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花田 我生于花田之中…… 睁开眼睛就能看到那醉人的红色弥漫了整个天空,连云都像醉了一样,粉粉的,边缘镶着一圈浓郁的深红粉末,好像胭脂打碎在绯色的宝石上。 在睁开眼睛之前,我什么人都不是。 睁开眼睛之后,漫天飞舞的是被打磨得纤薄如羽毛、质地却似乎是贝壳一样的红色花瓣。花瓣被扬起的风卷入天空,漫天飞舞,如交配期迁徙的蝶群一般,笔直飞向天边,而视野平齐的地方,那遥远的天边,是红得会让人眼睛发胀、没有空隙的花田。 没有缘由的,一个声音告诉我,我生于此——鲜红的、跃动的、淹没一切的花田。 我…… 是冰晶。 我…… "啊?"从奇怪的梦中惊醒,坐起来的刹那薄薄的被子沿着我的肩膀滑了下去,好像刚从水中起身的人身上滑下的那一袭水幕。一阵冷风乘机袭了过来,害得我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玩偶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明明只是人类做出来的玩具,为什么还会着凉感冒,要吃要喝要洗澡啊? 如果没有这么多麻烦,只是单纯的一个供人玩乐的娃娃会开心很多吧?就算被摆在阁楼里好几年也不会饿死,不会觉得伤心。 揉了揉脑袋,我忍不住埋怨自己,又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了,难怪摩杰总说我是糟糕透顶、绝对不会有人要的玩偶。我脑袋里总是出现奇怪的想法,记忆也没有其他玩偶那样清晰。 什么生于花田,我明明就是在这家店子里被摩杰那个家伙一手做出来的啊!搞不好还是那个家伙用做蛋糕的容器随意搅拌了几下,加点什么再烘烤一下,最后装上早就做好的假发和眼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完成",于是我就被做出来了。 哎呀……真泄气,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是被穿着围裙的摩杰用这样简单的方式鼓捣出来的,心情就好差。 房间里满满的都是憋闷的空气,就快到一年里最热的时候了,我最讨厌夏天了。空调是所有甜食的杀手,它会夺走它们的水分,让它们吃着、吃着就变得不那么好吃了。我还讨厌秋天,因为花都会落下,还有…… 哎呀,又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我捂住脑袋,希望脑袋里那个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做出来的大脑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它已经够乱、够迷糊了。 双手接触到额边有点黏糊糊的皮肤的刹那,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家伙的身影。那个家伙最讨厌了,一见到我就吵架,做的每一件事都让人生气,还长了一副天生的蠢样子,每天都皱着眉头好像在生谁的气一样,那个家伙…… 真是的,那个家伙那么讨厌,我为什么会和她变成朋友啊? 而且……这个没用的猪脑子,里面的记忆都是错的,为什么和她成为朋友还不够,这颗不好用的脑子还私自脑补出这么多根本就没有发生过的、和她在一起玩闹嬉戏的片段呢? 什么一起去喝打折的特价汽水,什么一起去商场疯狂扫货,什么一起写日记啊……哎呀,我脑子里啊,只差没有出现我们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还傻傻地哈哈大笑的恶心片段了。 还有那个要人命的花田,摩杰明明说它两年前就已经被某个不知名的家伙烧得只剩下一堆灰烬了啊,为什么我却一遍又一遍地梦到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花田?更可怕的是,我还会一遍遍地在梦里对自己说着"你生于花田啊!浑蛋!"这样奇怪的台词。 明明……我是在这栋房子里不知名的不锈钢容器里被做出来的……玩偶啊! 是啊,我是玩偶。 摩杰说玩偶的记忆比人类精准一万倍,因为他们要记住所有的细节来更好地为主人服务,我的记忆怕是被雷劈过还被某个神仙喷过口水吧。啊啊啊……真讨厌啦! 我…… 惨叫过后,对自己已经完全失望的我发现自己已经光着脚走到楼梯口了。 窗户外有一轮漂亮的月亮,虽然不是满月,但是它那光洁的样子,好像世界上最纯洁的水晶。 今天是唐果离开后的第六天,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只希望她可以平安。因为只要她平安,那个叫唐霜的家伙就会微笑。 我…… 我喜欢唐霜的微笑,没有缘由的。 1、十四夜 门口的风铃竟然隐约发出了"叮咚叮咚"的响声,那响声越来越大,与此同时,之前还很微弱的气流竟然在这家狭小的店内形成呼啸的旋 风。大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噪音,桌子和椅子开始因为风力的冲击而相互撞击,发出"咔咔"的声音。在逐渐加大的风声中,我似乎听见了 有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就连纯的输液架也在摇晃了几下之后,忽然重重地砸倒在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忽然出现的旋风,我吃了一惊,而更让我吃惊的是—— 原本站在我身边的摩杰,用一只手扶着自己的礼帽,另一只手把玩着镶嵌着钻石的手杖,转身退到一边。他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石膏做的雕像一样,即便是面对这么诡异的情景也一点儿都没有改变。 "摩杰!" 气流卷着我,让我被迫抱紧了桌子腿才没有被吹走,惊恐中我本能地大叫。忽然,气流不再能够撼动我,因为摩杰紧紧地拥住了我。 我抬头望向他,他却望着那旋风的中心,风太大,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到他口里喃喃自语着:"回来了呢……" 窗外忽然暗了下来,一个像是什么禽类的影子飞快地在房间的墙壁上转着圈,就算是在狂烈的风声中,都可以清楚地听见那东西在扑扇着翅膀。 忽然间,一切都停止了。风声,还有门椅摇晃的声音…… 突然——"咔嚓!" 一声巨响还有一道撕裂天空的闪电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头,看到让整个天空变得如白昼般耀眼的闪电中,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店门口。 是我的错觉吗?我的脚步被牵引着朝她走了过去,而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又好像失去知觉的木偶。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用要将这颗星球毁灭的姿态咆哮着。眼前的画面不停地在清晰的白昼和彻底的黑暗间变换,而那个仿佛死了一样的女人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她脸上的泪珠在不停变换的画面中随着天空中突然落下的大雨一同滑落。 我已经认不出她的面容,虽然我心里知道她的名字。 "姐姐……姐姐!"尖叫着,唐霜从我的背后冲出去,在大雨中抱紧了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我回来了。" 一声轻微到好像叹息的回答,让我的眼睛忍不住酸涩起来,可是在此情此景下也只能如一个局外人般,站在一旁,什么事都无法做。 "姐姐,你怎么了?姐姐!"唐霜的叫声回荡在瞬间变得空荡荡的房间里。 又是一道闪电,形状十分奇怪,好像尖锐的三叉戟从天空直接落在了大地上,激起一片火星。雨也越来越大,每一滴雨滴都拥有刀一样的力量,直直地打下来,我的皮肤好痛、好痛。我这个大傻瓜,这已经不是正常的暴雨了! 这是……这是大屠杀的前兆,被引魂师集体追杀的人才会带来的雷电雨。 "姐姐,你怎么了?"唐霜凄厉的叫声提醒了我,也伤害了我,无论如何…… 那个不太好使的大脑里闪过一句不容我反驳的话:保护她们,如论如何我都要保护她们! "摩杰!摩杰!" 苍白的闪电跟着雨水,一道一道继续落下,在遥远的天际不断闪动着,爬行着。它们就好像有生命一样,从天上来,在地面上寻找着什么。 其实,我知道他们在寻找什么,不过它们是找不到她们的,因为这个房间里…… 有他。 唐果安详地睡在我的c黄上,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满身伤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唐霜也不明白,大家都不明白。但是此时此刻,我们能做的也只能是让她好好地休息。 唐霜守在她的身边,头轻轻地靠在她的臂弯里,影沙则坐在房间角落里的椅子上,守护着她。被大家共同守护着的唐果会好起来的吧,无论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都会好起来的吧? 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我放心地关上房门,这种时刻还是让他们待在一起好,我不便出场。沿着楼梯走下去,透过楼梯间的窗户,我看到大雨撞击到房子外那一层看不见的结界墙上,无奈地滑下去,形成一道奇异的雨之瀑布。还好是深夜,如果是大白天,被人家看到蜜桃螃蟹的外面有一个像透明罩子一样的东西,大雨啊,闪电啊都不能靠近这里,一定会吓得再也不到蜜桃螃蟹里来了吧。 可也正是这样一个结界保护了她们,让她们不会在短时间内被引魂师找到,至少在这里,她们是安全的。 想到这里,一种奇异的暖烘烘的感觉溢满了我的胸腔。在楼下店铺的中央,原本用来cha花的花瓶中cha着一根拐杖,那是摩杰的拐杖,也是支撑起这个结界的法器。 而这个结界……是摩杰为我们支起来的、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躲避结界。 摩杰,他是我的创造者,是笨笨的玩偶师,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男人。 "摩杰,他们都睡了……"我没能把话说完,就闻到了一股浓郁得不得了的甜味。那是糖霜、奶油还有才出炉烤得金黄的牛角包上面苏皮的味道。我轻轻地走到他身边,浓稠得像沥青一样的夜色里,他独自坐在一排点燃的蜡烛边。昏黄的光忽闪忽闪地映亮了他的脸。而他身边的桌子上放了好多糕点。烛光摇曳下,雪白的奶油上鲜红色的樱桃闪着光,还有堆着厚厚鲜奶油的磨铁咖啡和颜色鲜艳的水果慕斯,以及撒了比指甲盖还厚的浓浓糖霜的菠萝煎饼。 这些……我忽然意识到它们都是紫星藏月爱吃的东西,那个喜欢甜食的魔鬼,只有他才能吃下这堆会让人立刻血糖超指标的食物。而那个叫紫星藏月的家伙是摩杰的朋友。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但是自这个身体有记忆起,那个人就总是出现在这个店子里,吃一堆别人不敢吃的甜食,再用奇怪的、咧开嘴露出两排"狗牙"的方式对我们表示感谢,并以此当作是买甜食的钱。 摩杰没有很多朋友,虽然他那么好,但我知道他只有一个朋友,那个人就是紫星藏月,而今晚紫星藏月没有和唐果一起回来。 "摩杰……你在等他吗?" "呵呵……"他笑了笑,在烛光中转过头来,蜜糖色的眼眸里流露出让人安心的暖意,淡淡的微笑爬上了他的嘴角,但他明亮的眼睛里透露出淡淡的悲伤。 "没有,我从来不会等他。他总是自己找过来,不用我等。" 一阵强烈到难以抵抗的悲伤爬上了我的心脏,好害怕摩杰伤心,好害怕这个时候连他也被伤害到。 "我没事,傻瓜。"仿佛能一眼看穿我,他抬起手揉了揉我的头。温度从他的掌心传到了我的头顶,我傻傻地看着他,心依旧很痛:"可是……藏月他……也不知道怎么了。" "傻瓜。我们不是人啊。"他笑起来,微微歪着头,看着我继续说,"人类才会受制于生和死的藩篱,但是我们……" 他抬起头,我不知道他望向了何方,却能从他眼神中读出忧伤。 "这个世界不是为我们而存在的,反倒是我们,都是为人类而存在。所以死亡对我们而言不是一种悲伤,而是一种宿命,你明白吗?所以……就没有必要悲伤了,我想藏月一定也没有悲伤,对吗?"他笑起来,轻声对空气说了句什么。我听见了,却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说"输了的家伙",那是谁? 我想弄明白,摩杰这个家伙为什么说话总是神神秘秘的,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很难吗?但是……我又好怕刺伤他,安慰人这种事我最不擅长了。 "摩杰,"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开口,支支吾吾的一点儿都不像我的风格,"那个……嗯……紫星藏月呢,嗯,他应该没事吧,你总有办法找到他……嗯……嗯……只要做好多好多甜食,那个家伙就会闻着糖霜的味道跑过来的,是不是?一定是这样的,嗯,只要你再多做点甜食,要不去参加最强糕点师的比赛吧……嗯,总之呢,在我心里,摩杰是最厉害的……嗯……" "冰晶……"摩杰微笑着转过头来,看着我,忽然用手点了一下我的额头,"你是在想怎么安慰我吗?" "才不是……"脸突然变得好热,心也变得好慌,我真是不会安慰人呢。 "我只是担心,担心……那个人不是你唯一的朋友吗?" "哎呀,我在你心中就是这么悲剧的一个人吗?只有一个朋友?"摩杰笑着转头,温暖的大手抚住了我的面颊。 面颊被他的大手整个捧住的感觉,好像我整个人都被他包裹住了一样,感觉好奇怪,但我其实是不应该奇怪的。 摩杰向来是和我如此亲密的,他是我的制造者,我是他最头痛的玩偶,被他抚摸是很正常、很正常的!可是心脏在狂跳,为什么? 他抚摸着我,指尖轻轻地抚摸着我越来越热的面颊,声音变得好温柔,他的眼神也是。 凝视着我的他,表情专注而宁静。看着他,耳边的雨声都好像变小了,整个世界逐渐变得宁静无比,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 "冰晶。" 他傻傻地叫着我的名字,我只能点头回应他。他的眼神在摇曳闪烁的烛光下显得异常深邃,嘴角的弧度刚好会让人疑惑他是在笑还是在叹息。 随后,他对我说:"冰晶,我不需要你为我担心,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担心。" "什么嘛!人家一片好心,我才不担心你呢!"这个家伙,我才没有、才没有要担心他呢!还以为他要对我说什么,结果却是这样冷酷的话。我想继续反击,想从他的大手中挣脱出来,没想到有一股很强的力道从他的手上传来。 面颊被捏痛,烛光中,他的眼睛闪着光,他的表情是自认为已经看过上百部韩剧、对人类感情了如指掌的我都无法描绘出来的。他的表情好像深幽的潭水一样深,一样冰冷,又好像初融的雪水一样清澈,一样温柔,那是怎样的一个表情啊?我不懂,真的不懂。 "冰晶,你不用为我担心,你只要……"他的眼神里传来一股让我浑身发热的信息,还没弄懂那是什么,我就已经被他拥进了怀里,他的声音直接从他的胸膛传到我的耳朵里。 "听话,你只要听我的话,乖乖地待在我身边就好了。答应我,你一定会听话的,好吗?这一次,你一定会听话的,好吗?" 我才不要让他这么得意呢!我才不要纵容他呢!我才…… "嗯,我会听话的。摩杰。" "嗯,你答应了我的,冰晶。" "嗯,我会听话。不管发生什么。" 我的摩杰。 "咔嚓!" 一声刺痛耳膜的噪音,好像布匹被狠狠撕裂时发出的声响,把我从睡梦中拉了出来。 哎呀,是谁这么讨厌啊,居然用撕布这样愚蠢的方法来呼唤本小姐起c黄,是疯了吗? 等等……今天是星期几啊,要开店吗?好累啊,昨天是星期几啊? 夜晚有点儿潮湿的风打在我脸上,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点儿,一大堆让人不太愉快的情节被硬邦邦地塞进了我的脑袋——昨晚唐果回来了,引魂师追杀的闪电也到了,然后摩杰保护了我们,然后…… 震惊之后,紧接着塞进脑袋里的是像摩杰37度特调的奶茶一样温和而甜蜜的声音。 "哎呀呀,我的小冰晶,你是怎么回事啊?看看,看看,比人类还贪睡。如果没有刚才那道闪电,你会睡到中午去吧?" 什么啊? 我睁开眼睛,看到摩杰正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蜜色的眼眸带着笑,嘴角满满的都是宠溺。他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鼻尖,笑起来继续说:"起得来吗?这个世界上唯一一只会贪睡的坏玩偶。此时此地好像都不适合你睡觉哦。" "啊?" 我疑惑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睡在蜜桃螃蟹的地板上,怀里还抱着一只木勺。经过了那样一个夜晚,其他人当然早就起来了,他们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每个人都神情凝重,望着蜜桃螃蟹外那奇怪得不能再奇怪的紫色天色。 老天,天空的颜色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老天,更让人郁闷的是……唐果被引魂师追杀,我们身在结界里,下一秒就可能迎来战争,我居然抱着一只木勺睡着了!我到底有多白痴啊! 摩杰说过玩偶是不需要睡觉的,只是为了让他们觉得他们是人才会每天睡。只要到了关键时刻,玩偶就可以彻夜不睡陪着需要他们的人。而我……我……我究竟是多差劲的玩偶啊!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我擦干净嘴角的口水……是的,我居然睡到流口水,老天爷,我已经对自己彻底绝望啦。 唐果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双眼失去焦距了一样盯着面前一杯旋转着的奶茶。唐霜陪着她。我看了唐霜一眼,她点头用表情对我说:"没关系的。" 看到她俩辛苦的样子,再一次……我怎么在这种时刻还能睡得着啊,此刻的我深深地为自己感到羞耻,羞耻! 从地板上站起来,我走到镏音身边,他和影沙都抬着头望着落地窗外那奇怪的天色。整个天空都是紫色的,不是那种让人安心的丁香紫,而是混着血红色的妖冶紫色。云在天空中旋转着,仿佛要形成一个云的旋涡,又仿佛要打成一个可怕的死结。 "那到底是什么?"镏音转过头问我。 我望着天空,惊讶都来不及,答案更是完全无从知晓。 "摩杰……"我本能地转过头去,向摩杰求助,却看到他穿着围裙,他居然……居然…… 哎呀,摩杰大人!这种时候了,你还做什么蛋糕啊! "摩杰!"我大吼一声,生气地冲了过去,"天空都变成那么奇怪的样子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做蛋糕啊?快想点办法啊!" "想办法?"摩杰抬起头,又露出了他的招牌微笑。平日里就是这个招牌微笑,让四面八方的小妹妹都跑到这里来,说着"好帅""好温柔"之类的话,讨厌死了!而且,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笑! "摩杰!"我狠狠地拧了他一下,看到他痛得叫出来,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天色好奇怪,到底怎么了?" "也没什么。"摩杰那个家伙终于看上去清醒了一点儿,一边脱下围裙,换上合身的燕尾服,一边望着天空说,"我的结界再强大,也只能靠我一个人支撑而已。现在所有的引魂师都在搜寻唐果,满世界地追查她的下落。他们要把她抓回去送审,引魂师界已经震怒了,连封印的神兽都可能会被用上。而那奇怪的天色就是天地震怒的标志啊。所以……" 他苦笑了一下,才接着说:"被找到只是时间的问题,等旋转的云变成眼睛的姿态,就是他们发现了我的结界的时候,也是他们来抓唐果,甚至惩罚我的时候。" "抓唐果?还要惩罚你?"我不可思议地看着摩杰,这么严重的事,他怎么还这么平静呢? "抓姐姐?"唐霜抬起头来,眼神疲倦而担忧,"如果让他们抓到姐姐,会怎么处理?" "她应该知道会怎么样,毕竟她也是一名引魂师,不是吗?"摩杰饶有兴致地看着唐霜。 他不关心他们吗?不像我一样关心他们吗?虽然他说他会因此受到牵连让我很担心,但我认识的那个摩杰不是应该是一个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助别人的人吗? "我知道我的结局。" 唐果突然开口,目光从那杯和云一样旋转着的奶茶上移开,在抬起来的瞬间变得坚定有力。 "我已经做好准备承受我的结局。" "我不允许,姐姐,我不允许!"唐霜忽然将唐果的肩膀抓住,失控地大叫,"我不允许,姐姐!我不能再失去你!" "不想失去,那么你就做好一生逃亡的准备吧。因为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会追杀你,不眠不休,永生永世。即使你死了,也无法摆脱他们。"耳边传来冷静到冷酷的话,我回过头,不敢相信说话的人会是摩杰。 "而你们……" 不知道他有没有感受到我的疑惑,只见他优雅地转身,望向待在墙角的盛花和纯,半眯着眼睛淡淡地说:"你们就是让唐果破戒的人吧。让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是可以颠覆世界的蝴蝶现象啊。对引魂师而言,这就是可以去死的重罪。引魂师们会付出一切去纠正错误的。历史是不容许变更的,对任何人而言。" 听到摩杰的话,虚弱的纯陡然间抬起头,狠狠地望向了他。那一下,连我都感到了害怕,但摩杰依旧微笑着,无视他继续说:"犯了重罪的引魂师还有不应该留在人世间的人,对引魂师而言都是必须修正的错误。就跟所有必须修正的错误一样,他们会无情地去做,哪怕会引发新的杀戮。所以……" 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摩杰的样子看上去那么平静,平静得甚至让人心寒。而原本紧紧盯着他的纯也在他过分平静的姿态下,目光渐渐变得柔软、可怜,好像在乞求着他的恩赐。 摩杰嘴角溢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说:"也踏上逃亡之路吧,为了活下去,将余生交给大漠和沼泽,在最卑微的生物生存的地方偷偷地活着。" "不……不要……"纯发出了像小动物受伤后的哀鸣一样的声音,盛花却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周围的人和事都已经和他无关。 "盛花,你没事吧?" 纯望了盛花一眼,发出类似啮齿类动物的细碎声音,祈求般地说:"哥哥,我们要怎么办?" 盛花看了纯一眼,眼神麻木,好像看着遥远的不知名的某处,嘴角却露出了奇怪的笑容。那个表情让人胆战心惊。虽然我已经了解了他们之间的故事,但是我弄不懂在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且摩杰为什么要把他们和唐果联系在一起,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他们让姐姐破戒?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唐霜和我有一模一样的疑惑,抬起头望向了摩杰,但回答我们问题的不是他。 "是我的错,呵呵……我才是一切错误的源头。"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难以想象那个说话的人居然是唐果,而那正是唐果的声音。 它嘶哑,痛苦,完全不似我认识的那个唐果,那个坚强美丽、充满信心的糖果。 "姐姐,你终于说话了!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霜霜。"唐果疲倦地笑了笑,将唐霜拥入怀中,继续说,"他们就是给了我第一片花瓣的人。是纯给了我第一片花瓣,而我不满足,又去寻找了第二片、第三片……为了得到那些花瓣,我找到了他,让他……" 断断续续的话根本没说完,眼泪就布满了唐果的面颊。 唐果话里的他,我们都知道是谁,是紫星藏月。为了得到让唐霜生命延续下去的花瓣,唐果找到了紫星藏月。昨天,只有唐果一个人回来,藏月没有回来,并且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再次望向摩杰,却从他像雕塑一样美丽的脸上找不到任何人类的感情。 "姐姐,都是为了我,不要哭,你都是为了我,为了我……"说着"不要哭",唐霜却哭得比任何人都要厉害,害得我的眼睛也酸酸的,好痛。 "不。霜霜……不是你。我才是罪人,一切开始的罪人。"唐果摇摇头,用唐霜无法阻止的气势打断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两年前,是我因为怨恨,因为自私,把你的生命当做筹码去换取我一个人的幸福。" "两年后,也是我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点而打破了引魂师的戒律,和纯做了交易,踏上了牺牲玩偶的性命的屠杀之路。是我……造成了盛花和纯的悲剧,是我害死了重楼,更是我……" 一声尖利的哭声撕裂了空气,好像粉笔在黑板上划过那样刺耳,让所有人的呼吸都暂停了一下,随后,唐果才有力气将最后的句子说出来:"是我害死了他,害死了他……" 紫星藏月…… 死了? 死了! 紫星藏月死了!我再次将视线投向摩杰,却发现他脸上除了平静,只有平静。整个房间只有他是平静的。只有他! 唐霜在哭泣,影沙走过来轻拢住唐果的肩膀让她可以依靠着他,他眼中的泪水也滑落下来,镏音在抽泣,我也在哭。纯和盛花,他们没哭,但是他们的表情也是那样哀伤、麻木。只有摩杰,只有他的表情是平静的,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好像他只是在看一场别人演的戏,为什么? 这个人是我的摩杰吗? 是那个总是微笑的"螃蟹先生"吗? 不要哭,大家都不要哭了,做点儿什么啊!去做点儿什么啊! "咔嚓!" 又一道响彻天际的闪电,我应声抬头,才发现那些卷曲着的云已经快要形成"眼睛"的雏形了。摩杰说当它形成"眼睛"时就迟了。 天色由紫变红,变得越来越可怕,越来越骇人。 "呵呵……多美的天空啊。"那么可怕的天色下,唐果却露出了微笑。含着泪的眼睛里居然还有幸福的神色,她已经放弃了吗? 不要啊! "姐姐……我不怪你,姐姐,不要让我失去你。不要!"唐霜尖叫着抱紧唐果。另一边,纯也受到什么感染一般,连忙抱紧了盛花,好像害怕他会离开一样。盛花依旧面无表情,望着前方,那表情和唐果好像,好可怕。 "唐果,已经走到现在了,为什么要这样说?不要放弃!"影沙激动地叫起来,那个样子真的一点儿都不像影沙。他喊得好用力,好粗暴,双眼都是红色的。 "我不准你放弃,不准!"用力摇着唐果的肩膀,影沙迫使唐果望向自己。 "影沙……你好傻。"唐果愣了一下,但是马上又转过头对着那可怕的天色笑了,她的笑容让我好怕。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呵呵……会走到这一步都是我的错啊,影沙。" 不行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摩杰!你帮帮他们!一定还有别的方法的!求求你,求求你!帮帮他们!" 这是我第一次求摩杰,或者说,我从来都没想过我要去求摩杰。从来都是他想帮助什么人,而我觉得好麻烦,一路上都在埋怨他。从来,他都会抢在我的前面把我想做的事做了,还总是做过头,让我觉得好头痛,心想这个老好人以后怎么办啊! 从来…… "摩杰,求求你!"眼泪模糊了我的双眼,让我好难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他脸上那是怎样的表情啊?他的眉头好像微微皱起来了,那是伤心吗? 我抹去泪水,想看清他的脸,他却突然侧过头去,望向紧闭的店门说:"有访客啊。" "呵呵……"冰冷的笑声后是他别有用意的低沉嗓音,"而且是难得一见的访客。" 我还没来得及对他说的话做出反应,他就优雅地一鞠躬笑了起来,说:"欢迎你的到来,端木朔月殿下。" 紧闭的大门忽然从外被推开。一个蓝眸的男人,矗立在大雨中,冷漠地看着房子里的我们。 他的眼睛就好像波罗的海的海浪,哪怕在如此可怕的天色下还蓝得让人心碎。那样美丽的蓝色,我想就算摩杰没有说出他的名字,我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拥有那么澄澈的蓝眸。 端木朔月——引魂师中的贵族,身份等同于王子的男人。 他从大雨中走来,金色的发丝被水晶一样的雨水打湿,雨水滑过他的面颊,他的面颊就好像带上了一副水晶做的面罩,光洁美丽。这是一个绝美,又纯净如蓝宝石一样的男人。 他的眼中带着深深的忧伤,那忧伤也仿佛如波罗的海一样蔚蓝,好似传说中的蓝宝石——"海洋之星"。 我听说过他的故事。他无法割舍的爱和那个美丽的名字——花久美。 在他的故事中,他有一个身份——身不由己的引魂师。在他的故事的最后,他找回了他的玩偶,却永远失去了他的爱人,而其他人开始流浪,放逐。 现在,他就站在我们面前,漂亮的蓝眼睛看着我们,没有人能读懂他的表情。 "他是谁……"唐霜呢喃着问着。 "端木朔月,引魂师中的端木家族的王子。"摩杰平静地回答。 短暂的平静后,空气里爆发出唐霜惊恐的尖叫声:"不要!不要带走我的姐姐!不准你带走她,不准!" 朔月似乎笑了,但他的眼睛里只有悲伤。 "我不是来带她走的,也无意去参与那些没有意义的活动。我是来送还这个的。我想它是你的吧,唐果。"说着话,他伸出手,苍白而瘦长的手指在雨中缓缓摊开。 大雨立刻淋湿了他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让他手中的东西显得更加明晃晃,更加惊心动魄。在他手上静静躺着的,是一根纯黑色、好像天然的矿石一样、黑到没有一点儿杂质的黑色羽毛。 我不明白那是什么,却立刻感觉到那一定是藏月的东西。那东西和他一样,有着一种纯粹到让人怦然心动的纯净气息。 唐果再次哭了起来,只不过这次她的眼泪是无声落下的。和着倾盆的大雨,她的眼泪像两条清澈的水晶链子,永远地固定在了她的脸上。 "我只是来送这个给你的。"将羽毛放到唐果手心,端木说完便转过身去,沉默着准备再次消失在大雨中。 "等等!"忽然间,唐果喊道。她的声音虽然还是很沙哑,却恢复了一些精神。 "告诉我这个要怎么用!" 唐果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水晶瓶,举起来,望向端木朔月,声音嘶哑地追问他:"告诉我要怎么用这个东西,我要去救重楼,我要去救他!" "姐姐,你疯了吗?"唐霜尖叫起来,双眼通红,她不敢相信刚才那是唐果说出来的话。 "我没有!"唐果狠狠地摇了摇头,这一刻她又变回了以前那个唐果,那个坚强的、可以独自面对任何困难的唐果。 "走到这一步,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霜霜……霜霜!你明白吗?我不能放弃,已经牺牲了这么多,我绝对不能再放弃了!" 唐果反过来握住唐霜的手,含着泪用力微笑起来,笑容和眼泪在奇妙的天光下变成了一曲让人失魂的歌。她用力告诉她:"现在让罪孽深重的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你知道是什么吗?那就是让你幸福,我一定要让你幸福!是真正地幸福!" 唐果的脸上闪过常人无法想象的决绝,说:"幸福不是活着,而是和最爱的人一起活着!是和那个重楼一起活着!" 说完,唐果一把推开唐霜,几乎要追出结界去抓住雨中端木朔月的背影。 "求求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重楼复活,让重楼变成人,真正的人?让他能够保护唐霜,变成能够给唐霜幸福的真正的人!求求你,告诉我!求求你!"一边试图抓住对方,唐果一边冲着雨中那个寂寞的背影大喊着。 "变成真正的人……"端木朔月回过头来,蔚蓝的眼睛里透出深深的悲伤。 "让玩偶变成人?让玩偶成为真正的人。是巧合吗?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经执著地追寻答案,但现在……"朔月的泪水和天空中的雨水混合在一起,流了下来。 他用他那双如蓝宝石一样的蓝眼睛盯着我们,刹那间,我居然觉得好像有柄锋利而冰冷的剑刺穿了我们面前的空气。 他说:"我也以为我不会后悔,永远都不会。我以为我会得到我要的结局,起码在那个结局里会有微笑,就算不是我,也一定会有人微笑。但现在……我很怀疑,防止更大的悲哀到来的方法到底是不顾一切地反抗,还是在绝望时就甘心地去接受伤心的结局。" "如果……"他望向唐果,空气变得更冷了一些,"如果答案是后者,如果绝望比希望更好,你还要知道答案吗?" 说完他笑了,唐果却凝视着他,整个人似乎变成了雕塑。 几秒钟后,又好像度过了更长的时间,唐果站了起来,站直了腰,对他说:"我要知道答案,告诉我方法!" "哼……"端木朔月低下头来,好像笑了。随后他的声音幽幽地传了过来,"让玩偶复活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完成的任务之一。让玩偶变成人……那几乎不可能,至少我不知道有谁曾经成功过。" "告诉我方法就行了。求你!"唐果的声音很坚定,也正是这份坚定让唐霜和我还有其他人都没有了cha嘴的余地。 "让重楼完全复活的方法有两个,其中之一……"端木朔月将视线集中于那个黑色的水晶瓶上,说,"玩偶死亡后的第九天,他的灵魂会化作流星降落在玩偶坟场上,当他降落就一切都无可挽回了。所以你们首先要去玩偶坟场。" "玩偶坟场……" 唐果还没问完,端木朔月美丽的蓝色眼眸就向她手中一直紧握的黑色水晶瓶望了过去。 "你手中花田的灰烬可以打开一条连接两个世界的道路,沿着这条道路,你们就能去玩偶的坟场了。找到重楼的流星后,再带着他穿过玩偶坟场,找到花田。" 视线望向变化着颜色的天空,端木朔月脸上浮现出一丝沉淀了很久的痛苦,继续说:"两年前,呵呵……或者说是十四天前有人放火烧毁了花田。而再过六天,当二十一夜到来,就是花田的花朵再次绽放日子。 "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个方法就是……"他低下头,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好像别有深意地看了摩杰一眼,才说:"二十一夜来临,花田将复苏。那时采摘一朵盛开的生命之花给重楼,他就可以复活,重新来到这个世界,再一次张开眼睛,再一次用鼻子去呼吸。" "而在那一天的清晨,花田里将绽放唯一一朵白色的生命之花,它的绽放稍纵即逝却弥足珍贵。第一个方法就是将那朵白色的花给他,他就可以完全复活,没有一点损伤,就好像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好,我去!"唐果坚定地说着,握紧了那个瓶子。刹那间,对着面前这个饱受磨难的女子,我的眼泪涌了出来。 "去?多么简单的字。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前往玩偶坟场的路有多么艰辛,在路上你将要失去多少东西,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端木朔月停下来,盯着唐果说:"我从没有见过那朵白色的花,也从没有见到有人成功过。" "你说过还有第二个方法的!"抢着问出来的人是影沙。看到他积极的样子,我忽然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伤心。 "第二个方法……哼……"端木朔月笑了起来,身影逐渐被恐怖的天色吞没,只有声音留在空气里,绵绵不绝。 "那是不可能的,第二个方法可以让玩偶变成人,也是唯一让玩偶变成人的方法。可是你们不会使用的,是绝对不会使用……绝对不会……" "不要走!带我去玩偶的坟场,求求你,求求你!" 唐果喊叫着,险些就要冲出去,唐霜一把拉住了她,绝望的哭声让我心碎。 "姐姐,不要去,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不要!" "不!" 唐果疯狂地想推开唐霜,嘴里是更让人绝望的句子:"错的人是我,所有的错都来自我,我要让你幸福,让你幸福!这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了!你懂吗?妹妹,只有这个让我还有脸在这个世界上活着,还有力气去呼吸,还有力气去哭去喊!" "我的一生已经支离破碎,因为我的自私,因为我的愤怒,我失去了一切,失去了你,失去了重楼,失去了……藏月,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藏月!我犯下了大错,让所有人因为我卷入旋涡。如果我不去……" 唐果拿起那个黑色的水晶瓶,声音因为用力过度而颤抖起来,她说:"这瓶东西,这瓶……这……这是他用生命换来的啊!这是他用一切给我的啊!如果我就此放弃,那么他的死就真的没有意义了。那我这一辈子就亏欠他太多了,太多了啊!他和这一切本来是没有关系的,他不应该……都是我!" "你疯了,姐姐!你疯了!疯了啊!"悲伤的哭声从唐霜的口里发出来,席卷了我的心脏,让我痛得全身碎裂。谁来救救他们,谁来救救这些人! 我望向摩杰,我只能望向他,我是一个玩偶,除了他我没有别的可信赖的人了。可为什么他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 所有人都在哭,哪怕是与此无关的盛花和纯,他们的脸上也写满了悲伤。 为什么? "姐姐你不要去,我求你,我求求你……"唐霜的哭声变了调。 "傻瓜,我决定的事有几次因为你的劝说而改变过?呵呵……还记得两年前的那个火烧云之日吗?那一天,我就是铁了心要去,你不就没有说服我吗?傻姑娘,我要去,一定要去。" 唐果笑着说完,转过头,对着端木朔月最后的背影坚定地说:"带我去玩偶的坟场好吗?求……" "不用求我了。我无法带你去,其实我没有跟其他人一样过来猎杀你们,你们就该感谢我了,不是吗?"空气里传来端木朔月冷淡的声音,他说:"那个地方,除了引魂师,玩偶师也都知道去。甚至有个人是经常去的,不是吗?" 玩偶师? 一抹深红划过我的眼眸,那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花田,鲜红如火。微风吹过,花朵沙沙作响,像波浪一样在风中翻滚,艳红的花瓣如蝶群般飞向远方,让人迷失,让人感动。 花田,那是花田,在我梦里出现过的花田。 "冰晶……"唐霜的呼喊声敲醒突然之间沉入幻想的我,我抬头望了望她,又望了望外面,这才发现端木朔月已经彻底消失,而他最后的留言,意思是…… 玩偶师……甚至有人是经常去的,那个人是摩杰吗? "摩杰,你能带他们去玩偶的坟场吗?"我抬起头傻气地问着,其实我的内心在问的是另外的问题:"摩杰,从一开始你就什么都知道吗?怎么救重楼,怎么解开这悲惨的一切?不!我不敢想,但我的猜想都是真的吗?摩杰?" "那个地方,人类不要去,最好不要去。"他的回答好平静,好冷漠。我可以感到在那一瞬,唐果的呼吸都停止了,唐霜的眼神撕裂了我的心。 "你是一个奇怪的人……哼……"空气里飘过端木朔月冰冷的笑声,我忽然被这气氛弄得再也无法忍受。 浑蛋摩杰! "你跟我过来!"我终于忍无可忍,一只手拉住那个今天从头到尾都不正常的家伙的耳朵,冲进了厨房。 此时天空突然传来巨响,轰鸣的雷声让整个大地都震动了。在拉走摩杰的同时,我忍不住问了出来:"还有多久的时间?" "还有让你责备完我的时间。如果……"被我拖入厨房的摩杰笑了起来,笑容依旧是那么温柔,那么美丽。 2、十五夜 "如果他们还能等下去的话。"他笑着对我这样说,好像一个冷血的旁观者。 我不敢相信这个人居然是摩杰。他的笑容,他的平静,都是我不曾见过的。 其实我也见过,见过他用这样的姿态对待那些上门找麻烦的人,引魂师、玩偶师或者那些迷路的玩偶。但是唐霜他们难道是那样的人吗?他们是…… 唐霜是我的朋友啊! "摩杰,你怎么了?"终于和他单独在一起了,我忍不住问。 "我怎么了?冰晶?我需要怎么样吗?"他反问我,那么自然。 我突然心慌了,是的,他没有理由帮助他们的,特别是在前途坎坷莫测的基础上。他已经冒着被引魂师责怪的危险撑起结界保护我们了。他根本没有必要再做更多,也没有必要承受我的指责,因为和唐霜她们不同,我甚至不是人,只是一个玩偶。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可笑,一定很可笑,你一定会笑我的。一个玩偶居然胆敢向最强的玩偶师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我望向他,不敢想象此刻的我表情有多么可怜。 我从未对自己的玩偶身份自卑过,直到今天此时此刻。 "摩杰,你能够去帮助他们吗?你能够帮助唐果,不要让唐霜那么伤心吗?你能不能帮一下那些人……" "我知道我自己很可笑,可笑极了。我也知道他们的事不关我的事,走到今天这步,已经够了。但是摩杰……摩杰……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就是无法看着她哭泣,就是无法容忍她悲伤,就是无法放着她在那里不管。"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她是一个那么讨厌的人,为什么我会为她担心,为她伤心,放不下她?我不知道,也弄不清,就是没办法,我没办法。"说着这些话,我的心如同被狂风刮过。我不想这样,但这仿佛就是我无法逃脱的宿命一般。 它如影随形,让我无法挣脱,只能顺从地接受命运给予我的一切。 "每天睡觉我都会不知不觉梦见她的样子,梦见和她一起去我们从未去过的地方嬉戏,一起分享爱好,分享秘密,做同样的傻事。