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他回来了[重生] 作者:兔牙阿梁 文案: 荣焉作为归云派的二师兄,在十九岁那年被送往西域邪道做质子。 岂料途中横生变故,他被人掳至雾隐山中,活活虐杀而死。 雾隐山灵怜悯他少年亡命,给了他死而复生的机会,让他作为使者行走人世,以收取寿命为代价帮助世人实现愿望。 荣焉在人世消失了六十年,被他养大的小狗崽子沈昼眠就找了他六十年,从中原九州,一直找到西域九城。 直到在祈华大会上,远远看见了荣焉的身影,从此就赖在荣焉身边,死活不肯离开。 ——师兄。 ——我在。 ——师兄…… ——我在呢。 ★年下养成忠犬攻×温柔无情美人受 食用指南 1、本文设定人均三百岁(指自然死亡,非自然不算) 2、本文属于细水长流的柔软爱情,作者本人不信天降,信陪伴 3、现存稿十三万,放心入坑 4、日更,每天晚八点到十点必更,不用担心断 内容标签: 年下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荣焉沈昼眠 ┃ 配角:无 ┃ 其它:重生,年下 一句话简介:重生二师兄和小狼狗的爱情故事 立意:愿你挚爱的人,也会永远挚爱这个世界,即使看遍世间险恶,也永远不改初心。 第1章 小引[改] 燕历五年春,三月初三。 是夜。天晴。月明星稀。 赶了一天路的嵩山派掌门站在门槛上,探头探脑、紧张地向外四处张望一番后,小心翼翼地推上了门。 “请问,你是在找我吗?” 沙哑的声音在一片漆黑中突兀响起。 嵩山派掌门吓得一个激灵,随即“哐当”一声,后背紧紧贴在了房门上。 坐在房中的人举起手,在黑暗中打了个响指,烛火倏忽间齐刷刷亮起。 突如其来的光让嵩山派掌门下意识挡住了眼睛,缓了片刻后,才看清楚房中之人的模样。 这是个看上去有些穷困潦倒的少年人。 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乞丐服,干净的纱布密不透风地缠绕着他的身体,也挡住了他的右眼。 而露在外面的左眼则是像狸花猫眼一样圆润可爱,眼珠色如清茶,温润透彻,比之常人要浅淡几分。 略带弧度的嘴角下还有一点朱红美人痣。 此刻,他正半盘着腿坐在床边儿,像是在自家一样,怀抱着一盘酥脆的杏仁,“咯吱咯吱”吃得香甜。 ——活像个入室偷盗的小乞丐。 嵩山派掌门顿时松了口气。 他像是瞎了一般,完全忽视了站在灯架两侧的白骨骷髅,指着荣焉的鼻子,虚张声势地骂道:“小兔崽子也敢来吓唬你爷爷!钱都在我身上,你有命拿也没命花,识相的赶紧滚出去!” 耐心地听完他的恐吓后,少年不慌不忙地吃下最后一颗杏仁,反问道,“您这是在做什么,不认识我了吗?” 嵩山派掌门警惕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少年嗤笑一声,单手托起已经空了的白玉圆盘,平淡地提醒道,“三十年前的今天,您向雾隐山许愿,想要成为嵩山派的掌门,我当时说什么,您还记得吗?” 嵩山派掌门瞳孔骤然缩紧。 “此愿已解,此誓已成,三十年后,我来取你性命。” 少年重复着当年的话,缓缓起身,不等站稳,又趔趄着坐了回去。 ……在这种时候腿麻,真是太掉面子了。少年面无表情的心想。 嵩山派掌门在惊慌过后,迅速冷静了下来。 三十年前,他的确向雾隐山许过愿。 当时的雾隐山使者——也就是眼前的少年,半死不活地躺在步辇上,缠满纱布的身体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渗血。 如此惨状让嵩山派掌门产生了微妙的错觉。 ——或许雾隐山“凡许愿者有求必应,凡立誓者如违必究”的规则并不是那么牢不可破。 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使者,怎么可能打的过他。嵩山派掌门心里这样想着,嘴上爽快地许了愿。 回到嵩山不出半年,那些压在他头顶上的人就死的死伤的伤,他顺理成章做了掌门,在嵩山派作威作福,一直持续到今夜。 如今三十年过去,他的功力精进许多,怎会被一个毛头小子吓破了胆子,战战兢兢一整天? “看样子你是记起来了。” 青年捶着酸涩的右腿,不合时宜地开口道:“那就好办了,你是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一把?” “无知小儿!” 有了底气的嵩山派掌门怒目圆睁,厉声呵斥道,“你当我嵩山派掌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老夫今日就要看看!你如何能取走我的性命!” 话语间挑衅意味十足。 少年并没有生气。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歪了歪头,苦恼道:“你要反抗?那可不太好办了。” 话音一落,少年动了动麻木的双腿,慢吞吞地向嵩山派掌门走了几步。 强大的威压让嵩山派掌门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少年嘴角噙着笑意,看上去无害而温柔,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摁住嵩山派掌门的脑袋,狠狠撞向桌角凸起的钉子。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锋利的铁钉残忍地穿透了太阳穴,嵩山派掌门连挣扎都来不及,就匆匆咽了气。 少年松开手,拍了拍掌心并不存在的灰尘,任凭嵩山派掌门的尸体软倒在地。 窗外月光澄澈如水。 少年坐在窗沿等了片刻,伸手解下腿上的纱布。 盘亘在双腿两侧的狰狞伤痕流淌出紫红色的瘀血,没过多久又渐渐停歇,少年用纱布擦去血迹,两道伤痕也随之彻底消失。 少年懒散地打了个哈欠,从窗户跳到了隔壁房间,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留在客栈的两架骷髅久久没有等来主人的命令,渐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房中。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一下章节,字数变多了,阅读感也会好一些。 新文作者,求评论,求安利,求收藏,求营养液。 第2章 祈华卷一[改] 三月初四,冀州主城,天微寒。 近来祈武大会将至,武林正邪两道人士从天南海北赶赴冀州,准备参加这场十年一次的比武盛会。 两道和平相处已久,为防止大会途中生变,各派的青年才俊都会提前几日来到冀州,每天轮流上街巡逻。 一场绵密清冷的杏花雨在破晓时分,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正在北街巡逻的两名白衣少年猝不及防,被浇成了落汤鸡。两人手忙脚乱地护着脑袋,跑向不远处的福东来客栈。 匆忙间,个子稍矮的少年冒冒失失地撞倒了踟蹰在客栈门口的小乞丐。 “对不住对不住……”矮个少年捂住自己的额头,伸出手将小乞丐扶起,关切道,“恁没事儿吧?” 小乞丐摇了摇头,狼狈地拍了拍身上的泥水,声音沙哑道,“我没事。” 即便他这么说,矮个少年的心里也还是生出了几分愧疚之情。 正常的人是不会用纱布裹住眼睛的,眼前的小乞丐明显是瞎了右眼。 他衣衫褴褛,脚上穿着一双破旧的木屐,手臂上的纱布已经被雨水打湿,隐约可见其间紫红色的伤疤。 应该被人欺负了,受了这么重的伤,被他这么一撞,伤口估计会更疼吧…… 高个少年自己冲进了客栈,一回头发现自家师弟没了,连忙回头去找。 “……要不俺赔恁钱中不中?” 刚走到客栈门口,高个少年就听到自家师弟在那儿好声好气地商量道:“俺给你钱,恁先把伤看好了,再买身衣服,中不?” 高个少年以为他被威胁了,顿时怒气冲冲地上前,一把扯开小乞丐,骂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不是?!居然敢……” 对上小乞丐纯澈的眼睛时,突然就说不出话来。 不知为何,无论是茶色的眼珠还是右唇角下的一点朱红美人痣,都让他觉得这个小乞丐有些眼熟。 矮个少年焦急地去扯他的手:“师兄!恁撒手,他胳膊上有伤嘞!恁把他捏疼嘞!” 高个少年连忙松开手,解下腰上的钱袋,塞进小乞丐手中:“这钱给你,不管我师弟做错了什么,还请你多多包涵。” 说完就拽着矮个少年的胳膊,匆匆上楼找自家师伯去了。 小乞丐:“……?”这兄弟俩脑子指定沾点毛病。 本来也没说让你们赔钱啊! 二楼客栈包厢内。 矮个少年草草擦干自己的头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小声嘀咕道:“这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停……” 端坐在桌前的白衣男子喝着茶,闻言会心一笑:“不急,等用过早膳,我就给你们找两把伞,不会耽误你们巡逻的。” 矮个少年回过头哀怨道,“顾师伯,恁咋就那么狠心呢?外头那么冷,恁也不说让我和师兄歇歇。” 高个少年没有搭话,依旧陷在沉思之中,无法自拔。 良久,他忽然一拍额头,喜不自胜道:“我想起来了!是二师兄!那个小乞丐!长的像咱们二师兄!” 矮个少年不解:“啥?咱二师兄?咱二师兄不是那个鼎鼎大名地陆桓嘛?俺娘说他长地可带劲儿嘞,那小乞丐右眼都瞎了,哪儿像咱二师兄?” “哎呀,不是这个二师兄,是之前那个!”高个少年拍了拍他的脑袋,急切地比比划划道,“就那个,那个,六十多年前失踪那个!叫什么荣来着……啊对!叫荣焉!” “荣焉?”矮个少年想了想,“恁是说,咱掌门那个儿子?” “对!你想想他的唇下痣,再想想他的眼珠子,是不是跟咱们之前在画像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听到“荣焉”二字后,白衣男子脸色微变。 他一改之前的从容不迫,近乎慌乱地站起身,拿起桌边的刀匆匆向楼下走去。 “唉?!”矮个少年被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顾师伯要去哪儿啊?” 白衣男子站定,沉默良久后,头也不回道:“……拜访故人。” 楼下的小乞丐掂了掂钱袋子,迈着步子走进了客栈。 店小二见他虽然衣衫褴褛,但人却干干净净,倒也没有像撵乞丐一样把人赶出去。 等井然有序地招待完了大厅的客人,店小二上前礼貌问道,“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小乞丐从钱袋里掏出一枚银锭,哑着嗓子道,“住店。麻烦安排一下。” 他本来就是因为身上没钱,才在客栈门口徘徊,那两个少年,也算是雪中送炭的好人了。 白衣男子下楼时,小乞丐已在客栈住宿名录上签了名字。 习武之人的耳目更盛旁人,白衣男子一眼望去,赶在掌柜的合上名录前,看到了小乞丐写下的名字。 ——荣焉。 与有荣焉。这是曾经归云派二师兄名字的由来。 六十年前,正邪两道在雾隐山下立誓,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并依照雾隐山使者的要求,互派一名质子为证。 正道质子的名额最终地落在了九州第一门派——归云派的头上。 掌门荣玉摧在仔细思虑过后,派遣护送队伍,将身为归云派二师兄的荣焉送往邪道总舵——西域九城。 邪道的浮屠宫则是敷衍地送了个没名没分的小弟子。 两道打了几年,早就累了,谁也不会因为质子地位高不高的事情,就重新掀起战火。 可谁知没过半月,护送荣焉前往邪道的队伍就失去了音信,随后,浮屠宫的那名小弟子也离奇失踪。 两道首领摁住此事不敢外传,合力苦寻数日,终于在离雾隐山隔了百里的山谷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魔宫小弟子。 还有狼狈不堪的护送队伍。 荣焉不见了。 据坊间传言,荣玉摧早就对这个亲生儿子就心生不满,厌恶非常,才趁此机会将他送往西域,想要直接把人在半道上杀掉。 荣焉失踪后,归云派形貌昳丽的小师兄陆桓就取代了他的位置。 ——真正挂念荣焉的,恐怕也只有他收养的那群孩子了。 荣焉已经从客栈右侧上了二楼,准备回房休息了。 见此情景,白衣男子哪里还记得自己的风度仪态,他匆忙下了楼,从厅中正在用早膳的客人中挤过,对着已经推开房门的少年喊道,“荣焉!” 荣焉愣了片刻,回过头四下搜寻良久,才迟疑地看向白衣男子,“……顾维?” 小二拎着水壶,给房间续了热气腾腾的茶水,躬身退下了。 门刚一阖上,不待小二走远,顾维便急切问道:“你这些年去了哪儿?你养的那群小崽子找你都快找疯了,你这伤,这眼睛……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一提。”荣焉抿了口茶水,心不在焉道,“我观师兄容貌并未发生变化,可是武道已入岁停之境?” 武道入岁停之境者,可保容颜不老,直至死去。 见荣焉故意岔开话头,不愿提及往事,顾维也配合地不再询问,反而像个老妈子一样,说起六十年来的发生的大事小情。 “……当初你捡回来的那些孩子,根骨好都被归云派收纳,根骨差的成年后都送下了山,自己讨生活去了。” “如此,倒也不错。”荣焉垂下眼帘,鸦羽般浓长漆黑的睫毛轻轻颤了颤,“顾师兄做事,一如既往的周到。” 一句不咸不淡的恭维,让顾维突然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失踪了六十多年前的二师弟如今突然出现,不仅满身伤痕衣着狼狈,连性格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过去的荣焉说话言简意赅,性格也直来直去,在他人生的前十九年里,竟从未说过类似“顾师兄做事周到”这样的客套话。 顾维心中百般滋味复杂难辨,声音干涩道:“……荣焉,你我不必如此客套,过两天师父也会来到此处,见你归来,他必然非常开心。” “你在外颠沛流离的时间也够久了,等大会结束,就跟我们回去吧。” “顾师兄。”荣焉神色平淡,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头,“我只是恰好在此地办事,顺路来看一眼而已,并无回归云山的打算。” 顾维被他的态度所伤,皱着眉头,犹豫不决道,“荣焉,大家找了你许多年,师父他也……” “连累诸位寻我多年,实在是不应该。”荣焉不为所动,冷漠道,“劳烦顾师兄带个话,让他们不必再寻了。” 顾维正要再说些什么。 荣焉抢白道:“我衣服还湿着,顾师兄下楼时,记得叫小二给我送桶热水过来。” “……” 知道他心中有怨,被下了逐客令的顾维没有再劝,起身匆匆离开了。 安排好弟子继续巡街后,顾维回到房间,提笔给荣玉摧写了一封信。 荣玉摧接到飞鸽传书后,紧赶慢赶,在第二日午时抵达冀州。 可等顾维带着他再去客栈时,荣焉已经消失不见了,房间空荡荡的,一丝人气儿都察觉不到。 桌子上还放着隔夜茶,已经凉透了。 顾维担忧地看向荣玉摧,“师父……这……” “不碍事。”荣玉摧摆摆手,揉了揉眉心,在顾维的搀扶下疲惫地坐到椅子上,“他想去哪儿就让他去吧,你同我说说,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右眼怎么了?” “他……”顾维仔细回忆了一下,迟疑不定道,“他身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应该没有大碍,右眼已经……瞎了。” 第3章 祈华卷二[改] 荣玉摧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像是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一样,连呼吸都带上了急促的痛楚,清明的眼中满是难以言喻的苦涩与悲伤。 此时此刻,他不再是归云派的掌门,而是一个年岁过百、痛失亲子的老父亲。 半晌,荣玉摧缓过一口气,指着门口道:“你先出去吧。不用管我了。” 顾维垂眸离去,贴心地替荣玉摧带上了门。 荣玉摧一动不动地呆坐良久,深喘口气,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苍老的面颊滚滚滑落。 ——他捂着脸,终于不堪重负地失声哽咽起来。 荣焉就坐在隔壁的房间里。 他听着荣玉摧的哭声,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真切的绝望与沉痛。 荣玉摧的悔恨如果能够来的早些,他就不会惨死在雾隐山,不会开始无休无止的杀戮生活……也不会这般无趣的活着,不老不死。 他或许还能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浇浇花草,收养几个流浪儿,平凡地度过一生,安然老去,死亡。 ——一切都只能是如果。 荣焉叹了口气,拧着眉头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跃而下,巧妙地避开顾维的耳目,偷偷溜走了。 三日后,各方势力在冀州聚首,祈武大会正式召开。 嵩山派的人迟迟未来,直到武林盟主沈从越派人去接应时,方才得知,嵩山派掌门在客栈房间里不甚失足摔倒,头磕在桌角钉子上,去世了。 跟着前来的弟子们都忙着准备后事,需晚些时间才能到。 比武的擂台上方建有一个精致古朴的高台。 此台名为寻英台,台上设有三个座位,是特意为武林盟主、邪道教主以及雾隐山使者准备的。 沈从越与邪道教主曲净瑕已经一左一右入了座。 至于雾隐山使者……六十年来,他从未参加过祈武大会,中间的位置形同虚设。 雾隐山不参与江湖之事,不伤江湖之人,其地位却等同于半个神明,无形地凌驾在两道之上。 因此,即便众人明知所谓的使者不会到来,却也还是枯等了两柱香的时间,给足了雾隐山应有的尊重。 荣焉穿上破旧的乞丐服,“咔哒咔哒”地踩着木屐准备出门。 随侍左右的骷髅立刻捧着精心准备的华美衣衫,堵住了他的去路。 “怎么?”荣焉皱着眉头,“你们想造反吗?!” 骷髅无动于衷,依旧堵着门不让荣焉离开。 他们怕荣焉穿的太简陋,被江湖之人笑话,丢了雾隐山的面子。 荣焉叹了口气,妥协地坐下来,任凭两架骷髅操纵着自己不灵便的手,替他梳洗装扮。 袅袅白烟断断续续升至半空,最后一粒香灰落在兽炉之中。 长街尽头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叮咚铃声,四架森森白骨抬着白纱玉辇,缓缓向众人走来。 驭白骨为侍,这是雾隐山使者才有的能力。 人群如潮水般向街边匆匆退去。 步辇驶过长街,停在了寻英台下。 荣焉从步辇上走下来的,步履沉稳地踏上阶梯,一边走,一边沙哑地开口,漫不经心道:“前些日子途径此处,想来凑个热闹,来迟一步,还请见谅。” 众人就算心有不满,也不敢直接表露出来。 顾维看着高高在上的荣焉,眼中的惊艳之色一闪而过。 ——明明昨日还是个狼狈颠沛的小乞丐,穿着褴褛的衣衫,露着一双细白的腿,活像山野间无人管教的泼皮猴子,踩着木屐就能到处乱跑。 脱下乞丐服的荣焉换上了蓝绿云纹锦缎衫,配着朱璎宝石之冠,瞎了的右眼被栩栩如生的蝴蝶玉饰遮住,处处都透露着一股子穷奢极欲的味道,像是个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一般。 清美而绝艳,再无半分粗陋之态。 隐藏在人群中的一道暗红色身影凝望荣焉许久,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寻英台下的众人已是满堂哗然。 荣焉失踪的头几年,被他收养的孩子们感念他的救命之恩,集资请山下的画师给他画了一幅肖像,四处分发央人去寻。 他的容貌太过清艳,再加上那特殊的茶色眼珠与少见的朱红美人痣,让九州武林的许多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失踪了六十多年的人突然归来,还飞上了枝头,成为了雾隐山使者,也难免会叫人议论纷纷。 陆桓有些不自在地怼了怼身边儿的顾维,不满道,“师兄,他怎么又回来了?还成了雾隐山使者,是要跟咱们回归云山吗?” “不清楚。”顾维摇了摇头,“他到底还是归云山的人,如今重入江湖,大概还是会回到归云山。” “切,他好意思回来吗?”陆桓撇了撇嘴,精致妖冶的容颜倨傲而娇纵,“这么多年了也没想着回来看看师父,别是因为自己瞎了,残废了,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才要回归云派吧!” “别胡说!”顾维皱着眉头训斥道,“你也不小了,说话不可再如此无礼。” 荣焉从容落座,托着腮帮子,耐心地听着下面吵吵嚷嚷争论不休。 直到一切都归于沉寂后,他才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懒散道:“开始吧。” 大会首日的比试一如既往的枯燥。 各门派不入流的弟子上台互相切磋,在荣焉眼中就像是乡野村妇打架互相扯发髻一般。 荣焉百无聊赖地磕完一盘的瓜子儿,觉得嘴巴有些干,又倒了一杯茶水咕咚咕咚牛饮下去。 五天前,荣焉按照约定取走嵩山派掌门的性命后,只来得及小睡一会儿,就连夜赶了回来。 这两日更是因为顾维无休无止的寻找,迫不得已四处躲藏,连个好觉都睡不上。 此刻在寻英台上吃饱喝得后,荣焉的身上就开始犯懒。 他十分有损形象地伸了个懒腰。 宽松的袖子随着他的动作滑落,无意中露出了手臂上的累累伤痕。 他平时穿着乞丐服,都会用纱布将这些伤痕牢牢缠住,今日突然换了华服,一时不查,才将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都露了出来。 曲净瑕一向喜好美人,他见荣焉身量匀称,唇红齿白,轻而易举地就判断出这是个美人胚子。 然而美人的手臂却斑驳丑陋,满是严刑拷打后留下的伤痕,一眼看去,十分的破坏美感。 思及此,曲净瑕顿时生出怜惜之心,对着已经昏昏欲睡的荣焉道,“我派中有人擅巫蛊之术,可妙手回春,使者若想治好眼睛与这满身伤痕,不若来邪道走一遭。” “唔?”荣焉迷茫中听到曲净瑕的话,立马清醒了几分。 他状似不经意地抖落袖子,遮住伤痕,捂着被玉蝶挡住的右眼,推辞道,“劳您费心。他自己慢慢会好的。” 沈从越眉心一跳,终究是没压住心里的好奇,开口道,“使者这一身的刑伤是从何而来的?” 荣焉嘴角泛起笑意,声音柔和道,“成为‘神明’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有什么值得好奇的,您想来试试吗?” 一句话就把天彻底聊死了。 余下的半天基本上都被荣焉睡过去了。 首日比试结束,众人陆陆续续散去后,荣焉慢悠悠地从座位上起身,没精打采地跳下高台,背影颓丧地走回了客栈。 他睡得太久,实在是没什么精神头了。 路过楼下店小二身边时,他从袖兜里掏出了五枚铜板和一块碎银,叮嘱道,“一会儿去街边儿买一袋瓜子儿,送我房间去。铜板买瓜子,碎银就给你做跑腿费。” 客官大方敞亮,店小二也乐意帮着跑腿,喜滋滋地跑去买瓜子儿了。 荣焉维持着蔫巴巴的模样上楼,动作粗鲁地推开了房门。 “……” 荣玉摧正坐在桌子前,喝着茶,耐心的守株待兔。 很明显,“兔子”已经到了。 荣焉重重阖上房门,准备换个客栈居住。 “孽子!还要往哪儿去!”荣玉摧一拍桌子,厉呵道,“滚进来!” “……” 荣焉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推开了房门,面无表情道,“荣掌门来我房中,所为何事?” 态度不偏不倚,像是对待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荣玉顿时摧怒上眉梢,又是狠狠一拍,险些振碎了木桌:“这些年多少人都在找你!你既活着,为何不回归云山!你把门派规矩当成什么了?!” 荣焉突然就不想躲了。 他又没有做错事,凭什么他要到处躲藏,不敢见人? 荣焉扯了凳子坐下来,平静地反问道:“那就请荣掌门跟我说说,有多少人在找我。”顺便也能让我捡个乐子。 荣玉摧脸上的怒意僵住,尴尬地转移换题,继续硬邦邦道:“不管如何,归云派的弟子就该老老实实回归云山,跑到雾隐山做使者!像什么样子!” “你的意思是,让我回你的归云山,老老实实做个继续被你教训辱骂的废物?” 荣玉摧愣了愣。 荣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伸出手,轻轻拨开了自己领口。 藏在衣服下的是道道垒叠交错的伤痕,红肿青紫一直蔓延到锁骨,让人无法看出他原本的肤色。 荣玉摧的眼中的混浊再次散开,堆积在眼底的痛惜翻涌上来。 第4章 祈华卷三[改] “最初被绑走时,我曾奢望过有人会来救我,所以坚持着不肯去死。” 荣焉拢好领口,云淡风轻地叙述道,“护送我的师弟们说:‘若是大师兄来就好了,大师兄来的话,根本不会拖累我们被囚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所以,我想尽一切办法,偷偷把他们放跑了。” 说到此处,荣焉的大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受刑的九天,濒临死亡的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他无意识地摁了摁手腕上丑陋的伤疤,剧烈的痛楚让他心神稍稳:“当初的我,为了寻找庇护去了归云山,可后来我明白了一些事,就不需要回去了。” “你们已经舍弃了我,现在又要我回去,这算什么?施舍吗?” 荣玉摧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痛心疾首的神情,荣焉却不会再心软。 ——他觉得痛快。 自己终于学会如何用语言去伤害别人,可惜会的太迟,在他吃够了苦头后,才勉强掌握了嘲讽这项技能。 荣玉摧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说不清他是愤怒还是痛苦,亦或是绝望。 荣焉拄着桌子,雪上加霜地提醒道,“另外,我已是雾隐山的使者,荣掌门还是注意一下言辞比较好,毕竟你我……尊卑有别。” 这些话,也是曾经的荣玉摧对他说的。天下生意有来有往,他自然也要原封不动的还给荣玉摧。 荣玉摧双眼仅仅维持了片刻的清明,他正要再说什么,眼神却突然又开始混浊起来。 荣焉已经失去了耐心,打算出口赶人。 他的便宜父亲却突然改口道:“大会结束当天是桓儿生辰,归云派会在知味楼邀请宾客,你记得过来。” “我不……” “你必须去!桓儿想见你!” 荣焉拧起细长的眉,片刻后又不准痕迹的松开。 “好啊。”他无所谓道,“那就请荣掌门多多赐教了。” 荣玉摧被他怼的颜面尽失,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荣焉得意地笑着,托着腮帮子发了会儿呆。 没过多久,小二就拎送来一大布袋的瓜子。 荣焉盯着布袋子看了一会儿,抬手打了个响指。 两架骷髅应声凭空出现。 他指了指布袋子,指使道,“给我剥瓜子。” 骷髅任劳任怨地站在桌前,用不灵便的白骨爪子给他剥了一夜的瓜子儿。 第二日比试开始前,荣焉又穿了回那身破旧的乞丐服,从大户人家的公子摇身一变,变成了干干净净的小乞丐。 他左手拿着布袋子,右手拎着木屐,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脚登上了寻英台。 ……然后大大方方地将布袋里瓜子仁倒在桌案上,头也不抬地吃了起来。 昨天那瓜子儿壳太硬,磕的他舌头疼,还是直接吃瓜子仁比较方便。 曲净瑕见他吃的又香又认真,不由得心痒痒,厚着脸皮凑上去道,“这瓜子仁哪里买的?” “西街客栈的街边,往右拐个弯儿就是了。”荣焉想了想,随意抓了一把瓜子仁递过去,“吃吗?” 使者递的瓜子仁,不吃也得吃,更何况曲净瑕也确实有些馋了。 他接了过来,跟着荣焉一起咔嚓咔嚓吃起来。 没过多久,沈从越也没忍住,加入了吃瓜子仁的行列。 这俩人天纵奇才,在武学之上的造诣至今无人能及。 让这样的武学天才看乡野村妇扯发髻,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 就算是沈从越做事沉稳,耐得住性子,也做不到在寻英台上枯坐五天,接连不断地看杂耍。 性格跳脱放浪的曲净瑕就更不用提了。 两个本该是死对头的人,在十年一次的枯燥中同病相怜,结下了旁人难以理解的深厚友谊。 今年却又有不一样的地方了。 从未到场的雾隐山使者来了,还很不注重形象的吃瓜子!带头吃!还自带瓜子仁! 两人兴奋之余也放开了手脚,跟着荣焉一起吃吃睡睡,过起了浑浑噩噩的小日子。 ——荣焉不愧为雾隐山使者,竟以一己之力,成功带坏了正邪两道首领。 第三日,比试开始进入焦灼状态。 各世家门派的新锐弟子逐渐崭露头角,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曲净瑕也开始管不住嘴,一边儿吃着荣焉带的果脯,一边儿热心肠地向荣焉介绍。 “看到没,下面拿唐刀的,临渊阁苗木生,对面的是我们邪道的小毒娘倪钱钱。他是男的,虽然穿了裙子很好看,但是你别被他骗了。” 荣焉叼着果脯很给面子的看了一眼。 “哦……这场应该没什么悬念,青衣服的是风云剑许昌平,对面的是我们吹花落的琉璃雪,擅长幻术,碰到了硬茬子,八成要输了。” 果不其然,不出十回合,琉璃雪就被打下了擂台。 荣焉挑了挑眉,对曲净瑕有了新的认知——能吃,能说,很烦人,但是很有眼光。 “嗯……哎,老沈!”曲净瑕拍了拍手上的糖渣,突然扯了扯沈从越的衣袖,“下面和陆桓对阵的那个人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荣焉停止了咀嚼,目光向外看去。 下面人打得火热,丝毫不知高台上三人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果脯。 与陆桓对打的男子身着简朴的暗红布衣,像是野路子出身,可行为招式之间却颇有章法。 他身量高大出挑,所用轻功却异常灵轻巧活,像是飞燕掠水,蝴蝶穿花,出剑又招招沉稳有力,举重若轻。 这样的奇怪功法,曲净瑕自认是没见过的。 荣焉目不转睛地看着,茶色的眼睛带了些许星光。 他未曾想过,自己当年研究的轻功身法,居然真的有人继承了下来。 荣焉的生母名为阮晴歌,是秦淮河岸大户人家的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也秀丽婉约。 不少俊俏儿郎带着礼金踏破门槛,只为抱得美人归。 荣焉完完全全地继承了阮晴歌的温和善良、逆来顺受。 阮晴歌一生做的最勇敢的事情,就是违背父母之命,跟随荣玉摧浪迹天涯。 可惜好景不长,她还是被当做累赘抛弃,最终在扬州边界的无名小镇上生下了荣焉。 彼时她的父母已经双双去世,为了能把荣焉养大,这个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女娇娥回到了秦淮河岸,到风月场所去卖艺,为人斟酒奉茶,赔尽笑颜。 荣焉尚且年幼,无人看管,阮晴歌只能时时刻刻将他带在身边。 青楼里到处都是风花雪月、莺歌燕舞,荣焉的童年就是在这种地方度过的。 他自认资质平庸,无法像顾维和陆桓一样,轻松领悟归云派的功法。 后来为求自保,荣焉将年幼时经常观看的舞步改编成轻功身法,以便逃命时用。 荣玉摧嫌舞姬上不得台面,因此狠狠地责骂了荣焉一顿,对他更加看不上眼。 荣焉委屈许久,在忘年交无刀的鼓励下才重振精神。 这套轻功被他毫无保留地教给了那些收养来的流浪儿——若将来他们遇到危险,也可以跑的快些。 这轻功不不挑人,即便是寻常平民,也可在长久的练习中小有成就。 那群孩子中只有寥寥几人资质不错。荣焉盯着台下看了半天,也没人出来楼下的男子到底是当年的哪个小豆丁。 沈从越已经认出了那是谁,对着曲净瑕道,“你忘了?他是我大伯家走丢的那个长子沈昼眠,五十年前才晓得是被归云派捡了回去,我父亲接他回沈家时候,你正在我家蹭吃蹭喝,还夸他天赋好来着。” 荣焉偷偷竖起了耳朵。 曲净瑕认真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哦,对,是有这么个事儿来着,他怎么才来参加祈武大会?” 沈从越闻言叹了口气,言简意赅地道,“他忙着找人。” “找人?”曲净瑕不解,“找谁啊?贴个告示不就好了?” “是当面教他这套功法的人。”沈从越道,“这套功法罕见却易懂,定然是世外高人所创,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他寻了许多年,不知今年怎么了,突然来到冀州,就顺便参加了一下大会。” 一直偷听的荣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什么世外高人?分明是眼前人,这沈从越也真够瞎的。 楼下陆桓已经渐显颓势。 往年他运气极好,抽到对手不是实力太弱,就是受了重伤,再不济也会轮空,因此已经多次名列祈华大会的前三甲。 可今年陆桓已经连输了五轮,若是再输,恐怕连前十都排不上号。 按照规矩,名列前三甲者,可对寻英台上的任意一人提出要求,无论是涉及金钱还是关乎权利。 陆桓在归云山时一向心高气傲,看不起荣焉。 比不过沈曲二人,他倒是可以接受,可如今被他视为废物的荣焉居然也在寻英台上,这让他如能忍。 陆桓清楚荣焉的实力,暗自盘算着等进入前三甲后,提出与荣焉切磋的要求。 ——等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击败荣焉后,就能借此为由辱骂他是无能废物,以抒心中恶气。 令陆桓没想到的是,今年他会出师不利,连进入前十都成了难题。 荣焉盯着外面的沈昼眠看了许久。 曲净瑕以为他是在看陆桓,顿生一种“高山流水觅知音”之感,笑道,“你也在看陆桓?那孩子虽然天赋差了点,但是运气不错,容貌也是百里挑一的好,跟阳春三月开的桃花似的,荣玉摧那老头可宝贝着呢。” 荣焉方才还十分愉快的脸色瞬间晴转多雨。 沈从越反应很快,瞪了曲净瑕一眼,责备道:“说什么呢?再好看的容貌,千年之后也是一培黄土。就你长了张嘴会说话?” 曲净瑕被他训斥的一愣,见荣焉面色不善,顿时想起来归云派的那些弯弯绕子,乖乖闭了嘴。 陆桓的确容貌艳绝,在归云派也算得上天资过人,从小被荣玉摧和顾维宠着长大,压根受不得委屈。 被沈昼眠压着打了这么久,他心中已是火冒三丈,见自己无望进入前三甲,竟然生出鱼死网破的心态,右手一挥,袖中沾毒的五枚飞镖便直冲荣焉而去。 荣焉坐在寻英台上,将一切收入眼底。 他倒是并不在畏惧这个,就算镖扎到他身上,也不会让他中毒身亡。 出人意料的是,沈昼眠突然放弃了攻击,脚下发力跃至半空,长剑一勾,五枚毒镖具被勾回,钉在了陆桓脚下。 可惜落地时失了准头,直接掉下了擂台。 朔风回雪!荣焉眼前一亮,随即又恢复平静。 这是他自创功法的最后一式,沈昼眠用的非常精彩,可惜,失了准头。 第5章 祈华卷四(改) 第三日的比试结束了。 荣焉收拾好剩下的果脯,三人留下一地狼藉,做鸟兽散。 回到客栈后,荣焉到后厨溜达了一圈,与掌勺师父讲了几句话,就钻进房间睡觉去了。 后半夜,一道黑影扣响了荣焉的房门。荣焉挥了挥手,立侍左右的白骨骷髅立刻上前,拉开了房门。 “听说,雾隐山可以满足人所有的愿望,是吗?” 荣焉翘着二郎腿坐在床上,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男子,随即颔首道,“是。” 亏得白日里曲净瑕一直喋喋不休,才让荣焉轻松认出了男子的身份。 风云剑,许昌平。 “凡许愿者有求必应。说说吧,你有什么愿望。” “我想在明日的比试上,打败顾维。” “打败顾维?”荣焉不解地反问,“一人一生只能向雾隐山许一个愿望,待愿望达成后,将会收走你余下的寿命作为代价。你确定,你只是想打败顾维吗?” 许昌平默然不语。 荣焉轻笑一声,引诱道,“不如,我将排名在你前面的那些人统统杀掉,让你坐到第一名的位置上,如何?” “不。”许昌平摇头,“我只要打败顾维。在众目睽睽之下,打败他。” “……”荣焉神色微有松动,放下了二郎腿,“说说你的理由。” “十年前,陆桓在祈华大会上,违规用毒镖废了我的兄长用剑的手……我曾去向他寻仇,被顾维拦下。他跟我说:只要你能在祈华大会上击败他,我就可以不再插手陆桓的事情。所以我……” “糊涂。”荣焉打断他的话头,“你难道不知道,我曾是归云派的二师兄?你想向陆桓寻仇,就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您不会。”许昌平笃定道,“世间万物皆有规则,雾隐山也有雾隐山的规则,如果我没有猜错,使者并不能随意向我们下手,对吗?” ……还真叫你小子猜对了。 荣焉不客气地挥了挥手,“那我就直说了,顾维是不会不管陆桓的,荣玉摧也不会。你打了小的,老的必然会出手,你是想复仇,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却不一定能成功,你不觉得吃亏吗?” 许昌平被他的反问弄得一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反驳好。 荣焉歇了口气,提议道,“不如你许愿,让我直接帮你杀了陆桓,怎么样?你想让他怎么死都可以。” “不。”许昌平固执道,“我自己的仇,我要自己亲手去报……如果荣玉摧和顾维真如您所说的那般……就请尊者赐予我能杀死陆桓的机会。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第四日,荣焉带着一袋子新出锅的炸土豆条,继续给沈曲二人跟开小灶。 许昌平依旧败在了顾维手下,暂且排名第三,沈昼眠击败顾维,暂时排名第一,顾维屈居其下,排名第二。 “能打败化臻境的顾维,你大伯家这个儿子,不简单啊。”曲净瑕不由得感慨,“嗯……长的也不错,要是再早几年,我估计会收他为徒。” 沈从越头也不抬道,“这话你三十年前也说过。” “哈?”曲净瑕一脸懵逼。 “三十年前他参加过一次祈华大会,后来扬州那边儿有个掌门横死山野,他得到消息后,连夜出发去了扬州,没来得及参加后面的比试。” 曲净瑕对此事表示记不清了。 荣焉吃着酥脆的土豆条,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冀州设有岸芷、兰汀两个会馆,是专门为祈华大会准备的。正道人士居住在岸芷,邪道人士居住在兰汀。 陆桓知道自己无缘前三甲,便缠着荣玉摧央求道,“师父……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二师兄了,想他想的紧,你就提前带我去看他一眼吧。” 心里想的却是,等见到荣焉后,必然要他好看。 荣玉摧被他缠得无法,居然真的同意了他的请求,将他带到寻英台下堵人。 荣焉居高临下,一眼就瞥见了不怀好意的两人,招呼都懒得打,直接施展轻功踩着屋檐跑了。 二人在寻英台下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也没见到荣焉下来,曲净瑕舍不得美人儿白等,在寻英台上屈尊降贵地对陆桓喊道,“陆小公子可是要来找你的二师兄?他刚刚离开,要找明儿再来吧。” 陆桓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连敷衍都懒得做,嘴上说着“多谢曲教主前来告知”,面上却无半分尊敬之意,臊眉耷眼地跟着荣玉摧离开了。 可怜曲净瑕习惯了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浑然不觉自己被冒犯了。 回岸芷的路需要经过一条小巷,陆桓愤愤地踢踹着路边的石子,心里狠狠咒骂荣焉一番。 他骂的太入神,以至于荣玉摧突然倒下时,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上前将人接住。 这一剑又快又狠,直接刺穿了荣玉摧的左胸。许昌平冷漠地看着惊慌失措的陆桓,举起长剑,狠狠向他砍去。 陆桓看到许昌平,知道是仇家找上了门,眼疾手快扔出了信号弹,撇下了荣玉摧,手脚并用地向岸芷会馆跑去。 还在岸芷会馆的顾维在看到信号弹的刹那,立刻提刀向外冲去。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他赶到现场时,许昌平满身是血地压制着陆桓,将长剑插进陆桓的胸口。 顾维挥臂掷出毒镖,瞬间刺穿许昌平的肩膀。 许昌平摔倒在地,恨恨地看了顾维一眼,借着最后的力气跑了。 随后赶到的弟子将荣玉摧与陆桓送至医馆,陆桓的心脏比常人偏了几分,险险救回一条命来。 荣玉摧内力高强,在关键时刻避开了致命之处,护住了心脉,倒也没有太大损伤,只是需要静养。 归云派的毒霸道至极,许昌平毒气攻心,刚跑到城郊外的树林,就奄奄一息地倒在了地上。 荣焉叹了口气,从树上跳下来,无奈道,“早就跟你说了,许愿让我帮你杀了陆桓,多简单的事情。现在可好,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 许昌平艰难伸出手,握住了荣焉的脚腕,气若游丝道,“你现在……就可以拿走我的性命了……” “……罢了,现在骂你也没用了。”荣焉感慨地哀叹着,蹲下身,温柔地摸了摸许昌平的额头,“此愿已解,此誓已成,许昌平,我来取你性命。” 许昌平自认大仇得报,安然地闭上了双眼。 微风吹过树梢,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荣焉偏过头道,“是谁鬼鬼祟祟的?滚出来!” 沈昼眠迟疑片刻,从树后走了出来。 “是你?”荣焉有些困惑,“你跟着我做什么?” 沈昼眠沉默良久,道,“我担心你遇到危险。” “……还真是劳你费心了。”荣焉拍拍手,站起身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如果方便的话,帮我安葬一下许昌平?” 两人合力将许昌平埋在了一颗歪脖子老树下——沈昼眠负责挖坑埋尸,荣焉负责在一旁观看。 不知过了多久,沈昼眠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没头没尾道,“今年的祈华大会,我会是第一名。” “嗯?”荣焉偏着头,不明所以。 “让我跟着你吧。”沈昼眠面无表情地自我举荐道,“我知道雾隐山使者不能随便对武者动手,但是我可以。” 荣焉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笑道,“等你拿了第一再说吧。” 遂扬长而去。 风云剑许昌平刺杀荣玉摧失败、失去踪迹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归云派重金下了悬赏令,许昌平也被剥夺了参加祈华大会的资格,排名第四的陆桓出人意料的再次挤入前三甲。 顾维心疼师弟,将身上仅有的一颗回春丹给了陆桓。陆桓伤口眨眼间便彻底愈合,脸色却因为失血过多,依旧苍白着,像是被寒霜打了的萎靡桃花,不复昔日嫣然美色。 曲净瑕无不心疼道,“哎呀,好好的美人儿,居然伤成这个样子……” 果然。荣焉有些遗憾地想,许昌平这个蠢货,仇没报成,白白丢了性命。 沈昼眠盯着荣焉看了很久,未曾提出要求。 顾维对刺杀一事仍旧心有余悸,恳求曲净瑕与沈从越在正邪两道同时对许昌平下追捕令,将其缉拿归案。 陆桓也顺势提出了他谋划已久的要求。 “请雾隐山使者与我切磋一番。”陆桓傲然抬头,长剑指向寻英台。 沈从越嘴上还吃着荣焉带来的糖饼子,闻听此言不由得吐槽道,“这个陆桓,怎么还是如此没大没小?” 曲净瑕见怪不怪,劝道,“美人儿嘛,有点脾气是应该的。” “有脾气的确可以。但是他……”越矩了。 荣焉抚摸着腰间缠绕的软剑,神情若有所思,不等沈从越开口劝阻,就从寻英台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了擂台上。 “想对雾隐山提要求,是要付出代价的。”荣焉稳步走向陆桓,“许愿吧。许了愿,我才能名正言顺……” 他话还没说完,陆桓就怒不可遏地挺剑刺了过来。 仔细算算,已经很少有人敢像荣玉摧与陆桓一样,对他放肆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萌新上路。求收藏求评论求安利求营养液 第6章 祈华卷五(改) 当年他被人掳至雾隐山阴,承受了整整九日的酷刑……身死后被人抛尸荒野,意外与已是穷途末路的雾隐山灵融为一体,成了雾隐山使者。 此后五十余年里,正邪两道都对他尊畏有加,无人敢对他拔剑相向。 出其不意的一剑让荣焉闪避不及,剑锋擦过他的鬓角,划破了他缠眼睛的纱布。 碎成几片的纱布被风吹散,掉落在地,荣焉慌乱地伸出手捂住眼睛,终究是迟了一步。 所有人都看到荣焉右眼的模样。 乌黑的眼球萎缩干瘪,瞳孔猩红,眼眶周围皮肉翻卷,狰狞可怖犹如厉鬼。 众人在惊惧中议论纷纷,沈昼眠上前一步,扶住了险些摔倒的荣焉。 沈从越察觉事情不对,立刻跳下寻英台,想要查看荣焉的眼伤。 曲净瑕靠在寻英台的栏杆上,摸出腰上的折扇,摆出玉树临风的姿势,对着被吓愣的陆桓喊道,“小美人,欺负伤患有什么意思?雾隐山有雾隐山的规矩,你还是来试试我的傀儡阵,如何?” 他说着长袖一甩,准备出手。 “不必了。”荣焉打断曲净瑕的动作,拂开沈昼眠,对着陆桓道,“我原本以为,你只是被那老头宠坏了,性格娇纵,现在看来,你的确是个没有脑子的废物。” 陆桓被他的骇人的模样逼得连连后退,恐惧溢满了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 “你也好,荣玉摧也好,似乎一直都还把我当成是归云派的的二师兄,彻彻底底忽视了我的现在身份。”荣焉看着浑身发抖的陆桓,半人半鬼的容颜带着森森寒意,“刺杀雾隐山使者的罪名,你担当得起吗?” “荣焉!”顾维见势不妙,跑上擂台拉开两人,将陆桓护在身后,“你……” “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了。”荣焉不甚在意地后退两步,捡起地上的纱布,“我只是给稍微给后辈提个醒。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曲教主一样,愿意给美人打个圆场。” 曲净瑕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魔宫训练小辈用的傀儡阵,无外乎是一些最简单的奇门遁甲,曲净瑕抢先一步下手,是怕荣焉发难,伤了陆桓。 “按照祈华大会的规矩!你必须答应我的要求!”有了顾维的保护,陆桓苍白着脸,又勉强撑起他美丽而娇纵的皮囊。 荣焉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讽刺道,“捡漏得来的三甲,居然也有脸提要求,可笑。” 陆桓脸色愈加难看。 十年一度的祈武大会,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结束了。 沈昼眠默不作声跟着荣焉回到了客栈。 “放着好好的会馆不住,非要跟着我住平民百姓的客栈。”荣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道,“如果不是知道你家世清白,我真的会觉得你是另有所图。” 沈昼眠正要开口,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荣焉犯了懒,伸出脚轻踢了一下沈昼眠,示意他去开门。他赤着脚在外面跑了半天,早就变得脏兮兮的,这一脚正好留了个黑印在沈昼眠的衣摆上。 荣焉盯着沈昼眠整洁的衣衫,内心罕见地出现了愧疚之情,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木屐穿上了。 鞋底还是比脚干净一些的。 来人是沈从越。 不等荣焉询问,沈从越从怀中掏出一堆瓶瓶罐罐,神情严肃道,“这是从神医逢凶那里拿来的药,有活血化瘀的,有止血的,有祛疤的……” 他伸出手捏住一个小瓶,“这是曲兄托我带过来的生肌蚕,据说可以使白骨长出肉来,你可以试一试。” 荣焉抱着胳膊,冷哼一声。 沈从越又道,“曲兄一贯好美色,他见美人就忍不住出手去帮,他说‘使者虽然容貌被毁,但依稀可见当年美色,又不忍惹美人生气,故而托人送来这生肌蚕,盼望使者早日恢复,使我得以一窥探芳颜’……” 在荣焉越来越危险的目光中,沈从越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不得不向堂弟沈昼眠发出无声的求助信号。 沈昼眠恍若未见,忠心耿耿地站在荣焉身后,绝无半分要进谗言的意思。 冷汗从额角渗出,沈从越的心里凉了半截。 “行了,东西拿回去吧。”荣焉收回目光,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身上的伤只有特殊的方法才能去除,除此之外,用任何药物都是泥牛入海,白费功夫。” 沈从越尴尬地挠了挠头,不知如何是好, 荣焉瞥了一眼门口,朗声道,“躲在门后算什么本事,打算一辈子不见我?!” 曲净瑕摸了摸鼻子,心虚地推门而入。 “坐吧。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与正邪两道又很大关系。这也是我来冀州的一部分原因。” 荣焉思考片刻,逐字逐句道,“事情比较复杂,我本来是不想通知你们的,不过,让你们一无所知的去死,对你们来说好像有点不太公平。” 涉及生死,必然是人生大事,沈从越神情严肃起来,对着沈昼眠道,“你去门口把手。” “用不着。在这儿听着吧。”荣焉拉住沈昼眠,“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旁人听去了也没什么。顶多就是把江湖危在旦夕的消息传出去而已。” 沈从越:“……” 曲净瑕:“……” 这种时候就请不要用[而已]这么随随便便的词了。 雾隐山,是现今九州最神似仙山的地方。 上古的最后的修道者们飞升失败后,在雾隐山中身死道消,意志化为雾隐山灵,成为了九州最后一个类似于仙人的存在。 雾隐山灵只是一道意志,无法离开雾隐山,因此,他需要一个活生生的人,帮他行走世间。 ——使者因此而生。 想要成为雾隐山使者,需要反复承受九日酷刑,至第十日时,若还有命在,就可以得到雾隐山灵的承认。 饱受刑罚大难不死的人,才能换来雾隐山灵的恩赐,成为雾隐山使者,不老不死地行走人世。 随着时间的长久流逝,第一任使者开始不满足于自己的权利,他找来一个又一个的人,施加酷刑,等这些人得到恩赐后,直接痛下杀手,夺取能力。 “雾隐山灵的力量日渐削弱,而我当年,就是被第一任使者——朱渐清带走的。”荣焉捂住了自己的右眼,眉头紧蹙,“我没有死。或者说,我死了,又活了。” 沈昼眠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销声匿迹。 “当年,我趁朱渐清懈怠之时,放跑了护送我的师兄弟,还有那个魔宫的孩子。朱渐清恼羞成怒将我杀死……等我醒过来时,雾隐山灵的意志与我融为一体,山中竖起了天然的屏障,朱渐清再无法进入。” “那些刑具皆是雾隐山灵所化,朱渐清离开了雾隐山,再无法为祸他人。但是事情似乎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又出了意外?”沈从越问道。 “嗯……也不算意外……”荣焉摸了摸下巴,“说起来,这似乎与我也有些关系……” 曲净瑕已是满头雾水。 “依据雾隐山的规则,凡许愿者有求必应,可一旦愿望达成,许愿者就要用自己剩余的寿命作为代价……”荣焉仔细回忆了一下,“三十年前,我拿走了扬州云歌门掌门的性命。” 云歌门满门皆是女子,掌门宋云落更是江湖出了名的大美人。 曲净瑕不由得咋舌道,“好好的美人,说宰就宰了,可惜,可惜。” “很可惜吗?”荣焉不解,“她的美貌是雾隐山给的,她原来长的不算好看,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拿生命换美貌。她躲到深山老林,我废了很大的劲儿才找到拿到了她的寿命。” 沈从越忍了忍。 沈从越没能忍住。 他开口道,“敢情三十年前扬州死在野外的那个掌门,是你杀死的?” “不是杀死,是拿走了余下的寿命。”荣焉认认真真道,“近五十年来意外死亡的人,基本上都是被我拿走了寿命。” “那嵩山派掌门……” “不错。也是我。” 沈从越:“……”这种事情就请您不要引以为傲了! 见两人神色有异,荣焉正色道,“雾隐山不会随意取走人性命。也不会哄骗别人许愿。一切愿望的实现与代价,许愿者都是知道的,就算他们不知道,我也会事先说明的。” 沈曲二人这才收回诧异的目光。 荣焉继续道:“从这以后,云歌门就彻底消失了。” 沈从越瞳孔微缩:“消失?不可能啊?云歌门归属正道,根据当时地方上报,云歌门只是解散了而已。我当时还派人前去按照画像一一对应,并没有问题。” 曲净瑕是凭借实力坐上的邪道教主之位,他不擅长管理,也不擅长记事,但是十分擅长记美人。 云歌门女子个顶个的娇俏可人,听了两人的对话,曲净瑕仔细扒拉了一下自己那没二两重的脑子,突然开了口:“沈兄,不太对。” 沈从越疑惑地看着他。 曲净瑕回忆着当时的情况,比划道,“我与你核对云歌门的弟子的画像时候,曾经觉得有点奇怪。可是随后我就忘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昂,大概,还行吧,脑阔子昏昏沉沉。 第7章 祈华卷六(改) “这种事你也能忘?”沈从越难以置信。 “……别打岔,听我说。”曲净瑕白了他一眼,语速缓缓道“我修习傀儡幻术,长年与尸体打交道,因此对活人的气息十分敏感。现在仔细想想想起,我在面对云歌门的弟子时,感觉她们并不像人,更像是……” 曲净瑕顿了片刻,苦苦思索,而后一捶掌心,恍然大悟,“更像是提线木偶!” 荣焉托腮轻笑,“是了。我也感受不到她们身上的活人气息。在门派宣布解散后,她们明面上是各奔东西,实际上,是彻底失踪了。” 沈从越彻底呆住:“……你是说,她们已经,死了?” “不清楚死没死。”荣焉安慰地拍了拍沈从越的肩膀,“再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这些年来被我取走寿命的人,不出十天,他的朋友、亲人以及门派,都会这样离奇失踪。” 荣焉颇为同情地看着沈从越,“而且,近几年,失踪的人越来越多,我追查了很久,没能找到他们的下落,我猜,朱渐清可能要动手了。我本以为会是这次的祈武大会,但是现在看来,我猜错了。” “!”沈从越骤然想起还在路上的嵩山派,脸色一变,“嵩山派的人……” “咚咚咚——” 巨大的敲门声惊醒了正在聊天的四人,沈昼眠自觉地开了门。 来找荣焉的顾维愣了片刻,对着沈曲二人行了礼,道:“既然二位也在,在下就一同告知了。今日是我师弟陆桓的诞辰,归云派在知味楼邀请宾客,还请二位赏脸前来。” 荣焉拄着腮帮子,饶有兴趣地看着顾维。 “荣焉,师父说,你一定要到场。” “啊——知道了——”荣焉拖长了声调,言语间满是不情愿。 顾维被他的态度堵住话头,匆匆忙忙转身离开了。 沈曲二人转而将目光投在了荣焉身上。 “好了,别看我了。事情该说的我都说了,二位还是提前做好准备,防止被打个措手不及吧。”荣焉对着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至于庆生宴,二位先走一步,我马上就到。” “……” 还在茫然状态的两人面面相觑,怀揣着一种莫名的使命感,沉重地离开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一直沉默不语沈昼眠开口,目光逼视着荣焉,“你,还是荣焉吗?” “……是。”荣焉思考了片刻,郑重的回答,“但也不是。” 沈昼眠面色不善,似乎只要荣焉说错一句话,他就会立刻扑上来切断他的喉咙。 “这具身体与雾隐山的意志融合,就是一杯水里融进了一颗糖果。糖水也是水,但也不再是最初的水。” 提及过去的事情,荣焉的神色有些疲惫,“过去的荣焉,温顺善良,隐忍宽厚……我不如他。” 短短几句话,将岁月深处的人彻底割裂开来,一半沉入泥沼,一半归于浮世。 沈昼眠手指微动,突然生出一些冒犯的想法。 他想把荣焉纳入怀中。 荣焉对此想法浑然未觉,自己缠好右眼,打了水洗净脚,踩着木屐咔哒咔哒前往知味楼。 临走前还踮脚拍了拍沈昼眠的头:“乖,好好看家。” 知味楼取自食髓知味,在东街入口,再往里面走,就是冀州出名的花柳巷。 在一众皮肉生意的打压下,知味楼凭借出色的厨艺,承包了这条街上所有的饭菜生意,很多人在欣赏过花柳巷中的美色后,都要前来知味楼品尝菜色。 花柳巷与知味楼,在这无形的默契中奇妙地和平共处了近百年。 陆桓的诞辰日很巧妙,就在祈华大会最后一天,因此每隔十年,归云派都会在知味楼宴请宾客,共同为陆桓庆生。 ——这是荣玉摧在变相的告诉江湖众人,陆桓对他的重要性。 荣玉摧坐上掌门之位,并不是因为他天赋好武功高,而是因为他长袖善舞,为人处世精明圆滑,他自己天赋不高,因此也不喜欢天赋同样差的儿子,对顾维和陆桓倒是一等一的好。 宴会因为荣焉的到来,一时有些尴尬。 荣玉摧重伤未愈,精神头不足,顾维压着陆桓不许他惹事儿,沈从越和曲净瑕被两道掌门围着,已是招架不来。 见此情景,荣焉识趣地坐在角落,没一会儿,四个归云派的弟子偷偷摸摸蹭了过来。 “二师兄,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大郎,后来改了名字,随你的姓氏,叫荣期。”一个看上去忠厚老实的弟子憨声道。 “二师兄,我是四郎。” “我是十七娘,现已改名为荣晴。” “二师兄还回来吗?我想吃你做的桃花冰糖!” 荣焉安静听了片刻,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柔声道,“好了好了,我记起来了。先坐下吃东西吧。” 满桌子陆桓爱吃的菜,荣焉没有胃口,除了那盘油炸豆腐,就没动过筷子,倒是四个弟子吃的狼吞虎咽,颇有些风卷云残的架势。 荣焉不擅长起名字,从外面捡回来的孩子中,男孩子就唤作大郎、三郎,女孩子就唤作二娘,四娘,按照捡回来的顺序依次排列,到后来,竟一直排到了二十一郎。 倒是都平安长大了……荣焉想着,忽觉衣摆微动,低下头,一个白白胖胖的奶娃娃正费劲地抓着他的衣角,想要爬到他的身上。 十七娘荣晴见了,忍俊不禁道,“二师兄还像原来一样,招小孩子喜欢,真好。” 荣焉笑笑,抱着奶娃娃不予置评。 奶娃娃像是要应和九娘的话,踮起脚[吧嗒]一声,亲了荣焉满脸口水。 荣焉顿时哭笑不得,夹了块儿鸡蛋黄,碾碎了喂进奶娃娃的嘴里。 没多久,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急慌慌地跑了进来,叠声道,“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各位,稚子年幼,打扰了各位……” 习武之人,虽然不会和平民百姓多做计较,但也难免让人畏惧。 荣焉看着妇人的容貌,想起她是知味楼旁边儿摆摊儿卖瓜子的摊贩,便招了招手,对她柔声道:“现已是午时,你招呼客人必然十分忙碌,这孩子我帮你看着,一会儿宴席结束,我亲自带他去找你,你可放心。” 荣焉神情乖巧无害,虽然右眼受伤有损形象,但浑身散发的柔和气息让人十分放心,加之他抱孩子喂孩子的手法十分娴熟,看得出是疼爱孩子的人。 妇人在百忙之中犹豫了片刻,匆忙道了谢,又回去看着摊子了。 堂堂一介江湖中人,有头有脸,总不会闲着没事拐卖她的儿子。 荣焉又喂了小半碗汤水给奶娃娃。 四郎生性喜静,不善言辞,填饱了肚子无事可做,看着窗外愣愣的出神,时值晌午,外面日头正盛,四郎盯着看了许久,忽然皱起了眉头。 天边毫无预兆地涌现出大片厚重的乌云,浩浩荡荡直奔冀州而来。 荣焉似有所觉,只抬头看了一眼,脸上笑意顿消,随后抱着奶娃娃从窗口一跃而出。 “二师兄!”荣期大惊失色,耙在窗口,对着外面呼喊道。 荣焉做了个[速速撤离]的手势,转过拐角就不见了。 一桌子的人饺子下锅似的纷纷跳了下去,动静之大,惊动了整个知味楼的人,正在喝酒聊天的人先是满头雾水,随即看到天色越来越暗,整个冀州城都陷入一片混沌黑暗之中。 人们始知祸将至,开始抱头四窜,奔走呼号。 荣焉扯着摆摊妇人的衣袖,直奔知味楼的后院,打开了地窖的大门,将怀里懵懂的奶娃娃塞回妇人怀里,叮嘱道:“躲进去,外面动静不止,千万不要出来!” 妇人惶恐点了点头,护住怀中稚子,缩进了地窖的角落里。 冀州天降异象,城内骤然刮起的飓风折断了树木,吹飞了屋顶,荣焉安顿好妇人孩子之后,立刻向福东来客栈赶去。 他有些担心沈昼眠——毕竟这也是他养过的孩子。 福东来客栈已经面目全非,客栈大厨被招牌砸中,已经昏了过去,店小二和掌柜艰难的扶起他,一步一晃地向后院的菜窖走去。 荣焉伸手帮了三人一把,送三人躲进了菜窖。 “客官!你也快些进来吧!”店小二怕荣焉听不见,嗓子都喊破了音。 荣焉摇摇头,关上菜窖的门,担忧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他不知道,在他拼命往回赶的时候,沈昼眠也因为担心他,从另外一条路赶往知味楼,两个人一前一后,生生错开了。 乌云已经蔓延到了冀州正上空,天色暗沉似风雨欲来,聒噪的鸟叫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几欲压城的黑云,竟是由密密麻麻的乌鸦组成的! [黑云]之上,搅动整个冀州城的人,却只有一老翁,一女子而已。 那女子肤色乌青,脸上纵横交错着被细密针脚缝合的疤痕,看起来十分骇人。 老翁则是年事已高,满脸褶皱,慈爱地称呼女子为:女儿。 “阿爹,给渐清找麻烦的人就在这个城里,干脆我们直接把这个城连窝端了,省的渐清总是不快活。” 女子声音温柔,神情像是大家闺秀在扑蝴蝶、捕流萤一般轻快。 老翁心情也十分愉悦,宠溺地摸了摸女子的头,“好,阿爹和你一起,帮渐清把讨厌的人处理掉,他一定会开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喽啰上线。 求安利,求收藏。嗯,大概。 第8章 祈华卷七(改) 满城的乌鸦盘旋在半空,窸窸窣窣抖落的羽毛像雪花一样,落地就变成手持刀剑的黑衣傀儡,在毫无防备的冀州展开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戮。 还未避开[天灾]的平民百姓首当其中,一时间哭喊声、求救声充斥冀州城的每个角落。汩汩流淌的鲜血将青石砖染的猩红。 沈从越的指挥知味楼的江湖中人,兵分三路,从城中主干道、左右侧道出发,开始营救百姓。 荣玉摧向来忌惮邪道人士的鬼魅手段,庆生宴只邀请了曲净瑕一人来。 岸芷兰汀两个会馆分布在南北两街尽头,曲净瑕担忧邪道之人招架不住,火速赶回了兰汀会馆。 然而,正道的重要人物都参与了知味楼的庆生宴,岸芷会馆内剩下的弟子,皆是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此刻已经乱作一团。 荣焉预感事情不妙,放弃寻找沈昼眠,就近去了岸芷会馆。 年轻弟子们的哭嚎已经传出了大门外。 “唉呀额滴娘啊!这是啥呀!这是啥呀!师兄救救俺!救救俺!”矮个儿少年躲在一口大水缸后,吓得涕泪横流好不凄惨。 “闭嘴!别吵了!”高个儿少年护在水缸前,额角青筋暴起,显得十分吃力。 荣焉见这两人穿着归云派的衣裳,此刻倒也不急着对付傀儡了。他隐去身行,抱臂靠在墙角,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对师兄弟。 拯救平民百姓也好,保护年轻弟子也罢,这都不是雾隐山该管的事情,他破例救下那对母子,已经是踩到了雾隐山的底线,不能再继续如此了。 矮个少年嚎喊累了,冷不丁猛地抬头,视线对上了正在看戏的荣焉的视线。 矮个少年一愣,转而大喜,“你是!你是内个二师兄!快来救救俺们呐!” 荣焉挑起长眉,摇了摇头,“雾隐山不参与江湖之事,救你们有违规则。除非你用寿命为代价向我许愿。” “以……以寿命为代价啊?”矮个少年哆嗦了一下,结结巴巴道,“那……那俺不是许了愿就死咧……” 荣焉和蔼一笑,“会给你留几年寿命的。” 高个儿少年捉襟见肘,分身乏术,自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对话。 矮个少年含泪犹豫着,始终无法定下主意。 站在[黑云]之上的女子搜寻良久,口中念念有词:“乞丐服,瞎右眼,唇边痣……在哪儿呢……” 她的目光顺着冀州城的街道望去,语气骤然惊喜道,“阿爹!我看到了!” 语毕,屈指吹了一声哨子,指挥着傀儡向北街汇聚。 死去的年轻弟子越来越多,鲜血积成一片浅河高个儿少年的伤口越来越触目惊心,他已经快招架不住了。 矮个少年看着被傀儡团团围住、危机重重的高个儿少年,哇的一声号啕大哭道。 “许愿吧。只要你许了愿,他们……”荣焉伸手,指了指黑衣傀儡,又指了指天上的黑云,“还有他们,我可以帮你统统杀掉。” 矮个少年犹豫着,又怕死,又不想自己的师兄死。 犹豫了一柱香的功夫后,高个儿少年还是败下阵来,摔倒在地,黑衣傀儡高举长剑,对准他的心脏狠狠刺去。 “俺许愿!俺许愿!”矮个少年终于崩溃地尖叫出声,“别让俺师兄死掉!你把他们都杀掉!都杀掉!” “噗嗤!” 蛮横的一拳直接击碎了黑衣傀儡的头颅,飞溅的脑浆喷在了高个儿少年脸上。 荣焉回过头,目光平静的看向被吓得目瞪口呆的矮个少年。 无需招式与内力,这就是来自雾隐山的,足以碾压所有九州武者的力量。荣焉凭借流畅出色的轻功穿梭在人群中,强硬而迅速地解决掉了所有的傀儡。 羽毛依旧在掉落,却远不及荣焉杀人的速度。 见此情景,女子勃然大怒,正要落到地上亲自动手。荣焉却猛地回头,抽出腰间软剑,对准岸芷会馆的房梁扔去。 此剑名为离魂,由能人异士锻造,与其他软剑大为不同。 离魂剑薄如蝉翼,长如细鞭,软似细绸,竟紧紧缠绕住房梁,荣焉借力踏上黑云,左手回身摁住女子的肩膀,右手使力,电光石火间,硬生生撕开了女子脖颈上缝合的伤口,将她的头颅扯了下来。 这是一招完整而漂亮的朔风回雪。 一时间,女子体内的棉花从脖颈的伤口出飞出,被风吹得四散,老翁惊恐的尖叫压在喉咙里,仓皇失措地想要逃跑。 荣焉云淡风轻地抽回软剑,缠住了老翁的脖颈。 分离的四肢、躯干带着淋漓的鲜血,最终都落在了高个儿少年的脚边,荣焉拎着老翁的头颅,稳稳落在了地面。 空中密密麻麻的乌鸦似乎知道自己碰上了硬茬,叼着女子与老翁残碎的尸体,渐渐散去了。 荣焉顺手将老翁的头颅丢给了一只乌鸦。他手上沾满了血迹,面无表情的走到了矮个少年面前,附身摁住了少年的额头。 “此愿已解,此誓已成。八十年后,我来取你性命。” 矮个少年抱着已经昏迷的高个少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资质低,即便是再努力,不能像师兄一样修炼到岁停之境,八十年,平民百姓的一生。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沈昼眠带着沈从越与曲净瑕,姗姗来迟一步。 外面渐渐平定下来后,沈曲二人就带着愧疚之心四处寻找荣焉,却在东街巷口撞见了已经杀红眼的沈昼眠。 “看到荣焉了吗?他在哪儿?”沈昼眠面无表情地向自己的堂哥发出质问。 正邪两道和平已久,这股势力来势汹汹,不明出处,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些人,定然是冲着荣焉来的。 地上厚厚的积血已经粘稠的有些沾脚,荣焉听到了脚步声,漫不经心的回过头,被鲜血浸染的右眼瞳像狸花猫一样竖成枣核状,泛着蓝绿色的光泽。 众人停住了脚步。 “荣……荣焉?”沈从越迟疑着,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哦,是你们啊。”荣焉转过身,眼瞳青绿色泽淡去,又变成了旧时的茶色,“这里已经没事了。” “外面的傀儡也清理干净了。正在派人清点伤者,安抚百姓。”沈从越松了口气,紧绷的精神突然松懈下来,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着。 “邪道基本没什么损失,都派出去帮忙了。”曲净瑕盯着自己沾血的衣摆,露出一个十分嫌弃的表情,“主要还是屋舍破损严重,后续等官府派人来重建吧。” “跟我汇报这些做什么。”荣焉不解地偏了偏头,脸上带着不问世事的残酷与冷漠,“你们如何,与并我无关系啊。” 一滴血顺着指尖滑落,砸在他的脚边,溅出一朵猩红的血花。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都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良久不见反应,荣焉不悦地蹙起眉头,“受伤的去包扎伤口,无伤的去核对尸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众人如释重负,三三两两离去了。 只剩下沈昼眠还像木桩子一样杵在原地。 “我……”他张口,想说的话却都哽在喉间。 他想说,我没有再次抛弃你,我去找你了,只是走错了路,没能那么快就找到你。 他想说,我会再努力一些,若是再有危险,我定然能马上赶到你身边。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荣焉察觉到了他的失落,踮起脚,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额头。 “你没事就好,走吧,跟我回……唔!” 右眼骤然传来撕裂性的疼痛,荣焉闷哼一声,捂住了右眼。 暗红色的血从他的指缝中渗出,身上原本被纱布缠绕着的伤口也开始缓慢地渗出瘀血。剧烈的痛感让荣焉头晕目眩,踉跄着向后倒去。 “使……师兄?!”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沈昼眠脸色微变,赶在荣焉摔到地上前,稳稳将人抱进了怀里。 冀州城内已满目疮痍。除了两个会馆与寻英台,多数房屋都没了屋顶,坍塌了大半。 尚且安好的百姓开始清扫街道,一盆盆清水泼在青石砖上,没多久就洗回了本色。 空气中还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叫人有些难受。 沈昼眠抱着昏迷的荣焉进入了岸芷会馆。 略通医术的曲净瑕替荣焉把了脉,并未发现有什么大碍,沈昼眠信不过他,硬是折磨着沈曲二人,将正道的神医、邪道的蛊医毒医统统找了过来,一一为荣焉把脉,确定无事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瘀血不停的从荣焉的右眼中渗出,身上的伤痕也在源源不断地流出紫黑色的血。沈昼眠拆开了他身上的纱布,找了块软巾,沾了止疼化瘀的药水,一遍又一遍的轻轻擦拭着。 荣焉觉得身体像是雾气一样轻飘飘的,飘着飘着,就飘到了秦淮河岸逼仄的草坯屋里。 外面的牵牛花顺着篱笆爬满了墙,他阿娘坐在窗前,穿着打满补丁的布衣。 她的容颜一如既往的明媚动人,连秦淮河岸最娇艳的花都要自愧弗如。 他生了病,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侧头望见窗外白雾蒙蒙,细雨绵绵。 “阿焉,真高兴你能长大。” 她的笑容谦逊而温和,眉宇间带着花落无声的哀伤,“不管遇到多少危险,你也还是长大了,真好。” 两行清泪从她的面庞滑落下来。 “你不能再陪在阿娘身边了。” 荣焉动弹不得,茫然失措地看着她。 “快些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上路,求评论求收藏求安利求营养液感谢在2020-07-13 19:18:52~2020-07-14 06:3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ev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祈华卷八(改) 荣焉悠悠转醒。 他的右眼已经恢复正常。身上斑驳狰狞的伤也彻底消失,只残留了几道少年练剑时留下的疤痕。 荣焉舒展了一下筋骨,认真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被缝合了身体的女子,还有那个老翁…… 真正的雾隐山使者,驭凤黯为主,驱白骨次之,朱渐清带走了驾驭乌鸦的能力,而驱使白骨的能力则是连同雾隐山的意志,一起进入了荣焉的体内。 因为意志的存在,荣焉驱使白骨的能力在收取寿命后,可以源源不断地增强,修复当年受刑时留下的疤痕。 荣焉清楚的记得,女子与老翁早已死去多时,那女子身上的伤口还是他缝合的,连针脚都未曾变过。 想来,应当是朱渐清将雾隐山的力量分给二人,所以在他杀将人杀死后,又有一部分的能力回到了他的体内,让他的伤彻底痊愈了。 现今对上朱渐清,胜算好像依旧不是很大。 荣焉在心底盘算了片刻,肚子叽里咕噜的响了起来。 饿了。荣焉委屈地揉了揉瘪下去的肚子,嘴里念念有词,“怎么当了使者也要挨饿。” 也不知道这一次睡了几天。 荣焉赤着脚跑出了门,准备找点吃的。 整个会馆都异常安静,受伤的弟子都在屋内安静的养伤,未受伤的则是在外面奔波忙碌。 曲净瑕不擅长分配管理之事,嘱咐手下之人处理一切后,孤身来到了岸芷会馆,想要看望一下荣焉。 刚踏入会馆,就见到了一个美人。 这美人生着猫儿眼抚形眉,鼻梁小巧挺拔,唇角圆润,明明是个清秀儒雅的相貌,可偏偏眼底眉梢都似氤氲着春水波澜,撩人心弦。 即清且艳。 曲净瑕过去曾听手下说起,归云派的二师兄荣焉容貌清艳无双,却始终无法想象,一个人若是生的清秀,又如何能带上艳色,如今一见这青年,终于是明白了。 他一见美人就容易失去脑子,完全忽视了青年那罕见的茶色瞳孔,还有右唇下略带妩媚风情的小痣。 曲净瑕轻咳一声,摆足了风度翩翩的姿态,摇着扇子走到荣焉面前,彬彬有礼道,“敢问,你是哪派的小公子?年龄几许?可曾婚配?” 曲净瑕轻咳一声,摆足了风度翩翩的姿态,摇着扇子走到荣焉面前,彬彬有礼道,“敢问,你是哪派的小公子?年龄几许?可曾婚配?” 荣焉饿着肚子找不到厨房,此刻满脑门都是火气,被曲净瑕这么一问,脸上就只剩下错愕。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沙哑道,“曲教主,你脑子没病吧?” 声音不大好听,不过瑕不掩瑜。曲净瑕心想着,目光触及荣焉踩在地上的白净赤足,一边儿起着色心,一边儿又带着怜惜,柔声道,“你要去何处?我带你……” “荣焉!” 沈昼眠打断曲净瑕的话头,拎着食盒从斜侧的楼梯口匆匆忙忙跑了下来,“怎么刚一醒来就光着脚乱跑?” 曲净瑕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结结巴巴,“荣……荣焉?” 荣焉秉承着[有奶就是娘]的原则,无视已经石化的曲净瑕,看着沈昼眠平淡道,“我饿了。” “给你带了粥和点心。回房间吃。”沈昼眠言简意赅,带着荣焉回了房间。 曲净瑕呆立许久,回过神来后立刻追了上去。 “曲教主。”沈昼眠在门口停下脚步,回过头道,“你不去找你的陆美人,跟着我们做什么?” 曲净瑕厚颜无耻道,“我偏爱的是天下美人。如今使者容貌出众,自然也在我偏爱的范围之内。” 沈昼眠额角暴起青筋。 这两日他寸步不离守着荣焉,亲眼看着他的容貌一点一点恢复成旧时的清艳,心中百般滋味,笔墨难以描摹。 他像是守着一株花期将至的幽昙花,日日夜夜期盼着花瓣重叠繁复缓缓绽开,散发出缕缕馥郁幽香,却不曾料想,这花竟然也会引来别人的觊觎。 他与曲净瑕交往不深,但是从沈从越口中也能知这是个好色之徒。下意识地,沈昼眠想把曲净瑕与幽昙花彻底隔绝开来。 不等他做什么,花已经不耐烦了。荣焉抱着胳膊催促道,“有什么话不能进房间说?快点,我饿了。” 沈昼眠收回目光,推开了房门。 他曾与荣焉一同生活过四年,对荣焉的喜好可谓是一清二楚,带回来的虾仁粥和三鲜馅水饺十分讨荣焉的欢心。 在俩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荣焉淡定地拿起勺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美人就是美人,吃相粗鲁也好看。曲净瑕喜滋滋地想着,放弃与沈昼眠的无声对峙,凑到桌子边坐下,“我观使者容貌,觉得甚是眼熟,定是曾在何处见过。若是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使者可尽管开口……” 荣焉嘴上吃着,耳朵听着,头都懒得抬。 见曲净瑕喋喋不休,沈昼眠面上依旧维持着风度,私下里手攥的死紧,恨不得立刻将人赶出门去。 曲净瑕就这么一直说着,直到荣焉吃饱了肚子,放下了碗筷。 荣焉竖起手指打断了他的话头,义正言辞道,“第一,我年少时因为正邪两道关系恶劣,除了扬州与青州外,没去过其他地方。后来又被抓去了雾隐山,直到如今才正式现身,所以我们是不可能见过。” “第二,我身为雾隐山使者,不参与江湖之事,独善其身就好,无需你的帮助。曲教主管好自己即可。” “第三。”荣焉指了指沈昼眠,“看到了吗,我新收的跟班,身高容貌样样在你之上,我又何必,舍近求远去劳烦您呢?” 曲净瑕被哽住。其实他亦是眉目俊朗,形貌出众,一双清亮凤眼更是不输陆桓,奈何沈昼眠酷似他生于西域的娘亲,五官深邃鼻梁高挺,龙章凤姿甩了曲净瑕几条街。有沈昼眠珠玉在前,荣焉哪里还看得上曲净瑕。 被伤了心的曲净瑕捂着胸口悲愤交加地走了。沈昼眠于无声中小胜一局,心情愉悦,收拾了碗筷,为荣焉准备好沐浴的热水。 荣焉填饱了肚子,躺在床上愣愣的出神,细白的右腿搭在床沿上晃来晃去。等沈昼眠做完了手头的事儿后,他才偏过头道,“我认真想了很久,却始终没想起来。你到底是几郎来着?” 沈昼眠神情有些失落,他放下了手中的木桶,眼神期待地看着荣焉。见荣焉还是没有反应,才带着些许委屈道,“使者,我是十一郎。” “哦,十一郎。”荣焉不觉有异,继续沉浸在回忆里,嘴里念念有词,“十一……小二十一……十一郎?!” 荣焉豁然睁大双眼——居然是当年那个天分最差的十一郎?! 沈昼眠对上荣焉诧异的眼神,右手试着水温,语气平平地叙述,“当年哥哥捡回那么多孩子,我私心想多得到哥哥的照顾,于是就努力装的笨一点……温度差不多了,来洗吧。” 荣焉还沉浸在少年时的骗局里,无法自拔。 少年时,他性格温软纯善,学不会招式他也不会发火,只是耐心地指导纠错,见十一郎笨拙,甚至心生同病相怜之感,情不自禁对十一郎多加照拂,完全没想过小屁孩居然是装的! 荣焉坐在浴盆里,闷声不响地算计着怎么把当年的事儿报复回来。 沈昼眠拿着木簪,替荣焉挽起已经洗干净的头发,一边儿给他擦背,一边儿认真的自我检讨:“当时年纪小,不懂事,离了父母心有不安,生怕哪天在被抛弃,给使者添了许多麻烦,日后不会了。” “……” 算了。荣焉面无表情地推翻了心里的小算盘。不过就是个可怜巴巴的小孩子,被骗了就被骗了吧。 软巾屡屡擦过后背上疤痕,惹起阵阵麻痒,荣焉回过头看着沈昼眠,“你在干什么?” “抱歉。”沈昼眠回过神,“我未曾想过,当年留下的疤痕居然这么深。” “嗯?你说哪里?”荣焉迷惑地背过手去摸索着自己的疤痕,“你又不是不知道离魂不好控制,留疤不是很正常的事?” 不是的……不是离魂留下的……沈昼眠动作一僵,脸色苍白地看着荣焉。 “?” 荣焉久久未等来回答,在浴盆里转了个身,直接面对着沈昼眠。沈昼眠拿着软巾的手停留在他的后背上,来不及收回,竟随着他的动作擦到了胸前。 荣焉看着他,不解道:“说起来,你现在是正道名门世家的子弟,家世才貌样样出众,为何还要来找我?” 沈昼眠面色涨红,可恨荣焉浑然未觉,他的手收回来不是,继续放着也不是,整个人羞愧的快要冒烟。过了很久,努力稳住发抖的声线道,“使者就当我是来报恩的。” “也好,有恩必报。”荣焉把身子转了回去,“你性子倒是不错。” 荣焉沉思片刻,语气又变得十分苦恼,“说实话,方才我同曲净瑕说的那些,也不过是为了赶他走而已,他话实在太多了。” 他一边说着,脚下抵着浴盆,一使劲儿就滑到另一头,打了个响指,两架骷髅顶拿着软巾木梳,顶替了沈昼眠的位置,“其实,我也并不是特别需要你。” “我武功比他们好。”沈昼眠据理力争道。 “我自己的武功也不差,可以自保。” “我家世比他们显赫。” “单论地位,我在你堂兄沈从越之上。” “我长的比骷髅更好看。” “……你说得对。” 荣焉盯着沈昼眠的容貌看了片刻,屈服道,“行吧。如果你家人没有意见,你想留就留下来吧。” 第10章 祈华卷九[改] 沐浴过后的荣焉神清气爽,觉得自己还能躺在床上再睡几天。 “别再睡了,今日天气不错,出去走走吧。” 荣焉深吸了一口气,暗恨自己方才被美色所迷,居然把沈昼眠这种小屁孩留在身边。 掀起被子蒙住头,荣焉闷声道,“我不用看都知道冀州现在必然一片混乱,愿意去你去,我要睡觉。” “使者。”沈昼眠站在床前,语气温柔的像是哄孩子,“前些时日冀州州主被你取走了寿命,新州主还没走马上任,官府目前人手不足,正邪两道都在帮忙修葺房屋。” 荣焉打了个饱嗝儿,心不在焉地翻个身,露出半个脑袋。 朝中规定,文人非特定场合不可妄议朝政,武者需要为兵将才可入朝为官,以防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如今冀州州主身死,剩下的文官个个手无缚鸡之力,更遑论是帮助百姓修葺房屋。 见荣焉有些触动,沈昼眠继续道,“我上街时,见到许多人家伤的伤死的死,留下一个老人家,步履蹒跚的在搬着砖……” 荣焉撇了撇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再者,现在外面乱成一团,说不定会有人想要向你许愿,如果出去转转,说不定……” “烦死了!”荣焉蛮横地把被子扔到沈昼眠脸上,打断了他的发言,“不就是修房吗?有那么难吗?长个手就能做的事情。去就去。” 他赌气地跳下床,穿上木屐咔哒咔哒跑了出去。 冀州的文官并非不作为,短短两天时间,冀州城内死亡之人皆已安排下葬,屋舍也都修缮了许多。 荣焉自幼跟随母亲生活,住的草坯房四壁通风,十分简陋,他从记事起干的最多的事儿,就是和母亲一起修葺屋舍。 刮风下雨要修,雪霁初晴要修,冬去春来要修……日积月累十几年,荣焉在修修葺一道也算得上是老手了。 沈昼眠本意是想带他出来溜溜弯透透气,免得躺久了头晕,不曾想荣焉居然真的撸胳膊挽袖,一路上窜下跳,敲敲打打做了不少事情。 “昼眠,你怎么在此处?使者醒了?” 北街岔路口,沈从越搬着一堆木材走了过来,他还穿着事出当天的那件金丝玉白衫,衣服上沾染的血迹干涸发黑,混杂着石木土灰,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沈昼眠一指屋顶,一言不发。 沈从越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就见荣焉像狸花猫似的蹲在屋顶上,拿着一把锤子[梆梆梆]地补着屋顶漏洞,下手又快又准。 “使者也出来帮忙了?” “嗯。”沈昼眠清冷地应了一声,略带嫌弃地后退半步,皱眉道,“你几天没洗澡了?衣服都不换。” 被堂弟嫌弃的沈从越委屈万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多抠门,这衣服都穿三年了,此番沾了血,肯定洗不干净了,我就直接穿着它干活,免得再弄脏弄坏别的衣服,我娘要念死我。” 沈昼眠的神情愈加嫌弃了。 曲净瑕隔了老远就看到了这对兄弟,此刻眼巴巴跑了过来,问沈昼眠,“小美人……使者呢?去哪儿了?你把他一个人丢在会馆了?” 他亦是满身大汗,灰尘扑扑,沈昼眠一退三丈远。 被小辈明晃晃的的嫌弃了。曲净瑕倒抽一口冷气,正要发作,沈从越一把拦住他,指着屋顶打趣,“你这岁数不见长,眼神却越来越差了。” 见到美人的曲净瑕心情大好,沈昼眠的脸色却突然冷成了冰坨子。 荣焉三下五除忙完了手里的活,见三人已在屋下聚头,唤了一声:“沈昼眠。” 随即从屋顶一跃而下。 沈昼眠默契地伸出双手,把人稳稳接在了自己怀里。 荣焉手上还沾着草木灰,两个黑乎乎的手印大刺刺地印在了沈昼眠的红衣上。沈昼眠这会儿倒是不嫌弃脏了,低声嘱咐道,“小心些,别崴脚。” 荣焉拍拍手,跳出他的怀抱,“北街的屋舍基本上修完了,大中午的,既然聚了头,就一起吃个饭吧。” 沈从越点头应下,曲净瑕求之不得。 荣焉带着三人,成为了福东来客栈修好后的第一批客人。 三个人稳坐桌前,却见荣焉悠闲地跑去厨房转了几圈。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小二端着三个盘子出来了。 第一道小菜色泽金黄,入口咸香酥脆,第二道点心白如美玉,软糯清甜,第三道汤滋味鲜滑,回味无穷。 这三样东西是不在菜谱里的,沈从越惊讶之余不免赞叹道,“未曾想过,一个小小的福东来客栈,居然也能做出如此精致巧妙的食物来。” 店小二从容不迫行礼道,“客官缪赞,这三道菜,是在恩公指点下做出来的。” 他口中的恩公,自然就是曾对厨子施以援手的荣焉。 沈从越敬佩地看过去。 在吃这方面,果然还是荣焉最懂行。 荣焉已经不客气地动了筷子,挨个菜品尝完毕,才道,“这三道菜是我母亲研究出来的。你们做的不错,味道很好。” 小二欣然退去。 三人沉默片刻,纠结过后,决定闭口不问父母之事,安静吃饭。 落日余晖撒入了护城河中,将澄澈的河水染成一片暖橘色。 冀州城已经全部修缮完毕,只待明日破晓,店铺开张,便可恢复往日热闹。 荣焉已经累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脚底下木屐踩出来的哒哒声都不如往日欢快。到底是大伤初愈,身体修复过快,让他也有些吃不消了。 “沈——昼——眠——”荣焉站定,拖长了声音的喊道。 “使者?怎么了?”沈昼眠停下脚步回头。 没眼力见儿。荣焉有气无力想着,指使道,“蹲下。” 沈昼眠乖乖蹲下。 荣焉上前一步趴在他的背上,继续指挥道,“托住我。” “!”沈昼眠骤然红了脸。他若是托,岂不是托住了荣焉的……屁股? 荣焉不耐烦地动了动双腿,催促道,“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沈昼眠深吸了一口气,依言将人背了起来。 偏偏背上人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嘀嘀咕咕在他耳边说道,“要不是那骷髅没有肉,硌得慌,我才不用你背。” “好。”沈昼眠柔声妥协道,“我身上不硌人,日后都是我背使者。” 荣焉把脸埋在沈昼眠的后背上,略略感受了一下。这人肩膀宽厚,安全感十足,荣焉一边儿享受着,一边儿嘴硬嫌弃道,“你虽比骷髅好些,可也硬邦邦的,没强哪儿去。” 沈昼眠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荣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不满地撇撇嘴,把脸埋进了沈昼眠的颈窝,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他忙了一天,身上又脏又臭,可恨沈昼眠除了衣服上那两个黑爪印,一切都还是干干净净的,身上还带着草木香气。 荣焉不满地想了半天,张口想要去咬他的脖子,可又怕自己把人咬疼了,被沈昼眠扔下去,于是悻悻作罢。 柔软的气息喷在耳畔,沈昼眠放缓了步子,生怕颠到背上的人。没走出多远,就听见[咔哒]一声,沈昼眠低下头去,竟是一只木屐掉在了地上。 而木屐的主人,已经趴在他的背上,睡熟了,勾着木屐的脚乖巧垂在他的身侧。沈昼眠微微侧过头,荣焉鸦羽似的睫毛扫过他的脖颈,扫的他心坎儿酥痒。 沈昼眠无端叹了口气。 纵使他武功再高强,也没有办法在不惊动身上的人的情况下,弯腰捡起地上的木屐。沈昼眠踟蹰了很久,试探着一点一点蹲下身去,捡起木屐,动作小心又谨慎,总算没有打扰到背上之人的安眠。 昏黄烛光摇曳在窗前,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荣焉翻了个身,半梦半醒间被烛光晃了眼睛,还当是骷髅又在做什么,忍不住开口呵斥道,“要做事出去做……把蜡烛给我灭了!” 他声音还带着初醒的绵软,落在沈昼眠的耳朵里好似撒娇一般。 沈昼眠刚刚沐浴完毕,穿着亵衣,头发还有些湿润,此刻正坐在桌子前,闻言微微侧过身替他挡住烛光,手上依旧忙碌着,嘴上柔声道,“醒醒神,给你准备了热水,洗了再睡,会舒服一些。” 荣焉这才意识到沈昼眠的存在,恍然清醒,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你在做什么?” 雕刻的活儿精细,沈昼眠左手捏着刻刀,不敢分神,荣焉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干脆跳下床,凑上前去自己看。 沈昼眠在雕刻一块莹润洁白的羊脂玉。 荣焉研究了半天,没看出他在雕刻什么,干脆果断地放弃围观,唤出自己的骷髅侍从,乖乖沐浴去了。 水温冷热适中,荣焉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整个人都沉进水里。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在沈昼眠身上寻到一些十一郎的影子。 年幼的十一郎虽然笨拙,但是做事却有条不紊,贴心的恰到好处。 那时他养了一帮孩子,归云派并不负责这些孩子的吃穿住行,他只好靠着手上仅有的本事,种植药材花草贩卖。每每外出赚钱归来时,在院中等待他的,永远都一盏尚且明亮的灯。 这是十一郎独有的贴心和周到。 第11章 祈华卷十 窗外打更人敲响了二更的锣。荣焉草草擦干了自己的头发,带着一身水汽,又坐到了沈昼眠身边。 雪山孤冷清寒的气息突然闯入,乱了沈昼眠的心神,他匆匆雕刻下最后一笔,吹去了上面的浮屑,又熟练地安上了红绳。 他雕刻的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幽昙花。 荣焉歪着头不解其义,就见沈昼眠牵着他的左手,把这精致繁复的幽昙花带在了他的手腕上。 “送你的。”沈昼眠弯起眉眼,罕见地笑出几分孩子气,“别弄丢了。” 荣焉收回手腕儿,好奇地摆弄了两下,只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却又记不起来了。 他在雾隐山受刑的第八天,被傀儡剜走了双眼,朱渐清彻底放松了对他的警惕,他趁机偷走了钥匙,摸黑放走了被抓的弟子。朱渐清发现后勃然大怒,指使傀儡将他的脸皮活剥了下来。 他在死而复生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全靠雾隐山意志的支撑,才能出山帮人实现愿望,收取代价。 等到彻底恢复意识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忘记了一些前尘往事,可具体是什么,又记不太清了。 “沈昼眠,我们之前,见过面吗?”荣焉下意识的问道,“在你长大之后,我来此之前。” 沈昼眠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不等他回答,荣焉又摇了摇头,自我否认道,“不对,怎么可能见过,怕不是日子过糊涂了。” 沈昼眠收敛了笑容,脸色更加苍白。 荣焉见他面色不自在,便像小时候对待十一郎那样,伸出手拍了拍沈昼眠的额头,“别乱想,我有段时间思维比较混乱,可能忘了些事情,与你无关。” “……”沈昼眠慌乱地垂下眼帘,胡乱应道,“嗯。不碍事,今后有我。” “我何时在乎过这种事情。”荣焉抻了个懒腰,“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走了没两步,突然觉得不对劲,“你为何不回房间?” “……使者,这里是我的房间。”沈昼眠无奈解释道,“岸芷会馆的规矩,每个人只分配一间屋子,不可随意居住。使者若是嫌弃,我可以从兄长之处再抱一床被子,睡地上即可。” “大晚上的折腾什么。”荣焉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拍了拍身侧的位置,“你小时候又不是没和我睡过,不是最喜欢挤在我身边儿了吗?” 沈昼眠猝不及防被人掀了老底,羞的面红耳赤。索性屋内灯光不甚明亮,荣焉并没有看到他的红脸,翻了个身,继续道,“日后不必叫我使者,按照你的喜好来就好。” 沈昼眠浑身僵硬地躺在荣焉身边,出神了片刻后才回应道,“好。” ——我知道了,师兄。 月上中天。 荣焉抱着双臂蜷缩在大床内侧,已经睡熟了。 沈昼眠小时候喜欢黏着荣焉,这般睡姿,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极度缺乏安全感、乖巧又文静的睡姿,也是荣焉自我拯救的方式。 他也会害怕,也会惶恐,可这些情绪又被他浮于外表的柔软温和紧紧遮住,不漏一丝痕迹,也许只有在睡梦中,他才能通过这种姿势,安抚自己沉溺在恐惧中的灵魂。 沈昼眠的心如春水般柔软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荣焉,伸手将人虚虚地拢进了怀里。 记忆中的荣焉,怀抱温厚柔软,无时无刻不细心地保护着他,而如今,他怀抱着的荣焉,却是单薄瘦削,冰凉如水。 这期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沈昼眠不敢去想,生怕这些带着刺的事实拧成一把刀,狠狠剜进他的心里。 他曾亲眼见过遍体鳞伤的荣焉,那般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让他没有勇气再去回忆第二次。 他不喜看到昙花凋谢,想让昙花永远都鲜活如初。 想到此处,沈昼眠忽然警觉,像是盘踞于巢穴的野兽,以绝对保护的姿态将荣焉护在怀中。 这个人是他的,谁也别想再伤害。 至于陆桓……江南三月开遍山野的桃花,如何能与午夜幽昙争辉? 密密麻麻的乌鸦杂乱无章飞着,黑云般直奔西北而去,期间混杂着数十只提醒庞大的乌鸦,嘴里还叼着女子与老人破碎的躯干和肢体。 鸦云最终落在了庸厝山破旧的宫殿附近。从此处再往南飞三百余里,就是雾隐山。 庸厝山常年覆盖着皑皑白雪,空荡的大殿内,角落里燃烧着熊熊炉火,一名穿着绣金玄锦长袍的男童正懒散地坐在石座上。 他生的粉雕玉琢,杏眼乌黑,唇红齿白,像是仙者遗留在人间的小童一般,纯稚而可爱。 叼着女子头颅的乌鸦扑扇着翅膀,落在了男童的手臂上,乖巧地将头颅放在了男童的掌心。 “哎?你们去找荣焉的麻烦了吗?”男童奶声奶气地问着,神情无辜而茫然。 女子转了转眼珠,她没有喉咙,已经无法说话了。 “荣焉现在好厉害了呀,能把你和阿爹都扯坏。”男童无奈地跳下石座,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在殿内翻找起来,“当年荣焉缝合你之后留下的针线应该还在,不知道放哪儿去了……啊!找到了!” 他眼神骤然一亮,带着婴儿肥的脸蛋笑出了一对甜甜的酒窝,随即就地而坐,开始笨拙地穿针引线。 那细软的白线历经波折,终于穿过了针孔,男童长舒一口气,怀抱着女子的头颅对着殿外招手,“把四肢和躯干都带进来!” 乌鸦聒噪地呱呱叫着,把老人和女子破碎的身体一一送进殿里。 男童哼着轻快的童谣,歪歪扭扭拼凑着女子的身体,可是落下的针脚实在是丑陋不堪,男童缝了不到半刻钟就彻底失去耐心,将缝合好的肢体再次扯裂,血肉横飞。 “唉……算了,缝不好,等我把荣焉找回来,让他来缝吧。” 男童将残肢随意丢在原地,捧着女子的头颅,欢快地回到石座上坐好,拿出一把木梳,细心的替女子整理好散乱的青丝。 “阿姐也很喜欢荣焉吧?”男童乌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女子,自言自语道,“他真是我见过的,最温柔、最善良的人了。等我找到他,再让他帮你缝合身体,好不好?” 女子无端打了个冷战,被直接扯掉头颅的恐惧依旧在支配着她的内心。 男童丝毫不关心女子的情绪,兀自说道,“快了,我马上就能见到他了,到时候……我要把他亲自带到庸厝山杀掉,阿姐和阿爹就可以复活啦!” 窗外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荣焉被雨打屋檐声扰醒,朦胧中背靠床围,却并未感觉到身前空旷,罕见地觉得安心。 