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二等药膳宫女 作者:田园泡 文案 有了像妖孽冯小怜一样的逆天体质,苏清只想说,坑爹啊! 什么冬暖夏凉,什么吐气如兰,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二等药膳宫女啊!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嘤嘤嘤...... 正经版文案: 一朝穿越,苏清还是那个苏清,只是从一个无父无母的中药医理学研究生,变成了一个有着五品御医官衔便宜老爹的二等宫女。 宫闱深深,她蜗居小厨房做着她的药膳,却不想因为一次深夜的偶遇,那个她以为的小太监,竟然是这宫中最尊贵的人。 小小药膳宫女,无奈卷入这一滩浑水之中。 他是帝,她是奴,一朝得宠,宠冠后宫,三千佳丽,黯然失色,荣登后座,俾睨天下。 苏清(叉腰):你这小太监懂不懂规矩! 小太监:...眼神... 苏清(躲角落画圈圈):...一个小太监辣么吓人真的好吗... *∴⊥∴ 前期□□宫斗史,后期甜宠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清,泓禄 ┃ 配角:茯苓,细辛,傅昭仪,应昭仪 ┃ 其它:宠文,宫斗,穿越,药膳 ================== ☆、第1章 归脾汤 热火朝天的小厨房里,苏清穿着一身严谨的宫装,额上满满的都是汗,淡淡的火光衬在那张素白的小脸上,带上了一点绯色。 她素手翻腾,那一颗颗光亮嫣红的大枣子便被去了核,然后扔到一旁的大舀子里细细碾场泥。 “苏清,做完了吗?昭仪等着要呢?”作为刚刚升上去的一等宫女,茯苓穿着一身新制的齐胸孺裙宫装,头上梳着略微繁复的莲花冠,上面缀着新赏赐的簪花,娇俏的脸上施着米分黛,难掩傲气。 此刻她精细的眉头皱起,站在小厨房门口,满脸的不耐烦,手里拿着锦帕掩住口鼻,却只站在门口叫嚷,生怕里面的污秽浊气脏了自己的新绣裙。 “来,帮我端过去。”揭开一盅姜枣花椒汤,苏清递给一旁等候的三等宫女。 那宫女面色稚嫩,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战战兢兢的托着汤盅往茯苓那边走去。 “这么慢,等死人了。”看到走到自己身边的小宫女,茯苓兀的竖起尖眉,修剪圆润的指尖狠狠的在那小宫女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小宫女缩着身子不敢说话,手上又托着东西,只惶惶的跟在茯苓身后远去。 苏清轻叹一口气,想起自己初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即使脑子里继承了这个身体那些零星的记忆碎片,也难免因为不懂规矩而责罚。 好在因为前世攻读中医药理学,这个身子的亲爹又是一个正五品御医,两相结合,从而捣鼓出一手的好药膳,窝在这小厨房一方天地,也算是安稳了许多。 慢慢的碾过手里的红枣,苏清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又烧起了另一盅药膳。 现在她伺候的傅昭仪是个身娇体弱的,每月到那日子上头,便心悸气短,面色无华。 苏清大胆用药膳调试了一些日子之后,那傅昭仪明显好了许多,便整日里时不时的要吃这要吃那,以至于现在忙的她有些晕头昏脑的。 小厨房的门帘被撩起,一个小太监手里拿着药包,弓着腰来到苏清的身边。“姐姐,细辛姐姐派奴才来告诉你,别的先不做,单做那上次的归脾汤。” “归脾汤?昭仪又睡不好了吗?”苏清皱了皱眉,却还是放下了手里的红枣,接过了小太监手里的药包。 这归脾汤对于失眠多起夜的人功效确实不错,只是最近因为吃多了苏清调理的药膳,傅昭仪身体明显好转,没有听说睡不好啊。 听到苏清的话,那小太监回头左右看了看,然后才神秘兮兮的贴近苏清道:“哪是昭仪自己吃啊,是听说皇上最近夜不能寐,所以……” 苏清了然的点了点头,也没有多问,只是抹了一把额上淌下来的汗,声音清洌道:“这归脾汤做起来也不难,只是需得看着火候,费些时辰。” “没事,您忙,奴才在这里候着。”那小太监脸上始终带笑,低头哈腰的站在苏清一侧,还顺手拿起桌边的那把蒲扇帮着苏清扇风。 只是这小厨房里本就闷热,这风扇出来也是热的,不过好在聊胜于无。 苏清做的仔细,那小太监站在苏清一旁却是看的有些入迷。他是一个宦官,自然是没有那福分享受七情六欲,只是这苏清确实是长的颇为美貌了一些,就连现在最得宠的应昭仪恐怕都比不过。 纤细窈窕的身段,不盈一握的楚腰,瘦肩白肤,远黛丰额,简简单单的清冷眉眼,确胜过许多盛装打扮之人,只是委屈的窝在这不见天日的小厨房里,也不善打扮,总是看上去灰突突的,不然怎么可能仅仅是这小小的正八品二等宫女。 “来,降降暑热。”给小太监推过一碗绿豆汤,苏清自己手里扶着另一只碗,先抿了一口。 “哎,多谢姐姐。”那小太监喜笑颜开的伸手接过苏清手里的绿豆汤,在触碰到苏清的指尖时却是一愣。因为不同于苏清满头大汗的样子,她的指尖不仅莹润白皙,更让人疑惑的是那抹似有若无的凉爽。 在小太监疑惑的眼中,苏清镇定自若的调着火候,未发一言。 其实苏清一开始的时候没有发现,到了后来才知道,自己穿的这个身体可真谓是一个天生尤物,不仅长的好看,而且冬暖夏凉,在冬天寒冷的季节里,软如一团棉花,暖似一团烈火,在夏天溽暑炙人的时候,则坚如玉琢,凉若冰块。 不得不说,这过人体质与她那便宜御医老爹是分不开的,从小用药物调理出来的身子,身段柔软不说,那瓷白的肌肤滑如凝脂,让她这个女人都不免想入非非。 这般体质,只怕是会招来祸患,也怪不得原主一直掩藏着。好在自己这些时日小心翼翼,不敢与人太多于亲昵,深怕被人发现什么端倪,这才一直保存着这个秘密,今日是自己大意了。 面上不显,苏清私下确是有些惴惴,好在那小太监也不是个思虑重的,只一瞬便乐呵呵的喝起了那绿豆汤。 归脾汤讲究的是煎煮之时的火候,还有那分量的拿捏。苏清在现代学的是中医,自然是能分清小太监拿过来的药包里面杂七杂八的药材。 药材按了量来,质地也是鼎好的,让苏清少了费那些挑拣的功夫。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苏清还是转头向身边的小太监验证道:“这里面确是我上次说的白术一钱,当归一钱,白茯苓一钱,黄耆一钱,龙眼肉一钱,远志一钱,酸枣仁一钱,木香五分,甘草三分,人参一钱吗?” “当然,都是按照姑娘说的去领的。”顿了顿,那小太监还偷摸摸道:“找的还是苏大人。” 苏清拿着药包的手一顿,然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开始收拾起来。也真是一家子人经手不怕害啊,看来她那便宜老爹确是傅昭仪手上的人无疑了。 苏清将那归脾汤做好之后让那小太监呈上去,天色擦黑,她回到房间堪堪歇了一会儿,上面的命令便又下来了,说是明儿个早上要吃橘皮糖浆。 听到这橘皮糖浆,苏清难受的揉了揉额头,对这折腾的厉害的傅昭仪也是没辙了。 橘皮糖浆,顾名思义便是用橘皮和糖浆做的,但是单这橘皮个糖浆弄起来,不下一个晚上是弄不好的,怪不得说要明儿个早上吃,这不就是让她今儿晚上别睡了嘛。 不过谁让人家是主子,自己的奴才呢。幽幽叹出一口气,苏清抬起酸胀的胳膊换了一身汗湿的衣服又走到了小厨房。 夜色愈发的深沉,苏清一个人端着小板凳坐在砂锅前面,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里面渐渐浓稠起来的糖浆。 这糖浆容易黏底,如果不是一直搅拌的话便会毁了这一锅子,苏清也放不下他人来看管,只好自己硬着头皮熬了大半宿。 刚刚那柑橘皮用清水滤了又煮,煮了不下五次,才堪堪煮掉上面的涩味,这糖浆也不知要费到什么时候。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苏清喝了一口苦丁茶提神,便撑着眼睛又仔细搅拌起来。 晚风习习,小厨房唯一的一扇窗户处,冷不丁的冒出一个黑影,苏清没有看见,依旧有一搭没一搭的搅着糖浆,然后又拿筷子沾着尖试试味道。 她的身上依旧穿着和白日里差不多的宫装,只不过因为四下无人,坐在火边又热,她便随手拿了一根簪子松松的挽了头发,露出白皙优美的脖颈,而因为她微微下弯的动作,那纤细的脖颈带着瓷白的颜色,直晃晃的打入了身后人的眼,让人产生一种欲探究竟的念头。 身后的人走路无声,当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的时候,苏清正因为深夜一个人呆在小厨房有些惴惴,这下便更是吓得不清,直接便打翻了那差不多便要熬好的糖浆。 “啊…”苏清急促尖锐的叫声还没有发出,便被人捂住了口鼻。她睁着那双水盈盈的眸子看向来人,只恍惚的落入那双漆黑如墨,却又深若寒潭的眸子里。 “别动。”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不怒而威的姿态。他的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亵衣,脚上是一双米分底皁靴,除了手腕上缠绕着的那串褐色佛珠,便没有了其它东西。 “你是这宫里的宫女?这么晚在做什么?”男人看苏清没有挣扎也没有求救,便直起了身子放开了捂住苏清口鼻的手,但是脸颊处那温热的气息和凉滑的触感却让泓禄觉得有些许难言的不舍。 而那因为突兀动作掉落到地上的发簪,更是放肆的垂下了她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娇嫩的脸蛋在那乌丝掩映下,更显冰肌玉肤。 苏清吓得身子僵硬,根本就没有听见男人说的话,而那男人以为的苏清的乖巧也不过是她被吓得不敢动弹了而已。 “你怕我?”看到苏清不可抑制颤抖起来的身子,男人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自顾自的找了位置坐下,便是刚刚苏清做的那个小板凳。 说实话,高大挺拔的男人坐在那个小板凳上应该挺憋屈的,可是这男人便是有能耐做的好像是龙椅一样的那么高大上。 ☆、第2章 橘皮糖浆 苏清抚了抚胸口,视线落在男人手上的那串佛珠上。 苏清的闺蜜是淘古货的,她在耳濡目染之下也就知道了一些,看样子男人手上的佛珠并不贵重,而且因为常年的打磨,变得光圆无比,看上去有些陈旧。 苏清怪异的看了男人一眼,然后突兀道:“你是新进来的那个小太监?”她上次听细辛说院子洒扫处新进来一个太监,手里攥着个佛珠,整天神叨叨的,难不成就是他? 这大半夜的看着确实是挺瘆人的,而且还害的她打翻了马上就要熬好的糖浆,现在还像大爷一样的坐在属于她的位置上! 猛地一下伸出手,苏清推了一把那小太监,因为睡眠不足的暴躁爆发出来,面露不快道:“我这都要做好了,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吓人做什么?”这下她连最后一点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男人坐在小板凳上,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但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面隐隐的翻滚出怒气,刚毅的下颚绷紧,整个人看着十分危险。 苏清看着那小太监的表情,心下有些惶惶然,但是转念一想对方只是个小太监,便直起了身板严肃道:“主子没教你规矩吗?” 不过那小太监的眼神太吓人,苏清仅仅说了一句话便被他噎在了喉咙里,然后有些讪讪的转过蹲下身子把糖浆重新调起来放水煮,嘴里却依旧嘟囔了一句,“现在太监都这么大谱,说两句还不行了…” 看着那女人侧着身子气鼓鼓却又有些欺软怕硬的样子,泓禄眼中的怒气慢慢消散,淡淡的笑意逐渐浮现出来。 “你做的什么?”看着女人拿起地上的簪子重新挽了头发,露出那白皙纤细的脖颈,泓禄侧过头,凑到她的颈项旁低声道,漆黑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那香软滑腻的细嫩肌肤。 那人喷在苏清脖颈处的气息让她经不住的缩了缩脖子,她皱了皱眉往旁边挪了一点,继续搅着砂锅里面的糖浆。但是不过一瞬,苏清便想到这个男人只是一个太监罢了,自己又在意什么呢? 这般想着,苏清侧了侧头,伸手将放凉沥干的橘皮塞到小太监的手里道:“帮我把白色的瓤去了。” 泓禄手捧着那白色的瓷碗,手中动作明显顿了一顿,然后才慢悠悠的拿起汤勺开始一点点刮去那白瓤。 泓禄看着慢条斯理的,但是手脚很快,苏清抽空看了一眼那橘皮,做的还不错。只是那洒扫太监的手有些过于白皙好看了一些,不太像是做粗活的人的手。 疑惑的皱了皱眉,苏清也没有深思,只是觉得摆在桌子上的豆灯太暗,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小厨房里,两人相顾无言,苏清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去掉糖浆上面覆盖着的细碎泡沫渣子,然后伸手又把泓禄刚刚刮完白瓤的橘皮放到另一个加了清水的砂锅里面温煮。 “尝尝?”苏清用筷子沾了一点糖浆试味道,刚刚侧头便看到了那小太监探过来的脑袋,便伸手将那筷子尖朝小太监移了移。 小太监没有动,只是看着那裹满晶莹糖浆的筷尖皱了皱眉。 苏清看着那小太监的动作,心下一怒,直接便把筷子塞进了他的嘴里。因为在刚刚,她分明看到那小太监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嫌弃。嫌弃?难道是在嫌弃她的口水?她都没有嫌弃他好吗? 糖浆很甜,却不是那种发腻的甜,而是带着淡淡的青涩味道,弥漫在口腔之中,瞬间便滑入喉咙,香甜沁人心脾。 “怎么样?”苏清把刚刚打翻的砂锅里面剩下的一点糖浆又混上了新的,虽然只煮了一会儿,但是味道却也慢慢的沁出来了。 那小太监侧头看了看苏清,目光微闪,然后轻轻点了点头,“不错。” “什么不错啊,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皱了皱眉,苏清扭过身子把砂锅里面煮成透明状的橘皮捞出来放在一旁晾干。 泓禄的手里拿着苏清硬塞给他的筷子,修长的手指轻点着筷尾处那三条波浪般的刻痕,沉吟道:“好。”这个字浸润黑暗,在寂静的小厨房里格外清晰。 苏清喜滋滋的转过头,抽过小太监手里的筷子,那张看上去有些清冷的面容一下生动起来,如花的笑靥在恍惚的烛光下勾引人心。 “对了。”因为小太监的一个“好”字,苏清心花怒放,从药盅里面倒出今天下午剩下的归脾汤道:“喏,你不是睡不着吗?把这归脾汤喝了吧。” 那归脾汤早已冷却,带上了几许浓重的药味,深褐的痕迹在瓷白的药盅上留下显眼的一圈。 “怎么了,接着啊?”苏清歪头看了看这个奇怪的小太监,直接把药盅塞到了他手里,然后看着他低垂的眉目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轻声细语道:“没事的,这是剩下的,你不喝,他们也是倒了。” 苏清的声音本来就好听,淡淡的音质配上若有似无的沁人清香,不禁让人一阵恍惚。 泓禄的视线落到那近在咫尺的朱唇上,不施米分黛,便已国色。这般的女子,竟只灰头土脸的窝在这一方小小的小厨房?到底是没有争宠之心,还是别有预谋? 不同于泓禄心思深沉,苏清的目光落在那小太监的手上。小太监白皙修长的手托着手里的药盅,美好如画,分外好看,让苏清难得的多看了一眼。 其实苏清在现代是个手控,而现在她只能望手兴叹,手控的生活好辛苦,好想摸一摸。 拿起一旁放置着的汤勺,泓禄轻轻搅了搅手里的归脾汤,然后慢慢抿了一口。冷却的汤药确实是十分难以入口,药味浓重不说,那种苦涩的气息直冲鼻头。 “良药苦口。”看到那小太监只喝了一口便不动了,苏清有些恶意的催促道。 她哪里会不知道冷掉的归脾汤那种难喝的味道,一般人不是捏着鼻子呕就是吐,这小太监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口,也是挺厉害的。 “归脾汤?”泓禄捏着手里的汤勺,慢悠悠的在汤药的面上打转,留下一圈又一圈的药晕。 “对啊,你不知道吧?”说到自己的长处,即使苏清不禁兴奋起来。 “这归脾汤不仅可以养血安神,补心益脾,而且对思虑伤脾,发热体倦,失眠少食,怔忡惊悸,妇经不调…当然,你肯定没有这个毛病,好了,喝吧。”视线不自觉的往下落了落,苏清轻咳一声,略微尴尬道。 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苏清,泓禄对上那双因为说到归脾汤而亮丽起来的明眸,突的便想起了晚间时候盛装打扮的傅昭仪端过来的归脾汤。 “皇上,这是臣妾特意为您准备的归脾汤,说是安神有奇效。” 现在想来,那傅昭仪端着的归脾汤,大概便是从这药盅里倒出去的吧。 “你的糖浆糊了。”手里托着药盅,泓禄淡淡的抬起下颚示意苏清。 “啊…”轻呼一声,苏清赶紧转身拯救那底部糊了一层的糖浆。 手忙脚乱的拿下砂锅,苏清怒气冲冲的转头,“你怎么不早点提醒…咦,人呢?”摇摇晃晃的烛光之下,哪还有刚才那小太监的身影,只余下那一盅归脾汤静静的放在那里。 月色朦胧之下,泓禄转身而走,身后的李顺穿着一身暗色绣蟒紫衣的御前总管服,垂目尾随,眼角轻动,看来,这后宫又是要变天了。 重新做了第三次后才成功做出橘皮糖浆的苏清早就累的趴下了,回到房间抱着棉被睡得浑浑噩噩,但是耳边那嗡嗡嗡的声音扰的她实在是难受的紧。 “哎,听说今儿个皇上留在昭仪这用了早膳?” “那可不是,皇上也从来没在别处用过,便是那最得宠的应昭仪也没有。” “呀,那这下我们昭仪娘娘不是…” “哼,还用你说嘛…” “都杵在这干什么?不用做活?”茯苓趾高气扬的站在一旁,对着那三三两两的小宫女训斥道。 “喏。” “喏…” “……” 小宫女躬垂着身子慌张退去,苏清满以为能好好休息一下,却不想茯苓打开了房门直接便扯起了她。 “睡睡睡,就知道睡。娘娘说晚上要那归脾汤,快点去做。”茯苓尖细的指尖戳在苏清细白的额头上,留下一点红色的指痕。 苏清对于茯苓那不加掩饰的敌意,是非常清楚的。 从那一大块混乱的记忆里面,苏清整理知道,原本一开始的时候,那一等宫女的位份是苏清的,但是因为苏清那段日子落了水,昏迷不醒,才落到了茯苓的头上,茯苓生怕苏清抢了她一等宫女的头衔,便处处针对她。 其实,苏清确是没有这个念头,有这个念头的苏清也早就不在了。只是对于那次的落水,苏清从模糊的记忆中感觉到远远不是那么简单。 强撑起身子,苏清揉了揉酸涩的眉目,鼻息之间都是茯苓身上浓郁的膏香。苏清不适的暗屏住口鼻,下了塌规规矩矩的朝着茯苓行了礼,沙哑的开口道:“喏。” “哼。”茯苓冷哼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在自己面前垂头的苏清,眼中满满都是得意,但是在触及到苏清纤细优美的身姿和那温婉美好的面容时,嫉妒之色一闪而过,扭着纤腰转身而走。 ☆、第3章 芫荽粥 皇上连着两日宿在傅昭仪的披香宫,这对于后宫来说,不失于一件泼天的大事,因为除了皇后的椒房殿,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而去那椒房殿,也不过就是每月的规矩,像这披香宫之类昭仪居住的地方,一月两三次便是最多的了。 今夜的月亮有些朦胧,乌色的云大片盘踞在它的周围,若隐若现的月光洒在铺着地砖的走廊上,斜光疏影,浅浅淡淡的带着暗影,偶尔冒出几枝随风飘荡的树枝。 苏清依旧蹲在砂锅前面,手里拿着竹木制的勺子搅着那渐渐粘稠浓厚起来的芫荽粥。 细辛也因为连日守夜,染上了风寒,她正好趁着给傅昭仪泡明早养颜粥的材料时煮一碗芫荽粥给细辛,治治咳嗽。 细辛是苏清自来到这里之后,最为亲近的一个人。 虽然与原主沾着一点关系,但是相处下来,苏清真是觉得,细辛这个人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因为她不贪金银,不贪权势,即便有着一张好面皮,却稳重自持,安分守己的做着她的一等宫女。 虽然这么说有些夸张,但是苏清确是觉得,细辛便像是这一滩污泥里面生出来的白莲,洁净无暇,少情真心。 砂锅里面的粥咕噜噜的开始冒泡,泛出阵阵清香。 苏清打着哈欠,因为最近休息的不是很好,她的整个人精神有些不济。 头脑混沌的搅着芫荽粥,苏清扒拉了一片薄荷叶子塞进嘴里,那清涩的味道一下充斥在口舌之间,让人精神不少。 身后若有似无的传来脚步声,苏清猛地转身,便见昨天的小太监穿着规规矩矩的太监服,低头正饶有兴致的瞅着她。 其实对于这个小太监,苏清回去想想之后还是存在着疑惑的,因为大半夜的穿着白色亵衣在外面走,怎么说这也是皇宫,这么没有规矩,被人看到乱棍出去打死都是及为正常的。 所以现在看到那小太监一身的黑色蓝边太监服,布料细腻干净,颜色虽然晦暗了几分,却依旧掩不去那一身的内敛气势,苏清的疑惑只重不轻。 别过了头,苏清没有说话,只是依旧搅着面前的皱。她觉得,既然自己惹不起,那便躲吧。 但是显然,站在她身后的人不这么想。 “你在做什么?”脖颈处传来细细密密的呼吸声,贴在蕴热的肌肤上。 苏清撇过了头,眼角处是那小太监身上黑色的暗料,衣摆处露出隐约深色的蓝边,因为微微弯腰的姿势,露出里衣红色的一块,脚上面是一双黑色的长靴。 但是更让苏清奇怪的是,在这个小太监的身上,她闻到了淡淡的归脾汤的味道。 苏清自己煮东西的时候,都偏向于多放一些清胃的料,所以是不是她煮的归脾汤,她稍微闻一下也就知道了。 这小太监身上的归脾汤虽然清淡却不易散,不太可能是端着呈上去的时候沾染上的,更像是喝了,或者粘在衣服上留下的味道。 苏清的眼神更加疑惑的落在那小太监的身上,连带着手里搅着芫荽粥的勺子都停了下来。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站起身,苏清看着面前的小太监,纤细的身子站直,一字一顿道。 小太监面色不变,只是轻轻的刮了刮自己光滑的下颚,深邃的眸子定定的看着苏清道:“黑衣蓝边,怎么,这都认不出来?”小太监看着苏清的眼中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光细洁白的脸上隐隐可见一对笑涡。 苏清一愣,脑海深处原主的记忆拼拼凑凑,才忆起这是从一品的御前公公穿的衣服,立马便恭敬的低垂眉目,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苏清的宫礼行的有些生涩,但是好在也没教人挑出错来。 但与她现在平静柔顺的面容相比,苏清的内心却是忐忑不安加懊恼非常。她早就应该想到,这皇上昨日和今日都宿在披香宫,身边伺候的人肯定不少,那这御前公公半夜突袭小厨房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而那身上也是怪不得沾了浓重的归脾汤味道。 想起昨日自己那番大胆妄为的举动,如果这位要清算的话,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但转念一想,苏清又觉得是自己太过于自重了,也许人家根本就没有把你一个小小的宫女放在心上。 一如昨日一般,这穿着一身正经太监服的泓禄在苏清忐忑的心情下,端坐在小木凳子上,撩起宽大的袖摆,黝黑的目光专心于那锅尚未熬好的芫荽粥。 苏清还端着宫礼,她的身子一动未动,依旧低垂着眉目,一副安静娴熟的样子,细腰窄肩,云鬓素手,完全没有昨日的脾气,乖顺的可人。 “起吧。”淡淡的吐出两个字,泓禄的目光却依旧顿在那咕噜噜冒着蒸汽泡泡的砂锅上。 苏清慢慢直起身子,静静的站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搁置在一旁的莹白瓷勺,顺着砂锅上面的薄层淡淡滑下来一圈,舀了半瓷勺的芫荽粥递给那御前公公。 那顺着砂锅上面的薄层淡淡滑下来一圈的芫荽粥,不是很烫口,一口的量也是将将好。 泓禄看着面前那扣着米分润颜色的手,又不经意的抬头对上那小宫女忐忑讨好的眼神,眼中隐隐露出笑意,接过了那瓷勺。 苏清手上一轻,心下那块石头也是慢慢落了地。这公公接了瓷勺,也就说明应该没有要处罚自己的意思。不过这大半夜的特地过来,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尝她的粥? 瓷勺里面的粥香滑细腻,入口即溶,确实是十分可口,但是泓禄看着手里空了的瓷勺,心中想的却不是粥,而是人。 刚刚苏清递瓷勺的时候,他隐隐闻到一股淡雅的香气,似花非花,似香非香,不若平日里那些昭仪美人用的香料,反倒像是自身所带。 淡淡的挑起眼尾,泓禄眯着那双深邃暗沉的眸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名字?”泓禄的声音低哑却不沙哑,反而带着一股淡然的色质。说完,他将手里的瓷勺递还给苏清,眼神依旧落在那锅粥上。 苏清低垂眉眼,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微微挽起的袖子露出一截皓腕,莹白细腻的肌肤竟然比她手中的瓷勺还要白上几分。 苏清拿起一旁的白底青瓷小碗,舀了小半碗的芫荽粥递给泓禄,因为热气而润湿的唇瓣轻轻吐出两个字:“苏清。” 那粥还冒着热气,淡淡的飘散出来一层,模糊了苏清的脸。 素手羹汤,美人如玉。 李顺站在门外,看着小厨房内的苏清,狭长的桃花眼中暗隐淡淡精光。 抖着胆子又折腾了一夜,苏清看着那坦坦然踏出小厨房的御前公公,透过半开的门缝抬眼望去,青淡的雾色笼罩住了这一方小小的院落,清晨的味道带着凝结的露珠闯进鼻息。 轻叹一口气,苏清揉了揉额角,起身拿过浸泡了半宿的养颜粥米料,开始炖煮起来。 连着两夜没有休息好,苏清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是熬不住的。她看着小宫女端走傅昭仪的养颜粥,便端起那又被热了一遍的芫荽粥回了房间。 细辛正在净面,看到打开房门回来的苏清,朝着她皱了皱细眉,开口道:“又熬了一宿?” “你这不也是一宿吗?”细辛作为一等宫女,守夜这种事情,本是不必做的,但却每次都被茯苓压着做这做那。 两个人本是一般的分位,细辛却硬生生被人压了一头。但她也不恼,任凭那茯苓如何的叫唤,只默默做事,沉稳隐忍的很。 其实苏清大概也是知道一些原因的,细辛肌肤细白,鹅蛋脸庞,青丝乌发,身材纤细袅袅,特别是那双眼睛,顾盼之间,即使是无意,却也波光流转,眉色如画。 一个好端端的美人,比之仅仅只能用俏丽来修饰的茯苓,不知好看了多少倍。 而这是后宫,特别是像傅昭仪这般心胸狭隘的人,怎么可能留着细辛这般美貌的女子在身边,却她又不想让细辛沦为她人对付自己的棋子,便处处压制,但凡一点得脸的事,从没让她做过,怕的就是哪一天这细辛抢夺了她的宠爱。 空顶着一个一等宫女的头衔,细辛在傅昭仪的面前一点不得宠,反而处处忍让受气,也真是让苏清看着心寒,即使她比细辛的境遇好不了多少。这也亏得她有一个当御医的便宜老爹,不比细辛布衣出生,处处艰难。 “来,我看你近日有些咳嗽,喝点芫荽粥吧。”苏清指了指檀木桌子上放着的芫荽粥,接过细辛递过来的面巾净了脸,又关紧了房门换起身上粘腻腻的厚重宫服。 细辛目光微红,带着暗隐流光,落在苏清纤细的背影上,慢慢的拿起了瓷勺,将芫荽粥放入口中。 芫荽粥重新热了一遍,当然不如第一遍的时候好吃,但细辛却是一勺一勺吃的认真,眉目低垂之间,一颗带着热气的晶莹珠子落入碗中,和那芫荽粥混为一体。 ☆、第4章 蜂蜜浓米汤 今晚,月色凉凉,不似昨日那般阴沉,但天色却也不够明亮,乌色的云盘踞在那皎洁月下,虎视眈眈。 在灯火通明的交泰殿之中,宫女太监脚步匆匆,却井然有序。琉璃灯光,红色锦绸,瑰丽华食,还有那陆陆续续穿着盛装出现的各色后宫美人。 今日,是许皇后的生辰,许皇后与皇上大婚三年,相敬如宾,许皇后花般年纪撑起偌大后宫,手段也可谓不一般。 许皇后的祖父承恩候,是随先帝开拓疆场的勇将,她的父亲承袭候位,成为新一代承恩候,两个叔叔也分别被封为博望候和乐成候,一家隆宠,三代不衰。 再加上当朝太后也是许家之人,被许皇后尊称一声姨母,便更加是成为京城一等一的贵户,掌握朝中命脉之人。 可以说,这整个天下,虚为泓禄,实为许家。 许皇后是一个女人,她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但是看着身边器宇轩昂的男人,她的心中是苦涩和为难的,这在外人看来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不过是一层薄薄的表象,在真相揭开的那一天,里面腐烂险恶的本质才会被暴露在阳光下。 但是此刻,即使知道这是虚幻的,她还是愿意沉浸在里面,这也许就是作为一个女人的悲哀。 后宫各级嫔妃纷纷盛装而来,那各色翩飞的美人姿态婀娜,语音细哝,目光殷殷,为的就是那个男人不经意的一眼。 许皇后端坐在后座上,戴着精致护甲的手轻轻拨弄着手腕上的那只翡翠玉镯,目光淡淡扫过下座之人,在看到那张空着的席位时,嘴角微微勾起,暗藏锋利。 站在许皇后身后的香嵩,在看到许皇后的眼神时,立马上前轻语道:“娘娘,那是傅昭仪的位置。” “哦?这傅昭仪是…身体不适?”许皇后的声音淡雅,略显轻柔,但是因那无意中露出的高位者姿态,使得听上去带了几分傲慢和威仪。 “这…奴婢倒是没有听说。”香嵩的长相不算好看,勉强够得上清秀,在许皇后的身后,更是显得黯淡无光。不过要不是这副相貌,她大概也不会这么安稳的站在许皇后身后。 “既是如此,那便派人问问去吧。”许皇后的目光朝着一直静默不语的泓禄看去,嗓音愈发轻柔。 “嗯。”泓禄捏着手里的酒杯,有些心不在焉。而因为沾染了酒渍,他白玉一般的面庞上显出一些微米分,漆黑的眸子似乎带上了几分迷离微光。 披香宫里,傅昭仪盛装打扮之后,才姗姗然的带着细辛和茯苓等一众宫女浩浩荡荡的出了披香宫,而苏清作为小厨房里面的宫女,正主子傅昭仪不在,终于是偷得了半日浮生闲。 让小厨房里面的小宫女看好那一锅解酒的蜂蜜浓米汤,苏清揉着酸涩的腰肢躺倒在绣床之上。 交泰殿作为内廷小礼堂,与披香宫相距不是很远,苏清迷迷糊糊之间还能听到那丝丝扣扣的丝竹之声,点点琴音,扣着钟磬,若隐若现,绕于耳畔。 这清音不算嘈杂,苏清听了一会儿也便适应了许多,慢慢沉入梦乡。 热闹非凡的交泰殿内,高座之上,年轻的皇后身穿黄色凤袍,高挑纤细的身姿,一双凤眼微眯,不经意的露出点点精光,朱唇不点而红,肌肤白皙透亮,在琉璃色的灯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头上梳着端庄典雅的朝天凤髻,两鬓斜插着牡丹色的珠花簪,发端垂下凤涎流苏金步摇。 许皇后的容貌不算惊世,但是那份常年浸润而出的雍容华贵,在她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身穿黄袍的皇帝端坐在许皇后的身边,他的手里端着一只月光杯,莹润的色泽衬得他那双手更加白皙好看。 下座之人都已到位,许皇后的目光斜睨到交泰殿正门,傅昭仪拖着一身摇曳的云裳宽袖拖地长裙宫装,姿态万千的袅袅而来。那份刺目的白色在到处沾染着喜庆气息的交泰殿中,格外的刺眼。 “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千岁。”傅昭仪的身子孱弱,现在穿着一身白色云裳宽袖拖地长裙宫装半蹲身子,颇有一股病西施的味道。 “我还想着妹妹是不是身体不适,正准备让人去看看呢。”许皇后的目光在傅昭仪的身上流转,嘴角淡淡。 “妾身确是身子有些不适,所以才来晚了,请皇后娘娘责罚。”