么要找付教授,无非是想给她一个正当加入的理由,免得进去后,稍微犯点错,就要被人指着脊梁骨说是个一无是处的摆设。 宋鹤鸣在程陌之后,也找到了付教授,开口就想让他把方寻直接安排进研究组,付教授表示很为难。 商量之后,大家各退一步,决定给方寻一个考核机会。 这个老滑头趁火打劫,变着法的卖人情。 宋鹤鸣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这个折中的办法,但他有个要求,要和方寻单独相处的机会。 所以,付教授又多给她安排了一项任务,调查自杀案。 只是,方寻有些纳闷,为什么偏偏是这起自杀案,有什么特殊吗? “瞧把你给机灵的。”付教授觑眼笑看着方寻,并没打算隐瞒她:“这个死者的遗物里,有三幅画,省美术馆曲馆长亲自鉴定过,绝对的艺术品。” 方寻:“美术馆是想收藏嘛!那直接从遗物继承者手中购买不就行了。你们该不会是想巧取豪夺吧?” 付教授:“这话被你说的。曲馆长是个性情中人,他是想会会这位‘大家’。” 方寻:“画不是死者画的?” 付教授摇头:“不是,死者是个完全不懂画的人。我们调查过他的人际关系,没有找到那位。” 方寻答应帮忙寻找这位艺术家,但她也有条件,要单独调查,不和宋鹤鸣一起。 从科大出来,方寻进了地铁站,过完安检搭乘扶梯时,她收到了警方负责人发来的照片。 她看得入神,上错了车,等她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离墨水瓶公司不远了,干脆多坐了两个站。 程氏集团大楼在科技园里,这里是S市的金融中心。 方寻隐约记得,墨水瓶好像是在二十楼办公。 现在正好是午餐时间,大堂里人满为患,多是从楼上下来,去对面步行街吃中饭的白领。 和方寻一样乘电梯上去的,只有外卖小哥。 不管墨水瓶目前是什么身份,没有预约,直接去办公室找他,终究不合适。 下了电梯,方寻先去了阳台。 那里配了座椅和小圆桌、方寻面朝栏杆坐在椅子上,掏出手机,准备给墨水瓶发信息。 指纹解锁后,屏幕上赫然跳出了死者卧室的照片。 不说那些性格懦弱、心胸狭窄又极端的人,即便是个性情平和,心胸宽广的人,在某个无力反抗的瞬间,都可能产生自杀的念头。 但念头终归是念头,和实际行动之间,隔着理智、隔着人对美好的不舍,就算走到最后一步,也会面临人对死亡本能的恐惧…… “陈总,这是我自己做的便当,你试一下。” 方寻的思绪被这个软软的,略带羞涩急怯的声音打乱了。 继而听到那声音心疼担忧的说:“你中午总是不吃饭,身体会受不了的。” “不饿,谢谢。” 这个声音…… 方寻收敛思绪,往旁边挪了两步,正好避开女生的视线,从侧后方看到了男生的背影。 真的是墨水瓶,女生前后鼻音不分,把程叫成了陈。 程陌一如既往的穿着挺括的黑色西裤,深色衬衫,垂在身侧的手,夹着根没有点着的香烟。 方寻不知道,他居然会抽烟,更不知道他中午总不吃饭。 那女孩的声音有点急:“怎么不饿,我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看到你经常胃痛的满头大汗,躲在办公室里吃药。” 方寻倒抽了口凉气,手蓦得捏紧了衣角。 什么叫经常痛得满头大汗?他不是只有偶尔才会胃痉挛一次嘛? 程陌礼貌却生疏往后退开一步:“谢谢,我没事。” 方寻:“我带你去吃饭。” ☆、女朋友 “阿寻,你怎么在这里!”程陌回头看到是方寻,眼睛顿时亮了。 他惊喜的像个看到了心爱宠物的小孩,两步跨到她面前,旁若无人的轻轻拥抱住她。 方寻的心都化了! 她一米六六左右的身高,算不上高挑,胜在身材比例好,有双令人艳羡的大长腿,又会穿衣打扮扬长避短,常常能营造出,她有近一米七的既视感。 可是,在程陌面前,她却总是原形毕露显得格外娇小玲珑。 程陌这样拥抱住她的腰,她要踮起脚尖,才好让他的下巴抵在她肩上。 刚才,程陌回头时,她明明看到了他眼里的疲惫和厌倦,只是在见到她的瞬间,统统消失,化成了令人动容的光。 方寻的手触到了程陌轮廓凸显的肩胛骨,想到,他中午总是不吃饭,常常胃痛的满头大汗,只能吃药缓解,她的心,就一阵阵酸楚难受。 她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方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程陌心领神会,松开她,转身面向便当女孩。 是个干净秀气的女生,双手紧紧握住便当盒,尴尬的站在那里,满脸通红。 “……”程陌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叫什么名字,哪个部门的? 算了,他伸手虚环着方寻,向便当女孩介绍:“我女朋友,方寻。” “你好!”方寻大度友善的向女孩点头致意。 对方似乎还在懵怔中,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僵硬的要笑不笑,颤抖了一下嘴唇。 说来也是很巧,这已经是方寻第三次撞见有女生向程陌示好了。 第一次,是在高三某天的傍晚,程陌给方寻送水果,被一个女生拦在楼道转角处递情书表白。 当时,方寻就站在那女生身后的楼梯台阶不远处,和程陌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方寻没想到,自己只是来拿个水果,居然能撞见这么劲爆的一幕。 程陌也没想到,他只是来送个水果,怎么还被半路拦截了呢! 他像个被壮汉挡住了去路的斯文秀才,慌乱无措的向方寻求助。 方寻幸灾乐祸的朝他做了个鬼脸,耸耸肩,表示,这事她实在是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她刚转身,准备悄无声息的溜掉。 程陌突然将水果袋子丢在地上:“你自己来拿。”话还没落音,人已经慌不择路的跑没了影。 那女生愕然回头,泪眼含着幽怨瞪着方寻。 “表哥,远房表哥。我妈担心我乱花钱,就把钱放他那里,拜托他给我每天买些水果。”方寻小心翼翼的从女孩脚边提走水果袋子:“他都给我送了两年多水果了,大家都知道的。” …… 第二次,是在大学。 那时他们刚拍拖不久,方寻往他学校跑得比较勤。 当时,他俩正在逛夜市,方寻只是抽身去买了杯奶茶,转头程陌就被人给围堵了。 这次,是一位长相清纯、身材性感的小狸猫,喝了点酒,有点微醺,脸颊潮红,眼神迷离,格外的招人。 她身后还站着好几个给她助威打气的小伙伴,一群人站在程陌面前,势要他给个说法。 这次,他要镇定自若的多,除了被人围观有些不自在,已经完全没了当年在楼梯间时的慌乱无措。 程陌开口异常坚定:“我有女朋友。” 小狸猫倔强的一跺脚,抬起一只纤纤玉手指着墨水瓶:“你撒谎,那照片里的女孩根本不是你女朋友,是你表妹。我闺蜜表哥的堂妹的好朋友就是你们高中的,她已经证实过了,那就是你表妹。” 小狸猫之前表过一次白,那时程陌和方寻还没在一起,他拿着方寻的单人照片,告诉小狸猫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事后,程陌半开认真半戏谑的发微信问方寻:我对你好不好? 墨水瓶从来没这样跟她说过话。 方寻当时看着信息,懵懂的愣了一秒。 方寻:有事直接说嘛,你这样子我心里很忐忑啊! 墨水瓶:今天我拿你当了一下挡箭牌。 方寻:怎么?又被女孩子围堵啦!(后面还跟了几个奸笑的表情。) 程陌撒谎说:那女孩是我朋友喜欢了很久的姑娘,横刀夺爱的事情,我实在做不出。只好拿你当幌子,拒绝了她。 方寻大度的很:表哥,高中那会没白疼我吧!关键时刻还是我管用。 过了许久,方寻以为他不跟她聊了,正准备放下手机,程陌的信息又进来了。 墨水瓶:以后,你谈男朋友了,我就不能拿你当挡箭牌了。 方寻: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在一个学校,隔着这么大老远呢。谁会管我是你表妹还是你女朋友。 可是,真有人会死磕到底。 小狸猫越说越伤心:“是不是我爸爸对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才故意躲开我的。” 程陌头疼,虽然很郁闷烦躁,但还是维持着基本礼貌:“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情?” “你怎么还有脸问这个?”小狸猫的一个短发室友,冲程陌大声嚷嚷起来。 另一个室友说:“不就是先处处示好,先来一波润物细无声的无微不至,等把人的心给撩动了,又冷着人家,吊着人家。你们这些烂熟的手段,也就这傻丫头还吃。” 在短发女生冲程陌嚷嚷的时候,方寻就有点按捺不住了。 她性子是有点急,但还不是那种无脑冲动不讲理的人。 冷眼旁观这么久,也看得出来,小狸猫是真的喜欢程陌的,听到室友指责他,她也不乐意,哼哼唧唧了两声。 自己亲自解答了程陌的疑惑:“在图书馆门外,你把雨伞给了我,自己淋雨走;在食堂里我被热汤烫伤了手,你把我拉到水龙头底下冲水;在操场上,有篮球差点砸到我,也是你替我档开的。” 程陌点头,这样被莫名指责,嘲讽,他依旧坦荡自持,淡然自若: “我不记得为什么要在图书馆门口借雨伞给你;但是,在食堂带你去冲水,是因为你毫无常识,被烫伤了,居然嚷嚷着要去买创可贴去贴,我看不下去,才带你去冲水的;在操场上,别说是我,任何一个男生,都不会让一个篮球在自己眼前,砸到一个女生,不管这个女生是谁。” 程陌说话的语气不急不缓,冷静坚定,令人信服。 其实,他只记得发生过这三件事,但不知道三件事的当事人居然是同一个人。 小狸猫似乎有些清醒了:“你是说,自始至终都是我误会了,是我自作多情?” 程陌平静到有些冷漠:“至少,我对你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 小狸猫还是不甘心:“可是为什么呢?”她这么优秀,身材样貌家世哪一样不令人臣服:“ 你……难道你……不喜欢女生?” 程陌扶额,他的忍耐性简直到极点了。 他之所以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么多,就是想当着当事人的面,把事情跟方寻解释清楚。 他不明白,自己只是对女孩子维持基本的礼貌和友善,怎么就惹出这么多麻烦来了。 他给某人辅导了两年学习,买了三年水果和书刊,人家都只是拿他当兄弟。 “阿寻。”程陌最后放弃与小狸猫争辩,朝围观人群中伸出了手,无比温柔:“你过来。” 方寻双手捧着一杯巨无霸奶茶,在大家好奇、惊讶、不解的目光中,走到了程陌面前。 像以前每次他拥抱她时那样,一只手放在背上,一只手轻轻覆在后脑勺上。 程陌当众拥吻了她一下。 那个在无人的操场上,只是轻轻碰一下她脸颊就羞涩的跑掉的少年,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吻她! 方寻有点懵。 再听程陌说话,已经听不真切了,像隔着一层什么东西,朦朦胧胧:“我女朋友,方寻。” ☆、她一定很失望 程陌把方寻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里空间和视野都很不错,只是过于单调,整个办公室里,只一张红木办公桌;旁边一个书架,还空空如也;对面一张黑皮沙发,上面放了磁疗按摩垫,角落里堆着一团灰色毛毯,除此之外,就只剩一个垃圾篓了。 她没在办公桌上看到烟灰缸。 进门的时候,方寻有留意到外面的门牌,的确是董事长办公室。 不说要像电视剧里的总裁办公室那么铺张奢华,但至少,不应该是这个简陋冷清的样子! “阿寻怎么会突然来这里。”方寻从没来过他工作的地方,程陌有点激动,话也愿意多说两句。 “你坐沙发,这里很少有人来,沙发就我躺过。” 方寻心里很不是滋味,宋鹤鸣说的可能并不全是蠢话。 她不答反问了他另一个问题:“墨水瓶,你在这里工作开心嘛?” 程陌正在弯腰整理毯子,听到方寻的话,手上动作一滞。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身材魁梧,耳朵上带着对鸽子蛋那么大红宝石耳环的女人站在门口。 对方似乎很惊讶,这里居然还有别人,一瞬的愣怔后,责怪又不屑的白了方寻一眼。 程陌放下叠到一半的毯子,往旁边移了半步,将方寻挡在身后:“什么事?” “来了个客户,你去接待一下。”红宝石甚至都不是用通知的语气,而是颐指气使的吩咐他。 程陌冷淡的“嗯”了一声,回头柔声对方寻说:“你先去吃饭,忙完我再去找你。” 忙个屁啊忙! 方寻不乐意:“你还没吃饭呢!” “大家工作都忙得很,一餐不吃还能饿死不成。”红宝石阴阳怪气的。 方寻这暴脾气一下窜到了头,一餐不吃饿不死,反正难受心疼的不是你们。 “既然这么忙,你怎么就好意思先吃了呢?”方寻错开程陌,针锋相对的反讥了回去。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吃了?”红宝石叫嚷起来。 “那些水果和沙拉酱。”方寻脱口想说:那些水果和沙拉酱都吞到猪肚子里去了嘛? 可是,理智拉了她一把,红宝石本来就有些胖,一个女孩子中午吃水果,八成是在减肥,再说她是猪,有点戳人短。 于是改口说:“那些水果和沙拉酱都倒进垃圾桶了?” 出电梯时,方寻正好看到一个背影转弯进去,手里拿着水果盒,耳朵上的红宝石格外晃眼。 刚才,红宝石下意识的用舌尖剔牙,应该是已经吃过“午餐”的了。 红宝石的确已经吃过午餐了,最近也的确是在减肥,下个月她要以伴娘的身份,参加好友的婚礼。 这段时间,她每天早上只喝半杯牛奶、一个鸡蛋;中午吃水果沙拉;晚上喝榨蔬菜汁。 她被人当面戳穿谎话,面子上过不去,又敏感的以为方寻仗着自己身材好,明嘲暗讽她胖,有些气急败坏:“你又是哪根葱,站在这里跟我嚷嚷……” “张总!”程陌突然阴沉的叱喝了声。 方寻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红宝石浑身颤了一下,眼里的嫉恨愤怒,脸上嚣张倨傲的气焰,像是突然被什么给震骇住了,纷纷畏缩的退了下去。 她其实长得还不错,圆圆的脸、尖尖的下巴,要是眼神能温和大度些,其实,是张蛮有福气的脸。 “我女朋友,方寻。”程陌稍微往方寻这边侧了下身,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那低沉的声音里,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红宝石难以置信又有所忌惮的瞄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直接走了。 程陌走过去,把她刚刚推开的门,轻轻关上。 办公室里顿时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死寂中。 程陌现在还没办法跟方寻解释清楚,自己目前真正的处境,牵扯太多他难以向她启齿的肮脏龌龊的家事。 在他还没有绝对的实力和能力之前,他必须韬光养晦,收敛锋芒。 装傻充愣扮弱能给他省下不少麻烦,他实在没必要在一群愚蠢贪婪的人面前逞能。 只是! 比起,让她目睹自己狼狈不堪的一幕,程陌更担心的是,方寻对他失望。 她一定很失望,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毫无长进,还是那个可以被人任意欺辱的懦弱男孩。 “墨水瓶你能不能抬起头,挺起胸,好好走路啊!”十三岁的方寻小大人似得看着程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你一个男孩子整天含胸缩背的,看着就让人来气。你这个样子,要是在我舅舅面前多晃悠两圈,脊梁骨都给你打断了。” 一个星期前,开学第一天,方寻路过操场沙地时,看到两个女生在欺负一个男生,正义感爆棚的她向前制止了她们。 程陌听到她舅舅那么凶残恐怖,担忧的看着她:“你舅舅打你嘛?” 那是他第一次直视方寻的眼睛,她的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清澈透亮,总有源源不断的光芒和快乐蕴含其中。 “你胡说什么呢!我舅舅是全世界最好的舅舅,怎么可能打我。”除了爸爸和阿颜,舅舅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他只是看着有点凶,说话声音有点大而已。虽然,我舅妈常常恐吓洪烨说……” 方寻模仿她舅妈的语气神态,看着程陌说:“你别欺负你妹妹,弄哭她了,小心你老子回来扒你的皮。” 程陌被她神乎其技的演技折服,暗自松了口气,千年冰山消融,破天荒的抿紧嘴唇笑起来。 不清楚他是因为羞赧,还是不知道怎么笑,笑起来很是拘谨别扭,跟方寻那种只是弯弯眼睛嘴角,就极具感染力的笑容,有着天壤之别。 “但其实,我从没见过舅舅动手打过洪烨,基本上,他一瞪眼,洪烨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说起舅舅,方寻脸上总是挂着自豪的笑,可扭头看着程陌,又不由得皱起了眉:“以后,别总是被欺负了好吧。” 程陌点头。 ☆、舅舅 然而,不久后,方寻目睹了,一个女生从程陌那里讹钱。 她追着那女生满操场跑,最后,女生体力不敌方寻,被扑倒在绿茵场上。 方寻骑在她身上,扬起拳头,一拳砸在女生脑袋旁边的草地上:“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欺负他。” 那女生满脸涨红,气喘吁吁,细长的小眼睛恨恨的瞪着方寻:“大家都欺负他,又不只有我。我姐欺负他,我爸妈都没说什么,你管我?” “我管你姐你妈呢,现在我逮住的是你。下次,逮住你姐,我再揍你姐。” 方寻在追赶中,弄伤了脚趾头,程陌带她去医务室处理伤口。 全程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从医务室出来,程陌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走在前面,心里很不是滋味:“以后,你别和她们打架了。我……” “啊……”方寻烦躁的叫嚷起来,看着程陌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她就来气。 她嫌弃的别过脸去:“那你倒是别被她们欺负啊!比你大的欺负你、比你小的也欺负你,你就不会还手啊?” 怎么这么懦弱! 方寻把这句尖酸伤人的气话,堪堪咽了下去。 可是,敏感如程陌,什么都看在了眼里。 “我不打女生。”他语气淡淡,神情却异常坚定。 他父亲就是一个只会向女人挥舞拳头的男人,他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那时的程陌还太小,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事情,也从没人教过他如何辨别对错,他只能以他父母为戒,时刻警醒自己,不要和他们一样。 方寻愣愣的看了他好一会,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隐约意识到,他或许并不是一个被打了不敢还手的懦弱小孩,可能,只是有些倔强认死理。 “我五岁的时候,我舅舅就教我打架了。”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人就会倾向讲述自己的经历。 方寻很健谈,尤其喜欢跟程陌分享她家人的故事,舅舅是她最为津津乐道的人。 程陌因为他爸爸的缘故,对打架其实很是反感:“为什么要教你打架?” “我每年寒暑假都是在舅舅家度过的。五岁的时候,院子里有个男生总爱掀我裙子。阿颜经常叮嘱我,贴身衣物遮挡的地方,别人不可以碰。我当然不许他掀啊,可他偏偏要掀。” 方寻抬手比划了一下:“他比我高一个头,身体差不多有我两个那么大。我打不过,只好跑。跑回家,把这事告诉了舅舅舅妈。” 舅妈让方寻以后离他远点,有他的地方也不要去玩。她对舅舅说:“要不,以后别给她做裙子了,都做裤子吧。” 舅妈手巧,只要给点布,就能给方寻弄条漂亮裙子出来。 舅舅对方寻说:“你不要跟他去没人的地方,人多的地方,他要是再敢掀你的裙子,你就打他。打不过你回来找舅舅。” 都是一个片区的孩子,玩耍的地方就那么大,除非方寻天天躲在家里不出门,否则,总免不了要见面。 有舅舅在背后撑腰,方寻有恃无恐,等那男生再来骚扰她,她还真动手了。 但毕竟双方实力悬殊,方寻除了第一把出其不意,抓伤了男生的手背外,并没讨到好。 还在洪烨帮架的混战中被误伤,胳膊和小腿被摔的青一块紫一块。 洪烨比方寻大三岁,比那男生矮半截,块头也只有对方的一半大。 平时,被舅舅瞪下眼睛,都能哭哭唧唧半天的人,见方寻被欺负,跟头发怒的无所畏惧的小狮子似得冲了上去。 兄妹俩二对一,谁也没讨到好,洪烨被打的鼻血直流,方寻把那男生的眼睛,抓伤溢血,看着十分骇人。 男生的父母,一看儿子的眼睛差点被弄瞎,气势汹汹的来方寻舅舅家讨要说法。 他们咋咋呼呼进来时,舅舅第一反应就是单手抱起方寻。 那男生的妈妈,身材消瘦,颧骨高耸,说话的声音却很浑厚。 她坚称自己的儿子,只是因为看着方寻喜欢,和她闹着玩,而你们家的兄妹居然合伙下这么重的死手。 言外之意:全是你们的错,先道歉,再赔钱。 “你儿子伤在眼睛是明伤,我恬恬伤在胳臂和腿是暗伤,这我没话说。大家邻里乡亲的,都知道我洪善人长得虽然不怎么样,但也是个讲理的。” 舅舅等男生的妈妈一阵胡搅蛮缠,消停下来后,才冷静平和的开口。 他身材魁梧,长相和阿颜完全是南辕北辙,十分粗犷,平时说话嗓门又大,眼睛一瞪,胆小些的孩子,尿都能吓出两泡来。 他难得这么好声好气的跟人讲道理:“大林妈妈,你说你家大林,是看我家恬恬喜欢,才掀她裙子玩。那我就只反问你一句,我家恬恬能不能不喜欢他这么做?她不喜欢的话,能不能拒绝?她拒绝了,你儿子还来劲,该不该打?” 舅舅有理有据的三连问,问得男生的妈妈有些发蒙,一时找不出舅舅话里有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 “上次,我就当面跟你提过,你儿子对我恬恬有点动手动脚老爱掀裙子。你没当回事,现在,你儿子弄伤眼睛了,你来向我恬恬讨说法啦!” 舅舅越说越声大声,顺手换了条胳膊抱方寻,准备和对方好好理论理论。 他原本只想活动一下刚换出来的那条胳膊,结果,一甩手撞在了旁边的桌子边缘,轰隆一声巨响,舅舅痛得也没耐心多说什么,趁势言简意赅的吼了句:“这是个什么理?” 洪烨躲在后面,专心致志的剥着鼻子下方结痂的血块,被他老子这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吼,吓得浑身一哆嗦。 男生的妈妈是个色厉内荏的人,原本是看儿子伤重,仗势前来兴师问罪。结果,被舅舅这意外的一掌吓破了胆。 没有台阶下,只好反手给了自家儿子一巴掌,咬牙切齿:“要你手脚多,眼睛怎么不给你打瞎。” 他们灰溜溜的离开后,舅舅才把方寻交给了舅妈:“给她洗个澡,看看有没有伤到其他的地方。” 洪烨见客厅里只剩他和他老子后,下意识的就想跑开。 “过来我看看,伤哪儿啦!”舅舅难得和洪烨好好说句话。平时要么就是吼;要么,皱起眉,动动嘴,要张口又不出声的瞪着他。 不知道怎么的,这两父子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相处方式。 舅舅动作不算温柔的搓了一把洪烨漂亮的脸,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以后,多看着你妹妹一点。” 阿颜为这事特意请假回了一趟舅舅家,在了解事情经过时,言语里透着担忧。 舅舅一向都很尊重阿颜,语气轻松的安慰她:“你个教书先生,就是书读太多,想太远。她小时候被欺负,家里大人不吭声,长大了只会永远被欺负。” ☆、那场火灾 怎么谁都比她更了解墨水瓶? 虽然是异地恋,但好歹也有四年,除去这个不算,他们也是十年的老同学。 “说起来,我其实还蛮惭愧的。”方寻轻咳了声,声音听上去失落又难过:“我男朋友的身体不好,我不知道;他在这里工作的不开心,我也不知道;他……” 程陌突然以一种寻求安慰的姿势拥抱住了她。 除了拥有绝对主导权的公主抱。 程陌在高兴的时候,在给予方寻安慰和保护的时候,会将她整个人圈在自己怀里,手掌覆在她后背和后脑勺上; 他在难过的时候,想向方寻寻求安慰和帮助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轻轻环住她的腰,埋首在她脖颈间。 他不爱倾诉自己,方寻只能通过他的肢体语言,判断他的情绪。 “阿寻……”他一说话,方寻的头皮都炸了,每次,他一遇到不想解释的事情,就会用这种痛苦难受的声音叫她。 方寻最听不得他这样,所以,从来舍不得逼迫他多说什么。 总想着,等他什么时候愿意对她敞开心扉,想跟她说了,她再听也不迟。 可是。 这么多年了,他始终将自己的心事密不透风的埋在心里。 方寻:“你……” “09年元宵节当天,家里发生了火灾,他们……我父母……” 程陌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之后,我被寄养在外公身边。13年盛夏外公去世,我继承了他全部的遗产。外公有三个女儿,五个外孙子女,把遗产全部给我,他们心里多少有些难以接受。所以,平时在工作中,对我的态度不是那么友好,也是可以谅解的。” 他之前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方寻开口,现在看来,只要不跟她解释:他父母为什么会葬身火海,那天他又为什么会逃过一劫;外公去世时,他经历了什么;之后的六年里,他又是怎么度过的…… 只要不去深究这些。 他一团乱麻沾满肮脏虱子的人生,也能一言以蔽之。 程陌后面的话,方寻恍恍惚惚根本没有听真切。 “09年元宵节当天,家里发生了火灾,他们……我父母……” 09年,她遇见他的那一年,那时的程陌,才十三岁啊。 原来。 原来那个总是垂头丧气、不爱说话的瘦弱小男生,在半年前,刚刚失去了父母。 而她,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不停的数落他、嫌弃他。 方寻的悲伤和自责,被脖颈处传来的酥麻感打断,程陌正在亲吻那里,他温柔的薄唇带着似烫非烫的热气,一路游离到了她锁骨周围。 放在她腰上的那双手,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用介于温柔轻抚和挑逗之间的力,慢慢往上滑。 方寻怕痒,反应激烈的缩起了脖子,僵硬着身体直往程陌怀里撞。 扭动闪躲中,程陌迅速抽出手来,将她的双臂和小小的身体一起箍紧在自己怀里:“别动,别动。” 他声音很轻,略显嘶哑。 如果不用这种方式转移她的注意力,她会深深陷入“他小小年纪失去父母,现在又被家人欺负。”的伤感中出不来。 …… 过去的,她已无能为力,现在,她一定要照顾好他。 “走,我现在带你去吃饭。”方寻不由分说的抱住程陌一条胳膊就往外拖。 程陌半侧着身体,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手臂上适当的用了些力,免得她突然停下来,自己避之不及踩到她。 午休时间即将结束,最早醒来的人,在去洗手间途中,正好撞见她们的“总裁”被一个女的拖进了电梯。 那人眼明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侧后方拍下了这爆炸性的一幕,照片很快发到了,她所在的那个小部门、没有领导在的微信群里。 信息极度发达的时代,八卦传播的速度堪比飞船登月。 程陌虽然位高权不重,但人长得帅,腿又长,平时就是大家(尤其是女同事)茶余饭后最热衷议论的对象。 这张照片丢进群里,一时激起千层浪。 步步为赢(女):我擦了,这是什么绝世美味甜瓜,这女的谁啊? 梨子脸(女):三分钟,我要这人全部的资料。 仓促间,照片拍的很模糊,只拍到了程陌的侧脸、和那女孩的半边背影。 新欢旧爱都是钱(女):正脸没看清,看背影身材还不错,大长腿,应该不是我们公司的。 仙女本仙(女):天啦,我刚听行政那边的说,中午总裁程怒发冲冠为红颜,跟巫女张正面刚上了。我心脏为什么这么痛? “总裁程”“巫女张”都是她们私底下给各位老总取的外号。 步步为赢:我早看巫女张不顺眼了,杵在那里跟堵墙似得,还总是嗲声嗲气的说话装可爱,听她喘气,老子都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仙女本仙:哈哈哈。我最讨厌她总是针对总裁程,等我哪天当上了总裁夫人,第一个开了她,管她是大表姐还是小表妹呢。 丐帮十八乞(男):做你们的春秋白日大梦去吧。他自己都是个没实权的空架子,你当个总裁夫人又能有多大权利。 仙女本仙:自娱自乐一下不行啊! 新欢旧爱都是钱:秘书部那边有最新的消息传出。 众人:快说。 丐帮十八乞:你们那都是小瓜,我这里有你们总裁最大的瓜,怕你们吃不下。 众人:说,上缴不杀。 丐帮十八乞:十年前,他家发生了一场离奇的火灾,元宵节当天凌晨两点起的火。 众人:这事早就知道了;他父母就是在这场大火中丧生的;爸妈要是没死,能被人欺负成这样。 丐帮十八乞:着什么急啊。那你们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嘛? 众人:怎么活下来的啊? 丐帮十八乞:不是消防员从大火中救出来的。他当时根本不在房间里,而是在小区楼下,还是他亲自打电话报的警。 众人:原来是个幸运儿。 丐帮十八乞:所以说,你们女人……难道就不奇怪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大冬天凌晨两三点不在家睡觉,跑小区楼下看星星看月亮和紫薇谈人生理想啊? 众人:什么意思? 丐帮十八乞:这事当年闹得还挺大,他还被带去警局接受过调查。 众人:调查他干嘛?难不成怀疑是他纵的火啊? 丐帮十八乞:呵呵,你们知道保险公司最后一起赔了他爹妈多少钱嘛? 众人:多少? 丐帮十八乞:七个亿。 众人(倒吸了口凉气):…… 梨子脸:警察是怀疑他为了骗保,故意放火烧死了自己的父母? 丐帮十八乞:听说的确是他放得火。但是,后来买通了办案的警察,又因为是未成年,还有一个手眼通天的外公,所以才瞒天过海、逃过一劫。 众人七嘴八舌:天啦,才十三岁啊。这要是真的,那就恐怖大发了。我都起鸡皮疙瘩了。简直匪夷所思。完全看不出来好嘛。 梨子脸:我觉得……。他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要那么多钱干嘛?就算为了钱,他家就他一个孩子,那家产迟早不是他的?犯得着为了钱放火烧死自己的亲爹亲妈嘛? 丐帮十八乞:他父母有个毛线的家产啊,都是靠老子吃饭的蛆虫,真正有钱的是他外公。 梨子脸:我还是觉得太扯淡了。他烧死他妈妈,他外公还能将这么大家业全部交给他? 丐帮十八乞:他外公重男轻女的思想重着呢。三个女儿生了五个外孙子女,为什么只有程陌一个人跟着他姓程,其他四个外孙女都是跟自个儿爸爸姓的,还不是因为他是个带把(是句粗俗话,意思是指程陌是男的)的。 步步为赢:这特么……还是远离总裁,保狗命要紧。 仙女本仙:可是(后面跟了张截图,是程陌的侧脸。)我还是觉得他不像是那么冷酷残忍的人。 丐帮十八乞:他要是又矮又丑,你们就觉得他像了。 大家心思各异,将信将疑的、觉得匪夷所思不敢置信的、扼腕兴嗟的、失望难过的。 但有一点,是所有女生都达成共识的:牵着程陌进电梯的,是他爱的人。 即便什么都不说,眼神骗不了人。 ☆、为君洗手做羹汤 “棒棒的。”方寻看到程陌喝完小半碗汤后,又吃下小半块牛排,欣慰的竖起了大拇指。 有种幼儿园老师当众表扬小朋友乖乖吃完饭的既视感。 程陌十分配合:“谢谢方老师。等会你去哪儿?” 方寻:“去超市。我要给你做一碗全世界最好吃的排骨面。” 之前,她一直以为程陌对清水面是有什么执念,每天下班回家不管多晚都要给自己煮一碗。刚刚才知道,工作日里,除了早餐,他一整天就只吃那碗清汤寡水面。 程陌点头,笑而不语。 方寻:“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程陌忍住笑,诚恳的看着她:“很期待的意思。” 方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她还不知道他:“明摆着是不相信我嘛。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小时候,方寻在家的机会多。可是,阿颜教她读书写字、种花泡茶、洗衣叠被、唯独没有教过她厨房的事情; 初中开始住校,在家的机会变少,每次放假回家,方祁南恨不得餐餐端着碗,亲自喂她吃饭,她根本没机会进厨房; 毕业后,和墨水瓶同住的三个月里,平时,在学校吃(她在科大上学),周末在家,阿姨买菜,墨水瓶负责两人的一日三餐。 别墅的厨房是开放式的,连着餐厅,程陌做饭的时候,方寻虽然在旁边陪着,但要么在看书,要么在玩游戏,只有菜飘香或出锅的时候,她才会往厨房瞟一眼。 她可能真的没见过“猪跑。” “你就等着享受吧!”方寻信誓旦旦。 程陌连连点头,然后,他说:“电砂锅在橱柜最左边的柜子里;排骨焯水是冷水下锅;面条是开水下锅。” 方寻听完后认真思索了会,感觉墨水瓶好像说反了。可是,鉴于两人厨艺的差距,她还是选择相信墨水瓶:“我知道。” …… 从超市买完食材回来,方寻准备先回房冲个凉,再舒舒服服的给墨水瓶准备晚餐。 她推开卧室房门,一阵夹裹着夕阳余温的晚风迎面吹来。 房间已经收拾整洁,梳妆台上的室内香水瓶中、斜插着挥发棒。 细嗅,能闻见空气中淡淡的玫瑰花香。 方寻不是什么双手不占阳春水的大小姐,经常自己收拾房间,知道这些看似日常简单的事情,真要做起来其实很费时费力。 “谢谢墨水瓶。” 冲完凉,方寻换了身轻便利索的居家服,没再穿拖鞋,直接往脚上套了双厚棉袜,身轻如燕的飞奔下了楼。 程陌不喜欢油腻,方寻买了最好的小排来煲汤。 “我去,这排骨是不是坏了啊,怎么这么腥。”撕开包装膜后,她把排骨凑在鼻尖下,用力嗅了嗅,差点干呕出来。 “叮咚。”手机响了。 墨水瓶的信息:排骨焯水的时候,记得往冷水里放生姜和料酒去腥。 方寻不放心,控制着呼吸力度,又将排骨闻了闻,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冲鼻了。 按照程陌说的,冷水放生姜倒料酒下排骨焯水。 排骨洗干净后,她开始切玉米、胡萝卜。 所有材料准备妥当后,墨水瓶又发了信息过来: 煲汤的时候也要放生姜,别用自来水,用纯净水,水过食材大概一指高。 方寻突然警惕的回头,四下张望,墨水瓶不会是在监视她吧! 他怎么知道,她锅里没放生姜,没有用纯净水,水没盖过食材一指高? 方寻从善如流倒掉先前放好的水,重新切了生姜,倒纯净水的时候,一直用手指丈量着。 这一切她做的并不熟练顺手,却异常认真仔细。 当年卓文君为司马相如“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做羹汤”时,应该和她此刻的心情差不多。虽然她们的情况并不一样。 一切准备妥当后,方寻重重舒了口气伸了个大懒腰,手臂还没放下来,大厅的门开了。 “墨水瓶?”方寻惊讶的看着正在换鞋的程陌:“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方寻望了眼窗外,天边的晚霞橙红红的(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色号的口红)。同住了三个月,在工作日里,方寻从来没在九点半之前见过程陌。 程陌:“早点回来喝全世界最好喝的汤啊!” 方寻:“这也太早啦,我这里才刚煲上呢。” “那……”程陌解开西装扣子,停在大厅中央,迟疑不定:“我再回去加会班?” “哈哈哈哈!”方寻笑着跑过去,一头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口:“我今天见过付教授了,阿里嘎多。” “还有一句呢。”程陌手掌覆在她后脑勺上,戏虐的问。 方寻在很高兴很高兴的时候,会飙一句夹生日语(海贼王看多了的缘故):“阿里嘎多,么么哒。” “嘻嘻嘻。”方寻仰起脑袋,程陌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下,手轻轻拍了拍她后腰。 方寻会意,松开墨水瓶,顺手接过他臂弯里的西装:“要送洗嘛?” 墨水瓶的西装都长一个样,方寻分不清,他穿的那件是哪件。 程陌:“不用,今天刚穿上。” 方寻点头,拿着西装进了里间。虽然不用送洗,但需要用自动整理机,整理一下。 程陌边挽衣袖边往厨房走,刚到边上,被眼前的一切惊的目瞪口呆,这丫头是在厨房发动战争了嘛! 台面、地下、水池,连大理石桌上都是水渍、食材碎料,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程陌格外有先见之明的掀开砂锅盖子看了眼,果不其然。 “刚刚才放进去,还不能喝啊。”方寻放好衣服后,蹦蹦跳跳跑回厨房,看到程陌正在用勺子往碗里舀汤,吓了一跳。 程陌:“水过食材一指高,是横指,不是竖指。” “哦~!”方寻恍然,刚放水的时候,她就在纳闷,确定要放这么多水?不过,基于对墨水瓶的信任,她还是满心疑惑的倒了满满一锅水。 程陌:“你去换双袜子,这里我来收拾。” 方寻抬起脚底板看了眼,脚后跟那里果然弄湿了。 “嗯!”方寻风风火火跑回房间换了袜子和衣服。 墨水瓶回来了,她就没什么事可做了。 还是先写教案吧,再不写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的健康教育课,安排在每周五最后一节课,周四就开学了。 ☆、铩羽而归 方寻倒没想到自己会陷入这么尴尬的境地。 她在一片叽喳喧闹声中做完自我介绍后,一个声音跳脱出来,嘲笑道:“这个姓氏可真土,哪个‘方’啊,村里有个姑娘的那个‘芳’嘛?” “哈哈哈!” 方寻也不知道这话哪里幽默,值得他们这样哄然大笑,笑声里还伴着拍打桌子的声音。 她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捉弄嘲笑过,心里倒是不介意,只是脸和脖子生理本能的有些发烫。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适当的抬高了音量,努力维持着一个好老师该有的姿态:“是方向的‘方’,大家要不要也跟老师做个自我介绍啊?” “有什么好介绍的,不是有花名册嘛。” “就是,我们大家可都熟着呢。” “老师,你这审美也不行啊,穿的跟个教导主任似得。” 在学生们的通用语里,“教导主任”类似于“老巫女”之类的代名词。 方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的穿衣打扮的确不是她的风格。 那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有个老师样,才特意把头发盘在脑后,穿一身正规职业装,配一双标准黑色高跟鞋。 “到底还上不上课啦,难道要一直傻站在讲台上,站一节课嘛!”哄闹起伏的笑嚷声中,方寻听得了一个冷锐不屑的女声。 她当机立断,之前的规划全作废。 “那我们开始上课。” 方寻身体棒棒,肺活量也不错,但声线很细,平时说话,都是轻中带柔,即便生气,也不会大声说话。 最容易让人误解她是个纤弱温柔的女孩子。 方寻温柔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嘈杂中,她也没有过多理会,拖动鼠标,打开课件:“这是我们新开设的课程,叫健康教育,顾名思……” “哟!”坐倒数第二排角落里的男生夸张的吆喝了一声:“健康教育?该不会是xing教育吧,学校放得挺开啊!”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不要做坏事,不要试图做好人,行止由心。”这是本科毕业后,去实习当老师前,阿颜送她的话。 方寻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情绪。干脆关掉课件,在满堂哄笑声中,她自顾自的背着手,在教室里优哉游哉的渡起步来。 行走有助于她思考! 这不是她第一次上课,遇到这种情况,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还没超出她的应变能力范围内。 她略显奇怪的行为,引起了一部分同学们的注意,等到耳边的哄闹声稍微平息了些,方寻笑着鼓起了掌。 是那种绝对真心实意的笑。 同学们疑惑不解的看看她,又彼此相视一眼,别是这点打击都受不了,傻了吧。 为了方便巡查老师或副校长旁听,每个教室的最后面都安排了一张旁听椅。 方寻在同学们窃窃私语面面相觑中,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十分开心的说:“看到你们这么讨厌,我就放心了。” 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原本以为你们像我之前支教过的那批学生一样,是群小天使,我才把自己伪装成一副好老师的模样。既然你们是这样的,那我倒是乐得轻松自在。”方寻的声音又慵懒又漫不经心。 好奇心重的学生,已经按捺不住频频回头张望她。 方寻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这套老气横秋的套装,特意花了好几百大洋买的呢。 她又开始逛公园似得满教室溜达: “除去幼儿园不算,也是上了六七年学的人了,连姓氏和名字是哪两个字都分不清。” 方寻故意停顿了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摇了摇头:“要是我,可没脸在大庭广众之下问,显得自己跟个文盲似得。” “笑!”方寻懒懒的掀起眼皮,似笑非笑的扫了全班一眼:“都想明白自己在笑话什么了吗?就跟着瞎笑,一点辨别能力都没有,还笑得挺起劲。” 势头不错,方寻一鼓作气,继续说: “先说说我上课的规矩,这是新课程,在试验阶段,我只负责带你们一个学期,一个星期一节课,满打满算我们最多相处十五个小时。” “我的课堂里,你们拥有绝对的自由,比体育课更自由,只要不在我上课期间,杀人放火、作奸犯科连累我,你们爱干嘛就干嘛去。” 方寻经过讲台时,敲了敲桌面:“别录音了,录音有什么用,投诉我嘛?” “你们一投诉,最多就是家长来学校闹一场,学校为了息事宁人,要么找我去谈话;要么,给你们换一位健康教育老师。我既没贪污受贿,也没猥亵虐待你们,你们闹不出多大的幺蛾子来。” “还不如大家合作,相安无事的共度这十五个小时。你们呢,可以在这十五个小时里,偷闲享乐;我呢,就混个实习经验。大家双赢。” “我很奇怪你这种人是怎么当上老师的。”方寻正走到教室最后,这个冷锐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方寻:“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学校高薪聘请来的啊!” “就是因为你这样毫无责任感的老师太多,这个班才会这样。”听得出,这个声音很气愤。 方寻慢悠悠的走到讲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说话的女生,齐肩长发,瓜子脸,皮肤白嫩,目光里有怒气,也有股韧劲。 才十三四岁,这份勇气和见地倒是很讨方寻欢心。 她心里是赞许喜欢的,面上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无所谓的样子: “需要对你们负责的是你们的父母;想对你们负责的是爱你们的人。我们见面半个小时都不到,你觉得我能爱你们多深?” “作为一名老师,你连基本的责任都没有。” 方寻无所谓的耸耸肩:“说起别人的责任来,倒是头头是道。你们作为学生,可有尽到自己的责任,可有尊重老师?” “你根本不值得我们尊重。” “我值得你们尊重的时候,也没见你们尊重我啊!” 那女生说不过方寻,气呼呼的怒视着她。 “嘲笑和不尊重你的只是一部分人,你这样是对全班都不负责任。”这个声音倒是相对弱很多,有些底气不足,但也算是鼓足勇气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方寻循声望过去,眼睛很大很亮,齐刘海,娃娃脸,她的目光要柔和温润的多,是个顶漂亮的女孩子。 “我知道。”方寻点了点头,收回目光。 再抬眸望向全班时,先前的顽劣、不屑、满不在乎全被认真、严肃取而代之: “今天的课就到这儿,我刚才说的课堂规矩依旧作数。这个学期我给你们定的健康教育主题是:爱情。给你们留个家庭作业,回家问问父母,什么是爱情,或者你们自己有什么见地都可以说说。” 说完后,方寻又补充了一句:”做不做你们自己决定,你认真做,我就认真教。” 言外之意,你不做,我不教,你随便做,我随便教。 方寻:“这节课教给你们的是尊重。物理学了没,没学也快了,到时候,你们会学到一个新名词叫‘力’,力量的‘力’。这东西和尊重有相同的属性。” 方寻离开教室前,心里很是欣慰。朱筱然,邓依依这两个女孩子的确很不错。 ☆、是骚扰 大四实习的时候,和方寻同去支教的考研学姐,曾好心的告诫过她:“以后正式当老师了,你可别再这样随心所欲,很容易被家长投诉丢掉工作的。” 方寻心想:不过是个工作。 她早已经打定主意:要么,按照她的意愿好好当个老师;要么,不干了。 大不了去办公室做份文职。 谁还能饿死不成! 不过,第一节课就铩羽而归,也算是出师不利了,需要吃顿火锅弥补一下受伤的心灵才好。 可是,发信息找诺诺,说要晚上十一点才下班;墨水瓶出差外地,最快也要明天才回来;其他朋友又不在这座城市;她刚来不久,还没结交到新的小伙伴。 方寻可以一个人逛街、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去医院都没问题。 唯独不能忍受一个人吃火锅。 “啊!”果然,人生要想活得潇洒,身边还是得有一两个能随叫随到、臭味相投的火锅朋友。 没人陪她吃火锅,方寻一时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她站在临街路边正发呆,一辆蓝黑色迈巴赫突然刹停在她面前,吓了她一跳。 车窗落下来,是宋鹤鸣! 上次撕破脸后,宋鹤鸣贼心不死,时不时发些撩骚的信息给方寻,被方寻拉进了黑名单。 宋鹤鸣胳臂肘搭在车窗上,朝方寻偏了偏脑袋,示意她上车。 方寻没理会他,左右环顾了一圈,现在还早,这条辅道旁还没停什么车,往前或往后,都有公交和地铁。 权衡之下,方寻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走。 不出她所料,宋鹤鸣滑着车子一直尾随在她身后,时不时还按两声喇叭,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差不多就得了,我都亲自来接你了,还想怎么样?女孩子要懂得适可而止,这样才会讨人喜欢”跟了一段路后,他有点失去耐心。 典型的自恋型人格,理所当然的认为所有女孩子都想取悦于他。 “上车!”见方寻不识时务,宋鹤鸣态度强硬的命令她:“难不成还要我下车抱你上来啊!” 方寻不知道他是单纯的认为,这样对女孩子说话,会显得自己很霸道、很有魅力;还是居心叵测的故意这样说。 如果,他想强迫方寻上车,单凭他刚才那几句话,就会让路人误以为他们是情侣,只是在闹别扭而已。 方寻一边暗自给诺诺发了实时定位,一面往人行道里面走,她抬高声量:“我们并不熟,一面之交而已。而且,我已经明确告诉过你,我有男朋友,对你没有任何想法。所以,我不会上你的车。你这样尾随一个女孩子,是违法的。” 宋鹤鸣满不在乎的挑了下眉:“我只是想请你吃顿饭而已,又不是要吃掉你。你这么害怕干什么?难不成……” 他故意摸了摸下巴,虚眯起眼睛,饶有兴趣的看着方寻:“你是故意这样,想要引起我对你的征服欲!” 平心而论,这幅皮囊还是中看的。可不管多好的皮囊,若里面包裹的是团黑心棉,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靠太近或相处太久,都会被那股由内往外散发的恶臭给熏糊涂。 “对女孩子来说,被不喜欢的男生强撩,不会暗自高兴更不会觉得受宠若惊,只会觉得很反感又恐怖。” “你再继续纠缠,我报警了。”方寻冷冷的盯着宋鹤鸣,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真的报了警,电话拨出去后,方寻特意举起手机给宋鹤鸣看了一眼。 宋鹤鸣是个滥情的花花公子,自诩风流倜傥,阅女无数。 先前,他在方寻这里碰了壁,以为,不过是女孩子欲擒故纵、自抬身价的小手段。无非就是想让他多陪点耐心多花点钱。 可方寻突然报警,那就是明明白白在说他骚扰。 他恼羞成怒的瞪着方寻:“我怎么你了嘛,你就要报警?神经病,真的是搞笑,给脸不要脸。” 不知道是谁给脸不要脸,好好的话不会听,非得人报警才知道收敛。 方寻看着绝尘而去的豪车,幽幽想到,上学那会被各种幼稚的小男生表白,还挺自鸣得意。 现在,一见这种大脑发育不全的男生就觉得烦躁。 墨水瓶纵然有各种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方寻气急的时候,也是恨恨的想要打死他。可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招方寻喜欢。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方寻站在步行街入口,看熙攘往来的行人。 突然好想你啊,墨水瓶! …… 为了弥补周五晚上没能陪方寻吃火锅,程陌出差回来,第二天一大早,亲自跑了趟菜市场,买了最新鲜的食材,准备在家里给方寻弄一顿火锅。 他们简单的吃过午饭后,大概三点多,程陌开始准备食材,方寻盘腿坐在大理石桌旁的椅子上,那是她画画时的专座。 和别人绘画时全心身投入不同,方寻在画画的时候,像个写家庭作业的小学生,没办法长时间全神贯注的持续作业。 “墨水瓶,你要不要听我爸爸和阿颜的爱情故事啊!”方寻刚打好框架线就放下了画笔。 她想提前演习一下,下个星期的课。 选爱情当健康教育主题,也是她一时的突发奇想。 至于爱情是什么,她也很难全面说清。 所以,她想通过讲故事的方式,让学生自己领悟,什么是健康的爱情,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那种分手动辄就自杀,得不到回应就报复伤害的行为,可千万不能有。 程陌穿一身款式新潮的暗红色卫衣,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处理起食材来,悠闲自在到几近享受。 他热情的应了声:“好啊!” 难得他这么有兴致,方寻两腿往上一缩,站在椅子上,动作潇洒的一步飞跨到沙发上。 方寻一起身,程陌就知道她要干什么,想制止又担心突然出声吓得她。 见她安然落在沙发上后,才无奈的皱起了眉:“上次这样跳,撞成脑震荡,你是忘了!” “哈哈哈哈,没事,没事。”方寻立马转移了话题:“方老师要开始讲故事啦。” ☆、故事 不知道别的女孩子对爱情的认知开始于哪里,方寻是从自家父母那里得到启蒙的。 她爸爸方祁南高中辍学后,跟着村子里的木匠师傅学艺,后来成了一个专门给人做家具的小木匠。 阿颜是雇佣他做家具那户人家的女儿,那年,正好考上大学。在那个年代的村庄里,能出一个女大学生那是双倍轰动的事件。 可是,因为阿颜很早就没有了爸爸,妈妈身体又不好,弟弟要外出务工。如果她也远离家乡去上学,家里就只剩下一个寡母。 更兼村子里的人纷纷劝慰外婆,让她别送阿颜去读书了,一个女孩子上完高中,已经是凤毛麟角,读那么多书没用,到头来还是要嫁到别人家去的。 外婆是个外柔内刚、又极其顾及他人感受的人,她不好当面驳回那些人的好意。只好,拿去世了的外公当挡箭牌。 “孩子爹生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她姐弟俩好好上学。阿善自己不愿意,我也不强求。阿颜不一样,她上进,就算是完成她爸的心愿,我也该送她。再说,她嫁不嫁人都是我女儿。” 尽管村子里的人还是会在私底下嘲笑阿颜,说她读书会读成老姑娘。但,因为外婆的一席话,也没人再来家里说三道四。 爸爸是靠做工养家糊口的(他是家里的长子,底下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需要帮忙养。)那次他帮阿颜家做工,只收了一半的工钱。 在阿颜上学期间,他经常去外婆家帮忙做些粗重活。 大家常常取笑他,说他这是在打阿颜的鬼主意:“别痴人做梦了,人家好好一个大学生,好不容易出了这穷山恶水的旮旯,不得攀高枝当凤凰,还能特意回来嫁给你一个穷木匠?” 爸爸每次都是笑笑,从不与他们争辩。 阿颜放寒假回来,脚还没踏进家门,耳边已经听到她和爸爸的各种闲言碎语。 她当然很生气又纳闷! 回家后,得知爸爸为外婆做的事,她又感激又为难。 于是,找了个合适的机会,约了爸爸见面,很委婉的向他表示: 自己目前只想好好完成学业,不想处对象(谈男朋友),对他之前的付出,只能心存感激,将来她毕业参加工作挣了钱,一定报答。 尽管,阿颜的话说的很委婉亲和,爸爸还是急红了脖子:别人不理解,任意揣测,造谣生事,他都无所谓,也从来没奢求过那些人能懂他的心。 可阿颜是个读书人,怎么也不分青红皂白,问都不问他一句,单凭那些闲言碎语就断定他对她别有用心? 这让他既难堪又委屈。 他对阿颜说:“我要是想讨你做老婆,就会像个男人一样堂堂正正的追求你,让你先看清楚我这个人值当不值当。