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病娇》作者:乘舟拾星 文案: 宫廷政变之际,将军府大小姐叶悠被叛军围住 本以为在劫难逃,没想到她的心上人展追出现,将她扛在肩上与新帝说了句“这个女人,我要。” 不日她便身着喜服成了展追的新妇。 她原以为对展追多年的单相思终换来他今日的爱护, 不料展追看向她的眼睛里,满是仇恨…… 新婚之夜,展追在她耳畔嘶哑耳语:“你父亲欠我展家的命,由你来还。” 叶悠恍然,面前的人,早已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她艰难的在他指缝中生存 直到叶悠死的那天,展追疼得像被人剜了心。 重生后,叶悠回到了十五岁,一切悲剧都未发生,她记得,前世这时她正爱展追爱的无法自拔。 这世叶悠做好了盘算,能躲则躲,装傻充愣,再不提展追 这回换了展追每天眼巴巴的盼着见叶悠,后来听说有人向她提亲,展追二话不说奔去抢亲。 本文追妻火葬场,前期互虐 ,两家人之间的仇是误会。 女主男主都是重生的 双洁 双洁 双洁 一句话简介:她爱过的那个少年郎回来了 立意:在寻求真相的过程中不畏艰难,自强不息,艰苦奋斗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悠 展追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他回来了 秋雨如丝,落地无声,缠绵间将整个京城地皮浸透三尺,暑热彻底散去,细雨蒙蒙中渐渐生出了一层薄雾。 叶悠步履匆匆,连伞都来不及拿便出了门,这会儿在街上奔走了一遭,身上差不多湿透,绣鞋不知踏了多少个泥坑,已经脏的看不出原本的花样。 今时今日的京城清冷的可怕,街上空荡无人,连灯笼火光都寥寥少见,很难和昔日繁华景致联系起来。 自太后去世,南相王便架空幼帝把持朝政,同时北境王起兵造反,从北境苦寒之地一路向京打来,听说已经在城外打了两个多月。一时间天下不稳,时局动荡。 北境王来势汹汹,大家私下议论猜测,皆言南相王恐怕不是北境王的对手,这天下最终落入谁人之手还不一定。 京中在外地有亲戚的,早就趁着北境王打过来之前便逃的逃躲的躲,剩下无处可去的人关门闭户,无事不敢出门。 城中萧条,就连昔日风光无限的将军府,如今也成了破落门户。 叶悠祖母身子突然不适,从前养在府里的大夫早就没了踪影,府里的下人也早就跑的干净,剩下的派出去了也没个影儿,想来这时候大夫都不敢乱出门,叶悠生怕祖母出事,只好自己亲自出门上街找大夫。 这样的雨夜,家家关门闭户,顶着雨跑了大半个城,竟然没有一处应她。 水珠顺着发丝流淌下来,叶悠累极了,蹲到一处房檐下,胡乱抿了一把脸,方知世态炎凉。 从前父亲和哥哥还在的时候,将军府是何等尊贵,门庭若市,多少人整日巴着,自从父亲去世,哥哥战死,将军府被南相王弃之,昔日那些恨不得将叶府门槛踩烂的人都一哄而散。 这是好的,尚有些不知廉耻的甚至还借机落井下石。 虎落平阳被犬欺。 稍作歇息,叶悠想着祖母还在家等她,双手撑着膝盖起身,想来今夜是找不到大夫了,干脆回家去守着祖母,等天亮再说。 绣鞋湿透,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噗”声,秋夜雨凉,好在颠簸的久了,身上筋骨活泛,暂时还不觉得冷。 才回到府门前,一扇大开着,叶悠奇怪,走时明明关了门。 一只脚才踏入门槛,便被人从身后一把扯过,用力之大,叶悠险些被拽倒。 还未看清来人,便听那人高声叫喊:“这还有一个!” 话音未落,叶悠便被他扯着进了门,而后一路拎到后院。 路程不长,叶悠整个人都是懵的,凭本能的想要逃脱,可那人力气甚大,拎着她像拎了只鸡一般。 随后又随意将她推倒在地。 叶悠手掌擦过地面,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袭来。 院中不知何时站满了人,皆是士兵装束,叶府的人居然一个也未得见。 他们的装束叶悠看着并不眼熟,从前在京城从未得见,大胆猜测他们是北境军,此时回想之前一些人的传言果然应验,北境军居然进了京城,只是没想到会这样悄无声息。 他们进得来京城便说明,南相王那边已经不保了…… 叶悠被推倒在地的瞬间被人团团围住,有人举着涂了松油的火把凑近了她的脸庞。 “呦,这小妞长得漂亮!” “小姑娘,你是叶府什么人?” “你该不会是叶府的小姐吧!” “姑娘,地上凉,来坐到哥哥怀里!” 各种调.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入耳朵,更有些不堪入耳的话震得她脑仁生疼。 叶悠望着这一张张豺狼虎豹似的脸,恐惧顿时像一张黑色的网,将她整个人罩住。 她瘫坐在湿凉的青砖地上,双手撑住身子,手指紧紧抠住青砖缝隙,硬是半个字也喊不出,这会儿她只觉得冷,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寒意。 从前她听人说过,打仗时那些士兵每每占领了一处城池便疯狂的抢夺杀虐,更有甚者会随便抓来妇女侮辱奸.淫。 这场景叶悠是从来想都不敢想的,尽管有传言说北境王对此管教森严,从不许自己手下人做恶,可事到如今,听着他们一声一声下.流的言辞,她对此便不信了。 叶悠脸色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她咬着牙冷静想着,自己头上还有簪子,若见事态不妙,大不了就是一死。 周遭声音吵闹,叶悠并没有听到马蹄疾奔而来的声音。 正当叶悠盘算着自己一会拿簪子扎自己脖子哪处才会立刻毙命的时候,只见一修长人影大步而来,落地生风。见着院中一些士兵围成一圈笑声放浪,同时说些下流言辞,心里便明白了几分,而后冷冷的一声呵道:“你们在做什么?” 声音像一把利剑闪着寒光刺破夜空,也让这些人的话语戛然而止,脸上的笑意瞬间被惊恐所替代,而后迅速起身规矩的站成一排,一个一个都将头缩了回去,不似方才狂妄,更无人再敢多发一言。 雨忽然下得大了些,叶悠忽然觉得眼前雾蒙蒙的不真切,她仰头看着那个朝这边走来的男人,嘴瓣微张,他的名字就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唤不出来。 “我问你们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又提高了一度,同时那些人的脖子又默契的缩了一寸。 “展追……”叶悠声音发颤,像绸缎被人刮了个边儿,并不流畅,即便是这般细弱的声音,展追也听到了。 他垂下眼皮,借着火光看清叶悠的轮廓,睫毛一抖,面色却没有任何变化。 随即像不认识她似的,眼睛从她身上快速移开,朝着方才那些人又道:“营中规矩你们怕是忘的干净,才入了京城便敢这样放肆,军法处置。” “展大人饶命,我们什么都没做啊!”闻言,有人跪下求情,音调惶恐,和方才的模样没有半分相似。好似刚才肆意对写叶悠调.笑的根本不是他们。 叶悠整个人傻住,起初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而后看着他的眉眼轮廓,她便确定是他不会错,她曾经那么喜欢的人,她怎么会认错呢。 后面的那些士兵方才带给她的恐惧在展追出现的那一刻迅速退散的无影无踪,她的一颗心起起落落,却因为他忽而安定下来。 “传我令,这几个人不守军营规矩,拖下去,明日斩首!” 展追无视他们的求饶,阴沉着脸,令下得毫不留情,干脆利落。 长随什锦觉得不妥,在一侧耳语:“大人,今日才进京城,若马上斩了他们恐怕影响士气,让将士们心寒。” “你若觉得不妥,可以同他们一起。”展追话说的不留余地,将什锦也吓了一愣。 什锦知道自家大人的脾气,这样说便是没有转寰了,生怕自己也搭进去,再不敢做声。 不由他们再多废话,展追眼神示意,方才那些人被展追身后的士兵拖下去,顿时哀嚎连连,像早市杀猪宰羊的场面。 叶悠忽然觉得身后清净了。 “展追做的不错!”北境王由一队兵马护着阔步而来,方才听见展追对他们的处置很是满意,“他们虽不曾真正做什么,可言辞下流粗鄙,已经有了心思,只不过没有胆子,若有他日,定为非作歹,坏了我北境军的名声。” 展追未搭腔,只静立一旁。 “姑娘,你也是叶府的人吗?”北境王看着地上狼狈的叶悠问道。 叶悠将目光从展追身上移到北境王脸上,满目警惕的看着面前这个大名鼎鼎的男人。 从前父亲说过,北境王当年还是皇子时很受他父皇器重,奈何出身不好,又被其他兄弟排挤,最后太子继位,将他发去北境。 北境常年战乱,气候苦寒,鲜有人烟,多为犯人流放之所。 见她不言,展追直言道:“王爷,她便是叶维隐的女儿叶悠。” “原来她便是,”北境王眼前一亮,目光缓缓打量叶悠,此情此景虽然狼狈,不难看出五官精致,眉目如画,北境王忽想到什么,目光转像展追,“你想怎么处置?” 展追面色无异,只用眼角扫了叶悠一眼,而后正色道:“这个女人,我要。” 闻言,叶悠眼皮一跳,心头一阵波动,却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是喜又不似。 北境王看起来并不意外,无言其他,只轻一摆手,以示同意。 展追转过身来,站在她的面前,长臂一伸,拎着她的胳膊便将她从地上拉起,手劲不小,力道不浅,叶悠藕细的胳膊被他抓得有些钝痛,方才被那些士兵吓得不轻,这会儿双腿还是松软的站不直。 展追见她整个人像要瘫着,并不打算抱她,而是将她胳膊搭到自己肩后,继而弯身下来,将叶悠整个人都扛在肩上。 叶悠才想问祖母家人都在哪,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掉了个个儿,双腿被他用胳膊环住,眼前是他身穿的冰冷坚韧的铠甲,还有他腰间的佩刀。 叶悠被展追扛着,随他颠簸,头因朝下充血脸色发红,勉强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你要带我去哪儿?我祖母和我表妹呢?” 展追充耳不闻,只顾快些扛着她离开这儿。 第二章 今夜你我成亲 出了将军府的门,展追毫不客气的将她放在马上,随意的像扔一件货物,他随后上马带着叶悠疾驰出城。 叶悠在马上被颠簸的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不知颠簸了多久,在京城北郊一处别苑停下。 展追长腿一伸跃下马,随后管家宋福从别苑里带着几个婆子迎上他。 展追将手中马鞭随意丢给管家:“东西都备好了?” 管家宋福是个干瘦的老头,一双不大的眼透着精明,双手接过马鞭回道:“回大人,都已准备妥当。” “看好她。”展追朝着身后方向微微侧头,随即大步迈进门槛,没有再看叶悠一眼。 宋福随后示意跟出来的几个婆子,又指了马上,二丫们这才将叶悠从马上扶下来。 叶悠双脚落地,脑子里的眩晕感却没有消失,好在有人搀扶着,她才不至于歪倒。 这一番折腾,让她脸上呈现出了青菜色。 叶悠抬眼,这宅子她认得,是展追家城郊的旧宅。 前些年展家获罪,京城的府邸和田宅一起充公,想不到今日展追又拿了回来。 当初展家男丁皆被流放,叶悠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展追,没想到他投靠了北境王,还有今日再见之时。 这是近几年她唯一觉得欣慰的事了,叶悠想到此,不由得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 . 叶悠被婆子门带进宅后展追又出了门,直到亥时才回,此时雨已经停了,月高如镜明。 管家迎他进门,快步随在身后听从差遣。 才进了书房,便将身上盔甲卸了,什锦将干净帕子浸湿,递到展追手里。 展追不紧不慢的擦着脸问:“她怎么样了?” 什锦顺势和管家宋福对视一眼,管家立即心领神会:“那位姑娘刚来时吵着要见您,说是要知道自己家人都去哪儿了,后来见您不在说什么也要跑出来,最后被婆子们劝下喝了安神药,这会儿还睡着呢。” 宋福仔细斟酌,不敢乱说话,今日自家大人忽然带回来个姑娘,这情况是从前从未有过的,可他临走前明明又说闹得厉害便灌安神药下去,这会儿还没摸透这姑娘和大人是怎么回事,谁也不敢乱出头,虽然药真是灌下的,宋福也不敢明说,只挑了个中和的字眼儿替了。 展追闻言,将手中的帕子随意丢进水盆,转身出了门,宋福盯着水盆回忆方才他丢帕子的动作,幅度不大,猜测应该没什么事。 和院是他之前安排下的,这会儿门口两个婆子守着,其中一个是宋福的媳妇儿,大家都叫她半婆子。 “人怎么样?”展追心不在焉的问。 “回大人,姑娘喝了药就睡下了,”宋婆子飞速抬眼睨了展追脸色,见无异常才敢放声,“药劲儿不小,想是得睡到日上三竿。” 展追听了没说话,直接推门进去。 见展追进了门,两个婆子互相递了眼神后窃窃的捂嘴细笑了好一阵。 “不是说大人不近女色吗,才刚入京就这样心急。”另一个婆子扯了扯送婆子衣袖,鼻子眼睛恨不得挤到了一起。 “北境军才到皇城脚下,他就寻回了自家在城郊的旧宅,在北境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宋婆子回头看了一眼门关得紧,声音又压低了两分,“能不心急吗!” . 展追在门厅站了有一会儿才往里间走,脚踏在毯子上,轻慢无声。 里间挂了珠帘,隔着珠帘缝隙,他看见叶悠仰躺在床上,呼吸均匀。 手拨开珠帘,而后放下,珠串之间的碰撞声终于将房间里的寂静敲碎。 展追的身影被房内烛光拉长,投到叶悠身上,叶悠的脸也被他的身影覆盖,她却对此毫不知情。 他已经四年没有见过叶悠了,她比二人分别那年看起来更瘦了些。 透过叶悠的脸,时光好像又回到从前。 那时候,京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叶悠一心倾慕于他,对于他的喜欢,叶悠自己也从不掩饰,即便自己从不回应,甚至不曾多看她一眼,她也全然不在意。 每每碰到一起,她炙热的目光恨不得将展追熔化。 年少时,展追也不是不开窍,只是叶悠不行,不是她不好,而是她父亲…… 先帝驾崩后,太子继位,为了牵制当时还是皇子的北北境王,便将他派到北北境去。 登上皇位三年,皇上一病不起,没多久便驾鹤西去,只留下三岁的太子继位,太后与南相王摄政。 南相王自幼帝继位便开始虎视眈眈,以摄政王的名义把持朝政,将太后与幼帝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铲除。 展追的父亲展文当年是太子太傅,一心扶持幼帝,自然被南相王视为眼中钉。 而叶悠的父亲叶维隐,追随南相王多年,两派本就水火不容,更不可能结亲。 一想到叶维隐和南相王,展追就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拳,眼神也忽然狠戾了起来,目光如刺,扎在叶悠身上,见她光洁白皙的脖颈,强忍着掐上去的冲动,最终还是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而后转身用力拨开珠帘,珠帘因被他大力甩开而三两条结在一起,晃晃荡荡好一会儿才摆定下来。 他出门的力度显然比进门时候大了不少,门口两个交头接耳的婆子明显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转过身来脸色一阵青白,做贼心虚。 展追看都没看她们一眼,而是扔下一句话:“让什锦来书房。” 而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什锦跟着他跑了一天,还以为回来能好好睡个觉,不成想半夜又被叫起来。 原本还抱怨,听闻是展追唤他,抱怨的言辞生生咽回去,半个字也不敢多说。 到了展追书房,见展追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房间里燃了棠梨香,每每他有心事,必燃此香静神。 “之前我让你打听的事,白天忘了问你,这会儿你说吧。”展追手里握了一串金丝镶嵌玲珑宝石的剑坠,流苏在掌下摇摇晃晃。 什锦惺忪的睡眼彻底清醒,很快便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于是痛快答道:“回大人,叶维隐在四年前的冬天病死了,隔了两年,叶维隐的长子叶朗也战死,之后叶夫人承受不了打击,也撒手人寰,眼下叶府只剩下叶家老太太和叶悠小姐,外加一个刚满十三岁的表姑娘。” 展追闻言,许久无声,只是握着剑坠的手停止了摆动,良久才将眼睛睁开。 展追将剑坠放在桌上,扯过之前写好的单子,长指一划,单子滑到桌沿:“按这单子,将东西备齐。” 什锦走过来,双手将单子托起,从头到尾看过,眼里透着疑惑:“这……大人,您要买这些?” “我要成亲,你照办就是。”说罢,展追又靠回椅子里,将眼闭上。 . 正如宋婆子所言,叶悠被灌了药,果然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叶悠从床上坐起来,窗外秋阳高挂,日光透过窗棂照进雕花床,打在她的膝盖上。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恍恍惚惚的,有些怀疑昨天是不是梦。 低头看着自己手掌,摩擦的伤口还在,已经被上了药,便确定那不是梦,昨天看见的展追是真实的。 展追,他回来了。 这个名字再念起,让她心头紧紧揪集到了一起,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了。 “她人呢?”门口传来展追的声音。 叶悠听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儿。 下意识的起身,上下打量打量自己,顿时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自己才刚刚起床,头未梳脸未洗,还只穿着寝衣…… 没留意到门口婆子与他说了什么,眨眼间展追已经推门进来,大步向里间走来,撩起珠帘一眼看见站在床边头发凌乱手足无措的叶悠。 展追明显一怔。 叶悠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时隔多年未见,没想到和心上人重逢,竟然这般蓬头垢面。 她的脸红如秋日枫叶,一颗心七上八下。 想问的话太多,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二人重逢的场面,如今见了真人便怂了,愣是一个字也问不出。 展追的神情漠然,眼神疏离平淡,还带着些她不能理解的情绪。 在心底挣扎了半晌,叶悠才攥着自己衣角细声问:“我家人还好吗?” 实际上这个时候她的心已经不慌了,因为展追在此,她莫名的踏实,更何况她昨夜见了北境王本尊。父亲当年追随南相王不假,可如今人已经不在了,想来北境王不会迁怒妇孺。 “你祖母和表妹暂时无事,”展追慢悠悠的说着,还未等叶悠问出下一句,他头便微微偏向外间,“将东西都拿进来。” 门外丫鬟婆子们应声而入。 隔着珠帘叶悠看不真切,只见她们脚步轻快捧了物件进来,远处看,红彤彤一片。 待东西都安置好后,屋里又剩下两个人。 展追目及屋内一片红色,负手立在桌旁,低声唤道:“出来。” 叶悠迟疑着出来,探头看清桌面上摆放的东西,是成亲用的喜服等物件。 “这……”叶悠不明。 “今夜你我成亲。”展追生硬的吐出几个字,不带丝毫情感色彩。 第三章 他欠下的 你来还 叶悠整个人怔住,这句话不似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而像自遥远的天边飘来,如幻听。 “你说什么?”叶悠一脸不敢置信的歪着头看他,想看到他眼睛深处,寻一个真相。 “没听到吗,”展追终于撩眼皮用正眼扫了她一瞬,郑重重复,“今夜你我成亲。” 这句话若是在四年前,或是在今天之前的任何时间她听了都会高兴的跳起来,可如今,这句曾让她在梦里幻想过无数次的言辞真的从展追的嘴里说出来,她又忽然觉得诡异,那种未知的恐惧将原本该有的喜悦生生压下去。 叶悠下意识的问:“为什么?” 展追伸出手指挑起了桌上一串珠链,看了两眼又嫌弃似的随意丢回盘中:“怎么,你不高兴?” 叶悠一顿:“我是想知道为什么?” 她的确想知道为什么,过去的展追是她心头的少年郎,被家里宠坏的叶悠不止一次明晃晃的表达对他的爱恋,可是他从不回应,一次都没有。甚至父亲还曾为了自己的婚事舍下老脸亲自去找过展文,这还惹得坊间流言四起,两个派系的老臣若是联姻保不齐将军府会倒向展家扶持的幼帝一边。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松过一次口。 如今,他倒是将这句话说了,可她却不敢信了,从昨夜与他重逢开始,叶悠便觉得面前这个人不对,越看越不像展追,本应满目星辰的双眼,望过去一片灰暗,如同一片荒海,茫茫无尽头,寸寸无生机。 展追显然对她的追问有些不耐烦了:“现在你不必知道,待今晚成亲之后,我自会告诉你。你不是还想见你祖母和表妹吗,明日我便让你去见她们。” 叶悠眼都不眨的盯着他的双眼,试图从中得到一个答案,可他眼中空荡荡的,始终什么都没有。 “你并不喜欢我,”叶悠一顿,“我要见我祖母,我要和我祖母表妹在一块。” “我再说一次,”展追朝终于朝她走过来,抬手掐起叶悠下颚,“你若想见她们,今夜便成亲,若是不肯,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她们,该你知道的,我今晚都会告诉你。” 叶悠长了一张柔和的鹅蛋脸,一双杏眼又圆又大,却像极了叶维隐,他恨叶维隐,恨不得将他尸身拉出来锉骨扬灰。 四年前,展家被流放,展府上下被押向北境,南相王本意想要诛他满门,奈何展文在朝中声望颇高,南相王本就因摄政一事让天下人对他议论纷纷,他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才留了活口,谁知明说不杀,暗地里却派了叶维隐来,一场屠杀,展家三十七口,只有展追死里逃生。 自那时起,展追便像一具行尸,他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回京报仇。 如今南相王被羁押,叶府落魄,在他心砍过不去的,是叶悠。 想到过去,他心头的仇恨如同烈酒浇火,越燃越旺,眼中狠戾更盛,像月下狼人,恨不得撕碎眼前的一切东西,包括叶悠。 此下不由得手上力道加重,重到叶悠有些承受不住,疼得她发出一声闷吭。 这一声轻响唤回展追的意识,他回过神来,木讷的将手放开,叶悠捂着脸,满目委屈。 展追的心思她丝毫未知,她也不知道为何展追会变成这个全然陌生的模样。 . 这场婚嫁,没有合婚庚帖,没有良辰吉日,更没有三媒六聘,唯有一身喜服,被婆子们生硬的套在叶悠的身上,还有窗上的大红喜字,那红看起来那样刺目和碍眼。 想见到祖母和表妹,唯有此法。 叶悠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平静的接受他的条件,她甚至不知如何面对未知的日子, 展追也不告诉她为什么会娶她。 上夜,府里掌了灯,叶悠的房门口也挂上了一对大红的灯笼,无论是婆子还是丫鬟,都像约定好了似的不与她讲话。 偶尔有人看向她的目光很奇怪,像是带了怜悯,叶悠又不敢肯定。 简单的拾掇好后,婆子们便都出去了,屋内又剩下叶悠一个人,屋内红烛燃烧,照的整个房间也披上了一层红霜。 与其说这是成婚,在叶悠眼中,连纳妾的排场都比不过,从小叶悠是被父兄捧在心头上的人,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嫁人会如此草草。 无人的时候,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流下来,滴落在手背上,温热的。 叶悠起先还能勉强控制,可低头看着自已一身并不合身的吉服后,便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酸楚,也顾不得刚上好的妆,任凭泪水肆虐。 她的确有太多的委屈,这几年,她仿佛一下子从九天跌到了炼狱,父亲母亲和兄长接连去世,上有祖母,下有表妹,谁都能哭,唯有她不能,她若倒了,弱了,那叶家就都完了。 所以,这几年来,她无论多难都强忍了,忍得久了,久到她以为自己早就不会哭了,如今这样落下泪来,一时竟有些陌生感。 哭得久了,叶悠才将泪痕擦干,她还想等着展追来,问个清楚明白。 叶悠独自在房里坐着,坐得累了便站起来走动,走的烦了便再坐下,周而复始,迟迟不见展追人影。 其实展追哪里都没去,他一直独自在书房喝酒,一下午的功夫,自斟自饮喝下两壶,摆在手边的,还是那只剑坠,这坠子上面金嵌的玲珑珠名为天晶石,是西域贪也国进贡,百年才出一颗原石,南相王将原石找匠人打成珠子,又做成剑坠赐给了叶维隐。 叶维隐带着人追杀展氏一族时候,打斗过程中展追误将这扯掉,就此时刻带在身边,提醒自己不忘血海深仇。 什锦估算了时间,适时在外提醒,展追这才将酒盅放下,起身时还不忘将剑坠抓在手里。 展追来到新房门口的时候,叶悠正倚在床边打嗑睡。 门才响,叶悠一下子就精神了,直起身子,扶正了头冠,十分拘紧的看向门口。 展追慢行进房,隔着珠帘看了她好一会儿,叶悠也隔着珠帘直勾勾的望着他,只见展追身着常服,面色微红,眼中有星点朦胧的醉意。 叶悠不像新娘,展追也不像新郎。 展追掀帘而入,慢慢踱到她面前,叶悠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展追松松垮垮的坐到床边,一条腿弯着,另一条腿随意的伸出去,胳膊朝后支住上身,面半仰着。 叶悠就在旁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下午哭得久了,这会儿眼睛还有点发酸发涨。 “站到这来。”展追腾出一只手,指了指他脚前方。 停顿了一会儿,叶悠起身,站到他说的位置,头冠上的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亮的声响。 “将衣裳脱了。”展追垂着眼,说的很是随意。 叶悠闻言眼皮一跳,在长袖下捏了粉拳,一动不动,只一双眼睛瞪住他。 见她半晌不动,展追终于抬了抬眼皮,叶悠这回看清了,他眼中有血丝。 “怎么,我说话你听不见?” “展追,你这是什么意思?”叶悠下巴微扬,声调高了一些。 展追轻笑一声:“你我今日成亲,洞房花烛,你说还能是什么意思?” “我祖母和表妹呢?” 这不是叶悠少时期待的和他的洞房花烛,和她梦里的,没一处相似。 “你放心,我不会动她们,也不会因为你父亲的所做所为而迁怒于她们,”展追将腿收回,身子坐直,“叶维隐欠下的,你来还就是了。” “你说什么?”叶悠眨巴眨巴眼睛,明显听不懂他话中含意。 “这东西你可认得?”展追抬手将那剑坠丢到她脚边。 叶悠低头看那剑坠明显眼前一亮。 这东西她怎会不认得,这是他父亲的东西,她知此物从何处来,又是何等珍贵。 叶悠将那剑坠从脚边拾起,那小小的天晶石珠子上还有她当年拿玉器划上去的痕迹。 传言,天晶石刀枪不入,火不能熔,唯有玉器可留痕。叶悠在杂书上看到,若在天晶石上用玉器划个痕,可保佩带之人平安,她果真照做了,后来被父亲看见,并未责骂,只说损毁皇家所赐之物是重罪,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了,此事也不要传扬出去,且当无事发生,于是这个小小的记号只有父女两个才知道。 当年叶维隐死后,她陪着祖母去庙里住了半年,回来时叶朗已经带兵出去打仗,听说叶朗是带着父亲的剑一同上了战场,后战死沙场,尸骨未还,连剑也不知所踪,如今见了这坠子,心又抽搐的疼起来。 “这是我爹的随身之物,我自然认得,怎么会在你这里,”叶悠将剑坠握得更紧了些,声音发颤,“你说我父亲欠下的要我来还,我父亲欠了什么?” 展追“腾”地一声站起身来,由方才的仰视变成俯视:“你可知,四年前我展家流放路上被人追杀,全家三十七口只剩下我一个!” 叶悠看着眼前表情开始变得狰狞的展追,整个人僵住,甚至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他说的,如此说来,她终于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变故让展追如变了一个人,脱了一层皮。 第四章 洞房花烛 这些事,叶悠根本无从得知,更加不敢相信。 “不可能……”叶悠机械般生硬摇头,“我爹不会做这样的事!” “你爹对南相王一片愚忠,即便南相王让他去死他也毫不犹豫,”展追身影渐渐向叶悠逼近,“你自己也认得手中的东西,你还敢狡辩!” 叶悠感觉头顶阴影罩下,她紧紧盯着手中剑坠,根本不敢抬眼看他,随着他步步逼近,她寸寸后移,试图躲开头顶那股芒刺般的目光。 “不会……不会……”叶悠唇角微动,只喃喃的重复这两个字,展追说的不错,父亲对南相王的忠诚几乎到了愚忠的地步。 早年父亲因一场败仗险些被先帝处死,是南相王力保才得以脱身,因此南相王还被先帝怪罪,在父亲眼中,南相王就是叶家的恩人。 这点不可否认。 可展追遭受的一切,也是她不敢想的,她陪着祖母从山上归来,直到昨日都没听过任何关于展追家的事,如今展追跟她说的一切,等同于晴天霹雳。 展追一把将她的小臂扯过,叶悠身形轻盈,轻而易举的被他扯到身前,被迫与他对视。 “叶悠,你不是很记挂我吗?”展追再次捏起她的下颚,脸又凑近了一分,“你爹泉下有知,知道你如今美梦成真一定很欣慰。” 叶悠摇头,眉头聚集在一起,柳叶儿似的眉尾垂下,眼眶沁了泪,从眼角滑下。 展追看着她凄楚的神情,有那么瞬间的恍惚,他是怕自己心软的,干脆心一横,抬手将叶悠甩在牙床上。 叶悠的珠冠甩落地上,一头青丝披散开来,喜服的颜色和床上喜被重叠在一起,一时间混沌在一起,看不清她的身形轮廓。 “你不要这样,”叶悠转头看过去,已经是满脸泪痕,“展追……”声线带着颤音。 展追大步过去,用力抓住她肩膀迫使她转过身来,继而将她整个人按倒,双手上移,轻而易举的掐住她的手腕。 “你的祖母和表妹都在我手上,若想让她们活命,你就给我老实点,往后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我让你哭你便不能笑。” “拿妇孺做要挟,你不觉得卑鄙吗?” 叶悠确信,眼前的人,真的面目全非了。 “卑鄙又如何,”展追冷笑一声,“这些年死在我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不缺你们家剩下那两位,你若不信,大可试试。” 叶悠侧头不去看他,目光落在他掐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上,叶悠稍一伸头,用力咬住。 这是展追没想到的,他手上吃痛,疼的眉头一聚,也不叫嚷,只任凭她咬着。 最后耗到叶悠都没力气了,展追才将手臂抽.离出来,不恼不怒,只阴冷着脸,微微翻弄自己手腕,一圈深深的齿痕,透着血色。 “什锦。”展追长声唤道。 什锦在门口应着,却不进来。 展追直起身,面无波澜:“将叶家老太太和叶家表姑娘……” “不要!”叶悠尖叫一声,起身抓住展追的衣袍,“不要动她们,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求你不要动我祖母!” 叶悠终于崩溃,瘫坐在展追的脚边,她有理由相信,他如今什么都做得出来。 展追从未爱过她,又怎么会怜惜她的家人。 他认定父亲杀了他的家人,怎会不恨…… 若是能用她自己一人换祖母和表妹平安,她愿意……如今在这世上,只剩下祖母和表妹两个亲人了。 “今日你我大喜,”见叶悠求饶,展追将尚未和什锦说完的话吞了回去,慢慢蹲身.下来,“你该高兴才是。” 叶悠紧闭双眼,不去看他。 展追将她整个人拎起来丢到床上,将自己衣裳褪去,又俯身去解她的衣带,过程中叶悠四肢未动,任他摆布。 叶悠紧闭双眼,时光仿佛穿越回从前,她第一次在马球会上见到展追,骑马从她面前飞驰而过,衣角将她头上的珠花勾掉,后来他站到叶悠面前,彬彬有礼举着珠花问:“姑娘,这是你的吗?” 就此叶悠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翩翩佳公子,俊俏少年郎。 一切终是回不去了。 展追耳后的长发划过叶悠耳畔,叶悠浑身的汗毛都在毛孔中直立起来,她又羞又窘,想扯过身侧锦被给自己盖上,却被展追拦下,叶悠不敢睁眼,将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 懵旋中突然感到一阵刺痛袭来,犹如一方锦缎被人生生撕裂穿透,叶悠低叫一声,随之嘴巴被他的唇瓣堵住。 叶悠很抗拒,躲避开来,将头侧过一旁。 展追也并不追寻,只闷闷的低头看着她的侧脸。 叶悠紧抓金丝软枕的两端,忍受着陌生又规律的动荡,时而屏住气息,不让自己出声。 后来她移过目光,看着他上下起伏的肩膀就在自己眼前,一道细长的疤痕像蜈蚣一样刻在他的肩头,狰狞扭曲,叶悠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肩膀,是她曾经梦寐想要环住的,如今却以这样的姿态贴在她的脸前…… 终于叶悠气息不稳的低声说道:“明日……明日……我要见她们……” 展追口中的热气扑在叶悠耳边,良久才哑着声音应了句:“嗯。” . 次日,叶悠在困乏中醒来,四肢酸痛,像是挑了一夜的水走了全城,稍有想起身的意识,便觉得连肋骨都是酸的。 昨晚她记得折腾到了快天亮他才肯停下,叶悠迷迷糊糊的,天地颠倒,分不清是几时几刻,不迎合也不拒绝,已然没了力气和他对抗。 床榻上早已没了展追的人影,天已大亮,日头高挂。 床边有干净的衣裳挂着,抬手扯过衣裳穿好,手脚却软的穿衣裳都不算利索。 才穿鞋下地走了两步,便觉得腿脚松软的厉害,想到昨夜,又羞又耻,他一定是因为记恨才会这样折磨她! 挪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尚有温热,想来也是展追才走不久,一杯茶下肚,将干竭的肚肠微润,尚不及喘口气,便见宋婆子带了两个女子进来,一个四十左右,十个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 “夫人,您醒了。”宋婆子嘴上改口唤了叶悠一声夫人,实则面上不带半点恭卑之色,甚至还稍带了些鄙夷。 叶悠没出声,只盯着宋婆子,等着她的下文。 “这是李嫂,”宋婆子指着那中年妇人,又指了一旁那个小姑娘,“这是丽娘,她们是留在您院子里侍候的,往后您有什么需要,找她们便好。” 李嫂没抬头,面上没有表情,倒是丽娘,抬眼俏皮的看了她一会儿,还笑了笑,带着小女孩儿的天真模样。 这一幕正好被宋婆子撞见,宋婆子面色大变,脸上狠劲儿才乍现,同时扬起手来一巴掌甩在丽娘脸上:“个没规矩的,才入府就这样放肆,主子也是你随意能打量的!” 这一巴掌打的丽娘顿时眼冒金星,耳根子发烫,耳朵里嗡嗡的响,一只手摸上脸,那手被秋风吹的起了皱。 丽娘整个人被打懵了,再不敢抬眼,紧紧缩起脖子,上身僵硬。 叶悠看着宋婆子的气势,怕是从前将军府当盛时也挑不出她这般厉害的茬儿。 这显然是做给她看的,从进了屋,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像是在提醒叶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被展追随意带回来的玩物罢了。 叶悠将茶杯放下,转身往里屋走,宋婆子却道:“夫人,大人临出门时吩咐过,待您用过早饭,就带您去见家人。” 叶悠顿住,转过身来:“不必用早饭了,我现在就去。” 宋婆子眼珠一转:“李嫂,你陪着夫人去,丽娘,你在屋里好好收拾收拾。” 随她怎样安排叶悠都不在乎,她现在恨不得飞向祖母身边。 简单收拾了一下,才出了府门,便见到什锦等候在门口软轿前,见了叶悠出来,便朝软轿方向一伸胳膊:“夫人,请。” 叶悠二话不说便钻进软轿,想快些和她们见面。 这一路上她都隔着青纱的轿帘观着轿外的风景,试图记下沿路标志。 四人抬的软轿没行多久便在一处宅院停下,这里依山傍水,少有人烟,叶悠知道,这还是在京郊,并非闹市。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什锦上去亲叩门环,稍许大门开了个缝,随后从门里探出个圆圆的脑袋,叶悠眼前一亮,那圆头也一眼看到石阶下的叶悠,兴奋的大呼一声:“表姐!” “荨薇!”叶悠提裙快步迈上石阶,荨薇将门大开,奔出去一把将叶悠抱住。 “表姐,我好担心你!”荨薇将叶悠抱得紧紧的,眼见着泪就挤出来。 夜里一番折腾,本就让叶悠满身沉重,这会荨薇将她抱得这样紧,叶悠觉着肋骨隐隐作痛。 “祖母呢?”叶悠拍拍荨薇的肩膀问道。 荨薇忙擦擦泪,险些将正事忘了,她把叶悠放开,牵起她的手便往院里走:“那夜你去寻大夫,走后不久家里便来了许多士兵,说是北境王的人,随后就将我们带到了这里,隔日便又有人送来了好多东西,说是聘礼,还说你即将嫁给展追做妻子......” 由荨薇拉着,叶悠一边听她讲着来龙去脉,一边环顾这宅院,看起来并不破败,像是才翻修过的。 “表姐,”荨薇忽将脚步顿住,“你真的要嫁人了吗?” 叶悠躲闪开她询问的目光,只道:“见到祖母再说。” 第五章 你们的约定是什么? 这里的情况比叶悠之前想的要好很多,荨薇无事,祖母也无事,只不过祖母受了惊吓,今日还卧在床上。 祖孙二人相见,先是抱头痛哭了一会儿,慢慢平息下才拉着手说话。 叶悠生怕祖母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言辞斟酌,谨慎小心,不料还是老太太先开门见山:“悠儿,昨日府里来人送了许多东西,放下便走,还说你要与展追成亲,是哪个展追?” 闻言叶悠有些迟疑,见着祖母和荨薇的样子,好像还什么都不知道。 “京城还有几个展追,”叶悠用力握了祖母的手,是熟悉的温热感,给了她几分踏实,“就是那个。” 从前,提到展追,她会附加许多形容,比如她喜欢的展追,她心里的展追,可如今,这样的词,叶悠再也不想用到他的身上,甚至连叫出他的名字都会觉得心里为之一颤。 祖母思忖片刻心生疑惑:“这展追犯的什么邪,当年对这桩婚事不闻不问,怎么如今……” “人总是会变的。”叶悠垂眸,一语双关。 “听说他家里出了事,现如今他已经投靠了北境王?”祖母虽卧病在床,来这宅子的夜里好歹将事情听了个大概,前后一捋,也明白几分,只是不知自己孙女已陷在水深火热之中。 “是。”提到展家,叶悠心便悬起来。 “你们成亲这事儿,你是如何想的?” 实在躲不开祖母的追问,叶悠抿了抿嘴唇,慢悠悠道:“亲,已经成过了。” 话音才落,叶悠看见祖母和荨薇惊诧的表情渐渐凝固。 “昨日就成亲了,”叶悠硬着头皮,脑中飞速运转,随意扯了个由头,“父亲当初是南相王的人,展追怕北境王追究,于是才想出此法,也只有这样,才保得了我们。” 这理由也算正当合理,祖母听了原本紧绷的神情慢慢松弛下来,随即挂上化不开的哀愁:“这也倒好,只不过委屈你了……这亲成的这样突然,你原可是将军府的贵女,如今却这般草率的嫁了……” “祖母,您就别说那些了,”叶悠浅笑一声,内含自嘲之意,“北境王过几日便会登基,已经不是从前的天下了,什么贵女不贵女的,早就不存在了。” “那展追对你可还好?”对此祖母是放心不下的,她依稀记得,当初展追是如何拒绝的这门亲事。 提问至此,叶悠心虚,眼神回避着:“自然是好的,若不然,她怎么会娶我。” 叶悠其实不擅长撒谎,但是如今她不得不瞒着,即便有一日她们知道了真相,她也不忍是从自己嘴里听说的。 “夫人,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府了。”李嫂在外间轻声提醒,这是叶悠第一次听李嫂开口讲话,声音柔和,不像宋婆子音调里带着泼辣。 叶悠没应,转脸看向祖母。 祖母会意,现如今世道变了,早就不是叶府呼风唤雨的时候,凡事都要小心谨慎,老太太风雨一生,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然懂得分寸。 “悠儿,既然时辰不早,你就快些回府,”祖母轻拍叶悠手背,“我们这里一切都好,你不必挂念。” 叶悠点头,莫名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这一趟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祖母,您要保重身体。”叶悠起身,始终不敢看她的眼睛。 “快去吧。”祖母朝她摆摆手。 叶悠这才依依不舍的出了门,荨薇忙小跑跟上:“表姐,我送你!” 荨薇还是向平常一样欢脱的,却不见身后老太太的表情黯然,这婚事太匆忙太蹊跷,尽管方才的理由也说得过去,可她还是放心不下,总觉着叶悠有事瞒着。 “荨薇,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祖母她老人家,这几年家里打击接二连三,她也撑得艰难。” “表姐你放心吧,我长大了,做事有分寸的。” 叶悠面露欣慰,轻抚过她头顶。 姑父姑姑早年去世,留下尚在襁褓中的荨薇,自小养在祖母膝下,姐妹二人也亲厚,如今一看,不知不觉间,她也长大了。 叶悠最后回望身后祖母房间的方向,眼中不舍之情都快溢出来了,下次再来,不知何年何月。 . 叶悠回到府里的时候,展追尚未归来,北境王忙着登基大典,展追自然忙碌。 叶悠才回了房间就见宋婆子不请自来,同时还端来了一碗汤药:“大人早晨出门的时候刻意安排奴婢给您备下的,不料您走的急,没顾得上喝,这会儿又重新煎了,夫人趁热喝了吧。” “这是什么?”这药味道奇怪又刺鼻,叶悠忍不住朝一旁躲了躲。 “这是避子汤。”宋婆子干脆道,脸上盖不住的幸灾乐祸。 虽然叶悠早就有所准备,可乍一听到这名字还是微微愣了下,转瞬恢复正常。 展追恨他们入骨,怎么会让自己生下孩子,况且二人根本算不得夫妻,这孩子若是来了,岂不是也要饱受人间疾苦。 想到这,叶悠嘴角微动,居然笑了一下,轻浅的如同蜻蜓点水,这倒让宋婆子看不懂了。 叶悠从宋婆子手里接过碗,一口气将汤药喝了个干净,毫不犹豫。 “只是不知这药是否真的管用。”叶悠将空碗撂下,强忍住这让人作呕的味道。 宋婆子看的呆了,本以为她会哭啼两声或是闹一闹,谁知喝的这般痛快,回味过她的话,忙又解释:“此药据说十二个时辰内喝都是顶用的。” “那便好。”叶悠呷了口茶,将口中那苦涩的滋味冲淡了些,然后便慢悠悠的撩开珠帘进了里间。 . 白天还好,上夜后叶悠便开始心慌,仔细听着院中动静,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坐立不安好一会儿,她是怕的,怕展追回来,怕他又会像昨夜那样折腾自己。 李嫂是屋里伺候的,手脚麻利,人却安静的出奇,若是无事,几乎见不到她开口,谨慎的过了头,而丽娘则被安排到院子里做杂活,只这一个下午,叶悠便见着她在院里忙里忙外,不得清闲。 展追今日回来的较晚,骑马归府时已经过了亥时,什锦一直守在门口,片刻不敢懈怠。 见着展追回来,忙迎上去。 展追抬手将马鞭扔给他:“她今日怎样?” 什锦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今日去了西郊的宅子,和她祖母还有妹妹说了会儿话,旁的也没什么,待了不久便回了。”什锦握着鞭子紧随身侧。 “没别的?”展追停下脚步,眼神疑惑。 “没有。” 展追静默,觉得意外。 “今日皇上赏了城中新府邸,这两日你带着人去收拾收拾,尽快搬进城中。” “是,”什锦会意,又问,“那,夫人的家人也一同搬进城吗?” 展追闷笑一声,带着冷意:“她们就不必了,让那边的人盯得紧些。” 什锦点头应下,不敢再多说话。 前方是叶悠住的院子,什锦到了门口便不再跟了,展追朝他摆摆手,他这才静默退下。 展追进门时,叶悠已经换了寝衣躺下,睡的并不踏实,听见响动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惊恐的看向门外。 见是他进来,叶悠下意识的将锦被往高处扯了扯。 这些小动作被展追星点儿不落的瞧在眼里。 沉默自二人之间拉开,展追看透了,若是他不主动开口,叶悠不会出声。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展追面无表情,直挺挺的站在那里。 叶悠攥着被角的手微动,犹豫道:“今日我去见了祖母……多谢你照顾她们,而且没有告诉她们真相……” 这是实话。 叶悠现在唯一惦记的就是那么两个人,若让她们痛,她宁可自己痛。 “谢我?”展追冷哼一声,“你该不会以为,这就完了?” 叶悠这才觉得不对,抬眸注视着他,忐忑的等着下文。 “过来。”他说。 叶悠乖乖掀开被子下地,脚塞进绣鞋里,还来不及提上就被他拎着胳膊拽到身前。 二人距离相近,叶悠屏息凝神,微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头顶他的气息和吃人的目光同时扑来。 “今日丁仲庭被押解回京,我这才知道,你们二人还有约定?” 明显感觉到展追手上力道又加重两分,可这个名字,让她暂且忽略了手臂上的疼痛。 “仲庭哥哥……”叶悠心里默念道。 丁仲庭是她兄长的好友,他的父亲又是叶维隐的同僚,共为南相王手下,因此两家关系亲厚,自从叶府家道中落,丁仲庭对他们家便格外照顾,也是因为有他护着,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丁仲庭自小便待她与旁人不同,她心里明镜似的,两家的大人也戏言过让她跟了丁仲庭,从前她总在此事上装傻,含糊着搪塞过去,后来遇见了展追她才明白,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根本舍不得搪塞的。 眼下再看目光所及的这个人,过去的事,真是连想都不愿意想。 “说话,”展追明显对她的沉默没了什么耐心,“你们的约定是什么?” 第六章 你这辈子算是完了 手腕上的疼痛加剧,叶悠依然沉默,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说。 宫里政变前,丁仲庭确实来过叶府拜见祖母,说是待他回来便来提亲,当时叶悠并不在场,祖母有意应下,念及叶悠有自己的心思便说的含糊,回头私下里也劝过叶悠,只说这确是桩良缘。 叶悠明白丁仲庭的好,只是当时心里还惦记着音讯全无的展追。 目光移到被他抓着的手腕处,眼皮一沉,忽又觉得可笑,这么多年惦记的就是眼前这么个东西,果真是可惜了自己的一片赤诚心。 良久,叶悠才缓缓开口:“算不得什么约定,只是他来家里提过亲。” “你答应了?”展追追问。 叶悠不敢撒谎,摇头:“没有。” “为什么没有?”不知不觉,他手劲儿稍松了些。 “我家已经落败,与他早就算不得门当户对,何必去耽误他。” 这只是一部分实话,还有一部分,叶悠瞒了。 “就因为这个?”这答案显然不能让他完全满意。 “是。”叶悠笃定点头,再不提其他。 展追冷哼一声,将她手腕撒开:“如今你倒颇有自知之明。” 不管他的讽刺,她自顾地揉着被他抓疼的手腕。 “皇上……会赦免他吗?”犹豫再三,叶悠大着胆子问起。 羁押二字,让她很是放心不下。 展追睨了她一眼,问:“你担心他?” 叶悠沉默,不回答。 这在展追眼里便成了默认,展追上前双手捏住她的肩顺势推到墙上:“他被羁押,你心疼了是不是,嗯?” 叶悠对他突如其来的胡搅蛮缠感到无力又无语,任凭他闹,垂下眸子,眼观鼻,鼻观心。 “我杀回京城,坏了你们的好事,你很气是不是?”展追抬手捏住叶悠下巴,迫使她对上自己的眼睛,“若不是我,你现在就是丁夫人了。” 说着,他忽然冷笑起来,笑容诡异杀眼:“叶悠啊叶悠,多年不见,你果然出息了。可惜,你们打错算盘了,即便我展追厌弃的,他丁仲庭也别想得到。” “他和这件事无关,你不要错怪无辜。”叶悠艰难开口,明知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南相王手下没有无辜之人,”展追终于放开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又道,“无论是南相王还是丁仲庭,总有一天都会死在我手上,这些我都要你亲眼看着。” “你这样做真的痛快吗?”叶悠终于仰起头,“我知道你娶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我,从前不是,今后也不是,你心里有恨这我明白,若是我这条命能抵了你的恨,你拿去就是,只求你放了我家人和丁仲庭,一切都由我来了结吧。” 展追停了一刹,低声说:“死容易,我偏不让你死,我要你活着,亲眼看着。” 说罢,将叶悠肩膀放开,脸上依旧挂着那抹诡笑然后离开。 叶悠背贴着墙缓缓滑下,最后蹲在地上,双臂紧紧环住双膝,心沉沉的,眼中无光。 . 展追打和院出来便骑马飞驰而去,直奔天牢。 南相王被软禁在宫里,而丁仲庭被关在这里。 牢里向来阴暗不分昼夜,若是积年累月待在里面,必定不分今夕何年。幽幽火光阴暗,隐约照出牢中脏乱,潮湿的味道夹杂着腥臭味儿阵阵袭来令人作呕,不过一想到丁仲庭被关在这里,展追心里舒坦了很多。 他由狱卒提着灯笼引着来到牢房深处,每走一步,记忆便浮现一分,四年前他也曾被关在这里,如今也算旧地重游。 最后在牢房最深处停下,展追示意他人退下,狱卒将灯笼挂好后便离开。 虽然灯笼在侧,牢里依旧阴暗的厉害,月光从牢房顶端的透气孔打进来,成了一条直线,展追看见正对面的墙下坐了一个人,那轮廓他还认得出。 听见有人来,丁仲庭将眼睛睁开,胳膊稍动,手上的锈铁镣铐随之响动。 丁仲庭微眯了眼,盯着牢门外修长的身影看了一会儿,这才道:“原来是展公子,一别数年,别来无恙。” 展追勾起一边嘴角,见着昔日南相王的人这般凄惨,心头畅快:“这里可还住的习惯?” 丁仲庭轻笑一声:“你不也在这里住过,个中滋味想来你也清楚,何必来问我。” “可惜你爹已经伏法,没有机会在这里陪你,若不然,我真想看看你们父子二人同在这里是什么模样。” 展追双手背在身后,看见丁仲庭身形一震。 这个消息丁仲庭在被羁押回京的路上便知道了,他双手握拳,指节因用力发白,血管突起。 “乱臣贼子罢了。”丁仲庭从牙关挤出这几个字,多日不曾梳洗,胡茬又黑了两圈。 “南相王不也是乱臣贼子,觊觎这天下,又有什么分别,”展追上前一步,接着又道,“今日我来,其实是想告诉你一件喜事,前日我已经和叶悠成亲了。” 丁仲庭错愕抬眼,身形明显晃动,手上镣铐响动刺耳:“什么!” “往后你若再见叶悠,当称她一句展夫人才是。”展追继续说道。 丁仲庭扶地而起,拖着沉重的锁链来到牢房口,双手紧紧握住牢房木柱:“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展追隔着牢门只看着他,不答话。 丁仲庭怒沉一口气,眉目压眼:“你是为了报复,报复叶家,所以你娶了她!” 展追面上若有似无的笑意好像已经告诉他,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他已经不敢想象现在叶悠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根本没有爱过她,当初她一心念你,你却从不将她放在眼里,你让她成为所有人的笑柄,如今你又回过头来害她,展追你你这个混蛋!”丁仲庭向来是个冷静又斯文的人,他这般不顾形象的破口大骂,还是第一次。 “你怎么知道我害她,如今我娶了她,不也是圆了她多年的心愿,”展追退后一步,欣然欣赏着丁仲庭愤怒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你不知,她身穿喜服有多美。” 他嘴里说出来关于叶悠的每个字都让丁仲庭抓狂,丁仲庭恶狠狠地反复嘶吼:“展追,你混蛋,你混蛋,我要杀了你!” 展追全然不在意,接着说道:“我不妨再说件喜事与你听,皇上登基,大赦天下,念及你也算个人才,不日就会免了你的罪,你且好好留着你的命出来找我就是。” 免罪不免罪,丁仲庭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叶悠。 “叶悠何辜,她不是叶维隐!”丁仲庭用力敲打着柱子说道。 当年的事,他也知晓。 展追的表情由方才的略有轻狂转瞬变成了阴沉,同时声音也压低了几分:“我展家三十六条人命又有哪条是该死的。” 展追目光狠戾,咬牙切齿又言:“来日方长,你也会知道什么是剜心的痛。” “你若敢伤她分毫,我定将你碎尸万段!”丁仲庭牙尖儿渗血,恨不得立即将他斩杀。 “你多虑了,我的娘子,我疼爱还来不及,”展追故意拉长了音,由阴转笑,“长夜漫漫,良宵难得,她还在家等我。” 展追挑衅的笑浮起,这一瞬,丁仲庭终于感受到什么是杀人诛心。 他眼见着展追从容离去却束手无策,只能被囚在这里,他愤恨的一拳拳击在柱子上,指节泛血也不觉得痛,最后无能为力的沉下肩膀自言自语:“是我对不起你……叶悠……” . 叶悠睡的并不踏实,身后空处一沉她便猛然睁了睁眼,随后又紧紧闭上假装不知。 展追躺下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安静的有些异常。 叶悠细听稍许,觉得身后人呼吸均匀以为他睡着了,轻轻将身子往里蹭了蹭,生怕沾了他分毫。 她才挪动了两下,便听展追忽然开口:“丁仲庭待你不错,都自身难保了,还记挂着你。” 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叶悠身子僵住,闭口不言。 “想来若不是我回京,如今和你成亲的,便是丁仲庭了。” 叶悠依旧不言,无论对错,她都不想争辩。 “你心里可有他?”问出这句,展追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居然软了些。 叶悠咬了指尖,犹豫了会儿终开口道:“我自小就拿他当兄长,在我心里,他和我大哥是一样的。” “若是当初他顺利回来亲自向你提亲,你可会答应?”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这次没有立即得到答案,展追也没有催促。 “我不知道。”叶悠将半张脸埋进被子,她确实不知道,这两年的苦日子是难捱的,她偷偷给自己立了个不找边际的念想,想着有一天展追或许会回来,或许会对她回心转意。与其说她一直在等,不如说更多的是她想给自己找个借口不离开罢了。 展追多少成了她的一个执念。 闻言,展追忽觉得心里有些不太熨帖,他在刻意回避一件事,每每这个念头爬上心头,又被他摁了下去。 展追侧过身,对着叶悠的背影道:“你这辈子算是完了。” 叶悠将脸埋得更深了,她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的传来:“我知道。” 第七章 你是不是还时刻记挂着我?…… 夜里虽无事发生,可叶悠睡的也不轻松,她怕触碰到展追,睡眠轻浅,连翻身都不敢。 晨起,李嫂将清水物件等放置外间后又一声不吭的退下,展追闻声起床,只着寝衣,回头看她还面朝里安静躺着,于是说道:“我知道你醒了,还不来伺候我洗漱。” 叶悠知道装不下去,慢慢从床上爬起,规规矩矩穿衣下地,她长这么大,一直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伺候人的活她可没做过,然今非昔比,任凭他说什么,她也只能照做。 叶悠来到铜盆前,略显笨拙的将布巾摁进水里,浸湿后又仔细拧了,不干不湿,递到展追手里。 展追就任由她这样伺候,虽然看起来不算利索,但就觉着她比那些婆子小厮要强些。 洗漱后,展追站到木架前,张开双臂,声音慵懒:“来为我穿衣。” 叶悠看了他一眼,将手中布巾丢回铜盆里,从木架上将干净衣裳取下,仔细为他穿戴。 二人距离相近,展追默默盯着她头顶,晨起尚未来得及梳发,乌黑的长发随意垂在肩侧,隐约传来香气,额头碎发下精致的脸蛋线条柔和,相比从前多了些阴郁之色。 记忆中的叶悠脸上常带着不谙世事的笑,像一只清脆光洁的小铃铛,时时脆生生的。 说起来,自打重逢就没见她笑过。 叶悠取过腰间束带,由一只手拿着,身体微微前倾,从他腰后将束带绕到身前,展追忽然单臂一环,扣住她腰身,让她贴在自己身上。 叶悠顿时僵住,手还放在他束带上,远远看着像拥着他似的。 “让你做这些,你好像不太高兴?”展追嘴巴贴在叶悠耳侧,说话间吹起她耳侧边的小碎发,让她觉得耳朵发痒。 叶悠哪里敢说是,只不由衷的摇摇头,幅度不大。 展追另一只手移到她肩侧,随手捏捏起一绺发丝,缠绕在手指上打了一个圈:“从前我竟不知你的好处,可惜了。” 这没头没尾的话让人听不懂,只见展追将她头发归到原位,又顺势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和他想的一样软绵无骨,这是他第一次拉叶悠的手。 “这些年,你是不是还时刻记挂着我?”展追声音低沉,难得夹了些温柔,温热气息扑在脸侧,叶悠品味这句话,听出了些情话的意味。 她微微偏了偏头,眼睫蹭在他微棱的下颌角上,余光看见他喉结上下浮动两下,心怦怦跳的厉害,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叶悠想告诉他是,可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来,只轻咬了咬下唇。 “果然,”展追得不到回应,将她整个人放开,叶悠显然有些迟钝,手还搭在他的束带上,展追将她的手扒下,自行将束带系好,边系边慢悠悠道,“你自诩痴情,对我一片赤诚,不过是你哄骗旁人的手段罢了,这招数你用来骗骗你的仲庭哥哥还算够用,我可不吃你这套,不要以为你做出一副痴情又逆来顺受的模样我就会怜悯你。” 叶悠趁他不留意的时候用力剜了他一眼,觉着他果然病的不轻,时常自己絮絮叨叨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还自以为有理。 与他争辩无用,干脆不搭腔。 “忘了告诉你一件喜事,你的仲庭哥哥暂时死不了了,”展追抬眼接着道,“他不日会被赦免。” 叶悠听闻,不由自主睁大双眼,嘴微微抿起,在他面前强压住笑意。 展追冷眼瞧着她面部神情的变化,心里不爽快。 意识到他脸色不悦,叶悠马上绷紧了神情,又恢复常色,转身去外间洗漱。 稍稍平复心绪,叶悠坐到妆台前,从铜镜里偷偷打量展追的神色,大着胆子开口问道:“我今日可不可以出门一趟?” “你要去哪儿?”展追看似心不在焉的问。 “我想去庙里上香,过两日便进城了,再出城也不如这里近便,所以我想今日出去。” 叶悠说着,边揣摩他的神色,边将一只珍珠耳环穿在耳垂上。 展追朝她走过来,一边嘴角翘起,一只手同时搭在她肩上:“你该不是想去见你的仲庭哥哥吧?” “我真的想去庙里上香,”叶悠忙抓起梳子梳理自己的头发以掩盖自己的不自然,“再说了,天牢我哪里进的去。” “既然想出门便去吧,你祖母和表妹在手,不怕你动别的心思,”展追将手从她肩上拿开,转身便要走,临出门前又丢下句,“让李嫂陪你。” “可以让丽娘陪着吗?”叶悠转过身问。 展追回头,眼神奇怪的望着她。 叶悠忙解释:“屋子里有些乱,我想着李嫂干活仔细,想让她留下收拾。” “随你。”展追目光微动,丢了两个字便痛快出门了。 叶悠有些得逞的小表情浮现出来。 展追前脚踏出门,后脚什锦迎上来,自觉来到他身侧,边走边道:“大人,方才香凝馆的徐司吏来拜访您,我说您还没起,起了还要进宫,便将他打发了。” “嗯。”展追应了一声,觉得什锦做的妥当。 香凝馆是朝廷培养歌伶舞伎之处,由司吏掌管,这个徐司吏他曾在北境见过两次,对他有攀附之心,他觉得此人算不得可用之人,之前来访他也都让什锦打发了,不想如今到了京城,他又起了心思。 什锦面露难色:“不过,这次有些犯难。” 展追看了一眼等着他的下文,于是什锦接着道:“徐司吏说他这次给大人带了了个绝色女子,能歌善舞,善解人意,要送给您做妾。” “他花样倒是越来越多了,连美人计都用上了。”展追为徐司吏的一番苦心发出冷笑一声。 “这还不算,他这次长了心眼儿,将那女子直接带了来,走时干脆将她丢在这不管,我觉着不妥,便带人追上,谁知那老狐狸跑的没个踪影,我只好将那女子暂时安排在驿馆。” “那就让她在驿馆待着吧,”展追一顿,“饿死了算。” . 叶悠带着丽娘来到庙里上过香,今日虽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庙里香客人也不少。 丽娘搀扶着叶悠往山下走,马车候在山脚下,二人乘车打道回府,叶悠这才闲聊似的问起:“丽娘,你是什么时候起跟随大人的?” “从北境时我就跟着大人了。”丽娘将篮子放好,出门一趟,看起来心情不错。 叶悠之所以选择带丽娘出来,一是觉得她和荨薇年纪相仿,从她身上总能看见荨薇的影子,二来是李嫂谨慎过了头,总觉得问不出什么话来。 相比之下,还是丽娘合适些。 丽娘家的情况她今日才了解了些,她家祖辈受了牵连之罪被流放到北境为奴,后来丽娘又被卖入府里做下人。 说来也是个可怜人。 “大人在北境时候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叶悠又问。 “听说刚来时受了重伤,被北境王,不是,被皇上碰上才捡了一条命,从此就一直追随皇上。” “那你有没有听他说过从前的事?”叶悠试图从丽娘嘴里探出一些消息来,她很想知道她未知的那段空白时光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思来想去,总觉得父亲的事有蹊跷,父亲为人她这个做女儿的最清楚不过,父亲的确愚忠,却不愿残害忠良,从前她亲耳听见父亲与兄长说起展文大人时皆是敬佩之词。 “从前的事……”丽娘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许是府里的婆子知道的多些,可她们从不会跟我说。” 叶悠有些失望,的确,丽娘年岁小,府里婆子们看模样都不是好相处的,有什么也不会跟她说。 从山脚下拐过来不远便是天牢,重兵把守,闲人不得靠近,这里叶悠曾经也来过,她撩起帘子远远向外看去,无意中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只见丁仲庭着一身粗布短衫,从天牢方向往东行,叶悠心急,见马车转弯笨重,干脆让车夫勒马。 丽娘随着叶悠奔下马车,叶悠提起裙角加快脚步试图追上丁仲庭,跑边喊他的名字,不料丁仲庭充耳不闻,反而越走越快。 二人之间距离越拉越大,叶悠眼见着丁仲庭的身影越来越远。 丁仲庭早就知道知道叶悠追在身后,可他见自己眼下如同丧家之犬,根本没脸见她,只顾快些离开这里。 他脚步飞快,有弯便拐,最后终于彻底消失在叶悠的视线之中。 叶悠追到了交叉的道口不知道该往哪里拐,急的原地打转。 “夫人,您怎么了?怎么忽然跑了?”丽娘终于一路小跑着追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叶悠顾不上她,四处张望也看不见丁仲庭的影子,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身后马蹄声哒哒响起,在附近停下,叶悠心头忽然有不好的预感升起。 展追从马上跃下,遥看了眼天牢方向,阴着个脸问道:“叶悠,你不是去上香了?怎么到这儿了?” 叶悠慢慢转过身来,被他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 第八章 纳妾 “你怎么在这?”叶悠心虚,话锋一转,不答反问。 “上香上到这里来了?”展追环顾四周,知道她在找什么人。 “我只是……”叶悠不太会撒谎,只是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展追余光见东边林子方向有一道人影闪过,眉头一沉,随后便朝叶悠走过来,一把搂过她的肩膀,紧紧将其圈在怀里:“起风了,回家再说。” 外人看来,二人此刻亲密无间,恩爱透顶,连一旁丽娘也愣住,眨巴了两下眼睛,忽又记起府中规矩,忙转过身去不敢多看。 展追搂着她来到马前,双臂一抬将她抱上马背,随后自己又跨上马,一手将她环住,一手握住缰绳,驾马而去。 等丽娘回过神来,人已经走远了,丽娘抓了抓后脑勺,想着还好还有马车,若不然她可怎么回去。 丁仲庭其实一直没走远,就藏在林子里,方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看着二人如胶似漆,心头剧痛。 本以为回来就能娶叶悠进门,不想就这样又被人夺了去,从前是他,如今又是他。 丁仲庭觉的心疼,疼的像有钉子寸寸深入,他紧紧勒住自己衣襟,背靠大树蹲坐下来,干涸的双唇紧紧抿住。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他,你终于还是如愿嫁给他了。”丁仲庭喃喃自语,又低头打量自己,如今的自己再不是昔日风光模样,可怜可悲,如同落水狗。 丁仲庭双目通红,脸色泛白,死死盯住前方,他万万没想到,当初被发配到北境的展追,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 回府的路上,展追没有跟叶悠多说一句话,叶悠偷偷回头想要窥探他的表情,才别过脸,便被展追的目光捕捉到,他头仰着,眼皮垂下紧盯着她,只这一眼,便吓的叶悠不敢再看。 他心里有火气,叶悠看的一清二楚。 回到府门,展追下马,掐着她的腰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力道明显比之前重了许多。 叶悠才下马还没有站稳,展追便拉着她的小臂气冲冲的大步进门,马鞭被他随手一扔,正砸在门口小厮的脸上。 叶悠身子轻飘飘的,像一只风筝被他抓在手里,他不管不顾,在院子里横冲直撞,惹得路过的下人们一阵侧目。 叶悠一路被扯着回到和院,展追一脚将房门踢开,吓得房里正端盆擦灰的李嫂一个激灵,险些从地上蹦起来。 “出去!”展追朝李嫂低吼一声。 李嫂见事态不妙,迅速将头低下出了门,临走还不忘将门关好。 展追长臂一甩,将叶悠丢到八仙桌上,她胳膊肘正撞在桌沿儿上,疼的她闷吭一声。 展追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翻过来,随后又用双手扣住她的肩胛。 二人四目相对,他的神情像要吃人。 上次见到这个表情,是在洞房那晚,当时他就是这个表情将她吃的一干二净,她到现在想起来还怕。 叶悠下意识的将双臂伸直,手掌抵在他身前,怕他又一下子压上来。 “你长本事了,”展追一双鹤眼眼尾宽长,眼皮上细窄的褶皱越发清晰,“连我都敢骗。” “我没有……”叶悠连声音都在抖。 “没有?”展追头微歪,一直手摸向她腰间系带,“你追丁仲庭的样子我都看到了,你还敢说没有?” 叶悠双手下移,抓住他正解自己衣带的手慌乱解释:“我只是凑巧看见他而已,并没有旁的意思!” 展追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心里噎的慌,一想到方才她提裙焦急四处找寻丁仲庭的样子就厌烦的厉害,手上动作更快了。 叶悠双手齐下也没什么用,根本拦不住他解自己衣带的手,双腿悬空胡乱的蹬,很快又被展追控住。 叶悠怕极了,她觉得既委屈又难过,想不通为什么人生忽然会变得这样糟糕。 最后她终于放弃挣扎,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展追手上动作停下,欺在她身上停了会儿,随后又将她手拉开,见她脸都哭的红了,才将她松开,叶悠哭的更凶了。 展追没想到她这么不禁吓。 本以为她还能撑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快就哭鼻子。 见她哭成这样,展追觉着心里好像也并不舒坦。 他直起身,稍稍整理自己的衣冠,站在原地冷眼瞧了她好一会儿,最后一个字也没留便开门离去了。 宋婆子在回廊下正探头听着屋里动静,不料展追忽然从房里出来,吓得她像只王八似的迅速将头缩了回去。 “让什锦到我书房来!”展追朝回廊下说道。 他的话宋婆子听的一清二楚却不敢应声,她本来不确定方才探头是否被他瞧见,若是贸然应声这不就坐实了自己在此瞧头扒眼? 宋婆子一咬牙,一声也不吭。 直到展追大步离开了和院,宋婆子才敢从回廊出来,心里正犯难该怎么办,想着由她亲自去告诉什锦,恐怕不妥。 进退两难时,丽娘回来了,丽娘并不知府里方才发生的一切,提着篮子脚步轻快。 宋婆子眼前一亮,破天荒的笑着朝丽娘招了招手:“丽娘,过来!” 丽娘想都没想便朝她走去。 到了这时候宋婆子还不忘先打听闲事,将丽娘拉到身前问道:“方才在外面,大人和夫人发生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事儿啊,”丽娘摇摇头。 “你不是陪着夫人去上香,怎么没一起回来?”宋婆子又问道。 “上香回来,便碰见大人了,大人带着夫人骑马回来,我自然要自己走了。”丽娘不傻,特意隐了夫人找人的桥段,她讨厌宋婆子,她越想知道就偏不告诉她。 宋婆子也觉着打听不出什么,脸色说变就变,悻悻的撇了撇嘴道:“大人说,让你去叫什锦去大人书房。” 丽娘听了也没多想,应了声:“知道了。” . 什锦到了书房的时候展追正双手环臂坐在桌案一角一条腿弯曲,一条腿撑地。 脸色显而易见的不好。 什锦小心翼翼的说道:“大人您叫我。” 展追没有看他,道:“徐司吏送的人还在驿馆吗?” “还在。”什锦知道他指的是谁。 “把她带回来,今夜我要纳妾。” “啊?”什锦以为自己听错了。 “今夜我要纳妾,你把她带回来!”展追沉声重复道。 “是,”什锦眼珠子转了两圈儿,又不敢问为什么,“可还用准备什么,比如纳妾的喜礼还有……” “纳个妾用什么,”展追明显没了耐心,“只要人来便好。” “是,我这就去办。”什锦得了指示,这才敢去安排。 . 展追纳妾的消息一传出来,府里就炸开了锅,展追如今二十三,身份地位又不一般,怎的娶妻纳妾都这样潦草? 叶悠院子清净,原本她是听不见这些的,奈何丽娘耳朵长,听见了就马上回来和院子里正摆弄鞋样儿的李嫂报信儿。 “李嫂,今晚大人纳妾!”丽娘瞪圆了眼珠子嚷道。 李嫂波澜不惊,语气平淡道:“大人纳妾关你什么事儿,大惊小怪的。” “大人怎么就纳妾了呢,这太突然了。”其实丽娘想说的是,明明之前不久他和夫人还看起来如胶似漆,怎的说变就变? 李嫂没接话,拍了拍她,又指了指房间里。 丽娘抓了抓后脑勺,声音放低:“李嫂,你不觉得这事儿新鲜吗?” “旁人的事与我们有何干系,且做好分内之事,旁的不要管。”李嫂谨慎,是府里难得不多事的人。 丽娘撅起嘴巴不再多言,表情愤愤。 屋里的叶悠坐在窗前将丽娘方才说的话都听进去了。 她呆坐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即便现在处境如此,可她的心还在,深爱多年的男人如今忽要纳妾,她心里难过的厉害。 “我到底……算什么啊……”叶悠沉下眼皮,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不觉落下泪来。 李嫂从外面推门进来放东西,朝里间扫了一眼,隔着珠帘看见叶悠落泪,也没敢说什么,悄悄又出去了。 那个女子叫陈双双,原本在香凝馆就是出类拔萃的,听说歌声柔美,舞姿一绝,长相也十分出众,正因如此徐司吏才敢将她挑出来讨好展追。 陈双双早就听闻展追在北境时便是北境王的心腹,如今北境王称帝,展追的身份自然也抬高了一级。又闻言展追长相丰神俊朗,玉树临风,能给这样的男人做妾,陈双双做梦都会笑醒。 本来以为被冷在驿站算是完了,没想到又忽然得了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对此,陈双双相信,凭自己的本事,展追一定会被她迷的神魂颠倒,服服帖帖。 陈双双从偏门入了府就傻眼了,纳妾之礼虽和明媒正娶不能相比,好歹也得走个过场,怎的这连个过场都不走便直接入了偏房。 她想不通。 打听了一圈儿也没人告诉她,实际上旁人也想不通。 陈双双只好安慰自己,许是展追太着急见她,这才连夜纳妾,省了礼节。 第九章 秋夜昙 展追在书房里闭目养神,什锦过来提醒道:“大人,人已经在偏房安置好了。” 殿追不动,只问:“和院那边有什么动静。” “没什么动静,好像还不知道这件事儿。”什锦的确留意了和院,还真的没什么动静,反正那院子总共也就三个人,消息未必真的能传过去。 展追闻言沉默良久,起身出门,才踏出房门一步,又言:“你去和院送些点心,就说今日府上纳妾,同沾喜气。” 什锦点头应下,心头觉着怪,这妾纳的蹊跷,怎的自家大人脸上不仅一点喜色没有,反而像府里死了人似的? 什锦挑了几样精致的点心亲自送到和院来,院里安静,叶悠屋里也没掌灯,今日颠簸,她早早就躺下了,想着展追若要纳妾就随他去吧,反正如他所言,她这辈子算是完了,她只当这是开始,命里无夫福。 丽娘嗓门子大,和什锦在院里说着话,叶悠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 “夫人这么早就歇下了?”什锦望着叶悠屋内没有亮光。 “是,一早就歇下了,晚饭也没吃。”丽娘说道。 “那正好,”什锦将点心交与丽娘,“若是夫人醒了饿了,就吃些点心吧,这是大人吩咐送来的。” 丽娘面露悦色,想着大人还不错,多少还能想着夫人。 “大人说,今日府里纳妾,沾沾喜气。”什锦一字不敢落的通传,即便知道这话不好,也不敢私自瞒了。 连丽娘都愣住,这算哪门子喜气。 叶悠头枕着手臂内侧,将什锦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头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心里落定,她年少时爱的展追应该早就死了吧,眼前这个人,只不过是个空有皮馕的壳子罢了,与她爱的展追早就不是一个人了。 这样想来,她心里就舒服多了,也不至于太失望。 . 陈双双在偏房里干等了许久也不见展追的人影,有些气急败坏。 自己好歹在香凝馆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怎么到了这里倒成了可有可无的了?心里正憋着火,展追突然推门进来。 陈双双将身子坐直,头微微侧向门口,目不转睛望着来人,这不见还好,一眼见了,心头积的火气顿时消散,来人身形修长,肩阔腰直,脚步悠远,五官端正,一双鹤眼阔长有神,一袭月牙白的长衫上绣暗米色图腾,衬得他整个人皮肤更加白润。 陈双双虽早听闻展追长相不凡,却没想到会这样出众。 展追进了门,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坐到榻上,双手随意放在膝上。 陈双双呆滞了会儿,随即想起在香凝馆学的那些本事来,忙站起身,踏着婀娜的小碎步来到桌旁给展追倒了一杯茶,又款款来到榻边,将茶双手奉上。 展追有些不耐烦的提眸看了她一眼,眼神含着魅气,唇上涂了厚厚的一层口脂,衬得脸上浮光傻白,姿色不差,就是浑身上下弥着股风尘气,他烦得很。 他久不接茶,陈双双有些尴尬,这场面她可从未碰上过。 “大人......”她红唇轻启,捏着嗓子开口,声音也透着娇软。 “会跳舞吗?”展追依旧不接茶。 “会的,”闻言,陈双双面露喜色,这可是她最擅长的,她心想着,原是他好这口,这便好办了,“大人想看什么?妾什么都会......” “秋夜昙。”不等她说完,展追便将话音打断。 “原是这个,实不相瞒,这个妾身曾练过三年。”说罢,陈双双将茶盏搁置桌案上,朝后退了几步,站在空当上。 “跳来看看。”展追说道。 “是。”陈双双轻声应下,想着一会儿要如何让展追拜倒在她曼妙的舞姿下。 稍稍准备,陈双双长袖一展,在灯影下翩翩起舞。 展追在音律舞蹈上一窍不通,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以前叶悠在他面前跳过。 那年上元节,赶上刘翰林家办满月席,到了晚上有人提议在翰林家阁院中赛诗品酒,阁中都是各家少爷小姐,叶悠也在。 席间不少人喝的兴起,唱曲儿的唱曲儿,跳舞的跳舞,叶悠便当着众人面跳了一曲秋夜昙。 展追一直都知道,她目光始终随在自己身上,只是他假装不知,没有正眼看她,只默默饮酒。 今夜不知怎么了,忽然想起那年上元阁聚会,只是眼前人换成了陈双双。 她跳的好不好他看不懂,只知她目光里透着妖气,像蛇一样试图缠上自己。 展追知道,她跳的再好也不是当年的叶悠,叶悠这辈子也不会她这般献媚。 “别跳了,”展追弯身下来,双肘支在膝盖上,双手十指交叉,“出去。” “啊?”陈双双跳得正兴起,以为自己听错了,身体动作还停在空中,看起来滑稽又好笑。 “出去,叫什锦进来。”展追平静的道。 这场面根本不在陈双双的计划之内,跳了一半被人叫停还是第一次,虽然屋里只有两个人,却也燥得她双颊通红。 她不敢多言,也不敢问原因,放下有些僵住的胳膊灰溜溜的出了门去。 不一会儿,什锦来了。 什锦再一次庆幸自己没敢提前睡下,若不然又要被扰了清梦。 “点心送过去了?”展追还坐在榻上姿势未变。 什锦点点头,道:“方才已经送过去了。” 沉默片刻,展追又问:“那边什么情况?” “和院的丽娘说,今日夫人很早就睡下了,说是晚饭也没吃。” 听完展追嘴角一端微微翘起,笑里带着得意:“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了,”什锦摇头,“丽娘也没再说别的。” “知道了,出去吧,把她叫进来。”展追眉头稍松,表情也不似来时紧绷。 陈双双再进来时,见着展追面色有所缓和,心头放松了不少,以为自己有戏,刚要上前搭话,不想展追腾地一声起身朝里间走去,只道:“今晚你睡在榻上,夜里不要乱走动。” 说着,将里间月洞上的锦帘挂下,厚重的锦帘把二人隔开,像两个世界。 陈双双顿时懵了,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着这般无视她的人,二人新婚夜居然让她独守榻上。来时想的所有招数通通用不上,这还是第一夜,往后日子可怎么活。 展追才不管外间的陈双双怎么想,随便的躺在新床上,连衣裳都未脱,他不喜欢这里的脂粉味,觉得刺鼻。 他不禁想着,若是当年的叶悠知道他纳妾,会作何反应,会不会打上门来? 展追翻了个身,轻笑一声,想着若真的在当年,她一定会。 . 其实叶悠一直都没睡着,她只着寝衣,光着脚来到窗边,将窗户悄悄敞开了一条缝隙,秋夜月色高挂,院中静瑟,偶有冷风吹进来,吹得她一个激灵。 叶悠看着偏院方向,想着都这个时辰了,他们应该......已经歇下了吧。 不禁想到二人成亲那晚,展追是如何索求。至此,叶悠不敢再想,红着脸将窗子关上,重新钻回被子,抱住瑟瑟发抖的自己,快天亮了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次日一早,叶悠被请到正堂,宋婆子告诉她,按照规矩,新妾入府第二天,要向正妻敬茶。 叶悠也管不了许多,想着宋婆子是管家的媳妇,在府里也管着这些杂事,随她怎么安排自己便怎么做就好。 早早来了正堂等候了好一阵子,陈双双才出现,由展追陪着。 叶悠看得清楚,陈双双扯着他的衣袖,展追时不时的与她低语两声,陈双双含羞如兰。 叶悠反复在心里劝说自己真正的展追早就死了,本以为自己已经想开了,没想到亲眼看着二人出双入对,心里还是酸疼的厉害,强压住自己的委屈,尽量保持冷静。 宋婆子见状,便知这位看起来是受宠的,再侧目看了一眼叶悠,不禁冷笑着偷偷剜了她一眼。 丽娘将宋婆子的刻薄嘴脸尽收眼底,丽娘心里气了个半死,暗自骂宋婆子势利眼果然名不虚传。 二人进了正堂,陈双双一眼便看见叶悠,上下打量她,虽然衣着素净却难掩秀丽美貌,早就听闻她出身将军府,虽然如今落败,也不得不承认,她身上与生俱来的那股子贵气,是她排演多少次都学不来的。 香凝馆的人,无论多出众都怕碰上官宦家的小姐,因为那种自小在福窝里养出来的气质正是她们所欠缺的。 陈双双自诩才貌双绝,可在看见叶悠的瞬间气势便萎靡了一半儿。 “你怎么在这?”展追明知故问。 叶悠尚未开口,宋婆子便显着道:“大人,新妾入门第二日是要向夫人敬茶的。” “不必了,”展追不耐烦道,“双双辛苦,这些礼节都免了,日后也不必请安敬茶。” 他的话字字句句扎在叶悠心头,叶悠暗自掐住自己大腿,面上平静演的毫无破绽。 “双双”二字叫的陈双双春心荡漾,刚还想着怎么昨夜无事发生,今日便这般甜腻,出门时还特意叮嘱自己抓着他的衣袖过来。 着实诡异。 第十章 今晚我去找你 “既然不必敬茶,我就先回去了。”叶悠轻声说道。 “不忙,”展追道,“来都来了,一起用早饭吧。” 叶悠不出声,随他安排。 展追拉着陈双双坐下,叶悠就当没看见,见两个人挨在一起,叶悠则离的远了些。 按理来说,正室与妾同桌吃饭,妾是不能挨在夫君身侧的,可眼下,规矩颠倒,反而叶悠才像个妾。 展追坐下可以也不安分,贴着陈双双咬耳朵,不知在聊什么,逗的陈双双时而娇笑起来。 丽娘站在一旁气的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了,再看叶悠,就那么安静的的端坐着,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叶悠眼观鼻鼻观心,目光不曾偏离一刻,对二人的调.笑充耳不闻。 早点终于上齐,今晨有叶悠素来爱吃的甜酿圆子,昨晚饭没吃,这会儿都有些饿过劲了,闻着这味道又胃口大开。 从进门就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叶悠在看见海碗里的甜酿圆子后面露喜色,回头朝丽娘甜甜的笑了笑,悄悄抬手指了指装圆子的海碗,丽娘心领神会,端起叶悠面前的空碗便伸手去够勺子,不料刚伸出手去,展追便先一步将勺子握在手里。 丽娘的手停在海碗附近。 展追亲手执了勺子盛了一碗甜酿圆子,随后放到陈双双面前,陈双双受宠若惊。 叶悠眼睁睁看着,心里一绞。 勺子重新放回海碗,丽娘接过,叶悠抬手摁住丽娘的手轻声道:“昨夜我没吃饭,这会儿想喝粥,你给我盛些粥吧。” 丽娘也看那圆子不顺眼,听叶悠吩咐,将勺子放下,转过去盛粥。 这一顿早饭,叶悠是白粥和着憋屈咽下去的。 轻慢着将饭吃完,叶悠漱口起身:“我吃完了,你们慢用。” 陈双双抬眼微笑回应,展追没反应,看都没看叶悠一眼。 叶悠转身离了这里,才出了门便忍不住红了眼眶,好在秋日风硬,若让人见了也不觉奇怪。 展追在她出门的那一刻放下筷子,食不知味。 方才他虽然没用正眼看叶悠,可是余光始终在她身上,他故意对陈双双体贴入微,可叶悠全然没有反应,波澜不惊。 他觉得自己现在她眼里甚至不如一碗圆子。 更加没有想到,难得见她笑一次居然是因为甜酿圆子! 这是不是说明,她现在已经根本不在意自己了。几年未见,她的心,都被丁仲庭收服了吗? 一想到这,他的心就烦的厉害,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那件事。 叶维隐杀人不假,他在乎叶悠也是真。 他究竟娶叶悠是为了报仇,还是害怕她成了别人的? 这样矛盾的心情如毒蛇一般日夜缠的他不得安宁,恨不得将他撕碎。他对叶悠的感情复杂有时候连自己也分辨不出。 陈双双沉溺在突如其来的宠爱里得意忘形,见展追愣神便往展追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大人,这个好吃,我刚才尝过了,你也尝尝看。” 展追回过神儿来,看着碗里陈双双夹过来的菜觉得牙碜,胃口全无。 展追干脆起身,没再多看陈双双一眼便出了门。 陈双双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间也想不通他怎么又变脸? 宋婆子见展追走了,忙过来打圆场:“您别在意,大人脾气向来怪些。” “是吗。”陈双双将筷子放下,举着帕子轻轻擦拭嘴角。 “您不知道,大人可从来没对谁上过心,平日里大人可是连旁的女子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的,您还是头一位,对您又这般体贴,连方才那位都不如。” 宋婆子专捡好话讲,方才展追对她如何,宋婆子都看在眼里,已经决定押宝在她身上。 “你说笑了,”陈双双眼珠微动,准备套话,“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正室,若大人不喜欢,怎么会娶进门。” “这您就不知道了,”宋婆子嘴一歪,绘声绘色的讲究了起来,“她也算不得明媒正娶,听说是皇上随意赏赐给大人的。大人那日将她带回来,连正眼儿都没给,更别提三媒六聘了,只胡乱买了身嫁衣首饰便算娶了。” “当真?”陈双双侧目。 “奴婢不敢撒谎,这还都是奴婢跟着操办的呢!” “原来如此……”陈双双听到这些,心里总算是平衡了,本来还想着自己连个纳妾礼都没有,谁知道还有跟她一样惨的,不,还是叶悠更惨一些,再没正室比她还寒酸了,连平民小户都不如。 如此一来,陈双双心里多了几分盘算,这个不受宠的正室,空有个名头罢了,若是自己能收了展追的心,那府内不就是她的天下了? . 叶悠才回屋里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展追便又遣人来叫她去书房。 叶悠极为不情愿,打心眼儿里不想见他。 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出门,慢悠悠的特意绕到了后院,从后院走去书房有很长一段路。 后院是府里粗使丫头居住的地方,人多物杂,叶悠也是第一次来,听丽娘说过,叶悠没进府时候她就住在这,没想到居然有机会去伺候主子,也算是大丫鬟了。 如今叶悠院子里的活不多,有事没事就让丽娘跟在身边,两个人也算亲近。 后院有一小角门,供后院人进出,这会儿开着,门口围了几个姑娘叽叽喳喳。 “她们在干什么?”叶悠远远瞧着,见她们围成一个圈儿十分热闹。 “许是有挑担子的来卖小玩意儿,”丽娘垫脚一看,“从来了京城,就总有挑担子的来卖东西,府里有丫鬟和我一样都是北境带过来的,见了京城的物件儿觉得稀罕,偶尔会买点。” “原来是这样,”叶悠点头,随后就要往前凑,“说起来我也好久没上街了,我也去看看。” 才到门口,一个小姑娘怀里抱了只小兔子进门,心思都在小兔子身上,没看路,一头撞进叶悠怀里。 “夫人……”小姑娘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叶悠,想到方才自己莽撞,吓的脸变了色,“奴婢该死,奴婢没看见您在这……” 叶悠不以为意,目光皆被她怀里雪白的小兔子吸引,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兔子耳朵欢喜的问道:“哪里来的兔子?” 小姑娘见她似乎没有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脸色缓了缓,指了指角门:“外面来了个卖兔子的,可好玩啦!” 叶悠顺着她手指看去,给丽娘使了个眼色:“走,咱们看看去。” “夫人,大人还在书房等着呢!”丽娘的话像一盆凉水,将叶悠浇个清醒。 “那……”叶悠舍不得门口的兔子,又想着展追在等,于是又道,“你去给我挑一只,放在咱们屋里养着。” 丽娘点头,毛绒绒的小兔子谁不爱,兴冲冲的出了门。 叶悠想到还要去见展追,顿时觉得双腿千斤重。 让叶悠没想到的是,陈双双也在,她进门时,陈双双正站在桌案侧亲自给展追整理桌上的册子。展追则坐在椅子上翻看着手里的册子。 陈双双见叶悠进来,眼神直直的望向她,习惯性的抿起一抹笑,而展追像是没看见她。 叶悠见着这两个人,看起来一副琴瑟和鸣的模样,也算般配。 良久,陈双双才假模假样的提醒:“大人,夫人来了。” 展追迟迟撩起眼皮看了叶悠一眼,有些不耐烦:“怎么才过来?” 叶悠不做声,也懒得找借口,总不能说自己特意绕远,更不能说角门有挑担子的来卖货,万一他知道了不让那些姑娘们买了怎么办。 “你找我有什么事?”叶悠再次不答反问。 “明日要搬进城中的新府邸,你今日将随身东西收拾收拾。”展追将手上册子搁置一旁。 “知道了,”叶悠痛快答下,又问,“我祖母和表妹也会进城中吗?” 展追冷冷道:“她们留在城郊宅中,有人照顾着,你放心就是。” 叶悠轻轻蹙眉,往后城里城外,若是出门不便,想见就更难了。 展追知道她在想什么,刚要开口,陈双双便扯了展追衣袖道:“大人随身东西一定不少吧,我怕府里下人做事不仔细,不如我亲自给大人收拾可好?” 展追对着陈双双立即露了笑意:“那自然好,就怕你受累。” 说罢,他瞄了叶悠一眼,又是让他有些恼火的一脸静瑟。 “能伺候大人是双双的福气,双双不累。”陈双双的声音甜的腻人。 叶悠见不得他们二人这般恶心人,心里还惦记着小兔子,神游窗外期待丽娘会给她挑一只什么样的。 “大人还有旁的事吗?若是没有我先回去了。”叶悠眨巴了两下眼睛,目光坦荡的看着展追,仿佛在说,我先走了,给你们腾地方。 展追忽然觉着十分无趣,对她的平淡反应很是不满。 “回去吧。”展追说道。 叶悠没有片刻留恋,恨不得抬腿就跑,转身的瞬间,目光一下子暗淡下来,展追并没有看到。 “今晚我去找你。”展追望着叶悠背影道。 叶悠听见他说的,脚步一顿。 “你给我唱曲儿听。”展追将目光转到陈双双脸上。 陈双双娇羞一笑,应着:“好。” 叶悠闻言这才确定,上一句也是对陈双双说的吧。 第十一章 今日大人累了吗 明日进京,丽娘和李嫂屋里屋外收拾起来,叶悠才来不久,东西不多,也没有什么离不开身的,索性让她们随便拾掇拾掇就好。 这会儿外面风停了,月色正好,叶悠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轻慢的摇晃着,怀里抱了兔子,葱白似的手指在小兔子毛茸茸的背上来回抚摸。 丽娘这兔子挑的甚是可爱,浑身雪白,只有眼睛上有一圈儿黑毛,毛色光洁,胖乎乎的,让叶悠爱不释手,在怀里抱了一下午。 丽娘抱着被子来到院子里掸灰,见了秋千上的叶悠,歪着头看了一会儿,不禁感叹:“小时候听人家讲过嫦娥的故事,想来嫦娥一定也是像夫人这样美貌,被月光围着,抱着玉兔……” 丽娘说着,抬眼看向月亮,心想,一定是这样的。 叶悠抬眼一笑,手上动作没停:“我和嫦娥可比不了。” “怎么比不了,”丽娘抬手,将被子搭在竹架上,拿着鸡毛掸子掸起来,“夫人定是比嫦娥还好看。” 叶悠被她逗笑,转而想到,好像确实有那么点相似,广寒无边,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黯然只是在脸上闪动一瞬,随即消失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叶悠又言:“明日进京城了,你高兴吗?” “自然高兴!”丽娘说起这,手上的活干的更起劲儿了,把被子掸的砰砰响,“听说京城里繁华热闹,不知要比北境好多少,我早就盼着进京城了!” 叶悠勾唇一笑:“是,京城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一条异域街,那街都是相邻小国来的人,有的拉家带口,在那里开铺子谋生。” “还有这样的街?”丽娘停下手里的活,握着鸡毛掸子回过头来一脸好奇。 “是,”叶悠点头,目光飘远,“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我哥常带我去那儿,那有一家小酒馆儿,我哥就爱喝那里的葡萄酒,我尤其爱吃他家的小吃。” 说到此,叶悠的目光一下子收回,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捏着兔子耳朵,低声自言自语道:“如今大哥不在了,也没人带我去了。” 这话丽娘没听到,她正专心的想象叶悠方才说的那条街,想的愣了神。 “夫人,已经差不多收拾好了,您进屋吧。”李嫂抱了该洗的衣裳从房里出来。 叶悠起身进了屋。 才将兔子放到笼子里,便听一小丫鬟来此传话。 这个小丫鬟叶悠不认识,只听丽娘唤她喜翠。 “丽娘,大人让我来传话,”喜翠往屋里瞅了一眼,见房门未关,刻意抬高了声音道,“今日歇在小夫人屋里,让夫人不必等了。” 丽娘眉头一皱,喜翠向来刻薄多事,听说被宋婆子安排到了陈双双身边,没想到还没有两天就学着旁人作威作福起来。 还小夫人,不就是个妾,强挂了夫人二字的边儿也是硬往自己脸上贴金。 丽娘没说话,喜翠像觉着自己是占了上风,一脸得意的扭着回去复命了。 丽娘狠狠瞪了她背影,暗自骂了两句,这才转身进屋,正愁应该怎么开口。 “夫人......方才……”丽娘不善于撒谎,更不知道怎么拐弯儿。 “我都听见了,”叶悠脸上看不出喜怒,好像天地万物都和她无关,只专心隔着笼子逗着兔子,“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和李嫂早点儿回去休息吧,明天进城,应该还有的忙呢。” 丽娘嘴笨,可心是好的,她年纪小,懂的不多,只觉得一个女人前脚进门她的男人后脚就纳妾,实在太凄惨了。心里斟酌着该怎么安慰叶悠。 叶悠见她半天不动,转过头来,见她眼里同情的目光,叶悠一下子就明白了,叶悠起身来到丽娘身边,问:“怎么了,有话说?” 丽娘攥着衣襟,轻咬了嘴唇:“夫人,你才入府不到半月,大人他就娶了妾进门,你真就不伤心吗?” 叶悠浅笑,这笑容让丽娘更困惑了,叶悠其实早就想开了,若是从前,她落成这样,一定会哭死,可是她如今已经不是从前的叶悠了,她把他爱的人也葬在了过去。 这些话总不能对丽娘说,于是她只道:“有些事不是人力能左右的,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其实现在这样也不是不好,咱们不要管那么多,只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可……”丽娘怎么会明白这些,她只是愤愤不平罢了。 叶悠将手搭在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别想了,快回去歇息,明日你就能进京城了,你不想亲眼看看城里的繁华吗!” 丽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其实叶悠也很享受现在的宁静,只要能保家人安好,她不在乎这样的委屈。 展追……不来也好,本来他对自己也没什么情分,即便到了今天也只是恨罢了,在他的屋檐下,能指望有什么好果子吃呢。 . 陈双双听闻展追过来,欢喜的闭不上嘴,天才擦黑,就换了一身轻丝薄衫的寝衣,衣带也并未系上,白绸的肚兜儿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样儿,从后面看过去,玉背若隐若现,透着朦胧的诱.人感。 秋夜渐凉,陈双双饮了两杯酒暖身子,不觉有些醉意,双颊微红,时不时朝门口看看,巴望着展追能早些过来。 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今日要同他共度良宵。她想象着,一会儿展追看了她这般娇艳,不知要怎样疼她。 想到这儿,她的脸更红了。 昨夜新婚那样过,她不甘心,今日打算要将昨日的一同补回来。 展追进门时,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下雨来。 和陈双双想的不一样。 陈双双忙起身迎上去,像只花蝴蝶绕在展追身边。 展追瞥了她一眼,原本就心烦,看见她更烦了。 陈双双在展追目光落过来的时候就含羞将头低下,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或是将自己揽在怀里,或是将自己拦腰抱起。 怎奈这两种哪种都不是,展追直接皱着眉拐进里间。 陈双双落了个空。 “大人!”陈双双怅然若失,叫住展追。 展追没回身,只微微侧头问:“什么事。” 陈双双朝他走过去,低声道:“今日大人累了吗?” “你有事?”展追一句话将陈双双噎的半死。 “今夜,今夜妾不想睡在榻上了。” 她说话拖长了尾音,同时朝展追身上靠过去。 展追大步侧移,踏入里间,陈双双又扑了个空:“那你就睡在门口。” “这……”陈双双跟着他也进了里间,满脸委屈,泪都要溢出来了。 “你进来做什么?”展追一屁.股坐到床上,抬眼见她,“出去。” “大人不用妾服侍您吗?”陈双双身子僵住,觉得脸实在没地方搁,可她哪里是轻易放弃的性子,“大人是嫌弃妾?” 展追不说话也不看她。 嫌弃,当然嫌弃,甚至厌恶,可他不能说,总不能让人知道纳妾入府就是为了气叶悠。 可事到如今,他觉着这事不大对头,好像他纳妾不纳妾叶悠那边全然不在乎,整整两日,她没有多说过一句话,没有表现出对这件事的任何不满。 反而是他,总被陈双双缠住,心烦的很。 见他不做声,陈双双以为有缝能钻,于是哭的梨花带雨,慢慢蹲下来,匍匐他脚边:“大人,你看看妾……” 说着,陈双双将那层可有可无的轻纱寝衣褪了,只着肚兜在他面前,一双玉手凑到他手腕处,试图握住,没成想还没碰上他便提前将手拿开。 这明显嫌弃的举动让陈双双彻底傻眼。 “出去。”展追的语气中没有一丝丝温度。 第十二章 长本事了? “大人……”陈双双哭的更厉害了,从前在香凝馆她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未像今日这般无力过。 “你若现在出去,还有榻可睡,”展追脸色更阴沉了,眼中的冷意像刀子,能割人命脉,“你若不愿意睡榻,就去门外跪着。” 他的眼神让陈双双相信他说的不是假话,这种事他真干得出来。 陈双双胡乱抹了把脸,捡起地上的寝衣,灰头土脸的跑去外间榻上,用被子给自己蒙了个严实。 被子里隐隐约约有呜咽声传来,展追充耳不闻。 他躺在床上,仰面朝天,眉头并没有因为身体放松而舒展,闻着今日床上的香粉味儿似乎更重了,眼皮扫过帐幔,也被换上了桃粉色,隐约透着些暧昧。想来陈双双也是为了今日花了点心思的。 展追一点也不想领情。 思忖片刻,他忽然觉着自己蠢,平白无故的来这里浪费时间。 他腾地一声从床上坐起,心想着,不能便宜了叶悠。 这个念头一出来,展追在这里就再也坐不下,起身匆匆出了门去。 喜翠还候在廊下,今日陈双双特意叮嘱她许是用水用的多,让她伺候着送水,没想到没多久,展追便亲自出来了。 正想着,怎么大人还亲自出来要水,转眼间他便出了院子,脚步迅速像踏了一对轱辘。 喜翠觉着不对,忙小步跟上去,发现展追直奔和院方向。 这回轮到喜翠犹豫着回来怎么报信儿。 展追出门时门没关严,喜翠不敢声张,从门缝挤了进去,一进门便觉着场面更奇怪了,陈双双正歪坐在榻上,寝衣一边滑落,露出半个肩膀,脸上哭的七荤八素,妆都花了,眼圈下面晕开了一层乌黑色。 眼睛直勾勾恶狠狠的瞪着门口。 喜翠见这眼神太吓人,忙挪进屋里,见她瞪的方向未变,这才确定原来不是冲自己。 “小夫人,您先披件衣裳,这样会着凉的。”喜翠从架子上取了件袍子给陈双双披上。 陈双双的目光缓缓收回来:“他去哪儿了?” “他……大人他……”喜翠还在考虑要不要将看到的都告诉她。 “他去哪儿了!”陈双双的声音又往高处抬了一步,配上她哭花的妆,很是瘆人。 喜翠不敢再瞒,老老实实道:“我看见大人往和院那边去了。” “这个贱人!”陈双双眼睛里的火都要喷出来,如果叶悠现在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恨不得将她烧成灰烬! 陈双双一脚将盖在腿上的锦被踢到地上去泄愤,喜翠又替她捡起来:“小夫人,您别生气,大人只是往和院那边去了,也不一定就是去和院啊。” “看她不声不响的,还真有本事,”陈双双根本听不进去劝,咬着牙道,“将军府出来的又怎么样,家道中落早就不是以前了,她还在大人面前装出一副清高模样……” 喜翠听的云里雾里,心想着你自己留不住人,这怪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做什么,今天她去和院时可亲眼看着了,叶悠连面都没露。这会儿倒是什么事都往旁人身上推。 “你明天一早就去找大人,就说我夜里着凉,病了。”陈双双现在想要验证一件事。 “是。”喜翠应下,想着明日还有的闹呢。 . 展追到了和院的时候,李嫂和丽娘都去睡了,这里寂静的像世外桃源。 这个时辰别院里的丫鬟小厮还有的聚在一起聊天说话,唯有此处,安静无声。 展追直奔叶悠房间。 门还没闩,他一推便开了。 叶悠才换了寝衣,正背对着门口梳头,听见开门声,以为是丽娘,也没回头:“丽娘,明早我想吃包子,再让李嫂来碟酱黄瓜。” 展追来到她身后停下,无声的笑了笑便开口接话:“怎么不吃甜酿圆子了?” 叶悠一听声音不对,梳头的动作僵住,忙起身转过身,见是展追,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两步。 展追微扬着下巴眼睛瞰着叶悠,随手拿起妆台上的小簪子在手上摆弄两圈又放下:“你倒悠闲自在。” 叶悠将手里梳子放下,不再看他:“你不是在小夫人房里吗,怎么来这了。” 实际上这个时候叶悠心头是有些慌的,她生怕他一会儿又要做些什么。 “小夫人?”展追听着这称呼觉着新鲜,也知道这小夫人指的是谁,不仅觉着好笑,还觉着陈双双不配,“什么小夫人……” “你有事明天再说吧,明天还要起早进城,不少事儿呢。”叶悠转身要走,手腕一把被展追抓住。 “急什么?”展追定睛看着她。 这会儿她只着寝衣,颜色是他喜欢的月牙白,上面绣了花样,简单素雅,叶悠原来连简单的寝衣也能穿的这样落落大方。 叶悠试图挣脱他的手,奈何他抓的紧,连衣袖也被握在手里,她一挣扎,袖口绷紧,连着的衣领处便歪了,隐约被扯开一条缝隙。 一边锁骨露了出来,和寝衣的月牙色不同,是雪白的。 展追不经意扫了一眼,这一眼便让他心口着了熊熊烈火,烤的他五脏六腑都焦灼起来。 他下意识的在喉咙里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微微滚动。 他有些想不通,方才陈双双恨不得脱的像只白条鸡一般给他看他都不愿意看,怎的叶悠只不小心露了星点儿的锁骨他便开始胡思乱想了? 他脑子有些微微发胀,忽然记起二人新婚之夜,他也是初尝红果,那滋味也常常在他心间儿回荡,只不过那天他是带着些报复的意味,让同样初次绽放的叶悠也吃了点苦头。 这两天他也不是不想,只是叶悠常摆着一张臭脸,仿佛她才是苦主,这让展追心里很不舒坦。 展追现在心里乱的像拾荒者背的麻袋,什么情绪都有,想到叶维隐恨不得掐死她,可真看见她又下不去手…… 他就这样矛盾着,挣扎着,反而不知究竟该拿叶悠怎么办。 “你弄疼我了!”叶悠另一只手上去试图掰开展追的手,她哪里知道展追心里现在想的什么。 展追回过神,骤然将她手腕松开,转而去揽她的腰身,稍一用力,便让她贴到了自己身前。 叶悠的额头正触碰到展追的嘴唇,展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香气,如林中泉水,自然清亮。 叶悠觉着额头一烫,整个人后仰,双臂抵在身前,努力和他拉开距离。 她越抗拒,展追便越用力,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叶悠败下阵来。 展追强制性的让叶悠贴在他怀里,叶悠闻到他身上的脂粉香。 一想到他从哪里来,叶悠忽然觉着反胃。 这种厌恶让她又重新恢复斗志,趁他手劲儿松懈,双臂用力一推,挣脱他的束缚。 展追被她推的朝后退了半步,一侧嘴角翘起:“长本事了?” “你身上有味道,我不喜欢。”叶悠垂下眼皮,盯着他的靴子。 展追微微侧头闻了闻自己肩头,原来是从陈双双那里沾的味道。 “你不喜欢又怎么样?”展追朝叶悠走过来,步步紧逼。 叶悠闪到一旁,指了门口:“你出去!” 展追轻笑一声,眉毛挑动了两下:“你还真长本事了!” 说着,大步走到叶悠跟前,一弯身,一条胳膊绕过她的腿后,一条胳膊拦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随后丢到了床上。 叶悠忙骨碌进床里,缩成一团,展追脱鞋上去又把她捞了出来。 叶悠觉得他手脏的厉害,谁知道这双手方才对陈双双做了什么,这会儿又来碰她? 第十三章 我心里没有你了 叶悠想跑,却被他摁住双肩动弹不得。 “这两天我看你过的自在,怕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展追靠得近了些,身子前倾,在叶悠的上方覆了一层影子。 “在你府里,哪有什么自在可言。”他的脸近在咫尺,叶悠却不大愿意看他,眼皮耸拉下来,知道挣扎不过,便像条死鱼一样躺在他掌心里。 “你……”展追端详了她的脸,比小时候更美了,可怎么看都不觉着像从前了,“好像变了?” “人总会变,”叶悠捏了捏自己手指,“我早不是小时候了。” 一语双关,一是说年纪,二是指对展追的心。 展追手往上移,伸出食指指腹轻轻划过叶悠面部轮廓,目光随着手指沿线行走。 叶悠觉着脸有些痒,稍稍别过脸,在枕头上蹭了蹭。 展追的身子又往下沉了一分,看清夜悠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的一扇阴影。 “这两日,你想不想我?”他很想这样问,但是他没有,他不想让叶悠知道在他心里她是有位置的,更不想去衡量她的位置占了多宽多广。 他只暗暗劝说自己,娶她,就是为了折磨她。 仿佛只要这样去想,他的心里才能好过一些。 展追沉下眼皮,目光落在她的锁骨上,方才用力压下的那股邪火又重新窜了上来,他二话不说将她放开,而后去解自己的衣带,叶悠看着,便知他是何意,想到那晚的情境,忍不住发抖。 叶悠往里挪了挪,抓了被子紧紧抱着。 展追曲着腿上来,一把将被子揪起丢到一旁,再次将她从里面捞了出来,伸手去解她的衣带。 叶悠一把将衣带攥住,展追静静地看着她,这次他眼中好像没有初次的狠厉。 叶悠手劲儿依旧不肯放松,展追手掌轻轻包住她的小手,随后将她的手放到身侧,这才轻慢的去解她的衣带。叶悠感到身前忽然空荡,随后他整个人覆盖下来。 叶悠整个人变得僵硬起来,身上每处毛孔都缩了一圈儿,鸡皮疙瘩密密麻麻的起了一层。 她紧紧闭着双眼,尚未开始就盼着结束。 展追感受到了她的恐惧,轻笑一声,抬手摸上她的额头,将她额间凌乱的碎发拨到一旁,随后扯过方才被扔到一旁的锦被,将两个人兜头盖住。 叶悠在被子里睁开眼,是一片幽暗,还有展追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次不同之前,他并没有像上次要吃人那样粗.暴,反而带着她巡回渐进,叶悠起初还觉着难受,后来便适应了许多。 被子里因为两个人的气息积聚而变得闷热起来,展追额头上的汗顺着鬓角滑落最后滴到了叶悠的脸上,他反手将被子掀到地上。 烛光照在叶悠脸上,忽明忽暗,他看着叶悠脸蛋上晕开一抹润泽的娇红,心头一震,忍不住更猛烈的进攻…… 最后展追翻身躺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叶悠也终于伸直了双腿,才落定便马上侧过身去,背对着展追。 展追侧头看着她的轮廓,长手一伸扣在她的后脑勺,哑着声问:“不愿意见我?” 叶悠头往下埋了埋,对他依旧抗拒:“嗯。” “为什么?”展追微眯了眼,难得笑意温柔,“我记得当初有人可是哭着喊着要嫁我,我不肯要她,她还发誓说非我不可,如今我也算遂了你的愿,怎么还矫情起来了?” “我心里没有你了。”叶悠将头埋的更深了。 展追将眼睛睁开,笑意消失,定定的看着她的背影,收回手,撑着上身坐起来问:“那你心里的是谁?” 还有一句他没问出来,他以为是丁仲庭。 叶悠咬住牙关,那句“他死了”尝试了几次也没讲出来。 见她又不吭声,展追方才不经意流露出的那星点儿温柔烟消云散,转而恶狠狠的阴笑起来,他又无端想起丁仲庭来。 “不管是谁,你都无法如愿了。”这句话展追说的痛快,觉着像又报复了谁似的。 “是啊,我知道,这辈子都不能如愿了。”叶悠也撑着胳膊起身,捡起脚边的寝衣披在身上,又将裤子套好,翻身下地,将门敞开了个缝,唤着丽娘。 丽娘早就睡下了,雷打不动,李嫂觉浅,听见她唤便披了衣裳出来,见叶悠房里有亮,于是凑过去问道:“丽娘睡了,夫人有什么吩咐?” 叶悠本想让丽娘过来,想着丽娘年纪小,心思不多,没想到李嫂来了,便觉着脸没处搁,便朝门后隐了隐,声音压低一些:“我想洗个澡,你去给我准备些热水。” 李嫂觉着奇怪,都这个时辰了,怎么才想起来洗澡。 “这个时辰了,灶下已经熄了,我去别院要水,夫人稍等一下。”李嫂说着便将胳膊伸进衣袖里穿好,转身去了别处。 李嫂带着人提着浴桶和热水进屋时才发现展追也在这,只穿了单薄的中衣,这才明白为什么叶悠大半夜的忽要洗澡,李嫂是个明白人,按叶悠的意思放好了东西便将人都遣了出去。 叶悠站在浴桶前,回身瞥了他一眼,见他这会儿眯着眼躺着,不知睡还是没睡。 叶悠一咬牙,迅速褪了寝衣钻进桶中。 展追这会儿因为方才她的那句话生了闷气,闭着眼假寐,她的那句话,比这会儿撩.人的水声还要使人烦躁。 叶悠迅速洗好换了干净的衣裳,身上乏的厉害,来到床前见他一动不动,还以为他睡的熟了,脚尖儿点着榻角,轻手轻脚的爬进床,四肢还没落定,又被他从背后一把推倒。 展追手推着她的背,试图上去狠狠地咬上一口再问问她心里的既然已经不是他那么是谁,试量几次最终没下的去手。怒一翻身下地,就着她方才用过的水洗了洗。 叶悠累极了,只记得他洗澡水声很大,像跟谁打架似的,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 次日晨起,天色还早,叶悠猛地睁眼,偷偷回头看了一下,发现展追已经将衣裳穿好,背对着他站着,低头像是在整理腰带。 叶悠忙回过头来,假装还在睡。 展追耳朵好用,虽然方才忙着,也听见身后响动,回身又见她一动不动,轻笑了下。 喜翠一早就来了,听说里面还没起,便在门口候了一会儿,最后见丽娘端着铜盆进门又出来,便知里面已经起了,这才敢进去。 喜翠隔着珠帘低声轻言:“大人,小夫人夜里着了凉,病倒了。” 展追眉头一拧,觉着好好一个早晨被这东西给搅和了,刚想发作,又意识到叶悠在此,为了气她,他做了着急的样子匆匆出门。 喜翠忙跟出去,见着丽娘倒水回来,还朝上梗了梗脖子。 丽娘送了她个大白眼儿。 谁知才出了和院的门,展追脚步便刹住,对丽娘道:“今日迁府,她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病了,也是晦气,京城她不必去了,就留在这里守宅吧。”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喜翠怔住,明明方才出门时还一脸担忧,怎的这会儿就变了脸? 这话喜翠怎么敢传,若是一字不落的传了,怕是要被陈双双就地打死。 “大人……小夫人病的厉害,您还是去瞧一眼吧。”为了保命,喜翠斗胆发劝。 展追想到昨天陈双双千方百计引.诱自己的样子就觉着恶心,脸上明晃晃的挂了厌恶两个字。 “你回去告诉她,有病去找郎中,她的病我医不好。” 说罢,展追直奔书房方向,留下喜翠在原地喝秋风,这下喜翠可犯了难,一会儿回去要怎么交代才好。 第十四章 陈双双坐在妆台前,见着喜翠…… 陈双双坐在妆台前,见着喜翠目光躲闪,欲言又止,再看她身后再无旁人跟来,便已知道了结果,别过头来将一支腆红色绢花插/进发间,为才妆点过的脸上增了一抹艳色。 “昨夜他是去了叶悠那里?”陈双双声音慵懒低沉,勉强压制着火气。 喜翠眼珠子转了两圈儿,抿了唇,这才回道:“今早的确是在夫人的房里找着大人的......” 喜翠声音不大,尾音几乎消失,可陈双双还是听得清晰无两。 铜境里照出陈双双的神色明显扭曲,她意识到自己的丑态后忙舒展自己的表情:“你可将我病的了事转告大人了?” 喜翠将头压低,不想让陈双双看到她因扯谎而心虚的脸:“是说了的,不过大人说今日迁府,他实再走不开,还嘱咐奴婢给您请最好的郎中过来。” 陈双双一双长眉微蹙,重点放在后一句话,心头的积愤稍稍缓和,想着今日迁府亦不是小事:“大人真这么说?” 翠喜没敢抬头,但觉得她的语气不似方进门那样怒火中烧,想来还是有余地的,谎已经撒了,也不差多个一句半句,干脆硬着头皮接着道:“是,大人就是这样说的,对了,大人还说,如果今日您身子实在不适,那就选别折腾了,在府里养好了再进京。” 一句话,被喜翠一番加工后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意思。 陈双双眉头这才真正展平,未知真相的她,还觉着这结果不算太差,虽然没来看她,还知道记挂着少些折腾。 可展追昨夜去了叶悠那里,依旧让她如梗在喉咙,难以下咽,她拾起镜旁的梳子,紧紧抓在手里。 喜翠做贼似的瞄了陈双双一眼,见她正望着铜境出神,暗自长舒了一口凉气,猜着今日这劫应该算是躲过了。 这口气还没喘踏实,只见陈双双用力将梳子拍在妆台上:“不行,我不能留在这,我也要去新府,这两日我若是不在,大人岂不是日日都要去叶悠那,我不能让她凭白的拾这个便宜!” 陈双双落定了主意,这病本就是装的,目的就是为了惹展追怜惜,这会展追没来,她更不能独留在此坐以待毙。 . 展府进京的马车缓缓而至城脚,车门挂了毡帘防寒,叶悠怀抱兔子从忽闪忽闪的帘缝中隐约瞧看着外面。 只不过才离了城中几日,却觉得像阔别了半生那般久远。 