傅昭仪还行着礼,那繁复的云鬓上缀着米分黄色的东珠,细碎的流苏垂落在耳旁,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目光隐隐含泪,楚楚看向上座那一身黄袍的男人。 “罢了,你身子不适,还是快快落座吧。”许皇后依旧慢慢捏着手里的鎏金护甲,看着傅昭仪的目光带上微微讽刺。 这傅昭仪在她的生辰穿着一身白衣大胆挑衅,也不过是凭着陛下宿在她披香宫的那两日陈景。 哼,要不是这蠢女人身后的傅家最近有复起之势,凭她那蒲柳之姿,也能入得陛下的眼? 身侧,泓禄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月光杯,整个人透出一种酒后的慵懒,平日里严肃谨然的形象,在这一刻透上了几分闲散,更加惹得那些后宫之女芳心暗许,秋波频频。 “妹妹,你这云裳怕是费了不少时日吧?”应昭仪穿着一身宝蓝色宫装,嫩绿色的腰带拢在腰间,扯出一抹细腰,那描着艳丽妆容的脸上一双美目四处留盼,发髻上啷当作响的珠钗玉饰,更加衬得她的美艳逼人,惑人心神。 对于这位一直在后宫艳压群芳的应昭仪,傅云是极度嫉妒的,不仅是因为她那怎么比也比不过她的美貌,更因为皇上对她的盛宠。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皇上最宠爱的可是她,傅云,傅昭仪。 “确实呢,这云裳费了不少时日。”抚着身上面料细致的云裳,傅昭仪蓄着泪光的眼看向座上的泓禄,声音轻软,“陛下说我穿白色,最是适合。” “哟,陛下的眼光,那确是极好的。”应昭仪抿嘴轻笑,妖媚的目光轻轻滑过许皇后的脸,接着道:“不过,今日是皇后娘娘生辰,妹妹穿成这样,怕是不大妥帖啊。” 傅云听到应昭仪的话,苍白的脸上显出一阵恐慌,似乎才是想到一样的起身跪倒在地,语气瑟瑟,“皇后娘娘赎罪,嫔妾确是没有想到那么多,只是想着…让陛下高兴…”那最后一句话,声音娇弱,目光柔柔落到泓禄的身上。 “罢了,也没那么多忌讳,坐下吧。”许皇后端着身子,微微瞥了一眼傅云。 傅云身后的茯苓听到许皇后的话,赶紧上前将自家昭仪扶了起来。傅云的目光留恋的看向泓禄,却是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咬了咬牙,傅云坐回软座,暗自安慰。皇上虽然没有为她说话,但是却也没有责罚于她,这不正是说明了对她的宠爱嘛。 想到这里,傅云的目光挑衅的看向对面的应昭仪,正对上那张艳丽逼人的面容,心下又是一口气,硬生生的咳嗽了起来。 “娘娘…”茯苓站在傅云的身后,听到傅云的咳嗽声,赶忙便将看着泓禄的痴迷目光收了回来,递过一杯清茶。 经过这一插曲,宴会正式开始。不外乎便是上了菜,然后听听歌舞。 泓禄把玩着手里月光杯,那缠绕着佛珠的手腕发出清脆的碰击声。 许皇后的目光定定的在泓禄身上落下良久,然后才在身后香嵩的提醒下,看了一眼正酣的殿中,轻揉了一下额角,哑声道:“开始吧。” “喏。”香嵩躬身后退,然后场中突然的便是一片黑暗,一大片一大片的琉璃灯被吹灭,只余下那若隐若现的月光透过云层皎然洒下。 殿下传出细细碎碎的交谈声,似是十分疑惑,但是下一刻,丝竹之乐突变,场中不知何时出现一座高台,一个女人身披薄纱,脚上裹着白色裹布,翩翩起舞。 女人的身姿娉婷纤弱,细腰不盈一握,舞姿婀娜多姿,千变万化,但是最吸引人的还是她身上那件在夜色之中散发着莹莹红光的衣服。星星点点的细碎流光,随着她的飞舞而流转,美若天仙。 微风细细吹过,女人身上的纱衣被带着随风而去,她柔软的身子也是一个飞跃,就好像是要乘着月夜而去。 “叮…”最后一道钟磬声响起,场上的琉璃灯被逐次点亮,许皇后的目光微微侧移,看到了泓禄那微微动荡的漆黑眸子,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这舞,颇有新意。”泓禄倚在龙椅之上,缀着酒渍的嗓音慢慢开口。 “妾身见过陛下,陛下万安。”殿下美人袅袅而站,那一身玉质凝肤,在身上红衣衬托下,愈发的白皙细腻。 “你这舞衣…”泓禄的目光淡淡落到那美人的艳丽红衣之上,似乎是颇感兴趣。 “妾身斗胆,舞衣上缀了莹光米分,所以才会在暗中发光。”那美人低垂着头颅,露出一段脖颈,那纤细的弧度让泓禄目光一暗,竟然想起昨夜看到的那截细嫩脖颈,鼻息之间似乎又出现了那若隐若现的空谷幽香。 “这是李美人,想必陛下是没有什么印象了,当初可还是陛下亲封的。”许皇后微微侧过身子,对着身侧的泓禄道。 放下手中的月光杯,泓禄看着殿下的人,微微点了点头。 看到泓禄的动作,殿中各人面色各异,今晚这事,怕是成了。那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狠狠看向那一脸娇羞的李美人。 ☆、第5章 枣柿饼 夜色渐浓,宴会也逐渐到了尾声,苏清的耳畔终于停止了那细细碎碎的丝竹声,正当她迷迷糊糊的翻身准备再次睡过去时,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细辛白皙的脸上顶着一个巴掌印子,脸色苍白的出现在了苏清的面前。 “这是怎么了?”蹙起眉,苏清晃了晃不清醒的脑袋,连忙起身扶住细辛摇摇欲坠的身子,语气有些焦躁。 这细辛也是傅昭仪身边的一等大宫女,脾性尚来温和,平日里也是一个颇为能忍的,对她也是颇为照顾,怎么突然平白无故的挨了一巴掌。 细辛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借着苏清的力坐到了绣墩上。 倒了一碗茶递给细辛,苏清拿出那盒她自己调制出来的软膏涂在她脸上,看着细辛那隐忍的模样,经不住的有些心疼。 人比狗低,命比草贱,这便是苏清在这偌大的幽幽深宫之中发现的残酷事实。 “到底怎么了?”涂好药,苏清拉住细辛冰冷的手,塞给她一杯温茶。 “没什么事,只是娘娘今日火气有些大。”细辛的脸色顶着一个显眼的巴掌印子,虽然她低垂着脑袋极力隐藏,但是那在烛光下,愈发清晰的面容上,甚至还渗出了点点血丝,红肿的厉害。 “不对,娘娘她虽然脾气不好,力气却是小的可怜,你这脸上,到底是谁打的?”苏清一直为傅昭仪熬制药膳,对她的身体状况也是知晓一二的,这么印记明显的巴掌印子,可不是她一个娇滴滴的病西施能扇出来的。 “难道是今日皇后千秋宴上出了事情?”傅昭仪走的时候只带了茯苓,而那茯苓又是个会挑事的,如果是宴上出了什么事情,那回来遭殃的确是只有细辛了。 细辛不是个多话的人,但是看着一脸担忧的苏清,还是扯出一抹安慰的笑,轻柔道:“我真的没事,而且就算知道了,你又能怎么办呢?” 细辛浅浅淡淡的一句话,却是让苏清无法反驳,她黯淡的垂下眼眸,放在圆桌上的手紧紧握成拳。 “好了,你去睡吧,我收拾一下去守夜。”说完,细辛擦洗了一下手,换过另一套宫装,便出了房门。 看着细辛消失在黑衣之中的身影,苏清霍的站起了身,也走出了房间。 小厨房里,被苏清留在那里看着蜂蜜浓米汤的小宫女点着头,昏昏欲睡。 苏清上前,轻轻的拍了拍那个小宫女的肩膀。 “姐,姐姐…”那个小宫女一惊,赶紧站了起来,差点把身后的砂锅碰倒了。 “没事,你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来。”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苏清看着小宫女面露喜色的出了小厨房,然后洗净双手从瓦盆里掏出了一捧面米分和一包红枣,几块柿饼,以及一些山萸肉。 熟练的将柿饼去皮切块,又将红枣洗净去核,苏清将这些东西连同山萸肉一起放入盆内捣碎、拌匀,然后烘干,最后加入一些白面米分清水适量调和,制做成小饼。 将这些小饼放入锅内加油烙熟,苏清趁着这个时候将蜂蜜浓米汤温在了蒸笼里。 拿着做好的枣柿饼,苏清站在小厨房门口等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了疾步朝这里走过来的小宫女桔蔻。 桔蔻长着一张讨喜的圆脸,身子看上去也丰腴,白白胖胖的,嘴又甜,即使只是一个和她一样的二等宫女,在这披香宫里却是十分吃得开。 “苏清姐姐?”看到站在小厨房门口的苏清,桔蔻的脸上显出一分讶异,但随即便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目光落到苏清手里的枣柿饼上。 那枣柿饼全身淡黄,里面裹着一层米分红,外面沾着白色的甜米分,小小圆圆的一碟子,再加上刚刚做好,香气扑鼻,对于像桔蔻这样的小宫女,确是十分吸引。 “我闲着没事做了这枣柿饼,正好你来拿娘娘的蜂蜜浓米汤,给你吧。”将手里的白底青瓷小碟递到桔蔻的面前,苏清的脸上笑意盈盈,那双墨黑的眸子闪着柔光,在晕黄的烛光下分外好看。 桔蔻看着看着,也不知为何红了脸。她小心的接过苏清手里的枣柿饼,随着苏清一起进了小厨房。 “你瞧,这蜂蜜浓米汤还得等一会儿,先坐一下吧?”苏清拿过一旁的小凳子,递到了桔蔻的身下。 “姐姐…”看着苏清的动作,桔蔻的圆脸上显出几分为难,她毕竟在宫里呆了这许多年,人本圆滑,又怎么会猜不出苏清的意图呢? 桔蔻的目光在那一小碟枣柿饼上看了看,终于是看着一脸浅淡笑意的苏清开了口道:“我知道姐姐一向与细辛姐姐交好,只是那细辛姐姐…” 顿了顿,桔蔻看了看苏清的面色,接着道:“其实是茯苓姐姐在傅昭仪面前说,细辛姐姐与今日承宠的李美人…长的有几分相似…” “李美人?”苏清缓缓皱起细眉,看向桔蔻。 桔蔻有些不安的四处观望了一下,然后凑到苏清的耳畔道:“今日千秋宴上李美人一舞入了陛下眼,昭仪本就生气,再茯苓姐姐那火上浇油的一句…” “所以,细辛那一巴掌是茯苓打的?”苏清的秀美狠狠纠结在一起,那双温润的眸子泛起冷意。 “好姐姐,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捂着手里的枣柿饼,桔蔻摇着脑袋一本正经的道。 “行了,我知道。”点了点桔蔻的鼻尖,苏清从蒸笼里拿出那罐子蜂蜜浓米汤递给桔蔻,“去吧。” 桔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苏清修剪的圆润光滑的指尖慢慢扣紧,猛地一回头,却是在身后突兀的看到了那个御前公公。 慌忙低下头,苏清掩去一脸的怒气,恭敬的对着那公公行了一个宫礼。 “起吧。”那御前公公也不客气,轻车熟路的找到了那张小凳子,撩起常服下摆便坐了上去。 苏清微微后退,站到那御前公公的身侧,看着他白皙修长的手中捻起那盘子里面剩下的枣柿饼,吃的津津有味。 敢情这御前公公每天晚上没事做专门跑她这里蹭吃蹭喝?看着那急速消失的枣柿饼,苏清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发胀的疼。 “这是什么?”手里拿着那最后的一个枣柿饼,泓禄的食指上沾着白色的米分末,那圆圆滚滚还冒着热气的枣柿饼在他的指尖翻转。 “枣柿饼。”顿了顿,苏清接着道:“可以健脾,滋阴,益肝。适宜于因肝阴不足、虚火上扰、脾受其制而引起的耳鸣、耳聋、口干食少、倦怠乏力等症。” 泓禄听到苏清的话,接着枣柿饼的手一顿,语气淡淡的透着几分沙哑,“你懂医理?” “奴婢的父亲任职太医院,居五品御医。奴婢从小耳濡目染,略懂皮毛,在公公面前献丑了。”苏清战战兢兢的往后退了一步,脑袋垂的低低的,又是一个拘谨的宫礼。 “确是献丑了。”泓禄手里的枣柿饼被捏成软塌塌的一坨,金黄色的油汁染在他的指尖,混着白色的米分末,隐约露出那因用力而泛白的指甲。 苏清咬了咬唇,慢慢抽出袖口的帕子,躬身向前拿掉泓禄指尖夹着的枣柿饼,然后又细细的擦拭了一遍他的指尖。 做完这些之后,她再次退回了原地,手里捏着那块泛着油渍的帕子,声音轻软,“公公教训的是。” 苏清的声音虽然轻柔,但是却不卑不亢,没有其他宫女太监那过度的惊惶反应,让泓禄不由的多看了一眼。 苏清窄小的领口处微微露出一截脖颈,那纤细的弧度,确是和今日见过李美人相似,但是细看之下,泓禄却觉得,又是不像,但不像在哪里却是又说不出来了。 “苏清?”泓禄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却又透着一股深潭的冷冽和清澈,让苏清的身子猛地一个机灵,下意识的便躬身行了礼。 但是叫完苏清的名字之后,那御前公公却又是不说话了,苏清的额上有冷汗滴落,她明显的察觉到那慑人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咬着牙,苏清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喏。”而身子也随之伏得更低。 “二等宫女?” “是。” “披香宫的?” “是。” “刚才…在说什么事情?”黑压压的影子猛地罩住苏清纤细的身子,那微晃晃的烛光在细风的吹拂下,不安稳的左右摇晃着。 苏清身上的冷汗落得更加厉害,手指死死的掐进掌心,那钝钝的疼痛让她混沌的大脑清晰了几分。刚才她和桔蔻私下议论皇上的事情,如果被面前的这个人听到了,杖毙而亡也许还是最好的结果。 缓慢的吸进一口气,苏清咬牙,“咚”的一声便直接跪倒在了地上,额头磕到铺着澄泥砖的地面上,声音清脆。 “你可知,这妄言罪,可是要杖行一百,发配暴室的。”泓禄的声音淡淡的,却透着无上的威压,那因为行走而扬起的阵风,让苏清感觉自己的脖颈处阴风阵阵,大片的冷汗黏湿了后背。 “还请公公开恩。”苏清的嘴里淡淡的渗出血迹,呼吸声渐渐加重,她的声音闷闷的从口中传出,带着难掩的惊惶颤栗。 头顶许久未发出声音,苏清瑟瑟的跪在地上,目光掠过自己手腕上那串老缠丝玛瑙手链,想起前日里看到那太监手上拿着的佛珠,心一横,就把老缠丝玛瑙手链褪了下来,抬起紧绷的下颚,捧到了那太监的面前。 反正也是死,大不了搏一把! ☆、第6章 黄精玉竹茶 小厨房很安静,苏清都能听见自己杂乱的心跳声。她的手托着那老缠丝玛瑙手链,露出纤细的皓腕,鬓角的冷汗沿着脸庞滑落。 “贿赂?”手掌中的老缠丝玛瑙手链被人拿走,苏清还没有缓下一口气,那阴冷的声音便再次传入她的耳中,钝钝的,惹得她头皮都开始发麻,更不用说那愈发僵硬的身子了。 手掌中的手链被拿走,苏清微微昂起的头也迅速下垂。她双手置于腹前,努力的互相捏紧,抑制住心里的恐惧,清声道:“佛曰: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哦?”随着那一声饱含深意的喟叹,苏清低垂的视线中出现一双脚,那双脚上毫无尘埃,鞋面上精细非常的针脚整整齐齐,鼻息之间竟然还能闻到淡淡的麝香味。 苏清咬了咬牙,猛地匍匐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小巧的鼻尖几乎碰到那鞋尖,细细的冷汗凝聚在鼻头,悄无声息的在鞋面上留下一个深黑色的圆点。 “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救不救,也仅在您的一念之间而已。”苏清的声音带着细微的哽咽,那紧贴在地面上的手因为用力而泛起一抹苍白。 “若我…不要这七级浮屠呢?”看着那跪在自己脚边的纤细身影,泓禄的手里细细揉捏着那串老缠丝玛瑙手链,在其中一颗老缠丝玛瑙上,用朱红色的朱砂浅淡的画着三条波浪形的波纹痕迹。 泓禄见过许多奇珍异宝,当然不会把这小小的老缠丝玛瑙手链放在眼里,但是当他拿起这手链的时候,不经意触碰到的肌肤,竟然比这手链都光滑冷凝。 微微眯起眸子,泓禄看着苏清的眼中不禁带上了几分探究。 那太监的语气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没有那种寒冬腊月还穿着薄纱站在雪里的冷硬。 苏清微微抬头,看着那入眼的一小截裤脚,猛地一把便抱住了泓禄的小腿,嗓子里发出些微嘶哑的声音:“公公,好人一生平安啊!” 苏清喊完,小厨房里陡然一片寂静,只余下苏清感受着手心里面攥着的,那公公丝滑柔腻的好料子。 