他昨夜睡的不是客栈,那么身边这个人是……沈昼眠?! 荣焉猛地睁开双眼。他双手还抱着胳膊,头却靠在了沈昼眠的胸膛,膝盖抵着沈昼眠的大腿。 很好,不错。小兔崽子长大了,知道怎么疼人了。荣焉面无表情的想。 他年幼时留下了许多陋习,喜欢睡在逼仄狭窄的地方,岸芷会馆的床虽大,却没有安上护栏,这让他十分不安,所幸沈昼眠拦在了外床,这才让他睡了个好觉。 万万不曾想到,当初怕黑畏冷,熄灯之后总是往他怀里钻的小娃娃,到如今也成长为伟岸宽厚、可靠有力的男人了。 沈昼眠还在沉睡,荣焉拿开横在身上的手臂,蹑手蹑脚推门跑到了厨房。 叮嘱厨子准备的模具与食材已准备妥当,荣焉又小心翼翼的把东西抱回房中,开始捣鼓他的东西。 桃花蜂蜜煮水,置冷后倒进模具,另添加一枚糖渍的酸果,以内力冻成了铜钱大小的花瓣状。 这是就那群孩子年少常吃的桃花冰糖。 荣焉少时所学功法名为拥霜诀,放眼江湖,这算得上是一门最为阴寒的功法,非心性坚韧者不可修炼,否则极易走火入魔。 少年荣焉自从学了这功法,武学没见多少长进,心性也没走偏,做零嘴的手段却开始层出不穷,每年盛夏烈日,桃花冰糖就成了他哄孩子最便宜简单的手段。 沈昼眠被满屋子的清甜气息唤醒。 荣焉与雾隐山意志融合后,对外界的感知变得极为敏锐,不用回头就知道沈昼眠醒了,于是拿起刚冻好的桃花冰糖,放在了沈昼眠嘴边。 唇上触感冰凉,沈昼眠偏过头,对上荣焉期待的视线后,自觉地张开嘴,也不管是什么东西,乖乖的吃了下去。 “怎么样?味道如何?” 酸甜清凉的滋味在口中蔓延,熟悉的口感让沈昼眠舒展了眉头,起身看到桌上的东西,忍住想要揉荣焉脑袋的手,温和问道,“起这么早,睡够了吗?” “嗯。昨晚睡得很好。”荣焉舔了舔指尖染化的糖水,“倒是你,趁我睡着的时候又干了什么?怎么这么晚才睡醒?” 外面阴雨,看不出时辰,沈昼眠披上衣服推开窗,看到客栈外人来人往,这才意识到自己睡过了头,揉了揉眉心道,“没什么……用过晨食了吗?” “还没。”荣焉拈了一块桃花冰糖塞进嘴里,“要吃……”吗?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荣焉的话头,沈昼眠手脚麻利地穿好衣服,打开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昂,下一章祈华卷结束。 第12章 祈华卷完 “我还担心你们两个没睡醒,特地晚些才过来的。”沈从越屋子也不进了,直接在门口道,“我和曲兄要走了,特地来告诉你和使者一声。” 主要还是告诉使者。 荣焉坐在屋中听得真切,有些诧异道,“你们要走?为什么?” 沈从越被他问的懵了一瞬,随即行了拱手礼,道,“原定计划祈华大会结束就要走的,但是被这场变故耽搁,如今冀州城已经恢复,各门派也已经陆续归去,我和曲兄打算分道而行,查询近年来江湖失踪的门派,好为以后做打算。” 荣焉垂下眼帘,神情莫测,半晌才闷声道,“这样,那祝你们一路顺风。” 沈从越被荣焉的意味不明的态度弄得满头雾水,又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了。 “我送送你们。”沈昼眠撂下一句话,跟着沈从越离去了。 荣焉坐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清风夹杂着雨水的湿气冒失地闯入房中,吹乱了还未束起的头发,荣焉这才回过神,嗤笑出声。 “果然,喂了多久都不行,该走的还是要走的。” 荣焉的七情六欲,天生就比正常人少了几分。 他自幼随母亲过着贫苦生活,饥一顿饱一顿,饿急时连树皮都吃,因此在他的人知里,食物是最重要的东西。 在他的所知所觉里,一个人如果吃了他的食物,那这个人就该一直跟着他,离去即是背叛。这般性格,若非有阮晴歌悉心引导教会,恐怕迟早要走上偏激的弯路。 他在第一次投喂猫狗时,曾因这些猫狗的离去而悲伤哭泣,是阮晴歌发现了事情不对,教会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这才扼制了荣焉越来越偏门的性格。 之后漫长的几年里,荣焉明白了事无长久,学会了面对生离死别,他开始不计较得失,以最柔软的姿态去面对他存在善意的人。 可他到底是没办法彻底融入尘世,他身在此间沉浮,灵魂却格格不入,这样的人,如何不寂寞。 他只是想要个人,能长长久久的陪在他身边而已。不用胁迫,不用强求,自然而然、心甘情愿地就在他身边。 曲净瑕不是,沈从越也不是,这让他很失落,两人的离去,拨动了他心里难过的弦,让他感觉眼眶有些酸涩。 其实母亲不必担忧的。荣焉有些委屈地揉了揉眼眶。他从来没想过伤害任何生物,只是会难过而已。 这么大的人了,再哭实在丢人。荣焉眨了眨眼睛,将含在眼眶的泪水彻底憋了回去,可他又觉得心口实在闷得慌,干脆躺回床上,打算蒙着被闷头睡一觉,等醒过来就会如往常一样,不再难过。 沈昼眠送沈曲二人,一路抵达了城门。 “你确定了吗?是使者?不会错?” 临别前,沈从越看着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堂弟,心里感慨万千。 这小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总是蔫声干坏事儿,六岁那年离家出走,沈家人都以为他饿了累了就会回来,没成想他一走就是四年,待被归云派的人送回来后,更是性情大变,每天埋头练功,研习武学,二十七岁就迈入了岁停之境。 虽比他和曲净瑕晚了两年,却也算得上是天纵奇才。沈从越并不担心他的武学,而是担心他的性情。 沈昼眠不喜言语,有什么事儿都往心里憋,他费了几天的功夫撬开了他的嘴,方才得知沈昼眠要寻人的事情。 这一寻,就是几十年。 沈从越猜天猜地,没猜到沈昼眠要找的人居然是雾隐山的使者。 “嗯。不会错。”沈昼眠牵着马,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堂兄,“我以前做错过,现在不会了。” “……你大了,我也不好总是管你。”沈从越从堂弟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既然你认定了,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总而言之,注意安全,若遇难题,飞鸽传书给沈家,我会派人来帮你。曲兄,我们走吧。” 沈从越扬鞭策马,与曲净瑕一道离开了冀州。 沈昼眠回到岸芷会馆时,摆在盘子里的桃花冰糖已经微微融化,变得晶莹剔透,荣焉正翘着二郎腿,仰面躺在床上,他眼角微红,神情若有所思,散开的青丝铺在床边,被滚的杂乱无章。 沈昼眠走到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柔声问道,“怎么躺下了?又困了?” 荣焉拍开他的手,蔫巴巴的摇了摇头。 “那,要不要吃晨食?” 荣焉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忽然道,“那些桃花冰糖,你先自己吃,吃够了,拿去分给归云派的弟子吧。” 沈昼眠眉头一挑,应道,“好。” 随即端着盘子出门转了一圈,把满满一盘子的桃花冰糖全部吃完后,才到厨房跟掌勺的大厨点了几道菜,回了房间。 离上菜还有些时候,荣焉坐到铜镜前,随手笼了笼披散的长发,发觉大片已经被他翻来覆去滚的打了结,开始粗暴地想要把纠结的头发拉扯开。 沈昼眠不忍看他继续祸害自己的头发,拉住他的手腕道,“我来吧。” 荣焉愣了一下,顺从地低下头,任由沈昼眠动作。 荣焉的头发生的乌黑浓密,只是不擅长打理,因而显得有些毛燥,沈昼眠拿着木梳,细细梳理顺畅,替荣焉笼在后脑,扎起一个高马尾。 “祈华大会第一日,我曾见你带过发冠,如今为何不带了?” “啊?”荣焉茫然,认真回想了一下,坦然道,“你说那个……骷髅们觉得我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应该穿的华贵精致,才能镇的住场子。我还没到能加冠的年纪就死了,身体不再成长,没办法行加冠之礼,所以除非场合需要,我都不会带冠的。” 沈昼眠这才想起,除了缠着荣焉以外,年幼时的自己从未关注过荣焉的生辰。 他的心无端愧疚自责起来,连忙补救道,“师兄的生辰是在几月份?” “那种没什么用的事情我怎么记得清楚?”荣焉理所当然道,“你问别人的,我倒还能勉强答上来。” 娘亲的生辰是正月十八,顾维的生辰是五月初六,无刀先生的生辰是三月二十……还有那二十一个孩子,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沈昼眠长叹一声,吐出胸中郁气,耐心地问,“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唔……”荣焉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思忖了很久,才犹豫开口,“我记得,我被送走时候,还差一个月就是我的加冠之礼,无刀先生很开心,早早准备了一堆东西,后来都没有用上,还怪可惜的。” 他记住的不是自己的生辰,而是无刀的欢欣与喜悦。 被送走的日子……六十年前,八月十五的中秋节。 所以荣焉的生辰,应该就是九月十五。 沈昼眠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荣焉做了莲蓉蛋黄馅儿的月饼,却一口都没吃,他含着温和的笑意站在一轮霜雪般的圆月下,可沈昼眠却莫名觉得,他在恐惧,在哭泣。 ——其实,我是有些害怕的。又要去一个从没去过的地方,身边再没有熟悉的人……不过,我应该可以好好活下去的…… ——毕竟我还有点厉害,饿了会做饭,伤了会自己采药……所以不用担心,我会在邪道平平安安的…… ——小十一郎…… 荣焉最终还是没能如他所想的那般平安长大,他死在了十九岁的秋季,离他的加冠之礼,仅差一月。 他一个人,死在了终年飞雪的雾隐山,六十年来,无人问津。 沈昼眠握紧双拳,忽然恨起自己的无能。 “少侠?在吗?饭菜做好了,可要送来?” 敲门声突然响起,岸芷会馆的杂役在门口轻声问询。 沈昼眠极快地收敛了情绪,伪装成平日冷静的模样,扬声道,“送进来吧。” 上菜的杂役鱼贯而入,放下菜肴后又守序退离。 荣焉兴致勃勃的拿起筷子,吃了两三口后突然想起什么,拨弄着碗里的饭菜,装作不经意道,“既然说想要待在我身边,那就好好待着,如果你敢离开,我就……” 他的话说不下去了。 他不喜杀人,也不能杀无辜之人,如果沈昼眠离开,他能怎么样呢? 顶多也就是,坦然放他离去罢了。 沈昼眠却突然有了眼力见儿,识相地接过话头,郑重道,“若我敢离开,便叫我一生求而不得,痛失所爱。” 荣焉瞪圆了双眼,活像一只倍受惊吓的猫。 这样的毒誓未免有些强人算难,可他的心情却卑劣的好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多吃了两碗米饭。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扬州。” “扬州?” “去讨债。”荣焉收拾好包袱,片刻后又补充道,“顺便给我母亲扫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 的开胃小菜结束了。 喜欢的话,求收藏求评论求安利求营养液。 第13章 扬州卷一 六十九年前,扬州城,秦淮河岸。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扬州,自古就是九州内最繁华的地段,无论是令文人墨客为之倾倒的风景,还是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秦淮歌妓,都足以令人心驰神往。 “客官,这是您刚刚点的龙井茶……” 小孩子的声音细小微弱,正在谈笑风生的官员低下头,看见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正踮着脚想要把手中拎着的紫砂壶放到桌子上去。 这孩子穿着一袭整洁青衫,虽然瘦弱,但是却玉雪可爱,猫儿眼包子脸,茶色的双瞳似雨水初洗,唇角左下方还有个芝麻大小的痣,看起来十分讨人欢喜。 官员好心地替他把茶壶拎到了桌面,忍不住逗弄道,“你是哪家的小朋友?怎么这么小就出来干活儿啦?” 小荣焉抬起头,奶声奶气,一本正经地回答:“阿娘还在别处忙碌,所以林妈妈叫我来给各位先生送茶,还请各位先生前辈恕罪。” 官员的同僚们早就被他吸引了视线,纷纷停止交流,加入了逗孩子的队伍。 “你阿娘在哪里呀?” 小荣焉一板一眼道,“在南边倒数第三个厢房。” “南边倒数第三个厢房?你阿娘可是那位有名的瘦马,云雨非?” “不是的。”小荣焉摇摇头,诚实道,“我阿娘只是个倒酒的仕女而已。” 一个倒酒的仕女,居然能生出这般乖巧可爱的孩子,着实叫人心生好奇。 “那你今年多大了?” “十岁了。” 十岁的孩子居然这般矮小瘦弱?官员们面面相觑,生出几分怜悯之心。 官员叹了口气,将小荣焉抱到怀里,耐心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吃过饭了吗?” “我叫荣焉。吃过了。”小荣焉自会走以来就很少被人抱着了,别扭地动了动身子,他仰起头,“客官可不可以把我放下来,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阿钱。”文人回过头,唤来了随侍的小厮,“去把林妈妈叫过来,唤朱楼是风月场所,不是什么恶意压榨人的地方,怎么用这么小的孩子来做事?” 小厮领了命令,匆匆离开,再回来时,带的却不是林妈妈,而是一个穿着低级仕女服的妇人。 这妇人与荣焉有七分相似,面容姣好,身量窈窕,体格消瘦,神情有些憔悴,鬓角也已花白,她款款上前行礼,隐约可见少时风情,声音轻柔婉转道,“赵大人。” “阿娘……” 小荣焉似是被这阵仗吓到了,泪眼汪汪地看着妇人,坚持着没有哭出声音。 扬州知府赵文祝家中已有妻儿,平日若非应酬,绝不会踏入这种风月场所,见小荣焉神情不对,连忙熟练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对着妇人道,“本官记得你,阮晴歌,你七弦琴弹的不错,怎得落入这般境地?” 阮晴歌复行一礼,道,“世事易变,容颜易老。劳大人费心了。还请大人将我孩儿归还。” “这孩子可曾识文断字?” “奴一直有教。” 赵文祝叹了口气,放下了荣焉,道,“我膝下有双子,赵州赵棠,比荣焉年长一岁,正是随教书先生学习的年纪,我观荣焉天资聪慧,不若送到我的府邸,做个书童,也好过在此处做杂工。” 阮晴歌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双膝跪地,叩首称谢。 小荣焉牵着他阿娘的手,离开了厢房,走出很远,才小声道,“阿娘,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阮晴歌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是阿娘叫荣焉吃苦了。若是……若是阿娘能多赚些银两,就能让荣焉多吃几次饱饭了。” 她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在唤朱楼多有不便,林妈妈纵是好心照料,也养不回生下孩子后大伤的元气。 头四年里,她一面养着荣焉,一面又要赚钱户口,操劳过甚,即便后来进了唤朱楼,日子好过了一些,容颜也不可挽回地快速变老,未及三十的她,竟已生出了白发。 考虑她的容颜已老,不再适合做琴姬,林妈妈便将她调去做杂活,虽然累了一些,工钱却比普通的琴姬要多一些,也能勉强度日。 荣焉正处在长个子的年纪,食量很大,为了节省开支,每天只靠着清汤寡水填饱肚子,营养不良,个子比同龄人矮上许多。 “阿娘,我吃的饱的,你不要担心我。”小荣焉乖巧地看着阮晴歌,“等我再长大一些,就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到时候,我来养阿娘!” 阮晴歌含着苦涩的笑意,摸了摸小荣焉的脑瓜,未置一词。 赵文祝是扬州城出了名的严官,可自从身为人父后,心肠莫名软了很多,因为自家儿子的缘故,他对荣焉这种同龄孩子也十分照顾。 第二日,赵府的小厮如约而至,把小荣焉带到了赵府。 “阿爹,这就是你给我们找来的书童吗?” 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小少年站在荣焉面前,一左一右伸出手,戳了戳荣焉白嫩的包子脸,“你长的好可爱,叫什么名字?” 小荣焉呆呆地站在原地,颇有些手足无措。眼前的两个少年长的虎头虎脑,又高又壮,万一做错事惹怒了,岂不是要挨打?! 赵文祝看出小荣焉的窘迫与畏惧,轻轻咳了一声。 赵州赵棠立马收回了手。站在右边的赵州一本正经地介绍道,“我叫赵州,他是我弟,叫赵棠,比我晚出生一个时辰,你呢?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我叫荣焉,十岁了……” “你十岁了?长的好小。”赵棠忍不住又戳了戳小荣焉的包子脸,“不要害怕,我和我阿哥都不吃人。府里的教书先生很有意思,等会儿你跟我们一起去书房就知道了,也不需要你做别的,跟我们一起读书,帮着先生磨墨就可以了。” 小荣焉点点头。 赵夫人远远看见小荣焉,只觉得这孩子生的灵秀,忍不住上前问赵文祝,“你这是拐了谁家的好孩子,来给咱们家泼猴儿当书童了?” 赵文祝想了想,问道,“你可还记得三年前,在州主府邸看到的那个琴姬?” 赵夫人沉思片刻,“是那个在后花院被人侮辱打骂的那个阮晴歌吗?” “不错,正是她的孩子。” “那我倒是记得,她七弦琴弹的很好。”赵夫人皱着眉头,“她那时便带着孩子四处讨生活了吗?倒也不容易。” 赵夫人亦是慈悲心肠,知道荣焉母子的境遇后,对小荣焉也开始多加照拂。 赵州赵棠自幼跟随父亲学习,克己守礼,虽对荣焉的到来感到新奇,却也从未排斥。因为两人容貌相同,小荣焉常常分不清谁是谁,兄弟俩还特意做了个小木牌挂在腰上,一个写着州,一个写着棠。 小荣焉抿着嘴没有说话。再去赵府的时候,腰上带了个大大的荷包,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小零嘴,逢人就给。 其中属赵州赵棠吃的最多,赵文祝与赵夫人次之。小东西不贵重,赵府的人也不缺一口吃的,但是这种小孩气的行为举动,却叫人觉得十分贴心。 赵府的书房很大,藏书内容涉猎广泛,小荣焉跟着赵州赵棠去了几次之后,就彻底沉迷其中出不来了。 赵棠忍不住问道,“小阿焉这么喜欢看草药医书,是想将来去做个大夫,悬壶济世吗?” “能这样……倒也不错。”小荣焉思考了片刻,认真道,“不过现在,我却是有些私心在里面的。” “唉?小阿焉有什么私心?”赵州有些诧异。 小荣焉翻出草药图册,指着那上面的画道,“我在想,若我能分辨出这些药材,等空闲了,就可以去扬州城郊外的山上去采药,转卖给药铺补贴家用,也可以让阿娘轻松一些。” 赵棠摸了摸下巴,神情若有所思,当晚便将此事告诉了赵文祝。 “哦?他想学医?”赵文祝略一思索,拍板道,“这好办,明日可以让他在空闲时,跟随府里的赵大夫整理药材,赵大夫年事已高,一来可以帮他一把,二来也能让荣焉在整理中学到东西。”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小荣焉一边儿跟着赵州赵棠读书,一边儿跟着赵大夫认学草药,眨眼就过去了半月。 入秋后,阮晴歌变得嗜睡,身体每况愈下。 中秋节时,各个烟花楼为了招揽生意吸引顾客,弄出的花样层出不穷,西家举办花魁盛世,东家就要弄个花车游行,唤朱楼只能算得上二流,勉强凑足了烟花,在当天夜里伴着皎洁圆月,点亮了秦淮河岸的夜空。 忙碌整天的阮晴歌在回去后就彻底病倒了,小荣焉急得不行,翻出家中积蓄去请大夫。 城中的大夫替阮晴歌把了脉,捋了捋山羊胡子,长长叹了口气。 辛苦攒下的十几两银子花出去,却只得到了阮晴歌已油尽灯枯的结果。 赵文祝得知此事,曾想施以援手,却被小荣焉婉拒了。 “我不能再白白拿您的好意了。连赵大夫都说,阿娘如今已是药石无医,请赵大人允我告假,我想侍奉阿娘床前,送她……走完最后一程。” 赵文祝无奈地摇了摇头,批准了小荣焉的假条。 第14章 扬州卷二 阮晴歌对这种结果似乎早有准备,她抬起手,对忙着煎药的荣焉道,“阿焉,过来。” 荣焉放下了手中的破蒲扇,乖乖走到阮晴歌床边,“阿娘,怎么了?” “家里柜中有一封信,你去取出来,交给巡城马,让他送去青州归云山。” “青州……归云山?”小荣焉默默念叨着。待把药煮好后,端给了阮晴歌,饭也顾不上吃,跑到城东,托巡城马送信去了。 天气越来越冷,小荣焉为了支撑家中吃穿用度,开始帮人抄书。书馆主人怜他年幼,母亲又病重,允许他把书籍带回家去抄写,赵州赵棠若是得了空闲,也经常跑到他家去帮着抄写。 这两个锦衣玉食的小少爷,都十分贴心地从未对草坯房流露出半分异常神色,无论是好奇还是嫌弃。 枯燥而乏累的生活持续到了十月中旬。 阮晴歌总算有了些许好转,小荣焉搓了搓被冻僵的双手,抱着一摞抄好的书,送去了时风书馆。 再下几场雨,天气就彻底冷了,得赶快弄些钱,给阿娘买一身暖和的棉衣。 毕竟今年不如往年,阮晴歌的身体,受不得凉了。 换到了三两银子,小荣焉颇为兴奋,一张小脸红扑扑,罕见地带着笑意。 还没有到家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 家里来客人了?小荣焉愣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孩子我可以带走,但是他不能有一个做妓女的母亲。”男人声音干脆冷漠,“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阮晴歌沉默了很久,才道,“我知道,你放心吧。”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带了几分大病后的虚弱。 小荣焉满头雾水的推开门。 坐在阿娘床前的男子面容苍老,约莫四五十岁,茶色的眼瞳有些混浊,因为长时间皱眉,额头已经有了川字纹,神情不怒自威。 小荣焉有些畏惧地后退两步。 男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小荣焉,“你就是荣焉?” “嗯……”小荣焉仰起头,颇有些畏惧地对上了男子的视线。 这人……和他的眼睛是一个颜色的…… “还行。”男子睥睨着小荣焉,不咸不淡地丢下两个字,“三天以后,我来接你。” 小荣焉茫然地目送男子离去。 “阿焉,过来。”阮晴歌招了招手。 小荣焉俨然被这阵仗吓坏了,一溜烟跑过去,把头埋进了阮晴歌的怀里。 阮晴歌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阿焉乖,不怕,他是阿焉的爹爹,是来接阿焉回家的。” “那阿娘呢?阿娘现在身体经不起折腾……” “你和阿爹先回家,等开春了,阿娘再去。”阮晴歌的微笑着,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哀伤,“阿焉已经十岁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小荣焉隐隐约约觉得事情哪里不太对劲儿,可他到底年幼,看不破这些事情,只能点头应下了这事儿。 阮晴歌叹了口气,拖着病弱的身体,从箱底翻出了一早就做好的衣服,在小荣焉身上比划了一下,开始为期两天的缝缝改改。 她为这一天准备很久了,可惜小荣焉长的有些慢,提前做的衣服大了点。 第三日正午,小荣焉穿着阮晴歌给他改合身的新衣服,神情茫然,若有所失。 “好了。阿焉要回家了,当然还是穿的干净漂亮才行。记住了,要听爹爹的话。” “阿娘放心,我一直很听话的。” 阮晴歌不舍地替小荣焉整了整衣衫,良久,叹了口气,重整笑容,把眼泪流进心里。 小荣焉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荣玉摧冷漠地瞥见他出来,冷漠地扔下一句,“跟紧了,别走丢”,就迈着步子离开了。 小荣焉跟在他身后有些吃力,低着头小步快跑起来。 马车停在主道的驿站上,小荣焉正要上马车,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一窝蜂地往一个方向跑去,他好奇地回过头,入目却是河岸的滔天大火,熊熊燃烧在草坯房的位置。 “阿娘!” 小荣焉的脸上第一次表现出如此鲜明的情绪,仿佛世界都开始崩塌,他当即抛下一切,想要原路跑回,却被荣玉摧紧紧拽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阿娘!!!” 小荣焉凄厉的叫喊着,疯狂挣扎了很久,才恍然意识到荣玉摧是决定一切的那个人,于是一边推着荣玉摧的手,一边语无伦次的恳求道,“您放开我,求求您了,放开我,阿娘她生了病,身体很虚弱,她跑不出来怎么办?她会被烧死的,多疼啊……求求您了,放开我,我想去找我阿娘……” 荣玉摧依旧无情地制止了他的动作,冷眼旁观着。 众人纷纷跑去救火,却奈何灯油助燃,救火不成还险些波及烧到隔壁的唤朱楼。 小荣焉喊哑了嗓子,眼睁睁地看着大火熄灭,眼中的光辉也彻底暗淡下去。 那个小小的草坯房,连个架子都没剩下,一切都化为了灰烬。 “阿娘……” 小荣焉终于放弃了挣扎,脱力地坐在地上,低哑着声喃喃着,“阿娘……” 他的手腕被荣玉摧攥的乌青,失魂落魄了片刻,才勉强摇摇晃晃站起身,四处寻找着熟人的踪迹。 没有,什么都没有了……小荣焉的涣散的视线停留在荣玉摧的身上,嘴唇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向荣玉摧伸出手,似乎是想要一个拥抱。 可他什么都没有得到,就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一辆马车疾驰在蜿蜒山道上。 “老大!家里来了两只羊!” “肥不肥?” “卸下一个腿够兄弟们啃半年!” 叉着腿坐在虎皮椅上的疤面男人眼中精光一闪,抡起重刀插在地上,沉声命令道,“动手!” 铃铛的轻响随着[笃笃笃]的敲击声响起,荣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收回手对着外面赶车的沈昼眠道,“你们沈家,真的已经穷的只剩钱了吗?” 这千金难求的水铃木,居然用来造马车?! “不过身外之物,沈家并不在意这些。”沈昼眠云淡风轻道,“水铃木质地轻,韧性大,又防火防水,轻易不会损毁,一架水铃木造的马车可以用上百年,可以说是一本万利。” 荣焉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个理由,不再讲话了。 沉默了片刻,荣焉忽然又拖长音调,撒娇一样地喊道,“沈昼眠——我饿了。” “等行过这个山头,我就去找吃的,好吗?” 荣焉点了点头。 又隔了片刻,荣焉又道:“沈昼眠——我想吃糖。” 熟知荣焉秉性的沈昼眠持缰勒马,回头无奈道,“师兄坐乏了吧?下来活动一下,如何?” 荣焉终于达成目的,眼前一亮,兴冲冲地就要跳下马车。 潜藏在暗处多时的箭应声离弦,破空直奔荣焉而去。可惜射箭之人力道不足,失了准头,箭擦过荣焉的脸颊,钉在了车门上。 沈昼眠眸色骤然转冷。 荣焉自认年事已高,应该学会礼让谦和,给小辈留点面子。趁沈昼眠还没发火,荣焉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火速滚回马车。 黑压压的土匪一窝蜂地涌现出来,将马车重重包围。 “年轻人,江湖有江湖的规则,过山,就得留买路财。”为首的疤面男人扛着重刀,拦在路中央,“识相的就把东西都交出来,别磨磨蹭蹭浪费爷的功夫。” 沈昼眠挑起细长的眉,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嘲讽道,“跟沈家人讲江湖规矩,你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荣焉在马车里嗤笑出声。 疤面男人听见笑声,想起之前遥遥一瞥,就认定了马车里坐的是个漂亮的姑娘,顿时色心大起,拎起刀直指沈昼眠,道:“规矩不仅要讲,还要跟着爷的心意改,马车留下,我允许你带点银子离开。” 沈昼眠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电光石火间,枯荣剑[锵啷]出鞘,沈昼眠脚掌发力凭空而起,凛冽的剑气划出一周。 冰凉的空气灌进喉管,包围在马车附近的土匪面面相觑,惊恐地从对方眼底看见自己脖颈上的血线。 那么细小的伤口,居然也能要了人的命。 土匪被划开了喉咙,纷纷倒地而死。沈昼眠握着长剑,剑身上的血滴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江湖的规矩讲过了,现在就该听听我青州沈家的规矩。”沈昼眠坐在马上,神情阴暗似风雨欲来,“拦我路者,死。” 疤面男人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惊恐,他仓惶欲逃,长剑仿佛长了眼睛,精准地擦过他的喉颈。 叫喊声哽在气管里,天地在疤面男人的眼中变成了血红色。 尸体混杂着鲜血躺了一地,浓重的血腥味儿让荣焉有些难受——若非有人许愿,他并不喜欢杀戮。 枯荣剑回归剑鞘,又是一副无害而简朴的模样。 “怎么了?不舒服了吗?”沈昼眠看着荣焉苍白的脸色,伸出手捂住他的眼睛,柔声安抚道,“不要害怕,没什么大事,闭上眼睛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带你离开这里。” 荣焉顺从地点了点头。 “驾!” 沈昼眠扬起马鞭,丢下一地尸体,驭车绝尘而去。 第15章 扬州卷三 被土匪耽搁了一些时间,没能在日落之前下山,沈昼眠只好把马车停在林间,撒了一圈防蚊虫的草药,生了火,提着剑出去转了一圈。 夜幕四合后,沈昼眠拿着烤好的山鸡回来了。荣焉坐在火堆旁,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山野之间不比客栈,要委屈师兄了。”沈昼眠有些愧疚地看着荣焉,“先填饱肚子,等明日下山,再买好吃的。” 荣焉抿了抿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赶车的是你,解决土匪的是你,生火的是你,找食物的也是你,真要内疚,也该是坐享其成的我来,怎么好像你欠了我千八百万似的?” 说着毫不犹豫地将两条鸡腿分给沈昼眠,催促道,“快点吃,吃完了好睡觉。明天早起赶路,说不定能吃到山下小摊子的馄饨。” “好。”沈昼眠看着荣焉吃的狼吞虎咽,板了一下午的脸终于温柔下来。 荣焉觉得气氛过于安静,想了想,没话找话地夸赞道,“你今天用的那个剑法看起来很厉害。” “那是沈家的独门剑法,师兄若是想学,我可以教给你。” “我就算了吧……”荣焉险些噎住,“我没什么天分的。” “师兄很聪明。”沈昼眠吃完了鸡腿,随手将骨头扔进火里,“是他们有眼无珠,不识珍宝。” 荣焉脸皮薄,经不得夸,红着脸乖乖闭上嘴,一心一意填饱肚子。 “今夜得委屈你睡在马车上了。”沈昼眠掏出手绢,仔细擦干净荣焉的双手,“去睡吧,我在外面给你守夜。” “你又不是仆人,守夜做什么,你家马车这么大,睡两个人应该……”荣焉突然说不下去了。 他觉得马车够大,是因为他身形偏瘦,个头不高,若是沈昼眠挤进来,地方真的会不够用。 即便如此,荣焉的手依旧死死地拽着沈昼眠的袖子。 大不了两个人挤一挤。荣焉一言不发,坚持地扯着沈昼眠的袖子。 “好,我这就上去。” 沈昼眠别无他法,只能如他所愿,钻进了马车,原本富足的空间瞬间变得拥挤,荣焉小心翼翼的蜷在角落,试图让沈昼眠变得舒服一些。 “师兄。”沈昼眠凑到荣焉身边,想要把他护在怀里,“不用躲得那么远,小心磕到头。” 为了方便明日早行,马车没有卸下车辕,还拴在马身上,山间夜里虫萤较多,惊扰了马匹,带动马车向前移动,车轮压在石头上,马车随之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尚在调整姿势的沈昼眠猝不及防,整个人压在了荣焉身上。 “沈昼眠,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硌到我了。” 沈昼眠身体僵硬的像块石板,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是…是从…从沈家带的…暖…暖玉,想给你暖暖手的……” 雾隐山地处西南,终年积雪不化,荣焉与雾隐山灵融合后,就一直浑身冰凉,沈昼眠如此解释,倒也说的通。 折腾了一天也累了,荣焉抱着沈昼眠,很快沉沉睡去。 这就苦了沈昼眠。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怀里,两人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只差临门一脚。沈昼眠满身欲望无计可施,却又因怀抱着荣焉,心中苦甜参半。 两个人身形交叠,安然无恙度过一夜。 翌日,荣焉被颠簸的马车摇晃而醒。 暗红的布衣盖在他身上,隔绝了清晨的凉意,荣焉起身,推开马车的门,带着几分起床气道,“走的不是官道?为何这么颠簸?” 沈昼眠耐心解释道,“我看了一下地图,距离出山还有些远,怕你吃不上馄饨,就抄了小道。” 他的青丝凌乱地披散着,衣衫半挂在肩膀上,露出大半个光洁白皙的胸膛,沈昼眠不经意地瞥他一眼,随即像是被蜜蜂蛰了一般,慌乱地收回视线,喉头微动,心虚道,“师兄,先把衣服穿好。” 荣焉低头看着自己的衣着,觉得着实不太得体,却嘴硬道,“你我都是男子,不必在意那么多。” 他的衣衫本就褴褛,拢了三次都没能整理好,纳罕地检查一番,才道,“沈昼眠,你将我的衣服扯坏了。” 边说着,边扯着衣襟给沈昼眠看,比划道,“这里,撕裂了,穿不上了。” “吁——” 沈昼眠停下马车,咬牙切齿地拿过车中的布衫,兜头将荣焉罩的结结实实。 “昨夜行事鲁莽,弄坏了师兄的衣服,下山后,我赔给师兄一件新的。” “那说好了,不许反悔。”荣焉暗搓搓兴奋起来。 他好像很多年没穿过新衣了。 年幼时家中贫穷,他穿的衣服,都是捡了邻里不要的旧衣,经由阿娘巧手一改,便干干净净毫无破损。 回到归云山没多久,他就陆陆续续捡回一群小崽子养,自己的吃穿住行自然就顾不上了。 跟着母亲长大的优势,在这时开始显露无疑,归云山春夏秋冬,人手四套的弟子服,荣焉靠着精细的针线活,一直保存完好如新,就这么一直穿到了他被送往邪道之前。 印象里仅有两次穿上新衣,一次让他失去了阿娘,一次让他失去了性命。 荣焉知道,这不是新衣服的问题,只是他命不好而已。因此,直到现在,他对于新衣服的执拗也不亚于三岁孩童。 死而复生后,他的命运与雾隐山灵想通,运气再无好坏之分,孑然一身,也不会再出现死亲友、丢性命的事情,可惜下山次数太少,而且每次皆是来去匆匆,置办新衣的事情就被搁浅了。 沈昼眠要给他买衣服,就是变相满足了他的心愿。 荣焉穿着沈昼眠的布衫,坐在马车上偷笑许久,为了维护颜面,还要故作矜持道,“馄饨……倒是不急着吃,穿着你的衣服终究不太体面,还是先买衣服为好。” 一直衣衫褴褛的居然也要体面了?沈昼眠好气又好笑,想起他过去冬日里洗了棉袍,只能穿着春秋的单一,还要逞强说不冷的模样,心里又开始泛疼。 他对荣焉一向温柔体贴,此刻就像是对待三岁孩童般,细声哄着:“要先吃了饭才成,不然走到半路,怕就没力气了。” “……也是。”荣焉嘀咕着,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被人如珠如宝的对待,慢条斯理地爬回马车,准备睡个回笼觉。 “咴——”马匹突然受了惊吓,抬起前蹄仰天嘶鸣,险些带翻了马车。 荣焉踉踉跄跄险些摔倒,沈昼眠一手控制着缰绳,一手揽着他的腰,眨眼间稳住局势。 沈昼眠抬起头,冷漠地看向罪魁祸首。 从陡峭的崖壁上叽里咕噜滚下来的男子,此刻已经满脸是血陷入昏迷,荣焉光着脚跳下马车,跑过去试了试他的鼻息。 “还活着,肋骨断了两根,右脚踝脱臼,额角磕破了,没大事儿。” 检查一番后,荣焉下了定论,“把他带下山,找个大夫治疗吧。” 说着吃力地把人架起,准备送到马车上。 沈昼眠沉默地把人接过来,动作粗暴地扔进马车里——他并不在意是否要救人,而是叮嘱荣焉道,“下次记得穿鞋。” “哦,好。”荣焉敷衍地应下,跳上马车,坐到了沈昼眠身边,没过多久,就靠在身侧之人的肩膀上,睡着了。 日出东方,晨光熹微。 山下是个方圆不足百里的乡镇,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馄饨摊就开在山下,两文钱一大碗,各个剔透饱满,葱香四溢,荣焉和沈昼眠解决了晨膳,才不紧不慢地找了个药堂,把昏迷的男子送了过去。 荣焉对着山羊胡子的老大夫道,“这人是我们在山上捡到的,还会喘气,您给看看能不能救?” 男子满脸的血吓了老大夫一跳,连忙迈着小碎步上前,扒了扒男子的眼皮,又把了把脉,才松了一口气,“没大事儿,接了骨,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那就麻烦您了,我们还有事儿,先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荣焉顺手拿着沈昼眠的钱袋,掏出一锭银子塞给老大夫,扯着沈昼眠离开了。 成衣铺子名为锦绣阁,荣焉站在门前,踮起脚,看到匾额右下角印着的[沈记]二字,不由得啧啧感叹,“你沈家生意做的可真大,连这种小地方都有……放眼整个江湖,你们沈家又会赚钱,又会习武,难怪是第一世家。” “说起来就怕师兄不信。”沈昼眠看着荣焉,一本正经道,“沈家最看重的是赚钱,习武只是附带而已。” “……”有点过分了。 铺子里的衣服琳琅满目,荣焉挑花了眼,也没选出个子丑寅卯,颇为泄气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沈昼眠来来回回,拿着不同的衣衫在他身上比划。 “我觉得,蓝绿色最衬师兄,师兄觉得呢?” “随你吧。”荣焉趴在桌子上,蔫巴巴道,“我眼睛看花了,需要歇一歇。” “就按照这个颜色来,每个款式裁一套出来,顺便……也裁几条发带。”沈昼眠回过身,对着掌柜叮嘱道,“另外,准备三间上房。我要与朋友在此小住几日。” “是是是,小的明白了。”掌柜诚惶诚恐地弯腰领命,着急忙慌地对着小厮吩咐下去,“都别愣着!收拾三间上房出来!招待沈小少爷和荣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肯定不是安然无恙的一夜,之前发生了点事儿但是我知道不能放。衣服都破了那是一点两点的事儿吗?!(不知道有没有想看的,有的话评论说一声我就去放在微博或者老福特……估计没有) 第16章 扬州卷四 “他们怕你?为何?” 去接陌生男子的路上,荣焉回想起掌柜对待沈昼眠的态度,忍不住发出疑问。 “大约是……畏惧沈家吧。毕竟是他们的主家,畏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从山上滚下来的倒霉男子已经醒了,他一瘸一拐地对着沈荣二人拱手道,“在下扬州城赵小谦,常年在外游历,此次归来是为了给祖父庆祝八十大寿,不料被土匪绑走,昨日那群土匪突然倾巢而动,我趁机跑出,不慎从峭壁跌落,还要多谢二位出手相救,才能留得命在。” 扬州城官制为世袭制,此人姓赵,祖父年将八十,若换作是六十九年前,便是十一岁…… 荣焉思考了片刻,问道,“你祖父,是叫赵州还是赵棠?” 赵小谦惊讶地整大了双眼,“您不会是神仙吧?您是怎么知道,我祖父有个同胞兄弟叫赵棠的?” “掐指算的。”荣焉随口撒了个小谎,又道,“我们也是要去扬州城的,你且与我们同住几日,等我的衣服做好了,可以一同上路,也好有个照应。”免得你出了事儿,我会觉得对不起赵州。 赵小谦欣然应允。 沈昼眠虽不认识赵州赵棠,但是观荣焉言行举止,便可得知这是两个故人,自然也没有提出异议。 在锦绣阁后院好吃好住,第五日,掌柜便派小厮送来了新衣,相应配饰也一并准备俱全。 眼看时已入四月,扬州早就热了起来,沈昼眠伺候荣焉穿上崭新的蓝绿薄衫,又替荣焉梳好马尾。 从再见荣焉的那一刻起,沈昼眠就打算按照富庶人家的标准去伺候他,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 被活人贴身侍奉的感觉让荣焉很是新奇,加之穿上了新衣,这种微妙的感觉就一直持续到了马车入城。 有诗云: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如今不似时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 将近七十年过去,外界几番朝堂更替、风起云涌,都无法改变扬州的繁华。 马车驶进扬州城内,绕城缓慢行了一圈,最终停在了北街赵府门前。 赵小谦屁颠屁颠地下了车,推开门喊道,“爹!娘!爷爷!我回来了!还带了两个朋友呢!” 赵州年事已高,满头白发,正在自家前院里遛狗,听到赵小谦的声音,中气十足的呵斥道,“喊那么大声干什么!我又不是听不见!” 赵小谦灰溜溜地跑到赵州身边,缩着脖子讨好道,“爷爷,我带朋友回来了。” “嗯……”赵州眯起眼睛,目光在沈昼眠的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停在了荣焉身上。 两人相顾无言,赵州沉默良久,才蹒跚着步履,走到荣焉面前。 他颤抖着嘴唇,喊出了一个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名字:“荣焉?” 荣焉深吸一口气,头一次出现了一种名为[近乡情更怯]的心理。他含首,面露笑意道:“小州哥哥,好久不见了。” “要说你们习武之人就是好,一眨眼几十年过去了,我都老了,你还这么年轻。” 大厅内,赵州一边儿羡慕着,一边儿道,“荣焉,你看我这年纪,现在习武还来不来得及?” “一把年纪了就老老实实呆着,颐养天年不好吗?”荣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这老骨头老肉,推一下就散架子,我可担待不起。小棠哥哥呢?出门了?” “……害,他,死三十多年了。”赵州摆摆手,神情有些落寞,“荣焉,你是习武之人,可我弟弟却不是,他继承了知府的职位,劳心劳力,活到五十多岁,已经是喜寿了。” 荣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匆忙补救道,“那赵大人和赵夫人呢?” “我爹娘也是喜寿,大家都很好。你不必在意这些。”赵州宽慰道,“也幸亏我心大,活得久,不然你回来了,都没人认识你了。” “……嗯。”荣焉失落地垂下眼帘,明白多问多错的道理,“清明将至,届时,我与你一同去扫墓,可方便?” “方便,怎么不方便,我这把老骨头年年都去。你和你娘的坟墓就在我们赵家坟冢附近……”说到这儿,赵州颇有些不好意思,“当初火势太大,连尸骨都没留下,我和弟弟以为你也被火烧死了,所以,给你也立了一个衣冠冢。” 时境过迁,物是人非,沉重的变化让荣焉真切的感受到了无助,他勉强露出笑容道,“无妨。还要多谢你们,给我母亲寻了安息之处。” 赵州知道荣焉在感情上反应慢的问题,见他神色不对,连忙转移话题道,“你一回来就知道问我父母,问我弟,怎么也不知道问问我?” “实在抱歉,我……” 赵州抢着道,“我妻子前年也已过世,我们只有一子,名叫赵怀容,现在是扬州知府,等过了申时散了班你就能见到他。我儿媳妇在后院,一会儿吃饭的时候给你引荐,我孙子小谦你也见过了,那孩子天天到处瞎跑,没想到,居然还能遇上你。” 荣焉依旧在出神。 这六十九年,于他而言不过光阴流转,昙花一现,可如今旧地重游,故人相见,他才恍然发现,与他熟识的人都在不停的往前走,或是老于岁月,或是安然长眠,而他好像依旧停留在原地,茕茕孑立。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那沈昼眠呢?沈昼眠就算习武,百年过后也依然会死,到时候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就再也没人陪他了?! 荣焉陷入巨大的惶恐之中,脸色愈加苍白。 沈昼眠看他面色实在难看,冷落了赵州,便接话道,“赵小公子被土匪绑走,我们能救下他也实属意外,说到底,还是缘分所致。我师兄近日疲于赶路,不知能不能在贵府借住一日?省下来回奔波,让他好好休息一番,明日我们再……” “都到了自家,还说什么借不借,你们住就是。”赵州也看出荣焉不太对劲儿,挥挥手喊来了管家,“快去,收拾两间屋子出来……” “不用麻烦,我与师兄住一间,也方便照顾他。” “那就收拾一间大点的屋子,把人带过去好好休息一下。” 管家领命退去。 “师兄,咱们先回房间吧?”沈昼眠拍了拍荣焉的后辈,柔声道。 荣焉心不在焉地牵着沈昼眠,跟着管家的安排,在房中闷头睡了一下午。 申时末,赵怀容散班归府。赵府依照往日时间,准备晚食。 荣焉醒过来后又精神了回来,此刻同沈昼眠坐在席上,正在与赵州聊天。 “爹,我回来了。”赵怀容换了一身常服。 赵州年少时剑眉星目,英气逼人,赵怀容人到中年,却眉目柔和,想来是随了母亲的。他的妻子容貌娇柔,虽已经年过四十,却风韵犹存,只可惜右脸有一道食指长的疤痕,看上去有些骇人。 赵怀容落座,对着荣焉介绍道,“荣先生,沈先生,初次见面,在下赵怀容,这是贱内,姓王,名蕊临。” “赵小夫人,初次见面,你好啊。”荣焉将视线转移到王蕊临身上,漫不经心地打了个招呼。 看到荣焉唇下小痣的王蕊临受到惊吓,不由自主小退一步,才苍白着面色,结结巴巴道,“荣……荣先生……” “你面色不太好,可是病了?”荣焉疑惑地看着她。 “蕊临,怎么了?”赵怀容回头,看到妻子脸色发白,几欲昏迷,不由得关切道。 “许是……许是天气太热造成的,不碍事……” 荣焉轻笑,不再说话。 “身体不舒服就回屋休息去吧。”赵州摆了摆手,“才多大的年纪,就落下一身病,回去休息,一会儿叫厨房单独做点清淡的送过去。” “爹,儿媳不碍事的。”王蕊临慌忙道,“儿媳……” “娘,您还是回房休息吧……”赵小谦小声劝道,“这是儿子从蜀中学来的吃法,名叫火锅,胜在麻辣咸鲜香,你因天热身体不适,应当吃不了。” 桌子中间的油锅里煮着红彤彤的辣油,周围盘盘肉片蔬菜,菌菇海鲜,个顶个的新鲜,但是明显不适合王蕊临食用。 无奈之下,王蕊临只好福身告退。 荣焉喜辣,偏爱菌菇、豆腐与蔬菜,一顿饭下来大汗淋漓,肚满溜圆,十分满足。 傍晚时分,管家贴心地叫仆人送来了沐浴的温水。 “这次的目标,莫非是……赵夫人王蕊临?” 房间内,沈昼眠替沈昼眠搓洗着后背,低声猜测道。 “你倒是聪明。”荣焉趴在木桶边缘,敷衍地夸奖道,“不错,就是她。三十年前,我来扬州取走宋云落寿命之后,曾在此小住过几日,不过并没有来赵府。” “我留下来,是因为唤朱楼遇到了麻烦,王蕊临原本名为林蕊,是唤朱楼的一名舞姬,卖艺不卖身,她生的漂亮,被一个江湖人盯上,可她性子又高傲,喜欢才子佳人那一套,自然不从,所以,那个江湖人开始对唤朱楼施压。” 作者有话要说: 火锅!火锅!!!如果我知道十二月末那次火锅是我最后吃的一次火锅,我一定要点一堆好吃的撑死自己!!!! 第17章 扬州卷五 “此楼曾与我母亲有恩,我不能坐视不管,所以一直暗中保护着。没想到,后来,林蕊在回家的路上,被那个江湖人用强夺去了清白身,老鸨子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被划破了脸,丢弃在了茅草堆上。” “我看她可怜,便跟她讲了雾隐山的规矩,问她要不要许愿,她说,她想嫁个好人家,不需要再抛头露面去卖艺,我将祈牌给了她,只要她想,她可以嫁给任何她喜欢的男人。” “你给她留了三十年的寿命?” “改人姻缘是逆天之行,留三十年寿命已是极限,谁知道,她居然嫁进了赵家。” 沈昼眠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你若是觉得为难,我可以代你杀了她。” “呵……你?”荣焉回过头,眼瞳又变成冀州城大乱时的蓝绿色狸猫样,“取人寿命乃雾隐山之法,旁人无法做到,不过区区一个凡人,我又有何为难?” “赵家的恩情,师兄又待如何?” “那是我欠赵家的,不是欠她王蕊临的。”荣焉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双眼,水中映出他的倒影,那双眼睛是如此诡异骇人,“雾隐山虽然讲求因果循环,但是王蕊临却并不在此中!” 沈昼眠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此刻的荣焉神情冷漠残忍,嘴角带着嗜血的笑意,他身体绷得像一块铁板,口中低声呢喃着:“从变成这样的那天起,我就没有选择……” “师兄!”沈昼眠扣住他的双肩,试图把人唤醒。 荣焉的身体泡在温热水中,冰冷的内力从体内倾泻而出,眨眼间,水变得冰冷刺骨,桶壁都结上了一层寒霜。 沈昼眠从水中捞出荣焉,扯过架上的长毯,将人裹进怀里。 “师兄,你在发抖,放松一点,冷静下来。” 沈昼眠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细碎的吻落在荣焉的额角,不带半分旖旎情欲,哄孩子一般温柔。 寒霜爬上了沈昼眠的衣角,倏忽又被沈昼眠的内力融去,被温柔呵护的荣焉抓紧了他的衣襟,许久,眼中蓝绿色的光泽散去,荣焉有些疲惫,虚弱地开口唤道:“沈昼眠……” “我在,师兄。” “我好恨啊……” 他的声音细弱轻微,仿佛连风都能吹散,却在眨眼间撕开了沈昼眠无所畏惧的外表,震的他神魂俱损。 “我要是,当初没送那封信,该多好。”荣焉靠在沈昼眠的胸前,紧闭双眼,“若真如此,我就会一直留在扬州,做书童也好,做大夫也好,能糊口度日就行了……” “我不喜欢学武,不喜欢做质子,也不喜欢……长生不老。” 话音未落,他似乎耗尽了力气,昏睡过去。挂在他眼角的泪水这才滑落下来,滴在沈昼眠的掌心。 “……对不起,师兄。” 良久,沈昼眠才扯回自己的心神,声音沙哑地开口,“是我来的太晚了。” “今后你不喜欢的事情,我来做就好。” “不必担忧过甚,我会一直在。” “好好睡一觉吧,师兄。” 放在桌子上的软糯白粥已经凉透了。 王蕊临忐忑不安地坐在桌前,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心跳加速。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谁!” 王蕊临惊慌起身,忙乱中裙角带翻了凳子,撞动桌子,粥碗也跟着翻了,一时间,屋里噼里啪啦一顿乱响。 “蕊临?怎么了?”赵怀容推开门,看见屋内一片狼藉,连忙上前把人拉到身前仔细检查起来,“没事儿吧?伤到哪里没有?” “相公,我没事。”王蕊临惊魂未定,面色苍白道。 赵怀容叹了口气,奇怪地看着自己同床共枕二十余年的妻子,“你今天是怎么了?从见到荣先生后就一直神魂不定,你认识他?” “我……”王蕊临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 她是个聪明的、会审视时度的女人,所以在她失了清白,容貌被毁后,她想的第一件事不是报仇,而是如何找人,托付自己的下半生。 她心思转了几轮,外表依旧顶着那幅娇弱柔软的模样,口中道,“你也知道,我容貌被毁前,曾在唤朱楼卖艺,见过许许多多的人,如今一见荣先生,不知为何,竟觉得他有些面熟,再一想他是江湖人……你也知道,我的容貌是被江湖人毁掉的,所以,心里难免惴惴不安。” “他是父亲少年时的旧友,怎么可能是坏人呢?”赵怀容怜惜地将她揽进怀里,“别怕,荣先生是好人,不会害你的……” “我知道的,我只是有些不安,有相公保护我,不管是谁,我都不怕。”王蕊临依偎着赵怀容,脸上露出几分温婉笑意。 “是,我当然会保护我的夫人了。”赵怀容心念自家夫人胆小怕事,浑然不觉王蕊临话语中的挑拨意味,“时候不早了,洗洗睡吧,明日再去与荣先生好好打个招呼,才不失礼数。” “知道了,相公。” 沈昼眠怀抱着冷冰冰的荣焉,和衣睡了过去。 荣焉因心绪不稳,导致拥霜诀出现了差错,内力紊乱,即便休息了一晚也还是身心俱疲。 “沈昼……眠?!” 他睁开双眼,看到自己浑身赤裸躺在沈昼眠的怀里,脑子嗡的一声,试探了鼻息把过脉后,确定沈昼眠只是睡着了,这才松了口气。 他的记忆停留在晚上沐浴之时,醒来时被沈昼眠死死搂在怀里,这就说明他是又做了什么魔怔事,拥霜诀,又出岔子了。 拥霜诀不受控制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套功法本就诡谲多变,会无限放大修习者内心的惶恐、欲望、贪念……种种负面情绪。换作之前,荣焉并不担心,可死而复生后,他遇到了太多事情,心神不稳,稍有差池就会内力外泄,冻伤他人。 前几次他提前发觉,躲进了深山老林,因而并没有出现差错,这次事发突然,沈昼眠平安无事,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师兄?”被怀中人动作弄醒,沈昼眠起身,“睡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倒是你,没受伤吗?” “我也没事。” 荣焉皱起了眉头,在沈昼眠身上摸来摸去检查着,“真的没事?怎么可能?拥霜诀狠厉凶残,你居然没事……” “再厉害的功法,也会被克制。师兄先起床,我替你更衣。” “你的意思是,你的功法,与拥霜相克?”荣焉站在地上,任由沈昼眠服侍他。 “沈家所修习山海录,是九州武学开山前辈所留,至纯至阳,专克拥霜诀一类功法。先不说这个,我记得之前在归云山,你并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到底发生了什么?” “唔……此事说来话长。”荣焉仔细回忆了一下,道,“拥霜诀最开始,是归云派多疑且嫉恶如仇的长老们研究出来的功法,为了辨别门派是否有人心生恶念,因此,只要修习了拥霜诀的人,心中的负面情绪就会被放大,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唯有性格坚韧,毫无杂念的人才可以修习到第九层。” “只可惜,此功法矫枉过正,归云派内险些出了大乱。后来,为了功法不失传,归云派在每一代新弟子中,都会选出性格坚韧心无杂念的人,来修习拥霜诀,后来,这些人都死的很惨。” “陆桓的娘亲,荣玉摧的师妹,陆婉娘,就是这个功法的上一任继承者。据我所知,她最后得了疯病,口中一直念着什么[我不会死,我才是赢家]之类的,最后咳血而死,死状十分惨烈。” 说到此处,荣焉也有些疑惑,他停顿了片刻,再次开口道,“我不知道,当初占卜之时,先知长老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他一口咬定,以我的心性可以学好拥霜诀。复生后我杂念纷起,内力就不太听使唤。大约是因为,雾隐山使者不死不灭,就算我疯了也不会死,所以先知长老才这样说吧。” 先知长老,依附于青州归云派的上古遗族,每代只有一人,且无法习武,难活百岁。又因身怀占卜之能,为防他人迫害、中断血脉而留在归云派,专门为派中弟子占卜摸骨,归云派则负责为其提供庇护场所。 沈昼眠替他绑腰封的手紧了紧。 “唉唉唉——放松,放松点!我又不是小姑娘,哪儿来那么细的腰?”荣焉被勒的呼吸不畅,险些当场去世。 沈昼眠轻描淡写顶嘴道,“师兄若是再瘦下去,和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也没什么两样。” 完了,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不好管了。荣焉悲凉地心想。 为了让沈昼眠领略扬州风光,荣焉并没有在赵府用食,而是带着他……去了唤朱楼。 “这唤朱楼的的招牌菜,大多是我阿娘研究出来,为了报答林妈妈的收留之恩的,不知道过了七十年,做的还正宗不正宗,你尝尝。” 沈昼眠看着荣焉,又看了看夹到他唇边的菜,张口吃了下去,“还不错。” 荣焉眼前一亮,又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是不错,就是还差了点味道,能做到这种地步,也是不错了。” 两人来了青楼妓/院不嫖不赌,吃了一顿饱饭,又溜溜哒哒回了赵府。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陆婉娘和陆桓,以及荣玉摧的事情,会在之后的青州卷讲明。 第18章 扬州卷六 甫一推开大门,就看见王蕊临袅袅婷婷站在庭院之中,对着二人弱柳扶风地行了福身礼。 “妾身恭候二位多时了。劳烦荣先生移步,与妾身到后院桃苑一叙。” “不劳烦。”荣焉果断道,“我又不打算去,有什么劳烦的。” 说着牵起沈昼眠的手,直奔客房而去。 “若妾身说,三十年前,是一位朱姓的先生指点妾身嫁给赵家的呢?” 荣焉猛地停住脚步。 “妾身知道,荣先生是来杀我的。可是,荣先生真的舍得与自己的恩人撕破脸皮吗?” 荣焉脸上浮现出几分怒意,良久,突然发出一声嗤笑。 “你觉得,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呢?”荣焉回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真的以为,掌握了一点别人的过去,就是拿住了别人的命脉吗?” 事情并没有按照王蕊临的预设发展,她有些慌乱地后退两步,随即立刻镇定下来,逞强道,“怎么?荣先生不敢承认自己心慈手软吗?” “有什么不敢的?”荣焉怒极反笑,步步紧逼,“尔等在雾隐山眼中连蝼蚁都算不上。你还有半个月的寿命,我若是你,就好好过完这最后的半个月,然后安心赴死。” 他一双蓝绿色的猫瞳熠熠生辉,这般诡异景象超出了王蕊临的心理底线,她随着荣焉的靠近不断后退,口中不住道,“我不要死,我现在过的这么好,我不要死!我不要死!你是怪物!你是怪物!” 一时不慎,竟绊倒在门坎上,趔趄着仰面摔倒。 还以为多能耐,居然被吓晕过去了。荣焉挑挑眉头,眼睛渐渐变回正常模样。 一阵脚步声突然传来,没等荣焉反应过来,沈昼眠便突然开口,夸张地喊道,“天啊,师兄,这不是赵夫人吗?她怎么昏倒在这儿了?!” 赵怀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他正在知府衙门批阅文书,府里的小厮却递来一张纸条,说是夫人在桃苑有危险,吓得他朝服都来不及换,匆匆忙忙跑了回来。 “我和师兄从唤朱楼用饭归来,刚推开门,就看到这里躺了个人。”沈昼眠无辜地看着赵怀容,眼中满是担忧,“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赵夫人,我们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可是贵府出了事?” 荣焉紧抿着唇瓣,唇角微微颤抖着,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惊扰二位先生了,贱内身体不太好,可能是晕倒了,我这就送她会房间去。”赵怀容吃力的将人拦腰抱起,“还请先生通知小厮,把府里的大夫请来。” 王蕊临为了这次的谈话,特意屏退了周围随侍奉小厮,不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自讨苦吃。 大夫很快赶到,替已经苏醒、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的王蕊临把了脉。 “赵大人,令夫人只是受了惊吓,待我开一副凝神的方子,喝了就好了。” “相公!那个荣先生要杀我!他要杀我!”王蕊临扯着赵怀容的衣袖,神情近乎癫狂,“他是怪物!他的眼睛不对劲!他是怪物!他要杀我!” “蕊临,你疯了!”赵怀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此番是荣先生和沈先生救了你,你怎的如此癫狂,黑白不分?” “我没有!你相信我!”王蕊临歇斯底里地喊道,“他真的是来杀我的!他不是什么好人!你相信我啊!” “好!我相信你!”赵怀容气极,甩开袖子怒道,“那你说!荣先生为何要杀你!” “我……”王蕊临瞪圆了眼睛,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有证据,就随便诬赖他人,蕊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理智一点行不行?” 王蕊临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 不能再闹了,再闹下去于她而言没有半分好处。王蕊临深吸一口气,莹莹泪光涌上眼底,“抱歉,相公,是我的错,我应当是做了梦,梦见荣先生眼睛变成了狸猫一样,叫着要杀掉我……这才把我吓坏了,梦醒之后一时分不清虚实,抱歉,相公,都是我的错,害你丢脸了。” “怎么会做这么奇奇怪怪的梦?你方才像是疯了一样。”赵怀容见她又恢复了往日的贤淑,不由得松了口气,“自家人面前,谈什么丢脸不丢脸,你没事就好。我衙门那边儿还有事,你先好好休息,等我散班回来,再好好陪你。” “相公安心去忙吧,我没事了。”王蕊临温婉一笑,贴心地说道。 处理了王蕊临后,荣焉回到房间,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种本事,演得真不错。” “师兄分明在取笑我。”沈昼眠委屈不已,孩子气地从后面搂住荣焉的腰,蹭着荣焉的脖颈,问道,“演得不错的孩子,能不能得到师兄的奖励?” 一举一动,撒娇意味十足。 他搂得有些紧,荣焉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不得已妥协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沈昼眠没想到他应的这么干脆,顿了一下才小声道,“想要师兄亲我一口。” “……都多大了?还撒娇。”荣焉转过身,浑不在意道,“亲一口而已,有什么……”难的。 可他对着荣焉五官深邃、俊俏英朗的脸时,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沈昼眠确实长大了,长成了一个丰神俊朗、风度翩翩的男人,再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对待他,貌似不太合适。 “师兄?”沈昼眠期待地看着他,无声催促。 算了,沈昼眠自己都不在意,他又有什么好纠结的。荣焉想着,踮起脚尖亲了亲沈昼眠的脸颊。 荣焉不愿整日待在赵府,亲过之后,干脆领着沈昼眠上街闲逛。 扬州街上两个铜板一串的糖葫芦,山楂红艳饱满,挂糖晶莹剔透,味道酸甜可口,荣焉买了四串,没一会儿就全部祭了五脏庙。 “少吃点,当心一会儿酸胃。”沈昼眠伸手拈去荣焉嘴角沾着的糖渣,送进嘴里,“这糖熬的不错。” “我记得你不爱吃这个,想吃吗?那我再给你买几串?” “师兄没记错,我确实不爱吃。”沈昼眠拉住他的手,“我看到前面有买肉饼的,师兄想吃吗?” 荣焉的眼睛亮晶晶的。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这世上哪儿有他不吃的东西?当即撇下沈昼眠,跑到不远处的摊子去买那被烤的油汪汪的香酥肉饼吃。 沈昼眠无奈摇头,感叹人不如饼,抬脚追了上去,余光瞥见摊子上的一枚玉簪,突然又停住了脚步。 这种街头的摊贩买的东西真假参半,运气好的人也的确能从中买到珍宝,沈家财力雄厚,家底渊博,沈昼眠从小练就一双眼睛,看东西绝不会出错。 那玉簪呈流云拱月之形,雕琢线条流畅,古朴沉着,应是男子佩戴之物,且玉质尚可,值得入手。 “公子可是看上了这簪子?”摆摊的小贩见沈昼眠一直盯着玉簪看,知道他这是看上了,有心抬抬价格,便吹嘘道,“这簪子可是前朝的古物,我看这簪子与公子相配,今日碰到也是缘分,二十两银子,公子拿去便是。” 沈昼眠锦衣玉食多年,从来没在这种小摊上买过东西,哪里懂得杀价,从怀中掏出银子就要付钱。 赶巧荣焉回来了,伸手截过银子,对着摊贩道:“你说说,哪里相配?红衣服配绿玉簪,大红大绿相配?我今日碰到你也是缘分,五两银子,同意我就拿走。” 摊贩准备接银子的手僵在空中,见自己大赚一笔的买卖被人拦了,不由瞪起眼睛勃然大怒,“你谁呀?敢拦着小爷的生意!也不去扬州城打听打听爷是谁!” “你是谁,我没兴趣知道。”荣焉最不怕别人跟他耍横,云淡风轻地摁住桌角,准备掀摊儿,“但是,我是他师兄,替自家师弟杀价,也不行吗?把你的态度给我收回去,五两银子,卖是不卖?” 只有江湖人才有同门师兄弟之分,摊贩明白自己碰到硬茬子了,连忙软下态度道,“哎呦,我的爷,五两银子真的不行,这都赔本儿了,十两,十两行不行?” 荣焉轻啧一声,拉着沈昼眠准备离开。 “八两!八两行不行?”摊贩在后面不甘心地喊道。 荣焉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六两!真的不能再少了!”摊贩苦苦哀求,“爷,您拿了吧!这东西太贵了没人买!便宜了又卖的亏!算您六两!您拿去吧!” 荣焉计谋得逞,舔了舔自己的虎牙,对着沈昼眠一抬下巴,“去吧,付钱去吧!” 荣焉把玩着刚到手的玉簪,在指尖转了几圈,又扔回了沈昼眠的怀里。 沈昼眠迟疑再三,还是开口问道,“师兄是如何得知这玉簪的最低价钱的?” “我?我不知道啊?”荣焉一脸茫然的反问,“来这种小摊买饰品的,一般都是普通人家,二十两银子,够普通人家用半年的,就算最便宜的五两银子,那也是够吃两三个月了,至于富庶人家,搁扬州城这地界,都是去专门的玉器首饰行的。” “所以师兄笃定这玉簪无人买,才去杀价的?” “差不多吧,这玉簪质地也就中等,雕工不错,不过,比你还差了些。”荣焉摸了摸腕上的玉昙花,“你是没钱了吗?买这个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影帝沈昼眠和奶凶荣焉,嗷呜呜呜(〃′o`) 第19章 扬州卷七 “是要送给师兄的。”沈昼眠走上前,将玉簪戴在荣焉发间,“红与绿不配,蓝与绿,总该相配吧?” 荣焉抬手摸了摸玉簪,“怎么好端端的想起送我玉簪?” “小时候,师兄曾经送过我不少东西,虽然都是小物件,价格也不贵。”沈昼眠笑着,看向荣焉的眼神满是柔情,“但是这么些年,我一直惦记着也送师兄一些东西。算是,投桃报李。” “嗯……还行,算你有心。”荣焉称赞一句,一双猫眼又开始四处寻找,看看还有哪些小时候想吃但是没吃到的东西。 他小时候送沈昼眠的东西加起来不足三两银子,若是沈昼眠回礼回的太重,反倒会让他觉得尴尬。 日薄西山时,两人回到了赵府。 荣焉吃了一天,也没忘了自己的童年老友,带回来许多零嘴。 赵州一把年纪了,可怜巴巴对着零嘴感叹,“老了老了,牙口不太好,坚果都咬不动了。” 赵小谦笑嘻嘻地捧走所有的零嘴,“爷爷,我牙口好,我都拿走了啊!” 赵州老当益壮,当下拿着拐杖,追着孙子跑出老远。 清明寅时,天上下起了朦胧细雨。 赵府的车队卯时出发,前往外的青山坟冢。 田野间雨雾弥漫,牧童骑青牛,身披着蓑衣斗笠,唇边吹响的悠扬笛声飘渺在浩荡天地间。 荣焉倚在车窗上,听得有些痴了。 时隔多年,他还是喜欢乡间牧童的笛声,最单纯朴素,却能打动人心。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荣先生,我们到啦!”赵小谦敲了敲车门,朗声唤道。 沈昼眠先一步下了马车,撑开油纸伞,才将荣焉接了下来。 “这山上就是赵家的坟冢,你娘的墓碑在山脚下,很好找。”赵州拄着拐杖,领着荣焉到了阮晴歌的墓碑前。 墓碑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坟头杂草不高,应是年年有人来清理的结果。 “我们就先上山去了,你与你娘多年不见,就好好聊聊天吧。”赵州体贴地嘱咐过后,蹒跚着踏上了山路。 荣焉站了很久,没有说话。 阮晴歌死了太久,他已经快要忘记那些沉痛的回忆,能够平静地去面对阿娘逝世的现实。 他很想跪在阿娘的墓前,跟她说说这些年的经历,可细细回想六十九年,又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只能蹲下去,怀着万分的虔诚与思念,一点点拔除坟墓附近的杂草,待清理的干干净净后,才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沈昼眠默默无闻地撑着伞,跟着荣焉跪了下来。 荣焉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大活人,突然开口道,“阿娘,这是我养大的孩子,叫沈昼眠。” 沈昼眠:“……?” “他人很好,很聪明,现在在我身边做事,也算是我的朋友。” 沈昼眠:“……”行。 “阿娘,你一切安心,我过得很好,一起都好,就是……想你了。” 寥寥数语,囊括了六十九年的悲痛与艰辛。 荣焉跪了许久,直到赵家人扫墓结束,下了山,他才起身,对着赵州道,“我去给赵大人和赵夫人上柱香。” 说完,转身噔噔噔跑上了山路。 沈昼眠对着阮晴歌的墓碑磕了三个响头,亦追随荣焉而去。 赵文祝与赵夫人是合葬的,坟墓已经被打扫完毕,荣焉颇为怀念地点燃土香,插在了墓碑前的泥炉中。 而后双膝跪地,仿佛恕罪一般,重重地磕起了响头。 他磕的用尽全力,额心很快就变得乌青红肿,流出血迹。 王蕊临躲在不远处的树后,冷眼旁观着一切,嘴角露出大仇得报的阴冷笑意。 “师兄!你在干什么!” 沈昼眠刚追上荣焉,就看到如此惊心的画面,连忙上前把人拉起来,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去擦血迹,“师兄,没事儿吧?” “没事儿,这是我欠赵家的。回去吧。”荣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正要抬脚离开,眼前却忽然天旋地转起来。 他感知不到疼痛,压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去磕头,这会儿开始头晕目眩,向后栽倒过去。 荣焉完好无损地上山,却被沈昼眠拦腰抱了下来。赵州有些慌乱,得知荣焉是磕头磕晕了之后,又有点想笑。 这人一如既往的实心眼儿,简直傻到让人不忍直视。 扫墓过后便是踏青,荣焉坐在车上缓了片刻,头不晕了之后,发现马车还停在原地,不由得道,“怎么还不出发?” “赵老先生说,王蕊临还没有回来,是在等她。”沈昼眠拿着手帕,沾了伤药,涂在荣焉的伤口上。 “这点小伤不用处理,一会儿就好了。”荣焉躲开为自己涂药的手,皱着眉头道。 “不行,必须要处理。”沈昼眠坚持道。 荣焉无可奈何道,“行,那你快点涂,不然一会儿就好了。” “……” 半柱香的等待,不仅等回了王蕊临,还有一批黑衣蒙面的刺客。 箭雨“咻——”地划破空气,直奔赵家祖孙的门面而去。 带着凛冽寒气的软剑从车窗飞出,拦住了来势汹汹的羽箭,荣焉翻身跳出马车,挡在赵州面前。沈昼眠反应迅速,亦跳下马车,拔剑刺向蒙面刺客。 两人一来一往,轻而易举护住了赵家祖孙三人。王蕊临不在荣焉的保护范围内,沈昼眠又对她陷害荣焉的事耿耿于怀,不想管她。 王蕊临在乱箭之中躲闪不及,惨叫着中箭倒地。所幸荣焉还记得些分寸,长箭只是穿透了王蕊临的右手臂而已。 荣焉不能随意杀人。这群刺客的武艺不高,中等偏下,落到沈昼眠手里,无异于是老鼠碰上猫。沈昼眠出手果决狠辣,很快就把人全部解决了。 “是在朝为官者圈养的死士。与江湖人无关。”沈昼眠清理了尸体,提着血剑走到荣焉身边。 满地鲜血流淌成河,霜花薄薄覆盖其上,离魂剑软软迤地,荣焉长身鹤立,回首道,“你们赵家,在朝堂上得罪人了?” 赵家人放弃原定的踏青计划,准备打道回府,回去的路上,又遭遇到三次刺杀,都被沈昼眠解决了。 王蕊临伤的不重,只是受惊过度,拔箭过程中失血太多,昏过去了而已。 赵小谦留下来照顾母亲,余下四人聚在前厅,开始商讨有关赵家仇人的事情。 “赵家为官清廉,得罪了不少人,但都不至于养死士刺杀。若论起仇家,也没有谁有财力,圈养几十个死士……”赵怀容实在想不起来,愁眉苦脸的思索着。 “不。有一家。不过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赵州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开口道,“那是我爹那辈的事情了……前任知府没有子嗣,死后位置空缺,与我爹竞争的还有一人,可惜最后败给我爹,不过他们家另有缘分,两个儿子都是练武奇才,因而被送去了孤各山学习剑法。” 荣焉心里突然涌上不好的预感。 “后来听说,大儿子被人废了右手,无法再用剑,被送回了许家,小儿子为了报仇,被正邪两道追杀,到现在都没有寻到踪迹。” “所以说……许家的江湖路已经走不通了,为了寻找出路,想要杀尽赵家人,重新获得竞争知府位置的资格?”赵怀容猜测道。 荣焉倒吸一口冷气,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问道,“小州哥哥可还记得,许家的两个儿子叫什么名字?” “记得,当然记得。”赵州对此印象颇深,“大儿子叫许青云,小儿子叫许昌平。” 风云剑,许昌平。 荣焉头疼地闭上了双眼。 赵州察觉到荣焉心情不好,有些迷惑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什么问题。”荣焉揉了揉眉心,“既然许家曾经有江湖人脉,养几十个死士也不是什么问题……算了,说这些也没用,今后你赵府人员的安危由我和沈昼眠负责,就当是报答赵大人当年的知遇之恩。” “这……”赵州有些犹豫,“你们不会有危险吧?” “一群三流杀手而已,不成气候。”沈昼眠伸出手,替荣焉摁揉头顶的穴位,试图让他放松下来,他俯身,凑到荣焉耳畔低声道,“师兄不必担心,扬州也有沈家的势力,保护赵家人没有问题。” 不是,没有,他就是懒而已。 “那事情就这么定了。”荣焉起身,将软剑缠回腰间,“沈昼眠,人你来安排。另外,递拜贴给许青云,我要见他。” “是。” “荣焉,你们江湖人见面,不是直接上门的吗?还要递拜贴?”赵州好奇问道。 “既然是许家已无江湖之人,那就按照你们朝堂的规矩来。”荣焉看着赵州一脸不嫌事儿大的表情,头更疼了,“最近沈昼眠会安排人保护你的儿孙,你就老老实实在赵府待着,别四处乱走了。” “不是?凭什么就保护他俩?我不要面子的啊?”赵州立刻抗议道。 “就你,一把老骨头老肉,杀了也没意义。这群刺客明显是在针对你的子孙,你,不看着也没事儿。” 赵州:“……”虽然知道你说的是事实,但是有感觉到被冒犯。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自己想说啥了,我应该是有事儿想说来着…… 第20章 扬州卷八 这世上有繁华,便有荒僻,有天地广阔,自然也有逼仄角落。 沈昼眠抱剑站在巷口,没一会儿,巷子里突然出现十来名粗布褐衣的男子,整齐划一地抱拳,跪在沈昼眠脚下。 “主子。” “护好赵府的人。”沈昼眠冷漠道,“别让师兄费心思,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 黑衣人抱拳领命,又再次突然消失。沈昼眠若无其事地到街上逛了一圈,买了荣焉心心念念要吃的包子,转身回了赵府。 清明过后,赵怀容身边就多了几个护卫。这群护卫各个都是生面孔,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他赵家的杂役服,每日三班轮换,大大方方跟在他周围。 荣焉收到了许家的请帖,约在唤朱楼见面。荣焉思虑片刻,收拾妥当后,带着沈昼眠一起去了。 许青云的长相与许昌平相差甚远。许昌平生的五大三粗,孔武有力,许青云却生的纤细瘦弱,眉目清秀,但就筋骨脉络而言,许青云的资质要远在许昌平之上。 然而,真正让荣焉惊讶的,却是坐在许青云身边的两名男子。 “沈从越?!”荣焉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身玉白衣衫的男子,又看了看正在自斟自酌的玄衣男子,“曲净瑕?!” “美人儿,好久不见了。”曲净瑕笑眯眯地放下酒杯,殷勤地招呼道,“坐吧。” 沈昼眠上前一步,挡住曲净瑕的视线,“你们怎么在这儿?” “来调查云歌门的。”沈从越道,“顺便,也来看看许兄。毕竟当年,也是我一时不察,才害的许兄中了毒镖。” “沈盟主不必自责,是我技不如人。”许青云态度谦和有礼起身,对荣焉抱拳道,“初见使者,礼数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不必客气。”荣焉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令弟性情忠厚耿直,与我一见如故。我这次前来也是受他所托。说说吧,你这手是怎么回事儿?” “还能怎么回事儿。”曲净瑕大大咧咧往椅背上一靠,抢过许青云的话头,“陆美人蛇蝎心肠呗。在祈华大会使用毒镖是需要报备,留下解药的。美人嘛,多少都爱耍性子,没报备也没留解药,延误了治疗时机。” “……也的确是陆桓的性格。”荣焉沉思片刻,忽然道,“许青云,你想许愿吗?” “使者的意思是,要我以寿命为代价,换取右手恢复如初?” 曲净瑕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他也就没有在意。 “我只是照例问问,你不愿意也无妨。”荣焉倒了一杯茶,食指无意识地摩蹭着杯壁,“许家日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虽然废了,可是我弟弟还在,既然刺杀失败,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这也是我邀请三位来此处的原因。” 许青云说着,起身推开椅子,跪在三人面前,“青云斗胆请求各位,抓到我弟弟后,能否饶他一命,如果归云派不满,我愿以命相抵。” 曲净瑕在他跪下那一刻就灵活闪身,躲到了窗边。 “这……你先起来。”沈从越也有些为难,“你先起来,我们再……” “你弟弟已经死了。”荣焉掷地有声道,“他中了顾维的毒镖,虽然跑到了城外,但是很快毒发身亡。” “!”许青云如遭雷劈,“你说什么?!”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冀州城外看一眼,我把他埋在最大的那棵歪脖子树下了。”沈昼眠抱臂站在荣焉身后,因不满许青云对待荣焉的态度,声音越发冷漠。 “不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顾维为什么还会在大庭广众下提出那样的要求?!”许青云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厉声反驳道。 “来通知你给许昌平收尸,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荣焉平淡的神色在此刻变得格外残忍,“顾维做事周全,大概只是为了确认而已。” 许青云骤闻噩耗,连站也站不起来,竟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许兄!”沈从越将许青云扶起来,“人死不可复生,你……节哀。” 许青云神情恍惚,茫然的看着沈从越,“我弟弟死了……报什么仇,他好好活着就行了啊,谁让他去报仇了……我……” 他说着,眼眶变得通红,眼泪不受控制,争先恐后流了出来。 荣焉见不得这种场面,当即起身,带着沈昼眠离开了。 “唉?美人去哪儿?等等我!” 曲净瑕见荣焉离去,跟着追了出来,留下沈从越一个人,安慰着痛失胞弟的许青云。 曲净瑕追着荣焉,一直追到了城外山野。 只差一步就要追上时,荣焉却突然停下脚步,解下腰间离魂剑,手腕一抖,剑尖直奔曲净瑕脖颈飞去。 曲净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离魂剑擦着他的下颌,飞向他身后树上栖息的乌鸦。 那乌鸦连惨叫都来不及,直接[啪叽]一声摔在树下,死了。 又有数十只乌鸦从林中飞出,荣焉摁住要动手的沈昼眠,甩开软剑,寒气迅速弥散开,林中的绿叶都染上一层霜华,乌鸦噼里啪啦掉在地上,竟像冰块一样摔得粉碎。 拥霜诀! “美人儿,你好端端的,为何同乌鸦过不去?”曲净瑕大难不死,摸了摸自己还有些发冷的下颌,凑上去好奇问道。 “是朱渐清……”荣焉捡起一根鸦羽,仔细观察过后,丢给了沈昼眠,“赵家的事尽快解决。回去吧。” 庸厝山,天阴,大雪纷飞。 朱渐清懒散地坐在石座上,右手轻轻抚摸着左臂上的乌鸦。 那乌鸦仿佛受了莫大委屈,扯着嗓子呱呱呱的乱叫。 “好啦好啦,别吵啦。”朱渐清不耐烦地捏住乌鸦的嘴,“果然,叫你们盯着沈从越和曲净瑕是没错的。” 他指尖用力,直接掰断了乌鸦的头颅,随后蹦蹦跳跳地跑到宫殿门口,将尸体扔进大雪深处。 朱渐清踮起脚,伸手接住一片鹅毛大雪,扬起的小脸满满的都是开心。 “荣焉,我找你了呦~” “这么说,刺客不是许家派来的?”赵怀容有些怀疑,“可是,除了赵家,还有谁会对赵家下毒手?” “看他的神情,不像。”荣焉回想了一下,道,“许青云一心救弟,如果许昌平能够活着回到许家,那许家就还算在江湖里,不可能对赵府动手。” 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线索就这么断了,赵州异常沮丧,恨不得再年轻个十岁二十岁,自己亲自去查。 “荣焉,你现在不是什么雾隐山使者吗?我能不能许愿?给我变年轻点!我自己去查!奶奶个腿儿的,敢动赵家!” “行了,一把年纪就安分点。”荣焉摁住跃跃欲试的赵州,“我不想亲手拿走你性命,你给我老实儿待着。” 赵州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曲净瑕跟着荣焉回到赵府,这会儿正沉迷美色,坐到荣焉身边就不挪窝,沈昼眠忍了很久,险些直接拔剑相向。 一名身着粗布短褐的男子突然出现,单膝跪地,对着沈昼眠道,“主子!大公子在唤朱楼被人刺伤了!” “沈兄!”曲净瑕脸色一变,收起一副花痴风流的模样,施展轻功赶往唤朱楼。 沈昼眠二话不说,提剑紧随其后。 荣焉对着赵州匆匆扔下一句“不要乱走”后,亦跟了过去。 唤朱楼已经乱成一团。 黑衣蒙面的刺客在重伤沈从越后,就直奔许青云而去,许青云虽然剑法废了,可是傍身功夫还在,左躲右闪,不慎连累了许多无辜之人,自己却没什么大碍。 女子的惊叫、恩客的哀嚎、乐器倒地的响动……种种声音嘈嘈切切冗杂在一起,险些震坏人的耳膜。 沈昼眠与这群蒙面刺客缠斗在一起,曲净瑕将倒地的沈从越抱在怀里,手死死摁在沈从越右手臂的血管上,怕他失血过多,昏迷过去。 右腕上的伤口皮肉翻卷,露出森森白骨,曲净瑕心疼不已,口中不住唤道,“沈兄,沈兄!别睡,大夫马上就到了!” 荣焉额角泛出细密的汗珠,突然想起之前沈从越送来的瓶瓶罐罐还在他身上。这原本是他为沈昼眠准备的,现在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儿从袖兜里倒出来,拔开瓶塞不要命地倒在沈从越的手腕上。 这里的蒙面刺客不下百人,空间又狭小,沈昼眠纵然下手再快,也顾不了所有人,一时被纠缠着,脱不开身。 一名轻功不错的刺客看到荣焉的举动,直接从间隙越过沈昼眠,挥剑砍向荣焉的双臂,试图阻止他上药的举动。 曲净瑕关心则乱,心神全在沈从越身上,压根没注意到有刺客接近。 荣焉自知这一剑无法闪躲,微微侧过身,不退反进,以肩相迎。 锋利长剑砍中他的肩胛骨,血顺着剑刃流淌成线,滴落下来。荣焉闷哼一声,眉头紧皱,手上动作依旧不停。 沈昼眠心急不已,下手越发迅疾。 刺客被荣焉恍若未觉的态度激怒,狠狠抽出长剑,对准他的心脏再次刺下。 曲净瑕瞳孔骤缩,摸出腰上黑金铁扇,飞掷而去,扇锋划开刺客的喉管,鲜血喷洒一地。 第21章 扬州卷九 也不知是哪瓶药起了作用,沈从越的伤口不再流血,开始快速愈合,到最后,仅留下一道淡白的疤痕。 荣焉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这时才察觉出伤口疼痛,伸出手摁住肩膀,止住了血流。 曲净瑕早已怒火中烧,小心翼翼将沈从越放在地上,起身拔出钉在朱柱上的黑金铁扇,挥手精准地割断了两名刺客的喉咙。 兄长受伤,沈昼眠本就动了怒气,见荣焉被刺后更是直接疯魔,剑剑阴狠毒辣,曲净瑕与他联手,以残忍的虐杀手段,结束了这批刺客的生命。 许青云一早就躲进了角落,此刻看到浴血而来的沈昼眠与曲净瑕,无端生出畏惧之意,身体不自觉颤抖了一下,全无半分江湖人的气势。 “师兄,没事吧?”沈昼眠扶起荣焉,焦急道,“先回赵家,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不行。”荣焉拦住他,“不能回赵家,别把他们祖孙吓坏了。” 荣焉受伤,沈昼眠衣角脸上还沾着血迹,这样回去,怕不是要吓坏赵州。 “那就跟我回客栈。”曲净瑕抱起昏迷不醒的沈从越,冷脸离开了。 “跟着他吧。”见沈昼眠犹豫不决,荣焉开口道,“曲教主虽然为人风流,但是能坐上教主之位,必然也还是可靠的。” 四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唤朱楼,许青云踟蹰片刻,自知无处可去,便尾随着一起去了客栈。 “抱歉,曲教主,沈盟主是为了保护我,手腕才被砍伤的。”许青云站在床上,低着头内疚道。 “仅此而已吗?”曲净瑕冷漠地注视着他,眼神带着几分杀意。 他一直以风流不羁的面目示人,脸上天天带着笑意,此刻阴着脸,眼神冷酷,眉宇间尽是邪魅煞气。 许青云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头低的更低,怯懦道,“对不起……” “曲教主。”荣焉半裸着胸膛,任凭沈昼眠帮他处理伤口,唇色因为失血而苍白,虚弱地出口劝道,“别吓他了。” 沈昼眠替他擦拭着伤口,见他还有闲心管别人,不由得气恼更甚,不动声色地在手下加了些力气。 这人当时只需放下药瓶,起身后退,就可以完美躲过这一剑,可他偏偏犯轴,不躲不避,直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迎上去,这般轻视自己的态度,让沈昼眠如何不气?如何不恼? “嘶……”荣焉低低抽气,显然是感到疼了。 沈昼眠停了停手,滔天的悔意蔓延上来,匆匆替荣焉上了药,拿起纱布厚厚的包扎起来。 “沈盟主没事了吧?”荣焉穿好衣服,走到床边,仔细察看沈从越的手腕,“也不知道是哪瓶药起了作用,居然有这般神奇功效,那么深的伤口,眨眼间就好了。” 不,并不是药。曲净瑕盯着一无所知的荣焉,神情复杂。 他分明看到,是荣焉的鲜血滴到了沈从越的伤口处,才让伤口快速愈合的。 这件事情必须烂在心里,他脸色实在是太差了……曲净瑕心想着,缓和了面色,道,“他没事了,回头补补就行,倒是你,注意休息。” 说到此处,又摆出一脸轻佻笑容,油嘴滑舌道,“西子捧心虽美,不过我还是喜欢看健康一点儿的。” 沈昼眠不满地轻啧一声,抬手把满是血污的巾布扔过去,兜头打在曲净瑕脸上,“看好他们俩,我去买点补气血的药回来。” “人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曲净瑕被拍了一脸血腥味儿,也不生气,兀自抖开巾布,学着青楼女子的样子挥了挥,示意他赶紧去。 许青云还杵在原地,不敢动弹。 “许青云。”荣焉拉过一把椅子拍了拍,“坐。我有事问你。” 许青云拘谨地坐了下来,“使者请讲。” “你最近,可曾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说,你有什么仇人?” “在江湖中,谁没几个仇家,但是,过去并没有人来刺杀……我的手废了之后,就一直待在家中,也没有得罪过别人……”许青云皱眉苦思后,犹犹豫豫道。 扬州城内共有四个药铺,分布在东西南北四条街当中,沈昼眠南街热闹的集市穿过,就近去了悬壶医馆。 悬壶医馆的大夫很年轻,眉眼温润,虽然气质文弱,却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他听沈昼眠说是刀剑之伤,便特意在补血的药材里添了一味草药,以便促进伤口愈合。 沈昼眠付了钱,提着五包药材,又到集市走了一圈。 集市人来人往,许多孩童围绕着糖葫芦商贩玩耍嬉戏,沈昼眠知道荣焉爱吃这家的糖葫芦,便摸出几个铜板,准备买一串,拿回去哄自家孩子气的师兄。 “哎呦!” 追逐打闹间,一个男童在不慎撞在了沈昼眠的后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男童生的唇红齿白,惊恐可爱,一身玄黑金绣薄衫,腰挂金玉配环,脖子上还带着赤金盘璃璎珞圈,显然是生在大户人家,怎么会出现在市井之中?沈昼眠皱着眉头,心中疑窦顿生。 男童被撞的呆了一下,随即破开嗓子号啕大哭,“呜……阿爹!阿姐!好疼!呜呜呜呜……” 沈昼眠再顾不得怀疑,不耐烦地将手中糖葫芦塞进他的嘴里。 吃到了糖葫芦的孩童愣了愣,抽抽噎噎地摸了把眼泪,好了伤疤忘了疼,拍拍屁股又跑开了。 沈昼眠又买了一串糖葫芦,这才回到了客栈。 荣焉费劲口舌,却没从许青云嘴里问出一点儿东西,这会儿也累了,正喝着茶,坐在椅子上和许青云无声对峙。 见到沈昼眠拿着糖葫芦进来,清瞳一亮,正要伸手去接,脸色却突然变了。他凑到沈昼眠身边,耸着鼻子嗅了嗅,才问道,“你出了药店后去了哪里?怎么染上一身荷花香?” “荷花香?”沈昼眠放下糖葫芦,不解地反问,“哪儿有?” “你身上。”曲净瑕抱着胳膊靠在床栏,“刚一进来我就闻到了。” 他常年混迹青楼,对各种香味十分敏感。 荣焉围着沈昼眠转了一圈,伸手摸了摸沈昼眠的腰封,从中掏出一封信来。 信封带着清淡的荷花香,荣焉毫不客气地撕开,抽出其中的信纸。 微黄的信纸上只有歪歪扭扭几个大字:荣焉,我来找你了哦。 沈昼眠面色阴晴不定。他的武功不比沈曲二人差,竟然会被人悄无声息地塞了信纸,这让他又惊又怒。 “是朱渐清。”荣焉将信纸扔在了桌子上,“就他那狗爬爬字,烧成灰我都认得。” “朱渐清来扬州了?”曲净瑕拿起信纸抖了抖,“所以,这两次刺杀事件,都是他做的?” “我住到了赵府,赵家人被刺杀,我来见许青云,之后许青云也被刺杀……”荣焉释然道,“如此看来,十有八九,就是朱渐清干的。” 曲净瑕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用力,将其碾成了粉末。 沈昼眠托后厨熬的药很快送了上来,曲净瑕拦住沈昼眠,打开门接过了两碗药,在路过许青云时,不慎被椅腿绊了一下,滚热的汤药瞬间倾泻而出,朝着许青云的脸泼去。 电光石火间,许青云下意识用左手挡了一下。原本白皙如玉的手瞬间红了一片,鼓起了几颗水泡。 “不好意思,许公子,刚才坐太久了,腿麻了。”曲净瑕信口胡诌道。 “不碍事。”许青云抿了抿嘴唇,疼得额角泛起冷汗。 曲净瑕视若无睹,走到床上柔声唤道,“沈兄?沈兄?别睡了,起来把药喝了。” 沈从越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他,便睁开了双眼,有些费力的直起身,伸手想要从曲净瑕手中接过药碗。 “烫,我来吧。”曲净瑕说着,拿勺子舀起汤药,吹凉了之后,才送到沈从越嘴边。 沈从越感觉自己这个好兄弟有点奇怪,曲净瑕身居邪道教主之位,什么时候也开始干伺候人的行当了? 沈昼眠抱着胳膊站在原地,良久,忍不住踹了曲净瑕一脚,自己跑到后厨给荣焉熬药去了。 三人自然是在怀疑许青云,荣焉那么说,也只是为了降低他的警觉性。 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偏偏三人前脚离开,后脚刺客就到了?偏偏沈从越伤的就是对于剑客而言最重要的右手腕?偏偏沈昼眠出去买药,就正好碰到了朱渐清? 这么拙劣的巧合,也只有沈从越那个正直诚恳的傻憨憨才会信。 沈昼眠踹曲净瑕,只是因为他太臭不要脸,用荣焉的药去试探许青云。可沈从越又是他堂兄,剩一碗药给谁都不是,于是更加愤愤。 许青云额角的汗水越来越多,沈从越喝完了药,见他面色苍白,不由得关切道,“许兄怎么了?受了伤?哪里疼?” “烫伤而已。拿清凉膏擦擦就好了,你别操心了,再睡一会儿?”曲净瑕挡住沈从越的视线替他掖了掖背角。 “这种天气,你想热死他不成?”荣焉拽着曲净瑕的头发把他拉到身前,伸脚踹道,“去给许青云拿药去,烫伤了别人不知道赔礼吗?!” 第22章 扬州卷十 不是,荣小焉你好好的一个美人儿,跟谁学的拽头发踹小腿?! 堂堂邪道教主,一天之内连着被人踹了两次。曲净瑕臊眉耷眼地翻出清凉膏,心不甘情不愿地扔进许青云怀里,“自己涂。” 许青云眼底闪过一丝恨意,打开瓶塞,替自己的左手上药。 沈昼眠端着晾温的药回了房间。荣焉伸手接过,一口饮尽,对着许青云道,“你也是被无辜牵连之人,明日,沈昼眠会派人去保护你。” 话音未落,又转头去嘱咐沈昼眠,“许青云是许昌平的兄长,叫你手下的人一定要寸步不离,贴身保护。”明白了吗? 沈昼眠颔首。 再有十日便是赵州的大寿之日,沈昼眠的手下开始重点盯着许青云,三班人手有点倒不开,干脆就把游手好闲的赵小谦圈在了赵府,不让他出门。 赵小谦为了给爷爷挑寿礼,之前跑遍扬州城的玉器行,也没挑到合心意的,现在有被勒令不许出门,心里更加憋闷。 “行了,年纪轻轻,别愁眉苦脸的。”荣焉伸手拍拍赵小谦的额头,“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店铺的名字十分雅致,叫做[忽如一夜],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匾额破损,摆设陈旧。屋内墙角出种了一排碧玉翠竹,看上去古朴清雅,别有一番韵味。 店主人竟是悬壶医馆的那个年轻大夫! 荣焉走到柜台前,对着赵小谦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江湖鼎鼎大名的隐医,端木笙。” 正在整理账本的端木笙抬起头,耸动鼻子嗅了嗅,“荣小焉,好久不见,你身上怎么有我开的药味?难不成……” 他神秘兮兮凑到荣焉面前,“昨天那个来买药的红衣小哥儿是你男人?!” 赵小谦:? “别胡说八道。”荣焉对赵小谦招了招手,“我带小辈过来,想在你这儿挑个玉器做寿礼,送给他爷爷。” “哦……这样啊……”得知真相的端木笙有些失落,“那就跟我过来吧。” 破旧的店铺后门,推开后却别有洞天。 左边是栩栩如生的玉雕,龙凤呈祥、喜神送福、马踏飞燕等等一应俱全,右边是玉佩、玉冠、玉簪等小器物,无一不雕刻精致、玲珑剔透。小小一阁,遍地玉器,无一不精,无一不巧,当真妙极。 赵小谦一时挑花了眼睛,感叹道,“没想到扬州城还有这种地方。” “他是就像老鼠,藏来藏去,外人要找他可难。”荣焉拿起一顶玉冠,仔细打量起来。 这是一顶成色极好的皮质小冠,中间饰以镶金羊脂白玉环,环心嵌有指甲大小的红玉,带着别具一格的雅意。 倒是很配沈昼眠。荣焉摩挲着腕上的玉昙花,掏钱准备买下。 “呦?给你男人买啊?”端木笙一脸坏笑地走过来,“我给你打个折,你给我讲讲你们的感情故事,怎么样?” “你什么时候能把八卦的毛病收一收?”荣焉好声好气地威胁道,“再八卦,我就给你打骨折。” 端木笙瘪了瘪嘴,跑到赵小谦身边,“嘿,小兄弟,你想不想知道我和荣小焉怎么认识的?” “想啊!”赵小谦一脸好奇。 荣焉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就听端木笙诱骗道,“你给我一两银子,我全告诉你,怎么样?” 赵小谦爽快地掏出一两银子给他。 荣焉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愿意花钱听端木笙讲故事。 “想当初,我去昆仑,在一个山脚把他捡回来!他那时候可惨了,浑身皮都被剥了,血乎乎的,要不是我妙手回春,他早就死了!” 胡说八道,分明是他身体自愈能力救了他。荣焉翻了个白眼。 “哇——您真厉害,会雕玉,还会医术。” “那是当然了。我当年就励志做一个好大夫” “然后呢?您就去学医了吗?” “然后我就去说书去了啊!” 赵小谦:“……?那您现在是……?” “现在是个雕刻师啊!只是偶尔去悬壶药馆卖卖药材而已。” “……?”