丽娘在马车下随行,胳膊上还挂了个包袱,是叶悠一些不能离身的细软,李嫂让她仔细收着。 从进了城,她的眼睛就不够使了,看着哪处都觉着新鲜,时而发出赞叹声,欢喜的连马车里的叶悠都听见了。 因是展府的马车,车外挂了两盏铜灯,上面的一双“展”字尤其显眼,一路畅行无阻。 城中路面平坦,不似荒外那般颠簸,行了许久,终于停在了新府门口。 李嫂在马车外小心将毡帘掀开:“夫人,到地儿了。” 叶悠将怀中兔子小心递给李嫂,自行从马车里出来,再由丽娘扶着下了马车。 叶悠落地先是环顾四周,再抬眼看着头顶漆金的匾额,一眼便认出这是展府当年的旧址,不知为何,叶悠看此便心头发紧,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脸色难看起来。 “夫人,咱们进去吧。”丽娘光顾着高兴,没留意叶悠恐慌的神态。 叶悠觉着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由丽娘搀扶着麻木进府。 宅子翻修过,每处都透着新迹,从城外旧宅到城中旧府,叶悠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即便现在叶府萧条无人可报,展追也从未想过忘记过去,甚至......这只是开始。 叶悠的院子依旧叫和院,相比别苑,这里的陈设物件讲究了不少,看着院落气派,便知展追现在在朝中地位不低,但是她从未打听过他现在官位几品。 叶悠一下午没干别的,只抱着兔子看着李嫂和丽娘忙里忙外,这府里人比别苑的只多不少,今日又派过来几个,人手多了,丽娘便不必再做院子里的杂活,专门侍候叶悠。 展追一天不见人影,直到落日黄昏才回府,听丽娘说,展追回来时直奔祠堂。 叶悠觉着耳膜一阵嗡响,只看着丽娘嘴唇一张一合,全然没听进去她接下来的话。 秋日黄昏短暂,叶悠倚在窗前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橙霞被夜色所替,丽娘悄声过来为在她肩上搭了件银绣桂花大氅,也顺着窗缝朝外探头,只见院中这时节已经没了什么可看的景致,不知她为何还这般出神:“夫人,夜凉了,奴婢将窗关了吧。” 冷风拂面,吹在叶悠脸上久了面皮便有些紧绷,凉风嗖嗖钻进衣襟,刮在雪肌上,反而让她生出一丝痛快,暂且压住了心头的不安。 她忽然想去看看展追。 “我出去一下,不要跟来。”叶悠肩膀一抖,将大氅滑肩抖落,丽娘一把接住,目送她匆匆离开。 家祠是翻修时候展追命人在府里加盖的,如今展家只剩下他自己,他怕家人客死异乡魂魄无归,则在祠堂中立了牌位,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摆脱锥心的孤独感。 叶悠悄然而至,到了门口却没有勇气再近一步,迟疑片刻,将门悄悄推开了个缝隙,展追背对着她跪在蒲团上,上身笔直,轮廓虽消瘦却如劲松般苍然有力。 叶悠目光寸寸上移,随之瞳孔骤然缩紧,嘴巴因下意识的紧紧捂住才险未发出声音,他面前的,是一排排先人灵位,依次排列,放眼望去,密密麻麻,静默又阴森。 很难想象,四年前还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如今却化为牌位长眠于此。 这一刻,叶悠好像彻底懂了他的恨,展家三十余口,只剩下他自己,单薄又孤独的灵魂,不人不鬼的残喘在这人世间…… 叶悠见了这一切,再没有勇气进门,失魂落魄的捂着嘴逃似的离开这里,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下来。 这些真的都是她父亲做的吗? 她不信,她不相信父亲真的会这样残忍,父亲即便效忠南相王,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叶悠脚步匆匆踏着月色没方向的乱跑,身后像随了冤魂恶鬼,无处可躲,脸色惨白无血色,最后她蹲在角落双手抱住头,极力劝说自己冷静下来。 夜风越来越大,声声吹过她耳畔,像孤魂野鬼的哀嚎,亦像冤魂索命。 . 展追深夜才来,见叶悠窝在床里侧,好心没有打扰她,自己脱了外衣便躺了下来,叶悠全然不知,今日颠簸的确实有些累了,回来又哭了好一会儿,早就筋疲力尽。 展追合眼没多久便又做了梦,梦里依旧重复旧时血腥场景,苍茫无边的雪地里大片大片的鲜红,从他脚下蔓延至各处,他举起颤抖的双手,上面的血还带着温度,再一低头,脚边都是他死不瞑目的家人…… 他猛地从梦境中打挺似的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目光所及是一片幽暗,借着月光目扫四周,方知又是梦。 这梦每每袭来皆是如此,将他残存的理智吞噬,他的表情狰狞如巨兽。 这一出也同时惊醒了睡梦中的叶悠,她胳膊撑起上身回望,睡眼迷蒙好一会儿才看清他的轮廓,方知展追来了。 展追气息未平,别过脸恶狠狠的盯住叶悠,身子一转,长臂一伸,手用力掐上她的脖子。 叶悠感到脖子一凉,是他掌心湿冷的汗渍覆盖上来。 第十五章 我娶她,不是因为恨她,而是…… 叶悠感到脖子上的血液卡在他手关节的位置,不得流通,头脑发胀,像要随时炸开,紧跟着眼前一黑,黑暗从脑后袭来,遮住她的眼,她看见展追狰狞可怖的表情被这片黑逐渐吞噬。 她想到了原由,手只下意识的握住他的,并没有用力挣扎的意思,最后本能发出一声闷吭。 这声闷吭让展追残存的意念骤然收拢回归,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脸上的狰狞迅速退散,原本因愤恨而睁大的双眼和额头上的青筋也渐渐平息,手松开叶悠的脖子,愣坐在一旁出神。 叶悠眼前的一团黑雾因他手上力道松懈而消散,她朝后重重仰躺下来,大口大口的喘了气,随后呛咳起来,她摸上自己的脖子,好像只差那么一点儿就断了。 展追听着她用力的呼吸声,心烦意乱,多一声都听不下去,于是翻身下地,从架子上取了衣裳来不及穿好便夺门而出,像逃一般。 门外的冷风顺着缝隙灌进来,吹得罗帏飘飘荡荡似无根的野鬼,叶悠这回儿彻底清醒了,终明白方才生死一线。 . 展追直奔书房,书房没掌灯,他在一片漆黑中从桌案最底下的抽匣里摸出一只梨花木的锦盒,锦盒中放了一只金线纹绣的红布袋,他手颤抖着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拿在手里,随即瘫坐到椅子里。 手上的物件是一只一指宽的纯金圆环,口径有他上臂那样粗细,表面光滑素净,没有任何图案雕饰,可他一想到这东西的来历就如蚀骨挖心。 展追一手握住金环,一手搭在自己眼睛上,身子朝后仰去,思绪如连天江水,从远处袭来。 四年前,他与家人被关在牢中等待流放,叶悠求了他哥找人打点冒险偷跑进牢里,给了他这只金环,那时叶悠哭着与他讲,这金环是她连夜找人打造的,去北境路上凶险苦长,将这金环箍在臂上以备不时之需,一来不易被发现,二来到了北境也可给自己寻个活路,若是实再活不下去就敲下来一点卖了。 展追每每回忆当时她带给他的震惊都记忆犹新,仿佛那让人发颤的心动还存在身上。 他还记得最后,叶悠双手握着牢房的木柱,用唇语和他说了几个字:“别忘了我。” “我没忘......”思绪将他拉回当下,展追声音从喉咙里发出,带着沙哑,“我从来都没忘......” 他将挡在眼睛上的手放下,双手手指摩挲着金环,目光远眺,第一次直视自己的心,像是说给空气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我娶她,不是因为恨她,而是因为......我爱她......一直都是。” 话音未落,他手中金环脱落,他像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将胳膊肘撑在桌案上,双手用力抓握住自己额前的头发,爱叶悠,对不起家人,不爱她,对不住自己的心。 . 晨起,叶悠坐在妆台前将香粉在自己脖子上盖了一层又一层,勉强盖住昨晚被展追掐出的红印子。 丽娘气冲冲的从门外进来,脚下生风,身上带尘。 “怎么了?”叶悠歪头看了她一眼,而后接着往自己脖子上盖粉。 “那位来了,正在西院收拾呢,大张旗鼓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丽娘眼珠子一飞,嘟着个嘴,气鼓鼓的。 叶悠一下子明白了她指的是谁,但她不甚在意,她现在更在意她脖子上的红印子:“来就来吧,她也是这府里的人,自然要跟过来。” “本以为她能病上个十天半月,谁知这么快就好了,这下子又不消停了。”丽娘随手抄起了抹布,用力在雕花木架上擦起灰来,她一生气便这样,仿佛手下的东西是仇敌的脸,非要擦掉一层皮不可了。 叶悠没说话,只是浅笑,天才亮,那边的动静她就听见了,见着陈双双生龙活虎的样,根本就不是病态,她的心思,叶悠也懂,只不过现在身上事儿多,不想理会她罢了。 为了分散丽娘的注意力,别再让她跟那木架子过不去,于是叶悠吩咐道:“你去拿些菜叶来喂喂兔子吧。” “好,”丽娘一提兔子,心情也稍松了松,将抹布放下,随意往兔子笼看了一眼,见笼子门没关严实,惊觉不对:“夫人,兔子不见了!” 叶悠忙起身过去看,果然只见了一只空笼子。 二人在屋里环视,角落里四处翻看也不见兔子影子。 “这笼子门不严,不知什么时候它就跑出去了。”叶悠眉头拧成了一个结,仔细回忆着最后一次见着小兔子是什么时候。 “夫人别急,它那么小,应该也跑不出府,奴婢这就叫人去找!”还未等叶悠说话,丽娘便窜了出去,在院子里张罗起人来。 叶悠望着那空空如也的笼子出神,怅然若失。 还没到晌午,丽娘回来了,哭哭啼啼的,沿着墙角藏藏掖掖溜到后院。 她速度再快也被叶悠目光捕捉到了,叶悠觉着不对,随着她来到后院,只见丽娘提了一桶井水洗手,手一按进桶里便散开了血色。 目光稍移,见着她脚边躺着一物,一端染了血色,即便如此,叶悠也不难见那就是她的小兔子。 “怎么回事?”叶悠从角落里走出来,站到丽娘身后。 丽娘没想到她能跟来,惊惶失措的将手拿出来背到身后,叶悠打量着她,头发凌乱,脸颊红肿,明显是刚被人打过。 “你受伤了?”叶悠盯着地上的小兔子,好像没了生命迹像,“怎么回事,实话告诉我。” “夫人......”丽娘才开口,便忍不住哇得一声大哭起来,“小夫人,小夫人把兔子打死了......” 叶悠瞳孔一缩,没有接活,等着她的下文。 丽娘胡乱抹了把眼泪接着道:“方才我找兔子找到西院那边,小夫人说这兔子咬坏了她的东西,就让人当着我的面就地打死了,我拦着不让,她们院子里的人就将我也一同打了,我本想着将她带回来就地埋了,不和您说......” “为什么要瞒呢?”叶悠不明,“吃了这么大的亏也要瞒吗?” 丽娘闻言欲言又止,她没有告诉叶悠的是,她去找兔子时,宋婆子也在那里,说的难听话比陈双双只多不少,陈双双与正室前后脚入府,自然气焰嚣张,当初叶悠进门什么待遇宋婆子比谁都清楚,正是如此,她才敢抱了陈双双的大腿这样欺负人。 见她不肯说,叶悠也猜到了几分,低头看了死像惨状的小兔子轻理了自己额头碎发,淡淡道:“将它埋了吧。” 说罢,转身从容离去。 丽娘觉着不对,忙跟上去:“夫人,您要去哪儿啊!” 叶悠面无表情将衣袖好好掖了掖:“我的东西总不能凭白被人弄死了,我的人也不能凭白被人打了,我再不济也是将门之后,怎能让那种东西欺到我头上。” 叶悠语气平静无波,可字字落在地上便砸了个坑,其实她还有一句未与丽娘说,就算她欠展追的,展追如何对她,她也能受着忍着,可她陈双双又是什么东西。 说罢,朝着西院方向大步行去,丽娘顾不得身上伤痛,陈双双和宋婆子的手段她方才见识过了,万一叶悠也吃了亏怎么好。 叶悠到了西院时,陈双双的院里已经归置好,她正悠闲自在的坐在院中吃茶赏花,看起来心情不错,喜翠在一旁侍候着,见着叶悠进来,眉头一挑,随之轻唤了陈双双一嘴,陈双双这才慵懒的将眼皮抬起,似笑非笑:“你怎么来了?” 第十六章 辱我将军府,你也配…… 本来陈双双打死叶悠的兔子正解恨,再抬眼一眼便看见了叶悠如雪的颈部几处红印,像冬日挂在枝头浮雪间的红果子,十分惹眼。 心口顿时蓄了一团闷火。 她得不到的,叶悠却总是在拥有。 尽管听说她入门时寒酸的连件像样的嫁衣都没有,可展追好似待她也并不寻常。 她有些糊涂了。 跋扈的气焰在看到她脖子上的红印后稍稍掐灭了些。 “我的兔子是你打死的?”叶悠在院子里站的笔直,在陈双双的印象中,她平常不是对旁的漠不关心就是郁郁寡欢,这样严肃,还是第一次。 也对,兔子急了还知道咬人,她出身大家,有点脾气是应当。 “你的兔子自己没有看好,跑进我的院子,咬坏了大人送我的料子,”陈双双将茶盏放下,举了帕子轻轻擦拭嘴角水渍,“畜生不懂事,我教训也是应该的,谁知它不耐打,才两棍子下去就死了。” 闻言,叶悠眯了眯眼,回忆起那雪白的兔子半身染血,死相凄惨,不知受了什么折磨,根本不可能仅仅两棍子。 “你可知道,你现在是和谁说话?”叶悠的语气平静寡淡,看不出情绪如何。 “我当然知道,你是夫人,我是妾,”陈双双嗤笑一声,眼中的轻蔑溢出眸子,“哦,对,您还有个身份,曾经是将军府的娇贵小姐。” 一提到将军府三个字,叶悠暗自捏了拳头,青筋在额头暴起,因为被碎发挡着,不仔细看不易察觉。 叶悠余光闪烁,盯上了洞门边散落在一起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碎木余板。 “哦,我想起来了,将军府现在已经不在了!”陈双双眉飞色舞的笑出声来,帕子掩都掩不住。 叶悠脚步侧移,抓起身边的粗木板,直奔陈双双而去,喜翠一见事态不妙,尖叫一声冲上去拦,被叶悠一脚踹翻在地。 这一脚让陈双双花容失色,看不出叶悠整个人纤瘦细腻,却这般有力道。 喜翠还未来得及爬起身,便被冲过来的丽娘抱住,两个人滚在地上撕打在一起。 陈双双想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被叶悠一把揪住衣襟,按在石桌上。 叶悠好歹也是将门出身,身手和父亲兄长差了十万八千里,身为女子,力道不及,可技巧也略知一二,对付这种小鱼小虾不在话下。 院里的婆子匆匆围上来,想要拉来叶悠,叶悠脸一沉,眼睛一瞪,一手将陈双双摁的不得脱身,一手将粗糙倒刺的粗厚木板抵在她的脸上:“我看谁敢动,再敢多走一步,我就让她脑袋开花!” 婆子们也没见过这个架势,见这位也是来真的,哪里敢拉,只能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陈双双半个身子趴在石桌上,石桌冰凉透骨,穿透她的衣物,她忍不住的打冷颤,眼角睨着脸边的木板,吓得脸都没了血色,狼狈至极。 “你说的不错,将军府已经不在了,”叶悠身子沉下,声音压低,“若还是当年,你这种卑贱之人,给我叶家提鞋都嫌你脏!你不过是香凝馆出身,如今敢伤我东西,欺负到我头上,想来你以为我也是兔子!” “你要做什么!”陈双双嘴硬,可颤音骗不了人。 叶悠直起身,冷眼瞰着她,木板从她脸边移到她脑后:“你打死我的兔子,又伤了我院子里的人,放心,我不会让给我的兔子偿命,你不是说只打了我兔子两棍子吗,我也还你两棍子。不过,我下手没个轻重,你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不要……”陈双双终于失态尖叫出声。 叶悠抬手用了六分力,啪啪在她脑袋上敲了两下,人死不了,皮外伤却也躲不过。 陈双双感觉脑侧一阵钝痛,随后有温热的液体滑过耳畔。 叶悠将她放开,后退两步,将木板丢到一旁,木板落地,发出咣咣两声响。 陈双双抬手摸上自己脑瓜,又看见自己满手的血色,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侮辱我将军府,你也配。”叶悠赏了她个白眼儿后便利落的转身离去,丽娘和喜翠同时松开彼此,去看自家主子。 丽娘全然顾不得自己鼻青脸肿,跟在叶悠身后不知从哪里问起,只觉得她方才就像变了一个人。顿时对她生出了敬佩之情。 叶悠一路无言,回到和院才想起那只可怜的兔子还躺在后院,她回过身:“你的伤要不要紧?” 丽娘还沉浸在方才的场景中神游,听见她说话才将她拉回现实,傻笑着摇头:“不要紧,不过是那些婆子们的巴掌拳头而已!” 叶悠见她鼻青脸肿的心头不忍,抬手搭上她的肩,觉得手上一阵刺痛,想来定是方才那倒刺的木板扎进了手掌,恼火时不觉得,这会儿方知疼。 “夫人,你的手是不是扎了刺?”丽娘抓起她的腕子仔细查看。 “你去叫李嫂来,让她给我们两个上药吧,”细致活,还是李嫂更靠得住,“对了,再安排人将小兔子好好埋了,这东西也是可怜。” . 府里消息传的快,展追刚进府还没来得及喝口茶便听什锦传话道:“大人,方才听西院那边丫鬟来传话,说夫人和小夫人动起了手,闹的不轻。” 展追眉目一沉,端茶的手停在半空:“动手?有人受伤了?” 他一颗心悬着,还故作沉静。 “小夫人受伤了,她被夫人给打了!”什锦也是一脸不可思议,起先还不太信,反复确认了几遍才敢来传话。 展追表情明显松懈,什锦在身后看不到。 “不是说闹的不轻吗,夫人没受伤?”他依旧不放心,还要多问一嘴。 “是闹的不轻,小夫人伤的也不轻,据说被夫人摁在桌上打,毫无招架之力。” 展追往嘴里送了口茶,觉着今日连茶的味道都里外透着新鲜。 他将茶盏放下,压制着笑意,并不说话。 “大人,您要过去看看小夫人吗?” 展追正色,摆摆手:“因为什么闹起来的?” “好像是小夫人失手打死了夫人养的兔子,还伤了夫人身边那个叫丽娘的丫头……”什锦一顿,斟酌着又言,“不过惹的夫人真动手的原因是小夫人言辞不敬,拿……拿将军府说事儿。” 展追眼皮一跳,面无波澜。 “知道了。”展追丢下这么一句话,就不再过问此事。 . 陈双双躺在床上哀嚎,头破了个不算大的口子,纱布却包了半个头,被遣出去告状的丫鬟回来复命,得知展追根本没有来比探望的意思,陈双双顿时觉得头更疼了。 “你有没有告诉大人我被打伤了?”陈双双窝在婆子的怀中,看起来惨兮兮的。 “奴婢该说的都说了,不过奴婢没见到大人,大人只遣了什锦来问话。” “不行,”陈双双胳膊撑着身子坐起来,“我要去告诉大人,这个叶悠有多猖狂,居然敢在府里动手,我要让大人给我做主。” “夫人,您这会儿不宜走动,反正现在大人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兴许晚一些就来看你了!”喜翠扶住她劝慰到。 陈双双一时一刻也等不了了,她现在就要去见展追,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羞辱过,若是这次就这么算了,往后她还怎么在展府立足,事发时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将门之后又如何,从前她叶悠是高门贵女,如今她无依无靠,娘家无人,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此,她颤巍巍的起身,拿着帕子将自己嘴上残存的口脂擦去,整张脸惨白惨白的。 第十七章 在这世上,只有我能给叶悠委…… 陈双双整个人如杨柳扶风,由喜翠搀扶着来到展追书房,脚还没落定便哭得梨花带雨。 “大人,你要给双双做主啊!” 展追面无表情,双腿叠在一起,搭在桌角上,手指捏着茶盏,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 陈双双的尾音落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展追答腔,空气渐渐凝固住,尴尬四处蔓延。 “大人……”陈双双止了哭声,拿帕子接了泪,仔细打量他面部细微的变化。 展追终于将茶盏放下,双腿落回平地,只问:“她的兔子是你打死的?” “妾今日才来府中,那兔子不知从哪窜出来,咬坏了我的东西,我一时情急,就说这东西该死,谁知道那些婆子真就给它打死了,”陈双双低着头,眼珠子转的飞快,自知理亏,能推则推,“妾并不知道那是夫人的兔子……” 展追冷笑一声,这声音让陈双双不寒而栗,如惊头一棒,她忽然明白,叶悠就算再不济,她们之间来说,展追还是更偏爱叶悠的。 本想着不过是一次挑衅,谁知看着面瓜一样的叶悠真敢动起手来,更可怕的是展追并没有嗔怪的迹象。 陈双双开始怀疑,她是被宋婆子的花言巧语给坑了,展追和叶悠之间,绝非她想的那样简单。 “我听说,你还拿将军府说事儿?”展追的冷笑转而化成寒峰冷剑凝在脸上,一双鹤目充斥着阴戾。 陈双双心下慌乱,不知是否因为头上的伤口作用,腿一软,跪倒在地。 喜翠也忙跪到身后,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进陈双双的身影里,大气也不敢出。 “妾只是一时在气头上冒犯了夫人……”陈双双不敢再抬头看展追,身子忍不住的发抖,冷汗从鼻尖儿沁出来,被光线照得亮晶晶,“夫人打妾身也……也算是出气了……” 至此,陈双双悔不当初,更悔眼下,为何要来自找无趣。 她听见展追从椅子上起身朝她走来,乌砖上渐渐浮照出他的身影。 他的气息在靠近。 展追来到她面前,慢慢蹲下,一只手搭在自己膝盖上,一只手抬起捏起她的下巴,低沉的声音不带丝毫情感温存:“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陈双双大目圆睁,眼里塞满了吃惊,定睛的看着他。 “在这世上,只有我能给叶悠委屈受,”说着,他脸微微前探,嘴巴贴在她耳边,“你这贱妇,也敢在她面前造次?” 陈双双半张着嘴,几乎忘记了呼吸,展追的两句话像烙铁一样嵌进她五脏六腑,将她灼的体无完肤,之前她不明白的,这会儿好像全明白了。 她就是一颗棋子,一个他用来折磨叶悠的物件,从始至终,在他眼里,许自己连个人都不算。 贱妇……她只是他口中的贱妇而已…… 展追放开她的下巴,站起身来掏出帕子擦了擦方才捏过她下巴的手,随后将帕子丢在地上,一脚踏过。 “念你被她伤了,今日我不取你性命,”展追重新坐回椅子,光线昏暗,他神色不清,“什锦,去将陈双双和西院的人一同发卖出去。” 喜翠许是经不住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心头一梗,直接昏了过去,陈双双反而一声不吭,只望着方才展追踩过的帕子出神,似笑非笑。 . 陈双双的事,至此府里没人敢提。无人知道,究竟在书房里都发生了什么,为何一个宠妾一夜之间从天落地。 过了酉时,又忽然下起雨来,里外都湿冷湿冷的,叶悠在灯下看着丽娘和李嫂剪鞋样,丽娘脸上的伤这会肿了起来,上了药就成了花脸,在灯下看着尤为滑稽。 展追推门进来,水珠落在肩上,他边往里走边轻拂了肩膀。 丽娘见展追过来,忙退了出去,李嫂给他上了杯茶,这才又出门将门带好。 李嫂心里盘算着,灶上的火还不能熄,一会儿恐怕还得烧水,于是招呼来院中粗使丫头将事情交待一番。 叶悠坐在榻上不说话,只瞧了他一眼便又将头低下,她这会儿还不知道陈双双的事,还以为展追是来兴师问罪的。 展追负手而立,上下打量她,好像没受什么伤,目光再移到她被纱布包了的右手上,眉头微微蹙起。 “这手……” “打人伤的,木板的倒刺扎了手。”没等展追将话说完,叶悠便插言说道。 展追轻抿嘴唇,挂了几分欣慰的笑意,坐到了她对面:“起初我听了这件事还以为是笑话,没想到你还真动了手。” 叶悠等着他接下来的难听话,垂眸一言不发。 展追接着说道:“果然不怎么样,打人还能给自己伤了。” 这明显的嘲弄惹得叶悠一抬眼皮,对上他此时轻笑的眸子,以示警告。 展追看到她脖子上的红印,心头一沉,想到昨夜的所作所为,心里五味杂陈。 只庆幸理智回归的及时,若不然她性命难保。 “今日累了,歇了吧。”展追站起身,伸展开双臂,示意她过来伺候。 叶悠磨磨蹭蹭从榻上站起来,挪到他身边。 展追又看了她手上的纱布一眼,将胳膊放下,自行走到架子前宽衣解带。 见他躺平,叶悠这才吹熄了烛火,将外衣脱了摸着黑爬上床。 她想着方才他的那句今日累了,心下稍松。 躺下后,叶悠扯了锦被将自己盖的严严实实,闭着眼,室内安静,只听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叶悠面朝里,背对着展追,正奇怪,他怎么对今日打人之事不闻不问,自己伤了他的宠妾,他怎么还能如此平静?这不像他的性子。 正想着,叶悠觉着腹部有一只腾蛇般的手攀爬过来,所到之处皆是温热。 叶悠下意识的抓住那只手,随即手的主人掀开她的锦被钻了进来。 叶悠不敢回头,只觉得后背贴在展追的胸膛上,他的气息扑在自己后脑上,随之又有另一条蛇抵住自己,她这下子更是一动不敢动。 “这下子又怂了?”叶悠也不得不承认,展追的声音低沉有磁性,特别是在静夜中,尤其撩人,“打人的本事哪里去了?” 叶悠攥住被角,吞了口口水:“你……你是要为陈双双出气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叶悠心想着。 “对,”展追轻咬了叶悠的耳垂,“怕了?” 随着他手上力道繁密,叶悠身体更加僵直。 “去要水,”展追的声音不像从喉咙里发出的,像是用气息吹出来的,“我要让你知道在我府里放肆的后果是什么。” 叶悠感觉不对,这话听起来像是发狠又不似…… 凉夜冷雨越下越大,滂沱不停,像是秋季的最后一场,势必要下个通透痛快才肯罢休。 水蓝的帏幔终于停止了晃动,展追翻身平躺下来,气喘起伏不匀。 叶悠习惯性的又侧过身去,手背轻轻抹去额尖儿上的湿汗。 “明日一早我要离京,”展追又伸手用手掌扣上叶悠的后脑勺,指尖儿穿过湿热的发丝,“这几日你安分些,不要惹不必要的麻烦。” 叶悠不出声,也不好奇他要去哪儿,良久才问:“我能出门吗?” “去哪儿?” “上街。” 展追没接话,时辰久了,叶悠以为他拒绝的时候他才放声:“去吧。” “不过……”展追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 “不过什么?”叶悠转过脸来,巴掌大的小脸不大不小的安在他的掌心。 展追此时想的是,要把这几日的粮一块吃了,免得出门惦记,于是反手又将她捞过来…… 第十八章 翌日,展追已经无影无踪,叶…… 翌日,展追已经无影无踪,叶悠居然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丽娘欢欢喜喜的端着铜盆进来,脚步雀跃,若不是手里捧了东西,恨不得跳着进来。 叶悠自行将衣裳穿好,接过她递过来的湿巾子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丽娘笑起来,不忘朝院中瞥了一眼,随之压低声音道:“大喜事儿,今早听人小夫人被发卖了!” “什么?”叶悠以为自己听岔了,停下手里的擦脸的动作等着丽娘重复。 “小夫人昨天被大人发卖了,”丽娘怕她听不清楚,朝她身边挪了挪,顺手接过手中的巾子摁在水盆里又浸了温水,这才重新递还到她手上,“连带着西院的人,一起卖了。” “怎么回事?”叶悠将信将疑,这么大事儿她居然一点动静都没听见,就连展追也没透露半个字。 前几日还捧在手里宠着,怎的说发卖就发卖了,着实没什么道理,叶悠捧着手里温热的巾子继续擦脸。 “其中发生了什么,倒是没人说,不过这是千真万确的,”丽娘掰着手指头又言,“奴婢起初也不信,早起偷着去西院看了一眼,果真楼去人空。” “没听人说是为了什么?”叶悠这会儿倒有几分真信了,还是觉得这事儿蹊跷。 丽娘摇头,也是一脸犹疑:“打听不出来,都说不知道,看样子像不敢说。” 这下,叶悠倒是也信了,一来丽娘没必要说假话,二来以展追现在的性情,喜怒无常阴晴不定,陈双双不知不觉中踩了他的痛处惹的他发了狂也说不定。 “夫人,想来是小夫人惹了你,大人为了给你出气才把她发卖了?” 闻言叶悠轻笑一声,在她心里,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不过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这种事难免引人猜测,觉着或多或少与叶悠有些关系,可她自己清楚展追是个什么人,对她恨之入骨,恨不得撕碎了,哪里会因为这个就发卖了陈双双。 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是陈双双自己戳了展追的痛处。 叶悠将巾子丢到水盆里不再接茬:“快去准备一下,今日我们上街。” “上街?”丽娘闻言眼前一亮。 “带你出去见识见识,”叶悠一笑,“我也好久都没出门了,京城可比郊外热闹许多。” “好,奴婢这就去准备!”丽娘方才的思绪全被上街这件事打断,将陈双双的事抛到脑后,兴冲冲的出门去,比来的时候还要欢喜。 丽娘初次逛京城的大街,只恨少生了几双眼睛,东瞧西看,什么都想买,什么都想试试。 叶悠心不在焉的带着她买了些香粉首饰,好等到展追回来交差,随后不久便带着她往城东行去。 那边是曾经的叶府所在之处。 这次出门,逛街是假,故地重游是真。 不过叶悠没有想到的事,从他们出门的那刻起,便有一双展追派出来的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叶府今非昔比,门上落了大锁。 虽然依旧是朱红的大门,高垒的院墙,却黯然生出了许多萧索之色。 落叶铺满台阶无人来扫,叶府的匾额也一去无踪。 叶悠垂眸望着地上的落叶出神。 “夫人,这是什么地方?”丽娘打量着她的神色,又四处张望这看起来虽不破败却萧条的宅子问道。 “这……”叶悠抬脸,目光似乎要穿透大门,“这是我的家。” “将军府!”丽娘挑了眉,表情夸张,接着又仔细瞧看府宅。 她尽力想象着这宅院从前的气派热闹,再将目光移到叶悠身上,想象着这样一个高门贵女住在里面的场景。 丽娘虽然不知道府里的事,可是听婆子们咬耳朵,说将军府和展追之间有过节,她对此知之甚少,又不敢问,这回见了这宅子便更好奇了,若是有过节为何展追大人会娶叶悠,若说没过节为何连最起码的三媒六聘都没有? 丽娘真的忍不住想要问个清楚,可李嫂的嘱咐这个时候稍稍从耳边冒出来。 她说:少打听闲事,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好。 叶悠一声轻叹,眼睑再次垂下来,眉目间凝着彷徨,转身便要走。 没出两步,她见街尾拐角处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叶悠眼皮一跳,二话不说朝那身影追去。 这次她在熟悉的家门口,没有再让那身影消失,而是预判了他的行动轨迹超了近路成功在下一个路口堵住他。 “仲庭哥哥!”叶悠挡在他面前唤了一声。 丁仲庭本以为这次还能像之前那样顺利逃开,没成想下一刻她便出现在自己脸前,他一窘,下意识的转身试图离开。 “仲庭哥哥!”叶悠早有防备,一把扯住他的胳膊。 丁仲庭低头看着她的手正抓着自己,步伐迟疑,身子僵硬,觉得一下子就走不动了,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叶悠怕他又跑了,即便他已经停下来,却依旧抓着他的衣角不放。 “我只是路过。”丁仲庭不去看她,只目光涣散的盯着砖墙。 叶悠这才上下打量丁仲庭,瘦的几乎脱相,一双大眼睛眼眶微凹,原本白皙的肤色也变得乌突突的,着一身粗布麻衣,短打装束,嘴周围冒出来一圈胡茬儿,像是许久没有梳理过。 很明显,他这段时间过的不好,十分不好。 丁仲庭余光看到叶悠在打量自己,他憎恨自己此时的窘迫模样,憎恨自己以这副德行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 “你现在住在哪里,可有去处?”叶悠想问的话太多,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思忖了半天才问出口。 丁仲庭不想告诉叶悠他现在的境况有多么凄惨,只咬着牙微微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即便他不说叶悠也能猜到,展追回来了,能给他什么好果子吃。 “仲庭哥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个地方喝杯茶。” “改日吧,我还有事。”丁仲庭恨不得马上逃离这里,他觉得自己的脸是彻彻底底丢尽了。 “你别想骗我!”叶悠斩钉截铁说道,丁仲庭的性子她清楚,这样说不过是想找个借口躲开她罢了,“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关于我家的事。” 丁仲庭一怔,终于对上她的眼睛:“你家的事?” “是。”叶悠重重点头,有太多疑惑和不解需要她去求证,荨薇年纪小,知道的不多,祖母当初与她在一起,自然也不知道,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丁仲庭。 丁仲庭看着她的双眸,清澈明亮,如有星辰,不过相比从前,多了一份隐忍和悲凉。 他心口一痛,盖过他的窘迫和初见她的无地自容。 第十九章 叶悠找了一家雅致的馆子,特…… 叶悠找了一家雅致的馆子,特意叫了个雅间儿,这会儿不在饭时,人并不多。 丽娘守在门口,玩弄方才在街上买的小玩意儿,丝毫没有留意楼梯间的一个人影闪过。 丁仲庭坐的笔直,目光茫然环视四周,如今他的身份,再加上这一身短打装扮,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饶是几个月前,他都不曾想到会落得如此境地。 “仲庭哥哥,这段日子你都是怎么过的?可有地方落脚?”叶悠亲手给丁仲庭斟了杯茶,茶汤清澈,香气扑鼻,在丁仲庭面前升腾一片氤氲。 “你过得怎么样,”丁仲庭眼眸轻眨,不是很愿意说自己的境况,只隔着茶汤的热气言,“展追那个畜生……他……” 丁仲庭双手搁在腿上,随着念出展追的名字而握成拳。 想问的话说不出,叶悠嫁给展追,以他的性情会怎么折磨她?丁仲庭连想都不敢想。 “别说这些了,”叶悠打断她的话,“仲庭哥哥,你能不能告诉我我陪祖母上山疗养后,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真的是我爹去杀了展追一家?” 丁仲庭不言,端起面前茶杯仰头一饮而尽,如饮烈酒,而后才言:“你走后,南相王便召见你父亲,命他将展追一家斩草除根,你父亲虽然也不太情愿,可还是去了……” 听了这个答案,叶悠整颗心都沉下,像是没有半点儿盼头了。 转念想,父亲的剑穗就在展追手上,这个再怎么说也不是假的,她还在期盼什么? 丁仲庭见叶悠垂着头沉默不语,眉目一沉,低声唤道:“悠悠,你在想什么?” 叶悠抬眸,满目疑惑,定睛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摇摇头,拎起茶壶再给丁仲庭斟满茶水。 她总觉着不对,可是一时之间说不上哪里不对,心底始终有个声音敲打着她心里的疑团。 仔细想来,父亲病的蹊跷,死的也蹊跷,所有的事都是经过他人的描述她才知晓…… “仲庭哥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叶悠问。 丁仲庭苦笑一声,自从丁家落难,他从牢里出来天地便调转了个个儿,一切都与从前不一样了,曾经对丁家趋炎附势的那些人如数散去,无影无踪,这些日子,他真正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走一步看一步吧,”丁仲庭笑笑,“可能要离开京城了,在海山县有一位我父亲的旧交,我打算去投奔他。” 叶悠没说话,丁仲庭的处境,前不久她也经历过,哪里有这么好投奔。 丁仲庭自然也明白,这些日子他在京城遭了多少白眼,过去的那些人忌惮展追的手段对丁仲庭都能躲则躲,更别提一个远在他乡的故人。 “展追的手段,我终于见识了,”丁仲庭抬眼,看着叶悠,“你可知他每日都在忙什么?” 叶悠摇头,她对现在的展追,的确一无所知。 “现如今,他掌管刑部,对过去南相王手下的人逐一报复,手段残忍,能杀的杀,不足矣送命的便一概流放,他还口出狂言,他不会斩草除根,他就在此等着那些人回来报仇,只要他们有胆子!” 叶悠闻言,觉得背脊发冷,虽然丁仲庭所说的她不曾得见,可那画面她只想想便觉得毛骨悚然。 展追现在能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这么多人,他偏偏放过我,”丁仲庭的表情忽变得有些扭曲,似笑非笑,“他就是想羞辱我,我知道,可我不怕!” “仲庭哥哥……”叶悠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好陌生……给他的就像,就像发了疯的展追一样…… 这一声轻唤将丁仲庭从边缘拉扯回来,刹那间,他的表情又恢复如初,勉强牵起一个笑容来:“悠悠,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在他身边待太久的,你等着我,有朝一日,我会救你出来。” 叶悠一时哑然,心情复杂。 稍许,她才又开口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丁仲庭说道:“本来,我想偷偷见你一面便走,没想到还能再跟你聊天,如今也算圆满,我现在没什么挂念,分别后便会离开。” 叶悠闻言,朝门口唤着丽娘的名字。 丽娘硬声而入。 “将荷包给我。”叶悠将手掌摊在丽娘面前。 丽娘麻利双手将荷包放到叶悠掌心。 叶悠接过荷包推到丁仲庭面前:“仲庭哥哥,我这次出门只剩下这些,多少能用得上,你拿去。” “你拿我当什么人?”丁仲庭看着面前荷包不禁笑了,带着自嘲,“我何需你的银子。” “你不要多心,我没有旁的意思,更不是可怜你。只是想力所能及的助你一把,你是我大哥的挚友,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讲究。” 叶悠说的诚恳,丁仲庭却听出其中深意。 他说:“你待我,永远是你哥哥的挚友……” “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祝你一路顺风,若是可以,我也希望你走的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京城了。”叶悠起身,她回想着丁仲庭放才说的关于展追的那些话,以展追的性子,以后会做出什么,不敢猜测。 “悠悠,”丁仲庭也猛然起身,嘴唇颤动几次,想问的话最终没有问出口,只喃喃道了句,“对不起……” 叶悠一怔,以为他指的是她嫁给展追的事,随即笑笑:“各人有各人的命,没什么可抱歉的。” . 展追回府已经是三日后,他身骑白马踏尘而归,门房小厮迎上来,他又随手将马鞭扔给小厮,小厮这才将马牵向后院。 他步伐匆匆直奔和院,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不忘抬手摸了摸怀中一只锦盒。 进了院子,见丽娘才端着水盆在院中压尘,丽娘见了展追忙将盆子放置一旁福身请安:“大人回来了。” 展追看起来心情不错,抬了抬手问道:“夫人呢?” “夫人这会儿正在午睡。”丽娘说道。 展追应了一声,就往屋里进,脚步同时不觉放轻。 他轻步进门,隔着珠帘瞧着她纤细的轮廓卧在床上,因呼吸而微微起伏,似是睡的熟了。 展追修长的手指穿过珠帘轻慢掀开一处空档,随即身子才进了里间儿。 来到床边坐下,正巧叶悠翻了个身,面朝他。 他下意识的屏息,眉毛一挑,见叶悠并未醒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又有些失落,明知自己今日回来,居然还敢睡觉? 看着她的睡颜,展追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满足和安然,又将被子小心往上拉了拉,想着她怕是有一会儿才醒,干脆先去洗净自己这一身尘土。 第二十章 满身清洗过后,展追估摸着叶…… 满身清洗过后,展追估摸着叶悠这个时辰差不多午睡起了,又将小锦盒重新揣入怀中打算去和院。 什锦一脸菜色的堵在门口,欲言又止。 什锦见他心情似乎不错,正在思量心里的话该不该说。 什锦不会藏心事,展追只扫他一眼便将他看透了七八,只问:“有事要说?” 听他问了,什锦这才敢开口:“徐司吏听说您回来了,便登门拜访,这会儿正在前厅侯着。” “他?”展追冷笑一声,“怎么,他是来给陈双双讨公道的?” “他哪里有那胆子,”什锦摇头,双手一摊,“方才您沐浴的时候小的和他聊了两句,他恭敬谦卑,怕您因为陈双双的不明事理而迁怒于他,今日特意来请罪的。” “我一时还不想理他,”展追不紧不慢的走这,随意抬了抬手,“让他回去吧。” “这个老东西这回又长了心眼儿,以为您对陈双双不满意,所以才发卖了,这次又擅作主张给您挑了一位,不过没带来府上,直接送到驿馆去了。”什锦说着不免发笑,那徐司吏五短身材,脑满肠肥,看着蠢笨,做起人来却是比猴子都精,这就是摆明了死乞白赖的也要和展追扯上点关系。 都说抬手不打笑脸人,量是展追脾气再古怪,总不能对着一片好心拳打脚踢。 再说了,金钱个女人,哪个男人又能拒绝? 徐司吏向来这样押宝。 “又是老手段,这个人,”这次连展追都气笑了,“罢了,先让他待着去吧,对了,你有没有问府里人,这两天夫人都去了哪里?” 什锦方才还能调侃徐司吏两句发笑,这会儿提到叶悠便又关上了一脸的凝重,这事儿,比方才徐司吏那件,更让人为难。 “说!”展追见他这副模样,心头隐约有一丝不悦,停了脚步,语气也变得生冷了起来。 “夫人……”什锦只犹豫了一瞬,不敢挑衅展追的耐性,只好实话实说,“派去的人来回话,这两天夫人只出过一次门,先是买了些胭脂水粉小物件儿,后来去了将军府的旧宅……碰见了丁仲庭。” 展追眉毛一紧,方才的那点儿温情瞬间消散,几乎找不到痕迹:“然后呢?” 什锦睨了眼他的脸色,心也紧跟着提了起来:“他们两个找了间雅致的馆子坐了会儿。” “只有他们两个?”展追脸色越发难看了,双手背在身后,身子挺的笔直僵硬,下巴微微扬起。 “是……丽娘守在门口,派去的人无法近身听到他们二人谈什么。” 什锦几乎是硬着头皮说出这些话。什锦是个聪明人,虽从不多嘴多舌,可所有的事都像明镜似的,他可是亲眼看着陈双双为什么被发卖,所以更加清楚丁仲庭和叶悠见面这件事对与展追来说意味着什么。 展追深吸一口气,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光远空,盯着和院方向,再不肯朝前踏一步。 “两个人见面时,是什么场面?”良久,展追才又问。 “先是在巷子里见着的,二人说的什么实在听不清,只是看见夫人拉着丁仲庭的胳膊,两个人的神色都不太好。” 什锦只是重复着他听到的话,一时间分辨不清这些话是不是该适当的中和一下。 展追的脸色如狂风骤雨前的乌云压顶,隐约见着下颌角因用力咬牙而忽平忽起。 良久,他才道:“把徐司吏好好送回去,告诉他,明日我会将人从驿馆接回来,风光大办!” “大人!”什锦低唤一声,他明白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只想劝慰他不要一时糊涂,因为赌气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说话你听不见?”展追一只眼透着红丝,瞪过来,显得格外诡异瘆人。 “是……”什锦忙低下头,想到始作俑者丁仲庭,而后又问,“那个丁仲庭大人打算怎么处理?” “他?”展追现在听见这个人的名字都觉得牙根痒痒,若不是皇上还想留丁仲庭一条命,现在他早就将丁仲给宰了。 这些日子丁仲庭如同过街老鼠,生不如死,展追比谁都清楚,展追放出话来,谁又敢冒死去扶他一把,他本想好好的羞辱丁仲庭,没想到即便到现在糊口都难的境地,他还能出来恶心自己一把。 “暂且先留着他的贱命。”展追说道,其实丁仲庭现在不过是一介布衣,即便皇上有命,可让他意外死亡并非难事,他只是还留着他有些用处,他想弄清楚叶悠哥哥的死是怎么回事。 叶维隐与他有仇不假,叶朗当年买通了人让叶悠进牢里给他送行也是真。 即便这恩和血海深仇相比算不得什么,只是他想替叶悠问个明白。 什锦得了令,不敢再多言,转身照着展追方才的安排去了。 展追望着和院的方向,从怀中将那只锦盒掏出,展开,是一对猫形耳珰,金贵算不上,却格外别致趣味,府里什么金玉都有,唯独少见这种,本来想着拿回来哄叶悠玩,不成想还没送出手,便听到这么让人怄火的事。 展追将盖子合上,随手丢进廊下湖中,几近冬日,湖水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冷不防有东西跌落,薄冰碎裂,发出“嚓”地一声响。 展追掉转脚步,朝书房去。 . 叶悠这一觉睡的香甜踏实,醒了之后眼睛有些浮肿,才坐在床上愣会神的功夫,丽娘端着一碟子云片糕进了门。 “我算着您这会儿就醒了,”丽娘笑着还不忘说,“大人已经回来了。” 原本叶悠才睡醒头脑还迷迷瞪瞪的,闻言如同一盆凉水浇在脸上,一下子她便轻醒了,下意识问:“什么时候?” “就在您午睡的时候,大人进来坐了会儿,见您睡着就走了。” “他说什么了没有?” 丽娘摇头:“就说一会儿再来看您,旁的就没了,看起来心情不错。” 叶悠闻言复而躺下,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这两日他不在,不知道自己多轻松自在,这下子他回来了,指不定又怎么折腾。 然而,状况并非叶悠所想,整个下午展追都没有露面,丽娘好信儿去打听,他人就在府里。 叶悠见着府里逐一上了灯,可展追连个影子都没有,她只觉得心里不踏实,他若出来,骂两句说两句好歹也算过了,可忽然又这样寂静,最是让人提心吊胆。 晚饭叶悠吃的心不在焉,后来丽娘又出门打听了一圈,慌慌张张的回来复命。 “夫人,不好了……”丽娘一路小跑着回来,一进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第二十一章 见丽娘这副模样,叶悠心里…… 见丽娘这副模样,叶悠心里咯噔一下,忙将筷子搁下起身问道:“出什么事了?” 李嫂见丽娘喘着粗气,脸色不好,忙道:“别急,慢慢和夫人说。” “方才,方才前院准备了好些东西,我去打听,才知道,今夜大人又要纳妾!”丽娘指着门口,表情扭曲,这个“又”字用得贴切。 李嫂闻言也不禁拧了眉毛,目光移到叶悠脸上。只见叶悠听了这件事反而平和下来,幽幽坐下,重新拿起筷子,轻慢的往嘴里送了一口菜,细嚼慢咽。 丽娘和李嫂对视一眼,而后不解的问道:“夫人,您没事吧?” 叶悠将口中的菜咽下,抬眸一笑:“我能有什么事。” “大人今夜要纳妾了!”丽娘觉得现在自己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纳妾又怎么了,他又不是没纳过。”叶悠语气平和,看起来像对此事全然不在意。 展追如今位高权重,送上门的女人相比从前只多不少,她在他面前又算不得什么,纳妾与否都与她无关。 “可……” “丽娘,灶上还炖着夫人的汤,你去看着火,厨房的丫头手脚粗笨,每次都不注意火候。”李嫂打断丽娘的聒噪,这会儿除了给人添堵没旁的用处,索性把她打发到厨房去。 丽娘想问的话没问出去,见了李嫂给使的眼色,踌躇一会儿,还是不甘心的出了门。 李嫂给叶悠倒了杯茶,这才又开口:“奴婢也听了几句,那女子不是大人从外面带回来的,是徐司吏送来的,想是大人碍于官场上的面子,不得不收。” 李嫂向来不是多嘴的人,有什么都放在心里,即便听了也作没有,这会儿却肯与叶悠说这样的话,她听得出,是在开解她。 叶悠笑笑,只道:“多谢李嫂,你的心意我明白。” 李嫂闻这一声道谢眼中有惊诧一闪而过,叶悠虽现在在府里地位模糊,可好歹这位从前也是将军府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居然会对她这样身份的人道一声谢,李嫂顿时对她的好感又升了几分。 新来的这位叫汤贺儿,从驿馆接回来便接了陈双双的班住进了西院,从她进府,展追便一头扎进了西院再没出来。 叶悠心头一松,想着应该也同上次一样,他不会过来了。 相比而言,有了之前的陈双双,叶悠这次心态已经全然放平,眼下在她心里,展追娶谁,爱谁在意谁都和她无关了。 . 展追虽然这会儿在汤贺儿房里,可满脑子都是叶悠,他正憋着气,明明出门之前叮嘱过她要老实些,可她偏偏又见了丁仲庭。 他不敢想象二人见面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只稍稍往那边想,心里就忍不住的发狂。 这样的怒气已经被他压制了一天,也叶悠明明知道自己回府,却不肯高抬贵步来看他一眼…… 就好像,就好像一潭死水,不再往他这头涌。 他觉得自己要气得发疯了! “想不想喝梅子酒?”展追僵坐在床前目视前方说了这么句话。 坐在一侧的汤贺儿明显一怔,怀疑他不是同自己说话,可现在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他不是与自己说还能同谁? 汤贺儿面露娇羞,身子挺直,柔声应着:“大人若是想喝,妾身自然乐意奉陪。” 汤贺儿瞄着展追的侧脸,看不出情绪,盲目猜测着他的心态。 展追是他见过最怪的男人,从进了门,就在这屋里干坐了一下午,连句话也没对她说,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想不通他这么干坐着有什么意思,自己又不敢轻易上去说话,只能坐在一侧静静等着,谁知他开口只问喝酒…… “天气冷,温酒一杯最是畅快,”展追依旧一动不动,只有唇瓣一张一合,“窖里有去年存的梅子酒,去让人取了,然后叫夫人过来亲自煮。” “夫人?”汤贺儿彻底懵了,这又闹的哪一出?怎么还让夫人来煮酒? “快去。”展追没有耐心同汤贺儿解释,只冷冷说着,语气听起来并不好。 汤贺儿不敢多嘴,只能他怎么说自己便怎么做,想着那位叫什锦的应该还在外面,自己只传话便好。 出了房门,果然见了什锦在外,汤贺儿一见他,心里便有了底。 见她出来,这场景什锦觉得似曾相识,目光朝门里瞥了一眼,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方才大人说要喝梅子酒,”汤贺儿一顿,“还说请夫人过来煮酒。” 什锦并未觉着意外,从展追让把汤贺儿接进府的那刻起,什锦便知道他又要作妖。 “小夫人请回吧,属下明白了。”什锦转身去安排,汤贺儿倒是惊于什锦怎么这么善解人意,倒让她省了不少功夫。 什锦命人去窖里取了梅子酒,而自己则亲自去了和院。 这会儿见什锦过来,连丽娘都有种不好的预感。 “夫人呢?”什锦问道。 丽娘眼珠子一转,忙道:“夫人这会儿可能睡下了。” 叶悠就坐在窗前,似乎是等了许久,原本心里不踏实,这会听见什锦过来,心里反而落下了。 今夜能安然度过才算展追高抬贵手,果真还是来了。 “丽娘,是什锦来了吗?”叶悠听得出丽娘试图周旋,可展追是谁,又怎么容得周旋。 “夫人,是我。”什锦未等丽娘开口便应下。 “有事进来说吧。”叶悠说着,朝门口行去。 什锦进门,微微颔首。 叶悠轻笑一声,直截了当:“大人又有什么吩咐?” 什锦垂下眼睫道:“大人……让夫人去西院煮酒。” 叶悠听了面上礼貌性的笑意缓缓收起,一言不发。 什锦见她不说话,缓缓抬脸,一脸为难:“夫人……” 叶悠依旧不吭声,心想展追就是展追,怎么会轻易放过羞辱她的机会呢。 “夫人若身子不舒服,我就去回了大人。”什锦于心不忍,想了法子与她开解。 叶悠重新提起精神,自己的事,连累旁人做何,今日侥幸躲避他还有下次下下次等着,倒不如随了他的心意。 “没关系,”叶悠扬了扬下巴,眼睛里已经是强压了泪,只是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可怜罢了,“我去。” “夫人……”什锦低叹一声。 “天黑路滑,烦请什锦你替我带路。”叶悠的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的瞬间被她抬手快速的擦掉,叶悠咬着牙,缓缓从胸腔中挤出一丝浊气。 见她已经下定决心,什锦也不好再劝,伸臂朝向门外:“夫人,请。” 叶悠决然出门,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一会儿不管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折辱,她都会从容不迫,不会流露半分软弱。 第二十二章 什锦从丽娘手里接过灯笼,…… 什锦从丽娘手里接过灯笼,缓步走在叶悠前头,时不时叮嘱叶悠注意脚下。 叶悠一声不吭,什锦心里也不好受。 自家大人什么心性他清楚,那些手段他也懂,只是有些话他不能提点。 西院灯火通明,照得人脸庞发亮。 什锦将灯笼压低,轻声提醒:“夫人,到了。” 乍暗还明,阑珊的灯火惹得叶悠眯了眯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什锦抿了抿唇,将声音压的更低:“夫人,今日我抽空去了趟京郊别苑,老夫人和表小姐一切安好。” 叶悠眼皮一抬,什锦的话入耳品味一圈才明白过来,随即目露感激对什锦道:“多谢。” 什锦笑得有些腼腆。 叶悠来到汤贺儿房门口,什锦轻轻叩门:“大人,夫人到了。” “让她进来。”展追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什锦推开门,叶悠提裙进房。 房内暖意正浓,烛火成排,照得整个房间明亮似白昼又散着柔和,空气中弥散着浓烈的香气,乍一闻有些刺鼻。 叶悠下意识的用手指挡在鼻下,适应了好一会儿。 “过来。”展追坐在里间床榻边上唤她,中间隔了月纱帘,看过去他的身形透着朦胧。 叶悠提了一口气,掀开月纱,进了里间。 一进里间,便见着地上摆着一只碳炉,碳火两三燃得正旺,碳炉一侧摆着一小坛子酒,瓶口封条用小楷写着“青梅”二字,羹斗紧挨着,再一侧还摆着一只小扎凳,此时的贴心,看起来尤其可笑。 叶悠看了一眼展追,他正歪在榻上看书,目光侧移,又看向坐在一旁的汤贺儿。 汤贺儿初来乍到,见叶悠过来,忙起身行礼。 叶悠只微微点头,并不言语。 “大人今日是想喝梅子酒?”叶悠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带着冬日寒霜。 展追不答,只盯着手中书页,偶尔翻过一两页,像面前没这个人。 汤贺儿看看叶悠,又看看展追,一时弄不不清这二人玩的什么。 僵在这里实在不好看,汤贺儿更是觉得尴尬,于是微微俯身低声提醒:“大人,夫人问您是否要喝梅子酒?” 汤贺儿开口,展追这才作出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来,抬眼先是扯了汤贺儿坐到自己身边紧紧挨着,而后才将书随手一丢对叶悠道:“府里眼下无青梅,你且将青梅酒温了。” 汤贺儿紧紧贴着展追,二人相近,细打量他高挺的鼻梁和如画的轮廓,汤贺儿心里怦怦乱跳起来。 展追望着叶悠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搜寻一丝他想要的,奈何此时她的眼底像午后无风时沉静的湖水,既空荡又深沉。 他有些失望,他多想告诉叶悠,只要她闹,只要她说一句她不愿意,只要她质问他为什么要纳妾,他便马上将汤贺儿扫地出门。 但是她没有,她眼里黯然无光,一丝挣扎和委屈都没有。 展追转念又想,她怎么没闹过,她闹了,她打了陈双双,不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陈双双杀了她养的兔子,还有侮辱将军府。 提到兔子,展追僵硬的牵了牵嘴角,他如今混的不如一只兔子。 “好。”叶悠从容应着,没有半分含糊,转身坐到扎凳上,双手取过羹斗放在炭炉上,又将酒缓缓倒入,手执竹酒提轻轻在羹斗里搅动。 展追见叶悠这般逆来顺受心里没有一丝痛快,反而比之前更气了。 叶悠目不斜视,只专注于羹斗内的酒,稍许,从斗底透出热气,在酒面铺了一层,酒香四散,青梅香气扑到面上,叶悠深吸一口气,觉着还很好闻。 见着火候差不多,叶悠取火钳子笨拙的试图将碳从中间掐断,从前在家时看着丫鬟们这样做过,不想看起来简单,做起来也没那么容易。 展追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并非像旁人所见那般无动于衷,他面上无波,心却随着叶悠的一举一动时而揪起,那烧红了的碳看着吓人,展追几乎按捺不住要上去夺过她手里的火钳子丢出去。 他一忍再忍,手在身侧握了拳,就在将要起身的时候,叶悠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碳被掐断,她将火钳子搁置一旁,而后自顾起身从桌上取了酒盅又拿着酒提细细舀了八分满,这才送到展追面前。 “大人,您的酒热好了,趁热喝了吧。”叶悠眉目稍提,这会儿已经看不出任何不悦了。 展追望着面前她递过来的酒,嘴唇轻抿,暗自咬牙切齿的接过,放在鼻尖儿轻嗅,随即一把搂过一侧的汤贺儿,举着酒盅扬脸道:“今夜良宵,佳人在侧,我怎好独自品饮?” 叶悠眼睛一眨,恍然一笑:“是我疏忽了。” 说着,叶悠转身又装了一盅,送到汤贺儿面前。 汤贺儿受宠若惊,忙要起身,肩头却被展追死死摁住,她动弹不得,只能坐着双手从叶悠手里接过酒盅,略显慌张说道:“多谢夫人。” “啊对了,”叶悠忽又发笑,像是有什么喜事儿,转身又取了只酒盅,再次满上,这次这杯酒被她握在手里,叶悠扬声道:“今日是大人纳妾的好日子,我祝大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话音才落,叶悠将梅子酒一饮而尽。 酒水温热,青梅的香气在齿颊发散,入腹顺畅。 叶悠将杯口朝展追亮了亮,示意见底,笑着又问:“不知大人对我今日所作所为可还满意?” 展追面色铁青,手中的酒盅险些被他捏碎,汤贺儿双手僵硬的端着酒盅,斜眼打量展追,看清他手因用力捏住酒盅而微微颤动,再看面前叶悠看似温柔实则冷漠的笑意,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好像明白了为何展追今天会闹这一出。 “很好。”良久,展追才撑起笑意,硬生生挤出这两个字,随即仰头将酒喝下。 “那我可以回去了吗?”叶悠又问。 展追喉头微动,没再看她,只朝门口提了一下下巴:“走吧。” “多谢大人。”叶悠微微颔首,随即将酒盅放下,转身便走。 听到关门的声音,展追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抬手将手中酒盅一把灌到地上。 酒盅落地,顿时四分五裂,碎片飞的到处都是,有两块还崩到汤贺儿的脚边。 汤贺儿被吓得身子一震,手中的酒洒了一半儿,腿上衣裙渐渐晕湿成一大块。 展追的脸也因为骤然用力而一阵充血。 他的胳膊不知何时从汤贺儿肩上收回,目光流火,死死盯着地上的碎片。 叶悠才出门便听见屋里东西被打碎的声音,脚步一顿,回身看过来。 屋里好像一下子又静瑟了,再无动静传来,叶悠稍留了一会儿,见展追并没有再折腾她回去的意思,这才冷眼回身,由什锦提着灯笼送她出了西院。 第二十三章 汤贺儿稍缓了一下,起身将…… 汤贺儿稍缓了一下,起身将酒盅放回桌上,又掏出帕子擦拭衣裙,良久才大着胆子柔声道:“大人又是何必呢?” 展追不做声,只浅抬眼皮看了汤贺儿一眼。只这一眼,汤贺儿便看清他双目通红。 “大人以为旁人看不出你这是在和夫人置气吗?”汤贺儿轻叹一声,见展追似乎没有迁怒自己的意思,这才又提着胆子更进一步,“虽然不知大人和夫人之间都发生了什么,可我看得出来,大人让我入府,不过是因为您需要一个可以拿出来和夫人置气的玩意儿。” 展追倒是没有料到汤贺儿倒是有胆量把话都摆在明面上说,这次他面容稍稍缓和,低沉的笑了一声:“你倒是比陈双双聪明的多。” 他这笑带着对陈双双的嘲弄,陈双双恃宠而骄,看不出其中门路,还以为那所谓的宠可以让她一飞冲天,殊不知险些成为她的黄泉路引。 陈双双的遭遇算是给了汤贺儿一个警示,她自然不会同她那样蠢。 汤贺儿微微俯身,轻声言道:“贺儿既然入了府,便明白该怎么做,贺儿会尽量配合大人。” 展追就是喜欢与这样的明白人说话,他微微点了点头。 汤贺儿终于暗吁了一口气。 . 一连几日,叶悠都没再见到展追,只听说他只要回府便扎进西院,夜夜宿在汤贺儿屋里。 这些话传到她耳朵里,叶悠也只当没听见。 不日,一场大雪覆盖了京城,落雪积了厚厚一层,整个京城都被压在一片白茫之下。 天气放晴,天空碧蓝,好似一切污秽都被冰雪深埋起来。 阳光照在屋檐下的冰溜上,更显剔透,干枝上的积雪偶尔散落下来,飘落各处。 叶悠晨起便觉着屋外格外亮堂,推窗看去果然眼前尽是银白,下雪时候不冷,雪一停寒气便凝聚逼人起来。 丽娘推门进来,见叶悠连件外衣也没披,忙跑过来将窗子合上,推着她往床里赶:“您不怕病了,这么冷的天,就在窗前站着。” 只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叶悠上下便透了寒气,钻进被子将自己捂了个严实,心情难见的不错:“光顾着看雪了。” “雪有什么好看的啊。”丽娘不以为意,嘴里嘟囔着去柜子里寻叶悠的干净衣裳。 她自小长在北境,北境苦寒,一年十二个月,八个月都在寒冬之中,这样的雪对她来说并不足以惊叹。 叶悠稍稍缓过来些,侧身躺着,手撑起头问道:“北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丽娘将袄子放到叶悠床边,叶悠边起身穿衣边听她讲:“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卖奴隶的最为常见,生活的粗犷,远不及这边精细。” “那边是不是常年有雪?” “是,”丽娘一顿,理了理叶悠袄子上的衣带,随即系上一块玉圈儿,“雪下的厚,能到人的小腿,放眼望去,没旁的颜色,都是白。” “那,北境的人都吃什么?”叶悠努力在脑海里想象着北境的样子。 “什么都吃,饮食照这边大不同,”丽娘嘿嘿笑起来,“我也是来了京城才见过这么多好吃的,饭菜做的细致,若是去北境开一家馆子,定是赚钱的。” “丽娘,你去给我拿件披风来。”叶悠抬手指了指柜子。 “您要出去?”丽娘问。 “好不容易下雪,我当然要去院子里转转。”府邸颇大,叶悠心情不佳,始终不愿意出房门,今日借着下雪,顺便去各处看看雪景。 叶悠在府里转着,见各处有小厮在扫行道积雪,她随手捏了个雪团握在手里,不紧不慢的走着。 来到廊下,忽然听见角落里两个婆子在咬耳朵,叶悠无意听人谈话,本来想走开,没成想却正好听见她们谈论自己。 “听说大人好几日不曾去过夫人房里了,这几日一直宿在小夫人那里。”叶悠听的出来,这是宋婆子的声音。 “没听人说吗,妻不如妾,”一婆子眉飞色舞的说起来,还强压着笑又言,“听说,这几天两个人在房里折腾的厉害。” 这个人叶悠不认识,可丽娘却清楚,这是和宋婆子交好的刘嫂,舌头长的能吊个死人。 “怎么个折腾法?”宋婆子眼前一亮,急吼吼的等着下文。 “就是……”刘嫂笑得合不拢嘴,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就是那么折腾被,听说动静不小。” 宋婆子闻言咂咂嘴:“这香凝馆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大家闺秀都比不上。” “那小夫人长的就狐媚,大家闺秀是用来带出去装门面的,狐狸精才是要在府里享受的!” 二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叶悠听着觉着恶心,一来觉着展追恶心,二来是自己和这两个人扯在一起更恶心。 夜悠将雪团往墙上一丢,发出的声音不大,两个婆子却被惊了。 二人回头,见叶悠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回想方才说的糊涂话,顿时惊了一身冷汗。 “宋婆子,上次陈双双的事没有牵连到你,你还真是好运气,不知道这次若是大人听说你在背后这么说他,你还会不会像之前那样全身而退呢?”叶悠取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珠,掌心湿凉。 宋婆子向来不把叶悠放在眼里,就算是陈双双那次,她也没惊着,只是这次不同,方才的话可句句都是把柄。 “夫人……”宋婆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盖杵进雪地里,“夫人饶命,奴婢只是一时多嘴……” 叶悠冷眼瞧着她,本以为她多厉害,原来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她本身是懒得和展追府里这群刁奴计较的,往日若听见不理也就罢了,只是她不能容忍这些人带着她和那两个卷在一起。 “往后,我不想听你们在背后说关于我的事。”叶悠沉声又道,“你们两个就在这里跪一会吧,就当取个教训。” 刘嫂听出画外音,忙也麻利跪下,宋婆子再气也不敢反驳,跪就跪,总比她真的去展追那里告状要好的多。 第二十四章 叶悠离了那处,心头郁结未…… 叶悠离了那处,心头郁结未散,想到昨夜青梅酒的滋味,有些蠢蠢欲动:“丽娘,我想喝酒。” 丽娘以为她方才听了那俩婆子说的话心里难受,想要借酒消愁,忙道:“那咱们先回房,我让厨房给您做两个菜,我再去窖里给您挑一壶好酒!” “不,”叶悠摇摇头,“我要去一个地方,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条街吗?” 丽娘想了下,忙点头:“记得,当然记得!” “咱们去那!” “现在?” “就是现在。”叶悠忽来了兴致,调转方向,朝前院行去。 不料尚未到府门,便被小厮拦了下来。 “夫人,您要去哪儿?”小厮挡在她面前问到。 “我要上街。” “大人有命,夫人若想出去,便先要去问过他。”小厮脸上堆着笑,有些难看。 “那你去问吧,我在这里等着。”叶悠微微扬了下巴。 小厮闻言笑的更尴尬了:“若我们能去,哪里敢在这里耽搁夫人的时间,大人说了,得需夫人亲自去问。” 叶悠一怔,胸口憋闷感更严重了,她觉得她片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了,随即抬抬手问:“他在哪?” “大人近来除了书房便是西院,小的一时也叫不准,要么小的陪夫人先去书房看看?” “不必了,”叶悠想都没想便朝西院方向行去。 心想着,这两个人如胶似漆,这会儿定然难舍难离,展追在西院的可能性大一些。 小厮见叶悠朝西院去了,忙向书房奔去给展追报信。 书房相较前院离西院更近一些,况且展追步伐疾健,赶在叶悠来之前到了西院。 他匆匆推门进屋,汤贺儿正坐在榻上绣花,见他忽然过来,手上的针线还悬在半空。 “你过来。”展追朝她招手,兀自进了里间。 叶悠来时,西院的婆子满面堆笑的迎上她:“夫人来了。” “大人在这吗?”叶悠直截了当的问。 “在呢在呢,就在屋里呢。”婆子热情替她指了路。 叶悠并未多想,随着婆子来到门口。 婆子敲了敲门,贴着门缝道:“大人,夫人要见您。” “让她进来!”展追扬声道。 话音未落,婆子将门打开,待叶悠进门之后,又忙关上。 叶悠见外间没人,目光移到里间,今日里间月洞门上的帘子已经挂了厚的,隔着看不清里面的场景。 只隐约听着有说话声传来。 叶悠并未多想,掀了月洞的帘子进来,一进来她便后悔了,整个身子僵立在帘子中间,她一双杏眼瞪得浑圆,盯着床榻上正晃动的帐幔,又见床下两双鞋,一双是展追的靴子,另一双是绣鞋,忽然意识到里面的人正在做什么。她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惊的嘴巴微张,随即反应过来,扭身便要出去。 展追的胳膊从帐幔中伸了出来,锦帐拉开了条缝隙,展追露出半张脸来,见着叶悠将要出去的背影低声道:“站住!” 叶悠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转过来!”展追又言。 叶悠此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实在不愿意回头,她若多看一眼怕是就要吐出来。 也怪她,怎么就会以为□□展追就不会做什么。 见叶悠不动,展追翻身下地,随意套了靴子将她拉出里间。 叶悠虽然胳膊被他拉着,可身体却十分抵触,刻意和他拉了距离,显而易见的嫌弃。 展追摸到她的僵硬也看到了她的嫌弃,眉目一凛,另一只手握了她的肩,用力往自己身前扣了扣。 叶悠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 “怎么了?”展追没有意识到她干呕是因为他,一时心紧,还以为她不舒服。 突如其来的干呕让叶悠眼睛湿润,她借着取帕子的由头将胳膊从展追手里抽.出来,后又朝后退了一步。 “你来这做什么?”展追坐到叶悠对面明知故问,演得一手好戏。 叶悠抬眸扫了他一眼,见他这会儿只着中衣,上衣系带散开,露出胸膛一条皮肤,整个人松松散散的。 叶悠忙挪开眼睛,再晚一步怕是又要呕出来。 “我听说我出门要经得你的同意,所以就来找你,”叶悠将身子别过来,只给了他个侧面,“对不住,我不知道你正忙着。” 展追看着她的侧脸,眼里浮现一丝松快的笑意,一时间竟不知是笑她此时的窘迫还是笑自己。 趁叶悠发现之前,他先敛了笑意,又问:“我忙什么了?” 叶悠无奈眯了眼,帕子捂在嘴边,哪里想跟他讨论这些,只说:“我想出门上街,你同意就同意,不同意我就回房。” 见叶悠不耐烦,他反而更加不想让她走了,起身又站到她面前,衣裳就那样敞着,歪头看着叶悠:“你方才犯恶心?” 叶悠再转了方向,越发不耐烦的点头。 “避子汤一直都在喝?”展追声线不自觉放柔,尚不清楚他就是那个令人作呕的源头。 叶悠这才明白他话中含义,忙解释道:“一直喝着,一次不落,我只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不舒服而已。” 这是叶悠给他最后的体面,她哪里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而是看了不干净的! 展追恍然间有些莫名的失落,不明白为何她眉目间看不出任何该有的嗔怒和不满。 展追又回榻上坐好,像霜打过的茄子,缓缓道:“去吧,早去早回。” 得了话,叶悠没有片刻逗留,眨眼功夫跑出门去。 展追看着门口方向愣愣的出神,良久才回里间取了衣裳,一一穿好。 汤贺儿衣衫完好的将帐幔挂好,随即将鞋穿上凑上去要帮他穿衣,展追朝一侧一躲,干脆冷漠的说道:“不必。” 汤贺儿的手僵在半空,一时无处安放。 这是展追今天同她说的第三句话,第一句是进门时的那句“你过来”,第二句是方才二人在床榻上他说“别出声”,她就真的没出声,窝在床角看着他幼稚的在里面摆弄这罗帐做戏给外面的叶悠看,第三句便是方才生硬的那句“不必”。 她想,若不是因为叶悠,怕是她连这三句话都懒得和她说。 这几日,外人看着,都说他日日住在这里,殊不知不是他在里间她在外和衣而卧便是他做完戏后半夜又回了书房。 第二十五章 汤贺儿站到一旁,不敢再伸…… 汤贺儿站到一旁,不敢再伸手,好一会儿才平息了自己方才被拒绝的尴尬,她方才虽然没见叶悠,但是她不聋,她知道叶悠根本没将他们两个放在眼里。 汤贺儿本想劝说展追不要再演戏,可话到嘴边怎么也没说出口,若是展追不再利用她,他恐怕再也不会踏足西院。 她流落香凝馆,本以为此生就此陨落,或是流在香凝馆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孤独终老,或是被徐司吏送人,没想到会来到展府,这是她最好的结果,所以她定会小心谨慎,不会走陈双双的老路。 就算拼了命,也要在展府有一方天地。 . 叶悠出府门,让丽娘去雇了马车,二人直奔异域街。 路上积雪未扫净,天冷路滑,同样的路程照比从前要花了更久的时间。 到了街口,车夫便唤道:“夫人,里面进不去了。” 叶悠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街口和从前一样拥挤狭窄,更何况街上还有来往行人,放眼看去满满当当的,马车自然是进不去的。 丽娘扶着叶悠下了马车,付过车钱,二人才相拥着往街里走。 丽娘看着这长街确实新鲜,铺子紧挨着铺子,门脸儿大小不一,每间铺子的风格都是不同的,有的摊子都摆到了门口,占了街地,摊子或是铺子口挂了花花绿绿的物件,异域风情浓郁,丽娘不觉咧着嘴笑了。 随着叶悠往长街最深处,远远见着一个身着异族服装的人,头戴面具朝这边招手,因为穿的又厚又怪异,一时间看不出是男是女。 叶悠顿时笑了,也将手从斗篷里伸出来朝那人摆摆手。 还未行至门口,那人便迎过来,熟稔的搀过叶悠另一边胳膊,用蹩脚的中原话问着:“好久不见你了。” 丽娘伸着脖子在这边看她,此时听了声音方知是个姑娘。 “这阵子有些忙,没时间出来,”叶悠随意找了个借口含糊过去,“你怎么样,店里生意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只是你不来,就不热闹了。”姑娘说着,将叶悠往店里拉,进了屋将脸上面具掀到脑后,露出一张黑亮却灿然的面庞,平日里她就穿着异族服装站在门口揽客,这会见了熟人,也就不用杵在门口了。 这会客人不多,屋里却也很暖和,叶悠丽娘才坐下,姑娘便起开亲自拿了两碟子小吃过来,又取来一坛酒,白色的瓷坛,叶悠只见一眼便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想喝这个?” “我当然知道啦!”姑娘笑的更灿烂了,扬手便将坛子打开,给叶悠倒了满满一大碗,而后又给丽娘面前的空碗也满上,“你尝尝,这是我亲手酿的,和你们中原的酒不同。” 叶悠笑笑,端起酒碗轻抿了一口,酒不烈,有些酸甜,比之前在展追那里喝的青梅酒还要好喝。 叶悠满足的长舒一口气赞叹道:“还像以前一样好喝,云筝,你还是这么厉害。” 那叫云筝的姑娘腼腆一笑,坐下来问:“这阵子你都去哪里了?” “我……”叶悠沉默片刻,最终扬脸道,“我嫁人了。” “啊?”云筝表情夸张,嘴巴因为吃惊张成了圆形,而后又嘿嘿的笑出声来,在任何人的眼里,成婚嫁人都是一件喜事,“那个人是谁?是你以前常常提起的那个人吗?” 叶悠面目沉静,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来不及擦嘴边残酒便苦笑道:“不是那个人。” 当然不是那个人,现在的展追让她失望至极,会纳妾,会喜欢别人,会掐住她的脖子,会羞辱她……什么都会,唯独不爱她…… 叶悠扯过酒坛,又为自己满上一碗,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 . 在舒心的地方时间过得特别快,冬日天短,喝酒聊天在兴上,不一会儿便觉得天擦了黑,丽娘这会吃饱喝足,见叶悠看起来是醉了,整个人瞅着软塌塌的。 “夫人,天色不早了,该回了。”丽娘瞅着外面天色,心头有些不安。 叶悠手托着腮,眼睛半睁不睁,哑着嗓子问:“什么时辰了?” “天都黑透了,再不回去,怕是大人要生气。”丽娘扶住叶悠,生怕她坐不稳仰过来。 叶悠双手扶住脸,似是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好一会儿才用胳膊撑着桌子站起来,今日的确喝的有些多,起身的瞬间脚下有些不稳,觉着天旋地转。 云筝还是清醒的,看她似乎不行,忙绕过来扶住叶悠。 丽娘说道:“云筝姑娘,劳烦你先照看我家夫人,我去寻辆马车过来。” “放心吧。”云筝说着,朝她招手。 夜里气温骤降,比白日还要冷,可叶悠一点也不觉着冷,马车里憋屈的厉害,毕竟不是府里的,叶悠坐不住,头探出窗外,吹了吹冷风,舒坦不少,丽娘担心她着凉,可这会儿偏偏任性起来,拉都拉不回来。 好歹是到了府门,破天荒的展追等在门口。 丽娘见被展追撞上,吓的魂飞魄散,后悔自己没有让车夫拉到侧门去。 还未等丽娘下车,叶悠就自行跃下马车,脚步不稳,跌跌撞撞朝一旁雪堆歪去,好在展追一直盯着她,及时扯住她,手上稍一用力,叶悠便掉转了方向,跌进展追的胸膛。 一股浓烈的酒气从她身上散出来,展追一手揽着她的肩背,一手捏起她的脸颊,借着府门高挂的灯笼光亮看清她异常红润的脸色:“没少喝?” 叶悠这会儿神志不清,只觉得面前的东西软乎乎热乎乎的,便本能的想往前凑,双手伸出环过展追的腰间,脸又往他身前埋了埋。 这让展追实在招架不住,多日来心里憋的气在此时此刻都抛到脑后。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自己,没想到是她醉酒之后。 其实展追一直派人盯着叶悠的一举一动,无论她去哪里他都知道,就连今日她出去喝酒他也一清二楚。 “还站得住吗?”展追头微微低下,下巴杵叶悠的额头,温柔问道。 叶悠迷迷糊糊的,说话也含糊,只这样环着展追。 展追一见不成,干脆将叶悠拦腰抱起入府。 展追阔步稳健,回房将她放到床上,这会儿功夫叶悠便闭眼睡着了,任凭展追怎么动她也不醒。 丽娘一脸忐忑的进屋,只敢在外间侯着,不敢上前,生怕展追震怒。 李嫂端着茶进门,手指轻点了丽娘额头,似是嗔怪她怎么不看着点,就让夫人独自喝成这样。 “丽娘!”展追在里间唤道。 “是,大人。”丽娘心头一震,吓的腿肚子转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展追闻声回头看去,见她跪在那里,心头还有些未名,随即朝她招手道:“进来!” 丽娘大气也不敢出,硬着头皮进了里间,不像是去回话,像是即将奔赴刑场。 第二十六章 丽娘掀开珠帘进来,低头看…… 丽娘掀开珠帘进来,低头看自己的鞋面,肩膀耸立起来,大气也不敢出。 展追见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转头看了眼床上睡得七荤八素的叶悠,而又问:“今日你陪着夫人去哪了?” 丽娘老实回答:“去了街上一家铺子里喝酒。” “就任凭她喝成这样?”展追双肘搭在膝盖上问。 丽娘这会脑袋里也乱,只规矩答道:“夫人今日看起来高兴,所以就多饮了几杯……” 丽娘本意想要解释,可她清楚展追的性子,很多时候,解释无用,于是再次跪下来:“奴婢该死,没有看好夫人。” 展追实则并没有想要怪罪她的意思,他清楚丽娘的为人,不是那种心思多的,否则当初也不会让她一个粗使丫头来伺候叶悠。 展追长手一拍膝盖,又试探问:“今日夫人去和谁喝的酒?” 丽娘手指拢在一起思忖片刻,想着夫人不是和男人喝,不过是个小姑娘,即便让展追知道也无妨,于是言道:“是和铺子里的一个小姑娘,据夫人说,从前常去那家,所以便和小姑娘熟识了,小姑娘平日里在铺子外面身着异族服饰招揽生意,与夫人久未见面,二人一时高兴就多喝了几杯。” 这些丽娘即便不说展追也清楚,他这样问就是想看看丽娘会不会与他说实话,显然,丽娘的回答让他很满意,随之连面容也缓和了不少,不过丽娘不敢抬头,所以并不知道。 “那她们两个都聊什么了?”展追又问,这当然也是试探,他放出去的耳朵早就将叶悠的一些话回传给了展追。 “也没说什么,都是天南海北的随处聊,”丽娘言此显然没了方才的底气,天南海北是真,可云筝问叶悠是否嫁了想嫁的人,叶悠否定了,这事她怎么敢乱说,“后来两个人喝多了,也就胡言乱语了,奴婢也听的不清不楚。” “哦?”展追眉毛一挑,身子微挺,显然不信。 丽娘闻声色变,感到展追生冷的目光就在头顶盘旋,她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连鼻尖儿也沁了一层汗珠,吞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死撑。 展追盯着丽娘许久,丽娘都没说出他想知道的,也算欣慰,后扬手说道:“你下去吧。” 丽娘如释重负,这才偷偷抬眼看向展追,只见展追这会儿正盯着熟睡的叶悠,根本没心思理她,丽娘应了一声,这才提着裙子起身,出门时才发觉自己一身冷汗将衣衫浸透,风一吹,透骨的冷意。 展追沉下心,良久终于没忍住,抬手轻触叶悠的脸颊,眼中是化不开的隐忍:“你告诉我,你想嫁的到底是谁?” 叶悠喝的太多,此时沉在梦中,对身外之事毫无察觉,只觉得脸上有些痒,抬手抓了抓脸上,随即翻个身继续睡。 展追轻叹一口气,看着她的背影,颇有些无奈:“只要你服软一声,只要你说你爱的还是我,只要你像从前一样,我便不会拿你当叶家的人,你爹做的那些,我也不会跟你扯上关系,这些你能明白吗?” 对此时的叶悠说话,等同于对牛弹琴,她全无反应,睡得比死猪还沉,展追知道无用,却也还是要说,若是平常,他是死也不会这样挑明的。 干坐了一会儿,稍稍调节了自己心绪,这才将叶悠的外衣褪了,随后摸她肋下,方觉不知何时她身上出了一层细汗,应该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 展追起身,朝柜子走去,翻来翻去,终于笨拙的翻到了一身干净的寝衣,再抬眼见被他翻的七零八落的柜子,伸手随意将里面被翻乱的衣衫掖了掖,可无论他怎么掖都变不回原来整齐的模样,这让他有些恼怒,干脆胡乱的塞了塞,再没好气的将柜子门关上。 眼不见心不烦。 回到牙床边,轻手轻脚将叶悠衣带解开,一片桃红的颜色展现在他眼前。 展追觉得眼前忽然一片朦胧。 许久未尝,他是有些想念的,可现在叶悠喝成这个德行,他自然不会怎么样,只干巴巴的滚动喉结,定了定心神,咬着牙将汗湿的寝衣从她身上剥离出来,再丢置一旁。 正抖落着手中干净的寝衣,叶悠迷迷糊糊睁眼,看不太清眼前景象,只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再仔细一辨认,是展追。 此时她正混沌着不知身在何方,酒劲儿一上来,前尘旧梦俱忘,唯独记得,她爱展追爱的要命。 如果他真的要她的命,她真的会给,她恍惚的以为,现在正是几年前。 展追一提她的胳膊,正要给她套上寝衣的袖子,只见叶悠一双透玉似的胳膊朝他拢过来,交叠在展追的脖子上,一双杏眼似睁似闭,内含流光溢彩,不甚清明。 展追身子一僵,被她生拉过去,一双胳膊杵在叶悠身体两侧,头脑空白了一瞬。 “你,这是干什么?”展追言辞有些结巴,这会儿叶悠的鼻尖儿就抵在他鼻尖下,从唇齿间透出的酒香醉人。 不觉间,展追的脸颊晕上了一层绯色。 从来只有他用强,还是第一次叶悠这般主动。 叶悠哪里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这会儿神志不清,只能看清面前这个人就是展追没错,胳膊越抱越紧,随后身子一挺,唇就凑上去。 展追只觉得头脑发胀,唇上一软,便随着她胳膊的力道下沉。 叶悠一双玉唇绵软有力,迫切又渴望,像要将展追整个人都生吞了一般,随后翻身反底而迎,整个人骑跨在展追身上。 展追如在梦中,在她猛烈的攻击下败下阵来,一只手哆嗦着绕上叶悠单薄细腻的背脊,一手还上叶悠纤细的腰肢。 迷幻中展追还算残存些理智,他忽然双手捧住叶悠的脸颊,重力喘息问:“叶悠,你看看我,看看我是谁?” 叶悠此时根本睁不开眼,被他强撑着勉强抬了眼皮,眼里是展追的倒影没错,叶悠双颊粉嫩,如春日桃花,她轻笑一声,双手扒开他的钳制,头垂在他的胸前,一双不安分的小手摸索着去解展追的衣襟。 展追终于顾不得许多,翻身过来,反客为主,对她进行猛烈的攻势。 屋里的碳火烧的正旺,像三月春日,时不时爆出两个碳花来噼啪作响,房内没有燃烛,唯有月光折了白雪打进屋里,牙床之上帐幔晃荡不停,展追一手抚着叶悠的头顶,一手抓着她的胳膊气息不平在叶悠耳畔低声问:“叶悠,你告诉我,你想嫁的究竟是谁?” 叶悠神志不清,觉得天地旋转,更加分辨不出耳畔细语为何,只觉得周身似乎出了许多汗,像是浸泡在汤泉里,沉了沉声,每每想开口,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第二十七章 天地静瑟,后半夜又起风了…… 天地静瑟,后半夜又起风了,忽又下起雪来,在旧雪上盖了一层,寒气叠加。 展追仰面躺着,胳膊上枕着的叶悠的头,发丝凌乱四散,身上的薄汗尚未散去,又添新的。 她这会儿似是累极了,蜷在展追身侧睡得正酣,手轻轻搭在展追胸前,由展追一只手握着,时不时的将手指含在唇边。 到头来,展追也没有听见他想听的。 只记得她言辞含糊,听不太清,每每出口便化为一声声嘤咛绕在耳畔,勾得展追心潮澎湃,化为一次又一次的巨浪朝她袭来。 叶悠这会儿睡的沉,可展追却是困意全无,终于替她将寝衣换好,随后穿了衣裳踏了风雪回了书房。 他虽然释放了半夜,可叶悠的话,又成了他心口一个过不去的结。 . 第二日,叶悠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丽娘叫了她几次都叫不起来。 最后睡饱了,这才揉着惺松的睡眼坐起来。 这一坐不打紧,全身上下像散了架一样酸疼,这感觉有点熟悉,可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昨晚的事。 记忆止于云筝家的铺子。 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记忆的碎片渐渐拼合,她隐约想起昨晚的一些细节,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忙问丽娘:“昨天我怎么回来的?” 丽娘给叶悠倒了杯茶递过来:“昨夜您喝多了,奴婢就雇了马车回府,在门口遇上大人,您醉的都不省人事了,是大人将您抱回房的。” 叶悠心头一跳,再次想起昨夜来,脸越发红了,又不自然的问:“他……他昨天在这里过夜了?” 丽娘望天仔细回忆:“应该没有吧,奴婢放心不下,今天天不亮就起了,过来看您,那个时候大人并不在房里。” 丽娘没有将叶悠绯红的双颊放在心上,还以为她是睡的太久了,压出的红印子。 叶悠觉着喉咙发干,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想着,既然他没在这里过夜,许是她做梦了。 可怎么会做这样的梦,还做的这样真实?自己身上的不适难道是因为喝酒所致? 丽娘想着她该换新衣,于是转去柜子翻动,一开门便被惊了,柜中向来整洁,今日却乱七八糟,丽娘嘟囔着骂了句:“收拾房间的小丫头又偷懒,这衣裳都不知道好好叠起!” “丽娘,给我准备些热水,我要沐浴。”叶悠也不知这一夜是出了多少汗,只觉得身上黏腻的厉害。 将自己从头到尾洗了个干净,却并未觉得清爽,叶悠觉得这次确实喝的太多了,头身都昏昏沉沉的,难受的要命。 丽娘伺候她出浴,拿了一套盛装过来。 “怎么穿这个,是要去哪?”叶悠不解。 “方才什锦来传话,说上夜时候,要随大人去赴宴,听说是淑婉县主和若乔县主从北境过来了,皇上赐了府邸,由贵妃做主,今日宴请从前二位县主的宾朋。” 叶悠这会儿脑子转的慢,拾掇好久才理顺,这两位县主是对孪生姐妹,还是圣上宠妃高贵妃的妹妹。 当初高家破败,高贵妃尚未出阁,心想在城中无盼头,心一横便去了北境投奔当时还是北境王的皇上,这两位也随着高贵妃一同去了北境,这会儿皇上登基回归中原,她们自然也没有理由再在那里受苦,尚未归来便被册封县主,只是不知为何过了这么久才回来。 提到若乔,她隐约记得,是个十分温柔大气的姑娘,和淑婉的跋扈大不相同。 想到淑婉,叶悠的眉头不禁皱起来,淑婉不仅刻薄张扬,而且当年同她一样,也是一心爱慕展追,热烈程度,比她只多不少。 同时她也将叶悠视为眼中钉。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那时候她和淑婉只要碰到一起就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退让,那时候叶悠还有家人护着,淑婉即便再猖狂也不敢对她怎样,如今她孤零零一个人,无依无靠,怕是今日见面,不知那淑婉会如何处之。 . 展追上夜时才从外面回来,换了衣裳便带着叶悠出门,同行的,还有汤贺儿。 不同的是,叶悠和展追共乘一辆马车,而汤贺儿的马车随在其后。 车里光线昏暗,叶悠身子越发沉重,头昏脑涨的越发厉害,周身发冷,想是昨夜喝酒出了许多汗,又吹了冷风,这才着了凉。 展追端坐在马车里假寐,见叶悠软踏踏的倚在一侧,不声不响,灯火光亮从马车缝隙里照进来,将她的轮廓照了个大概。想到昨夜她主动扑过来的样子,展追不觉春心萌动。 她昨夜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拿他当成了谁? 话到嘴边,他却不敢问。 马车内气氛怪异,叶悠捏着冰凉的手指,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道:“昨日我喝多了,听说,让你费心了。” 展追眼睛睁了睁,朝她看过去,心里不禁冷笑一声,何止费心,还费身:“酒量不济,就少喝成这样,传出去,丢的是我展府的脸。” “是,我知道了,”叶悠在暗处翻了个白眼儿,又问,“昨晚你在哪里睡的?” 展追闻言忽然意识到,她看样子对昨夜的事不记得了:“你忘了?” “嗯。”叶悠绞着手指,越发倾向昨夜那是个梦,因为展追从来没那般温柔过。 展追想着,叶悠这是拿他做了玩意儿痛快了一番便不承认了,昨夜她还攀缠而上,这会又摆了一副冷然姿态,暗舒一口闷气:“昨夜送你回房我便回了书房,你一身酒气,闻起来熏人。” 这回叶悠彻底沉默,原来昨夜真的是个梦,她不禁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确实是醉糊涂了。 马车忽然一阵剧烈晃荡,叶悠本就晕乎乎的,经不起这一阵摇晃,整个人朝前扑去,展追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拉回来,用力过猛,叶悠趴倒在展追的怀里,整个人压在展追身上,这阵仗,像极了昨夜。 四目相对,叶悠发髻间的步摇盘旋摇晃,轻轻划过展追的睫毛。展追轻搂着叶悠的腰肢抬手将晃人的步摇握住,叶悠心跳得厉害,试图从他怀里爬出来,却被他用力摁住。 第二十八章 一更 叶悠垂着眸子, 手掌抵在展追心口,觉着气氛不大对劲,低声提醒道:“这可是在马车里。” “马车里又怎么了?”展追依旧不肯放松。 什锦在马车外说道:“大人, 方才马蹄打滑, 撞上雪堆, 没惊了您和夫人吧。” “无妨,接着上路吧。”展追看似心情不错,话音一落, 马车又缓缓而动。 叶悠趁机撑起身子重新做好,抬手理了衣裙和发髻。 展追轻理衣冠,眼睛时不时睨向叶悠,二人无言,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透过厚重的衣袍,依旧觉得她身上滚烫。 到了府邸, 展追下了马车,回身朝马车上的叶悠伸出手去,叶悠手搭上去,指间被展追握在手里, 展追神色收敛, 心想怎么手这样凉。 汤贺儿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侧目正好看见展追拉着叶悠的手,远远见着二人目光交汇,看起来很是般配,自己不能陪在展追身边,越发像个多余的。 站入平地,叶悠适时将手从展追手心抽.离出来, 规矩的叠放在袖口中,展追心有所感,搓了搓指间,手上似乎还有她方才留下的凉气。 随着展追入了府门,这才发现其实他们照比旁人来的晚了些,府内宴起,这会儿正热闹,不断有吵杂声传来。 高贵妃得宠,她的母家如今只剩下这两个妹妹,自然视为珍宝,她为妹妹设宴接风,谁又好折了她的面子。 展追如今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一进了门便被人拥住喝酒,平日里展追也是极难亲近的,不过今日高贵妃做东,大家都喝的高兴,也就接着酒劲儿拉扯起来。 眼见着展追被拉得原来越远,叶悠抬手轻揉了揉额头,头疼的越发厉害,好像更烫了。 汤贺儿跟在她身后,目送展追离开,又看一侧叶悠,轻声关切:“夫人不舒服?” “还好,你去玩吧,我在院子里吹吹风,随后就进去。”这是二人第一次正式讲话。 汤贺儿本觉着在此处陪着她比较好,可再想又觉着尴尬,索性就听她的,随处转转。 “悠悠!”汤贺儿才走开不久,叶悠便听见背后有人唤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她猛得回身,果然是丁仲庭。 丁仲庭从阴暗的回廊下朝光亮这边走来,与之前粗布短打不同,这次再见明显着精神了许多,不光换了一身体面锦绣长袍,连气色也好了许多,已经没了之前灰头土脸的影子。 叶悠满眼惊诧:“仲庭哥哥,你怎么在这,你不是离开京城了吗?” 丁仲庭看向叶悠的目光同从前一样温柔,弯着淡淡笑眼道:“说来话长。” “怎么了?” “我本来已经离开京城,路遇一伙强盗打结一队人马,我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无意中救下故人,”丁仲庭笑意更深了两分,“就是若乔和淑婉两位县主。” “她们好歹是县主,回京难道没有兵马护送,怎的有强盗敢打劫?”叶悠不明。 “许是不想惹人注目,便想着低调来京城,没想到被不开眼的拦住。” 叶悠这才点头,又见他如今境遇,想是与这场出手有关:“所以你跟着她们又回了京城?” “不错,”丁仲庭将双手背到身后,略有唏嘘,“从前和若乔县主有些交情,她知道京城的事之后,便让我留下来,暂时在府里做个护院。” “护院?”叶悠眼见着丁仲庭的嘴角牵扯着一丝无奈,曾经的翩翩公子,如今寄人篱下成了护院,这也忍得。 可去投奔故交也是前路未卜,谁也不知会不会好过现在,所以现在的选择,定是权衡之下最为稳妥的。 况且……况且若乔县主却是对丁仲庭很是赏识,叶悠也是了解的。 如今故人相逢,能拉一把,她自然也是乐意的。 “叶悠,好久不见。”若乔在屋里待的烦了,加上多饮了几杯,又见不到丁仲庭,这会儿才出院透透气,没想在回廊下就看见这二人。 丁仲庭一直以来对叶悠的心思,她是知道的,若乔和淑婉不同,凡事不愿意勉强,当初知道丁仲庭一心只惦记着叶悠,也就将自己的芳心藏匿起来,只点到为止,来京途中听见淑婉打探到叶悠嫁给了展追,又正巧被丁仲庭救下,这一颗尘封许久的心才又稍动。 如今叶悠嫁为人妇,可再见到二人面对面站着聊天,心里依然不是个滋味。更何况看到丁仲庭眼睛里藏不住的关切。 “若乔县主。”叶悠微微颔首,不卑不亢。 若乔上下打量叶悠,虽然面容有些憔悴,可美貌相较从前只增不减,连向来自秀气自居的若乔也自叹不如。 “远远见着像你,”若乔熟稔的拉着叶悠的手臂,“还以为认错了,院子里冷,进屋说话吧。” 这三人的身影被二层玉楼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展追静立在窗口,一言不发。 越不想见到谁,谁便越要出现。 他开始后悔了,后悔没有干脆利落的解决掉丁仲庭。 淑婉笑颜如花朝展追凑了过来,虽说和若乔是双生姐妹,可二人长得一点也不像,若乔眉目温柔,淑婉则明艳跋扈。 她恨叶悠恨的牙根痒,从前京中便处处被叶悠压了一头,在北境时又对展追百般示好他都无动于衷,这次回京又听说叶悠如愿嫁给了展追,她气的恨不得抓烂叶悠的脸! 恨归恨,也不能在展追面前表现出来。 顺着展追的目光看过去,见丁仲庭正和展追旁无二人似的说着话,不禁嘴歪向一侧,暗自骂了句“荡.妇”。 “展追哥哥,你今天能来赴宴,我很欢喜,咱们许久没见了,最近你在京城过的可好?” “还是老样子。”展追没有看她一眼,淑婉的心思他都明白,在北境一直都是死缠烂打,只是旁人不知,他日夜想念的,一是报仇,二是远在京城的叶悠。 旁人只道叶悠死皮赖脸的追着他,却不知他早就喜欢叶悠,只不过因为两方政见不同,他不能迈出那一步。 如今想来,觉得自己又蠢又轴,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冷了叶悠这么多年,又有个丁仲庭嘘寒问暖,哪个女人能不动心? 仅仅几个字,便将淑婉的一腔热情给打发回来,淑婉理了衣裳掩饰自己的尴尬,正瞧见角落里瑟缩的汤贺儿,这汤贺儿是个什么东西她也清楚,这样低贱的身份都能入展府,而她却不能,她见了汤贺儿便怒火更甚,眼珠化刀,恨不得扎得汤贺儿七窍流血就地毙命。 汤贺儿感受到淑婉的目光,她本就胆小,这会儿更不敢做声,只闷低着头,想着今日确实不该来。 “展追哥哥,咱们也好久没见了,不如同喝一杯如何?”淑婉立即换了谄媚神色,贴着展追说话。 展追侧过一步,让才贴过来的淑婉又扑了空:“方才一进门就被人灌了许多,这会儿不大想喝了,县主回京是喜事,只是皇上今日交待了许多事务,耽误不得,改日展追再登门拜访。” 不等淑婉出口阻拦,展追便疾风一般大步离去,汤贺儿随之埋头跟上。 淑婉脸色骤变,这世上人人哄着她,只有展追,从不将她放在心上,她哪里甘心。 她抬手召过小厮吩咐道:“想办法把人给我留住!” 叶悠头越发的晕沉,感觉周身都透着寒气,丁仲庭见她脸色越发不好,面露担忧:“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暖阁休息一下?” 若乔扫了丁仲庭,这样的关切,让她很是吃味。 “我当这是谁呢,”淑婉提声款款而至,眉目高挑,目光如刺朝叶悠斩过来,“这不是当年在京城赫赫有名的叶家小姐!” 叶悠本就晕的厉害,这会儿听见她的声音,更觉脑仁发胀。 淑婉的声音一抬,众人皆朝她看过来,随之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听说你终于如愿嫁给了展追?”淑婉上下打量叶悠,明眸皓齿,依旧美得让她嫉妒,她的恨意达了顶端,朝众人笑道,“你们知道吗,这位叶悠,曾经是将军府的二小姐,对展追穷追不舍,展追不闻不问,可她还硬往上贴,如今也是如愿了。” 叶悠双手在袖口中握了虚拳,当真是一点儿力气都发不出。 “是不是看你可怜,家道中落所以才娶了你?”淑婉将声线压低,得意忘形。 “淑婉,今日是咱们头一天回京,应当和气才是。”若乔上前一步,抓住淑婉的腕子,尽力打圆场。 淑婉斜了她一眼,又扫过她身后的丁仲庭,见丁仲庭脸上的不满都溢了出来,忽又冷笑一声:“若乔,你怕是好心做了驴肝肺,有的人,你用心待他,他不一定领情,兴许还惦记着旁人呢。” 若乔深知她话中的意思,也知她向来刻薄多嘴,今日见了叶悠若是不将火都撒出来迟早会迁怒旁人。 叶悠觉着身上要着了火,喉咙里透着燥,指尖儿捏了捏嗓子,便要冲出门去,不想又被淑婉一把掐住腕子。 “怎么这就走了?当初的气势何在,果然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淑婉尽露小人得志的嘴脸,“如今你爹和你哥都不在了,我看谁还护着你?” 叶悠咬住后槽牙,淑婉向来喜欢抓人短处,她是知道的,只没想会拿失去的家人说事,叶悠提眸,血丝如同蔓延的叶脉散布在她清白的眼球上,目光里的怒意让她微微发怵。 “不错,如今我父亲和兄长都不在了,他们不能再护我,”叶悠用力将腕子从她手中甩出,转儿面上换上一副骄傲的笑颜,“可我夫君还在,若他不疼惜我,怎会在我孤苦无依的时候娶我?” 即便叶悠她烧得再糊涂,她依旧能稳准的抓住淑婉的痛处,展追就是她的痛处。 淑婉本想以气势凌人,没想到叶悠即便到了如今的境地,也能稳打她的七寸,让她一时哑口无言。 叶悠上前一步,嘴唇轻抵她耳畔:“他当初在你孤苦的时候,可也娶过你?” “你……”淑婉被她戳到痛处,恼羞成怒又无可奈何。 “今日我不舒服,改日再来拜会。”叶悠微微福身,这才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心知肚明,这淑婉县主从前至今都不是叶悠的对手。 第二十九章 二更 叶悠出了门, 本意是想先行回府,不想展追被淑婉的人绊住才脱身,根本不知方才堂下发生了什么。 “回府。”展追匆匆上了马车, 汤贺儿识趣的朝后行去, 展追探出头来将她叫住, “贺儿你上来。” 汤贺儿脚步一顿,懵懂回过身,看着正踩在矮凳上的叶悠一脸尴尬。 叶悠会意, 他阴阳怪气的老毛病看来是又犯了,摇摇晃晃的从矮凳上下来,一言不发走向汤贺儿的马车。 “夫人……”汤贺儿唤住叶悠。 叶悠轻摇手臂:“你快去吧。” 叶悠麻利钻进汤贺儿的马车,由丽娘放下马车上的毡帘, 重归一片昏暗,却额外添了一份踏实。 她撑的累极了,她甚至想, 若是就此病死了,展追看在她可怜的份儿上,会不会放了她的家人? 叶悠身子瘫软无力,头随意倚在马车壁上, 鼻子一酸, 落下泪来,嗓子疼的厉害,只哭却发不出声音。 人病时最为脆弱,她不由得想起淑婉的话,的确,现在她只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人再能护她了…… 冷风从马车缝隙里吹来, 透入骨髓,昏沉之间被丽娘唤醒。 “夫人,到家了!”丽娘站在马车下唤了她好几声,这才见她从马车里伸出手来。 踩上矮凳,目光朝前,见着展追正亲自扶着汤贺儿下马车,汤贺儿满面娇羞,展追也正专注的望着她。 叶悠走在她们身后,不声不响,外人若见了,还以为叶悠才是妾。 行至半路叶悠连声招呼也没打,展追回头的时候,叶悠早就不知何时消失了。 他心里失落,更多的是恼怒,她好像从来都不会在意他为什么不开心。 “大人,我见夫人脸色不好,您过去看看吧。”汤贺儿太清楚展追的小手段,方才一路她坐立不安,虽说乘那马车是展追让的,可还是担心叶悠因此而记恨她。 展追遥望着和院方向,一片漆黑,盖得他瞳孔也没有光亮,踌躇半晌,终是没做声,兀自回了书房。 叶悠回了房,终于撑不住,将身外一身斗篷弃了便卧倒在榻上,丽娘终于瞧出她的不对劲来。 “呀,怎么这么烫?”丽娘手探上叶悠的额头,另一只手又搭在自己的额头上。 “你去……”叶悠从嗓子里挤出两声呛咳来,“你去给我抓副去风寒的方子来,不要惊动了人。” “夫人,这病了是要请郎中来看的,怎么能乱吃药呢,我还是去告诉大人吧。”丽娘说着就想跑开,却被叶悠攥住衣角。 “别告诉他,我不想见人,我也不想见他,你只听我的就好,我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有数,我就是着凉了。”叶悠松开丽娘的衣角,又虚指了前方,“你快去抓药,再给我取个汤婆子来,我稍作休息就好了。” “好,奴婢这就去!”丽娘左右为难,唤来李嫂照顾她,便出了门。 . 淑婉来到暖阁,脸上实在挂不住,抓起一只茶杯就要砸下去,被若乔拦下:“你何苦这样失态,你这杯子一砸,外面的人可就都知道你生气了,这不是又让叶悠占了上风!” 淑婉即便冲动,这句话也听进了耳朵里,对,不能让叶悠占了上风,从前她是将军府的贵女,也就罢了,如今她已经什么都不是,自己怎么还能被她压制。 若乔将她手中茶杯夺下,按着她坐下,亲自斟茶一杯,递到她面前。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认输,”淑婉稍平了心头怒意,眼珠子转了两圈,忽而一亮,“明日找人去查一下那个汤贺儿的底细。” “她有什么好查的,”若乔一顿,“她是香凝馆出来的,京城人尽皆知。” “我不是指这个,我是想看看,她有什么短处。”淑婉绞着帕子,脸色蜡黄,嘴唇轻呶,狠厉乍现。 “你要做什么?”若乔忧心忡忡的望着她。 “你说,如果叶悠死了会怎么样?”淑婉睫毛一提,神情冷的吓人。 若乔先是一惊,而后看向门口,见门紧紧关着这才稍稍放松一下:“你不要做傻事,即便我们现在富贵荣华,人命也不是可以随意践踏的。” 淑婉握住面前的茶杯,冷笑一声:“那可不一定。” . 一碗汤药下去,叶悠似是在梦里迎着风雪匍匐了一路,天亮时身上才松快起来。 虽然没全然好透,照比昨天已经强了许多。 晨起一碗汤药灌下去,换了衣衫跑去厨房。 “夫人,您不好好歇着这是要去哪儿啊?” 丽娘拦住她的去路。 “今日是我表妹生辰,往年我都会亲自给她做糖糕,今年也不能落下了。”叶悠轻盈一笑,摆下她的胳膊。 “可您还病着,不如我上街去买一些!” “她嘴叼,一吃就能吃出来。”叶悠笑道,今年尤其要亲手做,否则祖母那边容易胡思乱想。本来这亲成的就古怪。 “那您亲自给她送过去?” “交给什锦吧,他好像可以常去那边,人又好说话。”说着,叶悠撸胳膊挽袖子一头扎进厨房。 未到晌午,什锦便接到一只硕大的食盒,隐约从里面透出糖糕的香味儿。 “夫人,这些都是给荨薇小姐的?”什锦问道。 “劳烦你了,”叶悠抱歉的笑了下,“我出门不便。” “只是,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能去见荨薇,什锦是很高兴的,荨薇长的喜庆,人又单纯,每次见面都喜笑颜开的唤他“什锦哥哥”。 “今日是她的生辰,每到她生辰我都会给她做这个,她最爱吃了。” “今天是她的生辰!”什锦显然不知,“那我这就回了大人,给荨薇小姐送去。” “好。”叶悠应着,心里盘算着,这不算是什么出阁的事,展追应该不会不允许吧。 . 展追没有叶悠想的那般不近人情,什锦顺利出府,刻意绕到街上给荨薇买了一对银镯子揣进怀里。 如同之前那样,荨薇见了他亦是欢天喜地,老远就迎着他,他晃晃手中食盒,逗得荨薇眉开眼笑。 “什锦哥哥,今天你又给我带的什么好吃的?”荨薇与他一点也不见外,扒着食盒便要看。 “是夫人给你做的糖糕,”什锦笑吟吟的由她扒着,“听说今天是你的生辰。” “我姐姐跟你说的吧,”荨薇掐了糖糕一角塞进嘴里,一脸满足,“真甜,不过,什锦哥哥,你既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你有没有东西送我啊?” “自然有了。”什锦从怀里摸出那对银镯子,递给荨薇。 荨薇拍拍手,双手接过,一把戴在手上,欢喜的紧:“真好看!” 见他这样喜欢,什锦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我才知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来不及去银铺给你打一副,只能买了一副现成的,样子又普通。” 荨薇不以为然:“没有啊,很好看啊!” 什锦抿嘴一笑,这一副确实是店里最贵的,他生怕荨薇会嫌弃,从前将军府的表小姐,吃穿用度都是不同的,哪里能缺的了金银。 想到此他有些内疚,生辰都无法给她买对金的。 自打这个念头一冒出头,什锦不由怔住,他想不通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心思。 荨薇走着,见身侧不见人,回头望他:“什锦哥哥,你发什么愣呢?” “来了。”一见她笑,什锦便将什么都抛了。 . 白日里本以为身体无大碍,奈何没到晚上又烧了起来,叶悠一碗新药喝下,倒在榻上闭目养神。 展追最为恼怒叶悠这般沉闷态度,这次又是如同往日那般循环,她不来,他便去。 推开叶悠的房门,支了李嫂和丽娘出去,见她悠哉的闭目养神,将手上一件嫣红的罗纱蜀绣衣裙丢到叶悠身上。 叶悠忽觉面上一阵风起,眼睛睁开便见一片红色。 “又要做什么?”叶悠强咽了口中汤药的苦意,从榻上坐起,捏着手中衣裙,有些无奈。 “我命人给你赶制的,穿上。”展追面无表情,坐到她的对面,胳膊肘撑在桌面,手指轻绕桌沿。 叶悠心情烦的很,将衣裳朝地上一丢:“我不穿。” 叶悠近来少有脾气,这举动出乎他的意料。 “我只是想看你跳一支‘秋夜昙’而已,多年不见,有些怀念。” 叶悠慵懒的微眨了眼皮,睫毛在脸颊垂成一条扇影,身子侧到一边以示抗议。 展追见她不动便站起身,看着她纤细柔和的背影似笑非笑:“听说今日是荨薇生辰,那姑娘又长了一岁,出落的越发漂亮了。” 叶悠眼皮一跳,从他的话里听出几分威胁的意味,猛地转过身来:“你什么意思?” “她样貌虽不及你,却也俏丽可爱,”展追将手背在身后,享受此刻叶悠越发惊恐的神情,“我府里只一妻一妾不算热闹,你不是一直记挂着妹妹和祖母吗,不如我把她们接进府里如何?” “展追你够了!”叶悠猛然从榻上翻下,鞋都来不及穿,冲到他面前,“你好卑鄙啊,我警告你,不要打我妹妹的主意,我家只赔我一个还不够吗,况且她也不姓叶!” 她越生气,展追越高兴,只要叶悠不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他便心满意足。 展追目光扫过方才被叶悠扔在地上的红裙,轻笑一声拂袖而去。 任凭叶悠如何在身后唤他的名字,他也不回头。 第三十章 三更 叶悠就这样看着展追的身影消失在黛色的夜里, 手指用力扣住门框,任凭冷风肆虐,叶悠回望地上的那件衣裳, 慢慢走过去将它拾起, 因为风寒越发灼热的眼眶燃燃生火, 嘴里念叨着:“展追你究竟有多恨我……” 叶悠将衣裳换好,披了斗篷匆匆奔向展追的书房。 衣裳单薄如同夏日所穿,只一层斗篷根本挡不住四面八方扑来的寒气, 她内里灼热,身外似冰,一冷一热将她折磨的体无完肤。 起初的牙关颤抖,到后来的麻木, 有这么一瞬间,她甚至想,不如就这样死了吧, 一了百了。 若她活着,就永远都没有尽头的受辱受折磨。 似是料到她会过来,展追命人将叶悠拦在门外。 斗篷下是叶悠颤抖的身躯,上牙磕着下牙, 声声不停。 “展追, 你不是要看我跳舞吗,我来了,你让我进去。”叶悠强压着颤抖的声线,每每张嘴,面前都会生出一团白雾。 她知道,展追在里面能听到,只是他不做声罢了。 “展追, 你让我进去!”叶悠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唤道。 房里依旧没有回应。 “夫人,天气冷,您先回吧!”小厮看叶悠冻的哆嗦,于心不忍,低声劝慰道。 叶悠充耳不闻,依旧不肯放弃:“展追,我知道你就是要折磨我,折磨我到死为止,我忍,我什么都能忍,只求你,别动我祖母和荨薇!” 言罢,叶悠脚步朝后退去,立在院中,抬起僵硬的手指不太灵活的将斗篷上的衣带解开,斗篷蹭着光滑的红衣面料瞬间落地,叶悠将其一脚踢开。 随着双臂伸展,强撑着冻僵的身躯舞蹈起来。 红衣白雪暗夜火光,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又像一副鬼魅的画。 小厮看不下去,想着万一冻出毛病来和自己也脱不开干系,干脆大着胆子进房通报一声,好歹让展追知道有这么个事儿。 “大人,夫人在外面跳舞呢,这会儿起风了,凉得厉害。” 展追看似无动于衷,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书页,捏着书页的手指却是一紧。 “大人,”什锦静立一侧,将这些都收在眼底,明白他这不过又是赌气而已,“外面天凉。” 展追心一横,翻过一页:“她愿意跳便让她跳。” 小厮目光朝什锦投来,什锦朝他轻摆手,示意他出去。 “大人,您这是何必,都是气话,可夫人却当真了。”什锦试图给展追寻一个台阶下。 展追乱翻书页,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眼色一敛:“你都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她却不知。” “夫人也是关心则乱,不敢妄加揣测罢了,”什锦内心感觉颇为无语,自己明明在意,却强装不在意,总是凭空让人猜,二人之间面子哪里有那么重要,“其实依什锦看,夫人和那丁仲庭……顶多就是丁仲庭一厢情愿罢了,夫人长情,心属大人。” 此番言论正击中展追的痛处,他一直羞于出口的话就被什锦摆到明面上来,他顿觉有些挂不住,将书页合上:“你怎知她叶悠长情?” 什锦被问住,好在脑子转的快:“恕什锦多嘴,夫人在进府之前,也过了婚嫁年纪,却一直守着将军府,即便日子再难也不曾变动,这不就是因为一直属意大人的缘故?将军府落寞,换做旁人早就寻个门户攀了,可夫人却没有,想来是盼着您有朝一日回京城。” 展追沉默不语,什锦说的有道理,他的心一点一点剥离出来,飘向门外。 他迈不过的门槛,是他自己设的,说到底,他就是嫉妒丁仲庭在他不在的日子里绕在叶悠身边。 “大人,外面凉!”什锦再次提醒道。 “大人,夫人摔倒了!”门外小厮惊呼道。 展追猛然起身,手上书册跌落脚下,被他踏过,他夺门而出,见叶悠正半跪在地上,一袭红色长裙将她的纤柔包拢在内。 面色苍白如雪似纸,发丝凌乱飘在额前,眼底通红,似哭过。 叶悠见展追出来,扶着膝盖强撑着起身,奈何腿软无力,只滑了一下便体力不支。 展追站到她面前,缓缓蹲下,眉目沉沉,望着她。 叶悠双手握住他的手臂,脸上是迫切的恳求:“展追,我只是不小心滑倒而已,我还能跳,你想纳多少个妾都可以,只要你放过荨薇。” 展追脱下外袍不紧不慢的披在叶悠的身上,叶悠忽而觉着背脊一阵温热。 他的眼底,居然划过一抹温柔,叶悠眨眨眼,以为是自己病的眼花。 “如今,只有你的家人是你的软肋,是不是?”展追轻握她的双肩,似乎她比之前更瘦了。 叶悠垂下眸子,两行泪珠从眼底滑下:“我没什么能再失去的了。” “我呢?”展追手上稍稍用力,声音直落垂下,“我算是你失去的,还是没失去的?” 叶悠不明,抬眼看他,又有一滴珠泪从眼眶溢出,眼前展追的脸,忽又变得无比清晰,“你……” 叶悠还是不解他话中深意,只摇头:“你是我不曾得到的。” 展追眸色一黯,将手绕过她的腿后,将她打横抱起,朝和院行去。 他比自己想的还要轻盈,不堪一握。 叶悠抬眼便见着他的下颚轮廓,他的确难懂,叶悠不禁猜想,这幅皮囊之下,究竟藏了多少个灵魂,为何每一个都这般陌生呢。 感受到叶悠的目光,展追眼珠朝她斜过去,二人对视,叶悠随即心虚的低下头。胳膊虚搭着他的肩,不敢用力,也使不上力。 展追的手掌只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触在她的身上,忽觉得她的体温不对,又仔细辨了她的脸色,分明是一股病态的苍白。 展追驻足,额头贴上叶悠的,果然烫的厉害。展追面色无异,心却骤然一紧:“病了?” 