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1、上流圈里,楚氏千金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 出于修养,她对谁都礼貌。可本质是难以接近的,甚至是冰冷的。这谁都知道。 直至一天,他们看见楚桑落笑眼弯弯,笑容灵巧清甜到极致。 众人风中凌乱,这是他们认识的楚桑落吗? 然而更离谱的是,她对面的人面无表情。 有人认出,对方是科技新贵江与鹤。 2、楚桑落偶然结识江与鹤。男人头角峥嵘,光风霁月,周身气度矜贵禁欲。 她一眼就心动。好友说他们没戏,她不信邪,于是天天跟在他身后,期待能捂化这块冰。 可江与鹤始终不为所动。她失落不已,索性去酒吧买醉。 不曾想,她在恍惚中看见,江与鹤眷恋缱绻地吻着她的手腕,神色疯狂又痴迷。 3、没人知道,如今风光无限的江与鹤曾臭名昭著,身上疤痕深深浅浅。 那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误入腐朽潮湿的小镇,拉起血泊中的少年,承诺道:“以后我护着你。” 艳阳,清风。 她的裙边白得不沾染一丝尘土,驱走世界的黑暗,也刺中江与鹤骨子里的贫穷与卑微。 一别经年,今非昔比。 他仍自卑到不敢靠近,只敢在她醉酒之际,袒露卑劣的本性。 第1章 如见故人,喜不自胜 手机屏幕倏地亮起,来电铃声接着便刺破车内的寂静。 后座的楚桑落正合眼休息,任由铃声响了几秒才摸出手机。 看清备注,她神经总算清醒了些,“爸。” 像是意识到什么,她又拿开手机看了下—晚上8:00。 “18号你曹叔叔过生日,我这边走不开。” 楚茂言简意赅,沉稳的中年男声略显疲劳。 许是听到过很多次这样的话,楚桑落应:“知道了,我会代您去的。” “嗯,好。” 寻常来讲,父女之间总是没话可聊,楚桑落和父亲楚茂更是如此。 一小阵沉默。 楚茂:“那就这样吧。” “您那边很晚了。”楚桑落眉间一皱,顿了会儿才道,“早点休息。” 出国谈生意一周多,面对女儿的关心,楚茂彷佛有些不适应,生硬地说了声:“好。” 显然,这对父女并不擅长温情。 通话快速结束。 前排驾驶室里的小何忍不住瞟了眼后视镜,然而光线暗,什么都看不清。 他小心收回视线,暗地里‘啧’了声。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楚家虽然富可敌国,但一家人的感情却淡薄得很。 楚氏夫妇忙于商业帝国的构造、稳固、扩大,楚家小姐则养成了一副过于冷淡的性子。 对外人是这样,对家人也这样。 车窗降下,夜里起风,凉意跟人扑个满面,发丝微乱。 楚桑落抬手理了下脸颊的碎发,抬眸,脸色微怔。 对面站着五六个人,约莫是刚谈完事出来,在做道别。其中有个高大的身形格外抓人眼球,正板的白衬衫,黑色西装裤,如竹又似松,清隽矜贵。 只是那儿正好有盏灯,橙黄的光辉太亮堂,五官都晕在光里,看不真切。 车滑走的瞬间,那人往这边瞧了眼,两人的视线短暂而朦胧地交汇。 莫名其妙的,楚桑落心跳落了一拍。 这种场景……似乎在哪见过。 蝉鸣扰人,不远处的长凳旁有一群人在打闹,坐在中间的人大剌剌敞着腿,她透过车窗望去—— 嘶! 脑海里顿时跟针扎一样,细密的疼痛绵绵不绝,先前浮现出的场景顷刻幻化成烟,消失不见,耳边只剩嗡嗡的知了声。 楚桑落眼睫紧闭,又止不住地颤动,上扬的眉骨流露出痛苦之色。她赶忙摁了摁太阳穴,强迫自己放空思绪。 司机小何见状,急迫又紧张地问:“楚小姐,需要靠边休息一下吗?” 他边说边降速,生怕楚桑落有个好歹。 刺痛消失,楚桑落慢慢缓过来,嗓音清凌,“不用。” 饶是如此,小何还是将车停在了路边。 楚桑落仰头靠着车垫,眼神空寂。 十八岁那年,她从马背上摔倒,脑袋磕着了东西,不仅忘掉了一些东西,记忆还总是紊乱。 过去的生活忘掉就忘掉了,于她而言都是千篇一律的日子。更何况只要她一去想,头就会疼,索性丢掉不要。 最近大抵是忙晕了头,竟然开始出现这种臆想。 “走吧。” 她道。 “江哥,你在看什么?” 汤俊发现江与鹤有些心不在焉,盯着某处半晌,顺着去看却只捕捉到一辆车的残影。 江与鹤慢腾腾收回视线,压下眼皮,微微摇头。 汤俊挠头,“我还以为……” 江与鹤扔过去个眼风,汤俊顿时噤声,闷头去开车。 见过江与鹤的,都说他冷漠。但认识江与鹤十多年,汤俊深知不只有冷漠,还有不可招惹的冷戾。 他还是少说话多做事吧。 无人在意的昏暗处,江与鹤五指收拢,紧握成拳。他眼瞳漆黑,眼底盘旋着方才看见的容颜。 一截尖尖下颌,肤白胜清雪。 还有看不到的,鼻梁靠近左眼的位置,缀着的一颗黑色小痣。 旁边等车的合作商斜插进来一句话:“江总,你们在说什么?” “没事。”江与鹤面色淡然,惜字如金。 合作商还仰仗江与鹤手里的项目,并不计较他这态度,乐呵呵指着车道:“那我先走了。” 江与鹤唇角提起点礼貌的弧度,“慢走。” 合作商上车,从后座多看了眼江与鹤。 尔后落了一句:这个后生不简单。 * 慵懒空灵的音乐在房间流淌,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乐声被掐断。 楚桑落着轻简的运动装,灵巧地从瑜伽垫走下。运动发热,她双腮薄红,颈间布满汗。 “媛媛。”她顺手接了电话,一边往外走。 “晚上有个Party,一起去呗。” “我要去听歌剧,一起么?” 叶媛道:“算了,你自己去吧。” 楚桑落扬眉,“玩得开心。” 叶媛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她们本就是一个圈子的,后来接触多了,发现合得来,自然而然就成了朋友。 虽这么说,但两人交情称不上特别好。这大概是因为性格的差异。叶媛是实打实的社交达人,而楚桑落喜欢独处,不必要的宴会绝不出席。 叶媛想起个事儿,说:“昨天你跟简方舟的cp上热搜了。” “嗯?”楚桑落含了口温水,蹙眉想了一会儿,蹦出两个字:“烦人。” 她几乎不关注娱乐新闻,也不常用微博,对网络这些事了解不多。 难得从楚桑落嘴里听见这么有人气味儿的话,叶媛乐了,继续说:“他们还造谣你俩要结婚了。说得有模有样,要不是我认识你,恐怕都信了。” 楚桑落清清冷冷的眼梢透出不悦,“简方舟没处理吗?” 简方舟,简氏集团二公子,也是她的合伙人。 两年前,她拿到法学硕士。同年,与简方舟一起开办诚护律师事务所。 律所成立的第一年,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接下当时业界认为“极为棘手的案件”。 案件社会关注度高,本身也极具挑战性。最后胜诉,为律所打出了名声。 当时出法庭,她与简方舟站一块儿的画面被记者拍下。照片传到网上,随后网友就组起了cp,甚至还有个超话。 但楚桑落知道这件事的当晚,超话连夜被端。 “热搜位不高,估计他都没注意到。”叶媛是一名博主,平常就分享点自己的日常。不过为了视频的播放量,紧跟潮流是有必要的,所以通常会扫一眼热议话题。 昨天早上刚结束一桩案子,离开时搭的简方舟的便车,可能被记者拍到了,楚桑落暗忱。 碰巧简方舟打电话进来,跟叶媛知会了一声便接通,“简律。”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换一下这冷淡又礼貌的称呼。 简方舟咂舌,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着桌面,语调轻松:“楚律,这次打算休息多久?” “不知道。” 楚桑落有个习惯,每胜诉一次就会休息一段时间。至于时长,全视情况而定。 “行吧,”简方舟收了手,转动座椅,“委托人想请你吃饭……” “我会推掉。” 简方舟吊儿郎当道:“人都联系到我了,就只想真诚地道谢而已。” “帮他们打赢官司是我的责任,”楚桑落干脆利落,“我讨厌不必要的事,麻烦。” 简方舟还没来得及应和,她接下来的话直接让他愣住, “包括CP那类事,如果你看见了,请及时处理。我这边也会注意。” 楚桑落的口吻不像是商量,更像是强硬的通知。除了她,一般不会有人这么对简方舟说话。 简方舟笑容僵了一瞬,又道:“网友开玩笑而已。” “你可能不知道,我很抵触这种行为。” “我知道我们两家有联姻的可能性,但没到那一步,我不想跟你有任何感情上的牵连。” 简方舟长叹一口气,“楚律,你还真是……” 说实话,他是注意到那个热搜了的。当时是懒得管还是不想管,他也记不清了。 楚桑落扣着机身,卸力靠在身后的桌沿,神色懒散,“挂了。” 她侧身看到窗外的阳光,毫无波动地想:有些人天生感情就淡,譬如她。 十天半月不见父母也无所谓,一两个朋友足矣。至于爱情,她从没向往过。 她不喜欢复杂的感情。 她一个人就好。 回神过后,她搁下杯子走向浴室。 歌剧厅,舞台正上演着一出喜剧。 剧情与歌声交汇,随着故事发展,歌声时高时低,时密时疏。 喜剧的核心是悲,尽管直到落幕,女主角的服饰依旧华丽,歌声依旧精细且复杂,然而她悲惨的命运已经埋下悲惨的种子。 至少楚桑落是这样认为的。 她出了大厅取完手机,再去了趟洗手间。她看向镜子里的人,感觉有些不对劲。 啊,原来是掉了一只耳环。 她摸了摸右耳的耳垂,都十一点过了,掉了就掉了吧。也不过就一只耳环,不重要。 放在以往,她肯定会直接回家。可今晚有点反常,摇摆不定,犹豫不决。 最后,她还是选择返身,准备询问工作人员,或者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正是散场时分,一路过来人还挺多。 她走向工作台,途中却被一道身影吸走注意力。 他很高,在人群中特别显眼,那股熟悉感不知又从哪涌出来。 啊,昨晚路灯下也是这个人吧。 好巧。 楚桑落定在原地,目视着对方背向而去。 兴许是感受到背后这道炙热的视线,对方停住脚步,回头往后看。 双目相对,楚桑落怔然。 隔着攒动不止的人海,她看清了昨晚未曾看清的脸。 他生得一双漂亮凤眼,内勾外翘。单从神韵来讲,藏了几分多情。然而他唇角压得很平,将多情冲个干净,只剩冷漠,湛若冰玉。 今晚,他穿了黑色衬衫。领口一直扣到最上方,将将卡在喉结下面几厘米,与他冷白的皮肤形成强烈反差,疏冷却禁欲。 明明素不相识,楚桑落却如见故人,喜不自胜,满身血液都活络了起来。 第2章 草莓慕斯 对方扫过她一眼,估计发现不认识,然后漠然转身。 楚桑落心一紧,脚下先于意识,小跑着追了上去。歌剧不比其他娱乐活动,着装需要注意,所以她打扮得稍正式。 红色长裙完美贴合身体曲线,显出曼妙身姿。肤若凝脂,黑发如瀑。一跑动,裙尾摇曳,宛若雪地里绽开的芍药。 好看归好看,行动起来还是不大方便。她提着裙边,脚步加速。 楚桑落边追赶着边瞧着他宽阔的后背,不由自主地冒出个想法: 她得抓住这个人。 幸好,这段距离不算太远。 对方也恰好停在出口处,许是听到了她慌忙的脚步声。 男人瞳色很深,里面不见情绪,直直地看着她,好像在质问—— 你是谁?要干什么? 自出生以来,楚桑落参加过大大小小的竞赛、宴会,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紧张。 她伸出手,“你好,我叫楚桑落。” 简单又直白的自我介绍,是她一贯的风格。可她想了想,觉得过于普通,没有记忆点,于是补充, “桑落就是桑叶始落,也是九月的别称。” 话出口的瞬间,她有过一阵恍惚。 这句话,彷佛在哪听过。 “江与鹤。” 男人有一把好嗓子,清冽又悦耳。一下就拉回了楚桑落的思绪。 江与鹤极为绅士,手一握上就撤开。 与其说绅士,倒不如说冷淡吧。楚桑落看他半垂着眸,眼尾偏长,略微上扬的弧度异常漂亮。 突如其来的悸动。 她说:“你有对象吗?现在。” 楚家就一条家训:想要的,自己去争取。果断爽利,不许退缩。 事实上,以楚家的财力与地位,楚桑落想要的都会自动送到手边。这是头一次,需要她自己努力才能拿到的—爱情。 她不曾体验过的,在这之前没有幻想过的。 江与鹤撩起眼皮,似乎不打算开口。 楚桑落踩着细高跟,弥补了他们之间的身高差。她跟着抬眼,看到江与鹤眸里映出远处的水晶吊灯,亮晶晶的。 她也不急,耐心等着。 僵持了一会儿,江与鹤再度垂眸,淡声道:“没有。” 楚桑落双眸一弯,“那就好。” 落下一句,“再见。” 不知为何,她心底一阵明朗。 像明月高高照,穿透黑暗投射于林间溪水,澄澈透亮。 关上车门她才想起,原本是回去找耳环的。 她抿唇,手肘抵上车窗,笑了下。 随后对小何说,“走吧。” 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歌剧厅大门。 江与鹤抬起右手,低头轻嗅。 香的。 他拇指与食指相捻,像是想留住这阵香气,又像是在回味先前那股柔软的触感。好一阵,又插回裤兜里。 手指碰到一个硬物,他紧紧攥着,即便手心被扎到也不松开。 此时,他耳畔只回响着那句, “我叫楚桑落。” “桑落就是桑叶始落,也是九月的别称。” * 餐厅。 圆台上摆着一架钢琴,演奏者弹着一曲《卡农》。 楚桑落托着腮听了会儿,又望向对面。 叶媛放下刀叉,喝了口香槟作结尾,“说吧。” 楚桑落主动找她约饭,绝对有事问她。 “向你打听个人。” “啊?”叶媛眉毛一抬,“谁?” “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与鹤。” 叶媛顿住,“江与鹤?” 楚桑落反问:“不认识?” 她上网查过,可网页信息很少,只能知道是近几年异军突起的科技新贵。 “知道。”叶媛往前凑近了点,“怎么突然打听起他了?” “想追。” 叶媛惊得眼睛都瞪大了,“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跟她打听人就是稀奇事儿了,现在还要追? 楚桑落歪头,“这俩字难道还有其他意思吗?” 叶媛咽了口唾沫,花了好几秒才消化掉这个消息,开始回答,“江与鹤,STP科技公司总裁。二十四岁,男。” “白手起家,这几年带领公司迅猛发展,迅速挤入福布斯百名排行榜。能力出色。” “性格无聊,为人死板。” 话音戛然而至。 楚桑落等了一阵,叶媛还没动静,就忍不住催问,“然后呢?” “我也就知道这么多。” “……” 叶媛:“不过,半年前我在一次宴会上见到过他。” 楚桑落来了兴趣,抬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在当晚的所有异性里,江与鹤模样最俊。端着酒杯跟别人交谈,却还是生人勿近的气场。” “也就是这种高岭之花最勾人。”说到这,叶媛眼珠子转悠两下,瞥到楚桑落神色如常,“郑艺鸥看上了他,跟几个女的打赌,一个月之内拿下他,否则就戒男.色一年。” 楚桑落轻哼一声,不予置否。 郑艺鸥是圈子里“叛逆”的代表人物,明着撩拨各类帅哥,男朋友一个月换一次。她长得娇媚,手段又高明,很难有男人抵住她的诱惑。 不过,楚桑落对她并不了解,见过而已。 叶媛想制造点互动,便问:“你猜结果怎么样?” “她失败了。” “对。郑艺鸥用尽方法也没约到人,一次都没。微信加上,永远不回。都被磨得没脾气了,还是没把到人。气得郑艺鸥吐槽‘那就是一块木头,没有心’” “你想说什么?” “第一,江与鹤很难搞;第二,调查显示,高冷男更容易被萌妹子或妖艳系美人征服。你跟江与鹤,那是冰块遇冰块,更难。” 楚桑落没理她。 眼前一扇落地窗,玻璃明净,外面红霞万里,一览无余。 叶媛心说自己是不是太直白了,扭头,一滞。 服务员早已收拾干净了桌面,钢琴演奏者换了一首曲子,曲调温柔优雅。 女人精致的侧脸笼在余晖里,橘子色调柔化了她的冷清。 转而,楚桑落对她笑。 叶媛很少见她笑,一般也就是微微笑,更像是敷衍。而这一次,她眉眼尽展。 楚桑落的长相是自带冷感的,可这一笑,干净又灵巧,甜度恰到好处。 男人爱美女,女人更爱。 叶媛像被蛊到一般,疯狂心动,正想捂脸说,“你别这样对我笑。” 楚桑落的眼神却越过她,“好巧,又见了。” 叶媛不明所以,扭过身子。 嗯?江与鹤! 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江与鹤刚进餐厅,位置就在他们旁边一座。他没什么表情,嗯了一声。慢条斯理落座,翻开菜单浏览,一边听服务员推荐。 叶媛嘟囔道:搞什么,不是对我笑啊。 楚桑落拿上手包起身。 叶媛连忙跟上,诧异地看向她,这就走啦? 路过江与鹤时,楚桑落指尖夹着一张名片,放到他桌上,“上面有我联系方式,有法律问题可随时call我。” 不等江与鹤回应,楚桑落已经走开了。 叶媛看得一愣一楞的。 走远一些,楚桑落靠近她,在她耳边问,“我笑起来,还不错吧?” 哪里是不错,简直是太可以了! 叶媛以为她是不熟练,想认真夸奖一番,没想到转眼对上楚桑落满脸的胜券在握。 她叹为观止,缓缓竖起了大拇指。 楚桑落回头。 江与鹤坐姿端正,脊背挺直。他额前落了几缕发丝,高挺的鼻梁到唇,再到下巴,组成一道流畅优越的线条。 而那枚名片没被收下,原地摆放着,孤零零的。 一支香烟里尼古丁的含量大约为3%~5%,但人们往往会为了这3%~5%上头。吸烟的过程中,他们拼命地找寻着这一小部分,着迷地想要抓住那种若有若无,最后沦为上瘾。 江与鹤之于她,就犹如那3%~5%。 他们才见过三次面。这很奇妙。 “先生,这个需要我帮您拿去扔掉吗?”服务员弯腰放好前菜,指着餐桌边缘的名片。 “不用。”江与鹤将餐巾对折,褶线朝向自己,摊在腿上。 “好的。” 前菜是一道清汤,江与鹤尝了一勺,鲜甜。 勺子搁在瓷器上,刻意注意了,倒是没发出声响。 他伸手探向名片,一点一点抚过硬质卡片,指腹徘徊于姓名印刷处。 他看向纸片下端那一串数字,然后揣到了西装手巾袋里。 主菜结束。 江与鹤没要甜食,要了一杯茶。然而服务员还是上了一碟,粉粉的草莓慕斯。 他叫住服务员,“我没有点这个。” “一位姓楚的小姐点给您的。” 江与鹤了然,静默了会儿,把目光落在碟中的草莓慕斯上。 慕斯顶中央放着一颗草莓,颜色鲜红,圆润可爱。 他切下一块,细细品尝。 酸酸甜甜,恰如初恋。 不知不觉间,他吃完了整块糕点。而那颗草莓,被他留到了最后。 江与鹤喜欢吃草莓。 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 某私人会所。 地面铺着一层波斯地毯,纯羊毛品质,手工制作。奎龙呈菱形,大边用了阿拉伯卷须,围绕着盛开的玫瑰花、丁香,夹杂着少许灌木,用色红地。勾勒出一个富有生机的花园天堂。 楚桑落半个身子窝在沙发里,品鉴完优美的图案,认真数起其中有多少朵玫瑰。 她独自在角落,神色淡然,双手随意搭在腿上。这边光线迷离,营造出一种慵懒的氛围。 她的周围像是设下了结界,没有人靠近。 叶媛在那边跟人说话,听内容,大概是某某的八卦,又或是哪个品牌上了新款。 总之没什么意思。 这是叶媛朋友组的局,顺道过来看看罢了。 搁在一旁的手机在她数到“14”时震动了,楚桑落扬眉。 第3章 你好,江与鹤 微信通知栏弹出一条新消息。 输入指纹解锁,楚桑落点开软件,联络人图标上有个红点。 【JYH】对方请求添加你为朋友。验证信息:江与鹤 楚桑落并不意外,相反,她早已预料到了。从性格上讲,江与鹤跟她是一类的人。要想他主动联系,一定要给出必要的条件。 聊天会话框左上角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她却转去改备注。 修改成功,【江与鹤】。 但转念一想,又修改为【a-江与鹤】。 她虽不喜欢交际,但各种缘故,微信里也有上千个人。字母J开头,就湮没在各种不要紧的人了,找起来也不方便。 再回头看, a-江与鹤:甜品多少钱?我还给你 楚桑落:你说草莓慕斯吗 她打着字,不禁有些好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会给江与鹤点一份草莓慕斯,小女孩中意的玩意。 a-江与鹤:嗯 楚桑落:你吃了吗 那边没回复了,楚桑落接着说:你没吃的话,那我也不能收你的钱。毕竟那相当于没给你点 又一会儿沉默。 a-江与鹤:一点 意思就是吃了一点? 楚桑落有些意外,随后眼里闪过一丝促狭。 是不想浪费,还是真的喜欢吃? 转而,她注意到页面上端的日期显示今天17号,那么明晚就是曹叔叔的生日晚宴。按惯例,会邀请各界人士前去庆贺。不知道江与鹤会不会去,他应该也收到了请帖吧。 楚桑落:明晚曹叔叔的生日宴会,你去吗 楚桑落:弈里公司的曹樊明 她猜想江与鹤不会回复,因为前面的问题都跟江与鹤加她的目的有关,而这两句则打听了他的私人行程。 当然,她的想法是很正确的。 江与鹤真的没理她。 于是楚桑落换了一种方式询问。 她输入一个金额,加上一句:还钱就当你默认去 江与鹤还钱的速度倒是挺快,楚桑落拆红包的速度也挺快。 电子红包也做得十分喜庆,上面写着“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楚桑落唇畔染上几分笑意:明晚见 她数完了地毯里的玫瑰,一共15朵。数最后一朵花的时间比较长,因为在聊天,跟江与鹤。 她装好手机,走向叶媛,“不玩了,我回家。” “还早,玩会儿呗。”叶媛挽留道。 楚桑落不跟父母住一起,那么大幢别墅,就她一个人住,回去也没个人说话。 虽然是有管家、菲佣这些人在,但应该也没话题。留在这可能也不好玩,可好歹有同辈的人在说笑,充当个背景音,热闹点。 跟叶媛聊天的几个女人纷纷道:“是啊,玩会儿再走。” 刚才楚桑落坐那儿没人接近,但这会儿,在场好多人都热情地开口:“楚律,再玩会儿。” 他们这一辈人中,但凡有点钱权,谁人不知道楚桑落。人往高处走,谁都想结识楚桑落,然后到楚家大树下乘凉。都知晓楚桑落性格淡,所以不去打扰。而她离开,却一定要挽留,刷个脸熟。 就如他们不会直呼她大名,太尊重也不行,取后两个字也不妥,所以一般称‘楚律’。 怎么都不会出错。 楚桑落礼貌拒绝:“今晚就不玩了,大家玩好。” 众人笑着应:“好。楚律慢走。” 她又专门跟叶媛招呼了一声,“走了。” 叶媛把楚桑落拉到一边,“要不要我陪你到别处逛逛。” “不用,我回家睡美容觉。” 叶媛头一次从楚桑落说听这种话,新奇得不行,直说:“行行行,早点睡。” “明晚叫我一起,帮你检验美容觉的成效。” “好。” 楚桑落抬手,手指弯了两下,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回去的路上,楚桑落闲着没事,翻了下江与鹤的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比她的还要干净,一条都没。 确实是很无趣的人。 她凝视着江与鹤的微信头像。白底,简洁黑线勾出一只鹤。 她下意识弯眸。 偏偏,就是心动啊。 少年时大家都用的Q.Q,那时浏览别人的空间还会有记录。而现在是微信,这种担忧随之消失。 江与鹤的手机页面停在一张照片。 阳光晴朗,白云蓝天,圆顶建筑物占了相片一角。 配文是:想回国。 这是楚桑落第一条朋友圈,那时她还在国外治疗,因为头上的伤,以及时有时无的头疼。 忽然之间,江与鹤胸膛的起伏变得特别明显,看着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暴力扯开衬衫领口,撇开脸朝向深沉黑夜。 * “楚大小姐,您可太像一只饱食魇足妖精了。” 叶媛稀奇地盯着身旁的人。 楚桑落抬眼,“妖精?” 鲜少有这样的形容词用在她身上。毕竟妖精勾人,而她拒人。 “别怀疑,今晚的你就是。” 叶媛笃定道。 楚桑落好奇心实在不重,也懒得再追问理由。 在晚宴开始前,车顺利抵达地点。 进入会场大厅,里面已是宾客满堂。 头顶灯光奢华,施华洛世奇顶级水晶折射出醉人的光芒。随处可见的精美花艺,鲜花正娇艳。台上的乐团奏着曲子,乐手忘我地投入,奏响高雅。 楚桑落一路走来,这些东西引入眼帘。同时,她还应着众人的问好。 几乎是她一出现,人群就往她身边涌。叶媛也不跟着凑热闹,说一声就找别的朋友去了。 楚桑落应付这种场合得心应手,稍微点过头,便径直去找宴会主人公。 不过,她却先看到了江与鹤。 他略低着头,利落的下颌线流畅鲜明,唇角一如既往的平。黑色正装,宽肩窄腰,西装裤包裹下的双腿过分长。 他很敏锐,立刻察觉到有人在打量他。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直直撞上。 江与鹤乌眸长眉,且眉略微压眼,不光是冷然,更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凶相。 楚桑落既没有因偷看的害羞,也没有因接收不友好的眼神而胆怯。反而,她冲他点头,跟见到朋友一样。 江与鹤微不可见地颔首。 “楚律。” 楚桑落这才看到,简方舟在江与鹤的不远处,而江与鹤正在跟曹樊明讲话。 简方舟端着酒杯过来,“怎么来的有些晚?” 他脸庞俊雅,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端的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模样,可惜领口不规矩地敞开些许,稍显风流。 “路上有点堵车,”楚桑落淡淡解释一句,绕过他,“我先去跟曹叔叔打个招呼。” 简方舟抿了口酒,目光追随着她。 楚桑落挑了一件绿色丝绒裙,露背款式。雪肤白得晃眼,两根细带穿过深陷的锁骨,来到后背。 她的背很薄,蝴蝶骨真真像山谷里展翅欲飞的蝴蝶,往下脊柱沟性感至极。 她整个人的状态与简方舟所见过的都不同。 让他有些……情不自禁。 “曹叔,生日快乐。”楚桑落送上礼物,“我爸还在国外,妈妈也分身乏术,就由我代父母来。” 曹樊明还在跟江与鹤交流,忙跟身旁的年轻人说,“等一会儿,我跟小辈说个话。” 他转身将礼物交给专程的人拿去放好,乐呵呵道:“你爸妈那可是大忙人哟。” 楚桑落只跟着笑。 曹樊明也算是看着楚桑落长大的长辈,从当初的不点到眼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打趣道:“小楚越长越漂亮。这才没多久,又漂亮了。” “曹叔就别取笑我了。” 曹樊明仰天一笑。 楚桑落考虑到曹樊明可能还要跟江与鹤谈事情,眼神掠过江与鹤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说:“曹叔,那您先忙。” “来,你们俩也认识一下,年轻人要多交朋友。”曹樊明热络地介绍,“这是STP科技的江与鹤,可真是年少有为。” 正好有侍应生拖着盘子经过,楚桑落取下一杯酒,向江与鹤举杯,“你好,江与鹤。” 江与鹤象征性举了一下,不见什么表情。 “认识啊?” 曹樊明大致了解楚桑落,心知她不会用这样随意的方式对待陌生人。 楚桑落:“有过几面之缘。” 她做什么都是磊落的。不过这感情上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就不用跟长辈说‘喜欢,想追’这类的话了。 曹樊明还想多说几句,但到点要去讲个开场白,感谢各位来宾。被拉走前说,“那你们先聊着。” 又跟江与鹤嘱咐,“小江,合作事宜稍后再商讨。” 江与鹤:“好。” 看得出来,对于生意场上的前辈,江与鹤很谦逊礼貌。 今晚听他说的第一句话,他的话好像真的很少。 大厅里变得安静,曹樊明走上台开始讲话。 楚桑落没挪地,跟江与鹤并排站着。 江与鹤身上有一股淡香。 冰块叮咚,撞击柠檬叶,松针也紧随其后加入,宛如夏里的雪山,清新冷冽。 楚桑落抬起脚跟,又落下。 不经意间,她往江与鹤的方向靠近了点。 江与鹤在鼓掌,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楚桑落应和着,跟江与鹤看着同一个方向,清亮的眼眸生动了些。 真好闻。 掌声结束。 江与鹤双手垂在裤边,但没过一会儿,他又插回了兜里。 衣服布料之下,是隐藏的颤抖。 有些人一旦靠近,连灵魂都会战栗。 第4章 阳台 商人,人脉一贯广阔。 楚桑落生在商人世家,纵然自己不从商,也能说半只脚踏入了商界。今晚宴会里能叫上名的,她几乎都认识。 父母不在,她得代替父母去问好、寒暄,尤其是跟父母熟识的叔叔伯伯阿姨。 “对,我爸还在国外。”楚桑落回复着问话。 眼前是郑艺鸥的父亲,他笑,“楚茂说没说几时回来?” “没有,那边事情可能有点多,一时难以敲定。” 确实是没说,他们家就没有互相报行程的习惯。 “行,”郑父话题一转,“楚茂有你这个女儿真省心,听话又懂事。” “哪有。” “我家郑艺鸥,”他往对面一看,长叹一口气,“半大个人了,一点规矩也不懂。” 楚桑落自然地偏头,并试图找出些宽慰的言语,“您别担心…” 背后三米处,郑艺鸥在跟江与鹤讲话。江与鹤还是冷漠的样子,可嘴唇在动。 他在回应。 她卡住了两三秒,郑父趁此很快接上,“她再这么玩下去,我做父亲的,怎么不担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楚桑落迅速调整回状态,“您放心吧。” “哼,”郑父恨铁不成钢地朝郑艺鸥瞪眼,转脸看到楚桑落,立马慈祥和蔼了起来,“小楚啊,我就不耽搁你了,去找同辈人玩吧。” “好。” 郑父快步走过去,喊走了郑艺鸥。 郑艺鸥似乎有些不满,恋恋不舍的。而江与鹤神色自若,一点不受影响。 他脱离吵闹的会场中心,途中随手扶了一下险些被侍应生撞倒的插花,最后到角落处,独自坐着。 没有人再过去搭话,他目视着前方,一言不发。 周遭是欢声笑语,他那块儿是安静的。同一间房子,却被分割出两个世界。 楚桑落一点也不乐意出席此类宴会。 她是楚家独女,别人都敬她三分,说出来的话太假;她不能任性地只顾自己感受,要维护楚家的形象,更要注意礼貌,要笑脸应和太多人,很累。 江与鹤那方小小世界,很适合她。 头顶罩着一小块阴影,很快便随着主人移动消失。随后,地面多了道影子。 江与鹤睫翼微颤。 “你认识郑艺鸥?”楚桑落问。 江与鹤撩起眼皮,又极快移开视线,“不熟。” 谁也不知道,他放在桌面下的手蜷缩了下,显出些不安。 楚桑落简单“哦”了一声,话音蕴藏着欢喜。 江与鹤一下回答了所有她想问的问题。 不熟,说明交情一般,更谈不上私情。 他淡然的表情可以称作冷若冰霜了。 他是真的很难接近。 楚桑落莫名笑了一下。 不管,看上了就要争取。 环顾四周,会场里吵得很,生意场上的应酬、各种虚情假意的问候、年轻小辈的大笑,也会有人时不时路过,投来目光。 她提议道:“里面呆久了有些闷,去透个气?” “走吗?” 这应该是个无法拒绝的邀请,对江与鹤来讲。 还未等到回答,曹樊明身边的员工则小跑着过来,先是跟楚桑落打了个招呼,“楚小姐好。” 得到楚桑落的回应,他接着对江与鹤道:“江总,我们曹总请您过去坐一下。” 江与鹤颔首,对楚桑落说:“不了,失陪。” 员工领着他朝里走,然后消失在大厅里。 人没邀请到,楚桑落只好自己寻个地方,独自享受新鲜空气。 二楼有个阳台,背后是花园,景好又安宁。 她拉开椅子,打开手机看了会儿。微信里除了工作上的事,没有值得关注的新消息挤进来。 手指上下滑动,不过多久,手机被扔到桌上。 她仰头靠着,准备眯一会儿。 晚风拂来,花香阵阵。 楚桑落觉得惬意,继而替江与鹤感到可惜。 想到江与鹤,她莞尔,鸦羽抬起,眼眸里多了些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她慢悠悠踱步,单手撑着栏杆,向下俯视。 水泥方砖跟鹅卵石铺开小道,两旁绣球一丛挨着一丛,花型丰满美丽,紫蓝色跟淡粉色尤其合适。白色雏菊秀气小巧,高处的月季最是夺人眼目,还有各种叫不上名的花儿与灌木,高低层叠错落有致。 花园地灯放出六边形光芒,毫不掩饰地展现出花园的美。 花开得正好。她抬眼,月亮不圆,弯弯一轮。 楚桑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身后细小的动静仍旧被她注意到了。 她脸上的淡笑在顷刻间褪去,看到来人,不咸不淡地开口:“简律。” 简方舟推了下眼镜,笑眯眯道:“楚律。” 他几步走上前,跟楚桑落离了半米左右的距离,“我上来避会儿,看到你在这,怕打扰你就没出声。” 楚桑落懒得细究,这又不是她家,别人到哪她都管不着。 她低眉垂眼,漫不经心回了个“嗯”。 知道楚桑落不爱闲聊,简方舟也没再说话。他侧眸看了许久,心跳逐渐变得有些失控。 “你看什么?” 楚桑落毫不留情地揭穿,眼神淡薄,引得简方舟像被一桶冷水从头浇过,面上却若无其事,说:“你脸上有颗痣。我起初还以为是停了一只小虫子,多看了会儿。” 楚桑落闻言,细白的手指摁了摁鼻梁那颗黑色小痣,“嗯,一般发现不了。” 简方舟也是第一次发现,或者说是第一次注意到。 楚桑落五官是极精致的,这颗小痣也就很容易让人忽视。更何况,很少有人能超过社交距离靠近她,敢一直看着她说话。 可是,他今晚细看,黑色小痣尤其有韵味。 说不出的诱惑,道不尽的吸引。 “快看,”一女人拉着同伴,“简律跟楚律可真配啊。” “氛围感拉满啊!” 二楼阳台,男人高大,女人纤细,好一对才子佳人。 “他们各个方面都很合适,长相、职业、背景,不在一起可惜了。” “就是嘛。” 注意到的不止她们,许多人都望向二楼,窃窃私语。 但他们都不会留意到,有个男人眸色是深沉的晦涩。 江与鹤刚跟曹樊明谈完事,一老一少想法相通。曹樊明谈得尽兴,还硬拉着江与鹤再来走走。 这些小辈的话传到曹樊明耳里,他赞同道:“小楚跟简家老二真像一对儿。我看来看去,也就简家老二能跟小楚走得近点。” 他给江与鹤指,“简家老二就是那个小子,叫简方舟。有时间你也可以认识一下。” “嗯。”江与鹤垂下眸。 “曹总,我身体突然有些不舒服。今晚就到这吧。” “怎么回事?”曹樊眉毛皱起,再一瞧,江与鹤脸色果真有些白,询问,“要不要我跟你喊个医生?” 他说着就要招呼人来,去叫医生。 江与鹤拦住他,“曹总,不用了。我回家休息一下就行。” “那也行。叫个人送你回去吧。” “谢谢您的好意,我自己能行。” 告别过曹樊明,江与鹤快速离开了宴会。 他步履匆匆,恰好被叶媛看个正着。 叶媛有些不解,难道是家里出什么大事了? 不过她这会儿正跟小姐妹玩游戏,谁输了就喝酒,无暇顾及这个。 估摸着应该谈完了,楚桑落得下楼去寻人。 “走了?”简方舟看她的动作,问。 “不然呢?” “下去干嘛?” “玩。” 楚桑落随便几句敷衍了简方舟,到宴会厅里转悠。 迟迟不见人影。 她看见一堆人里的叶媛,过去小声问:“江与鹤呢?你看到没?” “刚刚走了,急匆匆的。估计有什么急事吧。” 楚桑落默了会儿。 就这么走了啊,他们都还没说几句话。 她兴致全无,也准备走人了。 她今晚出门没叫司机,本以为会玩到很晚的。 车开到大门,路边站着一个人,朝她挥手。 本想直接开走,看到这人是郑艺鸥,迟疑了下,靠边停车。 郑艺鸥弯腰,车里是鲜少接触的楚桑落,她有些意外。 对上楚桑落冷清的眸,她自来熟道:“楚律,载我一程呗。” “上车吧。” 郑艺鸥没想到楚桑落这么好说话,开心地坐上副驾驶。 “去哪?” 郑艺鸥报了个地址,导航一输入,显示是个夜店。她没感到不自在,还说:“年轻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楚桑落不应。 郑艺鸥也识趣,不找话题尬聊。 直至,楚桑落主动开口,“你追过江与鹤?” 郑艺鸥动作一顿,然后大方承认,“是啊。今晚碰到还说了话呢。” “但是,你怎么会认识他?还知道这事儿?” 江与鹤是科技新贵不错,但在上流圈子里,这样的新贵不算少。再说了,江与鹤比起楚家这种大家族,那是不起眼的。更遑论,楚桑落一向不关心这些事。 第5章 一种魔法 “听叶媛讲过。”红灯一过,楚桑落拉动手杆,往右转。 一系列操作流畅利落,正如她的性格,不愿多说。 郑艺鸥用脚趾都能想到是她打赌那事儿,她可是被笑了一整个月,余光瞥了一下楚桑落。 没想到冷淡的楚律也听这些八卦。 她就说嘛,楚律怎么可能动凡心。 别人提起的话,她倒不觉得有什么。但面对楚桑落,她难得有些尴尬。 楚桑落一向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在一堆靠家里吃喝玩乐的富二代里,开创自己的事业,能力出众。她跟楚桑落比,就显得太不学无术了。 现在还被知道她拿感情做赌注这种事,真是幼稚没用又不负责任。 她清了下嗓子,义正词严道:“我可不是想玩弄他,是真的对他动过心的。” “嗯。”楚桑落像是随便应和着,表示自己在听。 “可惜,江与鹤那个男人真的太无聊了,冷漠、死板、无情。我跟过他一整天,生活平淡得跟谭死水。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根本不带理人的。” 如今再提到那些日子,郑艺鸥吐槽不完,“那张脸再好看,我也追不下去了。捂不热的心,我才不受那委屈。我的征途可是星辰大海!” 她高喊完最后一句,发觉身旁是楚桑落。顿了顿,看到楚桑落没露出嫌弃或反感的神情,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又接下去说,“总之,他是我碰到过最难搞的人。不知道哪种女人才能征服他。” 她小声自言自语,“俗话说的好,烈女怕郎缠,反过来应该也行。不过依江与鹤那无趣的灵魂,以及无时无刻都没有感情的一张脸,世界上大概没有这么有耐心的人。” 楚桑落面上随心所欲,心底却若有所思。 还有五分钟就到夜店,郑艺鸥最怕沉默的气氛。原先跟楚桑落不熟,跟她没共同话题可聊,现下好了,可以就着这个话头继续说下去。 “你说说,我追他的一个多月,对他多好啊。又是晚安早安,又是买点心,又是送礼物,做不成恋人是没缘分,没做朋友也没关系,但你至少对我有几分熟悉吧?” “今晚碰到,他竟然一副没见过我的样子。” “哼,”郑艺鸥双手环臂,“唯一主动说的句话,就是问我叫什么。” “真.没有良心。” 楚桑落秀眉小弧度上扬,之前的郁结清扫了许多,连带令人烦躁的红灯亮起,也觉得是讨喜的。 这是最后一个红绿灯,直行百米,车子停靠在边。 郑艺鸥解开安全带,“谢谢楚律,欠你个人情。有用的到我的地方,不用客气。” 楚桑落点了下头做回应。她探出头看了眼夜店,招牌是张狂的字体,建筑风格时尚潮流。 门口站着男男女女,说说笑笑,吵闹不停。一看就知晓是嗨翻天的场所,但里面的人应该也鱼龙混杂。 郑艺鸥留意到她的视线,主动邀约:“要进去玩玩吗?” 楚桑落摇头,“不用。” 郑艺鸥没勉强,关上车门,“拜拜。” 她转身要走,楚桑落喊住她,“注意安全。” 郑艺鸥没预料到楚桑落会说这种话,毕竟传闻里,楚律可是对万事万物都漠不关心的大魔王形象。 她一开心,朝楚桑落发送了个“wink”,“里面有朋友一起,不用担心!” 楚桑落颔首,开车回家。 郑艺鸥看着摆起的汽车尾气,心里感叹:楚律人真好。 专程送她到夜店,路上还找内容跟她聊,离开还会关心她。当然,找的内容不那么恰当就另当别论了。 果然,传闻都是假的,不可轻信。 越行驶,前方越寂静。 楚桑落跟着导航,左拐右拐,竟然不知道来到了哪儿。 熄火停车,她认真研究了下地图。 她自诩方向感不错,但看到导航离奇的路线图,也不太明白,到底要怎么开,才能飞越一条河,到达河对面的立交桥。 她没来过这边,与方才那条灯红酒绿的街道相比,异常的朴实。应该离市中心有点远,比较偏僻。 笔直的公路上只有她一个人。 黑夜浓得跟墨水化开,几盏白色路灯孤零零地竖着,指引着前方的路,反而有些萧瑟可怕。 没办法,先离开这里吧。寻个热闹点的地方,总归安全些,还可以找人问一问。 她重新发动车子,顺手关了导航。 破导航,乱带。 …… 风在耳边呼啸,吹得头发凌乱。 无人的公路上,一辆车在急速狂奔。 车内的后视镜映出男人的凤眼,尾末处泛着红,隐忍漫天蔓延。 “简律跟楚律可真配啊。” “他们各个方面都很合适,长相、职业、背景,不在一起可惜了。” “小楚跟简家老二真像一对儿。我看来看去,也就简家老二能跟小楚走得近点。” 句句都环绕着江与鹤,魔怔似的缠着他,不肯放过他。 突然一个刹车,江与鹤的身子跟着惯性往前冲出了一截,然后被安全带拉回来。 他缓缓靠在方向盘上,彷佛全身力气都被抽光。 他需要冷静。 但杂念太多,无法静心。也很奇怪,心里乱得犹如一团散开的毛线,脑海里却一片空白。 良久,“滴”“滴” 汽车喇叭声从后边传来。 挡到路了。 江与鹤往前行驶,车身往旁边靠,预留出可以通过一辆车的距离。 后边的车顺利上前,擦过的刹那间,闪起的车灯照亮了两双眸,惊鸿一瞥。 江与鹤愕然。 怎么到这儿来了? 楚桑落开了一路,终于碰到个人,原本是想打听一下,却没想到遇到的是江与鹤。 真有缘。 她将车停在前方,自己则绕到江与鹤车边,手指曲起,敲击车窗。 车窗打开,楚桑落微弯腰,神情怔了一秒才问:“你怎么在这边?” 江与鹤暗地里清了下情绪,“去公司。” “你公司在附近吗?” “嗯。” “这么晚了还去?” “嗯,有点急事。” 楚桑落蹙眉,都忘记原本的目的了,试图劝说,“别熬夜,明天再工作吧。” 江与鹤跳过这个问题,“那你呢?怎么到这儿来了?” “导航出错,找不到路。” 天气快要入秋,夜里凉。但她还穿着宴会上的礼服,纤瘦的肩膀露在外面。 江与鹤敛下黑眸,语气平静:“我给你带路。” 楚桑落说:“到中心路段就可以了,剩下的路我都知道。” 江与鹤没说话,楚桑落当他同意了。她回到车里,插上钥匙,显示屏却告知她油量要用尽了。 楚桑落上车没多久又下车,江与鹤同一时间松了安全带,猜到可能是车子出了问题。 “我车要没油了,可能开不回家。”楚桑落告诉他。 “嗯?”江与鹤一愣,思忱了几秒,“我送你。” “好,谢谢了。” “不用。” 楚桑落想到什么,又说,“你公司就在这边是吧?远不远?” “还好。” “那我把车停到你们公司去?现在打电话叫人拖车有点晚了。” 江与鹤停顿了片刻,答:“可以。” 楚桑落重新返身,瞄了眼油量盘。 从未发现,这个小圆盘还挺顺眼的。 楚桑落又给江与鹤让路,让江与鹤在前面带路。 江与鹤伸出手调了下后视镜,然后驾驶着车往前奔驰。 一路畅通无阻,江与鹤总是往后视镜瞥,彷佛只有一直看着后面那辆车安全跟在后面,他才安心。 约莫十分钟左右,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入STP科技公司停车场。 STP科技有一套智能的停车场系统,兼用每个出口设置一名保安管理。 对于公司员工,自动扫描车牌识别信息,完成核对便可以了。但楚桑落是客人,还是要跟保安说明一下才能进去。 江与鹤下车,保安亭里的小张见到他,恭敬道:“江总好。” 小张年龄不大,刚二十出头,其实比江与鹤也小不了两岁,但每次看到江与鹤都莫名的紧张,条件反射地挺背。 “嗯,”江与鹤应了他,“朋友的车停这一晚,抬杆。” 夜色如水,他嗓音冷淡。 小张立马操作,“好,明白!” 江与鹤引着楚桑落找了个好寻的车位,然后两个人乘着一辆车出来。 小张中气十足地喊:“江总再见。” 他余光往车里瞥,还是看不清副驾驶上的人长什么模样。不过皮肤非常白,嘴巴也红,肯定是个标志的美女。 他在这边上班一年了,还头一回见江总有女性朋友呢。 稀奇事。 小张的声音太洪亮,楚桑落看了看江与鹤,一脸的漠然。 她忍不住轻笑:“你们员工真有热情。” 但想必,一定是江与鹤这个老板很好吧。 江与鹤还是无动于衷,“付了工资的。” 嗯,好有力的回答。 楚桑落唇角往上翘,抿了抿,又压了下来。 江与鹤从内视镜看到她这些反应,眼底闪过一些懊恼。 楚桑落忽然问:“你眼睛是比较敏感吗?” 江与鹤僵住,好在楚桑落又说:“碰到你的时候,”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有点红。” “嗯。” “是用眼过度吗?” “风吹的。” “哦。” 楚桑落好像不在乎江与鹤这么简短的回答,自顾自地重复了句:“吹风也会这样啊。” 车里陷入沉默,但完全没有令人坐立难安、度日如年的感觉。 即便是不说话,就这样沉默着,听着对方的呼吸声,也很好。 这大概是一种魔法,喜欢的魔力。 路途兴许有点远,楚桑落的困意渐渐涌上来。 她一个不注意,眼皮已经合上,并且不想再打开。 江与鹤没打扰她,看她双手抱在胸前,默默将空调调试到合适的温度。 男人跟女人的体感还是不一样,尽管他已经提前调过了,还是偏低。 车子速度也降下来,行驶尽量保持着绝对平稳。 抵达楚桑落的住处,已经是十二点过了。 然而楚桑落却并没有苏醒的迹象。 江与鹤侧过身。 女人睡颜恬淡安宁,眉眼如画,比所有美人图都美上几分。 他却很快别开眼,像是不敢多看。 在车里睡觉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他打开车里的音乐,自己下车了。 音乐前奏一响,楚桑落皱着眉睁眼。 她有点起床气,但因为钢琴曲节奏十分舒缓,气也无处聚拢,一下便消散了。 江与鹤背对着她站在车边,背影与黑夜融为一体。后背宽阔,衬衫下摆压进裤子里,腰身劲瘦,腰线自然突出,典型的倒三角身材。 楚桑落不合时宜地想:可真性感。 第6章 千金难买我愿意 屋内窗帘拉得严实,还是没能挡住明媚的阳光,泄进缕缕金线。 欧式风格的大床上陷入一点弧度。 洁白的枕头填充了天鹅绒,柔软又舒服。女人戴着眼罩,枕着它,呼吸均匀而绵长。 她黑发散开,下巴尖削瘦,衬得瓷白的小脸愈发小。 空调送来冷气,偌大的空间里寂然无声,她安安静静地沉睡,颇有种空谷幽兰的感觉。 不多时,床头的闹铃响起。 楚桑落掀开眼罩,习惯黑暗的眼眸适应了几秒才完全睁开。房子里泛着明亮的色彩,让人心情不知觉地感到畅快。 她双臂向上伸展,伸了个懒腰。 一夜无梦,她睡得好极了,导致她不禁发出畅快的轻哼声,浅浅的,如同饱食后的小猫。 闹钟还坚持着自己的使命,不达目的不罢休,铃声回荡在空气里。 楚桑落这才坐起身,让它结束工作,好好休息。 她的睡眠说不上好,但也不能说差。只是以往每次都会在闹钟响之前醒来,这好像是为数不多的几次,让闹钟响了两遍才起。 她把这个功劳归结于江与鹤。 她含着牙刷,电动刷头‘嗡嗡’地清洗着。 啧,还不好说是功劳呢,以前这个点,她都运动好一阵了。 这样想,好像耽误了点时间。一天的计划要往后推迟些。 那,要不要找他要点赔偿吧? 楚桑落望向镜子,牙膏起了泡沫,白白的泡泡糊在嘴唇边上,看着有些滑稽。 她眼里跑出笑意。 楚桑落,你有些无赖诶。 “小楚,你起床了?” 声音是软萌的,不过略显僵硬,毕竟它只是个智能机器人,机械性更改不了。 “对。”楚桑落含糊不清地说,顺手摸了摸它的圆滚滚的头,“小C,告诉王婶,现在可以准备早饭了。” 她有很强的隐私感,一般她在家,是不让人进来的。有事要通知她的话,要么通过内线电话,要么让小C来。家里做事的人要进来打扫或者收拾,都是在她出门这种时间段。 王婶是家里的做饭阿姨,手艺十分棒,擅长中西菜。其他菜系也是信手拈来,比如泰国菜、樱花国料理。 小C脸上的屏幕变成个笑脸,“王婶早就开始做早饭啦。” “知道了。” 楚桑落在手掌心搓开洗面奶,然后抹到脸庞,认真按摩了会儿,将绵密的泡沫冲干净。 她出了洗浴室,小C亦步亦趋地跟着,底下的轮子滑过地面弄出些声响。 “小C,你出去吧。” 她挤出水乳,开始护肤。 “好的,小楚。祝你今天愉快,每天愉快。” “谢谢小C。” 楚桑落已经不大记得清当初为什么要买小C回家了。它话多,楚桑落又不愿意应。但渐渐的,她也习惯了小C的存在。 别墅一共三层,为了方便出行可以装电梯,但会破坏建筑物内部结构,楚桑落就没做这个选择。 底层是厨房、餐厅以及佣人用房等,二楼是休闲娱乐性质居多,家庭影院、健身房、酒窖之类的,三楼则是她的衣帽间、卧室、书房。 现在,她要从三楼到底层去。旋转式楼梯,扶手雕刻着精美的图案。 “楚小姐,赶紧来吃。”她一出现,王婶就招呼着。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餐,熬得浓稠的海鲜粥,青鱼、虾仁、海参这些都是空运过来的,以保持最大的新鲜度。新烤出的吐司等着抹酱,面包散发出麦香跟奶香。油条、豆浆、小笼包、溏心鸡蛋也位列其中,期待着青睐。 楚桑落捏着勺子喝粥,“王婶,以后少做点。” “哎呀,年轻人多吃点好。” 王婶眉目慈善,自带女性长辈的关怀,总觉得楚桑落吃不饱。她也是别墅里唯一一个能跟楚桑落说上几句话的人。 楚桑落这个雇主,一般不做表情,瞧着冷傲。其他人或多或少有些畏惧,只做事,不说话。 楚桑落拿王婶的关心没辙,只能说:“我没碰的,拿去给大家分了吧。” 王婶说:“好好好,等你吃完我就拿去给大家。” 楚桑落食量不大,半碗粥加一个鸡蛋就有饱腹感了。 她擦好嘴,“中午我不在家吃。” “好嘞。”王婶听惯了这种话,也不奇怪,不多问。 楚桑落点进微信。 【楚桑落】:你上班了吗?我过会儿来取车。 她并没有立刻收到回复,索性去挑了衣服换上。再拿起手机看时,就有新消息了。 【a-江与鹤】:嗯。但你喊人来比较方便。 也是,毕竟现在要让司机送她过去,然后司机跟她各开一辆车返回,想想就挺麻烦的,还不如付钱请别人跑一趟。 不过,千金难买她愿意。 【楚桑落】:帮我加油了么? 她可是做好了自己去取车的打算,昨晚就把车钥匙给了江与鹤,让他叫人去帮着加满油。那儿是江与鹤的地盘,相对来说熟悉很多,知道哪里有加油站。 就是不晓得,江与鹤让人办没有。 【a-江与鹤】:嗯。 【楚桑落】:那好,我十点左右到你公司 江与鹤那端回了个“好”。 楚桑落也没再看手机。 女人出门总归是费时间些的,等楚桑落洒出香水,还差五分钟就到十点了。 耳后、手腕处染上用了许久的香型,楚桑落却想着,没有江与鹤那款好闻。 * “笃”“笃” 门被敲响。 “进来。” 助理抱着一堆文件,“江总,这是最近做实验的数据。” “嗯,我等会儿再看。” “实验室那边想请您过去指导一下。”助理如实说道。 他们是科技公司,人员不多,靠的是技术起家。而所有研发成员中,最厉害的还属他们江总了。 虽然他只是个助理,不参与开发,仅协助公司管理协调,提醒总裁行程。 但每当实验卡住,只有江总去才能找到问题关键所在。 “我现在有事。”江与鹤看了下腕表,时间要到了。 “好,我告诉实验室。” 江与鹤嗓子眼忽然有些干,本能地伸手松领带。 “江总,您今天没打领带。”助理好意提醒。 江与鹤的手停顿在空中,又放下,“知道了,没事你就出去吧。” 他神情淡淡,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助理依稀从中品出些对他不妙的情感。他不明所以,只好蹑手蹑脚退出去。 但将要踏出办公司的门,又被吩咐,“叫汤俊过来一下。” “好的。” STP科技不像有些科技公司,只做研发,然后把产品卖给其他公司,以达到盈利的目的。STP科技将科技产品与商业融为一体,自己研究,自己销售。 所以普通公司有的部门,STP科技也有。 汤俊就在销售部工作,偶尔也会给江与鹤开车。 “江总。” 上班时间,汤俊基本不跟江与鹤套近乎,都是规规矩矩地跟着大家叫。 “帮我去楼下接个人。”江与鹤说,“别人去我不放心。” “行,”这不是什么难事儿,但江与鹤一脸的严肃,倒勾起了汤俊的求知欲,问:“谁啊?” 江与鹤盯了他半晌,才缓声念出个名字来。 汤俊愣了会儿,反应过来后,激动道:“你什么时候见到她的?” “不久前。”江与鹤垂眸,谁也看不清他黝黑的眼瞳里装着些什么。 一阵高兴劲过去,汤俊话里藏着担忧,“那她还……” 未说完就被打断,江与鹤万分郑重道:“少说,不要露出马脚。” “嗯!” 恰在此时,江与鹤接到楚桑落的消息。 他对汤俊说,“拜托你了。” 汤俊感觉身上担了个巨大无比的担子,像是交给了他一个上亿的订单,但谁能想到,他只是要去接个人呢。 因为江与鹤再三叮嘱,搞得汤俊紧张起来了,在电梯里深呼吸,练习表情。 大楼前。 楚桑落借着白日的光,终于得以好好打量了。 科技公司比不上其他行业的规模,STP亦然,看起来不是很大。还有,也许是为了节约成本,也许是为了安静的环境,位置比较偏,周边来往的车辆都不多。 江与鹤跟她说,会有个穿棕色西装的人来接她。 是那个吗?好像在朝她跑来。 “楚小姐,你好。”这人喘着气,“我是江总派来给您引路的,我叫汤俊。” 神经突然被拉扯了一下,楚桑落有些失神,但好在她登时便清醒了,“我是楚桑落。” 她背过手,掐了掐手心。 这老毛病,怎么最近犯得如此频繁。 “我带您去停车库。”依江与鹤的意思,应该只说这句。 但汤俊偏不,“您直接开车走吗?来都来了,要不去公司里面看看?” “可以吗?”楚桑落来之前看了下周边的店铺。 几公里外有个餐厅,她可以去那里等,然后以感谢为借口,请江与鹤去吃饭。 如果能去公司里面转一下,再一起去吃饭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当然可以。”汤俊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边跟我来。” 汤俊直接带着楚桑落乘坐总裁专用电梯上去。 楚桑落数着电梯到了第几层,脑子里一边浮现出个想法。 江与鹤的员工都好热情。 昨晚保安亭那个,中气十足;今天这个,跑着来接。 冷漠老板,热情员工。 改天要请教一下,他是怎么调动起员工积极性的。 第7章 就是般配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 “进。” “江总,”汤俊对办公椅上的江与鹤微鞠躬,尔后侧身。 没了遮挡,楚桑落姣好的容颜全然露出。 “我将您的朋友请进来了。” 江与鹤似乎并不意外,对楚桑落礼貌性地颔首,他轻轻扫过一眼汤俊。 汤俊心底顿时打起鼓,忐忑不安,不断投去试探的眼神。 江与鹤瞳孔漆黑,纯粹得犹如凉水浸泡过的黑色宝石,直接无视他。 俩人无声的交流恰好在楚桑落的视线盲区,但她能看到江与鹤的沉默,于是主动说:“是我想来参观的,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出去。” 她并不想给这个热心的员工惹麻烦。 “不用,”江与鹤语气里听不出起伏,“欢迎参观。” 他脸孔俊美,只是永远都同一个表情,让人分不清喜怒。 “他对公司不太了解,我另外叫个人来做你的向导。” 汤俊悻悻然,努力缩着脖子减少存在感。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不管是否真心,楚桑落都只能留下。再多说为汤俊求情,多半也只会弄巧成拙。 所以,她说:“好,劳烦江总了。” “中午我请客吃饭,为我的唐突,为江总的帮忙。” 江与鹤睫毛向下覆着,在眼窝处投下阴影,“嗯。” 他敛眸时,凤眼的形状完全呈现出来,异常好看。楚桑落趁着这空挡欣赏了许久。 长到这么大,哪个不是积极邀请她,唯有在江与鹤这里吃到了亏。不过也是她的不对,突然就闯进来,充其量是个不速之客。 她向来大度,不会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须臾,柔和的女声插进来,“江总。” “带这位楚小姐去公司转转。”江与鹤交代说,“累了或者看完了,去旁边的招待室。” 不失东道主的风度,考虑得还挺充分。楚桑落觉着,就是‘楚小姐’三个字有些不顺耳。 “好。”女员工面向楚桑落,“楚小姐,先从这层开始,可以吗?” “可以。”楚桑落迈开步子。 待两人一前一后走开,汤俊抓住机会弱弱道:“江哥,那我也下去工作了……” 称呼换得很快,摆明了想求饶。 “关门。”江与鹤起身,绕过办公桌,立在窗前。 汤俊暗道不妙,可也不敢不从,只能祈祷好运。 办公室的门由特殊材料制成,隔音很棒。 “你以为我不知道?”江与鹤轻描淡写,却犹如一座大山压下来。这短短几米,汤俊走出了几千米的架势,移动速度堪比蚂蚁。 “难怪看你不吃惊。”汤俊嘀咕道,“神算子。” 他磨磨蹭蹭,这才移到江与鹤身旁。接着,他虎躯一震,站这里能看这么清楚? 他瞪着眼,几乎要贴到玻璃上。从这个方位,能清楚地看到公司门口的所有情况。 那么,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江哥的眼里?他这是在眼皮底下作死啊! 江与鹤错开,背过身,“以后不要擅自主张了。” 汤俊想到些事,眉头紧皱,似是担忧似是不懂,“可是……” “没有可是。”江与鹤终结这个话题,“去工作吧。” 这边,楚桑落路过研究室。装潢讲究,冷淡风格的科技感,炫酷又严谨。 正出来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嘴里讨论着数据,“这里验算不对,待会儿再试试。” “好。我们可以多算几组数据,再交给实验组那边。” “实验室问题解决了吗?我们还等着上一组的数据反馈呢。” “还没,有些难办。已经请了江总过去。” “那应该快了。” 楚桑落给他们让路。 几个男人的交谈顿了好几秒,才问女员工,“这是?” STP科技男性占半数以上,明显的僧多肉少。女员工名花有主,啥心思都偃旗息鼓。 但眼前的女人肤白貌美,气质绝佳,说不定是新来的单身同事,得先下手为强! 他们仨都是理工男,对衣服首饰品牌一窍不通。即便人家挎着几十万一只的香奈儿,他们也认不出来,只会觉得跟地摊上的没啥区别。 “江总的朋友。”女员工咬重了后面两个字,大家懂的都懂。 三个愣头愣脑的科研男恍然大悟,遗憾苦恼之际又燃起熊熊八卦之火,“是我想的那种朋友吗?” 女员工连忙摆手,也没能阻止他们,只好缩头当鹌鹑,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楚桑落没兴趣跟陌生人分享自己的感情,仅微勾了下唇。她长发盘在脑后,露出修长白皙的天鹅颈,慵懒又高贵。 这一下子,对方迅速噤若寒蝉,只憋出一句“那您慢慢参观”。 互相推搡着走远,又窃窃私语, “气势跟江总一模一样,冻死个人。” “该说不说,就是般配。” 独留女员工收拾残局,“楚小姐,您不要介意。他们没其他意思的。” “没事。”楚桑落淡声说,“继续吧。” 女员工松了口气,细致解说道:“这里就是我们公司的研究室。” “但涉及到公司核心机密,暂不开放,请谅解。” 楚桑落对里面是好奇的,想看江与鹤跟哪些人一起研究,又用着哪些仪器,做着哪类的实验,但规定如此,也就只有作罢。 临近十一点半时,楚桑落已经坐在招待室里了,捧着本杂志。 除了科研室,也没什么好看的,倒不如解放双腿,休息一下。 “走吧。” 楚桑落抬起头,江与鹤立在门口,脱口而出:“你工作做完了?” 她还没坐多久,估计十五分钟,属于走过后的疲劳刚消失的程度。别是为了不让她等久,提前下班吧。 江与鹤一语击中她的顾虑,“我工作效率很高。再者,我是老板。” 言下之意就是,他是公司老大,做完了本来就可以走。没做完,也没人敢管。 “好吧。”楚桑落步伐轻快,来到他跟前,“你对这边熟,带路。” 江与鹤很快偏过头,不与她对视,“跟着。” 由于两人饭后要分道扬镳,因此是各自开车去的。 抵达餐厅,正好饭点。 菜单拿上来,服务员推荐道:“今日主打菜是糖醋排骨、东坡肉,两位可以试一试哦。” 楚桑落把菜单推给江与鹤,“你点。” 江与鹤没动,她解释说,“我答谢你,请你吃饭,自然是要迎合你的喜好。” 江与鹤随手勾了几个菜,“好了。” 楚桑落接过菜单,有些意外。里面好多菜她也喜欢吃来着,比如:白切鸡、炒蟹。 从这一点上来说,她跟江与鹤挺合适的。至少以后吃饭不用起分歧,大家都一个口味。 除此之外,有一点比较奇怪。男人一般不会点酸甜口味的菜肴,怎么还勾了糖醋排骨。 她点好菜把菜单交给服务员后,随意一问:“你喜欢吃糖醋排骨?” 江与鹤:“还好。”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江与鹤躲开楚桑落明亮的眼眸,但避无可避,最终像是被逼迫到束手无策的地步,点了头:“喜欢。” 得到答案,楚桑落看起来有些满意,抿了口清茶。唇齿沾香,回味无穷。 她想着想着,弯了下唇。 江与鹤喜欢草莓慕斯,喜欢糖醋排骨,酸酸甜甜的。 “那你呢?”江与鹤很轻地问。 楚桑落给自己杯里斟满茶,“我啊,一般般吧。” 她指如削葱,白嫩纤长,与青花瓷器格外相称,自带风雅。 江与鹤极为不赞同地抬起眼,将话还给她:“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楚桑落愣了两秒,笑着说:“不喜欢吧。” 没有预料到的追问,江与鹤看似为难的语气,都让她觉得畅意。 不再是只言片语,不再是不咸不淡的口吻。 江与鹤明了了,并未再开口。他望着茶水,袅袅热烟升起,出了神。 …… 夜幕降临,STP科技还亮着少许几盏灯。 公司并不需要每天疯狂加班的人,只要完成当天该做的事便可以自行下班。 从中午吃过饭回来后,江与鹤的状态明显不如上午,所以一直留到了晚上才将所有事项弄好。 他进了电梯,摁下底层去停车库。 半道上,他又换了个楼层。 长廊里亮着灯,万籁俱寂,稍有动静就能立刻察觉。 他一个人走着,脚步声没有刻意放轻,最终来到最右边的房间。 墙壁上安装着多块屏幕,显示着公司每一处的景象。 管理人员只有一个,正刷着手机新闻。 他指骨曲起,敲响了门。 管理人员正看到兴起,不耐烦地回头。下一秒,他‘嗖’的一下从椅子上窜起,战战兢兢道:“江总好。” 江与鹤瞳色深沉,音色冷冽,“把今天上午的监控视频拷给我。” “好的好的。”管理人忙不迭地回应,一边俯身就操作。 等待的过程,是死一般的寂静。 管理人头上都要冒冷汗了,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缓解气氛,为自己辩说,可一瞥到江与鹤冷硬的轮廓,便什么都不敢说了。 他看着进度条,心急如焚。终于拉满百分之百,他麻溜儿地递给江与鹤,“给您。” 江与鹤揣到口袋里,一言不发,离开了。 “您慢走。” 管理人一个大喘气没做完,就瞧见他驻足了会儿,又转过脸来。 “工作要有热情。” 他落下这么一句,管理人心里咯噔一声,大吼道:“记住了!” 第8章 不应该 “小姐,您回来了?” 管家早早候在门口,一见楚桑落便围着她,“夫人两个小时之前到家的。” “妈妈现在在书房吗?”楚桑落不紧不慢地往家里去。 “没呢,”管家说,“晚饭准备好了,就等你回来。” “好,您去忙别的吧。”楚桑落稍微加快了点速度,她妈妈日理万机,最烦别人迟到耽搁时间。 二楼客厅宽敞明亮,玄关处摆着一个珐琅彩花瓶,佣人正轻手擦拭。 另一佣人则弯腰点燃了香薰,旋即,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安神醒脑的香味。 “小姐。”有人唤她,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白琳这才意识到她的存在。 白琳扭头,“回来了。” 她眼角生了细纹,却丝毫盖不住容貌的秀丽,皮肤依旧紧致光滑。但她强大的气场是最让人忽视不了的,那是多年在商场上叱诧风云沉淀出来的。 “是的,妈妈。”楚桑落理了下裙子,挨着她坐下,“这次工作还顺利吗?” “顺利。”白琳眉目柔了些,她有段时间没见过自家女儿了,作为母亲的愧疚与柔软被勾了出来,拉着楚桑落的手,“乖乖,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 许久没听到这个昵称了,这是外婆给她的小名,听说是由于她从生下来就乖。其他婴儿都整晚闹,她从不,整个儿童时期都特别乖。 外婆一直这样喊她,后来外婆去世了,也就妈妈兴致上来了,偶尔喊喊。 楚桑落波澜不惊地由着母亲牵着她的手,“挺好的。” 她主动说起,“前段时间完结了个案子,这一两周都在休息。” “我看了报道,赢得很漂亮。”白琳松开了女儿的手,“我们下去吃饭吧。” “我很欣慰,你一直让我很省心。”她边走边说,“我就不过多操心了。” 楚桑落对这番话并不陌生,听过很多次了,也就生不出什么情绪,顺从地应:“妈妈,您放心做想做的事。我长大了,碰到问题可以自己解决。” 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管她。 她理解。 也习惯了。 “我的女儿,”白琳笑看她,“我了解。” 楚桑落嘴边提起低低笑意。 还未走近,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做饭阿姨端上一罐汤,“夫人,小姐,先喝点汤吧。” 她盛了两碗,放到两人手侧,就退下了。 楚桑落坐在白琳的右手边,轻轻吹着调羹里的汤,普通的鸡汤,但味道鲜美。 “你爸还没回来?”白琳问她。 “没有。”鸡汤刚离火,温度正高,从里腾起股雾气,笼住了她的眼睫,自觉接上一句,“也没说几时回。” “哦。” 她的妈妈一向不大关心丈夫归家的日期,随便问问就过去了。 调羹碰撞瓷碗的清脆声持续了一阵,白琳又张口道:“你的感情状况怎么样?” “还那样。” 她的妈妈常年位居高位,了解一个人的方法就是将那个人查得透明。 她不想,喜欢的人经历这种糟糕的事。 “妈妈不是催婚,只是关心你。爱情不是必需品,但人生还是需要一两次刻骨铭心的恋爱的。” 可是,妈妈,您有过那种恋爱吗?您拿什么来说服我呢? 还有,突如其来的关心其实是不受欢迎的。 好几个念头从嘴边飘过,可楚桑落最终只乖巧地回:“知道了,妈妈。” 白琳有时候觉得女儿懂事得太早,别人的女儿跌倒要抱抱才起,她的女儿拍拍灰尘自己站起来。 太早慧,不会撒娇。 但转念一想,早点独立也好。她工作忙,应付不过来那么粘人娇娇的女儿。 白琳拿起公筷,却停在了空中,转而喊:“阿姨,没做秋葵吗?” 做饭阿姨跑到餐桌边,“您不是说做小姐喜欢吃的吗?” “秋葵是寒性食物,小姐以前吃了闹肚子,家里就没再做过了。” 白琳皱眉:“是吗?” 她夹起一片西兰花,“妈妈跟你道歉,竟然不记得了。来,多吃点蔬菜。” 做饭阿姨悄然走开,这一片又只剩母女二人。 “没关系的。”楚桑落将西兰花接到碗里,温吞地吃完了。 “我这次从Q市带了些特产,你吃完饭替我去送给你曹叔、简叔。” “好的。” “今晚留下来睡吗?” “不了,我送完东西刚好去那边。” “也是,回来不顺路。” 一个不留,一个不挽留。 一顿饭就在接下来的沉默中结束。 管家把东西都装到了后备箱里,楚桑落告别:“妈妈,我走了。您好好休息。” “好。”白琳肩上搭着披风,姿态雍容华贵,“开车注意安全。” 楚桑落发动车子,再看后视镜,白琳已转身回屋。 她抿唇,头也没回地驶出了这座大宅。 曹家宅子跟简家宅子挨得近,她先去了简家。 除开简方舟,简家一家子都在家,各做各的。 简单寒暄几句,楚桑落婉拒劝留的好意,直奔曹家。 她只想快点完成任务,回家躺着。 殊不知,她前脚刚走,简方舟后脚就到家。 “楚律来我们家干嘛?” “送东西。”简父睨他一眼,“又哪去鬼混了。你看看小楚,榜样就在身边,能不能学点好。” 简方舟斜倚着门,言辞凿凿:“都成年了,跟几个朋友喝点小酒又不犯法。” 他屋都没进,又要走。 简父没个好气道:“你又去干什么?” “听您的,去学习榜样。” 曹樊明在客室跟人谈事,楚桑落也不方便打扰,于是将特产交给曹樊明的太太,“曹姨,我不多留了。” 曹太太连声说:“喝口水再走?再玩会儿嘛。” “不了。”楚桑落还没说完,就听得一句, “曹姨,晚上好。” 曹太太跟楚桑落一齐朝声源处望去,“简家老二,稀客稀客。” “不稀客,”简方舟故而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楚律,你怎么在这?” “代妈妈办事。” 对长辈,楚桑落还有礼貌的乖巧。对他,可真只有礼貌的冷淡。简方舟咋了下舌,“楚律是来送东西的吧?” 楚桑落懒得理他,说了个“嗯”。 曹太太连忙让人拿了饮料来,“简家老二,你来又是干什么的?曹樊明现在不空,找他的话,要么等一会儿,要么空手归。” “不找。”简方舟吊儿郎当地说,“散步路过而已。” 接手案件,双方沟通,准备资料,法庭辩护。从每一个方面讲,楚桑落都是顶级律师,逻辑缜密,思维灵活。根据以上他的发言,她不可能想不到,他是跟着她来的。 她只是不愿去想,又或者根本不在乎。 楚桑落没接饮料,再次告辞:“曹姨,你们聊。” 简方舟按住要起身的曹太太,“曹姨,我帮您送。” “楚律,等等我呗。”他在后边喊。 曹太太望着两个年轻人,摇头笑了。 楚桑落没等他,也没故意走快,因而简方舟很快就追上了。 “楚律,什么时候去律所啊?” “再过两天。” 交谈声浮远,只是在踏出大门的那一刻,楚桑落朝里偏头,又若无其事地跟简方舟交谈。 “小江,你站这儿干什么?”曹樊明收拾完文件,看见本该去洗手间的人一直杵在楼梯口,满脸迷惑。 闻言,江与鹤不慌不忙道:“我找不到在哪。本想找人问一问,这边没人经过。自己绕了两圈,又回到这儿了” “问我嘛,”曹樊明拍了下他的后背,“跟我别客气。左手边拐角,推门进去就是。” “好。”江与鹤侧身的那一秒,就连客套的笑容都消失殆尽。 进了洗手间,水龙头哗哗淌出流水。 不在冬天,出来的水却是热水,并且温度越来越高,镜子都起了雾。 他的双手正对着水龙头,一遍一遍地搓洗着。 他彷佛不觉得烫,冷白的手背都变了红,指节分明的手指都透着红。 他抬眸,镜子里的他模糊不清,唯独阴骛、愤怒醒目不已。 大家都觉得,他们很合适。 网上也认为,他们很有CP感。 不要去打扰,不应该。 水声依旧,他手微抖,擦净了镜子玻璃。 他狠狠闭上眼,既是逃避,也是狼狈。 他拧到冷水那边,鞠了两捧水,接连浇到脸上。 凉水刺激了大脑,他垂首冷静,额前的刘海滴着水珠。 好一会儿,他从胸中吐出口浊气,像是强行压着某种猛兽。 他直起腰,对着镜子将湿掉的头发往后薅,而后又检查了一番衣着,才出去。 他顺着下楼,客厅里是曹樊明和他的妻子。 “曹总,夫人,今日叨扰了。”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往后收,仍旧是那个礼节周到,矜贵又清朗的后生。 “小江,有些细节化的,下次我们约着再详谈。”曹樊明笑呵呵的,看来对江与鹤很是喜欢。 “好,感谢曹总信任。” 曹太太到底是女人家,心要细一点,说:“头发怎么湿了?要不要拿吹风吹一下?” 她还记得江与鹤来时的发型并不是背头,再细看,便能发觉他黑发沾了水。 “不必,”江与鹤嘴角的弧度一瞬即逝,解释说,“只是洗脸时不小心打湿了。不碍事。” 曹家宅子占地面积广,步行的话,要花费些时间。 曹樊明欲叫人把江与鹤的车开过来,他却说:“不用,我走着过去。今晚在您家吃得很饱,就当消食了。” “你们年轻人有体力就是好。”曹樊明调侃着说,“行吧,那你注意些。” 江与鹤独自漫步在庄园里,速度很慢。 两旁绿植郁郁葱葱,造型各异,优美精妙。 他以前是不懂这些园艺的,可他一直在慢慢学着欣赏。 不止是园艺,还有各种艺术。 该拐弯了。 哪知,跟一个人迎面撞上。 第9章 踩影子 一个上前,一个往后仰。 本该走远的楚桑落从拐角处从天而降,她眼里像是映着星子,清眸流盼,比春天里的光耀要还绮丽。 江与鹤怔愣了下,挪开视线,往后退了一步。 他心下一紧张,不经大脑就将话说出了口:“你不是走了吗?” “你偷听我讲话。”楚桑落再往前逼近,“是不是?” 江与鹤步步后退,后知后觉地觉察到说错话露了馅,又浓又密的睫毛不停地颤动着。 一个男人,睫毛怎么这么长啊,楚桑落打量着。 睫毛好看,眼睛也好看。 大抵是她毫不掩饰的目光让江与鹤感到有些冒犯,他撩起眼皮,凤眼冷淡的弧度展现出来,欲漠然走开。 楚桑落才不会依他,堵着他的前路。 她仰着脑袋,眉宇清冷,神色有着毫无可信度的威胁,“偷听我的隐私,我有权起诉你。” 江与鹤捏了下拳,缓声说:“我没有。” 他从旁绕开,楚桑落并未再阻拦,原以为这就到此结束了。 “没有偷听啊。”楚桑落语气听起来有些惋惜,江与鹤充耳不闻。 可恰好擦身的刹那,她歪头,煞有其事道:“那你就是在偷看我。” 江与鹤步子一顿,余光里瞥到楚桑落的脸,刚好看到她高挺的鼻梁上那颗黑色小痣,透着股自信张扬。 “我没有。”他苍白地反驳说,“我只是路过。” 他暗里咬紧牙关,提防着楚桑落再抛出其他话语,现在的他接不住的。 哪晓得,楚桑落安静了下来。 江与鹤前行的背影也不再那么坚定,隐隐藏着些紧张跟顾虑。 “你生气了?”楚桑落从后面跟了上来,先前生动的眉眼黯淡了些,裹着夜里的清寒。 几乎是话音刚落,江与鹤就回:“没有。” 他声线冷淡,绷得跟条线那样紧。 “那就好。”楚桑落口吻平淡,“不要生气,会变老的。” 她有些不对劲。发现楼梯口的江与鹤,她是高兴的。打发走简方舟自己跑回来,就想跟江与鹤说说话。 江与鹤寡言少语,所以她要主动。她努力想要跟江与鹤多点交流,可好像惹得人家不开心了。 她心里面燃着一团火,本是在发现江与鹤的那一刻熄灭的,可现在又重新烧起来,郁闷不乐。 于是,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奇怪,不是剑拔弩张的紧迫,而是风雨欲来,层层乌云压,压抑、沉默。 江与鹤微不可察地蹙眉,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没有开口。 夜晚的风带起静谧,衣衫上的流苏来回摆动。 楚桑落深吸一口气,低头,“我家也在这边。” 今晚无月,白炽灯落在地上,他们的影子交叠。 她踩着自己的影子,“妈妈出差回来了,一起吃了顿饭。” 说到此处,有着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低落。江与鹤插在兜的手似乎要抽出来,却又很快抑制住。 她转身,往后倒退着走,问身边的人:“看到了吗?” “那就是我家的房子。很大。” 高处,有一大庄园,偏欧式。灯光璀璨,富丽堂皇。墙壁上攀爬着绿蔓,周围绿树成荫。 宽阔,宁静,又古穆。 跟记忆中的没什么不同,江与鹤眸光闪烁。 那确实是一座房子,不是家。 他侧眸,楚桑落全身冷清。 楚桑落跟没事一般,正过身子,“妈妈带了特产,让我拿给曹叔。” “你也有吗?”江与鹤轻声问。 楚桑落顿了顿,“没有。”像是觉得不够,又说道:“我不喜欢。” 江与鹤静默着,左胸膛在抽痛。 两人的影子不断重叠,楚桑落瞧久了,心思被转移,觉得有些欢喜。 他们也会像这影子般,不断交叠。 “不要踩影子。”江与鹤说。 楚桑落正踩在两人影子交叉处,她懵懂地问:“为什么?” “不吉利。” 江与鹤的一本正经引得楚桑落既不可思议又觉得好玩,“搞科研的,不都是唯物主义吗?” “你唯心主义?”她问。 “有许多事情是科学无法解释的,”江与鹤平静地陈诉,“在某些事上,我确实是唯心主义。” 楚桑落清凌一句:“迷信。” 江与鹤不理,楚桑落心神一动,专门踩到男人的影子上。 江与鹤看她,向来古井无波的目光里夹着丝丝指责。 “抱歉,脚滑了。”楚桑落不走心地解释,可迎接的又是她更频繁的踩踏。 她欢快的身影都是挑衅,江与鹤一边加快速度躲藏着,一边装出懊恼不悦的模样。 许是真的开心,楚桑落忍不住笑出了声,清脆盈耳。 幼稚的举动犹如孩童,乐此不疲。 好一阵过后,楚桑落停止戏弄,“好了,”她脸上笑容还未收起,满是灵动,“跟迷信的江总道个歉,对不起,踩了你的影子。” 之前的坏情绪被抛到云霄之外了,她没了敏感,没了颓唐,自然能觉察出江与鹤没有同她生气。 “我接受。”江与鹤清了清嗓子,“方才也没有生气。” “我知道。”楚桑落收起了玩心,轻松卷挟全身。她对着拉长的影子认真说,“是我踩的你,有什么报复都看准我来。” 反弹。 江与鹤在心里说。 况且,他从来都不信踩影子的。 再走一截,便要到停车库了。 路遇玫瑰,楚桑落手指划过花瓣,沾上玫瑰的香气,她说:“曹叔家的花园很漂亮。” “你下次要还来,一定要去看看。” “嗯。” “我现在的住处没有花园,以后我要一个大花园。” “里面种满玫瑰,全要玫瑰,红的。” 她笑眼里盛满了期待跟向往。 江与鹤望着她,嘴角压了压。 会有的,一切都会如愿的。 楚桑落扣上安全带的那一刻在想。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小小的举动都能让她开怀。 妈妈所说的一两次刻骨铭心的恋爱,她值得拥有的吧。 一定得抓住,抓紧。 两人要在某个十字路口分开,江与鹤率先拐弯。 楚桑落看了眼,随后专心开车。 她一到家,小C就冲过来,可怜巴巴道:“小楚,你终于回来了。” 楚桑落真搞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机器人能有这么多情绪。她敲了下小C的头,简练又敷衍:“干嘛?” “小楚要的东西送来了。”小C委屈着说,“你明明跟我说,一到就要提醒你。但现在都过了五个小时了。” 楚桑落近期只购物了一次,立刻便心领神会。 她不懂怎么追人,但对人好总是没错的。 …… 翌日,江与鹤照常到公司。 “江总,有您的快递。”助理推门,“要您亲自签收才行。” 江与鹤不记得有买过什么,“核对过了吗?” 之前就有不轨之人伪装成快递员潜进公司打探消息的事例,所以他对这方面十分警惕。 “上面有您的名字跟电话号码。” “快递员在哪?” “说是很贵重的东西,一定要亲自交到您手上。所以我让他在招待室里等着。” “嗯,知道了。” 招待室的桌上放着一个盒子,快递员则正坐着,捧着水杯喝水,不住地张望。 江与鹤眉微动,“你好。” 他眸光锐利,有些审视的意味。快递员猛一看,有些心惊,他拿起快递盒,“江与鹤是您吗?” “嗯。” “请签收。”快递员从兜里拿笔递给他。 江与鹤接过盒子,第一时间寻找发件人的名字。 ‘楚桑落’三个字挤满了他的视线,以至于何时签完字,快递员何时消失,都统统没印象。 他晃了晃手中的盒子,物体摇动的声音在耳边荡起。找到一把小刀,他小心裁开。 里面是个四方盒子,还没巴掌大。 可品牌名称已经露出来了,一个药物护眼的国外品牌。 他揭开四方盒,躺着一支液体,一管药盒。 底下有一张纸,上面写着“注意保护眼睛——楚桑落” 字迹隽秀,行云流水,多了寻常女人字体不具有的奔放苍劲。 他翻过这张纸,背后用黑笔勾了一只鸟。 正如他的微信头像。 第10章 而他,一无所有 温泉池呈不规则圆形展开,自然赋予的泉水汩汩冒出,烟雾缭绕。木制屋顶格调淡雅,岸边设有几根古雅的柱子,里面装上了灯笼,烛火绰约,并不算敞亮。 池里有五六个男人,他们高谈阔论,兴致很足。 岸上有专门服务的人在,主要为他们递水,剥水果,喂食。 唯独最边上的男人没有叫这类的服务。他双臂搭在石岩上,肌肉线条流畅,蕴含着巨大力量,却并不夸张,是那种恰到好处的健美。 他话不多,偶尔说几句,场面倒也和谐。 “各位老板,小江的公司你们真的可以考察一下。”曹樊明脸色被热气蒸得有些红,顺道嘬了口水,润润了喉咙。 “曹总的眼光我是相信的。” 说话的人叫高国庆,中年男人,身材发福,只是气质仍旧是普通人达不到的,毕竟是无数钱财养出来的。 说是这么说,他的目光却只是短暂地略过被曹樊明极力推荐的江与鹤。 余下三人也陆续附和着, “曹总看人的眼光那是没得说。” “等亲自去了解这个后辈的公司,可得跟上曹总的步子,也加紧投资了。” 都是场面话,不过是给曹樊明面子。 江与鹤看得明白,他端起托盘里备好的红酒,“今晚能认识在场的各位前辈,江某不胜荣幸。” 他仰头,将红酒一饮而尽。 “时候不早了,”高国庆玩笑说,“回去晚了要遭殃。” 他从池里站起来,水声哗啦,接过毛巾围住后背,“有时间再聚。” 温泉不宜久泡,也是时候走了。 曹樊明跟江与鹤多待了会儿,语重心长道:“多跟他们来往,没坏处。” 他是真的有意提拔江与鹤,才会大费周章地约人出来,给那群非富即贵的人介绍江与鹤。 “嗯,”江与鹤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诚心说,“谢谢您。” 曹樊明起身,声音爽朗,“好好干,别让我失望。” 他是重利的商人,当然不会免费做好事。江与鹤的身上蕴藏着无限的潜力,以及,世界终究是年轻人的。正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要帮助江与鹤成长。 有朝一日,小苗长成参天大树。 他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江与鹤回房换完衣服,正推开门,高国庆几人的谈论便顺着门缝钻进来。 “笑话,要我去投资一个没有前途的公司,我又不是搞慈善的。”高国庆言语间溢满了不屑与傲慢。 “曹樊明真是老了,还说什么‘假以时日,后起之辈都值得仰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遇到重大经济危机,我们这些人的实力也远比今晚那个年轻人强得多。” “就是。还是什么搞科技的,我看不起。” “是这样的。那年轻人又没雄厚的家族力量担保支撑,投资风险大。研发时间长,又不能肯定成果是有用的,成本能不能回笼都是个问题。我看不行。” 以高国庆为代表的这几人,家里都是从上一辈发达起来的。做的大多都是传统产业,家族企业历史悠久,拥有良好的口碑与业绩。 他们顺理成章地继承家族事业,按照父辈留下来的理念经营着,相信坚持传统产业才是发展的硬道理。 用欧洲贵族制对标,高国庆几人可以称为“老贵族”,诸如江与鹤这类崭露头角的新人是‘新贵族’。 老贵族以其资历拥有更高的地位,排挤、轻视新贵族是理所当然的。 江与鹤在商场沉浮的几年,早就摸清了这个事实。况且,STP科技现在确实是比不上高家那些大企业,就好比一个千元户,一个是万元户。 这中间横亘着一道鸿沟。 他知道,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尤其是,他的目标是比高国庆的家族企业更强的楚氏商业帝国。 高国庆他们应该也没预料到背后说人坏话被当事人发现了,江与鹤很贴心地不去惊扰他们,估摸着他们进了电梯才出门。 “江哥,谈完了?怎么样?”汤俊一道跟着来的,就是预计到江与鹤会喝酒,专程开车送江与鹤回家。 比起房内,室外空气要清新许多。远处霓虹灯闪烁,城市夜景美不胜收。 江与鹤不急不慢地迈着台阶,“还行。” “哦,”汤俊乐滋滋地说,“有钱人真会享受,泡这一下温泉,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 江与鹤另外给他开了间房,在里面泡了十来分钟去吃了点东西,玩好了,也吃好了。 江与鹤没搭理,汤俊习以为常,自顾自地念着已经念过无数遍的感慨。 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当了江哥的兄弟。如果没有江哥,他恐怕就留在了那个小镇,跟祖祖辈辈一样靠体力谋生。 过着非常平庸,无聊的日子。 “江与鹤。” 被喊到的江与鹤猛然一顿,回眸看去,楚桑落眼角挽着浅笑,站在最高的台阶上。 她身旁跟了几人,此刻都把视线聚集在江与鹤脸上。 江与鹤面若止水,唇角的弧度极为工整,“楚小姐。” 楚桑落不顾他人便朝江与鹤走去,“晚上好。” “晚上好。”江与鹤侧身,留了个背影给八卦中的打量。 又是以前那种惜字如金的江与鹤了。好想踩他的影子,惹他不快,惹他表情鲜活。 不行,江与鹤是个搞封建迷信的。踩他影子就是踩灵魂,会痛的。 信仰无神论的楚桑落短促笑了下,江与鹤看过来,眼神似乎在问:你在笑什么? 她并不理会江与鹤的疑惑,看着他,极为满意地说,“眼睛没红血丝了,要一直坚持用。” 他的眼皮薄,也是内双,是最有格调的一种凤眼。黑白分明,前几天出现的疲累消失,瞳白干净,瞳仁黝黑,光彩内敛。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江与鹤态度温和,“谢谢。” “不客气。” 我喜欢你的眼睛。 后一句当然不能说出口,太直白了,楚桑落自动吞到肚子里去了。 昨晚的江与鹤撩起了额前的刘海,今晚也是。他眉骨高,墨眉深眼,深邃迷人。这样的造型生出几分欲的张力,眉压眼又显得锐利、危险、慵懒。 啧,真好看。 “我走了。” “好。我回律所了,要准备接新的委托了。” 说不清什么原因,楚桑落就想告诉江与鹤,她现在在做什么,接下来又要做什么。 “祝顺利。” “承你吉言。” 他们的对话听起来像是不太熟的朋友,但楚桑落觉得很舒服,也觉得是一种好征兆。 郑艺鸥追了一个多月都没刷个脸熟,可江与鹤会收下她送的东西。 律所几个人看见江与鹤坐上车了,好奇心跟猫抓似的,瞬间蜂拥而上,炯炯地望着楚桑落。 他们既是楚桑落的员工,也是并肩作战的同事。其中不乏跟楚桑落相处了几年的老同事,尽管明白楚桑落只是面上冷,但她自带疏远的结界,还是产生了一定距离。 他们撺掇一个刚进来的新人小朱,年轻胆子大,不怕困难。 没进律所前,楚桑落就是小朱的女神。胜诉率高达90%,人美又有能力,是她毕生所追求的目标 小朱确实也是刚进职场,活泼得很,“楚律,刚才那个帅哥是谁啊?” 其余人拉长了耳朵,聚精会神地等着答案。 “好奇心害死猫。”楚桑落面不改色道,“别八卦。” 她语调不疾不徐,平淡得没有丝毫起伏。小朱被唬到了,结结巴巴的,“好,好。” 其余人也乖乖地怂了,但事实早就明了。 一年就没见过楚律真正笑过,那要是普通朋友,倒立洗头。 “发生什么了?”简方舟半路返回去拿东西,出来就看见这群人意味深长的表情。 “没事。”楚桑落问,“怎么这么慢?” “这还慢?我都是用最快的速度找到的,飞奔着出来,”简方舟无辜控诉,“我又不是超人。” 楚桑落嘲笑,“没个收拾。” “是是是,”简方舟跑上前跟楚桑落并肩,将那群同事扔在身后,“楚律说的都对,以后一定注意。” 江与鹤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提点速。” “江哥。”汤俊欲言又止。 “开你的车。”江与鹤堵住他的话头,车窗升起,完全隔绝了外面的光景。 他垂眸,楚桑落正看到奔驰而过的车。车窗贴了特殊的膜,外面看不到里面。 就这么错过。 后视镜里的人缩成一个点,江与鹤仍能想象出,旁边的男人跟她滔滔不绝的情景。 那个叫简方舟的,跟她关系不错。 他们家世背景相仿,一起工作,兴趣交叉,有话可谈。 而他,一无所有。 “今晚谢谢楚律的款待!”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大家一齐感谢楚桑落。 楚桑落是个大方的老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请他们出来消费。 “不谢。”自己休息了,也得犒劳犒劳一直工作的员工。 大家各自乘车走了,简方舟摇着车钥匙,“楚律,我送你?” 楚桑落都懒得分给他眼神,“我有司机。” 她看了眼江与鹤离去的方向,尔后上了车。 第11章 怎么敢奢望 作为一名律师,楚桑落或许不太合格。她只接感兴趣的、有挑战性的。回律所这段日子,倒是有很多案子递到手里,都被她拒绝了。 她目前主要就研究案卷,回顾以往的辩论思路,顺便等着有缘的案子。 比起无纸化,她还是更倾向于纸张捏着的感觉。遇到关键点,拿笔勾勾画画,写写标注。 读到一半,楚桑落的笔尖停在空中。她从笔筒里扒拉出一支粉红色荧光笔,一目十行,笔跟着动了三下。 她盖上笔盖,拿起案卷,满足又欣喜。 同一页纸上,竟然能出现“江”、“与”、“鹤”三个字。 江与鹤现在在做什么呢? 要不问一下。 