不会想着先给你施点小恩小惠,就包藏私心的盼着你能跟了我。” 他在说这些话时,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怒气,想尽量表现的平和些,以免气急败坏吓到阿颜。 等他情绪平复下来后,仔细一琢磨,感觉这事最不能怪到阿颜头上去。 他自己内心坦荡磊落,不介意别人嚼舌根。但,说到底,的确是他做事不防头,落了人口实。 阿颜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对他又完全不了解,听到闲言碎语对他产生这样的想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想明白后,爸爸立马掉头跑了回去,追上阿颜向她坦白:“我帮你们家做事,真的不是贪图你什么。只是上次在你家做工,听到你因为担心老母亲想放弃上大学,我觉得太可惜。所以,就尽量帮帮你们。” 至此,两人算是彻底解开了心结。 阿颜毕业后,主动向爸爸表白。 可把方祁南给吓坏了,他连连摆手:“妹子,你真的千万别误会,我是什么心思早就跟你表明过。你一个读过这么多书的人,长得又好,将来会有更好的人生。我只是一个高中都没上的小木匠,我们实在是不适合。” “这四年来,你帮我照顾我妈,和我互通书信,了解我全部的想法。你对我难道就真的一点别的情谊都没有?”阿颜问。 “天地良心。”方祁南急的话都说不灵清,差点指天发誓:“我最开始真的半点私心都没有,我……” “最开始没有私心,后来也没有?”阿颜步步紧逼。 爸爸是个坦荡的人,阿颜的话又说到了这份上:“要说这四年的书信往来,我对你还是没有一点私心,那是骗人的。但我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情况。我有私心,那也只愿你以后过得好,做个万事不愁的富太太。” 阿颜:“当初是不是你在我面前夸下海口,说要是想娶我,就会像个男人一样堂堂正正的追求我,让我看清楚你这个人值不值得。” 爸爸:“我没想娶你啊,我只愿你过得好。” 阿颜:“可我想嫁给你。” 后来,他们得到外婆的首肯,结了婚。 爸爸二十七岁那年,阿颜生下我。 在我一岁半的时候,他们带着我离开了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地方,南下到了G市。 …… 开学一个月后的周四下午,方寻突然接到通知,说让她马上去一趟学校。 非工作日干嘛把人叫回学校,她这里还约了人呢! 临窗坐着的孙亚清透过书咖馆的玻璃墙看了眼,站在廊前台阶上,拿着手机迟疑不定的方寻。 孙亚清是死者前女友之一,方寻根据警方提供的资料,依次找过死者记录在案的六个前女友,没有一个愿意和她谈谈的。 只有孙亚清在方寻的软磨硬泡下,勉为其难的答应出来坐坐。 “怎么,另外有事啊?” 孙亚清体质敏感,吃辣吃海鲜容易过敏,唇边长痘,偏偏她又好这口。 上个星期,和朋友去海边玩放肆了,没克制住,胡吃海喝了一顿,第二天,满嘴边冒痘。 正好方寻来找她,见她脸上其他皮肤干净白皙,只有唇边红肿长痘,第二天悄无声息的给她送了特效药过来。 今天痘痘好的差不多了,她才主动约了方寻,并没答应一定会配合调查死者的事情,只是说出来坐坐。 方寻刚来,凳子还没坐热,就被一个电话叫了出去,看她那么为难,想必是另外有急事。 “要不。”方寻抱歉的笑笑,试探的问:“你约朋友过来坐坐,一起聊聊天、喝喝下午茶。我们下次再约?” “在这里,我没有可以一起喝下午茶的朋友。谢谢!”孙亚清将服务员放在她面前的甜品推到了对面。 那是方寻点的。 “巧了,我也是。要不晚上我们一起约个火锅,叫上诺诺。不谈事情交个朋友也行啊。” 孙亚清意味莫名的笑了下,冲方寻一摆手:“你去吧。我把点好的东西吃完再走。” “好勒,那我先走了。哦,试试这个。”方寻指着甜品:“还不错”。 …… “像初一五班、初二三班等老师为了标新立异,枉顾健康教育基本原则的做法,是不可行的。” 方寻在半路发生了追尾事故,耽误了些时间。 她赶到校会议室时,会议桌前已经里外围坐了两层,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进门,正好听到自己被点名批评。 她教初二三班。 “那我倒是想问问,我枉顾了什么基本原则?” 她身后一个嘹亮有力的声音从即将合上的门缝里钻了进来。 方寻把关到一半的门又重新全部拉开,认真的像个专业帮客人开门的侍从。 来人清瘦高挑,扎着高高的马尾辫,额头宽阔饱满,眉眼顾盼生辉。 上身穿一件宽松的米白色T恤,乍一看像是没穿裤子,一双瘦到毫无肉感的长腿踩着双米黄色运动鞋。 她一出现,便引得在座所有人纷纷侧目。 坐会议桌最上面的那位很是端庄缄默,一身素雅亲和的装扮,身上除了一对耳钉没有多余饰品,脸上和脖颈的皮肤处处透着养尊处优的细腻和光泽。 她目光扫过马尾辫老师时,柳叶眉头轻轻蹙了下。 “你看看这穿的都是些什么。”上座右手边坐着位满脸怨气的富太太。 一头色彩亮丽的黄棕色头发被一把盘在了脑后,颈纹里镶嵌着一串珍珠项链,左手腕戴着翡翠镯子,手上还有颗祖母绿戒指。 说话时,嫌弃的别开了眼。 “非工作时间把人叫过来,就是为了批评我的穿着打扮?”马尾辫老师语气也不大友好。 富太太猛地转过脸来瞪着她,脖子一边的颈纹被扯平了些:“你这是什么态度?就这样的教养还想教好学生!” “言老师。”坐在会议桌中间的副校长是位敦厚木讷的人,平时闷头做事效率高,台面上说话却不行,不轻不重的叫了声言老师后,就没了下文。 “别伤和气,不管是我们家长还是老师都是为了孩子们好。今天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沟通健康教育的事情。”坐在富太太正对面的另一位家长代表立马出来打圆场。 这位一看就是历经沙场,最会察言观色做和事佬的人。 坐和事佬旁边的教导主任连连附和:“对对对,主要是来解决问题的。” “我的教学内容有什么问题嘛?”言老师看着教导主任问。 四十开往,眉心纵着条深刻皱纹的教导主任顿时拉下脸来…… 和事佬未语先笑…… “哪位是方老师?”一直冷眼旁观正上座的那位,突然轻声问道。 她一开口,其他声音都弱了下来。 “我是。”方寻向前走了一小步。 “王蓁蓁说方老师给她们班讲了一个月的故事,还让学生回家问父母,什么是爱情。我担心她理解错老师的意思,所以,今天特意过来和你确认一下。” 方寻接手初二三班时,将全班四十五名学生的情况做了详细了解,并梳理成档。 王蓁蓁初二三班的学习委员兼“班花”,成绩优异,斯文乖巧。 四节课接触下来,她给方寻最大的感觉就是,乖巧的像个按程序表现自己的假娃娃。 方寻点头:“她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理解和表达能力都不错。我给他(她)们讲了三节课的爱情故事,也的确给他们布置了这个家庭作业。” “你是脑子有病嘛!”坐富太太旁边的一位家长突然失了控,她为了女儿早恋的事情,每天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痛,一听方寻这话,简直恶向胆边生。 “你作为一个老师,不知道十三四岁的孩子最敏感,最忌讳这个?你倒好,不说加以制止,还堂而皇之的教她们谈恋爱。我说我家孩子最近成绩怎么下降的这么厉害。” 她明知自家孩子早恋,发生在方寻接手这个班之前。 开学又只才一个月,学校并没做考核测试,成绩越来越差根本无从考证。 她只是话到嘴边,下意识的给方寻加个莫须有的罪名。 骂完还不过瘾,一掌拍在会议桌上:“学校拿着钱,就是这样做事的,尽瞎教一些乱七八糟没用的东西。” 这是一座众筹建立的私立学校,今天在座的应该都是董事会成员。 这学校有点鸡肋,虽然校长有心力争上游,可董事会的家长们,各个都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干涉教学方针。 就比如这次,教育部推行健康教育试运行,校长是削尖了脑袋才得到一个名额,家长这么一闹,事情估计又得黄。 和事佬见暴躁家长发脾气,立马和颜悦色的笑着说:“话不能这么说,学校既然安排了这样的课程,那自然是有用的。” 暴躁家长:“按我的意思,就学好高考要考的那些科目,其他那些学来干嘛!” 和事佬只是笑笑,垂着眼皮翻了个白眼。 教导主任接过话:“健康教育是教育部规定的新课程,学得好,对高考成绩也是有帮助的。” 方寻听她们你一句我一言有来有往,只觉得一股怒火在胸口乱窜,压都压不住。 她心里倒并不觉得窘迫羞愧,脸上却烫的火烧火燎。她面皮薄,被学生那样取笑两句,脸和脖子都生理性的发烫泛红,更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辱骂。 方寻闭上眼睛,深呼吸,等脸上那阵滚烫退下去。 “为什么这个时期的孩子最忌讳这个?”她眼里的怒火已经随着脸上的热消了下去,态度平和。 先礼后兵,是舅舅教给她为人处世的基本原则。 “哎呀!”和事佬谴责的看着方寻,似是在说,好不容易帮你越过这茬,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又提起,这不是找骂嘛! “你说呢?”暴躁家长大吼了声,差点站起身来:“她们才多大,情窦初开的年纪,什么都不懂。你说为什么忌讳?” “有话好好说嘛,蔡妈妈先别生气。”和事佬说。 两个年级的教导主任也连忙宽慰暴躁家长。 副校长想说话,被坐在旁边的老师拉住了。 方寻一旦有了心理建设,再遇事就不会那么失控,她耐着十二分的好脾气:“十三四岁是他们人生的必经之路,青春期情窦初开对异性产生朦胧好感,也是天性使然。这是很自然又正常的事情,为什么要忌讳?疏导才是……” “方老师!”教导主任厉声叫了一声。 “哈!”暴躁家长怒极反笑:“照你这么说,你教她们谈恋爱还做得对了?我是不是应该给你放一路鞭炮以示感谢啊!” “阿西!”站在一旁的言老师极不耐烦:“你们都是来吵架的嘛?那你们自己在这里慢慢吵,我懒得奉陪。”说完掉头就要走。 “言老师。”初中部的教导主任立马起身拉住了她,回头怒视方寻:“方老师你这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嘛?” 哈?方寻心里忍不住一阵冷笑! 她算是看明白了,董事会的家长代表惹不起,言老师惹不起,只有她最好欺负。 方寻长相身材像妈妈,甜甜糯糯偏可爱;性子随爸爸,又有舅舅的直爽急躁,是个遇善则善,遇强则更强的人。 “我什么态度?”方寻收起一身的好脾气,目光冷锐的将在座的挨个扫了一眼,最后停在教导主任身上:“我的教案大纲难道不是通过学校审核的?各位要是有什么意见,大可以去跟决策人提。” 方寻在心里爆了句粗口,大不了老子不参加那什么鬼研究。 一旦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便没了顾忌。 “还有这位蔡同学家长。”方寻盯着暴躁家长: “您一上来,什么事情都不弄清楚,就出口伤人。就算我没背景没资历,只是个初涉社会的在职学生,那也是和你一样拥有独立人权的成年人,不是你家做错事情,需要你管教的阿猫阿狗。” 暴躁家长气急了反而说不出话来,只得眼巴巴的怒瞪着方寻。 教导主任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不怕不服管教的,就怕豁出去无所顾忌的。 正上座的那位虚眯了下眼睛,她这是看走了眼,这小姑娘看着青涩温柔,倒是个带刺玫瑰。 一通发泄下来,方寻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她本质里的桀骜不羁慢慢露了出来: “不好意思,我初出茅庐不懂事,不会察言观色,也不惯着别人的坏毛病,要怎么办,悉听尊便。” ☆、再也不会凶你 方寻离开校会议室时,身后不知道是谁气急败坏的吼了一句:“明天不用来上课了。” 不来就不来,吓唬谁呢! 下午四五点,太阳还是很毒辣,地上树影斑驳,风里的热浪把人烤的湿黏黏的。 方寻站在树荫底下,愣愣发了会呆,决定给爸爸打个电话。 方祁南永远能在第一时间接到方寻的电话。 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只是笑着让方寻什么都不要担心。 方寻:“你女儿马上就要失业了,你笑这么开心干嘛!” “哈哈哈哈!”对一个父亲而言,不管女儿分享的是快乐还是烦恼,于他都是欣慰又幸福的事情:“不怕,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失业了,正好回家来,爸爸养得起你。” “哟哟哟。”方寻玩笑着,目光却跟着马路对面那群进了冷饮店的学生:“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方寻撑着防晒伞,左右环顾路况,绿灯放行后,她迅速穿过马路。 方祁南:“不难过哈!” 方寻:“我没有难过啊,就当时有一点点生气而已。” “那就好。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方祁南殷切的问。 方寻真是哭笑不得:“你是多希望我被炒鱿鱼啊!看看吧,想你们了随时回去,我先挂啦啊!。” 挂完电话,方寻推开冷饮店的门,冷气迎面扑来,整个人都凉爽舒适了。 她点了杯柠檬水,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环顾四周:店里顾客不多,除了刚才进来的一群学生,只有稀稀落落的一两位。 “你们想吃什么随便点吧,反正我们苟子现在有了新老爸,不差钱。” “哇喔!”旁边的几个女生拍手大笑。 “是吧,苟子。” 方寻和那群学生之间隔着半边装饰墙,从她的角度望过去,看不到苟荀的脸,只能看到她旁边那女生的胳膊搭在她肩上。 苟荀,八岁时父母离异,妈妈为了拿到她的监护权,净身出户。 当初看花名册的时候,方寻就有过担心,她会不会因为这个姓氏被人取笑。 第一堂课,方寻被学生取笑姓氏时,特别留意过她,那时她脸上流露出来的并非感同身受的屈辱恨意,而是同情怜悯。 方寻和学生们接触的时间毕竟太短,除了原有资料,仅靠课堂上的那点时间,很难对学生有更深更全面的了解。 听那女生的意思,她妈妈可能开始了新的感情。 “为了感谢你请我们喝饮料,我帮我取了几个更好听的名字。”那女生掰着手指给苟荀数:“哈巴狗、癞皮狗、落水狗还有狗东西。你自己选一个啊。” “对啊,我们都觉得挺好听的,选一个呗。”其他人都随声附和。 苟荀自始至终都没吭声。 有时候方寻忍不住想,这些孩子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是真的有了这么恶的想法,还是人云亦云的跟着瞎胡闹? 刚才,她看到她们并不友善的推搡苟荀,才跟了过来的,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既然这么好听,你们一人一个啊。”方寻拿着杯柠檬水,背靠装饰墙,挨个打量了她们一番:“刚好!” “方……”苟荀看到方寻,眼睛有瞬间的发亮,下意识的想挣脱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奈何她的反抗并不坚定,那胳膊稳当的压在她肩上,她垂下眼睛不敢看方寻。 都是十三四岁初显轮廓的孩子,一个个眉清目秀周正漂亮,苟荀混在她们当中略显得单薄瘦弱些。 “我们又不姓苟。”旁边的几个女生不快的嘟囔起来。 “你哪位啊,阿姨?”攀着苟荀肩膀的女生有些婴儿肥,脸上的皮肤是一行人当中最好的。 她挑衅的加重了那声“阿姨”。 看来,她也清楚女孩子并不喜欢这个称呼。 方寻连忙咽下一大口柠檬水,一本正经的冲她摆摆手:“别叫我阿姨,我可没你这么丑的大侄女。” 旁边有个女生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大侄女白嫩嫩的圆脸上顿时染了片红霞,语气有点凶:“你自己长什么挫样心里没点B数嘛,说我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对美已经有了深刻的认知,最忌讳别人当面说自己丑。 按理说,即便不是老师,作为一个成年人,也不应该拿天生父母给的相貌去抨击一个孩子。 可是,方寻就是想教训教训她。 然而,转念一想,要是这孩子因为她一句话动了整容的念头,或者从此产生自卑心理就不好了。 算了。 “我都是老阿姨了,当然没你长得漂亮啊!”方寻说的特别坦诚认真。 大侄女微微一怔,旋即,疑惑的皱起了眉,小丫头的眉毛长得整齐有型,疏密有度,跟艺术家修饰出来了似得,只是嘴巴不大讨人喜欢:“那你刚才放得是什么屁。” “你这眉毛可真好看。”方寻由衷的称赞了一句,压低一边嘴角,促狭的笑看着她:“你还真想当我大侄女啊!” “你想得美。”大侄女白了她一眼。 方寻家有个相处不错的街坊,街坊家有个十分聪明又能言善辩、但异常顽劣调皮的七岁小孙子。 有一次,小孙子做错了事,被奶奶一顿狠揍。 祖孙俩打完哭醒后,又赤诚长谈了一番。 当时,那个七岁小男孩说了一句话:“我又不知道这个事情是错的,你告诉我是错的,我就不会去做了啊!你只是让我不要做,不要做。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做。” 家长们往往会认为,我明令禁止你做的事情,就是错的,叫了你一次两次,你就要明白。 可是,对对错观念薄弱,又没有分辨能力的孩子来说,如果不直白明了的告诉他们,这是错误的言行举措,只是一味强行禁止,可能会适得其反。 一个是逆反心理作祟,另一个是会认为,他这么做,能得到你更多关注。 虽然,十三四岁不同于七岁小孩,但在方寻看来也都差不多。 “你有意识到自己给别人取这样的称呼,是在侮辱伤害人家嘛?”方寻正色下来问。 “大家都是朋友,我开玩笑的。”大侄女摇了摇苟荀的肩膀,试图从她那里得到附和。 苟荀只是低眉顺眼不说话。 “我刚刚也是开玩笑说你丑,你可乐意?如果你之前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错的,那我现在明确告诉你了。”方寻蹙了蹙眉头:“把头抬起来,荀荀。一个女孩子弯腰驼背含胸缩脖的,再漂亮也没气质了。” 旁边一排三座静静围观的几个女孩子,动作整齐划一的挺直了腰背。 苟荀羞怯的偷瞄了一眼方寻,动作缓慢的挺起了胸,扩直了肩。 她只是肩背单薄看着瘦弱些,身高并不矮,这样坐直了身体,搭在她肩上的胳膊自然滑了下去。 方寻把其他人都打发走,只留下了苟荀。 “晚上一起去吃火锅啊,和我朋友一起,怎么样?” 苟荀诧异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的垂下目光。 “怎么啦?”方寻笑问。 苟荀抿紧嘴唇轻轻摇了摇头,她以为方寻留下她,是想让她不要再和宇宁玩。 父母离婚后,她在外婆寄养过两年。 那是个老城区,房屋密集,家家户户都是十几年的老邻居,彼此之间几乎没有秘密。 一家人就算悄声说耳语,声音还没传到听者耳朵里,话已经被风吹到窗外去了。 她父母离婚,是众所周知且大家毫不避讳的谈资。 大人们似乎总以为小孩子是不长记性的,不管听过什么话,遇过什么事,都不会入心。 他们或许并非心存恶意,只是单纯的拿一个八岁小女孩逗乐:“荀荀啊,你爸爸在外面找了新妈妈,不要你们了。” 妈妈日夜忙于工作无暇顾及她;外婆同时照看好几个小孩,原本就精力有限,分到她身上的关注和疼爱更是寥寥无几;那段时间,苟荀时刻处于一种随时会被抛弃的极度恐慌中。 即便后来妈妈把她接回身边,她还是会常常做噩梦,梦见自己被丢弃在陌生的地方,孤零零的一个人。 在最难过的那段时间里,宇宁是唯一陪她玩的人。 尽管,后来也是总是做一些让她难过的事情。 可她,还是舍不得和她绝交。 如果连宇宁都失去,那她就再也没有朋友了。 最后,苟荀还是拒绝了方寻的邀请。 方寻有些遗憾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她放在长木椅上的手突然感受到一阵轻微的震动,凝神细听,是包里的手机在响。 进校会议室前,她还特意把手机调成了震动模式。 “啊呀!”一看到来电显示墨水瓶三个字,方寻突然想起,下午被撞坏的车,还停在学校外街的临时停车场上。 方寻接通电话,开口就说:“墨水瓶我把你的车给撞了。” 程陌急了一下:“你有没有受伤?” 方寻:“我没事,你车坏了。” 程陌恢复平静:“没关系。今天有去学校嘛?” 方寻讶异:“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来学校啦?” 程陌:“那你没事吧?” 方寻听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难道自己在校会议室大放厥词的事情,这就传到墨水瓶耳朵里啦? “为什么这么问啊,我应该不算有事吧。难不成我被开除啦?” 程陌轻笑了声,方寻的嘴角便不由自主的弯了起来,连被学校开除的阴影都瞬间淡没了。 “怎么会开除你呢。我是听说家长跟你们学校的老师打架了。” “啊?和哪个老师打架啦,居然还能打起来。我回去看看。啊!”方寻起身走的急,一转身左脚大拇指踢在了旁边的凳脚上。 她今天一身休闲裙,一双露脚趾和后跟的平底沙滩鞋。 这一脚所有力都结结实实全落在了大脚趾头上。 她痛的蹲了下来,指甲盖靠近月牙白的地方顿时一片乌青,有血从旁边缝里溢了出来。 “怎么啦?”程陌急问。 方寻眼泪都出来:“好痛,脚出血啦!” 程陌:“你在哪儿?” 方寻吸了吸鼻子:“学校正对面的冷饮店里。” 程陌:“你别动。” “我去!”讲电话的间隙,晃了下眼,片刻功夫不到,整个脚趾甲都乌黑了,血反倒是没有再流。 方寻转了个身,侧对着门口,单膝半跪在地上,用湿纸巾把趾甲旁的血渍轻轻擦拭干净。 阿颜教过她心肺复苏、海姆立克急救法、可没教过她脚趾头被撞伤了该怎么处理啊。 受伤的地方明明没有再出血,为什么痛得这么钻心难受? 她纳闷的伸手碰了碰脚趾甲,倒吸了口冷气:“嘶!好痛啊!” 完了完了,整个指甲盖都松了。情况有点严重啊。 刚刚墨水瓶问她在哪儿,让她不要动,这是要过来找她嘛。 不能让他看到她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她可没忘记,上次她把自己撞成脑震荡,墨水瓶虽然也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可他抱起她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还质问她为什么不能小心点?为什么这么大人了,还不能照顾好自己? 他那么生气,方寻一时竟分不清,他到底是关心则乱,还是嫌弃她给自己添了麻烦:“我都受伤了,你还骂我。这么大人怎么了,就不可以照顾不好自己啊?” 她本来就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蹦蹦跳跳难免会磕碰到。 平时受伤,爸爸和阿颜就算要教训她,也只会说:“你把自己弄成这样,我们多心疼难过啊。你好歹也心疼心疼我们,把自己照顾好啊。” 即便是暴脾气的舅舅,充其量也只是板着脸说:“吃了痛就要长记性。” 别人如何都无所谓,可她喜欢着的、深爱着的人,从来没有谁这么大声凶过她。 方寻越想越委屈,眼泪很不争气的掉了下来:“阿颜那么大了,还不是总做错事情。可是,爸爸就从来没有大声对她说过话。” …… 方寻浑身打了个颤,她可不想再被骂哭。 连忙拿起手机,拨了墨水瓶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方寻没有给墨水瓶开口的机会:“墨水瓶,我没事,你不用过来了。真的,只流了一点点血,加起来还没有一整滴呢。” 眼前的光线忽然一暗,有人过来了。 在对方开口之前,方寻先起了身,不知道脚是痛麻了,还是跪麻了,站起来的时候,有点使不上劲,身体踉跄着往旁边一歪,险些摔倒。 幸好被一双熟悉的强而有力、肌肤触感却很光滑细腻的手臂给接进了怀里。 方寻抬头赫然看到墨水瓶,吓了一跳:“你怎么这么快就来啦?” 别是从电话里直接跑出来的吧。 “我就在附近。”程陌动作轻缓的扶着方寻坐下,自己往后退开半步,一提裤脚,单膝蹲下,看清楚方寻的伤口后,直皱眉。 方寻以为他又要生气了,忙把脚往后藏:“没事,没事,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异地恋期间,方寻就算被刘海扎下眼睛,都会跟墨水瓶撒娇倾诉。可自从上次,他凶过她后,她就很少再跟他提起自己受伤的事情。 刚才她下意识的一躲,程陌心疼之余又懊悔自责不已。 “别动。”程陌轻轻抓住方寻的脚踝,趾甲盖都变形了,应该是整个的都松了。 程陌感同身受般痛出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他都不敢伸手去碰:“对不起。” “哈?”方寻莫名其妙:“这跟你又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的。” “以后,我再也不会大声凶你。”他抬头看着她,目光温柔却噙着淡淡的痛苦:“但是……” 方寻的一颗心莫名变得温顺柔和:“什么?”她细声追问。 程陌:“你以后受伤了,要让我知道。” 其实,方寻并不是还在生他的气,而是因为,她发现墨水瓶对她太小心翼翼、太能感同身受了。 她只要受一点点伤,墨水瓶就会在他的自我意识里,扩大这种伤害带给她的痛苦。 往往是,方寻已经没事了,程陌还在难受。 她是想得到墨水瓶的爱和关怀,可不是想看到他难受痛苦。 他这种心态一时半会也难改变,方寻只好另辟蹊径:“那我有个要求。” “好。”程陌认真点头。 “以后呢,我要是跟你说痛,你要明白,那只是我想趁机跟你撒个娇;说很痛,其实只有一点点痛;女孩子嘛,在喜欢的人面前,都会夸大其词的。” “但是。”方寻认真严肃的竖起一根手指头,一字一顿的说:“如果我说没事,那就是真的没事。” “女孩子说没事,一般不是在生气嘛?”程陌微偏了下脑袋。 方寻虚眯着眼睛看着他:“哪个女孩子,让程总产生了这样的经验之谈?” 程陌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网上看到的。” “你很闲嘛,一天没事就在网上看这种东西。怎么,是想学着点,以备不时之需?” 谈正事的时候,程陌是个思维清晰、逻辑严谨的最佳辩手。拌嘴的话,他从来没有赢过方寻:“无意间看到的。” 方寻嘟嘴翻了个小白眼:“我哪次生气,不是直截了当告诉你的。生气说没事,那是别的女孩子,你不用管,你只要学会怎么和我相处就好了。” 程陌轻抿嘴唇微垂目,嘴角的弧度微微弯了弯。旋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那如果真的很痛呢?” “真的很痛的话,那就是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哭了!”方寻故作不耐烦的哎呀了声:“别一直纠结这个了,现在我的脚还真是有点痛。” 程陌正色下来:“我们去医院。” “嗯。” ☆、那就吃火锅吧 上车后,方寻收到了爸爸的信息:崽崽,刚刚忘记给你说件事了,下个月你妈妈生日。 方寻:我知道啊! 她从来没有缺席过阿颜的生日,怎么今年爸爸还要特意提醒她一下。难不成,他想准备什么惊喜,需要她配合? 对话框最上面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方寻却迟迟没有等到信息过来。 方祁南把开场白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各种铺垫,起承转折、构思了各种风格,结果都不满意。 最后,干脆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崽崽,你什么时候带男朋友回家给我们看看啊? 方寻恍然,拿着手机傻笑起来。 一上车,方寻就拿着手机在聊天,程陌也没打扰她,认真目视前方,专注开车。 忽然听到她开心的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就跟着扬起了嘴角。 方寻偏头看着他,目光灼灼含笑:“你笑什么?” 程陌:“你在笑啊!” “傻瓜,你知道我在笑什么嘛,就跟着笑。下个月阿颜生日,爸爸向我要了份礼物,需要你帮个忙。”方寻故意调侃他:“不知道程总有没有时间,乐不乐意施以援手啊?” “好。”程陌毫不迟疑的点头。 方寻:“你都不知道要送什么,就答应啦?” 无论费多少人力财力物力,他一定帮她把礼物准备好。 方寻:“他们要见见我十三岁就喜欢过、还在火车上被我睡了一晚、又送我巧克力的男生。啊……” 程陌猛的一踩刹车,惯性作用,方寻上半身直往前扑,又被安全带给勒了回来,后背后脑勺重重砸在座椅靠背上。 程陌很快稳住了车速,回头抱歉的看着方寻:“没事吧!” 比起被撞一下,更让方寻介意的是,为什么听到她父母要见他,他会有这么大反应。 他明明是个稳重镇定的人。 “没关系,你要是还没准备好,我会跟他们说清楚。”方寻不愿意勉强他,一点也不愿意。 “对不起!”他没想到会是这事。 哈? 方寻真真被这句歉意十足的“对不起”扎了心了,虽说不愿意面前他。 但你好歹给个解释啊,一句对不起,把她后面的话全给堵死了。 早知道,刚才就不应该装的那么大度体贴。 虽然爸爸和阿颜都是开明善良的人,但毕竟有观念差。 之前,她不主动带墨水瓶回家,是一回事。 现在,他们主动邀请,还被拒绝的话,嘴上可能不会说什么,心里难免会有想法。 哎!方寻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的失望显而易见,她在程陌面前向来轻松自在惯看,不会太过注意掩藏自己的情绪。 方寻和父母的相处模式更像是朋友,情窦初开时,她对程陌产生朦胧好感,第一个告诉的人还是阿颜呢。 他帮她学习地理,给她买水果书刊,在火车上让床铺给她,送她巧克力,为她做的点点滴滴,她父母都是清楚的。 现在,只能看看怎么跟爸爸和阿颜解释,才能既让他们心无芥蒂,又能维持墨水瓶在他们心里的好形象了。 方寻在给方祁南回信息前,先给洪烨发了信息:哥,快出来救我。 洪烨言简意赅回了她一个字:说。 方寻:干嘛这么冷淡,我不高兴。 洪烨:祖宗,现在是你求我,我还得舔着脸恭候您大驾呢。 方寻:哈哈哈,阿颜快生日了,今年我想和爸爸一起陪她回舅舅家。 洪烨:好啊,到时候我也一起请假回去。 方寻:他们要是问起,你就说一个月前我们俩就商量定了,没说是想给阿颜一个惊喜。 洪烨发了个白眼过来,方寻大致和他解释了一下原委。 洪颜:你那男朋友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嘛!还是长得太丑见不得人。 方寻发了几个暴力图片过去:我墨水瓶丑,你倒是给我找几个比他更好看的人出来。 没再跟哥哥继续扯皮,搞定洪烨后,方寻才回爸爸的信息。 方祁南:那正好啊,一起回去,一家人热热闹闹的。 方寻的心蓦得沉了下去。 一家人热热闹闹,她自然是喜欢的。 可如果突然将墨水瓶置于这种大家庭的热闹中,他可能会如坐针毡,无所适从。 他是个连家里多住一个阿姨都不自在的人。 方寻直接拒绝了爸爸,这次很坚决:不要。 随后又解释:这件事我回去后再跟你们解释,真的,爸爸。 方祁南:好好好,我们只是提个意见,决定权在你们。 方寻:爸爸,你们再多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准备好了,再带他回去见你们。 方祁南:恬恬,爸妈只是这样一说,你千万不要有心里压力。你做事一向有分寸,爸爸最相信的。 方寻重重舒了口气,发了亲吻和玫瑰花过去。 …… 从医院出来,方寻盯着自己的一双脚,左脚大拇指被包成了木乃伊,脚下踩着只蓝色男士拖鞋,无论是款式还是颜色都是最丑的那种,和她右脚上那只红色的沙滩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亲自买回这只鞋的程陌也看不过眼了:“再去买双红色的拖鞋吧。” “不用,不用。”方寻抬起左脚自我欣赏了一番:“难得有机会穿这么丑的鞋子。” “阿寻。”程陌欲言又止的看着方寻。 方寻:“嗯。” 程陌:“我陪你回家给阿颜过生日。” “……?” 程陌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低沉平静,听不出是勉强还是心甘情愿。 不过可想而知,肯定是不想让方寻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才委屈自己答应的。 他最擅长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方寻却完全相反。 她若是要答应什么人什么事,给予别人什么帮助,那必须是她自己心甘情愿欢欢喜喜的,绝不会委屈自己成全他人。 方寻回头看着程陌,除了那张帅气的脸,并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程陌被她看地不自在起来,半握拳头压在唇边轻咳了声,他迟疑的开口:“阿寻,你……” “嗯,怎么啦?”方寻期待又鼓舞的看着他。 像是无法承受方寻的目光,他略微垂下眼皮,沉思片刻后:“没事,我先送你回去吧。” 每次都这样,话说一半又咬断吞回去。 “不回去。”方寻不高兴的别过脸去:“我要去CC广场,约了人在那里吃火锅。” 程陌微张嘴唇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方寻打断了:“下午因为学校的事情,已经爽过一次约了,不能再放别人的鸽子。我知道,我知道,医生说的我都记着的,不会乱吃东西。” 方寻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喜怒形于色,他知道她在跟他闹别扭:“我是想问,我应该给阿颜带什么生日礼物。” 方寻冷笑着翻了个白眼,她才不相信这种敷衍的鬼话:“那有什么开不了口的?” 程陌:“怕你说我不用心。” “送礼物本来就要投其所好,你又不了解阿颜,问我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 方寻一针见血,程陌心虚不再说话。 最初,他本打算在阿寻本科毕业典礼上,以她男朋友的身份,堂堂正正和她父母见一面。 可事到临头,他却临阵逃脱,当了逃兵。 阿寻搬来和他一起住,她父母反对。这个时候,他本应该当面向她父母承诺保证,让他们放心。 可是,他又一次的胆怯逃避了,让方寻独自面对了所有事情。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与之抗衡,可就是克服不了。 他对自己也很失望! 他总是自我安慰,等他更有实权、更有能力、更坚定些、更能确保可以给到阿寻幸福,到那个时候……。 可那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现在,她父母主动要求见他,他要是再避而不见,她父母该怎么想,他又置阿寻于何地。 与其,这样无穷尽的拖延逃避下去,不如破釜沉舟直面。 其实,刚才他想是问方寻:我是否让你满意?是否能让你放心的带回去见父母家人? …… 诺诺:“这里,这里。” 知道方寻脚受伤,最先到的诺诺一直守在二楼火锅店前的电梯旁,见程陌和方寻上来,忙招手迎了过去:“我来,我来。” 她从程陌手中接过方寻:“你忙自己的去吧,吃完火锅我会送她回去的。” 骆诺是方寻的高中同学,程陌给方寻买的水果,有一半吃进了她的肚子里。 对方寻和程陌的感情,她应该算是见证者了。 高二时,她就跟方寻断言过:“墨水瓶对你要是没有非分之想,我把名字倒过来念。” 方寻却不以为然:“可拉倒吧,倒过来念还不是一样。人家好好一个学霸,好心做点助人为乐的事情,非得被你们说的这么居心叵测。” 诺诺据理力争:“全校这么多女生,他怎么不去助别人为乐,偏偏只帮你买水果?你们还不是一个班,连同一栋教学楼都不是。” 方寻:“不是说了嘛,我们初中就是同班同学,生地会考,我地理能考八十多分,还全是他的功劳呢。” 诺诺激动的忍不住尖叫:“妈啊,青梅竹马养成系。真的,恬恬,你就等着吧,我敢保证,高考一结束,他就会立马向你表白。说不定,填志愿的时候,还会问你报考哪座城市的学校呢。” 结果,别说表白了,高考完,方寻走出考场连程陌的鬼影都没见着。 后来听说,考最后一科时,他是全校第一个提前十五分钟出考场的人。 整个暑假,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方寻再次见到他,还是在那列火车上。 …… 方寻撑着诺诺的手腕蹦跶着半转了个身,面向墨水瓶:“都是女生没办法带你一起,你要自己找东西吃了。” “嗯。”程陌向骆诺点了下头,礼貌,但并不像骆诺对他那般热情熟络。 方寻目送他离开,直至看不见。回头看到诺诺十分嫌弃的看着自己。 言情小说偶像剧里,霸道总裁总是高冷不近人情,大家却都趋之若鹜的追逐喜欢。 可是,在现实生活中,朋友间相处,既不花痴,也不为利益卑躬屈膝。没人会喜欢那种傲慢无礼,不可一世,对他人连最基本的尊重礼貌都没有的人。 骆诺对程陌的人品和优秀是十分肯定的,也知道他并非没有教养礼貌,只是,实在是不喜欢他总是淡着张脸不说话。 方寻讨好的撞了撞她的肩膀,撒娇:“哎呀,他本来就话不多,你就别总是在我面前嫌弃他了。看在他长得那么好看的份上,别和他计较啦。” 诺诺顶嫌弃的白了方寻一眼,扶着她胳膊往里走:“得亏他长成这样,要不然整天板着张脸不被打才怪呢。哎,他平时和你相处也是这样的嘛?” 方寻:“怎么可能。” 诺诺:“自豪个什么劲啊!” 这家以服务著名的火锅店,一见方寻腿脚不方便,立马一蜂窝的围了两三个人过来帮忙照顾。 孙亚清随后赶到,方寻发信息教她怎么找她们:进门你就跟服务生说,找一个瘸腿的,他们会带你过来。 孙亚清原本以为,像方寻这种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会想方设法投其所好的人,说晚上一起约火锅,不过是句应付的场面话。 没想到真的给她发了地址来。 “脚怎么啦?”彼此见过面,打过招呼后,孙亚清问方寻。 方寻笑笑。 诺诺说:“撞到的,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她上次还把自己撞成了脑震荡。” 她们选的是小桌,面对面坐的那种,方寻和孙亚清坐一面,诺诺自己坐对面。 孙亚清失声笑起来,伸手接过诺诺递过来的点单平板:“厉害了,现在没事了吧!” 方寻歪着身子杵着脑袋在碟里选餐前小零食:“已经不痛了。走走走,调配料去。” 诺诺站起身:“好好坐着吧你。” 方寻:“不要花生芝麻酱、不要沙茶酱、不要……” 诺诺:“哎呀,烦死了!” 方寻并没有因为孙亚清是自己邀请过来的,就给予了特殊关照,比起这些,她心思更多的都在食物上。 反倒是诺诺,更热情活跃,和孙亚清你来我往聊的不亦乐乎。 诺诺这边跟孙亚清聊着天,手里的筷子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住了方寻快要送到嘴里的牛肉。 “干嘛?”方寻眼看到嘴的“鸭子”要飞了,有点急:“又没沾辣椒。” 方寻口味重,无辣不欢,今晚依医嘱半点辛辣刺激都没沾,碗里的酱料也是寡淡无味。 诺诺把抢过去的牛肉,在自己青翠红彤的酱料碗里滚了一圈,丢进嘴里:“牛肉是发物,你现在不能吃。” 方寻不服:“医生可没说不能吃!” 诺诺:“医生刚才明明说了。” 方寻干脆放下筷子,去拿水果吃。 孙亚清留意到,方寻和骆诺去火锅里夹菜时用的是公筷。 看两人的亲密程度,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在座的三位,就她一个外人,不可避免的会想,这公筷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方寻不以为意,诺诺更善体贴人些:“是不是不习惯,吃火锅用公筷。我是医生,有时候会和病人一起吃饭,用公筷会让一些病人更轻松自在。久了,我就养成习惯了。” “理解。”看诺诺的样子不比自己大,听她语气倒像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她虽然将信将疑,但既然别人这样解释了,就没必要再钻牛角尖。 方寻顺着诺诺的话说:“她有个大她十岁的哥哥,是个医生,医术高超有钱还帅,是个圣人。大概十年前,他刚当医生那会,遇到过一个得了传染病的患者,后来虽然痊愈了,但一直有心里阴影,不敢和别人相处接触。她哥怎么解释都不管用,最后,干脆把她带回了家,让她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吃了顿饭。” 那女孩最开始,也是不愿意吃,后来,是诺诺的爸爸提议大家用公筷,那女生才勉强吃了些。那顿饭,大家都吃的很愉快。 孙亚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故事,她是个普通人,对医生和医院有种本能的抗拒和厌恶。 不过,比起诺诺的习惯,她更好奇故事中,那个女病人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和那医生发生点浪漫的故事。 “那后来呢?”她好奇的问。 “后来!”方寻朝诺诺一抬下巴:“后来,这货也当了医生,还养成了这习惯。” 谁特么问的是这个后来啊! 孙亚清:“是问女病人。” “去年结婚了。我哥在国外,没能参加,我爸妈带着我去了。”说起这个婚礼,诺诺无限感慨:“那场婚礼男方除了朋友,没有一个家人参加。” 新郎高大英俊家境殷实,父母瞧不上那女孩,一直强烈反对这门亲事。 后来,一次意外新郎出车祸断了一条腿,虽然他父母的态度没那么强硬,但始终没有松口答应。 到最后也没有去参加婚礼。 在婚礼上,新郎说:“别人看到我和我太太走在一起,肯定会说,这女的长这么漂亮,嫁给一个瘸子,肯定是贪他的钱。所以,我一定要努力多挣钱,免得别人奇怪,我太太到底贪图我什么。” 他的话引起在座宾客一阵失笑,可笑着笑着,就有人红了眼眶低声哭泣。 新郎拍了拍自己的那条假肢:“最开始我也接受不了,毕竟这是一条大长腿,短一点,我还能少伤点心。” 新郎的坦荡幽默,让一件原本悲伤的事情,多了点活泼和希望。 他说:“我四肢健全时,有人觉得只有天仙才配得上我;断条腿,身价就立马掉了,落入凡尘,只能配个凡夫俗子。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条腿是去弥补我人格中的短板去了,它让我变得更加完善,这样一个我,才真正配得上我眼中闪闪发光的女孩。” 四肢健全的新郎,是漂亮的新娘配不上的,她只配得上缺了一条腿的新郎。 世俗眼光是件最锋利可怕、伤人于无形的标尺,你只要超出这个标尺一丝一毫,就会被刮的血肉模糊。 ☆、周小媛事件 幸福浪漫的事情,永远只属于故事里的别人! 她们起身准备离开时,两三名店员齐齐拥了过来,帮忙搀扶着方寻。 店里装潢很曲径通幽,她们转过弯,进入直通大门的主道时,原本还在和诺诺相互嬉笑玩闹的方寻,突然停了下来。 诺诺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视线尽头是一对刚从侧道转出来的男女。 男的不高、结实,穿紧身牛仔裤和短袖,女的中等身材,也是牛仔裤和白T。 没什么特别的啊! 诺诺疑惑的回头看着方寻。 “等一下。”方寻突然推开扶着她的两名店员,强行用左脚发力,向前跑了两步,一个趔趄唯一完好的右腿膝盖撞在了旁边的座椅角上,那里顿时红了一大片。 诺诺和孙亚清连忙赶上前扶住她。 这里环境优美,但并不十分清静,毕竟是吃火锅的地方,方寻的这一声也不轻,旁边座位上的客人被惊动,纷纷侧目。 前面那一男一女也应声回了头,发现不是自己认识的人,相视一眼后,掉头走了。 方寻着急,强忍着右脚膝盖的痛,撑在诺诺手臂上,往那两人蹦跶去:“你等下,周小媛你等一下。” 前面那女生的脚步明显一顿,却没有回头,直径大步走了。 方寻没办法走的再快,情急之下,冲那背影大声喊:“我是,我是洪颜洪老师的女儿,我只问你一句话。” 刚才只是侧目观望的人,都向方寻和那女生投去好奇探知的目光。 诺诺和孙亚清也是面面相觑。 已经走到门口的女生终于停了下来。 方寻一瘸一拐的跑了过去,除了诺诺和孙亚清扶着,工作人员也是一路虚扶护送。 等方寻在那两人面前站定,早有店里的工作人员在帮她处理膝盖上的伤了。 女生的年纪比背影看着要稚嫩的多,应该还没有方寻她们大,最多十八九岁,皮肤却很粗糙蜡黄,还有很深的脏黄色眼圈。 她旁边的男人皱着两团又短又浓长短不一的眉看着她:“你啥时候又叫周小媛了。” 女孩没理会他,只是觑着眼睛,倦怠不耐的看着方寻。 “当年你到底对我妈妈说了什么?”方寻呼吸沉重,眼睛死死的盯着周小媛。 周小媛面无表情的移开了目光:“忘记了。” 说完就要走,方寻下意识的伸手去拉,被旁边的男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那男人的手很黑很粗糙,抓人的动作也很粗鲁,方寻白藕似的一节皓腕在他手里显得不堪一握。 方寻没顾得上其他,激动的看着周小媛:“她没忘。你知道的,她是个好老师。可是,你那件事情发生后,她再也没有当老师了。这七年来,她连学校都不敢再踏进一步,每到下雨天,整个人都失魂少魄的。我只想知道,你当年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我忘了。”周小媛加重了语气,彻底背过身去。 “你没有,你不可能忘记。”方寻揪住周小媛不放:“你是故意的,当时你就是故意的。我看到了,整个过程我都看到了。她本来要跟着救护车走的,是你,就是因为你跟她说了什么,她才瘫痪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方寻不知是因为难过还是悲愤,眼泪不知不觉中掉了下来。 眉毛男的手心里有很重的汗渍,方寻被捏的很不舒服,她想挣脱,越动反而被捏得越紧。 方寻终于察觉到对方的不友善,想跟他解释自己不会伤害周小媛,回头对上眉毛男的目光,才发现那眼神并不是警惕或威胁,而是□□裸的浮着一层肮脏龌龊的油光。 方寻强忍着恶心,用力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可她的两只脚废的站都站不稳,一双手,不说从未沾过阳春水,但确实是无缚鸡之力。 上次楼上楼下搬了些东西,第二天掌心手指根处就起了水泡。 诺诺也发现了眉毛男的不怀好意,伸手就要来抢:“你放开她。” 方寻立马出声制止了她:“你别动,诺诺。” 眉毛男手上的力道方寻领教过了,诺诺是医生,那双手是要拿手术刀做最精细的活,不能受伤。 火锅店的工作人员向前制止眉毛男,被一掌给推得远远的。 “你松开她。”周小媛转身瞪着眉毛男。 眉毛男似乎料定了工作人员不会真的对他出手,对方又是几个柔弱不堪一击的小姑娘。 越发的肆无忌惮,捏住方寻手腕的爪子,还故意摩挲了两下:“我这不是在帮你嘛。” 一阵恶寒从方寻的手腕窜到了天灵盖,浑身顿时起了层鸡皮疙瘩。 孙亚清对方寻还不甚了解,也不清楚她和周小媛还有这恶心男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但,这一晚上相处下来,方寻给她的感觉还不错。 她也注意到了方寻对这男的抗拒和反感。 孙亚清不声不响就近从旁边桌上的汤锅里,拿了把趁手的漏勺,扬手劈在眉毛男的手臂上。 “啊!靠。”眉毛男完全没提防,猛地吃了一痛,又烫,条件反射的甩开方寻的手。 龇牙咧嘴污言秽语的骂骂咧咧要去打孙亚清。 刚抬脚,一条长腿出其不意的从后面绊了他个狗吃屎。 诺诺扶着方寻,孙亚清和旁边的工作人员连忙往两边退开,免得被殃及。 程陌铁青着脸一步跨到眉毛男身边,单膝抵在他后腰上,反擒他双手的时候,用了点巧力,眉毛男的右手腕差点扭断。 他痛得惨叫不止,又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程陌手上加大力度,他嚷嚷声里带着哭腔,脏话都骂不灵清。 火锅店的工作人员早早通知了商城安保,这会正好赶过来。 火锅店的工作人员向安保人员解释了事情原委经过,保安把眉毛男带了下去。 等围观人群都散了后,方寻对诺诺说:“帮我送亚清回家吧。” “嗯。”诺诺会意,刚才孙亚清惹急了那龌龊男,这会让她自己一个人搭地铁回去,不大安全。 诺诺她们离开后,方寻站在原地,心无所依的发了会呆。 手腕上赫然在目的三道红印,格外糟心:“我想洗一下手。” 程陌半抱着她进了火锅店洗手间,在外间洗手池边,墨水瓶温柔细致的帮方寻洗干净手。 方寻:“墨水瓶,我们明天就回去吧,我突然好想阿颜。” 程陌:“好。” 从火锅店坐升降电梯直达底下停车场,一出电梯,程陌弯腰抱起了方寻。 …… 因为周小媛,这七年来,方寻养成了一见陌生人,就先观察别人耳朵的习惯。 周小媛右耳没有耳垂,天生如此。 她想像过各种再见周小媛的场景,现实却是个逆反心极强的顽劣小孩,行事总出人意料,让人猝不及防。 刚才都没来得及问清楚,那男的究竟是她什么人? 阿颜要是知道她最终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不知道该怎么想…… 车子从高架桥上呼啸而过,连绵起伏的桥栏上闪着各种颜色的霓虹灯,金蛇一般迅速的从眼前蜿蜒爬过,异常炫目。 方寻不适的收回了目光,脑袋抵在车窗玻璃上,思绪凝滞,兴致懒懒。 十字路口,黄灯闪烁,车辆平缓减速,稳当的停在斑马线前。 程陌没有出声打扰她,只是担忧的凝视着她。 “那女生是阿颜的学生。”方寻突然幽幽的开口,声音听着都不像是她自己的。 方寻从认识墨水瓶之初,就喜欢和他分享自己经过过的各种趣事,有关家人方面,说的最多的是舅舅,其次,是她妈妈阿颜。 但,方寻从来没有跟墨水瓶提起过周小媛的事情。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当年,她虽然目睹了整个事件,可对其中的前因后果并不了解。 事后,也没有机会从阿颜那里弄清楚事情原委,因为,这件事最后成了他们家的禁忌,所有人对此都三缄其口。 “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使平时极少想起,可一旦打开记忆的封匣,一切依旧清晰如昨、历历在目:“那天我放假,阿颜还在给六年级的毕业班上最后一天课。下午,我在家待得无聊,就去学校找她。” 下课铃响了后,方寻站在花坛边缘不停眺望教学楼四楼——阿颜在那里上课。 她没有看到阿颜,只看到学生们三五成群,两两成对,勾肩搭背手挽着手陆续下楼。 其中,有两个女孩一直趴在走廊栏杆上往下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人。 “后来,我才想明白,周小媛一直在等阿颜下楼。我亲眼看见她抱着那个女孩子的腿,把她从栏杆墙上掀了下去……” 方寻目睹那女孩子掉下来,她至今都记得,女孩当天穿着蓝白相间的裙子。 砰的一声巨响,砸的方寻周身寒毛都竖起来。 电视里,新闻里,不是没有见过跳楼。可亲眼目睹带来的震撼远超出方寻的承受能力。 她吓懵了,满脑空白的跌坐在地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周围不绝于耳的、很近又似乎很遥远缥缈的惊叫声。 等她稍微回过一点神,跟着人群往事发点移动时,她远远的看到——阿颜在那女孩旁边撑开了伞,自己档在另外一边,制止其他学生围观。 楼下是低年级,很多不明情况的学生,懵懵懂懂一股脑冲过去,被吓得失魂少魄。 尽管阿颜已经尽其所能做了该做的,可因为是头先着地,人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没了。 救护车赶到的时候,阿颜准备一起跟着过去的,不知道周小媛拉住她说了什么。 她突然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周小媛,连退好几步都没能站稳,直接瘫坐在地上起不来。 周小媛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她父亲生前是名基层建筑工人,在她五岁时,意外身亡。 她妈妈拿着全部的赔偿金另嫁他人,再也没有管过她。 她一直被寄养在不同的亲戚家。 出事后,亲戚们都表示对周小媛没有责任,大家只是看她可怜才给她一口饭吃。 现在,她弄死了人,要抓去坐牢还是偿命,一切都由死者家属说了算。 他们没钱赔。 出事的女孩,家里兄弟姐妹众多。 父母的意思是:既然凶手家没钱,又是未成年不能偿命,那学校和班主任得负全部的责任。 事情最后以学校和班主任各担一半赔偿金而告一段落。 那之后,阿颜就再也没有当老师了,连学校(大学除外)她都没有再踏进一步。 方寻:“在笔记本电脑还没有这么普及的以前,她就给自己的每个学生手写个人档案。她原本打算要当一辈子老师的。” “周小媛没有说她为什么要把人推下去嘛?”程陌问。 他这语气怎么这么像个置身事外又义正言辞的警察? 方寻不禁扭头看了他一眼。 程陌不解的垂目反思,这句话哪里不对嘛? 方寻:“当年警察就是你这样问阿颜的。” 出事后,周小媛一直处在一种懵懂无知的状态,就像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似得。 当警察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时,她只是意味不明的看着阿颜不说话。 她暧昧不清的行为,让警察一度怀疑,是不是班主任洪颜唆使怂恿她这么做的。 