叶悠埋头低语,一番折腾下来,已是没了多少力气:“昨晚有些着凉了。” 展追步伐匆匆,由她的话头牵扯回忆起昨夜,想到她大汗淋漓……不由耳圈也红了起来。 送她回房,好生将她放在床上,又命人去请郎中,破天荒的在她醒着的时候给她掖了被角。 这感觉新奇,叶悠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只盯着他的神情,见他这会儿好像并不如方才那般恶劣,大着胆子忽又握住他的手:“展追,你放过荨薇好不好?” 展追低眼瞧着她的手,原本雪白,如今冻的青紫,看不出本来颜色。 展追抓着她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轻笑一声不似不悦:“你只有为了你家人的事,才会这样求我,叶悠,你未免太现实了些。” “我说了,你怎么待我都好,”叶悠再次握上他的手,“哪怕你要我的命,只求你不要动她们。” “叶悠……”展追这次没有拿开她的手,而是用手掌扣住,“你知道,我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同你生气吗?” “为什么?”叶悠眨巴了眼睛问道。 “我……” “大人,郎中来了。”丽娘在外间,声音打断展追的。 郎中给叶悠把过脉后方才道安,不过是着凉风寒,好生修养便好,展追这才放心下来。 此后,不再提荨薇之事。 煎了一副汤药喝下,展追也躺了下来。 叶悠侧目,哑声问:“你今夜要住在这?” “嗯。”展追侧身躺着,面朝叶悠。 叶悠有些不习惯,他今晚有些古怪,实在不安心,于是道:“你还是别在这里住了,我怕过了病气给你。”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喝了药还不快睡。”展追闭了眼,将胳膊搭在叶悠身上。 叶悠侧过身,面朝里,没多久便昏昏沉沉的睡了。 最后也不知睡着没睡着,只听展追在耳畔道:“今日是我不对。” 叶悠闻言眉头一皱,转而想着定是做梦了,展追怎么会道歉呢,一定是做梦了。 展追见叶悠全无反应,想是睡的熟了,身子又往她后背贴去,想着过些热气给她,叶悠发间的香气扑鼻而来,缠缠绵绵惹人吃醉,他抬手探上她的额头,热度下了许多,这才心安。 此时此刻,展追觉着,二人似是平常夫妻一般。 他不禁想着,若是没有那些事发生,若他和叶悠成亲,将会是不同的境况吧。 他丢失的四年,再也回不来了。 因叶悠病着,展追睡的也不踏实,天不亮便醒了,手覆上她的额头,热度已经全然退了,稍松了一口气,瞧了外面天色尚早却困意全无,干脆又躺回她身侧。 叶悠有感,昏暗中睁了睁眼,好一会儿才瞧见他没睡着。 二人视线相对,只静默,不言语。 “展追,”叶悠的声音带着嘶哑,“你若想纳妾,我亲自为你挑选,可好?” 展追见她依旧放不下这件事,沉静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问:“若是四年前,你我成亲,你会不会让我纳妾?” 叶悠闭了眼,神游天外:“不会……” “你究竟知不知道我现在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叶悠又睁眼,摇摇头。 “我想要……”展追摸进被子里,握上叶悠的手,“我想要四年前的叶悠。” 第三十一章 叶悠忽觉此时此刻所有的东…… 叶悠忽觉此时此刻所有的东西都不真切, 应该是自己病的糊涂了,才会听见展追说这样的话。 叶悠未再接话,只全当做是幻听。 四年前, 四年前的展追怎么会娶她, 那时候他如何厌恶, 如何无动于衷她都清楚,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 她闭了眼睛,只笑笑, 干咧的嘴唇有些紧绷。 . 汤贺儿闲日无聊,带着丫鬟上街,虽然在府里她存在不强,可展追也不曾苛待她, 吃穿用度不愁。偶尔会来街上铺子打些小首饰,这样的日子,照比从前香凝馆是一个地一个天, 她也算知足。 入了绸缎庄,拿着料子往身上比量,正掂量着做身什么衣裳,忽觉身侧挤过来一位中年妇人, 看样子也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妈妈。 妇人凑到汤贺儿耳畔, 低声道:“小娘子,我家县主请您过去说话。” 汤贺儿闻言一怔,扭过头来满目疑惑,上下打量这妇人,想她在说什么胡话,自己哪里认识什么县主——再一想,可不真就认识两位。 “你是……”不知怎的, 汤贺儿心里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 妇人接着说道:“我是淑婉县主府里的,县主这会儿在街对面的茶楼里喝茶,正巧看见小娘子,想邀您上去说说话呢!” 说着,妇人虚指街对面的茶楼。 “我……”汤贺儿一时不知以什么借口脱身,淑婉县主虽只见过一次,便让她印象深刻,那位可不是什么善茬儿,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了,这会儿又有什么好话可讲。 “小娘子快些跟我来,别让县主等急了。”妇人连拉带拽,将汤贺儿手里的料子夺过来放下,拥着她便往铺子外面走。 汤贺儿吓的拉住婢女的胳膊,三人一同挤出铺子。 似是看出汤贺儿的担忧,妇人又笑着指了指对面茶楼二层:“小娘子莫怕,县主就在上面呢!”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果然见二楼雅间探出一颗头来,二人目光交汇,与那日不同的是,淑婉这会儿脸上带了笑意。汤贺儿微微颔首,笑的极不自然。 “小娘子,这回信了吧!”妇人再次拥着她上前。 汤贺儿无奈,只得随着她进了茶楼。 入了二楼,有两个小厮在外守门,脸色乌突突的,凶神恶煞一般。 妇人将汤贺儿的婢女拦下,语气忽变:“县主只说见小娘子,你这样的身份就不要往里进了。” 妇人给小厮递了个眼神,小厮将门打开,汤贺儿忽觉背后被人大力一推,磕磕绊绊的就扑进了门,好在门口有一镂花木架,她及时扶住才不至于摔倒,可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确实让她吓的不轻,心砰砰直跳,略显狼狈。 身后的门复而关上,随即听见一阵窃笑。 汤贺儿抬眼,屋里围桌儿坐的,是淑婉和若乔,身后则是她们的贴身婢女。 淑婉见她这般狼狈模样,笑意毫无收敛,若乔则是目无表情看着她。 汤贺儿脑子里一阵发炸,意识到这是场鸿门宴。 微理了心绪,汤贺儿直起身子行过来给她二人行礼。 淑婉装模作样的轻咳两声,朝面前空位轻挑了眉,眼底轻浮的笑意未散:“过来坐。” 汤贺儿抬眸打量淑婉,见她一脸拿自己当笑话的神情,便知这句话也不是出自真心,便识趣的摇头:“我怎配和二位县主平起平坐,我站着便好。” 汤贺儿双手绞在袖子里,僵硬端着,心想,她这样为难自己,多半是因为展追。 淑婉给了她个白眼儿,又讽刺道:“你倒颇有自知之明,我听说你是香凝馆出身?” 汤贺儿其实对自己香凝馆那段的经历十分抵触,她这样在人面前大方问起,让她心里极为不舒服,稍停了会儿,她才答:“是。” “知道今天我为什么找你过来吗?”淑婉看出提到香凝馆时汤贺儿的难堪,这让她心里格外痛快。 “不知。”汤贺儿摇头。 “其实我很赏识你,听说香凝馆美女如云,你能被徐司吏送到展府,说明你本事不小。”淑婉一顿,“你愿不愿意帮我办件事?” 汤贺儿就知她有目的,不是单纯的想要羞辱自己,怔怔抬眸望着她,并不答。 “拿过来给她。”淑婉给身后婢女使了眼色,婢女将手中一不起眼的木盒拿到汤贺儿面前,塞到她的手里。 “这是什么?”汤贺儿盯着手中木盒,并不急着打开。 “你听着,你要把这个放在叶悠的饮食当中,”淑婉眼睑微抖,嘴唇因为用力而变得越发单薄,一字一句,“我要叶悠死!” 话音一落,无论是汤贺儿还是若乔皆是一脸惊色。 汤贺儿意识到手中是毒物,心中惧怕,手一抖,盒子跌落在脚下。 “县主您这是要让我去害人性命!”汤贺儿握住自己发抖的手腕,用力摇头,“这我做不到,我不能做!” 淑婉对她的反应丝毫不觉意外,反而胸有成竹的笑笑,而后言:“我听说,你还有个兄长。当年你被卖入香凝馆,你哥哥被卖入长州李大人家为奴,可有其事?” “你……”汤贺儿终于明白她的用意,淑婉想用她哥哥做要挟,让她去做那把杀人的刀子。 “李大人与我颇有些交情,长州不同京城,天高皇帝远,偶尔哪个大人家里死一两个家奴也不足为奇,”淑婉抬手轻抚发髻,悠然道,“你不同意也好,我只要修书一封,你兄长就……” “不要!”汤贺儿刹时崩溃,双腿一软,瘫跪在地,“求县主开恩,饶了我家兄长,县主若想要命,取我的便好!”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要叶悠的命。”淑婉触怒,下三白明显。 “可是,可是我从未害过人……”大滴的泪水从汤贺儿脸上滑落,她从未如此失态过。 “如果叶悠不死,你兄长就是你害死的第一个人,你是选择让叶悠死,还是让你兄长去死?”淑婉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汤贺儿。 杀人这件事,汤贺儿想都不曾想过,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落在她头上这么大的抉择。 淑婉慢慢蹲下,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软硬兼施:“我知道你的难处,所以我自会为你考虑周全,这药吃下去不会立即毙命,需得等上一个月毒才会遍布全身暴毙身亡,不会和你扯上关系的。你帮我这么大个忙,我自然也会给你兄长一个好前程,让你兄长脱了奴籍,再给他几亩良田黄金百两,你兄长后半辈子可就不愁了。” “你为何这么想让她死?” “因为她夺了我想要的东西!”淑婉干脆说道。 “是展追?”汤贺儿问。 “不错,是他,”淑婉长叹一口气,“叶悠这贱人处处和我作对,我不甘心被她处处压制,只有她死了我才痛快。不过你不必担心,你与她不同,到时候你若还想在展府做妾,那我便保你一生荣华富贵,你若不想,我就送你去和你兄长团聚,不管怎么说,你们都不吃亏啊!” 汤贺儿闭了眼在心里暗笑,从淑婉找上自己的那一刻起,她便没得退路了。淑婉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就等她这颗棋子入盘。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兄长平安。”良久,汤贺儿才睁眼,拾起脚边的木盒用力握住。 “我说话算话。不过此事你若是敢让旁人知道,我会让你兄长生不如死!”淑婉一字一句的警告她。 那样的场景,汤贺儿连想都不敢想。 . 汤贺儿走后,若乔终于忍不住开口,一脸忧色:“淑婉,你真的要杀叶悠?” “方才你不是都听见了吗!”淑婉理了衣袖,面目平静。 “你若杀了叶悠,展追怎会轻易放过你!” 淑婉轻笑出声:“所以我才找了个替死鬼啊,有她兄长做要挟,她不敢不从。” “你何必这样呢,叶悠已经嫁了展追,你们两个自小不和,都只是嘴皮上的,哪里非要扯出人命来!”若乔一副苦口婆心。 淑婉敛了笑意,一拍桌子:“你少在这里假慈悲,之前我交待汤贺儿的时候,你字字句句听的清楚,怎的方才不见你多说一言,这会儿又假模假式的过来劝我?” “你真是……” “我怎样?”淑婉打断若乔的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不是和我一样恨死了叶悠,你的心上人丁仲庭不也是整天围着叶悠转!我就不信你就这么甘心?” 若乔被她这倒豆子一般的骂气的胸闷,可她向来不是吵架的苗子,只回拍了桌子辩道:“杀人不是小事,如你所言,这里是京城,万一牵扯到你,连累的不光是你我,连大姐也要遭殃,大姐当初是用了多少辛苦才爬到今日贵妃之位,我们不能拖她的后腿啊!” 淑婉冷笑:“你以为,她还能在贵妃这个位置坐多久,她当初为什么去北境,旁人不知,你还不知?南相王早就知道北境王不是个省油的灯,亲送了姐姐去北境,这些年若不是姐姐给南相王送消息,他早就死在北境王的刀下了。现在虽然一时失势,不过是蛰伏而已,等到南相王重新掌权的那天,姐姐就是皇后,你我的地位也不止于此。” “事情若是这样简单就好了……”若乔无力再反驳,气势忽地弱下来,轻叹出声。一番争辩下来,已知她现在是鬼迷心窍,在北境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淑婉和姐姐都不甘心。 人心不足蛇吞象,她们有更大的野心。 . 叶悠病重的这两日,展追一直陪在叶悠的身边,令人欣慰的是,展追没再提荨薇的事,两个人近来格外和谐,真就像一对平常夫妻一般。 干躺了两天,叶悠觉着今日好的差不多了,这才洗了个澡,整个人窝在沐桶里,热气升腾,蒸得她脸色红润如新摘的石榴。 叶悠听见屏风后门声响动,以为是丽娘,于是唤道:“丽娘,我洗好了。” 展追回身将门关好,脸上浮着笑意轻步绕到屏风后。 叶悠有感不对,回头望去,果然来人不是丽娘,虽早就习惯了他不声不响的站在人身后,可还是低声抱怨了句:“就喜欢偷偷摸摸的。” 展追从架子上取来干净的布袍展开,脸上带着几分调笑:“丽娘让我打发了,我来伺候你出浴。” 即便二人早就有夫妻之实,可让叶悠这样出现在他面前还是不好意思,只往水面又压了一寸,不肯出来。 展追看出她的小心思,歪头又问:“要不我亲手把你捞出来?” “不用!”叶悠踌躇一会儿,调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他从水里站立起来。 她整张玉背都展现在展追的面前,水珠顺着脊沟条条滑落,手臂线条柔和过渡,背上没有多余的赘肉,像一块剔透的碧玉,美不胜收,妙不可言。 展追想着天凉,她又刚好,不宜久站,定了心神,将手中布袍朝她身上包去,一前一后,将叶悠裹了个严实,随即手臂将她环住,用力一提,离了沐桶。 打横抱着回到床上,扯过锦被给她盖上,又自然的拿过巾子坐在床边给叶悠擦拭头发。 叶悠躺着看他眉眼,是久违的平和。 这样的时光,叶悠很想珍惜,因为此刻他虽是这样的,过一会儿又会突变也不一定。 她此时才发现,他的发丝也是半干未干,身上隐约透着木香气。 感受到叶悠的目光,展追手上动作未停,只抿嘴轻笑,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放心,已经洗的干净了,这两日陪着你,也是染了一身病尘。” 叶悠只笑笑不说话。 待头发擦的差不多,叶悠才坐起身来打算换上新的寝衣,不料才拿到手就被展追一把夺了扔到床角,随后他双手撑着床沿,上身挺到叶悠面前,鼻尖儿几乎顶上她的:“方才伺候了你,这会儿该你了吧!” 叶悠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之前因洗澡蒸出的红色又蔓上脸颊,未等她回答,展追便吹熄了灯一头钻上床来,顺势将叶悠压倒。 叶悠仰躺着,任由他扑着,这两天她病着,展追一直规规矩矩的躺在身侧,这会儿她好了,他便不能忍了。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房间,展追在上方用指腹轻触叶悠面颊轮廓,之后落在她的耳垂上,轻轻捏住,声音略降低沉:“叶悠,我将汤贺儿放了如何?” “嗯?”叶悠一时不明,“为什么?” “你还想让她留在府里?” “她是去是留,和我都没有关系,”叶悠垂下眸子,“她是你的妾,又不是我的。” “你为什么现在连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哄我?”展追手迅速移到她腰间,用力掐了一把,“为什么你的嘴这么硬?” 叶悠腰间吃痛,低叫一声,手覆上去轻揉了两下,而后辩解道:“你有话从不直说,只让我猜,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哪句话你听了高兴,哪句你听了不高兴!” 一顿,叶悠又敷衍:“这会儿你是想听软话了,既然想听我哄你,好啊,我哄你,求你,让你身边只有我一个女人,求你夜夜只宿在我房里,求你……”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展追伸出手指挡在她唇边,“我想听你说,你爱的人是我,一直都是我。” 叶悠不知怎的,心忽然酸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黑暗中勉强分辨出他的目光,却看不清他的情绪,她是爱的,只是回想他的桩桩件件,回想他前不久还和汤贺儿你侬我侬,昔日反胃的感觉再次袭来,面前的展追忽然变得那样让人厌恶。 展追没有盼到她的回答,更不知她的心绪如何,心里酸涩,一时间竟然茫然不知所措。翻身下来,躺平,轻叹了一口气。 二人之间又变得宁静无声,叶悠咬了唇,起身摸到方才被他丢到墙角的寝衣套上,不声不响的侧过身,像往常那样背对着他。 叶悠知道,两个人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手指抠着锦被上的花团,她忽又想到,两个人哪里有什么从前呢?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你究竟想要什么?”叶悠问。 展追侧过头,看着她的背影,不答。 “你想要四年前那个无时无刻追着你,捧着你的叶悠是不是?”叶悠转身撑起身子盯着她,黑夜给了她无尽的勇气,她庆幸此刻看不清展追的表情,若不然,她恐怕无法说出这些话,“你要我像从前那样爱你入骨,这样你羞辱我的时候,就更畅快,是吗?你只是想看着我一次次为你伤心流泪,整日心痛流血对吗?” “你都是这样想的?”展追愕然。 “你难道不是这样做的?”叶悠紧抓了衣角,仿佛此刻才是后知后觉,“四年前,我那样喜欢你,你都不理我,最后京城所有人都在笑我……如今你又来一次次的跟我说这样的话……我说过,你想报复我随你的便,但是你不必花那么多的心思,因为我的心早就没一处是好的了……就不要再假模假式的说什么爱了……” 叶悠的委屈一泄而出,这些她从未对展追说过,展追从前也根本不可能给她机会表达。 “你就是这样想的!”展追猛然起身,身.下带风,连带着帐幔一阵飘动。 叶悠被他的阴影覆盖,显得渺小无助。 展追抬手握住她的肩膀再次将她用力摁倒,咬牙切齿道:“叶悠,情从你起,由不得你说喜欢就喜欢,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你不说让我随意报复你吗,好啊,我这就让你知道什么是报复!” 言落,他的手胡乱在叶悠身上掐摸,又粗.暴的去解她的寝衣。 屋里无光,他一时找不到衣带,干脆一用力,将寝衣撕破,愤力丢到地上。 叶悠忽觉身上一凉,唇被他咬住,反复吸咬,五指顺着她的脖颈插/入发间,她想喘气都不得机会。 这感觉,让她忽又想起新婚那夜,他也是如同野兽般肆意撕咬,叶悠此刻后悔了,早知道不该激怒他。 叶悠痛苦的低吭一声,仅这一声,便将展追从兽化愤怒的边缘拉扯回来。 展追停止了捕猎般的撕咬,撑着胳膊杵在她上方。 叶悠蒙着双眼,不愿去看展追。 展追将她的手拿开,又恢复如常,二人在黑暗中对视,谁也看不清谁。最后还是展追俯身下来,嘴唇再次轻柔贴上叶悠的。 叶悠在方才的惊恐中还未缓过来,整个人都僵着,并无回应。 最终展追结束了温柔又冗长的吻,喘着粗气翻身躺下来。 叶悠捞过被子给自己捂了个严实,不敢声张。 展追回忆着这两日,二人温和相对,相拥而眠,都默契的不曾提过过往一句,只今夜,一切又重新回到原点。让人略略失望。 . 晨起,展追已经不在身边,叶悠不知他是几时走的,听丽娘说,早饭都没用,直接便出府了。 换衣裳时,叶悠看着自己身上被他掐出来的印痕直叹气,也明白这两日的平静算是被打翻了,接下来又会是从前那般血雨腥风。 梳洗后,汤贺儿带着婢女过来请安。 她入府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登门,不过这些礼节原本叶悠便不在意,更不会怪罪她,看得出来,汤贺儿本质和陈双双是不同的。 汤贺儿脸色照比前两天差的多了,眼下有了两条乌黑,格外显眼。 “夫人,听说你这两日病了,大人一直守在这,我也不好打扰,今日特意亲手熬了羹汤送来,你尝尝。”说着,汤贺儿亲手从婢女手中取过托盘,搁置桌上,又盛了一碗,推到叶悠面前。 叶悠全然没有留意到汤贺儿微微颤抖的双手,只顾着看她两个黑眼圈。 “多谢,辛苦你了。”叶悠看见她实际上是有些尴尬的,二人话不曾说过几句,却又受了她的羹汤。 “这是我应该做的……”汤贺儿脑子一片空白,目光游离,一颗心无处安放,身上冷汗直冒。 “你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吗?”叶悠看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由关切起来。 汤贺儿掏了帕子压了压鼻尖儿的冷汗,用力掩饰着自己的紧张,殊不知笑的比哭还难看:“确实有点不舒服,许是这两日没睡好。” “那快回去休息吧,这羹汤我会好好品尝的。”叶悠报以微笑,汤贺儿心虚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 目光最后扫了那羹汤一眼,善良与亲情之间博弈绞杀,她几乎崩溃。 第三十二章 叶悠见她不动,欲语还休,…… 叶悠见她不动, 欲语还休,于是虚让一下:“你用早饭了吗,如果没用便留下来一起吧。” “不, 我吃过了, ”汤贺儿抿了嘴唇, 直觉的这屋子里空气让她窒息,她不敢保证再待下来她会不会忍不住将那汤羹打翻,“贺儿先退下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叶悠越发觉着她神色不正常。 “没事, ”汤贺儿下意识答过忽又想到之前淑婉叮嘱过她的事,口风一转,“是有事的。” 叶悠这才明白了几分,看来这人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这才借口来送汤羹。 “既然你过来了,有事就直说吧。”叶悠拍拍身前空处,示意她坐下。 “我站着说就行, ”汤贺儿一颗心几乎被绞碎,理了思绪才道,“听说就要到大人生辰了,我实在不知该送些什么给大人, 夫人您是知道的, 我是香凝馆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 “所以你想让我替你出出主意?”叶悠见她难成这样,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我是看中一家玉器店的玉镇纸,只是我不识货,想劳您大驾随我亲自去看看,不知您能否赏脸。” “好, ”叶悠一口应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得了空随你走一趟就是。” 汤贺儿万没想到叶悠会这般痛快应下,实在没脸在叶悠面前待下去,只与她应付了几句,便逃似的离开和院。 一路上她都目光呆滞,头脑如浆糊,两肩垂着,她怕极了,她从未害过人,如今,她却要将所有的恶事都要做了。 她不觉走到湖边,恨不得从这里一头扎下去。 婢女见汤贺儿无端望着湖面出神,怕她脚下不稳滑落下去,便抓住她的胳膊往回扯了扯:“您留心脚下。” 汤贺儿心神不宁,回想着自己做的汤羹,那颗黑色的药丸被她亲手放入滚烫的羹中,一点一点融化的无影无踪。 “太迟了……”汤贺儿摇头自言自语,“我没办法做人了……一切都迟了。” . 叶悠随着汤贺儿来到她所说的那家玉器店,亲自鉴了她看好的那方镇纸,也算是好东西,汤贺儿便命人包了。后又引着叶悠来到云霄楼,借口说吃过午饭再回府。 二人逛了许久,叶悠确实有些累了,并未多想,便一路随着她。 汤贺儿没想到的是,展追对叶悠是极为重视的,无论叶悠去哪,身后都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从叶悠入府那日便是如此。 派出去的小厮见叶悠和汤贺儿入了酒楼,于是也在酒楼外的摊子随便吃了碗面,没想才吃两口,便见着淑婉县主从马车上下来,带着人匆匆进了云霄楼。 “那不是淑婉县主吗!”小厮念叨着,之前随着展追去赴宴,他有幸见过淑婉一面,也听说过淑婉县主和叶悠的过节,看这架势,并非凑巧,像是有备而来。 小厮将口中的面条咽下,觉着不对,扔给摊主两个铜板便匆匆回去报信。 . 汤贺儿亲自给叶悠斟了茶,扫了丽娘一眼,笑道:“劳烦夫人随我走了这么一大圈儿,想来丽娘也饿了,不如让丽娘她们两个去楼下吃点东西吧。” 叶悠也扫了汤贺儿身后婢女一眼,想着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也便应下:“那便让她们去吧。” “带着丽娘下楼去吃些好的,银子你来付。”汤贺儿仔细叮嘱身侧婢女。 两个人的令,欢天喜地的拉着手出了门。 叶悠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想着菜还没上,便闲聊道:“你做的羹汤我尝了,很好喝。” “您喝了?”汤贺儿脸色突变,这一刻,她甚至希望叶悠只不过是敷衍她,实则是嫌弃她小家子气,不稀罕她做的东西。 可是叶悠没有:“是,喝了,里面还放了去芯的莲子,薯米向来难熟,你又熬的恰到好处,既不软塌也不夹生,做这个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吧。” 汤贺儿心头那最后一点点侥幸也无存了。 心沉到了最低谷,坠着她朝深渊落去。 “夫人……”汤贺儿神色黯然,话未说全,便听叶悠“咣”地一声,倒在桌上。 汤贺儿顿时慌了神,以为那药此刻便起了作用,起身凑过去用力摇晃叶悠的肩膀,叶悠毫无反应。 汤贺儿瞬间急出了一身冷汗,脸色惨白,瞳孔缩了一圈儿,伸出手指哆嗦着探上叶悠的人中,还有气息,竟像睡着了一般。 雅间儿的门从外面被人推开,汤贺儿闻声几乎吓掉了半条命。 淑婉似笑非笑的进门,身后还带了两个精壮男子,止步于门口。 淑婉慢悠悠行至桌前,盯着叶悠未喝完的茶水冷笑:“还真管用,喝了这么点儿就放倒了。” 汤贺儿此时方知这茶水又问题,淑婉早就在此做好了手脚,就等着她们来。 “我交待你的事可做好了?”淑婉冷眼看着汤贺儿。 汤贺儿哆哆嗦嗦的点头:“已经下了药……” “辛苦你了,”淑婉转而朝门口低唤一声,“你们进来吧。” 两个守在门口的男子得声而入。 淑婉嘴角提起一边,朝趴倒在桌上不省人事的叶悠提了下巴:“她是你们的了,好好照顾她。” 两个男子对视一眼,双目放光,默契露出龌龊的笑容来。 汤贺儿从这两个男人进屋便觉不妙,这下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从地上爬起来挡在叶悠身前:“淑婉县主,您这是要做什么?可使不得啊!” 淑婉被她举动惊住,随后不敢置信的破声一笑:“你这是在干什么啊?药你也下了,人你也给骗过来了,这个时候又充好人?” 汤贺儿半步也不肯松,摇着头:“你只说让我带她过来,却没说是要行这般龌龊事,县主,您都要她死了,何必再多此一举呢!” “你给我滚开!”淑婉见不得这幅惺惺作态的模样,一脚将汤贺儿踢开,瞪着眼用力道:“这里还有你说话的地儿?我就是让她生不如死,你能奈我何?你以为这样做此事就与你没关系了,做梦!” “不,县主,求您高抬贵手……”汤贺儿跪在淑婉的脚边苦苦哀求,在香凝馆曾见过不少可怜女子身不由己,她仅存的良善也不能容忍叶悠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受辱,即便他日赴死,也要清清白白才是! 淑婉是最无良心之人,此刻见着汤贺儿这般更加让她不耐烦。朝身旁男子使了个眼色,男子抬手为刀,敲在汤贺儿后脖颈,汤贺儿身子一僵,垂直倒下,压住淑婉的鞋尖儿。 淑婉厌恶的脱离汤贺儿身边,叮嘱两个男子:“你们动作快些,今天也算便宜你们了,她可是将军府的贵女。” 说罢,转身出门,拐进隔壁雅间,一推门,若乔也在。 若乔见她进来,忙起身迎过去:“你也太大胆了些,这若是让展追知道……” “怕什么,屋里不是有个替死鬼,我就不信她不要她兄妹二人的命了。”淑婉对若乔的絮叨很是不耐烦。 “可……”若乔刚要说什么,只听隔壁一声巨响,随后便听到那两个男子惊呼:“你是什么人!” 淑婉暗想不妙,和若乔同时凑到门口去听动静。 展追红着眼进门时,屋里两个男子正将手伸向叶悠。 什锦带着人从楼下冲上来,拔刀跳到门口时,见叶悠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好在衣衫完整,什锦松了一口气,总算来的及时。 展追双目通红,因来时匆忙气息不平,余光看了什锦手中的长刀,迅速夺过朝其中一男子劈去,男子瞪着双目,从面正中豁开一条口子,血喷如注,随后整个人直挺挺的倒下,当即毙命。 另一男子吓傻,扑通一声跪下来,还未来得及求饶,展追便又持刀一把将他喉咙刺穿。 刹时,屋里血腥四溅。 展追面色如霜,眼睛都没眨一下,随之将长刀丢开,跨过二人尸体,去看叶悠。 探上叶悠鼻息,知她无事,将她打横抱起,朝外走去,一到门口便驻足,冷眼瞧了隔壁紧闭的门,一丝杀意闪过。 怀中还有叶悠,他耽误不得,不敢多耽搁,抱着叶悠扬长而去。 楼里楼外瞬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若乔和淑婉二人紧紧拥着已经缩到了角落,方才目睹这一切的食客在门口七嘴八舌的议论,热闹非凡。 屋里二人虽然不曾亲眼见到境况,却已经听了七八分。 展追毫不犹豫的将那两个人杀了,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人命血肉,还是第一次离她们这样近。 若乔死死的盯着门口,生怕下一秒展追会破门而入,双腿已经软的不听使唤,上牙敲着下牙,说话声亦不敢放大:“展追……不会进来杀了我们吧!” 淑婉也早就吓破了胆,脸色青紫,嘴上却不肯认:“怕什么,他就算进来,有什么证据是我指使的,再说,你我好歹也是县主,当今贵妃的亲妹妹,他会堵上自己前程性命?” “我早就说不要你做这些……”若乔几乎带了哭腔,“何必如此歹毒,要人性命还要毁人清白,此事若发,怕是连姐姐也护不住你!” “他没有证据!不管是那两个人还是汤贺儿,都不敢将我抖出去,只要没证据,我看他展追能奈我何!”没有证据,像是淑婉的救命稻草,紧紧被她抓在手里,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劝慰自己。 “淑婉,”若乔紧紧握了淑婉同她一样冰凉的十指,满目绝望,“我总觉着,今日的事,展追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既然能找到这来,就已经说明,他知道了什么。” 一语点在淑婉的惊处,淑婉瞪着眼,脑子里嗡嗡作响。 第三十三章 展追将叶悠带回府,还…… 展追将叶悠带回府, 还在马车上,人便醒了。 叶悠迷迷瞪瞪的,记忆还停留在云霄楼, 这会醒来便窝在展追怀里, 还闻到一股血腥味儿, 再仔细一辨,展追的脸上有若干血点。 叶悠呆住:“发生什么事了?你受伤了?” 展追见她醒来,方知无恙, 这会儿才轻浅笑笑:“无碍,不是我的血,一走一过杀了两个人罢了。” “什么?”因为蒙汗药的关系,叶悠头还有点晕晕沉沉的, 想要坐起来,却被他摁住,“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和汤贺儿之前去了云霄楼。” 提到汤贺儿,展追眉目一沉,并未作答。 “我喝了杯茶,然后就不知道了……那茶有问题……”叶悠慢慢回忆着。 “等一会儿回府, 你好好洗个澡休息一下, 等我将事情处理完再来解释给你听。”展追抚上她的头顶,不想让她知道她之前身陷险境,险些出事。 相比叶悠这会儿复杂又迷茫的心境,展追更恨,而且后怕。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叶悠就被毁了。 展追眼前又浮出杀意,似正计划着什么。 叶悠在他指缝间将他的神色看的清楚。 心头不禁生出寒意, 她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觉得即将有一场风雨即将来临。 杀了两个人?被他说的这样简单……叶悠有些不寒而栗。 . 叶悠被安顿在房里,展追洗去一身污秽,来到书房。 汤贺儿正战战兢兢跪双手撑地跪在正中央,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听见展追进门,身子越发抖的厉害,只瞄着展追步伐。 展追随后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汤贺儿的头顶,声音似冰:“今天的事,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汤贺儿抖若筛糠,眼泪瞬间流下来,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垂首一言不发。 “你以为你闭口不言,我就不知道是谁做的?你如果还想要个全尸,就把今日的事讲个清楚!”展追浓眉压眼,语气生冷。 汤贺儿紧闭双目,重重给展追磕了个头,这才把眼睛睁开:“大人,是汤贺儿对不起夫人,是我的错,大人只怪我就好了。” 展追明白,她这是想将一切自己揽下,她想包庇一个人。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肯要。”展追说道。 “我罪孽深重,只求一死!”汤贺儿本性不恶,根本受不了良心和暗黑这般撕扯绞杀,可是他唯一的兄长何辜,她若不护,他日下了地府,如何有脸面见她的家人。 “死的干净些,不要脏了我的院子。”展追起身,对汤贺儿没有半分怜悯,从她身边匆匆行过。 就在展追即将出门的瞬间,汤贺儿挺起上身,将他叫住:“大人!” 展追脚步一顿,并未回身,只微微侧头余光看着她。 “对大人倾心的女子众多,憎恨夫人的也是一样!”汤贺儿满目泪水,嘶声力竭的吼出这句话。 展追微思片刻,心头了然,汤贺儿已经告诉了他答案,与他心里的那个人对得上。 展追冷笑一声,大步离去。 汤贺儿独自一人望着这空荡的书房,瘫倒下来。 . 淑婉即便再嘴硬,也敌不过她今日亲眼目睹死在展追手里的两条人命。 一个被穿破了喉咙,一个几乎被劈成两半,死状凄惨无比,血流一地。 仅仅是听人描述了场面,就让她整个下午都坐立不安。 她想不到,展追居然会及时赶来,更想不到他会为叶悠出手杀人。 旁人只知叶悠对他一片痴心,这下看来,他对叶悠果然也不差。光凭这点,就足矣让淑婉嫉妒的抓狂,只恨今日叶悠太走运。 淑婉着实吓的不轻,心悸不止,最后只得喝了安神的汤药才能稍稍定神。 街外梆子敲过三声,四下寂静,可此时似乎安神药也不管用了,淑婉依旧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她翻了个身,面朝外,正见面前立着一道黑影,稍一辨认,便发现是个人形,淑婉心眼上提,扑腾着起身,还来不及尖叫便被那人强捂住嘴巴,而后又被压住双腿,紧紧的被他束在床上不得动弹。 那人掏出一把匕首,在夜色中闪着寒光,闪了淑婉的眼睛,她完全发不出声音,救命的话挤出喉咙就被他堵在了掌心。 “别出声,否则我一刀割断你的喉咙!” 他将声音压的很低,但淑婉一下便听出是展追! 辨认过后,淑婉反而松懈下来,一是她对展追有所期待,二是她不认为展追会堵上前程性命而对她如何。 淑婉点点头,又摆了手,示意自己不会出声。 展追将她放开,随之手抓着她的发顶将她从床上拎起来。 被他抓着发顶,淑婉吃痛,顾忌抵在喉咙处的匕首又不敢声张,只能强忍着疼痛。 展追凑到她耳侧低声言:“今日的事是你做的?” 淑婉眼珠左右摆动,呼吸急促,试图装傻充愣:“什么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展追抓住她发顶的手一紧,又加了两分力,“你以为不承认我就拿你没办法?你怕是太低估我了!” “展追,你半夜潜入我闺房,这样对待我一个弱女子,你觉得你很英雄是不是?”淑婉被他抓的仰了头,又无法随意活动,只用余光看着他。 她心知肚明,展追若是不知真相,怎会来到此处。 “呵,”展追冷笑一声,“我展追做事从不论那些,辱我欺我者,无论男女,皆无差别,在北境你又不是没见识过我的手段!” “见识过,当然见识过,”淑婉一顿,知掩藏无用,于是转换话锋,“可是你别忘了,我是县主,是当今高贵妃的亲妹妹,你白日杀了那两个无所谓,大可拿手刃贼人的借口顶上,旁人不敢追究你。可你若动了我,你的命还要不要?这天下,哪里还有第二个北境容你东山再起!” “我从来不想那些,”展追笑的无畏又轻巧,“我只知道,我不容这世上任何人再欺我的叶悠,别说是你,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照杀不误!” 淑婉这一刻,连呼吸都忘记了,她半张着嘴,心一阵酸疼簇拥,她从未想过,她爱的展追,会肯豁出性命去护另外一个女人! 那句“我的叶悠”让她顿时痛彻心扉,再无期盼。 他从未给过自己一句好言,半分温暖。 从这一刻起,淑婉明白她彻底败了。 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到匕首上,声音听起来轻弱可笑。 “终于是叶悠先打动了你……”淑婉苦笑,笑自己,“我究竟,哪里比不过她!” “你哪里都比不过她!”展追斩钉截铁,“还有,并非是叶悠打动了我,她就算站在那什么都不做,我也会爱她,你心肠歹毒,无一处配和她相提并论。” 淑婉笑容更甚,心忽然被人掏空了的感觉。 原来,从头至尾,她都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还将她踩到了最低处。 “我不后悔我做的一切,”淑婉余光扫着那透着寒气的匕首,像极了展追的心,“黄泉路上有人陪!” 展追未明她话中含义,一心只想要她性命,她既然认了,他便片刻都不想迟疑。 展追将手从发顶移到淑婉嘴边,用力捂住,随之匕首在她颈间快速一挥,冉冉热血流淌出来,淑婉就此没了生气。 展追收了匕首,没有再看她一眼,重新将蒙面的黑巾覆在脸上,轻步跃出窗,隐在无边夜色里。 到了僻静处,展追将黑衣脱下,丢给接应的手下,让他去处理干净。这才换了白日常服,朝望月楼行去。 望月楼是城东的酒楼,傍晚展追找了两位同僚喝酒,喝到一半给他们下了些药将他们放倒,又让什锦换了他的衣服坐在里面掩人耳目。 这会儿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展追匆匆回来,替换了什锦。 两位大人醒来时,展追满身酒气还在睡着,以为他不胜酒力,还偷笑了他一阵,殊不知已经已经替人当了证人。 三人散局,展追喝的迷迷瞪瞪,最后还是被人抬上马车的。 马车一开始晃动,展追便睁了眼睛,格外清明。 展追回府后,去沐房将自己洗了个干净透亮,这才踏入和院,悄悄推了叶悠的房门。本以为她早就睡下了,轻手轻脚的上了床后才听叶悠轻声说道:“白天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展追侧头,像没听到她说话一般,只问:“还没睡?” “我本想去问汤贺儿为什么,”叶悠慢腾腾起身,坐的笔直,“但却听说她跑的无影无踪,现在也没找到。” 叶悠又长叹一口气,眸子垂着,无精打采:“我想不通,为什么人人都恨我,都恨不得我死,都恨不得将我踏进泥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很想当面问问她,为什么这样害我。” 展追不出声,想来她也只是听旁人说了一星半点儿,并不知其中实情。 展追长手轻拍了拍她的背:“好好睡吧,明日还有别的事,等一切都解决完了,我慢慢讲给你听。” “什么事?”叶悠侧首。 展追坐起来摁住她的肩膀将她放倒,随后将她整个人扣进怀里,下巴顶着她的头顶,轻抚她的后脑:“你方才说人人都恨你,那你猜,我现在恨不恨你?” 叶悠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惊住,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温柔的哄自己。 脸就贴在他的胸口,浑身上下被他的体温包裹,他此刻问恨不恨,她一时迷惑了。 叶悠想了片刻,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话,于是又扯到别处:“听说你今天及时赶到,我当谢谢你才是。” “我有些乏了,今日奔波,早些睡吧,”展追知道她的心思,轻拍了她的后脑,不愿再这样鸡同鸭讲的对话,随之打了个哈欠,“一切都等到明日再说。” 第三十四章 这一夜,叶悠都没有睡着,…… 这一夜, 叶悠都没有睡着,心里压着事儿又憋着火,只闭着眼迷迷糊糊的, 连展追翻个身她都马上惊醒, 反复几次, 终于捱到了天亮。 叶悠呆坐在床上打哈欠,展追穿衣回头看她脸色,灰突突的, 便知道昨夜定然是没有睡好,于是说道:“你再多睡会儿吧,反正也没旁的事。” 叶悠反应有些迟钝似的,他话音落了好一会儿才愣愣的躺下。 展追还未来得及出门, 李嫂便匆匆进门,神色紧张,见了展追, 微微福身:“大人。” 展追轻应了一声,直问:“怎么了?” “方才前院的小厮过来回话,说……”李嫂看了眼叶悠,“说小夫人找到了, 不过……” 展追眉头发紧, 双唇紧抿,并未作答,叶悠眼皮沉沉,强睁着等着李嫂下文。 李嫂接着说道:“不过人已经没了,昨天派出去的人说是早起在林子里找到的,由一根白绫吊着,是自尽。” 展追面色恢复平日冷漠, 倒是叶悠惊坐起来:“自尽了?” “是。”李嫂道。 叶悠一瞬间心头翻涌,五味杂陈,她害人不假,死有余辜,可昨日明明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个人,今日便没了,还是让她一阵唏嘘。 “你好好歇息吧,旁的事不要操心,明日你准备准备,去京郊你祖母那里住两天。”展追说道。 这话像把笊篱,瞬间将热汤滚油里的叶悠打捞出来,叶悠双目一闪,仔细看着展追脸色,还以为他又在哄自己。 “怎么,”展追感受到叶悠的目光,轻笑一声,“不想去?” “没有,不是,我……”叶悠忙摇头摆手,“我还以为你逗着我玩。” “我哪里有心思逗着你玩,”展追微思忖,觉着这样安排不妥,改口道,“这两天府里事多,你不要耽误了,一会儿收拾收拾便启程吧,我派人送你去。” 叶悠虽然不知展追今日发的什么慈悲,却格外感恩,生怕他一会又反悔,忙起身下地准备梳洗,李嫂怕她摔了,紧着去扶她。 展追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暗笑起来。 许久没见她这样开心,他不由得也欢喜。 叶悠边穿衣边道:“也让丽娘随我同去吧。” “不成。”展追闻言想都没想便否定了。 叶悠穿衣的动作忽慢下来,昨日听说丽娘回来便被关进了柴房罚跪,原因她知道,展追嫌她护住不力。 可说到底,当时也是叶悠让她随着去的,哪里能想到是着了汤贺儿的道。 叶悠穿衣的动作慢下来:“其实这事儿也怪不得丽娘,如今汤贺儿也没了,她也罚了,也就罢了。” “若是在北境,这样无用的人,早就被我送到深山里喂狼了,她如今还能活命,我已是开恩不少,你若再求,信不信我让她也死在林子里。”展追说起这件事,像是丝毫没得商量。 他做派太狠辣,叶悠也是知道的,叶悠听完果然不敢再求,生怕丽娘真的就无辜丧命:“我知道了,可是你还要罚她多久?” “关柴房饿两天死不了人。”展追一甩袖子,没了多少耐心。 叶悠听这话头才稍稍定心,知道丽娘是死不了了。 “大人,属下有事禀报。”什锦在门外唤道。 展追脸色一沉,心头料了个七八,没再看叶悠一眼,直接出了房门。 什锦脸色不好,和展追一个对视,展追便心里有了数,为了不让叶悠听到,和什锦匆匆离了和院。 回到书房,什锦遣退了洒扫婢女,这才报道:“大人,方才外面传了消息,淑婉县主昨夜遇害。” 展追心知肚明,今晨事发,并不奇怪。 “然后呢?” “目前还没有别的动静,若乔县主那头口风很紧,这会儿高贵妃已经过去了。”什锦有些紧张,又问,“大人,想来迟早会怀疑到您的头上,您有什么打算?” 展追手指随意敲在桌上,面不改色,一脸笃定:“没什么打算,怀疑便来查我便是。” “虽然昨夜做的稳妥,可白日您才处置了淑婉县主的人,若乔县主那边,定是会最先怀疑您,”什锦一顿,略有忧心,“恕属下直言,您做的未免太急了些。” “难道还要等上个一年半载不成?”展追轻笑,一脸无谓,“我向来有仇必报,我等不了那么久。” “可是已经惊动了贵妃,以贵妃的心性,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展追依旧不紧不慢:“我猜她不敢做什么。” “大人心里已经有主意了?”什锦见展追满目轻松。 展追轻笑,并不言语。 . 若乔自从见了淑婉的尸体,已经哭晕过去了两次,高贵妃匆匆赶到,若乔不顾一切扑上前去,跪在高贵妃的脚边哭诉道:“姐姐,您一定要给淑婉做主啊……” 高贵妃来时,淑婉的尸身已经处理干净,正摆在正厅的棺椁中,上蒙一层罗白麻布。 高贵妃双目直愣,脚步虚浮,由随行宫女搀扶着来到棺椁旁,手指伸过去捏起白布一角,昔日淑婉红润的脸色成了灰白带青的死人色。高贵妃面前一黑,朝后仰去,还好及时被人扶架住。 “是……”高贵妃的口型摆了半天,才勉强吐出两个字,“是谁……” 若乔直起身子,胡乱抹了把泪,双目化作锋利的剑刃,不假思索道:“除了展追还会有谁!” “展追?”高贵妃一阵耳鸣,回过身辨认。 “一定是展追!”若乔再道。 这句话正好被刚刚赶来的丁仲庭听见,他脚步缓和下来,迈到若乔身边。 若乔见他,方才犀利模样顿时化为一滩无助,用柔弱的目光望向他。 丁仲庭蹲下.身来将她从地上扶起,若乔好似一下有了依靠,任由他扶着。 “为什么说是展追?”高贵妃浑身都在抖,牙关紧咬,是恨极。 “这行事风格,除了展追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旁人断然不会他这般大胆。” “缘由是什么?”高贵妃头脑混乱,脑子里只记得淑婉一直倾心于展追。 “这……”若乔心虚低下头,手绞着帕子,一脸为难。 高贵妃有所感,转过身来,又问一声:“说!缘由是什么?” 若乔轻咬嘴唇,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道:“淑婉她曾经设计迷晕了叶悠,又找了两个人试图去……” 接下来的话她实在是难以启齿。 丁仲庭在侧,听到事关叶悠,表情凝重起来,等着她说下去。 若乔感到头顶丁仲庭的目光,有些后悔说出方才的那些话,淑婉活着,所有事还有个担待,如今她死了,她又是唯一的知情人,很容易被人误会她也曾是同谋之一。 “淑婉迷晕了叶悠?”高贵妃脑子才转回弯来,“她找了两个人做什么?” 若乔抬眼对上丁仲庭焦灼等待的目光,又不敢推辞姐姐的逼问,最后下了好大决心这才硬着头皮道:“找了两个人想要去毁叶悠的清白。” 若乔听见身侧丁仲庭深吸了一口气,随之他搀扶着自己的手迅速放下。 若乔的心随之空了一瞬,她不知该怎么和丁仲庭解释。 “然后呢?”高贵妃问出了丁仲庭迫切想要知道的。 若乔目光迅速从丁仲庭那边移回来,答道:“那两个人没有得手,展追及时赶到,将那二人当场杀了。” 高贵妃心情复杂,紧闭双眼,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已是没了方才的精神和气势:“这件事,若真是展追做的,淑婉死的不冤。于情于理都不冤,即便我们告到皇上那也占不了什么理。” 高贵妃脚步沉重,挪到圆凳上坐下,望着眼前棺椁出神,嗓音噎住:“可她是我的妹妹啊!我怎么能忍心看着她就这样惨死!” 终究,在高贵妃这里,理打不过情。 “姐姐,”若乔再次跪下来,泪如雨下,“淑婉做错在先不假,可毕竟没有酿成大错,况且展追已经当场杀了那两个人。这样泄愤还不够,还要了淑婉性命,这也太猖狂,若是无人治他,他日他一言不合就要杀人,那还了得!” 若乔这样一番言论让丁仲庭侧目,他原本以为若乔和淑婉不同,是个善良谦顺的姑娘,如今一见方知她心底是何颜色。 虽然他也无一刻不盼着展追死,可今日的事若真是展追做的,他还真就生出几分敬佩来。 “此事不能急,我要先查清楚,若到时确定是展追所为,我定不会饶他。”一顿,高贵妃又犯了难,“若是想让展追赔命,则不能将淑婉之前所做的事传扬出去,我还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置。” 若乔举着帕子拭泪:“此事难就难在闹起来便成了各打五十大板。况且皇上又格外重用展追,他定是咬死了这点才敢这般放肆。” 丁仲庭目露疑惑,连高贵妃都说再去查清楚,可若乔却一口咬定必是展追无疑,丁仲庭一时想不通透。 不过话说回来,他相信展追有这个本事单枪匹马闯入府里杀人。 他的身手,丁仲庭曾经见识过。 . 高贵妃亲自安排过淑婉的后事,所有证据都让仵作留存,对外只暂且说是急病,绝口不提死于非命。又换了府里所有的护卫,一来保全县主颜面,二来谨防风声走漏。 之前的那些,全被高贵妃以失职之罪处置。 县主的后事自然用不上丁仲庭,他只避在自己院子里舞刀弄枪。 若乔站在廊下好一会儿才敢过去。 她知道,丁仲庭心里不痛快。 “县主。”丁仲庭放下手中武器,与之行礼。 若乔看得出他的冷漠疏离,于是直言:“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仲庭不敢,”丁仲庭没有看她,只看地面,“之前贵妃要治罪,还是县主替我瞒下,这才侥幸躲过一劫,仲庭感激县主还来不及,怎敢生气。” 他越是这样说,便越显了他的愤怒。 “我知道你怪我什么。你怪我没有将淑婉要害叶悠的事告诉你,你以为我和她是一样的,对吗?” 丁仲庭不言,很明显,他不否认。 “其实事情发生之后,我也很后悔,可是淑婉那个人根本不是听人劝的性子……” “毁人清白者,最为歹毒。” 丁仲庭打断若乔的话。 “况且她还是一个女子,当更知女子的苦处才是。” 丁仲庭口下毫不留情,若乔被堵的哑口无言。 “你能原谅我这一次吗?”若乔见示弱无望,只能动之以情。 丁仲庭没有立即回答,良久才双手抱拳说道:“仲庭无能,外贼进府全然不知,让淑婉县主白白送了性命,已经没脸再保护您了,待办完了淑婉县主的后事,仲庭自会离开,再不给若乔县主添麻烦。” 若乔愣住,无言以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开。 . 叶悠在祖母这里一住就是大半个月,只有什锦隔三差五的过来看看,送点东西,展追连个人影都不见。 叶悠住的并不踏实,总担心展追在酝酿着什么事,每每问什锦,他也只说没事,要么就说展追出门办事不在府里。 日子一长,叶悠也就不去想他,只珍惜着和祖母荨薇难得的相聚时光。 只是近来身子沉重嗜睡,脸色一天差过一天,郎中把脉又看不出端倪,叶悠只当自己渴睡,一切照旧。 又过了十日,叶悠午间才睡下就被荨薇叫醒。 “姐姐,别睡了,快起来,看看谁来了!”荨薇用力摇着叶悠肩膀。 叶悠睡的迷糊,听她说话第一反应是展追来了,吓的立马就精神了:“谁?是展追来了?” 荨薇摇头:“不是姐夫,是王振!” “王振?”叶悠彻底精神了,“哪个王振?” “就是大哥身边的长随——王振!” “他还活着!”叶悠瞪圆了双眼,不敢相信,同时麻利穿鞋下地,边问,“他现在在哪里?” “就在前厅,外祖母正问话呢!” “走,过去看看!”叶悠拉着荨薇便往外跑,此时叶悠心情激荡,若真的是王振,那么从前许多她不知道的事都能得到解答。 叶悠心莫名跳的飞快,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在她眼前剥开,关于兄长的死,关于父亲的死! 叶悠匆忙跑到前厅,见着一卖货郎装扮的男子正背对着叶悠坐在祖母对面低声说着什么,身形消瘦的厉害,轮廓却熟悉。 她慢慢朝前走去,盯着那人后脑。 那人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慢慢站起,眼中是激动和震惊,二人视线交汇的刹那,那人朝叶悠跪拜下来,颤着声音道:“二小姐!” “王振,”叶悠终于叫出这个名字,虽然他的皮肤被风雨摧磨的黢黑干瘪,但眼神黑亮未变,叶悠一眼就认出他来,“你还活着!” 王振好歹也是个七尺男儿,自小便跟着叶朗,战场死里逃生,辗转近三年,如今见了叶府的人,终是忍不住心中的哽咽:“未将真相带到,王振不敢死!” 他的话像一记闷棍,敲在叶悠心头,叶悠知道,她等的东西,来了。 第三十五章 叶悠走上前去将王振扶起,…… 叶悠走上前去将王振扶起, 上下打量他,昔日在将军府中做兄长的长随,兄长向来对他很好, 他衣食不缺, 人很健硕, 如今这样沧桑,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干瘪的皮肤没了昔日的饱满色泽。不知他究竟吃了多少苦才会如此。 “王振,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叶修怕他身子不好,便示意他坐下说话,自己也有太多的话想要问,可是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王振明显坐的不自在, 有些局促不安,双手规矩的平放在膝盖上:“二小姐,此事说来话长, 我先给你看一样东西。” 王振说罢便起身,从桌上拿过他带来的长盒,长盒是糙纸糊的,上有沟壑, 猛一看十分不起眼, 与他这一身也是匹配。 王振将长盒捧在手掌,递到叶悠面前,目光示意她亲自打开。 叶悠不假思索,双手去撕长盒上的粗纸封口,小心的将长盒盖子掀开,她顿时惊坐起来。 老太太和荨薇见她神色异常,以为这盒子里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于是荨薇搀扶着老太太行到跟前一探究竟,这一见,二人也呆住了,尤其是老太太。 “这......这不是我儿的宝剑吗!”老太太见宝剑如见人,昔日叶维隐每次出征必佩戴此剑,安居在家时则供在书房剑架之上,时来擦拭,珍视不已。后来孙儿带着此剑出征打仗,归来时只是尸身,此剑就此无影无踪。 老太太只见了这剑一眼,便又想起失去儿孙的伤心事,一时间捂着心口哭的抽搐。 “祖母。”叶悠前去扶住祖母,轻抚着她的心口让她顺气,荨薇从怀中掏出个随身携带的青瓷瓶,从中倒了几粒黄豆大的乌色药丸出来,塞入老太太的口中。 “荨薇,你先扶祖母回房休息,我有些事要处理。”叶悠见祖母这样也是常事,及时吞了药缓一会儿便好,于是这才拍拍荨薇的肩头说道。 荨微会意,扶起老太太朝房间回去。 王振看着此景,更加庆幸方才见了老太太没有将宝剑亮出,早就料想到老人家身子骨会经不住,又见了叶悠一脸淡定的态度,深知如今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能做主的,也只有叶悠了。 不禁感叹,叶悠也曾是将军自小捧在掌心上的珍宝,如今这般,也算是难为她了。 叶悠定了心神,转身回来将盒中的长剑取出握在手里,剑长三尺,剑宽半指,青色的剑身透着寒气,清晰的映衬着虎头图腾,虎眼处各镶嵌两颗红宝石珠子。 再摸上剑尾的坠子,让她心头剧烈一震。 剑坠上面金嵌了一颗玲珑珠子,她认得,是天晶石。这剑坠从上到下与之前展追拿给她的那只声称是他父亲的剑坠一模一样! “这......”叶悠头脑发胀,将剑坠用力抓在手心,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只要她一张嘴就能掉出来,脑海里飞速闪过一个念头,一时之间她怎么都抓握不住。 王振见她脸色不对,又看了那并无异常的剑坠便问道:“二小姐,你没事吧?” 叶悠用力喘了两口气,举着手中剑坠问王振:“这剑坠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在这里?” 王振被她问的一愣:“小姐您糊涂了,这剑坠是老将军一直挂在这宝剑上的,您忘了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叶悠忽又想到什么,拿着剑坠放到阳光下仔细辨认。 翻来覆去看了几圈儿,原本还算沉静的眸子里翻起惊涛骇浪,翻涌了好一阵,叶悠才自言自语道:“果然一模一样,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叶悠嘴里嘟囔着,完美无瑕的天晶石珠子被她捏在指腹间。这两个剑坠几乎毫无差别,手里这只唯缺了一处,那便是之前叶悠用玉器划的一道痕迹。 王振闻言大惊失色:“二小姐说这坠子是假的?” 叶悠抬眼:“不,天晶石是真的,只不过,这不是我父亲的那只剑坠。” 一时间,叶悠心里又有了新的疑点,会不会是父亲当年去追杀展氏的时候弄掉了剑坠便回来重新打了一只,可又觉得父亲没有理由这样做,即便是弄掉了,也是奉命行事才会丢失,若是怕南相王怪罪才又打了一只,显然并没有必要。而且这天晶石何等珍贵,父亲又能从何处得来? “不对,”叶悠随即推翻了这个观点,“父亲的宝剑只在带兵打仗时会用,且也不是用来杀敌,而是提醒自己感念皇恩。他会用这宝剑去杀展氏一族吗?” 王振被她神神叨叨的一番言论弄的云里雾里,可是最后一句他却听清楚了,面上愕然:“二小姐也以为是老将军杀了展氏一族?” 叶悠猛然回头:“此事有内情?” 王振轻叹一声,这才凝眉说道:“坊间多有传言,是老将军带着人追杀展氏族人,但王振并不这样认为。当年展氏流放之后,南相王曾召老将军和公子一同入府,王振身份低微并未得见南相王,只在王府外候着老将军和公子。记得二位出来时脸色很不好,后来回府,公子曾在我面前提起,说是南相王有意让老将军去追杀展氏族人,老将军宁死不从还被南相王怪罪。后来老将军忽然病倒,奇怪的是,南相王命老将军去他郊外的庄子上住了一阵子,再后来不久,便听说展家人在流放的途中都被杀害了。” “父亲曾去南相王的庄子上住过一阵子?”提起这件事叶悠丝毫没有印象,仔细回忆,父亲常年出门在外,所以不在府中并不奇怪,只是去庄子上住这件事她觉得怪异。 “这些事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叶悠仰头问,不知还有多少内情她不知。 “这说起来......”王振抿了唇,“当年二小姐喜欢展家公子的事,人尽皆知,老将军和公子也是怕您伤心,所以在老将军去世之后公子便让您和老夫人上了山,就是怕你承受不住。” “不过方才您说这坠子不是老将军的?”王振又问。 重点重新被引回这坠子,叶悠直言道:“不是,父亲的东西有记号,只有我认得。” “对了,当初我兄长带兵出征,后战死沙场,他的剑也没了踪影,连你也消失了,我们本以为你也死在了外面,如今见你还算完好,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叶悠问道。 王振的表情一下子又凝重了起来,脸上恨意乍现,脸因突如其来的激动有些抽搐:“王振当年本该同公子一同战死,只因身负公子所托不敢不从!当年我随公子出征,同去之人还有丁仲庭。那一日兵临城下,丁仲庭说传南相王之命让公子出城应敌,不料敌人太多,公子处于劣势,丁仲庭却稳坐城楼不肯派兵增援,公子没能久撑,便带着残兵败将跑回城下,没想到丁仲庭那个畜生下令不许开城门放我们进去,就眼睁睁的看着敌军杀过来,此时我和公子站在城下,看着丁仲庭的神情方知他就是想让我们死!” 王振字字句句说的清楚,叶悠闻言却全身都在抖,脑子里的画面由王振述出,难以想象兄长当时绝望的心情,后有大敌,前路无望,自己最好的兄弟就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切! 叶悠脚步不由向后退去,退到无路可退才勉强靠着墙站定。 王振此时已是落泪,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哽咽着将话讲完:“公子知道了他的用意,也明白他不会给我们开门,我们就带着剩下的残兵逃开,最后那些残兵无一人生还,我便试着拖延,让公子找机会逃走,可公子不肯走,他说就算今日不死,明日南相王和丁氏父子也不会放过他,与其连累家人,不如就此了断。他把剑交给我,让我带着它回来找你们,告诉你们真相逃离京城!” 想到那日悲壮场面,王振悲从中来,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滚落,他单手抱着盒子,抬手用袖子抹了把泪接着道:“我当时无法,只能从高处跳河离开,一身骨头几乎摔碎,好在被人救下,这才捡了一条命,但我一年时间几乎无法动弹,又不敢贸然找人来送信。待我将自己搓磨的没了人形,这才回来,奈何我腿脚行动不便,回京的路上愣是磨了几个月。虽然回来了,可是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样简单,京城之中到处都是丁家的爪牙,他们白日化成百姓在将军府门口转,就是怕有人未死,从外边带回来消息,我想最怕让你知道真相的,是丁仲庭。” 叶悠听着这一切绝望的闭上眼睛,抱着怀中的宝剑许久才睁开,眼前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这所有的一切,她全然不知,更不知道整日嘘寒问暖的丁仲庭才是最为狠辣的,比她此生见过的任何人都绝! “我兄长自小就拿他当成最好的兄弟,我亦拿他当成自己的兄长看待,”叶悠冷笑起来,却又伴着哭腔,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宝剑,回想着父亲与兄长当年拿着他们的场面,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上面,心痛的像被人剜了一般。 “王振,你是怎么找到这的?”叶悠再次问起之前他未答的问题。 “后来我听说丁家败了,您又嫁给了展追,我一时糊涂,不敢贸然来府,因为我也摸不透那展追是敌是友,摸了许久才摸到这处别苑,便化为卖货郎,常和旁人一起混在门口卖东西,今日寻了机会溜进了院子,正巧遇上表姑娘。” “难为你了......”叶悠庆幸他终是进来了,若不然自己还像个傻子一样被旁人瞒的死死的,“你且留下,我要带你见一个人,我相信我爹是清白的,如今事情还差一步便全都能解开了。” 第三十六章 荨薇过来,见二人都哭天抹…… 荨薇过来, 见二人都哭天抹泪的,便知事关重大,也不敢多嘴多问, 只绕过来轻声说道:“姐姐, 方才外祖母喝了安神药, 这会儿已经睡下了,你不要太担心。” 叶悠点头,拉过她的手:“荨薇, 你去转告院里的小厮,让他进城回展府通报一声,就说让展追快些过来。” 荨薇应了一声,才要出去, 叶悠便改了主意,拉住荨薇:“不,还是我亲自过去, 等他过来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王振,你得随我走一趟。”叶悠冲王振道。 王振点头:“明白。” 叶悠取出帕子将宝剑上面的泪珠擦净,这才重新装回王振怀中的纸盒中,出门时候叮嘱荨薇道:“荨薇, 你在家照顾好祖母, 等我回来,许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姐姐,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但是万事小心,我和外祖母在这里等你回来。”荨薇满目的担忧,不知为何,就在此刻, 她与叶悠对视,心里十分的不是滋味,总觉得,再见面会是很遥远的事。 . 安全起见,叶悠和王振乘了马车进城,叶悠挑起马车的帘子观外面街景,今日街上一下子清冷了许多,街上开门的铺子寥寥无几,偶有几个行人也是匆匆行过,不作逗留。 叶悠心下生疑,这场面她曾见过,就是之前北境王进城的时候,宫中内乱,也是如此。 因街上几乎无人无车马,今日到达展府的路程十分顺利,虽然照比平常少了将近一半的时间,可到时天也擦了黑。 进府前,王振环顾展府四周,总觉得不对劲。 叶悠的忽然归来让展追又惊又喜,近一月未见,他其实是想她的,只是近期有要事发生,不便让她留在府里,没想她今日自己回来了。 展追得人通报匆匆赶到书房,叶悠在此随着王振等候。 “你怎么忽然回来了?”展追大步进门,见着叶悠是藏不住的欢喜,随后看见书房里还有一陌生男子,疑惑的看着他。 叶悠看向王振,示意王振可以自亮身份。王振会意,将怀中纸盒放下,双手朝展追抱拳:“王振见过展大人。” 这个名字在展追脑海中一过,他心下生疑,很快便记起:“王振......” 他是有印象的,只是眼前的这个人和当初他知道的那个王振面容相差太大。 “是,我就是叶朗公子的长随,王振。”王振干脆说道。 展追面色冷然,如今提到叶家人相干人等,他的情绪依旧不能自如。 叶悠迫切的想要将一切理顺,忙上前一步引开展追的视线:“展追,我爹的剑坠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你要做什么?”一提到往事,展追的脸彻底冷了下来,即便面对叶悠也是如此。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拿出来给我看。”叶悠在他面前摊了手。 展追亲自绕到桌案前,从抽屉最底取出了一只简陋的布包,随意丢在桌案上。 叶悠上前去将布包打开,取出里面的剑坠,亮在王振眼前。 王振顿时傻了:“这......” 王振吃惊的表情吸引了展追的目光。 随之见王振侧过一大步,将放置一旁的纸盒掀开,将宝剑取出,剑坠晃荡在展追面前。 展追的目光聚焦在那剑和剑坠上,瞳孔一缩。 叶悠在灯下仔细辨认了自己手中的坠子,是父亲的不错,这才对展追道:“展追,今日我回来,不是为了替我父亲开脱,我只是想向你寻一个真相,一会儿无论我问什么,你都不要发火好吗?” 展追目光移到叶悠脸上,喉结上下滚动,哑音有些沙哑:“说,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 “好,”叶悠将坠子握在手里,“我问你,你说当初是我父亲带着人去追杀你们,是你亲眼所见?” 展追忽然明白叶悠的用意,眉目一紧,当日场景重新浮现在眼前,良久,他微一摇头:“不,来人皆是黑衣黑面,但带头人无论身形还是身手,都与你父亲十分相似,而且他当时拿的就是这把剑,剑上还有......” 展追指着那剑尾的剑坠,又猛然想起叶悠手里还有一只,心头一凉,目光对上叶悠的,终没有底气再说下去。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看到那些人的真面目,仅凭着一把剑还有这坠子便认定那人是我父亲对吗?”叶悠接着追问道。 这是事实,展追并没有否定,只是他现在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感觉很微妙。 “展追,今日我得知了一件事情,”叶悠鼻子一酸,低头强忍了泪水回去这才接着说道,“我兄长当年战死,是有人有意为之,若不是王振带回了这把剑,我怕是今日也不知真相。” “是丁仲庭?”展追似乎对这件事毫不意外。 叶悠睫毛一抬:“你也知道?” 展追摇头:“我只是猜测,若不是还没有证据,他早就随他爹一同进地府了。” “所以,由此我做了个大胆的猜想,当年去杀你们的并不是我父亲,而是有人嫁祸,”叶悠举起手中剑坠,“这是天晶石,珍贵非常,只有南相王那里才有,也只有他才有能力打造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我手上的这只,是他当年赐给我父亲的,上面有我用玉器划出的痕迹,而现在这剑上的,虽也是天晶石所造,却可以说是个赝品。当年有人偷梁换柱拿了我父亲的剑去杀你们,你才误以为是我父亲。” 展追整个人木住,很显然一时间不能接受叶悠的这个说法,可种种证据摆在眼前,叶悠说的哪处都能对应的上。 他只有冷笑,他现在居然不知该相信谁,是信他自己看到的,还是信叶悠的。 这么多年,他都被仇恨笼罩,爱恨交织,顶着心头的自责,爱恨交织,活的不人不鬼,如今忽然有人告诉他,他是蠢的,他被旁人玩弄于股掌之中,那滋味,简直比千刀万剐还要让人齿寒! “我知道你现在一时之间无法想信,但是你要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去亲自问清楚。”叶悠此时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但是现在,没有什么比得知真相更重要了。 展追尚未能理顺,便听院中一片嘈杂之声。 有小厮连滚带爬的扑过来报信,说展府外现在已被反军团团围住,宫里起了内乱,高贵妃私给南相王传递消息被皇上当场捉住,南相王串通旧日部下蛰伏多时借机搅动宫中内乱。 书房内几人听了皆是一惊,唯有展追依旧冷静一如从前。 叶悠此刻也终于明白,为何今日京中气氛诡异,像极了那天。 展追似是早有防备,从那日他杀了淑婉便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外面围的,定都是高贵妃的人,一来为了不让他去救皇上,二来是要为她死去的妹妹报仇。 他勾起一边嘴角不紧不慢绕到叶悠身前,背对着她问门口小厮:“带兵之人是谁?” 小厮道:“是丁仲庭还有若乔县主。” “丁仲庭!”这时再提起这个名字,叶悠恨的牙尖儿都几乎磨平。 展追余光看了她一眼,对什锦道:“将夫人带到安全地方。” “我不走,事情还没弄清楚,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逃了。”叶悠上前一步,站在展追面前,态度坚决。 “你想做什么,说来听听。”展追笑意盈盈,玩味的看着她。 “我要当面和丁仲庭对质,待我问清楚,真相自然大白。” 殿追双手交绕在胸前,静等着她的下文。 此时又有一个小厮跑过来,喘着粗气惊慌的指着身后道:“大人,快逃,丁仲庭带着人朝这边来了。” 展追依旧不慌不忙,扬着下巴看着叶悠。 叶悠抬手指着侧间屏风,展追会意,她这是想让他躲起来听个清楚,展追一笑:“你觉得我会把你自己留在这面对丁仲庭?” “你在这,他不会说实话,”叶悠扬首,“我是将门之后,我不会让我父亲凭白蒙冤,更不会让我兄长白死,你若还念及......念及你我二人的旧情.....看在过去我待你一心一意的份上,就去屏风后。” “好。”展追此时的笑,是无奈的,他也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相信真相的机会。 展追如叶悠所言,和什锦站到屏风后。什锦看着他表面镇定,实则手里紧握了长剑,是方才从书房案子上拿的。 他怕叶悠出事。 叶悠没有回头,只听见身后乱七八糟的脚步声越行越近,书房门敞开着,叶悠手里紧握了父亲的玉坠,迎着脚步声转过身来。 院中丁仲庭的身影从夜色中渐渐显出来,站到书房的阶下,仰面看着书房里被烛火光亮包围的叶悠会心一笑,朝身后众人摆了摆手示意止步,他自己则边上台阶边朝她伸出手来:“悠悠,快过来,我带你离开这。” 叶悠定睛的望着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的丁仲庭,一动不动。 “你是来找我的吗?”待他进了书房叶悠才问道。 丁仲庭环顾房内,没有找到展追的身影:“今日我带着人来绞杀展追,方才寻了府里也不见人影,这次他必死无疑,你快跟我走!” 说着丁仲庭便要来拉她,叶悠朝后退了一步,双手背在身后:“我可以跟你走,但是我有话要问你。”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要找展追,我怕他会对你不利,先离开这里再说。” “不,”叶悠摇头,“就在这里,就是现在,我要一个明白。” 丁仲庭难得露出一些不耐烦来,回头朝院外的人挥动手臂,示意他们先去分散开来寻院子里旁的房间。 再回过头来,丁仲庭已经整理好的情绪,笑意温柔,像叶悠从小便识得的那个丁仲庭一样:“悠悠,有什么你快问。” 叶悠扬首直言:“好,我问你,我哥叶朗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 此言一出,丁仲庭脸色骤变。 第三十七章 丁仲庭刚想要随便拿个说辞…… 丁仲庭刚想要随便拿个说辞搪塞过去, 这才注意到叶悠一侧站的男子正目光凶狠的看着他。他本以为是府里的小厮,这会儿重新打量,仔细辨认, 眼中闪过一丝惊色。 王振看得出, 他认出了自己:“丁公子, 别来无恙啊!” 丁仲庭一时无言,果然是他。 想着既然王振回来了,那么必会将当年的事都告诉叶悠, 再回想方才叶悠的一言一行,便明白没有再伪装下去的必要。 也好。 “悠悠,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先同我离开, 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慢慢跟你解释。”丁仲庭整理了情绪,依旧和颜悦色的向叶悠伸过手来。 叶悠从前觉着丁仲庭性情温和, 这会儿再见他笑,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从前居然可以将自己掩饰的几乎没有破绽。 “丁仲庭,我哥当年到底怎么死的,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一句实话吗?”叶悠声音提高, 态度坚决。 丁仲庭缩回手, 眸子垂下,拢了笑意,再抬眼时又换上一副无奈神色:“悠悠,当年的事或许有误会,不给叶朗开城门是南相王的意思,况且当时敌军兵临城下,若是只为了几个人冒险开城门那结果不堪设想。” “那既然如此, 为何当初非要我哥只带一点人去应战?”叶悠定睛看着他又言,“为何你只在城楼上冷眼看着他被敌军逼上绝路?你究竟为什么那么怕我哥活着?” 丁仲庭明显被她问的哑口无言,他目光看向王振,王振也正红着眼,像是随时准备着上来撕了他一般。 “我哥从前常与我说,你丁仲庭是他最好的兄弟!”叶悠冷笑,右眼有一滴泪滑下,这泪是替自己的兄长不值。 丁仲庭没有再辩解,因为他没有理由,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怎么能让叶悠离开。 “叶朗……”丁仲庭不再否认,深吸一口气,“是我对不住他。” 叶悠长闭了双目,知道他这便是承认了,强压下自己的恨意再次将眼睛睁开,抬手拭去自己脸上的泪,还要再印证自己其他的猜测。 叶悠又问:“你之前口口声声说,当年是南相王派我父亲去追杀展氏。那我问你,我父亲真的去了吗?” 丁仲庭见她对此事有所疑,脑子飞速转动,记起当初南相王召见叶维隐父子的时候王振并不在场,索性大胆扯谎:“你父亲对南相王忠诚不二,虽他当时一再推脱,可最后也没有违背王命。” 叶悠冷笑一声看着面前的伪君子:“那我父亲何需蒙着面?既然蒙着面定是不想被人识破身份,若要掩藏身份,又怎么会用他平日供在家里的宝剑,上面还拴着南相王所赐的剑坠!” 叶悠转身用力掀开桌案上不起眼的盒子,将宝剑举起,又亮出自己手中的剑坠:“这东西怎么会有两个?真正去杀人的人,倒不像是要掩藏身份,反而是急着告诉旁人杀人者是叶维隐。” 丁仲庭目光锁在叶悠亮出来的两个相同的剑坠上,他脸色煞白,呼吸凝滞。 “我原本还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两个剑坠,可我现在看见你,好像就忽然懂了。”叶悠面容平静,不像与他对质,像是在讲旁人的故事,“有人冒充我父亲去杀人的时候,也许我父亲并不知情,若那个人掉落了剑坠,只将剑还与我父亲,他定然会问剑坠的去处,到时候他若追究下去,定会知道自己替他人背了黑锅。他不会肯的,只有还回去的时候别无异常,他才能安然不动。” 丁仲庭双手握拳,真相就要被叶悠揭开,他万万没想到,王振还能回来,还能将叶家的剑带回来。 他曾经算计的一切,都暴光在阳光下,眼见就要无处可躲。 叶悠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虽然他现在还用力撑着,但是他表现出的细微末节已经证明她是对的。 这便够了。 “南相王,让我父亲去他的庄子上住下,想来也是让我父亲摆了个不在京城的样子,那段时间,正是展家人被追杀的时候。”叶悠微微仰头,“丁仲庭,我记得,我父亲常说,你的身段,背影,比起我兄长看起来更像他的儿子。” 丁仲庭像是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巨石,只差一个震力便会坠落深渊,而叶悠终于推了他一把。 他心头最后的坚持瞬间崩塌,陈年过往,一同泄出来,止都止不住。 “除了我哥之外,也只有你,才能设法骗到那剑,因为你和我兄长一同长大,我爹也拿你当儿子看待。”叶悠接着说道。 “不要再说了!”丁仲庭忽然大吼,因用力而脖面迅速窜红,他强压下去的过往,成了一只铁锤,重重击打在残存的良知上。 那滋味不好受。 他终于不肯再装下去。 “悠悠,你很聪明,只要一个点,你就能掀出来这么多东西,”丁仲庭笑了起来,只牵动面皮,眼里无笑意,“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当我知道你嫁给展追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件事早晚会翻出来。” 叶悠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余光看向屏风方向。 展追用力握着剑身,另一只手摸上剑柄,随时等剑出鞘,脸上的恨意盖不住,身上像有一团火在炼着他。 这么多年,他恨,他气,他将自己变得心狠手辣,却不知到头来是中了他人的计,用他人递过来的刀伤害了心爱之人。 什锦眼看着展追一副马上就要杀出去的架势,抬手按上展追手臂,指了指外面,示意再等等。 展追瞪着一双鹤目,怒目恨不得看穿眼前屏风,下颚因用力咬牙而阵阵鼓起。 “你到底为了什么?”当真相这般丑陋的摆在面前的时候,叶悠忽觉内心从未这样平静过。 “因为你父亲不肯杀展家的人,”丁仲庭抬眼,目光凶狠,像换了个人,“展家的老匹夫一心想要扶持幼帝,视南相王为虎狼。后听说你父亲曾有意和展家结亲,他怀疑你父亲的忠心,就让你父亲亲自去灭了展氏以表心迹,可是他不肯!” 丁仲庭再次冷笑一声,似在嘲笑谁似的:“有一日,南相王将一杯毒酒摆在你爹面前告诉他,若是不肯动手就喝了它……” 叶悠眼皮一跳,目光闪动,同屏风后的展追一样,迫切的等着他的下文。 “你爹毫不犹豫的将毒酒喝了!”丁仲庭再次怒吼,“他说展家满门忠良,只是与南相王政见不同而已,他宁可死也不肯去杀人,你说你爹他是不是该死?” 面前的丁仲庭五官扭曲,头微歪着质问叶悠,彻底面目全非。 丁仲庭双手一摊:“他的毒没有立即发作,而是缠绵病榻一点一点将他吞噬。南相王并不打算放过他,而是对外称他出去为自己办事。我便拿了你父亲的剑去杀展家人。之所以我嫁祸给你爹,就是想着,若展追侥幸活命,从此也会于你彻底决裂!事后,没想到你哥也开始怀疑我,我自然也不能留活口。” 叶悠心凉的彻底,一切真相大白,无论父亲兄长还是展家,都太冤枉。 叶悠握着拳,不知自家为何会有这种无妄之灾,从前兄长便劝父亲,南相王非明主,可是父亲顾念他对叶家的恩情,不肯离去。说到底,父亲是心软的,所以才会被人利用。 “很好,”叶悠后退两步,“好一个借刀杀人,我父亲既丢了命又担了罪名,想不到你居然这么狠,比南相王还要狠,可以对视自己为亲人的人下手,我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畜生。” “他若真的对我好,为什么宁愿放下身段去找展家提亲也不将你许给我?”丁仲庭指着叶悠问,“你们叶家上下哪个不知我对你的心思!还有你叶悠,你视我于不见,有眼无珠只心念展追,不光如此,展追也处处压我一头,人人都说,京中公子展追第一,丁仲庭其二!什么都是他的……我怎能甘心。” 叶悠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终于明白,他多年以来只不过是披着人皮罢了,皮下的那个人,她陌生。 叶悠轻笑,鄙夷的目光投向丁仲庭,慢悠悠的说道:“我不是有眼无珠,而是你确实像众人所说的那样,无一处比得过展追。” 这句话正击中丁仲庭的要害,他丧失了最后一丝理智,走上前来,抬手要掐住叶悠的脖子,王振迅速挡到叶悠面前,丁仲庭冷着眼,手别到身后,准备掏出腰后别的短刀,反正该杀的都杀了,不差一个王振。 展追忽一脚将屏风踢倒,牵起一边嘴角从容的向这边走来,丁仲庭没料到他就在此,他目光闪过一瞬的惊色。 展追此刻展现的是丁仲庭最讨厌的笑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内。这种感觉常让他抓狂。 丁仲庭看向叶悠,终于明白,叶悠方才对他的所有质问,就是为了让展追听个清楚明白。 叶悠沉心,让丁仲庭自己说的确比自己解释与展追听,更加有说服力。 叶悠看向展追,展追与她对视一眼,二人目光碰撞时,他的目光里再没有之前化不开的恨,而成了无限的歉意与柔情。 叶悠的委屈一下子涌上来,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你在这,正好不用我到处找你了。”丁仲庭阴笑起来,“展追,今日你可以和你们全家团聚了。” “你高兴的太早了,”展追一顿,“丁仲庭,你运气实在太差,南相王一次都赢不了。” 话音才落,便听院中呼啸之声传来,无数官兵涌入院中,见了反贼便杀,之前被丁仲庭带来的那些人无处逃窜,毫无反抗之力,势单力薄,为了活命,只能冲上去厮杀,不一会儿便都被斩于刀下。 一切迅速归于平静,丁仲庭眼下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忙迈出门去,朝外张望。 展追轻笑:“在找什么,你带来的那些人吗?方才在外面就都被杀了。” 时锦一抬手,若乔被人提着两肩从一侧押进来。 丁仲庭瞪着双眼,不敢相信。 若乔被人推扑在地,她挣扎着起身,面容狼狈,却还硬端起架势,不肯示弱,只有看向丁仲庭的时候才道:“宫里那边,败了,他们早就有所防备,南相王和姐姐,都被擒住。他们早就知道姐姐一直在帮助南相王。” 什锦站在身后恍然,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展追会如此干脆利落的杀掉淑婉县主。 丁仲庭收敛目光沉思片刻,轻步下了台阶,从脚下尸体上拔.出一把长刀握在手里,刀尖儿还渗着血。 丁仲庭望着手中长刀,却回头,看向不知何时来到门口的叶悠,朝她伸出手来:“悠悠,你愿意同我走吗?” 展追侧头看向叶悠。 叶悠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看着丁仲庭就像在看一只怪物。 这一瞬间,丁仲庭便什么都懂了,他回过身,笑言:“展追,你说的不错,我运气不太好,竟真的没赢过一次。” 话音一落,他抬手扬刀,割在自己颈间。 随着若乔的一声尖叫,丁仲庭倒地。 若乔扑过来,嚎啕大哭,无力的摇着丁仲庭的臂膀:“淑婉死了,姐姐也死了,你也死了,我该怎么办……” 什锦见状低声问展追:“大人,如何处置若乔县主?” 展追只冷眼瞧着,望着满院的死气:“不必管她,她自有去处。” 果然,哭了一会,若乔流泪挺起身,在一堆尸体中间,身影孤独苍凉,昔日富贵,如今都化作泡影。 她缓缓抬眼,憎恨的看向展追和叶悠,此时忽然又笑了:“展追,你以为你赢了是吗?你不久也会像我这样,一无所有!” 若乔抬起手臂,指向叶悠:“黄泉路上,有她作陪,我不寂寞。” 说罢,她捡起丁仲庭用来自尽的那把刀,抹上了自己的脖子。 刹那间天地静瑟,她整个人倒地,面上还残存着一丝笑意。 这句话,让展追凝眸,他想起曾经淑婉也说过类似的话。 让他疑惑不解。 “这里处理干净。”展追抬手拍上什锦肩头。随即来到叶悠身边。 这次,二人只是面对面站着,站了良久,展追内疚到不知如何开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双手垂在两侧,连过去拉她的勇气都没有。 他一直以为,所有都是叶维隐的错,他因此而给叶悠委屈受,一次一次,想办法羞辱她,折磨她,她对此只是忍耐。 “叶悠,”良久,展追才敢伸手过来,“我送你回别苑,你好好休息一下,睡一觉,所有的事,我们明天再说好吗?” 叶悠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掌,最后也没有将自己的手搭上去,只抱起父亲的剑,从后门离去。 展追一路默默跟着她,看着她纤弱的身躯被月光包着,他想到叶悠这些年来同他一样,忍受着失去亲人的痛,还要背着莫须有的罪名扛着他亲手递过去的委屈,她是怎么挺过来的呢? 那些他不知道的日日夜夜,她若是挺不住了,她会躲起来哭吗?那个时候她能去找谁帮忙呢? 她故作坚强守着将军府,不肯嫁人,执拗的盼着自己有朝一日会回来。 可自己真的回来了,给她带来的是什么呢,她那个时候又是作何感想,一定很绝望吧。 展追心里抽痛,一个大步冲过去,从叶悠背后环住她。 二人身躯贴在一起,静止成一副画。 展追将下巴抵在叶悠的颈间,手上力道加重,生怕她就此跑了似的。 “对不起,”展追眼角凝着泪瓣,哑着嗓子在她耳畔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让我好好弥补你好不好?” 展追心里绞痛的厉害,回想他之前的所做所为,哪怕叶悠想要拿刀扎他,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叶悠无声,目光失去神采,满脑子想的只有祖母和荨薇。 “我会将所有的成百倍成千倍的补给你,连同四年前的一同补给你,叶悠,原谅我好不好?”展追嗓子里夹着颤音,不怕她哭,也不怕她闹,唯独怕她此刻的不声不响。 叶悠脑子里一片空白,耳畔的话也听不太真切,只觉着五脏翻涌,疼痛阵阵袭来,逐渐加剧,有温热的液体从鼻子里流淌出来,叶悠抬手去触,在府门口的灯光下看清是暗红色的。 展追这个角度也将她手指上的血色看得一清二楚,他从叶悠的背上伏起,双手扳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只见她鼻下流成两道血痕,血流到唇尖儿,低落下来。 展追抬手就要去蹭,不料此时叶悠一口血从口中喷涌出来,一半吐在了展追身上,一半吐在了她自己衣襟上。 随后她痛苦的紧闭了双眼,瘫倒下来。 展追忙抱住她,二人一起蹲坐下来。 展追瞪着眼,颤抖着手掌捧着她的脸,不知如何下手:“叶悠,叶悠,你怎么了?告诉我你哪里难受?” 叶悠一手用力抓着自己身前衣襟,一手紧紧抱着剑,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展追头脑嗡炸,理智全无,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朝前厅快步跑去,用尽全力嘶吼:“来人!来人!去找大夫!去找大夫!” 展追耳畔风声呼啸,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感受到怀中的叶悠紧绷的身子一点一点松弛下来,他怕极了,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就算孤身一人穿越一片白茫的雪山前路未卜时他都没有怕过。 “叶悠,你不能有事,你不能有事!我还没有赔你,我还没有赔你,你不能有事!”展追手掌用力掐着她,她依旧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叶悠!”展追不停唤着她的名字。 叶悠用力睁开眼,不知他抱着自己要跑去哪里,眼下身在何方她都不知,她像是忘记了前尘过往,却不由自己支配似的张开嘴巴。 展追见她想说话,瞬间欣喜:“叶悠,你要说什么?我听着,我在听!” 叶悠轻咳一声,又带出了一口鲜血。 展追弯身,附耳在她唇边。 叶悠用尽全身之力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我爹是清白的……” 展追用力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太蠢,是我笨,你押着我去你爹坟前谢罪好不好……我会告诉他,我会跟他老人家说,说我对不起他……” 展追话音未落,便觉有东西从叶悠怀里跌落,正砸在他的脚面上,挡了他的去路。随之他感到怀里的人彻底松弛了下来,释放了身上所有的活气。 展追脚步停下来,目视前方,就抱着叶悠呆立在院中。 耳畔忽然想起淑婉和若乔死前的那句话“黄泉路上,有人作陪”。 她们的声音放肆而尖锐,在他耳畔一遍一遍的重复这句话,还不停地伴着尖笑。 良久,他才敢低下头去看怀中的叶悠,头歪在她怀里,若不是口鼻处的血色,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静,淡然,不染尘世。 仿佛天地间的纷杂,都与她再无瓜葛。 展追知道,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一直守在自己的心里,这次她离开了,自己的心再也没东西可撑,骤然坠地,摔的四分五裂,拼都拼不起。 那种窒息的疼痛,他承受不住,他真的承受不住。 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叶悠,从前并非她的一厢情愿,只是当时的他太迂腐,太死板,他像一个懦夫一样躲着,从不敢承认他爱叶悠。 初逃到北境时,他臂上箍着叶悠给她的金环,他再难也没敲下一角去卖。 他即便后来东山再起,身在北境,心却一直向着京城,他日思夜想盼的就是重新回来站到她面前。 他甚至盘算,即便归来时她嫁为人妇,他也要将她夺回来…… 这些一切的一切他都没来得及告诉她…… 暗月将他两个人包裹在冬夜里,这回,他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他静立原地,垂下头,两行眼泪滴在叶悠面上,寒风将他低泣的声音掩埋起来,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声一声在口腹内唤着叶悠的名字。 月光将他落寞孤寂的身影拉成老长。 第三十八章 院中悄然无人,午后桂树树…… 院中悄然无人, 午后桂树树荫随阳光不时转动,投在地上一大片斑驳的阴影。蝉鸣阵阵,惊人不休, 房前荷塘才露尖尖小角, 稀稀疏疏, 偶有热风吹过,掀起一阵波光闪烁。 闺阁内窗棂下的矮几上燃着淡然薄荷蜜桃香,给流火夏日添了几分清凉和新甜。 窗下半开的红花如褶皱的红绸, 安静垂首,待人采摘。 叶悠头微偏过,不知何时倚靠在软上睡着了,手里还轻抓着柔丝编就的白玉团扇, 上绣淡紫色的丁香花簇,团扇柄处同样拴着一只浅紫色流苏,上有若干碎玉点缀。 随着她睡的越来越沉, 手指便越发松快,那团扇缓缓从白皙的手间脱落掉地,碎玉发出一阵剔透的轻响,将叶悠从浅梦中惊醒。 房门外探进一颗圆滚滚的头来, 嘿嘿笑了两声, 这才进了门,来到叶悠脚边,将团扇从地上拾起重新放到矮几上,这才道:“姑娘怎么又睡着啦?” 叶悠轻揉着双眼,见着面前俏皮的贴身婢女环儿,轻笑一声:“不知怎的,今日一直很困倦, 才坐下不一会儿,便又醒了,身上还乏的厉害。” “姑娘可是做梦了?”环儿用捻子将香炉里燃尽的香灰朝一边拨了拨,“一般睡时做梦,才会越睡越累。” 叶悠伸了个懒腰仔细回忆:“好像是做梦了,可是……” 可是梦见的是什么,她全然不记得,只记得梦里出现了很多人,都只是模糊的身影和轮廓。 “可是梦见展家公子了?”环儿又轻笑起来,脸颊两侧有一对梨涡,格外可人。 叶悠一怔,心下正生疑惑,刚要开口询问,便见佩玉匆匆从门外进来,神色凝重。 “姑娘,大人这会儿在前厅发脾气呢!”佩玉也是自小便服侍在叶悠身边的,和环儿的活泼不同,她相对而言要稳重许多。 叶悠还未从方才的疑惑中走出来,听到佩玉来报,便问:“父亲因为什么发火?” 说到“父亲”二字,不知怎的,叶悠心头一阵剧烈颤动,心头不觉一酸。 佩玉轻抿了嘴唇,似乎难以启齿:“姑娘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叶悠闻言起身,轻轻抚了心口,朝前厅去。 一路上,叶悠脚步缓慢,侧头看着院中景色,明明每日都见,不知这会儿为何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像是她离了这里很久,今日才重回旧地一般。 府里的每处景色,每处花草,她都格外想去珍惜。 她脚步越行越慢,最终在水榭外停下,叶悠手挡在眼皮上,迎着阳光眯起眼,看着太阳如同火炉,高挂碧天之上,围起一层光晕。 身后环儿和佩玉对视一眼,随后环儿也探了探头学着叶悠的样子望了望天,又问:“姑娘您看什么呢?” 环儿的声音将神思恍惚的叶悠重新拉回来,叶悠收回手,微微侧头看着她:“环儿,我方才睡了多久?” 环儿眼珠子一转,稍稍估摸了下:“没多大的功夫,我去后院送您要换洗的衣裳,回来便见您迷糊着了。” 叶悠沉思片刻,轻摇了摇头:“确实没多久。” 说罢讪讪的笑起:“怎么今日我觉得奇奇怪怪的。” 叶悠以为自己因为方才那个梦的缘故这才胡思乱想,这会儿定了心神朝正厅去。 父亲还在发脾气,她得过去看看才是。 三人由侧门来了正厅,尚未进门便听见叶维隐粗着嗓门骂街,偶尔还传来叶悠母亲曾氏温言软语的劝慰声。 叶悠听见二人的声音,忽然难过起来,这样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就是心里噎的慌,好像和院中风景一样久违。 叶悠轻步入门,在屏风后驻足,佩玉和环儿也默契的停下脚步,屏息凝神听着动静。 叶维隐双手背在身后,在厅堂中来回踱步,脚下生力,恨不得将地踏出两个坑来,时而又停下脚步,抬手指天喝骂两声:“这个老匹夫,当真是迂腐至极,若不是看在他还有两分气节,我哪里会舍下老脸去请他!他倒是好,给脸不要脸,连面都不露,只打发了个看家的小厮来回话,害得我在云霄楼干等了一晌午!” “好了好了,你就别骂了,堂堂将军,被人气的在家里骂街,像什么样子!”曾氏看他转的眼晕,早就遣开了下人,免得让人笑话。 “你说的对,”曾氏的话像是给叶维隐提了个醒,叶维隐双手一拍,“我在这骂没用,我应该上门宰了他!” 曾氏彻底被他逗笑了,无奈道:“好了,你给咱们女儿留点颜面吧,要我说,这次你就不该备酒请那展文,展文顾忌你是南相王的人,向来与你不合,对于两家亲事更加不会同意,你今日这样拉下脸,也是自取其辱,怨不得人。” “你这叫什么话,”叶维隐被曾氏说到短处,气势顿时矮了一大截,“我这不也是看女儿对那展追钟情,这才舍了这张老脸出去,本意想着儿女事上,与前朝无关,谁知这展文老贼计较的这般清楚!” 屏风后的叶悠听见这些眼前一闪,展追这个名字,记忆中她是第一次听见,不由想起方才睡醒,环儿问了她一句奇怪的话。 “展家公子……”叶悠轻声嘟囔,随后侧身低声问环儿,“你方才说的展家公子,可是父亲口中的那个展追!” 环儿被她的话问的愣住,再次和佩玉对视一眼,这才眨巴了眼睛点头:“当然了,除了他,姑娘还惦记哪位展公子啊。” 说罢,环儿捂着嘴调皮的窃笑起来,随后被佩玉轻掐了一把。 叶悠一头雾水,环儿说的每个字她都听清楚了,可是连在一起,她便听不懂了。 “谁在那?”曾氏听见屏风后有动静,还以为是哪个没规矩的丫鬟小厮在偷听闲话。 叶悠听见曾氏声音,便也不打算藏了,于是抬手挺胸的绕出屏风。 曾氏一看是叶悠,面色稍缓,随后朝叶悠伸出手来招呼道:“悠悠,过来!” 曾氏和颜悦色,声音柔和,叶悠看着她,又侧头看了叶维隐,眼圈儿一下子红了。 这一瞬间,她只想狠狠的抱着他们哭上一场。 叶维隐爱女心切,见她红了眼,以为是方才的那些话让她听去伤了她的心,之前怒气化为心疼,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尴尬的看向曾氏求助。 曾氏同叶维隐想的一样,今日叶维隐本意是想去和展文缓和关系,顺便提下结亲的事,怎知这展文压根没出面,这便是一点退路都没给。 曾氏起身,走上前去将叶悠搂在怀里安慰:“没事悠悠,你父亲不是同你生气,别怕。” 叶悠闻着母亲身上特有的香味,觉着安然且满足,不觉眼泪滑落,用力搂住母亲。 曾氏见她这样,以为她心里难受,忙拍着她的肩膀道:“没事没事,我的悠悠不伤心,不是你不好,而是那展追没福气……” 叶悠从曾氏怀中伏起,举着帕子擦了眼泪,随即摇头道:“母亲,我不是为旁的,只是今日午睡了一会儿,醒过来就特别想你和父亲,我也不知是怎么了。” 叶维隐听这话心头升起一阵暖意,神色由凝重换成欣慰:“这孩子,都多大了,还撒娇。” 曾氏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好话不会好说,于是又转过来安慰叶悠,看着她坐下:“是不是做梦魇着了?” 叶悠摇头否认,随即又觉得自己或许真是梦魇了,不过她暂时不想去计较那些,只问:“对了母亲,你们说的展追是谁?” 此言一出,顿时所有人都愣住,面面相觑,曾氏以目光询问环儿和佩玉,二人也是摇头表示不知。 “女儿你糊涂了,这京城还有哪个展追啊。”曾氏轻拍了拍她的手。 叶悠疑惑,翻尽脑海也想不起这个人是哪个,对他,叶悠一无所知。 奇怪的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似的,且还说自己对他如何如何,可自己全无印象,这太过诡异可怕。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某段记忆被狗吃了。 “我不认识这个人,”叶悠摇头,“也没听过。” “这……”曾氏也彻底糊涂了,往常叶悠常念叨的就是展追,怎么这会儿又说不记得? “父亲是想让我与他结亲?”叶悠又看向叶维隐。 叶维隐以为女儿是怕他还在生气索性在这里哄他,直言道:“悠悠,他家不愿意,不管是展追,还是展追的老爹展文,都不愿意,依爹看,这亲事还是算了吧,你就不要想了,京城好儿郎千千万,他展追是个什么东西!” “大人,夫人,公子带着丁公子来了。” 伺候曾氏的谭妈妈从院外笑着迎进来,见着叶悠便又言:“姑娘也在这儿。” 叶维隐闻言,笑着一拍大腿:“看,刚还说京城好儿郎千千万,这不就来了一个,仲庭可比那展追要强多了!” 话音才落,两个男子从门外并排进门,叶朗一身天青色长袍,身形矫健,面容俊美,因常年习武,皮肤晒成小麦色,更添男人味,五官大气端正,第一眼看上去,叶悠与她有七分相似。 身侧紧随的,则是丁仲庭,和叶朗差不多的身量,肤色比叶朗白上许多,目光和善,进门的第一眼便寻到了叶悠。 二人目光交汇,叶悠心尖儿一颤,那段尘事俱忘,可再见丁仲庭心头还是一阵恶寒。 “悠悠。”丁仲庭轻轻唤她。 叶悠缓缓起身,面无表情盯着丁仲庭。 丁仲庭被她盯的一阵心虚,笑容尴尬。 叶朗一笑,伸手轻抚了叶悠头顶笑言:“这孩子傻了?” 第三十九章 叶悠感到头顶叶朗掌心的温…… 叶悠感到头顶叶朗掌心的温度传来, 久失的温暖感觉重新归来,让叶悠无比安心。 叶悠朝叶朗跟前凑了凑,双手抱住叶朗的胳膊, 有意无意的躲到叶朗身侧, 只露出一只眼来观测丁仲庭。 炎炎夏日, 叶悠出了一身冷汗,在见到丁仲庭的瞬间。 叶朗目光慈和的盯着她头顶:“这丫头今天怎么了,你仲庭哥脸上长花了?” 丁仲庭为了缓解尴尬, 配合着叶朗的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打趣道:“没长花啊。” 叶维隐坐在一侧,想着是不是方才自己的话让叶悠听了不舒服,这才忌讳丁仲庭, 随即招手解围道:“仲庭来的正好,我命厨下备些酒菜,咱们爷仨儿喝上一杯。” 丁仲庭恭敬应着:“是, 仲庭遵命。” 叶维隐散着爽朗的笑声,丁仲庭转头向叶悠道:“悠悠,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芙蓉云片糕来,方才交给府里小厮让他给你送院子里去了, 早知道你在这, 就直接给你带过来了。” 叶悠稍稍平稳了心态,明明是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人,不知为何今日见了丁仲庭会无端恐惧起来。 迟钝了好一会儿叶悠才生硬的说道:“多谢仲庭哥哥。” 丁仲庭笑的不自然:“跟我客气什么。” “既然你们还有事,我就先回房了。”叶悠说道。 叶朗轻笑出声:“我看是是听见芙蓉云片糕送你那去着急了吧?” 叶悠轻抿了嘴唇,微微福身,带着环儿和佩玉匆匆离去。 丁仲庭若有所思盯着她的背影。 “仲庭,你别介意, 这丫头方才午睡醒了就奇奇怪怪的,好像是梦魇了,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曾氏睨着丁仲庭的脸色宽慰道,“这一般睡觉魇着了是会怕人的。” “悠悠该不会中邪了吧?”叶维隐眉头一皱,回想着今日叶悠的古怪言辞。 “净胡说八道,光天化日的,能中什么邪!”曾氏脸色一沉,方才之所以那样说是为了给丁仲庭一个台阶下,他个当爹的倒好,借坡下驴,直说中邪。 “不对,”叶维隐伸出食指在面前摇摆两下,“你看她方才说,不记得展追是谁,怎么会呢?” 曾氏见他越说越来劲,又看了丁仲庭:“你看你,越说越离谱,你女儿那么说,不还是为了宽你的心!” 叶维隐沉浸在自己的猜测中无法自拔,丝毫没有留意曾氏的神色:“不对,不对,依我看,明天该找个神婆来看看!” 曾氏见他实在无药可救,气的微别过身,不再去看他。 丁仲庭听到展追的名字,暗自咬了牙,这个世界上,他最恨的,展追第一,无人其右。 . 叶悠匆匆回房,丁仲庭让人送来的芙蓉云片糕已经摆在了矮几上,她坐到榻上,冷眼瞧着这盘子糕点,一时反胃。 佩玉见叶悠走的急,折腾了一圈儿下来额头已经布了一层香汗,于是取了团扇在她身侧轻缓扇动。 环儿取了温茶过来摆到矮几上,挨着那盘子芙蓉云片糕,砸吧着嘴道:“这做的精致,定是刘家铺子的,每次丁公子来,都给您换着样儿的带吃的呢。” 叶悠举着帕子轻轻擦拭了额头上的汗珠子,厌恶的看了那盘子芙蓉云片糕:“你们两个拿去吃了吧,我不想吃。” 佩玉还没说话,环儿便睁圆了眼:“您平日不是很爱吃这个吗,今天这是怎么了?” 佩玉停下手中扇风的动作,歪着头盯着叶悠看:“姑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方才在前面就看您脸色不对。” 叶悠端起茶盏喝了两大口,试图将心口的不适强压下去:“我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方才看见父亲母亲和大哥就是想哭,看到仲庭哥哥就是害怕。” “是不是真魇着了,丢魂儿啦?”环儿有话直说,向来不遮掩。 这回连叶悠自己都信了,放下茶盏又问:“对了,那个展追到底是谁?你们说的热闹,可我不记得我认识这号人啊!” “坏了,”环儿一拍大腿,“姑娘你真是丢魂儿了。” 环儿看叶悠一脸未名的样子,不像是装的。 “这展家公子展追.……”佩玉理了言辞,“您之前一直说他是你的心上人,一年前的马会上他捡到了您的珠花还给您,就此您就……就说想要嫁给他。” 叶悠刚刚拿起茶盏喝了一口,闻言险些呛到,轻咳了两声。随即用力将茶盏搁置桌上:“看来我的确是丢魂儿了,我竟然不知我还有过这一出!你们一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莫不是拿瞎话唬我?” “天地良心,我和佩玉就算唬谁也不会唬姑娘,方才佩玉说的都是实话,一点儿也不掺假,”环儿伸出三根手指向天起誓,“您不信我们,总会信大人和夫人吧,今日他们说的话,您可也一句不落的听了去!” 叶悠轻叹了口气,敲敲自己的脑袋,倾向于自己午睡那会儿丢了魂儿,一切诡异都是从醒了之后开始的。 “姑娘,说不定哪天您见了展家公子就会想起来的,您要不要去瞧瞧?”佩玉重新扇动手中的团扇。 “怎么见?去哪儿见?”叶悠现在对这个人的确好奇。 她想不出是什么人让她变得毫无矜持。 佩玉想了下:“早晨不是李大人家的二姑娘送来了帖子,请您去她置办的新宅吃流水席吗,说不定展家公子也会过去,到时候不就能见着了。” 叶悠回忆起来,的确有这么件事儿,李家二姑娘爱热闹,常爱办些席宴将京中的公子姑娘聚在一块儿,叶悠以前也参与过几次。 “好,我去看看,”叶悠绞着帕子,“我到要看看这个展追长了几个鼻子几个眼睛。” . 傍晚叶悠来到水榭纳凉,望着池塘里才浮出水面的小荷角出神,环儿在一旁悠闲的喂鱼。 丁仲庭今日陪着叶家父子喝了酒,这会儿有些醉意,转出来吹吹风,才拐过来便见到叶悠趴在栏上纳凉,纤柔身段轻轻伏在栏上,手里摆弄着团扇,肤色白皙无暇,眉目温婉,如同画中仙。 丁仲庭不觉朝她走去,来到跟前,正碰上取来瓜果的佩玉。 他笑着接过佩玉手中托盘,佩玉会意,交给他后便静立一旁。 丁仲庭将盛着瓜果的托盘放在叶悠旁边,叶悠只觉得身侧有人过来,以为是佩玉,并未在意。 丁仲庭坐下来,拿起一块西瓜递到叶悠面前:“天气太热,吃块西瓜解暑吧。” 叶悠闻言一惊,手中团扇跌落进池塘里,猛然起身,衣袖大摆挥掉了丁仲庭递过来的西瓜。 丁仲庭定睛看了一眼地上的西瓜,又抬眼看叶悠,看着她心神不宁的样子便问:“你今天是怎么了?可是我哪里做错了什么?” 叶悠丢了一段记忆,想想从前,也知道今天自己实在不对劲,定了心神:“抱歉仲庭哥哥,我今天有点不舒服。” 丁仲庭垂下眼皮,斟酌良久才苦笑道:“今日你父亲喝的有点多,方才还说要将你许给我,只是怕你不愿意。” 丁仲庭目光扫过她用力捏着裙角的手又道:“是不是今天你爹跟你说了关于我的什么,所以你才怕我?” “不,我没有。”叶悠凭本能狡辩。 “你放心,我知道你爹说的都是醉话,我不会当真,再说你若不点头,你爹也不会违了你的意思,”丁仲庭站起身,“我可以等。” . 夕阳一点一点隐入山尖,只剩下少半个圆露在外面,被残光染成橘色的云霞融化在天边,随着夜色一点一点的晕散。 蜿蜒悠长的官道上,两匹黑马一前一后飞驰而行,马蹄落处,溅起一片尘土久久不散。 长随阿申用力挥了两下马鞭,胯.下马儿的马头勉强靠上展追所骑的马尾。 “公子,天快黑了,前面应该会有驿站,我们不如在此歇了吧,明日便能到京城了!” 阿申迎着风大声喊道。 展追眉头紧锁,一双鹤眼透着归京的迫切,耳畔呼啸的风让他想起那天——叶悠死在他怀里的的那天。 他痛彻心扉,悔不当初,跪在叶悠的坟前嚎啕大哭,求满天神佛即便是让他死,也要换叶悠回来。 他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天又一天,将自己折磨的不成人形,甚至以为他很快就会去黄泉路上寻她,不想某日一睁眼,是在一家客栈里,早就死掉的长随阿申出现在他面前。 他像个疯子一样在街上四处奔跑,时哭时笑,虽然无法解释,但是他知道,他回到了四年前。那时候家人没有死,叶悠也还在!此时的他,正替父亲出门办事,还在回京的途中。 他重新上马,带着阿申一路策马狂奔,向着京城方向。 这个时候的叶悠,正心心念着他,她会在遇到自己的时候甜甜的冲自己笑,会不顾一切的找机会同自己说话。这些点点滴滴他都记得。 他要回去找她,告诉她他的心思,还要为她铺就十里红妆,凤冠霞帔,给她完整的一生,那些是他欠下的! “叶悠,等着我!”展追望着天边仅存的云霞在心里说道。 第四十章 天空才稍稍露出鱼肚白,展追…… 天空才稍稍露出鱼肚白, 展追便迫不及待的启程,晨起道旁草上露水结成串,倒映出两道身影。 阿申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急着回京城, 又敢多嘴, 只好一路紧紧跟着。 几乎没怎么停歇, 展追终于在晌午顶着火辣的日头回了京城。 酷暑难耐,街上行人贴着阴凉处行走,偶有茶水摊上摆了切好的西瓜, 店家吆喝两声。 阿申渴的厉害,眯着眼看着那沙瓤的西瓜吞了口口水,展追看他一眼,见他这会汗流浃背, 从额头处滑下两条汗渍,嘴唇干咧,上面起了皮。 这两天阿申随着自己赶路的确辛苦, 自己好歹有个盼头,他纯是受累。 展追随手掏了银子扔给他:“反正已经回来了,你不必急着和我回去,去喝口茶, 歇息够了再回来!” 阿申握着手里的银子, 笑容璀璨:“公子你不去?” 展追摆摆手:“你快去吧,我还有事要办。” 阿申闻言也不多劝,捧着银子道:“好嘞!” . 展追身上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贴在身上,因为长时间的阳光照射脸上透着锈红,满身焦灼,却毫不在意。 他翻身.下马, 立在府门前仰头看着自家门上的匾额,心潮澎湃。 他终于回来了,这一走,像是走出了大半生。 门房小厮听见马蹄声,将朱红的大门稍稍开了个缝隙,一见是展追忙大敞开,跑出来迎着:“公子回来了!” 小厮开门的瞬间,展追恍惚起来,目光穿过他身侧,看向大门内家中风景,他像个迷途的孩子,历经无数厮杀,终于寻到了回家的路。 他一时有些眼热。 “公子,将马鞭给我吧!”小厮从他手中接过缰绳,看着他手里紧握的马鞭提醒道。 展追这才回过神来,机械的将马鞭给他,随后抬腿迈向台阶。 脚下踏的每块砖石都是他熟悉的,他穿过回廊,路过假山,拨开挡在自己脸前的垂柳枝,看着府里小厮婢女忙进忙出…… 世间万物仿佛一下子慢下来,耳内失聪一般,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害怕一切只是他的臆想,只是他内心过于渴望才出现的幻影,待哪日梦醒,一切都回归真实。 展追不知不觉来到后院书房,他记得,父亲闲来无事时便会待在这里看书。 书房的门没有关,他一步一步的靠近,忽见他的母亲梁氏从书房里出来,看见展追回来,一阵惊喜,忙迎上去:“追儿回来了!” 展追脚步顿住,定睛看着梁氏,眼睛有些湿润。 “这孩子怎么顶着日头就回来了,”梁氏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到阴凉处,边走还边嗔怪着,“这府里的人都是怎么当差的,你回来也不知道过来说一声。” 展追整个人都木讷起来,随着梁氏进了书房,书房中摆着冰块,才进门便有凉爽之气扑面而来。展文从榻上探头,手里的书还没放下,直奔展追,上下打量他,眉头一皱:“怎么晒成这样?” 展追强忍着泪意,抿着嘴傻笑起来。 . 展追确实热的厉害,若不是体质向来不错,便要中暑了。 沐浴后将自己收拾了干净,这才重新回了展文的书房。 梁氏已经熬好了绿豆汤给他解暑,搁置展追的面前柔声道:“快喝了吧。” 展追双手端起瓷碗,仰头看着梁氏,又是一阵默默的傻笑。 梁氏用帕子擦了展追额上的汗珠笑道:“这孩子今天怎么了,怎么总傻笑?” “许是晒过头了,”展文笑着翻了一页书,“不过你这次怎么回来的这么快,我和你娘还以为你要后日才到。” 展追将碗中绿豆汤一口气不停歇的喝下,这才道:“思家心切,便快马加鞭回来了。” 思家心切是真,他并未夸大其词。 在无数个黑暗难眠的夜里,他想的就是自己的家。 “又不是第一次出门,急什么,顶着这么大的日头就回来了,再晒出个好歹可怎么好。”梁氏取过展追面前的空碗,又给他新添了一碗。 “父亲,这几天京城可出了什么事?”展追正色问,实际上是想打听叶悠的事,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没什么事,”展文说了一半儿,又忽想起,“不对,还真有件事,不过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昨日叶维隐在云霄楼摆了席让我过去,我没去。” “叶大人找您可是为了叶悠的事?”展追忙问。 展文点头道:“多半是因为你的亲事,叶维隐向来宠他女儿,若不是为此,我们多年无来往,他哪里会找我喝酒。” “父亲,母亲,我想娶叶悠!”展追忽然直言道。 此言一出,展文和梁氏蓦然抬首,惊了一瞬。 “这又闹的哪一出?”梁氏看向展文。 “母亲,我是认真的,”展追一顿,郑重重复,“我想娶叶悠!” “你不是向来不喜那叶家姑娘吗,”梁氏以为他真的晒坏了脑袋,“你爹推脱了此事,也是因为知道你不喜欢……” “不,我喜欢!”展追干脆道,“我只想娶叶悠。” 展文见他说的不像笑话,于是便将书放下,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这才开口:“你可是这两日离京出了什么事?怎么回来一下子变了心性?” 展追站起身来,立得笔直:“父亲,母亲,我并没有变心性,其实我一直都喜欢她,之前只是顾及您和那边政见不同,一来不想让您为难,二来不想和他们搅和在一起。可是现在我想明白了,叶悠和南相王并无关系,即便叶大人效忠于南相王,却也和他不同,本质上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梁氏闻言立即没了主意,只默默打量展文的脸色。展文听他一席话,而后注视了他良久,这才缓缓叹了一口气:“你的亲事,我本意也是不反对不勉强,之前爹也曾问过你的意思,你只回绝,爹本以为你对叶家姑娘无意,如今看来,是爹走眼了。你若真心喜欢她,爹也不难为你,像你说的,叶悠和南相王无关。只是我才拒了叶维隐的邀请,一丝颜面也没给他留,这该如何是好?” 