苏清觉得,如此生动形象的抱大腿行为确实是冲动了一点,但是在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面子和里子这种莫须有的东西,总比被打成肉泥扔到暴室里面被打压打压再打压要来的好吧? 而且以前电视剧里面放的,不都是最后求饶抱大腿吗?虽然那些抱大腿的人结局都不怎么好,不是被拉出去就是被踹出去。 那公公的衣服上也散发着淡淡的麝香味道,苏清的鼻子有些不适的皱了皱,却还是义无反顾的抱紧了这条大腿。 “确实是有点姿色。”还未想好下一句求饶话的苏清,下颚突然就被挑了起来,她傻愣愣的抬头,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面似乎隐隐还带着一点笑意。 泓禄的手轻轻的捻了捻苏清下颚的肌肤,果然发现那不同于常人的冰冷触感,在这愈发炎热的日子里,凉人心脾。 姿色?什么姿色?苏清的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手里抱着的小腿便是一个猛地抽离,她一个不慎跌落在地,鼻息之间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麝香味。 “你可知,对食被发现的后果?” 对食?听到这两个字,苏清原本的水眸睁得更大,看着那一脸淡然正把玩着她手链的太监,心里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 难道这公公每天晚上不辞劳苦的过来不是为了吃她的东西,而是为了吃她的人? 确实,苏清承认,这具身体十分貌美,就连自己照那模模糊糊的镜子时,都会忍不住的惊呼暗叹,还有那些小宫女平时偶尔看到她也会红脸。 可是她竟然不知道,就连太监也都在窥觊她,不过也说得通,这太监,毕竟也是男人的一种。 对上苏清震惊的眼,泓禄翻身重新坐回那小板凳上,修长的腿几乎抵到她跪在地上的膝盖处。 现在,摆在苏清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死,一条就是变成这个太监的对食。 在地上慢慢的摆正自己的身子,苏清的目光落到自己脏污的裙衫之上,那朵裙角她尤为喜欢的红梅不知被蹭到了什么,上面沾着黑乌乌的一块油渍,看上去粘腻非常。 苍白着一张脸,苏清的手紧紧捏住那朵红梅,声音涩然,一字一顿,就好像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一样,“承蒙公公看得起,苏清拙姿,怕污了公公的眼。” 既然想好了,苏清觉得,自己也就没有可怕的了,大不了一根白绫,一把断肠草了结了自己,只是那不断从骨子深处渗出的寒意,还是让她整个人都不自禁的打颤。 泓禄看着那不远处细微颤抖的身影,眼中那隐隐约约的笑意一直盘旋其中,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是那个纤细的身形。 “说笑罢了。”淡淡的吐出这几个轻描淡写的字,泓禄慢慢的从小板凳上站起身,纤长的手指之中挂着苏清的那串老缠丝玛瑙手链,辗转揉捏。 那四个字窜进苏清的脑子里,一下便让她整个人都感觉心气不顺,大起大落之下,她的身子愈发僵硬,疑惑的目光看向泓禄,似乎是在分辨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踱步到苏清的面前,泓禄看着她那张苍白的脸庞,语气中不自觉的竟然带上了几分愉悦,“据说莲子清肺,明日…” “明日必为公公备好膳食。”苏清咬着牙,迅速的说出这句话。 泓禄微微点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苏清,终是大步走出了小厨房。 直到那个太监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苏清才像是失了支架的软条丝瓜藤一样,一下瘫软在地上,身上粘腻腻的都是浸湿的冷汗,隔着厚重的宫装,竟然也是渗透了许多层。 天色渐渐迷蒙起来,清晨的雾气飘散在一方宫苑之中,荫绿的草木变得迷蒙透亮,在红漆廊檐上包裹出一层淡色水汽。 苏清轻声关好小厨房的门,捏着自己的手,沿着曲折蜿蜒的斜廊,脚步迟缓的慢慢走回房间。 房间里,细辛正侧着身子睡觉,苏清轻手轻脚的换了衣服,又简单的净了脸,这才和衣躺进绣床,双眼闭上却还是禁不住的为刚才的事情颤栗害怕。 想的多了,苏清便有些睡不着,她翻身坐起,看了一眼依旧在睡觉的细辛,轻手轻脚的走到一方红漆雕花榆木柜子旁,拉开扇门,从里面拿出了一包早已调配好的黄精玉竹茶米分。 其实自从进入这个身体之后,苏清便发现她变得十分不易入睡,就算睡了,也是浅眠,便只好央着她那个便宜御医老爹利用职务之便,给她送来了一些容易入眠的草药。 这黄精玉竹茶米分是用黄精、玉竹,决明子还有川芎等四种草药共制成的粗末,食用的时候只要放入茶杯中,用开水冲泡,就可以喝了。 苏清没有很多的时间去熬制那些麻烦的治疗失眠的药膳或者方子,只有这黄精玉竹茶不费时间,还容易保存,想喝就能喝,最重要是效果还不错,对于益气镇惊,安神定志十分有用,特别是今天受了极度惊吓和刺激的她。 坐在绣墩上,苏清摸了摸水壶的温度,不是很烫,只能算温水。皱了皱眉,苏清却还是将那黄精玉竹茶米分倒进了茶杯里。 慢慢的喝完一杯黄精玉竹茶,苏清看了看外面渐渐明亮起来的天色,拖鞋上床,从枕头低下抽出一块熏了安神沉香料的帕子盖在脸上浅浅睡去。 当苏清醒过来的时候,晌午刚过,艳阳高照,院子里面一片寂静,一点没有平常时候那些小宫女叽叽喳喳的声音。 压下心头不安,苏清收拾了一下自己,又下意识的看了看细辛那里早就整整齐齐叠好的锦被,推开了房门。 这是披香宫的一方偏院,大宫女们或一人一间或两人一间的住着,那些小宫女偶尔会因为一些事情被叫进来,但是像今天这样的场面,苏清却也还是第一次见。 两排小宫女整整齐齐的排着队伍站在烈日下热汗淋淋,茯苓站在她们的面前,手里拿着一块长条竹板,正拧着眉头大声说着什么,但是那脸上毫不掩饰的傲意,还是让苏清十分不适。 皱了皱眉,苏清不感兴趣的想偷偷从外廊溜走,却突兀的听到一句话。 “我可告诉你们,脑子里面不要给我揣着什么鬼主意,要是被我发现了,那细辛就是你们的下场!” 细辛!苏清的脑中飞快的闪过这两个字,她停住步子,清冷的目光看向一旁站在阴影处,正大声呵责小宫女们的茯苓。 深深皱起眉头,苏清身子一转,直接便拐进了另一侧的院子。 这侧边的院子也是给宫女们住的,只是只有那些一等二等的宫女才能进来,而且大都一人一间,靠的离披香宫比较近,像茯苓这类受宠的就会被安排在这里。 ☆、第7章 半夏白术天麻丸 “扣扣…”苏清站在门前,平缓了一下呼吸,然后轻敲了两声。 “谁呀?”等了一会儿,门被打开,露出一张可爱的圆脸,桔蔻米分嫩嫩的脸颊上还带着睡晕,身上的衣服有些松散,看的出来是刚刚从床榻上起来。 看到站在门边的苏清,桔蔻揉了揉眼睛,声音还有些迷糊道:“苏清姐姐?” “桔蔻,细辛怎么了?”一把拉住桔蔻的胳膊,苏清猛地跨进门内,直截了当的道。 “细辛姐姐?”听到苏清的话,桔蔻猛地睁大了那双圆溜溜的眼睛,被苏清抓住的胳膊也是陡然一颤。 看着桔蔻愈发苍白的面色,苏清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紧紧的掐住桔蔻的胳膊,声音带上了几分寒意,“细辛到底怎么了?” 桔蔻的脸上显出几分为难和害怕,她一把将苏清拽进了内房,又走到房门口左右观望了一番之后才关上房门,转头对着苏清道:“今日细辛姐姐进去伺候昭仪,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被拖了出来,说是要杖刑五十。” “我本想着给那行刑的小太监塞点银两,没想到茯苓姐姐端着把椅子就坐在了旁儿,说是昭仪叫看着。” “然后呢?”苏清的手按在一旁的鉴台上,白细的手指尖抠进鉴台上放置着的一朵翠玉珠花上。 “然后结结实实打了五十杖,人都要没气了,现下也不知道送回来没有。”桔蔻的声音在苏清愈发冷凝的眼神下渐渐压低。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上前一步,苏清比桔蔻略为高挑了几分的身形,死死的压制在她的头顶。 “…是…是茯苓姐姐不让我说…” “砰!” “…啊!”桔蔻惊叫一声,踩着精细的绣花鞋惊慌后退。 宽大的鉴台上,那面水棱镜被苏清一下就挥到了地上,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中间夹杂着几朵细碎的珠花,被压在碎片下,也变了形。 “好,真是好的很!”苏清咬牙,带着红印的手紧紧攥起,提起裙摆便跑出了桔蔻的房间。 披香宫很大,前前后后的院子就有很多,苏清抬头看了看炎热的太阳,脚步迅速一转,冲向了披香宫的小前门。 披香宫的小前门那里,青石地砖被烤炙的火热,中间摆放着一张长形红漆木凳,细辛双手双脚被缚,整个背部血肉模糊,脸上苍白如雪,没有一丝血色。而她的身旁,竟然是空无一人。 苏清努力忍住眼中渐渐升腾起来的热意,用力的将绑住细辛的麻绳扯开,手指小心翼翼的轻轻抚过她早就勒成紫红色的手腕。 拿出帕子擦了擦细辛汗湿的额头,苏清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细辛?” 细辛纤白的手指微微抖动,目光涣散,嘴唇上都是被咬出的鲜血,在惨白的脸上尤为刺目。 “没事的,来,我带你走。”小心的避开细辛的伤口,苏清将她的手臂搭上自己的肩膀,然后扶住她的腰,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前挪去。 正午十分,热气弥散,呼吸之间,空气里面似乎都带上了几分薄热。 苏清带着细辛一步一挪的往前走着,那挽在细辛腰间的手渐渐被蕴热的液体浸湿,刺鼻的鲜血味一点一滴渗透进苏清的鼻腔之中,让她忍不住的开始哽咽。 天气燥热,再加上失血过多,苏清将细辛放在床上的时候才发现,细辛的衣服上都是冷汗和血水。 从床底拖出原主留在那里的药箱,苏清抖着手拿出一把尖头的剪刀,然后又杂七杂八的抓出一大把用白色瓷片装着的药丸,一股脑的放到了细辛塌旁的绣墩上。 手里握着剪刀,苏清的目光落到细辛那几乎和背部血肉黏成一团的衣服。 撩起宽大的袖子,苏清看了一眼处于半昏迷状态的细辛,终于是狠下心动起了手中的剪刀。 像细辛这样被罚了的宫女,如果没有上面的命令,是不会管你死活的,最多也就是偷着从医女那里拿些药物。 但是细辛这般重的伤,在这三伏天的日子里,不是伤口溃烂致死便是活生生的被折磨致死,所以苏清才大着胆子自己处理细辛的伤口,好在这具身子原主医理方面的记忆她还记得一点,现在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细辛背部的衣服已经和那伤口黏在了一起,在加上那不断冒出的冷汗浸湿了伤口,苏清的剪刀每动一下,那混着脓水的血水便流淌下来,沾满了她的手。 细辛的呼吸很是细微,苏清擦了一把自己冒着汗的额头,从那堆白瓷瓶子里倒出一颗天麻丸,直接便塞进了细辛的嘴里。 这天麻丸是苏清最为熟悉的一种药物,因为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它对于减轻皮外伤的痛苦,都是用的及其频繁的。 苏清手里的天麻丸叫半夏白术天麻丸,顾名思义便是用天麻半两、芎二两,加入半夏,白术,共研为末,炼蜜做成的丸子,如芡子般大小。但是苏清怕药效不如现代的好,便又给细辛塞了一颗。 还有一些其它的药物,都是原主那个御医老爹留给她的。苏清不了解药效,白瓷瓶子上面的字也只是勉强认识一些,便只好给细辛又多塞了几颗其它的平常药物,但又怕药丸属性相撞,不敢再多喂。 吃了药丸的细辛呼吸明显平缓了许多,苏清那些一直悬着的心也是微微放下了一点。但是她看着细辛被她处理了一半的背部,眼里还是忍不住的涌出一些酸涩。 细辛一向喜欢那种颜色浅淡一点的衣服,但是此刻那淡米分绿的衣衫,被血水浸透,透出一种微黄的暗色,凝结在一起的青紫血块与边缘洁白的雪肤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细辛?”看着视线明显清醒了一点的细辛,苏清把身上的帕子缠成一团,递到她的嘴巴道:“我要帮你把后面的伤口处理一下,可能会比较疼,你先咬着这帕子。” 细辛微微张开嘴,苏清的目光在她干裂肿胀的下唇上闪了闪,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把帕子塞进了细辛的嘴里。 苏清拿着剪刀的手在抖,她身上出的汗估计不会比细辛少,但苏清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因为那血肉模糊的后背一点点被沿着衣物撕开,就好像是在剥人皮一样。 终于将衣服和伤口分离,苏清迅速的帮细辛清洗了伤口,然后又细心的将药膏涂在了她的背上,最后用白色的绸布轻轻的覆盖在上面。 做好所有之后,苏清慢慢的舒出一口气,她的手抖的不像样子,上面都是粘腻的血水,看着就让人感觉触目惊心。 细辛纤弱的身子伏趴在榻上,早就疼的晕了过去。她那惨白的面色映衬在绣米分色的软枕上,更显出羸弱和苍白。 洗了帕子,苏清慢慢的帮细辛擦拭额头和脸庞,心中酸楚难耐。 她本以为,茯苓心高气傲,蛮不讲理,却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的心狠手辣。 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的债,来日必要她加倍偿还。 整理了一下身上杂乱的宫装,苏清帮细辛换好药之后看了看渐渐西沉的日头,终于起身朝小厨房走去。 小厨房里围了不少的人,上次碰见来拿归脾汤的那个小太监站在三个小宫女中间,侃侃而谈。 “那个李经娥啊,我今日在御花园见到,真是国色天香,那身段风流的样子…啧啧…” “真的呀,怪不得连跳了两级,从美人被变成了经娥。” “是呀,可真是好福气。” 听到小宫女叽叽喳喳的羡慕声音,那小太监摇了摇脑袋,压低声音道:“其实要我说啊,这李经娥的容貌,却还是比不过我们的苏清姐姐,就连那应昭仪,恐怕也…哎呦…” “呀,苏清姐姐,您怎么这时辰来了?今日可没有听说昭仪要传什么药膳呢。”正对小厨房门口而站的小宫女狠狠捏了一把那小太监,脸上有些尴尬的对着苏清笑道。 “闲着也没有什么事,就过来看看。”苏清提起裙摆,慢慢的走进小厨房,看着三三两两的小宫女有些惊慌的朝着自己行宫礼。 “没什么事便下去吧。”嘴角淡淡的勾起一抹笑,苏清的目光落到那正躬身后退的小太监身上,“小佺子,你留一下。” 听到苏清的话,那小佺子身体一僵,双手交握在腹前,垂着脑袋,有些忐忑的走到了苏清面前。 “坐吧。”指了指那小佺子身后的小板凳,苏清的声音与平日里没有什么两样。 “苏清姐姐,您就别折煞奴才了。”小佺子苦着一张脸,缩着身子站在原地。 轻笑一声,苏清没有勉强,目光在小佺子身上扫视了一遍道:“听说在这披香宫里,你的消息最是灵通?” 那小佺子听到苏清的话也没有否认,他微微抬头看了看苏清,脸上陡然显出一抹绯红,但随后便像是受惊似得立马垂下了脑袋,声音有些嗡嗡的道:“苏清姐姐是有事想问奴才?” “不错。”走到小佺子的身旁,苏清微微侧头,对着小佺子的耳旁轻声道:“你可知今日,为何细辛会被罚?” 因为苏清的突然凑近,小佺子面色酡红,但是在听到苏清的话后,脸上显出一分为难。 ☆、第8章 益脾饼 “无事,这偌大的披香宫,难不成还只有你知道这事了?”苏清嘴角微微勾起,声音清雅,但是眼中却冰冷一片。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加倍奉还! 细辛先前的那一巴掌,她可以不追究,但是今天这一场杖责酷刑,她是一定要追究到底的。 听到苏清的话,小佺子有一瞬间的呆愣,但是片刻之后却立马回了神,垂眉顺目的对着苏清行了一礼,然后快步走到小厨房的红漆木门边,将那木门轻轻阖上。 