但最终,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得不停止对阿颜的调查。 可这让阿颜饱受非议谴责,她近十五年的职业生涯就此断送。 方寻清楚,真正让阿颜一蹶不振的,不是别人的非议谴责,甚至不是因为她疏忽导致一个学生丧命。 而是当年周小媛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每到下雨天——不是那种风雨交加的瓢泼大雨、也不是沾衣不湿的朦胧细雨、是那种不撑伞就会淋湿,打把伞就能保全身无虞程度的雨——阿颜的情绪就会跌落到谷底,整个人就会陷入一种极度消沉的绝望中。 有一次,方寻无意间听到阿颜对爸爸说:“那天也是这样的雨。” 可方寻分明记得,出事那天是个最好的艳阳天。 说明,整个事情的起因发生在雨天。 …… 他们到家已经凌晨,方寻在程陌怀里安稳的睡熟了。 程陌抱着她过前廊观光池,进大厅,上二楼卧室,侧身推门进去,借着一楼大厅的灯光,把她稳当的放在床尾沙发上。 人一离手,程陌便顺势坐了下来,他左手拿住右手腕,左右活动了一圈。 看来,得加强锻炼了。 平时举铁,手臂肌肉有个循环收缩舒张的缓冲过程,百来斤的铁举起来还算轻松。 从火锅店下电梯出来,方寻人是清醒的,会自己用力环住他的脖子,他的手臂要好用力的多。 可是,抱着个完全熟睡在自己怀里的人,走这么一段八分钟的路程,手臂还真是有些吃力。 方寻睡的很香甜,呼吸均匀绵长。 可是,她的睡眠品性很不好,起床气格外重。要是睡到一半被叫醒,分分钟能炸上天。 程陌不敢轻易叫醒她。 偏偏方寻又是个极爱干净的人,不冲凉绝不到自己床上去,更何况今天还去吃了火锅。 他只好先把她放在床尾沙发上,去浴室把浴缸的水放好,等她自己什么时候醒来,冲完凉再到床上去睡。 床尾沙发说是沙发,材质和造型都是根据人体工程学定制的,睡着不比床上差,浴缸里有恒温系统,水会一直维持在适当的温度。 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后,程陌才蹑手蹑脚的退出方寻卧室。 第二天醒来,方寻发现自己穿着昨天外出的衣服躺在沙发上,进浴室发现浴缸里放满了水,水温适当。 平时她多淋浴,浴缸只有在周末偶尔有兴致的时候才用用。 如果不是恒温按钮那里亮着个小红灯,她甚至都没发现这浴缸有这功能。 平时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浴缸宽边有触屏界面,好奇心作祟,方寻仔细研究了界面上其他功能。 恒温、按摩、调理、缠绵。 她一一试了下,前面三个还好理解,恒温就是保持水温; 按摩是利用水波震动达到按摩效果; 调理是水温升高,有点类似汗蒸; 缠绵只是改变了水位和后枕还有臀部的高低,不是太明白怎么取这么一个矫情的名字,这功能看着也没什么用啊。 冲完凉出来,已经上午十点。 方寻抱着沙发垫和空调被下楼去了洗衣室,阿姨正在那里清理墨水瓶的衣物,方寻突然出现吓了她一大跳。 她反应太激烈,方寻反被她吓到了:“阿姨,是我,是我。脚受伤,没穿鞋,走路没声吓到你了。你怎么来这里了。” 整栋别墅里就只住了程陌和方寻,每月一次大扫除、每周一次小扫除都是家政公司来做的;平时两个人都要工作学习,早餐各自解决,中餐外面吃,阿姨只过来给方寻准备晚餐,周末的一日三餐是墨水瓶亲自负责。 除了程陌的西装和特定需要手洗的衣服外,他其它的衣服都和方寻的一样,用自家洗衣机洗。 所以,阿姨除了给方寻准备晚餐,基本不需要做其他事情。她突然出现在洗衣室,方寻有点奇怪。 “哦。”阿姨扯了扯并不皱的衣角:“程先生让我今天过来给你准备中饭,时间还早,我就想看看有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要不然每个月拿着这么多钱,就只做一餐饭,心里过意不去。” 她边说边接过方寻手里的东西:“方……恬恬的脚怎么了?” “没事,撞了一下。” 方寻从洗衣室出来,收到学校群发的通知:全校的健康教育课暂停一个月。 昨天先是把脚弄伤,后又遇到周小媛,都没时间问清楚墨水瓶,她离开学校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严重到学校全面暂停健康教育课? 她正愁没地方打听消息,诺诺的信息及时雨似得飘了进来:你丫的腿该不会是昨天家长给打瘸的吧? 方寻一看这话,就知道她肯定了解了一些内幕。 方寻:你怎么知道我们学校昨天有家长打架了? 打人的正是诺诺医院护士长的小姑子,言有信言老师,暴躁家长被方寻怼完后,没处撒火,看言老师瘦不拉几的没放在眼里,起身离开时撞了她一下。 言老师厉害的可不止是那张嘴,长腿也不是摆设,当时就把暴躁家长给绊倒了。 之后,就是一场混战。 方寻:刚刚收到学校消息,说要全面暂停健康教育课。该不会就因为这事把课都停了吧? 诺诺:想太多。全市十五所示范中学全部停课调整。 方寻诧异:为什么啊? 诺诺:昨天听我老子念叨了一句,说是家长联名抵制了。 方寻虽然对教育发展没有过多关注,但也从付教授那里了解过一二。这次的健康教育试推行能实施,是很多真正的教育人士共同努力的成果。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叫停了。 方寻人微言轻,而且志不在此,无心无力也不能改变什么。既然学校全面停课,那不如今天早点回家。 ☆、空欢喜 “他们肯定会一边责怪我,为什么不提前通知一声,好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一边拉着你的手高兴的合不拢嘴。” 为了给爸爸和阿颜一个大大的惊喜,方寻没有告诉他们,她和程陌正在回家的路上。 一想到,爸爸妈妈突然见到墨水瓶时的反应,方寻就忍不住想笑。 程陌为了准备见面礼,在外耗费了一整天,晚上七点才到家,从家开车回G市,不堵车一个多小时。 下沿江高速第一个红绿灯路口,程陌喝完了第三瓶矿泉水。 “没关系的。”方寻笑着安慰他,幸福溢于言表:“有我在,你不用怕!” 这一路上,方寻话虽然不多,但程陌知道她兴奋的快要飞出窗外了。 他应该早点陪她回家见父母的。 车子继续行驶了十来分钟后,方寻指着前方的路口:“等会别跟导航走,下个路口直接右转进商城,把车停在那里。然后,我们散步回去,晚上古巷里人多,车子一般不进去……” 程陌手机响了,打断了方寻的滔滔不绝。 打转向灯的同时,程陌迅速的瞥了眼来电显示,略一思索,按了接听键。 他没戴耳机,电话一接通,那边的嘈杂混乱一股脑儿的全钻了出来。 一个男人的声音像是隔着好远在叫:“程先生,程先生。” 程陌平稳的降了车速,缓缓的跟着前面的车转弯:“怎么了?” 对方终于拿到了手机,声音急切:“梁小姐摔了一跤,孩子可能要早产,医生建议剖腹,她家婆不让,坚持要顺产。我……我没名没分,说不上话,还被误会跟梁小姐有染,都是些老弱,我又不好动手……” 没等对方把话说完,程陌迅速的抡了一把方向盘,转大弯,调转车头:“她老公呢?” “没在,说是出差去了,电话打不通。现在就梁小姐的家公家婆在,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老人在。” 程陌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头:“她人清醒嘛?” “她家婆一直耗着不让进产房,说只要羊水没破孩子就不会有危险,坚持要顺产。可是,梁小姐已经痛得不怎么清醒了,医生也没办法。” 程陌:“在哪家医院?” 对方说了医院名字。 程陌:“你多叫几个人过去,不用动手,震慑住就行。” “知道了。” 挂断电话,程陌甚至都没看方寻一眼,立马又拨了另一个号码,手机响了七八声后,才接通,没有寒暄也没有铺垫:“在值班吗?” 对方应该在医院。 程陌:“去妇产科,找一个叫梁思磊的产妇,让医生马上给她剖腹产。”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一切后果我承担。” 挂完电话,程陌紧握手机静默不语。 车内一片死寂。 从墨水瓶调转车头,方寻的心情已经跟着车子转了一百八十度大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她措手不及。 她甚至都没有去想这梁思磊究竟是谁,一时只觉得满心酸涩委屈:墨水瓶居然为了别的女人,要失信于她。 程陌把车停在了路边,方寻呆望着窗外停滞不前的景色,突然回过神来:他是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去见别的女人? 满心的酸楚委屈排山倒海般汹涌袭来,方寻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对不起,阿寻。”程陌一开口,方寻的整颗心顿时跌落谷底,凉透了。 她并不怀疑墨水瓶背叛了她。 这份信任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她对墨水瓶的爱,更因为方寻对程陌人品的笃定。 只是,他这是什么意思? 平时遇到事情不愿意多说也就算了,今天这事也准备一句“对不起”就敷衍过去? 方寻抱着最后的期望略等了会,见程陌似乎并不打算再多做解释,也没有多问了,直接推门下车。 外面的空气里还有些白日里尚未完全消散的余热。 方寻站在树木森森,灯光幽幽的人行道上,内心五味杂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程陌跟着下了车,他试图去抱她,被方寻扭身躲开了。 程陌的手在半空中僵持了好一会才落下去:“对不起,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这个时候,方寻没有冲他咆哮怒吼,完全是良好的家教在发挥作用。 “我……” 方寻不耐烦,打断了他的支支吾吾:“都说了不用你,送我回家又有什么用,要走你现在就走。” 程陌不再说话,也不再试图靠近她。 僵持了会,方寻先转身离开,两个人杵在这里看着就来气。 程陌:“她爸爸是警察,当年把我从那场大火中救了出来。三年前,思磊姐结婚前一个星期,梁叔叔殉职了。她没有妈妈,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又遇人不淑,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把她一个人丢在产房里。阿寻……” 方寻回头生气的瞪着他,这种事情有那么难以启齿嘛,值得你藏着掖着半天开不了口? 知道了事情原委,方寻心里的委屈和怒气渐渐被醋意置换掉。 她遇人不淑,她一个人在产房,那你就可以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啦? 我这腿还伤着呢,我这样子回去,我爸妈怎么想。 “哎!”方寻深深吐了口酸气:“你去吧!” 救命之恩大于天,不在别人需要的时候回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程陌不由分说的向前抱紧了方寻:“对不起。” 谅解归谅解,说不介意不难过那是骗鬼的,方寻试图推开他,反被抱的更紧,心莫名就软了。 “哼。”她气鼓鼓的在程陌脖子上咬了一口:“那你要记得回报我今天的深明大义、宽宏大量、善解人意。” 程陌轻浅的笑意从呼吸里荡漾出来:“好。” 方寻心底的酸味还没吐完,心尖已经被他的笑声招惹的微微泛甜。 只要他笑,她就别无所求。 …… 晚上□□点,古巷已经完全恢复了这座城市的鲜活原貌,在灯火通明、宽敞恢弘、人潮熙攘的青石主道两旁,是一排排青墙瓦黛古香古色的商铺,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相比起新生国际大都市S市,G市更具历史文化底蕴。 尤其是饮食方面,更是S市无法望其项背的。 方寻漫无边际的任由思绪乱飞,不知不觉已经晃到了家门口。 哎!幸好没有提前告诉爸爸和阿颜她要带墨水瓶回家,要不然,又是个麻烦。 方寻揉搓了一把脸,提提神,一抬头,顿时愣住了。 家里怎么这么乌漆嘛黑的啊! 只有天井外的铁门上,亮着盏蓝幽幽的装饰灯。 方寻看了看时间,又望了望身后热闹的大街,确定是八点半没错。 他们不可能这么早睡觉,出去散步的话,是不会关天井和一楼大厅的灯。 方寻拨了爸爸和阿颜的电话,都是关机状态。 从舅舅那里得知两个人出去旅游去了,今晚的机票,估计正在飞机上。 挂完舅舅的电话,方寻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今晚的情绪真是一波三折,让人奔溃。 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后,方寻心里舒畅了不少。 不在家也好,免得她还要想方设法的各种扯谎敷衍。 只是,今晚注定是个无眠之夜了。 【本来想偷偷回家给他们一个惊喜,谁知道,人家旅游去了。】 方寻坐在自家台阶前,拍了张清冷孤寂的灯光照,配着上面一段文字,发了个朋友圈。 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顺带买了两罐啤酒回来。 方寻喜欢白兰地做基调的鸡尾酒,不喜欢啤酒,嫌它味苦又涩口干不好。 不过,今晚需要它助眠。 程陌赶到医院时,梁思磊婆家的人,被三五个戴墨镜的魁梧彪汉,围堵在走廊座椅的角落里。 “程总。”一个满脸抓痕左眼浮肿的清瘦男人,快步走到程陌面前:“梁小姐还在里面。” 程陌点了下头,看着对方脸上的伤:“他们弄得?” 那男人面相看着挺成熟,眼神举止却很生涩稚嫩,笑起来憨憨的:“没事。” 程陌:“今天谢谢你。” “哦,没有,没有。”他连连摆手,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 当初要不是程先生帮他,他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张源原本是梁思磊居住的小区保安,晚上,出来跑车挣点外快。 那天,他的代步车正准备靠路边停车,被一辆限量款跑车追尾,对方是个嚣张跋扈的小姑娘,歪曲事实,怪他的破铜烂铁挡了她的道。 当时,虽然已是深夜,但行车记录仪、路边的监控摄像头都可以帮他做证,他是正规行驶,毫无错处。 他想着自己有理,就和她们据理力争。没想到,小姑娘蛮横不讲理,反叫人过来把他打了一顿,还试图砸掉他的车。 他俩的车发生追尾时,程陌正好载着梁思磊从旁边经过,行车记录仪把一切都拍的清清楚楚。 等程陌送完梁思磊回来,经过事发地时,正好看到那群人要去砸车,一个的瘦弱身影试图制止他们。 程陌将车刹停在旁边,打开大灯,响了声喇叭。 那些准备砸车的人纷纷抬手挡住眼睛,破口大骂:“傻B啊,眼睛都亮瞎了。” 程陌关掉大灯,下车。 他那天开的车也是价值不菲,等那群人的眼睛适应了正常光亮,看清楚他车前的标志时,知道对方也是个不差钱的主,多少有点忌惮,嚣张气焰收敛了许多。 “都不认识字吗?”程陌往马路对面瞟了一眼,那边的护栏上挂着扫黄□□的横幅。 “小哥哥好帅啊,交个朋友呗。”先前一直坐在车里玩手机的女车主,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捏着程陌的衣角轻轻晃了晃。 程陌往后退开一步,没去看她,转头对他说:“需要报警吗?刚才我正好路过,行车记录仪里有她追尾你车的视频。” “谢谢……”张源感激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哥哥干嘛这么高冷啊,大家一起玩嘛!”女车主小巧玲珑,洋娃娃似得的一张脸,声音娇柔可爱。 程陌身材相貌样样出众,气质又好,尽管他低调的恨不得把自己变成空气,可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别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他对自己的外在魅力有些不自知,所以,常常纳闷苦恼这些女孩子到底一个个怎么了。 他往旁边错开身,郑重警告:“我报警啦!” “哈?”女车主还小,最多就是刚拿驾驶证的年纪,被程陌的一句话弄得有些懵:“报警干嘛?” …… 总之,程陌被那女车主纠缠了很久,才帮他和平解决掉这件事。 要不然,他们真把车给砸了,他没钱没势没处说理,不仅会丢了挣钱的家伙,还得弄得自己倾家荡产。 那辆车就是他的全部。 张源一直想报答程陌,可他能力有限,经济捉襟见肘(工资需要还车贷和首付的借款)实在没无以为报。 后来,有一次,他在换班的时候,碰见了身怀六甲的梁思磊。当时,她腿受了伤,身边却没个照顾的人,他就主动开车送她去了医院。 在医院里,他再次遇到了程陌。 得知是他送梁思磊来医院的,程陌很感激。 因着程陌的缘故,他平时对梁思磊比较上心。 今天,他也是看到梁思磊家人匆匆忙忙扶着她要去打车,他见她情况好像不大对,就跟着来了医院。 一个小时后,年轻护士推开产房门朝外喊:“梁思磊家属。” 程陌快步走了过去:“她怎么样?” 年轻护士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语气比先前温柔许多:“哦,没事,母女平安。只是妈妈有点虚弱,等会送出来。” 程陌:“谢谢。” “不,不客气,应该的。”女护士的耳后根莫名有些红。 “墨水瓶。”身后传来了一个飞扬的声音,程陌转身。 迎面走来一个风度翩翩的白大褂,还没走到跟前,远远的就抬高了手臂。 程陌一侧身,躲开了他。 “你这臭小子。”白大褂的热情落了空,丝毫不介意:“真是一点都不仗义,十年八载不联系,一联系就使唤我,是仗着我宠你是吧。” 顾骁,方寻的高中同学。 方寻上高中,第一次买水果,就是在他家的水果摊位买的。当时,他妈妈给方寻错算了十块钱,方寻走到校门口发现后,又把钱给退了回去。 从此,方寻成了她妈妈心目中好女孩的典范。 得知自己的儿子和小姑娘是同班同学,喜不自禁,又听说方寻每天都要吃新鲜水果,但,因为是住校生,出校门不方便,便自告奋勇让顾骁每天给方寻带些水果到学校去。 那时,窦骁太不懂事,每天就忙着玩游戏打篮球,认为天天帮女孩子送水果是件麻烦又丢人的事情,十分的不乐意。 顾骁和程陌虽然不同班,但都是校篮球队的,在蓝球场上,打过不少畅汗淋漓的球,两人是棋逢对手,不分伯仲。 一向冷淡低调的程陌,突然有一天主动请缨要帮他给方寻送水果,把窦骁给感动的从此视他为共患难的真兄弟:“以后有事你说话,考试打球哥都罩着你。” 程陌:“不用。” 他们一文一理,考试场地天南地北,再说以他的成绩想罩着程陌似乎有些不切实际。 “放心吧。”顾骁往产房的方向晃了下脑袋:“裴医生刚刚发信息给我了,母女平安。” “什么情况啊?”顾骁嫌弃的皱着眉,往角落里瞥了一眼:“我过来的时候一片混乱,孕妇都只剩半条命了,老太太还死拉着不放,撒泼打滚跟裴医生耍流氓。说她孙子生出来要是傻了,就懒裴医生一辈子。裴医生上有老下有小,可经不起她这么吓……” 顾骁话没说完,程陌往产房方向跑了。 梁思磊出来了。 和她一同被护士推出来的,还有另一个新晋妈妈,一大家子:老公、父母、公婆、还有表姐带着孩子,两个好朋友一股脑儿的全涌了过来,把她和孩子团团围住。 温柔软语示爱的、心疼抹泪舍不得的、高兴拥抱恭喜的,幸福潮水一样把两个全新的生命紧紧包裹住。 女人生完孩子,已完成一个全新的蜕变。 梁思磊嘴唇惨白,脸上毫无血色,她凄楚的笑看着她们,目光落回到自己怀里的小人儿时, 又异常温柔坚定。 程陌:“辛苦了。” 梁思磊抬头看着程陌,虚弱的脖子快要撑不住脑袋。 多讽刺! 那个,当初她力排艰难选择的男人,从她怀孕到生产,打着要努力工作,要给她和孩子更好生活的幌子,一次次缺席她的产检,一次次让她心灰意冷。 就连她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他都可以置身事外。 而他的家人,他一直真心维护的家人,居然,为了那些偏执的愚不可及的蠢想法,不顾她和孩子的死活。 “怎么样,生了没?我孙子生了没?”产房大门正对面,走廊最里面的角落里,飘来了一个激动又胆怯畏缩的声音。 梁思磊:“谢谢你,小陌。推我过去吧,我和他们把话说清楚。” “哎,这位漂亮妈妈,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调养,那些讨厌的烦心事,就交给别人吧。”顾骁之前可是见识过那群人的丑恶嘴脸,简直蠢到令人发指,震撼三观。 梁思磊记得,她半迷糊中,是这位阳光帅气,笑起来有一口贝齿般白牙的医生帮了她:“就过去说一句话。” 顾骁不了解梁思磊的情况,只好回头向程陌寻求意见,谁知,这货已经闷不做声的去推车了。 铜墙铁壁一样围着那群老弱残废家属的墨镜哥,见程陌过来,主动让了道。 被推到最前面的老太太,刻薄的脸上挂着殷切讨好的笑,想问梁思磊,又心有余悸开不了口。 “是女孩。等你儿子回来,我们就离婚。”梁思磊说到做到,一句话就一句话,说完没再多看他们半眼。 程陌了然,推着她离开。 “哎。”老太太急了:“哪个女人生孩子不去半条命,偏你不同些。我只是希望你顺产,对孩子好些,我做错什么啦,你就要离婚。你现在也没怎么样啊。” 后面的人都跟着附和数落:“就是嘛,你看看你自己,生女孩就生女孩嘛,下一个生儿子就好了,我们都没说什么,你倒是要先离婚了。” “可不就是,也不知道成天里混的都是些什么人。” 这是一群魔鬼! 当初,梁警官并不赞同这门亲事,两家人初次见面时,他就察觉出,男方一大家子的思想都有些偏差。 整个饭局,一家老小,话里话外都在强调,自家儿子是三代单传,年轻有为,孝顺体贴,是个天上有,地下无的人才。弦外之音是,梁警官家的闺女,不知道修了几世的福,才做了他们张家的儿媳妇。 要不是梁警官性情温和,脾气暴躁的早掀桌子走人了。 那时的梁思磊一心只认定张非凡,以为自己嫁的只是他这个人,不是他那一大家子。 程陌动作幅度极小的往老太太偏了下头。 一个墨镜哥威胁的瞪着她们:“闭嘴。” “帮我安排转院吧。”程陌对顾骁说。低头向梁思磊解释:“我怕她们再来打扰你。” 从鬼门关走一趟回来,梁思磊什么都看透彻了:“谢谢你,小陌。” “谁让我这么爱助人为乐呢,跟我来吧。”顾骁虽然也是个刚初来乍到的实习生,但这医院的院长是他亲舅舅。他认识的人自然要多一些。 办好转院手续后,程陌把梁思磊送进了自己参股的私人医院,请了两个人二十四小时照顾她。 孩子另请了人照看。 直到后半夜两点多,程陌才有时间拿手机。 聊天软件里没有未读信息,阿寻没有理他。 有人更新了朋友圈,他本不想进去浪费时间,转念一想,或许有阿寻的新动态。 果不其然。 她父母不在家? 那她一个人…… ☆、我教你啊 方寻感觉自己胸腔里憋着一股又酸又涩的气,两瓶啤酒灌下去,非但没有化解,反而越发的膨胀难受。 她一脚踹掉被子,翻身滚下床,体内的五脏六腑也跟着上下颠倒了一圈,难受的她直想吐。 房间的空调只开到十六度,她穿着无袖睡裙,一个冷颤从头顶贯穿到脚底,方寻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迷迷糊糊中,隐约听到了墨水瓶的来电铃声。 方寻一个激灵窜起来,不是幻听,真的是墨水瓶的电话。 她捧着手机痴痴傻笑,电话一接通,又莫名的生气了:“为什么这么晚才给我打电话,我都睡着了,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阿寻。”程陌轻轻唤她名字时,声音又沉又磁,带着无限温柔深情,方寻根本招架不住。 先前所有的暴躁狂怒,气愤委屈统统被这声“阿寻”融化成了你侬我侬的温柔软语:“墨水瓶,我自己一个人在家,睡不着。你安慰我一下,安慰一下我就原谅你了。” 程陌反问:“怎么安慰?” “你……”方寻含糊不清的呢喃了一句,程陌没听清。 程陌:“我在你家楼下。” “啊?”方寻惊叫着跳起来,以为自己睡迷糊听错了:“你在哪儿?” “你到阳台上来,就可以看到我了。”程陌从铁门前的台阶上退到了路中间。 方寻猛地站起身,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冒重影,站都站不稳。 她连滚带爬跑到阳台上,双手攀住栏杆,脑袋抵在两柱之间拼命往楼下看。 宁静空旷的街道上,幽蓝朦胧的灯光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正仰头抬手跟她打招呼。 方寻尖叫着试图从栏杆的缝隙中爬出来。 程陌被她吓了一跳:“阿寻,阿寻,你慢慢下楼来。” 怎么醉的这么厉害? 半夜道路畅通,程陌把车开成了贴地火箭。 可是,他只知道方寻家在这条古巷的主街道上。 根据方寻平时零零散散的描述,他可以确定她家的大致方位,但不知道具体是哪栋。 想打电话问问她,又怕这个时间吵到她。 他独自在街上徘徊了一阵,想着是直接在这里等到天亮,还是去开个房眯会眼,他已经两夜没和眼了。 正迟疑,突然收到了方寻的语音。 “臭墨水瓶,坏墨水瓶,你到底有没有看到我发的朋友圈啊?” 单听这条,会以为阿寻已经原谅他不再计较,女生只要愿意主动和你说话,不管语气听着多生气,心里其实已经原谅。 紧接着她又发来了另外一条:“要不然,我打电话告诉他,我自己一个人在家睡不着。” 语气和先前的完全不同,委委屈屈的听着就让人觉得心疼。 程陌稍微等了会,果不其然,下一条很快又进来了:“不要,我才不要。反正,我已经发了朋友圈,他不找我,我是不会理他的。” 方寻:“可是……”(委屈兮兮的。) 方寻:“哎呀,你好烦啊!”(她突然烦躁的凶了自己一句。) 听到这里,程陌才确定方寻这是喝醉了,只是没想到醉的这么厉害。 下楼别摔着了。 方寻拖着条伤腿,飞奔下楼,拉开铁门,直接从最上一级台阶跳到了程陌身上。 程陌早有心里预设,但还是被撞的往后退了小半步才稳住:“手怎么这么凉?” 方寻梦呓般哼哼了两声,脑袋埋进墨水瓶怀里。 夏天裳薄,程陌能清晰感受到方寻的曲线,香香软软又混着股酒精味,他莫名有些微醺。 前襟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程陌一个激灵惊醒,脊梁骨都僵住了:“阿寻?你……” 方寻的唇舌压在他锁骨上。 虽然,方寻一向自诩是个经验丰富的“采花大盗”,但其实是个徒有其表的花架子,每次亲墨水瓶,都是浅尝辄止。 这触感对程陌而言是新奇而美妙的,坚定如他,眼睛里已经悄无声息染上了一层迷离的水雾,喉咙不自觉的上下滚动。 好在方寻再一次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叫醒了他。 方寻突然就吐了,狂风暴雨式的,程陌都来不及避开,所幸方寻晚饭也只喝了点饮料,吐的全是酒水。 但毕竟是在胃里发生了一连串反应的,再是酒水,吐出来也是味重的很。 等她吐完后,程陌将她轻放在台阶上,用衣袖擦干她嘴角的口水:“还想吐吗?舒服了些没有?” 方寻皱着眉伸手去推墨水瓶,她的手又软又小与其说推,更像是在摸。 程陌以为她是怕自己弄脏他的衣服,就顺着她的意,往后退开半步,手却时刻准备着去扶她,这小骗子已经醉的站不太稳了。 方寻推开程陌后,奶声奶气的喃喃:“你好臭啊!” 程陌无奈的笑出了声。 “咦!”方寻嫌弃的看着自己的手掌,程陌的整个上衣都被她吐湿了,她的手一碰到他,就沾了一掌呕吐物。 程陌把自己唯一干净的衣袖伸到她面前:“在这里擦一擦。” 方寻迟疑了会,才伸手在他胳膊上蹭泥似得用力抹了好几下。 程陌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狼狈,他车里倒是有常备的换洗衣物,可是,车停在商城附近的露天停车场上,离这里还有点距离。 他得先把阿寻安顿好,才能去收拾自己。 方寻一觉睡到上午十点,对昨晚,不,是今天凌晨,发生的其他事情一片空白,唯独只记得墨水瓶站在月光下向她招手的那一幕,美好的像场梦。 “墨水瓶?”方寻上下找遍了整栋楼,也没见到人。 难道是我喝醉了做的梦? 可是,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睡衣”——款式宽松衣领却很保守的T恤,长至脚踝的长裤。 这一言难尽的穿搭风格,除了墨水瓶,不可能是别人。 她就算醉的再厉害,也不会给自己穿成这样。 方寻推开一楼客厅的大门,天井外阳光灿烂,碧空万里无云,满院绿植苍翠。 院子里也没看到人,方寻不禁怀疑,别真的是一场梦吧。 她转身准备回房间拿手机给墨水瓶打电话时,目光不经意间看到了角落里的晾衣架上,挂着她昨天穿的睡裙,上面还有两件衬衫西裤。 方寻连忙跑过去,的确是墨水瓶的衣服。 他真的来了! 方寻跑回自己房间,经过二楼全身镜时,停了下来。 随手把T恤衣领拉向一边,露出半边小香肩;下摆扎起来,勒出半截柔软的小蛮腰;裤脚挽到纤细匀称的脚踝之上,棉麻拖鞋留下,赤脚上了楼。 拿到手机,没有急着打电话,而是先把自己洗漱收拾了一番。 不过,她没换衣服,她可是要留着证据的。 方寻的电话进来时,程陌正提着早餐推门进来,他看了眼手机,没接。 进来后反手关上门,绕过门前的绿植架,迎面看到方寻慵懒的斜依在门框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程陌的精神看上去不错,即便穿一件最寻常普通的白色短袖,卡其色休闲裤,头发还有些蓬松凌乱,也难掩他的清爽帅气。 他站在阳光下,对方寻微微一笑,璨若星河。 方寻被迷的七荤八素差点没站稳,一想到这么好看的人属于自己,她就兴奋的有些忘乎所以。 头脑一热,大步流星走到墨水瓶面前,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往下拉。 程陌十分配合的弯下腰,主动送上唇,还很体贴的将提着早餐的那只手放到了身后,免得妨碍方寻吻他。 只是,这小骗子的吻技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进来。”方寻得完便宜买起了乖,故作严肃的把墨水瓶拖进屋内,推倒在沙发上。 程陌眼疾手快的放下早餐,顺势躺下:“方老师有何指教?” 方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扯了扯自己的T恤:“你换的?” 程陌一本正经:“别人换我也不允许啊。” 我去!方寻心里一阵老鹿乱撞,激动的恨不得绕着院子跑十圈,面上还要努力维持假正经:“就只换了衣服?” 程陌微蹙着眉,意有所指的欲言又止:“你真的忘了昨晚我们……” 演技太好,方寻差点真的相信了,昨晚他们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可是,他是墨水瓶,方寻再了解不过了。 昨晚就算她借酒发疯对他耍流氓,他也绝不可能趁她意识不清做什么非分之举。 既然这么有兴致,那就陪你玩玩。 方寻飞身扑过去:“昨晚我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囫囵吞枣没尝出什么滋味来,不如……” 她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今天再让我好好品尝一番。” 程陌微眯眼睛定定的看着她:“你确定?” 方恬恬就是个怂包! 她所有察言观色听音辨意的能力全体现在程陌身上了。 她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开玩笑。 一看墨水瓶动真格,翻身就要逃,被程陌一把按在怀里:“跑什么,嗯?” 方寻对墨水瓶的声音本来就没有抵抗力,这声略带鼻音、低沉性感又充满诱惑的“嗯”,嗯的方寻心尖都在颤。 那阵颤动由心渗血入骨,顺着脊梁一路往上蔓延,与耳边突然烧过来的热气不期而遇:“你对我不是垂涎已久了嘛!” 方寻脑袋“嗡”的一声,浑身的寒毛都炸了。 刚才,她并不是真的要逃,也不是因为害怕或者抗拒。是纯粹的、未涉人事的少女、本能的羞涩在作祟。 不过,方寻的娇羞只是一阵转瞬即逝的风,她起身,抓住墨水瓶的双手别在头顶上:“墨美人这是准备好要献身于本王啦?” 实践经验半分没有,痞子样倒是学的十足。果然,嘴上耍流氓的功夫,他永远要望尘莫及了。 程陌忍俊不禁的别过脸去。 方寻捏住他弧度优雅的像是漫画线条一样的下巴,掰正他的脸,登徒浪子似得坏笑着:“别怕,孤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方寻在“吃”墨水瓶这件事上,简直一言九鼎。 说话间,唇已经吻上了墨水瓶。她气息扫过的地方,墨水瓶肌肤上的绒毛,像春风佛过的草地。 “阿寻。”墨水瓶轻轻按住了方寻的后脑勺。 方寻扫兴的停了下来:“干嘛,你又要欲擒故纵啊!” 墨水瓶不解的眨了眨眼睛,有些委屈:“我什么时候对你欲擒故纵啦!” 方寻不高兴的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不说话。 从不主动,永远克制,每次都要她强迫才能一亲芳泽。不是欲擒故纵故意吊着,还能是什么啊! 难不成,你还想为谁守身如玉! 程陌轻轻的笑了笑,勾住方寻的下巴温柔的将她的脑袋转过来:“我是想说,阿寻的吻/技真的很差。” “我差?”方寻像是听了个天大笑话,夸张的哈哈了两声:“你就是个没有感情的花瓶,居然嫌弃我技术差!也不知道是谁技术差。” 程陌并不急着辩解,始终目含笑意的看着她:“你过来,我教你。” 要不是,空气里还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单听他这说话的语气,方寻差点要以为,下一秒,墨水瓶就要爬起来教她学地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删除了很多,系统提醒写了不能发表的内容,具体是哪里违规了,我也不清楚,只好把可能造成误会的地方都删了。 是我文笔有限,没能用最简的文字,描述更多令人遐想的内容来。见谅! ☆、见家长 事后,方寻每次想起这次“教学”,总忍不住想笑。 “刚开始,我也是不信的。后来,抱着试试的心态,尝试了一下。没想到,‘真香’了” 这心路台词,像不像爷爷奶奶看的那种电视推销广告里,路人采访时的经典语录。 两人吃了个晚早餐,方寻带着墨水瓶在她从小生活的地方转了一圈,青墙瓦黛番石榴、水榭荷花榕树须,是古巷人文与自然最灵性恰当的结合。 十一长假前夕,是旅游短暂的“休息”期,恰好是热闹又不拥挤的程度。 方寻牵着墨水瓶的手,围着他从左蹦到右,三步一扭头,五步倒着走。 程陌从小生活中在南方城市,对这些景色早已司空见惯。 可因为方寻从小在这里生活,那再寻常不过的一砖一瓦、一树一花,就像被镀上了一层金,在阳光下,处处闪着光。 就连那路边石缝里长出来的杂草,都比别处的更鲜活生动些。 “墨水瓶我们去那里。”方寻指着石阶之上的寺庙门口,那里古木参天,遮云蔽日,苍翠盎然。明明不过几级台阶的距离,里外全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程陌点头:“好。” 方寻兴致高昂的一步两级台阶跑上去,台阶尽头是个宽阔的青石广场,广场正前方是寺庙, 左边是让无数游客慕名前来的姻缘树。 因为主树干长到半米高时,分别往两边长开了,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蓬勃生长,长到顶部时,树干枝叶又亲亲蜜蜜的交缠在了一起。 打造这个古巷为旅游地的决策人,在参观这座古寺庙时,看到了这棵造型奇特的树。 灵机一动,当即为这棵树打出了第一句广告语:无论分开多远都会重逢,因为一开始就注定在一起。 一句普通到烂俗的话,因为应了这棵树的景,便成了年轻人宣誓坚定爱情的圣地。 方寻也不能免俗,进了这里没有先进庙里拜菩萨,拉着墨水瓶直奔树下:“我们去树下许愿。” 树边的人不多,稀稀落落只有两三对情侣。 他们并肩牵手立在树前。 方寻:“在这里许愿和别的地方不同,你要抱着树干,偷偷告诉大树你的心愿。心越诚、意念越强,大树听到你心愿的可能性就越大。我先去给你示范一下。” 方寻跑向前,就像扑进一位自己喜欢的、许久未见的长辈怀里,亲亲热热的抱住了左边那根枝干,两只手臂展开还不能完全环抱的住。 不知道她在许什么愿,中途还回眸笑望了墨水瓶一眼。 “你到底要不要来许愿嘛!” “一个大男生抱着树干许愿真是蠢的要死。” “哪里蠢啦,别人不都是这样许愿的。” 旁边的情侣,因为男生不愿意抱树许愿吵了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便同时望向了同是情侣的方寻和程陌。 女生在等着程陌给自己男朋友来个示范,男生希望程陌能和自己统一战线。 程陌低头轻咳了声,有些为难的看着方寻。 方寻一眼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故作生气的说:“你怎么这么讨厌啊,抱一下树又不会怎么样。算了,你不许,我自己许,到时候我实现了愿望,你可别眼红。” 那男生得意的看向自己女朋友,像是在说,看吧,哪个男人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啊。 “你刚才故意的是不是。”等那对情侣离开后,方寻问墨水瓶:“你不想让那男生难堪,也不想让那个女生觉得,别人的男朋友不仅帅还很听话,对比起来,她会更生气难过。” 程陌笑而不语。 在下台阶前,方寻拉住了墨水瓶的手。 “怎么啦?”程陌回头。 “我配合的这么默契,你不奖励我一下嘛!” 程陌垂眸浅笑,点了点头。往下走了两级台阶,停下,略弯着腰。 方寻很自觉的跳上了墨水瓶的背。 程陌背着她走在寺庙周边的树林间:“那不是姻缘树嘛,你刚才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去许愿了?” “我从小抱着他说悄悄话,刚才是特意先过去跟他介绍一下你。” 方寻原本打算,下午再带墨水瓶去几个她小时候经常玩的地方走走。 可突然接到阿颜的电话,让她去医院帮一个朋友缴医药费。 关键是,她那朋友在S市住院。 方寻虽然纳闷,但也没有多问,答应会尽快赶过去。 他们一刻也没耽误的赶到医院,方寻拿着护士给她的缴费单,一股无明业火从脚底窜了上来:“这个人住院,为什么要让我妈妈来缴医药费?” 单子上病人的名字是周小媛。 戴着眼镜和口罩的女护士手上的活没停,头也没抬:“警察打的电话。” 周小媛今早凌晨五点在出租屋里割腕自杀,被室友及时发现送往医院抢救。 她身边没有亲人朋友,医药费需要送她来医院的室友先垫付,室友不愿意。 送她来医院那是救人一命,这是任谁都没办法袖手旁观的事情。 可她室友并不想和一个才刚认识不久,就闹自杀的人牵扯到金钱关系,毕竟自己也是刚毕业,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医院没办法只好报警,警察打开周小媛的手机,想联系她的家人。结果,通讯录里只存了洪老师一个电话号码。 洪颜从初办这张电话卡就没换过号码,所以,被警察叫来付医药费。 方寻从小铁打的身体,伤风感冒一杯热水下肚就能自愈的人,极少进医院。 但,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站在急诊抢救室病房门外了。 第一次,是七年前,阿颜吞噬大量安眠药自杀的那个深夜。 当时,方祁南从抢救室病房出来,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他拉住方寻的手叮嘱她:“恬恬,你以后和爸爸一样叫妈妈叫阿颜,不要再叫她妈妈了。” 方寻牙齿咬破了嘴唇,低着头一声不吭,任由眼泪鼻涕往下掉。 四个小时前,阿颜突然打了她一巴掌,让她闭嘴不要再叫她妈妈。 方寻长这么大,洪颜别说动手打她,连大声对她说话都从来没有过。 可自从周小媛的事情发生后,洪颜对方寻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颠覆:她冷落她、拒绝她、今晚甚至因为方寻多叫了她几声妈妈,就莫名动手打了她。 方寻满心委屈难过,积累已久的怨气突然爆发,居然冲洪颜吼道:“摔死你学生的又不是我!” 为什么要拿我撒气? “恬恬……” “我没事。”方寻倔强的撇过脸,档开了方祁南试图帮她擦眼泪的手,自己胡乱的抹了一把脸。 她既自责悔恨对妈妈说了那样的话,也埋怨妈妈居然因为她一句话就要轻生。 可更多的还是心疼害怕。 …… 方寻没再见周小媛,交完费,安排好护工,在账上留下足够的医药费就走了。 她不恨她,也不再怨她;不原谅,也不同情。 因为,刚才站在病房门外,方寻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阿颜的心结是那女学生的死,那个结永远在那里。 它不会因为方寻弄清楚当年的事情,或者周小媛死了,就会解开。 方寻怎么也不会想到,墨水瓶和她父母的初次见面会在医院门口。 公立医院的停车位可遇不可求,来时,程陌把车停在了医院马路对面的商场里。 他们从门诊大楼出来时,楼前的圆形转盘临时下车道上,正好停了辆计程车。 洪颜推门下来,迎面撞见方寻,竟然愣了一下。 方寻和程陌不期然见到她也是一愣 方寻在给洪颜的信息里,一再强调,周小媛并无大碍,剩下的事情也都已经安排妥当,就是不想她再来医院和周小媛有任何接触。 可她还是来了。 不仅来了,还第一时间从千里之外打飞的赶过来了。 方寻不高兴的皱着眉,跑过去拿过洪颜手中的小小行李袋:“我都已经弄好了。” 干嘛还特意跑过来! 洪颜把方寻歪在衣领里的一缕头发轻轻拿了出来:“只是过来看看,总不能丢给你就不管了吧。” 方寻身材相貌像极了洪颜,但两个人的气质截然相反。 方寻是那种即便站着什么也不做,都能源源不断向外散发活力的人; 洪颜举手投足尽是温柔娴静,目光里有种与生俱来的悲悯和善。 程陌对人脸的辨识能力太差了,否则,也不用等到这会,才反应过来洪老师竟然是阿寻的妈妈。 “洪老师。”没等方寻介绍,程陌主动向前打招呼,恭敬礼貌,落落大方。 洪颜早猜到他应该就是程陌,却听到他叫自己“洪老师”,而不是“阿姨”,以为是自己的学生,并没多心,微笑着点了点头。 方寻忙回身挽过墨水瓶的胳膊,献宝似得跟洪颜炫耀:“阿颜,阿颜,他就是墨水瓶,程陌。” 原来是这样一个孩子! 洪颜没有以长辈的姿态,居高临下的审视打量程陌,而是笑着说:“久闻大名,终于见到真人了。” 从十三岁情窦初开,到火车软卧车厢奇遇,最后,千里送巧克力定情,洪颜了解方寻对程陌所有的感情。 爱妈妈似乎是每个孩子的本能天性,在他们对物质还没有概念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怎么花式夸耀自己的妈妈。 方寻就是在这种相互炫耀攀比妈妈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天底下所有女孩子,应该都和她差不多。 直到初二那年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 方寻:“我同桌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她妈妈知道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啊。不仅打了她一巴掌,还把她的日记本给撕了。” 十三四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对异性产生朦胧好感的可不止方寻一个。 “我还以为大家的妈妈都和你差不多呢!” 受方寻所托,洪颜正在帮她秀一幅海贼王的“全家福”。 方寻絮絮叨叨好奇的追问洪颜:“你为什么不担心我会因为早恋影响学习,或者犯错啊?” 毕竟不管是学校,还是家长禁止早恋的说辞都是如出一辙的:影响学习,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这都是很自然的事情,没什么好担心的。再说,影响也不全是坏的,你的地理成绩不就是那个男同学帮忙提高的嘛。”洪颜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着方寻:“只是,你说的犯错是指什么?” 方寻:“就那些嘛,别的妈妈担心发生的那些不好的事情啊!” 洪颜:“那你会犯那些错嘛?” 方寻略一思索,然后,贼兮兮的看着洪颜笑:“其实,我对他还有蛮多想法的。” 洪颜并没在意,只是微笑着顺着方寻的话问:“比如呢?” 方寻偏着脑袋,还没开口已经笑弯了眉眼:“比如,我总想多弄出一点动静来吸引起他的注意。就像有一次下雨,我和大家一起站在屋檐下躲雨,看到他来了,我就淋雨跑了,因为等雨的人太多,他看不见我,可在雨里跑的就我一个,他肯定看得见。而且,我还故意跑得挺优美的呢。” 方寻还给洪颜展示了当时的优美跑姿 洪颜温柔的笑着:“有牵手拥抱过嘛?” “手早就牵过了,还没喜欢的时候,就牵过啦。”就是他们初次见面,她救下他的那次:“喜欢他后,反而没有了。自从我主动向他表白,他除了教我学地理外,平时都是躲着我的。” 方寻苦恼的啧了声,问:“妈妈,你说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啊!他要是喜欢的话,为什么要躲着我呢?可如果不喜欢,干嘛还要教我学地理?” 洪颜认真的思考了下:“我也不了解他,不好帮你分析。你可以当面问问他自己啊!” 方寻嫌弃的连连摇头摆手:“早就问过了,我话还没说完,人就跑没影了。” 洪颜忍俊不禁,趴在方寻身上笑弯了腰:“看来是个害羞的可爱男生。我觉得,恬恬现在也不用太纠结这个问题,你已经表明了你的心意,也因为喜欢他而获得了很多小浪漫,小欢喜。不如,多给他一些时间。” 洪颜了解自己的女儿,她是一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她能这么欢欢喜喜的跟她说起这个小男生,想必,她现在是快乐远大于苦恼的。 两个月后,方寻突然告诉洪颜,她不喜欢墨水瓶了。 不,应该说,她还是喜欢墨水瓶的,以同学友谊的情感,而不是以爱情。 高三暑假最后一个星期,方寻结束假期旅游回到家,当晚,迫不及待的跟洪颜说起了自己在火车上的奇遇。 “阿颜,阿颜,你猜我在火车上遇到了谁?” 洪颜很捧场的问:“遇见了谁?” 方寻:“墨水瓶啊!整个暑假都找不到他,还以为他失踪了呢。没想到,在火车上遇到了。” 临近开学,车票逐渐紧张,方寻玩的乐不思蜀,忘记提前订票。等她买票的时候,直至开学前都只有站票了。 上车后,方寻才发现,硬座车厢的情况远超出她预料,人多的几乎没处下脚,氧气都比别的地方稀薄。 根据她多年“闯南走北”的经验,这个时候,只能去餐车碰碰运气了。谁知道,她上车的站不是始发站,餐车位都已经被占完了。 临近十一点,乘务员开始清场,没有买到餐车票的都要哪儿来回哪儿去。 绝大多数人都往硬座车厢走,只有一个人往相反的方向。 方寻当机立断,镇定自若的跟了过去。 原来,那边是软卧车厢,乘务员正在做熄灯前最后的检票。 方寻躲在两车厢相连有个弧形转弯的地方,既可以躲开餐车检查的乘务员,又可以躲开软卧检票的乘务员。 可是,餐车乘务员马上要从后面过来了,前面软卧检票员还在继续,检过票的包厢会暂时关上门,眼看着马上就要暴露了。 方寻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那次相遇,让她觉得缘分真的是个妙不可言的东西。 千钧一发之际,已经检过票的某个包厢的门突然开了,方寻眼疾手快闪身躲了进去,把一个正准备出来的高瘦男生推了回去,她抓住人家的手臂,低声求助:“让我呆一会,等检票员走了后,我就出去。硬坐车厢的人太多了,我没买到坐票。” 方寻激动的手舞足蹈:“当时,借着门缝里的一点微光看清楚是墨水瓶后,我都懵圈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啊!好神奇啊!” “不过他好瘦啊,手臂上皮包骨头,撞进去的时候,碰到了他胸口,都把我脸膈应疼了!” 惊喜过后,方寻把自己缩在小小的角落里,她跟程陌说:“我就坐在这里眯会眼睛,你要是想睡觉,就跟我说,我出去。” 结果,再次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大清早,方寻舒舒服服的枕着枕头,盖着被子躺在床位上,程陌不在包厢里。 方寻在外间的过道窗边看到了他,一身休闲装扮,只是看着比昨天摸着的还要瘦。 “暑假你是去贫民窟度难去了嘛,为什么瘦成这鬼样?” 程陌似乎想对方寻轻松愉快的笑笑,却显得异常艰难,看得方寻直皱眉:“哎哟!别笑了,别笑了,瘦成这样,都不帅了,赶紧吃胖一点吧。走吧,请你去餐车吃早餐。” 方寻拉着程陌就走,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列车行驶了一晚上,餐车的客人已经下去大半,方寻选了个宽敞的座位,把菜单递给了程陌,又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我是睡了你一晚嘛?” 她想表达的意思是,睡了一晚上你的床位。 程陌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闪躲慌乱。 方寻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误给别人造成的窘迫:“不好意思,睡过头了。我请你吃早餐,谢你昨晚帮我。” 程陌垂着目光,声音很低很轻的像是自言自语:“应该是我谢你。” “哈哈。”方寻耳聪目明,听得清楚,不由得笑起来:“怎么,谢我让你做了回好人啊!” 那顿早餐方寻请客,程陌吃了一个星期以来食量最多的一餐,尽管只有一片三明治,一个荷包蛋,一杯热牛奶。 …… 大一的那个周末下午,方寻拒绝墨水瓶给她送巧克力来,程陌便没再回信息。 她心里失落难过,发信息给洪颜: 阿颜,我可能重新喜欢上墨水瓶了,午觉醒来,突然好想他。听到他要给我送巧克力过来,我的心突然跳的好快。可是,我客套一下,说不用,他就真的没回信息了,我又觉得好难过。 阿颜:你别是吃不到巧克力才难过的吧! 方寻觉得好气又好笑,她手里正拿着盒上好的巧克力,是昨天追她的那个学长送的,等会她要给人还回去,这不是她喜欢的。 洪颜:他有女朋友嘛? 方寻:没有,上次还拿我当挡箭牌拒绝了一个向他表白的女孩子,因为那女孩子是他朋友喜欢的人。 洪颜:那我觉得,你还是先确定一下他对你的心意吧。 晚上,方寻兴高采烈的给她打电话:“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以后,我也是有男朋友的人啦。” 不用问也知道,那男朋友一定是她自己喜欢的人。 洪颜为她高兴的同时,也难得以长辈的口吻叮嘱她:“虽然法律上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但你们都还只是学生,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恬恬你自己要有分寸。” 方寻爽快的答应:“我知道,保护好自己嘛,放心吧!” ☆、原来如此 一门之隔,洪颜没有去看周小媛,只是跟护士了解了她的身体状况。 方寻不明白,如果不是为了来见她,又何必这么匆忙赶回来,好好的假期都给浪费了。 “恬恬。”从急诊病房出来,洪颜没有直接出去,而是领着方寻,绕道信步走到了住院部休闲区。 她欲言又止的看了方寻好一会,才慢悠悠的开口:“接到警察的电话,我才突然明白一件事。当年的事情,如果说,我至今还有什么遗憾悔恨,那就是不应该一心沉溺在自己的痛苦中,而忽视了你。” 方寻已经猜到她可能要说什么,没有打断也没有追问,只是静静的陪着她走,听着她说。 七年前,洪颜新任旭阳小学六年级四班班主任。 这是一所公立学校,按房产证所属区域招生。 在正式接手这个班级前,洪颜根据学校资料、前班主任以及各科老师的反馈,给每位学生写了个人档案。 其中,她重点关注了一个叫周小媛的女学生。 周小媛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父亲早逝、母亲改嫁,爷爷奶奶已不在。 洪颜留意到,仅五年级一年,她的家庭住址和监护人联系方式就换了好几个。 她被不同的人推来搡去,寄人篱下都没个固定的地方。 所有的事情,都起源于那个雨天。 那天,下雨。 大家都有伞,唯独周小媛没有。 南方沿海城市,下雨不似江南地区缠绵不断,都是急匆匆,一阵忽来,一阵忽去。 偏偏那天,淋淋漓漓下个不停。 周小媛见雨一直不停,等得不耐烦,准备冒雨回去。 她刚冲出教学楼,头顶上方移来了一把伞,她回头仰望,看到了新来的班主任洪老师。 “走吧!”洪颜不仅给她撑伞,还主动牵起了她的手。 那是双和别的小孩并无太大差别的手。当时的洪颜,永远也不会想到,她牵起的这只小手,会将她拉入永远也无法逃离的深渊。 洪颜可以对每个学生都尽职尽责,但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她不可能对每个学生都付出相同的心血和精力。 周小媛因为特殊的家庭情况,得到了洪颜更多的关注和照顾。 一个学期下来,周小媛的学习成绩,性格,心态都在慢慢好转。 第二个学期开学时,周小媛用微薄的压岁钱给洪颜买了束花,她将花送给洪颜时,怯声期待的偷问:“以后,我能不能在心里叫你妈妈。” 如果这样能让她稍微感受到一些爱和善意,洪颜愿意的,所以,她默认了她的请求。 又是一个雨天,周小媛因为洪颜送给她两把雨伞,再也不用独自等雨停。 可那天,班上另一个女同学忘了带伞。 洪颜返回教室拿东西时,发现了在走廊上徘徊的女学生。 原本,洪颜是想把自己的伞给那个女学生的,可那是个心细又体贴的孩子,要是自己拿走了老师的伞,老师就要淋雨了。 “老师,你送我去车站就好了,我奶奶会在家门口的车站等我。”