展追听后,松了一口气,心下慰然:“这个父亲不必担心,我已经做好了打算,会亲自去叶家下聘。” 展文点头,本来他也是很欣赏叶维隐的,想着若不是他愚忠,在南相王的事上不分是非,两家亲事自然是天作之合。 “也好,”展文抬眼,“叶家姑娘喜欢你,你也有心,再好不过,实际上,爹也存了点私心,若是可以借着这层关系,将叶维隐拉拢过来,也是好事一件。” “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展追心上大喜,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去找叶悠,“既然你们同意了,我想亲自去准备。” “这也太急了,何须你亲自去准备,你才回来,先好好歇息,回头我去找个媒人来。”梁氏说道。 展追哪里能等到那时,不过今日若直接登门,的确有些仓促,况且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准备。于是他便又道:“好,那我先回房休息一下。” 回房休息只不过是他的借口,他现在真正想做的,是去找叶悠。 此时晌午已过,他也缓的差不多了,展追命人牵了马来,直奔叶府方向。 . 展追来到叶府门前,理了理自己衣冠,幻想着他爱的叶悠此时就在这里,二人重逢该是什么场景。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一会儿若是见了叶大人,定要诚恳的向他赔罪,毕竟自己错怪了他那么多年。 盘算到此,展追立即又平了心绪,郑重叩起门环。 叶府小厮开门,一见来人,上下打量:“公子找谁?” “我叫展追,”展追本意想说,是来见叶悠的,可毕竟旁人不知内情,贸然说了,会给叶悠添麻烦,于是话锋一转,“我来拜见叶大人。” 小厮眼珠子一转,再次打量一遍:“公子稍等一下,容小人去通报一声。” 展追闻言轻点头。 小厮心想着自家大人昨天因为展追发了这么大的火,可不敢将他放进来,谨慎起见,转身将门紧紧又合上。 展追等候在门口,越发的紧张,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小厮明明才走开没多久,他却觉着时间漫长。 良久,小厮将门又打开了了个缝隙,却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展公子,我们家大人说他没时间见客,您改日再来吧。” 改日再来,是小厮为了缓和而自己加的,实际上叶维隐方才听了展追的名字便破口大骂,若不是夫人拦着,这会儿就冲出来打人了。 “那你家姑娘可在?”展追有些尴尬。 “我家姑娘也不在,”小厮急促说着,不等他再问话,忙将门关上。 大门门环晃动的响亮,展追吃了个闭门羹,任凭他怎么叩门,里面也没有回音。 “展公子,展公子!”佩玉不知何时从侧门偷偷绕过来,躲在大门口石狮子后轻唤他。 展追回过头来,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叶悠的贴身侍女。 展追心头一喜,忙走过去。 “公子是来找我家姑娘的吧,方才我家大人听说您过来发了好大的火,您若是想找姑娘,怕是进不来门,”佩玉一顿,“姑娘现在也不在府里,去李二姑娘新宅赴宴了,公子去那找吧,只不过我不知道那处地址,需要公子去打听打听。” 展追闻言欣慰点头:“多谢。” 第四十一章 李家二姑娘素来爱热闹,隔…… 李家二姑娘素来爱热闹, 隔三差五便会借口宴请,她母亲的娘家是一方大商贾,所以她也不在乎这点银子。 旁人三五成堆玩的热闹, 叶悠和环儿却躲在竹帘后四处张望。 环儿探出个脑袋, 在众人堆里找寻展追的身影。 叶悠将团扇挡在脸前, 拍着环儿肩膀问:“怎么样,有吗?” 环儿收回脑袋,抓抓后脑勺:“没有啊, 是不是不会来啊!” “也对,他不一定会来啊。”叶悠轻扇动团扇,对这个展追越发好奇了。 “这不是叶府二姑娘?”一陌生男子的声音从叶悠身后传来。 叶悠回头,面前是一俊秀公子, 气质儒雅,眉目温和,正眼带笑意的看着她。 叶悠确定她不认识这个人, 第一反应是看向环儿。 环儿与叶悠对视一眼便知她内心所想,叶悠是在询问这个人是不是展追,环儿摇摇头。 叶悠会意,这才礼貌颔首询问:“公子是……” “在下徐滨, 家父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徐净之。”徐滨自报家门, 态度友善。 叶悠从未听过这家人,也不知这个人怎么认识自己,于是只敷衍道:“徐公子。” “许久不见,二姑娘还好?”徐滨似乎根本没有看出来叶悠方才的敷衍,这才接着问。 叶悠觉着尴尬,于是转问:“公子认得我?” 对叶悠的陌生徐滨似乎也不介意,老实回答:“去年马会上, 与二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叶悠遥想去年马会,无论怎么想,也想不起他。 徐滨看出叶悠眼睛里的漠然,接着道:“二姑娘定然不会记得我,马会人太多。” 叶悠听他这样给自己台阶下,才稍稍缓和了一些,淡然的笑了起来。 “二姑娘方才在找人吗?”他问。 叶悠摇头:“没,只是闲着无聊,在这看热闹罢了。” 徐滨轻浅一笑:“我也无聊,若二姑娘不嫌弃,同去那边凉亭喝杯茶如何?” “外面太热,我就不随公子去了,公子请自便。”叶悠推脱,心想着今日也不是来喝茶的,是来看人的。 徐滨不是讨嫌之人,见叶悠这样说便知是婉拒,也不强求,只道:“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了,我就在那边亭子,二姑娘若是无聊,可以来找我。” 叶悠不说话,握着团扇只微点了下头。 徐滨离开,小厮从远处跟上来,看着自家公子脸上的笑意,心下不悦:“公子难道看不出来,那叶家二姑娘就是在找人。” “我知道。”徐滨留意叶悠许久,自然也知道她找的是谁。 小厮嘟囔着:“那公子还去同她说话,京里都传遍了,叶家二姑娘只喜欢展家公子,您何必对她多费心思。” 徐滨也不介意,只笑不言,今日是第一次得了机会同叶悠讲话,只觉得心里畅快极了。 展追赶到宴上,已是半个时辰后,叶悠这会儿已经放弃了,想着今日怕是见不到真人,无故离席也不好,屋里太闷热,只得同环儿在后院里赏花。 展追一露面便被人围住劝酒,京中多数人想和展追围拢在一起,得了机会便都拥上来说话。 展追只随意敷衍了两句便四处找寻叶悠的身影,目光闪动穿过层层人头却始终找不见她。 越近越焦灼,他知道叶悠就在这宅子里。 展追忽然的出现引起一阵小骚动,后院的叶悠全然不知,还盼着一会儿时辰磨得差不多便寻个说辞随便走了。 此时有两位眼生的姑娘结伴儿转到后院,见了叶悠皆是一怔,随后走开,在叶悠背后窃窃私语起来,时不时的回头偷偷瞄着叶悠,叶悠没留意,反而被环儿捕捉到了,环儿太清楚她们的小心思,怒盯着那二位高声嚷了句:“有本事当面说,走出好远才敢私语,算什么本事!” 那二位见环儿指桑骂槐,却也不敢过来理论,打狗还要看主人,将军府的人,她们不敢动。 叶悠听见环儿嚷,这才侧过头来问:“怎么了?” 环儿想解释,一时间却又不知怎么解释,想着这场面长舌妇不少,只道:“姑娘,我看今日展公子不会来了,都这个时辰了,不如咱们下次再找机会看他吧,反正都在京城,他也跑不了。” 叶悠认同,捏着手里刚摘的花瓣:“我想也是……方才我就打算好了,咱们再待一会儿就离开。” 展追摆脱了那些人的纠缠,在府里匆匆寻着,最终找到后院来。此时叶悠面对着墙根处的花丛,背影朝外,展追大步路过,只瞥一眼便驻足下来,定定的看着她的倩影,原本想说的话瞬间凝固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甚至连双腿都开始不听使唤,足下像有千斤重,将他整个人定在原处。 他永远忘不了叶悠死在他怀中的样子,她疼,不管是身还是心……如今她回来了,展追却迟疑了,他生怕那个人不是叶悠,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梦,随时会醒过来的梦。 面前的人那样真实,身影印在展追的眸子里,活灵活现。展追微微垂了眼皮,嘴唇颤抖,尝试张了几次嘴都没顺利唤出她的名字。 最后,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哑着嗓子低唤了一声:“叶悠!” 叶悠心莫名一颤,原本上翘的嘴角放平,缓缓转过身,看着身后站在光影里的展追,眼里是她看不懂的悲凉和惊喜。 展追重新看见叶悠的瞬间,心脏像被谁用力握了一把,酥疼酥疼的,他眨了眼,眼底润色重置,眼前一片清明,这不是梦,他的叶悠回来了,回到他不曾珍惜的四年前。 展追刚想朝她走去,忽见叶悠目光巡视左右,见他两侧无人,这才开口:“方才是公子叫我?” 这句话如当头重杵,敲在展追头顶百汇。 展追深深望进叶悠眼底,透着两个字“陌生”。 展追脚步顿住,回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见展追不答,叶悠又将目光投向环儿。 环儿明显被展追惊了,平日展追对叶悠视而不见,今日怎么还主动来寻? 收到叶悠询问的目光,环儿震惊之余凑到叶悠身侧低声道:“姑娘,这就是展追展公子。” 叶悠闻言又重新打量他,再三确认,真的不认识,这让她更加疑惑,既然不认得,又为何会冒出来那么多传言。 “你不记得了?”展追从喜到悲,她的眼神,除了陌生疏离,再无其他情绪。 叶悠眨巴了眼睛,踌躇半晌才不自然的开口:“公子,我对你全然没有印象,是不是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展追垂下肩,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微抿了嘴唇,思忖良久,而后才像是安慰自己似的说道:“不记得也没关系,只要你回来就好,只要你还在就好。” 叶悠有些拘谨,听不懂他的话,昨天才勉强接受自己丢魂儿中邪的说辞,这会儿只想给它推翻,不正常的分明不是自己。 叶悠下意识的将团扇挡在鼻下,想着以什么借口脱身比较好。 “你再好好看看我,”展追向前一步,“真的想不起来了吗?” 叶悠见他上前,下意识的向后退去:“公子,我真的不认识你……” “悠悠!”丁仲庭不知何时出现在此,面无表情的看着展追,朝叶悠这边走来。 叶悠心里有点烦,即便此时丁仲庭出现,她也不将他看做是解围的救星。 见了丁仲庭的瞬间,展追收起漫心的痛楚,方才悲痛的情绪如数消散,目光如寒剑,恨不得穿透丁仲庭的心脏。 展追双手握拳,这个始作俑者,避免不了的同回到了原点。 二人目光交汇,一阵风起云涌。 “你也来了。”叶悠出于礼貌客套说道。 “叶朗说有事在身,不能来接你,于是我便替他过来接你。”丁仲庭看向叶悠的目光里是一片温柔。 叶悠没说话,没有迎上他的目光,而是垂眼盯着自己手中的团扇。 展追忽明白,叶悠谁都没忘,唯独忘记了自己,他的心偷偷沉下,无法忽略丁仲庭看她的眼神。他知道丁仲庭正酝酿着一场阴谋。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丁仲庭一顿,余光观测展追,“如果你不想回家,我就带你去街上买小吃,我来时叶朗还嘱咐我带你去买杂嚼。” “杂嚼就不必了,我出来有一会儿了,劳烦仲庭哥哥送我回府吧。” 叶悠不想与丁仲庭多接触,若不是别无他法,她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也好,那我改天再带你去。”丁仲庭听得出叶悠的拒意,尽力在展追面前寻一丝颜面。 叶悠上前一步,朝展追微微颔首,礼貌微笑,随即没有丝毫留连离开此处。 展追神色悲凉,他想一把将她拉住,告诉她自己对她的思念,可理智又提醒他,他不能再对叶悠用强,一根头发都不能再伤她。 最后展追只能无奈看着叶悠离去。 丁仲庭紧随其后,向展追丢过来的目光中夹带着几分得意。 展追从叶悠那里收回目光,重新交汇在丁仲庭脸上,随即牵起一边嘴角冷笑起来。 丁仲庭双眉一沉,展追的眼神让他心里毛躁,十分不爽,那双好像看透世间一切的瞳孔居然让他无端心虚起来。 第四十二章 叶悠随着丁仲庭来到马车前…… 叶悠随着丁仲庭来到马车前, 丁仲庭朝她伸出手来,叶悠假装没看到,搭着环儿的手臂上了马车, 丁仲庭尴尬的收回手。 叶悠坐好, 手抚上心口, 明显感觉到一阵一阵的疼。 “姑娘不舒服?”环儿凑过来问。 叶悠敲敲自己心口:“不知怎么了,这会儿胸口有点闷。” “天热,姑娘不会是中暑了吧, 待会回府去找个郎中好好看看。” 叶悠不说话,将头探出窗外,这种感觉,是从展追出现的时候开始的, 有些诡异。 马车晃荡着终于在叶府门前停下,叶悠下了马车,礼貌性的同丁仲庭告别。 “悠悠, ”丁仲庭将她叫住,“你真的记不得展追了?” 方才二人院中的对话,丁仲庭听了个一清二楚。可是他对此事也持怀疑态度。 “不认得。”叶悠这句话都说的烦了。 得到这个回答,丁仲庭强忍住心中的欣喜, 朝叶府抬了抬下巴:“快进去吧。” 叶悠微微颔首, 转身进了门。 才到后院,便见院子里摆着一长条桌案,上燃香烛,横七竖八摆着许多黄纸,还有许多花里胡哨的物件,多的是他叫不上名字的。 “这是什么啊?”叶悠绕着桌案一圈,忽然想到之前父亲说要给她找个神婆来, 看这阵势,是当真了。 “这里,还有这里,都贴好了,一处也不能落下。”曾氏边和佩玉说着话,边从叶悠房间里出来,手里还攥着一摞黄纸,上用朱砂绘着符文。 “母亲!”叶悠走上前去,四下张望,“这是要做什么啊?” “你回来的正好,我正安排她们贴符文呢,你父亲说你是中了邪,待子时一到,有神婆来替你招魂。”曾氏说道。 叶悠越听越觉着离谱:“母亲连这个也信?您也觉着我丢了魂?” “你有所不知,其实准备这些,也是做给旁人看的,你和展追的事,全京城都知道,他无所谓,你一个姑娘家,名声坏了往后可怎么办。”曾氏拉过叶悠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一张黄纸,“今日也是借着这事传扬出去,只说你从前是中了邪,丢了魂才会钟情于展追,往后便没事了。” 叶悠一时哑然,看这满满登登的一院子也懒得管,只随他们去吧。 . 子时,叶悠躺在床上干瞪眼,听着院子里神婆和若干人等在院子里舞的热闹,嘴里念念有词,说着她根本听不懂的话,时而敲锣打鼓,时而高声叫喊。闹了将近快一个时辰,这才安静下来。 没过多久,佩玉端着一碗乌黑的水进来:“姑娘,那神婆说让您将这喝了。” 叶悠坐起身,看着碗中乌突突的颜色,上面还有粉尘飘着。 “这是什么?”叶悠皱眉问道。 “神婆说这是招魂符纸烧的灰烬,兑水喝了便好了。” 叶悠接过碗,将水洒到花架上的花盆中,重新递给佩玉:“就说我喝完了。” “姑娘……”佩玉低呼一声。 叶悠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没事的,母亲都说了是为了挡人口舌,我喝不喝不打紧。” “这……”佩玉看着手中的空碗泛难,忽又想到一件事,“对了,今日姑娘出门不久后,展追公子便找上门来,说是求见大人。大人听说后大发雷霆,要出来找展公子的麻烦,幸而被夫人拦下。我想着小姐您是在乎他的,所以就偷偷跑到侧门来给他报信,正好听见他问小厮你的去处。” “还有这种事?”叶悠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我也没想到展公子能主动来找姑娘,当时还替姑娘高兴呢。”佩玉不觉笑了起来,以为帮了叶悠一个大忙。 叶悠打了个哈欠:“罢了,我想我一时半会儿是想不透了,我困的厉害,先睡了。” “那您睡,今天是我给姑娘守夜。”佩玉说着,起身吹熄了灯,端着空碗轻步出去。 叶悠眼皮沉,躺下没多会便着了,窗外虫儿啼叫个不停,声声悠远,飘到远处结成一条线,拉着叶悠入梦。 梦里,叶悠穿着一身并不合体的红嫁衣,端坐在床边,看见新郎推门进来。 新郎只穿常服,阴沉着脸朝她走来,待他走近,叶悠才看清楚他的五官,居然是今日所见的展追。 叶悠被惊住,梦里听他说要自己还债,脸色狰狞的可怕,像是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一般。而后画面一转,展追又用力去掐上.她的脖子,猩红的双眼像是要吃人,她被展追掐住脖子不得动弹,无力朝后仰去。 叶悠双手挣扎着胡乱挥舞,尖叫一声,猛的从睡梦中惊醒。 叶悠坐起身来,双手摸上自己脖子,梦里那真实的窒息感仿佛还在,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佩玉睡眠轻浅,听见叶悠叫喊便醒了,取了烛台从外间进来,借着烛光见叶悠正失魂落魄的坐在床上。 “姑娘可是做噩梦了?”佩玉将手里烛台的火光传到她屋里的烛台上,烛火一阵跳跃,叶悠的侧脸被照的忽明忽暗。 叶悠情绪微微平复下来,微微动身,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佩玉,”叶悠不自觉的开口,“我是不是嫁过人?” “姑娘睡糊涂了?”佩玉忙坐到床边,手贴上她额头,一片湿凉,“可是梦见嫁人了?” 叶悠抱着头回想方才的梦:“我梦见,我嫁了人,那个人掐住我的脖子,要杀了我。”那梦对叶悠来说无比真实,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 “姑娘别乱想,只是一个梦而已,”佩玉轻扶她重新躺下,取了团扇轻轻为她扇风,“接着睡吧,我在这陪着你。” 叶悠此时困意全无,只朝佩玉摆手道:“我没事了,你回去睡吧。” “真没事?”佩玉不放心的问。 “嗯,真没事。”叶悠道。 “那好,烛火我不熄了,姑娘若是害怕,就叫我进来。” “好。”叶悠定了心神,从身后扯了软枕紧紧抱在胸前。 . 展追自那日吃了闭门羹却也不在意,只要叶悠还活着便好,只要一切还有机会重来就好。 他安静了几天按兵不动,待今日东西都备齐了,则换了一身新衣,带着人去了叶府。 今日叶维隐不在家,曾氏性情温和,想着闭门不见反而不好,借此机会将一切都说开也不错,于是便请展追来了正厅。 本以为他是单独一人前来,不成想还带了许多东西,依次摆放在厅堂之上。放眼望去,一片满登。 “展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曾氏问道。 “夫人请恕展追唐突,”展追恭敬起身,拜过曾氏而后道,“展追知道家父之前拒绝了叶大人的邀约,所以今日特意带了东西过来赔礼,希望叶大人不计前嫌。” “都是小事,过去了也就不必再提了,”曾氏一顿,“这些东西大可不必,你还是带回去吧。” 展追一笑:“其实今日前来,还有一事要和夫人商议。” “我想向叶悠提亲。”展追郑重说道。 曾氏哑然,愣了半晌才道:“这……展公子是不是对我家叶悠有什么误解,之前叶悠确实有些所作所为不太得当,也惹的流言纷纷。其实这里面有些门道,我家叶悠之前是中邪了,跟公子说的那些话也不是出自她本意,现在神婆已经给她驱了邪,往后那些事便没了,公子也不必介意。” “夫人,我对叶悠是真心的,”展追直起身子,一字一句道,“我想娶叶悠!” “这……”曾氏不知他今日闹的哪门子邪,如今事情闹的难看,她自然也是不想同意这门亲事,“展公子心态变化的也太突然了些,之前给了叶悠许多难堪,如今又突然回过头来整这一出,此事若传出去,我们叶府的颜面何存?我叶府岂是你想怎样便怎样?” 曾氏说着,脸上已经浮出了怒意。 展追经过那摧残的一世,性情大变,难以恢复如常,可是此时在叶家面前,他却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心知肚明,不是叶家欠他,而是他欠叶家的。 “一切都是展追的错,但是展追恳请夫人,让我见叶悠一面,有些事,我想当面与她说清。” “不必了,展公子请回吧,”曾氏摆摆手,“公子也将这些东西一同带回去,今日你过来,咱们也就全都说清楚,从前叶悠也是身不由己,公子就当喜欢你的那个根本不是叶悠便好,实不相瞒,如今也有不少人来我府上提亲,我和我家大人也正在斟酌定下哪家,至于展公子……往后就不要再来了。” 展追听后直挺挺的立在原处,目光扫过一侧屏风,一抹身影迅速闪开。 “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吧,”曾氏起身,高声道,“来人送客!” 屏风后的叶悠听见母亲朝这边走来,忙跑到一旁,方才他们的对话叶悠听的一清二楚,隔着屏风只能朦胧的看见展追的身影,再串联起之前的梦,不觉心惊肉跳。 大胆猜测,她做的梦,是不是根本不是普通的梦,而是一种未来的暗示? 第四十三章 “姑娘,我没骗你吧,展公…… “姑娘, 我没骗你吧,展公子真的来找你了。”环儿轻轻戳了有些愣神的叶悠说道,“姑娘您怎么想的, 真就从此再也不见展公子了?” 叶悠后脑勺贴在墙上抬头望天:“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我好像认识他似的, 又好像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可是我一点记忆都没有……我现在不想和这个人有任何瓜葛。” 想到之前做的梦,叶悠心里始终不踏实。 “那是有点可惜了, 姑娘喜欢他的时候,他不理,这回你不要他了,他又凑过来!” 环儿砸吧砸吧嘴, 摇头叹息。 “主仆二人在这唧唧歪歪说什么呢?”叶朗大步走来,将二人堵了个正着。 “公子。”环儿福身,笑嘻嘻的打马虎眼。 “哥。”叶悠站直身子, 唤了一声。 叶朗四处瞧瞧:“这大热天的你在这做什么呢?” “没事,”叶悠一笑,双手搀过叶朗的胳膊,“哥, 你昨天做什么去了, 怎么没来接我?” “有点事,就耽误了。”叶朗目光有所躲闪,被叶悠抓了个正着,“让你仲庭哥哥去接你你不也一样吗!” “不对,”叶悠歪着头看他,“什么事能比你去接我还重要,在你心里, 比我重要的,除了那位林家三姑娘,还会有谁!” 叶朗心事被猜中,既不恼怒也不反驳,只傻笑着解释:“昨天本来想去接你的,不过给你买吃的路上,碰见了她,她约我一同去游湖,所以才让仲庭去接你。” “林家姑娘居然约你去游湖?”叶悠不敢置信的高声叫道,这二人郎情妾意许久,偶尔碰在一起那林三姑娘连跟叶朗说句话都不敢,怎的突然轻他去游湖。 叶朗一把搂过叶悠的肩,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你小点声!” 叶悠将他的手打掉,兴奋道:“哥,看来你一直也不是单相思,林家三姑娘心里也有你呢!” 说到此,叶朗脸色沉了沉:“本来我就不是单相思。昨天她是去找我谈清楚,她说她身份低微,不过是家中庶女,她高攀不上我,让我以后不要去找她。我知道,这不是她心里话。” 叶悠沉思,这个林家三姑娘叶悠对她印象不错,人温和有礼,少言寡语,自小丧母,父亲又不算疼她,再加上家里有个刻薄的大娘和嫡女,处处欺压,她的日子尤其不好过。 “想来她那么胆小的一个人,能找你出来谈话,定是她那个姐姐,又给她气受了。” “怎么讲?”叶朗不明。 “林家大姑娘可是相中你的,她怎么能容得了三姑娘嫁给你,再说了,他家又是大夫人当家,就算你下了狠心去他家提亲,她也不会放人。” “她日子过得不好,我看得出来,”叶朗眉目一沉,脸上有些心疼闪过,“昨日她与我说话,只是哭,我恨不得想,干脆去他家将她抢出来算了。” “你可别,”叶悠忙制止,“你若犯了糊涂,她可就没法做人了。” 叶朗长叹一口气,也是愁的要命:“此事我还得重新想想,这辈子,我除了她,谁都不想娶。” 叶悠一拍叶朗肩膀,忙开解道:“哥,你别急,容我想想法子,我一定设法让你如愿。” 叶朗只当她为了让自己开心哄自己罢了,勉强一笑,摸摸她的头顶:“昨天没有去接你,不如我带你出去转转如何,说想去哪?” “去异域街吧,你好久都没带我去了!”叶悠道。 叶朗摇头:“那地方有什么好的,不如我也带你去游湖,湖面风光大好,船又宽敞,你定然喜欢!” “好啊,那咱们现在就去!”叶悠摇着叶朗胳膊说道。 叶朗抬眼看了看天:“这个时辰出门……不如等到傍晚再去,船上夜景也是一绝。” “好!”叶悠一口应下,将展追的事全然抛到了脑后。 . 展追丧气而归,从叶府出来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里,他手握一小把鱼食,有一粒没一粒的往瓷缸里丢着,里面一指长的锦鲤游得欢快,时不时吐出几个气泡。 展追心里有些乱,算计着日子,距离南相王发难没有多久了。 这一世,他自然不会让家人再惨死,只是现在叶悠的事上出了纰漏,展追更不想让叶悠也处于危险之地。 丁仲庭是藏在暗处的一把利刃,正随时盯着叶悠以及叶家。 “公子,”阿申轻步进门,看着展追的背影说道,“人已经都安排好了,只要叶姑娘出门,便会有人过来通知我们。” 展追丢下手中最后两粒鱼食拍了拍手转过身来:“知道了,让他们隐蔽些,不要暴露了。” “是,”阿申抬眼,“要不要再设法送两个人进叶府?” 展追摇头:“不必了,一有消息过来告诉我即可,你先下去吧。” 阿申应着,退了出去。 展追坐回椅子,望着窗外日头一点一点的西移,头后仰,闭了双眼,自言自语道:“对不起叶悠,我又要用这种法子了,若不如此,我根本见不到你。丁仲庭在你身边,让我怎能安心,希望你知道了,不要怪我。” 梁氏知道展追今天在叶府碰了一鼻子灰,特意过来安慰,一进门便见着展追失魂落魄的窝在椅子里,知他心里不爽快。 梁氏让婢女出去侯着,这才轻叹了口气道:“今天的事,我方才已经听阿申说了。” 展追闻声缓缓睁眼,眼睫垂着,并未作声。 “这件事本来就别扭,如今也算是彻底没了机会,不如就此散了吧。”梁氏劝道。 展追轻笑一声,眼中自有几分笃定:“不会散,叶悠我要定了。” 梁氏见他这幅神情微愣,眼前的展追眉眼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只是说话语气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前只是人冷漠不喜言语,如今又莫名多了几分沧桑与阴鸷,偶尔让人不寒而栗。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梁氏又问。 展追直起身子,双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握:“没什么打算,且走一步看一步。” 梁氏摇头:“这是假话,你的性子我清楚,你从来不是不打算便行事的人。” “母亲,过一阵子,可能……”展追看向梁氏的眼睛,想着日后动荡本想提前安慰她几句,转念一想梁氏胆小,说的多了怕她害怕,于是改口道,“过一阵子可能我会经常出门,您安排人替我多做几身衣裳吧。” “这不用你说,娘也知道。” 梁氏话音才落,阿申便又折返回来,见了梁氏微微颔首,却不与展追说下文。 梁氏看得出这二人又要商量事,自己在这里他们怕是不方便,于是带着会心的笑出了书房。 阿申见梁氏走了,这才说道:“方才来人报信,说是叶朗带着叶家姑娘去游湖看夜景去了。” 展追挺起身子,来了精神:“当真?” 阿申点头:“是叶府套马车的和小厮在门口聊天说的,应该错不了。” “好,给我备马。”展追起身冲出门去,只要叶悠出门,便有机会。 他兴奋的想。 . 傍晚湖面上起了凉风,将暑热吹散,湖水倒映着橘色的云霞,霞光打在湖面上,一层推着一层波浪动荡,晚归的大雁排成一排依次从天边飞过,叶悠趴在船上二层的窗边迎着湖风看景,十分惬意。 “这里怎么样,喜欢吗?”叶朗拍着她头顶问道。 “喜欢,”叶悠回头,“以前你怎么从来不带我来这,我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船可以游湖。”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么个地方,”叶朗环顾四周,“这船安静雅致,上下共两层,隔间许多,来的都是文人墨客谈天说地,讲究的很,若不是若若带我来,我怎么会来这里。” 他口中的“若若”便是心头那位林家庶女。 叶悠听他说完便只顾捧着脸笑。 “对了,快开船了,下面有卖瓜果小吃的,我去给你买些,你在这好生待着,别乱跑。”叶朗叮嘱道。 叶悠朝他摆摆手,没有回头,只顾看窗外风景。 “二姑娘!”叶朗走后,徐滨从一侧过来,一眼便认出叶悠的背影。 叶悠转过身来,浅笑道:“徐公子。” 徐滨道:“二姑娘记得我,二姑娘自己来的吗?” “我是同我兄长一起来的,他去买东西了。”叶悠说道。 ……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正巧被赶过来的展追碰上。 展追就站离不远处,看着叶悠和徐滨说说笑笑,徐滨喋喋不休,叶悠时而浅笑,时而点头。 阿申眼见着展追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像窗外的天色一般。 “不是说叶朗带着她吗?怎么是这个人同她一起。” 阿申咧了嘴:“报信的人的确是这样说的,谁知……” 展追一想到那日叶悠看他的陌生目光心就难受的厉害,再看此时她同旁的男子有说有笑,他心头妒火中烧。 他就这样冷眼瞧着二人,忽见叶悠的帕子掉到了地上,徐滨快过婢女一步将帕子拾起来,轻拍了拍灰尘,双手递给叶悠。 叶悠接过时徐滨的手指轻触了叶悠的指尖儿,叶悠忙缩回手,顺势扯过帕子。 展追眼皮一跳,见着徐滨如此大胆,大步一迈便要冲过去,被阿申及时拦住。 “公子,叶二姑娘现在对您的态度冷淡,莫要再给她多留不好的印象。”阿申挡在展追面前低声劝慰。 展追死死盯住徐滨的脸,越发觉得他笑容油腻,令人作呕,居然胆大至此。 再看叶悠,神情依旧淡淡的,好似没把方才的事放在心上,展追心下一寒,用力一甩衣袖转身下了船。 . 展追脚步匆匆来到湖心亭坐下,这会儿天色已晚,已经没了多少行人,此处也算僻静。 景致虽无限好,可展追气的脸色发青,根本没心思观赏。遥看着船缓缓开动,渐行渐远,展追越发后悔方才没有冲上去将那二人拉开。 “重活一次,我反而变得畏手畏脚窝囊起来。”展追一拳敲在栏杆上。 “公子你说什么?”阿申问。 展追斜眼看了他一下:“你方才不该拦着我。” “公子糊涂,”阿申辩解道,“方才我若不拦着,您定是要去教训那公子一顿,然后事情闹的会更难看,到时候您让叶二姑娘的脸往哪搁!” 展追用力握住栏杆,重活一次固然好,可是这样畏首畏尾却让他心里不舒坦。 他就是太顾念叶悠,这才忍到现在,他本想着慢慢来,给叶悠足够的时间……可是他忽然又意识到,似乎事情未必会按照他所料想的那样发展。 这种不确定感,让他无端发慌。 展追害怕,怕这一世,救了家人,却丢了叶悠。 “公子,要不咱们回吧,慢慢想办法。” “不,”展追抬手,“你去给我买壶酒来,有些事,我要好好想想。” “是。”阿申见他生气,不敢不从,应后便走开。 展追抬眼,再次看向湖面,这会儿风停了,热浪又重新扑过来,他想着,叶悠的事,怕是不能再等。 他想要用适合自己的手段。 . 展追独自在湖心亭喝了一杯又一杯,从夕阳落下到明月升起,最后终于微微有了些醉意,这才停下。醉意袭来,他靠在柱子一侧眯了一会儿。 “公子,该回了。”阿申轻拍他的肩膀。 “什么时辰了?”展追睡的不实,他一拍便醒了。 这一觉过去,醉意消了大半。 “戌时已过。” 展追抬手捏了山根起身,目光扫向不远处,见有一身影静立湖边。 展追眯了眼看过去,觉得古怪。 阿申见展追不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低声道:“像是一位姑娘,都这个时辰了,跑到这里来,该不会想不开吧!” 话音才落,便见那人影纵身一跃,随之湖面噗通一响。 展追和阿申皆没有迟疑,朝那边跑过去。 那人影似在挣扎又不似,只露了头面在水面,双臂直直的举着。 展追知道阿申不会水,于是二话不说跳下去,从身后抱住那人的脖子,将人捞上岸。 阿申在岸边将人扯上来,又拉了展追上来,这才问道:“公子没事吧?” 展追抬手抹了脸上水渍:“我没事,看看她怎么样!” 那人侧过身呛咳几声,又吐出几口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阿申这时才知,这是位姑娘。 “姑娘你没事吧?”阿申蹲下来问道。 那姑娘不说话,咳嗽了两声趴在地上闷声哭起来。 展追听不得女人哭,只觉得心烦,立在一旁将自己湿透的衣衫拧出水来。 “姑娘,你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寻死?”阿申道,“姑娘你家在哪里?我去通知你家里人接你。” 姑娘依旧不说话,只坐在一旁抱着膝盖哭,身上水渍散开,在她周身晕成一滩。 这回阿申彻底没了主意。 展追不耐烦的甩了甩衣袖,大夏天的跳了湖,倒是凉快许多。 展追下.身来,朝阿申伸出手:“带火折子了吗?给我。” 阿申从随身布袋中翻找,将火折子吹亮递给展追。 展追接过,在她脸庞处照亮,展追见着她觉着眼熟,良久才想起这个人是谁:“你是林府的人?” 那姑娘明显一顿,转过头来,湖水和眼泪和在一起,早就分不出,双目鼻子皆是通红,不知是哭的还是呛的。 这林家大夫人当家的威名传遍京城,展追也有所耳闻,林家一个未出阁的庶女,能大晚上的跑出来跳湖,多半也是因为家事。 展追脑海里灵光闪过,一下子就有了主意。 “阿申,你去叶府跑一趟,去找叶府大公子,让他过来。”展追说道。 “他若不肯来怎么办?”阿申问。 展追一顿,微眯了眼:“你只说林家三姑娘在这,他就会来了。” 林若若面露惊色,不知面前的人为什么会知道她和叶朗有关。 展追看透他的心思,只笑不言语,他不仅知道她跟叶朗的关系,还知道那叶朗在感□□上瞻前顾后,怕这怕那。后他娶了叶悠,偶然听她提起叶朗,直到死也没有个家室。 在这方面,他顶看不上叶朗的做派。 . 叶朗陪着叶悠游湖归来,才沐浴出来准备睡觉,便听长随来报,说展追身边的阿申求见。 叶朗因为妹妹的事不待见展追,于是想都没想便拒绝。 长随又道:“说是因为林三姑娘的事。” “若若?”叶朗立即变了态度。 “那阿申是这么说的。”长随大喘气道。 叶朗重新换上衣裳问:“他人呢?” “被拦在侧门了。” 叶朗闻言,大步出去,直奔侧门。 尽管叶朗觉着展追是在诓他,可是事关林若若,他宁可信他一次。 “你来找我什么事?”叶朗故作一脸淡然,负手而立。 “叶公子,方才林家三姑娘跳湖,被我们家公子碰上给救了。” 叶朗闻言瞳孔一缩,大步上前:“你说什么?” “公子快跟我去看看吧!”阿申遥指远方说道。 . 叶朗赶来时,林若若正蜷缩在角落里抽泣,展追在不远处坐着,双肘搭在膝盖上,此时衣裳已经半干。 叶朗直奔林若若,二人见面,林若若直扑在叶朗怀里,像有无数委屈无处宣泄。 叶朗心疼的环抱住她。 耳畔哭声震耳,展追眉头一拧,越发心烦了。 “怎么回事?”叶朗柔声问道。 林若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的已经是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了。 展追站起身来无奈道:“她家大娘给她定了门亲事,去别家做妾室,她不肯,又没法子,只好来寻短见。” 叶朗一惊,掐起林若若肩膀问:“真的?” 林若若哭的凄惨,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走这条路,”叶朗喉头一噎,“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没用的……”林若若哑着嗓子摇头,“我家大娘那样恨我,她怎么会让我如愿,她就算是让我嫁去别家做妾,也不肯让我跟你。” “是我没用,护不住你,”叶朗捧起她的脸,“来,若若,我送你回家,这次不管旁人说什么,我都要娶你。” “天真。”展追在一侧冷笑一声,丢出来两个字。 “你说什么?”叶朗侧头看他。 “她既然出来寻死,定是家里容不下她,你这样又给她送回去,她的名声还要不要,只怕你前脚走,她后脚就被打死,她大娘正好不必再寻借口了。” 叶朗一时脑热,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听了展追的话稍稍冷静下来,态度软了不少:“依你之见……” “我若真心喜欢一人,定不会让她受旁人的委屈,”展追悠悠说着,“若我是你,现在不会送她回去,而是会给她找个去处先安顿下来,他日远走高飞也好,想法子给她换个身份也好,总不会再让她回去受苦。” 叶朗闻言和林若若对视一眼,良久才问:“你可愿意?” 林若若听见他这样问,便知他打定了主意,只等自己点头,林若若想到家中大娘和姐姐那憎恨她的嘴脸,她就再也不想回去,于是林若若用力点头:“只要能跟你在一块,我去哪都好,叶朗,我不想再回去了,我一想到大娘她们,我就怕……” 林若若说到激动处,身子不觉颤抖起来,她自小被打怕了,今日寻死,已经是她做的最大胆的事。 叶朗心疼的将她护在怀里,轻抚着她的头顶。 “我在城中有处闲宅,”展追伸出小指挠挠眉毛,“你们今夜若是无处可去,可以让她先去那里住下。” 叶朗思忖良久,向展追投来怀疑的目光。 展追知道他心头疑虑,轻笑一声:“放心,我若是想害你,方才我根本不会去救她,看着你伤心难过就好了。” 闻言,叶朗眉头散开:“多谢。” 展追眉毛一抬,冲啊申道:“你将他们带去宅子那里。” 叶朗将林若若抱起,踌躇着走到展追面前又言:“展追,虽然我向来不喜欢你,可今日你救了若若,我当感激才是……大恩不言谢,他日我定会登门拜谢!” 展追心头一喜:“不必了,先欠着吧,日后有的是机会。” 第四十四章 佩玉拿了新洗好的衣裙进来…… 佩玉拿了新洗好的衣裙进来时候, 叶悠正呆坐在床上,双眼直勾勾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佩玉将衣裳搁置一旁, 起身去推开窗, 窗外鸟声清脆恰啼, 属于夏日的独特风气从窗口透进来,吹的纱帐恍惚飘动。 “姑娘醒了怎么也不叫我?”佩玉将纱帐拢好,别在银钩上。 叶悠回过神儿来, 穿鞋下地,来到窗边,瞧着窗外风景又愣住了。 她在想昨天做的梦:“佩玉,我最近也不知怎么了, 夜夜做梦。” 佩玉弯身去边替她整理床铺边问:“姑娘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叶悠话到嘴边,终是没有说下去,想到昨夜的梦境, 她不觉脸上挂了一抹粉红。她梦见,偌大的帐幔中,她和展追在其内,展追的气息扑在他脸上, 时不时在她耳畔低语两句…… 这只是其一, 叶悠还梦见,展追在纳妾当日让她去煮酒…… 梦里那委屈的心境带入到了现实,就算她醒过来,也不觉为梦里的自己鸣不平。 “也许不是梦……”叶悠自言自语道。 仔细想来,她最近梦见的每件事都清楚无比,这不像是普通的梦境,她越来越相信, 这梦境,就是一种预示,梦里她好像嫁给了展追,可是没有片刻甜蜜,除了委屈便是眼泪。 “姑娘,过两天老夫人和表小姐就从庙里回来了,”佩玉没听到叶悠方才的自言自语,“这表小姐爱玩爱闹,到时候一定整日缠着姑娘出去玩,到时候姑娘忙起来,可就没工夫做梦了。” 叶悠侧头,轻声笑笑:“是啊,她们走了有些日子了,可算要回来了。” “四年前的荨薇,不过才九岁。”叶悠不觉从口中蹦出这么一句话。 “姑娘您说什么呢?”佩玉以为叶悠说错了,“表姑娘如今才刚满九岁,四年前她才五岁。” 叶悠一怔:“我方才说的什么?” “您放才说,四年前的荨薇,不过才九岁。” 佩玉重复道。 “我……”叶悠眨巴一下眼睛,方才说的话好像是脱口而出,并未走心,怎么自己倒奇奇怪怪的说出了这么一句。 叶悠抚上自己额头,觉得自己这阵子属实不太对劲。 “姑娘不好了!”环儿匆匆从门口蹦进来,气都没喘匀,“林家三姑娘出事儿了!” “怎么了?”叶悠无暇顾及自己,听见林若若,心里一阵紧张。 “方才听前院儿的人说,林家三姑娘,跳湖自尽了!”环儿喘着粗气说道。 叶悠大步朝她走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林家婢女今晨起来到处都找不到人,林家就派人出去寻,后来在湖边,发现了林家三姑娘的绣鞋,只是人还没找到,林家正找了人在湖上打捞。” 叶悠咬了下唇,双手握在一起,来回踱了两步又问:“我哥知道这件事了吗?” 环儿点头:“这事儿就是大公子院子里的小厮传出来的,想来定是知道了。” “糟了,”叶悠双手用力一拍,“我哥知道了,定要急死了,快些替我更衣,我要去见大哥。” 环儿佩玉闻言麻利动手,叶悠简单穿戴了下便出了门,直奔叶朗院中。 叶悠匆匆进门的时候,场面同她开始设想的不一样。 叶朗不但一点着急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安安静静的立在桌案前练字。见了叶悠进门,朝她招了招手:“悠悠,过来,你看看我今天写的字怎么样?” 叶悠见他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以为林若若的事还没有传到他这里,心上一触动,有些不忍心告诉他。 叶悠来到桌案前,见他在纸上悠扬又端正的写了个“若”字。 叶悠瞳孔一缩,想着,此刻要么就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要么就是他伤心的疯了。 叶悠望着叶朗的眼睛,试图从里面寻找答案,可是叶朗双目清亮,看起来轻松异常,没有半点儿别的情绪。 “你看着我干嘛,”叶朗指了指案上,“看字!” “哥,你还不知道吧?”叶悠小心询问。 叶朗并未看她,只专心盯着纸上的字:“知道什么?” “林若若可能出事了,林家的人,在湖边发现了她的绣鞋……”叶悠顿了顿,声音尽量压低,以防他承受不住,“现在林家已经派人在湖上打捞了……” “听说了,一早我就听说了。”叶朗语气平淡,像是此事发生在与他不相干的人身上。 叶悠觉着应了她方才的猜测,叶朗是伤心的疯了,叶悠双手拉上叶朗的胳膊:“哥,你若是心里难过,就哭一哭吧,别给自己憋出病来。” 叶朗看着叶悠的样子,一下就笑出声来:“我难过什么啊,只是发现了鞋子,又没找到人。” “哥……”叶悠心头疑惑重叠,“出事的是林若若,是你喜欢的那个林若若!” “我知道。”叶朗明明在强忍笑意。 叶悠觉着不对,往日听说林若若被她家大娘骂了一句他都心疼的不行,这会儿怎的这样无动于衷,明白自家哥哥不是那薄情的人,于是大胆猜测:“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哪有事瞒着你啊!”叶朗笑容更甚,那憋不住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叶悠这下更加确定,自家哥哥什么性子她太了解,叶悠放下他的胳膊,斜着眼看他:“该不是你把人藏起来了吧?” 闻言,叶朗脸色骤变,一下子不自然起来:“胡说八道。” 他的神情变化叶悠都看在眼里,这更加应了叶悠的猜测,叶悠瞪了眼睛不管他漏洞百出的遮掩:“真是你给藏起来了!” 叶朗见她又嚷嚷,忙将笔丢下,一手揽过她的肩,一手捂住她的嘴:“你小点声!” 叶悠在他的禁锢下点点头,叶朗将她放开,而后叶悠笑着凑上前去拍了拍他:“大哥,你可真行,胆子也太大了,你把她藏哪了?该不会是带回府了吧?” 说着,叶悠便目光环视叶朗房内,看看哪里能藏人。 “你别胡说,”叶朗再次揽过她的肩膀不让她乱跑,“昨天若若差点跳湖,幸而被展追救下,昨夜我将她安置在了展追的宅子里。” 听到了展追的名字,叶悠心一颤:“现在事情闹大了,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叶朗一叹气,想着昨天林若若哭成那样就心疼,“她大娘要将她嫁出去给人做妾,她不肯,便出了这事,我断断不能再让她回林家了。” “那就一直在外面养着?” “我得仔细想想,若这次,他们家都以为若若死了也好,若若往后的日子就清净了。”叶朗一顿,“路即便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她心悦我一场,我得成了她的依靠才是。” 叶悠仰头看着叶朗,听他一席话,心头莫名生出敬佩之意来,想不到自家大哥居然这般深情,宁可孤注一掷。 “这件事你也得帮我个忙,”叶朗手上稍稍用力,捏了叶悠的肩膀,“展追的宅子里没有姑娘用的东西,若若在那住不方便,我又不知道姑娘都得用哪些,你帮我置办些。” “这个你放心,”叶悠听见展追的名字,隐约心里多出几分隐忧,“那个展追,可靠吗?咱们家不也有一处闲置的庄子吗,不如将她接到那里去,再找两个人照顾她。” 叶朗点头:“我也这样考虑过,今日你便随我走一趟吧。” “好。”叶悠一口应下。 . 展追的这出闲宅在城东最里,安静少人。 叶悠下了马车,招呼着佩玉和环儿将给林若若置办的胭脂水粉等物件取过来。 几人进了宅,林若若见叶朗来了,如同雀儿一般欢快的奔出来,一双眼睛红肿的厉害,一见便知流了不少眼泪。 叶朗一见她,心疼的说不出话。 林若若见身后跟着的叶悠,想着叶朗定是没有瞒她,一时间有些难为情,红着脸唤了一声:“二姑娘。” 叶悠轻浅一笑,看出她的窘迫:“若若姐,我哥让我给你置办了东西送来,你看看还需要什么,我再去给你买。” “多谢二姑娘。”林若若说话轻声软语,这边向叶悠道了谢,那边往叶朗跟前又凑了凑。 二人之间化不开的浓情惹得佩玉环儿捂着嘴偷笑。 “你们先将东西送屋里去。”叶悠朝二人吩咐着,转而又朝叶朗道,“你们一定有不少事要说,快去说好,我在这里守着,一会儿咱们就出发。” “好,”叶朗也不避讳,牵起林若若的手便离开,“若若你同我来,我有事跟你商量。” 叶悠见着二人手拉着手消失在花影里,自己也是一阵窃笑。 不觉有些羡慕林若若,可以有个让自己奋不顾身的人,此生足矣。 叶悠在院子里寻了一处阴凉处才坐下,便见展追从外面进来,一进门,二人对视,叶悠的心像被谁敲了一下,叶悠缓缓起身。 她在这里,展追并不意外,他就是奔着叶悠来的。虽然昨日才远远的看了她一眼,可就像是隔了许多年头似的,再次看到她眼中的陌生,又回想昨日她和旁人在一起有说有笑,展追心头生着闷气,无处发散。 “展公子。”叶悠生硬的同他打招呼,随即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儿,心里乱的厉害,无端想起昨夜做的那个梦——展追在她耳畔低语的那个梦。她脸同火烧,仿佛夏日的艳阳要给她灼干了一般。 展追强忍住想冲上去将她抓捏在手里的冲动暗自握了拳,良久才低声问:“你最近可好?” 其实这只是句客套话,他真正想问的是,我想你了,你知不知道? 第四十五章 叶悠不敢抬眼,只盯着地上…… 叶悠不敢抬眼, 只盯着地上的树荫微微点头:“有劳展公子挂念,我很好。” 展追双目沉沉,看不透叶悠的心思。她此刻的陌生, 让他想起前世她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无论他怎么闹, 怎么折腾,她都静静承受着,不会同自己多说一句。 叶悠没有回来, 没有同他幻想的那样回到灿然的时光,那个看他时满目星辰的时光。 沉默自二人之间拉开,叶悠定了心神才开口:“若若姐的事,多谢展公子帮忙, 你是来找我哥的吧,我去叫他。” 叶悠借口躲开,展追目光始终随着她, 不忍心也不愿意放开。 叶悠走开没多久,叶朗便过来了,迎上展追,露了笑意, 明显没了之前的冷然态度: “展公子, 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事找你商量。” 展追目光移到叶朗身后,见方才离开的身影没有归来,便知她有意躲避,他心头有些失望。 “正好我也有事找你商量。”展追收回目光。 叶朗爽朗道:“你先说。” 展追直言不讳:“之前你问我要什么报酬,我如今想好了。” “请讲。” 展追上前一步,在叶朗耳畔轻声低语几句, 叶朗神色随着展追的说辞逐渐扭曲。 “你说什么?”叶朗瞪大了眼珠子说道,“让我派人去保护你家?” “不错。”展追站定点头。 “展公子你在说胡话吧,”叶朗一摊手,“你展家怎会被流放,展大人可是当朝重臣。” “我没有理由拿这件事开玩笑。”展追说的认真。 叶朗觉着他有些神神叨叨的,语气有些调侃:“既然你觉得日后会落得流放的下场,为何现在不早做准备?” “因为我要让你看清一个人。”展追负手而立,树叶的斑驳打在他的脸上。 他当然可以提前做准备免去牢狱之灾,逃过流放之苦,举家迁到北境,可是叶悠呢,叶家根本不知丁仲庭的嘴脸,即便他要走,也要先将丁仲庭的面皮掀开再走。 “你……你要让我看清谁啊?”叶朗一头雾水。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只要记得,若是我家被流放,你带着人一路护送便好,”展追抿嘴一笑,“我知道,我只救了林若若一个,却要你护我一家,是我占了便宜,但是我能相信的,也只有你了。” 这话说的叶朗心里暖乎乎的,叶朗之前对展追有意见是因为他不理叶悠,如今接触下来,见他人也不算坏。 “你为什么相信我啊,”叶朗一笑,“你可别忘了,我是叶维隐的儿子。” “你还是叶悠的兄长。”展追清冷的面庞鲜露笑意,一双鹤眼清澈明亮。 他很清楚前世叶家是为了什么被南相王唾弃。 “好,”叶朗上前一步,手拍在展追肩上,“虽然你同我妹的事,我很不待见你,可是你救了我的若若,这对我来说,也是大恩。你家若真有事,我定会出手相助。” “还有这个。”展追将一颗蜡丸从怀里掏出递到叶朗面前,“最近尽量不要让叶大人见南相王,若不得已,就将这个打开。” 叶朗接过蜡丸,随手揣到怀里:“好,我记下了。” 叶朗将安排林若若的事与展追说定后,林若若才拉着叶悠从后院出来。 展追还在,叶悠本身是不愿意露面的,她见过梦里展追的狰狞,连带着如今看他一眼都觉着心慌。 展追看出叶悠有意无意的往叶朗身后躲,一想到之后会有一阵子不能见面,心里便不是滋味,干脆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叶姑娘说,不知可不可以。” 叶朗回头看了叶悠一眼,想都没想便移到一侧:“也好,有什么,都趁这次说开了。” 叶悠目光死盯着叶朗,怨恨他就这样把自己送了出去。 叶朗假装没看见,带着林若若躲到一旁去了。 这下叶悠又不得不面对展追。 展追朝她靠近一步,叶悠下意识的后退。 展追沉了气,说道:“我贸然去你家提亲,吓到你了吧。” 叶悠低头抿唇,不开口,不回应。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展追声线低沉,多少带了落寞。 叶悠抬眸,像没一点掩藏似的摇头。 看她的眼神,展追便知道她没有撒谎,他又问:“那你为什么怕我?” 叶悠一怵,想到这阵子做的梦,总不能将这些告诉他,只言:“许是本能吧。” 展追无奈苦笑,这能怪谁呢,只能怪他自己。 “虽然你记不起我,但你现在总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吧?”展追道。 他的心思?都去提亲了,他的心思叶悠自然明白,可她暗下决心,这个世上,谁都可以嫁,唯独不能嫁给展追,她可不想真得活成梦里的样子,整日被他磋磨,被羞辱掐脖子。 “有些事,需要两情相悦,强求不来的。”叶悠道。 此刻展追忽然意识到,没有叶悠的日子他忍受不了,他也没有什么耐心耗下去,他微微仰头:“若我真要强求呢?” 叶悠一颤,用惊异的目光看着他,显然是被吓着了。 见叶悠害怕,展追一下子心又软了下来,他轻浅一笑,宽慰道:“逗你的,我不舍得。” 这过分的言辞让叶悠一下子红了脸,又气又羞,她怒目而视:“展公子请自重!” 见她嗔怒,展追反而有些高兴,笑容更深:“你生气也好,讨厌也好,至少你注意到我,不再是冷冰冰的样子。” “叶悠,”展追一下子又认真起来,“我方才说的都不是假话,日后我无论做什么,都自有道理,但我保证,不会伤你分毫。” 叶悠越发觉着这人无理,说的再多也是空费唇舌罢了,索性不理,不再听他多言,转身便走。 展追望着她逃似的背影浅勾了嘴角,后退两步悠闲的靠到身侧大树上,低声道:“不会很久了,再等等我。” . 许是白天被展追气到了,夜里叶悠又开始做梦了,只不过这次,比她之前每次梦见的都骇人。 她梦见她站在一处门外,偷偷朝门缝里望,屋里立了许多灵位,放眼望去,数不清的展字。 展追孤独的身影跪在那里,叶悠觉着惊悚的同时又觉着他的身影有些可怜。 忽然,展追回过头来,眼珠成了赤红色,死死的盯着门外的叶悠,而后展追叫着,让叶家还命来。 叶悠尖叫一声,再次从噩梦中醒来。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暗黑,窗外的月光投到床沿上温柔一片。 叶悠紧紧抓着自己衣襟,流火夏日,她觉着周身发冷,关于展追的梦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多,无端想起展追白日同她说的话,叶悠觉着,迟早有一天,展追会对她做出什么也说不定。 她要早做打算才是。 . 自梦醒,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荷塘小角已然绽开大朵,几许莲蓬杵在荷叶中间,晨起晚间日渐凉爽,几近夏末。 叶悠将自己每日做的梦都记在了纸上,她梦见展家人的死亡,展追的报复,还有叶府的落寞。 她将梦境捋了个大概,大胆猜测,展家的事,与父亲有关。 “姑娘,姑娘,不好了姑娘!”环儿匆匆从外面跳进来,一脸惊色嚷道,“展公子家出事了!” 叶悠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冲上心头,她扶着桌案起身,问:“怎么了?” “展大人被下狱了,展府被抄家了!” “什么时候的事?”叶悠的声线明显颤了一颤。 “听说是今天早晨的事,这会儿大街上都传遍了。” 叶悠觉着自己的心慌的厉害,低头看着桌案上依次摆着的纸张又问:“我爹和我哥呢?” “大人和公子被南相王召去了,这会儿还没回府呢。” 叶悠双腿一软,坐回椅子,望着桌面的香纸出神,一切,好像都开始按照她所知道的行走了。 “姑娘,您别慌,展公子那边暂时没事,只说是抄家,不一定会丢命!”环儿以为叶悠这样是担心展追,忙跑过来宽慰。 “展大人因为什么被下狱?”叶悠问。 “听说,是南相王的意思,说什么……什么……”环儿用力想着,“好像是什么清君侧!” 叶悠冷笑,最该清的就是南相王,他这样乱扣罪名,不过是要除掉幼帝身边的人他日自己登上皇位罢了。 “你出去守着,大人和公子回来就马上通知我。”叶悠嘱咐道。 “好,知道了。”环儿痛快应下又匆匆跑出去了。 叶悠重新将桌案上的纸仔细看过,每处细节都不敢落下。 叶维隐和叶朗到了未时才回府,叶维隐阴沉着脸,愁容满面,府里下人见了皆不敢靠近,叶朗亦然。 “哥,哥!”叶悠自回廊下唤他,叶朗心下正烦,不过还是走了过去。 “听说展府出事了?”叶悠问。 叶朗沉眉点头,心情沉重。 他自知道这是南相王在铲除异己,可是父亲忠于南相王,他不得不同父亲一起。 “南相王今日找你和父亲去,是为了什么事?”叶悠问道,心中忐忑,生怕答案是她猜测的那样。 叶朗环顾四周,即便是在自家府里,他也怕隔墙有耳,他觉得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搂着叶悠的肩将她带到一处角落,这才低声道:“南相王想让父亲去杀灭了展家。” 叶悠身子一抖,脸色瞬间惨白。 叶朗感觉到了她在发抖,忙安慰道:“别怕,父亲没有同意。” “为何让父亲去?”叶悠问。 “因为……”叶朗一顿,面色有些为难,“因为之前父亲有意和展家结亲。” 叶悠倒吸一口凉气,所有的事都应了梦境,几乎不差。 第四十六章 “哥,你听我说,无论如何…… “哥, 你听我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爹参与展家的事, ”叶悠正色道, “如果可以的话, 最近不能让爹去见南相王。” 叶朗眉毛一抬:“你这话和展追说的差不多,之前他还叮嘱我,少让父亲见南相王。跟你说个更怪的事, 他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怎么能让爹不蹚这趟浑水呢……”叶悠无暇顾及展家,南相王要除掉谁岂是他们能左右的,叶悠只希望父亲兄弟无事便好,“哥, 你看这样如何。” 叶悠说着,拉过叶朗的手,让他掌心朝上, 在上面写了两个字。 叶朗随着她手指在自己掌心比划,随即脱口而出:“装病?” “对,就是装病,南相王总不能让病人去杀人。”叶悠此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对了, 我差点忘了。” 叶朗从荷包中掏出一个蜡丸, 在叶悠面前晃晃,随后拉着她回房间取出剪子将那蜡丸启开,蜡丸内封着一张纸卷儿,还有一颗红色的小丸子,拇指盖大小。叶朗暂且将小丸子搁置一旁,小心将纸卷展开,上面用蝇头小楷写了两行字“叶大人装病用此丸, 融在洗澡水里即可。” 叶朗读完一拍大腿:“神了!这展追真的神了,你们两个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叶悠朝他翻了个白眼儿:“哥你乱说什么呢,谁和他心有灵犀啊!” 叶朗不顾她说什么,盯着那红色药丸说道:“父亲太耿直,定然不会同意我们出的主意。” “不同意也得同意,”叶悠坐下来,“南相王让父亲去,就是想让他表忠心,父亲若不肯,你猜他会怎么样,恐怕到时候我们也会和展家一个下场。” “不错,”叶朗点头表示认同,“依我看,此事不要告诉父亲,咱们按照展追说的做便好。” 叶悠望着那红色药丸出神,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片段,她在昏暗肮脏的大狱里哭的厉害,像是与什么人告别,她同那人说,不要忘了她…… “想什么呢?”叶朗见叶悠愣神,用力一拍她肩膀。 “哥,大狱什么样?”叶悠被他这一下拍的不轻,他下手没个轻重,这会儿肩膀还隐隐作痛。 “大狱还能什么样,黑、潮、臭、酸、冷样样不缺。”叶朗转过头来,眼睛微眯,“你该不会是想去看展追?” “我看他作什么,我和他又不熟。”叶悠低头理了理自己衣袖。 叶朗看她这幅样子,无奈摇了摇头,以为她是口不对心。 . 当天夜里,叶维隐病了的消息便传了出来,整整烧了一夜,给曾氏和才从庙里回来的叶家老太太急的半夜都没合眼。 叶悠守在门口问曾氏父亲的病情,曾氏将她推出来:“你别往屋里进,再将病气过给你。” “父亲怎么样了?”叶悠只知道叶朗偷偷将那药丸融在了父亲的洗澡水中,却不知父亲忽然病了是不是这个缘故。 “身子热,竟说胡话,大夫说是风寒,方才身上起了疹子,还不知怎样呢。”曾氏道。 看着曾氏心疼的样子,再想到父亲在里面受罪,叶悠一阵内疚,觉得自己和叶朗都像一下子着了魔,居然相信展追的鬼话,还没弄清楚那是什么药就乱给父亲用。 眼下她五内焦灼,又不敢说实话,这个时辰了,叶朗也不见了人影,当真急煞。 “快回去休息吧,明早你再过来。”曾氏推着叶悠回房,片刻也不想让她多待。 叶悠进不去房间,又担心的不能安枕,只能回自己院子里干坐到榻上挨到天亮。 佩玉晨起过来的时候,见叶悠趴在矮桌上正睡着,衣裙穿的还是昨天那件。 佩玉过来,轻摇了叶悠的肩膀:“姑娘,姑娘,你怎么睡这儿了?” 叶悠被她摇醒,胳膊这会儿都麻了,一时间不敢动弹。 “我爹怎么样了?”叶悠抱着胳膊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问叶维隐。 “姑娘放心,”佩玉柔声安慰,“大人的烧已经退了,只不过身上脸上起了疹子,密密麻麻的,看起来有些吓人,郎中过来瞧过了,说是风疹,不能出门见风,养上十天半个月就能退了。” 叶悠闻言,心这才缓缓搁下。 “对了,那郎中还是南相王特意请到府里来的,南相王听说今日大人因病告假放心不下,便命人来看看大人,”佩玉只是笑,并不知其中缘由,“看来啊,南相王对咱们大人还真是好呢!” 叶悠暗自冷笑一声,他哪里是好,这是怕父亲装病,需得亲自派人来看过才安心。 “姑娘,还有一件事我也得告诉你,”佩玉似乎这口开的很艰难,“展公子一家,死罪免了,可活罪难逃,家也抄了,还得流放到北境去。” 叶悠垂下眸子不说话,长长的睫毛在鼻梁处投下一道影子。 她盯着自己鼻尖儿道:“我知道了。” 叶悠说不出自己心里那种发堵的感觉算不算难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展家的事,她既不开心,也不能像无关人等那样毫不关心。 她又想起展家那些牌位和展追孤零零的身影来。日上三竿,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她心里却发毛。 . 五日后,叶悠听闻展家三十七口被押往北境,也是同天,丁仲庭来叶府找叶悠。 他到叶悠的院子里时,叶悠正和环儿剥莲蓬。 “仲庭哥哥。”叶悠客套的轻唤一声。 丁仲庭今日看来心情不错,将手里的食盒亲自递上去:“给你带了吃的。” 叶悠手里还抓着莲蓬,示意环儿去接。 环儿接到手后,丁仲庭道:“你去将这个摆放在姑娘屋里。” 知道是他有意支开环儿,叶悠并没有多言。 “悠悠,我有话同你说。”丁仲庭说道。 “好,”叶悠一点头,“你说吧,我听着呢。” “展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丁仲庭直言。 叶悠面上没有什么触动,手指把玩起手中的莲蓬来:“我知道。” 她这反应让丁仲庭心头欢喜,好像如今在她眼里,展追像个可有可无的人一般。 “悠悠,”丁仲庭再上前一步,目光里的温柔,能将任何棱角磨平似的,“你应该一直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吧。” 叶悠手指抠着莲蓬边缘,依旧无理由的厌恶他,甚至不愿意抬头去看他一眼,只道:“我知道,你同我兄长一样待我好。” “你知道的,我不想做的兄长!”丁仲庭直言,“从前,你只想着展追,我顾念你,不愿意让你为难,所以什么都没有问过你,如今展追走了,我才敢同你说这些,你知道我不想做你的兄长!” 叶悠心口又是一阵恶寒:“可是你只能是我的兄长。” “为什么?”丁仲庭反问,“你不是已经忘了展追?” “同他无关,”叶悠抬起头,“和他没有关系,我只想拿你当哥哥,从未想过旁的。” “可我想旁的,”丁仲庭眼中神伤不停翻涌,“我想娶你。” “悠悠,我保证,我会一辈子疼惜你,不会让你受半点儿委屈,此生只有你一个,我不会纳妾,也不会有别的女人,只要你点头,明日我就来提亲。” “可是我不想嫁给你!”叶悠面目表情,语气异常坚定,“我从来都没想过嫁给你!” 丁仲庭怔住,他看见叶悠的眼睛里此刻居然对他充斥着敌意。 二人对视,叶悠这次没有躲避,两个人僵持起来。 最终还是丁仲庭败下阵来,丁仲庭苦笑一声:“悠悠,你真的一点希望都不肯给我。” 他退后两步,身形晃荡,带着挫败,而后又言:“不过,我可以等。” 丢下这句话,丁仲庭转身离开,背对着叶悠,他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叶悠被他最后说的那句话震了一瞬,那四个字“我可以等”,让她恍惚了一阵,她总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好像在某一天,另一个人也同她过这几个字。 我可以等。 我可以等。 叶悠微眯了眼,顿觉无趣,将手中被掐坏的莲蓬随手一丢,转身正看见躲在门侧偷听的环儿,贼头贼脑的,一下子给她逗笑了。 环儿躲避不及时,憨憨的抓了抓头发。 “姑娘为什么不喜欢丁公子啊,丁公子对你那么好。” 叶悠回了房间,就着铜盆洗了洗手:“不知道,就是不喜欢。” “您今天伤了他的心,”环儿将干净帕子递到叶悠手里,“丁公子看着挺可怜的。” 叶悠不以为意。 . 半月后。 中原地界还在夏末秋初,北境临界已是白雪茫茫,风雪肆虐。 叶朗扯下蒙脸的巾布,抓起一把雪蹭了蹭剑上的血迹。 身着囚服的展追走过来蹲到他身旁,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攥着叶维隐的剑坠。 叶朗看他手里的剑坠一眼,又看了看满地尸体,有押送官兵的,还有刺客的,将长剑立在雪地里,叶朗才眯着眼问他:“你说你早就暗中联络上了北境王,本来我还疑惑,为何非要我来一趟。” “我说过,我想让你看清一个人。”展追道。 叶朗轻叹一口气,望向茫茫无际的雪白,又回头看了北境王派来接应展家人的人马,抬手也拍上展追的肩膀:“难为你了,为了让我看清楚,不惜全家老小以身犯险。” 展追也回头看着一家老小都上了北境王派过来的马车,心头安慰,寒风将他眼中吹的湿润,这一世,终是没有让他们无辜送了性命。 前世,他的家人就是在此被丁仲庭带的人斩于刀下,这回重来一次,丁仲庭万万没有料到不光是北境王派了人暗中保护,还有叶朗也带着人一路相随。 “你有什么打算?”展追问道。 叶朗将那剑坠从展追手里拿过来,回想方才厮杀场面,刺客出现,他带人蒙面杀敌,他奋力挑了带头人的蒙面巾,那人闪避不及,虽只是个侧脸,但是他看清了,那是他最好的兄弟,丁仲庭。 第四十七章 “能怎么办。”叶朗苦笑一…… “能怎么办。”叶朗苦笑一声, 若非今日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会相信。 他的心是寒的,很想当面问问他缘由, 这么多年叶家究竟哪里对不起他。 此时此刻, 叶朗竟不知, 以往他自认为的兄弟情是否都是欺骗。 他是出于私心还是南相王派他来的? 叶朗千方百计的替丁仲庭寻个借口。 “不如你劝着叶大人一同来北境,南相王不是明主。”展追说道。 “我当然知道,”叶朗叹息一声, “可是父亲哪里是我能劝动的,从前我不止与他说过一次。” “我有一计,你可想试试?”展追笑吟吟的问。 叶朗经过这次的事已经对他大大改观,心里也盘算着, 无论这次是出于丁仲庭的本意,还是南相王的命令,他们叶家都已经不安全了。 南相王已经开始不信任他们, 说不定,今日的展家就是明日的叶府。 叶朗心底一阵恶寒,展追身上的囚服再一看,有些刺眼。 “叶朗洗耳恭听。”叶朗干脆答道。 . 一辆马车从城里驶来, 在叶府郊外的庄子外停下, 叶悠提裙下了马车,一路颠簸,骨头都要散架了。叶悠离的马车远了些,专心看着佩玉和环儿将买给林若若的物件一一取下,丝毫没有留意不远处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自她下车便一直随着她。 身后林子里的鸟儿像被什么惊了似的,成群结队扑腾着起飞, 振翅声音响动,叶悠转身望了一眼,并未发觉什么异常,于是又转过身来。 “姑娘,东西都拿好了,咱们进去吧……”环儿话音未落,目光从叶悠脸上移到她身后,脸上挂着惊恐,上前一步想要拉开她,“姑娘快跑!” 叶悠顺着环儿惊恐的目光回过头去,只见一群黑衣人朝她扑过来,叶悠瞳孔一缩,那片黑影速度快的惊人,当叶悠反应过来想要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最前的那个人一把将她拉到怀里,随后叶悠的口鼻被他用湿帕子堵上,叶悠只觉一股刺鼻的味道传来,挣扎了没几下便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姑娘!” 佩玉和环儿同时惊呼起来,想上去抢人,却被其他蒙面人围住,因为今日是给林若若送东西,所以出门只带了一个赶车的小厮,谁知会遇上这样的祸事。 二人眼见着不醒人事的叶悠被那人扛起,朝林子里走去。 黑衣人扛着叶悠穿过一片小树林,上了小道上,没走两步便看见了一辆马车在那里等候。 赶车之人亦是蒙着面,见人过来,便将马车上的毡帘掀开,叶悠被小心挪到马车里,随后那黑衣人也一头钻进马车。 赶车人将毡帘放下,牵过缰绳,马鞭扬手一挥,马车缓缓驶去。 羊肠小路不平坦,马车晃动的厉害,光线顺着马车缝隙透过来,黑衣人将蒙面巾子扯下,展追棱角分明的侧脸在光线不稳的马车里忽明忽暗。 展追将熟睡的叶悠抱在怀里,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臂弯,抬手轻轻拨开她额头凌乱的碎发,目光温柔璀璨,清澈见底,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明珠。 食指指腹顺着叶悠的发际缓缓滑动,不由得想起前世叶悠睡在他枕侧的模样,也是如此,眉头微拧,好像在梦里也不得安眠。 展追一阵心疼,下巴抵上叶悠的额头,轻轻蹭着。 叶悠醒来时觉得有些头晕,好像世间万物都在晃动,尝试了几次终于睁开眼,一股松香气传来。马车里光线暗,她隐约见着眼前是一个下巴的轮廓,顺着往下看去,一双大手正扶在她的腰侧,她意识到自己好像枕在谁的腿上,惊呼一声,朝一侧翻身。 展追正闭目养神,听见她声音猛然睁开眼,手下意识的一拦,叶悠这才不至于摔下去。 叶悠见那人手揽住自己,二话不说扑腾着起身,双手在他脸上胡乱的抓。 展追一把抓住她乱舞动的胳膊,而后解释道:“叶悠,别怕,是我!” 叶悠看不清他的脸,但是这个声音却耳熟,叶悠迟疑着停下挣扎,问:“展追?” “是我。”展追声线低沉却格外温柔。 “这是怎么回事?”叶悠努力想看清,可是这会儿外面天已经黑了,她只能隐约看清一个轮廓,“是你绑的我?” “是。”展追痛快承认。 叶悠倒吸一口凉气,她早就该想到,展追不会轻易放过她:“你不是去北境了吗?” 叶悠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胳膊还在他手里,她不敢妄动,她根本不是展追的对手。 “我同你哥行了半个月,到了北境地界又同他回来了。”展追将她胳膊松开,她向来纤细,他怕给她弄疼了。 “跟我哥有什么关系?”叶悠意识到自己现在还躺在他的腿上,红着脸翻过身,坐到一旁。 “你哥护送我去了北境,发生了什么,等你见了你哥你问他便是,”展追深深望着着她,即便看不清楚,“至于我为什将你绑过来………是因为,我想你了,一想到我在北境许久见不到你,我心里便难受,所以就一不做二不休,将你绑来。” 他突如其来的乱语惹的叶悠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却又怕的厉害,梦里她已经知道展追是个什么人,此刻叶悠惶恐万分,想着,明明父亲已经装病了,怎的还是没有逃脱宿命不成,自己怎么又落在了展追的手里? “你家人……没事吧?”叶悠试探的问道,她想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错处,导致展追绑了她。 “他们此刻已经在北境被北境王安顿好了,”展追说着,眼皮一缩,有些兴奋的问道,“你是不是记起什么了?” 叶悠摇头,也不管他在暗处能不能看得到:“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展追,你送我回府,你把我绑来算怎么回事,我又没有得罪你。” “我知道,”展追轻笑,止不住的开心,只要她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便觉得安然满足,“可是将你留在京城,我不安心。” “你这是要将我带去哪里?”叶悠顿时紧张起来,不敢说出自己心里的猜测。 “北境。”展追直言。 “你疯了展追!”叶悠挺直身子,“我为什么要跟你去北境!” “因为我不能忍受没有你的日子。”展追身子也朝前探了一分。 “无耻!”叶悠气的骂了句,“你真是无耻至极。” 展追现在不想解释,她气也好,她骂也罢,等到了北境,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叶悠,你先跟我走,等你见到你哥,你就明白了。” “我哥在哪?”叶悠质问,“你这个大骗子,我哥明明还在京城!” “你去了北境,你哥和你爹当然也会去。”展追再次上前,抬手搂过她,却被她推开,他也不恼,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忍不住的欣喜。 “展追,我家里人没有做错什么,你为什么非要跟我家过不去,展府被抄都是南相王的主意,我父亲还从中劝阻,以至于现在南相王开始不信任我父亲……” “我知道。”展追道,“叶大人为我家做的一切我都知道,我也很感激,所以现在是该我回报的时候了。” “你所谓的回报就是绑我去北境?”叶悠颤声问。 “叶悠……” “你送我回家,我要回家!” 展追身形一顿,良久才言:“你当真要让你爹和你哥一直跟着南相王吗?” 叶悠凝视展追,她当然不愿意,可是这又有什么法子,天下之大,何处不是南相王的天下,连幼帝都被他架空,还有什么他做不到。 “你信我一次,这次是你们叶家最好的机会,我也不会害你。” 叶悠脑子乱的很,只能让自己缩在角落,离他远一寸便是一寸。 “公子,前面有间客栈。”赶车人眼下也摘了蒙面的巾子,是阿申。 “今天就歇在这里吧。”展追说道,又看了叶悠所在的方向,“颠簸了一下午,你定然也饿了,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叶悠用力抱了膝盖,眼前一亮,既然是客栈,那就好办了,可以找人求助,还可以找机会逃跑。 马车停在客栈旁边,展追跃下马车,转头朝马车里喊道:“下来吧。” 叶悠麻利的钻出马车,环顾四周,寂静无声,黑暗无边,像是荒山野岭,尤其骇人。唯有一处二层木楼有光亮,便是眼前的客栈。眼下在群山峻岭的衬托下,这间木楼显得格外阴森。 她顿时打消了找机会逃跑的念头,看来,只有找人求助这一条路了。 “来,我接着你。”展追朝叶悠伸出手。 叶悠没理,提着裙子要自己下马车,被展追看穿,也顾不上许多,直接上前一步掐住她的腰将她轻轻一带,便带到了平地。 叶悠低呼一声,用力推开他的胳膊,朝后退了两步:“你别碰我!” 展追笑笑,看她嗔怒又羞的模样,十分心痒,心道:从前也没少碰。 当然,这话他没有说出口,生怕将叶悠吓哭了。 展追朝木楼抬了抬下巴:“外头风大,快进去吧。” 第四十八章 已经入秋,此处四面环山,…… 已经入秋, 此处四面环山,凉意更甚,叶悠侧头瞧瞧, 远处一片黑暗, 远远瞧着, 像潜伏了一只巨兽,又像藏了许多鬼魅,多看一眼下一刻就要扑过来似的。 再不情愿, 也还是踏入了面前的小楼,木楼虽然简陋,还算干净,看上去空空荡荡的, 好像只有他们这几个人,柜里站了一个干瘦的老头,阿申正同他说着话, 他静静立在那里看着阿申,时不时点两下头。 “公子,楼上便是客房,你们可以上去歇息了。”阿申过来, 朝二楼方向指了指。 展追便带着叶悠上了二楼。 叶悠一上楼便傻了, 二楼居然只有一间房,展追推开门,朝叶悠招了招手。 叶悠十分不情愿的进门,屋里还算宽敞,叶悠食指划过桌子,又抿了指尖儿,没有灰尘。 “今天先在这里委屈一夜, 明天过了这片林子,我带你住好的客栈。” 展追进门后,反手将门带上。 木门吱呀一响,叶悠一惊,猛然回头:“你关门做什么?” “难道你要开着门睡觉?”展追问。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还在这,我要歇息了。”叶悠朝后退了两步,警惕的看着展追。 展追一笑明白她的意思,忙道:“这荒郊野岭的,你自己住我怕不安全,晚上你只管睡,我在这里守着你。” 说罢,展追拍了拍窗下的太师椅。 叶悠懵了,瞪着眼道:“你胡说什么,你怎么能住在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还了得,我看你是存心想要坏我名声!” 展追又笑了,笑的明媚爽快,他就是开心,只要她在就开心:“都说了是荒山野岭,连个苍蝇都不见,谁会知道我们俩共处一室,阿申是我的人,他不敢外传的。” “那也不行,”叶悠指了门口,“你出去!” “好,我出去。”展追拉长了音,果然开门出去了,痛快的有些怪异。 叶悠颠簸了一天,见他出去,这才走到床前坐下,侧耳听着门外似乎没声,试探的朝门口走去,耳朵贴在门上再细听了会儿,果然没动静,于是悄悄将门开了个缝儿,便听展追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怎么了,需要什么?” 叶悠在门里被吓了一个激灵,想着这厮是一直躲在门外没走开,方才自己的试探恐怕都被他看去了,一时又气又怒,用力将门关上。 展追立在门口望眼欲穿,满目宠溺。 稍许,门又被打开,是阿申端着饭菜进来。 “二姑娘,用饭了。”阿申轻声道。 闻到饭菜香,引出了叶悠肚子里的饿虫,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正犹豫着过不过去,展追进了门,手里拎了一只茶壶,还有两只干净的杯子。 叶悠一见他,才要抬起的屁.股又坐实了回去。 “还坐着干什么,过来吃饭了,”展追说着,将两个空杯子都倒满茶水,“这里简陋,没什么好吃喝,你先对付一下,明日我带你吃些好的。” 叶悠依旧不动。 “你是怕我在饭菜里下药?”展追看出了叶悠的小心思。 叶悠不答,只警惕的瞧着他。 “我若想对你如何,根本用不着下药,若是想动你,早在马车里就动了,何必等到现在!” 展追话一出口,叶悠顿时面红耳赤,绯色连到了脖子上,气鼓鼓的看着一旁想笑又不敢笑的阿申,抬手拎过手边的枕头,朝展追丢过去,却被展追一把接过。 展追将枕头搁置一旁,回头看了阿申一眼,阿申忙收敛了笑意低下头去。 展追这才回过脸来又道:“不吃饭,丢枕头都没力气,你先过来吃饭,吃饱了让你打个够,怎么打都成,可以吗?” 叶悠被他气的直翻白眼儿,又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于是将脸一别:“我不吃。” “你看你,和我生气何必跟自己肚子过不去,”展追一顿,“这样,我先出去,等你吃完了我再进来。” 说罢,带着阿申转身就出了门。 屋里又只剩下叶悠一个人,肚子里的咕噜声就越发明显了。 叶悠本想赌气不吃,转念一想,展追方才说的也有道理,他若想怎样,自己也奈何不了他,不吃,吃亏的可是自己,不吃饱了喝足了,哪里有精神逃跑。 想到此,便下了地,端起碗来吃饭。 虽是粗茶淡饭,可饿极了叶悠吃的也很香,吃饱喝足了又重新回到床沿坐下,此时外面起风了,山风吹的窗子咣咣作响,乍一听鬼哭狼嚎的,有些瘆人。 窗子不严,风从窗户缝隙里透进来,有些凉意,叶悠嫌弃客栈里的被子脏,不愿盖,只能抱着膝盖缩在床角,床角窝风,暖和许多。 这会儿,展追推门进来,见着饭菜已经动过,心下稍安。 阿申进来收拾碗筷,抬眼见着叶悠缩起来便笑道:“二姑娘,您夜里睡觉可要将门窗关好,这林子里不安全,常有野兽出没,万一您夜里睡着了,野兽闯进来将你叼走了可就麻烦了。” 叶悠一听,头皮发麻,忙问:“还有野兽?” “是有的,”阿申边收拾边认真道,“这客栈的掌柜瘸了一条腿,就是被野兽伤的。” 叶悠心一紧,接着问:“野兽进得来?” 阿申点头:“当然了,野兽力气大着呢,要没把子力气,可真斗不过它们,所以二姑娘千万将门窗关好,虽然没什么用,不过若是野兽真来了,也能好歹抵挡一阵。” “啊??”后来这些话阿申不说还好,说了反而叶悠吓破了胆,愁眉苦脸的又往床角缩了缩,盼着野兽千万不要出现。 阿申收拾利索便出去了,转过身带着一丝笑意,叶悠并没有看到。 展追将门关上,来到床边歪着头看了叶悠正瑟缩着发抖便问:“怕了?” 叶悠没答话,只朝他这边翻了个白眼儿。 展追强忍住笑意道:“别怕,有我呢,我守着你,你尽管睡便是。” 说着,展追后退两步,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抱在胸前,闭目养神。 叶悠良久才从床上探出头去,见他果真老老实实的坐在那,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心想着,他在这也好,若是万一真的又野兽,他也能派上用场。 这一天颠簸的厉害,叶悠强撑着倦意不让自己睡过去,过了许久,叶悠再次探头,见展追呼吸均匀,身形松垮,像是睡着了,叶悠抿了抿嘴唇,轻声下地。 蹑手蹑脚的来到门口,又回头看他,没有动静,这才大着胆子去摸门闩,手才触到,便听展追慢悠悠的开口:“想去找掌柜帮忙送信吧?” 叶悠身子一僵,心被吓的怦怦直跳,手僵放在门闩上,转过头来看他,只见他还是闭目养神的样子,并未睁眼,却将她的小心思看穿。 “你没睡?”叶悠有些气急败坏。 展追睁眼看着她,眼底有淡淡的笑意,触人心弦:“你去找他也没用,这掌柜的又聋又哑,只会唇语,这会儿睡下了,你怎么喊他也听不到。” 叶悠此刻才知道什么叫绝望,甚至开始怀疑展追是不是故意寻了这么间客栈,这会儿居然莫名的对那传说中的的野兽有了些许期盼,最好是野兽过来将展追叼走,这样她就自由了。 叶悠一甩袖子,转身要回床上去,没留意脚下展追的长腿还伸展着,脚尖别在他腿上,一时身子失衡,朝前扑去。 展追眼疾手快,动作麻利,一把将叶悠捞了回来,抱进自己怀里,叶悠惊魂未定,虽没有摔倒却进了狼窝的感觉,她忙要起身,展追却有意抱了她一会儿才让她挣脱开。 叶悠几乎是从他怀里跳出来的。 转了一大圈才怒指着他的鼻子骂:“展追你无耻!” 展追喉结上下滚动,胳膊还虚摆着方才抱她的姿势,怀里仿佛还有叶悠存留的香气,陌生又熟悉。 展追低头笑笑:“又不是没抱过。” “你胡说,你什么时候抱过!”虽然他声音低的像自言自语,可叶悠也听见了。 展追抬眸,回想一下,又点头:“确实抱得少了!” 叶悠羞愤,转身回床,怒将被子踹到地上。 展追起身走过去,将被子从地上抱起又塞到床角,抬手便去解自己的外袍。 叶悠一见忙从床角激动坐起,满面惊诧:“你要做什么!” 展追一怔,瞬间明白了,她是误会了自己,于是将计就计,刻意嘴角一歪,摆出了一脸暧昧的笑容来:“月黑风高,孤男寡女,你说要做什么!” “你不要乱来,我会杀了你的!”叶悠红着眼,快要急哭了。 展追身子朝前探了探:“有句话怎么讲?牡丹花下死,做鬼……” “啊!”叶悠惊叫起来,捂住自己的耳朵,紧紧闭上双眼:“你走开,你走开,你别过来!” 展追见她已经带了哭腔,也就不忍心再逗她,此时外袍已经解下,他抬手一罩,将叶悠整个人都罩在了宽大的袍下。 “你若嫌被子脏,先盖我的外袍睡吧,明日路过城里,给你买上一床上好的锦被,还得置办许多东西呢。”说罢,展追扭身,回到了太师椅上坐好。 叶悠定下心神睁开眼睛的时候,展追又恢复了方才的坐姿,叶悠这才知道,他方才是吓唬自己的。 身上是他的外袍,还带着一丝温热,夹杂着松香气,叶悠恨恨一咬牙,抬手抹了眼角的泪花,又拧了一把鼻涕蹭在展追的外袍上。 谁说野兽可怕,野兽有什么可怕的,此时她宁可被野兽吃了,也不想被展追吃了! 第四十九章 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叶悠…… 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 叶悠夜里醒过两三回,天快亮了才睡去,再睁眼时天已经大亮, 房门响动, 她猛地撑着胳膊坐起, 身上展追的外袍滑落下去。 展追进门,手里端着铜盆,盆里的温水还冒着热气。 “醒了, ”展追将铜盆放到架子上,“过来洗脸,一会儿下去吃饭。” 叶悠低头打量自己,衣衫完好, 还是昨天的样子,身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不适,这才稍稍将心放下来。 沉着一张脸来到铜盆边, 水温刚好,不凉不烫,叶悠掬水送到自己脸上,洗了个痛快。 展追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适时递上干净的帕子。 叶悠接过, 故意不道谢。 净齿漱口后,展追才将房门打开:“走,下去吃饭。” 叶悠不答腔,只静静跟着。 饭菜早已备齐,阿申站在桌前,看二人下来露齿一笑:“公子,二姑娘, 饭已经好了,可以吃了。” 展追招呼道:“你也一同坐下吃吧。” 阿申受宠若惊:“我去后面吃就可以了。” “出门在外,没这么多讲究,让你坐下便坐下。”展追道。 阿申看着展追脸色,也不敢太拒绝,于是坐下,替展追和叶悠摆了碗筷。 展追用开水将面前的筷子烫过一遍才递给叶悠,叶悠也不接,眼皮也不抬,只取了自己面前的,自己烫过了才开吃。 展追一笑,她的冷漠他全不在意,筷子没有送出去,便自己用了,阿申见他俩动筷子,自己才敢将筷子拿起,不过他没那么多规矩,没烫便直接用了。 掌柜从后厨端着汤过来,放下后面带笑意摊开手掌示意他们喝汤,而后转身离开,叶悠看着他的背影,腿脚利索,根本不是阿申所说的瘸了条腿。 叶悠此时才知昨天阿申在诓她,叶悠回过头来眉毛一拧,用眼神质问阿申。 阿申心虚的别过眼,不去看她,只顾低头吃饭,脸恨不得都要埋进了碗里。 叶悠恨的牙根儿痒,用力翻了个白眼,目光扫过展追,发现他正憋着笑。 叶悠暗骂一句,恨恨的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菜,将牙上的菜想成展追,咬的咯吱作响。 . 用过饭后三人离了这客栈,阿申牵过马车,叶悠再环顾四周,依旧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群山连绵,一眼看不到尽头。 叶悠不知父亲兄长是否真的能追上来将她救回去,她不想就此被展追挟制住。 “来,我扶你上去。”展追见她不动,上前一步作势又要掐上.她的腰。 叶悠余光瞥见,忙躲开:“用不着你,我自己可以。” 于是提裙自己爬上了马车。 坐好后,展追也进了来。 叶悠不想离他太近,往角落里凑了凑。 马车缓缓行动,山路崎岖,同昨日一样颠簸。 才行出去没多久,一侧马车轮歪进了一处坑洼中,车身一斜,叶悠整个人朝前扑去,展追似乎早有防备,抬手将她再次接到自己怀里,叶悠的侧脸蹭在展追的侧脸上,她的耳珰划过展追的鼻尖儿,这一瞬,叶悠脑海里又闪过一个片段,此时此刻像是曾经经历过似的。 车轮冲出坑洼,又恢复正常角度,展追低声在她耳畔道:“这山路不好走,你坐的那么偏,难免会磕着碰着。” 叶悠红着脸从他怀里爬起,迅速回到离他最远的角落恶狠狠地道:“你不在这,我就不会坐的这样偏,你为什么不出去和他一起赶车!” 展追理了微微有些凌乱的衣襟:“我若出去了,你摔了谁护着你。” “我看你是存心占我便宜,”叶悠握紧双拳,警告道,“展追,我告诉你,你不要太得意,等哪天你落到我的手里,你就会知道我的厉害!” 展追上前凑凑,离的她近了些,抓起她的一对小拳头各自放在自己脸侧:“我现在就在你的手里,悉听尊便。” 叶悠用力抽回手,一拳打在他肩上:“你离我远一些!” 展追无动于衷,只看着她笑。 “展追,你到底想怎么样,你难道真想带着去北境?”叶悠无奈,觉着这个展追似乎是块滚刀肉,油盐不进,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我不想去北境,我只想回家,只要你送我回去,我叶府定会既往不咎,大加酬谢!” 展追笑意收敛,目光深深,无比认真的看着叶悠郑重道:“我只想要你。” “强扭的瓜不甜。”叶悠垂下肩膀,满目落寞失望。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展追轻叹一声,对未来充满了无限期待,抬手抹上她的头顶,“你会知道,我没有强扭。” . 晌午时,马车驶入一处小城,阿申寻了城中最好的一处客栈停下。 叶悠才出了马车便听展追吩咐道:“你去客栈安排一下,我带着她去买些东西。” 阿申应下,展追便将叶悠一把扯到身边来。 叶悠并未拒绝,想着一会儿找到机会便向人求助,在他眼皮子底下,想跑是跑不了了,这里又不是荒郊野岭,总有旁的机会。 展追见她这样老实,自然明白她在那盘算什么,又觉好笑,又觉无奈,只暗自盼望她能早些想起自己,许是一切都大不相同了。 展追将叶悠带到了成衣铺,掌柜是个女子,一见二人进门眼前一亮,上下打量着迎过来,看见二人衣着华丽,气质不凡,一看便知是大主顾。 “二位客官需要点什么?”掌柜此时笑成了一朵花儿。 展追环视铺子,扬声道:“将你们这里上好的成衣拿来。” 掌柜闻言爽声应下,随后又问:“是公子穿,还是夫人穿?” 夫人二字正敲在二人头顶,展追很是受用,眼底沁出笑意来,叶悠瞪了他一眼,还未来得及辩解,展追便答:“要夫人的,一定要上好的料子和做工。” “好嘞!公子稍等!”掌柜双手拍的响亮,乐呵呵的便去柜上取衣裳。 叶悠有火没处撒,干瞪着眼睛,展追感受到她要吃人的目光,全装不知,只抬手装模作样的摸摸这里的衣角,摸摸那里的束带。 稍许,掌柜殷勤取来几套衣裙,一见便知这铺子里最好的都在这里了,叶悠出身将军府,什么东西没见过,虽然这衣裳也算拿得出手,可同将军府的绣娘手艺可是没得比。 “去试试,看喜欢不喜欢!”展追道。 这下正中叶悠下怀,叶悠点头,随着掌柜进了隔间去试衣裳,掌柜中气十足,只听一会儿拍手叫好,一会夸赞,直说叶悠美貌,什么料子都衬着绝色。 展追在外面听着,只觉着很喜庆,叶悠美貌,何须她多言。 稍许,里面安静了一会儿,又隔了段时辰,掌柜出来,胳膊上搭了衣裙,脸色有些不自然。 展追一见便心知肚明,笑着朝掌柜招了招手。 . 没多久叶悠身着了一身水蓝色衣裙出来,腰由束带紧着,勾勒玲珑身段,腰上方恰到好处的浮起,更显凹凸有致。 叶悠抬手随意将自己额侧的碎发拢到耳后,头微微低下,鼻头长翘,高挺的鼻梁尤显气质。 展追心跳漏了一拍,不免回想昔日二人在一起的时光,她腰身纤细,不堪一握,皮肤光洁细腻,夜里发着冷白的光…… “公子,你看夫人穿这几件一件比一件美……” 掌柜的话敲的展追回过神来。 展追点头:“都拿着吧。” 掌柜一拍大腿,欢天喜地的说道:“好嘞!” “对了,还有一样东西……”展追看了叶悠一眼,欲言又止。 “公子还需要什么?”掌柜巴巴的望着展追,等着他的下文。 “就是……”展追一时说不出口,手指在鼻梁处划了一下,“就是那个……” “哪个?”掌柜追问。 展追伸手在身前瞎比划,比划了半天叶悠也没明白。 展追有些急了,还是掌柜的精明:“公子是说肚兜吧!” 话一出展追和叶悠的脸刹那间红成了熟虾色。 展追极其不自然的应着。 掌柜目光暧昧的看向叶悠:“这个当然有了,我这里什么都有,小娘子当真好福气,没见哪家的相公陪着娘子来买这个的。” 叶悠僵在那里解释:“他不是我相公,我也不是她娘子。” “嗐,”掌柜像是没听懂她话的意思一般,边翻找东西边自言自语,“夫妻两个,哪有不吵嘴闹别扭的,人常说,不吵不闹不成夫妻……” 叶悠觉着她越说越不像话,无论怎么解释,她都无动于衷。 叶悠侧目,展追正一脸得意看向别处,脸上分明还挂着桃红色。 叶悠愤恨,强忍着心头的怒意,深喘了口气。 “这几件啊,都是上好的料子做的,不磨皮肤,还衬肤色,小娘子这样水灵,用这样的柔软的正好,”掌柜越说越来劲,“穿上它,公子见了定然……” “够了!”叶悠终于受不住红着脸低吼一声,“你这是卖衣裳的还是花楼啊,怎么乱说话!” 掌柜嘴还没来得及闭上,被叶悠这么一吼,剩下的话都一下子咽了回去,笑容也僵在脸上。 “将这几个都包上吧。”展追依旧是一副得意的模样,朝掌柜扬了扬下巴。 掌柜面色缓和下来,带着伙计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将东西全部都打包好。 展追付了银子,带着叶悠出门,见她气鼓鼓的,展追强敛了笑意柔声问:“饿了吧,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吃,我要回客栈。”叶悠硬邦邦说道。 “怎么这么着急回客栈?等着掌柜报了官然后去客栈救你?” 第五十章 叶悠怔住,自己的心思再一次…… 叶悠怔住, 自己的心思再一次被人猜中。 方才她在隔间里换衣裳时候悄声向掌柜求助让她帮自己去报官,怎么转头展追就知道了,她这是被掌柜出卖了? 展追看她的傻样, 稍稍弯腰脸同她的平齐:“还记不得得方才掌柜说的话?” “她胡言乱语一通, 我才不要记。”叶悠向后退一步, 离他远了些。 “她说,夫妻两个哪有不吵嘴的……”展追接着问,“你不奇怪她为什么这样说吗?” “想都不用想, 你定是同她乱说了什么,”叶悠脸色沉沉,“我就不该向那个掌柜求助。” 展追抿唇,没有再说下去, 她说的差不离,方才见那掌柜出来脸色不对,展追便用银子撬开了她的嘴, 掌柜说了叶悠求她报官的事,展追才解释说二人是夫妻,夫人同他闹了别扭,他带着夫人买东西用以赔罪, 掌柜信以为真, 报官的事也就作罢。 “叶悠,你就打消逃跑的念头,我保证不久后你就能和家人团聚。” 叶悠知道同他说理讲不清楚,也不愿意同他多费唇舌,干脆别过眼不去看他。 展追朝前方扬了扬下巴:“饿了吧,去前面吃东西,吃完了我还得带你置办些胭脂水粉路上用, 还有什么香膏子口脂之类的。” “你倒是清楚的很,”叶悠斜眼看他,面带三分嘲弄和讥讽,“你还知道姑娘家还要置办香膏子?” “我当然知道,我怎么就不能知道。”展追说道。 叶悠冷笑:“也对,展公子一表人才,正当华年,身边的莺莺燕燕自然不少,看得多了,明白的也就多了,连姑娘用什么都知道。” 展追觉着她这话不大对,听着阴阳怪气的,展追干脆借坡下驴,低声问:“怎么?我怎么觉着你说这话,好像吃醋似的?你怎么知道我身边莺莺燕燕不少,莫非你刻意打听过我不成?” 叶悠见他这副欠打的模样就来气,不过他这样一说,自己也觉着不对,方才自己说的那些这会儿回味起来还真有那么点吃醋的意思。 叶悠一甩袖子:“展公子您还是少臭美了,您的事还用刻意打听?全京城谁不知道,多少贵女扑着你,名声这么差,也算是本事。” 展追无奈笑言:“她们扑我,又不是我扑她们,为什么我名声差?”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扑我的,不也有你一个?”展追又贴过去故意气她。 “胡说八道!”叶悠扬声,“我都不记得这回事,你就胡乱编排,话又说回来,既然你说我扑你,那你大可以把我放了,一边说着我扑你,一会儿又死抓着我不放,这算什么事儿啊!” “好好好,是我抓着你不放,根本不是你扑我,是我死皮赖脸的扑你,缠着你,非你不娶,快去吃饭,好不好?”展追语调不自觉的放柔,像是在哄自己未过门的媳妇,临了又加了句,“听话。” 本来叶悠还同他针锋相对,被展追这无比自然的语气搞的好像两个人真就像是一对儿眷侣在吵架斗嘴一般,起初展追并没有意识到,在看到叶悠极其不自然的情绪后这才后知后觉。 不过他觉着心里甜甜的。 叶悠则觉得心里乱乱的,一双手无处安放,上抓下挠的,最后掐着自己耳垂道:“不是说吃饭吗,还在这杵着做什么,带路啊!” 展追笑着应下,提着东西在前,叶悠随在后面。 进了馆子,展追要了一处雅间,小二殷勤迎上来,问道:“二位客官想要吃点什么?” 展追想都没想便道:“甜酿圆子有没有?” “有的有的。”小二痛快答道。 叶悠一抬眼,嗤笑一声,想着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喜欢吃这口。 小二下去吩咐厨房备菜,才将雅间的门打开,便听楼梯口处一阵吵闹,还夹杂着女子的哭诉声。 叶悠侧过头去,只听门外一个男子高声嚷着:“老子收了钱,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我就不去!原先说的是送我去李大人家做婢女,并没有告诉我去给王财主做妾,”女子哭泣悲哀,“我死也不做妾!” “什么事啊?”叶悠问小二。 小二关上门,回头一脸苦色答道:“是咱们楼里卖唱的一对儿父女,老爹收了银子,说好了是送到一位官人家做婢女,这会儿又反悔了,那老爹就转手卖给了财主,这丫头宁可做婢女也不肯做妾,这不,两个人在这闹起来了。” “原来如此。”叶悠点点头。 展追摆摆手,示意小二出去,小二不敢逗留,忙着出了门。 叶悠念叨着:“宁可给官宦家做使唤丫头也不做土财主的妾,倒是聪明。” “怎么个聪明法。”展追倒了杯茶,送到叶悠面前。 叶悠既不让,也不道谢,端起来抿了一口接着道:“在官宦家做个丫头,若是往上爬爬,有机会做官宦家的妾,比做财主的妾不知高出多少,若是换成我,我也不想做财主的妾。” “哪个财主敢收你做妾,我定让他家破人亡。”展追低声笑笑,难得打趣。 叶悠脑子一转,展追这是铁了心的要缠自己,软硬都不吃,不如转变思路,作他,作到他受不了,自然就会放手了。 那对儿父女在外面僵持了许久也没理论出个所以然,展追心烦的厉害,唤来小厮质问:“怎么闹了这么半天?” “客官,实在对不住,那姑娘性子太烈,拿了把匕首以死相逼,谁上前就抹自己脖子,我们也不敢妄动!”小二五官挤在一起,也是愁的不行。 “这样,你让她到我这里来,”叶悠温声道,“我家里也缺个婢女,你问她愿不愿意,若是愿意,我将她买了。” “好,我这就去说说!”小二猛点头,麻利出门。 “你掺和这事儿做什么?”展追不解。 “去北境的路上艰苦,我又没带着环儿佩玉,跟着你们两个大男人不方便,总得找个人照顾我吧。”叶悠垂眸揉着自己手里的帕子,掩盖自己的心虚。 “我照顾你还不够?”展追尚且不知叶悠此刻又在盘算。 “男女授受不亲,多有不便。”叶悠直言。 展追无奈摇头,不再多言,不过有一点他很满意,方才她说去北境的路上……这是不是就说明,她已经答应了? 小二带着那姑娘进门,姑娘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眼下哭的梨花带雨,眼睛肿着,手上还举着匕首。随后跟进来一个男子,一身短打装束,胡子花杂,尖嘴猴腮,看上去六七十岁。 叶悠猜测,这便是那父亲,可看起来二人根本不像父女,更像祖孙。 “就是这二位。”小二提前同二人讲了叶悠方才说的话。 姑娘先打量了叶悠,见着年岁不大,带着一股子贵气,衣着不凡,一见便知是富贵出身,再看对面坐的展追,悠哉的喝着茶,时而抬眼看着对面的姑娘,仿佛这世间任何杂事都同他无关,如画似的侧脸让人心尖儿为之一颤,超凡的气势哪里是凡夫俗子可比。 姑娘常在各楼里卖唱,什么人没见过,这下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下来:“求公子姑娘救我!” 话音未落,泪又流下来。 展追心无所动,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心下有些烦,侧过头看向窗外。 叶悠见这姑娘模样也算俊俏,于是便道:“听说你爹要将你卖去人家做妾?” “他不是我爹!”姑娘指着身后老者道,“他从一个拐子手里买的我,成日对我非打即骂,让我在这里卖唱,年岁大了,便又将我转手卖了,本来说好卖我去官人家做婢女,谁知今日才知,是他将我卖去财主家做妾!” “你糊涂啊,去财主家做妾有什么不好,吃香喝辣,总比去人家当牛做马做使唤丫头要强的多!”老头拍着大腿高声嚷道。 “那财主都七十多岁了,比你都老,我跟着他不就是跳火坑,”姑娘又呜咽起来,“你为了五两银子,就将我卖了……” “公子……”叶悠歪了头看向展追,“姑娘也可怜,不如将她买了,伺候我好不好?” 展追听着旁的女子哭就觉着心烦,难得听叶悠这般温言软语的同他说话,心头阴霾扫了大半:“随你,只要你高兴就好。” 姑娘竖耳听着二人对话,偷偷抬眼瞄了叶悠,又低头瞧了自己,心想着,同样是人,怎的境遇确这般不同呢。 “我缺一个使唤丫头,若我买了你,你可愿意?”叶悠问道。 她当然一百个愿意,只要能逃出火坑,她怎么都愿意,于是猛点头:“愿意,我愿意,多谢姑娘,多谢公子!” 见状,老头可不干了:“那可不成,财主那我已经收了银子,你们说买就买了!” “你收了财主多少银子?”叶悠问。 老头伸出手掌:“五两!” “我给你十两!”叶悠干脆道。 老头一见她给钱这般痛快一时间又有些后悔,忙又言:“不行,到时候就算我将银子还了,那财主怎么肯善罢甘休,这等于摆了人家一道,到时候要找我麻烦的,十两可不行!” 叶悠一抿唇:“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再给你加五两,一共十五两,你若不同意,那我就不买了,十五两银子,可够我买五六个人了。” 老者闻言,生怕到手的银子飞了,自然不敢再加,只能见好就收:“好,十五两就十五两,咱们这就签字画押!” 第五十一章 阿申远远见着展追叶悠归来…… 阿申远远见着展追叶悠归来, 忙上去接过展追手里的东西,这才发觉叶悠身后还跟着一位姑娘。 叶悠看他一眼,没等他问便道:“这是杜若, 公子买回来的婢女。” 阿申一笑, 想着自家公子既然买了婢女怎么还自己提着东西, 再一看展追脸色不好,于是也不敢多言,只朝杜若点头道:“杜若姑娘。” 杜若微微颔首, 浅露笑意。 阿申已经为二人备好了房间,按照展追的意思,三个人只开了两间房,一路上到二楼, 阿申将东西放下便自觉退出,杜若在门口也不敢贸然进去。 叶悠净了手,而后展追也借着她用过的水洗了手, 展追歪头问:“今日已经不在荒郊野岭了,你怎么还不出去,难不成你今天还要赖在这不成?” “只要不在将军府你自己家里,处处都是荒山野岭, 守着你, 我踏实。”展追扯了干帕子擦手后,又丢置一旁。 “可我不踏实,”叶悠坐下,“你总跟我住一个屋算怎么回事,我以后还要嫁人呢!” 展追暧昧一笑,坐到她身侧来,紧紧贴着她:“你怕是想多了, 难不成我在这,你还想嫁给别人?” 叶悠嫌弃的朝一旁坐了坐,离他远些:“合着我跟你说什么都是白说,你怎么就这么自信我会嫁给你,我告诉你,只要我不愿意,谁也勉强不了我,连我爹也不行。” 看她说得这般干脆,展追神思久远,又回到了从前,她说的是,从小就是个被娇坏了的姑娘,被人捧在手心里疼,哪怕后来家道中落,也是为了保护家人才被他屈着,只怕是她从小到大受到的委屈都没有嫁给自己的那段时间受的多。 想到此,展追心里又隐隐的疼,怪自己当初傻,怎么就没看穿旁人的把戏。 “好,我不勉强,”展追起身,“我可以等。” 叶悠头脑忽地发炸,脑中火光一闪动,心头轻麻了一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等。”展追一字一句低声重复。 叶悠不眨眼的盯着他,透过他清澈的眼眸一阵恍惚,她几乎确定,就是他,就是展追,在她记不起的某年某月说过同样的话,不相同的是,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境也是全然不同的。 “怎么”展追见她愣神,以为她想起了什么,“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叶悠忙否认:“没有。” “转了一大圈了,我也累了,要睡一会儿,你出去吧。”叶悠指了指门口。 展追想都没想便拒绝:“不去,这一路我都得守着你,出门在外,不安全,你自己住我放心不下。” “不是有人陪我吗,”叶悠朝门外扬了扬下巴,“今日才到的杜若,有她陪我就好了,哪里用得上你。” 一提到杜若,展追这才又道:“你当真要带她去北境?” 叶悠点头:“当然了,买都买了,总不能将她丢在这里吧,一个姑娘家,无亲无故,怎么生活啊。” “你又不了解她的底细,怎么就这么放心她?” “世上还有什么比你更可怕的人和事吗?”叶悠反问。 展追被她问的一时有些哑然,而后道:“叶悠,你既然不记得我,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叶悠想了片刻,手指掐了掐自己的耳垂,目光有些躲闪,梦里常见的,不是他的凶残便是二人罗帐中的春光,这些她怎么能说得出口,她已然认定,若是跟了展追,梦里的遭遇便是往后她要过的日子。 话到嘴边又咽下,只敷衍道:“你就是不讨喜,咱俩天生犯相。” “说了这么多你烦不烦啊,我说了我累了你还不出去。” 尽管再不情愿,展追也不打算再纠缠,昨夜连吓带诓的住下了,今日又不能故计重施,只好作罢。 “公子。”阿申在门口探头。 展追问:“何事?” “是周夜他们赶过来了,此时在楼下候着,等着您的差遣。” 展追轻点了一下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继而转过头来又问叶悠:“知道周夜他们是谁吗?” 叶悠当然不知,懵懂摇头。 “是那日同我一起去劫你的人,这会儿追到这来,和我汇合。”展追说着,眉目间杂着几分得意。 叶候很快便明白他的得意来自何处,回想那日人头不少,这下都追上来,眼睛一多,随便拉出来两个看着她便是,到时候想跑,就更难了。 叶悠回过味儿来,暗自骂展追这个狗东西! . 叶悠夜里洗过澡,换了干净的寝衣准备上床睡觉,坐到了床沿边上轻抚被褥,都是今日新换的,还带着隐隐香气,昨夜并没有睡好,身上乏的厉害,心想着总算能睡上一个好觉了。 杜若在桌前帮叶悠整理今日采买的东西,手触上衣裙,心下发痒,长这么大,她从未摸过这样的好衣料,更别说穿了,打心底稀罕。 “公子对姑娘可真好,真舍得给姑娘花钱,若是寻常人家,这些好衣好物可是要攒上几年才买得起。”杜若有意无意的试探,想要打听出他们究竟是做什么的。 叶悠不以为然,总不能说这些东西都是自小看不上眼的,那样太伤人,只轻飘飘的道:“你若喜欢便挑上两件。” “奴婢不敢。”杜若心上一惊,忙将东西放下,规规矩矩站好,脖子一缩。 叶悠一笑,见她看似害怕,于是又言:“这一路也要辛苦,送你几件也是应当。” “姑娘是打算去哪里?”杜若问道。 “往北走,去寻亲,这位展公子送我去寻亲。”叶悠随便扯谎。 “原来是这样......”杜若喃喃道,“我还以为展公子是姑娘的未婚夫。” “他是哪门子未婚夫,不过是家里人相识这才扯了关系的,”叶悠眼底一亮,招呼杜若过来,低声问道:“杜若,你觉得展公子如何” “啊?”杜若眨巴着眼睛,双目含水,略有羞意,“展公子同姑娘一样,都是好人。”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叶悠便知这是个聪明的。 “我告诉你,展公子到现在都没娶亲呢,连个妾室都没有。” “啊?”对此杜若有些吃惊,“展公子仪表堂堂,怎么会......” 随即又反应过来,脸有些热:“姑娘,你同我说这些作什么。” “你可知这城里何处有花街?” “花街......”杜若点头,“花街是有的,就在长巷那里,离这不远,姑娘问这作什么?” “我给你些银子,你替我跑个腿,去花街那里找个姑娘来送到展公子的房间里。” “这......不太好吧,”杜若心头有星点失望,“展公子若是生气了怎么办?” 叶悠摆摆手:“他不会生气的,他就喜欢那样的姑娘,他送我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也得好好谢谢他才是。” 杜若轻咬下唇,眉目黯然下来:“原来展公子也喜欢那样的......” “银子你拿着,记住,要找个顶漂亮的。”叶悠取了两锭银子塞进杜若手里,杜若满不情愿的握住。 . 是夜,展追沐浴后早早的便睡下了,阿申被叶悠支开,杜若按照叶悠的意思带着人进了展追屋里,展追虽然睡着,可他觉轻,有点风吹草动便动了眼珠,只以为是阿申,并未在意。 杜若将人送进去便退了出来,临了还看了展追的背影,杜若咬了嘴唇,心生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出来。 那女子轻步走过来,腰线细长,扭动的夸张,脸色白中透粉,配上艳红的口脂,显得更加鹃丽,女子小心坐过去,软踏踏的被褥陷下去一个坑,探头细瞧,以为他睡的正熟,于是将葱白似的手朝他探过去。 展追猛地睁眼,朝自己身前看去,是一双细嫩陌生的手在他眼前舞动,他鲤鱼打挺似的从床上坐起,惊得那女子将手缩了回来,整个身子朝后倾了倾。 展追眼中蓄起杀意,手摸向枕里短刀沉声问:“你是谁?” 女子只听说是来伺候一位年轻公子,倒没想到这年轻公子长得这般俊俏干净,心头一喜,忙挂起软笑甜声道:“奴家是来伺候公子的呀。” 说着,整个人朝展追倒去,被展追一脚踢开:“是谁让你来的?” 展追这一脚踢得不轻,女子有些吃痛,捂着心口嗔怪:“公子怎么打人,还谁叫我来的,不是公子花银子让人唤我来的吗?” 女子说着,起身又要凑过来,展追将枕头下的短刀抽.出迅速抵到她的脖子上:“说,是谁让你来的!” 刀尖儿冰凉,正抵在皮肤上,女子一阵惊恐,没想到他来真的,顿时吓的一动也不敢乱动,手还僵在半空,老实道:“是一位姑娘去花楼里找人,说来伺候公子!” “姑娘?”展追拧眉,“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好像......”女子一时记不起,想了一会儿才道,“好像叫杜若!” “杜若......”展追念叨着,随后冷哼一声,心想,杜若哪里有那个胆子,这定又是叶悠的主意。 展追将刀收回,朝外一抬下巴:“出去。” 女子见他收了刀,微收了心神,这才又恢复了往日柔媚:“公子,你银子都花了,难道不想......” “滚出去!”展追眉头压眼,狠厉乍现,寒意逼人。 女子识相,知道这不是个正常的,反正银子也收了,不做正好。于是便麻溜的跑了。 展追微思片刻,便明白了叶悠这是又打的什么主意,于是穿衣下地,猛得开门,朝叶悠房间行去。 门口有人守着,见展追来点头道:“公子。” “她在里面吗?”展追问。 守门人直言:“一直在里面,没出来过。” 第五十二章 展追示意他们将门打开,展…… 展追示意他们将门打开, 展追黑着一张脸进门。 此时叶悠还未睡下,以为展追在那边办着好事,不成想这么快他就来了, 叶悠和杜若对视一眼, 杜若吓的不敢再抬眼。 展追过去, 眼角都没给杜若一个便沉声道:“出去。” 屋里就三个人,杜若心知肚明,说的是她, 初来乍到,一来不敢还嘴,二来不敢问原由,甚至不敢询过叶悠的意思, 得令便出了门去。 叶悠只作不知,坐在窗前悠哉悠哉的梳着头。 “是你让人去的?”展追本是一肚子火,来的路上还想着怎么训她, 可一见了真人,肚子里的那点火星子如同被人浇了盆凉水,连火带烟全部压了下去。连带着讲话的语气也软了下来。 “是我。”叶悠将梳子搁下,一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 这件事情没什么好否认的, 即便否认也没用。 “为什么?”展追喉结滚动,带着星点的凄然。 “展公子一路辛苦,我想着让展公子放松一下。”叶悠侧过身来,扇形的睫毛浓密,在眼前扇动两下,一双圆杏目用着最温柔的视线传达着最虚伪的意思。 展追心微疼,这样的感觉让他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叶悠将女子送到他手上,正是说明了,她不在意他同谁在一起,不在意那是怎么样的人。她彻底将自己刨出了自己的生命里。 “你是不是以为,这样我就能放了你?”展追眼皮耸拉下来,嗓音似噎了一下,目光不似白日神采,他本以为自己离她很近了,这一折腾,他再次被她推到远处。 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的错觉罢了。 叶悠不言,知道他每次都能将自己的心思猜中,也懒得多说旁的,与其多废唇舌,不如安静如墨。 “你甚至不建议我碰旁的女人......”展追轻笑一声,似在笑自己,“我告诉你叶悠,旁人我不会碰,我再告诉你一次,这辈子,我只要你,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好,这辈子你都是我的,你跑不掉。” 叶悠一言不发,起身回到床上躺下,抓过被子将自己蒙个严实。 展追觉着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叶悠水火不进,让他看不到一丁点儿希望,这能怪谁,只能怪他自己。 . 翌日,杜若伺候叶悠梳洗,叶悠接过帕子擦了脸才又道:“杜若,你不必跟着我,你往后就去伺候展公子。” “啊?”杜若唇齿微张,想起昨天展追才为了旁的女子生气,自己一时间不敢应下,“可我是姑娘的丫头啊。” “你是展公子花银子买的,你是他的丫头,”叶悠将她拉到跟前低声同她耳语,“你只夜里同我一起,白日同我一起乘马车便好。” “可……”杜若是乐意的,她打心眼儿里乐意,只是怕展追不高兴,“公子身边有阿申,再说公子会不会嫌弃我手脚粗笨……” “阿申不也粗笨,哪里比得上你,你只管听我的便是。”叶悠又有了旁的打算,非要给展追塞个人不可。 叶悠坚信,只要他有了旁的女人,他便不会把所有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了。 当然,杜若也是这样想的。 展追从那日之后,对叶悠明显冷了许多,不再像往常那样闲着没事就凑过来同她讲话,白日骑马而行,夜里入了客栈便回自己的房间,偶尔碰头,也不愿意多看叶悠,反而是杜若殷勤的厉害,跟着展追忙前忙后。 叶悠对此心满意足,只是是隔半个多月,都不见父亲兄长追来,叶悠感知越来越往北,不知还有没有机会逃脱。 带着叶悠行不快,展追又似乎刻意放慢了速度,原本半个月的路程,一行人整整走了一个多月。 往北便见了雪,杜若掀开马车的毡帘探出头去,片片鹅毛大的雪花飘落在她的发顶,杜若伸手去接,便见几片六棱形的雪花拢抱在一起,成了一大片雪粒子,落在掌心转瞬化成水珠。 杜若缩回脑袋,兴奋道:“姑娘,下雪了!” 叶悠杏眸微抬,脑子一阵混乱,以为杜若眼花:“这才几月啊就下雪?” 杜若神色清明,鼻尖儿脸侧被冻的红红的:“姑娘,我真没骗你,你出来看看!” 叶悠不甘心,裹紧了身上的袍子凑过去,将毡子掀开一角,一股清凉气扑面而来,冷中带着点儿湿润,雪片子明晃晃的飘在她眼前,叶悠抬手去接,雪片子落在她的袖口,良久不融。 叶悠朝前看去,展追的背影隔着风雪有些模糊,在马背上时隐时现,似是感受到背后的目光,展追慢悠悠的回过头来,四目相对,叶悠看清展追眼底的笑意,依旧那么惹人讨厌。 叶悠赌气似的将毡子用力一甩,重新钻回马车,整个人缩进袍子里,只剩一颗圆圆的脑袋在外面。 “姑娘看到了?”杜若说着,又将毡子偷偷掀开条缝隙,透过这条缝隙,正好能看见展追的身影。