她拿起手机,对着拍了一张,发给江与鹤。 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 聊天框没任何提示。 楚桑落托着下巴耐心等了好几分钟,见还是没动静,就当他不空,埋头继续看。 她一旦进入状态,就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了。等再次抬头,窗边已是残阳如血。 她摇了摇酸涩的脖子,顺手打开微信。 还是没有江与鹤的消息。 等待并不是迷人的词,她选择直接去找。 “楚律,下班了?”大家见她,都笑容满面地打招呼。 “嗯。” 正路过简方舟的个人办公室,门就打开了,“楚律,约个饭?” “不用。”楚桑落步子迈得快,简方舟快速带上门,喋喋不休,“一个人吃饭也是吃,两个人也是吃。拼个桌呗。” 他们已经到了电梯口,恰逢门打开,简方舟突然没了声。 从里面出来个穿着公主裙的女孩儿,大眼睛,齐刘海,估摸着是大学生。 大眼睛牵住简方舟的衣袖,甜着嗓子,“简哥哥。” 楚桑落目不斜视,自顾自地进了电梯,问了句:“你们要一起下去吗?” 大眼睛看向简方舟,他手一挥,“我再等会儿。” 楚桑落点头,合上门。 简方舟敛去嬉皮笑脸,大眼睛惴惴不安。 楚桑落跟简方舟只是合伙人,对他的私人生活不关注,也不了解。但在一起工作,总能听到只言片语。 简方舟好像比较滥情。 她出了楼,下了个结论:还是江与鹤靠谱。 尽管迷路了一次,她现在不用导航都能开到STP科技。 说来也巧,她刚到,就看到了江与鹤的回复。 a-江与鹤:在研究室,没注意看手机 这边过往的车不多,楚桑落暂时停靠在路边,一边打字:我在你公司楼下 a-江与鹤:好 好?好是个什么意思? 楚桑落费脑筋想着。 “楚小姐?”男声带着惊喜,楚桑落看去,原来是那天领他进公司的热心员工。 叫汤俊是吧。 她将降了一半的车窗完全降下,“你好。” 正是下班的点,他怎么还回去? 汤俊语气十分熟稔,“把钥匙落在公司了,正赶去拿呢。对了,你来这里是找我们江总吗?” “嗯。”楚桑落很少遇到这种见她的第二次就能自然得犹如朋友跟她讲话的人。 但也奇怪,她也有种熟悉的感觉,彷佛以前就认识汤俊。 “江总昨天下午出差,今天才中午回来。到了公司就钻进研究室了,他这个人一碰到科研就不知道时间,时常忘了吃饭。我要不要带你直接进去找他?” “可以。”楚桑落问,“你跟江与鹤关系不错?” 汤俊带路的脚酿跄了下,“啊?” “你说话的语气,以及出现在江与鹤身边的频率,都暴露了一点。你跟江与鹤不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楚桑落悠悠然地陈诉理由。 汤俊只好承认,“其实吧,我跟江总是老乡,初高中同学。” “哦。”楚桑落顺口就打听,“你们故乡在哪?有时间去看看。” 到公司入口,需要汤俊刷卡进去。 没听到他的回答,江与鹤径直走来,“楚小姐。” 要找的人都来了,楚桑落也就没必要再进去。她喊住要走的汤俊,调出微信二维码,“加个微信。” 汤俊脊背莫名一凉,飞快地扫完逃也似跑了。 楚桑落确认添加成功后,收好手机,明知故问道:“吃晚饭了吗?” “还没。” “好巧,我也没。一起?” “好。” 一问一答,简单得很,也让楚桑落足够开心。 江与鹤还怪配合她的。 晚上不宜吃得太油腻,两人驱车找了家口味清淡的。用完餐,天边擦黑,留了点点光亮。 “早点休息,下次见。”时间过得很快,又到说再见的时刻了。楚桑落正要拉车门,江与鹤开口说,“等一下。” “嗯?”她收回手,看见江与鹤转身打开他的车门,弓腰从里面拿了什么。 江与鹤敛眸,站定在楚桑落面前,抬手,“给你。” 他手指上挂着丝绸带子,顺着吊着的是一个礼品盒。 楚桑落看着他,不可置信地笑了下,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嗯。”江与鹤望向别处,“礼尚往来,扯平。” 原来这句才是重点。 楚桑落接过礼物,抿唇,坚定地说,“扯不平了。” 就因为江与鹤的这句‘扯平’,楚桑落上车就将东西放在一边,连里面装了什么都不好奇了。 她车速飚得快,比平时快了十分钟就到家了。 而她进屋以后,一直悄悄跟在身后的江与鹤将车停在暗处。 车内没开灯,江与鹤的五官湮灭在黑夜里。他沉默地看着别墅好久好久,才离去。 …… “小楚,你回来了?”小C最殷勤,绕着她打转。 楚桑落心情不佳,声音比平常冷了好几个度,“嗯。” “你怎么不太开心?”小C能识别一些情绪,并且发起会话。 楚桑落将它挡在门外,放水泡了个澡,心里才稍微舒服点。 “小楚,你为什么不理我?”小C蹲在门口,她刚踏出一只脚,就不依不饶地问。 “闭嘴。” 小C圆溜溜的脑袋耷拉下来,不明白今天的小楚怎么是这个样子。 楚桑落擦完脸,瞥到放到一边的礼品盒,还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一条丝巾。 小C凑过来,出于本能,将丝巾扫描了下。然后一个字接一个字地蹦出来,“丝浙出品,当地知名丝绸品牌。……是出差回家带给朋友的好礼物。” 楚桑落自动滤掉不必要的信息,眉一挑。新加上的汤俊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楚桑落:江与鹤这次是去Z市出差吗? 汤俊秒回:是的,你怎么知道?江总跟你说的吗? 楚桑落避开不答:他有给你带当地的礼物吗 汤俊:有啊 楚桑落:好的,谢谢 汤俊:没事没事 不只是给她买了东西啊?楚桑落将丝巾叠好,手掌抚过表面,丝滑柔软。 也没关系,好歹忙碌的工作之余,还记得给她挑选、买下。还是当地特产。 上次谈话,妈妈没有给她带特产这一句,是被江与鹤听进心里去了吧。 人有时候就是很矛盾的生物,自己说服自己,也能自己安慰自己。 这边,汤俊将聊天截图发给江与鹤:放心了吧,我没乱说 过了一会儿,像是认真审视完了那张截图,江与鹤说:嗯,休息吧 汤俊:容我说一句,江哥,我不明白你要做什么 江哥:不需要你明白 汤俊无语凝噎,回:好的嘞 * 扯平、两清不是可能的,楚桑落反而更加频繁地出现在江与鹤的周边。 以往,楚桑落不愿意参加不必要的宴会。可如今,只要江与鹤去的,她都去。 今晚,高氏集团包了游艇。楚桑落自然是收到了请柬,高家跟楚家关系不怎么样,但她欣然应允。 豪华巨轮漂浮在海面,外观看着金碧辉煌,里面更是奢华。上好的羊毛地毯铺满地,多达五十人组成的管弦乐队在宽敞的音乐厅奏曲子,穿着华丽的人们侧耳交谈,肉眼可见的家具都是水晶制成,处处透着金钱的味道。 “小楚来了。”高国庆一看到楚桑落,便不顾身旁的人在说话,走上前去,“最近忙不忙啊?” 楚桑落不动声色地皱眉,面上表情却是一点没变:“高董,晚上好。最近不忙。” “你爸妈在做什么呢?” “这个我不知道。” “好好,”高国庆连声说,“今晚玩得尽兴,我给你安排了房间。累了直接去三层睡。” “谢谢高董。”楚桑落说,“您不是在跟STP科技的江总讲话么?我打扰了,您继续。” “你也认识江总?”高国庆侧身看了下江与鹤。 楚桑落先说,“偶然认识的。” 高国庆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两下,说:“行,我跟江总继续谈事了。” 楚桑落此行前来就是为了跟江与鹤相处的时间。但她也不能搅乱江与鹤的正事,于是道:“好。” “二层有歌厅什么的。”高国庆又添了句。 “好。” 对他态度敷衍的高国庆这么奉承地对楚桑落,鲜明地体现了楚桑落地位有多高。 江与鹤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关于他们之间的差距,他早就亲眼见过。而如今,不过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加深这个认知。 所以,他怎么敢奢望跟楚桑落牵扯在一起。 第12章 你不讨厌我吧 已经过了凌晨,游艇上的狂欢才逐渐消停。 楚桑落本来想找机会跟江与鹤聊聊天,又或者跳支舞。然而目光所及之处,他都在谈事。 她一旦过去便会扰断,所以度过了一个漫长而无聊的夜晚。 她困意全无,闲着无事去了顶层甲板。 一盏微灯劈开暮夜。海水翻涌,浪花卷起又散开,好似在奏曲子,音律幽深和谐。 这边设有几张长椅,她挑了位置最里侧的那把。 她仰面躺在椅子上,手肘放在脑后。 黑夜的幕布里缀满了粲焕的星星,数不胜数,美不胜收。任何人工都无法做出的美妙与浪漫。 城市里很少能看到这般闪耀的星空,她被迷住了,维持着这个姿势,目不转睛。 甲板上有皮鞋走动的声响,楚桑落当即半坐起身,她猜想对方不会来这边才对,毕竟很偏僻。 可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不想跟一个陌生男人看星星,那样还不如回房休息。 她腰还没直起,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凤眸里。 “江与鹤?” 惊喜还没消散,她皱了皱鼻。 好大股酒味,他喝酒了。 江与鹤低头,“我不知道你在这休息。打扰了,我去别处。” 楚桑落裙子是贴身的,因着直腰前倾的动作,腰部的布料紧紧贴合,腰臀线弧度线条感十足,圆翘流畅。 他的目光像是被烫着了,眸里淬着火。但火光很快熄灭,淹没在墨色的瞳孔里,墨色的夜里。 楚桑落晃了下神。 江与鹤平淡如水的脸上似乎闪过了意味十足的侵略性,可又只是一瞬。她不由得怀疑那只是错觉。 她就这么看着他,红唇轻启,“这儿还有一张椅子。” 这一次的对视时间比任何一次都长,倒也没有产生劈里啪啦的火花,但说不清的情绪于两人心底滋生。 楚桑落没有这种经历,只觉得快要沉沦到海底了,头脑彷佛有点晕眩。 江与鹤却勾了下唇,弧度很浅很浅,“行” 他长腿一跨,端正地坐下。 从旁飘来酒味,楚桑落已经愣了神。 江与鹤勾唇那会儿,真的是他吗?怎么会出现那种……匪气的笑。 她侧眸,发现江与鹤在能躺下整个人的长椅上坐得笔直,彬彬有礼。她甩了下头,一定是看错了。 “抬头,”江与鹤看过去,楚桑落笑意盈盈,“看星星。” “海上的星空特别好看。” 她跟江与鹤分享完,又仰脸接着欣赏。 江与鹤借着醉意,借着昏暗的光线,视线在她的侧颜上贪婪地流连了许久,喉结滚动,似是而非道:“嗯,很好看。” 楚桑落双手撑着椅子边沿,“我也觉得。” 夜里气温低,海上有风。楚桑落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肩膀往里缩了缩。 身侧响起衣服摩梭的声音,视线还未探过去,就见眼前出现了只手,“遮一下。” 西装外套被抓着,手背青筋明显,指骨突出,有点性冷淡,也有点性感。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词,她却总能安在江与鹤身上。 她顺着看上去,说:“江与鹤,你应该不讨厌我吧。” 她第一次追人,不明白该用什么方法恰当。频繁地缠着他,真的是对的吗? 她今晚意识到,倘若不分场合一直跟着他,会影响到他的事业。毕竟楚家势力庞大,而她又是楚家独女。跟她扯上关系,未免会让江与鹤受到其他猜测,是否真心与江与鹤结交合作也成了问题。 江与鹤定定地看着她,摇头,“不讨厌。” 她总是活得这么通透。明明是个富家大小姐,被宠爱着长大,但一点都不娇气任性。万千人都敬她三分,可她不会高高在上,总是心思聪颖,能顾及到别人的情绪。 从前这样,现在也丝毫未变。 楚桑落便笑了,接过西装外套,披在自己的肩上。江与鹤的外套对她来说很大,完完全全的罩住了她,暖和了,也安稳了。 “有点酒味,可能有点难闻。” 她没有闻到难闻的酒味,只闻到一股冷香,很喜欢,“没事。” 接连不断的海风吹散了本就不多的醉意,江与鹤神经彻底清晰了,想起刚才楚桑落的问题,眼神一暗,呢喃着低语,“永远都不可能讨厌。” 这低低的一句话消失在海面扑起的浪花声里,除了江与鹤自己,没人听得到。 * 楚茂出国已有四十来天了,中秋前一周,总算赶回家了。 时机很赶巧,白琳也在家。 早上起床,楚桑落就接到老宅那边的电话,让中午过去吃饭。 “小楚,要买点礼物给爸爸妈妈吗?”小C识别到快要中秋,卖力地推荐,“我觉得月饼最好,你觉得呢?” “不怎么样。”楚桑落不留情地说,“他们不过中秋。” 小C还不放弃,“不过中秋也可以吃月饼呀。” 楚桑落不理它,提上早已准备好的礼品,出发了。 老宅大厅,楚茂跟白琳各坐一方沙发,两个人面色严肃地商讨着什么。 即使楚桑落不走近,也能知道那内容是关于公司发展的。她的父母,与其说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还不如说是一对契合的商业合作伙伴。 “是,这块地皮我准备用来开发一个商业圈。听说明年政策要变。” “确实如此,我也得到了消息。” “国外市场那边怎么样?” “还得再探探。” 直到楚桑落拖开椅子,白琳才注意到她的出现,“回来了。” “嗯。妈妈,”楚桑落一一唤,“爸爸。” 楚茂点点头。 白琳很健谈,所以楚桑落一直觉得,她是遗传了父亲的性格,都不愿多说话。 就算带着血缘关系,也改变不了这骨子里的漠然。 夫妻俩又旁若无人地谈起公司规划。 就连到餐桌上了,谈话也一直围绕着他们宏伟的商业计划展开。 似乎除了公司,他们就没别的话要讲了。 楚桑落默默地吃饭。 话题转到中秋的安排,白琳想起什么似的,对一旁的女儿说,“中秋我要去一趟F国。” 楚桑落没有动静,她正咀嚼着米饭,听说嚼21下好消化。聚精会神地数着:十八、十九…… 白琳蹙眉,喊了一声:“楚桑落。” “嗯?”突然被喊到,楚桑落愣了下神。接着抬眼,白琳正注视着她。 她搁下筷子,抿唇,“妈妈,对不起。您说什么?” 白琳见她回过神,无奈道:“怎么老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走神?” “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跟个小孩似的,”白琳口吻有些宠溺,又转到正话上,“我中秋不在。让管家准备了礼物,你到时候按照名单送去。” “好的,妈妈。” 白琳捏了捏女儿的脸,“卡里钱够不够?” 楚桑落说,“够的。” “三天后,我要去外地一个月左右。”楚茂顺便吩咐了,“家里接到什么请柬,你斟酌着亲疏远近,去露个脸。” “好。” 楚茂让人把钱包拿来,从里面抽了张卡,“照顾好自己。” “好,谢谢爸爸。” 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怎么说就怎么做,楚桑落轻车熟路地收下卡。 “来,妈妈也给点。” “谢谢妈妈。” 从小到大都这样,父母分开给,她便能收到两份钱。 楚桑落回到自己家中,王婶在那边研究新菜谱,一瞧见她就问,“小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反正留在那边也没事,就早点回来了。” 王婶连着点头,“我都能猜到,管理着那种大公司,夫人他们肯定忙得很。指不定吃饭都要谈生意场上的事儿。” 她不是普通的做饭阿姨,持有专业厨师资格证的,每一任雇主都住在富人区,对这种情况多多少少知道些。 楚桑落一笑而过。 “快到中秋了,”王婶面带歉意,“我儿子跟您一个年龄,一个人在海外留学。我想这次中秋能不能请个假,过去陪陪他。” “可以。”楚桑落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您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放松一下,我让您带薪休假。” “好。谢谢谢谢。”王婶眉开眼笑,“我做点月饼给您留着。” “不用麻烦了。”” “麻烦什么,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王婶肉眼可见的开心,情不自禁地念叨起来,“这儿行千里母担忧,他出去读书这几年,我这心里日日夜夜都跟着挂念。” “要说天底下的感情,就属父母跟儿女之间最纯粹。父母永远都牵挂着儿女,总担心他在外吃不饱穿不暖,不能照顾好自己。” 提到儿子,王婶神采奕奕,慈爱又满足,楚桑落心底某个深处被轻轻触动,有点闷闷的,胀胀的,说不清什么感觉。 “哎呀,我这人话多,别介意啊。”王婶反应过来,笑说,“没吵到您吧?” “没有。” 都是在耳边说个不停,但跟她的父母不一样,王婶的话语让她觉得很舒服。 “那行,”王婶说,“我走之前做点您喜欢的菜放冰箱,让人热一热就可以了。” “好,谢谢王婶。” “小姐客气了。” 王婶来这个家做饭三年多了,越来越领会到这个小雇主不像外面传的那样冰冷,只是面冷心热罢了。 她哼着歌离开,摸出手机,大约是要通知她的儿子这则好消息。可能是收到了回复,她嘴角合不拢笑。 楚桑落跟着笑了下,随后面色无常地上了楼。 第13章 谢谢小C等我回家 再隔两天便是中秋佳节,但各式餐馆里已经是人满为患。 入职不久的小朱咽了咽口水,“怎么会这么多人?” 这家餐厅人均消费四位数以上,原以为会被其他小餐馆好些,没想到入目皆是熙熙攘攘的客群。 “习惯就好。”律所里其他‘老人’说,“要不是有预订,连位置都没。” 小朱‘嘶’了声,不自觉地望向斜对面的楚桑落,心叹:跟着楚律就是好,她这才工作一个月左右,就已经团建两次了,吃了几顿大餐。 楚桑落坐在最中央,神情淡然。 接着,氛围有些沉默。 小朱试图活跃场子,问:“大家中秋都去哪儿过呀?怎么过?” “我都是回家,我妈会做一大桌吃的,然后一家人一起赏月。”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回答着, “中秋就是团圆的节日,那肯定是回家过的。”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中秋。” “是啊,不知道你们那边风俗是怎么样的。我家那边还要摆贡品给月亮。” “哈哈哈,我们还有不能指月亮,不然会被割耳朵的说法。” …… 就这个话题说着说着,声音渐弱,所有人的视线止不住地往楚桑落身上瞥,又不太敢正视,眼神飘忽。 小朱本就好奇楚桑落这种顶级富婆的生活,这下见大家都回答了,便鼓起勇气问:“楚律,你怎么过呀?” “跟你们差不多。”楚桑落碰了碰杯子,唇角闪现一丝笑意,“你们先聊,我去趟洗手间。” 餐厅向来注重菜品的新鲜,加之客流量大,后厨速度比平常慢了些,约计上菜还有会儿。 她一起身走远,桌上就闹了许多。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侃侃而谈, “简律今天怎么没来?” “不知道。” “哎,跟楚律单独出来吃饭有点,嗯。应该大家都懂。” “确实,楚律人挺好的,但是总感觉拘谨。” …… 楚桑落冲完手上的泡沫,再从旁扯了张纸擦净水珠,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这会儿还有人不断进来,厅里的说话声越来越密。 餐厅里横着木梁,用以隔开不同顾客。越过一道弯,楚桑落意外发现了江与鹤。 哦,不止他。 除开认识的汤俊,还有两个年轻男人,年龄看上去比江与鹤大点,关系也还不错。 至少江与鹤不是应酬时的笑,有点放松,有点随意。 就在她猜想江与鹤会不会发现她时,他已经看过来了。 楚桑落靠着木梁,隔着距离冲他笑了一下。 江与鹤顿住脚步,身边的几人也注意到他,跟着看过去。 “师弟,那美女是谁?”齐翰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事,语气夸张。 “楚桑落。”江与鹤客观地说,“成护律所的创始人之一,也是楚氏集团的独女。” “嚯,真厉害。”齐翰先是战术性后仰,打量了好几眼对面的女人,然后又挤眉弄眼,“就这些?我不信。” 汤俊不说话,夹在中间要笑不笑。这两人都是江与鹤大学时的师哥,帮了他许多。齐翰性格幽默,专爱调侃人。 江与鹤唇线抿直,僵硬地“嗯”了一声。 “她是单身吗?”另一个师哥问。 他整日埋头于科研,比起齐翰,他对人情世故要迟缓很多,觉察不出来齐翰调笑的口吻,也不能从江与鹤平静的脸孔上找出别的情绪。 “嗯。”江与鹤眉心聚拢,果不其然,他下一秒就听见师哥开心地说,“介绍给我呗,我还是单身,虽说我这方方面面都配不上楚小姐,但试试吧,万一成了呢。” 齐翰乐了,汤俊也是憋笑憋得厉害。 师哥也不太明白,他们在笑些什么。更不明白,怎么这边空气变冷了许多。 江与鹤低着嗓音回他:“不行,楚小姐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成功机会很小,还不如搞科研。” 楚桑落快要路过这边,汤俊灵机一动,拉走两位师兄,“站在这儿累,我们先过去吧。” 两位师兄几乎被他推着走,齐翰还频频回头,另一师兄一脸所思。 片刻后,这位师兄赞同地点头:师弟说的有道理。还是搞科研不浪费时间。 “中秋快乐。”虽不是中秋当天,但楚桑落觉得这是最应景的,总不能每次遇见都说‘晚上好’。 江与鹤一板一眼地回,“中秋快乐。” 刚才一直见他们几人交谈甚欢,楚桑落便试探地问,“你们刚刚在谈什么?” “你。”江与鹤敛眸,如实说道。 楚桑落便问,“说我什么了?” “他们说你很厉害。”江与鹤认为选择性回答不能算说谎。 “是嘛。”这么一说,楚桑落大概能猜到是些什么内容了。但想到江与鹤跟朋友们谈起她,即使是些客套的话,也有几分愉悦。 “你们位置在哪儿?” “西南方位。”江与鹤轻微抬了抬下巴,示意楚桑落看。 “我们隔了好几桌,有点远。”楚桑落说,“往后三排,律所同事都在。” 江与鹤扫过,他只留意到那个姓简的男人没有在。 服务员陆陆续续端上盘子,同事们还在聊天,但楚桑落也得回座用餐了,“我走了。” “好。” 楚桑落返身,先前聊得欢快的同事们顿时收敛了许多,都客客气气地聊一些工作里的事儿。 楚桑落浑然不觉,偶尔会笑一笑,被cue到就说几句。 因为席间没有很多闲聊,楚桑落很快就吃完了。 她说,“你们慢慢吃,我玩会儿手机。” 一起出去团建,楚桑落都不会提前离席,愿意等他们,但所有人还是不约而同地加快了用餐速度。 她摸出手机,往某个方向看了眼。木梁挡住了江与鹤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颌跟一点唇角。 点进朋友圈,第一条好友动态就是叶媛分享的小视频。她连上蓝牙,戴上耳机,点开了视频。 叶媛是视频博主,本身审美不俗,拍摄的画面很美。有沙滩、比基尼、日光浴、冲浪,一群人的狂欢。 香槟盖子冲向天空,有人拿着瓶子到处喷洒,欢呼声一片连着一片。欢乐快要溢出屏幕。 视频中出镜的男女,有认识的富家子弟,也有不认识的。 有钱人大多忙,过节什么的都不存在,所以富二代们不用回家,相约好友出去潇洒。 她点了个赞,叶媛应该就在玩手机,聊天框立马抖动。 叶媛: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很好玩? 楚桑落诚实地回:嗯,还不错。 叶媛正欣赏海边的日落,打字道:要不要加入我们? 但她打完就删了,犹豫再三,最终换成了:那当然,我可是策划人之一。对了,你怎么过中秋啊? 同一个问题被问到两次,楚桑落淡定地回:吃饭,赏月。 叶媛:你问问江与鹤怎么过啊,一个人赏月多没意思。多好的机会啊,俩人一起赏月,想想就浪漫。 楚桑落微怔,抬头。 仅从那露出的一点唇角,她可以推断江与鹤在说话,在笑。 看来那是两个关系很要好的朋友。就算不回家,江与鹤跟这些朋友在一起过节应该要开心些吧。 她回复叶媛:有人跟我一起赏月的 “叶媛!”有人过来喊她,“那边有岛民生了篝火,载歌载舞的。超级热闹!去不去?” “去!等我。”叶媛一下来了兴致,紧着发了句:好耶 她熄灭手机屏幕,欢欢喜喜地跟这几个小姐妹手挽手,朝目的地到奔去。 楚桑落没见对话框再有通知,欲查看同事们是否吃好了,不料大家基本都放了筷子。 “你们吃完了可以喊我一声的,不然就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没啊,小朱还在吃。”有人干笑着说,然而他一说完,小朱就没吃了。 楚桑落点头,“那我们走吧。” “好的。”大家齐声说,随即纷纷起身。 他们出去用不着经过江与鹤那桌。但稍微靠近点了,隔着一个过道跟一张桌子的距离,她稍微扭头,江与鹤正巧抬眼。 不知从何而来的乐,她浅笑着用口型说:我先走了,拜拜。 江与鹤只是颔首。 汤俊在一边腹诽:某人都故意抬头八百次了,脖子不酸吗? 楚桑落一般只在休息的时候用司机,回律所上班后都是自己开车,比较方便。 最近才听说司机小何女儿都三岁多了,天天搬着小板凳在门口等他回家。想着快要中秋,楚桑落就让他提前放了假。 告别同事,她打开车的棚顶,悠哉游哉地行驶着,享受如水的凉风抚过脸庞,煽动发丝。 这个城市很富裕,高楼耸入云层,星空是罕见的。然而发达的经济使得一到夜晚便灯火辉煌,繁华而迷人。 住宅楼随处可见,无数正正方方的窗户透出光亮。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她到家了。 推开家门,一片寂静。 跨越千里的距离不容小觑,左右都要去,还不如多待几天。楚桑落索性早几天就放了王婶,让她开开心心地去陪儿子。 王婶这一走,家里真的没什么人说话了。 “小楚,你回来了!”小C激动的声音把楚桑落吓得后退了几步,它开心地打了好几个转,“小楚回来了。” 它是个话痨,这下屋子里充满了它的喋喋不休。 楚桑落摸了摸它圆溜溜的头,轻柔道:“谢谢小C等我回家。” 第14章 一起赏月 “小楚,大清早要去哪儿呀?”小C的圆圆头俏皮地歪了歪,就是动作僵硬,不显得机灵,倒笨笨的。 “去见外婆。”楚桑落讲这句话时有着无以言表的柔和,她认认真真检查了妆容跟着装,对着镜子弯唇,“要中秋了,得去跟这个爱热闹的老太太聊聊天。” 小C打了好几个转,清脆地说:“外婆外婆!我知道外婆!” 它并不知道‘外婆’是谁,也不知道人类的社会关系,只知道听小楚说过很多次,每次提到‘外婆’,小楚就会变得好温柔。 “嗯。”楚桑落摸摸它的脑袋,触感冰冰的,滑滑的,“对,外婆是很重要的人。” 墓园三面环山,草木郁郁葱葱。风水大师说,斜对面有水源,这样有山有水,黄泉下也能活得逍遥自在。 楚桑落不信鬼神,可当初听到这番话,竟仔细思量着:偌大的墓园里就只有外婆,那会不会孤单呢? 一束花被放到碑前,接着又是一盘月饼。 楚桑落蹲下身,笑着看向照片,“外婆,后天就是中秋了。您在那边还过得好吗?” 回应的只有风过林梢的细细簌簌声,微风抚过脸颊,犹如一双手掌在抚摸。 “您在告诉我‘过得很好’,对吗?” 她叮嘱说:“您要是缺什么东西,托梦给我。” “您还一次都没入过我的梦呢。”说到此处,她皱了皱脸,流露出几分不满。 “算了,原谅您了。您爱热闹,肯定交新朋友去了。”她做出大度的模样,继续说,“爸爸妈妈事业红火,企业越做越大。您的孙女我呢,已经是胜诉率达90%的楚律师了。” “我们也都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 照片里的老太太双鬓花白,眼神慈蔼,唇边带着一抹娴静的笑。 楚桑落用手碰了碰外婆的脸,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惊扰到她,嗓音也轻轻的,“外婆,我有点想您了。” 她卸了力气坐下,靠着石碑,仰望青空。 山谷空荡宁静,偶尔有飞鸟的啼叫。 她静静地待了许久,离去时俯身说:“外婆,我下次再来看您。” 家中也如山谷般寂静,不过好在还有小C。 小C一如既往地冲过来,原本休眠模式的它直接切换成活跃模式,“小楚,中秋节要去哪儿玩吗?我可以给你推荐好多好多好玩的地方。” “人多,我就不出去了。”楚桑落道出自己的计划,“我们就在阳台赏月。” “好,我陪小楚一起赏月!”小C有力地说,“跟小楚一起赏月!开心!” 它这马屁精,也不知道开发人是哪种性格。楚桑落失笑,却心神一动,说:“小C,你帮我查一下怎么给月亮上供。” 昨天听律所同事说起这个,她感觉蛮有仪式感的,属于中国人的浪漫。她也想试试。 “好,”小C接到指令后就开始搜索,“中秋夜在门外的桌上摆好月饼、藕(有头有尾的一支)、菱、将舂碎后芝麻与白糖拌匀、花生、香芋等时令的秋粮,在香炉内点上香,最后燃放鞭炮。” 楚桑落托腮,手指像在弹钢琴,一放一落,思索片刻后说:“要准备的材料还挺多,但城市不允许燃放烟花爆竹。” “我们去繁从简,摆点月饼跟水果就好了。” 关于中秋夜的安排就这样敲定了。 不过生活总爱捉弄人。 晚饭后,楚桑落去阳台视察,面积倒是够了,就是缺点什么。 “摆点花比较好。什么花呢?”她问小C,“玫瑰?” “既然是中秋,当然是月桂最好啦!” “说得对。但月桂是树,阳台装不下。大概也不好养活。” “也是哦。我真笨。” 楚桑落又道:“王婶做了各种馅料的月饼,我们选什么馅料的月饼月亮会比较喜欢呢?” “莲蓉蛋黄……” 说得好好的,突然就没声儿了。楚桑落不记得小C有这种恶作剧的功能,侧身,神色一变。 小C会做很多表情,屏幕显示最多的就是笑脸,而这次变成了雪花。 它声音一卡一卡,“莲……蓉……” 最后全身电流消失,雪花也化为乌有。 它金属制的外壳反射出冰冷的光,了无生气。 楚桑落皱眉,弯腰找到电源按钮,试图通过重启来恢复小C。 按下,失败; 按下,失败; 按下,失败; …… 最后一次,她指尖用力到发白,持续了一分钟左右,仍然听不到小C的开机声—“小楚,祝你今天愉快!每天愉快!”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相信小C是不能重启了。她曲起手指,像往常那样敲了敲小C的头,轻声说:“说好了要一起赏月的。” 翌日。 楚桑落一个人在家,起床吃早餐,研究案卷,吃中饭,午睡,晚饭,看电影。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一句话都没讲过。 夜深,她躺在大床中央,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揭开眼罩,掀开被子准备去热点牛奶帮助入眠。 顺着楼梯下去,楚桑落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太静了。 她停在楼梯口,左右环顾。 整幢别墅都是死寂的。 她垂眸,自顾自地打开厨房的灯,快速热了一杯牛奶,端回房。 她走得有些急,没有回卧室,而是去书房打开了电脑。 小C是在国外实体店购买的,但她还记得品牌名称。如今网络如此发达,应该可以去官网咨询吧。 搜索框输入英文名,摁下回车键。 还好,这个品牌还存在。 她手指在键盘上飞动,几番交涉。 对方告诉她将小C的编号告诉发过去,他们需要寻找到这款机器人的原始工程师,那样便能最大限度地完整维修。 编号一发,楚桑落就只用等着明日的通知了,然后再将小C邮寄过去。 她合上电脑,将牛奶一饮而尽。再次回到床上,戴上眼罩。 兴许是牛奶起了作用,她困意渐起。意识朦胧中,想起了小C是外婆走之后买的。 因为外婆总是告诉她,家里还是要有点声音。 的确,家里总要有点声音才对。 * 时间一晃,中秋夜如期到临。 不愧是月圆之夜,天边的月亮如白玉盘,又大又圆。 楚桑落像模像样地摆了一桌,等月亮来‘吃’。 她视线始终望着月亮,身形融在清冷的月光之中,不声不响。 手机抖动,原来是王婶发的微信。 王婶:月圆圆月团圆夜,团圆夜里望月圆,月圆夜圆月圆圆,夜圆月圆夜团圆,中秋来临送祝愿,愿你福气满家园,事圆人团圆,梦圆圆梦梦儿圆!祝中秋快乐! 每年过节都能收到王婶的群发祝福。 楚桑落低笑,回:王婶,中秋快乐。 王婶:都快乐!小姐,我不在家您怎么过的中秋? 楚桑落:在家,赏月。 王婶:那可不行,好歹找朋友一起。 楚桑落无奈道:我喜欢独处。 王婶劝道:过节就是要热闹点嘛。去逛逛街也行,散散心啊,买点小吃啊。 楚桑落只好说:谢谢王婶关心,有必要我会去的。您安心过节吧。 王婶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然后聊天才结束。 阳台上又陷入沉默。 楚桑落拿起一块月饼,还没吃就放了回去。 她找到江与鹤的微信,问:在赏月吗? 王婶说的对,过节就是要热闹点。这里太安静了,她得找个人一起赏月。不能一起过中秋,线上一起赏月也是可以的。 出乎意料的,江与鹤这次几乎是秒回。 a-江与鹤:没,在菁华街买东西。 那就不在这边?楚桑落扬了扬眉毛,打字道:我也在。 a-江与鹤:哦,可我没看到你。 楚桑落面不改色地撒谎:菁华街这么大,没看到也正常。要不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江与鹤会不会告诉她呢?她盯着手机屏幕,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 a-江与鹤:盈亮糕点店 楚桑落立即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打扮了一番,去车库提车。 管家见她要出门,不由得问:“小姐,您要出去?” “今天中秋,出去过节。” 她尾音略带上扬,是管家很少听到的欢喜之情。 而楚桑落主动出去过节,还外露情绪。这种事是管家头一遭碰到。 管家看着扬长而去的车,顿感稀奇诧异。 菁华街离别墅只有二十分钟的距离,楚桑落踩着油门,没要二十分钟就到了这边。 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人,大概可以用摩肩接踵来形容,人声鼎沸。商楼建筑物上嵌着一块LED屏幕,正播放着庆贺中秋的节目,歌舞升平。 沿路来是各种式样的商贩,有店铺,还有卖些小吃、小玩意的地摊。 楚桑落融入到这片热闹里,竟很好地适应了。 “美女,买点不?”一个大叔双手拿着铲子,正在铁板上翻炒着,“我这铁板鱿鱼吃过的都说好。” “不买。”楚桑落客气说道。洋葱、辣椒面的味道飞过来,沾染了一身的烟火气,但她无暇顾及这些。目标明确,直奔盈亮糕点的方向。 因着正是节日,店里人流攒动不止,店内充盈着糕点甜腻的气味。 江与鹤也伴随着这甜腻的气味出现。 他们视线相对。 江与鹤微微勾唇,楚桑落眼底含着笑意。 她就说有人陪她一起赏月的。 第15章 糖人 橱窗里摆着各式糕点,糖分与烘烤的面粉发酵出一种美妙的香味,扑鼻而来。头顶灯光黄澄澄的,让糕点们披上更好看的颜色,温馨又热闹。 “先生、女士,这边可以试吃的。” 挑选中的江与鹤凝眸望去,店员热情又礼貌地笑着,他淡声道:“谢谢。” “女士,您也尝尝吧。”店员对着一旁的楚桑落说,“您男朋友在店里挑选了许久,可能在等着您做决定呢。” 原本只是这位先生在,只身站在月饼橱窗前,沉默不语,一站就是十来分钟。他们店员都疑惑着,然后就看见这位女士来了。 他们二人不仅身形外貌登对,就连气质也般配。店里装的是玻璃窗,两人吸引了许多路过的客人进来。包括现在,店内一半的客人都朝这边看,窃窃私语着。 他自认为猜得很对,这位先生就是不知道要买哪种的月饼,于是叫来了女朋友。 “我们不是,”楚桑落有些懵,眼神看向江与鹤。男人恰巧移到了旁边橱窗,弯腰,全神贯注地挑选糕点。 他似乎没有听见店员的话,随意一指,“这几个,帮我包起来吧。” 有生意上门了,店员哪管楚桑落在说什么,只当她是害羞了,一副我懂的表情,说:“好,您稍等。” 楚桑落丈量着距离,半米左右?声音在空气中传播的速度是每秒三百四十米,他听的到吧。 但她看了下闹哄哄的四周,觉得他没听到。不然以江与鹤的性格,应该会第一时间反驳的。 “我买的这种,尝一下么?”江与鹤端着瓷白小碟,糕点被切为四份,仍旧能看出不俗的做工。 楚桑落撞进那双凤眸里,竟觉察出几分温柔。好如春风过境,冰川融化,岸边开出了朵朵小花。 “唔,”她承认有被蛊到,反应过来时嘴里充满了糖分过度的甜味,但还是保守地说,“有点甜。” 月饼的口感与味道远比不上精美的卖相,有点可惜。 江与鹤说:“他就喜欢吃这样甜的。” “是女性朋友吗?” “男的,”江与鹤泰然自若地说,“他口味比较怪。” “哦,”楚桑落莫名松了口气,“挺少见的,男人一般都不喜欢吃甜来着。” 接完账,一同出门那会儿,楚桑落轻牵了下嘴角。 江与鹤喜欢吃酸酸甜甜的,也很少见。 “怎么会来这家店买糕点?” 盈亮糕点,她没听过这品牌名,还以为是藏在闹市里的宝藏,但方才试吃,味道很一般。 “朋友喜欢,指名要买。” 闻言,楚桑落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毕竟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你要买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牌子。”她说,“都是老字号,品质有保障。” 她张口就念了几个店铺名,都是名声响当当的老字号,其中有一家影响力遍及全国,甚至延伸到海外,每年购买都需预约。 江与鹤只应:“好。” 街道上各式玩意都有,潮流的,复古的,应有尽有。 糖人是华国的一种传统手工技艺,由蔗糖或麦芽糖加热、塑形、冷却而成。 老板占了很小一块地方,工具也十分简单。一个木架,一个凳子。桌面左手边放着熬着糖汁的锅,中间是一块板子。 老板脸上已经爬满皱纹,此时拿着勺子从糖锅里舀了一些,以糖作笔,不一会儿,一只蜻蜓被插放在木架上,栩栩如生。 老板的那双手实在是太巧妙了,楚桑落看得津津有味。 “喜欢?”江与鹤突然打断她的思路,虽是问句,但语气却是陈诉。 她如实说,“挺好玩的。” “那就买一个。” 楚桑落略有些苦恼,“不知道画什么。”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这边。 “姑娘,想要个什么?”老板手上还忙活着,动作行云流水,连贯下来竟是个人名。 楚桑落意外,“老板,还可以写名字吗?” “可以。” “那,”楚桑落冲口而出,“我要‘江与鹤’。” 脱口的刹那,两人一齐侧眼。 江与鹤面色平静,唯有目光透出几许古怪。 楚桑落猛然意识到哪里不对,淡定地回头,极力掩饰住慌乱,不知解释给谁听,“帮我写‘江与鹤’这三个字。” 她将‘帮我写’这几个字念得极重,江与鹤暗地里挑了下眉,含着隐约笑意。 “好嘞,”老板弄完上一个客人的糖人,问她,“姑娘,劳烦告诉一下是哪几个字?” “江山的江,给与的与,仙鹤的鹤。” 老板盛好糖,要落笔时停了下,“赐予的予?” “不是,”楚桑落思索几秒,道:“与众不同的‘与’。” 老板知道是哪几个字了,埋头书写。 楚桑落侧着身,饶有兴致地观看制作过程。而立在一旁的江与鹤,眼底似暗潮翻涌,手指微蜷。 江山、与众不同、仙鹤,都是顶好的词,她却用来形容他。 “好了。”老板飞快做好,将竹签递给客人。 楚桑落拿到手里,对成品很是喜欢,边看边问:“多少钱?” “十块。” 她将手伸进包,想摸出手机,但老板打断她,“不好意思啊,只收现金。” 老板有些局促,指了指木架,“我们上了年纪的人,不会用智能手机,只能收现金了。” 木架前面贴着一张纸,写明了只收现金。 怪就怪她自己没看见,还只带了手机出门。可人家都把东西做出来了,不给钱肯定是不行的。 她下意识地望向江与鹤,而江与鹤已经掏出了钱包,抽出钱给了老板。 离开糖人摊子,楚桑落捏着糖人的那只手伸直,“给你。” 江与鹤迟钝了下,不明所以地接了。 楚桑落说:“送你的中秋礼物。” 不然她也不会写江与鹤的名字,还闹得一个大乌龙。 “我给的钱。”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与鹤的语气夹杂着恶劣。 可楚桑落难得有这么窘迫的境遇,没过多留意便咳了一声,不大自在道:“钱当我借的,反正今晚这个是我送你的。” 江与鹤心情很好地‘嗯’了一下。 楚桑落赶忙转移话题,“你为什么没跟父母一起过啊?” 江与鹤平缓地说,“他们不在。” “我父母也没在,”楚桑落理所当然地理解成了不在这座城市,“他们出差去了。” “总是很忙吗?”江与鹤冷不丁地问,“你父母。” “当然,毕竟公司有那么大。” 江与鹤垂眸。 忙到任何节假日都不能抽出一点时间吗? “我妈妈给我买了草莓味的月饼,可好吃了!” “真的吗?” 小孩子清脆软糯的声音吸引了楚桑落,她顺着看过去。 几个小萝卜头目测才到她腰,团团围住其中一个小男孩,想必就是他说的‘妈妈买了草莓味月饼’。 小男孩挺着小胸脯,神色炫耀又得意。 “赵赵,我也想吃。能不能给我吃一点。”揪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生眼睛水汪汪的,扯了扯小男孩的衣角。 “我也是我也是!”一旦有人开口,剩下的人都会开口。更别说还是天真无邪的孩子们。 “你们谁先追到我,我就给谁!”小男孩说完就跑,几个孩子都跟着追,场面热闹极了。 楚桑落笑了笑,“小孩子的快乐真简单。” “小时候都盼望着长大。”她说,“结果长大后发现,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该烦恼的一样不少,反而增多。 江与鹤抛出这么个问题,“如果你能回到小时候,你愿意吗?” 楚桑落怔了怔,想起了往事。 她四岁那会儿得了流感,不准外出,几个保姆轮流照顾。平日里见不到的妈妈会每天晚上抽一个小时来看她。 虽然妈妈通常只会坐在床边看文件,但也会偶尔摸摸她的脸蛋,还会亲昵地叫她小名。 这样短暂的一小时,让她觉得生病真是好极了。 于是她跟保姆们斗智斗勇,悄悄倒掉药,还会半夜打开窗户吹冷风。 普通的流感最终演变成了肺炎。就那样,她博得了不止妈妈,还有爸爸的更多关注。 但纸包不住火,事情暴露那天。妈妈罚她站立,声音与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厉:“楚桑落,爸爸妈妈很忙,你要懂事。” 她头一回听见妈妈这么严肃的叫她全名,吓得嘴唇都在抖,乖乖地道歉,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那样任性了。 长大了更好,生病了能自己照顾自己。长大了会有自己的事要做,不会想着使用那样的小手段去耽误父母的行程。 她回过神来,笃定道:“不愿意。” 后又反问,“你呢?” “不愿意。” 两个同样的答案,楚桑落笑了笑,“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烦恼,活在当下便足够了。” 桂花挂满枝头,小小一朵,金黄繁密。却突然从天散落,桂香浓郁,十里飘香。 楚桑落跟江与鹤两个人满身的桂花,并且还不断地添加着。 “哈哈哈哈!” “好好玩!” 原来是几个小孩子在摇树,估计是看见两个大人满身花很好玩,不停地晃着树干,笑得前俯后仰。 江与鹤皱眉,甩过去个眼神。 他本来看着就冷冰冰的,眉压眼又显得恹戾,真如一把又冷又锋利的刀。 大人看见都腿软,更何况小孩。 孩子们吓白了脸,当场停下。 然后,有个小孩子就哭了,超大声。 第16章 草莓夹心软糖 桂香十足的街巷里,小孩子的哭声惊天动地。一个哭了,其余孩子也都眼泪汪汪,瘪着小嘴巴。 而江与鹤不太理解他们有什么好哭的,墨眉下压,更显凶相。 小孩哭得更凶了。 这个叔叔像是一座大山,自上而下地望着他们,像电视剧里的妖怪!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楚桑落还是把自己划分为‘共犯’。小萝卜头哇哇大哭,她不由得摁了摁耳朵。 她看到江与鹤拧紧眉头,冷淡的脸上出现几许不解,几许不耐。她不擅长哄小孩,江与鹤应该更不擅长。 犹豫了片刻,她上前,弯腰,与小孩子平视,尽量柔声说:“别哭。” 她用丝巾给小孩子擦干净眼泪,“哭什么?” 小孩子对眼前这个漂亮姐姐有着天然的好感,加上丝巾香香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 “乖了,”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楚桑落轻轻给他揩去,耐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张睿。”小孩子抽噎着说。 “可以告诉我哭的原因吗?” 小孩手指胖乎乎的,悄悄指了指几步之遥的男人,小小声说:“这个叔叔好吓人。” 她又问其他小孩,“你们也是因为这个哭的吗?” “嗯!” 楚桑落哭笑不得,还真是这个原因啊。她看了眼江与鹤,后者面无表情,对小孩子的控诉视而不见。 其实小孩子声音不小,江与鹤大概率是听到了的。 “那我先替他向你们道歉,”楚桑落说,“对不起。” 小孩子低头玩着手指,闷声说:“嗯。” 楚桑落面上一柔,又接着说,“其实你们也做的不对。” “你们把花摇到路人身上,万一有人对桂花过敏呢?” 她循循善诱道:“万一昨晚下了雨,趁着有人在树下就摇树,雨水是不是就洒到他们身上了?感冒了怎么办?” “过敏、感冒都很难受。” 这时,其中有个孩子就说,“感冒要喝苦苦的药,还要扎针,我再也不想感冒了。” “对。”楚桑落投出赞同的眼神,“我们都要做善良的乖孩子。” “是不是?” 这群小孩儿大抵因为羞愧,垂下了头,没精打采地答:“是。” “没关系的,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作为律师,楚桑落一般都跟别人在法庭上唇枪舌战。这是她第一次跟小孩子讲道理,竟意外的顺利。 她心里有股成就感,欣慰地摸了摸小孩的头。她记起包里还有糖,一一分发出去,“好了,你们都原谅叔叔吧,以后也不能干这种坏事了。” 每个人都分到一颗糖,很快他们就发现是不同口味的。小孩子情绪来的快也去得快,这下都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自己的糖是什么味道的。 她欲转身要走,衣角却被人牵住。 “睿睿?怎么了?” 江与鹤看到这边,以为小孩子是要缠她,不悦地走过来,却听见这小屁孩一脸认真地说:“姐姐,你不要跟那个叔叔在一起。他好凶,会打人的。” 江与鹤的脸色黑了不止一个度。 为什么叫他‘叔叔’?还当面说他坏话? 楚桑落嘴角翘了翘,又蹲下身,跟小男孩强调说:“不能随便给人下定义。” 小男孩还听不懂,不敢去看旁边的凶叔叔,怯怯地说:“哦。” 楚桑落抬头,那群孩子都走到前面去了,提醒道:“你的小伙伴都走了,快去追他们。” 小男孩突然倾身抱了一下楚桑落,“姐姐再见。” 然后跑得跟兔子一样快,加入小伙伴的队伍,摇头晃脑地走着路。 楚桑落蹲在原地,凝视着小孩儿欢快的背影。 江与鹤敛下眸子。 所有人都觉得她冷淡,可他们都没见过她温柔的样子,没有见过她平等对待男女老少的样子。 以及,她护着他的样子。 他该怎么去形容她的好。 说不出,说不清。 “伸手。” 楚桑落的命令将走神中的江与鹤陡然召回,尽管疑惑,还是照做。抬手,缓缓张开五指。 楚桑落的指尖碰到温热的掌心,带起一阵酥酥麻麻,江与鹤心肝都跟着颤抖。 他慌忙垂眼,糖纸透明,里面的糖果是乳白夹着粉红。 一颗草莓夹心软糖。 “最后一颗留给你,”楚桑落安慰似的说,“小孩子童言无忌,不要跟他们计较。” 江与鹤收拢掌心,紧紧攥着糖,却面色平淡的正经道:“我才不会那么小气。” 看样子是真的很喜欢草莓,还好专程给他留了草莓味的。楚桑落莫名觉得江与鹤有些傲娇,也还有点……可爱。 嗯,对,就是可爱。 她在心里狠狠给自己点了个头,非常赞同这个结论。 “你包里一直都放糖吗?” “有四五年了。” “低血糖?” “不是,十八岁那年不小心伤到了脑袋,估计留下了后遗症,有时无缘无故地就犯疼。” 江与鹤瞳孔骤然紧缩,手里的月饼盒往上提了提,手指因用力而浮起明显的青筋,指节发白。 “这糖是特制的,添加了些药物。医生说可以抑制这种症状,就一直带着。”楚桑落笑了下,“没想到不止有这个作用,还可以用来哄小孩儿。” “很痛吗?”江与鹤状似不惊心地问,但左胸膛的心脏犹如被高高吊起,在空中惶惶不安。 楚桑落:“还好。” 默了会儿,江与鹤又问:“现在也还会那样吗?” “偶尔。”楚桑落不在意地笑笑,“老毛病了,怕是根治不了。” 适才的燥动顷刻间灰飞烟灭,江与鹤抿直了唇线。 楚桑落来时将车停在了路边,这么会儿就来到了车旁。刚要开口道别,手机铃声截断了话头。 她认得这个号码,是昨晚联系的官网。可能是找到小C的原始工程师了。这个电话不能耽误因此,她对江与鹤说,“我接个电话,你先回家吧,回见。” 她接通后,用英文回答:“是。” 然后,她拉开车门的动作停住,“你说给我换一个?” “不行,我希望你们能帮我修好它。” …… “好,我等你们回复。” 挂断电话,她神色不明。 “需要我帮忙么?” 背后传来的声音惊到了没有防备的她,回头,原来江与鹤并没有离去。 他先是道歉说:“抱歉,我不是有意偷听你讲电话。只是好像提到了智能机器人这方面,与职业相关,下意识多听了几句。” “啊,没事。”楚桑落眼前一亮,“对,你们也涉及到这方面的业务。” “嗯,所以发生了什么?” “我有个智能机器人,昨晚毫无征兆地坏了。联系官网,他们说原始工程师辞职了,而且是几年前的产品,可能不能完整地修复。让我换一个,可我不想换。” 这边一条街上都种着桂树,桂香馥雅独特,温润浸在月色里,散开朦胧清香,似乎还裹挟着一丝甜味儿。 楚桑落鼻尖萦绕着芳香,不由得心旷神怡,说:“小C算是我半个家人跟朋友,别的替代不了。” 江与鹤了然,说:“交给我试试。” 楚桑落弯眸,“好。” “趁着顺路,这会儿去你家拿了,明早我带去研究室。” “可以。” 将小C放到后座,楚桑落说:“麻烦了。” 江与鹤承诺,“会尽快还给你。” “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楚桑落信任江与鹤。 她想了想,大抵是江与鹤的嗓音沉稳而坚定,让人不自觉的安心。 楚桑落完成洗漱后,习惯性地往身旁边看,却发现小C不止不在这个房间,都已经不在家了。 以往小C都要待到她睡觉才会出去充电,所以她一般都会检查一下。昨晚因为故障,小C更是在她房间站了一宿。 看不到小C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刚要躺下,微信通知框抖动了。 a-江与鹤:安全到家。 楚桑落愣了下,才觉察出他说的应该是小C。 她笑着回复:好。 a-江与鹤:【图片】 点开,是小C立在卧室的模样。 楚桑落:你把小C带进卧室了? a-江与鹤:嗯。 楚桑落:我能跟你开个视频么?看看小C。 a-江与鹤:可以。 楚桑落拨视频通话,接通的瞬间,镜头晃过了江与鹤的脸。紧接着,就是小C出镜了。 江与鹤的卧室打着冷色调的光,看装潢也是那个风格,跟小C金属制的外壳还挺搭。 “我去洗澡了。手机搁在这儿,你随时都可以挂断。” “嗯,好的。” 楚桑落听见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随后听见关门声。 她趴在床上,竖着手机,看看小C,又看看时间。 她准备等江与鹤出来,跟他说声‘晚安’再睡。然而困意来势汹汹,没等几秒,她撑着精神给江与鹤发了个‘晚安’。 拉上眼罩入睡那一刻,她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中秋过得真好。 当江与鹤穿着浴袍出来,视频通话早已被挂断。他看到聊天框的消息,动手回了相同的两个字—晚安。 他手里躺着一颗糖果,糖纸反射出漂亮的五彩光芒。他的唇碰了碰糖,像是在吻一件珍宝。 须臾,安静的房间里响起男人温柔缱绻的嗓音,“晚安。” 第17章 一般不让,那么她是特殊…… “江哥,这是什么?”汤俊跟江与鹤在公司门口遇到,指着装在盒子里的不明生物问。 “机器人。” 两个工人正合力搬运,江与鹤叮嘱道:“请小心点。” “好嘞,您放心好了。” 汤俊面露不解,“带机器人来公司做什么?” “出故障了,维修。”江与鹤强调说,“它有名字,小C。” “哦,不过你什么时候买的?”汤俊认真回想了下,挠挠头,“怎么没印象。” “不是我的。” 汤俊便试着问:“楚……” “嗯。” 得嘞,不等说完就回答。“楚桑落”三个字还是不能提么?汤俊神色略过一些复杂。 “拿着。” 江与鹤朝他怀里扔去一个东西,还没来得及延展出的情绪瞬间收起,汤俊仓促接着,低头一看,是几盒月饼。 “江哥,给我这个干什么?”汤俊一脸懵逼。 男人之间一般不会送这些,再说了,认识这么多年,也没这个习惯啊。 “中秋节,吃月饼。有什么不对吗?” “中秋节不是过了吗?” 江与鹤往前的脚步一顿,斜眼睨过来,“给你就拿着,话多。” 汤俊手动拉上嘴巴的拉链。 我闭麦。 小C直接被送到了研究室,江与鹤在里面分析了一整天。 刚过假期,一碰工作就累。 桌上的月饼盒引起了汤俊的关注,吃点东西补充补充能量吧。 他拆开盒子,嚯,这小玩意还挺精致。 不愧是江哥买的。 呜呜呜,江哥对他真好,有好吃的都想着他。 他一定要更加努力工作。 隔壁的同事望着造型小巧的月饼,垂涎欲滴,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他们办公室氛围很自由,同事之间也很融洽,加上汤俊人缘很好,这下,几乎整个办公室的目光都聚集在这边了。 他们犹如一群豺狼虎豹,这月饼一盒才四个,完全不够分!不行!他得誓死保护他的小月饼! 他护犊子一般保住月饼盒,说:“没什么。” “不要小气嘛。分来尝尝。” “就是就是,有好东西要学会分享。” 寡不敌众,最终,汤俊忍痛割爱,将其余几盒也拆开了,给每人分了一枚。 手边只剩下两个,汤俊欲哭无泪,异常珍惜地咬了一口。 但他的脸一下就皱成了苦瓜脸。 怎么回事,期待的美味为什么没有出现! 而且,好甜! 他不死心,再吃了一口。 更甜了! 与大部分男人一样,他不爱吃甜食,这月饼就跟糖不要钱一样,齁死人了。 他拿起水杯,杯中的水一下消失了一半,拯救了他的味觉。 “汤俊,你这么喜欢吃甜啊?”同事也基本打开包装袋尝了一口,纷纷说, “看不出来啊。” “我对象上次出差带回来一种超级甜的糖,放家里没人吃,改天给你带来。” “猛男就要吃超甜的月饼!” 汤俊扔出经典否认三连, “我不是。” “我没有。” “别瞎说。” 他真的不喜欢吃甜。 “别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任他怎么辩解都无济于事,汤俊表示,累了,随便吧。 月饼被他咬了一半,看着缺口,他百思不得其解。 江哥怎么会买这种月饼呢? * 楚桑落接手了一个案子,有时为了取证会几地跑,生活逐渐忙碌起来。 小C还没回家,但江与鹤会在回家之前拍一些小C的视频发给她。抽不出身去见江与鹤,与他的联系就只能通过微信了。 她便会借着询问小C的维修进度,跟江与鹤聊天。 这段日子,家里没了小C真的要安静很多。 但楚桑落却没有开始几天的不适应,每晚和江与鹤互道完“晚安”,便能安然入睡。 斗转星移,一个月的光阴过去了。 案子进入顺利尾声,楚桑落也得到好消息—小C马上就能恢复正常了。 好不容易找到空闲,她立刻去了STP科技。 来接她的依然是汤俊。 “江总还在研究室里,所以不能来接你,见谅啊。” “没事。” “你们江总最近都在做什么?” “工作、工作、还是工作。” “哦,有其他女性朋友出现么?” 单凭江与鹤那脸就能勾到不少人,她怎么着也得有点警惕感。可她也只是随便问一下,因为江与鹤铁石心肠D:),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对别人动心。 没想到汤俊的反应特别大,“没有!” “真的没有!不可能!” 楚桑落愕然,往后仰了仰头,“嗯,我相信。” 汤俊十分认真地说:“江总从来不拈花惹草的。” “我能对所说的话担保负责!” 他正竖起四根手指,电梯门打开。他稍微挡住了外面的人,但有些人一旦出现便能认出。 楚桑落绕过杵在面前的汤俊,“好久不见。” 江与鹤身上是干净的白大褂,白色一尘不染,更衬他清贵矜冷。里面衬衫加领带,突起的喉结又充满张力。 好久不见,有几分思念。 “好久不见。”江与鹤淡淡颔首,又皱眉,“汤俊,你在干什么?” 汤俊溜之大吉,“没什么,我去工作了。” 他一消失,江与鹤就问:“想去看一下吗?” “当然,”楚桑落迟疑了会儿,“不过研究室不是不让人参观吗?” 江与鹤领着她来到研究室门前,输入密码,“一般不让。” 楚桑落唇边不可抑制地翘了翘,“好。” 一般不让,那么她是特殊的。 先前没能进来,现在能好好看一番了。简洁的黑白风格,各种精密复杂的仪器,几个研究人员各有一台电脑,除此之外,还有一块大屏幕,上面变换着各种数据跟代码。 研究人员都忙着手上的事,甚至没注意到动静。 楚桑落低声道:“不会打扰他们吧?” 江与鹤用平常交流的音量回答:“不会。” 研究室里都是些雄性,乍一听到女人的声音顿时来了精神。 楚桑落相貌生得极好,气质斐然,更何况还是上司的“朋友”,他们记忆深刻得很。 几个人接连泄气,喊了一声‘江总’,再礼貌地跟楚桑落笑笑,又忙自己的事去了。 “这边。”江与鹤指。 “小楚!”一见楚桑落,小C便迫不及待地喊她。 “嗯,”楚桑落看向江与鹤,“这是完全修好了么?” 她以为还没启动呢。 “基本上是。再观察两天就可以了。” 小C有每日日志,一查看发现少了很多内容,有些疑惑,“小楚,为什么我有许久没见你了?” 楚桑落跟它解释,“因为你生病了。” “哦,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马上。” 楚桑落的口吻以及神态根本不像是在跟一个机器人说话,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朋友。 江与鹤默默地立在一旁,眸色晦暗。 她在家就是这样跟小C讲话吗?没有其他人陪她吗? 楚桑落转头,“那什么时候可以带回家了,通知我一声。” “好。” 楚桑落边走边说,“谢谢。” “举手之劳。” 几个研究人员耳朵一竖,互相交换了眼神,意味不明。等江与鹤跟楚桑落一出去,他们迅速凑拢,七嘴八舌, “举手之劳?我不知道江总怎么说出口的。” “可不是,那个机器人系统损坏成那样了。” “本身手里的研究开发就耗费时间,江总忙完这边,还得熬夜研究那边。连续一个月啊。” “说真的,我替江总的头发担忧。基因好也经不起这么糟蹋啊。” “我看你就是嫉妒吧。” “不过有一说一,江总有点为爱失智内味儿了。” “很难不赞同。” 这边,江与鹤跟楚桑落在研究室门口。 “你还要忙吗?不忙的话,我们一起吃个饭吧,谈谈酬金方面的事。” 楚桑落只知道这次确实麻烦江与鹤了,一顿饭肯定是解决不了的。 江与鹤婉拒:“抱歉,还有事没做完。至于酬金,用不着。” “不行,一码归一码,”楚桑落换个方式问,“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 江与鹤摇头,“没有。” “好吧,我们下次再商量。” 楚桑落不再多问耽误他的时间,就此离开。她等会儿也要见委托人,并不清闲。 “楚小姐,”汤俊正有事要去找江与鹤,结果遇到了等电梯的楚桑落,诧异地问,“不跟江总吃个饭再走吗?” “我还有事。”楚桑落欲进电梯,却发现汤俊手里拿着眼熟的月饼。她略感意外地看了眼汤俊,原来就是他这么喜欢吃甜啊。 汤俊浑然不觉,月饼实在太甜,一直放到快过期都没人吃。他打算丢掉的,但半路被交代来交文件,月饼也就忘了丢,一直拿在手里。 然后,楚桑落摸出几颗糖递给他,“这个也挺甜的,还对身体有好处。” 听到这话,汤俊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着的月饼,着急慌张地说,“不是,我不爱吃甜。” 他想要解释,然而电梯门已经合拢,徒留他与几颗糖面面相觑。 他深深叹气:这真是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 刚好看见旁边有个垃圾桶,他恶狠狠地扔了月饼,连走路的姿势都透露出解气。 江与鹤没回研究室,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看见那个背影走了才返身坐到椅子上。 见汤俊一直没走,他问:“还有事吗?” 汤俊心如死灰道:“江哥,你上次给我的月饼,已经破坏了我高大的形象。” “嗯?” “那月饼是咬上一口就能得糖尿病的程度,”汤俊哭兮兮地说,“现在全公司都认为我嗜甜如命。” 江与鹤握拳,抵到唇边,而后哂笑道,“没多大事儿。” “就连楚……,”汤俊现在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楚桑落,声音拐了个弯,接上说:“楚律师也这么认为。” “还给我抓了一把糖!” 他把证据拿出来给江与鹤看,没成想江与鹤脸色一下就不对劲了。 “她给你的?” “是……,”汤俊答完才觉察出气氛不对劲了,硬生生转换了语气,“的吧?” 要了命了,他怎么敢在江哥面前“炫耀”楚桑落给他的东西啊?还是糖!言情小说里女主一定会给男主的糖! 他颤颤巍巍地说,“要不,给你?” 江与鹤一把薅下,一颗不留。一翘腿,老神在在地说:“她早给过了。” 汤俊冷嗤:那你倒是不要拿我的啊。 “草莓味的。” 汤俊一秒冷漠,“再见。” 第18章 免费为你辩护一次 几天后,小C完璧归赵。关乎酬金的事,也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宴请比较重要的人吃饭,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选择最高规格的中餐。今晚订了包间,讲话方便些。 江与鹤一到,菜单就被递过来。 楚桑落:“点菜。” 依据以前一起吃饭的经验跟观察,她先点了几种符合江与鹤口味的菜。但他们毕竟才相识两三个月,不可能知晓江与鹤的所有喜好与忌口,还是让他本人点比较好。 江与鹤也不推让,翻开菜单浏览,随后简单勾选几道。 菜陆续上桌。 楚桑落招呼着:“开动吧。” 吃到一半,服务员端来一盘菜——糖醋排骨。 江与鹤无声蹙眉,菜单里明明没有这份菜,怎么又有了? 在前面的经理戴着耳麦,稍微弯腰,恭敬地说:“楚小姐,后厨加紧给您做出来的。慢了点,您担待些。” “好,谢谢您。” “慢用。” 经理向二人微笑,慢慢退了出去。 楚桑落转动圆盘,将糖醋排骨转到江与鹤面前,一边说:“这家餐厅没有糖醋排骨,我另外拜托他们做的。” “既然是答谢你,当然要显得有诚意些。” 江与鹤捏紧了筷子,眼睑垂下。 “好吃吗?” 糖醋汁包裹着猪肋骨,外壳香脆,入口酸甜,咬到最后是鲜嫩肉质。他轻轻咀嚼着,点头,“嗯。” 楚桑落笑眼弯弯,“喜欢就好。” 她看起来很满意,好似只要他开心便好。 江与鹤紧抿双唇,目光落到面前这道糖醋排骨上。 她专程为他点的。 他不断将筷子伸向那盘糖醋排骨。他用餐礼仪到位,倒也不会显得狼吞虎咽,细嚼慢咽,优雅有度。 到最后,楚桑落才发觉整桌菜只有糖醋排骨是光盘了。大概是看江与鹤很喜欢,她也尝了几块,后来慢慢觉得,味道还不错。 用完餐,就该进入正题了。 江与鹤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主动开口:“一定要给的话,就随你心意。” “一百万?”楚桑落说着就抽出一张卡,“够了不?” 江与鹤眼眸沉沉,像是被笑到了,“楚小姐,您的钱也太好赚了。” 楚桑落一顿,“够了就行。” 江与鹤没有接下卡,好整以暇地说:“太多了,好像我在勒索。” 楚桑落也确实觉得给钱太俗,且不好估算,但又不知道兑换成什么方式。她困扰道:“有时候做完一个案子,基本就这个价。” “我还以为差不多,”她开玩笑道,“那要不我免费给你辩护一次?” 几乎是话音刚落,江与鹤就应:“好。” 楚桑落愣了会儿,问:“真的吗?” “嗯。” 楚桑落不再提给钱的事,却说:“那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有使用机会。” 因为,她希望江与鹤前途坦荡,事事顺遂。 江与鹤微勾唇角。 包厢是vip顾客才能使用的,因此外边走道有些静,有点声音便能听到。 “高总,您儿子投资的智能汽车产业真是赚得盆满钵满,眼光比我们这些老头子好多了。” “虎父无犬子,小高总才回国就干出一番事业,了不得!” “哪有哪有,各位夸奖了。” 江与鹤听出来了,是高国庆一群人。他嘴里虽然说着谦虚的话,语气里却是掩藏不住的骄傲。 “高总,假使产业还有另外拓展的生产链,可一定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兄弟啊。” “是啊,高总。” 高国庆喝得面红耳赤,大手一挥,“放心,我高国庆肯定会照顾你们的,大家互相扶持嘛。” 他们一群人从包厢口路过这边,高国庆见了江与鹤,收敛了侃侃而谈。 江与鹤一如平常地喊:“高总。” 高国庆面色却划过一丝尬尴,可酒精上头也上脸,外人并看不出这细微的情绪,“江总。” 像是为了弥补什么,他又问了句:“江总也来这吃晚饭?” 江与鹤:“是的。” “哦哦。” 都是混迹于商场的人精,有人立刻察觉出这气氛不太对,打着哈哈道,“江总,高总跟我们还有其余活动,先走一步。” 即便他们跟江与鹤都不熟,但都笑嘻嘻地说。 “嗯,各位玩好。” 他们簇拥着高国庆消失在视线里,江与鹤只耐心地等着楚桑落。 “好了,”楚桑落歉意道,“久等了,怎么不在包厢里等?” “屋里闷,”江与鹤又问,“衣服烘干了么?” “没湿多少。干了。” 最近可能有点水逆,站起身时竟然打翻了杯子。 并肩走过一小段路,楚桑落询问道:“刚才是在跟谁说话吗?” “高国庆,高总。” “哦。” 几次三番都看见江与鹤跟高总谈论,他们应该有合作吧。 她想。 然而事实并未如此。 “高总,刚才那个江总是不是STP科技的总裁?” “是。” 踏出餐厅大门,他们才问起这件事,目的就是防范隔墙有耳。 “刚才看您有些讪然……是我看错了吧,哈哈。” 这都是自己人,高国庆也不藏着掖着,“跟江总有过几次详谈,本来我答应了要投资的。” 他叹声说:“他确实诚恳,加上引荐人是曹樊明。虽然我对他那些东西根本不感兴趣,也想着意思一下,多多少少支持点。” “但是我儿子说要投资,拿走了公司大部分流动资金。我就没法子再投资给STP科技了。” 其实不然,作为一个大企业的董事,他手里怎么可能没钱。其余人对此心知肚明,可还是争相劝慰,“高总,这也没办法。计划赶不上变化嘛。” “而且说到底还是STP科技实力不够强,那也不能让您的钱打水漂,是不?” “高总您就是心善。” 于是,高国庆那细小如尘的愧疚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哈哈大笑,“是!各位老板说得对。” 众人跟着笑。 即使他们中央有半数以上的人的企业都比不上STP科技,却也跟着说各种贬低STP科技的话。 入夜。 江与鹤的房间还未熄灯,电脑屏幕的白光投在他的脸上。 说好的投资不翼而飞,转而去投给了另一个科技公司。他倒没什么感觉,商场闯荡几年,对这类现象习以为常。 只是他得关注一下后续,到底是抢走了他投资的竞争者,得找到差距跟原因,有助于避免类似的事再次发生。 数据显示,小高总投资以来,高氏集团的股价上涨了0.3个百分点,由此看来盈利确实不错。 这也就是大家判断投资效果非常可观的依据。 不过,却很少有人横向分析,比如全球股市,以及相关行业的发展情况。 而且,更少人深挖的是,那家科技公司的技术成员和核心技术。 江与鹤十指交叉,手掌往内扳了扳。神情莫测,而又冷然。 * 案子告一段落,楚桑落也休息了一周多。 这天,江与鹤就知识产权与专利权同她咨询。 两者有交叉,但却是两种不同的权利,不了解的人很容易混淆。楚桑落跟江与鹤讲得很细,很透彻。 她含了口水润嗓子,“总的来说就是这样。所以你现在是碰到了这类似事吗?” “有点小纠纷。” 楚桑落正要说话,江与鹤就打断她,“已经解决了。” “嗯?不是说好免费为你辩护一次?” “事情并不严重,”江与鹤说,“公司的法律顾问就能解决。” 况且,这是公司的事。 他拾起勺子搅动咖啡,拉花被搅乱,与棕色液体融为一体。 这变相承认了自己的能力,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楚桑落都感到非常欢愉。 “楚律。” 一个女声从旁插进来,楚桑落抬头。 女孩儿齐刘海,大眼睛,貌似见过。不等她回想,大眼睛就介绍说,“我们见过,在诚护律所电梯。” 她怕楚桑落想不起来,又添了句,“当时简哥……”她停了下,换了个称呼,“当时简律也在。” 楚桑落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嗯,我记起来了。” “有事找我?” 大眼睛揪着裙子,像是有点怕她,嚅嗫道:“我能单独跟您说两句吗?” 楚桑落看了下江与鹤,“等我一会儿?” “好。” 得到江与鹤的回复,她才答复大眼睛,“可以。” 她们去了角落处的一桌,江与鹤并不能听到内容。他只偶尔瞥一眼,其余时间都在等待。 半晌后,江与鹤晃眼看到那女人红了眼睛,似乎委屈得不行,带着泪珠,面色恳求。 他皱了下眉,不过眉头很快就舒展开来。 因为楚桑落还是那副神情,肯定没有受到欺负。 面前的饮品都换了一次,楚桑落才回座。 大眼睛挎着包走了,她唏嘘了下。 江与鹤问:“怎么了?” “简方舟小女朋友,”楚桑落顿了顿,“简方舟就是我的合伙人。” “嗯。” “简方舟跟她分手,她不同意,找到我这里,希望我能帮帮她。” “啧,感情的事,我能怎么帮?况且我跟简方舟关系还不到那种熟悉的地步。” “听说简方舟的私生活比较乱,这小女孩儿估计第一次恋爱吧,受了欺负还不愿意放手。” 闻言,江与鹤垂首,眸光晦涩。 楚桑落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忽然笑道:“刚刚那小女孩儿红着眼圈,还挺让人怜惜的。” 她想寻求认同,便问:“是不是?” 江与鹤答:“不觉得。” 心里补了句:她哭了管我屁事。 第19章 不配 上流社会里一年总要举办各样宴会。无论是八十大寿,还是青春华年,抑或是新生儿满月,都是值得庆祝的,总之宴会无所不在。 如果遇上爱热闹的,那么场面会更盛。 郑艺鸥满二十五岁的生日会,郑家人尤其重视,一整座庄园都填满了光亮,按照寿星的喜好装扮得五彩、时髦。 屋内觥筹交错,男女搭配,舞步翩翩。 郑艺鸥跳完一支舞,拒绝了想要再邀请她的异性,游走于整个舞厅。 蓦的,她双眼微亮,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事,往某处走去。 “稀客。”杯中的红酒被她摇晃,划出一道妖冶的弧度,与她妩媚的相貌如出一辙。 “生日快乐。”江与鹤象征性地举杯,抿了点酒,嗓音微冷。 “难得,”郑艺鸥看着他,漫不经心地说,“怎么现在不嫌弃无聊了?” 刚追江与鹤那会儿,正碰上她生日。她办了个超大的PARTY,布置好了浪漫场景,准备一把拿下他,结果被江与鹤一句—“无聊,没有时间”堵死了。 江与鹤充耳不闻,颔首,“失陪。” 郑艺鸥撇了下嘴。 万年不变的冰块脸,无聊。 郑父在对面朝她招手,“鸥鸥,来。” 他身旁还站着个男人,郑艺鸥明白这个又是要认识的人了。说不定,还是结婚人选。 江与鹤全程都没有跟人交流,只是目光不似以往那般从容,眼底收纳了整层的景象,一一排除着。 没有任何发现,他垂眸,欲换个地方。 “楚律,你可不要误会我。” 江与鹤耳朵一动,脚下不经意地转动。 简方舟追在楚桑落身后,嘴里碎碎念。 突然,楚桑落停下,他也跟着停住,“楚律……” 楚桑落压根不给他说完的机会,问面前的人:“怎么在这?” 我可找了你好久。 江与鹤说:“大部分人都在这。” 楚桑落点点头,好像也是。 两人似乎没感觉到在场还有第三个人,熟视无睹地进行交流。 简方舟扶了扶镜框,微眯眸子,暗自打量跟楚桑落说话的人。 其他宴会上有过几面之缘,好像是一位科技新贵? 他插嘴道:“楚律,这是?” 不等楚桑落介绍,江与鹤主动伸手,“STP科技,江与鹤。” 楚桑落不知何时已经移到江与鹤身侧,二人并肩而立。 落在简方舟眼里,怎么看都不爽。 他微笑着,风度翩翩,“你好,简方舟。楚律的合伙人,共事两年。” 两个男人握手,一触即放。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可楚桑落也答不出来哪里不对,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简方舟吊儿郎当道:“楚律,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江总啊?没听你提起过。” 楚桑落盯着他,半晌未说话。 她一向是不爱笑的,眉眼精致,却处处泛着清冷。法庭上,不苟言笑的模样总能让对方自乱阵脚。 简方舟当下便觉得心里怵。 只听见楚桑落不咸不淡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别开眼,秀颈颀长,耳边的珍珠耳环泛出白色光晕,并不是春水般温润,而是秋霜般冰寒。 简方舟一颗心往下坠。 江与鹤适时开口:“去透气么?” 楚桑落答:“嗯,好。” 她路过的时候没有一秒停顿,仅残余一点香水味。 简方舟顶了顶腮帮,转身注视着两人的背影。 突然,江与鹤回头,眼神扫了他一秒。 男人瞳色极黑,不起波澜,似乎装着一潭死水。然而这样的更让人害怕,就好比平静的冰山,看不透,就永远不知道藏着多大的危机。 凭直觉,简方舟认为江与鹤是不善的。 似乎在轻视,在不屑。 “曹叔生日宴会那次没能透的气,拿到今晚来了。” 楚桑落记起,那是他们第三次面见。没能等到江与鹤的回答,他便去谈合作去了,后院的花园也没能一起欣赏,还离开得许早。 “嗯,”江与鹤说,“你劝了简方舟吗?” 话题转换得有些快,且开头有些没头没尾,但楚桑落立马会意道:“我劝他做什么?这不是把小妹妹往火坑里推?” “他不是要跟你解释吗?” 楚桑落道:“这个啊。他知道大眼睛来找我了。” “他说大眼睛太娇气,忍受不了只能分。可大眼睛不愿意,还一直死缠烂打。” “让我不要误解他感情混乱,以免我产生反感心理,进而破坏同事情,影响我们合作。” “但凡有时间,他都会重复解释。” 小池里有喷泉,水流形成水柱往上喷洒,底下亮着灯,颜色有些梦幻。 他们站在喷泉边,被这片梦幻光影拢住。 楚桑落长睫下敛,影子纤长,盖住了鼻梁那颗黑色小痣。她偏头,好笑道:“其实他不解释也没关系,我根本不会在意。” 那是别人的私事,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那颗黑色小痣没了遮挡,全然暴露出来。江与鹤眼眸微暗,喉结滚动。 楚桑落接着说:“共事两年,除了案件的事,我们生活上几乎没有联系。” “如果是以前,大眼睛不会来找我,简方舟不会跟我着急地解释。” 她拨了下头发,“我开始意识到,简方舟大概是有点喜欢我。” 其实她也是刚才那一瞬间才觉察到的。 简方舟奇怪的口吻、奇怪的问句,都在拉拢与她的距离,而无形隔开江与鹤。 她也不是迟钝,只是一般懒得去想。今晚会发现,完全是因为有江与鹤在场。 不经意的小动作可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这样她便可以观察江与鹤的表情。 然而,江与鹤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她放下头发,嘴里似咬了一口青柠,酸涩蔓延。 很快,她笑笑,“可惜,我不喜欢他。” 谁也不知道,这短短的几秒,江与鹤内心经历了什么。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去维持表面的平稳,“从他的作风来讲,很正常。” 终于在此刻,神经得以松懈。 下垂的双手松开拳头,指节微曲,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手指再张开些,掌心内的月牙清晰可见。 然后,他顺势将手插在兜里,眺望苍茫夜色。 一点也不可惜。 简方舟不值得你喜欢。 他配不上你。 所有人都说他跟你般配,所有人都犯了错。 你应该拥有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所以,简方舟不配。 我也不配。 沿着葱郁的小道漫步,不多时,就遇到一处竹林,而竹林后是一处亭子。 亭子里的各位围着泡茶桌而坐,姿势散漫。大多都是生意场上的人,内容不方便听。 楚桑落跟江与鹤对视一眼,而后走开。 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些声音, “高国庆这次栽得不少。” “不止,我看还会继续亏损。” “肯定焦头烂额了,他今晚宴会都没来。” …… 楚桑落听得有些不解。不久前才听说高氏集团股市大涨,怎么现在的说辞却大相径庭。 待走远,她问:“高氏集团出现什么意外了吗?” 江与鹤闲庭阔步,三言两语概括道:“投资不力,损失严重。” “严重到什么地步呢?” “照目前的趋势来看,可能会殃及到高氏集团原始产业。” 楚桑落大惊,“高家企业底蕴深厚,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影响到?” “他们原本做的是纺织业,高总不肯改革,固步自封,虽稳扎稳打,也改变不了发展受限的事实。” “小高总回国,打破高总的布局,大量投资一家智能汽车企业。但这家科技公司存在很多问题,初期还好,到中后期,端倪逐渐显现。资金不能回笼。” “加之,最近经济下行,几个原因叠加,危害效果成倍。” 江与鹤讲得简洁,却把所有重点提炼出来,使得楚桑落一下就能明了,“原来如此。” “他们投资的智能汽车,好像还涉及到共享方面。” 江与鹤说:“的确如此。共享经济确实符合当下社会生活,可完整实现很难,而前期投资却需很大。” “从我个人角度出发,希望高氏集团能渡过难关,完善这类项目。” 江与鹤:“怎么讲?” “我每次去外地出差或办事,有时需要用车,租车比较麻烦。倘若这类项目妥善完成,想来以后会方便许多。” 江与鹤耐心听着。 楚桑落又道:“正如你所说,这类项目实施起来困难。但我认为,要是把相关技术研发好,始终稳固原始资金,然后辅佐相关政治政策,应该能解决问题。” 说完,她笑了笑,“当然,我是门外人,随便说说。” 江与鹤肯定道:“说得很对。” 高氏集团的股价开始下滑不久,情况已经很严峻,大家都知道结果会不容乐观。商场无情,只在乎利益,因此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项目很快便会夭折。 高氏集团实力强大,却也依旧吃亏,算是给众人泼了瓢冷水。想来,这个项目会有一段时间无人敢碰。 起码在短时间内,她的期望不会落实。 除非,有人主动淌这一次浑水,并且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第20章 血腥玛丽 楚桑落最近心情不好。 倒也没有发生特别坏的事,就是心里总堵着,感觉像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吐不出来。 俗话说得好,一醉解千愁。 郁闷的情绪需要酒精来麻痹,再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大家都这么说。 调酒师晃动摇酒壶,冰块与液体撞击杯壁的声响清脆,随后倒入杯中,推给顾客,“您的血腥玛丽。” 血腥玛丽加入了番茄汁,鲜红如血,是冷酷、残忍的代名词。 在闪烁幽暗的环境下,女人手腕纤细白皙,端着酒杯,鲜红液体不断减少。 岑寂清冷,却有种别样的致命迷人。 正所谓最冷的性子,喝最烈的酒。 突然,顾客撩起眼皮,淡淡扫了他一眼。 他立马低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楚桑落收回视线,支起一只手撑着下巴,端详着这杯血腥玛丽。 不是说烈酒?怎么没什么感觉? 还没醉,她还很清醒。 清醒到能记起那晚江与鹤平静的表情。 清醒到记得郑艺鸥跟她说的每一个字。 那是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郑艺鸥靠在墙壁上,叫住了路过的她。 “楚律,你要收敛一下。” 楚桑落目露疑惑,“什么意思?” 郑艺鸥笃定道:“你看上江与鹤了。” 她没有反驳,“嗯。” “我就说,一向冷漠的楚律怎么会跟我打听江与鹤。”郑艺鸥似乎有点醉,痴痴地笑着,“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知道了?” 她没答。 “楚律,你知道现在全城男人都在眼红吗?”郑艺鸥看她,“他们都羡慕江与鹤得到了你的欢心。” “有段时间你几乎整日跟在身后,很难看不出你的心思。” 楚桑落垂眸。 那确实很反常,至少不是她以往的作风。 她问:“这有什么问题?” 她不认为喜欢一个人是错。 “生在我们这种家庭,”郑艺鸥站直了,却摇摇晃晃的,“很多事情都没办法自己决定。” 她没心没肺地笑着说,“楚律,你一定了解这些事。” 楚桑落:“江与鹤很优秀。” 郑艺鸥又靠在墙壁上,跟没骨头似的,“但是,你们地位很不对等。你的父母一定不会同意。” 她拖长了语调,“当然,要是江与鹤能在短时间内达到楚家的名声与地位,那当我没说。” 她自顾自地笑得耸肩,“可你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楚氏商业帝国如此庞大,根基稳固,想要赶超,很难很难。 郑艺鸥都明白的,楚桑落早就想到了。 她只是想,跟江与鹤在一起后,爸妈迟早会同意的。 毕竟她从没有要求过什么,这种微小的请求应该可以满足。 但问题就在于,江与鹤现在不喜欢她。 妈妈要回家了,她不能让妈妈听到这些传闻。 她不能自私地让江与鹤承担这些未知的,有形的,无形的风险。 楚桑落望着面前的血腥玛丽,扯了下嘴角,仰头一饮而尽。 先前喝的酒彷佛现在才开始发挥作用,她脑袋有点晕。 又回到了刚才那个场景。 郑艺鸥依旧在说,“楚律,江与鹤很难搞,为人还特别无趣死板。” 她好心地劝说,“趁着还自由,不如多谈几段恋爱。” 楚桑落双眼迷离,默默地重复那日的回答:不行,就是喜欢江与鹤,别的都不要。 江与鹤不喜欢她。 为什么呢? 手里松开了杯子,一种无力感袭击全身,她趴在了调酒台上。 黑暗中,几双眼一亮,压不住的激动与兴奋。 三个男人终于等到这一刻,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手还没碰到楚桑落的肩膀,她就抬起头,“有事?” 她神情淡然,唯有双腮上的红晕可以说明她喝醉了。 三个男人年均不过三十,一个胖,一个矮,还有一个秃头。 胖子嘿嘿直笑,“一起玩玩呗。” 矮个儿跟秃头也跟着淫.笑,牙黄还长得歪瓜劣枣,视觉效果惨不忍睹。 楚桑落嫌眼睛疼,扭头对调酒师说,“帮忙叫一下酒吧安保。” 此时,酒吧进来一群人,五女三男,从穿着打扮来看,妥妥的有钱人。男帅女靓,浑身气质出众,一下就吸引了酒吧里的视线。 “一欧,酒吧有个服务员真的贼帅。” “而且年纪还小,估计刚成年。” 郑艺鸥嫌弃地说,“你们小声点,要闷声干大事。” 嘴里这么说着,身体却很诚实,眼观八方,问:“服务生在哪?” “走,我带你去。” 朋友想要拉郑艺鸥,她却朝调酒台走去。 “一欧,不在那边!” 郑艺鸥头也不回。 一群人迷惑不已,看了看调酒台,随后几个女人气势汹汹地跟上去。 那三个恶臭男是怎么敢去骚扰美女的? 走近,才发现美女是平日里都不能接近到的楚律! 他们震惊了,楚律也会来这种地方? 郑艺鸥靠近的时候,正听见楚桑落说,“依据我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强.奸妇女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强.奸妇女、奸.淫幼女,情节严重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她轻飘飘地摆出名片,盯着他们道,“怎么样?想试试死刑的滋味吗?” 名片烫金,“诚护律所楚桑落”几个大字尤为明显。 女人的唇像舔过血一般殷红,但皮肤又白得过分,眼神冰冷。 三个男人感觉腰间像抵了一把刀,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头冒冷汗。 他妈的,这个女人竟然是律师。 他们不敢再有所动作,楚桑落转眸,眼波间流动着轻蔑、慵懒。 她支着脑袋,“让我记住你们的脸,或者给个电话。酒醒了咱们法庭见,怎么样?” 她从小便过着顶级奢华的生活,养出了一身的贵气。这种贵气不是金钱的财气,而是一种类似上位者的威压。 三个男人一秒跑光,影子都不剩。 楚桑落又趴到吧台上,青丝如瀑,散落在台面上。 郑艺鸥一群人停在楚桑落的盲区内,忍不住拍手称绝。 厉害了,我的楚律! 郑艺鸥拉住了要去打招呼的朋友,“别去。” 朋友:“干嘛呀?楚律醉了,万一待会儿又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郑艺鸥神秘一笑,“别管,看我的。” 他们一行人本来是有包了卡座的,这会儿另开了个,视野内能看到楚桑落的。 “一欧,你跟谁打电话呢?” 郑艺鸥挂断通话,兴味一笑,“大家等着看好戏吧。” 说不定,楚律还会感谢她。 她实在很好奇,江与鹤会不会来。 那个寡淡、冷漠到极点的男人。 第21章 手腕吻 “在哪?” 郑艺鸥拿着手机,一愣,“你到了?” 这才十来分钟,怎么这么快的? “嗯。” 江与鹤推开酒吧大门,闹哄哄的背景声透过听筒传到郑艺鸥那边。她有些不可置信,还真到了啊。 江与鹤的住处离这里很远,这速度得是坐火箭来的吧。 她说,“调酒台。” “谢谢。” ——“嘟”“嘟”“嘟” 通话被无情掐断,郑艺鸥嘴角一抽。再抬头,江与鹤的身形赫然出现在视线内。 男人肩宽腿长,步伐又快又急。酒吧昏暗的灯光模糊了五官,只余周身的清隽矜贵。 这是郑艺鸥平常见到的江与鹤,也是她认为的江与鹤。而眼前的男人又有些陌生。 除去不近人情的冷,更出现了乖张与危险。 这是江与鹤从未展现过的一面。 郑艺鸥回过神来,江与鹤已经到了调酒台,俯身说着什么。 “还好么?” 楚桑落慢了半拍才支起身子,看到来人是江与鹤,拨开零零散散的乱发,笑了下,“还好。” 她醉乎乎的,颊绯红,而眼睛却亮晶晶的,“你怎么来了?” 江与鹤心底蓦的一软,低声道:“送你回家。” “好。” 