每天,每天,都是这样,她就好象住在我的心脏里,已经很久很久了。而且就算她是白痴,是浑蛋,但是她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啊,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她呢?她不应该有这样的命运,所以……摩杰……" 我再次望向他,他蜜色的双眸深深地回望着我,视线重得像注了铅一样。 "冰晶,那些记忆都是假的,都不是真的啊。"他摸着我的头说,却好像在等待着我说出更多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那些记忆都是假的,我知道这是我的病。我不像其他玩偶那么优秀,我不像其他玩偶那么完整,我是残次品,被你捡回来的残次品。但是我管不了这么多了,不管这是我记忆混乱也好,还是记忆不完整也好,摩杰,你帮帮他们,好吗?" 我望向他,就好像无数次我为自己的身份迷惘、为自己的去处迷惘时那样,直直地望向我生命里唯一的他。 "我只有你一个人可以指望,只有你会凝听我一个玩偶卑微的愿望,只有你……摩杰,我只有你,从来就只有你。求……" "嘘。"叹息着,他用手指压住我的嘴唇,封住了我没来得及出口的话。带着淡淡甜香的气息如软丝一样随着他的体温将我缓缓缠绕,让我激动的情绪沉了下去。 "傻瓜,那些不好听的词不应该由你向我说出来。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愿意满足。只要你乖乖的,比现在还要乖,听我的话,像你承诺的那样听我的话,我就愿意,纵然是去地狱我也愿意。" 他的声音比温度刚好的奶茶还要温和,还要细腻。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入我的心间,让我有了要哭出来的冲动。 "我什么时候不听话了,什么时候……你说啊,你说啊!"我忍不住埋怨着,胸腔却被一种温暖的感动填满了。 "我不是一直都很乖吗?一直都听你的话吗?从来就没有不听话过,从来就没有!" "呵呵……"他笑了笑,语气似乎很不经意地问,"你会听话?完全听话?" "当然,这还用问吗?"我高声说,同时抬头望向他,像在质问他。 我以为他会有其他的表情,结果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任由他好像烘烤过的视线深深地落在我的身上。他对我说:"那么你发誓,这一次你会听我的,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我是谁,听我的,发誓给我。冰晶,我要求你向我发誓。" 他的问题好怪,我不是一直很乖吗?他是想故意气我吗?我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可是他的眼睛——那双盯着我的眼睛,仿佛黑洞,柔软的、被蜜酒浸透的黑洞,又好像剑,将我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不像是在请求,在那种眼神下应该没有人能够说"不"。 "当然,我会听你的,无论何时何地。摩杰,难道这还需要怀疑吗?你是我的……"制造者?突然好不想说出这样的词,心脏在想到那个词的时候好痛,冥冥中,我的心脏似乎有了它自己的想法,只是笨笨的我不懂,真的搞不懂。 随后,他就笑了。 突然间,我的心脏再次痛得厉害。他的笑容让人心碎,那是一种忍耐了好久、好久,经历了无数痛苦,爬过刀山火海、弄得满身伤痕、终于见到光明的人才会有的笑容。 此刻那笑容应该是明亮的,却由于太过明亮而让笑容背后的黑影显得更加清晰,好像被毒药泡过的娇艳蔷薇。 这个微笑着的男人,是我的摩杰。 在越来越可怕的天色中,在越来越浓重的阴影中,他将目光压向我,低声问:"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我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对于摩杰,任何誓言我都会守住。我会听话,一直听话,因为他是我的…… 不想说那三个字,不想,我再也不想了。 "那么我们说定了,事不宜迟,等到午夜12点,整个世界最黑暗的时刻到来,我们就上路。我来为他们带路,带他们去玩偶坟场,这下你满意吗,我的小冰晶?" "午夜12点,还要等这么久?"我望着窗外可怕的天色,心中有点担忧不到夜里灾难就会再次来临。 "你对我没有信心吗?"摩杰笑起来,温和中透露出一股勃发的英气。 "哦,你还记得两年前你对我说过的那个愿望吗?"摩杰突然问我,我迟疑了好几分钟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果然是不合格的劣等玩偶,我的记忆不但混乱而且还断断续续的。特别是这两年的记忆,总是乱七八糟的,没有去过的地方好像去过,没有见过的人还会出现在梦里是我的好朋友。 "哎呀,你这个小傻瓜!"摩杰有点生气地敲了敲我的脑袋,才说,"你忘了吗?那一天,天空中出现了极其美丽的火烧云,还上了新闻的,就是在那天我送走了一个玩偶,你生气地跑过来对我说……" 火烧云之日? 啊? 啊! 最近这个特别的日子好像总是会出现呢。唐果和唐霜在那天好像都发生了特别的事情。难道说我也是?在那天我发生了什么吗?渐渐地,我记起了那天。 那天,又一个玩偶被送到了她的主人身边,蜜桃螃蟹的服务生再次变得只剩我一个,蜜桃螃蟹里的服务生永远只有我一个。 这不公平,当时的我觉得这不公平,所以我……所以我对摩杰说: …… "摩杰,你说有没有那样的玩偶,一个无拘无束的玩偶。它可以像人类一样自由选择自己的爱人,可以去追寻、去渴望,被遗弃了也只要大哭一场就够了。你说有没有那样的玩偶?" …… 那时的我天真地说着什么,那时的我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我到现在还弄不清楚。 …… "好想变成那样的玩偶,好想!" …… 我只是很想,很想变成那样的玩偶。我不愿意再看到有玩偶被它的主人遗弃,不愿意再看到优秀的玩偶为了主人而弄得满身伤痕。同样是生物不是吗?我们同样是造物主创造的生物不是吗?为什么不能有一样的命运呢? …… "你真的想那样吗?" "我想那样,变成那样特殊的玩偶!" "傻瓜,没有主人、拥有自由的玩偶,那是怎样的玩偶啊?" "我不管……嗯……可能跟人一样吧,让我成为那样的玩偶吧!摩杰,让我成为那样的玩偶吧!" "傻瓜,你真的不知道那样的玩偶是什么吗?没有那样的……" "啊啊啊!"我想起来了。那么重要的记忆,我怎么都会忘记啊?难道是因为它不算太美好的记忆吗?因为在我的记忆里,那次我挨了好多骂啊。 "你这个家伙当时骂我傻瓜,人家认认真真得跟你说事呢,你却骂我傻瓜,你这个坏蛋,坏蛋!"我喊叫着,朝摩杰扑了过去。欺负摩杰真是一个神奇的游戏,能让我所有的烦恼都消失。 "哈哈……别这样,冰晶,饶了我吧!"求着饶的摩杰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看着他为难的样子,我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你说我傻,你总是说我傻,还不是你把我制造得这么傻的啊!如果你真觉得我傻,在我被原来的主人遗弃的时候就不要把我捡回来,修复我,让我就那样坏掉不就好了吗?"我气不打一处来。 他笑着,躲开我的拳头,狡辩起来:"嗯,不可否认这方面有我的原因,但是最主要的原因,我觉得你真的……" 他突然停住,我也停住,认真地盯着他,希望他的"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 "很蠢。" 啊啊啊!这个浑蛋中的浑蛋,讨厌鬼中的轰炸机! "我哪有,哪有!" "啊哈……我记得有一次,你把中式豆rǔ当成了德式的rǔ酪,还切成片洒在蛋糕上,老天,烤箱里的味道持续了一个月都没有消散。那个月我们店的营业额亏损得连裤衩都要当掉了!" "啊,那么久远的事你都记得?你好讨厌!"真是的,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这个男人要有多小气才会记住那么久、那么久之前的事啊? "还有啊,你特别喜欢踢被子,睡觉前还喜欢吃东西,结果那天你吃了太多布丁,又踢了被子,晚上肚子不舒服,迷迷糊糊吐在了c黄边居然还可以继续睡呢。" "啊……你好讨厌啊!" "还有,你以前怕黑,上厕所的时候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甚至包括冰箱里的灯,结果让所有的蛋糕都干掉了。" "不要说了啊!"再说下去,我真要成宇宙第一大傻瓜了。 "还有你右手的小指头做的时候就没有用好的材料,所以你每次都只能用食指很艰难地挖耳屎……" "这种事已经和傻不傻没关系了吧?"我有点气愤地说着,内心却在难得的放松之余感到了一丝伤感。 "摩杰,你知道我的全部,我从哪里来,我是用什么做的,我所有的想法,我的记忆,我的喜好,甚至我身体的样子。可是我对你一无所知。"可能是窗外特别的天色,又可能是他今天是那么不同,一不小心我就将我内心的伤感坦白说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蹲下身来,握住我的手,从下而上地用一种骑士一样的姿态看着我,好像在对我说"说吧,你的任何要求我都会满足"。 内心有种被人当成宝贝捧在手心里的甜蜜感觉。受到鼓励的我,鼓起勇气说了出来:"摩杰,你是谁?" "摩杰,你说有没有那样的玩偶,一个无拘无束的玩偶。它可以像人类一样自由选择自己的爱人,可以去追寻、去渴望,被遗弃了也只要大哭一场就够了。你说有没有那样的玩偶?" …… 那时的我天真地说着什么,那时的我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我到现在还弄不清楚。 …… "好想变成那样的玩偶,好想!" …… 我只是很想,很想变成那样的玩偶。我不愿意再看到有玩偶被它的主人遗弃,不愿意再看到优秀的玩偶为了主人而弄得满身伤痕。同样是生物不是吗?我们同样是造物主创造的生物不是吗?为什么不能有一样的命运呢? …… "你真的想那样吗?" "我想那样,变成那样特殊的玩偶!" "傻瓜,没有主人、拥有自由的玩偶,那是怎样的玩偶啊?" "我不管……嗯……可能跟人一样吧,让我成为那样的玩偶吧!摩杰,让我成为那样的玩偶吧!" "傻瓜,你真的不知道那样的玩偶是什么吗?没有那样的……" "啊啊啊!"我想起来了。那么重要的记忆,我怎么都会忘记啊?难道是因为它不算太美好的记忆吗?因为在我的记忆里,那次我挨了好多骂啊。 "你这个家伙当时骂我傻瓜,人家认认真真得跟你说事呢,你却骂我傻瓜,你这个坏蛋,坏蛋!"我喊叫着,朝摩杰扑了过去。欺负摩杰真是一个神奇的游戏,能让我所有的烦恼都消失。 "哈哈……别这样,冰晶,饶了我吧!"求着饶的摩杰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看着他为难的样子,我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你说我傻,你总是说我傻,还不是你把我制造得这么傻的啊!如果你真觉得我傻,在我被原来的主人遗弃的时候就不要把我捡回来,修复我,让我就那样坏掉不就好了吗?"我气不打一处来。 他笑着,躲开我的拳头,狡辩起来:"嗯,不可否认这方面有我的原因,但是最主要的原因,我觉得你真的……" 他突然停住,我也停住,认真地盯着他,希望他的"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 "很蠢。" 啊啊啊!这个浑蛋中的浑蛋,讨厌鬼中的轰炸机! "我哪有,哪有!" "啊哈……我记得有一次,你把中式豆rǔ当成了德式的rǔ酪,还切成片洒在蛋糕上,老天,烤箱里的味道持续了一个月都没有消散。那个月我们店的营业额亏损得连裤衩都要当掉了!" "啊,那么久远的事你都记得?你好讨厌!"真是的,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这个男人要有多小气才会记住那么久、那么久之前的事啊? "还有啊,你特别喜欢踢被子,睡觉前还喜欢吃东西,结果那天你吃了太多布丁,又踢了被子,晚上肚子不舒服,迷迷糊糊吐在了c黄边居然还可以继续睡呢。" "啊……你好讨厌啊!" "还有,你以前怕黑,上厕所的时候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甚至包括冰箱里的灯,结果让所有的蛋糕都干掉了。" "不要说了啊!"再说下去,我真要成宇宙第一大傻瓜了。 "还有你右手的小指头做的时候就没有用好的材料,所以你每次都只能用食指很艰难地挖耳屎……" "这种事已经和傻不傻没关系了吧?"我有点气愤地说着,内心却在难得的放松之余感到了一丝伤感。 "摩杰,你知道我的全部,我从哪里来,我是用什么做的,我所有的想法,我的记忆,我的喜好,甚至我身体的样子。可是我对你一无所知。"可能是窗外特别的天色,又可能是他今天是那么不同,一不小心我就将我内心的伤感坦白说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蹲下身来,握住我的手,从下而上地用一种骑士一样的姿态看着我,好像在对我说"说吧,你的任何要求我都会满足"。 内心有种被人当成宝贝捧在手心里的甜蜜感觉。受到鼓励的我,鼓起勇气说了出来:"摩杰,你是谁?" "我是螃蟹先生啊!"他像小狗一样摇着头对我说。哎呀呀,对这个卖弄可爱的老男人我真是受够了! "我知道啦,我是说……"话到嘴边,我又犹豫了起来。正在此时,他温柔的声音几乎就在我耳边响起:"说吧,冰晶。" "我……"迟疑着,我终于说了出来:"你知道我的一切,而我除了知道你的名字,除了知道你是螃蟹先生,你会做甜点,其他的我都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你是哪里人,有没有亲人,有没有喜欢的人,是怎么变成玩偶师的,你的爸爸妈妈是谁,甚至……甚至……" 说到这里我真是对自己无语了,却也是在此时我才发现,我是那么不了解这个几乎是我的一切的男人。甚至…… "我连你喜欢喝什么茶都不知道。" 他总是对任何人都微笑着,对任何人都点头说好。他总是微笑,甚至没有对人生过气。 他总是那样,可我到现在才觉得奇怪,这样的我是不是真的挺傻的呢? "傻瓜,你会知道的,关于我的一切,你都会知道的。"那个温柔的声音,很快就对我做出了回应,在我耳边温柔地对我承诺道:"我保证,你会知道的。在你的愿望实现的那天,你就会知道我的一切。" "我的愿望……"我果然有点傻,居然又想了好久才明白他讲的愿望是两年前在那个火烧云之日我对他说的愿望。不过,这个家伙的思维跳跃性也太大了吧,那个话题明明都已经是过去式了,怎么突然又拿出来说啊? "那样的愿望还有实现的一天吗?"我奇怪地望向他,有点担心他又逗我而气呼呼地问,"你不是说过玩偶都是为了人类而制造的吗?所以没有人类的需要就没有玩偶,绝对不会出现不需要人类的玩偶吗?" "你不是还骂过我傻瓜吗?你不是……"内心忽然一阵刺痛,没有玩偶是为了自己而诞生的,没有。所有的玩偶都是为了某个人而存在的,所有的玩偶都有主人,当主人不要它了,它就会消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你又骗我了,你又拿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骗我、糊弄我了。告诉我你的家乡在哪里会死啊?我又不会嘲笑你的口音的!"我有点生气地说。摩杰这个家伙总是绕来绕去的,其实就是不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罢了。 "呵呵,你不信?"他低头问我,眼神里似乎别有深意。 "我当然不信!"我真的生气了,他却用手抚上了我的鼻尖。 "可你不是一个例外吗?呵呵……一个坏掉的傻玩偶。"摩杰摸着我的鼻尖说。我抬起头,发现他的双眸闪着光,显得兴奋异常。在奇怪的天色下,他那样的表情居然显得有些可怕了。 是啊,我是一个例外啊!几年前,我就已经被遗弃。我坏掉了,不被我原来的主人接纳,我只能回到这里,回到摩杰的身边。 我的脑子里还保有模糊的记忆,关于我回到这里来之前的时间。我好像在流浪,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拿走了一样,世界灰蒙蒙的,看 不清方向。然后,等我重新睁开眼睛,我就已经在这里了,在摩杰的身边。 他怎么做的?他用了什么方法,让我这个残缺的玩偶能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我望向他,忽然记起了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么信任他的,就是从我和他相遇的那一刻起,从他给了我清晰的世界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相信他,只要在这个男人身边一切奇迹都是可以发生的。 都是可以的! "要和我打赌吗,冰晶?"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呈现在我眼前的是血红色的天色下摩杰闪着光的兴奋表情以及……另一个画面。 同样的语言,同样的问句——"那么,要不要和我打个赌呢,冰晶?"画面却是晴空万里的天气,微风吹拂着摩杰蜜色的长发,他低着头看着我,用两根手指捏着我的下巴,神情傲慢却也藏着一丝温柔。 "打赌,什么赌?"我愣愣地问,双眼迷蒙地望着前方,被这一刻奇怪的幻想弄得迷惘无措了。 "打赌?"我望向他,迎着阳光。 好像……好像……同样的场景发生过,同样的台词,同样的事,都曾经发生过! "赌你的愿望会实现,你会变成那种无拘无束的玩偶,成为……"摩杰顿了顿,望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人那样的玩偶。" "是的,打个赌。是的。" "赌什么?" "赌你可以变成那样的玩偶啊?" "赌?你不是说这不可能吗?"刚说完,我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同样的台词,画面却是另外一个,第一次我有这么强烈的感觉,感觉这一切都曾真实发生过。这不是我的记忆发生了混乱,也不是我的梦境,它们发生过,一定…… 心脏陡然间痛了起来,那种痛仿佛来自骨头里,轻易地就能将我彻底撕碎。 "要和我赌吗?如果你的愿望实现,我就答应你所有的要求,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还有这样的赌局吗? 我再次对上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温和得仿佛水做出来的眼睛。这么好的赌局,无论输赢我都是唯一的获益人,我应该答应下来的吧? "好……好啊……" "好啊,我赌。" 刺痛的感觉顷刻间铺天盖地而来,瞬间便席卷了我的的身体,让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怎么了?冰晶?"摩杰抱住我,将我的额头按在他的下巴上,疼惜地问我。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心好痛。 顷刻间,好多混乱的画面从我的脑中闪过,好像有只蝴蝶,凌乱而毫无次序地飞过我脑内所有的画面。 那些莫名叠加在一切的画面,混杂而迷乱。画面里有我,还有唐霜,还有好多好多人。我本能地意识到那不是我记忆混乱造成的画面吗。 为什么它们每一个看上去都那么真实?在画面里我们笑着,闹着,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红色,那是漫天的红色,是花田的红色,也好像…… 那是火烧云吗?仿佛整个天空都在燃烧一样的火烧云,地狱一般的云,仿佛可以让一切都终止的云。 "好像,好像有很糟糕的事要发生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就是好害怕。" "不要怕,不要怕。"他的声音温柔深沉,仿佛最具安慰效果的美酒一般淌进我的身体,平复了我焦躁的心绪。 "这一次,不会再心痛了,不会再失败了。我不会再让你……" "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听不清,也听不懂,只觉得他真的好温柔,他的怀抱,他抱着我的感觉,他在我耳边呢喃的话语都让我安心。只要和他在一起,就没有人可以伤害到我,就没有人…… 我想永远都不会有人比他更我了。 脑内突然闪过奇怪的念头,没有说完,我就被那些我决不能想到的东西吓到,在摩杰怀里惊醒。他抚摸着我的头,那么温柔,在我耳边念着让我安心的话:"再休息一会儿,冰晶……交给我,把你交给我……" 交给你?傻瓜,我一直都是那么做的啊。 我转过头,在昏暗的天色中捕捉到摩杰的表情,他的眉头微微蹙着,瞳孔颜色变得很深很深,一眼望不到底,却能轻易感到其中的忧伤。 那时我见过最沧桑的表情,那是摩杰看着我的表情。 "摩杰,你怎么了?" "我不会有事的,只要你听我的话,只要你听我的话,这一次不要再任性了,不要……"他的眼中仿佛要流下泪来。 在即将要睡去之际,我再次对他说:"我不会的,我不会不听你的话的,这一次……" 这一次? 为什么是这一次? 我不懂,大脑变得混乱,身体渐渐全部沉入他温柔的怀抱里。 3、十六夜 "冰晶,是时候了。" 摩杰温柔的声音将我从睡梦中唤醒。 我抬起头,看到天空漆黑,好像有人用黑色的墨汁洗刷过一样,黏稠得没有空隙。整个甜品店都没有点灯,被纯粹的黑暗笼罩着,寂静得让人感到恐惧。 好像是电力已经被切断了,想开灯也不行,我摸索着走出去,逐渐看到房间里有了光线,又或者是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 我用力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是真的有光,那是一种可怕的血红色的光。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天空中那颗眼睛已经初具形状了,变成深黑色的天空中一个血红色的菱形。 我不知道普通人能不能看到那样可怕的景象,或者结界之外的他们是否只会觉得这两天的天色特别不好。 "摩杰……"我忍不住拉紧了摩杰的手,似乎只要拉住他就能找到安全感。 看到我们终于从厨房里出来,黑暗中有一个人影闪了一下,我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看清楚那是谁。 唐果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朝我们走来。 老天,这已经过去多久了?她吃了东西吗?喝了水吗?她看上去连姿势都没有改变过,到底要多深的感情才能让一个人连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忘记?爱到底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力量? 我不明白,但我希望有一天我能明白。 "唐果,你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迎上去,希望自己可以帮上点忙。但唐果只是对我笑了笑就将视线转移到了摩杰的身上。 "我知道这很过分,但是你能……" "我愿意带你去玩偶的坟场,前提是你告诉我你一定要去,不管结果将如何。"摩杰打断了唐果的话。 我扭过头望向他,但是好奇怪,眼睛明明已经习惯黑暗的环境了,可我完全读不懂他脸上的表情。 眼前的摩杰变得好模糊,好像很遥远,很陌生,但我的内心陡然升起一丝感动,好像这是我第一次接近了他一样,第一次看到了黑暗中那个被还原到赤裸的他。 "我要去!"唐果的答案依旧毫不犹豫,"不管结果将如何。" "姐姐……不值得,真的不值得!"唐霜冲了过来,随即被唐果轻轻地拥进了怀里。 唐果摸着唐霜的头,说:"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我必须去,为了你,为了重楼,为了藏月,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要去,不管任何的理由,不管……"唐果要再次表明心意,唐霜大声打断了她,拉着她,声音里带上了痛苦的哭腔:"姐姐你说如果你不去,藏月的牺牲就白费了。那么姐姐,你想过我吗?想过用你的牺牲来换取幸福的我会开心吗?会好好地活下去吗?你会为两年前的火烧云之夜而愧疚,那么我呢?我要用一辈子的眼泪来还你吗?" "唐霜……"唐果抚摸着唐霜的头,微笑起来,用我从未见过的美丽姿态微笑起来。 "这一次就让姐姐任**。我要去!"推开唐霜,唐果来到摩杰身边。 "那么,我也要去!"不料,黑暗的夜色里另一个声音也喊出了同样的话。唐果的身体忽然一震,因为那个说话的人是影沙。 对啊,他还在这里! 唐果缓缓地转过头去,望向那个深深地爱着她的男人。此时此景,可能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悲伤的场景了。唐果的脸上写满了愧疚,难过和被命运捉弄的无可奈何,而影沙的表情还有他此刻的心情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果不是命运,如果不是这如被命运设计好一般,一环扣一环、步步沦陷的命运,他们两个早已经手牵着手共同踏入婚姻殿堂了。 如果不是…… 唐果有错吗?看到她愧疚的表情,她脸上那种深深的愧疚,还有那种到此时此刻即便发现了错也无可奈何的痛苦,我不忍自问,她有错吗? 影沙又有错吗?无法陪着唐果踏上征途,这难道是他的错? 身为一个普通人难道也有错吗? 那么紫星藏月……那个谜一样的紫星藏月,为了不属于他的故事而付出生命的男人有错吗? 老天爷,为什么你要这样捉弄这些善良的人?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用这么残酷的游戏来捉弄他们? "不……影沙……你不能去。"唐果的样子像要哭出来了,她用仿佛要将影沙望穿一般的眼神望着他、恳求着他。 "不,我要去。唐果,你知道我有我一定要去的理由。起码这一次,让我陪着你。"影沙走过来,紧握住唐果的手,目光是那么深邃、那么坚定。他脸上浮现出让人安心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和如泉水,好像时光停止,在他身上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影沙……影沙……"唐果再也说不出什么,眼泪从她美丽的脸上滑落下来,打在地上,也打在了我的心上。 我也要去,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陪着她——这就是我唯一能为唐霜做的吧。至于为什么要为唐霜做这些,我不知道,也懒得去想。就当是我的记忆混乱,脑子也混乱了吧,唐霜是我的朋友,对我非常非常重要的朋友。 "我也要去!" 是谁?是谁抢走了我的台词?我循声望去,看到镏音跳了过来,气势很足地叉着腰大喊:"不管了,我也要去!那个叫什么木头还是什么月的家伙不是说那里很可怕吗?那么多去一个人也是好的,这里也没别的男人了,我也要去!" "镏音,不要捣乱啊!"唐果的话是责备的,但她的语气里饱含了感激。 她转过头,故作坚强地揪住了影沙的衣领:"影沙,不要和镏音一起犯傻,不要去,不要让我为难啊!" "没事,没事的。"而那个叫影沙的男人就这样任由唐果揪住他,安慰她道,"有我陪着你,没事的。没事的,唐果。" "我也要去!"我也喊了出来,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已经下了决定,一定要去,一定要跟过去。 "冰晶……你也要去?"唐果满含泪水的眼睛望向我,我想我的眼中一定也是满满的泪水。 "是的,我也要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冰晶,怎么连你也这样?"唐霜打断了我的话,我望向她,心揪成了一团。 "怎么连你也不帮我拦住姐姐,不帮我?我到底做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她哭着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忽然间,我不知该怎么办了。 "你这样做,让我觉得这样的我,这样的我……"哽咽着,唐霜在我的面前抬起头来,问我,"这样的我要怎么样才能改变姐姐的心意,这样的我要怎么样才能让大家不要再为了我去牺牲,去受伤了?连你也不帮我,我就只剩下一个人了,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不要这样对我……" 心好痛、好痛,为什么接受这些可怕命运的人不是我,为什么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为什么要我旁观这么悲惨的故事? 为什么? "没事的,霜霜,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唐果走过来,从我怀里拉过激动的唐霜。她抚摸着唐霜的背,脸上有一种只有妈妈脸上才会有的让人安心的表情。 唐霜抬起头,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亲姐妹还亲的姐妹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许久之后,唐果微笑着用手抹去唐霜脸上的泪水,唐霜也抹去了唐果脸上的眼泪。 唐果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天空中的"眼睛",对摩杰说:"我准备好了,上路吧!" 说完,她就将手里黑色的水晶瓶递给了摩杰。 终于,终于要上路了吗? 我转过头,看到手握水晶瓶的摩杰脸上缓缓绽开微笑,那个微笑艳若蔷薇。他慢悠悠地抬起头来,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有几分疑惑,慢悠悠地对我们说:"还不行,只有花田的灰烬还打不开那扇门。 "什么啊?摩杰,别开玩笑了,你不是说你能打开那扇门吗?"摩杰说完那句话,好不容易看到希望的大家都愣住了,我不得不连忙推搡他说。 "还打不开那扇门,为什么?"唐果也盯着他,难以置信地问着,语气里带上了恼怒之意。 我想缓解一下气氛,但摩杰微笑着又说出了一句可怕的话:"如果真的有一条路,那么灰烬相当于只是铺就道路的泥沙,我们还需要让它融合成路的水泥。" "你的意思是……"唐果望着摩杰,脸上的表情逐渐变成了疑惑。 摩杰再次笑起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能笑出来。他脸上的微笑本是我最爱的东西,现在却变成了让我越来越头痛的征兆。 "我们需要引路人。"摩杰轻声说着,空气里流淌着他低沉嗓音的余韵。世界变得好安静,好安静,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凝听他和唐果的对话。 "引路人……是谁?" "引路人,当然是玩偶。只有将死的玩偶流淌的鲜血和灰烬融合才能打开通往玩偶坟场的通道,普通人才能进入那个奇妙的世界。而那个死去的玩偶就是我们的引路人。" "所以……" 我感觉有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但我并不为此感到受伤,毕竟我是玩偶,还是废弃的玩偶,如果有需要,我并不惧怕死亡。 "不!不!不!"流淌着的如丝线一般的笑声轻巧地缠绕住了我的耳朵,我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一个坚实而宽广的胸膛紧紧拥住了。 摩杰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好像我是他一个人的大娃娃一样摸着我的脸,笑着对唐果说:"不行哦,在这个游戏的规则之下她是特殊的,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她了。任何人都不能。" 他一直在温和地笑着,声音也不大,可每个字好像金属做的一样,打在了每个人的心里,好像一触碰到就会让人跌入深渊的诅咒。 他好强大!这个叫摩杰的男人好强大。 其实我一直知道这点,不管是旅行中路过店子的玩偶师,还是偶尔会在深夜里出现的引魂师,他们面对摩杰时所采取的礼仪还有他们凝听他说话时的姿态,都能让我意识到摩杰是强大的、不同的。但是直到今天,我才切身感觉到他身上那股让人胆寒的强大。被他紧紧拥在怀里的我,内心翻腾着复杂的滋味。而当我望向唐果那双更加迷惑的眼睛,内心那种莫名的感觉更加强烈,好像喝了一大堆辣椒水一样让我难受。 我好想给抱着我的摩杰一拳,叫他不要再保持这种怪怪的样子了,恢复正常好不好,变成以前那个温和的、有点儿傻的老好人。可是又有一股隐形的力量迫使着我看着现在的他,被控制了一样地看着他,好像眼前这个男人才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摩杰,而以前的那个人只是像气泡一样的幻影。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靠近他吗?第一次…… 摩杰,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摩杰,继续下去吧,我了解真实的你,我想靠近你。 我不明白这种矛盾的心情究竟是什么,只能望着他,僵在他怀里。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头低下来,似乎碰到了我的额头,那里突然间火热如烧。 "玩偶……"唐果看着我,嘴里无意识地说出这两个字。她明亮的眼睛再一次被黑暗吞没、绝望,栖息在她眼底的黑暗中的是无尽的绝望。 "姐姐……"唐霜走过来抱住她,含着泪的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姐姐,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了,就好了。这就是命运,这就是命运。" "不……"我小声地叫出来,顿时便被摩杰抱得更紧了。我抬起头,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瞳孔的颜色变得很深很深。唏嘘间,他的视线移过来,盯着我,那里面仿佛藏着沉淀了成百上千年的痛苦。 那一下,我为之心惊。 "摩杰?" "听话。"他轻轻地对我说,随后视线转向了一直没人注意的角落,在那个角落里,原本坐着因为太过疲劳而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的盛花和纯两兄弟,可现在那里只剩下一个人了。 等我发现那里只剩下一个人,才看到盛花已经走到了摩杰的面前。他的视线落在摩杰的手上,就好像约好了一样,摩杰便默默地将手中的黑色水晶瓶给了他。 给他?为什么要给他? 那么艰难才得到的灰烬! 突然间,我的心一凉。此刻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除了那只渐渐成形的眼睛,只剩下一片如墨染般的漆黑。房间里的人都在做什么?这一刻画面好像都静止了。 唐霜抱着唐果,影沙和镏音陪在她们身边,在黑暗中品味着难熬的绝望;纯依旧头靠着一边睡着,好像那里还有他的哥哥,而摩杰将灰烬交给了盛花。 盛花—— 是玩偶啊! 接过灰烬的刹那,盛花脸上浮现出奇特的笑容。我无法分辨那是悲伤还是幸福,却能感到心脏仿佛正被高原上像刀一样的风刮过,皮肤飞速地干燥皲裂,被风沙撕开一道又一道流血的创口。 "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出生在这个地方,和这么多的陌生人在一起,我不应该是某大学的大学生吗?不应该是纯的哥哥吗?我好像掉进了陷阱,好像一切都是梦,但醒过来时,我却发现……原来这就是我真正的命运啊!"他轻声说出了那些句子,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他纤长的手抬起来,将一把冰锥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我惊恐地回头,才发现之前放在冰柜旁大冰桶里的冰锥早已不见了踪影。 不……不要…… 我的内心在呐喊,除了我,想必还有同样被盛花的举动震惊的人。但大家都没有叫出声来,骇人的场景超过了我们的承受力,我们都忘记如何去尖叫了。 可怕!为什么在这么美丽的甜品店里会发生如此可怕的场景? "成为这个故事里的引路人就是我的命运吧?我终于明白了。"声音和颜色都仿佛被彻底冻住的画面里,盛花微笑着,将冰锥刺进了他的心脏。 鲜血流出来的刹那,沉睡着的纯猛然惊醒,尖叫声撕裂了天空:"不要!哥哥!" "不要过来!"盛花尖叫着,鲜血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很快就彻底染红了他的下巴、脖子和纯白的衣服。 "哥哥!"纯大叫着,一边的镏音也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将冰锥更深地刺进胸膛,更多的血伴随着盛花不顾一切的笑容,让时间仿佛被卡住般一格一格地缓慢朝前推进。 "死,原来没什么……"微笑着,绝美的少年倒在了血泊中。 "哥哥……"凄厉的惨叫声也无法让时间倒流,纯冲过来从血泊中抱起奄奄一息的盛花。 我想做些什么,却被一条无形的绳索捆绑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血泊中的玩偶。 在盛花身边,目瞪口呆的人们围成了一个圈。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好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糙,心里那根勉强维持着坚强的弦好像突然间就那么断掉了。 "你哭了……"喘着气,顷刻间盛花那张干净的脸就已经被汗水还有血水沾满了,他用他最后的力量望向纯,嘴角再次露出笑容。 "为什么要哭?" "哥哥……哥哥……"纯尖叫着,我不知道纯是不是还能说出别的话。 我在干什么?冲过去啊,做点什么啊!冰晶!脑袋里不断有个声音在对我喊,但是我就是迈不开脚,无法动弹半分,眼前的人虽然是盛花,被戳中胸膛的人却好像是我。 这是因为……这里只有我和他一样是玩偶吗? "有什么好哭的……反正玩偶死了还可以忘记他再换一个啊,反正玩偶就是为了人类而存在的玩具……反正……没有了我,你也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的,也不会记得……" 他笑了,这一次我分辨出了那笑容的真意。那是悲伤,玩偶的悲伤。 为什么我们只是玩偶,为什么我只是被制造出来的玩偶? "你不是!不是!"尖叫着,纯像疯了一样摇头,泪水就那样打在了盛花的脸上。 盛花用力抬起了他被鲜血染红的手,似乎是想抹去纯脸上的泪水,但当他发现自己的手上满是鲜血的时候,笑了笑,手落了下去。 "我是。" 盛花的嘴角浮现出最后的笑容,这一次痛苦好像真的远离了他。他的笑容里只有解脱和一种深深的沧桑感。 "每一个玩偶都不应该被制造出来……这样的生命太……" 被鲜血染红的美丽眼睛终于在我们面前闭上。 "不!"凄厉的惨叫才发出就好像被人用刀砍断了一样,消失在半空中。 "做点什么啊,你不是只要我听你的安……"纯转过头大吼。他身后没有别人,除了摩杰。陡然间,我感觉我的心脏都要停跳了。纯认识摩杰? 只要我什么? 陡然间,黑暗中悲惨的魔法改变了一切。纯眼中的悲伤,那种近似绝望的悲伤就在刹那间,被一种苍白的、空荡荡的迷茫所代替。而他怀里的盛花也在血泊中渐渐发生变化。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好像要变成一个透明的色块溶进地上鲜艳的红色中。而那些红色液体也好像活了起来,飞舞起来,变成深红的花瓣,变成打开两个世界的引路蔷薇。 我忽然意识到这一刻的魔法是纯正在忘记盛花,纯正在忘记这个陪伴他长大的哥哥,这个像亲人一样的玩偶。而盛花正在彻底消失。 火红的花瓣最初是从那血泊中升起来的,很快它们越来越多,仿佛一堆被风吹散的蔷薇花瓣,飞舞着逐渐遮蔽了盛花的身体。蔷薇花瓣在我面前飞舞盘旋,好像一道血红色的光笼罩在盛花的身上。 这就是玩偶的归宿吗? 终有一天,我们会被人厌倦,终有一天,我们会变成蔷薇色的花瓣,从生到死都没有人会记得我们,我们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或者说…… 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我看到了纯眼眸里渐渐干涸的泪水。看到他逐渐忘记自己为什么要流泪的茫然表情,逐渐从盛花身边站起来,茫然地看向我们,陡然间我的心也如同被那冰锥穿过,疼得窒息。 "不要怕。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在你身上发生,永远都不会。"耳边忽然传来温热的气息,那气息仿佛是焦糖和薄荷的完美组合。是摩杰,我想回头看他的眼睛,却看到他抬起手伸向了前方。 在那里,血红的花瓣雨后,盛花的身体消失不见,一点儿一点儿地化成了花瓣,飞舞,消失。 当最后一片花瓣随风升起,黑色的水晶瓶在红光中缓缓落地。时间仿佛被再次拉长,又好像它一直就是如此漫长。 黑色的瓶身敲击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无数块黑色水晶在撞击中炸开,好像蝶群里撞入了火星,惊得那群黑色的生物四散逃去。 水晶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在地上和血红的蔷薇花瓣合二为一。