只一个背影,足矣让她芳心萌动。 “到北境了。”叶悠开口带着几分丧气。 离家已经一个多月了,她被展追攥的死死的,全然无法逃脱。 杜若倒觉着没什么,她本就无家可归,她心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跟定了展追,她在哪,她便在哪。 因此她并不能理解叶悠语气中的失落和失望。 马车一下子停了,毫无征兆,叶悠身子朝前一惯,随即又坐定。 展追翻身.下马,顶着雪朝马车走来,将毡子掀了一个角,一眼便扫到叶悠,随后道:“你出去。” 杜若看见展追嘴角不自觉上翘,这会儿已经分不清他是在同谁讲话,一时间没了分寸,只坐着不动。 “没听见我说话?”展追余光见杜若不动,这才转视在她脸上,带着不悦,“出去。” 杜若这才方知他是在同自己说话,肩膀一提,眼底沁了一片湿润,咬着嘴唇委屈的下了车,脚下一滑,没站稳,摔在地上。展追视若无睹,长腿一迈,上了马车。 杜若红着眼回望那已经被放下的毡帘,咬了咬牙。 阿申见状,好心过来搀扶,却被杜若甩开,自己倔强的从地上爬起。 展追周身带着寒气,叶悠脸上也像蒙了一层霜,惨白惨白的,毫无血色。 叶悠依旧保持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皮垂着,偶尔眨上一眨,死气沉沉。 展追盯了她半晌,最后抬手一勾她的鼻尖儿:“你倒是厉害,这几日也不理我。” 叶悠侧过头,嫌弃的摸摸鼻尖儿。 “好了,别赌气了,已经入了北境,前面有处庄子,你去看看谁在那等你。” 展追赌气了多日,再一次败下阵来,他知道这辈子完了了,注定完在叶悠手里。 不过,他心甘情愿。 叶悠闻言这才扭过头来,极不情愿的同他说道:“谁在等我?”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展追抬手又想去摸她鼻子,这次被她躲开。 展追一笑:“好了,等一下就到了,到时候你就明白我之前所做的一切了。” “出去吧,我不想听你说话。”叶悠心烦,侧过身,只留给展追一个后脑勺。 展追讪讪出去,跃下马车,杜若满脸幽怨的转过头来,红着眼,似要将所有委屈展示给展追看。 展追睨她一眼:“马车里不宽敞,你坐在外面随行,不要打扰姑娘休息。” 说罢,头也没回的转身上马。杜若这会儿觉着更委屈了,她即便心疼叶悠,也不能这般不拿自己当人啊! 马车缓动,并没有要迁就她的意思,她只好提前接了马上落下的泪珠子,小跑了两步挤上马车,却不敢再进去。 方才展追的话,叶悠听得清楚,只冷冷笑着,心想,杜若没来时他时时挤在这里,也没见他嚷着挤,为人当真刻薄无情。 雪越下越大,到了庄子上伴着风便像抖落了漫天白面,四处挥洒,天低且远,挂着乌色,毫无生机。 “叶悠,你出来看看,谁来接你了!”展追再次下马,踩着雪咯吱咯吱来到马车前替她掀了毡子。 叶悠爬出马车,刚露了头,便听一声悠远唤着她的名字,叶悠眼前一亮,朝远处望去,白蒙蒙的雪粒子扑在她的脸上,她眯了眯眼,见着一长袍黑影背着风雪朝她这边走来。 “大哥?”叶悠被风吹的睁不开眼,勉强辨认,不敢确定。 “悠悠!”那人又朝这边招了招手,脚步明显加快。 叶悠这回真看清了,是叶朗没错。 她麻利的钻出马车,脸上的笑容被寒气包着,笑容有些僵,也顾不上是展追抱她下车,踩到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就朝叶朗跑过去。 叶朗是她的希望。 叶悠跌跌撞撞奔向叶朗,快到跟前时险些扑倒,好在被叶朗及时接住。 叶悠紧紧抓着叶朗胳膊,欢喜和委屈一同涌出来,瘪瘪嘴:“哥,你是来救我的吗?你怎么才来啊!” 叶朗眉毛一抬,不答,转而指了自己身后:“不光我来了,父亲母亲还有祖母荨薇都一同来了。” 第五十三章 “怎么都来了?”叶悠看着…… “怎么都来了?”叶悠看着叶朗并没有担心她的样子, 反而面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 展追上前来,和叶朗相视一笑,叶悠就此从他二人眼中看出一丝默契来。 “大哥, 这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展追他绑了我?”叶悠朝叶朗身后躲了躲。 叶朗拍着她头顶笑言:“此事说来话长了, 外面冷, 进去再说吧,他们都等着你呢。” 说罢,叶朗搂着叶悠的肩膀护着她进了庄子, 展追紧随其后。 庄子门面不大,像是临时用来迎客用的,叶悠随着叶朗进了正堂,一阵暖意扑面而来, 抬眼便见了父母双亲还有祖母,叶悠刚要开口,荨薇便朝她扑了过来, 喊着:“姐姐。” 若说叶悠不惊是不可能的,与家人见面,看着他们脸上一个个都挂着轻松的笑意,叶悠便知这里有事情是她起初并不知道的。 她不免想起展追的那句话来, 他说到了北境她便明白了, 叶悠猜,他说的便是这了。 但叶悠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家人为何会兴师动众的全部过来?她一时想不通。 “悠悠,你可算到了。”曾氏见了女儿笑意更浓,起身拉过叶悠坐下,随即递了一杯热茶送到叶悠手中。 家人各个目光平和温暖,祖母父亲并不多言, 只看着她笑。 叶悠这时候才发觉林若若也在,而展追也面不改色的坐下,仿佛要融到这个家里似的。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叶悠扯着曾纸不肯放手,展追在此她总是害怕的。 曾氏摸了她被冻红的脸,朝叶维隐扫了一眼便道:“还是让你父亲告诉你吧。” 叶悠放下茶,起身走到叶维隐面前:“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叶维隐微抿了嘴,这才开口道:“悠悠,往后咱们叶家,就都归于北境王手下,此后北境王去哪,咱们叶家就去哪。” 叶悠歪了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向来忠于南相王,为何一下子转了心意说出这种话来,叶悠不免心生猜忌,疑惑的看向展追,目光似在询问他,是不是用了什么法子要挟了父亲。 展追根本不对上她的目光,只顾沉心静气喝着热茶。 叶悠收回目光,直言道:“父亲,这是为什么,是不是有人拿我要挟你?” 叶悠话一出口,展追一口茶水险些没呛在嗓子里,只强压抑着咳嗽了两声。 “没有,你多心了悠悠,”叶维隐神色安然,长舒了一口气,“之前听闻你被人劫去,我和你哥便带着人一路追来,当时我并不知,其实这一切都由展公子谋划好了,北境王已经暗中派人将你母亲和祖母荨薇从京里接了出来。追到北境你哥才告知我真相,而后北境王亲自来接我,带着展文大人与我谈了许久,你哥又与我说起南相王那边派了丁仲庭去杀展家的人意于嫁祸给我,我这才知道南相王已是对我们动了心思。” 叶维隐说的轻巧,可叶悠却听出了些旁的意味,父亲是念着南相王的恩的,即便他知道南相王非仁主也不愿离弃,怎的只见了北境王一面便改了主意? 方才叶维隐又提到展文,叶悠转念一想,定是这件事又和展追脱不了干系,保不齐就是拿着家人做要挟父亲才妥协。 叶悠念及展追在此父亲该是不好说话,于是给父亲使了个眼色。 叶维隐略有尴尬的看向展追,展追会意,放下茶杯起身:“我出去转一圈,看看风雪何时停,咱们何时进城。” 见展追离去,叶悠忙弯身下去低声言:“父亲,你跟我说句实话,他们是不是用家人要挟你妥协?” 叶维隐一怔,随后轻拍她手背安抚道:“悠悠啊,我们要比你早到北境,这些日子以来,北境王对我们全家礼敬有佳,并无其他。这么多年来,父亲也不是没想过去留问题,只是父亲不想冒险,可突然来了北境,见到北境王如此胸怀,父亲便改了主意。父亲老了,能护你们几时,若不替你们寻一明主,他日谁能保证你哥在南相王手底下会相安无事?” “父亲说的是,”叶朗走上前来,轻拍叶悠肩膀,“悠悠,父亲走了这一步,我们应当高兴才是。” “所以你一开始便知道展追会将我带到北境来?”叶悠回过味儿来,歪头看着叶朗。 叶朗一时心虚,忙解释道:“悠悠,若非如此,怎么能让父亲随我出京救你呢。” “你什么时候和展追穿一条裤子了?”叶悠声线一抬,满屋子响亮。 “这......”叶郎自觉对不住叶悠,也不好意思狡辩,只无奈摊手,瞧着母亲,盼她过来解围。 曾氏见着儿子的窘样便觉好笑,于是便拉过叶候安抚:“悠悠,都已经到这里了,就不要怪你哥了,你哥也是为了咱们全家打算。” “哼!”叶维隐忽又鼻里强哼了一声,“提到这事儿,别说悠悠,我也生气,这小子居然兵行险招,拿着全家人的性命开玩笑。” “可不是,连自己妹妹都骗,将自己妹妹交给外人,”叶悠朝前一步,扯过叶维隐的手,“爹,你要狠狠的揍他一顿才是!” 林若若规规矩矩的站定在一侧,眯着眼看这一家子嘻闹,满眼的羡慕,时不时举着帕子掩住口轻笑,目光扫到角落里站定的陌生少女脸上,只见那少女目光正直勾勾的盯着叶悠,眼底流出一抹嫉恨之色。 林若若笑意散去,想着方才这人是同叶悠一行进来的,应当也是认识的人,怎的会用这样的目光看人。 杜若感受到一旁探究的目光,迎上林若若的眼神,心头一紧,转瞬敛了方才的情绪,换上一副甜甜的笑回以杜若若。 杜若若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依旧只瞧着叶悠。 此时展追复而进门,见着一屋其乐融融,轻咳了两声:“这会雪小了,可以进城了。” “太好了!”荨薇凑到叶悠跟前来,欢天喜地说着,“姐,北境王赐给我们的府邸可大了,到处都是雪,美的很!” 叶悠一捏她的脸蛋,掐了一把的水嫩,两个人挤眉弄眼又笑成一团。 叶候同荨薇带着林若若同乘一辆马车,这马车是府里来的,要宽敞不少,三个人坐着也不觉得拥挤。 “若若姐,想不到你也来这里了,真是太好了,我哥一定很高兴,对了,你现在住在哪里?”叶悠拉起林若若的手,这种他乡有故知的感觉的确奇妙。 林若若脸上挂了一抹霞色,微微低下头去,温柔的回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现在我住在你府上,我也没旁处去。” “太好了,”叶悠凑过去低声同她耳语,“你和我哥是不是快要成亲了?” 林若若一听,面容含笑,绯色窜到了耳根,似是一朵娇滴滴的睡莲:“我也不知道。” 叶悠和荨微对视一眼,各自笑的灿烂。 “对了,”林若若想起什么,脸色瞬间恢复正常,“同你一起的那个姑娘是谁啊,好像也不是原先你府里的。” “你说的是杜若吧,她是路上买的丫头,”叶悠又补充一句,“展追买的。” 林若若点点头,眼光飘动:“原是这样,这丫头看起来不简单,展公子怎么还想起来买丫头了?” “是我让买的,我本意是想让展追收了她,可是她不争气,展追更是不争气。” “你糊涂了?”林若若一拍她手背,“我若是展追,我也不会同意,你这不是存心恶心人吗。” “我就是要恶心他。”叶悠恨恨的道。 “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会儿你追着他,一会他又追着你。”林若若视二者为一个迷,早先叶悠喜欢展追的时候人人皆知,可展追不闻不问,这会展追又回过头来,换成了叶悠无动于衷,这二位说起来,也是京里的奇人一对。 . 进了城,行了没多久,便是叶府,叶朗凑过来接着三位下了马车。 叶悠才站定,便听远处有马蹄声传来,叶悠才闻声望去,一匹黑马便停在府门前。骑马的是一位年轻男子,许是穿的多了些,身上看着有些臃肿,脸因被风雪摧残显得有些粗红,咧嘴一笑,满口白牙格外惹眼。 他翻身.下马,第一眼便在人群中看着了叶悠,随后走上前来,朝着叶朗道:“叶公子,这就是你那宝贝妹妹叶悠吧?” 闻声,展追也朝这边看过来,面无表情。 叶朗灿然一笑,像显摆自家珍宝似的搂过叶悠肩膀:“这正是我妹妹叶悠。” 男子笑容更甚,眼底鼓出一对卧蚕,倒不招人烦:“果然同你说的那样好看。” 叶悠脸上一僵,寻思着这人怎么看起来这么没头脑,哪里有当着姑娘家的面讲这些的,太失礼。 “悠悠,这是陈迁陈公子,自小在北境长大,性子直爽。”说着,叶朗的手上加力,拍了叶悠肩头一把,这便是让她不必介意他说话失礼。 叶悠反应过,微微点头,客套道:“陈公子。” 陈迁只觉得叶悠不仅模样好,声音也好,听着像那秋日的脆梨,水甜水甜的。 第五十四章 陈迁的大嗓门引来展追的一…… 陈迁的大嗓门引来展追的一阵侧目, 展追眯着眼看向这边,只见陈迁又说笑了两句,逗的叶悠叶朗笑出声来。 最后陈迁翻身上马, 临了不知从哪掏出来个苹果, 红彤彤的, 随手丢给叶悠。 叶悠捧在手心里,和陈迁笑着道别。 展追心里不是个滋味,她叶悠同谁都是温言笑晏, 唯独对他不是,这样的特殊,让他心里酸溜溜的。 不免心里骂道:“不就是个果子,至于笑成那样!” 叶悠丝毫未感知身后人的腹诽, 只看着陈迁的背影问:“哥,这人是谁啊?” 叶朗只同她说姓陈名迁,却未告诉这人来历, 叶朗松开她的肩,轻拢了她额间碎发:“这人是北境王妃的弟弟。” 叶悠捧着果子点点头:“原来是北境王妃的弟弟,可是看起来人好似一点架子都没有,笑呵呵的。” 叶朗温声道:“我也才同他见过两次而已, 不过人看起来确实随意些。” “展追, 你去哪儿?”叶朗余光瞥见即将离开的侧影,忙将他叫住,而后脚步上前,“来都来了,不进府里坐坐?” 展追未答,目光飘向叶悠那边,叶悠自是明白他的意思, 巴不得他马上走,并不想同大哥那样留他,于是也不抬头,只低头摆弄手里的果子。 展追见她不喜,也不想讨她烦心,于是将目光收回放在叶朗脸上,勉强笑道:“就不打扰了,我才回来,需得同家人报个平安才是。” “也好。”叶朗闻言便不多留,只道,“晚上北境王在王府设宴,你会去吧。” 展追点头,本意想问叶悠去不去,余光见叶悠随着家人进府,随后在门口又止了脚步。 “展公子!”叶悠踮脚朝这边唤道。 听见叶悠肯叫他,展追心头闪过一抹惊喜,忙别过脸去,尚未作答便听叶悠接着道:“杜若是你花钱买的丫头,理应同你一起才是,我替杜若张个嘴,展公子带上.她一同回府吧。” 展追还来不及露出的笑意被憋回肚子里,无影无踪,杜若就是她为了恶心自己的,展追心知肚明。这会儿展追有些恨,也有些气,在心口打了个结,只觉得噎人。 杜若双目含水,微耸拉着头,时不时掀起眼皮瞄一瞄展追,自知他是不乐意的,本以为他将要拒绝,没想展追直勾勾的盯着叶悠片刻,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应下了。 这结果让叶悠很满意,她嘴角勾勒了一个满意的弧度,将手中果子朝半空中一丢又双手接住,乐呵呵的转身进了府门。 林若若带着她来到了晴岚院,她比叶悠早来了几天,府里东西都熟悉了些,曾氏知道她一心跟着叶朗,索性开始教着她打理府里的事务。 林若若从进门便开始同她讲这府里的大小事务,细言慢语的条理清楚,叶悠跟在她身后,看她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做派,不禁搀着她胳膊笑她:“若若姐,你看看你还没嫁个我哥呢,做的就这般周到,等你嫁给了我哥以后,我娘不知要多欢喜呢!” “你净胡说。”林若若脸上挂着一抹红晕,如海棠遇雨似的微微垂首,整个人都娇滴滴的。 叶悠本想接着逗她,随后便听见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唤她,随后朝这边迎过来。 叶悠听着这般聒噪,便知是佩玉和环儿那两个丫头,抬眼间,二人已经扑到跟前,叶悠的两条胳膊被她们一左一右架住,三个人笑成一团。 “姑娘,你总算来了,我们已经将屋子给您钦收拾好了。”佩玉扯着叶悠道。 “这院子可大了,比之前京城的宅子还大。”环儿对这里很满意,除了冷些。 几人才进了屋,才将展追送走的叶朗便进了门。 “叶悠,你过来!”叶朗脸色明显不好,站在门口同叶悠扬了扬下巴。 叶悠才脱了外穿的棉袍,走过去:“怎么了哥?” “你怎么总给展追脸色看?”叶朗直言。 “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给他脸色看了,”叶悠眨巴了两下眼睛,冷哼一声,“他跟你说什么了?真看不出,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还编起瞎话了?” “不是他说的,他什么也没说,是我自己看见的,方才他在门口,你这嘴就撅了老高,人家大老远的将你带过来,你连声谢都不同人说。” 叶朗知道自家妹子的性子,若是真的讨厌某个人,便权当看不见。 “哥,哪里是他将我带过来的,分明是他将我绑来的。”说到这里叶悠的气就不打一出来,“你不说我还忘了,真不知你是谁的哥哥,居然让人将自己妹妹绑了,那展追那么恶劣,将我交给他,你也放心!” “他、展追他不是恶人。”一场交涉下来,叶朗已经和展追结成了某种说不清的情谊。 “你怎么知道,他脸上写了?”叶悠表面上理直气壮,实则脑海里过了这些日子的桩桩件件,展追整日变着法儿的占她便宜,这种话又说不出口,只能愤愤。 回想那些片段,叶悠耳根子红了一圈,脸色也不觉透着粉色,叶朗以为她是跟自己吵嘴气的,心顿时软了下来。 “罢了,跟你解释不清楚,”叶朗搓搓手,“总之,咱们家能这么顺利的离开京城,是他从中牵线搭桥,在这方面,该感激才是。” 这倒是一个短处,叶悠无法辩驳。 林若若见这兄妹俩脸红脖子粗,忙上去调和:“好不容易见了,吵什么,今晚不是北境王在王府宴请吗,你稍作休息,一会儿还要梳妆打扮呢,第一次露面,当谨慎才是。” “若若说的是,你且休息一下,稍晚些时候,我来接你们。”叶朗见着林若若给了个台阶便顺着下了,多余的也不敢说,妹妹毕竟让她惯坏了,冷不防的训了,说不定会记仇。 “知道了。”叶悠极不情愿的撅了噘嘴,看起来更像撒娇,叶朗这才将心放下,抬手揉揉她的头顶,这才心满意足的出了门去。 . 是夜,风雪渐停,寒意逼人。 叶悠睡了一下午,地龙烧的热乎乎的,这一觉是这些日子以来睡的最踏实舒坦的一觉。 “姑娘醒了,奴婢为你梳妆吧,一会儿该来不及了。”佩玉来到床边,轻声唤着。 叶悠坐起身,懒懒的打了个长哈欠,见着环儿抱着衣裳进来,笑嘻嘻的朝这边瞧过来。 叶悠一下床,就被两个人摁住,上下一通收拾。上穿鹅黄色锦丝金线短袄,袖口领口皆嵌一圈雪白獭兔毛,下着白纱琳琅绸缎百褶裙,远远瞧着,腰身纤细身段细长更添轻盈。 一头青丝上下一分为二,发顶梳一飞旋歪尖儿小髻,着海棠步摇点缀,下面黑绸似的长发披散下来,挡在背后。 这样打扮,既不招摇又不落俗,是曾氏的意思。 初来乍到,处处不要太惹眼。 时辰一到,叶朗便亲自来了院子招呼,叶悠并不觉着他是来接自己的,林若若现在同她住在一个院子里,他为了谁,一看便知。 叶悠挽着林若若的手从屋里出来,叶朗一双眼睛便盯在林若若身上,二人眉目传情,好不惬意。 随后上了马车,北境常年下雪,所以道上积雪除的很快,马车畅通无阻,一路向东,在北境王府停下。 来王府赴宴的人比她想的要多,恐怕整个北境的达官显贵都堆在这了。 叶悠谨记母亲的话,初来乍到,不敢造次。 王府摆的还是流水席,父亲同长辈们一处,年轻的同辈们一处,跪拜过北境王和王妃后,叶悠便同林若若一起,坐到了角落。 “一会儿我早些回去,荨薇病了,祖母自己在家照看,我不放心。”林若若低声在叶悠脸侧耳语几声。 “府里有郎中和婢女小厮,不碍事,你且安心待着,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叶悠宽慰,对这个未来嫂嫂越发喜欢,看来她真是拿自己当成了叶家人。 林若若这会儿瞄向远处,本意是找叶朗的身影,不料正瞧见展追往这头瞧。 她回过脸来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叶悠一下,含笑低声道:“展公子在那边看你呢。” 叶悠听见这个名字眉头不觉拧成了一个川字,佯装没听见,端过流水竹筏上的酒盏送到林若若面前:“若若姐,你尝尝这酒,一股桃子味儿,好喝的紧。” 林若若眼睛弯弯,见她有意装傻,也便不再多言。 叶悠吃饱了喝足了,便出了门透气,方才那甜酒喝着味道是不错,可后劲儿有些大,这会儿有些微微上头,晕晕乎乎的。 才到院子里转了两圈儿,便听陈迁在不远处笑着招呼她:“二姑娘!” 白日才见过,叶悠还记得那个果子,自然不会忘了他,叶悠回以微笑。 “这个时辰你自己在院子里吹冷风做什么?”陈迁说话嗓门大,又站在廊下,震的屋檐一阵低鸣。 “方才喝了一些果酒,这会儿出来透透气。”叶悠笑道。 “你手气如何?”陈迁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话,将叶悠问愣了。 他接着又言:“我在暖阁和旁人玩骰子,谁输了谁喝酒,帮我投骰子的人手气太臭,我被灌了许多,你手气若是好,过来帮帮我!” “我,我不会!”叶悠忙摆手,长这么大,骰子这玩意儿只见过没摸过。 陈迁眼底闪过一道光,乐呵呵的朝她走过来:“不会更好,不会的投骰子手气才冲,来过来帮帮我!” 尚未想好怎么拒绝,她便被陈迁一把拉过,直奔一侧暖阁。 推门进去,屋里坐了七八个人,兴致高涨,看穿衣打扮也知道,都是北境高门大户家的公子姑娘。 “来,我找来救兵了!”陈迁进门时候还有意将叶悠挡在身后,话毕朝一侧一闪,那抹鹅黄色的俏丽身影儿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屋里一刹那的静瑟。 屋里的人都认得她,从京城过来的二姑娘,北境王对她家格外优待。 方才她给北境王请安时候虽只是远远瞧着都觉瑰丽无双,这会近距离看得清楚更觉着是一天仙似的美人儿。 沉静片刻,不知是谁开始起哄,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起话来,无非都是让叶悠一起来玩之类的。 陈迁来到暖阁正中间的八仙桌,在一位公子面前敲了敲桌沿儿,样子带了几分嫌弃:“去去去,你让了这地儿,你手太臭!” 那公子嘿嘿两声:“还嫌弃我,我还没嫌弃你呢!” 于是在众人的哄笑中离了原处。 陈迁拉着叶悠坐下,叶悠低头看了面前的一只瓷碗,里面放了两只骰子,叶悠随手捏在手里,见着骰子外身为兽骨所制,每个面都有数个圆孔,骰子内嵌一颗红豆,扔骰子时候,扔到哪面,便是几点。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红豆为相思,骰子乃兽骨。 今日见了这玩意儿,叶悠方知,这句诗可谓一语双关。 “一会儿轮到你时,你便将这东西随便往碗里一丢,谁的点多谁便赢,”陈迁指着骰子,又指了叶悠对面坐的一位公子,“一定得赢他们。” 叶悠点点头:“好,我记下了。” 陈迁随后坐到她身侧,桌上四个人面对面坐着,八个海碗,叶悠方知,原来是这样拼酒的。 叶悠对面的公子打趣:“二姑娘初来乍到,怕是水土不服,手气不一定就比上一个好,陈公子,我劝你还是认输吧。” 陈迁大手一拍桌子,桌上海碗跟着颤了颤:“你小子说这么些废话作甚,我看你是见了二姑娘吓破了胆!” “二姑娘,尽管摇,今天我非将这几个小子喝趴下不可。” 他这样说来,叶悠心里更虚了。 “既然这样,二姑娘先请。”对面公子将瓷碗往叶悠这边推了推,随即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悠侧头看向陈迁,陈迁用期待又信任的目光看着她,随后没忍住打了个酒嗝儿,他方才输的已经够多,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这会儿寄希望于叶悠,也属无奈。 叶悠搓了搓手,捏起骰子放入掌心,双手扣住,而后随意往瓷碗里一丢,骰子滚了几圈,撞在瓷碗底,发出脆响,随后停下,几人齐齐探头看去,一个四点一个六点正面朝上。 输的鸡皮酸脸的陈迁一拍大腿,差点没兴奋的跳起来,居然露出了几分小人得志的笑意来,指着她对面的公子道:“怎么样,怎么样,李傲,二姑娘的手怎么样?” 那李傲笑了笑,并不说话,捡起碗里的骰子随手一丢,两个整齐的两点朝上。 这下子陈迁更乐了,直嚷着让对面喝酒。 此时众人起哄,那人端起面前装酒的海碗仰面送进嘴里。 一圈儿下来,叶悠手气当真不错,几乎每把都赢。 陈迁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扭转乾坤,扬眉吐气。 那位喝酒的公子一碗接一碗的下去,已经撑的不行,将面前空碗推出老远,摇着头大着舌头只重复:“不行了不行,不喝了,我不能再喝了。” 陈迁一下子占了上风,乐的合不拢嘴,转头问叶悠:“二姑娘属什么的?” “我、我属鸡的。”叶悠没想到他突然这样问,愣了一下才答。 这下子陈迁更乐了,夸张瞪着眼珠子嚷着:“当真,我是属蛇的,咱俩是龙凤呈祥,合在一起那就是所向披靡啊!” 叶悠闻言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觉着他这人还真是喜庆,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便成了笑话一般。 此时暖阁的门被打开,一股凉风迅速窜进屋里,众人转头看去,一个挺拔清瘦的身影立在门口,面容冷峻肤色苍白,唇色却像凃了口脂一般润红,一双鹤目清澈,眼角宽长,像藏了座高山峻峰。 “展公子!”陈迁这人自来熟,虽只见过展追几面,却像熟识一般打招呼。 叶悠脸上的笑僵住,嘴角弯弯还未收紧。 展追进门见着她同陈迁并排坐着,眸色一沉,不太痛快。 展追绕过来,拍了拍醉倒公子的肩,对着陈迁道:“我替他喝可好?” 陈迁以为展追也是来凑热闹的,自然乐意:“展公子也玩,那更好了,这一屋子人没出息,见着我和二姑娘所向无敌便不敢来了。” 李傲命人将醉酒的公子扶下去,展追便顺势坐了下来,李傲笑道:“陈公子换了个人,我也换了个人,这下子,咱们也看看谁的气势更盛一筹!” 说罢,又朝叶悠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再来。 叶悠见展追过来,本意是想走开,可看陈迁正在兴头,想必是不肯的,虽不情愿,也无法,只能拿起骰子,随手一丢,一对五正面朝上。 耳畔传来陈迁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叶悠已然没了方才的兴致。 李傲拾起骰子,一丢,一对二,他不免叹息一声。 婢女给展追换了新的海碗满上酒,展追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陈迁李傲拍手叫好。 屋里乱糟糟的,叶悠扔骰子的时候没过脑子,只记得展追一碗一碗的喝,仰头,放碗,再仰头……喝到最后,前衣襟湿了大片,二人偶尔目光相撞,展追眼底清亮眼尾晕红,如同春江水暖一波一波朝她涌过来。 里面是她道不明的伤神,又像是有大把不能同她说清的隐忍。 喝到最后,无论输赢,他都灌着自己,一碗接一碗,陈迁以为他喝多了,叶悠知道,他没有。 叶悠觉得自己再也待不下去了,于是微微侧头道:“陈公子,时候不早了,我哥看我没回殿前,该着急了。” 闻言,陈迁虽然不舍,毕竟玩了许久,也不好强留,刚要开口说送叶悠回殿前,便听对面椅子蹭在地面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展追起身,面沉如板大步来到叶悠身侧,她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拉起手臂,朝门外走去,他只用了七分力,叶悠便轻而易举的被他拉起,叶悠试图挣脱,奈何他攥的太紧,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若是真的挣扎起来,怕是胳膊要被他弄折。 叶悠被他一路拉着来到院中无人角落,他长臂一甩,叶悠被甩到青砖墙角,他长手一伸,及时垫在她后脑勺上,这才不至于撞墙。 展追两条胳膊一上一下横着,将叶悠扣住,拦住她的出路,上身微弯,一股浓烈的酒气扑在叶悠脸上,叶悠别过脸,本来消散的差不多的酒气这会儿又开始上头。 “展追,你喝多了。”叶悠不知怎的,语调不像平日那般带刺,许是不想同醉鬼讲道理。 展追轻轻捏过她的下颌,月光在她的脸上镀上一层柔和朦胧的光,像曾经二人独处的夜里那样柔美。 一时间,展追有些不分今夕何夕,眼皮一垂,目光投在面前两片花瓣似的唇上,下一刻便将自己的覆盖上去,轻触那片柔软,如同从前那样。 展追含住那片花瓣,轻柔吸磨,他磕上双眼,贪婪的吸食过往存留的痕迹。 叶悠只觉着整个人被酒气包围,头脑发胀,她用力睁着眼睛,只能看见面前展追一脸沉醉的表情。 叶悠抬手用力去推他,他的衣襟被方才的酒水弄湿了大片,叶悠的手覆盖上去,一片湿冷传递到掌心。 她越用力,展追便越靠近,最后将她整个人都捞进怀里紧紧拥着,似要揉搓进骨髓一般。 叶悠无论怎么摇头挣扎,都无法挣脱,从嗓子里挤出的呼喊也都被他吞咽到了肚子里。 叶悠一恨,干脆顺势将嘴巴微张,迎合上去,这一举动,让展追背脊一僵,他将眼睛睁开,还没来得及因为她的反应而惊喜下一刻眉头便拧成了一个结,刺痛感从嘴唇袭来,随之一股咸腥味儿从口齿间蔓延开来。 展追吃痛,唇下意识的松开,叶悠见他松懈,用力往一侧躲闪,终于脱离了他的怀抱,随后尚未来得及喘气,便用了十分力朝展追脸上甩了一记耳光。 展追被这意料之中的耳光甩的偏了头,他不恼不怒,摆正脸,看向叶悠,叶悠正大喘着气,恨恨的瞪着她,嘴角还残留着他的血迹。 第五十五章 这一个巴掌似是不解恨,叶…… 这一个巴掌似是不解恨, 叶悠冲上去反手又是一巴掌。 手掌抽到脸颊的声音在安静的角落里格外响亮。 叶悠觉着手火辣辣的疼,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打人,竟是这种滋味。 两行泪从叶悠火热的眼眶滑落, 风一吹便干在脸上, 紧紧绷绷的。 口中的咸腥在唇齿间久久不散, 叶悠掏出帕子先是擦了脸,随后又擦了唇,最后将帕子随手一丢, 四目相对,一时间谁也不肯让谁。 “悠悠,是你在那里吗?”林若若见她久不回来,里外已经找了她三圈儿, 这会儿找到这来,月黑风高,隐约见着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似她又不似。 叶悠听见林若若唤她,微微侧了侧头,随即又转过目光冷若冰霜:“你往后离我远一些,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 展追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胳膊, 将她轻轻一带,又扯回了身前。 她虽然方才的两巴掌用了全力,可甩在展追脸上并算不了什么,他身子微弯,脸几乎又抵在她的脸侧。 叶悠发力,起手便要将他推开,另一只手却再次被他扣住, 展追低沉的声线在叶悠耳畔响起:“叶悠,我后悔了。” 叶悠眼皮微抬,只听他又道:“我之前说过,不会再对你用强,但是我后悔了。” 叶悠眼眨都不眨的看着他,展追像是做好了什么决定似的忽地将她的手松开,抬手一擦唇角的血迹,转身离去,背影融合在月光之下。 此时林若若绕了好大一圈儿才走到跟前,见叶悠愣在原处,朝远处望着,她顺着看过去,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林若若见她脸色不大对,拉着她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你在这瞧什么呢?” 叶悠摇头,转拉过林若若:“没事,走吧。” . 自这日起,叶悠便再没见过展追的身影,她因怕碰到展追,所以平日多数留在府里鲜少出门,日子一下子沉静下来,如岁到了北境最冷的时候,便是年关。 北境近日也不算太平,叶悠虽足不出户,可也听到一点风声,再加上父兄近日整日在外忙着,白日便出,深夜才归,再每每见着母亲和若若忧心的眼神便知,北境似也要变天了。 叶悠今晨亲自做了糖糕,送到林若若屋里,林若若正在窗前捧着绣了一半的帕子出神。 见叶悠进来,才忙回过神来,忙用手背蹭了脸,速度虽快,也让叶悠看了个清楚,她方才分明流泪来着。 “若若姐,是不是我哥气你了?”现在虽然他们二人还未来得及成亲,可在她眼里林若若便是她嫡亲的嫂子。 “没,你哥整日不在府里,我都见不着他,即便是想生气,也生不到啊。”林若若的言语间难得杂带几分抱怨。 “父亲和哥哥最近到底在忙什么,怎么整日见不着人?”叶悠知道,叶朗有事定是不会瞒她,索性朝她打听。 林若若将帕子放下,见她身后也没谁跟着,屋里都是可信之人,这才缓缓启口:“本来你哥的意思是不让太多人知道的,府里老的老小的小,整日担心受怕的也不是回事......” 听她柔声柔气的,叶悠正心急,预感不妙,神色紧张起来,眼都不眨的等着她的下文。 “不过想来你也听到了不少风声,北境王之所以敢收留展氏,又接叶大人来此,就是起了反心,自我们离开京城,南相王便有了借口发难,叶大人和你哥最近恨不得住在北境王府,你也应当明白是为了什么。”林若若接着道,“对了,那个展追,听说前些日子已经带着兵马出城去了,至于去做什么,你哥也不肯同我说,只说他这阵子看起来奇怪,脑袋削尖儿了似的就要参战......” 叶悠沉默片刻,一语不发,一下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无端想起最后看到展追的那夜展追对她说的话,她下意识反应,展追如此,或是同她有关。 . 是夜,叶朗同叶维隐踏着星光入门,叶朗一进房门,便见着林若若在屋里静静的站着,似是等了他许久。 叶朗一见了林若若,一整天的疲惫一下子散尽,他朝林若若走来,扯过她的手温声道:“怎么还没睡?” 林若若抬手将他外袍解下,放置一旁,又拉他到榻边坐下,亲手给他斟了热茶:“我在等你啊。” “怎么了?有事?”叶朗接过茶在手中握着便觉暖,一手不觉环上她的腰。 “没事就不能等你了?”林若若反问,随之垂下眸子细声道,“我就是想你了......” 这句话正入叶朗心坎,他心头一热,将茶杯放下,双手掐着她的腰让她坐上自己双腿,揉捏着她瘦而有肉的胳膊喜不自胜:“对不住,我这阵子太忙了,早出晚归,顾不上你。” “你.....”林若若眼角闪烁,一时间分不清是烛光照耀的原因还是蓄了泪,玉口半张缓了许久才挤出几个字,“你娶我的事,还作数吗?” 叶朗没想到她居然会对这件事有这样的迟疑,心头有些不悦,抬手轻轻一拍她后腰:“你这叫什么话,我对你说的哪件事不作数?” 林若若轻咬下唇,眼圈儿当真红了。 叶朗心头一软,后悔方才的举动,忙又哄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近来陪你少了,你便没底了?你不远千里随我来到北境,我怎么会负你呢,只是这阵子实再脱不开身,近来不太平,你我的婚事怕是要等上一阵。” “我知道......只是......”林若若不知该如何说出她心头所想,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叶朗知她何意,见她一副为难纠结的样子,轻叹一声,于是说道:“其实父亲和母亲本意定的是让你我年后便成亲,只是我不想。” 林若若抬眼,眼底带着抹惊色,一滴泪从她眼眶滑落,她实再是没忍住。 叶朗忙用带着厚茧的指腹替她拭了泪,他自觉手指粗糙,碰上她绸缎般的肌肤一时有些心疼:“不是我不想娶你,我叶朗做梦都想娶你,只是现在不太平,实话同你说了,你可知展追现在去了哪儿,他带着人去打离北境最近的末县,他这次胜了还好,若是他败了,我和父亲便要顶上,到时候两军交战,不是闹着玩的,南相王再阴毒再残暴,这么多年的经营也不是白给的,想要推翻南相王哪里有那么容易......我是怕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若没嫁与我,到时候母亲拿你当姑娘养着,还能再给你另寻一处好人家。我叶朗没给过你什么好处,我只能提前为你铺好后路。” 叶朗字字句句肺腑之言,敲打在林若若心头,让她一下子崩塌,她再也忍不住呜咽起来,她为自己的狭隘感到羞愧,原是叶朗一直在为她打算,可她却不知他的心思,这让她觉得无地自容。 见她哭得厉害,叶朗心疼的像是被谁捏了一把,他这辈子就见不得女人哭,且还是他心爱的女人,他也顾不得自己手上的粗糙,捧着林若若的脸便好生好气的哄道:“不哭不哭,这没什么的,我说的是万一,我叶朗自小随着父亲南征北战,能杀了我的还未出生呢,不哭了......” 林若若胡乱擦了脸上的泪,用力吸了吸鼻子,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双手去解叶朗的衣带。 叶朗看着那笨拙的小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将她手握住:“若若,你这是作什么?” “我用不着你给我铺的后路,若是你真有事,我便守着你的灵位过日子,我哪也不去,我谁也不嫁!” 见她倔强的小模样,叶朗心下欢喜,手上力道却未松:“吓吓你还当真的,我不会有事的,别闹了,听话。” “我不,我没闹。”林若若将自己的手从他手心里抽离出来,接着同他的衣带过不去。 叶朗只是笑,手上依旧阻挠:“好了若若,你的意思我明白,等成了亲再说好吗,等成了亲后你再这么本事,我算你厉害。” 林若若见他不肯,一双小手捧上叶朗的脸,这会儿冰凉冰凉的,和她雪白的手背色差明显:“我就是本事。” 说罢,林若若将唇覆盖到了叶朗的唇上。 叶朗瞳孔一缩,无法忽视怀中的这团娇软,林若若的气息袭来,他从发顶一路酥麻到脚底,转瞬,叶朗的眸子里像是有团火在烧。 他呼吸急促,不觉抚上林若若的后背。 冗长的吻后,二人慢慢分离开来,林若若的眼睫上挂着一层水雾似的,沉沉看向叶朗。 二人对视,交汇处是两个人都懂的浓情蜜意。 林若若再次朝他凑过去,这次被叶朗拦住,叶朗再次捧起她的脸问:“若若,你想清楚了。” 林若若未答,双手拉下他捧在自己脸上的手,随后双臂绕上叶朗的脖子,一切皆不必言喻。 叶朗放开了自己的最后顾忌,长臂绕过她的腿后,将林若若拦腰抱起,朝床榻走去。 良久,夜色四合,烛火跳跃,在二人起伏不停的喘息中叶朗断断续续的道出一句:“若若,这两日,我们便成亲......” 而后林若若摇摇晃晃的应了句:“嗯。” . 转眼年关已至,叶悠在炮仗礼花中迎来了在北境的第一个除夕。 这会儿院中张灯结采,除了新年该备的喜色,还有前不久叶朗成亲未褪的红色,两种重叠在一起,显得更加热闹。 叶悠举着红色的灯笼,看着环儿和佩儿在院中放着炮仗,噼里啪啦响动不停,府外长街行人满布,锣鼓声震天,叶府又是在最热闹的一条街上,躲在院子里也听得到外面的吵嚷。 忽地一声锣响,盖过许多热闹,只听似是有马蹄声响,从街尾奔过来,而后有人伴着锣声高喊:“末县初战告捷!北境军大获全胜!” 那人重复着这两句话,敲着锣从街尾至街头,百姓听着这声捷报,欢呼声更甚,随之听见爆竹声响不断,倒比之前还要热闹。 叶悠目光飘向园外,心里居然有种踏实的感觉升腾,佩玉和环儿也静立在院中,回身看向叶悠,环儿嘴快,笑问:“姑娘您听到了吗,末县告捷,展公子还真厉害!” 叶悠脸沉下来,将手中的灯笼挂在身侧的干树枝上,看似毫不在意道:“他若厉害便一路打回京城去,也省得我父兄上战场了。” 环儿觉得叶悠语气不对,话中带着几分不悦,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话,微吐了吐舌头,看向佩玉,佩玉朝她悄悄摆手。 叶悠转身进了屋,随手将手闷子一丢,坐在塌上烤火。 稍许,佩玉端着热汤进门,搁在小几上:“姑娘,厨房刚熬的汤,您喝喝暖暖身子。” 叶悠侧过身来,捏起汤匙轻轻在碗中拔弄。 佩玉见着叶悠脸色缓和不少,于是道:“姑娘别生环儿的气,她那人嘴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没事,”叶悠抬眼,眸色璀璨,“那丫头是不是看我生气了又不敢进屋了。” 佩玉展眉一笑:“您真了解她,她这会儿跑去厨房给您做好吃的去了。” 叶悠往嘴里送了一口汤,汤太烫,让她皱了眉:“其实我也不是同她生气,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生气。” “姑娘是不想听到展公子的事吧。”佩玉一语中的,叶悠不否认。 说她讨厌展追,也谈不上,更多的还是怕,怕他离的近了,一切便如梦里那般全都实现了。 她以为她只要远远的不靠进,便一切都不会成真。 除夕守岁,叶悠才到子时便困得睁不开眼,最后伏在祖母的腿上睡着了,曾氏见她困得难受,便让她回院里睡,可这倦意一上来,她便一动也不想动,干脆就睡在了祖母的屋里,家人都宠着她,也都随她去了。 这一夜睡的并不简单,她又梦见了展追,梦见展追抱着她走在雪地里,她只觉得她很疼,五脏俱裂似的疼,展追的表情神色她都看不清楚。 “悠悠,悠悠.....”林若若一早便摇着她的胳膊唤她。 大年初一,叶悠是从噩梦里醒来的,她觉得十分晦气,睁开眼便见着林若若,她觉得林若若是她的救星一般。 叶悠慵懒起身,揉着眼奇怪为何是她来叫她起床:“怎么了嫂子?” “父亲和你哥都去王府里给北境王请安了,今日北境王设宴给展追接风,”林若若压低了声音,“方才你哥派人来给我送信,说展追那边求了北境王给你们赐婚。” 林若若此言一出,于叶悠同当头一棒,将她整个人几乎敲碎。 叶悠整个人瘫软下来,脸上的血色全无,耳里嗡嗡的响,她开口,嗓子里挤出的,好似旁人的声音:“嫂子你说什么?” “展追向北境王求赐婚了。”林若若重复道。 “北境王同意了?”叶悠激动的抓起林若若的手,“父亲和大哥也同意了?” “展追这次首战告捷,北境王对他高看一眼,自然是同意的,你大哥那人你也知道,从来了北境就同那展追交好,他自然也是乐意的,至于父亲......” 叶悠眼前一亮,似是抓到了星点希望,她将腰板挺起,焦急问道:“父亲不同意是不是?” 林若若摇头:“父亲本是对此有所不满,因从前展文大人折了父亲的面子,可今日听说展文大人在北境王面前同父亲赔礼,二人冰释前嫌,最后......最后便认了这桩亲事。” 闻此,叶悠心头的那点希望全然崩塌,连一点渣都不剩了。 她不明白,为何展追做事这般如有神助,也终是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削尖了脑袋去打末县,就是为了这一天,他讨好父亲兄长,扫除一个个障碍,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简单。 “嫂子,我完了。”叶悠目视前方,眼中没了焦点,林若若感觉到她的手一点一点冷下来。 “悠悠,你为何这样说,展公子他不好吗” 叶悠摇头:“他何止是不好,他简直就是头恶狼......” 对此林若若十分不解,当初展追毫不犹豫的跳水救她性命她还记得清楚,若非是展追,她同叶朗哪里有今日,她本身也是打心眼儿里感激展追的。 “展公子这个人面冷心热,虽平日不言不语的,但是他不是坏人。” 闻言叶悠的目光对上林若若的眼睛,她将林若若的手放开:“嫂子,怎么连你也替他说话.....” 叶悠一阵绝望,酸涩摇头:“他将你们都收买了,父亲也是,大哥也是,你也是.....你们没有一个人顾念我的感受。” 说着,叶悠双眼一热,泪花涌满眼眶,一眨眼便落下一滴,到最后成了一条沟渠,源源不绝。 “悠悠,你别哭,我们是你的家人,当然凡事更加向着你。”林若若一时情急,见她这般也慌了,忙扯过帕子给她擦眼泪。 “他想娶我,”叶悠冷笑一声,抿了唇角,“好啊,我倒是想看看,死人他要不要。” 闻言林若若大惊,手掌下移忙捂住她的嘴:“这话不好说的,大过年的多不吉利,什么死啊活啊的,你可别吓我。” 叶悠拿开她的手,绝望的眨眨眼,侧身躺下,扯过被子将自己蒙了个严实。 不日,北境王赐婚的消息便传满了整个城中,世人皆说,叶家二姑娘貌美无双,展家公子年少有为,又有北境王亲自赐婚,二人乃天作之合,羡煞旁人。 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愁,叶悠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吃整整两日,颇有绝食相抗的意味。 年喜尚未过去,叶府上下炸开了锅。 端过去的吃食再一次一口未动的送出来,叶维隐彻底坐不住了,黑着脸进了叶悠的房间,曾氏怕他言语没个轻重,带着若若一同前去。 叶维隐一进门,便见着叶悠倚在榻边,面无血色,唇色发白,脸上隐隐有些发青,是饿了两天的缘故。 叶维隐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叶悠只半眯着眼,一句话也不肯说。 “这两天你闹也闹了,总该够了吧,乖女,吃点东西可好?”叶维隐弯了弯身,到底是一句重话也不舍得骂出来。 叶悠全身无力,只觉得眼皮发沉,抬起来都费力,哑着嗓子开口:“你去将婚事给退了我就吃。” “这话说的轻巧,乖女,你可知这婚事是北境王所赐,可是想退就能退的?”叶维隐耐着性子道。 “可是他要赐婚的时候,你和大哥没有一个人拦着,当场就应了下来,甚至都不问我同意不同意,我早就说了,我不嫁展追,不管嫁谁都好,就是不嫁他,可你们没一个人拿我的话当回事。”叶悠越说越委屈,千防万防没防住自家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让展追得逞。 她又气又恨。 叶维隐一歪头:“你这孩子好生奇怪,当初恨不得将你老爹的老脸送出去求亲,这回他厚着脸皮来求你,你倒是不同意了。” “我早就跟你们说我不记得他,你们偏不信,在京城时候还说的好好的,一来了北境便都不作数了,”叶悠眼泪不觉流了出来,止都止不住,“要嫁你和大哥去嫁,我才不去,我死也不嫁!” “放肆!”叶维隐终是忍到了极限,涨红着脸嚷出这么一句,嗓门之厚重险些将房檐上的冰柱震下来,也将一旁的曾氏和林若若吓了一跳。 “有话好好说,你动什么火。”曾氏上前一步,挡在叶维隐身前。 “你听听她这说的什么话,哪有女儿这样同自己父亲说话的,让我嫁,你娘怎么办,让你哥嫁,你嫂子又怎么办?”叶维隐气的脸发紫,唇发青,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曾氏忍不住发笑,林若若侧过身来拿帕子掩了唇。 “你看你,越说越不像话,你还是出去吧。”曾氏有些后悔让叶维隐过来,忙将他往门外推,临走给林若若使了眼神,林若若会意,轻点了头。 待曾氏和叶维隐出门,林若若提了裙坐到榻上,轻言道:“这赐婚的旨意一下来,可真是热闹,不光你闹,侧妃的妹妹也在闹。” 叶悠侧头看她,用力想了一会儿才对得上号,侧妃的妹妹,不就是若乔和淑婉那两个? “就是那位淑婉姑娘,听见赐婚的旨意一下,整个人便晕了过去,醒了便要抹脖子上吊,在府里闹了好一阵子,听说这会儿还没消停呢。” 叶悠低首,这名字好久听不见了,乍一听还怪别扭的,眼前总浮现淑婉那张刻薄的嘴脸。 第五十六章 “她对展追痴迷,这我有所…… “她对展追痴迷, 这我有所耳闻。”叶悠慢悠悠的说着,脑海里浮现淑婉在家吵闹的模样,抹脖子上吊倒未必, 怕是摔盆打碗少不了。 “听说她整日嚷嚷着求赐婚, 侧妃已经在求了, ”林若若眼底浮出一抹忧色,“若是真的求动了,怕是更难办了, 从前在京城我虽不常与人接触,可这位的蛮横我也有所耳闻,现下只怕北境王连她也应允下来,往后日子可就难过了。” “嫂子, 听你这话好像已经定好了我要嫁似的,我说了,我不嫁, 谁想嫁就去嫁。”叶悠干咽着口水,眼下已是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了。 “你糊涂啊,”林若若轻叹口气,“既已应下, 哪有反悔的道理, 北境王即便此时再看重父亲,那也有君臣之分啊。” 叶悠何偿不知,只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向展追,最后落得凄惨下场。 “嫂子,你说若是二人成婚,时日久了相看两厌, 接下来的日子,是不是就可以相安无事了?” 林若若眨眼瞧了她半天,也没听出她话中深意,垂首想了片刻,她哪里知道往后若是和叶朗有那么一天,会是什么场面。 “许是吧,再恩爱的夫妻,也有淡下来的那日,到时就是新人胜旧人了。” 叶悠抬手一拍桌子:“嫂子,你说的对,新人胜旧人,男子都会有那么一天。” “你这又打定什么主意了?”林若若见她忽起的笑意有些诡异,一时心里没底。 “嫂子我想通了,我不能再给父亲添麻烦,你说的对,北境王再看重父亲也有君臣之分,”叶悠勉强打起精神,坐直了身板,朝门口唤了佩玉进来,“佩玉,将饭菜端来,我不绝食了。” 佩玉闻言喜笑颜开,忙不迭的快步出去。 林若若也是眼前一亮:“你总算是想通了,再说那展追倒也不错。” 她说的话,叶悠到此一句也没听进去,缘是她有了旁的打算。 . 三日后,叶维隐和叶朗接到北境王的旨意,势要攻下末县北边的锦城。 锦城易守难攻,这对于叶家父子来说不是件易事,可叶维隐却一口将此应下。 卯时城外点兵,叶维隐同叶朗一身戎装踏出府门,冬日夜长,这个时候天尚未亮。晨起尤其寒冷。 曾氏一脸忧色望着父子二人,林若若亦是。 叶悠从小便知,每当父亲出征,母亲便整日整夜担心的吃不下睡不好,在京城安稳多年,如今又过上了曾经担惊受怕的日子,曾氏少言,可目光及那一声声深浅不一的叹息骗不了人。 叶悠站在角落里,不敢抬头,亦不敢乱开口,实则心里早就一遍一遍的拜了各路神佛,祈求他们保佑父兄平安归来。 时辰已到,叶维隐翻身上马,侧头朝这几人看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叶悠身上,双眉挂霜,似忍了许久才开口:“悠悠,为父这次若能凯旋,定会去求北境王,这婚事你若实在不愿意,散了也罢。” 叶悠本以为叶维隐几次的欲言又止是对她的叮嘱或教导,不想居然是这样的妥协。 沉闷如她,一下子湿了眼角,鼻子一酸,哑着嗓子想开口却讲不出话。 一时间各种滋味从四处袭来,她难过的要命。 . 转眼已到了二月,若是在京城,二月已是春日,可北境的春还遥遥无期。 今日日头正好,叶悠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才转了两圈,环儿便一路小跑过来,大口喘着气,面前一片白雾出了又散散了又出。 “怎么了?”叶悠知道环儿素来耳朵长,这样子定是又听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环儿跑得太急,一路吸了许多凉气,这会胃下疼得直不起腰来,只一手掐着痛处一手指着前厅道:“姑娘快去前面看看,夫人她......夫人她晕倒了!” “怎么回事?”叶悠头皮一炸,瞳孔撑大。 “陈迁陈公子来了,带来了大人和公子的消息,夫人一急,就晕了。” 叶悠心里咯噔一响,不觉有些害怕之色传在脸上,一时顾不上环儿,朝前厅跑去。 前厅这会儿只有林若若和陈迁,陈迁林若若见叶悠过来忙迎上来。 二人紧拉着手,似是互传力量般。 叶悠忙问:“母亲呢?” “听说父亲和叶朗那边战况不妙,母亲一急就晕过去了,这会郎中在房里诊脉呢。”林若若一时慌乱,没了主意,连音都是颤的。 叶悠侧过一步来到陈迁面前,顾不得礼节,只问:“陈公子,我父亲和兄长怎么了?” “七日前,叶大人同叶公子将锦城攻下,占了城池,不想敌方支援的大军赶到,将他们围在了城里,已经僵持了两日了。”陈迁说时,双手攥着拳头,也是急的发慌,“都怪我嘴快,在王府听了消息便赶来通知你们,叶夫人一时承受不住......” “不,这不能怪你,你来我家报信,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只是......”叶悠话未说完,话峰一转,“陈公子,你能否在这稍候,我还有事要问,现在先容我看看母亲。” “好,你快去,我在这等着你。”陈迁一口应下。 叶悠带着林若若来到曾氏房门前,只在门口探了个头,见郎中正把着脉,面容平静,想来并无大碍,于是将林若若拉到角落:“嫂子,这件事祖母还不知道吧。” “不知,她老人家嫌冷,近日很少出门,一直是荨薇陪着。” 叶悠心暂且放下:“那还好,这件事先不要让祖母她们知道,祖母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 “好,我记下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相处一段日子,林若若已将叶悠的脾性摸的八.九不离十,她每每这般神色,便是心里有所盘算。 “我再去同陈公子打听一下,劳烦嫂子先好好照顾母亲。” 林若若将手扣在叶悠手背轻轻拍了拍,心下已是了然:“你去吧,母亲这里有我守着,放心。” 叶悠回到前厅,见陈迁坐立不安,一口茶都咽不下似的。 “让你久等了陈公子。”叶悠从珠帘后穿过。 陈迁将手中茶盏放下,忙问:“夫人怎么样了?” “应该没什么事,只是一时情急的缘故。” 陈迁闻言这才稍稍将心放下,对自己的嘴快还是内疚。 “陈公子,你可否能将详细情况同我说说?” “方才我说的你可都听清楚了?”陈迁一顿,“实际上现在情况不妙,已经僵持了两日,我方也派了兵去增援,可大雪封山,大军一时过不去。不过展追现在驻在末县,只能让他先去增援,可王爷的命令已经传过去,展追还停在末县尚未有所动,这很是奇怪。” 听到展追的名字,叶悠心头一凉:“王爷既已下令,为何他还不动” 陈迁亦是苦恼的摊手:“这我也不清楚,许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毕竟我们不在锦城,也不知那边情况如何。” 叶悠点头,又问:“依你见,我父亲兄长还能在城中撑几天?” 陈迁凝眉,面上有些为难,斟酌了一会儿才伸出四根手指亮在叶悠眼前。 叶悠心头一闪,脚下有些不稳,陈迁虚扶了她一把:“二姑娘......” “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想自己待会儿,就不送你了......”叶悠惨白着脸,唇上一点血色也无。 陈迁是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的,又不知该如何宽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叶悠不知她是如何回到自己房间的,只觉得从里到外都是凉的,双目没有焦点,直勾勾的望着前方。 环儿和佩玉吓坏了,环儿扯过叶悠的手,手上冰凉让她一惊:“姑娘的手怎么这样凉?是冷吗,我再给您加两块碳。” 不等环儿动弹,佩玉已持了火钳子叉了新碳压入碳盆中。 盆中燃旺的火苗跳跃,灼得叶悠眼睛疼。 叶悠紧握住环儿的手:“去给我打听一下,从城里到末县要多久。” 环儿佩玉对视一眼,十分惊诧:“姑娘该不是要去末县吧?” “快去打听。”叶悠不答,将环儿推出门去。 须臾,环儿归来,只道:“方才打听了门房小厮,他说骑快马一路不歇只要大半天的时间。” 叶悠捏了捏拳,心里稍一合计:“若是现在走,夜里便能到了。” 佩玉扔下火钳子上来堵住叶悠的去路:“姑娘您要去哪?我陪着您去!” “我也去!”环儿嚷道。 “不,我没有时间可耽搁,你们两个不会骑马,反儿会耽误时间。” “那你既然不让我们去,好歹带上府里的护院。”佩儿道。 叶悠摇头:“这件事你们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们快给我封些银子,再将我抽屉里叶府的令牌拿来,其余什么都不必准备,我去去便回。” “姑娘......”环儿急的直跺脚,“你一个人......” “话不必多说,我已经打定主意了,”叶悠一顿,眼睛圆睁,朝她二人警告道,“此事你们要保密,就连嫂子也不能说,若是谁漏出去半个字,我便将你们发卖了!” “姑娘!”环儿不依,明知她说的是吓唬人的话。 . 自回了末县,展追便在县里府衙住下,城中驻军。 展追坐于桌案前,十指交握杵在嘴前,双眉拧着盯看桌上一张画着布阵图的粗麻白布,手边还摆了一张羊皮地图。 前世锦城由他攻下,当时他也是被围在了城里,敌军在城下摆了双头龙虎阵,此阵相当难破,交锋几次他都败回城中,眼见粮绝,然天忽降暴风雪,给敌军来了个措手不及,这才解了他的围。 如今情况不同,城里的是叶维隐和叶朗,且会不会再像从前一般如有神助都很难说,他不能拿旁人的命去冒险,只能不眠不休试图找到破此阵的方法,这样一来才能稳拿不伤。 阿申取了一只新烛来,将燃的见尾的旧烛火光交替,而后道:“公子,稍歇一会儿吧,您晚饭还没吃。” 展追轻叹一口气,身子朝后仰去,手指捏了捏山根,这才启声问道:“什么时辰了了。” “已经过了戌时了。”阿申看眼外面泼墨的天色轻声道,“公子,您不能一点东西也不吃,饭菜已热了三回,您好歹吃一些吧。” “好。”展追低声应下,这会儿实在没什么头绪,不如吃饱了再战。 阿申得令出去,没一会儿便又折回来,脸上带着一抹惊色:“公子,下面来报,说有位姓叶的姑娘找您。” “叶悠!”展追目光迅速投来,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转念一想,她正恨自己恨的咬牙切齿,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找他,想到此,他眼中的光渐渐暗下去。 “会不会是二姑娘?”阿申也是如此猜测。 “将人带进来吧。”展追道。 他此时已认定自己是空欢喜,他并不觉得叶悠会想见他。 须臾,叶悠随着阿申进门,阿申早知来人面目,特意没说,只为了让展追惊喜一下。 将人带到,阿申便十分有眼力的退了下去,屋子里突然静的发慌。 叶悠将帷帽摘下,哑着嗓子轻唤一声:“展公子。” 展追正侧身对着她,本不抱什么希望,可听到这熟悉梦寐的声线后,背脊一僵,眼中的光亮重新燃起,侧过头去看来人。 正是他心念的叶悠。 他心上一震,忙起身,眼中带着惊异和掩不住的欣喜:“你怎么来这了?” 见着她被冬风吹红的脸蛋,还有毫无血色的唇,他有些后怕:“你自己来的?” “是。”叶悠垂下眼睫,紧紧抓住帽沿,“我骑马来的,骑了快马,晌午出门,才进城便来寻你。” 展追定睛看了她一会儿,见她明显有些局促不安,她这般低眉顺眼的从北境城中跑到末县,目的为何,他已猜了个大概。 看着她风红的脸蛋和孱弱的身段,他心口一阵闷疼。 展追眸色再次黯然下来,沉声道:“你瘦了不少,这些日子吃苦了。” 叶悠绝食的事,逃不过展追的耳朵,但他并未挑明,只当自己不知。 叶悠咬着唇不说话,眼下有些后悔那日甩了他两个耳光,现在回忆起来,手心还隐隐的发热。 “你不顾一切的来找我,是因为赐婚的事吧。”展追故作淡定的端起桌上茶盏抿了口,茶叶微凉,滑过喉咙,“你想让我求北境王撤了这桩婚事是不是?” “不是,”叶悠暗提一口气,似是用了极大的勇气,“婚事我应下了,你让我嫁,我便嫁。” 这回应让展追颇为意外,他端着茶盏的手僵在半空,定神看了叶悠的眸子,却从中察觉不到一丝温情,他将盏搁下,微仰下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你专门跑到这里,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吧。” 叶悠吞了口口水,将手中帷帽放下,又将外着的斗篷解下丢到一旁,玉步稍抬,行至展追面前,半晌才仰起脸:“起先对这婚事有所排斥,都是我自己的事,与我父兄无关,求展公子,展大人大人不计小人过,去救救我父亲和兄长!” 展追背脊一凉,瞳孔缩小又放大,一股被羞辱的怒意从脚底升腾直冲胸口,嘴唇紧抿,暗自捏了拳,良久才从唇齿间挤出一声冷笑:“是谁同你说了什么,你以为我故意放置你父兄不肯救是吗?” 叶悠紧咬下唇,一言不发,手指各在两侧捏了粉拳。 展追望着她的发顶,缓缓舒了一口气,眼中荡起千层激浪:“在你眼里,我展追就是这种人?” 叶悠紧闭了双眼,脑中一团乱,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言辞并不得体,她不该这般激怒他,脑中闪过梦中的片段,梦里她没有家人,她任他欺负..... 想到此,她不禁发起抖来。 叶悠的沉默在展追的眼中便成了默认,一时间,他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只无奈的冷哼两声。 叶悠睁开眼,硬着头皮离他再近一步,伸出双手握上他的右手,抬了眼眸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切都是我不对,求你帮帮我父亲和兄长,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展追垂首低看她握着自己的手,十指冰凉,同他现在的心境是一样的温度,展追眉梢一挑反问道:“什么都可以给我?” 叶悠咬了牙,松开他的手,既而探上自己身前衣带。吹了一路的风,手指冻得僵硬有些不听使唤,解衣带的动作看起来迟缓而笨拙。 展追终于明白她眼下是何用意,他满布血丝的眼越发红了,像是随时能滴出血来,不是被她惹的,而是被她气的。 “停手!”展追低喝一声。 她手上的动作只是被他吓了一顿,随后又继续。 “你来真的是吧?”展追强忍住想捏她下颌的冲动,“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是吗?” 叶悠暗自咬了牙,嘴巴微微抿起,即便是极力忍着,泪还是淌了下来,流在风吹透的脸蛋上,有些疼。 展追见她即便如此也不肯停下手上动作,心上一怒,一甩衣袍弯身.下去将她拦腰抱起直奔榻上。 叶悠头顶一晕,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眨眼的功夫,便被展追放到了榻上,随之他单膝脆了上来,双手去解她的衣带。 展追的手要比她的利索许多,三下五除二,叶悠身着的小袄衣带便被他解开。 她身子僵直,像一条杆子,双手抓着单子,紧闭双目,一副认命的姿态。 展追停下动作,又问:“你可想好了?” “嗯。”叶悠的这一声,是从牙关里硬挤出来的。 展追一时更气了。 手上力道加重,去解她的罗裙。 带子尚未绕开,展追红着眼伏在她身上,鼻尖蹭着她的脸侧,一股熟悉的香气冲入他的鼻腔。 叶悠感受到他的气息就在脸侧,不由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层,汗毛直立,耳畔嗡响。 她听见展追重重喘气,手掌下移掐住她的腰肢,像是最后再给她一次机会似的哑声问:“你当真想好了?” 叶悠依旧不敢睁眼,只颤声言:“求你.....” 展追咬了牙,胳膊撑着身子起来,下了榻,叶悠感到身上的紧迫感骤然消散。 展追行至桌案,拎起羊皮地图和布阵图丢在叶悠身侧,转身举起方才的茶盏仰头一饮而尽,随后重重搁在桌上,他有意往桌案一侧躲了躲,以挡住他方才支起的帐篷,而后扬声道:“你自己睁眼瞧瞧这是什么?” 叶悠起身,抓起方才他扔来的东西小心翻看,地图她知道,另一件她便看不懂了。 “这几日,我一直在找破敌阵的法子,无论怎样都会想尽法子救你父兄出来,想不到,我的不闻不动,到了你耳朵里,变得这般不堪。” 展追又气又觉得好笑,更多的是失望,叶悠竟将他看成了一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他长至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般窝囊气。 叶悠眼睫上还挂着泪,方才眼尾的泪珠划过太阳穴,这会儿干成了一道印子。 她抱以十分意外的眼神望向展追,展追气的胸口气伏不平,这口气一时半会儿咽不下,也吐不出,更无法发作。 叶悠低头瞧着自己被解开的小袄,里衣还完整,罗裙亦是,合着方才他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就是吓一吓自己。 一时她觉得脸有些没处搁,这一次是她莽撞了,也的确是她太拿自己当回事,更多的是,她误解了展追。 展追斜眼盯了她片刻,下巴微动,这才又问:“若是今日守在末县的不是我而是旁人,你也这般投怀送抱?” 他这样说来,叶悠越发觉着无地自容,稍拢了衣裳,屈起了膝盖随之自己用胳膊环抱住,最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句:“展公子,今日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你方才的话还作不作数?”展追一扬下巴问,这会儿听见她的抱歉,气已经消了大半儿。 叶悠心虚,恨不得将脸埋进地缝中。 见她这样,展追难得来了逗她的兴致,于是声线一抬,又问:“到底作不作数?” 第五十七章 叶悠将头抬起,眼神有些飘…… 叶悠将头抬起, 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不敢应作数,也不敢说不作数。 父亲兄弟还等着他去解围。 叶悠又默默垂下头, 手指头紧紧抠着裙角。 她这样的反应他早已料到, 要事在身也不好多逗她。 展追冷静下来, 朝床榻走去,烛光下一道修长的阴影罩下,将她整个人包着黯了一层。 她有些惊恐的抬眼, 身板儿因为害怕而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略有些窘迫的姿态让展追多看了两眼,他嘴角微微勾起,似故意又不似,身子伏下, 伸过长臂勾过她身侧的羊皮地图和布阵图。 叶悠眼角睨着他的一举一动,随着他起身的瞬间而暗松一口气。 “明日一早我就派人将你送回去,”展追抬手将羊皮地图同布阵图一同搁置桌上, “走夜路不安全,你今日且在这里住一夜。” 展追末了又抬头看她一眼:“往后你有事,找人送信便是,不必亲自跑来, 若是你所求, 我定一字不落的应下。” 叶悠被前方那道赤诚的目光照的更加心虚,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应,越发觉得是自己的见识与对他人的误解将自己推入了一个难缠的陷阱。 本来这桩婚事或是还有些回旋的余地,弄了这么一趟,怕是真的回不了头了。 她现在的心情便是一个字——悔。 “奔忙了一天,定是还未吃饭吧。”不等她答,展追回身唤过阿申。 阿申自是不用说, 早有准备,带着人又多备了一副碗筷。 饭菜摆放好,展追见她依旧缩在床上不动,于是扬声道:“饭总是要吃的吧。” 叶悠缓缓将头抬起,将衣衫系好,这才下了床。 展追亲自给她递上筷子,而后二人沉默而食。 一场饭食吃的无声无息,叶悠只觉得十分别扭,每每想到父亲兄弟还被困锦城中,香糯的米粒子顿时便没了香气。 展追何偿不知她心中所想,见着她双目直勾勾的,暗自叹了口气,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放入碗中:“别急,我已经想到办法救叶大人和叶朗了,只要再布署一下便好。” 叶悠的眸子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骤然亮起,如漆黑的暗夜忽有人打亮了火石。 “当真?”叶悠眼皮高抬。 二人难得气氛这般融洽,这会他反而不想同她说实话了,想着,只要她能稍稍安心,骗也是好的。 于是展追重重点头,像是对谁盟誓一般:“是。” 这个字掷地有声,一下子将叶悠那颗原本飘荡不安的心归了原处。 叶悠不觉往嘴里送了一大口饭。 展追一侧的嘴角微微勾起,手握虚拳挡在唇间轻咳了一声,趁着这会气氛正好,忽又来了同她谈心的兴致,毕竟像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 “叶悠。”他轻唤叶悠的名字,叶悠认真的抬眼,并未说话,只等着他的下文。 这会儿,她好似也全然忘了二人之前的那些不愉快,满心只想着父兄不日便可平安归来的可能。 见她这般眉目温和,展追方才还有些不安的心顿时踏实下来,于是便又问:“你为何这样讨厌我?” 这句话问的轻飘飘的,但是砸到叶悠这里便是一个坑,方才脸上的那点悦色一寸一寸的褪下,直至消失不见。 四目相对,展追开始对刚才的疑问后悔起来。 沉吟片刻,叶悠将碗筷放下,端端正正的坐好,当展追以为她不会答的时候,她才轻启贝齿:“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便常做噩梦......” 叶悠强咽了口水,目不寸移的望着对面人琉璃似的眸子:“每个噩梦都同你有关。” “就这?”展追问道,从前不是没听她提,每每想到此便总觉得不至于。 “我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暗示,”叶悠一顿,“每次从梦境里醒来,我都会流一身冷汗,时而梦见你掐着我的脖子,或是你对我冷言相向,要么.......要么便是你满手的鲜血.....所以,我怕你,我怕哪日梦便成了真的。” 听见她的形容,展追眼皮随之一跳又一跳,他当然知,这根本不是她的梦,而是过去真实存在的,那些伤害,到底成了她心里的烙印,即便现在忘了自己,可那些还存着。 他觉得自己很坏,对她很坏,怪不得她害怕,当初的自己不人不鬼,每每照镜子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也是怕的。 “旁人都说我从前爱慕你,到了疯狂的地步,甚至险些成为旁人的笑柄,可既然如今我都忘了,我便将它当成天意。”叶悠眼睫垂下,再抬眼时眼珠上蒙了一层雾气,带着几分恳求,“展公子,你年少有为,生命里本就不差我一个,若是可以,求你也放了我.....” 展追暗捏了拳,背挺的笔直,身上是温热的,心口至下却是冰凉刺骨。 求你也放了我....... 放了我...... 时至今日她脑子里的念头居然还是这个。 展追鹤眼微红,带着少露的坚定之色:“叶悠,既然你认定这是命,那你有没有想过,许这些都是过去的东西,而不是往后会发生的?” 叶悠眉尾稍动,眼神似是在通告她自己对此的不解。 过去的东西? 过去的那些东西存在吗? 过去她可曾嫁过他?二人可曾在床塌间发生过让人脸红的瞬间? 她不信,她唯记得她问过环儿佩玉,她可曾嫁过人,那两个丫头自是不会骗她。 因此,她深信,那些是未来将会发生的,未来若嫁于展追会发生的。 “叶悠,在此我想同你说一遍,无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梦里的那些,只是梦,不会在未来重现。”他一顿,“我的命里,只差你,就差你,所以我不会放手。” 他既怕她想起,又怕她想不起。 她对自己的感情是真实存在的,对自己的恨,也是存在的,与其现在对他又恨又怕,不如想起过往,许是能更好些。 叶悠垂了肩膀,不敢再多言。 她这趟本就来错了,此时,她还能指望什么呢? . 街外梆子敲过三声,展追亲自又换了一根新烛,烛光一阵跳跃,好一会儿才稳下来。 他侧过头目光扫在榻上,叶悠正缩在床角和衣躺着,应是累极了,这会儿气息平稳,已是睡了。 展追起身轻步过去,扯过棉被轻轻盖在她身上,而后蹲下看了她的睡颜好一会儿,见她眉头拧着,他便在想,这时候她是不是又做梦了?梦里是被自己掐着脖子还是被自己强力搂着? 他抬手想要按上她的眉心轻揉两下,可这个心思才起便被摁下,他怕扰了她的睡意。 毕竟二人这样的局面,她能在自己面前睡下已是不易。 他仔细给她掖了被角,而后便又起身朝桌案走去。 这会儿心里已经有计策,他收起地图和布阵图,慢走到窗前,看着高悬于天上的月亮,静待天明。 . 叶悠一觉好眠,醒来时已过了辰时,天已大亮,屋里只有她只身一人,展追早已没了身影。 她撑着胳膊坐起,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棉被出神,昨夜怎么就睡着了呢? 她打开门出去,便见阿申候在门口。 “二姑娘醒了。”阿申忙道。 “他人呢?”叶悠问。 阿申自是明白她口中的那个“他”是何人,于是便答:“公子天未大亮时便带着兵朝锦城那边去了,因为担心姑娘人生地不熟处处不太方便,于是便将我留下来听候姑娘差遣。临走时还特意吩咐下来,若姑娘不起,便不去打扰。” 叶悠沉默,手指捏在门框上一时有些分神。 而后便听阿申又道:“二姑娘,公子还说,若姑娘起了,便送姑娘回北境城,已给我们留了一队人马,随时等着姑娘差遣。” 这消息让叶悠心底暗喜,看来他没撒谎,他果真去了锦城,凭他这么快便打下末县,叶悠便觉得他是有能力救下父亲和兄长的。 “他还说什么了?”叶悠声调不似之前的沉闷,显然带了几分欣然。 “公子刻意吩咐下来,要好生照顾二姑娘,确保您一根汗毛都不能掉。”阿申如是道,并未觉得此话传的有些不得体。 叶悠轻咳一声,将额头碎发轻理,又言:“这就出发吧,回北境城。” . 叶悠去时是快马加鞭狂奔而去,归来时是乘了马车缓缓而行,虽舒坦不少,可耽误时辰,回了北境城时天已是黑透了。 才入府门,得到小厮通报的林若若便赶了出来,灯下见她面容憔悴,眼底发青,应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你可回来了!”温柔如她,也不免对着叶悠生出几分嗔怪来。 “嫂子,母亲怎么样了?”叶悠忙问。 “自得了消息便一直不好,今日才稍稍暖过来一些,方才喝了安神药,这会儿已是睡下了。”林若若拉着她的手不肯放,上下打量了几次才又问,“你没事吧?” 叶悠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是不好明说罢了,叶悠摇头:“我去了一趟末县。” 对此林若若早便知道,叶悠也知道瞒不住,那两个丫头的性子,她自是清楚。 第五十八章 “见到展追了?”林若若拉…… “见到展追了?”林若若拉着她边往屋里走边打探。 叶悠点头:“见了, 他已经带了人马去锦城了,想来有他在,父亲和兄长定能平安归来。” 林若若仔细瞧着她的眉眼, 相比之前一提到展追就是一副斗鸡的模样……这次回来, 好似缓和许多。 林若若浅笑, 放在心里不言。 叶悠察觉到她的笑意,以为她的一颗心也落定,于是又道:“等母亲醒了, 将这个消息告诉他,她定安心不少。” “展公子的能耐自不用说,只是我没想到你能去找他。” 她不说还好,一说便又将叶悠好不容易压下的心事拎起, 那个偌大的“悔”字又重新攀上她的眉头。 似是看出她心头所想,林若若低声言:“这次去,可是同他谈了婚事的事?” 叶悠目光一闪, 弱弱点头。 见她这模样,林若若已经将结果猜了七八。也不再多问。 四日后,城中捷报传来,展追、叶维隐、叶朗凯旋。 一时间整个北境城都沸腾起来, 仿佛拿下拿遥远又陌生的京城指日可待。 曾氏的病一下子好了大半, 气也顺了,心口也不疼了,连头也不晕了,欢欢喜喜的守在厅堂,盼着父子二人归来。 几人先行去了王府复命,到了晌午才归来,家中早就备好了酒菜。 见着父子二人平安归来, 曾氏一下子红了眼,随后终是没忍住,落下泪来,喜极而泣。 二人稍稍拾掇一番,褪下盔甲换了常服,除祖母外,旁人皆立于桌前,而后见了他二人落座,几人才坐下。 未等祖母开口,叶维隐便端起面前酒盅一饮而尽。 众人侧目,维叶朗沉眸。 叶悠在对面静静看着,自是知道父亲为何这般。 他心里不痛快,顺利攻下锦城本是荣光,可随后便又被困不说,最后还是被展追救出来的,这便算是丢了颜面。 尽管世人常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可这是父亲来北境的第一战,打的如此窝囊,他自然不痛快。 “悠悠,”叶维隐将酒盅放下,这才缓缓看向叶悠,“父亲之前答应你的事,怕是不成了。” 叶悠很快便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她当然知道不成,从她决心去找展追的那刻起,这件事便没了退路。 “什么事啊?”曾氏病了一场,脑子一时不灵光,于是问道。 “这次我叶家父子初战,虽说开始大获全胜,可若没有展追,恐怕都回不来了。”叶维隐抿了嘴,是无奈。 祖母根本不知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全府上下都瞒着她,叶维隐说来,祖母明显诧异,竟是不知曾经凶险。 “父亲,您从前常与我说,带兵打仗,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现在所有人都说我们这场仗打的漂亮,连北境王也都是褒奖赞扬,您为何还这样在意被围之事?”叶朗自然明白父亲的心情,其实他也是相同感觉,只是有些事,还要劝他想开才是。 “对啊老爷,你们又不是开始就败了,这结果已是不错,平安归来比什么都强,朗儿说的对,北境王不也都是褒奖之辞,晚上还要设宴给你们庆功!”曾氏不懂那些武将的心思,从她的角度来看,没什么比一家团圆更要紧的事了。 “你懂什么,北境王这是给我父子二人脸面罢了。”说的窝火,叶维隐又猛饮了一杯。 “父亲,大哥,”叶悠缓缓起身,双手捧起酒盅道,“在我眼里,你们就是英雄,无论在京城还是北境。父亲不也常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吗,即便被人围住一时不得脱身,那不也是很正常的吗,若父亲兄长能力不足,又怎会那般顺利的攻下锦城?旁的我虽不懂,可这几天也听外面讲了许多,都说锦城易守难攻,是块最难嚼的腊肉,从前多少人攻城都落败而归,而你们只不过用了短短几日,这便足矣让天下人刮目相看。” 叶悠的一番言论,着实激了众人,亦稍宽了叶维隐的心。 眼见着叶维隐眉目舒展。 叶悠将手中酒盅送到嘴边,一个猛子灌进口中,烈酒灼喉,她强忍住口齿间的不适抿了嘴唇,稍缓了一下又道:“至于父亲说的那件事……我已经想通了,我嫁。所以父亲不必对此挂怀。” 叶悠明白,父亲之所以当初一口应承下来这场战事,是为了胜利归来后用它换个回头箭,以让展追和自己的婚事取消。可结果并不如他所想,况且救他们出来的还是展追,于是这个嘴便更没法张了。 这也是让叶维隐这般抑郁的一大原因。 话落,众人目光齐齐投向叶悠。 叶悠郑重重复道:“我嫁!” “悠悠,你若是真的不愿……” “不,”叶悠打断叶维隐的话,“我是认真的。” . 叶悠席间多饮了几杯,她不胜酒力,几杯下去已是醉了,送她回房时候,佩玉给她灌了些醒酒汤下去,不想她一口全给吐了。 叶悠醒来时,已是后半夜,她觉着身子又冷又热,燥的难受,嗓子也疼的厉害,每喘息一次口鼻便像要冒烟儿似的。 叶悠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守夜的环儿忙披了衣裳从外间进来:“姑娘醒了,要不要喝水?” 叶悠眯着眼,手指按上太阳穴艰难点头。 热水屋里没有了,环儿跑去灶上接了一壶回来,稍稍兑了点凉开的,才给她端进来。 一杯温热下肚,叶悠这才觉着身上舒坦了不少,一杯喝空了,杯口朝外,环儿忙上来又满上一杯。随后皱着眉立在床前,欲语还休。 叶悠只扫了她那藏不住事儿的脸便心里有了数,一口温水咽下,便润声问道:“有事?” 环儿一怔,本以为自己掩藏的极好,没想到还是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思忖片刻,反正早晚也会知道,不如提前同她说了,心里也好有个防备。 于是环儿便开口:“姑娘,你也知道我向来耳朵长……今日好死不死的我又听了一件事儿。” 难得见环儿因为自己耳朵长而生出愧疚来,叶悠一时被她逗笑了:“听了什么了?” “今日公子赴宴回来和少夫人在后院说话,我正好路过,听到公子说,今日北境王在展公子面前提了淑婉姑娘的婚事,北境王有意将淑婉姑娘也指给他,还说什么,她和姑娘你不分大小……” 叶悠面容平静从容,手上的茶杯却被她玉指用力捏住。 她问:“然后呢?” “然后展公子说若嫁也可以,除非姑娘做正室,淑婉姑娘做妾室,”环儿一顿,“本以为淑婉姑娘定不会同意,没成想她想都没想便应了下来。” 叶悠折回目光,看着杯中的温水出神,良久才冷笑一声:“我只知道淑婉喜欢他,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侧妃的妹妹,居然甘愿做妾,而且是在她最讨厌的人眼皮子底下,她疯了吧?” “奴婢也觉着这淑婉姑娘这里有点问题,”环儿指了指太阳穴,“旁人偷着讲,若是北境王顺利入京,登了那个位置,淑婉姑娘可是会被封为县主的,她放着这么多人不嫁,怎的非要这么想不开做妾呢。” 说到此环儿又叹了一口气:“其实她自己愿意旁人也不能怎样,只是这样一来,姑娘你可就有的烦了,她那个人自小刻薄,就算是做了妾,也不可能安安分分的,定要弄出些幺蛾子出来。指不定心里算计什么呢,怕是对姑娘不利!” 环儿说着,又跺了脚抱怨:“这展公子怎么就同意了呢,他怎么想的啊!” . 展追自王府归来只眯了一会儿便精神了,身上酒气发散,神色清明,仰躺在藤椅上,只着了松散的中衣,身前漏出一片净白。 手指轻轻敲在藤椅扶手上,目光飘向远处。 前不久,他才应下婚事,叶朗便追着他不放,问他缘由。 叶朗说:“你怎么回事,北境王方才只是找你商量,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侧妃求的,他不好回绝才象征性的问问你,你拒了也便罢了,为何还要应下来?” 展追望着满天星光口中缓缓吐出一口雾气,安静的如同一株蓬莱松。 叶朗看着他来气,用力推了他肩头一把:“你说话啊,你哑巴了?前些日子还同我说如何在意我妹妹,这会儿可倒好,亲还没成,妾都定下了,你这是让我妹妹前脚进门后脚便看着你抬个妾进府!旁人也罢了,偏偏是侧妃的妹妹,她那个性子从前遍京城都知道,她入了府,怎会老老实实做个妾!” “……” 展追又是一言不发,最后气的叶朗一甩袖子大步离去。 …… 展追轻动的手指停下,双手撑着扶手起身,来回转动了两圈脖子,而后饮了一杯冷茶,嘴角微微勾起,一双鹤目隐隐覆上一层寒意。 他清楚淑婉为何宁可做妾也要跟着自己,更不会忘记前世她用什么手段对待叶悠。只是,若不让她进府,又如何能让她“意外身亡”呢。 第五十九章 叶悠是被晨起震天轰…… 叶悠是被晨起震天轰鸣炮仗声惊醒的。 夜里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到天快亮时才睡下。 感觉才眯了一会儿就又被惊醒,心咚咚跳个不停。 “姑娘,该梳妆了。”环儿佩玉早早就候在门口, 等着给她梳妆打扮。 叶悠双眼直勾勾的望着花窗外, 眼见着天将明, 他的心却如同跌落到了深渊里。 她躲着避着却没想到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 叶府上下一片喜色,她的脸却沉静如冰,连星点儿笑意也挤不出来。 最后被华儿换了三次才下床, 迈出的每一步都看起来格外艰难。 环儿此时唤了门外等候的喜婆进来,叶悠紧闭着双眼坐在妆台前任凭几个喜婆给她梳妆穿衣。 大红的喜色擦脸颊,眉毛以黛轻描如远山。红唇含珠,饱满得体, 本就肌肤胜雪,被大红色一衬,更显莹白。 “姑娘本就生的貌美, 这一加妆就更美了。”喜婆子透过铜镜称赞,叶悠只垂眸,根本没心思看自己的样子。 轻叹了一口气,喜婆子脸色僵住, 以为她嫌弃自己话多聒噪, 便不敢再多言语。 佩玉趁着叶悠起身整理衣袍,将藏了半天的小瓷瓶悄悄塞进叶悠手里。 叶悠忙捏住瓷瓶,余光看向屋里旁人,好在并没人发觉。 “姑娘,郎中说,这个吃两丸便可。”佩玉假借给叶悠整理外袍俯身下去,低声叮嘱道。 叶悠轻轻点头, 将小瓷瓶藏进袖子里。 梳妆完毕,环儿一拍大腿惊叹道:“姑娘真美,竟像是仙女似的。” 叶悠看着她们二人,耳畔也各自插了一朵红花,她们作为陪嫁,今日衣着打扮也十分喜庆。 府门外已经开始奏乐催妆,叶悠一慌神,看向窗外,便知是他来接亲了。 喜婆又催促了两次,叶悠无奈,由佩玉和环儿搀扶着出了门。 叶府嫁女,自然热闹,叶悠隔着蒙面的喜纱隐约看见府前府内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一片热闹喜气。 叶悠抬眼,展追身着喜服,头戴花胜,静立人前,身形挺拔修长,格外扎眼,嘴角微微勾着,眉目含笑深深望着她。 叶悠眼角蓄了泪,紧咬了牙,强忍住此刻想要逃跑的冲动。 环儿佩玉将她搀扶到展追的面前,展追朝她伸过手,她将手指虚搭上去,被展追一把攥住。 展追的手掌炽热,手心潮湿,叶悠则相反,十指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展追瞳孔中此刻只有叶悠的身影,再无其他。 将她扶上了喜车,便听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炮仗声响,随之唢呐声起,锣鼓随之。 车轱辘渐起,绕城一圈,街上看热闹的围了一层又一层,叶悠将那白色瓷瓶掏出,指间儿用力捏着,扇形的睫毛微动。 马车行至叶府时,有阴阳先生口中念词,朝空中撒五谷铜钱及果物,而后围上一群孩童争先抢拾。 叶悠被人搀扶下马车,脚踏毡席进展府,一路缓行,绕过楼阁水榭,便进了新房,同展追对拜。 礼成。 叶悠被人引着坐在床左,展追坐右,喜娘欢天喜地的撒帐后,将二人头发各自剪下一缕青丝,再用红绸绑在一起,是为“合髻”。 一番折腾下,叶悠已经困倦的不想再动一下。 二人饮过交杯酒,展追便被人催促着出去喝酒。 展追隔着红纱深深望着叶悠,满目璀璨,虽隐约只见一个轮廓,心下甚是欢喜。 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叶悠下意识将手缩回袖子里,整个背脊都僵直了。 展追一抿嘴,低头轻声道:“若是累了,就歇息一会儿。” 叶悠不言不语,头低垂着,双目紧闭。 此时展追再次被人催促了一遍,无法,只能起身出门去,临了回头忘了她一眼,眼中不舍之情溢出眼眶。 门被阖上的瞬间,叶悠整个人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将头上珠冠摘下搁置一旁,起身在屋里转了两圈儿,又大口大口的喝了两口茶,压在心里的一口浊气终于缓缓吐出。 掏出久藏的小瓷瓶,倒了两丸在掌心,没有片刻犹豫便送入口中。 . 展追归来时,叶悠正面朝里躺在床榻上,一头青丝散开从床沿垂落下来,双脚并拢悬空在床尾,一身喜服和床上锦被融为一体,露出的一脖颈似雪如绸。 展追轻步缓缓过去坐下,轻抬起她的脚踝将她的绣鞋褪下。 一只才落地,在他脱第二只的时候叶悠猛的睁开眼,迅速转身,脚踝从他手中抽出,转瞬间缩进了床角。 见她如同一只惊着的小鸟,眼中满是惶恐,展追眉头微沉,随即低声道:“我多喝了几杯,所以回来迟了,你困了吧?” 叶悠抿嘴不言。 展追看出她的恐惧并非是因为成亲第一日的拘谨,而是来自于他。 二人四目相对,除此展追却看不出她眼中有旁的情绪。 良久的沉默后,展追才道:“我身上一身酒气,我去洗一下。” 说罢,起身朝沐房走去,叶悠忽觉面前一片通透。 小腹隐约传来阵阵闷疼,让她踏实许多。 她攥紧拳头,想着,只要捱过七日,捱到淑婉进了门便好了。 往后的日子她都想好了,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还要逃,逃的无影无踪。 淑婉虽然难缠,却也有用处,她对展追的一颗心便成了枷锁,能为她争取到许多时间。 展追换好寝衣回来,见叶悠已经躺下了,面朝里,肩处隐约露出一段红色寝衣料子。 展追麻利上床,将红烛刺目的光芒拦在帐幔外。 叶悠闭着眼,手在锦被里紧紧握了拳头。 帐内光线温柔,叶悠感到头顶又道阴影罩下来。随之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展追掀开锦被钻了进来,嘴凑上叶悠的耳垂,轻吻一下,叶悠全身颤栗起来。 而后她听见他在身后嗤笑一声:“我就知道你没睡。” 他的手缓慢向下,叶悠一把将他的手腕攥住,本能说道:“别碰我!” 展追的手一顿,而后眯眼看她脸侧,上去又轻啄了一口,手挣脱她的禁锢不是难事。 叶悠整个人往前拱了一下:“我月事来了!” 展追的动作这才停下。 “真的?”他哑着嗓子问。 叶悠翻身躺平,目光盯着帐幔:“真的。” 展追手撑着头,胳膊肘杵在枕侧,手搭在她肩上:“可真是时候,哪日来的?” “今日,才不久。”叶悠将锦被往自己身上扯了扯。 他长舒一口气,尝试着将自己身上那股邪火压下。 手捏了她肩膀问:“还会疼吗?” 叶悠一怔,想着他知道的还不少,居然还知道疼不疼。 说起来,自己确实有些疼,特别是冬日,一受冷便更疼了。 今日的药丸便是提前催了月事出来,所以便更疼了。 “还会疼吗?我给你揉揉!”说着,他的手再次伸进锦被,寻到她的小腹。 叶悠将他手捉住:“不疼,我只安静躺着便好了。” 展追不听她说话,手依旧没离开,将她的寝衣撩起,灼热的掌心覆盖在上,来回打着圈儿。 她从前来月事的时候会疼,他记得。 有一次疼的满额的冷汗,脸色苍白,像只受伤的小猫蜷缩在床角。 叶悠见拦不住他,也就干脆闭了眼,感受他娴熟的手法,想着他这样的公子哥,成亲前定是接触过旁的姑娘,若非如此怎么连姑娘家的事都一清二楚。 今日叶悠确实累的极了,一想到自己这两日安全,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展追见着她呼吸平稳,心口一起一伏,睫毛覆下一层阴影,这才知她是睡熟了。 他凑过去在她额前印下一吻,叶悠眉头微蹙。 他将寝衣给她盖好,手指轻轻触过她的脸颊,低声道:“你终于回来了。” “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言罢,他将唇凑了上去,含住她唇上一片甘甜。 叶悠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后背朝他,展追一笑,凑过去搂住她,心口贴在叶悠的后背,满足的闭上双眼。 . 次日,叶悠一睁眼,便见眼前有个精致的下巴挡在她眼前。 叶悠一惊,头仰起,展追正睡着,自己的头正枕在他胳膊上。 此时展追睁眼,二人四目相对,叶悠心一慌,忙要撑着起身,却被他一把拉过又摁回怀里。 “先别起,多让我抱一会儿。” 他因为昨夜喝多了酒的缘故,嗓子哑的厉害,叶悠只看见他喉结上下滚动,双目沉沉,似睁又不似。 叶悠一动不敢动。 展追手掌抚上她的后脑又问:“叶悠,你知道这一天我等了多久吗?” 怀里的人儿无动静,连呼吸都像屏着似的。 “亲都成了,”展追低下头来,额头顶上.她的,“你还这么怕我?” 叶悠闭了眼,依旧不发一言。 这样的场面,让他想起从前,她也总是如此。 展追的心不由得钝痛一把,若不是从前,她怎会这样。 “叶悠,我向你发誓,”展追捏住她的耳垂,“你梦里的事,你都不会再经历了,我保证。” 叶悠撩开眼皮,对上他清澈的眸子,一时不解,什么叫梦里的事都不会再经历了? 难不成这些真是经历过的? 第六十章 叶悠不得不又躺了好一会儿才…… 叶悠不得不又躺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穿衣, 环儿佩儿进来伺候叶悠梳妆。 展追悠哉的歪在榻上看着她梳妆。 “时辰还早,不必着急。”展追拉长了音道。 叶悠从铜镜里瞧了他一眼,垂下眼睑这才言:“新妇第一日进门, 是要给公婆请安的, 耽误不得。” “都是自家人, 没那么多礼数。”话虽然这样说,展追心里还是很乐意的。 起身下地自行穿了衣袍,来到妆台前, 朝着佩玉和环儿使了眼色,两个姑娘对视一眼,只笑却不动。 展追轻笑一声,退回床头小几前, 翻出两袋子打赏用的小银子,随手丢给佩玉和环儿。 二人接过,微微福身, 异口同声道:“多谢姑爷!” 这才欢天喜地的跑出门去。 叶悠脸上顿时压下一片乌云,自小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姑娘又如何,到底还是见钱眼开。 屋内静瑟,展追上前双手搭在她肩上, 而后俯身下来, 下巴抵在他颈窝处:“肚子还疼吗?” 叶悠微微朝一侧偏了头:“不疼了。” 展追轻“嗯”了一声又道:“今晚若是再疼,再给你揉揉。” 叶悠的脸瞬间全红,耳轮亦是。 展追轻咬她的耳垂,鹤目扫过妆台上的一对琉璃珠耳珰,长臂一伸将其取过,放在叶悠耳畔比量一下:“今天是戴这个吧,我来给你戴上。” 随之, 他的手捏过她的耳垂,小心将鎏金的耳钩穿进叶悠耳垂上的耳洞。 动作生疏却轻柔,笨拙的戴了几次才穿好一只,戴好第二只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沁了细汗。 他身子朝后仰了仰,仔细端详着叶悠,这才心满意足的捧住她的脸颊上去又是一口:“我夫人当真漂亮。” 叶悠整颗心耸起,脸热成火炉。 手被他牵起,轻轻捏了捏手心道:“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叶悠任由他扯着起身,又借着取帕子的由头将手从他掌心抽离出来。 二人一前一后来了正堂,展文和梁氏早就端坐堂前。 二人一见叶悠便眉开眼笑,倒是连儿子都没多看一眼。 展追扯着叶悠跪下,给高堂二位恭敬的磕了头。 随后有婆子端过梨木托盘,上摆两只茶盏,递到叶悠面前。 叶悠接过其中一盏,朝展文递上:“父亲请喝茶。” 展文点头,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而后放下,取出红色绸包递给叶悠。 叶悠双手接过,轻道一声:“谢谢父亲。” 转手递给随行的佩玉。 随之又从托盘上取下另一只茶盏送到梁氏面前:“母亲请喝茶。” 梁氏眼睛已然笑成了两朵花,对叶悠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接过茶喝了一口,随之也递了个红色绸包上去。 叶悠双手接过又言:“多谢母亲。” “快起来吧。” 梁氏手虚抬了抬。 展追拉着叶悠起身。 梁氏瞧着展追的一双眼睛几乎挂在叶悠身上,眼中笑意更甚。 他何曾这般体贴过? 今日这还真是第一次见。 . 一起用过早饭,梁氏便单独拉了叶悠回屋说话。 屋里除了梁氏,便是一直伺候她的婆子,没有旁人,叶悠便懂,新妇进门第一日,婆婆是要与新妇单独说些私房话。 第一次经历,叶悠不免紧张,端坐在梁氏面前,眉目温顺。 梁氏端详了叶悠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开口道:“我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看你,从前在京城便知你长相出挑,今日看,倒比传言的更美上许多。” 叶悠微微颔首,只露着得体的笑。 梁氏示意婆子一眼,婆子会意,递上手中锦盒。 梁氏将锦盒打开,里面躺着一对叠翠莹润的玉镯,透着碧色。 梁氏望着镯子道:“这是当年我入府的时候,追儿的祖母亲手交给我的,今日你进门了,这便应该传给你才是。” 叶悠抬眼的功夫,梁氏便将那锦盒递了过来。 叶悠犹豫一阵,明白这镯子的含义,接了这,便是自认了展家媳妇的身份。 见叶悠迟迟不动,婆子低声提醒道:“少夫人。” 叶悠一下子回过神儿来,起身接过锦盒:“多谢母亲。” 梁氏这才满意点头:“坐吧。” “你也不必太拘谨,咱们今天就是说说话,毕竟你才进门,想来许多东西都不了解,”梁氏一顿,“想不到,跌跌撞撞的,还是你二人成了亲,这个展追,也真是不懂事,早知道今日,当初在京城又何必蹉跎那么多时日。” 叶悠抬眼,眼中有些惊色,梁氏并未察觉。 “这孩子平时少言,不过我今日瞧着,他是顶在意你的,往后你们两个好好过日子,他若是欺负你,你尽管同我和你父亲说,我们定会教训他。” 梁氏说的热闹。 叶悠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随后,梁氏又叹道:“你俩的婚事,本就是天作之合,谁知那侧妃的妹妹非要上来插一脚,本来北境王的意思是让你二人同时进门,可追儿不同意,非要你做正室不可。可也见他对你的心思。不过那侧妃的妹妹,我也有所耳闻,也是个厉害的,往后进了府,磕磕碰碰定少不了,很多事,你还得自己拿主意才是。” 叶悠缓缓点头,应下:“母亲说的是,我记下了。” 梁氏见她温婉,欢喜的同时又不免担忧,若是真的和淑婉碰上,恐怕要吃亏。 “新婚事多,我就不多留你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梁氏轻言道。 叶悠闻言起身:“那我就先退下了。” 梁氏点头:“去吧。” . 捧着锦盒才出了门,没走多远便迎上展追,叶悠脚步未停,朝他行去。 展追扫过她手里的锦盒,自知是何意,双手捏上她肩膀问:“母亲都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嘱咐了两句。”叶悠并不看他,只垂眸摆弄着自己手中的锦盒。 展追轻笑,单手揽过她的肩膀朝前行着:“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叶悠问。 “上街。” “我不去。”叶悠不想同他过多接触,果断的摇了摇头。 “不去也得去,”他手上力道加重,“我看你今天没吃什么东西,便想着带你吃点好的,为什么不去,我只有这两日得闲,过两日便又没工夫了,到时候想去我也陪不了你。” “忙是要忙的,”叶悠抬头目视前方,“过两日你的妾室就要进门了,你事儿还多着呢,所以现在我便更不能占你的功夫了。” 话音一落,展追的脚步停住,叶悠还往前走着,却被他一把拉回来。 展追微抿双唇,而后才言:“你生气了?” 叶悠目光清明坦荡,迎上他的双目:“没有,这是喜事,我怎么会生气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她进门吗?”展追捧了叶悠的脸问。 叶悠眨巴了两下眼睛,虽未答,但是脸上已经明晃晃的写了“她不关心”几个字。 “我让她进门,不是你想的那样。”展追低言。 叶悠眼神飘向一侧,而后又飘回来,抬手拉下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掌:“你想让谁进府都可以,你纳多少个妾都可以,你若是想将我的位置给旁人也可以。我毫无怨言。” 展追眼珠一撑,瞳孔微缩,头微微仰起,半晌才问:“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是说真的。”叶悠一笑,坦坦荡荡。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叶悠?”展追眉头拧出了个川字,“你既已经嫁了我,为何还要说这些让人心寒的话?” 他双肩一垂,回想她这般的可能性,随之又道:“对,是我答应了北境王让淑婉入府,可是这并非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你说过这辈子我只要你,也只有你,你能否信我一次?” “自然是信的。”叶悠忽然扬起唇,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 展追见她嘴角含笑,眼中确是一丝笑意也无,便知她的话并非出自真心。 展追心里有火,可是即便火再盛,再大,他也不会再同她撒。 展追眼皮一跳,上前重新将她搂进怀里,而后在她耳畔无奈道:“你究竟什么时候能记起来,叶悠你知道吗,现在我每每看见你,都觉着患得患失,好像.……好像你随时就要飞走一般。” 叶悠不声不响,不卑不亢,就任由他这样抱着,他说的不错,自己是随时准备着飞走,飞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飞到一个没有他的地方。 “叶悠,再多给我点时间好不好,让我将心掏给你看好不好?”他说着,手上力道加重,将怀里的人儿又搂紧了些。 远处环儿探头探脑的看热闹,佩玉扯过她的小髻将她拉回来:“好了好了,你别看了,一会让姑爷看见你非罚你不可!” 环儿捂着嘴笑,毫不在意:“你看,姑爷对姑娘这不是挺好的吗,姑娘怎么就不开心呢。” “我要是姑娘,我也不开心,”佩玉抬眼望天,叹了口气,“你可别忘了,过两天就有旁人进府了。” “哦,对,”环儿一拍大腿满目愁容,“是侧妃的妹妹,那位可不好伺候,想来有的闹了。” 第六十一章 日暮低垂,展追应诏去王府…… 日暮低垂, 展追应诏去王府,叶悠趁着四下无人便在屋里翻动。 她蹲在书案下,翻找的聚精会神。 佩玉端着晚饭进来, 四下环顾, 起先没瞧见她的人影, 后见桌案前露出半个头,狗狗搜搜的,还以为进了贼, 大着胆子过去才发现是叶悠。 佩玉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心口:“姑娘找什么呢?” “我找书。”叶悠起身,换了一处翻动。 “姑娘先吃饭吧,我帮您找。” 叶悠摆摆手:“你识字不多, 找起来恐怕费力。” “那您要找什么书,我去吩咐识字的来帮您。” 这不是可以让旁人知道的事,屋里摆放的皆是展追的藏书, 她只能趁着他不在才敢翻动。 “罢了,这里我找了一圈了也没见,恐怕是没有。”叶悠一甩袖子,掏出帕子擦拭鼻尖儿上的细汗, 折腾了半天, 周身闷热。 净了手,接过佩玉递过来的帕子,这才坐下吃饭。 才夹了一筷子菜,便抬眼问:“你和环儿都不识水性吧?” 佩玉摇头一笑,给叶悠盛了一碗清汤:“姑娘您忘了,我们俩都是旱鸭子。” “那你可知道都谁会水?” “这奴婢还真不知道,不过听人说, 北境的人会水的也不多,北境常年冰天雪地,稍暖一些的时候,也只有短短的四个月,可就算是这四个月水也凉的很,根本下不了水。”佩玉聪敏伶俐,见叶悠打听这件事,又联想到方才她找书便又问,“姑娘不会是想学下水吧?” 叶悠明知瞒不住,也没什么必要瞒她,于是道:“是,我本来是想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上的书,可找了半天也没有。” 叶悠干巴巴的握着筷子,筷尖儿有一下没一下点在瓷碟上。 “姑娘若真想学,奴婢就出去问问,看看哪个婆子丫头会,给您带过来不就成了?”佩玉又想,“不过,怕是不好找。” “算了,别问了,这事儿我暂时不想让人知道。”叶悠轻言道。 佩玉心思细腻,一眼便辨出她脸上愁色,见她一副不想声张的模样便压低了声音问:“姑娘这两天是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你别问了,只记住今日我同你说的不要告诉旁人就好。” “姑爷也不行?” “不行!” 当然不行,他尤其不行! “哦,我记下了。”佩玉点头应下。 . 夜里梆子敲过两声展追才从王府归来,叶悠闻声响动便睁了眼,身子却保持不动,而后只闭着眼假寐。 展追只在门口,头探进来,见叶悠看似睡了,于是便在门口烤了一会儿碳火,消了一身凉气才进来。 换洗后,轻手轻脚的吹了烛火这才上了床。 叶悠闭紧双目,只觉他凑在自己面上,身体贴在自己后背。 展追的手伸进锦被,叶悠猛将眼睛睁开,双手握住他的。 “我就知道你没睡。”展追在她耳畔低声耳语。 叶悠本想装睡过去,不想被他轻轻一试便试了出来,她顿觉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 展追眼底透出隐隐笑意,手掌覆在她肚皮上轻轻画圈儿:“今日好些了吗,还疼吗?” “好多了。”叶悠说道。 展追将手收回,顺势将她捞进怀里,感受着怀中娇软,心上是阵阵安宁。 展追轻叹一口气,随手捏起她一缕头发在指间把玩:“等过了这两天就好了。” 叶悠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浅装听不懂,也不应声。 “叶悠,”黑暗中他忽然正色唤她的名字,“过两日淑婉进府,她若是放肆,你尽管用你正室的身份压她,记住了吗?” 叶悠眨巴了眼,睫毛在他前襟处扫过,唇角微微翘起:“我并不喜欢与人起冲突。” “可她喜欢,”展追一顿,“你知道吗,其实有些麻烦,定要经历了才能解决。” 他这话说的云里雾里,叶悠自然听不懂,也不知如何接话。 只听展追又道:“无论她同你说什么,都不必信,你只要记住我同你说的,我只有你。” 他这话说的让人不觉心底发笑,妾都纳了还要说一些听起来深情的话,此情此景看起来像是要为了安稳后院而提前安抚。 假情假意。 叶悠不想听他说这些,话锋一转:“对了,我院子里干活儿的人不多,有时候忙不过来,佩玉和环儿还要去帮忙。能不能往我院子里多添两个人?” 难得听她同自己张回嘴,一时间忽觉她同自己距离拉近了许多,他当然乐得同意,手扣上她的后脑,嘴角微微扬起,眼角眉梢带着柔色:“好,你添什么都好,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我什么都答应。” 话了,他又加一句:“除了你离开我不答应。” 随之他手上力道加重,将她往怀中紧了紧。 一股熟悉的松香气幽幽而来。 叶悠一时失神,而后又言:“我听说北境城里有专门买人的集市?” “嗯,是有的,在城北,多是族中有人犯罪而受牵连流放之人。”展追眼皮抬开,揉了揉她头顶,“怎么,想去那?” “是,是想去那看看,我想亲自挑两个人。” “何苦去那种地方,又脏又乱,鱼龙混杂,不如我命人去买几个回府再让你挑。” “不!”叶悠手肘撑起身子,一口回绝,“我倒是想自己去转转,旁人买的,谁知道会不会合我心意,再加上我还从来没见识过那样的地方,有些好奇。” 展追借着朦胧的月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叶悠心虚的不敢抬眼,即便在暗处,也不敢同他视线连到一起,生怕在他如鹰般犀利的瞰查中露出破绽。 叶悠沉了心静了气,大着胆子将皓腕搭上展追的肩胛,声音也不觉加柔了几分:“好不好?” “我多带些人一起去就是了。”叶悠追加一语。 展追感觉她手心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透进来,他忍不住抬手将她握住,而后顺势反下为上,将叶悠扣在身底,随之唇含住叶悠的。 叶悠整个人外不似方才的柔软,反而紧绷成一条晒干的咸鱼,身上只有唇是软的,任凭他含吸。 叶悠觉着整个人头皮发麻,只压抑了气息半张着口迎合上去。 感受到叶悠唇上微动,这让展追整条背脊如同火烧,他力道加重,呼吸也有些急,手松开她嫩藕一般的手臂,转而伸进她的寝衣下摆。 叶悠顿觉鸡皮疙瘩起了一层,脑子里没有旁的声音,一片空白,耳里一阵一阵鸣叫。同方才的僵硬风干相比,眼下整个人瘫软下来,四肢百骸不敢妄动。 叶悠闭上眼,好像看到遥远的雪山上,有人只手遮天,摘了峰顶一抹红梅。 这样的场面,她好像见过,又好似没有。 在哪里见过呢? 定是在梦里吧。 叶悠这样想着,一分神,从喉咙里挤出一生闷哼。 仅这一声,在月色如霜的夜色里显得尤其突兀。展追手一顿,眉头又加了一分隐忍。 放过她的唇,侧脸又被人贴着,耳朵里听得真切,似乎风在咆哮。 稍许,他五指缓缓朝下,叶悠双目一睁,拉住他胳膊,低声在他耳侧低语:“别,我月……” “我知道……”他嗓音有些嘶哑,似是用力压抑着什么,热气扑面。 良久,他终于肯放开她。 双手在叶悠身侧各自一撑,躺平下来,用力喘气。 叶悠居然觉着有些吵。 不知何时身上又闷了一层汗,叶悠抬手默默将衣带系好。 只能看,不能吃,这对此时的展追来说,便是酷刑。 展追手背搭在眼睛上,良久才起身跑去沐房给自己浇了个冷水澡,身上的某处膨胀这才终于缓和下来。 再归来时,叶悠已是睡着了。 这次不是装的,是真睡着了。 展追将人再次捞过来,又扯了锦被好生盖了盖,这才安然入眠。 叶悠抬手抓了抓自己耳侧,隐约听见有人在身后低声耳语:“过两天再收拾你。” . 叶悠昨夜牺牲许多,这才换来了得以出门选人的机会,她是这样认为的。 实则不然。 展追不想让她去的原因是因为那里太乱,她又是个娇滴滴的女子,生怕那些人不长眼睛吓着了她。 再加上北境城中有头有面的人也从不往那里去,都是由府里管事差人去挑选。 既然她非想去,也便应了她,特意安排了府里的护院十人随她同行,确保万无一失。 马车缓缓行至那条街,杂乱的街道堪堪容下这辆马车,叶悠掀开毡帘一角,一股混杂的味道传进来。 护院前后驱赶闲杂人等,确保不会有人扰了府里的贵人。 人市上的人难得一见这样华丽的马车,又见这么多护院提刀开路,便知这车上不是一般的贵人,一时间众目皆集中于此,议论声纷纷。 叶悠透过毡缝朝外看去,只见许多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席地而坐成一排或是一堆,同货物一般任人打量挑选。 他们这些人眼中无光,眼珠黯然,好似唯一的盼头便是快些被买主相中,才得以逃离此处。 “姑娘,他们好可怜。”佩玉放下毡帘,眼角湿润,已是不忍再看。 叶悠抬眼看她,这才想起,小时候她同环儿也是管家从别处买来的。她这般失态,定是想起从前。 “难过了?”叶悠低声问。 这不说还好,一说佩玉便忍不住了,忙取出帕子捂了脸,呜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叶悠轻拍了她的肩膀。 虽然当时年岁小,可吃的苦定是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奴婢命好,能来伺候姑娘。可从前的事,我是想都不愿意去想。” 佩玉说着,又滴下一串泪来。 叶悠从未见过她这样,她想来稳重自持。 这般定是到了伤心处。 第六十二章 “这么多年,你可想到过你…… “这么多年, 你可想到过你小时候的事?”叶悠问。 佩玉抬眼,擦了泪,满目茫然摇头:“被拐之前的, 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只记得一个妇人领着我走了好远好远, 后来便整日对我打骂。然后我便被她卖去做人家的童养媳,那家整日让我做活儿还不常给饭吃,我进门没多久, 那家病秧子儿子就死了,他们说我克人,将我打个半死又卖了。后来辗转到了京城,被老管家买回府, 又得他赏识,送到姑娘身边。” 她说的轻巧,叶悠却不知她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究竟是何时捱过那段黑暗的岁月。只隐约记得那日阳光甚好, 她和环儿被送到自己院中,至此三人一同长大。 虽是主仆身份有别,可叶悠却也从未刻薄过她们。 佩玉常说,这便是她的福气了。 叶悠还想安慰两句, 便觉马车一顿, 是停了。 车外有人低声唤道:“少夫人,前面路窄,过不去了。” “知道了,就在这下吧。”叶悠说道。 佩玉忙理了情绪,将帷帽举起为她戴好,这才钻出马车。 叶悠被佩玉搀扶着下马,隔着面前一道薄纱看着外面, 也算清晰。 她被府中护院围在中间。 “贵人,您是来买婢子的吗?”一肥胖老妇满面堆笑凑了上来。被护院拦住,堪堪离了叶悠三步远。 老妇看着护院手上的刀,自是不敢放肆,老老实实的站定。 叶悠朝老妇身后瞧了一眼,见约摸十几个人围堆坐在那里,眼巴巴的朝这边看着。 叶悠环顾一圈,整条街上似乎每处皆是如此,展追说的对,这里的确不是人待的地方,见识过一次,也便不想再来了。 这里的人,已经不能称为个人了。 叶悠与佩玉交待几句,佩玉点头,去到老妇面前低语了几句,老妇仔细听着,随后眉目一抬:“姑娘请稍等,我这就去问。” 随之转身站到那一堆人中又轻言了几句,没多久便带着两个人来到了佩玉面前。 是一个十了岁的小姑娘,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佩玉上下打量这两个人,瘦骨嶙峋,脸颊已经凹了进去,脸蛋常年被风雪磋磨,又红又皱,唇上干白起皮,有的地方都干裂了。 佩玉往前走了两步,有意避开护院,问道:“你们两个都识水性?” 二人齐齐用力点头。 上下又打量片刻,佩玉微一思忖。 老妇看出佩玉的犹豫,于是殷勤道:“姑娘,您要是想找会的人,我保证在这人市上您再也找不出第三个,你别看这两个人瘦瘦小小的,可年岁也不大,好管教,而且这两个是这些人里最规矩的,保证没旁的歪心思!” 见佩玉一时不为所动,老妇又道:“这两个虽是北境贱民,可祖上就是被流放来的,不是他们两个本身犯事儿!” 佩玉闻言,这才微点了头,于是又道:“你们在这侯着,我去请示我家主子。” “诶,好好,我们在这侯着!”老妇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线,见来人是大主顾,想着定能少磨不少牙。 归来后,佩玉低声道:“姑娘,这两个是会水的,就是那姑娘看起来年纪小。” “要下吧。”叶悠低声言。 “只要那姑娘吗,若不然再瞧瞧,我看着那姑娘年纪太小。”佩玉合计着,若是教她,定然需要女子,只是这孩子太单薄了些。 闻言,叶悠还真的有些犹豫了,酸臭的味道直冲鼻腔,叶悠道:“你再去别处问问,我先回车上,若是没有,便要了这两个。” “好。”佩玉将叶悠扶上马车,又带了两个护院行了一大圈。 最后还真同那妇人所言,只有这两个人识水性。 老妇一见佩玉回来,便知结果,见她不过也是个伺候人的,老妇便拿了一把,眼中带着得意的笑:“怎么样,我没诓你吧?” “这两个我都要了。”佩玉瞧着她便来气,恨不得这样的人牙子都下地狱。 护院付过钱,佩玉则带着这两位离开,走出两步又折回来,见着喜笑颜开数铜板的老妇心口一阵作呕。 “我劝你还是少挣这些缺德钱,”佩玉抬手指了天,“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的过有人替你记着呢。” 老妇脸上的笑意僵住,想要发作又不敢,想着“打狗也要看主人”,万一得罪了哪位贵人可就麻烦了。 握了握手中铜钱,生生将自己心口的怒火咽下。 . “流放到此的人,都是这样凄惨吗?”叶悠低声问。 佩玉心情沉重:“应该是吧。” 叶悠不免想到展追之前也被流放,在半路就被兄长救了。 “我总觉着,还有谁被流放了,我还送了他个东西。”叶悠目光飘向远处,像自言自语,“我还让他别忘了我。” “姑娘是梦里见的。”佩玉一笑。 叶悠回望向她,眉梢轻抬。 