她左摇右晃,挣扎着站起来,脚下却站不稳,指着酒吧里的人说,“怎么他们都是重影。” 江与鹤一把扶住她。 楚桑落像是找到了支柱,全身都软了下来,更加走不动了。她看着江与鹤,告状般地说:“怎么办?我的脚不听话,使不上劲。” 江与鹤默了一秒,随后弯腰。 楚桑落身体一下腾空,双手下意识地圈住男人的脖颈,眼眸有过瞬间的放大。 江与鹤的下颌线流畅利落,完美得犹如雕塑模板。她怔怔地看了会儿,随后顺从地靠在他的怀里,依恋般蹭了蹭。 楚桑落即便喝醉了也很安静,乖乖的,不闹不吵。停车场安装的是声控灯,他们所到之处,灯光就簌簌亮起来。 “拿一下车钥匙,”江与鹤低头,“在我外套口袋里。” 他的声音低磁,不轻不重地敲击着耳膜,像一支羽毛在耳边轻轻挠动。 楚桑落沉陷进去,半晌没有动静。 见状,江与鹤耐心地问:“可以么?” “可以!”楚桑落如梦初醒,重重地点头。 她将手伸进口袋里,随后把钥匙拽出来,高兴地宣布:“拿到了!” 江与鹤眼底含着隐约笑意,“很棒。” “摁一下最上面那个键。” “好。” 楚桑落听话地照做。 车灯亮了下,江与鹤把楚桑落放进副驾驶,仔细给她系上安全带,然后自己坐到驾驶室里。 楚桑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江与鹤打开车内的灯,倾身嘱咐,“我要开车了,不舒服的话要告诉我。” “知道吗?” 楚桑落乖得不行,应:“好。” 江与鹤开得很慢,还一直注意着副驾驶的情况。 渐渐的,楚桑落的眼皮下压,鸦羽纤长,睡颜恬静。 江与鹤关掉了灯,车内相对来说比较暗,更适合睡觉。 到楚桑落的别墅时,正好凌晨整点。 江与鹤稳稳停下车,他解开安全带,侧眼。 月光不大明亮,少许清辉落在楚桑落的脸颊上。这一眼望去,也就无法移开。 乌瞳与黑暗融为一体,眼眸内流动着旁人无法体会到的灼热、疯狂。 这么多年来,她是所有欲.念的来源。 深入骨髓的相思之疾是她,半夜醒来的魂牵梦萦也是她。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描绘出楚桑落的轮廓,痴恋而沉醉。 这边十分寂静,深夜的漆黑为他壮胆,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仿若猛兽失去了禁锢,气势汹汹,不可阻挡。 一贯冷淡的江与鹤神情失控,垂首,牵起楚桑落的手,嘴唇落在手腕上。 他虔诚得犹如信徒祭拜天神,眼睫轻颤,像是害怕玷污天神,可又无法控制自己,唇瓣都带着颤抖。 他的唇带着炙热的温度,楚桑落半睁开眼,歪了下头。 江与鹤在吻她的手腕? 视线太暗,加上脑袋晕眩,她看得不大清楚。正想眨眼再看一次,江与鹤用手蒙上她的眼睛。 “你看错了,睡吧。” 他说。 是吧,她看错了。 楚桑落本来就又醉又困,被江与鹤蒙着眼睛,自我催眠着,再次入睡。 她的睫毛刮过掌心,酥酥麻麻的。 江与鹤仰头靠在车椅上,喘气声有些粗重。 差点就被发现了。 他不应该这么做的。 缓和了状态,他抱起楚桑落,朝大门走去。 楚桑落窝在他怀里,不舒服地哼了一声,他立马调整了下姿势。 摁响门铃。 管家看到外面是个陌生男人,有些警惕,可下一秒就看到他怀里的人,边开门边问,“您是小姐的朋友吗?” “嗯。” 管家让他进来,顺便叫人去通知了王婶。 王婶听到消息,立马起床,恰好碰到要上楼的江与鹤。 她对管家说,“我带他们上去吧。” “行。” 王婶在前面带路,“小姐的房间在三楼,麻烦你了。” 江与鹤:“没事。” 王婶闻到了楚桑落身上浓重的酒味,絮絮叨叨地说,“这是怎么了?还喝醉了。在这几年了都没见小姐喝醉过。” 江与鹤一言不发。 王婶也看得出来,江与鹤跟她家雇主是一个性子,念叨了两句也没说什么了。 江与鹤把楚桑落放到床上。 “小楚!你终于回来了!” 小C跟颗子弹一样窜过来,又不知道控制音量,这欢快的问候尤为突兀。 江与鹤抬手竖在唇上,“嘘。” 他用气音说,“她睡着了。” 小C还认识江与鹤,懂事地噤声。它的任务就是每天等楚桑落回家,然后自己出去充电。 于是,它自觉地去了另一个房间。 王婶也放低了声音,“您是维修小C的江先生吗?” 江与鹤微愣,“是。” 王婶微笑着说,“小姐跟我提过。” 江与鹤垂下的手指微动,却沉默寡言。 王婶说:“我去给小姐煮点醒酒汤,您先帮我照看一会儿。” “好。” 王婶转身出去。 江与鹤还半蹲在床前,他想起来给楚桑落掖掖被角,但衣角被人牵住。 他垂眸,楚桑落紧紧抓着手里那块布料。为了牢固,她的食指藏在衣料之下,形成一个揪的姿势。 兴许是感到手里抓住的东西在抽动,她又使劲拽了回来,呓语着:“外婆,您别走。” “再陪陪我,求您了。” 她梦里睡得不踏实,又将衣角挽了一次,似乎确保了牵得十分牢固才安心。她轻声说,“我很乖的。” 外婆是个慈祥的老太太。会带她去逛街,会坐在门口等她回家,也会宠爱地唤她“乖乖”。 她说,外婆对她最好了。 她最喜欢外婆。 她说,基本只有外婆会这样喊她。 可,外婆走了。 江与鹤再次蹲下身,手指点了点那颗小痣,嗓音微哑,“乖乖。” 楚桑落做了个梦。 梦境漫长,光怪陆离。 她梦见跟江与鹤在溪水间玩耍,踩着鹅卵石,痛感清晰地从脚底板传来,泉水冰凉。 梦见他们在山林间奔跑,去摘野果子,然后两人被酸得面目扭曲。 梦见他们在草坪上仰望星空,萤火虫漫天飞舞,朦胧浪漫。 …… 接着,她梦见了外婆。 门前种满了花,开得灿烂绚丽。外婆坐在长椅上,望着她回家的方向。等她的身影出现,外婆便起身,喊道:“乖乖。” 她跟江与鹤一齐回家。听到外婆的呼唤,她跑着过去,却扑了一场空。外婆逐渐消失,她着急得喊出了声,“外婆!” 同时回头,发现身后的江与鹤也不在了。 她猛得惊醒,随后双手掩面。 宿醉带来的后果,便是头痛欲裂。 她就这么坐着好半响,才慢慢缓过来。 这个梦要是不醒来该多好,有江与鹤,有外婆,真好。 她不禁苦笑,自己的想象力还真好。 梦里的场景那么真,就彷佛真的经历过一般。 她叹了口气,跻着拖鞋下床。 王婶跟小C一齐进来,“小姐,您头还痛不?” “有点。”楚桑落说,“不过没关系,今天休息。” 王婶将托盘递到她手边,“先喝点蜂蜜水,舒服些。” “谢谢您。” 楚桑落端起碗,慢吞吞地喝光了。 小C说道:“小楚,喝酒对身体不好。” 它张嘴就要说喝酒的各种危害,楚桑落打住它,“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王婶也劝道:“您昨晚喝得多,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还是不安全。” 楚桑落这才想起来问,“谁送我回家的?” “姓江的一位先生,您不是说过是修好小C的朋友嘛。”王婶努力描述,“个子高,眼睛尾巴往上翘,不愿说话。” 小C大声道:“他叫江与鹤!我认识他!” 关于昨晚的一切,一点一点地浮现出来。 大致记得江与鹤来酒吧接她,细节化的全都忘掉了。 可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的是,车里那会儿,江与鹤好像在吻她的手腕。 她不太确定。 最让她不敢相信的是,江与鹤眷恋缱绻的动作,痴迷又疯狂的神色。 这所有的所有,都太不符合江与鹤的性格。 一定不是真的。 但是,她盯着手腕,那触感又好像真的存在过。 此时,手机振动,微信通知框抖动。 第22章 我们是不是之前就认识…… 郑艺鸥:楚律,昨晚怎么样? 郑艺鸥:不用感谢我哈 看到微信消息,楚桑落这才意识到,原来是郑艺鸥通知的江与鹤。 郑艺鸥常去各种场所游玩,撞见醉酒的她也不稀奇。 无论如何,楚桑落还是需要道谢的:谢谢 郑艺鸥:我就是试一下,没想到江与鹤还真来了 楚桑落抿唇,敲敲打打,却不知道回什么。 郑艺鸥:以我丰富的情史,可以断定江与鹤对你有意思 楚桑落心头一跳:? 郑艺鸥:江与鹤那性格,要昨晚是我,肯定秒挂电话,不带管的 楚桑落辩驳:他很绅士的,应该不会那样做 郑艺鸥:!!!他就是那种人! 楚桑落还未把消息发出去,就收到郑艺鸥的语音消息。 郑艺鸥说:“真不带夸张的,我以前也试过这招,结果他压根不理睬。” 她又接着说:“楚律,他可能真的喜欢你。昨晚他来得可快了,而且还公主抱。” “啧啧,这区别对待,绝了。” 楚桑落听完,手机屏幕里映出她嘴角的弧度,弯弯的。 竟无意识地偷笑了。 她抬手压住要扩大的弧度,矜持地说:“也许吧。” 但她又想起那晚的事,满腹不解。江与鹤喜欢她的话,不可能一点波动都没有。 现在… 正当她迷茫时,郑艺鸥的语音又弹出来:“楚律,生日会那会儿,我喝醉了。说出的话不中听,别介意。” 她清了下嗓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别往心里去。” 没猜错的话,这是楚律第一次心动。不管她是否出于好意,那种话都不应该说。 楚律不比她明白吗?需要她提醒。 楚桑落道:“没关系,你确实提醒了我。” 至少现在,妈妈那边是暂时听不到风声了。 “上次加这次,我算是欠你两个人情了。” 郑艺鸥:“欠也是欠一个,你忘了之前送我去夜店?” 楚桑落轻笑:“好,那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楚律的人情啊!这能办到多少事啊! 郑艺鸥笑眯眯地挑了个可爱的表情包,一并发过去的还有:我记住了,到时候不许抵赖 楚桑落:说到做到 她指尖停顿,迟疑着,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咨询一下郑艺鸥。 毕竟感情里的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看不清的,也许郑艺鸥看得清。 她将自己的疑惑讲给了郑艺鸥,只是略去了昨晚那模糊的一吻。 郑艺鸥的回复很快:“江与鹤也能想到我们想得到的吧。大概,也许,可能,他是觉得你们差距有点大?” “他本来就是一副冰块脸,看不出表情很正常。” “江与鹤高冷又清高,自尊心肯定很强。喜欢你,但觉得差距大,怕别人说闲话,所以很别扭。” 郑艺鸥振振有词地分析着,越说越觉得是那么回事,“一定就是这样的。” 楚桑落秀眉微蹙,好像不太对劲?但又有几分道理,于是回了三个字—“这样啊”。 郑艺鸥怕误导她,还是改了措辞,“反正大差不大吧。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江与鹤对你很不一般。” 楚桑落拿起枕头抱在怀里,下巴抵到柔软的枕芯上,眼里跑出笑意:哦。 郑艺鸥忍不住传授恋爱经验,出谋划策道:“楚律,你跟他现在正常相处就好,别挑明问。多制造偶遇,多来点不经意的身体接触。” 楚桑落认真学习,记在心里。 接着,郑艺鸥揶揄又笃定道:“过不久,江与鹤保准归顺于你。” 楚桑落手指扣着床单,面露赫然。 这都什么跟什么? 说得好像,她是强抢民男的女霸王。不光要身,还要心。 她将脸埋到枕头里。 虽然,有点相似。 * 楚桑落还是很纠结手腕吻,时不时就盯着手腕看,还会摸着就出神。 但不管她怎么回想,始终不能确定。 她揉了把头发。 喝酒误人,这句话还真的不假。 与此同时,她的头痛又开始犯病。可很不凑巧,最近忙,没时间去看医生了。 她翻出夹心软糖,扬眉。 江与鹤喜欢的草莓味。 她剥开糖纸,糖体粉白.粉白的。 可爱。 糖咬到嘴里,牛乳味浓郁。咬开,草莓味四处逃窜,与牛乳合二为一,香甜可口。 想见江与鹤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她就起身前往STP科技。 不过,她打了个方向盘,先回家了一趟,拿了个小盒子才去见他。 不知是江与鹤吩咐过的,还是前台已经认识她了,她畅通无阻地进了STP科技。 “楚小姐。” 楚桑落对汤俊的声音也比较熟悉,一下转过身。 汤俊冲她招手,大白牙都露出来了。 而他身旁是江与鹤。 双方都朝中央走去,汇聚。 “你们去吃晚饭了吗?” 她来之前没有联系江与鹤,想来个“突袭”。看来这招不靠谱,今天差点就白跑一趟了。 汤俊抢着答:“是谈生意,顺便吃了饭。” “顺利吗?” 江与鹤答:“嗯。” “哦,”楚桑落望着江与鹤,发出邀请,“兜风去吗?” 识时务为俊杰,汤俊秒懂:“江总,我替您把东西拿上去。放心去吧。” 江与鹤睨他一眼,随后答道:“可以。” 汤俊殷勤地接过他的东西,目送两人。 哎,他俩真配啊。 他真是为江哥的感情操碎了心。 楚桑落对他们的互动有点忍俊不禁。她还记得汤俊讲过,他们初中就认识了。 由此可见,熟悉之后,江与鹤还是很不一样的。 他对身边的人挺包容的。 公路笔直,他们沿着人行道一直走,晚风惬意。 最后,他们伫立在地势较高的地方。极目远去,是城市璀璨的夜景。 “给。” 江与鹤低头,又抬眸,“什么?” “你送醉鬼回家,麻烦了。” 江与鹤没拿。 楚桑落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江与鹤拿到手里,却不防指尖相碰,温热的体温相互传递。 触电一般,两人迅速撤开。 江与鹤垂眼,楚桑落扭头到一边,眨眨眼。 怎么跟以前不同了,明明之前也有过类似的触碰。 奇怪的氛围维持了片刻,先开口的却是江与鹤:“可以现在打开吗?” 盒子是铁制的,就手掌大。外壳漂亮,画着几支玫瑰,不知道装了什么,拿在手里没什么分量。 楚桑落:“当然可以。” 江与鹤揭开盖子,看清里面的物品时,皱眉,“这不是你的…” 他顿了会儿,找了个恰当的词,“药吗?给我了,你怎么办?” “只拿了你喜欢的味道,”楚桑落井井有条地说,“我那里还有很多别的口味,不缺的。” 江与鹤拨了拨糖,果真,全是草莓味的。他侧眸,风声猎猎,吹乱了女人的长发。 楚桑落眉眼灵动,“我没骗你吧。” 江与鹤视线僵住了几秒,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 “听说你来得很快,”楚桑落拢了拢外套,“有没有被交警拦下罚款?” 江与鹤摇头,“没有,恰好在那附近。” “噢。” 酒吧在律所周边。但诚护律所在最繁华的地段,商圈热闹,路过也不是稀奇事。 她扔掉不切实际的幻想,想起近日的新闻,说:“高氏集团的情况很糟糕。” “股价跌到谷底,有次见到高董,满脸愁容。”她特意关注了这个项目能不能存活,“我还是太异想天开。” 江与鹤补充道:“严重影响到高氏集团的原始产业,盈利一路下滑,集团危在旦夕。” 楚桑落感慨地说:“高家,可能要沉没了吧。” 高董跟曹樊明有私交,曾有一次去找曹樊明帮忙。 曹樊明能做的也只有借钱,其余的也是爱莫能助。 结果钱再次投入,便付之东流。她当时正好去拜访曹叔,就听见他担忧似的说:“这关难过啊。” 此后不管是从各位叔叔伯伯嘴里,还是各大媒体新闻的分析报道里,都透露出一个讯息:高家真的要沉没了。 商场瞬息万变,一朝富可敌国,也可一夜倾家荡产。 她想到自己的父母,由衷觉得他们很厉害。 江与鹤把玩着手中的糖盒,墨瞳平静得可怕。 糖纸窸窸窣窣,左碰右撞,在他漫不经心的动作里,莫名张扬出一种潜伏许久的势在必得。 “对了,”楚桑落又道,“醉酒的那个晚上,我做了个梦。” “我梦见你了。” 江与鹤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 “梦见跟你去河里玩水,去山里摘果子,还一起看萤火虫。” 那个梦太美好,她说得起兴,压根没注意到江与鹤猛然一僵。 “梦好真,”楚桑落看他,“就像真实发生过一样。” 糖盒盖子向下凹,几乎要变形了。江与鹤僵硬着全身,把力气都用在了手上。 楚桑落忽然说,“我们是不是许久之前就认识?” 数秒的沉默。 江与鹤艰难地动了动嘴唇,还未出声,楚桑落就自圆其说,“谁说呢,世界这么大,又这么小。也许有过擦肩而过,只是我们都不记得了。” 江与鹤想到一首歌,里面有几句歌词是这样的: 我肯定在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 只是你忘了 我也没记起 擦肩而过太简单。 只是你忘了。 我还记得。 后面还有一句: 回头转头还是错 第23章 她跟江与鹤见过!…… 刚下飞机,楚桑落还得赶回律所去整理取证结果。 她顺手拦了辆出租。 上车,师傅正在听电台,问:“您不介意吧?” “不介意。” 女主播的播音腔磁性又正式, “近日,STP科技收购合迅科技,将继续与高氏集团合作,发展智能汽车产业……” 竟然与江与鹤有关。她也知道这件事,正好听听有关人士的看法。 楚桑落来了精神,侧耳细听。 “……不知STP科技能否使高氏集团枯木逢春,转危为安,时间能给出答案,下一期的财经新闻将继续跟进。感谢收听。” 内容只有几分钟,到结束也只讲述客观事实,并未进行研究分析。 楚桑落略感失望。 师傅见状,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调小了电台音量,“您也对财经感兴趣?” 楚桑落:“还好。” “那您觉得STP科技能不能挽救高氏集团?” 楚桑落不懂商业,却答:“能。” 江与鹤会成功的。 “咦,”师傅往后仰了一下,甩头,“肯定不能。” 楚桑落转头看他,静静的,也不说话。 这一看就是不愿相信他,师傅较真了,强调说:“我可是天天听财经新闻的,自己也买股票,有这个眼光的。” 他说,“我跟你细细分析。” “STP科技的总裁在这个节骨眼上收购要破产的企业,对他一点没帮助啊。这就算了,还说要继续合作,大错特错。应该及时收手,还勉强能稳住。” “听说STP科技总裁才二十来岁。这就对了,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是什么商业奇才。”师傅哼笑,“没那点本事,玩不过商场变化的。” 楚桑落听到过很多次类似的话语。 不仅仅是这个师傅这样认为,商业圈也看轻STP科技的抉择。就算是外行人,讨论也是不理想的。 她相信江与鹤。 师傅持有他自己的态度,也很正常。 但师傅对年龄的攻击让她有些不舒服,淡淡蹙眉。 年纪小不代表草率无知。江与鹤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不过,她没有出声反驳,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出租车司机一向被认为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神秘人群。碰到喜欢的话题,师傅老能叨叨了,“还别不信,等着瞧吧。” 楚桑落兴致不高地说:“师傅,专心开车吧。” “嘿,”师傅较劲地说,“我们开车的技术,那可不是吹出来的。” 他又吹嘘起自己的驾驶技术,“要不是有交通管制,汽车当飞机开,嗖嗖的……” “师傅,”楚桑落打断他,“专心开车。” 师傅看了下后视镜,顾客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就是恹恹的,看着没精打采的。 他不由得叹气,怎么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活泼了? 到律所门口,楚桑落刚结完账,一对中年夫妇就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冲出来,直扑向她,悲切地说:“楚律师,您就帮帮我们吧。” 楚桑落往后退了好几步,中年妇女步步紧追,眼含泪水,“您大发慈悲,我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十岁小孩。我男人不能进……” 楚桑落朝律所的安保人员招手,安保注意到这边,迅速跑上来拉住了这对夫妇,为难道:“楚律,他们今天一直蹲在门口,我们赶也赶不走。” 中年男人看着她,把她当作最后一根稻草的模样。对此,楚桑落无动于衷,嗓音清凌,无情又决绝,“说最后一次,我不接你们的案子。” 说完,她直接进了律所。 不管身后的哭声多么悲恸,多么无助。 这点小插曲没影响她半点心情,全心全意地研究案件,一晃就是两个小时。 电脑屏幕盯得太多,眼睛不免变得疲劳。她闭眼,捏了捏山根。 一瞧电脑右下角,竟然七点多了。再看窗外,天边已经拉上了黑夜的帷幕。 楚桑落关了电脑,仰头靠在办公椅上。 最近啊,只要一闲下来,想起的都是那个若有若无的吻。 江与鹤垂头,握着她的手腕,轻轻落下一吻。 有吗? 车内太暗,看不清。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无奈腹诽:既认为不真实,笃定不可能发生。又心存侥幸,好想是真的。 奇怪且矛盾的心理。 突然之间,她猛地一顿。 脑海里犹如火花滋生,啪啦啪啦地滋滋作响。 那晚,月光很淡。 她醉意浓郁,视线模糊之中,江与鹤蒙上了她的眼睛。 那么,手腕上的吻不是她的错觉! 因为,江与鹤若是没做,就不会蒙她的眼睛。 她骤然拉上挎包的拉链,随后给江与鹤打了电话。 “你在哪?” 江与鹤说:“回家路上。” 她捏着挎包的带子,“可以见一面吗?就现在。” 江与鹤沉吟了一小会儿,问她:“你在哪?” 意思是答应了。 楚桑落:“律所。” “天桥见,”江与鹤说,“五分钟之内就到。” “行。” 楚桑落想了下,百米左右是有个天桥。只是她很少从那经过,一时提及脑子有些短路。 但江与鹤似乎对这边很熟悉。 许是经常来谈生意吧。 她跨出律所大门,有些心不在焉。 从遇见开始,江与鹤就有种熟悉感。 她一定是在哪见过江与鹤。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她用力地搜刮记忆,然而老毛病又犯,大脑的神经跟针扎一样。尚且还能忍受这痛,她继续回想。 “楚律师,做人不能这么绝情啊!” 中年妇女尖锐而崩溃的声音徒然打断楚桑落的思维,她垂眼,发现手腕也被人死力拽住。 本来就想不起来,这下更加没希望了。头痛一阵一阵的,楚桑落脸上多了些暴躁跟不耐烦,“你们可以去找别的律师。他们会比我更适合。” 他们还真是煞费苦心,专门等在律所安保人员的视线之外。 她甩开中年妇女的手,神情冰冷。 跑车呼啸而过,尔后又倒回来。 “楚律,需要帮忙吗?”车里的人是简方舟,胳膊搭在车窗上,昂着下巴,意指眼下的情况。 敞篷跑车,造型前卫,颜色大胆。加上车里还有几个男人,个个看着都不好惹。 中年夫妇不敢招惹,路过的人也频频侧目。 楚桑落不想造成仗势欺人的假象,也始终相信现在是法治社会,这对夫妇不会把她怎么样。 她拒绝道:“不用。我能处理。” 简方舟食指与中指并拢,潇洒擦过太阳穴,“行,那我走了。” 楚桑落点头。 简方舟开走车子,车内的人说,“确定不帮楚律?” “楚律能解决,相信她。”简方舟腔调懒洋洋的,“再说了,大街上这么多人,能有什么事?” “说得在理。” 他们跟楚桑落接触不多,但碰上也只有收着脾气,规规矩矩的。他们都如此,想必那对中年夫妇也造不成什么是实质伤害。 朋友一下想通,转而催促,“加速,那边就等着我们了。吴老板说搞了很多乐子。” 简方舟嘴上说着“急什么”,还是一脚踩下油门,车速提升。 楚桑落的背影凝结成一个小点,最后完全看不见。 他从来不把心思放在概率为零的事上。 楚律高不可攀,得到她真心这事儿,没必要。 简方舟毫不留情地掐断刚萌芽的爱慕之情。 简方舟一行人消失在视线内,中年妇女又开始喊叫,“楚律师,我男人真的不能进监狱。” “他真的是被冤枉的,”中年妇女嗓子都喊哑了,“那老头就是想敲诈我男人,故意躺在路上碰瓷。” “现在要我们赔八十万,我们怎么拿得出啊?” 她呜呜呜地哭,“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中年男人额角青筋暴起,眼里涨满了红血丝,“楚律师,我们绝对没有说谎。” 楚桑落头更加疼了,忍着不适说:“我只接想接的案子。很多优秀的律师都更擅长处理这类案件。可以去找他们。” 她脸色很难看,眼眸淡漠,一字一顿地说,“不要再缠着我。” 这对夫妇昨天来找的她,她不接手案子,就跟着她哭诉。 她重复了上千遍自己的原则,还是不听。今天去出差之前,他们还没来,没想到是等着晚上来。 怎么,是觉得晚上容易让她心软吗? 不可能。 踩上天桥楼梯,中年夫妇还不死心,鬼魂般地跟在她身后。 中年妇女绝望地质问:“楚律师,您都帮了其他人,为什么不能帮我们呢?” “你去年帮人打赢了这样的官司,听说收的最低价,”她哽咽着说,“我们以为你心善,才来找你的。” 楚桑落扶着栏杆,“你错了,我不心善。” 中年妇女哭腔明显,“我们家穷,但要是收最低价,我们也是拿得起的。” 不管他们说什么,楚桑落都不觉得可怜,只说:“拿钱去找别的律师。” “楚律师,你们家里这么有钱,”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中年男人咬着牙说,“根本就不缺这些律师费。你帮一下又怎么了?” 他捏着拳头,“作为社会高收入人群,不是理应帮助我们这种弱势群体吗?” 中年妇女陡然抓住楚桑落的衣袖,“楚律师,我们知道你瞧不上这点钱。你只需要花费一点时间,就可以拯救一个家庭。我们一家六口人,可就算是救了六条命。” 楚桑落望向别处。 笑话,他们的人生凭什么要她来拯救,关她什么事。 “你有时间,也有实力,就帮一下。要我给你下跪都行。”中年妇女头发散乱,双眼哭得红肿,路人看了都十分心酸。 反观楚桑落,不为所动,麻木冷漠。只要是路过的,都投来窥探的目光,窃窃私语。 她不管这对夫妇如何哀求,不管路人的眼神如何,依旧是拒绝,“你们请别的律师吧。” 诶,江与鹤来了。 她朝他招了招手。 江与鹤看到那边拉扯情形,脚步猝然加快,两步并一步。 眼见江与鹤要靠近了,楚桑落警告说:“知道我冷血,就回家找别的律师。” “再跟着我,我会报警的。” 他们跟条流浪狗一样乞求,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若无其事地跟别人打招呼,竟然还威胁他们要报警。 中年夫妇气得发抖,为自己这两天的信任感到不值。瞬间就换了个人,指着楚桑落说,“算是看错人了。冷血动物。” 夫妇俩都涨红了眼,看她的眼神像是隔着深仇大恨的敌人。 楚桑落无所谓,视线一直追随着江与鹤。 江与鹤时不时就抬起头看这边。 他应该是在担心她吧。 天桥上的围栏挡住了部分光线,江与鹤的脸被切割成上下两个部分,鼻子以下藏在阴影中。 一双凤眼尤为明显。 他往这边赶来,阴影始终伴随着他。 楚桑落手指扣着栏杆,咬着唇。 然后,她倏地抬头。 想起来了。 她跟江与鹤在几年前就见过! 她这副样子,中年夫妇万念俱灰,有根嫉恨的藤曼在生长,瞬间便发酵得茂密,将心脏缠得密不透风。 他们的言辞激烈起来,甚至可以说是辱骂,“冷血动物就不配当律师!” “一个律师不维护正义,要你做什么?你干脆去死!” “贱女人,你妈当初就不该生你这么个没良心的,给社会带来负担!” 楚桑落还没来得及回味这段记忆,不堪入耳的话便源源不断地灌进她的耳朵里。 她有了明显的怒意,“你们说什么?” 她生气,中年男人像是打了胜仗,上前道:“说你没良心。” 楚桑落话不多说,掏出手机就要拨打110。 中年妇女看到,惊叫:“她要报警了!” 中年男人来扑过来抢她的手机,“你敢报!” 为了躲避,楚桑落退到了天桥边缘。 中年男人还在争夺,手上推了她一下。 下一秒,他的脸色煞白。 楚桑落整个人往后倒,后面是多层楼梯,距离地面有几米的高。 第24章 “江与鹤”“我在”…… “嘭” 人类腿骨与□□撞上硬物的声音闷实又清脆。 行人的惊叫声卡在喉咙里,中年夫妇完全僵住,因惊恐而放大的瞳孔稍微复原。 那股强烈的失重感消失,楚桑落砸进一个怀里。 胸膛被巨大的冲力撞击,致使江与鹤摇了下,不过他很快就稳住身形。一只手抓住栏杆,另一只手护住怀里的人,行成一个牢固的形状。 楚桑落心脏猛烈跳动,继而喉咙涌起窒息感,发干发紧。 她扭头,看到来人,嗓音脆弱,“江与鹤。” 无端透出些委屈跟害怕。 她脸上失去了血色,短短几秒,额角已经渗出冷汗。江与鹤眸底阴郁不明,仰视着她,“我在。” 他心底狠狠吐出一口气,僵硬的肢体微不可见地放松些许。 路人连忙围住他们,“还好吗?需要拨打120吗?” 江与鹤缓了几秒,将楚桑落扶起,“不用,谢谢。” 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楚桑落不能独立站直,腿弯一软,皱眉,“好像崴到脚了。” 视线下移,她穿着几厘米的高跟鞋,骨感纤弱的脚踝已经开始发肿,起了青紫色。 她皮肤白,这点青紫色就显得十分可怖。 江与鹤当即抱起她,冷冽道:“去医院。” 行人散开,为他们让路。江与鹤走得急,楚桑落感到些颠簸,但像是找到了依靠般安稳。 中年夫妇早已跑得不见人影。江与鹤跟楚桑落的身影也随着车子发动,融入茫然夜色。 医院。 经诊断,韧带轻度拉伤,需要休息3—4周。 楚桑落不愿意打石膏,只拿了点药。脚踝处还红肿得厉害,护士拿了冰袋给她冰敷。 江与鹤站在病床前,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疼痛被缓解,楚桑落一晃眼,看到江与鹤膝盖处的布料沾了灰,紧张地问:“你膝盖受伤了吗?” “没有。”江与鹤伸手拍掉灰尘,“沾了点灰而已。” 楚桑落不信,反问:“真的吗?” 江与鹤答非所问,“那两个人找你做什么?” 提到这茬,楚桑落眉眼一冷,“找我当辩护律师。我不同意,就死缠烂打。” “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天早上。” 江与鹤动了动唇,却低下头,将话淹没在肚子里。 为什么不跟我说? 他五指攥紧,指节发白。 他以什么身份去说这句话呢? 楚桑落说:“能送我回家吗?” 江与鹤沉声道:“嗯。” 到家,别墅一片沉寂。 从门口到屋内,沿路有菲佣在做事。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脚上的伤,更没有人上前问一句“怎么了”。 也许有人看到了,可也只是漠然地当作没看见。 垂眸,楚桑落丝毫不受影响。 早已习惯,才能做到无动于衷。 江与鹤下颚绷紧,手上用力,无形之中将怀里的人抱得紧了几分。 “小楚!”小C兴冲冲地冲过来。下一秒,它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你怎么了?” 它急得不行,一直在前面打圈,不停地说:“怎么受伤了?” 楚桑落屈指,想敲敲小C的头,发现够不着,也就作罢。 但高度突然降低,她看向江与鹤,眼睛一弯。随后如愿敲了敲小C,“小伤,别吵了。” 人不如机器。 难怪她一定要小C。 江与鹤收回目光,“直接去卧室么?” “嗯,以免待会儿麻烦。” 尽管有些菲佣已经在这里工作几年了,但无论是对他们还是对楚桑落而言,都只是简单的雇佣关系,陌生人而已。 楚桑落不喜欢跟陌生人有身体接触,王婶比较亲近,但王婶年纪大了,扶着她走上走下会很累。 “好。” 话音刚落,王婶就哎哟喂地喊起来,“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楚桑落轻描淡写,“出了点小事故。” 王婶一眼就锁定她的脚踝,眉间的皱纹都深了好多,“伤这么严重,还说小事故?” “小姐全身都是娇皮子,可不比得一般人。” 楚桑落失笑,“我又不是什么易碎的瓷娃娃。” 长在金字塔的顶层里,吃穿用度都用的最好,但没养出一点矫情。 王婶越看楚桑落越觉得喜欢,又觉得很心疼,“快躺下休息。” 江与鹤弯腰,将她放下。 楚桑落躺在床上,王婶给她脱下外套,盖上被子,唠叨道:“年轻不注意,老了会吃亏的。” 楚桑落无奈地回:“会遵循医嘱,注意身体。” “明天我得去买点大棒骨,熬汤。” 王婶心里已经有了一长串菜单,规划每天做几道特有营养的、能帮助小姐恢复的菜。 她说着就要下去检查冰箱,差什么要叫人及时送来。 “小姐,等会儿上来帮您洗漱。我去厨房一趟。” “好。” 得到应允,王婶出了房间。 “你回家睡觉吧。”这一折腾下来,时间早就不早了,楚桑落又对江与鹤说,“今晚谢谢你了。” 不想听“谢谢”两个字。 可是,他永远都只能礼貌又客气地说:“不用谢。” 这种感觉真的烂透了,像是被鱼刺卡到那样难受。怎么做都不好过,除非□□。 他转身离开之前,忽然问,“不告诉你父母吗?” “不知道他们在哪,兴许有时差,也许在睡觉,也许在忙,”楚桑落思索片刻,“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就不打扰他们了。” 江与鹤眼神微变,“受伤了,这也不算大事吗?” 他声音很轻,犹如一朵雪絮飘进诺大的房子。 毫无份量,却格外引人注意。 但这里面不包括楚桑落,她轻松地说:“又没危及到生命安全,当然不算。” “做律师的,难免遇到这类极端的人。总不能每次都惊扰父母吧。” 她朝江与鹤挥手,示意他蹲下。 江与鹤照做,她俯在他耳边,像是在讲一个小秘密,“我还跟杀人犯打过交道呢。当然,最后我把他绳之以法,送进监狱了。” 她温热的呼吸洒在耳后,江与鹤却没感受到任何酥麻跟暧昧。 有的只是害怕、恐慌。 他抬起头,入目的却是楚桑落满脸的骄傲。 他默然,只问了句:“经常发生这种事吗?” 依照楚桑落的话,这句话其实有了答案。可他还是执着地问:“会经常发生吗?” 楚桑落一怔,想说“还好,没事的,也不是很常见”,但不知为何,出口的是:“嗯。” 她接案件,不管性质,不管大小,有兴趣就接。要是数一下,可能各行各业的人都得罪过。 好在她家世摆在这,为她挡了很多事。但有些危险明着不来,暗着来。 大部分的她都能处理,也习惯了默默承受。诉苦不是成年人该有的做法,成熟的成年人是强大的,能独当一面的。 父母一直如此教她,也身体力行地做了好榜样。 很少有人会这么问她,江与鹤是记忆里第一个。 第25章 晚霞 白炽灯下,膝盖骨严重擦伤,猩红的血液顺着蜿蜒而下,画面触目惊心。 然而腿的主人却没什么表情。 江与鹤从医药箱里拿出酒精,倒在伤口处。酒精消毒会刺激皮下裸.露神经,刺痛感明显。 打架、受伤对以前的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严重了就消毒涂点药,不严重就不管,反正死不了。 渐渐的,他也摸索出经验,能大致判断受伤程度。今晚这点伤只伤到了皮外,小菜一碟。 是以,江与鹤眉都没皱一下,简单快速地消毒,然后涂了点软膏。 用完,医药箱就那样摆在茶几上。 江与鹤展开双臂,搭在沙发边沿,唇线压成了一条平滑的直线,凌厉又锋锐。 当时看到楚桑落整个人往后凌空,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几乎没有时间思考,直接飞扑过去接住她。 膝盖磕到了铁制的台阶,之前一直没注意到,回家路上才觉察出痛。 他皮糙肉厚,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可是楚桑落不一样。 天桥楼梯那么多,那么高。 要是今天他没在,那么…… 他狠狠闭上眼,竟是想都不敢往后想。 王婶不可能时刻陪着她,出行不便,她只能一个人待在房间。 而且,她的父母恐怕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件事。 江与鹤突然有些胸闷气短,气息压抑而沉重。 * 楚桑落本意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受伤的事,奈何手里的案子还需要完结。无奈之下,只好叫简方舟跑一趟。 来之前,简方舟还不知道真相,颇感意外。 楚律可从来没有邀请过他去家里,太奇怪了。 出门前他甚至喷了点香水,做了个造型,哼着小曲敲门。 管家一路领着他,去了三楼书房。 “楚律,找我什么事?”他语调慢悠悠的,却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只见楚桑落坐在轮椅上,脚踝青紫。他眉头一紧,“你脚怎么了?” 楚桑落淡淡道:“受了点小伤。” “是昨晚那对夫妇弄的?” 虽是这样问,可简方舟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镜片后的眸子闪过冷光与懊悔。 “算是,”楚桑落抽出一叠资料,将重心放在正事上,“我没办法完成手里这桩案子,你交给律所其他合适的律师办。” “证据我已经收集好了,关于开庭辩护的思路也理好了,可作参考。薪酬方面,我一分不取。” 简方舟却还抓着上一个问题,“那两个人跑了吗?” “嗯。” “就这么放过他们?” “我有安排。” 楚桑落看过那对夫妇的案子,其中提到了案发地点。像这类的事,到当地去打听一下,基本就可以确定信息。 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即便他们已经举步维艰,也没有特权。 她从来都不是善男信女。 简方舟双手抱臂,“要我帮忙吗?” “还不急。” 闻言,简方舟眉梢一扬,“有什么想法?” 楚桑落抬眼,“我是律师。” 律师就要选择律师的方式—告。 简方舟插科打诨,“学以致用,很可以。楚律,我支持你。” 他们这种家世的,对付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大多是不怎么光明的。也就楚律会光明正大地用法律,实事求是,依法维护自己。 楚桑落不予置否。 这一交代完,楚桑落就不怎么说话了。 饶是简方舟千方百计地找话题,绞尽脑汁地讲玩笑话,她始终是兴致索然的样子。 面前的一杯茶都已经凉了,简方舟实在是受不住她的冷淡,也不挖空心思再去讨她一句话,准备喝口茶就走。 不想,楚桑落冷不丁地说,“你还不走吗?” 简方舟一口凉茶还没咽下去,差点被呛到。他搁下茶杯,语气夸张,“用完就扔吗?” 楚桑落完全不理会这句有歧义的话,心平气和地回:“作为老板,你应该给员工树立一个标杆。不要迟到早退。” 这么正经一个理由,把简方舟噎了下,说:“我立马就去律所。” 他拔腿就走,王婶瞧见他,问:“不再玩会儿吗?” “楚律叫我去上班,”他说,“楚律最大,不能不听。” 说到这,一双俊秀风流眼挑出弧度,像是感到很好笑。 一直走到外面,坐到车里,他心情都很不错。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愉悦维持了这么久,更别说,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 他细心点便能发现这辆车从他来就在,直到他离开也没挪动半分。 而这辆车的驾驶位上,正是江与鹤。 腕表指针走过半圈,意味着简方舟在里面待了半个小时。 他们说了些什么? 为什么简方舟这么开心? 他眼眸发暗,腮帮咬紧,死死盯着简方舟离去的方向。 转眼,他望着别墅三楼,寞落而不甘。 久久之后发动车子,汽车扬起尾气。 可悲哀的是,他连嫉妒的资格都没,生气就更荒唐。 傍晚,云霭朵朵。大自然鬼斧神工,天空的粉紫色美轮美奂。 楚桑落在家十分无聊,活动范围仅限三楼。她在小阳台上,目睹日落,坐看云卷云舒。 她滑着轮椅,把搁置许久的相机翻出来,试图留住这瞬间的美好。 有段时间对摄影感兴趣,随便学了点。这几年当了律师就没怎么碰过了,再拿起相机,稍微有点生疏。 好在调试几番,还是拍出了几张不错的图。 已经十一月了,傍晚的风卷着寒意吹来。 她仰面,微眯着眸子,感受初冬的讯息。 “哎哟,我的小姐,你怎么在这吹冷风?” 楚桑落扭头,看到王婶一脸责怪,摇头,“没事的。” 尔后她绽开了笑容,“江与鹤。” 江与鹤站在王婶身后,他身量高,竟生出几分压迫感来。 近来,王婶要照顾楚桑落,就可以随便进出三楼。 她念叨道:“江先生找你,我打内线电话你也不接,敲门也不应,就直接带他进屋了。” “有点远,没听到。” 楚桑落虽然是对着王婶说话,眼睛却看着江与鹤。 王婶心里门清儿,“那我去做晚饭了。” “江先生,等会儿您也留下来吃。”王婶打趣说,“小姐一整天都一个人在家,跟我这个老婆子又没共同话题,今儿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她乐呵呵走开,“您跟小姐聊天吧。” “王婶就是爱夸大,”楚桑落仰着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她鼻尖有些红,江与鹤扶着轮椅把手,“有点冷,进去说吧。” “好。” 江与鹤顺手带上了阳台的门,瞬间温暖很多。 江与鹤坐在小沙发上,隔着一张玻璃小圆桌,两人变成了面对面。 “不忙吗?”楚桑落眼里铺着一层光,专注中藏着小小的雀跃。 从STP科技宣布将继续与高氏集团合作的那天起,便注定要费力解决目前存在的许多困难,还得预知未来的难关,早点防范。 江与鹤一定很忙,她不便去打扰。可江与鹤主动来找她,光是这件事就让她很满足。 “有点,”江与鹤加了句,“但能应付。” “发展还顺利吗?” “顺利。下个月就能看到成效了。” 楚桑落由衷赞扬,“好厉害。” 江与鹤低眸,掩住内里隐秘的欢腾情绪。 “看,我刚拍的晚霞。”楚桑落举着相机,示意他接过去。 “后面还有几张。往后翻。” 江与鹤一张一张看过去。 不论哪种艺术,内容都能表达作家的心境。这几张相片构图讲究,画面唯美。 可他看着,只觉得萧瑟孤冷。 他余光里是楚桑落单薄的身形。方才透过玻璃窗,阳台上的她形影单只,背影伶仃。 两者重叠,又重叠。 江与鹤心脏钝痛。 好像高处坠落一地玻璃,摔得粉碎,碎片四溅,拥挤地填满心房。然后尖锐的棱角深深刺进肉里,鲜血淋漓,疼痛难忍。 “还挺好看的吧?” 他半晌不说话,楚桑落有些心虚,难道技术退步得这么厉害? 江与鹤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沉闷低沉。 楚桑落面露不解。 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啧,可能真的不好看吧。 江与鹤捏着相机边缘,不防又往后滑了一张相片。不是晚霞,而是一张合照。 他慌忙道歉,将相机还给楚桑落,“对不起,不小心往后多滑了下。” “没关系,”楚桑落看到照片,说起来源,“当时律所成立,大家都很开心。为了庆祝,一起约了顿饭。” 桌上围了十来个人,她在角落,脸颊酡红,淡淡笑着,望向镜头的眼明亮而慵懒。 左边是叶媛,右边则是简方舟。 人多,大家都挤在了一块。叶媛往她那边靠,简方舟亦如此。 虽然只略过一眼,可照片清晰地呈现在脑海里。甚至于,鲜活地动起来。 江与鹤能想到,他们共同成立了律所,找来朋友聚会。 会上,他们都喝醉了酒,共同分享这份喜悦。 兴致之余,有人说要拍照纪念。 于是,大家凑拢到一起,挤着拍完这张照片。 江与鹤压下眼皮,口腔里涌起一股苦涩。 “楚律。” 声音从门外传来,随着靠进越来越响亮,“受伤了怎么不跟我说?我来陪你玩啊。” 门没关,叶媛也就大咧咧地进来了。 她一顿,脚步迟疑了会儿,后面的人推了她一下,“走啊?干什么?” 简方舟往屋内探头,看见了面色恬淡的楚桑落。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而她的对面,是最近声名鹊起的STP科技总裁—江与鹤。 第26章 从今往后,只有前进 别墅里罕见的热闹。 楚桑落额角跳了跳。 以前太静,现在又太吵。 他们刚吃完饭,本欲去二楼影视厅看个电影。但叶媛想看恐怖片,简方舟随口讽刺了她几句“怕鬼还看,典型的又菜又爱撩”。 就这么件小事,两人互相呛声,嘴跟机关枪一样,“突突”地输出。 要由着他们俩,估计得好半会儿还能消声。 楚桑落瞥了下江与鹤,怕他嫌吵,不由得朝争吵中的两人喊道:“好了。” 叶媛跟简方舟登时“休战”。 “既然你们吵不出结果,那就投票决定,”楚桑落制定了公正的规则,她望向沙发那端的男人,“你想看哪类电影?” 江与鹤眼睫动了下,淡声说:“我还有事,不留了。” “啊,”楚桑落唇边溢出的笑顿住,然后又恢复如初,“回家注意安全。” 江与鹤颔首,起身离开。 叶媛诧异,又看了看楚桑落。她暗自摇头,楚律都受伤了,江与鹤连句关心的话都不留下。 江与鹤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薄情。 楚桑落不方便亲自送他,只能目送着他出门。叶媛也沉浸在自己的心心绪里。 所以,她们都没看到简方舟唇角扬起的暗爽。 “算了,看喜剧片吧。”叶媛抱着双臂,“我大度,不跟你争。” 简方舟假笑两声,看似轻佻,实际上,他什么都明白。 还真的以为他看不懂她的用意? 论撩拨技术,他比叶媛要强上十倍。 叶媛问:“楚律,你赞同吗?” “随便。” 窗外,江与鹤穿过绿阴小道,不久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再也看不到。楚桑落缓缓收回视线,由着叶媛推着她前行。 趁简方舟在前面调试机器,叶媛悄悄跟楚桑落说,“恐怖电影有利于促进感情。这次可惜了,下次你买两张电影票,叫上江与鹤一齐。效果绝对好。” 楚桑落偏头,接收到叶媛古灵精怪的媚眼。 她失笑。 影片开始放送,简方舟回身坐下,看到叶媛鬼祟的样子,冷哼,“说我坏话?” “谁稀得说。”叶媛白他一眼,高贵地转过脸,“要看电影了,别打扰我。” 电影开头曲结束,简方舟才挪去眼神看楚桑落。 她窝在沙发里,眼眸失去了焦距,俨然陷入了深思。 她这样维持了一分钟左右,后拿出手机,摁亮了手机屏幕。 看样子是在打字,不过这条信息似乎很难发过去,删减又迟疑,最后发送究竟出去没有,他不得而知。 简方舟往后靠了下,双手搭在脖子后,眼底噙着一抹嘲讽。 早就输了,不知道在意个什么劲。 这场电影一共两个小时,在放映到不到一半的位置,简方舟先告辞了。不出一会儿,叶媛接到家里的电话,也急匆匆地离去。 别墅里又只剩下楚桑落一个人。 她没有关掉机器回房,只是继续看着。 电影里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演员做着各类滑稽的行为。 幕布光亮投射在她的脸颊上,平静如水。 她独自看完了这场电影。 而微信框里的那句—“你明天还来吗”,却始终没有发送出去。 江与鹤的心思,她还是猜不明白。 * 隔日。 叶媛又来到楚桑落的别墅,才下车就看到简方舟,她问:“你怎么又来了?” 简方舟不跟她多说,言简意赅,“交接工作。” 他俩一向不和,谁也不计较谁的恶劣态度。叶媛扔了一个“哦”,大步奔向楚桑落,扬声道:“楚律,在家无聊不?我来陪你咯~” …… 楚桑落很重视这桩案件,尽管现在不方便走动,还是非常关注诉讼进度。 简方舟跟楚桑落详细说了半个小时左右。 撇去别的不讲,简方舟的专业能力没话说,每天也会接到很多案件,必然是忙碌的。楚桑落不想太麻烦他,“不用亲自跑来,微信联系就可以了。” “主要今天比较空,当面讲清楚点。” 楚桑落了然。 这一次,简方舟没有多留。 叶媛则是陪她玩了一个多小时。 叶媛走的时候,外面下起了淅沥小雨。 怕雨大,她走得急。 她走之后,有人撑着一把伞,站在别墅周围。尚茂盛的树枝替他遮掩身形。 伞面与手柄都是黑色,一只手握住伞柄,肤色冷白。 手指是修长的,只是指节比起寻常人要粗大一些—干过重活的人都会有这个特征。 雨水形成小水珠,从伞面滑下坠落,犹如断线的珠子。 伞下的人黑发凌厉,墨眉乌瞳。 江与鹤立在雨夜里,与三楼的灯光遥遥相望。 上挑的凤眸失去了光泽,眸底翻涌着挫败。 颓靡又挣扎。 这样的坚持有意义吗? 她开心的时候,他不能为她欢呼庆祝; 她难过的时候,他不能给她安慰抚慰。 她遇到危险,不能及时知晓; 就连她受伤了,也不能陪在她的身边。 简方舟都可以连日来找她,他不行。 因为他要维持那扯淡的冷漠。 冷漠是为什么? 为了更好地守护她。 如今这样,不知道守护的意义在哪。 她说过,那类危险的事时有发生。假使下一次发生此类的危险,他又该怎么办呢? 毕竟他还跟她保持着“距离”,每日关心别人的行程,是毫无理由的。 再说,几年前就决定了暗中看着她就好。 那他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现在她的面前。 再次露面,不就是看到新闻慌了么? 怕她真的与简方舟结婚,怕她真的喜欢简方舟。 他也想过放手。 但,他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他只是从阴沟里爬出来的疯狗,嫉妒心极强,且护食。要想拿走他的所有物,除非他死。 学了无欲无念的正人君子这么久,但他永远摆脱不了这丑陋不堪的本性。 倏地,裤兜里的手机在振动。 他接起。 “喂,江与鹤?” 那端传来楚桑落的声音。 “我在。” “你是不是感冒了?声音有点哑。” 她的语气陡然变得担忧,江与鹤仰望着她卧室的方向。初冬一场雨,气温骤降,可他的心里却彷佛被烫出了一个洞。 他眼眶发热,“没有。” 她质问,“你还没回家吗?怎么听到了雨声?” “待会儿就回。” “室内冷,快回家休息。” “嗯,”江与鹤说,“明天来见你。” 那边停顿了一秒,然后音里带着明显的起伏,“好啊。” 认识的时候,他臭名昭著,是别人眼里比疯狗还要可怕的存在。大小姐高高在上,裙边永远是纯洁的白,与破败的小镇格格不入。 但是,自高傲得犹如白天鹅的大小姐在那条狭窄阴湿的小巷里救下这条疯狗开始,就如一道光烙在了疯狗阴暗的心里,也就注定摆脱不了顽固不灵、卑劣贫穷的疯狗。 疯狗的犬牙被敲碎一次,长记性了,学会后退。 试过了,他不能做到像现在这样日复一日地躲在远处、暗处看她。 疯狗如他,会嫉妒到发颤,只适合不要命地向前扑,学不会后退。 于是,今晚起,他便只是前进。 比起简方舟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他毫无优势。 可是,疯狗有绝对的忠诚。 万幸还有,她的欢心。 他要跟她在一起。 永远。 * 江与鹤说要来,但没有说具体时间。 楚桑落也不去问,就安心在家里等着。她总觉得无论江与鹤什么时候来,都是一种惊喜。 昨晚的雨断断续续,一直持续到今天,天空阴沉沉。 她打开钢琴,仍由音符飘进满室寂静。 曲子欢快,弹出了演奏者的心情,也划开了窗外沉闷的底色。 一曲完毕,脚步声响起。 楚桑落手还搭在琴键上,问:“什么时候来的?” “才到。我顺着钢琴声找来的。” 楚桑落:“小时候学的,现在不太熟练了。” 她找到轮椅按钮,打算带江与鹤去其他地方看看。 “合作一首吗?” 江与鹤坐在凳子上,手指搭上黑白琴键。 楚桑落欣然答应:“好啊。” 两人挨得很近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缠绵而交融。楚桑落感觉脸上有些热,不自在地问:“什么曲子?” 江与鹤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弹奏。 第一个音符出来,楚桑落就分辨出来曲目,加入其中。 两双手一同在黑白琴键跳跃,优美的音符从指间泄出,灵活得犹如池里的鱼。 到高潮处,速度愈快,配合却天衣无缝。 外面下着雨,水滴氲着窗户。冬雨里的黄昏黯淡,屋内暖和,气氛静谧。 在这间屋子里,他们肩挤着肩,忘情于这首曲子。 《湘伦小雨》—来自电影《不能说的秘密》。 第27章 由来已久的缘分 桌面上放着一枚U盘。 这是江与鹤给她的,里面是天桥监控录像带。 他说,给她做证人。 楚桑落凝眸浅笑。 明明什么都没跟江与鹤讲,可是江与鹤仿佛早就猜到了她会以哪种方式反击,提前为她准备好了证据。 这种感觉…真不错。 她拉开抽屉,将U盘收好。旁边是一本相册,里面记载着她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时刻。 譬如高考之前的班级合照—在翻开的第一页。 她读的是私立高中,国际班。同学都是相同家世的,少数人参加高考,其余的大多出国留学,或另寻出路。 这张照片里有她熟悉的脸孔。可以得知,她就是在这里度过高三的。 所以,尽管再觉得熟悉,跟江与鹤应该只有那一面之缘。 也就是高三毕业,她去跑马场骑马放松。结果马失控,她又没拉住缰绳,理顺成章地从马背上跌下来了。 在医院待了将近一个月。出院那天,她记得很清楚。 外边阳光明媚,远处的绿树茂密,风吹动叶梢,金光乍泄。 父母带着一众保镖,亲自来接她,司机为她打开车门。 她站在台阶之上,正要弯腰,却突然心灵感应似的往左边瞧了下。 人群里,有个少年戴着黑色鸭舌帽,微仰着头。 视线擦过。 少年帽沿下的凤眼,冷淡而漂亮。 之后,陌生的他们错开视线。她上了车,并不在意这个陌生人。 哪想到几年后,她会喜欢上江与鹤。 那个曾经在医院门口见过的陌生少年。 * 十二月底,楚桑落终于不用再禁锢于家里那块小地方。 三周一过,她就下地走路了。可能修养得好,也可能王婶的大骨汤起了作用,感觉已经完全恢复了。 一出门,寒风凛冽。 久违地呼吸到新鲜空气,且带着股冬季特有的清冽,不禁令人神清气爽。 她呼出口白气,往STP科技走去。 最终目的地是总裁办公室—江与鹤的所在处。 回廊里人来人往,一片忙碌。 肩膀被撞了下,埋头于手中文件的人立马反应过来,抬头,“对不起。” “楚小姐!” 他似惊讶又惊喜,神神秘秘地说:“来找江哥?” 这人正是汤俊,有许久没见了。楚桑落大大方方回应,“是。” 转而问起,“工作顺利吗?” 汤俊说:“顺利,但很忙。” “高氏集团的项目在江总的帮助下起死回生,逆风翻盘,”他指了指四周,“这个月开始进入高峰期,到处都在忙。” 他喜气洋洋又得瑟,“江哥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牛逼的人!” 楚桑落一直有关注那件事。 STP科技加入后,智能汽车的项目几乎完全交由STP科技负责。 他们对原有技术进行改革,当前运用的系统不仅在全国遥遥领先,在世界范围内也是极其珍贵先进的。 同时期,销售与营销手段灵活多变,最大程度刺激了消费。 是以,高氏集团不仅成功度过难关,还逐渐出现翻盘的迹象。 而这一切,都跟江与鹤有关。 “江与鹤不仅可以被称作科研大牛,更担得起商业奇才这个名称。”——这句话是听曹樊明叔叔说的。 他评价道:江与鹤商业手段高明而诡谲,果断又利害,绝不拖泥带水,还擅长洞察心理。 这样的人最适合混迹多变的商场。 她一直都相信江与鹤能办到。 如今被佐证,她便十分开心江与鹤被别人认可、赞扬、尊敬,眼眸一弯,回了汤俊话,“对。” 突的,汤俊神情认真,再强调一次:“这个项目才在初期,将来一定会赚很多钱。” “江哥一定会有很多钱,一定会成为大人物。” 仿佛怕她不相信,又仿佛一定要让她坚信江与鹤很好。 不懂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楚桑落只告诉他,“江与鹤很厉害。” “这是客观事实,也是我一直笃定的真理。” 听到她的话,汤俊像是放松地笑了,“我去工作了,拜拜。” 汤俊是江与鹤的好友兼老友,自然能猜到江与鹤的心理。也或者,江与鹤跟他倾吐过心事。 由此看来,郑艺鸥跟她分析的那些原因,倒是有七八分对。 较大的阶级差距,即使她不在意,也少不了世人的闲话。 少不了江与鹤的在意。 她等着江与鹤成王,而后于高处并肩。 思索间,她已经站到了江与鹤的面前。 少见的,江与鹤没穿正板的西服,而是黑色立领夹克。 黑色短发长了些,垂下来稍微挡住了眉弓,鼻梁高挺,下颌角的弧度紧紧抓人眼球,流畅而迷人。 他皮肤白,黑白相撞,以往那股冷淡跟禁欲感消失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落拓不羁,凌厉又随性。 他撩起眼皮,凤眼的形状十分漂亮,瞳仁黝黑。 这一瞬间,记忆回溯,几年前见到的陌生少年再次出现在眼前。 随后,青涩感褪去,脸廓线条成熟。 变成了现在的江与鹤。 楚桑落觉得好神奇,他们的缘分竟从那时就开始了。 下意识的,她唇边溢出浅浅笑意,将手里的小竹篮放下,“给你。” 江与鹤垂眸,鲜红的草莓映入眼帘。 个头大且鲜嫩,草莓特有的芳香扑面而来,勾人垂涎。 编织篮提手系着丝绸,一支卡丽铁炮百合下斜插在篮里,粉白相间,清纯而优雅。 衬得草莓的颜色愈发鲜红,甚至铺红了江与鹤的眼底。他手指蜷缩,极力压抑着什么。 “清早送过来的,趁新鲜拿过来的。” 到底是有一段时间没走动,受伤的那只脚还是有些虚弱,站久了有点难受。 楚桑落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借力靠着办公桌,说:“还有,那对夫妇今天出来了。” “嗯,今天刚好是一周,”江与鹤敛去了杂念,绕到前面来,“去那边,我扶你。” 楚桑落一愣,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 那里多了一张小沙发,似乎是考虑到冬季,上边还铺了毯子。 目测是羊毛绒,看着就十分暖和。 坐下,软硬适中,毯子也如想象中的那样柔软温暖。 江与鹤往下一瞥,微不可见地皱眉,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 然后他接上之前的话题,“他们还有来找过你吗?” “没有。”楚桑落说,“想必是长了教训,哪敢还来。” 那桩事前几天告一段落。她跟江与鹤的想法不谋而合,中年夫妇刚结束上一段纠纷,就提起诉讼。 有时候最让人痛苦的,不是所有事的叠加,而是你以为解决了难题或侥幸逃过一劫,准备好好放松的时候,麻烦再次缠上身。 此时你已经为了上一个难题付出了所有精力,精疲力尽,无力抵抗,记忆也会更加深刻。 最终结果便是,中年夫妇被行政拘留一周。这对他们来说并不轻松,毕竟才卖房还了那八十万,又锒铛入狱,一般人都承受不了这个程度。 他们也曾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认错,求她放过他们一马。 然而他们怎么没想到,倘若那天江与鹤没有出现,她可能会摔得半身不遂。 而且,他们到最后也没认识到,她没有义务去帮他们。 即便是乞求原谅,也一直在给她戴高帽,妄想用道德绑架她。 既然他们不能真正悔悟,那就接受惩罚好了。 怕了,就不会再来了。 江与鹤敞着腿,双手支在膝盖上,交叉,“有事跟我说。” 她还是太善良了,仅仅让他们拘留了一周。 楚桑落:“你保护我吗?” 草莓的香气太浓郁了,隔这么远都飘到她鼻尖,还挤进心口里,甜滋滋的。 江与鹤轻轻点头,“嗯。” 拼了命也会护住你。 “那,”楚桑落弯起眼,“随时都可以吗?哪怕你很忙很忙。” 得到的是江与鹤肯定的回答:“随时都可以。” 楚桑落精致的眉眼都舒展开来,如清雪里的繁花,清冷跟姝丽揉在一起,所有粉黛都不如这般绝色。 江与鹤眸色一深,嘴角微扬。 “笃笃” 敲门声响起。 “要工作了么?”楚桑落欲起身,“我在不方便吧,那我先回去。” 江与鹤按住她,“不用。” 楚桑落愕然,听到商业机密也没关系吗? 想到什么,她抿唇轻笑。 好像早就听过了。 江与鹤让她进研究室,那也是公司机密。 人没有进来,反而是江与鹤拿了一个盒子返身。 她探头,“这是什么?” 江与鹤蹲下,打开盒子。 是一双平底鞋。 LV新款,深红绸面,扣钻。 他仰头,“穿平底鞋比较好。” 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楚桑落觉得哪里在热胀胀的,一股暖流游走全身。 默了几秒,才开口道:“好。” 她将垂下的头发别在耳后,伸手,“给我吧。” 江与鹤取出一只鞋,“我帮你。” 霎时,楚桑落瞳眸收缩,微微拱起的莹白脚背往后收。 然而,江与鹤一把握住她的脚踝,“别躲。” 她的脚踝太细了,骨感纤巧,又肤如凝脂。他敛眸,眼底翻涌着炽热与痴狂。 他的手掌太烫,楚桑落感觉被接触的那块肌肤都要燃烧起来了。 她红着耳根默许了江与鹤的行为。 江与鹤替她解下鞋扣,脱下高跟鞋。又轻柔地为她换上平底鞋。 但,她的脚没有落到地上。 而是踩在了江与鹤的腿上。 江与鹤抬眼,神色似乎有些虔诚。 楚桑落心神一震,赶忙踩到地面。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痛得厉害。 她望着脚上的鞋,状似随口道:“这双鞋很好看。” “对。” 江与鹤想,主要原因还是她一双脚生得好。 不对,她哪里都生得很好。 楚桑落压低身子,跟他平视,“无关价格,无关工艺。” “因为是送你的。” “仅此而已。” 无论你贫穷富有,我喜欢你这个事实不会变。所以,在感情里,我们是平等的。 甚至于,我先动心,你比我更有优势。 对视良久。 江与鹤凑近她,唇角上翘,“那么,一起跨年吧。”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温热气息跟身上的冷香一齐而来。 楚桑落僵在原处,唯有一颗心脏活泛过度。 “噗通”“噗通” 跳个不停。 第28章 现在不一样了 12月31日,天空飘起了小雪。 江与鹤将车停在楚家别墅前。 他倚着车,没有拿出手机,只是静静地等着楚桑落。小雪花落在肩头,又很快融化成水。 忽地,他眼眸一亮,旋起了笑意。 楚桑落长发飘飘,轻盈地越过丛丛绿植,来到他的面前。 她说:“我来了。” 她穿的中古式驼色套装,复古又贵气。胸前还有一个黑色蝴蝶结,多了些俏皮。伞裙腰线高,突出纤腰,盈盈一握。 还好,是穿的平底鞋。 江与鹤放心了。 “那我们走吧。” “好。” 楚桑落系好安全带,捏着手指,几经纠结,问:“我这样好看吗?” 造型师说,这个妆容叫杏仁烤奶妆。伪素颜,偏点清纯可爱。她照镜子觉得还行,但跟她本身气质有些违和,有点担心。 江与鹤眉梢一扬,转头。 她的眼神紧张又期待。 他定着看了片刻,心软得一塌糊涂,给出回复:“好看。”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哪种样子,你都好看。 最好看。 楚桑落垂头,抿唇抑住嘴角弯起的弧度,“哦” 大街上一派热闹喜悦的氛围,每条街道都夸张的充满了人群,人山人海。 他们要到对面去。 红灯停,绿灯行。 后面的人开始骚动,楚桑落很少来这种场合。她怕被挤走,跟江与鹤走失,赶忙看向旁边。 “别怕,我在。” 江与鹤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他高大的身形替她隔绝了后面的拥挤,安妥地将她护在怀里。 楚桑落感觉还是很挤,反手悄悄拉住江与鹤的衣襟。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江与鹤心情很好地笑了下。 过了马路,行人各自分流,不再那么拥堵。 如愿到了餐厅,吃了晚饭。 这会儿才六点,这一年还有六个小时。 不过这些时间用来干什么呢? 楚桑落并不擅长安排游玩攻略。 她本能地问:“接下来干什么?” “逛会儿,消消食,”江与鹤说,“要去看电影么?” “看。” 楚桑落基本没有在那种大影院跟大家一起看电影的经验,以前是没有人跟她一起,她也并不适合那种场所。 踏出餐厅大门的那一刻,她想,现在不一样了。 一起沿着街道直走,能看到许多商贩摆着地毯。 还有骑着自行车的,后座系着一簇气球,全是粉红爱心形状的,有种别样的浪漫。 老板慢悠悠地踩着脚踏板,一边用地道的方言喊:“买气球咯!五十一个。” 原来,这座城市不仅可以忙碌繁华,还可以充满市井味,人情味。 她看得出神,江与鹤心神一动,直接喊住了老板。 老板停在路边,热情洋溢地说,“两位要几个?” 江与鹤:“一个。” 楚桑落反应过来时,老板已经欢快地收下钱,祝贺道:“新年快乐!” 随后踩着单车驶向别处。 江与鹤手指绕着一根线,递过来,“拿着。” 楚桑落保证,她只是多看了会儿,并没有想买的意思。 但江与鹤买了,她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ovo 江与鹤一松,气球就快速往上飘。楚桑落愣了下,还是江与鹤及时拉回了线。 他说:“把手伸出来。” 楚桑落不懂他要做什么,依旧抬起手。 江与鹤低头,将细线缠了一圈,系在她的手腕上。 他边系边说,“这是氢气球,不拉住会跑的。” 凤眼狭长,眼尾上翘,好看的同时又带着冷漠。而此刻,这双凤眼多了些柔情。 在楚桑落的视角里,男人睫毛浓黑,根根分明,一股子温雅。她看着江与鹤,心生欢喜。 “好了。这下不会飞走了。” 楚桑落定睛一看,江与鹤给她系了个蝴蝶结,平平无奇的细线就像一串手链固定在她的手腕上。 莫名的好看。 她顺着结仰头,粉红色的气球飘在上空,随风摇摆。它在的地方,他们就在。 她眨了眨眼,“是啊。” 他们路过美食街,各种小吃的香气扑鼻而来。揽客声与交易声不绝于耳,如火如荼。 她见了许多没见过的特色小吃,锅贴啊,臭豆腐啊,烤冷面,蟹黄壳等等。 种类眼花缭乱,各式各异。 她决定道:“以后要来尝一下。” 江与鹤提议说:“现在就可以。” 楚桑落摇头,“晚饭吃得饱。吃不下,买了也吃不完。” 江与鹤侧眸,“那下次再来。” “好,记住了,”楚桑落加了个主语,“12月31日晚上,江与鹤答应楚桑落下次陪她来吃这些小吃。” 她眉眼灵动,像是有些得意。 江与鹤:“嗯。” 再走不久,对面“XX电影院”三个大字尤其明显。 楚桑落惊讶,“怎么到电影院了?” 她只是跟着江与鹤,完全不知道在往什么方向走,一点脑子都没用。 “顺便绕过来了。一举两得。” 江与鹤突然把她往里拉了一下,一个将要撞到她的人擦肩而过。 “看路。” 楚桑落乖乖的,“哦。” 影院里也是人满为患,等候厅里塞满了人,情侣占大头。当然,也有不少一家人的。 上方的屏幕滚动着贺岁档,江与鹤问她,“想看什么?” 喜剧片,文艺片,动作片,几个种类的都有。 而最冷门的,是一部惊悚片。 想起那晚叶媛跟她说的话——恐怖电影有利于促进感情。 楚桑落一指,“这个。” 跨年夜谁看恐怖片啊,她怕江与鹤问什么,指尖慢慢收回。 然而,江与鹤并未多言,简洁地说:“我去买票。” 过了会儿,他拿着票,还抱着一桶爆米花回来。 “要开场了,我们进去找位置吧。” 楚桑落点头。 检票口,他们被拦住了。 工作人员说,“女士,这个气球不能带进去。” 气球太轻了,楚桑落没注意到它的存在,“那我寄放到你们这,我待会儿过来取。” “好的,女士。” 楚桑落扯开蝴蝶结,把气球交给他,叮嘱道:“要牵好,不然会飞的。” 眼前的顾客气质清冷,眼势走向往下,样貌自带冷感。口吻也是疏冷客套的,却认真而严谨地说着这样的话。 感觉,有些反差萌呢。 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外貌协会,面对这样一个美女,工作人员语气温柔了很多,耐心地说:“您放心,我们一定替您保管好。结束后来原处找我就好了。” 江与鹤瞥了一眼。 工作人员是个清秀的青年,大概跟他们同龄。笑得一脸灿烂,让人不爽。 他悄然挡住工作人员的视线,出声道:“走吧。” 楚桑落没觉察到什么,应:“嗯。” 进了电影厅,影片已经开始了。屋子里亮着的就只有荧幕。他们摸着黑找到了座位。 楚桑落四周打量了下,厅里稀稀拉拉地坐着人。他们在后排,前面的人隔了一排,后面的也隔了一排。 江与鹤将爆米花给她,“听说是女生看电影必备的小零食。” 爆米花超大一杯,楚桑落只好双手捧着,“你不吃吗?” 江与鹤:“我不爱吃甜。” 楚桑落望着他,表情局促。 才不是,你明明就喜欢。 江与鹤无可奈何地解释,“草莓跟糖醋排骨是例外。” “好吧。” 楚桑落转向屏幕,电影的主人公出来了。 剧情紧凑,挺有吸引力的,就是看不出半点恐怖片的样子。 本来不打算吃爆米花,但看着看着,总觉得差点什么。后来就变成了一边吃一边看,还试图分析凶手是谁,动机是什么。 完全忘了原本的目的。 电影里又死了一个人,鲜血四溅。 前面那对情侣,女生已经尖叫着钻进了男生怀里。 江与鹤偏头,看她一脸入迷,无端浮起淡淡的失落。 “你觉得凶手是谁?” 楚桑落终于舍得搭理他了,可他根本没看电影,随意道,“这个警察。” 楚桑落腮帮微鼓,“我觉得不是。” 她又转头,继续看她的电影。 江与鹤无聊,也只能将视线投向电影了。 后半段,电影的恐怖因素逐渐加重,惊悚的情节一环接着一环。 楚桑落身子逐渐僵硬,爆米花也没吃了。 到剧情高潮。凶手已经暴露出来了,是一个满嘴獠牙的怪物。 它步步紧逼不知情的主角,配乐阴森,像阴暗寂静的房间里滴答着水声,却散着血腥味。 “滴答”“滴答” 楚桑落全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手脚发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怪物”来到主角身后,音乐变得急促,狂风呼啸而过,白骨森森。 它举起巨大的锤子,眼看就要落下。楚桑落呼吸一滞,努力支撑着身体,想要逃避的瞬间,有只手覆住了她的眼。 江与鹤低声道:“没砸到主角。” 她一个人度过的时间太多了,以至于方才害怕的时候,本能的想独自承受,忘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忘了还有人可以依靠。 闻着江与鹤冷冽的气味,楚桑落感到踏实了许多,不合时宜的有些开心,“它走了吗?” 掌心好像被两把小刷子刮过,酥麻酥麻的。 江与鹤说:“还没有,在打斗。” 激烈的打斗声回荡在整个影厅里。楚桑落好奇,抓着江与鹤的手往下移了点,露出一只眼,又迅速遮上。 但发现不吓人,她说:“好了,我不怕了。” 江与鹤哼笑一声,拿开了手掌。 直到电影结束,他的目光也只留在了身旁的人身上。 第29章 希望岁岁年年有今朝 快到凌晨了,人群开始往固定某个方向聚拢。 楚桑落不解地问:“他们去哪?” “大摆钟那个位置,”江与鹤偏头,“记得吗?我们刚刚路过那里的。” 这么一说,楚桑落就想起来了,“记得。” “可是为什么要去那里?” 江与鹤没有解释,只道:“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此时夜色已浓,璀璨的灯光点缀黑色,指引着前行的方向。 大摆钟这边,几乎是爆满的状态。楚桑落艰难地挤进去,周围都是人。 他们不约而同的看着大摆钟,距离下一年还有五分钟。 每个人都隐隐期待着什么。 “楚律!” 这声音耳熟,楚桑落看过去,略感意外。 叶媛在冲她招手。 叶媛从人潮里“杀出重围”,对着两人说,“你们也来跨年吗?” “是的。” 这说话间,叶媛的其他几个朋友也挤到这里来了。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相机,想到叶媛的职业,也就能理解了。 大概是来拍视频的。 这群人纷纷打招呼,“楚律好。” 楚桑落颔首,神情淡然。 他们的视线在楚桑落跟她旁边的人流转,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又不敢直说。 江与鹤也是不悲不喜的表情,两人风轻云淡得如出一辙,与跨年夜里的热闹格外违和。 唯一有点气氛的,大概就是楚律手里的粉红气球。 楚律诶,冰冷大小姐,应该是对这些小玩意不屑一顾的。 只有叶媛跟楚桑落关系近点,她跟楚桑落耳语,“你跟江与鹤好配诶。” 刚才她看到两人的背影,第一时间就萌发了这个想法。 江与鹤个高,黑色风衣。楚桑落在他旁边显得玲珑依人。 尤其是两人站一块的时候,尽管没说话,但也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氛围是不同的。 楚律不再那么不食人间烟火,江与鹤也没有那般薄情。 就好比两个冰块相近,升起袅袅白烟,一触碰,发现烟竟带着暖意。 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可越看,却越觉得两块冰挨在一起很合适。 楚桑落抬眼,看了下江与鹤。 心口处跑出点不明的喜悦,融入到跨年夜的喧嚣里。 叶媛边打量江与鹤,边跟她说,“不骗你,真话。” “好了,”叶媛想起正事,朝着摄影师说,“还有三分钟了,快准备好拍摄。拍好看点啊。” “那必须的。” 人群吵闹起来,人声鼎沸。 时间进入倒数,大家开始一起数数。 “十、九、八…” 兴许是受了感染,楚桑落也有点激动跟期待,嘴里默默数着,“五、四…” 最后三秒,所有人一起开口, “三、” “二、” “一。” 零点到,大摆钟敲响新年钟声。人海里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新年快乐!” 楚桑落跟江与鹤卡在这一秒,对视。 他们互道祝福,“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无数气球缓缓升起,承载着美好愿望,朝天穹飞去。 各样气球一齐飞舞,场面好看极了。 楚桑落也解开线头,放飞了气球。 她仰头,注视着那只粉红气球的轨迹。 她许下心愿。 希望岁岁年年有今朝。 以后的每一次跨年,都要有他在。 小雪纷飞,她挺翘的琼鼻沾上雪粒子。 黑色小痣清秀俏丽。 江与鹤侧眼,神情专注而缱绻。 * 晚上睡得晚,新年第一天就睡了懒觉。 起床,拉开窗帘。 外面雪霁初晴,万物都如洗过一般明净。暖阳明媚,万里无云。 真是个好天气。 楚桑落眯了眯眸子。 “小楚,母亲大人跟你发来视频啦。” “拿过来。” 得到命令,小C用机械手捧着手机,滑轮滚动,灵活地避开障碍物,来到床边。 想当初,小C还不能很好地识别障碍物,老是撞到。经过江与鹤的改装,已经今非昔比了。 江与鹤可真厉害。 想着,楚桑落顺手接了视频通话。 “还没起床?” 楚桑落一怔,赶忙回神,“是的。”她掀开被子,礼貌地说,“妈妈,新年快乐。” “嗯,”白玲保养得极好的眉心起了褶皱,面上有些犀利,“起太晚了。” 楚桑落认错说,“下次不会了。” “年轻不能懒惰拖沓,要养成早起的习惯,”白玲教育道,“我在你的岁数,都是七点以前起的。” 她虽然忙,但每次看到女儿有什么做的不对。作为母亲,还是有必要说一下。 楚桑落坐姿端正,再次认错道:“妈妈,对不起。我记住了。” “知错能改就行,”白玲自认开明,并不揪着孩子的错误喋喋不休。 她话题一转,“听说你前段时间受伤了。” 楚桑落顿了片刻,然后简单解释了一下。 白玲听完,“既然是你自己选的路,就要走好,不能因为这些意外就放弃。” “好的,妈妈。” 楚桑落觉得,她从来都不是半途而废的人,决定了就不会更改。只是她的妈妈好像不怎么相信她,或者不太了解这一方面。 “嗯。”总体而言,白玲认为她的人生顺风顺水。除了事业,最令她满意的就是自己的女儿了。 上次一别,又是好几个月没见女儿了,她话音一柔,“乖乖,脚伤好了吗?” 楚桑落微笑着说,“不是特别严重的伤,前几天就好了。” “那就好,”白玲又问,“肇事人处理了吗?” “嗯。” “下次发生这种事记得跟妈妈说,”白玲看起来跟普通母亲一样护犊心切,“妈妈为你撑腰。” 楚桑落还没回应,白玲那边就抬起头,扬声道:“进来。” 之后,她听见有人说:“白总,这季度的财务报表出来了。” 楚桑落猜三秒之后,这通视频通话就会结束。 果不其然,白玲下一秒就说,“妈妈要工作了。” 预料之中的事,楚桑落波澜不惊,“好的。” 刚好三秒,通话结束。 正要去洗漱,她又接到来自叶媛的微信消息。 按道理说,叶媛还没起床才对。 开头就看到叶媛的三个超大的“!” 楚桑落缓缓打出一个“?” 叶媛甩过来一个视频链接,楚桑落一看是微博,回她:没有微博,不点 叶媛:不看会后悔的! 叶媛:昨晚我不是拍视频来着吗,你跟江与鹤意外入镜了。 那也算他们的纪念,第一次一起跨年。楚桑落来了兴致:那我看一下。 叶媛:你们在2:53秒,注意评论区!! 由于没有这个APP,链接跳转到了微信里的微博小程序。 楚桑落并不急着去看属于他们的那部分,但视频跳转出来,显示出的第一条评论是:“我的眼神拐过好多道弯,只为偷偷去看你” 楚桑落不明所以,好奇心一勾起,索性点开了评论区。 磕CP就是最快乐的:2分53秒那里,呜呜呜,太好磕了! 你才是普通网友:男人眼神错开过好多次,才小心翼翼地停住。就像晦涩的青春期里,茫茫人海里的我,爱上了人群里最闪亮的你。我不敢直视你,但每一次的眼神轨迹,终点都是你。 不想开学:你老师,请问哪里可以买到您的著作?太会写了5555 期末高分过:救命啊!我的脑海里已经脑补出一部小说了!太香了! 搞钱是正事:楼上的,递笔 …… 2:53秒,不就是她跟江与鹤入境的时间吗? 昨晚,江与鹤真的有这样看她吗? 楚桑落心砰砰跳,他们的描述太美好,太浪漫,她忍不住直接滑到了时间节点。 人群都在为新年欢呼,叶媛在其中笑颜如花。 而在视频角落处,他们的身影出现了。 江与鹤目光错乱,往旁看了几眼,随后才像是漫不经心地望向她。 然后再也没有移动过,眼角染着笑意。 楚桑落咬着曲起的指节,羞涩跟甜蜜一起融化在眉眼里。 属于他们的时间只有五秒左右,楚桑落不禁多看了几遍。 她重新翻看评论,每一条都写得很好。甚至还有网友热心地将视频截图,做成了动图。 她一面感叹网友文笔之好,一面感叹网友视力之好。 这段视频给她看的话,可能要好几次才能发现这个小细节。 她险些就错过了,江与鹤掩藏着的心动。 退出小程序,她心情格外的明朗。 叶媛在几分钟之前发了消息:看完了吗?我突然觉得江与鹤真的好喜欢你 叶媛:他这眼神感觉像暗恋你很久了。你俩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叶媛用词太夸张了,每句话都加个最高级的程度副词,楚桑落白净的脸皮扫过一团红云。 她回道:我见过他,不过他应该不记得了。 叶媛:是吗? 楚桑落:嗯,擦肩而过而已。 叶媛:高冷的人最闷骚,这句话太准了。上一次还看到他那么冷淡,结果昨晚就漏了馅。藏得真深。 楚桑落脸色微顿。叶媛不了解情况,她却心知肚明。 江与鹤的冷漠好像从上个月的那通电话起就开始消退了。 原因是什么呢? 思前想后,不得其解。 她很快就释然了。 感情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许是那一瞬间,江与鹤发现对她有好感了。 今早的微信还挺忙,爸爸也发来了微信。 爸爸:过年有事,不回家。大年初二有个国际快递,回家签收一下。 楚桑落没有思索便回:好的。爸爸新年快乐。 爸爸:嗯。 刚回完这边,又收到了来自妈妈的消息。也是通知她:过年不在家,有事让她帮忙。 他们一家三口一年待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三十天。 一个人过年这种事,楚桑落也不是第一次经历。 于是,她与往常一样回复妈妈:好的。 只是比起以前,没有比这次再心平气和的时候了。 第30章 还不完 农历新年之前,楚桑落接的最后一个单来自郑艺鸥。 当然,并不是郑艺鸥犯了什么事。只是她看上了一个出道不久的小爱豆——秋越川,被爆出年入百万,却不管农村的重病母亲。现在母亲将他告上法庭,社会舆论也非常严重,声势浩大地要求秋越川滚出娱乐圈。 无论是秋越川个人微博下,还是各大官媒微博下,到处都充斥着此类言辞。其中还不乏带有恶毒侮辱性的词汇,事情变得有些棘手。 楚桑落本就欠郑艺鸥一个人情,既然开口了自然会帮忙。不过意外得知,秋越川之前是酒吧服务生,巧的是,还正是她醉酒的那家酒吧。 那晚,郑艺鸥专程去那家酒吧“偶遇”秋越川。这才有了后面郑艺鸥打电话叫江与鹤来接她回家的事。 说起来,秋越川也算是间接促进了她跟江与鹤的感情。 因此,楚桑落顺其自然地接手了这桩案子,而且不收取任何费用。 眼下,她就在跟秋越川交流恰接。 秋越川一头蓝发,长度遮住了眉眼,皮肤非常白,是有点颓废跟苍白的那种白。 他整个人窝在沙发里,无精打采的,问一句答一句,好似根本不在乎结果。 楚桑落拿笔敲了敲桌面,警告道:“能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么?这是关乎你人生的事。” 由于长期训练,且爱豆对身材管理极严格,秋越川连手指都是极为消瘦的,他拉起连帽衫的帽子,罩住了头,“赢不赢都随便。” 他起身,“楚律师,我困了,明天再聊吧。” 门开,秋越川出去,江与鹤进来,两个人在门口撞上。 江与鹤侧身让他,扫过他一眼。 楚桑落抬头,“你来了。” 江与鹤坐到对面,“嗯。谈得怎么样?” 楚桑落抬了抬下巴,“看他的态度就知道不怎么配合了。” “一定要接这个案子吗?” 这件事在网络上发酵得很厉害,但凡跟秋越川有关系的人都被拉出来讨了一圈。 江与鹤担心,楚桑落会被网络攻击。 “郑艺鸥帮过我,还人情来着,”楚桑落编了个其他理由,“这个案子挺有意思的,我自己也想接。” 江与鹤沉默了会儿,也没再劝说,“这段时间带几个保镖在身边吧。” “没事。”楚桑落不大在乎,“其实案件挺简单的,可能因为秋越川是娱乐圈的人,对家制造矛盾想拉他下水。” “再说清楚点,应该是郑艺鸥的对家。”江与鹤冷静地指出实质,秋越川没背景,也称不上流量。值得对方大费周章的,只有他背后的资本。 “确实是,”楚桑落点头赞同,“不过郑艺鸥投资他,也不完全是看上这么简单” 江与鹤眉心一拢,楚桑落解释说:“秋越川那张皮相混演艺圈还真挺合适的。再说他年龄刚满二十,未来可塑性很强。” “是么?”江与鹤面色如常地说。 “嗯嗯,”楚桑落以为他没看清秋越川长什么样,还主动拿起手机百度了照片,“郑艺鸥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江与鹤的目光略过手机屏幕,“哦,还行。” 说完,他端起腾着热气的咖啡杯,慢条斯理地抿了口。 楚桑落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讷讷地说:“可能我们审美有差异?” “嗯,可能。” 江与鹤接连往咖啡里放方糖,这已经是第四颗了。 见状,楚桑落不禁问:“咖啡很苦吗?” 方糖迸进棕色液体里,江与鹤拿起勺子搅拌,回答:“有点苦。” 楚桑落善解人意地说,“那我的这份方糖也给你吧。” 江与鹤看向她,气笑了,“谢谢啊。” * 楚桑落是觉得江与鹤当时有些不对劲,他爱吃甜也不至于放那么多方糖。 不过后头因为案件的调查,她也没深究下去。 这天去见完秋越川,她在一家下午茶餐厅看见了江与鹤。 玻璃是透明的,而江与鹤又坐在窗边。他对面是一位中年妇女,虽然面色有些憔悴,五官上还是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阿姨嘴巴一直在动个不停。江与鹤寡言少语,阿姨大概说了十句,他才说一句。 楚桑落降下车窗,观察了会儿,发现两人眉目之间有点相似。 这该不会是江与鹤的妈妈吧? 接着,江与鹤像是答应了阿姨什么,招来服务员结完账。头一偏,视线准确地锁定到她身上。 楚桑落心突的一紧,手抓着方向盘,加大了力气。 但是江与鹤却将阿姨送上了出租车。 是她猜错了?阿姨并不是江与鹤的妈妈。 江与鹤朝她走来,弯腰,“附近有个公园,一起去坐坐?” 楚桑落说:“好。” 江与鹤弓腰进车,给楚桑落指路。 约莫十分钟后,两人一起下车。 公园里是冬季独有的萧条,西斜的夕阳错落在高达的水杉树之间,橘红色调也暖暖的。落叶满地,踩上去有些松软。 人不是很多,四周静谧。 “那个阿姨是谁啊?”话一出口,楚桑落又赶着加了句,“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方便,”江与鹤直接说,“我母亲。” “哦。”楚桑落有很多想问,可又怕不该问。 如果江与鹤跟母亲关系好,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的。 江与鹤像是会读心术一般,娓娓道来,“母亲在我十岁的时候离开家,这是成年后第一次见她。” 楚桑落错愕,瞳孔微微放大。然而江与鹤还是泰然自若的样子,“她这次找我,希望我能去她现在的家里吃饭。” 面前有片湖,澄澈而幽深,湖面平静得不起一丝涟漪。 江与鹤凝视着它,内心也只有平静。 “你想去吗?”楚桑落面色严肃,“不想去不用勉强。” 江与鹤沐浴在温暖的光线里,对她笑笑,“去。” 十一年没见的母亲突然出现,怕是不止是请他吃饭这么简单。 到底还是养了他十年,想要些回报也很合理。 “什么时候?” “明晚。” “小心些。” 江与鹤眉梢一挑,勾唇笑了。 这副严谨的表情,难道还怕他吃亏么? “秋越川这件事渐渐明了了,”楚桑落语气沉闷,“秋母根本并不算一个母亲。” “嗯?” “她是单身母亲,从小便虐待秋越川,让几岁的孩子在大冬天去河里洗衣服,打骂是家常便饭。秋越川高中没读完就让他出来打工了。” “她喜欢打麻将,牌术很差,秋越川的工资都拿去给她还债了。现在看秋越川进了娱乐圈,狮子大开口,每个月要一百万的生活费。” 楚桑落越说越皱眉,看起来在为秋越川打抱不平。 江与鹤有些没由来的气闷。 “秋越川拿不出钱,秋母就去闹。最后竟然跟别人搅和在一起,去搞坏亲生儿子的名声。” 江与鹤开口道:“这件事让你很为难吗?” “没有。”做律师这行,什么人都见过。最能体会人性之恶。 楚桑落叹气,“只是秋越川不配合,他不想去法庭,想私了。” “但这事不上法庭,无法洗清他的罪名。外界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江与鹤情绪很淡,“他可能不想跟世界上唯一还有联系的亲人当庭对峙。” 血缘就是世间最大的羁绊。 楚桑落微怔,复而对江与鹤道:“你知道我准备怎样辩护吗?” “怎么?” 为秋越川辩护么。江与鹤眼眸沉沉,眼底映着发蓝的湖水。 楚桑落注视着他,一字一顿道:“人与人之间是相互的,父母跟子女也是如此。” “若父母不善,孩子也不必一昧忍让;若孩子不孝,父母也不必一直宽容。” 她绕了这么大一圈,只是想告诉江与鹤:如果你妈妈提出过分的要求,请不要答应。也不要自责,你没有错。 江与鹤的一颗心吊在“这是她为秋越川准备的辩词”上,仅仅嗯了一声。 …… 到了第二天,江与鹤提前离开公司,按照江母给的地址找去。 车停在一幢普通居民住宅小区里。 江与鹤提着礼品,甫一下车,一个中年男人过来拘谨地对他说,“你就是小江吧?” “小碧给我看过你的照片,”他个子不高,气质有些文人的儒雅,搓着手说,“你妈妈在做饭,叫我来接你。” “对了,我叫赵兵。” 相对他拘束的热情而言,江与鹤就冷淡许多了,“赵叔好。我是江与鹤。” 赵兵连忙说,“我帮你提吧?” 他说着就拿过了礼品提袋,江与鹤也不跟他争。 一边走,江与鹤就一边打量着周边。 然后得出个结论:她过得还不错。 小区虽然不算高档,但也是小康水平才能购买得起的房子。 乘着电梯上楼。 赵兵摸出钥匙打开门,对江与鹤说,“不用换鞋,直接进去。” 他一面对屋内喊,“小碧,小江到了。” 江与鹤踏进去,赵兵就在后边换鞋。他看到屋内还有一双拖鞋,成年男人的大小。 他小时候也有过这样的针织鞋。 每到冬天,江母都会用毛线给他勾一双。 “来啦,”江母系着围裙,手里端着菜,“饭菜刚好,快来吃。” 她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满脸慈爱,让江与鹤有几秒的恍惚。 “别愣着了,赶快来吃。”江母催促道。 餐桌上摆满了佳肴,鸡鸭鱼一应俱全。 江母非常亲热地给江与鹤夹菜,“尝尝是不是以前那个味道。” 赵兵还拿出酒来,“喝一杯不?” 江与鹤说:“不了,开车来的。” “也是,我糊涂了。”赵兵乐呵呵的,江母则嗔怪他,“医生说了让你少喝点酒。” “偶尔喝点嘛。” 江母肃着脸,“一点也不许喝。” “好,听你的。”赵兵笑得眯起了眼睛,然后注意到江与鹤还在,招呼道,“小江,不要客气,随便吃。” 赵兵用手肘怼了怼江母。 他们的小动作尽数落在江与鹤的眼里,他只是默然地吃着饭。 嘴里嚼的是江母给他夹的肉片,味道没变,只是不再觉得像记忆里那般美味。 他喉结滚动,“嗯。” 赵兵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再看他的母亲,也是一模一样。他神色不改,任由他们在耳边亲热地问候。 吃完饭,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腿交叠。 赵兵去洗碗,江母留在这里陪他。她犹豫着问:“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江与鹤说:“挺好的。” 她像是有些欣慰,“你打小就聪明,胆子也大。现在都成公司老总了。” 江与鹤没说什么。 她又问:“你一年能赚上千万吧?” “嗯。” 彼时,赵兵洗好了碗。从厨房出来,跟江母交换了个眼神。随后江母就说,“我去帮一下你赵叔。” “嗯。” 江与鹤只当没看见他们的互动。也明白,接下来才是正题。 后来走出那道门,江与鹤觉得有些轻松。就好像赌徒还完了债,不欠任何人什么了。 江与鹤住的是小区,还没驶进去便在中途看见熟记于心的车牌号码。 他手指蜷了下,而后停车敲响对方的车窗。 里面的人在看见他的第一时间落下了车窗,睡眼惺忪却淬着光,“你回来了。” 江与鹤眸底发热,喉头发紧,“嗯,你怎么来了?” “我买了草莓,要不要吃?”楚桑落歪头看他,小声抱怨,“我等你好久了。保安说不认识我,不让我进去。” 江与鹤心口处像是被熨帖过一般,冬日里的寒意尽数消失。 他哪里值得她对她这么好。 这辈子,他还不完的、还不起的,只有她的中意。 第31章 你更好看 秋越川一案真相大白,网络上的舆论风向瞬间倒戈。 楚桑落浏览着各大媒体报道的新闻,感到有些荒唐。事情爆出来的伊始,各家纷纷以笔为剑,慷慨正义之词,讨伐“劣迹艺人”;现在水落石出,立马改了说法。 处在信息化时代,媒体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不调查清楚就发表意见。 而接收这些信息的网友们,也往往被信息蒙蔽双眼,成了别人手里的刀。 江与鹤用茶水烫了一遍碗筷,推给楚桑落。见她看得入迷,神情讽刺,问道:“在看什么?” “秋越川那事。” 江与鹤倒茶的动作一僵,滚烫的茶水洒到了他的手上。 楚桑落赶忙熄灭手机屏幕,慌张抽了两张纸巾,倾身凑过去,蹙眉:“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一靠近,股股馨香袭来。垂眸,她纤长浓密的鸦羽近在眼前,往下是挺翘的鼻,再往下是嫣红水润的唇。 江与鹤眸底翻涌着暗潮,喉结难耐般地滚动了下,嗓音低沉,“你还在关注这件事?” 为什么这么关注秋越川?难道是他长得好看吗? 江与鹤暗中轻嗤一声,瘦得跟白斩鸡一样,不过尔尔。 楚桑落一怔,抬头看他。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很近,近到她可以从江与鹤抿紧的唇线里看出隐隐的不悦。 她突然联想到那杯放了很多方糖的咖啡。 所以,江与鹤是在……吃醋吗? 这个结论令她不敢置信,可心底又犹如化了一颗蜜糖,甜份四处逃窜。 她双眸弯起月牙似的弧度,“我就是感叹网络上的风向跟墙头草别无二致,风吹两边倒。仅此而已。” 江与鹤脸色稍霁。 楚桑落偷着笑了下,视线回到他被烫到的手背,表情一秒担忧,“都烫红了,先不吃饭,去医院处理一下吧。” 她虽是征求的语气,行动上已经准备站起来了。 但刚起身就被拉住,再次回到了椅子上。 “小事,不严重。” 江与鹤的手轻轻松松就完全包裹住了她的手腕,他俨然心情很好,“我回家涂点药就好了。” 楚桑落不依,“能行么?还是去医院好点。” 她往后退点,打算再次直起身。然而江与鹤长腿一伸,抵在了椅子背后,令她无法动弹。 她耷拉着眉眼,看着气嘟嘟的。江与鹤感觉哪里在骚动,手好像不听使唤,老是想掐人脸蛋。 他压住这阵骚动,无奈道:“真没事。我……”话说到一半,他顿了顿,瞎编乱套道,“我以前学过一些护理知识。” 楚桑落眼眸微眯,“别骗我。” “不骗你。” 在实践中学到的知识,那确实不算骗。江与鹤如是想。 闻言,楚桑落这才放了心。 用完餐,江与鹤照例送楚桑落回家。——自楚桑落接手秋越川的案子开始,江与鹤每晚都会送她回去。 一来是怕有不理智的网友来伤害她,二来也是保护她。 家门口,云杉属常绿乔木,四季常青。斜边有盏灯,透过云杉枝桠洒下一地斑驳。 楚桑落站在云杉树下,光影在她脸颊上跳动。 她仔细叮嘱道:“回家第一时间处理伤口,涂药。” 江与鹤揣兜,低头笑了笑,“记住了。” “我想问一个问题,”楚桑落拖长了声调,“可以吗?” “当然可以。” “秋越川,”楚桑落故意停顿了下,余光瞥到江与鹤迅速沉下的表情,愈发坚定之前的想法,竭力控制唇角想要上扬的弧度。 江与鹤顶了顶腮帮,浑身不得劲。他眼瞳黝黑,直直地看着楚桑落,显出晦涩的探究。 秋越川,秋越川,怎么又是这个秋越川? 楚桑落乐不可支,只好咬唇不让笑意泄露。旋即,她清了清嗓子说回正题上,“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说服秋越川的?” 秋越川就像油盐不进的四季豆。不管是她动之以理,还是郑艺鸥晓之以情,秋越川始终不愿意出庭。 不出庭,私了,意味着问题得不到有效的解决,非常影响秋越川以后的职业生涯。秋母会如一颗定时炸弹安在他身边,时刻都有爆炸的可能。 但他坚持,也就只能作罢。左右是他的人生,与她这个律师无关。 江与鹤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说可以让他去跟秋越川谈一下。 楚桑落跟郑艺鸥本不抱什么希望,未料仅仅一通谈话,秋越川就松了口,同意走法律程序。这才揪出幕后作恶之人,让他们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不过那天江与鹤跟秋越川是单独谈话的,她并不知道江与鹤到底跟秋越川说了什么,竟然效果如此显著,让秋越川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这让她对那番谈话很是好奇。 “聊了一下人生。”江与鹤只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不想从她的嘴里再听到“秋越川”三个字。 他回答得太敷衍,楚桑落不满意,然而江与鹤在她开口之前拦断她的话头,“我修过心理学。” 楚桑落嘀咕道:“那我也修过啊。” 江与鹤肯定不打算说了,她猜想谈话内容是不是涉及到秋越川的隐私,不方便告诉她。而且他们是同性,相对异性而言,可能容易敞开心扉些吧。 “哦。” 她转身输入指纹,别墅大门打开。 江与鹤以为她不高兴了,垂在一边的手指动了动,犹豫着要不要坦白的时候,楚桑落背对着他说,“仔细看看,秋越川长得也没那么好看。” 江与鹤投去疑惑的目光。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对,怎么又提到了这个人? 楚桑落一只脚踏进去,倏尔收回来,转头,冲他眨眼,“其实,你更好看。” 她笑意盈盈,如天上明月那般美好。 江与鹤一颗心都乱了,可楚桑落却飞快地跑进大门。 江与鹤只能通过大门栏杆的缝隙去看她。女人身姿摇曳,步伐迈得快,像是落荒而逃。 “你更好看。” 江与鹤耳边一直回旋着这句话,看了看漆黑的四周,唇角愉悦地勾起。 她说,他更好看。 她以前也说过,他这张皮囊是小镇里最出挑的。 她喜欢他的脸。 嗯,是这样的。 趁楚桑落还没进屋,他朗声道:“晚安。” 楚桑落步伐一滞,回头,隔着夜色与距离,展颜一笑,“晚安。” 四目相对,眼神里逃匿出来数不清的欢愉跟心动。 一直回到家里,江与鹤的唇角也没垂下来,任谁看都是春风满面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太亢奋了,应该喝点冰的来缓解一下。于是乎,他直奔冰箱,从里面取了瓶水。 冬季里喝冰水,还真是相得益彰,冰得爽快。不过还是没有浇灭他周身的灼热。 晃眼一看,视线里出现一抹红。 他又低头笑了。 那是她专程给他的草莓。 笑着笑着,他想起了楚桑落方才问她是怎么说服秋越川的。 不过是有着类似经历,所以能精准指出痛点罢了。 他合上冰箱门,仰头靠在金属外壳上。 他还记得那晚,自己的母亲是怎样慈爱并炫耀似的跟他介绍那个所谓的“弟弟”。 比他胆小,但听话,从小都是三好学生,还考上了985大学。 又记得,母亲是怎么为了所谓的“弟弟”苦苦哀求他的。 她哭得喘不上气,哽咽着说:“你弟命不好,刚大学毕业就查出白血病。家里已经没钱给他治病了。” 她揪着他的衣袖,乞求道:“他是我跟老赵的骄傲,不能有事。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帮我们吧。” 赵兵也自责地开腔:“也怪我没用,一辈子都是个教书匠。除了这房子,什么也没挣来。你妈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找上你。” 母亲泪如雨下,似怕他不同意,卑微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找你,以后绝对不会再麻烦你。” 看,多么和谐友爱的一家人。 妈妈顾家,爸爸教书,儿子优秀。 为了生病的儿子,妈妈就管多年前抛下、如今发迹的儿子要钱,哭声连连地保证拿了钱就不会再出现了。 奇怪的是,本该早已释然的江与鹤,那时还是像被人用钝器捅了一刀,闷闷的疼。 最后的念头竟是:还好是能用钱摆平的事。以后不联系了也好。 他非常冷静地问:“差多少?” “八十万。” “明天我会派人把支票送过来。” 沙发上的夫妻俩好像有些难堪且感激涕零地说:“谢谢谢谢。” 临走之前,江母给他拿来了一盒草莓,“我记得你小时候很想吃这个。” 江与鹤冷静又平淡,“小时候没吃到,现在也不需要了。” 江母脸一白,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他只是礼貌地告辞,随后抽身离开。 再后来,楚桑落在小区外等他回家。 她给他买了草莓。 江与鹤忽而释怀地舒出口气。 是的,现在不需要了。 不需要母亲迟来的草莓。 鲜红如血的草莓,流过血的草莓。 曾经渴望的草莓,曾经成为梦魇的草莓。 与她重逢后,就只剩下酸甜可口的草莓。 第32章 客、人、吗 腊月,冷空气席卷整座城市,又湿又冷。 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掉光了叶子,盛景不在,只剩光秃秃的枝干。枝桠上方拉出一条条小灯笼,红的喜庆,黄的醒目,红黄相间。穿上白衣的树干反射出红光、黄光。 街上出现了许多学生,外地的人群也回到这坐城里,使得城市愈发喧嚣。 楚桑落路过这片热闹跟繁华,进入律所。 “楚律好。” “楚律好。” 下周就要放春节假期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完美收官,好回家过年,律所里的所有人神采奕奕,脚下生风。 楚桑落一一颔首,径直走向办公室。 合上门,她撑着手肘,俯视窗外,又往门的方向看了下。 过年真的有这么让人期待吗? 半响,她摇着头打开电脑。 对她而言,这个问题是否定的。 长到现在,她仍旧不能体会对某个日子翘首以待的心情。 丢开这些有的没的,她埋首整理回顾这一年里接手的案件。胜诉率100%,事业上是很不错的一年。 她刚翻开第一个案子,电脑微信“叮咚”一声。她拖动鼠标,点击。 a-江与鹤:在律所? 楚桑落眉梢一弯:对。 a-江与鹤:下来。有东西给你。 楚桑落:好,马上就来。 寻常人一定会问是什么,但楚桑落却不问这个。她要站在他面前问。 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关上。 律所楼下,江与鹤长身而立,身姿如松似竹,清隽而岑寂。 楚桑落还未走近,笑容便如一颗小石头投入湖里,漾起圈圈涟漪,越扩越大。 三千青丝散开,瓷白小脸过分精致。橙色呢子大衣衬得皮肤胜过清雪,也揉碎了平日里的清冷,显得元气又灵巧。丝绒鱼尾裙包裹出完美腰臀线,走动便是摇曳生姿。 江与鹤提着东西的手往上抓了抓,青筋浮起。 诺大的厅里,他的瞳孔里只能装下这一人。 他黑眸沉沉,翻涌起强烈的占有欲,犹如恶龙找到了世界上最宝贵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这个是要给我的?” 楚桑落的嗓音召回了他。 “嗯。” 楚桑落接过东西,是一个保温桶,提在手里份量还挺重。她打量了几眼,好奇道:“装的什么?” “粥。” “啊?”楚桑落一愣。 给她粥做什么?她吃过早餐了。 “腊月初八,腊八节,喝腊八粥,”江与鹤解释说,“熬得多些了,就顺道给你带点。” 说谎,方向都不一样,哪里顺道了? 楚桑落笑意抵达眼底,浸润悦耳声线,“好,知道啦。” 她很少用“啦、呀”之类的语气词,觉得类似撒娇,不适合她。可面对江与鹤,像是忍不住般,自动就跳出来了。 江与鹤扫了眼她单薄的衣着,墨眉蹙起,“穿这么少?” 气温已经降到了0℃以下,呢子大衣的保暖性本就不是特别好,又还是短款。再说,她体寒又怕冷,穿这么少会被冻到的。 “不是,”被责怪的楚桑落不但不生气,反而甜丝丝地摇头,“办公室暖气开得足,我专门换的轻简的。” 这里空间大,暖气被分散,温度也就比不上办公室了。江与鹤说:“那你快上去,我也要去公司了。” 楚桑落听闻江与鹤一直很忙,公司有许多事需要他处理。于是她也不说别的什么,“嗯,工作顺利。” 江与鹤勾了勾唇,“你也是。” “拜拜。” “拜拜。” 互道完再见,两人都没动。 楚桑落双手拎着保温桶,自然垂在前边。她笑:“怎么不走?” “快上去。”江与鹤催促道。 楚桑落偏不,“你是客人,我送送你。” 江与鹤紧盯着她,拖着腔调,“客、人、吗?” 楚桑落被他盯得有些紧张,闻言,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他俩现在比普通朋友要亲密一点。 但是,叫江与鹤客人好像也没关系。 她煞有其事地点头,“嗯,客人。” 江与鹤了解她的脾性,眼睛跟猫儿似的精怪。他上前一步,楚桑落没有反应。 再前进一小步,楚桑落则慌忙往后退了步。江与鹤宛若早预料到这种情况,眼里扫过一丝兴味跟恶劣。 天地彷佛缩短得只剩下了这点逼仄的距离,就连空气都稀薄起来。楚桑落睫翼抖动,纤细脆弱得像晚秋空中起舞的蝴蝶,漂亮得惊人。 江与鹤敛眸,微弯腰,“好歹也是非常不一般的客人。” 眼瞧见她白皙圆润的耳垂挂上一抹胭脂红,江与鹤压低了声音,缓缓道:“这儿冷,赶快上去。” 楚桑落眼皮一抬,恼羞成怒的镇定中带着慌乱,虚张声势地提高音量,“就是客人!” 话音落下,她急忙忙地扭头就走。 江与鹤目送她进了电梯才离去,眸中燃起的兴奋火苗迟迟不灭。 真可爱,想欺负。 他啧了一声。 这么久了,还是改变不了这恶劣的想法。 自打他发现大小姐高傲而冰冷的外表下是绵软甜脆的沙冰那天起,顽劣的本性就如一只困兽出逃,完完全全地释放出来,哪怕荆棘遍地,也给它踏平了,一往无前。 …… 回到办公室里,方才空白过一秒的大脑恢复了正常。楚桑落抬手贴了贴脸颊,较高的温度传到手心,暖呼呼的。 她似笑似羞。 江与鹤才不是高岭之花! 还以为他会换个别的称呼,来往比较密切的朋友之类的。但他竟然说自己是“非常不一般的客人”。 “不一般”就算了,还加一个“非常”。 哼,还专门凑到她耳边说话。 她倏地蒙住眼睛,往后一靠,办公椅底下的轮子滑动,鱼尾裙下的脚也翘起来了。 好吧,她承认了。 江与鹤就是非常不一般的人。 “咚”“咚” 敲门声刚一响起,楚桑落迅速坐正,换上了工作用的表情,“进。” “楚律,”新人小朱抱着一叠资料,“王律叫我交给您的文件。” “嗯,放下就行。” 楚桑落握着鼠标,看起来在十分认真地工作。 “咦,”新人小朱被她的保温桶吸引住了目光,迟疑地问:“里面是腊八粥吗?” “嗯,”楚桑落一怔,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今天腊八节嘛,我妈妈昨天就准备好了食材,今早清晨就起来熬。非说早上吃才有意义,给我装了一碗带到公司里吃。” “还有这个讲究么?” 小朱讪讪地笑了两声,“我妈他们都比较信这些。” “继承节日传统,挺好的。”楚桑落认真地说,她不记得以往的腊八节喝过粥没,也不知道有这些习俗。 原来腊八节是要喝腊八粥的。 而且早上喝最好。 “楚律,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好。” 随着小朱退出办公室,楚桑落才松懈地靠在椅背上。而电脑屏幕还显示在桌面。 片刻后,她拉动椅子,拧开保温桶的盖子。 腊八粥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热气腾腾。红枣、桂圆、黑米、红豆交织出鲜润饱满的颜色,粥已经炖得浓稠香糯,让人忍不住大快朵颐。 饶是不喜欢甜食的她也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一入口,味蕾上一齐迸发出糯米的糯、银耳的滑、豆子的绵软,软烂得无需咀嚼,好似直接顺着喉咙咽下去就可以。 桂圆蜜甜,冰糖清甜,却一点也不会觉得腻,反而令人唇齿生香,念念不忘。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吃去得小腹隐隐发胀。她从不贪嘴,十分饱是少见的事。 好饱,吃不下了。 楚桑落搁下勺子,感觉腹部被挤着不舒服,站起来果然舒服多了。 保温桶里还剩下一半多,看来只有倒掉了。 她吃得挺饱,坐着难受。于是倒掉了剩余的,将保温桶冲洗了一下。 晚上还保温桶的时候问问,江与鹤在哪买的粥。味道很符合她的口味。 腊八粥一吃,不仅胃饱了,也暖了。她体质不太好,一到冬天手脚就冰凉。 而现在,她手心里温暖得犹如烤过火一般,暖洋洋的。 等消化完,她才开始今天的计划。 …… 日暮时分,她提早去还保温桶。 她跟江与鹤一起出去吃了饭。 饭后,江与鹤还得赶回公司。 他叮嘱道:“开车注意安全。” “好,”楚桑落这才想起来问,“粥在哪里买的?是你们家阿姨做的吗?明天还有吗?” 江与鹤轻笑,“一下问这么多我该回复哪一个?” “一个一个回。” 江与鹤说:“不是买的,我家里没有做饭阿姨。我自己做饭,所以腊八粥也是我熬的。” “你做的?”楚桑落惊讶地出声,不可置信地重复,“你还会做饭?” “怎么,不相信?” 楚桑落看他神情不像作假,况且这也用不着作假,慢了半拍说:“噢。” “味道还行么?”江与鹤口吻有些戏谑,“家里还剩了点食材,想吃的话,明天也可以有。” 楚桑落毫不客气,“那我想要。” 不过她突然想到小朱的话,那是不是得大清早就开始熬啊?会不会影响他的睡眠? 她迟疑了下,改口,“早上时间会不会有点紧,还是不了吧。” “反正我要给自己熬粥的。喝不喝?” 楚桑落向美味妥协,“喝。” 这就对了。 江与鹤心情很好。 永远都不要跟他客气,他甘愿为她付出一切。 * 第二天一早,楚桑落拿了个水煮蛋就出门了。 王婶追上去,“这还早着呢,小姐急什么?” 楚桑落说:“有事。” “那些都分给大家吧。” 她说着就走到了玄关,准备换鞋出门。 王婶揪着围裙,不好意思地开口:“小姐,我有个事想跟您商量。” 楚桑落动作慢了下来,“说吧。” “我儿子有个外国女朋友,谈了快三年,说是过年请假带回来给我们老两口介绍一下,商量婚事。” 王婶话说到一半,也没好说出自己要休假的目的。毕竟这一年就请了两次,合同里可没这个规定。 不想,楚桑落一口答应,“那您回家休息半个月吧。” 王婶欣喜道:“谢谢小姐。” “谢什么,您一年到头都给我做饭,过年回去团聚吧,”楚桑落说,“何况还是有喜事了。” 儿女的婚姻状况是每个华国父母担忧的大事,王婶之前一直担心儿子谈的这段恋爱不靠谱,三年了都不往家里带,都让她怀疑是不是在说慌了。 如今要带回家,她说不出来的开心。 她送楚桑落出门,“到时候结婚典礼请小姐喝喜酒。” “好,一定去。” 楚桑落眼眸澄澈又明亮,王婶总觉得小雇主有哪里不一样了。 想了许久,王婶眼角的皱纹笑起来。 是比以前更有人情味了。 路上,楚桑落思索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事。 王婶要回家了,过年又不好找合心意的阿姨。倒是可以从老宅借几个过来,或者直接回老宅。 不过,她都不想。 倏尔,她唇角一翘。 办法嘛,总是想出来的。 第33章 不要离我远了 接到心心念念的腊八粥,楚桑落顺嘴提了几句王婶的事,状似无意地说:“别墅里就雇了王婶做饭,早知道多雇几个的。这下临近过年,都不好找了。” “餐厅恐怕在除夕夜都不会营业吧。” “开。” 楚桑落顿了下,“有吗?” 她怎么不知道除夕夜餐厅还营业?失策了。 “有,”江与鹤补充说,“不过除夕夜一般都是在家里吃。” 楚桑落连连点头,“对啊对啊。” 也许她还不知道,她的目标早就暴露了,期待的眼神就差明示——“过年给我做饭”。 江与鹤佯装不知道,顺从地说:“反正我也要做饭,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 终于等到满意的答案,楚桑落立即接上:“不介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 上次江母来找过江与鹤过后,楚桑落就得知江与鹤父亲去世,母亲再嫁。 原来中秋节说的“不在了”有两层意思。 第一是不在人世。 第二是不在身边。 江与鹤除夕夜肯定也是一个人。那他俩就刚好凑一块儿了,一起吃顿年夜饭,总比一个人去外面吃强。 之前意外只道楚桑落的父母连过年都不回家的那一刻,江与鹤说不出有什么感觉。 犹如心口里塞着一团湿漉漉的棉花,沉重又潮湿,还闷得不能喘息。 他一直在想着,一定要找个借口去陪她。 在那阖家欢乐的日子里,不许她单独一个人。 不许她在空荡的别墅里,守着一个机器人说话。 幸好,命运垂怜了他。 这年的除夕夜,她有人陪。 他终于能在她需要的时候陪在她身边了。 * 腊月三十一,商店里人满为患。入目之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喜悦,广播里放的歌声都红红火火。 楚桑落第一次来买年货,对一切感到有些新奇,却又不会到处乱看,外表看着依旧清冷矜持。 她感叹:原来过年这么热闹啊。 她没有买年货的意识,或者说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估计爸妈也不知道吧,他们家过年也就跟寻常日子一样。 最大的不同,大抵便是一家人能聚在一起吃饭。 推车里装了不少东西,江与鹤扫了一眼,差不多买齐了。 前面来了人,江与鹤推着车避让。 对方也装满了推车,楚桑落眼尖地看到袋子里的鱼,再看看他们,没有。 “我们也买条鱼吧!” 她眼眸亮晶晶的,看向江与鹤,“年年有鱼嘛。” “可以,”江与鹤点头,“去挑一条吧。” 水箱里游动着一尾尾鱼,时不时有水泡咕噜噜冒上来。 人类大概就是爱观察一些鱼类在水里畅游,挖掘机挖地之类的事。 鱼尾巴看着柔软,却最灵活,在水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周边人来人往,小孩子都挤到前边,入迷地盯着快活的鱼儿,一动不动。 江与鹤侧眸,失笑。 他带了个“小朋友”。 楚桑落对这些水里游的生物似乎很感兴趣,视线紧紧贴在水箱里。 江与鹤看了下,鱼的种类很齐全,也很新鲜,但他拿不定主意买哪种的。 “想吃什么鱼?” “啊?”楚桑落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想起江与鹤的问题,望着一排排标签面露难色,“不都是鱼?” 罗非鱼、鲫鱼、草鱼、金枪鱼…随便买一条就差不多了吧。 江与鹤换种说法,“想吃清蒸的还是红烧的?还是炖的?” “清蒸的。” “嗯,你站这儿等会儿。我过去就行。”人多,就不让她去挤了。 “好。” 江与鹤连带车也一起推过去了,东西多,人挤来挤去的,女孩子不好推。 他一走,楚桑落又看鱼去了。 “宝贝,把这个放推车里好不好?” “不要。拿着仙女棒,我就是仙女啦!” 小女孩小奶音可爱极了,脸蛋粉琢玉雕。 “随她吧,”小女孩的父亲宠溺地摸了摸女儿的头,随后牵起妻子的手,“老婆,还要买什么吗?” 女人笑容温柔而满足,依偎着男人。推车里的小女孩顶着两个小啾啾,露在外面的小脚欢乐地蹦哒着。 一家三口走远,夫妻俩的手一直没松开过。 楚桑落与他们擦肩而过。双方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彼此。 楚桑落却往他们来的方向走。 仙女棒是什么? 她也想要。 每逢节日,商场里结账、打称的队伍排得老长,感觉一眼看不到头,让人绝望。 江与鹤挑完鱼,打完称,一抬头发现人不见了。 他眉头一皱,目光错乱又慌张地寻找着。 找了一圈,没找到。 他拿出手机,直接打了个电话给楚桑落。 一连五通电话,听筒里始终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可能是太吵,手机铃声的音量大小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没接到电话。 最好是这样。 江与鹤眉一压,黑沉的瞳孔里闪烁着不知名的狠戾。 全身紧绷得像只备战的雄狮,周围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从丛林里跃出来,一口撕碎所有野兽。 他周身气度太过骇人,跟这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行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他。 他也一路畅通无阻,一个货架一个货架地找。 没有、没有、没有… 一颗大石头投入心湖,激起层层水花。江与鹤手背的青筋一条一条凸出来。 只剩最后一个货架了。 他突的有些紧张,脚下却飞快地拐弯。 呼… 他狠狠松了口气,那块石头沉入湖底,湖面还剩点轻轻的波荡。 楚桑落蹲在地上,像是在最底层找什么。 而彼时,被凝望的人似乎也感受到背后的视线。扭头,一下站起来,“你买好啦。” “嗯。” 楚桑落走近点,发现他额头有汗,奇怪道:“你很热吗?” 江与鹤喉结一滚,嗓音低沉,“不要乱跑。” “嘶。”楚桑落这想起来,江与鹤让她站在原地等他来着。 随即,她道:“我这么大人了,就算不在你视线范围内,也用不着急。” “猜也猜的到,肯定是自己来闲逛了。” “我走,一定会等你的。” 她笃定道。 江与鹤一眼望进她水眸深处,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她好像不记得那次的事故了。 她觉得这个社会很安全,不用怕。 可是,他怕。 怕得要命。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说其他的,只道:“不要离我远了。” “好的,”楚桑落倒也知道是她做的不对,絮絮叨叨讲起走开的原因,“有个小女孩买了仙女棒,听名字感觉很有趣,想买一个来着,但没找到。” “那是一种烟花,”江与鹤为她解释,“这商场里没有卖的。” “啊,那看着好小一盒。” “烟花棒吧,那就。” “还要吃什么吗?生蚝要吗?”江与鹤问。 楚桑落诚实道:“菜够多了,回去准备晚饭吧。” “那好,我们去结账。” …… 王婶还是没好意思要半个月的假期,就请了一周假,前两天才回去。 而从那开始,江与鹤就来别墅里做饭。因此对厨房构造什么的,比楚桑落本人还要熟悉。 楚桑落完全不会做饭,就只等着吃。不过她偶尔会去厨房瞅一眼,就如现在,她扒拉着厨房门,“需要帮忙吗?” “不用。”江与鹤低头切菜。 他握着刀,手指修长,指骨凸出。刀身冷光反射,与手格外相衬,冷淡的性感。 他刀工很好,菜板“笃笃笃”的。不一会儿一块猪肉就变成肉丝。 楚桑落靠着门。 男人身形高大,拢在光里的侧脸轮廓优越而流畅,神情专注。 她换了个姿势,继续欣赏。 江与鹤开始换了把刀,开始切最后的蔬菜,偏头,“待会儿炒菜有油烟,去客厅玩。” “我还说学几招呢,”楚桑落心安理得地说,“那我就等着上桌吃饭了。” 江与鹤看她,手里的刀却不受影响,黄瓜被片成片。 “别切到手,”楚桑落看得心惊,连提醒说,“不打扰你了。” 江与鹤垂眸。 你不需要会。 这些交给他就好了。 他会。 第34章 第一次一起过除夕…… 佳肴美馔陆续摆上桌,腾起热雾,香气弥散。 江与鹤的厨艺很棒,每道菜色香味俱全。楚桑落摸着下巴审视了下,随即眼前一亮,跑去拿了个什么东西来。 红玫瑰正娇艳,花瓣沾着水珠,晶莹剔透。娇嫩绿叶众星拱月般衬出红玫瑰,搭配精美花瓶,完全就是一副艺术品,沉闷的餐桌格调一下就上来了。 楚桑落点点头。 这样好点了。 不对,还是差点什么。 江与鹤端着砂锅出来,看见楚桑落在屋里跑来跑去。 他挑眉,这是要干什么? 菜已经弄完了,江与鹤脱掉围裙,挂在一边。随后去洗了个手,准备吃饭。 一出来,他微愣。只见楚桑落抱着几个蜡烛,一一摆在桌上。 她又去客厅茶几找什么,大概没找到,她眉间微皱。 抬头看见伫立在餐桌旁的江与鹤,少见的激动,“你有打火机吗?” 江与鹤:“没有。” “没有?”楚桑落顿了顿,“也对,没见到你抽过烟。” “我不抽烟。” “不抽烟最好,”楚桑落笑着说,转而苦恼道,“我本来想点几根蜡烛营造氛围,但找不到打火机。” 江与鹤颔首,“知道了。” 他找了张硬纸皮,还拿了根蜡烛进厨房。 他把纸皮卷起来,打开天燃气,随后点燃纸皮,再点燃蜡烛。 踱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的楚桑落目睹这一切,笑眼里缀着星辰,“你好聪明。” 江与鹤好笑地摇摇头,这算什么聪明? 将蜡烛一一点燃,他说:“行了,吃年夜饭吧。天冷凉得快。” “等等!”楚桑落着急喊,“我还没拍照呢。” 她摸了下口袋,没发现手机才想起来方才拿到茶几那边去了,“我去拿手机。” 这个晚上,她真是满屋子跑上跑下,忙得不行。望着她活力满满的身影,江与鹤勾唇,耐心地等着。 “朋友圈都晒了年夜饭,”楚桑落举着手机弯腰,然后又直起来,来来回回换了下摆盘位置,满意地说,“嗯,这样好看多了。” 她脑里设计好构图,一会儿凑近,一会儿站在斜角,一连拍了十几张。 “好了好了,我们吃饭吧。”她心满意足地熄灭手机屏幕,拉开椅子坐下。 江与鹤坐在她对面,执起公筷,给她夹一块清蒸鲈鱼,“年年有余。” 礼尚往来,楚桑落给他碗里添了一块糖醋排骨,“你爱吃的。” 火苗跳动,烛光微明。玫瑰火红,浪漫芳香散开。 两人在彼此的眼里看到自己,相视一笑。 楚桑落低头咬唇,心底说不出的喜悦。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在从小接受的礼仪课里,她被教育吃饭时不能交谈,要细嚼慢咽,养成良好的大家风范。 她也一直执行得很好,左右都跟别人没话可说。不过对边是江与鹤,整个吃饭过程都保持沉默,那也太浪费时间了。 “自然就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江与鹤瞥到那盘糖醋排骨,“这个是我学会的第一道硬菜。” “喜欢吃,所以学了?” 江与鹤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一笑而过。 嘴里爆开糖醋排骨的酸甜外衣,他细细咀嚼着。 倒不是喜欢,只是无意间学会。偶然的一次,某人在他家吃饭,刚好有这道菜。 她随口说很好吃,很喜欢。 他便以为她钟意这道菜,也就记了好多年。 年夜饭也不过是一顿普通的饭,但就因为家人可以团聚,因而显得无比特殊。 楚桑落不能跟爸妈一起吃这段饭,可身边是江与鹤,这顿年夜饭也有了意义。 心情舒畅,胃口也大了不少。楚桑落摸了摸肚子,“饱了。” 江与鹤瞧她也就吃了一小碗米饭,不赞同道:“吃这么少,像猫儿一样。” “什么比喻,怎么没听过,”吃饱喝足,楚桑落全身都软下来了,“吃了很多菜。” 江与鹤取出一个小碗,盛满,“再喝点鸡汤。” “就这一点。” 江与鹤连勺子都给她拿好了,一同推给她。 楚桑落勉为其难地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停下,“我真的饱了,真的真的。” 诚恳地强调说,“比真金还真。” 江与鹤拿她没办法,“实在吃不下了就算了,别撑着。” 女人的胃都拳头大吗。吃这么点就饱了,还不如十七八那会儿吃得多。 “那我先去客厅玩啦,”楚桑落问,“你们除夕夜一般看什么啊?” “就春晚吧。” “好,”楚桑落跑开之前说,“吃完别动,我来收拾。” 江与鹤无奈,这小碗汤又回到了他手里。鸡汤熬了很久,不能浪费。 又是“很意外”的,他的汤勺掉了。 于是,秉承着节约粮食、珍惜时间的理念,他就着这把用过的勺子,慢条斯理地嘬着鲜美的鸡汤。 客厅里的沙发很柔软,她一个坐下,竟然弹了两下。她低头看了看小腹,还好还好,没有小肚子。 今晚可是穿的贴身打底衫跟短上衣,不给肚子留点空间的话,凸起来了好破坏她的形象。 液晶电视调试出春晚,节目正是一首歌。旋律轻快而喜庆,非常符合今晚的气氛。 想到什么,楚桑落摸出手机打开图库。一张张滑过去,到其中某一张,她按住,然后放大,拿近看。 这张竟然有江与鹤! 一片衣角,隐约可见的腕骨。 她明明注意力都在食物上,还是拍到了江与鹤。 正感叹“妙”时,一通电话进来了。 她表情迅速一敛,“妈妈。” “吃晚饭了吗?” “刚吃。” “嗯,跟你爸吃的什么?” “爸爸没回家。” 白玲那边隔了一会儿,似倒吸了口气,“楚茂没在家?” “没有,爸爸说他那边有事,抽不出时间。” “那你一个人在家?” “嗯…”楚桑落犹豫地拖长了调,也总不能说带了个男人回家吧。 白玲提高了声量,“楚茂怎么回事?他不回去怎么不跟我说?就让你一个人在家过年?” “没事的,妈妈。” 电视里接上的节目是小品,情节还挺诙谐。演员跟唱相声似的,一应一和,逗得观众席哄堂大笑。 楚桑落也笑了。 白玲听出她心情没有很差,忍着对丈夫的怒火,商界说一不二的女强人温柔得不像话:“委屈我的乖乖女儿了。” “妈妈,不用担心我。”楚桑落说。 其实你们一年到头也没有几天在家,没有必要为了过年这几天不能回来而愧疚。 她可以过得很好。 白玲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又说不出来是哪里。哽了会儿,开口道:“要不要飞到妈妈这边,我们母女俩一起过年。” “大年初一要去给曹叔、简叔他们拜年。大年初二要签收爸爸的快递,”楚桑落沉吟,“初八又是汪家伯伯家的大儿子结婚,您不是嘱咐我亲自去吗?” 白玲沉默了几秒,最后道:“那些可以放到一边。” “妈妈,”楚桑落唤她,“我长大了,应当为你们分担这些人情往来。” “至于过年,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白玲张了张嘴,却又没说什么。最终只是说:“在家照顾好自己。” 挂断电话,白玲那端陷入了沉思。她第一次觉察到女儿的懂事跟体贴太多余了。 “跟谁打电话?” 突然有道声音自耳后传开,楚桑落被吓了一跳,埋怨地瞪江与鹤,“干嘛吓我!” 江与鹤很无辜,“我没有。” 突然,他凑近她,“这是我吗?” 他的呼吸声一下放大,楚桑落不禁紧张起来,但一看手机屏幕,她瞳孔放大。 怎么跳到了相册?还保持着原样,把那小小的一块放得巨大。 背地里放大图片偷看什么的,这也太羞耻了。楚桑落急忙起身想逃开。 她没注意到江与鹤是从后面靠近的,双手撑在沙发边缘,等于是直接罩住了她。 她这样贸然起身,不可避免会撞上。 “啊。”楚桑落吃痛的捂住额头。 江与鹤也闷哼了下,揉了揉下巴。 楚桑落看到对方的模样,还揉着额头,“噗嗤”笑了出来。 江与鹤不知道她在笑个什么劲,但也跟着笑了。 两人傻笑了好一阵。 楚桑落才乐不可支地说:“我俩也太衰了吧。” 江与鹤立刻严肃,“大过年的,不吉利。” 迷信江总。 楚桑落像模像样的地拍嘴,“呸呸呸,刚才那句不作数。” 外人一定想象不到楚桑落会做这么幼稚的举动,也一定不知道她会这么可爱。 他捡了天大的宝贝。 江与鹤心里满得快要溢出来。他夺过她的手机,“一起拍一张吧。” “支持。” 楚桑落站起来,江与鹤倒没有她高了。他道:“你拍吧。” “我比你高,”平常她总是要抬头看江与鹤,这下她还需要低头,她接过手机,“给我这个高个吧。” 江与鹤仰头,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是,你比我高。 你永远居上,至高无上。 “咔嚓” 相片拍好了。 楚桑落坐下:“待会儿我发给你。” 江与鹤绕到前面来,沙发一端下陷。 楚桑落知道他就在身旁,编辑好的朋友圈停在最后一步。 她没头没尾地说了句:“第一次一起过除夕夜。” “第一次,”江与鹤说,“但不是最后一次。” 这句话像是某种承诺,又像是某种坚定。 楚桑落眉开眼笑。 是吧,他们会有很多个除夕夜。 于是,她列表里的人都惊奇地发现楚律在除夕夜发朋友圈了。 仔细看看,照片里似乎还出现了男人的手。 第35章 仙女棒与压岁钱 春晚节目进行得如火如荼,欢乐的歌舞声填充了平日里冷清寂静的房子。 沙发上,两个背影。 楚桑落怀里抱着个枕头,略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江与鹤侧眸,“困了?” 楚桑落摇头:“没有。” “嗯,一起守岁,”江与鹤端起茶几上的果盘,“吃点水果。” 楚桑落专程挑了瓣西柚,一咬开,西柚的酸汁四溅,精神立马清醒了不少。 西柚一瓣很大,她只吃了一小部分。正巧手机抖动,她顺手扔回了果盘。 啊,原来是王婶发新年祝福了啊。 王婶:新年到,想想送什么给你,又不打算太多,就只给你五十分:十分快乐!十分健康!十分有钱!十分幸运!十分幸福!春节快乐! 楚桑落被这内容逗笑了,回复了王婶:除夕快乐。 王婶:小姐,家里有春联那些,你记得贴。过年嘛,就是要喜喜庆庆的。 她知道楚桑落向来不关心这些,都是管家在包管。这次听说楚桑落给管家也放了假,她怕小姐一个人在家,连基本的配置都不搞齐全。 这人老了,记性差,本来说早点提醒的。现在才想起来,不过也不算晚,明天大年初一呢。 楚桑落:贴了的。 她抬头,窗户上还贴了精美的窗花,下意识地弯了弯唇。 王婶:哎哟,那就好。我还担心您想不到呢。 楚桑落:您别担心我,好好陪您儿子。 王婶:好嘞好嘞。 楚桑落双手环胸,仰头望着天花板。 春联、窗花都不是她贴的。 是江与鹤。 她眼睛骨碌碌地转悠,突然觉得,这房子也没有那么大,那么空嘛。 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举起手机,复制,粘贴,发送。 听见江与鹤的手机响了一声。她就这么举着手机等回复。 咦,怎么还不回。 这样举着有点累。 她准备坐直,看看江与鹤在干什么。竟然不看消息。 “别这样看手机,对眼睛不好。” 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慢慢往上撑。楚桑落也跟着缓缓起身。 随着角度的调整,视线里的江与鹤越来越清晰。 肩宽而有力,撑起简单的黑色毛线衣,原本普通的衣服变得格外好看。 灯光跳落在黑色短发里,笼罩住冷隽俊美的侧脸。 他好像在黑暗中发光。 楚桑落着迷了般,挪不开眼。 直至,江与鹤问:“怎么了?” 楚桑落如梦初醒似的,对视一秒,眼神慌张逃离,“没什么。” 她吞了吞口水,应该找点事做,好掩饰她的慌乱。 想起自己还有西柚没有吃完,她伸手去拿,却没找到。 怎么找都找不到,奇了怪了。 “找什么?” “哦,”楚桑落指着茶几说,“刚刚还剩了点西柚,明明放这儿的,但不见了。” “我吃了,”江与鹤咳了下,“还以为你不吃了。” “啊?哦。”楚桑落讪讪道。 她垂下头,感觉脸有些烧。 江与鹤可能不知道,她起先是用手掰的,后来嫌麻烦,直接咬的。 江与鹤吃了她咬过的西柚…… 楚桑落脑子里一直循环这句话,耳根像燃了一团火,火辣辣的。 看着她脑袋都要越垂越下,犹如成熟后的向日葵,江与鹤眼底起了笑意。 他剥开一瓣西柚,递过去,“赔给你。” 对于面前的西柚,楚桑落都不敢直视。她抓着枕头,“酸,不吃了。” “啧,”江与鹤俯过来,歪头从底下看她,顺便往她嘴里塞进一块西柚,“吃点。” 楚桑落含着一块西柚,眼眸微瞪,懵懂又无辜。 “吃了就和好。” 他说。 楚桑落撞进他的黑瞳里,张口欲说话,却想到还含着西柚,便微仰头,西柚掉进嘴里。 她腮帮鼓鼓,“本来就没生气。” 绝对不能让江与鹤知道那是她咬过的西柚。 他会不会觉得很脏啊? 她嚼着西柚果肉,唇瓣被汁水沾湿,水润又亮晶。吃完,粉红舌尖不自觉探出,舔了舔唇。 无意的举动,却似乎能把人魂魄勾走。 江与鹤眼神一暗,心底像住了一只野猫,此时爪子急躁地到处乱抓,惹得人心烦意乱。 他敛眸讽笑。 对她的欲念倒是一点都没变,反倒是愈发强烈。 莫名的,他有点厌烦这样的自己。 觉得有些肮脏不堪。 疯狗就是疯狗,惦记上了就不会放过。装不来什么高风亮节,只想狠狠地占有。 沉默了一阵。 江与鹤调整好气息,道:“玩烟花吗?” “诶,”楚桑落有些意外,“可是城市里不允许私自燃放烟花啊。” “没关系,我买的仙女棒,不违规。” “仙女棒?”楚桑落噌的坐直,“什么时候买的?” “去丢垃圾,顺便买的。” “难怪丢个垃圾这么久。” 楚桑落当时还觉得奇怪,现在知道缘由了才明白,原来他是开车去别处买仙女棒了。 可是,她也只是随口提的一句。 他怎么就不嫌麻烦地去买回来了。 “那走吧?”江与鹤先站起来,“我去拿东西。” “我跟你一起。”楚桑落赶忙穿好鞋,跟着上去。 家里没有打火机,他们只好点了一支蜡烛作火种。 要出去时,江与鹤却拦住她,“外套穿上,再系个围巾。” 正是正月里,冷空气肯定不含糊。楚桑落也是一兴奋就给忘了,忙里忙慌地跑上楼,拿了件羽绒服套上。 还乖乖地系了根围巾。她的衣帽间真的是“间”,光围巾就占了满满一衣柜。 她从中挑了根格纹围巾。 路过一楼客厅,沙发上搭着江与鹤的外套,她随手捞起搭在臂间,这才兴冲冲地跑出去。 庭院里跟屋内真是两个世界。寒冬里凛冽的风呼啸而过,脸颊上的热气瞬间消退。 “穿上。” 楚桑落把衣服跟围巾递给江与鹤,一边接过蜡烛。 风大,导致火苗一明一暗,像是马上就要熄灭。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护住弱小的火光。 地上有个塑料袋,里面装着长方形的小盒子。 那里面就是仙女棒吗? 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不知道点燃是什么样子。 江与鹤穿戴完毕,蹲下身拎起塑料袋,拆开一盒,拿出里面的东西,“蜡烛给我。” 楚桑落依言照做,聚精会神地看着江与鹤把灰不溜秋的仙女棒怼到火苗上。 不出一会儿,仙女棒释放出一簇璀璨花火,金光灿灿,漂亮得犹如银河星火,真正诠释了“仙女棒”的意思。 不过燃烧时间很短,大概只有几秒钟。 楚桑落跃跃欲试,“给我一根。” “小心点,别伤到自己了。” 江与鹤一面分给她仙女棒,一面嘱咐道。 楚桑落连声说,“知道知道。” 仙女棒拿到手,她有学有样地点燃。仙女棒在她手里燃放的那一刻,她眼里映出光。 买之前,江与鹤在想:她不曾玩过,那就要买很多很多。把以前没玩过的,都补回来。 他尽职尽责地充当一个人形烛台,让她玩得尽兴。直到楚桑落发现可以用正在燃烧的仙女棒点燃新的。 她一口吹灭了蜡烛,明眸皓齿,皎如明月,“一起玩。” 她舞动着手腕,仙女棒散发出的光芒也划出道道弧线,燃烧过后的火药于空中留下痕迹。 对生命堪比流星的仙女棒,楚桑落百玩不厌,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 江与鹤只是由着仙女棒独自燃烧,眸里一直都是她。 蓦的,天空炸开朵朵礼花,预兆新年到了。 楚桑落转头。 他们齐声道:“新年快乐。” 楚桑落举着燃烧的仙女棒,顾盼生辉,明丽动人。 江与鹤唇角含笑,许下新年愿望。 愿身旁的她永远都这般明媚。 …… 擦完脸,抹完身体乳,楚桑落上床,用被子把自己抱得像个蚕宝宝一样密不透风。 她解开手机锁屏。 十分钟之前,江与鹤发了消息:到家了。 接着一句是:新年送你三千万。千万要开心,千万要平安,千万要幸福。 她乐得不行。 江与鹤是在哪里复制粘贴的,好土。 她动手回:睡了吗? 一秒没到,a-江与鹤:马上。 楚桑落:那晚安。 a-江与鹤:晚安。 退出这边,她才去查看收到的账户变动信息——爸妈各自转了七位数。 视线擦过余额后面的那一串零,她不起波澜地插.上充电器,关灯睡觉。 隔日,也就是大年初一早晨。 楚桑落回老宅拿上备好的礼品,出发去拜年。 去完较近的简家,下面就去曹家。 曹太太刚好在前院,一看见她,立马迎上来,“哎哟,小楚来啦。” “曹阿姨,新年快乐。” 曹太太把礼品交给管家,随后亲昵地拉着她的手,“进屋玩。” “你曹叔叔有两三个客人在。” 以曹樊明在商界的地位,这种事并不稀奇。 楚桑落也就只准备进去打个招呼,再陪曹太太聊会儿天就离开。 只是没想到,曹叔的客人里竟然有江与鹤。 “曹叔,新年快乐。”楚桑落转而又对剩下的高国庆道,“高总,新年快乐。” 三个男人一齐起来,曹樊明跟高国庆一一道,“小楚也新年快乐。” 曹太太说,“让他们聊,我们去花园玩。” “好。”楚桑落点头应下,随后对三人点点头,示意自己失陪。只不过,她趁着几个长辈不注意的时候冲江与鹤眨眼,摇了下手机。 意思就是说:走的时候叫我。 江与鹤低头闷笑,颔首。 曹太太是典型的豪门太太,处处礼节都周到,也很会选话题。楚桑落跟她待在一起不会觉得不自在。 约莫半个小时后,楚桑落看了眼手机。 江与鹤说五分钟后就走。 她掐着时间点,说:“曹阿姨,今天叨扰您了。” 曹太太:“好,有空随时来阿姨家玩。” 告别曹太太,穿过花园小径,路径客厅,顺便跟曹樊明几人告辞。 接着便出了门。 她没走多久,江与鹤也起身,“曹总,高总,改日见。” 他离开的步伐藏着几分急躁,跟生意场上运筹帷幄、冷静沉着的模样完全不同。 而曹樊明跟高国庆也都看得一清二楚,对视一笑,都心知肚明。 尤其是高国庆,他一直望着江与鹤离去的方向。 那次轮船上的宴会他还在认为,江与鹤受到楚家千金的青睐,那可真是走了大运。 如今想起这几个月的惊心动魄,他感叹:两个年轻人没有谁配不配不这一说。如果说楚家千金是出生就含着金勺子的凤雏,那么江与鹤则是自己创造金勺子的飞龙。 以前是他不愿搭理江与鹤,现在还得攀着这晚辈。 江与鹤天生就适合混商场,玩谋略。 手段阴得很,又让你不得不服。 几个月时间不到,将朽木项目救起,并创下奇迹般销售额。他开始确信曹樊明以前跟他说的那句话:假以时日,他们都需要仰仗江与鹤。 他这位年轻的合作人,会开创传奇先河,未来不可限量。 这次危机不仅给狂妄自大的他上了一课,还让他找了个可靠的合作人。 他苦笑,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外边,楚桑落跟江与鹤会合。 她拿出个红包,“给你的压岁钱。” 江与鹤失笑地收下,“这是刚刚曹太太给你的吧,转手又给我?” 楚桑落每年都会收到好多红包,只是从来没给别人过。今年早早就想到,要给单独在异地过年的江与鹤发压岁钱。 她自言自语道:准备好了的,但没带。只好暂时用这个代替一下。 江与鹤问:“你收到了几个红包?” “目前为止是两个。待会儿还要去别家,算下来应该有四五个吧。” “现在是三个了,”江与鹤从兜里拿出个红包,“收好。” 他随身带着给她的红包。 得知这个讯息,楚桑落开心地捏了捏红包外壳,随后郑重其事地放进包包里的最里层:“收好了。” “等一下,”江与鹤转身去车里拿了个东西,“还有新年礼物。” 他补充说:“上次出差看见的,觉得适合你就买下来了。” 楚桑落记得江与鹤最近一次出差是在两周前。 所以,到底是他两周前就在考虑买什么礼物了呢? 还是说,就算出差再忙,也记着要去给她买礼物带回来呢? 不管啦。 反正就是,江与鹤只要出差都会给她带礼物。 楚桑落咬了咬口腔内的软肉。 从父母那边没有得到的,江与鹤给她了。 第36章 想起他了吗? 二月迎来了立春。街头枝桠钻出嫩芽,新绿点点。 行人的着装却还没减少,仍是温暖的羽绒服。春风夹着冬日残余的严寒,不解风情地吹入大街小巷,灌满人们的衣裳。 风直面而来,发丝被吹乱,脖子那处感到一阵寒冷,立起了疙瘩。楚桑落跟旁边的人吐槽:“立春了还这么冷。” “真正暖和起来还要一个月左右,”江与鹤脱下外套,递给她,“所以说,这段时间还是要多穿点。” 没了外套,他里面也就一件衬衫。楚桑落没伸手,把话还给他:“要多穿点。” 江与鹤笑了下,“里面还有件打底衫。” “而且,我不怕冷。” 只见他展开外套,抖了两下,然后倾身为她披上。 明明是中长款的衣服,却垂到了她的小腿,肩膀那处宽了不少,这样一看,她像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江与鹤怎么看都觉得欢喜,眼底藏不住笑意,黝黑的瞳孔染上光,在春日的夜里温柔得不可思议。 楚桑落低头看了看自己,也觉着有些好笑。江与鹤看起来清瘦而修长,没想到穿他的衣服,竟然大了这么多。 不过到底是多了一层衣物,四面八方吹来的风都被隔绝,立刻便感觉暖和了许多。 叫她不能忽略的还有衣服上的冷香——独属于江与鹤的香气。 冷冷淡淡的怡人,却一直引诱着她去追寻。 就像江与鹤一样。 春节才过不久,公园还保持着那时的装扮。精巧的小灯笼随处可见,流淌出一团团绒光。 远处人声鼎沸,而这里却只有他们两个人,连路过的人都很少。 楚桑落非常享受这种时光。 只有他们两个人,寂静又闲适。 她欲把手肘搭在面前的扶手上,然而却听到珠子落地的清脆声。 她一愣,循着声音在身侧的台阶上找到了珠子。 江与鹤问:“掉了东西?” 她抬起手腕,“手链,但不要紧……” 话还未说完,江与鹤已经踩着台阶下去了。 “这里暗,不好找,”楚桑落赶忙说,“丢了也没关系。” 这台阶有好几层,她目睹白色珍珠滚落几下后滑到平缓的地方。而下边草木森森,想找到肯定要费一番功夫。 江与鹤腿长,三步两步就跨下了台阶。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弓腰认真寻找,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见状,楚桑落也只好下去一起找。 “找到了。” 楚桑落正停在台阶上,江与鹤微仰头,举起手中的链条,“我找到了。” 额前的碎发遮住他的眉骨,凤眼内勾外翘,弧度异常好看。 她在台阶上,江与鹤在低处仰望。 这情景与医院外的初遇别无二致。 但不同的是,凤眼里没了那时的冷漠,只剩下纯粹的漂亮。 她突的开口:“江与鹤。” “嗯?” 她走下台阶,现在需要她抬头看他,“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在几年前见过你。” 江与鹤猛然一僵,下巴登时紧绷,眸里瞬间风起云涌,卷起一阵浓烈而炙热的暗潮。 楚桑落看着他,像是在仔细确认他的相貌,“我们早就见过。” 江与鹤睫毛抖动,垂下的手收拢成拳,他喉咙里涌出一股涩。说不清到底是苦涩更多还是酸涩更多。 想起来了吗? 想起他了吗? 他喟叹。 这真是太好不过了。 心底压抑不住的雀跃跟满足,但随之而来的是担忧。 她会怪他吧。 江与鹤半响不说话,楚桑落就以为他并不记得那一次的遇见。于是道:“十八岁那年吧。” 江与鹤一颗心被揪起来,吊到了嗓子眼。 “出了意外,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楚桑落说,“出院那会儿,我在人群里看到你了。” 闻言,江与鹤心脏的跳动趋于正常,收紧的五指合紧又收拢。 不是啊。 她没有记起他。 楚桑落:“想起来了吗?” 江与鹤望向她,勉强地勾了勾唇角,“嗯。” 楚桑落双眼一亮,“你也还记得?” “记得。” 一直都记得。 “那个时候我们是陌生人吧,就对视了一眼,”楚桑落轻笑,“竟然不约而同地记下了对方。” 她鼻梁旁边的小痣也跟着生动起来,江与鹤曾偷偷吻过那颗小痣。 他艰涩出声:“是什么意外?” “骑马摔了。”楚桑落顺口道,“伤的还挺严重的吧,忘了些事,头痛的毛病也是那次造成的。” 原来他们是用这个借口来解释的。 也是,他们怎么会让她知道,她认识一个贫穷卑微、臭名昭著的人。 江与鹤自嘲。 或许忘了会更好。 “其实我也试图找回记忆,”楚桑落解释说,“不过每次都会头疼。” “我想,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记忆吧。也就不去花时间了。” 反正她的生活总是千篇一律,乏善可陈。 不是什么重要的记忆吗? 江与鹤心脏犹如碾过了一丛杂乱的灌木,绒毛小刺扎进去,默默地折磨着。 他嘴里却在附和:“如果头很痛的话。” “想不起来就算了吧。” 果然还是忘掉更好。 现在的他才有资格站在她身旁。 以前那些事,忘了就忘了吧。 “你怎么了?”尽管月色很淡,楚桑落还是在江与鹤抬眼的那一刻发现了他眼里的赤红。 楚桑落的视线一直跟着他,江与鹤只能狼狈垂眸,“眼里进沙子了。” 他的眼睛本来就敏感,现在红成这样,一定非常难受。楚桑落四处张望,没有找到可供休息的椅子。 无奈之下,她扯了扯他的衣袖,“你蹲一下。” 江与鹤没有问原因,微蹲,仍然垂着眼。 楚桑落认真强调:“你看着我。” 江与鹤迟疑了几秒,眼皮掀起。楚桑落心一跳,里面好多红血丝。 “我帮你吹一下。” 话音一落,她腮帮鼓起,轻轻柔柔的风吹过江与鹤的眼眸。 江与鹤睁眼之间,都能看到她小心仔细的模样。 来回几次,楚桑落腮帮都酸了。她正想问“好点没”,低头差点撞上江与鹤的鼻子。 她才发觉,他们近得只留下了一厘米不到的空隙,远超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而在这咫尺,江与鹤的目光是那么的直白。 以至于,她的心跳乱了拍。 * “楚律。” “嗯?”楚桑落一怔,回神道,“什么事?” 简方舟把东西放在桌上,好奇道:“这几天怎么老是走神?” “有吗?” “有,”简方舟揶揄道,“难道是要恋爱了?” 楚桑落摊开卷宗,“有什么事?没事我要工作了。” 得,这就开始赶人了。 简方舟心知她一向如此冷淡,却还是忍不住问。都知道不会搭理他了,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耸肩,“正事。” 楚桑落从办公椅上起身,来到这边的会客桌上,“说吧。” “是这样的,有个案子……” 简方舟简单概括着说,楚桑落也只是听着,等他说完才道:“好,我知道了。” 就这么简短的交流,以后还是不亲自跑去说了。 简方舟咂舌,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楚桑落近日的状态十分反常。尽管对着他们还是不笑的样子,清清冷冷的,可周身的气氛柔和了很多。 他想,STP科技的江与鹤运气真不错。 不仅赶上经济上的时运,身价翻了好几倍,名声也赢得盆满钵满。 还能得到楚律的喜欢。 他深吸口气,莫名感到有些不甘跟遗憾。 江与鹤都可以,如果自己早一点,不止步于她外表的冷淡,那么会不会不一样? 随即,他叹息:终究晚了一步。 叶媛今晚约了她吃饭,说到点叫司机来接。楚桑落事也做的差不多了,索性提前离开律所。 不过,她在门口遇见了新人小朱。 小朱捧着一大捧玫瑰,旁边的应该是她的男朋友。他俩似乎有点矛盾要解决。 楚桑落没有八卦别人私人感情的习惯,自觉避开了。 不妨小朱眼尖,既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羞涩地打招呼:“楚律好。” 楚桑落不咸不淡地应:“嗯。” “我绝对没有偷懒的意识,马上就回律所工作!” 小朱对楚桑落还是畏惧的,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在门口被抓到,这也太不幸了。 她瞪了眼男朋友,都怪你,非要上班时间来找我。 正好叶媛的车来了,楚桑落淡笑:“下次注意点就行。先走了。” 这就是不追究吧? 小朱暗喜:“楚律再见。” 关上车门,叶媛抬了抬下巴,“楚律,你看看。你的职员都收到玫瑰花了,你什么时候收到?” “会有的。” 楚桑落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晚暧昧的氛围,眼前就是江与鹤的五官,再往下点,就能吻到他了。 吻。 接吻是什么感觉呢? 她耳垂上起了红晕。 “哦,”叶媛拉长了调子,“进度条终于动了。” 楚桑落笑笑,不知道在得意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早就动了,只是你不知道。 “前几天的情人节,还以为你会给我发来好消息呢。” 叶媛坦然道。 情人节那天吗? 她跟江与鹤都有事,都没有注意到这个节日。 况且,他们还没正式在一起。 第37章 不是情人,是爱人 太阳东升西落,一天的时光也就这么晃悠过去了。夜色浓郁,城市处处繁华,商贩吆喝声不绝于耳。 “好嘞,您的锅贴。”老板将卷起的锅贴递给面前的客人。 楚桑落伸手拿过,还冒着热烟,略有些烫。她缓了几秒才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 外表形状如饺子,面皮柔韧,一层层破开,鲜美多汁的肉馅之后是酥脆。奇妙的融合,却完美得出乎意料。 江与鹤问:“好吃吗?” “嗯,好吃,”楚桑落极力推荐,“你也买一个尝尝。” 江与鹤微摇头。侧眸,楚桑落小口小口地进食,动作优雅,自带冷感的清眸里此刻笑意融融,惬意得犹如一只在庭院里晒太阳的小猫。 蓦的,他失笑。 那年冬风来得猛,吹得校内的黄角树只剩粗壮的茎干,密集的枝桠。 下课铃声彷佛一道天籁之音,终于结束寒假补课的高三生忍不住欢呼。 一等老师交代完,早已收拾好东西的同学飞也似得冲出校门。别人回家都带了一大包书,江与鹤倒是简单得很,慢悠悠地往斜挎包里装书。 彼时汤俊刚满十八,性子急,直接上手帮他装好。火急火燎地催促,“再不去就要卖完了。” 江与鹤索性抱着双臂,当个甩手掌柜,眼睛望向第一排。 汤俊凑到他耳边,贱嗖嗖的,“江哥,你摸摸你的嘴?” 江与鹤下意识地跟着做,却一下顿住。转眼看汤俊,他挤眉弄眼,“你看看它疼不疼?” 江与鹤面无表情,一抬手,摁住汤俊的头往桌面扣。汤俊被扼住了命运的后颈,怎么挣扎都不管用。 汤俊瞥了下前面的少女,手指细白如葱,好看得紧。目之所及,没有哪一点不是精致。是不属于这个小镇的精致。 “看什么呢?”江与鹤浅浅的嗓音在耳边炸开,汤俊浑身汗毛立起,“没,没。” 江与鹤额头贴了个创口贴,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破裂,看着触目惊心。他畏畏缩缩道:“江哥,我好心提醒你。你嘴巴都还破着,别笑太过了。” 教室里只剩几个人。少女也收好东西,站起身。江与鹤手上力道松了好几分。 却不防少女转身,那瞬间,江与鹤猝然松开手,一把提起了汤俊。 汤俊被掀得差点没撞上后面的墙,稳了几秒才定住身体。 楚桑落眼梢扫过他们。乌发雪肤,双瞳翦水,唯独不见一丝表情。 汤俊莫名紧张一愣。 江与鹤随手跨上包,跟上去了。 他们跟在楚桑落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汤俊喋喋不休,“不去吃狼牙土豆了吗?” “时间多的是,急什么。” “今天放假,人肯定超级多,肯定会供不应求!万一卖完了怎么办?” 江与鹤轻嗤,“行啊,经济生活学得挺好,都会供不应求这个词儿了。” “所以到底去不去?” “不着急。” “我自己去了。”汤俊想吃了好久,口腹之欲促使着他一趟子溜得不见人影。 他走之后,原本一前一后的两个人,不知何时并列。 教学楼出来就是一文化广场,宽阔得很。现在可以看到的就只有他们。 江与鹤懒洋洋的,余光一直留意着旁边。 突然,楚桑落脚步停住。 江与鹤自然也原地驻足。 “你们要去吃土豆?”她的外套毛绒绒的,看起来很好摸。 江与鹤道:“汤俊想去,我陪他。” 楚桑落踮脚,戳了一下他右脸颊上的淤青,“你不能吃。” 伤处尚未痊愈,这样戳是能感觉到痛的。江与鹤却只觉得她的指腹柔软又冰冷,于是心脏不听话,到处乱撞。 他说:“我没去。” 楚桑落收回手,状似无意问:“是学校后面那一家吗?” “嗯。” 江与鹤有点空落落的,像是在遗憾那阵触感没能多停留一会儿。 “哦,我吃过一次,味道还不错。” “的确。” “不过那是一段时间前的事了。” 江与鹤心想着,她应该不喜欢这类地摊小吃,就说:“不吃也好。” 一阵静默。 楚桑落再次开口:“你不能吃。” 江与鹤微愣,随后视线相对。接着,他知道了为什么她要挑这个话题。 “嗯,我不能吃,但你可以,”他说,“要回忆一下那个味道吗?” “也行,”楚桑落勉强地应,看着不起波澜,可眼睛不会说谎,雀跃早已藏不住。 唇角弧度悄悄加深,却又很快被她压下去,“别买多了,半份就行。” “也没有很喜欢。” 江与鹤那时就在想,城市里来的大小姐怎么会为了一份简单的地摊小吃而开心。 距离那时已经有六年的光景,她却一直都没有变。还是会因为一些琐碎小事感到满足。 一回神,楚桑落去了关东煮的摊子。 她是几乎没有吃这些的经历,对食量也没个分寸,碗里装了好多串。 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允许她边走边吃,于是想找到位置坐坐。可这条街人流量极大,位置早就被占完了。 “这些我给你拿着,”江与鹤接过她手里还剩的几样小吃,“没事,大家都一样。” “好。” 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 美食街的空气里飘荡着各种小吃的风味,大部分都是楚桑落没见过的。她忘记了在锅贴之前还吃过一小份清汤馄饨,看到路人拿着什么,就跟着去买什么。 眼下一对情侣手里拿着几串铁板鱿鱼,便也想去试一下。 江与鹤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拉住她的衣领。楚桑落不明所以地看他,似乎还在责怪他为什么要阻止。 “够了,别吃得太杂,对肠胃不好。”他允诺说,“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你想来了,我又陪你。” 是了,今晚兑现了新历跨年许下的承诺。 他说得有道理,况且还答应她随时都陪她来,这买卖不划算。 楚桑落回:“好吧。” 她回头一看,猛然发现自己买了好多种。江与鹤的手腕上挂着好几个塑料小袋,手里还端着两个碗。 见她看过来,江与鹤说:“凉了的我就扔了。” 扔了些都还有这么多。楚桑落轻嘶一声,“我现在也吃不了了,都得扔了。”她匪夷所思:“我也没买很多啊。” 江与鹤哑然。 一种就吃一口,那当然是不会觉得多了。 楚桑落可惜地说:“好浪费,下次一定不这样了。” 江与鹤沉默片刻,抬眸,“吃不完的,给我。” 之前那对情侣走出街头,那里有盏灯。从这个角度,楚桑落可以清晰地看见,女生把不想再吃的鱿鱼串给了男生。 男生什么也没说,接过就吃。 他们是情侣,当然可以这么做。 但,楚桑落将目光挪到江与鹤身上,“会不会不太好?” 江与鹤凤眼上翘凌厉,漆黑眼瞳紧紧锁住她,“哪里不好?我觉得很好。” 他眸底盛着不同寻常的执拗,像是在逼问。楚桑落心神一震,忽然之间有些忐忑。 不过,她也可以从中读出:江与鹤非常喜欢自己。 她为自己打气,旁敲侧击道:“我们又不是情侣。这样不好。” 江与鹤说:“变成情侣就可以吗?” 楚桑落强撑着平静,理所当然地说:“那当然。” 话音一落,江与鹤扔掉所有东西,对她一笑,“那好。” 他十分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带她穿越人海。楚桑落仰脸,江与鹤方才的笑印在脑里迟迟挥之不去。 灯光四面八方映射过来,他的睫毛染了金黄色的光,鼻梁也是,嘴唇也是。 那个笑,最最明朗。 失神间,江与鹤拉着她来到广场这边。 “等我一下。”他说。 “好。” 楚桑落大抵猜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深深呼了一口气。 几米处,有两个小孩子在卖花。江与鹤朝他们走去,蹲下身跟他们交涉几句,随后两个小孩子跑过来,一人拿着一支玫瑰。 他们伸直手,“姐姐,那边的哥哥送给你的。” “哥哥说,很喜欢你。” 楚桑落一一接过玫瑰,再抬眼,江与鹤抱着一束玫瑰,步步坚定地走来。 “在一起,好吗?” 玫瑰香顺着风而来,他腕骨泛着冷兵器般的质感,线条锐利。因用力,肉眼可见的紧绷。 往上,他神情诚挚,像是在等待什么审判一样,既紧张又期待。 楚桑落眼前忽地起了雾。 她说:“好啊。” 江与鹤看着她的眼睛说:“以后吃不完的,不想吃的,都给我。” 他们咫尺,气息交缠。楚桑落很认真地回:“你不用吃我吃不完的,不想吃的。” “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她将玫瑰抱住,试图轻松氛围,“前两天叶媛还笑我,情人节没人给我送玫瑰。” “这不就有了。” 话音一落,江与鹤把她抱住。 他们都没变过。 就如多年后,他仍然不肯死心。也如她还是会为一些小事开心。 就算不记得了,她还是会喜欢上他。 所以,没关系,以前的忘记了就忘记了。 他们重新谈一次恋爱就是。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放手了。 江与鹤嗓音微哑,纠正道:“不用过情人节。” “我们不是情人,是爱人。” 是光明正大的爱人。 第38章 这下一点也不冷了 清粥小菜就是楚桑落今天的早餐。 她专心致志地喝着粥,简单的白粥却像是加了几颗糖,越品越甜。 小桌子对面,江与鹤剥开一个水煮蛋,白白嫩嫩的,看着非常好吃的样子。她开口道:“我也想吃。” “不行,鸡蛋高胆固醇、高蛋白,不易消化,”江与鹤一板一眼地说,“你现在不能吃。” 楚桑落抿抿唇,用商量的口吻,“就吃一点点,没关系的。” 也许她不知道,她无意之中流露出了些娇态。不施粉黛, 双眸水润。又因病过后,有些苍白,属于女儿家的娇柔。 江与鹤唇边噙着一抹笑,无奈又纵容,用勺子给她挖下一小块蛋白,“少吃点也行。” 楚桑落满足了,再喝几勺粥就结束早餐了。她边擦嘴边说:“你吃完了就去工作吧。我这里没事了。” 江与鹤抬眼,“我不急。”他想了会儿,继续说,“以后还是别去吃那种小吃了。” 楚桑落悻悻然。 哪知道她肠胃这么弱。不就是吃得杂了点,竟然犯肠胃炎了。 昨晚深夜,她左右辗转睡不着。有部分原因是精神上的亢奋,毕竟她跟江与鹤在一起了。她如愿以偿。 但腹部传来的轻微疼痛,还有突如其来的恶心才是罪魁祸首。这些反应都不是特别强烈,她也就没怎么在意。 拿起手机刷了下朋友圈,顺手给郑艺鸥点了个赞。结果下一秒就收到江与鹤的消息:怎么还没睡? 她说:肚子有点疼,不太好睡。 然后江与鹤就开始询问具体症状是什么。她一一回答。 中途有一段,江与鹤没有回。楚桑落以为他聊着聊着睡着了,没想到再收到回复就是:可能是慢性肠胃炎。还有两分钟到你家,我送你去医院。 时针指到了凌晨一点。楚桑落吃惊,有点不相信他来了。正准备掀开被子去换衣服下楼。 哪知江与鹤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发来语音叮嘱她:“不要乱动。我上来接你就成。” 他井井有条地安排:“叫王婶给你穿好衣服,通知管家给我开门。” 他说的两分钟,还真的是两分钟。王婶刚从衣柜里拿出衣服,别墅外边就响起汽车引擎声。 楚桑落知道是江与鹤来了。 他们才确立关系,保持良好的形象是有必要的吧。 从不在意外貌的她立马慌里慌张顺了下头发,抓着王婶的手,问:“我这个样子丑不丑?” 王婶当即愣住,随后说:“小姐哪个时候都好看哩。不化妆也比别人好看上千倍。” 这话倒也不是奉承,她家小姐的相貌就是万里挑一的水灵。何况她现在脸蛋红红,比平常更柔软些。 王婶感到有些奇怪。记忆中,也就上次脚受伤,小姐让她帮忙穿衣服以来,就几乎没有叫她做过这些事。 王婶便问:“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肚子有点不舒服。”楚桑落捂着肚子,声音有些虚。 王婶神色一下就不对了,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 难怪小姐脸蛋这么红。 这烫手的温度,一定是发烧了。 王婶急道:“我叫司机小何送您去医院。” “不用了。”楚桑落抬手阻止。 王婶说:“什么不用了。小姐您怎么不早点说,这一定要去医院。” 楚桑落头晕得很,股股恶心感从胸腔用到喉咙。她浑身的力气彷佛被抽走,以至于没有精力回话。 王婶来扶她,这个时候,有人上楼了。 他的步伐非常急,从走廊到门口,脚步声愈发焦急。随即,敲门声响起。 楚桑落推了推王婶,“他送我去。” 王婶不知道“Ta”指的是谁,不过还是听从吩咐去开门。 这中间也隔了十几秒,外面的人却像是等不及,连着敲了好几下门,急躁跟不安透过敲门声显出来。 催得王婶也急,利索地拧开门把。 一个人影从她面前晃过,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认识的江先生已经横抱起了她家小姐。 江与鹤动作很快,路过她时,道:“王婶,准备点日常用品。可能会住院。麻烦了。” 他语速也快,说完就抱着人下楼。 王婶跟管家面面相觑,然后两个人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 她家小姐桃花开咯。 将人送到医院,做完检查,还真的是慢性肠胃炎。 如王婶所说,楚桑落从小养得娇,比不得一般人。慢性肠胃炎也比寻常人要严重些,医生不仅开了药,还开了两瓶输液水。 楚桑落一直晕乎乎的,偶尔想吐,吃了点药后才舒服点。她双唇失去了血色,小声说:“王婶,我想喝水。” 江与鹤着急将人送到医院,于是没等王婶一起。刚不久,小何才送她来。 “好,您等会儿啊。” 这是VIP病房,房间里就跟寻常卧房一样,基本物件都有。王婶转身走几步就可以接到水。 “我来吧,”江与鹤快她一步,“您回去休息。” 王婶本来就是受人雇佣,做这些是应该的,哪好意思让江与鹤替她。于是说:“我来,我来。” 江与鹤却端着水回来,“这里有我就行。” 王婶踌躇,望向楚桑落,征求她的意见。 “您回去吧,”楚桑落默默拉上被子,遮住一半脸,瓮声瓮气地说,“他是男朋友。” 江与鹤身形一顿,看向床上的人,她也正好瞥过来,双目相对。但她很快躲避开来,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 王婶没想到他们已经在一起了。更没想到楚桑落会这么坦诚地告诉她。 她眼角皱纹加深,笑着说:“那好,这里就交给江先生了。” “好,您放心。” 江与鹤不知从哪找到一根吸管,插在水杯里。接着,他微托着楚桑落的后脑勺,递到她嘴边,“喝吧。” 王婶看他照顾起来非常细心,于是乐呵乐呵地回家补觉去了。 凌晨进医院,到现在天亮输完液,都是江与鹤一个人在照顾,事无巨细。 楚桑落心底暖暖的,不禁窃喜:有男朋友真好。 “笑什么呢?” 江与鹤刚好吃完,一抬头就瞟到她唇角漾起的笑。 “没什么。” 他在收拾饭盒,楚桑落一怔,她的粥是没有吃完的,但几个饭盒都空了。 而江与鹤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自然到甚至没注意到她的惊讶。 楚桑落也很快释然。 他们是情侣,男朋友帮女朋友善后,再正常不过了。 “等会儿医生来查房,如果没问题了,我就送你回家。”江与鹤顺手扔掉垃圾,收了病床上吃饭用的小桌子。 一切都给她计划好了,楚桑落哪还用思考,一口应下:“好。” 楚家的事业之所以被称作商业帝国,不仅因为在商场上有着绝对地位,更因为涉猎广泛。好比这家医院,楚家也投了股的。 一群医生按照约定的时间,分秒不差地来到病房。 为首的那名医生细致检查完,恭敬地说:“楚小姐,没什么大碍了。” 他身后的护士递过来几个瓶子,微笑着说:“这是我们医院院士自主研发的,对肠胃好。您拿回家当做保健品吃就可以了。” 楚桑落淡着眉眼,清凌道:“放那儿吧。” 江与鹤走上前来,“可以办理出院了是吧?” 稍微关注点财经新闻的医生都知道江与鹤的大名,昨晚就在科室传遍了。因此,一群人里没人不认识他,依旧是为首的医生发言:“是的,江先生。” “我去办理出院手续,”江与鹤弯腰给楚桑落掖了下被子,对她说,“稍微等一会儿。” 楚桑落面对他,总是下意识地弯起唇,“好。” 医生们眼观鼻鼻观心,都很默契地当作没看见。这种豪门级别的恋情,尤其其中一方还涉及到他们医院,还是别好奇。 只有队伍里的一个年轻小护士亮起了眼,激动地想跺脚。 江与鹤跟医生们一起走出房间。趁这个空挡,他问:“肠胃炎不严重吧?” 他自己在互联网上查了一下,不过有些事还是亲自问医生比较准确。 “不严重的。楚小姐有点体虚,可能一到冬天手脚就发冰,胃气也更加虚寒。还是需要好好保养。” “那日常饮食需要注意些什么?” “其实也就是一些老生长谈,规律作息跟饮食,少吃油炸等刺激性食物……” 江与鹤侧耳听着,将所有注意事项都记牢了。 楚桑落嫌无聊,拿起医生给的药,仔细研究上面写了些什么,有些什么配料啊,有什么禁忌啊。 门口一有动静,这种认真劲就被打乱。 江与鹤终于回来了。 “怎么这么慢?” “问了点注意事项,”江与鹤坦白说,“将王婶的微信号推给我,晚些时候,我会整理一个单子发给她。” 楚桑落浑不在意地挥手:“不用,就是小问题。王婶平常也在注意。” 江与鹤沉吟几秒,缓缓说:“我不放心。” 总觉得,他要再说一次才能安心。 “好吧,”楚桑落答应他,而后仰起头,“那我们现在回家吗?” 没人喜欢住医院,她也不例外。 江与鹤点头:“嗯。” 离开时,为首的医生照旧来送了他们。 住院部大厅,意外响起钢琴曲。 楚桑落顺着看过去。一个青年披着黑色棉服,里面是蓝白条纹病服,头上戴着毛线帽。 他身形孱弱,手指翻动间倾泻出一曲《Lmeontree》。 医生解释说:“这位患者才二十,患了白血病。每周都会来做化疗。” “听其中稍显欢乐的曲调就知道,”医生欣慰道,“他很乐观,积极配合治疗,对未来充满希望。” “愿后期疗程能顺利点,他还这么年轻,要多看看世界。” 楚桑落听得出,部分音节没有弹得很好,大约是化疗后没有力气,又或是生病了手指不灵活。 她跟着“嗯”了一声,“希望他好点好起来。” 青年的背影消瘦,即使隔着衣物,也觉得他瘦的好像只剩一把骨头了。 江与鹤略微失神。 楚桑落偏头,发现江与鹤神情有些不对,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江与鹤收回视线,“我们走吧。” 医生送到了医院大门就回自己的岗位了。 冷风一下子灌过来,楚桑落抱怨说:“马上都三月份了,还这么冷。” “很冷吗?” “嗯嗯。” 江与鹤变戏法似的拿出根围巾,给她围上,又拉起她衣服的帽子。一切完毕,他问:“这样呢?” 楚桑落不自在地问:“会不会太臃肿了?” 江与鹤笃定:“不会。” 楚桑落还是悄咪咪地拿下了帽子,跟江与鹤并肩走着。 她手凉,正准备放兜里时,一只手伸过来握住。这体温比她高很多,瞬间就温暖了很多。 随后两只相握的手合着一起放到一个暖意融融的兜里。 楚桑落抬头,江与鹤利落分明的下颌线引入眼帘。 她笑着说:“这下一点也不冷了。” 第39章 无上荣幸,乐意至极 春风吹拂,天气渐暖。 云天嵌着一块碧湖,水中漂浮着几团棉花,宁静而柔和。 楚桑落仰面轻嗅,草木的芳香带来春日的讯息。她满意地说:“总算春天了。” 随即,她抬起手,“手也不会那么凉了。” 她讨厌冬天,穿再多都抵挡不了又湿又冷的空气直入骨髓,手脚都变得跟冰块一样。 江与鹤垂眸,女人五指纤长,骨肉匀称,掌心娇嫩。看这双手就知道,她是娇养长大的,还不是一般的娇。 他唇角一翘,牵住这只手,“还是我的更暖和吧?” 楚桑落怔愣了一会儿,他的手背布着淡青色血管,缓慢而又强势地往下压,直至挤入她的指缝。 十指相扣。 江与鹤的手要大出很多,完完全全地覆盖住了她。暖意通过相贴的掌心,源源不断地汇过来。 楚桑落盯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隐秘的欢欣不知从哪跑窜出来。 她回:“那当然。” 江与鹤好整以暇道:“所以,天冷了要牵手;暖和了也要牵手。” “好啊。” 楚桑落眉眼舒展,双眸清亮。 被牵住的那只手,食指不安分地点了点江与鹤,像是在应和着“好啊,给你牵”。 两双手自然垂下,他们漫步于春日街头。 楚桑落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这么慢下脚步来走一走,还是头一遭。 她也才发现,有些角落盛开着小巧而美丽的花,巧夺天功般点缀茵茵草地。 就像平凡生活里的小惊喜,能给人带来一天的愉悦。 楚桑落忽地记起,东城有一片樱花林,此时定是漫山遍野,烂漫唯美。 “对了!” “明天要去A市出差。” 两人话头撞到一起。 楚桑落微顿,想说的话全淹没在嘴边,愣愣地不知道回什么。 没等来她的询问,江与鹤自觉接上:“去洽谈一个项目,快的话三五天,慢的话一周多。” “哦。” 江与鹤也不恼她平淡的反应,问:“你呢?” “嗯?” 江与鹤补充了句子,“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要说什么来着?”楚桑落佯装出思考的模样,而后道:“想不起来了。” 她腹诽着,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江与鹤事业繁忙,抽不开身。好像不太适合提出赏花的要求。 于是她补充道:“你知道有些时候就这样的。硬是要想还想不起来。” 江与鹤唇线抿直。 的确如此。实在记不起来的话,就不用勉强。 他偏头,“想起来的时候告诉我。” 无论什么,我都会为你做到。 楚桑落眼睛笑起来,“好。” 静默无声地穿过街道,走远了些,遇到一个许愿池。一只小乌龟背着绿壳,胆大地将小脑袋伸出池面,可可爱爱的。 有几个女孩子双手合十,正虔诚地许着愿。 楚桑落看得兴起,却后知后觉地琢磨到一阵疑惑。她拽了拽江与鹤的衣袖,“为什么要跟我说你的行程安排?” 尤其还说的那么细致,连去干什么都说了。 微风拂乱她的发丝,眼底的不解却半分不减。 江与鹤眸中略过一丝心疼,然后为她撩起头发,轻柔地别在耳后。 “你是我对象。不跟你报备,跟谁报备?” * 跟江与鹤“异地”的时间已经有114个小时33分了。 他还有两天才能回来。 楚桑落心神都飞到了别处,心不在焉的。 春天还没结束。 等江与鹤回来,挑个不那么忙的时候,跟他一齐去踏青怎么样? 踏青需要准备些什么呢?吃的?喝的? 问一下江…… 楚桑落突然拍了拍头,神情懊恼又不好意思。 怎么老是在想江与鹤? 即便如此,她唇边挂着的盈盈浅笑还是没压下去。 这些天,江与鹤会给她报备每日行程,甚至具体到吃了什么。 偶尔,他们会开着视频,通过网线跨越距离,实现一起用餐;还会在晚上连麦,各自做着各自的事,互不打扰;会在清晨起床第一时间跟对方道早安…… 但果然,她还是更想在现实中见到江与鹤,触碰到江与鹤。 手机又在振动,她以为是江与鹤发信息来了,欢欣地拿起—来自委托人的电话。 她立马敛了表情,按下接通键,公事公办道:“喂,我是诚护律所楚桑落。” 听完对方的话,她指尖敲着办公桌桌面,沉着而镇定道:“如果能找到那个证人,不仅能保证胜诉率,还能为您争取更大的利益。” “您说那个地方在A市?” “这样,我对那边熟。您将具体地址告诉我,我去就行。” “不用谢,应该的。” 去A市寻找证人是她作为律师应有的责任。 才没有什么私心。 …… 飞机起飞,楚桑落打开了手机的飞行模式。 先不告诉江与鹤,下飞机去找他。应该能给他一个小小的惊喜吧。 刚开始都进行的很顺利,可是到转航班出现了意外。 当地天气恶劣,对飞行不利。广播通知各位乘客,预计将会延迟出发时间。 自然因素,楚桑落也无可奈何。反正江与鹤也是后天才回去,她明早赶到也行。 接着,工作人员小跑过来,拿过她的行李箱,弯腰恭敬地说:“楚小姐,我带您去休息室。” “嗯。” 贵宾服务大厅里,坐着稀稀拉拉的人。楚桑落目不斜视地路过他们,选了偏僻的一角落座。 服务员推着车过来,随后面前的桌子上摆放了各类吃食跟饮品。 工作人员说:“您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叫我。” “嗯。” 工作人员热情地笑着走开。她只是个普通职工,并不认识楚桑落。但能让顶级上司亲自打电话交代的人,一定是个大人物。 只是没想到,这个大人物会这么年轻漂亮。 唯有冷淡这一点还比较符合想象中的气质。 楚桑落打开手机,取消飞行模式。这才发现江与鹤给她发过新消息。 a—江与鹤:事情提前搞定,订了明天一早的航班。大约十点到。 楚桑落瞳孔微微发大,怎么提前了? 十点?那就是明天早上六点的航班。 惊喜是破灭了,好歹见一面吧。 她扫到屏幕上的时间—晚上八点四十五分。 她还来得及吗? 她心底有点焦急,打字道:有个关键证人在A市,我坐飞机来了。不过目前停在中转点。 江与鹤几乎是秒回:那我去机场接你。 楚桑落出生商人世家,耳边都是父母念叨的生意事。自然也明白谈完生意后,江与鹤要处理的事情也有一大堆。明早的航班又很早,还是让他好好休息才是。 但是眼下,她想自私一次。 她道:好。 她时刻关注着外边天气,祈祷能快一点平静下来。 等待的时间里,她坐立难安。 一个小时后,风雨逐渐平息。等了半个小时,还不见通知。她忙找来工作人员:“还是不能起飞吗?” 工作人员回:“是的,请您耐心再等等。” “有其他航班可以飞吗?”楚桑落迅速做出决定,“飞到其他城市,再转。” “这个,”工作人员面露难色,“目前的状况是,所有飞机都停飞的。” 楚桑落身子一僵,了然地点头:“嗯。” 她真是急糊涂了,连这个都没考虑到。 时针走到了十点半,而飞机都不晓得几时起飞。 她通知江与鹤:你回酒店休息吧。我今晚可能到不了。 a—江与鹤:别着急。我会在这等你的。 楚桑落只说道:最多等到十一点半。 江与鹤不知是看到还是没看到,模棱两可地回了个嗯。 凌晨一点,飞机终于起飞。 对这翘首以盼的起飞,楚桑落一点也不觉得愉悦。 相反的,她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连见一面的机会都错失了。 约莫两个小时后,飞机再次降落。 此时已经凌晨三点,春夜漆黑,残余的寒气袭来。 楚桑落精致的眉眼彷佛也染上了一层白霜,散发出的气场清冷又难以靠近。 手机还剩最后一点电量,此时振动着。 a—江与鹤:到了吗? 楚桑落秀眉一蹙,疑问道:你还在等? a—江与鹤:当然要等。往前看。 楚桑落蓦的抬起头。 江与鹤伫立在接机口,就像是一直在那里等着她一样。 楚桑落身形一振,心脏七上八下地翻滚着。 江与鹤张了张嘴。 楚桑落听不清,但她看懂了口型——“过来。” 所以,她朝他奔去。 江与鹤也向她走来。 江与鹤张开双臂,稳稳接住冲来的她。 楚桑落将下巴垫在江与鹤的肩窝里,男人身上的冷香熟悉又好闻,不知为何变得脆弱又敏感,开口就变了调:“飞机老是不飞,老是不飞。” “耽误了好多时间。” 她的语调含着满满的任性跟埋怨,还若隐若现地泄露出几丝颤抖。 江与鹤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她的头发,嗓音温柔,“辛苦了。” “不是,”楚桑落瓮声说,“占用了你好多时间。” 她不该耽误江与鹤的行程。她不想这样的。 闻言,江与鹤直起身,牵起她的手,“跟我来。” 没走几步,便来到了接待区。 江与鹤跟服务人员说:“请将我的东西拿过来。” 等服务员再度返身,江与鹤手里就多了一枝樱花。 他直直看着楚桑落,眼底柔情无限,“今天谈事的地方有樱花。一看到樱花,我立马想到了你,想跟你一起欣赏,想送给你。” “于是我请求老板,允许我折下一枝带给我的爱人。” 他摆弄着这枝樱花,“所以,我也会随时随地想起你,甚至想耽误你的时间。” 很早很早以前,我的世界就只围绕着你而转动运行了。 楚桑落大脑有过一瞬的空白。 在她的概念里,扰断别人的行程是绝对不可以的。那会招来厌烦跟疲倦。 可是,江与鹤告诉她这是可以的。 他凤眼一如既往的锐利漂亮,漆黑眼瞳闪着微弱的光芒。他将樱花递到她的手中,“欢迎你随时来占据我的时间。” “我无上荣幸,乐意至极。” 第40章 你羞不羞 酒店。 拿完房卡,江与鹤提着行李箱等在电梯口,“起床后我陪你去找证人。” “嗯?”两手空空的楚桑落顿了顿,“你不回去了吗?” 江与鹤好笑道:“你在这里,我还急着回去干什么?” “啊,”楚桑落迷茫地问,“后续事情不是很多吗?” “工作哪有对象重要,”江与鹤悠哉游哉地揽着她进电梯,“有些事可以推一推。” 闻言,楚桑落低头,唇角不可抑制地上翘,努力压了压还是没能压住嗓音里的雀跃:“哦。” 电梯不断上升,城市夜景铺在脚下,广阔而震撼。与之相比,电梯的空间就显得无比狭窄。 玻璃上映出隔着些许距离的两人。 楚桑落欣赏了好一会儿那对身影,自认般配得不得了。 江与鹤则是瞥了下两人之间的缝隙,略微不满地啧了声。 听到动静,楚桑落偏头,“怎么了?” “真人就在面前,看什么影子。” 被发现了。 楚桑落下意识地往后退,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里。 她眼睫掀起。 光正正好从顶抛下来,给江与鹤踱上一层柔光。他垂首望着她,纯粹黑眸里只能看见她。 他眼底噙着笑,“我说了,不要离我远了。” 