但是仔细去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有感觉在黑暗中有比黑暗更加黑暗的东西落在了地上。 那比黑暗还要黑暗、还要绝望的东西就是生命之花的灰烬吧,来自花田最后一朵生命之花燃灭之后的灰烬,也是希望燃灭之后的灰烬。 "我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最让人伤心的一幕终于来临,纯从地上站了起来,茫然地看着我们。 他已经彻底忘记盛花了,忘记了那个保护着他、爱着他的人,忘记了那个几分钟之前绝望地死在他怀里的人。 "你们是谁?我不是应该在医院里吗?我……"他的手忽然摸向自己的面颊,声音变得凄凉而颤抖,"我在哭吗?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好痛,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夺走了我的心吗?你们刺伤了我这里吗?" 他用力指着他心脏的位置质问着我们。而我们,连自保的力气都没有了的人怎么去解救别人? 我看着他,心如刀绞,连如何移动脚步的方法都忘记了。就在此时,一直抱着我的胸膛失去了温暖,摩杰松开了我的肩膀,向前一步,又向前一步。 我痛苦地看着他。我想我知道他要干什么,毕竟走到这一步都是为了这唯一的目的,但是一定要在此时此刻吗? 刚才有一个人死了啊! 有…… 我抬头才发现,唐霜他们的表情居然也和纯的表情一样,他们茫然地看着纯,好像一个陌生人。只有唐果眼中含着泪水,浑身都在颤抖。 糟糕,我怎么忘了呢?玩偶死后,普通人会彻底忘记他。我怎么忘记了玩偶就是这样一种没有价值的生物呢? 我怎么忘记了…… "摩尼伽呐,吡咻嗄哒嗦……"在灰烬和鲜血之上,摩杰平静地念起了咒语。他的平静再一次让我害怕,哪怕在这个悲伤大于害怕的时刻。 唐果望向摩杰,脸上也露出和我一样的表情。 那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啊?他没有心吗?唐果是在这么想吗?我好怕,好怕她在这样想,虽然我也控制不住自己脑内可怕的念头。 深红的光像旋涡一样从地板上灰烬和鲜血的混合物里产生,并且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红光照亮了摩杰的眼睛,我看到他在笑,和平日里一样,恬淡、温柔、几乎完美的微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唐果浑身颤抖地走过来,不顾身边唐霜和影沙惊讶疑惑的表情,走向摩杰,在他身边颓然跪地。 她捧起一把地上污浊的混合物,望向摩杰,眼睛在黑暗中发着红:"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说啊!说啊!"纯号啕着倒退几步,用痛不欲生的表情看着我们,用力地冲我们吼道,"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啊,通道……姐姐,你还是要去吗?" "唐果,你怎么了?"影沙和唐霜的神情里也有着和纯一样的疑惑和悲伤。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跟他们已经完全遗忘了盛花这个玩偶一样。 这就是玩偶的命运,这就是。 只有唐果,紧盯着念着咒语的摩杰,靠近他、逼问他:"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你要求的吗?"摩杰忽然间笑了,手腕在红光中优雅地打了个圈,挥舞出一个符号的样子。顿时,房间里金光灿烂,黑色的灰烬和血红的花瓣形成的半圆形拱洞中,金子般的光芒像豆子一样被倾倒出来。 金光迷惑了所有人的眼睛,金光中,我看到摩杰冲我伸出了他的手。 "不是你求我的吗?不是你求我做你的向导,带你去复活重楼的吗?" 摩杰慢条斯理地说着,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看了唐果一眼,冷笑着从唇fèng里吐出一个冷冰冰的句子:"你们人类最奇怪了。" 人类? 摩杰,难道你不是人吗?摩杰,你到底怎么了?我看着他,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判断,但我还是朝他走了过去,把我的手伸给他,老老实实地做他的冰晶。我答应过他的,因为我答应过他的,要听他的话。我不能食言。 摩杰拉住我,好像安心了许多,从唐果面前让开,做了一个绝对绅士的动作对唐果说:"好了,唐果小姐,你要的通往玩偶坟场的道路已经打开了。欢迎你来到玩偶的世界。下面,请进吧。" "当然,你不用怕,这一路上我会做你的全程导游的。"似乎是为了让唐果更安心,他一边躬了背邀请唐果进入通道,一边对她说,"如果要去玩偶坟场观光的话,我建议快点上路哦,毕竟通道只能维持五分钟。" "谢谢你的提醒。"唐果冷冷地回了一句,收起脸上困惑的表情,步伐坚定地踏入了通道之中。通道外影沙紧随其后跟了上去,随后跟上的人是镏音。 镏音从我身边匆匆走过,然后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抬头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睛对上我的,那是一双明亮、一尘不染的大眼睛。他眼中满满的都是泪水。他在哭,不停地哭。我的眼睛也对上他,视线相接之时感觉到一种来自身体更深处连接在一起一样的疼痛感。 当我的眼睛晃过了他的视线,不自觉地望向了盛花死去的地方,好像那里就是我和镏音相同的痛苦根源一样。 等镏音也走进通道,通道外只剩下唐霜一个人,痴痴地望着进入通道的众人。忽然间,我从她的眼中读到了危险的信息。果然,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姐姐,让我也跟你去!" "唐霜!" "妹妹!" 我和已经站在通道内的唐果几乎一起挡住了唐霜。而此时红色的光芒开始渐渐散去,我知道这是通道快要关闭的征兆。 忽然间,摩杰一把拉开了纠缠在一起的唐果和唐霜,一条通道隔开了两个相爱着的人。 通道就那样渐渐地在我面前合上了。 …… 蔷薇色的坟墓,蔷薇色的眼泪,蔷薇色的一场梦…… 是谁在歌唱,歌声那么悲凉? 是谁在叹息,叹息中藏着情人受伤的眼泪? 在轮回的世界里,没有一个人是赢家,放手吧,执著的有情人,放手吧! …… 忽然间耳边传来奇异的、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远古民谣。歌声中,仿佛有一道蔷薇色的布幔缓缓落下,将我认识的那个世界关在了一头,而我们身后将是歌谣里被蔷薇色充满的、不知道结局的世界。 我一直望着另一个世界里的唐霜,看着她被一点点隔在了离我们越来越远的地方,眼泪忽然间落了下来,好像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没有了,就那样被留在了另一个世界里,只有古老的歌谣陪伴着它,一世寂寞。 忽然,一只大手擦过我的发鬓,伸了过来,华丽得没有缺陷的男声传进我的耳里:"啊,忘了我的东西。人老了啊。呵呵。" 摩杰又笑了。 布幔终于在我眼前全部落下,落下前,一个东西从那个世界里飞入了摩杰的手中——那是摩杰一直使用的手杖,手杖顶上有一颗明亮硕大的水晶。 而从那个熟悉的世界里还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手杖……这个手杖……摩杰……我记起来了,你的名字是摩杰!我想起来了,你是摩杰!" 呼喊摩杰名字的人是纯吗? 歌谣突然在我耳边响起,这一次我知道歌名,那是《二十一夜蔷薇》。 洁白的颈上长出红色的蔷薇, 那是少女眼泪凝结成银色的钻石, 花田的灰烬,从天空落下黑色的雨, 叮咚叮咚, 破碎了的翅膀在月光下复活, 叮咚叮咚, 玩偶师低声呢喃, 说出了爱的低语。 被百万朵蔷薇埋没的梦境, 有人开始低声哭泣。 她感到孤单, 无人理解的孤单。 布满裂痕的诺言, 至今还束缚着心脏。 每一朵蔷薇,都是玩偶的眼泪。 被制造出来的生命,悲哀而虚幻。 已经消逝的过去,记忆的痕迹,每一朵蔷薇,都是玩偶的眼泪。 镜中的你,交错的命运,天使的羽毛,落不到玩偶的心里…… 4、魔鬼 摩杰的手杖形状是非常直的棒子,有一个圆形的头,大约一米二长的样子,表面是光滑如镜的漆黑烤漆,从头到脚没有一点装饰,没有一丝刮痕,只在手杖顶端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白色水晶。 我曾经问过摩杰为什么要随时携带这样一个东西,明明他的腿脚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却总是拄着手杖,就不怕被别人嘲笑吗? 他告诉我那根手杖是他身为玩偶师的象征,就跟每个人都会有一个身份证一样,那根手杖就是他身为玩偶师的身份证。 任何时候,他都会带着他的手杖,任何时候…… 原来的世界在我眼前彻底消失,眼前的世界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蔷薇色。绯红的天空上,淡色的云好像从红色的水里打捞上来褪色的丝绸。它们就那样被随意铺撒在天空上。整个世界流云飞雾,勾画出只有在后现代的水墨画里才能看到的写意和华丽并存的奇异景象。 在那样的天空上,一只我从未见过的鸟翱翔着飞过去,画出一道弧线冲向我们。等它真正靠近我们,我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只乌鸦,纯白色、没有一丝杂毛、眼睛如紫晶般的乌鸦。 迎着鸦鸣,冲进视野的是更华丽、更无法形容的绮丽河山。从远方一直绵延过来的群山,每一座都好像那种只在电视上才见过的哥特式教堂,所有的山都长成那种雄伟诡异的样子。矗立在大地上的山,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一排信仰的象征物或引人沉思的怪物。 山之下是平整如石面的大地。地上寸糙不生,风卷过的时候,白色的沙砾随着风卷成一条长长的沙浪,横卷过整个大地,摩擦着地面发出粗糙的刮擦声,引得人汗毛竖起,却又忍不住去欣赏那蔷薇色天空下大地上壮丽的奇景。 这个地方…… 我们终于来到了玩偶的坟场。 我回过头望向摩杰。对另一个世界的渴望和未知,让我的内心有种潜在的期望,希望背后的男人能让我安心,能让我不再害怕。 但当我回过头,视线对上他手中黑色手杖顶端的白色水晶时,一阵刺骨的心痛险些将我撕碎。 忽然有很邪恶、很邪恶,邪恶得让我几乎无法呼吸的念头狠狠地扼住了我的咽喉。摩杰拿回了他的手杖,撑起结界保护着大家的手杖。 那么这个世界之外,那个漆黑如墨染的熟悉世界里正发生着什么呢? 纯……如果照他们所说,纯是让唐果破戒的那个戒,那么已经孤独无依、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他,今天就会被引魂师带走吧。 纯最后的呼喊声,因为太微弱、太快速而湮灭,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听见了。我不能肯定他呼喊的名字是不是"摩杰"。是这个站在我身边的摩杰吗? "摩杰,你……"你到底怎么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摩杰——制造我、给我生命、给我微笑的摩杰吗? 我想这样问他,却觉得如果问出这样的话,我就会碎掉。为什么?因为我是他制造出来的生命吗?我好不喜欢这样的说法——被人制造出来的生命,毫无自由的生命。 好像一朵被遗弃在海滩上的浪花,它全部的意义都是为了推另一朵更大更美的浪花登上白色的沙滩,而它会被遗忘,会被废弃,会永远地消失在几万米深的深海里。 "别说话,别问我,冰晶……"就好像能听到我内心的声音,不等我在痛苦中问出那些我讨厌的话,他就来到了我的身边,用他的指尖封住了我的嘴唇。 "几百年的忍耐,坚守了无数年不灭的诺言,抛弃一切的我只求你相信我,永远地相信我……" 我盯着他,他也看着我,仿佛是幻觉又好像是正在发生的画面,那个高傲的男人,不可一世的最强大的玩偶师就那样看着我,在我的面前卑微地屈膝。 "只求你相信我,永远地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无论我做了什么,那都是为了你,冰晶。"眼泪沿着他的面颊滑落下去,那抬头恳求着我相信的骑士正卑微地跪在我面前。 "我相信……我相信你……永远都不会……让你伤心。"蔷薇色的暮霭中,我听见自己一遍一遍发自心底地承诺着。 恍惚中,我的骑士流下了他眼中最后的泪水,泪水打在我的额头上,我睁开眼睛,看到摩杰温柔的眼神和他桃色的薄唇。我在他的怀里,而他抱着我,从上而下地看着我。 刚才发生的一切难道都是幻觉?如果是,我怎么了?我的心,我的魂都怎么了?我望着那个在意识的深处对我跪下的男人,那个绝没有理由、也不值得为我跪下的男人,一个答案就好像悬着的利剑,马上就要洞穿我的心脏。 我想我可以承受它,却不知道在它落下之后,这个故事将走向怎样的结局。 眼前的风景是那么美,又是那么绝望。我再次转过身,这才发现原来我们一直都站在悬崖上,身下是90度垂直的峭壁,而整个天地间只有我们站在红色大陆的中央,没有可以走下去的路,也没有可以回去的路,身下是几千米高空之上稀薄的空气,身下的大地上什么都没有,又或者是因为我们站得实在是太高,因此那些高大的大树从我们所处的地方看去也不过是一个个黑色的点而已。 "现在我们应该去哪里?怎么走?"这种时候,正常人绝对问不出这样的问题,但唐果就问出来了,而且还问得那么理所当然,好像再大的困难她都能搞定一样。 她回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摩杰,那眼神已经不像是对待朋友。 摩杰笑了笑,拿起他的手杖走到了悬崖边上。 黑色的手杖轻敲着地面,一下,两下,四五下,好像和着一首华尔兹的节拍。摩杰的手灵巧地cao纵着手杖,一声声闷响在离地几千米高的天空中好像诡异的音符,精灵一样飘进飞舞着的云中,带来仙女在云中嬉戏、欢笑,却在发现被无知的人类偷窥后,美丽的面孔陡然间变成狰狞的野兽。 美丽与可怕的结合,摩杰的拍子敲击在恶魔诗一般的蔷薇色的世界里。 "啪!" "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 …… "啪!" 最后一个拍子落下,摩杰眯着眼睛,冲着远处的流云微笑。 笑容背后,云游了过来,直的线条被风刮做女巫垂直的长发,原本团在一起的云团,流动中缓缓变成女巫带有致命诱惑力的躯体。 刚才那歌谣里的景象若是幻想,那幻想此刻已变成了真实。 我在虚幻和真实之间游走,仿佛又听到了来自遥远时代的歌谣。那歌声时高时低,我听不清歌词,却感觉那个声音似乎在嘲笑着什么,嘲笑着谁。 云的女巫渐渐在摩杰身后聚集,她们手中提着花篮,纤手探入花篮,从篮中掏出一把把血红色的蔷薇花瓣,洒向了什么都没有的虚空。 "欢迎来到玩偶坟场,你们会发现这个地方其实也不错。呵呵……"摩杰再次笑起来,手杖指向什么都没有的前方,而他也转过身,迈开步子。 不要! 我险些叫出来,惊恐之余看到他在花瓣形成的桥上悠然地回头,再一次朝我伸出了他的手,好像不拉着我就不放心一样,好像不能没有我一样。 我似乎也是的,似乎也……是的…… 尽管还是那样害怕,无论是对那几千米高的高度,还是对前方撒着花瓣的那些云之巫女,但我还是上前一步紧握住了摩杰的手。 不能怪我怕她们,要知道那些巫女长得真是太丑了,五官好像时刻在流动的样子,飞扬的长发时而如蔓延的藤蔓,时而好像故意纠缠在一起的老树根,有时甚至如同许多条张着大嘴的蛇。就和这个奇怪的世界一样,她们有美丽的地方,但美丽之中藏着恐怖和绝望。 "不要怕,我最可爱的引魂师唐果小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美女总是会在每一个故事里获得幸免。因为……"摩杰走过去,神秘一笑,脱下他一直戴在头上的礼帽在唐果面前行礼邀请她上路,"因为她会将灾祸带给她身边的所有人。" "我……"唐果望着摩杰,好像快要忍不住、马上就要爆发的样子。但是短暂的思考后,她将视线投向我,那是一种满怀疑问的眼神,疑问中似乎还带着点女人的脆弱。 我也望向她,十分想给她力量。不过,只有我心底知道,连我自己也在逐渐消失力量,因为眼前那个叫摩杰的男人已经完全超出了我能控制的范围。 "你觉得我说得不对吗?啊……我美丽的引魂师小姐啊。"摩杰跳跃着,在避开唐果的同时来到影沙的面前。 "怎么?连最忠诚的骑士也不敢踏上征途了吗?有人说蔷薇色是警戒的颜色,正是因为危险,才会让人不顾一切地想飞蛾扑火,是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影沙表现出难得一见的凶悍,一把推开摩杰,拉住唐果的手说:"唐果,我们走,这都是障眼法,我妈妈曾对我说过,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的恐惧。恐惧蒙蔽了我们的双眼,也改变了我们看到的世界,所以……" "没关系,影沙,我知道,我不怕。"唐果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将脚迈上了蔷薇桥。我默默地看着她,不明白要怎样坚强的女人才能走出这一步。 而摩杰…… 我不明白,我真的已经不明白他了。 看到唐果和影沙走上浮桥,摩杰满意地笑了起来。我望着他,内心一片惊慌失措。他转头望向我,眉间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疼惜表情,可是他没有回到我身边。他越过我,走到唐果身边。 "幸运的女神,你的大驾光临是玩偶坟场的光荣,所以,为了让你能够走完全程。我将我最重要的护身符给你。"说着,摩杰用手指抠住了他手杖上那颗唯一用来装饰的白色水晶。 难道…… 来不及猜测,整个水晶已经到了他的手心。他握住水晶,递到唐果面前,这一次他垂着头,表情终于不再那么难以捉摸。他微笑着,眼中流露出发自真心的诚意。 "拿着它吧,放在你身上最安全的地方。相信我,唐果小姐,请你相信我。"摩杰弯下腰,认真地看着她,用惹人玩味的语气说:"拿着它你会更加幸运。而且,比起让它留在我的手杖上,你一定会更愿意拿着它,相信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摩杰先生,你究竟是什么人?"唐果望着他,许久之后,艰难地问了出来。 "我是什么人?" 笑声随着花瓣而下,似乎被一起铺入了深红色的蔷薇浮桥之中。摩杰在辉煌如画的天色中转过头来,蔷薇的暮色染红了他半边面孔,让他轮廓分明的五官、宝石般的嘴唇,洋娃娃一样盖在迷人眼眸上的睫毛都变成了蔷薇的颜色。红色让他看上去像一个来自云中的精灵,充满谜团的迷之精灵。 "我是为你们带路的人,是这个仿佛编好的故事里必须出现的一个环节,是命运的一部分,是注定会被漫长的岁月磨灭在记忆深处的点……所以不用在意我,人类不都是那样做的吗?" "人类?螃蟹先生,难道你不是人吗?" 我惊讶地发现唐果的问题居然就是我的。她比我勇敢,她比我强大,但她……不摩杰,我。 出现在脑海里的这个字,陡然间让我眼前的世界变成了苍白一片。我不明白它是真的变成了那个颜色,还是本来这个世界就没有颜色,是我们的眼睛为它配上了颜色。 "我不明白你话的意思。"唐果忍住嗓子里痛苦的沙哑对摩杰说,"我也没有力气去弄明白,没有。" "我失去了太多,太多,螃蟹先生,你不会懂的吧。" "我不会懂?"摩杰皱起了眉头。我瞪大眼睛望向他,以为那个永远只会微笑的人会说出我想听到的话。 "还是我会懂?"结果他再次笑起来,笑容让我的期望都变成了失望,"要不要和我打个赌啊,唐果小姐?" "螃蟹先生……" "摩杰!"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摩杰那个家伙,那个家伙,那个家伙! 我冲到他面前,想和以前一样狠狠地给他一下,看到他痛到变脸,却只能委屈地对我说"好吧"我就会安下心来。 结果,冲到他面前,我却动不了手。一些事情变了,我和他之间一些事情变了,这些改变让我无法再和以前一样了。 "怎么了?"直到他忍不住问出来,还摸了摸我的头,我才窘迫无比地退到他身后,只是狠狠地拉了一下他的衣服,说:"摩杰,够了,不要……" "呵呵……时候不早了,我们上路吧,各位!"没想到他打断了我的话,就好像预料到我会说什么一样。 "拿好我给你的护身符哦,唐果小姐。各位,现在我们开始游览玩偶坟场,请大家朝左边看,那边就是落日山,山后面是……" 摩杰,够了,够了。 现场的气氛尴尬窘迫到让人后背冒汗。不要再那样对那些已经足够悲伤的人了,摩杰,在你心里难道就感觉不到一点痛吗? 唐果深深地凝视了我一眼,质问着我同样的问题:这个人怎么了,他究竟怎么了?我只能低下头,假装没有看到她受伤的眼神,我回答不了。 所有的问题只要和那个人有关,我就会很难回答,甚至很难去思考。 摩杰…… 手上忽然传来温柔的触感,摩杰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无论他嘴里在说什么,无论他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骑士…… 他的胸膛里燃烧着比任何人都要强烈的火焰,火焰灼烧着他…… 几千年,几万年…… 哦,我可怜的骑士,哪里才是你最终的归宿。 哪里才能让你找到最终的…… …… 歌谣再次响起,在我心里,那个歌谣似乎来自遥远的古代。我用力握紧了摩杰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是我的摩杰,我要听他的,永远,永远。 绯红的暮色渐渐退去,在这个奇怪的世界里,明明看不见太阳,却似乎能感受到阳光的威力,全身的皮肤都变得好干,水分好像急速地从身体里逃走了一样。 "你渴了吗?"摩杰低下头询问我,蜜色的眼眸里荡漾着令人心痛的温柔。 "玩偶在坟场里需要特别注意水分的流失。如果连流泪的水分都没有了,就会迷失在这里。泪水虽然是痛苦的象征,但它也可以冲刷走痛苦。如果连泪水都没有了,就会被痛苦占领,再也出不去了。"说完,摩杰的手在我头上优雅地做出一个手势,一小块云在我的头顶聚集起来,随后,一声小到像猫叫一样的闪电声响起,一阵细微的小雨打在了我的身上。 被雨水打湿本来是不令人愉快的事情,可是那些雨水打在我身上,却好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又回到了我身上一样,没有任何让人不舒服的地方,从头到脚都感受到充实的满足感。 "舒服点了吗?"摩杰倾身过来,询问我,姿态温柔而可爱。 "嗯。"说完,我就想到和我同时来到这里的唐果他们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内心一阵绞痛,我拉住摩杰的衣服对他说:"摩杰,你能不能……唐果他们也好累了……" 真讨厌,我怎么把一句简单的话说成了这个样子。以前,我内心有任何想法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对摩杰说,这才多少天? 一天?两天?七天?十四天? "不要露出那个样子,那会让我伤心的,冰晶,你是我最重要的作品哦。"摩杰看着我摇头说着。 一边摇着头,他一边后退着向前方走去,他好像能完全了解我的想法,言明了的还是没有言明的都能够了解,从不出错。 望着我,他笑起来,蜜色的眼中跳跃着过分活泼的光点,就好像一个技艺高超的魔术师在变出神奇的魔术时兴奋不已,他的脚步甚至要舞动起来。以那样怪异却华丽的步子绕到唐果面前后,摩杰樱桃色的双唇再次露出像广告模特一样完美的笑容,举起了他的手杖,用电视上才会出现的华丽声音对唐果说:"是不是觉得辛苦,觉得渴了?在到达目的地之前,身体很重要哦。所以……"微笑的男人低下头,似乎有火光燃烧过他的眼眸。 "来一阵雨吧。在雨中,我们会有新的发现。" 不是小雨,不是会让人感到充实的甘露,突然有声音在胸膛里对我吼。在看到天空中抛撒着蔷薇花瓣的女巫们集体大笑起来,嘴巴都咧到了耳根,眼睛眯成一条直线,我的心脏开始在胸膛里没有方向地乱跳。 几秒钟之后,大笑的女巫手中的花篮变成喇叭,她们兴奋地举起喇叭。号角声刺穿人的耳膜,号角声震碎人的心脏。 大雨倾盆而下,雨点重重地打在漂浮在空中的花瓣之上,空气里传来花瓣疼痛的呼喊声,一片又一片娇弱的花瓣在大雨中痛呼着坠入我们身下几千米之下的大地。 "不要!" "啊?"大雨中,崩碎的花瓣雨中,摩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的手杖。 他抱歉地吐了一下舌头,好像犯错的孩子一样,拉了拉他的帽子说:"我的魔法好像用错了,又或者……桥的终点就是这里了吧。人哪……" "其实是看不见自己终点的动物,不是吗?" "人?你究竟是谁?"晃动崩塌的蔷薇桥上,唐果和影沙抱在一起,狠狠地抬起头,望向摩杰。 "我是一个玩偶师。"说着,摩杰向我冲了过来,我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他抱进了怀里。女巫的狂笑声侵入了这个世界的脊梁,摇晃着它,让整个世界都开始嘲笑我们。笑声中,蔷薇的花瓣四散而开,飞去很远的地方,飞向看不见的深渊,几千米下的大地开始朝我们冲过来,或者所有人都开始冲向大地。 尖叫声中带着隐约的啜泣,撕裂了我的大脑。 "摩杰,不要,救救大家,救救大家……"哭泣着的我靠在摩杰的怀里,颤抖不已。这个强大的男人,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男人。 好像一个黑色的旋涡,把我们所有人都吸了进来,没有逃脱的可能,没有幸免的可能。 "爱其实是世上最多余的东西。小傻瓜,我们不要学习那个。"他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地响起,我抬起头看到风吹走了他的礼帽,轻抚着他的长发。我们周围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而他就那样站在空中,任由着风吹得他的长发飘扬。 似乎有几千年的沧桑堆在他的眉间,他低头望向我,嘴唇缓缓张开,问我:"要救他们吗?冰晶?" "当然!"我坚定地说。不明白为什么我在他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属于人类的感情。难道爱真的是世上最多余的东西,难道摩杰你真的不是人吗? "唉……小傻瓜,要重来多少次你才会变得聪明点呢?没有爱也就不会有伤害,你怎么就不懂呢?"无奈地摇了摇头,在我的注视下,他举起了手杖,在空中画出翅膀的样子。空气开始在他作画的地方凝结,变成透明如水晶一样的翅膀。 "扑哧,扑哧……"像蝴蝶一样的翅膀活了过来,仿佛新生的精灵,在空中轻快地跳跃几下,随后一头扎了下去。 唐果!影沙,还有镏音! 我望着身下望不到底的深渊,忽然也随着那些翅膀冲了下去。 "啊!"身体忍不住尖叫起来,摩杰紧紧抱住我,忽然间一片阴影掠过我的额头。绯红色的天空中一只硕大而纯白的翅膀扑扇着。 蜜色的发丝缠绕上了翅膀纯白的羽毛,顺着发丝的方向,是男人如同雕刻般神圣不可侵犯的俊美面容。 那是摩杰的翅膀,只有一只,硕大而美丽,收拢的时候,几乎可以将我们俩都紧紧包住,而那张脸是摩杰的面容,神圣不可侵犯。他望着我们身下的大地,好像君主看着属于他的领地。 水晶一样的蝴蝶翅膀找到了他们各自的主人,尖叫声中,我看到唐果他们出现在我的身边,蝴蝶翅膀找到了他们,贴到他们的背上,好像是从他们的背上长出来的一样,让迅速下降的他们在空中稳稳地飞翔。 好不容易找到重心,唐果拨开额边的一丝乱发,在半空中再次望向我。她的眼神将一个问题冷冰冰地投入了我的心中"冰晶,这是为什么?这个男人值得我们相信吗?" 这个男人…… 是这个男人收留了我,在我被我的主人无情遗弃之后,是他捡到了我。是他…… …… "我在你身体里放进了我最珍贵的东西,不用担心,你不会死去的,你不用去那里……" "不用吗,摩杰?" …… 大风吹散天上的云,那樱花一般飞落的云和仿佛在哭泣的蔷薇色天幕,也吹散了忽然萦绕上我心头的记忆。 是那个男人收留了我,收留了被主人遗弃、身体麻木、大脑一片空白的我。他将他最美的东西给了我,让我可以继续活下去。哪怕我是一个没有人要的糟糕玩偶,但是只要有他,我就会微笑,会幸福。 因为我……他…… 雪白的翅膀高高扬起,我看到他的面容,在那绮丽的天色中是那样的美丽,有着不似人般空灵的美丽。 纯白的翅膀在空中优雅地扇动着,气流托举着我,让我和唐果离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我伸手想抓住她,却只能抓住无数道向后退去的流云。 "摩杰,告诉我……"我不知道他能否听到我的声音,风太大,连我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故事的结局会是所有人都微笑的吗?" 我望向他,云抚摸着他的长发,在这个怪诞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享受着风和云所有的恩赐,他就像王子回到了属于他的领地。 他低头望着我,光芒中,神情高贵无比。 会。 他的嘴形似乎做出了这样的回答,而他没有停下来,他说了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楚。只能看见他的嘴形,他好像在诉说一个承诺,对我的承诺。 "什么?什么?"我呼喊着好想搞懂他说的话,却突然间感到风疾得好像要变成刀了。耳膜都快要被疾风撕裂,此时却有一个声音拼了命地钻进我的耳朵:"抓紧我。" 突然,一股强大到将要震碎我双腿的冲击力冲向了我,就在我要被它的威力整个击垮时,一个力量用力地保护了我。 害怕让我紧闭着双眼,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已经不再是那蔷薇色怪异而美丽的天幕中央了。我站在一片荒凉的土地上,土地绵绵没有尽头,非常平,平得好像不自然,而且没有任何植物。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山,山到后面好像又有一座山,绵绵不绝的群山之后是微微发光的天空。 好荒凉——第一个感觉是这样的,然后,好悲伤——第二个感觉是这样的。 而且马上连这样的风景我都没有兴致去欣赏了。雨还在下,仿佛从没有停过一样,将整个世界都变得灰蒙蒙的,因此,我这才发现原来大地上除了我们这些外来者还有别的人。 "你没事吧?"落在我身边不远处的影沙扶起跪坐在地上的唐果,水晶翅膀从他们的背上脱落,跌到地上变成了一大堆水晶的碎片,之后便变成了水溶进了泥土里消失不见了。 唐果缓缓地站起来,望了我一眼,立刻将视线移向了我望着的方向。那里有一群人正缓缓地靠近我们。他们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也逐渐看清楚了他们的样子。 他们都长着一张漂亮的脸,和所有的玩偶一样有着彩色琉璃一样的大眼睛,卷曲纤长的睫毛,还有迷人的鼻梁和绯红的嘴唇。他们身上的衣服款式也是最时尚、最好看的。完美的身体曲线配合着完美的衣服,就好像专门制造出来的精美工艺品。 只是在完美之外,琉璃珠一样的眼睛里没有神采,只能无神地望着前方,望着我们,空洞的眼神不禁让人从心里寒冷到了体外。而那些时尚和漂亮的衣服也早就布满了灰尘,好像古堡里橡木的衣柜中被主人遗弃了太久的衣服。或者说,所有的那些人——无声地走向我们的玩偶,都好像空荡荡的古堡里被主人遗弃了的精美玩具。 他们曾经有过快乐,有过灵魂,有过人类该有的一切,而那些都随着时间,随着他们被遗弃的命运,变成了这个空间里让人窒息的鲜红色。那个颜色,蔷薇色……我忽然发现,它就是玩偶眼泪的颜色吧。 他们走向我们,离我们越来越近,恐怖的样子也越来越清楚。忽然,唐果尖叫起来:"小心!" 大概是引魂师的直觉和很长一段时间里被追杀的经验,唐果的声音才落下,那些玩偶就朝我们扑了过来。他们麻木地看着我们,张开双臂冲过来,好像恐怖片里的僵尸。 天哪,需要多么大的悲伤才会让一个出生就是为了微笑,就是为了快乐的生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看到他们,我感觉不到恐惧,能感觉到的只有浓浓的哀伤。 这样的命运对玩偶而言,太悲伤了,不是吗?盛花的话忽然间划过耳畔:"每一个玩偶都不应该被制造出来……这样的生命太……" 太悲伤了。 很久之前,我也曾经被遗弃,被我的主人……记忆里,那个遗弃我的人,影像模糊,好像有人刻意抹去了我的记忆。那是谁…… 那是谁? "滚开!离他远点!"唐果坚毅的叫声将我从悲伤中拉了出来。冰晶啊,冰晶,你跟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你不是来保护唐霜的姐姐的吗? 不是为了保护大家才出现的吗? 从摩杰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我毫不犹豫地冲向被僵尸一样的玩偶袭击着的众人。 "唐果!"我喊着她的名字冲过去,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阵风刮过,黑色的影子在轻巧地越过我时,微风中传来了他的一声叹息:"你这个奇怪的玩偶啊……" "都闪到一边去吧。不要妨碍我,或者让我背上误伤公主的罪名。"黑色的影子在人群中央停住,静立,好像一尊黑曜石雕成的神像,只有那随风飘扬的蜜色长发让我还能记起他的名字——摩杰。 微风中,摩杰缓缓张开他微闭着的双眼,温暖的蜜色眼眸里此刻放出的是高傲而冷漠的光,他微抬着下巴,好像俯视是他唯一愿意用来看待众生的方式。讥讽的微笑缓缓从他唇边溢出,他将黑色的手杖高举过头顶,缓缓拉开。 一把雪白的长刀,迎着风划破绯红色的天幕,出现在我们面前。 原来,他一直带在身边的东西是刀;摩杰一直带着刀。 "冒犯者,去你们该去的地方吧!"银色的刀锋划过蒙着灰尘的玩偶的身体,一声轻微的叹息钻入耳膜,随后眼前血腥的画面变成梦中才有的美景。 一个个身体在银色的刀光中变成蔷薇色的花瓣,顿时,那个在人群中舞着刀的男子,成了花瓣海中孤独的舞者。 他的姿势优美,每一次出刀都好像不是为了砍到什么,而是为了抚慰别人。大片的花瓣随风飘散,掠过我的的耳朵,拂过我的面颊,丝柔的触觉仿佛水珠轻轻滑过。我伸出手想留住一片花瓣,可才接触到它,它就变成了一滴泪水。 水分,我忽然意识到它们都是眼泪,每一瓣蔷薇色的花瓣都是一滴眼泪。当玩偶的身体在灭亡中变成无数朵花瓣,它也就是变成了无数滴眼泪,耗尽了玩偶身体里的水分。 这漫天飞舞、如同浪花般的蔷薇花瓣就是玩偶飞舞的眼泪,被抛弃的眼泪、孤独的眼泪、怨恨的眼泪。 望着漫天红色,望着这世间难见的美景,我也忍不住流下眼泪。一滴晶莹的泪水从我的面颊上落下,我无意识地望着它缓缓下落,好像这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一只白皙有力的手在半空中接住了它。 "不是告诉你不能哭吗?"他笑着,将手指合拢又放开,一片粉色的花瓣,随之飞入天空,汇入那滚动的花瓣浪花之中。 浪花滚过,我以为终于可以得到喘息的机会了,却看到四野之上,遥远的地方更多的玩偶朝我们走过来,好像我们就是这片大陆上唯一的光和热一样。他们和之前的那些玩偶一模一样,甚至样子更加狼狈,有一些身上的衣服甚至已经旧到只剩下遮体的布条了。 "默克摩多,那多加咧多……" 摩杰将手伸向天际,口里念出了奇怪的句子。句子念完的时候,他忽然将刀狠狠地cha进了泥土里。 深红色,血一样的纹路开始沿着刀cha入的地方向四周扩散蔓延。大地上顿时布满了血管一样的纹路,那些纹路蔓延着,很快就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圈。 圈里,像血管一样的纹路似乎还在跳动,还是活的,而那些想靠近我们的玩偶走到圈子的边缘就停了下来,痴痴地站在圈外看着我们,好像隔着看不见的厚玻璃。那景象看上去诡异无比。 "待在我的手中,你们就会获得安全。"摩杰这样说着,垂下手来。我惊讶地发现他手心中有一个被针刺出来的点,还在不断地流着血。仔细去看,我才发现,他手心血管的样子,居然就是我们脚下纹路的样子。 我们都站在他的手心,摩杰保护着我们。 被摩杰保护起来的我们暂时安全了,那些玩偶们不能靠近我们,可他们就是不愿离去,站在结界外目光麻木地望着我们,同样麻木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甚至连活着的人该有的特征都好像被风沙刮走了。 "摩杰,他们还活着吗?"我忍不住问他,他低头看了看我,回答我的问题前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好像是为了让我安下心来。 "他们还活着,不过,或许也可以说他们已经死了。" "什么叫活着,但也可以说是死了?"我心里似乎已经知道答案,因为我好像经历过这样的过程,但我还是想听到别人告诉我。 "玩偶是为了人类而存在的东西,是为了人类而诞生的玩具。就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花糙一样,看上去似乎都是为了人类而诞生的。小狗为了做人类的宠物而诞生,绿叶为了给人类树荫而诞生,玩偶则就是为了人类的寂寞而诞生的。" 摩杰苦笑了一下,指着结界外的玩偶对我说:"人类寂寞的时候需要玩偶,但是当人类不再寂寞,或者这个玩偶已经无法再满足他的需要时,玩偶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纵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玩偶,纵然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玩偶,当不再有人需要他,他就一钱不值,他虽然活着却等同于已经死亡,这……"他仰起头,辉煌的天幕下,风吹动发丝滑过他沧桑的眼角,"就是玩偶的命运,身为一个玩偶不可逃脱的命运。" "而这里,就是被遗弃的玩偶,那些曾经被人爱过、也爱过别人的美丽生命等待死亡的地方。他们在这里渡过生命里最后的时光,或者在这里永远地在望不到尽头的孤独和寂寞中活下去,变成行尸走ròu。"看到我眼中盈出泪水,摩杰低下头来,指尖轻抚过我的眼角。 "有什么好哭的……反正玩偶死了还可以再造啊,反正玩偶就是为了人类而存在的玩具啊……反正……没有了我,还可以换另一个啊……" 不知道为何,我又想起了盛花最后说的话,想起了他不知是解脱还是绝望的笑容。 玩偶,玩偶,我讨厌这两个字。玩偶不应该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而存在的东西吗?为什么在世界变得更加美好的同时,玩偶却会被人类抛弃呢? "为什么……为什么……" 摩杰低下头,看着情不自禁呢喃着的我,大手抚在了我的肩膀上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人类会抛弃自己的玩偶呢?那个人可以为他付出一切不是吗?那个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条件爱着你的人不是吗?那个人……为什么有人可以忘记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用全部的生命去爱你、保护你的人呢?摩杰,你告诉我。告诉我!" 这样的我有点任**,但是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这样做,有人可以这样毫不留情地任由那个爱过他的人独自留在这样的地方变成木偶,变成垃圾,直到化成一滩鲜红的如花瓣一般的泪水。 "因为……"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小会儿的摩杰,收敛了他嘴角的笑容。这一瞬,他的嘴角没有笑容,蜜色的眼中也没有,那张第一次完全卸去了笑容的脸,被天幕的颜色染成绮丽的丁香紫,这一瞬,他的面容前所未有的真实。 原来他的鼻子那么挺,线条笔直,带着王者的霸气。原来他的眼睛是略微显长,不笑的时候,如雄狮般深沉,带着压迫感。原来这个男人才是摩杰——世界上最强的玩偶师摩杰。 "因为人类就是这么残忍的动物。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也最残忍的动物。"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这个地方那么安静,我想他的话除了我,其他人也都听见了。 我转过头望向身边的其他人,果然…… 唐果盯着我,再一次用眼神质问着我。影沙盯着摩杰,好像他是魔鬼。而镏音……镏音在哭? 珍珠一样纯洁的眼泪落下的时候,连月亮也会哭泣吧。 你有过这种感觉吗?你不是独自一个人,你的感觉在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人能够和你分享,同样你也能分享他的。 而在这个地方,我的感觉似乎就是这样和这片土地连在了一起,和这片土地上的那些人。 镏音的眼泪落下来,好像纯洁的珍珠。传说中当世界上最纯洁的那滴如珍珠般的眼泪也无可奈何地落下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就都在哭泣,没有任何一个人例外。 "镏音,你为什么要哭?"一直陪在唐果身边的影沙带着一脸愧疚走到了镏音身边。我以为镏音哭的原因是那些玩偶,因为感觉到了他们的痛苦而和我一样难过。影沙或许也是这样认为的吧,所以才会被答案吓到。 "我在哭?"镏音惊恐地回答,险些跳起来。 "是啊,你在哭,你不知道吗?"影沙问了一句,就立刻叫了出来,"你在流眼泪,你不知道吗?看,你的衣领都已经湿透了!" "我的衣领?"直到此刻镏音才颤抖地摸到他的衣领已经完全湿透,再由衣领摸向他的下颚,然后是面颊,才发现…… 他的脸上都是泪水,他这才发现他在哭。珍珠一样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一滴一滴溅在荒芜的土地上。 "为什么我在哭?为什么我会流泪?" "不要哭!"