行吧,您开心就好。 荣焉提着赵小谦的衣领,拉开两个人的距离,“赶紧挑,挑完就走,我被他念叨的头疼。” “哦哦哦,好。”赵小谦忙不迭地应声,千挑万选,买下了一座百蝠呈祥的玉雕。 荣焉转身就要离开。 “唉?别走啊荣焉!我这儿还有个和那玉冠相配的额饰,白送给你要不要?给我讲讲你们的感情故事啊!” 荣焉忍无可忍,伸手要去拽端木笙的头发。 “哎哎哎!”端木笙连忙后退,摆出防御的架势,“我告诉你啊荣小焉,你别把你从唤朱楼学来的打架功夫用在我身上啊!” 荣焉好气又好笑,抬腿踹了他一脚,“额饰,拿出来!” 最后还是掏钱买下了额饰。 沈从越在喝了两幅药后,很快恢复了体力,手腕上的伤口也愈合完好,并不影响用剑,他想了想,把之前送给荣焉的药又找来一份,打包送给了许青云。 许青云人在许府坐,药从天上来。 “……沈盟主,你这是何意?”许青云对着满桌的瓶瓶罐罐,不免汗颜。 “你可还记得,我那日右手腕受了伤?”沈从越伸出右手,递到许青云面前,“看,这儿还留了个疤痕。” “我记得,沈盟主。”许青云仍是一头雾水,“可……?” “我当时经脉受损,流血不止,是使者将药全部倒在了伤处,没想到伤口不仅愈合了,用剑也没有问题。”沈从越说着,随手挽了个剑花,“你看。” “……”许青云咬了咬后槽牙。 大难不死,他这是来显摆的吗?! “所以,我就拿了一份一模一样的药送来,说不定能治好你的右手。你就可以重新用剑了。”沈从越一脸真诚道。 “……多谢沈盟主挂念。”许青云笑的有些牵强,“我这伤已经十年了,就算当初能治,现在也为时已晚。” 明明有疗伤的圣药,却在十年后的今天才拿出来!分明就是故意为之! 当年他中了毒镖后,毒素迅速腐蚀了整条胳膊的经脉,失去了知觉,他痛不欲生的过了两年,要不是那位大人,他的手臂至今不会再有感觉…… 沈从越!曲净瑕!许青云下意识地用右手摁住左臂,眼中翻滚出浓浓的恶意。 沈从越看着他的动作,不免有些好奇,“许兄,你伤的,是左手吗?” “……啊?啊……不是,只是出神时候的小习惯而已。”许青云收敛情绪,放下右手,“沈盟主还有什么事吗?” 这话无疑就是要下逐客令了。 沈从越高兴而来,败兴而归,本想着是为许青云治伤,结果却弄巧成拙。 不过,许兄使剑是用左手还是右手来着?他怎么记得是左手?可为何从一开始见面,许兄就一直用左手倒茶吃饭?他用剑的手不是废了吗?难不成是他记错了? 一路苦思无果,沈从越愁眉苦脸的回到客栈,问曲净瑕道,“曲兄,当初许兄参加祈华大会,用的是左手剑还是右手剑?” “左手剑啊。”曲净瑕理所当然道,“当时他初出茅庐,剑招跟人家反着来,不是还借此优势……” 曲净瑕的声音越来越小。 许青云是左手剑客,当初被陆桓废掉的也是左手。 然而,这次来扬州见许青云时,他分明一直用的都是左手,连昨日险些被药烫伤时,下意识阻挡的也是左手! 可他在唤朱楼回答荣焉时,说的却是要恢复右手。 他在误导别人。 一个左手剑客,居然误导别人自己擅用右手,他根本就没有被废! 曲净瑕瞬间收起懒散模样,对沈从越严肃道,“回去找许青云,我们被骗了。” 许府。 目送沈从越离开后,一个身着金丝黑衣的男童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许青云跪在地上,毕恭毕敬道,“渐清大人。” “青山,好久不见了呀!”朱渐清满脸笑意,端坐在椅子上,“起来吧起来吧,别客气,我也是知道荣焉在这,一时心急,直接动用了雾隐山的力量,缩地千里赶过来的。” “是我招呼不周,让渐清大人受委屈了。”许青云依旧跪在原地,不敢起身。 眼前的男童固然天真可爱,可实际上却是个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的主,许青云不敢有分毫放松。 “行了,我说了让你起来,别让我费口舌。”朱渐清不耐烦地将茶杯扔到他面前,飞溅的碎片擦过许青云的手背,划出一道血痕,“你不是要□□吗?去,准备一下,我来帮你。” 沈曲二人赶到许府时,只来得及捕捉挂在后门上的一片衣角。 两人一路追踪,一直到了乱巷入口。 乱巷容纳了整个扬州城的杂乱阴暗,贫民乞丐多居住在此,巷中潮湿污秽,青苔丛生,道路狭窄,坑坑洼洼。 沈曲二人一进入乱巷,就彻底失去了优势,跟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遍地寻不到许青云的踪迹。 直到一名粉雕玉琢的男童出现,拦在他们面前。 第23章 扬州卷十一 他衣着华贵,不像是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沈从越还当他是迷了路,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小朋友,你先在这里等着,叔叔在找人,过一会儿再送你回家,行吗?” “啪!” 男童冷漠地拍开了他的手,沈从越倒吸一口冷气,皮糙肉厚的习武之人,手背居然被男童拍的红肿渗血。 男童随即露出甜甜的笑意,礼貌有加地对沈曲二人拱手道,“抱歉,下手没个轻重。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朱,名渐清。” “你就是朱渐清?!”沈从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可,你,明明只是个小孩子。” “唉?荣焉跟你们提起过我呀?”朱渐清一脸失落,“真是的,弄得人家都人尽皆知了,怎么好办事呢?” 沈曲二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是这样的!我的雇主想要找你们报仇,所以,非常抱歉……”朱渐清委屈巴巴低下头,白嫩嫩的手指对了对,“我只能把你们统统杀掉啦!”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鲜明的恶意与兴奋,凌厉的掌风直取沈从越胸膛。 沈从越习武多年,身手不容小觑,当下向后避开致命一掌,拔出昭明剑迎了上去。曲净瑕展扇,见缝插针,招招袭向要害。 两人深交多年,默契非旁人可比,一来一往居然真的牵制住朱渐清,且隐隐占据上风。 朱渐清久攻不下,可爱的小脸怒气上涌,变得粉白,他直接破釜沉舟,放弃防御,动用雾隐山的力量,一掌拍向沈从越的胸膛。 糟了!沈从越暗惊,强行停下剑式疾退,曲净瑕飞身上前,合扇刺入朱渐清的胸膛。 朱渐清嘴角露出邪笑。 “曲兄!退后!”沈从越扯住曲净瑕的后领,想要把他拉开。 朱渐清的手掌不偏不倚,正中曲净瑕胸膛。 他拿走了雾隐山大部分力量,就算是荣焉在此,也不敢直接去接,沈曲二人被这股力量震伤肺腑,再起不能。 “哎呀哎呀,看看,杀不掉我呦!”朱渐清嬉皮笑脸地抹去胸口的血迹,露出一片完好无损的皮肤,“你们江湖人太天真啦!雾隐山的使者,怎么可能被你们这种蝼蚁杀掉呢?” 沈从越口吐鲜血,疼得话都说不出来。 “真是弱死了。”朱渐清无聊地撇撇嘴,伸手戳了戳昏迷的曲净瑕,又看了看一息尚存的沈从越,乌黑的眼珠子浮现几分玩味。“你还清醒着,那就留你去给荣焉通风报信吧。” 说着提起曲净瑕的衣摆,拖着离开了乱巷。 沈从越咬紧牙关,提着剑撑起身体,踉跄着赶往赵府求援。 “荣先生,我们接下来去哪儿?”赵小谦怀抱着拳头大小的玉雕,屁颠屁颠跟在荣焉身后。 “送你回赵家,然后去找沈昼眠。”荣焉摸了摸怀中的锦盒,补充道,“把玉冠和额饰送给他。” “那咱们走快点!”赵小谦加快脚步小跑起来,“沈先生看到你送他东西,肯定特别高兴。” 不远处乱巷入口突然一阵骚乱。 荣焉警觉看去,只见人头攒动,议论声中夹杂着女子的尖叫。 “出事了!”赵小谦大惊失色,拽着荣焉的袖子挤进人群,“我是知府的儿子!让一让!发生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 染血的白衣沾满淤泥与青苔,沈从越伤的太重, 没走出巷子就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只能弃下昭明剑,撑起身体,用手支撑起身体,一点一点向外爬。 “沈从越!?”荣焉瞳孔骤弱,连忙上前接住摇摇欲昏的人,“怎么回事?!曲净瑕呢?!谁把你们打成这样的?!” “咳……”沈从越又咳出一口鲜血,伤痕遍布的手紧紧握住荣焉的手腕,艰难道,“许青云……是左手剑客,朱渐清来扬州城了,他……带走了曲净瑕,快,快去救人!” “我知道了!没事的!”荣焉在赵小谦的帮助下,费力将他背起,语无伦次地安慰道,“没事的,有我在,你和曲净瑕都不会有事。我先带你去疗伤。” 他背着沈从越,原路返回端木笙的[忽如一夜]。 沈从越的伤势非常严重,连端木笙都觉得有些棘手,所幸并不是无药可医,端木笙取了内伤的药丸送进沈从越嘴里,净手为他施针。 沈昼眠正在衙门保护赵怀容,暗卫捡了沈从越丢弃在乱巷里的昭明剑,匆匆忙忙回来向他复命。 惊闻兄长再次受伤,沈昼眠气恼更甚,气势汹汹地按照暗卫的指引,找到了端木笙的铺子。 沈从越的脉象已经平稳下来,不再呕血。荣焉看到沈昼眠,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是朱渐清?” “嗯。”荣焉低下头,小声道,“抱歉,连累你的兄长,三番五次受伤。” “不怪你。”沈昼眠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大夫怎么说?” “已经没事了,但是需要调养。曲净瑕被朱渐清带走了。”荣焉忧虑地看着沈从越,半晌道,“他应该是发现我在扬州城,缩地千里赶来的。” 赵小谦抱着玉雕,站在角落里不敢吭声。 “他到底想做什么?”沈昼眠恨得咬牙切齿,“刺杀也就算了!居然敢明目张胆来伤人!” “如果我说,他只是想玩个游戏,你会怎么做?”荣焉神情恍惚,惨白的脸上满是犹豫不决,“得先想个法子,把曲净瑕救出来,不然,他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你我都承担不住。” 不是不能承担,而是承担不起。 曲净瑕看上去风流好色,实则聪明谨慎,重情重义,沈昼眠虽然面上嫌弃,可实际已把他当成了友人,荣焉更是把他纳入了自己人的范畴。 害死至交好友的罪名,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承担得住? 落日的余晖挤过狭小的缝隙,照射在密不透风的黑屋中,细小的灰尘飞舞在两指宽的光带间,熠熠生辉,看上去别有一番美意。 曲净瑕被人五花大绑在椅子上,依旧昏迷不醒。许青云冷哼一声,一壶冷水兜头泼在了曲净瑕脸上。 “咳咳……”曲净瑕呛了水,咳嗽着清醒过来。 “曲教主,风水轮流转,没想到,你也有如此狼狈的一天。”许青云柔和的面庞带着得逞的笑,“当初你不肯全力救我时,可有想到这一天?” “呵……”曲净瑕冷笑,胸膛的震动让他的伤隐隐作痛,“救你?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我去救?” 许青云扬起再也绷不住那张善良的皮,表情狰狞可怖,扬拳击中沈昼眠的胸口。 “唔!”沈昼眠闷哼,险些再次昏死过去。 许青云揪住他的衣领,眼中满是恨意,“当初若不是你的纵容!沈从越的忽视!我的左手怎么可能会废掉!沈从越明明有治伤良药,却在十年后的今天才拿出来,虚伪!恶心!” 鲜血从曲净瑕带着嘲讽笑意的嘴角滑落,他被迫抬起头,气势却分毫不输给许青云,“对,就是不想给你用,想看你变成残废,仅此而已。” 许青云勃然大怒,直接将曲净瑕掀翻在地,抬脚狠狠踹去。曲净瑕咬紧牙关,自始至终未吭一声。 直到许青云消了气,理智回笼后,他才再次开口讽刺道,“怎么?不继续了?留着力气回家喝奶吗?” 许青云又要发作,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发疯似的狂笑起来,“曲净瑕,曲教主!你不知道吧?你那个至交好友,被渐清大人打成了重伤,站都站不起来,还想着去找人救你,众目睽睽之下从乱巷爬出去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着离去。曲净瑕闭上双眼,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 他不敢再去想沈从越。 风度翩翩的铁骨儿郎,跌落在尘埃里,为了救他,靠着一双手,一点点爬出乱巷…… 如何忍心去想! 在荣焉的建议下,沈昼眠将沈从越留在了端木笙身边,两人一同护送赵小谦到赵府,拿走了一张地标图,又回到了客栈。 “保护赵家的人可以撤了。派暗卫沿东西南北四条主街,地毯式搜索,只要找到黑色的鸦羽,就来告诉我。另外……”荣焉点了点地标图,“盯着许家,一有风吹草,马上禀报。” “赵家人呢?” “朱渐清带走曲净瑕,必然是许青云与他做了交易。”荣焉摩挲着手腕上的玉昙花,冷静分析道,“许青云左手被废,对沈曲怀恨在心,他得了曲净瑕,一时半会不会急着针对赵府。” 荣焉垂下眼帘,嘴角勾起冷笑。朱渐清这种人,怎么可能认认真真去完成交易?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玩闹罢了。 沈昼眠打起响指唤来暗卫,依照荣焉的指令吩咐下去。 暗卫正要离开,荣焉想起了什么,回头补充道,“如果见到黑衣男童,就暗中跟着,找到曲净瑕要紧,被发现就直说[荣焉想见你],不要莽撞动手,保命为上。” “是!”暗卫俯首领命,迅速离开了。 荣焉盯着地图看了很久,突然回头道,“朱渐清的喜好与我极为相似,或许,还有个地方需要盯着。” 沈昼眠不解道,“哪里?” 荣焉指着地标图,反问道,“你可还记得,这扬州城内,哪里的美食最多?” 作者有话要说: 昂……如果文章写的不好,哪里有错,大家可以直接在评论里提问我,或者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说,我会改。谢谢 第24章 扬州卷十二 “扬州城内美食最多的……大概是五谷街了。”许青云不解地看着朱渐清,“大人可是肚子饿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问问。”朱渐清摇头否认,“你说的这个五谷街,在哪里呀?” 许青云不敢细问,低头回答道,“乱巷入口,往左走就是。” “行,我知道了,曲净瑕先放在你这儿,怎么弄随你,不死就行。”朱渐清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死了就没办法引来荣焉了。” “大人要去何处?”见他要走,许青云有些慌乱地出声问道。 “去五谷街买吃的啊!荣焉说了,什么酒楼啊饭馆啊都不行,真正好吃的东西还是在贫民常去的小摊,你说五谷街在乱巷附近,可见那里确实美食很多。” 朱渐清欢快地拿着钱袋,蹦蹦哒哒跑出很远,才忽然回过头,阴恻恻说道,“你没有骗我,值得鼓励。” 许青云吓出了一身冷汗。 荣焉和沈昼眠乔装成贫民,衣衫褴褛来到五谷街,与此同时,在乱巷中捡到昭明剑的暗卫顺着鸦羽的线索,追踪到了五谷街。 朱渐清的童年比荣焉还要惨些。父母因为得罪了达官显贵,被人打死在街头,他为了活命四处乞讨,做了小乞儿。荣焉吃的是清汤寡水,饥一顿饱一顿,他吃的是馊硬馒头,饥一顿饿一顿。 两人因此都对吃有着勘不破的执念。 暗卫在五谷街的烧饼摊看到了朱渐清,立刻收敛气息,尾随跟踪。 午时三刻,朱渐清独自一人,大包小裹地出了扬州城,前往郊外一间废弃的农舍。 “都跟到这儿了,再不出来不礼貌哦!”朱渐清站在门口,妥善安放好手中的小吃,回身对着空气一本正经道。 暗卫冷静地从树上跳下,处变不惊道,“荣先生说,他想见你。” “哎?!”朱渐清惊喜地睁大双眼,“真的吗?荣焉要来见我了?!” 随即羞怯地红了脸,扭扭捏捏道,“那,那就来嘛,我又没说不想见他,干嘛派人跟踪,真是的……” 暗卫木桩子似的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他扬起明媚的笑脸,对着暗卫道,“谢谢!辛苦你了呀!既然话已经传完了……” “……就请你安心的去死吧!” 话音未落,朱渐清化掌为爪,狠狠抓向暗卫的胸膛,那暗卫不闪不避,站在原地,闭上了双眼。 “唰——” 离魂剑灵蛇一般从他身后窜出,一剑削断了朱渐清的右手。 “!”朱渐清惊怒交加,杏眼瞪的溜圆,抬起头看清来人,怒气又转瞬消散,捡起右手,呐呐道,“你、你来啦,荣焉。” 他的伤口被拥霜诀侵蚀,血液都凝成了冰块,没有流出一滴鲜血。 荣焉不想理他,拍了拍暗卫的肩膀,问道:“叫什么名字?” 暗卫大难不死,神情依旧不悲不喜,平静道,“属下篡七。” “你是篡阁的人?” “是!” “做的不错。”荣焉看向沈昼眠,以眼神示意此人可担大用。 沈昼眠颔首,无声应下。篡阁由他一手建立,遍布九州各地,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寻找荣焉,后来渐渐闯出名头,成为了天下第一的暗卫营地。 “荣焉。”朱渐清极其讨厌被人忽视的感觉,他接好右手,乖巧道,“你不是想见我?干嘛要跟这个人眉来眼去的?” “我不想见你。”荣焉终于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冷漠道,“我只是为了找人。” “找曲……”朱渐清顿了一下,才道,“曲净瑕?” “不错。” 朱渐清撅了撅嘴,委屈道,“他就是个小小的邪道教主而已,你居然那么看重他,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不是还帮我缝合我阿姐吗?你都没有问问我好不好……” “……”荣焉沉默了片刻,嫌弃道,“别装了,三百多岁的人了,不觉得丢脸吗?” 沈昼眠:“……?”你们雾隐山使者,还挺会玩的。 “荣焉……”朱渐清挑了挑眉头,“看在是你说这句话的份上,我可以既往不咎,你乖乖打开雾隐山的屏障,我愿意留你一条命。” “留我一条命,等带回了雾隐山再杀掉,夺取能力,是吗?”荣焉歪了歪头,面无表情地讽刺道,“你也挺厉害,迄今为止,我再没见过有人比你厚颜无耻了。” 沈昼眠第一次知道,诸如荣焉这般温柔的人,也会口出恶言,伤人无形。 朱渐清被气疯了,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随时都能炸开。被拥霜诀冻住的伤口恢复很慢,朱渐清的右手此刻才完全长回去。 他邪笑着威胁道,“你激怒我,就不怕我杀了你的同伴吗?我可以把你强行带走,慢慢折磨,直到你愿意打开雾隐山为止。” “十八般酷刑能奈我何?” “十八般不行,那就百般千般万般!我看你能撑多久!”朱渐清厉声怒道,抬掌向荣焉拍去。 荣焉运起轻功,轻描淡写避开,而后扔下离魂剑,平静道,“你错了。” 朱渐清的攻击停了下来。他在等荣焉接下来的话。 荣焉的眼睛在刹那间变成了蓝绿猫瞳,他出其不意地摁住朱渐清的肩膀,一脚将人踢飞出去,语气冰冷道,“我可以选择和你同归于尽。” 想要打败一个疯子,只需要比他更疯即可。荣焉深谙此道,招招搏命相击,朱渐清惊诧于被他不要命的打法,被激出几分血性,眼瞳变得金黄竖立,像蟒蛇一般。 这已经不是普通人能参与的战斗,沈昼眠隐去踪迹,趁乱跑到了农舍中。 农舍已经很久无人居住,堆满了杂物,到处落满灰尘。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果香,沈昼眠绕过高垒的木箱,看到一名女子,正穿着曲净瑕的衣服,目光呆滞地被绑在椅子上,脚边有一个翻了的食盒,饭菜撒的到处都是。 沈昼眠:“……”曲净瑕呢? 他一言难尽地推开窗户,看着两个争斗不休的人,放声喊道:“别打了,人跑了!” 朱渐清:“……?”什么时候跑的? 荣焉:“……?”怎么跑的?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停手,一前一后跑进屋子里。 朱渐清心想:我吃个饭,居然把人给吃丢了。 荣焉心想:人都跑了,谁还要计较输赢?! 三人并排站在屋子里,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女子,心里有了一种很不好的猜测。 曲净瑕,难道是穿着送饭婢女的衣服离开的? 思及此,荣焉的嫌弃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可以,这很曲净瑕。 与此同时,扬州城大街上,容貌秀美的婢女靠在许青云身上,眉目间满是柔情蜜意。 她身形高挑,比许青云高了半个头,颇有些大鸟依人的架势。 没有人能看出,她娇弱无力搂在许青云腰上的手,正捏着一根毒针,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扎进许青云的身体,见血封喉,当场身亡。 婢女正是曲净瑕。 正午时分,许府的心腹婢女按照吩咐,成功甩开暗卫,跑到农舍给许青云送饭。曲净瑕趁此机会,用幻香迷惑了婢女的心智,穿着婢女的衣服,挟持着许青云回到扬州城内。 正在茶馆听八卦的端木笙余光瞥见大街上的女装曲净瑕,一口茶水呛进喉咙里。 医者认人,不单单看表面,还要看骨架脉络,五官分布。端木笙揉了揉眼睛,确认这个趴在男人身上千娇百媚的俏婢女就是曲净瑕,忍着笑喊来小二结账。 这么好的八卦被他撞见了,怎么可能放过。 端木笙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 曲净瑕已是强弩之末。幻香药效低微,对许青云这种二流高手并无效果,他强撑着等来一个婢女,出手迷惑,本想悄无声息离开,却被许青云撞破。 手中的银针上并没有毒,所谓的见血封喉,只是他为了控制许青云信口编的而已。 他演的太真,许青云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曲净瑕千辛万苦以许青云为拐杖,回到了扬州城,带着许青云在城中兜圈子,希望能有暗卫发现异常。 如果再继续转下去,他可能真的要撑不住了。曲净瑕咽下涌到喉头的鲜血,咬牙挺着,一双因为娇媚的凤眼四下扫过,试图寻求转机。 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端木笙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打招呼道,“呦!曲教主,今天天气不错啊!怎么穿着这身就跑出来了?” 转机来了!曲净瑕眸中灵光一闪,手掌蓄力拍在许青云心口,随即脚下一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端木笙倒去。 端木笙直觉事情不对,撒腿就要跑,“……我去!我告诉你你别碰瓷啊!你别过来啊!我没有钱!啊!” 许青云被曲净瑕拼尽全力的一掌打飞,额头结结实实撞在凸起的墙砖上,昏死过去。 端木笙迟跑一步,惨叫着被昏迷的曲净瑕压住,他不愿见死不救,只能生无可恋地扛起人,回到了自己的[忽如一夜]。 想他端木笙隐于尘世七十载,躲天躲地躲仇家,居然也有被人碰瓷的一天! 碰瓷他的人居然还是曲净瑕! 就他妈的离谱! 端木笙恨恨地一针扎下去,曲净瑕痛苦地闷哼一声,吓得他连忙收手,若无其事地看着四周,直到发现曲净瑕没醒,才继续施针疗伤。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沈从越曲净瑕喜提称号:难兄难弟 虚假的boss朱渐清:能吃,没脑子,不小心还会让人质自己跑了。 真正的boss端木笙:掌控正邪两道首领的性命。 端木笙:……我受不起。 第25章 扬州卷十三 趁朱渐清发呆的功夫,荣焉动用雾隐山的力量,带着沈昼眠离开了农舍。 朱渐清发现后气急败坏,一掌结束了那婢女的性命。 沈荣二人赶回扬州城,疲惫不堪地想要喝口凉茶,意外地在茶馆附近捡到了磕的头破血流的许青云。 ……总觉得这个人比我还要倒霉。荣焉心想。 “许青云在此,曲净瑕去哪儿了?”沈昼眠四下查探,试图找出线索。 茶馆的说书人还在三寸方台上侃侃而谈。 “不用找了,回来这种地方的,应该是端木笙。”荣焉拍了拍沈昼眠的肩膀,“别找了,去喝口凉茶。” 扬州四月的天气燥热,荣焉体温比常人冰凉许多,自然受不了。 两个人点了一盘山楂糕,喝着凉茶,听完了一折四郎探母,这才绑了许青云,不紧不慢地敲响了[忽如一夜]的门。 端木笙一脸幽怨地出来开门,“人在我这儿,挺好的,还喘气儿呢,别敲了。” 荣焉偏过头,没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声。 多少年过去了,这人因八卦而惹事的能力丝毫不减当初。明明只是想凑个热闹,却总能听到惊天密谋的大事情,以至于被各路人马追杀,天天东躲西藏。 九州江湖大夫众多,出名的妙医杜衡,毒医文不羞,蛊医乌苏尔,前缀无一不是自己医学所专,独独端木笙,因为东躲西藏,找不到人,治病全凭缘分,被世人成为隐医。 “好笑嘛——”端木笙的怨气从身体溢出,几乎快要凝成实体。 荣焉忍住笑意,对沈昼眠摆了摆手。沈昼眠拿出一袋银子,递给了端木笙。 “这钱给你,算是报酬和补偿。”荣焉似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又笑道,“这些钱,够你再得罪几个帮派,躲个十年八年了。” 端木笙:……过分了,你一直在笑我都没停过! “许青云怎么办?”沈昼眠拖死猪一样把许青云扔在地上。 “……嗯……”荣焉沉思片刻,决定把这个难题扔给别人,问道,“沈从越和曲净瑕醒了吗?” “醒了。”端木笙从袋子里摸出银子,上嘴咬了咬,喜滋滋地擦的油光锃亮,回道“没什么大事,调养十天半月就能生龙活虎了。” 这对难兄难弟并排在后院的病房里,看上去一个比一个凄惨。 沈从越双手上还带着细碎的伤口,但好歹衣服整洁干净,他盯着婢女装束,动弹不得的曲净瑕,愣了片刻,而后忍着肺腑的阵痛,笑了足足半个时辰。 曲净瑕逐渐起了杀心。 沈昼眠拽着半死不活的许青云,推开房门,对着沈曲二人道,“师兄说,他怎么处置随你们。” 沈从越坐起身,好奇道,“你们怎么抓住他的?” “……”沈昼眠诡异地停顿片刻,如实道,“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他自己撞墙上,晕了。” 沈从越:? 曲净瑕:噗。 许青云很想替自己辩解一番,但是嘴被抹布封塞,想说的话到最后都变成了:“唔唔唔——” “你们想怎么处置?”沈昼眠再次问道。 他看着的沈从越表情,就知道自家堂兄的主意,补充道,“囚禁就别想了,吃饭要费钱的。” 沈从越财大气粗道,“我沈家又不缺这点钱。” 沈昼眠直截了当道,“但是我不想给他花。” “……”沈从越被噎的没了主意,问曲净瑕道,“曲兄想怎么处置?” 曲净瑕仰头躺着,沉默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邪笑,坏心眼道,“放了吧。” 许青云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为何?”沈从越诧异不已,“好不容易抓到的,为何要放了?” 曲净瑕还在气恼他方才嘲笑自己,扭头闭口不语。 沈从越自觉道歉:“曲兄,抱歉,下次不会嘲笑你了。” “……”曲净瑕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哄好的,他敷衍地信口胡诌道,“反正抓了也不用问什么,都是他干的,那就干脆放了吧。” “……说的也是。” 许青云被粗暴地扔回茶馆附近。他来不及整理仪容,慌乱地跑回了许府。 必须赶快去找渐清大人! 出人意料地,朱渐清就坐在许府的后亭中,喝着茶,等待他的归来。 “渐清大人!”许青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都是我的错!一时不察,被曲净瑕跑了,请大人责罚!” “罚你,曲净瑕也回不来了。”朱渐清咬着糕点,小口小口吃着,白嫩嫩的腮帮子撑得圆鼓鼓的,“再者你也说了,是一时不察。起来吧,我不怪你。这糕点不错,再去后厨给我弄点过来。” “是!”许青云逃过一劫,欣喜若狂地准备去叫厨子。 “噗呲!” 孩童稚嫩的手掌抓破许青云的后心,落在了他还在跳动的心脏上。 “真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朱渐清的头挨着他的脖颈,轻声责怪道,“明明犯了大错,怎么还可以奢求原谅呢?” 许青云的心脏在他的手掌下剧烈的跳动起来。朱渐清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手下微微用力,将他的心脏一点一点地扯了出来。 “!” 缓慢而清晰的过程让许青云感受到莫大的恐惧,胸膛越来越空荡,许青云连求饶的话都来不及说,就瞳孔涣散,轰然倒地。 血很快在他身下流成一滩,朱渐清看着手中鲜活的心脏,送到嘴边舔了舔,砸吧砸吧嘴,啐地吐出来,嫌弃道,“不好吃。” 遂扔下心脏,扬长而去。 躲在远处监视的暗卫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收入眼底,对同伴打了个招呼,集体撤退了。 “你是说,朱渐清把许青云杀了?”沈从越看着回来禀告的暗卫,难以置信地反问。 “是的,大公子。”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沈从越挥退暗卫,沉默良久,对曲净瑕道,“曲兄是提前猜到了这些,所以才会放他离开的,对吗?” 曲净瑕故作惊奇地睁大双眼,虚伪地夸赞道,“可以啊沈兄,越来越聪明了。” 沈从越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没过半刻钟,曲净瑕败下阵来,投降道,“好好好,实话跟你说还不行吗?” 沈从越收回目光,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曲净瑕正色道,“我从小生在邪道,长在邪道,见过的坏人不少,想要摸透朱渐清的性格,再简单不过。像他这种人,怎么会放过害他计划失败的人。” “即使是手下?” “即使是手下,也绝不会放过。” 荣焉亦得知了许青云逝世的消息,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沈昼眠沉默良久,没有说话。荣焉知道他心情不好,安慰道,“朱渐清性情多变,为人狠毒。曲净瑕虽然看上去好相处,但也是个睚眦必报的精明人,所以才会选择放许青云离开。” 让一个人含恨而死,怎么比得上给他希望,再让他彻底绝望? “我并不在意他们的死活。”沈昼眠有些疲惫地揽住荣焉的腰,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我只是在庆幸。”庆幸你没有变成那般残酷无情的模样。 荣焉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安慰道,“好了,别撒娇了,刺客的事情已经解决,剩下的事情交给沈从越和曲净瑕就好,我们回赵府吧。” “好。”都听师兄的。 荣焉临走前,从自己的骷髅侍从手上掰了三段指骨,分别留给沈从越、曲净瑕和端木笙。 “带着这个,除非借助外人之力,否则朱渐清绝对找不到你们。” 沈昼眠颇为吃味地扯了扯荣焉的衣袖,拖长声音道,“师兄——我的呢?” 荣焉回过头,屈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他的额头,“你与我寸步不离,轻易不会被朱渐清找到,听话。乖。” 沈昼眠像只乖巧的大型忠犬,三言两语就被安抚下来,站在荣焉身后不再说话。 沈从越暗自惊叹,曲净瑕啧啧称奇,端木笙…… 端木笙不敢说话,怕被追杀。 毕竟当年篡阁主人沈昼眠怒斩兖州岐琼楼十一长老的事,他还是略知一二的。 坊间传闻沈昼眠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但是端木笙知道,他只不过是为了一个脸皮还没长出来的臭小孩而已。 荣焉摸着怀中的锦盒,斟酌了一路,也没能寻到最佳的送礼时机。 算了,等回到赵府,找个没人的角落再送吧。荣焉自暴自弃地心想。 王蕊临的伤势恢复的不错,已经可以下地随意走动了。她从赵怀容口中得知荣焉要回来的消息,一阵惊慌失措后,又从容整理好衣衫妆容,直接将荣焉拦在了房门口。 “荣先生,许久不见,近来可安好?” 荣焉摸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干脆后退两步,与她拉开距离。 “荣先生躲什么?妾身只是来……” 她的话突然说不下去了。 沈昼眠挡在了荣焉面前,长剑直指她的咽喉,冷漠的表情让王蕊临毫不怀疑,只要她再向前一步,这把剑就会刺进她的喉咙。 王蕊临故作镇定地道,“沈先生这是何意?对女人家舞刀弄剑,就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笙:你笑什么? 荣崽:我有个朋友因为太八卦被追杀。 笙:你又笑什么? 沈狗:我也有个朋友因为太八卦被追杀。 笙:你们两个朋友是同一个人? 荣&沈:是是是……咳咳,不是,是被不同的人追杀。 第26章 扬州卷十四 沈昼眠眼皮都不愿抬起,平静道,“他们怎么说,与我有何关系。大不了,杀一儆百。” 王蕊临的身体因恐惧而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强自支撑着,“清明节那日,我看到荣先生在赵家坟前磕头了。” 荣焉淡漠地扫了她一眼,“那又如何?” 王蕊临觉得自己抓住了荣焉的把柄,惨白着脸色,越说越有底气,“妾身知道,荣先生对赵家感情深厚,难道真要为了妾身一人,而让先生亲手割断这份感情吗?” 荣焉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王蕊临自认已经戳中他的心事,决心再加一把火,继续说道,“若先生不忍下决定,何不与妾身打个赌,与赵府诸位言明此事,若大家对此毫无异议,我便任由先生处置,若有人出手加以阻挠,先生便放我一条生路,如何?” “听起来似乎很公平。”荣焉神色淡淡,见王蕊临面露喜色,又无情地泼冷水道,“但是我凭什么和你赌呢?赵家的恩情我已还完,你的命,本来就该是我的。” 王蕊临的笑意僵在脸上。 “我没兴趣与你赌人性善恶,也并不在意赵家人的想法。你还有六日时间,好好想想怎么过吧。” 语毕,越过王蕊临的阻拦,推门进入房中。沈从越挽花收剑,亦跟随进去。 王蕊临吃了大亏,怒气冲散了恐惧,气急败坏地回到屋子,摔上了房门。 “你若只会生闷气,本座当初就该直接一掌打死你。”男童稚嫩的声音从房梁上传下来,“吃了亏就要报复回去,谁准许你这般懦弱,丢我脸面?!” 王蕊临惊喜交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朱先生!求您帮帮妾身吧!” 朱渐清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冷哼道,“你还不算太蠢,也知道跟那个姓赵的吹枕边风,继续吹下去,不要停,还有……” 朱渐清止住话头,冰冷的指尖划过王蕊临白皙柔嫩的面颊,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王蕊临听完后,不自觉地睁大双眼,惊恐道,“大人,若如此行事,妾身也难逃一死啊!” “蠢货!有我在,还担心保不住你的贱命吗?!”朱渐清厉声呵斥,随即又温柔下来,劝诱道,“按照我说的去做,我绝不会亏待你。” 王蕊临不敢不从,只得叩首道,“……是,先生。” 见王蕊临上钩,朱渐清勾起笑意,大摇大摆地推开房门离去。 不过是他用来刺激荣焉的一枚棋子,居然敢妄图夹缝生存,简直可笑!王蕊临不死,挑拨赵家与荣焉决裂的计划必然失败,至于承诺……他忙着回庸厝山,没功夫搭理这种废物。 荣焉进入房间后,眉宇愁绪不散,坐在椅子上许久不曾言语。沈昼眠当他还在生王蕊临的气,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柔声唤道,“师兄。” 荣焉从纠结中回过神,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师兄还在生气,是因为小赵夫人?” “……倒也不是,她还不值得我生气。”荣焉有些为难地看着他,伸手招了招,“你过来。” 沈昼眠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走了过去,“师兄有什么事?” 荣焉从怀中掏出捂热的锦盒,郑重地交到他手上,一板一眼道,“方才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拿出来合适,还是简单直接一点好。” 沈昼眠打开锦盒,其中一顶玉冠,一条额饰,做工古朴大气,与他惯穿的红衣搭配,相得益彰。 这是,玉簪的回礼吗?沈昼眠心中狂喜,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古人互赠玉器定情,永结秦晋之好,师兄如此行事,是否可以看做是与他交换了定情信物?! 沈昼眠的心脏躁动不已,可他的理智还一息尚存,他明白,在荣焉眼中,他只是个未长大的孩子,荣焉会宠他疼他爱护他,但是绝对不会喜欢他。 更遑论是互赠定情信物。 满心的欢喜瞬间又变得酸涩无比,沈昼眠苦笑着,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收了起来。 荣焉呆住了,有些慌乱地扯住沈昼眠的衣袖,小声问道,“这是你送我玉昙花的回礼,你不喜欢吗?” 沈昼眠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苦笑,于是耐心地蹲在荣焉身前,牵住他紧握着的双手,逐字逐句道,“不是的,师兄。我很喜欢,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想好好收藏起来。” 像猛兽一般,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通通叼回窝里藏起来,谁也不给看。 荣焉这才长舒一口气,“喜欢就好。这玉冠额饰是我从端木笙那里买来的,比不上你亲手雕刻的心意,我还担心你不喜欢。” 他笑起来纯粹明媚,依稀可见少年时的羞涩和柔软,露出的虎牙不甚明显,宛若孩童般稚嫩可爱。 “师兄……”沈昼眠有些无奈,“只要是师兄送我的东西,即便是草絮沉珂,我也会当成稀世珍宝的。”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荣焉忽地就想起少年时期,为了哄住自己养的一帮皮猴子,随手扯下草茎,编出蚂蚱兔子猫狗猪牛等动物,哄骗说是从小摊买来的。 这帮皮猴子当真深信不疑,欢欢喜喜玩了大半个月。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当初为了吃穿用度已经入不敷出,为了能让孩子开心,不得已撒了谎,如今回想起来,当真羞耻不已。 荣焉面上泛起淡淡的潮红,白玉似的肌肤好似擦了粉般,片刻后,这抹潮红染上了耳尖,脖颈,到最后,连颤抖的指尖都变得粉红。 可怜又可爱。 沈昼眠怎会猜不到他想了什么,他情难自禁地伸出手去,捏了捏荣焉的脸颊,耐心道,“师兄,幼时的事谁还会记得,不要这么容易害羞,我怕……” 荣焉低下头,湿漉漉的猫儿眼认真地看着他,“你怕什么?” ……我怕我忍不住欺负你。 这句话沈昼眠肯定不会说出口,他转移话题,撒娇卖混道,“师兄,我想亲亲你。” “?”荣焉迷惑地看着他。 上次要亲,这次又想亲他,这孩子是不是太黏人了一些? “师兄,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想亲……”哪里呢? 柔软而炙热的吻,直接落在了荣焉淡玫色的唇瓣上,堵住了他所有的话头,沈昼眠的舌灵活地撬开荣焉的唇齿,缠绵扫过冰冷的口腔,勾起荣焉青涩而茫然的回应。 好像,不太对……荣焉脑子又乱成了一团浆糊。 小辈亲长辈,可以这样直接亲嘴巴吗?他好像只亲过阿娘的脸颊…… 意乱情迷的吻在荣焉的放纵下愈演愈烈,啧啧水声从两人贴近的唇齿间传出,良久,沈昼眠喘着粗气后退半步,分开的唇瓣拉扯出细细的银丝。 荣焉瘫软在椅背上,猫儿眼涣散着,迷离地看着沈昼眠,沈昼眠闭了闭眼,伸出手捂住荣焉的眼睛,哑声道,“师兄,别这么看我……” 再看下去的话,真的就擦枪走火了。 荣焉在他的掌下闭上了眼睛,鸦羽似的睫毛扫过沈昼眠的掌心,带出麻酥酥的痒意。 沈昼眠的娘亲,曾是西域最美艳的舞姬,名为阿蛮。 她舞技超凡,倾城绝世,曾引无数贵族子弟一掷千金,却最终与当时已经八十四岁的沈伯邑一见钟情,义无反顾地踏入了她未知的江湖里。 阿蛮于二八年华嫁与沈伯邑,三年后产下一子,取名沈昼眠。她不能习武,没有内力,在沈家处境万般艰难。在沈昼眠六岁时,就容颜失色,郁郁而终。 她是开在沙漠的花,烈性而高傲,一旦受了委屈,便注定要死去。 “昼眠,你记住,人一旦沾染了情,便是入了陷阱,就此万劫不复。” 沈昼眠年幼时,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直到后来娘亲身死,没过半年,沈伯邑就娶回了一名年轻貌美的江湖女子为妻。 他百般抗议皆被镇压,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而后被荣焉捡回来了归云山。 他始终不明白,为何沾染了情就会万劫不复。 直到后来,与荣焉朝夕相处四年,情窦初开后,方知情到底有何艰难。 荣焉无故失踪,沈昼眠想尽办法,遍寻天下未得他半分踪迹,六十年相思堆砌,久积弥厚。 从此坠入红尘万丈。 万劫不复。 赵州的八十大寿办的热闹风光,宾客往来络绎不绝,门庭若市。 为了维系朝廷与江湖的关系,大寿当天,凡是扬州城内的江湖门派,都派了门徒前来祝贺,曲净瑕与沈从越也很给面子地带着贺礼捧了个场,而后匆匆离去。 扬州的巡城马在给荣焉送信时,也对着赵州说了许多福寿绵延类的俏皮话,惹得赵州哈哈大笑,赏出许多银钱。 前厅人流混杂,过于吵闹,荣焉躲回房间,拆开了信封。 荣焉: 见信如唔。 自归云山一别,你我二人已有近七十年未见。日前听闻顾小子说明祈华大会盛状,我心感念良多,故而修书一封,想请你重回归云山,把我酒言欢。 挚友 无刀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安利,求收藏。 另外,说真的,评论收藏过100就加更,我认真的。(●—●) 第27章 扬州卷十五 居然是无刀。 荣焉沉思片刻,叠起信纸揣进袖兜。 当务之急,是在戌时一刻取走王蕊临的寿命,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一顿寿宴吃的主宾尽欢,及至未时初,喝的醉醺醺的众人才陆陆续续散去。 荣焉在宴席上默然目送众宾离去,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准备睡个笼觉。 这两日沈昼眠总是缠着他腻腻歪歪,导致他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觉都睡不好。 “荣焉呢?怎么一天都没见面到了?跑哪儿去了!我过生辰都不亲自来祝福我!也不给我带零食了!” “爹,你喝多了。”赵怀容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赵州,眼神犹豫不决。想起发妻先前跪在他面前,对他说的话,又变得镇定下来。 ——相公,现在空口无凭,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但是,荣先生来此的目的,绝不仅仅给父亲庆生。 ——那你想怎么样? ——我怎么样都可以,但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这一次,行吗? 不过是去看一眼而已。赵怀容将醉酒的父亲安顿到床上,心想。 看看而已,既能打消妻子的疑虑,又不会伤害到荣先生,去看看又能怎么样呢? 王蕊临得到朱渐清的承诺后,行事大胆了许多,宴席结束后,她带领府中奴仆收拾了残羹剩饭,事无巨细打理的井井有条。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是个合格的儿媳,妻子和母亲,但是在荣焉眼中,她只是千千万万个向雾隐山许愿的人之一而已。 酉时五刻,赵府熄灯,万籁俱寂,府中众人洗漱上床,沉沉睡去。王蕊临梳妆打扮,浓妆艳抹,提着一早准备好的糕点果酒,蹑手蹑脚推开房门,前往桃苑。 四月桃花早已败落,繁茂枝叶间长着拇指大小的酸涩绿果,葳蕤生光。王蕊临坐在笼纱凉亭中,静待荣焉的到来。 墙外一更锣声响起,打更人口中念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慢慢悠悠地走过赵府门前。 “我是真的怀疑,你对桃苑到底有什么执念。”荣焉凭空出现在凉亭中,从容地坐下来,猜测道,“是桃花秀美,还是意义特殊?亦或是……朱渐清在此向你许了什么承诺?” 王蕊临心头一跳,笑得有些牵强,“荣先生说哪里话,就不许妾身给自己找个合适的埋骨之地吗?” “你想葬身桃苑?倒也不错。”荣焉无所谓地站起身,“看来你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放心,只要你听话,我下手会很温柔。”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王蕊临面前,缓缓伸出右手。 王蕊临心跳如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腰间匕首,对准荣焉的心脏刺过去。 “当啷——” 匕首被打落在地,荣焉掐住王蕊临的脖子,把人拎了起来。 “我说过了,乖乖去死就好。”荣焉蓝绿色的猫瞳带着鲜明的怒气与杀意,五指狠狠收紧,“反抗雾隐山没有任何意义。” 王蕊临被卡住脖子,濒临窒息,脸憋的通红,手脚的挣扎也渐渐微弱。 “混蛋!不许伤害我娘!”匆忙赶到的赵小谦大喊一声,笨拙地抽出防身的长剑,毫无章法地向荣焉砍去。 一直在角落护卫的沈昼眠面色一沉,拔剑刺向赵小谦。 “别伤人。”荣焉头也不回,淡淡地叮嘱道。 月光映照在枯荣剑上,折射出的清冷光辉闪了赵小谦的眼睛,他砍向荣焉的剑一顿,最终被沈昼眠打落在地。 长剑与匕首掉在一处,躺在凉亭的台阶上,看上去弱小而讽刺。 荣焉将王蕊临扔在了角落里,回身冷漠地注视着赵家父子。 王蕊临骤然呼吸到吸鲜空气,捂着脖子咳嗽起来,挣扎着爬起想要逃跑,却被荣焉再次一脚踹回角落。 赵小谦急得满头大汗,指着荣焉骂道,“姓荣的!你吃我赵家住我赵家!为何要害我娘亲!我们赵家哪里对不起你了!” 荣焉垂眸不语。 赵怀容还存留了几分理智,此刻虽然焦急,却依旧彬彬有礼道,“还请荣先生给我赵家一个合理的解释。” “呵。解释?你们想要什么解释?”荣焉站在凉亭中,夜风吹起轻纱,衬得他神情越发薄凉。他嗤笑道,“难道她没跟你们说过她的身世吗?” “自是解释过的。”赵怀容道,“我知她出身唤朱楼,曾靠卖艺为生,后被江湖人毁了容貌……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出身贫困不是她的错,容貌被毁也不是,荣先生为何要对一个弱女子痛下杀手?” “弱女子?你是这么认为的?”荣焉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意,“那这个被毁去容貌的弱女子,是如何嫁入你赵家的?” 赵怀容开口正要辩驳,却突然愣住了。 是啊,他当初是为何才娶了王蕊临的呢? “相公娶我当然是因为可怜我身世,想要娶我为妻保护我!”王蕊临尖声叫嚷着,“你这种没有感情的恶魔懂什么!” 荣焉自顾自地坐在石桌上,没有回话。 赵怀容已经陷入了无限的自我怀疑之中。 当初好像是,突然想要娶王蕊临为妻,没有缘由,没有感情,莫名其妙就开始交换生辰贴,合八字,送六礼,风风光光地把人娶进了门。 爹和大伯都没有任何异议,一切都顺理成章。 可这份顺理成章,到现在就变得十分不合常理。赵怀容看着自己的双手,突然产生了一种虚幻的失重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居然自己发现了,还不算太蠢笨。”荣焉翘着二郎腿,拈起糕点吃了一口,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怡然自得道,“当初她被毁掉的,可不止是容貌啊。” “住口!不许说!”王蕊临疯子似的扑上前,被荣焉瞪了一眼后,又瑟缩着回到角落,嘴里不停念叨着,“不、不许说,你不能说……” “不。我能说。”荣焉挑了挑眉头,斩钉截铁道,“你打算违背雾隐山的誓言,我为何不能说?” 赵小谦已是满头雾水,于情,他觉得此刻他应该扑上去救回他的母亲,于理,他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不该冲动行事。 “当年有江湖人看上了你的妻子,强夺了她的清白后方才毁去她的容貌,她在万般无奈之下,向我许愿,要嫁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人家。我给了她祈牌,让她自己选择如意郎君,却不曾想,她居然嫁入了赵家。” 赵怀容猝不及防得知真相,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荣焉吃饱喝得,起身从凉亭上一步一步走下来。 “雾隐山规则其一,凡许愿者有求必应,凡立誓者如违必究,许愿者心愿达成后,依据愿望实现难度高低,索取相应寿命为代价。你的妻子心愿达成,我给她留了三十年的寿命,余下的,就都要交付雾隐山。” 赵怀容看向凉亭角落的发妻,一时间如遭雷劈。 “不对!”赵小谦不忍看着娘亲去死,开口反驳道,“你欠了我们赵家那么多的恩情!饶我娘一命又能怎么样!” “恩情?”荣焉冷笑反问,“此番你赵家被刺一事,由我亲手摆平,已足以偿还当年赵大人的知遇之恩。” 一家四口的性命,当然足以抵消当年恩情。赵小谦哑口无言,羞愧地低下了头。 荣焉信手捡起脚边长剑,递还给他,“雾隐山规则其二,凡许愿立誓者,若家中后辈对使者不敬,其许愿立誓内容,必以百倍反噬。” 赵小谦听出了他话中的威胁意味,犹豫良久后,接过长剑,目光坚定道,“可她还是我娘亲!我不会让你杀了她的!” “谦儿说的不错。”赵怀容沉默良久,躬身捡起匕首对准荣焉,再次开口道,“不管她做了什么,她也还是我的妻子,我有义务,必须保护她。” 瑟缩在角落里的王蕊临突然失声痛哭。 戌时一刻已到。 荣焉瞳孔骤变,闪身靠近王蕊临,一掌击碎了她的胸膛。 “噗——” 飞溅出来的鲜血喷了赵家父子一身,王蕊临最后看了二人一眼,颓然倒地而死。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赵怀容怀抱着咽气的发妻,已经说不出话来。 “混蛋!我要杀了你!”赵小谦赤红着双眼,怒吼着砍向荣焉。 沈昼眠自然不允许他伤害荣焉,拔剑迎了上去。 “沈昼眠!不准伤人!” 电光石火间,荣焉厉声呵斥道。 沈昼眠拿剑的手一顿,赵小谦用尽全力的一击,最终砍在了荣焉的左肩上,入骨三分。 “嘀嗒——嘀嗒——” 鲜血顺着荣焉的手腕滴落,打在青石板上。 沈昼眠眼角欲裂,恨不得直接杀了赵小谦,荣焉身形微晃,已经来不及阻止。 “都给我住手!” 拐杖拄在地上,发出阵阵闷响,赵州迈着蹒跚的步子,急切走入桃苑。 他这时终于像个耄耋之年的老人,不再插科打诨,容颜苍老,行走艰难。 他坚定地站在赵家父子身前,替后辈挡住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收藏,求安利,求营养液。 随手插flag:评论收藏过百双更。我认真的。说到做到。 (●—●) 第28章 扬州卷完 “荣焉,你来给我庆寿,我很开心。”赵州年迈的声音有些沧桑,“你不欠我赵家的恩情,当年父亲也好,我和弟弟也好,我们都是自愿的,子孙挟恩图报,是我教导无方。这次刺杀的事,是我们赵家欠了你的情。” 他说着,佝偻着身体,对荣焉鞠了一躬。 荣焉站在原地不喜不悲,神情麻木而冷漠。 “你此番杀人,是蕊临有错在先,事出有因,我不怪你。但蕊临到底是赵家的儿媳……我们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于情于理,从今往后我们都……不要再往来了。” 沈昼眠近乎慌乱地去看荣焉的脸色。 荣焉依旧是面无表情,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良久,他高傲地抬起头,蓝绿色猫瞳无情地睥睨着赵州,声音冷然道,“你似乎想的太多了。” 赵州一愣。 “你以为我很在乎你?可笑。我来此处就是为了取王蕊临的寿命而已,至于你,蝼蚁而已,怎配与雾隐山使者称兄道弟。” 他说的冷酷决绝,可沈昼眠分明看到那双无情的猫瞳中有点点银光闪烁。 ——是泪水。 除沈昼眠外,无人看见。 赵州的脊背似乎更弯了一些,他道,“如此也好,是我高攀了。” 荣焉踉跄着后退几步,被沈昼眠的稳稳地接进怀里,他靠在沈昼眠的胸膛上,疲惫道,“带我走吧,沈昼眠。” 隔天,扬州又下起了温润绵软的小雨,城中新柳被雨水冲刷,翠如凝碧,雾气缭绕。 荣焉撑着油纸伞站在城门前,一身蓝绿烟雨衫,青丝如瀑,恍若谪仙遗世。 油纸伞只有一把,荣焉急着去归云山,沈昼眠无奈将马车留在扬州的篡阁,破晓时分,冒雨跑到城外马场挑马。 荣焉等在此处迎接沈昼眠,准备拿到马匹后直接离去。 沈昼眠穿戴着蓑衣斗笠,牵着两匹良驹走向荣焉,他察觉到有人在看荣焉,蓦然抬头,浑身突然一僵。 荣焉摇了摇头,合上伞,扯着他的衣袖道,“别看了。走吧。” 他知道有人在送他。 一红一碧两道身影驾马离去,转瞬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远处的城楼上,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在眺望着荣焉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曾言语,直到再看不见两人的身影,才悠然而沧桑地长叹一声,拄着拐杖,佝偻着身体,恋恋不舍地下了城楼。 赵州自始至终没有等来荣焉的回头。 他老了,看惯了生离死别,从荣焉这次的归来时,他就知道,荣焉是来告别的。 于是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与少年时别无二致。 但是两人心里都明白,这是最后一次见面,日后天涯海角,山高水长,无论如何,两人都不会再见。 无论天上,或是人间。 余尝为秦淮子弟,昔见歌舞乐曲,尽皆繁华。 为客者精舍华衣,茶淫橘虐。此间劳碌,结友成双,虽家境贫苦,吾心亦幸。 后归父至,十载年华,皆成梦幻。 年至十九,故友决断,茕茕孑立,避迹尘世,所存者碎玉破衫,残命弱躯,与遗恨数帙,缺立命一方而已。 布衣寒食,行于人世,常至断炊。 回首六十九年前,真如隔世。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了想,在这里补一些设定。 荣焉身高165,沈昼眠是190。荣焉矮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瘦也是营养不良,他十岁回归云派,十五岁开始□□,所以钱基本上给孩子花了。 荣焉在祈武大会上的衣服有参考,眼睛上的蝴蝶参考了阴阳师虫师的觉醒后的形态,对,就是眼睛上有个蝴蝶玉饰,把眼睛挡住了那里。 接下来的回忆录中有提到荣焉的武器,离魂剑,参考了漫画鬼灭之刃[哔哩哔哩漫画可看]中,恋柱甘露寺蜜璃的武器,但是比蜜璃的武器更长更软,鞭子一样,但是两面有刃,比刀子更伤人。 接下来的故事有很长一段都是在讲荣焉,奶攻出场我会打在标题上。 求评论求收藏求安利求营养液。 第29章 前尘卷一 简陋狭窄的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归云山下。 车夫率先天下马车,弓背跪在地上。荣玉摧整理好衣衫,踩着车夫的背走了下来。 小荣焉搂着着破旧的包袱,小心翼翼地跟着跳了下来。 眼前寒山巍峨耸立,覆盖着皑皑白雪,石梯陡峭足有百阶。 荣玉摧负手而立,端起一派宗师之风,开口介绍道,“此处就是归云派安身立命之地,你初来乍到,需要登上百阶石梯,才能入门。” 小荣焉哭了太久,一路上没有说话,闻听此言后,空洞的眼中带上了希冀,声音干涩沙哑道,“登上去了,我就能回家吗?阿爹?” “在门派中要叫掌门师父。”荣玉摧不满地皱起眉,“罢了,出身烟花之地,你不懂礼数也属正常,登上去后自己去找补衣长老那里领弟子服,再去起居长老那里安排住宿问题。记住了吗?” 小荣焉点了点头,软声道,“我记住了。掌门师父。” 荣玉摧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车夫驾着马车离开。小荣焉将包袱背在背上,迈开腿踏上了石梯。 此时正值隆冬,雪后天冷路滑,小荣焉步履维艰,手脚并用地开始爬山。 三个时辰过去,小荣焉的手已经开始红肿皲裂,所幸因为常年干粗活生出许多老茧,裂开后也不觉得太疼。 “呀,你是谁门下的弟子?怎么独自一人在此爬山?” 爬到半山腰,独属于青年男子的温润惊叹从身后传来,小荣焉被吓了一跳,气喘吁吁地回过头。 身后的男子约七尺身高,肩宽腰窄,皮肤白皙眉目俊秀,叫人看着十分舒服,可惜左脚微跛,走起路来带着常人不易察觉的一瘸一拐。 小荣焉礼貌地移开视线,没有一直盯着他的腿看,摇了摇头,扭过身去继续爬山。 见他不爱说话,男子快走几步跟,在他身后,防止他脚滑摔下石梯。“我名无刀,是归云派掌门的二师弟。你呢?” 小荣焉停下脚步歇了口气,微喘道,“我叫荣焉。” “哦?原来你就是掌门师兄的从扬州带回来的儿子。”无刀温和笑着,饶有兴趣道,“那日掌门师兄收到信特别高兴,马不停蹄地下山赶去扬州。” 高兴……吗?倒是看不出来。小荣焉出神地想着,突然一脚踏空,失重地向后仰去。 干燥宽厚的大手稳准地扶住他栽倒的身体,小荣焉虚惊一场,感激地看向无刀。 “荣焉啊……”无刀半蹲下去,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故作虚弱道,“你看,我的腿脚不好,不太方便,你牵着我的手,带我上去,好不好?” 荣焉睁圆了猫眼,湿冷的小手牵着无刀的大掌,坚定地向山上走去,“好,你抓住我的手,我会牢牢牵着你的。” “好。就麻烦小先生,一定要牵好我了。”无刀宠溺地跟着他的步伐放慢速度,开始了漫长的上山之路。 以无刀的本事,就算是来来回回走十几趟也不会累,但是他见小荣焉宁可用手爬,都不肯向他求助,就知道这是个要强又自立的小朋友,只好先一步示弱,向小荣焉寻求帮助,以便牵着手,借力把人带上山去。 往年归云派招收新弟子,都是在冰雪融化之后,天气温暖道路通畅,由门中长老看管着,防止有人掉下山去。 可现在是冬季雪后,小荣焉一人上山不仅危险重重,难度也加大了许多。因此,无刀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放水。 小荣焉在无刀悄无声息的帮助下顺利爬到了山顶,他怔愣片刻,仰头问道道,“先生可知补衣长老在何处?” 无刀正恼火于门口无人迎接,怠慢了小荣焉,听到他的问话后,心疼地俯身将他抱起,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上了山就是我门中弟子,你也累了,我带你去找补衣长老,可好?” 荣焉纠结片刻。他实在走了太久,腿都软了,浑身无力。于是点了点头,双手搂住无刀的脖颈,被抱着抵达后山补衣长老处。 归云山习武处共有三位长老,分别教授轻功、内劲、外功基础,居于前山习武场附近;后勤处共有四位长老,负责门中弟子吃穿住行,居于后山弟子宿舍附近;先知长老属于特例,与掌门同住山上的栖松院。 而其他辈分较高的师伯师叔师兄,则单独享有一个院落,分布在门派各处。 无刀带着小荣焉领了弟子服后,迎面碰上了正在处理山中事物的顾维。 “二师叔,你怎么在此处?这孩子是……?” “这是你师父的孩子,名叫荣焉。我带他来领弟子服。” “原来是二师弟。”顾维摸了摸小荣焉的脑袋,“按照归云山的规则,你现在是归云山的二师兄。我一会儿带你去起居长老那里,暂且先住在弟子宿舍,等过段时间院子收拾好了,在安排你住进去,如何?” 小荣焉看向无刀,茫然不知所措。 “他是你大师兄,也是归云派的大师兄,负责帮助你爹爹处理门中事务。”无刀轻声介绍道。 小荣焉踟蹰着,对顾维点了点头。 顾维伸手接过小荣焉抱在怀里,释然一笑道,“那好,你先跟着我,我处理了手头事务,就带你过去。” 无刀颔首,放心地离开了。 顾维做事干脆利落,半盏茶的功夫,就完成了一切。他牵着小荣焉的手,来到了起居长老的住处。 “弟子宿舍?我看看啊……”起居长老眯缝着眼睛,沾了唾液的食指慢条斯理翻开名册,看了半天,才道,“嗯……不行啊,弟子宿舍已经住满了。” 顾维思忖片刻道,“现在可有干净的院落?” “现在天冷,没人去打扫了。”起居长老摇头,“本就是春季才招纳新弟子,很多院落搁置着落了厚厚的灰,现在没法住人。” 顾维苦恼地皱起眉头,思考片刻后忽然道,“焚绯院呢?一直都有人打扫,先让荣焉住进去再说。”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起居长老连连摆手,“那是陆桓小子看上的地方,明年开春举行过拜师仪式就要住进去的,哪儿能随便就安排出去?你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了吗……” 顾维神色略显不耐,反问道,“您想要怎么安排荣焉?” “这……”起居长老哑口无言,一时间也没了办法。 小荣焉抬起头,扯了扯顾维的衣袖,声音微弱道,“顾师兄……” 顾维神色微缓,低下头去看他。 “随便安排一个院子就好,脏也没关系,我会自己收拾的。” “……”顾维怎么可能放心,关切道,“你自己,可以吗?” “没问题的,原来和阿娘在一起也是这样。”小荣焉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对着起居长老道,“随您安排即可。” 起居长老暗自松了口气。 荣掌门要带儿子回来的消息满门皆知,可没有明确的指令,他们也不敢肆意安排,陆桓是上一任掌门的亲外孙,又深得荣掌门的喜爱,谁敢触他霉头? 到现在为止,谁都不知道荣玉摧对这个儿子到底是什么态度,所以存了隔岸观火的心思。不过今日一见,多少都能看得出来,荣玉摧并不喜欢这个儿子。 那就不用关照了。起居长老又翻了翻院落名册,随意道,“北草院还没人,去那里行吗?” 这个老院子自从门派建立之初就已经存在,简朴沉旧无人居住,遮风挡雨倒是没有问题。 顾维开口想要反驳,就听小荣焉道,“好,麻烦您了。” 起居长老总算将这破院子分配了出去,心下暗喜之余提笔在北草院下写了荣焉的名字,“行了,去领被褥与日常用品吧。” 顾维妥协地摇了摇头,拿着被褥器具,带领小荣焉前往北草院。 无刀的鉴书院比邻北草园,他正拿着扫帚清理院中积雪,就看到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了过来。 “无刀先生!”小荣焉眼睛一亮,加快步伐跑了过去。 “嗯?你怎么来这儿了?莫不是……?”无刀怒视着跟过来的顾维,“你们把他安排进北草院了?” “……嗯。是他自己同意的,起居长老那里已经落了户,改不了了。” 无刀欲言又止,与荣焉期待的眼神对视后,又摁下话头,“……也好,北草院建成已久,虽然旧了些,但胜在坚固,我居住在此,常去打扰,你直接住进去就好。” 北草院内果然如无刀所言,沉旧,却干净整洁,顾维帮小荣焉点燃地龙,铺好被褥,就匆匆离开了。 小荣焉坐在院中,初来乍到的新环境让他心中惴惴不安。北草院比起秦淮河岸的草坯房好太多。 可惜,阿娘没能跟着一起过来…… 小荣焉想着,难过的情绪无端翻涌而出,他垂下了头,眼泪积蓄在眼底,大滴大滴落了下来。 “荣焉?”无刀扣响院门,“你在吗?我能进去吗?” 小荣焉慌忙擦去泪水,跳下椅子跑过去开门,“我在,先生请进。” 无刀见他眼眶通红,却并没有问缘由,从容地掏出巾帕,擦去小荣焉脸上的泪痕,贴心道,“鉴书院后院有一处温泉,你赶了这么久的路,风尘仆仆的,要不要去解解乏?” 小荣焉沉默片刻,渴望地点了点头,“嗯!” 无刀轻笑道,“去拿上弟子服,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感谢大家的鼓励和支持。 大约明天or后天,我会自荐签约(虽然过的可能性很低),但是这篇文其实已经修改过很多遍,我也在不断听取意见去修改,因为有大纲的缘故,所以不会太乱。 这可能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如果签约失败的话,我可能会考虑开个新坑,写现在比较大火的题材,快穿啊,无限流啊,娱乐圈之类的,但是这篇文会写完不用担心,因为存稿已经到了两个人表白心意,鱼水交融了。就差发了。 一起加油努力吧。冲呀! 后排求评论求收藏求安利求营养液。 第30章 前尘卷二 草草洗去一身尘土后,小荣焉将自己泡进温泉里,发出舒服的喟叹声。无刀情不自禁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脑瓜,“感觉好些了吗?” 小荣焉年纪虽小,但不是傻子,知道自己得到无刀明里暗里的照拂,不免羞红了脸,低低道,“谢谢您。” “不客气。按照辈分,你还要叫我二师叔的。” “不管辈分如何,谢还是要谢。”小荣焉猫儿眼微暗,“如果有失礼之处,掌门师父会生气。” 无刀皱眉不满道,“掌门师兄他……罢了,应是事物繁忙,你有事可以来找我,我比较清闲。” “……唔。”小荣焉犹豫片刻,羞赧道,“大家平日上下山,都要走百阶梯吗?” “百阶梯?那是每年招纳新弟子才会走的,前山比后山陡峭,平时大家会走后山这条路。”无刀耐心解释道,“等你习武后就会发现,登上百阶梯并不难。” “那无刀先生今日为何会走百阶梯?” 无刀被他问住,失笑道,“你倒是细心……我是算准了日子,知道你和掌门师兄会回来,特意走百阶梯,想提前见见你。” “先生见了我……感觉如何?” “感觉……”无刀认真想了想,笑道,“感觉荣焉是个细心善良,而且很漂亮的小朋友。” 小荣焉猝不及防,被夸红了脸,慌不择路地潜入水里,直到羞意褪去后,才又浮出水面,问道,“大家平时都需要做什么?” 无刀回忆了一下山中的作息时间表,详细道,“卯时起床后到膳堂用食,普通弟子到演武场习武,嫡系弟子到师父院中请教答疑。掌门师兄应该会教你基础功法,等到开春先知长老为你摸骨占卜后,就要开始学适合自己的功法。” 听起来好像并不算太难。小荣焉忐忑不安的心稍微安定下来。沉思数息后,问道,“门派日常花销是从何而来?” 无刀对他的心细颇为赞赏,回答道,“从此处方圆百里的平民百姓受归云派庇护,每年由他们上供银钱粮米。本门弟子会按照等级,按月到云行长老处领取银钱。” “这样……”小荣焉又想了想,点头道,“我大概明白了。” 泡过温泉后,小荣焉一扫先前的沮丧,他兴冲冲地跑到自己的院门口,探出半个小脑瓜,对着无刀的院子喊道,“无刀先生!从今往后我们就是邻居啦!” 无刀忍俊不禁,也开始孩子气地喊道,“对,我们是邻居了。” 小荣焉得到了回应,更加开心,猫儿眼闪烁出亮晶晶的小星星,他继续喊道,“无刀先生以后要常来玩呀!” “好。”无刀温柔应和,“我以后常去玩。” 次日,顾维带着小荣焉前往栖松院听训。 荣玉摧坐在庭中,顾维向他询问了自己在习武时遇到的难点,荣玉摧听过后,悉心指导良久。小荣焉半点基础也无,茫然站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 直到日上中天,荣玉摧才施舍给小荣焉一个眼神,叮嘱顾维道,“这是你二师弟,日后他的基础交给你指导。明白了吗?” “是,师父。” 荣玉摧满意地点了点头。 顾维已无疑问,准备带着小荣焉离开。 一道小小的红影突然推开院门,噔噔噔地跑了过来,指着荣玉摧的鼻子骂道,“臭掌门!大骗子!” 荣玉摧板了一上午的脸缓和下来,宠溺地哄问道,“莫要胡说,我哪里骗你了?” “明明说好了明年开春就要收我为徒!你居然提前又找了一个!”小孩气的直跳脚,“讨厌掌门!讨厌死了!” 这孩子一身红衣艳灼,面色若嫣然桃花,唇红齿白,妖魅袭人,就连清眉俊目的小荣焉在他身边都失了色。 荣玉摧好气又好笑道,“收他不过是因为血缘关系,收你却需要举办个风风光光的杏林大典,好了,别生气了,吃过午食了吗?” “呸呸呸!就会油嘴滑舌!才不信你!”小孩转身就跑,路过小荣焉时,狠狠推搡了一下,骂道,“乡野间的臭猴子!也敢跟我抢师父!” 他比小荣焉高了一头,小荣焉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个跟头,呆呆地看着小孩离去,心里纳罕道:为何掌门师父不说他没有礼貌? 荣玉摧瞥见小荣焉疑惑神色,道,“这皮猴子叫陆桓,是你小师叔陆婉娘的儿子,婉娘死的早,他今年才十三岁,你让着他些。” ……可我才十岁。小荣焉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昨天他还只是质疑,今天却已彻底知晓——荣玉摧真的不喜欢他。 可能是因为我阿娘出身青楼吧。小荣焉颔首,算是应下荣玉摧的要求。 阿娘说了,要听爹爹的话。所以即是爹爹不喜欢他,他也会乖乖听话的。 荣玉摧被他的态度激怒,拍案怒斥道,“回答问题要说话!你娘到底是怎么教你的?!” “我知道了。我会让着他的。”小荣焉垂眸乖顺道。 荣玉摧更加愤怒,吼道,“与师父说话要自称弟子!顾维!回去后教他诗书礼仪!免得出去丢我的脸!” 顾维看着可怜兮兮的小荣焉,毕恭毕敬道,“是,弟子知道了。” “陆桓天资聪慧,一向深得师父喜爱,你不必在意的。” 回去的路上,顾维看着失魂落魄的小荣焉,不忍地柔声安慰道。 “我没关系的。现在有吃有住,已经很好了。”小荣焉扬起笑脸,对着顾维道,“今后还需要顾师兄多多关照。” 从这以后,小荣焉开始跟着顾维狂补武学,他根骨一般,但是悟性极佳,一旦学会就能举一反三,融会贯通,虽然慢了些,但是稳扎稳打,花了半年时间,掌握了归云派的基础功法。 转眼三月,满山桃花开遍,灼灼其华。 声势浩大的门派纳新,凡归云派管理地界的平民百姓纷纷将自家儿女送至山下,历经两日选拔,得新弟子七十二人。 第三日杏林大典,荣玉摧亲点陆桓为关门弟子,陆桓得偿所愿,当晚住进焚绯院。 第四日,门中掌握归云派基础功法的弟子集体前往栖松院,等先知长老陶问秋摸骨占卜后,才能领取最适合自己的功法。 小荣焉并不知晓前往栖松院的路,顾维忙于安顿七十二名新弟子。最后还是无刀出面,带着小荣焉前往。 陆桓因为天资过人,根骨出众,陶问秋演算过后,就将归云派唯一的暗杀功法牵丝引交给了他。 无刀带着小荣焉赶到栖松院时,众弟子基本已经全部离开了。空气中弥散着草木燃尽的味道,那是用筮木占卜的结果。 陶问秋见到小荣焉的刹那,怔忪许久,才颤抖着伸出手,摸向小荣焉的腕骨。 随即又闭上双眼,掐指谋算,又提笔在筮木上写了几笔,焚烧殆尽后,才对着小荣焉悠悠道,“归云派有一门功法,名为拥霜诀……” “陶兄,你当我不在吗?”无刀出口拦住了他的话头,据理力争道,“荣焉就算再不受掌门师兄疼爱,你也不能把他往火坑里推。” “无刀?!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陶问秋难以置信地反问道,“我仔细算过了,这孩子或许是近百年来唯一一个能将拥霜诀完整继承下来的人!” “我不在乎拥霜诀是否有人继承,我只在乎这孩子能否平安长大。”无刀强硬地将小荣焉护在身后,神情严肃地说道,“割腕,疯病……死在拥霜诀下的弟子还少吗?你难道忘了婉娘了吗?” “无刀,你冷静一点。”陶问秋被逼问出一丝冷汗,却依旧在试图说服无刀,“这孩子心智澄澈,性格坚韧,不会有问题的。” 小荣焉夹在二人中间,想劝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荣玉摧大老远就听见院中吵闹,负手推开门,呵斥道,“大庭广众之下,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发生了什么事,陶问秋,你来说!” 陶问秋当即告状道,“掌门,方才我摸骨占卜,算出荣焉适合学习拥霜诀,无刀对此不满,所以与我争吵起来。” 荣玉摧瞥了小荣焉一眼。“你是说……他适合学拥霜诀?” “不错,正是如此。” 荣玉摧沉吟片刻,“那就学吧。正好缺一个人,继承婉娘的衣钵,总不能让这门功法彻底失传。” “掌门师兄?!”无刀惊怒交加,“你怎么能……” “师弟,我才是掌门,这一切都是我说了算。”荣玉摧冷漠地警告道,“你就不要再多管闲事,回你的鉴书院好好待着。” 语毕,冷哼着回了房间。 无刀被气的眼眶通红,摁在剑柄上的手松松合合,最后还是放下了。 荣焉还在,当着他的面,不宜动粗。 陶问秋首战告捷旗开得胜,精神奕奕地翻出拥霜诀交给小荣焉,思忖过后,又从房间里翻出一个被红布缠绕着的木盒子。 “这里面,是最适合拥霜诀的兵器,名为离魂剑。先前婉娘并没有能力使用它,但是你可以。” 小荣焉将信将疑,犹豫地接了过来。 陶问秋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拥霜诀的继承就靠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拥霜诀以后有大用处的。记住了。他带给荣焉的绝不仅仅是痛苦。感谢在2020-07-29 19:47:45~2020-08-03 11:2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泫离 10瓶;never、阿橼今天吃糖了吗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前尘卷三 “无刀先生。对不起……方才,如果我开口拒绝的话,你就不会那么难堪了……”小荣焉吃力地抱着盒子跟在无刀身后,语无伦次地自责道,“明明是在保护我,却连累您挨骂……” 无刀骤然停下急怒的脚步,回头道:“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只是……” 想说的话停顿在唇齿间,突然间出不来了。 他要怎么同小荣焉说,我只是在气你的亲生父亲,即便不疼你不爱你,也不该亲手将你推往火坑? 无刀话说一半,小荣焉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反过来安慰道,“没关系的,无刀先生,我怎么样都可以,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只要能活下去,累一点,苦一点,怎么样都好,他都能忍受。 “我知道父亲不喜欢我,但是这都没关系。”小荣焉伸出手,牵住无刀温暖干燥、布满老茧的大掌,“无刀先生,我们回去吧。” 无刀反手牢牢握住他的小手,走了几步,突然唤道,“荣焉。” “嗯?” “你母亲为你起名为荣焉,可是取意[与有荣焉]?” “……大概是的,母亲常说,我是她的骄傲。虽然我也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出色。” “你的到来对于你母亲而言,或许就是一种荣幸。”无刀停下脚步,看着还没有他腰身高的小荣焉,弯腰轻轻抱住了他,低声道,“你很好。” 小荣焉腼腆地笑着,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 拥霜诀的内容晦涩难懂,即便是荣玉摧,也不能教他什么,小荣焉干脆自己翻阅古籍搜查,闭门钻研琢磨。 离魂剑长、软、轻薄,极难控制,动辄伤及本身,小荣焉练习多次不得窍门,反而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如此坚持了三个多月,小荣焉彻底败下阵来,敲开了鉴书院的院门。 无刀穿着短打薄衫,正坐在院中浆洗衣服。见此情景,小荣焉干脆地撸胳膊挽袖,跟着搓洗衣服,忙活起来。 他小臂上的还带着昨天刚划出来的剑伤,红肿发炎的伤口盘踞在暖白的皮肤上,看着格外骇人。 无刀当即沉下脸,牵着小荣焉的手腕,问道,“你不是在闭关吗?伤口哪儿来的?谁欺负你了?” 小荣焉拿着湿衣服的手停在半空,闻言茫然地摇了摇头,诚实道,“没有人欺负我,是武器出了问题,您等我洗完衣服,再跟您详细说。” 他干起活来熟练麻利,比无刀还快上几分,收拾妥当后,才解下腰上缠绕的离魂剑,递给无刀,问道,“先生可知这种武器要如何用?” 无刀惯用的长剑名为青锋,剑长三尺七寸,坚硬锐利,锋芒含而不露,为剑中上品。 前任掌门陆放翁座下共有三名弟子,首徒荣玉摧,二徒无刀,小徒陆婉娘。这三人中,荣玉摧修习无锋掌,陆婉娘修习拥霜诀,唯有无刀继承了他的衣钵,修习了榆次剑法。 无刀虽是天生跛脚,可根骨悟性在三人之中都是最出色的那个,他化劣势为优势,出奇制胜,于剑法上的造诣丝毫不输剑圣沈伯庸与剑仙岁青练。 无刀看着手中软剑,掂量两下后,随手向院中的试剑石挥去,只听[砰砰砰]三声巨响,离魂剑刚挨上试剑石,就借力顺势缠绕其上,足有成年人粗的试剑石,竟然直接被绞切成三段。 “嘶……”无刀倒抽一口冷气,觉得事情有点棘手。 他很少遇到这样难以控制的剑。上一次见到,还是在无缘山庄与岁青莲交手时。 岁青练为剑仙,重在一个仙字。常用佩剑名为静夜剑,长三尺六寸,剑身镶嵌七颗绮罗碧玉,状如北斗七星,华美绝丽,举世难寻。 不过上次无刀与他交手时,他用的却是一把链剑。 链剑长短随心,变化不定,极易自伤,但若是用的好,又会非常难缠。 无刀本以为会败给岁青练,不曾想岁青练在打斗过程中频频将剑尖对准自己门面打去,吓得无刀出了一身冷汗,不出百招就叫停了。 岁青练当时冷着脸轻啧一声,对无刀解释道,“我以为打着打着就能会用了。” 岁兄!这已经不是会不会的问题了! 无刀气急,板着脸严肃威胁道,“你下次若是再这样,我就再也不来与你比剑了。” 岁青练面瘫顶嘴道,“没关系,我还有沈兄。” “那我把事情告诉沈兄,你看他怎么说。” 岁青练回想了一下沈伯庸的唠叨碎嘴,突然打了个寒颤,面无表情很没诚意道,“对不起,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无刀这才放过了他。 如今想来,岁青练对如何使用离魂剑应该很有心得。 无刀考虑过后,对站在一旁的小荣焉道,“这把剑你先拿回去,等我找个朋友过来教你。” 小荣焉看着无刀匆匆写信的模样,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太靠谱。 一个月后,两名男子从后山进入归云派,造访了无刀的鉴书院。 小荣焉刚替无刀蓄满了缸里的水,回头就结结实实撞在其中一人身上。 那男子身上硬邦邦的,小荣焉被撞了个趔趄,红了眼眶,却也没哭。 “你是无刀家的小朋友?长的真可爱,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啦?叔叔带你出去玩好不好?”穿着湛蓝圆领袍的男子说着,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荣焉的脸颊,从怀中掏出糖果递了过去,“跟我走吧,我比无刀厉害多了。” 小荣焉护着包子脸,畏惧地后退两步,嗡声嗡气道,“我已经十一岁了,只是长的小,你莫要把我当孩子骗。” 站在男子身后的白衣剑客瘫着脸提了提他的衣领,“不要逗。无刀会生气。” “生气就生气嘛,他又不会打死我,我才不怕。”男子无所畏惧道,“再说了,他请咱们来肯定是有事相求,不会打我的。” 正说着,无刀推开了院门走进来,抱着胳膊站在男子身后,道,“我写信请的是岁兄,你为何在我院中?” 沈伯庸吓得一缩脖子,躲在了岁青练身后,张牙舞爪道,“我和你讲啊无刀,你别仗着我宠你你就欺负我,我就是不跟你一般见识!不然我打哭你!” 岁青练揉了揉耳根子,躲到一边,板着脸道,“太吵了。无刀。抽他。” 许久不见的好友活泼依旧,无刀甚是欣慰,开口道:“别闹了,我是真的有事相求。荣焉,把剑拿过来。” 小荣焉顺从地解下腰间软剑,双手奉上。 沈伯庸接过剑后定睛一瞧,不由得道,“嚯!这剑不错啊!就是不太好控制,哪儿来的啊?谁这么缺德!怎么把这种危险品给小朋友玩?!太不负责任了吧?” 岁青练凑上去,亦道,“好剑。但不适合初学者。无刀,哪儿弄来的?” 无刀叹气道,“荣焉的。摸骨占卜时,算到他适合学习拥霜诀,这是伴生剑,名为离魂。” “如此。需要好好研究。”岁青练道。 三个年过半百的人,对着一把剑长吁短叹,研究了几个时辰。小荣焉趴在桌子上,包子脸压的扁乎乎的,肚子也跟着咕噜咕噜叫起来。 已经过了未时,该吃晚食了。 小荣焉摸了摸肚子,看着浑然忘我的三人,从房间里拖出约莫有他半身高的食盒,磕磕绊绊前往膳堂,打了糖醋排骨、蒜末茄子与糖拌柿子,与掌勺师父言明鉴书院来了两位客人,顺利带走了四份米饭。 回到鉴书院时,三人还保持着小荣焉离去时的姿势,小荣焉摆好桌椅碗筷,扬声喊道,“吃饭吧。吃完饭再看,剑不会长腿跑掉的。” 沈伯庸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这时才察觉到自己饿了,拿起碗筷狼吞虎咽,不顾形象地吃了起来。 岁青练虽然也有些饥饿,但是好歹顾念自己的身份,吃的文雅一些。 风卷云残后,留下一桌杯盘狼藉,岁青练注视着小荣焉收拾好桌子,才开门询问道,“拥霜诀,能否借我一观?” “可以的。”小荣焉点了点头,一口应下,跑到北草院,拿起桌子上的拥霜诀,交给岁青练。 书中前十页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足见阅读者的用心。 岁青练仔细查看过后,指着书中后半部分道,“从此处往后,描述的皆是剑法招式,你若信得过我,便将此书交给我,三个月内,我可将其绘制而出。” 小荣焉不知如何是好,转头看向无刀。 无刀善解人意道,“你不必顾及我的脸面。岁兄虽是我的朋友,但是信不信任他,还要看你自己决定。” 小荣焉遂收回目光,又仰头去看岁青练。 这人一直冷着脸,说话简洁明了,看不出喜怒悲欢,但爱吃蒜末茄子和糖醋鱼,吃到后会不经意地开心踮脚。 由此可见,这是个心性单纯的人。 小荣焉在心里下了判断,郑重地点了点头,将离魂剑和拥霜诀一并交给岁青练,任他随意研究。 两人在鉴书院住了下来。沈伯庸整日游手好闲,到山中斗鸡摸狗,摘花采药。 岁青练与之完全相反,整日闷在屋中,废寝忘食地研究拥霜诀中的剑法,若没有无刀和小荣焉时时看顾,他八成会把自己累死在房间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是不喜欢前尘往事吗? 其实荣焉的过去并不是非常的苦,他也有朋友,而且这段剧情我认为很重要,还是看一下吧。 你们不想体会一下养成的感觉吗? 第32章 前尘卷四 三个月后,岁青练眼底乌青,脚步虚浮地走出房间,拿着拥霜诀与离魂剑,与画册一起交给了小荣焉。 画册中所绘剑法的一招一式,皆出自拥霜诀,岁青练担心小荣焉看不明白,甚至挥动离魂剑,亲自为他演示了一遍。 小荣焉目不转睛地看完,结果岁青练递给他的离魂剑,依样画葫芦,学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力道偶有错误,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 岁青练罕见地露出了一抹笑意,称赞道,“你不错。” 于是拿起离魂剑,又演示了一遍。 如此反复再三,直到小荣焉能将岁青练的动作完美复制下来后,岁青练才悠悠打了个哈欠,回房补觉去了。 他是剑痴不假,可不睡觉是要出人命的,为了将来能继续研究各种各样的剑与剑法,他还是睡个觉,保命要紧。 天刚破晓时,沈伯庸就以出门放风为由,强硬地拐着无刀去山里打猎。这会儿拎着烤好的山鸡野兔推开院门,就见小荣焉坐在石桌前,拿纱布沾着药粉,小心地擦在伤口上。 伤是新伤,还在星星点点地往外冒血,无刀心中一紧,关切道,“怎么了?剑法出问题了吗?岁兄呢?” “没有。是我不小心。岁前辈很厉害。”小荣焉摇摇头,匆匆包扎好伤口,眼中崇拜之情溢于言表,“他已经教给我使用离魂剑的方法了。现在正在补觉。” “哈?白天睡觉?他研究出来了?”沈伯庸吃的满嘴流油,“可以啊小伙子,我以为还得个一年半载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弄出来了。” “岁兄比你聪明多了。”无刀拿起画册翻阅过后,轻轻敲了敲沈伯庸的脑袋,“岁兄聪明且勤奋,不像你,仗着天分好就恣意挥霍。” 三人都是顶尖的剑客,然而抵达顶点的方式却各有各的不同。沈伯庸根骨奇佳,出生就是练剑的料子,根本不需要费心,十几年就可以功到垂成。 无刀天生身体残缺,胜在应变能力,出奇制胜。他左右手皆可用剑,底盘与重心却因为坡脚而变得不同,因此剑式更灵活多变,常人难已招架。 岁青练,则是真真正正的苦修者,靠的是循环往复的研习与领悟,以及与生俱来的天赋——过目不忘。一个招式,看一遍就能记住,余下就是不断重复的练习,直到身体能够将其记住,自动自觉地融会贯通。 这也是他能够从拥霜诀中发现剑法的原因。 岁青练睡了整整两个时辰才补足精神。门外沈伯庸还在叽叽喳喳说这什么,中间夹杂了几句小荣焉羞恼的反驳与无刀温柔的轻笑。 ——彻底睡不着了。 他推开房门,看到恼羞成怒的小荣焉正追着沈伯庸打,不由自主地鼓掌道,“好。接着打。” 沈伯庸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感觉自己再也体会不到兄弟间浓浓的情谊了。 说是被追着打,其实是在给小荣焉喂招学习,绵软且无内力支撑的招式,就算打到身上也顶多是划个口子而已。 岁青练对小荣焉的悟性非常满意,出言又指点了几招,待小荣焉累的气喘吁吁后,才道,“这套剑法另有玄机,或许在内力心法之中,我勘不破。能做到的仅此而已,余下的路,还要看你自己走。” 小荣焉停下脚步,愣了片刻,对岁青练行了抱拳礼,道,“多谢前辈指点。” 随即从桌子底下拖出食盒,例行给三个大人打饭去了。三位前辈为他研究功法,他就替三人打饭洗衣、收拾屋子。 阿娘说过,做人要知恩图报。 看着小荣焉乐颠颠的背影,沈伯庸戳了戳无刀,小声讨论道,“你发现没有,青练好像很喜欢你家的小朋友,刚刚说了很多话!比这些年和咱们俩在一起都多,不会是看上你家小朋友,想拐走吧?” 他的悄悄话哪儿能躲得过习武之人的耳目,岁青练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道,“他的剑道。与我相似。” “和你相似?你是说……他也过目不忘?我滴个乖乖,这是个宝贝啊!”沈伯庸不免咋舌。 “过目不忘……倒不至于。但是他的记忆力很好,”岁青练摩挲着茶杯,沉吟道,“我能预见,他将会和我一样,走一条很艰难的道路,但是未来可期,前途无量。” 沈伯庸与无刀面面相觑,眼中涌出无言的担忧。 岁青练在三人之中年纪最小,他在习武之初进步缓慢,人尽可欺,可谓比无刀还要艰难。 他生在剑术世家,却学不会家族留下来的内功心法,幼时被家中弟子嘲笑刁难,连他的父母都失望至极,最后将他遣送至无缘山庄,断绝了血缘关系。 沈伯庸游走江湖时与他结交,觉得他并不是传说中那般无用,担心他年纪太小,遭遇不公之事太多,伤了心性,就将挚友无刀引荐给他。 无刀身世波折,自幼因残疾被父母遗弃,被同龄人排斥,却始终心怀热忱,宽以待人,性格温润柔和,未曾改变。沈伯庸正是看中了他的心性,才与他成为至交好友。由无刀来指导岁青练,再合适不过。 就这样,岁青练在两个不靠谱朋友的看顾照料下,最终一鸣惊人。在正邪两道的斗争中连斩数十魔头,可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自此扬名天下,被正道奉为剑仙。 …… 无论是沈伯庸还是无刀,都不再希望有人再走岁青练的老路。这条路太苦太累,若无人引导,剑走偏锋,就会毁了人得一生。 小荣焉提着食盒回来时,院中气氛十分凝重,让他有些不敢进入,沈伯庸迎上前接过食盒看了一眼,打趣道,“行啊小崽子,你可真够偏心的啊!一共打了三道菜,两道都是青练爱吃的,怎么?我和无刀不算你的前辈吗?” 小荣焉撇撇嘴,将饭菜摆到了饭桌上。 三道菜,不多不少,分别是糖醋鱼、蒜末茄子和炝拌黄瓜,鱼还是最嫩的那部分。 岁青练常年冰封不化的眼神柔和些许,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过分了太过分了,小荣焉你怎么这么过分……”沈伯庸一边儿碎碎念叨,一边儿不客气地和岁青练抢鱼肉吃。 幼稚,顶多三岁,不能更多了。小荣焉心想着,夹了一块黄瓜,咔嚓咔嚓咀嚼起来。 两个人吃完饭后就离开了。小荣焉本来还有些依依不舍,但是听到沈伯庸一边儿嚷嚷着“无刀你这狗东西居然卸磨杀驴”,一边揣走了无刀亲手做的凉糕后,那点离别之情就彻底被打散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小荣焉沉迷习武到了足不出户的地步。 拥霜诀前半段的内功心法已经被他全部注释完毕,变得轻松易懂,练习起来却又成了大难题。明明在照着学习分毫不差,却不见任何长进。 小荣焉对这种事情并不着急,只是日复一日的重复练习。 再过几年,正仪大会将至,在荣玉摧的刻意安排下,小荣焉开始帮着处理门派后勤采购事物,缓解顾维的压力,让他能将时间在用在习武之上。 七月的青州城天气燥热,仿佛要下火一般,顾维带着小荣焉头顶烈日,到街上采购归云派日常所需的油盐酱醋针线蔬菜。 “日后按照这个数量买就可以。”顾维将清单递给蔫巴巴的小荣焉,“基本上可以维持一个月的用度,下个月再来买新的。蔬菜要半月买一次,虽然地下有冰窖,但是搁久了不新鲜。” “好,我记住了。”小荣焉顺从道。 顾维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喘着粗气道,“今日实在闷热,走,我带你去喝杯茶去。” 路边儿的茶摊人也不多,三三两两,都是疲于赶路的人,坐下来想歇口气。 顾维点了一壶乌龙冻顶,又给小荣焉点了一盘山楂糕,坐在棚子中乘凉。 “去去去!哪儿来的小乞丐!也敢来我这儿偷东西?!我今天非得打死你不可!” 茶摊老板突然开骂,拿着扫帚跑出去,小荣焉诧异抬头,却见那老板追着一个六七岁的男童,一个劲儿的敲打。男童似乎饿狠了,疼得浑身发抖也不肯丢下手中的枣糕,拼命地往嘴里塞。 “老板!”小荣焉从冲过去阻止了茶摊老板的动作,从怀中掏出三枚铜板塞进他的手心,劝道,“天热,生气容易上火,钱我帮他付了。您消消气。” 茶摊老板看到小荣焉穿着弟子服,知道是归云派的人,借坡下驴地大骂几句,也就回去了。 男童脸颊被枣糕撑得满满当当,松鼠似的怔在原地半晌,才匆忙嚼了嚼口中的枣糕,咽了下去。 两人休息过后准备离开,男童吃了东西后就一直悄悄守在门口,见两人出来,就跌跌撞撞地跟上去。 走出集市后,顾维发现背后跟了个小尾巴,于是停下脚步,凶悍冷漠地驱赶道,“滚回去!再敢跟着就要了你的命!” 男童遭到恐吓,原地停留很久,摇了摇头,依旧固执地跟着。 小荣焉频频回头,见他实在可怜,动了恻隐之心,想要把人带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说真的,我从阅读量上真切的感受到了大家不喜欢前尘卷,再有大概那么两三章,荣焉就长大了,十五岁了,到时候奶攻就出场了。 后排求评论求安利求收藏求营养液。 然后那个斯已矣小朋友,鱼水交融是吧,去微博:一米八的大少白。 有的。 签约失败啦!我可能会重新修改前三章,但是具体内容不会变,看过的小可爱们可以不用看了,真的(哭笑不得) 第33章 前尘卷五 顾维一眼看出他的心思,打击道,“别想了,你连自己都要归云山来养,还怎么养别人?” 小荣焉抿了抿嘴巴,垂头丧气地低下头,闭口不语。 男童一路跟到后山。 小荣焉叹了口气,回头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平视男童的眼睛,认真道,“我并不能把你带回去。” 男童瞪大眼睛歪了歪头,表示不解。 “我现在没办法对你负责,让你健康长大,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你?” 男童摇了摇头,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死死拽住小荣焉的衣角,不肯撒手。 小荣焉深吸口气,把被拽住的衣角扯了下来,转身果断地离开了。 “别难过,你做的是对的。”顾维摸了摸小荣焉的脑瓜,牵着他的手道,“走吧,上山。” 走了几步后,小荣焉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去看那孩童的表情。 他手中攥着那片衣角,正在无声的哭泣,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委屈而悲伤,小小的身体随着抽泣隐忍克制地颤抖着。 小荣焉挣脱顾维牵着他的手,跑回男童身边,将他抱了起来。 “荣焉?”顾维不解地看着他,“按照规矩,他不能跟我们上山。” “顾师兄。”小荣焉抱着抽泣不止的孩童,下定决心道,“我可以养他。不花门派一分一厘,自己将他养大。” 顾维哭笑不得。在他看来,荣焉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童,如何能承担得了这孩子的一生? 顾维没有直说不许,而是反问道,“荣焉,你为什么想要收养这孩子?” 小荣焉紧紧抱着怀中的孩童,沉默片刻后,小声道,“我已经没有父母的疼爱了。” 顾维一愣,呵斥的话就在嘴边,却说不出来。 掌门师父何时在意过荣焉?他甚至不允许荣焉叫他父亲。 “我命该如此。但我不希望其他孩子也如此。如果他没有父母疼爱,那就让我来弥补。如果我就也不要他,他该多可怜啊……” “……”顾维妥协了,他叹了口气,道,“罢了,掌门师父那里我替你瞒过去,剩下的事情你自己解决,不要被人发现,知道了吗?” “知道了。谢谢顾师兄。”荣焉恬然笑着,卷起袖子擦了擦男童脸上未干的泪水。 男童打了个哭嗝,凑在小荣焉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口齿不清道,“哥哥!” 他哭得脏兮兮的小脸活像只小花猫。见小荣焉愣住,又亲了一口,含混不清道,“漂亮哥哥!” 顾维撇过头,轻笑出声。 夜幕四合后,小荣焉混水摸鱼地抱着男童,前往无刀的鉴书院。 “无刀先生,无刀先生,你在吗?我有事找你……”小荣焉轻扣门扉,小声地呼唤着。 无刀听到声音,披着外衫,趿拉着木屐打开院门。“荣焉?快进来,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这孩子是……?” “是我在山下捡到的流浪儿。”小荣焉抱着浑身脏兮兮的男童,赧然道,“是顾维师兄帮我瞒天过海带上来的。白天人多眼杂,他又崴了脚,我不敢过来……我想借点温泉水,帮他洗个澡。” “好,你跟我来。” 洗漱干净的男童穿着小荣焉的衣衫,虽然肥大的不合身,但也比衣不蔽体要的多。 无刀拿出药油,一边替他揉开脚踝的淤肿,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今年多大了?” 男童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小荣焉恍然想起什么,从袖兜里摸出一块木牌,道,“无刀先生,这是我先前从他身上找到的,有字,但是我看不懂。” 无刀接过木牌,看了一遍道,“这是鲜卑族的文字。上面写着他的姓名和生辰八字……贺兰悠?你是鲜卑族人?” “鲜……卑族?”不等男童说话,小荣焉就疑惑道,“这孩子是汉人的模样,而且会说汉话。怎么可能是鲜卑族呢?” “也或许是鲜卑与汉人的混血,只是年纪太小,看不出来。”无刀将木牌重新挂在贺兰悠的脖子上,问小荣焉道,“这孩子,你想怎么办?” 小荣焉嗫嚅片刻,道,“实不相瞒……我还没想到,打算先藏在院里,之后再想办法……” 无刀屈指敲了敲他的脑门,责怪道,“你做事一向有分寸,怎么这次这么冒进?” “我……”小荣焉支支吾吾,内疚道,“他……” 看出他的为难,无刀叹气道,“我知道你是心软,罢了,我看他筋骨不错,明日我带他去登记入册,算做我的弟子,就不需要东躲西藏了。” “……”小荣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将贺兰悠留在无刀住处,自己一个人回了北草院。 