洪颜至今都清楚的记得,那女学生对她说这话时的欢快笑脸。 她当时还笑着夸这孩子体贴懂事。 毕业最后一天,周小媛蓄意把这个女学生扔下楼,摔死在阿颜面前。 她当时拉住洪颜说:“你不是答应过做我妈妈嘛,为什么还要给别人打伞?我讨厌她,我讨厌她!所以,我把她从楼上仍了下去。” 坠楼死掉的女学生家里兄弟姐妹众多,她从小跟在奶奶身边。 出事后,她父母一心只要钱,奶奶年事已高,又常年病榻缠绵,既痛心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又怨恨她父母薄情寡义只争钱不为她讨公道。 孙女去世一个月不到,奶奶也悲愤过度,病逝了。 两条人命搭在手上,洪颜根本没办法面对自己。 女学生去世后,洪颜的情况日渐恶化,最后,积郁成疾。 那天,她因为方寻多叫了她几声妈妈,突然失控打了方寻一巴掌。 方寻和父母一直以朋友的形式相处,她爱他们,喜欢他们,尊重他们。 但对父母不会产生像对舅舅一样的敬畏。 平时温柔的都不会大声对她说话的妈妈,突然打了她一巴掌,方寻也很恼火:“摔死你学生的又不是我。” 洪颜因为这句话彻底奔溃,当晚吞食大量安眠药自杀。 幸好,未遂。 方寻震惊、难以置信的看着洪颜——她并不是不相信阿颜所说,而是不敢相信,周小媛就因为这个杀人。 这么多年来,方寻一直耿耿于怀,周小媛和阿颜还有那女学生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她甚至怀疑过,是不是因为阿颜无意间(阿颜是方寻见过的最善良的人,她绝不会主动做任何伤害别人的事情)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伤害了周小媛,才导致一个孩子绝望到杀人。 可,居然,仅仅只是因为,阿颜不止帮她也帮别人撑伞,就因为这么小——这么根本不值一提的事情,动手杀人! 更让方寻无法忍受的是,周小媛做的恶,却让阿颜承受了所有后果。 赔钱事小;遭受别人的闲言碎语、谴责唾骂,对做事只求问心无愧的阿颜来说,也不是致命打击;真正伤她的,是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的自责悔恨。 最开始那两年,她过得多痛苦,方寻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 她原本可以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啊! 要毁掉一个人,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事情嘛! 可是,为什么?凭什么啊? 方寻一想到,自己和爸爸、还有舅舅舅妈,他们全家所有人小心翼翼护着的、爱着的阿颜,居然为了这种人,遭受这样的折磨痛苦。 她就愤愤不能平。 洪颜如今已经能平静的说起这些事情了:“事情发生后,我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方寻气得胸膛微微起伏:“这事根本就不怪你。” 洪颜安抚的冲她点了点头:“我知道,鬼门关走一趟,就什么都明白了。可那孩子就死在我眼前,我没办法忘记。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孩子对父母的爱和喜欢是两种不同的情感,爱是与生俱来,即便痛苦,也没办法戒掉的事情,就像方寻爱洪颜。 而喜欢却是有条件的,方寻喜欢温柔浪漫、善解人意、每天都很充实快乐的洪颜;她不喜欢,那个终日惶惶不安、失魂落魄、作茧自缚的洪颜。 一听到她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方寻就有些生气:“干嘛还要不停的折磨自己啊!” 洪颜没有辩驳,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抱歉的看着方寻,话锋一转:“对不起啊,恬恬!” 方寻一愣,莫名其妙:“干嘛突然说这个啊。” 洪颜:“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做错了事情,没有意识到,另当别论;认识到了错误,都是要好好道歉的。” 方寻一头雾水,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道什么歉?” 洪颜满眼欣慰的笑看着方寻,她知道恬恬没有记恨埋怨她,她的恬恬像爸爸心胸宽阔豁达:“你从小就是个聪明有主见的孩子,学习也从来没让人操过心。但你并不喜欢文科,当老师也不是你心之所愿。都是因为我,是嘛!” 周小媛事件后,洪颜迷茫颓废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慢慢重新振作起来,一心扑在工作上,对方寻确实大有疏忽。 上次,方寻半夜回家,第二天又匆忙离开。 洪颜难得静下心来在她房间里呆了很久,她发现,方寻书架上,书桌上放着的居然都是化学相关的专业书籍和资料,连课外趣味读物都是元素物质之类。 而与教师相关的没有一纸半张。 那一刻,洪颜才明白,恬恬根本不喜欢当老师啊! 她居然忽视了她这么久! 方寻看着洪颜,一时说不出话来。 高二,文理分班后。 “什么?”骆诺拿着方寻的志愿单,嚷嚷起来:“方恬恬你脑袋被门夹啦,为什么选文科?” 方寻满不在乎:“选文选理,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嘛,不都是小菜一碟。” “哟哟哟,不知道是谁的初中地理不及格。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当生物化学家嘛,要发掘超级厉害的新物质嘛。” 方寻自嘲的摇了摇头:“化学家那么好当的啊。自己几斤几两不得掂量清楚,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瞎嚷嚷的呗。” 诺诺瘪嘴:“说的时候,明明信誓旦旦,这会又是瞎嚷嚷的了。” 方寻一把揽过诺诺的肩:“哎呀,我还说我想要那天上的星星呢,别叽歪了,我一超级学霸给你当同桌还不好啊!” “你怎么会选文科呢?”好不容易打发掉诺诺,墨水瓶又来找茬,方寻有点失去耐心。 “想选就选呗,我选个文科还犯法啦!” 不犯法,可是违心了。 确定读文科的那天,方寻在校园风云榜墙前,呆站了一个多小时。 校园风云榜,全校综合成绩前二十的人,才能榜上有名。 方寻因为文科成绩拖了点后退,总无缘这个榜单,一心只等着文理分班后,只学理科的话,她不仅要问鼎这个风云榜,还要亲自拿下程陌的第一名。 她曾站在这里,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的向程陌宣过战:“下学期,这个第一名就归我了。” 程陌笑着点头:“我等你。” 她不是为了争什么荣誉,而是觉得,这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理所当然的事情。 方寻选文科的初衷的确是因为洪颜,当时的阿颜太痛苦了,爸爸也跟着苍老了许多。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想着,自己要是当老师的话,阿颜或许能稍微得到一点安慰。 方寻怀着这种心态,选择了文科。 后悔倒不至于,但遗憾肯定是有的。 方寻没在洪颜面前假装无事,也不故意揽大功:“倒不全是因为你,也因为我自己轻狂自负,想着,文科理科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不过,我的确不喜欢当老师,学生太麻烦,家长又难缠,想想我就头疼。” 洪颜顺着她的话:“现在说可能有点迟。可是,恬恬,你不应该为了别的任何人改变自己的人生追求。是重新学习也好,换份工作也好,我和爸爸都支持你。” 她的人生追求? 当化学家嘛?可那是多遥不可及的事情啊!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的确不喜欢当老师:“我考虑一下吧!” 她们经过住院部和门诊楼间的回廊上时,遇见了陈老师。 陈老师是方寻所带初二三班的班主任,虽然接触不多,但在方寻收集学生信息时,陈老师给予了不少帮助。 从她给出的信息来看,是位相当负责又有爱心的老师。 方寻做不到她那种程度,所以,由衷钦佩。 医院毕竟不是别的地方,在这里偶遇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简单的打过招呼后,就各自走了。 ☆、奇怪的事情 洪颜有事要赶回G市,方寻和程陌只好开车送她去车站。 回程途中,墨水瓶接到电话,要临时回趟公司,方寻又绕道先送了他,再自己开车回别墅。 到家时,阿姨正在清蒸花蟹。 方寻一路闻着香味跑进厨房:“哇,哪里买的这么大只青花蟹啊?” 阿姨笑着说:“这是上次程先生出差,预订好的,说是今早刚出海,就立即冰镇好打飞的送过来的,我收的快递,下锅前还活蹦乱跳,捉也捉不住。” 方寻:“他上次出差是在海边吗?” 阿姨反问:“你不知道?” “哦!”见阿姨问的这么理所当然,方寻尴尬的笑了笑。 生意场上的事情她又不懂,自己每天忙的不可开交,实在很难再分精力去关注他工作上的事情。 “程先生对方……对恬恬可真好。”阿姨感叹。她一直称墨水瓶为程先生,刚来那会也叫方寻为方小姐,方寻听着别扭。 她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日常家务父母自己做,其他事情需要的时候,才会临时叫几个钟点工过来帮忙,没人会方小姐前方小姐后的叫她。 所以,也让阿姨直呼她恬恬。 方寻喜笑颜开:“我对他也很好啊!” 阿姨连连点头称是。 方寻洗完手,开始剥花蟹壳,清蒸的蟹什么都不用沾,肉质香浓细腻,原汁原味最好吃。 阿姨不时拿眼偷瞄方寻,欲言又止的迟疑了好几次,才试探性的笑问:“你们都还年轻,应该不着急结婚吧。” 阿姨这话问的突兀,方寻也没多心,笑着打趣她:“怎么,阿姨是想给我介绍个更好的。” 阿姨忙说:“说笑了,哪里还有比程先生更好的人。” 方寻不由得笑起来,她看墨水瓶自然是最好的,可平心而论,这世上肯定不缺比程陌更好的人。 “不过,他今天见了我妈妈,我妈妈挺喜欢他的。” “这么快就见家长啦!” 方寻听阿姨这语气好像有点不希望他们这么快见家长,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 阿姨忙讪笑着转移了话题。 程陌这时正好回来了。 方寻有些奇怪:“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快过来,刚刚出锅的螃蟹,香喷喷的。” 程陌直径往方寻走来:“要出趟差,回来拿些东西。” 墨水瓶经常出差,方寻已经习以为常,并不在意:“这次去哪里啊?” 方寻不仅不干涉他工作上的事情,连每次出差,都极少打听去向,突然问起,程陌还有些新奇。 方寻笑着说:“刚刚还和阿姨聊到这个,感觉我太不关心你了,所以,问问你的行程。” 阿姨在一旁笑得尴尬又拘谨,一双手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方寻完全没有察觉到。 “美国。”程陌就着方寻手上的螃蟹吃了一小口,吝啬的说了句,还行,就回房间准备东西了。 故事里的总裁总有那么多时间陪女朋友,方寻的墨水瓶却每天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 一锅五六只,方寻一个人吃不完,海鲜一冷,味道就全不对。 她留阿姨一起吃,阿姨怎么也不愿意。只好,让她自己拿几只活的带回去。 方寻从小在古巷长大,街坊邻居又都是和她爸爸一样热情好客的人,邻里间相互赠送个什么新鲜东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程陌出差第三天,国庆长假开始,第二天,是家里一周一次小扫除的日子。 方寻上楼前指着墨水瓶的卧室和书房叮嘱阿姨们:“这两个房间不用弄。” 阿姨们忙答应着知道。 “之前,不都是我们搞卫生的么,怎么媳妇来了,反而不让我们进去了。” “哎呀,年轻人嘛,都血气方刚的很,我们不方便再进去了呗。” “哈哈哈哈!”两人的笑声暧昧又意味深长。 方寻下楼无意间听到了阿姨们的闲聊,听她们的意思,是她来了后,程陌才自己搞卧室和书房卫生的。 可是,为什么啊? 程陌的书房和他的性格一样,冷清空荡,方寻第一次进来,就不喜欢,一点温暖的感觉都没有。 她本想按照她的喜好,帮他装饰一番,可转念一想,书房、卧室都是他的私人空间,得他自己喜欢才行。 就没给他弄,只是她平时不大喜欢进来。 方寻溜达到书桌前,坐下,四下环顾一圈,没什么特别的啊! 她随手拉开桌旁的第一个抽屉,空空如也;第二个抽屉里,放着过期的护照、驾驶证、港澳通行证;最下面一个是些资料。 方寻看着房间还算干净,就出来了,顺道去了卧室。 然而,伸手推门,门没开,方寻手握门把,有瞬间的错愕。 墨水瓶的卧室是锁着的! 别墅很大,有多少间房,方寻至今也没数过,她平时白天要学习工作,在家呆的时间也不多,晚上,主要的活动区还是在餐厅和她自己的房间。 她并没有乱进程陌书房和卧室的习惯啊! 他把卧室门锁着是什么意思? 房间里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嘛? 临近中午,阿姨过来做饭,神情看着和以往有些不一样,虽然她一直是个小心谨慎,不大自在的人。 方寻心里有事,就没在意那么多,直至吃饭的时候,阿姨才戚戚然的说:“这是我给恬恬做的最后一餐饭了。程先生会安排另外的人来给你准备晚餐。” “啊?”方寻放下筷子:“阿姨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呢?” 阿姨尴尬笑了笑:“今天一早,程先生就让我以后不用再来了。我想着,他可能没那么快找到人来给你做饭,就过来帮你把午饭准备好,晚上应该就会有人过来了。” 墨水瓶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阿姨看上去还挺难过,垂着头,搓着手,嘀咕:“想来,是我们不应该贪嘴吃主人家的东西的。” 啊? 这话真是越说越让人难堪尴尬了,螃蟹是她要送的,再说墨水瓶怎么可能因为几只螃蟹,就把阿姨给辞退呢。 方寻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会也不好直接打电话去质问墨水瓶。 可是,总不能让阿姨觉得墨水瓶是因为几个螃蟹就把她给辞退了吧。 方寻少不得往自己身上揽罪:“不好意思呀,阿姨,估计是那天我一个人吃螃蟹吃多了,后面吃东西总尝不出味来,就跟他提了一句,没想到,他当真了。等他回来,我跟他说清楚。” 墨水瓶出差,方寻一般不会主动打扰他。她知道,他一忙完就会第一时间找她。 当晚十点左右,墨水瓶发来信息,说中途也有事,就转乘了。 方寻问起他卧室门为什么锁着? 程陌:我那卧室的门有点坏,一直没让人来修,应该是昨天走的比较急,我顺手带重了就关上了。 方寻深信不疑。 问到为什么要辞退阿姨时,他却找了个牵强的理由在敷衍。 方寻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跟他闹不愉快。 程陌心思重,但不是那种做事没分寸的人。既然,他这么决定,那一定有他的道理,不愿意说,想必也有苦衷。 方寻表现的极为大度体贴,可是,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凌晨一点也睡不着的时候,她才正视自己。 狗屁的大度体贴,她才不是那种人。 方寻倒不是在意,墨水瓶辞退了阿姨,而是生气,他为什么有那么多无法对她宣之于口的秘密。 方寻爱他、珍惜他、舍不得他受半点伤害委屈。所以,但凡,他不愿意说的,她从不勉强;他不乐意为之的,她全部替他挡掉。 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一直对方寻的付出无动于衷,始终封闭着自己的心啊! 方寻不怀疑,自己在墨水瓶心里。可是,程陌在把她放进心里的同时,还蒙上了她的眼睛。 她看不清、摸不透,这个与她相识十年,相恋四年,如今朝夕相处的人,究竟是个什么面目。 一个人的内心,怎么能这么密不透风,深不可测呢! …… 程陌踩着国庆假期的尾巴回来了,今年的国庆档电影相当热闹,甚至出现了一票难求的现象。 方寻早早的定了七号的电影票,他们上午十一点喝完早茶,进电影院连轴转看了三部电影。 出电影院时,程陌累得人都有点恍惚了,方寻还是精力充沛、意犹未尽。 程陌不想扫了方寻的兴,强打起精神来:“我们去逛街吃火锅吧。” 和其他男生一样,墨水瓶才不喜欢陪女生逛街,这么投她所好,无非是因为前几天工作忙,没陪她度假,心里过意不去。 小时候,大人见小孩焉焉的,都会习惯性的摸摸额头,因为,伤风感冒还好说,发烧要是不注意,容易烧成脑膜炎。 方寻见程陌精神不济,担心他哪里不舒服,就抬手去探他的额头。 在医院,医生不会凭感觉去判定一个人有没有发烧,都是用冰冷冷的水银体温计去测量。 除了七岁那年,程陌高烧迷糊不清,梁叔叔将他从小卧室里抱出来时,这样摸过他的额头外,从来没人对他做过这么亲昵温暖的举动。 程陌的心一片柔和,精神都好了些。 方寻自顾自点了点头:“还好没发烧。走吧,回家煮个面,吃完赶紧睡觉吧!” 程陌拉住她:“阿寻……” 看他这样,方寻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忍不住扬手作势要打他:“啊!真是想打死你算了。” 一个大男生就不能稍微豪迈旷达些嘛,这又有什么好抱歉愧疚自责的:“我们是牛郎织女,一年只有今天才能约会嘛?” 程陌满怀愧疚的眨了眨眼睛:“我平时也很少有时间陪你。” 这话倒也不假,之前一直是异地恋,分隔两地。同住一起后,一个忙工作,一个忙学习和工作,相处的时间,其实还真的挺有限。 方寻却不以为意:“我是深宫里整天无所事事、只等着程总来宠幸的妃子嘛?我每天也很忙的好不好。难得放假,各自怎么开心就怎么来啊,你累了,你就去好好休息;我还想玩,那我就继续玩呗。” “我说的是。”方寻说完后,又重申了一遍:“你,回家睡觉;我呢,等会约诺诺还有亚清她们逛街吃火锅。” 程陌昨晚一晚没睡,到早上六点多才眯了会眼,不到八点就起床陪方寻出来喝早茶。 电影剧情各有各的精彩,或细腻感动、或紧张刺激、时时都牵动着他的情绪,看得时候还好,一出影厅,困意就袭上来了。 现在,要是能安稳的睡哪怕两个小时,都是莫大的幸福。 知道自己的缺席,不会影响方寻的兴致,程陌才安下心来。 方寻担心程陌开着车睡过去,亲自把他送到了别墅门口。 只要不值班,诺诺对方寻的邀请是来者不拒,随叫随到,孙亚清今晚正好也有空,一约就来了。 三个人还是去了上次的火锅店,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能打成一片。 聊到兴头上时,孙亚清对方寻说:“刚开始还蛮看不上你,以为你是个为达目的八面玲珑的虚伪好人。” 方寻的脚已经好的差不多,解了忌口,聊天的空隙都在埋头苦干大吃特吃,听孙亚清这么说,也不介意,咽下嘴里的毛肚后说:“你没有误会啊,第一次给你送药膏,就是为了博取你的好感,有目的的。” 这原本就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被方寻说破,孙亚清反而觉得这人更真实:“那现在呢?” 方寻:“现在也是有目的的。” 诺诺在旁笑骂了一句:“智障。”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还装什么高尚呢。”方寻笑嘻嘻的说:“和你一起吃火锅很愉快啊,交朋友不就是为了取悦自己嘛!” 才只见过三次面的人,要说感情多深厚,孙亚清自己都不信,但彼此相处愉快,却是共识。 她喜欢方寻。 孙亚清开心的举起饮料杯(方寻和诺诺都要开车,没喝酒):“敬火锅朋友。” “干杯!” …… 假期结束后,方寻才认真思考阿颜跟她说的事情。 站在书架前,手指滑过一排一排书脊,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书架上一大半居然都是生物化学相关的专业书籍。 随便抽出一本,翻开里面到处都是她写的潦草又密麻的笔记。 生物化学不比政法类——多看些书、记住理论,灵活合理运用在案列中就可以通关的学科。 她落下的实在是太多了,虽然高中三年,她仅凭自学和偶尔向墨水瓶请教,掌握了高中生理化所有知识点,每次做他们的试卷,成绩也都不俗,可那都只是皮毛。 上大学后,她失去了继续学习的环境;和墨水瓶谈恋爱耗费了一些心思和时间;高中时那种全心身投入、连走路都在演算方程式的干劲也削弱了很多;诸多因素的影响,她的心态也发生了改变。 或许,上大学后,她内心深处才真正放弃吧! 现在重拾这些学科的话,她得重修大学四年的专业内容,以现在的状态真的能坚持下去吗? 如果不重修,那她只能去当一个平庸的老师——方寻清楚,她成为不了一位真正的好老师,或者做一份只消磨堕落人意志的文职工作,其他的,她也不会啊。 可,即便重修了,她也未必能在这方面有所成就。 但至少,可以做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 当时要是不那倔强自负就好了! 不过,年少轻狂嘛。就当是别样的人生体验了。 半个小时,方寻迅速的做了决定。 发信息告诉洪颜时,无意间看到了学校大群的信息,她嫌弃大群闹,就设置了消息免提醒。 群里正在热烈讨论,学校有学生因为早恋怀孕被开除要跳楼的事情。 翻看聊天记录才知道,原来是初二三班的祁优。 如果是别人,方寻就不会管了,可祁优不同。 “方老师。” 不久前,方寻上完第四节健康教育课后,在操场上遇到了祁优。 祁优,性格内向,家境和学习成绩一样都属中下游偏低,但是能写一手极大气漂亮的字。 “祁优。”方寻笑着朝她走去:“放学了怎么还不回去?” 按理说,十三四岁的孩子,应该是精力正蓬勃旺盛的时候,这孩子五官立体和谐,是个骨相极好的美人胚子。 可就像常年没见过太阳,脸上总缠绵着一种营养不良的虚弱苍白,阴郁寡欢,眼神涣散、心不在焉。 方寻:“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总是这么恹恹的没精神,没事多晒晒太阳啊。” 祁优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嘴角,她妈妈也总是嫌弃她每天要死不活的,只是她妈妈在说她的时候,不像方老师是担心的口吻,而是嫌弃生气的。 祁优:“我想问老师一个问题。” 问我? 方寻点头:“哦,你说。” 祁优:“你之前跟我们讲小木匠和他妻子,墨水瓶和他女朋友的爱情故事。那究竟什么才是爱情?” 这……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哲学太深奥了,古往今来,多少贤人能士都试图弄懂,都徒劳无功。 方寻要是能一言概括什么是爱情,还费那么多口舌讲什么爱情故事啊! 不过,学生已经问到跟前了,总不能直接说不知道吧。 方寻想了想,选了句较为稳妥的:“总结起来也简单。真正的爱情,会让你想成为更好的人,不是因为自卑、不因为仇恨或报复;是那种愉快的、充满干劲又信心满满的想把自己变得更好。” 祁优失望的嘟囔了一句,低头沉默了会,然后走了。 方寻没听清她说什么,也没追问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十三四岁,初中生,早恋,怀孕,这都是些什么狗屁东西。 以前在新闻里看到类似的事情,方寻总认为是事发地的经济和教育远远没有跟上,才导致这种事情的发生。 可现在,在这里,在经济发达最注重教育的地方…… ☆、你没错 方寻赶到学校时,警察和消防员已经在事发楼下铺了安全气垫,学生被强制勒令回了教室, 围观的只有校领导和各班老师。 祁优穿蓝色牛仔长裤白色短T,背靠隔离墙柱跨坐在六楼走廊的栏杆上,迎面迎着阳光。 已经十月中旬,朋友圈遍地降温生寒,S市还是穿短袖长裙的气候,好在夏天的炙热已经消沉,上午十一点的阳光,温暖明媚,晒得人懒洋洋的。 平时阴郁苍白的人,此刻反而宁静平和,她不像是要跳楼自杀,更像是坐在自家卧室飘窗里洒太阳的懒猫。 无论走廊上的老师或施救人员和她说什么,她都充耳不闻,把世界所有的声音都屏蔽在外。可一旦有人试图靠近,她又会变得异常警惕躁动。 安全气囊的安全高度大概在四层楼的高度左右,以她现在的位置,气囊铺在下面只是给她一个心理安慰,消防人员还是以劝说和强制性从上拉入安全区为主要营救方案。 所以,不敢把她逼的太急。 方寻爬到六楼时,被守在楼梯间的警察拦了下来:“围太多人,反而不好。” “我知道。但是,她之前问过我一些问题,我当时没有好好回答她。不知道现在能不能以此去转移她的注意力,给你们争取一点营救的机会。” 方寻大概也猜到了,这个高度安全气囊的安全性应该无法保障。否则,施救人员直接将她推到气囊上就行了,何必在这里跟她耗这么长时间。 伸手拦她的人,和旁边的同事相视一眼,放了行:“你去试试吧,别太刺激她。” 方寻点头答应。 祁优坐的高,视野比站在走廊上的人看的远,方寻从楼梯出来,她一眼就瞥见了:“你也来啦,方老师。” 这是她爬到上面后说的第一句话,大家顺着她的目光回头。 施救人员认为这是个机会,只要她愿意开口,总能分散她的注意力,趁机把她拉下来。 方寻对上消防员暗示的眼神,心里顿时有些发虚,她扫了一眼人群,没在里面看到三班班主任陈老师,不知道上次是她的谁在医院,还是她自己不舒服,这个时候,怎么不在这里? “对不起,上次是我没有好好回答你的问题,现在能不能给个机会?”方寻试图用她感兴趣的话题,引她分神。 没想到,祁优不屑又失望的冷笑一声:“你也认为我是为了这种事情才爬到这上面来的?” 当时情急,方寻没来得及细想她这话的言外之意,脱口追问道:“那你是为什么……啊!” 方寻的心差点跟着最后一句话从嗓子里窜飞出去,她浑身的寒毛瞬间炸开,胸膛剧烈起伏,耳膜被自己和周围的尖叫声刺的生疼。 祁优看似在听她说话,不知道在楼下看到了什么,只是瞥了一眼,居然毫无预兆、毫不迟疑的侧身倒了下去。 普通人面对这种情况,只剩本能的惊叫后退,只有离祁优最近的消防员,反应迅速的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祁优倒坠的那条腿。 腿被抓住,身体完全倒立悬空,惯性作用,祁优的脑袋转了半圈后撞在了墙上。 消防员合力将她拉了上来,等在一旁的医护人员忙上前检查她的状况。 有惊无险,楼上楼下一片唏嘘惊叹。 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刚才脑袋被撞懵了,祁优被救下来后,目光呆滞,四肢僵硬,原本毫无血色的脸上,此刻更是白的吓人。 医护人员给她做了初步检查,担心可能撞坏了脑袋,惊吓过度,回头叫人准备担架。 “让一下。”方寻站在最外围,惊魂甫定,突然被人粗鲁的一扒拉,整个人往旁边倒去,胳膊撞在栏杆上。 推开方寻的人粗鲁的劈开人群,从中间挤开一条道,直奔祁优,走过去,二话没说,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周围的人都是一怔。 打完后指着祁优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下作,要死就安安静静找个没人的地方,随便你怎么死去。不要跑到这里来给我丢人现眼。” 旁边的护士,原本以为来人是家属,正要安慰叮嘱不要太激动,免得引起病人不适。哪里想得到这人会突然下这么重的狠手,她在旁边听着,耳朵里都是嗡嗡一阵响。 满腔热血的年轻护士取下口罩,愤愤不平:“你这是干什么?刚才没撞成脑震荡,都要被你打成脑震荡了。” 回头再看祁优时,惨白的脸上赫然留下了四个红紫紫的手掌印,左眼皮一阵乱跳,片刻的功夫,外眼眶浮肿,眼睛里面充血涨红。 “刚刚就应该把她撞死,拉她干嘛,死了更干脆,我就当从来没有生养过你。”祁优妈妈是嫌一巴掌没把她眼睛打瞎,还要再加工一下,扬手再打时,被旁边正在收拾东西的消防员给呵斥住:“干什么?” 旁边的人也都纷纷拉劝住。 有些人,不劝还好,一见有人劝能窜上天,把自己烧成火焰山。 祁优妈妈被众人拉住,动不了手,浑身功力全集中到了嘴皮上。 要不是亲耳听见,方寻简直不敢相信,一个母亲会这样污言秽语的咒骂自己的女儿。 祁优被扇的那只眼睛不住的流眼泪,她动作迟缓的转了转眼珠子,红着双眼睛,冷冷无惧的斜瞪着她妈妈。 她妈妈被她瞪得恶向胆边生,恼羞成怒,挣脱掉拉劝的人,边骂骂咧咧边作势扑上去又要打。 正常普通家长,在面对小孩顽劣过头,做出一些危及生命的事情时,会因爱生怖,既担惊受怕,又恨不得当场捉住立刻打死。 可祁优的妈妈,自始至终都在侮辱性的责骂她,并没有对她表现出半分担忧和关心。 方寻突然反应过来祁优跳楼前跟她说的那句话,听她的意思,她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早恋被开除。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连忙挤过去,从后面一把拉住祁优妈妈,挺身挡在祁优面前。 这会她才看清楚刚才扒拉她的人长什么样,颧骨高耸,一双眼睛黄浊浊的,从眼角往黑眼珠的方向裂着条大红血丝;常年的积怨盛怒全集聚在眉眼间,两条深壑似得皱纹刻在山根两边。 方寻有些恼火:“祁优妈妈你再生气也请好好说话,再打下去就是犯法了。” 祁优妈妈冷笑:“她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生得出她,就打得死她。” 真是愚不可及! 未成年学生永远是这个社会不可触及的底线。 这学校虽然是个不入流的私立学校,但有中学生在校跳楼,早有新闻记者前来跟踪报道。 祁优被送往医院后,校领导安排了相关负责人和当事学生的家长,共同接受了记者采访。 报道里写:学生性格内向,学习压力大,早恋被家长发现责骂了一顿,才一时冲动跳了楼。幸好被及时救下,目前已无大碍,后期,会接受心理疏导。 新闻只占了一小角,评论不多,清一色都在说现在的小孩怎么了,随便打骂一下就死要活。 也有评论说,幸好没事。 比起这个,方寻更在意祁优跳下去之前说的那句话,她的意思很明显,她不是因为这些事情才跳楼的。 新闻对这些只字未提。 祁优在楼上耗了那么久,像是在等什么人,那人一出现,她就毫不迟疑的跳了下去。 方寻已经决定重修生化专业,一心只想好好学习。原本,她想打电话跟付教授把考核和自杀案的事情交接一下。 考虑再三又放下了电话,还是先去趟医院吧。 不管是出于好奇心,还是方寻热血里流淌着与生俱来的正义感,她都没办法对这件事袖手旁观。 “简直是胡闹,这是多危险的事情,你就这么大胆?” 方寻刚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正在痛心疾首的训斥人,听声音,好像是陈老师。 “他们开除了你。”祁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 “这是大人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嘛?你今天要是没被救下来,摔断了胳膊腿、半身残废,你这辈子就完了,你……”陈老师气得说不出话来。 比起祁优的亲妈,陈老师的反应倒更像祁优的母亲,又恨又担惊受怕。 听祁优的意思,她弄出这么大动静,甚至不惜摔残自己,是因为学校把陈老师给开除了? 群里谣传的那些事情,新闻里只语焉不详的一笔带过,究竟几成真几成假,方寻也不得而知。趁着里面消停的间隙,方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陈老师,脸上的温怒还没有完全平息,眼角湿润,头发有些凌乱。 陈老师见是方寻有些意外,毕竟方寻只是个给他们班上了四节课的实习老师:“方老师来啦。” 方寻:“陈老师。” 这是间普通病房,一排三个床位,外面两个床位都有病人,这会估计去楼下晒太阳了,房间里就她们三个人。 祁优缩坐在床头,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没了,眼睛也不像昨天那么红肿,见方寻进来,也不打招呼,面无表情的垂着头。 “祁优方老师来看你了。”陈老师尴尬又抱歉的看着方寻,希望她多担待些。 方寻对这些虚礼并不介意,只是,看祁优这状态,可能没办法当面和她确认一些事情。只能从陈老师这里入手:“没事没事,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找陈老师。” 祁优的脑袋微不可查的往方寻这边动了动,陈老师也很讶异:“找我?” “你找陈老师干嘛?”祁优语气不善,带着隐隐的敌意。 方寻无视她的无礼,无所谓的笑了笑:“不找陈老师也可以,你要是有勇气面对,找你也一样啊!” 陈老师明白方寻的意思后,担忧的急唤了声方老师,想要制止他。 祁优却倔强不服的怒视着方寻,平时见她总是双目无神,心不在焉,突然这样,倒还挺有气势。 方寻开门见山:“不是为了那种事情才跳楼,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祁优并不信任方寻。 方寻也不是个十分有耐心的人。 两人僵持了会。 方寻先开了口:“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帮不到你。你自己好好休息吧,陈老师我先走了。” 方寻正要转身,听到祁优冷哼了声:“虚伪。” 看来,那位主张花十几年去研究青少年心理发展规律,再建立完善的健康教育体系的大神,的确很了不起! 现在的孩子太需要这项研究了。 祁优对大人怀有很深的抵触情绪,做事极端,敏感又倔强,却又极重情义。 “再给你一次机会,说,我就帮你,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我走了,就不会再管这事了。”方寻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底气说这样的话,好像,她管这事,这事就一定能解决似得。 不管了,话已出口,事情就算是揽上了。 …… 上学期中旬,祁优因为低血糖差点晕倒在路上,被送去校医务室时,遇到了初三的魏泽轩,他当时给了她一块巧克力。 这是所众筹性质的私立学校,魏泽轩的妈妈是第二大股东,有钱人家的孩子一般都长得不错,魏泽轩高高瘦瘦,清清朗朗,很讨女孩子喜欢。 祁优收下那颗巧克力后,芳心暗许。 魏泽轩也知道祁优爱慕他,这学校对他有好感的女生很多,但祁优是最听话的一个。 暑假里,魏泽轩不知道混了些什么人,血气方刚意志力薄弱的少年,最容易被人带歪。 新学期一开学,他就频频对祁优示好,国庆长假前一个星期,他约了祁优去清吧参加朋友聚会。 结果,这个下三滥,居然灌醉祁优把她带去了酒店。 祁优是喜欢他,可怀揣着的是青春懵懂里最纯粹美好的感情,而不是要去经历这些肮脏龌龊的事情。 魏泽轩不止自己下作,还带了两个同学一起。 其中一个不知道是胆小,还是良心未泯,在最后关头,用祁优的手机给班主任陈老师发了求救信息。 陈老师带着警察赶到的时候,魏泽轩和另一个男同学正在玩弄祁优的身体,而祁优已经完全不省人事。 这烂俗透顶,龌龊至极的事情,为什么总是层出不穷,屡禁不止? 陈老师立即带着祁优去了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幸好,没有造成更大更无法挽回的伤害。 而被带去警局的魏泽轩他们,不到两个小时就被放了出来。 说是小孩子朋友之间闹着玩,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双方父母出面和解了。 事情发生不到半天,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完全抹掉了。 陈老师不接受这个说法。 她知道,去参加聚会,是祁优自愿的;酒里没下药,祁优不省人事的确是因为醉过了头;魏泽轩也没来得及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真要打官司追究,的确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可如果,当晚她没有带着警察及时赶到,谁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祁优满怀憧憬欢喜的和他一起去参加朋友聚会,在劝酒期间也曾多次婉拒过,可魏泽轩软磨硬泡强迫她喝。 陈老师自知人微言轻,并不能拿魏泽轩怎么样,但至少得让他明白,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已经给别人造成了莫大的伤害。 可是,她找过魏泽轩好几次,只是一个高一的学生而已,她居然几次三番都见不着人。 国庆假期前一天,学校突然通知陈老师,节后就不用来学校上课了。 她老公是物流公司的货车司机,前段时间出了车祸,家里还有两个孩子需要抚养。 先不说她是一个值得人尊重的好老师,被这样对待,寒人心。 单只是丢了这份工作,对她家的情况也是雪上加霜的事情。 所以,祁优不惜跳楼也要闹出这么大动静,就是要揭露学校对陈老师的不公平。 有时候,大人真的连小孩都不如。 还真是权势滔天,真当自己是太子爷了,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 方寻听完整个过程后,理了理头绪,又向陈老师打听清楚了两件事。 临走前,她对祁优说。  “祁优,这件事你处理的很好。喜欢一个好看的男生,不是你的错;满心欢喜的去参加他的同学聚会,也不是你的错;事后,能这么快振作起来勇敢面对;还能想办法保护老师——你故意在楼上耗那么久,应该是在等记者来吧。你想以这种方式让更多人关注这件事。” 方寻是真心觉得祁优不错,平时看着萎靡不振,内心却很坚强。 像她那手字,让人惊喜,刮目相看。 “不过,你是个未成年学生,是不能喝酒的。不能因为他是你喜欢的人,让你去做不对的事情,你就真的去做。你已经十三四岁,最基本的辨别能力要有啊!还有……” 方寻面上虽然嫌弃,语气却是鼓舞的:“下次做事别那么冲动,你是学生,应该好好学习,用知识去武装保护自己,而不是像个文盲一样,遇到事情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动不动就拿生命开玩笑。” 祁优震愣的看着方寻。 魏泽轩被放出来后,陈老师去找过祁优的妈妈:“祁优妈妈你怎么能收钱就完事呢,这件事祁优受了多大的委屈……” 祁优妈妈不耐烦的打断了陈老师:“她受委屈?那是她活该。她自己不自重,要跟着那么多男生出去鬼混,还有脸说受委屈。” 陈老师从祁优那里详细的了解过当时的情况,很生气听到她说这样的话:“同学之间正常往来,一起参加聚会,怎么就不自重,怎么就成鬼混了?” 祁优妈妈冷哼道:“是不是鬼混,她自己心知肚明。那么多女学生别人不去弄,偏偏弄你。要不是你撩骚人家,人家会找上你?” “祁优妈妈你……”陈老师是个不会吵架的人,一急就说不出话来。 祁优妈妈打心眼里根深蒂固的认为,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件事就是祁优自己的错。 她粗鲁的把祁优拖过来,摔在陈老师面前:“你自己问问她,我辛辛苦苦挣钱供她读书,她在学校干什么,早恋,喝酒,还和男生鬼混。” 陈老师和方寻一样,是这个学期才接手的这个班级。不过,早在暑假期间,她就了解了班上同学们的基本情况。 带了他们一个月后,她发现祁优的心智比同龄人更成熟,心思也更重。 她父母常年无休止的争吵,导致她对很多事情都有种厌烦情绪。 魏泽轩的那颗巧克力打开了她新的情感宣泄口,她并没有早恋,只是像无数青春悸动的少女会对异性产生朦胧好感一样,在心里默默的喜欢着一个人。 事情发生后,陈老师和祁优推心置腹的谈过。 祁优问陈老师,她喜欢魏泽轩这件事是不是错了。 她很后悔跟着他去参加同学聚会,否则,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也不至于连累陈老师丢了工作。 陈老师并没有给她明确的答复,只是告诉她:“学校一直强调要预防禁止学生早恋,我想,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毕竟学生都还小,心智各方面都不成熟,很容易行将踏错,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只有方寻明明白白的告诉她: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带着美好的期许和暗自欢喜的心情,去参加喜欢的人的聚会,也没有错;真正做错的,是她没有及时辨别出魏泽轩的为人,并在他违背自己意愿时,没有态度坚定的拒绝他,并立即离开。 ☆、风和日丽 方寻这几天一直在为祁优的事情奔波,鞋子都跑烂了,还是一无所获。 原本以为,直接找校长,就可以解决陈老师的问题,可还是少不更事异想天开了。 明清中学的校长,五十刚出头,头生贵骨,地阔方圆,天生一副亲和相,姿态也随和。 可一谈到正事就开始打太极,说人事任免的事情不归他管。 方寻只好去找管人事任免的行政部主管,可人家说,她只是个执行的人,对陈老师免职是上面的意思。 问她具体是谁的意思,说是董事会。 鬼的董事会,开除一个微不足道的任课老师,你们会特意开场董事会议? 可人家这么敷衍,方寻也没办法。 只好改变路线,先去找魏泽轩的父母,谁知道更是难上加难。 忙了这好几天徒劳无功,趁着周末,方寻好好睡了个大懒觉。 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条件反射的去床头柜上摸手机,微信里有唐沐的未读语言信息。 唐沐:“美恬转五千给我应应急。” “美恬”、“恬宝”是唐沐对方寻的专属称呼。 方寻是个内心富足细腻,重感情,也贪婪感情的人。 她心里装着很多重要的朋友,平时或许不怎么联系,但无论何时找到彼此,随便拉开一个话题,都能聊得尽兴畅快。 如果有事相求,也不会遮遮掩掩,顾左右先言其他,都是直接说事。 能帮会尽其所能的帮;不能帮,也不会模棱两可的搪塞,会如实说明情况。 就算被当面拒绝,彼此也不会因此心生嫌隙。 方寻先把钱转了过去,才发信息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唐沐:还不是我那丧心病狂的笨妈,骗我说,送套房给我。 唐沐:结果,只给我付了百分之八十的首付,剩下的百分之二十贷款的,分二十年让我自己还。 方寻:这明显是在帮你理财啊。 唐沐:天地良心,我才出来工作多久啊,那点工资养活自己都难,哪还有钱每个月交一千八的房贷啊。 方寻:那拿五千又顶个什么用。 唐沐:先顶这两个月嘛,年底说不定有分红,过年多少也有点油水可捞吧。实在不行,恬宝你养我啊,房子咱两一人一半。 方寻:说的这么可怜,我先帮你交一年吧。 唐沐:恬宝我爱你,么么哒。(后面带了一连串么么哒表情) 方寻:爱你个大头鬼,你就爱钱。 两人闲聊了一阵,唐沐周末约了人,先走了。 方寻下床,赤脚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户。 台风过境,积累了一整个夏天的热气,被一扫而空,秋天从这座城市走马观花的路过。 窗外阳光明媚,湛蓝的天空下飘着几朵洁白细软的棉花云,佛过发梢的风清凉舒爽。 真是个好天气。 方寻依在窗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双臂举过头顶时,睡衣下摆被风轻轻撩起,小蛮腰若隐若现。 一低头看到墨水瓶正在楼下花园里浇花:“哟,早上好啊,墨水瓶。” 程陌今天穿一件米白色粗针毛衣,松松垮垮垂感极好,方寻特别喜欢他穿这种质感温暖,风格慵懒随意的衣服。 他站在碧波微漾、丛中点缀着一簇簇野白菊的绿草坪里,迎着朝阳望着方寻,阳光下他琉璃一样流光溢彩的眸子里,浮着浅浅的笑意。 “早上好,阿寻。”他眼里的笑意逐渐浓烈。 都说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会产生审美疲劳。 方寻认识墨水瓶十年,就算整个中学期间对他没有非分之想(除去最初那两个月的懵懂好感),以朋友视角看他,这张脸也是毋庸置疑的好看,更遑论恋爱后又多了层“情人眼里出潘安”的滤镜。 但四年多怎么看也应该看够了! 可方寻还是觉得她的墨水瓶好看,每一天,每个不同时刻,每个不同角度,她看他始终觉得赏心悦目。 这个清晨真是美好的让人陶醉。 方寻洗漱干净后准备下楼,临时收到一封邮件,是朋友拜托她帮忙看一份研究论文,因此耽误了一些时间。 弄完后,下楼时,正好听到楼下厨房里传来一个气息浑厚的声音:“请我过来不就是做饭的嘛,你们年轻人看着精力充沛,其实工作挺辛苦,难得周末,好好休息,我来,我来。” 是新来的阿姨,估计是墨水瓶忘记提前告诉她,周末是不用过来的,除非他出差去了。 程陌性子冷淡,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难得对做饭还有一点热情。 更重要的是,两人平时都忙着各自的事情,只有周末,程陌为两人洗手做羹汤,方寻陪在一旁闲话家常,才是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 所以,程陌是很不喜欢,周末家里有其他人的。 方寻连忙下楼,果不其然,墨水瓶对阿姨的体贴并不领情。只是,他一向淡淡的,阿姨也看不出来他不高兴了。 方寻一看台面上那么多碟碗佐料,就知道他今天兴致不错,在尝试新菜品。 忙过去制止了阿姨:“阿姨,你让他自己来。平时工作费脑,他需要劳逸结合一下。” 方寻打发走阿姨后,担心墨水瓶扫兴,就主动要求帮他打下手。 程陌笑话她‘装模作样’:“你坐在那里玩就好了。” 她什么都不用帮忙,只要陪在旁边,别把他一个人丢在厨房就好。 方寻乐得清闲,歪坐在专属宝座上,捧着平板玩自己的游戏。 程陌突然问起:“你们学校跳楼的那个学生怎么样了?” 方寻奇怪他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程陌:“我准备收购那所学校当研究基地。” “啊?哦!”程陌投资了那项研究,要买个学校当研究基地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方寻有些担心:“怎么会选这所学校呢,这学校在管理方面存在很多问题。” 程陌点头,他当然知道。做任何投资,调研是第一步。 董事会的人员多了些,权力太过分散,谁都想拿着鸡毛当令箭。 不过,就是因为存在诸多问题,亟待改变,才最适合做实验基地。 方寻知他清楚,就没再多说。 “哦,对了。”这几天一直在忙,方寻都忘了告诉程陌,她决定重修生化专业的事情。 重修的话,她肯定是要回学校的,就近考虑,G市的Z大——墨水瓶的母校是最佳选择。 那样的话,他们又要异地恋了。不过,这次就算开车也只有最多两个小时远的距离。 方寻已经决定,但还是以商量的口吻和墨水瓶说了这事。 程陌认真的听完后,只是问她:“找好导师了吗?” 方寻还以为他多少会有点不高兴呢:“还没有。” 程陌想了想:“找机会我带你回学校拜访一下武教授吧。” 武教授? 方寻正在为导师的事情发愁,墨水瓶介绍的,一定不会差。 “嗯!”方寻重重点头,喜不自禁。恨不得立刻马上去拜访这位武教授。 不过,今天是周末,一个月前他们就定了今天下午两点《白夜行》的话剧。 晚上,还要一起看《海贼王》二十周年剧场版电影。 看话剧的时候还好,方寻只是默默流泪抽泣。 看电影的时候,程陌几乎全程被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喜极而泣的哭声,醒鼻涕声给包围。 电影快结束时,站在船头的火焰里出现了一个投影人,一闪而过的一秒镜头,影厅的氛围达到了顶峰,方寻更是激动的热泪盈眶,妆都哭花了。 从影厅出来,方寻在影院自助售货机里,买了一对海贼王的情侣手机壳。 “诺,这个给你,我们一人一个。”眼泪流太多的缘故,方寻说话带着很重的鼻音。 程陌接过,直接套在了手机上。 除了手办,方寻买过很多海贼王的情侣周边,从T恤,鞋子,到戒指,手机壳,这些东西从来没在方寻身边待足过一个月,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能全部弄丢。 程陌见她的不见了后,也会将自己的收起来。 不知道这手机壳她又能用多久。 …… “魏太太,你先别生气。”方寻算是领教了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 陈老师的事情一直找不到说理的人,方寻只好先找魏泽轩父母,孩子犯了错,家长的态度是至关重要的。 行政的人跟方寻打太极,方寻就跟她死缠烂打,最后,磨的管事的人实在没办法了,才以学校家访的名义,约了魏泽轩妈妈和方寻谈谈。 魏泽轩应该是老来子,魏太太已经不再年轻,尽管有努力想把青春留在脸上,可雕琢的痕迹太过明显。 苹果肌不像苹果肌,像脸颊上凸出的山包,被打磨的发光,两山间卧着道长长的分界线,山脚处的眼睛似两处低洼。 不知道原本是什么样,这样总归是不好看的。 方寻知道这样的富太太多挑剔,特意定了咖啡厅的雅座。 落座后,彼此寒暄闲聊了几句,魏太太还算端庄友善。 可方寻一提起祁优,她立马翻了脸。 看来,祁优和陈老师的事情都是她一手操办的了。 魏太太烦躁的丢掉咖啡匙,刚才她还拿着它优雅的搅拌咖啡:“这事不是已经处理好了嘛,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处理好了? 一个无辜的少女差点毁在你儿子手上,你…… 不过也对,对她来说,的确是处理好了,拿钱封住受害人家属的嘴,擅用职权赶走要讨回公道的老师。 “只是,不知道魏太太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呢?”方寻也懒得再跟她装腔作势拐弯抹角:“魏泽轩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嘛?有诚心诚意向被他伤害过的女孩道歉嘛?能保证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了嘛?” 魏太太被方寻问的很是恼火,听方寻这意思,倒全是她儿子的错了,谁知道那女生怎么勾搭带坏了她儿子的。 好女孩会跟着男生出去约会? 再说,魏泽轩也没做什么更过分的事情,她又拿了那么多钱去补偿他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小孩子之间闹着玩,你情我愿的事情。” 方寻一针见血的回了回去:“你情我愿的事情,魏太太又为什么要拿钱封口呢。再说,魏泽轩可不是小孩子了。少管所对所有十四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少年犯都是敞开大门的。” 魏太太一听“少管所”、“少年犯”就再也坐不住:“这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要你在这里多管闲事?” 方寻倒不在意她这翻脸不认人的恶劣态度:“老师管学生的事情,怎么能叫多管闲事呢。” 魏太太一向自诩高贵优雅,就算气急败坏也不会像个泼妇一样,对着方寻破口大骂。 只好倨傲的冷笑一声:“方老师的确应该好好管管自己班上的学生,女学生不好好读书,有事没事就跑到男生面前献殷勤。” 看她满脸鄙夷,意有所指的阴阳怪气,方寻有点不受用,生硬的打断了她:“魏太太,您是真觉得自己权势滔天,可以庇佑魏泽轩为所欲为,不用担心他受到任何法律制裁嘛?” 方寻的话实在是逆了魏太太的耳,小孩子闹着玩,人家家长都没说什么了,她在这里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又是少管所,又是少年犯,还法律制裁。 方寻继续说:“他这次伤害的,是一个没有家庭背景的学生,为学生抱不平的又是个微不足道的陈老师。你可以拿钱用权轻易摆平。那你想过没有,这次,你纵着他,他就会觉得自己可以去做这些事情,反正有老子娘在背后擦屁股。那下次,他要是碰上一个,和你家一样有权有势的,人家父母也舍不得自家孩子受委屈,要跟你死磕到底,你怎么办?” 魏太太不屑的翻了个白眼,方寻明白她的意思。 “好,我们就当这世界穷人多,没几个像您这么有权有势的。那天底下多得是和你一样爱孩子的父母吧。要是哪天,魏泽轩伤害了那些被父母视如珍宝的孩子,人家父母被逼得发疯发狂,拉着魏泽轩同归于尽,你又该怎么办?” 魏太太被方寻这番言论唬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强装镇定,一掌拍在桌上:“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危言耸听。魏泽轩做什么了,你就这样咒他,亏你还是个老师?” 这怎么就成咒他了呢,你要是现在不趁早管教他,这特么极有可能就是他以后的真实写照。 方寻深深叹息,真的是好的歹的,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还是无济于事。 自始至终,魏太太都是真心认为,这事全是别人的错。 两人不欢而散。 