佩玉又道:“是姑娘同我说的。” 叶悠轻笑,转而问:“人跟着了?” “是,”佩玉知道她问谁,“随着马车后面跟着呢。” “有名字吗?” “有,小姑娘叫丽娘,那个少年叫什锦。” 佩玉话音一落,叶悠感觉头顶“轰”地一声。 “叫什么?” “小姑娘叫丽娘,少年叫什锦。”佩玉以为她没听清,便又重重重复一遍。 叶悠再次陷入沉思,这两个名字为何会给她异样的感觉?让她心猛的跳了两下? 回府后,叶悠下了马车才看到这两个人,奇怪的是,这二人隐隐约约给她一股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姑娘,我命人带他们去清洗一下再向您请安。” 叶悠点头:“好。” . 晚饭才摆到桌上,展追便进了门。 叶悠刚净过手。 展追一双眼睛盯在她身上,从背后揽住她的腰,下巴顶在她颈间上,轻声耳语:“今天想我了吗?” 环儿和佩儿见状忙背过身去捂嘴偷笑,叶悠脸一红,无法作答,只道:“饭菜已经备好了,快些洗手用饭吧,天气冷,凉的快。” “方才我问的,你还没回答,想我了吗?”展追不依不饶,偏想听她说个“想”字。 叶悠撂不下脸,原本打算闭口不言,转而想着还有事相商,于是便咬了牙转过身来抬手搂住他脖颈,踮脚轻应了声:“想。” 这一声足矣让展追沉沦摸不着北,一时间被怀中人儿扑的七荤八素。 展追用力又搂了她腰肢,在她脸颊印上一吻,而后轻拍她臀这才心满意足道:“这才乖。去吃饭吧。” 叶悠闻声将他松开,转身便坐下,不敢看他的眼睛,若是此时对视,他定能察觉自己说的是假话。 展追先是往叶悠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你尝尝新来的厨娘做饭合不合你口味,若是不喜欢便换。” 叶悠点头,送了一口菜入口细嚼慢咽,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今日买了人了?”展追问。 叶悠点头:“买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闻言展追眉头一皱:“十来岁的小姑娘?你买来作甚,年岁这么点儿,能做什么事。” “我看她和荨薇年纪差不多大,见着可怜,就买回来了。”叶悠扯谎道。 展追闻言一笑,眸子里都是暖意,只有看见叶悠时候才有的暖意:“你啊,就是心软,本来是说院子里人手不够,这又买回来一个这么小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解决不了什么。” “那不还有一个吗!” “他不能留在你这儿。”展追直言。 叶悠一抬眼:“为什么?” “一个才从人市上买回来的少年,还不知府上规矩,放你这我不放心,还是先放我身边,我瞧着差不多了,再给你送回来。” 叶悠思忖片刻,想着也罢,反正还有一个。 “这少年叫什么?”展追问。 “什锦。”叶悠答。 闻言,展追眉头耸动,不自然的神色一闪而过,被叶悠捉住。 “怎么了?”她问。 展追随意扯起个笑:“没什么。” 转头便对佩玉道:“你将他带到阿申那里,让他暂时跟着阿申学规矩吧。” 佩玉闻声应下。 叶悠觉着奇怪,盯着佩玉身影出了门这才收回目光不解道:“不是应该送去管事那里吗,怎的还需要阿申去教?阿申可是你贴身长随,做这样的事,不合规矩吧。” “阿申闲着也是闲着,给他找点儿事做。”展追明明在敷衍。 他何时管过这种事,阿申又何时教过旁人学规矩。 叶悠想不起,可是展追没忘。 前世什锦随着他一步一步东山再起,战场上替他挡过刀剑,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就像阿申一样。 他从回了北境就派人四处寻他,几次无果,终于今日让叶悠带回来了。 “我还听说一件事,”叶悠无心管其他,只道,“城外有处宅子有温泉?” “有,怎么你要去?” 叶悠点头:“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温泉呢。” “这好说,我明日就带你去。”展追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那住一阵子。” “好,我陪着你,住多久都成,你体寒,多泡泡也不错。” “不,你公务繁忙,我自己去就成了。” “我怎么可能让你自己去,”展追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蛋,“我若见不到你,岂不是要疯了!” 叶悠讪讪不说话。 展追心算片刻又道:“那宅子不远,若是陪你在那住着,每日骑马去王府也一样。” “可是……过两天淑婉就进门了,你总不能一直住那,算什么事啊!” 叶悠一句话,顿时让气氛凝结成冰,展追的笑意僵在脸上,刹时消散。 展追撂下筷子,轻抿了一口茶,压了心头不适,又言:“她进门,与我出门何干。” 第六十三章 “她进门,你若不在府里算…… “她进门, 你若不在府里算怎么回事。”叶悠并不在意他一点一点沉下来的脸色。 “……” 展追受够了有话不能说出口的滋味,将筷子一撂:“今日便走吧,我陪你去别苑里住。” “环儿, ”展追唤了一声, “给你家姑娘的东西收拾收拾一并带着。” 环儿闻言并不动, 只盯着叶悠。 叶悠一抿唇:“你去厨房看看汤什么时候好。” 将环儿支出去后,叶悠思忖片刻,这才别扭的问:“你生气了?” “你说呢, 好端端的,提她作甚。”展追眉梢一抬,佯装嗔怒。 “不提她便不存在了吗,当初可是你一口应下的, 怎么这会儿反而不能提了?”叶悠问。 “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展追将后面的话咽下。 “她自小与我不和,这你应该也知道,”叶悠将筷子搁下, 取了帕子轻拭嘴角,“你若与我同去,到时候她入府,定会被人耻笑, 你猜她到头来会记恨你还是记恨我?” “许是你我二人一起记恨?”展追轻笑, 仿佛在讲笑话。 “她会认为是我将你勾走了,她会更加记恨我。” 叶悠直言。 “这倒也没错。”展追宽长的眼尾透着春日和煦的笑,“我就是想同你一起,你若不愿意,那就等她进门,我们再走。” “罢了,我不去就是了。”叶悠觉着他如今十分难缠, 想要甩开需要费些心思。 见她如此,展追便起身挪到她身侧,扣过她的头贴在自己身上,手指捏了她的耳垂:“好,好,你去吧,你若真想去便去,过两日我忙完再去陪你。” 叶悠闻言,嘴角抿起一个细不可查的弧度。 . 妾室,即便出门前身份再高,也不得越过正室,不得用正红,不得走正门。甚至没有吹吹打打,更不可能明媒正娶。只乘了一顶花车从侧门入了展府。 即便如此,淑婉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之所以肯如此,并不是她甘愿为妾,而是她自信早晚有一天,叶悠的正室之位会是她的。 她在花车中端坐,双手捏拳,头高傲的仰着,想着迟早有一日,她会成为展追的唯一,会把叶悠踏在脚下! 这场纳妾礼悄无声息,展府一如往常,前些日子婚礼的残红还好好的搁着,处处透着展追和叶悠新婚的影子。 这些林林总总落在淑婉的眼中便成了刺,刺的她眼心生疼。 她被人安静的搁置在一处偏院,进了门从这头便能望见那头,清冷偏僻又狭小,从前在王府,婢女婆子才会住这样的地方。 陪嫁的贴身侍女莲月看出淑婉面上渐渐扭曲的神情,不等她吩咐便开口问了领路的婆子:“请问这位妈妈,是不是领错路了?” 这婆子是从前在展追身边伺候的许妈妈,五十几岁,说她已经活成了人精也不为过。 才见着这几位的神情便知她们心头疑虑。 许妈妈不露声色,客气恭谨:“姑娘说笑了,小夫人是公子尖儿上的人,老婆子再老眼昏花也不敢乱领路。这院子是公子亲自安排下的。” 许妈妈这几句话虽然没什么价值可言,听在人的耳朵里却也让人恼不起来。 淑婉便亲自问道:“这院子是展追亲自安排的?” “是,”许妈妈又道,“小夫人有所不知,这府邸一直都没有修缮好,今天这修修,明日那补一补,除了老爷夫人和少夫人住的院子,旁的能住贵人的也没有,这院子虽小,却离公子的书房最近,这可是连少夫人的院子都比不得的。” 许妈妈说的天花乱坠,竟是将缺点说成了优点,反而不让人觉着是苛待,倒成了偏爱似的。 这让淑婉很是受用。 “既然如此,那便暂且住这吧。”淑婉面色缓和平稳,肯了这小院。 . 上夜,府里掌灯,淑婉的卧房一片绯色,晃的她眼晕。 尽管许妈妈那样说,她还是不痛快,这卧房比她在王府住的小了一半儿不说,还处处透着一股子廉价感,放眼望去,竟是连一只像样的瓷器都挑不出,更别说金器银器。 她独坐床上,摸着上面的锦被似也不是上品,根本不是她这身份用的。 院子偏小也便罢了,这又怎么讲? 正恼怒间,门从外被人推开,随之地面打上一道修长的身影,顺着那光影看去,是展追静立门口,因背着光,神色看不清楚。 顿时淑婉心头的恼怒全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羞涩和紧张。 外加那么点儿兴奋和期待。 淑婉忙将头转过来,微微垂着,感觉自己的脸颊一点一点燃烧起来。 展追冷笑一声踏进门来,眼底沉静无波。 他停在淑婉的面前,淑婉垂着头,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的足尖儿。 她觉着自己的心这会儿就在嗓子眼儿,只要她一开口便能钻出她的喉咙一路跳到展追身上去。 今日,终是来了,她终于成为了展追的人,虽不是正室那又如何,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就在此刻,之前种种不悦都成了过眼云烟。 展追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胳膊,微微用力一提便将她提了起来,淑婉任凭他拉着,缓缓抬头,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若秋水流转,含羞闪烁。 “展……”刚要念出他的名字,转而一想,如今已经不似从前,她该改口才是,想要唤一声夫君,又觉着不妥,于是换了个听起来应是更亲密的称呼,“追郎……” 展追眼皮一跳,紧随着头皮发紧,心里厌烦的厉害。 展追上下打量她这一身偏红衣裳,眼底透着几分笑:“以你的身份,当穿正红才是,可是你宁可穿这么一身,也要跟着我,你求来的这些,你当真喜欢吗?” “喜欢。”她斩钉截铁的说,眼中挂着坚决与深情,“只要跟着你,别说做妾,就算是做个通房我也肯。” 展追望着她这一双微黄的眼珠,眼前浮现出另一双璀璨清澈的杏眼。 她怎配和杏眼的主人相提并论。 面前的人心思如何歹毒他清楚,也没有忘记前世她的血是如何染红了自己的匕首。 她既然肯做妾,定然也是做好了他日上位的准备。 他们高氏三姐妹,随便哪一个拎出来,都是黄蜂尾上针。 展追将她放开,意有所指:“既然是你求来的,那我怎好辜负了你,你只安心留下便是了。” 淑婉眼皮微一眨,这话听的她心里一阵甜暖。 展追果然并不想她想的那样绝情。 她本就红成了熟虾色的脸颊又热了几分。 她的手不自觉搭上展追腰间的系带,上前一步,甜着嗓子道:“追郎,天色已晚,咱们是不是该歇了。” 展追强忍了心口的鄙夷情绪,扯着她的手腕脱离了自己的衣带。 淑婉有些不解,抬眼看他。 这个角度,她仰起头来正好看见展追精致的下巴线条,绝美的轮廓让她心头神往。 她未沾酒盅便已经醉了。 展追忽然俯身,脸近她耳侧低语起来。 这样的举动起初还让淑婉受宠若惊,像只小鸟儿一样缩动了下,随即听清展追的耳语后,眼皮一点一点撑起来,两只眼珠装满了惊愕。 而后展追直起身子,面含笑意问她:“方才我同你说的,都听清楚了?” 她眼神变得直勾勾的,连眼都忘了眨,眉头拧出了几分羞怒:“你在骗我。” “我为什么要用这种事骗你,”展追微仰起下巴,“男人可是很在意这种事的。” “那你和叶悠……”淑婉用力撑着眼皮,“叶悠知道吗?” “当然了,这种事,想藏也藏不住。” “你为什么这时候同我说这个,”淑婉捏了拳头,转而又道,“你是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你是想试试我对你的真心是吧?” 她沉气片刻,面上是熟悉的倔强:“我告诉你,既我已经进了你的门,我便不会回头,就算……就算……就算你病了也好,这辈子都不会痊愈也好,我都不会后退!” 展追负手而立,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那往后只能委屈你了。” “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展追说完便转了脚尖儿方向要离开。 淑婉将他叫住:“你要去哪儿?” 展追瞧了一眼窗外慢悠悠的说道:“反正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你先考虑一夜,现在还有回头路可走。” …… 淑婉眼睁睁的看着他进门,又眼睁睁的看着他扔下自己不放。 从喜到悲,这么快。 一切都是这样匆忙。 莲月见着展追出门,这才一脸惊色进了房间,此时淑婉已经趴在床上呜咽出声,哭的委屈。 莲月匆匆过来拍了自家主子:“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淑婉起身,顾不得规矩礼节,指着门口问:“他人呢!” 莲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谁,大着胆子低声道:“公子他走了。” “滚!滚出去!都给我滚!”淑婉毫无形象可言,双腿一甩,将自己一双绣鞋甩出去好远。 第六十四章 展追出府,骑了快马从直奔…… 展追出府, 骑了快马从直奔别苑。 叶悠在的别苑。 展追进门时候,叶悠只着寝衣歪在榻上,身上盖了薄毯, 一头青丝从榻前垂下, 似是刚刚洗过, 还有水珠从发梢滑落下来。 她肤色莹白,脸颊这会沾了绯色。 展追轻步走过去,蹲在榻下, 目光扫过榻侧小几,一通体雪白的瓷碗中还有两颗碎冰未化,瓷碗底铺了一层嫣红色。 他端起白瓷放在鼻尖嗅了嗅,一股子葡萄味夹带着酒气传来。 再看她红的异常的脸蛋这才知, 她是饮了窖里藏的葡萄美酒。 还加了几块儿冰。 展追抬手轻触了她的胳膊唤她,榻上人儿似是睡的熟了,全无反应, 待他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她才反手推了他一把,含糊道:“佩玉,去给我倒杯茶来。” 好家伙, 这是拿他当成了佩玉。 展追无奈笑笑, 还是起身来到八仙桌旁,手指探上茶壶肚子,温度适宜,他这才满倒了一杯又端回榻前。 叶悠眼皮微抬,只勉强睁了条缝隙,眼前皆是茶,并未发现屋里的人根本不是佩玉。 她接过茶一饮而尽, 而后才要躺下,便听展追开口:“还喝吗?” 叶悠闭着眼摇头,下一瞬惊觉不对,猛的睁眼,眼中皆是惊色。 她想着今夜自己喝了许多,这会儿说不定还醉着,今日是什么日子,展追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叶悠用力眨了眨眼睛,可面前这个人无论怎么看都是展追没错。 展追定睛看着她笑,眼中宠溺神色毫无保留,竟是柔了声线又问:“怎么了,不认识了?” “你怎么……你不是……”叶悠惊的连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说出来。 “想你了,我便来了。”展追将空杯放到一侧矮几上,伸手将薄毯扯过围在她的肩上,“怎么在这睡着了,也不怕着凉。” 叶悠眼下心情复杂,目光也瞥到矮几上,见着碗底尚未来得及化去的碎冰,心一阵极速跳动。 展追捏了她小巧的鼻尖儿,顺着她目光所及处道:“出息了,明知道自己沾酒便醉还喝。” “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来。”叶悠心上有些发虚,才来了这里两日,本以为淑婉能将他绊住,谁知他还是出现在这里。 难不成是自己记错了日子? 他对此闭口不谈,手臂绕过叶悠的双腿,将她拦腰抱起放到床上躺着。 “今日可见了温泉了?”展追扯过被子给她盖上。 叶悠的头发尚未干透,自然是觉着说瞎话没什么必要,只道:“嗯,见了。” “感觉如何?”他又问。 “还好,其实和泡在沐桶里没多大区别,只是园中景色甚好,松柏林立,雪落砖石,泉中热气升腾,一不留神,倒瞧着像仙境。”叶悠垂眸,又道,“沐桶倒是没这般感受。” 说着,她手掌捂口,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今日同丽娘泡在里面大半天,也没学会什么,倒是将自己泡的一点儿精神也无,疲乏的厉害。 “困了便睡吧。”展追起身,将帐幔给她放下。 叶悠看着帐幔外的人影闪到一旁,竟是不见了。 不久,叶悠感觉身侧有人躺下,她竟是眼皮沉的一点也睁不开了。 展追闻到她呼吸中隐约透着葡萄酒香。 别苑安静。 连冬日麻雀也藏匿了起来。 展追觉着此时此刻心也无比的安宁。 他最为珍惜的安宁。 家人与她都在,一切都在。 展追忽想到什么,侧身搂过叶悠。 “叶悠……”他轻轻晃动她的肩膀低声唤着,“叶悠……” 叶悠勉强应了一声,声音极轻,他却听的清楚。 “你可好了?” “……” 叶悠半梦半醒也知他指的什么,干脆不答,佯装睡过去。 展追手指向下,寻花蕊而去。 叶悠肩头一动,身上竟是抖了起来。 展追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抚过花瓣,即便她不答,展追也知道她好了。 叶悠这会儿彻底醒了,无论是醉意还是困意都散了,却只能硬着头皮佯装睡着。 “别装了,我知道。”展追抬手捏了她小巧的下巴,左右晃动两下。 叶悠依旧不动,亦不睁眼,手指甲用力抠着锦被,打定主意混过一日是一日,逃过一时是一时。 “还装是吗?”展追眉眼带笑,双手在她身侧撑着。 “……” 展追盯了她一会儿,抓着叶悠的脚踝往肩头搭去。 这回叶悠彻底装不下去了,在他扯衣襟之前挣扎了一下,无奈脚却被他攥住。 “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展追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她圆珠似的脚趾。 叶悠脚趾蜷缩,忽又想到什么,忙岔开话题:“你一直都没同我说为什么今日你会出现在这里,今日不是淑婉进府的日子吗?” “是啊。”他漫不经心的答着,脸微微侧过,轻咬了她脚趾一下。 “之前我同你说的,你都忘了?”叶悠试图将脚收回来,奈何徒劳,“你在这,她会更加记恨我的!” “应该不会。”他只笑,见她挣扎,随即将她脚放开,重新撑着胳膊撑在她身侧,二人一上一下额头抵着额头,“你猜我出来之前同她说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 “要不要猜猜?”展追有意逗她。 “不要!”叶悠一口回绝。 展追笑意更甚,似乎被自己惊人的智慧逗笑。 他将唇轻贴在叶悠耳畔,将之前同淑婉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给叶悠听。 叶悠同淑婉的表情一样,都是眼皮一点一点的撑起,一双眼珠盛着满满的不可思议。 “这是真的吗?”叶悠双手抵在他身前。 “我怎么瞧着你……”展追仔细盯了会儿,“你好像还盼着似的?” “没有,只是好奇而已……”叶悠眨巴了两下眼睛试探的问,“你是骗她的?” “你希望是真是假?”展追反问。 “身子是你自己的,我希望真假用处不大,得看你心里过得去过不去。”叶悠几乎是硬着头皮应付着,好在这会儿屋里暗,若不然定是没脸同他议论这样的事。 “是真是假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展追声音又压低,灼热的气息扑在叶悠耳侧。 叶悠感觉有什么迅速长大,像那天一样。 叶悠一凛,明白他同淑婉说的是假话,而说来试试却不是假的。 叶悠屏息凝神,竟是一个字也不敢都说了。 “嗯?”展追不依不饶,又询问。 “我困了,今天喝的有些多,困的厉害。”叶悠紧闭双眼,佯装打了个哈欠。 展追唇齿下移,咬了叶悠的下巴,她吃痛,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不仅喝了酒,还加了碎冰,”展追眯着眼,掐了她腰一下,“这可是你惹我。” “不……”叶悠话音未落,展追便将锦被扯过,将两个人兜头盖住。 被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叶悠双手无处安放,只能挡在自己身前。 随之,展追的唇覆盖上来,啃咬间,叶悠感到身上衣带渐松。 寝衣裤被展追丢出帐幔,落在地上。 似有鱼儿浮在身上吐着清凉又灼热的水泡泡,一下一下,连绵不绝,漫山遍野。 从雪山到山顶红梅,从红梅到含羞的花瓣儿…… 叶悠双手扯住展追的头发,手劲一松,试图将他推开。 展追抬手扣住叶悠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叶悠十个脚趾蜷缩,脚踝再次被他放到肩头。 展追将锦被一把掀开。 随之,叶悠便真切的明白,他同淑婉说的,都是假的! 他同淑婉说,说他被流放北境的路上,冻坏了身子,往后和宫里的公公没甚区别…… 窗外细雪融化,屋檐上的冰柱由上至下滴出水珠,一排一齐,你争我抢,竟像是雨景似的。 到了子时,晃动的帐幔终于停了下来,叶悠被拎来拎去,早已不分南北,一只玉足从帐幔中伸出来,上面挂了一层细汗,在月色中隐约闪着光丝。 叶悠的酒意升腾,头脑晕沉,困倦的厉害,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一睁眼便瞧见了月牙白色的薄绒毯上绽开了一朵红花,细细碎碎的,浅淡的一朵…… 她想,定是她糊涂了,怎么就应了呢? 是因为那些酒的缘故吗? 展追扯过薄毯给她整个人裹上,随后将她抱出床榻,朝沐房走去。 将她放入沐桶,而后薄毯被搁置一旁。 展追不知从哪里拎了两桶热水进来,直直灌进木桶。 展追将她长发盘起,随之也跳进桶来,动作轻柔为她擦洗身子。 叶悠闭上眼,已经是一丝力气也无了。 展追看见她锁骨处绽放的两朵红梅,忍不住又凑上唇。 洗好了为她穿上干净的寝衣,叶悠翻了身终是睡的深沉。 展追躺下来,手搭在她身上,一夜好眠。 两个人第二日睡到巳时还未醒。 环儿端了温水穿过回廊便被佩玉拦下:“你干什么去!” “你看不见?”环儿将铜盆朝她脸前举了举,“姑娘这会儿也该起了,我去送水梳洗。” “别去了,等着唤吧,”佩玉朝叶悠屋里扬了扬下巴,“姑爷来了,在里面呢。” 第六十五章 环儿张圆的嘴巴足矣塞下一…… 环儿张圆的嘴巴足矣塞下一颗鸡蛋。 “姑爷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夜里。”佩玉道。 “这……”环儿眨巴两下眼睛, 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昨天不是纳妾的日子吗,怎么姑爷跑这来了。” “谁知道。”佩玉摇头。 “那这怎么办?”环儿将手中铜盆掂了掂。 佩玉思忖片刻:“你去让厨房多做两个菜, 我在这里侯着, 若是姑娘唤我, 我再送水进去。” . 到底是展追先醒了,神清气爽,侧头看叶悠, 还安安静静的窝在自己怀里睡觉。 长密的睫毛搭在眼睑上,气息沉稳,看起来乖乖的。 展追抬手掐了掐她的脸蛋,叶悠的眉头微微蹙起, 不满的打掉他的手。 展追来了兴致,再次抬手捏上她的下巴,这回叶悠终于醒了。 叶悠一睁眼, 展追的脸近在眼前。 今日酒醒,回想昨夜,叶悠的脸顿时又红成了熟虾色,稍一动身子, 觉着满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疼。 展追见她红透的脸颊便知她在想什么, 于是又凑过来逗她:“昨夜是累着了?怎的睡到这时候?” 叶悠揉了揉眼睛问:“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巳时了。” “都这个时辰了!”叶悠一惊,忙坐起身来,这一坐便觉着腹背酸沉,如同扛着麻袋行了一夜的滋味。 展追见她要走,忙扯着她胳膊再次给她放倒,随后又欺压上来:“做什么去?” “都这个时辰了,该起了。”叶悠垂着眼, 肩膀一缩。 “在这没那么多规矩,这宅子里你就是主子,想什么时辰起便什么时辰起。” “那我现在就要起。”叶悠嘴上只是说说,身子却动弹不得。 展追根本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 展追轻笑,再次扯过锦被将二人罩住,不一会儿,只见帐幔又剧烈晃动起来…… 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展追才喊人来收拾,佩玉进屋来的时候,二人已经穿戴整齐。 佩玉福身请了安,便走到床榻上收拾。 她才到跟前便傻了眼,寝衣被凌乱的丢在地上,榻上更是乱的一塌糊涂,被褥早就不在原本的位置上,薄毯也早已不知所踪。 若说这里遭了贼也是有人信的。 佩玉将被褥撤了,取了新的换上,又命浣喜的丫头将换下来的拿去洗。 叶悠红着脸坐在妆台前,一眼也没往哪里瞧。 昨夜东西颠倒,怎么折腾的她还记得,不乱才怪。 展追看出她的窘迫,笑眯了眼,坐在她一侧看着她描眉画眼。 “有什么好笑的,”叶悠朝他翻了个白眼儿,“今日你没事?怎么还在这?” “怎么,你赶我?”展追伸出手指轻点了她的鼻尖儿。 她一躲,让他点在了脸颊上:“你就这么晾着淑婉?不怕她去向北境王告状?” “随她就是,”展追毫不在意,“她进了门,怎么我还要日日守着她?” 展追瞥了一眼屋里的丫头们,又压低了声线道:“她要我这同公公一般人有何用?” 叶悠一窘,扯起梳子朝他丢过去:“大骗子!” 梳子被展追一把握在手里,随即凑上去在她脸颊上印了狠狠一口,良久才舍得放开:“乖乖在这待着,今日我有事,晚上再来陪你。” 听他要走,叶悠心头一跳,压抑了心头的兴奋,闷不吭声。 . 淑婉独自一人在房里吃午饭,莲月急步进门,脸上是为难之色。 淑婉将筷子放下,头微微仰起:“怎么说的?” 莲月沉了沉气,硬着头皮道:“昨晚公子去了别苑。” “哪个别苑?” “少夫人……”话一出口,莲月惊觉不对,忙改口,“是叶悠……叶悠住的别苑。” 话音才落,淑婉双臂一扫,怒将桌上碗碟都扫落在地,瞬间破裂,饭菜胡乱洒了一地。 有碎瓷片跌落到莲薇脚下,吓得她一个激灵,庆幸自己早有防备站得够远。 “姑娘,您这是何苦呢。”莲薇大着胆子劝道。 此时淑婉怒气正盛,胸口因用力喘气而起伏不平,双目微红,是羞愤是委屈。 “他为什么这么对我!他凭什么!”淑婉尖声喊着,似是如此也不解气,抬手举起矮几上的茶壶,冲冲向门框摔去,“他以为他是谁?不过是被人流放到北境的罪臣罢了,若不是王爷抬举他,他恐怕现在也同人市上的贱民一个下场!” “姑娘,莫气坏了身子,王爷和侧妃向来疼你,不如让他们给您讨个公道。”莲薇劝着。 “不!”淑婉一口回绝,“这种事,我怎么好说出口,进府第一日,被人丢下,而且他还……我不能说……我不能让旁人拿我当了笑柄。” “那您就这么忍下了?” “此时不忍,又能如何,”淑婉定定坐下,“他就是想让我走,想方设法的逼我,我偏不走,我就是要守在这,只要我能坚持,正室的位置,迟早是我的。” “那贱人想方设法的勾着展追,好,很好,她若有本事,便住在别苑一辈子别回来,倘若她回来,就小心她的命。” 淑婉目光阴狠,心思毒辣。 她从未有过一日想要安生过活。 得不到她想要的,她怎么会甘心。 “姑娘既然想要叶悠的命,她这时候正好不在府里,不正是好机会?”莲薇低声提醒道。 “怎么讲?”淑婉来了兴致。 “展府耳目众多,有些事不好下手,可别苑不同,位置偏僻,人手定不像府里这样齐全。”莲薇露出狡猾的笑意,“现在天下动荡,又流民山匪不足为奇。” 淑婉听罢,十分心动,嘴角微微勾起,将方才的那些怒火压制下去:“对啊……北境多是穷凶极恶的贱民,更何况别苑地处偏僻……” “莲薇,我这就修书一封,你亲自跑一趟王府,将书信交到若乔手中。” “是,莲薇明白。”莲薇应下。 . 展追走了半日,傍晚便回来了,进门时,叶悠正擦拭湿发,展追倚靠在门框,看她脸色潮红,便知她今日又泡了温泉。 “就那么喜欢泡温泉?” 他不声不响立在那里许久,猛一出声,将叶悠吓掉了半个魂魄。 “你怎么不出声!”叶悠心跳的厉害,方才聚精会神想着旁的,着实没发现他的身影。 “是你自己没看见我,怪我作甚。”展追说笑着,上前来环住她的腰。 叶悠身子往后仰:“头发还未干呢。” “无妨,”展追从她手中夺过巾子,又将她摁坐在榻上,抓起她的湿发轻轻擦拭,“我帮你。”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叶悠斜了目光打探道。 “这两日事不多,王爷又念你我新婚,所以就早放我回来了。” 叶悠点头,目光飘向窗外,今日学水进步了许多,已经敢在水下睁眼,想来再练上一阵便可以了。 “想什么呢?”展追手上动作未停,见她走神儿,于是便问。 叶悠一下子回过神儿来,干笑了两声:“我听说锦城风景不错,倒是比北境城也丝毫不差。” “还算可以,城外有湖,又不像这里似的冷,待过阵子便可游湖了,”叶悠一顿,“怎么,你想去?” “明明离得不远,怎的差别这样大?”叶悠问。 “北境这里就是奇怪,还有的地方上午还春暖花开,到了夜里便又飘雪花。” “那等过阵子暖和了,你带我去锦城转转吧。” “好,反正现在锦城是我们的,你想什么时候去我便什么时候带你去。”展追未想其他,一口应下。 叶悠又道:“等过阵子暖和了,去游湖吧。” “好,”展追抬眼一笑,“不过,湖哪里没有,有什么好玩的。” “湖在北境可不算常见,这里这么冷,以后再想游湖,恐怕就难了……” 展追脸色一点儿一点儿沉下来,这里天高皇帝远,倒也自在,就是太冷了,几乎全年无夏,她又怕冷,将她困在这里,确实是委屈她了。 “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京城了,”展追抬手摸上她脸颊,颇有些哄的意味,“再等等。” 叶悠不答,只看着夕阳的光影透进窗子,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在一起。 夜。 叶悠才躺下,展追便凑了过来,面容含笑盯着她。 叶悠知道他在想什么,经历了那么一场,也没有什么理由再拒绝。况且还要从他嘴里套许多话,不将他哄的服服帖帖怎么成。 于是,这次她不等他开口,便抬手环住他的脖子。 这举动让展追眼前一亮,又上前凑了几分。 他手指点在她的唇上低声问:“怎的今日这样乖?” 叶悠腾出一只手去解他的衣带,这才道:“你都说带我去游湖了,我不得好好报答你?” 展追唇含上叶悠的,随即手下滑将她的手拿开,自行去解衣带。 这是嫌她手慢了,衣裳才解,还未来得及脱,展追双耳微动,眼中旖.旎神色迅速收敛,随之替换上满目警觉。 嘴上动作未停,手却不再去解衣带。 叶悠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不知情,直到被他从床上扯起。 第六十六章 叶悠觉着他有些奇怪,正要…… 叶悠觉着他有些奇怪, 正要开口询问,被他轻捂住口鼻,展追将她推到床角, 一双鹤目紧紧盯着帐外。 叶悠在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只见展追眉头紧蹙, 一手护着他,一手紧紧捏拳。 叶悠一下明白过来,同样警觉的望着帐幔。 须臾, 叶悠见着一抹寒光闪过,缓缓探入帐中。 她惊的张大了双目,这东西她认得,只是为何…… 她冷不防的打了个冷颤, 展追悄无声息的攥着锦被一头。 那长刀一扬,直直劈下,却砍空了, 蒙面人一怔,探头进来,随之展追将锦被扯过将他整个人蒙住,一脚将她踹开, 扯过叶悠便跳下床。 叶悠被这架势吓得懵了, 她双腿发圈,整个人几乎都歪在展追身上。 蒙面人迅速摆脱了锦被,看着二人,忙又举着刀劈过来。 展追一把将叶悠拽过来,黑衣人的刀劈在花架上,入木三分。 叶悠吓得惊叫一声。 此时,不知从何处又跳出来两个黑衣人, 挡在他们面前,前有狼后有虎,将他们两个人算是包住了。 几人的刀齐刷刷向叶悠挥来,展追抬腿一踢,踹翻了其中一个,另一人的刀从他身前划过,他为了护住叶悠,生生挨了一下。 他身上没有武器,这些人明摆着是冲叶悠来的,他更加不能离她。 一时间进退两难,她感觉有一丝温热落到了自己的掌心。 此时阿申和什锦带着护院赶过来,阿申踢门而去将手中长剑抛向空中大喊一声:“公子接剑!” 展追长臂一伸,脸柄落在掌中,展追将叶悠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挥剑,三人一见情况不妙便要跑,可眼下里里外外都被人围住。 护院涌来,与他们缠斗在一起,三人即便再厉害,也不能以一敌十。 最后见着就要被活捉,头微微晃动,随后直直倒下。 展追眉头微蹙,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阿申走到他们的尸首前,掀开他们蒙面的黑巾,手探上他们的鼻下,已经没了气息。 阿申起身朝展追复命:“公子,这几个人已经死透了,口鼻皆是流出黑血。” 展追唇角一侧勾起,似笑非笑:“将人处理了。” 阿申又问:“这件事公子要怎么查。” “一会儿你来我书房。”展追言道。 阿申点头应下,目光扫过他的肩膀,脸上浮出一抹惊色:“公子,你受伤了!” 展追微一偏头,这才留意自己肩头的血色染透了寝衣。 他眉目未动,而是看向怀中缩成一团的人儿,此时叶悠脸色惨白,上牙不停敲打下牙,已经是失了神。 展追见她手指上有血迹,心一急,忙扯过她的手腕:“你哪受伤了?” 叶悠双目依旧直勾勾的,好似没有听见他的话。 展追稍稍用力晃动她的肩膀,上下打量她:“叶悠,叶悠,你告诉我你哪里疼,你哪里受伤了?” 在他连续不断地呼唤中,叶悠终于回过神,垂眼盯着自己手上的血迹木然摇头:“我没有受伤……” 抬眼再瞧,展追肩头的血色刺了她的双目。 “你受伤了!”叶悠低呼道。 展追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他自己,仔细查看了她确实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只敷衍道:“我的只是皮外伤不打紧。” 他抬手扯过梨花木架上的棉袍披在叶悠身上扬声道:“将夫人送到厢房去,多派两个婆子丫头守夜。” 将叶悠安顿好,阿申这才道:“公子,您的伤口我找人包扎一下。” “好。”展追这才应下。 之前神经紧张倒也不觉着疼,这会上了药包扎好反而有痛意袭来,让人无法忽视。 “夫人那边安神药已经送过去了,也派了人将厢房前后都守住了,公子请放心。”阿申道。 展追点头,这才心稍安下,回想方才叶悠吓的脸色苍白双目呆滞的情景他便觉得揪心。 “公子,这件事您打算怎么查?”阿申摩拳擦掌,迫不及待,非要将人揪出来不可,他倒要看看,究竟哪个不要命的胆敢如此放肆。 展追整个人朝椅子后仰去,思忖片刻轻言:“这几个人都是死士,见逃不掉便咬碎了口中的毒药丸身亡,从他们身上,恐怕查不出什么。” 这种东西,展追见得多了,从他们直直倒下,再见到他们口鼻的黑血,心中便有了数。 “那公子的意思是……” “他们不是冲我来的,”展追手指轻轻敲在桌案上,“是冲叶悠来的。” “少夫人?”阿申有些不明,“少夫人一介女流,很少抛头露面,又是不久前来的北境,何人与她有这么大的仇?” “这个人知道她在别苑住,且又恨她,你猜会是谁。”展追的心里早就有了人选。即便没有证据。 阿申凝眉重思,良久才不确定的开口:“难道是小夫人?” 思来想去,除了她还会有谁。 展追轻笑,唇角的弧度像是在告诉阿申,他说对了。 阿申眼眸撑大:“当真是她?她怎么敢?这些死士又是她从哪里找来的,若非有人亲自培养,如何能轻易找到这些人。” “你忘了,她和若乔,可是有个做侧妃的姐姐。” “啊!”阿申一拍后脑勺,恍然大悟。 “明日我去王府,向王爷告知此事。” 北境王早就知道侧妃不善,已经派人暗自侦查,北境王从不养死士,那么这些人,只有可能是侧妃养的。 “那府里那边怎么处置?”阿申问道。 “不必管她,”展追一顿,“只当不知道便好,还有,你明早把有刺客杀叶悠的事散播出去,传的越大越好,最好是北境城里人尽皆知。” “这是为何?”阿申不明。 “过两日我有用处。”展追目光投向窗外,眼中狠厉乍现。 阿申明白,他这是又要杀人了。 . 叶悠服了安神药才勉强睡下,天不亮便又被梦惊醒,醒来时候见床前坐了个人,她险些惊叫出声。 展追及时触上.她的额头柔声安慰:“别怕,是我。” 叶悠定睛一看,原来是展追。 她这才重重的宋了一口气,随即目光落在他肩处,记得他受伤了,流了好多血,沁透了整片衣袖。 “你的伤……怎么样了?”叶悠下意识的扯过他的手问。 “无碍,只是小伤而已。”展追回握住她的手,湿湿凉凉的,惹人心疼,“怕了?” “嗯,”叶悠不隐藏,这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她昨天根本不知是怎么死里逃生的,若非展追,恐怕这会儿她早就凉了,“将我吓坏了,对不起,若不是我,你就不会受伤了。” “傻蛋,说什么傻话,我是你的夫君,护着你是应当,”展追身子压低,笑问:“怎么,看你的样子好像因为我受伤有些内疚?” “是内疚的,心里不舒坦。”叶悠点头道。 “那你补偿我愿不愿意?”展追问。 “怎么补偿?”这会儿叶悠是乐意的。 不管怎么补偿,只要能让自己心里的内疚稍稍去了就好。 “你唤我一声夫君我听听,”展追回想,“你还从来没有唤过我夫君呢,你今日唤给我听听,就当补偿了。” “就这?” “就这。” “那好……”叶悠才要唤出那两个字,忽又觉着难为情,一时间又梗在喉中。 四目相对,叶悠微红了脸,见他一脸期待神色,尝试良久,终是硬着头皮唤了一声:“夫君……” “大声些,我没听清!”展追是故意的。 “夫君!夫君!夫君!”叶悠紧闭上眼一连唤了几声。 这一声一声将展追唤的浑身酥麻,他见她这幅害羞胆小的模样,忍不住上去用力啃咬住她的唇。 叶悠这次没有躲避,也没有拒绝,而是微张开口迎合着。 展追并没有进行旁的意思,良久才不舍的将她松开,手指轻绕上.她鬓边的碎发哑声道:“今日随我回府吧,哪也没有府里安全。” 叶悠微怔,想学的还未完全学会,若是这时候回去,恐怕再想学就没那么容易了。 看出她的犹豫,展追又言:“若是你喜欢这儿,等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儿,我再陪你来。” “能否在沐房里给我添个小池子?”叶悠补充,“不必太大太深,及腰便可。” “怎么?”展追轻点了她的鼻尖儿,“这是想在家里也洗温泉?” “我……”叶悠轻咬了唇,抬手扣住他的脖颈,在他耳畔有意娇声道,“木桶太小了,每次你要挤进去我都觉着腿伸不开,有了池子,往后再一起洗便方便了。” 这话传到展追耳朵里无疑是一种引.诱,见她这般诱.惑自己,他哪里还有什么方寸可言。 只要她想要,别说是一个洗澡的池子,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展追也肯摘给她。 “好不好?”叶悠微微晃动了身子,尽力撒娇道。 “好,”展追应下,轻咬她耳尖,“你想要什么都成,不就是一个池子,等回府我便命人给你造。” “不过……”展追又将声音拉长。 “不过什么?”叶悠侧目。 “可说好了,你要同我一起洗。” 第六十七章 展追带着叶悠回府,才进门…… 展追带着叶悠回府, 才进门便被梁氏遣人来请。 展追轻扯了叶悠手指,声音低低的:“你先回房,我一会儿再过去。” 叶悠点头不语, 款款离开。 展追望着她的背影直至不见才提步去见梁氏。 他一进门, 梁氏便迎上来小心抓住他的小臂, 上下仔细打量:“听说昨夜别苑出事了?你还受伤了?伤到哪了?” 展追一见梁氏眼下乌青便知昨夜她听了消息定然没睡好,许是担心了一夜。 “我没事,”展追反手扶着梁氏坐下宽慰, “只是小伤,而已。” “这是怎么回事?听说那些人是冲着叶悠来的,叶悠是惹了什么人了?” 展追长目微眯,想着目前不必同她说太多, 只道:“还在查,一时半会儿还查不出。” “哎呦……”梁氏讪讪,这下子更害怕了, “这是何人这样大胆,敢杀到展府头上,这人一日抓不着一日便不踏实啊。” “母亲不必担心,这件事交给我就好, 想是歹人知道别苑人少, 若是在展府,定然不敢。” “希望快些查清楚……若不然,这日子怎么过的踏实。”梁氏手拍胸口,脸上愁容压不下。 “对了,今日叫你过来是为了淑婉的事,”梁氏轻叹了口气,“淑婉病了, 病了两日了,你既已回府,就去瞧瞧她。” 见着展追面色无异,梁氏又接着道:“我知道你同叶悠感情深厚,那淑婉比不得,可好歹那是王府出来的,你也不能太过分不是。听说你不肯在她房里留宿,这若是传到侧妃耳朵里,恐怕又要出是非。” “母亲,这种小事您不必操心,我心里有数。”展追沉声道。 “今日她既然已经病了,你好歹去瞧瞧,说两句话,既然已经进了家门,总不能弃之不理。” “好,母亲,我记下了。”展追应下。 “你才回来,定是还有不少事需要处理,你先去吧。”梁氏该提点的都提点了,想来展追也知道该怎么做。 她如是想。 从母亲那里出来,展追在门口停顿片刻,来了淑婉的院子。 淑婉实际上并非是真的病了,而是刺杀失败气的,加心慌,干脆对外称自己病了。 一来能静静的听听动静,二来也想看看展追会不会心疼她,来看她一眼。 这不,这就果然来了。 淑婉喜出望外,忙脱了鞋爬到床榻上,将自己的口脂用帕子蹭了,使自己看起来憔悴一些。 展追晃荡着进门,莲月福身请安。 展追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他行至床边,见着淑婉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就觉着好笑。 再不济也是侧妃的妹妹,在北境城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天竟弄这花里胡哨的,惹人耻笑。 她恰时睁开眼,看起来演技不错:“追朗……你来了……” 什么和宫里的公公无差别,她自然是不信的,若是无差别,又怎么会和吗叶悠日日都腻歪在一起? “我听说你病了。”展追微扬着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眼里倒是脸一丝怜悯的情愫都没有。 “只有些头晕,想来是着凉了。”淑婉委屈道。 “哦?”展追似是有些不信,“昨夜没睡好的缘故?” “你说什么?”淑婉心虚,自然听什么都觉着他是在试探。 “我说,是不是没睡好才如此?” “我只是着凉了。”淑婉盯着他的双眼,可那双黑瞳冷漠如常,难以探究。 她一无所获。 “好好休息吧,过两日还要带着你出门。” “去哪?”淑婉来了兴致,带着她出门,这句话听着让人心里莫名舒坦。 “过两日陈大人家宴请,自然是要带着你赴宴的。”展追如是道。 淑婉一听,心里乐开了花。 一般像这种宴席,哪里有带妾赴宴的规矩,既然他肯带,那便说明在他心里自己并不只是一个妾。 淑婉一时欣喜,方才强装出来的病容这会有些漏了馅儿。 “没什么事了,你且好好养着吧。”说罢,展追脚尖儿一转,正要离开。 淑婉急急唤住他:“别走!” 这一声叫的急切有力。 展追微一侧头,眼角睨着她:“你还有事?” “别走,”淑婉干脆坐起身,“陪我多待会儿好不好?” 可怜兮兮的,像只病猫。 若不是知道她的真面目,恐怕一时也能被这表情瞒天过海。 已知真相,只觉着这是老虎暂时收起了獠牙罢了。 “我身上有伤,急着换药。” “你受伤了?”这倒出乎淑婉的意料。 “昨夜有刺客突袭别苑,我便受了点儿伤。”展追轻拍了肩头,示意伤处。 淑婉唇齿微张,竟是没想到。 今早有人来报信,只说叶悠平安无事,派去的刺客当场毙命,只是当时也不知展追居然也伤了! 再转念一想也便通了,怪不得叶悠一根头发都没掉,原是有人护着! 淑婉气的心颤。 “伤什么样让我看看。”淑婉掀被子下地,朝他奔去。 展追后退一步,将二人距离再拉远了许多,抬手挡在身前:“你还有病在身,不劳挂心。” “好好歇息,别忘了过两日出门。”展追破天荒的朝他走过去,将手轻搭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这两下,彻底让淑婉心慌意乱。 记忆中,这是二人第一次这样亲密。 淑婉只觉着脑子晕乎乎的,三魂又丢七魄。 这会儿无论展追说什么,她都乖乖应下。 . 展追回到叶悠房里时,她正在沐房中听着匠子同她讲图纸。 手中拿着图纸,也不知看不看得懂,倒是认真,时而蹙眉,时而点头。 展追轻步走过去,叶悠全然不知,直到感到肩颈被什么东西压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肩膀上多出的一颗人头。 叶悠吓的惊叫一声,匠子手中的锯都险些掉了。 “怎么吓成这样儿,”展追掐住她不稳的细腰,有些不满,“我有那么吓人吗?” 叶悠见还有旁人在,抬手将他的手扯下,又将图纸摁到展追脸上:“你看看这个怎么样。” 展追将图纸拿在手里便乐了:“我怎么都成,只要你喜欢。” 将图纸搁置一旁,牵过她的手便往门外走,边走边道:“怎的对这个洗澡的东西这么上心?” 叶悠不说话。 这东西可是有大用处,不上心能成吗。 “你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帮我换药。”展追指了矮几上,是他来时顺路带过来的几个瓷瓶。 “好。”叶悠应的痛快。 上药这个应是她干,不管怎么说,他是为了护着自己才伤的。 展追坐下,瞧着她行至矮几将药取过,随即又坐到自己身边。 叶悠抬手去解他腰间的束带。 穿着衣裳还不觉,将外袍脱了叶悠惊觉他的伤口裂开了,醒目的红色透过寝衣。 叶悠嘴角裂了裂,一双玉手无处安放,轻声问:“疼吗?” 展追哪里会说疼,若是说了又怕她心里难过,于是强忍了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只轻描淡写的道:“不疼。” 刀伤,那么深长的一道口子,怎么会不疼。 叶悠将包伤口的巾布取下,包伤口的巾子已经同创口黏连在一起,每撕下一寸,展追的眉头便皱一分。 他手藏在长袖里,用力握了拳忍着疼,愣是一声不吭。 最后叶悠终于将巾子都扯下,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叶悠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上药的时候会疼,你忍着点儿。” “嗯。” 叶悠小心的将药粉洒在伤口上,又仔细将伤口包好,这才取了干净的寝衣为他穿上。 一切完毕,展追抬手便要去搂她,叶悠往后一躲闪,指了沐房方向:“还有人在呢。” “无妨。”说着,展追单手将她搂过,亲腻了好一会儿。 . 夜里叶悠感觉到身前一凉,衣带又被人解开。 叶悠睁眼,果然是展追正不怀好意的冲着她笑。 她用力一推她:“这几日就省了吧,你身上有伤。” “不妨事。”展追说着,身子又虚压上来。 叶悠自然是不肯,双手护在身前:“伤口若是反复裂开,可就不爱好,到时候遭罪的可是你自己。” “那又怎样,现在你以为我就不遭罪了?”他依旧不依不饶,说着唇就覆下来。 “你……”叶悠双手捂了他的唇,态度异常坚决,“你别动,我说不成就不成!” 今日展追有些异常,见她这样拒绝,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冷哼一声从她身上翻下来,气喘吁吁的,看样子是气的。 叶悠将衣带系好,也不管他,翻身过去,背对着他。 本以为这一夜也就能相安无事的过去了,不想展追猛的从床上坐起,鞋都没穿走到八仙桌前举起白瓷杯便往地上一灌。 白瓷杯顿时摔的四分五裂。 这声音刺耳,在安静的夜里尤其响亮。 叶悠也坐起身,胳膊撑在床沿朝外探头:“你今日发的什么疯!” “你管我!”说着,他气冲冲的取了梨木架上的外袍随意披了便摔门而去。 临了在院里还高声嚷嚷了两句:“叶悠,你以后让我来我都不来!” 第六十八章 昨夜展追在叶悠院子里闹了…… 昨夜展追在叶悠院子里闹了一场, 这会儿全府上下都知道了。 淑婉听到这个消息更是乐的合不拢嘴,双目璀璨,眉尾高挑, 问:“当真?” “千真万确, ”莲月也兴奋的点头, “听说当时在院子里,公子还说‘再也不去她的院子了’这样的话。” 淑婉双手用力一拍,这是她最近听见的最好的消息了, 她不觉挺直了身板儿道:“我就说,这新鲜劲儿早晚会没,怎么样,这才几天啊。” “就是, 她以为自己是谁,先前还故意勾了公子去她那儿,还将人带别苑去了, 这给她能的,”莲月咬牙切齿,这会儿是真解恨,“结果怎么样, 还不是被公子指着鼻子骂, 我还听说,公子还在她屋子里摔了个杯子呢。” “当真?”淑婉歪头,越发兴奋。 “千真万确。”莲月随着眉飞色舞。 . 相比偏院的一片喜色,叶悠的院子里则沉静了许多。 今日展追没有在这里用早饭,环儿和佩玉也都听见了昨夜的动静,也都不敢开口问。 “姑娘……”到底是环儿更好奇些,打量着叶悠沉静如常, 便忍不住开口。 “怎么了?”叶悠喝下一口粥,这才抬眼问。 “姑爷他昨个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环儿话一出口,便被佩玉瞪了一眼。 佩玉怪她多嘴。 “我不知道,”叶悠回想昨夜,嗤之以鼻,旁人问原因,总不能说是为了那种事儿生气吧,“许是他疯病犯了。” “姑爷往后不会真的不来了吧。”环儿又问。 “不来更好。”叶悠这句话说的是发自内心的。 反正早晚都要走,他不来更好,省去她许多麻烦。 “姑娘,那过两日您还跟着姑爷去赴宴吗?”佩玉问。 叶悠想了想,本意是不想去,转而想,向来赴宴都是夫妻同去,若是不去,恐怕又生事端,他又不知要找什么麻烦。 “去。”叶悠一口应下。 . 展追这两日果然争气,并未踏足叶悠房门一步,一直都睡在书房里。 阿申给展追换药,疼的展追直呲牙咧嘴,偶尔给他弄疼的厉害,展追一巴掌就招呼过来。 自然不是真打。 “公子,您真的不去少夫人院里了?”阿申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好让自己少挨两下巴掌。 “不去了。”展追说道。 “您该不是真的和少夫人生气了吧?”阿申可是亲眼见着展追将少夫人捧的高高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么可能这样舍得同她赌气。 “生气个屁!”阿申下手没轻没重的,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不这样,以后的戏可怎么演。” “您这是又有了什么计策?”阿申瞪圆了眼睛问。 “你这脑子,现在同你说了也是白说,到时候再告诉你。”说着又推了阿申一把,“你上药仔细点儿!” . 两日后,该是赴宴的日子。 叶悠简单装扮了一下,出门时候,展追和淑婉并排站在一起,淑婉一身盛装,头饰夸张华丽,竟是一副正室做派。 叶悠提裙下了台阶,环儿有意说了声:“姑娘,小心脚下。” 闻声淑婉朝这边回过头来,眼中的得意和挑衅都要溢出眼眶了。 那两个跳跃的眼珠子仿佛在同叶悠说:你瞧,现在是我站在展追的身边! 展追只匆匆扫了叶悠一眼便又将头回过去。一句话也没有。 叶悠权当没看见,不予理会这二人,管他们是得意还是冷漠,她都不在意。 “公子,车备好了,您上车吧。”什锦上前福身道。 叶悠见门口停了两辆马车,一辆华贵,是展追出门用的,一辆略逊色。 展追大步走到前面的马车前,朝淑婉招了手:“你过来。” 淑婉受宠若惊,竟是没想到他让自己同乘。 她碎步上前,手搭了上去,上车之前还不忘回望了叶悠一眼。 是炫耀。 淑婉钻进马车后,展追才指了后面那辆同叶悠道:“你自己坐后面的。” 叶悠心里“咯噔”一下,不是为了这句话难过,而是这句话她分明听他讲过。 好像也是这个场景,也是他牵着别的女子上车…… 展追看着叶悠失神,心骤然疼了一下,以为她难过,实际上这会儿自己比她更难过。 “姑娘……”环儿轻扯了叶悠的衣袖。 叶悠提裙朝后面马车行去。 这场景似曾相识,困在她脑海里没有出路,明明有什么就在前面,好像她一伸手就能摸到,可是又像海市蜃楼,怎么跑都是徒劳。 马车行了不多一会儿,叶悠觉着应该是离了闹市,车外街道忽然寂静下来,除了马车轱辘的声音几乎听不到旁的。 此时马儿惊恐的嘶鸣一声,马车剧烈晃动记下,叶悠没坐稳,身子朝前扑去。 随即听见马车外乱糟糟一片,偶尔传来打斗声,而后是淑婉凄声的尖叫。 叶悠才爬起来想要偷偷看看外面动静,便见有人掀开毡帘,背着月光,看不清脸面,只是一个黑色的影子。 叶悠又想起那日夜里的刺客,以为旧事重演,慌乱的忘记了尖叫,双腿发软,本能朝马车角落缩去。 那人一跃上了马车,伸手将她捞到怀里紧紧拥着,叶悠才想尖叫,便听见头顶沉温的声线传来:“别怕,是我。” 是展追的声音。 叶悠一下子就安定下来,即便很讨厌他。 可是此时此刻,却这样想依赖他。 外面依旧乱成一团,可这马车里却是像被人忽略了,马车的毡帘除了方才展追挑开,一直都是静静的垂着。 叶悠一双惊恐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生怕下一刻就会有那晚的长刀伸进来。 须臾,外面安静了。 外面终于安静了。 只听什锦在马车外道:“公子,刺客已被打跑了。” “知道了,回府吧。”展追情绪似是没什么波动,这宴是赴不成了。 叶悠听见方才什锦说的,“刺客”。 又是刺客…… 究竟是为了什么,几次三番的追着自己不放?究竟是谁? 展追感受到怀中叶悠抖的厉害,于是一遍一便的抚着她的后脑:“没事,别怕,没事了……” 叶悠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头抵在他的肩头,两行泪水滑落,滴在展追衣衫上,绽放出两朵花:“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谁非要杀我不可?” 她坚信,这次的刺客,也是冲着她来的。 一定是这样的。 “回去再说,”展追低声道,“回去我再同你讲事情的来龙去脉。” 回到府邸,展追将叶悠抱下马车,叶悠目光从他肩膀扫过,发现只有一辆马车回来,他同淑婉乘的那辆不见了。 “淑婉呢?”她不禁回想方才淑婉的尖叫声,十分凄厉,像是受了天大的惊吓一般。 展追不语,像是没听见,抱着她直直进门回院。 这次,连叶悠也觉着不对劲,展追不对劲,太冷静了,他实在太冷静了。 展追将人遣出去,亲自给叶悠倒了杯水递到她手中。 叶悠木讷的接过,随后又问了一遍:“淑婉呢?” 不知怎的,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死了。”展追简单吐出两个字。 叶悠心头一紧,微一思忖便得了一个可能性,是不是刺客本来以为坐在那辆马车里的是自己,没想阴差阳错淑婉坐在了里面。 她越想越怕,背脊一阵寒凉。 “究竟,究竟是谁想要杀我……”叶悠手连茶杯都端不稳了,“他们定然以为是我坐在那辆马车里……淑婉,是枉死的……” “今日的人是我派的,”展追一顿,“不过淑婉,不是枉死,而是死有余辜。” 叶悠双目撑大,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嘴唇哆嗦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两个字:“什么?” “你说什么?” “前两日我是故意同你生气,又闹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样才能顺理成章的让淑婉上了我的马车,”展追将她手中的茶杯取过搁置一旁,“那些刺客是我派人假扮的,假意是要杀你。前些日子有刺客行刺你,整个北境城都知道,所以,他们这回也只认为还是那些刺客所为。这样一来,便将她的死全推了出去。” 叶悠目光失焦,将他的话在脑子里仔细过了两遍才绕明白。 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让人以为,刺客误以为马车里的是自己,错杀了淑婉。而之前刺客行刺的事已经闹的沸沸扬扬,这样一来,便天衣无缝了。 “好缜密的心思……”叶悠轻轻吐出这么一句,这会儿她终于明白方才她看展追为何觉着奇怪。 他并非冷静,而是因为一切早就在他的掌握之中…… 怪不得之前的事传的那么大,怪不得那晚他生气生的那么突兀,如今想来,他早在那时起就已经盘算好了接下来的每一步。 “只是……”叶悠抬眼看他,“你为什么要杀她?” 展追微抿了嘴唇:“因为她想要你的命。” 顿了片刻他又道:“之前的刺客,就是她找来的人。” 叶悠闻言瞳孔一缩,震惊的一时说不出话。 “为什么……”其实她想她是知道原因的,淑婉心胸狭隘,与自己不合,再加上展追的缘故,借口原因太多太多了,只是她竟没想到,淑婉会恨她恨到要她性命的程度。 第六十九章 “所以你就设计杀了她?”…… “所以你就设计杀了她?” “是。”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从前是, 现在亦是。 叶悠心一下子平静了,展追说的对,淑婉要害人性命, 她死有余辜。他替自己出头, 理应感谢他才是。 可是感谢的话就在嘴边, 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展追这个人的心思太过缜密,若是他想做某件事,定会暗自盘算好, 打旁人个措手不及。 即便二人整日在一块,他也没有透出半个字,哪怕需得她配合着演戏,他也没有朝她讲一个字。 这种人, 难道不可怕吗? 若是有一日,他烦了她,厌倦了她, 他又会用什么手段让自己消失呢? 叶悠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是怕的,她心里没底,伴他如伴虎,即便现在他还喜欢, 他还心疼。 等到这些都没了呢? “别怕, 已经过去了,”展追坐到叶悠身侧,轻轻搂住她的肩,“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是我对不住你。” 叶悠身子僵直,轻慢的摇摇头,这会儿也终于将前因后果全部串联起来, 为什么他当初会那么痛快的答应了淑婉进门。 他只不过是想推她下地狱罢了。 她不入地狱门,又怎么能进深渊。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叶悠低声问,“侧妃不会善罢甘休的。” “随她去查,”展追扯过叶悠冰凉的手指在掌心捂着,“你只顾好你自己,旁的都不用你操心,一切都交给我,我说过,不会让你受委屈。” 叶悠知道自己问了也是白问,他不会说明,他一向如此,永远猜不透的心思,永远谨慎的一言一行。 甚至连那个的时候都不会失言,梦里都不会讲话。 “今日我听说沐房的池子已经差不多可以用了,你可期待?”展追说着,轻咬了她耳垂,是为了分散她在这件事上的注意力。 “期待,”叶悠毫不犹豫说出,展追听不出她的画外音,“自然期待。” “你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会,我得先去善后,若是今夜我不回来,你就早点睡。”展追轻揉着叶悠的肩膀仔细嘱咐。 叶悠乖巧的点头应下:“好。” 展追揉揉她的头顶,最后又掐了掐她的脸蛋儿,这才肯离开。 叶悠将自己整个人浸泡在沐桶之中,她在水下蹲着,仰头将眼睛睁开,眼前一片波荡,长发如海藻般肆意飘荡在身侧,她用力憋着气,偶尔从口中吐出几个泡泡。 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头探出水面,长发结 成一堆,坠在脑后,叶悠抬手抿了一把脸,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再等等就好了,再等等。 她看着前方空荡的池子,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 . 这一日事多,一闭上眼睛便是血淋淋的场面,叶悠睡不实,只轻浅的眯了一会儿,感到屋里有脚步声便醒了过来,回头时展追正要掀被子上床,见她回头明显一愣:“没睡还是我吵到你了?” “嗯,”叶悠正了身子平躺,“没睡着。” 展追细不可闻的叹了声,随即躺下,习惯性的手要搂她。没等他碰到自己叶悠便往他怀中钻过来,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这让展追心里很是欣喜,成亲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这样主动朝自己搭过来。 展追的胳膊收了收,将她搂的更紧,沉声问:“害怕了?” “有一点儿。”叶悠脸在他身前蹭了蹭,发丝柔软,惹的展追下巴一阵痒。 展追抬手抓了抓痒,下一刻叶悠抬起头,主动碰上.他的唇。 展追眼睛慢慢撑大,倒底是没敢想过她今日会这样主动。 叶悠爬过来,上半身压住他,杏眸紧闭,睫毛卷翘,展追迎合着,手从衣摆伸进去,触着她光洁滑嫩的背脊。 情到燃处,展追翻身将她压下,叶悠揽着他的脖子,手指时不时抓抓他的头发。 展追很想问她今日是怎么了,但是他舍不得腾出嘴。 即便问了叶悠也不会答。 他为自己受了伤,又为自己解决了麻烦,理性谢他一回才是。 索性今日她便放自己沉沦在他怀里。 于是她腿一身,盘了上去,又将展追压下。 展追也不同她争,反手将帐子扯下,将二人扣在床里。 良久,他手与叶悠的十指相扣,腰下乘着叶悠,任凭她如何动荡…… . 次日叶悠醒来,展追早就穿戴整齐,神采奕奕,听见身后的动静,他笑着回头:“醒了?” 叶悠身上发沉,眼皮更沉,抬手揉了揉眼皮,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穿了寝衣。 昨夜她记得折腾了许久,最后累的睡了过去,连寝衣也没力气穿。 到底还是展追给她换的。 “昨夜忘了告诉你,白天我去王府的时候看见了你兄长,你兄长说你嫂子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展追掐了掐她的脸蛋,“我们今日回去一趟吧。” “真的?”这倒是个好消息,叶悠坐起身来,顶着乱蓬蓬的头发道,“什么时候去?” “怎么也要你拾掇好了,”展追看着她的鸡窝头轻笑,她此时的凌乱,正是昨夜二人反复缠绵的证据,“我已经命人准备一份厚礼,咱们今天去时候一同带着。” “好。”叶悠满心欢喜的应下。 . 展追一露面便被叶朗扯出去喝酒了,叶悠被林若若拉着回到屋里说话。 叶悠生怕她磕到碰到,进门时还扶着她。 这一下便将林若若逗笑了:“看你紧张的,哪里就这么娇贵了。” “小心一点还是好的。”叶悠笑道。 “我见着你气色不好,可是也有动静了?”林若若拉过她坐下,低声问她。 叶悠苦笑一声摇头,回答的干脆:“没有。” 当然不会有,避子的药丸还藏在妆台抽屉最里,她每次都不会忘记吃。 “不知这会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叶悠盯了她目前看起来还算平坦的小腹问,“嫂子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林若若一笑,抬手抚了肚子:“我倒希望是个女儿,女儿贴心。若真的是女儿,定同她姑姑一样漂亮。” 这话叶悠听着乐开了花,满目期待的望着她的肚子。 “对了,我听说淑婉出事了?”林若若低声道。 “是。”叶悠坐直身子,脸上的笑意散去。 “人查到了吗?听说是冲着你来的?”林若若扯起她的手,“要不然,你就回家来住,好歹都是武将,护得住你。” 叶悠摇头:“没查到,不过应该没事了,展府也安全。” 凶手就是展追,何须去查,她又何须担忧。 “我见着你好像有心事似的?”林若若见她心思沉重,双目没了往日神采,病恹恹的,放心不下,“展追对你如何?” “他对我,自然是好的,只是我昨天没睡好。”叶悠朝耳后掖了碎发,耳轮有些微红。 林若若想着方才见展追倒是气色格外的好,转念一想,她也便明白了,转而捂着嘴巴偷笑起来。 . 用过晚饭,从叶府归家,叶悠呆呆坐在马车里,马车辘轳响动,叶悠掀开毡帘,望着马车外的夜景出神。 展追今日喝的痛快,已是有了几分醉意,眼神迷蒙,一身酒气,将她扯到怀里,压低了声音问:“想什么呢?” “天暖了,带我去锦城转转吧。”叶悠道。 “好,”展追一口应下,又问,“你想什么时候去?” “最近吧,”叶悠一顿,“我在北境城里待的有些烦。” 他当然知道叶悠不喜欢冰天雪地的北境城,她是温室的娇花,理应待在阳光和煦之处好好养着。 “好,不过……”他轻笑一声,将怀中的叶悠扶正,“不过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什么?”她问。 展追捏了她的耳垂接着道:“我们也生个孩子吧,你都不知道,今日我看着你哥那得意的样子多羡慕。” “这哪里是想要就能要得到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叶悠垂下眸子,心有些发虚。 “天时地利不缺,”展追又将她扯回来,热气扑在她耳畔,声音醉人,“人和更不缺,你若嫌我不努力,我晚上便再加把劲!” 叶悠一巴掌轻拍在他面颊上,手又被他握住,轻咬她指尖儿一口,只听他低声又言,像是在恳求:“好不好叶悠,给我生个孩子,给我生个孩子……” 最后叶悠到底也是没应下,她想,她不会给展追生孩子的。 他将叶悠紧紧扣住,随后人又欺上来,手没轻没重的偷进衣裙捏了花蕊,叶悠在自己叫出来之前及时将自己的嘴捂上,最后只出了一声极力隐忍的闷响。 她屏了呼吸,用力推他,低吼道:“这可是在马车里!” “马车里又怎么了?”他轻咬着叶悠下巴,手上力道加重,带着坏坏的挑衅。 “你醉了……”叶悠强忍着他的挑衅,试图推开他的手。 凭她的小力气哪里是展追的对手,展追将手腾出来,转而去攻击山顶。 叶悠双腿蜷缩起来,好不容易才透了口气道:“快到了,就快到府里了……别闹……别闹了……” 他低低的笑着,根本不顾她的求饶。 第七十章 马车在展府门前停下,展追稍…… 马车在展府门前停下, 展追稍拢了叶悠的衣衫将自己的披风脱下将她裹上,随后一路将她抱进府。 路过的下人见了皆不敢抬头,或是背身回避。 叶悠羞的将头埋进他的肩头, 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肩膀。 佩玉和环儿不是第一次见这个场面, 所以并不惊奇, 对视一眼后便默契的出了房门。丽娘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方才的一幕,也没个分寸,最后还是被环儿捂住眼睛拖走的。 叶悠被放在榻上后, 便见展追随即走向沐房。 他唤人来进进出出忙活了好一阵,而后又将人都赶出去,这才掐了叶悠的腰将她抱起来,向沐房走去。 叶悠见着沐房中一片氤氲的水汽眯了眯眼, 而后看见池中已经蓄满了热水。 “今日能用了,下去看看。”展追将她放下,随后去解她的衣衫。 他以为, 这只是个洗澡用的东西。 叶悠下水,站直了水正好没到她的胸口,竟是和别苑温泉差不多深。 叶悠下水后便立在角落,随后见展追也跳了下来。 他动作幅度太大, 激起了一片水花, 溅在叶悠的头上和脸上。 展追脸色因酒气的原因本就红,这会儿一入了汤浴便更加红了,和他苍白的胸膛成了鲜明的对比。 叶悠抬眼看着他,他捧过叶悠的脸含住她的唇,忘情的吸吮,叶悠有种错觉,好像今日他喝的不是酒, 而是情.药。 他将叶悠逼到角落,双手一寸一寸的滑落,最后伸进水中将叶悠抱起,叶悠像水蛇一样盘在他的身上。打湿的长发垂落下来,贴在她的后背上,二人的身影在氤氲的水汽中若隐若现。 不久后,展追将叶悠从水里捞出来,放到平处。 雾蒙蒙中,叶悠看不清他的脸,便抬手去抚摸他眉眼的轮廓,玉葱似的指尖划过他嘴角,被他一口含住,而后一阵冲撞,叶悠手指一紧,用力捏在他的肩头。 …… 出了一身汗,展追的酒意消散大半,这会儿神色如常,眉眼清楚。 叶悠坐在床榻边,双臂环着膝盖,由着他给自己擦头发。 展追力气她见识过,可是这时他又这样温柔,力道不轻不重,恰是正好。 “明日你命人简单给你带些衣物,我过两天就带你去锦城,”展追一停,忙又改口,“不带也成,到了锦城再给你买。” 叶悠不知为什么,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她本以为她会很期待……可是,好像又缺了点儿什么。 究竟少了什么? 良久,叶悠应了句:“好。” “去了锦城,我便带你去游湖,然后去夜市,”展追手上的动作渐缓,“锦城热闹,也不比京城差上多少,你若喜欢,就常住在那,我们在那里置办一处宅子。” 展追满目的神往,是对未来他们两个人的期待。 “叶悠,你再等等,我保证,会带你重新回京城。” 叶悠侧过头,看到他目光里的真挚和许诺,愣了一瞬,她问:“回京城?” “是,回京城,”他将擦头发的巾子搁置一旁,将她的肩扳过来,郑重的对她说:“我带你回京城,不会永远让你窝在这个冰天雪地的鬼地方。” 叶悠垂下眼睑,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良久才道:“我困了,睡吧。” 展追笑意一僵,看着她面无波澜,他心里便有些失落。 叶悠转身便要躺下,被展追扯住,他眉眼微垂,声音低沉唤她一声:“叶悠。” 叶悠柔声应着,困得有些睁不开眼:“怎么了?” 展追见她这幅慵懒模样,一下子又不忍心,想问的话最终还是吞下了。 他将叶悠放开,替她扯过锦被盖好。 夜深人静,夜色沉沉,展追的酒彻底醒了,然酒醒的后果便是一点困意也无。 他翻身,面对上叶悠的背影,轻叹一口气。 这辈子加上上辈子,他从未像如今这样患得患失过,明明她就在身边,明明两个人那样亲密过,可是他就是觉得触不到她。 她常笑,常在自己面前眉眼弯弯,她看起来那样开心,可他又分明总是留意到她眼角眉梢的愁色。 她究竟在难过什么? 展追抬手摸着叶悠散在枕上的一头青丝,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他思忖良久,手忽然定住,他穆然抬眼,声音微不可闻,他自己却听的清楚:“叶悠……你从未说过爱我,一次也没有。” 叶悠睡的沉,自然听不到。 展追入梦来,这次他没有对自己凶骂讽刺,也没有掐自己的脖子,而是抱着自己快速的跑着,边跑还边叫喊着:“来人!快来人!去找大夫……” . 锦城的风光此时正好,树枝上长出了新叶,久违的嫩绿色养眼又养心,湖岸上开遍了黄花,偶有风过,传来一阵幽香。 湖面波光潋滟,一层一层的荡过来,吹的人心旷神怡。 春色,总是给人无尽的希望和遐想。 叶悠趴在船窗上,迎着日光微微闭着眼,日光毫不吝啬的投下来,她卷翘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展追轻点了她的鼻尖儿,眼中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么开心吗?” 叶悠被日头晒的睁不开眼,她将手掌挡在眼前,这才看清展追的笑意:“今日一整天都在这船上吗?” “当然,你不是喜欢吗,听说这里的夜景也很美,晚上我们一起看夜景。” “好。”叶悠目光移动向岸边展叶的芦苇,淡淡应着。 . 佩玉独自坐在廊下,身子紧紧绷直,手里捧着一只匣子,这匣子里都是昨晚叶悠送给她的首饰,且有许多都是她平日里喜爱的。 环儿走过来轻拍了她的肩膀坐在一侧,朝她手上捧的匣子探了探头:“你怎么还捧着着?不收起来?” 环儿昨晚也收了一匣子,她稀罕的要命,还是搂着睡的,这会儿反而像没事人似的。 “你说……”佩玉犹犹豫豫的抬眼看她,“你说姑娘为什么送我们这个?” “姑娘疼咱俩被,从前赏的东西还少了?” “这次是不是太多了些,也太突然了些?”佩玉知道叶悠学泅水的事,因为叶悠一直让她保密,连环儿也瞒着。 所以她这会儿张不开嘴,她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她从接到这匣子的那刻这种感觉便透了出来。 “许是……”环儿抬眼望天,“许是……许是姑爷带她去锦城会买许多新的好的,这些她便不需要了!” 环儿笑的灿然,她想破了脑袋也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 佩玉目光重新投到匣子上,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雕花纹理,低声安慰自己一句:“也许是这样吧。” . 锦城的夜果然很美,这二层的客船悬挂了许多灯笼,将船照的亮如白昼,船泊在芦苇叶中,远远看去如梦似幻。 灯火映照在湖面上,风一吹,倒影涣散,良久才又拼凑到一起。 船上有人弹琴唱曲,曲调悠扬,歌喉婉转,展追手指随着琴声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案上打着拍子。 远离了京城,远离了北境城,远离了一切权利中心,和心爱的人游山玩水,他难得这样惬意,一时间竟是将所有烦心事都忘记了。 叶悠无心听曲,心跳的厉害,双手紧紧绞着帕子,手藏在桌子底下,片刻都无法安宁。 “我想出去转转。” 叶悠缓缓站起身,展追的目光随着她从低到仰:“怎么了?” “我想出去看看夜景。”叶悠紧紧握着帕子,胳膊僵直,偷偷藏在宽袖里。 “我陪你。”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我转转就上来,你在这等我就好。 展追试图起身,却被叶悠拒绝,叶悠向他展露了一个梨花似的微笑,清甜又诱.人,他便不想再拧着她了。 “那好,你注意安全。”展追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就应了她自己去。 叶悠心一沉,从他身侧绕过。 尚未离开,手腕忽被展追扯住。 叶悠故作镇静,侧过脸浅笑着问:“怎么了?” 展追看着她的笑,忽然心揪着疼了一下,瞧着她的明眸,却觉着眼前雾蒙蒙的,好似怎么也看不清。 展追摇摇头,良久才道:“夜里凉,别久待。” 叶悠心一悸,勾了勾唇角道:“好。” 展追将她的腕子慢慢松开,目送着她离开,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展追脸上的笑意散去,转为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 他摇了摇头,往自己口中送了一杯佳酿,这会儿喝起来,为什么没有滋味? 不知过了多久,展追频频回头也不见人回来,阿申看出展追眼中透的担忧,于是低声询问:“公子,要不我去请少夫人回来?” 展追把玩了手中的空酒盅,才将其放下,还未开口,便听外面湖中发出一声巨大响亮的“咚”声。 他手中酒盅滑落掉在地上“啪”地一声摔成两半,将他的心惊的跳漏了一拍,随后便听外面有人高声叫喊:“有人落水啦!有人落水啦!” 展追眉目骤然缩紧,猛然起身朝外冲去。 第七十一章 展追大步冲出来时,船尾已…… 展追大步冲出来时, 船尾已经积聚了几人,他拨开人群,挤到最前。 旁人见他过来, 虽然不知身份, 但看他衣着不俗, 非富即贵,皆自动躲开,展追看见有几人跳下水游动在湖面上, 换几口气便又钻入水中。 他四处环望,不见叶悠的身影,便听身后有人窃窃私语:“人怎么掉进去的?” “没看清楚,只瞧着一位姑娘一直趴在围栏上, 不知怎的就跌下去了。” “是姑娘呀,这黑灯瞎火的上哪找人去啊。” “可不是吗,落入湖里便没影儿了, 想来也是不会水……” “啧啧啧……八成是救不回了,说不定在水底被芦苇水草什么的缠住了……” 展追神色微动,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眉目一丝一丝的压低。 展追一时失了分寸, 扯过一旁的男子衣襟低声吼问:“那落水的姑娘长什么模样?” 这男子瘦的像条竹竿, 随意被展追扯过来,又看见他一副吃人似的表情和额头绷紧的青筋顿时就慌了,哆哆嗦嗦道:“长什么样儿没看清,但是她好像身穿一身鹅黄衣裙。” 竹竿的话字字敲打在展追心头,每个字由他听了都似遭了雷劈,他将竹竿推开,转头对阿申和什锦重声道:“找!” 阿申和什锦将船上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叶悠的影子, 他们一无所获回到船尾时,展追早已跳入湖中寻找。 二人见着主子如此,哪里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于是二话不说也一头扎进了湖里。 船上众人见此算是看清楚了,落水的是这位公子的夫人。 有人不禁惋惜摇头:“这人怕是找不回来了。” “过两日尸首便能浮上来了……” “这湖里从前也没少收人,有的连尸首都捞不着。” “……” …… 岸边这会儿积了许多人,有的热心人也随之跳下水去,无人留意远处湖心亭的石阶上爬上来一个全身湿淋淋的女子,头顶水草,脸色惨白,形同女鬼一般匍匐在夜色里。 . 展追倚在窗边闭目假寐,他这几日一直待在湖边的客栈里,哪里都不肯去。 什锦端着吃食进来,展追忙的睁眼,双目红血丝将一对乌瞳裹着,冷不防一看,尤其赫人。 什锦不由得脚步顿了下,将托盘搁置桌上。 尚未开口,便听展追问的迫切:“找到了?” 什锦垂目摇头。 展追的肩膀泄水似的耸拉下来,目光无望的移到窗边,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湖水,还有来回奔忙的官兵。 这次来锦城只带了什锦和阿申同行,不得已亮了身份,府衙的人连夜出动,帮着一同打捞。 “公子,好歹您吃点东西,”什锦知道展追的脾气,大着胆子劝慰,“您已经三天未合眼了,若是少夫人回来了,看您这副样子定会心疼的……” 展追的目光并没有就此收回,他望着湖面良久才缓缓开口:“什锦……” 听见他唤,什锦上前一步:“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幽幽长叹从展追的喉咙里挤出:“湖水那么深那么凉,你说她会不会害怕。” 什锦闻言竟一时没忍住,红了眼眶。 他想着安慰两句,可无论怎么找也寻不到有用的词汇。 他这会儿能听进去什么呢? 叶悠不会水,而且已经消失了三天了,即便捞上来,还不知成了什么样子。 “公子,您别急,万一……万一少夫人是被谁救了呢,万一……”许多个万一,连什锦自己都说服不了,他手指门外,“我这就再去打听打听,我再去找找!” 展追听见什锦跑出门的声音。 “万一……”展追红着眼喃喃自语,“万一……” 他知道,哪里有那么多万一,光线刺目,他的眼睛越发疼了,他不敢闭眼,每每闭眼,叶悠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眼前,他回想那夜的感觉就像是预知一般,可怎么偏偏放她自己去呢? 展追站起身,双手扶在窗框上,指间泛白,他的脸色一丝也无,唇色发灰,心上一阵一阵的绞痛逐渐加重,他抬手抚上心口,一刹那间剧烈的抽痛袭来,仿佛将他整个人穿透,他额头青筋暴起,额头大滴大滴的汗水滑落,而后两眼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展追昏迷了整整三日,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展府。 是阿申和什锦见事态不妙忙将他带回了北境城。 锦城那边依旧没有放弃打捞,正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展追醒来后,一脸的土灰色,他睁眼的第一句便是问人找到了没,见着阿申和什锦的神情,他的一颗心又重新冷了下来。 什锦端过清粥来至床前低声道:“公子,身子要紧,您先吃点东西。” 展追在床上躺了三天,已经是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即便如此,还是抬手将递过来的碗打翻,一碗清粥扣在地上。 什锦正收拾,便听门被人从外面用力踹开,叶朗黑着一张脸冲过来,阿申见事不妙忙上去拦着,却被叶朗一耳光扇的眼冒金星。 叶朗一脚将什锦踢开,一脚踩上床下木踏,揪着展追寝衣的衣襟将他拎起来,下一刻便是叶朗的怒吼声:“我妹妹呢!你把我妹妹弄哪去了?” 展追任凭他扯着,犹如一摊死肉,毫无生气。 叶朗用力晃着展追,抬手又是一拳上去,气呼呼的指着他破口大骂:“我将妹妹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你直接将人照顾没了!” 这一拳将本就虚弱的展追打的眼冒金星,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良久,才缓过神来似的,眼珠子干巴巴的移到叶朗脸上,嗓子哑的厉害:“对不起,是我没有看好她……” “你……”叶朗抬手又是一个嘴巴,将展追重重摔在床上。 而后展追传来一阵闷咳声。 什锦爬过来,跪在叶朗脚边,苦苦哀求着:“叶大公子,我家公子知道少夫人出事后,几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反复下湖去找,最后身子实在撑不住了,整整昏迷了三天……叶大公子,这件事真的不怪我家公子,我家公子的心也是疼的啊!” 叶朗红着脸,咬着牙,双拳捏的咯吱作响,瞥了半死不活的展追一眼,终是也没再忍心下得去手。 憋了良久,叶朗松开拳头,一拍大腿,头埋的低低的,竟是呜咽了起来,嘴里反复念着:“我那苦命的妹妹啊……我那苦命的妹妹啊……” 一滴泪从展追眼角滑进耳朵,他干巴的嘴唇微微扯动,心疼的像被人剜了一样。 他想,叶朗说的一点儿没错,为什么,为什么可怜的叶悠就是不能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呢? 如果有人告诉他黄泉在哪,他一定会去用自己的命把叶悠换回来。 . 锦城中,一户安静的院落门被自外推开,一中年妇人先一步进了门,而后转过身来抬手虚让一下:“姑娘,请进来吧。” 叶悠提裙进院,四处环顾,这院子不大,只有两间房,拾掇的像模像样,院中还种了菜,支了藤架,上面开着不知名的黄花。 中年妇人引着她进了正房,陈设简单,还算敞亮。 “这便是正房,一侧的是偏屋,灶台便在那处,从前我婶子自己个儿住,她这个人又爱干净,所以处处都拾掇的干净利索,”妇人又接着道,“说起我这婶子,守寡守了大半辈子,是好不容易将儿子拉扯大,这不,儿子在别处生意做大,接了我婶子去享福,这院子才空了下来。租金价格不高,这左邻右舍人又和气,姑娘家住在这里最好不过了……” 叶悠在屋里挪动步子,手指划过桌面,蹭了一指头的灰,果然是好久不住人了,她无心听妇人说旁的,心下觉着这院子不错,胡同拐出去便是街市,也方便。 “这房子,我租了,”叶悠取出帕子擦了手指上的灰尘,“劳烦大姐出个租约吧。” “好勒!”妇人一口应下,见着叶悠长相不错,看着又正派,自是乐意将宅子租给这样的人。 . 付过银子,叶悠又换了新锁,则奔了街上,买一些日用。 她从北境来时,随身揣了一张银票,用三层的油纸包了几层又踹进荷包里,从水下出来,银票竟是一点儿也没湿。 不过这银票她一时也用不上。 走了大半天,买了一些零碎,叶悠觉着有些累,便寻着一处馆子歇脚。 点了一壶茶坐下还没喝上两口,便见着一男子左右两肩各自挂了个褡裢,一副货郎打扮。 茶馆里有认识他的人,一见他露面便将他招呼过去:“哎~三郎,你又出门了,这次是去了哪里啊?” 那货郎三郎寻了一处空座坐下这才应:“我去了北境城,这不,才回来。” 那人一听,眼睛一亮:“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同我们讲讲?” 货郎走南闯北,见识的多,听的事儿杂,路上见闻随口一说大家就觉着新鲜,这三郎也是如此,每每回来便先来馆子里坐坐,同大家伙儿聊聊天。 茶馆本身不大,这几人几嗓子下去,不远处的叶悠听了一清二楚。 旁的倒没什么,只是那句“北境城”让她不得不在意。 第七十二章 “前几日咱们锦城出了一件…… “前几日咱们锦城出了一件儿你们知不知道?”货郎回身问。 那几人忙凑过来立着眼珠子打听:“什么事儿啊?” “就是前几天有府衙的人在湖上打捞!” “我知道我知道, 我还去瞧了热闹,听说是淹死了哪家的夫人,”一矮胖的男子一拍桌子, 双手挥动, “都惊动了府衙, 想来定是来头不小。” 货郎一拍大腿:“对喽,我跟你们说啊,死的就是北境城中展追展公子的夫人, 那夫人的娘家你们知道是谁吗,就是打下这锦城的老将军叶维隐!” 货郎一出口,众人一阵唏嘘。 货郎接着道:“如今这展叶两家已经乱成一团,展府门前悬着白绫, 还听说那展公子自夫人去了,就一病不起,这会儿是生是死还不清楚!” 叶悠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 细看有些颤抖。 “不管什么人那么折腾身子也吃不消,”矮胖子又道,“我听说,那公子在锦城的那几天日日下湖去捞……” …… 叶悠听着这些, 手里的茶终是再也喝不下去, 起身拿着东西付了银子便离开了茶馆。 踏着夕阳归家,路上行人皆匆忙,叶悠看着自己的身影投在地上被拉成老长,又左右瞧着旁人,似乎都是有目的而行,不似她,前路茫然。 叶悠好像忽然明白了孤独是什么, 孤独不就是自己同别人格格不入的身影和步伐,不就是世上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她回到自己的小院子,趁天还未全黑下去便燃了烛,烛火装满了整间屋子,却装不满她空落落的心。 她为今日的出逃谋划了许久,她日思夜想的就是逃离展追的身边,如今真的成功逃出来了,她的心理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想,一定是因为那货郎的那句“展叶两家现在已经乱成了一团”。 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偷偷学会了泅水,这么多天过去,家里人也一定难过的活不下去,她承认,在这件事上,她是自私的。 她这样难过,一定是因为对家人愧疚,一定是的! 这样一来,叶悠心里失落的感觉稍稍缓解,她想,一定是这个原因,没有旁的! 她吹熄了灯,寻了斗篷帷帽出了门去,直奔驿馆,择一匹快马直奔北境城方向。 . 叶悠天未大亮便回到了北境城,寻了一处客栈住下,又花了点银子让客栈里的小二去叶府将佩玉带过来。 叶悠左等右等,终于在屋里隔着门板听见了佩玉的声音。 佩玉四下打量客栈和小二:“你说要见我的那个人呢?” “就在屋里呢!”小二指了叶悠所住的房间。 佩玉瞧着这确实是家正经客栈,可心存疑惑,自己除了叶府的人谁也不认识,谁又会来找她? 小二见她不动,于是上前敲了敲房门:“客官,人给您带来了!” 叶悠帷帽未摘,将门敞开了个小缝,佩玉上下打量这个人,虽看不清面容,可看体态气质,眼珠子慢慢撑大。 叶悠朝她招了招手,佩玉便向失了魂儿似的进了房门。 “姑……姑娘?”佩玉声音发颤,努力往帷帽里瞧着。 叶悠将帷帽摘下,冲佩玉轻浅的笑着。 佩玉看清叶悠后,“哇”地一声哭出来:“姑娘……我就知道你没死……姑娘你总算回来了!” 叶悠轻拍着她的肩膀扶着她坐下,又安抚了好一阵,佩玉才安静下来。 佩玉抽抽噎噎的说道:“我就知道姑娘不会死,姑娘可是学了泅水的,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死了!” “你将我会水的事同旁人说了没?”叶悠有些紧张的问。 佩玉一边用袖子擦着泪一边摇头:“姑娘千叮万嘱的不让说,我哪里敢说,那丽娘更不敢,所以府里的人都不知道。” “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不回府?那日你出事的消息传过来,老太太和夫人当场就晕过去了,那时候我还奇怪,后来想想你之前同我说的,我便有了怀疑,没想到姑娘真的同我所想,平安回来了!” “祖母和母亲怎么样了?”叶悠听了佩玉的描述,心口一阵一阵的难受。 “哭了好几天,夫人想起来便掉眼泪……”佩玉一顿,“还有大公子,听说你出了事,就跑去将姑爷揍了一顿,听说姑爷现在也不成人形了……” 叶悠垂眸,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好像有个声音告诉她,这样做未必是对的。 “姑娘,你不打算回府吗?”佩玉问。 叶悠思忖片刻,于是摇头:“不打算回了,我有苦衷,用此计策也是逼不得已。” “你这样是和姑爷有关?”佩玉聪明,一点就通。 叶悠不答,却也算是默认了:“佩玉,你回府,将我大哥带到这里来,我有事要同他商量。” “好,我这就去请公子过来。”佩玉是欢喜的,不管怎么说人好端端的回来比什么都强。 “别惊动旁人,等你和我哥出了府再同他讲。”叶悠嘱咐道。 “姑娘放心,我去去就来。”说着,佩玉奔了出去,脸上的笑意难掩,出了门便将头上的白花摘了丢到一旁,匆匆奔回叶府。 . 叶朗到客栈时,一双牛眼死死盯着叶悠,眼神从不敢置信到惊喜,最后停留在愤怒中,他大步进门,扬手便要给她一耳光,可最终还是没下得去手,巴掌化为拳头,重重砸在桌上,将桌上茶盏震的一动。 叶朗两片唇张张合合,最后哆哆嗦嗦的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你这个不成器的!” 这是自叶悠懂事以来,听见叶朗对她说的最重的一句话了。 憋了半天,到底还是不舍得打,亦不舍得骂。 叶悠瞬间泪目,颤着音唤了声:“哥……” “你还知道回来啊,”叶朗手掌拍在桌子上,“你知不知道家里人都快活不下去了?” “对不起……哥……我知道错了……”叶悠两行泪滑落至唇角,酸涩的滋味她尝尽了。 “叶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到底是闹的哪一出?” “哥……”叶悠抬眼,眼前雾蒙蒙的一片,“我做这一切,是为了逃离展追,不得已让你们跟着伤心难过了。我没想着瞒你们,只是怕你们不会同意,所以才出此下策。” 叶朗重重的喘了两口长气,这才终于稍顺了些:“你自小主意便正,我总想着,姑娘家有些主意是好的,可没想到你能狠到这个份儿上。方才来时,佩玉同我说这些,我原以为这丫头失心疯了,到了这才发觉,是你失心疯了。” “千恩万谢,你没事,”叶朗拍了心口,“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你为何非用假死之计逃了展追身边?是他待你不好?” 叶悠缓缓摇头,他待自己不好吗?是极好的,只是自己就是过不了心里的那关。 “他没有待我不好,只是若不让他以为我死了,他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放了我。” “这叫什么事儿啊!”叶朗此时已经无语,不过妹妹平安,没有什么比这还好的消息了,“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今日回来,就是想同你报个平安,希望你同家人一并说了,之后我还要回锦城。” “什么?回锦城?为什么?” 叶悠上前一步,低声道:“若是留在北境城,迟早会被他发现,既然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了,便顺水推舟,让他以为我死了也好。锦城是个好地方,我想留在那。” “你要躲一辈子?”眼前的妹妹,她能做出来这种事儿其实叶朗一点也不奇怪。 “许是过两年他便释然了,”叶悠轻抿双唇,“哥,你别恨我,我只是不想你们为难,当初是展追救出你和父亲,婚事退不成,我嫁也嫁了,也算是还了人情了。” “你……”她说到此处,便是将叶朗噎了个正着,若是当初他争气一些,哪里还用得着妹妹硬着头皮嫁了。 原来,她一直都是不顺意的。 北境王亲自赐婚,谁又能随意和离。 “怨爹,也怨我……”叶朗瘫软坐下,再也提不起气,如今他反而觉着,对不起妹妹,让她不得不用这个不着调的法子。 “你想怎么安排,我听着,你且说吧,”叶朗一顿,“不过我告诉你,展追如今跟个活死人没两样,大病了一场不说,整个人跟丢了魂儿似的,也就比死人多了一口气。” 叶悠低头并不言语,那模样,她想象不到,也并不想看。 “我劝你还是仔细想想,且你自己去锦城过日子,我也放心不下。” “哥,我的事你不必担心,我早就盘算好了,”叶悠慢慢蹲下,蹲在叶朗脚边,扯着他的衣袖,就像小时候那样仰着头看他,“你回去将这些事告诉父亲母亲他们,他们一定会明白我的。” 这个角度,叶朗怎么看怎么像小时候,只不过那圆圆的,肉乎乎的姑娘长大了,长的满身主意,长的外柔内刚。 叶朗拍了她的头顶:“到底我是拗不过你,听说你出事,我日夜求神拜佛,求他们让你回来,只要你能回来,我怎么样都成。如今你真回来了,我也得说话算话不是。” 第七十三章 叶悠泪目,抓起叶朗的胳膊…… 叶悠泪目, 抓起叶朗的胳膊紧紧握着:“哥,是我让你们难过了,是我让家人操心了。” “别说了, 别说了”叶朗说道, “你没事就比什么都强, 只是展追……。” 叶朗长叹一口气,回忆起之前给他的两个巴掌,如此看来, 着实不应该:“你不打算去看他了?这次的事他确实冤。” 叶悠摇头:“不去了,过两年也就好了。” “你说你啊……”叶朗明白,叶悠心意已定,没了什么转圜余地, “你若非要留在锦城,我便派几个人照顾你,让你自己, 我实在放心不下。” “公子,奴婢愿意随姑娘同去锦城,照顾姑娘。”佩玉上前说道。 叶朗看了佩玉一眼,又看向叶悠, 询问她的意思。 叶悠思忖片刻, 想着有佩玉作伴也好。 “锦城不比在府里,你可要想好了。”叶悠道。 佩玉重重点头:“奴婢什么都不怕,只要能和姑娘在一块儿就好!” “好,既然如此,那你回府去收拾收拾东西,我在这里等你一起。” “是,姑娘!”佩玉应下, 欢天喜地。 . 夜里叶朗踏月而来,正巧碰上阿申出门,阿申一见叶朗,又不免想起那日他甩自家公子的拳头巴掌,心头一紧,以为他又来寻仇,于是忙道:“叶公子,我家公子现在醉的不省人事,您改日再来吧。” 叶朗微一眯眼,看穿阿申的小心思,直言道:“无事,我进去瞧瞧他。” “可是叶公子,我家公子他……”阿申挡在叶朗身前一步也不肯让,叶朗大手一挥,将他扒拉到一边,随即推门进去。 叶朗推门进去,一股浓郁的酒气直冲鼻腔,屋里没燃烛,乌突突一片黑暗,他迈进门来,踢倒了一只酒坛,酒坛在地上打了个圈儿。 阿申忙跟过来。 叶朗侧头问:“怎么不点灯?” “公子不让,这几日都是摸着黑过的,醒着就喝酒,饭也吃不上两口。” “将灯点上!”叶朗吩咐。 阿申缩了头,一动也不动。 叶朗抬声:“让你点你就点,你怕你们公子骂你你就不怕我骂你?” 面前两樽佛,哪个也惹不起,阿申看着今日叶朗冷静了许多,看起来也不像是来打人的,也就摸黑进门将灯燃上。 屋里一下子亮了起来,叶朗看着地面,比他想的还要壮观,倒了一地的酒坛子七扭八歪堆在榻前,再看展追,形同一滩烂泥窝在榻上,一手遮住眼睛,一手耷拉在榻下,衣襟湿了大片,胡子也不知有几日没刮了,冒出一片黑茬儿。 他迈过脚下的酒坛子来到榻前,抬手拍了拍展追的手腕。 一下两下没反应,三下四下拍下去只是嘴唇微动,以为是阿申和什锦又来劝他,于是十分不耐烦的侧了个身骂了句:“滚出去!” 叶朗一怔,刚要发作,又想到他这样的缘由,瞬间又没了脾气。 叶朗扯过凳子坐下,良久才道:“你这阵子都是这么过的?” 展追睁眼,转过头来,一见是叶朗,只见他面容平静,不似那日红眼吃人的模样。 “可是叶悠有消息了?锦城那边找到了?”无论如何,展追都说不出“尸首”这两个字。 “没,没消息,”叶朗底气不足,他不善于撒谎,“我今天过来,就是想同你说说,过去这么久了,结果你我都心知肚明,尸首早就不知漂到哪里去了,还是别找了。” 展追眼睛直了片刻,怎么都觉着叶朗说的不像人话,他撑着胳膊坐起身来,有气无力的质问:“你这是什么话?湖里的人是你妹妹,你嫡亲的妹妹啊!” “我当然知道是我妹妹,我也不想这样,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法子,你可找到人了?”叶朗双手握拳,躲开展追的眼神才能将谎话说下去,“人没了,活着的也总不能一辈子沉浸在悲痛里,你看看你,整天像什么样子,王府也不去,兵营也不去,就窝在家里喝酒……” “你是来劝我的……”展追扯起一抹苦笑,身前衣襟湿的透透的,“我忘不了她……她不在,我便不知道怎么活。” 展追侧目:“我竟不知,她没了,你倒是能想的这么开。” 叶朗被噎住,竟是无法反驳,只能干张着嘴,却不知如何应对。 展追凑的近了些,微眯了眼仔细盯了他一会儿,将叶朗看的发毛。 “你气色不错,”说罢,展追又侧躺下,背对着他道,“时辰不早了吧,快回家歇息吧。” “你打算这样过日子到什么时候?” 叶朗明显松了一口气,他背过身去,才敢开口问话。 展追闭口不言,已经又是将眼睛闭了。 良久都不曾开口,久到叶朗都以为他睡着了,只听他幽幽说了句:“我巴不得我一天都活不成。” 叶朗觉着今日他来真多余,这人他劝不成。 又不忍心见他这模样,一时间进退两难。 “最近战事吃紧,王爷今日召了我去,王爷体恤你,说你这阵子不适合带兵打仗,你且在家好好养着,军营的事不用你操心。”叶朗起身,看着他这两日眼见着瘦成了人干,心下不忍,酝酿良久才又言,“好好活着,万一哪日她便回来了呢,见你这样,许是要嫌弃的,我妹妹,喜欢的可一直是那个俊郎如风的展追,而不是这般萎靡颓废的。” 良久,展追细听屋里没了动静,坐起身,烛火燃上,叶悠的妆台静置,他仿佛看见不久前,叶悠就坐在那里执黛淡扫蛾眉。 “叶悠,你回来吧,回来好不好?”他似笑非笑,满目神伤。 撑着起身,脚步虚浮晃荡着来到妆台前,抬手划过铜镜,映出他一张似人似鬼的脸。 这屋子里处处都是叶悠的气息,他闻得到。 展追坐在圆凳上,手指拉开妆匣,竟觉着不对,再依次拉开底下的抽屉,觉着好像少了许多物件。 并非因为他仔细,而是这里许多首饰都是他亲自给叶悠买的,如今却没见着几样。 他心里的火顿时就生起来了,想着这帮奴才竟这般大胆,主子才走就偷东西! 叶悠的东西,她们也敢动! “阿申!”展追一下子提了力气,朝门外唤。 阿申一直在门口侯着,听他唤,便推了门进来:“公子,有何吩咐?” “佩玉和环儿呢?”展追问。 “出了事,他们就被叶府的人带回去了。”阿申道。 展追这才想起,确是有这个规矩的,若是主子没了,陪嫁的便要重归原先主家。 “将她们两个叫回来!” 阿申见这会儿展追的神态不对劲,也没敢耽搁,转头去了叶府。 展追回过神来,接着翻找妆匣里的东西。 他从最底下的抽屉找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小瓷瓶,将瓷瓶打开,一股浓郁的药味儿传来,他不禁皱了眉头。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环儿回来了。 多日不见,展追披头散发的坐在叶悠的妆台前,毫无神采,邋里邋遢,看起来尤其瘆人。 展追看她身后除了阿申再无旁人,于是开口问:“那一个呢?” 环儿知道他问的是佩玉,于是老老实实道:“回姑爷,佩玉被我家大公子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怎么去庄子上了?”展追问。 “姑娘……去了以后,我家老太太便一病不起,庄子上人少,安静,又近庙宇,所以佩玉便陪着去了。” 老太太去庄子上是真的,但佩玉随着同去是假,环儿对此并不知情。 “我问你,你家姑娘屋里的东西都哪里去了?”展追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环儿一时不明,环顾屋里,虽乱的一塌糊涂,却并不像缺了东西的样子。 “环儿不明,姑爷指的是什么?” “你家姑娘妆匣里的首饰丢了大半,都跑哪里去了?”展追手指弯曲,轻敲妆台,“这屋里平日就你和佩玉进得来。” 环儿眨巴了两下眼睛,这才恍然,忙解释:“姑爷误会了,别说在姑爷您眼皮子底下,只说我们二人从小便伺候姑娘,姑娘待我们好,我们怎么可能随便拿姑娘的东西,其实在姑娘同姑爷去锦城之前,她给我们一人分了一匣子首饰。” “姑爷若是不信,可以找人去问问佩玉,奴婢不敢撒谎。” 展追闻言,心上稍松。 环儿又道:“奴婢知道,姑娘的每件东西对姑爷来说都是念想,现在那匣子奴婢还好好的收着,不敢乱动一丝一毫,若是公子要,奴婢这就取来。” “罢了,”展追抬手一扬,“既是你家姑娘给你们的,就好好留着吧。” 这两日醉的厉害,展追觉着头疼的厉害。 “公子,郎中来了。”什锦在门口道。 “让他进来。”展追指间揉上太阳穴,脑仁这会儿一跳一跳的疼。 郎中手里握着瓷瓶,微微颔首:“公子方才让什锦给我送来的药,我已经瞧过了……” 郎中欲言又止,展追抬眼,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郎中见这一屋子人,有些事不好说,于是上前一步在展追的耳侧低语两句。 展追的眼睛明显一点儿一点儿的撑大,瞳仁一点一点的缩紧。 第七十四章 “你……你没看错?”展追…… “你……你没看错?”展追斜着眼问郎中。 郎中谨小慎微, 自然再三确认了才敢来报,郎中答道:“回公子,我不敢乱说, 我反复确认了几次, 不会有错。” 环儿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 只见着郎中同展追说过话之后,他原本宽阔的肩膀好像一下子塌下来。 展追睫毛微颤,嘴角向上勾着, 眼角却是沉坠着的,他无力的抬起苍白修长的手指微微在身前比划了一下:“出去吧,都出去吧,环儿留下。” 闻言, 郎中和阿申什锦一同退出门去,阿申见着展追似是有要紧事要问环儿,于是出来时候, 便将门也一同带上。 展追将那瓷瓶重重搁在妆台上,他身子的一半儿坐在烛光照耀不到的阴影里,又着一身暗色衣衫,看起来忽明忽暗的, 带着些诡异。 环儿见气氛不对, 心里慌的直打鼓,提着胆子问道:“姑爷可是有事要问?” 展追紧紧抿着唇,从鼻孔里长出了两道气息,这才开口:“我问你,你们家姑娘吃避子药的事你知不知道?” 环儿闻言一怔,这惊讶明显是装不出来的,随即环儿目光瞥向那瓷瓶, 终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忙摇头:“奴婢不知!” “平日我不在时,你们姑娘都做什么?” 环儿想了片刻,娓娓道来:“平日姑爷不在时,姑娘会绣花、看书、逛园子、偶尔上街……再就没旁的了。” “她会同你们说起我吗?”展追眼皮一抬,是不易察觉的期待在里。 环儿缓缓摇头,展追的心随之凉了一寸又一寸。 “姑娘说起姑爷的时候并不多,偶尔说起,也只是提您何时出门,何时回来……”环儿努力回想,实则不止这些,叶悠之前每每提及展追时候那隐隐恐惧和不安,环儿还是决定不说了,“旁的……便没有了。” 展追的头坠着,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苦笑一声,嘲弄自己更多一些。 “你出去吧。”展追垂首道,是鲜有的苍白和无力。 环儿望着他,看他这样也跟着伤心起来,姑娘这一出事,究竟给了他多大的打击她想象不到,只是她眼见着从前那个张扬倜傥的公子的背脊一点儿一点儿的弯下去,好像只要给他轻轻一击,他便再也撑不住了…… 环儿觉着喉咙里噎了一下,提着裙角,轻步退下。 展追目光移到妆台上的瓷瓶,心凉如冰,自己曾问她,给他生个孩子好不好,她闭口不提,从未正面给过回应,其实她早就做好了决定,不会给自己生孩子,所以才一直吃这药。 两个人明明看起来那样亲密,可终究是摸不到她的心。 许是跟自己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她一直在忍,死亡在她看来,或许是解脱。 展追紧紧捏着手中的瓷瓶,闭上双眼,喉结上下滚动,他喃喃说道:“如果我早放了你,你说不定便不会死了……” 屋里的烛火燃烬,烛泪流了满台,明月高挂,展追从夜坐到天明。 . 时隔半年,展追自带兵离开北境城的那天起便一路向南,仅用了半年的时间打下了三座城池,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多次身受重伤亦不退缩,像不要命一样将敌人打的节节败退。此时南北交界战火连天,众人皆说,北境王入京城只是早晚的事。 当然是早晚的事,展追比谁都清楚,不过是重来一次罢了。 前世那样拼命,只用了四年便重归京城,是因为她在京城。 如今这样拼命,是为了曾经答应过叶悠,会带她回京城。 尸身虽一直未找到,展追便给她立了个衣冠冢,想着她若知道有朝一日回了京城,定然也是欢喜的。 . 展追一身戎装都未来得及卸下便身骑快马直奔叶府,此时叶府门口贴了红对子,前来贺喜的客人络绎不绝,展追骑在马上看着那红对子觉着有些咯眼。 只不过才过了半年而已,好像叶家人便都将叶悠忘了似的,该办的喜事一件不落,该过的节庆也一日不缺。 叶朗今日难得一身利落华贵的长袍加身,满面喜色的迎着前来道喜的客人,目光瞥向这边,终是看到了展追。 叶朗笑容更甚,忙下了石阶朝他奔来,来到马前,他仰头问:“都到了家门口了还不进来?像个门神似的在这里坐着?” 展追不言,冷着脸将怀中的锦匣掏出丢给叶朗,随之调转马头便要离开,叶朗忙上前抓住缰绳,拦了他的去路。 “你这是要上哪?怎么不进去看看你的小侄子,今日可是他的满月宴!” 展追冷眼瞧着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随即冷冷道:“走开,别挡路。” 见他这模样叶朗终于明白了,他定是因为叶悠生气,见着叶悠才“没了”半年多,家里添丁进口便吹吹打打他心里不舒坦。 “你是觉着我家人无情无义苛待了叶悠?”叶朗问。 展追依旧不开口,这便是默认了。 “你下来,我同你慢慢说,你这样在上面,我看着累!”叶朗朝他一扬下巴。 展追从他手中夺过缰绳,冷冷说道:“不必了,给孩子的礼已经送到,我便回去了,你且多吃一些,将叶悠的那份也吃出来,九泉之下,她也会感谢你这个重情重义的大哥。” 说罢,展追双腿一夹马肚,扬长而去。 马蹄下溅起一层灰尘,都扑在了叶朗脸上。叶朗被灰呛的睁不开眼,手为扇用力在口鼻前扇灰,看着展追飞速消失的身影低骂了句:“还像个倔驴似的!” . 展追回府时已经过了晌午,同家人简单吃了饭便回了院子。 展大人知道他心里不舒坦,长久不回来一次,好不容易回来了也不拘着他,也便随他去了。 展追离开正堂良久,梁氏望着一桌子没动几口的菜,才叹出气来:“你瞅瞅,都多久没见他笑过了。” “他心里不痛快,由着他吧,想开了便好了。”展文一口酒送入口中,喝的滋滋作响,却仍感觉不是滋味儿。 “日子不长不短,这好歹也过了大半年,你看着他多久才能缓下来?”梁氏一顿,又是叹气,“这叶悠走了,他往后的日子就不过了?人总得朝前看不是,我想着,要不再给他说门亲事?” 展文听了一口酒险些呛在喉咙里,闷咳了两声才红着脸摆手道:“先别,还不是时候,他不会同意。” “那……要不先给他找个侍妾如何?”梁氏坐正了身子,“他这个年纪,旁人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他还是孤身一人,我想着,有了孩子,再有个同他说体己话的人时日一长,再难过的,也便过去了。” 展文觉着好像也有那么些道理,抿着嘴不反驳。 梁氏又道:“其实我倒是有了一个人选。” “说来听听。”展文道。 “就是他院子里那个环儿,从前叶悠的陪嫁,当初本是有两个,后来叶悠去了,另一个就回了叶府,环儿便留下了。”梁氏一顿,“环儿这丫头,我观察着有些日子了,干活儿仔细,人也体贴,人前人后也总是笑呵呵的,从前她是叶悠的陪嫁,又是打小伺候的,人应该错不了。” 展文细细听着,倒也觉着不错:“不如,你去说说。” “好。”梁氏见展文没意见,也等不及了,于是差身边的婆子去寻了环儿过来。 . 环儿进门时,梁氏已经坐在椅上喝茶,虽不是第一次见环儿,却也上下仔细的又打量了一番。 “环儿,你过来。”梁氏朝她招手。 环儿近了两步。 “环儿,你今年多大了?” “回夫人,奴婢今年十九了。” “十九了?”梁氏声一提,“怎么十九了,也没找个人家?” 一说这个,环儿不由得脸红了,微垂着头低声道:“奴婢从前伺候姑娘,没想过这些。” “那如今可想过了?”梁氏又笑问。 环儿脸更红了,咬着嘴唇直摇头。 “我跟你直说了吧,”梁氏一顿,“今日叫你来不为旁的,你看叶悠走了这么久了,你姑爷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我和老爷看着是心急又心疼。今日我同老爷商量,给他纳个侍妾,这思来想去,觉着你不错,还是叶府出来的,又是叶悠的陪嫁,你家姑爷前途光明,这你也是看在眼里的,这做妾室,也不算委屈了你。” 闻言,环儿惊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她千想万想,都不敢想她也有今日。 梁氏抬眼瞧着她的神色,倒不像是不愿意,轻抿了一口茶又道:“说说你的想法,但说无妨,我不会怪你,今日来也是找你商量。” 梁氏话虽然客套,但是环儿知道,这便是抬举了。 她心跳的厉害,仿佛一张嘴便会跳出来一样。 环儿脸红成了秋日的苹果,嘴角兜不住的娇羞和欢喜,却没急着应承下来,而是转了个弯儿:“只是……只是怕姑爷会嫌弃。” 梁氏听得出,这便是应了,她轻浅一笑,将茶盏放下,扯过环儿的手轻拍了拍:“这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第七十五章 环儿眨巴眨巴眼睛,一只手…… 环儿眨巴眨巴眼睛, 一只手被梁氏拉着,一只手用力捏了自己裙侧,良久才道:“奴婢愚笨……” “你干活儿仔细我知道, 这半年来, 你给追儿做了几身衣裳我也看在眼里, 你是那院子里的大丫鬟,除了你也没有谁能同他说得上话。今日正好他回来,晚上歇息的时候你便进去伺候, 将你做的两身衣裳拿去让他试试。” 梁氏一番话,说的环儿脸没处搁,原是夫人在院子里安了眼珠子,连她给展追做衣裳的事儿都知道。 衣裳做了几身不假, 可是一件也不敢送出去,生怕旁人闲言碎语。 若说她没心思不可能,从前叶悠在, 她也只是拿展追当姑爷,那时只觉着姑爷对姑娘好。自从叶悠没了,环儿留在府里,他难过的样子, 心疼的样子她都看在眼里, 起初是动容,后来便是旁的了。 只不过她胆子小,哪里敢爬床,偶尔见了也是端个茶送个水,旁的就再没了。 展追对她也算不错,这院子里的婢女小厮都归她差遣,这也是顾念她是叶悠身边的。 若是梁氏不说今日的话也就罢了, 那点子僭越的心思还能捂住,可今天她既然说了,环儿便怎么也捂不住了,也是不想捂了。 梁氏的话她大概是听懂了。 这半年来,展追没沾过女人的边儿,怎么做,她也有了盘算。 “咱们展府人丁稀少,他又常年在外带兵打仗,我和老爷整日盼着膝下能有个孙子孙女,谁知道叶悠后来出了事……” “夫人……”环儿开口,“夫人说的,环儿记住了。” 梁氏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又嘱咐道:“你先回去收拾收拾吧。” . 佩玉趁着天色还未黑透,将院子里晒干的衣裳依次收了抱进屋,而后将蜡烛取过,添了灯火,放在叶悠跟前。 叶悠的小榻上放着小桌,她修长的玉指轻轻拨弄算盘珠子,在账本上时不时记上两笔。 佩玉就坐在她对面叠衣裳,时不时朝叶悠手里探探头,想问话又怕打扰了她的思绪。 佩玉的衣裳都叠完了,叶悠将笔搁下,将算盘立起来晃动晃动,算盘珠子发出桄榔桄榔的响声,听起来倒是悦耳动听。 “姑娘累了吧,喝口茶吧。”佩玉将茶盏送上来,将算盘和账本收好。 叶悠伸了个懒腰,又晃了晃脖子,这才端起茶盏轻吹了浮叶。 “最近生意眼见着好,姑娘打算盘的时间也一日比一日长了。”佩玉虽识字不多,也不懂算账,但却明白,定是帐多才要算的久些。 “你倒聪明,”叶悠轻抿了一口茶,笑弯了眼,“最近真是有些忙不过来了,我打算再招两个伙计。” “嗯,是得再招两个,每日来咱们糕饼铺子的人不少,尤其是那糖糕,都不够卖。” 自叶悠在锦城住下,就盘了间小铺子下来卖糕点,因口味特别,与北境这边的差别巨大,所以生意还不错,且她亲做的糖糕成了这里一绝,生意一日好过一日。 从原先的两个伙计变成了四个,如今四个也不够了。 佩玉瞧着她安静喝茶,于是又道:“我觉着,姑娘同从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叶悠问。 “好像比从前过的舒心多了,”佩玉看着叶悠眉眼,连带着都柔了许多,“姑娘从来了北境就总是闷闷不乐的。” 叶悠将茶盏放下,瞅着窗下爬的蔷薇,这样说起来,自从来了锦城,日日都从早忙到晚,可是心里踏实的很,虽不像从前在府里那样养尊处优,却很舒心,每日去了铺子就看见陆续进店的客人,铜板不多凑在一起沉甸甸的,倒比傻白的银子看着顺眼。 起初她心里还对展追多少存些愧疚,可日子久了,便将他抛到了后脑。 不变的是,他出现在自己梦境里的次数越发频繁了。 “姑娘,环儿那边怎么办?” 叶悠将目光收回,问:“环儿怎么了?” “我这一走就是半年多,若是老太太回府,那环儿不见我同回,恐怕要多心,我想着,要不然让环儿也一同过来,姑娘觉得如何?” 叶悠思忖片刻,想着也不错,环儿不是外人,也没有瞒着的道理,叶悠嘴角弯起:“她还不知我没死,若是你告诉她,怕是这姑娘当场就要晕过去的。” . 