又添麻烦了。小荣焉沮丧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不能再继续给无刀先生添麻烦,得赶紧想办法,把事情解决才行。 黎明时分,小荣焉从北草院的杂物间翻出尘灰已久的竹架簸箕,清洗干净后支起来,晾晒在院中,背着箩筐,孤身一人进入深山。 贺兰悠跟随无刀登记入册后,四处找不到小荣焉,吓得嚎啕大哭,怎么哄都哄好。 最后无刀别无他法,干脆直接不理他,抽出青锋一招一式开始舞剑。 贺兰悠头一次见到,惊的瞪圆了眼睛,不哭不闹,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 直到夜入三更,小荣焉蹑手蹑脚推开院门,回到了房间。 幸好平时没人找他。不然偷偷溜出去,又要挨骂。 “去哪儿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小荣焉一跳,他慌忙点燃烛火,看到无刀正端坐在桌子上,一张脸阴森可怖。 小荣焉莫名松了口气,献宝似地从箩筐里掏出一棵草药,愉快道,“我入深山采药去了,这些药材按照市价,最低能卖三两银子,可以养悠悠一段时间,等我攒够了钱,就可以请人帮忙在山下盖个木房,到时候可以……” “荣焉。”无刀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你是不是觉得,给我添了麻烦?” 小荣焉垂下头,双手不安地揉着衣角,不肯说话。 无刀摸了摸他的脑袋,语重心长道,“我其实,是在臭水沟旁长大的。” 小荣焉讶然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我出生在平民人家,左脚天残无法治愈。家里有了弟弟后开始入不敷出,我就被丢弃了。镇上的老乞丐们觉得我可怜,开始轮流抚养我。” “后来,我外出乞讨时,遇到了师父,也就是归云派前任掌门。他对我很好,看出我根骨不错,就把我带上山,收我为徒,教我武功。” “那时我一直觉得,是我给师父添麻烦了。他待我很好,事事都照顾周到,我便觉得越发内疚。” “后来,他跟我说,添麻烦,是小孩子特有的权利。” 小荣焉一头雾水。 无刀会心一笑,解释道,“成长需要如此,小孩子对诸事有自己的解决方法。麻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小孩子长大后,能否学会用同样宽容的态度,去对待自己的后辈。” 小荣焉安静的听着。 他明白无刀的良苦用心,也清楚无刀在担心自己安危。 他沉思良久,自我检讨道,“无刀先生,这事是我不对,没有及时与你言明。” 小荣焉将草药放会箩筐中,趁着夜色烛火阑珊,将自己在赵府的经历细细道来。 “所以,你是因为做过药童子,才决定要去采药贩卖的?” “嗯。” “有把握,不会出问题?” “不会。这天下无父无母的孩子很多,我既然见到就不能不管。我需要提高自己的能力,来成全我自己的善心,而不是一直麻烦您。” “那就随你吧。”无刀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决定了,我也不拦着你,但是下次早点回来,天黑之后深山不安全。” “好。” 四年后。青州归云山。 隆冬新雪纷纷扬扬落下,稀稀漱漱落在山间每一处,翌日破晓都未曾停歇。 衣衫单薄的少年郎撑着油纸伞,一步一个脚印地从后山走了下来,未曾走到山脚,昏黄的伞面上就积了一层薄薄的凝雪。 他生的清稚好看,猫儿眼灵动纯粹,抚眉柔和俊秀,鼻挺唇薄,青丝如瀑,似是从仙气缭绕的画卷中走出来的那般撩人心弦,右唇角下一点朱红的美人痣,笑起来平添三分清艳风华。 从宿舍中走出来的弟子们见到他后,都笑意盈盈地打起招呼。 “二师兄,早啊!” 荣焉颔首回道,“早。” 有年纪小的弟子见到他,扬声问道,“二师兄!你要下山去了吗?” “嗯。再不下山,你们就吃不上饭了。”荣焉一边回着,一边拂去被风吹落肩头的雪花。 年纪小的弟子兴奋起来,继续道,“二师兄!我想吃糖葫芦,要东街巷子里那个老头儿卖的!” “好,给你买。”荣焉笑着应了下来,加快脚步赶到山下。 山脚有一间简素的木屋,荣焉抖落伞上的凝雪,带着一身寒气推门而入。 “是二师兄!” “二师兄来啦!” 十个小萝卜头看到荣焉后,争先恐后地迈着小短腿冲上前,抱住荣焉的大腿吵吵嚷嚷。 荣焉被吵得耳根震痛,连忙关上门,挨个安抚过去,“好了好了,别吵了。” 小萝卜头们瞬间安静下来,整齐地排排站在荣焉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这儿说一下,贺兰是我朋友,也是这篇文的第一个读者,很多时候都是她在听我的脑洞,鼓励我做一些事情。 她是天使,温柔又善良,声音好听像是三月春风拂过。 我之所以给她安排个角色,是因为她觊觎荣焉良久,想娶荣焉做老婆。 但是我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我给了他荣焉脸颊第一亲的权利。(还有后期第一个去世的权利×) 后排求评论求安利求收藏求营养液。 第34章 前尘卷六 木屋里燃烧着暖烘烘的炭火。荣焉摸了摸床上厚实的被褥,松了口气。 这四年来,荣焉陆陆续续捡到十个的孩童,或天生残缺,或父母病亡,无一例外都是家世清白的可怜人。 他用卖药材攒下的钱,聘请工人盖了这间木屋,十个孩子的吃穿用度都是从他的荷包里掏钱,当真从未花过归云派一分一厘。 他冒着大雪匆匆下山,就是为了看看被褥够不够暖,怕这帮孩子冻坏了。 “二师兄,你不用担心的。”十岁的大郎声音憨憨的,带着几分莫名的傻气,“二娘说昨夜天气回暖,怕是要下雪,所以大家就提前把被子拿了出来,果然,后半夜就下雪了。” “原来如此。”荣焉感激地摸了摸二娘的脑袋,“辛苦你了。二娘。” “不辛苦的。”九岁的二娘声音细细小小,她乖巧地牵住荣焉粗糙的手,“二师兄平时要养我们,已经很辛苦了,二娘想帮着师兄分担一些。” 三郎想了想,凑上去搂住荣焉纤细的腰身晃了晃,仰头问道,“二师兄,贺兰呢?他怎么不过来和我们玩呀?” 荣焉细想了一下,道,“贺兰在山上练剑,要等来年开春才能下来。” “那无刀先生什么时候来呀?” “还有顾师兄!顾师兄上次答应陪我们玩捉秘藏了!” 小萝卜头七嘴八舌地问着。荣焉蹲下身耐心地解答一番,留下三两银子交到二娘手里,撑着伞离开了。 因着大雪的缘故,街上人也少了许多,往来稀疏不过十几人,故而那穿着火狐锦裘的小孩就显得格外乍眼。 他虽然年幼,但是五官深邃,凤眸凌厉,一对飞眉直入鬓角,此刻坐在客栈的房檐下避雪,整个人团成了个红烈烈的球,看上去像是要在漫天大雪中燃烧起来似的。 荣焉呵着冷气,与老板订下大批的新鲜果蔬,足够归云派的众人度过这个寒冬,交付定金后,撑伞走到客栈下。 年仅六岁的沈昼眠察觉有人靠近,警惕地抬起了头。 这人……好生漂亮,是画里走出来的神仙吗?沈昼眠看的有些呆了。 纸伞挡住了飞雪,荣焉蹲下身,轻柔地替他拍去身上的积雪,询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公子?为何会在此处?” 神仙跟他说话了!可惜声音暗哑,不太好听。沈昼眠痴痴想着,摇了摇头,叛逆地不一声不吭。 他是离家出走的,如果说了姓名,怕是要被送回沈家。 荣焉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了。 这孩子衣着华丽鲜美、四肢健全,与他往日捡回来的孩子大有不同,一眼就知道是大户人家走丢的,他自然也不能随随便便带到木屋去。 荣焉斟酌再三,伸出手摸了摸沈昼眠冰冷的小手,提议道,“我带你去找你的爹娘,行吗?” “不要!”沈昼眠立刻出声反驳道,“我娘亲已经去世了!” 荣焉怔在原地,半晌道,“抱歉,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他的语气太过温柔。 沈昼眠的委屈突然涌了上来,眼眶一红,泪水就滚珠子似的滑落下来,哽咽道,“我,我没有娘亲了……我爹也不要我了……不然我,我不会在这里的……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了……” “乖,不哭了……”荣焉心疼地拍着他的后背,“好了,不哭了啊。” 沈昼眠扑进荣焉温暖的怀抱,昏天黑地地嚎啕大哭,眼泪鼻涕蹭了荣焉一身。 荣焉知道他心里受了委屈,一动不动蹲在原地任他哭泣。 直到腿都蹲麻了后,沈昼眠才抽抽搭搭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荣焉。 这人八成真的是个神仙。沈昼眠想,不然尘世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荣焉掏出巾帕擦去了他脸上的泪水,哄道,“归云山下有个木屋,那里面住着很多无父无母的孩子,你如果没有地方去的话,不如就跟我走,好不好?” 囊中羞涩的沈昼眠红着脸,呐呐地点了点头。 同意就好,不然就真的要冻死在街头了。荣焉松了口气,单手抱起沈昼眠,撑着伞,起身举步向归云山走去。 “我叫荣焉。你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那从今往后,就按照顺序,我就叫你十一郎,你叫我师兄,好不好?” 沈昼眠搂着荣焉的脖子,乖巧地点了点头,奶声奶气道,“我知道了,师兄。” 荣焉本意是将沈昼眠带去木屋,等度过了冬天再做打算,却不料沈昼眠赖在他的怀里不动,一松手就泫然欲泣,黏人程度比起当初的贺兰悠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奈之下,荣焉只得抱着沈昼眠,步履维艰地从后山走回北草院,顺路还去拜访了无刀。 他在此生活四年之久,偶尔也会帮着管理门派杂事,身份地位已然不同往日。荣玉摧依旧习惯性的忽视他,但是门中弟子却已经认可了他二师兄的身份,知道他在山下养了一堆流浪儿,对于他抱孩子上山的事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左右不会损害归云派的利益就是了。 无刀在后院温泉边的小亭里烹雪煮茶,骤然见到荣焉,也有些神思恍惚,不免感慨道,“总觉得几日不见,你的个头就又窜了窜,明明不久前还是个软绵绵的小团子,转眼间就成了翩翩少年郎了。” 荣焉俯身放下伞,托着沈昼眠的小屁股进了亭子,笑道,“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无刀先生怎么还记得?动不动就要拿出来说。” 他幼时因为营养不良,的确比同龄人矮很多。但本就是该长个子的年纪,回到归云山后的五年里,这具身体仿佛要把之前没长的全部补回来似的,狂草一般疯长。 小荣焉因为骨骼生长的疼痛夜夜无法入眠,被发现后才支支吾吾说自己腿疼。 无刀又气又心疼,连着炖了几个月的猪骨汤喂下去,情况才稍微好转起来。 “又是从哪儿捡回来的小孩子?该是十一郎了吧?”无刀拿起一块梅花糕,递到荣焉手边,调侃道,“过冬的裘衣披风还没买,就又领回来一个散财童子。” 荣焉笑而不答,接过梅花糕,掰碎几瓣,一口一口喂给沈昼眠。 沈昼眠吃的腮帮子鼓溜溜,咽下去后才拽了拽荣焉的衣袖,“你没有钱买新衣服了吗?” 荣焉忍不住戳了戳他白嫩嫩的婴儿肥,道,“我天生就是个小火炉,再冷也不怕。你们年纪还小,冻坏了就不好了。” 诚然,即便是数九寒冬,穿着单薄的荣焉身体也还是暖融融的,不见半点冷意,只有耳际、鼻头和指尖被冻的粉红。 沈昼眠敏锐地察觉到[你们]二字,知道他是在说山下木屋里的孩子,思考过后,笨手笨脚地脱下身上的火狐裘衣,递给荣焉道,“这是上好的狐狸皮做的,你拿去卖了,买御寒的衣服吧。” 荣焉忍了片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无刀亦忍俊不禁,笑着打趣道,“不容易啊荣焉,这么多年,居然见到回头钱了。” 本已止住笑意的荣焉再次笑出了泪水。 沈昼眠有些薄恼。 这群人怎么回事?!好心帮忙还要被笑话,简直太过分了! 趁沈昼眠还没有彻底恼羞成怒,荣焉轻咳一声,忍住笑意,接过狐裘重新披在他身上,“放心吧,我不冷,我阿娘原来经常抱着我取暖。而且,我不能要小朋友的东西,还是等你长大了再来报答我。” 沈昼眠气哼哼地裹紧狐裘,撇过头不想理他。 “对了,无刀先生,贺兰呢?怎么不见他人影?”荣焉四下张望一番,“方才山下的孩子们还问起他。” “他啊,跑到深山追野鸡去了。”无刀倒出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水,轻呷一口,怡然自得道,“嚷嚷着要给那帮孩子加餐。” “他是个好孩子,有心了。” 沈昼眠闻言猛地回过头,愤愤不平道,“凭什么他去追野鸡就是好孩子,我给你狐裘就要被笑话?!” 荣焉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能拈酸吃醋,捏了捏他的脸颊,哄道,“好,你也是好孩子,乖。” 沈昼眠心满意足地任他捏脸,比刚出生的小奶狗还要乖顺。 当天晚上,沈昼眠没有去木屋,而是留宿在荣焉的北草院。 只有傻子才会放弃和神仙哥哥同床共枕,跑去跟小屁孩儿挤大床铺。沈昼眠机智地想着,又往荣焉怀里拱了拱,软声软气地别慌道,“师兄,我怕黑……” 荣焉搂着他肉乎乎的身子,一边拍背安抚,一边提议道,“要不要留一盏床头灯?” “不要!”沈昼眠一口否决,搂住荣焉的腰,可怜兮兮地道,“师兄抱着我,我就不怕了。” “好,我抱着你。”荣焉柔声哄着,“乖,早点睡吧。” 一夜无梦,直至天明。 年关将近,冬日上山采药不易,荣焉花光了积蓄,给山下的孩子一人添了一套棉衣,自己依旧穿着单薄的弟子服,整日忙里忙外。 除夕夜当天的训师大会是躲不掉的,凡门派精锐子弟必须抵达祠堂,聆听掌门与诸位长老的教诲,连无刀都不能偷跑。 作者有话要说: 年幼的沈昼眠:疼老婆还要被嘲笑,嘿呀好生气!要老婆亲亲抱抱举高高! 其实沈家挺疼沈昼眠的,只不过他是真的熊。 就好比母亲死了,但是父亲要续弦,但是小孩儿死活不同意,嚷嚷离家出走一样。 沈昼眠够熊,直接拿钱走了(主要是沈家有钱。) 今天依旧是贺兰跟沈昼眠疯狂争荣焉宠爱的一天jpg. 求评论求安利求收藏求营养液。 老规矩,评论收藏100就双更。 之前一天双更是给看的小朋友的福利。(但是你们好像不喜欢前尘卷(●—●) (●—●)我是个善变的女人,心情好,我就发福利。 第35章 前尘卷完 今年与往年又有许多不同之处。 荣玉摧端坐在首位,仪态庄严,语速沉稳道,“来年三月初三,便是十年一度的祈武大会,此番召集大家,也是为了选出二十人,与我一同前往。” 无刀以袖掩面,偷偷打了个哈欠。 年年基本上都是这些东西,他只是走个过场,不会真的需要他发言。 至于祈武大会,跟他更没有什么关系。 荣焉与众弟子跪在堂下,一声不吭。 荣玉摧按照规矩,开始询问弟子们武学进展情况。 顾维俯身行礼,字斟句酌道,“回掌门师父的话,弟子已入冲脉之境。” 荣玉摧面露喜色,颔首称赞道,“不错。桓儿,你呢?” “我也入了冲脉啊,这么简单的事情,不是随便一两年就能做到的吗?”陆桓理所当然地撇撇嘴,姝艳的脸上满是倨傲。 荣玉摧笑骂道,“整个门派就数你天赋最佳,两年已算是慢的,还好意思骄傲!” 陆桓顽劣地吐吐舌头,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荣焉,你呢?” 骤然被点名的荣焉在心里叹了口气,恭敬地行叩拜大礼,道,“回掌门师父的话,弟子尚未有任何进展。” 满座哗然。 “安静!”荣玉摧呵斥一声,待众人安静下来后,才指责道,“你入山五年,怎么半点进展也无?!” 无刀担忧地看着荣焉。 “是弟子天资愚钝,难以参悟拥霜诀。”荣焉平静地再叩首,道,“请掌门师父息怒。” “……罢了。”荣玉摧一甩衣袖,失望道,“是我强人所难。婉娘在你的年纪,已经可以挥手成冰。我明白你对拥霜诀有抵触情绪,且跪在此处反省,等天黑后再回去吧。” 还好,只是跪着。荣焉松了口气。 连着跪了四年,倒也没什么难度。 诸位长老在询问过门下弟子后,训师大会就彻底结束了,众人嬉笑着,勾肩搭背轻松散去。 无刀静默地陪在他身边,待日落西山后,伸手扶起荣焉,两人趁着月色,结伴回到鉴书院。 “年年问,年年如此,你就不能撒个谎糊弄过去吗?”无刀拿着药油,替他揉开膝盖上的淤青,语气无奈又愤懑。 “他就是想我跪着而已,什么抵触情绪……编起罪名来头头是道,我就算撒谎也没用。”荣焉看着自己青肿的膝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嘶,还真有点疼。” “师父……”贺兰悠端着热水白巾,紧张地看着荣焉的膝盖,“二师兄的膝盖比往年还严重吗?” “不碍事。再跪几年,练成铁膝盖,说不定还能成一门神功。”无刀面无表情地讲了个冷笑话,加重手掌的力道揉下去。 荣焉苦不堪言,一张脸疼得皱皱巴巴,却坚持着没有喊疼。 四年了,也该习惯了。 沈昼眠躲在门缝后面看了很久。 荣焉一日未归,他就等了一日,刚听到隔壁鉴书院有动静,就迫不及待跑过去。 却发现荣焉受了伤。 他本想偷听一番,看看到底是谁害得荣焉受伤至此,可三个人聊来聊去,一个名字都没说。 到底是孩子气重,耐不住性子。沈昼眠推门,气势汹汹问道,“是谁伤的你?!告诉我,我替你报仇!” 三人具是一愣。 荣焉被他虎头虎脑的样子弄得哑然失笑,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道,“报仇倒是不用了,现在有另外的事需要你去做。” 沈昼眠如松柏似地站在原地,严肃问道,“什么事?” “咱们昨天包的饺子还在院子里的冻着,你去把它们装进木盆里,拿上酱油、醋和笔墨,一会儿我们到山下木屋去。” 荣焉一本正经地吩咐完毕,看着小大人似的沈昼眠,反问道,“这么简单的事,能做到吗?” “能!”沈昼眠清脆应下,到厨房拿起平日装菜的木盆,乐颠颠地跑回北草院。 贺兰悠对他颇为不放心,当即放下热水盆,追了过去。 戌时一过,四个人顶着漫天大雪,互相搀扶着下了山,木屋里的十个孩子早就在炉火上煮好了开水,等待四个人到来。 圆润雪白的饺子下了锅,滚烫的开水蒸腾出白蒙蒙的雾气,十四个人围坐在炉火旁,等饺子煮熟后,拿起筷子开始饱餐一顿。 熬过子时,归云山上的烟火在夜空中炸开。 十二个孩子们围在窗前,拿着起毛笔沾了墨水,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新年愿望,随后装进木盒子里。 等开春冰雪融化,就可以埋到屋旁的大榕树下。 无刀难得孩子气了一把,凑热闹跟着写了一张纸条,回头撞见荣焉的目光,忍不住招手道,“光看着有什么用,不过来写一写吗?” “我就不了。”荣焉笑着拒绝道,“我的愿望太简单,现在已经满足了。” 无刀:“?” 荣焉走到窗前,满天飞雪烟花映在他的眼底,似陨落星辰,熠熠生辉。 “我很早就说过了啊。我的愿望,是想好好活下去。” 仅此而已,别无他求。 十四个人挤在木屋里,暖暖和和地过了一个除夕夜,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无刀太久没过这样热闹的团圆年,有些舍不得离开,荣焉还要帮着顾维准备新年贺礼,便孤身一人回到山上。 北草院缸中的水用尽了。 荣焉匆忙间没在木屋洗漱,只好拎着木桶,跑到前山的瀑布去打水。 “这不是二师兄吗?怎么跑出来打水了?不是该继续跪在祠堂反省吗?师父让你出来了?” 这话挑衅意味浓重,荣焉不予理会,拎着装满水的木桶准备离去。 “站住!”陆桓急走几步,上前拦住去路,“我在跟你说话,你听不到吗?” 荣焉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他,“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陆桓停下话头,艳若三月桃花的容颜带着浓烈的攻击性,他骤然欺身上前,凭借内力压制强行夺过木桶,将冷水兜头浇在荣焉身上。 木桶[砰通]一声,被人摔在地上,陆桓脸上带着得逞的笑意,傲然道,“就是看你不顺眼而已。” “……” 荣焉平淡地抹去脸上的水,重新捡起木桶开始打水。 陆桓被他无视的模样激怒,抬脚向他踹去,荣焉早有准备,转身挥手架住他的右腿。 陆桓怒火愈盛,也不撤招,直接将内力灌注在右腿上,荣焉不堪重负,却还在咬牙坚持着不肯认输。 陆桓见状冷哼一声,利落收腿后再次踹去,荣焉被踹的连连后退,踉跄着掉下了水潭。 “扑通——” “噗……咳咳咳……!”荣焉扑腾着从三尺深的水潭游到岸边。 “我早就跟师父说了,你就是个废物!可惜因为血缘关系,师父不得不把你收入门下。”陆桓站在岸边,一脚踩在荣焉的右手上。 “唔!”荣焉疼得闷哼一声,拼尽全力将右手抽了出来。 棉鞋底部安着防滑的铁掌,陆桓看着荣焉被踩的鲜血淋漓的右手,痛快地抚掌大笑道,“这样才对!你这个废物,也配继承我娘亲的衣钵!乖乖在水里待着吧!呸!” 他说着,将那拎水的木桶踢到水潭里,嚣张跋扈地扬长而去。 荣焉被冻的浑身打颤,所幸双腿没有抽筋。 他捡起水中的木桶,缓慢地游上岸,喘了口气后,打了一桶水,瑟瑟发抖地回到了北草院。 幸好无刀贺兰和沈昼眠都不在,不然这事真的不好解释。 荣焉回到房间,抖着手点燃地龙,又烧了一壶热水,坐在火炉边等待衣服烘干。 没有内力,的确是麻烦事。不过,要怎么样才能参透拥霜里的内功心法呢? 荣焉摸了摸腰上的离魂剑,陷入沉思之中。 他的剑法的确已经日臻完善,可内功心法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还未可知,着实叫人苦恼。 若是实在不行的话,就去研究轻功吧,即便打不过可以直接逃跑。 壶中的水已经开了,荣焉倒了杯热水握在掌心,一边摩挲着杯壁,一边温习着拥霜诀中内功心法。 杯中热水倏忽变得冰凉,感觉掌中温度下降的荣焉回过神,看着杯中凝结成冰的水,突然心灵福至,对着水壶挥去一掌。 水壶外边浮现出一层冰霜,热水变凉,没有再冻成冰。 拥霜诀,原来需要借助水来练习吗?!荣焉看着自己的手掌,顿觉醍醐灌顶。 能够修习内功心法总归是好事……不过,研究轻功也不能落下,最起码,也要让那些孩子有自保能力才行…… 荣焉如释重负地想着,摸了摸身上半干的衣服,翻出药箱处理好右手的伤口,准备等无刀一回来,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故事涉及青州归云派。并且开始填坑。 为什么荣玉摧对荣焉的态度忽冷忽热,为什么陆桓那么讨厌荣焉,以及陆婉娘与拥霜诀的一些事情。 会组团刷boss朱渐清。已经安排完了。 发现收藏在疯狂往下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能这篇文真的差劲吧,害。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快写完了,存稿依旧是十万,这篇文预计是五十万,但是感觉不太受欢迎,所以砍了点大纲,再有十万就结束了。 今天提前更新。 后排求评论求安利求收藏求营养液。(●—●) 第36章 青州卷一 玉蟾出东山。 一红一碧两道身影,藉着满地明月霜华,驾马疾驰直奔北去。 “吁——” 归云山下,荣焉勒马掉头,身后沈昼眠翻身下马,走到荣焉身侧抬起双手,把他抱了下来。 “这后山变化挺大。”荣焉落地后,四下扫了几眼感叹道,“这榕树越长越大,怕不是要成精了。” 那间断断续续收养了二十八个孩童的木屋还在,只不过已是破败不堪,落满灰尘,屋顶数处被修补过的痕迹,但最终也没能挽救这间满载回忆的木屋。 荣焉拍了拍糟坏的木桩,没有推门细看,“走吧,上山去。” 今夜月色正好,时值春末,山中草木漫天,萤火聚散明灭。 无刀坐在后院小亭中,石桌上备好糕点果酒,静默等待着荣焉的归来。 “叩叩叩。” 铜门环被人敲响,无刀喜出望外,起身前去开门。 门外的男子穿着暗红绣金圆领袍,身形高挑,鼻梁高挺眼眶深邃,眉目冷峻秀朗,带着几分异域风情。 “你是……?”无刀皱着眉头,迟疑问道。 这种空欢喜一场的感觉着实不太美妙。 沈昼眠恭敬地行了拱手礼,谦逊道,“无刀先生,我是十一郎。” “十一郎……?”无刀思量片刻,恍然大悟道,“沈昼眠?你是沈家离家出走的那个孩子,我记得你。” 被掀了老底的沈昼眠从容自嘲道,“当时年少气盛不懂事,给无刀先生添了不少麻烦,还要多谢先生的照拂。” 无刀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欣慰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能平安长大就是好事,荣焉呢?我听顾小子说,荣焉在祈华大会上收了个小跟班,去哪儿都带着,没想到居然是你。” 见两人聊的热络,藏在树上的荣焉忍不住开口,居高临下道,“无刀先生,许久不见,你的武功似乎有所退步。” 无刀讶然抬头,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口中却责怪道,“越长大越不像话,在树上待着做什么,快下来!” 荣焉一个鹞子翻身,狸花猫似的轻巧落地,对着无刀拱手道,“本想给您一个惊喜,礼数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你我之间就不必如此客套了。”无刀感觉到荣焉态度的生疏,在心底叹了口气,“进来坐吧。” 石桌上的糕点放了太久,已经不再酥脆,荣焉急于赶路没来得及吃饭,此刻腹中空空,直接伸手去拿。 “啪。” 无刀拿起筷子敲退荣焉的手,无可奈何道,“等着,后厨下了面,一会儿就好了。” 荣焉将目光放在沈昼眠身上,委屈道,“我饿了。” 沈昼眠叹了口气,揉了揉他被打红的手背,劝道,“师兄再等等吧,出门饺子回门面,你不是一直惦记着吃一次吗?” 他若是不说,荣焉可能就把这件事情彻底忘在脑后了。 荣焉十五岁那年的正仪大会过后,正邪两道陷入混战状态,九州各地事件频发,不少小门派一夜之间惨遭灭门,整个江湖动荡不安,周遭百姓亦受牵连,民不聊生。各大世家门派首领频频聚首,商议反击之事。 顾维和陆桓在那时被荣玉摧派遣到九州各地解决事端、镇压恶人,逐渐开始崭露头角。 荣玉摧疼爱两个徒弟,这种民间习俗自然也不会放过,两人每次出门时,都会吃到他亲手包的饺子,回来时又是亲手做的面条。 荣焉偶尔也会跟随二人,到城镇乡野中去安抚百姓,赈济救灾,分发草药救治伤患,却从没吃过所谓的饺子和面。 他不嫉妒,却十分羡慕。他期待荣玉摧能够和颜悦色对待他,哪怕没有亲手做的食物,一句温和问候也好。□□玉摧从来没给过。 荣焉离开归云派前的那个中秋夜,无刀对不能参加他的加冠礼深表遗憾,拉着他絮絮叨叨说了很久。 荣焉沉思良久,笑道,“不如给我亲手做一碗饺子吧,无刀先生。等我归来时候,再亲手为我做一碗面。” 无刀不解道,“你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归,山高水长,什么时候能吃上我亲手做的面?” “嗯……”荣焉踟蹰过后,没心没肺地笑了,“不着急。总能再见一面,在你我离开人世之前。” 无刀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放到荣焉面前,“吃吧,你心心念念的面。” 面条粗细不匀,薄厚不一,荣焉囫囵填饱肚子后,才放下碗筷,砸吧砸吧嘴,道,“咸了。” “嗯?” 荣焉看着迷惑不解的无刀,笑着补充道,“卤咸了。” 无刀尴尬地轻咳一声,低下头道,“……面是贺兰帮着擀的,卤子是我弄的,第一次弄,可能……” “但是好吃。” 无刀诧异地抬头,看着荣焉温和的笑容,不免失笑道,“你啊……” 怎么比三岁孩子还要好哄? 沈昼眠沾了荣焉的光,分到一碗面吃,潦草地填饱了肚子。 夜色渐深,后山小院石亭中烛火阑珊,一问一答的声音显得格外温馨。 “这次回来,还走吗?” “嗯,办完了事情,还要回雾隐山。” “我前些日子写信给岁兄沈兄,他们知道你回来了,打算过来看看。贺兰也一直盼着你回来,今天等了很久,结果太累睡着了。” “如此……我多停留几天,见过贺兰和前辈再走。” “沈家小子呢?你有什么打算?” 一直扮演木桩子的沈昼眠被点到名字,不假思索道,“我跟师兄走。师兄现在身为雾隐山使者,行事多有不便之处,我跟着他,能帮上一些忙。” 无刀看着他似宣誓般的庄重肃穆的神情,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从刚见面时,他就隐约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同寻常,却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一样。 似乎是多了几分情人间的暧昧,还有寻常亲人间的默契。 一壶果酒连同糕点,最终也全部进了荣焉的肚子。 连续几日风餐露饮,此刻难得放松,荣焉带着几分醉意,嚷嚷着要去泡温泉。 无刀见他脚步都发飘,怕他摔到温泉里呛水,本想拒绝,沈昼眠主动揽下责任,替荣焉脱了衣服,扶着他泡进温泉里。 经由热水浸泡过后,果酒的后劲儿更凶,荣焉酒意加重,醉醺醺地趴在池边的青石上,回眸醉眼朦胧地看着沈昼眠。 “沈昼眠,过来。” 荣焉沙哑的声音此刻多了几分磁性,像是水里生出的妖魅般勾人心弦。池边桃花葳蕤,灼灼生光,有微凉夜风吹过,吹落数卷花瓣,落在荣焉暖白色的腰窝处,捧出三分明月。 “师兄,你醉了。”沈昼眠小心谨慎地护在他身边,生怕他一不小心睡过去,跌进水里。 荣焉见他不肯动,撑起软绵绵的身体,一步三晃地走到沈昼眠面前。池底鹅卵石圆润湿滑,荣焉没稳住身子,便结结实实地斜栽进沈昼眠的怀中。 “师兄……”沈昼眠眼神暗了几分,声音里夹杂的□□浓厚的轻而易举地淹没了荣焉。 怀中人此刻依赖地靠着他的胸膛,细腻如凝脂的肌肤与他紧贴在一起,漂亮而有力道的身体卸去了全部的戒备,像是在月光下缓缓打开贝壳的蚌,毫无警惕地吐露出内里白嫩的蚌肉。 荣焉眼前已经模糊不清,于是伸出白玉似的手,逞强地一寸寸抚摸沈昼眠的五官,而后踮起脚想去亲吻,嘴唇却只够到沈昼眠的肩膀,柔软地落下一吻后,就彻底不省人事了。 “师兄——” 沈昼眠忍得额角青筋暴起,浑身肌肉紧绷,犹豫再三后,双臂紧紧揽住荣焉的细软腰肢,俯身覆住了他的唇瓣。 桃花树被风吹的簌簌响起,抖落漫天桃花,纷纷扬扬落在两人湿漉漉的身上。 “嗙啷——” 装着干净衣物的木盆掉在地上,无刀怔愣地看着温泉中交叠缠绵在一起的身影,感觉自己头皮快炸开了。 他本来还在庆幸荣焉是个男孩子,不用操心婚嫁生娶之事,却不曾料想,自己养大的干净清白的小白菜,居然一早就被色狼盯上了! 沈昼眠闻声抬头,对无刀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掀过池边的长毯将荣焉裹得结结实实,从水中走了出来。 “无刀先生。”沈昼眠在走过无刀身边时,压低声音道,“师兄已经睡了,待我送他回房后,仔细与您解释前因后果。” 无刀莫名生出几分女儿被外面混账小子觊觎的错觉,铁青着脸色回到房间,找出闲置已久戒尺,等着沈昼眠上门来负荆请罪。 “我的确已经喜欢师兄很久了。”沈昼眠跪在无刀面前,坦然道,“如果硬要问时间,大概是六十年前。或者更早一些,他捡我回来时,我就觉得这个人应该是我的。” 无刀被他狂妄的口气震住,倒抽一口冷气后才道,“你可知荣焉在情感方面的问题?” “我知道。” “那你还敢喜欢他?!还偷亲!?”无刀一拍戒尺,险些气的倒仰,“我问你,荣焉知道这件事吗?你都对他做什么了?!” “师兄暂且不知,我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先生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泡温泉!单纯泡温泉!!!!别锁我!!跪着痛哭。 都泡温泉了,我能不能求个评论收藏安利和营养液? 第37章 青州卷二 “你都偷亲了还不算出格?!你气死我算了!”无刀恨不得拿戒尺抽他两下,又念着他是沈家的孩子,生生止住冲动,“荣焉不知此事,你想要等到什么时候跟他说?等他那榆木脑袋开窍吗?!” “我等得起。”沈昼眠挺直脊背,坚定地看着无刀,重复道,“我等得起。六十年,我等得起,我这一生左右不过三百年,我可以等他五个六十年,若我死了,他还不开窍,那我才能放手。否则,我会一直跟着他,绝不离开。” 无刀重重地叹口气,扔了戒尺,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沈昼眠起身准备回北草院。 “回来。”无刀揉着眉心,“你不许跟荣焉睡一个房间,在鉴书院住。” “听先生的。”沈昼眠不敢忤逆无刀,应下后又道,“不过还请先生允许我给师兄留一张字条送去,免得师兄醒来后找不到我。” “……”无刀气的指尖颤抖,“去!弄完了赶紧回来!” 沈昼眠没有入睡,而是在鉴书院的客房中枯坐着,思考自己方才说过的话。 ——他其实撒了谎。 苦寻荣焉六十年,如今真的见了面,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只是一味地守护和等待? 他很早就想将荣焉留在身边,囚在怀中,永远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就此平稳安全地过一辈子,但是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荣焉是雾隐山使者,早晚都要回到他的地方。俗世情念纷杂,欲望丛生,并不适合他。 所以他选择去百依百顺的追随,去妥协,去臣服。放低所有的姿态,留在了荣焉身边。 只要留下,就总有机会去真正拥抱荣焉。 平民百姓一生短暂,武者也不过多了百二十年,与其匆匆蹉跎过去,还不如尽早下手,把人握在掌心。 后半夜下起倾盆大雨,雷电交加,荣焉在睡梦中惊醒,朦胧中伸手去摸沈昼眠。 “沈昼……眠?”荣焉摸了个空,揉着眼睛起身,四下看了看,却发现空无一人。 人呢?跑哪儿去了?荣焉皱着眉头点燃床头灯,枕边的纸条映入眼帘。 ——师兄,无刀先生要与我论剑,今夜留宿鉴书院客房,勿念。 春雷轰隆隆的巨响震的窗户抖动不止,荣焉扔了纸条,推开窗子对着外面的大雨愣了片刻,随即起身,趿拉着木屐,施展轻功飞檐走壁,冒雨直奔山前祠堂而去。 祠堂后面有个废弃不用的仓库,门上的铁链锁头已经生锈,荣焉挑起锁头尝试着拽了拽,没有打开。他又仔细打量一番后,屈指对准锁孔弹了一下。 生锈的破锁发出“叮——”的一声细响,荣焉轻轻再拽,又是“咔哒”一声,开了。 锁头带着铁链窸窸窣窣掉在地上,被哗哗雨声掩盖。荣焉推开门,潮湿陈腐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几乎叫人窒息。 闪电划空而过,断断续续地照亮了狭小破败的仓库,一男子背对着门口端坐其间,怀中抱着一架枯骨。 荣焉掩住口鼻,带着满身湿淋淋的雨水,缓步踏入仓库中。 他刻意加重了脚步,男子闻声回头,声音干涩艰哑地问道,“你是谁?” “咔嚓——”门外雷声轰鸣,闪电的紫光映照着男子的容颜,显得格外瘆人。 他或许,原本应该有个好相貌的。 从他的右半边脸可以清晰看出,他曾经也是个唇红齿白,俊秀无双的好男儿,可是左半面脸却留着凹凸不平的烧伤疤痕,长长的剑伤从他的眉心深深划过左眼,一直到耳根出方才停歇。 荣焉自己也曾是这副鬼魅模样,因此并不在意,视若无睹地开口道,“初次见面,我叫荣焉。是百年前,杀死你妻子的那个人的……同僚。” 男子呆板的眼珠微动,沉思片刻道,“你……也是雾隐山使者?” “不错。我是。”黑暗中,荣焉蓝绿色的猫瞳诡异地出现,他踮着脚坐到落满灰尘的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男子,“你叫蔡允冰,八十二年前曾向前任雾隐山使者朱渐清许愿,对吗?” 男子喉头滚动,艰难道,“可是他拒绝了我。” “那是他的错。”荣焉道,“你现在可以重新跟我许愿,愿望达成后,我会取走你的部分寿命作为代价。你还想许愿吗?” “我想,我愿意!”蔡允冰突然情绪激动,抱着枯骨渴求地跪在荣焉脚下,“只要实现了愿望,命你都可以直接拿走!” 荣焉最喜欢这种大方的许愿者,习惯性地翘着二郎腿道,“好。说说吧,你的愿望是什么?” 蔡允冰咽了口吐沫,将怀中枯骨放到地上,声音颤抖而虔诚道,“请使者将此人复活!” 荣焉正想说什么,就听蔡允冰再次开口道,“然后,让我亲手杀了她!” “……”不知为何,隐约知道了朱渐清拒绝他的原因。 “一人一声只能许一个愿望,你要么许愿复活她,要么许愿杀了她。”荣焉放下二郎腿,好整以暇道,“她已经死的不能更透了,你好像只能许愿让她复活。” 蔡允冰攥紧了拳头,额角青筋暴起,低吼道,“可是我打不过她!” “……”头一次见到弱还能弱的这么有理的! 荣焉食指轻叩桌面,发出有节奏的闷响,从容不迫沉思良久,开口道,“这也简单,我可以把她复活到还未习武之前,这样她就会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如何?” “不、不行!”蔡允冰断然摇头拒绝道,“那样我杀了她又有何意义?!” “那就复活到习武之初,有反抗能力,但是打不过你。如何?” “……好。”蔡允冰犹豫再三后,重重点了点头,“如此最好。这样我就能亲手杀了她,报仇雪恨……陆婉娘!我绝不会再放过你!” 他的神情如痴似狂,贪嗔痴尽现。荣焉不愿继续看见他的丑态,拂袖挥向那副枯骨。 转瞬间,泛黄的骨架生出淋漓猩红的筋脉血肉,饱满的肌肤白皙的肌肤覆盖其上,竟又变成了二八年华、活色生香的少女。 ——这少女模样,竟与陆桓九分相似。 荣焉并不惊奇,从桌面跳下来,右手扣住蔡允冰的印堂,声音冷漠道,“此愿已解,此誓已成,待你杀掉她后,我来取你性命。” 仓库的木门再次阖上,荣焉突兀而来,又匆匆离去。 外面狂风暴雨并未停歇。 少女在电闪雷鸣中豁然睁开了双眼。 鉴书院客房屋顶的瓦片传来阵阵脚步声。 沈昼眠警觉抬头,右手摁在了剑柄上。 年久失修的木门被吱扭吱扭地推开,荣焉满身滴滴答答的雨水,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沈昼眠?” “师兄?”沈昼眠放下手,点燃烛灯,“你去哪儿了?怎么不打伞?” 荣焉抿唇偷笑,像是做了坏事又怕被人抓住的熊孩子,凑到沈昼眠耳边沾沾自喜道,“我方才干了件大事儿。咱们明天得早起下山,免得被发现了。” 敏感的耳垂被荣焉说话时的气息吹的酥痒,沈昼眠摁住他的脑袋,拿着棉布巾替他擦拭着还在滴水的头发,问道,“什么大事?” “我把陆桓的生母,陆婉娘给复活了!” 沈昼眠动作一顿,“谁?” “陆婉娘,上一任拥霜诀的继承者,陆桓的亲生母亲。” 沈昼眠皱着眉头,继续替他擦头发,“为何要将她复活?” “当然陆桓的爹向我许了愿。”荣焉理所当然道,“还不是朱渐清之前留下来的烂摊子。八十二年前,他拒绝了别人的许愿,所以现在只能我来。” 沈昼眠从包袱中翻找出干净的衣物,伺候荣焉穿上,好奇道,“雾隐山使者可以拒绝许愿者吗?” “不能。不然我也不用过来。再者说,谁会嫌弃自己业绩太多。”荣焉穿好衣服后,慵懒地躺到床上,拍了拍枕边的位置,示意沈昼眠躺过来,“其实我比较好奇,当年陆婉娘到底许了什么愿望,才让朱渐清只给她留了一年寿命。” 沈昼眠侧躺在他身边,伸手虚拢着他的腰,问道,“收取寿命的多少没有标准吗?” “并没有。在我这里凡是涉及金钱权利、杀人放火,一律留三十年,为求保命,迫于无奈者留八十年。”荣焉盯着床帐上的花纹,睡意渐渐上涌,“……若是……要逆转阴阳,起死回生的话,愿望实现后,就地格杀……” 他声音越来越低,沈昼眠觉得胸口被轻轻撞了一下,低头去看时,才发现荣焉居然靠在他的胸前,蜷缩着身体睡熟了。 他像个在外漂泊多年后,终于回到家中的游子,躺在最熟悉的氛围中,躺在最信任的人身边,抛去一切烦恼和忧虑,沉沉睡去。 归云山,鉴书院。 “师父,荣焉师兄回来你怎么不喊我呀……”贺兰悠抱着剑,委屈巴巴地蹲在门口,“我不去吃饭,我就坐着儿,等师兄回来!” 无刀也没想到荣焉那么大的人,居然还搞起偷溜这一套来,哭笑不得哄他道,“荣焉昨晚说了,等和你见了面再走,不许撒泼,起来先跟我去吃饭,听话。” 贺兰悠抽了抽鼻子,摸了把眼泪,乖乖跟在无刀身后,向膳堂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荣小猫:不要男妈妈(bushi) 第38章 青州卷三 归云派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以往弟子们在膳堂内都是安安静静的用餐,吃饱后再悄无声息的离去。今天却一反常态,众弟子大大小小围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地对着西北处的桌子指指点点。 无刀顺势看去,西北角桌子上坐着一男一女。男子左半边脸带着鎏金面具,头发花白,看着有些眼熟。而女子则是一身白衣,柳眉星眼,杏脸桃腮,翩然若神妃仙子。 ——陆婉娘?! 无刀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小师妹,瞳孔微缩,后退半步对着贺兰悠道,“速去打饭,我们回去吃。勿要惹人注意。” “哦,好。” 贺兰悠点头应下,随意打了三道菜,带着米饭,跟着无刀离开了。 陆婉娘此刻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情郎,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二师兄曾经来过,她夹起鱼肚最嫩的那块肉送到蔡允冰碗中,柔情蜜意道,“蔡郎,尝尝今天的糖醋鱼做的怎么样。” 蔡允冰眼神阴暗,冷冷地注视着她,良久,嘴角泛起笑意,拿起筷子将鱼肉送到嘴里,细嚼慢咽后,语气平淡道,“尚可。” 陆婉娘喜上眉梢,又挑出几块完整无刺的鱼肉夹给他,“觉得尚可就多吃点,你也别生气了。毁你容貌和武功的人,我会亲手杀了他给你报仇。” 她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仓库中,自己的心上人正站在身边,神情莫测地看着她。 蔡允冰是归云派中一个无名无份的小弟子,奈何天生就是一副好相貌,玉树兰芝,风度翩翩。陆婉娘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倾慕不已,甚至完全无视了青梅竹马的大师兄荣玉摧,天天和他腻在一起。 蔡允冰对她的追求一直态度坚决,拒不接受。 乍然看到蔡允冰容姿被毁,她感到的不是心疼,而是窃喜——蔡允冰没了出众的容貌,自然不会再吸引其他人的目光,从此独属于她一人。 蔡允冰告诉陆婉娘,她是遭人暗算受了重伤,这么多年来一直昏迷不醒。自己为了救她,不慎被蚀容粉和化功丹毁去了容貌和武功。 陆婉娘心里不疑有他,觉得心上人为了救自己,不惜牺牲引以为傲的容貌和武功,心里甜滋滋的。她压根就没想过,为何会有人敢对她动手,蔡允冰又为何会带着她前往祠堂后面的小仓库。 蔡允冰看着她殷勤的模样,嘴角扯出冷笑,不动声色地吃下那些鱼肉,心里的恨意越发浓重。 就是这样!这人就是这样!当初把他捉弄的团团转不说,还要摆出一副深情地架势,在他放松警惕之时,端来了一碗掺了虎狼之药的汤! 他喝下后浑身燥热,不得已与陆婉娘行了鱼水之欢,事后又被陆放翁以权势相逼,被迫着入赘到了陆家门下。 可没想到的是,陆婉娘居然在新婚之夜的合卺酒中下了化功散!他就此永远停留在岁停之境,成为了一个废人! ——陆婉娘,你不是要杀了毁我容貌与武功的人吗?那就最好快些杀了你自己,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陆婉娘复活的事情经由弟子口口相传,已经到了荣玉摧的耳中,他以为是有人作怪,提剑赶来,却正撞见陆婉娘与蔡允冰“郎情妾意”的模样。 见到荣玉摧气势汹汹而来,陆婉娘道,“师兄?!你来找我吗?我爹呢?” 他一开口,荣玉摧就发现了不对劲,“师妹,你忘了吗?师父他老人家已经故去多年了啊?” 陆婉娘震惊地瞪大双眼,“你说我爹死了?!怎么可能?!现在是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荣玉摧张口欲言,却被蔡允冰拦了下来,“掌门师兄,这种事情不适合大庭广众之下谈论,我们回去说。” 栖松院。 “你的意思是,您参悟了逆转生死之法,让婉娘重生到了十八岁?!” “不错。”蔡允冰面无表情地扯谎道,“就是昨夜的事情。你也知道,从婉娘死后,我就没离开过那间仓库,其实都是在参悟逆转生死、让婉娘复活的办法。” ——让她重活一次,然后亲手杀了她! 荣玉摧担忧地看着坐在院中、尚且天真无邪的小师妹,犹豫再三道,“罢了,我知道你夫妻二人情深义重,我也不管了,你自己有把握就好。” “我自然有把握,只要婉娘不知道她已死的真相,她就会活很久。”蔡允冰抚摸着脸上冰冷的面具,信誓旦旦道。 陆婉娘复活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没到第二日午时就传遍了青州城,而罪魁祸首还躺在沈昼眠的怀里,睡着香甜的回笼觉。 两人寅时末起床,偷偷摸摸拿了无刀的伞,牵着马灰溜溜地跑下山,入了青州城,敲开一家名为风沙渡的客栈,登记入住。 荣焉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活动着睡得疏松的筋骨,随后从床上一跃而起,语气愉快道,“沈昼眠。我睡醒了。” “嗯。醒的正好。”沈昼眠自然而然地摸了摸他的睡出红印的脸颊,“外头雨已经停了,咱们出去吃。” 客栈附近的饭店也已开业,荣焉做主选中一家小面馆,拉着沈昼眠走了进去。 面馆生意不错,此刻午时将近,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荣焉跟小二点了两碗云吞面,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听着八卦的人们议论起陆婉娘复活之事。 “听说是一夜之间就复活了,昨晚上雷打的那么大,别是因为做了什么阴阳逆转的事儿,遭天谴吧?” “别胡说,当心真的被归云派的人听去。那陆婉娘的凶名在外,我小时候我爹总吓我说什么,不听话就让陆婉娘把你抓去吃了!” “你这算什么,我娘还亲眼看到陆婉娘杀人呢!一鞭子甩过去,人都直接被抽成个血葫芦!” “吁——” 聚集的众人唏嘘不已,警觉地四下看看,一窝蜂散去了。 荣焉指了指那群人的背影,轻笑道,“指不定是哪个大嘴巴的采购弟子,把这事儿说出去了。” 端木笙端着牛肉面,突然出现在荣焉身后,自豪道,“不一定是弟子,也可能是我呀!” 荣焉被他的出现吓到,轻啧一声,见怪不怪地摁住他的脸,往后使劲儿推了推,嫌弃道,“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端木笙坐椅子上,夹了块牛肉送进嘴里,含混不清道,“要不是为了听八卦,我也不会练出这种本事。” ……倒也算是个有毅力的人。 端木笙进出归云山如入无人之境,沈昼眠顿时生出浓重的警惕感,“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感觉到杀气的端木笙连忙喝口汤压压惊,坦白道,“今天早上,你们俩敲客栈门的时候霹雳乓啷的,我被吵醒了,开窗看你俩行色匆匆,我就觉得有八卦可以听,顺着脚印进入了归云派,到膳堂看了一个早上热闹,哎呦……那场面,小情侣可黏糊了。” 荣焉兴致缺缺地托着腮帮子,左耳听右耳冒,神魂都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端木笙停下话头,神神秘秘压低声音道,“荣小焉,你想不想知道,那个蔡允冰跟你那个便宜父亲怎么说的?” 荣焉神色微动,屈尊降贵地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端木笙伸出右手,嬉皮笑脸道,“一口价,十两银子。” 荣焉抬手向他的后脑勺扇去。 “别别别!别打头!”端木笙连忙讨扰,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脱口道,“他跟你爹说他参悟了逆转生死的办法,八十多年足不出户就是为了让陆婉娘复活!” “噗。”荣焉嗤笑出声,眼中蓝绿光泽一闪而逝,“他还挺能吹。算了,将死之人,随他去吧。” 端木笙的牛肉面已经全部下肚,汤都没剩几滴。那边儿小二才端着托盘扬声喊道,“两碗云吞面来喽!” 热气腾腾的云吞面上桌,沈昼眠拿起筷子,将碗里虾仁馅儿的馄饨都拨给荣焉,这才文雅地吃起来。 馄饨皮薄馅大,汤汁爽滑,面质筋道有嚼劲,虾仁鲜香,回味无穷,荣焉满意地眯起眼睛,又拨回两个给沈昼眠,“这个馄饨还是不错的,不许挑食,吃。” 端木笙感觉自己的眼睛快被闪瞎了。 我的祖宗啊,你家养的狼那是挑食吗?!那是把到嘴边儿的肉分给你吃啊! 偏偏荣焉毫无知觉,吃的心安理得。 简直要命。 沈昼眠察觉到端木笙的不满情绪,警告地瞥了他一眼。端木笙浑身竖起汗毛,臊眉耷眼地走到柜台前结账去了。 面馆里的人越来越多,小二忙不过来,年迈的掌柜便也开始跟着迎来往送,沈昼眠放下筷子准备结账时,掌柜的却突然停在两人桌前,盯着荣焉的脸,激动的双手微微颤抖。 “二、二师兄,你回来了?” “?”荣焉看着他苍老的容颜,一时半会想不出这是谁来了。 “二师兄,我是三郎,三郎啊!”掌柜老泪纵横,“三月时候大郎跟我说,你回来了,就在冀州,我当时还不信……对了,对了,我去叫二娘……” 他激动的语无伦次,同手同脚地跑到后厨,喊道,“二娘,快出来!二师兄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在一把火烧了主角团的边缘徘徊试探,但是憋着一股劲儿想干点事儿…… 无奖竞猜。猜一下大结局。 贺兰你别来猜,你敢剧透头给你掰掉。(●—●)(超级凶) 第39章 青州卷四 后厨又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乱响,鬓角发白的老妇人在围裙上草草擦去手上的水渍,掀开门帘步履蹒跚走了出来。 到底是耳顺之年的老人家,手脚都有些不灵便。 荣焉见两人如此劳累,拽着沈昼眠帮忙上菜送客,直到客人心满意足地走光后,四人才安稳坐了下来。 “二师兄,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二娘拘谨地蹭了蹭手心,不安道,“我们,我们当年,到处找你,九州都走遍了……求也求了,问了问了……但是真的……” “好了,二娘。”荣焉伸出手去,如二娘幼年时期那般,摸了摸她的额头,“不要担心,我过得很好。” 二娘哑口无言,突然红了眼眶,哽咽出声。 三郎将她搂紧怀里,轻声细语地哄着,“好了好了,不哭了,二师兄都回来了,你这么哭多不好……” 他还像年轻时那般疼爱着自己的妻子,将二娘奉若珍宝,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这世上有夫妻反目成仇,也有夫妻相爱终生,明明都是人,却能在感情上走出完全不同的路。 人间百味,七情六欲,着实有趣。荣焉看着面前恩恩爱爱的老夫老妻,面上露出几分笑意。 也不知是庆幸还是释然。 归云山上。 焚绯院今年的桃花开的格外盛大绚烂,从远处看时像是燃烧着嫣红火色,整个院子犹如桃源仙境,如梦似幻。 为了保护这些桃花不受风雨损害,焚绯院四周甚至架了透明的防雨布。 陆桓折了几枝繁茂的桃花捧在怀中,准备送去给荣玉摧和顾维,却不料半道上被人撞了一下,娇嫩的桃花落在地上,沾染灰尘后就有些蔫巴巴的。 陆桓娇纵惯了,几时受过这种气,当即怒道,“瞎了你的狗眼!居然敢撞爷!” 陆婉娘眼高于顶,立刻反口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自称爷?” 陆桓怒目圆睁,正要再骂,却突然发现那女子容貌,竟然与自己十分相似。 同是桃花嫣然的容颜,带着十足的攻击性,美艳张扬,一眼就能摄人心魂。 “你为何……会与我这般相似?!”陆桓摸了摸自己的脸庞,突然惊恐道,“你易容成我的模样进入归云派!?你到底是何居心?!” 蔡允冰自然认出陆桓就是陆婉娘给他生的儿子,可他恨屋及乌,并没有开口提醒,而是后退两步,坐观山虎斗。 在他眼里,这对母子都是同样的该死。 陆婉娘右手摁住腰间的长鞭,嘲讽道,“归云派是我家,我来用得着借你的脸?!” 她单手挑起陆桓的下巴,左右打量一番,出其不意抬手狠狠,抽了陆桓一巴掌,“就凭你个小杂碎,也配长和我一样的脸?!” 陆桓捂住自己迅速红肿起来的右脸,懵了片刻后愤然起身,激怒道,“你又算什么东西!也敢打我!贱人!” 牵丝引为暗杀功法,伴生武器是一根淬了剧毒、细不可察的雪蚕丝,陆桓盛怒之下直接祭出杀招。争凶打斗间,雪蚕丝不准痕迹地缠在陆婉娘脖颈上,只需稍一用力,就能切断她的咽喉。 “桓儿!住手!”听闻打斗声的荣玉摧匆匆赶来,呵止道,“不得无礼!她是你……” 陆桓收住招式,反问道,“她是我什么?” 荣玉摧想起之前蔡允冰跟他说的,[不能让陆婉娘知道自己已死的真相]后,强行改口道,“她是你小师叔,与你同姓,名为婉娘。” “就她这么点本事,也能做我的小师叔?!”陆桓手上收紧雪蚕丝,质疑道,“师父,你不会在跟我逗闷子吧?” 陆婉娘被勒的呼吸不畅,俏脸憋的通红。只差一点,雪蚕丝就会划破她的皮肤,让她中毒而亡。 荣玉摧虎着脸道,“桓儿,不要恃宠而骄!我疼你也是有限度的!” “行。”陆桓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手臂,“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我不计较了。” 他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全然忘记了尊卑和礼仪。 陆婉娘又岂是那种任人宰割欺辱的人? “啪——”缠绕在陆婉娘腰间的长鞭破空抽出,带着倒刺的鞭身狠狠刮擦过陆桓的右脸。 陆桓怒气上头,猝不及防,只觉得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伸手去摸时,竟摸到了腥甜滚热的鲜血。 “啊——!”陆桓痛苦地尖叫着,捂住自己的右脸,疼得倒在地上打滚,“我的脸!我的脸!师父,我好疼!” 围观弟子见到事有不对,机灵的跑去找顾维。 荣玉摧觉得大脑仿佛被雷击中,无动于衷地注视在地上打滚的陆桓,浑浑噩噩中觉得脑海中的情感都仿佛蒙上一层纱布,看不清摸不透,一切都凌乱不堪。 陆桓觉得自己快要疼疯了,他在地上拼了命的打滚儿,衣服上沾满了泥泞和桃花,却依然止不住脸上针扎般的刺痛,他沾满鲜血的手求救似的伸向荣玉摧,在久等不得回应后,再次疯狂地尖叫起来。 “陆桓!” 顾维步履匆匆赶来,见状连忙将陆桓抱到怀里,遏制了他疯狂的举动,“冷静一下,不要乱动,我带你去山下找大夫,冷静点,陆桓!” 他几乎压制不住全力抵抗挣扎的陆桓,迫不得已抬手将人打晕。 荣玉摧依旧木然站在那里,没有半点反应。 顾维叹了口气,感觉一切都乱糟糟的。他下意识地去寻求荣玉摧的指示,却发现自己的师父像是灵魂出窍一般毫无反应,只好自作主张抱着陆桓下山求医。 雨后的青州城空气清新,景色宜人,大街小巷的青石板被冲刷的干净,透着被雨水浸润后的澄澈。 顾维怀抱着昏迷不醒的陆桓,抵达青州城内最大的医馆——悬壶药馆。 打杂的小药童拿着账本,正在汇报四月分药铺的的支出与收益,端木笙掰着指头算了算,觉得赚的钱还够他在外面吃糠咽菜的漂泊两年。 顾维气势汹汹闯入医馆的时候,端木笙险些以为早上偷听之事败露,他是来砸场子的,定睛一看,发现他怀里还抱着满脸是血的陆桓,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来杀他的。 陆桓脸上的伤十分严重,巴掌大的伤口被硬生生刮掉了一层血肉,端木笙替他上了药后,语重心长地对顾维道,“不留疤痕是不可能的,如果接受不了,那就出门右拐,有个卖面具的店铺,做工精细,童叟无欺,带着特别漂亮。” 他话中敷衍意味浓重,顾维攥紧了拳头,忍辱负重地跑去买了张白玉面具,回来后,拿上端木笙开的生肌膏,抱着陆桓离开了。 二人的背影转瞬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端木笙收了银子,屁颠屁颠跑到风沙渡客栈,推开了荣焉的房门,“荣小焉!快来!有八卦!” 荣焉手里拿着炸的金黄酥脆的鸡肉块,正要喂到沈昼眠的嘴里,闻声不满道,“你这什么毛病?怎么进人房间不敲门?” 端木笙摆摆手,豪迈地坐下来,“咱都是熟人就不讲那些繁文缛节了。” 沈昼眠叼走了荣焉指尖的鸡肉,咀嚼过后,慢条斯理道,“我觉得该讲还是要讲的。” 端木笙立刻怂道,“对,该讲,下次一定!” “……”荣焉敲了敲桌子,不耐烦道,“说正事。” 端木笙立马清了清嗓子,一口气道,“刚才你们归云派大师兄顾维带着陆桓来我药铺了,陆桓不知道被谁打的右脸没了层皮肉,毁容了!” 荣焉一愣,“毁容了?” “没错!”端木笙打了个响指,“除非向你许愿,否则他的脸就算好了,也会留下疤痕。” “谁打的?” “看伤口痕迹,像是带着倒刺的鞭子刮的。嗯……应该是陆婉娘。” 荣焉陡然来了兴趣,“你是说陆婉娘把自己儿子的脸毁了?” “对。完全可以确认就是如此。” “那陆桓什么反应?” “他没反应。”端木笙拿了块鸡肉边吃边道,“被打晕了,八成疯魔时候顾维打的。” 荣焉拍了拍他的肩膀夸赞道,“行,干的不错,知道他们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退下吧。” “……” 端木笙自认为他不是做赔本买卖的人,走之前把满满一盘的鸡肉块都带走了。 荣焉打了个哈欠,困顿地揉了揉眼睛。 沈昼眠柔声哄他睡着后,提剑推门去了端木笙的房间。 一盘香酥鸡肉块下肚,端木笙已然圆满,躺在床上摸着自己鼓溜溜的肚子,正要感叹一番,就听见门被人“砰”的一声踹开了。 “沈沈沈……沈昼眠!”端木笙惊坐而起,“你来干什么?!” 沈昼眠堵在门口,冷漠道,“你带走的那盘鸡肉块,是师兄特地给我做的。” “!”卧槽?!就因为这个?! 端木笙咽了口吐沫,觑着沈昼眠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还,还挺好吃的。” 沈昼眠握剑的手紧了紧。 端木笙顿觉毛骨悚然,忙不迭道,“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抢了您的吃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吧!” 沈昼眠冷哼不语。 端木笙吓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荣小焉,你在干什么啊?!你家狼崽子跑了能不能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端木笙:有的时候,我可以放弃求生欲。 今天去拔立世牙,估计会很疼。我提前发了,省的我疼忘了。 第40章 青州卷五 见恐吓起了效果,沈昼眠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丢到床上,道,“再去归云派听听墙角,那个陆桓有什么倒霉事儿,直接过来告诉我师兄。” 你们两口子什么毛病啊?!端木笙眼泪狂涌,痛哭流涕道,“祖宗!那是归云派!归云派!天下第一宗门!” “你怕什么?沈家亦是江湖第一世家。” “那能一样吗?!”端木笙愤然道,“归云派肯定不会找你麻烦!但是他会派人追杀我啊!” “追杀你的人那么多,也不差这几个。”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人干的事儿您一样不沾,狗干的事儿您一样不落。 端木笙绝望地抱着被子缩在墙角,进行着无声的消极抵抗。 沈昼眠稍稍反思了一下,道,“此事过后,你若真被归云派追杀,我可以破例将你纳入篡阁的保护之下。” “我信你个鬼!篡阁都要你来保护!”端木笙崩溃道,“你就是看不顺眼想害我!” ……你说得对。沈昼眠心里想着,面上正色道,“我连偌大的篡阁都护得住,还差你一个吗?” 端木笙被说服了,他战战兢兢地拿起银钱揣进怀里,“成交。” 沈昼眠目的达成,心满意足离去,临走前又杀了个回马枪,问道,“你为何如此怕我?” 本已放松下来的端木笙浑身一个激灵,在撒谎敷衍和坦白从宽中摇摆不定,最终道,“三十年前,兖州岐琼楼……我当时,躲在他们家祠堂的佛像后面……” 沈昼眠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端木笙一退三丈远,“你冷静点!我又没说出去!没人知道那是你做的!你放心!我嘴巴可严实了。” 说完郑重地点点头,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沈昼眠淡然道,“就算你说出去也不碍事。他们本就该死。我只是不想让师兄多心,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 他可太明白了! 不就是担心自己嗜血成性,怕被荣焉发现挨骂吗? 沈昼眠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荣焉睡觉就跟猫一样,再过一会儿就要醒了。 荣玉摧坐在房中头疼欲裂,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不记得了。 他看到陆桓容貌被毁的刹那,只觉得天灵盖被锤子重重敲了一下,周身麻痹而动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前的一切都像是皮影戏,他明明身在其中,却又恍如隔世。 以至于周遭看戏的弟子散去后,他还木然站在原地,许久后,才迈着僵硬的步子,行尸走肉般回了栖松院。 他好像……是要回来与师父说明他与晴歌成亲之事,准备离开归云派的。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他为何还在此处?晴歌已经有了身孕,现在是何年月了?! 他应该有个孩子…… 那孩子呢?现在在哪儿?! 荣玉摧摁住阵痛不止的太阳穴,如大梦初醒一般茫然,大量的信息在须臾之间涌入脑海,让他理不清头绪。 ……对,他的孩子叫荣焉来着,他前段时间还见到过……他的孩子瞎了一只眼睛,独自一人在外漂泊,居无定所…… 他当初不是欣喜若狂地把荣焉接回来了吗?!荣焉又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荣玉摧的记忆彻底混乱,仓皇起身,拿起自己的佩剑准备出门。 “师父,您在吗?” 从山下赶回来的顾维敲了敲门,谦逊道,“陆桓已经没事了,他刚刚醒来,闹着想见您。” 陆桓?那不是婉娘的孩子吗? 荣玉摧心中疑云丛生,面上依旧维持着老成庄重,道,“你先进来吧。” 顾维推门而入。他看着端坐在桌前的荣玉摧,感觉自己的师父好像变了个人。 “顾维?”荣玉摧迟疑着,喊出他的名字。 顾维满头问号,“师父,您……身体不舒服吗?” “不,我没事。”荣玉摧揉了揉眉心得川字纹,“荣焉去哪儿了?之前在冀州的时候,怎么没跟咱们回来?” “师父,您忘了吗?荣焉已经是雾隐山的使者,自然不会回来了啊。”顾维莫名其妙,“您是想他了吗?不如去问问无刀先生,看看荣焉什么时候回来?” “不必了。我亲自去找他回来。”荣玉摧踉跄着站起身,身体虚晃几下,勉强撑着桌子,没有倒地。 “师父!”顾维眼疾手快扶住荣玉摧,“师父,找荣焉不急于一时,你若是不舒服,就先好好休息吧。” 荣玉摧摆了摆手,推开顾维,艰难道,“不行,再不找到的话,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话没说完,他仰面昏倒过去。 顾维一个头两个大,师父师弟接连出事,也幸亏他早就开始接受门派事务,不然非得乱成一团不可。 “滋啦——” 鲜嫩的羊肉串摆在炭火架上,没一会儿就烤出晶亮的肉油,微焦的肉香混合着孜然调料的味道,让守在摊位前的朱渐清垂涎欲滴。 正准备掏钱买十串的时候,朱渐清突然停下了动作,抬头向青州的方向看去。 怎么突然有异动?朱渐清皱着小脸掐指一算,悠悠叹了口气,随后扔下一锭银子,自己抢过十串香喷喷的羊肉串,也不管熟没熟,直接往嘴里塞去。 “陆婉娘当初许下的愿望居然被破了。”朱渐清吃的满嘴满腮,纠结地自言自语,“难不成是荣焉去了青州?真是的,怎么破坏人家当年的成果呢?讨厌死了!” 这梦中翩然翻飞着数十只莹白的蝴蝶,簌簌抖落着鳞粉,带着浑噩的荣玉摧走向梦境深处。 “夫君,你在想什么呢?” 温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荣玉摧回过头,看见温柔的妻子站在身后,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没什么。怎么出来了?”荣玉摧上前,揽住阮晴歌的腰肢,“夜间风大,你现在还怀着孩子,着凉了就麻烦了。” “哪儿有那么严重,我穿的这么厚实,怎么着凉啊。你就是太紧张了,这才三个月呢。”阮晴歌伸出手,安抚性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快当爹的人了,你也多少稳重些。” “好,都听夫人的。”荣玉摧宠溺地看着发妻,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回到房间,“等再过一个月,胎像稳定下来,我就回归云山跟师父禀明情况,自废武功,离开江湖,陪你过普通的人日子。” 阮晴歌坐在床上,担忧地看着他,问道,“你舍得离开江湖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担心你会后悔,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入江湖,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荣玉摧忍俊不禁道,“我的傻夫人,武功哪儿是说学就学的?我天份差,师门有我没我都无关紧要。离开江湖对我而言,也不过是换个生活环境罢了。现在你和孩子才是最重要的,我要想办法挣大钱,把我的夫人孩儿都养的白白胖胖,嗯……然后过年就可以杀吃肉了。” “又胡说八道欺负我。”阮晴歌娇嗔着捏了捏他的耳朵,“那可说好了,你去了,一定要快些回来,晚了我可就不等你了。” “那就要辛苦夫人一段时间了,我已经雇了婶婆照顾你,你暂且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好,等你。” 梦中的归云山,依旧是一副繁荣昌盛的模样,栖松院也还是长着茂密的松柏,常年绿意盎然。 陆放翁听闻他要离去,气的怒摔砚台,指着荣玉摧的鼻子骂道,“没良心的小白眼狼!我养了你四十多年!你就为了个女人要自废武功离开?!你对得起我吗?!” 眉目尚显稚嫩的无刀在一旁劝道,“掌门师父息怒,师兄若是真心与那女子相爱,咱们也可以把她接到归云山长住啊。” “你想都别想!”陆婉娘尖着嗓子喊道,“不过一个平民女子,有什么资格进归云山?!” 她缓了片刻,又苦口婆心地劝荣玉摧道,“师兄,在你心中,那个女人比我还重要吗?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能和你相爱多久?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等她死了你怎么办?你有那种心思,还不如好好疼我,你都多长时间没去看桓儿了?” 自从知道她因为占有欲毁了蔡允冰的容貌和武功后,荣玉摧就一直对她敬而远之,此刻更是满脸冷意,毫不留情道,“你既已身为人母,就要有点人母的样子。别动不动就凑到我面前来。我爱晴歌,若是她死了,我便跟着她一起去又如何?” “你分明是被外面的狐媚子迷了眼睛!小时候明明说过要宠我爱我一辈子的!” 陆放翁已经气的捂着胸口倒在地上,陆婉娘还在不依不饶地尖声叫骂,无刀扶着陆放翁回到卧居,又以“师父心疾复发赶紧去请大夫”为由,支走了陆婉娘。 忙完一切后,他掏出自己积攒的银钱,全部交给荣玉摧,叹气道,“师兄,你先离开吧,师父和师妹这边我来解决,你放心。” “……也只能如此了。晴歌怀有身孕,我明日一早就走,你一定要看住婉娘。她因为拥霜诀变得残暴不仁,不能再让她伤害别人了。” “嗯,我懂得。” 作者有话要说: 昂,今天也去拔牙,因为立世牙有点严重,顶大牙了,需要拍片之后再确定拔,可能会缝针。 求评论求收藏求安利求营养液。 已经掉下新晋榜了,签约也签不上,我估计我会换个网站,具体去哪个目前未知。 晋江签约条件实在是太高了,我碰不到边儿(哭笑不得)。 前三章一改再改,也是真的改不动了,可能文笔是真的差到一定境界,改不过来了。(而且感觉越改越乱,越改越差劲。)(●—●) 溜了溜了,拔牙去了。 一起为了明天努力吧!冲呀!!! 第41章 青州卷六 荣玉摧大梦初醒,深吸口气,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现在神志已经恢复,双眸明亮清澈,与荣焉的眼睛别无二致。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难道不是应该回去找晴歌的吗?”荣玉摧难以置信地低声呢喃。 “咦?你醒了呀,你的妻儿都已经死掉了哦!” 孩童清脆的笑声从房梁上传来,荣玉摧抬起头,惊惧不已,挥剑质问道,“你是何人?” “我?在下朱渐清,是……前任雾隐山使者。”朱渐清倒挂在房梁上,笑嘻嘻道,“你的好师妹当年曾向我许愿,将她的命格与你的贤妻做了交换。所以这些年来,你都是把陆桓当做亲儿子来对待,反而把荣焉当做仇人的儿子,打骂苛责,是不是很好玩?” 荣玉摧连连后退,质疑、迷茫、困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有些承受不住,“这……这不可能……我明明……” “有什么不可能的,雾隐山的规则之一,凡许愿者有求必应……不过说起来你也很厉害哦,有好多次,你都差点勘破了已经逆转的命格,可惜棋差一招,还是输了。” 比如,收到阮晴歌信的那个晚上,再比如,冀州重见荣焉之后。 不得不承认,荣玉摧在心性上的确有超脱凡人之处,在某个瞬间,他甚至冲破了雾隐山的力量,险些将逆转的命格拨正。 只差一点而已。 然而也永远都差了那一点。 若非蔡允冰许愿将陆婉娘复活,陆桓又不知轻重地忤逆作为雾隐山使者的荣焉,荣玉摧永远都会浑浑噩噩的将陆桓当做荣焉,直到老死都不会知道真相。 “哦,对了,忘了说。”朱渐清似乎觉得还不够,继续残忍道,“你的妻为了养荣焉,在青楼里给人斟茶倒酒卖笑,结果后来仅仅因为你一句:荣焉不能有个做□□的娘,就放火自焚了,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不顾一切地狂妄笑着,荣玉摧绝望地跌倒在地,被真相彻底击垮,清明的眼瞳再次被混浊填满。 朱渐清见此情景,肚子里的坏水再次冒了出来,他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塞进荣玉摧手中,凑在他耳边蛊惑道,“快去为你的妻子报仇,将陆婉娘杀死,这样才能告慰你妻子的在天之灵。” 如此一来,还能顺便给荣焉添些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朱渐清美滋滋地推门,旁若无人地离开了归云山。 “蔡郎,如今我爹死了,我师兄也不帮着我,我就以后你了……”陆婉娘楚楚可怜地靠在蔡允冰的胸前,委屈道,“你娶了我吧,好不好?” 蔡允冰看着怀中女子绝艳无双的容貌,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他清楚的记得,当年还未修习拥霜诀的陆婉娘,是多么的娇俏可爱,惹人怜惜的。 她也曾天真浪漫,纯真无邪,可是自从修习了拥霜诀后,就性情大变,自私自利蛮横娇纵,且占有欲和控制欲极强,恨不得把这世上所有对她好的人都据为己有。 在两人初相识的那段岁月里,蔡允冰的确心动过,但是却因为身份而自卑,迟迟不肯开口承认心中的爱慕之意。 陆婉娘性情大变之后,他也依旧对其礼让有加,不曾因为她的疯狂暴躁而生出疏远之心。 若不是那一碗掺了虎狼之药的汤,两个人都不至于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好,不要担心,我会娶你过门,好好照顾你的。”蔡允冰揽住陆婉娘的肩膀,细声安慰着。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彼此算计着对方,所得真心不过三成。 顾维是见过陆婉娘的,知道她是自己师父的师妹,陆桓的娘亲,也知道他曾经居住的地方,所以直接让起居长老把陆婉娘安排到了她的故居——芳菲苑。 芳菲苑与焚绯院的构建多少有些相似之处。陆婉娘发现后,直接跑到焚绯院耍了一通鞭子,将满院的桃花抽的支离破碎。 陆桓还在养伤,见状气的破口大骂,牵动伤口再次开裂。顾维无奈不已,轻声将蔡允冰复活陆婉娘的事情告诉了他,恨铁不成钢道,“你说说你在骂谁?那是你娘亲。” 陆桓不服不忿道,“她才不配!谁家的娘亲会亲手毁掉自己儿子的容貌!光看到她我就觉得恶心!” 顾维一边儿给他上药,一边儿道,“你省省吧,老老实实把脸养好,到时候我带你去邪道看看,有没有蛊医或者巫医能把疤痕去掉。” 陆桓偃旗息鼓,闭着眼睛不再去看被败坏的七零八落的桃花。 这就是所谓的,眼不见心不烦。 无缘山庄位于兖州城外的终寒山,沈家府邸则是在城中东街尽头。岁青练收到无刀的信件,得知荣焉回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出发去了沈府,与沈伯庸连夜出发赶往青州归云山,结果却扑了个空。 “我也没办法,他天还没亮就离开了,我压根就没有发现。”面对老友的质问,无刀无奈摊手道,“好不容易喊回来,我又不能把他锁在家里。” 当初三个人都派了线人寻找荣焉的下落,整整六十年都没有音讯,若非荣焉自己出现,谁也找不到他。 沈伯庸愤愤不平地抓住贺兰悠,捏着他白嫩嫩的脸颊,凶巴巴道,“小兔崽子,你呢?见到荣焉了没?” 本就心有遗憾的贺兰悠眼底现出泪水,泫然欲泣道,“我、我也没见到!我当时睡着了……师父没有叫醒我!呜——” 他的心性比常人空明纯净,在情感上向来都是说一不二,喜欢就是喜欢,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直白易懂。 也真是因为这种心性,才让他一直专注于剑道,数十年如一日的修炼,成为世人皆知的剑痴贺兰。 岁青练见沈伯庸真的把人弄哭了,直接伸手把贺兰悠解救下来,道,“定然是有要事。他不会食言。” 沈伯庸讪讪地摸摸鼻尖,不说话了。 咚咚咚—— 归云山的迎门童子敲响了铜门环,稚嫩的嗓音扬声道,“无刀先生!派中来了贵客,掌门通知所有人到山下去迎接!” 什么样的贵客需要所有人出动?无刀心下生疑,回头道,“你们在院中等我。贺兰,你随我来。” 停在山前的寒纱玉辇奢靡华贵,六角青铜铃铛叮咚脆响,八架骷髅分抬四角,诡异又和谐。 沈昼眠抱剑站在辇前,以护卫的姿态,等待着所有人前来迎接。 以荣玉摧为首的归云派众人恭敬地跪下,口中道,“恭迎雾隐山使者。” 微风搅动寒纱卷起,隐约露出辇中人的模样。无刀怔跪在地上抬起头,惊讶的说不出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是荣焉?! 素白修长的手撩来干寒纱,荣焉走下来,语气平淡道,“倒也不用这么大阵仗。我是路过青州,需在此借住几日,不知荣掌门能否行个方便?” 不得不说,从某些方面上来讲,荣焉不喜欢听人讲书,更喜欢亲自来看戏,可他又讨厌荣玉摧等人对他的态度,思来想去犹豫不决。 沈昼眠知道他的想法后,纵容地出了个馊主意,让他以雾隐山使者的名义借住到归云山。 荣焉觉得此法甚妙,两人一拍即合,出场的方式比在祈华大会时还要华丽。 本以为余生再见不到亲生儿子的荣玉摧激动不已,又怕太过热情吓坏了荣焉,便只好克制着自己压抑了几十年的父爱,亲自带着沈昼眠与荣焉上了山。 无刀跟在荣玉摧身后,几次欲言又止。 他是练剑之人,对周围人的气息变化十分敏锐,因此能轻而易举的感觉到,荣玉摧似乎又变回了曾经那个知书达礼、进退有度的师兄。 当初荣玉摧在他的帮助下离开归云派,准备隐姓埋名去和阮晴歌过平凡日子,却在离开的第三天又跑了回来,心甘情愿继承了掌门之位,从此性格大变,独断专横、暴戾恣睢。 无刀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避居鉴书院,两耳不闻窗外事。 十年之后的初冬,荣玉摧在夜里突然上门,喜不自胜地告诉他,要去扬州接亲生儿子回来。无刀在他身上感受到了过去熟识的气息,心里松了口气,他并不喜欢小孩子,但却对荣焉的到来充满期待。 不曾想,荣焉回到归云派后,一切又开始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荣玉摧仿佛把自己所有的愤懑不满全部发泄到了荣焉身上,无刀迫不得已将荣焉纳入羽翼之下保护,才让荣焉顺利长到了十九岁。 可他还是没能阻止荣焉被送去做质子。 一晃六十年过去,物是人非,他看得出荣焉性格的转变,却没猜到荣焉居然成为了传说中行踪不定、神秘莫测的雾隐山使者。 荣玉摧性格时好时坏,能维持多久尚未可知。 希望这次能平静一些。无刀揉了揉眉心,看着被众人簇拥的荣焉,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荣玉摧不顾一众弟子的反对,将栖松院的主屋让给了荣焉,自己跑去住进了客房。 第42章 青州卷七 这可是连陆桓都没有过的待遇啊……荣焉躺在软软的大床上,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 沈昼眠看着在床上滚来滚去的荣焉,宠溺地摇了摇头,将包袱整理好,放到了床头柜中。 “掌门的床就是不一样,又大又软。”荣焉玩闹够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对着沈昼眠道,“等回雾隐山的时候,我就带这样一张大床回去,到时候无事可做,就天天躺床上睡觉。” 沈昼眠想都不想,点头道,“都依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荣焉嫌他无趣,认真地教育道,“这样不行的,你将来要是娶妻生子了,这么惯孩子是要惯坏的。” “师兄小时候不也是这样惯着我……我们的吗?” “你们不一样。”荣焉没骨头似的靠在床栏上,“那群孩子不是弃婴就是孤儿,如果我不对你们好点的话,谁来疼你们呢?” 沈昼眠轻笑道,“师兄承认自己是小孩子了?” 荣焉这才发现自己被沈昼眠的话绕进去,顿时坐直身子,色厉内荏地瞪了他一眼。 正谈笑间,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荣玉摧端着热气腾腾的手擀面,放到桌前,柔声问道,“焉儿,吃过饭了吗?” 荣焉被这亲昵的称呼弄的莫名其妙,摇头道,“没有,有事吗?” 还好,不是太难沟通。荣玉摧暗自松口气,将面放到荣焉面前,道,“我刚刚到后厨做了碗面,给你的,尝尝,我跟你娘学的。” “哦,是吗?”荣焉处变不惊,神色平淡道,“那我得好好尝尝。” 他的态度不冷不热,荣玉摧也不敢多说话,只期待着、小心翼翼地看着荣焉把面吃下去。 荣焉不喜欢这个便宜父亲,而且现在年岁已长,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期盼亲情,不过他还是秉持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连汤带面吃的干干净净。 荣玉摧看着荣焉的模样,欣慰道,“出门饺子回门面,也是你娘告诉我的。她说……” “我阿娘说什么,都是过的事情了。”荣焉打断他的话头,沙哑着声音云淡风轻道,“荣掌门若是要叙旧,还是换个时间再来。” 荣玉摧眼中满是失落,强撑着笑容道,“那……焉儿想聊什么?最近在外面事情忙吗?有没有什么我能帮的上的?” “也不太忙,不需要外人来帮。”荣焉托着腮帮道,“我现在倒是比较好奇,荣掌门为何突然跑过来大献殷勤,难不成,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图谋?” 他像是刺猬一样,竖起浑身尖锐的刺,面上还能游刃有余地推测道,“听闻贵派二师兄陆桓毁了容,荣掌门宠徒心切,莫非是想向我许愿?” 荣玉摧的笑容越发难看。 “你倒也不必因此就改掉本性,讨好于我,雾隐山有求必应,只要付出代价,什么我都能做。” “荣焉……”荣玉摧终于不堪重负,恳求道,“求你别这么说,我是你的父亲……” 荣焉忽然变了脸色,脸上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他没有发火,只是平静的反问,“知道我声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沉默旁听的沈昼眠悄悄竖起耳朵。 荣玉摧下意识摇了摇头。他看着荣焉的表情,心中突然慌乱无比,不敢细想荣焉口中的真相。 荣焉倒了杯茶水推到荣玉摧手边,语气平和道,“你接我回去的那个晚上,阿娘放火自焚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但这都不重要。我想要回头救我阿娘,但是你拦住了我。也许是好意,怕我有危险,但是我真的很想回去。” “我拼了命的哭喊,求你,但是你一直没有松手,我只能站在那里,看着火烧的越来越盛,渐渐熄灭。” “我的嗓子就是在那时哭坏的,后来无论怎么恢复,说起话来就总是比别人哑几分。” “我并不怪你。” 荣玉摧懊悔地捂着脸,泣不成声。 荣焉叹了口气,回身从沈昼眠怀里摸出巾帕丢到荣玉摧怀里,继续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很正常,人活于世,喜好不尽相同,我不能勉强你喜欢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但是,如果你让我以对待父亲的态度对待你,很抱歉,我做不到。” 语毕,他回头拍了拍沈昼眠的大腿,“在这儿待着着太无聊了,走,我们去鉴书院找无刀先生。” 他伸手就要推门离开。 荣玉摧深吸口气,稳定情绪后,问道,“只要许愿付出代价就可以了,对吧?” 荣焉推门的手一顿。 “我许愿,只要你能原谅我,叫我一声阿爹。” “……”荣焉垂眸凝思片刻,回过头按部就班问道,“雾隐山规则,凡许愿者有求必应,愿望达成后,会收取许愿者寿命为代价。你还要许愿吗?” “愿意。”荣玉摧大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又恢复往日沉稳的模样,颓然道,“需要多少寿命,你自己拿吧。” 荣焉走到他面前,右手摁住他的印堂,“此愿已解,此誓已成,八十年后,我来取你性命。” 他收回手,虚情假意的笑容带着十分的真诚,“阿爹。我要去找无刀先生了,您就在此处好好想想,余下的八十年要怎么活吧。” 房门“咔哒”一声彻底闭合,将屋内外的两人完全隔绝开来。 “你说掌门师兄许愿,让你原谅他?”无刀不可置信地看着荣焉,“你居然还答应了?” “雾隐山使者不能拒绝许愿者。”荣焉拿了块凉糕塞进嘴里,“唔……这个好吃,一会儿我拿几块给我的好阿爹尝尝。” “……”无刀拍了拍他的额头,严肃道,“不许岔开话题,你老实跟我说,你……雾隐山使者,难道真的能实现所有人的愿望,甚至逆转生死,超脱阴阳吗?” 岁青练与沈伯庸同时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两张脸上满是对于未知事物的好奇与渴求。 荣焉从容不迫地咽下一口凉糕,反问道“你们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还用说嘛。”沈伯庸看着他,哀怨道,“荣小焉,你怎么这么不坦诚了?明明原来有什么都跟我们说的。怎么现在反而遮遮掩掩的?你是不是……” 岁青练捂住沈伯庸喋喋不休的嘴巴,脸上面无表情,“真话。” 荣焉颔首,喝过茶水后平淡道,“雾隐山灵是最后一批修仙者的意志所化,它虽然有几分超脱世俗的本事,但是根本做不到逆转生死。” 无刀追问道,“那婉娘是怎么回事?” “我从雾隐山灵处得到能力是驱使白骨。陆婉娘并非复活。而是我动用了这种能力,让她的尸骨重新生长出血肉。有了人类模样的白骨就下意识按照她生前的言行举止做事,仅此而已。” 沈伯庸被捂住嘴巴,迫不及待地发出“唔唔唔”的声音。岁青练放开手,就听他又问道,“驾驭乌鸦的能力在何处?” 荣焉的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厌恶之情,“在前任使者朱渐清那里。他比我更擅长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事情。我当年失去踪迹,就是因为被他带去雾隐山……成为了新一任的使者。” 无刀联想到荣玉摧的几十年来的反常,问道,“那雾隐山能否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荣焉摇头否认道,“并不能。” 无刀斟酌再三,开口道,“我有一个朋友……” 沈伯庸:“?” 岁青练:“?” “别看我,不是你们。”无刀嫌弃地挡住好友的眼睛,继续描述道,“我这个朋友,原来……非常喜欢瓷器,不喜欢青铜器。但是有一天,他喜欢上了青铜器,并且对瓷器非常厌恶,恨之入骨,恨不得把家中的瓷器全部摔碎。如果是有人许愿所致,为什么会这样?” 荣焉并没有意识到无刀在借器物喻人,也没有意识到他说的朋友是荣玉摧,沉思过后道,“这很简单,与其说是换了性格,不如说是一种障眼法。” “障眼法?那不是邪道才会的吗?”岁青练突然来了兴致,“这种障眼法是怎么回事?我之前并没在邪道中见过类似的。” 荣焉打了个响指,“简单来说,就是混淆视听,在你的朋友眼中,瓷器变成了青铜器,青铜器变成了瓷器。两者身份互换,旁人的提醒在他的耳中也会变为无理取闹,性格也会因为这种混淆而变得冲动易怒,暴躁不安。” “我滴个乖乖。”沈伯庸目瞪口呆,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这得是多大的仇,才要许愿把人变成这样啊……” 无刀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陆婉娘对于荣玉摧离去曾经哭闹了整整一天,可第二天,她就突然冷静下来,仿佛已经不在意荣玉摧一般,或许就是那一晚,她向雾隐山许了愿,导致荣玉摧这些年来性格大变,喜怒无常? 正想着,就听荣焉继续道,“一般这种许愿者,基留下的寿命不会超过一年,无论是我,还是……前任使者朱渐清。” 作者有话要说: 拔牙。 第43章 青州卷八 是了,那就对了。第二年陆婉娘的确发疯癫狂,咳血而死,死像异常惨烈,而且嘴里一直念叨着:除了我自己,谁也不能杀我…… 想来那时应当不止疯魔,还有一部分雾隐山使者的原因在里面。 无刀闷声出神,不再说话。沈伯庸与岁青练颇为担忧地看着他。 三人结实已久,虽然不常见面,但是书信往来从不会少。无刀曾经与他们讲述过荣玉摧的几次变化,两人暗自心惊,也帮着查了很多年。 两人都不是笨人,此刻听过无刀的描述后,自然猜到了他所说的朋友是荣玉摧。 荣焉对三个人的心事毫无所觉,大大咧咧地端着凉糕盘子据为己有。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贺兰悠懵懵懂懂,一个字都没听明白,他走上前扯着荣焉的衣袖,小声道,“二师兄,你当初说好回来教我轻功的……” “唔?”荣焉顺手喂给他一块凉糕,疑惑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师兄居然已经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贺兰悠鼓着腮帮,如遭雷劈,呆了片刻后,委屈道,“你离开之前,明明大家都跟你学过轻功,就我没有,你说回来教我的……” 他之前跟随无刀练剑,心思都在剑术上,荣焉不舍得打扰他,也就没去教他轻功。 荣焉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哦,对了,是有这么回事儿。” 沈伯庸见两个小孩神秘兮兮的讲悄悄话,也跟着凑上去问道,“什么轻功?叫什么名字?好玩吗?” 荣焉抽了抽嘴角,推开他的脸,道,“我自创的轻功,能用就行。这轻功根据女子起舞的步伐所创,好玩是很好玩,但是不建议天分好的人学。” 无刀回过神,听到轻功二字,扯着沈伯庸的领子把他拽离荣焉,道,“沈兄不要混闹,荣焉也不必自谦,那套功法我见过,简单易懂,连小孩子都能学得会。” 岁青练摩挲着下巴想了片刻,面无表情道,“我想看。” “这还不简单。”荣焉拍了拍手上的凉糕碎屑,习惯性地向后拍去,“沈……沈昼眠?” 沈伯庸:“?”这不是我大哥家孩子的名字吗? 荣焉仰着脸,认真想了想,道,“哦,我让他下山买云吞面去了。” 无刀简直要被他蠢笑了,“你怎么回事?越长大越笨了呢?” 沈伯庸依旧一脸懵懂。 无刀解释道,“你大哥家的那个小子,当年就是被荣焉捡到,带回归云山养大的。你不知道?” ……这事他还真不知道。沈伯庸心虚地转移开目光,扯谎道,“知道,当然知道。” 无刀一眼看穿他的伪装,摇头道,“你多少也关心一下家人吧。别整天游手好闲。” 沈伯庸举手投降道,“好好好,饶了我吧,我知错了。我知错了。” 贺兰悠一直念着自己还没学到的轻功,见话题又被转移开,急忙往回扯,“轻功呢?轻功呢?二师兄,教我轻功!” “别急别急。”荣焉揉了揉他脑瓜,安抚道,“等沈昼眠回来,我让他教你。也顺便让他给岁前辈示范一下。” 心里想的却是,教人学轻功多没意思。一会儿吃完了云吞面就去看陆婉娘的好戏。 贺兰悠追问道,“那沈昼眠什么时候回来?” “呃……快了吧。”荣焉敷衍地想了想,出主意道,“你去院门口看着,等他回来了我就让他教你。” “好!” 贺兰悠对荣焉一向言听计从,一口应下后,迫不及待地搬着小板凳坐到院门口,仰脸等待沈昼眠的归来。 荣焉忽悠好贺兰悠,无视了无刀谴责的目光,怡然自得地又拿起一盘桃花酥,咔嚓咔嚓咀嚼起来。 沈伯庸像个空巢老人似的,开始跟着三人说起自己的近况,都是什么儿子太久不回家不孝敬他,媳妇儿管钱管的严连口酒都喝不上,隔壁村庄的老母牛下了个结结实实的小牛犊等等等等。 哩哩啦啦说了一堆,岁青练头疼不已,冷漠着脸从袖中摸出一对木塞堵住耳朵,嘴上还要敷衍的应和,“嗯嗯啊啊。好惨。怎么能这样。太惨了。” 无刀:“……” 几年不见,岁兄敷衍人的本事真是愈发炉火纯青。 贺兰悠百无聊赖地坐在院门口等着,余光扫到北草院门前有一株含苞初放的黄花,哒哒哒地跑过去后,仔细观察起来。 昂……小时候荣焉好像说过,这是一种毒药,叫什么厘麻来着? 贺兰悠苦思无解,干脆跑到北草院翻出荣焉少时采药的工具,敲敲打打打算把这株毒药连根弄出来。 沈昼眠回来时,就看到贺兰悠撅着圆润挺翘的屁股在北草院门前叮叮当当。 本着对童年争宠劲敌的关怀,沈昼眠走上前问道,“你在敲什么?” 贺兰悠头也不回道,“这还用问嘛?敲厘麻呀!” 沈昼眠:“?”怎么平白无故骂人?! 听到门外有动静的荣焉跑出来,闻言哭笑不得道,“什么厘麻,说了多少次,那是八厘麻。” “好哦,我晓得了。”贺兰悠学着岁青练的口气,点头乖巧应着。 八厘麻的根须已经挖了出来,贺兰悠稍一用力,连根带土整株拔了出来,毫不犹豫地递给了身后的荣焉。 荣焉接过拿在手中,放到沈昼眠眼前,介绍道,“这东西民间统称为闹羊花,羊食其叶,踯躅而死,故而也称羊踯躅,有剧毒,若使用得当,可治疗风湿骨痛,咳嗽急喘。” 沈昼眠:…… 不知为何,隐隐约约感觉贺兰就是在骂他。 贺兰悠仰起娃娃脸,狗狗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荣焉,像是答对问题期待表扬的小朋友。 荣焉顺着他的心意摸了摸他的头发,夸奖道,“贺兰做的不错,八厘麻拿到药铺,卖的钱可以买一串大大的糖葫芦。” “呜呼!”贺兰悠举臂欢呼,随后动作顿了顿,一本正经道,“二师兄,糖葫芦要吃,轻功也要学。” “好好好,现在就学。”荣焉一口答应。 ——反正沈昼眠都回来了。 心里这么想着,荣焉毫无负担地一边儿吃着沈昼眠打包回来的云吞面,一边儿指挥沈昼眠教贺兰悠学轻功。 无刀三人都跟着来凑热闹,把院中的桌椅都挪到树下阴凉处,又切了个西瓜,准备了瓜子水果凉茶,边吃边看。 大郎等人知道荣焉归来,各个兴奋不已,勉强按耐住激动的情绪,在演武场训练结束后,挥汗如雨地跑到鉴书院,撞见了沈昼眠教贺兰悠轻功的场面。 这俩人一个不愿意教,一个不想跟对方学,女子舞步精妙,两个人手忙脚乱弄了几个时辰,半点进展都没有。 大郎等人看不下去,热情地凑上来,七嘴八舌地耐心指导贺兰悠,好好的教学现场,没多久就成了切磋之地。 初步掌握轻功的贺兰悠凭借高超的剑术,力挫群雄,正在洋洋得意时,却败在了沈昼眠手中。 贺兰悠自觉备受打击,转头找荣焉要抱。 荣焉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抚。 沈伯庸看的手痒心痒,忍不住拔出剑,与沈昼眠切磋起来。 两人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速度都已经超出正常人的眼力所能及。大郎几人盯着看了一会儿,就眼花缭乱地放弃了。 荣焉目不转睛看了很久,发现沈昼眠的朔风回雪落地不准,总是要偏离原地几尺,不由得皱起眉头,指点道,“左脚发力要稳,右手抬高些,保持平衡!” 沈昼眠认真按照他说的去做,落地依旧是歪的,不过也因祸得福,找到了沈伯庸招式的漏洞,险胜一局。 这一胜太过巧妙,鉴于他有过不良前科,荣焉眯起眼睛怀疑道,“你不会是又想装笨吧?” 赢了切磋的沈昼眠本想讨个夸奖,闻言难过地垂下头,委屈道,“师兄,当年这最后一招,你只教了我一半就离开了,所以我到现在都不太明白其中精髓所在……” 荣焉心里那一丁点的怀疑瞬间烟消云散,内疚地道,“是我的错。别难过,我不该怀疑你。” 沈昼眠躬身将荣焉揽进怀里,把头埋进荣焉的颈窝,“我不难过,我是怕师兄对我失望。” “好了好了,不会的。”荣焉柔声安慰着,伸手回抱住他,“乖。” 沈昼眠抱着荣焉,悄悄抬起头,对着贺兰悠露出挑衅的笑意。 贺兰悠:???为什么这个人又跟他抢荣焉?! 大郎等人不忍直视,纷纷转过脸去。 ……小十一郎又在装可怜骗师兄! 看出端倪的沈伯庸收了剑,啧啧感叹道,“当年二小子在家学山海录的时候可没这么费劲。” “……”无刀额角青筋暴起,一不留神,直接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怎么敢有人当着我的面拱我的白菜?! 第一次见到无刀发这么大的火,沈伯庸怂的缩了缩脖子,安静吃瓜不敢说话。 岁青练觉得自己明明没有吃几块西瓜,胃里却莫名撑得慌。他擦了擦手上的果水,干脆地拔剑挽花,对着荣焉道,“拔剑。让我看看你的长进。” 第44章 青州卷九 突如其来的请求让荣焉愣了片刻,随即摸了摸腰间的离魂剑,笑道,“请岁前辈赐教。” 岁青练得青莲剑歌素以飘逸轻灵著称,进攻胜在快准稳。然而拥霜诀也并不笨重,与荣焉自创的轻功相得益彰,将离魂剑能够打出连击的优势发挥到最大。 两人对峙不下百回合,依然没能分出胜负。 沈伯庸磕着瓜子,指指点点道,“这荣小焉不简单啊,居然能和青练打成平手。” “他本来也不笨。”沈昼眠做到荣焉的椅子上,颇为骄傲道,“一个能自创轻功的人,会笨到哪里去?” “也是。”沈伯庸赞同道,“他那个轻功是什么时候弄出来的?叫什么名字?” 提及此事,沈昼眠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随即轻描淡写道,“有一年冬天,他出去打水时撞见陆桓,被打落到寒潭里,右手被踩的血肉模糊。回去后开始着手研究轻功。” 无刀将重点放在了被打落寒潭上,脸色微变,“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沈昼眠垂下眼帘,道,“那段师兄无论走到哪里,我都牵着他的右手,您嘲笑我黏人,其实我是在帮他挡手上的白纱布。