小佺子的年纪不大,再因为从小净身的原因,身形瘦弱,皮肤白皙,远远看着,竟有些难辨雌雄。 习惯性的弓着腰,小佺子走到苏清的面前,白净的脸纠结的团在一起,“苏清姐姐,奴才知道你和细辛姐姐的情谊,不是常人可比的,可这是在皇宫,做我们奴才的,安分守己,才是最好的。” “小佺子,我也想安分守己,可是偏偏有人,不让我如愿呐。”苏清对着小佺子微微摇头,语气中多少也带上了一些怅惘。 苏清本就不是一个喜欢争名夺利的人,她的心思也没有这些从小便浸淫在这深宫大院里面的人深,但是你入了虎穴,便得要学会和老虎搏斗的本事。毕竟这用金砌高墙围叠起来的皇宫,不是你想独善其身,便能独善其身的地方。 苏清没有那种别人打了她左脸,她又把右脸伸上去的高尚情操。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会第一反应选择自保的普通人。 “苏清姐姐,这皇宫大院,能如意的事情又有多少呢?”小佺子的眼中,是苏清白皙娇俏的侧脸,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透出凝脂一般的玉泽。 “不如意,那便让它如意。”从宽大的摆袖中掏出一个绣工精湛的绣囊,苏清捏了捏里面的那对耳坠子,放在了小佺子的手里。 这一对耳坠子是原主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坠子上各装饰了一个小金珠,内托镶嵌了一小块不算很纯的玛瑙。但是于小佺子这样的小太监来说,却也算的上是一件物什了。 小佺子拿着绣囊的手一顿,神情微动,声音细小道:“其实今日也是凑巧,是如南姑姑的生辰,姑姑平日…嗜吃甜饼。” 这如南姑姑是披香宫里面的主管宫女,这披香宫里面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过她的眼。 即使她只是一个从五品,但是就连那傅昭仪刚刚从家里送出来的贴身侍女,正五品的尊等宫女访卉也要让她三分,谁让人家是太后的人呢。 不过说到那访卉,苏清觉得这傅家,也是下了大本的,因为那访卉虽然说进宫当的是傅昭仪的贴身宫女,但是实质却是那傅昭仪的亲表妹。 听小宫女嚼舌根的时候说,这访卉颇有几分姿色,说话婉转雅致,性子也比那傅昭仪不知要好了多少倍。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能送进宫里来的,又有几个是心思单纯的呢。 这傅家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如此的明目张胆,还真是怕人不知道啊。 不过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不是苏清要考虑的,她要好好教训的也不过是那个狐假虎威的茯苓而已。 人都说树大招风,茯苓这般的不知收敛,一定已经惹得那如南姑姑不快了,苏清要去做的,不过一根导火线罢了。 现在既然得到了小佺子的消息,苏清脑中也慢慢成型了一个想法,她挽起宽大的摆袖,慢条斯理的洗净双手,开始做起了自己最拿手的药膳。 那如南姑姑嗜吃甜饼,苏清第一想到的便是那益脾饼,因为这益脾饼不仅味道香甜,最重要的是能健脾益气,温中健胃,对补气调理十分有效,不仅可以上胃,更能让人感觉上心。 这益脾饼是用面米分,白术,干姜,鸡内金等不算精细的原料做出来的,是一种可以当成主食食用的糙粮。 苏清首先将上次用剩下的白术和干姜洗净,用漏纱布包成药包,扎紧之后放入砂锅内。然后在砂锅之中放入早前浸泡好的红枣,加入适量清水,用武火烧沸,随后用文火熬煮半个时辰左右,然后除去药包和红枣的核,把枣肉搅拌成枣泥。 益脾饼做起来有些费时,苏清看了看外面渐渐下沉的天色,抹了一把额上沁出的热汗,有些心急的快速将鸡内金米分碎成细末,与精细面米分混和均匀,然后再将刚刚搅拌好的枣泥倒入其中,加入适量粗盐,和成面团。 将面团分成若干个小团,做成薄饼嵌入几颗红豆,苏清在锅内放入菜油,用文火烙熟。 一道小小的益脾饼,花费了苏清近一个半时辰的时间,但是不管怎么说,还是香气逼人的出锅了。 将益脾饼用油纸包好,苏清放下挽起的摆袖,用小厨房里面的清水洗了手和脸,随便的收拾了一下自己,便提着裙摆直接便往那如南姑姑住的地方去了。 那如南姑姑今年大概三十出头的年纪,但是因为整日里摆着一张冷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许多。 身为一个从五品的主管宫女,如南姑姑住的地方当然不会差,只是那傅昭仪因为如南姑姑是太后的人,并不重用她,所以即便住的地方好,却是离那披香宫的正殿远了许多。 走在碎石小道上,苏清看了看依旧残存着余热的日头,脚步一拐,走向了的另一条曲幽小径。 这小径四周满是暑热之中癫狂滋长的藤蔓和绿树,丝丝条条的垂挂下来,和那大大小小的假山石交相缠绕,落下一点又一点细碎的光斑。 其实这小径不仅是景色幽静,凉爽沁人,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条通往如南姑姑去处的捷径。 手里的益脾饼还烫的很,苏清用手帕包着,捏着那个四方绢角交叉打出来的结,脚步匆匆。 前面还有一个拐弯便到了如南姑姑的住处,但是苏清却突兀的停下了脚步,因为她在前方不远处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茯苓穿着米分蓝色的宫装,梳着双髻,上插双珠,面容娇俏可爱,在一片绿意盎然之中声音娇美,十分显眼。但是让苏清惊讶的是,她的对面,竟然站的是一身宫装的如南姑姑。 这如南姑姑本来一直侍奉在太后身边,近半个月前才被调入披香宫。三十近几的人,梳着最平常的矮髻,髻上未梳裹一点加饰,以顶发向左右平分,穿着勒身的宫装,双手置于腹前端站,身形瘦削,面容严肃。 这不是苏清第一次见这如南姑姑了,但是每次看到她严肃的面容,却还是不自觉的觉得有些害怕。 苏清隐蔽在假山之后,透过藤蔓之间的微小细缝,放缓自己的呼吸,静静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这如南姑姑和茯苓这般隐秘的站在一起,必定是有什么事情。 苏清离她们不远,几乎可以说是只隔了一座假石山,但是因为茯苓和如南姑姑刻意压低的声音,她连一些只言片语都听不见。 小心翼翼的拨开那藤蔓,苏清清楚的看到如南姑姑塞给茯苓一包东西,附耳在她身旁说着什么。 皱着眉头,苏清刚刚想侧身更靠近一点,却发现脚踝被杂乱的藤蔓缠住了,裙摆处也勾在那尖翘的藤蔓断枝上,动弹不得。 苏清有些心急,却莫可奈何,只好静下心来看向再次看向茯苓和如南姑姑处,却发现那处早就空无一人,只余下小道上轻微被踩踏过的衰草痕迹。 用力的扯断缠在脚上的藤蔓,苏清也顾不上被扯破的裙角和割红的脚踝手掌,快步从假山后走出,停顿在两条分叉小径的交叉点上。 这是刚刚那茯苓和如南姑姑站的地方,苏清从绿草茵茵中看到新踏践出来的痕迹。如南姑姑走了左边,回了自己院子,而茯苓走了右边,也是她自己院子的方向。 思索了一阵,苏清咬牙,顺着茯苓的方向走了过去。 手中的益脾饼依旧很是烫手,苏清行走之间偶尔碰到手掌,细嫩的皮肤也是经不住的一阵烫手,但是让她更为害怕心惊的,便是刚才看到那茯苓和如南姑姑互相收拿东西的画面。 苏清虽然算不上是一个聪明人,但是普通的眼力见还是有的。如南姑姑是太后的人,茯苓是傅昭仪的人,现在两人连在一处,只有一个解释,不是茯苓变成了太后的人,便是那如南姑姑变成了傅昭仪的人。 可是按照傅昭仪那简单粗暴的脑袋,苏清觉得,前者的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了。 如果那茯苓真的变成了太后的人,那刚才两人密谋的事情,大概就是针对傅昭仪的,按茯苓在傅昭仪面前的受宠程度,做点小动作,不过轻而易举的事情。 想到这里,苏清的脚步一顿,不知道是该走,还是不走。 因为走,那自己必然会卷入这场争夺之中,但是不走,于良心而言,苏清又过意不去。 手里的益脾饼在苏清的停顿不前中渐渐冷却,只剩下一点余热,透过油纸和帕子,浸透苏清冰凉的肌肤。 罢了,就去看一眼吧,只求心安。 这样想着,苏清才迈开了停滞许久的脚步。 ☆、第9章 木瓜莲子百合汤(壹) 站在院子门口,苏清看着茯苓轻手轻脚的背身关上房门,然后扭身脚步轻快的朝隔壁院子走去。 苏清觉得,如果自己没有走错的话,这茯苓刚刚出的,就是细辛和自己的房间了。 她们的院子虽然只隔着一扇门和一堵墙,但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串门这种事情在她有限的记忆之中可是基本没有过的,那么她到底来自己的房间做什么? 猛然睁大眼睛,苏清突然想到还留在房间里面的细辛,立马便小跑着过去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细辛还在沉睡,看上去完全没有什么异样,只是脸上依旧苍白如雪,看上去瘦弱纤细的紧。 苏清放下手中的益脾饼,慢慢走到细辛的身边。 细辛的呼吸平稳,身形姿态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动。 慢慢的将目光移到细辛盖着帕子的伤口上,苏清陡然一惊。她记得清楚,那帕子上仅有的三条波浪痕迹是靠近细辛脖颈处的,现在却到了细辛的后腰处。 这个帕子被人动过了! 伸出手,苏清小心翼翼的掀开细辛背上的帕子,将她的伤口仔细观看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皱了皱眉,苏清将自己的鼻尖凑了过去,却是猛然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苦味,那味道真的很淡,要不是苏清的鼻子灵敏,一定会错过。 发现异常之后,苏清变得更加谨慎,她从一旁拿过竹签子,从细辛背上刮下一点药膏,然后细细观察起来。 苏清记得她给细辛涂得是乳白色的膏体,现在这竹签上面的药膏好像带上了一点其它的颜色,有点像是淡绿色。 苏清毕竟不是专业的,不能分辨出这些是什么东西,但是她清楚的明显,这东西一定不是好东西。 豁然站起身,苏清端过一盆水,拿过一块棉质帕子,小心翼翼的帮细辛擦拭起背上的药膏。 这不擦不知道,一擦之后,苏清发现,那白色药膏上沾染的黄绿色很多,而且从细辛下垂的发丝之间,苏清看到星星点点的一些黄绿色米分末。 将药膏彻底弄干净之后,苏清用手帕包着那黄绿色米分末塞进暗袋,又帮细辛穿好衣服,一使力便将人半架了起来。 细辛和苏清差不多高的个头,身材也差不多,苏清的力气不是很大,带着完全昏迷的细辛,有种举步维艰的味道。 一咬牙,苏清半蹲下身子,将细辛背到了自己的背上,然后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外面挪。 天色已然暗沉下来,狭长蜿蜒的长廊之上,盏盏瑰丽的琉璃灯挥洒出浅淡流光,苏清那半坨的身影被细细拉长。 现在的苏清有些迷惘,她不知道找谁帮忙的好,因为她发现,在这偌大的披香宫里,佛口蛇心,面善心恶之人比比皆是。而那些无权无势的小太监,小宫女,对于这种惹祸上身的事情也是避如蛇蝎。 也许是苏清驮着细辛的姿势不太好,也或许是一路细风闷热,苏清的耳旁是细辛微弱的声音,带着隐隐的哽咽哭腔,“…苏清,苏清…我好痒…好痛…” 苏清第一反应想到的便是那黄绿色米分末,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按照平时细辛的隐忍程度,能让她说出痒痛这样的字眼,这米分末必定有鬼,而且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事的,我带你去找医女,找医女就好了…”咬着牙把细辛滑落的身子往上提了提,苏清沉重的脚步用力迈开,白细的额上满是滚落的汗水。 “苏清…不能去…不能去找医女的…”细辛的手紧紧的抠进自己的手臂,咬牙忍耐着后背夹杂的蚀骨之痒痛。 “一定要去找。”苏清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每说一个字喉咙里面便泛起一股艰涩的血味,眼中也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红色血丝。 只走了一段小小的路,苏清却觉得自己都要虚脱了,她真的不知道原来这具身体的体力差到这个地步,现在的她好像只差一步就能晕倒了。 苏清咬牙,转身带着细辛走向一旁的捷径。 四周乌黑一片,只有淡淡的月光偶尔透过树叶之下的藤蔓花草缝隙照射下来,其余之间满满的都是遮蔽天日的假山和咯脚的碎石。 “砰…”的一声,苏清脚下一个不稳,便带着细辛直接摔倒在了碎石地上,那大大小小的尖锐石子硬生生的咯在肌肤上,疼痛异常。 “啊…” “唔…” “细辛,你没事吧?”透过月光隐隐的看到细辛的轮廓,苏清使劲眨了眨眼睛,却发现还是看不清楚,甚至因为月光被乌云遮蔽之后,她连细辛那唯一的一点轮廓都看不到了。 其实刚才一进入这黑漆漆的小道时,苏清就感觉眼睛有些不适,在没有月光的地方完全看不见,但是因为心里对细辛伤口的焦急,便没有多想,现在想来,难道这就是现代所说的夜盲症? 苏清这才紧张起来,她摸黑抓住细辛的手臂,声音有些急切道:“细辛,你没事吧?” “我没事。”黑暗中,细辛的声音传来,有些颤抖,但好在没有其它异常。 苏清紧紧的握住了细辛的手臂,正准备将人拉起来却被细辛一把甩开了手。 “苏清,别去了,没用了,她们不会帮我们医治的。” “细辛,你说什么话,快点过来,你在哪里啊?”苏清伸出双手,焦急的想去拉细辛,却发现她怎么也找不到细辛的人。 “细辛?细辛你在哪里啊?”苏清挥舞着手,突然的触摸到一个温软的物体,当即便一把抱住,声音急切道:“细辛,快和我去看医女…”说完,便抓住她的手往脖颈处搭,却发现细辛的手好像一下大了数倍,虽然触感一样的细腻,但是却带上了几分瘦削的力道。 “细辛?”抓着那人的手,苏清的声音有些不确定,但是却还是不敢放开那只手,生怕是自己着急认错了人,其实面前的人还是细辛。 泓禄微皱着眉头,低头凝视着面前的女人。 她身上的宫装上都是一片又一片的尘土,脸上也蹭到了不少灰,发髻歪在一旁,裙角处隐隐显出一个撕扯的缺口,握着他的手在炎热的夜晚,奇怪的冰凉如水,即使上面沾着粘腻的汗水。 那双看过去永远就像是漾着清泉的水眸此刻黝黑无神,明明是在看着他,黑圆的瞳孔之中却没有他。 “…苏清…”细辛扒着身旁的一棵歪脖子树,用力的支撑起身体,但是后背的瘙痒难耐和锥心之痛,让她冷汗淋淋,眼前模糊一片,再也说不出其它的话来。 “细辛?”耳尖的听到细辛的声音,苏清猛地放开她原本抓着泓禄的手,转身朝着声源处挪去。 感受到被猛然放开的手,泓禄下意识的握了握,却只余留下那一抹似有若无的冰凉带着淡淡余香。 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泓禄一伸手,便把那个在黑暗之中乱撞的人虚搂在了怀里,声音黯哑:“你的眼睛怎么了?” “看不见。”未听出来人的声音,苏清下意识的便回了一句。 “啊…”但是话音刚落,苏清的身子一轻,黑暗之中感觉自己腾空而起,肩膀处和膝盖处被人紧紧搂住。 怀里的人轻盈的很,泓禄一开始的时候甚至还使了劲,但是结果也不过是苏清轻软的身子在半空中颠簸了一下又回到他手中。 “你做什么?放我下去。”苏清使力的挣扎开来,却发现做的不过无用功罢了。 “…苏清…”细辛泪眼模糊之间听到苏清的声音,苍白的嘴唇缓缓蠕动着说出这两个字,却因为全身无力而动弹不得。 泓禄的眼神淡淡瞥向一旁瘫软的细辛,跟在身后的李顺便弓腰上前,纤长瘦削的身子竟然也是轻轻松松的就把细辛抱了起来。 看到李顺的动作,泓禄大踏步的往前面长廊走去,脚步浮动之间,手腕处那串佛珠子和那串老缠丝玛瑙手链交相拍打出细碎的声音。 