高一九班教室外的走廊上,魏泽轩单肩挎着书包:“别再来烦我。” 方寻找了好几次魏泽轩,都见不着他人,只好堵在教室门口。 本来想联合他父母一起教育他,谁知道家长那么不给力。 但不管是家庭环境,还是社会影响,一个人要成为怎样的人,总归是自我选择起决定作用。 说不定,就是因为他父母骄纵偏爱,导致他没有是非对错观念。 所以,方寻想单独和他谈谈。可是,找了他这么多天,都没机会和他说上一句话。 这孩子长得是真不错,安安静静站在那里时,像漫画故事里的花美男。 可身上的戾气太重了,有时候,他斜眼瞟过来时,方寻心里没由来的掠过一丝凉意。 方寻耐着性子好好和他说:“和我谈谈你也没什么损失啊!” 魏泽轩:“滚开。” 方寻快步挡在他前面:“都说事不过三,我都找你第四回了。也算是给足耐心和诚意了吧。” 他又用那种乖戾邪气的眼神看着方寻:“你最好别再惹我。” 哎!熊孩子怎么这么不服管教,当老师真特么心累。 ☆、行凶 “那孩子真的是……”明明只比魏泽轩大七八岁,可方寻张口闭嘴都是那孩子,一提起魏泽轩她就头大:“今天又是徒劳无功的一天。不过,我已经办好离职手续了,还跟几个喜欢的老师一起吃了晚饭。” 一阵风过,空气里混着淡淡的桂花香,这座城市虽然没有明确的四季之分,但不同的季节还是有迹可循的。 方寻和几位老师聚餐后,散步回了学校,一边跟墨水瓶讲电话,一边玩心大起的踏着树下零星如雪的月光玩。 程陌:“现在回家了嘛?” 方寻:“还没有,下午坐在操场上思考人生的时候,把手机壳剥下来玩,忘在树下的石凳上了,刚刚去找,居然还在。” 程陌:“已经九点多了,你注意点。” 方寻笑他太多心:“学校可是最安全的地方,放心吧你就。” 操场靠近南校门,方寻的车也停在南校门外街的露天停车位上,拿了手机壳就直接穿过操场出来。 刚过门口保卫室,迎面看到魏泽轩带着五六个二十来岁的社会青年直径朝她走来。 方寻心里莫名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十分强烈的袭向心头,只是一晃神,她都来不及告知程陌一声,他们就已经到了跟前。 “魏泽轩。”方寻主动打了招呼。 南校门外的围墙是个圆弧形,她现在的位置有点糟糕,正好在门卫室的视觉盲区里。 左边是沿着围墙依势而种的竹林,正对面是一条直通外面的宽道,两旁的树木高耸入云,遮天蔽月,树下一排清冷的灯光延伸出去,尽头横着条大马路,马路对面是步行街。 从方寻站的地方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花花饰界”饰品店的霓虹灯招牌。 魏泽轩没理她。 这小子带这么多人过来,该不会是想揍我一顿…… “啊!”本能的一声惊叫,方寻四肢僵硬的往后跌靠在外围墙上,一动不敢动。 她一念未完,站在魏泽轩身后的一个体型微胖、下巴周围长了一圈红痘痘的男人,突然两步跨到方寻面前,拿着一把起码有十厘米长的水果刀尖低在方寻的喉结上。 程陌急乱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怎么了,阿寻?” 幸好她是长发,挡住了她戴的无线耳机,他们没发现她正在跟墨水瓶打电话。 方寻大脑短暂的一片空白后,心跳如鼓,脚发软,手发颤。 听到程陌的声音,她才稍微回过一点神来。 方寻艰难的咽下一口干唾沫,暗自控制好呼吸和狂乱的心跳。 方恬恬,你得冷静,别害怕,心跳太快,这一刀子下去,血刺啦刺啦一下就流完了,都等不到墨水瓶赶来救你。 没关系,他马上就过来了。 方寻暗自用力咬破了一点内唇,痛感伴着血腥味驱散了不少恐惧。 别害怕,一旦露出害怕的神情,他们就会更加的肆无忌惮,你就完全失去谈判的机会了。 所有思绪在脑海里瞬间闪过。 方寻稍稍往后缩了缩脖子,喉结上那一点点冰冷尖锐的触感被暂时拉开了。 “咳咳。”方寻努力镇定下来,声音还是在所难免的有些发颤:“魏泽轩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拿刀抵在老师脖子上,这可不是随便开玩笑的事情。” 虽然是句废话,但至少得让墨水瓶知道,她现在情况万分紧急,真的是刀架脖子上了。 墨水瓶:“阿寻你现在在哪儿?” 魏泽轩对方寻的反应还算满意:“你不是对祁优的事情很感兴趣嘛,我今天特意多叫了几个兄弟过来,也陪你玩玩。” 方寻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头皮一下子全炸开了。 魏泽轩站在那里,旁边的路灯清清冷冷的映在他右半边脸上,这分明还是一张稚气尚未全脱,但已经十分俊俏的脸…… 他才十五岁,居然真的敢这么作恶? “走吧,老师。我们找个舒服的地方。”刀尖又重新抵在了方寻脖子上,只是堪堪挨着,并没有真正弄伤她。 方寻耳边响起一阵猥琐浪笑。 一阵恶寒从她脚底穿透全身直冲天灵盖,脊梁骨一阵阵生寒,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方寻意识到,不能正面和魏泽轩交流,那些人听他的,得把话题绕开。 她看着那些□□的人,故作不屑:“被人卖了还笑呢,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明清中学南校门,这一路上都是摄像头。你们做了什么,警察一查就清楚。集体侵害老师,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嘛?” 我在南校门,我在南校门啊。墨水瓶,快来救我! 痘痘男有恃无恐的讥笑了两声:“我们怕什么摄像头,你一个老师被一群人玩了,还有脸去告发我们?” 方寻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蠢呢?还是已经恶到无所畏惧了? 魏泽轩冷冷的,真的是毫不在意的发号施令:“别废话了,拖进去。” 方寻心里咯噔了一下,拖进去,拖到哪里去? 对了,她身旁不远处的墙角里有一扇直通学校操场的门,门后是棵巨大的榕树,那里正好是监控死角。 绝对不能进去那里。 “阿寻,你别怕,我马上就到。”程陌的声音要比先前镇定的多,方寻吃下一颗定心丸,刚刚小小的慌乱,很快平静下来。 痘痘男一手拿刀抵住方寻的脖子,一手拽住方寻的胳膊,粗暴的将她往旁边拖。 方寻死死的定住不动:“你们还这么年轻,真的想好了要手沾人命嘛?” 一个声音脱口而出:“我们又不会杀你。” 魏泽轩回头瞪了那人一眼。 听到说不会杀她,方寻稍稍松了口气,说话,稍微有了一点底气:“那你们得想清楚了,法律上量刑的时候,是会分主谋和从犯。你……” 痘痘男突然暴躁的打断了方寻:“你他妈的,废话怎么这么多。法律,法律,法律是你家定的啊?我告诉你,这世界有钱有权才是大爷。弄死你一个小老师,法律还管你那么多。” 方寻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吓得浑身一哆嗦,心脏差点从喉咙里吐出来。 所谓言多必失,反派死于话多。 方寻从痘痘男的话里找到了新的突破点。 她强装镇定,轻狂的笑了下:“哦,原来你们是金钱和权力的信仰者,那更好说了。话说,他有告诉你们,我究竟是谁吗?” 方寻说的煞有其事,连魏泽轩都有瞬间的愣怔,痘痘男将信将疑的看了魏泽轩一眼,又打量了一番方寻,好像他研究一下,就能弄清楚方寻究竟是谁了。 方寻:“魏泽轩魏公子想必你们是知道他身份的,爸爸有权,妈妈有钱。所以,就算他做了那样的事情,依旧可以没事人一样该怎么潇洒就怎么潇洒。所有人都知道他惹不起。那你们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偏偏敢惹他呢?” 魏泽轩想制止方寻:“别听她胡说。” 方寻冷笑一声:“是胡说,还是你心里有鬼,你自己清楚。” 魏泽轩的反应让方寻大受鼓舞,她的状态渐入佳境,她将痘痘男和魏泽轩身后一群人,逐个扫了一眼,极其倨傲的:“你们该不会真的以为,我就是个普通的实习老师吧。你看,他让你们来伤害我,连我的身份都没有告诉你们。” 痘痘男:“你可闭嘴吧,说的跟真的一样。真的是个有钱人能在这里当老师?” “皇帝还能微服私访呢,我怎么就不能来体验生活了。”说着,方寻伸手去拉包拉链。 痘痘男立马警惕的将刀尖逼近了一点:“干什么?” 方寻立马乖乖的举起双手,示意他放松,别一激动把她脖子戳一个窟窿出来。 “不会打电话报警的,只是想拿个东西出来给你们看看。” 魏泽轩意识到了什么,忙说:“别信,她在耍花招。” 方寻突然吼了一句:“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里,我能耍什么花招。倒是你,魏泽轩。你为什么这么害怕让他们知道我的身份?” 方寻说的真有那么回事似得,弄得魏泽轩都莫名心虚慌乱了。 痘痘男没有说话,方寻感觉到他在迟疑。 她试探性的慢慢伸手进包,痘痘男并没有制止她。 今天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墨水瓶新提了一辆玛莎拉蒂,方寻拿来开着玩。 痘痘男看着方寻手里的车钥匙,开始将信将疑。 方寻乘胜追击:“我是老师,不想用身份压人。所以,刚才才一直苦口婆心、不厌其烦的跟你们讲道理,讲法律。不过,说实在的。” 方寻十分瞧不起的冲魏泽轩扬了扬下巴:“就他家那点权力那点钱,我压根就没放在眼里过。要说拼爹,我还从来没有输过。” 整条古巷,方祁南疼女儿排第二的话,没人敢称第一。 所以,方寻最后一句话说的底气十足,气焰嚣张。 “你们认真想想,他有后台,我的后台比他更硬。我真要出了什么事情,我爸爸会放过你们?到时候,他倒是有未成年人保护法,还有一个可以为他倾家荡产的有钱爸爸。那你们怎么办呢,法律已经不会再保护你们,还是说,你们有个比他老子更有钱有权的爹护着你们?” 他们当然没有,都是早早辍学,二十来岁游手好闲的混混。 痘痘男被方寻忽悠的已经有所动摇了。 “哦!”方寻夸张的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单追问魏泽轩:“我刚刚才明白。魏泽轩你之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在监控摄像头布满整条路的学校门口,做这样的事情。是因为你早就给自己想好了退路了吧。” 魏泽轩被方寻的“身份”唬住了一时半会。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方寻太能说会道了,再让她继续说下去,事情可能就要黄。 他忙呵斥住方寻。 方寻也不与之争锋,乖乖闭了嘴。 但是,痘痘男他们不干了,让方寻继续。 魏泽轩:“你们别听她胡说。” 方寻哼了声:“我是不是胡说,他们自己不会判断啊,天底下就你一个聪明人嘛?” 方寻对痘痘男说:“他分明就是故意把你们暴露在摄像头下面的。就算事情不暴露,他也会自己去告发。到时候,警察问起,他大可以说,是你们逼迫他这么做的。反正,拿刀挟持我的,是你们;欺负我的,也是你们。他借刀杀完人,还可以把这‘刀’交到警察手里,戴罪立功。” “呵!”方寻故意停了两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还可以省下一笔不少的费用吧。” 方寻一语中的,这些人就是魏泽轩花钱雇来的。 当时,痘痘男对他的做法,也提出过质疑,觉得这么做太不小心了些,对方毕竟是个老师。 魏泽轩却跟他说,不过是个刚毕业的实习老师,到时候我们可以录下她被欺负的视频,她要是敢说出去,就让她再也没脸活在这世界上。 痘痘男还是有些犹豫,魏泽轩加大了筹码,他才答应的。 现在听方寻这么一分析,感觉自己不仅拿不到钱,还被人当抢使了。 “你个贱人……”魏泽轩气急败坏的要去打方寻,被痘痘男伸手挡住了。 方寻还没来得及感谢他,就见他将刀递到魏泽轩面前:“你捅她一刀。” “……”方寻倒吸了口凉气。 我都快口吐白沫了,你居然还要捅我一刀。 魏泽轩聪明反被聪明误,心里懊恼,愣愣的看着刀,并不敢伸手去接。 方寻忙试图岔开话题:“他一个学生能给你们多少钱,我……” 这时,路尽头闪进来一辆红色宝马,那是方寻再熟悉不过的车了。 因为方寻喜欢这个颜色,所以,程陌常常开着它。 墨水瓶你终于来了!方寻眼眶突然一热,眼泪掉了下来。 她趁着痘痘男和魏泽轩僵持恍神的间隙,在那辆飞速冲过来的红色宝马打开大灯的瞬间,撒腿跑了。 得益于她发达的运动细胞,眨眼的功夫,一溜烟跑没了影。 ☆、善后 方寻逃跑的时候,把鞋子跑掉了,右脚后跟和脚踝都被擦伤,有点点渗血。 她连忙借用门卫室里的饮用水清洗了伤口。 门卫大爷不敢置信,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为害作乱的还是他每天看着进进出出的学生:“你怎么不大声呼救呢?” 方寻把洗好伤口的脚缩到沙发上,反手戳了戳喉结:“刀尖尖就抵在这里呢,可不敢大声嚷嚷。” 程陌一手拿着方寻刚才落在外面的小白鞋,一手挂着西装外套站在门口,他身后站着两名办案民警。 墨水瓶的白色衬衫衣领和下摆都敞开了两颗扣子,衣袖挽到了手肘上。 平时穿西装时,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乱了,额前一片汗津津。 好在,脸上和身上没看到明显的伤。 方寻稍微松了口气。 当时的情况,她就算在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还要墨水瓶分心照顾她。 她逃走后,很快听到了警车鸣笛,才敢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可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后怕,毕竟对方有刀,方寻赤脚跑过去,把墨水瓶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摸了个遍:“你有没有受伤?” 程陌不是一个空有架子的绣花枕头,那几个只敢虚张声势的弱鸡混混还不够他收拾。 他抓住方寻的手:“我没事。” 方寻再三确定他身上完好无缺,才真正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原本想缓解一下他带进来的低气压。 可抬头看着他,别说开玩笑了,就是稍微显得轻松些,都是对他痛苦的漠视。 不跟着他一起难过,都会让人产生一种“自己很残忍冷酷”的罪恶感。 他太容易受到惊吓了。 办案民警见方寻状态还好:“方老师要是没什么问题,和我们一起回局里协助调查吧。” 程陌咬了下后槽牙:“我先带她去医院,明天再去警局。” 民警也是善解人意的,可能因为是老师,所以,看着挺坚强。但这种事无论摊在哪个女孩子身上,都要被吓的够呛:“这样也好。” 方寻是天生乐观豁达的人,面对这种有惊无险的事情,她只会庆幸自己成功脱险,不会沉溺在自我假设的后怕中: 如果,墨水瓶没有及时赶到,会怎样; 如果,他们不是一群离心又不大聪明的混混,又会怎样; 如果…… 这些她都不会去想。 除了庆幸还颇为自豪,自己简直就是天生的演员,演技台词什么的,现编现演,信手拈来。 不过,这次她是绝不会轻易饶了魏泽轩的。如果不能把他送进少管所,那就打残他。 办案民警交代了几句离开后,程陌将方寻扶到沙发上坐下,自己后退半步,蹲下,检查方寻脚上的伤:“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嘛?” 方寻听着这声音,莫名觉得难过:“没有,就刚才把鞋子跑掉了,划伤了脚。” 他转身背对方寻,弯腰:“走吧。” 方寻趴在他背上时才发现,他后背全湿了,脖颈上也都全是汗水。 方寻心疼的唤他:“墨水瓶。” 程陌:“嗯。” 方寻:“为什么我每次把自己弄伤,反而会觉得很对不起你呢?” 程陌没有答话。 方寻委屈巴巴的:“可是,今晚的事情,真的不是我的错,不是因为我要多管闲事,才惹祸上身。我……” 这不是闲事,这是她的分内之事。犯错的,自始至终都是魏泽轩。 程陌:“阿寻。” 方寻:“嗯。” 程陌:“你做的很好。” “……” 方寻想过,墨水瓶可能会责怪她。毕竟,今晚这事不同于撞伤脑袋,弄伤脚趾头。 这是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毁一生,丢性命的事情。 她甚至做好准备,不管他多生气,冲她发多大的脾气,她都会受着。 只要他不跟她说:你只是一个每周上一节课的实习老师,那学生的事情,人家父母都不再追究,你又何必自找麻烦。 只要,他不说这些话。 可她没想到,墨水瓶会说:你做的很好。 方寻鼻子一酸,热泪盛满了眼眶:“你不怪我嘛?” 程陌:“你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怪你。” 真的,方寻今晚受的所有惊吓委屈,被这句话全部抚平。 方寻破涕为笑,絮絮叨叨的跟墨水瓶还原当时的心路历程:“那个痘痘男把刀抵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我差点吓尿了都。幸好你跟我说了句话。” “方老师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嘛。”难得墨水瓶也会开玩笑。 “我怕死的好不好。你知道,我是怎么识破魏泽轩的诡计的么?” 程陌很配合的问:“怎么识破的?” 方寻:“我接触过他好几次,他给我的感觉是很聪明,就是很狡猾的那种。” “所以,我当时一直在想,他怎么会用这么笨拙的手段来对付我呢。在聊天中,我发现他和那群人并不熟,说明他们不经常一起厮混,那很有可能是买凶。” 静谧的夜空下,程陌背着方寻,心有余悸的静静听着她絮叨。 “但如果是买凶的话,他自己又为什么要露面呢?” “其实,我当时也不能确定,因为,那时心里还是很乱,没办法完全静下心来。只好赌一把,我诈他,说他心里有鬼,他真的慌了。” “你想嘛,如果他只针对我,那他有什么好紧张的。除非,他把其他人也一起算计进来了。” 如果他的阴谋得逞,不用等到方寻去揭发,他会主动“投案自首”。 谎称自己被社会上的混混逼迫着带去找方老师,然后,把所有的锅都推到那群混混身上。 这样一来,他不仅报复了方寻,还很可能会因为“自首”、“作证”、“未成年”等各项有利因素被释放。 就算不当庭释放,对他的惩罚力度也会因此大大减少。 最重要的是,他不用被一群混混以这样的事情要挟勒索。 一石三鸟,借刀杀人。 …… 当晚,方寻睡得很安稳,反倒是程陌,一直被剧烈的胃痛折磨到凌晨四点。 两三次的药量吃下去,情况并没有好转。 他那时的一身汗,一半是吓的,一半是痛的。 只是,他已经习惯隐忍,就算痛得汗流浃背,也是不动声色。 方寻却一直以为他是因为收拾那些人,体能消耗过大,才出那么多汗。 程陌躺在床上转辗反侧睡不着,昨晚他滴水未进,药都止不住痛,可能是饿的。 现在才早上四点三十五,他翻身下床,去厨房给自己煮了完清水面。 吃了点东西进去,胃暖暖的果然舒服了不少。 吃完面,收拾好厨房才五点二十。 先前,胃部的痛感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现在,此消彼长,他心里的恐惧开始疯狂滋长蔓延。 他不敢去想昨晚发生的事情,一想,就忍不住的心悸头疼: 他当时要是没有正好打电话给阿寻; 要是,魏泽轩叫去的是一群凶残暴虐之徒; 要是,阿寻被吓坏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 他的胃痛得这么剧烈,很大一原因就是他太过紧张后怕造成的。 阿寻要是出事了,他也活不了。 程陌原本是想回自己房间,鬼使神差的居然走到了方寻门口。 他在门口呆站了几分钟,轻轻推开房门,临近十一月,天气变得暖和,方寻没有开空调,室内香水还是玫瑰味。 借着门外照进来的光,程陌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方寻睡得很安稳,却很不安分,头脚横斜了整张床。 程陌背靠床沿在地毯上坐了下来,清晨静谧,方寻的呼吸均匀绵长。 或许是因为方寻就在身旁,他感到安心,或许是吃了点东西胃不再痛,程陌终于有了一点困意。 …… 早上六点多,方寻感觉被子老往地下沉,迷迷糊糊醒了一次,看到墨水瓶睡在床边。 她闭着眼睛滚到地上,卡在程陌和床之间。 再次睁开眼天已经大亮,方寻没在房间看到墨水瓶,以为是昨晚自己做的一个梦。 她洗漱干净下楼时,程陌正在厨房准备早餐,他今天穿一身灰白对拼的针织衫,温柔清雅真好看。 “墨水瓶,我昨晚梦到你睡我房间了。” 程陌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方寻早上睡进了他怀里,香香软软那么一小只,缩成一团贴在他胸口…… 程陌打住纷乱的思绪:“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如果时间允许,方寻每天都是要睡够七个半小时才会自然醒。 方寻:“早点去警局,晚了,我怕魏泽轩又被他爸妈给保释走了。” 程陌:“走不了。” 他以后哪儿也别想去了。 “嗯,好香。”方寻吸了吸鼻子,是荷包蛋。 她把碟子里的两个荷包蛋的蛋黄吃了,蛋白喂给了墨水瓶:“谁知道呢,他爸爸权力还挺大,妈妈也不差钱。” 更让人无语的是,他们又可以拿“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只是虚惊一场”、“没有造成实际伤害”各种借口说事。 事情还真是不出方寻所料,在去警局的途中,她挣扎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给魏泽轩一次机会。 只要他能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下定决心痛改前非。 方寻愿意以一个老师的身份去帮助他,而不是以一个受害人的立场去起诉他。 可是,魏太太无论如何都不同意让方寻和魏泽轩单独谈谈,说她的儿子有保持沉默的权利,律师正在赶来的途中,一切等律师来了再说。 墨水瓶应该是把他们的通话记录交给了警察,魏太太这才着急忙慌的请了律师,她也终于知道紧张了。 坐在她旁边的魏泽轩,要轻松的多,一副无所谓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混蛋没救了,他根本毫无悔意。 想拯救一个人,千难万难;要放弃一个人,丢下就行。 方寻的耐心已经耗的差不多:“魏太太,别人的痛苦真的这么没关系嘛,就算这痛苦是你儿子造成的?” 魏太太只知道这次有证据,具体是什么她也不清楚,律师叮嘱她,情况可能会比较麻烦,让她一定等他到了,了解清楚后,再跟受害人协商和解的事情。 可是,她见方寻好好的在这里,想着也没什么大事,觉得是律师小题大做。 说到底还不是方寻自己没事找事,祁优的事情本来已经尘埃落定,她非得死揪住不放,才惹恼了魏泽轩,逼得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魏太太一想到这就来气,抱怨方寻:“还不是你自己多管闲事。” 哈!方寻气急反笑了。 世界上真的就有这种人,错的永远是别人,自己就算有错,那也是被逼的,归根结底还是别人的错。 他可以错,可以作恶,你却不能说,不能反抗。否则,就是不识好歹,自找麻烦。 愚蠢真的是最无可救药的恶! 方寻真的很想拍案而起,跳过去打爆魏泽轩的脑袋。 也让魏太太切身体会一下别人经历过的痛苦。 可是,她也清楚,这不是小孩子之间打架,你打了我一下,我也要把你推倒在地。 魏泽轩是犯罪。 暴力正在进行时,方寻反击,那是正当防卫;事后,再打击,那就是报复了。 这里是警局,现在的局面她占优势,她不会因为一时意气,毁了自己的立场。 方寻气不过一拳捶在桌子上,门正好应声推开。 魏泽轩的爸爸带着律师来了。 “我手上的人证物证足以证明,魏泽轩不仅有犯罪的动机、犯罪的能力,最重要的是,他有强烈的犯罪意识。”方寻在听完眼镜律师一大堆废话后,拒绝了他庭下和解的“好意。” “耗时、费力、伤财、胜算小都没关系。总之,赔偿我要,庭下和解我不接受。” “又想要钱,又不愿意私下了结,你倒是想得很美。”魏太太‘好心’提醒方寻:“趁着我们还愿意花钱,好好说个数。做人别太贪心,免得到头来,人财两空。” 方寻毫不避讳的白了她一眼,打了官司照样要你赔钱,法盲:“我不仅要把他送进少管所,还要你们为没有教育好他,赔偿我巨额精神损失费。” 魏太太像听了句十分幼稚可笑的话,忍不住发笑。 眼镜律师可没她那么乐观轻松,他帮这个二世祖擦屁股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只有这次,他在明知道有证据的情况下,不仅拿不到证据,连昨晚来保释都被拒绝了。 这个女孩子,还真有可能说到做到。 方寻就看不惯魏太太一副蠢而不自知的样子。 反正她现在已经不是老师了,没了身份束缚,怼起人来也是毫不留情:“魏太太你趁着现在还有心情笑,赶紧多笑笑。免得,我把你儿子送进监狱了,你每天只能以泪洗面。” 魏太太脸上松垮的皮肤颤了颤,坐在旁边一直置身事外的魏泽轩,终于有所动容。 他不是害怕,而是大为恼火,因为方寻说他妈妈,每天要以泪洗面。 从一进门就没出过声的魏先生,冷眼冷面的看着方寻。他比魏太太看上去要年轻许多,身上有种典型的成功人士的自负和深藏的傲慢。 他看着方寻,轻声到近乎温柔:“要把人送进牢房,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方寻对上他看似淡淡、实则胜券在握的自信目光,突然明白,他的傲慢和魏太太的蠢、还有魏泽轩的冷漠,本质上是一样的。 都是一种自觉高人一等,可以任意践踏别人人生和权利的猖狂。 只是,一个表现的愚蠢些,一个内敛些。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方寻再也懒得跟他们啰嗦,想回敬一句:“那就等着瞧呗。” 被程陌抢了先,他从后面推门进来:“也不难。” 方寻原本是想单独和魏泽轩谈谈,所以,没让他一起进来。 程陌不放心她,一直在隔壁房间听着这边的动静。 “墨水瓶。”方寻欣喜的回头。 “原来是程总。”魏先生在椅子上动了动,并未起身。 方寻见他似乎有种故作不屑的意味。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凳子了,程陌退到方寻身后的那面墙角,一条长腿斜撑在地上,一条弯曲抵在墙上,单手插/袋,懒懒散散的:“既然你们不愿意送他去少管所,那我只好打断他的腿,让他永远留在二位身边了。” 昨晚程陌先制服了拿刀的痘痘男和他的同伙,魏泽轩一直在旁边冷眼观望,既没有插手也没有逃。 等程陌收拾完那群人,要去揍他时,警察来了。 他被警察带走前,回头冲程陌得意的笑了下。 现在,他听到程陌说要打断他的腿,半点也没在意,嘴角噙着一抹无所谓的笑。 可当他不屑一顾的望向程陌时,方寻眼看着他嘴角的笑渐渐凝固消失,眼角狠狠抽动了两下后,挑衅的扬起下巴怒视着程陌。 程陌让他生气了? 魏泽轩的父亲魏远对程氏集团的事情并不陌生,程陌十八岁一成年,就从他外公手里继承了整个程氏。 虽然,这些年来,程氏集团的实权一直握在赵总手里。 可赵总那么一个有手段的男人,一直以来都没能彻底清除掉这个毛头小子。 这小子邪性的很,十三岁就敢杀父弑母火烧居民楼。 刚才他说那话时,眼神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狠厉阴沉,让他都不禁一惊。 眼镜律师意识到氛围有些紧张,正准备起身打破沉默,却听到魏太太在一旁冷嘲热讽:“在警察局里,张口闭口就要打断人的腿,你好大的架子啊。不过也是,像你这种少年失教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说一个人少年失教,无异于在骂这个人,父母死的早,没人教管。 这对父母尚存的人而言,是句最恶毒伤人的话! 对程陌来说,却是拿着他父母早逝的事情在讽刺打击他。 在此之前,方寻的情绪其实还算稳定平和。虽然也有生气,但都还能控制的住。 不过,魏太太那句“你这种少年失教的人”触了她的逆鳞了。 “喂,我说,你家是不是穷了十八代,没钱送你上学,你才顶着一头猪脑袋活到现在,又蠢又失败,生个儿子还是个强/jian犯。你以为你穿的人模狗样,往脸上打玻尿酸,就能掩盖你一脸的蠢相嘛?你个心烂嘴臭的丑八怪。” 方寻一顿怒不可遏的炮语连珠,字字清晰,句句扎心。 最后一句更是暴怒之下,大吼出来的。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程陌,都没想到方寻会突然爆发。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氛围,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逆转。 魏远眼皮抑制不住的跳了跳; 眼镜律师对方寻前后的突变瞠目结舌; 魏太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四肢乱颤,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已经不再年纪,为了维持美貌,她忍受各种痛苦。方寻最后一句丑八怪,彻底击溃了她。 魏泽轩目光凶狠的一拳捶在桌子上,顺势敏捷的窜了上去,抬腿踢向方寻。 ☆、我已经不生你的气了 魏泽轩绷紧全身神经,铆足了劲踢向方寻。半路被程陌截胡,抓住脚踝,用力往后一拉,魏泽轩跨着一字步落在了地上。 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身体已经硬朗,这样直挺挺的落在地上,胯子差点撕成两半,痛得他弯下了腰,硬生生掉了滴眼泪下来。 警察赶在魏太太跑过来厮打方寻前,制止了这场闹剧。 和谈失败。 程陌护着方寻离开前,丢下一句话:“剩下的事情,律师会来处理。” 上车后,方寻就没再说话。 前方路口黄灯闪烁,程陌把车匀速的停在斑马线前,回头温柔的看着方寻:“还在生气嘛?” 方寻一直愤愤的想着,刚才自己发挥失常了,当时要是能冷静下来,她一定骂的他们全家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什么东西,自己把儿子教成那鸟样,还有脸说别人。” 方寻从小受阿颜影响,深知“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一言六月寒”的道理。 所以,就算再生气,她在怼人的时候,都会口下留情。 程陌从来没见她像今天这样失控过。 可是,看着她这样,他心里居然是高兴的。 “啊啊啊!气死了,我要去撕烂她的嘴。” 程陌:“别生气了,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去忙你自己的,不用为这种事情浪费时间。” 方寻气消平复下来后,也想明白了。 就像眼镜律师所说的那样,打官司是一场耗时、费力、伤财的拉锯赛。 她并非专业人士,除了在必要时出庭作证,其他能做的也有限。 交给墨水瓶是明智的选择。 …… 从警局回来的第三天,程陌接到武教授的电话。他短期内都会在国外进修,方寻既然是程陌力保推荐的,他会暂时收下。 只是,她基础太差,先让她去旁听自学,等他回来再带她。 直到这一刻,方寻才意识到,她对生化的热爱,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方寻兴奋的立即开始收拾东西。 墨水瓶失落惆怅的歪在沙发上,他心里明明支持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啊。 可一想到她要离开,他的心就空荡荡的。 “哦,墨水瓶这次我带那件灰色的毛衣,你穿起来特别好看的那件。”方寻话还没说完,人已经窜进墨水瓶的房间。 不和程陌在一起的时候,方寻都会带一件他的衣服在身边。 “嗯。”程陌心不在焉的答应着。 愣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豁然起身,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方寻拿着毛衣,站在卧室门口正在研究那扇门。 她站在门外,用不同的力将门关上,又轻松的打开;她换到里面,又用不同的力试了几次。 没坏啊! 当她重新拉开门,对上程陌无措又闪躲的目光时,心下瞬间了然。 本来,她并没有怀疑程陌,只是疑惑。 程陌却此地无银三百两把自己给卖了。 方寻并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她很理解,人在群体社交中,说话做事难免要“掺些水”。 可是,墨水瓶不一样啊,方寻真的从来从来没有想过墨水瓶会对她撒谎,本来就话少,惜言如金,现在这金子里居然还掺假。 “怎么?你房间里藏了什么宝贝,怕我拿走啊!”方寻本想开个玩笑,给个台阶他下,解释清楚就完事了。 可程陌因为方寻要走,情绪低落,始终垂着目光,一言不发。 原来,还真有事瞒着她啊! 一念至此,方寻又想起,他之前莫名把阿姨开除的事情。 “不解释一下嘛?”哎,真的!比起撒谎,更让方寻生气暴躁的是,每到关键时刻,需要他说句话的时候,三锤子都锤不出一句话来。 谁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不说,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方寻的肝火慢慢升了上来,她深呼吸,及时压制了下去。 转念安慰自己,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说就算了,不勉强他:“算了吧,别说了。” 方寻不想再追究,准备要走,程陌拉着不放; 她停下,耐心的等着,他又低头不语。 方寻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肝火,又蹭蹭的窜烧了上来:“你怎么这么讨厌啊!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嘛?我又不是别人,我是你女朋友,是以后要和你结婚,共度一生的人。我……” 程陌突然松开方寻,像是她说结婚、说共度一生之类的话,吓到他了。 方寻一怔,心失落的直往下坠,怎么?原来在你心里,我并不是你想要结婚共度一生的人啊? 程陌避开她的目光。 方寻鼻子一酸,所有的脾气瞬间烟消云散,心里只觉得酸酸涩涩堵得难受。 “我知道了。”方寻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衣服,不知道是该带走,还是还给他。 明明被骗的是她,生气委屈的也是她,怎么他反倒一副难过的让人于心不忍的模样。 方寻看他一眼,就不忍心再多说什么。 拿着衣服跑回了自己房间。 “臭墨水瓶,坏墨水瓶,哑巴墨水瓶,聋子墨水瓶。”方寻拿着衣服疯狂的抽打被子:“我真的要疯了,吵个架都是我在唱独角戏。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分手。” “啊啊啊啊!”方寻仰头大哭,只是干嚎,不流眼泪。 以前,每次闹矛盾,都是她主动跟他和解的。 这次她要是再主动理他,就是王八蛋。 “滚!”方寻反手将毛衣砸向门框,自己扑到床上。 嚎累了,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晚饭也没吃。 到晚上十点半,方寻被饿醒。 发现墨水瓶还没有主动来找她。 人一饿,就容易悲观消极: 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她了,凭什么每次不管是不是她的错,都要她先低声下气的去哄他。 他高兴了,就跟你多说两句;不高兴了,就爱答不理给人摆臭脸。 我欠他的啊!大不了不拍拖,哪有这么让人受委屈的。 方寻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抹掉一把辛酸泪,把心一横:我要和他分手。 恋爱中的女孩子,一旦钻进牛角尖,大脑就会自动屏蔽掉对方所有的好,以及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方寻感觉这次她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 一旦下定决心,她是一刻也等不了,现在,立刻,马上就要下去跟墨水瓶摊牌。 方寻怒气冲冲的拉开房门,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浸了过来,她用力嗅了嗅,的确有。 方寻寻香下楼。 越近厨房,香味越浓,终于闻真切了,这是红烧排骨啊! 墨水瓶正在厨房忙碌,已经冲完凉,头发湿润润的有些凌乱,穿了件白色的连帽卫衣,半露锁骨,干净又性感。 他的一举一动都很专注认真,可看着好像还在难过。 浓郁的肉香不仅充盈着方寻的嗅觉神经,还把她满心的委屈和心酸给中和掉了。 满眼的秀色可餐,方寻将自己下来的目的,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两人确定关系后,方寻给程陌过第一个生日时,墨水瓶许的生日愿望是:希望阿寻永远快乐。 第二年,依旧是这个心愿。 方寻说:“你难道只有这一个愿望嘛。” 程陌点头:“嗯。” 女孩子都是听觉动物,明知只是一句顺口而出的情话,心里还是欢喜感动。 不过,感动归感动,方寻并没有把这句话太当真,于是,笑着诱导他:“你对我其实可以有更多想法的。” 程陌一咬嘴唇,诚恳郑重的跟方寻说:“我希望你能始终相信我。” “好。” 方寻十分有“自省吾身,常思己过”的觉悟: 你明明答应过会相信他的,你明知道他只是不善于表达,为什么还总是这么急躁呢,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居然那么大声凶他。 方寻深刻的检讨了自己,觉得自己太不应该了,人家大半夜还在这里给你做红烧排骨呢。 她蹑手蹑脚的躲进餐厅和厨房的半边分界装饰墙后,身体贴紧墙面,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脑袋:“墨水瓶,我已经不生你的气了。” 方寻困惑的看着墨水瓶,他看上去明明是高兴又感动的啊,为什么方寻感觉他好像更难过了呢? “过来尝尝。”他轻轻的笑着,刚才还笼罩在他身上的强烈悲伤感,似乎淡弱了些。 方寻早垂涎欲滴了,得到召唤,立马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 没有什么比饿了的时候,吃一顿帅哥做的红烧排骨更让人幸福的事情。 晚上吃太多伤胃伤身,程陌只拿骨头上带点嫩肉的小排做了小半碟。 方寻一口气全部吃完,正好是那种解了馋瘾,却意犹未尽,念念不忘的程度。 每次她都要吃到最后,才会想起有个墨水瓶,她夹起最后一块排骨:“你要吃嘛!” 程陌笑着摇了摇头,用餐巾把她嘴角周围沾的酱汁擦拭干净。 “阿寻,后天是小丸子的满月,思磊姐邀请了好几次。你……” 小丸子是梁思磊的女儿。 方寻没等程陌把话说完:“好啊,我们一起去参加小丸子的满月派对啊!” 梁思磊出院后,搬离了婆家,带着宝宝住进了程陌名下的一套三居室。说是满月酒,其实就邀请了程陌和方寻,还有她自己的几个好朋友来家里吃顿便饭。 程陌担心她自己应付不过来,带着方寻一早就到了。 梁思磊刚生产完,身边又没个贴心的人照顾,还深陷离婚纠纷。 来之前,方寻一直在想该怎么安慰她才好,见面后,发现自己多虑了。 不是故作坚强,强颜欢笑,梁思磊是真的想明白,又放下了。她既不刻意避讳这些事情,也不因此自怨自艾。 她怀里的小人儿完美的继承了妈妈的美貌,尤其是那山根高挺的美鼻梁,才一个月大的孩子,皮肤已经完成撑开,白白嫩嫩粉雕玉琢,一双眼睛黑宝石似得亮的发光。 程陌抱她的时候,也不认生哭闹,眼珠子活络好奇的到处东张西望。 “你试着抱一下。”梁思磊见方寻想抱又不敢,就把小丸子送到她手边。 方寻被烫着了似得忙缩手往后退:“不行,不行,我不行。我哪里会抱这么小的人儿啊!” 那么小又那么软,碰一下都让人提心吊胆的,要是一个没抱紧漏了下去…… 方寻都不敢往下想。 梁思磊笑着说:“你就像我这样抱着她就行了,小孩子还是很坚强的。” 方寻被说的都有些心动了,她寻求鼓舞似得望着一旁的墨水瓶。 程陌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方寻干咽下一口唾沫,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接过。 小人儿稳当的落在她的臂弯里,原来真的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恐怖。 一个月大的孩子,手脚和腰已经能产生一点点硬度和力道了。 梁思磊的朋友陆续到场,方寻抱顺手了小丸子,就不愿意交给别人。 她被一群女生众星捧月的围在沙发中间,程陌近不了身,只好去厨房给阿姨打下手。 “阿姨你去客厅切些水果给她们吃,这里我来。”梁思磊跟着进了厨房,支开了阿姨:“我爸之前在郊区给我留的那房,已经卖掉了。小丸子太小我还不能工作,得留些钱生活,剩下的我全部转给你了,就当是这房子的首付。” 程陌正在切菜,他早就决定,等梁思磊身体恢复的好些了,就去办理相关手续把这房子以赠送的形式过到梁思磊名下,就当是他给小丸子的出生礼。 “可以不要钱嘛?”他停下手中的活,认真看着梁思磊。 梁思磊知道程陌和她爸爸之间的感情,在她心里也早已经把程陌当亲弟弟相待。 程陌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她爸爸殉职,他心里一直过不去。 “亲兄弟明算账。爽快的收下那些钱,剩余的,你也别催我,等小丸子大些了,能送去幼儿园,我工作后,再慢慢还你。”梁思磊亲昵的用肩膀撞了撞程陌:“等小丸子上学了,我工作忙不过来,你可得帮我接送她啊。” 程陌笑着点头,不再勉强,给小丸子的礼物,以后还有机会:“明天我把赠予书和公证书都弄好,房子还是以赠予的方式过到你名下。” 房子是他送出去的,之后,不管他发生什么事,谁都不能再动这里。 梁思磊笑:“又不会跑,这么着急干嘛。” 程陌没有说话。 梁思磊因为梁警官的缘故,对程陌的家庭情况比方寻要清楚的多。 她见程陌神色凝重,不禁有些担心:“是又发生什么事了嘛?” 昨天一早,程氏集团的股票下跌,原因是 ,前一天晚上,程氏集团董事长被人偷拍到和三个男女嫩模出入酒店。 女朋友一个一个交,那是富家公子哥情场春风得意。 一群男男女女混迹酒店,那就是私生活混乱,品行恶劣。 程陌见过那篇报道中的照片,他当时正在低头看手机,几个男女模特围在他周围,有说有笑,举止十分亲密。 他一向低调谨慎,那群人从他左右两边经过时,分明隔得很远,那照片要么是拍摄角度问题,要么是处理过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程氏集团的股票下跌是有人在暗中操作,他一个傀儡总裁的风评,对股票哪里能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力。 他只不过才刚刚展露一点头角试试水,他们居然就这样迫不及待的忙着打压了。 程陌:“没事,都是些蝇营狗苟的事情,我早已经习惯了。” 梁思磊担忧的看着他,其实,也有些惭愧,受他这么多照顾,却不能真正帮助他什么。 他每天周旋在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里,自身的情况又那么糟糕,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梁思磊目光幽幽的回头看着——抱着小丸子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笑得一脸单纯灿烂的方寻,轻叹息了声:“恬恬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嘛?” 程陌:“她不需要知道那些龌龊糟心的事情。” 梁思磊:“那你的身体……” 程陌手上行云流水的动作突然一滞。 梁思磊有些不忍,可还是劝慰他:“让恬恬知道,你或许会轻松些。” 让阿寻知道? 一开始就应该向她坦诚的事情,却因为他的自私阴暗一再掩盖欺骗。 现在,他已经骑虎难下,又该怎么开口。 “你们谁的手机响了。” “我的,谢谢,帮我一下。”方寻抱着小丸子看到海贼王的手机壳,以为是自己的,把小丸子交给旁边的人后,直接起身接了电话。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头的男人:“你小子怎么回事,电话不接,信息不回,药也不吃,是要放弃治疗了吗?” 吃药? 打错电话了吧! 方寻拿下手机,这是墨水瓶的,刚刚她拿他手机玩游戏,因为要抱小丸子,就忘记还给他了。 方寻轻咳了声:“你好。” 对方听出了不是墨水瓶:“是我打错电话了,还是你接错电话了?” 方寻:“是我不小心接错电话了。你是程陌的医生嘛?是他的胃病需要一直吃药吗?” 对方:“胃?我可不是什么内科医生。话说你又是哪位?” 方寻简单的做了自我介绍。 对方笑了下:“哦,原来是氧气瓶啊!” 方寻不解:“什么?……” 对方:“记得让他来找我,挂了。” 方寻:“……” 对方好像知道她是谁,只是,氧气瓶是什么意思? 不是内科医生,墨水瓶还有哪里不舒服,需要吃药吗? 来电是个本地号码,没有备注姓名,方寻认真看了一遍,无意识就记住了这个号码。 程陌已经把阿姨剩下的几道菜都利索的弄出来了,他往外端菜时,正好碰上梁思磊一朋友。 那女生原本大大咧咧往厨房走,一看到程陌眼睛顿时亮了,脸上的笑容也矜持起来:“这位是……” 梁思磊知道她一见帅哥美女就挪不动道的尿性,一把拉过她:“别挡道了,这是小丸子的舅舅。” “周琦,我朋友。”梁思磊笑着向程陌介绍。 程陌礼貌生疏的冲周琦轻点了下头,侧身出去了。 周琦的目光死死黏在程陌身上,痴笑着伸手去推梁思磊:“磊磊,这你就不够意思啦。有这么帅的弟弟,为什么不早点介绍给我,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梁思磊将她的爪子拍下来,朝客厅一抬下巴:“舅妈就在那里呢,怎么介绍给你。人家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你就别瞎想了。” 周琦眼里的光迅速暗淡了下去,失落的重重吐了口气,对梁思磊翻了个白眼:“得不到,想还不让想啦,我偏想。” 梁思磊大笑着将她推了出去:“吃饭去吧你。” 程陌太惹人注目,梁思磊的朋友中又有两个单身女孩,为了彻底断掉那些非分之想,她在饭桌上,特意隆重的介绍了方寻。 大家都是亲如家人的朋友,知道帅哥已经名草有主,也都收了念头,各自只是单纯的欣赏和喜欢。 这顿普通的家宴,大家都吃的挺愉快开心。 ☆、生病了 吃饭的时候,方寻陪着梁思磊和几个不需要开车的朋友喝了点红酒。 她闭目躺在副驾驶,故作不经意间说起:“哦,对了,墨水瓶。刚刚你在厨房忙的时候,我接错了你一个电话。号码没有备注,他也没说自己是谁,只是让我提醒你记得吃药。” 程陌:“哦。” 方寻佯装顺口一问:“你要吃什么药啊?” 别再对她撒谎,否则,她也不会遵守承诺的。 程陌:“就胃痛的药。” 要不是那人明确表示过自己不是内科医生,方寻单听程陌这平静自若的语气,会毫不迟疑的相信他。 原来,他对她说谎,已经熟练到张口就来的程度了。 方寻换了个姿势,不着痕迹的扭过头去,免得泄露了自己脸上的失望。 原本以为,就算不能了解他全部的心事和过往,但至少,这个人她是可以绝对信任的。 可现在,方寻不禁怀疑,之前他对她说的话,究竟有多少是可信的。 她很想翻出那个号码,摔在他面前,让他好好看清楚看仔细,再看着她的眼睛回答一遍,她刚才的问题。 可是,方寻没办法真的这么做。 即便她这么做了,他不想说,还是不会说。只会垂下目光,愧疚自责,痛苦不安。 算了。 方寻破罐子破摔的安慰自己: 反正他有钱,长得帅,厨艺好,人也温柔,对她更是无微不至。她乐得享受他的好,干嘛自寻烦恼,非得去管他心里是快乐还是痛苦。 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程陌敏锐的察觉到了方寻外泄的怒气:“阿寻……” “啊!”方寻一听到他的声音,气罐子再也压制不住的爆发了,顺口给他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开这么快干嘛,我都快吐了。” 程陌被她突如其来的暴躁吓了一大跳,他没有开快啊,这是快速路上,六十迈是最低限速了! “阿……” 方寻回头瞪了他一眼:“前面找个地铁站,放我下去。我要和诺诺逛街喝奶茶去了。” 程陌一头雾水,莫名其妙,怎么突然发这么大脾气啊! 方寻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敢多问,虽然不放心,可还是一下快速路,就乖乖的找了个地铁站停车。 “砰!”方寻下车,重重关上车门,头也没回的大步流星往地铁入口走。 程陌目送她进去,直至看不见。 他坐在车里发了会呆,拿出手机,翻开通话记录,回拨了最上面那个号码:“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秦医生到底跟阿寻说了什么? 下电梯后,方寻没有排队进站,而是去了洗手间,那里稍微安静些。 她凭着记忆,拨打了那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方寻开门见山:“你好,我是方寻,上午接错了程陌电话的那个。” 对方似乎并不意外接到她的电话:“哟,你好啊。” 方寻:“你好,你有时间嘛,我想单独和你见个面。” “我的时间就跟超市货架上的商品一样,只要你有钱,都可以买到。鄙人姓秦名千秋,秦始皇的‘秦’;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的‘千秋’,你可以叫我秦医生。” 方寻无声的翻了个白眼,这书袋掉的。 听声音,方寻还以为秦医生是个浮夸爱卖弄的少年人,没想到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光头。 他们约在了一个情调浪漫的咖啡厅里,舒适的室内环境,悠扬舒缓的背景音乐,还有碎在桌上水养绿植缸里的午后阳光。 “这里怎么样?”秦医生似乎很享受这种漫漫时光。 方寻并不感兴趣,她跑这么大老远来,可不是为了这些:“不好意思,我想知道,程陌他究竟怎么了?” “我都是先收钱,再聊天的。”秦医生竖起两根手指:“时薪两千。” 方寻的眼皮狠狠抽了下,墨水瓶那个笨蛋该不会遇上骗子了吧。 哪有家属向医生打听病人情况,需要收费的啊,还时薪两千。 怎么看都是个奸商,哪里像个医生。 秦医生阅人无数,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方寻这点小心思,在他面前无处遁形:“放心,那小子精明的很,哪里能被我骗。时薪两千算是我给你的友谊价,别人可没这个优惠。” 方寻不为所动,但事关墨水瓶,只好妥协的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吧。聊完后,要是发现你骗我,我可是会报警的。” 秦医生动作浮夸的拍了拍胸膛:“万一你是个葛朗台,聊完后不想给钱,故意讹我怎么办?” 方寻没好气的回了句:“谁有心思去做那事。”你以为都像你一样。 秦医生悠哉的喝了口咖啡:“绝对物超所值,到时候你会哭着谢我的。” 鬼才会哭着谢你呢! …… “不会再报警告我诈骗了吧!”秦医生收到方寻的转账后,有些翩翩然。 方寻没心情理会他的玩笑,从咖啡厅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这里的夜空没有星星,今晚也没有月亮。 满世界都是璀璨炫目,斑斓繁华的霓虹灯。 “喂,小丫头,过马路别恍神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一尸两命,我可赔不起。” 方寻回头看着他,怎么看都是一副诈骗犯得逞的嘴脸,哪有半点医生的专业严谨。 方寻不耐烦的冲他摆摆手:“别瞎说,别人会以为我怀孕了。” 她没有过马路,直接在路边拦了辆的士。上车后,给诺诺打了个电话。 难得日理万机的骆医生有空接她电话。 方寻:“诺诺,你有认识的心理医生嘛,要很专业靠谱的那种。” 骆诺家祖上三代都是医生,她妈妈、姑姑还有哥哥,更是专业领域里的权威人物。 医疗方面的人脉资源诺诺当然是不缺的,只是有些好奇:“你找心理医生干什么?” 谁都可能需要心理医生,方恬恬不可能。 并非不相信诺诺,而是方寻不想在电话里跟她说这件事:“有点事,等我弄清楚了,再和你说。” 诺诺最了解方寻的脾气,别看平时一副温柔可人的模样,脾气躁的很。 打定主意要做什么事,就必须立刻马上去做;想说的话,不问,也会说;不想说的,打破砂锅问到底,半个字也不会透露。 诺诺没再啰嗦,挂断电话,立刻帮她联系了朋友。 八分钟后,方寻收到了诺诺发来的一个心理诊所的地址,和主治医生的联系方式。 “谢谢!”方寻起身双手接过美女助理端来的咖啡。 她按照地址找到了这家其貌不扬的诊所,门面不大,在一排美容院、健身房里显得很不起眼。 方寻刚到门口,就有人迎了出来,笑着向她确认是不是骆小姐的朋友。 那人领着她上二楼到了这间并不十分宽敞,但装饰的很舒适温暖的房间。 “不客气,您先坐一会,霍医生马上就来。”