他知道您在躲避荣掌门,怕你们再起冲突,不让我说。” 无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为求安宁躲避荣玉摧的心态被荣焉发现,居然还要让一个孩子为他忍气吞声,吃苦受累。 无视无刀难看的脸色,沈昼眠补充道,“当年我也问过他轻功的名字,他说,轻功而已,关键时刻可以跑路,能用就行。如果非要名字,就叫[能用就行]吧。” ……原来名字就叫能用就行。 三人联想了一下荣焉匮乏的起名能力,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 沈伯庸轻咳一声,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道,“我之前听从越说,你在九州四处找人,找的就是荣焉?” “是。” “篡阁也是为了找他成立的?” “不全是。当年荣焉收养的孩童中,有几个人追随我离开归云派寻找荣焉。我们成立篡阁之初,是为了收养九州的弃婴和流浪儿。” 沈昼眠剥了个橘子放在桌上,准备等会拿给荣焉吃,“后来那群孩子渐渐长大,有天赋的都留了下来,帮我找荣焉,余下的成年后离开篡阁,自谋生路。” 荣焉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他的武功本就不算上乘,能在岁青练手下坚持这么久,倚仗的是敏捷的轻功与得天独厚的兵器,岁青练颇为不满地停下手,皱眉道,“别放水。让我看看雾隐山使者的实力。” 荣焉迟疑良久,抬手将离魂剑扔给沈昼眠,蓝绿色猫瞳乍然出现,赤手空拳打向岁青练。 岁青练有些诧异,提剑横挡。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静夜剑上,剑身在刹那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逼得岁青练狼狈地后退两步。 双方攻守之势瞬间互换。众人皆惊。 “这就是雾隐山使者的力量?”岁青练摁住微微发抖的右手问道。 荣焉在心里估算过后,道,“约莫十之五六。” 岁青练神色一凛。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们碰上那个朱渐清,很可能没有任何胜算。 岁青练举起静夜剑道,“加些力道。再来。” 荣焉再次袭向岁青练。 岁青练纵横江湖几十载,打斗经验远比荣焉丰富许多,他直接避其锋芒,以守为攻,在荣焉手下勉强撑了半柱香时间。荣焉借住院墙飞身而起,一脚踢在静夜剑上,岁青练踉跄后退,撑着剑跪倒在地。 “岁前辈!”荣焉停下攻击,上前将岁青练扶起,“没事儿吧。” 他下手很有分寸,岁青练气血上涌,却并无大碍,他摆了摆手,问道,“我对上朱渐清,胜算有多少?” “……” 荣焉眉头微蹙。 “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胜算。”荣焉直截了当地说出真相,“普通武者就算抵达巅峰,对上雾隐山使者也没有任何胜算。” “为何。” 荣焉一字一顿,正色道,“雾隐山使者,是不老不死的。” “……如此。我明白了。” 未时三刻,众人齐聚在小院中,用过晚食,各自离开了。 荣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他为什么来归云派?不就是为了……看戏吗?! 卧槽?!荣焉一惊一乍地坐起来,掀开被子就要往外跑。 睡得迷迷糊糊的沈昼眠被吵醒,一把搂住荣焉的腰,将他压在身下,抵住他的额头,口中含混不清道,“这么晚了,师兄要去哪儿?” “看戏!我忘了去看戏了!”荣焉急得用力捶床,可腰身着力点被人把控着,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沈昼眠初醒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轻笑道,“师兄放心,明天去找端木笙,他肯定知道的一清二楚。” 荣焉停止挣扎,“当真?” “当真。” “不骗我?” “不骗你。” “好吧……”荣焉放弃挣扎,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他本就困得不行,只是心里念着未做的事,迟迟不肯睡,这下没了挂念,眨眼间就睡着了。 倒是越来越像个孩子了。沈昼眠亲亲他的额头,再次沉睡过去。 月深人静。 岁青练收拾好包袱,准备趁夜离开归云山。 无刀坐在原地不动,思绪还陷在白日荣焉所说的[雾隐山使者不老不死]中,无法自拔。 沈伯庸跟在岁青练后面,絮絮叨叨地劝道,“这好不容易来的,怎么说走就走呢?输给荣小焉又不丢人,在乎那么多干嘛,我还没聊够呢……” 岁青练叹了口气,“并非是因为输给荣焉。你有没有想过,荣焉成为雾隐山使者,本该与世隔绝斩断尘缘,但是他现在突然出现,这意味着什么?” 头一次听到他说这么多话的沈伯庸有些惊讶,下意识反问道,“意味什么?” “意味着他不得不来。”无刀收拢思绪,开口道,“到目前为止,能够从他口中推断出,那个朱渐清,很有可能就是他不得不重新出现的原因。” 沈伯庸仔细回想道,“朱渐清……不是那个什么前任使者吗?” “对。荣焉在提起他时,神情非常严肃。”无刀道,“你们也看到了,在荣焉全力以赴状态下,即便是我也坚持不了太久。如果朱渐清想针对荣焉,那么你,我……所有和荣焉亲近的人,就都会成为他的累赘。” “应当,不会吧……”沈伯庸挠了挠头,“他们神仙打架,扯咱们做什么?” “重点不是我们。而是荣焉。”岁青练看着沈伯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写满嫌弃,“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头脑简单。我想回去闭关。最起码也要保证不会拖他的后腿。” “回去的事先不急。”无刀安抚道,“已经很晚了。你们先休息,明日我去问问荣焉的打算再说。” 凉夜露重。 破晓时分,两道身影乘着露水,敲响了鉴书院的大门。 贺兰悠揉着惺忪睡眼,哈欠连天地打开院门,“谁啊?” 沈从越歉疚道,“打扰你休息,实在抱歉,请问,家父沈伯庸可在此处?” 沈曲二人的突然造访,惊醒了小院内沉睡的六人。贺兰悠开了门后就又躺回了房间。 荣焉看到沈从越,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哈欠连天地靠在沈昼眠的胸前,无刀与沈伯庸亦有些神志不清,只有岁青练还算清醒,端正地坐在院中,审视着沈曲二人。 沈从越颇为内疚地行礼,对着沈伯庸道,“父亲。” 又转过头,对着岁青练道,“师父。” 他的根骨天生不适合学山海录,所以被沈从越送到了无缘山庄,跟着岁青练学习青莲剑歌。 曲净瑕虽为邪道教主,但该有的礼貌一分不少,跟着沈从越对二人行了礼。 岁青练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沈伯庸看着自己的儿子,渐渐清醒过来,问道,“家里出事了?” “没有。”沈从越摇摇头道,“家里一切安好,娘知道我来青州后,让我给你带句话,出门在外少喝酒,长点心眼。” 沈伯庸:……倒也不必就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昏昏欲睡的荣焉头一歪,又睡着了。沈昼眠伸手扶着他的额头,防止他磕在桌角上。 明明大家都醒着,怎么就你一边儿秀恩爱一边儿睡觉?! 沈伯庸心中愤愤不平,故意扬声道,“从越啊!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为父的忘年交!来,叫荣叔叔!” 曲净瑕:……? 沈从越:……卧槽? 被震醒的荣焉茫然地看着他,“你撒什么夜症呢?” 沈昼眠捂住他的耳朵,道,“没事儿,睡你的。” ——反正这么复杂的辈分关系你也捋不明白。 曲净瑕不愿自己的辈分比荣焉低,含蓄道,“沈伯父,也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在祈华大会上新认识的兄弟,叫荣焉。” 这句话荣焉听明白了,他沉思良久,联想到沈伯庸说的话,否认道,“谁和你是兄弟,沈前辈才是我兄弟。” “……”可以啊荣焉,学会占便宜了。 第45章 青州卷十 曲净瑕吃了个闷亏,讪讪地摸了摸鼻尖,正色道,“我和沈兄此番前来,是因为在调查岐琼楼的时候发现了朱渐清的踪迹,一路追踪至此。” “唔……岐琼楼……?”荣焉歪着头思考着,迟疑道,“三十年前,我好像杀了他们的大火长老?” 岐琼楼中的人擅长方术,楼中设有十二长老,分别以十二次命名。 沈从越艰难地竖起手指,道,“然而实际上,那十二个长老,全部死掉了,岐琼楼也是在这之后解散的。” 荣焉瞠目结舌,反问道,“我……我杀的?不可能啊……就算当时是山灵在支配我的身体,也不会伤害……唔!” 沈昼眠捂住荣焉的嘴巴,抬起头平静地坦白道,“荣焉当初只杀了大火长老,剩下的十一个,是我杀的。” ……看不出你这浓眉大眼的居然也干杀人灭口的勾当。荣焉在心中默默吐槽道。 沈从越一双桃花眼惊的溜圆,“你杀的?怎么回事?” 沈从越垂眸道,“当年震惊九州的人口失踪案,看似只是人贩子的团伙作案,实际是这十二个人为追求长生不老,伙同人贩子诱拐少男少女,进行阵法血祭,我发现真相后,一气之下就把他们都杀了。” “倒也情有可原,不碍事。”沈从越松了口气,道,“不过朱渐清确实来到了青州,具体要做什么,尚未可知。” ……应当是感觉到有人向雾隐山许愿了吧。荣焉漫不经心地想着,叮嘱沈昼眠道,“你去通知大郎他们,盯着点门派里的陌生面孔,别让朱渐清混进来。” 沈昼眠看了看天色,道,“等午时我再去,这会儿大家应该还没睡醒,弟子宿舍也没开门。” “是啊,别人都在睡觉。”荣焉哀怨地看着沈曲二人,“只有我们被吵醒了。” 沈从越内疚地低下头,曲净瑕厚着脸皮面不改色。 “来都来了,就先在此住下吧。”荣焉又靠回沈昼眠的怀里,睡眼迷离道,“住北草院。我和沈昼眠回栖松院睡。” 沈昼眠心领神会,怀抱着困到走不动路的荣焉,离开了鉴书院。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荣玉摧时刻关注着主屋的动向,等到荣焉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后,才端着亲手做的蛋饼肉羹,推开了房门。 热情程度让荣焉有些头皮发麻,甚至产生了在吃断头饭的错觉。 荣玉摧像是要一口气把这几十年的父爱全部补给荣焉似的,凡是涉及到荣焉的事情,全部亲自动手,面面俱到。而毁容的陆桓即便哭闹不止,也没等来他一个施舍眼神。 这倒是有点意思。荣焉摩挲着下巴,陆婉娘的好戏也不去看了,兴致勃勃地观察荣玉摧的一举一动,想要看看他这种状态能维持多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露出狐狸尾巴。 出乎意料的是,荣玉摧似乎真的没有任何企图,对他的疼爱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地步,荣焉心中疑云渐生,趁荣玉摧不备,拉着沈昼眠前往芳菲苑。 收了银钱的端木笙兢兢业业弄来一套归云派弟子服,整日除了吃饭睡觉,天天盯着陆桓陆婉娘和蔡允冰,详细地记录了几日内三人全部的言行举止。 陆婉娘复活的第三日,就与蔡允冰有了夫妻之实,每日同入同出,除了断断续续给陆桓找了几次麻烦外,整天都和蔡允冰腻歪在一起,可谓琴瑟和鸣恩爱有加。 荣焉藏在芳菲苑门口的桃树上,抖了抖端木笙递给他的记事本,心情颇为复杂,“没想到你还擅长这个。” “那是。”端木笙得意忘形道,“荣小焉,你记住了,只要钱到位,端木啥都会。” 荣焉:“……”行。你等着。 “每天午时过后,陆婉娘都会睡一觉,蔡允冰在她睡着后会独自前往祠堂后面的那个仓库,闭门不出,不知道在干什么。”端木笙指着院门,小声道,“喏,你看,出来了。” 果不其然,蔡允冰无声地推开院门,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芳菲苑。 荣焉对他的行踪不感兴趣,他只是好奇当年的真相。 此刻芳菲苑中只剩下陆婉娘一人,荣焉回头嘱咐端木笙留下望风,带着沈昼眠风风火火地闯了进去。 “什么人?!” 陆婉娘被开门声惊醒,娇柔的脸上怒气横生,可在看到荣焉后,眼中光芒却突然熄灭,空洞无神。 虽然知道雾隐山的能力异于常人,沈昼眠还是难免有些惊讶。 荣焉看出了他的惊奇,走到床前,右手伸出两指摁在陆婉娘的眉心,左手向他伸出道,“过来。” 沈昼眠不解其意。 “你很好奇雾隐山的能力,我可以让你见识一下。” 沈昼眠顺从地上前,牵住他的手,学着荣焉的模样,缓缓闭上眼睛。 霎那间,各种场景在沈昼眠的眼中全部积压在一起,色彩斑驳,光怪陆离。 “叮铃——” 随着铃铛声响起,画面彻底安静下来。 ——外面天色已经彻底黑透,狂风骤雨雷雨交加,屋中的陆婉娘手持长鞭,愤然抽打在容貌尚且完好的蔡允冰身上。 “混账东西!叫你去拦着师兄,你是怎么做的!居然把师兄放跑了!他是我的师兄!是我的!” 蔡允冰身上已是伤痕累累,他毫无防抗能力地跪在陆婉娘的脚下,卑微道,“婉娘,别打我了,求求你了,是无刀,是无刀帮他跑的!我武功已经废了,哪里拦得住他,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他越是懦弱,陆婉娘心中火气越盛,下手越狠辣,竟然生生把蔡允冰打到昏迷不醒。 “废物一个!真不知我当初看上你哪里了!”陆婉娘狠狠地骂道。 不远处的婴儿床上,因为哭闹声太大而被亲生母亲喂下蒙汗药的陆桓还在沉沉睡着,对她的咆哮怒吼无动于衷。 陆婉娘目及襁褓中的婴儿,突然露出阴森笑意,伸手抚摸着他柔软的脸颊,柔声道,“乖儿子,阿娘要去把你的师伯追回来,放心吧,他会好好疼你爱你的,你好好睡着,等醒过来就能见到他啦!” 房门[哐啷]一声被人大力推开,陆婉娘顶着风雨,直奔山下而去。 “花这么大的力气,这么狼狈,就为了追不要你的男人,值得吗?” 稚嫩而略带嘲讽的语气突然出现在耳畔。 朱渐清?!沈昼眠骤然戒备地看向四周,荣焉悄无声息地捏了捏他的掌心,示意他不要乱动。 陆婉娘狼狈地回过头,愤怒地看着身后坐在树上的朱渐清。 他并不畏惧风雨雷电,坐在细细的枝丫上不动如山,一身黑金华服也干净整洁,没有半分被雨水打湿的痕迹。 “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归云山?!” 朱渐清从树上一跃而下,慢条斯理道,“我嘛……叫朱渐清,是雾隐山使者,我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只要你用寿命作为代价,你想不想许愿?” 区区一个小毛孩子,居然也敢跟她讲条件?!陆婉娘蛾眉倒竖,抬手抡起鞭子向朱渐清抽过去。 那条气势汹汹的鞭子还未触及朱渐清,就突然变得绵软无力,被人牢牢地抓在了手心。 “你怎么这样凶呀?”朱渐清松开鞭子,神情无辜道,“我可是雾隐山使者,被你打中,岂不是很没面子?友好相处不行吗?我帮你把师兄找回来,怎么样?” 陆婉娘心念一转,反问道,“你当真能实现我的愿望?” “当然,雾隐山的规则,凡许愿者有求必应,只要你付出寿命为报酬,我可以满足你的所有愿望。” 陆婉娘的神情突然恶毒起来,她笑道,“好啊,那如果是互换命格,也能做到吗?” 朱渐清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你想要调换谁的命格?” “我师兄在外面养了个狐媚子,现在已经有了身孕,我也不求别的,你就把我和那狐媚子的命格互换就好,能做到吗?” 朱渐清嗤笑道,“这有何难。” 他走到陆婉娘面前,以绝对压制的态度,轻轻亲吻了陆婉娘的眉心,“此愿已解,此誓已成,明年的今时今日,我来取你性命。” 陆婉娘握紧手中的长鞭。 一年时间,她就不信她的拥霜诀还打不过这个小屁孩! “今夜风雨太大,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相信不出五日,你的好师兄就会回来了。” 沈昼眠睁开了双眼。 荣焉松开了他的手,沉默良久后,终于释然道,“原来如此。难怪荣玉……我的好阿爹宠徒伤子多年,又突然转了性。” 沈昼眠心中翻涌的怒气,手上却异常温柔地将荣焉抱进怀中,像是在安抚一个吃不到糖果,委屈又不会哭的孩子。 “说实话,我并不难过。”荣焉乖乖地任他抱着,神色平淡道,“如果陆婉娘不许愿,我或许还是个有父母的普通小孩。不过,这都不重要。” 沈昼眠微怔。 荣焉有些疲惫地靠着他的胸膛,语气满是厌恶,“人心不满,欲壑难填。这本就是一种罪恶,但归根结底,雾隐山才是引发罪恶的根源。” “无论是云歌门也好,还是赵家也罢,只要许了愿,都会有无辜的人因此丧命。” “最不该存在的,是雾隐山,还有身为使者的我。” “……你恨过朱渐清吗?” “谈不上恨不恨,我和他从本质上是一样的人,没有任何差别。”荣焉拍了拍沈昼眠的后背,“松手,别抱了,热死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一样的不懂人情世故,一样的冷血无情,一样的……孤寂落寞,不容于世。 荣焉怔怔地发了会儿呆,主动牵住了沈昼眠的手,道,“我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事情,走吧,我们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评论求安利。 第46章 青州卷十一 无刀三人在栖松院等候荣焉多时了。 荣玉摧恢复了原本的性情,对于这个师弟心中也满怀内疚,可他依旧没有说任何道歉的话,而是亲手准备时令瓜果,又沏了一壶无刀爱喝的雨前龙井。 “师兄,别忙活了。”无刀摁住他的手,柔声道,“我们三人就是来找荣焉问一些事情,不会待太久的。” 荣玉摧鼻尖因为紧张渗出点滴汗珠,他道,“不碍事,你们边吃边说就好。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出去把门派事务处理一下。” 无刀善解人意道,“师兄随意就好,不必这么客套。” 荣玉摧拘谨地点头,扯出一丝略显尴尬的笑容,推门离开了。 ——比起无刀的从容与随意,他反倒更像是客人。 荣焉归来后,见到三个人的神情,顿时明白了他们的来意。 沈昼眠顺手拴上房门。 荣焉扯着椅子坐下来,“说说吧,沈从越和曲净瑕跟你们说了什么?” 他还是一贯的随和慵懒模样,身上的气质却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明明看似平静淡然,却带着强势的压迫感。 “……说了些你和朱渐清的事。”无刀迟疑着坦白道,“你的失踪,你的出现,还有……扬州的事情。” 荣焉平淡地嗯了一声,“既然他们都说了,还有什么事情不明白吗?” 沈伯庸历尽千辛万苦捋顺了思路,开口问道,“那个朱渐清跟着你的踪迹,炼制傀儡,埋下隐患,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并不想做使者,而是想做雾隐山灵。”提及此事,荣焉就觉得头疼,“他觊觎着我身体内的能力。但是因为我们都是雾隐山的使者,气息同出一脉,他杀不了我也找不到我,所以只能根据旁人许愿、还愿时的能的波动,不断的找麻烦。” 他在重新长出皮肉、左眼复明后,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其间浑浑噩噩几十年,都是雾隐山灵在借用他的身体做事。 山灵在朱渐清身上吃过苦头,因此格外圆滑奸诈,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半个时辰,朱渐清自然寻不到他的踪迹。 如今他与山灵完全融为一体,自然不能像过去那般躲躲藏藏,放任朱渐清作恶。本想联络上沈曲二人了解情况,奈何朱渐清做事周全,这俩人又都是撒手掌柜,不仅没得到什么线索,反而连累两人奔波受伤。 一直沉默不语的岁青练抬起头,“我们会拖累你。” 诚然,朱渐清到现为止都没有对荣焉出手,但是他在不停的针对荣焉身边的所有人,手段残忍恶劣,长此以往,荣焉处处受制于人,恐怕不会好受。 荣焉嗤笑道,“别太自作多情。如果有一天你们真的成为他要挟我的筹码,我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掉你们。” 沈伯庸面色一僵,“荣焉,你这是什么意思?” 岁青练摁住愤怒不已的沈伯庸,异常平静道,“如此也好。” 沈伯庸怒火中烧,不管不顾地挣开岁青练的手,拎起茶壶朝荣焉脸上砸去,咆哮道,“我们把你当兄弟!你连我们的性命都不闻不问吗?!” 紫砂的茶壶最终打在了沈昼眠的额角,半凉的茶水兜头浇了他一身。 “沈兄!”无刀惊的上前一步,拉住暴怒的沈伯庸,“你疯了吗?这是做什么?!” 两人合力拉着骂骂咧咧的沈伯庸离开了栖松院。 荣焉看着挡在身前的沈昼眠,卷起袖子替他擦了擦茶水,拿出活血化瘀的伤药,轻柔涂在了额角红肿青紫的伤口上。 “下次不必替我挡着。他心里有怒火,如果打了我能好点,就随他去。我是雾隐山使者,即便受了小伤,须臾间就会好。” 自己养大的孩子被打伤了,荣焉心中百般酸涩滋味,拥霜诀带来的负面影响让他不得不再次动用雾隐山的能力去压制,眼中蓝绿色光泽乍现,瞳孔渐渐竖起。 “师兄。”沈昼眠捉住他的手腕,“不要紧张,放松些。我皮糙肉厚,这点小伤很快就好了。” “不用担心我,这点程度,我还能控制。” 荣焉收回手,从柜中取出干净的衣裳扔给他,“换衣服。我带你去后山学轻功的最后一式。” “好。” 他脱衣服脱的急了些,一块幼童手掌大小的白色石块掉在地上,被荣焉眼疾手快捡了起来。 竟是一块雕琢稚嫩简陋的玉昙花,纹理不明,线条错乱,还有许多坑坑洼洼的瑕疵,中间又一道碴口整齐的裂痕,暗示着他曾经被一分为二,又被劣质的胶水勉强粘好。 “你还有这么破的东西。”荣焉把破旧的玉昙花拎到眼前晃了晃,“不像是你的,倒像是我的。” 匆匆套上衣服的沈昼眠闻言浑身一僵,“你还记得这件事?” 荣焉不明所以,“什么事?” 他的神态表情实在是不想记得旧事的人,沈昼眠松了口气,接过荣焉指尖的玉昙花,又指了指他腕上那个,半真半假道,“这是我学雕刻的时候做的第一块玉昙花,到如今也有……六十多年了,破一点很正常。” 归云山深处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废弃亭台,亭前一棵三人才能合抱住的杏花树,因为兖州地势偏北,又是在百尺深山之中,现在已经四月末,杏花依旧葳蕤繁茂,开满枝丫,山风吹过时,抖落一阵杏花雨。 “这棵杏树是我当年种下来的。”荣焉站在树下,颇为感怀地抚摸着粗糙的树干,“你们吃的糖渍果脯,都是我从这棵树上摘下来的酸杏。” 数片杏花瓣落下,簪在荣焉挽起的发鬓上。 荣焉毫无所觉,又指了指东边的清澈的溪水,轻快道,“顺着这条溪往下走,有一个小湖泊,夏季若是采药太热,就可以下去洗凉水澡。” 沈昼眠认真地听着,试图从停留在刹那光阴的一点一滴里,拼凑出过去那个尚且安然的荣焉。 没有人能让岁月暂缓,唯有这些陈旧的老物,才能勉强承载住少年已逝的魂灵。 沈昼眠的朔风回雪已经差到了屡教不改的地步。 荣焉费尽心思,热的浑身都是汗水,也没能纠正掉他落地偏离的毛病。 有些动作做的时间太长,已经形成了习惯,一时半会很难更改。 荣焉万般无奈之下,左手揽住沈昼眠的腰,右手扣紧他的手腕,耐心道,“放松身体,你不要动,我带你。” 话音未落,荣焉带着沈昼眠平地而起,在亭檐之上,调身回转,稳稳地落在了原位。 背后的身体柔软微凉,与他紧紧贴在一起,沈昼眠紧张的浑身僵硬,像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在心上人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好端端的发什么呆?”荣焉敲了敲他的脑门,“方才的动作,感觉到了吗?” 沈昼眠踟蹰道,“或许……还没有。不如师兄到我的身前来,我抱着师兄,说不定感觉会更准一些。” “也好。”荣焉点点头,自己钻进沈昼眠的怀抱。 沈昼眠揽着心上人的纤细而有力的腰肢,再次被带着施展朔风回雪。 不管是在后面抱着他,还是被他抱在怀里,荣焉的模样都让他有些情难自禁。 沈昼眠心猿意马地想着,荣焉所讲的窍门一句都没听进去。 一轮弯月栖息在山阿。 关于朔风回雪的教学,依然毫无进展。 出过汗的身体黏黏糊糊,荣焉恨铁不成钢地点着沈昼眠的额头,“你怎么这么笨啊?打架不是很厉害吗?贺兰看一眼就会的东西,天都黑了,你还没学会。” 就差说一句朽木不可雕也了。 沈昼眠闷声不吭,低头乖乖挨骂,等荣焉停下话头后,才可怜巴巴的抬起头,委屈地看着荣焉。 荣焉的心瞬间软下来,妥协道,“算了,可能是你不适合这个轻功。我们去湖泊冲个凉再回去吧。” 天色已晚,水温尚暖,荣焉脱了衣服沉进水里,发出舒服的喟叹声。 他骨架小,体型偏瘦小,肌理线条干净流畅,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朝气蓬勃。 沈昼眠站在岸边,迟疑许久才走进水中。 荣焉身上留下的刑具疤痕已经彻底消失了,却还纵横交错着数十道陈旧剑伤,色泽暗沉,盘踞在白皙的皮肤上,看起来格外扎眼。 “师兄。”沈昼眠伸出手,抚摸着荣焉后心处约有三寸长的贯穿伤,“你还记得,这道疤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吗?” “嗯?”荣焉转过身,指着露出胸口处同样的疤痕,“你说这个?” “……对。” “不记得了。”荣焉撇撇嘴,“我大概有那么三十几年,浑浑噩噩,清醒时间很少,什么都不知道,雾隐山灵用我的身体许愿还愿,我之后的所作所为也是在依靠雾隐山使者的本能。” “那关于岐琼楼的事情,师兄还记得多少。” 这就有点难为人了。荣焉仰起头,认真回忆道,“就记得,好像有个人,帮我包扎了伤口,还说要养我,我杀了大火长老他就不见了……剩下的记不清了。” 沈昼眠僵在原地,突然生出勇气,从背后紧紧拥住荣焉。 带着三分□□与七分深情。 漫天星光映在湖水中,岸边青草萤火熠熠,虫鸣四起,衬得周遭环境越发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严格意义上来讲我也不知道荣焉算是沈昼眠的养父(?),还是师父(?),还是师兄…… 彳亍口巴。 反正你们知道他是受儿就行了,别的不重要。 真的没有人想猜一猜结局吗?猜到了算我输。 第47章 青州卷十二 那道贯穿伤,是沈昼眠亲手留下的。 在很多年前的岐琼楼,他曾经一剑贯穿了荣焉的胸膛。若非雾隐山使者不老不死,他就成了害死荣焉的凶手。 这件事是是哽在他心尖上的疤,久不愈合,淋漓地流淌着滚烫的血,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理智,让他不断地触碰着贪嗔痴的边缘。他不敢说,也不能说,一味地用纱布重重堵住伤口,试图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 荣焉不知沈昼眠的情绪为何突然低沉下去,拿出撸狗的手法,呼噜呼噜埋在自己颈窝的大脑袋,哄道,“好了好了,都是过去的事情,我又不会死,这种伤口不痛不痒,你不必在意。” “但是会疼。” 荣焉无言以对,沉默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关系,我也不会疼。” 九日的酷刑,磨平了他的痛感,就算是再重的伤,对他而言也只是像被小刀划了一下,并不会有特别鲜明的痛感。 不过他这个人有些娇贵,疼一点都受不了,但是日子久了,总该习惯的。 他的话像是迟钝的锉刀,一点点磨在沈昼眠的心口,明明不伤人,却勾连着他的血肉狠命摩擦,疼得他无以言表。 “没事,今后有我。” 良久,沈昼眠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 这句话,对于荣焉来讲有些迟了,但也总比没有要好太多。 “我有点困了。”荣焉从水中走出,湿淋淋的头发敷在他的后背,挡住了不少伤痕,“我们回去吧。” 迟疑片刻,他又补充道,“回栖松院,不去北草院。” 说了那么伤人的话,他没脸再去见无刀。可即便如此,也比他们被朱渐清盯上要强。 沈伯庸与岁青练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色匆匆地离开归云山,无刀脸色阴沉地送两人离开,没多久,门派就传出荣焉与三人决裂的消息。 朱渐清坐在弟子宿舍的屋顶上,听着下面弟子议论纷纷,不免发出悠长的感叹,从屋顶跳下去,直奔焚绯院而去。 夜色已深,焚绯院的烛灯还亮着。 几天时间过去,陆桓的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褐红色的疤痕看上去格外丑陋狰狞。 “这么漂亮的脸蛋儿就被人毁了,真是太可惜了。” 朱渐清的身影凭空出现在镜中,陆桓惊恐起身,却被他死死摁在原地。 “别怕,我很喜欢漂亮的人,当年荣焉落到我手里时,我也给了他不少优待。” 冰冷的手指如毒蛇一般在脸上游移,陆桓身体不自觉地发抖,“你是何人……你、你想做什么……” 朱渐清温柔地替他带好面具,安抚道,“我也是雾隐山的使者,我是来帮你的,你想不想恢复容貌,把荣焉踩在脚下?” “我想!”陆桓迫不及待说道,随即又冷静下来,问,“但是……但是我不想失去生命,你、你想要我做什么?” 朱渐清灿然笑道,“可以啊,这很简单,你只需要帮我做一些事情,具体是什么,我还不能告诉你,但是总归不会让你为难,你觉得如何?” 他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即便身上再威压强大,看上去也只是个柔软的孩子,陆桓被蛊惑着点了头。 脸上骤然的刺痛让陆桓汗水淋淋,被白玉面具覆盖的脸突然流淌出混浊的瘀血,刹那过后,朱渐清摘下他的面具,柔情款款地擦去了肮脏的血污。 镜中人的容貌再次变回了最初嫣然若桃花的模样,连黯淡的房间都因此添上了几分春色。 “看,你的容貌回来了,对吧。” 陆桓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指尖的触感温软如旧,不再坑坑洼洼。 陆桓欣喜不已地回过头看向朱渐清,“你呢?你想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只需要……” 朱渐清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陆桓的双眸渐渐失去光彩,徒留一片死寂,朱渐清满意地抚摸着他的面颊,声音温柔如旧道,“好孩子,你听明白了吗?” “我、听明白了。”陆桓呆滞地点点头,拿着朱渐清递给他的瓷瓶,缓步向外走去。 朱渐清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没有荣焉好玩,但是是个很漂亮的傀儡,可以做成娃娃,阿姐应该会非常喜欢吧?” 躲在桃树上的端木笙死死捂住嘴巴,大气都不敢出。 他感觉自己这下真的有大麻烦了。 “你说!你昨晚在陆桓师兄的门口徘徊不定,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了我就是路过还不行吗?” “我呸!你分明不是归云派的人,穿着归云派的弟子服混水摸鱼进来,你想干嘛?!” “你要是问这个我没法解释!我不是说了吗?我有朋友在这儿,我是受他所托才进来的。” “又在胡说八道!我带你去弟子宿舍问了!压根没人认识你!看我不绑你去见掌门!” 端木笙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他不过是在门口想着这事儿该不该和荣焉说,没想到居然被这群弟子看见,几百个人对他展开了惨无人道的围追堵截,让最擅长跑路的端木笙吃了大亏,直接被抓了起来。 以大郎为首的数十弟子在栖松院与端木笙展开唇枪舌战,荣玉摧与荣焉、沈昼眠三人陆续被吵醒,披着衣服来到院子。 荣焉一边儿推开门,一边儿觉得自己最近时运不济,总是被人吵醒,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 等看到争吵的人后,又觉得颇为无语。 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 这生意赔大了。 不等荣玉摧开口,荣焉伸手拦下他,道,“阿爹,这是我朋友,可能是被大郎他们误会了。” “!?”大郎等人震惊。 “行了,都别在院子里杵着了,大郎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端……你给我进来。” 为了在小辈面前给端木笙留个面子,荣焉贴心地没有喊出他的名字。 端木笙狗狗嗖嗖地关上门,详细地与荣焉讲述了昨夜之事。 荣焉听罢,不由得挑起眉头,“你是说陆桓被朱渐清控制了?” “我的消息会有错吗?我眼睁睁看着那个陆桓木呆呆地走出去,就跟个傻子似的。脸上的伤也好了,谁知道他们俩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荣焉捂住额头,“行行行,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本着卸磨杀驴的精神,荣焉推着端木笙离开栖松院,甚至补充道,“收拾行李马上下山,不用再回来了。” 端木笙:???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会很棘手吗?师兄?”沈昼眠披着衣服,担忧地看着荣焉。 “谁知道呢,我摸不透他的路数,一切都是未知,都只能靠我自己推测,唯一该庆幸的,就是你叔叔和岁前辈已经离开,沈家与无缘山庄不会受到牵连。剩下的事,静观其变吧。” 出人意料的是,接下来的三天里,归云派上下一派和睦,就连陆婉娘都忙着和蔡允冰做造人运动,没有再去找陆桓的麻烦,众人相安无事地过着太平日子,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安静。 沈从越与曲净瑕来找过荣焉两次,都被荣焉拒之不见。 朱渐清掐着指头算了算时间,觉得有些无聊,不情不愿地跑到归云派的书房寻找荣玉摧。 顾维还陪在荣玉摧身边,与他一同处理这些天堆积下来的公务。 朱渐清突然推门而入,顾维起身正要质问,却突然浑身一僵,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荣玉摧的眼睛在看到朱渐清的那一刻,再次充斥着混浊之气,比起之前更加浓郁。 “你看看你,这都几天了呀?”朱渐清像个小孩子似的,嘟着嘴撒娇埋怨道,“你怎么还不杀了陆婉娘给你的晴歌报仇,你不爱她了吗?!” “不,不是的……” 荣玉摧摇头连连否认,随即迷茫地摸出怀中的匕首,举止僵硬地向外走去,口中念念有词,“我是爱晴歌的……我要给她报仇雪恨……” 朱渐清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开心地晃醒眼神呆滞的顾维,“好啦好啦,不要睡了嘛,起来看大戏喽!” 风雨欲来山满楼。 蔡允冰沉迷在和陆婉娘[你耕田来我织布]的戏码中,无法自拔,整日足不出户,待在房中和陆婉娘腻腻歪歪地相处,为了满足陆婉娘喜花的嗜好,他亲自动手,在屋前开出一片地,专门用来种各种花朵。 恍惚中,蔡允冰竟然真的生出几分错觉,如果就这么和陆婉娘过一辈子,好像也不错,等到陆婉娘老了之后再杀掉她。 听到有人走进来时,他回头瞥了一眼,见是荣玉摧,就继续埋头侍弄他的花花草草,完全没有注意到荣玉摧诡异的状态。 荣玉摧面无表情地推开了房门。 陆婉娘正在认真研究拥霜诀的修习方法,见到荣玉摧进来,欣喜若狂地道,“师兄,你来了!我最近武功进步不少,一会儿给你看看好……” “噗呲——” 匕首穿透血肉,插入陆婉娘的腹部。 陆婉娘惊恐地瞪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腹部的匕首,又看了看荣玉摧。 第48章 青州卷十三 鲜血说着匕首锋利的刃滑落,荣玉摧一击不中,口中依旧念念有词地说着,手中掌风聚集,朝着陆婉娘的心口打去。 陆婉娘见事不好,跌跌撞撞向门外跑去,慌乱地求救道,“蔡郎,救我!” 蔡允冰看着浑身是血的陆婉娘,手中浇花的水壶砰然坠地,神思恍然回到八十二年前的那个风雨夜。 那个晚上,陆婉娘带着他守在祠堂后的仓库里,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朱渐清。他亦做好准备,打算等二人鱼死网破的时候,坐收渔翁之利。 可惜陆婉娘并没有任何可以反抗朱渐清的能力,她被朱渐清一掌打的肺腑重伤,不住的咳血,癫狂至死。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多年计划落空,陆婉娘不是死在他的手上,他再也没有办法洗刷多年的屈辱。他还活着,可是他也疯了。 他知道朱渐清的身份,于是跪在朱渐清的脚下,求他复活陆婉娘,哪怕直接要走他的命都行。 朱渐清当时怎么说来着? 哦,对了,朱渐清当时一脸嫌弃地踹开他,嘲讽道,“像你这般窝囊无用的人,不配跟本座许愿。” 他心如死灰,想要杀了陆婉娘的心日渐崩溃,他画地为牢,自己陷进痴狂的魔障里,再难走出。 “你如果再不杀掉她的话,就又要变回原来的样子了哦?”朱渐清凭空出现在蔡允冰身后,同情地说道。 蔡允冰忽然想起当年陆婉娘惨死的模样,想起自己近百年来的绝望与枯守,竟然猛地扑上去迎住陆婉娘,抽出插在她腹部的匕首,对准她的心脏,狠狠刺了进去。 他用尽全力,匕首刺透胸骨,直接扎进陆婉娘的心肺。 陆婉娘的表情从惊慌转变为错愕。 她看到蔡允冰接住她的那一刻,心中的面对死亡的恐惧半数化作喜悦,可那双本该是救赎的手,却亲自把她推向了死亡。 蔡允冰的表情狰狞入骨,唯恐陆婉娘不死,又抽出匕首,反复捅下数十刀,刀刀刺入要害,飞溅的鲜血沾染在他的面具上,恐怖如鬼面…… “啪啦——” 手中的茶盏再次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荣焉心绪不宁地看着地上的碎片,深深叹了口气。 “师兄?发生什么事?”沈昼眠闻声而来,翻来覆去检查荣焉的双手,见没有伤口,才蹲到他身前,担忧道,“你这几日情绪不太对,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荣焉收回手,心不在焉道,“可能是天气太热所以……” 沈昼眠掰过他的头,审视的目光直逼荣焉眼睛,“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荣焉沉默着,半晌才艰难开口道,“我在忌惮朱渐清。或者说,我怕他。雾隐山灵留给我的能力并不足以对抗朱渐清。他看上去柔弱无辜,实则心思诡谲难测,连雾隐山灵都被他逼得走投无路……归云派必然要出大事,可我连他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还有曾经让他度日如年的酷刑,就算他再装作不在意,痛苦与折磨,都是真实存在过的、无法抹去的阴影。 沈昼眠握住荣焉微微颤抖的双手,“连山灵也不知道对付朱渐清的办法吗?” “或许躲在雾隐山避世不出,是他唯一的办法。”荣焉稳住波动的情绪,“大郎盯着陆桓,最近也没有传出什么动静,暂且……” 他话头一顿,茶色的双眼倏忽变成蓝绿色的猫瞳。 荣焉警觉道,“我闻到乌鸦身上的腐臭味了,朱渐清动手了。” 他不管不顾地破门而出,看方向,竟然是冲着芳菲苑去的。沈昼眠顾不得多想,提剑追了上去。 外面阳光和暖,弟子们在演武场训练,场面祥和安宁,却处处都透露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诡异。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陆婉娘扶着蔡允冰的身体,缓缓瘫倒在地。 明明她已经和蔡郎两情相悦,明明两个人已经心心相印,有了夫妻之实,为何还要杀她? 她做错了什么?! 陆婉娘带着不甘的表情咽了气,死不瞑目。 荣玉摧跪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嘴角流出涎水,蔡允冰满脸是血地抱着陆婉娘的尸体,神情似癫如狂。 “砰——” 荣焉一脚踹开芳菲苑的大门,一切已成定局。 沈昼眠紧随而来,不动声色地将眼前混乱的场面收入眼底。 荣焉喘着粗气,走到蔡允冰面前,以最平和的方式,取走了他的寿命。 蔡允冰未冷的尸体与陆婉娘倒在一起。 这对怨侣到死都没有放过对方。 “这就是你要做的事情?”荣焉回过头,厌恶地看着朱渐清,“让荣玉摧刺激蔡允冰杀了陆婉娘?” 朱渐清坐在屋檐上,他没有穿鞋,白嫩嫩的脚丫是不是一前一后晃悠着,偶尔磕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 他看着荣焉,哀声抱怨道,“还不是因为荣焉你做事太慢,大戏迟迟不能开场,我只好稍微加一点催化剂了。” 大戏?!荣焉将沈昼眠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他。 “啪啪啪。” 朱渐清拍了拍巴掌,陆桓从他身后走出,动作僵直地跪在他脚下,“主人。事情已经完成了。” 天地在这一刻仿佛暂停下来。 在演武场训练的弟子们眼中光辉渐褪,动作如牵丝傀儡般,木然开始向芳菲苑聚集。 “荣焉,你看,这是我找的小跟班,漂亮吧?”朱渐清抚摸着陆桓的面颊,显摆道,“比你身后那个大块头可真是强太多了。” 陆桓狗一样跪在地上,任他动作。 “乖乖,好孩子。”朱渐清奖励似地拍了拍陆桓的头,“等回到庸厝山,我就把你带给我阿姐玩,她会很喜欢你的。” 众弟子已将芳菲苑重重包围起来。 “荣焉,上次是我不小心,才让你的朋友跑掉的。这次呢,所有人都是我的帮手了哦!你跑不掉啦!”朱渐清愉悦地笑着,像是买到糖果的孩子。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这些人能威胁到我吧?”荣焉无所畏惧地直视着他,“就算我受雾隐山规则的限制,不能对这些人动手,但是沈昼眠还在这里,人和狗比,当然还是人更好用。” 朱渐清故作震惊道,“哎?!是这样吗?那……他们,你也要让这个什么沈杀掉吗?” 他打了个响指,以大郎为首的被荣焉领养长大的孩子出列,各个傀儡似地抽出长剑,动作整齐划一地对准荣焉。 朱渐清笑着看向荣焉,“连他们你也不在乎了吗?” 荣焉不为所动,冷漠道,“如果不是我,他们到现在都还只是凡夫俗子,早已该两鬓苍苍,半截入土,能以年轻的容貌活到现在,我不欠他们的。” “你怎么这样啊……”朱渐清失落地撇嘴道,“什么都不在乎……我真是……好开心啊!” 他变脸变得比孩子还快,兴奋道,“我早就说了,我们应该是朋友的。我们一样无情冷漠,一样没有在乎的东西……既然这样,我把你的无刀先生喊出来好不好?你亲自杀了他,放下尘世,然后我们一起回雾隐山!” 沈昼眠站在荣焉身后,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荣焉神情莫测,淡然道,“你可以试一试。” “试试就试试,谁怕谁嘛!”朱渐清挑衅地拍拍屁股站起来,大声喊道,“无刀!你给我过来!” 众弟子中一阵骚动,没有人找出来。 “……咳咳。”朱渐清尴尬地清清嗓子,带动用起雾隐山的力量,再次喊道,“无刀!速来!” 回声震荡在归云山中,一阵风吹过,卷落阵阵桃花坠落,挡住了青石砖上渐渐蔓延的冰霜。 ——依旧无人回应。 沈昼眠拽了拽荣焉的手腕,荣焉摇了摇头,示意他按兵不动。 朱渐清恼羞成怒,一脚踹到陆桓心口,“混账东西!给我把无刀带过来!” 陆桓被踹的摔下屋檐。他挣扎着爬起来,毫无反应地提剑,形容狼狈地想要去找无刀。 沈昼眠骤然拔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陆桓的心窝。 这一剑被朱渐清赤手空拳拦了下来。 猩红的鲜血顺着朱渐清的手腕滑下来,他稚嫩的眉目带着几分邪气,语气阴冷道,“打狗也要看主人,更何况,这是我朱渐清的狗。” 因为曾经有过和荣焉切磋的经验,沈昼眠不自然会与朱渐清硬碰硬,反而趋利避害,扬长避短,将山海录的大巧不工尽数施展开来。 朱渐清原本还带着几分玩闹的心情,可随着时间增长,脸色越来越难看,金黄色的蛇瞳开始出现。 沈昼眠招架开始吃力。 朱渐清的笑容越发放肆,手下越发狠毒,化掌为爪,掏向沈昼眠的心窝。 电光石火间,荣焉解下腰间离魂剑,正要切断朱渐清的右手,一道青色剑光斩断朱渐清的攻击,似莲花般绽开在两人之间,紧紧保护着沈昼眠。 ——青莲剑歌! 岁青练已经离开,是沈从越赶过来了。 这保护虽然只维持了一瞬,但是足够沈昼眠躲开致命一击。 朱渐清恼火地看向院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是不是没人看了,呆住。 第49章 青州卷完 “刚刚听你一直喊无刀先生的名字,我们也只好带着人过来了。”曲净瑕懒散地靠着门框,捏着手中的瓷瓶道,“说起来,这种致幻的药粉虽然是制作傀儡的绝佳材料,但是用来对付我,好像有点班门弄斧了。” 邪道曲家,最擅长的就是傀儡之术,怎么可能会中了朱渐清的花招。 无刀带着贺兰从门后走出,一左一右配合沈家两兄弟围住了朱渐清。 “我说呢,原来是给我设的圈套吗?荣焉?”朱渐清难过地看着荣焉,委屈巴巴地拽着自己的衣角,“我……好难过啊,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他眼含泪水,咬牙切齿地看着荣焉,“你真是太过分了……我要杀了你!” 话音掷地有声,众弟子却毫无动静。 朱渐清怒然瞪去,看见所有人身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拥霜诀。 荣焉在与他交谈的时候,将拥霜诀的极寒之气铺散开,悄无声息地冻住了所有被控制的弟子。 无刀拔剑向朱渐清刺去。 朱渐清气的眼角泛红,撇下无刀五人的围攻,直接袭向荣焉。 出人意料的是,荣焉并没有迎击,反而抬起下巴,挑衅地看了朱渐清一眼,随即施展轻功,向山上跑去。 朱渐清以为他是要舍弃众人直接离开,连忙紧随其后,无刀曲净瑕等五人又紧追朱渐清不放。 场面变得混乱不堪,没有人再去注意荣玉摧的动向。 贺兰悠一个轻功,横剑率先拦住朱渐清。五人随即纠缠着而上。雾隐山的能力虽然让人畏惧,但也抵挡不住车轮战。 试图控制几百活人破冰而出的朱渐清开始分/身乏术。 以往制作的乌鸦傀儡用的都是已死之人,不需要费力控制。勉强用活人制作的半成品上场,加之荣焉的随机应变的控场能力,让朱渐清多少有些吃力。 荣焉引着缠斗不止的六人,赶往山前的瀑布寒潭。 随着时间的推移,无刀等人身上的伤口逐渐增加,人多的优势也开始被削弱。 精心策划的计策连半点水花都没砸出来,朱渐清心中气怒交加,竟生出鱼死网破之心,启用全部力量打落五人的兵器,不管不顾地直奔……沈昼眠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荣焉掠到沈昼眠身前,替他挡下致命一招。 “噗呲——” 尖锐的指甲刺入血肉,仅差三分便会碰到心脏,荣焉咬紧牙关,扣住朱渐清的手腕,僵持着不能动弹。 沈昼眠捂着受伤的手腕,反应迅速地抬脚踢向枯荣剑。 带着内力的枯荣剑寒光凛冽,从斜侧方穿透朱渐清的身体。 荣焉趁此机会一掌推开朱渐清,胸膛的伤口渐渐开始愈合。 朱渐清喘着粗气,扭曲着脸,缓缓从身侧拔出枯荣剑扔在地上。 伤口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复原,依旧持续不断地流淌着鲜血。 朱渐清错愕地抬头看着沈昼眠。 这人留给他的伤,为何迟迟不能愈合? 不等他再次出手,荣焉已经冲到他面前,提掌打过来。 说到底,荣焉曾经也是个习武之人,而朱渐清在成为雾隐山使者之前,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即便身怀巨大的能力,也不能完全发挥其优势。 荣焉勉强与他打城平手。一向处在上风的朱渐清怎能就此甘心?手下力道越来越重,以绝对强势的蛮力,一脚踹断了荣焉的右手臂。 荣焉喘着粗气,踉跄后退,朱渐清抓住机会欺身而上,蓄力掏向他的心窝。荣焉神色一凛,左手抽出腰间离魂剑。 鲜血飞溅在荣焉白玉似的面庞上,离魂剑切进身前之人的后脊骨,刹那间,万籁俱寂。 “掌门师兄!”无刀惊呼上前,扶住了轰然倒地的荣玉摧。 朱渐清也愣住了。 在生死关头,已经没了神志的荣玉摧挡在了两人中间,他的手穿过了荣玉摧的胸膛,荣焉的离魂剑也切上了他的脊骨。 朱渐清冷漠地甩掉手上的血迹。 受到惊吓的荣焉迅速稳住情绪,再次与朱渐清缠斗在一起。 两人近乎同时落进寒潭清水中。 从伤口流出的汩汩鲜血染红了潭水,朱渐清勉强浮出水面,荣焉站在浅水处,平静地宣布道,“我赢了。” “?”朱渐清满头雾水。 三尺深的潭水,瞬间结成冰。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过是因为没有见过拥霜诀的威力罢了。 荣焉看着被冰冻在水中的朱渐清,“诚然,我的力量不如你,论智谋也比不过你,但是如果单比武功,我自认不会输给你。” 朱渐清转了转眼珠,突然闭上了眼睛。 冰面开始出现裂痕。 荣焉后退几步,预防朱渐清骤然发难。 朱渐清同为雾隐山使者,自然是不怕冷的,但是拥霜诀的根本在于冻住经脉,稍有慎动就会筋脉寸断,朱渐清自知计划失败,大势已去,吹了声口哨,召出乌鸦打算逃之夭夭。 沈昼眠并非心甘情愿吃亏的人,怎能允许他就这么走掉,当下拎起枯荣剑,再次飞掷而出。 长剑贯穿朱渐清的太阳穴,将他死死钉在潭边的大树上。 盘旋在空中准备接走朱渐清的乌鸦眨眼间散去。 朱渐清的眼神失去光彩,真的像是死了般,身体化成一团飞散的鸦羽,消失不见了。 无刀、贺兰、沈昼眠与沈曲二人受了程度不等的伤,但并无大碍。 荣玉摧躺在无刀的怀中,已经奄奄一息。 荣焉走到他身边,“雾隐山规则其三,若许愿者意外重伤濒临死亡,可提前收取寿命为代价。” 荣玉摧伸出沾满鲜血的手去摸荣焉的脸颊,口中发出短暂急促的气音,细碎凌乱,如果仔细去听,却是“荣焉”二字。 荣焉没有躲避,荣玉摧的手掌落在他的脸上,轻如羽毛般。 “掌门师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无刀俯身凑近荣玉摧的唇边,试图听清他的话。 荣玉摧摇了摇头,又对着荣焉点了点头。 荣焉吐出胸中郁气,“此愿已解,此誓已成,荣玉摧,我来取你性命。” 荣玉摧的手重重垂落在地。 “希望你来世投胎个普通点的人家。做点普普通通的生意,有个和乐美满的家庭,不要再碰到什么不靠谱的师妹了。” 拥霜诀的寒气褪去,还在芳菲苑的众弟子恢复神志,与周遭的同样迷茫的师兄弟们面面相觑。 沈昼眠想要拉住荣焉颤抖的手,一滴冰冷的水落在他的掌背。 恍惚中,沈昼眠觉得这是荣焉的泪水。 天上有雨纷纷落。 无刀伸手合上荣玉摧的双眼,起身与贺兰悠互相搀扶着离开。 荣焉望着两人的背影,欲言又止。 雨水冲刷着青石砖上猩红的血迹。沈昼眠牵住荣焉冰冷的手,低声唤道,“师兄。” 荣焉摇了摇头,“我没事。” 沈从越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曲净瑕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把伞,撑在荣焉的头顶。 三个人陪他站在雨中,劝慰的话一句都没能说出口。 雨水在荣焉脸上肆意流淌,浸润了他不带感情的双眼。 “你们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良久,荣焉开口打破僵局,语气平淡道,“他们应该醒了,去告诉顾维,让他好好整顿门派,加强警戒,小心行事。” 说完便重新走入雨中,大踏步的离开了。 归云派经此一劫,元气大伤。 陆桓下落不明,荣焉整日闭门不出,门派只剩下顾维来主持局面。 沈曲二人帮着顾维忙了几天后,收拾包袱准备离开。 曲净瑕敲响了荣焉的房门,提议道,“我在想,要不要请你去西域取取经。” “取经?”荣焉不解,“我不信佛。” “……”曲净瑕被噎了一下,轻咳一声道,“那我换个问题,你知道为何祈华大会上,邪道无人排上三甲吗?” 荣焉:“难道不是因为你们邪道太菜?” “……” 这天聊的好难。 “因为祈华大会不允许伤人性命,点到即止。而邪道的手段,一出必见血光。”沈昼眠在一旁解释道,“邪道的每门功法都有必杀之技,也是决胜的关键,但是在祈华大会上无法施展。” 曲净瑕打了个响指,“没错,正是如此。朱渐清是坏人,对付坏人就要用坏人的法子。怎么样,荣焉,要不要跟我去西域的邪道总舵看看?” 荣焉怀疑地看着曲净瑕,沉思过后道,“如果真的能找到制服朱渐清的法子,倒是可以一去。” 雨后的归云派空气清新,漫山遍野具是绿意盎然,欣欣向荣。 三日后,四个人在后山聚首,准备离开归云山,出发前往西域。 前来送荣焉离开的大郎等人追出很远,破着嗓子喊道,“师兄!二师兄!你还回来吗?” 荣焉勒缰停马,犹豫片刻后,回头笑道,“当然回来,帮我好好打理北草院,如果我回来没有地方住,我唯你是问。” 他根本不会再回来了。 但是让人怀揣期望生活,总比直接斩断一切要好太多。 荣焉扬鞭策马,头也不回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一堆剑纯组团刷boss,丐帮荣焉拉仇恨,差五七歌万,西域喵哥曲净瑕迫不得已切喵奶(不是) 这阵容,能过本就怪了。 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写到哪儿了,反正基本上,快结束了。快了,快了,等我存稿完事儿我直接一口气儿发上来。 第50章 回忆录 六十二年前,雍州合黎山下。 这村庄很破旧,连空气都弥漫着尘土灰仆仆的气息。曾经枝繁叶茂的青树因为正邪两道打斗的波及枯萎凋零,枝桠细瘦嶙峋。 天上还下着零星小雨。 土屋木舍损毁严重,根本没办法住人,被牵连受伤的无辜百姓扎堆躺在地上,因为无人救治,伤口已经开始红肿溃烂。 “十一,把我的药箱拿过来。”荣焉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手上沾染的血迹污秽让他的脸颊变得脏兮兮的。 沈昼眠提着药箱放到荣焉右手边,打开后问道,“师兄需要什么?” “止血药和白布。” “给。” 荣焉干脆利落地替伤者处理好伤口,直起身看向四周,“也不知道顾师兄那里怎么样了。” 还在组织人手施救的顾维冲着荣焉招了招手,喊道,“荣焉,刚从废墟里救出来一个孩子,你过来看看。” 荣焉忙不迭跑过去。 “……”沈昼眠被丢在原地,整个人都惊呆了。 一个贺兰跟他争宠还不够吗?姓顾的怎么又给师兄找孩子养?! 全然忘了自己才是后来的那个。 “这孩子的父母把他护在了身下,这才逃过一劫的。”顾维动作生疏地抱着孩子,指了指废墟旁的两具佝偻尸体,悲叹道,“也不知这对夫妻坚持了多久,咽气时都没动分毫……你且看看这孩子还有救没有。” 荣焉神色黯然地接过孩子,试了试体温,又扒开灰扑扑的襁褓看了看,“没有外伤,有些起烧,我那儿还有点车前草,一会儿煮了给他喝。” 满目疮痍。 众弟子七手八脚的布棚施粥,总算勉强在天黑之前,让幸存的村民有了居住的地方,掩埋在地下的尸体也已经全部挖了出来,核对完毕。 村庄开始恢复了几分烟火气。 “这次又是什么人?好好的村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是霹雳堂的人,与邪道的风雷子胡蒙对上了。”顾维颇为无奈,“两家都是玩火药的,这些人活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荣焉难以置信地看着顾维,“早些年不是定下规矩,双方交战,不连累百姓吗?” 顾维叹气道,“你也说了是早些年,现在的邪道教主嗜杀成性,非要挑起争端,这种误伤的事情,谁也控制不了。” “盟主怎么说?违背规定,在平民百姓间动手,害死这么多人,不对霹雳堂进行惩戒吗?” “荣焉。”顾维加重了语气,严肃道,“你想让盟主怎么做?现在惩罚霹雳堂,让那些还在抵抗邪道的各门派世家怎么想?他们只会觉得盟主迂腐刻板,平民百姓的命重要,那些被邪道害死的武林弟子的命就不重要了?” 荣焉被凶的愣了一瞬,反问道,“人已经死了,还想怎么样?报仇雪恨,然后继续死更多的人,你们还想继续这样下去多久?” “这是邪道先挑的事情!” “但是死人是双方的责任。” “……并不是所有的邪道都喜欢逞凶斗狠。”顾维垂下眼眸,压低声音道,“盟主与各大世家门派的当家已经联络到邪道主张和平的人,到时候局势会发生改变。” 荣焉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师兄!”沈昼眠带着一群小孩子,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过来,“师兄,他们想吃糖。我没有办法,只能带他们来找你了。” 小孩子忘性大,往往是第一个从灾祸中恢复过来的人。荣焉顾不得去揣摩顾维的话,在药箱中翻了半天,最终只翻出来一小袋调味用的白砂糖。 看着一群小豆丁亮晶晶的眼睛,荣焉思考片刻,架起一口铁锅,又翻出几株甘草,熬起麦芽糖。 甜香的气息无声地安抚着人们不安的心神,小豆丁们分到糖,欢欢喜喜地散开,回到各自的父母那里。 沈昼眠依偎在荣焉暖融融的怀中,困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十一困了?”荣焉摸摸他的小脑瓜,把他抱紧了一些,“睡吧,师兄在呢,不怕。” 沈昼眠握住他的手,安心地合上眼睛,陷入美梦之中。 “他都十岁了,还粘着你呢?”顾维递给荣焉一块烙饼,坐到他身边,“你不觉得这孩子追你追的太紧了吗?” “是有点紧,不过有他陪着,总好过我自己一人。”荣焉拨拉着火塘里的枯木枝,“无刀先生很忙,贺兰要跟着他学剑,山下的孩子好不容易都有了安定的生活,不愿意出远门。只有十一郎,始终粘着我。让我觉得,或许我也是被需要的。” 顾维看着荣焉被火塘映照的如玉面庞,一时间竟也分不清这两人到底是谁离不开谁。 待伤患渐渐开始好转后,荣焉带着沈昼眠与两个父母双亡的孩童,启程赶回归云山。 两名孩童年纪都不大,其中一个尚在襁褓之中,四人因此放慢行程,半个月后才行至吕梁山下的一个小镇。 荣焉正准备找一户人家借宿一晚,迎面却撞上了准备逃难的老妪。 “婆婆。”荣焉伸手扶住她,“前方发生了什么?” 老妪摇了摇头,颤颤巍巍道,“别,别过去,打起来了……那群江湖人,又打起来了……” 荣焉面色凝重,对着两个孩子道,“你们同婆婆待在这儿别动,十一郎,你跟我去看看。” 他带着沈昼眠,是因为无意中发现沈昼眠对于正邪两道各派弟子着装非常了解,能够帮助他分辨出这群人来自何处。 “师兄,右边穿着青色弟子服的,应该冀州李家的人,学的剑法名为青莲剑歌,是盛唐李氏偏支的后代,左边的白衣服女子……应当是吹花落的琉璃雪。” “邪道的吹花落派,擅长以香蛊惑人心,施展幻术,青莲剑歌……冀州李家与岁前辈是什么关系?” 沈昼眠仰头看着荣焉,反问道,“师兄说的岁前辈,是剑仙岁青莲吗?” 荣焉颔首,“嗯。” “我听我小叔说,岁青练曾经是李家嫡子,但是因为天赋不好,父族母辈觉得他丢人,就把他赶出家门了。”沈昼眠抿了抿嘴,补充道,“这种亲人,不要也罢。” 荣焉闻言摇了摇头,感慨地叹口气。 李家弟子与琉璃雪的争吵越来越激烈,眼看着就要动手,荣焉顾不得其他,横身拦在中间。 “这是平民百姓生活的地方,不是让你们逞凶斗狠的,要打出去打,不要扰了百姓安宁。” 琉璃雪愣了半晌,娇笑道,“少年人,你也看出来了,不是奴家多事儿,而是他们正道的人咬着奴家不放啊。” 荣焉充耳不闻道,“往西走,有一座荒山无人居住,你们可以去那里打,打的头破血流也无所谓。” 李家弟子反应过来,不由得恼火道,“哪儿来的黄毛小儿!也敢拦我们李家人?!” “哎呀呀——你们李家人好了不起啊,听说最厉害的那个,几十年前被你们赶出去了呢。”琉璃雪幸灾乐祸道,“真是家门不幸。小少年,你看看他们,凶成这样,奴家哪儿敢跟他们去荒郊野岭,万一他们对奴家心生歹念,辱了奴家清白怎么办?” 李家为首的弟子气的破口大骂道,“妖女休要胡言乱语!谁会对你心生歹念!呸!” “看看,看看,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吧?”琉璃雪挺了挺胸膛,得理不扰人道。 倒是荣焉沉默片刻,回头认真问道,“不是只有长得漂亮的人,才会让别人心生歹意吗?” 琉璃雪:“?”你怎么回事儿啊臭弟弟?! 她生的的确明丽动人,可是比上阮晴歌,总是差了几分。荣焉十七年来所见女子甚少,有这样的疑问倒也不奇怪。 琉璃雪气的跺脚,“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怀疑一个女孩子的长相很没礼貌?!” 荣焉纯然无辜道,“好。那我不问。你又不是我阿娘阿姐,对待陌生人不需要谈什么礼貌不礼貌。” 琉璃雪被气了个倒仰,伸出手就要去掐荣焉的脸颊。 李家弟子看着两人插科打诨,已是忍无可忍,为首的竟直接拔剑对着荣焉冲了过来,怒吼道,“啰啰嗦嗦!小爷先解决了你!” 没等冲到荣焉面前,就被脚下涌起的冰霜结结实实冻住了。 琉璃雪大惊,从怀中抓出一把香粉洒向众人,却不料荣焉反手拧开水壶朝她泼去,水裹着香粉被冻成冰珠,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众人:? 琉璃雪:? ——你到底哪边儿的? 荣焉拧紧水壶重新挂回腰间,指着西方道,“我说了,这里不是打斗的地方,往西走去荒山,你们爱怎么打怎么打。” 琉璃雪知道自己碰上了硬茬子,顽皮地吐了吐舌头,“奴家才不跟你们这帮臭男人打,走了,有缘再见吧!” 话音未落,就施展轻功跑远了。 荣焉转身亦准备离去。 “站住!”李家弟子呵住荣焉的脚步,“你杀了我们大师兄,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 ……你们大师兄可真够弱的。荣焉心想着,面上依旧冷冷清清道,“他没死,带回去用火烤化就可以了。” 他的拥霜诀就是个半吊子,冻住人得皮肉已经是勉强为之,经脉自然毫无损伤。 李家众弟子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去阻拦荣焉。知道人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灰溜溜地扛着自家大师兄,准备烤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是HE,但是,非传统意义HE。 提前说一下,省的挨骂。 [虽然看的人少。] 第51章 回忆录 沈昼眠看到荣焉冲出去的那一刻,就开始捏了一把汗,本已经时刻准备好亮明身份保护荣焉,没想到他居然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沈昼眠松了口气,扑进人怀里黏黏糊糊道,“师兄,你吓死我了……” 荣焉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好了,我没事,我虽然废物了一些,不过对付一般人,还是很有方法的,害你担心了,抱歉。” 沈昼眠摇了摇头,牵着荣焉的手道,“师兄,咱们回去吧。” 不过路上的一点小插曲,三个月后,荣焉带着几个孩子紧赶慢赶,总算回到青州地界。 本来午时前就能赶到归云山脚,可是荣焉还挂念着离开时许诺孩子们买礼物的事,在山下的集市逛了很久,发现自己囊中羞涩,最后不得已扯了几根路边草,开始编花篮、蚂蚱、鸡鸭鹅狗等物品。 沈昼眠耐心地蹲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巴巴地扯着荣焉的衣袖道,“师兄,我想要小兔子。” 荣焉抽空摸了摸他的脑瓜,“好,给你编,乖。” 沈昼眠仰起头,柔嫩的脸颊蹭了蹭他的粗糙的手心。 荣焉会心一笑,加快手下动作。 日头渐高。 荣焉带着一筐草编的花篮动物,与三个孩子抵达归云山脚。 木屋里的孩子大老远就看见了荣焉的身影,兴冲冲地跑出来迎接,将这些花篮动物哄抢而空。 “这个是十九郎,这个是二十郎。”荣焉将孩子交给大郎二娘,柔声嘱咐道,“他们父母刚刚去世没多久,要辛苦你们两个多多照看。” “师兄放心吧。”二娘熟练地抱过孩子,一脸认真道,“我们会照顾好他们的。” 带着沈昼眠回到院中后,无刀得知荣焉下山一趟,又带回来两个孤儿,顿时哭笑不得道,“你手上又有钱了是吗?怎么又带孩子回来了?” “没钱。倒也不能不管他们。”荣焉匆匆咽下一口饭,囫囵道,“他们父母都没了,我到处问了,没人愿意收养,只好带回来了。” 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吃上热乎饭菜,此刻狼吞虎咽的样子就显得十分狼狈,无刀心疼不已,嘴上还要威胁道,“再往回捡流浪儿,你就别上我这儿蹭饭了,自己花钱去食堂订大锅饭。” 荣焉也不争辩,嘴上吃着,猫儿眼圆溜溜的,无辜澄澈地看着无刀。 没出半柱香的时间,无刀败下阵来,妥协道,“行,随你吃,饿了就到我这儿来。你还没到加冠的年纪,多吃点说不定还能长,不然再过几年,贺兰都快撵上你了。” “……” 不知为何,手里的饭菜它突然就不香了。 这种穷日子,荣焉已经过了整整六年。在这六年的时间里,除了上山采药,沈昼眠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看他吃苦受累,把捡回来的孩子养的白白胖胖,吃喝不愁。 因为母亲在沈家不受欢迎,过早逝世的原因,沈昼眠小小年纪,对于旁人的情绪变化十分敏感。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荣焉骨子里对旁人的淡漠和躲避,即使面上从不显露分毫。 沈昼眠怀着猎奇的心态,观察着荣焉的一言一行,很快就发现荣焉与众不同的地方。 ——对他人情绪感知能力极差,但是如果是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共情能力又会很强,甚至会出手帮助他人规避自己遇到过的难题与风险。 知道独自一人待着会孤独寂寞,所以从来都不会留下沈昼眠单独行动。 知道被钉子划伤会很疼,所以经由他手修过的工具木架,钉子从来都被布包的严严实实。 知道无父无母的孩子们没人疼爱,所以花钱建造木屋收养流浪儿,把自己的爱不要钱似的撒给他们…… 而相反的是,即便是有父有母的孩子被家暴痛打,他也不会多看一眼,即便是有人身受重伤即将死去,他也依旧会冷血地道一句:一路走好。 他甚至知道自己情感方面的缺陷,但是依旧无法演绎出常人该有的喜怒悲欢,于是只能恪守规则,把自己圈进条条框框之中,以免自己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 规矩定下正邪两道争斗不可连累平民百姓,所以他见到这种情况,就会出手阻止。 这是一个生来就与世俗违和,却又处处都在与世俗妥协的傻好人。 沈昼眠穿着亵衣坐在床上想。 荣焉刚刚沐浴完毕,乌黑厚重的头发滴滴答答地落着水,清艳的容颜被烛光映照的格外温柔。 管他是什么人呢,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沈昼眠穿上木屐,拿起巾布帮荣焉擦着头发。“师兄,我帮你擦干。” 荣焉温顺地偏过头,任凭他胡乱揉擦自己的头发。长密的睫毛沾染着水滴,一直眨到沈昼眠的心里。 待干的差不多后,沈昼眠放下巾布,顺势滚进荣焉怀里,撒娇道,“师兄,我好热啊……” 荣焉伸出食指点住他的额头,“嫌热还凑到我身上来,你是小猫小狗吗?这么黏人。” 沈昼眠撒泼道,“我不管,热死了,师兄你帮帮我嘛……” “好好好,你说怎么帮?”荣焉自己也热的不行,摁住来回翻滚的沈昼眠,“你又想到什么馊主意了?” 沈昼眠听他应下,当即穿好木屐,哒哒哒跑到门外,拎起准备好的水壶,在墙壁上四处喷水,口中催促道,“师兄,快,冻上。” 沦为工具人的荣焉哭笑不得挥挥手,整个房间的墙壁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冰霜,温度瞬间降了下来。 沈昼眠躺在床上,舒服地长出一口气。 “弄得这么冷,半夜着凉怎么办?”荣焉吹熄蜡烛,侧躺在床上,捏了捏他的还带着婴儿肥的包子脸,“赶紧睡吧,不许打把势翻跟头,知道吗?” “知道啦——”沈昼眠晃了晃脑袋,整个人埋进荣焉的怀抱里,“我睡了,师兄晚安,明天见。” “好,晚安,明天见。” 如此按部就班的生活,转眼又到四月天。 山中桃花烂漫,为了让木屋的孩子能吃上桃子,每年这个时节,荣焉都会带着孩子们到山上帮桃树修剪枝桠,好让桃子能结的更大更甜。 今年的桃花比往年还要繁茂,荣焉拿着几枝做桃花冰糖,余下的分成两份,一份送给顾维,一份送给无刀和贺兰。 他的本意是想让两人拿去妆点屋子里的花瓶,却并不知晓桃花是要送给倾慕之人的花,好心办了坏事。 无刀知晓他的性情,拿到桃花的瞬间就明白了荣焉的意思,顺手插进花瓶里,并没有多想。 他知道荣焉在山上熟人少,也没想过荣焉还会把桃花送给顾维,一时疏忽,忘了纠正荣焉送错花的事情。 顾维得知荣焉送给他一束桃花的刹那,脸色红的像是在炎炎烈日底下晒了十天。他接过桃花,郑重地捧回房中,苦恼地想:如果荣焉真的跟他表白了该怎么办? 要直接拒绝才对,同性相恋不符阴阳调和之道,若是门中大师兄二师兄搅和在一起,准实丢归云派的脸面…… 可喜欢人本没有错,荣焉心思细腻,师父又不喜欢他,如果拒绝的太干脆,会不会伤了他的心? 顾维在房中踱来踱去,开始考虑怎么样说才能既成全了荣焉的爱意,又能委婉地拒绝他的爱意。 ——对不起,你很好,但是我不配? 不行,这样太敷衍了。 ——荣焉,你是个很好的人,但是我们好像不太合适? 不行,万一荣焉问起为什么不合适该怎么办? ——荣焉,虽然你很好,师兄也很喜欢你,但是师兄现在只想练剑,不想考虑这些? 也不行,这么一说,显得自己像个憨憨一样。 …… “啊——”顾维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感觉自己快要秃了。 可怜他堂堂归云派大师兄,处理门派事务干脆利落,处理感情却要如此纠葛。 思来想去,顾维下定决心,亲自提笔写了一封信,约荣焉戌时初到后山湖心亭见。 还特地在信封中夹了几片桃花。 荣焉收到信时,正准备用瓦罐腌点咸鸭蛋给孩子们吃,沈昼眠跟在他身边忙前忙后,比小狗还勤快。 荣焉打开信封后,皱着眉头看了几秒,不明所以道,“师兄要见我直接过来不就好了,为何还要弄这么一出?” 说着抖了抖信封,抖落出桃花片片,落在了瓦罐里。 沈昼眠心中警铃大作,口中道,“可能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儿,想偷偷告诉你吧。”边说着,边抱住荣焉的大腿,“师兄,能不能让我跟你一起去?我这么聪明,说不定还能帮你们出出主意。” 荣焉倒是并不在意,封好瓦罐后搬进角落里,“想去就跟着,我什么时候丢下过你?” 沈昼眠抿嘴偷乐着,帮荣焉收拾好食盐,回到房间开始挑衣服——小叔先前跟他说过了,对付情敌一定要拿出最严肃的姿态! 月上柳梢头。 荣焉穿着归云派弟子统一的整洁白衫,扎着凌乱的马尾,坐在湖心亭中品着茶,等待顾维的到来。沈昼眠小猪似的趴在他怀里,睡得香甜。 第52章 回忆 “抱歉荣焉,派中事务较多。刚刚被陆桓师弟的事情绊住,来迟了一步。” “不碍事。”荣焉善解人意地摆摆手,倒了一杯茶递给匆匆赶来的顾维,“师兄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说?” ……这么快就要切入正题了吗?顾维捏了把汗,感觉压力山大。 许久得不到回应的荣焉皱着眉头,莫名其妙地再次唤道,“顾师兄?” 顾维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楼上品山,城头鉴雪,舟中看霞,月下观影。 ——灯下,观美人。 荣焉的容貌比起陆桓的确逊色不少,可他性格温柔体贴,善良宽容,如果是个女孩子,也算得上是貌美自持,贤良淑德。 看着荣焉在灯下越发柔美娴静的面庞,顾维恍惚中生出一种错觉:如果能和荣焉相伴终老,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荣焉被他看的有些心慌,稍微提高音量道,“顾师兄,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啊,哦哦,听到了。”知道自己有些失态的顾维连忙收回目光,斟酌道,“我……就是觉得你送我的那束桃花不错……想问问,在哪儿摘的,到时候也可以送你一束。” “不行。”荣焉连忙摇头拒绝,“不能再折桃枝了。多余的枝桠已经被我和孩子们剪掉了,剩下的要留着秋天结果子吃的。” 顾维心中咯噔一声,恍然大悟是自己误会了,追问道,“那桃花枝是你们一起剪下来的?” “对。” “为什么要送给我?” 荣焉有些不好意思道,“开的好好的花,扔了有些浪费,本来是打算都做桃花冰糖的,但是今年开的太多了,剩下不少,就分送给你和无刀先生了……不然,等明年我再多送你一些?” “不,不必了。”顾维郁闷地叹口气,摆手道,“我就是想问问你桃花的事儿……算了,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赏会儿月。” “……好。” 他几乎是肉眼可辨地失落起来,荣焉看的分明,也不好意思开口多问,直接柔声唤醒沈昼眠,两人手牵手离开了。 即将走出顾维视线的刹那,沈昼眠回过头,留给他一个挑衅的微笑。 荣焉送桃花给顾维的事情,很快在门派之中传开了。送桃花没有问题,但是男人给男人送桃花就很有问题,更何况第二天后,顾维的情绪很明显得低沉不振,活像是被心上人拒绝的愣头小子。 这问题可就大了。 好事儿的弟子们不敢去顾维面前八卦,但是他们都知道荣焉脾气好,就结伴堆到北草院门口,打算听个墙角。 无刀已经得知这个流言,气的堵着荣焉的房门口质问,“你怎么回事?怎么还把桃花给顾小子送去了呢?你知道桃花意味着什么?跟我瞎送乱来就算了,你说你还……唉。” 最终以无奈叹息结尾。 荣焉抬起无辜的猫儿眼,从无刀的气话里挑挑拣拣找出一句重点,反问道,“桃花意味着什么?” 无刀恨铁不成钢地点点他的额头,“你说呢?有关桃花的诗句,自己背几遍听听。”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换一个。”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无刀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 忍住,自己家的孩子,长大了,不能打。无刀深吸口气,道,“赠人桃花,就表示喜欢这个人。” “我确实喜欢顾师兄啊。”荣焉认真道。 门口偷听的八卦弟子们集体倒抽一口冷气,就听院中荣焉继续道,“我也喜欢无刀先生,喜欢贺兰,喜欢十一郎,喜欢木屋里的孩子,喜欢和我亲厚的小弟子们,这有什么问题吗?” 无刀感觉其中的误会有点大,追问道,“你的喜欢是指哪方面?” 荣焉满头雾水,“喜欢还分方面吗?” 无刀顿悟。感情这么长时间都在对牛弹琴,荣焉自己压根就没弄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他废了半天口舌,依旧没能解释明白喜欢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 于是无刀又换了个词,道,“倾慕你明白吗?或者说心悦?就像你阿爹阿娘那样。” 荣焉回想了一下荣玉摧与阮晴歌短暂的相处模式,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顾师兄脸色那么难看,原来是怕我和他关系不好吗?” 无刀:“……?” 总觉得误会越来越大,但是他真的无法解释清楚了。 偷听八卦的弟子们扎堆琢磨了一下,整理出一条相对接近真相的线索来。 ——荣焉自己误会了赠桃花的意义,把桃花当做互赠友人的花送给了顾维,但是顾维误会了荣焉的意思,甚至还偷偷把人约出去表白,结果惨遭拒绝,这才情绪低沉不振的。 第二天,派中的流言就变成了:顾师兄表白荣焉惨遭拒绝,赠桃花到底为爱还是为情。 几百弟子甚至为了这个流言展开一场辩论,结果如何暂且没有定论。 陆桓得知这件事情后,气的拿着雪蚕丝就要去堵荣焉。顾维拦下他,道,“这事的确是我欠考虑,你不许去找荣焉麻烦,听到没有?” 陆桓气哼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这么侮辱你,你还要帮他,真是有病。” 顾维无言以对,只好苦笑。 陆桓见他这副凄凄惨惨的可怜模样,又生出几分怜悯心,“行了,不就是几束桃花吗?焚绯院到处都是,师父每年都要我折几支插他的宝贝花瓶里,你要是喜欢,我也给你带几束,别愁眉苦脸的。简直丑死了。” 说完拂袖离去,跟荣玉摧告状去了。 荣焉在门派中一向深居简出,流言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玉摧知道后,直接把他叫过去狠狠骂了一顿,又在祠堂里罚跪了一整天。 待到夜幕降临,荣焉一瘸一拐地回到北草院。痛定思痛后,研究出桃花馅儿的糖饼,做了一锅分送给无刀和木屋的孩子们,直接把所有的桃花都用完了。 ——无刀先生再也不用担心我会乱送桃花了,吃都不够用呢。 此后,荣焉带着沈昼眠,又跟随门派前往九州各地支援过几次。他刻意避着陆桓,陆桓又自持清高,两个人没再起过什么冲突。 进入初秋后,邪道传来消息,傀儡曲家家主曲温盛与妻子杜媚云暗杀教主成功后,不幸中毒身亡,其子曲净瑕以雷霆手段收拢邪道势力,成为新一任教主。 盟主沈乔目前已经带领众位掌门前往西域边境,准备商讨签署和平协议之事。 荣玉摧自然也在其中。 “已经去了快两个月了。”荣焉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深秋寒雨,“也不知道事情到底顺不顺利。” 沈昼眠自信满满道,“师兄,你安心准备明年的加冠礼就好。不用操心这些事情。” 这次可是他爷爷沈乔亲自出马,沈昼眠十分肯定自家老头的办事能力,就差拍着胸脯跟荣焉保证了。 荣焉勉强露出笑容。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就是莫名慌乱,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山上煮着热气腾腾的汤圆,山下荣玉摧坐着马车,风尘仆仆赶了回来。 两道正式签订协议,拟了数条规章法则,只等来年盛夏,两道共同前往雾隐山立誓,契约就可以正式生效。 青州越来越热,天上像是要下火一般。 荣焉熬了一锅绿豆汤,用拥霜诀冻的冰凉清甜,分给孩子们消暑喝。 偶尔来北草院与荣焉交谈的八卦弟子们也分到了绿豆汤喝。吃人家的嘴短,他们也不好意思白拿,于是神秘兮兮的凑到荣焉耳边,讲了一个尚未确定的消息。 “签订协议后,正邪两道双方要互送质子,听说正道的名额落在了归云派头上。二师兄,你自己多加小心。” 荣焉接受了他的好意,颔首道,“多谢。” 八卦的弟子小脸一红,颇为腼腆地低下头,喝完绿豆汤就离开了。 陆桓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邪道地处西域,遍地黄沙,生活条件艰苦,谁愿意到那种地方去? 他跑到栖松院扯着荣玉摧的袖子撒娇道,“师父,能不能别让我去当质子,那地方又苦又累,我哪儿受得了?再说了,我还得留下来给你养老呢,你把我送去了,谁给你讲笑话逗闷子啊?” 荣玉摧无奈道,“臭小子惯会撒娇,本来也不会把你送去。从门派中随便挑人,怎么也轮不到你。” 陆桓转了转眼珠子,“师父,如果只送个无名小辈过去,恐怕也不太好吧?” “你又有什么主意了?”荣玉摧挑起剑眉,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收收你的坏心眼,别总想着算计别人。” 被看穿心思的陆桓撇撇嘴,不情不愿地甩着袖子离开了。 翌日清晨,顾维与荣焉被传唤到栖松院。 荣玉摧装模作样地抿了口茶水,清清嗓子道,“想来消息已经传开了,我就不再多说什么。桓儿年纪小,脾气差,去了邪道容易惹事,你们自己做决定,到底让谁去做质子。” 顾维从赠桃花事件后,就一直躲着荣焉,此刻还陷在尴尬情绪中,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房间陷入死寂之中。 荣焉慌了许久的心,却渐渐落了地。 第53章 西域 荣玉摧的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顾维是他培养的继承人,将来是要登上掌门之位的,怎么可能送去邪道做质子? 该来的总会来,想躲也躲不掉。荣焉在心里叹口气,开口打破沉默道,“我去。” 顾维诧异抬头,正准备说话,却被荣玉摧狠狠瞪了一眼,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顾师兄是掌门师父培养的继承人,平时在门派事务众多,肯定走不开,所以,还是我去最合适。” “不错,你也学会识大体了。”荣玉摧难能可贵地夸奖一句,又淡漠地警告道,“你收拾好东西,中秋节过后出发前往邪道,我会安排人护送你平安到达,不要想着逃跑。” “弟子知道了。” 荣焉已经习惯荣玉摧的态度,平淡应下后,行了一个俯身叩首的大礼,起身掸去衣角灰尘,转身离开了。 “中秋节后就要离开,怎么这么急?”无刀在鉴书院中踱来踱去,焦急道,“不行,我去跟掌门师兄说,让他宽限一个月,怎么也得等你行了加冠之礼后再……” “算了。无刀先生。”荣焉拽住他的手腕,“加冠之礼……也无所谓,我要走的事情就先瞒着大家,大郎他们已经有了赚钱的本事,让他们多多照看其他孩子,等都长大就好了。” “你……”无刀哑口无言,半晌才颓败道,“别像留遗嘱似的,有些话你自己亲自去说。” 荣焉平静道,“我不喜欢生离死别的场面,到时候他们哭闹起来,又要花时间去哄,我自己离开就好,不用送。” “那十一郎呢?你去哪儿都带着他,他那么聪明,会猜不到你被送去做质子了吗?” “……”荣焉罕见地语塞,沉默后道,“我亲自跟他说。” 回到北草院后,顾维竟然也在等他。 “顾师兄?”荣焉有些迷惑,“你来北草院做什么?” “我来……”顾维可疑地顿了顿,“我来问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盘缠行李,或者,那帮孩子?” “……”荣焉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善解人意道,“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如果方便的话,帮忙照顾一下木屋就好。” 顾维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没什么事,顾师兄就回去吧。”荣焉半强迫性地将顾维送到院门口,“今后不必在躲着我。如果不出意外,我应该不会再回来。” 顾维开口想要解释,院门却被荣焉彻底关上了。 “师兄,你是不是要被送去做质子了?” 沈昼眠一直站在房门口,安静地注视着两人。见顾维离开后,才开口问道。 “对。”荣焉干脆地承认,随即拍了拍沈昼眠的肩膀,“十一郎已经十岁了,是个大孩子了,不能再继续黏着我了,知道吗?” 沈昼眠嘴唇嗫嚅着,恳求道,“你能不能不要去?我可以想办法,你别走,留下来行不行?” 荣焉心疼地将他抱进怀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我无父无母,孑然一身,我去总比别人去要好。” 沈昼眠瘪了瘪嘴,忍不住小声哽咽起来。 ——臭老头!为什么要同意互送质子这种事情?! 接下来的几个月,荣焉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着手安排处理木屋诸事。 中秋节当晚,特地买来许多烟花爆竹,还做了香甜软糯的莲蓉蛋黄月饼分发给众人。 尚被蒙在鼓里的孩子们像是过了年一样开心。 荣焉站在窗前,看着他们嘻笑打闹,嘴角也不由自主勾起笑意。 “师兄。”沈昼眠走到他身边,从怀中摸出一块冰凉的玉,塞进他手中,“我……本来想努力雕刻的好点,等你加冠礼的时候亲手给你带上的,但是……时间来不及了。” 这块玉雕刻简陋,线条凌乱,隐约可见是一朵丑兮兮的呆板昙花。 荣焉郑重地将它握在手中,笑道,“虽然丑了点,但也是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一言一行,都是一如既往的不解风情。 沈昼眠拿出红绳,将玉绑在了他的手腕上,口中念念有词道,“师兄带着这个,等我长大了就去找你,千万别弄丢了,知道吗?” “好好好。知道了。”荣焉敷衍地点头,伸着手任他摆弄。 外面热闹非凡,屋内就冷清了许多。 荣焉牵着沈昼眠的手,从后门离开,爬到小山坡上赏月。 今晚月亮很圆,大如玉盘,仿佛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摸到,冰凉的月光洒了一地,沈昼眠看着现在自己身前的荣焉,恍惚中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他可能真的要离开了,不会再回来。 可自己连挽留他的理由都没有。 “……其实,我是有些害怕的。”荣焉突然没头没尾开口,“又要去一个从没去过的地方,身边再没有熟悉的人。” 情感缺失的人,容易因为环境的变动惴惴不安,但是荣焉从未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 这是第一次。 沈昼眠正想徒劳安慰他一番,荣焉却仿佛意识到不该跟他说这种抱怨的话,改口道,“不过,我应该可以好好活下去。” 见沈昼眠神色厌厌,荣焉反过来安慰道,“毕竟我还有点厉害,饿了会做饭,伤了会自己采药,所以不用担心,我会在邪道平平安安的。” 沈昼眠垂下头不说话。 “小十一郎……”荣焉回身蹲在他面前,“不想跟师兄讲话了吗?” “不是。”沈昼眠摇了摇头,“我只是想不起来说什么。” “那就随便说点什么都行。”荣焉席地而坐,拍了拍身边的枯草,“坐。多跟我说说话,我没有什么需要告别的人,只有你了。” ——是的,只有我了。沈昼眠心中酸涩不已地想。 他开始跟荣焉讲他看过的民间画本,讲他在沈家时听过的奇闻异事,讲他娘亲给他讲过的异域风光…… 荣焉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句嘴逗逗他,而后又归于沉寂。 沈昼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醒来时,荣焉已经不在了。 北草院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荣焉东西很少,能带走的,一样都没留下。 沈昼眠盯着空荡荡的院子愣了片刻,跑到衣柜前翻出自己的小木盒子,打开,里面装的是这些年来,荣焉陆陆续续送给他的小礼物。 避邪用的核桃手串,逛庙会时买的荷包,草编的小兔子…… 沈昼眠小心翼翼撬开夹层,从中掏出一块水铃木质的莲形令牌,正面刻着一个篆体沈字,后面刻着沈昼眠的生辰八字。 这是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沈昼眠犹豫再三,将令牌重新放回去。 荣焉在归云派处处受制于人,被送去做质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离开了归云派,他可以有更广阔的天地。 如果他不喜欢西域,等过段时间,就可以从沈家弟子中挑个想去西域历练的人,把他换回来。 沈昼眠算盘打的啪啪响,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护送队伍日夜兼程,五日后,跟随护送队伍抵达西域边陲约定的客栈。 带队前来迎接荣焉的是个看上去风流轻佻的黑衣少年郎,他看到荣焉的刹那,凤眼中乍现惊艳之色,殷勤上前道,“你就是归云派的二师兄,荣焉?” 被人觊觎的感觉不太好受,荣焉不自觉后退半步,“对,我是荣焉。” “那就对了,我是邪道新上任的教主,没什么脾气,你叫我曲兄或者净瑕都可以。” 荣焉垂眸道,“曲教主客气了。” 他不眠不休赶了五天的路,此刻已经非常疲惫,再加上新环境带来的陌生感,让他更加忐忑难安。 曲净瑕自然看得出他的情绪,贴心道,“我早已安排人手准备了热水,你可以去楼上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等醒过来,我们再回西域。” “这样……不会耽误行程吗?” 曲净瑕爽朗道,“再往西走几步就是邪道的地盘,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你眼眶乌青,想来很久没有睡好。美人就该有些特权,上楼好好休息吧。” 见荣焉还犹豫不决,又补充道,“我是教主,听我的,去睡觉。” ……邪道的新教主,出乎意料的很好说话。荣焉想着,提起的心渐渐落了地。 邪道带来的小质子名为楚无佣,已经二十有三岁,容貌平平没有特色,武功也稀疏平常,应当只是邪道一个籍籍无名的弃子。 双方交换质子后,准备在客栈稍作休息后再启程返回。 荣焉一觉醒来,太阳都晒屁股了。他坐在床上缓了片刻,才收拾妥当下楼。 “你醒了?你们正道的人已经离开了。”曲净瑕冲着他招招手,抱怨道,“也太没礼貌了,走都不说一声。” 直接走了?荣焉四下看了看,确定归云派护送的人已经不见了,这才开口道,“抱歉,失礼了,见谅。” 曲净瑕摆摆手,“没事儿,我本来就是逗逗你,邪道没那么多规矩,你怎么自在怎么来。” 荣焉默不作声点点头,啃着干巴巴的馒头,喝了一口胡椒汤。 接下来的几天里,都是在漫天黄沙中度过的。 一队人骑着骆驼横穿沙漠,准备前往西域九城。 沙漠之途枯燥乏味,曲净瑕等人早已习惯。作为土生土长的江南人,荣焉虽然耐得住寂寞,但是在吃喝上表现出了极大的不适应,连着几天食欲不振,什么都吃不下去。 曲净瑕看着他蔫巴巴的样子,不忍心道,“你这样是不行的,如果什么也不吃,肯定撑不到西域九城。多少吃一些吧。” 荣焉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想起自己包袱里还有些糖渍果脯,勉强翻出来吃了两颗。 曲净瑕看他面不改色地吃了黑不溜丢的东西,好奇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果脯,可以开胃。”荣焉递给他两颗,“尝尝吗?” 曲净瑕接过,将信将疑地塞进嘴里。 果脯滋味酸甜,皮肉紧实多汁,曲净瑕吃的津津有味,吐出果核后伸手道,“还有吗?” “不能多吃,吃多了容易胃酸。”荣焉收拾好包袱,不再理他。 曲净瑕讪讪地摸了摸鼻尖。 他先前听过归云派二师兄荣焉的名号,知道这是个温柔体贴、宽容善良的小美人,曾经在吕梁山下与琉璃雪那个刁蛮丫头交过手,实力不容小觑,假以时日必有成就。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人会被送来邪道做质子,所以特地亲自来迎接。 如果正道真的打算放弃这个人,将他吸纳到邪道麾下,也是一件稳赚不陪的事情。 可惜小美人似乎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好相处,不爱说话,警惕心很重,所有的温柔都是浮于表面,内里依旧淡漠,不轻易为外物所动。 曲净瑕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才能接近他了。 当晚在绿洲附近安营扎寨,荣焉小露一手,替众人弄了点孜然烤饼,虽然依旧干干巴巴,但是撒上一层芝麻肉油,用火烤过后,已经是沙漠里难得的美味。 众手下知道曲净瑕惜才爱才之心,对荣焉的厨艺不吝辞色的夸赞。 荣焉害羞不已地低下头。 曲净瑕这才从荣焉脸上看出些少年人的腼腆。 居然禁不得夸,这么容易就害羞了。曲净瑕吃了口饼,好笑地放任手下的流氓痞子去逗弄荣焉。 邪道的人并不坏,但是似乎热情的有些过头。荣焉对这群人毫无招架之力,曲净瑕看了会儿热闹,才上前驱赶道,“去去去,都一边儿玩去,欺负小孩子很有成就感吗?真是的。” 荣焉松口气,感激地看着他。 “咱们已经相处这么多天了,你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 “还、还不错。”荣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们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以相处。” 曲净瑕拧开水壶递给他,解释道,“邪道的邪,并非是说性格邪门,而是说我们的功法邪门,硬要说的话,大概和你的拥霜诀有些类似。” 荣焉想起之前无刀与陶问秋的争吵,说拥霜诀修习者几乎没有一个好下场,死相都很难看,不由得道,“你们的功法也挑人吗?” “我们的功法不挑人,但是修习起来很困难。”提及此事,曲净瑕也倍感无奈,“打个比方,如果说正道的功法不小心出了差错,可能顶多就是经脉受损,但是如果邪道的功法出了差错,哪怕只有一丁点,都有可能遭受反噬当场惨死。” 荣焉瞠目结舌,半晌才抿嘴道,“辛苦你们了。” “还好,我们曲家就是研究傀儡术的,我爹疼我,教了我不少小窍门。”曲净瑕脸上泛起幸福的笑容,不出半刻,又渐渐消失,“我现在很厉害,可惜我爹娘再也看不到了。” 荣焉物伤其类,瞬间感受到了曲净瑕悲伤与痛苦。他伸出手,摸了摸曲净瑕的头,“不要难过,慢慢会好的。” 曲净瑕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在荣焉看不见的地方,偷偷露出一丝得逞笑意。 邪道之人生死无常,虽然会有难过情绪,但是没有人会对死亡之事耿耿于怀,他不过是想试探出荣焉情感波动的底线,这才演了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 曲净瑕再接再厉,继续打柔情牌,“西域诸事风俗,吃穿住行与中原九州大不相同,你初来乍到不适应,如果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我还算有点厉害,可以保护你。” 荣焉总算露出笑容,“我就算再蠢笨,自我保护的能力还是有的。” 一顿骚操作下来,曲净瑕总算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夜半风起,十多只乌鸦站在枯树枝上,嘎嘎地叫个不停,扰人无法安眠。 荣焉最先被吵醒,拉开帐篷挥臂呵退了乌鸦,正要转身回到帐篷里时,乌鸦又聚集在一起,继续聒噪地叫。 曲净瑕与邪道众人陆陆续续被吵醒,纷纷拿起武器驱赶乌鸦。 “不太对劲。”曲净瑕警惕地环视四周,“这里的气候不适合乌鸦生存,而且也没有腐尸,怎么会越来越多?”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密密麻麻的乌鸦盘旋在绿洲上空,开始出现攻击人的行为。 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让众人防不胜防,裸露在外的皮肤添了不少血痕。 “曲教主。”荣焉运起拥霜诀冻死大片乌鸦,艰难地护到曲净瑕身前,“叫你的人快点撤退,这应该是有人故意为之,恐怕……”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了荣焉的话头,众人惊悚看去,那人的右眼已经被乌鸦生生啄了出来,半张脸鲜血淋漓,巨大的痛苦让他失去反抗能力,众人搭救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乌鸦啄食至死。 “撤退!马上撤退!”曲净瑕大吼着,却还是没有办法阻止手下惨死。 “好了好了,乖,都停一下。” 孩童稚嫩的声音突然出现,乌鸦停止了攻击,叼着活生生撕扯下来的血肉,重新盘旋在众人上空,绿洲下起一阵淋漓的腥风血雨。 曲净瑕的手下已经所剩无几。荣焉看着枯树枝上坐着的男童,心脏狂跳不已。 