楚桑落是特意留点距离的,目测了下,也就四十厘米左右。不知道江与鹤是几时移动了,反正眼下,他们几乎是贴在一起了。 她也意识到江与鹤刚才在不满什么,心底沾了些羞意,面上却不甘示弱,反问道:“是不是变小了装在你口袋里更好?” “嗯。” 江与鹤没有一丝犹豫就答应了。 电梯停在最高层,楚桑落顺手拿过行李,率先踏出去。尔后佯装防备的模样,“回答得这么快,肯定早在心里想过了。” “你这个人有点坏,我要离你远点。” 她逐渐往后离去,眉眼间全是小狐狸般的狡黠,灵动明媚得让人忘记了她是那个冷清又不爱笑的楚氏千金。 江与鹤神情深沉。 说的没错,他不是个好人。梦里无边欲念全都是你,惦记了不知道多少年。 那时贫穷又卑微的少年曾认真思考过,要不要拐走她,带到一个无人的地方,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人。 玻璃门缓缓向中间靠拢。 楚桑落冲他挥手,“等会儿再见。” 突然,江与鹤一把卡住将要合上的电梯门。 楚桑落愣神的空挡,江与鹤已经迈着步子走到了她身旁,她莫名有些紧张,说话都不太顺畅:“你不去酒店睡觉吗?” 江与鹤凑到她耳边,嗓音又低又撩,“就在这儿睡。” 楚桑落猛然抬起头,眼睛微瞪。 在这儿睡? 是……跟她一起的意思吗? 江与鹤牵着她来到房间前,“房卡呢?” “这里,”楚桑落潜意识地找出给他,然后纠结出声:“会不会有点快?” “滴” 房门打开,她的心跟着一颤。 江与鹤垂眸。 她满脸的紧张兮兮,却还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他静默了几秒,推开门,“进去吧。” 楚桑落僵硬地跟机器人一样,一步一挪。没走两步,江与鹤松开了她的手,立在原地不打算动。 她问:“你呢?” 江与鹤不准备逗她了,更不打算折磨自己。 他如实道:“我订的房间就在最里侧。” 闹了个大乌龙,原来是她想歪了。 楚桑落不好意思地偏过脸,“哦,那你过去吧。”她感到有些尴尬,飞快地往房里走。 却不防,江与鹤又开口道:“以后不能随便给人房卡。” 方才她分明迷糊着,但动作倒很快,一下就递给他了。 楚桑落回头,“可你是江与鹤。” 她好像不会对江与鹤设防,无条件的信任。所以那一瞬间的回应是出自潜意识的。 她对江与鹤的喜欢已经远超出了自己所知的程度。 江与鹤眸色暗了暗,随即大步流星牵她进屋,将她抵在门上。 门锁“咔哒”合拢。 屋内窗帘紧闭,没有一丝光亮。 楚桑落秀颀的玉颈绷出一道优雅的弧度,唇上却承受着一个来势汹汹的吻。 下巴被人掐住,似乎不许她退让一丝一毫。男人冷冽的气息攻击性地侵入唇齿,莽撞地啃咬,舔舐。如同不知收敛的野兽,不知餍足。 胸腔内的空气彷佛都要被抽空了,呼吸变得艰难,她小声呜咽着。也许是听到了这声响,暴风雨似的压迫感撤去。她大口喘着气,睫毛不知何时被泪水打湿。 江与鹤埋在她的颈窝里,粗重而又灼热的喘息落在耳后,烫得她整个人几乎要烧起来了。 他抬起头,在黑暗中吻了吻她鼻梁上的小痣,嗓音低哑,“晚安。” * 原以为有了确切的地址便能很快找到证人,但去了后被周围邻居告知,那户人家上个月就搬走了。 辗转打听,才又找到目前的住所。 开车前去,敲门。 “谁啊?”中年妇女的声音由远及近,边开门边问。 门一开,瞧见两个打扮、气质都格外出挑的年轻人,她眉间皱纹一深,“干什么?” “阿姨您好,我是诚护律所律师楚桑落。” 楚桑落在委托人那里看过证人的照片,虽说过去了几年的光景,但不难看出,这位阿姨就是要找的人了。 证人阿姨接过名片,“律师找我做什么?” “李秋菊您认识吗?”楚桑落直接报出委托人的姓名,调出照片。 证人阿姨凑近手机屏幕看了下,“认识啊,怎么了?” “说起来有点长,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去屋里谈,或者去外边找个地方。” “那你们进来吧。”证人阿姨转身,在前面带路。 江与鹤在最后,顺手关上门。 一齐到客厅坐下,证人阿姨给他们端来水,然后楚桑落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为了阿姨能听明白,她避免使用法律专用名词,都是以通俗易懂的方式表达出来,严谨又耐心。 江与鹤全程没有参与感,净顾着看她了。 从认识的那天起,她的话就不多。她想要什么,无需开口就送到她的手里。她也不跟人交流,放学就被停在校门口的豪车接走,俨然是矜娇又高贵的大小姐。 恐怕年少的他们都没猜到,未来她会成为能言善辩的律师,要跟无数种陌生人打交道。 楚桑落讲完提出最后请求,“我这次来,主要是希望您能去法庭做证。” “害,我还以为是多大事,”证人阿姨豪迈挥手,“行,我答应了。需要的时候随时通知我。” “好,谢谢您的协助,”楚桑落的态度不卑不亢,礼节周到,“那我就不打扰了。” 她起身,江与鹤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也站起来。 茶几上放着果盘,里面装着几个雪梨。证人阿姨恰好注意到,就热情好客地拿出两个果子,“来,拿个梨子去吃。” “不用,谢谢您的好意。”楚桑落连忙拒绝。 证人阿姨直接把梨子塞到他们的怀里,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天气燥起来了,吃点梨子清热。” 楚桑落条件反射地摸了摸唇,脸颊扫过一点红。那个小口子真的那么明显吗? 她都好好遮过了。 年轻小女孩的羞涩被阿姨收入眼中,笑起来对江与鹤道:“对女朋友要温柔点嘛。” 楚桑落侧过脸,只祈祷江与鹤不要回答。 哪知,江与鹤声线又欠又无奈,“太喜欢了,没办法。” 他俯腰,轻声说:“下次会注意的。” 楚桑落耳边似有电流划过,手指蜷缩,忙拽了下江与鹤,耳根红得不行。 还有别人在呢。 江与鹤怎么还有这么无赖的一面。 证人阿姨将他们送到门口,“哎哟喂,小两口感情真好。” “行吧,小两口慢走。” 江与鹤对阿姨这个称呼满意极了,语调都融着笑意跟温柔,“嗯,阿姨再见。” 楚桑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镇定地道别,“阿姨再见。” “嘭”阿姨关上门。 楚桑落捧着一个大梨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与鹤。 她没谈过恋爱,不懂得接吻的技巧,昨晚憋狠了不小心磕破了江与鹤的唇。 江与鹤也彷佛是第一次接吻,她的嘴角也破了。只要对视,她就看到江与鹤破了的唇,继而想起她自己。 本来今早见到就很尴尬,缓了好一阵,好不容易恢复自然了,现在又被提及。 有个冰凉的东西猝不及防地碰到脸庞,楚桑落侧眸,江与鹤捏着梨子的果蒂,眼神促狭。 引起她不自在的罪魁祸首竟还在偷笑,楚桑落嗔怪,“都怪你。” 肩膀被揽住,她往内侧一靠。江与鹤的下颌线近在眼前,他低头,“怪我什么?” 他们的鼻息纠缠在一起,楚桑落仰头逃离这种暧昧,磕绊道:“在阿姨面前说那些话。” 她略过江与鹤的唇,下一秒慌张瞥开视线。 早上没认真看,好像还挺……严重的。 江与鹤振振有词:“又没说谎。” 楚桑落忍了忍,恼羞成怒地指了指两人的唇,“我们这个样子。” 江与鹤漫不经心的,“嗯哼?” “在一个素未谋面的长辈面前说那些话,你羞不羞?” “不羞。” 楚桑落僵了下。 江与鹤喉间溢出笑,捏了捏她脸上的软肉,“下次一定注意,争取不留下痕迹,不让别人发现。” 他意有所指地说:“我们一起进步。” “江与鹤。”楚桑落唤他。 “什么?” 她有很多话要说,然而最后只憋出一句:“你不要脸。” 江与鹤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评价,“说得对。” 楚桑落气结,转身就走。 江与鹤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她的背影,低眸笑了笑。 然后追上去,十分自然地拿过她怀里的梨子,话家常一般,“回去做冰糖雪梨,你胃寒,吃了也好。” 这句话一落地,不知为何,楚桑落先前的小性子都全都消散,抿唇莞尔。 第41章 有始有终,圆圆满满 跑了好几个地方,闲下来已是夕阳西下。 作为一名律师,楚桑落习惯了为线索四处奔波。不过这次不同的是,不用自己开车了。 江与鹤完美地担任了司机这一职位,任劳任怨。路遇红灯,他侧过脸,“想吃什么?” “随便。” “那就随便吃点。” 说话间,车子随着交通信号灯的变换而启动,没入拥挤的车流里。 “你看着安排就是,”楚桑落非常真诚地告诉他,“我不挑食。” “是吗?”江与鹤挑眉,“辣点的不吃,秋葵不吃,香菜也不吃。” 猛然被戳穿,还被列出这么大一串,楚桑落底气不足地说:“没有这么多。” “秋葵是身体原因不能吃,”她嘀咕道,“也就两种而已。” 江与鹤打了一把方向盘,汇入另一条大道。他扫到后视镜,眼尾打开的笑意还没收,无尽的放松跟惬意。 “诶……”楚桑落像是意外发现了什么大事。 “怎么了?” 楚桑落鼻尖微皱,“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妈妈都不记得她的忌口,爸爸的话,恐怕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但江与鹤怎么会晓得这些。 江与鹤一僵,避开了她的眼神,随后泰然自若道:“一起吃过好多次饭了,怎么着也能观察出来了。” “哦。” 倒也有道理,楚桑落便没深究。 约莫十五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幢商楼前。 江与鹤解下安全带,“里面有家椰子鸡还不错。” “椰子鸡?”楚桑落眼前一亮,“好久没吃过了。” 椰子鸡顾名思义,就是椰子跟鸡肉一起煲炖的汤。椰子的清香与鸡肉的鲜融合在一起,汤汁形成独特的清甜风味。反过来,用椰子水煲煮的鸡肉也格外鲜嫩。 江与鹤抬手,“那我们走吧。” 他的手掌向上展开,修长的手指微曲,等着她的回应。 复而,楚桑落搭上去。 两只手交叠,相扣。 饭菜合乎口味,楚桑落吃得也很开心。踏出店门,她专门看了眼店铺名称,“下次来也吃这个。” 江与鹤顺口说:“跟谁?” 楚桑落想也没想就答:“那得看下次是谁在我身边了。” 她口吻与神情都是顺理成章的模样,江与鹤皱眉,“除了我,还会有谁?” 楚桑落愣了愣。 江与鹤好像会错意了。 她想说的是,下次可能是跟其他朋友或同事到A市,跟他们一起来这家店。可江与鹤把“下次”定义为常态。 见她不说话,江与鹤没好气地哼了声,冷笑说:“我带你来的地方,你要是带其他男人来……” 楚桑落好奇了,也不着急解释,主动撞上枪.口,“怎样?” 江与鹤凑近她,“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他会早早掐死那种萌芽。 他压低了嗓音,像是森林里的虎遇到危险从喉咙里发出的低啸声,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楚桑落才不会被这种狐假虎威的气势吓到,反而打趣回去:“你好小气。” 江与鹤坦然承认,“嗯,我心眼小。” 楚桑落见好就收,旁敲侧击地解释,“本来也就是想着下次出差带着同事一起来这里吃饭。” 说实话,她没想到江与鹤会曲解成那个意思,似乎反应还有点大。她附到男人耳边,顺毛道:“我身边会有很多人,但只会喜欢江与鹤。” 江与鹤既没有知道自己误解后的窘迫,也没有听到动人情话的感动欣悦。 只是紧紧地牵住她的手,细长凤眸锁住她:“你说的。” “我这个人呢,”楚桑落歪头,“一向重承诺,说到做到。” 江与鹤勾唇,“我记住了。” “我们逛逛吧,”楚桑落岔开话题,“就当消食了。” “可以。”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四楼,吃食较多,往下还可以逛三楼。 他们闲逛着进了宝格丽门店,店员热情地迎上来,“两位想买点什么?” 店员也是眼尖,默默打量了一圈,直接领着他们到一个柜台,“这边都是当季新品。” “另外,本店也有储藏珍贵的经典款,如果需要可以拿出来给您试戴。” 各大品牌的经典款是楚桑落最不缺的东西,她冷淡拒绝,“不用,我们自己看看。” 店员仍旧保持微笑:“好的,您慢慢看。” 灯光穿透玻璃照耀各样奢侈珠宝,镶嵌的钻石闪闪发光,各色宝石折射出醉人的光芒。 楚桑落看了会儿,“这对耳环还行。” 她指给江与鹤看。云贝扇形,缀着碎钻,中间吊着颗通透纯粹的翠绿宝石。 店员立马见缝插针:“女士,您眼光真好。银质底座跟钻石突出祖母绿的深邃,独特又复古,非常适合您的气质呢。” 江与鹤兴味地问:“喜欢这款?” “挺好看的。”楚桑落点头,正要招手让店员包起来。江与鹤拦住她,“巧了这不是。” “嗯?什么意思?” “给你带的礼物也是这个。” 楚桑落感觉全身卷入一股暖流之中。她对上江与鹤的视线,浅笑盈盈,“那还真巧。” 走到哪都被惦记着。 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不过了。 到手的鸭子飞走了,店员心里说不出的痛,还只能弯腰欢送:“谢谢您的惠顾,期待下次光临。” 她多看了眼门口的顾客,感叹:有一说一,两位还真配。站一起就赏心悦目,男人看着冷隽,却宠得不行。 “有个好玩的事。” 楚桑落忽然开口。 江与鹤望过去,“什么?” “还记得我们相遇的那个歌剧厅么?” “当然。” “我在那儿丢了一只耳环,返回去找,然后认识了你,”楚桑落眼睫纤长,清澈双眸恍若装着点点繁星,“今晚呢,我想买一对耳环补上丢失的,可你已经买了我看中的那款。”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不知不觉间,他们认识了一年春秋,由最初的陌生到现在的亲密。 她粲然一笑,“就像画了一个圆,有始有终,圆圆满满。” 江与鹤捏捏她的耳垂,“耳钉还给你了。” “我又没找你要。” 何况一只耳钉换一个男朋友,超值的好不好。 再走几步,遇一家电玩城。抓娃娃的机械一排一排,不同款式的玩偶乖巧地等着被抓走。 大抵是数量多的缘故,极具吸引力。有许多人在尝试,也有很多打扮漂亮的女生在拍照。 “想玩吗?” “我没玩过。”楚桑落成长过程中的时间被各种课程占满,没有碰过这些娱乐设施。成年后就更没有兴趣来玩这些了。 她看见有个男生一连好几次都没抓住,诚实道,“应该抓不到吧。” “怕什么,”江与鹤不由分说地牵着她进去,“反正有时间,试试。” 他兑换了大把游戏币,“喜欢哪个?” 楚桑落认真挑了挑,走到一个娃娃机前,“我想要这只熊。” “嗯,”江与鹤自觉地塞进游戏币,解说道,“把操作杆移动到想要的玩偶旁边,看准时机摁下这个圆键。” 楚桑落跃跃欲试:“听上去还挺简单。” “开始吧。” 第一次手生,机械爪都没碰到毛绒熊。楚桑落说:“再来。” 游戏币投下,第二次开始。 机械爪虚空一晃,抓了个空气。 “再来。” 三次、四次…… 都以失败告终。 “最后一次,一定行。” 楚桑落捏拳,势在必得,胸有成竹。 积攒出来的经验还是有用的。机械爪稳稳抓住目标对象,楚桑落大气都不敢出,全神贯注地稳着操作杆。 要到出口这边了,她一鼓作气,当机立断摁下圆键。激动地盯着毛绒熊,就像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 机械爪一松,毛绒熊掉落。然而,它并没有如愿以偿地落入该去的地方,狡猾地擦过边缘,稳妥地装在箱子里。 “什么啊!”楚桑落不服,拉着江与鹤就要走,“这肯定是骗钱的!根本就不可能抓到!” 江与鹤反手把人拉回来,“我试试。” 楚桑落强调:“真的很难抓。” “知道,”江与鹤弯腰投币,“反正就剩这几个币,用完算了。” 随着机械爪的运作,目标小熊依旧逃过一劫。 楚桑落一脸早就猜到的表情,“看吧,我就说抓不到的。” “嗯。” 江与鹤从容地再次投币,再次操作。 经历过这么多次的失败,楚桑落不抱什么希望了,就当看个乐呵。 况且江与鹤姿态随意又懒散,漫不经心地拍下圆键,成功的几率一定更小。 下一秒,她蓦然睁大眼。只见毛绒小熊精准地掉入出口,江与鹤随手拿出来,“给。” “还想要哪个?” 她抱着小熊,眼神逛了一圈,指着一个兔子玩偶说,“这个这个。” “行。” 于是,没过几秒,她的怀里又多了个兔子。 “下一个。” “这个。” …… 江与鹤手里的游戏币用光了,他问:“还要吗?” 楚桑落怀里都要抱不下了,七八个玩偶挤作一团。她连点头,“够了。” “那行。” 江与鹤一手揪几个玩偶拎在手里。 他眉高眼深,身形高大清瘦,穿着宽松纯色上衣,有大学里桀骜不驯学长的影子,不过周身气度更多的还是疏冷跟矜贵。 反倒衬得这几个可爱的毛绒玩具跟他格格不入。 几个玩偶耳朵被拢在一起,可怜又无助地被人拿捏在手里。 楚桑落垂首,兀自眨了眨眼。 它们好像被绑架了。 江与鹤问:“还想逛逛吗?” “不了。” 估摸着距离晚餐过去两小时左右了。 她小跳着上前,不自觉地挽住江与鹤的胳膊,“你是怎么抓到的?有什么秘诀分享一下吗?” 某种柔软的弧度蹭过手臂,江与鹤微滞,咳了咳,“以前玩过,手感还在。” “这样啊,”楚桑落了然,“那下次教我。” “好。”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江与鹤将玩偶一股脑放到后座,坐回驾驶室,“回酒店了,明天回家。” 家对楚桑落来说就是一个住处而已,可是从江与鹤的嘴里说出来便好像不一样了。 她欣然道:“好啊,回家。” 她以前也不知道别人的一天都是怎么度过的,除了工作,她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今天是很充实的一天。 原来生活里藏着很多有意思的事。 她开始喜欢这样普通平淡的日子。 第42章 闷声干大事 楚桑落跟江与鹤都不是闲人,忙起来脚不沾地。即便是这样,他们每天都会挤出时间见面。 餐厅。 江与鹤把她的口味捉摸得清楚透彻,两个人一起吃饭就不用说了,就连她不知道吃什么,都能去问江与鹤,准能找到心仪的餐点。 楚桑落看到对面的男人,会心笑笑,整天的疲劳都消消失了。 这样的日子真惬意。 江与鹤拿餐巾擦了擦手,“五一假期有安排吗?” “没有啊,”楚桑落问,“怎么了?” 以往来说,类似的小长假她都是在家度过,偶尔会出去旅游。如果江与鹤愿意,他们也可以去旅游。 不过她并不擅长安排这些行程,估计得让江与鹤来了。 “两位师兄要来这边玩,上次你见过的,”江与鹤说,“他们都是对我很有帮助的人,我想请他们到家里吃饭。” 经他提醒,楚桑落也想起了两位师兄。 “然后呢?” “趁这个机会,把你介绍给他们。” 楚桑落心头一跳。 江与鹤主动把她介绍给重要的朋友,将她带入他的圈子,这是一件让人很有安全感的事。 可她有另外担忧的事,嚅嗫道:“我性格太无聊,万一弄得气氛冷淡怎么办?” 江与鹤眉梢蹙起,“谁跟你这么说的?” “没谁,”楚桑落讪讪地说,“我自己感觉出来的。” 她拿着吸管搅了搅果汁,“有我在的地方,大家都不自在。他们说的话题我不感兴趣,可又必须回应。我不会找话题,也懒得说话,大家也不能敞开了玩。” “久而久之,我就知道自己只适合独处,不适合聚会,”她淡然笑笑,咬着吸管说,“所以我有点担忧。” “不用顾虑”江与鹤毫无压力地说,“他们只是不懂你的好,我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跟你在一起。” 楚桑落嗔笑:“那能一样吗?” “认识一下而已,不用在乎这些,”江与鹤宽慰道,“两个师兄脑回路不一般,我还担心你尴尬。” “更何况,到时候汤俊也会带着他的女朋友一起来。不会冷场的。” 听到这,楚桑落松了口气。 汤俊啊,老会活跃气氛了。而且汤俊女朋友也去,有同性在场那也好多了。 瞧她放心的小样,江与鹤哼笑,“怎么,汤俊比我更值得信?” “哪有,”楚桑落还恶人先告状,“飞来横醋,我不认。” “汤俊没我可靠,”江与鹤慢条斯理地起身,“信我才是对的。” 楚桑落自觉挽着他的手臂,连声应和,“是是是。” 她暗自吐槽:江与鹤醋性好大。去年不过夸秋越川一句“好看”,就不要命地往咖啡里加糖,还别扭了几天;今天自己脑补都能吃醋。 她可成熟淡定得很,从没因为这种小事吃过醋。 江与鹤偏头,“悄悄说我坏话呢?” “才没有,”楚桑落反驳,转而进入正题,“当天我需要带哪些东西去?要不我们一起去买菜吧?” “你人来就行。” 江与鹤嘴角噙着笑,“其他的我会搞定。” * 半月的时光转瞬即逝,很快来到五一假期。聚餐订在最后一天,此时楚桑落已经跟父母度过了前两天的假期。 早上九点,她梳妆打扮好了后准备出门。 父母难得有这么充裕的时间呆在家里,此刻坐在客厅里,各自看着财经报纸。 “爸爸妈妈,”楚桑落唤,“我出去一趟。” 白玲瞬间从报纸里抬起头,“去哪?” 楚桑落抓了下裙边,带起几丝褶皱。正要开口的时候,妈妈帮她说了,“去见男朋友吧。” 楚桑落对上妈妈的眼神,嗓子眼一紧,“是的。” 旁边的楚茂仍旧没什么动作,平淡地将报纸翻了个面。 白玲招手,“来,先坐下。” 楚桑落听话地坐过去,妈妈亲热又熟稔地拉起她的手,开玩笑道:“不想告诉我们吗?” 妈妈调侃的语气让楚桑落紧绷的神经松了些,眉眼低垂,顺从道:“不是,只是想找到个合适的时机再带回家正式介绍给你们。” “他是叫江与鹤吧?” 江与鹤平步青云,已经不再是崭露头角的科技新贵这么简单,论身价,如今他是仅次于楚、曹几家的存在。 如若说,时刻关注财经报道的父母不知道江与鹤,那才是怪事。 楚桑落答:“是的,STP科技创始人。” “你很喜欢他?”知女莫若母,白玲看得出楚桑落的心意,加重语气再问一次,“喜欢到想跟他结婚?” 楚桑落深吸口气,坦诚地说:“嗯。” “他很好,希望你们能同意。” 白玲忽地一笑,“这么说是为什么?我跟你爸又没说不同意。” 闻言,楚桑落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许多,“谢谢妈妈。” 白玲看了下腕表,体贴地提醒说:“快去吧,别迟到了。” “好的,”楚桑落眉眼舒展,“爸爸妈妈再见。” 她脚步轻快,俨然是带着好心情出门的。 就在她背影消失时,白玲脸上温和的笑凝固。楚茂也没再看报,将报纸叠放在膝上,面容深沉。 先前就是担心父母有门第偏见,不看好江与鹤。没想到还是她狭隘了,父母好像不在乎这些。 楚桑落一身轻松,因而江与鹤一开门便看到异常欢愉的她。 他侧身让人进屋,“什么事这么开心?” 楚桑落也不遮掩,直接坦白:“我爸妈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江与鹤微不可见地僵硬了下,“是吗?他们说了什么?” “没什么啊,”楚桑落找出拖鞋,换上,“他们同意了。” 江与鹤一怔,随后很快反应过来,“那很好啊。” “是啊,”楚桑落换好鞋进屋,背着手走在前面,“要是你表现好,我会考虑尽早带你回家。” 江与鹤看似不着调地说:“那我加油,争取早点跟你回家。” “嗯哼,讨好我吧。” 楚桑落就像在自己家里,随意走动。精致清冷的眉眼生动几分,又带着些倨傲。 她没有回头,自然也不会发现江与鹤眸底很快闪过的复杂。 说完这些有的没的,楚桑落开始紧张起来。 “他们什么时候来?” “快了,刚才说还有二十多分钟就到。” “哦,那我去帮你洗菜。” “不用,我都弄好了,”江与鹤拽着她到客厅沙发,将电视遥控器塞给她,“你坐这儿就行。” “我这样,”楚桑落惴惴地说,“会不会给你朋友留下不好的印象啊?” “比如?” “好吃懒做?” 江与鹤曲起指节弹了下她的额头,“我发现你思想有点封建啊。” 他根本没用劲,楚桑落只感到了一声轻响,却装模做样地捂住被弹的那块儿,“我学法律的,怎么会封建!” “不是吗?”江与鹤挑眉,“你现在的行为就是。” “你不需要做这些事,”他转身进了厨房,“我会就行。”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楚桑落也只能心安理得地窝在沙发里。 不多时,门铃声响起。 “叮咚” 本就一直在注意时间的楚桑落立即精神,踌躇了会儿,还是跑向厨房,扒拉着门框,“他们来了。” 江与鹤系着围裙,放下刀,“一起去开门吧。” “好。” 江与鹤真的很懂她,有他在,楚桑落也没那么忐忑了。 门刚开,汤俊就提着礼品挤进来了,“江哥,在磨蹭什么呢,怎么这么慢才开门。” 他嘴甜地叫楚桑落,“嫂子好。” 楚桑落没太好意思出声,点过头算作回应。自知道她跟江与鹤在一起,汤俊给她的称呼就改成了这个,顺口得像是喊了好多遍。 江与鹤没搭理汤俊,招呼后面两位师兄:“师兄,直接进来就是。” 然后对汤俊女朋友点了下头,楚桑落也注意到她,小小一个,圆脸,可爱,看起来有点内敛。 她抿唇对楚桑落笑了下,跟着找汤俊去了。 “哟,”齐翰还是老样子,还没进屋就开始调侃,“不介绍一下?” 江与鹤无奈,“我对象,楚桑落。别站门口了,进来吧。” 齐翰笑声爽朗,“恭喜江总脱单啊。” 另一个师兄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把礼品盒交给江与鹤,煞有其事地说,“师弟,我最近在研究新项目……” 齐翰推开他,“大过节的,谈什么研究,晦气!” “师兄,吃了饭我再陪你好好聊,”江与鹤知道这师兄除了研究就还是研究,走到哪都放下不下研究,劝说道,“舟车劳顿,先休息一下。” 师兄木讷地应:“哦,也行。” 客厅里一下挤满了人,江与鹤还要去厨房做饭,楚桑落惶恐地坐回沙发。 不过,她心里紧张,表现出来就是冷淡。她秉承着少说就少错的原则,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 腰身挺直,姿态高贵优美。雪肤红唇,神色淡然,自带结界。 奈何齐翰就是个自来熟,八卦两人的恋情还不手软,“楚小姐什么时候跟师弟在一起的?” “有一段时间了。” “你喜欢他什么?” 齐翰从大学就认识江与鹤,想来想去都觉得费劲。 楚桑落口吻柔化,“他很好,都喜欢。” 单身狗齐翰抱紧自己,果然,他就是来吃狗粮的。恋爱中的人真的都会露出自己不知道的甜蜜笑,给单身狗一万点打击。 汤俊正伺候着女朋友,又是剥橘子又是拿纸。却也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他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却不自主地笑了出来。 女朋友问他,“你笑什么?” 汤俊跟她咬耳朵,“我开心啊。” 为江哥开心。 守了这么多年,总算拨开云雾见明月了。 另一师兄认真瞧了下楚桑落,随即语出惊人,“江师弟真是闷声干大事的人。” 第43章 幼稚至极 齐翰跟汤俊都大致猜出他要说什么,但这感叹的语气,这钦佩的表情,很难不引人好奇。 楚桑落不明所以,望向他。 “上次遇见,我让江师弟把楚小姐介绍给我,”他理性地像在分析一道数学题,“结果师弟说我们跟楚小姐都不是一个世界。” “我想着有道理,还不如多搞几项研究。没想到,阻拦我的江师弟自己把你追到手了。” “哈哈哈哈哈哈,”齐翰的笑声环绕在整间屋子,“你还没搞清楚啊,信谁都不能信江与鹤。” 楚桑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听起来蛮好玩的。她面露戏谑,江与鹤让她信他,结果他的朋友都说他信不得。 汤俊附和着干笑了两声。 在场的只有他知道,那句话是江与鹤发自内心的真。 接着又不知道聊到哪里,齐翰说起大学时期的江与鹤,“他啊,沉默寡言,四年都独来独往。” “空有一副好皮囊,人女孩儿跟他告白,正眼都不带看一下的,”齐翰说完才想起征求楚桑落的意见,“我说这个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 能够了解以前的江与鹤,对楚桑落来说是乐意不过的事了。 齐翰忿忿不平,“我还以为他这辈子注孤生了,最后他竟然还比我先找到对象!” 正巧江与鹤端了一盘水果出来,见这边热闹,问:“在说些什么?” 齐翰摆手,“我的疑惑。” “嗯?”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怀疑,你这么无聊的性子,到底是为什么比我先找到对象。” 江与鹤一摊手,对楚桑落勾唇,“师兄,缘分这种事强求不来的,慢慢等吧。” 发现她没什么不适,他又安心回去做饭,临走前还勾了下楚桑落的尾指。 楚桑落耳根攀上胭脂红。 倒是没人注意到,但就是,要牵手也可以大方点,这样偷偷摸摸的,实在是,太不正经了。 跟她在一起的江与鹤跟齐翰口中的完全判若两人,楚桑落忍不住问:“师兄,江与鹤大学时期一直都很沉默吗?” “那当然,”齐翰指了指对面另一个师兄,“除了比他好看,还要无趣死板。” 另一个师兄无辜躺枪,但想到是事实,心服口服地认了。 “但我记得在大四要毕业的时候,江与鹤打过一次架,”齐翰摸着下巴,“我在找工作,只听说江与鹤那时候完全变了个人,浑身的戾气,把对方三个都弄到医院去了。” 楚桑落皱眉,“他没有事吧?” 齐翰一整个僵住,怎么她关心的是这个?不应该第一句问原因吗? 他哭笑不得,“当然也受了点伤,本来说是要给重大处分的,结果好像有原因,加上江与鹤深受一教授喜爱,求了点情,给了个警告处分。” 这件事刚一开头,汤俊便警铃大作。到这,他立马出来说话:“嫂子,你去问问江哥还有多久开饭,我要饿死了。” 楚桑落还想问那个原因是什么,正要起身,汤俊女朋友拉了拉他的衣服,“汤俊,你干嘛不自己去看呀?” 齐翰大义凛然:“就是,使唤弟妹是怎么回事?当心你江哥收拾你。” 汤俊看了看自家女朋友。 宝,你可真是我的亲亲女朋友,最会拆你男人的台。 楚桑落看到汤俊被怼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禁失笑,“没事,我去就是。” 汤俊中气十足地喊:“谢谢嫂子。” 齐翰绞劲脑汁想了会儿,无果,只好问对面的人,“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师弟到底是为什么打架?你当时在学校,知道吗?” 楚桑落动作缓了下,她也想知道江与鹤到底为什么打架。 汤俊见她不走,催:“嫂子快去吧。”他又随意打乱齐翰两人的对话,“师兄,你这串手链多好看的,在哪买的?” 楚桑落看出了端倪,汤俊急着支开她吧? 齐翰打开他的手,“淘宝买的,待会儿发你。”接着又跟对面的人说,“师弟那性格,什么事能惹他动手?” 楚桑落还没走开,又岔不开话题,汤俊只能硬着头皮再催一次:“嫂子,我真饿了。” 行吧,不让她听就算了。 汤俊紧张兮兮地神情早就出卖了事情真相。 如果说是其他事,那肯定不至于。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是为某个人打架。 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为了某个女生打架。 楚桑落来到厨房门外,油烟味飘出来。 她敲了敲门,引起江与鹤的注意。 “怎么了?”江与鹤回头看她。 “问问什么时候能吃饭。” “饿了?” “没,替汤俊问的。” “他没长脚?” 江与鹤衣袖挽起,端起锅将排骨倒进盘子里,小臂线条突出,腕骨漂亮。 楚桑落觉得,现在的江与鹤成熟了,更有魅力。 她转眼,轻蔑如瀑泻出。 大学时代的江与鹤还玩初中生为爱打架那套。 简直是,幼稚至极。 …… “五一快乐。” 饭菜丰盛,三两好友,共同举杯。 杯子碰撞,欢声笑语。 齐翰知道江与鹤会做饭,但认识这么多年,江与鹤都是请他出去吃,没有亲自下厨过。桌上菜肴色香俱全,他发出没有见识的惊呼:“嚯,师弟,你这手艺可以啊!” 江与鹤说:“随便弄了点,将就吃。” “这还随便?别谦虚了,”齐翰也不讲礼,筷子直接伸向色泽诱人的红烧肉,顺道跟楚桑落说,“楚小姐,沾了你的光,让江总亲自下厨招待我们。” 楚桑落低眸笑了笑,客套地回:“没有。” 她的回答中规中矩,但江与鹤敏锐地察觉出,她从刚才起就有点不对劲了。具体说不出来是什么情绪,只是出于直觉。 他夹了块炖得软烂的牛腩放在她的饭碟里,轻声问:“有哪里不舒服么?” 楚桑落摇头,“没有。” 江与鹤静默了下。 她清眸微弯,“真的没事。” 江与鹤牵住了桌面下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嗯,吃饭吧。” “哎哟喂,”齐翰夸张地捂住眼,“我这是左右夹击啊,两对小情侣,咱能不能好好吃饭?” “一时单身一时爽,一直单身一直爽,这话你说的对吧?”汤俊嘴贱地说,“恭喜你实现了愿望。” 齐翰一哽,然后老神在在地舀了碗汤,慢悠悠地吹凉,“我怎么记得某人上次跟我吐槽女朋友管太严了。” “是谁呢?”他哦了一声,“就是你吧,汤某人。” 汤俊怒瞪,“告小状,卑鄙!”他很上道地给女朋友剥虾,卑微道歉,“宝,别听他瞎说,我很乐意被你管的。” 都是朋友,只是开玩笑而已。小女朋友也没生气,圆圆的脸笑起来胶原蛋白满满,“反正你是逃不了我的五指山。” 齐翰受伤更严重了,大口大口塞米饭。 他们斗嘴打闹,场面热热闹闹的,有了假期该有的氛围。话题天南地北,楚桑落也许搭不上话,可心底感到舒适极了。 朋友们聚在一起,就应该是这样自然又不拘束的。 吃得一半,齐翰非要跟汤俊拼酒量。 索性今天是假期,不用上班,汤俊毫不示弱地说,“这次一定让你输得服服帖帖。” “来!” 洋酒度数大,汤俊跟齐翰你一杯我一杯,越喝越上头。后来除了在场的两个女孩子,几个男人多多少少都喝了点。 醉得最厉害的,那还要当属汤俊。抱着小女朋友嘿嘿直笑,嘴里胡言乱语。 江与鹤往后靠着,嘴角上翘,散漫又随性。楚桑落知道他有点醉了,应该是微醺的程度。 他一只手搭在椅背上,领口微敞,脖颈拉出两条性感的竖线,总有股迷人又危险的味道。 他斜眼望来,凤眼独有的弧度徐徐展开,彷佛蒙了层雾一般朦胧,却紧紧锁住她,无端生出些压迫。 男人噙着笑向这边歪头,轻轻落在肩头,促使楚桑落心神猛然一颤,身子一僵。 心叹:纣王昏庸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紧接着,江与鹤不安分地蹭了蹭,吓得楚桑落不敢动。 发丝被蹭乱,他像是深深吸了口,嗓音藏着无尽的缱绻跟暧昧,“你好香。” 楚桑落面上微热,小心地瞥了下对面。 还好,大家都醉了,没看到。 然而江与鹤却像是上了瘾,不停地吸她。 楚桑落躲不开,只好任由他抱着,小声问:“你休息会儿,我来收拾桌子吧?” 江与鹤声音含糊不清,“不用管,待会儿会叫人来弄。” 齐翰用为数不多的清明直面恋爱的酸臭味,他拉起另一师兄,佯装抗议道:“我俩在这儿太多余了,走吧。” 酒精上脸的汤俊傻笑着说,“慢走不送。” 齐翰看向江与鹤,希望他能主持公道。 哪晓得江与鹤也跟着说:“师兄,慢走不送。” 齐翰不知是气还是笑,“你们合起来欺负我!” 三个男人一台戏。 楚桑落跟汤俊女朋友对视,无奈地笑了下。 饭也吃完了,齐翰本就打算走。这下一被刺激,拖起醉酒的师兄往门外冲,“老子也要找个对象,以后每天三百六十五度秀!” 楚桑落摇了下江与鹤,“师兄喝醉了,找人送一下。” 江与鹤低笑,“遵命。” 正巧,汤俊女朋友也扶着他起来,“我们也该回去了。” 江与鹤跟楚桑落一同起身,送他们出门。 到楼下,江与鹤跟两位师兄道别,“师兄,我帮你们叫了代驾,好好休息。下次有空再聚。” “好嘞。” 这边,汤俊喝成一滩醉泥,还打死不上车。他女朋友拿钥匙要去开车,汤俊歪歪斜斜的,站都站不稳。 见她一个人搞不定,楚桑落主动过去帮忙,“我帮你。” 她不好意思道,“好,麻烦嫂子了。” 说罢,她绕到驾驶室那边去。 谁知,楚桑落一走近,汤俊就立马站直,衣角都不让她碰到。庆幸他还认识人,悄咪咪地嘱咐说:“嫂子,你可别碰我,江哥老爱吃醋了。” 楚桑落看了眼不远处的江与鹤,赞同地点点头。 尔后,汤俊瞄到江与鹤还在跟两位师兄谈话,暂时没注意到他,便对楚桑落招手,“嫂子,你过来,我跟你说个秘密。” 楚桑落疑惑地侧耳。 “江哥书房有个保险箱,不知道装了什么宝贝,边儿都不让碰,”他神神秘秘地说,“肯定藏着个大秘密。” 江与鹤送完两位师兄,往他们走来。汤俊立即闭嘴,手脚并用地爬进了副驾驶。 小女友给他系好安全带,凑到窗前道:“江哥、嫂子,我们走了。” 江与鹤跟楚桑落皆轻颔首,合拍得像是提前商量过。 汽车扬起尾气,消失在视线中。 江与鹤虚揽住楚桑落的腰,热气落在耳后那块敏感的地带,“汤俊都有人送,我也想女朋友送我回家。” 楚桑落面色淡定,“你又没醉到不能走路了。” “啊,这么狠心啊?”江与鹤头脑清醒,但身体有点飘,故意把力卸在她身上,赖着她,“自己开车回去吗?” “嗯,”楚桑落艰难地支撑着男人,“你醉了就上楼睡会儿。” 刚说完,脸就被捧住。微侧,江与鹤的吻落下来,犹如一片羽毛。 他说:“等你走了我再上去。” 楚桑落看着他,想起汤俊的话。 “老爱吃醋”表明这种情况以前有很多次。 那么保险箱里藏着的东西,会不会也跟江与鹤大学时代喜欢的那个女孩有关呢? 没由来的,她觉着一股子郁闷。 第44章 江、小、鸟! 五月风吹满枝头,绿叶红花,相映成趣。 一片小叶翩翩然落下,轻碰美人肩头,而后归于裙边。楚桑落毫无察觉,天鹅颈秀长,优雅清冷得叫人不敢多看。 她挽着江与鹤的手,来到晚宴入口。 迎宾人员见到两人,恭敬有余道:“楚小姐,江先生。” “嗯。” 司机将请柬递过去,迎宾人员草草看了下,弯腰,“这边请。” “嗯。” 看着人走远,迎宾人员不禁搓了把胳膊。这两位真的不会觉得没劲吗? 一模一样的冷漠,如出一辙的高不可攀,爱情这火花到底是怎么擦出来的? 大门扣开,数层阶梯之下,灯光华丽,觥筹交错。 已经到场的宾客下意识回头。 楚桑落一袭当季高定礼服,纱质裙尾蓬松而轻盈。江与鹤着黑色正装,俊美疏冷。 此刻,他半蹲下去,从楚桑落裙尾摘下片落叶,为她理了理裙摆。而后起身,彷佛是做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无人不倒吸一口冷气。 江与鹤的傲气跟冷漠在圈里是出了名的。别说是今时今日的他,就连只是个科技新贵时,面对顶级大佬,他也宠辱不惊,风轻云淡。 更何况,男人都是好面子的,在上流阶层这种观念更为固定。众目睽睽之下这样屈尊俯就,的确非常罕见。 只能说,江与鹤对楚氏千金用情至深。 不过,楚氏千金依旧是熟悉的高贵冷清。 楚桑落愣了下神,边下楼边轻声说:“谢谢。” 她精致的侧颜点上笑意,却一瞬即逝。江与鹤敛眸,神情莫测。 入会场后,江与鹤被其他老板拉走谈事。 楚桑落寻了个安静的坐处,视线环绕着他。 “楚律,好久不见。” 回神一看,郑艺鸥不知从哪冒出来,端着酒杯落坐在对面。 “好久不见。” 楚桑落莞尔,两只杯子相碰,发出短促的清脆声。 郑艺鸥抿了口酒,打趣道:“楚律,你这是完全驯服了江与鹤啊。” 那样乖乖低下头颅的男人,根本不是她认识的冷漠无情的木头江与鹤。 楚桑落微怔,瞬间明白她指的什么,只笑不语。 她漠然惯了,该有的礼节一个不少,无形的隔阂也一直在。 因而,郑艺鸥对这种反应见怪不怪。她也看得出楚桑落不怎么想讲话,也就没继续强行聊天。 陪着坐了会儿,发现楚桑落心不在焉,要么盯下江与鹤,要么就失神思索。 她看出点端倪,正想开口打探,瞥到来人身影便改了主意:“楚律,我先走一步。” “好。” 他们在二楼的位置,下楼时,郑艺鸥跟迎面而来的江与鹤擦肩而过。 男人礼貌地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步履匆匆,很快远去。 郑艺鸥对旁边的侍应生说:“那两位有重要的事要谈,尽量别让人去那边。” 情侣之间的矛盾还是双方当面解决最好。但看这情形,先服软的竟是江与鹤。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只要面对江与鹤,楚律就变得柔和无比。再说,就以她的认识,江与鹤那性格能搭理人就不错了,还别说道歉哄人。 她再次感叹:楚律真是完全驯服了江与鹤。 …… 看到江与鹤,楚桑落意外地问,“谈完了?” 以往陪父亲来这种晚宴,只要被同行拉走,没个几个小时是脱不了身的。 先是你来我往的寒暄,再是各种虚假的恭维,其次才拐着弯进入正题。 “嗯,”江与鹤拉开椅子,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怕你无聊,拿了盒骰子,玩玩?” “可以啊,”楚桑落兴致被吊起,“怎么玩?” “猜大小。” 楚桑落去赌场玩过,这种猜大小的最基础,下注就行。遂点头同意。 “光是猜没意思,订个惩罚。” “一局多少钱?” 江与鹤眼神凝固,这让楚桑落感到有些迷惑。有什么不对吗?赌场里都这样玩的。 “我们之间应该来点不一样的,”江与鹤五指盖住骰子杯罩,“赢家可以向对方提问,输家必须回答,且必须是真话。” 这对楚桑落来说更加有趣了,毫不犹豫地应:“可以。” 骰子晃动,第一局开盘。 楚桑落猜:“大。” 江与鹤启唇,“小。” 杯罩拿开,江与鹤输。 “手机屏幕密码?” “0818,”江与鹤调侃,“问这么简单,是对我没兴趣了吗?” 楚桑落没管他,“手机拿来。” 江与鹤从兜里摸出给她,挑眉,“还不信我?我保证说的是真话,不然出门被人砍。” 楚桑落验证完真假,将手机还给他,严肃地纠正:“现在是法治社会,持刀上街乱砍的人早被整治了。” 江与鹤学着其他人唤她的口吻,“是是是,楚律教训的对。” 第二轮开始。 楚桑落还停留在上一局中。她联想到江与鹤的生日是农历八月十九,结果手机锁屏就是倒退一天的数字。 这跟用生日做锁屏有什么区别,也太容易被猜到了点。 第二局,楚桑落赢。 她兴致勃勃地问:“有小名吗?叫什么?” “这是两个问题,”江与鹤提醒说,“挑一个。” “那就先回答前一个吧。” 江与鹤:“有。” 第三局,依然是楚桑落赢。 她今晚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点,随口道:“刚才后一个问题。” 江与鹤望着她,眸底抹过几分晦涩,“江小鸟。” 话音一落,楚桑落噗嗤笑出声,“谁取的?也太怪了。” 她知道这是多问了,于是催促江与鹤投骰子,好追问下去。 这一次,幸运女神并未青睐她。 轮到江与鹤提问,他反问:“小名是什么?” 楚桑落一向遵循游戏规则,不懂得耍赖。她手指蜷缩,眼神飘向别处,声若细蚊,“小时候外婆取的,乖乖。” “乖乖。” 男人低缓出声,有种别样的磁性。 如一把小锤敲击在心间,带来狠狠的震动。楚桑落抬眸,江与鹤勾着唇角,墨眸里泛着柔情涟漪,一圈一圈,令人沉沦。 不知是说笑还是认真,他说:“很好听,以后就这么叫你了。” 楚桑落当即清醒,赶忙阻止:“倒也不必。” 外婆跟妈妈喊还好,但江与鹤喊,想想就觉得羞耻。尤其是他还勾着尾音,更受不了了。 江与鹤不予置否,将骰子推过去,“要摇一把吗?” 楚桑落觉着摇骰子没什么技巧可言,顺手接过来有模有样地摇了几下,自信猜:“小。” “大。” 开局,楚桑落输。 江与鹤敛去调笑的神色,“你最近对我是不是有些不满?” “怎么会……” 江与鹤曲起指节扣了扣桌面,“真话。” 自知逃不过,楚桑落垂着眼帘,“不是对你有意见,是我自己斤斤计较了。” 强撑的情绪犹如气球漏气,瞬间瘪下。 江与鹤什么也没说,晃动骰子,下注,“小。” 他的目光一直没移开过,楚桑落祈祷这次是她赢,便可以止住这个话题。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先前连赢三局的好运似乎用尽,她输了。 江与鹤紧追着问:“什么原因?” 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出席晚宴,也是五一假期后的第三天。聚餐当天,江与鹤就隐约察觉她心里有事。 这几天,她虽然装出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但明显憋着气。对他爱答不理,也没个笑,这非常不妙。 出于下策,他只好用这种方式来询问。 楚桑落原以为自己藏得够好,却还是被识破。她也没有很难受,只是一点点郁结罢了。 “我知道说出来可能会让你觉得小肚鸡肠,但既然你问了,那我就说。” 大学里有过喜欢的人再正常不过了,但一放到江与鹤身上,她就不能接受。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江与鹤产生如此强的占有欲,就好像除了她,江与鹤谁都不能喜欢。 哪怕他们还没相遇。 江与鹤安静地等着。 楚桑落深吸口气,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我只是意外得知你大学有过喜欢的人,喜欢到为她打过架。” 江与鹤眸色一暗。 汤俊还有脸跟他说一切相安无事。 楚桑落见他不出声,忍不住消沉下去。 果然,她就不该纠结往事,更不该说出来。没人有义务来包容她的小性子。 “为这个生气啊?” 江与鹤面上有笑,似乎心情很好。 是在笑她吗? 楚桑落有点懵。 忽而,江与鹤换了位置,挤到她身侧,“你吃醋了。” 楚桑落不想承认,想要逃离,江与鹤却眼疾手快撑住了两边的扶手,将她困住。 他的气息强势得根本忽视不了,楚桑落耳根微热,气急败坏地看向他。 江与鹤无赖得很,好整以暇地跟她对峙。 她的眉眼终于生动起来,再也不是前几天那种淡淡然。 他倾身,呼吸若有若无地撩在耳畔。楚桑落往后仰,但江与鹤下一秒又追上来。 她有些急,“别人会看到的。” “怕什么,”她眼神都不敢往楼下瞟,江与鹤觉得好可爱,使坏道,“我们又不是偷情。” 楚桑落不可置信地伸直脖子。 怕她炸毛,江与鹤收了玩心,“好,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 楚桑落扭开脸,还是气呼呼的。 江与鹤掐着她的下巴,扳正。 他面色正经,一字一句道:“以前的事我早就记不清了,大学自然也包括在里面。” 楚桑落别扭地问:“真的?” “嗯,又不是很重要。” 抓着过去有什么意思,反正也不能改变。楚桑落渐渐明白这次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年少青春,谁没动过心啊。 而且她又不是感受不到江与鹤的心意。 怎么会离谱到怀疑他到现在还留着前任的东西? 这话问出口,恐怕生气的得是江与鹤了。 她惶惶然,还好江与鹤这几句话拉住了她。 她望进江与鹤的眸里,“那你记得,今后都只能喜欢我。” 半响,江与鹤俯身吻住她。 他说:“求之不得。” 清清淡淡的吻,不含任何情.欲。然后,他的吻落在了鼻梁左侧那颗小痣。 再度分开,他喊:“乖乖。” 楚桑落一把捂住他的嘴。 她雪肤红透,睫毛颤啊颤,“不许这样喊我。” 下一瞬,她受触般收回手,嫣红都漫到脖颈了。手心里还留着那刹那间的酥麻,以及湿热。 江与鹤真的……太不要脸了! “再有什么不开心呢,一定要告诉我,”江与鹤得逞的笑还没收,“我们及时沟通,及时解决。” “你不开心,我就不开心。这几天连工作都不能集中注意力了。” 他说得好不可怜,楚桑落算是开了眼界,原来一个人可以有五六七八面。 她眼珠一转,狡黠道:“知道了!江、小、鸟!” 江与鹤果然愣住了,她趁这个空挡快速脱离他的禁锢。礼尚往来,既然江与鹤硬要喊她小名,那她也还回去! 江小鸟这个小名,比她的好不了什么。 看吧,他也受不了吧。 然而背对着她的江与鹤却眼眶微红,失了神。 第45章 草莓是他的,她也是。…… “江先生,这套房子是最符合您的要求的了。” 总算介绍完了,也终于看完这套了。房产中介此时不仅口干舌燥,双腿还累。但干劲十足,就算是再让他说一遍也没有关系! 这位可是大客户!要是成交,拿到手的提成,嘿嘿嘿嘿,想想就美。 “嗯,就这套了。” 旁边的男人面无表情,冷淡到让人感到压迫。先前话都不敢多说几句的中介眼睛倏地亮起,脸上堆满了笑,“那江先生选个日子签合同吧。” “您这周末有时间吗?” 江与鹤划开手机,查看了行程表后,说:“周六下午三点。” “好的呢。我这边会尽快为您拟好合同的。” “嗯。” 正说话间,江与鹤接到来电。 中介很有眼力劲,忙道:“那江先生您忙去吧。” 江与鹤颔首,走远几步才接下电话。 中介看着男人的背影,心生羡慕。 有的人25岁时已经身家过亿,名声大躁,而有的人还在为能干饱饭觉得未来可期。有的人对象肤白貌美大小姐,而有的人还是单身一条狗。 就是说,人比人,气死人。 …… “说。” “江哥!我回来了!” 汤俊叽叽喳喳的声音如一记炸弹爆开,江与鹤嫌弃地将听筒拿远了些。 “江哥,你现在在干什么?有空来机场接兄弟吗?” “没空。” 毫不留情的拒绝让汤俊哽了下,他怀疑最近江哥针对他。派他去老远的地方出差,这会儿还这么冷漠。 他思前想后都找不到自己是哪惹到江与鹤了。 江与鹤上车刚连上蓝牙,就又有个电话打进来。他看了眼备注,眉眼一柔。 下一瞬,他匆匆打断汤俊,“楚乖乖打电话来了,挂了。” 拖着行李箱下飞机的汤俊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只听得到手机里传来的忙音了。可见对面的人动作有多迅速。 “嘶。”他一脸没眼看的表情。 江哥这谈起恋爱来,可真是见色忘友的典范。比起当年是有增无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得,他自个儿打车回去。 江与鹤边注意着路况,边讲电话,“怎么了?” “你在哪?” “外面,有事外出一趟。” “哦,我刚在路边买到个有趣的小玩意。” 律所办公室,桌面上所有资料都被收捡得规规整整。楚桑落靠着办公椅,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则饶有兴致地拨弄着一个摆件。 “什么?” “一个小鸟摆件,”楚桑落的指尖碰到鸟喙,尖尖的。她又轻柔地点了点它的头,“我给它取了个名字。” 江与鹤顺着问:“叫什么?” “江小鸟。” “嗯。” 楚桑落眼弯弯,一副捉弄人得逞的模样,“没有叫你,是我给摆件取的名字。” 江与鹤反应过来,拖长了音:“啊,就这么想每分每秒都看见我?真人不在跟前,还特意跑去买个摆件来取名。” 楚桑落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事情走向是这个样子。她憋了憋,解释道:“我只是看它跟你长得很像。” 江与鹤闷笑,“一只鸟跟我有什么像的?” 楚桑落再次认真端详了下。 “江小鸟”高昂着头,展翅欲飞,形态高傲极了。 她一本正经地说:“就是很像。” “啧,”江与鹤妥协,“行吧,你说像就像。” “它跟你的微信头像也有点像,”楚桑落侧着放置摆件,“尤其是这个高昂的头,还有展开的翅膀。” 不过江与鹤的微信头像应该是“鹤”,鸟跟鹤是一家,反正都是鸟。 听完她的描述,江与鹤手里猛然一紧,抓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浮现。 “江小鸟,我给你画的画。照着你画的。” 初夏晨曦里,少女背着手,精致的五官拢在光里。 对面的少年勾着唇接过,打开一看,脸色微变,闷声问:“我在你心里就这个样子?” 纸上就一只蠢鸟,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翅膀大张着,像只扑棱蛾子。 “对啊。” 少年更郁闷了,凌冽黑眸浓得犹如化不开的墨。在她心里他就这副“鸟样”? 她是很会画画的,给别人画的就很好看,怎么给他画的就这么简单。 “江小鸟,你是属于自由的,”少女歪头,“别被任何东西绑住。” 只有他们才能听得懂的话。 少年蓦然笑了,“好,我会拼尽全力飞出笼子,到你身边。” 后来在无数个夜里,少年辗转反侧,摩梭着这张画。伴随着万蚁般啃噬心脏的无力跟想念,日复一日,他越来越明白这幅画的含义。 如今的江与鹤自然也是了熟于心。 她希望他是简单的,不带任何负担的,骄傲地往前走。 “江与鹤?” 楚桑落发现那边静了许久,出声喊道。 “我在。” 楚桑落问:“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遇到红灯,分神了下。”江与鹤缓过神,降下车窗。风灌进来,吹散了他眸底的晦涩。 “你在开车?怎么不早说,”楚桑落立马嘱咐,“那先不说了,晚上吃饭时再跟你说正事。” “没事儿,我马上就到了。” “不行,”楚桑落严正义辞地拒绝,“开车要集中注意力。” “好。” 江与鹤无奈应下,声线藏满了宠溺。 他匮乏的人生里多的是咒骂与冷眼。唯有她,毫不吝啬地施舍爱。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你是自由的。” “我会护着你。” 从此,疯狗不再是疯狗,是鸟。 自由的鸟,航线以她为终点的鸟。 才挂下电话不久,江与鹤又接到一通来电。是陌生号码,但他见过。 接通,他说:“您好,我是江与鹤。” “我是楚桑落妈妈,白玲。”女声富有涵养,却有着难以忽略的强硬。 江与鹤沉着道:“白总,您好。” “江总,今晚抽空见个面吧。” “好。” 应完,那边率先挂了电话。江与鹤将车停在路边,神色不明。 他早就预料到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只是还没等他主动,白总他们就找上门来了。 隔日傍晚。 楚桑落跟江与鹤坐在一把长椅上。眺望过去是城市标志性的建筑物,高耸入云,造型独特,还闪着流光。每年都吸引了许多人特地来打卡。 晚间微凉,却不冷,让人非常舒适。 楚桑落惬意地眯着眸子,彷佛全世界的宁静跟美好都被她收入囊中。 随即,她侧眼,身旁是江与鹤。 生活再平凡不过,但又再着迷不过。 这时,江与鹤也转头。他们视线交汇。 他凤眼隽秀,鼻梁犹如世界上最好的艺术家雕刻出来那样挺拔优越。 她笑,然后他也笑。 “什么事这么开心?” 楚桑落想了下,“就是觉得这样很好。” 跟他在一起,很好。 昨天江与鹤临时有位重要客户需要会见,晚饭也就没一起吃。她口中的“正事”也挪到了今天来说。 “对了,”想到这茬,楚桑落开口道,“我想去马场玩玩,打算这周末去。” “可以,我有时间,我陪你一起去,”江与鹤顺口问,“昨天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个?” “是啊,”楚桑落摸了下鼻尖,“也不是什么正事来着。” “对我来说是。” 楚桑落嘴角微扬。 她好久没去骑马放松了,趁此机会,也让江与鹤放松下。 ……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周日。 马场辽阔,草原一望无际,生机勃勃。天气也极好,阳光非常明媚。 江与鹤挑好了马,等着楚桑落换完装。没过一会儿,穿着骑士服的楚桑落走过来。 她在这个马场是有专属的马匹的,因而工作人员直接牵过来准备好了。 她亲昵地摸了下马儿的头,马儿似乎还记得她,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手。 她等不及要上马,然而江与鹤拉住她。 刚想问“干什么”,却看见江与鹤拉起帽子下边的绳子,修长的手指一拉,帽子系得更紧了。 她说:“其实我系了的,不会掉。” 江与鹤拍拍她的头,“这样稳妥点。” 不能让她受伤是他的第一条准则。 “知道了。” 楚桑落右手抓住镫带,踩上镫铁,利落翻身,稳稳坐在马背上。 她居高临下,“来吧。” 闻言,江与鹤行云流水般上马。 马裤贴身,包裹出楚桑落纤细修长的腿。她拉着缰绳,腰背挺直,遮不住的贵气,以及多出的英姿煞爽。 江与鹤慢悠悠跟在身后。 她从小就过着跟他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她掌握许多技能,修养谈吐极佳,所有人都敬她,爱护她。 如果没有意外,他们本不会有交集。 正如她妈妈所说,他们不是一个圈子的。 楚桑落一直等江与鹤,却发现他还是在后面。于是回头催促,“快点。” 江与鹤回神,驾着马上前与她并列。 比起这种踱步似的速度,楚桑落更喜欢飞驰起来的感觉。她提议,“我们来赛马吧。” 她双腿一夹马背,马匹得到讯息,飞奔出去。 擦过的瞬间,她说:“看你几分钟追上我。” 江与鹤轻笑,马如箭一般追上去。 追上就是他的了。 不懂的,他可以学,会配得上她。不在一个圈子也没关系,他会努力打破壁垒隔阂,会追上她。 楚桑落听到马蹄声,眼神一转,胜负欲在此产生。她认真起来,使得马儿很快提速。 “江小鸟,追上我,我就给你买草莓!” 她的挑衅散在风中,随着两旁景物往后倒去。 江与鹤唇角一扬,猛夹马背,眼里只盯着那抹背影,势在必得。 草莓是他的,她也是。 天高云阔,广漠的马场里,两匹马飞速奔驰着,一前一后。一阵后,前后仅仅隔了半米的距离。 第46章 我看上的人必定是人中龙…… 午后四点时分,橘黄光辉给天空踱上金边,晕染着整片森林,散落在苍翠的树梢尖,朦胧而漂亮。 树边,两匹马儿甩着尾巴,悠哉悠闲。 再往深处些,一男一女席地而卧。 身下是草原,小草跟树木混和的清新弥漫在心间,娴静又安宁。 纷忙的时间停滞,车遥马慢,偷得浮生半日闲。 “好舒服。” 女声清脆,宛若清晨露珠滴在荷叶,猝不及防打破这阵寂静。 楚桑落偏头,微怔。 汗水浸湿了男人的黑发,树叶的光影倾泻下来,形成点点斑驳,覆住他的凤眸。 “嗯。” 男人喉结轻动,俨然也是好心情。 四目相对,眸底里都映出对方的模样,爱意从眼里跑出来。 江与鹤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红了。”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男人轻缓地摩挲着颊边,神情缱绻。不可控制的,楚桑落心跳有些失控。 她皮肤薄,又白,晒丁点儿太阳就会泛红。皮肤皎白脆弱得很,哪怕稍微用点力,都能留下印子。 江与鹤垂眸,掩住了眼底涌起的暴戾。 楚桑落却以为他还在担心,于是开口道:“真没事,晚上回去贴个面膜就恢复了。” “诶,”她喊,“江与鹤。” 江与鹤看她。 她窃笑着说:“你是不是超喜欢我?” 她工巧的眉眼恍若枝头的冷月,一弯,又如林间的玫瑰,香甜得诱人沦陷。 “对,”江与鹤手支在后脑,侧着身体注视着她,“我超级超级超级喜欢你。” 楚桑落唇角上扬的弧度再度加深。 “我也超级超级超级超级喜欢你。” 江与鹤滞了下,忽感全身充满力气。但只是哼笑,“学人精。” 大小姐才不会轻易给人告白,“喜欢”两个字也不会说出口。被救起的那条疯狗也不会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听到她亲口说出“喜欢”两个字。 楚桑落也学他,支着脑袋侧身,“问你个问题。” “嗯哼。”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这属于情侣间必问的问题了。 江与鹤眸色微暗,顿了会儿,“早就。” “我不信,”楚桑落用手指戳了戳他结实有力的臂膀,“好一段时间你对我都不理不睬。” 江与鹤无言。 他该怎么说呢。 怕她记起他,又怕记不起他。 怕他藏匿不住心思,又怕再次给她带来伤害。 “你看,就是这样,”楚桑落不满地控诉,“不理人。” 江与鹤轻笑,捏住她的手,“我为先前的不周真诚地向你道歉。” “别记仇?好不好?” 楚桑落抽回手,傲娇一仰头,“不好。”她忽地举起手腕,求证,“那晚我喝醉,你是不是吻了这里?” 空气有过几秒的凝结。 “你醒着?”江与鹤嗓音微哑。 楚桑落不理会他,非要他亲口承认,“快说,是不是!” “是。” “好啊,”楚桑落睨他一眼,“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这下轮到江与鹤惊讶了,他一愣,“什么意思?” “表面上高岭之花不可高攀,”楚桑落促狭地说,“结果背地里偷偷摸摸吻别人手腕。” 反观江与鹤,他没一点不自在的意味。 楚桑落继续道:“不仅如此,还装作一副不喜欢的样子。这就是网上所说的‘钓系’,净是渣男。” “瞎说,”江与鹤打断她,“我没有。” 他望向头顶的天空,“我只是觉得应该再强大些,站在你身旁才会合适。” 因为高大的树木,苍穹变得只有一小块。就好像井底之蛙,能看到的仅仅是那一小片。可一旦跳出去,便发现世界好大,自身好渺小。 十八岁的少年初出小镇,卖掉了一切来到她的城市。尽管早已有所准备,但当亲眼看到那巨大的差距时仍旧沉默了许久。 贫穷、自卑、敏感撕扯着少年尚未成熟的心智。现实迎头浇了一盆冷水,冷得牙齿打颤。 哪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明白,他是配不上她的。 多年后的少年成长为新贵,仍然时刻进谨记着,还不够强,还配不上。 楚桑落没想到,还正如她猜的那样。仅仅因为身份不对等而将感情停滞。 她站起身,逆着光,“江与鹤,从认识你开始,我就相信你会站到顶峰。” 光晕模糊了她的五官,跟从前某日山顶之上的景象交相重叠。 她神色全然是倨傲、自信,“因为,我看上的人必定是人中龙凤。” 江与鹤抬眼,晃神了几瞬。 顷刻,却见楚桑落摁着太阳穴。 江与鹤急忙站起,音里暴露出满满的焦急,“怎么了?” “老毛病犯了,”被拉扯的神经顿时乖顺,楚桑落缓过神来,“去年月尾那会儿更频繁,恰逢忙,就没去看医生。后来又渐渐不犯了。” 她宽慰说:“反正是一阵一阵的,忍忍就过去了。” 江与鹤垂在身侧的手收拢成拳,“治疗也没用吗?” “摔伤的第一年都在治,”楚桑落笑笑,“终究人的大脑太精密复杂,医生也束手无策。” 通过多次经验,江与鹤发现头疼的契机便是触碰到以前的事。所以,只要不去勉强回忆,应该就没事。 那么,那段记忆就此被尘封起来吧。 现在已经很好了。 他转了话题,“差不多要晚饭了。回去吧?” “好,”楚桑落伸了下懒腰,“今天跑得很爽。” 他们骑着马原路返回,逍遥自在地闲谈。 回去需要绕过半个马场那样远的距离,没十来分钟,天色忽变。 乌云占据天空,方才还明朗温馨地气氛替换为阴沉沉的风,划过的闪电。 “看样子要下雨了,”江与鹤说,“赶紧回去吧。” “嗯。” 两人同时加速,驰骋着冲向原点。 换回自己的衣服,他们加紧往回赶。不料中途下起了倾盆大雨。 江与鹤打开雨刷,征求意见:“这边离我家近点,先去我家躲躲雨?” 楚桑落点头。 这场雨持续了许久,还伴随着几声闷响的惊天大雷。 刚要下车的楚桑落身子一抖,手臂被抓住,对方的温度传过来,令她安心很多。 “别怕,我在。” 这么一小会儿,江与鹤被雨水淋透了。他赤.裸着上身,将干燥的衣服盖到她头上,“没伞,这个好歹能遮点。” “走。” 车门被关上。 他拉着她的手腕,冲进雨幕。 楚桑落抓着他的衣服,抬头看他。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脱掉唯一的衣服给她挡雨,自己淋雨也不怕感冒。 他们说,愿意陪你淋雨的人是爱你的人。 可是江与鹤会为她撑伞,就算没有伞,他也会倾尽所有,为她遮风挡雨。 她多幸运啊。 能遇到江与鹤。 总算到了楼栋里,雨被隔绝在外,江与鹤松了口气。回头,楚桑落撑着衣服,汇聚的雨滴接连落下。 她脸小小的,眼里似沁了一泓清水,像只小动物那般乖巧。 江与鹤心底柔软,伸手拿下湿透的衣服,“还是打湿了,赶紧上楼冲一下。” “喔,你也是。” 多件布料还是不一样,至少比江与鹤好点。江与鹤才是真正地被淋成个“落汤鸡”。 这雨怎么那么大,真烦人。 “进来,”江与鹤弯腰从鞋柜拿出双拖鞋,“穿这个。” “嗯。” 楚桑落换上拖鞋进屋。 他们都穿的长裤,沾了水粘着皮肤不好受。江与鹤将她带到卧房的浴室,“这边东西齐全些。” “柜子里有新的毛巾。” 他指着墙壁上的洗浴控制装置,说明道:“这边可以选择模式,调节温度什么的。” “需要什么温度?” 江与鹤一连串说个不停,生怕她不晓得。事无巨细到想动手为她调好洗澡水温度。 楚桑落阻止他:“不用,我自己来。” “你去哪洗?” 江与鹤:“客房浴室。” “那你快去洗。” 江与鹤顿了下,“屋里有烘干机,应该二十多分钟就能换回你的衣服了。我待会儿找件衣服给你,凑合穿。” 楚桑落还没考虑到这个,闻言,强压住羞涩道:“好。” “嗯。” 江与鹤转身。 他的脊背上沾满了水,水滴顺着流畅的线条滑下,凸起的肩胛骨有种难以言说的性感,腰身劲瘦。 他皮肤白,腰间系了一根黑色皮带。 楚桑落默默红了脸。 还要穿他穿过的衣服…… * 楚桑落洗完头的功夫,江与鹤就敲响了浴室门。 “我把衣服放门外了。” 楚桑落包住头发,开门。江与鹤估计没预料到她会开门,面上掠过几丝惊讶。 她边拿衣服边问:“你洗这么快?” “就简单冲一下。” “你好快。” 明知她不是那个意思,江与鹤额角还是抽了下。 楚桑落查看都有些什么衣服,却猛然僵住。怎么还有内衣内裤? 江与鹤瞧见她想把那两小件往里藏的动作,咳了一声说:“想着贴身的也可能淋湿了,所以刚下楼去买的。” 楚桑落低着头,不敢看他,呐呐地回:“谢谢。” 她感觉,感觉脸上要起火了。 她想要关门以阻断这种尴尬,却合不上。往下一看,江与鹤一只脚抵在门缝。 她声音很弱,“你干嘛?” 江与鹤忽地俯身,撑在门框上,将她罩住。 “不知道尺寸合不合适,将就点。” 楚桑落脸红如滴血,胡乱回答,“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 江与鹤收回脚,楚桑落快速关门,下一秒还是被卡住了。 这个人好坏,不想跟他说话。楚桑落半垂着眼,睫毛颤动。 那纤长的睫毛犹如一只蝴蝶翩然飞入心里,江与鹤低磁着说:“还有,不能说男人快。” 耳后一阵激灵,楚桑落恼羞成怒,手忙脚乱地推他,“快出去!出去!” 江与鹤举着双手退开,门被重重关上。女人窈窕的身姿印在门上,他眸色一深,低笑。 或许他还需要洗个澡。 第47章 “身材很好” 浴室门从内往外推开,水蒸气涌出,白烟氲氤。 迎面而来的新鲜空气,楚桑落神清气爽,一面走一面擦头。刚要走出去,脚下一顿。 她忘了,这不是在自己家来着。 江与鹤应该不在卧室里吧。 她默默探出个头。 房里静悄悄的,几盏小夜灯亮着,不算特别明亮。 她放肆地打量江与鹤的卧室。地板铺着一层地毯,踩上去软软的。房间装潢简单大气,却能感受到主人不俗的品味。 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淡香,独属于江与鹤的气味。 她低头轻嗅。 满身江与鹤的味道。 她碰了碰鼻尖。明明没人在场,却彷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般心虚发热。 “笃笃” 房门被敲响。 “洗好了吗?” 也许是穿过了木板,江与鹤的声音也附上木质的稳重低沉。 “好了。” “那我进来了。” 楚桑落无端一慌,结巴地应:“可……以。” 门把转动,细微的响声被放大无数倍,突兀又明显。门开出一条缝时,楚桑落故意不去看门口,镇定地擦拭头发。 江与鹤一进门,便看见女人头发被拢到一边,秀发湿润,玉颈泛着白瓷般的光泽。 她穿着宽大到夸张的长袖长裤,衣袖跟裤管都挽了好几层,手腕纤细,脚踝生出股精致的脆弱。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有点滑稽。 江与鹤放轻了脚步靠近。 下一刻,楚桑落动作停住,男人的手温暖而干燥,覆住她的手背。 她抬眸。 江与鹤眼尾卷着温情,“我帮你擦。” 她垂下手。 江与鹤耐心地为她搓揉头发,他的下颌弧度十分好看,往下几公分是凸出的喉结。 楚桑落仰头痴痴望着。 她柔软的发丝被弄得有些乱,江与鹤不经心往下一瞥,呼吸滞了一拍。 他的动作慢了下来,楚桑落凝眸看着他,专注却又懵懂。江与鹤直直盯着她,黑眸深沉,好似要将她拆入腹中。 楚桑落眼神无处安放,躲闪着这道灼热的视线。 江与鹤垂下脖子,温热的气息愈靠愈近。男人低哑的喘息烫得楚桑落打颤。 他高挺的鼻梁碰到了她的鼻尖,而后又是鼻尖相碰。 毛巾不知何时掉在地上。 江与鹤捧着她的脸,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拂过软肉,令楚桑落有些生痒。他的唇靠得很近,几乎下一秒便要吻上来。 可落下之际,他又退开些许。然后又辗转着回来,唇边蜻蜓点水般触碰,若有若无。 楚桑落仿佛落入了水底,被水流紧紧包裹着,波浪一涨一退,柔和而缠绵地推着她,浮浮沉沉。 迟迟落不下的吻搅得她有些胸闷,双腿发软。她扬起了下巴,以为这样就能结束这场漫长的持久战。 然而江与鹤错开了她的唇,捏住她的下巴啄了口。 楚桑落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江与鹤将她的领口往后提了下,退开,“我去拿吹风。” 楚桑落捂住衣领缓了几秒,面色逐渐升温。 门被关上。 她松手,低头看了看。 领口本就宽松,还被撑起一个不小的弧度。以至于她都能窥见衣领之下的景象。 江与鹤高她一个头,肯定看得更…… 她面红耳赤地拢紧衣领。 还好江与鹤只是选择了一种绅士又隐晦的方式提醒她。 “过来吹头发。” 江与鹤泰然自若地招呼着她,顺手插好了插头。 “我自己来。” 楚桑落慢吞吞地移过去。 江与鹤轻笑,招手,“快点。” 这意思是要帮她了,于是楚桑落又将衣领往后提了提,但还是觉得不妥帖。 江与鹤搁下吹风,快步朝她走去。 楚桑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 他要干什么? 拢共也没几步,江与鹤腿又长,没两下就到她面前了。 他将她拉到那边,按着她坐下,把吹风塞到她手中,“觉得不自在的话,自己吹干吧。我去做饭,随便吃点。” 楚桑落心里松了口气,“好。” 江与鹤对她敏感又心细,总是能及时察觉出她的情绪。 虽然有时有点坏,但还是会收着的。 江与鹤点头,转身出房门。 却不料他突然回头,眉骨轻抬,“身材很好。” 他丢下一颗炸弹后轻飘飘地消失。徒留楚桑落愣在原地,头顶都要冒烟儿了。 过了半晌,吹风机才开始运作。 约莫十分钟后,楚桑落拔下插头,收好吹风。对着镜子认真整理发型。 她偏偏脸,左右看了下,又提起点唇角。 嗯,还不错。 她再次深呼吸,调整好心态出去。 饭菜的香味已经从厨房飘出来了,勾人味蕾。餐厅吊着一盏灯,拐过去便是厨房。 江与鹤肩很宽,背影看起来格外有安全感。他端着锅把,将菜颠了颠。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他扭头,“吹干了?” 楚桑落倚着门边,“干了。” 江与鹤把火关小了点,从旁拿了杯饮品给她,“刚煮好的姜撞奶,吃了暖身子。” 姜撞奶大概是凉了会儿,碗身并不很烫手。牛奶在姜汁的作用下凝固,呈现出布丁的状态。 她拿起勺子,取下一块。温度正好,牛乳醇香首先登场,在味觉还未被顺滑的口感完全俘虏之际,生姜的辣追上来,在嘴里交织出一曲悱恻的乐章。 最后余下的,只有从胃里传来的暖。 食物慰藉人心。楚桑落以前对这句话不以为然,可现在手里这碗姜撞奶让她原谅了突如其来的大雨。 楚桑落瞥到料理台上分盘装好了切好的菜,随口问:“你什么时候把菜切好的?” 动作好挺快。 “你洗澡那会儿。” 江与鹤翻动着锅里。 最近天干,不给自己找点事做,太容易冲动。 “哦。”楚桑落琢磨了下,跟江与鹤比起,她洗澡的速度就慢了很多。 她还占用了他的卧室,江与鹤只能在外面等。那这个过程确实无聊。 忽地,她鼻翼翁动。 “这做的是什么?好香。” “糖醋肉。” 楚桑落踩着碎步凑到他身旁,伸出脑袋往锅里看。汁水在咕咕噜噜冒泡,肉段裹上红亮的颜色。 本来就是收汁的末尾,江与鹤用筷子夹了一块起来。吹了吹,用手掌接着,递到她嘴边,“尝尝。” 楚桑落迟疑,“这样可以吗?” 这不符合从小接受的餐桌礼仪。 “我们不讲那些规矩。” 楚桑落笑了下。 是的,他们不讲那些规矩。 于是她拨开散着的头发,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但太烫了,无法下口。 她被烫得唇微张。 江与鹤发出短促的笑,像是在嘲笑她的心急。转而,他再次吹了吹肉段,嘱咐说:“慢点。” 楚桑落这次谨慎了很多,先拿唇试了试温度,觉得合适才张嘴。她细细品尝了一番,惊喜地说:“好吃诶。” 江与鹤眉梢微扬,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的赞美。同时将锅里剩余的糖醋肉盛到盘子里。 “乖乖。” “嗯?” “帮我撒点白芝麻在糖醋肉上。”江与鹤打开水龙头冲洗锅,准备炒下一个菜。 “在哪?” “你右手边有一排瓶子,看见了吗?” 楚桑落跟着指示看过去,“嗯,看见了。” “从右边数第三个。” “好。” 楚桑落顺利拿到白芝麻,打开瓶盖,“要多少?” “你喜欢多少就放多少,”江与鹤单手拎着锅架到灶台上,“加了只是好看,没其他作用。” “好的。” 白芝麻一撒上,视觉上果然更漂亮了。 楚桑落略感新奇,好多菜都会放白芝麻,原来只是用来点缀的。小小芝麻,作用多多。 她原位放回瓶子,继而围在江与鹤身旁,亦步亦趋。 江与鹤起先告诉她可以去外面等,里面油烟重。但奈何楚桑落充耳不闻,他也就随着她了。 菜都提前切好的缘故,做成成品没花费什么时间。 江与鹤解下围裙挂在一旁,“走,吃饭去。” “嗯!” 今晚菜单,炒西兰花,花蛤粉丝煲,糖醋肉,乌鸡汤。主食,米饭。 这些菜都是在她的注视下做好的,楚桑落莫名有种自己动手做的错觉。 吃起来也格外香。 而且这也是她第一次尝试,边看电影边吃饭。 她家里是绝不允许这种现象出现的。 不过跟江与鹤一起嘛,随便就好。 “这里风景不错,有时间我们也可以去。” 电影镜头扫过一片湖泊,蔚蓝而幽静。飞鸟掠过湖面,带起细小的波纹,有点苍然,又极具艺术感。 在饭桌上乍一听到商业之外的词汇,楚桑落先是愣了下,接着应和:“好啊。” 随着情节展开,两人时不时讨论剧情,交流得很是畅快。 “感觉他们要错过了。” “误会太多,又不愿意解释,极大可能错过。” “确实,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瞒我。有事说清楚不就好了吗。” 江与鹤微愣。 楚桑落顾着电影,没注意他的反应。接着吐槽,“啊,这才分手几天,男主角就跟别的女人打情骂俏了。滥情。” 江与鹤抛开杂念,回:“嗯,滥情。” …… 窗外乌云层层,狂风乱作,雨声汹涌。 屋内则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景象。 灯光昏黄,高清电视机播放着电影,桌上摆着可口的菜肴,交谈声断断续续。 和谐,温馨,又宁静。 第48章 想跟江与鹤有个家…… 饭后,楚桑落收到律所同事的来信。 视线转到窗外。雨方才歇了一阵,这会儿卷土重来。斜风雨劈里啪啦地拍打着玻璃。 暂且不说眼下回家不方便,文件还急着用。她向江与鹤求助:“能用一下书房跟电脑吗?” “当然,跟我来。” 江与鹤欣然同意,起身带她去书房。 “啪嗒”—江与鹤打开门侧的灯。 进去先是一张小沙发,一个小茶几。再挪几步,便是书桌跟电脑。书桌后面是一面书墙。 江与鹤俯身给楚桑落打开电脑,一一交代,“抽屉里有纸跟笔,有需要的话随便用。假如缺什么,记得叫我。” “好。” 江与鹤伸手挠了挠她的下巴,侃笑,“工作加油,我先出去。” “嗯。” 楚桑落也不恼江与鹤逗猫儿般的行为,直到他走开一段距离才将注意力集中到电脑屏幕上。 “等一下。” 江与鹤都走到门口了,他回头,“怎么了?” “电脑还没解锁。” “哦,忘了。” 楚桑落往后退开些,意思是让他过来输密码。 “0818加英文字母abc,”江与鹤淡然得像在说一串无关紧要的数字,“字母小写。” 说罢,他带上门。 楚桑落看着门合上,他的身影消失。 她嘴角缓缓弯下。 就这么信任她? 连电脑密码都告诉她。 她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欢欣持续了许久,连带处理公事的效率都高出不少。 对面的同事勉强跟上她的节奏,不得不叹一声佩服。连几十年前的一桩案子都信手拈来,活学活用,记忆力也太强了。还有这强大清晰的逻辑与应辩能力,真是学都不一定学得来。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总觉得楚律今晚心情很不错,至少那种强烈的距离感消失了些,使得他说话都变得放松。 为了保证沟通效果,他们特意视频连线。结束之际,同事主动道:“打扰楚律了。” 楚桑落精致的五官犹如一笔一画描绘出来的,只是不起波澜,冷冷清清的,“嗯。” “楚律再见。” “乖乖,吃点水果。” 两道男声重叠,一道恭敬严肃,一道温雅亲热。却同时戛然而止,同事摁挂断键的手顿了下,震惊之余窥觑了下那方的楚律。 她应该是在阻止出声的人,平日的清冷崩开裂缝,好似还有些脸红。 一瞬间,他反应过来,手疾眼快地切断了视频通话。 楚律家里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 还有,怎么会有人给楚律叫……“乖乖”? 他莫名打了个寒颤。 明天会因为左脚踏进律所而被开除吗? 越想越后怕的他赶忙打开了律所微信群,在里面狼哭鬼嚎。 楚桑落跟江与鹤大眼瞪小眼。 江与鹤放轻脚步,将果盘搁在桌面,刻意放低声:“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视频。” “已经挂断了。” 楚桑落僵硬着身体,干巴巴道。 江与鹤看她这样正襟危坐的模样,问:“是我打断你们了吗?” “没有,本来就结束了。” 楚桑落怕他自责,专程抬眼看他,结果发现这个人眼底翻起淡淡的戏弄。 他不会是故意的吧? 她眼神探究,江与鹤反而大大方方地任她看,无辜解释:“真是不小心的。” 楚桑落半信半疑。 江与鹤敛眸,抿唇掩住上扬的弧度。他叉起一块蜜瓜送到她嘴边,“真诚地跟你道歉。” 楚桑落也分不清他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狠狠地咬下蜜瓜。 算了,随便吧。 江与鹤眼底泛起笑意,“甜吗?” 楚桑落咽下去后才说:“甜。” “是吗?我也尝尝。” 楚桑落点头,然而下一秒,眼前灯光变暗。男人倾身,含住了她的唇。 他细致耐心地吮吸,慢慢撬开牙关,直至唇齿相缠。 这个吻暧昧又绵长,温柔到极致。 楚桑落喜欢这种感觉,但还是不会换气,导致胸腔里的氧气在减少。 江与鹤适时松开了她,额头相抵,鼻尖亲昵相蹭。 他低哑道:“好甜。” 楚桑落仰着脸,轻微喘气。 她双眸勾着一弯盈盈秋水,下眼睑染上漂亮的胭脂红。小脸又白又软,看起来很好欺负。 江与鹤扣在椅背上的手浮起青筋,极力压抑着心中野兽。他及时站远,将异样藏在桌壁后。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 就这么僵持了大约两分钟,楚桑落撇开眼,看到书架某一格有个铁塔摆件,特别有风格,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这个铁塔好特别。” 江与鹤顺着看过去,瞳色一深。 “可以看看吗?” 她问。 江与鹤顿了会儿,“嗯。” 楚桑落欲站起伸手去拿,肩膀却落下一道力,江与鹤将她按在椅子上,“我来就好。” 这惹得楚桑落不禁嘀咕,“什么都你来,我又不是豌豆公主。” 不止是今晚,自从交往后,江与鹤能做的就绝不让她动手。她毫不怀疑,时间一长,她可能真的会变成豌豆公主。让她做都不会做了。 江与鹤面对着书架,将铁塔拿过来,反问:“豌豆公主又怎么了?” 铁塔还挺大个的,又是金属制的,故而挺沉。楚桑落试着掂了掂,没理他。 柔软的指腹接触到塔尖,有点冰凉,还有点尖锐。她戳了会儿,“穹隆顶模式,仿文艺复兴的古典风格吧。” “嗯,看到就买了。” 如若再早两年问他,他一定不知道穹窿顶是什么。更别说凭借一个塔尖就能准确地说出时代了。 江与鹤半垂着眼。 她是真正的公主,小到用餐礼仪,大到艺术修养、谈吐举止,事事皆习。放在古代,便是名动一方的大家闺秀,万人景仰拥护。 他出身卑微,敏感,粗俗,嫉妒心强。能够得到她的欢心,已是万幸。 生命中唯一的好运,他不想放,顽劣的本性也注定了他不会放。 “改天把江小鸟带来,”楚桑落颇有兴致地说,“让它们做个伴。” 陡然听到自己的名称,江与鹤差点就应声了。后意识到她说的是那个摆件,无可奈何地轻笑了下。 “算了,还是我留着吧。” 它们气质好像不搭。 江与鹤从后靠近,将她圈在椅子里,“舍不得了?”他唇边挑出一抹笑,“舍不得‘江小鸟’还是舍不得我?” 楚桑落侧脸,江与鹤凤眸漆黑,冷然的底色拂过春风,温和又深情。 “嗯?” 他尾音上扬,坏坏的。 尽管不知道江与鹤为什么会把自己跟一个摆件相比。她抿唇,遵循内心想法,“你。” 江与鹤对这个答案再满意不过了。 还以为她会跳过不回答。 他面上笑意很深,“我们出去吃水果,书房太小,空气闷。” “嗯嗯。” 江与鹤将铁塔放回,从取到原物归还,一直都挡住了楚桑落。所以她也不会发现,铁塔是用来遮挡的。 那格书架深处,藏着别的东西。 其实楚桑落晚饭吃得够饱,吃不下水果了。不过看在江与鹤的面子上,还是吃了两片有助消化的奇异果。 “雨停了。” 江与鹤忽然提及。 楚桑落一愣,雨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天色已晚,估摸着是九点多了。 “是啊,我该回去了。” “嗯,”江与鹤说,“走吧,我送你。” 楚桑落猝然抬起眼皮,张了张嘴,最后才道:“好。” 她早就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不需要准备什么,直接下楼就是。走出这道门之前,她竟然生出些眷恋。 她没有料到时间会这么快。如果不是江与鹤提起,她都忘了还要回家。 她……不太想回家。 途中,她情绪不知为何跌落下去。江与鹤也专注开车,并没有说话。 车内气压有些低。 景物变换,直至到熟悉的别墅大门。 江与鹤将她送到门口,“早点睡。” 楚桑落低头看脚尖,发现地上有一瓣花。她一点一点踩着,闷声说:“嗯。” 见她这模样,江与鹤心底又酸又甜。 他的乖乖好像更喜欢他了。会开始不舍得分开,会开始展示真实情绪。 他一把抱住她,手掌托着她的后脑,深深吻了吻她的发丝。 楚桑落回抱,紧紧拽着男人腰间的衣服,埋在他怀里,鼻尖有些发酸。 没有一个“不舍”的字眼,甚至没有言语交流,可彼此都清楚,他们是如此的舍不得分别。 哪怕仅仅一晚。 良久,江与鹤放开她。 “好了,进去吧。” 因为他的怀抱,楚桑落心情好转了些。她推开大门,决心不回头。 可往前没几步,她脚步顿下,转头。 江与鹤立在灯盏下,并未离去。看到她回身,他对她扬起个笑。散漫的外皮下是道不尽的柔情。 她朝他奔去,踮脚,在他颊边落下一吻。 “江与鹤,晚安。” 吻完,她肯定这一次不会犹豫,不会回头。 然而脚刚迈出去一步,手腕被人一扯,重回原点。 男人的吻来势汹汹,力道重而急。 一晚的时间,她体验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吻。温柔和霸道统一于江与鹤。 一吻结束。 江与鹤道:“晚安。” 楚桑落跑进别墅,如愿实现不回头的计划。 江与鹤久久站在别墅门口。 他一定会取得楚董跟白总的认可。 没有别的什么目的,只是想让他们安心将女儿嫁给他。 管家出来锁门,恰巧碰到楚桑落。 可他家小姐步履如飞,连打招呼的机会都没给他预留。他还纳闷什么事这么急,但当看到门外那道身影,了然一笑。 古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 这美人也难过英雄关。 客厅一直亮着灯等待主人回家。 楚桑落一走进去,前路就被拦住,迫使她身子往后仰了下。 “小楚,欢迎回家!” 机械声洪亮,同时有股生硬的软萌。 楚桑落摸了下小C的头。 是江与鹤修好的,不然没人等她。 沙发下陷,她环视着这幢屋子,心底有些空落落的。 手机振动,她输入指纹解锁。 a-江与鹤:明早一起吃早餐 霎时,心脏空缺的地方又被填补起来。 她打字道:好,商街新开了一家店铺。听说种类多,味道也不错,我们也去试试。 a-江与鹤:我提前看一下推荐跟评价 …… 商议好早餐的事,楚桑落发觉还有十个小时就可以见到江与鹤了。 她心情明朗了些。正要退出微信时,律所微信群引起了她的注意。 倒不是别的,主要是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她点进去,翻了一下历史记录,边看边皱眉。 原来是方才视频连线的同事先开头。 【家人们!我死定了!明天一定会因为左脚踏进律所被开出】 【什么事,说来我高兴高兴】 【我刚跟楚律视频,挂断的时候,一道男声跟我的道别声来了个二重唱!我惊悚啊,楚律家里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呢?】 从这里开始,微信群炸开了。 【我靠,真假?】 【啊啊啊,没想到有生之年还可以听到楚律的八卦】 【楚律跟她对象这么快就住一起了,没想到啊】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以冷漠著称的江总口吻温柔得一批。给咱们楚律的称呼腻歪得我难以置信】 【?我并不想吃狗粮】 【只有我想知道那称呼是什么?】 【guai.guai,一声】 【吓得字都不会打了,不至于吧】 【卧槽,这这!】 【我大为震撼】 【是吧,你们懂我当时的心情了吧,沧桑jpg.】 【爱情,真让人盲目】 【加一】 …… 楚桑落静默了下。 是的,用来“乖乖”形容她,谁都会觉得不伦不类。因为她没有哪一点符合这个温和可爱的称呼。 但这世界上还有三个人会认为是合适的。 给她这个小名的外婆,拥有听话懂事的女儿的妈妈,以及喜欢的江与鹤。 她不准备理会这些同事。这个群是上次团建拉的,他们大抵是忘了她在群里,或是弄错了群。 当作没看到,对两方都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她相信,有些话,他们也不敢对外面说。 “楚律跟她对象这么快就住一起了” 她舌尖碾着这句话,脑海里浮现出在江与鹤家里的景象。 很温暖,很安稳,很踏实。 她双眸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想跟江与鹤住一起。 想跟江与鹤有个家。 第49章 她可以永远相信江与鹤…… 那场雨一过,彻底进入了梅雨季节。整日阴雨绵绵,薄雾难开,飘渺而忧郁。 不过梅雨的阴湿与闷热也营造出些暧昧不明的氛围,犹如一朵散发着淡香的小丁香,羸弱却美丽,引人垂怜。 长长的小巷,江与鹤撑一把雨伞。色泽鲜丽的伞面下,楚桑落一袭旗袍,披着秀气的坎肩。皓腕如霜雪,挽着男人的臂弯,细语轻谈。 