笑容和声音一样专业甜美的助理,对方寻微微颔首,姿态优雅的退了出去。 方寻收起脸上的假笑,把咖啡原封不动的放回了沙发前的茶几上。 杯子一离手,旁边的门开了,一个温柔中带着笑意的声音说:“不好意思,久等了。” …… 从霍医生那里出来,方寻顺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走到了沿河公园。 她久久的呆站在河边栏杆前,直到手机震动,她才从万千思绪中惊醒。 是墨水瓶的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方寻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半了,先前还在广场上跳舞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解散:“马上回来了。” 墨水瓶要来接她。 方寻四下环顾,河对岸就是马路,打车应该很方便,拒绝了。 用手机软件叫了车,上车后,方寻收到阿颜的信息,说爸爸给她卡里打了十万块钱,是这个学期的生活费。 方寻查看银行出入账信息时,才发现她给光头秦转账时,看错了数,转了八万给他。 她立马打电话给对方,让他退还那多给的七万二,居然遭到了拒绝。 方寻简直是大开眼界:“你别跟我开玩笑好吧,你自己说的,时薪两千,四个小时里有三个小时你都在说废话,我都没跟你计较,还是按四个小时八千给你。我转错账了,你就不还了?报警的话,你这可就是真的诈骗了。” 话至此处,方寻心里突然闪过一个激灵:他该不会真的是个骗子吧? 是了!她连他的身份都没有事先确认一下,就毫无戒心的去赴约。 墨水瓶也许根本就不认识他,也压根没得什么抑郁症。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没想到这年头还有这么单纯迷糊的小姑娘。四个小时八万,时薪两万,大发了。谢啦!” 方寻愣愣的盯着手机,电话已经挂断,屏幕也因为长时间没有操作自动黑屏了。 她被骗了? 奇怪的是,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生气,只是觉得有点可笑,一向自诩聪明绝顶的她,居然会被骗? 还真是关心则乱。 “到了,美女。”外面的车只能到别墅社区大门口。 “谢谢。”方寻推门下车,心里还在想自己居然被骗了。 她从人行通道过人脸识别机,刚进里面,就在路边的巨大榕树须旁看到了墨水瓶。 他站在路墩上,灯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他总是低着头垂着目光,看上去去那么孤独不安。 从小失去父母,又是个不会轻易快乐的性格,要真像那个骗子说的,这五六年来他都在经受那样绝望无助的痛苦,方寻只是想想,心都要碎了。 幸好! 幸好是骗她的。 “嗨,那边的帅哥!”方寻强打起精神。 程陌闻声抬头,眼角眉梢瞬间染上了笑意,快步朝她走来。 方寻却等不及,撒腿飞奔过去,一头扑进墨水瓶怀里,紧紧抱住他。 他身上有她喜欢的玫瑰花香,是她给他买的沐浴露的香味,今天穿灰色的细针毛衣,质地特别柔软亲肤。 方寻记得,这件衣服手洗后,都不能拧,只可以铺平是阴凉的地方,自然风干。 他的背好单薄,肩胛骨突兀。 “墨水瓶,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不要生病,不要感冒,不要不开心! 程陌环住方寻的手蓦得有些发僵。 “墨水瓶我今天被人骗了八万块钱,气死我了。”方寻从程陌怀里退出来,愤愤然。 臭光头,等我报警抓了你,还了钱,头给你打爆,居然敢骗我伤心难过一整天。 程陌不知道怎么了,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还在呆愣中。 方寻被骗是有点出乎意料,但也不至于这么让人难以置信吧,墨水瓶好像震惊的一时反应不过来。 “墨水瓶?”方寻奇怪的看着他。 程陌如梦惊醒:“哦,没关系,等会我给你十六万,你别难过。” 方寻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总是这么心不在焉。 算了,他不感兴趣正好,免得等会深究起来,她不能自圆其说。 总不能一五一十的跟他说,因为我怀疑你,所以,暗自记下了骗子的电话,想去调查你。 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被骗了一个学期的生活费。 程陌守着方寻吃完东西,看着她上楼后,才回自己房间。 已经深夜十二点,对这座城市的人来说,夜生活兴正浓。远处的别墅里灯光璀璨,亮如白昼,应该正在开派对。 程陌拿出手机,拨了今天方寻误接的那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阿寻今天去找你了!”程陌语气平静,从方寻接错电话,到莫名生气,他就料到她肯定是有所察觉了。 以她的性格,去找秦医生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她今天回来后的态度让人费解,他无法判定,她到底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是啊,小姑娘长得好,人又聪明狡黠,讨喜的很。” 程陌:“你都跟她说了?” 秦医生完全忽视程陌的忐忑:“嗯,她想知道的,我都说了。” 程陌蓦得咬紧了后槽牙。 秦医生满不在乎的笑起来:“别生气,别生气。现在,决定权还是在你手里。” 程陌蹙眉:“什么意思?她那八万块钱是你骗的。” 秦医生愉快的哈哈了两声:“那怎么能叫骗呢,我可是按时薪两千合理收费的,四个小时八千。 是她自己给我转了八万。不过,她要求我还的时候,我告诉她,我其实是个骗子。” 程陌轻叹了口气:“还给她。” 秦医生:“还肯定是要还的,关键是怎么还。我是还七万二呢,还是还八万?你要想好,想好了,再告诉我。” 程陌明白秦医生的意思。 还八万,说明秦医生是假的,抑郁症也是假的,他还机会继续隐瞒下去; 还七万二,秦医生是真,抑郁症也是真,一切都会曝露在她面前。 早在大一,他送她巧克力的那个晚上,方寻问他是否喜欢她的时候,他就应该向她坦诚自己的病情。 可是,他要怎么开口? 这样失败不堪的他,从不敢奢求渴望谁能爱他。 可,方寻说喜欢他,那么真挚热切的望着他,说喜欢他。 他怎么拒绝?怎么开口跟她说:我有病,自己完全没办法控制,随时可能自杀,这样的我,你还愿意喜欢嘛? 他怎么舍得就这样把她推开。 那一刻,他的自私、怯懦、贪婪完全扼制住了他薄弱的意志力、他待她的一片赤城初心。 就算因此成为一个卑劣的骗子,他也在所不惜。 所以,面对她的问题,他模棱两可的不回应、不拒绝,做了一个堂而皇之的懦夫。 之后,便是食髓知味,越陷越深,越爱越怕。 上次,她要带他回家,一个女孩子如果不是十分认定一个男生,是不会轻易带回去见父母的。 他高兴的差点得意忘形。 可是…… 他想过的,他想过借此机会向她坦白,然而,却再一次逃避了。 临到家门口时,突然接到张源的电话,他甚至有种得救了的庆幸。 那一刻,他深刻意识到,自己没救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不值得人爱的人。 谎言一旦开始,就会像勾住了线头的毛衣,只会越扯越长。中途,除非出现一把剪刀,及时剪断止损。否则,伤害会越积越多,直到最后,再也无可掩藏。 他不是没有得到止损的机会,只是,他没勇气,只敢这样不计后果、不管明天的耗着。 没人喜欢这样的他。 她说她喜欢他,喜欢的只是那个不吵不闹不喊疼,不会给她添麻烦的人。 一旦她认清他的本质,就会厌倦,就会痛恨,就会弃之如敝履。 不行,一想到方寻会嫌弃他、憎恶他,离开他,程陌再无法忍受的弯下了腰。 他迅速的眨了眨眼睛,汗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睫毛滴进了眼睛里。 胃一阵阵痉挛,痛得他再也站不住,蜷缩在了地上。 近来,好像已经不止胃痛了,每次胃抽搐,肩胛骨也会跟着痛。 为了防止自己痛呼出声,程陌拼命压低了呼吸,咬紧牙关,太阳穴旁的青筋暴跳,汗水混着眼泪划过鼻梁,落进了他嘴里。 咸咸的,带着甜腥味。 等最剧烈汹涌的那阵痛感过去后,程陌已经精疲力尽,神情恍惚。他像个脆弱的婴儿一样弓起腰,四肢脑袋拢在胸前,缩成一团。 他的卧室不像方寻的房间布置的那么温暖,地板上也没有铺地毯,窗前落下的月光,水一样清冷幽静。 外面的声音进不来,房间里只有他剧烈的心跳声、微颤的呼吸声。 半迷糊状态,程陌下意识的用手按住胸口,试图将心跳声压制下去。 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切光和声音都被黑暗吞噬后。 程陌才慢慢清醒过来,被汗水浸湿的贴身衣物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他挣扎着爬起来,想去冲个凉。可是,一起身头脑胀痛,视线虚晃模糊,他一步也挪不动。 阿寻。 阿寻! ☆、生病的话 第二天一大早,程陌就走了。 平时,不管方寻起的多晚,他都会等着和她打过照面后,再出门。 今天像是特意避免和她见面,才早早离开。 也好! 方寻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睡眼惺忪的站在洗手池镜前,今天的状态实在是欠佳,眼睛浮肿还有黑眼圈,皮肤摸着也不像平时那么光滑润泽。 方寻赶紧用温水清洁脸部,在敷面膜前先用了导入精华打底,敷上面膜后,全身舒松的平躺在沙发上。 中途,手机响过一次,有信息进来,方寻敷面膜的同时,还上了眼膜,所以,不方便看手机。 十五分钟后,取下面膜,清洗干净。眼膜效果不错,眼角下的颜色淡了很多,皮肤也细腻了不少。 方寻冲镜中的自己笑了笑,有些人看着相貌平平,一笑却特别动人。 看着漂亮的自己,方寻的心情也明朗豁达了不少。 水、乳、精华、面霜、隔离一层层将天生丽质的好皮肤滋养保护起来,弄完这些,她才悠闲的拿起手机。 居然是墨水瓶的信息,叫了声阿寻,见她没回复,就没下文了。 糟糕!不知道他想跟她说什么。 方寻忙回了信息:在,我在。刚刚在敷面膜,没看手机。 墨水瓶:没关系。 看到这三个字,方寻一阵失落。不过,让人欣喜的是对话框最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方寻又重振旗鼓的期待着。 墨水瓶:阿寻,你马上要回学校了,今年的生日礼物,我可不可以提前要? 方寻不喜欢在特定的日子里,挖空心思准备礼物。 她随缘,看到什么,觉得适合谁,或者谁会很喜欢,就会买下来送给那人。 而墨水瓶是最特殊的一位,他可以向方寻索要任何他想要的礼物。 只要她有,只要她能做到。 虽然程陌拥有特权,但从来没有使用过。以往过生日,他只想和方寻一起吃顿晚餐,一桌子还都是方寻喜欢的菜。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她提要求,一定是下了很大决心了。 方寻有些感动:当然可以啊! 墨水瓶: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星期,我想和你去一些地方,还想带你去见外公和梁叔叔。但是,我没有做好正式见你父母和家人的准备。 方寻看着信息,眼眶倏的红了一圈。 原来是真的。 他只想带她去见外公和梁叔叔。 方寻:当然可以啊,你的生日礼物,你说了算。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墨水瓶:我会在上午把工作安排好,下午,我们就走。 方寻:好,我等你。 不知道是跟墨水瓶心有灵犀,还是被骗了钱心里不自在,昨晚,方寻一直睡不安稳。 凌晨两点的时候,手机里突然收到了光头秦七万二的转账。 方寻从床上坐起来,收下钱后,发信息质问光头秦:你这是什么意思,赶紧把八万全部还给我 。 光头秦发了几个奸笑的表情过来:我可是正规收费,报警我也不怕的哟! 正规收费? 墨水瓶生病的事情是真的? 方寻不愿意相信:程陌真的生病了?你不要再戏弄我,我发起疯来真的会打爆你的卤蛋头的。 光头秦:哈哈哈哈,好可怕。除了我是骗子是假的外,其他的都是真的。不过,我友情提醒一下,他那个人自卑心理太重,你最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等他自己想清楚了,再告诉你。免得他想不开自杀。 方寻很想吼他一句:闭嘴。 可是,霍医生也说过,重度抑郁症患者最大的风险就是自杀。 原本以为只是虚惊一场,没想到,是空欢喜一场。 他真的生病了。 即便和她在一起,即便总是对着她笑,她也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是真的开心,什么时候又正在经受痛苦。 和程陌约好后,方寻丢下手机,走到阳台上,仰面迎着朝阳,闭目深呼吸。 阳光总能给予人无限能量和勇气。 没关系的,生病了,就好好遵医嘱接受治疗。 即便很痛苦,那也还有掌握自己生死的权利。不像别的不治之症,生死完全不由人努力。 他们要出去一个星期,很多东西都需要准备。 方寻下楼,想先去帮墨水瓶收拾行李,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他房间里肯定有不想让她看到的东西,还是,让他自己回来收拾吧。 …… 方寻想过,在墨水瓶下定决心要向她坦诚——又还没有真正挑明的——这段时间里,他会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她呢? 是矛盾纠结,还是痛苦不舍? 现在看来,纯粹是方寻想多了。以为,他愿意和她多说一句心里话,就是完全向她敞开心扉了。 他还是那个沉如深渊,不露喜怒的墨水瓶。 “怎么了?”程陌迅速的瞥了眼副驾驶位上的方寻。 从上车开始,她就在默默注视着他。 方寻一本正经的说:“听专家说,每天目视好看的人十分钟,可以延年益寿。” 程陌笑点高,没理解到方寻的幽默:“哦。” 方寻眼睛跳了下。 哦? “我好看成这样,你天天看着,那岂不是要活成千年妖精!” “那你不是应该照镜子嘛!” 这样的话,随便接一句也算捧个场了。 哎!还真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完全接不住梗。 方寻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车内恢复安静。 程陌一向缄默,情绪不外露,他只要方寻在身边,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就很知足。 方寻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改变,车内安静的让她有些坐立不安。 她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之前,她是怎么和这么沉闷的榆木疙瘩愉快相处的。 果然!一旦心有芥蒂,就很难再坦然自若。 “那我该怎么办?作为患者家属,我应该怎么做,他才能稍微好受些?” 霍医生是个中等身材,普通相貌的中年男子,戴黑边框眼镜,穿着言辞都很质朴亲善。 方寻言简意赅的说明来意后,霍医生建议她,还是让患者本人来和他当面聊聊,这样情况会明朗很多。 虽然,经常能在网上看到有关抑郁症患者自杀的新闻。但其实方寻对这个病一无所知,在此之前,她甚至分不清抑郁症属于精神病?还是心理疾病? 光头秦告诉她:“你们在情绪低落的时候,最多就是闷闷不乐,无精打采,而且很快就会过去。可是,程陌一旦陷入这种情绪,就会觉得人生无望,度日如年,生不如死。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出不来。” “别以为,我在吓唬你,他的情况严重的很。他对自我的认知极度消极又扭曲,他认定自己‘不好’。觉得自己没用,人生灰暗失败。任何一点小事,他都会把所有罪责归咎到自己身上,这种强烈的自责自罪感,常常逼得他想自杀。” 方寻不知道光头秦是不是故意夸大其词的吓唬她。 可是,那些专业术语,那些形容词,对方寻而言,就是词义不同的汉字而已。 她根本无法感同身受的理解体会墨水瓶的痛苦。 所以,与其隔靴搔痒的去纠结他到底多痛苦,不如,先弄清楚自己可以做些什么来减轻他的痛苦。 霍医生对方寻的这种做法很赞许:“不管是家人朋友或者毫不相关的路人,对待抑郁症患者,最重要的,应该是观念和态度上的转变。” 首先,抑郁症他不是疯了,他不会对别人造成任何伤害。所以,不要把他们归为异类,视他们为洪水猛兽,唾弃又避之不及; 不要嘲笑讽刺他们矫情,认为他们是无病呻吟,矫揉造作,想太多,想不开; 抑郁症其实就是普通人也会经历的一种情绪,只不过说,患者可能因为头脑的创造性更强、情感更丰富活跃、对自身的要求更高更严,导致这种情绪对他们产生的影响程度更重,就成了“症”。 他们不伤害别人,唯一的问题是,自卑感太重,把自己看得太差。 我们需要做的是理解和接受,正常的看待他们! 不用过分小心翼翼,这样反而让他们有压力; 也不要鼓励他们振作坚强,好像他们患病是因为意志薄弱。 这就像一个人感冒了,会打喷嚏流鼻涕,你却安慰鼓励他说,坚强点别打喷嚏、勇敢点别流鼻涕一样。 …… 一路奔驰的小桥车在转过一小弧度弯后,依次减速停车。 现在并不是高峰期,前面却堵起了长龙,应该是哪里出了交通事故,看样子一时半会动不了。 程陌拉下手刹,侧身看着方寻,从上车她就心事重重:“阿寻?” “嗯?”方寻惊醒,茫然的转过头来。 她看着他,这是她喜欢的不得了,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揣在口袋里看着、摸着的墨水瓶;是她即便生气恨不得拍死也似乎不影响她喜欢他的墨水瓶。 “他总是对我笑,我根本看不出来他生病了。” 霍医生理解的对她点点头:“不了解的人,的确会对抑郁症患者产生这样的误解,以为他们时刻都处于一种情绪外放的状态下。其实,他们也会和普通人一样,可能平静,可能有说有笑。但其实内心是挣扎的,痛苦的。” 先前以为,至少他在笑的时候是开心的。现在好了,说不定他面上在笑,心里却孤单痛苦的想自杀。 方寻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跟墨水瓶相处了。 “怎么啦?”程陌轻蹙眉头,担忧的看着她:“要是你不想……” “阿颜和爸爸要明天早上才坐动车回舅舅家,今晚我们只能住酒店。”方寻再次失信于父母,明明说好要一起回舅舅家给阿颜过生日的,因为墨水瓶她只好临时变卦。 “那我们是开一间大床房?还是双人房?分开住,我不要。” 程陌有些讶异又暗自松了口气,她一路上居然在纠结这种问题,他压根没想到这上面来。 上学那会,方寻去学校找墨水瓶,晚上都是回自己家睡觉的。G市的Z大离方寻家只有二十分钟的市内车程。 程陌去找方寻,则自己在外面开房。 “那……”墨水瓶边想边说:“双人床吧。” 方寻打他一下,公报私仇:“死直男,大猪蹄子,阿嚯八嘎(笨蛋笨蛋的意思)。” 程陌垂目失笑。 等他向她坦诚了,方寻一定要向墨水瓶提个要求:“真正开心的时候再笑。” 她真的无法忍受,他笑的时候还在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抑郁症笔者知之甚少,霍医生的言论是根据著名临床心理学专家郭主任的采访整理而成。 本人也是在听过郭主任的采访后,才知道鼓励抑郁症患者是件错误的行为。 理解、陪伴和接纳才是最重要的。 ☆、陪你一个星期 程陌没想要去别的地方,他只想去方寻从小生活的地方好好看看,上次太匆忙了。 最后,他想她去祭拜外公和梁叔叔。 不管他们的结局如何,方寻都是他唯一想带给外公和梁叔叔见的人。 其实,要说从小生活的地方,方寻更想带墨水瓶回舅舅家,回洪烨乡下的外婆家。 可是,现在不是时候。 墨水瓶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要跟她坦白,现在只怕是在跟她做最后的道别,内心不知道多挣扎痛苦。 他们从S市出发,市内遇到了交通堵塞,沿江高速上又发生了交通事故,平时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今天走了将近五个小时。 到达预订酒店,已经傍晚。 方寻吃饱喝足睡得正香。 G市和S市相邻,气候出入不大,这座城市的冬天不会循序渐进的来,低温从来都是断崖式的突袭。 在他们行驶的四个多小时里,晚夏和初冬已经完成交接。 出门时,方寻只穿了单衬衫和长裙,从车上下去进酒店,虽然只有几步路,但车内外温差太大,就这样抱她出去怕是要冻醒。 程陌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方寻身上,下车从车头绕过来,将车钥匙丢给候在一旁的服务员,自己拉开车门抱出正在熟睡中的方寻。 霸道总裁偶像剧里,男主的车要是停在酒店门口,抱着女主出现,酒店的人早站两队各一边的恭候迎接了。 可是,程陌的产业不涉及这方面,即便有,以他低调的行事风格,也没几个基层员工认识他。 所以,他正被正规营业的酒店前台核查身份,在与前台沟通核实时,怕说话的声音吵醒方寻,程陌一直压低了嗓音,专业又俏美的前台也体贴的始终轻声说话。 方寻昨晚一整夜没睡,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她被浴室里哗哗流水声吵醒。 她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大床上,身上穿着睡衣,床边的衣架上,挂着搭配好的牛仔裤,衬衫和风衣。 床尾上放着墨水瓶的毛衣外套。 哇哦!不仅一起睡的大床房,还帮她换了睡衣。早知道昨晚就不睡那么死了,错过了一夜春宵的好机会。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方寻眼珠子一转,鬼主意上头。 她麻溜的翻身下床,悄声走到浴室门口,背贴墙面做好掩护,屏声静气就等墨水瓶开门。 这浴室的门材质厚重,圆轴,可以往里拉,可以往外推,程陌拿着换洗的衣服,习惯性的往外推门。 方寻一听到门轴转动,看也没看直接跳了出去,一头撞在门沿上,哐当一声巨响。 方寻当即觉得头晕晕眼冒金花,她抬手扶住额头,脚步虚晃着往后退了两步。 程陌被她吓了一跳,忙丢下手里的东西,扶住她。 心疼的不行又十分纳闷:“为什么要跳起来往门上撞?” 方寻痛得眼泪都出来了,闷声埋首在程陌怀里,恨不得把自己镶嵌进程陌的身体里。 程陌担心她闷坏自己,努力往后仰着腰:“阿寻,先让我看看伤哪儿了?” …… “没事,你想笑就敞开怀了笑。”方寻坐在桌前大快朵颐,昨晚连轴睡,落下了一顿晚餐,今天早上又受了重创,现在要一起吃回来。 她对周围纷至沓来或新奇或怪异的眼光视若无睹。 方寻额头正中间隆起了一个半边鹧鸪蛋那么大的红包,周围泛着紫气,那是刚擦完药水的缘故。 这形象确实很滑稽,像发育不全的二郎神,第三只眼挣扎叫嚣着要破土而出,可就是捅不破最后一层薄皮,怎么也睁不开。 方寻对这幅尊容并不介意。 程陌看方寻只有满心满眼的温柔和情义,只是半个鹧鸪蛋大的包而已。方寻就是顶个鹅蛋在脑门上,他只觉得是个装饰品。 程陌坐在对面捧着杯凉白开,头顶的灯光映在水杯里,衬得他越发的温柔:“头还痛嘛?” 方寻头也没抬:“吃饱就不痛啦。” 吃饱喝足从自助餐厅出来时,方寻听到了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在抱怨:“一个五星级酒店为什么要把早餐弄得这么难吃。” 难吃? 方寻循声望过去,是个一脸晦气一身富态的太太,旁边她丈夫模样的男人有些不耐烦:“别人都能吃,就你吃不得。” “难吃也要有个限度吧!” “行了,别念叨了,你要没吃饱,出去找家茶楼呗。” “就这水准……。” 声音渐渐远去,方寻望着那一胖一瘦的背影,为今天早上被她宠幸过的美食名鸣不平:“我就算再饿,也不会饥不择食。今天这早餐能和你的手艺相媲美了,她居然说难吃,别是外地人吃不惯这里的美食吧。” “的确有待提高。” “啊?”墨水瓶对食物没有那么高的要求,而且,他待人一向宽容,连他都说有待提高。 方寻不禁怀疑,难道真的是自己饥不择食啦? 只是一顿没吃,不至于吧。 她的目光扫过仅剩的几桌客人的碟中,他们吃的东西和她的不一样:“墨水瓶,我的早餐该不会是你做的吧?” 程陌:“醒来的早没什么事,这里的早餐的确不好吃。” 方寻转身面对程陌,倒退着走:“我喜欢你,墨水瓶。” 程陌笑了笑,专业的程氏假笑:一眨眼垂下目光,配合嘴角同时往两边上扬。 他真正开心的笑时,会微微颔首,嘴角上扬的弧度会更大更柔和,眼睛弯弯盛满了光。 方寻每次吃完墨水瓶做的美食后,都会快乐的说一句:“我喜欢你,墨水瓶。” 这几乎成了她每次饭后的口头禅,不管听多少次,程陌都真心欢喜,有时还会幽默的接上一句:“你是喜欢我做的吃的吧!” 现在,他却觉得痛苦,为了伪装自己,还要在她面前强颜欢笑。 要不是光头秦再三叮嘱方寻,一定要等他自己想通想明白,愿意和你直面这件事时,再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否则,突然拆穿他,只会让他无地自容,更加痛苦。 方寻若无其事的牵起程陌的手:“墨水瓶,我们先回家吧,我想带你参观阿颜的厨房和手工室,还有她的书房。” 程陌点头:“好。” 方寻将铁门彻底推开:“欢迎光临!” 她家前院里除了进门前的那块天然藤蔓屏风、一口人工水井,其他地方都是留白空着的。 只在三面墙根种了一圈爬山虎,墨绿的老叶、翠绿的嫩叶层层叠叠堆砌爬满了整面墙。 程陌提着两人的行李,跟着方寻穿过前院过一楼客厅,一路上到三楼。 放下东西,方寻迫不及待的拉着程陌下楼来:“上次来太匆忙了,都没好好带你参观一下我家。其他还好,阿颜的厨房和手工室还有书房绝对值得一看。” 这栋房子从外观看,是中规中矩的中式建筑,一楼除了客厅,还有阿颜的厨房、手工室,方祁南的工作室,洗衣室。 推开厨房的门,视线第一个聚焦点,是房间黄金分割点上的厨房工作区,一个高低不规则的微弧柱形,从每个不同的角度望过去,似乎都有无限延伸空间。 除靠门这面是实体墙外,其他三面都是玻璃墙,沿着玻璃墙根围建了一圈,一米宽半米高的菜园。 菜园的篱笆是用贝壳混海石砌成,菜园里错落有致的种着各种时令蔬菜和鲜花,红花绿菜,相映成趣。 “这个厨房是爸爸送给阿颜的礼物,千万别小看了它。”方寻推开菜园前的落地纱门,阳光被短暂的合成一整片落在她身上:“泥土里难免会有蚊虫之类的,所以,爸爸又安了这些纱门。” 程陌跟着进去,转身将沙门合上。 “这里的泥土不是网上买的培育土,是爸爸和舅舅一起从城市周边的农村稻田里挖过来的天然土。” “你看上面。”方寻在一片开得正好的鹅黄色月季前停了下来,在篱笆墙上按了下,月季头顶上的一朵云形灯亮了。 “这些玻璃都是特制的,不仅能起到承重墙的作用,还能吸收白天的太阳能,供这些云灯照明,因为不同的植物对光照要求不一样。” 程陌这时才发现,厨房的天花板是苍穹弧形,苍穹之下高低不齐的挂着形状不一的“云”,应该也是照明灯。 方寻拍了拍篱笆墙:“这里有智能水循环系统,只要我爸妈没及时浇水,系统会自动确保植物基本供水。” 方寻笑着偏了下脑袋:“你到里面去,隔远一点看这面篱笆墙。” 程陌从善如流的退了出去,方寻退让到一旁。 石头的颜色出入不大,如果不特意细看,不容易发现那上面有两个字。 程陌:“颜颜。” 方寻笑起来:“嗯,这些小石头和贝壳是我爸爸从海边捡回来的,砌的时候,藏了这么个土味小惊喜。当时,我还笑话阿颜,两个字就把她感动的热泪盈眶。后来,听舅舅说起才知道,外公生前叫我妈妈叫颜颜。外公去世后,就再也没人这样叫过她。” 程陌很受感动:“的确很有心了。” 方寻却习以为常:“我其实对这些花花草草、石头什么的没太大感觉,我更喜欢这间房子里各种能量间的转化。” 她跺了跺脚:“这地板砖也是特制的,阿颜在这里做饭时,爸爸会帮忙打打下手,然后,在这里不停的来回跑。他有将军肚,三脂也有点高,阿颜不会过分控制他的饮食,但每天都要监督他运动。” “这地板砖能将爸爸运动时的动能收集转化为电能,我还没计算过,他跑半个小时,能让油烟机工作多久。” 太阳能板、动能转换器并不稀奇,难得的是能想到这点上来,还得到了技术支持。 程陌点头:“这真的是很不错的设计。” 方寻一仰下巴,竖起大拇指,反指自己:“这还是我提议的呢!” 程陌宠溺的低头失笑。 方寻:“虽然我爸爸为阿颜做的事情有点幼稚搞笑,但他真的已经尽其所能的对阿颜好了。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让阿颜做一个万事不愁的富太太。” 原来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所以,她才会成长的这么自信乐观,坚强勇敢,近乎完美。 以后,不管她选择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都不会因为对方的皮囊和花言巧语上当受骗;也不会轻易为任何人丢失自己。 就算没有他,也不用再担心,因为她已经见过这世界上最好的爱。 他对她的初心,原本就只是:她幸福就好。 她能给机会,让他在这四年里,给予她一点点快乐和美好的回忆,他已经很开心很感激了。 之后的一切,不过是回归到原本的轨迹。 她会遇到那个她喜欢的,笑起来热情又灿烂的人。 “墨水瓶?”方寻走到门口,发现墨水瓶没有跟上。 “嗯。”程陌一眨眼,迅速的隐下了眼眶里的湿润。 方寻十分巧妙的让自己看上去毫无破绽,尽管她转身的时候,已经将程陌的一切尽收眼底:“带你去看阿颜的手工室吧,那里才是真正的艺术品。” “好。” 诚如方寻所言,阿颜手工室里都是做工精致,设计精巧的手工艺术品。 方寻选了几样她熟知由来或喜欢的给程陌介绍。 程陌连连点头,由衷的赞叹:“还以为洪老师只在教育事业上大有建树,没想到艺术修为也这么高。” 方寻被这文绉绉的彩虹屁给逗乐了:“难得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不过,她又不在这里。” 程陌低头想了想:“你之前想要加入的那项,关于青少年发展心理学的研究项目,是你妈妈洪颜洪老师主张提议的,前期的规划工作也由她主导完成,后期,她会全程参与跟进。” 方寻震惊的瞠目结舌,她虽然对教育事业并不热衷,但对这项研究的发起者组织者,是由衷钦佩的。 她从没想过,这样的人物会和自己有这么密切的交集。 阿颜因为周小媛的事情放弃了教育事业,她一直说想弄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方寻一直以为她这是在作茧自缚,自我折磨。 原来,是自己太狭隘。 阿颜并没有一味只沉浸在痛苦中,而是痛定思痛后,开始寻找问题的根源,并竭尽所能的去改善解决。 “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有的女儿,穷其一生,只为避免成为妈妈那样的人。 而洪颜是方寻从小的梦想。 ☆、我并不介意 方寻可不是什么隐忍有耐心的人,这几天,她谨慎的顾及着墨水瓶的情绪变化;小心翼翼维护着他的自尊,耗尽了这辈子最大的耐心陪着他演戏。 终于熬到了约定时间的最后一天。 在此之前,他们去了Z大,去了方寻一家刚来G市时住过的地方;去了动物园和游乐场;还一起在汽车影院看了场爆米花电影。 车子从环城路转入郊区驶向陵园的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那么喜怒不形于色的一个人,痛苦无望再也兜不住的,从身体的每个毛孔渗透出来。 他的痛苦像张网,包裹缠绕的方寻透不过气来。 所有的车辆都只能行驶到陵园山脚下,下车后,两人始终保持着半步远的距离,静默无声的走过这背枕幽幽青山、园中松柏林立的石阶梯。 兜兜转转大半个陵园后,程陌终于在一块墓碑前停了下来,方寻站立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墓碑上照片中的老人,目光坚毅深邃,神情凛然,让人望而生畏。 程陌曲腿在墓碑前蹲了下来:“外公,我……” 我带阿寻来看你。 这句话他幻想过很多次,此刻,却说不出口。 程陌从裤兜里拿出一块半旧的藏青色棉麻手帕——那是外公生前的贴身物件,轻轻擦拭墓碑:对不起,外公,我又让你失望了。 “初次见面,你好啊!外公。”方寻站在程陌身后,态度端正的在心里跟这位素未谋面的老人打招呼。 程陌起身,走到旁边的墓碑前,他稍微往后侧了下身,并没看方寻:“这是梁叔叔。” 方寻忙跟了过去,她没想到墨水瓶会把梁叔叔和外公葬在一起。 梁警官身穿警服,英姿挺拔,目光坚定柔和,嘴唇轻轻抿着,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笑。 原来是这样一个人。 “梁警官,梁叔叔,您对程陌的恩情,我会铭记于心的。谢谢您。”方寻在心里由衷的感激。 她还想和梁叔叔说更多话,程陌已经起身,为了避免和她有目光接触,他从另一边转身:“走吧!” “啊?”方寻还以为他有很多心里话要跟这两位说呢。 心心念念要带她来见他们,真的是看一眼就走啊! 迟疑间,程陌已经走远,方寻只好快步跟上。 她知道他现在肯定很难过,她想牵着他的手,给他安慰。 可是,程陌始终和她保持着半步远的距离,刻意避开她一次又一次伸向他的手。 方寻停下来,深呼吸,安慰自己:息怒,息怒,他现在情况特殊,先由着他去。 察觉到方寻没有跟上来,程陌又特意放慢了脚步等着她。 两人像来时一样,一前一后,静默无言的下了山。 下山后,程陌没有上车的意思,直径越过车继续往前面走。 他穿白色毛衣,藏青色牛仔裤,运动鞋,和方寻的搭配是情侣装。 这次,方寻没有再跟上去,她不喜欢这种沉默压抑到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氛围。 程陌察觉到方寻已经停下,却没有再放慢脚步等她。 他或许就想以这种方式和她说分手。 方寻站在车门旁,看着他渐行渐远的孤单背影,左手里握着的,是来时他给她的车钥匙。 手机响了,程陌给她发了信息: 墨水瓶:秦医生没有骗你,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些钱,他会尽快还给你。 ——对不起,直到现在我都没勇气当面向你道歉,一切都是我的错,欺骗了你这么久,辜负了你最美好的四年时光,我百死莫赎。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奢求你原谅,不是为了弥补,也不是为了其他……我想给你我仅有的,只希望你能幸福,你……请不要嫌弃。 ——那张卡的密码是你的生日,输入两遍。 ——谢谢你。 ——对不起。 终于向她坦白了,方寻如释重负舒了口气。 信息一条接一条的发过来,方寻一字一句的往下看,直至最后一句对不起。 说了这么多,都是道歉的话,只字不提分手的事情。他这是料定了,她知道真相后,一定会离开他?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以他们这种关系,刻意隐瞒身体的疾病,的确不对。 但是,“百死莫赎”这种话是不是太过言重。 光头秦和霍医生都说过,他有很严重的自卑心,自责自罪感。 可是,这四年来,他给予她的全是幸福啊,又怎么算是辜负了她。 更何况,她的四年是青春,难道他自己的就不是了嘛! “墨水瓶。”方寻握紧了车钥匙,朝那个渐渐缩小的白色背影跑去,她拼尽全力大声呼喊他:“墨水瓶。” 她知道他听见了,却没勇气停下来。 “程陌你给我站住。” 方寻的呼唤声拖住了他原本飞驰的脚步,他越走越慢,直至最后,再也挪不动。 他像个等待判刑的死囚,等着方寻来判决他是生是死,他连直面她勇气都没有,只敢背对着她。 方寻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二话没说,扬手就是一巴掌甩在程陌胳膊上:“你作死啊,居然把我一个人丢在墓地。” “以为生病了,长得帅,就不打你啦!” “我忍你很久了知道吧。” “我放着陪爸爸和阿颜回舅舅家给外婆过七十大寿的时间,先陪着你。” “你居然就为这么一点小事,冷落我这么多天。” “不和我说话,摆脸色给我看,叫你还不答应,不答应,你要上天啊!” 方寻几乎每数一条罪状,就往墨水瓶胳膊或肩胛骨的地方招呼一巴掌,一顿狂风骤雨似得暴揍,打得她自己的手都微微发麻了。 她扬手还要打,被程陌握住手腕,顺势拥进了怀里。 他想过,她会失望,会生气,会再也不要见他。 就是没有想过,她会是这种反应,她生气并不是因为他骗了她,而是…… 他后悔了,他不想分手,他不想离开她:“阿寻,我……我可以继续照顾你嘛?” 他从来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受和诉求,连爱一个人,都只是在小心翼翼卑微的祈求。 方寻很想吐槽一句:你这是在演上世纪的悲情韩剧嘛! 霍医生让她以平常心对待程陌,可有些话又不能随便乱说。 方寻斟酌着表达方式:“你就是这样照顾我的,把我一个人丢在墓地?” “我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抱住方寻的那双手臂又缩紧了些,方寻被勒得翻了个白眼,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我对抑郁症大概了解一点,知道患者会很痛苦,可别人又不怎么能看得出。对于你隐瞒我这件事,你自己可能觉得很严重。可是,在我看来,这跟别人隐瞒我,他有鼻炎、有轻微狐臭、是香港脚差不多。要说在意,我更在意它让你痛苦,而我却没办法对你感同身受。” 方寻明显感受到,抱着自己的这具身躯顿时僵硬住了。 程陌喃喃:“阿寻……” 方寻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叹息:“痛嘛?” 程陌摇了摇头。 方寻深深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语气严肃起来:“我只问你一句话。” 程陌郑重:“嗯。” 方寻:“和我在一起,你快乐嘛?” 程陌明显一愣,然后,他说:“我近二十四年的人生里,经历过最美好的事情,就是和你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只要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从来吝啬言语的人,突然说起情话来,真是要人命。 听到自己能给予所爱之人快乐,能给予他直面痛苦的勇气和力量,方寻心里的老鹿砰砰乱撞了两下,肋骨差点给撞断。 她无声的笑起来! 这样才对嘛,爱情本来就是最甜蜜浪漫的事情,两个人真心相爱,就应该平淡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真要折磨的人痛苦不堪,那还不如单身狗来的潇洒自在。 方寻愉快满足的拍着墨水瓶的背,哄着:“好啦,好啦。虽然你有很多缺点,但是,这些缺点和你的优点一起组成了完整的你。我都会喜欢的。” 所以,不要再担心,也不要再患得患失,每天都惶惶不安。 我虽然没办法感同身受你的痛苦,但不会再要求你开心点、乐观点,坚强勇敢点。我会学着和你一起面对。 方寻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她偏过脑袋在墨水瓶脖子上咬了一口:“我还有个要求。” 程陌动作幅度极少的缩了缩脖子,毫不迟疑:“好。” “以后,只有在真正开心的时候才可以笑。”方寻真的无法忍受,他连笑都是假的。 一进入市内,路况就拥堵起来。 程陌双手紧握方向盘,直到现在,他人都还有点恍惚,这是他连奢望都不敢想的局面。 他为这次分手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痛苦不堪,阿寻对他隐瞒自己生病的事情,居然这么轻易就原谅了他。 不仅如此,她还说:“要说在意,我更在意它让你痛苦,而我却没办法对你感同身受。” 她不生气,也不嫌弃他,还为他的痛苦感到伤心难过。 一方面,他沉浸在巨大的幸福喜悦中;一方面,又被心底莫名的恐惧纠缠,惴惴不安。 一切都像做梦一样不敢置信。 程陌转头看着副驾驶位上的方寻,上车后,她一直在和人聊天,不知道在聊什么,一直下意识的蹙着眉头,她只有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才这副表情。 方寻余光里察觉到程陌正在看她,回头笑看着他,笑着笑着就皱起了眉,很苦恼的样子。 程陌:“怎么了?” 方寻:“明晚特大台风就要登陆,中午高铁和机场就会停运。” 沿海城市,台风过境是常事。 明晚要登陆的是特大台风,手机里早就收到了预警信息,微博也有相关热议话题。 这不是什么突如其来的消息。 程陌不解的看着她。 “前几天是外婆七十大寿,所以爸爸他们先回去了。后天阿颜生日,之前答应过要陪她一起的。我本来想坐明天下午那趟高铁回舅舅家。”方寻有些为难:“中午停运的话,我只能赶最早那趟了。” 从S市回舅舅家只有早上七点,中午十二点,下午三点半三趟高铁。 坐高铁只需四个小时,下车就到家门口,飞机虽然只要一个多小时,但机场离家远,下机回家够折腾。 所以,方寻每次回舅舅家都是坐高铁的。 “没关系,明天早上我叫你起床,送你去车站。”程陌以为方寻怕自己起不来。 台风登陆的信息,早在一个星期前就放出来了。 方寻原本没打算这次再回去,只是,她刚刚从孙亚清那里得知了另一件事。 孙亚清最近新交了个男朋友,她无意间从男朋友的手机里,看到了方寻的名字,以及这个名字后的信息。 孙亚清将那些信息复制发给了方寻。 方寻看完后很惊讶:你怎么会有我父母这么详细的资料? 那些资料里包括了,洪颜和方祁南的出生年月日,何方人士,毕业院校,就职过的公司,职位,现任工作,家庭经济情况。 连方寻才从程陌那里得知的,阿颜是青少年发展心理学研究的发起者,上面也有。 甚至,还有一些连方寻都不知道的家庭情况。 比如,她妈妈在开发区还有一栋楼。 孙亚清:他们要找的那个人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只是和你同名同姓呢。 方寻:什么意思?谁要找我? 孙亚清的男友是摄影爱好者,偶尔会接些私活。 孙亚清:有人花钱人肉你父母,你最近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啊? 方寻第一个想到了魏泽轩的父母。 不会吧? 奈何不了她,就找上她父母,是准备要干嘛? 方寻:能不能帮我色诱一下你男朋友,问问他,到底是谁要弄我? 孙亚清:你个禽兽。早就问了,不过,这种事情,金主怎么可能亲自出面。 孙亚清:他在打听了。听他另一个朋友说,也不算什么朋友吧,都是一条龙服务上的蚂蚱。好像准备造谣,说你父母卖女求荣。 方寻第一反应是差点笑出声,旋即,余光里瞥见了墨水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卖女求荣! 这事难道跟墨水瓶有关? “你们现在还年轻,应该不会这么早就结婚吧?” “已经见过父母了?” 不知怎的,方寻突然想起了前阿姨说的这两句话。 阿姨好像很在意,她和墨水瓶的关系发展到了哪一步。 程陌出差,如果不特意问,连她都不知道去了哪里,阿姨为什么会那么清楚? 送螃蟹给阿姨的那天还发生了什么嘛?为什么,第二天墨水瓶就把她给开了。 方寻不禁打了个寒颤。 难不成是有人在时刻监视着他们? 这次程陌花了五六天时间陪她在家,他们该不会以为,她和墨水瓶要准备结婚了,才要人肉她父母,制造出她父母卖女求荣的舆论。 可是,没道理啊! 她又不是什么大明星公众人物,弄这样的舆论,能对她造成多大的实际影响。 无非就是给她父母添点堵,制造一点麻烦,让他们背一个爱慕虚荣的锅。 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再说,她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既没雄厚的背景可以助力墨水瓶与他们抗衡;也不是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商业奇才,能当墨水瓶的贤内助。 就算她和程陌结婚,对他们也造不成威胁啊? 方寻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一时也弄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不过,爸爸和阿颜这几天不在家,正好躲过去了。 她得回去一趟,让他们在舅舅家多留几天,等她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再让他们一起回来。 只是,墨水瓶这边刚安抚好,这立马又要离开他,怕是他心里有落差。 方寻真正在意的是这点,并不是什么赶早车。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也不好跟他多说什么。 方寻只好顺着他的话,岔开话题,明天记得叫我。我看看外婆家有什么好吃的,给你带些过来。这个季节一时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 “算了。”方寻一摆手:“到时候看到什么就给你拿什么吧。” 程陌莞尔一笑,方寻的心柔成一朵云。 ☆、回外婆家 方寻这几天一直没睡好,原本以为墨水瓶的事情解决了,可以舒舒服服安心睡个觉,偏偏又碰上有人找麻烦,还不能知道对方究竟是谁。 一上动车就睡了,墨水瓶给她买的是商务座,到站后,乘务员轻声唤醒了她。 临近十二月,这座南方小县城还算温暖,阳光明媚,天蓝云白。 方寻穿小脚牛仔裤,特意露了一小节脚踝,运动鞋,男友风卫衣。 齐肩长发扎成了高高的马尾,红色背包的一条肩带滑到了胳膊上,她也没管。 出站后,直接打的去了汽车站。 小县城里每天只有上午才有专线巴士从县城去乡下,方寻要赶今天最后一趟班车。 舅舅舅妈还有爸爸和阿颜都在外婆家——外婆是舅妈的亲妈,阿颜的干妈。 阿颜小时候身体弱,算命先生说要认一位和她生辰八字相宜的人当干妈。于是,找到了同村的外婆。 后来,舅舅和舅妈结婚,两家人亲上加亲。 童年结束前,方寻所有的寒暑假,都是在这座小县城里度过的。 她去过很多次外婆家,这应该是她第三次坐这种专线巴士。 第一次,是她七岁那年,跟舅舅和洪烨去外婆家过年; 第二次,是奶奶去世的那个冬天,那次回家可谓一波三折,历尽千辛万苦; 今天是第三次,一切都很顺利。 巴士只经过镇上,外婆家在村子里,下车后,还有一段路程。 方寻这次回来,谁也没有告诉,她就喜欢突然出现,看他们见到她惊喜又高兴的样子。 不过,她已经事先打听清楚,阿颜这次会在外婆家过完生日再走,前两天外婆七十大寿,家里应该还有些琐事需要处理。 车上太吵,在镇上下车后,方寻走在单行车道的田间水泥公路上,给墨水瓶发了语言通话。 冬日阳光温暖,晒在身上暖烘烘的,方寻戴着蓝牙耳机,蹦蹦跳跳,背包和马尾从左甩到右,从右荡回左。 她心情很好:“墨水瓶,我下车啦,现在走路回外婆家。” 程陌被她感染的,声音也轻快了不少:“好,阿寻在车上有吃东西嘛,饿不饿。” 方寻:“一点也不饿。” 那些微不足道,习以为常的事情,别人说是啰嗦;喜欢的人说,就被赋予了魔力,能取悦人心。 方寻漫无目的的给墨水瓶介绍了沿途看到的: 路边落满灰尘的豌豆;远处连片荒废的稻田;石桥下潺潺流水的清河;池塘里戏水的鸭群;屋前平地上觅食的家鸡;屋后硕果累累的橘子树,还有树下正在打架互吠的黑花小狗。 爬过一段上坡路,转一道弯,外婆家就在前面。 方寻:“墨水瓶我快到家了,先不和你说啦。” 程陌:“好,替我向大家问好。” 方寻:“嗯,我喜欢你哟,墨水瓶。” 他每次都只是轻轻的笑,并不接话。 外婆家是一栋三层带前院的房子,前院有围墙,墙外有池塘、菜园、古井;墙内进门是一条直通屋前的水泥路,两边是花园,临近冬天,只有满园的桂花香和月季。 屋前三级台阶下,是一块空地,当停车场用。 “外婆,我回来啦!”墙院的铁门是敞开的,方寻踏着满院花香,穿过月季花丛大步往里走。 她一眼就看到了屋前停着辆崭新的路虎,旁边并排还有三辆车。 “哦,恬恬回来啦,爸爸妈妈他们去爬水库了。”这个村三面环山,池塘对面的邻居外公家依山而建,地势要比外婆家高,他站在自家院门口,可以看到院内的方寻。 方寻:“外公!” 七十多岁常年劳作的老人精神健硕,热情好客:“应该也快回来了,都去了大半个下午了。要不你先来我们家坐坐。” 方寻正要婉拒。 “哎呀,说曹操曹操到,他们回来啦。”乐于助人的外公,站在自家得天独厚的院门前高喊:“你们家恬恬回来了。” 外婆的声音遥相呼应的响起:“是恬恬回来啦?” 方寻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迎面走来外婆,舅舅舅妈,爸爸阿颜。 洪烨也回来了,他旁边有个方寻没见过但身材很好的女孩,两人虽然没有紧挨着走,但眼神互动十分亲密,百分百是女朋友。 带女朋友回家,都不跟她说的? “哎呀,我恬恬回来啦!”外婆见到方寻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外婆。”方寻忙跑过去,两人脸贴脸亲亲热热的拥抱。 外婆双手捏住方寻的胳膊,将她从头到脚细细看了遍:“我崽崽啊,太瘦了。” 除非胖成一百五,否则,在外婆眼里,你永远都是瘦的。 方寻特别喜欢听外婆扯着长音带着无限关怀宠溺喊她:“我的崽崽啊!” 她无缘见到自己的亲外公外婆和爷爷,跟奶奶的关系几乎形同陌路。 她得到过的隔代长辈的爱,全部来自洪烨的外婆。 七岁那年,方寻第一次(并不是第一次,只是她记忆中的第一次)跟着舅舅和洪烨到外婆家过年,外婆给了她、洪烨、洪烨表哥每人一个红包。 之后,外婆偷偷把她拉到一旁:“你红包里是一百,他们两个是五十。等会你们一起对红包钱的时候,你要说自己也是五十。免得他们以为外婆偏心,伤心难过。” 在这座南方小县城里,小孩子新年收红包,除了讨个好彩头,更多的其实是大人之间的礼尚往来。 长大后,方寻才明白,她为什么会一直记得这件事。是因为 ,她被人偏爱着,以最温柔善良的方式。 高考结束,填完志愿,方寻独自回了趟外婆家。 外婆知道她考了个好大学,高兴的立马给自己卧室里外公的遗像上了炷香。 方寻临走前,外婆从客厅开始近乎嘀咕的说着各种祝福她的话语,一路念叨进卧室,然后,用红纸包了五百块钱。 方寻一见这架势,立马准备开溜。 阿颜说过,一个农村老人,除了子女特定节日里的孝敬,没有别的经济来源。而且,都是一辈子勤俭节约惯了的人。 外婆眼明手快一把抓住方寻,将红包塞进她手里。 方寻坚决不愿意收。 外婆拉下脸来:“这是外婆给你的心意。外婆不是那种做做样子,你不要,我就可以心安理得收回来的人。我要给你,那就是铁了心的要给你。” 钱是小事,这份坚定的心意,方寻没办法再拒绝。 …… “哎呀,我这身体不行啊,比不过你七十岁的外婆,她老人家来来回回这么多趟,爬山下台阶健步如飞。”方祁南捧着自己的将军肚,笑看着方寻。 舅妈笑着说:“她每天上山下地走个不停,早就习惯了。” “舅舅舅妈,爸爸阿颜。”方寻牵着外婆的手,依次和所有人打了招呼。 到洪烨的时候,改口叫了声哥,又向他旁边的女生亲热的喊了声姐姐。 洪烨对那女生说:“沾你的光,我可当了回哥哥了。” 那女生腼腆的笑看着洪烨,很柔和安静的一个人。 “不是说不回来嘛,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东西也不知道放下!”比起方祁南,舅舅在方寻面前更有父亲的威严,嘴上虽然嫌弃,手却已经伸过来提走了方寻背上的包。 方寻冲他笑眯了眼睛:“这不是要给你们一个惊喜嘛!” 舅舅张口还想念叨,被舅妈嫌弃的推到一边:“就你讨厌些,她回自己外婆家要跟谁打什么招呼。” 舅妈动作亲昵的摸了一圈方寻的脖子:“穿这么点冷不冷,吃饭了没有?” 方寻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洪颜站在最外面,她绕过方祁南走到毕玲玲旁边:“玲玲累了吧。” 毕玲玲感激的看着洪颜:“还好,我平时也经常徒步运动。” 刚才还冷清的院子,突然热闹了起来。 爸爸和舅舅正商量要搓两局麻将,玩麻将是舅舅和舅妈最大的业余爱好。 舅妈更有“江湖不败手”的盛名。 县城里,无论春夏秋冬,无论你起的多早,睡的多晚,搓麻将的声音永远不绝于耳。 方祁南打开自动麻将桌,向洪烨招手:“来来来,和姑父坐对面,大战他们夫妻档。” 洪烨怕自己玩牌,玲玲会无聊:“你陪姑父和爸妈玩吧!” 毕玲玲想拒绝,洪颜见她的状态还不错,就搬了条凳子过来:“玲玲玩吧,让洪烨在后面帮你看着。” 方祁南立马接过话:“对,玲玲来玩。嫁到我们家,饭不会做没关系,麻将一定要玩熟。” 三方坐定,自动麻将桌还在轰隆隆洗牌,洗好的那副已经送到桌面。 玲玲不再忸怩,大方入座。 洪烨在她的座椅上放了个厚厚的坐垫。 外婆给方寻弄好吃的,就和阿颜出去了,说是村头有渠外公家明早杀猪又杀牛,她们要提前去预订一些东西。 方寻对麻将不感兴趣,拿着手机准备到院子里跟墨水瓶聊天,走到门口又看到了那辆崭新的路虎。 “哥。”方寻对洪烨偏了下脑袋。 洪烨会意,出来前,在玲玲手边的凳子上放了杯热水。 前廊墙角的吊篮里,有外婆手工编织的蒲团,方寻拿了两个放在台阶上。 兄妹俩排排坐。 方寻:“这又不过年,有渠外公家怎么杀猪又杀牛的。” 洪烨:“后天,他儿子娶媳妇。” “嗦嘎。”方寻朝那辆路虎抬了抬下巴:“谁又买新车啦?” 