我想都没想就叫了出来,"眼泪会带走你身上的水分,水分没有了,玩……"糟糕,我在说什么?镏音又不是玩偶,他和我不一样,他不是玩偶。 "玩什么?喂!"镏音突然吼了出来,忽然他像发现了什么一样,一个箭步冲过来揪住了摩杰的衣领。 "你对我做了什么?做了什么是吗?浑蛋,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干了什么?为什么我一直在哭?" "我是谁?我不就是一个甜品店的老板,因为你们的恳求才出现在这里的男人吗?" 摩杰退后一步,优雅地躲过了镏音用力揪住他的手,嘴角微微弯了起来,眼神迷离而深邃。 "问题一定要有答案吗?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在哭,你问过你的心吗?还有你又对我做过什么呢?你知道吗?" 摩杰语速飞快地反问道,一口气问完的刹那,时间在他和镏音之间仿佛停止了几秒钟,也在我和唐果的面前停止了几秒钟。 唐果望着我,这一次她眼中闪着亮光。我的呼吸几乎停止,内心在恳求着什么,但是……显然在这个地方没有天使,没有神明。 "哈哈哈……问题一定要有答案吗?还是可以无限循环下去,哈哈哈……"摩杰笑了,笑声那么刺耳。 "你!你这个……" "你到底是谁?"唐果推开作势要对摩杰动手的镏音,将视线从我身上缓缓移向摩杰,用上了将要咬破嘴唇的力量才压抑住怒火,平静地问道:"你究竟是谁?摩杰,螃蟹先生,我能相信你吗?" "你觉得你可以相信自己吗,带来厄运的引魂师小姐?"摩杰转过身来看了唐果一眼,随后又转过身,大笑着走到了结界的边缘,望着那边落日红霞一般的景色,不再有兴趣理睬我们的样子。 在这个奇怪的空间里,我们不知道时间流逝的情况,也不知道我们现在究竟身在何处,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叫做摩杰的男人将带领我们前进。可现在,我只能看到光在他背后拖出长而黑的影子。 他离去之后,唐果看着我,我也看着唐果,很久都没有人说话,只有不安的情绪在蔓延。 "我可以相信你吗?"许久之后,唐果用谦卑至极的声音问我。 相信?我望向摩杰,记忆里我看到的第一张笑脸是他;记忆里我曾经流浪,是这个男人抱起我,将温热的唇贴在我额头上对我说"可怜的小冰晶,为什么她会不喜欢你呢?明明你和那个人是一模一样的啊!明明你就是她渴望拥有的东西啊!算了,我的店子里刚好需要常驻的服务生";记忆里总是他亲手为我剪头发,纤长的手指绕过我的发丝,发出小小的抱怨"玩偶真是奇怪的生物啊,太麻烦了,太麻烦了";记忆里,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画面,记忆里…… 在我有限的生命里,没有别人的痕迹,没有那个我为之诞生的主人的踪影,只有摩杰,摩杰,摩杰,摩杰…… "我可以相信你吗?你是霜霜的朋友是吗?我……我知道我是个会给大家带来不幸的女人,我知道如果不是我你和他都不会卷入这个故事,不会来到这里。你们……"痛苦盈满了唐果清澈的双眼,"就跟藏月一样,你们不应该成为这个故事的受害者。可是来到这个世界的我已经没有选择,除了前进,没有后退的可能。你明白吗?所以我能够依靠你们吗?我没有选择,我只能……" "你能够相信我,我是唐霜的朋友。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打断她,我大声答道。答案就在那里,我相信我对唐霜的感情。 但是…… "那么我能够相信他吗?"唐果抬起眼帘,眼眸中渗透着苦涩的渴望。 但是我能够相信他吗? 他应该会对唐果生气吧?因为如果不是唐果,紫星藏月也就不会消失。对唐果,他应该不会有和我一样的感情吧,毕竟将唐霜当做朋友的人是我,而对他而言,她们只是会惹麻烦的人。 我知道我能为他的行为找到一百条一万条理由去辩解,但那并不是因为我相信那些理由,而是因为我……他。 心脏在想到那个词的瞬间紧紧缩成了一团。 我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故事中的一个主角就是曾经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端木朔月,而故事中的女主角叫花久美。那个叫花久美的孩子是朔月的玩偶,原本这应该是一个美丽的故事。但她因为爱上了另一个人而化成花瓣消失无踪。 再回首,故事走向让人唏嘘的漫长征程,到最后没有一个人获得了他们想要的那个幸福的结局。 此时此刻,我不知道为何我会想起那个遥远的、而且与我无关的故事。只是,当我的脑海里出现那个故事,我已经对唐果的问题做出了回答: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因为我……" "只是一个玩偶。" 我只是一个玩偶,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只有像烟尘一样、如幻梦一场的生命。一朵花,我的胸膛里有一朵生命之花。我只是生命之花的幻想,一朵花对成为人的渴望而已。 "我只是一个玩偶。" "玩偶。" 唐果愣住了,一滴眼泪从她干涸已久的眼中落下。那一刹,她在我眼中变成了血泊中美丽的少年。 "玩偶这种生命到底是什么?玩偶到底是为了什么被制造出来的?" …… "每一个玩偶都不应该被制造出来……这样的生命太……" …… 交错的画面中,我凝视着她,忽然那些话就跟没有经过大脑的处理一样,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如何让你相信他,如何让你相信我。但是你想知道我的故事吗,唐果?" "我……"犹豫了一下,她说,"我想知道。" 那一刻,好像有人打开了我心里一个紧闭的盒子,故事不受我的控制便倾泻出来。 "我是一个玩偶,为了一个人被制造出来,完美地复制了她内心的渴望。但是她却不要我,没有原因地就是不喜欢我,甚至连多看我一眼似乎都是一种侮rǔ。然后我就被抛弃了,心脏……呵呵……" 他脸上的微笑让我浑身疼痛。 "也就是你们所知道的生命之花的花瓣,在我的胸膛里碎掉了,在她抛弃我的那天。我的视野变得一片模糊,我的灵魂好像去了别处,我所有的记忆就是我在走,走向哪里却不知道。或许……"我看了看面前这个诡异华丽的世界,苦笑着说,"当时的我要走向的地方就是这里吧。" "但是这个时候,有人找到了我,把浑身伤痕的我带回家。陡然间我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个人笑着告诉我'我在你身体里放下了我最珍贵的东西,不用担心,你不会死去的,你不用去那里,你不用再害怕',那个人就是摩杰。" "那个会给一个破旧的玩偶笑容,那个会用他最珍贵的东西来保护我的人就是摩杰。"我说着话,再次望向唐果时,发现她的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为什么会痛苦呢? "那个人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摩杰。"说完,我望向她。 她也望着我,毫无缘由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一滴泪水从她眼中滑落,我不知道那是为什么,所以用手去捧住,疑惑地看着她。 她显得那么惊恐,好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哭。 "谁会这么狠心遗弃你,谁会这么狠心……"唐果轻声说着,语气里仿佛带着自责。我看着她,感到胸口仿佛有一道伤口被温柔地填上了,忍不住抱住她的手,说:"我不再记得那个人的样子,不再记得以前的事,我不再在乎那些,因为……" "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干燥的空气里传来一声叹息,好像钟声,又好像神秘的歌声。 "唉……"更多的叹息声传来,汇集在一起,钟声一般。 "铛!" 光开始从天幕中撤退,仿佛有人一把揪起了铺在光滑桌面上的丝绸一般,也有人在天空中抓住了光,将它从天幕中拉走。颜色开始飞快地变化,鲜艳的蔷薇在叹息般的钟声中凋谢,枯萎。 红、深红、紫红、黑红、黑色…… "铛!" 黑暗中,一个人倒下了,但我们眼中的情景只是黑色的墙体上缺了一块。包围着我们的玩偶,在叹息声中纷纷倒下,但我们眼中的情景只是黑色的墙缓缓塌陷。晦暗的天色中,人变得渺小,被世界吞没。 "铛!" "我只是一个玩偶。"莫名地,我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才发现原来不完整的我、不合格的我最大的毛病,不是脾气,不是性格,而是 …… 我不愿意相信我是一个玩偶,因为就跟那遥远故事里的花久美一样,上了另一个不是我主人的那个人! 那个人……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又一夜结束了。是不是觉得在这里时间过得特别快啊?"在所有的玩偶都睡下后,摩杰回过头来,黑暗中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再次上路了,螃蟹先生?"这里如果还有一个人是冷静的,那么一定就是影沙。 男人的强大不在于他的脾气有多火爆,不在于他的身材有多魁梧,那个时时刻刻都保持着冷静和理智的温柔男人,才是危难中最值得依靠的对象。 影沙再一次拉住了唐果的手,不管她的样子看上去有多为难,多愧疚,多抱歉。他拉住她的手,好像不需要任何回报、承诺着付出生命的骑士。 "螃蟹先生,我记得那个叫端木朔月的引魂师曾经说过,我们只有七天的时间。我们对这个地方一点都不了解,恕我直言,你看上去也一点儿也不可信。我能够不客气地问你,我们是不是在晚上也要赶路才好呢?" "你担心我在故意拖延时间吗,影沙?"摩杰似乎笑了,起码他的语气中满是嘲讽的笑意。 "是的,就是这样。"影沙毫不避讳,肯定地说着。 "那么,不好意思,你想错了。"摩杰的声音很近,但我能感觉到他依旧站在圈的边缘,好像讨厌我们似的不愿靠近。 "我在等朝阳。你有没有发现这个世界没有太阳?但其实它是有太阳的,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每天早上朝阳升起来的时候,也就是我们能够前进的时候。每天,朝阳从出现到升入空中的时间,是这个奇怪的空间里最有意思的时间。而那时也是我们能找到方向、去花田的唯一时间。" "是吗?"影沙似乎还有点怀疑,但是他没有继续问那些无用的问题。 "螃蟹先生,你来过这里,对吗?" "我……"风打乱了摩杰的声音,却传来了他的笑声,在黑暗中流动着好,像深海里随着水波摇晃的水藻。 "螃蟹先生,你讨厌我们吗?"影沙坚持着继续追问,另一边摩杰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们?" "因为……"呼吸声,急促的又或者深沉的呼吸声;呼吸声,痛苦的又或者勇敢的呼吸声;呼吸声之后是影沙的答案:"我们是人类。" "人类?"海藻在幽黑的水底舞动,水妖一般的笑声再次响起,"人类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不是吗?" "你是人类吗?" 终于,终于,终于! 影沙的追问扼住了我呼吸的通道。水妖一般的笑声中却再也没有任何回答。 积攒了许久的勇气,影沙再一次重复道:"你是人类吗?螃蟹……" "摩杰,我是带来厄运的女人,我是不幸的象征,是我的自私害死了藏月,是我害死了紫星藏月!"他的话被人中途打断,唐果坚强的嗓音再一次在哽咽中支离破碎。 "是我害死了他,如果你要怨恨,怨恨我吧,伤害我吧!哪怕把这条命拿去也无所谓,也无所谓!但是……摩杰……我求求你,求求你……" 唐果痛哭着,望着黑暗中那个决绝的背影,请求道:"不要让他的牺牲一点儿价值都没有好不好?不要让藏月为我做的一切都没有价值好不好?走到这里,我们只能依靠你,这或许很任性,或许很自私。但我们就是这样讨厌的人类啊,不要……不要让最后的希望都消失啊,不要让他为我做的一切都……不要……不要……" "果果,果果。"影沙呼唤着唐果的名字,用力地抱紧了她。我想如果不是他的肩膀,此刻那个坚强的女人已经碎掉了吧,在这个世界里和所有悲伤的玩偶一样变成泪的蔷薇。 "摩杰,你究竟是谁?"每一个字都带来钻心的疼痛,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可以怀疑摩杰,有那么多人可以质问他,有那么多人可以对他示威,但是那么多人里面一定不包括我,一定不包括我! 可是…… "摩杰,你究竟是谁?" 我在黑暗中摸过去,轻轻地抓住了他的衣襟,抬起头望向他。黑暗中他也低下头望向我。天空一片漆黑,只有他的双眼是无尽黑暗中的明星。 "你到底是什么人?可以告诉我吗?可以说给我听吗,摩杰?"我望着那两颗属于我的明星,眼泪落了下来,"可以告诉我吗?告诉我一个人,把你交给我一个人好吗?摩杰?" "傻瓜。"落下的泪水被他轻轻地接在了掌心里,低下头,他用舌尖舔去了我的泪水。 "告诉过你不要浪费水分,一滴都不可以。傻瓜……忘记你对我说过的话了吗?忘记你对我的承诺了吗?你啊……"他捧住了我的脸,将我拉进他的怀抱,"只要乖乖地听我的话就好了,只要乖乖地……只要……" "我保证乖乖的。"我点头说。 可是…… 可是…… 黑暗的空间里,记忆再次陷入错乱。 5、螃蟹先生 天空是不是在下雪?是真的在下雪还是我的错觉? 是雪! 但不是天然的雪,是雪白的蔷薇从天空中落下来的样子。如白蔷薇花瓣洒落的雪中,一个女孩在哭泣。她看着另一个人在哭泣,另一个人…… 是我吗? 躺在纯白的花瓣中、紧闭着双眼死去的我? "傻瓜,傻瓜,傻瓜……"熟悉的声音在不熟悉的画面里响了起来。 "傻瓜,傻瓜,傻瓜,傻瓜……" 我不是傻瓜,不要这样叫我。我又没有做错什么,就算是你也不准这样叫我。经常被人叫成傻瓜的人,最后也会变成傻瓜的。 "傻瓜,傻瓜,傻瓜,傻瓜……"在那画面中,他听不到我说什么,不断地叫着,渐渐地一个一个的傻瓜变得吐词不清起来,渐渐地一个又一个的傻瓜变得含混,好像夹杂了大量的鼻音和难过的哽咽声。 我从没有见过摩杰的眼泪,从没有。 "发什么呆,小傻瓜?" "啊?"我叫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又陷入了奇怪的幻境。 "你在想什么?"摩杰在我身旁,而我此刻所处的地方还是那个诡异的玩偶坟场。黑暗中,我满脑子都是那突然闪过脑海的画面,死去的那个女孩是我吗?那么为我哭泣的少女又是谁? "想什么呢?"摩杰继续追问,一个不小心,我说:"我可以一直乖乖听话,可是摩杰,你到底怎么了,唐果他们都觉得你……" "我怎么了?" 他问我,冷冰冰的。我忍不住哽咽了一下,但马上就带着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勇气对他说:"他们觉得你好怪,好可……" "什么?" "怕。" "那么你呢?" "咔嚓"一声,一簇银色的火花照亮了摩杰的脸。俊美的脸和他手心悬浮着的银色火花,好像艺术家设计出来的奇妙组合。 望着他,我迟疑了,但是最终我的嘴巴再次忠实于我的心脏,说:"我也觉得摩杰……好……可……怕……" "你觉得我……可怕?"火光摇曳了一下,火光中的脸也在瞬间扭曲。 刹那间,仿佛几万吨的水一下子压在了面前这个男人的肩上,他咬着牙几乎快要死去才承受住了那种压力。这些变化只发生在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内,却深深地刻入了我的心底。 这是我见过最可怕、最痛苦的表情,而这样的表情却是我造成的,并且出现在我最……的男人的身上。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他忽然蹲下身,紧紧握住我的手,好用力,好用力,险些让我的骨头都碎掉了。我露出疼痛的表情,可他看着我的表情却让我觉得他比我更痛,痛极了。 他就那样看着我,用受伤的疼痛的表情,他说:"你说过你会乖乖听话的,这一次,你会毫无保留地、绝对地听我的话的。你发过誓的。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的,你说过的……" 那个声音越来越脆弱,越来越模糊,好像在哭,就和我看到的画面中的一样。 "傻瓜,傻瓜,傻瓜,傻瓜……" 他就那样一遍一遍喊着我傻瓜,一遍一遍越来越伤心、越来越痛苦地呼喊着。我从未听见过男人发出这样脆弱无助的声音,从未见过一个男人,一个高傲如摩杰、强大如摩杰的男人可以露出那种受伤的表情。 "是的,我答应过你,我答应过你,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这一次?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为什么我要这样说?我不知道,不知道,一开口那些话就从口里流出去了,我来不及控制,就如此时,我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 我从来没有那样做过,就是张开手臂紧紧地抱住他。从来都只有他抱住我,他拉着我,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那样做过。 因为我们一个是玩偶师,一个是玩偶。一个是制造者,一个只能被迫地接受。玩偶是不能随心所欲的,就跟爱上了别人的玩偶花久美会变成花瓣消失无踪一样,我也是一只那样的玩偶。 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无法控制自己想去拥抱这个男人,这个陡然间脆弱得让我陌生的男人。 身体在触碰到他身体的时候变得冰凉,他的身体好凉。我的身体已经很凉很凉了,因为我的胸膛里少了一样人类有的东西,那就是火热的心脏,而他的身体比我的还要凉。 我抱着他,感受到他发丝冰凉的触感,他皮肤上干燥的味道,还有他身体因为每一次呼吸而产生的微微起伏。抱着他我本应该害怕的,但我没有。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有那种心里空空的感觉,还是这只是玩偶独有的情绪。就是那种灵魂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就算是快乐也会觉得忧郁、明明一切正常可就是觉得少了什么的感觉。那种感觉在我抱着他的那一瞬完全消失,好像根本没有出现过。 我的身体和他的身体靠在一起,这个世界上就好像再也没有东西能让我快乐、让我悲伤,我的世界在抱住他的那刻停止了,又好像正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吗?摩杰,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吗?我们眼前的一切,我们正在经历的一切,如果你知道答案,告诉我好吗?" "好吗?"抚摸着他的头,我恳求道。 "你会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你会知道的。我保证……"他的头轻轻地拱入我的怀里,就好像一个受了伤的孩子。那种被他依靠信任的感觉让我觉得好满足,那样一个强大的男人依靠着我,我仿佛变成了女神,他一个人的女神。 "我保证这一次结局会完美,会是完美的。会是你想要的,会是你想要的。我保证要给你一切,我保证过。这一次,一定会成功的,一定会!"他在我怀里说着,声音倔犟有力。 "这一次?"又是这一次,为什么总要说这一次,难道同样的事还有过一次吗?为什么我的身体也会情不自禁地说这一次?好像除了我的大脑,我身体的其他部分都知道这个答案一样。 "为什么是这一次?"我问。 他在我的怀里抬起头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看着我,好像用上了他全部的力气,就那样孩子气地、像小狗一样地看着我。 "如果你还相信我,如你誓言说的那样,就放心,将你自己放心地交给我。相信我,听我的话。" 我怎么能放心,但我又怎么能伤害他? 我低头看着他。那张静静躺在我怀里的脸这几天出现了太多我从未见过的表情,此刻这个却是最让我难以忽略的。那个一直在笑的"螃蟹先生"不笑的时候原来会那样吸引人。 原来他不笑的时候,可以是人见人怕的强大玩偶师,也可以是让人胆寒的魔术师,还能是这种让我无法说"不"的脆弱男孩。 我摸着他的头,以往都是他摸着我的,到今天反过来,我才发现原来拥有一个人比被人拥有要幸福千百倍。 "我想放心,摩杰,我想将我的一切都交给你,听你的话,做你好乖好乖的冰晶。但是摩杰,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不是为了唐果,也不是为了影沙,更不是为了唐霜。这一刻,我想靠近他,只因为我他。 "是不是我告诉你我的故事,就像你问我的那样,是哪里的人,多少岁等等这些,你就会信守你的承诺?你就会听话?"他望着我,就像一个等待好消息的孩子。 我也望着他,点了点头。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过了一会儿他说。 "上次说起这些事,还是扛不住藏月那小子奇怪的狼故事。"说到这里,摩杰忍不住笑起来,"那个家伙啊,总是不知道怎么讲故事才吸引人。所以,他的狼故事……" 可能是发现我脸色很不好,摩杰咳嗽了一下,在我的怀里抬起头来,望向什么都没有的天空才继续说:"我已经记不清楚我的年龄,却还记得我曾经是一个很大很大家族的二子。从我记事起,我就发现了母亲生下我的原因。" "她生下我的原因,是因为他们需要我。" "我的哥哥……"他看了我一眼,平静地说,"他天生就患有很严重的白血病。" 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还没有发作,他就继续说了起来。 "为了救哥哥,爸爸和妈妈才生下了我,因为我的血液可以延续哥哥的生命。所以从小我就知道我的责任就是让哥哥活下去。" "所以每一次去医院,不管是输血还是干什么,我都会微笑。真的,除了第一次太痛我没有微笑外,之后的每一次我都会微笑。对我的父母微笑,对哥哥微笑。" "笑,是人类为了表达快乐才产生的表情吧。"摩杰说着看了我一眼,笑容在嘴角消失了一秒后又立刻再次出现了,好像瞬间绽放的昙花。 "所以总是微笑的人会让他周围的人都感到开心,相对的,所以人只要看到笑容都会放松警惕,对微笑的人更好。哪怕他是一个傻子也比不会笑的傻子要幸福很多,你说是吗?" 我望着摩杰,渐渐后悔问了他这个问题,可我马上就说服了自己,如果一定要趟过烈火的岩浆才能见到他的真面目,我还是会这样做,因为…… 我他。 "笑真的没什么,输血也是。输血并不痛,如果你经常去做,就不会觉得痛了,后来抽骨髓也不那么痛了。痛是一种只有你一个人能够体会的感情,你痛,没有人会和你一起痛,因为人已经习惯于逃避会让自己感到不舒服的事情。所以如果你觉得痛,并告诉自己你很痛,也没有人会关心你,相反只会让你一个人承受更大的痛,让你觉得更痛了。" "笑容则不同,就算不会让人觉得开心,起码别人不会因为你而感到难受,不会因为你好讨厌而厌恶你,不会那样做。而我,不想给大家带来不快,不想让我的痛去伤害别人,只要爸爸妈妈开心,哥哥开心我也就开心了。痛,很早我就忘记了那种感觉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到现在都无法回忆起来。" 痛,就是我的样子啊,摩杰!就是在凝听着你的故事的我此刻的样子啊!我望着他,不知道到这个时候是应该流下眼泪让他更加苦恼,还是独自咽下那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痛。 "就这样,我慢慢长大了。等我变得和现在一样高,头发和现在一样长时,爸爸突然对我说哥哥需要一个肾脏。"他平静地说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像他是一块石头,一块没有感情、没有呼吸的石头。 "然后呢?"我忍不住开口,他望了我一眼,空洞的双眼就好像那些没有灵魂的玩偶一样。 "然后,我当然就这样做了啊。因为,只有这样做妈妈才会开心,爸爸才会开心,哥哥也才会开心。"他淡淡地诉说着关于他的一切,淡淡的笑容在他的嘴角浮现出来。 笑容如罂粟花一般绽放,在深夜里吐露出迷人却有毒的气息。那个笑如罂粟花,有毒、美丽,娇艳若盛及巅峰即将毁灭的最后疯狂。 他苍白的手指抚上我的额头,抚摸着我,他眼中满是迷恋和满足。 "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会制作玩偶了。家里的阁楼上有很多欧洲中世纪的娃娃,或许是长久与它们为伴,自然而然地我就学会了制作玩偶。 用木头做,用泥巴做,我热衷此道,并且很有天赋。我并没有哥哥那么多的课需要上,也没有他那么多的朋友,在爸爸和妈妈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做玩偶,并和它们在一起。慢慢地玩偶越来越多,我的技巧也越发精湛了,它们越来越美丽,越来越像真人,这样的我好满足,和玩偶在一起好满足。" 这样说着的摩杰笑得好满足,好像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奖赏,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欢笑和鲜花。只是,听着他故事的我,怎么样都没有勇气去询问他"爸爸和妈妈不需要我的时候" 究竟是什么时候? 是不需要你的鲜血,不需要你的骨髓,不需要你的肾脏的时候吗?我不敢问,只能让眼泪从鼻腔里直接灌进了我的喉咙。心痛一波接一波侵蚀着我的身体,正如他所说,痛苦是一种私人的感觉,他的脸上明明满是微笑,我的心却被痛苦淹没、侵蚀。 "一个玩偶如果在笑,那么不管你把它丢在沙发上又或者遗弃在荒野,它都会笑。而我喜欢看到笑容,给哥哥肾脏也是因为希望看到他的笑容。我希望他对我笑,因为他从来没有那样做过。从小到大,他没有对我笑过一次,从来没有。" "然后呢?"我轻声问他,虽然已经没有力气听下去了,却还是忍不住追问。 "然后,这一次哥哥也没有笑。"摩杰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凝固住的表情却还是笑容——可怕的、如罂粟花一般的笑容。 "拿走了我肾脏的哥哥对我说,他说……"摩杰愣了一下,缓缓说起来,神情平静得令人害怕,"我身上的所有器官都是他的,每一滴血、每一滴骨髓都是他的。他什么时候想要,我就得拿给他。" "我想问他,如果我把这些东西都拿给他了,那么我怎么办。可是,我没有那样做。" "为什么?"如果可以,如果我不是玩偶,我发誓我一定会找到那个夺走了摩杰肾脏的家伙,杀了他。 "因为……"感应到我的愤怒的摩杰,摸了一下我的头,面部肌ròu变得柔和起来,罂粟花一般的笑容在渐渐变大,变得妖冶,变得冰冷。 "因为爸爸妈妈笑了,听到我和他对话的爸爸妈妈笑了。他们从未对我笑过,却终于在这一天笑了。所以我就没有问,没有问如果我将一切都给了他,我怎么办。我没有问。"摩杰看着我,手指在我的唇边温柔地摩挲着,疼惜无比。 "玩偶是不会这样对我的,如果他们在微笑,他们就会对我一直微笑下去。如果他们不打算对我微笑,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他们也不会笑出来。玩偶是我的朋友,或许玩偶也是我的……" "啊!" 摩杰突然不说话的时候,天边出现了美丽的光。 光一波一波地传过来,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几乎是那些高大巍峨山脉的另一边,好像有人在抖动黑色的丝绸。渐渐地,光线越来越多地投射在我们身上,照亮了我们头顶的天幕,一颗蔷薇色的太阳悠然地从地平线升了起来。 整个过程中,我都忘记了去呼吸,仿佛呼吸声会破坏这一刻似的。除了这个世界的异常,除了那颗太阳壮丽诡异的颜色,这还是我第一次和摩杰一起迎接朝阳呢。 "好美。"我忍不住说,摩杰碰了碰我的肩膀,让我看结界外的玩偶。只见他们也和我一样仰着头望着天边,空洞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看到了希望。 "摩杰,对他们而言,死亡是一种解脱吧?" "冰晶,就跟生命之花也会凋零,也会被烧毁一样,死亡对于我们而言只是一个过程,它不是结束,永远不是。"摩杰在漫天红光中对我说,神情是那么坚毅决绝。 与其这样没有希望地活下去,变成漫天的花瓣、变成泪水滋润这片土地是不是更好呢?想到此,我忽然能理解摩杰杀戮玩偶的行为了。那样善良的人是不会伤害玩偶的,那样疼爱我的人是不会伤害玩偶的。 "摩杰,你是不会伤害玩偶的,对吗?"我望着他,他没有给我答案,而是摸了摸我的头。 "上路了,我们拥有的时间不是很多。"摩杰指着那轮上升速度飞快的太阳对我说。我看到那些原本围着我们的玩偶此刻也不再围着我们了,而是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了过去,好像一个个虔诚膜拜的信徒。 摩杰走到他的手杖边,一把拉出手杖,血脉一样的花纹立刻在大地上消失了。举起手杖,抬起头的他脸上再次带着那职业性的微笑,他说:"上路了,等太阳完全升起来,我们就分不清方向了。" "等会儿。"如果就这样上路,走不了太远的,这样想着的我做出了决定。 "唐果。"或许是我天真吧,又或许这样说很任性,我拉住唐果的手,望着她把昨天她问我的问题答案说了出来,"相信摩杰吧。请你相信他好吗?不是因为他是紫星藏月唯一的朋友,不是因为他很强,不是因为他是蜜桃螃蟹店的老板,只因为他是摩杰。" "因为……就如我昨天对你说的那样,他是唯一会那样对我的人。那个人会疼惜玩偶,会爱护玩偶,会理解玩偶的喜、玩偶的悲,会这样做的人,我请你相信他。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是连玩偶这种生命都会疼惜的人……" 糟糕,我在干什么?不合格产品的我果然说不出那些帅气的话啊。 "我相信你!"在我为我糟糕的表达能力难过时,唐果打断了我的话,"我相信你,只要你对我说请我相信,我就会相信你。因为,你是我妹妹选中的人。你是唐霜的朋友。" "我是唐霜的朋友。"眼睛忽然又热了起来,原来被人信任是这样美好的事情。 "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你相信那个男人。我……"激动的心情下,我好想找到什么理由让唐果再一次对摩杰充满信心,好像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就能让我们的心在一起,真正地在一起。 "我无法告诉你摩杰的故事,但是他是藏月唯一的朋友,你知道吗?还有他的图书馆,那是他建造的专门供玩偶和引魂师使用的图书馆,也是唯一一座能够让玩偶使用,让迷失的玩偶能够找到真相的图书馆。他还经常收留受伤的玩偶,或者暂时失去主人的玩偶,还有流浪的人、猫和一切可以帮助的东西。他……" 我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摩杰已经走得很远了。 "唐果,我们走吧,和我一起。" 唐果好像在想什么,有点儿受惊地抬起头来,影沙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怎么了?" "没什么,图书馆,冰晶你刚刚说图书馆,可是在皇后街5号摩羯座大厦里的图书馆?" "是啊。"我正疑惑,忽然镏音大叫起来。 "不要,我不要相信她!" "我不要相信她!" 我这才发现镏音还在哭,眼泪无声无息地留下来,在他的脸上形成了两道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泪痕。 "如果要我相信你,如果要我听你的再走下去,告诉我你为什么还在哭?" 摩杰说在这个空间里不要让水分流失太多,不要哭,不要……我望着镏音,视线交汇的那刻突然感到难以想象的心痛。 忽然间,我好想问镏音一个问题。那个问题可能会让我找到答案——为什么他在哭的答案。 "呵呵……"不远处忽然传来轻微的笑声。我转过头去的时候,只看到摩杰将手放到唇边止住笑的样子,不过只是那个样子就已经足够傲慢、足够冷漠了。 "你笑了,你又笑了!对你而言,到这里来只是游戏吧?"镏音盯着他。 摩杰没有回答,耷拉着肩膀靠在他的手杖上,纤长的四肢懒散地依靠在一起。镏音盯着他,忽然怒吼出来:"这难道是游戏吗?浑蛋!" "这当然不是游戏。"摩杰站起来,直起腰,长得过分的双腿玩世不恭地站立着。 他举手用手杖指了指太阳升起的方向说:"没有人把它当做游戏。因此,微不足道的事情才值得被忽略不是吗?完成它,不管任何困难都要找到重楼,重新装好他才是我们最终的目的,不是吗?" "可是……恐惧、自私和内疚感遮蔽你了你们的眼睛。话说得那么好听,出发前说了多么伟大的誓言,到后来都没用不是吗?你们在做的并不是寻找答案,而是怀疑我,害怕我,甚至有需要就来质问我、伤害我。" 摩杰笑了起来,冷漠而傲慢,笑容消失之前他突然望了过来,眼神锋利如刀。他的视线一一从唐果、影沙、镏音身上滑过,说:"我可是赌上了我的性命哦。闯入这里的我,也已经被列上了追杀的名单。而你们却在这里荒废时间,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时间。你们觉得这是游戏吗?是吗?" "我……"镏音有几分语塞,摩杰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向前奔去。 "再不走,时间就来不及了。太阳升到空中的时间,很短,很短哟!" 在我们周围无数的玩偶从大地的阴影中苏醒,他们没有跟我们一样交谈,争吵,而是全部都望着同一个地方不停地走着,好像被牵住的木偶一样。 镏音还在犹豫,但摩杰径自走远了。和唐果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我追上了摩杰,其他人也无可奈何地追了上来。 "他们要去哪里?我们要去哪里?" 摩杰看了我一眼,回答道:"他们要去忘川。" "忘川?" 那是一个不祥的地名,传说中就是那条河分离了死去和未死的人们,就是那条河造成了无数不应有的悲伤。 "他们为什么要去哪里?他们还活着,为什么要去那里?"未死的人为什么要去忘川,"我不明白,玩偶难道就不能为自己活下去吗?连最卑微的人都有资格为自己活下去,为什么玩偶不可以?" "这正是我要给你……"摩杰似乎想说什么,却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我抬头,刹那间我仿佛被他的视线看穿,我从未想过有人能用那样深情的姿态看着另一个人,那样笃定、那样坚韧,有着就算经历地狱也要回到你身边的执著气势,却带着经历了无数风雨只为再次看到你的笑容的沧桑。 摩杰就那样看着我,我硬生生地吞下了他原本要说的话,随后他望向那些迷惘前进的玩偶,说:"他们已经死了,从被心爱的人抛弃的那天起,他们就已经死了。冰晶,玩偶就是这样一种可悲的生物,他们的生命就是爱,当爱没有了,生命也就结束了。" 当玩偶被遗弃,痛苦的记忆萦绕上心头,我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 "当爱没有了,生命也就结束了,开什么玩笑!" 镏音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冲到摩杰身边揪住了他的衣领,怒吼道:"开什么玩笑?这个世界疯了,疯了!为什么要有玩偶这种东西,为什么要有这么奇怪的地方,藏匿那么多悲伤,藏匿那么多眼泪?建造这个地方的人疯了,疯了!这一切都疯了,从头到尾,整个事件都是设计好的!越来越疯狂,越来越不受控制!你告诉我,你一定知道什么,把真相告诉我!" "真相?哼……"冷笑着推开镏音,摩杰盯着他,眼中流露出冷酷的怜悯,说:"问这么多问题,其实只是你越来越害怕了吧?眼泪还在流啊,镏音,好害怕,好恐怖。如果是这样,你就回去啊。你回去的话,应该……" 摩杰回头望向唐果,狡黠的冷笑爬上了他的眼角。我内心一阵抽痛,好害怕这样的摩杰,可比起伤害其他人,我更不愿去伤害的人是他。 "应该没有人会阻止你吧。如果你要回去的话,应该没有人会觉得少了点什么吧。"摩杰望着唐果,那一瞬间唐果的眼中也出现了挣扎和纠结,但是她立刻就同意了摩杰的说法。 "镏音,你还是回……" "你觉得我应该回去吗?我不应该在这里吗?"镏音打断唐果的话,质问道。 "镏音,这一切原本就与你无关,是我让你陷入了无端的灾祸,是我连累你到了这里,还受到了伤害。你原本就不应该在这里,我有我必须在这里的理由,影沙……"看了一眼影沙,唐果痛苦地说,"我知道影沙也有他必须来的理由,只有你,我们中间只有你是无辜的。只有你,我只是不愿意伤害你,我害怕连你也因为我受到伤害。" "影沙,你呢?"镏音在影沙面前站定,迷惑的表情加上他一直流泪的双眼,让他看上去好怪。 失去太多水分的面孔渐渐变成暗淡的灰色,眼睛里的神采也越来越暗淡,琉璃一样的双眸好像蒙上了灰。我越来越觉得他的脸熟悉,却一时无法描述那种熟悉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镏音。"望着镏音,影沙迟疑了。或许镏音不是最完美的朋友,但是在唐果不在的日子里,在唐果跟随别的男人离开的日子里,陪伴在影沙身边的人是镏音,不是别人。 影沙迟疑了,我看得出这个温柔男人的挣扎和痛苦。一面是越来越艰险的路程,一面是镏音带着泪、像被遗弃的娃娃一样可怜的脸。 娃娃! 陡然间,我知道我在哪里见过镏音的脸了,就是在这里,在这片大陆上啊。那些被遗弃的娃娃的脸都和镏音一样。 我好想问镏音一个问题。那个问题可能会让我找到答案——为什么他在哭的答案。 "镏音,你记得盛花吗?"我轻声问出口,镏音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旋即,影沙也做出了他的决定。 "镏音,前面太危险,你回去好吗?" 不! 不要! 我知道影沙是为镏音好,我知道影沙是担心镏音,影沙是爱着镏音的,但是不要,不要…… "你要我走吗?你不需要我……"笑容忽然挣脱泪水的桎梏在镏音的脸上缓缓浮现,我无法形容那个笑容,就像我无法形容盛花的笑容一样。 "你不需要我,唐果也不需要我,在这个故事里没有人需要我。我突然……突然……"他颤抖着抬起手,一滴泪水凝固在他指尖,好像珍珠。 当珍珠一样纯洁的泪水落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不可挽回。一切又会照旧,和以前一样,向只有悲哀的地方奔去。 "我突然明白我会流泪的原因了,我突然明白好像局外人的我会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的原因了。我突然……"镏音说着话,抬起头来。 一颗流星正好划过天际,燃烧着在蔷薇色的天幕中向前飞去。 "啊!是他!"摩杰忽然大喊一声,向那颗流星坠落的方向跑了过去,空气里只有他急迫的喊声,"那就是重楼,接住它,那就是经过了九天的轮回向忘川而去的重楼,接住它!失去了它,复活的重楼就不是原来那个重楼了!" "复活的重楼会变成下一个花久美,下一个花久美!" 花久美? 复活了却忘记了过去的一切的小孩子? 那不是唐霜想要的,不是。来不及思考更多,我跟随摩杰向流星奔去。影沙和唐果也是,再一次,镏音被剩下了。 6、燃烧 花久美,那是个遥远的名字。那个名字曾经引起一场浩劫。 天地之间,卑微的少年和少女妄想用他们的力量扭转玩偶悲伤的结局,结果却只能看着被定好的故事沿着它不可更改的齿轮向前流去。 故事的结尾,复活的玩偶再次回到了她原来的主人身边,爱恨之后,故事又回到了原点。只是每个人都受伤太深,无法再去爱了,原本应该得到幸福的女孩和男孩最后都选择了流浪来忘记那段无法挽回的痛。 这不是我的故事应有的结局,也不是唐霜的故事应有的结局。 天空中,流星飞驰而下,闪耀的火焰好像被风吹散的眼泪,在蔷薇色的天空中留下一道苍白的光芒。 九天,其实从齿轮开始运转,到今天也不过九天,我却觉得仿佛渡过了一生般漫长,九天的时间里我有了第一个朋友,看到她的喜、她的悲和她的绝望,我会开心、会心痛。 九天的时间里,死去的玩偶将会变成流星,坠落在忘川之东的河水里,变成汪洋中的一滴。从奔腾的河水里捞起一滴水的可能性有多大,每一个人都知道。 所以…… "接住那颗流星,接住它,重楼才不会变成下一个花久美!"呼喊着,摩杰拼命向前奔去。可是他不是跑得最快的,这也难怪啊,摩杰本来就不擅长运动啊,他只是个甜品店的老板啊。 燃烧的流星从天空中落下,银色的火光照亮了少年的脸。 被风刮过的大地上仿佛唱起了玩偶的悲歌: 你好,你好,我是你的玩偶。 你好,你好,你是我的主人。 你好,你好,你可以遗弃我们的誓言。 你好,你好,但我却会用生命在黑暗中守护它。 你好,你好,我是你的玩偶…… …… 原本接住流星的人应该是唐果,她是那么不顾一切地要让唐霜获得幸福,哪怕是被火焰灼伤也在所不惜。可这并不是剧本安排的,剧本的安排总是让人意外连连,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影沙用身体挡住了唐果,想为她去承受那火焰,随后…… 在流星落下之地,带着珍珠色泪痕的少年早已经微笑着等在那里了。火焰照亮了他的脸,珍珠般的火焰映着少年珍珠般的流下的眼泪。 "镏音!"同样的画面再次上演,影沙的叫声让人心痛,但痛苦像被人偷走一样,从他眼中被强行扯了出来。 火焰照亮了他的脸,隔着火焰,镏音凝望着火焰外的影沙。 再一次,我看到了那种满含悲伤却仿佛终于解脱的笑容。同样的笑容,同样不应该出现在故事里的少年。 "影沙,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终于明白了,到这里来为你做上点什么就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就是我被安排好的命运。我希望我的主人是你,但好像不是的……好像不是的。"镏音微笑着,将手中的流星交给摩杰。 摩杰用手杖接住它,眼中满是怜悯。这一次,那怜悯的温度不是冰冷的,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但摩杰看他的表情就和看着我时一样。 "我是你制造出来的,对吗?我的主人已经死了,对吗?因为这个我才会流泪,对吗?