被抱着走向长廊,那琉璃灯光也渐渐渗透进苏清的眼睛,她使劲眨了眨眼,终于是看清了抱着自己的人是谁。 惊慌的用力掰开泓禄的手,苏清脚步不稳的下地,身子摇晃着弯腰行礼,看上去有些慌乱,但是却依旧掩盖不住她的袅袅姿态,即使现在的她宫装凌乱,发髻歪斜。 “公公。”苏清的声音有些黯哑,大概是刚才着急细辛,喊得用力了些。 “看的见了?”泓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双手背于身后,把玩着那两串珠子。 “是。”顿了顿,苏清继续道:“奴婢得的…其实只是雀目。”屈膝弯腰的苏清低垂额首,思索了一番之后慢慢道。 夜盲症这种毛病,在古代的时候被称为“雀目”,之所以有这样的称呼,是因为得了这种病的人一到晚上就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让人想起那些从来不过夜生活的鸟雀。 “雀目?” “是。” 泓禄的目光定定的锁在苏清身上片刻,突然道:“昨日你好似说过,会备好膳食。” 苏清听到泓禄的话一愣,才想起确实是有这么一件事情,但是她却因为细辛的事情而早就忘光了。 苏清着急抬头,却猛然发现细辛竟然不知去向。 看到苏清脸上惶惑的表情,泓禄淡淡开口道:“那宫女我让人带去诊治了。” ☆、第10章 木瓜莲子百合汤(贰) 咋一听到泓禄的话,苏清下意识的便不太敢相信,但是转念一想,他毕竟是御前公公,这点小权利还是有的,不过至于他为什么要帮细辛,苏清的目光落到那公公手腕上,与她的老缠丝玛瑙手链缠在一起带着的佛珠,心下大略懂了一点。 信佛之人,大都会对这些事情避讳一些吧。 不过目光一转,苏清看到这公公竟然带着她送的老缠丝玛瑙手链,心里的感觉有些怪异,他到底是穷还是穷还是穷? 敛下心中想法,苏清面容平顺,双膝一软,跪在灰色石子铺就的回廊之上,行了一个大礼,朗声道:“多谢公公。” “起吧。”似乎很是习惯别人行的大礼,那公公的声音平淡的很。 苏清慢慢站起身,静候在旁,却是没有再听到那公公说话,她略为疑惑的抬起头,便看到那公公也正看着她。 苏清这才猛然想起刚才的对话,她今日应该是给这公公做药膳吃的。 规矩的上前一步,苏清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目的样子,她的声音浅浅淡淡,在回廊屋檐之中慢慢飘散,“今日奴婢就给公公做一道木瓜莲子百合汤,您觉得如何?” 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那公公率先迈开脚步,朝着小厨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苏清动了动酸软的身子,虽然心中担心细辛,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过去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暂且相信这个御前公公的好。 细风微微,月色皎洁,苏清利落的挽起自己的袖子,手里拿着一把长剪刀,有些颤巍巍的站在荷塘边的石块上。 正值夏日,这荷叶莲蓬生长的旺盛,而苏清今日要做的木瓜莲子百合汤,这莲子如果不新鲜,做出来的味道便不是那么好了。 顺着荷塘边缘好不容易摘采了几朵莲蓬,苏清这才直起自己酸软的腰肢,刚刚想转身离去,却不料脚下一滑,直接便踩进了石块旁边的一滩细水淤泥之中。 好在那滩淤泥细浅,刚刚没过苏清的脚踝,苏清扶着一旁的柳树,站稳了身姿。 皱着眉头将脚从淤泥里面□□,苏清有些恼怒的狠狠跺了跺脚,却发现那淤泥粘腻的厉害,一点也没有掉下去。 目光落到自己破损的宫装裙摆上,苏清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没有人,便霍的蹲下了身子。 将鞋袜除去,苏清浸着荷塘水,擦干净脚上的淤泥,然后从裙摆上扯下两条细长布条,代替那袜子缠裹在脚上,最后穿回那简单从荷塘里涮洗收拾了一下的绣鞋。 绣鞋有些湿哒哒的,但是在这夏日,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会干了,苏清没有多在意,直接拎着东西回了小厨房。 小厨房里,那公公右手里捏着一块益脾饼,左手里是她刚刚泡好的菊花茶,正吃的惬意。 苏清心疼的看着那菊花茶,动了动自己粘腻的绣鞋,默默拎着莲蓬走了进去。 这菊花茶是在金秋时节,在菊花含苞待放之际,用烧化的蜡将花苞封起来,不使其绽放,然后待花季将过之际,把菊花苞摘下来,再用沸水把花苞上的蜡泡化,用这种未能开放的菊花苞点茶,馨香酷烈,馥郁持久,为不可多得的奇品。 这般的奇品,苏清自己都舍不得动,却被这公公东摸西逛的翻了出来,怎能叫她不心疼。 “怎弄成这幅样子?”泓禄看着一瘸一拐走进小厨房的苏清,泓禄皱紧了好看的眉毛。 苏清拉了拉皱巴巴的宫装,面上有些不好看。 衣着不整在这皇宫里面被看管的人看到,也是要受罚的,只是她心急拿着莲蓬回来,也没有想到那么多,毕竟她只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宫女。 泓禄看着苏清一步一个湿脚印的走到灶台前,眉心紧蹙,霍的站起了身。 苏清只感觉身后一阵凉风,自己的身子便一个腾空,手里的莲蓬尽数落在地上,她的人也坐在了宽大的灶台上。 纤细的脚踝被泓禄握在掌心,苏清身体猛然后仰,双手慌张的撑在灶台上。 泓禄的身形修长,握着苏清的脚,却一点也没有弯腰的迹象,依旧笔挺,只将那脚提到自己腰腹处,剥掉了鞋袜。 苏清的脚上缠着那匆忙之间撕下来的布条,杂乱的裹在脚上,却意外的显得脚纤细小巧的很,而且那布条嫩绿的颜色,衬得那对玉足,白皙更甚。 苏清的身体,不管是那纤妍洁白的身姿雪肤,还是那螓首膏发和倾国容貌,无一不是精雕玉啄出来的。 泓禄握在掌心的一双玉足,因为害怕,晶莹米分嫩的脚趾蜷缩在一起,全足细嫩纤幼,精致非常,沾着那荷塘水,带着点点湿意。 “…公…公公…”苏清的声音带上了颤抖的细音,她使力的想把脚缩回来,却发现那公公虽然看上去握的松垮,但是让人挣脱不得。 泓禄的目光定定的落在掌心的玉足之上,那足小巧不过他的一个巴掌,如玉之润、如缎之柔,脚背的肉色便如透明一般,隐隐映出几条青筋,十个脚趾的趾甲都作淡红色,像十片小小的花瓣。 微微蜷起之际,那冰凉如玉的触感更加明显,沁透肌肤纹理,直渗到了心里去。 “哗啦”一声,面前的玉足被一方素净帕子掩盖住,泓禄微微抬头,便看到苏清还保持着甩帕子的姿势,白玉面颊上满是惊慌之色。 用另一只手覆盖住那块帕子,泓禄手劲柔和的帮苏清擦起了脚上的湿意。 “好…好了…可以了…公公…”泓禄一擦便是半个时辰,苏清撑着身子的手和的腰酸软无比,只好颤着声音再次开口道。 听到苏清的声音,泓禄手上动作一顿,然后慢条斯理的将那方帕子收进怀里,握着苏清脚踝的手也慢慢松了开去。 泓禄的手一离开,苏清便如获大赦般的迅速下地,将那一双鸡皮疙瘩满布的脚,用力塞进了绣鞋里。 看着苏清粗鲁的动作,泓禄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撩起宽袖走到一旁的铜盆前净手。 苏清穿好绣鞋站起身,便看到了泓禄净手的场景,嘴角不自觉的下滑,拾起地上的莲蓬直接便窝到了一旁的角落去。 苏清心中有气,剥莲子的时候便用上了几分力气,剥坏了不少莲子。不过好在她采的挺多,做一道木瓜莲子百合汤还是绰绰有余的。 悄悄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腰,苏清端着一小碟剥好的莲子从角落站起身,一回头便看到那太监还在洗手。 她的脚是有多脏,用得着洗那么久吗?而且明明是他自己要碰的,现在还反倒嫌弃起她来了! 苏清缓慢的吐出一口气,在心里告诫自己,早点把这尊大佛送走就好了。 这般想着,她做那木瓜莲子百合汤的动作便快了不少,甚至将一开始莲子泡发的步骤省略了,直接就将那一小碟莲子上了蒸笼。 趁着那莲子上蒸笼的时候,苏清从瓷罐子里拿出泡发好浸了蜂蜜的银耳,撕成小块,然后又煮了一锅清水,将那银耳,和刚刚蒸的半生不熟的莲子一同放了进去。 将火用到最大,苏清搅了搅里面的银耳和莲子,转身又拿出一个青木瓜和一些牛乳。 将木瓜去皮切块,和牛乳混在一起,苏清又拿出一小包薄荷叶放入石臼之中,用玉杵碾压出汁液,一起加进了木瓜和牛乳里面。 做完这些之后,苏清拿起棉布盖在砂锅盖上,察看了一下莲子和银耳的情况,然后又扔进了一些百合制成的干米分。 抽空抹了一把额上的热汗,苏清侧身弯腰又从旁边的小橱柜里拿出一个密封着的灰色陶瓷罐子。 这罐子里面装着的,是将已被盐渍干,又用蜜糖浸泡的梅花。 这梅花制作起来十分不易,是在冬日里,摘下半开的梅花,整朵置于容器中,用相同比例的盐末洒在花朵上,不能用手碰触,用厚纸将容器密封好,存放在阴凉处,直至来年开封时,烹煮时加上一两朵,芳香异常。 其实这些东西都是原主做的,苏清也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将那梅花取出两朵放入砂锅之中,苏清微微矮身,闻着那迅速清雅起来的香味,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抹笑容。 美人如兮,素手羹汤。 巧笑倩兮,回眸盼兮。 泓禄看着苏清那一闪即逝的笑容,手掌不自觉的微微握紧,目光落到那双被绣鞋完全掩盖住的玉足之上。 苏清沉浸在自己的药膳之上,完全没有发现身后的变化。 她拿起木瓜牛乳薄荷液,倒入莲子和银耳之中,看着那两朵梅花娇艳盛开在乳白色的汤水上,就好像是冬日里傲放在白雪之中的素梅。 拿过一早准备好的青花玲珑牡丹大汤盘,苏清双手裹着棉布,将木瓜莲子百合汤倒入其中,最后再撒上一点百合米分,放上瓷白调羹。 双手覆着棉布,苏清将那青花玲珑牡丹大汤盘举过头顶,腰身下弯,恭敬的呈给泓禄。 但是过了片刻,苏清还是没有等到这公公把汤碗拿走,她心存疑惑,微微的侧头看去,只见那公公正慢条斯理的用调羹拨弄着这木瓜莲子百合汤,间或轻轻抿上一口,惬意的很。 苏清的手本来就酸软,现下这般端着脸盘大的汤盘,更是艰难。 她以微不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的下滑自己的手,却在刚刚实施的时候便被那公公发现了。 只见他状似无意的托了托苏清的手肘,那汤碗便又回到了原位,甚至还比原位更高一些。 苏清咬牙,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只使劲的努力抑制住颤抖的双手。 果然,她是不可能把这木瓜莲子百合汤,最适合孕妇丰胸的功效告诉他的! ☆、第11章 桃红四物汤 揉着已经麻木酸软的没有了知觉的手臂回到房间,苏清觉得今天晚上简直是刷新了她的价值观。 那公公竟然就真的就着她的手,慢条斯理的把那青花玲珑牡丹大汤盘里面的木瓜莲子百合汤都喝完了。 早知道会这样,她那时候就应该拿小瓷碗装。 暗自嘟哝着,苏清推开房间的门,却看到了那躺在床上昏睡的细辛。 苏清脚步一顿,赶紧的关上房门走到了榻前。 细辛伤的不轻,伏趴在踏上,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看着毫无生气。 苏清掀开了细辛后背盖着的丝绸帕子,仔细看了看她伤口的状态,发现被处理的很好,这才放下了心。 低头看了看狼狈的自己,苏清赶紧绞起头发进了一旁的净房洗漱。 换好崭新的宫装,苏清慢慢松散着自己半湿的头发。但还不等她休息片刻,房门便突兀的被推开了,“啪”的一下打在一旁的雕花门窗上,发出惊天的一道响声。 门口,茯苓一身俏丽宫装,带着两个小太监站在那里,面带讥诮的看着苏清。 苏清手上动作一顿,搭在头发上的双手慢慢下垂,右手压左手,按在左胯骨上,双腿并拢屈膝,微低头,一个十分标准的常礼。 茯苓趾高气扬的站在门口,垂门看着正行礼的苏清,戴着翡翠玉镯的手端在身前轻轻拨弄着,目光轻挑的看着苏清道:“昭仪找你,跟我走吧。” 听到茯苓的话,苏清心中一惊,但是面上却不显,只是慢慢站直身子扭头看了看依旧沉睡着的细辛,发现她并无什么异常,才回身看向一脸得意表情的茯苓,声音沉稳而平静,“奴婢形容不整,还望姐姐稍等片刻。” 茯苓其实比苏清小了将近一岁,但是宫规摆在那里,高了一级,便是高了一级,就算是亲生父母,见到那高居后位的女儿,不还是一样要下跪叩拜嘛。 茯苓的目光顺着苏清看了一眼伏在榻上的细辛,心下一阵冷哼,算是让你逃过一劫。不过要不是她派人盯着,也抓不住苏清的短处。 上上下下扫了一眼似乎是刚刚沐浴完毕,头发披散的苏清,茯苓眼中升起浓浓嫉妒。 苏清纤细的身姿松松裹着一袭浅素宫装,绸白的腰带束在腰间,并未扎紧,却更显腰肢纤柔。黑直垂发上毫无发饰,隐隐露出那莹玉一般的小耳,瓷白的脸上带了几分沐浴后的绯红,未施米分黛,却清丽无双,国色天资。 茯苓的目光紧紧定在苏清娇美的脸上,那张俏丽的面容微微扭曲,声音尖利道:“形容再好又如何,不过是个贱婢的命。” 说完,茯苓的手朝身后那两个小太监一挥,语气中颇带快感,“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我们的苏清姑娘!” 苏清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却隐忍着没有说话,只是任由着那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的把她往房间外面带去,半湿的头发黏在脖颈处,被细风微微吹散。 门外天色蒙蒙,大概刚刚卯时,小院之中满满都是蒙着一层细雾的花草树木,苏清的脚踏在阴冷的石板上,身旁的两个小太监一点不客气的拽着她往前走,即使她一点没有挣扎。 披香宫正殿,熏香袅袅,层层叠叠的幔纱垂落,四角各放置着四个花梨木制冰鉴,正散发着冰冷气息。 说实话,苏清确实是佩服古人的智慧,这样先进的木制空调都能做的出来,但是现在苏清自身难保,哪里还有精力去管那木制“空调”。 苏清被按在那金砖地上,膝盖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道声响,痛彻心扉。 其实自从苏清进入这个身体,见这傅昭仪的次数不过寥寥几次,印象并不深刻,但是从她做出的种种蠢事来看,苏清觉得,这傅昭仪能做到昭仪这个位置,不是家里的底子足,便和那不知名的皇帝是真爱。 不过看这傅昭仪的智商,真爱什么的,这皇帝品味也是独特。 “你就是苏清?”傅昭仪单手撑额伏在榻上,声音和她给人的感觉很像,轻轻柔柔的带着娇弱气。 “是,奴婢请娘娘安。”苏清两手平措至左胸前,低头请安,语气不卑不亢。 帐内很长时间没有声音,苏清便一直端着手,额上冷汗涔涔。 终于,帐内传出声音,那傅昭仪从榻上坐了起来,两侧的帷幔分别被挂在了两旁。 “娘娘。”茯苓轻移步子,走到傅昭仪身旁搀扶,目光时不时的看向依旧端着手行礼的苏清,脸上满是快意。 挥开茯苓的手,傅云穿着素白亵衣,一步一步走到了苏清面前。 下巴被挑起,苏清仰起脑袋,眼睛却始终没有正视傅云。 “果真是好姿色。”这也是傅云第一次仔细的看苏清,毕竟一个小小的二等宫女,还用不着她费心。 但是乍看到这苏清的容貌,傅云眼中皆是震撼,因为这般容貌比之那宠冠后宫,艳压群芳的应昭仪,也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尖锐的指甲套狠狠捻在苏清的脸上,傅云看着那渐渐沁出血色的肌肤,脸上显出几分快意。 苏清忍受着疼痛,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被傅云托住下巴的姿势,脸色平静,好似脸上那淌着血的人不是她一样。 带着精美指甲套的手指慢慢移走,苏清下意识的缓过一口气,掐紧的指甲也微微放松。 “你可知你犯了何罪?”