这些乌鸦是在听从他的指挥,如果控制住他的话…… “咦?”男童似乎察觉到荣焉的心思,语气欢快道,“不要轻举妄动呀,我只要动动手指,他们就全都要死掉啦!” 荣焉放下手,依旧戒备地看着他。 “这样才对嘛,大家和平一点。”男童从树上一跃而下,走到曲净瑕身前,踮着脚道,“本来我也想把你带回去的,但你是邪道教主,它不会让我动你,所以我只带走他就好啦!” 他扭扭捏捏牵住荣焉的紧绷的手臂,乖巧道,“大哥哥,跟我走嘛,跟我走我就放了他们,而且,你的那些师兄弟,也都在我这里呀!” 荣焉瞳孔微缩。 “不行。”曲净瑕断然拒绝道,“这是正道送来的质子,我绝不可能让他跟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走。” 男童眯起眼睛,“可我是来通知你的,不是来征求你的同意的,留下他,或者死,你只能选择一个。” 话音一落,满地黑漆漆的乌鸦张开翅膀,虎视眈眈地盯着邪道仅剩的十人。 “教主。”伤痕累累的手下低声劝道,“我们先离开,再回来救这小子也不迟。” 曲净瑕犹豫了。 跟了他十几年的手下自然看得出他的心思,当即做了个手势,九人顿悟,七手八脚地拽着曲净瑕离开。 荣焉站在原地,从头到尾未置一词。 曲净瑕恋恋不舍地回头,只来得及看到荣焉被夜风带起的衣角……还有男童眼中一抹诡谲的精光。 ——实在是抱歉了,曲教主。为了我自己的安全,我只能删除掉你的记忆,咱们有缘再见吧! 男童愉快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曲净瑕来不及分析其中意味,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平沙莽莽入黄天,阵阵叮咚驼铃声混杂着炙热的风,回响在沙漠深处。 豆大的汗珠流到眼中,蛰的人睁不开眼。荣焉卷起袖子擦了擦汗水,有气无力道,“曲净瑕,你不会认错路了吧,这都三天了,怎么还没到西域九城?” “你着什么急啊?最快也得九天,这才第三天。”曲净瑕坐在骆驼上,随手裹紧自己的防沙斗篷,“别担心,这条路我走了少说近百回,不会错的。” “我感觉自己快热死了。”荣焉趴在骆驼背上,汗流浃背脸色苍白,仿佛随时都能昏过去。 七月份,天气正热的时候,就算在中原九州也难得清凉,荣焉与雾隐山灵融合,体温本就比常人低很多,不耐热,这种季节到了沙漠,基本上无异于自寻死路。 沈昼眠一直紧紧跟在他身边,见他脸色太差,连忙拧开水壶喂了几口水,“师兄,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荣焉虚弱地点了点头,直起身子继续前行。 没走出多远,身体又开始摇摇欲坠,沈昼眠只当他是热的没了力气,正要伸手扶一把。不料荣焉居然身子一歪,直接一头栽倒下去。 沈昼眠吓得心脏骤停,连忙勒住骆驼,下去看荣焉的情况。 曲净瑕跟着下来,摸了摸荣焉的额头,“体温正常,没有发烧,应该是缺水虚脱了。” 沈昼眠觉得不太对劲儿,把荣焉抱进怀里,摸了摸额头,“不对,他体温比正常人低,这个温度,应该是发烧了。” 曲净瑕轻啧道,“发烧可就麻烦了。你哥没跟过来,我把药都落在客栈里了。” 四个人在三危山下分别,沈从越继续探查中原九州失踪的门派。曲净瑕则带着两个人前往西域九城。 他一向不太细心,诸如准备药品这种小事,从来都是沈从越帮忙打理,沈从越一不在,自然也就忘在脑后了。 “这附近有能歇脚的地方吗?”沈昼眠抱着荣焉坐到骆驼背上,“也可能是水土不服,先休息一阵看看情况再说。” “也好。这附近有一处绿洲,跟我来吧。”曲净瑕无奈叹口气,带着两人前往绿洲。 他在潜意识里,格外排斥那片绿洲,甚至不愿意在那里停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字数增多了,存稿快写完了。 等存稿完事儿之后,一天万字更。 也可能直接都放出来。 我估计能在25万之前搞定,剧情一压再压。 第54章 西域 绿洲上还有几具被风沙掩埋的骸骨,沈昼眠将荣焉安置在胡杨树下,与曲净瑕搭好帐篷。 入夜的沙漠气温骤降,荣焉的体温却还在不断攀升,沈昼眠不敢合眼,小心翼翼用白酒擦拭他的身体,生怕荣焉烧坏了。 子时过后,清冷的寒气从荣焉身体弥散开来,顷刻间冻结了整个绿洲。 荣焉缓缓睁开双眼,蓝绿色的猫瞳诡异地再次出现。 曲净瑕在睡梦中被活活冻醒,鞋都没穿就跑了出来,“沈家小子,怎么回事儿?” 听到声音的荣焉猛然回头,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凶猛地朝他扑了过去。 曲净瑕后退半步,避开了荣焉攻击。 “师兄!”沈昼眠吃力地将他搂在怀中,对着曲净瑕道,“别愣着了,过来帮忙!” 两人合力用布条将荣焉绑到凳子上。 曲净瑕点燃火烛,这才发现,荣焉的十指指甲暴涨,锋利如刀,耳朵也变得尖尖的,像是画本中的精怪妖魅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曲净瑕难以置信地看着荣焉的眼睛,“他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刚刚。”沈昼眠蹲在荣焉身前,看着他挣扎不已的痛苦模样,突然开口道,“你不是荣焉。” [荣焉]愣了一瞬。 沈昼眠摁住他的双手,刺骨的寒气深入骨髓,“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应该是雾隐山灵,对吧?” “……你是怎么猜到的?” 良久,苍老空灵的声音响起,山灵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昼眠,“他与你提起过本座?” “对,他提起过。”沈昼眠皱着眉头,“我们没有恶意,我现在放开你,你不要到处乱跑。” 山灵迟疑片刻,点头道,“好。” 沈昼眠上前,替他松了绑。 山灵活动着手脚,走到帐篷外,看着周围风沙卷漫,不由得道,“难怪本座会出现,你们带他来这种地方,等于把雪放在热水中,是想害死他吗?” 曲净瑕回想起荣焉之前的状态,迷惑道,“可是他从来没说过他不能来大漠。” “那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山灵恼怒道,“本座即是他,他即是本座,雪山畏热是天性使然,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不是?我们能有什么居心啊?”曲净瑕撸胳膊挽袖,想要跟他好好理论一番。 沈昼眠摁住曲净瑕,“抱歉,是我疏忽,我们与荣焉是……朋友,他现在怎么样了?” “哼……没事儿,死不了!”山灵撇过头去,傲娇道,“以本座的能力,可以在大漠撑上几天,可惜本座没去过西域,不然可以缩地千里,直接过去。” 闻言,沈昼眠松了口气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等到了西域九城,天气就不会这么干燥酷热了。” 曲净瑕哀叹道,“你说的轻巧,龙王爷揣着一袖子雨水,从东南一路抖落,抖到西域也不剩什么了。西域九城虽然水源充沛,可那都是地下河,天气该热还是热。” 山灵道,“有水就够了,只要有水,本座可保荣焉安然无恙。” “那就走吧。”沈昼眠着手开始收拾行李,“早点去,早点让荣焉醒过来。” 山灵用着他师兄的身体,看着着实不痛快,可他又不得不对山灵尊敬有加,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让荣焉再也无法出现。 三个人开始昼伏夜出的赶路生活。 山灵驾驭着骆驼走在二人前头,悠哉悠哉道,“你们是荣焉的朋友,都叫什么名字?” “曲净瑕。” “沈昼眠。” “曲净瑕?”山灵重复了一遍,道,“本座记得你,你是邪道的教主,六十年前来接荣焉的时候,差点被朱渐清那个臭小子杀掉,幸亏当时本座尚有余威,不然你死定了。” “六十年前?”曲净瑕在自己零星的记忆力翻找过后,摇头道,“您可能记错了,我并没有来接荣焉。” 山灵嗤笑一声,道,“朱渐清当然不会让你记住这些事情,八成是消除了你的记忆。本座记得清清楚楚,就在之前那片绿洲上,你死了不少手下,那上面的骸骨,估计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曲净瑕心里咯噔一声。 六十年前,他手下的确突然失踪了很多人,他勒令邪道众人查明真相,可最终都无疾而终。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是生是死。 莫非……这些手下是被朱渐清杀死的?!曲净瑕拍了拍额头,试图理清思路。 在这些人失踪之前,他曾经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沙漠中的某个废弃客栈之中,身上带着些许碎伤,手下九人也都躺在地上,带着不明的伤口。 他以为是遭人暗算,没有细想,直接带着人回了西域九城,可却有人莫名其妙问起他正道质子的事情。 他当时因手下失踪的事情,困扰不已,不耐烦地将人赶走了。 如今捋顺思绪,仔细想来,应该是他带着人去接荣焉,结果被朱渐清截胡,手下伤亡惨重,他的记忆也被顺带清除,所以记不得了。 思及此,曲净瑕狡黠一笑,打算从山灵口中诈出些当年的实情,他开口笃定道,“老爷子,肯定是你记错了,不然我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你年纪大了记错了事情很正常。” 山灵勃然大怒道,“你才年纪大了!本座才不会记错!绝对不会!就是你!曲净瑕!你那脑子是不是记不住事情?!那是清除记忆的后遗症!” 荣焉平时从不动气,一张清艳的脸总是或笑或平静。此刻发起怒来,这张脸突然变得明媚鲜活,生动有趣,叫曲净瑕按捺已久的色心活络起来。 沈昼眠面无表情地挡住曲净瑕的视线,对着山灵道,“我师兄此生从未摆出过这种失礼表情,还请前辈自重。” 山灵饶有兴趣地看着曲净瑕,又看看沈昼眠,出其不意道,“沈……沈昼眠?你该不会是喜欢荣焉吧?” 这么强烈的占有欲,还有克制压抑的□□与爱护,除了爱情,山灵再不做他想。 “是又怎么样?”沈昼眠面不改色道,“就算我喜欢师兄又能证明什么?证明师兄人见人爱吗?” 山灵鄙夷地看他一眼,道,“当然是证明本座眼光好啊。” 边说着,还要摇头晃脑自吹自擂,“本座这双眼睛,见过太多人世间的感情,就你们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在本座眼中无所遁形……” 沈昼眠忍无可忍反问道,“所以呢?朱渐清的把戏您也看穿了吗?” 山灵:……现在的小孩子怎么满身都是刺?!不知道什么叫揭人不揭短吗?! 庸厝山下。 朱渐清捂着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扑通一声摔进雪堆里。 这不对劲……不应该如此…… 雾隐山使者不老不死,这种普通刀剑留下来的伤口,按理来讲应该马上就会愈合才对,可是为什么到现在,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还在逐渐恶化?! 那小子到底是什么人?!朱渐清恨得咬牙切齿,失血过多让他意识溃散,最终昏迷。 在停止呼吸后,他的身体化作数十只乌鸦飞散,又在不远处再次聚合成他的模样,死尸一样躺在雪地里。 半柱香的时间后,朱渐清猛地睁开眼睛,蟒蛇般金黄色的竖瞳带着浓厚的杀意。 “沈昼眠……我记住你了!” 哔啵—— 干燥的柴火发出轻响,山灵抱膝坐在离火很远的地方,看神情,似乎有些困了。 “前辈。”沈昼眠出声唤道,“别睡着了,一会儿还要赶路,估计明早就能到九城了。” 山灵自暴自弃地往后一躺,靠在行李堆上,“本座不管,本座年纪大了,本座要睡觉。” 沈昼眠拿着树枝拨拉灰烬的手青筋暴起,忍了片刻后道,“前辈不想跟我们讲讲荣焉的事情吗。” “荣焉的事?”山灵来了兴趣,直起身道,“你们不是朋友吗?他没跟你们说过他的事?” “我们有六十年没有见面。”沈昼眠直起身,坦白道,“他对这些事情绝口不提,我也不敢多问。” “嗤。”山灵百无聊赖道,“有什么好说的。说他被朱渐清生生打死?还是说他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替本座干活?没意思的事儿,说给你们卖惨听?” 咔嚓—— 沈昼眠手中的树枝应声而断。 意识到自己说话过分的山灵讪讪地咳了两声,心虚地移开视线。 曲净瑕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可以确定山灵说的的确是实情,但是具体细节却有待推敲。 朱渐清为何要抓走荣焉?他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难道是因为正邪两道在雾隐山下立誓,才引得朱渐清出山吗? 曲净瑕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兑了兑身边的山灵,“老爷子,朱渐清之前是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想成为雾隐山灵?” 提到朱渐清的过去,山灵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踟蹰片刻,道,“朱渐清此人……在我眼中,与荣焉颇有些相似。” 曲净瑕的笑容渐渐僵硬,“您是在开玩笑吧?荣焉那么……”他想了个形容词,道,“那么温柔体贴,怎么可能像朱渐清?” 沈昼眠却抓住了重点,“您的意思是,朱渐清的情感与荣焉一样?” “对。”山灵点头道,“朱渐清甚至比荣焉还要严重一些,所以他在恪守规矩却痛失亲人后,才会疯狂地报复一切。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复活他的阿爹和阿姐。他纠缠荣焉不放,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同类。” 说到此处,他伸了个懒腰,感叹道,“可惜啊,荣焉比他无情,压根就不会因为别人的死而迷失本心。所以朱小子再怎么折腾都是白费功夫……” “我师兄不是无情之人。”沈昼眠打断他的话头,提剑起身,解开拴在树上的骆驼,“我不想再听您胡说八道,到了九城,赶紧把我师兄还给我。” 第55章 试毒 西域九城并不是只有九个城。 西域地势偏颇,干旱缺水,百姓需要根据地下河的走势建居,能筑城的地方屈指可数。 当年邪道的先祖迁徙至此,找到了一条含水量较大的地下河,建起第一个城池,名为浮屠城。后来邪道分势,人越来越多,在浮屠城四周开始的分别建立小城。 这些小城同样依河而建,就在主城河道最重要的九个分叉点上,故而所有的小城被当地百姓统称为西域九城。 九城之中外族甚多,刚一进城就闻到了浓烈的烧烤味儿,山灵凑到沈昼眠身边,贼兮兮道,“小子,本座决定,在临走前给你个福利。” 沈昼眠尚未反应过来,荣焉的身体就软软栽倒进他的怀里,体温随之开始飙升。 “曲净瑕!”沈昼眠怒吼道,“去找大夫!立刻马上!”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子,照在荣焉苍白的脸上。 荣焉□□一声,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神志渐渐回笼。 沈昼眠上前替他挡住光,“师兄?你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荣焉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沉默后道,“别的都还好,就是……” “就是什么?” “……我饿了。” 沈昼眠到厨房,把准备好的食物端了进来。 “曲教主已经写信召集他的手下赶往浮屠城。”沈昼眠拿起筷子替荣焉布菜,“浮屠城离这儿很近,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就过去。” 荣焉嘴忙着吃,说不出话,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等吃饱喝足后,他才开口道,“是我添麻烦了。日后我会补偿你们。” “师兄不必见外。”沈昼眠替他扎好凌乱的头发,“真要提添麻烦和补偿,应该是我给师兄添麻烦才对。” 荣焉忽而想起无刀的话,笑道,“添麻烦是小孩子的特权。” “那师兄在我面前就是小孩子。” “……” 没大没小的跟谁说话呢?! 浮屠城街上的人很多,老老少少顶着烈日骄阳在外面来来往往,不知道在做什么。 曲净瑕看出荣焉的不解,开口道,“在过六日,就是西域最盛大的节日,重明节,现在他们是在布置场地,到重明节的晚上,大街小巷都是花灯,比中原九州过春节还热闹。” 荣焉心不在焉点点头,心想:过去在归云山过春节也没热闹多少。 毒医文不羞、蛊医乌苏尔与琉璃雪等人,正在一家名为水云天的客栈等候曲净瑕。 明白荣焉的来意后,几人都陷入沉思。 “您的意思是,我们要对付的这个人不老不死,即便是死了,也会死而复生?”琉璃雪问。 “对。” “即使身受重伤,伤口也能很快愈合?”乌苏尔问。 “不错。” 琉璃雪为难地皱着眉头,“而且这人还擅长傀儡幻术,不能蛊惑他自伤……既然这样,奴家自己投降不行吗?非要打?” 曲净瑕撇了她一眼,笑脸不怒自威。 琉璃雪心虚地坐回去。 文不羞沉思良久,结结巴巴开口道,“你、你们有……有没有想过,用、用毒?” “用毒?”荣焉不解反问,“你是说把他毒死。” “不、不是的……”文不羞说话有些困难,焦急道,“我、我的意思是,就算毒……毒不死,他自身化、化解毒素也需要时间和精力,实……力还、还有速度,就、就会大打折扣。”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好像的确没有注意过这种问题。 伤口可以瞬间愈合,死了也可以重生,那么如果是毒呢? 毒可以跟随血液流遍全身,无论是谁想要解毒,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或许可以一试。荣焉眸光微闪,吩咐曲净瑕道,“你们邪道有什么剧毒烈毒,今晚都拿来给我,我有用处。” “好。我这就派人去拿。” 西域的月色很美。 荣焉举起手中透明的琉璃瓶,里面水蓝色的液体在月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泽。 这种毒叫千月鸩。据文不羞所言,这是现今为止他研究出来的最厉害的毒,一滴可毒杀百人。 香炉中的烟灰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荣焉再次点燃一根香,用指甲撬开封口,毫不犹豫地仰头喝了下去。 五脏六腑仿佛瞬间被腐蚀溶解,体内传来剧烈的刺痛,像是被铁钩来回划刮一般,荣焉没能抵挡住汹涌而来的痛苦,挣扎着栽倒在地,呕出大口乌黑腥臭的血。 一直未能入睡的沈昼眠听到隔壁的响动,慌乱地闯进荣焉的房中,见到荣焉滚在地上的痛苦模样,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荣焉!”沈昼眠避开毒血,抱住身体不住发抖的荣焉,“没事了,忍一忍,马上就过去了……” 荣焉耳边嗡鸣阵阵,压根听不清沈昼眠在说什么。他像是个溺水的人,徒然伸出手去死死攥着沈昼眠的手腕,试图转移自己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荣焉像是从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他喘着粗气推开沈昼眠,勉强起身,踉踉跄跄跑到桌边。 香炉上的香刚好燃尽。 “一柱香的时间……”荣焉颤抖着拿起毛笔,在纸上记录下千月鸩作用的时长。 “对于我而言或许是一柱香,但是对于朱渐清,应该更短才对……” 荣焉喃喃自语,完全忽视了沈昼眠。 等他拖着虚弱无力的身体整理好一切后,沈昼眠才开口道,“你把我赶去隔壁,就是为了试药,对吗?” 荣焉不敢和他对视,小声狡辩道,“那些毒药性很大,我怕误伤了你……” “所以你就把我赶走,宁可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吃苦,也不肯让我在你身边,是吗?” 荣焉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沈昼眠的表情虽然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是荣焉知道,他生气了。 “荣焉。”沈昼眠苦笑着看向他,“你对我真的有点残忍。” 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荣焉有些手足无措,他伸出手,拽着沈昼眠的衣袖,像个孩子那样,无声地祈求着原谅。 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沈昼眠不舍得让荣焉的祈求落空,他握住荣焉粗糙的手,细细摩挲着,半晌后道,“你失踪了六十年,我就找了你六十年,很多人说你可能已经死了,但是我想,万一呢?万一你还活着,万一你还在等我去找你,如果我也放弃了,谁去接你回来呢?” “我在冀州看到你的时候,险些高兴疯了。失而复得的感觉……大概就像是,小时候我在山下迷了路,你拼了命找我都没找到,结果回家的时候,发现我已经回去了一样。” “各种心情,师兄应该体会的到吧?” 荣焉当然体会的到。 沈昼眠失踪那次,是他第一次下山为人治病,沈昼眠觉得他太过忙碌,就自己跑到一边儿去玩。 结果两个人走散了。 荣焉走遍了小镇,嗓子喊的冒烟,都没能找到他,急得哭着跑回归云山找无刀帮忙。 结果刚一推开鉴书院,就看到沈昼眠拽着无刀的手指,急切道,“无刀先生,师兄不见了!到现在也没回来!你快过来帮我找!” 荣焉一颗心大起大落,最终喜极而泣。 “后来我下定决心,还像以前一样,寸步不离的跟着你,做什么都行,只要你喜欢。可我发现不是这样的。” “时隔六十年,我依旧是你的累赘。什么也帮不到你。” “谁跟你说你帮不到我的?”荣焉严肃地反驳道,“没有你保护我,我早就被别人砍成肉渣了。” “师兄不用安慰我。”沈昼眠拍了拍荣焉的脑袋,“其实师兄心里想的是,就算被砍成肉渣也没关系,反正还可以活过来,是这样吧?” 荣焉呐呐地垂下头。 “我之前现在唯一庆幸的事情,就是我能跟着你的脚步往前走,可是今天我才发现,你是在包容我的任性,在面临真正困难的时候,你依然会选择抛下我,独自面对。” “荣焉,你对我而言非常重要,我不能、也不想失去你。” “你不能让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又再次失去你。这对我而言,太残忍了。” 他眼底有泪光闪烁,荣焉沉默良久,摸了摸他的头,“抱歉,让你担心了。” 他还是无法理解这种感情,说再多的话也只是徒劳无功。 沈昼眠深吸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牵着荣焉的手,摁在了胸口。 掌下心跳沉稳有力,速度微快。 “荣焉。记住这种心脏跳动的频率,这代表一个人,在无条件的喜欢你。” 沈昼眠说完这些后,从容地收敛情绪,抱着荣焉回到自己房间。 那间屋子到处都是血污灰尘,没办法在住人了。 荣焉被他的一番话弄得满头雾水,困意涌上来时,只来得及思考沈昼眠拢共几次没大没小地直呼他的姓名。 试毒的结果不尽人意。虽然每种毒都对荣焉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但是时间并不长,放到朱渐清身上,时间又要再缩短一倍,并不具备干扰朱渐清的能力。 文不羞知道这件事情后,急得面红耳赤,磕磕巴巴安慰荣焉道,“你、你别急,我还能、能弄出更厉害的毒来!” 荣焉捏着茶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在正邪两道的名医中,端木笙是最能跑的,文不羞是年纪最小的。 他的生母是邪道鼎鼎有名的用毒高手,长年与毒物相处,体内自然沉积许多毒素,到了中年开始出现反噬情况,为了自救,随便找了个男人,怀上了文不羞。 她将体内的毒素全部逼到腹中的胎儿身上,十月怀胎后生下文不羞,勉强保住了性命。 奇特的是,这些胎毒与文不羞是共生的,因此对他并没有伤害,反而还会保护他。 他武功不高,勉强碰到岁停的边缘,但是即便是曲净瑕与他切磋,也要小心百倍。 普通人碰到文不羞的皮肤,十有八九会当场暴毙,但是这胎毒用的好了,又会是治人的良药。 ——毒药毒药,是毒也是药。 他虽然命途多舛,但是心地善良。为了防止身上的胎毒伤到别人,特地用纱布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也很少主动与人亲近交流,等曲净瑕发现时,他已经落下了口吃的毛病。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一回头,不知道自己当初写的什么东西。 第56章 龙阳 文不羞被荣焉盯的面红耳赤,他不自在地垂下眼睛看着脚尖,揉着衣角道,“使、使者,您相信我,给我点时间……我、我可以研究出来的……” 荣焉摸了摸他的脑袋,“别紧张,我相信你。” 这下文不羞从头到尾都红透了。 第、第一次有人像寻常人家的长辈那样,温柔地摸他的头…… 文不羞脚步轻飘飘地回到家,开始闭关炼毒。 荣焉送走文不羞后,跟店小二点了几道菜,准备吃个午食,却不料迎面碰上了刚从茶馆听书回来的端木笙。 荣焉:……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端木笙大大方方搂住他的肩膀,“不要摆出这种表情我也是很受伤的,我之前听说了归云派的事情了,知道你赶我走是为了我好,你放心,我不会误会你的。” 荣焉叹道,“其实你可以误会我的。我赶你走真的就是单纯觉得你太吵了。” 说着不耐烦地拍掉肩膀上的那只咸猪蹄。 “嘶——”端木笙倒抽冷气,猛地缩回手,瞪着眼睛盯着乌黑的手背,一惊一乍道,“荣小焉你变了!你怎么还给我下毒呢?!” “我没有下毒。”荣焉莫名其妙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发现上面已经乌黑一片。 ……难怪他觉得手有些不听使唤。 端木笙闻了闻自己的手背,了然道,“你是不是碰到文不羞了?” “……对,我刚送他离开。”荣焉把掌心送到端木笙面前,“这是什么毒?” “还能是什么毒啊?胎毒!”端木笙没好气地翻出解药擦在手背上,“我的小祖宗,要不是我身体的抗药性强,我今天就交代在这儿了!” “你认识文不羞?” “我当然认识了,当年他母亲以为他必死无疑,脐带都没剪,直接就扔我药馆门口了,我寻思着好歹也是个命啊,就捡回来了,结果差点没把我自己弄死。” 端木笙气不打一处来,“那孩子哪儿都好,就是胎毒太厉害,别看他裹着纱布,但是也不能碰!碰了就死,也就你胆子大,我要是直接接触到,我也得死!” 荣焉握了握右手,丝丝麻木感从掌心涌向指尖,已经过去半柱香的时间,乌黑的毒素还在缓慢地蔓延,在他的掌心开拓疆土,不见分毫消退的迹象。 荣焉捏着自己的手腕回到房间,饭都不吃了,坐在窗前一直盯着掌心。 沈昼眠知道后,从住在隔壁客房的端木笙手中买了解药,坐到荣焉身边守着。 到申时三刻,毒素蔓延到荣焉的手腕,开始出现消退迹象。 破晓时分,毒素彻底消退,荣焉揉了揉僵硬的手腕,二话没说,倒在床上睡着了。 沈昼眠紧绷了一天的神经骤然放松,觉得四肢百骸都酸涩的要命,疲惫地躺到荣焉身边,搂着荣焉睡着了。 次日傍晚,荣焉敲响了文不羞的房门。 “谁、谁呀?”少年羞涩腼腆的声音从门口传出,“我、我闭关了,暂时不、不卖药了……你们另找别人吧!” “文不羞,是我。”荣焉又敲了敲门,柔声道,“我是来找你的。” 门拉开一条的缝隙,文不羞露出一只眼睛,小声道,“使者,我、我这屋里现在都是毒,很危险,不能……让你进来,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荣焉斟酌道,“我昨天摸过你的头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文不羞瞬间紧张起来,说话也更加磕磕巴巴,“你、你是不是中、中毒了?!别、别乱动,你还、还活着,应该不、不严重,别怕,别怕,我去给你拿,拿解药!” “文不羞。”荣焉喊住他,“你别紧张,我不会有事,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目前你身上的毒对我产生的效果是最大的,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研究一下。” “我、我的胎毒?”文不羞瞪圆眼睛,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道,“哦……对,我、我差点忘记了,胎毒已经在我身上好、好些年,从来没有人能解、解掉我的胎毒,我明、明白了!” 不等荣焉离开,门被哐啷一声换上,荣焉摸了摸自己险些被砸到的鼻子,回到客栈找沈昼眠去了。 在过三日就是重明节,沈昼眠入乡随俗,准备了两套西域波斯人的衣服。 重明节当日,荣焉穿着镶嵌金玉宝石的白色兜帽长袍,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识了这般盛大的节日。 浮屠城从凌晨开始就热闹了起来,居住在城中的百姓穿着鲜亮的衣裳,洗漱打扮,摆摊吆喝,在搭建好的台子上杂耍、歌舞,大江南北的节日风俗此刻都汇聚在了小小的城镇之中,热闹杂乱。 荣焉的嘴从上了街后就没停过,吃完羊肉串吃葡萄干。此刻正坐在一家馄饨小馆,吃着三鲜馅儿的馄饨。 因为地处内陆,所以没有鲜虾,三鲜就变成了韭菜鸡蛋和干虾仁,荣焉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推到沈昼眠面前,让他吃掉。 沈昼眠一上午都在替荣焉解决不爱吃的东西,这会儿已经吃不下了,他盯着荣焉平坦的小腹打量许久,还是没忍住上手摸了摸。 “师兄,我喂你吃这么多东西,怎么也不见你发胖?” 荣焉咬着孜然烤肉,含混道,“从大体意义上来讲,雾隐山使者不老不死,身体都停止生长了,怎么可能还会变胖。” 沈昼眠愣了愣,伸手替他擦去嘴边的油,笑道,“本来还想着把师兄养胖点,这下愿望落空了。” 荣焉的注意力全在门口的糖葫芦上,压根没听到他说什么。 沈昼眠掏钱买了串糖葫芦,送到他嘴边,劝道,“师兄少吃些,别撑坏了肚子,晚上曲净瑕准备了宴席,估计会有你没吃过的。” “那都是晚上的事儿了。”荣焉浑不在意,欢欢喜喜接过糖葫芦,“走,我在九州时候还没见过这么热闹的节日,我们再出去逛逛。” 浮屠城在最初吸纳过很多中原九州的人,再加上地处西域,不少番邦异族人也在此居住,各种民风混杂在一起,形成了如今的大杂烩。 北街住的大多数是民风奔放的异域人,荣焉好奇地走进去四处张望,入目皆是金发碧眼的面孔,入耳皆是听不懂的话。 他歪着头看了半天,觉得没什么意思,一回头才发现沈昼眠不见了。 ……这孩子是撒手没吗? 荣焉思忖过后跳上屋顶,开始搜寻沈昼眠的踪迹。 沈昼眠也没想过,一转身的功夫,荣焉就能跑没影。 他刚踏入西街,就被一群热情开放的姑娘团团围住,等脱身后才发现荣焉不见了。 他翻遍北街,也没找到荣焉的身影,迫不得已去魔宫找曲净瑕,让他派人帮忙寻找荣焉。 曲净瑕莫名其妙道,“荣焉又不是小孩子,等玩够了自己就回来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沈昼眠道,“他就是小孩子,脾气倔的很,找不到我他是不会回来。” “行行行,帮你找。”曲净瑕不情不愿地起身,“要不是看你是沈兄堂弟的份儿上,我非得打你一顿不可。” 曲净瑕一声令下,大批魔宫弟子迫不得已放弃欢庆节日,上街寻找荣焉。 荣焉停在一处寺庙的屋顶上。 他觉得这里往来男子较多,说不定就能撞到沈昼眠。 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他发现这些男子都是成双成对牵手而来,许愿抽签后又面红耳赤签手离开,更有甚者当众拥抱亲吻,看上去十分……亲密。 一双手从后面捂住了他的眼睛。 “师兄,你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沈昼眠附在他耳边,语气十分无奈,“这些人竟在黄天光日之下做出这种腌臜之事,污了师兄的眼睛。” “唉?怎么说话呢?”曲净瑕不满道,“这是民风,民风懂吗?人家小情侣相亲相爱,怎么就碍着你了?” 荣焉把沈昼眠的手拿下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曲净瑕道,“这是兔神庙。是早些年建造的。保佑的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爱情。” “男人和男人?你是说,龙阳之好?”荣焉探出头去又看了一眼,“他们是情侣?为何中原九州没有过这种情况?” “因为来浮屠城的,大多都是被中原九州不容之人。”曲净瑕解释道,“同性之间的感情,在中原九州很难被承认,但是如果是在浮屠城,人们只会觉得:关我屁事。” 荣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走吧,这寺庙也没什么意思,还是回去吧。” 他攥着沈昼眠的手腕扬长而去,把曲净瑕丢在了原地。 曲净瑕摇了摇折扇,嗤笑一声,自己溜溜哒哒回魔宫去了。 魔宫的夜宴让荣焉十分失望,都是些中规中矩的菜色,没有新奇滋味可享,还不如去街上买几串羊肉串吃。 沈昼眠跟了他一天,肚子里已经半点东西都放不下了,两人默契地从宴席上偷偷溜出去,跑到大街上与民同乐。 大街小巷灯火通明,人声熙攘,荣焉跑到烟花摊贩前,惊喜道,“沈昼眠,你快来看,这种烟花在西域也有!” 他说的是过去春节时经常买的一种烟花棒,不能响,也不会烧到手,非常适合小孩子玩耍。 沈昼眠见他喜欢,掏钱买了一捆,荣焉一边一本正经地指责他浪费钱,一边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一根烟花棒。 也不玩,只是捏在手里呆呆地看着。 莹莹灯光与璀璨烟花一起映入他的眼底。 “师兄……”鬼使神差地,沈昼眠开口问道,“你……对龙阳之好怎么看?” 第57章 第 57 章 “龙阳之好……”荣焉苦思无果,随意道,“那是别人的事情,我不好开口评价。” “那若是……”沈昼眠顿了顿,在荣焉疑惑的目光中鼓起勇气道,“若是我说,我喜欢你呢?” 荣焉手上的烟花燃尽了。 这是一次试探性的表白,成功了便皆大欢喜,失败了……或许也还可以重头再来。 荣焉呆了片刻,扔掉手里的燃尽的烟花残骸,反问道,“沈昼眠,你先告诉我,什么是喜欢?” 沈昼眠无数次设想过荣焉的回应,却从来没有想到,荣焉会反问他什么是喜欢。 荣焉吹起火折子,慢条斯理将烟花棒全部点燃,扔在地上,自问自答道,“男欢女爱才是喜欢吧?像蔡允许和陆婉娘,还有荣玉摧和我阿娘一样。” 没有得到沈昼眠的回答,荣焉继续自顾自道,“我一直很怀疑,这世上似乎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我养你……你们,是因为同病相怜,那两个没有血缘的陌生人,到底为什么喜欢对方?他们是不是在撒谎?我阿娘就是被骗了,才会死掉的。” “不是的,不是在撒谎。”沈昼眠无力地辩解道,“或许是缘分?或者什么都行,你不能把喜欢定义为口头上的谎言,荣焉,我……” “可我还是不懂这种感情。”荣焉打断他的话头,语气莫名愤怒,“我已经在努力去了解你们的感情了,可这有什么用处?我天生就是冷血的人,根本没办法体会你的心情……朱渐清说的是对的,我和他应该成为朋友,因为我们一样无情。” 他不敢去看沈昼眠的眼睛,慌不择路地想要离去,险些撞到路边的招牌上。 沈昼眠想开口让他跑慢点别摔倒,又担心自己说话让他更加紧张,只得等他步子稳下来后,才远远地跟上去。 他自然读懂了荣焉话中的含义。 荣焉并非厌恶他的喜欢之心,而是害怕自己会辜负他的感情。 只要不是厌恶,他就还有机会。 总有一天,他能让荣焉明白何为喜欢,让荣焉真真正正的喜欢上他。 中原兖州,月明星稀。 前任盟主沈乔年事已高,虽然还是一副年轻容貌,但是老年人觉少的特点已经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坐在沈家后院的湖心亭中,赏着一轮皎白明月,在小酌一盏淡酒,安享晚年之乐。 “沈老爷子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就不怕夜凉风大,撞了阴阳路吗?” 亭中的石桌遭受重击,轰然碎裂,沈乔凭借直觉当机立断,避开了致命一击。 “哎呀,不愧是前任盟主,老爷子真是好身手呀。”朱渐清笑眯眯地拍了拍手掌,“本座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你的孙子得罪了我,所以我只好来找你的麻烦了。” 沈乔警惕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男童。 他已多年不插手江湖之事,已经改掉了随身带剑的习惯,此刻两手空空,很难抵挡住朱渐清的攻击。 不出五十回合,沈乔口吐鲜血,被打落水中。 朱渐清冷笑着,看着沉入水底的沈乔,心里涌出莫名的快意。 就该这样才对,武者算得了什么?还不是要死在他的手上。 浮屠城。 重明节过后,荣焉刻意与沈昼眠保持着距离。他坚信沈昼眠只是一时昏头,分不清喜欢与习惯——沈昼眠应当只是习惯了陪在他身边,而并非喜欢。 沈昼眠哭笑不得,又怕把人逼得太紧,被迫成为了跟踪狂,远远地偷偷跟着荣焉。 荣焉知道沈昼眠还在跟着自己,想快走几步把人甩开,又担心甩开之后人会走丢,走起路来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内心纠错的快要打结。 到了第二天,荣焉干脆破罐破摔,闭门不出了。 文不羞在重明节过后的第三天,送来了两个瓷瓶。 “这、这里面,一个是我新研制出来的毒,另、另外一、一个是我的血。”他看着荣焉,害羞道,“胎毒很、很凶,使、使者千万小心,不要伤、伤到自己。” 他像个孩子般赤诚单纯,荣焉毫无芥蒂地伸出手想要再摸摸他的头,被他灵活地躲开了。 “有毒,不要摸。”文不羞板着脸地警告道。 荣焉逗道,“什么毒都伤不到我,顶多就是麻一会儿而已,过来让我摸摸。” 文不羞依旧固执地躲避,不肯给他摸头,逼得急了,竟然直接跳窗跑走了。 荣焉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背影,好笑地弯起嘴角,随即点燃香炉,准备再试一次毒。 新毒的带来的痛苦比千月鸩更甚,所幸荣焉提前做好了准备,没有弄出太大动静。 这种致命的痛苦整整持续了三个多钟头,等药效褪去时,太阳已经悬在正空了。 荣焉长舒口气,擦去额角的汗水,拿起文不羞的血,仰头喝了下去。 之后的感觉,却并没有让他感受到太多痛苦。 胎毒入腹后,荣焉从头到脚都开始陷入麻木的状态,浑身轻飘飘的,用不出半分力气。 他还有意识,却变得口不能言,耳不能闻。 完蛋了,沈昼眠! 荣焉心中惊呼,身体僵直着,不受控制地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胎毒效果如此霸道,沈昼眠如果发现异常,不管不顾地来扶他,可就糟了。 昏迷前,荣焉担忧地想着。 文不羞离开后,沈昼眠久不见荣焉出来,察觉事情不妙,一脚踢开他的房门,见他躺倒在地已经失去了意识,慌乱中想要把人抱起来。 闻到胎毒浓重腥气的端木笙知道事情要糟,匆忙从隔壁推门赶来,一把拽住了他。 “别动他。”端木笙难得一脸严肃,“这是文不羞的胎毒,很厉害,你先把解药吃了,然后去拿张厚点的被子,我们用被子把他抬到床上去。” 荣焉这一睡,便是十几天。 沈昼眠守在他的床前,到第五天时,意外收到沈从越的飞鸽传书,说自家老爷子被人偷袭,身受重伤,恐命不久矣,让沈昼眠快点赶回去见最后一面。 沈昼眠左右为难,不得已委托曲净瑕帮忙看护荣焉,自己快马加鞭,赶回兖州。 “阿焉,你跑哪儿玩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荣焉模糊间,听到了熟悉的温柔声音,茫然拨开眼前茫茫白雾,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归云山的栖松院。 阮晴歌坐在桌前,给刚刚缝好的新衣收了尾,对着他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天天不着家。再过一个月就是你的加冠礼,你也自己多多准备一下啊。” “我的,加冠礼……?”荣焉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人,“阿娘?” “怎么了?出去一趟,怎么还变傻了?”阮晴歌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快醒醒吧,傻小子,是碰到谁家的漂亮姑娘了?把魂儿都丢了。” 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来了。 “什么漂亮姑娘?焉儿有心仪的人了不成?”荣玉摧掸了掸衣袖上沾染的灰尘,喜不自胜道,“好小子,长大了啊。” 他伸出手,想要拍拍荣焉的肩膀,被荣焉下意识躲开了。 荣玉摧收回落空的手,歉疚道,“焉儿,爹知道自己长年不回家,辛苦了你和你娘,放心,等在过一段时间,爹就把掌门之位交给你顾师兄,带上你和你娘,咱们过过平凡人的日子。” “又说大话。”阮晴歌在一旁嗔怪道,“就算你不做掌门了,也还得帮着门派打理公务呢,一天天就会哄骗我和阿焉。” 荣玉摧舍不得她生气,从怀中掏出一枚精致的雕花玉簪,上前搂住阮晴歌的腰,哄道,“是我的不是,但是晴歌,你放心,我早晚都会给你一个安稳闲适的生活,很快了……” 荣焉看着琴瑟和鸣的两人,双眸有片刻的失神,旋即骤然清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荣玉摧的脖子。 “你是何人?为何到我梦中来?!” [荣玉摧]在他的手中化作一团云雾,飘在荣焉周围,“荣小子,是我。” ——雾隐山灵。 荣焉收回手,冷眼道,“你来做什么?” “来管管你。”山灵语重心长道,“你这两天玩的也太大了,那种毒虽然不会要了你的命,但是你疼我也疼啊,你就不能温柔点吗?” 荣焉扯着凳子坐下来,道,“要不是你弄出个朱渐清来,我也不用吃这种苦。” 雾隐山灵的声音瞬间有些尴尬,他支支吾吾道,“那……也不都怪我啊……” 荣焉一言不发,冷冷地注视着他。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雾隐山灵败下阵来,妥协道,“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来找你是因为那个什么沈昼眠。” “他?他有什么事?” 雾隐山灵暧昧地八卦道,“别装傻,我都听见啦!那臭小子跟你表白了,对不对?” 荣焉翻了个白眼,“你好好做你的山神,不要没事儿跟端木笙学,能学到什么好东西?” 山灵诡异地沉默了片刻,突然语重心长道,“如果不是陆婉娘许愿,你阿爹阿娘就应该是刚才的模样。” 荣焉淡淡地哦了一声,反问道,“所以呢?” 山灵累觉不爱道,“所以你不必担心那个沈小子会做出你爹那样的事儿,我给他相过面,沈小子这辈子专情专念,不会有二心。” “……”荣焉叹了口气,“您误会了,我担心的从来都不是他,而是我自己。谁能保证我不会成为朱渐清,变得喜怒无常,残忍嗜杀?” 他并不畏惧背叛与伤害,只是担心自己会伤害别人。 一场梦,虚虚实实,及不真切。 荣焉睁开双眼,天色黯淡,似有风雨将至。 “沈昼眠?你在吗?” 无人回应。 荣焉走到窗前合上窗户,披着衣服点燃油灯,自言自语道,“人呢?跑到哪儿去了?” 他提着灯盏赤脚下楼,周遭寂静的有些空旷,不见半分人生活的痕迹,墙壁上结着重重叠叠的蛛网,桌椅楼梯斑驳破损,已经无法使用。 这个客栈已经荒废了吗?荣焉看着桌面上厚厚的积灰,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这是睡了多久?怎么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 “沈昼眠!”荣焉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你不许跟我闹脾气!出来!” “啪啦——” 身后的木门突然到底,灰尘纷扬四起,荣焉捂住口鼻,稳下心神,试探着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仓库,面积很大,同样的破损陈旧,荣焉推开挡在路上的桌椅,向里面走去。 他隐约看见有道身影,穿着暗红色的衣衫,背对着他站在仓库的最深处。 应当是沈昼眠。 荣焉欣喜若狂地跑过去,桌椅凸起的铁钉划破他的脚踝。 “沈昼眠,下次不要吓跑了,找你好费劲儿。” 回应他的,是一架轰然倒地的骷髅。 这骷髅穿着沈昼眠的衣服,孤零零地站在仓库的角落里,不知站了多少年月。 荣焉颤抖着伸出手,摁在骷髅的天灵盖上,刹那间,泛黄的骷髅生出猩红血肉,长出皮肤,赫然就是沈昼眠! “沈昼眠……?”荣焉惶惑地睁大双眼,泪水积蓄在眼底,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怎么死了……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为什么会死?他不是很厉害吗?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会不会是因为,他拒绝了沈昼眠,所以才导致现在的场面的?! 荣焉的脑子乱成一团,他吃力地架起沈昼眠,跌跌撞撞地想要离开。 他的心绪杂乱,没有注意脚下,竟在走出门口的刹那一脚踩空,跌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沈昼眠——!”荣焉失声惊呼,猛地睁开双眼。 站在窗前看风景的曲净瑕被他吓了一跳,见他大汗淋漓的模样,倒了杯茶水递给他,“做噩梦了?没事儿,别怕,这里是浮屠城,没人能伤害到你。” 荣焉喘着粗气接过茶水,小口小口地喝着,四下看了看,问道,“沈昼眠呢?” “哦,他家老爷子——就是前任盟主沈乔沈前辈,出了点事儿,好像命不久矣了,所以他提前回去看看。”曲净瑕说着,递给他一块湿布巾,“擦擦汗。” 荣焉心有余悸,神情恍惚地问道,“沈昼眠什么时候走的?我睡了几天?” “这我哪儿记得清啊?你去隔壁问端木笙,他记性好。” 荣焉嫌弃地白他一眼。 第58章 第 58 章 端木笙正在房间里嗦着酸辣粉,看到荣焉进来,敬佩道,“小祖宗,我算是服了你了,别人一碰就死的胎毒,你居然直接喝下去,真嫌自己命大。” “少说废话。我睡了几天?” “今天是第十六天。” “沈昼眠走了多久了?” “这个……好像有十多天了?估计已经到了九州地界,具体在哪儿不知道。” 荣焉心绪不安地沉默了很久,问道,“他还活着吧?” “谁?”端木笙迷茫地反问,“有谁死了吗?” “……没有。”荣焉自我唾弃一番,“吃你的吧,我走了。” 他怎么会做这种荒诞的梦呢? 沈昼眠好歹也是一个成年人,怎么可能因为一次示爱被拒,就自己不声不响的死在仓库里? 荣焉心里想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 合黎山下。 沈昼眠风尘仆仆地下马,打算到前面的小镇歇口气再走。 没有曲净瑕引路,他在沙漠里耽搁了不少时间,如今到了雍州,用不了太多时间就能赶回去。 这个小镇他曾经来过,在年幼时,跟随荣焉到此处,救治被正邪两道纷争连累的平民百姓。 如今的小镇已经恢复了繁荣,百姓安居乐业,街道两旁摊贩众多,吆喝声此起彼伏。 沈昼眠习惯性地买了包麦芽糖,付了钱后才恍然想起荣焉还在浮屠城,吃不到。 卖麦芽糖的老头儿一边儿给他打包,一边儿笑道,“小伙子你有所不知,这糖是很久之前我的一个恩人教我的,里面放了甘草,不仅好吃,还能清肺止咳。” 沈昼眠心念微动,“老人家,您的恩人是……?” “嚇,几十年的老黄历了,我就记得我恩人长得跟天仙似的,唇角下面还有颗美人痣,可漂亮啦……” 是荣焉没错了。沈昼眠听着老人絮絮叨叨讲完往事,将打包好的麦芽糖放进袖袋中,牵着马到客栈下榻。 荣焉如果知道当年的那些孩子还活着,应该也会很开心,下次也带他来这个小镇看看。 浓重的血腥味儿萦绕在鼻尖。 “荣焉,你放跑了我的玩具,你说,我该怎么处理你才好?” 朱渐清?! 荣焉挣扎着想要摆脱桎梏,可手腕和肩胛传来的剧痛让他不得不安静下来。 他舌头已经被隔断,双眼也被烫瞎,只能像砧板上肉一样,任人宰割。 朱渐清还在自顾自的说着。 “荣焉,你不该和我作对,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我想复活阿爹阿姐,我们应该是朋友才对,很好很好的那种朋友。” “你不要责怪我,或者害怕我,总有一天你会变得和我一样的。” “我们天生就该这样冷血无情,你为什么要克制自己的本性?等我把他们抓回来,只要你拿起刀,把他们都杀掉,我就放了你,好不好?” “和我一样,不好吗?” ——和我一样,不好吗? 荣焉从梦中醒来,他开口,习惯性地指使道,“沈昼眠,帮我倒杯水。” 等了半天没人回应,他这才响起沈昼眠不在身边,他略一起身,觉得头疼欲裂,只好打了个响指,唤出骷髅,“把灯点燃,给我倒杯水来。” 骷髅僵硬地动了动四肢,按部就班地点燃油灯,倒了杯水递给他。 荣焉注意到他的小指缺了块骨头。 雾隐山使者气息相同,犹如一人,是无法互相找到对方位置的,他将指骨送给沈从越和曲净瑕,是为了让他们沾染上雾隐山的气息,防止被朱渐清找到。 荣焉突然想起,当初沈昼眠也想要指骨时,他并没有给! 他忘记的居然是这件事! 荣焉困意骤消,光着脚跑到隔壁,疯狂地敲醒了还在黑甜乡里的端木笙。 “干嘛呀?大晚上的不睡……小祖宗!?你找我有事儿?” 荣焉本想说你带我去魔宫,可是他联想了一下曲净瑕的本性,问道,“曲净瑕平时最喜欢去哪里眠花宿柳?” 端木笙被他的形容呛了一下,道,“他哪儿有美人去哪儿,我听说今天有个花楼来了三个中原的舞姬,你去看看吧。” 说完就要关门睡觉。 荣焉眼疾手快拉住他的手,“你跟我一起找,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你要是不帮我,我让你这辈子都睡不着。” 端木笙哀嚎着被他拖出客栈。 两个人在东街琴楼的厢房中找到了正在听曲的曲净瑕。 不等他开口询问,荣焉开门见山道,“我需要一张九州的地图,找到我去过的、离兖州沈家最近的地方。” 缩地千里只能到达施术者本人去过的地方,荣焉没有去过兖州沈家,时间又紧迫,只能先到离沈家最近的地方,再赶去沈家。 曲净瑕琢磨了一下,道,“用不着地图,你去过的,又离沈家最近的地方,应该就是岐琼楼,往东走出了城,骑快马不出百里就到沈家,用不上半柱香的时间。” 荣焉火速赶回客栈,潦草地收拾行李,二话不说离开了。 曲净瑕从他的行色匆匆里品出几分不对劲,把还在沉睡中的琉璃雪、文不羞和乌苏尔拽起来,连夜出发赶往兖州。 岐琼楼的旧址已经成了一片荒芜,入目皆是断壁残垣,脱落的墙皮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周围道路杂草丛生,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身后的草丛被人踩的沙沙作响,荣焉回过头。 朱渐清站在他身后,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荣焉,好巧呀,我就是想故地重游,没想到居然还能遇见你。” 他在这里……也就意味着他还没见到沈昼眠。荣焉松了口气,运转轻功转身就跑。 “唉?!”朱渐清大惊,连忙追上去,嗔怪道,“荣焉你跑什么嘛?又仗着轻功好欺负人家!” 沈乔的伤势并无大碍。他在掉下水中后就开始屏气,营造出被淹死的假象,此刻不过是受了点风寒,让伤势看起来很严重而已。 胸前的玉昙花突然传来阵阵虫鸣。 沈昼眠无意打扰老人休息,知道他没事后,就退出了房间。 两块玉昙花里装着一对情丝蛊,只要两人相隔不过百里,就能互相感应到。 荣焉不是在沙漠吗?怎么会来兖州? 沈昼眠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拿起枯荣剑出了门。 荣焉站在悬崖边上,被风吹了个趔趄。 朱渐清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见此情景,不由得笑道,“荣焉,别跑啦,你已经到了绝路,跟我回庸厝山不好……” 话音未落,离魂剑呼啸着直刺他的胸膛。 朱渐清吓出一身冷汗,慌忙闪身后退,躲开这一招。 荣焉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是想跑,而是想把你引开。” 城中百姓太多,他担心会误伤。 朱渐清屡屡遭拒,气的咬牙切齿道,“荣焉!你最好别后悔!” 失去耐心的朱渐清毁灭性极强,荣焉撑了一盏茶的功夫,开始节节败退,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失足跌了下去。 电光石火间,离魂剑缠住朱渐清的腰,将他一起拽下悬崖。 决不能让朱渐清再伤害他身边的任何人。 大不了就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朱渐清被荣焉压在身底,摔得筋骨断裂,他勉强站起,从怀中掏出一根尖长的刑具,报复性地狠狠钉进了荣焉的胸口。 “荣焉,这是我当初从雾隐山带出来的透骨钉,只此一枚,送给你,算作我最后送给你的礼物。” 荣焉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他口吐鲜血,牙尖嘴利地讽刺道,“就算我死在这里,回不了雾隐山,你也拿不走我体内的能力,朱渐清,我或许输了,但你也别想赢!” 朱渐清眼眶猩红,拔出透骨钉,高高举起,再次插进荣焉的胸口。 一道剑光闪过,朱渐清躲闪不及,冰冷的利刃划开他的咽喉,鲜血汩汩涌出。 朱渐清惊愕地捂住喉咙,看向来人。 沈昼眠挡在荣焉身前,见朱渐清还没倒下,再次挥剑,朱渐清见势不妙,摇摇晃晃地转身要跑,没走出两步就倒在地上,身体化为乌鸦,四散东西。 “沈昼眠……”荣焉气若游丝,眼神空洞地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角,“我有点疼……” 沈昼眠看着重伤的荣焉,许久没有动弹。 荣焉无力地垂下手,泪水从眼角滑落,冲花了脸上的血迹。 “对不起啊,我让你难过了……” 他眼前一片漆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昼眠喉头微哽,握住透骨钉,咬牙拔了出来。 荣焉再次咳出鲜血,沈昼眠慌的手脚冰凉,又不敢碰他,跪在地上安抚道,“没事了,师兄,没事了。” 荣焉耳边嗡鸣不断,什么都听不清,凭着直觉伸出手,想要拽住沈昼眠。 沈昼眠连忙握住他的手,在他掌心写道:师兄,你的伤太严重,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大夫。 荣焉摇了摇头,努力挪动手指道:带我离开。 沈昼眠避开他的伤口,慎之又慎地把他抱起,郑重道,“好。我带你离开。” 三十年前,兖州岱山山脚。 密室的石门訇然中开,酸腐腥臭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几百名孩子眼神空洞地蜷缩着,脏兮兮的身体满是被虐打的痕迹。 他们的眼里已经没有光明,失去了求生的欲望,即便石门大开,也没生出半点逃跑的欲望。 密室正中央的石台上并排躺着十名不知死了多久的少年,五脏六腑都已经被人掏空,只剩下腐烂的骨肉。 沈昼眠捂着鼻子,眼前炼狱般的场景没有让他产生任何动摇,他摆了摆手,示意手下把这群孩子带离这个地方。 身上的伤痛或许能够治愈,但是心底的伤,恐怕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震惊九州江湖的失踪案在沈昼眠抵达岐琼楼的第五天正式破获,团伙作案的人贩子被一网打尽,尽数落网。 岐琼楼的十一位长老感激不尽,将沈昼眠奉为上宾。 第59章 第 59 章 “沈二公子,那群孩子的身份已经核对完毕,现在差不多都被领走了。但是还剩了一个,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还剩了一个?”沈昼眠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罢了,带我去看看。” 如果不是沈从越最近忙的脚不沾地,失踪案又牵扯甚广,他才不会抽空来帮助岐琼楼查案子。 被剩下的少年看上去十分惨烈,身上到处都是严刑拷打后留下的伤痕,右脸褐红色的伤疤一直延续到唇边,双眼充血,眼白乌黑,瞳孔赤红,显然已经瞎了。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苦一样,抱膝席地而坐,不哭不闹,乖巧的叫人心疼。 无论是从神情还是从动作上看,都莫名的有些像荣焉。 沈昼眠动了恻隐之心,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少年神情茫然地抬起头,摸索着碰了碰沈昼眠的手。 岐琼楼的星纪长老看着沈昼眠的神情,谄媚道,“沈二公子,他身上比野狗还脏,您身份尊贵,还是离他远点吧。” 沈昼眠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直接拦腰抱起少年,“准备好房间和热水,这孩子如果没人要,就归我沈家养了。” 少年实在是乖的可怜。 沈昼眠在浴桶里添了加快伤口愈合的药材,小心翼翼替他擦洗着身体。 水温微烫,少年满身是伤,却从没表现出任何疼痛的模样。沈昼眠因此越发怜惜,动作也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再伤害到他。 沐浴过后,沈昼眠替他上了药,将自己半袖短衣给他穿上,把他收拾的干净利落后,才耐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迟疑片刻,张开嘴,给他看自己只剩半截的舌头,随后牵着沈昼眠的手,在他掌心写下一个灵字。 “那我叫你阿灵,可以吗?” 少年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沈昼眠带着他前往悬壶药馆。 坐堂的大夫是尚有些稚嫩的端木笙,他看到阿灵的刹那,表情诡异地扭曲了一下,明白沈昼眠的来意后,熟练地写下一副疗养身体的药房。 趁着沈昼眠抓药的功夫,端木笙拽着阿灵,压低声音道,“我的小祖宗唉,这段日子你跑哪儿去了?!知道我找你花了多少功夫吗?” 阿灵扯过他的手掌写道:我在岐琼楼,去年许愿长生的那个人,寿命快要到了。 端木笙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难怪他一声不响的就跑出去了。 大火长老许愿的时候,他也在场。他知道阿灵的本名叫荣焉,也知道他是雾隐山使者,因此愿意无偿照顾他,给他提供吃穿住,甚至自掏腰包帮他疗伤。 沈昼眠抓药回来,牵着阿灵的手离开了。 阿灵的状态并不适合走的太远,为防止路途颠簸加重他的伤势,沈昼眠带着阿灵在岐琼楼借住下来,打算等阿灵伤势好转后再离开。 十一位长老得知了这个消息,迫于沈家的势力。同意了沈昼眠的要求。 “哦,对了。”沈昼眠离开时,突然问道,“我记得你们一共有十二个长老的,怎么如今只剩十一个了?” 十一人面面相觑,犹豫再三后,寿星长老上前道,“沈二公子,实不相瞒,大火兄弟去年中了招,到现在都昏迷不醒。” 阿灵神情木然地看着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明明当时就是这些人怂恿大火长老向他许愿,现在却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着实有趣。 沈昼眠没兴趣知道他们的私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十一个人如释重负,忙不迭离开了。 他们有问题。阿灵牵着沈昼眠的手,写道。 “无妨。”沈昼眠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道,“谅他们也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搬弄是非,你好好休息便是,不用担心我。” 阿灵捏了捏他的手掌心,垂眸不语。 这些许愿者见他身受重伤,就仗着自己身怀武功,想占雾隐山的便宜,妄图不耗费寿命白嫖愿望。 几十年来,少有人肯乖乖地交付自己的寿命,但是无论他们怎么反抗,都逃不出雾隐山的手掌心。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阿灵无声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相处中,沈昼眠发现,阿灵身上的伤口愈合的十分缓慢,自从结了血痂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沈昼眠以为是端木笙的药出了问题,提剑找上门,却被药童子告知:店主人惹了事儿,被江湖人追杀,已经逃命去了。 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大夫。沈昼眠悔之晚矣,又带阿灵去看别的大夫。 连着看了几家,大夫都说受了这么多的伤,能活着已经是万幸,剩下的就得花时间去养,没别的办法,急不得。 阿灵感受到沈昼眠的焦灼心情后,踮起脚,拍了拍他的额头,安慰着写道:我不疼。没关系的,慢慢来。 沈昼眠内心反倒更加愧疚。 为了贴身照顾阿灵,这几天两个人一直都是同枕共眠的。他知道,阿灵虽然看上去已经没事了,但是每次深夜总会被噩梦惊扰,惶恐不安,甚至三番五次失去理智,出现了自残现象。 阿灵并没有从被绑架虐待的阴影中走出来,反而陷的越来越深。 沈昼眠不知道该怎么救他出来。 阿灵躺在他身侧,已经睡熟了,浓密的睫毛扇子似的合在一起,看上去又乖又可爱。 就连睡姿都和荣焉一模一样。 沈昼眠心中疑云渐生。 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这么相似的人呢? 他检查过,阿灵身上并没有那块玉昙花,荣焉向来说到做到,是不可能把玉昙花丢掉的。 他怕不是想师兄想疯魔了,看谁都像师兄。 沈昼眠自我唾弃一番,翻身背对着阿灵睡着了。 阿灵在黑暗中睁开双眼,赤红的眼瞳因恐惧而渐渐变成蓝绿色的狸猫样。 他又梦到在雾隐山受刑的日子了。 那段时间的痛苦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完全颠覆了他前十九年所承受的一切,所有鲜活的记忆经此一劫,全都蒙上了一层猩红的鲜血,让他的记忆变得越发冷漠残忍。 好疼。 阿灵抱紧双臂,蜷缩进角落里。 屋外的更漏嘀嗒一声,落下一滴水。 阿灵难以入眠,犹豫再三后,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沈昼眠,以及其信赖的姿势,紧紧贴在了沈昼眠温热的后背上。 无限的趋近温柔,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沈昼眠睡得迷迷糊糊,朦胧中,隐约看到荣焉的归来,就在他的背后,就在他的身边。 沈昼眠翻过身,紧紧拥抱住了梦里的荣焉,五指扣住他的后脑,安抚地轻揉着。 ——你回来了,师兄。 破晓时分,沈昼眠睁开双眼,怀中空荡荡的,阿灵已经不在了。 沈昼眠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昨夜的梦太过真实,他恍惚中以为荣焉真的回来了,大喜之下,竟然一直都处在半梦半醒之中,睡得十分不踏实。 他推开门,阿灵搬着板凳坐在门口,正在替他洗衣服。 “阿灵?”沈昼眠连忙捉住他的手,“谁让你洗衣服的?你的伤还没好,轻易不要沾水。” 阿灵摇了摇头,在他掌心写道:我是在报恩,不要打扰我。 “不行,我不需要你这样的报恩。”沈昼眠强硬地将他拦腰抱起,踢开房门,将他放到床上,“你现在是我沈家的人,就要听我的话,知道吗?” 阿灵捂住嘴偷笑了一会儿,写道:好,听你的。沈二公子,我今天早饭可以吃三鲜馅儿的馄饨吗? 三鲜馅儿的馄饨,荣焉也很喜欢吃…… 沈昼眠失神片刻,笑道,“你倒是会挑食,等着,我给你买去。” 沈昼眠买的馄饨是兖州的老字号,汤汁鲜嫩爽滑,里面的虾仁够大,吃一口里能分辨出和其他馄饨的不同,他原先一直想着带荣焉来吃,没想到居然便宜了阿灵。 阿灵十分欢喜,连汤底都喝得干干净净,放下碗后,问沈昼眠道:中午还可以吃三鲜馅儿的馄饨吗? 沈昼眠板着脸道,“不行,你身体不好,不能总吃一样东西,营养不够,会长不高的。” 听到[长不高]三个字后,阿灵身体骤然一僵,一双儿猫儿眼瞪的溜溜圆,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沈昼眠于心不忍,补充道,“只要吃的多就不会了,中午带你去吃松仁玉米饭,喝鸭血粉丝汤,好不好?” 是没听过的食物,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但是如果是眼前人推荐的,应该不会错。 阿灵纠结一番,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随后的半天里,就一直都持续在[中午不能吃馄饨]和[不好好吃饭就会长不高]的悲伤情绪中,无法自拔。 明白他心思的沈昼眠对此哭笑不得,中午的时候,直接带他去店里吃了松仁玉米饭和鸭血粉丝汤,阿灵吃的肚饱溜圆,下午就彻底把三鲜馅儿的馄饨落在脑后了。 他是真的在为吃到新鲜的东西而惊喜。沈昼眠坐在阿灵身边,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心里止不住的泛疼。 阿灵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忍了片刻,从碗里挑出一块牛肉,送到他的嘴边。 ——赶快吃东西,不要再盯着我了! 沈昼眠莫名从他那瞎的不能再瞎的眼睛里,看到了几分无奈和纵容。 下意识地,他张开嘴,把那块牛肉吃了下去。 阿灵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自顾自地吃起来。 怎么这么容易就满意了呢?沈昼眠伸出手,摸了摸阿灵的脑袋。 在他这几日的精心伺候下,阿灵的头发已经不再干枯毛燥,摸上去十分舒服。 阿灵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猫似的蹭了蹭他的手心儿,随后继续埋头苦吃。 “噗。”沈昼眠没能忍住,还是笑出了声。 自从荣焉失踪后,他真的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沈昼眠无数次的责问自己,如果他当初亮明身份,荣焉是不是就不会被送往邪道做质子,是不是就不会失踪。 他因为一时的顾虑,害得荣焉至今下落不明。即便后来幡然醒悟,也换不回一个荣焉。 他日日陷在自我责备中,纠结悔恨铺天盖地席卷了他的神经,让他几乎窒息。 已经三十年了。 或许老天爷真的可怜他苦苦挣扎如此之久,才让他遇见了阿灵,给他黑暗无望的生活来带一丝微不可查的慰籍。 在他心里,谁都无法取代荣焉。但是阿灵在,他就能找到情感发泄的出口,将自己满腔的悔恨转化为关心与照顾,尽数交给这个看上去与荣焉十分酷似的少年,用来粉饰心中的不安与愧疚。 第60章 完结倒计时 阿灵擦了擦嘴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儿,拍了拍肚子,示意沈昼眠他吃饱了。 酸菜鱼、糖醋排骨、牛肉叉烧,这些都是荣焉以前手头太紧,想吃又舍不得钱的食物,如今终于可以敞开肚皮可劲吃了。 ——此生圆满了。 阿灵往后一靠,慵懒地瘫在椅背上。 沈昼眠结账回来,顿时哭笑不得。 他这副样子,活像是吸多了猫薄荷的猫。 沈昼眠也不勉强他,干脆利落地上前把人拦腰抱起,回到了岐琼楼。 阿灵的伤应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等明天就直接启程,带他回沈家吧。 “阿灵,明天我们就启程,回沈家,好不好?” 晚间沐浴时,沈昼眠柔声问道。 阿灵身体一僵,连忙扯过他的手,问道:沈家在哪儿? “沈家也在兖州,离得不远,你身体能受的住。”沈昼眠耐心回答着,“等到了沈家,我让我堂兄帮你请更好的大夫来,你就可以彻底痊愈了。” 阿灵有些急了,手指飞快地写道:能不能等几天再回去? “嗯?等几天?”沈昼眠迷惑不解地看着他,反问道,“为什么要等几天?” 阿灵咬着下唇,纠结不已,随即写道:我还有些事没办,能不能等三天,就三天,三天过后,我跟你回沈家,好不好? 沈昼眠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岐琼楼的十一长老近来安分守己,没弄出半点乱子,却在今夜突然找上了门。 阿灵在沈昼眠的安抚下正睡得香甜,沈昼眠打了个手势,示意十一人安静一些,给阿灵掖好背角,这才跟着十一人走出房门。 “说吧,什么事。” 离开了阿灵的沈昼眠再次变得无情冷漠,他抱着双臂,看着十一个人你推我我推你,互相推搡着不肯上前,不由得皱眉道,“你们最好给我个理由,不然别怪我不留情面。” 胆子最小的鹑尾长老上前一步,唯唯诺诺地递给他一封信,蔫声细气道,“我们……在大火兄弟的床头发现一封威胁信,说是要来取他姓名,我们……我们想恳请沈二公子出手,帮我们保护大火……” 沈昼眠看也不看一眼,不耐烦道,“你们的兄弟,跟我有何关系?” “沈二公子。”较为理智的降娄长老开口道,“我们岐琼楼虽然只是个二流门派,但也归属于沈家的门下,如今我们有难,沈家不能坐视不管。” 竟然用这种事情来威胁他。沈昼眠厌恶地看着十一人,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他接过信放到怀中,嘴上敷衍道,“这事儿我会管,滚!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次日,沈昼眠起床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阿灵已经醒了,安静地躺在他身边,睁着一双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木讷地盯着床顶。 “阿灵。醒多久了?” 阿灵转过头,轻车熟路地牵过他的手,写道:不知道,应该很久了。 沈昼眠照例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一边替他换药更衣,一边嘱咐道,“我这几日可能都会出门,不能陪你一起吃饭了,你在院子里乖乖等我,不要走远,知道吗?” 阿灵点了点头,搬着小板凳,稳稳地坐在门口,拍了拍胸脯,又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放心去吧。 沈昼眠摸了摸他的头,转身离开了。 他站在昏迷的大火长老门前,守了整整一天。 回到小院时,阿灵依旧保持着他离去时的姿势,坐在门口,等着他回来,神情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紧张。 “阿灵。”沈昼眠走上前,握住他冰凉的手,问道,“吃过饭了吗?” 阿灵的身体绷得僵硬,听到他的声音后,终于放松下来,伸出手抱住沈昼眠,缓缓摇了摇头,无声地颤抖着肩膀。 ——他在哭。 沈昼眠有些慌了。 他第一次养孩子,一举一动几乎是照着当年荣焉照顾他的样子扒下来的,他没有跟荣焉哭闹过,自然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去哄一个哭闹的孩子。 他只能维持着被抱住的姿势,耐心地等待阿灵发泄出自己的委屈和不满。 等到阿灵止住哭泣以后,沈昼眠替他擦去泪水,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哭?” 阿灵动了动手指,写道:我饿了。 他以为沈昼眠不要他了,但是这种矫情的话,自然不能说出口。 他已经独自一人走过了太长的时间,他不记得沈昼眠是谁,但是那种熟悉而温暖的感觉,却能将他从梦魇深处屡屡带回,他渴望这份温暖,渴望能有人陪伴。 沈昼眠带他到夜市里吃了龙须面和小笼包,阿灵填饱肚子,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大脑开始犯困。 他不客气地跳到沈昼眠的背上,头枕着沈昼眠的肩膀,闭上眼睛睡着了。 沈昼眠哭笑不得地托住他的屁股,小心翼翼地背着他回到岐琼楼。 负责保护大火长老的第二日,沈昼眠带着一包瓜子,带着阿灵一起去的。 两个人并排坐在小板凳上,分工明确,一个剥瓜子皮,一个负责吃,和乐融融地度过了一天。 甚至还得寸进尺地吃了三盘小龙虾。 大火长老的门口堆满了瓜子皮和虾壳,其余十一长老敢怒不敢言,只能选择对此听之任之。 第三日时,阿灵不见了。 屋子里的药膏衣服什么都没少,连鞋子都还在床边。沈昼眠翻遍了岐琼楼,也没能找到阿灵的下落。 沈昼眠怀疑是十一长老动了什么手脚,还没来得及上门质问,十一长老就着急忙慌地自投罗网来了。 “沈二公子!大火他不见了!” 竟然是两个人同时失踪?! 沈昼眠心头一跳,立刻飞鸽传书给沈从越,让他他赶紧加派人手,帮忙找人。 兖州岱山山脚。 关押失踪少年的石室被人再次打开了。 大火长老躺在曾经解刨过无数少年的石台上,还在做着长生不老的美梦。 他会带着这个梦,悄无声息的死去。 阿灵坐在石台边,伤痕累累的赤足沾满灰尘,一前一后的摇晃着,他用鼻音哼出一段轻柔的秦淮小调,显然心情很好。 只要再收取一个人的寿命,这具身体的左眼就可以恢复光明,舌头也可以重新长出来,到时候他就能看清沈昼眠的样子,也能和沈昼眠讲话了。 日上中天。 沈昼眠抹去额角的汗水,继续挨家挨户的寻找阿灵的下落。 已经一个上午了,岐琼楼附近都已经被沈昼眠翻了个遍,不仅没有找到阿灵,大火长老的踪迹也依旧音讯全无。 十一长老叫苦不迭,心中又累又怕。 方术算阴阳,卜生死,泄露的是天机,每一代的十二长老都因此被天道诅咒,没有一人能活过六十岁。 这一代的十二长老尤其畏惧死亡,因此施展方术,通过占星卜卦找到了还在恢复阶段的使者荣焉。 长生与收取寿命为代价明显相悖,十一人听到规则后发现事情不对,但他们又不愿放弃唾手可得的希望,于是怂恿最贪图长生不老的大火先许愿。 果不其然,大火在许过愿望后就陷入长眠。他的身体还保持着昏迷前的模样,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他清醒。 余下的十一人心知事情有变,放弃许愿,带着沉睡不醒的大火重新回到岐琼楼,搬出已经落灰的脆弱古籍,日夜不休的翻阅查寻,最终找到了能够延长寿命的办法。 ——血祭。 以少年男女的五脏六腑为祭品,在阵法中摆放七七四十九天后,如五脏六腑不腐,则取之,炼丹服下,可延长百年寿命。 最开始的时候,十一人与人贩子合作,只对岐琼楼附近的少年人下手,但是五脏六腑腐烂的速度实在太快,十一人不得不逐渐扩大范围,拐来更多的少年,以达到长生的目的。 人口的失踪最终还是在九州引起了不小的混乱,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 岐琼楼作为最先出现失踪案的地方,因为隐瞒事情、知情不报,成为了沈家怀疑的对象。为了摆脱嫌疑,十一人联名上书武林盟,为自己争取到了“将功抵过”的机会,把锅全部甩到了人贩子身上。 沈家人自然也不是好糊弄的,沈昼眠出现在此处,除了调查失踪案外,还肩负着监视岐琼楼的职责。 十一人内心惧怕雾隐山使者来找大火,又担心手伸的太长会露出马脚,被沈昼眠察觉,整日提心吊胆,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们伪造书信,是想转移沈昼眠的注意力,让沈家与雾隐山相斗,却没想到大火居然真的失踪了。 神不知鬼不觉,上一秒还在床上,眨眼的功夫,人就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不见了。 等待会让时间无限的延长。 阿灵侧着耳朵听了会儿风声,随即打了个哈欠,蜷缩到角落里,开始昏昏欲睡,没多久,又被噩梦再次惊醒。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身侧的位置。 ——沈昼眠不在他身边。 阿灵无声地叹口气,再次哼起秦淮小调。 当初这十二人觉得自己这种苟且偷生的心思见不得人,趁着月黑风高,半夜三更来找他许愿,所以他也只有等到入夜,才可以取走大火的寿命。 天应该快黑了吧。阿灵心想着。也不知道人到底有没有魂魄,那些惨死在岐琼楼十二长老手中的少年,会不会看到他解刨大火。 他想着想着,不知为何就想到了沈昼眠身上,心中忽然就有了几分对未来的期待。 ——沈昼眠像是他人生曾经追寻的光。 第一次有人这般无条件的对他好,没有血管关系的纽带,也没有长久相处的情感,就体贴无私地照顾他,保护他。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沈昼眠的模样,迫切地想要靠近沈昼眠,用自己的声音告诉他:我叫荣焉。 天色将晚。 沈昼眠思来想去,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撇下身后紧跟不舍的十一长老,直奔岱山而去。 被扔下的十一长老面面相觑,拔腿追了上去。 所有人都想到了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岱山山脚下的密室。 密室的门大开着,浓重的血腥味儿从里面飘了出来。 沈昼眠莫名心惊,急忙提剑闯入。密室内没有烛火,一双惑人的猫瞳在黑暗中散发出诡异的蓝绿色光芒。 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躺在石台上,已经看不出容貌。 沈昼眠的突然出现让阿灵开始手足无措。他果断地一刀取走大火长老的性命,转身就要逃跑。 山洞太黑,沈昼眠没有看清他的容貌,自然也不可能放他放离去,寒光四溢的山海剑骤然出鞘,对准阿灵的胸膛直刺而去。 阿灵抵挡的手犹豫不决,他还没有办法完全控制好雾隐山的能力,怕失手伤到沈昼眠。 只慢了这一瞬,山海剑直接贯穿他的胸膛,沈昼眠的用的力气很大,直接将他钉在了石壁上。 隐约又玉碎声响,微不可查。 阿灵闷咳出大口鲜血,滚烫的鲜血从胸口汩汩而出,汹涌地流淌到地上。 沈……沈昼眠…… 阿灵抬起手,虚弱地抓住沈昼眠的一片衣角。 是我啊……沈昼眠…… 那片衣角最终在他掌心滑落。 沈昼眠连剑都忘了拔,抱起石台上的人,趁着夜色离开了。 十一长老气喘吁吁地追上沈昼眠,看见他抱出来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瞬间就傻了眼,七手八脚地带着沈昼眠回到了岐琼楼。 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是大火长老的。 十二长老的身上纹刻着黄宫十二道星图,入骨三分,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是谁。 沈昼眠抱着手臂,紧紧盯着大火长老的尸体,盯得十一长老的后背都开始发毛后,才闷声不响地拎起桌子上的烛灯,折身返回密室。 山海剑已经断成两节,剑尖的那段深入石壁里,剑柄的那段躺在血泊中。 沈昼眠提着灯,蹲身查看着地上的血迹。 两块莹白的玉石在昏黄的烛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芒。 沈昼眠放下烛灯,捡起玉石擦去血迹,双手颤抖着,将它们拼在一起。 一块完整、呆板、线条凌乱的玉昙花。 是他小时候,赠送给荣焉的离别之礼。 缭绕在鼻尖的血腥味突然变成了刮骨穿肠的刀子,沈昼眠说不出话,连呼吸的力气都在渐渐流失,五脏六腑带着皮肉筋骨,一起痛到瑟瑟战栗。 他失手错杀了阿灵。 阿灵居然就是荣焉…… 他怎么可能是荣焉呢? 沈昼眠勉强收拾起自己碎裂的心魂,扶着石壁,缓缓起身,捡起两节山海剑,一并握在手中。 荣焉是不会无缘无故杀人的,就算杀人,也从来都是手起剑落,不会做出这么有仪式感的事情。 沈昼眠突然想起在之前阿灵在他手心里写的话。 ——他们有问题。 这是个肯定句。 第61章 完结了,拜拜。 大火长老已经去世,余下的十一长老面面相觑,趁着沈昼眠还没回来,躲到自家荒废的祠堂里,开始密谋接下来的计划。 “那些孩子身上都被我做了标记,等姓沈的走了,就可以直接用招魂铃把人唤回来。”实沈长老如是说。 鹑首长老质疑道,“唤回来关在哪里?岱山下的密室已经不能用了,又不能直接关在岐琼楼。” “能一天弄回来一个吗?”寿星长老提议道,“这样也可以防止动静太大,再惹来沈家人的注意。” “要、要不,咱们放弃吧……”鹑尾缩着脖子,声音微弱道,“已经死了太多人了,我们不会成功的……这种逆天命的事情,根本不可以能啊……” “不行!”大梁长老厉声拒绝道,“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是我们想放弃就能放弃的吗?!” 余下几人纷纷扭过头去,看着为首的星纪长老,想要让他拿个主意。 星纪长老思虑良久,缓缓开口道,“事已至此,定然不能回头,我们可以……” 话音未落,一截断剑突然冲破木门,横穿他的头颅。 星纪长老甚至来不及做出惊恐的表情,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死了。 负责望风把门的析木长老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沈昼眠握住手中另一截断剑,神色阴冷地看着剩余的九人。 “我可以仁慈一点。说吧,你们想怎么死?” 沈昼眠杀死最后一个长老时,天上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他看着一地的血肉狼藉,深色平静地甩掉剑身的血迹,拔出插在星纪长老眉心的断剑。 他的手被锋利的剑刃割的鲜血淋漓。 心已经麻木,身上的伤口就不会太疼。 沈昼眠跪在满天大雨中,喘息时呼出大片白汽,双眸失神从胸口掏出碎成两瓣的玉昙花,脸上的神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被他亲手钉在墙上的尸体不见了,或许荣焉还没死,或许是被别人带走了,但是他会继续找下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所有伤害过荣焉的人都别想好过。 十二长老都不会好过。 他也一样。 沈昼眠冒着着大雨,骑马赶回了沈家,倒头就睡,隔日突然一病不起,烧的不停说胡话。 山海剑已断,沈家花了大价钱,请了一个复姓端木的铸剑师,耗费了半年时间,重铸了山海剑。 沈昼眠的病情好转后,这把重铸的剑就放在他的床头柜上。 沈从越伸出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我不知道你在岐琼楼经历了什么。不过剑已经重铸,就不要再想过去如何,给它重新起个名字吧。” 沈昼眠靠在床头,猛地半抽出长剑,剑身折射出一张苍白憔悴的面孔。 沈昼眠皱了皱眉头,神情若有所思,良久后道,“……叫枯荣剑吧。”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沈昼眠将重伤昏迷的荣焉安顿在沈家,上街一脚踹开了悬壶药馆的大门。 睡午觉的端木笙被巨大的响动吵醒,冷不丁看到浑身是血的沈昼眠,小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这狼崽子一身无常索命的架势,到底发生了什么?! ——荣小子,醒了没 雾隐山灵的声音回荡在脑海里,荣焉长叹口气,不情不愿道,“醒了。什么事。” ——从今往后,你就是雾隐山灵了。快醒醒吧,别懒了。 ……什么情况?! 荣焉顿时不装死了。 眼前山灵幻化而成的云已经飘渺到快要消散,荣焉不自觉皱起眉头,“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山灵暴怒地反问,“我能怎么?!说了多次让你躲着点朱小子,你要是听我的话,会被透骨钉穿心吗?!说了多少次了,雾隐山灵可以杀掉雾隐山使者,那些刑具都是我幻化的,你差点就死了你知道吗!” “你能杀掉朱渐清,为何不杀了他?”荣焉不满道,“你知道你给大家添了多少麻烦吗?” 山灵诡异地哑了片刻,道,“我也想杀了他以绝后患,但是我……根本没有实体。” 没有实体,连兵器都拿不起来,如何能够杀人? 荣焉垂眸道,“那你说的,我是雾隐山灵,是什么意思?” 山灵绕着他飘了一圈,声音愉快道道,“你我的融合,正式完成了。” “完成?为何?” “朱渐清的透骨钉刺穿了你的心脏,我耗费了太多力气救你的命,你的身体因此本能地加快融合的速度,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荣焉从细枝末节里挑挑拣拣,找出重点,“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杀了朱渐清,对吗?” “……尚未可知。” “……我要你何用?” 山灵被噎住,辩解道,“古往今来,我是第一个集修道者意志而成的山灵,你也是第一个变成山灵的人,一切都是第一次,因此我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荣焉在长久沉默后,拧起眉头道,“你以后就彻底消失了,对吗。” “……非常抱歉,荣焉。”山灵叹了口气,云雾在荣焉面前渐渐消散,露出一片清明天地。 “沈小子是个不错的人,你可以对他交付一切,我算过的,不会错,你们俩是天作之合。” “以后的事情,还要辛苦你了。” 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沉闷的像是压了块石头,荣焉勉强撑起身体,胸口郁起翻涌,猛地呕出一口瘀血。 守在床边的沈昼眠被惊醒,立刻轻拍他的后背,帮忙顺气,待荣焉缓过来后,又倒了一杯茶水喂给他漱口。 “呦,醒啦?”站在门口的端木笙听到动静,踢门而入,一边嗦啦酸辣粉,一边幸灾乐祸道,“你要是再睡下去,真就一睁一闭眼,一辈子过去了。” 沈昼眠怒目而视。 端木笙立马怂的舌头打结,端着面灰溜溜地滚了。 沈昼眠回过头,视线对上荣焉蓝绿色的猫瞳,紧张道,“师兄,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荣焉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睛,缓缓摇了摇头,眼中蓝绿光泽渐淡,瞳孔缺依旧竖立,没有变回来。 沈昼眠刚刚落地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十几天里,他亲眼看着他的伤口不断恶化,流脓溃烂,呼吸也时有时无,一颗心也跟着上窜下跳,险些被折腾掉半条命去。 “师兄,你的眼睛……” 荣焉看着床前镜子中的自己,张口欲言,随即又闭紧了嘴巴。 一切都尚未可知,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成为了雾隐山灵,不然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沈昼眠没有等来回答,以为是先前表白之事让荣焉心生隔阂,不愿意搭理自己,又担心荣焉肚子饿,左思右想后,决定先行离开,到厨房找些吃的。 没走出两步,就被迫停了下来。 荣焉从后面伸出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 “师兄?”沈昼眠不敢硬来,回身走到荣焉身边,“怎么了?” 荣焉垂下眼睑,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情绪,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想起来了。” 沈昼眠初时不解,随即如遭雷劈。 荣焉解开亵衣的系带,裸露出半边胸膛,当年沈昼眠留给他的贯穿伤已经被透骨钉造成的疤痕取代。 “我现在总算明白,你的剑为何能够重伤朱渐清了。” 沈昼眠的心里七上八下:“为……为什么?” “我当时与山灵还在融合期,你的剑在刺穿我的胸膛后,带走了一部分山灵的能力。” 沈昼眠忐忑不安地解释道:“我当时,并不是想要杀你,我……” 他说不下去了。 就算不是故意的,又能怎么样呢? 那一剑还是插在了荣焉的心口,险些要了他的命。 屋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良久,荣焉打破了僵局,出其不意地问道:“你说喜欢我,是因为内疚,还是真心喜欢?” “我是……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沈昼眠愣了很久,终于颤抖着声音道,“不是内疚,是很久以前就真心喜欢。” “你当时,年纪还很小吧。”荣焉羡慕地看着他,“你是怎么确定,自己喜欢我的?” “……”这种话说出口,实在是有些羞耻,沈昼眠蹲在荣焉身前,叹道,“师兄,我让你困扰了,是吗?” 荣焉收敛眸光,小声道,“我只是有些好奇。能够一下就明白自己感情的人,很了不起。” “师兄不要多想。感情这种东西,我也不是特别明白,慢慢来就好,不着急。” 他也不懂情爱,但是看到了荣焉,就觉得这个人就该是他的,他得跟在荣焉身边,不然铺天盖地的相思之情就足以把他活活耗死。 不是荣焉离不开沈昼眠,而且沈昼眠离不开荣焉。 荣焉的心也在纠结着。 他想的比沈昼眠要多一些。 不答应沈昼眠的表白,是怕辜负他的一腔情义,可若是拒绝,算不算得上是另一种变相的辜负? 沈昼眠虽然曾经失手误伤过他,但也是这个世上唯一肯舍弃一切追随他的人,他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对沈昼眠心生怨恨。 此番意外让荣焉清楚的明白,沈昼眠对他而言非常重要,重要到可以付出生命作为抵换。 “……你会离开我吗,沈昼眠?”良久,荣焉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问道。 “不会。我说过的,师兄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即使我变坏了,和朱渐清一样六亲不认,残害无辜?” 沈昼眠轻笑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亲手把师兄带回正道上来,好不好?” 荣焉怎么可能会变坏?即便这世道命途屡次三番地辜负他,戏弄他,他也一直用重重规则束缚着自己,从来没有变过。 山灵消失前的话还回响在耳畔,荣焉深吸口气攥紧背角,一鼓作气道,“好,我答应你。” 沈昼眠尚未明白他的意思,笑着反问道,“师兄答应……” 余下的话,尽数被冰凉柔软的唇堵了回去。 沈昼眠双眸微微睁大,面上毫无反应,双手却下意识地揽住了荣焉的腰肢。 荣焉的耳尖渐渐泛起红晕,一吻结束后,面红耳赤地把头埋进沈昼眠的颈窝,故作镇定地询问道,“是这样的吧?” 那些在兔神庙里的龙阳断袖们,就是这样做的吧? 他应该没有做错。 沈昼眠的心柔软成一江春水,他亲了亲荣焉的耳朵,笑道,“对,是这样的。师兄真厉害,远远看一眼就学会了。” 他这话到底是褒是贬?荣焉脑子糊里糊涂的,已经无暇分神多想了。 沈昼眠的吻毫无章法地落下来。 温柔的攻势让荣焉不自觉地放软了腰身,头昏脑胀地被他摁在了床上。 流连在腰际的手在扯出衣摆的时候停了下来,沈昼眠抬起头,看着荣焉泛着桃花色的面庞,询问道,“师兄,可以吗?” 荣焉鼻尖翕动,难为情地抬起手臂挡住自己薄泪微含的双眼,没有说话。 ——不做声,即是默许的纵容。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我估计也没几个人看了,所以写到两人情投意合,就结束了,不用等了,该散就散了吧。 存稿已经结束了,没人就不放了。 新开了一篇短故事合理《小城隍》可能会安排俩人出来打个酱油,想看可以去看看。 未来加油。 第62章 应邀放后面的剧情。 荣焉昏昏沉沉地躺在沈昼眠怀中,疲惫地睡了过去。 沈昼眠摩挲着他身上的疤痕,忍不住怜惜地亲了亲他汗湿的肩膀。 这人是他的了。 从头到尾、从里到外,身与心,都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荣焉偎在他的胸前,睡得十分踏实。 一觉醒来后,天色已经暗了,荣焉耸了耸鼻子,闻到了三鲜馅儿馄饨的味道。 沈昼眠不早不晚,赶在他刚睡醒的时候,端来一碗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馄饨。 “这是我二婶儿亲手做的。”沈昼眠看荣焉吃的认真,伸出手替他拨开两鬓的碎发,笑道,“我二婶……就是沈从越的娘亲,一直帮忙操持沈家的大事小事,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荣焉吃完了馄饨,小口小口地喝着馄饨汤,摆出一副想听故事的表情。 ——他的确十分好奇,到底是何等奇女子,才会选择嫁给沈伯庸这种唠叨不羁的浪子。 沈从越的娘亲姓武,名为武崇宁,是豫州武家的姑娘,她的父亲武尚也曾是九州江湖有头有脸的任务。 豫州武家最擅长的是横练硬功,所学功法名为枕山录,最适合男子修习。 武家注重功法传承,因此重男轻女的观念十分严重。 到了武崇宁这一代,正邪两道争端四起,她的五个兄弟仗着自己刀枪不入的功夫,行事肆意妄为,得罪了邪道的能人异士。 一夜之间,武家嫡系男丁全部在梦中睡死,死相狰狞异常。 旁系之人夺权之心蠢蠢欲动,危急时刻,是武崇宁挺身而出,护住了偌大的家业。 旁系虽然恼火武尚违背家族传男不传女的规则,但是武崇宁已经掌握了枕山录的精髓,想动她无异于蚍蜉撼树,也就安分了下来。 此时的兖州天气炎热,荣焉换上一身墨绿色的半臂短裈,扎着马尾就出要出门。 沈昼眠一把将他拽回来:“师兄,第一次见公婆,这么穿有点太简单了。” 说完就开始翻箱倒柜。 荣焉站在原地,歪头回想着公婆到底是什么。 没在书里看到过,好像听人说过…… 是什么来着? 沈昼眠找出藏在柜子里的锦盒,取出其中的红玉项圈与绞丝金镯,回头看着荣焉呆呆地样子,不由得问道:“师兄在想什么?” “嗯?”荣焉还在思索,嘴上苦恼道,“我似乎在哪儿听过公婆,但是我忘记到底是什么了。” 沈昼眠哑然失笑,替他带好项圈镯子,解释道,“寻常人家女子出嫁,夫家的父母即为公婆,师兄若是多读读民间的画本就知道了。” “那我改天去读。”荣焉收拢神思,摸了摸金镯子,“这又是什么玩意儿,带上了就可以见公婆?” 完全没注意到沈昼眠的逗弄与调侃。 沈昼眠的笑容更加肆意:“对,新入门的小媳妇儿,带着这个见公婆就可以了。” 荣焉总算从他的笑容中咂摸出几分不对味,眉头一拧,佯做恼怒道:“你在戏弄我?” 还是个将信将疑的疑问句。 沈昼眠止住笑意,认真地看着他:“师兄,我真的很开心。” 他感觉自己的身心都被欢喜溢满,无处表达,于是便越发想要哄逗荣焉,看他不再按部就班地维持着自己的木讷温柔,而是有喜有怒,明艳鲜活。 武崇宁在后山的小亭中纳凉。 曲净瑕路上得知在荣焉重伤昏迷的消息,一路快马加鞭,今日才带着部下赶到了兖州。此刻正在与武崇宁话家常。 