因为这个,无论怎样我终究是会到这里来的,对吗?" 摩杰点了点头。 "呵呵……"火焰中,少年微笑着,看上去很幸福、很幸福的样子,"那么到这里来,还能做点什么,我已经知足了,只是……" 火光中少年望向摩杰,而火光外影沙的脸上已经渐渐看不出悲伤了。 "不要再做同样的事了,不要再做同样的事了。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有玩偶这种悲伤的生物?每一个玩偶都不应该被制造出来……这样的生命太悲伤了。" 最后的火星在空气中熄灭。 影沙凝视着前方的双眼中不再有少年,不再有那个曾经和他同喜同悲、时而任性时而冲动的少年。 "好像眼睛有点儿痛,为什么?"一滴泪水从影沙眼中落下。 空旷的大地上响起了一声绝望的尖叫:"够了!" 1、选择 "够了!够了!够了!" 够了! 够了! 一个女孩颤抖着跪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打湿了她面前的泥土。她浑身都在颤抖,浑身都在尖叫,把嘴唇都弄得湿透了的眼泪又冰又凉。 这个女孩就是我吗? 唐果? 我猛地抬起头来,不允许自己这么懦弱。我想用手臂擦干眼泪,才发现手臂上厚厚地结着一层干掉的汗水析出的盐。粗糙的盐粒把我的眼睛磨得生痛,这也好,我心里想着这也好,最好让我的眼睛瞎掉,最好让我的脸坏掉,让我变成这个肮脏的世界里肮脏的一部分吧,那么我的痛苦就可以解除了吧,我就可以获得解脱了吧? 那个男人还在笑,他的面容是那样美丽,蜜色如琉璃般剔透的眼珠,雕刻出的笔挺鼻梁,完美的唇形,他身上的一切都特别适合微笑。 他的笑容,说起来我已经看过很多很多遍了,从第一次踏入那个叫"蜜桃螃蟹"的店子开始。 忽然间,身体毫无缘由地感到疼痛。在此时,我又一次想起了那个男人——紫星藏月。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紫星藏月,听说学校里有这样一号人物,也是在"蜜桃螃蟹"的店子。 他穿着再普通不过的T恤,坐在最东边的位子上,手里拿着一杯堆了很多甜奶油的茶,望着远方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那才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不经意的就那样看见了。 不经意地,再想看到就永远不行了。 此时,那个男人还在笑,笑容和以往没有分别,但在这样的天色下,镏音消失的火焰残影中,他的笑容如罂粟花一样美丽却致命,散发出的浓郁妖冶的花香好像要将人带往另一个国度。 我还能相信他吗? 我不断地问自己,不断地问,视线在他和冰晶之间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冰晶是个可爱的女孩,而且她是一个玩偶。 玩偶是比人类更纯洁的人,我应该相信冰晶,相信她。但是因此,我也应该相信摩杰吗? 这个男人,妖冶的笑容里看不出悲伤,看不出快乐,看不出善,也看不出恶,甚至看不到心。 我应该相信他吗? 所有的思绪在一个地方汇合,在那个满是落地窗、被阳光充分照耀的图书馆里,藏月吻了我…… "这里是螃蟹那家伙的图书馆啦!任何超人类……呃,就是玩偶、引魂师之类的,都可以通过掌纹进入到这里。"也许是看到我惊讶的目光,紫星藏月对我解释起来。在他说话的同时,那扇门已经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而重楼…… "紫星藏月,我打开了你的那扇门。" 门?什么门?重楼的话让我陷入了迷茫之后,紫星藏月面无表情,并没有说话,重楼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那扇门上面的符咒,只有玩偶才能打开吧?" 紫星藏月沉默地点了点头,重楼却没有再理会他。 "还有那些书,那些书也是只有玩偶才能看见是不是?我看着明明是各种艰深的词句,霜霜看了,却只是空白。 "书,还有符咒,那都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只有玩偶,还有玩偶师、引魂师,才能看见那些东西。" 在那里,重楼发现了他自己的身份,那个图书馆,那个图书馆是—— 那是他建造的专门供玩偶和引魂师使用的图书馆,也是唯一一座能够让玩偶使用,让迷失的玩偶能够找到真相的图书馆。他还经常收留受伤的玩偶,或者暂时失去主人的玩偶,还有流浪的人、猫和一切可以帮助的东西。他…… 我怎么如此迟钝,到了此时才将一切都和那个人的名字联系起来? 摩杰。 摩杰! 我想起了纯死前的话语,虽然微小到几乎听不见,但是他说…… 他说:做点什么啊,你不是只要我听你的安…… 安?安排? "你早就知道镏音是玩偶,是你制造了他,是你……"我很想平静一点儿,保持住起码的礼仪,可是你试过在内心被沸水蒸腾的同时维持冷静的吗? 从第一片玩偶的花朵开始,到第二片,到满身是血的他出现在我的门口,到重楼变成漫天的花瓣消失得无影无踪,到……到…… "你是我人生中最值得的一次赌博"。 "你是我的礼物。" "唐果,你告诉我怎么微笑,你告诉了我我是谁,我是……" "我是……唐果的紫星藏月。" …… 到他永远地离开我。我受够了,受够了! "是的。"那个叫摩杰的男人没有跟我绕弯子,他脸上带着笑,平静地看着我。 我想我可以继续下去,他看着我的样子也像是在邀请我继续问下去。 "那个图书馆,让重楼发现他是玩偶、让我找到资料可以继续下去的图书馆,是同一个图书馆是不是?那个开启了悲伤按钮的图书馆也是你的,对吗?" "是的。"他依旧如此平静,平静得好像这一切就跟发生在不需要关注的蚂蚁身上一样。但那不是,不是,看看我,我是人,活生生的人!我失去的也是活生生的人!无论是镏音、盛花,还是重楼,还是藏月,都是人! 人哪! "藏月曾说过,他刚好能分辨某一个玩偶师制作的玩偶,他把方法教给了我,说那个玩偶师制造出的玩偶,仔细看眼睛里都会有蔷薇色的光芒。那个玩偶师就是你吧?" "是的。"的回答依旧如故。 失去的人的名字闪过我的脑海,重楼、盛花、镏音,他们都是他做的,然后他就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 为什么已经不再是需要被问出的问题,可是我还执著地想知道答案。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做了什么?从整个故事开始你就一直在,所有人都和你有关,你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你……"我望着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支持不住了,无论是表面上的礼仪还是最后的坚强。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伤害他们,伤害镏音,伤害盛花,伤害重楼?为什么要伤害玩偶?" "我伤害玩偶?"摩杰看着我,琉璃一般的眼眸里反射着淡绯色的天光。他微微抬起下巴,温和的笑容立刻变得讥讽可笑,凝视着我,他抬起了他的手。 我痴痴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就当着我的面将他漂亮如雕刻一般的手拆卸了下来,整只手都拆了下来。 拿着一只手继续看着我的他,眼神麻木,笑容凝固住,好像画上去的,整个人诡异可怕,却也让人油然生出一阵悲凉。 麻木的神情,在这个空间里我已经看到过太多次,所有的麻木都是被太多的泪水洗刷掉了表情后的样子。 他盯着我,微笑着说:"很早的时候,我的哥哥需要我身上的器官。于是,我就想,如果我不需要它们,把它们都给哥哥的话,哥哥就会开心了?所以,我这样做了,用玩偶的身体代替我的,先是一个肾脏,到后来是两个肾脏,不知不觉我就变了。" "现在这副身体,没有血,没有ròu,没有需要食物的胃。如果你觉得有必要……"他眯着眼笑起来,虽然那个笑容没有声音,我却能听到空气里漫天弥漫的、清晰无比的讪笑声。 "就拿去吧,杀掉,或者烧毁,或者……"他走过来,一边将手按回去,一边用罂粟花一样的诱惑语气问我,"你还要继续前进,去复活所谓的重楼,一个对你一点儿意义都没有、没有为你做过一点儿事的玩偶吗?你是选择杀了可疑的我,还是选择继续下去?" "我……"我盯着他,感到他话里藏着的尖刺,每一根都可以直直地刺进我的心脏。 "好吧,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或许吧。无论是重楼在图书馆里发现了他的身份,还是盛花和纯的出现,又或者镏音的死去,都是我的安排吧,你要这样想,我无所谓。可是,这真的是一切悲哀的开端吗?唐果,这真的是一切悲哀的开端吗?你不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吗?"他盯着我,眼眸反射着瑰丽的天色,仿佛在燃烧的大片绯红。 这不是一切的开始,无论是重楼、纯和盛花,还是无辜的镏音,都不是一切的开始。一切的开始,是大片燃烧着的绯红。 大片燃烧着、将整个天空大地都染成红色的火烧云。 "两年前,没有人逼你做出那样的选择啊。唐果。"如魔鬼一样的浅笑给所有的念头都画上了句号。 质疑、愤怒,还有悲伤,其实这些感情都不属于我,不属于我。 无论之后发生了什么,开启这一切的人是我,是我! "我不想死,我不想那样悲惨地死去,凭什么一定要是我遭受这么悲惨的命运!所以我就这么一边想着,一边答应了那个人的交易。" 两年前的火烧云之夜,无论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谁,他做了什么,他都没有说错,那一天才是这一切的开始。是我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奏出了这首直通悲伤的乐曲。 "一切都是我开启的,你说得没错,一切都是我开启的。是我做出了选择,同样的选择,两次。"莫名奇妙的语言,莫名的眼泪再次从女孩的眼中涌出来,在苍茫的大地上她就像一个柔软的、脆弱的点。 我不愿相信我就是那个女孩,但那就是我。 "两次。"男人似乎惊讶了一下,随即如毒药一样的笑容爬上了他的面孔,他转过身,缓缓向远方走去,"两次,是的,两次。" "人类啊,真是奇怪,是不是?"摩杰转身有点儿用力地拉住一直痛苦地望着我的冰晶向前走去,好像我们跟上与否也无所谓的样子。 事实上,低头看着地上被我的泪水溅出的一个又一个旋涡,我不知道我还要不要跟上去。如果不是我那晚自私的决定,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不会有不该有的牺牲,不会有那么多人因为我失去一切,不会…… 陡然间,整个世界都在变色,好像有人拿着一个巨大的油漆桶,从上而下淋下深黑色的油漆。粘稠的油漆从上而下,马上就要将整个世界笼罩密封。 "唐果。"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一只温暖的大手伸过来拉住了我的手,用力地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抬起头,看到了他的脸,那么熟悉的面容——两年来我一直爱着的男人。陡然间,就像被人用冰冷的钢刀刺进了胸口,影沙,我居然再一次忘记了我的身边还有他。 就和在"蜜桃螃蟹"里说出那些伤他的话时一样,我遗忘了我身边还有他。他从来都不曾离开我,我却只会一遍又一遍地忘记我的身边还有他。 上帝啊,我应该收获全世界的憎恨和所有的灾难,为什么你却没有这样做?我望着影沙,又一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是错的。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带来伤害和眼泪,我是让整个故事开始运转的那个人,也是给所有人带来灾难的女人。 "唐果,站起来,我们要继续走下去。不要哭,这不是我认识的唐果。"影沙拉住我的手,脸上露出专门为我而呈现的笑容。 "影沙……"我已经分不清他表情的含义,分不清他是否还记得镏音,是否还记得因为我他最后的好友也失去了。 我夺去了他的一切,我背叛了他的爱。长达十多年的相守,两年的相濡以沫,两年的忍耐和体谅,最终只花了十四夜不到的时间,我就完全背叛了。 "影沙,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一边无可奈何地前进,一边我迫使自己对他说出最不愿意说的话:"影沙,我对不起你,我爱上了另一个男人,我不再值得你去爱。" 他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犯错的小孩,明明我说的话是那么伤人,他脸上却没有一丝愠色,甚至连他的目光都是平和的,好像松软的棉被一样,能带给人安心感。 如果他闹,如果他骂我,如果他打我,可能我还能说下去,但是面对这样的影沙,每说出一个字我的喉咙都好像在流血,痛得无法解脱。 "影沙,你走好吗?回去好吗?现在还来得及,我求你,恳求你,回去好吗?"或许这会是我最后一次与他相见,或许这就是我唯一能给他的结局,但是就这样吧。 我望着他,逼迫自己继续下去。唐果,你的名字就是灾难。事到如今,摩杰的话听起来是那样刺耳,却又那么地真实。 "不要怕,我最可爱的引魂师唐果小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美女总是会在每一个故事里获得幸免。因为……她会将灾祸带给她身边所有的人。" 就这样离别吧,因为我只会带给你更多的灾难和悲伤。 "影沙,离开我吧,求……" "嘘。"他用一根手指压住了我的嘴唇,眯着眼微笑着,仔细地端详着我的脸,好像看了那么多年,还没有看够一样。 看着我,他缓缓地靠过来。我应该逃走的,身体在拼命地尖叫,不要!可是泪水滑过我的面颊,苦涩的滋味让我的嘴唇自然地张开,仿佛是为了获得新鲜的空气,否则就会窒息。 自然而然地,他吻了我,我的嘴唇如同接纳空气一般接纳了他的唇。 和紫星藏月比起来,他的唇温度偏低,干燥而略带冰冷;和藏月比起来,被他吻的我,没有狂乱的心跳,没有激烈如浪花拍击礁石般的激动。 我们已经认识好多好多年,久到我都快忘记我们是如何认识的了。我认为我应该属于他,他也默认了他应该属于我。这样相爱着的我们,其实很早很早之前就应该拥有一个吻的。 没想到,第一个吻的发生,却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个平常人做梦都梦不到的世界里。 从我的唇上离开,他望着我,明亮的眼中闪现出如火星一般的激情和如碎掉的水晶一般的悲伤。 "好难猜到,我第一次吻你竟然是在这样的地方,唐果。"他唤我的名字,我望向他,看到他微蹙的眉毛里有火一样的坚持。 "不要让我输得这么彻底好不好?" "我不懂,影沙,我不懂。"我望着他,内心狂乱如麻。他在说什么,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如果我现在走了,在那个男人面前,我就彻底输了啊。"他望着我,眼中流露出的恳求突然间让我心痛得不得了。我懂了,我懂了他的意思。 "不要让我在那个男人面前输得那么彻底好不好?不要让我输得这么难看好不好?我花了那么多的时间,我用了我几乎四分之一的生命来爱你,不要让我输得这么彻底,不要让我再无翻盘的机会,远远地被那个男人甩在身后好不好?"他依旧用平常的姿态看着我,却好像已经在我面前跪了下去。 这个男人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恳求着我,用他最卑微的姿态恳求着我。 "这样的我,这样爱着你的我,自问在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有人超过我爱着你的程度,不要对我这样无情,毁灭我最后一次赶上那个男人的机会好吗?不要对我这么残忍,不要我的一生输给那个男人的十三夜,不要,不要。" "我……"可以撕裂整个天空的力量撕裂着我的心。离开我,远离我,不要再爱我,为什么现在听上去都变成像尖刀一样残忍的话语?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才是错的? 我不知道,不知道。在这个摩比斯环一样可怕的故事里,我仿佛置身迷雾笼罩的森林,前进和后退的路都被浓稠如浆的白雾堵住了,连肺都被堵住了。 "走吧,我们快要跟不上他们了。"用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影沙拉紧我,朝前奔去。就好像刻意回避着我的视线,也好像在回避着我再一次的拒绝。 影沙用笃定的姿态,堵住了我的嘴,也封锁了我的犹豫和纠结。 "别让他瞧不起你,我认识的唐果不是那种被人瞧不起的女人,她不是的。"从前面坚实的背影传来他温和的声音。他仿佛刻意不看我,仿佛害怕我会因此而受伤。 "我们会成功的,呵呵,我承认我是有点儿太乐观了。而且有很多事我还不清楚,脑袋在整件事开始运转后就变得不好使。我好像忘记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人,就算这样,我还很笨地记不起自己忘记了什么。但是……" 被他握紧的手上传来了非凡的力度,好像他要用那么一个小点来支撑住我身体全部的重量一样。这样做着的他,说真的还挺幼稚的,但也好可爱,让我忍不住心动鼻酸。 我真是一个糟糕的女人,明明是可爱的事情,为什么我也会想哭? "坚强点,不要让那些奇怪的人把我们看扁了,不要让玩偶把我们看扁了。我们是人,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我们会做很多错事,会绝望,会被人抛弃,或者一生追逐着不属于我们的东西,永远生活在黑暗之中,但是我们还是会相信,相信哪怕最微小的一点点希望。我们会为了这一点萤火一样的希望而活着,而努力,而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奇怪吗?"他笑了,温和慡朗的笑声在这个寂寞的世界里显得那么特殊,那么美丽。 "这就是奇怪的人类啊,这就是我们啊。的确很奇怪,而且我们有时会犯错,有时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还不会察觉,就如我现在一样,好像丢失了特别、特别重要的东西,却无从知晓,一无所知。但是……" 水汽开始随风飘来,远处一片泛着光的地平线上,站满了玩偶。 我想那就是忘川的位置了。摩杰也在那里,拿着手杖,头发被掩藏在礼帽下,微笑着望向我,笑容里充满了挑衅和骄傲。 影沙停了下来,转过头望向我,捧住我的脸,用手指抹去我的泪水,对我说:"这就是我们啊!我们会犯错,但我们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去追逐光明,哪怕那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微弱的光明,我们也会去的。这就是像笨蛋一样的我们啊。" 望着我,影沙忽然微笑起来,说:"唐果,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是什么吗?" 我摇头,我知道太多答案,却不知道此时哪一个才是影沙要的。 "你就是我傻气地要去追逐的光明。你就是那个愚蠢、奇怪、有很多缺点的傻瓜,但你就是我的光明。你坚强,你勇敢,你会不顾一切地去扭转看似注定的命运。" "我知道你已经不爱我了。"他低声说着,用一垂眼的阴影遮挡住那海一样深的忧伤。 "不……我……"我无言以对,从背叛他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成为了他生命里的恶魔。 "但是……"抬起头,他再次微笑起来,对我说,"请你为了我坚强下去。" "我……"我努力控制住眼眶里的泪水,让它不要再次落下来。 "我会的。" "这条河就是忘川。"看到我走到他面前,摩杰似乎有点惊讶,又似乎满意地笑了笑。我已经疲倦于去分析他的表情,他是谁,为什么要做这一切,我已经不在乎。 走到这里,有太多人为我付出,我已经不能回头,绝对不能回头。 家里还有唐霜在等着我的好消息。无论如何,她是无辜的,是我将她拖入旋涡,现在是我用生命来拯救她的时候了。 "这就是忘川?"我望着面前这条清澈、温柔的河流。被阳光照耀成淡淡紫色的河水,在一片摇曳着的火红彼岸花中无声地流过。 这就是歌曲中那条会让人忘了一切而再次投入轮回、进入下一场悲欢离合的神秘河流。 我看着那条河,忽然间心如止水。走到这里,我已经超脱了人的界限,所以人类的感情也不再属于我了。我要坚强起来,为了那些牺牲和眼泪。 河边是无数个眼神空洞地看着河流的玩偶。我看到他们,忽然感到一阵悲凉。 "他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忍不住问摩杰。 "因为河的另一边就是花田,生命之花烂漫绽放的花田。"摩杰低头回答我,眼中有那种好不容易回到家的人脸上才有的幸福神态。 "花田里的生命之花是玩偶生命的源头。"他笑着,用手轻轻地抚上了他心脏的位置,"就跟人类的这里必须有心脏一样,玩偶的这里也必须有一片生命之花的花瓣。" "生命之花的花瓣,让玩偶笑,让玩偶哭,也让拥有玩偶的人不再寂寞。所以……"他的视线望向河岸边的玩偶。 "如果你被人遗弃,如果你的生命里只剩下无法被填满的寂寞,你想拥有一个玩偶吗?一个属于你的玩偶。他会陪着你,他会为你笑,为你哭,为你做任何你希望他做的事,哪怕是死也毫不在乎。" "我……"我不愿回答,再次望向那些玩偶,他们中的一些已经开始涉水,进入忘川。 "到河的那边,拿到生命之花,就能用花瓣为自己做一个玩偶了,从此不再寂寞,不再无助。或者用整朵的鲜花和自己的生命让曾经爱着你的那个人复活,对于忠诚的玩偶而言这也是幸福的一种方式吧。而这也是你将要去做的事。" 摩杰默默地说着,忽然抬起手来,在冰晶的脖子上轻轻一拍。那个灵动的女孩立刻就像被人关掉了开关,身体一软就倒在了摩杰的怀里。 "你又对她做了什么?"我有点儿激动地问。 "放心,我只是不愿意让她傻乎乎地冒险而已。"摩杰看着我,用手杖指向远方,说:"走过去吧,带上重楼的流星,枯萎的花田里第一朵绽开的白色花蕾会让重楼真正地复活。不是花久美那样忘记一切的复活,也不会变成其他奇怪的样子,他还将是他,那天夜里为唐霜付出生命的重楼,而且他将会变得更加完美,跟真正的人一样完美。而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你不跟我一起去?"我看着他,但他已经将他保管着的装着流星的瓶子放到了我的手里。 "我当然不会去,因为忘川河虽然短,却刚好是你无法渡过的距离。"他笑着说,我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忘川河是无法通过的吗?它很急很险吗?"在我看来,彼岸花中的那条河就好像滋润着大地的小溪一般,弯曲小巧,柔美而神秘。 摩杰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说:"它是平静的,但是当你的脚开始站不稳,它便会一口气将你卷走。它也不深,但当你觉得你开始下沉,它就能迅速淹没你的头顶。同样,它的宽度是你永远能看到却无法走到的距离。所以,抱歉,唐果小姐,接下来的路只能麻烦你一个人去走了。" 一些在引魂师里传诵的歌谣浮现在我的脑海。 如果你有悲伤,去忘川,它可以洗去悲伤。 如果你有爱人,去忘川,它可以带走他。 如果你有仇恨,去忘川,它可以抹平它。 …… "我听说忘川的河水可以让人忘记一切,是吗?"就在我说话的时候,一个走入河水的玩偶就那样突兀地沉入了河中。河水立刻淹没了他的头颅,甚至连一点儿浪花都没有便继续向前流去。 "是的。"摩杰也望着同样的方向,对我说,"忘川会让你逐渐忘记你曾今拥有的一切。你曾经爱过的物品、宠物,直到人。所有你曾经视如生命的东西都会随着流水而去,最后当你忘记你是谁,一切也就结束了。" "我明白了。"再次望向河水,风流过我的身体,突然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要怎样才能走过它?"过了许久,我问,声音里有我自己都想不到的坚强。 "告诉你自己,不断告诉自己,你是谁,是为了谁才走入这条河流。很多人,呵呵……曾经有很多人类都在这里尝试过,他们说他们能行。他们认为爱是唯一能让你走过这条河的东西,也认为他们守着的爱能让他们走过忘川。为了你爱的人,为了你爱的一切,爱会给你力量,支撑着你走过河流。但是……" 我没有再去捕捉他的表情,我知道他脸上一定是不屑和嘲讽的表情。 "我还没有听说有什么人成功过。我从未见过有人能成功地走过那条河流,到达河的另一边。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一种爱能抵挡住时间的河水。在时间的冲刷下,很多事情都会改变,再火热的灵魂也会忘记曾经如何去燃烧的,我亲爱的小引魂师。" 我抬起头,对上他挑衅的表情。他满意地一笑,说:"走入这条河流,你失去的将会更多。很有可能你将彻底失去你自己,如果结局是这样,你还要前往那里吗?" 他伸出手,似乎是要触碰我,我没有反抗,看着他的手轻抚着我的长发缓缓滑下,在他送给我的那个护身符水晶上摩挲了一番后落下。 再看,他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是那个水晶制的像蝴蝶一样的翅膀。 "还是现在离开吧,它会带着你回到你来的地方。就让这一切在这条河流边终止吧,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重来。人类不是特别擅长这个吗?在废墟前重建,在失去一切后找另外的东西当替代品。你也可以。这样不是更好吗?就当……" 他盯着我,眼中满满的都是挑衅。 "就当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吧,就当你从来就不曾认识他,当他只是一阵烟,被微风送走,飞过你的世界。只是一阵烟,一阵不需要停留、不需要被人瞩目的烟。原本我们……"他自嘲地笑了笑,手无意识地放在胸口,笑着说,"玩偶、玩偶师、怪物都是为了满足你们人类的需要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所以,当你们不需要我们了,我们都可以消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们也不会为此感到悲哀。" 不会吗? 不会感到悲哀吗? 看看这个世界,看看那伤口一样的颜色和河边用生命赌博的玩偶,真的不会感到悲哀吗?我知道他口里"他"指的是谁,他不是重楼。 我知道的那个"他"绝不是一阵烟,一阵飘过去就不需要再去理会的烟。 "紫星藏月,他的名字不是烟。你说没有人成功过,是吗?" "是的。"摩杰笑着,琉璃一般美丽的眼中泛着光。 "你说没有爱能经得起时间的冲刷,是吗?" "是的。" "不,我会证明,你是错的!" 穿过茂密的彼岸花丛,浓郁的花香让我险些睁不开眼睛,直到膝盖那里传来河水冰冷的触感我才能肯定自己已经走入了忘川。 岸看上去很近,我会走过的。我会的!霜霜,等我! 2、时间 忘川河里的水很冰,但是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湍急。我在并不湍急的河流里前进,往前看去,对岸也并不是那么遥远。埋下头,跟自己小小地鼓励了一下,我向前摸索着前进。 天空中云依旧在流动,它们奔跑着,似乎也要去我想去的方向。蔷薇色的天色在忘川河的天空中缓缓退去,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望着天空,极度渴望能在这里看到和外面一模一样的蓝天白云。那样蔚蓝的颜色会让我感到生命的磅礴力量。 不过,那只是奢望吧。 叹了一口气,我又好好想了想蓝天的样子,我不能输,不能忘记大家。不能忘记唐霜,忘记影沙,忘记藏月…… "怎么办,我想起了一件好糗的事。"身后突然而至的说话声,让我浑身一震。难道…… 其实这根本是毋庸置疑的,影沙在我的身后,和我一样涉着水,走进了忘川。我想责备他,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 淡粉色的阳光照着他清秀而干净的脸,即便下半身已经被水打湿,他看上去依旧是那副干净得好像晾晒在凉台上的白T恤一般的样子。 干净得一尘不染,清澈如见底的小溪,这就是影沙给人的感觉,无论对什么人而言,他都是那么好,那么温和,仿佛水晶杯里盛着的矿泉水。 "怎么?凶巴巴的女人也有没话可说的时候?"他走到我面前,自然而然地抚弄着我额前的头发。我忽然想起故事的最初我们是决定去旅行的,如果那个梦想中的旅行能够实现的话,现在的我们或许正在伊斯坦布尔郊外的酒吧里喝着啤酒,又或者在西班牙的某个铺着马赛克地板的漂亮餐厅里吃着当地的美食,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天,享受着午后的阳光和我们之间平淡如水却也如水般不可缺少的爱意。 可是…… 现在在我们身边的不是伊斯坦布尔的异域风情,也没有阳光射在彩色马赛克上的曼妙光 晕,我们在一条叫做忘川的河流里,行走在死去的人才应该行走的地方,淡蔷薇色的阳光照亮了我和他的脸,让我们无言地对望。 "你啊,不要以为我忘记了,这么点河水还不足以让我忘记你所有的缺点呢。你啊……"顽皮地点了点我的鼻子,影沙一脸疼惜地拉住我。 "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大路痴,没有了我,别说走到河那边了,搞不好啊,你会把过河发展为探索河的源头在哪里也说不定。" "我才不会那样。"我小声地埋怨。 他握紧了我的手,似笑非笑地说:"不会吗?哎呀,糟糕,唐果大小姐已经开始忘记她自己是谁了,真是糟糕啊,糟糕!" "影沙,你还有心思说笑。"我瞪了他一眼,明明无法责备他,却还是忍不住被他小小激怒,笑了起来。 "我喜欢你的笑容,最喜欢了。不要忘记了这个,答应我。"陡然间,他认真起来,双眸深深地看着我,好像要将我变小放进他的怀里收藏起来。 "我不会忘记的,你也不要忘记我。"我看了他一眼,虽然不忍却还是说:"所以,为了让你不忘记我,我命令你上岸。" "这不公平。你知道吗?唐果,这不公平。"他握紧我的手,神情坚定,没有任何要退缩的迹象。 "只有你忘记了我、我却还牢牢记住你的世界,不公平。一点儿也不公平。你的脑子里完全没有了我,可我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露出的每一个笑脸,甚至你对我的每一次背叛和伤害。" 每一次背叛和伤害…… 被他牵住的手忽然间觉得好痛,明明事实如此,但听见他亲口对我说出,那种感觉如非亲历不能描绘。 "影沙,我对不起……" "我已经听够了对不起。唐果。或许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我最大的缺点。"他看着我,眼眶通红,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他对我说着,每个字都刻进了我的心里。 "太怕伤害其他人,太考虑别人的感受,让我忘记了身为一个男人,我要去争取,我要去夺回属于我的幸福,我要变得讨厌一点、粗暴一点,因为那是为了你。" "已经有太多太多的机会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已经有太多次、太多次从他的手里夺走你的机会,我没有那么去做,我都浪费掉了。如果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就算是死在他手里,就算是会让你讨厌,我也要把你夺回来,一次又一次地把你夺回来。果果……" 他望向我,河水忽然变得湍急,而他的身体是那么高大。他握紧了我的双手,执著地盯着,神情笃定绝不退让,他说:"我已经浪费了那么多次机会。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你明白吗?" 湍急的河水中,不时有玩偶停下来。在流动的河水中停下伫立,淡绯色的云鬼魅般袭来,包裹住了他们的身体。迷雾中,停下来的玩偶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我是谁?这是哪里?" 一个旋涡划过平静的湖面,忘记自己是谁的玩偶,被不深却刚好可以吞没人的河水淹没、卷走。 只剩下河面上越来越多深红色的蔷薇花瓣,随水而去,美得虚幻,也美得悲伤。我们的身边渐渐堆满了蔷薇花瓣,站在河水里的我们被玩偶用生命换来的美丽包围。 我的心里堆满了浓浓的担忧,却再也无法对眼前的男人说出一个"不"字。他盯着我,就在这危险又美丽的画面里对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唐果,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我一生没有求过你任何事情,无论是我们很小很小的时候,还是你第一次告诉我原来你也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的时候。今天,我只求你一件事,今生今世,我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望着他,知道我无法拒绝他。我无法拒绝这个如水般一直爱着我、包容着我的男人用生命向我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 "不要让我输给他,输给紫星藏月。错过今天,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机会了。答应我,唐果,我求求你答应我。" 我无法说不,也无法说好。又一个玩偶在他背后,化为一捧蔷薇花瓣随水而去。我一直能看到河岸,但是我也已经走了不知道多久了。 正如摩杰所说,这里的河水是平静的,但是当你的脚开始站不稳,它便会一口气将你卷走。它也不深,但当你觉得你开始下沉,它就能迅速淹没你的头顶。同样,它的宽度是你永远能看到却无法走到的距离。 走到对岸,或许我会失去我想象不到的东西,可是对影沙说不,我再也做不到了。 "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他突然笑起来,笑容在阳光下看上去是那么明亮耀眼。容不得我半分挣扎,他就将我一把背到了背上。 "你干什么?影沙?"我惊叫着叫他放手,身下的男人却再次用我无法拒绝的恳切声音请求我说:"给我这个机会吧,让我赢过那个男人。我不知道他为你做了什么,我没有他那样的神力,但是唐果,我对你的爱不输给任何人,不输给任何人!" "影沙,你说什么……"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背着我的影沙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温柔的他是不会这样强硬地对我的,也从未对我说过这样的话语。 "果果,你的手好热。呵呵……我好想看你害羞的样子,因为你这个家伙啊,很早很早以前就忘记要对我害羞了。我们明明还很年轻,却像老夫老妻一样没有了激情,这可怎么办呢?" "影沙!"他又说让我害羞的话了。可我稍微回忆了一下过往,却发现他的话还真对。或许是太久的相守,或许是太自然地相爱,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觉得他是我的另一半,而我也是他的,所以在我们之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了。在我们之间,没有偶遇的激情,没有逐渐升级的爱火,有的只有相濡以沫和隽永的更像亲情的感情。 "好想看你害羞的样子,不过我们得先渡过这条河再说。"影沙说着话,用力把我抬上他的肩膀,朝前走去。 他一直都是这样温柔地对我,我却渐渐忘记了他对我的爱的可贵。爱上了不该爱的男人的我,背叛了他的我,却还在享受着他的这份温柔。在他肩上,我羞愧地埋下头,觉得做人真的好难,好难。 "果果,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今天的影沙好奇怪啊,今天的影沙是不是疯了。呵呵……"他笑起来,肩膀随着笑声在颤动。 "我是有点疯了,是有点不同了,是有点快要忘记原本的我应该是什么样子了。只是我想如果我再不这样做就迟了吧。我想看到你害羞的样子,看到你为我吃醋的样子,看到你埋怨我、恨我的样子,甚至想看到你拉着我们的孩子到别的女人家哭闹的样子。我是不是很幼稚啊,果果?" "你没有……没有……"我想和他一样,像平常那样开心一点儿,却做不到。他说再不这样做就迟了,那样的话让我心碎。 "我就是这么幼稚,其实我一点也不像你们认为的那么成熟,我也会任性,也会发脾气,也会想看到别人被我伤害流泪的样子满足我邪恶的自私。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果果,你不要忘记了。不要忘记,我想看到你带着我们的孩子去别的女人家求我回家的样子,不要忘记我想看到你在我的怀里挣扎着羞红了脸的样子,我想看到……" 哽咽了一下,他对我说:"看到你完全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成为我的女人的样子。我想,疯了一样地想。" "影沙,不要这样说,不要……"身体变得好热,心却因为他说的每个字越来越痛,越来越痛,是的,我好自私,不要让我在这种冰火交织一般的环境中挣扎痛苦,影沙,求求你,影沙。 "不要……" "果果,让我任性一下吧。"他停顿了一下,发出类似哽咽的小咕噜声。他的脚步好像变得沉重了,我想从他背上逃下来,却被他用蛮力固定在了他的背上。 其实影沙很高大,也很强壮,他只是从来不宣扬他的高大,从来不宣扬他的强大。 "影沙,对你,我……"我想道歉,他打断了我,笑了笑对我说:"果果,不如我们来玩一个回忆过去的游戏吧。谁忘记更多,谁以后就听谁的好吗?" "谁以后就听谁的?"一开始我没弄懂他的意思。不过他立刻就让我明白了。 "果果,你以为我会放开你吗?你以为你能离开我吗?我不会的,我不会一直输下去的。"言语里,饱含的是这个男人对我的深情,对我的坚持。 "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来,紫星藏月对我微笑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影沙笃定的誓言却让我无法逃避,做人好难,真的好难。 "好吧,我们开始那个游戏吧,不要再试图拖延时间打断我。"影沙笑着,我们曾经经历过的种种记忆如画卷般在我眼前慢慢展开。 "第一个问题,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那天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吗?"影沙笑着问我。我迟疑了很久才给他答案,不是我已经忘了那些,而是心情的复杂让我害怕我说出的第一个字就会破音,听上去像在哭。 "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准备了好久,我才回答出来,声音还是有点难听,但是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第一次见到影沙是他搬到我家旁边的那栋洋房的那天。妈妈让我送蛋糕给他,当做邻居第一次见面的礼物。我拿着蛋糕…… 儿时的画面缓缓在面前展开,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那么小,我当然比他更小。我们两个才一个5岁,一个7岁,什么都不知道,好像一张白纸。 "我说,这是我妈妈做的蛋糕,欢迎你们住到我们家隔壁。" "答错了!"影沙开心地叫出来,我也忍不住因为他的快乐而笑了起来。 "明明是这样的啊!" "才没有,你这个贪吃鬼,你说的第一句话是'哥哥,你不喜欢巧克力蛋糕吧,如果不喜欢我可以帮你哦',第二句才是'这是我妈妈做的蛋糕,欢迎你们住到我们家隔壁。'" "哪有!"我不服输地说着,却依稀记起了当时的情景确实是那样的。我忍不住笑起来,影沙笑得更厉害。河岸看上去又近了好多,我们会走过去的,我和影沙两个人会走过去的。 "好了,第二个问题。"他开心地问着,我也感染了那种气氛快乐起来。 "你第一次和我约会穿的是什么衣服?" "第一次约会,那应该是高三考试前的事吧?" "没有提示的哦。" "影沙好讨厌,嗯……那天我穿的是白色的裙子,和我们的校服好像,但是更短、更漂亮的那款。" "又错了!" "你说谎!" "就是错了,我们第一次约会是你6岁,我8岁,我带你去游泳。那天哪,你这个不知道羞耻的女孩只穿了一条内裤!唉……想想,当时你的胸还真是平啊。" "拜托,那时我才6岁啊!" "哈哈……" 蔷薇花瓣先是越来越多地流过我们的膝盖,慢慢地,慢慢的花瓣越来越少了,最后只有河水轻轻拍打过我们的膝盖。 和我们同行的玩偶逐渐消失了,而岸还在不远的地方。 影沙继续问着我问题,在我们曾经一起经历过的那么多画面里,我只有他,他也只有我。一回首已经那么多年了,我的身边总有他,总有这个温柔如水的男子。 快到了,我对自己说,快到了,将身体伏在了他的身上,嘴唇忍不住吻了吻他的头发。这还是我第一次吻他,这是我欠他的。 "还有,你还记得高二那年,你对我说过的秘密吗?" "我想想啊……" …… 就这样继续下去吧,我们会走过去的。你已经守了我一辈子,我还没有回报你,甚至我还没来得及弥补我欠你的、伤害你的部分。 甚至,我还没有完成那个你最期待的旅行,坚持住,我们会走过去的。 "你还记得你高二那年曾经对我说过的秘密吗?"他在我身下轻声问。 我思索了一下,忽然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影沙,你老糊涂了吗?这个问题你问过了啊!" "是吗?呵呵,我忘了。"他摇摇头,想了一会儿,提出第二个问题:"果果,你还记得你和我旅行计划的第一个版本吗?我们不知道对那个版本修复了多少次呢,你还记得第一个版本里我们打算去哪里,计划的路线是怎样的吗?" "我……" 这个问题,他也问过我。 