洪烨:“昨天我和玲玲订婚,车是姑父和姑姑送我们的礼物。” “我去!”方寻反手就是一掌:“你订婚这么大的事情,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我是无关紧要的人,知道不知道都无所谓的嘛?” 洪烨虽然是表哥,但两人从小一起厮混长大,感情胜过很多亲兄妹。 他带女朋友回家,没提前跟她说,方寻心里已经很介意了。 洪烨揉着胸口,方寻刚才拍的明明是后背:“肺都给你拍出来了。” “哎呀,滚。”方寻扭过身,甩开洪烨搂她肩膀的手。 “真的,这次太仓促了,事情有点突然。本来打算等姑姑过完生日,我带玲玲去你那里,当面给你解释的。”洪烨重新揽过方寻。 方寻没再推开他:“她又不会跑了,这么着急干嘛?” 洪烨:“玲玲怀孕了。” 方寻愣了下:“哦~!厉害啦啊!” 洪烨粲然一笑,露出了左边的小虎牙,他的五官脸型既不像舅舅那般轮廓深刻;也没有遗传到舅妈的端庄秀气;自成一派长了张娃娃脸,双眼皮大眼睛,还是个睫毛精,皮肤特白。 笑起来,阳光灿烂,纯真无邪。 这是一张最会骗人的脸,二十六七岁的人了,只要打扮的稍微稚嫩些,走在街上总被当成高中生。 一米八三清秀帅气的高中生,不知道羡煞多少旁人。 方寻调侃他:“一下子从男朋友升级成丈夫和爸爸,搞不搞得定啊?” “是有点突然,但我也不是毫无准备。” 方寻见他自信满满,看来是早有准备:“你这是居心叵测啊!” 洪烨傻呵呵的笑:“和她在一起后,我就在学习怎么做一个像姑父一样的好丈夫,好爸爸。” 方寻真是无限感慨:“哦,小哭包还挺有男子汉气概的嘛!” 洪烨眼窝浅,小时候被舅舅瞪一眼,能吓哭;抢东西抢不过方寻也哭;看到老人受苦会默默流眼泪,是个十足的哭包。 加上小时候长得太秀气好看了些,舅舅总嫌弃他不够男子汉。 可是,方寻被欺负,他去打架,打得头破血流都没哼哼一声。 洪烨并没有即将为人夫为人父的紧张不安,更多的是满怀欣喜的期待和憧憬:“我希望玲玲生个女儿,最好,像你一样聪明快乐。” 方寻:“我把你当亲哥,你却把我当女儿。” 方寻嘴上开着玩笑,心里却莫名一酸,她也幻想过和墨水瓶结婚后,要做一个像阿颜一样的好妻子——虽然,她知道,自己肯定做不到阿颜那种程度——为他生一个乖巧聪明精灵一样的女儿,或者生个像墨水瓶一样温柔体贴的小帅哥。 可是,她上次只是顺口提了那么一句,墨水瓶被吓得不轻。 他是不是从没想过要和她结婚啊! 一想到这个,方寻的好心情断崖式的跌落,她往旁边移了下位,趴在洪烨腿上:“刚刚有打疼你嘛?” 洪烨没发现异常,有些受宠若惊:“你不是打习惯我了嘛!” 方寻心里难过:“我前天打了墨水瓶,没轻没重,也不知道打伤他了没有。我自己的手都打麻了。” 洪烨把胳膊搭在方寻背上,打趣她:“你不是说,你的墨水瓶是块宝玉,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好好呵护着嘛,怎么还对他动起手了?” 程陌的性格,有时的确会惹得方寻生气,偶尔,她也会跟洪烨抱怨。 洪烨就开玩笑说让她像小时候打他那样,打一顿程陌就好了。 方寻不干,说不能对她的墨水瓶动粗,只能哄着惯着。 洪烨:“那你为什么要打他呢?”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他骗了我。”方寻忙又改口:“也不算是骗,就是隐瞒了我一些小事,他自己过意不去,我其实又不生气。” 她只是难过,原来他不快乐! 洪烨没见过墨水瓶,对他不是太了解,每次都只是听方寻说,感觉是个挺多愁善感的人。 不过,肯定是有过人之处的。要不然,怎么能让他这个眼高于顶的妹妹,心心念念牵肠挂肚呢。 “哎呀,放心吧!不会打残打废的。你个伸手不提四两的,手上又没劲,打起人来跟撒娇一样。” 洪烨倒也不全是在安慰她,方寻的一双手除了握过笔,敲过键盘,也没干别的,确实柔软无力,打人只是动作夸张看着吓人。 “要不要我给你掏耳朵?”洪烨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方寻乖顺的点头。 她趁着洪烨进去拿棉签的空隙,给墨水瓶发了条信息:我好想你啊,墨水瓶。 ☆、家长里短 晚饭是舅舅掌勺,爸爸打下手,洪烨负责端菜收桌子洗碗。 先前没察觉到,吃饭的时候,方寻明显感觉到家里的氛围有点奇怪。 按理说,玲玲是新媳妇头一次进门,应该是全家人众星捧月的对象。 可方寻发现,大家对她的态度有些微妙,不说冷淡吧,但太过稀松平常了。 除了阿颜对她热情些,就连洪烨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太明目张胆的与她亲昵。 晚上,方寻趁着月色溜进了父母房间。 她钻进阿颜的被窝里,搂着她的脖子,小狗似得不停的嗅她:“阿颜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香香软软的啊!” 阿颜扯过被子把方寻盖严实:“你不好好在自己房间睡觉,跑这里来干嘛!” 方祁南的被子无端被抢走,只好随着被子往中间靠:“恬恬明天你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弄啊。” “都可以。”方寻极其敷衍,她现在可没心思管明天吃什么,她问阿颜:“舅妈是不喜欢玲玲嘛?” 一个家里只有女主人不高兴的时候,大家才会变得小心翼翼。 阿颜没有责怪方寻胡说,也不好奇她为什么这么问,只是否认:“舅妈没有不喜欢玲玲啊!” 方寻:“那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颜轻叹了声,方寻立马嗅到了秘密的味道。 阿颜:“玲玲是个好女孩,你舅舅舅妈和外婆都是喜欢她的。只是,她爸爸有点……蛮不讲理吧。他在你外婆的生日宴上闹那么一场,你舅妈的气估计还没顺。” “在外婆的生日宴上闹事?”这也太荒唐了。 马上就要成为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不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谈,非要在一个古稀老人的寿宴上闹事。 方寻追问:“他闹什么啊?” 难道是因为洪烨让玲玲未婚先孕了? 他们是两情相悦,又不是洪烨逼迫她怀孕,她迫不得已才下嫁给他。 提起这事,阿颜也很无奈:“你哥这次提前回来,就是想把两人的婚事定下来。之前,双方父母已经见过面,相应事情也都商定好了:四十五万的彩礼钱,二十五万的代步车,婚礼一切费用男方出,礼金女方收。” “那还有什么问题嘛?是又要求在哪里买房加女方的名字嘛?”方寻虽然还没机会亲历这样的事情,但在网上看到的,多是争议买房加不加女方名字这种事。 方祁南:“房子这种事根本不是问题,原本我和你妈妈商量好,等他们结婚的时候,随他们自己选个喜欢的城市,送一套房给他们。” 那方寻实在想不明白,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两家人闹僵的了。 房子、车子、彩礼钱,世俗婚姻里,不就是这么些事情吗? “你外婆生日的前几天,玲玲的爸爸知道她怀孕了。”阿颜无奈的叹息:“就要求你舅舅给一百万的彩礼钱,车子要换成路虎,否则,绝不同意这门亲事。” 方寻脱口而出:“这不是坐地起价嘛,他卖女儿啊!” 舅舅舅妈在县城里经营最大的建材和家私市场。 方寻也不清楚近两百万有没有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 可是,不管是能力范围内,还是有心无力。玲玲爸爸的这种处事方式,也太不体面了。 他一点也不顾及玲玲的啊。 一开始这样要求,另当别论。知道女儿怀孕了,就以为拿住男方的咽喉命脉,趁机敲诈勒索。 这跟强盗土匪有什么区别。 难怪舅妈不高兴。方寻并未亲历其事,只是听着都很生气了。 阿颜:“所以,你舅妈也不乐意。谁知道,玲玲爸爸在你外婆的生日宴上大闹,当众责骂玲玲,话说的实在过分。” 方寻知道,阿颜从不会以己之意妄传别人的事情,她说话含蓄,连她都说过分,可想而知,玲玲爸爸都骂了些什么不堪入耳的粗俗话。 方寻纳闷:“那是彻底闹翻了嘛?”为什么玲玲现在还在外婆家。 阿颜轻声说:“算是彻底闹翻了吧。” 彻底闹翻的是玲玲与她的父亲。 玲玲八个月大的时候,她爸爸因为喝酒斗狠失手打死了人,被判了八年刑。 她妈妈等了他八年,他出狱后,立马和别的女人厮混在一起,生了个儿子。 第二年,玲玲妈妈病逝,她被外婆接走;十三岁,外婆去世;她到伯伯的工厂里,一边上学一边帮忙做事。 她伯母兑现承诺资助她上完大学。 在玲玲近二十六年的生命里,父亲是个有不如无的存在。 这次,她原本只邀请了伯父伯母和堂哥来和洪烨的父母外婆见面,谁知道,她爸爸得到了消息。 她伯父伯母并没要求彩礼钱,只是说了些漂亮的场面话,叮嘱洪烨以后要好好待她。 她爸爸却闹着要彩礼钱,要车,要风风光光的婚礼。 舅舅舅妈原也给洪烨准备了结婚钱的,虽然他们对玲玲的这位父亲颇有微词。 但玲玲自身没有错,加上洪烨喜欢,认定了就只要她。 舅妈虽不大情愿,也不想把大好的喜事弄得难堪,就勉强答应了玲玲爸爸的要求。 谁知道,玲玲爸爸见舅舅舅妈这么好说话,在得知玲玲怀孕后,贪心不足蛇吞象,得寸进尺。 留下狠话,要是达不到他的要求,绝不同意把女儿嫁给洪烨。 舅舅舅妈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们也是从无到有一点点集赞发家。 舅妈对这桩婚事,本来就不大情愿,玲玲爸爸要这么没脸没皮,以后还不知道怎么纠缠拖累洪烨,趁早别结婚,也免了以后的麻烦。 舅舅也实在是看不上玲玲父亲这种下作的行为,要不是顾及玲玲,以他的暴脾气得当场掀桌子轰人。 舅妈想顺水推舟同意两人不要结婚,玲玲抢先表了态:“正好,我自己也不同意这门婚事。” 舅妈诧异,但也松了口气;舅舅铁青着脸,没有说话;洪烨当即就红了眼眶。 “我妈妈一个人抚养我到八岁;我外婆养我到十三岁;伯父伯母给了我上学的机会。我想请问你。”玲玲看着这个给了她一半血缘的男人,一字一顿的问:“究竟以什么身份对他们提这些要求?” 对方理直气壮:“凭我是你老子,没有我,你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玲玲:“我妈妈死后,我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你别说一百万加路虎,你一毛钱也别想从他们那里拿。除非你死了,我送你入土,否则,我不会为你花一分钱。” 她父亲恼羞成怒,彻底撕破了脸,拿着玲玲未婚先孕的事情,用各种下流龌龊的话当众辱骂她。 “呸!跟你妈一样,是个只会倒贴的下贱货。” 说到这里,连方祁南都不免叹气:“我当时也没怎么拉了,你哥冲上去给了他一拳,打掉了他一颗牙。” 在这个地方,女婿打未来老丈人,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洪烨这一拳下去,少不了要成为大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笑柄。 人要脸,树要皮。 娶媳妇,娶成一场闹剧,也难怪舅妈心里不自在。 方寻唏嘘不已的同时,物伤其类想到了墨水瓶:“我和我哥可真是难兄难弟。” 阿颜笑问:“怎么了?” 方寻叹息:“我男朋友的家庭情况也不好,他父母生前感情不合,在他十三岁那年又死于火灾。现在,他还要和他的两个姨夫挣外公留下的家产。” 方祁南和阿颜第一次听方寻说起程陌的家庭情况,他们对程陌的家世完全了解,方寻所说的家产之争,与此刻方祁南所理解完全不同。 阿颜问:“他的家庭,让你对他这个人产生了犹豫?” 犹豫倒不至于,只是有些担心,如果暗地里造谣生事的,真的是程陌的家人,方寻害怕自己的选择会连累父母。 “恬恬。”方祁南说:“你还记得你奶奶去世那年,你回家参加她葬礼的事情吗?” 记得,方寻当然记得。 从那天早上,爸爸接到第一个电话开始,所有事情,她都清楚的记得,历历在目。 2010年,深冬,奶奶去世了。 那天正好是周末,方寻放假在家,爸爸接到叔叔的第一个电话时,是早上七点多。 叔叔在电话里说,奶奶不大好,让爸爸赶紧回去。 一个小时后,第二个电话进来,爸爸拿着手机,什么都没说只是和阿颜隔着客厅相视一眼。 阿颜的眼眶突然就红了。 方寻莫名其妙:“怎么啦?” 阿颜:“你奶奶走了。” 方寻当时震惊于,阿颜仅凭一个还未接的电话就知道奶奶去世了。 方祁南接完电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方寻走过去轻轻拥抱住他。 方祁南声音哽噎:“你奶奶没了,我没有妈妈了。” 方寻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奶奶走的日子不大好,需要在祠堂里停放一个星期,爸爸和阿颜先回去了,方寻继续回学校上课。 第五天,方寻接到爸爸的电话。 “恬恬,你自己决定,你想回来就回,不回来也没关系。” 说实话,方寻的确不怎么想回,可随后又接到阿颜的电话:“你奶奶后天早上出殡,明天中午你一定要到这里。” 阿颜很少用这种独断的语气说话,尽管声音温柔,方寻却不敢反抗。 方寻长这么大,从没去过她爸爸小时候生活的村子:“是舅舅送我去?还是你们来县城接我?” 阿颜:“所有人都会很忙,你得自己回来。” 方寻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人丢在从县城回镇上的半路上。 天一直灰蒙蒙的很阴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阴冷的寒气,明明才下午两点,周围寂静的就像是黑夜即将来临。 方寻拨第八个电话时,方祁南才终于接到:“恬恬,你不要怕,爸爸马上找人来接你。” 二十分钟后,一辆开始掉皮的军绿色皮卡停在方寻面前,从车上下来的是居然是洪烨。 那时洪烨虽然还没到法定驾驶年龄,不过,他从小跟在舅舅身边耳濡目染,十四岁就可以开车上路。 方寻纳闷:“你为什么在这里?” 洪烨:“姑姑拜托我来照看你,我特意请假赶回来的。” 方寻第一次到这里来,也是第一次参加葬礼,还是这种历史悠久,形式繁冗的土葬仪式。 一切都是陌生而新奇的。 一进村,方寻被一个小老太太拉着往灵堂走,进到堂内,阿颜接住了她。 方寻还没来得及向她倾诉这一路的艰苦,就被拉到了灵堂中间的棺材前:“先给你奶奶磕三个头。” 方寻懵懵懂懂的看着奶奶灵柩前放着一把太爷椅,椅上放着奶奶的黑白遗照,照片前并排放着三个小碗,碗里各放了些食物。 椅子前面有一条长长的小矮凳,上面铺着厚厚的坐垫,如果不是阿颜按住她的肩膀,让她跪在上面磕头,方寻还以为是让她坐在这上面呢。 机械的磕完头,方寻起身就要走,阿颜把她往右边拉:“去把你爸爸和叔叔扶起来。” 这时,方寻才发现棺材和墙壁间的帷幔下,跪着她爸爸和叔叔。 爸爸在前,叔叔在后。 方寻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居然跪下来给她磕了三个头。 方寻觉得太匪夷所思,想去制止却被阿颜从背后拉住了,只好呆若木鸡的看着他们磕头。 待他们磕完,方寻刚扶起爸爸,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又被阿颜拉着从灵堂出来,穿过一个临时被当做厨房的木屋,绕进了一栋柚子树环绕的白瓷砖楼里。 进房间后,阿颜手脚利索的帮她换好了衣服。 从进村后,方寻整个人懵愣的跟个提线木偶一样,阿颜推一下,她动一下。 阿颜:“这两天我会比较忙,没时间顾得上你。到了饭点,就和大家一起坐在桌上吃饭,不要娇里娇气的挑剔。要是有人问起你是谁,你就告诉他你是谁的女儿就好了。” “哦。”方寻一一答应着:“不过,为什么不在殡仪馆火化,要来这个地方。” 阿颜:“小孩子不懂不要乱说话,老人过世了,就是要落叶归根的。” “哦!”方寻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不过阿颜很快就原谅了她:“这里的习俗讲究入土为安。火化在这里是不吉利的事情,不要再说火化的事情啦啊!” 方寻乖乖点头:“哦。” “阿颜啊!”门外有人在叫,方寻还没来得及从床上站起来,门已经被推开。 是刚才拉着方寻进村的老人,她手里拿着一裹白布:“来,把这个孝服给孩子穿上。” “姑妈,这是我那小丫头。”阿颜接过白布,向她们介绍了彼此:“恬恬,这是你姑奶奶。” 方寻毕恭毕敬的站着:“姑奶奶好。” “哎哟,我这老眼昏花的,刚才去接的时候,就一路琢磨着这是谁家的闺女长得这么好,看这俊的。” 老人亲热的握住了方寻的手:“也长这么大了,这样高,这样俊。哪比别个差了!她啊,就是糊涂。” 在说到‘她’时,姑奶奶的手紧了紧,还莫名流了几滴浑浊的眼泪。 阿颜连忙抽了纸巾安慰她:“姑妈,都过去了。” “是是是,你好福气,闺女养的好。”姑奶奶拿过阿颜手中的纸,自己擦了擦眼角,用完后又揉成团揣进了自己的裤兜里,情绪很快就恢复了:“来,姑奶奶给你穿上。” 说是孝服,其实就是一块长方形白布,从中间剪了一个洞,头从这个洞中穿过,然后用稻草当成腰带绑在身上。 头上也顶了一块白布,有点像护士帽的戴法,只是后面拖出一条长长的白色尾巴。 忙完这些后,阿颜和姑奶奶一起出去了。 方寻穿着孝服,趁着没人跪拜奶奶,偷偷溜进了那个缝隙里。 爸爸捏了捏她的手臂:“得穿这么厚才行,刚刚那手太冻了。恬恬,你吃饭了吗。” 方寻:“我不饿。” “那不行,得吃点东西。你吃个这样的粑粑,味道还不错。”爸爸偷偷的从帷幔旁伸出一只手,在奶奶遗像前的碗里,拿了一个白白的有点像汤圆形状的糯米糍,但比汤圆大比糯米糍硬。 方寻吓了一跳:“这不是供奉奶奶的嘛?” “没事,没事,你奶奶食量少吃不了那么多。” 味道的确还不错,但是碗里就只剩下三个了,再拿奶奶就真的要不够吃了。 天,暗了下来,是真正的夜幕降临;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每个人进进出出好像都很忙的样子,方寻侧身躲开了一个从厨房出来的人——他正偏着脑袋,因为肩膀上扛着一个大号的长方形托盘,上面放了起码有八大碗菜。 “吃饭了,别乱跑。” 方寻不敢置信,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这个围着脏兮兮油腻不堪的围裙,穿着黑色塑料靴子的人,居然是她舅舅。 他每到一桌前,就保持上半身平稳,弯曲双腿蹲下来,方便每桌的客人从他肩上的托盘里拿菜。 舅舅送菜的途中,需要经过一段几步远的泥泞路,方寻刚刚差点在那里摔倒。 她收集了一些鞭炮残留物,铺在那段泥泞路上,又反复走了几遍,防滑效果还不错。 “你舅舅还没老到几步路都走不稳。”舅舅夹着托盘,经过泥泞路时,特意停下来跺了跺脚:“鞋子防滑的。下一道菜是鸡肉,去那边坐着和她们一起吃饭。” ☆、闹剧 方寻没找到空位,只好又退回到厨房。 在厨房的走廊前,临时搭建了一个平台,上面放着一些没吃过的菜,和一些没吃完的剩菜。 方寻注意到,台子旁边站着个奇怪的男人:他矮矮的背有点佝偻,手里拿着一个碗,脸上挂着讨好的笑,眼睛盯着台上的那些菜。 方寻的小姑妈吃完饭经过那里时,一眼就明白了那人的意思,她拿过他的碗,将台上大碗里的剩菜,每样都掂量着倒了一点给他。 “这些才是干净的。”方寻走过去,指着那些没被人吃过的菜,提醒姑妈。 她不赞同将他人吃剩的东西赠予另一个人。 “哦!是恬恬啊,你吃过饭了吗?”小姑妈回头看见是方寻,用舌头剔了剔牙。 “这么多菜够你吃了,快走吧。”小姑妈转身对着接受了她“施舍”的人说:“这些没动过筷的,我们要留着自己吃的。” “我们也吃不了这么多……”方寻话还没说完,一只手突然捏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旁边用力一拉,差点没给她拉脱臼。 那人说:“你这个女仔真是的,他是个傻子,你和他讲究这么多干什么。”说着,又用另一只手像驱赶围绕在餐桌上的苍蝇一样驱赶着那个人。 接受了剩菜的人,并不介意,脸上依旧挂着讨好又满足的笑,离开了。 等小姑妈和那人离开后,方寻把台上所有的剩菜都倒了。 “恬恬,你吃饭了吗?怎么啦?”阿颜经过厨房时,看着台上的空碗,又看了看方寻:“是谁让你帮忙清理这些吗?” 方寻心里窝着一股莫名的气:“没有,我就是讨厌剩菜,想把它们全部倒掉。” 阿颜:“那你就是浪费粮食了。” 方寻自知在无理取闹,便转移了话题:“妈妈你吃饭了吗?” 阿颜:“我忙完后,和师傅们一起吃。” 方寻:“你为什么总是在忙在忙,饭也不吃,小姑妈怎么就那么闲,从这里吃到那里。” 说完,方寻就后悔了。她不应该把这股莫名的气恼撒在妈妈身上的。 阿颜:“她有她的事情要忙,我不着急。” 阿颜又被人叫走了。 “恬恬,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啊,你爸爸到处找你呢。”小姑妈又回来了。 “刚刚那个人,为什么不坐在桌上和大家一起吃饭?”方寻不依不饶。 小姑妈皱了皱眉,有点不耐烦:“有哪个正常人能这样舔着脸来要吃的,他这样的人,没有随礼怎么和大家一起上桌吃饭。” 原来是这样! 方寻没有吃晚饭,快十点的时候,爸爸接她去厨房和师傅们一起吃粉丝。 爸爸牵着她的手,走在那条种满柚子树的泥泞路上。 方寻问他:“为什么今晚要通宵,我也需要一起吗?” 爸爸说:“这是最后一夜了,明早你奶奶就要出殡。十点半左右会开一次棺,让家人见最后一面,之后就真的钉棺了。” 方寻第一次参加葬礼,不明白钉棺是什么意思,但她却听出了它比‘最后一面’更让爸爸落寞。 方寻每年只见奶奶一次,大年初一的早上,去叔叔家给她拜年。 方寻对奶奶说一些吉利话,奶奶形式化的给她一个红包,只要顺利完成这个仪式,她就会跟着舅舅先回家,爸爸和阿颜会留在叔叔家吃完中饭再回来。 年年如此。 现在,奶奶去世了,方寻好像不是太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她并不真正理解死亡是怎么回事,也并不为此感到伤心难过。 “爸爸,奶奶去世了,你会很伤心吗?” “人到了一定年纪都要走到这步的,好在你奶奶走的干脆,为人子女也就没有那么遗憾了。”爸爸显得很平静,一点也不像故作坚强。 不过也是,方寻回到这里,所见一切并不像是最后的送别。 更多的只是人群中的忙碌,忙着准备吃的、忙着送去吃的、忙着分配吃的,忙着吃。 好像没有谁在真正难过。 奶奶钉棺前最后一次开棺,方寻不在场,因为算命先生说她的生辰八字跟奶奶相冲,所以需要回避。 方寻倒无所谓。 爸爸好像很不高兴。 第二天一大早,阿颜就催她起床,让她去村口给奶奶“跪哭。” 方寻纳闷:“那是什么意思?” 阿颜耐心的给她解释:“就是让女儿们为逝去的人送行,你两个姑妈已经在那里了,你跟在后面照做就行。” 奶奶的棺材已经从灵堂抬到了村口的空地上,两个姑妈跪在奶奶的遗像前,小姑妈哭的撕心裂肺,方寻被感染的都不禁有些戚戚然。 大姑妈眼睛浮肿,气若游丝的半靠在放遗像的椅上,轻轻抽泣。 方寻留意到她左手背上,有被针扎过的淤青。 打吊针了?是生病了,还是伤心过度? 方寻跪在小姑妈身后,低着头,假装自己也在难过。 身后突然响起了鞭炮声,轰炸式的,方寻缩着脖子用手臂挡住眼睛。 各种乐器声同时响起,热闹达到鼎沸点。 阿颜过来搀扶大姑妈,顺便推了一下方寻示意她去扶小姑妈。 方寻刚伸过手过去,小姑妈已经爬了起来,只是一个起身,先前所有的悲恸都被丢下。 阿颜在扶大姑妈的时候差点摔倒,方寻及时搭了一把手,她们才堪堪站稳。 大姑妈瘫软在阿颜怀里,一点力气都没有, 阿颜半抱着她:“你要自己保重身体啊,昨天已经打了一天吊针的了。”说着,红了眼眶。 方寻鼻子莫名发酸,跟着流下了眼泪。 奶奶入土为安后,宾客们陆续散场。 舅舅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他在村口的平地上逮住了方寻:“昨天,我都给忙忘了。你当着我的面凶你妈妈,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啊?”方寻惊讶!只是说话声音稍微大了些,不算凶吧。 更何况,她根本不知道舅舅也在场。 “我没有凶妈妈,舅舅。”方寻向前抱住了舅舅的脖子:“我只是想让她早点去吃饭,别饿着自己了。” “我们叫你吃饭,也是那样大喊大叫的?就算是关心,也得给我轻言细语的好好说话。再让我听见你凶她,你给我小小点。” “我知道了,我再也不大声对妈妈说话。” 舅舅回去时,爸爸隔着车窗玻璃,拍了拍他的肩膀:“弟弟,这两天辛苦了。” “不说这个。”舅舅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看着方寻,带着警告意味:“你反正是成了仙的了,饭也不吃。明天跟你哥一起回家。” “嘿嘿!好的,舅舅拜拜。” 方寻站在村口,看着舅舅的车在面前迅速远去,渐渐变小,最后,转了一道弯,再也看不见。 …… 以前,爸爸和方寻讨论家庭矛盾时,一致认为,对于家人来说,吵架是最愚蠢的行为。 但凡其中有一个人是明智的,这架就吵不起来。 可是,奶奶葬礼结束的当天晚上,爸爸和叔叔就因为随礼钱,大打出手。 事后爸爸说:“有些人,就得打一顿才安生。” 阿颜反驳他:“打一顿又能怎么样呢?” 爸爸:“我心里舒坦啊!” 那件“愚蠢”的事是从叔叔来向爸爸要随礼钱时开始的。 不,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从方寻出生就开始了,或者可以追溯到更久远些。 “那个份子钱是不是你收着?”方寻和洪烨还有爸爸正在房间里聊天,阿颜不知道从哪里忙完过来,一进门就追问份子钱。 爸爸:“是在我这里啊,那个账簿不是已经给祁军(叔叔的名字)了么,我只拿着钱啊” 阿颜:“你光拿个账簿给他有什么用,你把钱一起给了他,让他自己去核对,我们明天就要走了。” “他是向你要份子钱来啦?”爸爸很不屑的哼了一声:“他还真有脸了,哦!葬礼所有的花费我们出,份子钱他家收?” “别倔了,这点份子钱能有多少,值得你们兄弟俩你争我抢的闹笑话!” 家里的大小事情,只要是阿颜点了头的,爸爸从来不多说半个字,可那天他却异常坚定:“我认真的,阿颜。” 阿颜尊重了他的决定,理解的点了点头:“那我去跟他们说清楚。” 爸爸拉住了她:“不用,这件事我来处理。” 爸爸离开后,方寻问阿颜:“为什么葬礼的钱全部爸爸出,份子钱却要给叔叔?这样不公平吧。” 阿颜:“这是你奶奶生前的意思!” “那奶奶也太偏心了。”方寻脱口而出,完全忘了不应该这样埋怨一个刚刚入土的人。 可阿颜居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爸爸原本不打算当着方寻的面处理这件事的,但叔叔携带一家老小找上了门,他们就在房间外的客厅里谈判。 婶婶东拉西扯一大堆恭维奉承的话后,终于将话题转到正题上:“本来,葬礼的花费都是大哥出的,按理来说这份子钱也该大哥你来收。” “我是收着了啊。”爸爸立马接了句话。 外面尴尬的沉默了好一会。 婶婶叹息了两声:“老人呢,到了最后关头都是通透明白的,走的前一晚千叮咛万嘱咐。哎!她是心疼我们不容易,才将整个葬礼压在大哥身上。这份子钱,她是想留给她孙子上大学用……她疼方英啊,英子这孩子也最亲他奶奶。” 爸爸没让她把话说完:“我只管活人,不管死的。老母亲活着的时候,她虽然跟着你们吃住。但我每个月打过去的生活费,那可都是跟着猪肉一起涨价的。她说每个月多少就多少,逢年过节还得另算,我算尽足了孝心。现在人没了,拿个遗愿说事,我还理睬这么多?” “大哥。”叔叔冷不丁的大叫了一声,听得出来,他很生气爸爸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爸爸:“怎么?这钱不给她孙子,她还能有意见啦。今天这钱我偏就不拿出来,老母亲要是在地下不安息,让她上来找我。” “大哥。”叔叔像是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他义正言辞的谴责爸爸:“做人可不能这样,这人下去还没凉,你就在这儿说大逆不道的话,你害死了老爷子,现在还想让妈……” “放你娘的狗屁。”爸爸破天荒的爆了粗口。 阿颜也是在听到‘害死了老爷子’时,脸色就不好了。 她想出去,思忖了会又站住了。 爸爸:“这么多年我一直为这事窝囊着,我不说,是不想让老母亲再闹心。现在两个都百年了,谁他妈要再敢拿这事,在我面前恶心人,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方寻第一次置身在大家庭的纠纷争吵中,果然,这个家之前的安宁,都是大家为了顾及奶奶而维持的表面现象。 只是,方寻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叔叔要说是爸爸害死了爷爷。 难道奶奶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会一直冷落他们,嫌弃他们。 而且,阿颜对这件事的态度也很暧昧。 难道爷爷的死真的跟爸爸有关系? 爸爸:“你们摸着良心,扪心自问一下,说这话亏不亏心。他生病,肝癌晚期跟我有什么关系。 哦!合着我正好跟他闹了矛盾,他的死就全赖我啦?我……” 叔叔粗鲁的打断了爸爸的话:“你敢说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要不是你们生不出儿子,还说再也不会生之类的混账话,老爷子能气得作践自己不去医院治疗……” 洪烨一直坐在书桌前低头玩手机,好像对一切都没在意,直到叔叔说了这句话,他突然站了起来,阿颜及时拉住了他。 外面突然安静下来,阿颜立马意识到了什么,起身赶了出去。 客厅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爸爸给了叔叔一拳,把他左边门牙给打出了血,婶婶惊叫着去查看他的伤势,被叔叔用手档开了,他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水,骂骂嚷嚷扬言作势要打爸爸。 虽然他们是亲兄弟,但是叔叔随奶奶身材比较瘦小,爸爸是个有圆肚子的魁梧高个。 婶婶虽然生气,但她怕爸爸再伤着叔叔,就抱着叔叔没让乱来。 叔叔的大儿子已经和叔叔一样高,他站在两人中间,一直警惕着,试图将两个人再分开些; 叔叔的小儿子站在旁边还没敢光明正大的仇视爸爸,只是握紧拳头,拿眼睛偷偷的怒视; 叔叔最小的女儿站的最远,已经被这场面给吓哭了。 阿颜及时出去制止了这场闹剧:“当着孩子的面,都在干什么?” 叔叔狠狠的瞪了爸爸一眼,从婶婶手中挣脱出来。 刚才就算婶婶不拦着,他也未必真敢冲上去和爸爸干一架。 份子钱最终还是给了叔叔,阿颜做的决定。 不过,方寻听叔叔那话的意思,奶奶和他们一家的隔阂,好像跟她有着莫大的关系。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大家庭矛盾下最无辜的受害者,没想到她才是这矛盾的根源? …… 在方寻出生前两个月,外婆突然离世,这直接导致她成了早产儿。 方寻出生后,爷爷没来看过她一眼,奶奶也只照顾了阿颜三天。 一个月后,阿颜刚出月子,爷爷就开始各种施压催促,让他们赶紧再生一个,这次一定要先看清楚了再生。 有一次,爸爸实在是被逼急了,就扬言要做结扎手术,爷爷一气之下晕了过去,送到医院检查,查出了肝癌,晚期。 得知自己生病了,爷爷连死都不怕。 在病床前拉住阿颜,说自己是快要死的人了,唯一的心愿就是想见见未来的长孙,让他们趁着他还挣扎着在的时候,赶紧生一个,好让他死得瞑目。 阿颜有所动摇,爸爸坚决不同意,爷爷临终前还在骂他不孝。 奶奶就一直将这事怪在爸爸和阿颜头上。 爷爷出殡那天,奶奶都没让爸爸抬遗像,按照当地的习俗抬遗像都是长子的事情,除非长子不在了,才让二儿子抬。 这个做法触了阿颜的逆鳞,奶奶又口口声声当着阿颜的面诅咒爸爸,说权当他没了。 阿颜气不过,就和奶奶理论,奶奶顺着杆子,将所有罪责推到了阿颜身上,还骂了她好些难听的话。 大家纷纷来劝架,奶奶见有人劝就哭天抢地,变本加厉的挖苦奚落阿颜。 那些家族里的长辈们都来指责阿颜说:“逼死了老头子还不够,现在还想逼死老母亲,葬礼一起办了,还省钱了是吧?” 也有“好心”规劝阿颜的:“哪有女人不生儿子的?那女儿终究是别人家的人,老了还不得儿子养老送终啊!” 阿颜被气的差点晕过去,还好采春婶婶把她带走了。 在奶奶和阿颜争吵的时候,有人通知了舅舅。 舅舅一听他姐姐在婆家受了这么大委屈,新仇旧怨加一起,一气之下把家里的宰牛刀给扛了过来。 “你们是欺负她爸爸走得早,现在又没了妈是吧?今天谁要再敢多说她一个字,我就砍死谁。砍死了我偿命,老的少的一起埋。” 先前那些对阿颜咄咄相逼的人,看到身材魁梧的舅舅拿着刀就怂了,大气都不敢出。 爸爸当时正在房间和长辈们商议事情,舅舅进来踹翻桌子的时候,他才知道,阿颜在外面受了那么大委屈。 他气得爬上了爷爷的棺材,对奶奶磕头:“你就当我死了,你就当我死了吧。” 就这样,安葬完爷爷后,爸爸和阿颜带着方寻,还有他们所有珍贵的东西离开了那里。 阿颜说,之所以从来不跟方寻说这些,是因为它们都已经过去。 不应该让这种事情再影响到她,现在,既然知道,也没必要介怀。 方寻才不会介怀这种事情,它们就像她听过的,一个已经随着爷爷奶奶的逝去,而消失了的荒唐笑话。 ☆、结婚吧 在初冬的被窝里与父母闲话家常,不知不觉已经凌晨十二点半。 方寻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七个小时前,她给墨水瓶发信息说,好想他。 七个小时后,墨水瓶回了个拥抱的表情过来。 “我睡觉去啦,晚安。”方寻拿起手机,溜回了自己房间。 一钻进被窝就给墨水瓶回信息: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墨水瓶:前段时间落下的工作太多,需要处理一下。 到底知不知道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方寻:那些工作明天是会跑掉,还是会过期? 墨水瓶:阿寻不在,工作的时候老走神,效率不高。 这算是“我想你”的含蓄说法嘛?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直接说一句“我想你”会死啊! 方寻抿紧嘴角却还是笑弯了眼睛,她捧着手机,翻身换了个更舒适的睡姿。 啊!好想趴在他身上,咬住他性感光滑的肩膀或锁骨睡觉啊! 夜深人静最容易滋生邪念,方寻色心大起,不怀好意的问:墨水瓶你冲凉了嘛? 程陌不管在她手上吃多少次亏,都不会对她心生戒备。 墨水瓶:嗯。 既然冲了凉,那肯定穿着睡衣,脱起来更方便。 方寻:拍张自拍照给我,要露点的那种。 程陌连发了两个问号过来。 方寻按住录音键直接给程陌发语言:“哎呀,我不管,我就要,现在,立刻,马上!” 撒娇一向是方寻的拿手好戏,她知道什么样的声音,最能撩拨墨水瓶。 墨水瓶:阿寻你…… 方寻都能想象的到,墨水瓶看着手机,蹙着眉头无可奈何的样子。 方寻:哈呀古!(快点) 方寻抱着手机,在床上打了两个滚,期待又兴奋。 磨磨蹭蹭两三分钟,墨水瓶才终于发了张上不见脸、下不见胸的照片来。 照片里只见脖子和半边肩膀锁骨,那自上而下的线条轮廓,优雅俊美。肌肤透着一种白釉般的光滑细腻。 这种半遮半掩,小露一角的视角,比直白的露,更惹人遐思。 方寻心里的不安分越发膨胀。 不知道他是太了解她的好恶,故意的;还是,纯粹歪打正着。 方寻:不行了,血槽已空,好想现在就吃掉你。 墨水瓶:别想了,去睡觉吧。 切,真扫兴,到底会不会调情啊? ——我也是。 ——回来再收拾你! 这种温柔的勾引,或者霸道的警告,就不能来一句? 总像个一本正经的小老头一样无趣。 等哪天破了你的童子身,一天□□你三遍。 对! 方寻觉得这句警告还挺有威慑力,于是,编辑好发给了程陌。 知道他不会回应她这种“狠话”,方寻丢下手机,睡觉去了。 第二天,是阿颜生日,天公作美,晴空万里,无风无云。 吃过早餐后,全家总动员一起准备午餐。 “把蛋白打成泡沫状,用这个?”方寻举起手里的两个筷子,低头看着碗里还是半流体状的蛋清。 大家都在院里院外忙,她想帮忙,可是,走到哪里都被嫌弃碍手碍脚,只有玲玲欢迎她。 可是,手动把蛋清打成泡沫状,是不是过分了! 玲玲开心的笑起来:“嗯,我来,你在旁边帮我递递东西就好了。” “哦!”方寻乖乖的退到一旁。 看玲玲迅速熟练的和着蛋清,方寻百无聊赖,一会拿起牛奶看看包装上的日期,一会又好奇的拨弄拨弄白砂糖。 “对了,玲玲,你和我哥是怎么认识的啊?”方寻好奇的问。 玲玲垂目笑起来,爱意从眼角眉梢渗出来,好温柔:“说起这个,还蛮神奇的。” “是嘛!”方寻立马感兴趣的凑近了些。 玲玲点头:“大学军训的时候,他捡到了我的学生卡。” 以方寻的成长环境,或许不能理解,一张学生卡丢了就丢了,重新办一张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对当时的毕玲玲而言,那是她接下来两个月的生活费。 玲玲:“他把卡送去了失物招领处,我虽然很想当面感谢他。可是,一直找不到人。” “后来你们相遇了,你还知道了,他就是捡到你学生卡的人。”方寻满脑子都是浪漫的邂逅,玲玲开个头,她就能猜到尾。 玲玲笑起来,目光闪闪:“嗯,放寒假回家的时候,我在车站把身份证弄丢了,又被他捡到。是不是很神奇。” 她并不是个丢三落四的人,整个大学期间,她就只弄丢过那两次东西,两次都被同一个人捡到。 方寻:“你这哪是丢东西啊,这分明是在放鱼饵钓我哥呢!” 玲玲只是甜甜的笑:“给我点白糖。” “哦!”方寻忙将糖递过去。 玲玲:“你哥总是和我提起你,他第一次约我逛街,就是打着你的名号。说要给你买生日礼物,又不知道小姑娘喜欢什么,拜托我帮忙看看。” 洪烨上大学时,方寻在上高中,她记得,第一次收到洪烨从学校寄来的礼物,是一条夏天穿的白色雪纺裙。 方寻当时还纳闷,好好的寄条裙子过来干嘛。原来,是打着她的旗号,在追女孩子呢。 什么生日礼物,她冬天生日好么! 玲玲:“我当然知道,他是为了帮我才这么做的。我当时,要参加一个活动,需要一件隆重得体的裙子才合礼仪。可是,那时一千五的裙子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嚯!小哭包还挺绅士,知道急人所难。 所以,后来玲玲用自己的奖学金送了洪烨一套西装。 那西装,方寻见过,面料、设计、做工,都不算好,却是洪烨最珍而重之的一套衣服。 …… 在这里,人情往来是件不可避免的事情,阿颜没回来另当别论。 回来了,少不了要参加各种亲戚朋友家的喜宴。 这样正好,就让他们在这里多待些时间。 方寻因为要继续进修,阿颜生日第二天,就先回S市了。 程陌来接车。 台风过境,气温回暖。 方寻下车前,特意打扮了一番,短款卫衣,九分小脚牛仔裤,运动鞋。 她脖颈线修长优雅,盘丸子头最清爽可爱,配合发型上了款活泼的橘红色口红。 和去时一样,背了个红色双肩包,手里提着一双新入的红色细脚高跟鞋。 排队下车,方寻避开人多的扶手电梯,直接走楼梯上出站通道。 在出站闸机前,她一眼就看到了墨水瓶,一身西装革履站在人头攒动的车站出口。 应该是偶遇了朋友,他正在和一位金发碧眼的异域帅哥、一个身材窈窕的大波浪卷美女相谈甚欢。 几乎所有的女生,在面对程陌时,都会不由自主的矜持起来,望向他的目光,也会比看别人多几分炙热。 方寻很少有机会能这样冷眼旁观墨水瓶,她一直担心,他不善言辞,待人生疏冷淡,会给人造成傲慢无礼的错觉。 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能坦荡自若的与人交谈,举止优雅温柔,极具绅士风度。 方寻低头看了眼自己,没有直接出站,而是进了旁边的洗手间。 她脱掉卫衣,换了件垂感极好的皱褶白衬衫,上开两颗扣子,下摆一半塞进裤腰,一半随意垂在外面。 她身材比列好,腰细腿长,臀型优美,这种掐腰露脚踝的打扮,正好把她下半身的优点全勾勒了出来。 她站在镜子前,散下丸子头,头发因为长时间盘着,散下来后,有一圈浅浅的大卷轮廓,正合她的意。 方寻随手抓拉了几把,让头发显得更蓬松自然些。 最后换了正红色口红。 可惜,她没带耳环项链之类的装饰品,脖颈锁骨虽然漂亮,但稍微单调了些。 要是戴个款式简单的项链,就锦上添花了。 出来前,方寻换上了那双新入的红色高跟鞋,单肩挎包,她款款的朝出口走去。 不是为了在程陌面前,和别的女生争奇斗艳。 而是,他们三位站在一起太完美亮眼,方寻要是刚才那样出去,会幼稚的像个小学生。 程陌远远就瞧见她来了。 正在与他谈笑的两位,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迎面而来的方寻。 程陌越过两位漂亮的朋友,往前多走了两步,接过方寻的包,转身搂住她的肩。 向他们介绍彼此:“我女朋友,方寻。” 他低头看看方寻:“我朋友戴蒙、学妹吴珂。” 彼此打过招呼后,程陌有意想带方寻先走。 大波浪学妹突然以开玩笑的口吻说:“我记得上学那会,学长是喜欢高马尾、活力满满的元气少女!” 虽说是玩笑话,但这话对初次见面的方寻而言,并不那么友好。 她想表达什么?是想告诉方寻,她并不是程陌喜欢的类型吗? 金发帅哥也意识到了这话的失礼,忙来救场:“小男生和成熟男人的审美品位自然是不一样的。” “一样的。”程陌像是完全没听出学妹的言外之意:“只是,上学那会,她喜欢扎马尾,现在喜欢这样。” 程陌望向方寻的目光里,是毫不遮掩的温柔笑意。 他真的从来没有让她在别的女孩子面前,陷入尴尬;人前人后,他都将她保护的好好的。 金发帅哥用标准的本土音,叫了句老天:“太浪漫了。” 学妹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朝出站口招了招手。 他们要接的人到了。 …… 方寻不由分说的拉着程陌往广场中央走。 程陌温顺的由她拉着:“先不回去嘛?” 方寻脚步未停:“我有话要跟你说,现在、立刻、马上,一秒也不要多等。” 她将他拉到广场某处的长椅前,即便穿着4厘米的高跟鞋,方寻还是得微扬脑袋,才能直视他的眼睛。 “我已经跟爸爸和阿颜说了你的情况。我爸爸说,一个人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里,是别无选择的事情。关键要看当事人,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 就像方祁南自己,他也有愚昧偏执的父母,也有自私贪婪的兄弟。 如果当初他没有坚持自己的原则,轻易妥协于父母,那阿颜和方寻的人生,完全会是另外一番境地。 “上次,你说,和我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都是美好的。”方寻深深的看着程陌的眼睛,一字一顿:“所以,我想结婚。和你。” 是的,方寻想和程陌结婚,她想成为他法律意义上的妻子,名正言顺的家人。 她再也不要听到那样的话:他没有家属帮他在手术单上签字。 周围往来的人影,纷乱嘈杂的声音,统统消失。除了方寻,程陌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她说,结-婚-? 即便得到了方寻的原谅,程陌也不敢奢望更多。 他内心深处犹自觉得,是因为方寻目前还完全不了解他的病情和家庭状况,所以,才会觉得无所谓。 一旦她看清他的真面目,知道他所处的家庭环境,她只会想要逃离。 没人愿意掉进他这个漩涡里来。 她父母视她如珍宝,更不会同意把女儿嫁给他这样的人。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把那点痴心妄想掐灭。 方寻一句话,便让那些深埋心底的贪恋、渴望变得蠢蠢欲动。 为什么每次面对方寻,他都怯懦的不知所措,幸福送到手边,他都不敢伸手去抓。 方寻期盼在程陌脸上看到的惊喜、感动和幸福统统没有,不出所料的只有震愣、无措、不安。 看样子他这个病,远比想象中更需要耐心和爱。 方寻看着这样的墨水瓶,扪心自问:如果他一直是这样彷徨不安,摇摆不定,你还喜欢他嘛? 平心而论,方寻不喜欢! 可是,就算不喜欢,她也不会就此丢下他。 “程陌。”方寻第一次这样平静严肃的喊他的名字:“我,我从小得父母家人毫无保留的爱;虽然不是你们这样有钱人家的孩子,但父母也是尽其所能满足我的物质需求。我不会因为缺爱缺钱,错把别人待我的善意和帮助当成爱。” 她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我爱你,是因为我这颗心爱你。因为你给予了她前所未有、无与伦比的快乐。” 程陌看着方寻的眼睛,他心底淤泥最深处,有棵脆弱渺小的种子,迎着光,破土而出了。 只冒出一点头,就足以让他的四肢百骸温暖和熙,充满力量。 他脸上终于有所动容,方寻雀跃的扑进他怀里,听他砰砰如乐章般动听的心跳声。 这就是她要守住的东西。 程陌僵硬了片刻,才如梦初醒的抱紧了方寻。 ☆、他不是犯人 S市有Z大的分校,方寻决定先在分校听课。 她暂时不离开墨水瓶。 “窗帘换个暖色系的,这里可以放两张沙发。地毯,上次回去从阿颜那里选了几张。哦!这里需要一些画。” 方寻准备重新装饰程陌的书房和卧室,正在规划入手的东西。 “叮咚!”手机响了。 方寻以为是墨水瓶的信息,忙拿过手机。没想到是魏太太,她居然主动约方寻见面。 短短十天没见,魏太太已经憔悴的像是换了个人,脸上的骨架坍塌了似得,皮囊无所依附的垂了下去,眼窝深陷。 魏太太一把握住方寻放在桌上的手,完全没了先前的盛气凌人,不可一世。 她哀求方寻:“方老师,魏泽轩还小,你……你看在他还是个学生的份上,让程先生高抬贵手放过那孩子。他从小娇生惯养,送去少管所,怎么受得了。” 程陌已经把魏泽轩送进少管所了? 方寻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端起咖啡,一口喝下大半杯。 还是一口一个他还小,是个孩子,受不得苦。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方寻将杯子重重放回杯碟中:“亲手将他送进牢里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嘛?” 魏太太茫然的摇头,一双手无处安放的来回揉搓。 她四十二岁才有了魏泽轩,他就是她全部的希望,她尽其所能给予他最好的一切。 可是,错已经犯下,除了帮他善后,她还能做什么? 也曾规劝,也已经教训过他,难道真的要把他交出去接受惩罚嘛? 她怎么舍得! 魏太太一边摇头,一边胡乱的抹掉眼角皱褶里的泪:“方老师,你就原谅他这次。我一定好好教育他,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育好他。” 方寻记得,第一次见她,一身珠光宝气,举止矜持,一颦一笑都努力维持着符合她身份的高贵优雅。 现在连基本的体面都不顾了。 方寻并不同情她,只觉得很可悲:“魏太太你应该庆幸,他只是被送进了少管所,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等他真正犯下不可挽回的错,你就真的彻底失去他了。” 方寻没兴趣去深究她的悲痛,就是因为总有这样的家长,真正的好老师更加的举步维艰。 从咖啡厅出来,方寻拨了程陌的电话。 稍等了会,他才接:阿寻。 听到他的声音,方寻的一颗心才真正定下来:“中午有好好吃饭嘛?” 墨水瓶乖巧的嗯了声。 “嗯”得方寻心都软了,语气不自觉的娇嗲起来:“今天什么时候下班?” 墨水瓶:“你要是很想见我,我就早点回去;要是没那么想,我就多忙会。” 这突如其来的情话,弄得人心花怒放的:“那你现在就回来。” 墨水瓶的轻笑声传进耳朵里:“旷工可不是好行为。” 他在朝着好的方向改变,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总归是在进步,方寻已经很开心很满足了。 “对了。”她想起了打这个电话的初衷:“魏泽轩的事情你都处理好了?” 程陌:“嗯。学校的股权我已经全部拿到,陈老师也已经返聘回来。以后,像魏泽轩这样的事情,我会尽量避免让它在学校发生。” 方寻相信他:“嗯。” 墨水瓶:“阿寻。” 方寻听出了他的迟疑:“怎么了,你说。” 墨水瓶:“没事,回去再说吧。” 又开始了。 方寻:“没关系的,说吧。话说一半很讨厌的。” “下星期。”他边说边斟酌着:“我想带你去参加一个慈善晚会,到时候会有拍卖环节。” 方寻爽快的答应了他。 晚会在酒店举行。 既然是慈善晚会,方寻没有刻意打扮的很隆重,只以大方得体为主。 即便很少参加这种活动,方寻也知道,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带着目的而来。 拍卖前,觥筹交错是少不了的。 程陌带着方寻见过几个朋友后,就被拉走了。 方寻端着杯香槟,想找个人少安静的角落,无意间发现诺诺居然也在。 诺诺看到方寻也很惊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寻:“我还想说骆医生日理万机的,怎么也有空来参加这样的活动。” 诺诺耸耸肩,她对这种场合早习以为常:“我给人当托来了。” 方寻并不好奇,只是顺口一问:“当什么托?” 诺诺举起酒杯遥指了下,远处一个穿绿裙子的女孩:“等会的拍卖会上,‘小魔女’会拍卖自己的画。我弟担心没人竞价,就安排了几个托,我就是其中之一。” ‘小魔女’的威名,方寻不是第一次从诺诺这里听说。 诺诺的弟弟(叔叔的儿子)骆竹野为小魔女鞍前马后借营养师;为她筹备一屋子衣服鞋子包包和护肤品,表白结果被拒的事情,方寻都是有所耳闻的。 “小魔女,小野喜欢的那个?”方寻定睛细瞧了眼那女孩,隔得太远,看不清细节,身材和气质都是绝佳的。 很少见到有人把绿色穿的这么美。 诺诺无奈的撇着嘴:“除了她,还有谁能让那个浪荡子俯首帖耳。你别看人家年纪轻轻,还在上学。其实,已经是家族集团的最高话事人了。” 方寻对这些豪门世家的情况一无所知,但是,听到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能做到这种程度,还是不由得心生敬佩。 “有钱人家的孩子,是不是都比我们聪明啊!” 诺诺笑推了她一下:“也不是这么说吧,我们也不算蠢。不过,她真的要比一般小姑娘厉害。” 诺诺突然神秘兮兮的凑过来:“你认不认识她哥?” 方寻往后缩了缩脖子,摇头:“我怎么会认识?” 诺诺啧啧称奇:“天人,她哥是真·神仙颜值。毫不夸张的说,我没有见过比她哥更好看的人,不管是现实生活中,还是电视里。” 诺诺不是那种会夸大其词的人,那人要么正好长在她的审美点上,要么,是个真神仙。 方寻不禁好奇:“是不是啊?墨水瓶六分的话,神仙哥哥几分啊?” “谦虚了,谦虚了。墨水瓶和他都是八分颜值,身高的话,墨水瓶可能更高一点。关键是气质,两人的气质完全不同。程陌太拒人千里之外了,他待人礼貌纯粹是因为有教养。男神不一样。” 诺诺无限神往:“他像冬日的暖阳,不会过分灼热,也不只是表面热情,是真正的温暖。见过,你就知道了。” 是么? 墨水瓶待人有那么冷淡嘛? 方寻的目光下意识的四处搜索程陌。 “而且。”诺诺又凑近了些低声说:“他和小魔女不是亲兄妹,同父异母,照这种关系,换别人家,两个人争家产不得争得你死我活啊。可人家不,人家是哥哥帮妹妹扫清一切障碍后,亲手把妹妹捧到最高位置。” “听我小叔叔说,上次小魔女要竞一个标,结果,被对手给贿赂走了。回头,人家哥哥就原封不动的给她拿了回来。” “嚯,哈哈哈哈,厉害了!”这难能可贵的兄妹关系,听得方寻都心动了,目光忍不住去看那抹绿。 绿没看到,视线里倒是闯入了一片红。 之前在程陌办公室结下梁子的红宝石,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红宝石一身红色低胸晚礼裙,端着杯红酒,辞了刚才一起闲聊的伙伴,朝方寻走来,灯光下,她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并不油腻的圆润。 远远的,就听到她从鼻子里哼了声:“还真是什么人都往这里凑。” 方寻心想,你要是不开口说话,我还想夸你:今天真美。 诺诺不认识红宝石,见她对方寻的态度不善,便反唇相讥:“都是受邀过来的,难道你的邀请函宽些,面子大些?” 红宝石是个单纯的直肠子,没听出诺诺在讽刺她身宽体胖。 她没理会诺诺,只针对方寻:“程陌带你过来的吧,不过,他怎么会有脸来参加这样的活动呢!” 红宝石长得不错,目光也不似她的嘴那么尖酸刻薄,平心而论,方寻并不讨厌她。 可是,她就像是故意要激怒方寻似得,非得在她面前嘲讽诋毁程陌。 “你这幅尊容都好意思来,他长那么帅,怎么不能来。”方寻针锋相对的怼了回去。 “好歹我们没杀人放火。他一个杀人犯来参加慈善晚会,这不是搞笑嘛!怎么,恶事做多了,晚上睡不好,跑这里来赎罪啊!” 明明长了张福娃脸,为什么总要一副蠢相的说些尖酸恶毒的话。 方寻向红宝石逼近一步,脸色阴沉:“乱吃东西只会长胖,乱说话,可是要烂嘴巴的。” 诺诺已经意识到红宝石可能要说什么,立马挺身挡在两人中间:“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恬恬我们走。” 方寻并不怯她,只是,这里毕竟是别人的会场,正要闹起来,丢人现眼的还是程陌,只好先忍下这口恶气。 然而,红宝石并没打算放过她:“他十三岁放火烧死他爸妈的事情,难道没跟你说嘛?” 诺诺想拉紧方寻,已经来不及,她已经冲到了红宝石面前。 诺诺担心方寻一时失控,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抢先泼了红宝石一脸红酒,顺手推开方寻,故意抬高了声量说红宝石: “你到底还要不要点脸了,真以为自己美若天仙啊,也不进洗手间好好照照全身镜,胳膊粗过人家大腿,虎背熊腰,披件东北皮草,你就是大猩猩了。” 