扑面的润泽小雨,沁人心脾。脚下的青石板新长出一层苔藓,暗暗的墨青色扑出前路。 楚桑落感慨:“一天好短。” “没关系,我们下次又来。” 江与鹤侧眸,面容在细细霏雨中有些朦胧。以至于凌厉的凤眸生出几分多情,宠溺得教人认为他的世界只有眼前一人。 楚桑落唇边弯弯,“好。” 昨晚手机给她推送了一篇文章,介绍的是梅雨季节的古镇。水雾与雨雾缭绕,雨声淅沥,湖里漾出圈圈水纹。无论是寻一拱桥,还是找一方小巷,都美得不可方物。 她看得很心动,并顺手推给了江与鹤,本意只是跟他分享。没想到江与鹤今天便特意带她来体验了。 其实真实体验并没有文中说得那么好,但因为有江与鹤在,她便认为这是一次很不错的旅游。 偶尔跟爱的人在雨中漫步,也是很浪漫的。 江与鹤有要事在身,今晚必须得连夜开车回去。他看得出她还多留会儿,歉意地为她拢了拢坎肩,“怪我事情太急,没让你尽兴。” 楚桑落笑着摇头,“才不是。” “我开心只是因为这里只有我们俩。我在,你在。” 江与鹤手臂下滑,而后顺势牵住了她的手。举起,轻吻。 他声线低沉,挑起隐约笑意,“原来我们乖乖喜欢二人世界啊。” * 返回第二天,楚桑落在外见完委托人,打算回去时,面前驶过一辆熟悉的车。 她扫了眼车牌号,是江与鹤没错了。她喜出望外,开车跟上去。 就只是想跟他打个招呼。毕竟叶媛先约她一起吃晚饭,她可不是重色轻友的人。 江与鹤最后停在一幢豪宅前。他似乎很熟悉这里,甚至用钥匙打开大门,自行进去了。 楚桑落眉间拧起。 这是谁的家?江与鹤为什么要来这儿?又为什么他有钥匙? 正思索之际,紧接着就是一辆大卡车停下。车里下来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都扛着东西往里去。 楚桑落赶忙下车,拉住最后一个师傅,佯装问路:“师傅,去西路怎么走?” 师傅很热心,给她指路,“从这儿直走,遇到红绿灯拐弯就是。” “谢谢您,”楚桑落状似随口地问,“您扛着东西是要去干什么?” 师傅敲了敲肩上的盒子,“装修材料,进去装修呢。” 楚桑落微怔。 江与鹤买房了吗? 师傅上下打量她,这满身的大牌,还有不远处的那辆法拉利,想来也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肯定是让设计师装好直接拎包入住的。 他瞧了眼大门,忍不住八卦:“买家跟你一个年龄,听说还是什么科技公司的大老板。跟设计师讨论了千百回才确定最终方案,偶尔还亲自监工,可上心了。” “不说了,”师傅看见自己都落伍了,赶忙溜开,“按我说的走就能到。” 按师傅的说法,房主就是江与鹤。楚桑落忽地想起江与鹤前几天问她喜欢什么颜色。所以,是跟装修有关吗? 他买了房,亲自设计,亲自监督。这个房,以后便是他们的家吧。 他在为他们的未来做准备。 楚桑落心口处一阵熨帖,浮起的欢欣跟雀跃如麻雀叽叽喳喳,活泼极了,心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上车,她兀自摇了摇头。以后再碰到类似的事可不能像刚才那么慌了。 她可以永远相信江与鹤。 也是时候找个时间把江与鹤带回家了。 她重新启动车子,前往相约的目的地。 楚桑落一到,餐厅经理忙迎上去,“楚小姐,我为您带路。” 楚桑落优雅颔首。 叶媛早到了,正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楚桑落刚坐下去就问,“没等久吧?” 叶媛也放下手机,嬉皮笑脸道:“等楚律是我的荣幸。” 楚桑落笑了笑,“没等久就好。” 目前为止,除了江与鹤,她依旧不会耽误任何人的时间。 “快坐下点菜,”叶媛了解她的脾性,也不介意这种淡淡的距离感,反而接过餐厅经理递来的菜单,“我刚才给你点了一份牛排。喝的呢?” “想喝点酒,”楚桑落思忱,“那就罗曼尼.帝康吧。” 罗曼尼.帝康中含有玫瑰花瓣的香气,突然很想把那股浓郁的馥香喝入腹中,浪漫都围绕着她。 此时,候在一边的餐厅经理连忙弯腰道歉:“楚小姐,酒窖里暂时没有储藏罗曼尼.帝康。” 叶媛看向她,“换成拉菲怎么样?” 楚桑落微微一笑,“没关系,我家里还有几瓶。让人送来就是。” 叶媛合上菜单,交给餐厅经理,“去下单吧。” 餐厅经理离开之前,还在感到抱歉,“楚小姐,服务不周,敬请谅解。” 楚桑落礼节性地弯了弯唇,“不碍事。” 后厨,餐厅经理亲手把点单交给厨师长,特意交代:“这桌是楚式集团千金,以及叶媛小姐,速度快点。” 两位都是需要慎重对待的,尤其是前面那位。 厨师长表示知道。 经理出了厨房,余光瞥到楚桑落那边。 罗曼尼.帝康是世界红酒品牌排名第一,品质高而产量少,名副其实的富翁之酒。他们老板是红酒爱好者,前段时间从拍卖会上竞拍得一瓶,万分珍藏。 但从楚桑落嘴里说出的罗曼尼.帝康就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酒一般普通。 他想:果然,有钱人跟有钱人之间也是存在差别的。 …… 这边,楚桑落拨出个电话,不多时就有人将酒送过来,还正好赶上上餐。 红酒摇曳,在灯下神秘又妖冶。楚桑落微抿一口,层层叠叠的玫瑰香袭来,其中还夹杂着些许肉桂香,花香跟果香交织,口感丰富而厚重,细腻如丝。 叶媛则是将夸赞说出口:“不愧是罗曼尼.帝康。”她放下酒杯,拾起刀叉,“楚律,拜托你个事儿呗。” 楚桑落彷佛早有预料,一点也不意外,昂了昂下巴,“说吧。” “江总最近不是研发了一款VR游戏装备吗?”叶媛挤眉弄眼,“听说效果特别棒。” “是有这么回事,”楚桑落执着刀叉,切割牛排,“他给我家里装了一套,体感还不错。” 叶媛哽了下。 楚律这甜蜜的嗓音跟表情是怎么回事?啊,原来自己被喂狗粮了。 她端起酒杯,喝了口酒压惊。继续说:“我也想买一套,可现在不是限量发行阶段嘛,难买。所以……” 楚桑落接收到她可怜兮兮的眼神,失笑:“我会给江与鹤说的。” 叶媛立马高兴起来,举杯,“谢谢楚律!” 两只酒杯轻碰,发出清脆的短声。 叶媛絮絮叨叨,“我那几个小姐妹都对这套装备充满了兴趣,但都没有法子弄到。嘻嘻,幸好我有楚律你。” 楚桑落眉梢一扬,神色莫名有点骄傲。可叶媛的下一句话打断了她所有思路。 “你跟江与鹤都见了家长,什么时候准备订婚呐?” 楚桑落脸色忽僵,“见家长?” 叶媛还没觉察出她的不对,“是啊,有一次我们家族聚会。我偶然瞥见白姨跟江与鹤在一个包厢里。” “还记得具体什么时候吗?” 楚桑落手心顿时凉透,虚握着刀叉,似乎下一秒就要从手中掉落。 听到她发紧的声音,叶媛皱眉,抬眼。楚桑落脸色微白,她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她搁下餐具,收起玩笑的表情,“因为是家族聚会,所以我记得很清楚。上个月的22号晚上。” 还具体描述了下情况,“那会儿服务生进去上菜,门开了条缝。我视线受限,就看到了一点点。我还以为你跟楚叔被挡住了。” 楚桑落脑子里很乱,后一句话完全没落到耳朵。只是努力回想上个月的22号晚上。 对了。 那晚,江与鹤说他临时有个重要客户,没跟她一起吃晚饭,导致她隔天才跟他说要去马场。 难怪,她总觉得那几天的江与鹤装着心事。 看见她越来越差的脸色,叶媛颇感奇怪,出声安慰:“楚律,没多大事儿吧。白姨兴许只是想见见江与鹤。” 江与鹤也就出身差了点,可现在他的实力足以让人忽略稍显不佳的背景。毕竟现在年轻一代,没人比江与鹤更风光,更有能力。甚至可以说,在整个上流圈里,江与鹤被所有人看好,占据着不可小觑的地位。 “你不会懂。” 奇妙的是,楚桑落突然异常的冷静。 叶媛怔了怔,她从来没有见过这副模样的楚桑落。 冷岑拉到极致,绷成一张弓,平静之下是蓄势待发。 “这段饭我请,”楚桑落拿起包,“我回去一趟。” 她很匆忙,叶媛来不及应声,便见她走远了。 路上,车子急速奔驰。 晦暗不明的灯光落在楚桑落脸上,衬出死一般的沉寂。 别人不会懂,她的妈妈是怎样的人。她的妈妈日理万机,从不肯浪费一点时间。 如果像上次所说那样,她是认可江与鹤的。那何必要瞒着自己见江与鹤呢? 她的妈妈是商场里都敬畏的人物,雷厉风行,言辞犀利。对待不认可的人,应该也不会客气。 妈妈会怎么说江与鹤呢? 楚桑落不敢想。 还有,若是事情没有顺意,妈妈也不会善罢甘休。 妈妈会再找江与鹤吗?还是,直接出手对付江与鹤。 第50章 她的终点 “小姐您回来了?”大宅的管家看到楚桑落,欣喜地说,“夫人跟老爷刚好在家。” “嗯。” 楚桑落大步流星,她当然知道父母都在家,不然不就是白回家一趟了吗? 客厅大门被推开,水晶吊灯明亮辉煌,豪华沙发上交谈的两人被打断。 他们一同望向门口。 楚桑落迎上他们的目光,走近,先是乖巧地问好:“爸爸,妈妈,晚上好。” “什么事这么急急忙忙的?”白琳微笑着拉她坐下,语气打趣,“连规矩都不讲了。” 虽是随和的口吻,可不难听出内里的训斥,以及对她粗莽的行为感到的不满。 客厅沙发分为三方,楚茂在中间,楚桑落则跟白琳在左侧的那方。 楚茂不怒自威,严肃又庄严,“找我跟你妈妈有事吗?” 被他盯着,楚桑落后背似乎都起了寒意。她暗自攥紧了拳,冷静出声,“妈妈,你私底下见过江与鹤了吗?” 她能明显感到妈妈僵了一瞬。 随即,白琳若无其事地撩了撩耳边的头发,“江与鹤跟你说的?” “不是,”楚桑落偏头,跟妈妈对视,执着地问:“为什么?” 白琳欲言又止,百转千回后,只强硬道,“你们不合适。我不许你们在一起。” 楚桑落忽地笑了笑。她起身,坐到对面那方沙发上。 “妈妈,你总说我太乖,太听话。连撒娇都不会,没让您体会到女儿的亲昵。” 白琳微眯眼,不太明白现在她提起这个是什么用意。这两件事好像没有任何联系。 楚桑落很淡然,像是置身度外的局外人。 “四岁那年,我发高烧。借这个机会我想亲近你们,自作聪明地留住你们,可是最后得到的是训斥。” “从那时起我就明白,我的爸爸妈妈很忙。我不能撒娇、任性地绊住他们,那样是在浪费他们的时间,会被讨厌。” 白琳哑然。 她不明白四岁的孩子怎么能懂那么多,那种小事又怎么会在心里留下这么深的印象。 楚桑落垂着睫毛,“于是我渐渐懂得,不应该让任何人为我停留,所有的事只能自己承担。” “所以即使受伤,也不知会你们;即使遇到难事了也自己强撑;即使常年一个人在家也没关系。” “我早就明白,正如你们不需要我,这个家里不需要亲情。我也不再需要亲情。” 白琳愕然,震惊得彷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女儿。 楚桑落无所谓父母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是怎么样的。 也许会觉得不值,也许会觉得寒心。 可没关系了,事实的确如此。 别的小孩开心了可以大笑,不开心了可以哭。可她要遵守很多规矩,不然会被教训说丢了楚家的脸。 别的小孩累了可以躺在父母怀里小憩,委屈了可以撒娇。可她不行,因为一年到头,她压根见不到父母几面。 长到现在,她对父母确实是没有什么感情。 她平静地说明情况,“我原本以为自己也不需要爱情,直到江与鹤出现。” “就算我航班晚点了整整七个小时,他还是会等我;只要我的一句话,他陪我去完成所有愿望;他会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他永远会为我停留,我从来都不是个负担。” 白琳似被其中某句话刺到,双眸微瞪,随后缓缓垂下头。 客厅很安静,静到几乎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良久,白琳轻声说,“妈妈没想过你是负担。” 她不知道那些举动会让女儿这么想。她恍然间忆起,她的女儿曾经也是会笑、会要抱抱的小团子。 楚桑落没有反应,只是漠然地拎着包,路过妈妈。白琳拉住她的手,似在服软,在示好。 “妈妈,我只是想恳请您不要插手我跟江与鹤的事。如果还想我做您的乖女儿的话。” 楚桑落面不改色地抽回手,而后,她朝门口离去。 白琳怔然地看着落空的手,喉咙蓦的一涩。 转身之前,楚桑落余光扫到全程没有任何波澜的父亲,顺口说,“妈妈,我宁愿您跟爸爸一样,从不过问我。时有时无的管束、想起来才有的关心、居高临下的说教,很没有必要。” 门“啪嗒”一声扣上。 楚桑落不会知道,这一瞬,父亲手里的珠子断了线,七零八落。 珠子弹跳在地板上,清晰可见,敲人耳膜,砸到心底。 * 道路两旁的景象飞速往后倒去,几乎要形成重影。 车窗全降,灌进来的风肆意吹乱头发,楚桑落面色如霜,一双眼沉稳而坚毅。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盲目地奔驰在不同的大道上,没有前进的方向。 那晚也是如此。 她十分清晰地记得,那是外婆去世的第四天。 父母可以若无其事地在餐桌上谈论如何扩大那宏伟的商业帝国,如何利用有利条件,如何规避风险。 他们高谈阔论,野心勃勃,兴致颇高。 彷佛,这个世界不过是又消失了一个人,无关痛痒。 他们当然没有注意到餐桌的一角,那一向乖巧的女儿麻木而机械地扒着米饭,眸中滑过讥讽跟苍凉。 她用完晚餐,依旧按照礼仪跟他们说,“爸爸,妈妈,我吃完了。”就连出去,也得报备,“我想出去散步。” 他们准许了。 司机体贴,估摸是想让她开心,便载她去了个很热闹的地方。 可惜,她与那种氛围格格不入。她游荡在街上,看人来人往,嬉笑怒骂。 晚风很温柔,如凉水拂过脸颊,先前难捱的沉闷跟痛苦顷刻间化为乌有。 于是,所有事都释怀在晚风里。 后来,面对父母各种忽略敷衍,她真的可以做到心如止水。她不会再在意任何事,反正,她从来没得到过。 慢慢的,她长成了父母最中意的模样,听话、懂事、乖巧。 无人知晓,正是因为冷漠、冷血,无所欲求,她才可以做到如此无动于衷。 可今晚看来,她不是没有期待的。 她想跟江与鹤在一起。 遇到江与鹤起,她就有了改变。 她会期待每一件小事。渴望跟江与鹤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旅游……一起有个家。 也就是这时,她才感觉自己是活在这世上的。 是江与鹤把那些埋藏的部分捡起来,拼凑成真正的她。 她眼前腾起白雾。而后,方向盘一转,驶向她的终点。 …… “叮咚”“叮咚” 门铃突的发出声响。 江与鹤正去开门,门铃又连续响了两声。他眉峰一蹙,烦躁跟不耐堆积在冷郁的眉眼里。 汤俊以前干过这种事儿。就因为一个吵架,喝得烂醉跑他这儿鬼哭狼嚎。 恰逢汤俊最近感情不顺,别又来这一出,他会毫不手软把人扔出去的。 然而,门后并不是汤俊。 在看到楚桑落的瞬间,江与鹤眉头锁死。 她眼圈泛红,偏她皮肤又特别白,特别白,乍一看就像是被欺负过了。 关键是,她从不哭的。 陡然见到她红眼的样子,江与鹤眸底翻涌起一股暴戾,转而却深吸口气,似强行压下性子,耐心问:“怎……” “怎么了”三个字还没说出口,楚桑落便先一步上前抱住了他。 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纤细的双臂紧紧地圈着他的腰腹。 江与鹤低眸,眸色愈浓。他轻轻回应,有力的臂膀抱住她,一只手在她的后背一下一下轻拍——像是安抚宝宝的动作。 随着这细微的安抚,也因为鼻尖好闻熟悉的味道,楚桑落不安的情绪逐渐安定下来。 她抬起头,将下巴搁在江与鹤的肩上,浅浅舒了口气。 江与鹤托着她的后脑,侧脸贴上她的脸颊,温声问:“出什么事了吗?” 背后的黑暗中,他双眼深沉得比墨还要浓,闪烁着的暗光让人无端联想到野狼,骇人又嗜血。 楚桑落闷闷的,“好想你。” 她咬了咬唇,掩饰住委屈跟矫情。 江与鹤一怔,转而扶着她的肩,双目对视,“嗯?” 楚桑落直直看着他,强调,“突然很想很想见到你。” 江与鹤应该希望她不知道妈妈找过他这件事。毕竟被对象母亲私下找,并不算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江与鹤眼神一转,然而只是沉沉看了她一眼便顺手带上门,默不作声地将楚桑落牵进家中。 “水。” 楚桑落接过水杯,温水通过玻璃将热度传到手心,暖暖的。她喝了口水,唇瓣沾上水光。 江与鹤目光停留了几秒,继而别开,喉结滚动,“真的没有别的事?” 他不敢信楚桑落只是因为想他,便在大半夜跑来见他。这不像是她的作风。 他也从不敢奢求,他们之间的爱是对等的。 因而,他笃定有别的原因。 楚桑落没回话,秀眉拧起。然后,她伸手捂住小腹,有种不好的预感。 江与鹤又是一蹙眉,今晚第二次问:“怎么了?” 只见楚桑落背微弓,莹白的耳垂滴上血色,“生理期到了。” 她默默地蹲到地上,以免弄到沙发上。 江与鹤微愣,而后把她拉起。 “蹲着会难受,”他说,“沙发可以换,你不能委屈。” 楚桑落睫翼颤动,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委屈冲击着泪腺。她现在是有人关心的,有人疼爱的。 接着,江与鹤说:“在家等着,我去买。” “好。” 楚桑落乖乖地应着。 江与鹤微勾唇,俯身,落在额头的吻犹如一片鹅毛,清浅却藏不住珍爱。 他出门之前,另给她倒了杯开水。 楚桑落望着门口。 无论是谁阻拦,她都不会放弃的。 她要跟江与鹤在一起。 跟他结婚,跟他共度一生。 第51章 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床前小夜灯发出淡光,红糖姜水升起的白雾袅袅可见,姜的辛辣混合甜味儿徐徐漂浮在空中。 楚桑落往身后塞了个枕头,半靠在床头。 枕头、杯子、衣服,四周都是江与鹤的味道,这令她有些心安。卧房面积大,此时就她一个人在——江与鹤把主卧让给了她,自己去客房睡了。 她喝完红糖姜水,关灯,房间暗下去。 楚桑落闭上眼。 “你们不合适,我不许你们在一起。” 这句话彷佛魔音入耳,孜孜不倦地在脑海里打转。她翻身,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放松。 接着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翻身声。 为什么不同意呢? 江与鹤这么好。 仅仅因为出身吗? 又为什么在她面前是一种态度,私底下却另一种态度。 之前他们不就表示了赞同吗? 想不通的事情太多,几乎乱成一团毛线,想要理顺都无从下手。 楚桑落自暴自弃地将脸埋在枕头里,告诉自己不要想了。 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她足够坚定就好了。 看似平静之际,她眼皮抖动,而后睁开。 她环视了几秒房间。 果然太静了就容易乱想。 “笃笃” 敲门声轻微而细小。 江与鹤心一紧,连忙开门。他了解到,生理期疼一旦发作就难以忍受。像有什么东西拖着腹部往下拽,难以形容的痛。 因而一整颗心都吊在主卧,生怕房里的人也遭那样的罪。 然而,看到楚桑落,江与鹤一愣。 她散着头发,几缕发丝垂在怀中的枕头上。 她仰脸,乖得不行,“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江与鹤眸色一深。 她站在那儿,白白净净的,纤细又柔软。 顿了半晌,他凸起的喉结滚动,“可以。” “主卧大点,”他转身关灯,将楚桑落转了个向,“我们去主卧睡。” 这边灯光已暗,夜色沉静。 他嗓音低磁,仿若一种邀请,一种引诱。 楚桑落听得心悸,虽然知道不会发生什么,还是觉得有点紧张。 她抱着枕头去,又抱着枕头回来。床边下陷,江与鹤躺上来了。感官在这一刻放大,呼吸声近在咫尺,江与鹤身上的气息也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明明是她大胆地说要跟别人一起睡,现在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人也还是她。 江与鹤瞥到她紧抓着被边,素指骨感,透出一股脆弱,极易让人浮想翩翩。 他舔了舔唇。 这双手,就很适合抓点什么东西。 氛围有些沉寂。 楚桑落以为江与鹤也很尴尬,便想出个好办法,“要不,我们看个电影吧?” 房间里有投影仪,看电影很方便。再说也可以借着电影的由头,打破这种安静。 她小心翼翼地偏头,接触到江与鹤的视线。后者恰时回神,拿出遥控器递给她。 投影仪打开,幕布上显示出各类选项。首页一进去便有电影推荐,拍在第一位的电影,封面是一个黑发少年,五官立体深邃,苍白而阴郁。 楚桑落努力辨识了下,确认后惊讶道:“是他。” 江与鹤顺着看过去,毫无波澜,“怎么了?” “他是秋越川。你不记得了?”楚桑落话音一转,“不对,分明还因为他吃过醋,肯定还记得。” 江与鹤面无表情,“那现在还在我床上提他?” 楚桑落动作石化,羞红的绯色爬上脖颈。什么啊,他们只是躺在一张床上,而已! “嗯?我说得不对?” 他缓缓凑近,压迫感越来越强。楚桑落镇定地转头看幕布,吞咽的小动作却暴露了她忐忑的心理。 尽管这样,江与鹤温热的呼吸还是落在脸颊上,令她发痒。甚至,男人将手伸入杯子里,滑到腰线还未停止。 楚桑落摁着被子,连忙求饶,“不提他不提他。” 她那点力气怎么比得过一个成年男人,于是那只手再度往下探。楚桑落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了,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紧张戛然而止。 他的手掌贴在腹部上,从后往前,轻轻按摩。 江与鹤眼神促狭,“想什么呢?” 楚桑落想说还不是你误导的,可到底是心虚,直接不看他。 他问:“我在网上看的这种方法,力度合适吗?有效吗?” 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担心拿捏不好分寸,不能很好地帮她缓解疼痛。 楚桑落生理期说很痛也不算,就是隐隐的疼,忍一忍就没事的程度。 此时,轻揉让原本发凉的小腹起了热意。那种隐痛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她点头:“合适,有效。” 江与鹤看她迟迟停留在这个页面,出声道:“想看他主演的电影?” “啊?”楚桑落好像听到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连忙否认,“我不想。” 她之前听郑艺鸥说秋越川是爱豆,主要唱跳,因此看到他的电影有些意外。就这样而已。 江与鹤淡淡地说:“没事,看吧。” 楚桑落立马切换页面,挑了个文艺片,点击进入观看。导演审美性很高,每一帧都是视觉盛宴。 但大抵是太过于注重形式上的东西,反而忘记了最重要的内核。故事东平西凑,不知云云,让人摸不着头绪。 也就是这类片子最催眠,进度条才过三分之一,楚桑落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进度条到二分之一时,她昏昏欲睡,却想着要陪江与鹤看完整部电影而强撑着精神。 她先前打了个哈欠,眼角含着水光,湿润润的,眼神倒很朦胧。神态简直是可爱又迷糊。 江与鹤眸底浮起隐约笑意,怎么看都觉得欢喜。 他低声说:“我关掉电源睡觉了。” 楚桑落睡眼惺忪,“你困啦?” 江与鹤勾起浅笑,“嗯。” 她含含糊糊地说,“我也困了。” 江与鹤切断所有电源,房间再度陷入黑暗。 他展开手臂欲揽住她,不想怀里跌进一个柔软的身子。 软得不可思议,还带着香味。 怀里的姑娘嘟哝了一句:“晚安。” 江与鹤胸膛中炸开一簇簇烟花,却小心谨慎地抱住她,难掩开心,“晚安,我的乖乖。” 不久,楚桑落进入沉睡,呼吸声均匀又绵长。而她身旁的江与鹤一直保持着高度振奋的状态。 善妒的恶性被纵容。 爱与信任被给予。 窥视的日子早已结束。 此后,疯犬收起獠牙,做她的江小鸟。 * 自跟父母摊牌,楚桑落就做好对抗的准备。然而没想到的是,他们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动作。 父母一如既往地工作,不过收到妈妈的短信的频率比以前高了许多。 只是,对她跟江与鹤的那件事闭口不谈。 她拿不准父母的想法,也只好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生活很平静,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直到这月中下旬,郑家传出新闻——郑艺鸥被禁足了。 楚桑落听到这个消息时,正跟江与鹤在一块儿。 她皱眉:“怎么回事?” 江与鹤呷了口咖啡,“好像是跟一个小明星恋爱。” 楚桑落疑惑,“那也不至于吧。” 郑艺鸥换男朋友的速度以月计算,且不论哪个圈子都涉及。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郑家也没怎么管过她。 这次怎么这么反常。 江与鹤望向远方,若有所思道:“假如是秘密交往呢。” 楚桑落怔了怔。 想来也确实,郑艺鸥不宣扬每一任,但也不藏着掖着。秘密交往…… 正提到郑艺鸥,就收到她的来信。 【郑艺言】:我是郑艺鸥,手机被收借用妹妹的。秋越川在我家门外晕倒了没人管。楚律你帮帮我,帮我把他送到医院去 【郑艺言】:现在这种情形,我爸只会卖你面子。我真的,真的走投无路了才会麻烦你 【郑艺言】:楚律,求求你了 她说话语无伦次,打字速度极快,显然是急狠了。楚桑落不敢耽误,立即回复:好,你放心。 江与鹤问:“谁找你?” “郑艺鸥,”楚桑落起身,“跟我去趟郑家。” 江与鹤也不多问,直接站起,“好。” 途中,郑艺鸥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跟她发短信。 【还有,他几天没进食喝水了,拜托一定要让他吃点】 【另外,转达他不要再做绝食这类的蠢事】 【谢谢谢谢】 她一连串发了好多“谢谢”。在印象里,她从来都是潇洒恣意的,何曾见过她这般求人的口吻。 楚桑落默了下,说道:“那个小明星就是秋越川。” 江与鹤表示并不惊讶,“哦”了一声。 楚桑落头抵着车窗,心底有些憋闷。 从某种程度上讲,郑艺鸥跟秋越川跟他们很像。 纵然江与鹤已经非常优秀,父母还是反对。那么郑艺鸥跟秋越川就更不用说了。 尤其郑家企业比起楚式集团,还更需要联姻来拓展公司发展。 为了救人,车速一直很快,赶过去时也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 郑家门前十分宽阔,以至于秋越川的身影异常显眼。 他倒在地上,黑衣蓝发,皮肤白到不正常。还当真没有人来拉他一把,或者是送到医院去。就任他在马路边,暴晒在太阳底下。 看到这一幕,楚桑落怒火中烧。 江与鹤扫过一眼,勾起某些回忆。然而他没有过多停留,只说:“救人要紧,先送到医院去。” 楚桑落点头:“嗯。” 第52章 永远不会屈服 秋越川纯属是体质弱,加上几天没有好好吃饭,才会体力不支晕倒。 他打着点滴,估摸着再有几分钟就能醒过来了。 而楚桑落打算传完话就走。她低头看了会儿手机,再抬起头来,秋越川已经撑着床面起身了。 她冷不丁地问:“去哪?” T恤露出的手臂苍白,肌肉线条并不很显,浅浅的,尚是少年的模样。 他一言未发,拔掉手上的针头往外走。 他的不理睬并没有让楚桑落觉得不悦。她精致的眉眼不起波澜,只字未改地传达:“郑艺鸥让你不要再做这类的蠢事。” 秋越川一顿,转身看楚桑落,“你能跟她联系?” 他略长的头发有些凌乱,显得恹恹的。皮肤很白,眼下青黑色想让人忽视都难。 楚桑落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颓废而阴沉,像一朵正在腐败的花,灿烂又绝望。 唯独此刻,他双眼亮起,期待她的肯定回答。 楚桑落平淡道:“之前能,现在不能。” 郑艺鸥说完那几句就没有再来信了,大概是被人发现,或者说是她妹妹不敢给她用久,把手机拿回去了。 那抹鲜活之色一闪而过,秋越川眼神黯淡,“我知道了。” 他背影单薄,却又格外倔强,一直往前走。 楚桑落默了默,开口道:“去哪?” “离她近点。” 秋越川声音很浅,他搭上门把,拧开锁。恰时,江与鹤也结完费用回来。 扫到江与鹤手里的清单,秋越川道谢说:“谢谢。” 江与鹤看了眼秋越川,不咸不淡道:“嗯。” 而后,他侧身让路,秋越川从他身旁路过。 病人都走了,楚桑落跟江与鹤也没有必要再留在医院了。楚桑落踩着台阶,有些心不在焉。 下一瞬,她差点踩空,好在江与鹤在她旁边,一下稳住了她。不过方才的失重感还是让心跳落了一拍。 江与鹤眉峰微拢,“看路。” 楚桑落对上他的视线,悻悻道:“好。” “在想什么?” 楚桑落啊了一声,道出了自己的困惑,“秋越川还要去郑家。明知道去了也是无济于事,为什么不想想其他办法呢?” 江与鹤侧眸看她,女人肤胜清雪,白皙细腻。肩颈线条干净漂亮,气质十足。 论谁看都会判定她是在象牙塔里长大的,不过,她并非完全的不谙世事。 相反,她总比同龄人通透许多,能理智地看待问题,尽可能多角度地进行思考。 只是有些时候,不是亲身体会的事情很难做到感同身受。这种情况下,除了奢侈多看几眼,再无他法。 这个问题确实是难以回答的,江与鹤怎么可能会知道答案。楚桑落转而说:“以秋越川那身体,怕是没多久又会昏倒吧。” 江与鹤忽地捏了捏她的鼻子,略表不满,“你担心他做什么?” 楚桑落下巴往后收,水眸乖巧,一副无辜样:“谁担心了?反正不是我。” 江与鹤宠溺地笑笑,牵起她的手,“想吃什么?” “法餐吧。” 谈话声飘远,两人紧扣着手,挨得极近,再也没有留出过缝隙。 …… 楚桑落没想到很快便再见到秋越川了。 他站在郑家大宅门外,犹如一尊雕塑,死死地盯着某一个方向。楚桑落猜测,那里是郑艺鸥的房间。 紧接着,郑父乐呵呵的声音从内往外传来,“小楚来了。” 楚桑落看过去,郑父手中握着剪刀,往下,脚边是一地绿枝。看样子是在修剪花枝,颇有闲情逸致。 她有礼有节地唤:“郑叔。” 郑家管家打开门,郑父一脸关切,“别站太阳底下,晒着了可不好。” 他身材微胖,脸上堆着笑。在楚桑落眼里,他一直都是个慈祥和蔼的叔叔。 她微笑着进去,站到郑父身旁。 “小楚啊,我家郑艺鸥要有你一半的懂事就好咯,”郑父苦笑,然后语重心长道,“叔叔请你来就是希望劝劝郑艺鸥,不能再任性了。” 是了,今天正是郑父请她来家里玩。听到这个原由,楚桑落不动声色,“那我去找郑艺鸥了。” 郑父点了个人,“带楚小姐去二小姐房间。” 楚桑落颔首,随后跟着远去。 管家跟在郑父身边,担忧说:“楚小姐来有用吗?” 郑父对比着枝头,剪刀卡在绿莖上,“老二那丫头轴的很,怕是不行。” “那为什么……” 郑父手中一用力,花茎折断,一朵花落到地上。他把剪刀递给管家,转身说,“叫他进来。” 管家在郑家工作了十多年,对郑父的脾性是有几分了解的。闻言,也觉察出郑父的用意了,立即唤人去叫秋越川。 郑父又吩咐:“让人把书房的资料拿来。” “好,”管家更加明了郑父要做的事了,踌躇着说,“二小姐日后生气怎么办?” 郑父冷笑,“为人父母,总是要为儿女修剪枝桠的。格格不入的东西,就必须快速斩断。以后她就会体谅了的。” 他抬脚,往某处庭院而去。脚下,先前那朵花被完全踩扁,再无美丽可言。 管家不敢再多言,赶忙让人将秋越川领去。 而往前,楚桑落刚好回头,看到秋越川进来。她没有过多停留便收回了眼神。 “楚小姐,到了。”领路的人要上前去敲门,楚桑落拦住她,“你下去吧,我自己来。” 那人道了声好便下楼了。 楚桑落走近,无意听到房里的说话声。隔着门板有些模糊,但大概还是能听清的。 “你早就该明白,生在这种家庭是没有自由可言的。” 这声音不是郑艺鸥的,楚桑落得出个结论,她还有客在。她也不想偷听别人讲话,欲去楼下等会儿,却不防房门突然打开。 是个女人。她还未看前面,而是偏头说,“姐,你知道的,爸爸有千万种方法让你答应婚事,也有无数种手段让外面那人离开。” 她转头,瞥到一旁的人。很快,她认出是楚桑落,脸色稍霁,打了个招呼:“楚律。” 楚桑落轻轻提唇。 这是郑艺鸥的妹妹,宴会上打过照面,但楚桑落跟她并不熟。 两个女人擦肩而过。 郑艺鸥应当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一等她进屋便打趣道:“楚律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楚桑落关好门,抬眸望去。 郑艺鸥素颜朝天,尽管是这样,那股天然的妖媚还在留存在举手投足间,一颦一笑自是风情万种。 她彷佛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楚桑落走过去,一板一眼地说:“叔叔让我来劝你懂事点。” 郑艺鸥脸色微怔,下一秒笑起来,“没见过你这么诚实的说客。” 她插科打诨道:“楚律,我还要跟你告状呢。我爸把我关在房子里,不给出去,连网络都禁了,这属于侵犯了我……”她绞尽脑汁,“什么权利来着?” 楚桑落好心补充说:“人身自由权。” 郑艺鸥应和着说:“对对,我看我爸才需要你教什么叫尊重法律。” “你需要我的辩护吗?” 郑艺鸥一愣,垂下头去。长发之下,她失神片刻。 闹到法庭上去?倒也不是不可以。 她苦中作乐地想,楚律这么厉害,肯定能赢。 但最后,她说:“说笑的,怎么还当真了。” 楚家跟郑家有生意上的往来,要是楚律为她辩护,岂不是要跟她父亲在法庭上对峙。 她没有理由让楚桑落因为这个事儿为难。她也很清楚,这样做只会带来反作用。 楚桑落没有什么波动,“我也就随口一问。” 她知道郑艺鸥不会提出这个要求。再退一万步讲,她代表的是楚家,顾及两家情分也不能是她来做辩护。 最多,私下为郑艺鸥找一名厉害的律师。 郑艺鸥一乐,“想不到楚律也会冷幽默。” 楚桑落耸肩。 “楚律,我真羡慕你。” 郑艺鸥打量了她一会儿,倏地冒出这么一句。 楚桑落毫无压力地说,“你爸也羡慕我父母。” “是啊,”郑艺鸥眼一笑,些许苦涩滑过,“大名鼎鼎的律师,优秀、听话。不像我,玩心重,弄个娱乐公司也是倒贴钱。” “我看过秋越川那部电影。” 再听到这个名字仿若隔世,郑艺鸥心神一震。 “他演的不错,我上网查了,还拿奖了。” 郑艺鸥眼中忽而有种光彩,爱意、骄傲、憧憬杂糅在一起,明亮得很,“他演戏很有天分。” 楚桑落嗓音清灵:“他可以为你的公司赚钱,以后捧出个影帝就能带起名声了。” 郑艺鸥艳丽的眉眼黯淡下去,“我也想。”她面前的楚桑落变得有些模糊,“我现在更羡慕的是你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楚叔他们不会反对你跟江与鹤,从前好像也没有要你联姻的意思。” “我这个人从来都没什么志向,开公司也是想证明自己除了联姻还有别的作用。爸爸答应过我,做出成绩可以自由选择婚姻,现在有这个机会,可是爸爸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秋越川继续留下了。” 楚桑落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你是郑叔的女儿,你要是不妥协,秋越川要是不放弃,郑叔有什么办法呢?” 郑艺鸥淌着泪,“那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她妹妹都看得清楚的事,她当然也明白。父亲会有很多种方式让他们各自松口。 如今的坚持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他们不同意我跟江与鹤的事。” 郑艺鸥怔了怔,“怎么会?” 江与鹤都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人了,怎么还不同意? 楚桑落坦白,“大概是因为出身。但他们不同意是他们的事,我是执意要跟江与鹤在一起的。我相信,他们总不能威胁到生命的份儿上。那么就比比,谁坚持得更久。” 郑艺鸥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可这番话还是燃起一丝希望。望向窗外,前几天从那里还能看到秋越川的,不过现在已经被封死了。 秋越川傻得让她生气。偏偏要暴晒在太阳底下,只要窗帘微动,他就笑,好似看见了帘子后的她。 他是阴沉的性格,不爱笑,但笑起来极好看,也极乖。 她常常反问自己:这样有用吗? 心疼跟愧疚撕扯在一起,不止一次想过,放秋越川走吧。他才二十岁不到,人生那么长,为什么要卷到这里面来? 楚桑落注意到她的视线,口吻难得柔和,像是在安慰,“方才我来的时候,秋越川还守在外面。” 郑艺鸥下意识抓紧她的手,眉头皱起来,“不是跟他说了不要再站那儿吗?他还好吗?” “从医院醒来他就走了,估计一直在这儿。看样子他还好,应该没有绝食什么的了。” 郑艺鸥心脏泛着疼,轻声咒骂:“傻子。” 楚桑落沉吟几许,还是决定将刚才看到的告诉她,“郑叔让秋越川进来了,应该是要跟他谈话。” 郑艺鸥蓦地一僵,想到什么后唇边掠过一抹笑,“秋越川很犟,他不会走的。” 秋越川连她的话都不听,又怎么会听她父亲的? 楚桑落也轻松了些,“嗯。” 郑艺鸥决定赌一把,赌父亲会心软,赌秋越川的死心踏地。她情绪一松,真诚道:“谢谢。” 送秋越川去医院要谢,如今让她决定为自己赌一把也要谢。 楚桑落接受了她的感谢。再出郑家时,秋越川还站在门外。不知为何,她松了口气。 路过他时,楚桑落传话说:“郑艺鸥很好,让你注意身体。” 秋越川垂着眼,黑暗里看不到他什么表情。 楚桑落只当是他性子沉默,不想理会。开车离去之际,她再看了眼秋越川固执的背影。 “爸爸有千万种方法让你答应婚事,也有无数种手段让外面那人离开。” 想到这句话,她眉眼一冷。 不管秋越川跟郑艺鸥最终结果如何,她永远不会屈服。 江与鹤肯定也不会。 第53章 握不住 香氛清新怡人,可消毒水的气味太过霸道,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昭告人们—这里是医院。 VIP病房,几个高大的男人守在门外。 见来人,为首之人先是唤,“楚小姐。”随后弯腰打开门。 楚桑落目不斜视,轻微颔首,抬脚进了病房。 床上的人手背扎着针,面朝窗外,一动不动。床边,服侍的护工在削苹果,抬头看到客人,出声提醒道:“二小姐,楚小姐来看您了。” 郑艺鸥背影一怔,而后回头,缓缓露出个笑。除此之外,再也没有言语。 护工削好苹果摆在盘子里,放到一边的柜子上,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楚桑落什么都没说,只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寂静的氛围铺满房间,洒进的那束阳光折射出五彩的光泽,更突显静。 直至片刻后,郑艺鸥看向楚桑落。 她瞭望窗台,浅色瞳孔淡漠,很难让人想到她是来看望生病的朋友的。 郑艺鸥忽然揶揄:“不是来安慰我的吗?” 楚桑落眉目微动,欲说些什么,郑艺鸥却打断她,“其实走了挺好的。” 郑艺鸥不用再赌了。因为就在被谈话的第二天,秋越川悄无声息地离去,甚至跨洋越海,大有一种天高地远,再不相见的意味。 她自言自语,不知是在说给谁听,“跟我卷一起,不仅恋爱都要偷偷摸摸,还被瞧不起、受罪。恭喜他,做回自由的自己。” 闻言,楚桑落仅仅只是看着她,不发表任何意见。然而这种沉静的眼神让郑艺鸥感觉被看穿了似的难受,她避开视线,轻松地说起俏皮话:“不知道我爸用了什么方法,还挺见效的。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楚桑落默然。 如果真的不在意,那也不会在秋越川走后的几天住进医院。可她有关安慰的经历实在少得可怜,词汇匮乏到不知说什么才恰当。 冷气徐徐送来,气温控制在26℃。郑艺鸥伸手触到那抹光,带来点暖意。 “抱歉。” 郑艺鸥愣住,显然是不明楚桑落这突如其来的道歉。 楚桑落说得有些艰难,“那天我的话,好像过于天真了。” 她手指蜷着,有些事情,她好像真的还不太了解。 倘若没有她的那番话,那么郑艺鸥的期待不会扩大。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比燃起的希望很快落空更难受的事了。 是她天真,认为可以拗执过父母。 “不兴这么赶着揽错的,”郑艺鸥摇摇头,认真道,“这事儿跟你没丁点儿关系。” 不管那天楚桑落有没有去,有没有说那番话,她都没有想过放秋越川走。 走的人是秋越川。承诺过不管怎么都会陪着她,哪怕做个不见光的情人。 不讲诚信的人,是他。 她垂眼,光线从指缝穿过,飘渺,无论如何都握不住。 就如她的小明星。 * 面前的热茶升起雾,袅袅生香。 江与鹤收拢五指,面容微不可见的紧绷。从进来到现在,对面的楚茂除了应了句问好,一直保持着沉默,悠然自在地饮茶、品茶。 心脏打着鼓,鼓声越来越密集。六年前,在那座潮湿闷热的城镇,他在手术室外见到楚茂。 西装革履,不苟言笑,身后跟着一大群人。 楚茂停住脚步,那股浑然天成的威压横扫过来。江与鹤抬眸,沾满血迹的双手愈发颤抖。 而后,楚茂眉间微皱,却也只是扫过一眼便没再驻足。 对他的道歉充耳不闻。 没有责备,没有咒骂,只有无视。 手术结束的当天,小镇上空盘旋着一架私人飞机,带走了楚桑落。 再然后,他抛下敏感的尊严,孑然一身来到了繁华的城市。他在最好的医院找到了楚桑落。 在那里,他做了两周的清洁工,整日躲在暗处窥视。 她住着顶级病房,用着最好的医生。当时他全身上下的钱只够一周的费用。 她的吃穿用度都远超想象,简单一瓶矿泉水的价格都是他难以想象的范围。 每天会有很多人来看她,每个人都会带上精贵的礼品。其中不乏同龄人,他们光鲜亮丽,气质大方,自信又明朗。 他们的话题是他听不懂的。他们消遣时间的方式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奢侈的。 在那里工作的最后一天,他被楚茂发现了。但很快他就明白,是他发现了楚茂。 楚茂大概是早就知道他的存在。 明明他比楚茂高些,却感觉楚茂是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以这种无声的方式让他明白,他跟楚桑落之间隔着一条银河那样遥远的距离。 因为他还不够资格让楚茂亲自出面,费心赶走。甚至是,知道他一无所有,都不屑出手。 六年后的今天,楚茂邀请他于茶馆相见,同围桌边。 江与鹤深吸口气,握紧的拳再次收拢,努力镇定道:“楚董,六年前是我的错。如今我有能力了,不会再让她受伤,也能给她最好的生活。” 他眼皮轻颤,“虽然比不上您给予她的条件,但我会倾尽所有。我拥有的资产全部归于她的名下。” “请您给我一次机会。” 对面的年轻人谦卑地低头,诚恳地请求。楚茂目光顿了会儿,搁下茶杯,“我们不缺钱,也并不是卖女儿。” 江与鹤手心冒出冷汗,眼眸黯淡。 所以,只是单纯地不同意他这个人吗? 楚茂没有半分表情,锐利的视线直焦着对面,“知道为什么不认可你吗?” 江与鹤没有躲避,反而将脊背挺得很直,“出身。” “对了一半,”楚茂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你们两个本就是两个世界。家世背景、成长环境、价值观念等,都存在着差距。” 对于这个原因,江与鹤再清楚不过了。但被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就如最后的遮挡被扯掉,所以一切都避无可避。 他说:“我会努力跟上她的脚步。” 诚然,她从小接受顶级教育,思想跟境界远比一般人高。可是他会学,会跟她一致。 楚茂:“这个不是主要原因。” “您说。” 哪里不合适的,他通通都改。 “据我所知,你的原生家庭很糟。幼年,父亲出车祸后一蹶不振,母亲随即出走。” 江与鹤无可反驳,脸色微白。 “你父亲用仅有的钱买了小镇稀有的草莓,而你亲眼目睹父亲站在天台边缘,却没有一句劝说,直至坠落死亡也是木然的神情。” “说是你杀了你父亲也不为过。” 江与鹤牙关咬紧,身体微微发颤。他低眸,左手用力地按压着右手,指骨发白。 他不想继续听下去,然而楚茂还在叙述:“母亲回去参加葬礼,最终目的只是一纸离婚书。” “你说,这样家庭出来的人,会是好人吗?” 江与鹤喉咙发涩,说不出一个“好”字。 “野种”“连妈都不要的孩子”“白眼狼”“冷血动物”等一系列的标签打在他身上,像烙印刻在骨子里,扔不掉,改不了。 楚茂步步紧逼,“如果你做了父亲,会把女儿嫁给这种男人吗?” 许久,江与鹤从喉管里挤出两个字,“不会。” 他声音嘶哑到极致,渗出少许的苍凉跟绝望。 桌面上燃着的沉香散出香味,幽幽缕缕,香灰掉落。 楚茂又道:“几周之前,楚桑落因为她妈妈私下见过你,专程回家清晰明确地表达,不许插手你们之间的事。” 几周之前。 这让江与鹤大脑转动,迅速想到那个不寻常的夜晚。 半夜跑来找他,不仅留宿家中,还胆大的提出一起睡。 他低声说:“我没有告诉她那件事。” 江与鹤犹如一个被审判的犯人,忐忑不安,却仍奢望着罪名的解脱。 哪怕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性。 “怎么知道的、谁说的都不重要,”楚茂宣布审判结果,“希望女儿能有个好的归宿是天下父母的夙愿。我们也不例外。” “在知道她认定你的前提下,我跟她妈妈想来想去,还是认为你跟她不合适。” 霎时,江与鹤耳边“嗡嗡”作响,某根神经好像绷断了,周身没有一点温度。 茶馆服务人员弯腰问:“江先生,需要为您另添一壶茶吗?” 没有回应。 “江先生?” 直到第三声,江与鹤才回声:“不用。” 服务人员猝然看到江与鹤充血的双眼,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而后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本以为是岳父见女婿的和谐画面,结果岳父先走,女婿面色苍白地留下。 江与鹤端起茶杯,手像是得了某种后遗症,发抖一直止不住。仰头一饮而尽,茶水又凉又苦。 凉得如十二月隆冬冰泉,苦得如六月莲子心。 手机振动,有人来电。 他接通,“江与鹤。” 楚桑落一告别郑艺鸥,右眼皮就开始跳。她直觉不对,当即翻出备忘录打电话。 江与鹤跟她通话,从来不以“江与鹤”开头。这明显是没有精力关注备注,随手拿起就接听。 刚才打给老宅,爸爸不在家。 她似乎预料到什么,急促地问:“你在哪?” 听到那方是楚桑落,江与鹤很快收敛情绪,含了口热茶润嗓,以平常的口吻道:“X茶馆。怎么了?” “我要见你。” 第54章 赖你一辈子 楚桑落来的时候,江与鹤正煎好茶。袖子挽起,腕骨线条凌厉,茶水汩汩倒入杯中。 几盏小食,两碟热茶。 青花碗,白瓷杯。 环顾四周,茶室清雅幽静,古朴而别致的吊灯发出淡光。 屋内右端是一座小型假山,石头与草木仿出自然的随意,角落开着一树花,红花也都莫名典雅。 在这沉寂的空间里,江与鹤身形孤伶,萧瑟又有几分易碎感。 不知为何,楚桑落心脏犹如被掐了一把,阵阵刺痛。 她动作很轻,但江与鹤几乎没有间隔就发现了她。 他偏头,凤眸浮起笑意,“来了。” 仿佛就在这时,他周身的寂寥瞬间褪去。楚桑落提唇,轻声落座,“怎么突然想起要喝茶?” “跟一位前辈约定在这里谈事,”江与鹤话锋一转,问起她的行程,“刚才去哪儿了?” “医院,看郑艺鸥。” 楚桑落无意识地盯着茶水。 爸爸最喜欢约人来茶室谈事。 江与鹤面上微怔,转而淡然地问:“还好吗?” 楚桑落说:“不太好。” 江与鹤手指在茶杯边缘滑了一圈,然后叩击一下,引起茶水漾出水纹。 他浓黑睫羽在眼睑下投出黑影,“没事,隔段时日就好了。” 楚桑落沉默。 为什么说得这么轻松? 是不是分开便分开了? 她有些恐慌。 江与鹤是不是已经有这样的打算了? 突的,她起身。 面前暗了几分,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地板上,拉得长长的。 江与鹤仰头望她,却不想下一秒,她坐下,猛地倾身抱住他。 她圈着他的脖子,头埋在他的肩上,尽是依恋的模样。 她很瘦,抱着却软。 江与鹤的一颗心也软得不可思议。 茶室没有凳子,都是盘坐的。担心她累,江与鹤伸直腿,然后将她抱坐在腿上,揽住她纤细的腰身。 “江与鹤。” 楚桑落的声音有些翁。 江与鹤一如既往地应:“我在。” 楚桑落没有下文,他也不追问。 几秒后,又一声,“江与鹤。” “我在。” “江与鹤。” 江与鹤没有任何不耐,温和地应着:“我在。” 她刚从医院看完朋友,心情一定是不好的。 楚桑落突然一句,“我怕。” 江与鹤愣了愣,随即温声哄着她,“怎么了?” 他声线一向是偏冷的,加上本身性格淡,与人交谈总是简明扼要,让人不自觉想到雪山里的林簌泉韵,寡淡又冰冷。 大概除了她,不会有人听到他如此温柔的嗓音。 可是一想到他用这样的声音跟别的女人耳鬓厮磨,她就难受得喘不过气。 她不要跟他分开。 她眼眶有些润,翁气道:“怕跟郑艺鸥他们那样。” “怕你走掉,怕你跟我分开。” 江与鹤怔愣住。 她知道父母不同意他们的事,去见了郑艺鸥后,心里变得愈发惶恐。 见他不说话,楚桑落收紧了手,身子再凑近了些。她是跨坐在江与鹤身上的,这样的近距离让她觉得多了几分安全感。 江与鹤喉咙一紧,稳稳当当地抱住怀里的女人。 他漆黑眸底起了贪念,手轻缓地摩挲着她白皙而脆弱的后颈,十成十的占有欲迸发出来,“不会。”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就算你不爱我,不要我,我也不会走。” 这种贪念是从什么时候萌芽的呢? 他不记得了。 总之是很久之前。 说了的啊,疯狗学不会高风亮节,彬彬有礼的君子。惦记上的,哪怕断尾舍命也不会松口。 一旦离开,也只是潜伏。为下一次的狩猎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缱绻地吻了吻她的耳廓、耳垂,轻笑:“我会赖你一辈子。这才是你该怕的。” 楚桑落抬起头,清眸难掩着水光,盈盈一水。她红唇微动,“那你保证,一定不会离开。” 江与鹤爱怜地吻上她的眼,“我保证。” 楚桑落总算开心了些,憋着的泪花泛出来,还不忘放狠话:“你要是不信守承诺,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江与鹤舌尖触到一抹咸,心疼,却无比满足。 “我不当逃兵。” 而后,他抵着她的额头,不正经道:“楚乖乖是个爱哭鬼。” 楚桑落难为情地别开眼,清冷高傲地抬起下巴,倔强否认:“我没哭。” 江与鹤低笑,低沉笑音化作一根软线一直钻到人心窝里去,撩人于无形。 他扳正她的脸,吻着她的唇,极致耐心地吮,引诱她张开牙关,掠夺她口腔里每一寸空气,攻占她所有气息。 而她,城池尽失,完全沦陷。 * 这天,楚桑落一早就接到白琳的电话,让她晚上回去吃饭。 季节已进入夏日,天边黑得晚。 她踩着落霞进入老宅。 沿路走来,一切陈设都不曾变过。 她在这里生活过十八年,不过可惜,大多时候都只有她跟保姆阿姨在家。 站在门前,她推门的动作有些迟疑。 自上次回家,她已经许久没回家了。 一方面,爸爸妈妈还是很忙,大半时间都不在家。 另一方面,那晚说的有些话实是不妥当,不知以怎样的方式面对父母。更担心的是,他们的目的只是让她跟江与鹤分开。 然而这时,门自内打开。 来开门的竟是她的妈妈。 “我说怎么还没到,想着来看一下,”白琳似是一喜,随后嗔笑,“快进来。” 她保养得极好,但到底是岁月在作怪,笑起来眼角会生出几条细纹。 楚桑落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记忆中,她的妈妈无论何时都是美丽而强大的。她没有仔细看过,原来妈妈眼角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 白琳亲昵地拉着自家女儿,边走边说,“趁菜还没烧好,我们上楼,去看个东西。” 楚桑落乖巧地跟在身后,母女俩一起穿过客厅。沙发上的楚茂走出去都是万人巴结的对象,但此刻存在感极低。 楚桑落只匆匆喊了一声“爸爸”便跟着白琳上了楼。 楚茂正言厉色,加上多年在诡谲多变的商场里扮演说一不二的形象,自身的气质是难以柔化的。 他看着妻女的背影,不由感叹,弹指之间,当初那个小不点比她妈妈还高了。 “这个有趣儿吧?” 白琳手里拿着个工艺品,木制人偶,关节处灵活,可以摆出很多不同造型。 楚桑落对上妈妈的眼神,那里面藏着小心跟期待。 她点头,“嗯。” 像是得到嘉许,白琳眼前一亮,“那就好。” 她将人偶塞给楚桑落,又转身拿起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条镶钻项链,也不是大颗钻石简单堆积,是恰到好处的好看。 “这个呢?喜欢吗?” 楚桑落不停转动着人偶某处关节,嘴里却被卡住似的,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都明白。 妈妈这一系列的行为,包括手机里多起来的消息,都是在弥补。 补上缺失的爱,缺失的关心。 可是,她已经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方式去回应了。 她能感受到的只有别扭跟陌生。 所以她现在也只会干巴巴地回一句:“嗯,喜欢。” 白琳得到她平淡的反应,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下意识小声嘀咕,“不怎么喜欢啊,下次买别的。” 楚桑落掐了下手心,然后拨开头发,露出脖子,“妈妈,帮我戴上吧。” 白琳立即笑道:“好。” 项链扣好,钻石散射出光彩,一闪一闪的。白琳认真打量,说:“真好看,我的女儿戴上真好看。” 楚桑落只顺从露出个笑,避开后面一句答:“是妈妈眼光好。” 白琳僵住。 “夫人,小姐,饭菜好了。” 有人在门口通知道。 楚桑落站起,“妈妈,去吃饭吧。” 白琳走在前面,神色之间有些落寞难过。 为什么到现在才迟钝地察觉,女儿的乖巧只是一种客套。近乎于对待外人的态度,有礼有节,但从不回应温情。 到餐桌上,一家三口缄默不语。 楚桑落埋头默默用餐,忽而,一片秋葵被放进碗里。她循着公筷看上去,刚跟妈妈对视,秋葵就被拿走了。 白琳懊悔地说:“我忘了,你不能吃秋葵。” 她给菜单的时候怎么没想起?厨房做饭的为什么没提醒她? “偶尔吃一点没事的,”楚桑落自觉夹过那片秋葵,低头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好吃。” 白琳捏着筷子,挫败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密不透风地裹着她。 楚茂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饭后,楚桑落稍微陪着坐了会儿便道别,“爸爸妈妈,我还有工作,先走了。” “还早,”白琳一着急,挽留说,“要不今晚就在家睡?” 楚桑落迟疑,面露难色:“我没带资料,电脑也没带。” 白琳张口,欲道:让人去拿,电脑家里也有。 可手臂被楚茂碰了一下,她明白是操之过急了,静默了会儿,嘱咐说:“路上注意安全。” “嗯,爸爸妈妈,再见。” 楚桑落再次告别,车声响起,她渐行渐远,直至驶出父母的视线。 她走后,白琳夫妇还未回屋。 白琳神情伤感,低落地说:“什么时候,这里不是她的家了呢?” 明明这里就是她的家,但自从搬出去过后,就几乎没有在家里住过。每次都是吃顿饭便匆忙回去。 楚茂泼一瓢冷水,“不要太奢望能将这段关系修复得完好。” 白琳没好气地骂道:“不会说话就别说。” 楚茂不跟她争,缓缓说起来,“那孩子性子本来就淡,多年的距离累积下来,你以为的母女情还剩多少?即使你现在一股脑的把想给的都塞给她,她也是接受不了的。” 白琳失神,苦笑,“我知道。” “有些东西是很难补救回来的。”楚茂负手而立,招了个人让去把外套拿来,准备出门。 白琳顿感奇怪,问:“你这么清楚,怎么之前没什么作为?” 比起她,楚茂可真是不管不问。说起过错,他还要大些。 “先生,外套。” 楚茂点头接过外套,展开穿上,“从来没想过管她,让她自由。” 他从出生就被定为继承人,桩桩件件都是被规定好的。他的人生都按照计划而来。 他不觉得厌烦,因为这是他的责任。 只是偶尔会感觉很累。 他跟白琳是家族联姻。感情不深,但事业上配合很顺。 他思想传统,有了妻子便没找过其他女人。 二十多年前,白琳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那时正是秋天。 一年四季中他最喜欢的季节。 桑落是九月的别称,他便以整个秋天为名,赋予他的女儿。 他不愿女儿像他一样被约束。 一早就打算放手,给她自由。 然而,当他发觉方式不对时,却笨拙得不知道怎么去改。 也为时已晚了。 白琳愣神的时间,楚茂已经上车出门了。 她叹口气,他们太自以为是了。她进屋,脚下却像踩到个什么东西。 大概是楚茂穿外套时抖落的,什么东西还随身带着? 她弯腰拾起,看清后发现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平安符。 谁给的? 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她想了半响,没想起来。索性放弃,给他收好。 关上抽屉的瞬间,她皱眉,随即拉开另一个抽屉,拿出里面的平安符。 她豁然记起。 这是楚桑落十八岁那年给他们的。 第55章 江与鹤,我护着你 月亮挂枝头,清辉落人间。 窗边,江与鹤身形清瘦高大,晦暗神色隐在皎净的月光里。眉宇皱起,暴躁跟郁结齐齐夹在其中。 房间里沉寂得有些可怕。 直至电话铃声响起。 看到备注,江与鹤边拉上窗帘边坐到椅子上,摁下接通键,语气柔和,“乖乖。” 他们是打的视频电话,透过摄像头便能看到彼此。这可比光讲电话好得多。 譬如此时,那端的楚桑落穿着睡衣,唇角无意识地塌下,担心之余又有些质问:“怎么还在书房?” “有点急事要处理,”江与鹤解释说,“马上就准备休息了。” 事业还在上升期,他必须趁热打铁,将根基一步步打好,稳固地位。既然如此,那超出常人的付出就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了。 好不容易能与她比肩,他不敢松懈半分。 江与鹤看了眼腕表,已经凌晨了。这个点,她应该入睡了才对。他问:“睡不着吗?” 被猜中的楚桑落点点头,垂头闷气,如实道:“心里有点堵。” “怎么了?” 楚桑落是不轻易跟人倾诉心事的,遇到事情自己消解是她一贯的做法。 可有了江与鹤,她不再担心会给别人添麻烦,彷佛是找到了某种依靠。难过了可以诉委屈,开心了可以一起笑。 她神色有些迷茫,说道:“小时候总是渴望妈妈的关心跟疼爱,却偏偏得不到。后来渐渐习惯,可妈妈又努力想要弥补。” “时时的关心、小心翼翼的讨好、欲言又止的挽留,还有只是因为夹错菜的自责,彷佛做了天大的错事。” 她深吸口气,长发垂在两颊,“可我宁愿妈妈还像之前那样,对不记得我喜欢吃什么这类小事一笑了之。” “这些好,我不知道怎么去回应。” 以前外婆总是让她多亲近父母。那时她也小,还是憧憬着父母的喜爱,尝试着示好,但他们实在太忙,这种机会太少。 久而久之,那种示好的想法便烟消云散。她也逐渐认为维持现状就好,不需要改变了。 这种思维固定到今天。 她对父母是没有怨言的,毕竟父母也有自己的人生,不是每一对父母都必须参与孩子的成长,全程陪护。 更何况,他们给予了她优渥的生活环境,她没有理由怨。 只是,她再也没有办法做到亲近父母。 如今面对妈妈的爱护,甚至隐约之中,她会将这些弥补当作一种负担。 可她不敢说出来,因为连她自己都认为这是一种很冷酷的想法。 对父母这么冷漠,她是不是很坏? “不要乱想。” 江与鹤清朗的嗓音适时拉回了她,也安抚了她。 楚桑落抬眸,江与鹤面容沉稳而温柔,放低声说:“你没有错。” 她有些艰涩地问:“真的吗?” “真的,”江与鹤唇边微扬,目光笃定,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不要逼自己。” 而后,他说:“我们乖乖是全天下最善良的人。爱她的人很多,真好。” 楚桑落神色一怔。 在她担心自己很坏、担心会被讨厌、郁闷至辗转难眠的时候,有这么一个人,无需多说便了解她,悉心陪着她,不仅会坚定地告诉她‘你没有错’,还会因为她被父母爱着而觉得欢悦。 江与鹤有多好,她说不出来。 世间只有一个江与鹤。 是她的。 她因为这样的事实满心欢喜。 江与鹤不晓得她在想什么,只琢磨着她心情放松了,分针都走过了半圈之多,于是道:“很晚了,睡吧。明天见。” “哦。” 江与鹤一向都是等楚桑落挂断电话。等了一会儿,见视频通话还在进行中,他眉骨轻抬,“嗯?” 楚桑落躺下去盖上被子,诚实道:“不想挂,你陪我。” 江与鹤眸中闪过几缕意外,像是某种受宠若惊,他漆黑眼眸明亮,应下:“好,我陪你。” 楚桑落弯眼,“我睡了你再挂。” 江与鹤道:“晚安。” 楚桑落睡觉不喜明光,一般来说是要戴眼罩的,但今晚不仅不戴,还留了盏夜灯。 她将手机充电线插好,放在一边,回道:“晚安。” 她闭上眼。 到底需要整晚视频,她顾虑睡相不好,刚开始还注意着,聚精会神到以为需要些时间才能入睡,但很快睡意便涌上来,均匀的呼吸声传到视频那头。 她已熟睡,然而江与鹤并没有挂断通话。 她睡颜恬淡,乌黑发丝挡住雪白的脸颊,美人鼻挺翘。 江与鹤静静地看了许久,慢慢的,男人精致的眉眼染上痴迷之色,受蛊般隔着屏幕吻了吻她。 在他身边,她能睡得安稳踏实。 他发出满足的喟叹。 一颗心滚烫无比,犹如熔岩淋浇。 视线下移到桌面,一张心理诊断书安然地放在上面,折揉的痕迹清晰可见。 病人:江与鹤 诊断结果:轻度偏执型人格 楚茂担心得不无道理,江与鹤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他顽固敏感,过分警觉,好妒狭隘。 但他已经积极接受治疗,并且完成了一个疗程,为什么还是毫无变化。 他眸光一沉。 没人会接受这样的他。 他要赶紧好起来,做个正常人。 * 天刚蒙蒙亮,江与鹤被一阵急促的气喘声吵醒。他睡眠浅,一下便清醒过来,意识到声音是从听筒里传出来的。 他拿起手机,打开明灯。然而只一眼,他眉头狠狠打了个结。 楚桑落脸色痛苦,长睫濡湿,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她无声哭泣,却彷佛是痛到了五脏六腑里去,身子微微蜷曲,小幅度地摇着头,轻声呢喃着什么。 江与鹤着急,可还保持轻声,唤道:“乖乖,别怕,我在。” 楚桑落未从梦魇之中脱离。身子颤抖的弧度更加明晰,痛楚的喊叫也越发频繁。 江与鹤心如急焚,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到她身边。他快速下床,一面唤着她的名字,一面打开电脑。 “楚桑落,醒过来!” 电脑屏幕的光照亮他冷峻的容颜,他双指翻飞,找到之前维修小C的程序。一番操作后,远程指令顺利发出。 他手指焦急地敲响桌面,越来越密集的响声彰显着主人内心急切的不安。 视频里面,楚桑落满头大汗,汗水混着泪水打湿了枕头。噩梦中的她情绪变得激烈,声音也大了几分。 江与鹤听清楚了。 她喊的是:“不要,不要打他!” 她口无择言,断断续续地说:“我可以给你们钱,不要再打他了!” 江与鹤脸上蓦然一白。 而这时,脚步声接近。楚桑落的门被打开,王婶小跑着到床边,跟在后面的是智能机器人小C。 看清自家小姐的样子,王婶神色大变,手里尽可能轻柔地摇着楚桑落。 她俯到楚桑落耳边,喊:“小姐,醒一醒。” 小C的机械声也有些着急,“楚楚楚楚,你怎么了?” 江与鹤紧张地望着那边。好在通过王婶两三次呼喊后,楚桑落苏醒过来了。 江与鹤狠狠吐出口气。 楚桑落眼尾窝着水迹,睁眼的瞬间表情凄然到极点,好似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大劫。 她胸口起伏明显,随后缓缓捂住了心脏的位置。 王婶扶着她坐起来,小C也送上一杯温水。 楚桑落捧着杯子,手心里却一点温度都没有。手机里江与鹤的问候声也引起了她的注意。 王婶明白小情侣有话要说,把手机递给小C举着,“小姐,我先回房了。有需要再叫我。” 楚桑落点点头,悦耳的音色变得有些哑,“打扰您休息了。” 王婶没说别的,怜爱跟疼惜浮上心头。做噩梦才醒呢,都还不忘说谢谢。 她要是有这么个乖巧的女儿,那可真是一辈子的福分。 楚桑落跟江与鹤对上视线。 江与鹤眸中的血色散去些许,温声道:“别怕,醒过来就好了。” 楚桑落眼睛一酸,眼下那抹胭脂红更为浓重。 她是清冷的雪,洁白而淡然。稍微红点眼圈,便让人觉得全世界都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江与鹤好声轻哄:“别怕,我在这儿呢。” 因这一句“我在这”,楚桑落吸了吸鼻子,开口道:“我做了个梦。” “没事儿,梦都是假的,不要在意。醒过来就好了。” 楚桑落兀自说起:“在梦里,我们都是青葱的模样。梦里光怪陆离,场景转换得十分快。我只记得我们一起玩得很开心,可是梦境最后,我看到了满地鲜血。” 她一眨眼,泪珠滴落。 江与鹤收拢拳,没去看她。 楚桑落接着道:“最开始,你还是七八岁的小孩。一群小孩成群结队,他们踢你、踹你、骂你。我让他们停下,可是没有一个人听我的。直到你站不起来,头破血流,他们才欢笑着跑开,清脆的童声荡漾在整条街道。” 她捂着脸,一遍一遍地重复:“我怎么都喊不出声,怎么都动不了。” 江与鹤眸底翻涌起暗潮,惊愕之色裹挟其中。 怎么会梦见他小时候的事…… 他喉结艰涩滚动,“不说了,都是假的。” 楚桑落恍若未闻,说:“后来,你十七八岁了。还是一群人,他们偷袭你,用木棒将你敲晕。绑到一个废旧的小屋里,他们用刀划你的腿……” 说到此处,她心口绞痛,神经也拧成一根麻绳,细密的疼痛刺激着大脑。 江与鹤慌张呵斥道:“不说了,都是假的,假的!” 楚桑落摇摇头,强忍着疼痛说:“他们用最脏的话辱骂你,用木棒打你……这次我能说话了,我说可以给他们很多钱,可是他们好肮脏……” 江与鹤猝然猛喝:“够了!” 楚桑落泪流不止,“梦里你流了好多血,光是血。” 江与鹤额头青筋爆出,慢下耐性道:“都是假的,没关系。不要信。” 楚桑落头痛得不行,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冲破阻力。她用力锤了几下脑袋。 江与鹤恨自己不在她身边,连忙喊一边的小C:“快去拿药。” 小C是知道楚桑落的药放哪里的,立即拿过来。 江与鹤说:“喝药,喝药就好了。” 楚桑落听话地吃完药,效果肉眼可见。 她情绪平静下来。 而后,她红肿着双眼说:“江与鹤,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江与鹤眼眶一红,酸涩跟苦楚堵住喉咙。 那年在小巷,你拉起了血泊中的少年。 艳阳刺得人睁不开眼。 可你挡在前面。 你说:“江与鹤,以后我护着你。” 清风徐徐刮过。 你洁白的裙边染上血。 后来,你当真护住了我。 只是,我情愿你从没许下这个承诺。 第56章 我信你 鲜红的画面久久刻在楚桑落的脑海,每想起一次心脏就疼得抽搐一次。 她不懂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跟江与鹤在此之前是没有遇见过的。 虽然以前也梦到过江与鹤。 梦到跟他在山野里奔跑,田溪中嬉闹。 但她只当是自己臆想。 可那晚一梦,梦境里的无助跟绝望是如此得真实,仿佛她亲眼见过。 江与鹤说,梦都是假的。 她该相信他。 他不会骗她的。 如果他们早就认识,他肯定会告诉她。 他们的渊源,仅仅只是六年前医院外的一眼。 对吗? 突然,楚桑落秀眉拧起,脸色一疼。 大脑里像是装了两颗弹珠,不停地旋转、碰撞,砸得脑仁哐哐作响,摇摇欲坠。眼前的视线也开始模糊,整个人是天旋地转的难受。 她撑住脑袋,强忍住这股钻心的痛。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只要去回想失忆的那一年,大脑就蛮横地不讲理。 似乎记忆夹里有个小方格上了锁,外面还有守卫严格把守,但凡一碰,全面警备,嚣叫着利用剧痛来警告她:不要碰。 从失去记忆到现在,她妥协了六年。 “嗯……” 痛苦的忍耐声被挤压成细小而断断续续的呻吟。 “楚律,江总来找您了……” 助理推门进来,喜气洋洋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身后的江与鹤早以拨开她,阔步过去扶住楚桑落的肩膀,蹲下身,一向平稳的声线有些焦急:“我们去医院。” “不用。”楚桑落指尖紧绷,颤抖着手拉开抽屉,白色药瓶安静地躺在那儿。 江与鹤立马会意,快速打开盖子,“几颗?” “两颗。” 助理跟在楚桑落身边不久,也是第一次见她旧疾复发。 楚桑落给她的印象就是准备证据的缜密,法庭辩论的冷静,总而言之,是优秀到没有弱点的人。 所以看见楚桑落脸色苍白到不剩一丝血色时,她吓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站着干什么?”江与鹤视线扫过来,“快去接杯水。” 只这一眼,助理背后寒意顿起,忙不迭地跑去打水。楚桑落是有专属茶水间的,隔得很近。 助理一路跑着去的,很快就稳稳当当地带回了一杯水。 “水。” 江与鹤端起水,说:“你可以出去了。” 助理点头表示了解,轻手轻脚又速度极快地退出去。门合上的那瞬间,她背靠着墙轻呼口气。 律所等了许久的其他人围上来,各个挤眉弄眼,八卦欲爆棚,“怎么样?楚律跟江总是怎么相处的?” 新人小朱已经不再是新人了,但楚桑落依旧是她心目中的偶像。此刻比哪个都要激动,一脸了然地说:“你们看她这样子,一定是被甜晕了!” 作为一家大型企业的领导者,不用说也知道,江与鹤十分忙碌。 像这样在上班时间来律所见他们楚律的情况实在少之又少,有也是两人关上门谈恋爱,这次助理在里面待了几分钟,自然的,他们都把这种求知欲的解答希望寄托在助理身上。 被一堆人盯着的助理吞了吞口水,后知后觉地说:“吓人。” 两个人都是冷性子,但楚桑落只是不喜欢跟人打交道,贴切一点。她认为是一种初春的风。 乍一吹过,觉得凉,其实内里是春的暖。 以前她只觉得江与鹤寡言少语,高岭之花。 还曾想过,淡然到这种程度的人怎么在商界里立足的,方才她才领悟到江与鹤是完全的寒冬,带着酷寒里的凌厉。 一群人面色各异,纷纷问起缘由。 “嗯?!” “什么意思?” “围这儿干什么呢?不怕楚律知道?” 简方舟刚从外面回来,看到他们挤在楚桑落办公室门前,诧异地过来加入他们。 众人一愣,别的不说,简方舟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呢。上班被老板抓到摸鱼,内心哀嚎一片。 他们面面相觑,然后低着头各回位置,认真工作。 助理也缩着肩膀装成鹌鹑飘过。 简方舟拉住她的衣服后领,指了指面前紧闭的门,“楚律有客人?” 助理讪讪一笑,“江与鹤江总。” 简方舟手里一顿,松开助理,双手插到兜里,泰然自若道:“他们看起来怎么样?” 助理来律所时间不长,又是楚桑落的专属助理,跟简方舟接触不多。不过就简方舟平常的行为以及传闻来看,大概是个风流人物,爱玩又潇洒。 简方舟会问一嘴,在她看来也是很正常的事了。 她思索着该怎么形容,眼前竟不自觉浮现出一个画面。 她关门时,江与鹤正喂楚桑落服下药片。动作小心得犹如对待一件易碎品,即使看不清神情,她也很明显得感受得出江与鹤的担忧跟心疼。 而一贯冷清的楚律,软软地靠在他肩头,满满的依赖。 最后,助理只说了句:“很好,他们很好。” 江与鹤只对楚桑落好。 一种明目张胆的、毫无保留的偏爱。 简方舟眸色闪过些复杂,偏头看向远方。他招手,“下次好好工作,别理那群八卦精。” “好!” 助理如释重负,一下就跑开了。 简方舟望着眼前的门,笑了笑,而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人生唯一一次暗恋就这么潦草结束了。 不过也不遗憾,毕竟他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不会有结果。 * 门内,沙发上。 江与鹤力道适中地给怀里的人按摩,很好地减少了痛感,加以药见效,楚桑落脸色恢复如初。 她握住江与鹤的手,“不疼了,别按了。” 江与鹤反手牵住她,大约是刚才痛得厉害,她手心冰凉。大掌包裹住她的手,想尽快让她暖起来。 然后,他才详细问起:“最近老是像这样头疼吗?” 楚桑落迟疑了会儿,随后点点头。 准确来说,自从那晚一梦,复发的频率越来越高。 江与鹤静默。 楚桑落面露苦恼,“大概是不想我记起忘掉的那年,今天稍微用了点力去想,就成这样子了。” “那就彻底忘掉。” 江与鹤没有一丝犹豫。 楚桑落怔愣,话音一转,却是问:“我做的那两个梦跟你没有关系是吗?” 只要江与鹤再一次否定,否认他们之前不认识,她就不再纠结。 那段记忆也就不再重要。 她执着又坚定的模样撞进江与鹤的眼里。 江与鹤舌尖舔了舔犬齿。 这段时间,他常会去心理医生那里坐一坐。几个小时前,他刚接完治疗。 他将几日以来的疑惑说出来:“梦到发生在别人身上的真实事情,这是由什么引起的?” 心理医生颇感兴趣:“梦境是过去还是未来?” 江与鹤说:“过去,且是从没见过的场景。” 心理医生咂摸了下,兴致消去一半。还以为这世上存在预知未来的事呢。 他悠悠然说道:“记忆也是会造假的。” “怎么说?” “ta应该是听过相关流言。这件事或者这个人对ta很重要,以至于熟记心底,然后在睡梦中自己补足了画面。通常,做梦的人还会添加细节,将情节夸张化。” 江与鹤不可置信,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渐渐用力。 真的是这样吗? 片刻后,他又问:“选择性失忆是大脑为了保护自己,而忘掉想要逃避的事吗?” “嗯……”心理医生沉吟,“大概是这样的,一般都是忘掉不愿意面对的、不太愉快的事。” “不过,人的大脑是很精密复杂的。在某些情况下,根据主体的潜意识选择‘保护’最重要的部分。也许这种保护方式看起来有点荒诞,但也不是不可能。” 闻言,江与鹤瞳孔微缩。 他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当知道楚桑落失忆,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原来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对她来说都是不愿意面对的。 所以他觉着,兴许他消失,她能过得更好。 心理医生是最了解他的情况跟心结的,挑开天窗说亮话,循循开导:“你女朋友很爱你。” “你可以试着去唤醒她的记忆,她一定会记起你。” 江与鹤摇头:“她一回忆就会头疼。” 不记得没关系,他只要知道她没想过丢掉他就好。 他现在奢求的,只是她每天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因而,此时,即使他知道否认的是他们的过去,还是回复说:“嗯,那些跟我无关,都是不存在的。” 楚桑落眼一弯,“我信你。” 他说不是便不是。 “不要再去试探那段记忆了好不好?”江与鹤倾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我看不得你这么痛苦。” “好。” 江与鹤唇畔染上几分笑。 他晃眼瞄到桌面一摆件,忍不住问:“那就是‘江小鸟’么?” 楚桑落顺着看过去,应道:“是的。” 江与鹤起身,将‘江小鸟’拿过来,对着阳光打量。做工很精巧,流线形的身子还有些帅气。 双翅展开,欲游翱翔。 接着,江与鹤将手中的‘江小鸟’转向楚桑落,操纵着它飞入她的怀中。 楚桑落伸出手,接住‘江小鸟’。 两人相视,融融爱意交织。 外面晴空万里,泄进的阳光盈满这方天地。 光线明亮,与那年小巷里不相上下。 六年后的今天,江与鹤不再躲避明媚的阳光。 他直直看着那时肖想到骨子里,却不敢触碰的人,点了下她手中的玩偶,“这个江小鸟是你的。” 然后指向自己,“这个江小鸟也是你的。” 他曾困于泥泞,向往自由。 后来遇到她,他开始祈祷羁绊。 她是他毕生的归宿。 第57章 她全部记起来了 神经内科。 脑部ct片在白光照耀下更为清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戴着眼镜,仔细观察。 这位医生是楚桑落的老朋友,一年要见上好多次。楚桑落心情很平静,但一旁的江与鹤好像不怎么淡定。 她挠了挠江与鹤的手背,引来他的注意。 “有点疼。” 江与鹤一愣,视线下滑,他掐着她的肩膀,并且无意识地加大了力道。 他忙撤开手,略显无措地说:“对不起。” 楚桑落笑着说,“不要紧张,不会有问题的。” 她来检查过无数次了,早就变得不痛不痒,得出的结果也都是反反复复的那几句,听着都没新意。 然而这句安慰话并没有安慰到江与鹤。 只有经历过无数相同的场景,才能将事情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他不在时,她像这样来过医院很多次了。 江与鹤唇线抿直,漆色眼瞳仿若漩涡,情绪急速肆虐,深不见底。 这时,医生嘴边笑了一下。 所有杂念瞬间收起,江与鹤率先看过去。 医生神情愉悦,拿笔指着ct片,“这一块,脑部淤血消失了一部分。” 江与鹤虽看不大懂,也明白这是一种好迹象,先前忐忑的神经松了几分。 唯有楚桑落感到不解,出声问道:“以前不也是这样吗?” 为什么这一次医生的语气格外兴奋? 医生:“之前一年甚至是两年才能消除5%,而这半年里可以说是消失了40%的淤血。” 楚桑落微愣,自言自语道:“可这半年里,我什么都没做。” 最开始的一年,她去国外治疗,做不完的检查,吃不完的药。后来回国,除了日常的看医生,还会找心理医生干预。 但每次除了得到疼痛就再无收获。 “我说过吧,一切放轻松,不要给自己压力,”医生特意瞄了下江与鹤,像是意有所指,“心情好了,身体自然也会好。” 楚桑落留意到医生的眼神,忽而想起他很早之前说的话,“不要太过执着恢复记忆,试着转移注意力,开心点,快乐点,说不定哪天自然就记起来了。” 她赞同地点点头,“嗯,应该早点听话的。” 她偏头看着江与鹤,笑容清甜。 应该早点去遇见你的。 遇见你就会开心快乐。 江与鹤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脸,内心却早已化作一片汪洋大海,海面狂风大浪,惊涛骇浪。 从这简单的交谈中,他能获取两个信息。 她并不是一开始就选择放弃那段记忆。 她曾经很执拗,尝试去记起,为此吃了很多苦头。 他目光眷念,曲着的手指轻轻抚摩着楚桑落细腻的雪肤,不知是是酸楚怜惜占了上风,还是自责愧疚。 告别医生,两人准备去逛逛街,顺便看个电影。 住院大厅宽敞明亮,各路人来来往往。一排排座椅上,有人打着点滴,有人翘着二郎腿等待。 许是怕大家无聊,打开了墙壁上的电视。里面正播报一则新闻,主持人的播音腔字正腔圆。 不过隔着些距离,加上周边有点吵,使人听得并不真切,也只沦为一种背景音。 按理说,楚桑落应该不会注意到电视里播报的内容。但江与鹤停下了脚步,眉宇皱起。 他们相扣的手也收得紧了些。 虽说从一出医生办公室,江与鹤就牵得很紧。 “昨日下午七点,XX街发生一起恶性伤人事件。据悉,受害人陈女士跟犯人赵某是邻居,时常发生口角。案发当天,赵某工作出错,心情烦躁。” “回家时,在狭窄的楼梯口与陈女士碰见。双方都不肯让路,致使赵某怒上心头,过往积压的小矛盾随之扩大爆发,赵某于当晚入室伤人。陈女士伤势严重,至今还未清醒。” 楚桑落是律师,对这样的新闻见怪不怪。 她说:“要是双方都能礼让一下,就不会是今天这样了。” 江与鹤低声应:“人只会考虑自己。” 人生来就恶。为了个人利益,可以反目成仇,抛妻弃子。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大半人不择手段,睚眦必报。 楚桑落歪头,“不是所有人都那样,世上还是善意居多。” 她见过恶贯满盈的杀人犯,他们心狠手辣,连听到死刑的审判都仍然嚣张。 但比起恶,她见过很多善。人性的光辉总会在大大小小的地方散发出来,璀璨无比。 江与鹤抿唇,黑眸里溢出些莫名的不安。 见他脸色不大对,楚桑落问:“在想什么?” “担心你。” 楚桑落意外,视线在电视上停留几秒,“嗯?” 这新闻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是律师。” 闻言,楚桑落明了。 她是律师,全力维护委托人的权益。那么不可避免的,就会跟另一方产生冲突。 “你是怕有人找我麻烦吗?” “嗯,”江与鹤慎重地说,“律师这个职业,很容易遭受人身安全威胁。” 楚桑落笑:“你想得太严重了点。” 说罢,她垂眼,面上的笑演变为一种疑惑。 江与鹤对她的安全在意过头了,甚至可以说是惊弓之鸟,草木皆兵。 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事实是去年除夕那时。 江与鹤去买鱼,她看到路人小女孩手里的仙女棒,一时兴起便跑去找仙女棒。 而后,江与鹤慌张地找来,额头冒汗,浑身紧绷。 当时,她觉得奇怪,明明是大冷的天,怎么会出汗。后来,她时不时回忆起江与鹤那会儿的神情。 他是在紧张、害怕。 出于什么原因呢? 她很安全不是吗? “法庭上遇到过那种报复心强的人吗?” 江与鹤最近心里不太安生,像是在预兆着某种坏事的降临。而跟楚桑落挂钩的坏事是他最不能承受的。 他又加上句,“或者说,把跟你有过节的人告诉我。” 他得提前做好准备才行。 绝不能让预感成真,绝不能让她处于危险之中。 “随便暴露和私底调查公民的个人信息可是违法的,”楚桑落佯装不快地瞪了他一眼,“再说,我哪有那么不讲理,到处树敌?” 江与鹤张了张嘴,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不要担心,”楚桑落抱着他的手臂,头靠在他肩上,“你保护我不就好了吗?” 江与鹤低眸,她是那样的美好。 他掷地有声,“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 楚桑落结束一桩案子,胜诉。委托人道过谢,前脚刚走。后脚,她便接到江与鹤的来电。 她唇角微扬,通报喜讯,“我赢了。” “真厉害。” 江与鹤宠溺的嗓音传过来。 这次案子不算棘手,但很复杂。楚桑落为此前后跑了好多趟,取证调查。 尤其,还在别的城市。 她都好久没见江与鹤了。 “你在哪?” “我下午就回去。” 两人同时开口,话音撞到了一起。 不知为何,楚桑落笑起来。 随即,江与鹤也轻笑。 两人听着彼此的笑声,欢悦穿越距离,拥抱对方。 彷佛就这样,他们站着一起傻笑也很好。 一阵过后,楚桑落看了眼手机,说:“我在法院门口,你在公司。” 手机屏幕显示着一张地图,有两个标记点。一个是她,一个是江与鹤。 在她出差之前,江与鹤询问她,能不能装上一个软件。用这个软件,他们可以看到彼此的所在地。如果不想对方知道,可以关掉权限。 无论她去哪,江与鹤都会过问。她也习惯了将自己的形程安排告诉他,所以这个软件是没什么用的。 但是既然是江与鹤希望的,那她就照做。 江与鹤的电脑上也显示出相同的状况。他说:“大概几点到?我去接你。” 那种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有时眼皮会没由来地跳。这跟那年的情况有些相似。 他本就多疑敏感,两者叠加在一起,导致光看虚拟软件上的位置不能安心,要听到她的声音,要确认。 “五六点,”楚桑落系好安全带,“我要开车去吃饭了。” 江与鹤最后嘱咐一句:“那好,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楚桑落有些无奈。 STP科技要上新产品了,江与鹤忙得不行。如果不是这层原因,恐怕江与鹤都直接跟着她来了。 论男朋友太大惊小怪是种什么感觉。 唔,算是一种幸福的烦恼。 车子拐进大道,停在一家餐厅前。 服务员拿上菜单,楚桑落随手勾了几道菜。等待的过程有些无聊,她托着下巴望向窗外。 江与鹤今天会吃什么呢? 刚才应该问一问的。 “楚……桑落?” 听到有人从旁叫自己名字,楚桑落扭头,却看到一个陌生女人。 她神色微愣,对方倒是很兴奋地说:“真的是你!” 她迟缓地眨了眨眼,“我们认识吗?” 对方一怔,“你不记得我了?”接着,她又反应过来似的自我介绍,“我是章涵啊!我们还做过同桌呢!” 顿时,楚桑落神经深处微痛。她顾着这阵不适去了,脸色也就稍显敷衍随意。 章涵没想到出来吃个饭还碰到了楚桑落。那个时候,楚桑落是班里,不,是整个学校女生羡慕的对象。 有大把女生想跟她做朋友,不过她的气质实在太过出众。她们总是一边羡慕,一边自卑,谁都不敢迈出友谊的第一步。 章涵也不例外,后来意外跟楚桑落做了一学期的同桌。她仍然记得那种喜悦的心情。 高考后,她再也没见到过楚桑落。 前几天班里微信群还提起过楚桑落,竟是谁都不知道她的去向。 眼下这种情况来看,楚桑落是真的不记得了。 章涵有点失落,却又觉得很正常。 那座小镇,拿所高中,那帮同学,于楚桑落而言都太不起眼。 章涵吸口气,准备找个借口走掉。 不想,楚桑落抬头望她,一身清冷蓦然有些脆弱,“我后脑受过伤,有些事不太记得。能跟我讲讲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那段缺失的记忆,终于能填补起来了么? 她手微颤,不可名状的忐忑跟期冀。 章涵睁大了眼。 失忆? 楚桑落音色清灵:“你坐。” 她没变,冰肌玉骨,精致眉眼氲着冷淡。唯有不同的,就是那抹成熟女人的韵味。 章涵下意识道:“高三那年,你转到我们班级,也就是庆林一中一班。” 楚桑落手心一凉。 庆林一中,那是哪儿? “班主任是英语老师,老胡,可凶的中年妇女。你转来后考试次次满分,成天笑得合不拢嘴……” 章涵喋喋不休,似乎把所有老师说了一遍,又才迟疑地说:“那会儿你跟江哥……”她停了一秒,补充道:“你还记得江与鹤吗?” 楚桑落骤然抬眼,艰难地反问:“江与鹤?” “对啊,”章涵心绪复杂,含糊不清地说,“他们都传你跟江哥谈过恋爱。” 已经隔了许多年,章涵还是没改掉“江哥”这个称呼。江与鹤那个人,每一想到都觉得可怕。 楚桑落声音很轻:“我高三不是在XX私立高中度过的吗?江与鹤不是去年才认识我的吗?” 章涵立即反驳:“怎么会!你是在庆林镇、庆林一中、一班读的高三!你跟江哥十七八岁就认识了。” “你给江哥补过英语;江哥曾跑遍整条街,只为买一条适合你的围巾。” 