我想说"你也问过这个问题。"可话到嘴边,我再一次回答了他问过的问题:"我记得,我们打算去西藏,开一辆车,只有你和我两个人,背着包,带着最基本的生活用品。" "错了,我们打算去敦煌的,你又说错了。" 是的,在他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说错了,这一次我又说错了。 "果果,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和我约会穿的什么吗?" "第一次约会,应该是高三考试的前夕,那天我穿的是白色的裙子。" "又错了,我们第一次约会是你6岁,我8岁,我带你去游泳。那天哪,你这个不知道羞耻的女孩只穿了一条内裤!唉……想想,你的胸还真是平啊。"他说。 "还有一个问题,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那天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吗?" "这是我妈妈做的蛋糕,欢迎你们住到我们家隔壁。" "答错了!你这个贪吃鬼,你说的第一句话是'哥哥,你不喜欢巧克力蛋糕吧,如果不喜欢我可以帮你哦',第二句才是'这是我妈妈做的蛋糕,欢迎你们住到我们家隔壁。'" 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眶里倾泻出来,仿佛决堤了一样,怎么都止不住。我正在失去我最重要的东西,却在失去他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对我而言有多么重要。 人真的好自私,好自私。我真的好自私,好自私。 其实…… "果果,你怎么了,你哭了吗?" 我没有回答他,我想瞒住他,但眼泪已经将他的衣领弄湿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好吗?我渴望了解你,渴望和你在一起。"他小声地请求着,姿态那么卑微。其实我不值得他这样做,永远都不值得。 "其实摩杰说的都是对的,对不对?我好自私,自私的我一直生活在你的温柔中,自私的我一直被你保护着,自私的我却不知道,不知道!我好自私!摩杰说的都对,对不对?不应该出现在世界上的或许不是玩偶而是……" "像我这样的人,而是我!如果我没有出现过……" "我不要那样的世界,果果,我不要那样的世界,我不要没有你的世界,我不要那样的世界!" 影沙的声音是那样坚定,容不得我半分的反抗。 他忽然将我放下来,用力地抱住我。 抚摸着我的脸,这个一直守护着我的男人,用常人无法想象的深情姿态看着我,对我说:"我认识的唐果,有很多很多缺点,做了很多很多错事。但我认识的唐果会为了她的妹妹去只有死人才愿意去的地方,会冒险闯入险境,会为了她不惜贩卖自己。" "我认识的唐果,会为了紫星藏月而用柔弱的身体独自冒险。" "我认识的唐果那么糟糕,却让我和藏月都忍不住爱上她,无怨无悔,因为我爱的唐果是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是我的光,是我的热,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女神。" "果果,你没错。"爱抚着我的脸,他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为了我才会露出的深情微笑,盯着我,他仿佛看着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光,唯一的花。 "爱或许会让我们犯错,犯下无法弥补的错。但也是爱让我们能够战胜一切,改变不可改变的人生,经历不可预料的风景。我认识的唐果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她能战胜别人无法战胜的困难,因为她的心里有爱。哪怕是现在,我也能感受到你的爱,你曾经爱过我,就像我爱你一样用生命爱着我。你现在还爱着我,就像我爱你一样用生命爱着我。我认识的唐果,纵使满身伤痕也依旧会选择爱,而不是逃避。这就是我认识的唐果。" "影沙……"我承受不起,我承受不起你的爱、你的仰视和你目光的热度。我承受不起。 "我不是那样的女人,我不是!"我挣扎着说,却被他硬生生地打断。 "不,你是!你是!" 我望着他,忽然觉得迷茫,他的眼神我是那么熟悉,我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只是我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将会多么激烈,多么绝望。 "你是!我爱着的唐果,是!"他笃定地说,低下头深深地吻了我。 鼻息从他的身上传到我的身上,我呼吸着影沙身体内的气息,嘴唇火热地燃烧着,感觉自己将要和他融为一体了一般。 影沙深深地吻着我,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好像要在我的身上晕倒般吻着我。就算会被全世界的人唾弃我也不管了,放任自己被他吻着。我被夺走了呼吸,像要死掉一样,和他绝望地深吻。 一吻过后,我睁开眼睛,看到他对我微笑着,问出了我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谁?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 我的名字…… 心在瞬间被缓缓流过的河水撕裂,影沙你知不知道这一次你真的任性过头了。你说你不要让我忘了你,你却还记得我。那么我呢? 你怎么可以忘了我,却让我记得你,记得你对我的每一分每一秒,记得你是如何地爱着我,又是如何被我伤害。 你说你想看到我带着孩子为你哭泣的样子,那么我呢?我欠你那么多,还没有还你哪怕一点点,你怎么可以让我背着这么大的愧疚独自活下去? 怎么可以? "我的名字是唐果,唐朝的唐,果子的果。"我流着泪,回答他。 他笑了,好像一个发光体在黑暗的世界里卓然独立。 "唐果是我爱着的人的名字。"他笑着对我说,河水在顷刻间淹没了他的肩膀,将他从我身边无情地卷走。 我伸出手,只看到河岸上一朵白莲破水而出,向远方而去。 眼泪瞬间将我吞没,可是脚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去。我不知道我还要走向哪里,我不知道最终那道一直在眼前的河岸,我是否能够到达。 嘴里默默地低喃着一些句子,那些句子迫使我不停地走,带着泪水不停歇地向前走去。 "我认识的唐果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她能战胜别人无法战胜的困难,因为她的心里有爱。哪怕是现在,我也能感受到你的爱,你曾经爱过我,就像我爱你一样用生命爱着我。你现在还爱着我,就像我爱你一样用生命爱着我。我认识的唐果,纵使满身伤痕也依旧会选择爱,而不是逃避。这就是我认识的唐果……" 唐果,走下去,不顾一切地走下去。 …… 水,好冰的水。 为什么我在水里?为什么我在走? 明明腿痛得要死,明明已经感觉到疲累得不得了,为什么我还要走下去? 为什么? 为…… 忽然间,我想到更让我困惑的问题,那就是—— 我是谁? 我是谁? 这个问题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之时,我的脚终于踩上了陆地。包围我的是一片火红的彼岸花。彼岸花,书上说这种东西只会在死去之人的领地疯长,而包围着我的这片花有着我从未见过的茂盛和艳丽。 我为什么会到这样的地方来?为什么会在这里一直走一直走? 我到底是谁? 我到底要往哪里去?为什么会有一种慌得不得了的感觉,心好像漂浮在大浪中的小船,漫无目的,找不到港口。 好像我曾经也是有归宿的,只是大自然里最神秘的力量让我遗忘了我以前的所有、所有。 忽然,彼岸花渐渐变得稀少,我闻到空气里有死亡的味道,彻底的、纯净的死亡的味道,随后我就看到了那一片花田。 花田…… 好奇怪,我为什么会想到这样的词语,出现在我眼前的明明是一片没有边际的焦黑土地。 我走入那片黑色的大地,纯粹的黑之间,那个男人在前面等着我,对着我微笑着。那是一个绝美的男人,清澈的风扬起他的长发,蜜糖色如琉璃一般的眼睛仿佛具有穿破云雾的力量。他远远地看着我,我似乎有预感,他在等我。 他一直在等我,好像已经等了很久。很久的意思是什么? "铛!" 耳畔有钟声响起,我不知道那钟声来自何方,却依稀记得那钟声来自我和男人的第一次相遇。那时,漫天飞舞着樱色的花瓣,男人的眼睛如今天这般清澈美丽。 "我是谁?这是哪里?"我问男人,觉得他似乎可以给我答案。但是另一方面,奇怪的是答案究竟是什么,我竟然一点儿都不在乎。 他的答案并没有让我失望。 他说:"你不需要知道你是谁。" "你只要知道你想做一件事,而现在你已经做到了。" "我要做一件事,我已经做到了?"我望着男人,忽然右手抬起来,我这才发现我的手里有一只纯白的水晶瓶。 水晶瓶里似乎装着火,正在闪光。看着那些光,我在风雨中摇摆着一样的心脏稳定了下来,于是我就那么自然地抬起手来,把那个瓶子放在了男人的手上。 我正要松手,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只是当我要去弄清我究竟想起了什么事,心就再次乱了起来,变成了一团混乱的糊糊,变得无法分辨任何东西。 只是…… 眼泪毫无缘由地落了下来,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好渴望有人能在此时抱紧我的肩膀,有人能在此时回答我那些我都不知道问题的答案,好渴望……也好想有人能够那样对我,有人能够给我答案,有人曾经紧紧地抱住我,说…… 说了什么,好可惜,我也已经忘记了。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望着男人,眼泪已经让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是摩杰,"他告诉我,"摩杰是我的名字。" "摩杰。"忽然间,身体剧痛,却也在剧痛中找到了一些未能被时光冲走的尘埃,我望着男人,将说话的权力交给身体而不是大脑。 "摩杰,有人叫我对你说,放手吧,摩杰。所以……" 我将水晶瓶放到他的手上,泪水滂沱得令我无法阻挡,"放手吧,摩杰。好吗?" 男人笑了。 "唐果,把我给你的胸针还给我,然后就走吧。" "走吧,唐果。" 唐果,这是我的名字吗? 我感觉是我离开的时候了,不管我的名字是什么,不管我曾经是谁。取下肩上的一枚胸针一样的水晶,我转身离开。 走吧,走吧。 走…… 彼岸花再次多了起来,前方就是那条不知名的河流,我应该到那条河里去吗?忽然间,我觉得我应该到那条河流里去。 应该去…… 随后,我便走进了一个奇妙的世界。 明朗的、温柔的阳光投射下来,就像是 这是他的世界。 …… "如果一定要我说的话,它应该有蓝色的天……" "最好还有糙地,要非常柔软,像绿色的大毯子一样。糙地上应该有零星的野花,粉红色的或者黄色的,那种如同铃铛一样的小花就可以了,那样看上去,应该就像是糙地里散落的星星一样……" …… 这是他给我的世界。 陡然间,我开始号啕大哭,看着像棉花糖一样泛着粉红色的云朵,厚厚绿色大毯子一样的糙地,零星的粉色和黄色的野花,如同铃铛一样的小花……号啕大哭起来。 眼泪淹没了我,眼泪取代了我。我融化了吗?我消失了吗? 我不在乎,不在乎了…… 紫星藏月。 这个名字忽然间出现在我的脑海,他是谁,我不知道,但我已不再在乎。 "铛!" 钟声再次响起,是钟声让我遇见他的,是钟声让我找到机会认识他。 紫星藏月。 认识你是我一生最无悔的奇遇。 1、火焰 花田,是梦中我曾经见过的花田。 我在一片焦黑中苏醒过来,身边是遥遥仿佛没有尽头的黑色焦土,我的眼睛却没有缘由地被深红的颜色填满。我记得这个地方,记得这里曾经的颜色,记得这里的空气中那终年弥漫着的花的香味。 这里是花田。 我深深地记得这里是花田。 我很少会这样会对自己的记忆如此笃定。我见过花田,在脚触碰到这片土地时,我就已经对此确信无疑。 只是,这片土地现在看起来和我记忆里的有点不一样,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怀疑起我不太好使的脑子来。 这里焦黑一片,好像才被人放火烧过。可是空气里没有烧焦过后的气味,空气清澈干净,好像水晶一样透明。 我喜欢这个地方,虽然它焦黑一片,好像烤过头了的起司蛋糕,但我还是好喜欢、好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有一股我熟悉的气味,好像很早以前我就曾来过这里,甚至我身体里有一部分属于这里,我曾经是这里的一员,泥土中的一块花精又或者空气中的一片花瓣。 忽然,我想起了什么,具体地说是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对他们这么残忍,镏音是你制作的玩偶啊,你怎么可以亲手毁了他?这样的你好可怕,好可怕!" 那是我对摩杰说出来的话,而我说出那些话的原因是…… 陡然间,我的心缩紧起来。最后的记忆里,我在忘川边,那是一条可怕的河。虽然我不知道它可怕的地方究竟在哪里,但我知道那不是人应该去的地方,而到达花田必须经过忘川。 "相信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让你成为那个……"记忆里,摩杰的话忽然变得好模糊,又好像他说到这里时便被什么东西打断了。 被什么人打断了…… 被…… 唐果。 在摩杰说到这里时,唐果走了过来,她要…… 她要渡过忘川。而那已经是……我低头去看我胸口的小闹钟挂件上面的日期显示,那居然已经是四天之前的事了。四天加三天,又一个七天,又一个轮回,陡然间我感到害怕了。 我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在忘川河的岸边,在我的记忆终止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因为我已经再一次看见了唐果。 远远的,那个女孩朝花田走来,她浑身湿透,双眸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在她的前方,摩杰站在那里,就好像一直在等她一样。 我不知道忘川到底是一条如何可怕的河,就跟我不知道在我睡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一样。可在看到唐果再次出现的刹那,我什么都懂了。我什么都懂了。 花田的尽头,唐果就在那里,一如既往地美丽,一如既往地高抬着头,可我知道一切都改变了,一切都被那条叫做忘川的河流改变了。 远远地传来摩杰和她的对话。 "我是谁?这是哪里?" "你不需要知道你是谁。" "你只要知道你想做一件事,而现在你已经做到了。" "我要做一件事,我已经做到了?"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是摩杰,摩杰是我的名字。" "摩杰。摩杰,有人叫我对你说,放手吧,摩杰。所以……放手吧,摩杰。好吗?" "唐果,把我给你的胸针还给我,然后,就走吧。走吧,唐果。" 走吧,唐果。 走吧。 我想抬脚去追,却只听见风呼啸着卷过焦黑的土地,地面好像烤得苏脆的壳,在风中皲裂展开,"咔咔"作响中,空荡荡的花田回荡着我无助的哭泣声,那么孤独。 泪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将黑色的花的粉末变成纯黑的泥浆,渗入土地之中。 陡然间,我想起来了,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关于这一切的开端,这个故事真正的开始以及这一切故事的结束,我都想起来了。 记忆里,好像有人用手抹去了覆盖在真相上的黄沙,沙砾飞逝,留在我记忆里不可磨灭的那块显示出来,那是关于那个男人对我的承诺和为我做的一切。 燃烧的火,满天飞舞尖叫着的绯色花瓣,还有蝴蝶般妖娆却鬼魅的黑色灰烬。 曾经这里是花田,盛开着生命之花的花田。 曾经,这里盛开着蔷薇色的生命之花,给玩偶以生命,给人类以微笑。 曾经,有人用火烧毁了花田,为了两年又二十一夜的时间。 曾经,还有一个传说,当花田燃烧,漫天的火焰会让时间回到两年之前。 时间的魔法被开启,两年的时间被抹去,曾经在那两年的时间内发生过的一切都能被改写,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能够被重来,直到两年…… 又二十夜。 蔷薇复生,时间魔法之后,这一次故事的结局是喜还是悲,没人可以预料。 曾经…… 心脏开始疼痛起来,复苏的记忆里那些关于花田的传说重现于耳畔,对现在的我而言却仿佛是毒药,是利剑。 曾经,还有过那样的传说…… 没有人相信有人能够放火烧了花田,因为能那样做的人,需要对自己下一个非常狠毒的诅咒,那个诅咒是—— "哈哈,小冰晶,怎么会有人放火烧了花田呢?花田是生命之花生长的地方,这里承载了太多人的渴望和需要,所以点燃它的火,也需要生命的火焰才行啊。" "点燃花田,需要放弃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人的生命。" "生命……" 曾经,他在花田里向我回头说着,阳光照在他蜜色的长发上,琉璃一般的眼睛里泛着波纹般动人的温柔。曾经的时间是—— 两年零二十一夜之前,不…… 准确地说应该是那个已经不存在了的两年零二十一夜之前。 他的笑容被花田的深红包围,蓝天下,阳光好像偏爱他一样照耀着他,蜜色的长发随风飘动,琉璃一般清澈的眼睛是我见过全天下最美的东西。 他的名字叫摩杰。 尘封的记忆展开,我在黑色的灰烬里找到了它们——那些已经被花田的大火抹去的时间里发生过的一切。在火焰中,被烧毁的是我、摩杰还有唐果和唐霜的一切。 "用生命的火……才能点燃花田?"我在花田里玩着一朵花,有点发傻地问他。他转过来笑着看向我,阳光般温暖如流水般温柔。 "放弃人类的生命——这一自然界中最宝贵的东西,只有宁愿从人类变成怪物的诅咒,才能点燃这片花田,才能燃烧这片花田。"他正在远方采集生命之花,一边采着一边不在意地回答着。 这里每一朵生命之花都能让一个人活下去,又或者让99个玩偶诞生到这个世界上去,所以很多人想到这里来,但现在负责看守这里的人是摩杰。 看到他又在好几朵花面前犹豫了,我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地跑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真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不就是几朵花吗?反正摘了不是又可以再长出来吗?" "还是摘盛开得最完美的那一朵会比较好吧?毕竟盛开得更好的那朵也会希望自己被摘走一些吧。"他皱着眉头苦笑着说,一边摘下了两朵开得最艳的花。 "花才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呢!老男人!"有的时候我真是不知是气他还是烦他。 "呵呵……"他笑了笑,果真像个老男人一样拍了拍我的脑袋,装模作样地说:"每个东西都是有生命的,只是看你在意不在意而已。" "好吧,你是大圣人,不然怎么会被挑中做这么有意义的养花工人呢?"我从他手里拿过一朵鲜花,一边跑一边在身边摇来摇去的。 真搞不懂,摩杰说在黑市里好多人愿意拿所有的财产换这样一朵鲜花,还有在忘川河边无数的玩偶为了到达花田而丧失生命,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就是一朵花吗?日子过成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嘛,为什么一定要用到这朵除了红一点儿优点都没有的鲜花去改变什么呢? "摩杰,你是说花田被放火烧过吗?" "好像有人这样做过吧。我听说那是很久以前,有一个很强大的引魂师,他曾经渡过忘川来到这里,烧毁了花田。" 我在花田的边缘停了下来,忍不住盯着手里的花发起傻来,鼻子凑到花边,浓郁的花香弄得我差点打喷嚏。 "为什么有人会这么傻,愿意变成怪物?" "因为有的时候啊……"摩杰走到我身边,一边用手杖划开空气,引领我进入他的"世界",一边对我说,"人会宁愿变成怪物也要让时间逆转,让发生过的一切重来一遍。" 有的时候,人会宁愿变成怪物也要让时间逆转。 我搞不懂怎么会有人有那样的想法,疑惑着,我抬脚迈入摩杰的"世界"。顿时,一个用彩色马赛克和各色漂亮的水晶建造出的奇妙小镇将我重重包围。 "我有的时候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听说别的玩偶师的世界都被设计成各种各样挑战极限的样子。有的人会在他的世界里集齐世界八大奇迹。我还听说,有人在世界里建造出了真实世界里无法建造的、不可思议的回转楼梯。还有的在世界里放了好多好多的钟,每一个都款式不同,运行时间却很精准。只有你的……" 望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发光体,我真的无话可说了,这都是什么人想出来的东西啊? "很土,很乡村风哦。" "抱歉哟,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东西,你不觉得那栋房子很好看吗?"一边故意指给我看某栋最难看的、花里胡哨的小房子,他一边开心地笑起来。 有时,我真不知道这个傻乎乎的家伙怎么会被选中做看守花田这么伟大的工作。而且好多来我们家店子的人都跟我说过,他是最强的玩偶师。 最强的? 看着他一手拿着花,一手拿着手杖在扑满五色马赛克的小镇街道上跳来跳去的样子,我忍不住抹去额上的一把冷汗。 最强?我看是最笨、最奇怪才对吧。 最强的玩偶师怎么会制造出我这个玩偶界惊天地泣鬼神的失败之作啊? 跳出他的世界,我们回到了"蜜桃螃蟹"——摩杰开的甜品店了。 我望着一进屋就忙不迭地穿上围裙、看到半成品的蛋糕跟看到自己的亲爹一样的他,忍不住泪流满面。哎哎哎,别的玩偶师都会选择用高档表行的老板、珠宝设计师,又或者建筑师这样的威风职业来隐藏自己的身份,怎么这一个偏偏就…… 好吧,再来一次,也只有这种"最强"的玩偶师才会制造出像我这种玩偶界惊天地泣鬼神的失败之作吧。 看了看日历,悲剧的我从正式被唐果抛到今天已经弃两周年了。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不是说那个叫唐果的女生最想要的玩偶就是一个妹妹吗?像我这样完全是按照她心中想要的妹妹制造出来的小可爱,为什么会被她无情抛弃呢? 她几乎是用厌恶她真妹妹的感觉来厌恶着我呢!喂喂喂!我和那个叫唐霜的丫头片子有哪一点相同了啊?如果我唐霜一模一样的话,那还需要我干吗啊?唐霜不就是唐果要的妹妹了吗? 真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一定是那个叫摩杰的家伙自己失手了,却怪我不争气!亏我还这么信任他。 还有那个叫唐霜的家伙,我和她一定是上辈子有仇吧!虽然身为一个玩偶我没有资格这样说,但是……我和她一定是上辈子有仇吧! 说到那个家伙我就生气。第一次见面吧,考虑到如果不是她太不争气,唐果也不会需要一个像妹妹一样的玩偶,所以她算是促成我出现的半个原因吧。于是呢,我就好心好意地给她泡了杯热咖啡。 要知道那可是寒冬腊月哟,谁不想来杯热饮?结果,结果她倒好,跟我说"你不知道美女都是要有性格的吗?我的性格就是只是喝冷饮料"。 她还批评我没有基本服务员的素质,以为老娘我是想做服务员才会在这家恶心的甜品店里打工的吗? 我正在一边独自气愤着,旁边的摩杰好像被雷劈中了一样打了一个大喷嚏,弄得自己满脸都是白色的面粉。 唉……我摇摇头,真不知道这家店是怎么支撑下去的。现在想想摩杰似乎还总是穿同一款式的黑白礼服,可怜的孩子啊,一定店子里生意太差了,他没有钱去买别的衣服吧? 总之……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唐霜是唐果的妹妹,我才懒得、不屑、根本不会去理她呢! 更让我生气的还有那个唐霜,无论是星座测试还是性格测试居然都和我一模一样呢!连她最喜欢的甜品口味也是我最喜欢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我才是按照唐果想要的妹妹的性格制造的吗?为什么到头来我要和那个唐霜一模一样啊? 如果我是唐果心里要的样子,那么是不是就等同于唐果要的妹妹其实就是唐霜?那还要我干吗?干吗要把我做出来呢?人类怎么总是这么别扭、这么奇怪呢?这么奇怪别扭的人抛弃了我…… 被遗弃时的记忆陡然间涌上心头,那是一种痛不欲生却没有丝毫途径可以发泄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本来是人类的问题,需要承受悲惨结局人却是我呢? 想到这里,我突然心情不好起来,撅着嘴问摩杰:"喂,摩杰啊!" "什么?"他一边打着蛋糕浆,一边转过头望向我,一脸呆样。 "你说啊,为什么每个玩偶都要一个人类做主人呢?你说有没有那种没有主人的玩偶啊?" "什么意思啊?像你一样的次品吗?有啊!" 摩杰最讨厌了,我白了他一眼,心情低落地说:"我说的是那种啊,不需要人类主人、为自己活着的玩偶。" 他笑起来,用水拍了拍脸。为了擦走刚才弄在脸上的面粉而遗留下的一些水渍在阳光下发着光,让他看上去好像整个人都是透明的,连我这个看他都看烦了的人也忍不住觉得有点儿心动。 "小冰晶,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那样的玩偶呢?不需要人类主人,为自己活着的玩偶,那就不是玩偶了啊。" "那么那样的玩偶是什么?"我搞不懂,我真的搞不懂玩偶这种生物到底是什么。摩杰总是说人类需要玩偶,人类的灵魂不完整,他们会孤独,他们会寂寞,他们需要玩偶来填补他们心中的寂寞和孤独。那么玩偶呢?谁来管玩偶呢? "那样的玩偶你真的不知道是什么吗?"摩杰反问我,阳光把他的眉毛涂成金色,看上去有些迷离。 "我是真的搞不懂!"我从地板上爬过去,撑起肘看着他。 "那就回去再好好想想吧,傻瓜。"他望着我,脸上满是笑意。我盯着他,心情突然不好起来,嘀咕道:"我实在想不出啊。好想变成那样的玩偶啊,好想!" "真的想吗?"放下了手中忙着的活,摩杰突然走到我身边,蹲下身来认真地看着我。 我抬起头望向他,我想在他面前我没有任何需要伪装的。 "真的好想。" "那么,要不要和我打个赌呢?"他在我面前坐下来,表情忽然间变得好怪。他好像在开玩笑,又好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决定。 "打赌?" "是的,打个赌。是的。"好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他重重地点着头。我突然注意到,他全身都紧张得绷紧了,手也紧张地攥了起来,指甲甚至掐进了ròu里。 "赌什么?"陡然间,我意识到他不是在逗我。 "赌你可以变成那样的玩偶啊?" 那样的玩偶,不需要主人,可以为自己活着,那样我就可以一直留在他身边了吧。忽然间,我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全身燥热。一直留在他身边有什么好的?这家经营不善的甜品店,还有每天循规蹈矩的辛苦生活。 真是的,我怎么会这样想? 望着他紧张的样子,我有点想笑,让气氛不要这么可怕。打个赌而已,为什么他这么紧张啊,又不是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 "好啊,我要赌。"我笑着对他说,本以为他会笑起来,没想到他脸上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 过了很久,他才放松了身体,伸出手抚摸着我的头,又过了很久才开口对我说:"那我们就赌了哦。" "好啊,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变成那样的玩偶?"我望着他,眨着眼睛,好奇怪他脸上一点儿笑容都没有,这还真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只要……" 他犹豫了一下,握住了我的手:"只要那个人愿意将她的生命给你,你就成了那样的玩偶。那个人……" 他看着我说:"只要那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愿意让你代替她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愿意把她的生命给你,你就可以成为那样的玩偶,无忧无虑、自由地为自己活着。冰晶,这样你就可以变成……" 最后一个字我只听到了一个开头发音,摩杰就突然不说了,只是温柔地看着我,抚摸我的头。 "让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把她的生命给我?那个人是……" 摩杰看着我,好像用眼神认可了我心里的猜测。 虽然我很讨厌那个女孩,可是这样的事还是让我的心疼痛起来。 "难道是唐霜?和我一样的人是唐霜?" "是的,让你代替她活下去。"摩杰温柔地看着我,柔声对我说:"今天傍晚过后会发生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将改变很多人的命运,这件事也是无法避免和挽回的。而这件事的结果之一就是唐霜会开始患病,那种没有人能够挽救的病。" "她会变得越来越虚弱,直到死去。她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如果在她将要死去的时候,得到她的允许,得到她馈赠的生命,你就可以成为那种特殊的玩偶,就可以成为……那种特殊的玩偶。" 唐霜会得病,会死? 我不明白摩杰在说什么,只知道这个赌局似乎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好玩。 正在此时,店门口传来清脆的风铃声,一个家伙走了进来,径直坐到了最大的那张桌子边,还没点单就开始猛吃起桌上免费供应的黄糖块来。 那个超级没礼貌的家伙有一双黑得让人害怕、令人不敢正视的眸子。 那个家伙,除了摩杰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那个叫紫星藏月的家伙还能是谁? 看到紫星藏月,摩杰结束了和我的对话,拿了一杯奶茶想都没想就加了半杯糖朝他走过去。 "给你。" "唔。" 啧啧……连叫声都跟狗一样,这个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啊? "还要蛋糕。"像喝水一样喝着奶茶的紫星藏月说。摩杰就跟听到什么圣旨一样拿了蛋糕又抹了一堆甜奶油走了过去。 "我给你做了个玩偶哦。"走到紫星藏月身边,摩杰突然说。 "你不是说你不知道如何在学校里生活吗?刚好校长也有他的需要,加上你的需要,我做了一个新的玩偶。他叫镏音,他可以让你在学校里不受任何人打扰,还可以在学校里做你的朋友,我给他设计了非常可爱的性格,他一定会成为你最好的……" "我才不要玩偶呢。"傲慢地打断摩杰,紫星藏月朝窗外望了出去,"玩偶不是人。" 什么玩意嘛! 那个叫紫星藏月的、像狗一样的家伙就是人了吗?像狗一样的家伙。 玩偶不是人…… 我要成为的特殊玩偶又究竟是什么东西?望着天上渐渐西落的太阳,我忽然忧郁起来,为什么摩杰说今晚之后唐霜将患病呢? 她会将她的生命给我吗?我已经答应了赌局,那么我要接近唐霜吗?她生病了,一定也需要朋友吧,如果她又跟我吵架怎么办? 那么,这一次就算要吵架我也忍住,我让着她好了。 …… 我让着她就好了。 …… 在那个被所有人遗忘、被时间抹杀在花田燃烧的大火中的两年前,我在医院的大门口看到了唐霜。唐果昨晚遇到了袭击,我不知道这和唐霜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因此而患病。 但是那一天,所有的故事开始的那一天,我找到她,只不过是没有立刻反驳她,她就哭着扑进了我的怀里。 我只不过第一次让着她,只不过想着那个赌约,结果,从那天起,唐霜对我而言就不再是以前那个唐霜了。 …… 唐霜。 "姐姐,我又让姐姐伤心了。姐姐,我不应该那样做的,我不应该那么任性的,我……" 抱着怀里哭泣的她,我第一次想或许这个女孩也没有那么可恶,或许这个女孩真的会成为我的好朋友,因为我们是一样的,我就是这个世界上另一个她,她也是世界上另一个我。我们有同样的喜好,我们会为了同样的事情哭泣。 或许…… 我们天生就应该成为最好的朋友。 但是…… 这样的一个女孩就快死了吗?得了绝症、没有办法再活下去了吗?生命之花的花朵可以让濒死的人复活,可摩杰说能够得到那些花的人都是引魂师们经过讨论和严格的筛选、一致同意后的结果。 唐霜不在那个名单里。 我…… 我真的可以和她成为朋友吗? …… 记忆在脑子里一点一滴地复活,那段被花田大火抹去的两年里发生过的一切,那些本应该被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彻底遗忘、就好像被火烧尽一样彻底消失的记忆。 无数画面从我脑中闪过。 那是唐霜第一次在我怀里释放自己。她向我哭诉她心中的懊悔,哭泣着问我:是不是她害得唐果险些被强xx,是不是她把一切都毁了,是不是她夺走了原本属于唐果的一切,是不是…… 那是她带着我去我从没有去过的山头看烟火,夏日的烟火划过天空,好像漫天的星星从天幕中落下…… 那是她和我大吵一架后,做了极其糟糕的蛋糕跟我道歉,还告诉我这样的蛋糕比摩杰做的那些更可爱。 那是我拉着她的手在大雨中漫步回家。因为唐果再一次拒绝和她和好,她伤心,她难过,我也陪着她一起伤心难过。 那是她在我怀里对我说:"我不想死,我还不能离开姐姐,我还没有得到她的原谅……" 那是我在她身边告诉她我心底最深刻的秘密,那个被我爱着的人,我却一辈子都不能告诉他"我他",因为我是玩偶,悲伤的、不能选择自己爱人的玩偶。 因为…… 我们是朋友,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她关心着我,我关心着她,在这个很大很大的世界里,很小很小的我们互相珍惜着对方。 这就是朋友,这就是我的唐霜和那个属于唐霜的我。 我终于记起了被烧毁的一切。我以为那是我的记忆出了毛病,结果那不是,那其实是我记忆里闪光的斑点,它们一直想告诉我曾经经历过的事,那些真实发生的感动和伤心,以及…… 哪怕那一场滔天的大火毁灭了整个花田,也焚毁不了的感情。 眼泪已经干了,我望着天空,时间可能才过去没有多久吧,我却觉得那是一段超过了普通人一生的漫长领悟。 什么时候才能从这悲伤中苏醒过来,什么时候才能? 我闭上眼,脑中的画面在飞速飞过两年时光里我和唐霜之间发生的一切后,终于来到了那个悲伤的点。 那一天,如果时间没有因为花田被焚毁而重新再来,那么那一天就是二十一天前的那天。 那一天,在今天的故事里,唐果去见了那个叫紫星藏月的男人,唐霜和重楼带着影沙来到了"蜜桃螃蟹"的店子。 那一天,在已经被烧毁的故事里,是唐霜离开我的日子。我守在她的c黄边,看着那个曾经属于我的健康女孩慢慢地被病魔带走。 那一天,天气很好很好。 那一天,摩杰看着我,看到我脸上为唐霜而流的眼泪,满眼的担心。 那一天,摩杰对我说:"冰晶,你要听话。你说过只要是我的话你都会听的,对不对?" 那一天,当唐霜在病c黄前将手交给我,跟我道别。我…… 那一天,当带唐霜去那一个世界的引魂师出现在她的c黄边,发出了尖叫声。我回头看到那个引魂师,居然就是唐霜最爱的姐姐唐果。尖叫的唐果发现自己所要带走的人其实就是眼前这个叫唐霜的女孩,痛苦不已。 面对这骇人的悲伤,我…… 没有听他的话。 那一次,我没有乖乖的,我没有。抱歉,摩杰,我没有。 …… "唐霜,听我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生物叫做玩偶,而我就是仿照你制造出来的玩偶!" "玩偶的身体里有一种奇妙的东西,那种叫做生命之花的花瓣能让你多活几天,但一朵完整的生命之花将让你复活,给你健康,给你微笑。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你可以笑,可以哭,可以和唐果在一起。" "很多年前,我的主人抛弃了我,我的花瓣在我的胸膛里碎掉了。是摩杰找到了我,他带我回家,用他最珍贵的东西让我可以继续活下去,那个东西现在就在我体内,它是特别的,它不会让你只能多活几天,它能让你……" "唐霜,把我的生命拿去吧。我就是你,你也就是我。你有你爱的人需要你去保护,你有爱你的人需要你活下去,而我……" "唐霜,我现在就将我的生命给你,活下去,微笑着活下去!" 代替我活下去。 我要的东西并不是变成那种奇怪的玩偶,可以自由,可以选择爱谁或者不爱谁。我需要的东西不是变成那种奇怪的玩偶,不是变成—— 人。 不是。 我需要的东西,无论是在那火焰将这深红的花田和那血色的记忆彻底毁灭前,还是在那火焰将这片美丽的花田和两年的时光毁灭后,都没有变过。 我要的东西—— 眼泪落下,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而他走了进来,本该结束的故事被他眼中愤怒的火焰烧毁。 "不是这样的……" 花瓣。 "结局……不是这样的……" 无穷无尽、漫天飞舞的花瓣。 "游戏的结局……" 血红的花瓣,如燕尾蝶般落下的黑色泪水。 他走进病房,让飘散的花瓣在他的掌心聚拢,喃喃自语着:"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他再次走了出去,这一次那个满是彩色琉璃的小镇支离破碎,房子在崩塌,闪光的马赛克飞溅碎裂。 小镇的尽头是花田,是生长着希望的花田。 "我听说花田燃烧后,一切可以重来,一切都可以重来!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输,我会让她将生命交给你,在绝望中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将生命交给你!我会让一切妨碍你成为人的人都为此付出代价!你会成为人的,你会赢的!为此,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在所不惜!我会……" 拉开了他的手杖,刀锋划过他的身体,鲜血流下去,染红了他的胸膛,也染红了花田下黑色的土地。 "就算变成怪物也在所不惜。冰晶,我会让一切重来,这一次,你会赢,你会赢!"他再次露出微笑,决绝而悲伤。 "就算变成怪物也在所不惜!花田啊!燃烧吧!"火光映红了他的面颊,那么多的眼泪和着血沿着他的身躯流下。那个男人仿佛变成了一尊火的雕塑。 病房里,引魂师唐果缓缓睁开眼睛,蔷薇色的眼睛里,映出了那无穷无尽、纷扬而下的花瓣。 那些有着与血液同样颜色的花瓣在灼热的空气中纷纷扬扬落下,如同无数着了火的红色燕尾蝶。 唐果迟疑地伸出了手,一片血红的花瓣迟疑地旋转着,然后徐徐落在她冰冷洁白的手心,一点金色的火星在那柔软鲜红的花瓣边缘跳跃了一下,黑色瞬间蔓延。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手心那片花瓣在火焰中迅速燃烧、变黑,化为细碎的粉末,然后被无声的风席卷而去。她想去保护病c黄上的唐霜,一双冰冷的手忽然伸过来,温柔地拢住了她苍白的手指,有着甜蜜笑容的男人从背后拥抱着她,就像以往一样勾起了嘴角说: "游戏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不是吗?不是吗?" 他嘴角的微笑就像是包裹着毒药的糖果,在表面的甜蜜背后隐藏着让人心跳加快、直到破裂的危险味道。 "结局?"她忍不住小声地重复着他的话,傻傻地抬起头,看着男人的笑容之下的如深渊一般的疯狂。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感到心痛——痛得让她的眼泪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流出来,晶莹的眼泪滚落下来,是那样灼热。 "你的错不应该让我的冰晶承担……我不允许!就算要杀了你,我也在所不惜。"他的声音低沉,仿佛来自地狱,"故事不应该这么不公平。生命不应该这么不公平!我不允许!" "我……" 唐果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出现在天空中的奇异火光让她的身体猛然间颤抖起来。她愕然地抬起头,望向远方,在彼端的地平线上,鲜红的光芒刺破了云层,天空就像是被点燃了一样,闪耀着灼灼的火光。 空气中弥漫着蔷薇燃烧时散发出来的、混合着焦糊味道的浓郁花香,在她视线的尽头,一片巨大的花田正在燃烧着,红色的火光模糊了清澈的天穹,烟雾和热气就像是腾起来的雾一般在天空中弥漫。当风吹过那片花田的时候,就会带来无数散落的、燃烧着的红色花瓣。 远方传来了隐约的声音,如同教堂里做礼拜时候敲响的神圣钟声,又仿佛是女巫哭泣时的低鸣,哀悼着那些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的花瓣。 空气仿佛在那一瞬间变得更加灼热了,呼啸的热风盘旋而过,纷乱的花瓣在空气的摩擦中狂乱地舞动,然后,在她的面前飞快地燃烧,直至变成灰烬。 唐果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难以置信地望向了一直微笑着的男人,颤抖着嘴唇说: "不……" 男人那澄澈的眼眸渐渐被火光染成了鲜艳的红色,他轻轻用手指抵住了她蔷薇色的嘴唇。 他的手指是那样温柔……那样冰冷。 "嘘!"他凝视着她,微笑,"你也是这么想的吧?这个故事不应该这样结束……" 忽然间,在艳红的火光中,悠远而沙哑的钟声穿破了灼热的空气,在少女耳边轰然鸣响。 铛—— 第一声钟声响起。 在空中狂乱飞舞的红色花瓣骤然停滞。 如同无数凝固在时空中的绯色的蝴蝶,翅膀上还燃着火星。 一片寂静。 铛—— 第二声钟声响起。 火星蔓延,变成金色火焰从那些鲜艳的花瓣上徐徐升起,燃烧着的花瓣在漆黑的空中徐徐旋舞,升腾,落下,就好像是无数燃烧的红蝶的绝唱,舞动着涅盘时的美丽。 