傅昭仪被茯苓扶着坐上一旁的软椅上,身子斜斜的倚在软椅上,白色的亵衣宽松流畅,更衬出她的娇柔。 一旁的茯苓递过一小碗,傅昭仪接过,拿起白瓷汤勺轻轻搅动着,异香四溢。 “奴婢不知。”苏清的头重重磕在金地砖上,只感觉额上一片的冰冷钝痛。 “茯苓。”傅云轻泯一口那小碗之中的汤水,慢慢垂下眼帘,似乎是不想多言。 站在傅云身后的茯苓踏前一步,低头看着苏清,蔑视道:“宵禁之时私自出殿,当是大罪,然娘娘仁厚,特批板著,即时行刑。” 板著是一种刑罚,受罚宫女面向北方立定,弯腰伸出双臂来,用手扳住两脚。不许身体弯曲,一直要持续一个时辰,即两个小时左右,一般情况是受罚宫女必定头晕目眩,僵仆卧地,甚有呕吐成疾,至殒命的。 苏清听到茯苓的话,咬牙沉默,双膝磕在因为冰鉴发散而冰凉不少的地砖上,微微抖动。 茯苓说的是她私自出殿的事情,没有提及细辛,便应当是不知道细辛已经被治疗过的事情,不然不仅细辛要倒霉,她们也是罪加一等。 但是如果连她昨晚出殿的事情都知道,那么她一个小小的二等宫女,不是被人盯梢了便是被人无意之中盯上了。 苏清想起上次看到那如南姑姑和茯苓站在一处的情景,再联想到细辛背上的不知名毒药,心下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 如果这细辛真的是没命了,不管是几等宫女,被传到太后或者皇后处,这傅昭仪私动刑罚使宫女致死的事情,怕是立马会被捅出来。 虽然细辛不过一个小小宫女,但是既然事情出来了,披香宫不掉层皮也说不过去,毕竟太后的目的不正是这样吗? “你可还有话要说?”居高临下的看着苏清,茯苓也没有觉得她会说话,只象征性的问问,便朝着一旁的那两个小太监使了眼色。 “等一下!”霍的,苏清抬起了头,双手安稳置于腹前,声音清明道:“娘娘,可否退避左右?” 傅昭仪端着小碗的手一顿,斜挑的眉眼看向苏清,不置一词。 “贱婢,你还有何话要说,来人,拖出去!”茯苓迫不及待的指使着一旁的小太监,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苏清跪在地上,身板却挺的笔直,那清雅的声音在茯苓之后,不温不火,颇有临危不惧之风。 “娘娘,奴婢有一法,可再得圣宠。” 听到苏清的话,傅云霍的放下了手中的小碗,朝着茯苓等人挥了挥手,语气中有些急切道:“慢着,你们先下去。” 茯苓听到傅云的话,脸上显出几分不甘,“娘娘…” “下去。” 茯苓咬牙,狠狠瞪了苏清一眼,便不情不愿的行了礼退了出去。 只一瞬,这殿中只剩下了傅云和苏清两人。 “你有什么方法?”傅昭仪的身子微微前倾,看向苏清的眼中带了几分焦躁。 看到傅昭仪外露的表情,苏清心下了然,果然是一个没脑子的,随便一个宫女的话也敢相信,不过也正因为这样,自己也许还能博得一命。 苏清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移到了傅昭仪身旁的茶碗之上。 “娘娘可否让奴婢看看这汤?”指了指那汤碗,苏清道。 傅云皱了皱眉,不知道苏清在卖什么关子,却还是点了点头,面上显出几分不耐。 苏清撑着酸痛的膝盖慢慢站起身,恭敬的走到傅昭仪身旁托起了那小碗。 小碗之中的汤水,颜色是奇怪的暗金黄红色,上面还漂浮着许多细碎的刺红色花瓣,散发着浓郁的奇异香气。 苏清小指微沾汤水,将那刺红色花瓣细细碾碎,置于鼻端轻嗅,“娘娘可知,这汤的名字?” “本宫如何知道,这不是太医院开来调理身子用的吗?”傅昭仪愈发不耐,语气生硬。 “这汤确实是调理身子用的。”顿了顿,苏清继续道:“这汤名唤桃红四物汤。” “原名为加味四物汤,以当归、熟地、川芎、白芍各、桃仁、红花为主药材,以祛瘀为核心,辅以养血、行气。” “方中以甘温之熟地、当归滋阴补肝、养血调经。芍药养血和营,以增补血之力。川芎活血行气、调畅气血,以助活血之功。最后便是那以强劲的破血之品,桃仁、红花为主,力主活血化瘀。” ☆、第12章 木槿姜茶 “红花?”听到苏清的话,傅昭仪不由的一愣,抢过苏清手里的小碗,面上显出几分苍白。 “适量的红花确是治疗良药,但是这碗中的红花,却不是用适量可以来说的。而且,桃仁的量也加大了不少,多食的话,不易子嗣。” 不易子嗣,这四个字,于后宫的女人来说,便是那灭顶的大事。因为荣宠只一时,只有子嗣傍身,才有可能步步荣华,真正成为这后宫的主人。 苏清的一番话下来,那傅昭仪的面色惨白的厉害,整个人似乎都有摇摇欲坠之感。“本宫喝了半月有余…” “奴婢觉得,昭仪还是招太医来请一下脉的好。”苏清接过傅昭仪手中的小碗,扶着她坐上了软椅。 “招太医?”傅昭仪的声音带上了一抹愤恨和哽咽的味道,她使力猛地一挥,桌子上放着的那小碗便滚落到了地上,磕在金砖地上碎裂成瓣,那汤水也是洒的到处都是,甚至都沾湿了傅昭仪亵衣的一角。 “本宫被那群太医害的还不够惨吗?不易子嗣,不易子嗣,到底是谁要害我?咳咳…” “娘娘。”苏清上前,轻抚着傅昭仪的后背,然后从旁递上一杯温茶。 喝了一口茶,傅云才缓过气来,她一把抓住苏清的手,尖利的甲套在白皙的手腕上磨出一道红痕。“你说,本宫可还有救?” “娘娘,奴婢不知。” “不知?你怎么能不知呢?”傅昭仪的手愈发用力,尖锐的甲套在苏清的手臂上抓出三道血痕。 “娘娘,还是请太医的好。”苏清忍着痛,再次道。 傅云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目光突然落到苏清的脸上,抓着苏清的手臂使力往后一推,厉声道:“你父亲不是五品御医吗?快传。” 苏清被傅昭仪猛地一下放开了手,脚步不稳的往后退了一步,身子撞上那放着六角花瓣影青花瓶的架子。 “哗啦”一声,那六角花瓣影青花瓶应声而碎,苏清站在一堆碎片之中,看着茯苓领着身后的一群人开门而入。 “娘娘你没事吧?来人,把她抓起来!”一进门,茯苓便吆五喝六的叫唤开了,一边指挥着身后的小太监抓人,一边去扶倒在软椅上的傅云。 “贱婢,本宫让你进来了吗?”“啪”的一声,茯苓被傅昭仪推倒在地,后背扎上地上零零洒洒的花瓶碎片和那装桃红四物汤小碗的碎片,发出凄厉的惨叫。 “拖出去。”傅云不耐烦的让小太监把茯苓带了下去,然后转头对着一旁的苏清不耐道:“还不快去传?” “是。”苏清弯腰行礼,赶忙避过碎片往外退去,眼尖瞟过那沾着茯苓鲜血的刺目瓷片,心下不禁一阵颤然。 这傅昭仪虽然没有脑子,但是该有的气魄倒是挺足,而且通过她说了那碗桃红四物汤后,便立马反应过来身边有内鬼,也不算太笨,毕竟呆在宫里久了,多少也能学到一点东西。 退到殿外之后,苏清顿住脚步,有些发怔,因为她虽然有原主的记忆,但却不是那么清晰,见到这便宜老爹,万一露出了马脚,该怎么办呢? 一边思索着,苏清一边往披香宫外走去,却看到正拿着篮子往她方向而来的桔蔻。 苏清的脚步一顿,站住身子看桔蔻笑盈盈的朝着自己走了过去。 “苏清姐姐。”桔蔻站定在苏清的面前,圆溜溜的眼睛在白嫩的脸上十分可人。她的臂弯里扣着小巧的竹篮,里面满满是白色木槿。 看着桔蔻脸上的笑容,苏清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只是淡淡开口道:“有事?” 桔蔻脸上的笑容有些许的僵硬,看着冷脸的苏清,眼神中带上了一抹怯意,穿着绣花鞋的脚不禁悄悄往后挪了一步。 她房间里面的那面被苏清打碎的水棱镜还七零八碎的收在箱子里,她也记得那天苏清骇人的气势,这一看到冷脸的苏清,怎么能不害怕呢? 低头摆弄了一会儿自己臂弯处篮子里的木槿,桔蔻看了看满脸清冷神色的苏清,犹豫着道:“苏清姐姐,访卉姐姐今日不慎淌了水,如南姑姑说让你做一道木槿姜茶去去寒气。” 听到桔蔻的话,苏清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看了一眼桔蔻一眼,声音清冷道:“我知道了。”说完,也不管桔蔻的反应,便准备离去,却被桔蔻抓住了袖子。 苏清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拉住自己袖摆的桔蔻,脸上显出几分不耐,“还有事?” 桔蔻怯怯的松开了苏清的袖子,手里捏着那竹篮,微微侧头看着苏清,试探道:“苏清姐姐可是有事?” 苏清的皮肤十分白嫩,所以那傅昭仪掐出来的血痕一眼便能看见,桔蔻徘徊的目光一直定在那处,眼中带着一抹疑惑。 对上桔蔻那双带着几分好奇的眸子,苏清嘴角轻弯,突然伸手拿过了桔蔻手里的竹篮,指了指外宫的方向道:“去外宫请苏昌盛御医来一趟,就说傅昭仪有请。我先去小厨房做木槿姜茶了。” 话音刚落,桔蔻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发现苏清清婉的面容快速消失在自己面前,只余下一个纤细身影。 看着苏清的背影,桔蔻轻哼一声,脸上可爱的笑容消失殆尽,狠狠的跺了跺脚往外宫走去。 苏清站在拐角处,看着桔蔻朝外宫的方向去了,才拎着那一篮子新鲜的木槿回了小厨房。 小厨房里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小宫女站在柜子前面不知道在翻找什么东西,白色的瓷罐子被一个个掀开,却又一个个盖上,显然还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东西。 苏清脚步轻移,走到那小宫女的身后,听到她嘟嘟囔囔的声音,带着几分焦躁和不安。“在哪里呢,到底在哪里呢……” “在找什么?”苏清站在那小宫女身后,突兀的出声道。 “啊!”小宫女被吓了一跳,手里拿着刚刚掀开的罐子盖头,“哐当”一下就碎到了地上。 “扑通”一声,那小宫女也没有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是谁,直接便跪在了地上,一个劲的磕头饶命。 苏清轻叹一声,放下手里的篮子,将那语无伦次的小宫女从地上拉起来。 “苏清姐姐?”那小宫女泪眼模糊的看着面前的苏清,眼中还带着惊惶。 掏出帕子,苏清帮那小宫女擦了擦的脸,好笑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那小宫女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看了苏清一眼,突然又“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拉着苏清的裙摆哽咽道:“苏清姐姐,我求求你,你帮帮我吧…” “先起来。”看着又跪了下去的小宫女,苏清皱起了眉头,伸手把人拉起来。 “苏清姐姐…”那小宫女被苏清半拽起来,语气仓皇。 “又没说不帮你,说吧,什么事情?”帮着那小宫女拍了拍脏乱的宫服,苏清放软语气。 小宫女抽抽噎噎的撩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臂上那一大片的疙瘩,密密麻麻的,看着格外恐怖。“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天手臂上长的这些东西,如果被如南姑姑看到,肯定会被送出去的。我看到上次苏清姐姐你给人治过,所以就……” 苏清低头,仔细查看了一下那宫女手臂上的疙瘩,看到伤口附近渗出的乳白色液体,隔着帕子轻捻了一下,开口道:“你最近去过什么地方吗?” “我,我最近时常去御花园帮着昭仪采摘些新鲜花卉。” 采摘花卉?这些斑斑点点的疙瘩看着应该是过敏,不过这白色的液体……“有碰过什么白色的汁液吗?” 小宫女红着眼睛努力回忆着,突然惊叫道:“我,我碰到过一种树,那树会出白乳水,我就,我就奇怪,所以上去摸了一把……” “那树长什么样子?”苏清打了一盆清水,隔着帕子,一边帮那小宫女清洗手臂,一边问道。 小宫女思索了一番无果,看着苏清,焦急道:“我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很高,树皮是灰白色的,上面有些浅浅的纵裂,小枝上好像还有灰白色柔毛,对了对了,它还长果子呢……” 苏清听罢,点了点头道:“我大概知道了,别急,只是过敏而已。” “过敏?”小宫女听到苏清的话,疑惑的晃了晃脑袋。 苏清擦着那小宫女手臂的帕子一顿,想起这里没有过敏这个词,便囫囵的搪塞过去,起身拿过一罐新鲜的蜂蜜递给那小宫女道:“拿这个涂,每天一次,过几天就好了。对了,不要再去碰那树了。” 这小宫女说的会产乳的树,应该就是生漆树,记载是一种有毒植物,其毒性在树的汁液,对生漆过敏者皮肤接触即引起红肿、痒痛,误食则会引起强烈刺激,如呕吐、腹泻等症状。 “谢谢苏清姐姐。”小宫女抱着那蜂蜜罐子,一边笑着抹眼泪,一边脚步轻快的跑了出去。 苏清好笑的看着那欢快的背影消失长廊拐角,转身看着地上那被摔碎了罐子盖头,挽起袖摆慢慢收拾起来。 收拾完地上的狼藉,苏清看到那一篮子的木槿,才想起还要给那访卉做木槿姜茶。 访卉这传说中的顶着尊等宫女头衔的傅昭仪表妹,苏清是没有见过,但是这大热天的淌了点水就要喝姜茶,还特地去摘采那新鲜木槿,一看便知道,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 不过好在这木槿姜茶简单的很,只是熬得时候费些时间。 苏清从那篮子里拿出一部分木槿,将花去蒂,洗净,然后与切成丝的生姜一同放入药锅之中煎煮。 ☆、第13章 珠玉粥 小厨房里煮了东西,温度便有些上去了,苏清抹了一把汗,将那熬出的汁取出来,然后加入红糖调匀,装进了一只釉光莹润,刻画着清素雅梅的瓷罐之中。 拿着那瓷罐,苏清往外走去,看到站在长廊树荫处的桔蔻正和另一个小宫女说着话。 “你是没有看到呀,那皇上盯着访卉姑娘的脚,看的那叫一个出神。”桔蔻半倚在栏杆处,身上杏色的宫装裹着略为丰满的身子,露出白莹莹的皮肤。 “皇上?”小宫女梳着普通的双髻,穿着浅米分色宫装,听到桔蔻的话,脸上显出一抹惊讶。 “可不是,我们访卉姑娘呀,要出头了。”桔蔻勾唇浅笑,轻抚过带着珠玉坠子的耳朵,语气中带上了一抹高傲。 那时候她被分配过来伺候这同为宫女的访卉,即使知道她的傅昭仪的表妹,心中却难免不平,但是现在这访卉入了皇上的眼,自己还不是跟着水涨船高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桔蔻姐姐,你给我说说嘛。”小宫女急切的拉着桔蔻的衣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好,我就给你说说。”得意的翘起唇角,桔蔻摆正身子开始絮叨起来,“今儿个不是皇上在御花园赏荷嘛,访卉姑娘正巧露过,被那荷塘污泥脏了鞋袜,躲在一旁擦拭,正巧就被皇上看到了,还让那李大总管帮着访卉姑娘去拿了干净的鞋袜过来。” 换了一个姿势,桔蔻的脸上满是得意,继续道:“李顺,李大总管,你知道那是谁吗?皇上面前的红人,特地为我们访卉姑娘去拿了鞋袜,你说,这不是皇上重视我们访卉姑娘,能这样吗?” 听着桔蔻一口一个我们访卉姑娘,苏清端着托盘的手微微一动,正准备出去,却突然看到不远处走过来的如南姑姑。 正对上如南姑姑锋利的眼睛,苏清端着托盘,稳稳的行了一个宫礼。 而那桔蔻和小宫女此时才看到身后不远处的苏清和那如南姑姑,慌慌张张的赶忙弯腰行礼。 “昭仪娘娘找你,去殿里吧。”如南姑姑接过苏清手里的托盘递到桔蔻手里,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走了,连多一眼都没有给面前的三人。 “喏。”苏清看着如南姑姑的背影,屈膝行礼,直至那如南姑姑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处,才缓缓起身朝着披香宫正殿走去,也不管身后白着脸的两个宫女。 披香宫正殿,傅昭仪的身后竟站着多日不见的王晔。 这王晔是披香宫的正五品首领太监,身为傅昭仪的左膀右臂,一个月前被许皇后因着一个由头罚配入了那暴室,要不然这大半个月以来,傅昭仪也不会因为失了他而做出这些个蠢事来。 “奴婢参见娘娘。”