洪颜对方寻言行谈吐方面的家教还算严明,方寻会骂人就是从诺诺这里学的。 第一次听诺诺跟人吵架,方寻震惊的目瞪口呆,女孩子还可以这样骂人的? 这边的小骚乱,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程陌一眼望见方寻也在暴风中心点,忙完这边赶来。 诺诺赶在他到之前,拉着方寻离开了会场。 红宝石比姐姐更得父亲喜爱,从小众星捧月的长大,是个没受过委屈的娇小姐。 上次,方寻正面顶撞她,程陌帮着瞪她,已经是她有生之年受过的最大的窝囊气了。 从来没人敢当众泼她红酒,还揭短打脸的辱骂她,比起生气愤怒,她更先羞红了脸颊和眼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诺诺拉走方寻,她甚至恍惚的想到,那个女孩为什么突然这样骂她? 诺诺拉着方寻直奔洗手间,经过走廊时,方寻突然停了下来。 诺诺不得不跟着停下。 事情不对,从红宝石最开始提到火灾,诺诺就急着要拉她走。 刚才,她为什么要档在自己之前,泼红宝石红酒,还故意骂一些没头没脑的话? “那场火灾……你也知道?”话一脱口,方寻浑身一激灵,脊梁骨爬满了鸡皮疙瘩。 诺诺缓缓转过身来,她明显感受到自己牵着的这只手在微微发颤。 考虑了这么久,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跟她说这件事,拖到最后,居然弄成了最糟糕的局面。 “恬恬。”诺诺担忧的看着方寻。 方寻嘴唇干裂,面色苍白:“她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 “恬恬。”诺诺欲言又止,这件事她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走廊又宽又深,铺着地毯,亮如白昼,静谧无声。 方寻艰难的吐咽,喉咙里发出干涩的摩擦声:“那你就说你知道的。” S市经济高速发展,但教育方面却略逊邻市G市。 和方寻住在G市学在G市不同,程陌和骆诺都是家住S市,但一直在G市的Z大附属升学。 所以,当年S市轰动一时,闹得沸沸扬扬的那场火灾,诺诺是有所耳闻的。 这件事之所以闹得这么大,除了出事的是富商程氏二女儿女婿外,更因为那场火灾的幸存者,那个十三岁的小男孩。 诺诺:“当年那场火灾,我听我爸妈提起过。当时我还小,对这种事情没那么大兴趣,听一耳朵就丢开了,具体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程陌的父母葬身这场大火。” 那段时间,诺诺经常能在不同场合,听到大家津津乐道那场火灾。 大家都如亲眼所见,亲历其事一般,说是那家十三岁的孩子纵火烧死了自己的父母,小区的监控摄像头证实了一切。 然而,当时的程氏董事长——程陌的外公,动用通天手段,竟然将一桩证据确凿的人为纵火案扭转成了一场意外,杀人恶魔也被当庭无罪释放。 骆诺那时还小,初次听说,只觉得震惊难以置信。听人煞有其事的说多了,就会无意识的偏听偏信。 在G市有钱人家的孩子多如牛毛。如果不是故意炫耀,同学之间不会特意去调查谁是谁。 火灾发生后,外公把程陌保护的很好,鲜少让他抛头露面。 所以,诺诺一直不知道,当年大事件的当事人,竟然是她好朋友的男朋友,她还吃了人家那么多水果。 诺诺:“前段时间,我妈妈持有的一只股,突然下跌,看新闻才知道,是上市股公司董事长闹了绯闻。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程陌就是当年那场大火的唯一幸存者。” 当时,诺诺只是就着她妈妈的手机瞥了一眼,不经意看到了程陌。 之前,她听宋鹤鸣讥讽程陌是个空架子总裁,以为他只是个百来人小公司的老大,没想到居然是上市公司程氏现任董事长。 “嚯嚯,没想到我恬恬钓了个金龟婿。”诺诺当时完全没有将程陌和当年那场火灾联想到一起。 直到,她妈妈神色异常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诺诺疑惑:“干嘛这样看着我?” 经她妈妈提醒,她才幡然,原来恬恬的程陌就是那个程陌。 诺诺:“我小婶婶在检察院工作,我托她调查过当年的纵火案。” “案卷里写的的确是意外。可是,有两件事是证据确凿的:当时小区的监控摄像头证实,程陌是在火灾被发现前二十五分钟下了楼。” 在那年最冷的一天里,在凌晨两点三十四分,在大火被发现前二十五分钟,他仓惶的逃下了楼。 诺诺斟酌着用词:“另一件事,当年,他外公的确插手干预了整件事的调查。” “程陌一直否认自己纵火,在被审讯的时候。”诺诺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自相矛盾的补充这么一句。 方寻声音嘶哑:“那他是怎么解释在那个时候下楼的?” 诺诺摇头:“他否认纵火,但是拒绝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下楼。” 说谎容易,自圆其说难。 他不承认纵火,却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会在火势蔓延到不可控之前先下了楼。 事后,外公的介入,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方寻捂着眼睛静默的站了会,转身往会场走 “你去哪儿?”诺诺拉住了她。 方寻深呼吸,那些钻进她鼻子里的气息,带着轻微的颤抖:“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 他没有了外公,没有了梁叔叔,没有帮他扶持他的哥哥,他只有他自己。 诺诺迟疑的松了些力,但并没有完全放开方寻。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跟恬恬说这件事。 这不是程陌之前交了几个女朋友;或是对恬恬说了什么无关痛痒的谎话之类的小事。如果,纵火案是真的,那他就是两条人命在手里。 不管他和父母之间发生过什么,一个才十三岁的孩子,敢纵火杀人,想想就让人心惊胆战、不寒而栗。 即便他现在对恬恬很好很温柔,可,人心不可知。他对自己的亲生父母都能做这样的事,更遑论女朋友。 方寻轻轻推开诺诺的手,她明白她没有宣之于口的担忧。 “我十三岁就认识他。当时,他被比他小的女孩子欺负,我很生气,问他为什么不还手。他很坚定的跟我说,他不打女生。” “高一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在地铁里遇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打女朋友。当时,满车厢的人,都站的远远的,有人拿手机录视频,有人只是嘴上规劝,只有他向前试图制止那个男人,结果,被人家一脚把肋骨踹断。” “他躺在病床上,我很生气。问他,小姑娘打你,你都不敢还手,那男的差不多有你两个宽了,你还往上凑?你没看到,那些比你高大结实的大人都不敢靠近嘛,你是不是傻?” “他很轻松的笑了笑,说,那男人做得不对,而且,他女朋友在求救。” “诺诺。”方寻一低头,眼泪掉在了地毯,无声无息:“他只是不喜欢说话,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他从来都不是个漠视他人生命和痛苦的人。他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男生都要温柔有教养。这件事,我会亲自去问清楚。在这之前……” 方寻突然说不下去,眼泪决堤似得涌出来,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哭得心酸不已:“你和唐沐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要也把他当成犯人。” 诺诺红着眼眶,手忙脚乱的去包里找纸巾,心都碎了:“我知道了,知道了。” ☆、不堪回首 方寻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当年火灾的事情,程陌拒绝解释当时为什么下楼,的确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她信他,是因为她了解他,爱他; 别人不信,是因为不了解,也不爱。 被人误解,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难过也好,愤怒也罢,她现在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别人对程陌的偏见,一时半会没办法消除。 程陌不在会场,在酒店一楼大堂,方寻和诺诺经过楼梯口时,看到了他。 方寻:“拍卖会应该快开始了,你进去吧,我下去和他淡淡。” “有事给我电话。” “嗯。” 等诺诺进去后,方寻才下楼。 “怎么站在这里?”方寻从未想过要逼问他,只是有些迟疑,是安慰他,还是假装若无其事的等他主动跟她解释? 程陌收起手机,语气出乎意料的冷淡:“在忙。下个月初我要出趟差,可能要在那边呆半年。走之前,公司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这两天我就不回家了。” 今天已经月末,月初就走。为期半年的出差,方寻不相信他是刚刚才收到通知的。 他是真的要出差,还是因为又遇到了他不想解释的事情,想趁机逃避她? 那天晚上,他跪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郑重又信誓旦旦的向她保证:“阿寻,我答应你。以后,我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更不会轻易推开你。我会和你一起面对所有事情。” 那个时候,方寻还天真的以为,他真的会为她改变。 没想到他的承诺这么不堪一击,别人轻轻一碰就碎了。 “小丫头果然拎得清。对,你就得趁现在对他还有一点好感,赶紧和他结婚。然后,离婚,拿钱走人。别说分一半家产,就是九牛分一毛,你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光头秦第一次听方寻说要和程陌结婚时,这样打趣她。 方寻不乐意听他把话说的这么不堪:“我又不是为了钱才和他结婚的。” 光头秦像是听了个极好笑的笑话:“难不成因为爱啊!大家都是俗人,就不要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大上了。你现在感觉自己多爱他似得,等你深入了解他后,你就会对他失望、生气,很快就会厌倦。” 光头秦不屑的摆摆手,补了一刀:“你对他的那点爱,经不起他折腾的。” 方寻有些恼火:“你又不是我,别以你的心思来揣测我好吧。” “我小侄女之前一心想当幼师,觉得小朋友好可爱,一个个都是天使。结果呢,当了一学期,头发掉一半,嗓子全坏,现在看到小孩,都有心理阴影。” 光头秦“苦口婆心”的劝诫方寻:“都一样的。在没有深入了解前,人都会把事情想得很美。事实呢,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程陌这种一遇到事情,不是勇敢直面、不是尽力解决,而是一味逃避的懦弱性格,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霍医生让方寻以平常心对待程陌,可是,现在,方寻突然找不到自己的平常心了。 她原本做足了心理准备,要陪他打一场持久战,是他自己给她承诺,给她希望,降低了她的心理防线。 然而,到头来,除了让她失望,什么都做不到。 这段感情,难道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吗?他不需要努力,不需要成长改变? 就因为她更爱他一些,更心疼舍不得他一些,所以,要事事委曲求全? “随便你吧。”方寻突然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四下找了找,像是在想自己该往哪里走。 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方寻停下来,回头,看着程陌:“程陌,我是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没有受虐倾向。我爱一个人,就要和他简简单单、快快乐乐过每一天。我不陪任何人上演悲情虐恋。” 从酒店出来,上计程车时,方寻收到一条信息:答应你的事情,我没有食言。等回家后我再跟你解释。 是墨水瓶的信息。 第三天晚上,程陌到家时,方寻正在和快递小哥核对寄件地址信息,她脚边是三个打包好的大纸箱。 “对的。怎么付款,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我扫你。” 方寻拿手机调出付款码,快递小哥拿POS机迅速的扫了下。 “这是干什么?”程陌皱眉。 阿姨本想把切好的苹果端过来给两位快递小哥,程陌一开口,她就不敢往这边走。 “把我的东西寄回去。”方寻没看程陌,对快递小哥说:“都弄好了是嘛,我能不能坐你们的面包车一起出去啊。” 两个快递小哥相视一眼,点头:“可以。” “谢谢。” 方寻从包里拿出一把钥匙,送到程陌面前:“这钥匙还给你。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你继续你的工作,我开始我新的人生。” 程陌眉间的皱痕不断加深,望向方寻的目光里渐渐浮现出痛苦神色,呼吸沉而颤。 “可以走了。”快递小哥一人抱起两大箱子,招呼方寻。 程陌一直不接钥匙,方寻只好把它放在旁边的景观盆架上。 “阿姨,你和我一起走吧,免得等会你又要走路出来。” “哦,好。”阿姨忙不迭收拾好自己,拿着东西跟上了快递小哥。 “阿寻……”再次开口,程陌的声音已经略带嘶哑。 “我一个小时后的车,先走了。”方寻一侧身,轻轻躲开了程陌要拉她胳膊的手。 东西都已经打包送走,她只背着个空包,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粉色保温杯。 快递小哥把方寻和阿姨放在了别墅大门口。 “你和程先生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嘛,怎么突然就要分手了呢?”阿姨皱着眉,语气却一点也不遗憾伤感。 方寻喃喃:“这不是我要的生活。” 方寻叫的车,还有一分钟才到,阿姨要到前面公寓旁的马路搭公交,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方寻隐约察觉到,两个阿姨都是别人的眼线。所以,今天特意把阿姨叫过来,看着她搬家和程陌道别。 只是,她说的明明是分开,什么时候说分手了。 阿姨还想继续探听,所幸,车比预期来得更快。 方寻拉开车门,顿了顿,回头对阿姨说:“阿姨,以后你就不用再来了。” 车里太闷热,方寻有些不舒服:“师傅,我想吹吹风。” 师傅是个热情爽快的人:“好的,我把空调关了。” 方寻开了一点点车窗,这是座温暖的城市,十二月底的夜风,并不寒冷凛冽。 紧握在手里的手机一直没动静,方寻瞥了眼黑亮的屏幕,从胸腔里吐出一口叹息。 这两天,她去见了梁思磊和秦医生。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她才不得不做这样的决定。 拖到晚上才走,无非是想离开之前,再见他一面。 ……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医院,当时他只有五岁吧。”梁思磊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并不是因为两人初次见面的地点特殊,而是因为,那天是她生日。 梁警官答应去接她放学,最后又食言。 她知道他平时工作忙,可是,她的生日一年也只有一次,更何况那还是她第一个整十岁。 梁思磊很生气,不愿意理梁警官。 梁警官没办法,只好把她带去医院:“是赶着去救这个小弟弟才耽误了接你。” 病床上躺着的就是程陌,他看上去很瘦小,羸弱苍白,还遍体鳞伤。 梁思磊善解人意、尽量平铺直叙的跟方寻说起这些。 “你可能很难相信,像小陌这种被父母虐打的小孩,我爸每年要救好几个。只不过,我爸之前接触到的,多是城中村那些生活压力过大,夫妻相互折磨,最后把怨气怒火全撒在小孩身上的父母。只是泄愤,不会真的对孩子下死手,被带去警局好好教育一番,情况基本都会得到好转。” “可是,像小陌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孩子,被父母虐打到住院的情况却很少见。那次打电话报警的是邻居,说隔壁家的小孩躺在阳台上快不行了。我爸带人过去,敲门没人应,只好强行闯。刚开始以为是保姆打的,调查后才知道,他家根本没阿姨。我爸每次把他父母叫去警局,都没机会和当事人说上话,就被保释出去了。” 童话故事里说,小女孩都应该穿着漂亮裙子,在粉色房间里,听着王子和公主的爱情故事入睡。 梁警官却认为,女孩子更应该认清现实。所以,不会刻意避讳让梁思磊了解这些事情。 “因为没办法直接对他父母进行教育。我爸担心小陌再被打,就偷偷给他买了个手表电话。他七岁那年,有段时间,我爸一直联系不上他,担心他出事,就去他家找他。” “我爸在小陌卧室里找到他时,他已经完全失去意识。那次的情况比上次严重的多,上次看着恐怖,但都是外伤,打断肋骨,一百天也会好。可那次高烧,引发了严重的肺炎,差点要了他的小命。治疗的半年期间,他也是受尽了苦头。” 听到这里,方寻突兀的问了个离题万里的问题:“上次是邻居打电话报警,梁警官才能闯进去。可这次,他失去了意识,也没人报警,梁警官是怎么进他家的。他给他留了钥匙吗?” 梁思磊神色一动,在这件事里,她刻意隐瞒了这部分。没想到方寻在听小陌经历这些事时,还能如此平心静气,思维缜密。 “他妈妈当时在家。” 方寻头皮一阵发麻。 墨水瓶没有带她去祭拜他父母,也不愿意提及有关他们的一切。 她来找梁思磊之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尽量不把梁思磊所说的小男孩和她的墨水瓶联想到一起去。 可,即便只是对一个陌生小男孩…… “当年那场火灾。”为了转移注意力,方寻主动提起了她最在意的那场火灾。 梁思磊点头:“嗯,我知道。这件事当时闹的很大。那天,他半夜给我爸打电话,我睡的迷迷糊糊,听到我爸对着手机吼了一句:你别上楼。” 关于那场火灾,梁思磊了解的内幕并不比别人知道的多。 但她确定,她爸爸是知道程陌当时为什么在楼下的。只是,他们对这件事的态度讳莫如深,她也就没机会得知更多。 话已至此,对程陌的情况也没什么好隐瞒。 “高考当天,小陌的外公去世了。虽然我爸第一时间提醒他,在考试两天要把手机关机。可他的两个姨妈,还是特意跑去学校告诉了他。” “外公的去世对小陌打击很大。高考结束后,他突然人间蒸发,直到一个半月后,他从W市寄了封信给我爸。我爸去找过他,没找到。临近开学前两天,他自己回来了,只是瘦得不成人形。” “我爸是子弹穿肩过都没有流一滴眼泪的男人,看到他那个样子泣不成声。后来,才知道,他给我爸的那封信是遗书。当时,他已经准备好要自杀。好在,最后还是挺了过来。他……他有重度抑郁症。火灾发生后,我爸发现他不大对劲,就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 原来他那么小就开始生病了。 W市,那是方寻上大学的城市,那次在火车上偶遇,他瘦得完全脱了相。 两个形象出现了重合,方寻再也没办法将他们彻底分开。 她的一颗心像是被压在了柠檬水里,不断冒酸气,刺得她鼻子痛,眼眶泛红。 在眼泪流下来之前,她向梁思磊道了别。 不管程陌是真要出差,还是借机躲避她。 只要他的病情没有加重,只要他能好好的,方寻不敢再奢求更多。 秦医生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热情的迎接了方寻,又说了一大堆浮夸矫作的场面话。 方寻没心思跟他礼尚往来,直接开门见山:“这段时间,程陌的病情加重了吗?” 秦医生很惊讶,这段时间程陌的情况明显在日渐回暖啊。 “那他为什么突然要避开我?” 秦医生脱口而出:“那肯定是有人对你不利了呗。” 秦医生一句话提醒了方寻,她不禁想到,之前孙亚清说的事情。只是,她不明白:“我一无是处,能对他们造成威胁?” 秦医生直言不讳:“程陌要娶你,你自然就是他们最大的威胁。” 方寻摇头,还是不能理解这其中的迂回曲折。 “哎呀!”秦医生头疼的摸了一把发亮的脑袋,他最烦程陌他们家那些破事了:“解释起来也就一句话,他们等着程陌自杀,好分他的钱。你要是和他结婚,他死了,遗产不都全是你的了。” 方寻:“那他们现在是想威逼程陌不许和我结婚吗?” 秦医生冷哼了声:“当然是从你入手啊,先恐吓,要是识相就赶紧离开程陌。不听,那就只好弄死了。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动程陌,可要弄死你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娃娃还是简单的。” 人命怎么到你们眼里就这么轻贱了呢。 结个婚动辄就要杀人,也太骇人听闻,方寻将信将疑。 秦医生呵呵笑:“以为我在吓唬你啊!你要是知道程陌当年经历过什么事,你就不会觉得我在危言耸听了。” 方寻倒吸了口凉气:“什么意思?” 秦医生偏头沉吟:“这要从程陌外公开始解释,他外公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为了防止女婿们争家产相互残害,很早就明文立下过遗嘱:谁要是为了金钱,做骨肉相残的事情,不仅本人无继承权,连带配偶子女一起无权继承他任何财产。他外公英明啊,普通人家的孩子为几处房产都能打的头破血流,很何况他们这样的人家。” 所以,杀程陌是要冒丢失继承权的风险,可弄死一个外人就无所顾忌了。 法律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秦医生:“程陌的外公有五个外孙子女,只有程陌一个人跟外公姓程,这是明目张胆的偏爱。他两个姨夫虽然不满,但也无可奈何。谁知道,天助他们,程陌家发生了火灾,不仅烧死了他爸妈,程陌自己还背上了纵火犯的罪名。” “火灾发生的时候,程陌外公正病危,他自己又有重大嫌疑。对他两个姨夫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反正老爷子快不行了,只要坐实程陌的罪行,就少了个大头分家产。程陌被带去警局后,被不同的大人轮番盘问、恐吓、利诱、威逼、暴力审讯。” “别看那小子弱不禁风,倒是块硬骨头。他们见没办法坐实程陌的罪行,只好亲自动手解决他。当年,要不是梁警官时刻看着他,他还不知道要死多少回。好在,这小子命不该绝,他外公从鬼门关游玩一圈,又回来了。” “在他外公的庇佑下,难得的过了几年舒坦日子。可是,一成年外公就撒手人寰了。遗嘱里,居然让程陌一个人继承了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他两个姨夫自然不甘心。好在,他大姨夫赵章华和小姨夫周小冬两个人是死对头,平时除了相互倾轧打压。还都在暗戳戳的等着对方弄死程陌,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秦医生遗憾的摇头叹息:“照我说,这两个人也是脑子有问题,合伙弄死程陌,再平分家产不就好了。非得斗得你死我活,给了程陌夹缝中求生存的机会。现在好啦,当初弱不禁风的少年郎,稍不留意就长成了猛虎。现在才想起来合伙打虎。” 方寻:“那要是程陌现在就立好遗嘱,他要是有个什么意外,钱全部归女朋友,或者捐赠了也行,大家都别要了。” 秦医生笑起来:“小姑娘就是思想单纯。程陌前脚死,他们后脚就能把公司掏空,各自中饱私囊。谁还管这企业是不是老岳父一生心血呢。到时候,清算遗产,不过是个空壳。” 果然,事情没这么简单,否则,墨水瓶也不用这么艰难。 方寻话锋一转:“你是他的心理医生,我想知道,当年发生火灾时,他为什么会提前下楼。” 话说多了口渴,秦医生端起水杯,润了润嗓子。 当年,梁警官把他带过来时,他还是个对大人充满警惕恐惧的十三岁小孩。 他父母名声狼藉,秦医生不用打听也知道,爸爸是个吃喝嫖赌俱全的瘾君子;妈妈,堂堂一个富家千金,竟然沦落到人尽可夫。 那场火灾的确是人为纵火,当初烧死的并不只有程陌的父母,还有另外一个男人。 而程陌的爸爸,早在火灾发生前两个月,给程陌和他妈妈买了巨额保险,受益人却是他自己。 根据梁警官后来的调查,火灾前一天,有一批□□流入了程陌爸爸手里。 …… 秦医生放下水杯似笑非笑的盯着方寻。 外公去世后,程陌彻底奔溃过。后来,秦医生问过他,是怎么挺过来的? 程陌说,他在火车上遇到了一个人,对方请他吃了顿早餐,还叮嘱他,以后要好好吃饭睡觉,下次见面,请他吃正宗火锅。 为了这个“下次见面”,为了那顿“正宗火锅”。 他居然真的活了过来。 方寻被盯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秦医生移开目光,笑起来:“我虽贪财,但也是有职业道德的好不好。” 他嗔怪的看着方寻:“人家不想说的事情,你就有眼力见的当作不知道就好了。你只要知道,火不是他放的就行了。” ☆、肚子痛 方寻最近的食欲特别好,应该是冬天天冷,身体需要更多能量。 她是早早吃过中饭去秦医生那里的,出来时,才两点,肚子又饿了。 经过水果店时,顺手买了两盒菠萝蜜和榴莲,在旁边的糖水店还点了碗芒果西米露。 吃完后,还没出店门,肚子就隐隐作痛了。 方寻第一反应,是刚才吃的东西不卫生。可是,吃的时候明明都是很新鲜的啊。 不过,她的身体一向健康的跟头小乳牛似得,这种程度的痛,她也没太当回事。 上车后,大概十分钟左右,肚子痛得有些奇怪。路边没看到药店,只有一家人民医院的附属诊所。 工作日,诊所里百分之九十都是儿童。这座城市的成年人,不舍得工作日看病。 方寻挂号排队,到她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坐诊的是个戴眼镜一脸严肃不耐的女医生,大概四十岁左右,问了方寻一些基本的问题。 “有男朋友嘛?” 食物中毒肚子疼,跟有没有男朋友什么关系:“有。” 医生头也没抬,甩了张单子过来:“去验血。抓紧时间,她们五点就开始下班了。” “啊?” 见方寻迟迟疑疑,医生冷淡的看了她一眼:“验不验,你自己决定。” 算了,来都来了。 临近五点,方寻才拿到验血单,一个下午居然就这么浪费掉了。 她看了眼单子,其他数据都在正常范围内,只有hcg大于正常值。 hcg? 方寻拿着单子,边走边琢磨,hcg是哪个专业术语的简称? Hcg, human chorionic gonadotropin——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 方寻把单子交给医生的瞬间突然福至心灵。 “你怀孕了。” “我怀孕了!” 医生和方寻,一个平淡开口,一个惊呼出声。 第四周,一切稳妥。 肚子痛,是因为她短时间内吃太多凉性水果,妊娠初期,多少有点影响。 比起惊喜幸福,方寻更多的其实是茫然无措。 从外婆家回来那天,他们真正在一起了。 他亲吻她的时候,在她耳边低语:“我想把我全部的最好的都给你。” 他温柔、耐心、处处顾及着她的感受,给了她美妙无比的初次体验。 他们每次都做了保护措施的,这孩子还是意外的来了。偏偏在这个时候,虽然不算是最坏的时候,但也不是最好的时候。 听秦医生的意思,是程陌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实力能和他们正面起冲突,但是,他们已经察觉到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程陌只好先暂时冷落疏离她,免得他们真的对她动手。 方寻早已经决定,不管发生什么,她一定会陪在他身边。 可是,现在她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她不能拿她和程陌的孩子冒险。 …… 正常行驶的小车,被突然从路口横穿出来的电瓶车抢道,方寻犹自出神,车子急转刹车,她被甩倒在座椅中间。 她的手几乎是本能的捂住了肚子,吓了一大跳。 师傅直爽也暴躁,稳住车速后特意降下车窗,怒骂了造成这场有惊无险小意外的罪魁祸首。 “没事吧?”师傅透过后视镜看了方寻一眼:“你怎么不系安全带呢?” “哦,这带子有点紧。”方寻不知道这么紧会不会勒到宝宝。 这个孩子来得毫无预兆,方寻一点准备都没有,对这些琐事小事,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闹了这么一场,方寻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系好安全带后,她一直用手往外推着带子,避免它直接勒住她的腹部。 安全下车后,方寻乘坐电梯到三楼候车厅,平时这段路她都是用跑的,一团火焰似得蹿过人群。 今天,她稳稳当当的走每一步,远远看见行色匆匆的人,都会下意识的往旁边躲开。 到候车厅,找到位置坐下,才给程陌发信息。 方寻:大门的密码我换了,阿姨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后面,跟着她新设的开锁密码。) 方寻:我没有要分手,只是暂时离开。因为你有实无名的妻子怀孕了。 信息发过去两秒,程陌的电话进来了,方寻只好停止编辑,接电话。 “喂?墨水瓶?”电话那头一直没声音,方寻不知道是信号不好,还是他没说话。 “你现在还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不是。”程陌立马否认。 他一出声方寻就笑了:“你哭啦?” 电话那头隐隐传来隐忍的呜咽声。 方寻从没见过程陌哭,她应该当面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不应该这么潦草的在电话里说。 “墨水瓶?” “嗯。”浓重的鼻音,带着些不自知的委屈。 方寻嘴角上扬眼里却泛着泪花:“对不起,明知道你处境艰难,却什么也帮不了你。只能先把自己和宝宝照顾好。” 静默。 方寻:“墨水瓶?” 程陌:“阿寻,你听到了吗?” 方寻不解:“什么。” “心跳声,我的心跳声。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狂跳过。”程陌吸了吸鼻子:“像做梦一样,我有点害怕。” 方寻温柔的问:“怕什么?” 程陌:“我这样一个人,怎么配得到这么大幸福?” 一句话把方寻堪堪忍住的眼泪,全勾出来了。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你有权利,有资格得到任何幸福啊! …… 下高铁,照例是方祁南来接车,方寻怕在车上说自己怀孕的事情,影响他的情绪,开车不安全。 到家后,她郑重愧疚的向父母坦诚了所有事情。 绕是方祁南夫妇再开明大度,方寻这情况一时也难以真心欢喜的接受。 婚没结,证没扯,父母连照面都没打过,孩子倒先怀上了。 在这深冬寒夜里,让一个胎都没坐稳的人自己奔波回来,独自面对父母。 要说她男朋友多爱她,方祁南如何相信? “爸爸!”方寻满心愧疚。从小到大除非杀人放火,否则,无论她闯多大的祸,方祁南永远站在她身后。 方祁南像是被人当头抡了一锤子,整个人都懵懵的,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动作极其缓慢吃力的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没有看方寻,只是面向这边:“你早点休息吧。” 方寻的眼泪断线珍珠似得滚过脸颊:“对不起,爸爸。” 方祁南连忙转过身去,他结实宽阔的肩背,突然变得有些佝偻坍塌。 他顿了顿,最后,还是上楼回房了。 马上就是新的一年,街上到处张灯结彩,又温馨又热闹。 洪颜是个讲究的人,这些节假日她都会应景的布置家里,客厅角落圣诞树上的袜子里,有方祁南特意为方寻准备的圣诞礼物。 他亲手做的木雕。 方祁南也不知道雕的是谁,只是按照阿颜给的图片,雕了个恬恬喜欢的动画人物。 洪颜等方寻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后,轻轻拥抱了她:“给爸爸一些时间……” 她没能再继续说下去,方寻听到了她咽在胸腔里的叹息。 “南哥。”洪颜推开卧室门,房间里没有开灯,方祁南临窗站在月光里。 “你怎么让她一个人呢!”方祁南几乎粗鲁的抹了一把脸,重重的吸了下鼻子:“刚开始有,最容易饿,我去给她弄碗面。” 洪颜拦住了方祁南,脸贴在他背后:“她已经长大了,她的人生总得她自己负责。” 方祁南是个感性的人,再开口已经哽噎:“我知道,我只是心疼她。” 洪颜轻轻的笑了笑:“你不要那么担心悲观嘛,恬恬不是说了,他现在工作忙。” 方祁南正要开口反驳,楼下传来了门铃声。 恬恬:“你怎么来啦。为什么只穿一件衬衫还满头大汗?” 程陌气息不匀:“阿寻,我要见叔叔阿姨。” 第二天一早,他们在G市民政局登记结婚。 ☆、尾声 自从程一心、程一意出生后,方寻的时间就像是加了催化剂,越过越快。 除了生产和哺乳期,她休过半年学。这五年来,她循序渐进,稳扎稳打修完了本科,现在是武教授门下研究生,主修无机化学。 平时除了家里,实验室是她每天待的最久的地方。 结婚第五年,她和程陌的婚姻陆续出现各种危机。 这年的儿童节当天正好是星期天,学校把欢庆活动提前到了周五。 方寻早早就答应四岁的小女儿程一心,会在当天去学校看她演出,之后,还要带她和她的双胞胎姐姐程一意一起去游乐园。 爸爸也要一起。 结果,方寻因为一个实验忘记了时间,等她想起来匆忙赶到学校时,演出已经结束。 家长们已经整齐有序的在校门口排队接小孩。 方寻下车,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程陌,他穿一身简单的T恤牛仔运动鞋,手上戴休闲款手表。 正在和程一心的家教许老师聊天,认真听人说话,是他一向的教养。 更何况现在的他,和五年前完全不一样。虽然,话依旧不多,但正如诺诺所说,他性格的转变对气质产生了质的影响。 他变得更加沉稳,这种稳不是因为疏离沉默造成的错觉,而是由内向外散发的坚定自信。 他的内心已经不再动摇、迷茫。容貌身材相较五年前,更加成熟完美。 29岁,独揽大权的总裁,个高颜好低音炮,就算已经结婚,就算已经有两个四岁的女儿。也依旧招年轻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喜欢。 就像此刻站在他旁边的,身材窈窕,容貌姣好,一身清纯白裙,笑起来温婉有些恰如其分羞涩的许老师。 “爸爸,许老师。”程一心松开学校老师的手,欢呼着,跑过去一把抱住程陌的大腿,绷着跳着,一刻也等不了:“我们现在就去接姐姐一起去游乐园。” 程一意今天有个绘画比赛,因为学校这边会先结束。所以,先接了程一心,再去比赛现场接程一意。 对四岁的小孩来说,就算每天住在游乐园,也还是会对去游乐场玩充满热情。 看来,方寻今天的缺席,并没影响到程一心的心情。 程陌提起程一心的双手,将她从自己大腿上拉下来:“等妈妈来,我们再一起去。” 程一心跳起来大叫了声不要,她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许老师:“我想和许老师还有爸爸一起去游乐园。” 童言无忌。 两个大人对这句话的暧昧意味却是心照不宣的。 许老师牵着程一心的手蹲下来,动作十分亲昵温柔的帮程一心整理散在额角边的头发,笑看着她:“就那么喜欢许老师啊!” 这些年,方寻的生活重心始终在她自己热衷的事情上,她一如既往的爱程陌。 奇怪的是,她初为人母,对两个女儿的感情,并不像别的母亲那么浓烈。 更何况,程一心从出生就比姐姐更闹,更能折腾人。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方寻心里明镜似的,她就是更喜欢安静懂事的姐姐些。 她很少和程一心有这么温情的互动。 早在许老师蹲下时,程陌不动声色的松开了程一心的手,他拿着手机,准备给方寻打电话:“那好吧,你跟许老师去游乐园。我要和妈妈一起去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是之前程陌和方寻住的那栋别墅,后来因为要照顾程一心程一意两姐妹,家里一下子多了十几口人,程陌不愿意让他们住在他特意为方寻准备的房子里。 只好另外换了个更大的地方。 “秘密基地”一直是程一心好奇向往的地方,因为爸爸妈妈从来没带她和姐姐去过。 这会听到爸爸不仅不陪她去游乐园,还要和妈妈去秘密基地,她的牛心左性又上来了。 她跳起来大声嚷道:“我不要。” 方寻每次见她这样骄纵蛮横、大喊大嚷,就忍不住想教训她。 每次都被她的三个家教老师或者生活阿姨给抱走。 “程一心。”程陌的电话进来了,方寻没有接,直径朝他们走去。 程陌见到方寻眼睛顿时亮了亮,挂断电话,朝她走来:“阿寻。” 许老师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原来,程总和方寻穿的是情侣装,她一直都知道方寻在穿着打扮这方面完全没有她入道精通。 她也知道今天是程总亲自来接程一心,完全不需要她来走这趟,可她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选了条最漂亮的裙子,早早到了学校门口。 程总待人温和有礼,可从来不多话,她每次只能借程一心的事情,才能和他搭上一两句。 可即便是聊程一心,他也只是静静的听,淡淡的回应。 他好像从来看不见她的努力似得。 方寻究竟有什么好,身材不行,脸蛋也不过如此,还一心只沉溺在实验室里,不管家,不顾两个女儿,有时甚至还对程总粗暴不耐烦。 “妹妹你考虑清楚了吗?是跟许老师去游乐园,还是和爸爸妈妈一起去接姐姐?” 程一心甩开许老师的手,也不到父母跟前,就地一跺脚:“我不要。” 方寻不由得皱起了眉:“程一心你再跺一下脚给我看看?你要是一直这样学不会好好跟人说话,我亲自教你。” 程陌待她们两姐妹向来温柔,程一心一直都把他拿捏的死死的。 家里的老师和阿姨们对她更是束手无策,只能骄纵放任。 要说,程一心对谁还有点敬畏,那就只有方寻了。 两姐妹在机敏漂亮上,其实妹妹更略胜一筹,她见方寻脸色不对,立马撇嘴示弱,满眼泪花,泫然欲泣。 许老师立马蹲下来软语安慰她。 程陌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方寻教育程一心时,他从不干涉参合。 方寻没理会她的眼泪,下最后通牒:“姐姐的比赛马上就要结束了,我给你三分钟考虑。” 许老师想义正言辞的替程一心出头,怎么能对一个四岁小女孩这么严苛。 还没来得及开口,程陌的目光扫了她一眼,许老师心里一惊,身体凉了大半截。 方寻和程一心四目相对僵持着。 方寻故意抬高手臂看了眼时间,程一心终于败下阵来,她嘟嘴哼了声,走过去牵起了程陌的小拇指,晃了晃。 程陌会意弯腰抱起了她。 方寻往许老师偏了下头:“跟许老师说拜拜。” 程一心趴在程陌肩上,头也没回,闷声闷气的说:“许老师拜拜。” 许老师强颜欢笑:“好,和爸爸妈妈还有姐姐玩开心点。” 小孩子精力旺盛,一旦消停下来也能秒睡。 折腾了一上午,程一心一坐进儿童座椅,就歪着小脑袋睡熟了。 方寻侧身回头看着她,圆圆的脸颊,粉嫩白净的皮肤,睫毛像妈妈又浓又密,整个人粉雕玉琢漂亮的特别招人疼。 方寻叹息:“为什么我只爱睡着的她呢?” 程陌失笑,从后视镜中迅速的看了眼程一心,正色下来:“我想给妹妹换家教老师。” “哦!”方寻对这些事情向来不管。 只是,两姐妹各有三个家教老师,不知道程陌想换掉哪个? 程陌:“许老师。” 方寻有些吃惊:“程一心不是最喜欢许老师的嘛?” 程陌:“她对妹妹的教育观点,我不认同。” 方寻问怎么回事。 程陌:“妹妹之前在学校交了个朋友,之前两人一直玩得很好。昨天,我问她,和那个小朋友相处的怎么样。她说许老师不让她跟那个小朋友玩。因为,那个小朋友的爸爸只是个穷人,她是小公主,要和小王子一起玩。” 能进这所幼儿园的自然跟穷沾不上边,可能,只是相对于程陌而言,小男孩的父亲穷了些。 方寻心里有些不舒服,这都是些什么混账话:“你决定就好了。” 程陌欲言又止。 方寻:“不能辞退嘛?” 程陌笑了笑:“许老师是诺诺向你推荐的啊。” 哦!方寻恍然:“也算不上推荐,只是,聊天的时候提过一句,说她朋友的一个表妹毕业了,一时找不到工作,我就要了过来。没事,我跟诺诺说清楚就好了。” 程陌要开除许老师,并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一件事。 上个周末,方寻难得有时间在家休息,心血来潮在健身房的空地上铺了张瑜伽垫,准备练瑜伽! 在做下腰动作时,腹部的剖腹产伤疤露了出来,正好被程一心看见,她指着方寻的肚子:“妈妈的肚子好丑。” 怀孕的时候,方寻没有长斑,没有长妊娠纹,生产完,两个月身材就恢复如初,她对自己的身材还是相当满意的!这条剖腹产伤疤,用的是美容针线缝合,缝线人技术高超,加上方寻本就不是易留疤体质,又有及时用过修复药。 那其实是条很浅很浅的疤,要不是特别留意,根本看不出来! 不知道程一心怎么那么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还大声嚷嚷丑! 晚上冲凉的时候,方寻在浴镜前仔细看了自己的伤疤,不禁想到,是不是因为自己看久了,看顺眼了,才觉得这没什么? 可别人看着依旧是难看的? 程一心怎么看,倒无所谓,关键是墨水瓶,他会不会也觉得丑? “咚咚!”程陌进浴室前敲了两下门。 方寻正在出神,被敲门声吓了一跳,抬头见程陌穿着睡袍进来,反手戳着腹部的伤疤问他:“该不会真的很丑吧,我自己看着还好耶!” 墨水瓶取过浴巾包在方寻脑袋上,边擦边说:“不丑。” 方寻:“那你会介意嘛?” 程陌不答反问:“路飞和萨博脸上身上都有伤疤,你会觉得丑嘛?” 路飞和萨博是方寻最喜欢的动漫中的人物,动漫更新了二十多年,方寻从小追到如今。 方寻:“怎么会,喜欢还来不及。” 程陌:“我也是。” 一语双关。 方寻释然的笑起来,伸手把墨水瓶的浴袍解开,把自己包了进去! ☆、尾声 一家人从游乐园回来,程陌答应两姐妹,明天周末,他要陪她们玩一个特别的游戏。 第二天,方寻要去见一个朋友,没在家。 程陌把程一心和程一意带到游乐房,房间里,有个人体内脏模拟角落,完全按照人体内部结构布局。 程陌指着地上‘肚子’部分的区域:“除了肚子,你们可以选这里任何一个‘器官’,假装自己就是这个器官。” 程一心忙问:“为什么不可以选肚子。” 程陌:“因为这里要用来做游戏!” 程一心似懂非懂,本来她对肚子也没什么兴趣,只是听说不能选,偏偏好奇!她举起手:“我要先选。” 程陌看着程一意,得到她的默许后,点头:“好,妹妹你先选。” 程一心选了心脏,她记得心脏是需要不停跳动的,她站到那个位置后,脚不沾地的蹦跶个不停。 程陌对程一意说:“姐姐你选哪个?” 程一意原本也喜欢心脏,因为那个颜色最好看,她喜欢明亮的东西,既然被妹妹选了,她就退而求其次选了肝脏,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 程陌从旁边拿了个打气筒,链接在‘肚子’里的那个球上。 然后,对姐妹俩说:“现在,你们要忘记自己是程一心和程一意,你们现在是心脏和肝脏,明白了吗?” 两人异口同声的点头说知道,基本只听得到程一心一个人尖尖的声音! 程陌验证了一下,他看着程一心问:“你现在是什么?” 程一心边跳边高声回答:“我现在是心脏。” 程陌满意的点了点头,同样的问题又对程一意重复了一遍! 程陌:“现在你们是心脏和肝脏。程一心和程一意的爸爸妈妈相爱,要共同孕育一个新生命。” 程一心忙问:“你们不要我们了吗?” 程陌耐心的跟她解释,现在是在玩游戏,并叮嘱她,不可以再打断他。 程陌跟程一心介绍清楚,并一再确定她不会再打断他后,才继续! 程陌:“现在,爸爸把程一心和程一意送到了妈妈肚子里,她们俩在妈妈的肚子里,不断的成长。” 程陌在给“肚子”里的气球打气,气球越来越大,把“肝脏”挤到了一边。 然后,开始影响到“心脏”,程一心是个精力过剩的人,从一开始就在跳,一刻也没停,被气球挡住后,有些束手束脚,开始不乐意:“爸爸不要再打气了,我都跳不动啦,我跳不动,就要死掉啦!” 程陌按照真实比例来做这些东西的,现在“肚子”才七个月大。 程陌:“现在还不能停,因为程一心和程一意还要在妈妈的肚子里继续成长。” 程一心对妈妈肚子里的自己很恼火:“她为什么要占那么多地方,我都没地方去!” 说话间,气球不断增大,把程一心撞到了一边。 她生气的伸手去推“肚子”,被气球反弹,撞在了软墙上。 程一心暴跳的叫嚷起来:“我不玩了,我不要做心脏,我要做回程一心回到妈妈肚子里去。” 程陌把气球打到足月大,程一心和程一意被挤到了一边。 程陌看着她们:“是不是觉得很拥挤,很不舒服?” 程一意默默点头! 程一心浑身不自在的扭动,往外推搡气球,气的起了哭腔。 程陌:“你们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把妈妈肚子里的大部分空间都占领了。然后,其他器官就被挤到了一边,你们在妈妈肚子里十个月,她有四个多月,一百二十多天,都像你现在这样难受,不舒服!” 程一意低头难过:“妈妈太辛苦了。” 程陌看着程一心:“程一心你觉得呢?” 程一心略显敷衍的跟着说:“她太辛苦了。” 程一意或许隐约明白了,程一心完全是因为自己不舒服,想尽快结束,才不得不服软。 程陌把她们放了出来,他单独把程一心拉到跟前,用医用消毒液给她的手指消了毒。 程一心不知道爸爸要干什么,她得意的朝程一意扬眉,呵呵的笑:“凉凉的。” 程陌在她刚消过毒的指间上,用刀划了一条浅浅的半厘米不到的伤口。 程一心在一愣后,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好痛!”她抽回自己的手,泪眼婆娑的看着。 程一意惊恐的看着爸爸,本能的想往后躲,可看着程一心哭的那么伤心,她又于心不忍。 迟疑了一下,鼓起勇气上前,去检查妹妹的伤口,一边帮她呼气,一边轻拍她的背安慰她! 程一心平时欺负程一意惯了,这会姐姐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她扑在程一意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程陌将她从程一意怀里拉到自己面前,伤口并不深,渗了一点血已经自动凝结了! 程陌轻轻的擦干她的眼泪:“痛吗?” 程一心抽泣着拿开程陌的手:“你是坏爸爸。” 程陌算不上严肃,只是不似平时那么温柔:“程一心你知道你是怎么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么?” 方寻生程一意是顺产,到程一心的时候,折磨了她好久都生不出来,结果只能剖腹产,她生产一次,遭了两次罪。 程陌看着程一心:“你在妈妈肚子里一直不出来,医生只好把妈妈的肚子切开,把你抱出来!妈妈肚子上那条疤就是为了带你来这个世界产生的!她那条伤口是你手上这个伤口的二十倍不止,妈妈当时受得痛是程一心你刚刚受得痛两千倍不止!” 程一心并不理解二十倍,两千倍是什么意思。 “爸爸不觉得妈妈肚子难看,也不希望再听到程一心没完没了的这样说!” 程陌严肃的看着她们姐妹两:“可以嘛?” 程一意眼里含泪,抿紧嘴唇点头。 程一心还在抽泣,不情不愿的跟着嗯了声。 程陌趁着两姐妹午休的时间,把家里所有人都召集开了个十分钟的小会。 在场的有姐姐程一意的三个家教老师、一个专职生活阿姨,程一心的三个家教老师、一个专职生活阿姨,两个厨师,两个司机,两个阿姨,一个管家。 “程一心说,因为我太太总是不在家里陪着她们,所以,不是好妈妈。阿寻是不是好妈妈,应该由她们自己去感受、去判断。旁人不应该以自己的看法,去干预一个没有辨别是非能力的四岁孩子。你们这样做,会弄得她们很迷茫。” 孩子爱父母是天性本能。 程一心之前顽皮闹腾,大多时候都只是想引起妈妈的注意,方寻只要给她一个温柔的眼神或鼓舞的笑容,她会很开心,也会温顺很多。 可最近,程陌发生程一心对方寻产生了莫名的抵触情绪。 那次交谈,程陌从她的言语里才知道,许老师一直在给程一心灌输:妈妈不要她们,不爱她们,没有时刻陪着她们,不是个好妈妈。 程一心之所以对方寻肚子上的伤疤那么在意,是因为许老师,向她展示自己平坦光滑的腹部,还总问她漂不漂亮。 程陌当然知道许老师这么做的用意:“我不干涉你们怎么定义好妻子好母亲。但是,不能把我和阿寻都不认同的观念灌输给我的两个孩子。我很感激各位对她们的悉心教导、和无微不至的照顾。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不同不相为谋,意思已经很明显——明天不用再来了。 程陌点名程一心,那这件事自然不干程一意的家教和阿姨。把人都叫来,不过是想借机给大家敲个警钟。 “那程先生的意思是,负责带心心的人全部辞退啰?”戴老师是程一心的家教老师之一,一个微胖直爽的女孩。 她的专业能力是程一心三个老师里最强的,程陌对她的印象也不错。 有一次,程一心向程陌告状,说戴老师抽了她的手心,因为她不好好吃饭,还朝阿姨吐汤,这是她那天从学校学回来的。 程陌:“谁说的,谁承担。你也跟程一心说了?” 平心而论面对程陌这样的男人,只要这个女人是喜欢男人的,都免不了要动心。 但是,心动和行动之间,隔着自知之明,隔着伦理道德,他毕竟是有夫之妇,更何况人家夫妻伉俪情深。 戴老师也喜欢程陌,但那多是欣赏,不是非分之想。 许老师每天花枝招展,削尖了脑袋都在程陌面前招摇,她对程陌的那点小心思,自认为掩藏的很好,其实是司马懿之心路人皆知。 戴老师意有所指的冷笑:“我是来教小孩,又不是来钓金龟婿的。干嘛要说这些蠢话。” 程陌离开前叮嘱管家:“薛姐等会把工资结算一下。” …… 许老师被开除一个月后,去方寻学校闹过一次。 那天,程陌毫不留情的当众开除她,让她十分愤懑不平。 回去后,越想越不对,自欺欺人的以为,程陌一定是为了避人耳目,才故意这么做的。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程陌并没有去找她。 于是,把所有怨念都发泄在了方寻身上。 找到方寻后,先是义正言辞的数落她失职,不配为人母为□□。 或许真的是实验室待久了,这五年来,方寻越发的热衷物质探索,对现实生活中的这些俗事、琐事,越来越不上心。 再者,她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时常有搞不定程陌的女人,跑到她这里来指责她,说她是花瓶,说她自私,说什么的都有。 在那些人看来,方寻是配不上程陌的,只有她们自己才配得上。 方寻若是兴致好呢,就有来有往的回敬对方;兴致不好的时候,直接怼一句:“有本事你就去睡他,看他要不要?” 不过刚刚她想到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方寻一边听许老师谴责自己,一边给程陌发信息。 许伊就讨厌方寻这种总是心不在焉,满不在乎的态度,她“好心”提醒方寻:“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把他抢走。” “许老师这话……”方寻笑起来:“我跟许老师也没仇啊,怎么这么见不得我好呢?反正,他也不跟你好,你宁愿他和别的女人好,也无法容忍他和自己的妻子相亲相爱?我不是太理解你的这种心态?” 许伊语塞! 因为方寻太普通,身材不如她,长得也没有她漂亮,还不够她聪明优秀。 可是,她却拥有她梦寐以求的一切。 更让她醋意大发的是,家里明明有两个厨师,方寻每次要吃宵夜的时候,不管多晚,程总都会亲自给她下厨。 本来,方寻想骗许老师说,当初她和程陌结婚的时候,程陌可是写下过一份保证书的。 如果,他婚内出轨,他全部的财产都归方寻。 想了想,又没说了,搞得程陌没有背叛她完全是因为不敢似得。 五年前的那个晚上,程陌汗流浃背的追到方寻家,当着方祁南和洪颜的面向他们郑重保证,绝不会辜负方寻。 还主动要求把自己名下所有财产全部转到方寻名下。 被方寻一家齐齐拒绝了。 不过,方寻现在依旧拥有程氏百分之三十的股权,之前她住过的那栋别墅也在她名下。程陌还在她喜欢的几个城市,都置办了房产。 “叮咚!”手机响了,方寻看完信息后心情大好。 决定不跟许老师计较了,离开前,方寻告诉她:“程一心和程一意需要的是一个榜样母亲,不是一个一天到晚围着她们转的保姆。等她们长大就会明白,有一个把人生过得很精彩无憾的妈妈,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就像我自己,我永远都在仰望我妈妈。” 方寻最后一句话比她拥有的更刺痛许伊,她永远在仰望自己的妈妈,而许伊一生都在逃离自己的母亲。 方寻离开时的脚步很轻快,因为导师交给了她一个新的任务,那是她一直想深入探索的领域。 作者有话要说:人只要活着,故事就继续,我只是取其中一个片段加以记录。 这段故事就到此为止了,下次,江湖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