铛—— 钟声第三响。 她的裙摆在风中缓缓扬起,舞动的裙摆逐渐化为了无数的红色花瓣。男人抱紧了她,如同用最好的大理石雕刻出来的俊美侧脸,在红色的火光映照中露出了一抹妖艳的笑容,眼中却含着深黑的悲伤。 铛—— 钟声第四响。 被火光和花瓣染成了红色的热风开始以两个人为中心,越来越快地旋转,燃烧着的花瓣渐渐连成了一片耀眼的光晕。 渐渐地,这个世界的一切,颜色,形状,温度,气味,就像是被那过于灼热的火焰所融化,变成了胶状的液体蜿蜒流向那个金色的旋涡。 "不……" 唐果终于反应过来那个人究竟做了什么。她骤然睁大的眼睛里滚落出了晶莹的泪水。 铛—— 钟声第五响。 男人冰冷的双手捧着她苍白的脸颊,就好像是捧着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那滴眼泪落在他修长洁白的指间,颤巍巍地映着火光,如同一颗血红的宝石。 "你不可以……"她焦急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她想抓紧那个男人,却在抬起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愈发狂乱的风中化为无数绯色的、柔软的花瓣。 铛—— 钟声第六响。 风呼啸的声音越来越大,红色的光和灼热的气浪几乎要湮灭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他看着她,一直微笑着,连嘴唇都似没有启动:"所以……就让我们一起,重新开始。" 男人好听的声音在少女的耳边响起。 仿佛是一个永恒的,让人哀伤的承诺。 钟声第七响。 铛—— 陡然间传来的钟声,似乎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铛—— 第八声。 空气中忽然有钟声传来,我看到我胸口的闹钟秒针正随着那钟声一点一点地走向终点。我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这所有悲伤的源头,这仿佛设计好了一样一步一步走向悲伤结局的故事,一步一步将人逼疯的故事的源头,原来不是别人,是我。 是我…… 铛—— 呵呵……呵呵…… 好想笑,笑声里却流下了眼泪。 原来都是为了我,为了我那句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话—— "你说有没有那种没有主人的玩偶啊?" 我想成为那样的玩偶。 "我想成为那样的玩偶。"一句多么不负责任的话,一句多么可笑的话,那样的玩偶,那样特殊的玩偶就是人哪,冰晶!傻瓜,你这个大傻瓜! 傻瓜冰晶,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你不明白呢? 这世界上最难最难的事就是让制造出来的玩偶变成真正的人哪! 就是这个啊! 冰晶,傻瓜冰晶,为什么要向他提出这么难的要求,为什么要去打那个赌? 为什么要…… 明明已经无法哭泣了,可我望着天空,依旧觉得它被泪水淹没,被完全覆盖,耳边不停传来钟响,不停地让我像被震碎了一般想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在被火焰烧毁的时间里,我没有能救下唐霜,而在那漫天的火焰之后的两年零二十一天里,有更多人为我而死,更多的悲伤因我而降临在这片大陆上。 那个男人为了让时间倒流,为了让我可以再一次获得生命,用他的生命点燃了花田,又付出那么多生命和眼泪的代价,让一切重来。 为了我他牺牲了他制造出的所有玩偶,为了我他不惜让他唯一的好友也进入赌局,为了我,流尽了他所有的鲜血和泪水。 花田的大火照亮天空,仿佛美丽的火烧云,在那一天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被写好、安排好,而他…… 他变成了魔鬼。 为了我…… 那个男人。 那个叫摩杰的男人。 那个我疯狂爱着却永远都不属于我的男人! 爱,想到这个词,我的胸口忽然间如撕裂般地痛。 铛—— 第二十一声钟声响起,我低下头,看到那朵雪白的生命之花再次盛开。 那朵大火也无法烧毁的白色花蕾,经历了两年零二十一天的休眠后再次绽放,带着所有痛苦的记忆,却娇艳得如同露水凝结成的光之水晶。 此时,身后却传来水晶碎裂的声音。我转身,看见了她的眼睛。 2、爱 手杖击打在那块透明水晶上的瞬间,泪水淹没了我的眼睛,因为我看到了她。 水晶裂开的响声中,她从那块美丽的水晶里走了出来。 …… "幸运的女神,你的大驾光临是玩偶坟场的光荣,所以,为了让你能够走完全程。我将我最重要的护身符给你。"说着,摩杰用手指抠住了他手杖上那颗唯一用来装饰的白色水晶。 …… "拿着它吧,放在你身体上最安全的地方。相信我,唐果小姐,请你相信我。"摩杰弯下腰,认真地看着她,用惹人玩味的语气说:"拿着它,你会更加幸运。而且,比起让它留在我的手杖上,你一定会更愿意拿着它,相信我。" …… 那块水晶,那块陪着唐果走过了荒芜的玩偶坟场,走过了忘川,见证了镏音的离去、影沙的消失以及…… 遗忘了一切、失去了一切、被毁灭了的唐果拿着的水晶里装着的人是唐霜。 水晶碎裂,一地晶莹的碎片中唐霜抱着膝盖,脸深埋着。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一种用语言无法描绘出来的痛。失去朋友的悲伤,失去亲人的剧痛,还要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去,一个个永远地消失,却什么都无法做。 在透明的水晶里见证这一切,就好像被人活生生地凌迟。此时,我不知道唐霜的喉咙还能不能发出声音,是不是已经在那座泪水的牢笼里喊到沙哑。 我不知道唐霜的眼睛还能不能看到东西,是不是已经在那冰冷的世界里被泪水腐蚀。我不知道…… 突然,她抬起头朝我站着的方向望了过来,第二十一声钟声在此时敲响。白色的生命之花,透明如冰晶,在沉睡了两年又二十一夜的时间后,花瓣一片片绽开。 空气里,绯色的气流从焦黑的土地深处苏醒,如一缕缕妖红的丝线般缠绕住我的身体,可转眼间它们就变成了绯色的旋风。 绯色的旋风狂暴地扫荡着世界,吞噬和改变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仿佛有妖精的号角在看不见的地方吹响,一瞬间焦黑的土地里成千上万、上百万、上千万株鲜花破土而出,高昂的花蕾在呼吸间便全部开放。饱和的红色用将要把眼球冲破的力量,努力盛放着,霸占了整个世界。 花包围了我们,这一次我们终于在花田中相望了。 我和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唐霜。 这一次,她望着我,眼中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眼泪,她笑了。她居然对着我笑了,好像污浊的世界里唯一清澈的水晶。 看着她的笑容,我不禁也笑了,只是眼泪太多,我不能确定那看上去像不像一个真正的笑容。 "端木朔月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唐霜?"被黑暗浸透、像怪物一样的男人将装着流星的瓶子递到唐霜的手中。 话语里我又听到了他的笑声,嘲讽而冷酷,可这次我不再觉得恐惧,也不再觉得厌恶,哪怕我知道那个笑容的背后是多么可怕的结局,隐藏着多少血腥的牺牲和冷酷的杀戮。 但…… 那个男人毕竟是摩杰啊。 "他说,"他继续对唐霜说,"用他的流星加上一朵生命之花就能让他复活,而如果给他的是花田里那朵纯白的生命之花,他就不仅仅是复活,他会变回那个人,那个曾经爱着你、和你经历了一切美好和悲伤的重楼。朔月的话,你还记得吗,唐霜?" 点点头,唐霜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恨一丝怨,好像眼前的这个男人依旧是那个爱笑的"螃蟹先生",依旧是那个老好人摩杰。 "而你要的生命之花,那朵白色的花已经绽放了,它就在那里。"摩杰转身,用手臂轻轻地指向了我。 那朵白色的生命之花绽放了,在我的胸膛里。 "唐霜,听我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生物叫做玩偶,而我就是仿照你制造出的玩偶!" "玩偶的身体里有一种奇妙的东西,那种叫做生命之花的花瓣能让你多活几天,但一朵完整的生命之花将让你复活,给你健康,给你微笑。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你可以笑,可以哭,可以和唐果在一起。" "很多年前,我的主人抛弃了我,我的花瓣在我的胸膛里碎掉了。是摩杰找到了我,他带我回家用他最珍贵的东西让我可以继续活下去,那个东西现在就在我体内,它是特别的,它不会让你只能多活几天,它能够让你复活,重新再来。它就是纯白色的生命之花,摩杰最宝贵的东西。" "唐霜,把我的生命拿去吧。我就是你,你也就是我。你有你爱的人需要你去保护,你有爱你的人需要你活下去,而我是玩偶,我一辈子都无法去爱我想爱的人。" "一辈子都无法告诉他,我爱的人是他,我要的人也只有他!" "唐霜,我现在就将我的生命给你,活下去,微笑着活下去!" …… 皎洁如玉、透明得仿佛是世界上最纯净的空气凝聚而成的花,在我的胸膛里发出淡淡的微光。它们那么温和、那么圣洁,似乎能治愈世界上最深的伤口。 在花田的大火漫过天空之前,我以为它会带给唐霜幸福,现在我才知道它带给唐霜的只有痛苦。 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为心爱的人牺牲难道是错的吗?为了追寻哪怕一点点希望挑战那些不可被挑战的东西难道是错的吗? 难道…… "取走它,复活你的重楼吧。"摩杰微笑着从唐霜面前让开。我看到唐霜脸上的微笑如最初升起的阳光一样,逐渐扩大,缓缓地照耀了整片花田。 "冰晶,你想起来了吗?" "我……"我笑了,虽然眼泪还在不停地流,"我想起来了,唐霜。" "真好,真好。" "我想起来了,你最喜欢吃的冰激凌口味是奇怪的无糖薄荷,真是的,怎么会有人喜欢那种奇怪的口味啊,而且我偏偏也最喜欢那种,真是头痛死了!一点儿都不可爱啊!"唐霜完全是一副被我打败的样子看着我。 是的,我也想起来了,我们曾经一起去过城里那家最大的冰激凌店,一起要了店子里所有的口味,然后两个人为争那一杯最古怪的冰激凌大打出手。冰冰的、软滑的薄荷和浓稠得快要让牙齿粘住的奶油味道交汇在一起,同时刺激着味蕾两极的感觉,就好象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是的,我喜欢那种口味。"想起了奇怪的冰激凌,我也想起了争输了的唐霜非常不高兴地用勺子把她的糙莓奶油送到我的口里、看着我微笑的样子。 我们曾经形影不离,我们曾经分享彼此的痛苦和开心,甚至是心底最深的秘密。 "啊,你还记得吗,那次你叫我去帮你送生日礼物给唐果,那份超级大惊喜的生日礼物。"说着,我也忍不住笑起来。糟糕,这个时候其实不应该笑出来的。为什么我还是笑出来了呢? "是啊!"唐霜也微笑着,眼里闪着光回应我,"那份超级大惊喜,就是把影沙打晕了丢在盒子里,还脱光了,还在他的脖子上绑上了蝴蝶结嘛!哈哈哈……实在是太好笑了。" "哈哈……最好笑的是影沙,明明没有被我们两个打晕,还要装作自己晕掉了。脱衣服的时候他脸都红了,拜托他做这样的事真是难为他了,他那个人性格最温和了,却被逼着做这样的事。"说到这些,我忍不住笑了。 为什么会笑?即便眼泪不停地落下也还在笑。 因为那些记忆的片段,就算已经被大火烧去,却还是我生命里最甜蜜的存在。就跟我和他在一起的每个瞬间,无论是在大雨中抱着一大堆蛋糕材料跟在他身后匆匆地跑进蛋糕店,还是每一天辛苦地打烊,和他一起拉上店门口厚重的卷闸门。 就算明白那些记忆都已经被抹去,就算明白在这一次的轮回里,我身边的他已经变成了可怕的怪物,我还是忍不住会笑。 那些残留在心里的、连生命之花的火焰也无法抹去的不是记忆,不是时间,不是轮回的情节,而是爱。 是爱! "还有,还有,你还记得那次我们两个一起去看电影,结果遇到怪叔叔的事吗?"唐果眼睛放光地说着,朝我走了过来。 我也朝她走了过去,自然而然地和她一起在花田里坐下。 微风吹拂着火红的生命之花,绯色的花浪在我们身边翻滚摇摆。阳光仿佛变成金色的,照耀着我们,我们似乎都变成了很小很小的孩子。 我拉着她的手,她也拉着我,曾经在一起的记忆在我们之间重现,甜蜜的笑容溢满了我们的身体。 摩杰,你错了。你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种爱能够抵过时间的冲刷。你错了啊,这个…… 所有的爱,当它产生,当我的眼睛看着唐霜的眼睛,当我们的手牵在一起回忆起所有关于我们的记忆,爱就在那里。 爱,从它诞生的那刻起就有了穿越时间的魔法,就好像这花田,就好像在我胸中冬眠的白色生命之花,它不会消失,总有一天会被唤醒,疯狂地蔓延。 "你说过你是和我一模一样的玩偶,却因为性格太像我,胸膛里又有放着奇怪的花朵,所以一遇到我就会跟我吵架,对不对?"唐霜还在笑,笑容融化在金色的风里,变得像蜜糖一样甜蜜。 "是的,我说过。"我忍不住笑出了眼泪来,断断续续地说,"就是因为这个,就算后来我们两个关系好了,还总是吵架,总是你骂我我骂你,生好几天闷气谁都不理谁。" "就跟我们现在一样,觉得这个世界上就属你最讨厌了,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来找你,想和你在一起。" "我也是,经常会在半夜里头痛,哎呀,我怎么喜欢上这样一个女人啊!"看到她头痛的样子,我也深有同感地笑了起来。 "是啊,或许是我们身上有太多太多相同的地方了,头痛的原因或许是你和我太像了吧。"她微笑着,眼角忽然出现了金子一般的东西。 "金子"从她的眼角跌落下来,我才发现那是一滴眼泪,金子般的眼泪。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说过很多遍,很多遍……你说,你好羡慕我,羡慕我有姐姐,有爸爸有妈妈,有影沙和镏音,有那么多朋友。我还可以去爱别人,去选择我爱的人,去获得被人爱的权利。你说……" 我想被人爱。 "你想被人爱,被一个特殊的人爱着,而你也爱着他。"眼泪从唐霜的眼中落下来,她用力将它们抹去,对我微笑,努力地继续微笑。 "你就是我,我也就是你。如果没有了我,重楼爱上的人就应该是你吧?重楼会爱上你,他那么好,一定会给你幸福的,是吗?就好象99片花瓣的花朵,拥有了最后一片花瓣,完整了,也就不会再寂寞,不会再孤独了,是吗?" 我已经不觉得自己在哭泣了,眼睛里那个控制泪水的器官好像坏掉了,泪水就那样流出来,再也停不下来。 我明白了,我明白这一切的目的,也明白了唐霜要给我的东西是什么。 在那么多的日夜里,我告诉了她我灵魂深处掩埋的痛苦。 我无法爱我想爱的人,因为我是玩偶。 我无法获得爱,因为我是玩偶。 而现在…… "冰晶,拿走我的生命吧。不要哭,请微笑着。"她纤弱的手指捧起我的脸,眼泪顺着手指打湿了她的手腕和臂膀。 "已经让这么多人牺牲的我,不再值得那么美好的故事了。失去了姐姐的我,也不配拥有那样幸福的故事了。只是因为想和重楼在一起,想获得爱和幸福,就可以无视其他人,就可以牺牲其他人。" "人哪……是这样自私的动物,人不配拥有玩偶,不配让玩偶为我们奉献一生。冰晶……" 她捧起我的脸,对我露出最后的微笑,灿烂如盛放的白蔷薇。 "你比我值得拥有更多,更多美好的东西。" "我,我把我的生命给你。" 雪白的花瓣随风散去,无论时间曾对我们做过什么,最后留在我眼中的是这个女孩纯洁如水晶般的笑容。 无论流过多少泪水,痛哭过多少个夜晚,最后留在我身边的白色蔷薇花瓣,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微笑着,用它的全部和只有我能理解的方式微笑着。 傻瓜唐霜。 唐霜是傻瓜。 你错了啊,以为这样我就能获得幸福了吗? 你以为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了吗?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变得完整、获得爱了吗? 傻瓜啊,冰晶,你是全世界最傻的胆小鬼。 冰晶,你是胆小鬼! 胆小鬼! "冰晶……" 我听到一个激动的声音在呼唤我,抬起头,我看到他在哭。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哭。 胸膛里那朵白色的花朵在慢慢地变得透明,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从脚底升起来,向身体的其他地方疯狂蔓延。 忽然间,我明白人为什么总是会笑了,就跟花朵总是会开放一样,那是对朝阳、对希望的爱。 忽然间,我明白人为什么总是会哭了,就跟花朵总是会凋谢一样,那是对夕阳、对即将到来的在黑夜里漫长等待的感动。 白色的花朵在消失,一点儿一点儿,变得透明。 在它完全消失后,我就变成人了吧,和唐霜一样的人类,可以去爱,可以被爱,也可以因为爱伤到体无完肤。 "冰晶。"他呼唤着我的名字,将我紧紧抱住。 他的身体颤抖着,那双不自觉流着泪的眼睛经历了太多磨难、太多忍耐和太多牺牲。 在两年又二十一夜的时光里,我们去爱,去恨,去哭去笑,但对于他而言,整个世界只有黑暗,只有无尽的等待。 等待这一刻我在他怀里慢慢变成人,从玩偶变成人,完成所有人都说不可能完成的奇迹。 是什么让我走到了这一步?是爱,是恨,还是那个男人变成魔鬼也要让我微笑的执念? 那个男人…… 抱着我哭泣着的他,夺走了上百个玩偶的生命,夺走了上百个家庭的幸福,夺走了唐果和唐霜的未来。 抱着我哭泣的他,是魔鬼,我却无法恨他。 因为…… 因为…… "你会好好的,你会变成真正的人,你可以自由地去选择,自由地去爱,就像一个普通的女孩那样,你会拥有一切。冰晶……"望着我,他琉璃般清澈的眼中满是水晶一样透明的眼泪,"你是人了,是人了。" 白色的蔷薇马上就要消失不见,马上…… 我就要是人了。 这是我要的吗? 傻瓜,摩杰,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傻瓜。为了我——一个不合格的玩偶,做这些值得吗? 为了我,为了一个玩笑般的愿望,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摩杰,大傻瓜! 我要的东西,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不是这个啊? 不是这个会痛、会笑、会哭,会被痛苦打垮的人类身体,不是这个啊! 我要的东西,我一直想要的东西,是爱,是明白爱! 而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胆小的我终于明白了。 爱让人坚强,让人疯狂,也让人无法去承担。 "摩杰……你好傻。" 我捧起他的脸,他看上去是那么脆弱,好像已经精疲力竭的小孩子。 "我要的是你啊,傻瓜……摩杰。" "我要的人是你啊!我……" "我……" "爱……" "你。" 白色的花瓣再次如打在地板上的泪珠一样碎掉,在鲜艳的花田中随风飞去。那白色的花瓣是我吗? 是我的身体化作的花瓣吗? 傻瓜冰晶,你应该再等几秒钟,等胸中白色的花朵彻底不见了再说那句话啊。 傻瓜冰晶,我已经等了太久了,两年前,不…… 第一次被那个男人温柔的笑容拯救的时候,我就应该说出来了。 化作花瓣,也在所不惜。 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因为这就是爱,这就是我一直追寻的东西。 "摩杰,我爱你。" 心脏,黑羽,复活 洁白的颈上长出红色的蔷薇, 那是少女眼泪凝结成银色的钻石, 花田的灰烬,从天空落下黑色的雨, 叮咚叮咚, 破碎了的翅膀在月光下复活, 叮咚叮咚, 玩偶师低声呢喃, 说出了爱的低语。 被百万朵蔷薇埋没的梦境, 有人开始低声哭泣。 她感到孤单, 无人理解的孤单。 布满裂痕的诺言, 至今还束缚着心脏。 每一朵蔷薇,都是玩偶的眼泪。 被制造出来的生命,悲哀而虚幻。 已经消逝的过去,记忆的痕迹,每一朵蔷薇,都是玩偶的眼泪。 镜中的你,交错的命运,天使的羽毛,落不到玩偶的心里…… 心脏 "摩杰,你好傻。" "摩杰,我爱你。" "摩杰……" 空气里似乎还有那个少女的呼喊声,绯色的风吹动着摩杰的长发。蜜色的长发随风飘扬着,他眼中的眼泪也是。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在哭,眼泪被吹散在风中。 怀抱里白色的花瓣如眼泪一般随风飘去,起初他还想抓住它们不让它们飞走,但是马上他就放弃了。 大片的红色很快便吞没掉了那一点儿零星的白色,好像一颗石头被扔进了浩瀚的大海,再也没有可能会被人找到。 摩杰站在混合着花香和深红颜色的风中,在他身边,火红的花朵摇曳着,好像海浪。经历两年又二十一夜的时间,经历了地狱的火焰和黑暗中的等待,一切回到原点。 再一次,在他手里残存的只有白色的花瓣和关于那个花瓣的破碎记忆。握紧手里残存的那些花瓣,摩杰不相信这就是结局,他拒绝相信这就是一切的结局。 冰晶最后的话语…… 摩杰,我爱你。 "玩偶不能对非主人之外的人说'我爱你'的啊,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真的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就好了啊,傻瓜,傻瓜,傻瓜……" 眼泪弄痛了他的眼睛,他想用手抹去眼泪,才发现从眼眶里流出来的东西,不是泪,是像花瓣一样颜色的液体。因为他的身体在两年又二十一夜之前就已经不再是人类的身体了,他身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冷,甚至感觉不到活着。 如若不是这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他是靠什么才活到今天的,是靠什么才走过这么长的路,在黑暗中独自忍受这么久的时间的啊? 但结果,结果又是一次轮回,又是一次的绝望和失去。 "傻瓜……傻瓜……" "傻瓜!"凄厉的尖叫声在花田上空回荡。血腥味循着那尖叫声一齐从摩杰的喉咙里喷涌出来,但那意味着什么,他已经不在乎。 远方有雷鸣声传来,还有闪电从很远的地方追赶着什么一样向花田的方向越靠越近。其实这样的结局在两年又二十一夜前,摩杰就已经知道了。 在那一天,割开胸膛,让鲜血和泪水一起在这片土地上流干之时,他就已经知道了。知道到他只有两年又二十一天的时间了。 两年又二十一夜过后,花田苏醒,他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而此时远方不断逼近的闪电和雷声,不是别的,正是引魂师军团到来的征兆。 "那群没有想象力的家伙,只会虚张声势,有什么,这有什么。"轻笑着,摩杰让他的礼帽随风而去,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杖也随手扔在了花丛中。 魔法,技巧又或者是力量,那不是他喜欢使用的东西。什么时候开始拥有那些东西的,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世界上最强的玩偶师的,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因为那没有一点必要。 "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听我的话?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得到幸福……我要怎么做……"最后的眼泪流光了,蔷薇色的血也是,那具早就不是人类的身体里真的没有东西可以用来宣泄悲伤了。 孤独的呼喊声在花田的上方回荡,被鲜血染红的指头攀上了他洁白的衣领。打开衣领,衣服下包裹着的胸膛露了出来,他贝壳般漂亮的指尖滑过胸前白皙的皮肤,一道深红的伤口赫然出现,却不见从伤口中流下一滴鲜血。 "两年的时间,我用了两年的时间。"摩杰似乎笑了,笑容在他脸上缓缓扩散,笑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寂寞、疯狂。 "两年的时间,损毁了上百个玩偶,破坏了上百个人的幸福,甚至连我唯一的朋友也在烈火中死去。我……我都做了什么,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为什么结局还是这样?为什么你还是选择离开我?" "为什么?" "她抛弃了你,她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为什么你最后选她们不选我?为什么……" "你到底要什么……你……" "人类,我真的不懂,不懂。" "人类,这种东西……"笑容变得鲜艳如血,独自矗立在花田里的他长发凌乱,泪眼婆娑,被全世界的光照耀着,好像偌大的舞台上独舞着的黑天鹅。 指甲划破皮肤,瓷器般白皙的胸膛被打开,在那胸膛下是一颗跳动着的心脏。摩杰盯着他胸中的心脏——这个身体上唯一属于人类的器官,笑容被鲜红的颜色淹没。 最后的鲜血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一声绝望的哭喊声后,是如誓言般的叹息声:"不要了。人类的一切、这颗心脏,我都不要了,不要了。" 黑羽 引魂师的队伍在靠近,闪电几乎紧贴着摩杰的脊背落下,但这一切他都已不在乎。 手指穿过肋骨的fèng隙接触到了心脏,刹那间,剧痛将要撕裂他的身体。没有人可以自己挖出自己的心脏,他似乎也不能。可想到这点的他更疯狂地大笑起来,丝毫没有要住手的意思。 "好痛!" 鲜血溢出了他的口腔,一滴一滴溅在地上,染红了花田黑色的土地。手指更深地伸进去,每进去一寸都痛到刺骨,摩杰抬头望向了天空,一个落雷就在此时在他身边落下。 他知道他们已经来了——引魂师的军团,带他离开的那些黑天使们就在他背后,拿着剑等待着,要将他撕碎带走。 "你们不配碰我。"冷笑了一声,摩杰大吼着亲手撕开了自己的胸膛。 "呃……"忽然有人按下了时间的停止按钮。时间停住了,只有摩杰的呼吸声还在一声接一声,但他的手也已经停止了。 "你说过花田一万年里只能被燃烧一次……"慢悠悠的,一个人的声音在静止的时空里如羽毛一般飘落,与他一同落下的还有漫天的黑羽。 纯净的黑色,仿佛天地开启时、灰和白都还没有出现时,那种来自远古的无机质一般。纯黑的羽毛垂直着从天空落下,最早到来的一片轻轻拍打上摩杰的手背,他这才发现风早已经完全停住了。 没有风、没有时间的世界里,黑羽如雨滴一样垂直落下,画面诡异却美得让人心颤。纯正的红和纯正的黑,妖艳的花朵和更加妖艳的黑色羽毛。 他只是动了抬头的念头,沾满鲜血的手就被另一只苍白却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摩杰不想认输,但是那个人力量太大,迫使他的手被拔了出来,胸口的伤口也就很快再次愈合了。 "火虽然会毁灭生命之花,却也会让它变得更加坚强。是吗?" 那个声音再次向他发问。 摩杰认识那个声音,那个人是…… 他抬起头,看到了黑羽飘落,整个世界静寂无风,好像连空气中的分子都在恭敬地垂下头向人行礼一般。 全世界都静默着,屏住呼吸,正如摩杰此刻所做的一般。全世界的目光此时此刻都集中在那个男人身上。 "是吗?" 他再次发问。 摩杰做出回答:"是的……" "藏月。" 复活 静默的世界里,飘落的黑羽中,还有那一望无际的鲜红花朵之上,他用他黑得纯粹、仿佛黑洞一样的眼睛望着面前的摩杰,听到他做出反应后便唤出了他的名字。 "嗯,摩杰,我回来了。" "紫星藏月。"摩杰忍不住站起身来,看着他,忽然一阵微风打在他脸上。两只巨大的翅膀扑扇着从紫星藏月的背后扬起。 看了一眼自己身后多出来的东西,紫星藏月露出颇为不快的表情,对摩杰说:"就是有了点变化而已,多了这个。" "这个……"摩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出现在紫星藏月背后的是一对纯黑色、硕大美丽的黑色翅膀,那是传说中最尊贵的引魂师才有的东西,那是传说中从火中诞生的王子区别于众生的东西。 "藏月,你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复生的好友,摩杰忍不住走过去捧住了他的脸,手指摩挲过的地方温暖而富有弹性。 突然间,蜜糖色的双眸弯成了两道半月,摩杰笑起来,这一次竟然还笑出了声音。 "你居然是王子,引魂师传说中将要出现的王子,他们一直在寻找的王子。我甚至听说他们都快要放弃,快要认为王子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了,结果,你……哈哈哈……哈哈哈……" "很可笑吧,被丢进火里准备烧死的我,在经历了完全不想回忆的一段火中历练后,迷迷糊糊醒来,居然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紫星藏月冷冷地看着自己身后的东西,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是不是有种捡来的土狗突然间变成了名犬的感觉啊?" "哈哈哈……"身后是严阵以待、手握利剑的引魂师大军,身前是即将来临的死亡和痛苦,摩杰却笑得浑身都抽筋起来。 "这个比喻,这个比喻真是太对了,太对了!"他大笑着,走过去,狠狠地拥抱了一下他的朋友,随后扬起手,花丛中的手杖立刻感应到他的力量回到他的手里,身后举着剑的引魂师也立刻做出将要攻击的姿态。 "不用你们动手。"优雅地扒开一束落到了额前的头发,摩杰高高地举起了他的手杖,拉开它,里面是发着光的长刀。 "你要做什么?"他的手再一次被人紧紧抓住,那个叫紫星藏月的男人用黑到让人崩溃的眼睛深深地望向他。 "跟你一样走向我的归宿,不是吗?"微笑着,玩偶师的刀锋比住了他的心脏。 "留下那个吧,你胸膛里那个跳啊跳的红彤彤的东西。"紫星藏月的脸上没有表情,手上也似乎没有特别使力。 紧握住摩杰的手,他继续用他那双纯黑的眼睛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冷冰冰却认真无比地说:"是那个东西,让你在雨夜里把我喊进房子里,给我甜的蛋糕和热的奶茶吃不是吗?" "藏月,别忘了,也是那个东西让我和你打下那个赌的。" "是的,我知道。而且你赢了。"藏月平静地说着,转过脸,放眼朝整个花田望去,一片灼眼的鲜红在黑羽的衬托下美得惊心动魄。 "我问你啊,摩杰。就算是最后一个问题吧。" "嗯。" "我听说你是最好的玩偶师,你设计的机关没有缺陷,你制作的玩偶也是。那么,如果再给你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你还会搞砸吗?" "再来一次的机会,开什么玩笑?"真的不想笑,但摩杰还是忍不住笑起来,"花田已经不可能再被燃烧,我也不可能……" "别问那么多理由,我只是问你,你会搞砸吗?"如果声音可以变成武器,那么藏月刚刚就是那么做的。 紫星藏月暴怒的问句让摩杰愣住了,让原本从寂静开始变得有风、有呼吸的世界再次回归寂静。整个世界仿佛都正卑微地俯身,仰视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我……"高傲的玩偶师低下头,声音仿佛被高山上融化的积水侵蚀了几万年一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还能有多复杂的设计,我不知道还需要牺牲多少人才能让计划更加完美,才能让一切得到最好的结果。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一次,每一天每一秒都在按照我的设计前进,发生,但是结果还是一样,和上一次一模一样。现在,我已经……我已经……" "我不知道。" "不知道并不是答案。"黑瞳的男人紧紧盯着低下头的玩偶师,好像只有这一个问题需要被认真对待,哪怕包围着他们的引魂师军团已经开始骚动、窃窃私语,准备着什么。 哪怕…… 紫星藏月抬起头,没有杂质的黑色眼眸中也没有恐惧和害怕。他环视一周,再一次将目光集中在摩杰身上。 "如果还有一次这样的机会,你会失败吗,死螃蟹?" "我……"摩杰抬起头,光从他的眸中滑过,"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不是答案。"紫星藏月面无表情地说着,随后抬起手,毫不在乎地撕下了他背上那对漂亮的翅膀。 黑羽顿时如旋风般扬起,黑色的龙卷风席卷了整个花田,羽毛好像在集体尖叫、伸展了四肢痛苦地扭动,为紫星藏月刚才所做的一切哀鸣。 "翅膀!你的翅膀!"摩杰望着紫星藏月,目瞪口呆,因为那对翅膀…… "我听说那对翅膀是……" "我知道,他们对我说了,啊……"叫了一声,紫星藏月的脸上露出微微痛苦的表情,但他马上恢复了常态,用威严的声音大声对四周同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引魂师说,"不要过来!" "还真疼。" "那是当然!"摩杰望着身边这个名字奇怪、行为更加奇怪的男子,有点结巴地说:"黑色羽毛的王子,那是引魂师世界期待了上千年的人,你的翅膀是……" "我说了我知道。" 再次打断摩杰,紫星藏月疼得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奇怪的、又像笑又像咧嘴的表情,说:"他们跟我说了这些。他们告诉我,我是他们期待了上千年的王子,我的身份如何如何高贵,法力如何如何强大,将来可以变成什么什么,反正是非常了不起的人。而我身份的标志就是这对翅膀,这是人和神的区别,就好像有了它我就是神,不死不老还可以做很多事一样。" 摩杰点着头,仿佛非常认可紫星藏月的话,实际上情况远比他说的要重要很多,光是永生,就是多少人拼命追逐而不可得的。 "他们说了很多,很多。如果不是他们硬拉着我说了那么多废话,我或许还能早一点赶到,但是我想……"紫星藏月再次咧开嘴露出他并不完美的微笑,"我想一切都还不迟。是吧,螃蟹?" "他们说,它可以为我颠覆一切,包括让时光倒转,我只记住了这个。摩杰,我只记住了这个。" 说完,他抬起手来,一把将还带着血的翅膀抛向了空中。黑羽开始在半空中发了疯一样地旋转,整个花田都在尖叫,天空变成血红的颜色,仿佛有人往上面泼下了一盆红墨水。 在此之外,围绕着他们的引魂师或尖叫,或痛苦,或流着泪冲过来。 "铛!" 钟声再次敲响。 "铛!" 旋转的黑羽在同一时间集体徐徐落下,仿佛黑色的雪,妖异地绕着华尔兹的舞步,从天空的一端飘向另一端。 随着血一般的花瓣飞舞着,仿佛在用舞姿吟唱那千古传颂的歌谣。 "铛!" 画面在黑色雪的洗刷下变慢,变慢,变得越来越慢。每一格的时间似乎被拉成了十几二十格。被拉长的画面里,一切都在变形。原本透明的东西在拉长中变成了rǔ白的颜色,而原本厚重的颜色则缓慢稀释成近似空气般的透明。 一切都在变化,不变的只有那双纯黑的眼睛,散发着无机质一般纯净的光,穿破迷雾,仿佛拥有能够看透这个世界的力量。 "铛!" "你知道多少人想要你背上那对翅膀吗?你知道有多少人为了永生而耗尽一切吗?你知道有多少引魂师、多少玩偶师为了成为神而大开杀戒吗?你知道……笨蛋,你经过了多少磨难,经过了多少年被人唾弃、被人当做动物一样对待的日子,被多少人伤害到体无完肤才得到它。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藏月,紫星藏月!" "我知道,所以,我最后一次问你……" "摩杰!伊摩杰!" "铛!" 金色的火焰从天边那片最微小的黑羽上蔓延过来,很快便燃烧成线,翻滚过来,如若金色的花边。发着光的灰烬飞入空中,仿佛燃烧着的蝴蝶。 火的蝴蝶,金色的雨,在花田、黑羽和蒸腾的透明热气中混合成一片,混沌、迷茫又美丽异常。 "所以,我最后一次问你,如果再来一次,你会成功吗?" "我不知道。" "铛!" 笑声忽然被拉高,冲破了混合在一起的火光、黑羽和漫天的红色花田,好像一只箭高高地直射入望不到尽头的天空中。 "你会的。"黑瞳的男子在火光中大笑着说,"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摩杰,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棕瞳的男子眼中映着火光。 "铛!" …… 冰晶,唐果,唐霜 冰晶 看了看日历,悲剧的我从正式被唐果抛弃到今天已经两周年了!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在这样一个可喜可贺的日子里,我在做什么呢?我现在居然在给唐霜准备蛋糕!那个家伙昨天还到我们店子里大闹过,为什么我要给那个家伙准备特制小蛋糕,给她当佣人呢?真是够了,够了! 光想她的名字就够了!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唐霜是传说中和我最像的人,我才懒得、不屑、根本就不理她呢!不是说那个叫唐果的女生最想要的玩偶就是一个妹妹吗?像我这种完全是按照她心中想要的妹妹制造出来的小可爱,为什么会被她无情抛弃呢? 为什么我会这么像她啊,如果我像她的话,那不是就表明唐果要的人其实就是唐霜吗?那为什么我要出现啊! 让我出现,又不要我,她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啊? 想到这里,我是心情更加不好了,撅着嘴问摩杰:"喂,摩杰啊!你说,为什么每个玩偶都要一个人类做主人呢?你说有没有那种没有主人的玩偶啊?" 咦?摩杰是怎么了?明明刚刚还挺开心的样子,在那里打鸡蛋酱啊,怎么突然变得傻傻的呢? 我走过去,伸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可他的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好像灵魂被什么东西突然吃掉了一样。 "喂!摩杰!"我又喊了一声,忽然间,我闻到了火的味道。然后…… 一片燃烧着的黑色物体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非常精准地落进了摩杰手里的蛋浆碗里,而那个家伙居然也毫无知觉一般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喂!蛋浆都弄脏了!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啊!"看到他傻傻的,我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弄起来,想把那片奇怪的黑色东西弄出来。好不容易把那片黑色的东西给弄了出来,我的手指上沾了一堆黄黄的蛋浆。弄出来一看,我更觉得奇怪了,那居然是片烧掉了一半的黑色羽毛。 羽毛的质感丝滑柔软,好像黑色的天鹅翅膀上的羽毛,却又比天鹅要大很多、漂亮很多。 "这是什么啊?"我拿起羽毛对向天空,阳光居然能完整地通过它,在阳光下,它看上去竟然仿佛是透明的,好像水晶做成的。 低下头,我惊讶地发现地上同样是一大片被燃烧过的黑色羽毛,有些完全只剩下了淡黑色的灰,有的剩下一半,有的剩下一点点如黑色雪花一般的碎末。在阳光下,有的好像残破的燕尾蝶的翅膀,有的则仿佛是黑色的蔷薇花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突然发生的异象吓到了我,不会是又有什么奇怪的人要到店子里来了吧?我还真是倒霉啊,是玩偶就算了,为什么我还要是那个最强的玩偶师做出来的呢?为什么就只有我一个玩偶怎么都和主人搞不好关系,一见面就被她抛弃了呢? 什么人在这个时候要跑过来啊,我们家的摩杰现在还在发傻呢!想到这里,我忙不迭地回头,紧张地喊:"摩杰啊,你看到没,这是怎么了啊?摩杰……" 就那么一下子,我愣住了。 摩杰没有继续像刚才那样莫名发傻了,他的灵魂就好像…… 我发现他的灵魂居然就好像是随着那些奇怪的黑羽飘过来一样,这才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望着我,眼神复杂得让我愣住了,来不及反应,我的眼睛就奇怪地酸痛起来。 我热衷看偶像剧,会因为每一次男主角受伤的表情而伤感;我也曾经在书本上读到过那些深情的描写,作者用文字描述着那些动人心魄的表情和那感人至深的感情。可是,过往我看到的一切都无法描绘此时他盯着我的表情。 他就那样直勾勾地望着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我一样,又好像是经历了好多好多磨难,翻过了世界最陡峭的山峰,淌过熔岩形成的河流才得以见到我一样。只是被他那样望着,我的身体就热了起来,我的眼睛也是,心跳变得越来越快,心跳声大到我害怕他会听见。 "你刚刚说什么?"他终于开口说话了,眼神却没有一分一毫的改变,还是死死地盯着我,就好像稍微放松我就会逃走一样。 "我说……"实际上被他这样看着的我都已经忘记我要说什么了,结结巴巴地开口,"怎么……这么多……黑色的羽毛……这里,还有那里……" "不。"他似乎笑了笑,却依旧用力地盯着我问:"在此之前的。" "我说……我说……"我结结巴巴地说,"你说,为什么每个玩偶都要一个人类做主人呢?你说有没有那种没有主人的玩偶……啊。" "冰晶,你希望成为那种没有主人的玩偶吗?"他看着我,伸手要我去他身边。 我不明白他脸上表情的含义,却不由自主地走向他,头轻轻地点着:"我想成为那样的玩偶。" 他看着我,脸上有透明的阴影流过,他琉璃般清澈的眼中泛着晶莹的泪水。我不明白那个表情出现的原因,却还是被他深深吸引。 "你要吗?"他问我。 忽然间,望着他的我心中一片雷声大作,仿佛是风席卷着大朵黑色的云在海面上缓慢聚集盘旋。 我要吗? 我不知道。心中似乎有一个极端的渴望让我回答说"是",可是云积得那么厚,让我听不到心底最真实的声音,也看不清我真正想看到的天空的颜色。 "我不知道。"望着他,我说。 "你不知道。"他重复着,忽然间笑了起来,可眼泪也在这一瞬间从他的眼中跌落下来。 我从未见过他哭,慌张地伸出手想抹去他的泪水,结果却被他一把抓住,然后就被他狠狠地抱住。 "不要说话,现在不要说话,答应我,你先答应我这个。"抱着我,他的手轻轻地捂住了我的嘴。