楚桑落脸色瞬间失去血色,周身力气像是被抽去了般无力。 庆林镇,庆林一中,一班,江与鹤。 一直苦苦寻找的记忆,此时竟不费吹灰之力就浮在眼前,往事一桩一桩涌出来。 她全部记起来了。 第58章 我们冷静一下 飞机降落。 楚桑落一出去便看到接机口那端的江与鹤。 白衬衫,黑长裤。身形修长,五官清隽,气质矜贵。 十八岁的江与鹤却喜欢宽大的T恤,简单的休闲裤,有点小酷。终日不见表情,倦懒恹戾。 跟现在相比,少年的他是落拓不羁的,是脾气冷又坏的,是名声不好的。 江与鹤等得心神不宁,终于看到了人,大步上前,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说不出来原因,他总觉得心慌。 楚桑落抬手,到一半却僵住,默默垂下。 他的怀里很温暖。 他的气息是冷冽好闻的,宛如青柠叶跟雪松的混合,浅浅的。 江与鹤察觉到什么不对,退开些许,敛下眸子。 上方的白炽灯投散下来,楚桑落纤长的眼睫似一把小刷子,在眼睑下拓出一圈淡淡的阴影。她皮肤是冷感的白,眉目中的疏冷拒人千人之外。 这样的岑然是重逢后,江与鹤从没见过的。 凉意如藤曼爬上心头,不明的恐惧占据全身。 他喉结滚动,“怎么了?” 楚桑落默然了会儿。 尔后,她撇开视线。 “找个地方,我们谈谈。” ——“咚” 江与鹤听见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心底。 他拿上一旁的行李箱,默不作声地跟在楚桑落身后。 * 茶室距离机场不远,环境清幽如故,茶香跟熏香怡人。 很巧的是,他们依旧是上次那间房。 在这里,江与鹤曾告诉她——他不当逃兵。 茶水腾起热烟,又很快蒸发不见。 楚桑落终于开口,“我遇见了章涵。” 江与鹤微愣,像是不知道这号人。但随即,他掀起眼皮,瞳孔猛然收缩。 “嗯,庆林一中一班的章涵,做过我的同桌。” 早在“庆林一中”这几个字出口之时,江与鹤全身血液便僵住,神情是不可置信的骇然。 楚桑落音很低,“你认识她吧。” 等了几秒,江与鹤才答:“认识。” “你当然认识,我们三个是高三同学来着。” 江与鹤收拢的手捏成拳,一双眼竟是不敢直视对面的人。 一声微弱的叹息发出。 楚桑落轻扯了下唇,笑里含着凄然。 “可是,你不是,”她稍顿,视线失去了焦距,“你不是前几天还告诉我,我们之前没关系吗?” “让我彻底忘掉那年发生的事,因为那段记忆不重要是吗?” 江与鹤喉间犹如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想要辩解却无法发出一个音节。 霎时,一室死寂。 双目相对,楚桑落满是生疏,像初初相遇的那天。 八月末,知了趴在树间鸣叫。 十来个少年挤在一起,长椅狭窄,根本坐不下,有几个只得站着。 然而,中央的人却占了大半面积,双腿还大喇喇地敞开。 他黑发凤眸,脸色倦怠。 与之形成对比,这群男生围着他叽叽喳喳,兴奋又热情。细看之下,还有些小心翼翼。 “下学期要转来个贼漂亮、贼有钱的妹子!” “刚到镇上,听说出门都是专车接送,保时捷!” “我擦,这么牛掰?” “昨天远远看到一眼,卧槽,老子当时心跳都停了!” 男生们哄堂大笑,纷纷调侃说话的人,“就这点能耐?” “哈哈哈哈哈哈,太能吹了……” “兄弟们别信他,牛皮满天飞!” 被嘲笑的男生气恼地回头推了几下这帮损友,你推我搡,打打闹闹。 一人转而幸灾乐祸地对正中央坐着的人说,“江哥,你看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江与鹤掀起眼皮,唇边若有若无地弯了下。 惹得男生当即梗着脖子说,“我没有夸张!是真漂亮!” 汤俊挤眉弄眼,“比天仙还漂亮?” 男生却是看着江与鹤,点头,“嗯!” 众人又是一阵笑,好奇心也越来越重。他们可是打听到转学生的住址,守在必经之路,个个伸长脖子等着车子的经过。 绿叶挡不住燥热,江与鹤的耐心消失殆尽。 他舌尖顶了顶晒帮。 这帮人吃饱了没事儿干,骗他出来打球,一来才发现他们只是来看个转学生的。 无聊的高中生。 他欲起身,准备离开。 汤俊个不怕死的,首先拽住他的衣服,嬉皮笑脸地说:“江哥,来都来了,你不想看比天仙还美的转学生?” 他们一群人中就汤俊跟江与鹤熟点,其余人只在一边重复经典话语,“是啊,来都来了。” 江与鹤一把打开汤俊的手,淡着表情,“浪费时间。” 话音一落,众人面面相觑,也不敢留人了。 而在这拉扯间,一辆黑色轿车驶入视线。 车子很气派,标识正是保时捷。 后排车窗大开着。 少女雪肤红唇,眉眼精致。 一抹明黄的光笼着她,彷佛分出了两个世界。 少年们全都呆呆地跟着车子移动视线,青春的心脏过分活跃。 少女眼梢扫过他们,却一秒都不曾停留。 神色矜傲、高贵、遥远。 她转眼,车窗逐渐关闭。 江与鹤黑眸沉寂。 之后,一群男生像是回魂了般乱吼乱叫起来, “卧槽卧槽!兄弟们,这是真的好看!” “操!我感觉陷入了爱河!” “我宣布,现在转学生就是我的女神!” 青春期的男生除了篮球游戏,也对漂亮女孩子格外有精力,一个个说个不停。 汤俊亢奋地加入了他们热火朝天的讨论。下意识想跟江与鹤分享时,发现人早就不见了。 他往后看,江与鹤独自朝南去。 他连忙喊:“江哥,等我一下。” 江与鹤没有等他,但他很快就追了上去。 他咂摸了下嘴,莫名遗憾,“江哥,你怎么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转学生多漂亮啊。” 江与鹤毫无波澜。 内心在嗤笑:他哪里有资格拥有喜好,连活命都难。那样的人就是天上的月,他怎么敢,又怎么配触碰。 后面那群男生还在哄闹,能听到模模糊糊的声。 “转学生叫什么?” “好像是楚桑落。” …… 那会儿他们是陌生人。 可现在不是。 江与鹤异常惶恐。 他低声恳求道:“不要这样疏离地看我,好不好?” 他眼里起了血丝,有些赤红。 楚桑落最喜欢他的眼,也记得他的眼容易敏感。 她却丝毫没有改变态度,继续道:“你说过两次不当逃兵。还记得吗?” “记得。” 江与鹤艰涩地应着,情绪隐约有些奔溃。 距离高考还有几天,他想知道楚桑落会去哪所大学,本打算旁敲侧击问一问,却不防直接坦露了心意。 楚桑落接受告白。 山顶上,风光无限好。 她神色骄傲又坚定,“我认识许多优秀的人,未来只增不减。江与鹤,你不许害怕,不许后退。可以吗?” 她心思澄澈,也比同龄人早熟,看得懂江与鹤的顾虑,也明白其中道理。 可是,她在感情上就是很固执。 父母貌合神离的婚姻让她向往一份坚定而真挚的感情。 在一起了,就得永远在一起。 谁都不许擅自离开。 江与鹤当时回答:“可以。” 事实上,他也真这么想的。 他早就做好了面对流言蜚语、世俗眼光的准备。 只是,后来他输给了自己。 “你知道我讨厌不守信的人,知道我很有可能不会原谅你,可是还是选择了离开,对吗?” “不是,”江与鹤是真正怕了,慌不择言地说,“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你,我也只是想去努力,努力变得更好再站到你面前。” 楚桑落却不想听这样的话。 蓄积的泪无声滑下,她话音里带上了鼻音,“我一度认定自己冷血怪异,亲情、爱情通通都不需要,原来是我的记忆缺了一年,我的感情也缺了一年。” “那里面有我的初恋,有我喜欢的少年,有我高三的回忆,还有关于外婆的时光。所以,你凭什么认为那段记忆不重要?” “既然走了,那为什么要回来?还隔了六年,再见面还装了许久的冷漠,是原本就打算做个陌生人吗?”楚桑落低着头,泪珠接连坠落,神经揪着疼痛,“还有,江与鹤,你该怎么算缺失的那六年?” “我……”江与鹤心神一震,哑了声,“我们……” 几度开口,却不能连成一句完整的话。三个问题,他连一个都解释不出。 “你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提醒我,可以催促我恢复记忆,可是你没有,反而一直否定,”楚桑落有些哭腔,“为什么?” “为什么?” 她泪眼朦胧,直直看着江与鹤,锐利地质问。 江与鹤眼睛已经红得像染上了鲜血,他倾身去抱她,好在楚桑落并没有挣扎,才让他抓到一点可怜的安全感。 他使出了全身力气去抱她,似乎稍微松点力道,她就要跑掉。 他嗓音粗粝,嘶哑得难听,“回来是听说你跟简方舟有可能会联姻,我害怕,害怕这是真的,更害怕你真的爱上他。我胆小,装作不认识是因为,我觉得那时我还不够资格站在你身旁,怕给你招去麻烦。我自私,不想你头疼,所以擅自选择隐瞒。” 他轻缓地蹭了蹭她的脸,嘴唇有些发抖,有些害怕,“我错了。” 楚桑落为了那年的记忆,受过很多痛。不然以她的性格,是会那么轻易地放弃。 可到头来,她江与鹤都在阻止她。 她现在心绪乱成一团,各种情绪交织。前后一共七年,仅凭这几句解释跟道歉,不可能简单释怀。 她吸了下鼻,说:“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江与鹤慌了神,恐怖刻到骨子里去。他死死禁锢着楚桑落,却又极其脆弱地问:“你打算分开吗?” 复而,他贴在她耳边,音色冷厉决然,偏执得可怕,“我不许。” 这才是他真正的一面。 如果没有恢复记忆,楚桑落恐怕会被吓到。可眼下,她哭过后的鼻音更加浓重,但很冷静地说,“我会开着软件,但你不许来找我。” 软件指的是他们能看到彼此位置的应用。 江与鹤懂。 他还有挽回的余地。 第59章 她总是一个人 楚桑落稍微一挣扎,江与鹤整个神经都警惕起来了,下意识将双臂收紧。 “放开。” 明知道她没有判他“死刑”,没有不要他。但江与鹤就是害怕松开她,沉默而顽固地留住她。 “我累了,想休息。” 终于,江与鹤有了松动,糟糕至极的状态突然恢复几丝理智。 她刚从别的地方回来,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甚至还没吃晚饭。 “我送你回家。” 他手忙脚乱地松开她,却在下一秒僵住了。 女人姣好的脸上有浓重的疲惫之色。还有明显的泪痕,眼睛跟鼻尖都红了。她的眼尾积着水花,凝成泪珠无声地划过脸颊。 江与鹤犹如被人用刀捅了一把。 他无措地吻上去,想要阻止那颗泪珠的掉落。但无济于事,他尝到咸味,嘴里起了苦涩。 他唇发颤,声嘶哑,“不要哭。” 楚桑落却只是说:“司机已经到了门外。” 来的路上,她就给司机小何发了信息。 她不要他送。 江与鹤垂头,犹如丧家之犬,“好。” 茶室外面的装潢也极清雅。 红木长廊,帘帷翻飞。 楚桑落前,江与鹤后。 男人双眼通红,视线焦在她身上,从未移动过。保持着距离,不敢再靠近些许。 小心翼翼,克制隐忍。 * 回到住处,迎接她的是小C。 也只有小C。 除了它生硬的机械声,别墅里沉寂得不能再沉寂。 她踩上楼阶,回到自己的卧房。 相册再次被翻开,她拿出了高三毕业的合照。 不像是合成的,里面也确实有她认识的人。 她着急地往后翻,还有几张跟其他同学的合照。 然后,她跑去书房找到毕业证。 那上面却是私立高中校长的签名。 全部抽屉都拉开。 里面各种东西被翻出。 她反复呢喃:“为什么找不到一点破绽?” 所有缺口都被堵住,让她觉察不出任何的不对。 方才收敛好的情绪又都全部崩塌。 她缓缓蹲下身子,将头埋在双膝之间,肩膀耸动。哭声泄出,无力又单薄。 她想问爸妈,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天衣无缝的? 既然从不管她,又为什么总是要在她的人生上插手? 可是不行。 他们没一个人在家。 大约又是在哪个城市谈生意。 她也很想找个人问问,她该怎么做。 但没有人能为她解疑,没有人愿意浪费时间。 总是这样。 感到无助的时候,她能依靠的,寥寥无几。 好不容易遇到了江与鹤。 可连他也一直和父母一起,欺她,瞒她,骗她。 她从来都只是一个人。 对了,对了,她还有外婆…… 楚桑落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飞快往楼下而去。 她独自驾车,到了南山。 墓园本就带着恐怖阴森之色,何况夜色深沉,时不时的飞鸟怪叫。 但楚桑落不害怕。 这里埋着她最爱的人。每次不知所措或是遇到难题,都会来的地方。 她靠着冰冷的墓碑,挨得很近很近。瘦弱的身子蜷成一团,像是想从这里汲取点温暖。 “外婆,我该怎么办啊?” 她迷茫地说。 “江与鹤的做法让我难以接受,”她哽咽道,“可我还是爱他。” “您教教我好不好?” 没人回应,也不可能有人回应。 她咬着下唇,颓然跟悲伤占据了情绪最高点,撕扯着她脆弱的灵魂。 她呆呆地坐在那儿,回想起过去的事。 自她记事以来,外婆的身体就很差。到她十七岁,健康状况到达了强弩之末。 外婆是个乐观的老太太,反而提出要寻个空气好、安静的小镇安然过度剩下的人生。 最后,经过专业人士挑选的地点全被淘汰,外婆选中了一个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小镇。 那个小镇位于西南,偏僻的同时,自然环境也确实不错。 她跟着外婆搬去,住在一座小院里。 那一年是唯一的一年,她每天都能陪在外婆身边。 小镇上的人大多淳朴,不仅不排斥外来的祖孙二人,还会热情地串门。有几个老太太有时还会在晚饭后,拉上外婆去河边走几圈。 楚桑落本想不掺和,不过外婆却总要叫上她。 那晚如常,三个老太太加她,散步于河边。 凉风吹来,有个奶奶又聊起了镇上的八卦。 “哎哟,住在右通街那个姓江的小子,啧啧。” 语气是鄙夷又不屑的。 另一个老太太立马应和,“那坏小子又怎么了?” “昨天我去买菜,撞见他跟一群游手好闲的混混打架。对方八九个,他一个。他从小打到大,还硬是没吃亏,自己见了血,也把对方弄得鼻青脸肿。阵仗大得我这个老太婆都要绕道走。” 每到这个环节,外婆便只笑不语,楚桑落则是从一开始就没参与度。 但这次,她眼睫颤动了下。 “嘁,那小子坏得很,不知道将来变成个什么人!”一个老太太语重心长地告诫,“楚家妹妹,你可要离那种人远一点。” 楚桑落用微笑回应。 突然,他们一行人被拦住。 月色下,一条狗呲着牙,涎水拉得很长,喉咙还溢出野兽的低吼。它身上皮毛已经看不出颜色,打着卷,似乎还散发着一股腥臭味。 楚桑落心里一跳,条件反射性地挡在了外婆的前面。 其中一奶奶说:“哪来的畜生!” 不说话还不要紧,这一出声,引来狗连续低吼,令人腿脚发颤。同时,它兽眼凶狠,一步一步挪近。 没有人敢轻易跟野狗对峙,何况他们几人老的老,小的小,全都手无缚鸡之力。 这野狗越靠越近,楚桑落小腿发抖,脸色发白。 几个老太太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年轻几岁倒还可以应付点,现在腿脚都不利索了,跑也跑不掉,打也打不过。 气氛陷入紧张。 野狗似乎立马就要扑上来,令人嗓子眼发干。 每个人都期待能有个强壮的男人路过,吓跑这野狗。 而后,路对面真的出现一个身影,高高瘦瘦。 几人升起希望,却看到这人正是刚才提过的混混——江与鹤。 他额头、脸颊、嘴角皆有不同程度的伤,但连一个创口贴都看不到。大概是没怎么处理过。 两个奶奶失望地嘟囔:“怎么是他?” 楚桑落在后悔。 要是她昨天没有经过那条街就好了。 她就不会看到江与鹤被人堵在巷尾,被人踹中腹部,被人抓着头发往墙上撞。 这种人应该不希望被看到自己挨揍的场景,尤其她还跟他对视了,并且无视了一切。 如果她没有做以上的事,说不定他还肯伸出援手。 野狗只顾着眼前的美餐,哪关注得到身后的事。它终于忍耐不住,伴随着狂吠,它往前一扑。 楚桑落不能思考了,却在第一时间侧身完全挡住外婆。 几声惊恐的尖叫声齐齐发出,但他们恐惧的瞳孔里映出,少年拾起一块石头,长手一挥。 只听得野狗吃痛的吼声。 再然后,野狗被铁棍重击,声音闷实,身体轰然倒下,血水渗出。 没人看清少年从哪里拿出的铁棍,也没人看清他是什么时候动手的。 快、准、狠。 几个人都还没缓过来。 楚桑落缓慢地转头,跟江与鹤对视。 凤眸冰冷,漆瞳漠然。 他没有停留,喘着气、拖着铁棍走远。 铁棍在地面摩擦的声响粗粝难听,还留下了一路血。 怕野狗再醒来攻击,几个人火速离开现场。 到安全地带,外婆问起:“那个小少年叫什么?得找来好好感谢。” 她长期养尊处优,哪遇到过那种情况,也真是被吓得不清。 两个奶奶面色有些讪然。但很快,那种尴尬化为愤恨,“不用谢他!他跟野狗没什么区别,一个是野狗,一个是疯狗。” “他就是那个江与鹤,心坏得很。亲生爸爸从面前搞跳下去,不仅没滴泪珠子,还把他爸买的草莓扔在地上踩烂。”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着。 “天知道那时候草莓是多么稀奇的玩意。” “这种货色,大概是吃错了药才会帮我们。” 一老太太往地上啐了口口水,全然不顾她嘴里的“那种货色”刚才救了她。 外婆皱起了眉,说:“一码归一码。” 随即,外婆进了小院。 第二天,楚桑落听到外婆抱怨,江与鹤怎么都不肯收下她的谢礼。 于是,跟他一个班的楚桑落收到了一项任务——邀请江与鹤来家做客。 …… 扛不住人体生理钟,楚桑落眼皮逐渐合拢。 她模模糊糊地想,自那天起,外婆就很少再跟那两个老太太一起散步。 还好外婆是偏向江与鹤的。 随后,她意识归于混沌。 第60章 他一直都在 破晓,周遭万籁俱寂。 朝阳连尖儿都还未冒出,天色灰蒙,缀着几颗残星。 风儿沾着凉意,徐徐拂过。 叶片惬意地摇摆,露水抖落,红玫瑰明艳娇美,馥郁的芳香丝丝缕缕,甜而不腻。 满园玫瑰,鲜艳夺目,惊心动魄。 铲子掉到地上,土壤松软,以至一点声也没发出。 总算,种好了。 江与鹤眼下青黑,眼底通红。 他蹲了一晚,脚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他的衬衫跟长裤上沾了泥土,看起来有些狼狈。 他望着花了一夜种满的玫瑰,低语道:“她会要你们的吧。” 他抬手,手也布满了伤痕。 他碰了碰玫瑰花瓣,眼眶微热,“她也会要我,对不对?” 手机软件打开,幸好,她没有关掉定位。 上面显示——她正在距离南山几百米的某条街道。 他知道那里。 也曾去过。 一个小时前,楚桑落被夜里的温度冷醒。 她眼神惺忪,打量着四周。过了会儿,她才迟钝地意识到,她还在墓园。 虽是夏天,但像这样露天睡一宿也是吃不消的。何况楚桑落本就体寒。 她得走了。 墓碑上的照片里,老太太脸色红润,慈祥的眉目中隐约能看出年轻的风华。 楚桑落开口,“外婆,我下次再来看您。” 她声音很轻很淡,像是怕打扰了谁。也有些哑。 开车下山的时候,肚子闹起了抗议。 于是,她开进了一条街道,打算吃点东西。 这条街在山脚,只要楚桑落来南山,都会经过的地方。不过,这是她第二次来。 她不喜欢这条街。 “您的云吞面。” 这会儿时分还早,吃早餐的人并不很多。老板手脚很利落,端上一份热腾腾的云吞面,又转身去接待下一位进门的客人。 “老板,一份云吞面。” 女声一落,哈欠声跟着响起。 女人是附近的居民,是早餐店的熟客。她照常往里走,去自己的“专属位置”打个盹儿。 不想,走近才发现位置上已经有人了。 还是个大美人。 美女实在太漂亮,她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她眼睛微瞪。 她一下子就不困了,迅速坐到旁边一座,暗中打探。 她点点头。 没错,就是这妹妹。 她偷看的方式实在不高明,很难让人忽略。楚桑落默不作声地瞥了下对方,仔细想了想,记忆里实在是没有这号人。 怕记忆没有恢复完全,楚桑落头一次主动朝陌生人露出笑,“您好。” 她是个冷清的性子,偏生笑起来甜感十足。外表带来的疏远尽数消散,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女人略带激动地回:“你好。” 楚桑落问:“您认识我吗?” “不算认识,”女人话锋一转,“六年前的一晚,我在这条街上见过你,以及你男朋友,姓江吧?” 早餐端上来了,女人掰开一次性筷子,添了句,“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不是。” 楚桑落一愣,筷子从手里滑落。 她一共就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外婆下葬后的第七天。 人死后的第七天被称作“头七”,逝者的魂魄会返家吃最后一顿饭。 南山很远,她怕外婆迷路回不了家,特意跑来墓园。认真叮嘱路线,甚至报出外婆最爱吃的菜肴名字,让老太太一定一定要回去。 办完这些,她接到妈妈的电话,问她去了哪,怎么还不回家吃饭。 她撒了谎,说在上书法课,结束课程会自己去吃。 她不想跟爸妈一起吃饭。 哪怕他们的妈妈、岳母才去世几天,便可以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畅谈他们的商业宏图。 她没有地方可去,只好进这条街消磨时间。 分明不是什么节日,但街上人声鼎沸,灯火辉煌。 食物的味道飘向天空,流行音乐震耳欲聋,大人小孩的笑声揉成一团。 情侣挽着手路过她,亲密的一家三口路过她,同龄人说笑着路过她…… 人间所有的热闹都路过她,衬得她孤伶又可怜。 她讨厌这个地方。 她要从这里逃走。 转身的瞬间,肩膀被人从旁拍了拍。 她望去,是一串棉花糖。 彩色的。 而拿着棉花糖的,是一个穿着玩偶服的人。 玩偶服是熊猫的模样,憨态可掬,毛茸茸的。 头套很大,完全遮住了那人的脸。 只能知道大约是个男生,因为身量很高。 守在一边的司机当即上前,以保护的姿态挡着她。 “熊猫熊猫,棉花糖好好次~” “我们一起玩吧!” “熊猫,我好喜欢你~” 一群小孩儿围着“熊猫”,有的拉着他的手,有的抱着他的腿,童声清脆天真。 相同的是,这群小孩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串棉花糖。 “小姐,我们走吧。” 司机低声提醒。 楚桑落本也不会接下的,可熊猫伸直手,将棉花糖递近。 接着,熊猫头套歪了歪,似乎在撒娇请她收下。 鬼使神差的,她伸手握住木签。 熊猫原地跳了下,一群小孩子也跟着蹦蹦跳跳,咯咯作笑。 不知道为何,即便隔着这么厚重的头套,楚桑落也觉得里面的人是笑着的。 而且,似乎非常开心。 小孩子们不满足于站在这儿,个个使出劲闹他。 熊猫的工作职责自然也包括陪小孩子玩,他扬起绒乎乎的手,挥了两下,就被小孩子们拉去了。 玩偶服笨重庞大,使得里面的人走起路来也有些滑稽。 楚桑落不禁笑了下。 糟糕的情绪得到缓和,她拿着棉花糖上了车。 …… 对面的女人见她这副反应,讪讪地问:“你们分手了?” 没有一秒的停顿,楚桑落一个激灵,猛地说:“没有。” 女人有被惊到,但很快就安心下来,喝了口汤,说到:“那晚我接了个兼职,套上玩偶服发一些传单,顺便逗小孩儿啥的。结果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过来问我,可不可以把这套玩偶服给他穿一下。我以为他是来抢兼职的。” 她说着有些好笑,停了下才接上话题道,“他跟我讲,他可以帮我做这个兼职,钱归我。我心想哪来的傻子,于是就让给他了。” 楚桑落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她扣着桌沿,“然后呢?” “为了防止他跑路,我一直在旁边盯着。最后发现除了你跟那群小孩儿,他就没再给人送棉花糖。你跟他年龄又相仿,所以我猜测你们至少认识。” “然后就是结束的时候,他满头大汗,整个人像从蒸笼里捞出来的,”女人说,“说来也确实,那几天正是秋老虎发威的时节,还别说穿着这么厚的玩偶服跑来跑去。” 楚桑落也记得很清楚。 大学刚开学不久,军训开始。整天烈日炎炎,热浪滚滚,地面彷佛都被炙烤得张裂。 然而,第一天军训结束,她被紧急叫回家。 三天后,外婆去世。 “我问他,刚才那个女生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是不是专门穿这个来哄人的?” “他却摇头,说是喜欢的人,”女人几下吃完了云吞面,“我比你们大两岁,都是过来人了。自然懂的都懂,看着就是小情侣闹矛盾嘛。” 楚桑落震撼得不知该做何反应。 只是木然地扣着桌边,用力又用力。 女人还赶着上班,抽了张纸巾擦嘴,“说真的,你男朋友的深情跟浪漫真的感动到我了,以至于几年过去了都还记得你们。” 她在心里加了句,你们扎眼的颜值也是原因之一。这俩人都长得特别好看,一晚遇到两个TOP颜值,作为颜狗的她,记忆不能再深刻了。 说罢,她扫码结账,道:“哎,我得去上班了。” 楚桑落抬头,“谢谢。” 她眼圈微红,女人便以为她是被感动了,便大方地挥手,“没事儿。祝你们幸福哟~” 女人背影匆匆,消失在视线里。 徒留楚桑落坐在凳子上,失神恍惚。 失忆,头痛,最爱的外婆去世,坏事接二连三。那是人生最黑暗的几个月,心里犹如破了一个大洞,什么东西都装不了,空落得厉害。 她一直以为自己彷徨无助,难过的每一个时点,都是她一个人撑过去的。 但,江与鹤曾来过。 他在最热的天里穿着玩偶服,笨拙地逗她开心。就为了给她递一根棉花糖,他免费做了一晚的兼职。 当别人问起她是不是他女朋友时,也只敢回答,“是喜欢的人。” 有一个被她忽略的事实,那就是,分明是她先忘记江与鹤的。 爸妈不喜欢江与鹤,他又哪里有方法来接近她呢? 在医院门口,江与鹤混在人群里,黑色帽檐下的眼,肯定祈求着,她能发现他。 可是,她的目光扫过他,像看陌路人。 明明江与鹤那么怕她生疏的眼神。 他离开了。 但在她最难受的时候,又默默地出现,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陪她。 楚桑落鼻尖酸涩。 江与鹤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的,是她没有发现。 她早早就许诺过,要护着他的。 在那座偏僻的小镇,江与鹤就受了好多委屈。 可现在,是她在让江与鹤受委屈。 她想江与鹤了。 眼前被泪水模糊,楚桑落摸出手机,正欲打电话,却接到一则信息。 第61章 就算摇摇欲坠,也要站起…… 是一个陌生号码,内容简短:您有一个快递需要签收,请问您在哪? 楚桑落近期没有购物,因而判定这是一条发错的信息。她没管,径直翻出江与鹤的号码。 一个电话却率先挤进来,很不巧的是,她手滑点下了接听键。号码正是发短信的那个。 她蹙眉,拿到耳边,“喂。” “楚小姐,你有一个快递需要签收。” 一个男人的声音。 “打错了,我没买过东西。” “一位姓江的买家买给你的。” 楚桑落一怔。 江与鹤买给她的么? 说了不许来找她,他就真的不敢,只敢用这种方式来代替。 他怎么还是跟从前一样,怎么就那么……听她的话。 别人眼里的疯犬,危险狂妄。 但只要她一抬手,他就乖顺地弯下脊背,俯首称臣。 她心间冒出一股子酸涩,问:“你在哪儿?” “诚护律所楼下。” 不知是否是错觉,男人在说到“诚护”两个字时,尤其下了重音。 但楚桑落现在无暇注意这些小细节,说:“好,您稍等,我立马来。” 她拉开车门,猛踩油门。 手机一夜没充电,电量濒临告罄。偏偏车里并未备充电线,楚桑落趁着最后一点电量,编辑了条微信发给江与鹤。 ——买的什么? 刚发出去,手机便黑了屏。 楚桑落摇头,算了,还是专心开车,好快点去找他。 带着他的快递和自己,去见他。 不多久,车子抵达诚护律所。 楚桑落很快就锁定了快递员。 他没有像所说的那样,在律所门口,而是于律所十米处的一颗大树下。背影人高马大,戴着一顶帽子,手里有一个白色包裹。 楚桑落过去,快递员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她出声道:“您好,我是楚桑落。” 男人没有回话,而是慢慢拉开帽檐,他整张脸露出,额头一颗硕大的黑痣。 楚桑落瞳孔猛然扩大,心跳停了一瞬。她喉咙干咽了下,出于本能地往后退。 她的第一桩刑事案件是一起恶行杀人案。她是原告代理人。被告人为牟取私利,伙同同伴残忍杀害原告丈夫。 那场官司里,被告两人,主犯判处死刑。从犯犯罪请节较轻,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从犯是个四十岁的男人,普通的长相,但在人群里很好辨认。 因为他额头长有一颗很大的黑痣。 眼前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快递员,他就是当年的从犯! “楚小姐,楚律师,”男人脸庞削瘦沧桑,然而双眼却像是跳动着一簇火,“可让我好等啊。” 他咬牙切齿,嗓音阴恻恻的。 “看样子还记得我。” 他逼近,令楚桑落牙关有些打颤。 “你过得很好啊,但是我呢!”他突然大吼,“你看看我!我现在TM就是一条可怜虫!” 这条街上人流量很大,这一吼引来了路人的注视。楚桑落抬头,白着脸色在人群里寻找,寻找一个能够帮助她的人。 可是没有。 有的会皱皱眉,有的也只是看了一下便路过。 楚桑落肩膀不禁发颤。 她害怕的模样彷佛让男人觉得很兴奋,他发出一声怪叫,“哈!你也会怕?妈的,在法庭上咄咄逼人、将我置之死地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楚桑落不敢轻举妄动。 她看见了包裹里的东西在反光——如果猜的不错,应该是一把刀。 她努力镇定下来,强压住音里的颤抖和恐惧,“你想要什么?” 脚下,她在悄无声息地移动。再移一点点,律所的保安应该就能看见这边的情况了。 “我啊,”男人拖长了声,高高吊起楚桑落的心脏,惊慌发凉。 他笑出了声,神色变态又疯狂,“什么都不想要。” 楚桑落骤然撩起眼皮。 男人眼里闪烁着滔天恨意,“都说了我没动手,杀人TMD与我无关!还是把老子关进监狱里蹲了几年。” “出狱了又怎么样?老子的人生全被你毁了!” 当年的案子里,他是从犯的事实摆在眼前,铁证如山。 但也确实如他所说,他没有动手,只是将原告骗到指定地点,加之骗原告喝下一杯有迷药的水。因为这个,他一直坚称自己没罪,就连宣布审判书时也不服气。 三年已过,他仍然坚信自己没错。 阳光照到了楚桑落身上,很晒。 她朝律所看去,希冀于保安能看到她的求救信号。 同时,她尽量拖延时间,道:“我可以为你提供工作。或者,你想要多少钱,都可以提。” “别扯淡了,你以为我会信?”男人嘴角一咧,“我没杀人,你非要说我杀人。那我现在就坐实这个罪名,我们俩个就扯平了,多好啊。” 他撕开包裹,刀身逐渐暴露在阳光地下,反光得厉害,几乎要刺得楚桑落睁不开眼。 他欣赏着楚桑落脸上褪去最后一丝血色,对她战栗的反应极为满意。 当这把刀亮出来,路人也不再只是路过,反而是加快步子离得更远。惊恐的叫声由近扩远,整条街都陷入混乱。 男人却是满不在意,手指在刀沿下滑了一圈,“听说这是最好用的斩骨刀,一刀应该能砍死一个人吧?” 他抬起手,手指上流出鲜血。他低头,用力摁了摁伤口,一想到这种痛会在楚桑落身上放大到百倍,就浑身亢奋不已。 视线里,律所的保安在朝这边跑来。 楚桑落深吸口气,电光火石之间,手腕上的提包飞出去。同一秒,她奋力往前跑去。 ——“嘭” 皮质包砸到男人头上,拉链刮出一条血痕。 竟然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玩这些小把戏。 男人嘴角当即阴沉,虎口收紧,提刀追赶前面奔跑的女人。 他高举屠刀,大声叫嚣:“你跑啊,谁敢挡我我就砍谁!多几个人陪你去死,是不是很好?” 四周都是惊恐的尖叫,路人四处逃窜。 男人桀桀的笑声越来越近,幸而楚桑落也仅差一步就能靠近拿着警棍的保安了。 “去死吧你!” 男人声音陡然放大,这是就在身后了。 楚桑落腿脚发软,保安却在这时往后缩了步。 没有时间逃了。 这一刀是逃不过了。 她还没见到江与鹤呢。 楚桑落紧闭上眼,泪水顺着眼尾滑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冲过来将她护在怀里。 随即,忍痛的闷哼声响起。 楚桑落仓促抬眼,却是刚看清江与鹤的脸就被推了出去。 保安像是才找回神,慌忙把楚桑落掩在后面。 而楚桑落一站定,就差点站不稳了。 男人应该是对准她的后颈下手的,江与鹤比她高,这刀就砍在了他的后背处。 江与鹤的白衬衫被血染得鲜红,粘稠的血滴在地面,绽开朵朵血花。 泪水簌簌流下,她带着哭腔喊:“江与鹤!” 江与鹤像是感觉不到痛,朝她安抚一笑,然后迅速退后转身。刀已经嵌入肉中,他这一动,刀片硬生拔出,鲜血淌得更加肆意。 男人显然也是认得江与鹤的,骂骂咧咧说:“妈的,你天天跟这婊.子在一起,害得老子等了好久才找到她落单的时机。” 他发狠地说: “既然你这么喜欢她,那就跟她一起死好了!” 他扑过去,毫无章法地乱砍。 楚桑落蓦然瞪大眼,嗓子眼里发不出声来了。 江与鹤身手敏捷,几下都躲过了刀。可是对方俨然已经失去了神智,红着眼挥刀。 近不了身,一时半会儿制服不了。 况且,江与鹤背着伤,躲避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此时,警笛声响起。 每一次都不得手,男人本就陷入暴躁,警笛声犹如某种号角,促使他更加心急,攻击一下比一下猛,嘴里喊着:“去死!去死!去死!” 楚桑落拉着身边的保安,语无伦次地说,“你们快去帮他,快去!” 这种场景危险至极,没有人愿意跟拿刀的疯子搏斗。于是乎,保安踌躇,没有一个人踏出一步。 “哈哈哈哈!” 男人狂笑。 江与鹤手臂又受了伤。 白衬衫不再白,全是红。 “啊!” 楚桑落尖叫出声,凄厉,撕心裂肺。 彷佛受伤的是她自己。 她使出全身力气扒开挡住的保安。 她要去保护江与鹤。 她答应过的,要护着他。 保安大惊失色,赶忙拦住她,劝说,“楚律,您不能去。” 楚桑落是男人报复的对象,她的痛苦让男人很畅快,一时有些得意。 而就在他这晃神的几秒,江与鹤眼神突变,飞身一脚踹中男人。男人“扑通”一下摔倒在地,却不顾疼痛,第一时间握紧刀想要再次站起来。 然而,江与鹤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江与鹤的腿踹在他下巴,差点把他掀翻,他手中的刀也应声而落。 随即,那把已经粘满血的刀被踢远。 江与鹤的身形晃了两下,像是支撑不住,很快就要倒下去。 男人脸色痛苦又扭曲,还想着爬起来垂死挣扎。 “警察,让一让。” 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快速进入现场,当即按住了地上的犯人。 楚桑落瞬间奔过去。 她跟他对视。 江与鹤嘴角溢出了血,脸色苍白到不正常。墨瞳泛着温柔,音调虚弱飘渺,“别怕,有我在。” 楚桑落哭红了眼,眼泪像是流不尽。她都哭哑了嗓子,拉着他的手,“我们去医院。”却又听到江与鹤的闷哼声,他痛得脊梁微弯。 她吓坏了,也不敢再碰他,束手无策地站在那儿,神经都崩溃了,一遍一遍地问:“江与鹤,你疼不疼啊?” “妈的,婊.子,你最好不要再落单!要不是……” 被摁住的男人还在辱骂,各种难听的词汇脱口而出。 江与鹤面色微变,而后艰难抬脚,朝男人的嘴巴踹了两下。音里全是冷厉,“再骂一句试试?” 男人口吐血沫,说不出话来。 就算摇摇欲坠,也要站起来保护她。 这是江与鹤很久之前就有的人生准则。 第62章 江与鹤,你累不累啊…… 这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快到警察都没来得及阻止。 一名警察首先反应过来,立即隔开犯罪嫌疑人以防止再起冲突,一边对江与鹤说道:“先生,请您退后等到救护车。” 楚桑落都懵了,眼看着江与鹤背后的血水滴滴答答。 每落下一滴血,那音效就放大无数倍冲击大脑最脆弱的点,致使思维停止运转了好几秒。 直到,江与鹤朝她弯唇。 他笑得很费力,但神色释然又骄傲,甚至还荒谬地带着一丝求夸奖的意味。 楚桑落气极了,急得说不清话,“你觉得做得很好吗?为什么要理他?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受伤,为什么……” 江与鹤往前一步,头一低,靠在了她肩上。 他头有些发昏,闷声说:“错了。” 接着又求饶道:“不要哭。” 他的黑发有些扎人,而喷洒在颈间呼吸却渐渐变弱,楚桑落莫名有些心慌。 这股心慌很快就被证实。 下一秒,江与鹤身体一软,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楚桑落身上。楚桑落跟着一起半跪到地上,她慌张扶住江与鹤。 无名的恐惧占据所有情绪,心跳都滞了一拍。 她侧脸,细微的颤抖藏在声里:“江与鹤?” 没人应。 “江与鹤?” 还是没人应。 “江与鹤江与鹤。” 她越喊越急,四肢发软又发凉。 可是没人应她。 她仰脸,急得不知所措,只能大哭。 警察早就拉了一条警戒线,周围的人却在警戒线外将他们围成了一个圈,律所的同事也被挡在警戒线之外。 这哭声撕碎了每个人的心,律所的同事着急得想要冲进来给楚桑落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撑。 但是警察过于尽职尽责地拦住他们,只能干瞪着眼吼,“医生呢?救护车还没来?” 楚桑落手里丝毫没有温度,她捧着江与鹤的脸。 他睫毛很长,凤眸很好看。可是现在,那双眼眸紧紧阖着,毫无生机。 她凑近他的唇,于明媚骄阳下,于众目睽睽中,泣不成声地吻上他,音色沙哑到难听,“我爱你。” “求你,别睡。” 终于,救护车的笛声靠近。 楚桑落立即抬起头,高喊:“医生!” * 手术室外。 楚桑落怔怔地望着手上已经干枯的血,视线失去了焦距,浑身止不住颤动。 20XX年6月8日,下午五点,高考结束。 晚八点,少女纤瘦的身影出现在庆林镇。 楚桑落走得心急,爸妈那边用借口糊弄过去了,外婆这边也还没通知到。 出租车师傅靠边停车,她结账关门。 天色已晚,路灯早些天坏了也没人修,黑漆漆的一片。她难免害怕,便给江与鹤打电话。 不想,却是响了好几通也没人接。明明考试结束还能打通的。 她眉心微拧。 “哟,这不是楚大小姐吗?” 楚桑落警觉看去,脸色一冷,当即往反方向离开。 这几个是镇上有名的混混,而他们的核心人物才是最让楚桑落讨厌的。 用当地话来说,是混社会的。 年少不学好,到处惹是生非,看不惯谁就堵谁,蛮横粗暴。无法无天到连大人都不敢管束。 他们处处跟江与鹤作对,致使江与鹤从初中开始,就没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 江与鹤的伤,八成都拜他们所赐。 几个男生眼睛发光,连声起哄,“诶,还真是。江与鹤真有艳福!” 不怀好意地哄堂大笑后,他们不依不饶地尾随上,嘴里不断冒出话,“江与鹤那小子,爹不爱,娘不要。不过没关系啊,人家现在可是攀上了高枝。马上就能入赘到有钱人家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桑落捏了捏手机机身,压住怒火。不予理会,转而暗中拨打家里保镖的电话。 “别走啊,”三四个男生直接拦在她面前,流里流气地靠近,“找江与鹤的吧?” 楚桑落往后仰,沉静地与他们对峙。 其中一个男生嘻嘻哈哈地说:“你找不到他的,我带你去?” 楚桑落抬眼,突然非常厌恶这群文化程度极低的人。 他们总是会拦江与鹤。后来江与鹤够狠,打架不要命才让他们忌惮。 他们没有一点素质,贱,卑鄙,下流。 这话是在告诉她,这帮无赖又找上江与鹤了吗? 楚桑落不应,加快速度回家。 她得找人去帮江与鹤。 然而,几个混混直接抢了她的手机。 楚桑落真的有些暴躁,一贯冷淡的眉眼之间也充满了敌意,“还给我。” “最新款,一两万一个,”一人说了这么句,几人相视一笑,“我们先帮你保管一下。” 随后,当着楚桑落的面关机,扔到了自己兜里。 他们围过来,“我们哪敢伤害你啊,只是带你去见你男朋友而已。” 他们在小镇上胡作非为惯了,做事一向凭心情。哪里考虑得到后果,强硬地要挟她到了另一个地方。 那里是荒废的老楼,听说过几年就要拆了重建。破败不堪,尘土重,随处都是蜘蛛丝。 “咳咳。” 楚桑落嗓子不舒服,没忍住咳出了声。 有人阴阳怪气,“哟,大小姐就是不一样,好娇弱啊。” “喂,你干什么?老大说了今晚不许打扰。” 一个黄毛男生在二楼楼梯探出头。 “黄毛,老大待会儿夸我都来不及。” 几个男生推着楚桑落上楼,黄毛一抽气,“你们怎么把她弄来了?老大都说不敢动她。” “你蠢啊,我们不动她。让她好好看一下,江与鹤是怎么被揍得抬不起头。” 楚桑落指节微动,尔后收拢,握成拳。 她要是学了点防身术就好了。 “再说了,在女朋友面前被打成那副惨样,江与鹤肯定难过死了。这不爽吗?” “操!光想想就来劲!” 走近某间房,辱骂声、肉体击打声交织在一起。 “你不是能?起来打我啊?” “孬种!” “以为考上大学就高人一等?是不是觉得以后就能出人头地了?” 楚桑落进去的时候,引入眼帘的先是一个虎背熊腰的男生。这是众人口中的“老大”。 比他们要大一岁,却出了社会好几年。脖子上是夸张的链子,发型另类。 目光下移,楚桑落鼻息一滞。 那是江与鹤的鞋。 他被绑在椅子上,不能动弹。所谓的老大揪着他的衣领,拳头一下一下砸在他肚子上,脏话接连输出。 “告诉你,不可能。就算你跑到别处,还是扔不掉疯狗、野种的称号。妈都不要的杂种,杀了自己老子的烂人,就该一辈子活在阴沟里!” “操!”大概是没得到什么反应,老大又是一拳,“装什么清高?老子最烦的就是你这副清高的样子!你以为你比我们高贵得到哪里去吗?” “住手!” 楚桑落的这一声,让中央的两个人都僵住了。她赤红着眼跑过去,血液瞬间凝住。 江与鹤脸上伤得没有一块能看的地方,无力地靠着椅子。 而江与鹤正掀起眼皮看她,然后先前怎么都不死不活的表情暴变,漆色瞳孔里聚满了暴戾,望向老大,“你动她?” 老大明显怵了一下,但很快又像是恼羞成怒,“怎么了?动她怎么了?” 他上下打量楚桑落,随后对周边的兄弟说,“这妞皮肤真白、真嫩!” 一阵大笑。 “我警告你,你最好快点派人送她回家。” 江与鹤额头青筋暴起,像丛林里饱食打盹儿的雄狮被打扰后,立即扑跳起来撕咬,残虐凶煞。 楚桑落仅用最后一点理智说道:“让我们走,不然你会后悔的。” 她冷起脸来也真像那么一回事,跟江与鹤竟隐隐有些相似。这种疯狗也有人护? 怒意冲昏了头脑,老大冷笑:“两口子一起威胁?我还真就不怕了。” 他挥手,“来几个人按住这妞。” 江与鹤应激得眼睛充血,挣扎暴喝:“你敢!” 房子里有十来个人,有人被吓住,愣在原地。楚桑落则是快速躲到了江与鹤身后。 说不害怕是假的,她的世界哪里出现过这种场景。 “出了事我负责!”老大声音更大,彷佛这样才有底气,“今天我还就非碰这妞不可。” 这群人平常都跟着他混,知道出事了他也有法子抗。于是上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扭住楚桑落。 “别碰我!” 楚桑落嫌恶地摆开,但她怎么可能摆脱得了两个男生的力气。 江与鹤咬死了腮帮,忽然变得沉默。 老大冷哼,慢悠悠从兜里摸出一把水果刀,残忍地刺入江与鹤的大腿里。 “早上不逃多好。这下好了,让女朋友陪你受罪。” 没错,他们早上就蹲过江与鹤。目的就是让他参加不了考试,烂在这个地方,但没想到被江与鹤躲过了。 晚上也是等了好久,才趁江与鹤不注意的时候把人弄晕。 他对楚桑落说,“还要谢谢你啊,要不是在跟你讲电话,怕是也没那么容易抓到你男朋友。” 楚桑落神色一震。 那会儿才五点,都过去了三个小时了,江与鹤到底被折磨了多久? 老大专挑大腿,极其用力地刺下,阴沉地问:“想打我吧?没办法呢,哈哈哈!” “我不仅要动她,还要亲她呢。” 老大直起身,在江与鹤的凝视下,凑到楚桑落跟前,用力嗅了口,露出色情的神情,“真尼玛香啊。” “老大,什么味道?” 周围蠢蠢欲动。 老大得意地吼:“还能什么香?女人香呗!” 楚桑落瑟缩着肩头,却还是没掉一滴眼泪,将头偏到一边。 她说:“你会后悔的。” 老大早已将那些看到的保镖抛在脑后,及时行乐是他做人的原则。他捏住楚桑落的下巴,平庸的五官却异常可憎,“大不了就是进去蹲几年。” 一群人看到要亲上去了,激动得不行,吹起恶俗的口哨。 “老大威武!” ——“嘭!” 椅子狠力砸到老大的头上。 老大撅着的嘴停在一半,他伸手摸了下额头,血。 “老大!他挣开绳子了!” 有人害怕地喊。 老大没回,只是转身,发狠地朝江与鹤出拳。 “躲到角落去。” 江与鹤吼了一声,随后就是混战。 有人在往外跑,其余人在房子里扭打成一团。江与鹤自然是不敌那么多人的,只是他盯准了老大,跟发狂一样。 任由其他人怎么打他,他都骑在老大身上,拳拳到肉。 楚桑落不得靠近半步。 不知是被江与鹤吓到,还是其他别的原因。最后其他人都停手,只剩江与鹤还在动手。 老大脸被打得稀烂,毫无还手之力。眼睛彷佛要闭起来了,楚桑落脸色惨白,立马跑过去,“不要打了!他会死的!” 江与鹤却像是陷入某种魔怔,疯狂地击打老大,表情冷血到骨子里,但又乖戾不已。 楚桑落喊:“够了够了!” 可是江与鹤听不到,再这样下去,老大会死。闹出人命,江与鹤也逃不了。 他才高考完,约定好要跟她上同一个大学的。 楚桑落心一横,死死抱住了江与鹤的腰,“江与鹤,停下,停下!” 像是感应到某种召唤,江与鹤卸下了力。 老大的小弟忙不迭地从地上扶起老大,走向门口。 江与鹤缓了好久才转过脸来,劫后余生似的,嘶哑着说,“我差点就没护住你。” 楚桑落摇头,“我不是好好的吗?” 两人刚抱住彼此,变故突然发生。 楚桑落的眼里印出一根飞来的木棍,而她没有过多思考,几乎是下意识地,护着江与鹤的头侧身一动。 “砰” 楚桑落身子往前一栽,后脑先是一种晕眩,随后是一股剧烈的疼痛。 “啊——!” 昏死过去之前,她听见有人绝望又失控的喊声。 …… 眼泪掉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楚桑落仰靠着医院的墙壁,失声痛哭。 难怪江与鹤总是特别注意她的安全。 一有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敏感得要命。 也难怪江与鹤方才会露出释怀的表情。 江与鹤将她受伤失忆的错全揽在了肩上。 他会想,都怪认识他,她才会受伤。 他也会想,都是他没能力,才护不住她。 所以重逢后,他总是小心翼翼,不敢有一点闪失。 这一次,他觉得总算是护住了她。 楚桑落哭到快要喘不过气来,揪着胸口蹲到地上。 父亲的死,母亲的抛弃,无端的谩骂,她的受伤。 江与鹤,你背负那么多,累不累啊。 错的不是你啊,是那些作恶的人。 第63章 终于醒了 病床上,江与鹤以俯卧位的姿势躺在那儿,安安静静。白色纱布从下肋骨绕道肩,左臂也包裹了一层纱布。 他头微偏着,鼻骨很挺,轮廓线条凌厉。但面色苍白,唇瓣淡得没有颜色。 楚桑落将手贴在他脸颊上,轻轻抚摸,嗓音极轻,也极柔,“你怎么还不醒呀?” “快醒过来,好不好?” 江与鹤还是紧闭长睫。 “笃笃” 门被敲响。 楚桑落回头。 医生进来,小声说道:“查房。” 楚桑落颔首,起身让开。 医生检查一番后,护士换上了新的点滴瓶。 楚桑落跟着出门,接连询问:“为什么还没醒?真的没伤到骨头或筋吗?” “嫂子。” 有人在喊她,循着看过去,是汤俊急匆匆跑来。 他本来在外面跑业务,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他气喘吁吁地问:“江哥怎么样了?醒过来了吗?” “还没醒,”楚桑落指了下医生,“这是江与鹤的主治医生。” 汤俊立即将视线转到医生身上,“您好。请问里面的人什么时候能醒?受伤严重吗?” 自缝完针,医生共查房两次,类似的问题被问了不下五遍。眼下又多了一个人这么问,医生倒也没不耐烦。 医生耐心回答:“江先生是失血过多导致昏迷,现在还没醒,应该是之前没休息好,或者前天熬过通宵,精神疲累,这才睡得久了些。” “手臂跟背部,尤其是后背的那处伤比较严重,疼痛感会很明显。” 汤俊一下紧张起来,医生连忙接着道:“但没有伤到要害。注意避免发炎,尽量不要用力拉扯。江先生身体素质很好,相信三个月之内就能完全康复的。两位不要过于担忧。” 汤俊舒了一口气,“谢谢医生。” 如今网络如此发达,早有人录了现场视频传到网上去。那个男人是神智全失、疯狂挥刀。 没有性命安忧已经是万幸了。 医生微笑了下,转而又对楚桑落说:“楚小姐,医院为您准备了饭菜,您是想在房间吃还是医院餐厅?” 楚桑落扯出个笑,“麻烦帮我送到房间。” “好的。” 医生应完便带着护士们走开了。 楚桑落推门而入,汤俊跟在后面。 甫一看清江与鹤,汤俊倒抽口气。 医生说得那样轻松,他还以为真的没什么大碍。可是那一圈一圈的纱布说明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手上伤口六公分,缝了九针,”楚桑落突的开口,“背上伤口十八公分,深度五厘米,缝了两层,一共二十七针。” 怎么不担忧呢?缝了这么多针,肯定很疼。醒来后麻醉失效,一定更加疼。 在法律上讲,这已构成轻伤,可以归为刑事案件追究责任的程度。 汤俊沉默了会儿,反过来安慰她说:“嫂子,江哥绝对不想你伤心难过,别多想。江哥之前为了新项目忙得饭都顾不上吃,养伤就当作是休息了。” 楚桑落默而不语。 “楚小姐,”有人推着一个小餐车过来,“请趁热吃。” “谢谢。” 汤俊说:“嫂子,你快吃吧,都十二点过了。” “嗯,”楚桑落依然到床边挨着江与鹤,拿起餐具,转而像是想起什么,招呼汤俊说,“你随便找地方坐。” 她前一晚几乎没怎么休息,一早又发生这样的事,身体跟精神上都受了不小的刺激。确实需要吃点东西来补充精力,不然哪有力气照顾江与鹤。 病床斜对面还有方沙发,汤俊坐下。 楚桑落小口进食,看得出来食欲并不高,只是机械地想填饱肚子。 “嫂子,你吃完回去休息一下吧,江哥这里有我。”才发现楚桑落衣服上有血污,大概是出事了后就一直守着,没时间管。 “不了,家里会有人送衣服过来。”楚桑落说,“我想陪着他。” 病房的配备很齐全,洗浴什么的都很方便。 “好。” 汤俊盯了病床许久,又低声问,“江哥行动很受限吧?” 楚桑落刚吃完,一边简单收拾了下桌面,一边说:“嗯。睡觉都不能平躺,最好是趴着,偶尔能换换侧卧。” 她把小餐车推开,握住江与鹤没受伤的那只手,“放心吧,我会监督他少乱动的。” 汤俊张了张嘴,可最后直到出了医院也什么都没说。 他离开之后,王婶送来衣服,而江与鹤还没醒。楚桑落趁着这个空挡去洗漱,顺便换身干净衣服。 江与鹤感觉自己睡了许久。他抬起眼皮,看到的是白色枕头。 里间有淋浴的声响,他想支起身体瞧一下,却被一阵剧痛阻止。短短几秒,他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咬紧腮帮尝试了好几次,却是连转换方向都做不到。他眸光一沉。 门把拧开的细微声传入耳里,江与鹤立马没了动作,保持着一动不动的状态。 脚步走出来。 他试着唤:“乖乖?” 楚桑落一愣,而后极快地跑过去,语气难掩激动,“你醒了!” 江与鹤弯了下唇,“醒了。” “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楚桑落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话。对上江与鹤的眸,慢慢的,她的笑容变成红眼圈,嘴角挂下。 “怎么了?” 楚桑落小心避开他的伤,双手趴在床上,头往枕头上靠。两人头抵在一起,极其近的距离,以至于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不分你我。 “你在我面前倒下的时候,我好怕。出了手术室,医生说你很快就能醒,可你睡了好久,一直都没睁开眼,我真的好怕,”楚桑落顿了一下,嗓音很闷,“好怕你醒不过来。” 这是不是说明自己在她心中占据了比较重要的位置?大约是病得不清,江与鹤竟觉得很满足,心里鼓鼓胀胀的。 “是我不对,让我们乖乖等久了。” 他墨瞳温柔如春水,爱怜毫不掩饰。楚桑落觉着自己的泪腺约莫是出了问题,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鲜少发挥过作用,但这两天却活跃得过分频繁。 她眼角生出水花,“你对我太好了,江与鹤,你知道吗?” 幸好伤都集中在左边,江与鹤庆幸右手还能抬起来为她揩去眼泪,温声说:“还不够。我的乖乖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她为他哭得够多了,眼睛的红肿到现在都还没消下去,令人心疼得紧。 楚桑落抽泣了下,说到:“我也会有小性子,你不能一直都容忍我。” 还未重逢前,她始终都认为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好像没有什么事能挑起她的情绪。 社交浅,也从不曾对人发过脾气。就算是律成立人之一,即便有人在工作上犯了错,她也只是淡然交代下次不要再犯,自己默默善后。 江与鹤摇摇头,“在江与鹤这里,楚桑落永远都是对的。” 他神情认真又虔诚。楚桑落抿了抿唇,直起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分开,她说:“不对的,我很不讲理的。明明是我先忘记了你,你出现在我眼前我也认不出你,却怪你不守承诺离开。我还当着你提及很多次那段记忆不重要。” 江与鹤有很多机会可以告诉她真相,可同时,她亲口说了很多次那段记忆不重要。这本是用来说服她自己不要强行记起那段记忆,逃避痛苦的借口,但无形中不知道伤了江与鹤多少次。 她还对江与鹤冷脸说那样的话。 江与鹤委屈死了。 她望向他,瞳色偏浅,澄澈又可怜巴巴,“你原谅我这一次?” 江与鹤哑然失笑,这样的楚乖乖真是……可爱死了。就是让他再受几刀都值了,哪里有理由怪她? “好好,原谅你。” 他想亲亲她,但一动又会扯到伤口。楚桑落连忙主动送上唇。 这个吻不含任何情.欲,可两人都感到十分安心慰藉。 一吻毕,楚桑落警戒说:“你不要乱动,需要什么都叫我。” 江与鹤嗯了一声。 楚桑落又这么趴回去,跟江与鹤眼对眼,鼻对鼻,唇对唇。她伸出手,纤白手指细细描绘着他立体的五官。 眼眸微弯,唇畔挽起笑意。 真好看。 江与鹤真好看。 这个人是她的。 她以后一定要好好爱他。 “啊—” 她惊呼,倘若细听,语气里又有些羞意。 ——江与鹤张嘴,浅浅咬着她的指尖。 温热的气息,唇齿的咬合。 不痛,有种奇异的感觉。 接着,有个软软的、湿湿的物体撩过指尖。 楚桑落吓得立即收回手。 江与鹤音色有些哑,“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不然我早晚死在你手里。” 楚桑落白玉般的脖颈攀上红,羞愤得吞吞吐吐,“哪有这么夸张。” 江与鹤凝视着她,一点也不像作假。她弱弱地接着说,“我不是故意的。” 像是为了转移话题,她憋了憋,说了句:“你肯定是饿了。” 江与鹤忽地笑了,气的。 怎么,是她的手指很好吃吗? “啊!”楚桑落突然站起来,一拍脑袋,“都下午三点多了,你还没吃午饭!” 她问:“你想吃什么?我叫人送来。” 江与鹤没好气地吐出两个字:“随便。” 他说随便,楚桑落也随便点了五六七八个菜。吃饭时,江与鹤需要翻个身。 楚桑落架着他的右臂,吃力地帮助他完成移动。仅仅是一个侧身的动作,就花了好几分钟。 江与鹤垂眸,她呼吸显然有些不稳。 他只能往右侧卧,即便右手没有受伤,也被压住无法使用。连吃饭,也需要她喂。 楚桑落拿着勺子递到他嘴边,像对待幼儿园小朋友那样,哄着:“张嘴,啊—” 她是第一次照顾人,虽然不会,但她有信心做好。 江与鹤喉结起伏了下。 随后,指节微曲,动了动。 第64章 牵着他到太阳底下,坦荡…… 翌日,前来看望的人络绎不绝。两位师兄专程赶来,但工作实在繁忙,午前就离开了。其余就是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 他们提着礼品,一阵嘘寒问暖,可都知道只是走个过场。其中真心有几分,昭然若揭。 江与鹤需要静养。 于是,楚桑落午餐后就挂上了“谢绝探望”的牌子。 她一整天都待在医院,但大抵跟江与鹤在一起的缘故,时间竟也过得很快。 转眼又到了晚餐。饭都是王婶在家里做好送来的,荤素搭配,补充营养。 “我自己来吧,”江与鹤半抬起身体,坐直,“我们一起吃。” 楚桑落轻巧躲过他要拿勺子的动作,蹙眉,佯装出训斥的样子,“医生说了你不能乱动。” 江与鹤太不听话。他早上就说伤口没那么疼了。怎么可能,这才过去一天而已。 他拿自己当超人吗? 她一瞪眼,“不许再动。” 倒是可以坐起来的,但是也说了不要活动,不然伤口会裂开的。 江与鹤僵住,他能感受到伤不是特别严重。除去昨天刚醒来有点吃不消,目前来说只要慢点,吃饭这些事都可以自己来。 但楚桑落神情较真,若是再违背她的意思,恐怕真得生气了。 见他顺从,楚桑落这才满意,细致地给他喂完饭。然后才伏在桌边,草草吃了两口。 江与鹤问:“凉了吗?” “没有,”楚桑落收好饭盒,解释说,“晚饭这点分量就够了。” “嗯,”江与鹤敛眸,商量着说,“明天能出院么?” 楚桑落一口回绝,“不行,再住两天。” 现在天这么热,一个不注意就会造成发炎。况且,还得输液、换药一整周,必须得待上五天左右。 江与鹤像是早就知道会得到这个回答,平缓地说:“那你去我家拿几件衣服来。” “让人送来不就好了?” “只有你有家里的钥匙,再说,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楚桑落一怔,然后嘴角上翘,应下:“好。” 她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江与鹤不能乱动。来回强调了好几遍,得到保证后才离开病房。 而在门一关上,江与鹤原本挂着的笑容消失。 他撑着床面,穿鞋下床。 背部的伤扯着,走路有点痛,不过对他来说还能忍受。他不能站直,微弯着脊背,缓步移到窗边。 这边视野还不错,能看到熟悉的车辆驶出医院范围。 为了保险,他又打开手机软件,另一个小点确实是在向他的住处行驶。 突然,敲门声响起。 江与鹤心一紧,却听见汤俊的声音,“江哥,是我。” 江与鹤呼了口气。 “进。” 汤俊一进门便大惊小怪,“江哥,你怎么下床了?” “别嚷,”江与鹤瞥他一眼,“我又不是废了。” 汤俊嘟囔:“嫂子明明告诉我,你不能活动。” “没有她说的那种程度,”江与鹤话锋一转,警告道,“别跟她说。” “哦。” 也就嫂子能制服他们江哥了。 “自己找地方坐一下。” 江与鹤说完,转身。 “江哥,你又去干什么?” “洗澡。” “什么?”这下汤俊真是大惊失色了,赶紧拦住江与鹤,“自己洗澡?江哥,你觉得可以吗?” 也就一只手还可以自由活动,自己洗澡怕是一件艰难又危险的事。稍微不小心就会沾到水。 江与鹤拨开他,一言不发地往浴室里去。 汤俊急了,顺口说:“要不我帮你?你要觉得别扭,让嫂子帮你也行啊。” “事事都需照顾,久了是会厌烦的。” 江与鹤落下这么一句,浴室门“咔嗒”合上。 * 这边,楚桑落刚到。 她径直走向衣帽间。江与鹤衬衫偏多,她翻了许久才挑出几件宽松点的衣服。 倏地,一张纸条飘落到地上。 大概是从江与鹤哪件外套里掉出来的。 她蹲下捡起,本无意窥探内容,奈何“江与鹤”三个字写在上面。 她看了半响,而后抿了抿唇。 楚桑落装好衣服回到医院。正要进门,后面有人喊:“嫂子。” “汤俊?你什么时候来的?”楚桑落就要拧开门,“来看江与鹤的吧。” 哪知,汤俊否定,“我想跟你说点事。” 汤俊能跟她说的,也无非是江与鹤了。 因此,楚桑落垂下手,“好。” 两人来到医院天台。 这里几乎是没有人经过的,静穆祥和。 夜幕初上,远处灯火阑珊。 “我高中成绩最开始很烂,”汤俊调侃说,“好在是江哥拉了我一把,不然老早就留在庆林镇继承家业,整天面朝黄土。” 楚桑落笑笑。 江与鹤对朋友很好,这是个毋庸置疑的事实。她记得高中那会儿,江与鹤学的理科,却偶尔还会教文科的汤俊。 “不过江哥从不让我掺和他的事。老大那群人不是学生能惹的,我也菜,压根没实力帮江哥。” 乍一听到那个称呼,楚桑落沉了脸。 如果没有那个为非作恶的人,她跟江与鹤怎么会分开六年? “后来大学,江哥被录取北方TOP1。我也踩了运气,擦线录上一所同城的一本。从小镇来到大城市,带给我很多冲击与震撼。太多新奇的事物,令我眼花缭乱。我也因此过了好长一段逍遥的日子。嫂子,你好奇江哥的大学生活吗?” 楚桑落点头,“嗯。” 好奇啊,怎么会不好奇。没有那场意外,她应该是跟江与鹤一起上大学的。 “其实没什么好讲的,江哥把大学过得忒无聊,”汤俊撇嘴,“不是在兼职就是在兼职的路上,基本见不到面。” 楚桑落静默。 寒窗苦读十二年考上大学,刚满十八的少年们脱离枯燥的高中,在大学开始崭新人生。 在她就读的学校里,在她的身边,都有父母在背后支持,没有人为了吃穿而奔波。做兼职也不过是一种锦上添花,或是完美简历。 简言之,大学生活都是多姿多彩,丰富有趣的。 但江与鹤,确切点说,从认识他起,他就在为生计努力。汤俊一提醒,她猝然清醒:江与鹤是真真切切的孤独一人。 异乡求学,人地生疏。 江与鹤甚至没有时间跟机会去过普通人的大学生活。 她不敢想,江与鹤是怎么度过大学四年的。 汤俊的口吻像是羡慕中参杂着敬佩,表现出来就是一种不解,“就那样,江哥的专业绩点还是名列前茅,真神奇。” 楚桑落平着声线,“他提前自学过,或者抽空补上的。” 庆林一中是镇上最好的高中,可教育资源受限,相对来说,学生成绩也没那么亮眼。 她转学过去,每次考试都能甩下第二名三十分左右,第三名甚至会落下上百分,呈现成绩大断层的局面。 其中,第二名就是江与鹤。在她没转过来之前,庆林一中的名招牌,常年年纪第一。 起初她对这个事实也感到非常疑惑。打架、逃学,江与鹤样样都沾,俨然是坏学生的标配。 那样的成绩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直到后来,她发现江与鹤只要来了学校,绝对不会在课上睡觉,通常是边听就写完了作业。 再后来,关系近了点,也曾看见江与鹤做题到深夜。 他或许天资聪颖,但决不是别人口中的完全不努力。江与鹤要比他们更加努力,才能匹配得上那份天分。 汤俊恍然大悟:“原来是在背后偷偷学习,然后惊艳所有人。” 这是网上最近流行的梗,气氛变得有些轻松。 兀自笑了会儿,他又接着说道,“大四那会儿,江哥开始创业,我也力所能及地帮点忙。创业初期总是最难熬的,江哥不喝酒的,也有好几次因为拉业务喝得酩酊大醉。也因为某个项目,熬红了眼,连续好几天没怎么休息。” 楚桑落唇线抿直。 她是自己开的律所,但家境给她带来很多便利。资金、人脉等唾手可得,即便是这样,初期也稍显困难。 “临近毕业,公司有点起色了。江哥又在学什么滑雪、马术、高尔夫,还有什么破礼仪。我心想着,本来就忙得不行,学这些玩意到底有什么用?”汤俊目光悠远,像是回溯到那段时光,“不过结果证明,江哥眼光总是要长远些。气质越来越沉稳贵气,随之消失的,还有那股少年锐气,敛去乖张,不见喜怒。” 是了,楚桑落第一次认识的江与鹤没有如今这般冷淡寡言。 虽然也不爱讲话,但有时会懒散地说几句玩笑话。脾性有点冲,浑身释放出的气压就是——“不要惹我”。 她还记得一次,是因为什么误会了江与鹤。水落石出之时,江与鹤臭着脸不愿理她。 她以为江与鹤是真不想见她,便想着先走开,找到法子再来道歉。 走出几步,江与鹤没有一点动静。她有些懊恼,看来得下番功夫才能让他原谅自己了。 没想到几秒之后,江与鹤追上来拉住她的书包带子。 “你怎么这样啊?” 他音里有些急,调子也慢慢低下去,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那时的江与鹤鲜活许多,而不似再见之后的滴水不漏。 “唯一一次见他失控,是大四那次打架,”汤俊转头看她,“没错,就是五一聚餐时,两位师兄说的那事儿。” 事到如今,楚桑落也能猜出,当初吃了好几天的醋,是吃的自己的。 果然,汤俊叙述道:“具体的我不清楚,大致应该是那两个男生从网页新闻看到你的照片跟背景,说了几句荤话,不巧被江哥听到。江哥动手打了人,事后也陪了不少钱。” “我曾问过江哥,不能忍一下吗?事业的种子才刚发芽,哪经得起这么折腾。可结果显然是,不能。有关于你,无论得到什么后果他都觉得值得。” 汤俊跟在江与鹤身边,看他赤手空拳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商场站稳脚。 而这一切的最大支撑动力,只有楚桑落。 六年前,高考前夕,江与鹤对他说,“我找到人生的目标了。” 很久之后他才知晓,那句话的起源是楚桑落接受了他的心意。 她也许不会想象到,为了能配得上她,为了能跟她并肩,江与鹤这一路经历过怎么的颠沛流离,背后又付出过什么。 哪怕,她不记得他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汤俊说得哽咽,“我们这种出身的,爱上你这种富家大小姐就是自讨苦吃。可是江哥就是那个,第一次摔得头破血流,第二次还是义务反顾撞上去的傻子。” 光线在灯源形成线状散开,模糊朦胧。楚桑落秀丽的眉眼好似雨打过的海棠花,层叠花瓣微微红,覆着涟涟水雾。 汤俊出声,“嫂子,江哥要是知道我告诉你这些,肯定饶不了我,可我不后悔。” 喉咙苦涩得厉害,楚桑落抬手掩去眼角的生理性盐水,声音微变,“谢谢,还有,我不会让他知晓的。” 如同不愿汤俊掺和他跟老大之间的矛盾,江与鹤也不愿她明了自以为的卑微不堪。 他习惯了背负一切。 “江哥是一个很帅的男人,是一个很好的男人,”汤俊一字一顿,咬重了音,“是一个很爱你的男人。” 在所有的特征里,爱楚桑落是最重要的、最显眼的。 “所以,面对有时固执的,也许有些麻烦的他,也请不要厌烦。”汤俊明白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他没有资格说什么。这句话听起来还显得有点不占理,但人心都是肉长的。 ——“事事都需照顾,久了是会厌烦的。” 这预示着,江与鹤还没有走出黑暗深渊。 他希望江与鹤能获得完全的救赎。 而能救赎江与鹤的,只有楚桑落。 夜风猎猎,吹乱楚桑落的长发。 她说:“江与鹤于我而言,是一道伪命题。他兴许是错的,也兴许无法判断,但无论如何,我将用毕生之力,为他辩护终生。” 衣柜掉落的纸单是心理医生开的。 江与鹤暗地看过心理医生,还不止一次。 他轻微偏执,敏感脆弱,爱猜疑嫉妒,易生病态占有。 他在努力治疗。 却不曾对她坦白。 他很难完全信任一个人。即使得到过承诺,也会惶惶不安。 可是这些都没关系。 她会陪着他。 牵着他到太阳底下,坦荡生活,大胆爱人。 汤俊忽地低下头,捂住眼。 他就知道,江哥爱了这么久的人不会错。 第65章 诱骗她心疼他 楚桑落一进门,跟江与鹤迎面对上。 她秀致的眉皱起,“去哪?” 江与鹤只是将视线焦在她身上,来回巡视好几遍,直至确定她完好无损,眸底的恐慌才散去。 他无措地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捏着手机低声说:“你明明来了医院,却一直距离我几百米远。我以为,你又遇到了什么危险。” 究竟是受伤了不大方便,洗个澡也废了好大一番劲。 他洗完出来,也估摸着她差不多要回来了。于是连忙打开浴室窗户、排气扇,等一切都恢复原样时,他才摸出手机查看她的进度。 他时间卡得很好,她还有百来米就要抵达医院。他放心了,乖巧地躺回床,等她。 汤俊也是这时走的,走之前还不忘笑他。他一个眼风甩过去,汤俊就溜得不见人影了。 复而,他垂首,唇边下意识挑出几分笑弧。 他生于西南小镇,潮湿闷热。 有过短暂的平凡生活,爸爸主外,妈妈主内。 后来,家碎了。 爸爸堕落,妈妈出走。 他在白眼跟嘲笑中摸爬滚打,野蛮生长。他骨头硬,命也硬。打不死,反而练就一身打架的好本事。 尽管流血受伤,也不会让对方完好离开。 他的评价差到谷底。 人人提及他,都是“疯狗”“狼心狗肺的野种”。 好似他生来就是这样野、狂。 直到有那么一个人,蹲在他身边,满是不解地问:“你不疼吗?为什么要一直打架?” 疼吗? 他早就感知不到痛了,反正总是旧伤加新伤,习惯就好。 他背靠在墙上,撩起沉重的眼皮。 在昏黄的小巷里,少女一贯清冷贵气的眼神化为天真稚气。 他突然好想说,“疼。” 那一刻,他确实是感到痛的,而且是好痛。 欲念蠢蠢欲动。 想诱骗她心疼他。 少女皮肤胜雪,小脸精致。目光再下移一寸,她纤长脖颈优雅高贵,衣裙华丽奢侈。 最终,他撑着墙面起身,步伐尽量保持着平稳。口腔里血腥味久久不散,他喉结滚动了下,“别多管闲事。” 顽劣卑微如他,怎么配奢望神明的心软。 刚打完一场架,他一定是狼狈不堪的,唯一能拿出手的脸也一定是鼻青眼乌的。 是从哪里生出那种荒唐的念头。 她不会心疼他的。 打架是他求生的手段。软弱,退缩,不玩命,每个人都能上前踩他一脚。 那种住在象牙塔的大小姐,是不会懂的。 他们注定是两个世界的。 他挖空心思,费尽手段。时至今日,总算走进她的生活。 无需诱骗,她也心疼他。 他高兴还来不及。 甚至,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汤俊懂个什么。 眼看楚桑落到了医院,他敛去沉思,期待着门从外打开。 然而,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她的身影。 他打开软件查看,人的确是在医院,但不知在医院何处。不安冲刷着神经,他焦灼地往外去寻。 楚桑落睫毛一颤,心脏泛起细小的抽痛。 两次事故,只会让江与鹤更为敏感。 很快,她面色如常地绕到他右手边,与他十指相扣,“跟医生商量了点事而已。” 女人的柔荑白皙柔软,手感如一块上好的白玉,带着宜人的凉度。而恰是这种凉意,让江与鹤急躁的情绪安稳下来。 他问:“说了什么?” “医生说伤口比较深,大概率会留疤,”楚桑落扶着他坐下,“我才不想你留疤,于是拜托医生想办法,最大程度淡化疤痕。” 江与鹤失笑:“男人有疤不碍事。” “碍事,”楚桑落一本正经地说,“你别管,听我的。” 江与鹤笑得没脾气,连声应和,“好好,你说了算。” “你等会儿,我给你洗脸。” 楚桑落说罢,朝浴室走去。 其实不需要再洗漱,不过江与鹤才不敢说,他自己洗了澡。转而,他突的有些紧张,应该没有留下什么破绽吧? 诚然,他确实消除了许多痕迹。 可他低估了女人的细心。 譬如:新的毛巾、移动过的沐浴乳泵头。 楚桑落略一停顿。 即便伤口会发炎、会痛,也不愿麻烦她。 也难怪,汤俊会忽然跟她说那番话。 “从我拿着毛巾出来就盯着我,”给江与鹤洗完脸,楚桑落半真半假地说,“做虚心事了?” “没有。” 江与鹤否认得极快,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随即,某种后悔跟忐忑略过面容。 但楚桑落可能没发现他的小动作,一点也没追究,说了句:“开玩笑的。” 然后,她转身打开行李箱。 她不仅拿了点衣服,还带了些护肤品来。江与鹤脸长这么俊,不能亏待了。 江与鹤一点反抗也没,仰着脸任她怎么来都行。 先是爽肤水,再是眼霜。 涂抹在眼睑周围,由内眼角到眼尾,打圈促进吸收。 楚桑落全神贯注,眉梢都透着几许一丝不苟,清浅的气息打在他的脸上,有点酥麻。 说不清道不尽的缘由,江与鹤心底一片柔软。 “好看。” 指尖抚上男人上扬的眼尾,楚桑落弯眼,似是越看越欢喜。 江与鹤眼神微澜,抬手勾住她的脖子,拉近。 双唇含着她的唇瓣,重重辗转,肆意碾压,温柔却强势,教人无可抵抗。 楚桑落喜欢接吻。 跟江与鹤。 轻微电流蹿向四肢百骸,雪松跟青柠的冷香盈满唇齿。 她微微张唇,探出舌尖,笨拙又青涩地回应。哪晓得,扣在后颈上的大手瞬间收拢,唇上承受的力道近乎暴戾。 她被禁锢得没有分毫退路,头脑发昏,浑身酥软。搅乱所有思绪,一塌糊涂。 窒息感逐渐升起,楚桑落推他。可又记起他有伤,不敢乱动。 她合着眼眸,眼型娇好,睫翼可怜又脆弱地抖动着。 江与鹤眸里忽而浮起几分恶劣,索性化弱势为优势,仗着她心疼自己,更加肆无忌惮。 楚桑落是真要不能喘气了。她腿发软,好似下一秒就要跌坐到床上。 大约是见她实在招架不住,江与鹤才肯饶过她。 楚桑落犹如溺水者被人解救起来,大口大口汲取着新鲜空气,勉强抽出一根神经想:江与鹤是什么怪物吗? 罪魁祸首呼吸粗重,却仍不知悔改,一个接一个的吻印在脖颈的软肉上。 楚桑落浑身酥软,双膝一软,差点丢人地跪在床边。 她双手轻轻抵开他的肩,“别。” 不似方才,江与鹤这回很听话地止住。 复而将脑袋埋在她肩窝里,头发有些扎人。 平缓了好一会儿。 楚桑落直起身,耳垂通红。 “伤好之前,你能不能别招我?” 男人声音暗哑,情欲还未消退,彷若有种特意的撩拨。但震惊楚桑落的是,他委屈到不行的表情。 委屈到楚桑落都产生一种错觉。 他好委屈啊,怎么能这么委屈。 楚桑落久久不能回神。 他顶着这么一张高冷,还偏凶的颜,到底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 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欺负他了。 她欲言又止,最后咬牙抛出一句:“好。” 在她的视线盲区内,江与鹤嘴角不可抑制地翘了翘。 还剩面霜没擦,既然开头了,就得有始有终。面霜在掌心预热,随后,楚桑落飞快结束这个环节。 楚桑落默不作声地拿好衣服,转去浴室洗澡。 当她看到镜中的自己,羞愤得涨红了脸。 双眼含春,红唇微肿。 她赶紧打开花洒,冲掉这股燥意。 等洗完澡,楚桑落终于心如止水。 屋内的气氛也趋于正常。 医院提供了一张陪护床,楚桑落直接躺上去,提议说:“我们找个电影看吧。” 江与鹤自然是没有任何异议的,“好。” 找到遥控器,幕布滑下,徐徐展开。房间里也只剩下一盏小灯,微明温馨。 “看这个,没意见吧?” “没。” 实际上,楚桑落也就这么问了一下。早就点击了“播放”键,这会儿电影都开始放映了。 是一个恐怖片来着。 回想起之前陪她去看恐怖电影,江与鹤很贴心地拉开被子,说:“来。” 楚桑落严正义辞地拒绝:“不要。” 其他都是小事,江与鹤背上的伤可一点都马虎不得。万一她情绪一激动,压到他了怎么办? 江与鹤遗憾地垂眼,“好吧。” 黑发遮住他的眉眼,落下些许阴影。他的神情并不是表现出来的完整的惋惜,更多的是一种守株待兔,胜券在握。 这电影真称得上恐怖片。惊悚的要素填满画面,诡异的音乐令人汗毛倒立,浓厚血腥的故事氛围,跌宕起伏的情节发展。 每一秒都不是废物。 于是,电影放映不到半个小时,江与鹤怀里跌进一个娇软馨香的身子。 他低头,楚桑落抱着他的手臂,两只眼骨碌碌的,底气不足道:“是你叫我来的,我只是迟了一点点。” 江与鹤没有辩驳:“嗯。” 这电影还不错——他如是点评。 然后,他暗暗笑了下。 楚桑落依偎在他怀里,遇到特别吓人的点就往他怀里躲,来不及躲就抓着他的手,要么就叫出声来。 各种依慕之态。 江与鹤舒心至极。 记住了,下次还看恐怖片。 第66章 试着依靠我吧 电影结束已是夜里十一点多。 房里陷入黑暗,空调送来冷气,微凉如水。 两张床并列,一大一小,一宽一窄。 谁都没有说话,唯有展转反侧的细微声响。 江与鹤侧身睁眼,只看到对面的人的后背,不能知晓睡着与否。 但从几次的翻身动作里,可以判定大约是没有的。 他试着唤:“乖乖?” 果不其然,楚桑落身影愣了下,“嗯?” 她转过身,两人四目相对。 在这样深沉的夜里,竟然也能看清彼此。 “你明晚回家睡,”江与鹤漆眸闪着不容置喙的光,下一句却是极其温和的解释,“医院的床太硬,太小,影响睡眠质量。晚上我在一个人在医院,你早上再来就好。” 吃穿用度这方面,她从小都用的最好的。医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这种条件定是万分之一都不及的。 没必要为了他,一直留在医院。 楚桑落默了会儿,轻声问:“不想我陪着你吗?” 不轻不重的问句彷佛一颗石子砸进了平静的湖面,漾开圈圈波纹。江与鹤躲开她的视线,然而周边都是黑暗。 每分每秒都想跟你在一起。 只是除开这种情况——行动不便,需要照顾。 人都是有耐性的,一旦被消磨,无论如何都挽回不了。 而服侍一个病人,是最容易磨光一个人的耐心的。 他相信他的乖乖不是那么容易厌倦的人。 可他不敢赌。 他张嘴,话头被先一步截住。 “但我想陪你。” 楚桑落伸手,在黑暗中摸索,抓住他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 她继续说道:“医院这么黑,还是爱发生灵异事件的场所,江与鹤肯定也会怕的,我这么想。” 江与鹤怔住。 掌心触着的肌肤光滑细腻,还带着一点暖。这一丝暖彷佛一株蒲公英,受不住一口气,飘飘洒洒地扩散出去。 “还有啊,江与鹤晚上想喝水怎么办?他受伤了,起身都费劲。没我在他身边怎么行啊,他离不开我。” 楚桑落柔嫩的指腹摩挲着男人的手背,所到之处,怎样的百炼刚都化为绕指柔。 她反问:“是不是?” 江与鹤低哑着声回:“是。” 他离不开她,他需要她。 楚桑落缓缓弯起眼,似是十分满意。 “就像我看恐怖片,害怕了会找江与鹤、会躲到他身后这样,我希望江与鹤也能在害怕的时候依靠我。” 江与鹤喉头一涩。 楚桑落直直撞进他的眼里,不允许他回避丝毫,一字一句道:“我们以后会是配偶,名字要写在一个户口簿上的。是到生命最后,也要互相搀扶的关系。” 末了,她勾起唇,亲了亲他的手指,“江与鹤,试着依靠我吧,我很可靠的。” 被吻过的地方好像落下了一颗火种,灼出一个大洞,撩起炽焰星火。烈火延伸到糟糕的童年,火舌吞噬着彼时长出的荒草。 他的家是一个很普通的家。 爸爸扮演威严的角色,是工地的小监工。妈妈是传统的妻子跟母亲,温柔善良,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家境不算富裕,可日子平凡又快乐。 那天,江与鹤正值六岁生日。小镇里第一次出现了草莓,妈妈慷慨地满足了他的愿望。 那盒草莓颜色鲜艳,香味十足。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垂涎欲滴,只想赶紧回家。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妈妈接了个电话,脸色立马惨白。下一秒,妈妈猛地扯着他的衣袖,在街上狂奔。 妈妈扯得太急,草莓被打翻,全都掉在地上。 他着急地喊,“妈妈,草莓。” 妈妈充耳不闻。 一辆车路过,他眼睁睁地看着草莓被压得稀巴烂。鲜红的汁水淌在地面,蜿蜒流动。 他挣扎,引来妈妈一声怒吼:“你爸出事了!” 爸爸一如既往地去工地查看,却不慎被一块水泥板砸中。他躲得及时,没伤到要害,只是双腿再也站不起来了。 爸爸在医院住了很久,妈妈任劳任怨地照顾,细到吃饭、洗澡、上厕所。 江与鹤那时还天真地以为,他们家还能回到原点。 没过多久,现实打碎了幻想。 原本恩爱的爸妈开始吵架,争吵越来越频繁。刚开始还会顾忌他,后来索性当着他的面。 一次晚饭,一向温声细语的妈妈摔了筷子。 江与鹤吓得一抖,塞进嘴里的饭都忘了咽。 妈妈眼红得厉害,“这家里里外外都依靠我。你有伤我就不说了,现在你好点了,总该找点事做了吧?” 爸爸灌下一口白酒,捏拳捶了下没有知觉的腿,冷笑,“不就是嫌我麻烦吗?” “那我容易吗?我一个女人,扛着你上上下下一个多月,到处检查,回家也是,什么都要照顾到,我不累吗?”妈妈哭起来,目光转向江与鹤,“儿子到处打架,你也不管。还不是只有我给他上药。” 不错,自爸爸出事,江与鹤就在外头打架。没有哪一天是不带伤回来的。他不敢让父母知道,可是他又能藏到哪里去呢? 妈妈只好一边骂一边给他涂药。 他捂着伤口,惴惴不安地低头。 “我这个残废让你麻烦了,儿子也不省心,”爸爸腔调很怪,“还真是耽误你了。” 妈妈泣不成声,跑出了家门。 自那晚起,爸爸像变了个人,开始沉迷喝酒,终日醉得不省人事。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月,妈妈再也忍受不住无能的丈夫跟野性的儿子,于某日清晨出走。 从某种意义上,江与鹤成了没有妈妈的小孩。 没有人再给他搽药,拖着一身伤,有时还会饿着肚子上学。 他懵懂体会到,在生老病死前,没有哪种关系是牢固的。 要想维持平和,自身必须牢不可摧。 这样,应该就不会被抛弃吧? 这么多年,他一直坚信这句话的正确性,也很好地践行着,直至将依赖这种劣性完全戒掉。 可现在,有人对他说,“江与鹤,试着依靠我吧。” 依赖的种子彷佛死灰复燃,又要长出芽来。却又怯怯的,不敢钻出泥土平面。 江与鹤不回答,楚桑落也不逼。 他踽踽独行许久,警惕性早已拔高,不可能这么简单相信一番口头话。 她也只是通知他,你要依靠我。 至于可不可靠,她会证明的。 她把玩着江与鹤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我问过医生,确实是我大惊小怪些了。吃饭这些事都可以你自己来。不过,洗澡这点,能不能让我帮你?沾到水真的会变得很危险。” 江与鹤尚未从情绪里抽身,便用哑了的嗓子,诧异地问:“你知道?” “嗯,我可是很聪明的。” 窗帘太厚重,房里透不进一点光。 可是,江与鹤能想象出,她会微抬起下巴,秋水明眸清莹而灵巧。 他看见了光。 * 第四天,也就是出院的前一天。 江与鹤得到楚桑落的准许,就地办公。 公司根基打下来了,精心栽培的人才也不负众望。他耽搁的这几天,没出任何一点岔子。 楚桑落也抱着电脑,在键盘上敲打着什么。 两人互不打扰,各忙各的。 直至,楚桑落接到一条微信短信。 【妈妈】:我跟你爸下飞机了,顺道去医院看看。 她呆愣一秒,转头,“江与鹤。” “在的。” “我爸妈要来。” “啊?” 江与鹤懵了一下,而后艰难地说:“他们要来?” “嗯。”楚桑落举起手机,把聊天内容给他看。 恰此时,又有条新消息。 【妈妈】:还十几分钟到。 江与鹤垂下眼帘,心跳七上八下。 他这副颓败模样,怕是更得不到认可吧。 “没事,丑媳妇也要见公婆,”楚桑落的手指不知何时钻进了他的指缝,她笑着说,“我们一起。” 他们十指相扣,是那样坚定紧密。 江与鹤忽地一阵轻松,颔首,“好,一起。” 度过漫长又短暂的十几分钟,江与鹤见到了楚氏夫妇。他恭敬地喊:“白总,楚董,午好。” 夫妻俩答道:“嗯。” “两位要喝点水吗?” “不必。” 江与鹤执意换上正式点的衣服,专程到门口迎接,却得到父母这样冷淡的回答。 楚桑落咬着下唇,不知如何化解。 白琳指挥着几个保镖,“东西放这儿,出去吧。”她又招手,“乖乖,来挨着妈妈坐。” 楚桑落看了眼江与鹤,没动。倒是江与鹤碰了下她,眼神安抚,示意她过去。 她一落座,白琳就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 江与鹤感觉在经历一次审判。而结果,目前看来对他是不利的。 意外的是,楚茂率先关心起他,“伤怎么样?” 江与鹤愕然,“不严重,再过几天就可以拆线了。” “还有将近半个月。” 楚桑落忍不住插嘴。 一把刀砍在后背,哪有他说得那么平淡。 然而,其他三个人没一个理她。 楚茂说:“这次多亏你了。” 白琳附和点头。 江与鹤尽量挺直脊背,不卑不亢,“应该的。” 楚茂擅长处理商场上的对话。而商场里,圆滑迂回达到谈话目的即可。 这次探望,似乎没有别的目的。 他找不出什么话说。 白琳主动接过任务,却也只说了句,“好好养伤。” “谢谢白总关心。” 之后是冗长的沉默。 江与鹤的心越来越沉。 楚茂站起来,“我们先走了。” 白琳跟着点了个头,转而提上包对楚桑落说,“乖乖,送送妈妈。” 楚桑落有些低落,“好的,妈妈。” 这意思就是,不让自己送了。 江与鹤僵坐着,看到他们即将走出视线。 快要踏出门槛,楚茂突的顿住,像是特意提高了音量,“下次带人回家吃饭吧。” 楚桑落一愣,江与鹤挫败的神色出现皲裂。 见女儿不可置信的欣喜,白琳无奈笑了笑。再回头,语气也终于不是那么严肃,“下次不要再叫楚董、白总了。称叔叔阿姨就好。” 两个年轻人对视,挡不住的激动跟开心。 这是否意味着他们接受了他?愿意将女儿交给他? 意料之外的惊喜,江与鹤心跳都加速了,立即起身想跟着一起送行。 白琳制止了他,“你躺下休息就成。我们还有话要对乖乖说。” 闻言,江与鹤生硬地换了称呼,“好,白姨、楚叔慢走。” 楚茂跟白琳一同回他:“嗯。” 楚桑落在门关上之际,对他粲然一笑,用口型告诉他:“等我回来。” 江与鹤眼底沾满笑意。 好,等你回来。 第67章 我要把很多很多的爱分给…… 树荫下,车前。 “乖乖,我跟你爸之前的确不看好江与鹤,”白琳实话实说,“你们的差距太大。不是妈妈封建,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 楚桑落点头,“知道。” “他不是我们中意的女婿,”白琳叹了口气,为女儿理了理鬓边的发丝,“可谁叫他是你中意的人。我跟你爸,也不过是希望女儿能幸福平安的普通父母。” 幸福、平安,二者缺一不可。 于父母而言,江与鹤绝不是最好的人选,但大抵是唯一能拿命去护女儿的男人。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夫妻天南地北。得知到消息已经是第二日。 他们看了视频,当那把铮亮的刀亮出来,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夫妻俩也丢了几秒呼吸。 犯罪者提刀追逐,周围全是尖叫。锋利的刀刃直逼后背的恐怖感尖锐地冲击着心脏,尽管知道女儿没有受伤,白琳嗓子眼依旧干得都要冒烟。 前后一分钟,屠刀砍下。 刀深深陷入了一个男人的后背,猩红血液瞬间打开闸头,深可见骨。 白琳一阵后怕。 若是那一刀砍在她女儿身上…… 她想都不敢想。 再注意到男人的脸——是女儿挑的对象,也是他们不认可的男人。 难得的,白琳跟楚茂一齐沉默,某种复杂在此刻不言而喻地达成默契。 正常情况下,大多人都会像几个那样不自觉地退缩。就算有责任、有勇气,也得跟自保的本能挣扎。 而江与鹤,直接省去了这一步。 在危险面前,他的本能似乎就是保护楚桑落。 不可否认,每个人都是自私的。 父母也有父母的私心。 在这一辈年轻人,江与鹤是最拔尖的。STP科技跻身于全球前十排名,与发展半个世纪之久的楚氏集团仅差一步之遥。 可以说,他是非常优秀的。 再者,时隔七年,他对楚桑落依然是忠诚的。 将女儿交给这样一个男人,好像是不错的选择。 于是,他们放下偏见,顺理成章地前来看望,以及承认这段恋情。 楚桑落卷翘的睫毛扑闪了两下,“他真的很好。” “行,”白琳淡笑,转身要上车,“你回去吧,别晒着了。” “妈妈,我想问一件事。” “什么?” “我高三转过学,可为什么毕业证还是由这边私立高中发放?” 这是困惑楚桑落许久的事。 白琳一顿,语气惊讶:“你记起来了?”她跟楚茂相视一眼,后者接着问了句:“怎么记起的?” 