展追下午出了门,喝过酒才踏着月色归来,推门进了里间,见一女子背对着他整理床铺,展追微一眯眼,以为是哪个没规矩的丫鬟,脸色一沉,说道:“谁让你进来的?” 环儿心一提,直起身子,缓缓转过头来,低着头朝展追福了福身:“公子,是奴婢。” 环儿没叫姑爷,而是叫了公子,这个时候,她不想提醒展追。 展追这才认出她是环儿,又不确定,不知是不是喝酒的缘故,总觉着今日环儿大不相同。 可究竟是哪里不同,他又说不出。 “阿申和什锦呢,跑哪里去了?”贴身伺候他的向来是阿申还有什锦,连铺床这种小事也不例外。 “夫人说,他们平日跟着公子也辛苦,今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便让他们早点下去歇息,所以奴婢才过来。”环儿微微抬眼,脸颊粉红,微热。 展追并未再说什么。 环儿见他不语,又不像生气的样子,于是大着胆子又道:“沐房里已经备好水了,公子去沐浴吧。” 展追不言,抬步朝沐房的方向去。 环儿余光见着展追进了沐房,这才敢将脸抬起来,快步走到妆台前,仔细打量自己的脸,又将额间凌乱的碎发好生掖了掖。她今日刻意上了妆,脸色红润,嘴唇涂了口脂,显得精神不少,自信觉着,虽然不及叶悠那样的大家闺秀貌美娴静,好歹自小也沐浴在富贵之家,近朱者赤,叶悠的风情,应该也能学上来几分。 环儿手指轻抚了妆匣,从前都是伺候着叶悠穿衣梳妆,想来不久,她也能坐在这样的妆台前,由人伺候着对镜贴花黄。 镜子里的那张脸,不禁出神笑出了声,直到沐房里隐约传来水声。 …… 展追整个人坐在沐桶里,长臂搭在桶沿,头朝后仰着,看着眼前阵阵升腾的雾气出神。 沐房的门被打开,展追的眼皮一跳。 环儿从水汽氤氲中出现,手捧着干净的寝衣,十分自然的将它展开搁置木架上。这举动倒是让展追侧目。 他从小到大都没让丫鬟伺候过沐浴,怎的她说进来就进来了? 环儿感受到展追惊异的目光,也不慌不顾,只道:“公子今日累了吧,让奴婢伺候您沐浴吧。” 展追闻言皱了眉,冷声道:“出去!” 环儿一怔,想着今日怎么也得留下来,脚步不动,还想着接下来要说什么,便听展追重复道:“我让你出去!” 环儿没做过这死皮赖脸的事,一时脸上挂不住,想着一会儿还有机会,于是便殃殃的出了门。 展追目光移到架子上的寝衣,不禁冷笑一声,沐房里备有寝衣,何须她来送。 …… 稍许,展追洗好了出来,见着环儿居然还没走,立在屋里垂着头,像是谁给了委屈受似的。头上还簪了一朵绢花,脸侧像是抹了粉,这也是少见。 展追脱鞋上床躺下,面朝里,低声道:“我这没什么事了,不必伺候了,你下去吧。” 环儿抬眼,见展追穿的并不是方才她送进去的那身寝衣。 环儿并未听话离开,而是越挫越勇,轻步上前,蹲在木踏上,双手握了虚拳,轻轻给他捶起腿来。 展追方才闭上的双眼骤然睁开,随即回了头看她,毫不客气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环儿将手指伸开,化为一片绵软,由锤腿变捏腿,眉目稍抬,带着柔情脆声道:“奴婢见公子辛苦,只是想好好伺候公子而已。” 环儿的小伎俩哪里能骗得过展追,从前在京城,这样往他身上扑的不知有多少,他给过哪个正眼。从前见着环儿也算个规矩的,没想到也动起这样的歪心思。 展追从床上坐起,一脚窝在她肩膀上将她踢开。 环儿被这一脚踢的几乎仰躺了下去,随后慌张的爬起,却也不敢起身,只敢跪坐在地上,委屈的两行泪滑落,可那娇滴滴的眼神依旧不肯收回。 像是着了魔。 “我念你从前是叶悠的陪嫁,所以对你高看一眼让你管了这院子,不想你却得寸进尺,生出不该生的心思。”展追眼皮微沉,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没有一丝温度可言。 “公子……奴婢……今日是夫人找了奴婢,说姑娘去世那么久了,公子身边连个说话暖房的人都没有……奴婢这才大了胆子,”环儿的话没说完泪水便开始决堤,“奴婢知道自己出身低贱,不敢奢望公子喜欢,只求公子不要嫌弃奴婢……” “滚出去……”展追甚至不愿意多看她一眼,“滚回你们叶府去!” 这回环儿惊住,忘记了哭泣,朝前爬了两步,头重重磕在地上:“公子开恩,公子开恩,若是让叶府知道奴婢是被公子赶出去的,奴婢就活不成了!” 环儿抬头,泪眼迷蒙苦苦哀求:“奴婢知道身份低微,就算是给公子做通房也是不配的,奴婢知错了,求公子不要赶我走!” “活不成是你的事,与我何干?”展追眼角夹着阴阴的笑意,“既然活不成,那便不用活了,你去死吧,干净一些,别脏了我的院子。” “公子……” “滚!” 第七十六章 环儿捂着脸哭着跑出去,正…… 环儿捂着脸哭着跑出去, 正撞在丽娘身上,丽娘手里端的托盘被撞翻在地,丽娘被吓懵了, 看着地上一片狼藉, 又见环儿, 也顾不上旁的,只问:“环儿姐姐你没事吧?” 环儿又羞又怒,心里压着火, 这会儿看见丽娘便更气了,红着眼嚷道:“用你管!” 丽娘见自己好心却被骂,撅了嘴也不再做声,弯身去拾东西去了。 环儿一路哭着回房, 从前这屋子是她和佩玉一起住的,后来佩玉离了展府,这屋子便只剩她自己了。 今日出师不利, 展府定是待不下了,可若是回叶府被旁人问起缘由又该如何解释?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着不能走,不如去夫人那里求个主意。 环儿擦了眼泪, 跑去梁氏那里。 梁氏将来龙去脉听了个清楚, 而后许久才悠悠开口:“委屈你了。” 环儿听不出这话中的含义,只尽力窥探她的神色,等着她有什么说法。 “夫人,奴婢想回叶府了。” “你回去也好。” 环儿本来想以退为进,没想夫人倒是没拦,就这么应下了。 反而环儿剩下的话都被噎住,竟不知该怎么往下答腔。 “方才听你说, 我便能想到我家那活驴的神情语气,”梁氏皱了眉,颇有些失算的意味,“我本以为,他或许能对你高看一眼,不想竟闹成这样。” 环儿也觉着亏大发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想到此,又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梁氏也觉着她无辜受牵连,便宽慰道:“这次的事,委屈你了,你回叶府吧,若是旁人问起,就说你自己想回去的,至于展追……他素日也不是多嘴的人,这样的事,未必会往外传,此后就相安无事吧。” 环儿见梁氏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反而让她回去,心也就凉了半截。 于是谢了恩,梁氏又让人给她封了些银子,她连夜便回了叶府。 . 翌日晨起,是丽娘端了水盆过来,交给什锦,什锦奇怪,接过水盆问道:“怎么是你来,环儿呢?” 丽娘摇头,回想自昨夜后,便再没见着环儿:“我也不知道,早起去她房里,她人不在。” “知道了,去忙吧。”什锦打发了丽娘,转身推门进去伺候。 昨夜的事并没有给展追造成多大的困扰,他今日起的早,方才什锦和丽娘在门口的对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这样的人走了也好。 几日后,佩玉特意从锦城回来了一趟,连哄带骗的将环儿带出了北境城,上了马车才给她讲叶悠之前的事,环儿知道叶悠没死时,果然险些晕了过去,而后她惊异的发现,她此时居然不因此事而高兴,反而是不悦多些,可在佩玉面前,她也不得不将惊喜兴奋演的淋漓尽致。 有些东西,一旦戳破,就再也补不回去了。 佩玉忙着同她讲这半年所发生的事,忽略了环儿偶尔流露的不自然的笑意。 到了锦城时,因为早有准备,所以她同叶悠的重逢看起来也算感人。 哭两声,吵两下,叶悠竟也没觉着不对。 叶悠租的小院子只有两间房,除了她自己那一间,便只剩下偏屋。 之前是佩玉住,这回又多了环儿。 “姑娘不是开铺子赚了不少,怎么还住这样的小院儿?”环儿环顾屋里,不大,虽然干净,可连在府里的一半儿也比不上。 “这院子安静,离衙门又近,去哪都方便,姑娘住惯了,便不想走了。”佩玉忙里忙外,替她收拾东西。 “你们一直在这,我竟一点儿也不知,还以为你同老太太在庄子上。” 环儿话里隐约有些怨怼之意,佩玉以为她是因为气不告诉她叶悠没死这件事,于是解释:“事情匆忙,也来不及告诉你,这不一安顿下来,就将你接过来了!” 环儿努努嘴,回想这半年来的日子,怪不得叶府各个像没事人似的,原是早就知道自家姑娘没死。 “那……姑娘这是不打算回北境了?”环儿小心试探,睨着佩玉的神色,“姑爷若是知道姑娘还活着……” 佩玉忙直起身子朝她招呼:“这事万万不能让姑爷知道,姑娘费了这么大的劲才出来,若是知道了,这可不是小事,这可是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环儿缓缓点头,“的确是欺君之罪,这可是北境王赐婚。” 佩玉不知是不是她眼花,总觉着今日环儿阴阳怪气的,哪哪儿都透着古怪,回过身来接着替她整理床铺,看似漫不经心的问:“我听说,我走后你又回了展府?” 环儿毕竟心虚,一听这话身子明显颤了一下,随即轻咳了两声,也不明应,只含糊的嗯了一声。 “那怎么又回叶府了?”佩玉又问。 环儿捏着裙带,身子有意朝外偏了偏,不想让佩玉瞧着她的神情,想着叶府知道内情的不多,这佩玉大半年没回来,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于是她心头稍安,开口道:“我自小就在叶府,展府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 佩玉双目含笑回头瞥了她一眼:“这倒是实话,跟着姑娘在展府还好,姑娘不在,便总觉着自己是外人,待着不舒服。” “对了,”佩玉一顿,“这半年,展府可进了新人?” “没有,”环儿老实道,“姑爷不长在府,这事儿也就耽搁了。” 佩玉听了,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便也没再问旁的。 . 叶悠仰着头立在一旁,眉眼含笑看着伙计踩着梯凳挂着新幌子。 佩玉在远处比划着:“高点儿高点儿!右边点儿右边点!唉就这!” “姑娘,您看这成吗?”佩玉指着挂好的幌子问道。 “我瞧着不错!” 未等叶悠答话,叶朗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目光一同挂在那幌子上。 “哥。”叶悠回过身去,笑的灿然,轻唤了声。 展追上下打量她,又是许久不见,除了气色越发的好了,旁的好似没有变化。 “叶掌柜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叶朗眯眼笑着。 叶悠上前拉他进屋,佩玉上了叶朗平日爱喝的茶。 “哥,今日怎么只有你来,母亲呢?”以往叶家人会每隔一阵跑来锦城看她,每次也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只得低调来此,不知不觉,这样的日子已是过了两年多。 “母亲这两日腿疼病犯了,来不了,”叶朗环顾屋里,规模已经不小,生意看起来也红火,话锋一转,又问,“最近的事儿,你可听说了?” 叶悠一见他神情便知他指的是什么,也不装傻,轻轻点头:“听说了,北境王兵临城下,京城那边已经易主了。” 锦城虽小,可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传不到,北境王率领众将士出征的事早就传的沸沸扬扬。 拿下京城,如同探囊取物。 叶朗之所以没去,是因为他还要坐守北境。 “你有什么打算?”叶朗问,“再过一阵子,我们就要迁回京城了。” 叶悠抬眼瞧着门口随风时而摇晃的幌子,微眯了眼,轻笑道:“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 叶朗闷吞一口浊气,这回答早就在他意料之中,她连北境城都不肯回,更别提京城了。 时日久了,叶朗见她过得舒心自在,也不想勉强,于是道:“也罢,随你,我留些人在你这,你最近抽空回家一趟,母亲祖母常常念叨你。” “我记下了。”叶悠乖巧点头。 “还有一件事,”叶朗来时便犹豫要不要问,说到这,也就开口,“你往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辈子这样过。” 她垂下眼睑,明白他担忧什么,往后的日子每一处想起来都让她觉着头疼,想过许多可能性,烦了也倦了,干脆也就不考虑,于是道:“我没想过往后,且拖一天是一天。” 是,她得拖着,本朝例律有一条,妻子失踪五年后,便默认和离,可以另外嫁娶。 她觉着,只要展追娶了旁人为正室,两个人的缘分,便就此真的断干净了。 五年,如今才过了两年半。 叶朗良久都没再说什么,妹妹自己有主意,自己也只能给她托个底。 “展追一直不肯纳妾,这么些日子,都是一个人过的。” 叶朗的话被帘子后的环儿听的一清二楚,她不由得捏紧了帕子,那日在展府的屈辱,还历历在目。 “他的事,你不必同我说。”叶悠淡淡应着,不想同展追再有什么瓜葛。 “我每每看着他,也觉着于心不忍,他每日只知道带兵打仗,旁的好像什么都不想,叶悠……我……” 叶朗明明是想劝慰的,可是在看到叶悠犀利坚决的目光后,没说完的话被他生生咽下。 环儿心里不是个滋味,甚至一直不能理解叶悠的心思,在她看来,展追明明是个那样值得嫁的人,叶悠却不知好歹。 佩玉抱着账本从后面过来,脚步极轻,一眼看见环儿那一脸狠厉的表情顿时愣住,再眨眼,那表情便不见了。 “你在这干什么呢?”佩玉微微侧头,心下了然,她这是在听叶朗叶悠讲话。 “没什么,”环儿脸色划过一丝不悦,手里随便拾起个物件敷衍道,“我来找点东西。” 第七十七章 叶朗因有要事在身,并未在…… 叶朗因有要事在身, 并未在叶悠这里久待,踏上马车回身道:“快进屋吧。” 叶悠不说话也不动,只看着他点头。 叶朗钻进马车, 而后头探出车窗, 又嘱咐了一句:“进屋吧!” 叶悠朝他摆摆手, 叶朗吩咐启程,马车辘轳缓缓而动,叶悠见马车快没了影, 这才转身进了铺子。 她丝毫没有留意到街对面一双眼睛正盯着她的背影看。 阿申眨眼的功夫叶悠便进了铺子,他用力揉了揉眼,抬腿便要跑,却被什锦一把抓住:“阿申哥, 你去哪儿?” 阿申不确定是见鬼还是眼花,也不好惊动什锦,于是便道:“前面有个点心铺子, 我过去瞧瞧。” 阿申指着街对面,不留痕迹的甩开什锦的手,什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正想着他什么时候对点心感兴趣了, 转眼便见他已经跑到了街对面。 什锦也忙跟上去。 阿申进门时, 叶悠刚好上楼,他四处环顾着,铺子里有几位姑娘正买糕点,可是哪个也不似方才他看见的。 小二见阿申进门,忙笑脸招呼道:“客官来点儿什么?” “姑娘,方才有位姑娘进来……” 阿申话没说完,小二的脸色就变了又变, 以为阿申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登徒子,于是打趣道:“公子找姑娘?那您找错地儿了,我们这是卖点心的,可不卖姑娘,您去街尾看看,那里有!” “不是,你误会了,我是说方才有个姑娘进来,她去哪里了?” 小二觉着他有些不正常,也不太乐意理他,转而去招呼旁的客人去了。 “阿申哥,你走的也太快了。”什锦从外面迈进来扬声道。 小二一见这俩人是一起的,也便没理会。 “这里居然有糖糕!”什锦一见柜上摆的糖糕双眼一亮,有些惊喜,嘴里念叨着,“荨薇姑娘最喜欢吃糖糕了。” 阿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想着他们常被公子遣着去叶府送东送西,荨薇姑娘与什锦尤其要好,她爱吃什么,什锦知道也不奇怪。 “这个给我拿几块。”什锦指着柜上糖糕道。 阿申这会儿已经认定了方才是自己眼花,心思则转到了什锦这里,抬手拍上.他的肩:“这是你自己吃还是给荨薇姑娘的?” 什锦脸一红:“当然是给荨薇姑娘的,我吃这个做什么。” “公子让我们来锦城办事,可没说让我们回北境城,你买了这糖糕怎么送?” 什锦嘿嘿一笑,语气带了几分讨好:“我想着,反正我们也是明日走,一会儿办完了事我就快马加鞭回北境一趟,送到了我便回,保证不耽误明日启程!” 阿申瞧着他脸红的样子,心里也明白了几分,转念一想,他即便是有那心思,可和荨薇姑娘身份悬殊,人家可是将军府的金枝玉叶,他们只不过是长随。 话到嘴边,本想提醒,见着什锦兴致勃勃的样子,也就生生咽了回去。 什锦将热乎乎的糖糕好生揣进怀里,又瞧了两手空空的阿申,这才想起问:“阿申哥,刚才你怎么匆匆忙忙的?” 阿申摇头:“没什么。” 余光瞥向铺子里,想着,许真是自己眼花了。 . 马车轱辘缓缓停下,展追从马车里出来,他着一身银丝细线织就的长袍,更显肩宽腰窄,一双鹤目透着冷然。 此时京城已是五月,柳絮纷飞似雪,在展追眼前缓缓飘过,展追抬手却接不到,柳絮身轻,借着细风从他指间掌前飞走。 这场景倒让他想起从前在北境的大雪,叶悠说,大雪飘起来像柳絮一般,只是在北境,恐怕再也看不到柳絮了。 阿申从府里迎出来,微微颔首道:“公子,今日叶将军家人已经到了京城,什锦带着人去帮忙了。” “嗯。”展追敛了思绪,提步上了石阶,“锦城那边怎么样了?” “那边还没什么消息。”阿申低声答道。 “这群废物,找个人找了两年半,他们是不是觉得,我不在锦城,便治不了他们。”展追的声线带着愠怒。 “公子息怒,一个月前我同什锦回去时,府衙那边也是愁容满面,那边的人同我说,他们没有一日不出去打捞的,不光是那湖,就连周边县城的野河都不敢放过。” “你如今到心慈手软,都肯帮废物开脱了,等我忙完这一阵子,我亲自去瞧瞧。”展追长袖一甩,今日不知怎的,竟这般不快。 阿申不敢多言,只一路陪着。 . 才到晌午,丽娘端着梁氏亲自熬的汤羹来了展追书房门口,正巧碰上洒扫的小丫头一把一把的往池子里扔鱼食,丽娘忙快步过去,唤住她:“别这么扔,扔这么多,鱼要撑死的!” 小丫鬟一听,忙收了手,一脸惊色在池子边站定。 “这鱼食要一点一点的投,这金鱼最是难养,给多少它们吃多少,你若将它们撑死了,小心公子骂你。”丽娘朝池子里探了探头,见着池子里的金鱼个个吃的脑满肠肥,不禁皱了眉,多说了两句吓唬她。 小丫头连连点头,一想到展追那张整日没个笑意的脸,心上惶恐,不由朝后退了两步,丽娘腾出手来扯了她一把:“小心,别掉下去了,这池子水可不浅。” 小丫头一脸俏皮,也是想同丽娘拉个近乎,于是道:“丽姐姐会水心又善,我若掉下去了,丽姐姐定会救我的。” 丽娘一吸鼻子说道:“我才不管你。” “丽姐姐,你改日教我泅水好不好,我一直特别想学泅水。”小丫头贴的丽娘近了些,歪着头哀求。 丽娘噗笑一声:“你太笨,怕是学不会,我不教,不白费那功夫。” “谁说的,”小丫头挺起胸脯,“我学东西可快了,没什么是我三天不能上手的,前些天,前院儿的刘妈妈还夸我聪明机灵呢!” 丽娘闻言又是一阵讪笑:“你别吹牛了,还三天,我们少夫人识文断字,那么伶俐的人,还学了半个月才会……” 丽娘一时兴起,口不择言,话一脱口便后悔了,预感不妙,侧头看过去,只见书房的门被用力打开,展追冷着脸立在门口,双目似冰又含火,眼角微红,眉头深深蹙着,朝她这边看过来。 明明是五月的艳阳天气,日头就在头顶,丽娘却出了一身冷汗,双腿发软,双手也不听使唤的开始颤起来,托盘上的瓷盅盖子动荡起来,发出阵阵脆响。 丽娘很确定,方才的话,展追听到了。 “你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展追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已经是强压了情绪在里。 丽娘膝盖一酸,跪了下来,手上的汤,已经洒了出来。 “我说话你没听到?”展追鹤目微垂,那神情像是含着冷箭,随时便会刺过来似的。 丽娘开口,确是一个完整的句子也说不出:“奴婢……奴婢……奴婢……” “丽娘,你知道我的性子,你若不说……” “公子饶命……奴婢一时失言……”丽娘咬了咬牙,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怎么嘴就这么快,可事到如今,若是敢隐瞒,恐怕自己被抽筋扒皮也是有可能的,于是丽娘便道,“不是奴婢有意隐瞒,是少夫人不让奴婢说……” 丽娘现在恨不得一头撞死。 展追面上平静,心却跳的没了节拍,他脑子里冒出一个特别的念头,让他觉得天地颠倒,惊心动魄。 他从齿缝儿里挤出几个字:“你进来。” 丽娘不敢不从,从地上爬起来便进了书房,还不忘带着那洒了一半儿的羹汤。 展追见她还捧着那羹汤,想是丽娘这会儿已经被吓傻了,于是道:“先将这个放下。” 丽娘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挪动步子将东西搁置一旁,这会儿身子轻快了,跪的也更干脆了。 “你都知道些什么?一次同我说来。”展追心头压着气,实际上手也是哆嗦的,只不过他掩藏的更好一些,很难让人察觉出来。 丽娘想着,反正都这样了,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还不如说了吧。 “其实奴婢知道的也不多,少夫人当年同奴婢学了泅水,旁的就没了。” “她为何同你学泅水?”展追问。 丽娘摇头:“奴婢也不知,有一日,少夫人将奴婢买回来,知道奴婢会水之后,便让奴婢教她,少夫人大概学了半个月便学会了。” 展追沉默,微沉下眼眸,在脑海里慢慢梳理。 虽然已经过了两年半之久,可是同叶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回忆起来并不费力。 展追沉了气,心一沉,像被人用力捏了一把,回想当初她主动提出要去别苑,又要在沐房加个池子…… 而自己对他学泅水的事一无所知,这些都是巧合吗?怎么可能是巧合呢? “你们在哪里学的?”展追问。 “在北境的别苑,还有……还有府里沐房的池子。” 丽娘说的,都印证了展追的猜测。 他分明觉着,心头有什么轰然崩塌。 第七十八章 展追眉目微微垂下,双目并…… 展追眉目微微垂下, 双目并聚焦,想问的东西太多,全部都挤在脑子里, 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 良久, 展追才问:“她学的怎么样?” “少夫人学的……很好。”丽娘脑子转的并不快, 她也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保全自己,以防弄巧成拙,只好实话实说。 “你为什么一直没有说过她会水的事。” “是少夫人不让说的, 奴婢不敢……” 展追轻笑一声,他知道丽娘的性子,心眼儿不多,主子怎么说, 她便怎么做,若不是今天她说漏了嘴,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刻意将这件事透露出来。 “若不是她有旁的心思, 怎么会刻意不让你说,”展追抬手揉了揉眉心又问,“依你看,少夫人若是跌落湖里, 有没有自救的可能。” “奴婢也不知……”丽娘说的是实话, 她虽然知道叶悠会水,可谁又能保证会水的落水不会死,因此当初她得知叶悠落水身亡的消息虽然意外,却不敢乱说话。 展追微闭了眼不说话,丽娘吓的不敢抬头,忙又道:“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奴婢除了教夫人泅水之外便再没旁的了,再多的, 少夫人也不曾同奴婢说过。” 展追起身来到窗前,望着院中漫天飘动的柳絮良久才道:“出去吧。” 丽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小心抬眼瞧着展追的侧脸,眉头紧紧锁着,看不出怒色。 丽娘踌躇片刻,大着胆子从地上爬起,提着裙子快步跑了出去。 展追长身立于窗前,面容平静,心中早已排山倒海。 他将这件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好像之前想不通的,都通透了。 这也许是个预谋,是她为了逃离的预谋。 她早在去人市之前便已经有了这个计划,为何她要去别苑,为何她要那么宽大的池子,为何叶府的人根本不像死了女儿妹妹。 叶朗那么疼他的妹妹,怎么可能那么快就遗忘,甚至还敲锣打鼓的为自己的儿子办满月宴。 几次展追同叶朗谈起叶悠都被他含糊带过。 他没有主动提过叶悠,一次也没有。 展追身子微微前倾,一手扶上窗台,一手握拳敲打在窗棱上,这闷的一声响动,倒是让他想起叶悠落水不久叶朗来找他时说的那番话。 隐约记得,那日叶朗精神抖擞,神清气朗,根本不像难过的样子,不仅如此,还开导他,那时候叶朗说的话他听的云里雾里,许是那时候心灰意冷,并未觉着不对,现在细想起来,不免惹人生疑。 锦城找不到尸体,叶府上下迅速恢复正常,叶悠偷着学了泅水…… 展追的眸子骤然上提,他在万千个不可能中寻到了一处可能。 心里的一潭死水像是被人用力砸下了一块巨石,翻出无数的巨浪水花,荡漾无边。 展追浑身的血脉沸腾,手不自觉的重重拍了窗棂两下,随即大步转身出了书房。 他想要找叶朗问个清楚。 才走出两步,脚步又顿住,他立在日光下蹙眉沉思片刻,又忽然改变了主意,若他猜测是真,叶朗怎么可能会告诉他真相。 他已经瞒了三年,不会这么轻易的承认。 展追抬眼,唤了个小丫头过来,遣他去叫什锦和阿申。 阿申什锦来的倒是痛快,进屋时展追正在屋里来回踱步。 “公子,您有急事?”阿申见着展追坐立不安的模样有些怪异。 “你们这两日派些人盯住叶府的人,无论是叶朗还是叶将军,”展追微思一顿,“叶夫人也是一样……总之叶府的人一个不能落下。” 阿申和什锦面面相觑,阿申又问:“公子,这是为何?” “盯着叶府的人平日都出入哪些地方,见什么人。”展追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心里却是欢跳的。 “是。”阿申见此,猜测定是又生出什么大事,也不敢多问,只管照着吩咐做。 . 时日一晃,已是两个月的光景过去,这两个月展追不知自己是怎么过的,他每日坐立不安,心烦意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期盼的都是什锦和阿申能向他传来消息。可这两个人每每回来,都只道没什么特别。 展追的心一寸一寸的凉下去。 他甚至想,是不是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七月酷暑,荷塘的荷叶展在水面,展追坐窗沿上,一条腿耷拉下来,一条腿曲起,迎着荷塘上送过来湿热的夏风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着酒。 阿申从回廊处小跑而来,展追的手停在半空,眉眼随着阿申的行进一点一点的提起。 展追喉结微动,勉强压抑了心中的念头,佯装镇定低声问:“有消息了?” 阿申用力点头,抬起袖子胡乱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是有消息了,但并不确定。” 展追手指用力捏了酒杯,有些急促道:“说。” “这两个月叶府的人没什么特别,夫人姑娘们平日足不出户,叶将军也只是上朝、练兵、偶尔同友人喝酒,倒是叶家二公子,出了趟远门。” “去了哪里?”展追有些等不及,将酒杯重重搁下,而后身子微微前探,恨不得将阿申揪到自己脸前。 “去了锦城,”阿申汗流浃背,这一会儿的功夫衣衫湿透,后背晕开了一大片,“我派去的人一直盯着,又不敢跟的太紧,一路不远不近的随着去了锦城,可到了锦城人便跟丢了。” “跟丢了?” 阿申点头接着道:“虽然跟丢了,但是确定他就在锦城,没再往别处去,派去的人回话,并不是到了锦城人就不见了,而是在叶大公子下榻的客栈跟丢的。叶公子到了客栈将马和长随留下就独自出去了,再回来时已是傍晚,在客栈住了一宿便又折回京城,一日也没耽搁。” 展追闻言,舌头轻触了后槽牙,拧眉沉思片刻,忽挑起一侧嘴角,微仰下巴道:“锦城,就在锦城。” 叶朗前一阵子消失了一段日子,上朝也没见,他问起,旁人只说是得了过人的病,在府里休养。 细算起来,也并没有听说皇上有什么事安排他去锦城,他何必要撒谎? 究竟有什么事让他不远千里从京城到锦城,又一日不耽误归来? 除非……有一个他记挂的人在锦城! “公子,什么在锦城?”阿申被他突如其来的一□□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阿申,你和什锦去准备一下,明日出发去锦城,”展追腿一伸,从窗上跃下,“此事不要惊动旁人。” . 次日一早,天尚未大亮,展追从侧门出来,看着门前马车眉头一皱,侧头看向阿申。 阿申瞧了瞧马车,又看了展追,这才小心问:“公子,可是马车不合心意?” “乘马车到何时才能到锦城,”他微一扬头,“去换快马来。” “是。”阿申点头,片刻不敢耽误,命人安排了三匹快马。 三人这才一路狂奔出城。 . 叶悠今日无端起的早,下地将窗子推开个小缝隙,瞧着天边的一抹鱼肚白一点儿一点朝这边扩过来。 佩玉起来,见着叶悠的窗子开着,于是匆匆过来,近了才发觉叶悠正坐在窗边发愣。 “姑娘起的这么早?” 佩玉的声音将叶悠的神思扯回来,叶悠轻浅一笑:“我也不知怎么了,今日突然就醒了。” “姑娘是这就梳洗还是再睡一会儿?”佩玉问。 叶悠抬眼瞧了天色,又觉着实在是没什么困意,于是道:“梳洗吧,我不睡了。” “好,姑娘稍等,我这就去准备。”佩玉说罢,挽起袖子便朝灶前去。 佩玉将水端进来时,听见叶悠一声长叹,佩玉觉着奇怪,许久不见姑娘有什么愁事儿,怎的今日悠无端叹气? “姑娘怎么了?”佩玉拧了干净巾子递到叶悠手里,“可是有什么不舒心?” 叶悠将巾子接过,抬手指了自己的眼皮:“我也不知今日怎么了,心里不踏实,总像有什么事儿似的,还有我这眼皮子跳了三天了……” 叶悠手握着锦子忽然一紧,提声道:“哥哥走了多久了?” 佩玉向上翻着眼皮摆弄手指,细算了一会儿才道:“大公子走了都大半个月了,这会儿早就到京城了。” “不会是……”叶悠拍了心口,不吉利的话到底是没敢说出来。 “姑娘是担心大公子?”佩玉歪着头,说出她心头所想。 叶悠眉眼儿带愁,轻轻点了点头。 佩玉见自己猜中了,忙宽慰:“姑娘多心了,大公子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出事,想来再过不几天报平安的信便送来了。” 叶悠此时也只能听着这些好话充充耳朵,这会儿眼皮子又跳动起来,像是提醒,她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又道:“今日你陪我去抽个卦签吧,我也好安心。” “姑娘还信这个,”佩玉一笑,“姑娘既然想去,那咱们一会儿就去。” “好。”叶悠应着,举着巾子擦脸,倒没想着用力过猛,手肘一抬,竟将妆台上妆相膏的瓷瓶扫落在地,刹时瓷瓶一摔为二,香膏流的满地都是。 这一声将叶悠结结实实的惊着了。 她觉得,越发的不踏实了。 第七十九章 这一出,连佩玉也惊着了,…… 这一出, 连佩玉也惊着了,无缘无故碎东西本就不吉利,况且还是在叶悠说自己心里不踏实之后。 佩玉见着叶悠脸色骤变, 由雪白变得苍白, 双目凝视地面, 唇紧紧抿着,手里的巾子滑落在地。 佩玉忙弯腰下去将巾子拾起,重新摁进水盆里:“姑娘, 巾子脏了,我去换盆水来,这东西碎了,我收拾一下, 您别急。” 叶悠讪讪收回目光,抬手揉了揉眼皮。 . 展追到锦城已是十日后,三人寻了客栈住下, 什锦在屋里简单收拾了下,心中实在疑惑,于是问阿申道:“阿申哥,公子为什么突然来锦城?” 阿申摇头:“主子的心思, 谁能猜到。” 阿申想了片刻又抬眼:“兴许是和叶府有关, 毕竟这两个月都一直派人盯着叶府的动静,而且是听说叶大公子来过锦城后才出门的。” “我也这样觉得,看样子是要找人,可既然找人,为何还不让惊动官府呢?”什锦越想越懵。 “别乱猜了,公子让我们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了, 不让我们知道,猜也没用。” “阿申哥,你可知道我们来这一趟会待多久?”什锦凑过来问。 “不知,”阿申摇头,又问,“你有事?” 什锦脸色一红,羞涩的抓了后脑勺:“我想着正好来了锦城,再买些糖糕回去,上次那家铺子的糖糕,荨薇姑娘说好吃。” “又是给叶府的荨薇姑娘带的?”阿申一见他这幅害羞的的嘴脸,便猜了七八。 什锦脸色红透,却也不答,只嘿嘿嘿的傻笑两声。 阿申沉吟片刻,而后忽正色道:“什锦,有些话我上次就想同你说清楚,可是……” 什锦将笑意收敛,定定的看着阿申的眼睛,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轻声道:“阿申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知道,我的身份,连荨薇姑娘的一根手指头都不配触碰,可……可喜欢这东西,是控制不了的,我不从未敢奢求什么,连梦里也不敢……我只是想着,她喜欢的东西,我能给的,便都要尽力给她,旁的,再没了。” “我没旁的意思,”阿申抬手重重搭上什锦的肩,“我就是怕过两年荨薇姑娘到了说亲的年纪,你心里撂不下。” 什锦垂首,眼中透着抹不去的黯然:“我知道,我知道我的身份,总有一天会看着她离开,我想在我还能陪着她的时候,只默默守着她我就满足了。” “自己看着办吧。”阿申再次拍了他的肩,“找机会我问问公子哪天回京。” . 阿申端着水盆进门的时候,展追正负手站在窗前看着街景,阿申将水盆放下,轻声道:“公子洗把脸吧。” 展追将目光从外面收回,慢慢挽了袖子来到盆前。 阿申睨着他神色,小心问:“公子,我们何时归京?” 展追不答,双手掬水痛快的洗了脸和脖子,接过阿申递过来的巾子才道:“归期不定。” “公子,恕我多嘴,您这次来锦城可是要找人?” 展追睨了他一眼,面上没有情绪,轻声道:“嗯。” “公子……” “我怀疑叶悠根本没死。”展追不等阿申问出口,便提前让他知晓。 阿申一双牛眼大的眼珠子险些瞪出来,转过头来想展追之前的所作所为,原是为此。 这两年展追过的什么日子,阿申看在眼里,可是这件事也太过天方夜谭,他甚至此刻觉着,是不是展追得了失心疯,可又瞧着他神色清明,不像是魔障了。 “公子……”阿申轻唤,尽量不激怒他,“已经快要三年了……为何少夫人不回家呢?” “因为她是有意落水。”展追将巾子扔进水盆里,笃定说道。 阿申眨巴眨巴眼睛,嘴唇微张,一时吃惊,竟不知该说什么。 . 长街尾,叶悠寻了一处卦摊坐下,佩玉在一侧陪着。 叶悠从签筒中随意抽了一支竹签,递给对面的先生,先生眯眼看了一眼,捋了两下下巴上杂花的山羊胡,面容展笑:“恭喜姑娘,你抽的这支签是‘明珠出海’,是吉祥之签。” “这签怎么解?”叶悠问,一听是吉兆,又闻这卦名,心上一松。 先生将竹签平放在桌案上,说道:“好比一颗明珠,埋在泥土里多时不见光亮,如今时候已到,一阵风来,明珠重新现世。正所谓交易有成、谋事顺遂,婚姻无阻,走失可寻啊!” 佩玉在一旁听着,灿笑起来,手指轻轻点了叶悠肩膀。 叶悠这才稍稍将心安下,想着,也许是近日自己太过于紧张才会胡思乱想。 叶悠起身,朝佩玉道:“付钱吧。” “好。”佩玉麻利的从荷包中掏出三个铜钱,想了想方才先生说的吉利话,着实悦心,于是又多加了两个铜钱给他。 先生见了连连道谢。 佩玉将荷包收好,跟上叶悠的步伐:“姑娘这回可安心了?” 叶悠这会儿才露了笑脸出来,好像这会儿连眼皮也不跳了似的。 . 回了铺子,才进了门便听见环儿扬声朝铺中伙计嚷道:“你还能不能干,不能干就滚回家去,这也送那也送,改明儿你再将这铺子送出去!” 伙计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被骂的垂着头,多一个字也不敢说。 “若是下次你再敢这样,我就……” “怎么了?”叶悠提裙进门,见环儿这般大声在铺里吵嚷,心里有些不悦。 环儿回头见叶悠,气焰顿时消了大半:“姑娘,他乱送东西,被我抓了个正着。” 环儿指着那伙计道。 伙计见叶悠回来,这才敢搭腔解释:“掌柜,并非我乱送,方才有位夫人带着孩子来买糕点,我见那夫人是常客又带着孩子,便多送了一小块点心给孩子吃,我本意想着,这小糕是新出的,她或是孩子吃好了,下次定还会再来。没想环儿姐姐见了,就说不应当这样。” 环儿见他竟然敢告状,一双眼睛立了起来,狠狠瞪着小伙计,像是再警告“看我往后怎么收拾你!” 小伙计有感,也不敢朝她那边看,只垂着肩膀望着叶悠,一脸愁容。 叶悠扫了环儿一副斗鸡的样子,转而朝伙计道:“你说的不错,既是常客,送送也无妨,这事你做的没错,往后也不用改。” 小伙计一听,双目亮了起来,肩膀也不似方才那样垂丧。 顾念环儿的脸面,叶悠又道:“环儿也没错,做生意是为了赚钱,也不能胡乱的送,还要掌握好度才是。” 伙计闻言,连连点头:“掌柜说的是,我记住了。” “好了,去忙吧,”展追微一招手,转而又朝环儿道,“你去后院盯着后厨,这两日我见着点心火候有些大。” 一语双关,环儿听出她的暗示,微微福身便转身去了后院。 叶悠无奈摇了摇头,对佩玉道:“铺子里你瞧着些,今日你去二楼收拾收拾,我头有些疼,先回去了,今日便不来了,你们今天也早些回来。” “好,姑娘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呢。”佩玉颔首道。 送走了叶悠,佩玉来到柜前,举着竹夹子理了簸箕中的糕点。 伙计心里有气,瞧着佩玉温柔细腻的样子,不由得和环儿比较起来,嘟囔了两句:“掌柜和佩玉姐姐都和声和气的,从不为难我们这些伙计,怎的就环儿姐姐整日打鸡骂狗的,倒比掌柜还要神气!” “她就这样,脾气急,听两句也就过去了,再说她也是为了生意着急。”佩玉宽慰道。 “这几日她总发火,哪里不顺眼了都过来骂两句,倒是一副掌柜做派。” 佩玉浅笑,将竹夹子放下:“好好做事,我去劝劝她。” . 什锦推门进来,拎了两提油纸包。 阿申回头见此,便知他买了糖糕回来。 “还不知何时回京,怎么这时候你就买下了?” 什锦将糖糕搁置桌上:“我买了些,提前送到驿站,有去京城的驿队,带过去就好,待走时,我再买些。” 阿申浅笑,没再说话。 展追进门,一眼便见了桌面的油纸包,沉声问:“什么东西还提前捎回京城。” 阿申什锦忙立在一侧,什锦红着脸心有些虚,低声道:“只是几块糖糕而已。” “公子尝尝吗,这里的糖糕很地道。”什锦忙提过一提糖糕,将绳结解开,油纸展开,推到展追面前,“公子尝尝吧。” 展追瞧着桌上白白胖胖还揉杂着桂花瓣的糖糕,眉目一沉,上前一步捏起一块,仔细打量,而后放在口中品尝两口,细细嚼下。每嚼一口,瞳孔便放大一圈,唇齿间熟悉的香味儿散开,他记得,叶悠最擅长的便是做糖糕,她做的糖糕口感细腻,杂着独特的花香。 “这糖糕是在哪里买的?”展追抬眼问,神情中难掩惊异和迫切。 什锦见状还以为自己这糖糕买错了,于是有些惶恐道:“就是……就是长街中间那家点心铺子。” 展追的手有些颤抖,举着糖糕重重喘气,他不会认错,叶悠做的糖糕,这是叶悠做的糖糕不会错! 第八十章 “那家铺子在哪里,带我去!…… “那家铺子在哪里, 带我去!现在就带我去!”展追的手指将糖糕捏碎,一手将什锦衣襟抓过跟前。 什锦明显吓坏了,阿申静立一旁似是明白了怎么回事。 什锦愣了片刻, 随之重重点头:“好。” 什锦带着展追到了铺子前, 指着铺面道:“公子, 我就是在这里买的!” 阿申抬头看去,不禁皱了眉,他之前在铺子前发现了很像叶悠的女子, 当时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这下再回想,若是展追所言是真,叶悠真的没死, 那说不定当初看见的就是她没错了。 展追静立铺前,他想着,许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里面, 也可能只是空欢喜一场 ,目前为止,所有的可能都只是猜测,他有些怕, 怕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他在铺面前站定良久, 最后似是终下定了决心似的提步进门。 他进门环顾四周,铺子不大,点心种类不少,人来人往,生意看起来不错,尤其他们三个进门后,更显得满满登登。 有一伙计见他们进门, 忙迎上来招呼:“几位客官来点什么?” 展追瞧他一眼,而后问:“你们掌柜可在?” 伙计摇头:“掌柜今日不在,她回去的早。” “她住在哪里?”展追又问。 伙计上下打量展追,衣着不凡,看起来也不像恶人,合计着是不是掌柜的亲戚,毕竟之前也总有一个姓叶的哥哥来探望她。 不过伙计没见过这几个人,也不敢贸然开口,万一出了什么事,自己可担待不起,于是道:“我不知我们掌柜住在哪里,不过我们铺子里有人知道,你们等等,我去叫人。” 展追点头,目送伙计上了二楼,他面容平静,实则心已狂跳不止。 佩玉正在二楼整理物件,听说楼下有人找,也没多想,提着裙子便下了楼,到了一楼,佩玉猛的怔住。 展追身形一顿,瞳孔一缩,他身后二人皆是一惊。 佩玉此时应该在叶府才对,可是她竟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锦城,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姑爷!”佩玉后退一步,头皮发麻,想着这下坏了。 展追双目赤红,紧咬了牙上前一步问:“叶悠呢?” 佩玉头脑一片空白,他上来便直切主题,像是知道了真相似的,她一时间脑子乱成一团,不知该如何作答。 . 叶悠午睡才起,坐在妆台前拢了拢头发,将窗子推开,随后扯了一本书坐在小榻上看。 听见院中门声响动,想着她之前嘱咐过让佩玉和环儿早些回来,便没多心。 三人在院外静候,展追立在门口,好不容易压了心口的剧颤才有勇气将门推开。 他大步踏入房间,背后的阳光将他的身影投在地上,他立的笔直,定睛看着对面的人影,正安静坐在窗前,面容恬静安然,细细看了一页,又轻轻翻过一页,细风透过窗叶吹在她的面庞,撩起丝丝秀发。 展追感到头顶阵阵轰响,指冲他头顶,滑过他身上每一处骨骼,将他一寸一寸钉在原地。 叶悠以为是佩玉进来,也不抬眼,只道:“今日的东西可都理好了?” 叶悠的声线入耳,丝丝甜甜,与从前并无变化,展追眼眶温热,唇齿张了合合了又张,连一个字也吐不出。 面前的人,就是他的叶悠,活生生的叶悠,想尽办法逃离开他的叶悠。 叶悠见没有回应,这才抬起眸子,身形明显一颤,心猛的一紧,手中的书掉在地上,她的眼中皆是惊讶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四目相对,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在空中打了一个结,无论如何都扯不开。 “近三年了,叶悠,近三年了,你躲了我近三年,”展追重重的长吐一口气,声线明显带着颤音,“你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叶悠轻眨了几下眼,眸中落寞,反而有种释然,她垂下肩膀,眼睑朝下:“你还是找来了。” 展追轻步上前,走到窗边她的跟前,细细打量她,同三年前没什么变化,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他日思夜想的叶悠,现在就在他的眼前。 他想抬手去触碰叶悠的脸颊,想到她应该是讨厌的,终还是没伸过手去。 他立在叶悠面前良久,才再次开口,哑着嗓子道:“叶悠,我有多想你,你知道吗?” 叶悠沉气,不言不答。 而后许久,他才又朝她伸过手,掌心朝上,声线低沉:“随我回家吧,回京城。” 叶悠瞧着他掌中的厚茧,似是比从前又厚重了几分,她的手却没有搭上去,而是抬眼道:“我不想回去。” 如今已是这种地步,叶悠反而淡然许多,从前总是怕被人找到,想过无数次应对的法子,如今真的被找到了,反而没那么多想法了。 展追将手收回,目光有些失神:“你是不想回去,还是不想同我回去?” 叶悠闻言抿了抿唇,而后直言道:“我不想和你一起,让我回去可以,除非你答应与我和离,还我自由身,从此两不相干。” 展追眉目紧蹙,双瞳紧缩,后慢慢舒展,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他脚尖儿侧移,坐到小榻上,二人之间只隔一张小几,他身子微弯,手肘搭在双膝上,十指相扣,目光移到地上她的身影上缓缓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同我回京,我便与你和离。” 展追觉得他的心口被重力噎了一下,那种熟悉的刺痛感再次袭来。 “从此两不相干。”展追是屏息才说得出这句话,他将目光从叶悠的身影上转到叶悠的脸上,眼中的伤色一览无余,他想藏也藏不住。 再次四目相对,长久的沉默自二人间拉开。 ”你说话可作数?”叶悠问。 展追轻点一下头,唇上勾起的是苦笑:“作数。” . 上夜,用过饭食,叶悠回房,展追像条尾巴似的跟了上来,叶悠回头眼光古怪的盯着他看,身形又不由得发紧:“你跟进来干什么?” 展追坐在小榻上,也不看她,只道:“你不用怕,我只是怕你说话不作数又跑了而已,我在这里守着你,你且睡你的。” “只要你说话作数,我说话便作数。”叶悠一顿,“只是现在,你待在这里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你别忘了,你我现在还是夫妻,”展追抬手指了她身后那张床又道,“就算是现在我要睡那床,也是合适的。” 叶悠被他噎了一下,随后恨恨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坐在床上。 这一晚过的太过别扭,阿申和什锦就守在院中,屋里展追又死盯住她。 叶悠坐在床边看书,他便在一旁或是闭目养神,或是也举了本书看。 而后叶悠和衣睡着了,展追这才将书放下,起身朝她走过去。 他怕走得太近惊醒她,只敢停在不远处蹲下细看她的睡颜,长长的睫毛朝外打着弯,小巧的鼻尖儿上透出香珠细汗,花瓣儿似的唇合在一起,一切都是鲜活的。 他的叶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只要她回来,只要她肯回来,他怎么样都好。 叶悠眼珠在眼皮底下微微转动,并未睁开,她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没死的?” 她只浅睡了一会儿便醒了,觉着有人过来,除了他没旁人,便开口问。 展追一笑,像是在说旁人的事:“你家人情绪不对,再就是锦城这边怎么找都找不到尸首,一切种种,都将我扯到这里来。” “展追,你比我想的还要仔细,”叶悠缓缓睁开眼皮,眼中透着倦意,“我本以为,这招天衣无缝,我甚至为了此计特意学了泅水,没想到还是这么个结果。” “叶悠,”展追双眉拧在一起,眼角微透着红色,“你骗的我好惨,我没想到我竟这样惹你讨厌,想来,你宁可死都不愿意在我身边。” 叶悠眨眨眼,没说旁的。 “这也算是死过一次了,有些话,你要同我说真的,我倒是想问问你,从前你我二人在一起的时光,你有没有哪怕一时一刻待我是真的?” 叶悠目光移开,居然认真的细想起来,她本以为是没有,不成想结果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你还是没想起关于我们从前的事是吗?” 对于这个问题,叶悠目光茫然,展追也就此知道了答案。 她能重活一次,想来失去些东西是必然。 “你之前说的话不是诓我的吧?”叶悠小心问,必定要再三确认才敢放心。 “不是,”展追笃定说道,“只要你开心,我怎样都应,你不应该自己留在这里,你应该回到家人身边。” 展追捏紧了拳头勉强提起笑意:“你要你提的,无论什么我都应,即便是我不愿意的,我也应。” 叶悠轻嗯了一声,而后微抿双唇,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多谢。” . 夜渐渐深了,偏屋的门紧紧关着,环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而伴随着声声叹息。 佩玉翻过身来借着外面投进来的月光看清她的轮廓问:“你这是怎么了,一晚上了坐立不安的。” “姑娘这是要随着姑爷回京城?”环儿问。 佩玉想了想轻慢摇头:“谁知道呢,姑娘的事让她自己作主吧,我瞅着姑爷想姑娘想的紧,不像是红眼寻仇。” 环儿从床上坐起,细瞅着正屋那里似是还有亮光,一拍佩玉大腿:“你说他们两个现在在屋里做什么呢?” 佩玉轻推她一下:“我怎么知道,你这问的什么话,别想了,人家说什么与咱们何干,且好好睡下,明日便都知道了。” 环儿哪里能睡得下,她的心里乱成一团,这会儿,还有什么比展追找过来了还要紧的事。 第八十一章 叶悠也不知她这一夜有没有…… 叶悠也不知她这一夜有没有睡着, 只觉得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的,晨起时候没有精神, 头昏脑涨。 微一抬眼, 见展追端着水盆从门外进来, 看样子神采奕奕,倒不像睡了一夜小榻的模样。 展追将水盆放在盆架上,而后靠在一侧似笑非笑的瞧着她:“醒了就来洗脸吧, 水是温的。” 叶悠翻身下地,也不愿意抬眼看他,兀自来到水盆前洗脸,水花溅在展追外袍上, 他也不躲。外头日头正好,光线投在叶悠背上,倒让展追有一瞬间的恍然。 从前他也常站在一侧看她洗漱, 那个时候她乖的如同个鹌鹑,洗手洗脸都是慢条斯理,优雅的好看。 叶悠一甩手上的水珠,展追将干净巾子递过来, 叶悠看了一眼, 迟疑了片刻才接过:“多谢。” 叶悠擦着脸上的水渍,便听展追道:“将铺里的事交待交待,明日便动身吧。” “这么急?”叶悠停了手上动作,微侧了身子问。 展追一笑:“不急也可以,慢慢来,最好一辈子不回京城,我就能在这一直守着你。” 叶悠闻言眉头一皱, 将巾子丢进水盆:“明日就明日。” “那铺子你经营了两年多,就这么舍得?”展追随着叶悠往小榻上走去。 叶悠漱口净齿,将脏水吐到痰盂又道:“铺子我不关,平日有个伙计做的不错,我早有意提拔他,趁这次,我就让他来做管事。” “姑娘,该吃早饭了!”环儿不知展追在此,进来时候身形一怔,随即面带惶恐垂下头去,低声说了句,“姑爷……” 展追只斜了她一眼便再不肯将目光留到她身上,也不回应,只侧过头盯着叶悠。 环儿一窘,肩膀微微缩起。 叶悠不知他们二人之间有过什么瓜葛,此场面也瞧不出什么不对,扬声冲环儿道:“知道了,准备下吧。” “是。”环儿几乎是灰溜溜的逃窜出门,五官挤在一起,要多扭曲有多扭曲。 见她离开,展追才问:“她一直在你身边?” “是,从展府回来就来锦城了。”叶悠觉着现在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这丫头没同你提旁的?”展追问。 叶悠眉目一抬:“说什么?” 展追一笑,摇摇头:“没什么,若是回了京城,将这丫头换了吧。” “为什么这么说?”叶悠这才正视他,“我怎么觉着你这话里有话?可是你对环儿怎样了?” 展追斜眼瞧她,似是要告诉叶悠她方才的这句话有多么可笑,他想说,并不是他对环儿如何,而是环儿想对他如何。 憋了良久,还是没将那句话同她说,只道:“这丫头不是个省心的,能换就换了,我这也是为你好。” “你是不是……”叶悠微微眯了眼,回想方才环儿那害怕的样子,大胆猜测道,“在展府对环儿做了什么?” 展追一时无语,朝前挺了挺身子,定睛望着她,一字一句道:“这几年我没碰过旁人,更没碰过她。” 叶悠微窘,将目光收敛回来,耳根微红:“谁问你这些了……” 展追对她方才的猜测有些气,手用力搭在小几上:“先吃饭,吃过饭我陪你去铺子。” 佩玉将饭食端进来摆放好,环儿没敢再露面。 叶悠抬眼见着展追吃的正香,一筷子青菜豆腐放进嘴里倒像是在吃山珍海味。 从前在府里吃饭也没见着他这样。 不禁让她侧目,如今再见,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怎么了?盯了我半天,可是我吃你点饭菜心疼了?”展追半打趣的问。 叶悠摇头:“不是心疼,我就是好奇今日吃饭怎么这么香,倒不似你。” 展追轻笑一声,搁下筷子,轻抿一口茶道:“你回来了,我才能有心思好好吃上一顿饭,只要见着你,我吃什么都香。” 叶悠不知如何接话,只能默默往嘴里送米粒子,想着这话也听不了多久了,等到归京和离,二人再无瓜葛,若不出意外,往后恐怕也见不上几面。 . 叶悠出了门,抬眼瞧了面前的两辆马车,回身亲眼见着佩玉将小院落了锁,一时眼中的不舍和落寞都被展追抓在心里。 住了这么久,多少是有些感情的。 若是往常让她舍了这里她定是不肯的,可是如今展追给她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自由和家人是她一直渴望的。 离家太久了,确实也该回去了。 “姑娘,别看了。”佩玉上来挡住她的视线。 叶悠收回目光,低叹了一口气,由佩玉扶着上了前面的那辆马车。 才坐稳,展追便也踏上了马车,弯身进来,见叶悠的惊讶之色也不顾,沉沉坐下才道:“她们两个坐在后面的马车里了,相聚时日无多,你再不乐意也先忍了吧。” 叶悠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只觉着不能同他计较,不理会他便是了。 展追一见自己得逞,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微挑了毡布同外面的什锦和阿申道:“启程!” 马车辘轳缓缓而动,驶入长街。 叶悠掀开帘子,瞧着自己的铺面,依旧客来客往,这两年多的心血都被她挤在这里,比起那安宁的小院子,更加让她不舍。 叶悠鼻头一酸,不知下次回来是何年何月。 展追一直盯着她的侧颜,透过马车帘子的缝隙当然知道她想着什么。 “若不舍得,回京城再开一个吧,有些事做是好的。”展追道。 叶悠不答话,将帘子放下,背靠马车壁,缓缓闭上眼,盼着快些到京城。 这一路上,展追问的多,她答的少,不愿意说话的时候便闭口不言,展追也拿她没办法。 出了锦城,夜色渐渐暗下来,马车越发颠簸,像是走了山路,已经听不到人声,只听见后车阿申和佩玉偶尔交谈两句。 “公子,天色暗了,过了这片林子有间客栈,今夜可在此处留宿?”来往很多趟,什锦已经记熟了哪里有林子,哪里有客栈。 “好。”展追在马车里应了声。 马车正行着,忽见林子里窜出十几个黑影,将两辆马车包住,这些人皆是黑衣蒙面,手持长刀。 林子里的鸟被惊的成群飞起,马儿受惊嘶鸣,前蹄乱抬,阿申强勒马绳才堪堪稳住。 叶悠被这突如其来的动荡摇的不轻,展追一手将她搂过来,目光一沉谨慎盯住外面,竖耳听着动静,一手摸上马车座后的长剑。 阿申盯着这些人,杀气重,衣着统一整齐,并不像普通劫道的,更像是有备而来。 阿申背往后靠,贴着马车道:“公子,不像是山匪,像是刺客。” 展追眉目发紧,随之低声道:“放信号。” 得令阿申从怀中掏出一只一指长粗的竹管儿,将竹管儿上的黑弦一扯,竹筒朝天,放出一道红色冲天烟花,在空中鸣响一声。 “你不是只带了阿申和什锦两个人?”叶悠在他怀里抬眼问,她曾见过这个东西,知道这是用来召人的。 展追手握到长剑:“暗影这东西,算不得人,只能算影子,我仇人太多,若不防备,早被人抽筋扒皮。” 展追话音才落,那些人便提刀冲了上来,在暗影没出现之前,展追唯一想做的,就是护好叶悠。 一时间,阿申和什锦同人拼斗成一团。 很明显,这群人的目标是展追,一长刀穿透车身,展追护着叶悠躲开,而后抱着她迅速跳出马车。 来人气势冲冲,刀刀致命,展追护着叶悠一路躲闪,最后被人围住,叶悠眼花缭乱,分不清东南西北,惊吓中忘记了叫喊,几乎是展追往哪里扯她,她便往哪里躲。 叶悠亲眼见着有长刀将展追的肩胛刺破,血溅在叶悠脸上。 二人被逼到一处崖坡上,展追侧头看去,若是同这些人打,单手定不是对手,还会伤了叶悠,可若是跳了这不算凶险的崖坡,由他护着,叶悠该有活命的机会。 来不及细想,展追顷刻间已经打定了主意。 展追一手摸上叶悠额头,向她低语:“叶悠,若是我有幸活着回京,你答应我件事。” 叶悠不知他为何在这样的生死关头还能语气这样淡然的同她拉扯。 展追见她不答,垂眸笑看她一眼接着道:“往后你若是另嫁旁人,千万别告诉我,我怕我会忍不住提刀上门宰了他!” 叶悠被他说的懵住,还来不及问便见他将自己的头扣在心口,随之叶悠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儿。 而后脚下一空,竟是由他抱着滚落下牙坡。 这时候,叶悠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展追这个疯子不想活了? 叶悠头被他紧紧护着,不知在崖坡上滚了几圈儿,虽觉着天旋地转,却也不觉大伤大痛。 最后觉着展追的后背似是磕上什么硬物,叶悠听见他闷吭一声,二人这才停了下来,他却像失了知觉,重压在自己身上。 叶悠扯了扯展追的衣袖,轻唤他:“展追……展追……” 没有回应。 叶悠有些慌了,她努力从他身下爬出来,见他身侧有一巨石,定是方才撞上这巨石才让他们停下。 天色渐黑,叶悠努力也瞧不清他的五官,触到他肩胛,温热的液体还在不断流出。 叶悠怕极了,带着颤音轻拍他身上,一遍一遍唤着他的名字,却听不到一句回应。 展追一动不动躺在那里,毫无生气。 “展追……展追……”叶悠泪水涌出眼眼眶,啪嗒啪嗒掉在展追的脸颊上,“展追你醒醒,你别吓我你醒醒……求你不要有事……” 叶悠胡乱抹了把眼泪,泥和眼泪混在一起黏在脸上,她伸出手指探上展追的鼻息,可因为手颤的太厉害,怎么也觉不出来。 第八十二章 展追醒来的时候,觉着头疼…… 展追醒来的时候, 觉着头疼欲裂,身上没有一处不沉重酸疼。 稍缓了一下才睁了眼,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他平躺着朝两侧摸了摸, 身子两侧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他心一紧, 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叶悠!” 叶悠在外面灶台前手持长勺搅动着黑锅里的白粥,听见展追唤她,忙将长勺交给一侧的大婶, 转身快步进了屋。 叶悠没想旁的,见他睁了眼,心下稍安,忙奔到床边坐下, 顾念他的伤口才包扎好,也不敢贸然动他,只低声问:“你感觉怎么样了?” 展追听见叶悠的声音, 抬手摸索她的方向,好不容易才扯住叶悠的衣袖,慌乱的将她的手握住:“你没事吧?可受伤了?” 叶悠摇头,手任凭他捂着:“我没事, 倒是你, 从昨天伤了就一直睡到现在,你现在感觉如何?伤口痛不痛?” 痛,展追觉着哪里都痛,特别是肩胛的伤口,喘气都觉着痛,可是一听见叶悠的声音,觉着她无碍, 便觉着这痛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这是在什么地方?”展追问。 “在一户农庄里,”叶悠一顿,“昨日你受伤了昏迷不醒,我便试着去找人帮忙,本来以为在山里碰不上人,没想到运气不错,遇上这家的大叔打猎回家,是那位大叔收留了我们,又给你包扎伤口。” “阿申他们呢?”展追问。 叶悠摇头,轻叹了一声又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没有他们的消息。今天大叔去镇上帮忙打听了,也没打听到什么。” 展追闭上眼沉吟片刻而又睁开:“只能等到我稍稍好一些才能带你离开这。” “不急,我们先在这里等着便好,我今日已经写了书信托大叔送到镇上驿馆,待我大哥见了书信,就会来接我们,”叶悠的声音压低,在他耳畔道,“我给了这家人不少银子,我只说我们碰上了山匪。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好,”叶悠的长发划过展追的脸颊,展追有一瞬间的心痒,叶悠将身子放正之后展追才又问,“天黑了?” “是,早就黑了。”叶悠道。 “怎么不点灯啊?到处黑黢黢的,我都看不见你,”展追一拍她手背,“快去将灯点上,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叶悠的眼珠子随着展追的话一点儿一点儿的撑大,叶悠侧头瞧了床边小桌上的烛火光亮,半晌说不出话来。 展追见她不动,以为她受了伤怕自己看见不敢去点灯,脸色微变,问道:“怎么了?” 叶悠方才一进门便觉着不对,当时光顾着看他并未多想,这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展追的眼睛茫然没有焦点从始至终就没对在她脸上过。 叶悠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展追丝毫未觉,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叶悠的心里好像有一处角落轰然崩塌,鼻子一酸,眼泪控制不住的流淌下来,划过嘴角、下巴,滴在展追的手背上。 滚烫的泪被他接住,展追的手下意识抽动,正疑惑,而后听见叶悠抽了鼻子一下,眉头收紧,忙又握紧她的指尖儿紧张追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可是受伤了?” 叶悠尽力屏住哭腔,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他不问还好,一问叶悠便绷不住了,五官几乎挤在一起,眼泪连成珠链,啪嗒啪嗒接二连三落个不停。 “那……”叶悠抬手指了烛光,呜咽道,“我点灯了,你醒过来之前就点灯了,你没看见吗?” 展追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而后眨巴了两下眼睛,随后抬起手指凭本能放在自己脸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一丝丝光影也没。 即便天黑了,只要有窗,便会有月光透进来,怎会是这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况且叶悠说她点灯了…… 展追顿时觉得自己头顶轰塌下来,耳内鸣叫,直冲脑顶。 “我是瞎了吗?”展追良久才开口问道。 语气居然那样平静。 叶悠都不知道他怎么可以这样平静。 叶悠双手握住展追的手,迫切道:“你眨眨眼,你再好好看看,烛光在你头顶右侧,真的一点儿都瞧不见吗?” 展追照她说的做了,也确实还是一点也瞧不见。 展追木然的摇头,面无表情,双眼空洞茫然的向前方,依旧没有焦点。 叶悠彻底崩溃,她摇头不知所措:“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展追平静异常,仿佛瞎了眼的是与他毫不相干的人,干巴巴的睁眼良久,直到叶悠的泪水沁透了他的衣袖,他才微缓过来。 “你哭了?” 展追伸出手试图触碰她的脸,可是却不知方向,这次叶悠没有躲,而是将脸伸过去,在他手边,展追摸到她脸颊上潮湿一片,虽看不见,却能想象的到她哭的有多惨。他心一抽痛,痛的不是他看不见了,而是她哭了,她现在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己又瞎了,若有个万一,他生怕他护不住。 “可是为我哭的?”展追轻笑一声。 这个时候,居然还笑的出来。 “对不起……”叶悠抽噎一声,“定是你护着我时,伤了眼睛,若不是我,你定会全身而退,不会受伤,眼睛也不会这样……” “不要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展追看不见她,只得冲着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说话,“咱们还没和离呢,没和离之前咱们就是夫妻,夫君护着娘子是天经地义的事。” “不对,”展追又道,“若是有一天你我分开了,我也会义无反顾的护着你,永远都只护着你,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叶悠哭的更惨了,轻打了他手背一下骂道:“你是傻子吧!你眼睛看不见了!” “嗯,我知道,”展追依旧笑着,甚至觉着有些满足,“跳崖坡这件事我就是在赌,用我的命赌你的,这回你我都没死,这便是赚了。” “不行,我得去给你找郎中来,” 叶悠胡乱抹了把脸,撑着床沿起身,被展追一把拽住:“天黑了吧,你让这家的人去找吧,多给银子,你去我不放心。” 叶悠迟疑片刻,想着这会儿他定然也是需要人陪的,于是应下:“好,我同大叔去说,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展追像不信似的不肯松开。 叶悠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这次我不骗你,我就在门口,交待两句话就回来,你稍等我会儿。” 好说歹说,展追才放了她。 叶悠果然没有骗他,在门口同人低语了几句便回来了。 展追感觉有人坐到了身边来。 叶悠道:“大叔说今日太晚了,郎中在镇上,定不肯来,明日一早便去请。” “好。”展追浅笑着应下。 “你饿了吧,我熬了粥,这会儿应该好了,我去给你盛。” 不提还好,这一提,展追的肚子就应景的叫了两声。 展追嘴角微弯,乖巧道:“好。” 叶悠起身出去,在灶台盛了一碗粥,这家的大婶又给她端来一碟儿什锦咸菜。 叶悠抬眼,大婶便道:“这是我腌的咸菜,样儿不少,小伙子身上有伤,头两天不能吃太油腻的。” 叶悠点头:“多谢大婶。” 大婶应着,手虚抬抬:“快进去吧。” 叶悠进门,将饭菜放下,而后将展追扶起,将枕头塞到他后背,让他倚靠成一个舒服的姿态。 这才端过粥碗,盛了一小匙,又在最上面放了一小块咸菜,稍稍吹过,这才送到展追口边:“张嘴,已经不烫了。” 展追乖乖张嘴,一口粥便送了进来。 饿了许久,这会儿展追觉着,山珍也比不过眼前的清粥咸菜好吃。 叶悠一口一楼的往他嘴里送粥,瞧着他毫无变化的眼睛,心里发酸,强抿着嘴,泪又流出来。 展追虽然眼睛看不见,可耳朵却没聋,他听见叶悠的抽泣声,虽然极力隐藏,还是被他抓住了。 展追将嘴里的粥咽下,而后柔声问:“又哭了?” 叶悠将羹匙放到碗里,抬手擦了泪否认道:“没。” 过重的鼻音出卖了她。 展追沉默,下意识的抬手想要触碰她,却不知她在哪,摸索了半天,才抓住她的衣角:“明日郎中不就来了?说不定郎中一看就给我看好了,若我明日好了,你现在岂不是白哭了?” 叶悠不言,又将粥送到展追口边,心里想的是,若是他能好,让她哭多久她都愿意的。 一碗粥展追喝的干干净净,叶悠给他的伤口换了药,又取了温水给他擦洗了脸、脖子和手,这才道:“你早点休息吧。” “你去哪儿?”展追忙问。 叶悠虚抬了抬手中的水盆道:“我去将水倒了。” “你睡在哪儿?”他又问。 叶悠下意识的瞧了桌旁的木椅,昨天她就是在那椅子上对付的。 叶悠下巴轻抬,朝着空空的窗下编瞎话:“我睡在窗下的小榻上,你放心,我会守着你的,你若起夜,叫我就成。” 展追虽看不见也知道她在撒谎,农户人家,哪里来的小榻。 第八十三章 展追即便猜到也不挑明,只…… 展追即便猜到也不挑明, 只道:“今天你睡我旁边吧,人生地不熟,你不在身边, 我放心不下。” “我现在这个样子, 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你放心。” 展追轻声笑笑。 叶悠端着水盆的手一紧,轻点了头,而后反应过来他看不见, 于是转头应了一声:“好。” 展追倒是没有料想到她会答应的这么痛快,一时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又躺好,静静等着她。 叶悠回来时, 展追正干巴巴的瞪着顶棚,她轻叹了口气,从床尾上去, 安静躺在展追身边。 展追耳朵朝这边侧着,听着她的动静。 此刻心安。 叶悠枕着胳膊看着他的侧脸,良久才道:“若是明早镇上的郎中看不好你也别怕,咱们回京城, 京城中圣手如云, 一定有办法的。” 这个“咱们”,听的展追心里暖融融的,说不出的馨甜。 “不急,反正已经这样了,还能再坏到哪里去。”展追抿嘴一笑,看起来毫不在意似的,“你没事就好。” . 一夜安眠, 叶悠睡在身侧,展追觉着特别踏实,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向身侧,又是空的,叶悠坐在床侧,见他如此,便知是在找自己,叶悠上去抓了他手腕,不等他开口便道:“我在这儿。” 展追听见叶悠的声音后明显沉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松垮垮的。 “姑娘,郎中来了。”大叔在门口高声喊着。 叶悠忙起身去开门,见着大叔身侧跟了个精瘦的老头。 叶悠将人引进来,又简单将展追的情况同他说了一遍,郎中先是给他诊脉,而后又翻了翻他的眼皮,叶悠在一侧细看着郎中脸上微妙的神色变化。 良久,郎中才“啧”了一声,看上去这情况很是棘手。叶悠的心凉了半截,小心翼翼的问:“您看他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就是这眼睛……”郎中没有点明说,而是从随身的医箱中掏出纸笔起身来到桌前道,“我写个方子,你去按方抓药,且先养着吧,这能好不能,就看他的造化了。” 这样没边儿的话叶悠听了心里更加没底,于是上前追问:“他眼睛为什么会看不见?是因为外伤吗?” “他眼睛若是本来就有毛病,重力撞击下确实会有这种情况发生,这个情况我也只是听说,却没碰上过,不如你再去找旁的郎中瞧瞧。” 叶悠心急都写在了脸上,看向展追,他安静躺在那,完全看不出有什么。 叶悠不明白,他怎么就不急呢! 似乎感受到叶悠的焦灼,展追朝空处招了手:“还是等到回京吧,你不是说京城圣手如云吗。” 叶悠没接茬儿,将郎中送出门,又端了午饭进来,一言不发将展追扶起,依旧是昨日的姿态。 叶悠往他嘴里送着饭菜,展追吃的开心。 叶悠的脸却拉的阴沉。 “其实这样也很好,”展追手撑着身子往上挪了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多少人还羡慕不来。” “你即便没瞎,过得也是这种日子,”叶悠抬眼瞧他乌黑的瞳孔,依旧璀璨明亮,和从前没什么不同,怎么会说看不见就看不见了呢,“我知道,你这样说是想宽慰我,你是不想让我心里那么难过自责而已。你的眼睛,无论如何,我也会想办法给你治好,不管找多少郎中,不管花多少银子。” “我没有在宽慰你,”他笑言,“我是真的觉着这样好,你我多久没这样相处了?若是真计较起来,好像成亲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第一次你这样关心我,这样在乎我。我也不用担心你随时会跑。” 叶悠的底气被他这些话一点儿一点的磋磨没,她往展追口中塞了一大口饭,像是有意要堵他的嘴:“之前假死的事,是我自私了。” “还没问你,这两年你过得好不好。” 她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问。 “不好。”展追斩钉截铁没有半分含糊回答,“整日魂不守舍,不知道捱过今天明天要怎么熬,家里处处都是你的影子,一会儿在这,一会儿在那,没有片刻安宁。” 他的笑意渐渐散去,眼前都是他之前经历的痛彻心扉的时光。 叶悠垂眸无话,又将一口菜送到展追口边,这次展追歪过头躲了。 “来之前,我已经想好了,要狠狠的收拾你一顿,不管怎么样,先劈头盖脸的骂一顿再说,”展追语气一下子又软了下来,“可是一见了人,什么狠话就都忘了。到底还是不舍得……不管你怎么骗我,我都不舍得。” 叶悠咬了牙,将筷子放下,双手捏着碗边儿。 展追双眼看向叶悠头顶,他自认为她在的方向自嘲的笑道:“叶悠,我被你吃的死死的,一点儿翻身的余地都没有。常听人说,人这辈子无论站的多高都一定会有个克星,从前我不信,但是现在我信了,你叶悠就是我的克星。” “你别说了。”即便现在展追看不见,叶悠也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他怎么会不说呢,他怎么会停下呢。 展追忽然发觉,眼睛瞎了,也不是全无好处,好似看不见之后,从前那些羞于启齿的话就不那么难说出口了。 反正什么都看不见,说了又如何。 “你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个缠住你的。眼睛是我自己的,好坏都是,同你没关系,答应你的和离书不会反悔。”展追喉咙一紧,轻咽了下,“不过有句话你要记得……” “什么?”叶悠问。 “往后你若嫁了人,不要告诉我他是谁,”展追一顿,“之前同你说我会杀了他,其实是骗你的,我不会动他。” 叶悠已然听不进去了,将碗塞进他手里,便转身夺门而出,来到院子里偷偷擦眼泪。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委屈算不上,感动也不似。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是太想家了。 . 日子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展追的伤口好了大半,刀口处已经封口,里面长出新肉芽,时而痒的厉害。 只是眼前依旧是没有变化的黑色,他时而摸索着来回走走,时而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听着院中鸡鸭鹅围在身边脚下转着,这样的日子,他也是生平头一次。 头一次这般安宁。 叶悠依旧每日不间断的给他熬药,一天三顿汤药,顿顿不落。 这日喝第二顿汤药的时候,院外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是叶朗。 叶朗翻身下马,隔着篱笆瞧着院子里这两个人,皆是一身庄户人家的打扮,展追坐着,叶悠立在一旁端着碗,脚下还围着一群鸡鸭,这画面恐怕这辈子也只能看见这么一次。 叶悠见着叶朗,手上的碗一歪斜,汤药洒了大半。 展追听见有水落入泥土的声音,便侧头问:“怎么了?” “哥!”叶悠扬声道。 庄子上的大叔大婶在厨房的窗子下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一切,这才知道,这两个人原是真的大有来头。 叶朗推了篱笆门进来,并未应答,之前叶悠在书信里将事情讲了个大概,他来时候还以为能碰上什么了不得的场面,眼下瞧着,二人还算和谐。 还好还好。 “我收到你的书信就带着人马不停蹄的往这里奔。”叶朗扫了展追一眼,觉着这小子怎么如今这般狂妄,眼睛瞧向别处,都不拿正眼看人了。 “叶悠书信中说你受伤了,眼下看着可是好了?”叶朗又问。 展追依旧不拿正眼瞧他,只冲前方摊手展示:“好的差不多了,不是重伤,死不了。” 叶郎微一眯眼,刚要发作,叶悠便掐了他的衣袖道:“哥,快回京吧,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叶悠实在不想说出那个“瞎”字。 “什么?”叶朗一怔,粗这嗓子高吼一声。 叶悠觉着这时候他一惊一乍的很是招人烦,于是手指在展追面前晃晃,叶朗瞬间明了。 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晌没再说出下一句话。 干指了展追良久才勉强开口问出:“他怎么回事儿?” “那日醒了便这样了,”叶悠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费唇舌,怕展追在意,更怕他窝火,“哥,现在便动身吧,旁的我在路上同你说。” “正好我也有事同你们商量,”叶朗一摊手,“我这一路都在想,叶悠回京,当初的事要怎么同人解释,你们的婚事是皇上赐的,尽管那时候皇上还只是北境王,可若细算起来,这也是欺君之罪。叶悠回京不就是找死?” 这叶悠倒还真的没想过。 展追慢慢起身,摸不准叶朗的位置,只面向前方道:“这件事不用你们担心,我早就安排好了,只管安心带她回京就是。” “我现在不光担心她,我也担心你,”叶朗仔细瞅了展追的眼珠子,若是不说,谁又能发现他看不见,“你这到底是怎么弄的?” 展追闭口不言。 “说话啊!”叶朗有些急了,“是不是那些刺客伤的?” “不算是,”叶悠在一侧应声,“是因为我。” 第八十四章 叶朗将前因后果听了一遍,…… 叶朗将前因后果听了一遍, 越发沉默,最后咬着牙同展追道:“放心,不管想什么法子, 也会将你的眼睛治好。” 展追只笑不说话。 眼下, 什么都不重要了。 叶朗谢过农户一家, 留了许多银子,带着叶悠和展追归京。 展追眼睛看不见,自然也骑不成马, 跟着叶悠一起乘马车。 叶悠用帕子仔细擦了白梨塞到展追的手中,展追握住,放在鼻下轻嗅梨香却不吃。 “等到了京城你便同你哥回府吧。”展追将白梨送到嘴边咬了一大口,梨汁清如甘露, 甜如蜜糖,却压不下他心里的苦楚。 叶悠用帕子擦着指甲,低声道:“等你眼睛好了再说吧。” “不必, ”展追手指用力捏住梨身,需得借点力才能将口不应心的谎话说的流畅自然,“府里有大夫,也有丫鬟, 用得着你的地方不多, 你也两年多没回家了,回去多陪陪家人吧。” 叶悠垂下眼眸,将帕子一甩,心里有些负气的意味,终于还是道:“好,我听你的。” “和离书待到了京城就会给你,我答应你的, 都会做到。” “好。” . 归京时已是酷暑,一路颠簸,叶悠面黄肌瘦,这一路上展追都没同她说上几句话。展家人听说今日展追归京,展文夫妇刻意来城门迎接,从晨起便在此,捱到晌午总算是等到人了。 展追下了马车,梁氏便扑向他,仔细瞧他的眼睛,哭的晕了过去。 叶悠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吵嚷,一时间竟不知该出去还是就在这里躲着。 叶朗掀了马车帘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帘子遮挡的缘故,叶悠总觉着叶朗黑着脸看她。 二人对视,叶朗分明欲言又止,思量再三,骂人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重力甩了帘子后离开。 叶悠心里始终记得展追的叮嘱,进京后,就此分别。 他说到也做到了,好像这次回锦城,只是为了带自己回来。 旁的再无。 展追听着身后马车辘轳声越行越远,神色一寸一寸黯然下来,他往后要习惯的,除了自己看不见,还有没有叶悠的人生。 马车没行出多远,叶朗终于憋不住心里的话,怒气冲冲的下了马,又钻进马车,沉沉坐下,沉着脸看了叶悠许久。 叶悠见他憋不住话的样子也替他难受,干脆开口道:“哥,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你到底怎么想的?”叶朗一扬下巴,对叶悠这样的软钉子十分不满,“你就这么跟我回家了?” “不然呢?” “展追眼睛怎么瞎的你不知道?你就这么走了,他怎么办?” “他说了,他府里有大夫有丫鬟,根本用不上我,”叶悠眉头蹙的紧紧的,也不知哪里来的怒气,声音不觉提高了两分,“我想好了,等我回府,就去寻京城的名医送他们到展府去,这件事我不会推脱的。” “不是我说你,叶悠,你怎么这样,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话呢,”叶朗一拍大腿,笨嘴拙舌让他焦不已,“你现在还是展追的妻子,你不同他回府,反而回叶家,这算怎么回事儿!” “他已经答应过与我和离了,这是在锦城就商量好的。” “什么!”叶朗腾地一声站起,忽略了马车的高度,后脑撞在车棚上,咚响一声。 叶朗吃痛,摸着后脑勺又灰溜溜的坐下:“和离?” “是。”叶悠不免挺直了身板,重重一声应道。 “胡闹!”叶朗一拍大腿,“我本还盼着这次你们回来能好好过日子,不成想又闹成这样,叶悠你到底想要什么?两年多了,你该闹够了吧?” 是啊,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从前她一门心思的只想逃离,这回于要彻底自由了,她反而觉得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 傍晚整个京城都笼罩在滂沱大雨里,烟雾升腾,一片缥缈。 叶悠抱着两岁半的小侄子在窗前看雨,时而有水珠溅到两个人的脸上,惹的小东西一阵咯咯的笑。 叶悠目光穿过雨幕看向院中砖墙,硕大的雨粒子将满墙的爬山虎敲打的摇摇晃晃,而后从弯洞门拐进来一个人影,纸伞撑在头顶,遮住脸,身影却熟悉,是叶朗。 “爹!”小东西拍着手,奶声奶气的朝叶朗唤道。 丫鬟从廊下迎着,从叶朗手中接过伞,叶朗进了门将一只檀木匣子放在小几上,大步过来抱着小东西亲了两口这才放到乳母手中,叮嘱道:“带孩子去老祖宗屋里,老祖宗方才还念叨着呢。” “是。”乳母轻掂了小东西,小心的将人抱出去了。 环儿听说叶朗过来,亲自端茶送进来,将茶盏搁置在小几上的时候,扫了上面的锦匣一眼。 上次的事,环儿和佩玉由什锦和阿申护着,幸而死里逃生,除了阿申受了点皮外伤之外,其余三人都平安无事。 特别是环儿,连惊吓都不曾有,反而是佩玉,从回来就一直病着。 “他怎么样?”叶悠扫了那匣子一眼,并未打开,知道它是从何处而来。 叶朗摇头:“这两天他家里大夫进出不断,连宫里的也去看了,没什么指望。” “他……”叶悠低声,似有些心虚,“他都说什么了?” 叶朗刚想开口,顾忌环儿在,想着虽然环儿是自小伺候在身边的,可有些话听了也不合适,于是朝她摆了手,示意出去。 环儿一怔,有些迟疑,明知道二人有话要说,又实在没什么能留在这里的理由,只好讪讪退下。 叶朗见屋里没了旁人才接着道:“这匣子里是你想要的东西,今日他口述,我执笔,上面还有他画的押,只要你也还上一份,签字画押,你们两个就此没关系了。” 叶悠盯着那匣子出神,终究没打开。 叶朗接着道:“展追说了,京城上下都知道他瞎了,也知道你没死,他怕外面传的难听,只说是他始乱终弃,厌弃你,将你丢在锦城不管不问,皇上那边,他也自己揽了下来。” “他说,这就是能为你做的最后的事了,从前强求,是错的。”叶朗眉目黯然,呷了口茶咽了心头的不忍,“我倒是觉着,他这样干脆,是觉着自己瞎了,不乐意再圈着你了。” 叶悠目光重新移到窗外,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好似越下越大,天色渐渐暗下去,青砖墙上的爬山虎暗淡成了一片绿毯。 “从前我也不觉着他是好人,可是这件事上,展追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叶朗将茶盏搁下,“既然你自己选择了这一步,就永远不要后悔。他能做的,都做了。” 叶朗起身来到叶悠身侧,抬手拍了她的头顶,双唇一抿,什么话都没留,便离开了。 叶朗走后良久,叶悠才将那匣子取到手里,适量了几次,终是没将那匣子打开。 环儿撑了伞,趁着雨势正大从偏门偷偷溜出去,一路躲着人来到一处偏僻不起眼的茶馆中。 角落坐着一男子,环儿一眼便瞧见了。 收了伞,环儿直奔他对面坐下。 男子并未抬眼看她,而是不紧不慢往口中送了口茶,虎口处的疤痕狰狞醒目。 男子这才缓缓开口:“怎么样?” 环儿眼珠子四处转转,见没人留意这边,这才小声道:“人瞎了,听我家公子的意思,应该是治不好了。” 男子闻言轻笑一声,嘴边肌肉微动,胡茬儿越发明显。 “还有呢?”他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感到稀奇。 “旁的没听到,我家公子将我支出去了,不过公子走后,我家姑娘自己在屋里哭了好一会儿,手里还拿着匣子,至于那匣子里是什么,我没看到。” 环儿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知道了,再有什么,随时来告诉我。”男子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丢到环儿手里。 环儿一把接过,脸上浮着满意的笑,还不忘问:“下次我怎么找你?” “老规矩,我找你。”男子说罢,往桌上丢了茶钱,起身取了斗笠和蓑衣,消失在雨帘中。 没多久,环儿将银袋子收好,撑着伞离了茶馆。 . 什锦捧着药进书房时,展追正仰躺在太师椅上头歪向一侧一动不动,因眼睛上糊着药,外面又包了一层棉布,所以不知他是醒了还是睡着,于是什锦走的近些,低声问:“公子,您睡了吗?” “没睡。”展追长久不做声,突然讲话,嗓音有些嘶哑。 “那我给您换药。”说着,什锦将托盘放下,细细将一切都准备妥当。 “你出去了?”展追忽然问。 什锦手上动作一顿,也没否认:“嗯。” “又去见叶府的荨薇了吧。” “公子怎么知道?”什锦心虚,一下子被猜中心思,心里诧异。 “你身上有股子糖糕味儿,”展追脸转过来,朝着什锦在的方向,“你只有去见荨薇的时候身上才有这股子味儿。” 什锦被说中脸瞬间通红,他此刻居然有些庆幸展追看不见,若不然顶着这一张脸往哪里藏。 “你喜欢她?”展追直言。 什锦一双眸子惶恐的张大,不敢承认,又很想承认。 第八十五章 “喜欢两个字,小的哪里配…… “喜欢两个字, 小的哪里配说。”什锦尾音越来越低,处处透着底气单薄,他出身北境罪臣之家, 能脱离北境来比已是偏得, 怎敢奢望其他。 “她多久吃一次糖糕?”展追问起。 什锦想都不用想便答:“两三天便给她送一次。” “就那么爱吃?”展追眼上蒙着药布, 嘴角却是翘起的,“她是爱吃糖糕还是想要见你。” 后面这一句让什锦整个人愣住,心絮拢在一处。这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 从前他想也未敢想过。 “爱吃……”这两个字什锦说的时候根本没过脑子,两只眼珠子瞪着窗外,心里升起一股子小雀喜。 “再爱吃的东西,三两天吃一次也就够了, 这荨薇吃了这么多年,你还以为她只是为了吃?” 展追头瞥向一旁,虽然什么也看不到, 可是能想象到窗外景致一如既往。 “我……”什锦的手微抖,“荨薇姑娘自有良缘,绝非我这里,我只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 “你若有心, 想的不该是自己的身份低微如何如何, 而该想如何才能配得起她,”展追未等什锦话毕便打断道,“若真的在乎一个人,哪怕自己披荆斩棘也要想方设法护她周全,而不是一味逃避,眼睁睁的看着她日后嫁给旁人。” 一席话,让什锦顿时觉着醍醐灌顶, 豁然开朗,双目清明。 他似要说什么,半张着嘴喃喃道:“公子……” “天下初定,朝中不稳,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你若有心,我命人书信一封送你去军营,西边常有异族侵扰,你若真肯放手一搏,许会有出头之日。” “公子……”什锦心头激荡,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眶热红,“公子待什锦如此,什锦感激不尽,什锦愿意一试!” “你若想好了,就提前同她道别吧,”展追一顿,“什锦,你可要清楚,这条路并不好走。” 这条路不好走,展追比谁都清楚,当初他就是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那时候他的信念除了报仇,便是叶悠。 如今再让他重来一次,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当初那样的毅力活着回来。 展追看不到的是,什锦此刻的目光同他当初的究竟有多么相似。 什锦目光炯炯,他不愿意一辈子如此,更不愿意他日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姑娘嫁给旁人。 那种无力感会将他吞噬的尸骨无存。 他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什锦不悔!”什锦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展追紧绷的身子微微松弛下来,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脸上:“给我将药换了便去找荨薇吧。” . 叶悠站在树影下瞅着府里的花匠仔细修剪院中花枝,佩玉手执团扇给她扇风,有一下没一下的,或深或浅。 叶悠侧头看她,她正歪了头眼不聚光瞧着前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叶悠用胳膊肘怼了她一下,“若是觉着身子还没好,就多躺两天。” “没有,我没有不舒服,”佩玉摇头道,“我就是觉着最近环儿有些奇怪。” “环儿怎么了?” “她时常早出晚归,也不说去哪,每每问就含糊过去也不同我说。昨日也是如此,她回来时我正躺着,她许是以为我睡下了,便没怎么防备,我听见她在屋里翻箱倒柜,像是找什么,又像是在藏什么。” 其实佩玉不说,叶悠也如此觉着,环儿古怪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有什么说什么,从到了锦城,变的话少起来,有时候还很阴郁,看人的目光也不善,整日神叨叨的,像是心里藏了事。 一直相安无事,叶悠也没开口去问。 “我离开后,你回了叶府,那环儿就一直待在展府?”叶悠忽又想起一件事,从前展追同她说换了环儿,让她奇怪了好一阵,后来回京,反而忘记这件事了。 “听说是,姑娘是不是以为环儿在展府发生了什么事?” 叶悠慢悠悠点头:“抽空你去打听一下,若真有什么,藏不住的。” 佩玉应下。 “二姑娘。”树后传来一温润男声,听着耳熟,叶悠一时间却想不起是谁。 她疑惑回首,见那人正立在日头下,被朗日晒的微红了脸颊,正微眯了眼瞧她。 “你是……”这人声音熟,脸也熟,叶悠脑子里转了两个来回才不确定的唤了一声,“徐公子……” 徐滨见她还记得,眼中透出璀璨的笑意来,满是欣慰:“时隔多年,二姑娘还记得我。” 叶悠早就听见人说今日府里来客,倒不知竟然是他,在园子里见着他实属意外。 叶悠上下打量他,样貌同从前没多大的变化,只是脸上多了几分抑郁愁色。 转念一想,也难怪,听说北境王登基以来,也整治了不少从前忠于南相王的官宦,这位徐公子的父亲也在其中,官职连降了几级,同从前比家门确实萧条了许多。 叶悠沉目,想着若不是父亲及时悬崖勒马投靠了北境王,许是如今也是同样的下场,何来今日家门显赫。 “徐公子说笑了,虽阔别几年,可我不会连这也不记得。”叶悠客套道。 徐滨浅笑,慢慢行至树荫下,与叶悠离的近了些,神情带着些局促:“当初二姑娘去了北境,后又听说嫁了人,没想到今日还能在京城相见……” 佩玉在一旁斜了徐滨一眼,想着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好端端的说这些干什么。 徐滨忽见叶悠属实有些头脑短路,又口不择言道:“听说如今二人已经和离……” 叶悠的脸色微微沉下,眼中这会儿连客套的笑意也没了,展追给他的和离书现在还放在匣子里不曾动过,她并没有将自己的那份递交给展追那边,这算是和离也不算。 可这些没什么可同他这个外人好解释的,一时间也只好闭口不言。 “二姑娘,我没旁的意思,”徐滨见叶悠脸色不善,便信了京城里的传言,是展追花心始乱终弃,厌弃了叶悠,想着她听到这些心里不爽快忙解释,“我只是……我只是看你出了火坑替你高兴。” 这话说的越来越不像话,火坑不火坑另说,怎的还轮到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高兴或是不高兴。 “徐公子今日是自己来的吗?”叶悠话锋一转问道。 “我是同家父一起来的,家父这次回京述职,顾念将军大人,所以带着我一同前来拜访。我听说二姑娘也回来了,便想着来园子里碰碰运气,想不到竟真见着了。” 徐滨的话不难听出对叶悠有些钦慕之意,其实这点心思叶悠早在去北境之前就晓得,只不过当时一门心思想着躲避展追,无心理会旁人。 “姑娘,荨薇姑娘过来了。”佩玉远远瞧着荨薇从湖边朝这边来,便提醒叶悠一句。 叶悠抬眼看过去,荨薇正朝这边欢快的摆手。 叶悠会心一笑,眼底的卧蚕明显,笑眼迷人,竟让徐滨看的痴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荨薇哒哒哒跑过来,这才发现有外人在。 徐滨知晓这便是佩玉口中的那位荨薇姑娘,于是将目光从叶悠身上收回,微微颔首道:“荨薇姑娘,在下徐滨。” 荨薇还是第一次见这人,虽陌生,见他也算识礼,于是微微福身回礼:“徐公子。” 叶悠见她今日似是有意打扮了一番,格外花枝招展,于是便问:“这是要出去?” 荨薇点头:“才想出门,正巧在这里见到姐姐。” 荨薇目光无意扫到徐滨脸上,发现他正盯着叶悠的一颦一笑,看起来傻里傻气的,那点心思都要钻出心口了。 荨薇立即对此人没了好感,在她心里,始终是站展追的,这两年叶悠不在,展追如何疯魔痛苦她都看在眼里,如今两个人僵持在这里,又突然冒出来个程咬金,荨薇哪里能看得上他。 “姐姐,我想同你要个簪子,不知道你舍得不舍得。”荨薇顺势拉了叶悠的手,有意无意的挡在二人中间。 叶悠心下好奇,怎的突然想起来跟她要东西,不过既然开口了,应下也便是了:“要哪个簪子?” “就是你上次戴的那个,我很喜欢,你带着我回房去,我告诉你是哪支。” 徐滨一听,便立即道:“既然二位姑娘还有事,那我就先告辞了,将军和家父还在堂前。” 叶悠微微颔首,徐滨又道:“我随家父会在京城多留一段时间,恐怕会常来府上叨扰。” “不妨事,父亲和徐大人是旧交,常来常往是应该。” “姐姐快走吧,我急着出门呢。”荨薇又朝前迈了一步,挡了徐滨大半的视线催促道。 叶悠随着她离开。 徐滨良久才将目光从叶悠的背影上收回,侧头扫了花匠侍弄好的一排花簇,眼里心里竟忽然有了些许旁的念想。 多年不见,叶悠还如从前身姿窈窕,面若桃花,从前他没机会,是由那展追在中间拦着,不知这次,会不会有机会向叶悠靠拢。 叶悠即便嫁过人,他也不在意。 第八十六章 荨薇催促着叶悠离了那处后…… 荨薇催促着叶悠离了那处后才将脚步放慢, 叶悠想了一路也不知她说的是哪支簪子,于是问道:“究竟是哪支簪子让你这么迫不及待?” “我是说着玩的,”荨薇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我只是见方才那公子不安好心, 所以才找借口将你带走了。” “啊?”叶悠一怔, “你才见了他一面,怎么知道他不安好心,人家是来拜访父亲的, 只是碰巧与我遇上。” “才不是呢,”荨薇凭空翻了个白眼儿,“今天婆子们在院子里说话我都听见了,这父子两个根本不是来拜访舅舅的, 是来找机会的。” 叶悠闻言眉头一蹙,示意她说下去。 荨薇离的近了些又道:“徐家失势,徐大人被连降几级, 想要回京,定然要找个靠山,舅舅最合适了。” “这种事别乱说,让人听了不好。”叶悠低声道。 “我没乱说, ”荨薇理直气壮, 头微微仰着,“姐姐你没看见方才那人的神色,眼珠子恨不得落下来黏在你身上了,不用想也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想要往上攀,抓住个高枝最好不过了。” “小小年纪,心思倒多,你不是说你有事出门吗, 怎么反而同我说起这些,”叶悠微歪了头,见她今日刻意打扮了一番,心下不免好奇,转而问,“你要去见谁?” 不过是一句平常的话,心虚的人听了则不安。 荨薇的耳根子瞬间红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左右乱转:“时间来不及了,我得先走了。” “唉……”叶悠想要叫住她,却落了个空,荨薇个子不大,跑的倒快。眨眼功夫便溜了。 倒是佩玉在一旁笑嘻嘻的说道:“奴婢知道荨薇姑娘去哪儿。荨薇姑娘定是去找什锦了。” “什锦?”叶悠侧头,目光古怪瞧着佩玉。 佩玉点点头,脸上散着几分皎洁的笑:“姑娘还不知道吧,荨薇姑娘和什锦走的很近。什锦总是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一有机会两个人就一起。” “什锦……”叶悠喃喃道,许是离开许久的缘故,竟然不知还有这一层。 佩玉见她脸色不好,心下也有几分了然,又低声道:“姑娘也觉着不妥吧,什锦人虽不错,可是身份低微,配不上荨薇姑娘的。” “她的事,让她自己做主吧。”叶悠喃喃自语。 . 荨薇坐在湖心亭的栏杆上,脚一荡一荡的,悠闲自在,嘴里叼着块糖糕时不时咬上一口。 什锦侧头看着她,笑的满脸宠溺,见着她一口一口慢悠悠的吃着糖糕忽想起展追之前同他说的那句话。 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脸色一点一点正色下来,而后问:“你是真的喜欢吃糖糕吗?” 荨薇眉头一抖,迟疑了下才点头:“嗯,喜欢。” 荨薇勉强才将口中的糖糕咽下,脸上还要挂着满足的笑。 那口糖糕噎在喉咙下,将荨薇噎的五官变了形。 什锦见不妙,忙取了手边的竹筒递到荨薇面前,见着她喝水后脸色一点一点的缓和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将她手里剩下的的糖糕夺下,丢置一旁。 “吃不下就别吃了。”什锦道。 荨薇见他脸上似乎挂了一丝愠怒,有些不解,只得握着竹筒又喝了一口。 “未来有一段时间我不能来给你送糖糕了。” 闻言,荨薇眼皮一抬,带着疑惑的眨巴眨巴眼。 什锦又道:“公子赏识我,问我要不要去西边的军营。” 荨薇眼皮一跳,心也随之纠起,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答应了?” 什锦看向荨薇的眼睛,重重道:“答应了。” 荨薇眼中的星河渐渐冷却黯然下来,捏住竹筒的指头因用力而聚红。 什锦忽然心口生出一份激荡,他忽正色道:“本来我对此也有过犹豫,可是我家公子同我说,男人要为了自己心爱的姑娘赴汤蹈火一次,要给她一辈子的爱护,而不是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旁人而自己只能暗自神伤。” 荨薇抬眼,瞳孔中有星火燃起,似是没听清:“什么?”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什锦不想再像从前那样遮遮掩掩,只道:“荨薇,你是真的喜欢吃糖糕吗?” 什锦的意思,荨薇明白,荨薇咬了嘴唇,目光移到那糖糕上,虽未作答,什锦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我现在什么都给不了你,但是我想去试一试,”什锦声音有些哑,有些没底气的问,“你……你愿意等我吗,等我建功立业回来娶你,三年,只要三年就好。” 荨薇不觉旁的,只觉得脸上发烫,心跳的厉害,眼中怯怯的,抬眼道:“你是为了我才想去那?” “是!”什锦满目坚定。 荨薇将竹筒放下,良久才又言:“我虽然不懂那些,可是我听说过,那边凶险,我不愿意让你去,什么功名利禄,我并不在乎,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我的身份也不是很高贵,即便我是将军府的人,说白了也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罢了。若不是舅舅舅妈不嫌弃,我怎会过的这般安然……” “可我必须去,你不在乎的东西,我在乎,你可以不要,可是我必须给你,”什锦声音微扬,异常坚定,“我出身北境奴籍,我不想让你跟着我一辈子吃苦,我想让你此生安然,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轻了你。” 荨薇胆子小,还是第一次听什锦这般同她表明心迹,平常二人凑在一起虽然只是说话聊天,吃喝玩闹,两个人的心事彼此都懂,却从不敢正面面对。 如今他真的说了,却将要离别,荨薇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三年……”荨薇眼泪同无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滚落下来。 一想到三年都见不到什锦,她就委屈的不行。 “你在那边,会想我吗?”荨薇捂住脸,呜咽的变了声。 “会!”见她哭,什锦眼眶莫名温热,“每时每刻,日日夜夜都会。” 荨薇抬着泪眼瞧他,什锦的轮廓映在泪珠子里,荨薇瘪了嘴点头道:“好,你去,我等你,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 上夜,展府四处起灯,展追白昼不分,只觉着过了许久,随后听到院中小厮进进出出,在谈话里才得知,已经到了晚上。 什锦推门进来,脸上夹着每次见过荨薇才有的悦色。 “公子,该换药了。” 展追听他语气轻快,似是心情不错,于是问道:“去见她了?” 什锦嗯了一声,坦荡应承下来:“什么都瞒不过公子。” “谈妥了?”展追问。 “是,已经说好了,”什锦脸色微红,在灯火照耀下略微散发着橘色,“荨薇说,她愿意等我。” 从前都称为“荨薇姑娘”这回反而直呼其名,展追不由得笑了半晌。 “公子……”什锦见他取笑,不免有些难为情,“快换药吧。” 什锦大步过来,想着打断他的笑意。 将温热的药布撤下,展追忽感到原本闷热的眼前一阵清凉。 什锦整理新药的功夫,展追用力眨了眨眼,而后忽觉得自己眼前好像不再像之前那样黑乎乎一片,而像是有了些光亮。 他有瞬间的兴奋,转而又怕是不是自己瞎久了出现的错觉,于是整个人又沉静下来,不声张。 什锦还没有留意到背后展追面上方才的惊涛骇浪,将药弄好,又重新覆盖到展追眼睛上。 “公子,今日我听说了一件事,”什锦在心里掂量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同他说,“荨薇说,今日有个叫徐滨的去了将军府,还同夫人说了话。” 什锦明显感觉到展追听到这个名字后身形一颤,这才觉着,同他说是对的。 展追终还是放不下叶悠。 “徐滨……”展追低声念叨这个名字,此人他当然熟悉,徐家被贬,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他讨厌徐滨,觊觎叶悠简直不要太明显。 “他又回京城了?”展追问道。 “徐大人回京述职,也是忙着找关系,想着咸鱼翻身。”什锦将从荨薇那里听到的一字不落的同展追重复。 展追手指敲在太师椅上,旁人也就罢了,可是徐滨不成,一想到徐滨有意接近叶悠,他就坐立不安。 徐滨看似君子端正,可展追倒觉着他虚伪至极,骗骗旁人也就罢了,在他眼里简直一文不值。如今回京又刻意去了将军府,目的过于明显。他不得不在意。 什锦感觉到展追气息凝重焦灼,似是在酝酿一场狂风暴雨,于是问道:“公子可有主意?要不要我派人去盯住将军府那边?” 展追身子朝太师椅上仰去,思忖片刻,叶悠此时已经与她没了瓜葛,他不想再给她带去无端的困扰,派人监视总归不是件好事,于长叹了口气才道:“将军府就不必了,派人盯住徐家父子,看看他们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都见什么人。尤其是徐滨。” “是,什锦明白。”什锦点头道。 “往后这些琐事你同阿申交待一下,你也准备一下自己的事,下个月便出发吧。” 第八十七章 将军府。叶悠在妆…… 将军府。 叶悠在妆台前任由佩玉梳妆打扮, 环儿进来低声道:“姑娘,徐公子来了。” “徐公子?”叶悠正疑惑,透过纱窗瞧着外面, 果然见个人影立在院中。 “知道了, 将人领到后厅去喝茶, 我稍后就来。” 叶悠眉目发紧,人来都来了,又不能不见。 佩玉低声道:“姑娘若不然我随便寻了个由头推脱了。” “罢了, 他在京城也待不久,忍忍也就过去了,怎么说都是父亲的客人。” “是。” 叶悠梳妆妥当,来到后厅, 见徐滨正悠闲自在的坐在椅子上喝茶。 见叶悠过来,忙起身殷勤行礼。 叶悠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 徐滨见着叶悠落座, 自己才复而坐下。 “徐公子找我有事?”叶悠问。 徐滨轻笑:“没什么事,今日随父亲来拜访将军大人,想着二姑娘应该在此,于是特来问候一声。” “这个, 是我这次进京带来的, 上次匆忙,来不及送给二姑娘,这次特意带来,希望二姑娘不要嫌弃。”徐滨将手边锦盒取过,起身递到叶悠面前。 叶悠并没有要收下的意思,而是道:“徐公子有心了,只是无功不受禄, 这东西我便不收了,况且我确实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公子的。” 叶悠的意思很明显,徐滨却认为她想歪了,忙辩解道:“二姑娘想多了,我没旁的意思,只是许久未见二姑娘,便想着来时候给你带些东西……” 见越描越黑,徐滨干脆放弃了解释,只言道:“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许是以为,我同父亲来将军府打扰,是为了前程,的确,父亲确实有此意,可是我对二姑娘并非如此,我……” 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佩玉在一侧轻咳了声,将徐滨的话打断:“徐公子,你这话此时在此地说怕是不合适,若是传出去,那也太难听了些。我家姑娘和离在家,公子本应该避嫌才是。” “是……”徐滨后退一步,头微微垂着,“是在下失礼了,望姑娘不要见怪。” “我还有事,就不留公子了。”叶悠起身,微微颔首,转而离去。没有丝毫留连。 徐滨方才一紧张,流了满头的汗,这会儿盯着自己手里没送出去的锦盒,颇有些懊恼。 还是自己太心急了,叶悠这样的身份,即便嫁过人,在京城中也是十分抢手的存在,怎会让他三言两语就注意到。 . 展追近日觉着眼皮跳的厉害,眼睛偶尔会发痒,独自一人的时候只能隔着药布在眼前轻轻抓抓方才能缓解片刻,过了一会儿又是如此,让他很是焦躁。 今日来给换药的是阿申,阿申的伤口已经养的差不多,许久没在外奔波,人都跟着胖了一圈儿。 “公子,该换药了。”阿申道。 “好。”展追摸索着坐下,这会儿眼睛痒的更加厉害了。 阿申将他眼睛上的药布解下,展追为了缓解痒感用力眨了两下眼,而后忽然感觉眼眶一阵酸疼,随即眼前一片模糊的光亮,透过这片模糊,他看见有个人影在他眼前晃动,阿申虽然胖了些,可他也认得出来。 他心头一阵惊喜,以为自己再次出现了幻觉,再次用力眨眨眼,眼前的世界变得一片清明,同从前一样,不过因为乍遇光明,光线一袭来,他眼睛一时难以适应,微眯了眼。 阿申见他一直眨眼,便问道:“怎么了公子,可是眼睛不舒服?” 展追沉吟半晌,确认自己这次不是幻觉,而是真的看见了,他盯着阿申的眼睛,连他眼下的那颗黑痣都看得清清楚楚。 展追一把抓住阿申的手腕站起,随后伸出自己的手指在眼前上下移动,又见了房内陈设,一件一物都在他眼中分毫不差,这才心情激动低吼道:“我能看见了!” 阿申的神情由震惊到惊喜,瞧着此刻展追聚焦的双目,一时失了声,反应了好久才兴奋道:“真的!公子!太好了!你能……”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便被展追摁住:“先别声张。” 阿申得令,下意识的将嘴捂上,不知为何,阿申便问道:“公子,这可是件天大的喜事儿啊,应当让全府上下都知道才对,老爷夫人若是知道了才会安心!” “现在不是时候,”展追勉强压制了心头的激荡,眉目紧蹙,“你忘了我是怎么伤的了?这个人现在还没揪出来,他定然还在暗中找机会下手,他知道我眼睛瞎了才会放松警惕,所以,眼下还不是昭告天下的时候。” 阿申这才明白展追的用意,若是旁人遇见这样的事,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可展追偏偏能在开怀时候依旧保持冷静,阿申不得不拜服。 “公子,那这药……”阿申抬抬手中才调好的药膏,“还敷吗?” “自然要敷,而且一次不能落下。” “是,这药太神了,得敷。”阿申道。 展追倒不认为自己的眼睛好是这药膏的作用,当初大夫给他开这些药膏也是为了死马当活马医,说句不好听的是给一个交代,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这会儿真的好了,也是偏得。 眼睛好了,的确是件天大的喜事,激动之余他又有了旁的念头,当初放弃叶悠,是怕自己拖累她,不忍让她跟着一个瞎子,这回自己好了,便又开始想打叶悠的主意。 . 高府。 一高瘦男子穿过假山,绕过水榭,来到府内一处亭子,见着一女子正背对着他坐,虽只是背影,却不难看出衣着华贵,身形窈窕。 高瘦男子微微颔首道:“县主,打探到了,徐滨随着他父亲回京城后四处找门路,如今找到了将军府。” 若乔漫不经心的摆弄着茶盏的盖子而后慢悠悠道:“攀上将军府了?” “听将军府的环儿说,目前还没有,叶将军不肯松口,倒是那个徐滨徐公子,好像对叶府的二姑娘有些心思。” “听见了吗,徐滨对你的叶悠有些心思。”若乔微一扬声,朝亭子角落正专心喂鱼的男子说道,语气中带了几分酸意。 男子将手中鱼食一扬,拍了拍手掌,虎口位置的疤痕显眼,他转过身来,似笑非笑。 “丁仲庭,我说的话你没听见?”若乔歪头道。 丁仲庭坐下,亲自斟了一杯茶推到若乔面前:“听见又如何,听不见又如何,我现在只对展追感兴趣,旁人与我何干。” 若乔盯住他的眼睛,不肯放弃任何细微末节,总觉着他的话说的口不对心,于是讥讽道:“那可是你日思夜想的叶悠妹妹,在梦里也会唤起的叶悠妹妹,怎么醒着便不肯承认了?” 丁仲庭抬手摸上若乔的手背,放在掌心轻轻摩挲,嘴角微微勾起,带着几分哄的意味:“生气了?我听你话里的意思酸的很。” “你先下去吧。”丁仲庭吩咐高瘦男子。 男子看向若乔,见她并未反对,于是自己识趣退下。 丁仲庭起身走到若乔身边,将若乔拦腰抱起,径直走回房间,将她丢到榻上,随即自己扑了上来。 丫鬟见状,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于是纷纷退下,将门关了个严实。 若乔红着脸锤他肩膀:“你少给我来这套,你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不知道你想叶悠了!” “说什么呢?”丁仲庭眼神中透出几分朦胧,“我与她没什么,即便有也是过去的事了,你如何待我,我都看在眼里。当初展追杀回京城,派人追杀我,若不是你来了个假死之计将我掉包出来,我哪里还有命活着。” “可如今你只能活在我的府里,不见天日,你就甘心?” “甘心不甘心的又能如何,如今我什么都没了,只有你还不嫌弃我,”丁仲庭眼中闪过一丝凶狠,“只要我将展追杀了,这辈子便没有旁的遗憾了,到时候我只陪着你,哪里也不去。展追害得我家破人亡,一无所有,众叛亲离,我不杀他才不甘心。” “他已经瞎了!” “远远不够,”丁仲庭抬手去解若乔的衣衫,附唇在她耳畔道,“我要将他千刀万剐才解恨!” 若乔双臂勾上他的脖子,眼前这个人她爱的深沉,这个人现在倚靠她,完全属于她自己,可是同从前相比,好似面目全非了。 那个温润细腻的丁仲庭如今就像她养的一头狼,面对她时温顺听话,转头随时准备撕碎仇人。 在他即将进来的时候,若乔捏着他的肩膀问:“若是你报了仇,是要我还是要叶悠?” 丁仲庭明显顿了一下,确还是答:“要你。” “那你爱我还是叶悠?”若乔又问。 丁仲庭眸色沉沉,目光别过一侧,并未回答,身子往前一挺,将若乔抱在怀里,不答反问:“你说呢。” 这便是答案了,即便他现在处处依着自己,顺着自己,肯同自己说无数的甜言蜜语,却唯独不爱自己。 若乔恨恨的咬上丁仲庭的嘴唇,丁仲庭吃痛,紧紧皱眉也随着她。 良久,若乔才将他松开,唇齿间却有了血腥气,若乔轻抿了嘴唇才道:“丁仲庭你是个混蛋。” 丁仲庭不恼不怒反而攻势更加猛烈,面上透了几分邪气,轻吐一声:“你才知道。” 第八十八章 徐滨从宣景阁精心挑选了些…… 徐滨从宣景阁精心挑选了些香纸出来, 被几个男子拦住去路。 徐滨上下打量这几人,并不识得,见着几人凶神恶煞, 心里有些没底。 只见带头的上前一步道:“徐公子, 我家主子有请, 请您随我们走一趟。” “你家主子是谁?”徐滨虽然今时不同往日 ,可也没人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的讲话,更何况还是几个人穿短打的。 “去了您便知道了。”带头人依旧不肯让步, 正所谓狗仗人势不过如此。 徐滨便觉不妙,自己在京城势单力薄,也不想同这些人过多纠缠,于是转身便要离开, 却被这几个人拦住。 “公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厮恶狠狠的抬眉警告。 徐滨不理会,奈何步子还没迈出, 就被这几个人架起来塞进了马车。 一路被人按住动弹不得,口眼都被封着,颠簸了许久才来到一处府邸,被人揪着下了马车, 又架着胳膊行了很长一段路, 终于听到身侧人讲话。 “主子,人带来了。” 若乔正倚在榻上由侍女给她染指甲,听着人来才慵懒的抬眼瞅了一眼,徐滨身上有些凌乱,眼睛蒙着嘴巴堵着,看起来有些狼狈。 若乔讪讪的笑了一声,抬手示意侍女退下, 而后又给小厮使了眼色,小厮会意,将徐滨脸上的布巾和口中的帕子取下。 眼珠子被压迫的久了,徐滨感觉视线有些模糊,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才看清榻上的女子是谁。 “若乔县主?”徐滨在这里看见她觉着有些吃惊,想来这便是那几个人口中的主子,二人虽然见过几次并不熟悉,一时想不通怎的她找自己。 “徐公子,好久不见,”若乔轻轻吹干自己指甲上的花汁子,觉着颜色不讨喜,微微蹙了眉,“徐大人被调出京城许久,日子不好过吧?” “若乔县主有事直言就好,何必弄这么一套。”徐滨脸色青白,颇不满的一甩袖子,语气不善。 “徐公子还是这般清高,”若乔朝他翻了个白眼,十分不屑,带着几分讥笑,“你现在和你父亲处处在京城找门路,不知你去将军府的时候,可也是这幅嘴脸?” 闻言徐滨眉头一紧:“你派人跟踪我?” “跟踪?”若乔眼白一翻,讥笑更甚,“你们父子急于抱叶家的大腿,这件事已经传遍了京城,还需要跟踪你,你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本县主上心?” “县主今日叫我来究竟有何事?我自认为曾经没有得罪县主的地方,为何你要这般羞辱于我!” “今日我让你来并非要羞辱你,而是要跟你合作,不知你肯不肯?”若乔起身,上下打量徐滨,气质大不同从前,京城风水养人,出去了,便不行了,“其实你一味的要去抱叶维隐的大腿是没用的,叶维隐是谁,那可是个老油条,你以为你们父子往叶府送点礼,讲点场面话就能成事,天真。” 徐滨不搭话,捏了拳头听她讲。 若乔私底下早就将他的事打听的一清二楚,于是直言道:“即便你现在把主意打到叶悠身上也无济于事。” 这句话才真正的戳了徐滨的心窝子。 徐滨眼睑微动:“县主倒知道的不少。” 若乔轻笑:“徐公子,今日我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会设法让你和你父亲回京,还会让叶悠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你要我做什么?”徐滨相信她有这个能力,她的姐姐就是宫里的贵妃,但是凡事有来有往,她不会平白这样好心。 “要你一辈子圈住叶悠,将她圈的死死的!” 徐滨侧目,眼中透着疑惑,不知她话中深意:“这……算什么?” “拿叶悠换荣华,你肯不肯?”若乔眉头一挑。 徐滨微一眯眼,随着她嘴唇开合神色渐渐作惊。 . 环儿送了茶进来,脸色红的厉害,额头也沁出汗来,一看就知才从外面回来。 佩玉从她手中接过茶,疑惑的看着她:“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出了一头的汗?” 环儿余光瞄了叶悠,见她也盯着自己,于是胡乱抹了一把汗虚笑道:“这不是去煎茶了,灶上烟火重,这大热天的,可不就一头汗吗。” “怎的还用你煎茶,方才你去哪里了,到处都找不到你。”佩玉将茶放置小几上,往叶悠面前推了推。 环儿目光闪烁,手心蹭着两侧裙摆:“我一直在灶上,哪也没去。” 佩玉不再说话,只瞧了叶悠一眼,叶悠并未多说,只道:“看你热的,衣服上都是汗渍,先去换身衣裳吧。” 环儿低头瞧了自己衣襟,还真是,方才出门见了丁仲庭,来去匆忙,这会儿衣裳都湿了。 环儿应声下去,转身太急,袖子里的银袋子甩落出来,砸在地上,重重一声响。 佩玉想要帮她捡起,环儿忙蹲下将银袋子收入怀中。 佩玉扑了个空。 环儿有些尴尬的笑,捂着腰小跑出去。 叶悠和佩玉对视一眼,自然知道方才那小袋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分明是银锭子的声音。 “上次让你问的,可问出来了?环儿究竟在展府出了什么事了?”叶悠一顿,“你瞧她方才慌里慌张的样子,分明是有什么事瞒着,那袋子里就是银子,她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许是她碰到什么难处了,可别走了什么歪路。” 佩玉知道叶悠问的是什么,脸上不自然的神色一闪而过,虽然短暂,还是被叶悠捕捉到了。 “怎么,你也有事瞒着我?”叶悠问。 佩玉不做声,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到底什么事?环儿这样,你也这样,你们两个想要做什么?”叶悠微怒,声线不觉抬高。 “姑娘说的哪里话,奴婢怎么敢呢!”佩玉抿了嘴唇又道,“不是奴婢不想说,而是张不开嘴,姑娘若是听了不要生气。” “你只管说便是。”叶悠开口。 “环儿在展府时候,展夫人有意让他做姑爷……”说到此,佩玉觉着不对,忙改口,“不是,是展公子的妾。听说展夫人的意思是当时展公子院中没有能做主的女人,他又一直不肯另娶,为了香火,只能打妾室的主意,想着环儿是姑娘的陪嫁,便觉着也是知根知底,没想到展公子不肯,还将环儿赶回了叶府。” 叶悠听着,神色没有波澜,眼皮垂着,良久才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淡淡道:“怪不得,怪不得当初在锦城展追见了环儿便说让我换了她,原来是还有这一层在里面。可是……环儿的行为古怪和这有什么关系,这两件事好像没什么联系。” “姑娘……”佩玉迟疑道,“环儿不会是想要离开吧。” “离开?”叶悠眼珠子撑大。 “她总往外跑,方才又拿了这么多银子,不会是变卖自己值钱的东西,打算离了这儿?”佩玉轻声叹气,“妾室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许是她觉着对不起你,没脸留在这了?” “糊涂。”叶悠一拍桌子,“这件事也不怪她,她干嘛这样想。” “姑姑!” 佩玉没来得及说话,便见着一只小人儿颠颠的跑进来,奶声奶气的唤着叶悠。 这一声奶音打断了这屋子里方才的凝重,叶悠灿笑起来,从小榻上起来迎上他。 “书儿怎么来了?可是想姑姑了?”叶悠唤着他的小名,将他抱起来。 乳母随之进来,给叶悠福身请安而后道:“二姑娘不知道,小公子醒了便嚷着要姑姑,奴婢便带着他来见您,别看才三岁的娃娃,跑起来奴婢可也追不上,这不一眨眼的功夫,从门口就奔进来了。” 叶悠闻言,喜笑颜开,捏着书儿的小脸随后亲了一口:“原来我们书儿真的是想姑姑了!” 书儿抬起小胖手指了指外面:“姑姑陪我出去玩!” “好,书儿想去哪里玩?”环儿抓了他的小手温柔的哄问。 “去园子里看荷花!”书儿慢悠悠的说着。 叶悠一口应承下来:“好,那咱们就去看荷花!” 叶悠将他放下,随后牵了书儿的手,一大一小并排行着,乳母和佩玉笑意盈盈的随在身后。 一大一小聊着天,一路慢悠悠的行着,来到了园子里,适逢七月中,池子里的荷花开了大片,美不胜收。 书儿正是调皮的年纪,上蹿下跳片刻也不老实,叶悠生怕他磕了碰了,一路紧紧随着,他爬高她便爬高,他疯跑她便随着疯跑。 绕来绕去他爬到了假山亭子上,叶悠一路提着裙子随着他,在身后紧紧护着,片刻也不敢放松。 佩玉笑着道:“姑娘还真有耐心,陪着小公子跑了许久。” 叶悠一脸无奈:“这个年纪,正是蹦蹦跳跳的时候,片刻不得安宁。” 说话的功夫,书儿脚下没站稳,整个人站在台阶下朝后仰去,叶悠双手环着,将他搂在怀中,堪堪站稳,不成想踩了裙角,身子一歪,整个人朝后仰下,随后便听见佩玉和乳母的一声尖叫。 第八十九章 叶悠听得见旁人说话,但是…… 叶悠听得见旁人说话, 但是动弹不得,睁不开眼也开不了口,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只记得书儿在高处摔下来被她接住, 而后她自己摔倒了, 她听见许多人焦躁的哭,可叶悠却没知觉。 叶悠觉着耳边嗡嗡的响,困的厉害, 只能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了不知多久,似梦又似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事。 她梦里回到了北境,那是一座别苑,她只能看见前面有一扇门, 她推开,看见了穿着不合身嫁衣的自己,还有一侧的展追。 她看见自己在哭, 展追在恶狠狠的同她说着什么,神情那样重戾,像要杀人却不忍一般。 画面一转,她看见一个女子跪在地上, 展追捏着她的下巴同她说:“你这贱妇, 也敢在她面前造次。” 叶悠见着那女子眼熟,却想不起她的名字。而后眼前一黑,她又看见淑婉被展追揪住,后匕首在她脖子上一抹,淑婉立即毙命。 时光流转,忽又到了那场上,一个少年举着叶悠掉落的簪子问她:“姑娘这是你掉的吧?” 叶悠心头悸动的感觉真切清晰。 翩翩佳公子, 俊俏少年郎。 这个人是当初她一厢情愿那么喜欢的——展追。 …… 记忆深处的碎片一块一块拼凑起来,她知道的,不知道的,通通向她涌来,将她淹没…… 叶悠被吓坏了,她猛然睁眼,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吭。 离她最近的林若若最先听见声音,忙转过身来看她,见叶悠一双杏眼睁的圆大,惊喜的一踮脚,忙朝房间里乱糟糟的一圈儿人道:“醒了醒了,悠悠醒了!” 众人闻言全部挤到床榻前来,叶悠瞬间看见许多人头挤在自己上方。 “悠悠,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曾氏扯过叶悠的手,柔声问。 叶悠脑海里还在消化方才的那些片段,忽然觉得家人都在这种感觉透着不真切的诡异。 梦里她经历了那样的一生,睁开眼的瞬间她脑子里有些混沌,几乎分不清哪面是梦境哪面是真实…… 叶悠不知为何,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哭出声来,钻进曾氏怀中,将她抱的紧紧的。 曾氏一手抱着她,一手摸上叶悠的后脑轻声安慰:“我的悠悠受委屈了,委屈了……” 其实曾氏只知道她跌了一跤,想着叶悠素来娇气,从小受了委屈便这样钻她怀里哭诉,也顾不得旁的,只抱着便好。 叶朗和林若若面面相觑,林若若给叶朗使了个眼色,叶朗于是道:“书儿太调皮,我得好好归拢归拢他,今日连累你摔跤,实在不应该。” 都以为叶悠摔跤是为此,实则叶悠清楚,当时她昏迷并非因为书儿,而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是自己陷入梦里醒不过来。 她丢的那段记忆,终于回来了,她曾经是爱过展追的。 后来展追去了北境,她便一直等,有些事她真的经历过,只不过她忘记了而已。 如今一下子都记起来了,她心里绞着疼,不敢相信她曾经历过失去家人的痛,更不敢相信懦弱如她,居然曾自己独自扛起那么多东西。 “悠悠,可是哪里不舒服?”曾氏扫了叶朗一眼,“快去请郎中再过来瞧瞧。” “奴婢去吧!”佩玉在后,没等叶朗动身便快步出去。 林若若亲自给沁湿了巾子给叶悠擦了脸又擦了手:“你觉着还好吗?” “好,很好,”叶悠微沉了气息,“我特别好。” “这毛病有了两次了,之前也有一次忽然跌了一跤就晕过去了,这又来一次,真是让人放心不下。”曾氏瞧着叶悠脸色苍白,属实有些担惊受怕,生怕是什么不治之症。 叶悠微闭上眼,满脑子想的都是过去的事,还有她穿过的那件并不合身的嫁衣。 . 雨水打湿院中的蒲夜,缸中的锦鲤时不时头钻出水面吐圈圈,偶尔冒出几个泡泡,转瞬被雨滴敲碎。 展追将蒙眼睛的纱布取了,眼前一片清明,每个雨珠子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阿申撑着伞从假山后拐过来,朝屋里套头道:“公子,叶府大公子来了。” “快请。”展追说道,随之将纱重新挂上。 叶朗大步进来,腰里还抱了只酒坛子,重重的搁在展追面前,如今展追的纱布上没有再抹药,之所以挂了个纱布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这会儿隐约能看见人影儿,叶朗还同往常那样壮实。 酒坛子里的酒香扑鼻,展追浅笑:“今日心情这样好,居然冒雨跑来同我喝酒?” “好个屁,”叶朗一边招呼阿申,“去取两个海碗来!” 一边自行坐下。 展追听出他气似有些不平,于是问道:“怎么了?” “叶悠今日摔了,昏迷了两个时辰才醒,我娘怪我们夫妻二人不看好孩子,让书儿闹了她的宝贝闺女。”叶朗道。 这话听的展追心头发紧:“她摔了?摔哪了?严重吗?现在醒了吗?” 叶朗呲牙咧嘴的看着展追,这连续的问话让叶朗忍不住啧啧两声:“瞧你紧张的,和离书都写了,还不死心,还惦记着她呢?” 挺他的语气,夹带着几分轻松,展追冷静片刻,微微沉心:“也是,若她有事,你怎么会来找我喝酒……她……没事了吧。” “现在看是没什么事了,只不过说也奇怪,当时丫鬟乳母都在场,说是从石阶上跌下来的,石阶也不高,也没摔着头,就莫名其妙的晕了。郎中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我这才想来问问你,你和叶悠在一块的时候,她是不是落下什么病根儿了?” 展追微微侧头,仔细想着,从前两个人还在一起时,哪里舍得让她磕了碰了:“不曾有过落病根儿的机会。” “这就怪了,”叶朗一拍大腿,很是惆怅,“说来真怪,醒了之后就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抱着我娘就哭,哭的我心里都连带着不是滋味。” “她……在府里过得不好吗?”展追略微迟疑问道。 “好坏算不上,不过我想问你一句,”叶朗直勾勾的盯着展追脸上的纱布,虽看不见他双眼,只想象着他曾经的样子,“你就忍心这么和叶悠断了?” 展追一抿嘴,半晌没有答上来,他不想断,从来都是不想断,可是叶悠不喜欢他,他没办法,一想到叶悠宁可跳湖假死都不乐意同他在一起,便觉着溃不成军,那种挫败感将他整个人团团围住。第一次觉得人生这般无力。 这人世间终是有他做不到的事。 “我可告诉你一件事,那个叫徐滨的小子进来总往我家窜,拦都拦不住,十分讨嫌,你觉着他是冲谁来的?” 叶朗见阿申将海碗送过来,亲自抱着酒坛子给展追和自己各自满了一碗。 这个他不说展追也知道,这个徐滨的心思他比谁都清楚。 而且他的行踪就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他有心思是他的事,有些事,不是我想拦就拦得住的,决定权在叶悠不在我。”展追故意摸索着桌角,笨拙的将海碗端起,痛饮了一大口。 “你到底还喜不喜欢我妹妹?”叶朗一拍桌子,“我知道,你是想着你这眼睛不能耽误她,可我思来想去,若是她跟了徐滨倒还不如跟你……” “对了,刺客查的怎么样了?”叶朗画风一转,想着最近也没听见什么动静,着实有些上火。 展追摇头,事情没定性之前自然不肯同旁人说实情,只敷衍道:“还没有头绪。” “若不然我帮你查,这么拖着不是个办法!” “不必,我自有分寸。”展追又抿了一口酒,眉目紧紧锁着。 . 酒过三巡,叶朗喝的不省人事,展追命人将他抬下去,暂且歇在厢房里。 阿申见天色已晚便问:“可将叶大公子送回府?” 展追摘下眼前纱布,看了天色和只急不缓的大雨摇头道:“留他在厢房住一晚吧,这种天气送回去也麻烦,派人去叶府送个信便好。” “是,”阿申一顿,忙又道,“公子,方才外面眼线来报,说前日徐滨去了若乔县主在城外的别苑。” 展追微一眯眼,双手背在身后,良久才道:“最近可查到若乔县主身边有什么形迹可疑之人了?” “有一个,是一名男子,看衣着打扮倒不像小厮长随,时常跟着若乔县主进进出出,却总有意无意的挡着脸,看起来二人很是亲密却又刻意保持距离似的。” 展追嘴角微微翘起,低声道:“是了,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一天。” 阿申打量着他的神色,便知刺客事件有了进展,于是又问:“公子可要出手?” 展追抬手,手指停在脸侧道:“还不是时候,再等等,有情况随时来禀。还有那个徐滨也不要放过。” “是。”阿申应下。 展追行至窗前,手重重搭在窗沿,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丁仲庭,我就知道你没死。偷天换日瞒天过海,你以为你躲在若乔的裙下便没事了?真是天真。” 第九十章 一连几日阴雨天气,处处透着…… 一连几日阴雨天气, 处处透着潮湿沁润,今日已由前些天的滂沱大雨转成了小雨绵绵。 展追带着一队人马一路狂奔出城,出来的太急, 展追并未穿蓑衣, 任凭细雨如丝在身上穿针引线。 马蹄飞奔蹄急, 溅起一路泥花。 “就快到了,公子莫急,咱们的已经守在那里, 若是有人对少夫人意图不轨,他们就会出手!”阿申一张嘴,风卷着细雨洒进口鼻。 展追一心策马,一言不发, 眼下已经摘了纱布,双目凝视前方雾蒙蒙的一片,额头青筋暴起。 果然, 淑婉曾经用过的下作手段如今若乔又使了一回,亏得他早有防备。 今日阿申来报,叶悠顶着雨来了西郊,随后不久徐滨跟着出城, 不远不近的跟着叶悠的马车, 形迹可疑,后叶悠进了一处荒废的宅院便再没出来,随后徐滨带着几个人也进了去…… 展追双腿一夹马肚,马儿嘶鸣一声,马蹄加疾。 赶到阿申所说的慌院后,展追翻身.下马,见着门口早已有人守候, 便知他们提前动了手,脚步微缓了下来。 “公子,人已经拿下了。”守门的影卫上前一步微微颔首,目光有些闪躲。 展追的心顿时“咯噔”一下,低声问:“里头什么状况?” “有几个人假装山匪,劫持了少夫人,方才属下进来及时将人拿住,见少夫人缩在角落状况不对……公子您亲自去瞧瞧吧,少夫人,应该是吃错了东西……”接下来的话影卫着实不知该怎么讲,于是便没了尾音。 展追微一眯眼,眼中红丝渐渐加重,咬了后槽牙,冲进院中,破屋的门虚掩着,被他一脚踹开,他长身一入门中,一股浓浓的杀气也随之缠绕而来。 破屋里比冷清的院子要热闹许多,阿申安排的人已经将几个人牢牢捆住,这几人脸生,其中只有一人看着眼熟,那便是徐滨。 “叶悠呢!”展追只扫了徐滨一眼便环顾四周,却没看见叶悠的身影。 虽只是一眼,他眼中的寒意也让徐滨背脊一冷,随之牙关都跟着打颤。 一影卫上前,指了一侧的角屋,低声道:“少夫人在那里。” 展追顾不上多问,大步迈入角屋,角屋的门被人紧紧关住,展追费力才将其推开。 一进门,展追便傻眼了,只见叶悠背对着他跪在地上,整个头浸入一口破缸中,展追冲过去双手握住她的肩将她拎起来,叶悠猛然出水,猛吸了一口气,随后软绵绵的仰在展追的怀里。 展追拧眉看着她,轻拍了她脸颊,水是凉的,可她的脸颊烫的厉害,不仅如此,还挂着异常的潮.红。 叶悠缓缓将眼睛睁开,看的不太真切,不太确定的轻唤了一声:“展追?” “是我,”展追试图将她扶起来,可是她像没了骨头一般,整个人窝着,展追则紧紧抱住她问,“别怕,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吃了什么……我本来……本来随着环儿……可是……”叶悠话也说不全,双臂不觉勾上展追的脖子,投怀送抱。 展追身子一绷,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叶悠的嘴唇便凑了上来,贴在他的耳侧,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啄。 展追觉着不对,双手捧过叶悠的脸颊,见她迷蒙着双目,不清明的样子。 展追恨从心起,一把将叶悠揽入怀中抱起,此时阿申进来,见着叶悠正紧紧黏在展追身上,轻咳了声在展追耳侧低语了两句,展追的瞳孔一点一点撑大,转而便成阴狠。 “将徐滨带上,再去抓那个人回来,其余的人,就地斩杀!” “是,”阿申应下,“公子,现在您是要带着少夫人回府吗?” 展追扫了一眼怀里正强忍着冲动,却一点一点融化的人,想着就这样怕是挺不到进城她便要疯了,想着此处离别苑不远,这才说道:“去别苑,暂不回府。” . 展追抱着叶悠骑马一路飞奔来到别苑,这会儿雨已经下的大了,展追感到叶悠将他的脖子勒得越来越紧,他不免安慰道:“叶悠别怕,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叶悠眼皮发沉,残存的理智让她在半梦半醒之间辨认清楚眼前人的轮廓,是展追没错,可是为什么他好像看得到? 一定是认错了……可是,声音这样熟悉,身上的味道也这样熟悉……应该不会错…… “展追?”叶悠很是不确定的又问。 展追抱着她一路疾走,沉声在她头顶道:“是我,是我,我是展追,你别怕……” 叶悠闭上眼,这感觉她依稀记得,前世她快死的时候,展追就是这样抱着她,也同她说“别怕”,叶悠记得当时她一点儿也不怕,现在也是,听见他的声音后果真就一点儿也不怕。 现在想来,也许这句别怕不是他安慰她的,而是他安慰自己的吧。 展追推门进房,将叶悠放在床榻上,起身要去给她取干巾子擦头发,整个人却被她绑住,二人之间的间隙很快被她贴满,叶悠贴在展追身上,不让他离开。 展追知道她这是中毒所致,他不想趁人之危,更怕叶悠清醒过来她记恨,于是用力将她推开,叶悠仰倒在床上,展追觉着自己方才手劲儿有些重,眼下有些心疼,可见着叶悠一身湿哒哒的,心头更加不忍,于是转身去翻找干净巾布。 转身的功夫叶悠又扑了上来,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嘴里唤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展追握紧双拳,闭了眼,努力缓了气,喉结上下滚动,身子僵直,而后问:“叶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你是展追……”叶悠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喃喃道。 “你可知道你现在……” “我很想你……展追……”叶悠微红的双唇轻启,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声音极轻,展追却听的一清二楚。 他终于再也绷不住,在她的禁锢下转过身来,叶悠又趁机抬起胳膊环住他的脖子。 展追身量高了叶悠大半个头,嘴唇抵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轻轻拂过她被雨水打湿的长发,后拦腰将她轻轻抱起。 屋外阴雨绵绵,一串一串从厚重的乌云层里跌落在树枝上,再滑落入泥土里,溅在池中,荡开一圈一圈水花。 然,屋内飘起阵阵桃花香气,透粉色的纱帐无风而动。 此刻展追也像中了蛊似的神色不清明,额头上的湿汗一滴一滴落在叶悠脸颊上,偶尔冲撞使得她不能承受,时而抓或拍他头脸。 从晌午到傍晚,房内终于安静下来,雨也小了许多,叶悠因为疲惫再加药力的关系沉沉睡去,哪怕展追给她擦拭了身子又换上一身干净寝衣她也全然不知。 展追看着熟睡的叶悠此时脸上那抹异常的红已经褪去,被桃花的淡粉色所替代,这才安心,于是在她额头轻啄一下,又替她好好盖了被子,这才起身去打理自己。 展追收拾妥当来到书房廊下的时候,同徐滨跪在一起的,多了个环儿。 从晌午,这二人便一直跪在这里。 阿申见着展追过来,于是迎上去禀报道:“公子,方才我已经盘问了二人。” 展追停在廊下,转身面对湖面,沉声道:“说。” “那几个冒充山匪的,据徐滨所说,是若乔县主所安排的。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由环儿将少夫人骗出来,而后这几人冒充山匪将少夫人绑了,再由徐滨演一出‘英雄救美’,事成之后,徐滨便可以向将军府提亲……少夫人那样是中了一种……一种情花毒……这毒是环儿在府里下的,我找到她时,她正要去钱庄取银子准备跑路。” 提到环儿,阿申也算熟识,他万万没想到,环儿居然会帮着旁人一同害自己的主子。 阿申不免唏嘘,真是人心隔肚皮。 正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展追大概听了一遍前因后果,便理了个七八,若乔淑婉两姐妹恨死了叶悠,做出这种事的理由太多,徐滨小人一个,本就对叶悠图谋不轨,若乔给他递了个竿子,以他的心性哪有不爬的道理。 若是得到叶悠,一来如了他的意,二来他成了叶将军的女婿,叶将军哪里有不提拔他的道理。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有信心能娶到叶悠,也是因为做了充足的准备。 环儿出门之前便给叶悠下了药,到时候水到渠成,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自然。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展追在他们身边一直安插了眼睛。 展追听了面容平静,但是捏紧的双拳还有僵直的背影中隐约透了杀意。 阿申轻提了一口气,知道展追这样,便是正在盘算如何杀人了。 展追盯了湖中的荷叶半晌,才转身提步进了书房。 环儿听见脚步声,并未敢抬头,只盯着展追的一双云纹靴上下牙磕碰个不停。身子也止不住的抖,门外一阵风吹过,她汗毛竖起,久久不平。 徐滨和环儿不同,冷眼瞧着已经坐在他们面前的展追,展追眼睑垂下,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案。 面容看似平和无波,气势却十分逼人,压抑的徐滨几乎喘不上气来。 即便如此,徐滨也还想博一把。 第九十一章 “展追,你凭什么将我抓来…… “展追, 你凭什么将我抓来!”徐滨从地上爬起来,朝前挪动了两步,跪得久了, 膝盖酸疼, 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展追微眯了眼, 看了他片刻,手指停住,想到他对叶悠起那种念头便恨不得将他撕碎, 不过现在他知道还不是时候。于是展追冷笑一声:“凭什么?徐滨,你胆子不小,还敢这样问。” 徐滨瞧着他的冷笑有些发怵,嘴唇微微抖了一下, 还是硬着头皮辩道:“展追,我知道现在你在京城一手遮天,连皇上都纵容你, 可你不能欺人太甚。” 徐滨话音才落,一只砚台便朝他丢来,正砸在他头顶,徐滨躲闪不及, 摇摇晃晃朝后闪了两步, 随后额头的大口子往外冒血。 吓得环儿惊叫一声,但是才叫出声便后悔了,惊恐的扫了展追的神色,捂住嘴身子往后缩了缩。 环儿眼下悔不当初,她知道展追的手段,本来还想殊死一搏,没想这么快就被人抓住, 一点儿跑的机会都没有。 徐滨抬手摸上一片腥热,刺目的红染的他满手都是,他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指着展追道:“展追!再不济我父亲也是朝廷命官,你敢对我这样动用私刑!” 展追身子朝后仰,轻飘飘的笑了两声:“别说是你,今日你爹在这,你也没个好,谁的人你都敢动?” “叶悠还是你的人?她同你早就没关系了,我爱慕她多年,当初若不是你在中间横插一脚,说不定叶悠嫁的人是我!如今你们已经和离,你居然还这般放肆!” “和离?”展追头一歪,“有件事你怕不知,叶悠的和离书,她并未交给我,两封差一封,何来无关系一说。叶悠如今还算是我展追的人,你却不安好心,处处殷勤,今天就算我就地把你打死,你也没什么好辩驳的。” “就……就算……”徐滨的气焰明显消散不少,“就算你们没有完全和离,可是今日的事,你凭什么将我抓起来!今日我也是为了救人,况且,我并没有做什么!” “你还想做什么?”展追怒而起身,环儿见了为之一颤,再次往角落里缩了一缩,“你旁边的那个人已经将前因后果都招了,你还敢狡辩?” 徐滨有些不敢置信的睁圆了眼睛,看向环儿,此时的环儿哪里敢看他,只闷闷的垂着头。 二人跪在这里一直由人看着,交流不得,怎想这环儿会全都招了。 不可能!他不信!一定是展追在诈他! 展追冷笑着走上前去,甚至不愿意再看徐滨一眼:“你应该庆幸你今天没动叶悠的一根头发,若不然死的不光是你,我还会屠你满门。” “你当真以为京城没人治你?”徐滨低吼道。 “即便有,那个人也不会是你,”他阴沉着目光看向徐滨,而后扬声道:“阿申。” 阿申听见唤声便进来:“公子。” 展追转身回到桌案旁坐下,轻飘飘的道:“好好招待徐公子,再送徐公子回老家。” “是。”阿申应着,随即朝门口招呼两下,几人利落进来,还没等徐滨挣扎叫喊便将他捆住,拖了出去。 环儿偷偷用眼角瞄着,徐滨就像条离了水的鱼,胡乱又绝望的扑腾着,嘴被捂住,甚至都再没了求饶的机会。 “阿申哥,这人怎么处理?”一影卫低声询问。 阿申拍了他肩膀道:“有什么手段,便用什么手段,再拖到乱葬岗解决了,公子爱干净,别弄脏了别苑。” “明白!” 阿申冷眼瞧着徐滨被带走,而后又转身进了书房。 环儿见阿申进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向他投来乞求的目光,阿申知道她没救了,也不想替她求情,于是偏过脸不去看她。 环儿顿时明白了,如今没有能救她的人了。 不过她灵光一闪,重重往地上磕了两个响头:“公子,奴婢知道错了!奴婢把该招的已经招了,奴婢一时糊涂,错了主意,求公子,不,求姑爷饶命!” “你可知你害的是谁?”展追冷声问道。 “奴婢本来没有害姑娘的意思,奴婢只是想着,徐滨他一心念着姑娘,若是娶了姑娘,也会待她好,所以……所以奴婢才在姑娘的茶水中下了药……”这样的谎话摆明了展追不会相信,她自己也编不下去,只能求饶道,“姑爷饶命,奴婢真的只是一时糊涂……” 阿申眉头微动,一时想不通为何环儿会变成了这样,她是陪嫁丫头,叶悠待她不错,若是说她从何时起了二心害主……该是夫人提起让她做妾室的时候吧。 她被羞辱一顿后赶出府,心有不平,这口气忍到了现在。许是想到当初有了那么一出,若是叶悠知道了,叶府怕也待不下去,干脆就走了这一步。 想到此,阿申背脊一阵恶寒。 “你应该还有什么事没吐干净。”展追端起手边茶盏,轻吹了茶碗边的浮叶,喝了起来。 环儿明显身影子颤,眼珠子在眼皮下乱转,此刻是在思索打量,剩下的话该说不该说。 “你常出门去见的那个男人是谁?”展追将茶盏搁下,低声问道。 环儿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他果然知道了…… “不说?”展追嘴唇微微勾起,眼里却没有笑意,“丁仲庭究竟给了你多少银子你才肯铤而走险为他卖命,从锦城回来的路上,丁仲庭故技重施,带着人刺杀我,害的我险些瞎了。这笔帐,也得算在你头上。” 环儿眼下彻底瘫了。上唇磕碰下唇,连气都几乎忘了喘,脸色白的发青,堪与死人媲美。 “我本意想留你一条命,看在叶悠的面子上,没想到你打我的主意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联合着旁人害她,”展追终于抬起眼皮瞧了环儿一眼,“你是想去千桃馆,还是想回北境为奴?” 环儿闻言瞳孔紧缩,唇齿微张,整个人抖如筛糠,千桃馆为何处,京城无数花楼中的一座,开在市井杂街处…… 北境为奴……北境人市上多少人被买来卖去,丽娘和什锦是命好的,其他人哪里有机会像人一样活…… 这两种无论哪一种,都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杀了她吧。” 环儿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一双木讷的眼睛重新泛起神采,几人同时朝门口看去,只见叶悠头顶简单挽了个发髻,身上穿的是展追的外袍,外袍宽大,穿在叶悠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的,长袖连她手指都齐齐盖住。 叶悠此时目视前方,既没看展追,也没看旁人。 “姑娘,我错了,姑娘,姑娘……”环儿爬过来抱住叶悠的大腿,死命摇晃着,这一刻,她的泪如泉涌,哭的凄惨,叶悠也分辨不出是真还是假。她无暇去理会。 叶悠对她的求饶无动于衷,只道:“杀了她,不必折磨她。” 展追见着叶悠,便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见她神色暗淡,便知她的心也是疼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即便是条狗也会有感情。平日常在身边的人,如今用这般肮脏下流的手段坑害她,谁又能忍。 让她痛痛快快的死,已经是对这种人最大的恩赐。 展追心口有些触疼,这样的叶悠,他疼惜。 展追只又道:“你的人,你自己做主,你若下不去手,我再来。” “环儿,方才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你也是女子,却用这样的手段害我,你也知我不喜欢徐滨,若是让他得逞,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即便如此,你还是做了。”叶悠轻叹一口气,“我自认为,我叶悠待你不薄,从小到大,我没有罚过你和佩玉一下,甚至不曾骂过两句,可人心,终是换不来人心。如今我不让旁人折磨你,并非我无用的心软作祟,而是为了还你一情。” 说着,叶悠目光一垂,扫上环儿露出的一节小臂,上头有一块烧伤留下的疤痕,叶悠咽了下口水接着道:“记得你刚进府里的时候近年关,那时我调皮,燃了炮竹去玩,不料将自己身上的棉袍点着了,我被火包住,是你第一个扑上来抱着我在雪地里打滚,我走运没伤到,你却留了这个瘢痕,你救我一次,如今我也救你一次。那药,是你骗我吃的,罪无可恕,我能做的,就是给你个痛快。” “姑娘!”环儿紧紧抱着叶悠的衣袍不肯放手,“姑娘,看在奴婢救过您的份上,求您了……” “你害的不光是我,还有他,旁的,我救不了你了。”叶悠抬手虚指了座上的展追,目光却并没有对上去。 展追看向一侧的阿申,阿申会意,再次朝门口招呼几个人进来,用力掰开环儿的手指,捂着她的嘴将她拖了出去。 阿申刻意跟出去一段距离,而后低声吩咐道:“干净利落解决了便是。” 阿申与环儿相识一场,手下留情也是必然。 瞬间,屋里清净了,只剩下叶悠和展追两个人。 展追直勾勾的盯着叶悠,一时间有些坐立不安。在叶悠目光瞄过来的瞬间,他心虚的别过眼去。 再看他时,叶悠神情有些不自然。 展追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之前的事情,不晓得她还记不记得,这时间过来,怕是要‘寻仇’。 展追回忆起之前的场面,纵使平日耳白如面,此刻也不由得红了耳轮。 叶悠提着步子轻慢的朝他走去,身影覆盖在他身上,即便如此,展追都没敢抬头,只盯着叶悠身上袍子的暗绣花纹。 叶悠居高临下的盯了他半晌,这才轻声问他:“眼睛好了?” 第九十二章 叶悠居高临下的盯了他半晌…… 叶悠居高临下的盯了他半晌, 这才轻声问他:“眼睛好了?” 展追身形一怔,眨巴了两下眼睛,伸出手指挠了眉尾两下, 语气含糊:“也没算全好, 就是还有点……” “好了还是没有?”叶悠声线忽然拉高。 “好了。” “……” “什么时候好的?”叶悠又问。 展追这才敢抬起眼来, 对上叶悠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前些天。” 叶悠双目盯着他的瞳孔看了半晌,聚焦明亮,同从前一样。 “这么容易就好了?”叶悠上下打量他, 面容疑惑,“你是不是压根就没瞎?” “天地良心,我没骗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展追双手一摊, “若不是如此,我怎么肯写那封和离书。” 此刻二人都默契的不再言语。展追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你不是在睡觉吗,怎么过来了?” 叶悠闻言眼皮一跳, 又问道:“我是你带过来的?” “嗯。”展追又垂下眼睑,想到之前的画面,一时间没了底气。 叶悠忍不住眼一红:“我的衣裳呢?” 叶悠对于之前的事只隐约记得片段,并不算很清晰, 醒过来的时候只穿着宽大的寝衣, 自己的衣物全都不见,打开柜子都是展追的衣袍,只好胡乱穿了一件出来。 展追心虚的不敢抬头,虚指了外面:“让人拿去洗了。回来时雨下得大,你的衣裳都没法穿了,别苑也没有女子的衣裳,丫鬟婆子的怎么能让你穿, 所以……” “谁给我换的衣裳?”未等他解释完,叶悠又急着问。 这问题太过严峻,他迟钝了片刻硬着头皮道:“我……” “只换了衣服?”叶悠依旧不依不饶,这会儿脑子彻底清醒了,之前的桩桩件件一点儿一点儿的恢复成一个完整的画面。 记忆不会骗人,身上的酸疼更加不会骗人。 “叶悠,”展追实在受不了她这样的盘问,想着男子汉大丈夫,哪里有这样骗人的道理,于是从椅子上站起,直勾勾的盯上叶悠的双目,“你怪我也好,骂我打我都好,可是我不能骗你。环儿给你下了药,那药……” 展追所有的勇气到此为止,接下来的话他实在没脸说下去,干脆挺直了腰板脸朝叶悠凑过去,又抓住她的手腕在自己脸上比量:“任你打骂,到你出气为止!” 叶悠手腕被他抓着,一动不动,只斜眼看着他。 展追这样瞧着叶悠,二人距离相近,他忍不住喉结上下滚动两下,心里没底她接下来会如何。 叶悠眨巴两下眼睛,将手腕从他掌中抽离出来,而后垂眸道:“我饿了。” “饿了……”展追整个人懵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又仔细观摩她的神色,看起来并非生气,更像是同他撒娇。 展追觉着自己眼睛又不好用了,站在原地不动,只等着瞧叶悠接下来的情绪变动。 见他半晌也没反应,叶悠终抬起头来重复道:“我说我饿了,你要么让人去给我做饭,要么送我回府!” 展追这时才捋顺了脑海里的那根筋,心头虽然一阵惬喜,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他当然不愿意叶悠回府,于是忙去张罗饭菜。 厨下干活麻利,没多久便摆了一桌子,放眼一望,都是叶悠爱吃的。 展追殷勤给叶悠递上筷子,叶悠也没同他客气,自然接过。 这一顿饭下来,展追或是给添菜,或是坐在一侧安静看着她吃,这样安宁舒坦的时光太过珍贵,他一眼也不舍得落下。 “接下来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叶悠搁下筷子柔声问。 一提到这,展追眼中笑意散去,明白她所指为何。 “丁仲庭的事,不急,这次若乔和他,谁都跑不了。”展追见她吃完了,抬手拎过茶壶给她满了一杯,递到手中,而后瞧了眼窗色,天已然黑透,他眉目间也不由生出几分黯然,“一会儿我送你回府,别怕,不会再有事了。” 叶悠手里的茶只喝了一口,便放下,随后起身:“我累了,先去睡了。” 展追一听有些出神,直到叶悠将出门他才反应过来,忙起身将她扯住,小心翼翼的问:“你不走了?” 叶悠细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这对展追来说,便成了天大的好事。 展追大着胆子将叶悠拉的离自己近了些,一字一句轻悄的问:“你之前说的那句‘想我’是真的吗?” 叶悠睫毛轻颤,又想起之前的混乱来,只记得二人贴在一起说了许多,本就神智混沌,哪里还记得自己说的这一句。 “不记得了。”叶悠目光闪躲低声道。 这无疑是自投罗网,她分明记得。 此刻的展追心情激荡,那股会心的笑意怎么藏也藏不住。 “叶悠,我想……” “你之前过的也苦,我都记得,孤身一人在北境时,日子再难都不舍得卖我给你的金箍,你以为我父亲杀你家人,没想始作俑者是丁仲庭,说到底你从没有害过我家人,祖母和荨薇还是一直由你护着,”叶悠的手指在宽大的袖口中轻轻绞着,故作镇定,“而且后来是你让我家躲了一劫,我当谢你才是。” 随着叶悠的说辞,展追的眉眼一点一点高抬,先是震惊,后是安慰。 他微抿了唇,好久才问出:“你……想起来了是吗?” 叶悠无惧的对上他的眼睛,郑重点头:“是。记得你拾到我的簪子,记得你问它是不是我的,还记得你从北境回京将我救下,还有……” 说到动情处,叶悠委屈的眼泪掉了出来。 她想到那身不合适的嫁衣,想到展追掐住她的脖子,还有,他曾经的妾室们。 她不落泪还好,一落泪展追便不知该如何处之,顿时觉着心都要碎成渣滓,忙双手捧过她的脸颊,将眼泪接入掌心,从前的糊涂事太多,他每每想起悔的肠子都青了。 一时手足无措,只知道喃喃哄着:“叶悠你别哭,别哭,都是我的错,我让你打让你骂,随你怎么都行,只要你不哭。” “我很讨厌你。”叶悠也怪此刻的自己没出息,说流泪便流泪。 “我知道,”展追微弯下身子,拇指擦着她的泪,“我是混蛋,我不是人,我从前总欺负你,你恨我怨我都是我活该,叶悠你说,你怎么样心里才能痛快?只要你痛快了,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你说的,我都能答应你!” 叶悠果然抹了一把泪,袖口潮了一道,轻咬了下唇这才噘着嘴道:“我瞧着你有些嫌弃,你之前那么多妾,还有淑婉,想着你碰过那么多人,我便不痛快,因为这个,我便不想要你了……” 展追第一次觉着自己无辜,想解释又觉着百口莫辩,毕竟现在死的死没的没,谁能来给他作证。 他双手捏住叶悠肩膀极力解释:“不,你误会了,我没有……一个也没有,从始至终都只有你而已,我可以发誓!” “你胡说,那些人的房间你哪个没去过,你那么坏,怎么会没碰过别人!”叶悠越说越委屈,想到之前遭受的种种,一时间泣不成声。 “真的没有!”展追内心焦灼,她一哭,他便更慌了,得寸进尺将叶悠整个人都搂进怀里,轻轻揉着她肩背,“对不起……我真的没有。” “你还拿荨薇要挟我,要我在冰天雪地里跳舞……”叶悠握着拳头用力敲打在展追身上,这会儿心口郁结,越发后悔,想着应当离开这里,不理他才是。 于是挣扎着从他怀里脱离,再顾不得旁的,转身便要走。 这回展追哪里还舍得放开她,她没走出去两步,便又被人捞了回来:“叶悠,你随我过来!” 叶悠被他扯着,来到桌案边,展追一只手拉着她,一只手在抽屉里摸索,好一会儿才掏出一把短剑,塞进叶悠手中:“你拿着,随你怎么扎我,怎么解气怎么来,我都受着!旁的我都认,都是我混,可只有一件我得说清楚,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展追从头至尾,只有你一个女人,没有旁的。我是进过她们的屋子,也只是进过屋子而已,她们的手指头我都没碰一下。” 叶悠瞧着手里的短剑,愣了一会儿神,展追见她不动,于是夺过短剑将剑鞘拔出丢到一旁,又将剑柄塞入叶悠手中让她握住,抬手指了自己心口:“来,朝这里扎!” 叶悠依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要狠狠地扎进去,思量许久,奈何真的没出息,手上力道一松,短剑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阵脆响。 展追垂目瞧着那柄短剑,心里不是滋味。 叶悠短剑虽未拿住,此刻瞧着展追的脸反而有了主意,一咬牙抬手便是一巴掌。 她觉得自己已经用了全力,掌心火辣辣的疼。展追抬眼瞧她,一动未动。 “这一巴掌,是打你让我在冰天雪地里跳舞,”话音才落,抬手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是你过去掐我脖子!” 展追眼角微微垂,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下了。 叶悠觉着这两下过去,心里顿时痛快不少,于是抬手又甩了一巴掌。 第九十三章 “这些是为了你纳妾。”叶…… “这些是为了你纳妾。”叶悠这几个巴掌甩出去, 手心火辣辣的疼,展追原本苍白的脸上两侧浮出不正常的绯色,隐约还透着指痕。 展追一声不吭, 垂下眸子盯着叶悠的袖口, 袖口宽大, 将她的手掌覆盖住,展追将她的手扯起来,放在自己掌心, 果然见着她整个手掌一片热红。 展追用自己的双手包住她的,指间反复摩挲着,少顷抬起脸,浅笑一下, 说道:“手疼了吧,待我给你揉一揉,一会儿接着打。把所有的不痛快都发泄出来, 这些都是我应该受的,只要你心里舒服了,我就安心了。” 叶悠不知为何,心头梗了一下子, 将手从他手掌中抽离出来, 倔强的咬着嘴唇。 “只打你怎么会解恨!”叶悠恨恨地道。 “那你说,你想怎样?”展追又道,“你想怎样就怎样,都是你说了算。” 叶悠沉吟片刻,说道:“这可是你说的。” “嗯,”展追点头,目光诚恳, 眼下只要她开心,他才不在乎旁的,“你要我的命,我也给。” “我要你命做什么,”叶悠一甩袖子,“去找人将我衣衫取来,我要回家了。” “不是说累了要去歇着,怎么又要回家了?”展追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忙又改口道,“连日大雨,处处潮闷,衣裳浆洗去了定是干不了,你若穿着我的衣裳回府,你就不怕你哥笑你?” 他凑过来,笑意中带着复杂的意味。 “公子,丽娘来了。”阿申突然在门口说道。 展追忙道:“让她进来。” 一听丽娘,叶悠的眉目微微挑了挑,忽又想起什么,转头问道:“我走后……你没对丽娘怎么样吧?” 他的脸色明显不好,这话被他曲解了,他心想着,环儿那种被强塞进来的他都不要,怎么会对丽娘怎么样。 见他神情不对,叶悠这才意识到他误会了,于是忙解释道:“我是说,关于丽娘教我泅水的事,你没有责怪她吧?” “没,”展追笑眼微眯了下,“这丫头的脑子木,没那么多心思,你怎么教她,她便怎么做,我责怪她作甚。” 话音才落,展追便发觉一道冷然的目光朝他投过来,这时反应过来自己又说错话了,叶悠的目光仿佛在询问他,“你是说我心思多喽?” 尚来不及解释,丽娘便进了屋。 丽娘一见叶悠便哇哇大哭起来,展追拧了下眉头,这丫头还真是没什么脑子,不分场合想哭便哭。 “夫人,奴婢可见着你了!”丽娘哭的眼泪连成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关于丽娘的记忆,叶悠亦是一清二楚,她确实如展追所言,没那么多心思,不过叶悠觉着,这个时候丽娘过来,定是展追安了旁的心。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展追,展追只见一眼便会意:“我怕别苑你无人可用,所以让丽娘过来,好歹是旧人。” 叶悠还来不及说话,展追又补充道:“下午你睡着的时候,我派人去给你哥送了信,只说你在我这,没说旁的,我怕他知道了会去若乔那里算账,到时候会坏事。” 还有一句他未敢说,就是叶朗回话,若是雨势太大,就别回来了,住下吧。 展追顺势放眼看向院中细雨如丝,一时心情复杂。 丽娘依旧哭个不停,也不知是见人喜悦还是之前在展府待的憋屈,展追上前一步,目光微微一扫过她,丽娘顿时就不敢吭声了,像只绵阳,只时不时的抽抽两声。 见状,所说展追没给丽娘委屈受,叶悠自是不信的。 “丽娘你先下去,我和少夫人有事要说。” 闻声,丽娘擦了眼泪出门,叶悠蹙眉,想着方才他说的那句“少夫人”,刚要反驳,只见展追又近了一步,双手捏过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摆正方向,正对自己。 “你告诉我,你的气消了没?”展追一顿,“不对,消了一点点没?” 叶悠不说话,也不抬眼,之前吃过药的缘故,总是觉着脑子昏昏沉沉的,眼皮沉重,随时要瞌睡。 这药多厉害,展追清楚,吃过凶猛亢奋,药劲儿过去后便得萎靡总要瞌睡两三天。 展追捧过她的脸,一双存着星月似的眸子专注凝着她:“求你赏脸,留下来,要不然你走了,生气的时候去打谁?” 叶悠抿嘴一笑,这一笑不打紧,将展追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整个又勾起来。 “这样好不好,你想打的时候只要给我递个眼神,我便将脸贴过来,如何?”说着,展追手掌下滑,握上她的手腕,又举在自己脸侧,比量了两下。 “我没心思跟你玩。”这困倦说来便来,叶悠有气无力的说着。 展追神色忽然认真,手上一用力,将叶悠整个人都塞进怀里紧紧抱着。 他的脸贴在叶悠脸侧,而后听见他的声音沉沉传来,似是极力压低了声线:“叶悠,回来吧,好吗?我……我想你想的要发疯了。” 这话即便说出来他也是毫无底气的,叶悠那么讨厌他,宁可装死也要跑,他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可是他就是想,控制不住的想她。 即便会惹她讨厌他也要说。 叶悠窝在他怀里没出声,久久才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眼:“我困了。” 一时间展追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哭她对自己所言没回应,笑是她也没说要走。 “好,那就回去休息。”展追说着,弯身将她拦腰抱起,缓缓出了书房。 从书房到卧房,一路不长,叶悠接二连三打了几个哈欠,将她小心放到床边,伸手将鞋子褪去。 这鞋穿的也是他的,根本用不上脱,只轻轻一甩便掉了。 没寻思旁的,展追顺手去解她腰间的系带,叶悠猛然精神起来,一把将他的手打掉:“不用你,你走开。” 展追一怔,接着便起身乖巧立到一侧。 叶悠双手摸上系带,后一扭头,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你怎么还在这?” “看你躺下,我便走。”展追低声道。 “不用,你出去吧。” “你这是……”展追迟疑,“你这是怕我看不成?” 心里想着,这便是了,目光扫向床榻里侧,又一想晌午回来时候,两个人是如何缠拧,心尖儿有些澎湃。 同样的事也在叶悠脑子里过了一遍,叶悠的脸色同现在展追的一样,只不过展追是被打的,她是羞的。 “你躺下吧,我不看。”展追抬步来到八仙桌前,背对着叶悠倒了杯水,“我有话跟你说。” 叶悠一动不动,理了理不合身的衣摆道:“说吧。” “那些人,我真的谁都没碰过。”展追听见身后无声,转过头来,眼神真诚。 “嗯。”叶悠像是无心随口答了一声,让人更加摸不透究竟是信还是不信。 “你不在的这两年,我也不曾碰过旁人。”展追将杯子放下,过来坐到叶悠身侧,极力解释。 “你不是都说过了吗,何苦再同我说一遍。”叶悠揉了揉眼,指着外面,“出去吧,我困的厉害。” 展追无奈,又怕扰了她她烦,将想说的话通通咽下,只问:“你真不走了?” 叶悠摇摇头:“看心情。” “明日我带你去临江楼如何?”说着展追又殷勤凑过来,“你从前不是说爱吃他家的炒肉?明日我陪你去好不好?” 叶悠这会儿懒得理他,见他不走,便直直朝后栽倒,又翻了身,闭上眼睛睡去。 展追只能在后面瞅着她的背影,心里虽然失落,但是转念想过从前给她那么多委屈,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当年她心念自己而得不到回应的滋味,他如今也算尝了,算是轮回。 他该当受着的。 展追起身亲自点了安神香,一夜也不舍得离开,只坐在床边静看她的睡颜,叶悠夜里翻了个身,面朝他,展追一阵惊喜,手指忍不住沿着她脸上的轮廓一路滑下。 一夜安眠,叶悠醒来天已大亮,屋里淡淡的安神香气未散,她翻了个身,手边摸到了个奇怪的东西,侧目看去,是展追趴在床沿睡着。 叶悠见他衣裳穿着,想来一夜就是这样对付过来的,抬手摸上自己的衣襟,想到昨夜该是没脱外袍,怎的这会儿身上又只剩下寝衣。 叶悠心下一急,一脚踢在展追肩头,将睡梦中的展追踢了个懵。 展追抬起头来,这一夜不得伸展,脖梗酸疼的厉害,又受了她这一脚,越发酸爽,睡眼朦胧见叶悠正一脸愠色坐在床榻中央。 “醒了。”展追稍稍歪动了下头,发现自己好像落枕了。 “我的衣裳谁给脱的?”叶悠嚷道。 “我,”展追供认不讳,“我见你穿着外袍睡觉,怕你睡得不舒服,便将外袍去了。” “你一晚上都在这?” “嗯。”展追揉着肩膀承认,“不过你别怕,我旁的什么都没做,只是守着你而已,不是说好了,今日我带你去临江楼吃炒肉。” “谁跟你说好了,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答应,”叶悠翻了个白眼儿,“去将我衣裳拿来,今日可干了吧!” 第九十四章 展追知道再没什么理由能将…… 展追知道再没什么理由能将她留住, 眼神闪过一瞬的黯然,于是缓缓起身,朝外面道:“来人。” 稍许便听门外有人进来, 是佩玉。 “姑娘。”佩玉只是轻轻一唤, 叶悠同展追的目光则一同聚焦在她的脸上, 带着不同程度的震惊。 “佩玉你怎么来了?”叶悠问。 只见佩玉来到叶悠床前,先是给展追请了安,而后才道:“姑娘, 是大公子让我过来的。大公子说,姑娘在此处,怕是多有不便,让我来照顾姑娘。” “正好, ”叶悠并未多想,从床上下来,“伺候我梳洗吧, 咱们这就回府。” “姑娘,怕是回不成了。”佩玉目光有些躲闪。 “怎么?”叶悠问。 “将军府里上上下下都在翻新,没个住人的地方,这两日夫人带着老夫人还有表姑娘去了山上庵里住, 少夫人和小公子让大公子送到了庄子上。总之能打发的都打发了, 连大公子都找地方住呢。” “好好的翻新做什么?”叶悠拧起眉头,没有留意到展追在一侧悄然惬喜的神情。 “公子,叶家大公子来了。”阿申在门口唤道。 叶悠眼皮一跳,刚要冲出去,忽又意识到自己蓬头垢面的不适宜出门见人,于是只能眼见着展追夺门而出。 叶悠隔着窗上的胧纱看向院中,只见叶朗大步进院, 而后展追乐呵呵的迎上去,两个人在院子里嘀咕了好一阵,最后只听叶朗扬声道:“那这些日子就麻烦你了,我和我家妹妹都得在这打扰一段时间,将军府什么时候修好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展追背对着窗子,什么样的表情叶悠没看见,但是叶悠不傻,这是什么意思,叶悠明白。 这是展追搬了救兵过来。 叶悠一甩袖子,离了窗前。 佩玉目光随着她,小心问道:“姑娘,我伺候您梳洗吧。” “梳洗,梳洗后出门。”叶悠没甚好气的扯着寝衣上的暗绣云纹,心里又气又觉好笑。 展追知道这次叶朗为了他们的事可下了血本,兜着圈子折腾了一大家人。 展追将他请到正堂,二人闲话家常。 叶朗悠闲抿了一口茶,而后得意道:“那日接了你的书信,我便知你二人有戏。这修缮府邸也不全是因为你,只不过借了机会重新整修一番,毕竟住了多年,中间又闲置许久。” 叶朗将茶盏搁下,扫了展追一眼,见他眉宇间隐约有些愁色,于是宽慰道:“我妹的性子,我最清楚,她就是整日别扭,之前同你分开,我见她在府里过的也并不是十分痛快,眼见着你眼睛没什么事,不如你们二人就此和好。” “我现在也拿不准她,”展追无奈摇头,目光瞥向院中的梧桐树,这会儿日头升腾,正罩下一片光影,“我们的事,复杂的多,怕是能解的只有我,只是不知道她肯不肯给我机会让我解。” “怎么不给机会,”叶朗一抬眉梢,从怀里掏出个匣子来丢给展追,“这是你当初让我交给她的东西,这次我给带来了,听那佩玉讲,她一直就没打开过,更没写你那份儿,你说,这是不是就给你留了机会。” 展追一把将那匣子接过,手指轻轻抚过匣子上的雕花,这匣子是他看不见的时候过了他的手,如今也算是第一次见。 展追并没有将匣子打开,而是反复掂量叶朗的话,她……当真给自己留了余地吗? “公子,佩玉陪着少夫人出门了。”阿申从门外进来,抬手虚指了门口。 “去哪了?”展追心一凉,想着她竟还是走了吗。 “佩玉小声同我说,少夫人有话,打算去异域街那头。” 展追沉默不言,知道她去那里找谁。 “这丫头,定是跑去喝酒了,从前我总带她去那里,后来她只要一有心烦事便往那里去,”叶朗起身,对着展追,“你去盯着看看吧,那里毕竟鱼龙混杂。” 展追不愿耽搁,闻言忙将匣子放下,尚未开口便又被叶朗拦下:“你不必顾及我,我自己在哪都能待,你且照顾好我妹妹就成。” 展追将心一沉,有了这话还担心什么。 于是二话不说带着阿申出门去。 “她们是怎么去的?”才踏出门,展追便问。 “是乘马车去的。”阿申道。 展追在心里细算了路程,心里有了些盘算,想着这里离异域街并不近,若是骑马去定能赶在她们前头。 “去备马!”展追微一扬手说道。 . 从城外到城里,叶悠颠簸了一大圈儿,先是去了将军府,果然见得里外都搭了木架,从小到大还真的没见过这般兴师动众的时候。 “姑娘,您看了吧,这还要修很久呢。”佩玉睨着叶悠的神色说道。 叶悠轻笑一声,将马车的帘子放下:“我哥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去异域街吧。”叶悠扬声朝马车外说道。 “姑娘是想那里的梅子酒了吧。”佩玉说笑着。 叶悠微微侧目,瞧着佩玉漫不经心的样子,不免有些好奇:“你为何不问环儿去哪了?” 佩玉眼珠子一定,轻轻抿唇,目光黯然:“今日见了阿申,前因后果他同我讲了一遍,我也清楚了个大概。” 佩玉轻叹一口气:“她做这样的事,什么下场都是应该的,怪不得旁人。她从前种种古怪都有了解释,心已经飞了,人就怎么都回不到原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叶悠问。 “只是她用错了心思,她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是错安了心,姑爷心里只有姑娘,没有旁人,阿申同我讲了许多,这两年您不在,姑爷整日是怎么过的,要么就整日喝酒,要么就整日发呆,后来又信了鬼神,四处寻访高人,招魂的神婆、阴阳,找了一个又一个……”佩玉抬眼瞧着叶悠,大着胆子接着道,“姑娘,恕我多嘴,即便从前姑爷对您高傲许多,可最后这门亲事也是他求的,且婚后对您一心一意,这些奴婢都看在眼里。” “我知道,”叶悠垂下眼睑,手指抠着帕子上的翠鸟图案,“我只是心里有些憋的慌。” 旁人自然不记得他的那些女人,可是汤贺儿,陈双双她都记得,如何又不知。 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么会不介意这些事。 . 叶悠到了云筝家的小酒馆时,门口空无一人,云筝没有像平时那样在门口揽客,心下正好奇,入了馆子方觉不对,今日冷清的特别,店里竟一个顾客都没有。 提裙进门,见戴着面具的云筝像从前那样坐在桌前,见她来了,目光才有些呆滞的朝这边看来。 “姑娘来了!”云筝的母亲破天慌的从柜里出来,用蹩脚的中原话招呼她。 从前云筝的母亲只在柜里,见了人也只是微微一笑,因为中原话说不好,所以不常讲话,今日倒是头一遭。 “云筝。”叶悠目光定在云筝身上,云筝眨巴两下眼睛,依旧不说话。 云筝娘扶着叶悠坐下,随后又捧过来一坛梅子酒,边启边道:“姑娘莫怪,云筝病了,伤了喉咙,这两日不能讲话。” “原来是这样。”叶悠喃喃低语,总觉着今日云筝不大对。处处透着古怪,若不是她着着往常的宽大衣衫,挂着和从前相同的面具,叶悠便认不出她了。 梅子酒香气四散,勾了叶悠的思绪,叶悠忍不住搓了搓手掌,将面前的瓷碗端起,轻饮了一口。 酒香缠绵唇齿之间,叶悠满足的咽下,不免露出一脸快意:“还是一样好喝。” 话音一落,叶悠将碗端起来喝了一大口,云筝定睛望着她,见碗空了,又替她满上。 叶悠心里不舒坦,一连饮了几碗,已经有些晕晕乎乎,脸颊有些发粉。 云筝娘像是有所准备,居然递过来纸砚,云筝将纸取出,在上面随意写了几个字,伸到叶悠面前。 叶悠睁着眼睛惊异的盯着云筝写字,虽然字迹潦草,却也勉强能够看清。 上面写着她的问题“你有不开心的事”。 叶悠一笑,迷迷糊糊的时候很容易忽略许多细节,她接过纸反复看了几遍,而后道:“想不到你会写中原字啊,你不简单。” 随即将纸往桌上一拍:“是,我不开心,一点儿也不。” 佩玉觉着这些话她听了似乎不太合适,于是转而退到别的桌上,吃着云筝娘为她备下的瓜子。 “为什么”,云筝又写。 叶悠摇头:“我也不知道,本来,他的眼睛好了,我当开心,是,他眼睛好了,我是开心,可是……可是……” 叶悠长吸一口气又道:“我知道他会对我好,可是一想到他有过那么多女人,我就不开心。” 叶悠说着,端起碗又送了一口,这一口喝的急,将她呛的不轻。 她重重咳嗽几声,云筝在一侧替她拍背。 良久,叶悠的咳嗽才平缓下来,眼圈儿却有些红了,微微哽咽:“我以为,我打了他几个巴掌心里就会放下,可是根本放不下,从前种种都是纠缠,到底是梦一样……” “怎样你才会开心?”云筝又写。 “我不知道,”叶悠摇头,“若是我知道,也不必这样难受了。” “你还喜欢他吗?” 叶悠借了酒力,没有片刻伪装,点了点头:“喜欢,麻烦的便是喜欢,若是我不喜欢,何必如此。” 叶悠捧起碗,又送了一碗,这梅子酒香甜好喝,后劲儿更足,眼下已经是晕晕乎乎的,不分东南西北。 云筝握笔的指尖儿微颤了两下,良久才写道:“他该怎么做?” 叶悠眯着眼看了半晌,轻笑了声摇摇头,觉着眼前的人头变成了两个,两个又分成四个,叶悠双手撑着胳膊起身:“我喝的有些多,先回了……” 话音未落,叶悠起身又坐下,整个人瘫软趴在桌上。 佩玉听见动静,忙跑过来,轻摇了叶悠的胳膊,也不见她动弹,正手足无措间,见着云筝站起身,在佩玉面前罩下一大片阴影,佩玉不免感叹,怎么从前竟不知云筝这样高大…… 顾不得佩玉的满目狐疑,面前人将面具摘下,随着面具下的面目出现,佩玉眼中的狐疑转为震惊。 “姑……姑爷……”佩玉见着面前展追的脸,搭着一身女子款式的异族服饰格外滑稽。 展追并未开口,而是将身上衣衫褪去,露出自己本来衣袍。 展追抬眼道:“你看到的,忘记了便是,不要同她说。” “是,奴婢记下了。”佩玉连连点头,哪里敢说一个“不”字。 展追弯身将叶悠拦腰抱起,出了门去,阿申不知从何处出来,路过过佩玉面前,直奔柜上,抬手便是两锭银子:“今日的事有劳了,让你家姑娘的嘴严些。” “是,我记下了。”云筝娘点头应着。 阿申这才来到目瞪口呆的佩玉面前,轻浅一笑:“回去吧。” 佩玉无言,同阿申出来时候见着展追正抱着叶悠进了马车。 佩玉阿申相视一笑,随见阿申道:“我们是骑马来的,这会儿只能骑马回去了。” “我不会骑马。”佩玉说道。 “不妨事,我牵马。”阿申丝毫不觉着这是问题。 出来时候日头当头,折腾了一圈又喝了酒,这会儿已是夕阳西下,马车行在前头,阿申在后面不紧不慢的牵着马,佩玉在马背上耸着肩膀。 马车里,展追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叶悠,手掌轻抚了她的额头,心上纠结,又喜又恼。 如今终于是懂得了她的心思,只是苦恼要如何将她心中的阴霾驱散。 展追拉住她的手掌,在掌心轻轻摩挲,想着昨日她动手扇自己耳光的场景,觉着心疼又好笑。 展追将叶悠紧紧拥在怀里,面颊贴着她的,闻到她身上的梅子酒香,好似他也跟着醉了。 “叶悠,你可知道我对从前的事情有多悔恨,我将心掏出来给你看,我究竟除了你有没有别的女人,”他安静拥着她,“只要你开口,我将心掏出来给你看也好,只要能证明我的清白。” 叶悠醉的厉害,又觉着有人一直抱着自己,更加热了,她迷糊之间抬手推了脸前人,而后嘟囔了两声,展追没听清。 马车一路晃荡,终于到了别苑,展追将叶悠抱下马车,只见叶悠的神情扭曲,看起来不太舒坦的样子,展追低哄道:“马上进屋了,别怕。” 叶悠手胡乱摸索着,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只觉着胃里翻江倒海,一股接一股的往上涌。 进了卧房,才落地,叶悠再也撑不住,头一探,吐了展追满怀。 展追整个人僵直,却也顾不得自己,先将叶悠安顿好,这才出门唤人。 阿申和佩玉还在后面,倒是丽娘带着人匆匆过来。 “给夫人将衣裳换了。”展追手指了房间里,顾不上自己衣袍上酸臭的呕吐物。 丽娘嫌弃的往后躲了两步,贴着门边进了房间,展追懒得同她计较,自行去处理自身污秽。 吐过了,心和胃便都不堵了,叶悠躺在床榻上,翻个身便睡着了,喝了酒睡的深沉,再醒过来时天已经黑透了,房间只燃了两支蜡烛,烛火微弱,叶悠回身便见着一人影闪动。 是展追,正坐在窗前榻上翻着书。 叶悠侧过身来看了他良久,展追才有所感觉,盯着这般半晌才问:“醒了?” 叶悠没说话,坐起身回忆着之前的事,记得自己还在云筝家的酒馆,怎的醒来就又回来了。 展追见她不发话也不急,将书放下来到桌前,手指触了桌上瓷盅,温度正好。 叶悠见着展追从瓷盅里倒出一碗,送到她手上又转身去燃新烛,叶悠盯着手中的瓷碗,又盯了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屋里一点一点的亮堂起来,展追回身时见她还端着瓷碗发愣,于是问:“怎么不喝?你之前吐了,这会儿胃里该是不好受,我亲自给你熬了汤,趁热喝了吧。” “你熬的?”叶悠侧目,还从来不知道他有这能耐。 多大的笑话,展追亲自下厨熬汤。 展追坐到她身侧,又怕她不喜,离的稍远了些,抬手虚让两下:“尝尝味道如何,这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下厨。” 叶悠借着灯火瞧着手中碗里的汤羹,颜色说不上多好看,但是闻起来也算过得去,于是大着胆子捏起羹匙往嘴里送了一口,仅这一口便让她悔不当初,第一反应是吐出来,可是碍于情面,还是硬着头皮将这口难喝至极的汤羹咽进了肚子。 展追瞧着她的表情十分扭曲,心下觉着不妙,但是还抱着一丝幻想,试探地问:“怎么样?” 而后又换了一种问法:“那么难喝?” 叶悠将瓷碗递到他手中:“你自己尝尝。” 说罢,起身下地去喝水。 展追觉着不至于此,真就喝了一口,这一口他没咽下去,而是直接吐到了碗里,又酸又涩还很咸…… 叶悠见着他这狼狈模样反而笑出声来:“还不信,怎样,我没骗你吧。” 展追起身将碗重重搁置桌上,像与自己赌气般:“怎么能这么难喝。” “素来养尊处优,哪里懂得怎么做菜做饭。”叶悠轻笑。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展追的心弦,展追沉下眉目,似笑非笑:“哪里是养尊处优,也是过了许多年生不如死饱经风霜的日子,只是那时这样难喝的东西也喝得下,如今却怎么也喝不下了。” 叶悠一怔,缓缓抬眼,目光及他。 那几年,他最苦的那几年……他失去家人独自在北境的那些年究竟是怎么过的?叶悠一直没问,也不敢问。 她记得,即便那样,他都没让她送的金圈损失分毫。 叶悠一时眼热,将杯放下,重新回到床榻坐下。 心绪稍稍平复,叶悠手指绞在一起,不知该说什么。 “饿了吗?”展追收敛情绪,转头问道。 叶悠下意识的想说不饿,可是肚子应景的咕咕叫了两声,一时间他便改变了主意,点头道:“饿了。” 展追嘴角微微弯起,想着吐了自己一身,不饿才怪。 “你换衣裳,我带你去逛夜市。”展追笑言。 提起夜市,叶悠多少是欢喜的,毕竟许久没逛过,已经不大记得里面的灯火阑珊是什么模样了。 “好。”叶悠几乎是从榻上弹起,像只欢快的鸟儿。 . 念是夜里,叶悠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便随着展追出了门,二人面对面坐在马车里,叶悠头朝窗外,手指一直轻快的敲打在膝腿上。 她看窗外的风景,展追在看她。 侧脸如画,嘴唇微翘,真是难得见她这样开心。 不由得展追也跟着笑了。 之前她醉后的那句喜欢,填满了他不安的心。 从此再难都不算难,再苦也不觉。 城南大街,整个京城最热闹的所在,一入城便觉着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叶悠下了马车便寻了亮处去,护卫在二人身后随着,展追寸步不离她,紧紧在身后护着,生怕人山人海冲撞了她。 “先去吃东西!”叶悠喜笑颜开,一进了夜市便顾不得许多,随着也将许多不悦都搁在脑后,闻着前方传来杂嚼的味道,不觉扯了展追的手腕朝前冲过去。 展追手腕感受到叶悠掌心传来的温度,心头一颤,随之心花怒放。 她目光盯着叶悠纤细的手指,像朵兰花攀在他的手腕。 展追忍不住反手掌心朝上握上她的,叶悠明显一怔,只是一个瞬间的僵硬,身后的人期待她的反应,担心她会将手抽离出去。 然,叶悠并未,只是任由他拉着。 她更看不到身后的人看向他的目光如同星光一样的璀璨明朗。 展追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大步一迈便与她步伐平齐。 二人并肩而行,虽不曾言语,可有些事彼此都明了。 二人逛到小食摊,叶悠坐下,这才将手从他掌心抽出,这会儿只盯着四周灯火,不再敲他一眼。 展追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好似看着叶悠脸色绯红,比灯火灿然。 叶悠听见展追同小食摊的老板说了什么,稍后掌柜便将一碗热乎乎的酒酿圆子端到叶悠面前。 叶悠看着面前的酒酿圆子,一时有些懵,她记得,她已经许久不吃这东西了。 目光扫向展追,展追扬眉道:“这家的圆子好吃,你尝尝。” “我不喜欢这东西,已经许久不吃了。”叶悠有些生气。 “因为我所以你连着这个都不愿意吃了?”展追凑得近了些,“你从前爱吃这个,可是因为我你不愿意吃了,我心里惭愧,但是你不觉着,你为了旁人放弃你喜欢的东西很不值吗?” 无论他怎么说,叶悠也不想动面前的酒酿圆子。别过眼去看别处。 “叶悠,你将这个吃了,待我回去再让你打几个巴掌好不好?”展追似是说笑,目光却又很真诚,“我说过,我会一点儿一点儿的补偿你,从点点滴滴开始,从这圆子开始。” “可是你说让我回去扇巴掌的!”叶悠挑起眉头说道。 展追笑着点头:“是,你想怎么扇就怎么扇。” 叶悠难得抿嘴一笑,捏起羹匙,盛了一个圆子轻轻吹了吹,再送入口中,圆子烫得厉害,叶悠被烫得半张着嘴哈气,展追忙伸过手去在她嘴边接住:“烫着了,快吐出来。” 叶悠舌头一伸,口中的圆子便掉落在展追掌心。 展追一手将圆子扔了,一手取过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递给叶悠,她猛喝了一大口这才缓解了方才的烫口之痛。 “慢一点吃。”展追笑言。 叶悠看着面前满满的一大碗,终是再也不敢嘴急。 这一顿圆子,将叶悠吃的心满意足,因为展追的关系,她许久不曾碰过这东西,如今乍一吃,便觉着十分可口。 “可吃好了?”展追轻声问道。 叶悠点头。 “一起去前面看看,不知还有什么好玩的。”展追指了前方说道。 叶悠点头,随着他穿过人群,朝前行去。 这次,展追大胆的抓了她的手,慢悠悠的朝前逛着,叶悠也随着他。 二人混在人群中,看起来就像是平常夫妻一般。 随着一声锣鼓响,二人齐齐朝前看去,竟是一摊主摆了射箭的擂台,用绳子围了一圈儿做界限,他的身侧是几排高叠的瓷娃娃,那些娃娃形状独特,不像中原货,更像是异族之物。 摊前有几位搭弓拉箭正比试,奈何功夫太差,竟一箭也射不准,偶有人只能射中外环,也只能取最下面的一排娃娃。 拉弓的都是男子,目的皆同,就是为自己身边的姑娘赢一只娃娃。 展追见叶悠盯着那些娃娃看得起劲儿,便问:“想要吗?” 叶悠点头干脆答到:“想!” “你去试试,”展追朝前一扬下巴。 “我?”叶悠提眉毛,而后摇头,“我可不成,我连弓都没拿过。” “来。”展追顾旁的,拉着叶悠的手来到摊前。 摊主见二人,笑问:“公子也试试?” “给我把弓箭。”展追伸出手去。 摊主将弓箭交到展追手上,展追教她拉弓搭箭,这弓不轻,叶悠使了全身力气才将这弓拉开,随后觉着背后一热,是展追拥了上来,双手握住她的,下巴贴在她耳侧,温声低语问道:“想要哪个娃娃?” 叶悠瞄了一眼最上面的那只言道:“我想要最上面那只……” 话音未落,眼珠子还未移回来,只听耳前一阵风动,眨眼的功夫羽箭已经不在手中,而是正中对面靶心。 瞬间,周围堆起一阵惊呼。 “公子好身手!”摊主夸赞了一番,亲自取了最上面的那只娃娃送到叶悠面前,叶悠接过,开心的脚忍不住踮了踮。 “喜欢吗?”展追见着她欢喜,便觉着欢喜。 叶悠重重点头:“喜欢。” “这可是你自己赢来的。”说着展追抬手搂过她的肩膀,将他搂进自己怀中。 叶悠也不同他争辩,只道:“就算是吧。” . 高府。 院中死一般的寂静被匆匆而来的脚步声碾碎。 丁仲庭用力推门进来,门声响动,扰了若乔,她手一抖,手上的笔峰一转,字迹走偏,变得不伦不类,让她原本就躁动的心更加烦躁。 练了一夜的字就为了安心,这会儿非但心没安住还动了火气。 若乔将手中的毛笔用力一丢,残墨甩得到处都是。 若乔看着眼前四处飞溅的墨点儿缓缓抬眼看向门口:“你这是做什么?” 丁仲庭迈入门中,冷声对着屋里婢女说道:“都给我出去。” 屋里婢女面面相觑,脚下不动,直到若乔给了眼色这才敢出去。 屋内只剩下二人,丁仲庭这才问道:“你对叶悠做了什么?” 若乔就知道瞒不住他,也根本没打算瞒,反而扬声质问:“怎么,你心疼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不是说我们只动展追,你为何总抓着叶悠不放!” “是我抓着叶悠不放还是你丁仲庭抓着叶悠不放!”若乔缓缓行至丁仲庭跟前,仰头看着他,目光中透着寒意,“你看看你的样子,你有多担心她啊,你自己去照照镜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一直以来,你不过是利用我和我姐姐的势力对付展追罢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不是。”丁仲庭也觉着此刻的辩白苍白无力。 “不是?”若乔挑眉,“是我甘愿被你利用,你还真以为我傻?你的心思,我清楚,待杀了展追,你便不会留下来了,我在你眼里,算得了什么。” “我没想过离开你。”丁仲庭解释道。 “你的心也从来没有离开叶悠!”若乔声调忽然抬高,“你明知道我恨她入骨!淑婉因她而死,我怎能饶过她!” “徐滨是怎么回事!”丁仲庭一想到她的手段心便不觉颤抖。 “那个废物……”若乔冷笑一声,“药下了,什么都备好,他却没成事,连叶悠的手指头都没碰到,不过……叶悠及时被展追救了,你猜,展追将她带回府,两个人会做什么?” 若乔一点一点的挑衅,每个字字句句都在刺痛丁仲庭的心脏。 他自然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过,她们两个人本来就是夫妻,做什么都不稀奇,不是吗?”看着丁仲庭心痛,若乔竟然生起一丝报复的快意,“在这方面,你远远赶不上展追,他时时刻刻都守在叶悠的身边,无论叶悠出什么事,第一个出现在她身边的,永远都是展追。” 若乔眉目稍垂,说起来,她竟有一丝羡慕叶悠,不,不是一丝,是很羡慕。 为何,她出身不低,容貌不差,却没有那样一个人肯为她赴汤蹈火。 她始终想不透。 “不要再伤害叶悠。”丁仲庭微晃了晃头,不敢再想那些画面,近乎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 “丁仲庭,这事在你不在我,”若乔收敛目光,“我早就说过,你不再惦记叶悠,我就会放过他,可是你一次又一次的食言。” “我没有!”丁仲庭自认为将这一切掩藏的很深,她不会再察觉。 “没有?”若乔有些暴动,抬手指上丁仲庭的鼻尖儿,头上的步摇晃动的厉害,“你白日没有,可是你午夜梦回,叫的都是叶悠的名字!” 若乔步步逼近,咬牙切齿说道:“我告诉你,我不光今日碰她,我明日,后日,往后的每一天都会惦记她,像你一样,时刻不忘!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向我递过来的匕首,有朝一日,每一刀每一剑都会扎在叶悠身上!” 丁仲庭双目微红,双手背在身后握紧了双拳,忍不住便要掐上她的脖子,若乔纤细的脖子只要在他掌中,只要他稍稍用力便能要了她的性命…… 他一忍再忍,屏息凝神,几次试图伸手过去,良久,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若乔说的没错,他还要杀了展追,他还要报仇。 “怎么,想杀我?”若乔提目,对上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她将脖子亮在他面前,“杀啊,你杀了我,咱们就一起下地狱!” “若乔。”丁仲庭终于暗自舒缓了心头的一股子怨气,双手握上她的肩膀,“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呢!我同你说过,叶悠已经是过去了,她不会出现在我的人生当中了,只是我觉着,对一个女子来说,不应该用这样的手段罢了,即便今日不是叶悠,是旁人,我也会这样说。” 在丁仲庭的手搭在若乔肩上的那刻,若乔的心便软了下来,她明知现在的丁仲庭谎话连篇却也无法。 这一刻,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真的完了,丁仲庭这个混蛋就是她的致命弱点。 “丁仲庭……”若乔目光暗淡,整个人却软了下来,“丁仲庭……丁仲庭你为什么是这样一个混蛋!我又为什么会爱你这样的混蛋!” 说着,她一拳敲打在丁仲庭胸前。 丁仲庭便知,这次又过去了,二话不说将若乔搂在怀里,像每次他哄她那样。 “是啊,”丁仲庭苦笑,“我为什么是这样的混蛋,我怎么就是是这样的混蛋!” 丁仲庭微闭上双眼,过往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一片一片飞过来。 曾几何时,他是天之骄子,是京城中多少人敬仰羡慕的翩翩公子,可如今,他只能整日窝在一个女人的身边,像个过街老鼠一般不敢轻易露面。 那时候他拥有的是什么,如今呢? “丁仲庭,”若乔用力掐了丁仲庭的胳膊咬牙道,“世上不光叶悠一个女子,为何我这样爱你你却看不到?” “我看得到!”丁仲庭的声线在她头顶响起。 “你骗人!”刹那间,若乔竟是委屈的哭了,“你从来不将我放在心上。” 丁仲庭听见她的哭腔,一时间五味杂陈,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将她搂得更紧。 “你说过让我给你时间,可是我究竟要等多久?你到底让我等你多久?”若乔的眼泪如同水珠子,一颗接一颗的滑落,滴在丁仲庭衣襟上,晕开一大片,“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在等,都在盼,可是我看不到希望,我看不到你给我的希望,所以我只能让她死,你让我等的越久,我对她的恨便更多一分!” “别说了,别说了。”丁仲庭无言辩驳,任由她掐着咬着。 这一瞬,他听见若乔哭,竟然真的有些心疼,并非假装,并非敷衍的心疼。 . 叶悠随着展追在夜市转了许久,该吃的该玩的该买的一应俱全,展追只是陪着,半句抱怨也不敢有。 叶悠直到坐上了马车,才觉着两条腿的筋一跳一跳的。是逛的久了,累的。 不过看着一马车的“战利品”,觉着心满意足,也就不觉着累了。 叶悠手里握着那个赢来的娃娃,仔细看了一圈儿又一圈,欢喜的紧。 展追瞧着她,笑问道:“这样喜欢吗?” 叶悠点头:“自然喜欢,我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东西呢。” “见过天下奇珍异宝,从小被人捧在掌心的将军府明珠,居然会对这些小玩意儿感兴趣,还真是难得。”展追宠溺的瞧着她,她的眼睛舍不得离开那娃娃,而他的眼睛舍不得离开她。 “天下之大,总有我没见过的东西,我喜欢这些,有什么奇怪。”叶悠歪着头说道。 “第一次同你一起逛夜市,若你喜欢,我天天陪你来。”展追坐的离叶悠近了些。 叶悠抿了抿嘴:“每日来,岂不是烦死。” 展追轻笑,而后忽然正色,拉过叶悠的手深沉道:“叶悠……” 叶悠目光搭在二人缠在一起的手上,后缓缓移到展追面上,等着他的下文。 “将那匣子丢了吧,”展追顿了一下,“那里的东西也是一样,丢了吧。” 叶悠自然知道他所指为何,可是直觉告诉她,不能这样就便宜展追,于是摇头:“才不呢,那东西我可要好好留着,哪日我也写上一封,同你那个凑到一起,那时候,便天下太平了!” “不!”展追一扬声,“哪有什么天下太平,我宁可你打我骂我,我也不要那样的太平!我想好了,这辈子就黏着你,你在哪我便在哪,绝对不会放手。” “可那和离书是你自己写的。”叶悠毫不在意的翻了个白眼儿。 “那是我眼睛坏了,我怕耽误你前程,不得不写的,你也要适当的体谅我的苦心。” 说到此,叶悠的眼前又浮现之前二人死里逃生的场景,那时候她本想着,回京好好照顾他,不成想回京便被他送回了将军府,没多久便等来了他的和离书。 因此二人剪不断理还乱的走到了今天。 “展追,”良久,叶悠终于开口唤他的名字,“你说,咱们两个,为何过的这样纠缠。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不喜欢我,后来某一天,你忽然回来就要娶我,娶了我又那样待我……” “都是我的错,”展追听不得这些,怕她提起从前便会心伤,忙将她拥在怀里,像从前那样抚着她的后脑安抚,“不过……你怎知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不喜欢你?” 叶悠窝在他怀中眼皮一提,一句疑问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未等问出口便听他又言:“若是当初马会上我刮掉的是别人的发簪,我根本不屑去还……再往久一点说,若是那年你不去马会,我也不会去,我并不擅长马术,可在那之前,我却偷偷练了许久,我想着,若是叶府的掌上明珠肯多看我一眼,那便值了。” 叶悠的眼珠子随着他的言辞一点儿一点的撑大,良久,她才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你骗人!” “骗你做什么!”展追不由将她搂得更紧,生怕稍不留神她便能从怀里挣脱一般,“我得知叶家姑娘心念于我时,那喜不自胜的心情我现在还记得。白日正常忙碌,偶尔还能分分神,可是夜里才最难熬,我睁眼闭眼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可这些话却无人分说。我曾后悔过那年让父亲拒了两家的婚事,后来家道中落,我便从后悔转成了庆幸,若不是当初拒了,怕是你也要同我一起吃苦,那样才真的是生不如死……” 展追说这些的时候,嘴角的那份甜糖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关于过去的那份暗自悸动,此时此刻正被他抱在怀里,他怎敢不珍惜。 “你骗人……”叶悠眨巴两下眼睛,泪珠子从蒲扇似的睫毛间隙滑落下来。 “没骗你,我怎么敢骗你,”展追说着,侧脸轻吻了她耳畔一下,闻着她身上的香气,格外满足,“是我混,之前那样欺负你,我想想就觉着心口疼,这么好的珍宝,本应当眼珠子疼的,怎么可以那样欺负。” “叶悠……”展追手指轻捏了捏她的耳垂,“我真的没碰过旁的女人,若是我说的有一句假话,就让我碎尸万段……” “别说了!”叶悠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双目直勾勾的盯着他,“怪渗人的……” 此时展追才清楚的看着她脸上的泪痕,双手拇指轻柔擦去脸上的湿润,指尖无意触碰了她柔软的唇,终是忍不住凑了上去。 展追双唇含住她的,轻吸轻咬,叶悠先是僵硬,后慢慢回应…… 马车缓缓在别苑停下,展追先行一步越下马车,转身掐住叶悠的腰将她抱下来,就算这时,叶悠也舍不得放下那娃娃。 揽着叶悠的腰肢二人朝卧房行去,穿过廊下时叶朗从一侧拐过来,叶朗身形矫健,在二人发现之前先行躲闪起来。 见着二人一同进房这才探出头来,眼珠子瞪的圆圆的,脸上带着得逞的笑意,一拍大腿:“这是成了!” 叶悠将娃娃摆在妆台前,朝后退了两步,正好撞在展追怀里,展追顺势拥住她,低头轻啄她耳垂道:“累了吧,我命人去备水,你好好洗个澡。” 叶悠没应声,只点了点头。 . 展追洗去了一身尘土从沐浴房出来时,见着叶悠正穿着寝衣靠在窗前吹头发,双臂叠着搭在窗沿上,长发时不时被夜风撩起,纤细的腰肢被月光照的若隐若现。 展追提步走过去,坐在她身后双臂环住她的腰肢,随着她的目光朝窗外望去,只见朦胧的月光照在湖面上,凉风徐徐吹来,送来一阵又一阵淡雅的荷香。 这是最平常不过的夜景了。 “在看什么?”展追将下巴搭在叶悠的肩膀上,忍不住问。 叶悠头一歪:“我在想,方才你在马车上同我说的话哪句可信。” 展追知道这会儿她是在说笑,也不多心,只道:“想明白了吗?” 叶悠揉了揉眼睛,而后打了个哈欠:“没……” “这就困了?”展追侧头看她。 叶悠轻应了一声:“嗯,困了。” “那去睡觉。”说着,展追起身,将叶悠捞过来,随后抱起她朝床榻走去。 一落到床上,叶悠便轱辘到了床里,软枕尚未枕热,展追便将她揽过来。 叶悠正面朝上,感到头顶有道阴影罩下。 她轻抬眼皮,正对上展追一双同月光相似帘胧的眉眼。 来不及细看,叶悠的唇便被他的覆盖住。 而后叶悠好似在耳畔听见他心跳动的声音。 他手指抚过叶悠的眉眼,指尖轻轻刻画着。 叶悠忍不住沉闷回应一声,可声音还未出口,便被展追都拦截吞咽下来。 枝头的花蕊被他轻而易举的拿捏住,随着指尖或轻或浅的搅动,花蕊上的露珠潺潺,顺着枝丫滴落。 叶悠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展追脸移开,在她脸侧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啄,熟悉的气息不断地在她耳畔熏染。 “叶悠……叶悠……”他用气声在她耳畔轻轻唤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嗯?”叶悠微闭着眼,将下巴抵在他的肩颈,低声应着。 “将那和离书毁了好不好?”展追又问,只不过这句语气相较之前略重了些。 叶悠嘴角微微翘起,却不肯吐口,只摇头。 展追有些急了,一遍一遍的问,可她怎么都不肯点头。 最后展追轻捏住她的下巴,鼻尖儿轻蹭了她的,带着央求的意味:“好不好,将那和离书毁了。” 第九十五章 越是听他这样迫切的问,叶…… 越是听他这样迫切的问, 叶悠越是不想痛快的答复他,只是轻咬着下唇不吭声,双眉微锁, 一双水目轻轻合上却带着笑意, 睑下卧蚕微微隆起。 直到最后, 展追也没有听到想听的答复,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冲撞着叶悠。 . 暗夜漫长,叶悠不知昨夜是如何睡过去的, 晨起的时候觉着自己连一点力气也没有,双臂懒懒的抬也抬不起来。 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被人捞了起来,随后卷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而后听到头顶的人若有似无的笑声轻轻传来。 “醒了?”展追轻声道,指尖缠着她一缕秀发。 叶悠眼皮也懒得抬起来,转了个身, 只用背对着他。 “昨天问你的,你可一直没回答。”他又低声说道。 “什么?”叶悠眯着眼笑,明知故问。 “和离书,毁了可好?”展追又将手上力道加紧了一些, 再次重复, “将它毁了。” “不要。”叶悠浅笑出声。 “不要?”听出她的笑意,展追心底松了一口气,可还是硬贴上来道,“那就接着来,直到你答应为止。” 叶悠稍一用力便觉得小腿发软,于是忙拍抓了他的胳膊说道:“别闹了,我身上乏的很, 我还困着呢,想要再多睡会儿!” “别睡了,今天带你出去玩。”展追一手轻捏着她的肩膀,轻轻揉着。 “去哪儿?”叶悠闻言来了兴致,微微侧头问道。 “观雪楼看戏,”展追撑起上身,“你不是一直都想去那里吗,今日得空,带你去玩玩,听说不光有戏,还有杂耍。” 叶悠眨巴了两下眼睛,这会儿困意全消,平躺过来,这神情展追一见便知,她是答应了。 于是抬手轻点了她的鼻尖儿:“快起吧。” 话毕,展追翻身下床穿衣。 叶悠才将中衣穿上,便见着佩玉和丽娘端着铜盆物件进来,更衣的功夫,叶悠猛得抬眼,见着展追正目不转睛的瞧着她。 “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叶悠不解问道。 展追不答,干脆来到身前拉起她的手到妆台前坐下,丽娘和佩玉见状对视一眼,随后偷笑起来。 叶悠在铜镜中看那二人笑得别有用心,脸色微红,目光扫过还被展追拉着的手,手指微动了两下。 展追并不在意,抬手捏住叶悠的下巴,仔细端详她的眉眼:“叶悠,我瞧着你眉有些淡,我给你画眉好不好?” “我的眉毛?”叶悠一顿,双眼朝上看了看,“你还会画眉?” “听人说,夫君都是要给娘子画眉的,我从未给你画过眉,今日倒想试试。”展追说着,手指轻抚她的眉毛。 两个丫头笑得容更灿烂,竟像是看戏一般。 展追终于放眼看过去,头微微偏着问:“你们两个在笑什么?” 丽娘捂了捂嘴,随后上前一步问道:“公子,奴婢听说,夫君叫自己的娘子时候,都会称其小名,可是奴婢们从未听过公子唤夫人的小名。” 丽娘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展追了解她的性子,即便她这样说,也不怪罪。 他的目光重新投到叶悠的眉眼上来,长久以来,他的确只称叶悠的大名,从未叫过她的小名,实际上叶悠早便留意到此,但也从未提及此事,如今丽娘忽然说起,叶悠竟也上了心,也想知道他究竟会如何作答。 “你大哥他们都叫你‘悠悠’,可我不想这样叫你,我倒是想叫个只有你我二人才知意的名字。”展追笑言道。 叶悠不明又问:“什么是你我二人才知意的?” 展追双唇一抿,身子朝前,脸颊凑在叶悠耳侧低声言道:“小樱桃。” 叶悠侧目,不明所以,反问:“什么小樱桃?” 两个丫头只见展追又在叶悠的耳畔低声说了什么,随后只见叶悠整个耳轮红似火烧,随即叶悠抬手拧了展追的胳膊一把,展追假意吃痛,连连求饶。 丽娘和佩玉再次对视一笑,还是佩玉更有眼力些,忙扯着丽娘退了出去。 丽娘被她扯着,十分不解,出了门才问:“佩玉姐姐,你将我拉出来作什么,夫人还未上妆呢!” “姑爷在那,哪里用得上你,二人有的是话要说呢,咱们杵在那里,太碍眼了。” 经她一提点,丽娘才懂,只傻笑着立在门口,时不时的回头张望两下。 见着碍人的两个人出门,展追这才又问:“怎么样,可喜欢这个名字?” 语气中带着几分调笑,轻捏着她红透的耳轮。 “亏你想得出来。”叶悠一把将他搁在自己耳朵上的手打掉,“小樱桃......让别人听了去,像什么样子......” “除了我,谁还会知道?”展追说着,身子又贴得近了些。 她脸红害羞的模样,他真是越见越喜,转头取了螺子黛比量几次,才轻轻落在她的眉上。 叶悠端坐,觉着眉上一凉,脑子里想的皆是他方才给自己取的这个名字。 展追为她淡扫蛾眉,偶尔见她眼睫低垂,时不时露出星点笑意,便又调笑道:“还在想方才我说的话?” “没有。”叶悠目光闪躲,怎么也不肯承认。 “雪峰之上,一对樱桃正红....”展追又故意逗她。 叶悠一急,忘了他这会儿正给自己画眉,抬手便去推他,展追手一抖,力道未把持住,在她眉尾画了长长的一道。 “呀!”展追见着眉尾多出来的一道,噗嗤一声笑出来。 叶悠方觉不妙,见他笑的憨,便急着要去照镜子,展追却有意挡在身前,忙道:“没事,没事,真的没事!” 那忍不住的笑意,让叶悠越发心急。 叶悠敲打着他的肩膀嗔道:“你起开,我要瞧瞧你给我画成什么样子了!” “真的没事,擦掉便好了。”展追双手捏住她的肩,抬手胡乱的蹭着她的眉尾,无奈越蹭越黑。 叶悠起身躲开他,忙抄起手边的小镜照了脸,只见自己脸上挂着两条粗黑如同毛虫的眉毛,一侧眉尾还扯了长长的一条,黑糊黑糊的。 “你瞧你给我画的,我就不该信你的!”叶悠瞧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又气又想笑。 手中的镜子一把被人夺开,展追见着这张脸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可还是好声好气哄着:“我给你擦掉,重新给你画!” “你闪开,才不要你画!” 两个人一言一语闹在一起,门外丽娘佩玉听着也直笑。 第九十六章 叶悠举着小镜,看着自己重…… 叶悠举着小镜, 看着自己重新画好的妆容,这才满意了一些,展追放下手中的螺子黛又抿了抿手指无奈道:“看来我还要好好学习一下才是。” “你学这个作什么。”叶悠不以为意。 “学了以后每日给你画眉, 你只坐着便好。” 叶悠扫了她一眼, 而后轻笑一声, 没再说话。 展追一见,牵起她的手,在掌心握着:“可都好了, 可以出门了?” “嗯,走吧。”叶悠点头,先行起身。 出来时候又见着丽娘和佩玉正在咬耳朵,瞧着两人出来忙止了言语, 只是那来不及收敛的笑意还都挂在脸上。 二人还来不及踏出一步,只见有小厮匆匆过来在石阶下止步:“公子,皇上诏您入宫。” “现在?”展追的脸上笑意尽散, 透着正色。 “是,来传旨的公公说皇上让你立即入宫,好像有要紧事。” 展追抬手一扬衣袖:“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厮闻声退下, 展追同叶悠对视一眼, 目光歉意,展追尚未来得及开口,叶悠便先道:“你先去吧,公事要紧,观雪楼哪日都能去。” 本来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听叶悠这样讲,不免松了一口气, 则再次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好,那改日再陪你,今日我先进宫。” 叶悠点头,将手从他的掌心抽离出来,又轻拍了他的肩膀:“快去吧。” 展追大步离开,叶悠瞧着他的背影良久,目光寸寸加深,不由得眉头都皱了几分。 丽娘抬眼瞧着叶悠神色,以为她因为去不成观雪楼而不开心,于是问道:“夫人,您是不是生气了?” 佩玉扯了快嘴丽娘的衣衫,低声道:“说什么呢,姑娘不会因为这事生气的,再说皇上有命,让姑爷进宫,谁敢不从,你若这样说,让人听了去,再传到宫里,可就麻烦了。” 丽娘脑子慢嘴快,倒是没想到旁的,经佩玉这一提醒,忙禁了声,不敢再开口。 “我没事,你们去忙吧。”叶悠空望着展追离开的方向,转而回了房。 稍许,佩玉端了茶进来,见着叶悠正坐在窗前发愣,佩玉将茶点搁下,立在一旁,低声问:“姑娘有心事了?” “你猜......皇上让他进宫是为了什么事?”叶悠目光转向窗外问道。 “嗯.....许是朝上的事,如今姑爷位居二品,很受皇上的重视呢。”佩玉道。 “不知怎么了,我总觉着心神不宁。”叶悠端起茶盏轻吹了上面的浮叶,也没有喝下去一口。 “姑娘别多想,您如今和姑爷重归于好,这是喜事,不会有旁的。” “若乔恨我入骨,她是高贵妃的妹妹,我总觉得,她还会生事。” “有姑爷在呢,姑娘不必担心。” 叶悠轻轻点头,细呷一口茶,心里依旧忐忑不安。 展追直到深夜才归来,才将门推开,叶悠便惊坐起来,展追轻步走到榻前,见着叶悠瞪着两只大眼睛望着他,一下子连心底都酥了,来到榻边坐下,低声问道:“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叶悠不答反问:“你怎么才回来” “宫里出了点事,皇上让我去处理,你好好睡觉,我要出门一趟,可能过两日才回来,”展追一顿,“你在家里好好待着,哪也不要去,近日京中乱得狠。” “你还要出去?去哪里?”叶悠一急,扯了展追的衣袖。 展追见她面色紧张,忙轻抚了她头顶安慰:“放心,只是去解决一些小事,很快就会回来的,这别苑我已安排了人马,你不会有事。” 他不这样说还好,这样一说叶悠便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这次的事情,绝非他说的那样简单。 “出什么事了?”叶悠一顿,“到底出什么事了?” 展追沉吟片刻,知道瞒不住她,于是便道:“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若乔和丁仲庭吗?” “你要......” “该是时候送他们上路了,”展追打断她的话,“还有高贵妃的同党。” 闻言,叶悠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随之又放下,回想从前也是如此,只不过以他们的死亡而终结,想来这次也不会有什么乱子。 “别怕,凡事有我,不会有岔头。”展追看出她的担心,忙宽慰,“等我两天,我将他们解决了就回来,到时候带你到处走走,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我还没好好陪你。” 叶悠扯着他的手不肯放:“我想同你一起......” “听话,”展追唇角勾起,目光宠溺,“你当我不想让你陪着?只是在我身边会有危险,你若有什么闪失,我这辈子便不用活了。听话,在家等我,过了这阵子,便都好了。” “好。”叶悠缓缓松开他的手掌,“你现在就走?” “是。” “我送你出门。”叶悠说着便要下床,却被展追一下子摁回来。 “外面起风了,夜里凉,你好好睡觉。”展追捏了叶悠的肩膀,身子朝前,双手上移,捧住她的脸颊轻轻在额头上印上一吻,而后又小心将她放倒在枕上,这才依依不舍的起身,转身离去。 叶悠再次目送他离开,最后听到房门声响动,然后房里又剩下她自己一个人,空落落的,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到。 . 长月如勾,朦胧的月光洒在林中,一串凌乱又急迫的马蹄声扰了林中清静,惊起熟睡的鸟群纷纷飞动。 丁仲庭骑一匹快马狂奔,一手圈抱着怀中的若乔,一手紧紧抓住缰绳,耳边风声呼啸,只听身后杂乱的马蹄声紧追不散,仿佛只要稍稍松懈,便会被身后的追兵撵上。 若乔紧紧抓住身前的马鞍,夜风吹得她泪花儿在眼中打转,她不敢回头瞧上一眼也知,身后的展追紧随着他们。 “我们逃得了吗?”若乔在丁仲庭耳畔问道。 风声虽大,可丁仲庭却听清了,他并未回答,只朝着无光的前方狂奔不止。 高贵妃联合旁人欲意造反被抓获,连累的高府被查抄,他拼了命才逃出来,这会儿心底除了恨,便只有一个逃生的念头。 他想不通,为何展追会知道他藏身于若乔的府邸,明明凡事天衣无缝,为何高贵妃突然就露出了马脚,如今满盘皆输,过去所有的盘算和指望如今全部烟消云散。 “公子,若是他进了前面的林子就不好追了!”阿申一边策马一边朝展追喊道。 展追拧着眉头目视前方,阿申说的他自然明白,带着一队人马已经追了一路,怎能让他轻易的跑了,前世丁仲庭自尽,算是便宜他了,这世怎能让他死的这般安然? 第九十七章 “仲庭......”看着…… “仲庭......”看着丁仲庭紧锁的眉目, 若乔的心颤了一下,“我怕......” 丁仲庭无心听她的言语,更不想去安慰他, 现在他唯一的念头, 便是逃出生天,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急,仿佛下一刻便要追上,他的心跟着慌了起来。 身后一行人渐渐逼近, 丁仲庭扫了一眼身前的人,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她的眼睫微微眯着,有惊恐和不安。 这是他头一次见着这样的若乔。 丁仲庭余光向后,见着身后黑压压的一行人就要欺上来, 他心一横,在若乔耳畔低声道:“若乔,对不起......” 若乔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以为是因逃难这样狼狈他对自己心有所愧, 在这急迫的凉夜里心底稍稍升起丝暖意,可这暖意还未持续多久,若乔便觉得背后一紧,竟是丁仲庭抓着她身后的衣襟随之将她整个人朝后丢去。 若乔觉着眼晕, 惊叫一声, 花容失色。展追见前面一黑影跌落地上,正挡了马前的去路,展追及时勒马,一双马前蹄抬起,这才让若乔免于被踏在足下。 出了这么一个插曲,断了展追一行人的去路,同时丁仲庭也及时争取了时间, 眨眼间便消失在前方一片密林中不见了踪影。 这一举动展追万万没有想到,若乔被他从马上扔下来,在泥地里滚了两圈,满身泥泞,无一处不酸痛,稍一挪动右腿,便觉得疼痛钻心,但这痛楚眼下同心上的比,不值一提,她狼狈的手掌撑地,目光呆滞的望向丁仲庭逃跑的方向,耳畔还回响着方才他的那句“对不起”。 阿申轻叹了口气:“眼见着就要追上了,还是让他跑了。” 展追扫了一眼前方,目光更多的停留在若乔身上,她此刻只呆呆的坐着,像是失了魂一般。 “将她带回京里,皇上说过,要抓活的。”展追吩咐道。 “是。” 阿申才应下,只听若乔后知后觉一般,大叫一声,随之不顾一切的哭了起来,嘴里喃喃的说着展追听不清的言辞,仔细辨别,只能听得出两声“为什么”。 而后便是阵阵不停歇的哭泣之声,无比惨烈。 如今她什么都没了,曾经当作倚靠的贵妃姐姐没了,身份地位皆无,又被心爱之人在危机关头抛弃,一夜之间大起大落,她一口气没上来,晕厥了过去。 一个女子,心爱的人如此对她,宁可弃了她自己逃跑,对若乔来说,打击实再是太大了,可是此时,展追对若乔没有半分怜悯之心,想到她曾对叶悠做出那样的事,展追再见此,只觉得稍解了心头的一丝恨意,却嫌远远不够。 . 一连两日叶悠也不见展追归来,在别苑里远离京事,也不知那边的消息,只隐约觉着这两日风向不对。 叶悠坐在廊下目光盯着一人多高的蜀葵出神。这会儿天色阴暗,微雨飘渺,细若丝线,不细看倒看不清,只见着地面一片一片被打湿。 佩玉撑着踩从远处过来,到廊下才将伞收了,来到叶悠跟前低声道:“姑娘,今日还是没有消息,城中多了许多守卫,旁的也打听不出什么。” “大哥的消息也没有?”叶悠追问道。 佩玉摇头:“没有,城中只许近不许出,奴婢也不敢贸然进城,生怕出不来。” 话音才落,佩玉抬头看了眼天色:“姑娘,天色暗了,下了雨有些凉,您选进屋吧,丽娘给您去泡了新茶。” 叶悠轻叹一声,话也不说一句,佩玉以为他是担心展追,于是宽慰道:“姑娘又担心姑爷了吧,姑爷本事大着呢,不会有事的。” “我总觉着不踏实,这两天也没怎么睡好,好像还会有事发生似的。”叶悠起身,轻理了衣袖,而后转身进了房间。 空等一夜,展追依旧没有归来。叶悠等雨停了在院中转了一大圈,这才回房。 屋里空荡荡的,叶悠心中不免有些落寞。 才刚刚坐到桌边,亲自倒了一杯茶,忽听见屏风后面有动静,猛然抬眼,心头一喜,想着是不是展追提前回来了躲在屏风后面逗她玩。 她将才端起的茶杯搁下,起身过去,刚探出个头便被屏风后的场景吓了一跳,只见丁仲庭一身雨气,有两缕发丝垂在脸侧,眼下乌青像鬼魅一般,双目空洞的望着她。 叶悠被吓的突然失了声,朝后退了两步,下意识的便要跑,却一把被丁仲庭抓住,还来不及喊人,嘴便被她捂住。 叶悠身后一凉,竟是被他牢牢困住。 “悠悠......”身后的丁仲庭在她耳边低低唤了一声,随之又言,“悠悠,我有话与你说,你听好,这次我来,是想带你一同走。” 叶悠眨巴眨巴眼睛,勉强冷静下来,这次见他十分狼狈,一身衣裳湿哒哒,像是从哪里逃难过来,八成是因为他被追杀,再联想到前两日展追走时同她说的话,不免想到缘由。 丁仲庭见叶悠安静,一动不动,于是道:“悠悠,你有话同我说,我现在放开你,但是你若敢大喊大叫,我宁可杀了你。” 说着他的手重重捏了叶悠细条的胳膊,叶悠一时吃痛,轻皱了眉,亡命之徒惹不得,指不定会做出什么,眼下最重要的便是稳住他。 叶悠轻点了点头,丁仲庭缓缓将手下移,却是锁住了叶悠的脖子,若是她敢叫出一声,便会立即扭断她的脖子。 此时叶悠不敢轻举妄动,轻吞了口水,低语道:“丁仲庭,你这是作什么?” “长这么大,你总是称我为仲庭哥哥,还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丁仲庭被她这么一叫,心里不是很痛快。 “你自己走吧.....”叶悠道,“我不会同你一起的。” “为什么?”丁仲庭明知故问,“因为展追?” 叶悠并未作答:“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叶悠顾左右而言他,脑子飞速转动,想着脱身的法子。 “你爱展追?”丁仲庭咬牙切齿,不依不饶,“叶悠我问你,我究竟哪里不如展追?他能为你做到的,我丁仲庭一样可以,为什么你的一颗心总是在他的身上,从前是这样,如今依旧是这样!你忘了,当初他对你不理不睬,对你视而不见,让你成为所有人的笑柄你全都不记得了?” “这是我和他的事,那些我不会计较,”叶悠满脑子充斥着前世的画面,前世展追有多惨叶悠都知道,这些都是丁仲庭所赐,她不会忘记,“反而是你,当初带着人去追杀展氏一族,意欲嫁祸我父亲,论起对我如何,你才最清楚,不是吗?” “可我从未想过害你,”丁仲庭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知道吗,我自小便待你好,可你呢,怎么回报我的?我想让你家同展家结仇也全都是为了你!” “不要拿我当作借口,你做这些或许会有我的缘故,却不一定全是为了我。”叶悠说着,眼角瞄上手边的花瓶,手悄悄抬起,试图摸上花瓶颈口。 “你还是不懂我,你永远是这样,我对你的心,你从不珍惜,不过没关系,今日我带你离开,咱们远走高飞。” “我不会和你走的,你想杀便杀了我吧。”叶悠脖子朝前一挺,如此一来,丁仲庭反而拿她无法。 “你......” 丁仲庭还想说什么,此时丽娘推门而入:“夫人,给您熬了点汤......” 话音未落,看到屋里这景象吓得惊叫起来:“你是何人!” 下一刻丽娘脸朝门外高呼起来:“来人呐!府里有刺客!快来人!” 趁着丁仲庭此时分神,叶悠抄起手边的花瓶便朝他砸去,却被丁仲庭躲开,此时的丁仲庭双止赤红,一脸的不可置信,手就搭在她的脖子上,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悠悠,你想杀我!”他一把将叶悠拉扯回来,此时什么也顾不得,在来人之前,必须得离开这里才行。 他拉着叶悠夺门而出,此时院子里乱成一团,护院及时赶来,但是见他挟持着叶悠,也不敢妄动。 “丁公子......”佩玉赶来,见着不人不鬼的丁仲庭险些没敢认。 “都让开,否则叶悠便没命。”丁仲庭朝院中众人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随之看向佩玉,她是叶悠的陪嫁,本来这院里的事都由她作主,这会儿更是。 佩玉与叶悠相视一眼,叶悠给她使了个眼神,佩玉便冷静了下来,尽力压制自己,轻声道:“丁公子,你这是作什么,会伤到姑娘的!” “让开!”丁仲庭红了眼,低吼一声。 “丁公子,有话好好说,我家姑娘这两日身子不适,你瞧,她脸都白了,可经不住你这样折腾。”佩玉尽量的拖延时间,想着这么多的人,可不能让他就这样跑了。 丁仲庭一心只想跑,哪里听得了佩玉这般啰嗦,只掐着叶悠的脖子一步一步的往前走,院子里没有个能拿事的,展追又不在,他们哪个敢乱动,所以他自信可以平安无事的带着叶悠来到这里。 正是如此,他忽略了身后的围墙暗影里闪过了一个人影,此时正手持弓箭瞄着他这边。 佩玉看得一清二楚,迅速的给叶悠递了个眼神,叶悠用力一眨眼,脚步拖沓不再向前。 丁仲庭正疑惑间,只听一支羽箭划破夜空,飞速朝这边射来,眨眼的功夫正中丁仲庭肩胛,他吃痛闷吭一声,手上力道稍松,叶悠趁机跑开,护院见势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随之,从阴影里走出一人,身形修长,步伐轻健,叶悠望过去,原本惶恐不安的心一下子落了地,朝那人行去。 展追与她对视,随之前去拉过她的手,二人相视一笑,展追上下打量她安然无恙这才放心,随之将她护在身后。 二人之前默契的一举一动都被丁仲庭看在眼里,他看到叶悠的笑,看到展追的安然满足的神色。 叶悠那样的笑容,他从未见过,一次也没有。 转过脸来,展追脸上换上了一抹杀意对着丁仲庭,冷眼朝前,低言道:“丁仲庭,不出我所料,你果然来了这里。” 丁仲庭紧锁着眉,强忍着肩上疼痛,单手取出匕首,随时准备生死一搏,即便落到此刻田地,他依旧不肯在展追面前认输,只咬着牙道:“你果然了解我。” 叶悠从展追身后探出头来,悄悄打量着前面的丁仲庭,见他如此,一时之间五味杂尘,历史重演,他终是逃不开轮回。 丁仲庭此时见着躲在展追身后的叶悠,才最难受,终还是以这样的形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恨! “丁仲庭,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展追如此,便像是在问他临终遗言一般。 丁仲庭自知死罪难逃,眼下最聪明的做法便是自己了断,以免他日受辱。 只见他轻笑一声,举起匕首便要扎向自己的脖子。 展追早便料到他会有这么一手,早有准备,袖中短镖飞出,扎在他的手上,丁仲庭手一抖,匕首落地,想要再捡,已来不及。 “我不会给你机会自尽,你这条命是我的,只有我才能拿得到。”展追朝前行去,站在丁仲庭的对面。 他肩胛上的血迹顺着胳膊流淌下来,在指尖流成一条血线,随之一滴一滴不断的滴在青砖地上。 丁仲庭恶狠狠的瞪着面前的展追,一口气郁结于心,表情狰狞可怕,像是要吃人一般。 展追冷笑,从护院手中夺过长刀,刀尖儿直指他喉咙,目光似冷剑,带着几分胜利的嘲弄:“丁仲庭,事已至此,你还想怎么挣扎?” “我是输了,我输在她身上。”他的目光朝叶悠这边瞥来,那一刻带着抹不去的伤情,“我若不来找她,你这辈子都抓不到我。” “可是你来了,她不愿意跟着你走,这下你也可以死心了,她是我的,永远都是。”展追微抬了下巴。 丁仲庭哑口无言,的确,他说的不错,展追的确可以为此而得意。 “若乔死了。”展追又道,“她从马上摔下了折了一条腿,哭个不停,在回宫的路上撞了石碑而死,咽气之前,嘴里念的都是你的名字。” 闻言,丁仲庭忽然失神,回想之前亲自将若乔丢下马,心口一阵绞痛。 “我知道你有话,下去亲自从她说吧,今日,你我也该算算帐,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痛快,就此咱们的帐就此了结。”展追的刀尖再近一步,丁仲庭脖子刺痛,心如死灰。 展追手一提,在他颈部划了一道,随之脖子上一道血口,鲜红色喷涌而出,丁仲庭重重倒地,死在血泊之中,不冥目。 展追将长刀丢下,冷眼转身,看到叶悠在身后侧着头,没有朝这边看一眼。 他过去揽过她的肩,离的这里远远的,而后将她抱住,头摁在自己肩里,轻声道:“别怕,往后不会有事了,再也不会有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叶悠在他肩下眨巴着眼睛,微凉的指尖抓住他的,轻轻回应了一声。 第九十八章 天地皆静,什么声音都听不…… 天地皆静, 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丁仲庭只看得见围绕着自己的一片血色,刺目腥红。 他累极了, 却觉得从未有过的安然, 他分明清楚的感到自己脖上不断流出的鲜血, 残存的意识穿过人群,他见着叶悠窝在展追的怀中,安静哭泣。 他不知是为谁, 想来,怎么也不会是为了他。 这样的死亡,他好像不是第一次,他隐约记得, 曾经有过…… 他看着展追怀中的女子,这一刻,他似乎不那么眷恋了。 心口有些疼, 放不下的好像是另外的一个人,那个人是谁呢? 他记起来了,那个人……是……是若乔…… 这辈子,他对不起那个女人, 她明知道自己是被利用, 可却偏偏飞蛾扑火,直到被自己丢弃。 “对不起……对不起……”丁仲庭的脑海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只是不知,那个女人能不能听得到。 “如果有来世……我愿为你飞蛾扑火一回。” “若乔,你等我。” 这是他残存意念留下来的最后一句话,只不过没有人听得到。 若乔也听不到。 . 阴雨缠绵两日才停,这日才堪堪放晴。 傍晚,叶悠洗过澡, 长发披散坐在窗边纳凉,窗边蜀葵一人多高,叶悠欠身摘了一朵捏在手中把玩。 前尘往事随风而动,如今已是时过境迁,终再无旁物扰人。 展追从沐房出来,远远见着一俏丽身影趴在窗前,他缓步过去,轻抚了她的后脑:“想什么呢?” 叶悠感觉身侧有人坐下,也不急着回头,将手中蜀葵摆在窗边,慢悠悠道:“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若乔来。” “那种人,没什么值得可怜的。”展追知道叶悠心慈手软,多半总是想着旁人的好处,可他就不同了,在这些方面,他更恩怨分明些。 “你说……”叶悠一顿,“你说若乔最后一刻有没有后悔爱过那样一个人?” 展追侧过头望了眼一点一点暗下来的天际,还真的认真思索了片刻,随即摇头:“我不知道。” “定是后悔的吧。”叶悠轻叹了口气,心头五味杂陈。 见她脸色不悦,又觉着良辰美景,不必多想那些杂碎人,于是展追将脸凑了过来,打趣道:“你呢?你跟着我可后悔了?” “悔,肠子都悔青了。”叶悠抿嘴笑笑,一拳打在展追肩头。 楹柔的小拳却被他一把攥住,往自己心口拉:“后悔也来不及了,你这辈子都在我手里了,逃不掉。” 说着,他唇抵在叶悠手指上轻吻两下。 叶悠眼角溢出笑意,瞥向他,只见他眼底也是一样。 二人四目相对,良久,什么也不必说,心思便一点即通。 叶悠被他盯的心里发毛,还未来的及张口,便被他拦腰抱起,在地上转了两圈儿。 叶悠的长发披散,随着这两圈的动荡搭在他的肩膀。 随后展追大步朝榻上走去。 轻轻将她搁置榻上,叶悠感到头顶阴影罩下,随之是熟悉的软唇覆盖。 夜风将窗子吹的一开一合,咣咣作响。 软榻动荡,叶悠耳畔传来展追的气声,声声唤着她的名字。 她闭着眼胡乱的应了一声,只听展追又言:“我爱你。” 叶悠抿着嘴笑却没有回应。 这让展追十分不安。 展追只用更猛烈的攻势来乞求她的回应。 可直到叶悠累的沉沉睡去也没听到那句他想要的回应。 展追平躺着,侧头看着背对着他正酣睡的女子,心中居然有些不甘。 随后风动,吹的窗子再响两声,展追回过神儿来,起身下地行至窗边将窗子合上。 再回来躺下,叶悠睡梦中翻身,却本能的伸出藕臂搭在他的身前,头还在他肩头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睡姿又沉沉睡去。 头顶的绒毛蹭在他肩头一阵痒。 他轻轻扯起叶悠的手指握在掌心,此刻他忽然明白,即便得不到那句回应也没什么。 他的心,她懂。 她的心,他也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