我没有挣扎,因为知道他绝对不会伤害我; 我浑身都在颤抖,因为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听我说,冰晶,你听我说。"他抱着我,将我窝进他胸膛里最温暖、最柔软的那个地方。我听见他的心脏就在我的耳边跳动着,每一声都引起我身体的共鸣。 心头的云似乎在这一瞬间变得稀薄,我仿佛能渐渐看清那云后的东西了,但不等我看完,他就说出了那三个字。 "我爱你。" 是我的错觉吗?再一次的…… "冰晶,我爱你。" 不是错觉?再一次的…… "我爱你,请你不要离开我。" 他紧紧地抱着我,声音在我的头顶变得嘶哑而脆弱,却那么真实。 "不要离开我,是玩偶也好,是人也罢。永远不能用同样的方式来回应我的爱也可以,不要离开我,因为我爱你,发了狂地爱你,可以毁掉整个世界也无法更改地爱着你,宁愿变成怪物也要爱着你。冰晶,我的冰晶。" 我不知道爱究竟是什么,因为从我诞生的那天起,我就被赋予了一定要去爱一个陌生人的使命。我不能对另一个人说出"我爱你",只要说出那三个字我就会化成花瓣永远地消失。 忽然间,我明白他要捂住我的嘴的原因了,忽然间,我也明白了…… 如果他没有那么做,现在的我一定已经化作了花瓣。 不用再去看清楚我看不清的东西,人和玩偶到底有什么不同,爱又是什么,这些问题都太难,太难,我想以我的脑容量一辈子都别想弄明白吧。 我只知道他抱着我,在我耳边一遍一遍说着"我爱你,冰晶,这就够了。不管你是什么,我是什么,我爱你,你不要离开我,也不要说爱我,这就够了。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这就够了,好不好?只要我们互相知道我们绝不会离开彼此,我们的心连在一起,灵魂在一起,无论轮回多少次都不会分离就好了,好不好?"我的心融化成了一滩甜蜜的水。 被制造我、爱着我的男人拥抱在怀里,听他告诉我他爱我,他是我一个人的。我想,这就是我要的东西。这就是我的幸福。 摩杰,我的。 永远也不说爱,因为玩偶不能对自己主人以外的人说"我爱你"。不过我不会离开你,无论我的主人是谁,又无论我是不是一辈子都要当一个不合格的玩偶。 我会和你在一起。 "我们在一起。摩杰。"我回答他,眼泪忽然流了出来。好奇怪,明明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明明我从来就没有感到过悲伤,为何在我心底好像已经经过了许多磨难,才走到今天,才换来今天。 "摩杰,我们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我们在一起。"他抱紧我,嘴唇贴上我的,鼻子也靠上我的,我们两个的眼泪融在了一起,可分开时,我看到他在笑,他琉璃般透明的眼睛里倒影着的那个我也在笑。 "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 "也永远不再说那个字,不说那个字。" 唐果 "这是时事新闻节目主持人小林给你带来的现场报道。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某某医院的肾脏外科,昨天我们才采访过的盛花和纯兄弟引起了社会广大好心人的注意,但是他们今天早上又发生了新的状况……啊啊,盛花,你冷静点儿!" 电视里开始出现一个盛怒的红头发的家伙拿着一大沓钱猛打一个病c黄上病怏怏的家伙的脸的镜头。 他们一边打,电视里还一边传来他们断断续续的吵闹声。 "有没有搞错!你居然拒绝手术,你的大脑被狗屎糊住了吧?" "那是哥哥用来结婚的钱!我要看到嫂子……" "嫂你个头,嫂你……哔哔哔哔……"脏话被消音了。 "啊啊啊,你们不要再打了啊!麻烦不要说脏话好吗?" 电视里那个叫盛花的哥哥继续用钱打叫纯的弟弟的头,我终于忍不住冲动,对着旁边高脚座位上傻笑着的女服务员喊了句:"冰晶,拜托你换个台好吗?" 搞不懂今天这个叫冰晶的女服务员是怎么了,平时挺伶俐活泼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今天全天都傻傻的,满脸都是那种被五百万大礼包砸中的表情呢? 看来今天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我敢肯定! 我把手里的水杯用力地磕在桌子上,影沙受惊地抬起头来望向我。我也盯着他,反复打量着这个长得秀气好看的男孩子,手指忍不住在他的鼻子上点来点去,说:"我说啊,影沙,今天晚上真的不行吗?人家很需要你哦。" "果果……"喝了一大口饮料,红着脸的影沙冷静下来,冲着我无奈地摇了一下头说,"真的很抱歉,今天是我的毕业导师找我,你也不想我毕不了业,以后没办法赚钱给你还有孩子买奶粉吧?" "谁说我会嫁给你啊!哼!"我有点不快地哼了一声,望向窗外,今天的天气看上去怪怪的,明明是阳光明媚的样子,却总让人感觉在那大片的阳光之外有什么阴暗的东西正在接近一样。 而关于我要不要嫁给影沙这个问题,我又瞪了影沙一眼,看到他已经开始边喝饮料边看书了。唉……这个男人还真是不浪漫啊,一点儿惊喜都没有的样子。 "唉……" 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我这是在想什么,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呢?全世界都知道我和影沙是一对,大约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了吧。就算我在这里想再多也不会有哪个不自量力的家伙跑出来跟某某大学的学生会主席、宇宙无敌温柔、无敌帅的影沙竞争的吧? 哎呀,哎呀,我这满脑子都是什么啊? 摇着头,我再次望向窗外,却怎么也望不见天空了。为什么呢?因为有一堵人ròu做的墙堵在我的正前方啊! 从我坐的地方望过去,最初只能望见他窄而结实的腰,顺着腰往下是两条长到有点过分的大长腿,被一条洗成发白、有好几处破洞的牛仔裤包裹着;顺着腰往上是一个完美倒三角形、宽肩窄腰的结实身体,随意地穿了件白T恤就已经显出了专业模特才会有的气质;最后一张好像是直接从杂志上剪下来帅得有点儿不真实的脸。 他盯着我,在视线终于落到他脸上的刹那我满脑子就只有这样一个想法了。 他盯着我,用一双黑得可怕、连瞳孔都看不清、纯粹得原始的眼睛看着我,那眼神不似是人的,而似是野兽在看着自己的猎物又或者是伴侣时充满占有欲和关注的样子。 被他那样盯着的我,在位子上立刻变成了一尊有血有ròu的雕塑。而且奇怪的是,理智明明告诉我应该害怕,应该赶紧避开他的目光,但我就是没办法那样做。被他用占有的姿态盯着,我觉得那似乎是天经地义的,并隐约感觉到如海啸般的悸动正席卷我的身体。 我突然想哭,原因居然是因为那目光。目光只是穿透一层玻璃来到我的身边,我却觉得它似乎已经走了好几万公里的距离,闯过了无数艰难和险阻才到达这里。 我被它迷住了,在这一刹那我不想说谎,我被玻璃外用野兽般目光盯着我的男孩迷住了。他望着我,我望着他,大脑里一片混沌却有仿佛有火花在纯黑色的夜空里不断绽放。 "唐果?"影沙终于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来看了看我,顺着我的目光望了出去,看到了那个男孩。 "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砰"的一声,影沙推开椅子站起来,那种气势我从未见过。我正想说什么,他立刻跑了出去,好像和外面那个家伙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一样。而外面那个家伙朝里面望了一眼,低下头冲我咧开他的嘴,露出牙齿,然后…… 啊?那是一个微笑吗?我从未见过这么丑的微笑,不过那应该是一个微笑吧? 笑完,影沙出现在玻璃窗外,而男孩就跟从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是谁? 这个问题就跟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孩一样,霸道地闯进了我的脑袋。狠吸了一口杯子里的饮料,我现在更加肯定今天晚上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果然…… "我要回去看八点档的电视剧嘛!"那个闹哄哄的、叫唐霜的死女孩果然又开始跟我唱反调了。 我要去海滩参加夏至夜晚的烟火晚会,她就要回家看八点档的连续剧。那部八点档的连续剧有那么好看吗?不过就是一堆棒子和一堆台客演的无聊生活剧啊!连排骨都可以拿来当礼物送来送去的电视剧有什么好看的啊?连男主角都可以换了一个重来,一个孕妇可以怀孕三年没有生的电视剧有什么好看的? "要看你回去看!焰火晚会只有今天晚上有,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海边看焰火!"我也毫不示弱叉着腰说。 "妈妈,我不管,我要回去看演唱会!"唐霜果然又使出了她天下无敌的撒娇招数。这个死女孩还有她的死妈妈都给我滚啦! "果果,今天白天天色一直不好,好像黑黑的,我看很可能会下雨,你就别去了吧?焰火晚会明年还会有啊。" 居然是爸爸出面劝我,有没有搞错啊? "你也说了焰火晚会明年才会有,电视剧明天就会有啊!"我不服气地说着,爸爸也好讨厌! 不过说来说去都是唐霜的错,如果不是她的出现,起码爸爸的爱是属于我的。就是这个和我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家伙夺走了所有本应该属于我的关爱。为什么我没有一个更好一点的妹妹呢?没有一个能为了我付出一切的好妹妹呢?我想要一个那样的妹妹,不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果果,霜霜是妹妹。"爸爸说这句话时,那个坏女孩居然挑衅地看着我。 我……我……我……我…… 我真是快被气死了,于是一句话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她才不是我妹妹呢!" "果果!你说什么呢?"爸爸的声音陡然间严厉起来,我抬头迎向他,毫不示弱地重复道:"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妹妹,什么都不是,不是我妹妹!" "啪!" 一个耳光落了下来,屈rǔ的眼泪也不争气地从我的眼眶里流了下来,其实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我早就知道他会这样对我的,怎么还会忍不住哭呢? "姐姐……"耳边传来一声受伤的呼喊。假惺惺,我根本连看都不想看那个家伙的脸。不要哭啊,唐果,不要哭!真是讨厌,眼泪就是不听我的话,比起他们,我更讨厌我自己! "你们不去,我也不稀罕你们去!"丢下这样一句话,我转过身,随他们好了。 烟火还没开始放,天空中就出现了让人心情郁闷的厚重云层,月亮也彻底不见了。 其实我也知道天气不好,而且影沙白天也一再地劝我说海滩治安不好,这次又没有特别有趣的乐队或者杂技团来,烟火的量也不够大,连一直宠爱我的他也叫我不要去。 其实我已经这么大了,明年就是大学生了,对于焰火晚会也没有那么大的兴趣,只是一想到唐霜那个被大家宠着的笑容,我就来气。 一个人来到海边,看了好一会儿焰火后,我觉得无聊了。我低头看表,时间还早得很,难道我现在就要灰溜溜地回去吗? 我不要被家里人嘲笑,不要被他们看不起。因此尽管很无聊,完全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我还是留在了海滩上。海风吹过来,感觉有点发凉了,我衣服穿得太单薄,忍不住抱紧了胳膊。 旁边的人要么是一家人,要么就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只有我被家人遗弃,而影沙又偏偏在今天晚上有非上不可的课。走在这些热闹的人中间,我觉得自己更加可怜了。 穿过人群,感觉终于好了点。耳边传来海浪轻轻拍打沙滩的声音,我在深夜里的海边停下脚步。凝听着海浪一声一声拍打沙滩的沙沙声,在月光的帮助下眼前一道道清晰的白浪从深蓝的海面上朝我扑过来,亲吻我的脚尖。 "哈哈……"我忍不住觉得开心,在沙滩上跳来跳去。 突然,身后似乎多了什么东西,我一转身被身后怪笑着的男人吓了一跳。 "小妹妹,一个人吗?没有人陪你玩吗?"吓到我的男人一把抓住我的手,笑容猥琐,声音也阴阳怪气的。 陡然间,恐惧好像藤蔓从我的脚尖一直爬到了我的心脏,环顾四周,三个看上去是抓住我的男人的同伙一样的男人,也同样怪笑着走了过来。 "今天是夏至,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喝几杯啊?"抓住我的男人想靠过来。 "不用了。"我努力维持着平静,努力寻找逃走的方法,但是他靠得更紧了。 "去嘛!我们人很好的。" "不用了。"感觉他正准备将手搭在我的肩上,我终于放声尖叫起来,"放开我!" "那可不……" "不什么?"突然,一个声音跳进来打断了男人的话,然后一条黑影用更快的速度冲了进来。根本看不清他做了什么,我的手腕就更痛了,我想那大约是因为拉着我的手的人换了一个人的原因吧。 至于原来拉着我手的那个猥琐男人,此刻正在尖叫,他那只曾经拉过我的手刚刚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我想那是"手断了"的意思吧。 弄断他手的人,不用怀疑就是此刻抓住我的那个突然蹿进人群的黑影。我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弄断那个猥亵男人的手再把他一脚踢进大海里的,我只知道这个家伙抓住我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抓住一个活人,他根本就是在练习单手拧断木棍啊。 "好痛!"我忍不住痛呼,只听那个黑影低声问了一句,"他弄伤你了吗?" 随后就是一顿黑影乱飞,另外几个男人不知道怎么就被他丢进了大海里,还一个个都痛得哭天喊地的。 于是…… 我把那句未能出口的"不是他们啊,是你把我弄痛了"给吞了回去。我眨着眼睛盯着黑夜里这个抓紧我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感到害怕。 "走吧。" 他轻声对我说了一句便拉着我跑了起来。海边带着咸味的风使劲地打在我的肩上,让我感到更冷了。忍不住,我打了一个喷嚏。男人突然停了下来,速度之猛,害我差点栽进他的怀里。 他用他坚实的手臂稳住我,这一次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双黑得纯粹的眼睛太过夺目,想忘都忘不掉,无论多少次轮回都忘不掉。 永远都不可能忘掉。 不知为何,脑子发出这样奇怪的感叹,我看着他,他不是别人,正是今天白天在"蜜桃螃蟹"的玻璃窗外盯着我的男孩啊。 我望着他正要发问,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当着我的面把他身上的T恤脱了下来。 妈妈啊!这里有人…… 我连忙捂住脸,不过还是忍不住从指fèng里朝他望了过去。他包着衣服的时候就比模特儿还好的身材,在脱掉衣服后呈现出那种我只在时尚杂志或者美国大片里才看到过的有着一块块漂亮肌ròu却一点都不显壮的漂亮身段。忍住鼻腔里翻腾的鼻血,我想我得清醒点,他干吗脱衣服啊? 他要…… "你要干什么啊?"我终于恢复正常地叫了出来,结果回应我的是一团丢到我头上还带着汗味的T恤。 "好脏,什么东西啊?"我大叫,他这是要干什么啊? "你不是冷吗?"他瞪着他那双比狗还纯洁的眼睛,无辜地看着我。我顿时一头黑线,难道他是要我穿上他的T恤吗? 我看了看他,他用无辜到会让桃树亲手把身上的果子摘给他吃一样的眼神回看我,同时那具好看的身体就那样无遮拦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刺激着我。 "穿上吧,我的就是你的。"过了一会儿,他说。 拜托,什么"我的就是你的",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好吧!我想理论,他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好吧,我帮你。" "什么啊!"大叫中,他就那样胡乱地把他的T恤套到我身上去了,虽然穿得歪歪的,而且他的T恤大到几乎可以把我全部套进去,但是果然没有那么冷了。而且他T恤上的汗味还怪好闻的。 看到我顺利穿好T恤,他满足地一笑,再次抓起我的手转身向前走去。好奇怪,看到他过来抓我的手,我居然就那样自然而然地把我的手送到了他的手心。 我不是那种随便的女生,况且,我还有影沙这个男朋友啊,况且,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啊。 想到这里,再次感到危险的我抬起头来,决定这一次一定不会再被他的眼睛弄得吞吞吐吐了。 结果,我再次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而让我吞掉那些话的不再是他的眼睛,而是他背上两道黑色的伤疤。我从没有见过那样的伤疤,与其说是伤疤不如说是纹身,两道黑色的翅膀一样的图案从肩胛骨的上方一直延续到了接近腰部的地方。我忍不住伸手摸了过去。手指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他受了惊似的转过身来。 "你干什么?" "你背后有什么……东西……"我望着他说,声音突然有点发颤,无论那个东西是疤痕还是纹身,面积都有点太大了。几乎要占掉他背部皮肤的二分之一去了。 "什么?"他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一样,咧开嘴很丑地笑起来,说:"那个啊,那是翅膀掉了的痕迹啊。" 翅膀…… 他还以为他是天使啊!有他这样笑得跟吃人的妖怪一样的天使吗? 明明是很荒诞的事,我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人有翅膀啊?还有,你哪里长得像有翅膀的人啊?" "这个世界上怎么就不能有人有翅膀呢?"他歪着头看着我,不解地问:"还有啊,我为什么不能长得像有翅膀的人呢?" "长出翅膀的人都是神秘人物啊,要么是天使要么是鸟人。你哪里长得像天使了?再说鸟人,你要当我也无所谓啊。" "我怎么就不像天使了呢?我觉得我长得还挺帅的啊。"他说着话,一下子把脸凑到了我的面前。凑得那么近,就算是瞎子,就算此刻天上没有那么大的大月亮,我也会忍不住感叹:"好帅啊!" 那是一张绝对帅的脸,而在帅之外,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我,从身体的最深处升腾起一种想抱紧他、想亲近他的渴望。那种感觉就好像在另一个世界有另一个我,在很多年很多年的时间里一直期盼着他,一直想见到他,一直想抱住他,甚至…… 我被自己内心突然蹦出来的念头弄得一惊,全身也顿时羞红发热起来,而他就好像读懂了我眼中的激情,纯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犹豫和深情,随后就将他的唇就印在了我的唇上。 我想后退,腰立刻被他深情挽住,反作用力下,我不自觉地跌入他的怀抱。他赤裸的上身紧紧地抱住我,若不是我还用手肘挡在我和他之间,我的心脏就已经被他身体的温度烤化了。 唇上的感觉更是让人如痴如醉,无法摆脱那灼热温度的袭击,霎时,我连怎么去呼吸都忘记了,依靠在他身上,纯粹靠着他的吻给我的那一点儿氧气而活。 不知不觉间,我已抱紧了他,任由他用力地吻我,好像我们天生就该如此,更好像我已经等这一天等到快要哭出来了。 他吻着我好像不会停,我失去控制的大脑也放弃了去想停下来的问题,直到远方猝不及防地响起一声烟花爆炸的巨响。 "砰!" 我触电般地从他的身上弹了起来,在焰火绚烂的火光中望着他的脸,那双夺人性命的黑色眼瞳。 "我……"吞咽了一下,嘴里还有他残留下来的味道,我忽然觉得不对了。这个家伙……他是陌生人哪! "你干什么啊!" "吻你啊。"他居然回答得理所当然。 "你怎么能……能吻我呢?"我结结巴巴地说着,浑身烫得都快烧起来了。而且现在我还被他抱起来了,还是双脚全部离地,像娃娃一样被抱起来的姿势。这个家伙看上去顶多也就是欧美模特那种个头,又不是美国加州的州长大人,从哪里来的这一身的蛮力啊? "我为什么不能吻你呢?"他更加理所当然地质问我。他的眼睛真的好黑,于是错的人反而好像是呆呆望着他的我了。 "你为什么能吻我呢?啊啊啊……你到底是谁啊?"我大声地抗议,慌忙地找着借口,"不要以为你刚刚救了我就可以这样哦,你你你……放我下来啊!" "这和我救你有什么关系啊?"他眨着眼睛看着我,当然没有一丝一毫要把我放下来的意思,而是更加理直气壮地说出了他吻我的理由。 "我吻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女人呀!" "我是你的……"我都不好意思把这句话说出口,什么你是我的女人,他以为他在演武侠剧吗? "我才不是呢!"我咬牙说着,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但是,忽然间我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怎么不怕他呢? 从开始到现在,我一点儿都不害怕,被人在深夜的海滩上强吻,普通人应该会很害怕、很害怕的吧,不是吗? "你是的,你是的,唐果。"他看着我,非常认真地重复道:"你是的,只是你忘记了。不过你不用记起过去的那些了,只要重新记住你是我的女人就好了。" "我才不……慢点,你知道我的名字!"我抓住他尖叫起来:"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 "我是紫星藏月。"不等我问完,他就说了出来。 "紫星藏月……" 我想说这到底是一个什么鬼名字啊,还有紫星藏月又是哪根葱啊。 没想到我还没说完,只是叫了一下他的名字,他就像小狗一样凑了过来,把头放到了我的胸口,蹭着我,声音柔软地对我说:"嗯,唐果。我好喜欢你叫我名字的样子,多叫两声好吗?" "我……"那种席卷全身潮汐般的感动再次将我完全打败,在那莫名的感情潮汐面前,我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忘记了很多事情,特别是忘记了他。 "藏月。" "果果,我好想你。" "我……"摸着他的头,我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哭了。 一滴眼泪掉了下来,他立刻受惊地抬起头。在看清楚眼泪的方向是我的眼睛后,他的唇再次落在了我的脸上,轻轻地吻过我哭过的眼睛,又移过来吻上了我的唇。 再次被他拥吻,更多的眼泪流了下来,就好像和他一样…… 紫星藏月,我也好想你。 唐霜 姐姐一夜都没有回来……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我的错。 手机拿起来又放下去了好多次,最后我还是没有勇气打电话给姐姐。不知道她昨天是不是很生气呢? 想到这里,一向讨厌早起的我从c黄上坐了起来,望着镜子里那个努力装可爱的女孩,心里很气恼。 其实,陪姐姐去海滩也没什么啊,电视剧有什么好看的,还可以重播。就算不能重播,反正那个女主角在半个小时内也没办法狠下心来和男主角接吻,到明天再看剧情也不会有差别啊!我真的太任性了。 不过……姐姐也真是的,嘴巴就是那么硬,如果她好好地哄我一下,我一定听话的。 总是摆出一副我是仇人的样子,我如果主动亲近她不是显得很没性格吗? 想到这里,好像又能倒头睡上好几个小时呢,不过…… 他到底是过来和我签约的,还是过来气我的啊? 我走到他面前,本来就很烦的我一下没忍住,用脚踢了他一下,大吼:"喂!醒来啊,浑蛋!" "啊!"他惊叫了一声醒过来,好看的眼睛像受伤小鹿一样望向我:"啊,你是谁啊?阿姨?" 阿姨? 阿姨是什么东西啊! "你才是阿姨呢!我是谁?" 我双手叉腰,大声向他宣布出我的名字:"你听好了,我就是唐霜!" "唐霜?"他望着我问。 忽然间,我觉得被他的样子好像很熟悉,熟悉到仿佛那种不经意看到遗失很久的照片一样,会觉得内心有暖流泛过。 "是的,唐霜。"我回答着,声音被神秘的力量弄得软软的,好像在撒娇一样。 正在我头痛之际,他把电脑往旁边一丢站了起来,朝我伸出手,脸上露出帅气好看的微笑。他的声音低沉,柔和而动听:"我是重楼,夜重楼。" 重楼? 他以为他是那个长角的大魔王吗?叫这个名字。 心里好想说点儿什么调侃的话,但当我说出他的名字,奇怪的事发生了。 "重楼。" "唐霜。" 一滴眼泪从我的眼中滑过,落了下来。 "你的家让我好找啊,唉,我一直在找你啊。今天总算……" 说着话的他发现了我眼中的异常,转过头,他望着我忽然不说话了。 "我好像也在找你,一直在找你。"我不自觉地就这样说了。 今天,一切都好怪,是不是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奇迹,只是我太迟钝而没有察觉。 石头和蜜糖 天空中忽然有飞机飞过,一朵长长的白色的云将蔚蓝的天空一分为二,变成了两大块各自分离的蓝色。 男孩坐在绿色的阳伞下,认真地看着天上的云。 "你要的奶茶。"服务生从他身侧走来,将一杯酱色的液体放到他的手边,同时放上去的还有一个装了三包白糖和三包黄糖的小罐子。 男孩好像没有意识到他点的东西已经来了,依旧凝视着天空。在他身边不远处,几个女孩指指点点地看着这边。 "那个家伙好帅……" "你看他的眼睛!" "啊……我从没见过这么帅的男生……" "啊,那个人!" "那个人不会是那个男生的朋友吧?" "好帅!好有气质……" "老天,今天真是大饱眼福了!" 男生没有理会周围女生的议论,直到一个身影在那些女生的尖叫声中走过来,影子盖上了男生的额头。 男生微微转过脸,看了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去,继续望天。 "你好。"一顶做工精细的高礼帽被人用优雅的姿态放在了男生的手边,覆盖过他的阴影退了下来,礼帽的主人逆着光坐到了男生对面的位子上。 微风吹来,轻抚起男人蜜色的长发,他琉璃般清澈的眼睛映着蓝天,温柔而纯净。 "服务生。"男人似乎也不在意男生对他的漠视,喊来服务生,微笑着,温和地说: "我也要一杯奶茶,谢谢。早就听说这里的奶茶不错了,一直想试试。" "我们这里的奶茶最棒了!"服务生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带着喜悦从男人身边离开。 等他离开,男生似乎终于放弃了用眼睛去谋杀天空这一高难度工作。他低下头,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奶茶,过了一会儿用手端起来,送到口边。 "好难喝!好苦!"才抿了一口,男生就狠狠地把杯子放到一边,目光又朝天空望去。 酱色的茶汤溅在桌子上,对面长发的男人从怀里掏出精美的手帕把桌子重新擦干净,这时他的奶茶也被送来了。 "啊,真的有点苦,没有放糖。"抿了一口奶茶,他说。 男生低下头,第一次将视线放到了男人的脸上。男人微笑着,好像蜜糖,男孩盯着他,认真而冷冰冰的样子好像石头。 "放了糖就会好喝了。""蜜糖"把"石头"罐子里的一包砂糖拿出来,撕开倒进他的杯子,搅了搅拿起来递给"石头"。 "石头"低下头,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没有说话,直接用眉毛的运动和那双要人命的黑眼睛表达了他的愤怒。 "啊……那就再放点儿糖吧。""蜜糖"又撕开两包砂糖,再次搅拌后送到"石头"嘴边,"石头"的目光差点儿把他杀掉。 "啊……还是苦吗?"这一次,"蜜糖"用光了"石头"的砂糖。这一次,"石头"尝过奶茶后,用目光盯住了属于"蜜糖"的糖罐子。 最终,所有的糖都被加到了同一杯奶茶里。 "石头"拿起加满糖、几乎要溢出来的奶茶,送到口边,深呼吸一下,喝下了一大口。甜蜜的滋味蔓延过他的喉咙,他的眼睛明亮起来,再一次望向了"蜜糖":"你是谁?" "摩杰。""蜜糖"笑了起来,说出自己的名字,"我是伊摩杰,一个玩偶师。" "我是紫星藏月。""石头"也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不过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补上后一句,"一个……嗯……家伙。" "家伙?""蜜糖"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你是一个家伙,哈哈哈……家伙。" "我是一个家伙。"望着大笑的"蜜糖","石头"也愣了一会儿,过了几秒钟,把嘴唇咧开露出牙齿,露出一副要吃人一样的表情。 "蜜糖"看着他,眨着眼睛,好像看到从未见过的奇异生物。过了许久,"蜜糖"对 "石头"说:"你好,紫星藏月,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 "你……""石头"想了想,视线在堆了一桌子的糖袋子上移来移去。 他说:"你是来告诉我奶茶要怎么喝的吗?" "错!""蜜糖"笑起来,屈肘撑起自己的下巴,一副小孩子才会做出来的姿势,对 "石头"说,"我是过来杀你的。" "杀我?""石头"似乎并不为此感到惊讶或害怕,只是疑惑地看着他问,"为什么呢?" "因为觉得你不应该留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些引魂师,觉得他们可能没有办法杀掉你。所以……他们找到我,用重金请我帮他们一个小忙,送端木家的野狗去他该去的地方。""蜜糖"认真地说着,也好像他说的话是不会引起恐慌和害怕的话一样。 "你是玩偶师?""石头"依旧穷追猛打地问着其他的问题。 "我想那是因为很多人都觉得我很强吧。""蜜糖"也依旧认真地回答着他的问题。 "你很强吗?真的吗?""石头"盯着"蜜糖",样子像狗一样认真,只差没有用鼻子去闻他了。 "蜜糖"也回盯着"石头",脸上露出顽皮的表情,说:"我很强,真的,我会做全天下最好吃的蛋糕!" "蛋糕?我喜欢蛋糕。""石头"喃喃自语着,好像正思考着什么重要的问题一样,突然抬起头对"蜜糖"说:"我想吃全天下最好吃的蛋糕。" "那就跟我走吧!"拿起礼帽,"蜜糖"将它戴到头上,姿态优雅得如同一只天鹅。 他走到"石头"面前,躬了下身,好像在无声地邀请"石头"。 "石头"磨蹭了一会儿,目光不断在他身上扫来扫去,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明白过来,一边站起来一边问:"你要带我去吃吗?" "不是你说要吃吗?" "可是……""石头"好像终于想起了那个唯一需要他思考的问题,瞪着"蜜糖"说,"可是,你不是过来杀我的吗?" "是啊。""蜜糖"回过头望着他,一边走一边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我不是说过了吗?" "那么……为什么?""石头"也一边问一边走,跟上了"蜜糖"的步伐。 "因为端木老爷子死了,有一些引魂师觉得你是一个麻烦人物,最好还是不要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比较好。端木老爷子教给你太多东西,而你甚至连名字都不存在于他们的引魂师手册上,就像一个怪物。他们怕你会引发混乱。所以……" "喂!我不是在问你为什么会过来杀我啦!""石头"打断"蜜糖",好像他说的话很无聊一样,继续问,"我是问你是过来杀我的,为什么现在又要带我去吃蛋糕呢?" "蜜糖"陡然转身,表情严肃地对他说:"因为我最喜欢做蛋糕啊!" 时间好像出现了那么一小段的空白,"蜜糖"就那样看着"石头","石头"也就那样看着"蜜糖"。 没有人打破沉默,过了很久,"石头"终于开口,问:"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摩杰,伊摩杰。" "哦,我叫紫星藏月。" "我知道呢。" "昨天……""石头"再次望向天空,黑色的眼眸中似乎有黑色的潮汐在涌动,"端木爷爷死了,我给他煮了咖啡,是他最喜欢的口味,没有加糖。结果他喝了一口就睡了,再也没有醒来。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我怎么笑就死了。" "嗯。我也知道。""蜜糖"点头说。 "石头"低下头重新望向他,傻傻地问:"你也知道?" "咖啡很苦不好喝。" "我也知道。" "你又知道……""石头"望着蜜糖,满脸疑惑。 "嗯。""蜜糖"再次笑起来,"那么,一起去吃蛋糕吧。蛋糕很甜的,藏月。" "好的,摩杰。" "为什么你不要他?他是我为你做的。"大雨打在绿色的阳伞上,噼里啪啦的,好像要把那脆弱的布料撕碎一样。 "石头"低下头,望向对面的"蜜糖"。"蜜糖"的样子似乎有点儿不同,不过他说不清楚今天的"蜜糖"到底哪里不同。 "因为他不是人。"过了一会儿,"石头"才给出他的回答。 "蜜糖"凝视着他,嘴角忽然浮现出冰冷的微笑,口气变得陌生而冰冷:"你要人?" "我不知道。"望着这样的"蜜糖",石头第一次做出了这么敷衍的回答。 "你不知道?这不是答案。""蜜糖"轻声说着,眼中流露出"石头"更加无法理解的表情。 "我说,昨天晚上出现了很漂亮的火烧云,你看见了吗?"突然,"石头"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问"蜜糖"。 "蜜糖"愣了一会儿,双眸陡然间变得暗淡无光,指关节也捏紧到发白,又猝然伸开。 "我看见了。" "你做的吗?" "是的,我做的。"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瞧,你……" "藏月!""蜜糖"忽然变大的喊声,让"石头"原本就僵硬的身体陡然间紧张起来。 "什么事?" "没什么。没什么。"就好像被人抽走了力气一样,"蜜糖"不再说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大雨中,绿伞摇曳着,似要散掉。 "你在看什么?"再次开始说话,已经是天色暗到快要看不清楚路的时候了。 "我在看雨。""石头"认真地回答。 "雨有什么好看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下雨。" "你不知道的事还很……"忽然打住,"蜜糖"凝视着石头,好像陷入了沉思。感受到 他的目光,"石头"转过头来,也凝视着他。 随后,"蜜糖"做出了决定,哪怕那会在未来刺伤他的心,让他的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痛苦。他低头沉思了片刻,再次抬头望向"石头",说:"你知道人类为什么会哭泣吗?"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蜜糖"说,"但是……你想知道吗?" "我想知道。""石头"狠狠地点了点头。 "那么……"深呼吸了一下,"蜜糖"的眼中映出颜色哀伤的天空,"和我打个赌好吗?加入我的游戏,听从我的调遣,无论我让你去做什么。如果我赢了,在赌局的最后,会有人告诉你人类为什么会哭,她会告诉你如何去笑,告诉你如何去……" "她会告诉我我是谁吗?""石头"转过头问,眼睛里闪烁着兴奋。 "她……""蜜糖"点了点头,说,"会的。她会的。她会告诉你紫星藏月是什么。" "那么……""石头"点了点头,"好的。" "我们约定。" "约定。" "啊啊啊!你身边那个东西是什么啊?姐姐,为什么你会和这样一个野狗一样的男生在一起啊?影沙呢?影沙呢?这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这个世界疯了吗?" "蜜桃螃蟹"一大早就没有了生意,因为这里正在上演着蛋糕大战。 "亏我在妈妈面前说谎,出门时还跟爸爸说你早上还跑到我房间里跟我道歉了,说姐姐你最好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你,你,你不要告诉我,昨天晚上你一晚上没有回家就是和这个像野狗一样的男人在一起哦,不要哦!"唐霜手里拿着一块蛋糕,头上顶着半块,在一个桌子后面凶狠地对着对面的唐果大吼。 而她对面的唐果也好不到哪里去,头上和肩膀上都是蛋糕,手里举着另一块蛋糕,用毫不逊色的气势面对着唐霜吼:"谁要你帮我掩饰的?我才不要被你说'姐姐最好了,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呢!好恶心的!我才不要当你的姐姐呢!" 做了个鬼脸,唐霜大叫起来:"你以为我想啊?从小到大你就只知道欺负我,我天天姐姐、姐姐地喊你,我这么乖,你都不知道对我好点儿!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讨厌我啊?就因为我比你可爱一点儿吗?" "你比我可爱?别说笑话了!"做了个更大的鬼脸还回去,唐果声音尖细地说:"瞧瞧你身后的那个家伙,连一套西装都输不起!还说我从哪里捡来的野狗,一天不见,你才捡到了一只真正的精装狗好不好?" "啊……"看了眼身后一身奶油、表情呆滞的重楼,唐霜跺了跺脚,生气地说,"他才不是我捡到的呢!他……" "喂,"唐霜突然转头吼了重楼一声,一边招呼他躲到自己身边来一边说,"你还是男人吗?不要为你的西装伤心啦!现在是战斗啊,战斗!" "我的西装是才买的。"重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冷冰冰地说,"那个女人是你姐姐吗?果然有其姐就有其妹,两个都是母老虎级别的。话说我们已经签约了,新西装的费用就从你的稿费里扣……啊!你们为什么砸我啊?" 他话还没说完,两块蛋糕就同时从两个不同的方向砸向了他的脑袋。 "谁是母老虎啊!谁和那个人是姐妹啊!" 唐果和唐霜几乎同时叫了出来。不过才叫完,她们就同时像被雷劈中一样愣住了。大约是没想到对方和自己竟然会这么心有灵犀吧,不过,两个女孩随即互瞪了一眼,重新开始了战斗。 "我才不要有你这种见一个爱一个的姐姐呢!话说,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像野狗一样的家伙是谁啊!虽然他挺帅的,但是姐夫呢……" "喂!你不是才说你不要我这个姐姐吗?姐夫又是怎么回事啊?" "你管我!" "我才不要你这样的妹妹呢,话说那个蛋糕男又是怎么回事啊?好讨厌哦,他是你的新男朋友吗?和你还挺配的!一样惹人厌……" "我恨你!" "我也恨你!" …… "真的不管可以吗?""蜜桃螃蟹"的另一角,一张桌子下,"石头"一边喝着"蜜糖"特制的能够看到一层厚厚的糖砂的奶茶,一边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那边的蛋糕大战问。 "嗯……就算想管,也要等一会儿吧。""蜜糖"看了看满地的蛋糕,叹了一口气。 "她们两个真的是姐妹吗?""石头"喝掉奶茶后,不解地看着"蜜糖"。 "蜜糖"想了想,点点头说:"大约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姐妹吧。" "哦……人类真奇怪哦。""石头"傻傻地说。 "嗯。""蜜糖"点点头,也说,"人类最奇怪了。" "不过,我喜欢人类。""石头"说。 "我也喜欢。""蜜糖"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因为……""石头"突然凑了过来,抬起身将一块悄悄藏起来的蛋糕扣在了"蜜糖"的胸口,"这里有一颗人类的心脏啊。" "你……"无奈地笑了笑,"蜜糖"盯着"石头",叹了一口气开始倒数,"十,九,八……" "你在干什么呢?""石头"不解地看着"蜜糖",而"蜜糖"只是笑而不语。 "三,二,一……" "摩杰,你又要干……啊!"一大块蛋糕砸在了"石头"的头上。 唐霜张着双臂一副获胜的样子大叫道:"你以为我会放过你的野狗吗?唐果,你给我听好了,我现在正式向你宣战,我唐霜……" "你唐霜什么啊?" "蜜糖螃蟹"里忽然传来一个很冷、很可怕的声音,打扮成娃娃一样的冰晶一手提着一个超市的购物袋,呆呆地站在"蜜桃螃蟹"的店门口,满脸惊悚地看着店子里一地的奶油和被奶油弄脏了的几个人。 花了几分钟弄清楚状况后,她终于做出了她的决定,那就是—— "唐霜……唐果!"咬牙切齿地叫出那两个人的名字,冰晶从购物袋里掏出一只2.5公升装的大汽水,在手里猛摇了几下后,冲着唐果和唐霜冲了过来。 "我今天就要让你们两个死在这里!" "啊啊啊!冰晶发疯了!" "姐姐,保护我!" "你不是说我不是你的姐姐吗?" "喂,我只是路过的书商!拜托……啊啊啊!我的西装!" …… "藏月,想点儿办法啊。" 看着局势进一步恶化,"蜜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望着"石头"恳求着。 "这是你的店子,与我无关。" "但是你的女人有可能被杀啊!" "她不会的……" "石头"的脸上正要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突然他的视线盯着窗外,仿佛被吓到了一样愣住了。 窗外,一个男生正一脸苦恼地急匆匆走过,甚至都没发现在他身边的"蜜桃螃蟹"里正上演着大战,甚至都没有发现他的女朋友也是大战中的一员。 "那个是……是影沙?""石头"呆呆地问"蜜糖"。 "蜜糖"望了窗外一眼,在被流弹集中、变得满头奶油的同时,无奈地说:"是的。" "他身后的东西是什么?""石头"接着问。 而让影沙苦恼得顾不上其他的原因,正是让"石头"惊讶的原因——影沙身后跟着的那个女生——一个背着大牌子上面写着"我要加入学生会——镏音"、打扮奇怪的红发活力少女。 "摩杰,不要告诉我,你……你把镏音做成了女生……" "为什么不可以?反正你又不要他。哦,顺便说一句,她的主人是影沙。""蜜糖"自豪地说。 "石头"白了他一眼:"为什么你会是我的朋友?" "是啊,为什么啊?" "好奇怪哦。" "人类都好奇怪。" "不过,我爱人类。" "我也是。" 我爱人类。 我也…… 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