楚桑落简单讲清来龙去脉。 闻及此,楚茂沉吟片刻,说:“你户籍不在那边,按照规定,高考是要回来的。你在那所高中,只能算借读。” 楚桑落恍然大悟。 难怪她记忆里,高考结束还下飞机去找江与鹤。 也难怪,她会有私立高中班级的合照。 楚茂罕见地问起:“现在头还痛吗?” 爸爸惜字如金,即便就他们父女俩呆在家,一天说的话也是屈指可数的。就算失忆,爸爸似乎也没过问过。 楚桑落感到有些奇异,回道:“记起之后就再也没痛过。” “那就好。” 楚茂放心了,拉开车门弯腰进车里。 好歹是同床共枕几十年的夫妻,加上上次交谈,白琳了解楚茂是爱女儿的,只是嘴笨。 但对于楚桑落来讲,多少是有点不适应的,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来回复。 “当时你伤在后脑,医生说你很可能会失忆,事实也果真如此。你醒来就敏锐发现丢了一年记忆,试着去记,但头痛得差点再次昏过去。医生检查后又告诉我们,你情况特殊,最好不要强硬记起。于是我跟你爸擅自做主,选择了隐瞒。” 白琳不准备再将话憋在心里,坦诚说出当年的想法。 沟通是十分重要的,不说,怎么让对方知道你的想法呢? 女儿跟她已经生了间隙,不能任由这间隙长大。 她跟楚茂最大的问题就是——自以为是。 她自以为了解女儿,其实一点也不了解。 楚茂自以为是的自由,其实演变为了漠不关心。 “比起贫穷的出身,江与鹤害你受了如此严重的伤才是我们真正不接受他的原因。相信我,换作任何一对父母都是同样的做法。” 楚桑落望向妈妈。 妈妈的目光是那么柔和,第一次,她没有逃开这种温情。 白琳娓娓道来,“而且,你刚满十八,跟他相处的时间不过一年,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段恋情百害而无一利,必须要斩断。” 江与鹤出身不好——楚桑落一直都认为父母是因为这个才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原来原来,背后还有那么多缘由。 “爸爸妈妈是有错的。不仅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在其他方面也是。忙工作忽略了你,我们不是合格的父母。” 楚桑落垂在两侧的手逐渐收拢,她下意识地摇摇头。 她的女儿总是很善解人意。很听话,很乖。 白琳语气一变,半分调侃半分苦涩,“不过念在我们及时认错,别记仇。” 楚桑落抬眸。 爸爸不知何时降下了车窗,正看着她,可视线一接,又很快撇开,像是有些紧张。 楚桑落只是上前,倾身拥抱妈妈。 白琳没料到她的举动,面部表情空白了一瞬,复而笑起来,眼眶有些润。 上一次女儿主动抱她是什么时候?女儿还是几岁的小布丁吧。 她珍惜地回抱,拍着女儿的背,“以后回家就留家里睡一宿。” “好。” 楚茂唇边浮动了下,欣慰尽在不言中。 楚桑落退出妈妈的怀抱,又喊:“爸爸。” “什么?” “真正伤害我的那群痞子,您处理的吗?” 提及那群人,楚茂话音仍存着不寒而栗的杀气,“嗯。算算日子,他们还在蹲监狱。” 不长眼的东西,动他楚茂的女儿,这辈子都别想好过。 以楚家的实力,动小镇几个混混不足为提。何况,那几个混混本就是作恶多端的。 楚桑落笑着:“谢谢爸爸。” 楚茂严肃的脸部线条早已柔和,“你是我的女儿,不用谢。” “爸爸妈妈,再见,”楚桑落招手,“下次带江与鹤回家。” 心情从未有过像今天这般明朗过,白琳:“好,我们走了。” 车子启动,扬起尾气。 楚桑落低头笑了笑,回身。 江与鹤还在等她呢。 推门,房里多了两个人。 汤俊和他女朋友。 小女友声音细细的,“嫂子。” 楚桑落对这个不多话的妹妹有好感,径直拿了点水果过来,“嗯,来了多久?” “有一会儿了。” 汤俊咋咋呼呼的,“嫂子,你可回来了。” 楚桑落眉梢微扬:“怎么了?你们是有事找我么?” 小女友剥开一个柑橘,汤俊抢来几瓣,挤眉弄眼:“你再不回来,江哥就变成一块石头了。” “啊?” 楚桑落不明所以,看过去,锁定江与鹤。 江与鹤抿唇,看起来有点别扭。 “望妻石啊,”有楚桑落在场,汤俊一点也不怂,幸灾乐祸地说,“你是没看到,江哥守在窗边那望眼欲穿的样子。” 江与鹤冷声警告:“汤俊。” 不看就不怵,汤俊往嘴里塞进一瓣橘子,得意洋洋地揽住自己媳妇。可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脸皱成了一团,表情狰狞。 缓了好久,他控诉:“好酸。” 小女友摊手:“你自己要抢的。” 江与鹤嘲讽:“长舌男吃橘子都被酸,活该。” 孩子气的江与鹤。 楚桑落忍不住低笑。 汤俊捂着心口,“都欺负我,我走。”他拉起女友,故作凶狠,“回家收拾你。” 楚桑落挽留:“留下一起吃饭吧?” 汤俊来回跑了好几趟,也没请过他。刚好趁这个机会补上。 “不了不了,再不走江哥眼神都要把我杀成渣渣,”汤俊吊儿郎当完,随即正色说明,“我们也是路过,待会儿还有事,下次再约。” “好,慢走。” 门再次打开,又合上。 楚桑落款步靠近江与鹤,捏着他的手指,捡起汤俊提供的情报揶揄:“干什么?怕我跑了?” 她最近对江与鹤的手特别感兴趣。江与鹤指节有点粗大,因为他曾经干过许多粗活。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在楚桑落心里的美观度。他手指是修长的,手背凸起的经脉看着有些性感。 掌心跟指腹都覆着一层薄茧,摸起来跟自己的很不一样。 江与鹤长睫低垂,诚实地说:“有点。” 狂喜过后是一种不真实感,他真的那么容易就被接纳了么?他不太敢信。 “爸爸妈妈跟我道歉了。为隐瞒的记忆和成长的缺席,”楚桑落看他,“虽然过去已不可弥补,但我有点理解他们。” 江与鹤噙着温柔的笑,“怎样我都支持你。” 是选择彻底原谅也好,还是就这样释怀也好,他尊重她的选择。但果然,还是希望她跟父母能填补起这份亲情。 楚桑落将下巴搁在他的掌心,笑意盈盈,“还有,他们也认同你很好,特别好。” 楚乖乖真的好乖。 脸是小小的,弯弯眼眸是澄澈的,皮肤是雪白的。 她下巴那处的肌肤特别滑嫩,江与鹤伸手挠了挠,跟逗小猫似的。 楚叔、白姨才接受他,不可能当着她的面夸他的。 所以结论是,是她说来令他宽心的。 他低沉笑声泄出。 楚桑落顺势蹭了蹭,“我好像拥有很多的爱。” 江与鹤是爱她的。 爸爸妈妈实际也是爱她的。 江与鹤毫不吝啬夸奖,甚至是骄傲,“我们乖乖值得。” “我要把很多很多的爱分给你。” 楚桑落抬起头,吻上他的唇。 阳光照进来,一片明媚。 第68章 醉芙蓉 “小姐!”王婶闲着无事,在庭园给花花草草浇水,不想一个转头,发现好几天没见着的楚桑落,“怎么突然回来了?”她又往楚桑落身后找了下,“江先生呢?” 前几日江与鹤出院,但还是有诸多禁忌。为了方便监督江与鹤,也是为了照顾他,楚桑落就搬过去暂时住一段时间。 楚桑落莞尔,“他今晚有事外出,不在家吃饭,我顺便回来拿点东西。” 王婶赶忙放下喷水壶,喜开颜笑,“那行,我马上去做饭。” “好。” 楚桑落应声。 院里种了几株醉芙蓉。 在夕阳下绽放到至极,深粉花瓣重叠,漆绿新叶相衬,妖娆明朗。 楚桑落微弯腰,托起醉芙蓉,嘴角浅浅弯起个弧度。 如这株醉芙蓉般,江与鹤的人生终究会由单薄的白,浅淡的粉,转化为繁华的粉。 此后,万事顺遂,得偿所愿。 每一个母亲都记得儿女的生日吧。 哪怕她的父母席不暇暖,总归记得她的生日。虽然大多时候都不在身边,但会通过其他方式来为她庆祝。 也正如江与鹤的母亲。即便离家十余年,也还记得江与鹤的生日就在几日后。 昨晚傍晚,小区。 楚桑落挽着江与鹤的臂膀,散步悠悠然。 不久,江与鹤接到个电话。 挂断电话,江与鹤说:“我母亲。” 楚桑落愣了愣,“找你做什么?” 如今恢复记忆,她对江与鹤的母亲已全无好感。她这人护短,尤其护江与鹤。 江母有权追求自己的幸福,但抛下江与鹤,间接让江与鹤从七岁陷入恶言,这是楚桑落极其讨厌的。 “她说过几天是我生日,想着当天我可能会有其他安排,打算提前帮我过了。” 他眸色沉沉,显出些茫然。 楚桑落见他模样,心脏倏地疼了一下。 久未谋面的母亲还记得自己生日,准备精心庆贺。 如果是别人,第一反应大概是开心。而江与鹤是质疑,疑问母亲出于什么原因。 她收好情绪,笑着说:“这很好呀。” 江与鹤压直唇线,自言自语似的,“是吗?” 他必须要知道的是,他很好,他值得牵挂。 所以,楚桑落毫不犹豫地答:“是!” 今早出门,江与鹤漆色眼瞳里跳动着一团微光,忐忑紧张,偏生楚桑落从中捕捉到了一丝隐秘欣喜。 其实,他也在隐约期待着今晚母亲准备的生日会吧。 * 在家吃过饭,楚桑落回到江与鹤这边。 她收到江与鹤的短信,说是可能会晚点回家,让她不要等久,自己先睡。 楚桑落猜测,或许是江母想借这次机会来拉拢跟江与鹤的关系,弥补当年的出走。 她回了个“好”,然后继续整理上诉材料。 关于持刀蓄意报复者,她要亲手、再一次将他送进监狱。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有翻身的机会。 江与鹤说是很晚,还当真很晚。 直到楚桑落洗漱睡下,朦胧中听到浴室传来的水声。 她正好做了个繁杂的梦,现实跟梦境混淆,一时间还没分清是江与鹤回来了。 当她挣扎着从睡意清醒,旁边的床面下塌。 江与鹤从后面环腰揽住她,完完全全地将她纳入怀中。 他的手臂还残留着水珠的湿润与凉意。楚桑落困意犹在,却猛地警惕,“这不是你受伤的那只手吧?” “不是。” 江与鹤嗓音有些低,像是刻意压低过。 “哦,”楚桑落眼皮眨动,“伤口没沾到水吧?” “没。” 腰间那只手收得十分紧,她不舒服地动了下。然而毫无作用,楚桑落四肢提不起力,也由着这吃人的力道去了。 过了好长一会儿,她又接着盘问,断断续续的,“有记得忌口吗?” 医生讲过,不能吃辛辣刺激性的食物,也不能喝酒。楚桑落半梦半醒间,还不忘监督他遵守这些注意事项。 耳朵有些生痒,是江与鹤在吻。 他说:“记得。” 而后,楚桑落睡过去。 这一夜的梦实在很冗长,很奇异。 在梦里,她遇到一只大妖怪。 他的手死劲禁锢着她的腰,他浑身的温度就如火山般滚烫。 她像是被扔到桑拿房里,呼吸被剥夺,全身发热,难受得很。 她推他,却只能得到更加嚣张的禁锢。 她千方百计,逃脱了“怪物”。但不到一秒,又重回他的怀中。 很久以后,“怪物”才偃旗息鼓,她重获自由。 她来不及欢呼,床头的闹钟铃声无情响起。 楚桑落惊醒。睁眼看到天花板,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出:啊,那是个梦。 她揉着头起床,对光怪陆离的梦境哭笑不得。 简单梳洗一番,出卧室,在厨房寻到江与鹤。 他正关火,手边两个碗冒出热气。 楚桑落端起一碗,江与鹤错身望她,“醒了?” “嗯,”楚桑落黛眉蹙起,“钟点工没来么?” 江与鹤没有雇固定的做饭阿姨,以往要么在公司解决,要么就是在外面随便吃点,再不济还可以自己煮来吃。 他受伤,她搬过来照顾,但完全不会做饭。于是两人请了钟点工阿姨。 “她孩子突然高烧,凌晨发消息请假。没事,我煮的面,简单。”江与鹤推着她到餐桌边,“保证没有拉扯到伤口。” 碗搁在桌上,楚桑落飞快掀起他的衣袖。 将近七厘米的伤盘旋在手臂上,纵然医生缝合技术精湛,看着也免不了触目惊心。 江与鹤面色如常地拉下袖子,“证据属实吧,楚律。” “嗯。” 没事就好。 楚桑落尾音微翘。 她问起:“昨晚怎么样?” 江与鹤淡淡地说:“还好。” 他表情不起波澜,猜不透“还好”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许是猜到她的心思,江与鹤眼底浮起些愉悦,“没那么好,可也不是那么差。” 楚桑落默了下,随后了然:“那就行。” 吃完早餐,两人各自收拾物件准备出门。 楚桑落提着包到客厅,注意到桌子上的手机频繁振动。 是江与鹤的手机,他还在书房找什么资料。 怕是有急事,楚桑落拿上手机去找他,来电又切断了。她看了眼号码,却发现很眼熟。 她稍微回想了下,是江母的手机号。 她记忆力一向不错,那晚瞥到便自动储存在脑子里。 奇怪的是,江与鹤没有改备注。还没来得及找个原因,下一通来电又打进来。 第69章 这是一个很美的世界…… 楚桑落顺手接下,打算解释身份,让那边稍等。 不料,对方一秒都等不了,抢先开口,“来做个骨髓匹配吧,妈妈求你了。” 骨髓匹配? 楚桑落眯眼。 江母嗓音沙哑,几近于嘶吼着说:“你跟他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匹配度会高一些。他凌晨发热,进急诊走了一遭,现在都没醒。医生说再找不到骨髓资源,只有死路一条。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妈妈也不想来找你的呀。” 从三言两语中,楚桑落大致把握情况。江母再婚且有了另一个儿子,现在这个儿子生病,急需要骨髓移植。 刚才问起江与鹤,他前后两次回答都挑不出破绽。可出于某种直觉,她觉得不太对。 现在,直觉成真。 为江与鹤庆生是假,劝说江与鹤为可笑的同母异父的弟弟做骨髓移植才是真。 她跌到冰窖里,天寒地冻,刺骨得张不开牙关。 “小鹤,你帮帮妈妈。妈妈求你了,”约莫是没得到回应,江母心里没底,凄切地接连哀求,“最后一次好么?好歹妈妈生你养你七年,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出现。” 啊,你也知道生下江与鹤只养了七年啊。 你会不知道,这样说对江与鹤是种伤害吗? 你不了解江与鹤吗? 他很善良的。不要把他说得这么冷血,这么难堪。 楚桑落声带像是被粘住了,发音极其困难。她很努力地张嘴说话,可是没有声音。 那边出现个男人,喉管似是嘶哑得难以说出话,却足够听得清楚,“小鹤,你妈妈下跪你不接受,那叔叔给你下跪,给你磕头。你大发慈心来试一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什么?她甚至跪下求江与鹤? 好荒谬,这就是他们对待江与鹤的方式。 江与鹤,你昨晚过得到底是有多糟糕。 江母号啕大哭,急切又悲戚,“儿子,妈妈求求你,真的求求你。当年我护不住你,现在我又护不住弟弟。两个儿子,我总得护住一个吧。” 那为什么你护住的不能是江与鹤?他也是你的儿子! 当初你要是有这万分之一的决心,就会带走江与鹤,而不是让他留在庆林镇! 你不可能没听到镇上的风言风语,为什么还是选择把江与鹤留下? 你不要他,抛下他,过自己的生活,却又在需要他的时候,利用母亲的身份祈求。 这算什么道理。 你们讲点理啊,江与鹤也会疼的。 不知什么原因,楚桑落只能发出一股股细小的气流,压根不能组成一个字。没有一句话说出口,激得她双眼赤红。 江母凄厉的抽泣声任谁听了也不禁产生同情,也不禁心软。 楚桑落是例外。 她只觉得这哭声宛若一根长满荆棘的鞭子,甩在空中刺人血肉。将人打得不见一处好,还要辩驳理由。 “小碧,你身子不好,起来,我跪。” “别拉我,妈妈求你了……” 听筒那边有些吵闹,混乱,可能是两人在拉扯。 楚桑落失声了,不能反驳。 她不想再听到江母的声音,于是漠然挂断电话。 完了,她删除通话记录。 她不要江与鹤去做那个大发慈悲的“好人”。 他本来就是很好的。不需要这些事,也是顶好的人。 她情绪有点激动,要是江与鹤看到,一定立马就能猜出的。为了不露出马脚,楚桑落给他发了条微信:律所有急事,我先走了。 她急匆匆出门,自然不会想到,被挂断电话后,好几条短信轰炸过来。 江与鹤从书房出来是五分钟后。客厅空无一人,他以为楚桑落还在收拾,坐到沙发上等。 他顺手抄起手机,十几条短信映入眼帘。是那个号码,他不想点进去。 他猜到内容大同小异。 他唇角压得平整。 时间恍然倒流,回到昨晚。 江母换了小区,一家人挤在狭窄的出租屋里。 江与鹤也见到了所谓的弟弟——赵衡阳。 戴着一顶帽子,身体骨瘦嶙峋,颧骨瘦得突出,脸色苍白。 正如江母介绍的那样,赵衡阳是个温柔讲礼的男生,一眼就让人觉得,他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见到江与鹤,他微微一笑,喊道:“哥。” 江与鹤不应。 他没有弟弟。 赵衡阳神色自然,也没觉得尴尬。只是在后面交谈时,将称呼换作了“江先生”。 他察言观色,考虑别人的感受,倒也确实是个好好人。他们一家三口的氛围轻松又和谐。 江与鹤只想,他到底为什么要来? 他们存着什么目的? 蛋糕点上蜡烛,江母催促他:“小鹤,许愿吹蜡烛了。” 江与鹤抬起眼睫,母亲是开心的,至少在这一瞬,她没再扯出一种勉强的笑。 他平视着蜡烛火苗,淡声道:“需要我做什么?” 他不想再应付这段虚假的关系。也没必要。 三人皆是脸色微变,江母避而不谈,慌张地说:“先吹蜡烛,你生日嘛。”她身旁的赵兵不着痕迹地碰了下她。 江与鹤哂笑。 看来,比起母亲,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叔叔更了解他。知道这样的好听话是无意义的拖延。 夫妻俩犹豫着如何开起话头,犹豫着由谁开始。 赵衡阳却先用病弱的嗓音说:“江先生,我今年23。跟白血病战斗了一年,一直乐观地相信,我能好起来。” 江与鹤屹然不动,眼里的火苗跳跃,熄灭、燃烧交替。 仅仅一个开头,母亲啜泣不已。 “眼看情况转好,生活却很喜欢跟我开玩笑,”赵衡阳苦笑,“病情突然恶化,视网膜、内脏不同程度出血。医生说最好立即做骨髓移植。可是我们花了一年都没找到合适的骨髓。” 言尽于此,江与鹤总算明白,他们要的是他的骨髓。但是,他为什么要给呢? 蜡烛燃尽,火苗消失。 江与鹤起身,音质冷淡,“抱歉。” “小鹤,小鹤,”江母冲过来拽住他的衣服,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问过医生,骨髓移植没有副作用。这个时代医术那么发达,不需要穿刺,也不会很痛。” 赵兵连声附和:“是的是的。” 江母肿着眼皮,头发凌乱。她死死揪住那块布料,指骨蜷到极致,“再说也不一定会匹配成功,先去试试吧,啊?” 记忆中母亲温婉慈爱的形象,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江与鹤一点一点松开她的手,“不、试。” “噗通” 膝盖骨磕在地板,发出清脆响声。 江与鹤身形一僵,连忙扶起母亲,“你不要……” 江母不依他,扯着他的裤脚,哀声摇头,“小阳才活23年,就当妈妈求你了。” 赵衡阳吃力地推着轮椅过来,在一边拉江母,“妈妈,快起来。” 然而,江母仍然不肯起来,执着地跪在地上。赵兵半扶着她,眼泪股股流。 无力、窒息、绝望织成一张大网,密不透风地包裹着他。江与鹤顿感呼吸急促。 他一秒也不想待在这个地方。 于是,他无视裤角的拉扯,无情踏出门。 房内,江母大声恸哭。 反而是赵衡阳哽声喊住他:“江先生,这个世界很美,我想再看几年。” 所有一切都没留住江与鹤,逃也似的离开那个小屋。 终于跑到街上,新鲜自由的空气灌满肺部。 他不敢回家。 因为他此时的状态一定是非常难看的。愤怒、不满、委屈淹没过头,理智通通出走,赤红着眼,腮帮鼓起,疯狂地跑了一圈又一圈。 于路人看来,跟真正的疯狗别无二致。 不能让楚桑落看到这副模样的他。 当双腿跑不动了,豆大的汗水从额角滴下,黑发湿透,他逐渐平静。 直至,衣衫被夜风吹干,他才踏上返回的路。 打开卧室那扇门,床上的人睡得很熟,气息均匀绵长,填满他空荡的心。 江与鹤伏首,含住她的唇。 那时,他觉得自己从地狱走出,活过来了。 …… 江与鹤敛去思绪,默不作声地清除所有短信。随后,他就看到了楚桑落几分钟前发来的微信消息。 他长眉微拢,打开手机软件看了下,楚桑落正往诚护律所的方向去。 大约是真的有要事。他舒出口气,不再逗留,下楼驱车。 江与鹤的目的地并不在公司,而是医院。后背估摸是昨晚沾到汗或水,伤口有点发疼。 趁没被楚桑落发现,他得赶紧去处理了。 想到她,车内后视镜里印出的那双凤眸勾起些笑意。 * “江先生,您以后千万要注意点。这伤容不得马虎。” 医生面色严肃,千叮咛万嘱咐。 本来就伤得深,里外缝了两层。一旦发炎就很难办。还好来得及时,感染还不严重。 江与鹤系好扣子,颔首,“好。” 医生边走边说:“我送您下去。” 到住院厅,一首钢琴曲在盘旋。 江与鹤循声找去,是一个形容憔悴的阿姨,但气质优雅。 医生叹气,“她儿子前几天因白血病去世,可惜了那么努力生存的小伙子,也可怜了这些家长。” 江与鹤想起,去年也曾看到一个患上白血病的青年,坐在这里弹奏钢琴。 他还好吗?还是说,前几天去世的患者就是他。 不知觉间,江与鹤已经走到了医院大门。 医生再次慎重叮嘱:“千万不要再沾到水,不然伤口感染、恶化,不仅愈合速度减慢,疤痕也难除。” “劳心了。” 怕人没放在心上,医生又打趣着说:“楚小姐可是特意咨询过我祛疤事项,江总不要浪费楚小姐的一番功课啊。” 江与鹤一怔,尔后轻笑,应道:“好。” 医生适时告辞。 湛蓝天空万里无云,树叶茂盛,红花艳丽。 还有,要分给他很多很多爱的她。 的确,这是一个很美的世界。 没人想离开。 江与鹤摸出手机,拨打那个号码。那边只隔了不到一秒就接通了。 他言简意赅,“哪个医院?” 对方先停了下,似是不敢相信,然后才喜极而泣地报出个地址。 江与鹤不多言,掐断通话。 上车,变道,拐弯。 第70章 你又骗我 楚桑落原以为嗓子过不久就能恢复,然而,无论喝水还是吃含片,始终不见效果。她依然保持无声状态。 她是律师,得上庭陈述。不仅如此,江与鹤也会发现,会紧张,会追问。 楚桑落垂着眼,右手捂住胸口。 酸涩挤压胸腔,呼吸滞碍。细细的痛楚一下一下跳动着,像是有人拿了一把不太锋利的小刀,在皮肤上割划。 从前至今,江与鹤所经受的痛要比这痛感高出百倍。 她不会再让他受伤。 她要去一趟医院,嗓子不能立马好的话,就让医生找个托辞。 然后,她去找江与鹤。 江与鹤还是不会依靠她。他习惯背负,习惯默默承受。 那么,就由她去主动。 她会陪着他,告诉他,还有我在呢。 楚桑落出发之前,顺便查看了下江与鹤的位置。可这一看,她搭在桌面上的手猛然收紧,细白手指骨节微白,垫在下面的纸张皱成一团。 ——XX医院。 江与鹤真要检查什么,也会去固定的医院。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那里? 楚桑落吞咽了下。 电脑页面上显示,这所医院是全国血液科排名第一。 血液科,白血病。 江与鹤是去做骨髓配型吗? 他不是没有答应吗? 楚桑落踩着油门,一路猛飙。 她很自私,不希望江与鹤做所谓的骨髓配型。起码,对方不该用亲情的借口来要挟,不该用母亲的身份来捆绑。 道德绑架在她这里,是垃圾中的垃圾。 如果能够赶上阻止江与鹤就好了。 可是,当楚桑落找到地方时,江与鹤正摁着静脉上的棉签。 她来晚了。 楚桑落怔愣地站在原地,异常冷静地望向他。 “小鹤,你能来真的太好了。” 江母自江与鹤出现就在感谢。他耳朵都听得起茧,没什么表情地低着眸子。 “早上给你打电话,你一声不吭,我跟你赵叔……” 江与鹤眉宇狠皱,“早上?” 江母奇怪地说:“你不是接了电话吗?” 他没接,那么接电话的只有楚桑落了。 江与鹤心跳一滞,猛然抬起视线,上一秒还倦怠冷淡的神色立即变为惊恐万状。 他下意识地扔掉棉签,将抽过血的手臂藏在身后。他拨开喋喋不休的母亲,越过距离,掩不住音里的仓惶:“你怎么会来?” 楚桑落觉得,要是她没接到那通电话,要是没临时起意看了下他的位置,江与鹤会将这一切都隐瞒。 从别有所图的生日庆祝回来,装作还不错的样子,然后瞒着她来做骨髓配型。 如果配型成功,他兴许会以工作的名义偏她要离家几天,做完配型回家,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楚桑落瞳色很浅,冷冷清清的,平时就很容易产生疏远感。此时,她的目光毫无波澜,不轻不重地落在江与鹤身上,却犹如一座大山狠狠压下来。 江与鹤如芒在背,骨寒毛竖。 他欲再辩解,楚桑落兀自错开他,走向江母。 江母知道她是江与鹤的女朋友,眼角堆起细纹,温和地笑着说:“你是小鹤的对象吧。” 是。 楚桑落张了张嘴,却发现没有发出声来。于是,她摸出手机,平静地打出一行字——您知道江与鹤前不久受伤了吗? 她将内容展示给江母。 江母脸色一变,逃开楚桑落的注视,呐呐地说:“再没有合适的骨髓,小阳会没命。” 原来是知道的。也对,但凡是用社交软件的,怎么会不知道黑痣男当街乱砍的事? 所以,江母只是认为,事情分轻重疾缓。患上白血病的“小阳”是重要的,伤口一共缝了将近四十针的江与鹤是可以搁置的。 凭什么你要这样分类? 求人也要拿出点诚意吧。江与鹤住院的几天,你来看过吗?只是需要他了,就出现,就索取。 好荒唐的母亲。 楚桑落气得有些手抖,影响了敲字母的速度,几个拼音组合成字,几个字连成一句话。 ——你不心疼江与鹤,我心疼。你不护,我护。 江母瞳孔放大,迟来的羞愧涌上来。 十几年前抛下的不服管束的儿子,与一直养在身边,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之间相比,她的天平自然倾向了后者。 她的私心很大,却用“赵衡阳跟江与鹤有血缘关系;救人是理所应当的”诸类说法下压内心的偏私。 披在外表的心安理得彷佛不堪一击的泡泡,轻轻一戳就破了。她百口莫辩,也无法狡辩。 她看向江与鹤,目含歉意、愧疚。 然而江与鹤全然没有顾及她,手臂上的针眼渗出血珠,没由来的,那个地方钻出一点痛意。 他喉结艰涩滚动。 江母第一次出走是在凌晨。她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推门出去。 不过,七岁的江与鹤发现了妈妈的动静。他跟着追出去,揪住妈妈的裙边,漆黑的眼瞳望着女人。 妈妈惊慌地左右看了几眼,然后将他带到偏僻的角落里。 前日下了雨,周遭散发出陈年老旧物件的发霉味。 妈妈蹲下,小声说:“妈妈去买早餐。” 江与鹤已经七岁了,且家里出事后,被迫成长早熟。这么拙劣的谎言是蒙骗不了他的。他看着妈妈手里拎着的箱子,嘴皮动了动:“你还会回来吗?” 妈妈低声啜泣,允诺说:“会啊,小鹤还在这,妈妈当然会回来。” 江与鹤放手。 随后,妈妈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他相信妈妈会回来,只是自她走后,他一次也没等到妈妈。直至爸爸去世。 妈妈回来了。她看起来过得不错,穿着漂亮的裙子,脸上少了很多愁苦。 到江父去世之前,提起江与鹤,众人只讽刺地扔出两个字“可怜”。 江父去世之后,江与鹤形象快速下滑。他们批判他是杀人犯,批判他冷血,批判他活该过得这么苦。 可无论镇里对江母说什么难听话,她都不理。亲切又温柔地带江与鹤买衣服,下馆子,打游戏。 他总算能逃出那个地方了,江与鹤想。 妈妈带上户口本去了一趟警局,带回了两个户口本。一个只有他,一个只有妈妈。 会不会是这样方便点?江与鹤抱着一丝希望。 然而妈妈在清晨悄然起床,推门。他还不肯死心,万一妈妈只是出去买个早餐呢? 但是越跟,妈妈越靠近车站。 他像只小狼崽一样冲出去,横截妈妈的前路。 对上江与鹤执拗的、发狠的眼,妈妈吓了一跳。她难堪地撇开视线,肩膀抖动,带着哭腔说:“小鹤,妈妈带不走你。对不起。” 她组建了新的家庭。对方是个人民教师,不嫌弃她出身差,待她极好。就连延迟扯结婚证这事都能包容。她有了儿子,听话又乖巧。 这才是她理想的家庭,理想的生活。 如果她要带上江与鹤,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十四岁的江与鹤已有一米七,比她高出一截。几年来的生活历练,野蛮生长,让他有着不符年龄的沉着跟成熟,也存着些压迫感。 她说:“对不起,妈妈没用,护不住你。以后你记得护好自己。” 江与鹤好笑地扯了下唇。 那些嚼舌根的人是想让妈妈也厌恶他,没达到目的,反而让妈妈觉得他一个人也能存活下来。 是啊,他的确能活下来。反正怎么流血、受伤、挨饿,他都抗得住。 就不该奢求有人护。 他不愿做乞求的流浪狗。 因此,他放下伸出的手,侧身让路。 妈妈泪如雨下,最后说了句:“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妈妈吧。” 她转身离开,一次都没回过头。 江与鹤又回到小镇。 这一次,贴在他身上的标签又多了个“妈都不要的杂种”。他更加不要命,谁叫就打谁,反正他也就剩这条命了。 他有时甚至想,母亲的庇佑是多余的,他能护住自己。 后来,他生命中出现了一个人。 不厌其烦地用行动告诉他——江与鹤,我护着你。 ? 从许下承诺到眼前这一幕,楚桑落从来没有食言过。但他从不曾、不敢信过。 江与鹤清楚,楚桑落肯定生气了。他去牵她的手,哑着嗓音说:“我错了。” 谁知,楚桑落躲开他,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向电梯。 江与鹤慌张追上去,“乖乖,你看看我。” 他强硬地捏住她的手,楚桑落挣扎了两下,看到他是左手,默然地看他。 这个时候倒是记起他左手有伤了,倒知道利用这个伤口让人心疼了。 江与鹤看似强势,心里却怕得要死,怕她又甩开他。 可是没有。 十指紧扣,牢牢扣住她。 她养得娇,肌肤娇,一用力就能留下印子。 她是他的软肋。 可是这么娇的人,也是他的盔甲。 ——“叮”电梯门打开。 里面挤满了人,都是要下楼的。楚桑落不想挤,也顾及着江与鹤后背的伤。 她没进去,做了个手势示意等下一趟。电梯里的人关上门,屏幕上指示楼层的数字在变化。 江与鹤害怕这样的寂静,使劲认错求饶,“乖乖,我真的错了。你别这样不理我,好不好?” 楚桑落充耳不闻,电梯又上来了,可一打开,又是人满为患。 血液科在三楼,三楼而已。 楚桑落决定走楼梯。她一动,江与鹤也跟着动。 楼梯间,脚步声一重叠着一重,速度极快。她踩着高跟,看得江与鹤胆战心惊。 “乖乖,走慢点。” 楚桑落不管,走得更快。又正好是楼梯,突然停住来让她减慢速度不仅不靠谱,还十分危险。 江与鹤决定到楼梯之间相连的平地。 可是,楚桑落腿突然一酸,差点踩空跌下去。好在江与鹤及时稳住她,才阻止这场事故的发生。 江与鹤后怕地闭了闭眸,心情久久无法平稳。他拦腰将她扛到平地,双眼微红,“瞒你是我不对。但你不要在气头上走这么快,你跌了,或是摔了,都是要我的命。” 身体悬在空中的失重感并不好受,方才那瞬间的凌空让楚桑落也有些害怕。她缓过来,抿唇。 江与鹤到底懂不懂,她跟他是同一种感受。 “我有打算要跟你说,可是配型结果都没出来,也就抽了一管血,没必要兴师动众。” 楚桑落开口,无声。江与鹤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方才他还以为是楚桑落不想说话,才用打字的方式跟母亲交流的。 他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的手腕,心急如焚地问:“怎么了?” 楚桑落却不理,埋头打出几个字给他看。 上面写着——你又骗我。 江与鹤做事有始有终。如果从一开始就选择隐瞒,那么到最后也会隐瞒。 楚桑落有多了解他?总之,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深。 她眼角染上胭脂般的红,秋水眸里浮起血丝,委屈地控诉——你又在骗我。 江与鹤一震,但他也没有时间管这些,低声下气地哄着:“我等下再跟你解释好不好?先告诉我,你嗓子怎么回事?” 楚桑落转头就走,身子却蓦然腾空。江与鹤的肩旁又宽又硬,楚桑落捶他,打他,但没讨到一点好处。 “我们先做检查。你听话。” 江与鹤两步并三步,可又是在楼梯,楚桑落还使劲推他,他只能更加用力地锢住她。 血液的铁锈味飘到鼻尖,楚桑落愣住,再也不敢动来动去。 江与鹤还有伤,她乱动干什么啊?伤口会不会裂开了? 混蛋。 仗着她会心疼,就肆意妄为。 第71章 和好吧,和好吧 肩头的布料被润湿,江与鹤一顿。他身形一矮,将肩上的人放在地面。 “是不是不舒服?还是痛了?” 他手足无措,懊恼、自责溢出漆黑眼瞳。她到处都是软的,娇的,哪里经得住这样的颠簸。 他个子很高,挡住了右侧窗户投进的灼热阳光,黑影完完全全罩住楚桑落,不算狭窄的楼梯口变得有些紧张。 楚桑落撇过脸,不想让他看到眼前弥漫的一层水雾,更不想搭理他。 可是,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江与鹤。他的影子占满了视线,避无可避。 江与鹤垂下头,额前黑发在眉骨拓下阴影,神情颓败,沉闷道:“对不起。” 奇异的,他一旦低下头来,凌厉的气息都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顺从与可怜。 好像一只张狂惯的小狗,突然收起爪牙跟凶狠,蹭过来求你抚摸。 你不理,它便耷拉下耳朵,平日里可怕的低吼声会变为难过的呜咽,仿佛在说—我都很乖了,为什么不能摸摸我? 楚桑落眼睛微动,晚秋般的清冷开出一条裂缝,一贯的疏冷一击就垮。 对江与鹤,她总是心硬不起来。 “马上就到了,”江与鹤悄悄扣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的,讨好着说,“我牵着你,你不要再走那么快。” 明明就是专门用那招来博她心软,明明就知道她不会甩开他。 江与鹤太了解怎么戳她弱点了。 狡猾,卑鄙。 楚桑落咬唇,无声吐槽。 偏偏,她每次都中招。 江与鹤牵着她,像牵了个小朋友,生怕小朋友不看路,时刻注意着脚下的情况。 挂号完毕,在会诊室外排队等了会儿,才总算叫到他们。 医生一诊断,翻了下病历单,眉毛有点皱。 毫不夸张的,某种寒意瞬间窜上后背,江与鹤直冲冲地问,“很严重吗?” “哦,不要紧张,”医生见惯了这种场面,淡定地说,“我只是早上没吃饭,饿了。” 但是江与鹤不见放松,整个一全身紧绷,患者本人则一脸冷漠地坐在凳子上。 医生说:“暂时失声。” “什么原因?” “用嗓过度,或是情绪波动过大。后者也被称作应激失声。” 江与鹤一下望向楚桑落。她眼睫纤长卷翘,微微颤动。 一猜到江与鹤昨晚经历的事,她大脑神经当即崩断,撕裂的情绪堵到喉咙,声带如同生锈的齿轮,无论如何驱使都不能转动。 她也没有想到,竟是这个原因导致的失声。 江与鹤盯了她许久,眸色晦暗。 “多久能恢复?” “这个得看具体情况,快的话两三天,慢的话两三周。” “拿什么药?” “我这里打印出来,把纸单交到楼下药房就行了。” 医生握着鼠标,刷刷两下,打印机吐出一张纸。 “喏。” “谢谢。” 江与鹤拿上药单,“乖乖,我们去拿药,然后回家。” 医生一上午都在看诊,看到眼前这对小两口,忽然想起自己的老婆,玩笑着调侃说,“我们男人就得顺着老婆。记住,老婆说什么都是对的。” 江与鹤很慎重地回道:“好。” 楚桑落看他一眼。 别人说的是听老婆的话,你点头做什么? 谁是你老婆了? 不要脸。 还有,你才不听话。 一点都不听我的话。 楚桑落气鼓鼓地推开他,起身走出屋子。她刚迈开一步,后面便有人追上来。 江与鹤跟她并肩,手探下去牵住她。 楚桑落不爱生气,可一旦生气就很不好哄。从医院出来,她开车直往律所。 她不去陪江与鹤了,反正他也不需要。江与鹤却不依不挠地跟到律所去。 于是,律所里的人看了一天的魔幻剧情。 就他们的经验来讲,只要江与鹤来律所,那两人一定是关在楚桑落的办公室里。 而这次,江与鹤被关在门外。大名鼎鼎的STP科技开发者,在小小的会客厅里待了整天。 傍晚,楚桑落打开门,目不斜视地经过会客室。江与鹤视线黏着她,忙不迭地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谁都不讲话。 律所微信群里立马99+。 【靠,绝对是吵架了。】 【楚律跟江总都是冷战的高手,俩人眼神都没交流过。】 【好可怕,感觉律所吹来了西伯利亚冷风】 【你们猜谁先服软?买定离手啊,我猜楚律】 只要跟工作无关,一切都是有趣的。律师们像是进入了真正的赌场,一个个“下注”。 【我也押楚律。咱冷酷的楚律对江总偏爱有加,我都看见好几次她对江与鹤笑。待遇是不一样的。】 【嘁,你没看见刚才楚律那冰冻的脸吗?江总都追到律所等一天了,这不是已经在服软了?】 【别争了。先服软的是江总,但楚律会先打破冷战。江总实在太闷了,连哄人都不会,来了律所也只是干巴巴地坐那儿。没有哪个女人能忍受这种闷葫芦,肯定会先爆发。】 【好有道理】 他们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是,假如楚桑落跟江与鹤有矛盾,那么先服软的永远是江与鹤,先迈出第一步的也永远是江与鹤。 他其实,很会讨饶。 夜半,楚桑落裹在被子里,过不了半会儿,两条腿又蹬开被子。 这张床她睡了几年,没想到身体已经把它判定为陌生床,竟然认床睡不着。她只是在江与鹤那边睡了一周而已。 显然的,她在自己的别墅里。江与鹤甩不掉,还跟进来吃了顿晚饭。 饭后,江与鹤问她,“我能留下来吗?” 她摇头,意思非常明显。 她暂时不想见他。 她不能总是,他一求饶就原谅。 江与鹤倒是知道这一点,很听话地走出别墅。哪知,等她洗完澡才发现,江与鹤只是开车绕了别墅一圈,又坐回别墅大门的楼阶上。 楚桑落想着,才不要管他。 他妈妈不讲理又偏心,让他带伤去抽血,做骨髓配型,救毫无交集的“弟弟”。 而且,在楼梯间,他的伤可能撕裂了。如果不处理,会感染,会发炎…… 楚桑落只要一闭眼,这些念头就都缠着她,让她气急败坏。 倏地,她拉开床前的小灯,打开手机看了下。江与鹤还没走,这已经是第五个钟头了。 初秋早晚都凉。 楚桑落跻上拖鞋,留下房里的小灯寂寞地燃着。 别墅的入口是一坡楼梯。 底下平地载着一颗香樟,枝繁叶茂。踩上楼梯,两旁垂落着花枝。 浓郁夜色里,一轮明月高悬。在皎洁月色下,花枝草木影影绰绰。 在一路繁花似锦中,江与鹤微弓着腰,背影萧瑟,沉默。 门锁轻轻一动。 楚桑落看见,江与鹤黑眸明亮,缓缓站起来。他却不敢踏进去,像个小学生那样垂首,扯住她衣角。 他暗哑着声说:“我们和好吧。” 和好吧,和好吧。 我知道错了。 手机递到他跟前。 楚桑落说的是:这次,我真的很生气。 “再也不犯了。” 江与鹤眼圈微红,“江与鹤最该信的就是楚桑落。无论发生什么事,楚桑落都能护住江与鹤。” 不要轻易相信一个人,不要轻易产生依赖。 今后,全都是废话。 楚桑落那么理智,却会因为他受到的不公而暂时失声。无人像她,即使失声,即使还在生气,也要维护他。 他不会再被抛弃。 他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总算从江与鹤嘴里听到这句话了。 楚桑落嘴唇瓮动,没有声音。 可是根据她的口型能读出四个字。 ——“和好”、“抱我”。 江与鹤眼眶一热,珍惜又珍重地拥她入怀。 她温香暖玉,腰肢盈盈一握,细得不可思议。江与鹤毫不费力地扣住她的腰身,没喝酒也像醉了。 他真想溺死在这温柔乡里。 楚桑落尖尖下巴搁在他的肩上,眼眸弯弯。 * 对楚桑落的暂时失声,江与鹤比自己的伤还要关心。楚桑落的一点小伤小痛,便足以让江与鹤焦头烂额。 他每天都打电话问,还要几天才能恢复?为什么吃药也不见效? 要不是有良好的职业操守,医生估计都被骚扰得把他拉入黑名单了。 总算在江与鹤生日前夕,楚桑落重获声音。也恰巧,那晚他们要回楚家老宅吃饭。 江与鹤为此紧张不已,一大早就拿着手机,紧锁眉头。 趁他没注意,楚桑落好奇地凑过去,网页标题是“第一次见女朋友父母送什么礼物比较好”。 再一瞥下面的搜索记录——怎样给未来岳父岳母留下好印象、第一次见女方家长怎么说话…… 都被看见了,藏也没用。江与鹤面上有点不自在,微敛凤眼,流畅的弧度格外好看。 他舔了舔嘴唇,“没人教我这些东西,只好自己查了。” 到了婚嫁年龄,要去见对象家长前,其他男人肯定都会得到父母的嘱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怎么才能给对方家长留下好印象等等。 但是江与鹤没有。 何况,他从小就因为野蛮又刺头而不讨喜。 楚茂夫妇一年大半时间都在全球各地跑来跑去。这次是顺便路过,想起让江与鹤到家里吃顿饭。 突如其来的邀约令江与鹤措手不及。 他如一块海绵,疯狂汲取相关知识经验。 楚桑落微怔,而后关了他的手机,“想知道他们喜欢什么,问我就好啦。” 她拉起江与鹤,“走,我们去商场买。” 江与鹤定定看着她,缓声笑了,“好。” 两人一道出门。 楚桑落说:“为了打消你的紧张,下午跟我去法庭。看我怎么在法庭上杀光对方的气焰。” “你嗓子才好,”江与鹤不依,“过两天吧。” “对方是提刀蓄意报复我的人,也是害你缝了三十六针的人。我要亲手斩断他再出狱的奢念。” “我要你亲眼看到,无论是哪路妖魔鬼怪,我都会让伤害你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她秀丽精致的眉眼化作一把利刃,坚韧,锋锐。 神挡杀神,佛当杀佛。 第72章 配型结果 “……综上事实,判处罪犯张某三无期徒刑。” 庄重严肃的法庭内,法官举起手里的法槌。 ——“咚” 法槌落下,法律的公平与正义铿锵有力地铮鸣着。 听到判决,犯罪黑痣男脸色大白,对余生将在监狱度过这一事实流下眼泪。 楚桑落望向旁听席,轻松锁定江与鹤。 她扎着高马尾,利落凌厉。深色西装,胸前佩戴律师徽章。法庭上,她逻辑清晰,唇枪舌战,锐不可当,对方律师毫无招架之力,输得脸白。 而这一刻,她全身锋芒褪去,眼底淬着细碎又明亮的光。 江与鹤心里被填得满满当当。他歪了歪头,随后勾起唇边。 自他受伤醒来,楚桑落就在忙碌,分秒必争。他总算明白,原来那是在准备此次诉讼。 单论故意杀人罪,无法给黑痣男判处重刑。毕竟没有真正达到目的,然而楚桑落重叠了故意伤害罪,还另辟蹊径却有理有据地加上报复社会罪,三者叠加,让黑痣男再无翻身之力,死死地将他捶在陈述下,如死鱼一般动弹不得。 为此,她一定耗费了许多精力跟心血。 她不仅是为司法,为自己,也为他。 她是真的可以保护他。 开庭时间在下午四点后,案件审理共耗费一个小时。这也意味着,楚桑落讲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话。 江与鹤也听得出,在后半段楚桑落嗓子带着沙哑。因而,一离开法庭,他就拿出早已备好的润嗓含片。 “张嘴。” 楚桑落依言照做,微仰起脑袋,任由他将含片塞进嘴里。干涸的嗓子得到一阵清凉,顿时舒服了不少。 忽而,有一阵骚动,一些窃窃私语。 她找去。 斜后面是刚出法庭里出来的旁听者以及,之后的几位同行。 一同行揶揄着说:“楚律,法庭里虐我们,法庭外还虐我们。” 刚才谁都看到了,两人那股黏糊的劲。 楚桑落干笑了两声。她算是感情内敛的人,不习惯在外人袒露情感。 旁听者中有年轻点的学生,一个女生大胆子地说:“楚律师,你好酷!” 楚律不自然地抚了下头发,面上矜冷地颔首,“谢谢。” 女学生瞄了下她身边高大冷隽的男人,一只手放在嘴边,做出个说悄悄话的样子,音量却不是那么回事,“楚律师,你跟你男朋友真配。” “谢……”楚桑落‘谢’字还没说完,一道含着笑意的低沉男音打断她,“谢谢,我也觉得。” 楚桑落转头瞪眼,偏江与鹤还得意地挑眉。 “哦~” 几个学生发出起哄声,稳重的同行也不甘示弱,唯恐不乱。 “我也这么觉得。” “我也觉得。” 顶着他们戏谑的打量,楚桑落镇定地朝他们笑笑,而后拉着江与鹤跑开。 被强行拽走的江与鹤浑身懒散得不行,漆瞳里就没装什么好意。琢磨着出了众人视线,他反手一拉,接着拦住女人不堪一握的细腰。 本是匆忙走在前面的楚桑落脚下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落到他的怀里,差点撞上他的下巴。 她嗔怪:“你又干什么?” 江与鹤不答,缓缓靠近她。看她慌乱,看她紧张,看她着急。 一想到同行们会路过这边,楚桑落就觉得眼下的发展万万不可。她往后仰,纤长白皙的脖颈拉出优雅却脆弱的线条。 “江与鹤!” 她的警告毫无警示作用,温热的呼吸如一片羽毛不轻不重地撩在颈间,引起微微生痒。 江与鹤没有吻下去,只是靠得极近。他停了会儿,像是故意的。随后,他慢悠悠地抚上她的后颈,使他们平视。 楚桑落看起来并不友善。 江与鹤无辜极了,指了指她的衣领,“我以为这有根线头,是我看错了。” 楚桑落还真下意识去看。 她白玉耳垂微红,像是坠了一颗血珠子。江与鹤看得真切,不禁失笑。他不受控地捏住那处软肉,那里的温度瞬间腾起。 这么敏感怎么行啊…… 不知想到什么,他眸色略深。 楚桑落没好气地打掉他的手,转而以一种看戏的口吻说:“该去见我爸妈了。” 果然,江与鹤神色微僵。 楚桑落才不理他,乐不可支地往前走。 谁叫江与鹤捉弄她。 她的衣服穿之前都会经过熨烫整理,不可能会出现线头。 楚家宅子一出现,江与鹤就乖巧得不行,不管做什么都像挨训的小学生,站也笔直,坐也笔直。 楚桑落有点想笑,又有些心软。 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到了楚家,楚茂跟江与鹤聊商业上的事。在这一块上,江与鹤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用餐时,除开生意,楚家一向秉承“食不言寝不语”。整顿饭吃完都是沉默。 江与鹤又紧绷起来。 估摸是白琳看不下去了,用餐巾擦完嘴,说:“不用拘束。” 即使看了很多攻略,江与鹤仍旧不知道怎么跟长辈交流。譬如此时,他该说什么比较好? 几个说法闪过头脑,他都觉得不好。又怕回慢了显得怠慢,所以只是僵硬地回了个“好”字。 “妈妈,我跟江与鹤去散步。” 楚桑落抓起他的手,拉着他往外走,后者看向两位长辈,似是在询问意见。 白琳欣然应允:“去吧去吧。” 得到允许,江与鹤才起身,然后两个小年轻很快消失不见。 “楚茂,这小子还不错,”白琳说,“你觉得呢?” 虽然江与鹤靠着过人的本事实现物质跨越,站到商业顶端,但因为她详细查过江与鹤,了解他的家世、成长环境,外表是可以变的,可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难改。 然而,今晚江与鹤所有的表现都令她很满意。紧张却不卑不亢,知礼数懂尊重。 楚茂不紧不慢地表示赞同:“嗯。” 他好歹从小接受培训,也接触了成千上万种的人,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江与鹤是个好的。 * 离开楚家,江与鹤长舒一口气。 “要不要这么紧张?” 他望过去,楚桑落明晃晃的窃笑,狡黠又让人无可奈何。江与鹤承认,他的确是紧张过头了。 那他是因为谁变成这样的? “始作俑者”还嘲笑他。 他哼笑道:“见未来岳父岳母,哪个男人不紧张?” “要是我见你父……” ——要是我见你父母,才不会跟你一样。 楚桑落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江与鹤看她一副彷佛做了滔天恶事的表情,不免轻笑,“干什么这么难过呢?” 楚桑落沉闷着,由说错话的后悔演变为莫名的难受。 凭什么别的小孩都有爸爸妈妈疼爱,江与鹤没有? “没事,”江与鹤懂她在想什么,把她往怀里带,偏头吻了下,“我有你就够了。” 楚桑落圈住他劲瘦的腰身,恰要开口时,江与鹤接到个来电。她一眼扫到号码——是江母打来的。 八九不离十是骨髓配型的结果出来了。 她突的抱紧江与鹤。 江与鹤倒是很平静,让手机铃声响了会儿,牵着楚桑落坐到一张长椅上,“我开免提。” 说罢,他点下接通键。 “小鹤……” 两个字,楚桑落心跳加速。 “匹配,”江母几度哽咽,几度说不出话,抽泣一声接着一声,“匹配…… 楚桑落无法判断这哭是出于激动还是失望,是匹配还是不匹配。她只是攥着拳,本能地干咽了下。 “不……成功。” 江母最后似是耗费了全身力气挤出的三个字,接着像是承受不住某种重量,绝望地痛哭起来。一并传来的,还有中年男人的压抑哭声。 可是,楚桑落却犹如卸下了心中一块巨石。从江与鹤去配型那天起,她就在担忧配型成功。 她的确不是个好心肠,一定程度上来讲是冷漠又自私的。他们那么对江与鹤,为什么要理所当然地抽取他的骨髓? 她恍然垂眼,发现手里还抓着江与鹤的衬衣。松开,已经起了明显的褶皱。 她试图去抚平,手却被人握住。触到一片冰凉,江与鹤墨眉微皱。同时,他淡声对听筒那头的母亲说:“嗯,知道了。” 无论是哪方面,他都尽力了,不亏欠谁的。他准备挂断电话,那边也像是预料到他会这么做,江母夫妇一前一后说, “小鹤,谢谢。” “谢谢。” 江与鹤没有答,径直掐断了对话。 天色浓重,沉得堪比沾水化开的砚石。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远处灯塔散发出微弱光亮。 江与鹤眺望着夜色,声淡如水,“去做骨髓配型,是出于两个原因。” 两个? 楚桑落不解。 “庆林镇里,人人都说我是冷血动物,”江与鹤哂然一笑,“其实说得真不假。我的字典里就没有‘乐于助人’几个字,干的净是混账事。搁在以前,这次无论是谁,管他死不死,我都懒得搭理。” 他摸了下楚桑落的脸,笑着说:“别吓到,我就是这样的人。” 楚桑落摇摇头,坚定地说:“你很好。” “可这次是母亲来求我。就算她曾经两次抛下我,但血缘关系没可能斩断。当儿子的,哪有理由让母亲下跪恳求,”江与鹤侃笑,“死了是会下地狱的。” “呸,才不会。” 第73章 江小鸟,是属于自由的。…… “那如果,我杀了我父亲呢?”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炸开黑夜,顺着裂缝追寻,掩藏之下是栖身湖底的水怪,恐惧不可名状。 “你不会。” 楚桑落眸子莹澄,内里是不经思考的笃定,毫不怀疑的信任。江与鹤唇线平直,宛若一把出鞘的刀。 他垂下眼,浓密睫毛微颤,“可是他们都说,是我杀了他。” 初二,周五下午。 江与鹤放学回家,桌上放着一盒草莓。破着额头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拿起草莓,上面贴着标签——68元。 他嗤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自他妈离家出走,他爸越发消沉,溺酒,甚至赌博。 每天推着轮椅去茶馆。赢了,会高兴地抽几张钱甩给他;输了,妄想回本,几日见不着人影。 家里被输得一贫如洗,又去借钱。拿不出钱,讨债的人都要到他这个未成年手里了。 前几日,他爸大输一场,烂醉如泥回家。浑身酒味,怪声怪气,“你嫌弃我这个没用的老子,那怎么没跟你妈一起走?” 不止一次,一旦输钱后喝醉,平常寡言的父亲就会打开他的房门,吵醒他骂一晚, “别跟你跑了妈一样,不把老子放在眼里。没了老子,你连口饭都吃不上。” 换来的只有少年的沉默。但他的漠然对于江父来说,无异于是一种不屑。 于是,江父更加暴怒,江与鹤更加沉默。 那晚之后,父子俩没有说过一句话。 江与鹤实在想不到,他爸是出于什么心理买的这盒草莓。 迟来的愧疚?他讽笑,理由突兀得狗都不信。 大院的门被推开,听干脆程度,不会是一个坐轮椅的人弄出的。 江与鹤微眯眼,然而还没等他放下手中的草莓,几个人慌慌张张地闯进屋,一把扯住他,“快跟我们走!” 少年不动,冷着脸问,“做什么?” “你爸要跳楼了!” 那位大婶的吼声太具穿透性,江与鹤一阵恍惚。 “就是,你爸坐在天台上,谁知道他一个残疾是怎么爬上十三楼的!你赶紧去劝劝!” “赶紧的!去了之后好好劝你爸!” “你跟你爸关系再不好,这种时候他总是你爸!人命关天的事。” 他们的嘴巴没有停过,犹如一把上膛的机关.枪“突突突”地扫射,江与鹤耳里却只是灌满噪音,大脑一片空白。 几个大婶推他,粗糙的手指将衣领扯得歪歪斜斜,勒到脖子,让江与鹤呼吸困难。 那幢楼是镇里最高的建筑,此时,楼下人流围成一层又一层,惊呼声、议论声连成一片。 “哎呀!他儿子来了!” “快快、快上楼劝你爸爸!” 江与鹤被拖着进到人群中央,无数张嘴在对他说话,又有无数只手在推搡他。 他抬着头,神经被割断,仿若一具木偶摆来摆去。 他的父亲坐在天台边沿,风鼓起他的衣服,以及两只空荡的裤管。不管底下发出什么响动,他始终望着天空。 “啊!” 人群表情一变,惊恐喊声连片。 天台上的中年男人撑起手臂,身体往前移动几厘米,几乎只坐了栏边的一条线。 “赶紧跟你爸说句话!” “你这小子,赶快上楼去拉你爸啊!” 不知是谁往他背上推了一把,江与鹤踉跄着上前。没缓冲的时间,邻居叔叔就生拉硬拽地带他爬上楼梯。 “不听话也要有个限度!那上面可是生你养你的老子!” 十四岁的少年在一个常年劳作的中年男人面前显得如此瘦弱渺小。江与鹤麻木地抬脚,中途几次差点跌倒,却又被毫不留情地提起。 “啊!” 外边传来巨大的尖叫。 楼间的小窗,一个人影快速坠下。那片衣角,江与鹤十分眼熟。他瞳孔扩张到最大限度,脸色瞬间死白,小腿肌肉突然痉挛。 继一声闷响,人群里爆发出骇人的惊叫,“死人了!” 邻居叔叔松了手,干吼道:“还是慢了!”很快,他又揪起江与鹤,却发现怎么拽也拽不动。 只见江与鹤窝在墙角,死咬着牙,倔强执拗。邻居火气直冒天灵盖,“滚下去看你爸!” 江与鹤使出全部的力气去反抗,眼神跟狼崽子别无二致。邻居对这样的事实感到震惊和害怕,倏地撒手,“你这种儿子生来真是作孽!老子要跳楼,劝都不劝。现在还不愿意去确认老子的死活,天杀的!” 邻居嫌恶地转身下楼,留江与鹤平板着脸蹲在墙角。 楼前聚集的人群掀起海涛般汹涌的怒骂声,江与鹤听得清,他们都是在骂他。 ——良心被狗吃了,冷血动物,狼心狗肺。 回忆到这,江与鹤眼里充血,冷汗涔涔。手里钻进一双手,柔软如春柳,温度低,对他来讲却足够暖。 他紧紧地反握,而后继续回到那天晚上。拥挤混乱的人群已经疏散,只剩寂寥几人在帮忙收拾残局。 地面一滩暗红的血,蜿蜒流动,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罩住这片天空,铺天盖地,血腥压抑。 他睁着眼,眼前天旋地转,浑浑噩噩。倏尔,喉管涌出一股呕吐感。 但在外人看来,他是没有任何表情的。无动于衷,冷漠刻骨。 “呸!镇里怎么出了这么个东西!” 大概是有人吐了口口水,怒意滔天。 不过江与鹤没有精力去理会,潜意识地摸到兜里,想握住什么去压住这股呕吐感,这股心悸感。 他触到一个塑料盒,捏得吱吱作响,却不起作用,心脏仍被抛在空中,然后高高坠下。 他喉咙里弥漫开血液的铁锈味。 —“啪” 透明塑料盒掉到地上,草莓滚出,鲜红饱满。随后,少年踩过它,压出红色汁水。 几起倒吸声之后,目睹这一切的几人忿忿道:“遭雷劈的!” 第二天一早,江与鹤将父亲死前买来的草莓踩得稀碎的消息传遍整座小镇。 “不是你。” 江与鹤抬眸,满眼血丝,狼狈对上楚桑落的视线。她闪着泪光,异常坚定地重复,“不是你,他们乱说的。” “我没劝他,也没流泪,”江与鹤艰涩地挤出字,“要是我按照他们说的那样做,劝他,上楼去拽住他,结果一定会不一样吧。” 馨香靠近,楚桑落用力地拥住他,“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的。” 江与鹤有些发抖。 楚桑落抱着他,心疼极了,“你当时肯定很害怕,所以才没有反应过来。” 十四岁的少年猛地听到父亲站上天台,然后被拽走,人群在催促、喧闹、推挤,后又亲眼看到父亲坠落身影,叫他如何反应? 他才十四岁,十四岁而已。 他要有多坚强,才能承受住那一幕?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寻死?”江与鹤埋头在女人的颈窝,汲取一切温暖,逃避一切光明,“我想,是不是那晚的沉默伤害到他了。是不是,真的都是我的错?” “不是的,你不要乱想,”楚桑落感到一阵无力,只能苍白地摇头,“不是的……” “后来警察说,父亲得了肝癌,晚期。” 漆黑色彩糊住江与鹤的眼,他深陷黑暗,喉咙干涩发紧。 “你爸为了家断腿,你妈跑了,你作为儿子也没照顾好他。你要是懂事点,就不该惹是生非,天天在家服侍你爸。兴许,你妈也不会跑。” “都怪你不懂事,都是你造的孽。” “你爸得了那么严重的病,你也不关心。不孝子!” “现在爸妈都没了,你成孤儿了,活该!” 所有人伸出手指,居高临下地对他指指点点,换上愤懑的表情,彷佛在惋惜死去的为什么不是他。 好多年过去,这些话仍然如此清晰地刻画在脑海里。 “可是,你也不知道爸爸生病了对不对?” “我在垃圾桶里见过药盒,要是我能注意一下,也许能早点发现。” 楚桑落胸口揪着疼,拧眉红眼。 在庆林镇那段日子,她曾在无数次八卦中听到江与鹤的名字。 每个人提起他,必然伴着咒骂和轻蔑。冷血导致父亲死亡,桀骜导致母亲抛弃。 然而,他是真的冷血吗?不是。 爸爸断腿,江与鹤在外遭受到的恶意,一定不比大人的少。 都说童言无忌,偏偏小孩子最会戳人心肺。周边看他的眼神会变,甚至会有人直接当面嘲笑,“你爸是个残废诶。” 江与鹤会反击。然后,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地回家。 他不是想打架,只是想维护自己的父亲。 因为父亲的堕落,输光家产,江与鹤会吃不上饭,要自己想办法解决温饱。 他都不曾抱怨过。 面对父亲的冷嘲热讽,他也只是沉默着,不予反抗。 包括亲眼看到父亲坠楼,哭不出声是因为太疼,扯着五脏六腑的疼,行尸走肉。 这样的人,怎么会冷血? 他真的桀骜吗?也不是。 妈妈的出走,说到底是出于自私。或许会有江与鹤每日带伤回家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想活得更轻松。 没了父母庇护的小孩,只能靠自己保护。 而在庆林镇,恶意连连,江与鹤能做的只有冷漠以及,不要命的拳头。 江与鹤光是活下去就很难了。 他们到底要他怎么做? 他们将所有错的归于江与鹤,给他套上一把又一把的枷锁。以至于,江与鹤自己也相信是他不好,是他造成的结果。 庆林镇是一座牢笼。镇上的人将道德绑架编织成大网,套牢了江与鹤。他从来没挣脱过。 楚桑落推开他,捧起他的脸,“江与鹤,你看着我。” 江与鹤缓缓抬眸,眼底血丝狰狞,下半张脸隐在晦暗夜色里。 ——“啪嗒”泪水滴在他手背上。 颗颗泪珠汇集到楚桑落瓷白的下巴尖,如一股小水柱,涓涓细流。 她摸着他的脸颊,定定看着他,“我一直认为,法律是这世上最公正、最理智严谨的评判方式。现在,作为一名律师,我告诉你,你没有错。不必理会不讲道理的血缘道德绑架,不必理会荒谬可笑的舆论世俗。” “你不能被困住,你是属于自由的。” 她一字一顿地强调,“江小鸟,你是属于自由的。” 楚桑落在选择职业时,内心总有道声音在说:学法律,成为一名律师。 当记忆恢复,她才记起缘由。 十八岁,她隐约知道所有人的恶意揣测束缚住了江与鹤的人生。 因此,她早早决定,终有一天,她要用世间最公正客观的方式来劈开腐朽生锈的牢笼,解开小鸟脚上的锁链。 届时,她会告诉小鸟:“你自由了。此后,你要做天地间最自由的小鸟。” 第74章 生日快乐 夜风卷来一泓花香,微甜,清浅。路灯装在四方琉璃盒里,散射出白光。 江与鹤高眉弓,深眼,典型的无情貌。偏偏总是被套上枷锁,在挣脱跟背负之间挣扎,独自迷茫痛苦。 时间过去太久,桎梏扎根他心底,生出藤曼,占据固定一角。连根拔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好如眼下,他的静默。 楚桑落眼发酸发涩。 一个人被指责久了,连自己都不敢信了。 她凑近江与鹤,额头相抵,“你不是说,在这世上我最可信吗?” “你要相信我,你得相信我。” 半晌。 江与鹤抬起手,指腹为她拭去泪水,哑声说:“怎么哭了?” 楚桑落用鼻尖蹭过江与鹤,像是在撒娇跟抱怨,“因为,你不相信我。” “信,”江与鹤托着她的后脑,吻上她的眸,“我信。” 所有人都告诉他,你是元恶大憝,罪孽深重。很多年,他都一直在寻找为自己开解的理由。可是他太懦弱,太渺小,抵挡不住世人。 他一路孤军奋战,没有人给他答案。直至,千百个相同攻击中,维护逆流而来。 为他而来。 他该跟自己和解了。 于是,这一刻,他跟整个世界都和解了。 “别哭了,”江与鹤哑声道,“等会儿叔叔阿姨该怀疑我欺负你了。” 楚桑落点头,“嗯。” 她鼻翼瓮动,给自己擦掉眸里盈满溢出的咸水。这模样,怎么看怎么乖巧。 江与鹤哑然失笑,某种暖流游走全身。不知瞥到什么,他眼神微动。 他倾身,从楚桑落发丝里拿出一个东西。食指与拇指并拢捏的,是一朵花。 她是连花都想靠近的人。 江与鹤笑,将花别在她耳后。 杏脸桃腮,人比花娇。 心动化作一个吻,印在她饱满白皙的额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白炽灯的光彩有些单薄,与冷月遥遥呼应。 孤灯月影,有情人相依,双手紧扣。 这一路安静,却不是寂然,而是安宁。 秋的气息丝丝缕缕地渗入空中,楚桑落嗅着暗香,忽而转脸问,“还有一个原因呢?” 即使被不公对待,仍然愿意去做骨髓匹配。 一个是来自母亲的请求。 另一个呢? 江与鹤顿住脚步,侧身。 “你。” “我?” 楚桑落不明所以。她分明非常反对。 “因为你,我发现这个世界好耀眼,”他逆光,乌发墨瞳,温柔地笑着,“总该多点人看看,这耀眼的、发着光、红火的世界。” 楚桑落微怔,而后眉眼舒展开来。 他会帮陌生人赶走野狗,也会给野猫喂饭。 他得到一抹甜,就想着帮助已经得到糖的人吃到更多的甜。 他困于泥潭,却不甘被湮灭,肆意又努力地生长。 他身陷恶意,却保持了一份赤子之心。 世人带着偏见,永远只能看到江与鹤的叛逆、危险、冷漠。然而她知道,江与鹤是那样的善良、向上、赤诚。 那年相遇,少女楚桑落毫不犹豫地扎进了名为江与鹤的恋爱漩涡。 再后重逢,律师楚桑落为冷岑寡言的科技新贵心动。 尽管失忆,她还是选择爱上他。 因为,她爱的人是那样的优秀。 上前一步,踮脚。 楚桑落拉住他的领口,用力,他被迫低下头。 接着,她红唇微嘟。 双唇相贴。 光在她睫毛上跳舞,脸颊的绒毛清晰可见。 她弯眼,融融笑意。 江与鹤,你感受到我的爱了吗? 江与鹤抬起手,捧着她加深了这个吻。 嗯,感受到了。 一吻毕。 两人手牵着手,再度前行。 不知是谁起的头,两人的手摇来摇去。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乐此不疲地甩动着对方的手。 许是玩腻了这样简单的游戏,楚桑落跳出平行线,拉高他的手。而她一动作,江与鹤秒懂,自然地应和着她,视线随着她的转动绕了个圈。 她的秀发乌黑亮丽,笑容清澈,笑声脆生悦耳。 站定后,她与他相视一笑。 她拉着他往前走,他却一把揽回她。 逼到电灯杆,掐着她的腰,俯首亲吻。 * “回来了?” 楚家客厅,白琳夫妇并肩而坐。 楚桑落愣了愣,“爸爸妈妈。” 随后,她掩耳盗铃似的抿唇。按理说,父母应该进房休息了。他们明早不还有飞机吗? 白琳第一眼就注意到她红艳艳的嘴唇,明眼人都能看穿她在掩藏什么。以往楚桑落在他们面前都是乖巧到没脾气的形象,乍一看到这么生动的表情,白琳觉得可爱又心酸。 她竟然要依托一个外人才能见到真实活泼的女儿。 女人总是敏感多愁,楚茂则省去这些心思,进入正题,“江与鹤走了?” “应该还没。” “叫他进来。” “啊?” “有东西给他。” 楚桑落懵着去叫江与鹤。 两人像小学生一样站在两位家长面前。 因为做了坏事,江与鹤有些忐忑。 楚桑落也尽量藏住红肿的唇,担心爸妈会批评江与鹤。 两位大家长忍俊不禁,就连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楚茂也觉得这俩人好玩。 喜庆大红的纸皮递到眼前。 江与鹤愕然。 白琳说:“你明天生日,拿着。” 同时,另一个红包也拿出。 楚茂的话很简短,“我的。” 楚桑落望向父母,怔了片刻,又看向江与鹤。 没人知道,江与鹤心里掀起了怎样的狂风巨浪。自七岁过后,这是第一次有大人给他生日红包。 他双手接过,微鞠躬,音色微变:“谢谢。” 每个细节都透出他的恭敬、诚恳、感谢。 白琳夫妇没多大反响。他们虽然接受了江与鹤,但更多还是为了女儿去做这些事。 女儿喜欢,女儿在乎,那他们也该有所表示。 但不得不说,江与鹤本身的品质确实让他们的包容逐渐加深。 白琳:“今晚留下吧。” 江与鹤跟楚桑落短暂地对视,拒绝道:“不了。” 攻略中表示,女方父母第一次留宿是一种考验。拒绝能证明自己的真情。 “不要多想。我们明天六点就要出门,留你是让乖乖有个伴。” 白琳并不是不爱楚桑落。只是她年轻时醉心工作,对女儿的要求也严格,就这么巧,楚桑落是个懂事的。 懂事到不需要她操心。 楚桑落讲出积压的心事后,某一晚,她独自在这座诺大的房子里,突感寂寞可怕。 她后知后觉地觉察到,小小的楚桑落曾经度过无数个这样的日夜,这么独自成长,独自长大,也变得不相信人间的关系。 尽管如此,白琳也不会放弃事业来弥补错过的亲情。她不奢求楚桑落能特别亲昵自己,只要不怨她,愿意回家,愿意打心底唤一声“妈妈”就可以了。 如今,江与鹤的出现能补上他们的空缺,给予楚桑落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陪伴。 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很高兴的事。 楚桑落轻声呢喃:“妈妈。” 白琳微笑:“嗯,爸爸妈妈去睡觉了。” 女儿跟妻子的缓和,令楚茂十分慰藉。身为一家之主,他对江与鹤说:“你睡三楼客房,待会儿有人带你去。” “好。楚叔、白姨,晚安。” 楚桑落也道:“爸爸妈妈晚安。” 楚茂夫妇一齐应,“你们也各自回房睡觉吧。” “好。” 楚桑落瞥了下江与鹤,眉梢羁押着愉快。 江与鹤也是有家长过生日的小孩了。 而且,25岁的第一个早晨,江与鹤睁眼看到的人是她。 “晚上别乱跑。” 各怀心事的两个年轻人蓦然寻到声源处。楚茂在楼梯上,严肃的目光扫过江与鹤。 不指名,但没完全不指名。 江与鹤立即回:“明白。” 果然,考验虽迟但到。 * 温暖的室内,江与鹤难以入眠。心脏暖烘烘的,像是打了肾上腺激素,大脑亢奋又激动。 第N次翻来覆去,江与鹤抽出枕在脑后的手,摸到枕头下。两个厚厚的红包,拿着格外有分量。 普通的红包,他珍惜地捏来捏去,又唯恐起了折痕,小心翼翼地放在胸口。 这里面是钱,也不仅仅是钱。 他人生里的沟壑,似乎在一点点被抹平。年少时他曾不止一次想过,老天爷为什么要残忍地剥夺他身上所有的运气。 明明会有个正常的家庭,却因一场事故毁于一旦。 好不容易让楚桑落喜欢他,却让她忘了他。 今晚发觉,其实他也是幸运的。 而所有幸运的起源,是楚桑落。 他躺在床上,唇边隐隐勾出笑。光是念到那个名字,他就满心舒喜。 好爱她。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爱。 时针缓慢走动,已是夜里23点,分钟指向58。 还有两分钟,他要过生日了。 他很少许生日愿望。这一次,他要在凌晨整点许下愿望,听说那样会比较容易实现。 秒针划过一圈后,还有一分钟。 江与鹤准备好措辞,蓄势待发。 却不想,屋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匆匆忙忙。 江与鹤刚开门,一个人影冲过来,跳到他身上。他后退两步,而后稳稳拖住女人的臀。 她是跑过来的,喘着气,但还是没阻挡语气中的开怀与欢乐。 “江小鸟,生日快乐。” 小鸟获得自由与重生,生日快乐。 “江与鹤,生日快乐。” 再然后,此前和现在的江与鹤,生日快乐。 恰时,时针敲响凌晨零点零分零秒的钟点。 生日愿望——希望怀里的人万事顺意。 第75章 坦诚爱你 历经半月有余,江与鹤后背的伤终于能拆掉缝线。 病房内,男人赤.裸着上身,背肌紧实,其上横亘一条长达十多公分的疤,凶狠可怖,隐藏着危险的爆发力。然而,流畅有型的线条中和了这股暴力,杂糅进一种优雅,生出奇妙的张力。 可是,楚桑落没有精力去关注。她黛眉微蹙,看医生操纵着手术刀从缝合处抽出线,长长的线从新长出的肉划拉出来。 她不敢看久,总觉得心慌。手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垂眼,江与鹤弯唇,“不痛的。” 这条疤一定是狰狞丑陋的,怕吓着她,江与鹤本意是让她在外面等着。但楚桑落坚持,他也无可奈何。 她脸色不佳,他不但不担忧,还觉得甜滋滋的。 即便一点小伤小痛,她也挂念,也在乎。 楚桑落抿唇不语,只是紧紧回握,似乎是想给他力量。 医生目不斜视,眼疾手快,稳稳地拉出缝合线。末了,医生助理自觉接过工具。 “江先生,楚小姐,拆线完毕。” “谢谢。” 江与鹤拾起搭在一旁的衣服,长臂一伸,一套。 “伤口愈合得很好,”医生补充道,“不过还是需要注意,尽量避免沾水和刺激性食物,三个月内不要剧烈运动,。” 楚桑落听得比谁都认真,点头。从江与鹤的角度来看,她下颌微绷,严肃又凝重。 他不禁失笑,一双眼尽瞧着她,眸底是化不开的柔情。 “什么时候能涂祛疤膏呢?” 楚桑落早备好了祛疤之类的药,整整齐齐地摆在家里抽屉里,就等着用了。 医生答:“一周之后。” 于是,一周之后,楚桑落每晚都给江与鹤涂药。不止一管药,而是好几瓶,各种功效。 江与鹤看着都麻烦,楚桑落却没有一天落下,上心得不行。 薄暮冥冥,万千人家亮起灯,饭菜香飘逸。 在律所待了一整天的楚桑落刚回到小区,不由得深吸一口烟火气。回家真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词。 她步履匆匆地上楼,开门。 “回来了?” 江与鹤大概是听到声响专门来接她的。他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包,随手挂在衣架上。 接着,他弯腰脱掉她的鞋,顺道为她按摩了下脚踝,之后才给她换上拖鞋。 动作行云流水,又不失柔和。 温暖充盈着心底,楚桑落前倾着身子,环住他的脖子,轻笑着说:“嗯。回来了。” 回来了,回家了。 有人等她回家,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 “我们去吃饭。”江与鹤啄了下她的唇,揽着她的腰,往就餐厅去。 越靠近就餐厅,灯逐渐减少,黑漆漆的。楚桑落忍不住问:“怎么不开灯?” 江与鹤眉弓微抬,“吃烛光晚餐,用灯破坏气氛。” 楚桑落一怔,转头,瞳孔微缩。 餐桌上,烛火摇曳,琥珀烛光罩着两份精致的餐点。火红的玫瑰斜插在花瓶里,旖旎浪漫。空气里弥漫开一种香气,浓郁朦胧。 这画面犹如上个世纪沉溺在罗曼蒂克世界里的油画,浓墨重彩,细腻鲜明。 “喜欢吗?” 男人凤眸内勾外翘,瞳色漆黑,凌厉漂亮。此时,这双眸专注地盯着她,隐含着期待。 被爱的感觉跟感动在拉扯,最终却是前者占了上风。 被爱,真好啊。 楚桑落眼眸晶亮,“喜欢!” “那再好不过了,”江与鹤执起她的手,“洗手吃饭啰。” “好!” 男人的大手包裹着女人的小手,洗手液搓揉起跑,丰富绵软的白色泡泡沾满两双手。 他低头,侧颜英挺,耐心细致地为她洗手。楚桑落瞧着欢喜,想趁其不宜凑上去亲亲他。 却在靠近之际,细小电流响起“啪”的一声。 江与鹤望过来,眼神似有些戏谑。 偷亲被抓,楚桑落看向别处,理直气壮地说:“是你静电了。” 江与鹤没急着回答,打开水龙头冲净泡沫,取下毛巾,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干水迹,极有耐性。 随后,他吻在女人柔嫩的指尖。抬眼,他说:“是我心动了。” 楚桑落心跳得厉害。 小鹿乱撞,撞死得了。 一直到拿起刀叉,她还恍恍惚惚的。 “别走神了。” 楚桑落像被吓到后回神,定睛一看,盘里多了块烩鸡。泛着银光的叉尖刺入鸡肉,红酒清香,鸡肉滑嫩,香气浓而不腻,口感十分好。 杂七杂八的情绪总算烟消云散,而江与鹤还在给她盘里添菜。她截住他的刀叉,“够了够了。” 她那点力气怎么比得过江与鹤,又一烟熏肉片落在盘中。 “多吃点,晚上容易饿。” “哪有,”楚桑落将肉片原路返回,不甘示弱地说,“晚上要吃少。” 江与鹤不予置否,叉起肉片送到嘴里咀嚼,咽下。 他的目光定焦,镜头里全是她,全程没有移动。 吃饱喝足,楚桑落才想起问:“为什么今天做烛光晚餐啊?”她大脑搜寻了一遍,“好像不是什么日子来着。” “这几天为我涂药,辛苦了。” “哪里就辛苦了?”楚桑落感到意外不解,“为这个犒劳我?” 江与鹤散漫地靠在沙发上,冒出两个意味不明的词,“嗯哼。” 楚桑落有点不信,可又看不出别的理由。江与鹤约莫是真把她当成豌豆公主来养了。 她好笑地说:“那你现在快去洗漱,我给你涂药。” 好歹今天给了报酬不是。 “别,我先带你去看个东西。” 江与鹤站起,身高带来的差距产生一些压迫。楚桑落仰头,好奇地问,“什么啊?” 难道还准备了礼物? “看了就知道了。” 书房? 楚桑落疑惑。 只见江与鹤径直走到某一书层面前,拿起那座铁塔模型。再然后,桌面多出一个保险箱。 第一次来江与鹤的书房,楚桑落就对风格独特的铁塔模型产生兴趣,还细细打量了一番。 当时是江与鹤给她拿来的,她不曾想到,那后面还藏着东西。 而这个保险箱,俨然就是汤俊曾提过的,江与鹤看都不给看的,秘密。 江与鹤顺势坐到办公椅上,一拽,楚桑落便在他怀里了。他从后面拥着她,说:“密码0818,打开它。” 楚桑落看他一眼,“好。” 那会儿以为江与鹤有过前女友,猜过这里装着那个女孩子的东西,心里酸得冒泡,难受得要紧。 如今,江与鹤把保险箱交给她亲手开启。 江与鹤的秘密是什么呢? 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被输入。 保险箱解锁。 她侧眼,征求江与鹤的意见。江与鹤用行动告诉她怎么做。 他牵着她的手,一起拉开了门壁。 江与鹤一一把物件拿出来。 楚桑落神色一震。 保险箱里根本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是零星几件女孩子的用品。 其中,她看见了遇见江与鹤那晚丢失的耳环。从精致的外盒来看,主人保管得很用心。 顺着她的注视,江与鹤承认:“没错,你掉的那只耳环是我捡的。”之后,他逐一介绍,“这是你丢的发带。” 格纹的丝带绕在指间,他拢起她披散的秀发,轻轻一拉。系在她头发上,依旧那么好看。 他说:“我知道你肯定不记得了。” 楚桑落有很多配饰,光是发圈就从来没重复过。她的穿着打扮,也一直被学校里的女生模仿。 某日放学后,雨伴着大风。 少女脑后的丝带被吹散,飘到地上。来接她的人要去捡,她却摇头表示不用。 名贵的车开走不久,少年撑着伞捡起那被丢掉的发带。他带回家,用洗衣粉洗了好几遍,晾在屋内。 风吹,丝带起。 少年的心也在风中失控。 “这是你给我的画。” 画纸封着一层塑胶,纸张泛黄,却没一点褶皱。上面画着的,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英姿煞爽的小鸟。 右下角有两行小字。 ——江小鸟,你要挣脱束缚,飞往自由。 ——好。 楚桑落喉咙有些发堵。 “你用过的笔,”江与鹤哂笑,“你失忆后,我疯狂地找跟你相关的东西,想用它们来证明你曾来过,曾喜欢过我。可是有关你在庆林镇的物件,全被销毁。我只留住了这几件。” 楚桑落难受极了,反身抱住他,脸颊依恋地蹭了蹭他,闷声道:“对不起。” 在她失忆的时候,江与鹤还死死拽着这段时光。她还怪他,不把这段记忆当回事,可以随便丢弃。 其实不是的,江与鹤从来都没有忘过。 那是他生命中最灿烂的记忆。 他不敢忘,不想忘,不能忘。 “不用对不起,你一直在陪我,”江与鹤说,“很多觉得难熬的时刻,我只要打开看一看,便原地满血。况且,你说过,‘你看上的人一定是人中龙凤。’我才有了动力朝高处努力。” 孑然一身的少年来到大城市,除了勇气和闯劲别无所有。无数个黑夜,他都默念:再努力一下,再坚持一下,就能去见她了。 “你做到啦,真厉害。” 楚桑落在他下颌落下一吻。还好江与鹤没有放弃,没有被打倒。不然,他们可能真会成陌路人。 这种失而复得让人感到后怕又庆幸的。 剩下的还有重逢后,她给的名片,她给的草莓味糖果。 她心底又甜又酸。 原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江与鹤还在缓声叙述,“0818,跟生日0819毫无干系。八年前的八月十八日,偏僻的小镇来了位仙子。被称为疯狗的少年臭名昭著,却妄想得到仙子的垂怜。他于阴沟里暗中窥探,不知廉耻地珍藏仙子的物件,也在梦里肖想过无数次。” 楚桑落撞上他毫不避讳的视线,失语。 他一点一点把自己剥开,从难堪的原生家庭到不齿的欲念,将那些陈年老旧、生了腐肉的伤口撕开,毫不顾忌地给她看,毫无保留地展现真实的自己。 “谢谢你向我坦白,”楚桑落认真地看着他,用郑重回应他的诚恳,“只要你是江与鹤,不管怎样,我都坦诚爱你。” 江与鹤盯了她半晌,而后弯腰抱起女人,往外走去。 第76章 突然的凌空让楚桑落小声惊呼,她抓着男人胸前的布料,纤细光洁的小腿动了动,“去哪? “向你坦白最后一件事” 江与鹤懒声道步伐却又急又大. 他一脚踹开卧室房门,将楚桑落桑落整个人丢到床上.床垫弹性极好,她的身体跟着弹动了两 楚桑落意识到不对,出于本能想跑.但江与鹤一把拽住她的小腿,不容分说又轻而易举地将她拽回 原地. 他在身侧牢牢禁锢住她,不给她留出一点逃跑的空间.她逃无可逃. 江与鹤俯下身来,贴着她耳朵,声音又低又磁,夹杂着种别样的危险,“跑什么呢?” 楚桑落脖颈连着耳垂红得彻底,微微发颤着躲开男人灼热的呼吸. “你不是还要坦白吗?” 刚才还那个氛围,怎么一下就变得这么..。 男人几乎是从气管里冒出的低笑,化作小蛇缠着耳膜,耳边阵酥麻.他直起腰,修长的手指搭上 领口,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解开纽扣. 一颗一颗,动作缓慢,色气十足. 好看的锁骨、结实有力的胸膛、曲线分明的腹....一一暴露在眼前. 坦白原来是这样的坦白。这也确实算是一种坦白,但是..... 楚桑落慌张别开脸,不敢去看。 她不知太紧张还是别的什么,艰难地动了动嘴皮:”干什么啊?” 男人自上而下地俯视。 她稍勾的眼尾挑起胭红,皎洁新月般白净的面上沾了春,犹如清雪里揉进一把海棠,清新至极,浓 烈至极。 他垂着眼,唇边弯起个笑弧,暗哑着音吐出两个字。 楚桑落眼眸微放。但她没有时间去纠结与适应,因为下一秒,江与鹤密密匝匝的吻砸下来,密不 透风地卷挟着她。 明明是彼此的初恋,江与鹤的吻技好上太多,吻得楚桑落无法招架,昏头乱向。 下一瞬,她又抵开江与鹤的肩,努力保持清醒,“不行,医生说三个月之内不能剧烈运动。” 江与鹤真败了。前面铺垫那么多,怎么还是没让她忘记这事儿。他不管不顾地抵开她的力道,含 糊不清地说,“我注意点就好了。” 他憋了八年,要是再等下去,他都要成忍者了。反正,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后来,不知道是夜里几点,蛟洁月光洒进来,清冷冷的。 而楚桑落泪眼模糊,只觉得月光好似被谁撕成了碎片,零零散散落在水浪中,浮浮沉沉,微光粼粼 晌午,床上的人还在熟睡。被子盖住肩,脖颈纤长雪白,上面的星星点点昭示着难以言说的楚楚 可怜,盈满暖昧。 “起床了。” 耳边有人在轻唤,尚在睡梦中的楚桑落皱着眉,转个身继续睡。那声音不依不挠,像只苍蝇嗡嗡 嗡,似乎不吵醒她不肯罢休。 她是有起床气的,一股火气"腾”的升起。手-挥,不知道打在哪儿了,声响倒很清脆。 她闭着眼,烦躁道:“别闹!” 这是真被惹急了。 脸上挨了一巴掌的江与鹤自知理亏,但还是没放弃叫醒她。 他蹲在床边,“乖乖,中午了。 楚桑落仍是不理,管他几时,她现在就是要睡觉! 江与鹤无奈。他弓着腰,拨开她脸颊上的头发,“那我抱你去洗漱。 闻言,楚桑落意识清明了几分。她极其不情愿地睁开眼,语气有点冲,“我起,我起。” 江与鹤知道是昨晚太过分了,讨好地道歉,”别生气,嗯?' 楚桑落肚子里窝了一团火,钻进被子里把睡衣套上,下床差点没站稳。江与鹤倒是飞快地扶住了 她。 她甩开他,没好气地说,“江与鹤,我要再信你,我就是小狗。” 自从开了荤,江与鹤就逮着她折磨,--点也不克制。 其实从第一次就能看出他这个人恶劣的性子了。后背的伤口不负众望地裂开,自此,楚桑落连那 家医院都不敢去了。 在这两三个月里,江与鹤花样越来越多,昨晚还逼着她喊各种难以启齿的称呼。 也怪她傻,相信他照做之后真的就一次。 事实证明,男人的话不可信,尤其是床上的话。 她正在气头上,江与鹤不好再继续死缠烂打,摸了摸鼻子,识趣地退出房间,扬声道:..... 午餐做好了,洗漱完快来吃。” 卫生间的门被大力关上。 镜子里,楚桑落清晰看见眼下的青黛。她挤上牙膏,电动刷牙开始工作。 她也不是真的生气,就是起床气在作祟,起来缓一下就好了。 她沉思,江与鹤确实哪都好,就是这方面太频繁了,太劣根性了。 她含了口清水漱掉泡沫。 嗯,得制定个规则才行。 她洗完脸,抽纸擦干脸。余光瞥到浴缸,昨晚某种画面浮上来,她触电般逃出了洗手间。 客厅里,明明休假的江与鹤却是一副要外出的打扮。楚桑落坐下,搅拌了下碗里的粥,问:”要 去哪儿吗?” “嗯,”江与鹤回道,“你跟我一起去。” “哦。“ 楚桑落懒得问是去哪。商人总是少不了应酬的,她陪江与鹤参加的宴会都已经数不清了。 填饱肚子后,楚桑落去挑礼服。江与鹤留下收拾碗筷,他叫住她,“穿棉服就行。” 女士的礼服为了漂亮,压根没考虑过保暖这一功能。春夏秋冬都只那点布料。这寒冬腊月穿出 去,没人扛得住。更不消说,她一到冬里就手脚冰凉。 楚桑落明了,大抵不是正式场合。可能只是去拜见某位商业上的长辈,或是朋友聚会。 不过到底是要见外人,且她从小也养成穿衣打扮的习惯,每天都会注意衣着得体。 配合江与鹤的黑色大衣,她穿了-件焦糖色的毛呢大衣,内搭黑色高领衫,长裙和小高跟。 简单又不会过于随意,慵懒有度。 这样的效果就是,她跟江与鹤站一起十分养眼,也一下就能分辨他们的关系。 一下车,总会接收到来自周围的人的目光。 楚桑落眉眼工巧,伴着疏离和清冷。江与鹤也是冷淡,不过是暗含着锐利的冷。 这两人在一起,外人更是不能靠近。只能远远瞧见,他们之间恋爱的甜腻,旁若无人的宠溺,般 配到无可挑剔。 步行几分钟,江与鹤来到一幢房子前,介绍道:“这是我新买的房子。” 楚桑落刚才-看见路线就猜到江与鹤要带她来这儿了。早在半年多前,她就撞见江与鹤来装修房 子了。 但是,她仍然装作此前不知晓的样子,愕然地问:“什么时候买的?” “五月,但装修后味道有些重,所以放了半年多才带你来,”江与鹤推开门,"进去看看喜不喜 欢。“ 楚桑落轻笑,“好。 以后这就是他们的家了。 独属他们的家。 入院庭院绿草茵茵,几株常绿树木在冬里也长得挺拔茂盛,添了几许生机。小道用鹅卵石、木板 和大理石交错铺开,蜿蜒着前行。再往前,有一片人工湖,旁边设置了一个凉亭。 天的话,晚饭后能跟江与鹤在凉亭下乘凉,他们还可以养点小金鱼。 然后进到屋里,设计是偏现代主义的,简洁中掩藏着小心机。 别墅占地面积大,且有三层,江与鹤带她--间一间地参观,花费了不少时间。 娱乐区、会客区....等的装潢和布局,都合乎楚桑落的心意。虽然他们并没有提前商量 过,但几乎完全是按照她的想法来弄的。 她笑:“你怎么这么懂我啊?” 江与鹤捏了捏她脸上的软肉,“该去参观我们的卧室了。” 他特意留到最后的,肯定是重点。楚桑落翘首以待,跑着去揭秘最后的惊喜。 卧室带了个小阳台,摆放着小圆桌和两张椅子。 室内的色调偏温馨,除去基本的配置,每一个摆件都十分讲究,不难看出江与鹤在装修时下了多 大功夫。 这会儿是午后--点,冬日暖洋洋的,淡黄光线照耀在大红色的床单上,衬得红色更红。楚桑落自 是一瞬间就明白,江与鹤的意图了。 她看向江与鹤,蓦的有些紧张。但江与鹤指了指外边的小阳台,“去那看看。” 他牵起她,楚桑落却意外发现江与鹤也很紧张。 因为他掌心里都是冷汗,甚至有些发抖。 楚桑落想起在网络上看到过的一句话”要有多喜欢,求婚的时候才会紧张到发抖?” 她想,大概是江与鹤爱她的程度。 江与鹤绷紧的声线响起,“往下看。” 楚桑落下意识垂眼,下一秒,她整个人都被震惊到了。她松开他趴在栏杆上,眼睛闪烁着惊喜, 语气里含着惊讶,“你怎么做到的?” 在这寒冬里,红火玫瑰迎风舒展,每一片花瓣都盛开到极致,每--朵玫瑰都层层舒舒,犹如穿着 中世纪礼裙的少妇,娇艳无双。 俯视下去,视觉被满园红玫瑰填满,花浪迷人眼,景致无与伦比的震撼。 然而,江与鹤此刻没有回复她。冷静跟理智都化为乌有,在脑海里排练过无数遍的场景终于实 现。 他矮身单膝跪下,举着戒指盒,嗓子微哑,“乖乖,嫁给我。” 他等了这一天太久,心跳快得无法数清。其实他准备了很多要说的话,只是真正临到这一刻,他 却什么都说不出。 只是仰头,七上八下地等着她伸出手。 玫瑰的浓香沁到骨子里,甜蜜得腻人。楚桑落红了眼眶,素手递到男人跟前,“好。 戒指镶嵌着-颗二十克拉的钻石,对比她纤细的手指,大得有突兀。但江与鹤只想给她最贵的, 最好的。 他低头吻了下戒指,珍重又虔诚。 他在花园里种下四万万朵玫瑰。 全部都送给他的仙子。 统统都是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院子里有四万万朵玫瑰花 每天清晨我捧一本书坐在院子里 路过的路人都会称赞我的玫瑰也有想要折去一两朵的 我通通不理不睬 直到有一天你来笑眼眯成月牙问我看的什么书啊 我就知道这四万万玫瑰花 统统是你的一一出自《小王子》 这段挺符合收尾的,不过怕大家多花钱,就化用了。 好啦,到这里正文就完结啦~ 感谢陪伴,喜欢可以评个分,咱们有缘再见~ 一[预收]《招惹》 1、秦临渊接手家族企业以来,行事嚣张,杀伐果断,睚眦必报。明面上,大家都恭敬称他一声秦总’;暗地里,也都承认他是个疯 子。 疯子最近疯得厉害。 故意刁难--女人,几乎要把人逼到绝境。 听说那是他前女友,也听说当初分手是他提的。 所有人都不明白,温柔还不纠缠的前任怎么就惹他不满了,都当他犯了疯病。 2、卿念没预料到秦临渊如此疯狂的报复。为了不给老板招来祸端,主动辞了职。 临走前的一晚,她拎着酒瓶告别故乡。 却不料猛然被人拉进一个小巷,她只挣扎了一秒,便认出了秦临渊。 秦临渊禁锢着她的腰,力道大到似乎要把她骨头揉碎。 他滚烫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颈窝,声音发着狠,发着抖,“卿念,你又想一走了之?” 卿念口吻平淡,“你还想怎样呢?” 秦临渊早就知道卿念是温柔皮下冷情心,他绝望而似妥协,“当年骗得我团团转,有这本事,再骗一次啊。” 冷情心温柔女守男德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