沈昼眠带着荣焉到了后山亭。 荣焉知道武家擅长横练硬功,在想象中一直以为武崇宁会是个虎背熊腰的魁梧女子。 然而实际上,武崇宁看上去十分柔弱清秀,身段窈窕,四肢纤细,与寻常百姓家的女子没有任何差别。 她看见荣焉到来,像个长辈一样牵着荣焉的手,把他拉到跟前:“你就是二小子喜欢的那个孩子吧?长的真不错,难怪那混小子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叫什么名字啊?” 荣焉被她热情的态度吓住,愣了片刻才道,“我……我叫荣焉。” 曲净瑕忍俊不禁。 武崇宁夸道:“这名字也好听。来了沈家就是到了自己家,有什么事都来找我,我虽然管不住大事儿,但是沈府里面还是我说了算的。” 沈昼眠看出了荣焉的窘迫,上前拉开二人:“二婶,荣焉他性格内向,你不要吓到他。” 武崇宁就势拧了他一把,压低声音骂道,“混小子,你这是把谁家的小孩儿拐来了?才多大?加冠了吗?” ……还真就没加冠。沈昼眠心虚地想着,嘴上道:“二婶,我师兄只是看上去长的小而已。” 荣焉成功身退,坐到石桌另一侧,他怕曲净瑕又上来美人长美人短,连个眼神都不肯施舍,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的山楂糕。 见沈昼眠和武崇宁聊的热络,荣焉便不客气地拿了块山楂糕送进嘴里,白净的脸吃的圆鼓鼓的,跟山间的小松鼠没什么两样。 再加之个子不高,手腕和脖颈上都配带着护佑祈福的金饰,看上去着实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武崇宁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警告道:“二小子,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这孩子看着是个懂事儿的,你要是敢骗人家感情,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二婶,我疼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骗他。” 曲净瑕在武崇宁面前格外老实,安安静静地喝茶,等两个人聊完后,才开口问道:“伯母,时间也不早了,沈兄什么时候能回来?” 武崇宁歉疚道:“小曲你也知道,我们沈家的男人都是浪子,见天不着家,你呀就带着你手下的那帮孩子住下,等从越回来了,你就能见到他了。” “如此也好。”曲净瑕顺坡下驴,“那就叨扰伯母了。” 沈从越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到了沈府。 沈家的晚食简朴而丰盛,都是些家常的小菜,却样样不落。 荣焉吃得很开心,家常小菜有家常小菜的独特滋味,可能不一定是最好吃的,但一定是最下饭的。 沈从越偷偷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娘把持着府里的大事小情,在钱这方面管的尤其严格,但是吃穿从不会短缺,你有什么想吃的直说就行。” “沈从越,长辈面前不要交头接耳。”武崇宁严肃指责道,“也不要打扰小焉吃饭。” 众人其乐融融地吃着,就听门外突然传来沈伯庸的声音。 “娘子!我回来了,快点快点,出来看看,我给你买什么好东西了。” 武崇宁翻了个矜持的白眼,放下碗筷嗔怪道,“先把东西放下,进来吃饭,家里来了朋友你都不招呼一下。” 荣焉喝着沈昼眠盛的窝瓜汤,不经意地往沈昼眠身边靠了靠,试图避开沈伯庸的目光。 岂料沈伯庸没心没肺地上前,拦住荣焉的肩膀道,“荣小焉,你怎么跑我家里来了?怎么样,我家的饭菜好吃不好吃,你嫂子的厨艺那可是一绝。” 荣焉浑身一僵,侧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哎呀,不要这样嘛!”沈伯庸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也不是傻子,知道那都是演戏,你也不必和我内疚,我不是还扔你一茶壶吗?扯平了!” 荣焉嘴角微动,拍开他的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土豆饼送进嘴里。 任他事情再大,也决不能放弃吃。 沈伯庸喜不自胜,对着还处在懵懂边缘的武崇宁道,“娘子,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兄弟,叫荣焉,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无刀养了个孩子吗,就是他。” “……”武崇宁惊讶地看了看荣焉,“你是说,他是你兄弟?” 沈伯庸端起饭碗:“对啊,我兄弟,你别看他年纪小,可厉害着呢,现在是那个什么,雾隐山使者,我都打不过他。” 荣焉在心里默默叹口气。 总觉得沈昼眠带他来见长辈有点不太好,现在看来,简直就是一团糟。 ——辈分都有点理不行了。 武崇宁很快就恢复镇定,狠狠地瞪了沈昼眠一眼。 沈昼眠脸皮厚,依旧不为所动地替荣焉夹菜。 武崇宁知道他一向不听管教,转过头又去瞪自家儿子。 ……这挨着我什么事儿了吗?!沈从越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快速地扒拉几口饭,撂下饭碗就跑了。 先逃跑为强,后逃跑遭殃。 这是沈从越在与娘亲几十年来的斗智斗勇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庸厝山上的风已经停了。 皑皑白雪掩埋了朱渐清倒在宫殿门口的尸体,从脖颈上流出的血凝红了大片白雪。 猩红与纯白交织在一起,看上去触目惊心。 一盏茶的功夫已经过去了。 朱渐清倏忽睁开双眼,缓慢地站起身,抖落一身积雪。 ——他又活了过来。 被利刃划破喉咙的感觉让他心生畏惧,同是也明白一件事情。 必须尽快除掉沈昼眠,否则这个人会成为他复活阿爹阿姐的最大障碍。 朱渐清叹了口气,僵硬地走进宫殿中。 石座下堆积着老人与女子残缺不全的肢体,朱渐清抱住两人的头颅,头枕着石座,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快了,很快了。阿爹,阿姐,你们不要着急,这个世道对你们做的一切,渐清都会帮你们报复回去。 荣焉从曲净瑕口中得知文不羞也来到了沈家,顿时兴奋地撇下沈昼眠,踩着木屐跑到了文不羞的房间。 两个心理年纪相同的小朋友异常聊的来。 文不羞一如既往的羞涩腼腆,知道自己的血有用后,开心的小脸红扑扑的,拿着刀就要划开手腕,打算再给荣焉一瓶血。 荣焉制止住他自残的举动:“先不用,等需要的时候我再来找你。” 两人随即又开始天南海北地聊起来。 沈昼眠忍着性子听他们两个在一旁侃侃而谈,到了天黑都舍不得止住话头。 “……” 沈昼眠忍无可忍,直接上前把荣焉扛在肩上:“师兄,天色已晚,该回去休息了。” 荣焉惊呆了。 文不羞瞠目结舌地目送两人远去。 一直走到房门口,荣焉才回过神,皱着鼻子不满道:“沈昼眠!我话还没说完呢!” 沈昼眠二话不说,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动作轻柔地将荣焉放到床上,欺身压住试图反抗的荣焉,委屈道:“师兄的眼睛一直黏在那孩子身上。怎么得到我了就开始不珍惜了?” 荣焉气急败坏道:“你才是得到我就开始不珍惜了,你原来从来不会不顾我的意愿就把我带回来!” “那是因为以前师兄也不会总盯着别人家的小朋友。”沈昼眠理直气壮地吃着醋道,“如果师兄睡不着的话,我们可以做一些有趣的事情。” 话音一落,手下的动作越发得寸进尺起来。 荣焉被逼得攥紧了身下的被子,连喘息声都带了几分□□。 ……太过分了。荣焉闭上眼睛,唇齿间泄露出细碎的□□声。 娇矜的幽昙花,自然是该在午夜盛放的。 可是在黑夜刚刚降临时,他就被迫舒展花瓣,将最柔软的蕊呈现在看客眼前,吐露出最馥郁的香气。 花枝细弱,随着看客的心意簌簌而动,最终流淌出清甜甘美的花蜜。 荣焉枕着沈昼眠的胳膊沉沉睡去。 鱼水之欢后留下的余韵让他在睡梦中轻轻啜泣着。 沈昼眠与一手他十指交扣,贴在胸前,一手抱住荣焉,与他紧密相贴,温暖着他冰冷的身体。 终于有人能接住荣焉求助时伸出的手,绝望时祈求的怀抱,让他不再孤立无援。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好了,我放出来吧。一个人看也是看,两个人三个人看也是看。 第63章 第 63 章 第二日清晨,荣焉没能起来。 沈昼眠折腾他实在是有些狠,他虽然恢复能力很强,但是依旧困的不行。 荣焉不仅自己赖床,还枕着沈昼眠的肩膀,死活不肯离开,让他跟着自己赖床。 沈昼眠的底线碰上荣焉后就接近于无,也不管丢不丢脸,居然真的陪着荣焉一直躺到了晌午。 晌午过后,荣焉起床吃了碗阳春面。 沈昼眠穿好衣服,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笑着问道:“师兄晚上想吃什么?” 这种架势,仿佛要把荣焉当猪崽养。 荣焉仰头思考了一下:“能吃三鲜馅的馄饨吗?” “……换一个,不能总吃。” “那吃卤肉饭。” “行。” 沈昼眠刚离开没多久,小院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荣焉正蹲在角落里,和沈家捉老鼠用的狸花猫渚渚面对面,伸着手教它怎么用毛茸茸的爪子开花。 大猫小猫蹲在一起,场面异常和谐。 来者是个二八年华的红衣小姑娘,圆脸杏眼,可爱乖巧,一对飞眉入鬓,看上去又十分英气。 她蹲到荣焉身边,看到狸花猫学会爪子开花后,开口问道:“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个雾隐山使者?” 荣焉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道,“你要许愿吗?” 红衣小姑娘脸色微红,羞涩道:“我……我不想随便就嫁人,我有了如意郎君了,但是我爹娘不同意,非要让我嫁给豫州知府的小儿子……” 荣焉不明所以。 红衣小姑娘恼他不解人意,撅着嘴道:“所以……我能不能跟你许愿,嫁给我的如意郎君啊?” 荣焉垂下头不再理她,继续自顾自地逗猫。 “……你怎么不说话呀?” 红衣小姑娘摸不透他的心思,又不敢冒冒失失得罪他,只好老老实实蹲在他身边,等待他的回答。 “师兄,我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昼眠拎着食盒推开门,直接无视了红字小姑娘,走到荣焉面前问道:“师兄在做什么?” 荣焉也不回答,一只手抱着猫,一只手点点它的的小爪子,命令道:“开花。” 狸花猫听话地伸出爪爪,五指张开,给沈昼眠开了个花。 沈昼眠忍俊不禁,不知道该夸荣焉可爱,还是该夸他驯猫有方。 暧昧的气氛让红衣小姑娘被忽视的更加彻底。 她气的跺了跺脚:“沈二哥!你就管你师兄!也不看看我,我都要被嫁给一个手无寸铁的废物了,你还不帮我!” “武弃弱。”沈昼眠回过头,声音冷硬道,“我不追究你离家出走的事情,已经算是大恩大德了。谁给你的胆子,敢来打扰我师兄休息的?” 武弃弱气的俏脸通红,硬着脖子顶嘴道:“你还说我?!当初你不是也离家出走过吗?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荣焉看着沈昼眠的神情,觉得这姑娘要糟。 果不其然,沈昼眠眼神瞬间冷成一块冰,说出的话字字直戳人心肝。 “的确,我离家出走,可没走到自己姑姑家去添麻烦。现在知府公子和你的如意郎君都在沈府,你要是解决不了,我就把你丢出去。” 武弃弱被怼的泫然欲泣。 荣焉终于良心发现,开口道:“许愿是要付出寿命作为代价的,你真的要为了……一个男人,付出那么多吗?” 武弃弱泪眼汪汪地看着荣焉,哽咽道:“为了祝郎,让我付出什么都可以!” 果然,小姑娘都很难缠。 荣焉心想着,嘴上继续道:“你跟他在一起三十年,我收走寿命去世后,他就可以重新找个漂亮的妻子过日子,到时候谁也不会记得你。” 武弃弱愣住,突然没有底气道:“祝郎……祝郎不会这么做的,他……” “你先别急着下结论。”荣焉摆了摆手,“你去问问不就得了,如果问过了还不后悔,你再来许愿。” 武弃弱纠结片刻,转身跑了出去。 荣焉跟在她身后,想去看个热闹。 沈昼眠拎着他的领子把人拽回来:“先吃饭,他们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卤肉饭再不吃就凉了,不好吃了。” 荣焉毫不犹豫地打开食盒,捏着筷子开始吃饭。 看戏在吃饭面前一文不值。 等填饱了肚子后,荣焉拽着沈昼眠去了沈家的前堂。 沈伯庸沈从越这对父子对这种事情一向敬而远之,为了避免沾染是非,早就偷偷跑出去了。 曲净瑕明白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带着琉璃雪、乌苏尔与端木笙坐在房顶上偷听。 前堂上,武崇宁坐在主位,武弃弱则是站在她身后,两名男子分坐左右,左边的那个肥头大耳,壮硕笨拙,右边的那个眉清目秀,气质温润。 荣焉看着两个人之间明显的差别,突然理解了武弃弱的感受。 换做是他,也不会愿意嫁给一个肥胖油腻的人。 沈昼眠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师兄别认错了,胖的那个,才是她的祝郎。” 荣焉吓得瓜子都掉了:“你说什么?” 胖的那个,才是武弃弱口中的祝郎?! 武弃弱图的是什么呢? 图他年纪大,图他一身油?! 这姑娘压根不用许愿,叫端木笙上来给她治治眼睛就好了。 武崇宁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 沈昼眠轻咳一声,正色道,“师兄,我给你介绍一下,右边这位是豫州知府的儿子,姓刘,刘云舒,左边的是豫州祝家的大公子,祝忠宝。” 祝忠宝见到荣焉,眼前一亮,张口就夸道:“这位公子长的好生俊俏,怕是在千万个人里才能挑出这么一个灵秀的,不知道小公子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啊?” 懂了,图他会说话。荣焉不咸不淡地想,指了指身边的沈昼眠:“我是他家的。” 沈昼眠嘴角的笑意彻底压不住了:“这是我师兄,荣焉。” 祝忠宝立刻反应过来,拱手道:“天作之合!二位这是龙凤结缘,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刘云舒站在后面,欲言又止,迟疑良久后,才惜字如金道:“久仰雾隐山使者大名。” 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十分讨人喜欢。 荣焉颔首道:“不必客气。” 随后坐在了他的身边。 沈昼眠自然是跟荣焉坐在一起的。 祝忠宝一人坐在左边,看上去势单力薄,他倒是也不在意,依旧笑呵呵的。 武崇宁看着四人寒暄几句,等荣焉落座后,继续先前的话道:“两位,我已经说过了,我现在是沈家的人,弃弱的事情不归我管,我也管不了。你们还是去问武家的长辈去吧。” “姑姑!”武弃弱急了,“他们都想让我嫁给一个手无寸铁的废物!那我怎么办?他要是死了,叫我守活寡吗?” “荒唐!”武崇宁拍案而起,怒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堂堂知府公子,配不上你一个武林二流世家的大小姐吗?!” 前堂的桌子被生生拍裂,七零八落地摔在了地上。 武弃弱委屈得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不怪武崇宁发火,而是这些年,武弃弱实在做的有些过分。 她是武崇宁兄长的遗孤,当年武家男丁惨死梦中之时,她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 武家的女子原本不需要习武,武弃弱在刚出去没多久,武家的长辈就给她定了一门娃娃亲。 ——正是和豫州知府家的小公子。 后来武家式微,武崇宁掌管大局,武家女子也开始习武。 这些年来,武弃弱在江湖中闯出了一些名堂,她善用袖弩,百发百中,因为在武家小辈中排行第五,不少江湖人都尊称她一声小五娘。 习武者达到一定境界,可容颜不改,长命百岁。 武弃弱的武功在达到岁停之境后,开始对这门亲事生出了不满,打心眼里开始抵触刘云舒。 她若是看上了别人也就算了,偏偏看上了祝家那个除了会武功、什么都不行的祝忠宝,武家长辈自然不会同意她的请求。 武弃弱闹来闹去,少不得当众侮辱诋毁刘云舒是废物,刘云舒却始终都在隐忍退让,没有选择退婚。 他嘴笨,说不出漂亮的话,但是一言一行都能让人感觉到,他是爱着武弃弱的。 武崇宁知道他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心里也是中意他的。此刻见武弃弱当众就给别人下面子,自然就发了火。 武家的姑娘可以不拘小节,但是绝对不能没有礼貌。 武崇宁已经拂袖离去了。 武弃弱哭了太久,眼睛红彤彤的,跟小白兔没什么两样。 祝忠宝抱着胳膊坐在原地,跟个大爷儿似的,嘴上道:“别哭了,哭有什么用?你回去磨磨你娘,说不定她就改主意了。” 刘云舒眉头紧皱,从怀中掏出锦帕递给武弃弱,什么也没说,走了。 戏看完了,人也该散了。 荣焉回房后洗了个澡,擦干头发后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昼眠坐到他身边,握住他冰凉的手:“师兄还在想武弃弱的事情?” “嗯。”荣焉侧过头蹭蹭他的手背,情绪有些低落,“我总觉得那个刘云舒有些像你。” 沈昼眠顺势摸了摸他的额头,耐心询问道:“他哪里像我?我武功好,长的也好,还有师兄疼我,师兄为什么会突然觉得我们像?” “……”荣焉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有些难过起来,“如果我没有答应你的表白的话,你也会像他一样,没名没分的跟着我……是不是会很伤心?” 沈昼眠怔忪片刻,突然有些惊喜。 “师兄。”他看着荣焉的眼睛,“你在感受我的喜怒哀乐,是吗?” 荣焉避开了他的目光,想了想道:“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如果算起来,我应该是你的夫……夫君,所以,我必须要考虑你的喜怒哀乐。” 明明应该是最不懂感情的神,说出来的话却比流连情场的浪子还要动人。 沈昼眠的心被荣焉亲手灌进了蜜糖。 他含笑道:“对。但是即使师兄拒绝了我,我也不会伤心。” 荣焉不解地看着他。 “最让刘云舒伤心的,是武弃弱的辱骂和忽视。”沈昼眠看着荣焉,温柔在他眼底凝聚成点点星光,“可是师兄从来不会如此。” 他只会一味地惯着沈昼眠,宠着哄着,这才让沈昼眠无端生出百千妄想,越来越肆无忌惮。 荣焉撇了撇嘴:“我骂你做什么?好不容易有个肯给我吃喝,还任劳任怨伺候我的人,骂走了多可惜。” 口是心非地说完,掀起被子蒙住头。 心里想的却是:哪天到街上学两句骂人的话,等他再欺负自己时,直接把他骂哭才好。 他的手还被沈昼眠牢牢握在掌心。 沈昼眠摩挲着他的手腕,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荣焉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努力地融入他的感情之中。 他依旧不知道荣焉爱不爱他,可他也无需去追问一个结果。 ——与其问神明懂不懂相守,不如直接攥紧他的手。 武弃弱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她愤懑地趴在桌子上,气的睡不着觉。 忘了问祝郎会不会在我死后找别人了。武弃弱委屈地想着。 都怪姑姑和沈二哥,就不能直接把那个刘云舒赶出去吗?!偏偏要把他叫来,导致祝郎对她心生不满,都不肯哄她了! 武弃弱越想越委屈,又在房间里大哭了一场,后半夜才累的睡了过去。 刘云舒沉默地守在她的门口,听到她哭声渐渐止歇,小心翼翼推开门,替她披上衣衫。 深夜露重,万一着凉了又该难受了。 刘云舒看着她的睡颜,深深叹了口气。 他还是没有办法直面武弃弱对他的厌恶之情。 也许再过五年,十年,等这份感情彻底淡化后,他就能轻描淡写地扯断一切和武弃弱有关的事物,从容不迫地重新开始。 第64章 第 64 章 祝忠宝在离开武弃弱后,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迈着八字步溜回了房间。 门刚一推开,朱渐清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这个女子,你可还满意?” 祝忠宝四下看了看,紧紧阖上门,回头兴奋地搓手道:“满意!实在是太满意了!武家的姑娘果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顿了顿,他又有些遗憾地道:“可惜她转了性子,越来越黏人,小人担心日后不好收场。” “这有什么难的。”朱渐清托着下巴,云淡风轻道,“等你腻歪了她,我就帮你把她杀掉,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你就可以再寻新欢了。” 祝忠宝高兴的连连点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大人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指使小人,小人必当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朱渐清打着哈欠,百无聊赖道:“最近也没什么大事儿,如果可以的话,给沈家人下下绊子,你不是最擅长挑拨离间了吗?做给我看看。” “好好好,这都是小事。”祝忠宝一口应下,“大人用过晚膳了吗?可否需要小人帮您准备?” “我吃什么就不用你操心了。”朱渐清挥挥手,“好好做的事,做的好了,我可以实现你无数的愿望。” 他的声音随着身影的消失渐渐淡去。 祝忠宝泛着油光的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 他年少时,也曾真心实意地爱过一个清倌。 可那个清倌却只是贪图他的钱财,表面上爱他爱的死去活来,背地里却嫌弃他又胖又丑,跟别的脑子勾搭在了一起。 祝忠宝得知真相后,一怒之下将她杀了。 他渴望那些漂亮的女子能真心实意的爱上他,对他好,离不开他,于是向雾隐山许了愿。 朱渐清觉得他十分有趣,不仅没有要他的寿命,反而道:“只要你肯帮我做事,日后无论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都可以来找我,我会让她们对你死心塌地。” 祝忠宝从此色胆包天,一发不可收拾。 几十年来,被祝忠宝祸害的好姑娘足有百人,他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面貌也越来越猥琐丑陋。 这一次,他看中的是武家的姑娘。 荣焉在睡梦中嗅到了朱渐清的气息,他警觉睁开双眼,侧耳倾听片刻后,手臂搭在沈昼眠的腰上,再次阖上双目。 武弃弱的事情很可能有朱渐清的手笔,沈家老爷子出事儿,恐怕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就算现在出手也没有用,许愿一旦达成,任何外力都无法破坏,除非许愿者本身发生了冲突,或者两名许愿者的许愿内容发生了冲突。 陆婉娘的死而复生,与她当年许下愿望后付出的代价发生了冲突,所以荣玉摧才会幡然醒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解决这件事的关键,恐怕在那个刘云舒身上。 荣焉想着,翻了个身,背靠在沈昼眠的胸膛,不知不觉睡着了。 沈家人对于祝忠宝的不喜之情非常明显,因为他的到来,甚至改掉了一家人一起用膳的规矩。 祝忠宝似有察觉,却依旧每天笑呵呵地挺着肚子,在沈府到处逛来逛去。 ——他在谋算着对谁下手。 沈昼眠难得回家一趟,被沈从越揪着切磋武艺,荣焉抓了把瓜子坐在后山的演武场下,看着这俩兄弟你来我往。 这可比祈武大会好看多了。 沈从越师承岁青练,学习的是李家的青莲剑歌。 他的根骨天生比别人轻灵,并不适合修习山海录。 岁青练当时正在苦寻继承人,沈伯庸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把沈从越送到了无缘山庄,交给岁青练管教。 沈从越跟随岁青练十年,剑术日臻完善,甚至隐隐有青出于蓝的架势。 岁青练对这个徒弟十分满意,觉得自己后继有人。 而沈昼眠则是沈家山海录唯一的继承人。 沈伯邑在沈昼眠的娘亲去世后,终日眠花宿柳,身体被酒色掏空。沈昼眠回到沈家没多久,他就油尽灯枯,自耗而死。 沈伯邑资质一般,生下的儿子却是天纵奇才。 沈昼眠为了找回荣焉,急切地逼迫自己长大,在四年的时间吃透了山海录的精髓,又花了十年时间将这一切都融会贯通。 其根骨资质,在九州江湖都算得上是独一无二。 两人的切磋因此不再是寻常的比试那么简单,反而更像是青莲剑歌与山海录之间的较量。 兄弟俩打的难分难舍,荣焉看的津津有味,中途还叫小厮送来一壶茶水,免得他嗑瓜子太干。 荣焉看得正起劲儿,祝忠宝背着手溜溜哒哒走了过来。 “使者,您这是在看什么呢?”祝忠宝凑上前,讨好道,“这大家门派的弟子就是不一样,打起架来都这么好看。” 荣焉低着头,“咔嚓咔嚓”地磕完了最后一个瓜子,对着场上喊道:“沈昼眠,我瓜子没了。” 兄弟俩不约而同收了招式。 沈昼眠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走到荣焉身边:“师兄还想吃吗?我再去给你那一些过来?” “不要了,我想回去睡觉。” 被美色所迷的沈昼眠撇下兄弟,带着荣焉离开了。 沈从越挽花收剑,打算去找曲净瑕再切磋几个回合。 “沈盟主且等等。”祝忠宝一阵小跑追上去,恭维道,“方才见盟主和沈二公子比武切磋,在下心声疑惑,想来请教一下。” “……你要问武学的事情?”沈从越停下脚步,“可以,你问吧。” 祝忠宝没想到他居然答应的这么干脆,态度更加谦卑:“祝家是三流世家,在下见识浅薄,方才偶然发现二位的武功心法似乎有所出入,不知是何原因?” “哦,你问这个啊。”沈从越想了想,坦然道,“我的根骨不适合学山海录,父亲就把我送到师父身边,学的是青莲剑歌。昼眠才是继承沈家山海录的人。” “哎呀……这……真是可惜了。”祝忠宝言不由衷地感慨道,“沈盟主也是人中龙凤,怎么就学不了自己家的武功呢?” 沈从越莫名其妙道:“这有什么好可惜的,昼眠也学不来青莲剑歌。” 他不仅不为自己学不了山海录难过,反而还为自己学会了青莲剑歌骄傲。 祝忠宝觉得挑拨沈家兄弟关系的难度有些大。 不能继承家传武学,被亲生父亲送出沈家,难道沈从越不会心生不满,产生怨愤吗? 沈从越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实在有些可怜,大发善心地指点道:“你的眼界不要太狭隘,武功不分高低贵贱,也不必拘泥于一家一派,什么东西都是适合自己才最好。” 话音落地,也不管祝忠宝听没听懂,提着剑跑去找曲净瑕了。 祝忠宝首战不利,被气的牙根发痒。 荣焉的脚步有些急迫。 沈昼眠跟在他后面,以为他是真的困了,正要说什么,就见荣焉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沈昼眠闭上了嘴巴。 等离开了祝忠宝的视线范围后,荣焉道:“他身上有朱渐清惯用的荷香。” 沈昼眠一点就透:“你的意思是,祝忠宝是朱渐清的人?” “十成把握。”荣焉抱着胳膊靠在墙上,愁眉苦脸道,“我昨夜还只是猜测,今天已经能够确定,武弃弱的事情必然有朱渐清的手笔。” 沈昼眠的眉毛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荣焉安慰道:“你别担心,许的愿并不是不能破,只是有点麻烦,你给我点时间,我来解决。” 沈昼眠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你会受伤。” “担心我就好好保护我。”荣焉言简意赅,伸手拍了拍他的额头,“走,我们先去找刘云舒。” 刘云舒住在沈府西院,从昨夜归来后,就再也没出过门。 荣焉到访时,武崇宁正在开导刘云舒。 “刘公子,我知道你是深情之人,只是小五这孩子被惯坏了,做了有辱你名声的事情,我很抱歉,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牵线搭桥,另寻一桩姻缘……”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刘云舒尽快放下武弃弱。 寻常人家少有过百岁者,他又有几年能蹉跎? 刘云舒苦笑道:“沈夫人,我知道是我强求了,但是我喜欢她这么多年,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斩断所有感情,等我想明白了,我自己就离开了。” 很多事情不能放着武崇宁的面说,荣焉对沈昼眠使了个眼色。 沈昼眠心领神会,走上前道:“二婶,方才我看到兄长账房处偷拿了一袋银钱,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武崇宁对钱财把控非常严格,沈家人想要从账房拿钱,都必须有合理的缘由才行。 听过沈昼眠的话后,武崇宁来不及多想,撸起袖子就准备去找沈从越算账。 这招还挺缺德的。荣焉心想。沈从越摊上你这么个弟弟也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武崇宁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荣焉开门见山道:“我来找你也是因为武弃弱的事情,不过在此之前,你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使者尽管问就是,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第一个问题,你到现在都舍不得放下武弃弱,是不是因为她曾经爱过你。” 一针见血。 刘云舒欲言又止,几次三番后,叹了口气,坦白道:“三年前,我们已经交换了定情信物,我忙着筹备六礼,等再见到她时,她就……已经喜欢上了祝忠宝。” “……”荣焉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问过她原因吗?” 刘云舒无奈道:“她说,我不过一届凡夫俗子,活不过百年,她不想……守寡。” 敷衍又现实的理由。 “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很重要,你需要考虑清楚再回答。” “好。使者请问。” “如果我说,武弃弱突然不爱你,是因为祝忠宝向雾隐山许了愿,你愿意用自己的寿命为代价,让她恢复正常吗?” 刘云舒沉默了片刻,郑重道:“倘若真是如此,不管什么代价,都请使者出手,帮助弃弱恢复正常。” “……你不要这么严肃,这也只是猜测而已。”荣焉故作轻松道,“行了,你自己忙吧,我要回去了。” 说完就匆匆拽着沈昼眠离开了。 沈昼眠被他拽的一头雾水,茫然道:“师兄,你这是要去哪里?这么匆忙……” “我想吃糖葫芦。”荣焉停下脚步,一本正经地无理取闹,“要吃红一点,大一点的糖葫芦,你去给我买。” “好,给你买。那师兄回房间等我,不要乱跑。” “嗯。” 虽然荣焉提的要求很突兀,但是沈昼眠本着能惯就惯的原则,还是答应了。 沈昼眠的身影越来越远。 荣焉收回目光,转身看着远处的假山,冷然道:“出来。我看见你了。” 朱渐清背着手,扭扭捏捏地从假山后走出:“荣焉,你的感觉真的是越来越敏锐了,我都离得那么远了,你居然还能发现我。” “你身上的腐臭味儿越来越重,隔着十万八千里我都能闻得到。”荣焉厌恶地后退几步,捂着鼻子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沈家老爷子就是你打伤的。” “对呀,是我呀。”朱渐清大大方方地承认,“我本来是想把他杀掉的,但是没想到他那么聪明,居然靠装死逃过一劫。” “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人家想你了呀。”朱渐清理所当然道,“西域那么热,我才不要过去呢。” 荣焉皱起眉头:“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让武弃弱混淆自己的感情。” “这个嘛……”朱渐清难得迟疑了一下,“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啊,谁让她长的比我阿姐好看呢?” 他说的那般理直气壮,让荣焉生出几分“他没有做错事情”的感觉。 “我阿姐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所以,一旦有比她漂亮的,我就忍不住想要动手毁掉。” 朱渐清的脸上可怜巴巴的神情,期待地看着荣焉:“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对吧?” “我理解不了你。”荣焉面无表情地讽刺道,“你简直比茅厕里的蛆虫还让我觉得恶心。” 不等朱渐清出手,荣焉先下手为强,离魂剑直接招呼到朱渐清的脸上。 朱渐清猝不及防,锋利的剑刃刺穿他的肩骨,将他狠狠掼在地上。 这是荣焉有史以来第一次,在两个人的交手中占据上风。 朱渐清很快回过神,与荣焉纠缠在一起。 冰霜覆盖的范围越来越大,周遭的树木都遭了殃,被冻的蔫巴巴的。 荣焉有意速战速决,借着地势凌空飞起,一招朔风回雪绕后,直掏朱渐清的心窝。 朱渐清的身体灵活性不高,雾隐山的力量也开始处处受限,因此来不及躲避,居然真的被荣焉得手。 后心口破了个大洞,朱渐清不敢恋战,身体化作鸦羽,十分不体面地跑了。 荣焉看着自己右手的血迹,陷入了疑惑之中。 不是说,雾隐山灵可以杀掉雾隐山使者吗?为什么他杀不死朱渐清?! 荣焉维持着看手的姿势,失魂落魄地回到院中。 到底是差在哪里了呢? 沈昼眠在逛遍兖州城后,挑了一串相对而言最大最红的糖葫芦,回到了沈府。 刚推开门,就看到荣焉满手是血的样子,心脏吓得险些骤停。 荣焉回过神,冲他挥了挥手:“别怕,这是朱渐清的血。听说雾隐山灵可以杀掉雾隐山使者,我刚刚和他交了手,想试试是不是真的。” “失败了?” “嗯,失败了。”荣焉放下手,迷惑不解道,“怎么会失败呢?我和山灵的融合明明已经完成,他也说过,我就是雾隐山灵,那我为何杀不死朱渐清?” 沈昼眠将糖葫芦塞进他的嘴里,用水洇湿锦帕,替他擦干双手:“师兄与其考虑这个,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破开祝忠宝许的愿。” 他一提这个,荣焉更加头疼:“按照雾隐山的规则,当两个人的愿望发生冲突时,付出代价多的人就可以胜出,但是刘云舒也是人,总不能为了武弃弱的情爱就让他送命。” 第65章 第 65 章 刘云舒越是情深义重,荣焉就越觉得他像沈昼眠,忍不住心生偏颇,想要让他远离危险。 真是麻烦死了。 红彤彤的糖葫芦被荣焉泄愤似地一口一个吃完了。 沈昼眠伸手擦掉了他唇边的糖渍:“师兄不必为难,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可以直接杀了祝忠宝。” 荣焉定定地看着他,屈指弹他的额头:“你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武弃弱会恨你,而且还会得罪祝家。” “武弃弱与我本就没什么情分。至于祝家,完全可以交给我兄长去解决。” 实在不行就全杀了,也省得碍眼。 荣焉突然觉得沈昼眠比朱渐清还适合做坏事,捏了捏他的耳朵,半是亲昵半是训诫:“你不许随便杀人。” “好,我不随便杀人。” 耳垂上的手指冰凉,不清不中地捏着。沈昼眠将自己温热的手覆盖在上面,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来。 沈从越没能如愿以偿跟曲净瑕切磋武艺。 两人碰面后,重新整理了一下近六十年来九州失踪门派名单,武器都没来得及亮出来,武崇宁就匆匆赶到,掐着他的耳朵凶道:“你又拿钱做什么了?” 沈从越一听就知道是沈昼眠给他惹的麻烦,一时间哭笑不得,又不敢顶嘴,给曲净瑕留了个欲哭无泪的眼神,就被武崇宁带回去教训了。 第二日几人聚首商议事情时,沈从越鼻青脸肿地就来了,那模样一看就是被武崇宁用枕山录打了一顿。 而且还没敢还手。 曲净瑕习以为常,荣焉笑而不语,沈昼眠毫无愧色。 余下四人在沈从越眼神的威胁下,纷纷表示绝不泄露此事。 “这是近来九州失踪门派的名单。”沈从越将手中的竹筒递给荣焉,“至于平民百姓的失踪,我们调查了九州各地的地县志,基本上都在这里了。” “辛苦了。”荣焉客套着接过,耐心翻完后,看向曲净瑕,“为何西域九城从来没有人许愿。” “西域九城鱼龙混杂,有没有世俗规矩束缚,很多人都是为了逃避现实而来。”曲净瑕掰开一枚李子,去核后扔进嘴里,“他们身上承担的,可能不止是自己的命。” 亲人、兄弟、爱侣……西域九城很多人的命,都是用别人的鲜血换来的。 经历过地狱噩梦的人,怎么可能贪图片刻的安乐幸福,辜负自己的生命? “这名单基本上是没有问题的。”荣焉放下竹筒,摩挲着下巴认真回忆片刻,“不过,有几个官宦人家,还有几个大门派,似乎没有出什么问题?” “嗯?哪几家?”沈从越凑上来看了看,“失踪的都已经登记在册了,其他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荣焉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你能肯定他们真的没事吗?” “应该……没事吧?”沈从越没有底气道,“嵩山派的掌门死后没多久,他们就推选出了一个代掌门,虽然没有参加祈武大会,但是我和曲兄去看时,并没有什么问题。” “依朱渐清的性格,不可能放过他们。”荣焉坐直身体,神情严肃道,“归云派和赵家无事,可能也只是暂时没时间而已。” 沈从越的脸色有些凝重。 “另外,兖州知府林家也曾有人向我许过愿,我在三年前已经拿走了许愿者的寿命,你们查地县志的时候,查过林家吗?” “……这,当时兖州知府没有提起。”沈从越皱起眉头,“是我疏忽。” “还有,你们沈家的分支,有一个叫沈不平的年轻人,十年前跟我许了愿,现在还有二十年的寿命,你们调查过吗?” “……沈不平?”沈从越惊诧不已,“这怎么可能,主家从未苛待过他们,为何要去许愿?” 荣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反问道:“你记得他吗?” 沈从越被问的一愣:“我应该记得他吗?” 荣焉的笑意带上几分嘲讽,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沈昼眠插嘴提醒道:“兄长,十一年前,大年初一。” 沈从越恍然大悟:“你是说,那个败在我手下的小孩子?” “对。”沈昼眠点头,“你说他资质太差不适合习武,还是早点另谋出路吧。” “……”沈从越沉默片刻,委屈道,“但是我说的是实话啊……” “他很崇拜你,向我许愿,想要变成一个和你一样厉害的人。”荣焉轻描淡写地叙述着,末尾还嘲讽道,“明知得不到却强求的人都是傻子。” 沈从越与曲净瑕震惊于他不加掩饰的情绪,沈昼眠的神色却黯淡下来。 荣焉一直是个清醒而理智的人。 他从未执着过任何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不争不抢,顺其自然。长期生活的环境让他放弃奢望这种无用的东西,转而踏实地偏安一隅。 不奢望,也不失望,以一个外人的姿态生活在尘世中,难得悲喜。 端木笙砸吧砸吧嘴,觉得今天的八卦听得也够多了,打破僵局提议道:“不然你们兵分三路,荣小焉把名单上没出问题的罗列出来,让琉璃雪和乌苏尔再跑一趟。不羞呢继续帮你们研究毒药,剩下兖州知府和沈家,都是你们自己家的事儿,我们外人就不参与了。” 荣焉从他的安排中嗅出偷懒的味道,反问道:“那你呢?你干什么?” 端木笙一惊一乍:“荣小焉,就凭咱们俩的感情,我还得干活吗?” 不等荣焉开口,沈昼眠反问道:“你们俩什么感情,说出来我听听。” 端木笙感觉自己脖子后面开始嗖嗖冒凉风。 琉璃雪火上浇油道:“你现在吃着沈家的,用着沈家的,我和不羞阿乌都要干活,你凭什么躲清闲。” 端木笙举手投降:“行行行,我帮不羞研究毒药,争取一下子毒翻那个什么朱渐清,行了吧?” 荣焉满意地点点头,对着沈从越道:“那就暂时如此,我和沈昼眠去找林知府,你和曲净瑕去找沈不平。” “不行。”曲净瑕一口拒绝道,“那个沈不平本来就对沈兄图谋不轨,万一看到沈兄,刺激到他怎么办?” “那我和沈昼眠去找沈不平。” “也不行,我和沈兄上次去的时候他就没说真话,再去一次结果还是一样,不如你和沈兄去,说不定还能诈出点别的话。” 不等沈昼眠提出异议,荣焉拍板道:“就这么定了,你和沈昼眠去找沈不平,沈从越带我去找林知府。” 沈家兄弟大眼瞪小眼,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沈家旁支居住在百里外的岱山之中,林知府则是在兖州城西,一来一回,再加上办事的时间,少不得两天。 临分别时,沈昼眠千叮咛万嘱咐,就是放心不下荣焉。 “想吃什么就自己买,给你准备的银子不要随便乱放,随身带着。” “好。” “困了就到床上睡,不要到处乱坐乱躺。” “知道了。” “一日三餐按时吃,不要等饿的走不动了再……” “沈昼眠。”荣焉叹了口气,“我是你师兄,不是小孩子,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出事的。” 沈昼眠意识到自己有些唠叨,伸手摸了摸荣焉的额头:“师兄一切小心。” 沈从越只知道自己家的傻弟弟痴恋荣焉,却不知道他已经得手了,一路上深思熟虑,最终在抵达林府前开了口。 “荣焉,你和昼眠,现在住在一起吗?” 荣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们不是一直都住在一起吗?” “你们睡在一张床上?” 荣焉想都不想,理所当然道:“对啊,睡在一张床上。” 不然呢?让沈昼眠睡地上?多凉啊。 沈从越心想好小子动作够快,嘴上继续问道:“你和他现在是什么关系?” 荣焉顿了顿,一本正经道:“家人。” 沈从越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那你们,做过了吗?” “做?”荣焉理解了一下沈从越的意思,回答道,“我们平时不做菜,都是沈昼眠出去买了吃。有什么问题吗?” ……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是又不太敢问细节。 万一真耽误了沈昼眠追求心爱之人,他能直接吊死在沈家的大门上。 两个人姗姗来迟一步。 林府的铜门久敲不应,荣焉心下微冷,抬脚踹开了朱红色的大门。 尸体的剧烈的腐臭味儿瞬间弥散开来,沈从越脸色一变,弯腰吐了。 七月伏天,林府众人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蝇虫到处都是,大院围墙上斑斑点点具是血迹。 奇怪的是,在大门紧闭的时候,腐臭的味道居然半分都没泄露出来,直到荣焉踹开大门,街坊邻居才闻到味道,有好八卦的人远远围观着,因为尸臭味道太冲而放弃靠近。 荣焉从抬脚踹开门后就屏住了呼吸,此刻憋着一口气用力合上大门,踹了踹吐到虚脱的沈从越:“把篡阁的人叫来,这种情况,再不收尸,一场雨过后会引发疫情。” 沈从越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是腐烂程度如此严重的,他还是第一次见,难以言喻的臭味儿熏的他脑子发懵,缓了片刻后才道:“行,你等我一会儿。” 篡阁的暗卫在到来后,将尸体抬就近抬到城外西郊空地上,荣焉捏着鼻子检查过后,确认道:“是朱渐清的手笔,烧了吧。” 火光映着微暗的天色,荣焉站在原地看着,直到彻底熄灭后,一切都归于沉寂。 林府已经打扫完毕,沈从越与荣焉挨个房间翻找了一下,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就转身离开了。 沈不平对于沈昼眠的到来并不意外。 他将两人引到会客的前堂,语气平静道:“渐清大人的确来找过我,而且我也确实奉命替他做事情,不过并不是什么损人利己的事情,二公子尽管放心。” “我不记得我兄长教过你背信弃义。”沈昼眠眼神冷凝,“你许愿,是为了追随我的兄长,投靠朱渐清,却又与之背道而驰,你真的清楚你想要什么吗?” 沈不平垂眸道:“人都是贪心的,二公子。我原本的确只是单纯的想追上大公子的脚步,但是当我追上之后,我才发现我更想活的长久一些。” 贪心不足,蛇吞象。 “今日二公子与曲教主来找我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 良久,沈不平抬起头,神色平淡道,“二位还是尽快离开吧,渐清大人如果回来了,事情就不好办了。” 曲净瑕自始至终都没有讲话,拿上走出房门时,却突然回首道:“你这么做,不怕沈兄失望吗?他或许永远都不会再承认你。” 沈不平了然一笑:“在下自有办法让他承认。” “……别再痴心妄想了。”沈昼眠漠然地讽刺道,“你这辈子也别想得到沈家的承认。” 沈不平淡然地笑着,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昼眠甩袖而去。 两队人马,具是灰头土脸,败兴而归。 “朱渐清虽然脑子不聪明,但是直觉非常准确。”荣焉扶着额,头疼不已,“不能再继续了,继续下去的话,他恐怕会把所有人都杀掉。我们永远不可能比他更快。” “那就听之任之吗?”沈从越愤愤不平道,“他把九州江湖当成什么?他的家吗?!想杀谁就杀谁?!” “……”荣焉深知朱渐清的秉性,叹了口气道,“他把九州当玩具而已。这世上的东西,都是他的玩具。” 所以他才肆无忌惮地杀人,随心所欲地破坏一切他看着不顺眼的东西。 有谁会在意玩偶的感受呢? 屋内一时安静无声,鎏金兽炉的里燃烧着冰香,丝丝凉意弥散出来。 荣焉仰头靠在椅背上,感觉这些日子过的实在是糟透了。 所有的事情都乱麻一样团在一起,理不出头绪,而且还在朝着更加乱的方向发展。 朱渐清的局布了很多年,从六十年前,他被雾隐山屏蔽在外时,就已经开始撒网。 他的目的无非只有两个,重回雾隐山,成为雾隐山灵,复活他的阿姐和阿爹。 雾隐山使者可以轻而易举隐匿自己的身形,朱渐清的所做所为,九州江湖中人很难知晓。 他明明知道雾隐山灵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却还要执着于成为雾隐山灵,莫非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第66章 第 66 章 “师兄。”沈昼眠端着碗筷推门而入,“你在想什么?已经发了一天的呆了。” “……在想朱渐清的事情。”荣焉揉了揉额头,“武弃弱呢?她在做什么?” “还在磨着我二婶儿,想要把刘家的婚事退了。”沈昼眠给他盛了一碗鸡汤,“师兄这两天看上去有些累,是在担心其他人被牵连吗?” “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好奇。”荣焉心不在焉地搅和着鸡汤,“朱渐清在跟着我的脚步杀人,制作傀儡,如果只是想逼迫我打开雾隐山的屏障,未免太大张旗鼓了一些。” “师兄觉得他另有图谋?” “嗯……或许与复生他阿爹和阿姐有关?但是我想不到别的原因。”荣焉喝了口鸡汤,原本还有些许愁苦的眼睛瞬间一亮,“这个好喝。” 沈昼眠在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师兄的心情并不是差到了极点,用吃的还能哄回来。 荣焉吃饱了肚子后心情稍缓,在沈昼眠的陪伴下一觉睡到大天亮。 醒来后天色昏暗,月上柳梢。 荣焉翻身的动作惊醒了沈昼眠,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荣焉的脸颊,问道:“睡醒了?” 荣焉点点头:“我想去看看刘云舒,然后再去找武弃弱。” “好,我跟你一起。” 刘云舒正在给自己的伤口上药。 今日武弃弱闹的太难看,武崇宁一怒之下要动手打她,祝忠宝自然是无动于衷的,刘云舒却不忍心看到武弃弱挨打,忍不住拦了一下。 武崇宁打自己的侄女,不会用上太大力气,但是刘云舒毕竟只是个普通人,手背直接被枕山录的蛮横功力震裂。 武弃弱却不领情,反而骂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拽着看戏的祝忠宝离开了。 荣焉看着他惨不忍睹的手背,从袖兜中取出生肌膏递给他:“用这个,效果好一些。” 刘云舒黯然抬起头:“不用了,都是小伤,我……” “我师兄让你用你就用。”沈昼眠拧开药瓶,“手伸出来。” 沈昼眠的架势十分强势,刘云舒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沈昼眠简单粗暴地替他处理好伤口,包扎。 荣焉语重心长道:“我说真的,你放弃武弃弱吧,她现在一门心思认准了祝忠宝,你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不去趁早抽身离开。” “我……”刘云舒支吾着,忍不住露出苦笑,“使者,我可能还抱有一丝希望,所以迟迟拿不定主意离开,或许……” “或许什么?”荣焉咄咄逼人地反问,“或许等你死了你才能放弃?我就说你们这种感情深厚的人最麻烦,不要你的人,你为何还不肯放手?” 刘云舒被他问得一愣,“使者,感情这种东西,并非说放手就能放手,最起码我做不到。” “我感受不到你的感情,但是我命令你放手。”荣焉强硬道,“跟你商量是没有结果的,你比唤朱楼买菜的厨子还要婆婆妈妈。” 刘云舒吃软不吃硬,顶嘴道:“请恕我不能从命,假如使者心爱的人追随别人而去,使者也会干脆利落的放手吗?” 荣焉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沈昼眠。 “……”沈昼眠轻咳一声,四两拨千斤道,“你这句话本身就不成立,我不会离开我师兄的。” 刘云舒惊的瞪圆了眼睛:“你……你们……” “分桃,龙阳,断袖,随你怎么说。”荣焉无所谓道,“武弃弱的事情非常复杂,绝非是你们刘家能参与的,你如果不趁早脱身,整个刘家都会被你拖累。” 刘云舒沉默了。 他不怕死,但是他怕连累父母亲族。他可以为了自己的情爱付出一切,但是他的父母亲族不行。 他做不到让所有人都为他牺牲。 “……再给我一点时间吧,使者。”良久,刘云舒恳求道,“三个月,最多三个月,我一定亲手斩断一切,然后离开沈家。” 三个月的时间太过漫长,朱渐清站在暗处,行踪不定,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动,沈昼眠正想开口拒绝,荣焉却不假思索道:“可以。” 沈昼眠看向他。 荣焉叹了口气,吩咐道:“沈昼眠,麻烦你明日让沈夫人重新为我安排一间小院,在刘云舒附近即可。” “我陪师兄一起住。” “随你。” 刘云舒舒了口气,目送两人离去。 武弃弱坐在房中,渐渐停止了哭泣。 铜镜中的自己已经哭花了妆容,眼皮浮肿,早已经没有了昔日如花娇容。 她犹豫良久,贝齿咬着下唇,似乎下定决心,打了盆温水清洗脸颊,轻描黛眉,略施脂粉,点好绛唇,穿着露骨的薄衫,从小路走到祝忠宝院门口,轻轻敲响了小门。 祝忠宝睡得迷迷糊糊,打开远门就见月下美人袅袅婷婷站在他的门口,口中娇柔轻声呼唤着:“祝郎。” 祝忠宝被美色蒙了神魂,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直接将这送上门来的月下美人拦腰抱起,送到床上,脱了衣服行鱼水之欢。 月色朦胧。 归云山上,顾维披着衣服打了个哈欠,将手中的卷轴放到一旁。 近来归云山上戒备森严,许多事情不论大小,都要经过他的手,每天都忙的脚不沾地。 他着实自顾不暇,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过安稳觉了。 今夜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十分疲惫困倦。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顾维茫然抬起头,却看见他担忧已久的小师弟就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陆桓?”他惊喜地起身上前,迎接自己失而复得的小师弟,“你怎么……” 还没走近,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陆桓身上的红衣阴森暗沉,似凝着浓稠的鲜血,手上一线血光在月光下灼灼生辉。 顾维迟疑着停住脚步:“师弟,你……” “师兄。我是来找你的。”陆桓眼神空洞,五指间的雪蚕丝被血染的猩红,“我好想你,你跟我走,好不好?” 顾维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刀,却发现周遭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整个房间已经被火海淹没,空气扭曲炙热,烟尘滚滚。 顾维惶惑地看向陆桓,想要质问他为何这么做,刚转过头,眼前烈烈血光闪过,空气裹挟着灰尘烟雾从他咽喉初划开的伤口涌入肺管。 陆桓垂眸站在他身后,冷冷地甩去了指尖的鲜血。 顾维“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眼中光芒渐渐熄灭。 火舌很快舔上他的尸体,将他笼罩在炙热的火光中。 贺兰悠躺在北草院的屋顶上。 他今天情绪莫名的焦躁,忐忑,心跳急且快,以至于坐立不安,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连觉也睡不着。 他的直觉一向准确,通常这种情况,就是有糟糕的事情要发生了。 无刀在房中睡得又沉又香。 空气中有焦糊的臭味钻进贺兰悠的鼻子,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半个归云山在刹那间熊熊燃烧起来,烧红了半边夜空。 贺兰来不及多想,从屋顶一跃而下,跳到鉴书院中,一脚踹开房门,想要晃醒还在沉睡的无刀。 “师父!快醒醒!着火了!” 无刀毫无知觉,依旧闭着眼睛。 贺兰悠焦急地哀叹着,动作飞快地收拾好细软包袱,背起无刀,施展起荣焉交给他的轻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鉴书院。 ——纵火的人很可能还在归云山,无刀的情况不乐观,必须赶快离开才行。 他前脚刚走没多久,火就烧到了鉴书院。 陆桓推开门却扑了个空,在原地呆愣良久后,动作木讷地转身离开。 归云派在一夜之间,焚烧殆尽。 山中草木受到波及,被烧的所剩无几,所幸五更时分天降大雨,阻止了火势的蔓延,这才没有连累到山下的百姓。 这场火来的太过诡异,只一夜之间,归云派全军覆没,无一人逃离火海,房屋都被烧的一干二净,没有半点残留,连尸骨都被烧成了灰。 唯一幸存的院落就是北草院,没有留下被烧灼的痕迹,保存的十分完整。 山下的村民联想到归云派失踪了六十多年的二师兄,众说纷纭以讹传讹,传到兖州时,竟变成了:六十年前荣焉惨死邪道心生怨恨,化作厉鬼前来复仇。 荣焉乍闻消息,心神巨震,拥霜诀再次失控,又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沈伯庸听到消息后也是大惊失色,不管不顾提剑要去找朱渐清算账。 武崇宁不知道朱渐清是谁,但是也不会任由自己的丈夫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一掌将他劈晕扔到床上。 荣焉在愤怒过后迅速冷静下来,不顾沈昼眠的劝说,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一脚踹开了祝忠宝的房门。 还在和祝忠宝卿卿我我的武弃弱被这一声巨响吓得尖叫,见两人来势汹汹,竟下意识直接扣住自己的袖弩,对准荣焉。 沈昼眠眉头一沉,扯着她的衣袖将她推到门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荣焉拎着离魂剑,剑尖对准祝忠宝的右眼,冷静地问:“朱渐清在哪儿?” 祝忠宝被他的气势吓得瑟瑟发抖,下意识反问道:“什……什么?” 荣焉的脸上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他手起剑落,直接刺穿祝忠宝的掌心。 祝忠宝发出凄厉的惨叫。 不等他单行过来,荣焉再次将剑对准他的眼珠子:“我最讨厌有人让我一句话说两遍,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朱渐清在哪儿?!” “我、我、我不知道。”祝忠宝吓得浑身一颤,腥臊味儿从□□出泄了出来,“大人……大人他行踪不定,平时、平时都是渐清大人主动来找我,我、我们都不知道他在哪儿啊!” 荣焉怒极反笑,正要再加些手段让他尝尝厉害,沈昼眠却拦住了他的手,道:“师兄,他可能真的不知道,我们可以换一个人再问。” 荣焉注视着沈昼眠,冷漠如寒冰的眼瞳融化些许:“换谁?” “沈不平。我和兄长陪你一起去。” 岱山。 沈从越上前,轻轻叩响了这座山中宅院的大门。 沈不平是亲自出来迎接的。 三个人怕惊动朱渐清,让他生出提防之心,此刻都易了容。 然而沈不平的目光在看到沈从越的刹那,依旧亮了起来,他半是慌乱半是地将三人迎入宅院之中,像个情窦初开的大小伙子一样毛毛躁躁。 桌案上的糕点与花果看上去都是一等一的贵重新鲜,茶水选的也是沈从越最爱的乌龙冻顶。 沈不平耳尖微红,装腔作势地问道:“不知诸位前来,实在是怠慢了,大公子有何要事?” 沈从越没有动他准备的茶水,指了指荣焉道:“不是我有事,是他有事。” 沈不平将殷切的目光放到荣焉身上。 荣焉直截了当道:“朱渐清在哪儿?” 沈不平愣在原地,半晌歉疚一笑:“非常抱歉,我也不知道大人到底在哪里。” 荣焉眉头一皱,抽出离魂剑直指他的门面,厉声问道:“朱渐清在哪儿!” 他的架势太过骇人,仿佛要把沈不平吃了一般。 “荣焉,算了吧。”沈从越拦住他,“他们可能真的……” 话音未落,一个小厮匆匆忙忙跑过来,在沈不平耳边低语,偶尔泄露出两三个字音,说的大概是归云派灭门的消息。 沈不平听完后,同情地看了荣焉一眼,改口道,“我的确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你们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在我这里等他。” 荣焉的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反手揪住沈不平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等?等什么?等到他把所有人都杀了做成傀儡吗?!” 沈不平的脖子被衣领卡死,喘不上气,一张脸憋的通红。 沈不平到底是沈家的孩子,而且并没有做过坏事,沈从越不忍心他被这样对待,开口劝道:“荣焉,你冷静一下,就算杀了他朱渐清也不会出现啊!” 此刻怒火中烧的荣焉已经听不下任何的话。 他现在只想亲手拧下朱渐清的头,告慰归云派众人的在天之灵。 “使者…咳咳…请您……冷静一下……”沈不平艰难地扣住荣焉的手,勉强争取到一线生机,“您现在的行为,与朱渐清大人别无二致。” 荣焉冷哼一声,随手将他掼在地上,蓝绿色的猫瞳杀意渐起。 “师兄。”沈昼眠轻轻拽住荣焉的手腕,“无刀先生是生是死尚未可知,不如我们再去青州一趟,看看具体情况。” “……” 荣焉怔怔地看着他,眼中蓝绿色渐褪,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绝望:“如果是朱渐清亲自动手,任何人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这一刻,掩埋在和平表象下的无助彻底压垮了荣焉。他失魂落魄地看着沈昼眠,豆大的泪珠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师兄……”沈昼眠将声音放到最轻,心疼不已地安慰道,“不要哭,我一定帮你找到他,到时候要杀要剐,都凭师兄决定……” 荣焉恍惚地后退半步,躲开了沈昼眠为他擦泪的手,低声道,“我必须想办法,尽快杀了朱渐清。” 即使是同归于尽,也绝不能让他再留在人世。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摇一晃地离开房间。 沈昼眠忧心忡忡地跟在他身后,仅隔半步之遥。 沈不平有些狼狈地站起身,仔细理平衣领上的褶皱,转头看向沈从越:“大公子还有事吗?” “……无事,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是站在哪儿一边儿的。” 沈不平笑而不语。 沈从越并不强求答案,问过之后直接拱手告辞。 “大公子!”沈不平突然出声道,“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就算你我兵戎相见,我也会给你留一条生路的。” 沈从越脚步微顿,背对着他摆了摆手,算作告别。 沈不平目送他离去,看着他的背影沉默良久,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 “大公子,我姓沈,自然就是沈家的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很久之前的存稿,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写什么了。 第67章 第 67 章 月色降临。 荣焉打量着手中的枯荣剑,神情若有所思,随即趁着沈昼眠不注意,直接在自己的手腕儿上划开一条口子。 “师兄!”沈昼眠猝不及防,连忙去查看他的手腕。 伤口不深,像一条细细的红线一样,出现在荣焉的白皙的手腕上。 不仅迟迟没有愈合,反而还像模像样地渗出几颗血珠来。 “不用包扎。”荣焉抽回自己的手腕,轻描淡写道,“把端木笙给我叫过来,我有事求他。” 沈昼眠有史以来第一次被荣焉赶出了房间。 端木笙被人从睡梦中叫醒,本来一脸怨气,但是看到沈昼眠难以置信的模样后,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得瑟的神情,仿佛在说:活该,你小子也有今天。 沈昼眠攥紧双拳,险些控制不住打过去。 两个人在屋子里密谋许久,最终以端木笙一脸生无可恋离去为结束。 沈昼眠有些吃味地抱住荣焉,孩子气地不肯说话。 他在试图用年幼时最简单的方式,让荣焉变回最初的模样。 荣焉笑了笑,拍着他的脑袋:“别撒娇。我在办正事。” 沈昼眠眼尖地捕捉到他手腕上扩大的伤口,眸色微沉,面上依旧乖巧:“我没有撒娇,天色不早了,我帮师兄沐浴更衣。” 自始至终没有多问一句话。 荣焉躺在松软的床褥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沈昼眠握住他冰冷的手,仔细替他处理好伤口,又给他掖了掖背角,推门准备找端木笙算账去。 端木笙一眼就提防着沈昼眠来找他麻烦,提前收拾好小包袱,带着荣焉给他的血跑路了。 沈昼眠在府里找了一圈没见到人,问了门仆才知道端木笙跑了,干脆果断地在心中记了一笔,回房躺在荣焉身边歇下了。 十天后,端木笙带着一封信和一把匕首,回到沈府“负荆请罪”。 “一共有两个好消息,你问问荣焉,先听哪个?” 赶在沈昼眠动手之前,端木笙求生欲极强地抢先开口道。 沈昼眠阴沉着脸色,唤醒了还在半梦半醒间的荣焉。 荣焉清醒过来,懒懒地靠在床栏上:“都是好消息,你就长点眼力见儿,说我最想听的那个。” “行。”端木笙将信递给他,“这是无缘山庄送来的信,巡城马还捎带了一句口信。” 端木笙清了清嗓子,学着巡城马的口气面无表情道:“贺兰与无刀昨日抵达无缘山庄,两人都很安全。” 荣焉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扯开,一目十行地看完之后,一直紧绷的身体总算放松了下来,追问道,“那另外一件好事呢?” “另外一件好事就是……”端木笙抽出锋利的匕首,反手递给荣焉,“这是用你的血锻造出来的匕首,你可以试试效果。” 荣焉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下。 沈昼眠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荣焉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再次被划开,心中怒气四溢又不能对着荣焉发火,于是恶狠狠地瞪了端木笙一眼。 端木笙吓得汗毛竖起。 胳膊上的伤口停留了约有一个时辰的功夫,才彻底消失不见。 这就证明,经由荣焉血液改造的兵器,的确能够伤到雾隐山使者。 ——自然也可以伤到朱渐清。 荣焉衣服都来不及穿,直接从床上跳下来,趿拉着木屐就要去找沈从越。 沈昼眠拦住他跃跃欲试的脚步,替他穿好衣服:“师兄就不要乱走了,在这里等着,我去把他们叫过来。” 众人再次齐聚一屋,连沈伯庸都跟着来凑热闹。 “事实就是如此。” 荣焉在演示过匕首的威力后,语气平淡道:“只要你们愿意,我可以多放一点血给端木笙,重铸武器也好,制作毒药幻粉也罢,都可以一试。” 沈昼眠心中不愿,却也知道自己无权阻拦,只好吩咐后厨多炖一些补血用的药膳给荣焉吃。 端木笙铸剑的本事在九州算得上一流,当年身为阿灵的荣焉下手没轻没重,折断了沈家的山海剑,内心愧疚不已,摆脱他乔装改扮,以铸剑师的身份帮沈家重新铸造山海剑。 于是就有了现在沈昼眠手中的枯荣剑。 在一番重铸兵器的过程中,岁青练再次来信,言明无刀在抵达无缘山庄后就一直沉睡不行,不吃不喝已有七天,但是却没有丝毫中毒迹象。 几个人在协商过后,回信托岁青练将无刀师徒二人带到沈家,等文不羞与乌苏尔仔细检查后再下定论。 两天后,岁青练背着昏迷不醒的无刀,带着贺兰悠来到了沈府。 经过两人检查后,确定无刀中的是制作傀儡必备的幻毒。 这种毒无色无味,除了让人陷入幻境之外,并没有太大危害。 甚至不用曲净瑕出手,琉璃雪就可以将毒解掉。 重新铸造的武器在当晚送到了每个人的手中。荣焉挨个试过效果,手臂上又添了几道不轻不重的伤口。 端木笙来不及喘一口气,就在岁青练面无表情的威逼利诱下,再次干起了铸造的行当。 这次修铸的是无刀、贺兰与岁青练的剑。 青峰剑与悠然剑简单质朴,修铸难度不大。 真正让端木笙头疼的是静夜剑。 这把剑以华美精致著称,上面的绮罗玉碰坏一颗,都够端木笙卖一辈子身了。 无刀转醒过来时,发现周遭已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躺在沈家的客房里,贺兰悠趴在他的床前,睡姿带着孩子气的别扭与肆意。 无刀做起身,揉着酸疼的四肢,开始回想自己睡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吃过饭后就觉得异常困倦,想要躺在床上小憩一会儿再练剑,结果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那天的饭菜做的有些咸,细品的时候还带着点其他味道,无刀当时并没有多想。 他不觉得有什么人会去得罪膳堂打菜的大妈。 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他这一时的疏忽,才让整个门派都着了别人的道。 贺兰悠被无刀的动作吵醒,揉着眼睛傻呆呆地看着无刀,半晌,突然张开嘴号啕大哭。 “呜哇——师父……大问题、……出大问题了!归云派没了!” 无刀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后虽然心乱如麻,但是也很快镇定下来,一边儿替贺兰悠擦眼泪,一边儿耐心地安慰道:“别哭,别哭,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贺兰悠的狗狗眼里满是泪水,一抽一噎道:“您那天吃过饭后就睡着了,后半夜大火突然就烧了起来,等我发现的时候什么都晚了……我只来得及把您带出来,大郎他们……呜……” “不怪你,不要哭,我们现在在沈家?其他人呢?” 贺兰悠吸了吸鼻涕:“大家都在忙着琢磨新武器,荣焉心情不好,被大猪蹄子哄去休息了。岁前辈和其他人都在后山亭子里,商量怎么打朱渐清。” 无刀沉默地听着,三缄其口。 贺兰悠觊觎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师父,你要过去看看吗?” 无刀轻叹一声,不置可否。 他也曾年少轻狂,仗剑江湖,否则也不会被世人尊称为剑圣,只是后来发生诸多事情,让他心灰意冷,回到归云派开始避世隐居的生活。 这也是他不肯与荣玉摧争辩的原因。 在尘世行走的几年磨平了他所有的少年气息,让他学会妥协忍让,不在棱角分明。 直到今天,他终于幡然醒悟。 ——世不可避。 就算他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来打扰他。 “走吧。我们一起去。” 良久,无刀听到自己的声音暗哑道:“我们去把朱渐清欠下的债,一一讨还回来。” 路过后院的时候,就听到武崇宁怒吼道:“都给我滚出去!” 无刀茫然看去,就见武弃弱跪在武崇宁的脚边,已经泣不成声,祝忠宝迫于武崇宁的威力,也跟着跪在她身后,神色带着不易察觉的厌恶。 刘云舒坐在武崇宁身边,半晌摇了摇头,劝道:“沈夫人,算了吧,既然弃……武姑娘是自愿的,那就没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地方,我叨扰这么久实在是不应该,请允许我收拾一下东西,明日再离开。” 武弃弱恨恨地抹了把眼泪,委屈道:“姑姑,我才是你的亲侄女,你为何偏偏要替他打抱不平?我哪里做错了?” 武崇宁顿时火气更盛,怒道:“你哪儿做错了?你哪儿都做错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违背!侮辱诋毁自己的未婚夫!还跟别的男人有了夫妻之实!武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武弃弱梗着案子顶嘴道:“武家的姑娘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这是姑姑您说的!我不想嫁给我不爱的人!是他在死缠烂打!这也要怪我吗?” “满嘴的歪理!我今天非得收拾你不可!”武崇宁被气的头昏眼花,当即想要动手打醒这不争气的侄女。 还在院门口犹豫着该不该劝架的无刀连忙拦住暴怒的武崇宁,“嫂子,您消消火,把孩子打坏了,你又该心疼了。” “我现在恨不得一巴掌打死她!”武崇宁迁怒道,“无刀,这事儿你别管!不然我连你一块儿收拾!” 武崇宁的威力无刀是见识过的,眼看着局面越来越混乱,荣焉的房门却突然打开了。 外面的吵闹声实在太大,沈昼眠来不及捂住荣焉的耳朵,荣焉就已经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趿拉着木屐推开门,探出头:“沈夫人,谁惹您生气了?要不要我动手帮您教训他?” 他在唤朱楼待了十年,见惯了男人哄女人时虚情假意的戏码,因此十分手到擒来。 荣焉深知,在女人生气时候不能跟她讲理,要毫无条件地站在她身边,才能让她尽快消火。 果不其然,听了荣焉的话后,武崇宁冷静了些许,随即狠狠瞪了武弃弱一眼,甩袖离去。 无刀拍着胸脯,长舒一口气。 平息了武崇宁怒火,荣焉打了个哈欠,把视线放到手足无措的刘云舒身上,问道:“你怎么还在沈家?” 刘云舒愣了愣,被问的满头雾水。 荣焉自顾自地掰着手指数了数日子,恍然大悟道:“哦,还没到三个月呢,是吗?” 刘云舒苦笑着:“是还没到,不过我马上就回离开了。” 痛失所爱的人实在有点不好安慰,当初荣焉拒绝沈昼眠时,也没见他露出什么要死要活的样子。 荣焉深谙感同身受之道,思来想去,决定把这个难题丢给沈昼眠。 他指着沈昼眠,语重心长地对刘云舒道:“你要是心情实在不好,就跟沈昼眠喝几杯,他应该能理解你的心情。” 沈昼眠:“?”我为什么会理解他的心情?! 刘云舒是个老实孩子,信以为真地点头道:“好,待我收拾好包袱,再来同沈二公子把酒言欢。” 荣焉想问问他的“欢”从哪里来,但是又觉得太过冒犯,于是闭紧了嘴巴点了点头。 第68章 第 68 章 祝忠宝看着三人融洽的模样,内心的嫉妒止不住地冒了出来。 凭什么他刘云舒就天生模样俊俏,惹得漂亮姑娘纷纷钟情于他? 到了现在,连沈武两家的人都开始对他另眼相待,雾隐山使者都屈尊降贵安慰他,到底是凭什么?! 他祝忠宝差在哪里了?! 荣焉敏锐地感觉到祝忠宝的情绪变化,皱着眉头拽了拽沈昼眠,暗示自己想要离开。 无刀与贺兰悠站在院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沈昼眠当下灵机一动,牵着荣焉的手,邀请刘云舒道:“择日不如撞日,正巧无刀先生也在,你跟我们一起去后山散散心吧。” 虽然热情的有些反常,但是刘云舒也知道当下自己不宜在掺合武弃弱的事情,当下点头应允,与四个人一起离开了。 偌大的院子,眨眼间只剩下祝忠宝与武弃弱两人。 武弃弱擦了擦眼泪,凑到祝忠宝身边:“祝郎,方才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我姑姑,让她同意咱们俩的亲事的。” 祝忠宝看着武弃弱娇气的模样,嘴角扯出一丝报复性的冷笑。 他与武弃弱暧昧不清这么久,又夺了她的清白身,此刻早已经腻味了。 他掰开武弃弱抱着的手,恶意道:“我祝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但是也不会同意让我娶一个不知检点的残花败柳为妻,你觉得呢?” 武弃弱睁大双眼,茫然地看着他。 祝忠宝心中升起无法言喻的快意。 就算刘云舒比他生的好又怎么样,他最爱的女子还不是要落到自己手中,受尽磋磨□□? “你看看你的模样,刁蛮任性,真叫人恶心,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当我祝忠宝的夫人?” 武弃弱彻底呆住了。 之前……之前祝郎不是还说,最喜欢她与众不同的小性子,愿意一辈子惯着自己的吗?怎么会突然…… 祝忠宝懒得再理她,摸着自己肥圆的肚子,丢下还在震惊中的武弃弱,扬长而去。 乌苏尔与琉璃雪已经到达青州归云山下。 两人本来还在凉州打探各个门派的消息,结果听到归云派出事儿后,立刻修改了路线,绕路将青州作为调查的终点,方便回去时候和曲净瑕汇报情况。 归云派的地方大部分都成为了焦土,空气中弥漫着尸骨焚化后的焦臭味道。山中的树叶被熏的发黑泛黄,估计要过个百八十年才能恢复原状。 北草院矗立在一片废墟之中,看起来格格不入。 “无人生还。”乌苏尔蹲下身,摸了摸漆黑的焦土,凑到鼻尖闻了闻,“里面加了助燃的东西。” “看样子,应该是教主说的那个朱渐清动的手。”琉璃雪蹲在乌苏尔身边,拨开一层焦土,“你看,这土里还有血迹。” “嗯。” 乌苏尔不是特别爱说话,琉璃雪偏爱热闹,一路上都是她在挑起话头:“小乌,你觉得咱们暗中调查的那些门派,有问题吗?” “我姓乌苏,单名一个尔。”乌苏尔严谨地纠正了她的称呼,“从理论上来讲没有问题的,但是我在很多门派都闻到了淡淡的尸臭味,即使这个门派并不在使者给的名单上。” 乌苏尔鼻子比常人敏锐很多,能够帮助他分辨不同蛊虫散发出的味道。 那些尸臭对他而言很淡,那么对于常人而言,可能压根就闻不到。 “你怎么不要跟我说?”琉璃雪的神情严肃起来,“你还记得是那些门派吗?我们记下来,回头跟使者说。” “我……”乌苏尔正要说话,突然嗅到一股参杂了荷花香的尸臭味,改口道,“什么门派,我哪儿记得?” 两人在曲净瑕手下公事多年,琉璃雪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事情有变,悄无声息地摸上自己的药袋:“算啦,就你那个臭记性能知道什么?看回去之后教主骂你!” 说完就拽着乌苏尔的手臂,一副要把他带回去对簿公堂的模样。 朱渐清坐在树上看了半天戏,觉得有些无聊,于是跳下来道:“本来以为守株待兔能等到荣焉,没想到来了两个不相干的人,听你们的口气,应该是认识荣焉的,不如跟我去庸厝山坐坐,如何?” “没准备礼物就贸然上门,不符合魔宫的礼数。”琉璃雪委婉拒绝道,“还是等改天,奴家略备薄礼,再去看望你吧。” “没关系。”朱渐清笑着看向二人垂死挣扎的模样,装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我不在意那些虚礼,姑娘肯到庸厝山做客,我只会觉得蓬荜生辉。” 乌苏尔与琉璃雪对视一眼,明白今日大劫将至。 琉璃雪当即扬手,将幻香洒向朱渐清,拽着乌苏尔的胳膊向山下跑去。 朱渐清冷哼一声,挥袖而上,紧追不舍。 “小乌。”琉璃雪急促唤道,“你记性比我好,我掩护你离开,记得叫使者来救我!别忘了!” “别说大话,目前的情况,你我二人谁也跑不了!”乌苏尔气喘吁吁道,“还是赶紧想办法让自己别死吧!” “二位。”朱渐清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笑意盎然道,“下次逃跑分时候,还是专心一点比较好呢。” “那个祝……” “祝忠宝?” “对,祝忠宝,他对你恶意很大,你没有武功,自己独处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一些。” 面对荣焉的好心提醒,刘云舒并不在意,反而道:“他是江湖弟子,我不过一普普通通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应该不会跟我过不去。” “防人之心不可无。”沈昼眠不悦地撇了他一眼,“我师兄说话,你最好都记在心里。他不会出错。” 蛮横的态度让刘云舒生出一种,只要自己说不,就会被他活活打死的感觉。 “好,我记住了,多谢二位提醒。” 刘云舒的道谢是真心实意的,不管是真是假,叫你小心行事的人,都是真正关心你的人。 “行了,剩下的就是我们江湖人的事,你回去吧。”荣焉站在后山脚下,拍了拍刘云舒的肩膀,“好自为之。” 刘云舒感激地拱手告辞。 四个人一前一后抵达石亭。 新出炉的武器就放在石亭中心的桌子上,贺兰悠兴冲冲地拔出自己的剑,眼中满是欣喜:“师父,你看!新的悠然剑!” 无刀含笑看着他:“对,新的悠然剑,喜欢吗?” “喜欢!”贺兰悠猛地点头,又殷切上前扒拉着无刀的胳膊,“师父的青锋剑变成什么样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咳。”曲净瑕敲了敲桌子,“武器先不急着看,把大家找来是因为,琉璃雪与乌苏尔失踪了。” 荣焉的哈欠打到一半,被迫终止,憋出了几滴眼泪:“失踪?在哪儿失踪的?什么时候的事?” “我在十天前收到飞鸽传书,那个时候他们还在梁洲地界,知道归云派灭门后,就绕远去了青州。三天前我给他们写过信,现在信鸽回来了,信也还在。” ——这就证明信鸽并没有找到两人的踪迹,所以带着信回来了。 “是朱渐清。”荣焉食指无意识地点着桌子,“他放火烧了归云派,八成是在那里等我找他算账,这个疯子。” 朱渐清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那……我们现在,去救人吗?”贺兰悠看众人沉默着,不由得出声询问道。 “救是肯定要救。但是,我走不开。”荣焉为难地皱起眉头,“祝家那个胖子有问题,我担心我离开后,朱渐清会对沈家下手。” “那我就自己……” “用我的血改造你们的兵器,是为了让你们在面对朱渐清时候有能力自保,不意味着你们就能打得过他。” 荣焉打断曲净瑕的话:“耐心一点,他做事的目的性很强,应该不会白费力气抓两个人回去,十有九成,还是冲着我……来的。” 咚咚咚—— 房间的门被人敲响,沈不平放下手中擦拭的剑,起身拉开了房门。 朱渐清站在门口,听到开门声,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渐清大人?”沈不平费解地看着他,“您为何……” “沈不平。”朱渐清阴森道,“荣焉来找过你,对吗?” 他闻到荣焉身上冷雪的气息了。 “……的确,他得知归云派灭门的消息,所以来找我。”沈不平沉着应对,“渐清大人,您……” “我没事。只是暂时陷入了幻境,看不清现实了而已,曲净瑕的那两个手下,着实聪明的很。”朱渐清朝沈不平的方向伸出手,“扶我坐下,跟我聊聊天吧。” 沈不平依言将他扶到床边坐下。 “你见到荣焉了,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朱渐清疲惫地靠在床栏上,问道。 “在属下眼中,荣先生……是个很特别的人。”沈不平模棱两可地回答,“属下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与大人一样的违和感。” “那你喜欢他吗?” “喜欢。他和大人很像。属下喜欢大人,所以也喜欢大人喜欢的人。” “他和我阿爹阿姐一样,都是很温柔的人。”朱渐清闭上眼睛,回忆起最初见到荣焉的模样,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来,“他们这种人善良温柔,最容易被伤害。” 沈不平安静地听着,打了一盆温水,擦去了朱渐清脸上的污渍。 “……我原本亲手送荣焉离开了人世,结束了他的苦难。结果没想到,居然被那个老东西钻了我的空子!” “大人说的老东西,是雾隐山灵?” “对!就是他!”朱渐清愤愤不平道,“他躲在荣焉体内,把荣焉又拉进了苦海里!我一定要把荣焉变成和我一样的人,这样他才能不受伤害……” “渐清大人,您糊涂了。”沈不平叹了口气,“荣先生的亲朋好友安然无恙,他不会……” “他会。”朱渐清睁开眼睛,执拗道,“因为我把他们都杀了……他养大的孩子,他的无刀先生……我叫陆桓把他们都杀了,荣焉会变得的和我一样的……” 沈不平眸光微沉,心中杀意渐起。 朱渐清似乎困了,他看不见东西,只能摸索着,枕到沈不平的膝盖上,四下动了动,觉得不太舒服,又拎起沈不平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别动,就这么摸着就好。”朱渐清含糊不清地命令道。 沈不平身体微僵:“大人困了?” “嗯……有一些。”朱渐清依恋地蹭了蹭他的掌心,“沈不平,你的手和我阿爹一样,很温暖。所以我不会杀你……但是你也不能背叛我,知道吗?” “属下……明白。” 朱渐清心满意足地勾起嘴角,陷入沉睡之中。 第69章 第 69 章 青州此刻正值多雨之季。 琉璃雪一瘸一拐地背着乌苏尔,从暗无天日的山洞中走了出来。 那日两人受到朱渐清的袭击,千钧一发之际,琉璃雪反手将幻香洒向朱渐清,编织了一个简单的幻境,这才带着乌苏尔跑了出来。 为防止朱渐清找到两人藏身的山洞,乌苏尔在洞口放出用于迷惑掩饰的变色蛊,隐藏了洞口,这才堪堪保住两人的性命。 两人已经在洞里躲了五天五夜。 “小乌,你还撑得住吗?” 两人同乘一匹马,疾驰在山道上。 乌苏尔横趴在马背上,没有再纠正琉璃雪分称呼,他咽下喉间上涌的鲜血:“我没事,我们必须赶快回去。” “好,我知道了。”琉璃雪应了一声,再次扬鞭狠狠抽下去。 武弃弱神色黯然地坐在房中,她现在脑子里乱哄哄的,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跃跃欲试,马上就要破土而出。 被祝忠宝拒绝,她好像并不难过,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这么一坐,就坐到了天黑。 敲门声突然响起时,武弃弱才回过神,恍然间生出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 “武姑娘,你在吗?” 是刘云舒。 他站在门外,一如旧时那般谦逊温和,隔着房门,对着武弃弱柔声道:“深夜来访,十分冒昧。只是,在下明日就要离开了,所以,想来与姑娘道个别。姑娘不必开门,我说给你听,你若是觉得厌烦,我就离开。” 武弃弱安静地听着他的话,没有回应。 刘云舒轻笑起来,他似乎有些疲惫,于是弯腰坐在了门槛上。 “那我就当姑娘是同意了。” 武弃弱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她努力回想半天,却也只落得一场空。 “武姑娘,在下好像很久都没有跟你……好好说过话了,今后恐怕也没有机会了,所以,还得麻烦你听完在下的唠叨吧。” “武姑娘平日性子急,日后嫁了人,还是学着耐心一些,跟婆家的人打好关系。” “还有,胃不好的话就少吃些辣的,武姑娘总是贪嘴,回头要是不舒服了,万一身边没人给你揉肚子怎么办?” “若是今后又碰到麻烦事解决不了,就……找夫家的人,夫家解决不了,那就来找我,我会尽我所能的帮助武姑娘。” 放下了这段感情的刘云舒,似乎又变回了最初的愣头小子,再心爱的人门前,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只不过由最初的情话,变成了如今的嘱咐。 武弃弱的眼底涌上一层泪水,颤抖着身体,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云舒想说的话,却已经结束了。 “武姑娘。”他站起身,将握在手心的定情玉佩放在门口,对着门后的武弃弱拱手,含笑道,“在下不会再纠缠你了。愿姑娘日后前程似锦,圆满始终。” 武弃弱无声地哽咽起来,她惊慌失措地拉开了门。 刘云舒已经离开了。 祝忠宝有些坐立不安。 他觉得自己白天说的话重了些,万一真的引起武弃弱的怒火,对方一个□□就能要了他的命。 朱渐清还没有回来,他毫无倚仗。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嫣红的身影伴随着一地月光走入房中。 “你就是祝忠宝。” 来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细如白瓷的肌肤透着死人的苍白,明明是个疑问的语句,由他说出来,却不带一丝情感。 “是,我是!”祝忠宝充满希冀地看着他,“你是渐清大人的新收的手下!我认得你,你是陆桓!对不对?!” 陆桓无视了他的问题,解下手腕上的雪蚕丝:“你想杀谁。” “武弃弱!”祝忠宝斩钉截铁道,“帮我杀了武弃弱!她太危险了,会要了我的命的!” “如你所愿。” 破晓时分,刘云舒带着盘缠与包袱,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沈家。 他是真的放下了。 或许很久的将来,他都不会再重新喜欢上任何一个姑娘,但是他也不会再纠结与武弃弱的这段感情,而是潇洒的去过自己的生活。 一道嫣红色的身影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刘云舒停下脚步。 他不曾在沈家见过此人。 嫣红色的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刘云舒纠结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沈府门口,琉璃雪搀扶着险些呕血的乌苏尔,直接踹开了门锁,扯着嗓子喊道:“不羞!端木笙!快点出来啊!救人命啊!” 带着内力的嗓音响亮地传开,瞬间唤醒了还在沉睡中的沈府。 众人听出了琉璃雪的声音,着急忙慌连衣服都穿的乱七八糟,趿拉着鞋子跑出了门。 见到两人狼狈模样,七手八脚地上前,搀扶的搀扶,把脉的把脉,小心翼翼地送到了房间里。 武弃弱也被琉璃雪吵醒,但是她昨夜睡得太晚,朦胧中又做了许多混沌不清的梦,累的睁不开眼了。 陆桓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床前,手中的雪蚕丝泛着冷淡的光。 “武姑娘?武姑娘你醒过来了吗?” 刘云舒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疯狂地敲打着武弃弱的房门:“武姑娘!你醒醒!有人在你房间里!” 武弃弱心中焦急不已,人却依旧处在半梦半醒之间,睁不开眼睛。 陆桓盯着门,迟疑着没有下手。 朱渐清吩咐过,要尽量让武弃弱死的自然一些。 “嗙啷——” 刘云舒拿着斧子,直接凿开了房门。 巨大的声响让武弃弱摆脱了梦境的纠缠,睁开双眼的刹那,她迅速抽出枕底的袖弩,对准陆桓的胸口连续两次扣动扳机。 陆桓见势不妙,一个鹞子翻身灵活避开,雪蚕丝飞射而出,缠住房梁,借力落在了朱渐清身边。 朱渐清站在房梁上,不知道看了多久的戏。 “主人。”陆桓跪在朱渐清脚下,“请主人责罚。” “哎呀呀,没什么,不用惩罚,早就猜到你会失败啦。” 朱渐清拍了拍他的脸颊,转而居高临下看着刘云舒。 “你就是武弃弱的那个情郎?果然长的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可惜生不逢时,偏偏生在乱世。” “你在说什么?”刘云舒将武弃弱护在身后,“什么乱世?当今天下海晏河清,正邪两道关系安稳,何来乱世一说?” 朱渐清嗤笑一声。 “你自然看不到平静水面下的波涛汹涌。”朱渐清一跃而下,背着手步步靠近,“世人被表象蒙蔽,一味地将罪孽推到我的身上。你是,荣焉也是。” “你们从来都没有想过,真实到底是什么。” 刘云舒听的云里雾里,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罢了。”朱渐清摆了摆手,“说这么多,你也听不懂……还是让本座亲自动手,教会你什么才是真实吧。” 安顿好琉璃雪与乌苏尔后,众人四散东西,准备回房再睡个回笼觉。 荣焉抻着懒腰,看了看天色,拽住沈昼眠:“我们去送送那个刘云舒吧?” 沈昼眠欣然同意。 正准备回房穿好衣服,就听到不远处的院墙轰然倒塌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众人循声望去,武弃弱口吐鲜血倒在废墟中,刘云舒护在她的身前,身上带着大小不一的伤口。 朱渐清欺身而上,一掌拍向了他的胸膛。 离魂剑在电光火石间缠住两人的腰身,荣焉瞳孔骤变,将两人狠狠甩到了自己身后。 被甩的晕头转向的两个人跌坐在地,劫后余生。 “不好意思,动静有点大,吵到你们休息了。”朱渐清愧疚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众人,“要不是,你们再回去好好睡一觉?” 荣焉一抖手腕,离魂剑呼啸着刺向朱渐清。 与雾隐山灵彻底融合后,荣焉还不太清楚自己的实力,但是在上次重伤朱渐清后,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把握。 若论单打独斗,现在的他有能力与朱渐清一战。 众人不敢轻举妄动,戒备地看着朱渐清。 朱渐清不闪不避,任由离魂剑划破了他的喉咙。 “荣焉,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他摆出深情款款的模样,“这一剑我让你撒气,别生气了,好吗?” 荣焉没有回答,用力抽回了离魂剑。 伤口瞬间喷溅出淋漓鲜血,朱渐清脚步踉跄。 “谁告诉你我生气了。”荣焉平静无波的脸上带着几分嘲讽,“我就是单纯想打你而已。我永远也不会变成你。” 朱渐清的哀伤地看着他:“你怎么不信我呢?我杀你,是为了你好,想把你变成我,也是为了你好。你难道感觉不到吗?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包括你我。” 荣焉皱起眉,低下头陷入沉思。 他听不懂朱渐清的疯言疯语,却隐约明白了朱渐清的意思。 一切都是假的。 在朱渐清的眼中,山川锦绣也好,花鸟鱼虫也罢,居然都是假的? “师兄。”沈昼眠小声提醒道,“别信他的话,他在妖言惑众。” 荣焉回过神,抬起头看着朱渐清:“林知府一家是你杀的?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可能就是看不顺眼,心情不好……什么原因都可以。”朱渐清无辜道,“你知道的,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杀人。” “为什么要杀武弃弱。” “因为那个祝忠宝许愿了。”朱渐清更加无辜,“没办法嘛,他这些年都是这样子,骗漂亮姑娘的身心,然后再让我帮他杀掉。” 雾隐山本就是放大欲望的存在,朱渐清的纵容,成为了祝忠宝肆无忌惮伤害他人的底牌。 荣焉无言,良久后,轻蔑道:“朱渐清,如果不杀了你,我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告慰那些无辜逝去的亡魂。” 朱渐清惊讶地看着他。 “其实你来的正好,我有许多东西想送给你。”荣焉轻描淡写地说着,暗中对众人打了个手势。 一切就发生在刹那间。 沈家父子、曲净瑕、岁青练、无刀、贺兰悠在同一时间施展自己的杀招,对准朱渐清的要害袭去。 朱渐清惊觉大事不妙,重重攻势将他密不透风的包围。 避无可避。 “陆桓!”朱渐清大喝一声。 几乎同时,陆桓飞身上前,以血肉之躯,挡住了所有人的攻击。 六柄长剑从四面八方,穿透了陆桓的身体。 朱渐清趁此机会脱身而出,挥掌拍向武弃弱的后背。 一旁伺机而动的沈昼眠拔剑追去。 已经来不及了。 沈昼眠的穿透了朱渐清的胸膛。 朱渐清致命的一掌打在了……刘云舒的胸口。 一招得手后,朱渐清不再留恋,疾退几步拔出胸口的剑,闪身离开了。 荣焉带着众人追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自己当初写了什么,于是翻了翻大纲,想要看后面的剧情的那个小朋友,你会后悔的(小声哔哔)。 接下来大概就是,苏醒了,猎杀时刻吧。 第70章 第 70 章 武弃弱茫然接住刘云舒倒地的身体,泪水夺眶而出。 她记起来了。 她记起当初相识之时,刘云舒怕唐突了她,就坐在她的门口,给她讲诉九州各地的风土人情;记起刘云舒腼腆地对她诉说爱慕之情;记起两人互赠玉佩定情,约定厮守终生…… 她终于想起了一切,却永远也无法弥补这些年来刘云舒的等待。 因为他说:武姑娘,我再也不会纠缠你了。 他一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所以他现在躺在她的怀里,身体渐渐冰冷下去。 泪水冲花了染血的面庞,武弃弱想要堵住刘云舒血肉模糊的伤口,然而一切都是枉然。 “云舒……刘云舒,你别死好不好……”武弃弱语无伦次地祈求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辜负你这么多年……” 刘云舒的眼神溃散着,他听到了武弃弱的哭声,积蓄起最后的力气,擦掉了她的泪水。 他张了张嘴,想说:不要哭,这样也好。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双肯为武弃弱遮风挡雨、擦去泪水的手还是落在地上,沾染了血污。 武弃弱失声痛哭。 朱渐清一直觉得,九州江湖众人皆是蝼蚁之辈,可任他揉捏,只要他心情不好,就可以随时夺走他们的生命。 到了今天他才明白,原来蝼蚁在被彻底激怒后,也会拥有强大的力量,逼的他节节败退,身受重伤。 “这是专门用来对付你的。朱渐清。”荣焉看着倒在树下的仇敌,面无表情道,“感觉如何,还能站的起来吗?” 他的右腿已经被曲净瑕削断,屡屡受创的要害变得血肉模糊,却依旧没有死。 “呵……” 疼痛让朱渐清变得麻木,他轻笑着,鲜血从嘴角汩汩流出。 “荣焉,你很想杀了我,但是很遗憾,我们谁都杀不了谁。” “你并不笨,所以我相信,你应该也发现了这个世道的违和之处。” “早就没有修仙者了,为什么习武者会长命百岁,而普通人却不能?雾隐山收取得寿命在放到八卦盘中后,到底去向了何方?你真的从来都没有思考过吗?” “雾隐山灵不是神仙,他也曾经是人。他做的这一切,真的不夹杂任何私欲吗?” “荣焉,好好想想,这个世道真的是你眼中看到的那样安定吗?” 荣焉迟疑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可是天生情感的缺失又让他不断的告诫自己,遵守规则,不可越矩。 朱渐清得意地笑了出来:“你看,你自己都在怀疑你遵守的规则,又何必继续墨守成规呢?” 荣焉正要开口反驳,沈昼眠突然一把扯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进了怀里。 闪着寒光的短箭擦过荣焉的脸颊,射进朱渐清的太阳穴中,一击致命。 朱渐清的笑容僵在脸上。 众人讶然回头,武弃弱放下手中的连弩,再次上箭,在朱渐清的胸口又补了一下。 眼中满是恨意。 朱渐清呕出大口鲜血,费劲地抬起手,食指顺着伤口戳进太阳穴,抠出了深入脑髓的短箭。 箭上带着莲花倒刺,勾出丝丝缕缕的脑浆。 “……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朱渐清在衣襟上随意擦了擦手,黑溜溜眼珠骤然变得金黄,身体如离弦弓箭一般蹿了出去。 “!” “武弃弱!闪开!”荣焉大声喊道,离魂剑紧随朱渐清而去。 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武弃弱不闪不避,再次扣动扳机。 离魂剑刺入朱渐清的后心,短箭没入胸膛,却依旧没有阻止他的步伐。 朱渐清挟持武弃弱挡在身前,支住自己的身体:“说实话,荣焉,我并不想与你为敌,但是你处处都与我过不去,我也只能做一些事情,稍微惩罚你一下了。” 众人怕伤到武弃弱,犹豫不敢动手。 荣焉眉头一沉:“你要做什么?” “做点有趣的事情,我想给你个惊喜。”朱渐清带着满身的鲜血,对荣焉露出淡淡的笑容,“我记得你的生辰,九月十五,对吗?马上就要到了,我会给你一个惊喜的。” 话音一落,浓黑的鸦羽纷扬,顷刻间挡住众人的视线。 荣焉劈剑挥开,朱渐清已经带着武弃弱,彻底消失了。 “师兄!”沈昼眠拉住荣焉追逐的脚步,“算了,追不上的。” “你的妹妹还在他手里,我……” “这是沈家的事情,就算没有你,她也会被朱渐清盯上。与你无关。” 荣焉定定地看着他。 沈昼眠摸了摸他冰冷的脸颊,安慰道:“不要怕,别急。” 荣焉卸下一身防备,丢下众人,施展轻功回到了沈府。 刘云舒的尸体已经凉透了。 武崇宁思量再三,还是提笔给豫州知府写了一封信,言明事情始末,请刘家人来给刘云舒收尸。 这件事情武家自然是有责任的,刘知府并没有为难武家,独自一人吞下了丧子之痛,一夜之间白了头。 乌苏尔与琉璃雪痊愈后,众人再次聚首。 “就是如此,不仅有世家门派,九州各地的官员家中,我也曾经闻到过尸臭味,在我闻起来很淡,你们应该感觉不到。” “或许与他说的惊喜有关。”涉及荣焉,沈昼眠也开了口,“到底是什么事情,牵扯上武林门派不说,还要用上朝廷的官员?” 琉璃雪道:“如果按照小乌的推测来看。这个朱渐清并不是单纯针对许愿者下手,只是恰好这些许愿者出事,被使者发现了而已。” “这就说明,他针对的不止是荣焉。”沈从越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到底想做什么?就不能正大光明的来吗?” …… 荣焉坐在主位上,一直没有说话。 他在思考朱渐清的问题。 为什么习武者的寿命会延长? 收取回来的寿命去了哪里? 雾隐山灵的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所有问题都无从回答,雾隐山灵已经消失,那雾隐山上会不会有答案? “我要回一趟雾隐山。” 荣焉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讶。 “你要回去?为什么?”沈从越不解,“你如果离开的话,九州江湖就没有人能抵挡朱渐清了。” “我在也抵挡不住。”荣焉平淡道,“雾隐山使者之间无法找到彼此,朱渐清在九州范围内杀人,我们也循着踪迹抓他,太被动了。” “所以你想追根溯源,回到雾隐山去调查朱渐清?”曲净瑕问。 “对,总比在这里空等他杀人好。” 沈昼眠在房中整理着荣焉的包袱。 “……师兄,你必须要回去吗?” “对。” “我陪你一起。” “……”荣焉转头,看着故作轻松的沈昼眠,颔首道:“好。” 肮脏的牢狱之中散发着浓重的腥臭味。 荣焉靠在角落里昏昏欲睡。 与他换在一起的归云派弟子心中惴惴不安,满是对未知的恐惧。 他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觉醒来,人就已经在牢狱中了。 楚无佣已经被带走了很多天。 头些日子,他们还能听到他的惨叫痛苦,到现在,已经彻底没了声音。 “嗒、嗒、嗒——” 鞋跟敲打在石砖上的声音越来越近。 “咦……你们没有睡呀?”孩童稚嫩的声线回荡在狭□□仄的牢狱中。 朱渐清怀抱着女子的头颅,一步步走下台阶,语调轻快而调皮:“那正好,我想问问,你们有人会针线活吗?缝缝补补什么的?” 归云派弟子一阵骚动,无人敢应。 “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会缝补衣服吗?”朱渐清有些生气,“你们这些名门世家怎么回事儿啊?养了一群废物吗?!” 荣焉被吵醒了。 “缝什么东西?”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起身走到众人身前,“你想缝什么?” 朱渐清眼前一亮,举起自己怀抱的头颅:“缝我阿姐!” 荣焉犹豫片刻,点头应下。 朱渐清振臂欢呼,将荣焉放了出来。 荣焉跟随阮晴歌长大,缝补的手艺自然不差,他穿针引线,开始细细密密地缝补女子四散的身体。 “你害怕吗?” “……不怕。”荣焉淡定道,“缝尸体而已,跟平时帮别人缝合伤口没有太大差别。” 朱渐清看出他是真的不怕,拄着腮帮子道:“你可真是个大好人,我之前找了好多人帮我,他们都不肯,不是痛哭流涕就是下跪求饶,看着可烦人了。” 荣焉专注地缝着女子的手臂,没有回话。 “你叫什么名字啊?” “荣焉。” “是与有荣焉的那个荣焉吗?” “对。” “哦……”朱渐清找不到话题,失落地坐了回去。 隔了一会儿,又问:“阿姐和阿爹是我最喜欢的人,你有最喜欢的人吗?” 荣焉停下手,反问:“什么是喜欢?” “这……”朱渐清被他问住了,沉思片刻后道,“你们不是天生就知道喜欢为何物吗?” “这个‘你们’不包括我。我天生情感单薄,不能理解太复杂的感情。” “你……”朱渐清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喊道:“你也理解不了!这真是太好了!” 荣焉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动作沉稳地收针打结。 女子的身体已经缝合好了。 她生前应该是个美丽而曼妙的女子。 朱渐清欢欢喜喜地拖着女子的尸体离开了。 荣焉被朱渐清送回了牢房之中。 “二师兄!”一群弟子围了上来,“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他到底要干什么?” 荣焉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看到……” “嘁……” 弟子们嫌弃一声,又坐了回去。 “如果来的是大师兄就好了,他一定能带咱们离开的。” 荣焉抱膝坐在墙角,头枕着石砖,渐渐睡着了。 第71章 第 71 章 隔天,楚无佣被人伤痕累累地送了回来。 “诸位。”朱渐清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本座乃是雾隐山使者,方才楚无佣向本座许愿,让本座放开他,所以他现在回来了。本座需要再带走一个人,你们谁想跟我来?” 众弟子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一起,唯恐被拉出去受刑。 朱渐清看着沉默不语的众人,不满道:“没人说的话,本座可就自己选择了哦……” 强大的气势压的众人无法喘息,一个弟子崩溃道:“荣焉!你去选荣焉啊!他是我们的二师兄!你应该选择他!” “唉?”朱渐清歪了歪头,看着坐在角落里的荣焉,突然笑了一声。 “好呀,那就你了,跟我来吧。” 朱渐清温柔地牵着荣焉的手,把他带到了刑堂。 斑驳破旧的刑架之下满是累累白骨。 荣焉不由得退缩了一步。 朱渐清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打起响指唤出傀儡,强迫地把荣焉绑上了刑架。 冰冷的镣铐束缚了荣焉的手脚,让他动弹不得。 朱渐清拿起一根倒刺林立的皮鞭,笑着摸了摸荣焉的脸颊。 “你很好看,荣焉。”他说着,语气带着几分怜惜,“怕疼吗?” 荣焉欲言又止,最终闭上双眼,咬紧了后槽牙。 第一鞭落下来时,荣焉没有忍住,闷哼出声。 太疼了,带着倒刺的鞭子刮刀一般,直接削去了大片的皮肉。 荣焉疼得冷汗涔涔,硬着骨头没有哭出来。 他还是很怕疼的。 八十一鞭下来,荣焉体无完肤,血葫芦似的被吊在刑架上,人已经接近昏迷。 “荣焉,醒一醒,结束啦。”朱渐清拍了拍他的脸颊,“你看,我下手很有分寸,没有伤到你的脸。” 荣焉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朱渐清似乎又温柔了起来,变成了一个喜欢玩闹的淘气孩子,他坐在刑架下面,乖巧地问:“你有什么愿望吗?看在你这么好看的份儿上,我可以帮你实现。” “我想……” 荣焉说话的声音太小,朱渐清没有听清,他站起身,凑到荣焉的嘴边:“你想什么?” “我想活着。”荣焉气若游丝道。 朱渐清遗憾地瘪了瘪嘴:“那可不行,你活着,我就没办法复活我阿爹阿姐了,你换一个吧。” 荣焉摇了摇头,垂着头,昏死过去。 第二日挨过鞭子后,又烫上了烧红的烙铁。 荣焉依旧没有喊出声,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他哭的很隐忍,鼻翼微动,如果不是有泪水落下,朱渐清完全没有发现他在哭。 仔细算起来,这大概是他阿娘死后的第二次哭泣。 “好啦好啦,别哭嘛……”朱渐清轻声安慰着,“这是第二天,还有八天,你的苦难就结束了……” 荣焉依旧没有说话。 施加在荣焉身上的刑具越来越多,到了第五日,荣焉已经无法弯曲自己的手指, 十根银针贴着他的指甲深深地扎进了十指,十指连心,动辄钻心刺骨的疼。 戴在他手腕儿上的粗糙的玉昙花吸引了朱渐清的注意。 这些天来,朱渐清想尽办法想要让他说几句话,却都已失败告终,这让他感觉很是挫败。 朱渐清伸手摘下了那朵玉昙花,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丑兮兮的,我可以把他扔掉吗?” “……还给我。” 良久,荣焉声音沙哑道:“这是……他送给我的,还给我……” “‘他’是谁?”朱渐清更加好奇,“你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还是朋友?” “是……”荣焉顿了顿,想起沈昼眠的模样,嘴角扯出一丝笑容,“是很可爱的小朋友……” 朱渐清点点头:“好吧,还给你,你可一定要保管好哦!” 他贴心地将玉昙花地塞进荣焉的破损染血的亵衣里,紧紧贴着他的胸口。 荣焉略微松了口气。 他自然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可也还是想遵守和十一郎的承诺,贴身带着这块玉昙花。 说不定未来有一天,十一郎看到他的尸体,还能帮他收收尸。 荣焉苦中作乐地想。 时间对于荣焉而言,变得异常漫长。 到了第六日,荣焉已经没有办法维持长时间的清醒,只能剧烈的疼痛,才能让他短暂地睁开双眼。 “荣焉,你醒了吗?” 朱渐清放下手中的烙铁,看着荣焉腹部焦烂的伤口,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快醒醒哦!马上就要割掉你的舌头了,如果你再不说话,就真的来不及了!” 荣焉睁开了眼睛,浸染了鲜血的眼眶红肿发炎,让他看不真切。 半晌,荣焉嗫嚅着嘴唇,轻声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才会被这样对待?” 朱渐清无言以对,良久,嗤笑道:“不是哦。是荣焉命不好而已,跟别的没有任何关系。你命该如此。” 荣焉又闭上了眼睛。 “如此。我明白了。” 荣焉失去了声音。 第八日,朱渐清用刀子,剜出了他的视物的双目。 荣焉清楚的听到朱渐清啧啧感叹:“荣焉,不愧是你,这对眼珠子挖出来都比别人好看那么多。” 荣焉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身体习惯了这种疼痛。 他突然生出了眷恋。 想回归云山,见见十一郎、无刀先生,还有那群可爱的孩子。 可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朱渐清突发奇想问道:“荣焉,你想不想体验一下瞎子的生活?” 说完,也不管荣焉同意不同意,直接解开镣铐,把人放了下来。 荣焉无力地倒在了他的怀里,右手无意地拂过他的腰封。 朱渐清自己玩的很开心。 他扶着荣焉走遍了整个宫殿,带着荣焉的手到处摸来摸去,让他感受大殿的模样,甚至一时兴起,还抓了一把雪送到荣焉手中。 结束后也没有再把荣焉锁起来,而是把他随意扔在了角落里。 荣焉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离去,扶着墙面慢慢站起身,按照记忆一步一步向牢狱走去。 墙边留下了一排血脚印。 牢狱之处没有烛火,荣焉摸索着推开了门。 被困数日的归云派弟子闻到血腥味儿后惊慌不已,却没有料到来人居然打开了锁链,想要放走他们。 “二师兄……”有弟子哽咽着问道,“是你吗?二师兄?” 荣焉摇了摇头,慢吞吞地转身离开了。 归云派弟子不疑有他,迅速逃离了这个鬼地方。 荣焉用尽了力气,颓然摔倒在地,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又被一盆冷水泼醒。 “荣焉,我真是低估了你了。”朱渐清看着空荡荡的牢狱,嘴角泛起冷笑,“你都变成了这个样子,居然还能把他们都放走,还真是厉害呀。” 荣焉没有动,仿佛死了一样。 朱渐清气急败坏地踹了他一脚:“别装死!来人,给我把他吊起来!” 荣焉听到傀儡踢踏的脚步声,随后感觉自己肩胛一阵刺痛。 锁链上的钩子穿透了他的琵琶骨,把他生生吊了起来。 “荣焉,你放跑了我的玩具,你说,我该怎么处理你才好?” 荣焉睁开黑洞似的眼睛,没有回答。 他没办法说话。 朱渐清还在自顾自的说着。 “荣焉,你不该和我作对,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我想复活阿爹阿姐,我们应该是朋友才对,很好很好的那种朋友。” “你不要责怪我,或者害怕我,总有一天你会变得和我一样的。” “我们天生就该这样冷血无情,你为什么要克制自己的本性?等我把他们抓回来,你拿起刀,把他们都杀掉,我就放了你,好不好?” “和我一样,不好吗?” 不好。荣焉在心中肯定道。那是错的。 朱渐清失去了耐心,不再亲自动手,而是命令手下的傀儡剥掉了荣焉的脸皮。 荣焉奄奄一息,似乎随时都会咽气。 “把他放下来吧,也没什么用了,等我回来再杀了他。”朱渐清对傀儡道,“你们,跟我一起出去,把那群人给我追回来!” 荣焉不见天日,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闻听此言,只能拼尽一身力气,拽住了朱渐清的右脚。 如同回光返照一般,这一拽力气极大,让朱渐清无法挣开。 “混账!放开!”朱渐清抬起左脚,死死地踩住了荣焉的胸膛。 置放在胸口的那块玉昙花硌开了血肉,卡在了荣焉胸前的肋骨中。 荣焉身体轻微地痉挛着,气息渐渐微弱,最终停止了呼吸。 “啧。”朱渐清嫌恶地看着他的尸体,对着傀儡道,“把他给我丢到后山去!别让我在看见他!” 傀儡听令行事,随后跟着他去追逃跑的归云派弟子。 漫天大雪很快掩埋了荣焉的尸体。 朱渐清没有追到人,气急败坏地想要回到雾隐山,却发现山中竖起了一道结界屏障,任他想尽办法,都不能打开。 他带着傀儡绕着山脚走了几圈,最后气急败坏地离开了。 大雪渐渐止歇。 寒风呼啸着吹落一层浮雪,露出一只沾满鲜血的手。 良久,食指微动。 血肉模糊的人抖落一身红尘白雪,在风中缓缓坐起。 作者有话要说: 说实话,当时写到这儿的时候心态整个已经崩盘了,大概一个月前。 这篇文,等我有时间会大修吧……我自己是没信心的,有人看就继续更,没人看就摁完结。 佛了。 看情况再说吧。感谢在2020-09-09 14:37:45~2020-09-16 09:5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应有为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第 72 章 荣焉说的话,沈昼眠一向记在心里。 所以在荣焉带着他缩地千里赶回雾隐山时,沈昼眠还带上了一张大床。 雾隐山上的宫殿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外边沉着老旧,似是前朝所建。 荣焉推开殿门,拽着落雪的大床走了进去。 数架骷髅在大殿中走来走去,正在扫灰除尘。 荣焉视若无睹地带着沈昼眠,把床抬进了卧室。 “嗯……可算回来了。”荣焉躺在床上,打了个滚儿,“还是这里安静一些。” 沈昼眠坐在床边,握住他纤细的脚腕,笑道:“师兄如果不喜欢尘世,等事情解决了,我就永远陪师兄住在这里。” 荣焉挣了两下,没能抽回自己的脚腕,就随他去了,“谁要你陪了,我自己一个人呆着才舒服。” “是我离不开师兄。”沈昼眠穿了一身火红狐裘,配上荣焉送给他的发冠额饰,整个人都想着了火似的热烈,“师兄可怜可怜我,让我留下来吧。” 荣焉最受不了他撒娇,立刻改口道:“行行行,我也没说赶你走。” 两人在床上歇了口气。 荣焉枕着沈昼眠的胳膊,回忆道:“我虽然在雾隐山上待了很多年,但是对于这个宫殿并并不熟悉,也没往上层走过,等一会儿我们去看看。” “好,听师兄的。”沈昼眠抬手遮住荣焉的双眼,“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你已经很久没有睡的踏实了。” 荣焉在他的掌下眨了眨眼睛,靠着他的胸膛,困意渐渐涌了上来。 荣焉很讨厌雾隐山这个地方。 无论是从心理上,还是生理上,只要一回到这里,他都能想起受刑的那段日子,痛苦,绝望,暗无天日。 只要一想到自己将要回到这里,他就会不由自主地紧张畏缩,睡不着觉。 沈昼眠将他的所有情绪都收入眼中。 离九月十五日还有一个半月,不差给荣焉补觉这一时半会。 其他人不敢留在沈府添麻烦,干脆都搬到了无缘山庄去住。 用岁青练的话来讲就是:无父无母,无所牵挂。 偌大的山庄,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居住。 而现在,一堆人跑过去蹭吃蹭喝,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沈从越吩咐九州各地的篡阁,到处张贴武弃弱的画像,希望能有人看到她的下落。 无缘山庄位置偏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乌苏尔又整日与端木笙、文不羞厮混在一起,足不出户,因此也没有发现九州城内日益浓重的□□味儿。 荣焉带着沈昼眠爬上了大殿的二楼。 二楼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到处都是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东西都杂乱无章地堆放在一起。 两人分头行事,挨个去推房间的门。 其中有一间上了锁,推不开,两人对视一眼后,荣焉抬脚踹开了房门。 灰尘扑簌簌地落下来,呛得荣焉咳嗽连连。 竟是一间书房。 两人随意翻开看了一下,都是些上古的书籍文献,讲的都是修道一事,他们根本用不上。 靠窗的桌案上有一卷手帐,锦布质地,看起来十分贵重,荣焉翻看片刻,被上面的鬼画符弄得头昏脑胀。 沈昼眠也跟着凑上来看。 “能看出什么来吗?” “看不出。”沈昼眠诚实地摇摇头,“是上古文字,回去可以问一下我家老爷子,他喜欢研究这个。” 荣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桌案的对面有一盏泛黄的铜镜,铜镜上占满了灰尘,镜下摆着一个紫檀木质的雕花木架,上面放着一个装水的铜盆。 荣焉不觉得镜子有什么问题,反而附身专心致志地打量着那盆水。 这盆水已经不知道在这儿放了多长时间了,但是依旧清澈无垢,没有半分灰尘。 荣焉看了看自己灰尘扑扑的手,又看了看水,打定主意,先洗个手再说。 “师兄!先别乱碰!” 沈昼眠脱口而出,却已经来不及了。 水面骤然卷起漩涡,不由分说将荣焉卷了进去。 沈昼眠只来得及抓住他的手,紧接着也被拉了进去。 下落过程中,沈昼眠将荣焉护在了胸前。 两人齐齐掉入海水之中。 有沈昼眠以血肉之躯做缓冲,荣焉很快缓过神,拖着昏迷的沈昼眠爬上岸。 “沈昼眠……沈昼眠……”荣焉拍了拍他的脸颊,低声唤道,“醒醒。” 沈昼眠呛了一口水,缓缓睁开双眼。 两人晕头转向地在周围转了几圈,确定自己应该是在冀州北部临海之地。 荣焉的缩地千里失灵了,无论如何都回不去雾隐山。 两个人在傍晚时分,抵达了一个无名的渔村。 热情的村民收留了两人,荣焉感激不尽,沈昼眠的钱袋不知丢在了哪里,荣焉只好从自己的腰包中摸出几串铜板,以示感谢。 收留他们的渔夫见了铜钱,脸色却阴沉下来:“收留你们是出于好心,你们为何拿假铜板来糊弄我?” 随即毫不客气地把两人赶了出去。 荣焉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这钱不是你给我的吗?怎么成了假的?” 沈昼眠陷入沉思。 他可以肯定,这钱是绝对没问题的,但是为何这渔夫会一口咬定是假的? 适才他观察过,虽然村中渔夫们常年打着赤膊,但是村中女子所穿衣着却与武崇宁等人完全不同,疑似有前朝痕迹。 荣焉还在迷惑,沈昼眠牵起他的手道:“师兄,算了,天色已晚,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等明天再说。” 荣焉正想问他要怎么做,就见沈昼眠又去敲那个渔夫的门。 渔夫一脸暴躁地打开了门。 沈昼眠摆出一副真诚又单纯的模样,恳求道:“大哥,实在是对不起,我们兄弟俩个也是背着家里人偷偷跑出来的,身上的铜钱是听人指示,到钱庄兑换的,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啊……” 渔夫见他们二人衣着富贵,勉强相信了这套说辞,收留了两人。 第二日,两人坐着渔夫卖鱼的牛车,抵达冀州偏城。 不出沈昼眠所料,城中的百姓衣着型制与前朝无异,由此可以判断,两人应该是来到了前朝的冀州城。 距离未来约有三四百年的时间。 沈昼眠叹了口气:“师兄,这下真的出问题了。” 荣焉俨然明白了状况,犹豫片刻后道:“此时已经有了雾隐山……我们可以去附近的州府碰碰运气,说不定能骗到些信息,帮助我们离开这里。” 接待他们的官员姓朱,名为朱玉流,是个看上去很儒雅随和的中年男子。 朱玉流妻子已死,膝下还有一女,名为朱红雪。 荣焉一见到二人,就觉得十分眼熟,可他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两个人。 朱红雪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温尔婉约,乐善好施。 两人跟着朱红雪在冀州偏城转了转,还是没有任何离开此处的办法。 荣焉记挂着朱渐清所说的“惊喜”,急得焦头烂额,沈昼眠眼看着他形容日渐憔悴,心疼不已,又无计可施。 两人跟在朱红雪身后,心事重重。 “哎呦!” 不知从哪儿跑来的小乞丐撞在了朱红雪身上,荣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沈昼眠一把揪住小乞丐的的衣领:“撞了人就想走?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缩着脖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无辜地看向荣焉。 荣焉上前一步,从他怀中摸出朱红雪的钱袋:“行了,放他走吧。” 沈昼眠听话地松开手。 小乞丐的眼底登时涌上泪水,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他不管不顾地跑上前抱住朱红雪的大腿,哭喊道:“饿!我饿!给我点吃的!求你了!我饿!” 朱红雪犹豫地看着他,踟蹰片刻后道:“罢了,你小小年纪也不容易,走吧,我带你吃点好吃的。” 随即毫无戒备地小乞丐带回了家中,又替他梳洗干净,备上了热汤软饭。 荣焉觉得这小乞丐也眼熟的要命。 朱玉流得知府中多了个孩子,倒也没有异议,只是感慨道:“当今天下混乱,救得了一个,却救不了所有。” 朱红雪安慰道:“阿爹,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一个孩子在冀州活活饿死,咱们就收养了他吧。能救一个,总归是好的。” 朱玉流同意了。 洗干净后的小乞丐虽然又黑又瘦,但是五官清秀,眼神干净澄澈,十分讨人喜欢。 朱玉流思来想去,给他起了名字,叫做朱渐清。 朱门绮户酒肉欢,海晏山河日渐清。 荣焉知道这个消息后,紧张的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朱渐清! 小乞丐居然是朱渐清?! 难怪他觉得那两个人眼熟,那不就是朱渐清口中的阿爹阿姐吗?! 他还亲手给两人缝合过伤口! 简直就是猪脑子。 那盆水难道是修道者的遗物?为什么要带他们来见朱渐清?! 难道想让他们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 荣焉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让他噎得慌。 他甚至考虑过要不要现在动手杀了朱渐清,以绝后患。 荣焉只是考虑,而沈昼眠却是真实地做了。 他想要直接杀掉朱渐清。 结果自然是失败的。 在他试图杀掉朱渐清的瞬间,朱渐清的身影却如同烟云一般散开,而后再次凝聚,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只能看着,什么也改变不了?”荣焉拽了拽自己的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真的麻烦了。” “不论如何,我们还是先离开再说。”沈昼眠道,“也许,朱渐清是关键。” 可以看得出来,朱玉流是真心疼爱朱渐清的,他把朱渐清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对待,教他识字念书,人情世故。 朱渐清现在的眼神很干净,并非可以装出来的,很纯粹的干净。 第73章 第 73 章 焉在经历了一个月的焦虑不安后,开始冷静下来,该吃吃该喝喝,累了倒头就睡。 沈昼眠感觉他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安稳,使尽浑身解数想要逗荣焉开心。 荣焉不想他跟着自己着急,安慰道:“你不懂,我现在已经决定破罐子破摔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想管了。” 沈昼眠一时语塞,不知所措。 变故发生在隆冬腊月。 这天荣焉刚睁开双眼,就听见外面一阵响动。 沈昼眠从外面看了一眼,回来后直接连被带人抱了起来:“朱府出事了。朱玉流被弹劾贪污受贿,现在正在抄家,我们马上离开。” 朱玉流与朱红雪被冀州知府抓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朱玉流那种人,怎么可能贪污受贿?” “官场上的事,我也说不清,不过目前来看,十有九成是莫须有的罪名。” 朱家一夜之间垮了,朱渐清求路无门,靠着自己做乞丐时认识的那些兄弟,一点一点摸索着去寻找真相。 其间还见了朱玉流一面。 “好孩子,辛苦你了。”朱玉流摸了摸朱渐清瘦削的脸颊。 短短几天时间,朱玉流的双鬓已经生出了白发。 他不忍心朱渐清再继续眉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出言指点了一条门路。 朱渐清依言行事,总算集齐了朱玉流清白的证据。 他满怀希望地将证据递交上去。 冀州知府拎着他的证据,全部扔进了水里。 “不管怎么样,朱玉流贪污受贿是就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你还是放弃挣扎,老老实实做回你的小乞丐吧!” 朱渐清这才恍然明白官官相护的道理。 所有上诉的门路都被堵死,朱渐清不愿意放弃这个肯给他吃穿,对他好的人,却最终还是落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他找到了雾隐山。 荣焉与沈昼眠想要得知当年的真相,始终远远跟在朱渐清的身后,看他付出了寿命的代价,只为了将真相公诸于众。 雾隐山灵化作一团云雾围绕在他身边:“一人一生只能向雾隐山许一个愿望,就这么草率的用了,真的不会后悔吗?” 朱渐清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不会。” “万一真相揭露,你也还是救不了你阿爹阿姐呢?你要怎么办?不如我直接帮你杀了那些当官的,如何。” “不要!”朱渐清一口回绝,“我阿爹说过,不可随意违法乱纪,一切都要按照规矩律法来办事!” 这是朱玉流在发现他情感淡薄后,一字一句教给他的,朱渐清喜欢朱玉流,很听他的话,一直都严格遵守着。 雾隐山灵发出一声嗤笑,答应了他的要求。 第二日,冀州知府贪污受贿、造谣清官逍遥法外的消息在九州传开。 远在燕京的圣上直接派遣手下的五大护卫,羁押冀州知府到京城问责。 朱渐清欢呼雀跃着,兴冲冲地跑到地牢里,想去接他的阿爹阿姐出来。 却忽视了冀州知府临走时看向他的狰狞眼神。 牢头告诉朱渐清,需要等到上面的批示下来,才能放走他的阿爹阿姐。 朱渐清不疑有他,欣然点头应允,约定等三天后再来接阿爹阿姐回家。 他在欣喜若狂中,耐心地等了三天。 然后,等来了他阿爹阿姐已死的消息。 不是在牢中,而是在荒郊野外。 朱渐清脸上的笑意渐渐僵止。 他疯了一样拨开围观的人群,看到了他阿爹和阿姐的尸体。 据牢头所言,是有江湖人接受雇佣,蓄意报复,故意劫走了朱玉流与朱红雪,抛尸在大庭观众之下,肆意羞辱。 朱玉流的脖子被人一刀砍开,偏偏还剩着后颈的皮肉黏连在一起,中间的颈骨红白相间。 朱红雪的尸体则是被人切割成大小不同的若干块,又被拼合在一起,一碰,肉块就会噼里啪啦的掉下来。 朱渐清瞪大了眼睛,突然失去了力气,颓然坐在地上,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有好心的路人看不下去,劝他道:“小孩儿,你冷静一下,先给你阿爹阿姐收个尸,我帮你,不然这样下去,太不像话了。” 朱渐清愣愣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勉强支撑起身体,开始给朱玉流朱红雪收尸。 朱家挂起了挽联白绫,朱家父女的尸体摆放在灵堂里,始终没有下葬。 因为朱渐清不见了。 他又跑去雾隐山许愿,山灵自然不会再答应他了。 “本座已经说过了,一人只能许一个愿望,复活他们肯定不是不可能的,除非你当上雾隐山灵。” 本是一句玩笑话,朱渐清却当了真,仿佛抓住了希望一般,眼睛亮晶晶地问道:“怎么才能当上雾隐山灵?” 雾隐山灵一愣,随即嗤笑道:“小子,你还是成为雾隐山使者再说吧!” 朱渐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请您告诉我,如何成为雾隐山使者!” 雾隐山灵难得感动一次,答应了他的请求。 朱渐清凭借自己的意志,硬生生撑过了十天的酷刑,成为了雾隐山的第一任使者。 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赶回冀州,带走了他阿爹阿姐的尸体,随后,杀死了冀州内所有的江湖人。 “既然是雾隐山使者,你总得给我点特权吧。”朱渐清看着沉默不语的雾隐山灵,理直气壮道,“杀个人而已,能怎么样呢?” 雾隐山灵在心里叹了口气,在束缚使者的规矩上又加了一条,禁止肆意伤害无辜之人。 荣焉牵着沈昼眠的手,现在雾隐山下的冰川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看待朱渐清。 难怪世人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正想着,脚下的冰面突然裂开,沈昼眠拽着荣焉匆忙跑了两步,就被冰面的裂缝彻底吞噬了。 “师兄,醒醒,我们回来了。” 沈昼眠抱起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荣焉,四下看了看。 那盆水还在木架上,与之前别无二致,桌子上点燃的蜡烛才燃烧了一半。 应该还没过去多长时间。 荣焉不适地皱了皱眉头,窒息的感觉让他胸口有些闷疼。 “师兄,醒了?” 荣焉捂住眼睛,声音含混不清:“什么时候了?” “才刚过去不到半个时辰。” 荣焉诧异地看了看桌子上的蜡烛,摁着沈昼眠的肩膀站起身,端起水盆仔细检查起来。 说也奇怪,那盆中的水不管如何放置,都不会撒出来。 荣焉在盆底发现了两个纂体小字:端木。 有了朱玉流的前车之鉴,荣焉很快就联想到了端木笙。 这东西应该是上古修道者们留下来的法器,可以记载人记忆的东西,被他不小心触动了机关,才把两个人都带进了朱渐清的回忆。 “师兄,我们现在,还要继续查吗?” “继续,不要停,找不到杀掉朱渐清的办法,就不能停。” 两个人再次翻阅起书卷。 朱渐清带着一身鲜血,狼狈地回到了庸厝山。 他在心里,把今日所有伤他的人,通通记在了心里。 猩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断腿的伤口流了一地,乌鸦闻到了血腥味儿,纷纷从空中落下来。 似乎随时都在等待朱渐清死亡后,饱餐一顿。 朱渐清蜷起身体,缩进石座的角落里,疲倦地陷入沉睡。 荣焉带着沈昼眠,在半个月之内翻完了书房中所有的书籍,却一无所获。 荣焉一阵长吁短叹。 这趟回来,貌似除了朱渐清的过去,什么都没有查到。 荣焉难得心情低落,呆坐良久,拽着沈昼眠的胳膊,缩地千里回到了沈府,又辗转去了无缘山庄。 沈昼眠长了个心眼,把书房桌子上的手帐也带了回去。 他也看到了铜盆底下的端木二字,打算拿着这个手帐去问问端木笙。 毕竟之前他自己也说过,只要钱到位,端木啥都会。 众人迎接时,看到荣焉的表情,就明白了一切。 曲净瑕安慰他:“没关系,事情还没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还有时间。” 荣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丢下沈昼眠,自己回了房间。 沈昼眠罕见地没有跟上去,而是拎着端木笙的后脖颈,把人带到隐蔽出,取出手帐质问道:“你认识这种文字吗?” 端木笙迟疑地结过,翻看过后道:“这是我们端木家祖辈上用来记事的文字,你们从哪儿看到的?” “雾隐山上。”沈昼眠言简意赅,“你看得懂吗?” “嗯……”端木笙纠结起来,“能倒是能,但是这个东西在你们手中,就算是你们的东西,我怕我知道了内容会惹祸上身,不如这样,我把解字卷轴带过来,你们自己对照着看。” “也好,你速去速回。” 端木笙在回家的途中经过了三州的主城,快马疾驰过程中,隐约嗅到了一丝硫磺的味道,等他勒马仔细去闻时,又闻不到了。 六日后,端木笙将解字卷轴交给沈昼眠。 沈昼眠拿到后,开始逐字逐句去对照。 此时距离九月十五还有半月时间。 那本手帐,记录的是滞留在雾隐山中回不去的修道者们所做的一言一行。 其中一名侍道者,姓端木,单名一个俨字,这本手帐就是由他一笔一划记录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手机坏了,烦。 第74章 手帐 这是抵达九嶷山脚的第一天。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九嶷山已经被掌灯人彻底关闭,九州不会再有人能进入。 尊者们十分失落,在九嶷山下等了不知多久,这里没有月升日落,我也渐渐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辰。 …… 尊者们的身体开始出现衰败迹象,我劝说他们离开此处,回到九州。 尊者们不肯。 我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带着尊者们前往九嶷山附近的雾隐山,这样的话,即可以继续等待九嶷山门打开,又可以让尊者们有一个休息的地方。 然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没能阻止尊者们死去。 或许是雾隐山的离九嶷山太近,沾染了灵气。 尊者们在死去后,魂魄并没有消散,而是凝聚在一起,成为了雾隐山灵。 山灵依旧执着于重新打开九嶷山,我为此重新回到九州。 …… 九州是何年月已经不再重要。 我回到了九州,发现这里已经灵气凋敝,无人能继续修道,而是退而求其次,开始习武练功,强身健体。 我将此事告诉了雾隐山灵,十日后,他命我将雾隐山有灵的消息传到九州。 我不知道山灵想要做什么,身为侍道者,我的职责就是服从修道者的一切命令,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 …… 雾隐山灵开始以收取寿命为代价,实现九州之人的愿望。 他将收取来的寿命全部放到轮回八卦盘中,重新分配给习武之人中的佼佼者,期望用时间来弥补九州灵气不足之事。 等到九州再次出现大批修道者时,九嶷山的大门就会重新打开。 …… 失败了。 九嶷山不可能再打开,无论这些习武者活多久,灵气都不可能再聚集在他们体内。 但是雾隐山灵已经停不下来了。 轮回八卦盘本就是法器,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再听从山灵的命令,而是自己将源源不断将收取的将寿命补给九州的习武者。 …… 一切都停不下来了。 山灵很后悔。 但也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维护这个世道短暂的稳定。 我受命下山,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可以成为雾隐山使者的人,能够在九州各地替人实现愿望,收取寿命。 …… 这成了一个混乱的时代,我不知道这种情况还能持续多久,一切只是开始。 被欲念滋生的人开始失去理智,习武者也渐渐加入到许愿者之中。 九州看似安稳祥和,实则一切都在暗流涌动,不知道何时会彻底爆发。 我放弃寻找雾隐山使者,跟随山灵定下种种规则,以求稳定局势,让事态发现变得缓慢一些。 …… 我离开了雾隐山。 我将这本手帐留在这里,期望未来的雾隐山使者能够相处办法停止这一切。 希望,能来得及。 沈昼眠将翻译过来的手帐交给了荣焉。 荣焉看过后,叹了口气,“就是说,这帮没用的修道者自己当不了仙,还留给咱们一堆烂摊子……是吗?” 沈昼眠凝重地点了点头。 手帐里却没有半分有关怎么杀掉雾隐山使者。 荣焉一时也有些乱了阵脚,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无缘山庄没有下人,通常都是岁青练花钱请人将日常的吃穿用度送到庄上。 琉璃雪的幻香大部分都用在了朱渐清身上,自己所剩无几了。 不得已出了趟门,准备买些药材香料。 “姑娘,你知道这附近哪儿有城隍庙吗?” 提着东西正准备回去的时候,琉璃雪突然被一个步履蹒跚,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拦住。 她惭愧道:“抱歉啊老人家,我不是兖州城的人,对这里不太熟悉,不过,你可以跟着我,我帮你找一找。” “好好好……谢谢你了啊姑娘……” 老人家忙不迭地答应,感激不已。 琉璃雪拎着东西,开始带着老人家四处乱走。 她没有注意到,老人家掩藏在袖中的双手的皮肤还嫩的像个孩童,瞳孔也渐渐竖起。 晚上用膳时,众人没有看到琉璃雪。 荣焉四下看了看:“琉璃雪呢?” “她出去买香料和药材了。”乌苏尔回答,“应该快回来了。” 一直到夜入三更,琉璃雪都没有回来。 “不应该啊。这里离主城又不是特别远,怎么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沈从越有些担心,“要不然我去找找看?” “还是我去吧。”乌苏尔起身,“我鼻子好使,找她会快一些。” 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荣焉发觉事情不对,把众人留在了无缘山庄,自己出发寻找琉璃雪。 “在山庄里等我,不要乱走,我很快回来。” 荣焉来去匆匆,眨眼间就消失在众人眼中。 他直接飞檐走壁,在兖州城转了一圈,始终没有找到琉璃雪的下落。 沉吟片刻后,荣焉想起自己赠送琉璃雪的那截指骨,立刻唤出那个骷髅,命令他自己找回指骨。 骷髅带着他,抵达城外一座荒芜已久的城隍庙。 荣焉捂着鼻子在庙里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琉璃雪。 怎么回事儿?骷髅也开始出错了吗? 荣焉开始逐一排查庙里的角落,终于在一片蛛网灰尘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他走到神像后面的墙壁前,伸手戳了戳潮湿的墙皮。 “噗——”的一声,墙皮被戳了个洞。 裂缝从破洞处向四周蔓延,大片大片的墙皮掉落下来,露出了琉璃雪的尸体。 她的身上带着浓重的幻香气息,嘴角笑容恬静温婉,四肢关节被雪蚕丝勒住,钉在墙上,像个提线人偶一般,显得扭曲而诡异。 荣焉的瞳孔因震惊而缩小。 今夜月黑风高,天上繁星明灭,似人间万家灯火通明。 荣焉还没有回来。 无刀睡到半夜,突然惊醒,准备到山庄门口看一眼。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无刀摁住剑柄,讶然回头,什么都没有看见。 也什么都没来得及去看。 …… 文不羞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 他坐在房中研究毒药,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了。 夜风柔柔地吹在身上,让他感觉越发困倦,正准备合上窗扉时,突然听见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文不羞合窗的手顿住,耳朵贴在窗边,认真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朱渐清吃力地扛起昏迷不醒的无刀,似乎迷了路,正在到处瞎转。 他没敢带傀儡,怕乌鸦叫声太大,把无缘山庄的人弄醒。 文不羞偷偷露出一只眼睛,看清了他背上的人。犹豫片刻后,用匕首划开了手腕。 他记得荣焉说过,他的血是有用的。 朱渐清在空气中嗅到一股腥甜的气息,他回过头,对上了文不羞的视线。 “……” “好巧啊,大晚上的,你也出来赏月了?”朱渐清从容地放下无刀,丝毫不见被抓包的尴尬,“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我好像找不到了。” 文不羞抬头看了看天,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是哑巴吗?”朱渐清的神色有些无奈,“不如这样,我帮你恢复声音,你带我离开这里,怎么样?” “我、不是。”文不羞吐出三个字,背着手看向朱渐清,“你不能,带走、无刀……先生。” 朱渐清被他结结巴巴的话逗笑了:“可是我就想带走他,你能把我怎么办呢?” 面对朱渐清的靠近,文不羞后退了两步,依旧没有回答。 他知道自己武功差,打不过朱渐清,所以手上的东西,是他孤注一掷的筹码。 朱渐清不想再跟他兜圈子,瞳孔骤变,扑身上前想要把他也打晕带走。 文不羞眼疾手快避开一击,在两人身影交错的瞬间,将手中满满一瓶的毒血泼在了朱渐清身上。 毒血很快浸透衣服,渗入皮肉,朱渐清瞬间麻了半边身子。 有了沈府的前车之鉴,朱渐清见势不好,吹了声口哨儿,一大群乌鸦黑压压飞过来,抓起朱渐清飞离无缘山庄。 听到风吹草动的众人匆忙赶来。 文不羞长舒一口气,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沈伯庸试了试无刀的鼻息:“还好,没大事儿,先把他送回去吧。” 无刀的青锋剑掉在了离房门不远的地方,贺兰悠替他捡了起来。 荣焉找到琉璃雪的尸体后,随即如炮制发,唤出另一个骷髅,想要寻找乌苏尔。 然而骷髅在庙中转了一圈,就消失不见了。 骷髅消失不见,就证明,乌苏尔应该是在朱渐清身边,骷髅的死气被朱渐清身上的气息遮掩,才会导致骷髅找不到人。 同样,朱渐清如果命令乌鸦来找他,也会是这个结果。 荣焉拧起眉头,暂且放弃寻找乌苏尔,在天亮之前,将琉璃雪的尸体带回了无缘山庄。 朱渐清的动作让众人感到头皮发麻。 “这算什么?报复吗?”曲净瑕皱着眉头,冷静地分析朱渐清的一举一动,“报复当初琉璃雪让他中了幻觉,没能抓住她和乌苏尔的事?” “或许是。”荣焉洗去手上沾染的血迹,甩了甩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不要单独行动,如果需要出门,就来找我,我带你们去。” 众人心事重重地点头,算是答应了。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众人固守在无缘山庄,无人敢再外出。 荣焉每天都要跑出去几次,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篡阁的人经由沈昼眠调遣,在九州主城乔装改扮,以平民百姓的身份,监视着城中人的一举一动。 “今天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沈昼眠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扬州的篡七说,赵家一切平安,不过在城中闻到过硫磺味道,已经在带人寻找源头。” “……朱渐清总不会直接把九州都炸了。”荣焉苦中作乐地调侃,“就算他炸了,也跟我没关系。” 沈昼眠揉了揉他的头:“不管怎么样,师兄已经做到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事情,所以无论结果多么糟糕,师兄都不必心怀愧疚。” “我没有心怀愧疚。”荣焉矢口否认,“我就是……”他停下来思考了一下:“我就是觉得死太多人收拾会很麻烦。” 沈昼眠心领神会地笑了:“好。” “哪儿好了。”荣焉撇嘴,“烦都烦死了。” 说完掀起被子钻进去,把自己蒙了个严严实实。 “师兄。”沈昼眠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蒙头睡不太好,蒙一会儿就拿出来好不好?” 荣焉拨拉被子露出半个头,示意自己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始了。 第75章 第 75 章 今夜的庸厝山很美,月光撒在满山的积雪上,遍地都是流淌的莹莹银水。 朱渐清坐在断崖之上,一前一后晃荡着自己的双腿。 乌苏尔双目失神地站在他身后,距他仅有半步之遥。 “你叫乌苏尔,对吗?”朱渐清对着圆月伸出五指,脸上的笑容带着天真的残忍,“你是来救你的爱人的?但是没办法,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把她杀了。” 乌苏尔一动不动,雕像一般站着。 “我记得你,你会蛊术,是个有点厉害的人。”朱渐清明知自己得不到回答,还是坚持自说自话,“所以,我可能需要你,帮我做一些事情。” “你不要着急,我是个很贴心的人,等一切结束了,我就送你去见那个雪姑娘。” 九月十五日,乌云盖顶,欲雨。 荣焉吃过长寿面后,支开沈昼眠,独自一人出了城。 沈从越与曲净瑕不放心,想要跟着一起去, “等……等一等……”刚准备迈步子,就被文不羞喊住。 凡是能让文不羞开口的事儿,必然都带着一些重要性。曲净瑕一愣,顺着文不羞的目光看去。 一只引路的蝴蝶蛊扑扇着翅膀,在门口处上下翻飞,片刻后离开了。 是乌苏尔。 在所有人中,懂蛊术的人,也只有乌苏尔。 沈从越与曲净瑕对视一眼,起身追了过去。 朱渐清此刻应该在寻找荣焉,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找到乌苏尔,把他带回来。 “荣焉,你来啦。” 走到兖州城门下,荣焉抬起头,看到朱渐清坐在城门的匾额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可终于来啦,我等你好久了。”朱渐清招招手,神情愉悦道,“快上来,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荣焉眉头一皱,从城楼走了上去。 “你不是会轻功嘛,干嘛要用走的?慢吞吞的。”朱渐清嗔怪一声,“你看看,兖州城和原来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吗?” 不一样的地方?荣焉站在高处,疑惑地远眺城中,看到了一副生硬而诡异的画面。 兖州主城中的百姓都聚在城中闹市处,像是摊位上摆放好的人偶,整齐划一。 武崇宁与沈家仆人竟也在位列其中。 空气中还弥漫着硫磺味,站在风大的城头也闻得见。 “你想做什么?”荣焉皱起眉头,不悦地质问道。 “这还看不明吗?”朱渐清反问,“荣焉,你跟着他们变笨了。” 荣焉又看了一眼,垂下眉睫:“你要杀了他们?” “不然呢?”朱渐清指了指他的鼻子,“还没闻到吗?” “……你随意。如果这就是惊喜,也的确够无聊的。”荣焉冷淡地转身离开,“你杀了也与我无关。毫无意义。” “我需要活人的寿命和生气,保证在复活我阿爹阿姐后,让她们可以和我一样长命百岁,永远陪着我。” 荣焉停住脚步。 “你难道不想让那个沈昼眠永远陪着你吗?” “……我想。但是这样有违雾隐山的规则。”荣焉不为所动,“我做不出……” “重点在那个八卦轮回盘。”朱渐清出人意料地坦白道,“我们收取的寿命,最后都是经由八卦轮回盘转移到习武之人身上的,你应该没见过吧。” “……” “八卦轮回盘在人间形成了一个小轮回,但是非常的不稳定,需要外力来维持,所以有了你我。” 朱渐清试探着去牵荣焉的手,荣焉缩了一下没有拒绝。 “你想想看,现在雾隐山灵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们就是维护轮回的人,所以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是对的。” “打开雾隐山的结界吧,荣焉,我可以将收集来的寿命分给你,到时候,那个沈家的小子也可以长久陪伴在你身边。” “我……” 有那么一瞬间,荣焉的私心占据了上风,想要答应他要求。 最终还是拒绝了。 “不行。” 一向巧言令色的朱渐清失望地看着他,缓缓放开了手:“你不怕我杀了他们,是吗。” “我说了,与我无关。” 朱渐清阴森一笑:“行,是你逼我的。武弃弱,出来。” 荣焉回过头,一身红衣的武弃弱站在他身后,幽灵一样。 “朱渐清,你要做什么?”荣焉警惕往后退了几步,脚跟磕在了城墙上。 “我要许愿。”武弃弱冰冷地注视着荣焉,“把雾隐山的结界,打开。” 这招朱渐清很久之前也玩过,荣焉自然不吃这一套,拒绝道:“依据雾隐山规则,受控者或傀儡许愿无效。” “我没有把她做成傀儡。”朱渐清抱着胳膊倚在城墙上,“她是清醒的。” 荣焉僵硬地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武弃弱。 “许愿是要以寿命为代价的,你……” “渐清大人跟我说了。一切都是虚妄,你明明能救云舒,却还是选择了听之任之,不管不顾。”武弃弱憎恨地看着荣焉,“明明动动手指就能解决的问题,却要亲眼看着别人去送死!” “如果你硬要把这种罪责强加在我身上,那我无话可说。”荣焉避开她的目光,平静道,“你确定了,要许愿吗?” “我确定。” 荣焉叹了口气,指尖点在她的眉心:“此愿已解,此誓已成,三十年后,我来取你性命。” 相隔千里的雾隐山突然震荡起来,守护了雾隐山六十年有余的结界轰然碎裂。 武弃弱倒在地上,气息渐消。 聚集在城中闹市的百姓纷纷回过神,不解自己为何会来到此处。 朱渐清的身影消失了。 荣焉不带感情地看着武弃弱,没有拦住朱渐清,而是神情失落地离开了。 爆炸声响起时,曲净瑕与沈从越追着蝴蝶蛊跑进了深山之中。 两个人感受到地面的晃动,以为是地龙翻身,等到晃动停止,才继续追了上去。 兖州城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无缘山庄受到爆炸的牵连,整个庄子都晃了三晃,岁青练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兖州城的方向。 “这是……怎、怎么了?”文不羞有些惊慌地看着三人,“怎、怎么会,这、这么大的动静。” 无刀与沈伯庸面面相觑。 贺兰悠抱着剑从外面跑了进来:“不好啦师父,兖州城里着火了!冒出的烟飘了好高好远!” “别慌。”岁青练站起身,“我去找从越。你们到城中看看情况。” 蝴蝶蛊飞到林中的湖泊上,盘旋着落入水中。 乌苏尔的尸体沉在水地,泛着红光的蛊虫依附在他的身上,似乎正在吸食他的血液。 沈从越被这副景象吓到,匆忙后退了两步。 “别怕。”曲净瑕拦住他的脚步,“蛊师死的时候,蛊虫会把他的骨肉吃干净,这在邪道很正常。” “……他死了?”沈从越惊魂未定,“……不对,我们被骗了,快走!” 曲净瑕扯住他的手,骤然展开黑金骨扇,对准沈从越挥去。 沈从越微微偏头,扇锋擦着他的脸颊,将扑向他的毒蛇一分为二。 “走不掉了。”曲净瑕审视着周围的环境,“朱渐清?你是不是该出来了?” 一声轻笑从灌木丛中传出。 朱渐清分开茂密的树枝,笑容满面地看着两个人。 “我实在是不想伤害二位,毕竟,一个邪道教主,一个正道盟主,死一个都够乱的了。更何况是一下死两个呢?” 沈从越握紧手中长剑,眉眼冷峻地看着他。 朱渐清转而摆出一副遗憾的面孔:“可惜,你们实在是太不识抬举,总是三番两次的给我添麻烦,所以我想了想,解决无刀的事儿就不是太着急,还是先杀了你们两个比较好。” 荣焉被爆炸掀起的热浪掀翻在地,他狼狈地翻身而起,跌跌撞撞地向城门冲过去。 朱渐清在离开的那一刻,对守在九州主城地下的傀儡下达了点火的命令。 几乎同一瞬间,九州主城被巨大的爆炸摧毁,城中百姓死伤无数,之后的大火更是让城中仅剩的百姓遭受了灭顶之灾。 潜藏在主城外的篡阁动作很快,迅速放出信鸽将消息传到了沈昼眠的手中,并且派遣人手救火救人。 城中幸存的百姓几乎屈指可数,就算侥幸留了一条命,也大部分因为强势太重,撒手人寰了。 荣焉看着城中满目疮痍,抹去脸上的血污,唤出骷髅留下帮忙,向着朱渐清离去的方向追去。 朱渐清淡然地抹去嘴角的血迹,再次嘲讽地笑了。 “你看,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别。即便你们有了武器,也还是挡不住我全力一击,没用的,乖乖死掉就好了,我会尽量减轻你们的痛苦。” 曲净瑕啐出口中的鲜血,笑道:“谁说没用了?最起码你现在看起来,和我们一样狼狈。” 沈从越想捂住他的嘴。 曲净瑕这人哪里都好,除了好色,还有嘴硬。 曲净瑕的手已经悄悄绕到了沈从越的后背,快而清晰的写道:我应该走不了了,一会儿我拖住他,你赶紧离开。 他双腿的膝盖已经被朱渐清一脚踹碎,无法再站起来,跑是肯定不可能了,能保住沈从越是他的极限。 沈从越定定地看着他,重重地摇了摇头。 朱渐清的掌风再次扫到二人面前。 沈从越横跨挥出一剑,将曲净瑕护在了身后。 “沈从越!”曲净瑕又气又恼地骂道,“你她娘的就不能听我一次!” 一场倾盆大雨铺天盖地而来,熄灭了兖州城的熊熊大火。 武崇宁因为一身横练硬功保住了性命,篡阁的人精疲力尽地瘫在一起,满头满脸的烟灰。 其他主城的情况尚不可知。 所幸爆炸只发生在主城,其他地方的百姓还都安然无恙。 岁青练与荣焉在路上汇合,一前一后找到了朱渐清。 看到荣焉的刹那,朱渐清一脚踢开沈从越,转身就跑。 岁青练扶住摇摇欲坠的沈从越:“抱歉。是师父来晚了,你……” “不晚了,师父。”沈从越露出一个带着憨气的笑容,“您千万记得,把曲兄带回去……” 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咳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双膝一软,倒在了地上。 他用武崇宁交给他的方法,即使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也还是撑了到了现在。 为了等到援兵到来,带走曲净瑕。 如果两个人之间注定要死一个,曲净瑕活着的希望应该会比他大很多。 “沈兄!” “从越!” 沈从越死了,尸体停在灵堂。 兖州的雨还没有停。 武崇宁已经哭晕过去,沈伯庸陪在她身边,岁青练与沈昼眠在守灵。 无刀与贺兰还在兖州城内,帮忙清理一地狼藉。 端木笙看过曲净瑕的情况,开了药,推门离开。 “他怎么样了。”守在门口的荣焉起身问道。 “双腿复原的可能性不大。残废了。”端木笙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他的性命没有大碍,但是,情绪很低落。”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端木笙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荣焉摆了摆手,示意他快点滚。 端木笙三步一回头地消失在小院中。 荣焉犹豫片刻,推门而入:“醒着吗?” 曲净瑕仰面躺在床上,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荣焉:“沈兄死了吗?” “他的尸体在灵堂,等你好了,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他。” “……”曲净瑕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轻声道:“我要许愿。” 第76章 第 76 章 ……”荣焉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想许什么愿?” “帮我恢复双腿。我还有事情想去做,暂时不能残废。” 不等荣焉回答,又问:“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应该不会拿梦境来对付我吧?” 被他这么一说,雾隐山就成了拿虚妄糊弄人的神棍了。 “不会。你放心,我保证让你恢复如初。” ——此愿已解,此誓已成,三十年后,我来取你性命。曲净瑕。 灵堂里的白烛快燃尽了,烛台底部凝固着一层厚厚的烛油。 按照兖州的丧葬规矩,头一夜的烛火不能断,沈昼眠从抽屉里翻出一捆新白蜡烛,一一替换上去。 “沈小子。”曲净瑕换了一身白衣,走了进来,“给我,我来吧。” 沈昼眠将手中的白蜡烛交给了曲净瑕,重新坐到蒲团上。 “你的腿……” “跟你师兄许了愿,三十年后就死了。” 沈昼眠看了他一眼:“你不必如此,兄长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他可能是觉得正道人多,不缺他一个。” “……我知道。”曲净瑕换好白蜡,耐心地一一点燃,灯火照进他的眼底,漾出温柔的涟漪,“我是有其他事情要做,不止为了你兄长。” 沈昼眠无言以对,神色黯然地垂下了头。 “去看看荣焉吧,这里有我。” “我现在去看师兄,他只会更难过。” “……我想跟你兄长说些话。” “……” 沈昼眠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沈从越身体上的污血被擦的干干净净,一身素衣让他看起来有些寡淡。 曲净瑕一直觉得沈从越是个无趣的人,他天生对长得漂亮的人有好感,但是沈从越在他眼中,顶多就是个有些眉清目秀的呆子而已。 木讷真诚,不懂变通,有很多事情如果不亲口告诉,沈从越压根就想不通该怎么做。 曲净瑕偶尔也会在心里阴谋论一下,觉得正道那帮人把沈从越推上盟主之位,可能就是想扶持一个傀儡而已。 后来才发现,平时固执老实的沈从越,在处理起庞大繁杂的事务时,会变得格外游刃有余,细致入微。 沈从越有自己的管理之道,虽然笨了点,但是很有效。 他的为人处世同样笨拙的有些可笑。 这种人通常都活不长,所以沈从越躺在了棺材里,青白的面庞还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 “都说让你赶紧走了,偏不听。”曲净瑕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现在死了吧。活该。” “我能记住你多久?他们很快就会选出一个新的盟主,我回西域继续花天酒地,等你爹娘兄弟死后,就再也没人记得你了。” “你说你,亏不亏啊……” 荣焉托着腮帮子坐在窗前,屋外的雨被风吹了进来,他也混不在意。 沈昼眠撑着伞推开了门。 荣焉头也不回道:“曲净瑕过去了?” “嗯,他说有话跟我兄长说,所以我回来了。”沈昼眠合上伞,站在门口,“师兄……” “我没事,有事的是你们沈家。不用特意来安慰我。”荣焉回过头,平静地看着沈昼眠,“你好好休息一下,我会想办法,在……在半个月后,解决朱渐清。” 半个月后,如果再杀不掉朱渐清,就只能选择摧毁雾隐山。 如此一来,他和朱渐清就会消失在人世。 这是最坏的办法,也是目前唯一能用的办法。 最坏的结果就是小轮回的平衡被打破,人间乱上百二十年,然后重新恢复平静。 这其中会死多少人,荣焉无法估算,但是他已经无法忍受朱渐清再继续伤害别人。 半个月的时间,是他给自己的底线,如果别无他法,那就只能孤注一掷。 沈从越下葬时,沈不平也来了,他远远地跟在送葬队伍后面,自始至终都没有靠近半步。 端木笙再队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打到一半,身体骤然僵硬。 一把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贴在他的喉咙上,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切开他的喉管,一刀毙命。 “大……大侠,有话好好说,好好说……”端木笙举起双手,“你需要我做什么?我什么都会,你可以不用给钱。” “别说废话。”这是个女子的声音,她道,“你还有荣焉的血,对吧?帮我重铸武器,另外,我要沈从越的昭明剑。” 端木笙在当场暴毙和被人追杀中,选择了被人追杀。 他摸回无缘山庄,偷走了昭明剑,交给了那个不明身份的蒙面女子,又替她打了一把□□,随后就开始了亡命天涯的生活。 他不敢出现在众人面前,怕被沈昼眠追杀。 所有人都忙着,压根没注意到端木笙的动向,等沈昼眠发现昭明剑不见时,岁青练也跟着失踪了。 沈昼眠顿觉焦头烂额。 “别急。”沈伯庸拍了拍他的肩膀,“青练不是鲁莽之人,应该只是出去透透气。” 荣焉悄无声息地站在两人身后,听到岁青练失踪的消息后,一个闪身就消失不见了。 乌鸦们叼着女子与老人残缺的尸体,在朱渐清的带领下,一路飞到了雾隐山。 武弃弱与沈不平被他带到了雾隐山中,两人帮朱渐清缝补好尸体的四肢头颅。 “把我阿爹阿姐带上,跟我来。” 两人对视一眼,一人抱起一具尸体,跟着朱渐清进入二楼书房。 朱渐清随手扭了扭墙上的烛台,书架缓缓向两边划开,露出一个两人宽的通道。 “过来,跟着我。” 密室之中放着一个约有成人巴掌宽的阴阳鱼,周围雕刻着八卦之象,正是侍道人手帐中记载的八卦轮回盘。 朱渐清心情很好,蹦蹦跳跳地跑下去,将这些年来杀人收集到的寿命倒入八卦轮回盘。 女子与老人的尸体并列躺在八卦轮回盘附近,源源不断的寿命在朱渐清的强行干扰下,进入了两人的体内。 还差了一些。朱渐清紧紧盯着轮回八卦盘,眉头也跟着皱起。 “还差几条命……”他低声呢喃,“让我想想,用谁来弥补比较好……” 武弃弱对准朱渐清的背影,抬起了右手,短箭离弦而出,瞬间打透了朱渐清的右胸。 昭明剑划开朱渐清的咽喉,鲜血汹涌而出,朱渐清捂住脖子,后退三步,诧异地看着两人。 武弃弱与沈不平都没有动。 一道青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朱渐清的头顶,手持长剑斜刺入朱渐清的肩胛,直接贯穿了他的上半身,搅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朱渐清倒在地上,鲜血在他身下流淌成一片浅泊。 朱渐清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他可以理解岁青练,也可以理解武弃弱。 但是沈不平,为什么要杀他?! 沈不平提剑走到他身边,一向温润随和的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他说:“你杀死了我的神明。” 他追逐沈从越的脚步,走过了一段漫长又寂寞的岁月,习武不可能一步登天,荣焉改变的只是他的资质,而后所有的成就,都是靠他自己努力得来。 沈从越是他生命里的光。 偏系的孩子,再怎么听话,也还是难免被人瞧不起,但是沈从越从来不会。 沈不平并不贪图寿命的长久,他答应朱渐清的要求,不过是为了能够时刻注意朱渐清的动向,以便让沈从越远离危险。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守护这束光。 但是沈从越死了。 沈不平生命中的光,也随之消失。 愤怒仇恨接踵而至,他要朱渐清的命。 武弃弱从来都不是蠢笨之人,或者说,聪明的女人,更懂人心。 摆脱了祝忠宝控制的武弃弱,在恢复理智后的第一件事情是刺杀朱渐清,一击不中后,就另想办法。 她甚至比朱渐清还要擅长游说,答应朱渐清帮他打开雾隐山结界。 所以有了城墙上的那一幕。 荣焉看穿了她的心思,但是并没有阻拦。 如果荣焉知道在这个计划里,她会牵扯上岁青练,或许还会稍加阻拦,但是现在,一切已成定局。 她以朱渐清身上的鸦羽为灵媒,在朱渐清施展缩地千里的瞬间,把岁青练也带到了雾隐山上。 所以有了这场刺杀。 朱渐清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 “他……死了?”沈不平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经由荣先生的血改造过的兵器,杀他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武弃弱看着朱渐清没有羽化的尸体,安自舒了口气,“走吧,这里太冷了。” 岁青练眉头紧蹙着,他还在顾虑着雾隐山使者不老不死的事情,直到沈不平和武弃弱的身影远去后,他才收剑离去。 在岁青莲转身的刹那,朱渐清的尸体突然羽化,消失在空气中…… “青练呢?回来了吗?”无刀推开院门,忧心忡忡地问。 “还没回来。”沈昼眠摇了摇头,“师兄也……不见了。” “荣焉也不见了?!”无刀神色一凛,“怎么回事……这种时候还要到处乱跑……” 责备的话只说了一半,院门再次被人一脚踢开。 荣焉拖拽着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武弃弱与沈不平,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师兄!”沈昼眠迅速起身,将荣焉从两人的身底下拉了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第77章 第 77 章 荣焉定定地看着沈昼眠,半晌,摇了摇头,推开他的手,独自一人回到房中。 这是……怎么了?无刀看着失魂落魄的荣焉,内心担忧更甚。 “岁前辈……”武弃弱的眼泪含在眼眶中,始终没有落下来,“岁前辈死了……” 无刀身心具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武弃弱:“你说什么!?” “岁前辈,他死了……”武弃弱眉头紧皱,绝望地看着无刀,“是我的错,朱渐清根本没有死……是岁前辈掩护我和沈公子逃了出来,他自己却没能撑到荣先生到来。” 岁青练最后的一剑,名为势拔五岳。 整套剑式中,唯有这一剑,无需轻灵飘逸,而是以举重若轻之势,划开天地间隙,分裂两地。 这一剑,不仅拦住了朱渐清,还将那两具尸体卷入火塘之中,彻底焚毁。 这一招过后,岁青练已是强弩之末,两人隔着天堑,眼睁睁看着朱渐清疯了一样,徒手扯断了岁青练的双臂,猩红的鲜血四处飞溅,染红了山上的积雪…… “你毁了我珍视之人,这是我送给你的回礼,朱渐清。” 荣焉赶到时,只来得及听到这句遗言。 岁青练死的很痛苦,也很平静。 已经疯了的朱渐清行为张狂,叫人难以招架,有武弃弱与沈不平在,荣焉来不及夺回岁青练的尸身,只能拖着他们二人先行离开。 荣焉躺在床上,伸出自己的双手,在虚空中微微握住。 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如此平静过。 从最初的恐惧、绝望、愤怒、悲伤,到如今的平静,他的头脑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清醒过,仿佛头脑被水洗过一样,澄澈透明。 其实事情没有那么麻烦的,是怪他生出了私心。 只要朱渐清死了,事情就会简单很多,他在不过是在贪图沈昼眠带给他的情感与温暖,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原由。 他现身,原本也只是想警告曲净瑕与沈从越,注意中原武林的动向而已。 他们本该在自己的位置上,管好自己的地盘就好,却被他硬生生扯进了雾隐山的纷争中。 因为他的一时贪心。 这是不应该的。 荣焉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起身推开了门。 沈昼眠不在院中。 他一开门,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我没事。”荣焉没有照镜子,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到底有多么苍白,“不用担心我,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再给我一点时间,我……” 他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种时候,如果沈昼眠在的话,会说什么呢? 大概是:师兄,你歇一歇吧,我来想办法。 荣焉说不下去了,刚迈出房间半步的脚收了回来,又再次关上了房门。 沈昼眠的确在想办法。 他又翻了一遍手帐。这东西被他翻来覆去折腾了太多次,已经快要烂了。 烛光透过锦布,照出半块阴影,沈昼眠拿出剪子剪开锦布,露出一个小夹层。 夹层里有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 纸条上并非是端木家的密语,而是几行小篆。 沈昼眠看过之后,沉默良久,不敢去见荣焉。 这纸条上写的字迹太过沉重,让他理智的头脑一时之间无法做出判断。 ——未来与现在,他该何去何从。 岁青练得尸体被人从院中的荷塘里捞了出来。 朱渐清将他的尸体分割成无数块,沉进了淤泥之中,荣焉带着人在泥中摸了很久,才将他的尸体拼凑完整。 生前爱干净、青衣飘飘的剑仙,死后居然落到泥泞之中,肮脏不堪。 荣焉的神情已经接近麻木,愤怒悲伤到极点的人,反而连话都说不出来。 沈昼眠站在他的身旁,牵住了他的手。 荣焉挣扎了一下,随即安静下来。 沈伯庸站在灵堂之中,鬓角花白,神情疲惫,似乎在一夜之间老了百岁。 游离在家庭之外,混迹于江湖之间,他对自己兄弟儿子的关心,点到为止,屈指可数。 但是也永远关心在最重要的点上。 他总觉得,生死似乎离自己、离他们很远,可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潇洒了一世,也依旧无法释怀亲生儿子与好兄弟的死亡。 众人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法自拔,贺兰有心劝解安慰,却又嘴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四下扫了一眼,不由得道:“咦?不羞去哪里了?!” 荣焉慌忙抬起头,四下看去:“怎么回事?!他昨天不是还……” 话说一半,脸色惨白到近乎透明。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们就没再见过文不羞了。 已经来不及了。 众人四散开来,沿着四面八方的小路去找,最终在无缘山庄后面的树林中,找到了文不羞的尸体。 他被人高高吊在书上,手腕脚腕都被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紫红毒血顺着滴滴答答流淌下来,地面的草木树叶已经枯萎泛黄。 荣焉颤抖着双手,将文不羞接了下来。 他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气了。 朱渐清……朱渐清!你还要报复谁?!你还想报复谁?!这世上已经没有人对不起了你了!你为何还要咄咄逼人?! “师兄!”沈昼眠摁住他的肩膀拼命摇晃着,“喘气!能听见我说话吗?” 荣焉恍然回神,新鲜的空气突然注入肺腑,让他的心脏一阵阵抽疼着。 “我没事。”荣焉强自镇定地推开了沈昼眠的手,“我没事,你们……不,端木笙,你记得把他们安葬。” “啊?好。”端木笙忙不迭点了点头。 他的舌头像是被猫叼走了一样,什么俏皮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昼眠看着荣焉的背影,叹了口气后,与荣焉背道而驰。 十月后,天气开始转冷。 众人与荣焉的关系,肉眼可见地疏离起来。 不是他们躲着荣焉,而是荣焉躲着他们。 这是荣焉对所有人无声的拒绝。 不需要帮助,也不再需要朋友,他已经下定决心隔断一切,将身上的能力源源不断渡回雾隐山,等时机成熟后,就可以让雾隐山永远沉入地底,消失在人世。 届时,他与朱渐清会一起消失在人世,就像从未来过一样。 所有有些关系,还是尽早断了为好。荣焉长呼一口气,转过墙角,撞上了在此等候多时的沈昼眠。 “师兄。”沈昼眠站在他面前三尺之遥,“我让你困扰了。” “没有,不要胡思乱想。”荣焉收敛目光,连日来过度的能力的消耗,让他面色苍白到几乎透明,“找我何事?” “我想和师兄谈谈,可以吗?”沈昼眠向荣焉伸出手,期待地看着他,“今夜后山,月色很好,” 荣焉指尖微动,没有去牵他的手,而是淡漠道:“走吧。” 沈昼眠失落地收回手,苦笑着走在前面带路。 夜间山风,荣焉跟在沈昼眠身后,垂在身侧的冰冷手指轻捻着,有些后悔没有去牵沈昼眠的手。 那双手,一定是温暖、干燥而宽厚的,那种又平淡,又不至于灼伤他人的温度,总能柔软地抵达荣焉的心底。 可是现在,荣焉已经不敢去牵住这份温暖了,怕会生出眷恋,犹豫不决,害死更多的人。 他无法再接受任何人的死亡。 山中月色清冷,草木蒙霜,沈昼眠席地而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师兄,来坐吧。” 荣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摇了摇头,以示拒绝。 沈昼眠最不愿意看他露出为难又疏远的模样,转过头去,沉思片刻后,又露出一个平淡的笑来。 “本来已经想好了很多话,想和师兄说,但是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荣焉眉头微蹙,似乎是想要安慰他,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听到沈昼眠说:“师兄是不是想说,那就随便说点什么?” 猜对了。荣焉被抢了话,紧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师兄一直都把我当小孩子看,哄着宠着有求必应,哪怕是与我在一起,师兄也并非是真心喜欢。” “师兄只是在迁就我而已。这么长时间以来,是我私心以为,我已经握住师兄的手了,可是,我们之间的距离,一直都在无形的拉远。” “在师兄心底,我永远都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也无法与师兄站在一起。” “不……”荣焉慌乱地吐出半个音节,很快又被他自己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想说,不是的,沈昼眠,你曾将我从孤立无援中救出,赐予了我最渴望的陪伴与温暖,我才是真正的贪婪卑鄙之人。 是他开始眷恋人间,才会让这么多人无辜丧命。 这些人,本该有个更加肆意的未来。 雪山下的坚冰,都是习惯了寂寞与寒冷的,当它生出渴望温暖的欲望,不由自主地踏出雪山追逐阳光时,那它就注定走向消亡。 荣焉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尖,斟酌了许久,才言不由衷地开口道:“你既有自知之明,就该直接离我远一点。别再给我添麻烦。” 他头一次对着沈昼眠说出这种狠话,紧张的指尖都在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 sha人好快乐。 第78章 没想到吧!没有预警! 沈昼眠并没有多说什么,平静站起身,掸去衣摆的灰尘,走到荣焉身边,握住了他冰冷的双手。 “手都在抖,心那么软,就别说这么硬气的话了,师兄。” 他的突然靠近,让荣焉有些猝不及防,想抽回手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色厉内荏横眉立目地瞪他一眼,想要甩开他的手。 “我刚才就想说了,但是这样,又显得我有些厚脸皮。”沈昼眠笑得有些无赖,“师兄不来牵我的手,我来牵住师兄也是一样的。” 师兄不喜欢我,我来喜欢师兄,也是一样的。 他将荣焉揽入怀中,轻轻叹了口气。 “师兄,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如果你能感受到这份情感,那就好了。” 他的语气带着沉重的遗憾,像极了荣焉见过的那些将死之人。 荣焉无端地心慌意乱,他在心中纠结良久,抬起手又放下,最终还是选择抱住了他:“沈昼眠,你……” “我在雾隐山的手帐中,发现了能够杀死朱渐清的办法。”沈昼眠没有放开荣焉,而是把头埋进了他的颈窝,压低声音道,“两个办法。” “其中一种,是让雾隐山彻底沉入地底,如此一来,雾隐山使者也会永远消失。” “第二种,是许愿。” 荣焉的瞳孔因震惊而骤然缩紧。 “叛逃的雾隐山使者,依旧遵循不老不死的原则,但是若有人以心为祭,许愿杀掉雾隐山使者,那不老不死的原则就会被打破。” “不……”荣焉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沈昼眠……” 他的颤抖着声音哀求:“不要许愿……” 泪水从他的眼角流出,沈昼眠释然地笑道,“我其实,有些后悔做这个许愿者了,我想一直陪着师兄,直到老去。” “但是,如果不出差错,无刀先生他们,应该已经抵达雾隐山下……师兄没发现吧,计划已经启动,如果师兄不去,大家都会死。” “你在逼我……沈昼眠……”荣焉脑中一片空白,“我会把他们带回来,你不要……” 你不要许愿,那种违逆雾隐山的愿望,会让山灵控制着我,亲手杀了你啊…… “杀了朱渐清吧,雾隐山使者荣焉。”沈昼眠的声音轻的像是一阵风,“这就是我的愿望。” 扑呲—— 炙热的心头血顺着沈昼眠的衣摆流到地上,满是鲜血的右手从他胸膛穿过——手中握着一颗淋漓温热的心。 “师兄……比起消失,我更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或许……再过十年、百年,就会出现另一个人,比我更爱你。” 荣焉目光空洞地接住沈昼眠倒地的身体,手中的心脏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朗朗明月之下。 朱渐清坐在雾隐山的大殿上,轮回八卦盘已经被启动,可是他阿爹和阿姐的尸体,已经化为灰烬了。 “我要把你们统统杀掉……”朱渐清透过水镜,冷漠地看着赶往雾隐山的众人,“荣焉,你也跑不掉了。” “我给过你很多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荣焉……” 他低声呢喃着,双眼中满是猩红血丝,头发凌乱,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 他像个尚存一线理智的疯子,只等最后的一根稻草,将他彻底压垮。 水镜中的几人已经来到了雾隐山脚下,朱渐清露出阴邪的笑容,转身消失在殿中。 “师父!”贺兰悠一脚陷入雪中,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雾隐山这么大,我们上哪儿去找啊?” “那就分头行动,将朱渐清引出来,撑到荣焉抵达即可。”无刀摸了摸贺兰悠冰冷的脸颊,“如果遇到危险,就放信号弹通知我,我会很快赶到。” “嗯!”贺兰悠开朗地笑着,“师父放心吧,我不会出事的!” 众人四散东西,向着不同的方向,开始搜寻朱渐清的所在。 漫天大雪中,一道黑影在众人不远处一闪而过。 荣焉麻木地站起身,拖着沈昼眠的身体,闪身消失在原地。 “阿嚏!”贺兰悠打了个喷嚏,连忙裹紧身上的长袄,“怎么越来越冷了……” “冷的话,就去雾隐山的大殿坐坐吧。”朱渐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背后,在他耳畔低声到,“你就是荣焉领养的那个孩子,我知道你。” 贺兰悠微惊,俯身拔剑,反刺向朱渐清。 朱渐清向后小跳了一步,躲开了贺兰悠的攻击。 “好凶。荣焉怎么会养你这么没有礼貌的孩子。” 贺兰悠站起身,长剑直指朱渐清,呼出的气息化作团团白雾,消失在冷冽的空气中:“我也知道你,你就是那个害大家都不开心的坏人,荣焉说了,对你,不用有礼貌。” “牙尖嘴利!”朱渐清脸色一变,倏地凑近,一脚踢了过去。 贺兰悠对他不算了解,但也听荣焉提起一二,当下避开锋芒,抬手将信号弹扔了出去。 烈红的烟花在空中炸开,朱渐清怔愣片刻,狰狞地笑了起来。 “这样也好。”他说,“正好能将你们一网打尽。” 贺兰悠稳住心神,一剑刺去,朱渐清偏过头,剑锋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淡红痕迹。 朱渐清伸出手,抹去脸颊上的血,放到舌尖舔了舔。 “你和荣焉很像,贺兰。所以,我会尽量温柔一点,杀掉你的。” “!” 察觉到浓烈杀起的贺兰悠骤然一惊,迅疾后退,勉强躲开朱渐清快如惊雷的一掌,在朱渐清紧追不放时,抓住漏洞,一剑刺如朱渐清的胸膛。 朱渐清不退不避,两人距离突然拉进,朱渐清露出得逞笑意,再次挥出一掌。 贺兰悠吐出一口鲜血,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再见了,贺兰。”朱渐清不急不缓地走到贺兰悠身边,抬脚踩上了他的胸膛。 一道朱红剑气在贺兰悠肋骨即将碎裂时,直接砍断了朱渐清的右腿。 “朱渐清!”无刀恨得咬牙切齿,趁朱渐清还没缓过神,再次挥出一剑。 朱渐清又气又恼,没有躲闪,被一剑砍掉了右手后,身体化作鸦羽,散开又融合,又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朱渐清。 “无刀先生。”朱渐清闪绕到无刀背后,“很高兴,能送你们师徒二人一起去死。” 枯荣剑呼啸着破空而来,直接穿透了朱渐清的太阳穴。 荣焉一手拖住几欲昏迷的贺兰悠,一手护着无刀,带着两人远离朱渐清。 贺兰悠的呼吸已经微不可查,荣焉将他放到无刀怀中,回头,目光空洞地看向朱渐清。 朱渐清拔剑的手微微一颤。 他头一次见过这样的目光——冷漠而麻木,所有的情绪都从荣焉的眼中褪去,像是一个伺机而动的野兽,随时都可以剥夺其他生灵的性命。 “师兄……”贺兰悠在荣焉窜出的一瞬间,轻轻勾住了他的衣角。 荣焉浑身一颤,停住脚步,头缓缓转了过来。 “有些话……很久之前,就想和师兄说了……”贺兰悠气若游丝,虚弱地露出一个笑容来,“我一直很想安慰师兄,可是、压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不起啊……师兄……” 荣焉长睫落了一层雪霜,衬着他的眼睛,越发无情。 贺兰悠的眼神渐渐溃散,他摸索着,勉强抬起手,轻轻触摸着荣焉的脸颊——没有摸到他熟悉的笑容。 “师兄……” 眼泪,顺着贺兰悠的眼角滑落,顷刻凝结成晶莹剔透的冰珠,“师兄还是笑起来最好看了,我……最喜欢师兄跟我笑……” “等杀了坏人之后……师兄、一定要……快点开心起来……” 他喜欢少年时荣焉对他的笑,那么温柔善良,似海纳百川,不想后来,即便是在笑,也还是那么隐忍和压抑。 贺兰悠的手在落地之前,被荣焉稳稳地接在了手中。 荣焉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片刻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不及眼底。 “别怕,贺兰。”荣焉轻声安慰道,像是在哄着年幼不肯安睡的孩子那样,“师兄替你报仇,我把他们都杀了,好不好?” 朱渐清的脊背无端生出许多冷汗。 无刀惊觉荣焉气息的变化,来不及悲伤,正要出手阻止,荣焉已经闪窜到朱渐清面前。 正在恢复中的朱渐清猝不及防,被他一脚踹飞出去,断裂的肋骨扎进了肺腑,让朱渐清口喷鲜血,狂咳不止。 “你!”朱渐清惊恐地看着荣焉,“是谁向你许了愿?!这么大公无私地贡献出心脏,就为了杀了我?!” 他发现了荣焉身上山灵的气息,这就意味着,荣焉可以杀了他。 朱渐清慌了。 他还不能死!他还没有将阿爹阿姐复活!他还没有将这群江湖人通通杀死! 他不能死!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朱渐清居然跑了,荣焉丢下无刀,施展轻功,向西北方向追去。 ……这个方向,应该是曲净瑕…… 无刀皱起眉头,抱着死去的贺兰悠,在大雪中,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曲净瑕也看到了那枚信号弹,正在向贺兰悠的方向靠拢,可惜离得太远,迟迟没有到达,迎面撞上了奔走逃跑的朱渐清。 “朱渐清!”曲净瑕双目赤红,挥扇劈了上去。 朱渐清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上了拦路虎,荣焉的速度本就比他快,他不敢停下脚步,只能直接撞上曲净瑕的杀招。 混乱中,他竟然忘记了,所有人的武器,都是受过荣焉血液加持的。 朱渐清被这一扇割开了脊骨,狼狈地滚落在雪地,被迫停止逃亡。 面对荣焉的逼近,朱渐清终于怕了,他跪在地上,凄声哀求道:“荣焉!荣焉!你别杀我好不好!我还没有来得及复活我的阿爹阿姐!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求求你……求求你了!” 他还是一张酷似孩童的脸庞,粉白可爱,如今涕泪交加,看上去十分可怜。 “荣焉!你不能对他心软!你……”曲净瑕看着荣焉的表情,突然猜不出他的心思了。 荣焉站在朱渐清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良久,轻叹一声,蹲下身,冰冷的手指如蛇一般,游移在朱渐清的脸上,替他擦去了泪水。 “我也不想杀你的,朱渐清。”荣焉的声音轻如羽毛,带着难以察觉的恶意,“我若放过你,谁来放过他们呢?” 朱渐清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他们就是我的朋友,琉璃雪,乌苏尔,文不羞,岁青练,沈从越,贺兰悠……还有,沈昼眠。” “他们本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荣焉将握在左手的枯荣剑插在地上,平静地向朱渐清伸出手,“你把他们还给我,我就放了你,好不好?” 朱渐清没有动弹,他的眼神心虚地偏向四周,不敢去看荣焉。 没有得到回应的荣焉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落在朱渐清颈侧的手渐渐收紧,“你把他们还给我。” 曲净瑕看着似癫如狂的荣焉,心里升起几分怜悯与畏惧。 荣焉,疯了。 朱渐清被他掐的无法喘息,荣焉加重语气,冷静而疯狂地逼着他。 “你,把他们还给我……把我的沈昼眠,还给我!” 朱渐清在窒息中,艰难地握住一把雪,对准荣焉的头脸扔了过去。 荣焉松开了手,染血的雪粘在他的蓝绿色的猫瞳上,污浊了他白玉似的面庞。 荣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朱渐清远去,等他跑到近乎看不见时,才突然拔剑而起。 朱渐清正要为自己的逃脱庆幸,想要回过头看看荣焉的位置,脸上的笑意却骤然僵住。 枯荣剑没柄而入,穿透了他的胸膛,将他狠狠钉在了石壁上。 荣焉脸上的杀气还未褪去,看着他的神情,朱渐清明白了一切。 他是故意放他跑远的。 让人在看到希望后绝望的死去,是他朱渐清最擅长的伎俩,如今被荣焉学的像模像样。 荣焉握剑的手,始终没有放下,朱渐清无法挣脱,终于放弃了挣扎。 将死之时,他看着曲净瑕渐渐靠近的身影,突然笑了起来。 “荣焉,你发现了吗?即使你再抗拒,你也还是变成了我的模样。” “杀人,玩弄人心,你现在就是第二个我。” “我这一声毫无建树,但是我亲手制造出了你……也不算白活一遭……” 他的话音逐渐降低,头颅也沉沉垂下,再不能动了。 朱渐清,终于死了。 荣焉拔出枯荣剑,任凭朱渐清的尸体被风雪掩埋。 曲净瑕看着他满身鲜血,步步靠近的身影,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听到了朱渐清的遗言,害怕这时的荣焉已经变成了第二个朱渐清。 荣焉见他后退,手足无措地停下了脚步,茫然又空洞地看着他,良久,才轻声道:“带我去见沈昼眠吧,曲净瑕。” “我把他安放在大殿后的冰窟中,那里有一副棺材,可保他肉身不腐。” 曲净瑕正要问他为什么不能自己过去,就见荣焉双膝一软,倒在了地上。 冰窟中温度比外面更低,呵气成冰,曲净瑕小心翼翼地踩在光滑的冰面上,步履维艰地走着。 荣焉衣上血已经凝上一层白霜,他脏兮兮地坐在棺材旁,一双手紧张的无处安放。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生出勇气,轻轻握住了沈昼眠的手——不暖了,冰冷僵硬,和荣焉的手没有任何差别。 曲净瑕看着他的模样,心里难受得紧,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荣焉……” “他们走了?”荣焉打断他的话,头也不回地问。 “嗯……无刀先生带着他们离开了。”曲净瑕从袖中掏出一个木制药瓶,放到了棺材上,“这是乌苏尔……生前研究出来的同心蛊,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处,但是你可以试一试。” 要么同生,要么共死,半分的概率,赌的是运气高低。 同心蛊不畏冷,慢慢地挪动着身体,一只钻进了荣焉的身体,一只钻进了沈昼眠的。 曲净瑕陪着荣焉,守了一天一夜。 荣焉没有死,沈昼眠也没有复活。 又或许是荣焉已经不声不响地死过了一回,他不知道而已。 荣焉眼中的希冀随着时间的延长,逐渐淡去,又变成空洞无光的模样。 “荣焉,别着急,说不定……” “不用安慰我了,曲净瑕。”荣焉平静地看着他,“祭献给雾隐山灵的人,怎么可能再活过来。” “……”曲净瑕默然。 荣焉隐忍着,眼底的水雾涌出,又被他硬生生压下。 “他许愿,逼我杀了他的那一刻,我险些以为,我是恨我的。” “恨我不解风情,不懂他的心意,所以才那么决然地放手,丢下我一个人。” “是惩罚吧。”荣焉低声自语,“一定是惩罚,我如果……能懂他的感情,他或许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了。” “荣焉……你……” “你也离开吧,曲净瑕。”荣焉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用不了多久,雾隐山就会沉入地底,从此以后,不会再有武者长命,你应该,也不会活多久了……好好过完最后的日子吧……” 曲净瑕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 冰窟中彻底没了人气儿,荣焉若有所思地坐在棺材旁,许久,才站起身,附到沈昼眠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这是他一生,唯一一次,做出违背雾隐山规则之事。 他将自己身上的灵力,全部渡到了沈昼眠身上,为沈昼眠编织了一个漫长而得偿所愿的梦境。 曲净瑕似有所感,恍然回头,整座山似广厦倾颓,轰隆阵阵,积雪浩浩荡荡,似飞湍瀑布倾泻而来。 雾隐山,沉入地底,雪山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冰原。 这个时代,彻底结束了。 没有人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 无刀回到归云山,后山的草木还带着烧焦后的黑灰,他坐在院中,仔细擦去了悠然剑上的血迹,将悠然剑挂在了墙上,安然地与世长辞。 他已经活了太久,没有雾隐山的加持,早就该死了。 曲净瑕扬鞭策马,带着沈从越未解的夙愿,踏遍了这片土地的山川秀水,终老于山间。 冀州城中杏花又开始含苞待放,葳蕤生光;秦淮河畔女子屈指拨动琴弦,悠悠的琵琶声,至今未曾断绝。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再见了!小兔崽子们×(●—●) 咳咳,预计两个番外,沈从越曲净瑕的《初见》,还有沈昼眠的《黄粱梦》 不会太多。 至于荣焉在沈昼眠的耳边说了什么,你们可以放心大胆的猜,但是我可以肯定这是个he,不过真正的he不在这篇文章的正文里,在另外一篇我已经打好大纲的文里。 荣焉和沈昼眠,大概率会成为下一篇he的工具人,没了他俩不行。 就这样,拜拜,谢谢一路陪伴,爱你们,啾咪。 营养液,哦对,非常感谢大家的营养液,也谢谢你们愿意看我这个冷门写手写的故事,有缘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