苏清目光平和的垂视地面,伏跪于地行了一个大礼。 “起吧。”那傅昭仪脸色还有一些苍白,手里托着一杯香茶,身子歪斜在榻上。 “喏。”苏清慢慢起身,站立在原处,等着傅昭仪吩咐。 轻泯一口茶水,傅云的目光落到苏清的身上,“你父亲不错。” “谢娘娘夸赞。”苏清不知道自己那便宜老爹和傅昭仪说了什么,但是就以前模糊的记忆来看,她那父亲也不是一个等闲之辈。 傅昭仪手上的清茶渐渐见底,目光淡淡看向一旁垂眉顺目的苏清,才接着话道:“王晔。” 站在傅昭仪身后的王晔对着傅云微微弓腰,然后走到了苏清的面前道:“这些都是你父亲开的药膳,叮嘱说一定要你亲自动手。” 苏清接过那一小叠药膳方子,视线微微一瞥,看到第一页的珠玉粥三字。 “没事便去吧。”看苏清接过了方子,王晔拱手而立,精细的眉目里带着打量。 “喏。”苏清拿着那叠药膳方子躬身后退。 “等一下。”突然,傅昭仪懒懒开口。 苏清顿住步子,有些僵硬的转过了身子。 “王晔,去把那瓶雪肌膏拿来。”傅云漫不经心的揉了揉额角,眼睛半眯起来,似是有些困顿。 王晔的动作很快,那瓶用白色瓷瓶装着的雪肌膏很快便被递到了苏清的手上。 看苏清接过那雪肌膏,傅昭仪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只是那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今早伤了你,不要介怀,这雪肌膏可是御赐的东西,好生收着。” 苏清捏着那白色瓷瓶,跪倒在地,“多谢娘娘赏赐。” “去吧。” “喏。”伏着身子,苏清迈着碎步推出去。 站在殿口,苏清缓缓舒出一口气,将手里的拿着的药膳单子紧了紧,有些头疼的伸手揉了揉额角,这么一大叠的药膳,每天变着法子烧,她有几只手都不够啊! 目光落到那白色瓷瓶上,苏清思索了一下之后将它放入了暗袋之中,但却是千万也不敢用的,谁知道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呀! 略为疲惫的正往自己院子里去,苏清却突然看到一穿着黑衣蓝边太监服的公公后面领着两排太监宫女,手捧盖着红布的托盘,安静而严肃的往隔壁院子去。 苏清紧贴着墙根而站,微微弯腰垂目行礼,看着那公公和一群宫女太监疾步而去。 直起身子,苏清看着那公公进了访卉的院子,脚步一顿,苏清也没有在意,转身便离去了。 窝在小厨房,苏清听着耳畔两个小宫女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手里不停的切着那新鲜多汁的山药。 “听说刚刚皇上下了赏赐给访卉姑娘…” 苏清将那山药混着刚刚剥好的龙眼肉放入捣药盅中去,用药杵轻轻的碾碎。 “什么访卉姑娘,现在应该叫访良人了,皇上的圣旨可是下来了。” 掀开煮着薏苡仁和粳米的砂锅,苏清将那山药龙眼碾成的碎泥一同倒入了里面。 “对对对,访良人,而且听说皇上还特赦访良人和傅昭仪住在一处呢。” 除婕妤以下的,都会被迁居住于掖庭,这访良人虽然阶位低,但是却得了皇上的特赦,不可谓是一项殊荣。 苏清不在意的用勺子搅着那珠玉粥,阵阵清香混着团团热气,熏得她满面热汗。 “那你觉着是那傅昭仪漂亮,还是那访良人好看啊?” 拿过一旁的药盅,苏清将那珠玉粥用勺子一点一点的舀进去,顺便擦了一把汗。 “我觉得啊…还是昭仪好看,不过我们访良人也不差,毕竟新人比旧人,一双莲足就惹得皇上青眼…” 将药盅放到托盘上,苏清将那托盘“啪”的一下放到那两个小宫女的面前,目光落到那被两人掰的七零八落的菊花瓣上。 “苏清姐姐。”两个小宫女被那托盘吓了一跳,但是在看到是苏清之后,脸上显出几分怠慢神色,便是那弯腰行礼,看去也无半分敬畏。 “端过去吧。”苏清冷着脸没有多言,只是将那篮子里的菊花悉数倒了,又重新捻拾起菊花瓣。 两个小宫女推推搡搡的出去,苏清低着头捡拾花瓣,听到门外那刻意放大的声音,“不过一个二等宫女,哼,还是个不受宠的,等我们访良人出了头,她算个什么东西……” 苏清不甚在意的依旧捡拾着花瓣,目光却不自觉的落到了自己裙摆下微微露出的脚尖。 她今天穿着一双月牙色的绣竹绣鞋,那枝枝叶叶盘踞,衬得她的脚纤细小巧。 莲足吗? 突兀的想起这几天晚上那个公公,苏清的目光不自觉的放长到外面的曲廊之上,今天她看到的那个来送赏赐的公公,因为行着宫礼,低垂着脑袋,看的不是很分明,应该不会是他吧? 摇了摇头,苏清使劲掰下一朵菊花,塞了自己满嘴,那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在口腔之中,让她脸呼吸都顺不过来。 “唔…”好不容易将那菊花咽下去,苏清才缓过劲,立马转身将剩下的珠玉粥舀了出来。 端着那珠玉粥往自己房间走去,苏清看着外面热烈的太阳,觉得肯定是刚才小厨房太热了,才让她想起那个阴晴不定的死太监。 苏清住的房间里即使是开着窗子通风,还是十分闷热,她看着脸上满是汗水的细辛,洗了帕子给她擦脸。 被脸上的冷意惊醒,细辛抬眸,看到了坐在她身旁的苏清。 “细辛?你终于醒了?”看到细辛微微睁开的眸子,苏清的脸上显出一抹兴奋。 自从那公公帮着细辛治了伤,又留了药之后,细辛昏迷到现在,苏清每每都着急难安,现在终于是清醒了。 “…苏清…咳咳…”因为许久被说话,细辛的嗓子干哑的厉害。 “来,喝点蜜水。”拿过桌子上的茶杯,苏清倒了一点蜂蜜水,慢慢喂给细辛。 一杯蜂蜜水下去,细辛的嗓子好了不少,她靠在软枕上,纤细的手指扣住苏清的手掌,眼中现出点点湿润。“苏清,谢谢你。” 将细辛脸上的碎发挪开,苏清浅笑着道:“谢我做什么,是你自己熬过来的。” 细辛缓慢的摇了摇头,突然抓住苏清的手用上了力气,看着她的目光也变得晦暗,“苏清,昨晚那个人,你认识他吗?” “谁?哦,你是说那个公公吗?我记得那时候,好像是他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带你去看的太医,怎么了?” 听到苏清的话,细辛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好了,你休息一下,我出去了。”查看了一下细辛的伤口,苏清没有发现异常,便转身又出了门。 听到关门的声音,细辛原本紧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看着苏清走过半开的窗户口,留下一道纤细身影。 昨晚,虽然她的神志不算清醒,可是她清楚的记得那个太医,恭敬的喊那个太监为李公公。而如果真的如苏清所说,那李公公是那太监手下的人,那么那个苏清认为的太监,到底是谁,应该不言而喻了,不是吗? 观这偌大皇宫,能差遣那李大总管的人,除了那尚在太庙祈福的太后和太妃,根本不做他想。 苏清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不过不管苏清如何,她这样对自己,这份恩情,她细辛必是要还的。 ☆、第14章 菊花羹 夜幕降临,苏清刚刚沐浴完换下那身汗湿的宫装,房门便被推开了。 转头,苏清拢着衣物,看到站在夜色之中,神情严肃的如南姑姑。 急忙绑好衣服,苏清弯腰行礼,她的身上还带着沐浴之后的水汽,皮肤白皙细润,在烛光之下莹莹发光。 如南姑姑面色冷凝,目光在苏清脸上滑过,语气阴寒,“跟我出来。” 苏清捏了捏还沾着水的头发,迈着步子跟在了如南姑姑身后。 内房之中,细辛支撑着伤痛的身子,透过那半开的窗户,看到两人离去的背影。 安静的院子里,静静的站着两个小太监,走廊两旁挂着两只琉璃灯笼,不算光亮,隐隐的露出一下细碎的光,苏清使劲眨了眨眼睛却还是看不清面前的人,只模糊的看到两团黑乎乎的影子。 这该死的夜盲症! “跪下!”如南姑姑的一声厉喝,苏清便感觉那两道黑影迅速而至,压着自己狠狠跪在了那青砖上。 膝盖疼的厉害,苏清使劲的咬了咬牙,才咽下那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 “苏清,你宵禁之时擅离披香宫,可知罪。”头顶传来如南姑姑那冰冷的声音,苏清双手撑在地上,努力的保持自己的平稳,咬着牙道:“奴婢知罪。” 其实今日看傅昭仪对她的态度,苏清便明了,这件擅离披香宫的事情,应该是可以揭过去了,但是现在这如南姑姑特意排这场戏来处罚自己,夜深人静,怕是就算那傅昭仪知道了,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手指紧紧的扣入青砖的缝隙之中,苏清垂首,湿长的头发披散,掩住她的大半个身子。 “既是知罪,那便受罚吧,来人。” 一旁的两个小太监手脚利索的拔出两根双叠竹板,固定住苏清的双腿,使之不能弯曲,然后压着人站到墙根处,面向北方立定,弯腰伸出双臂,用手扳住两脚,呈拱形状。 “你们在这里看着,一个时辰。”苏清的视线中出现一双缎面绣花鞋,那如南姑姑站在苏清身侧,声音一如往昔,平板而刻薄。 “喏。”两个小太监恭谨应道。 院子里很是安静,温度也颇高,苏清身上汗水涔涔,仅仅是做了十几分钟,便感觉自己的身子麻木的厉害,脑袋也眩晕的紧,好像随时会倒下来一样。 “滴答滴答……”豆大的雨水落下,打在苏清的脸上,脖颈处,身上,让她混沌的脑袋找到了一点清明。 “哎,下雨了,走走走,去那里避避…” “走走…” 那两个小太监脚步快速的往一旁长廊而去,留下苏清一人浸在渐渐加大起来的雨中。 脑袋愈来愈混沌,苏清感觉自己的腿抖得打颤,身上的宫装黏在皮肤上,厚重而沉闷,让她觉得整个人混在水中,就好像是溺亡的时候那种无助挣扎感。 “呼…咳咳…”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声音,苏清的眼前一片模糊,身子软软的倒下,却没有磕在坚硬的青砖上。 抱住苏清倒下的身子,泓禄单手折断她腿上绑着的竹片,脸上冷凝一片。 身后的李顺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挡住泓禄和苏清大半风雨,自己的半个身子却浸在雨中,那暗色绣蟒紫衣的太监服贴在他身上,更加显出他纤细的身姿。 苏清感觉自己混混沌沌的腾到了空中,那雨水也一下停止了,细微的风刮过脸颊,让她不自觉的往暖源处靠去。 托着她的手很有力,温暖的呼吸声带着清晰的龙涎香,刺入苏清的鼻腔之中。 苏清睁开混沌的眼睛,粘在睫毛上的雨水滚落,眼前是一张熟悉的面孔,白皙俊秀,却带着不属于他那张脸的威仪之感。 “醒了?”将苏清安置在小厨房里那张宽大的红木桌子上,泓禄手里拿着一块方帕子,正慢条斯理的擦着手。 苏清的脑袋还是晕的厉害,她使劲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却被泓禄一把握住了手。 泓禄的手上是刚刚擦干净的干爽,苏清的手上是粘腻的雨水,感觉到那触碰的时候,苏清第一反应便是缩回了自己的手,紧紧蜷在身前。 泓禄干燥的掌心沾上了雨水,苏清滑腻的手因为雨水的顺滑,十分顺利的脱离了他的掌控。 泓禄的眸子微微眯起,下颚绷紧,却是没有说话,只是拿着那帕子一遍又一遍的擦着他的手。 小厨房里一片寂静,苏清的脑袋渐渐清明起来,她揉了揉麻木的脚,抽掉上面断裂的竹板,目光偷偷窥向一片面无表情的泓禄。 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苏清扯了扯自己身上滴着水的宫装,声音细细的道:“多谢公公相救。” 泓禄没有接话,只是将手里的帕子扔到了苏清的怀里,然后目光落到她被黑色乌发遮掩了接近一半的面容上,语气平淡道:“犯了什么事?” 听到这公公的话,苏清一愣,拨开脸上的湿发,转头对上泓禄的眼,“公公不知我犯了何事?”然后就这样明目张胆的把她带回了这里? “那又如何?”泓禄微微挑眉,拍了拍被雨水打湿的下摆,坐到了苏清的身旁。 苏清看到坐上来的泓禄,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泛着紫白色的嘴唇用贝齿咬着,显出一抹清晰的咬痕。 这公公刚才的那四个字,“那又如何”掷地有声,真不愧是做御前公公这个活计的人。 “可是,奴婢的惩罚还未完…”小心翼翼的看着那公公,苏清那双被雨水洗涤过的眼睛,更加清澈透亮。 苏清这欲言又止的话,泓禄当然明白,不过是盼着他将她这罚给免了。 慢慢滑着手腕处的佛珠,泓禄嘴角悄然滑出一抹笑意,“那便去罚着吧。” 正等着这公公开后门的苏清乍一听到泓禄的话,接下去的话憋在喉咙里,硬生生的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看着那公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表情,苏清偷偷动了动还麻木的腿,目光落到不远处今日新摘的菊花瓣上,放缓声音,试探道:“奴婢今日新摘了一些菊花,明目清热,公公可想一试?” 泓禄滑着佛珠的手一顿,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脸上依旧是一副淡漠表情。 苏清抓了抓自己的裙摆,托着湿漉漉的衣服下了桌子,却因为脑子一阵突然的晕眩,手撑在了泓禄的腿上。 晕眩过去,苏清垂首,看着那太监服上明显的手掌印子,讪讪的收回了手,扯起自己的裙摆就要给泓禄擦,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裙摆上都是滴滴答答的水,这一下,那巴掌印子一下便晕成了大片水渍。 “我,我不是故意的…”赶紧拿下自己的裙摆,苏清绞着湿漉漉的袖子,眼角偷偷看向那公公,连奴婢那两个字都吓得忘了用。 泓禄的身上本来因为刚才抱过苏清,早就湿了,他本没有在意,可是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眼神和那悉悉索索的小动作,不知为何,竟起了逗弄的心思。 撩起下摆,泓禄慢悠悠的从桌子上下来,对着苏清伸展开双臂,面无表情道:“替我更衣。” 苏清站在那公公身侧,眨了眨眼,嘴唇轻启,发出一个单音:“啊?” “更衣。”冷冷的看了苏清一眼,微微甩动袖摆,淡淡的龙涎香带着水珠洒在苏清的脸上。 默默咽了咽口水,苏清扭捏了半天,才哆哆嗦嗦的去解那公公的腰带,心里却暗自徘腹着。不过一个太监,脱件湿了的外衣还用更衣?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那腰带系的干净利落,苏清扯了半天也没有扯下来,反倒把那公公的衣襟给扯乱了。 “行了。”用袖摆挥开苏清的手,泓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太监服,那逗弄的心思也没了,看着苏清只淡淡说了一句,“粗笨。” 明明长的细致温软,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 苏清垂着脑袋,暗自瘪了瘪嘴,小媳妇一样的站在一旁。 “还不去?”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泓禄一边斜睨着苏清道。 苏清正低头看着脚下被晕出的一圈水渍发呆,乍听到泓禄的话,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刘海直接打上了他的脸。 “公,公公…”苏清手忙脚乱的要刚刚要扯袖子,就发现自己身上都是水,便随手拿过桌子上的一块方帕去擦泓禄的脸。 一把扯下那块方帕,泓禄眼神冷冽,“这是什么东西?” “这,这是…帕子…公公…奴婢去给您去做一道菊花羹…”话音刚落,苏清便提着裙摆躲到了小厨房角落,怀里抱着那一篮子菊花暗自唏嘘。 不过一个公公,眼神那么吓人就算了,长的那么高做什么,气势完全被碾压啊!而且一块抹布而已,不用这么苦大仇深吧!吧? 小厨房里一片寂静,苏清缩着脑袋将那菊花瓣剪碎,又拿过陶瓮浸泡银耳和莲子,但是身后那如芒在背的视线让她怎么也不敢回头。 洗净砂锅,将菊花瓣,银耳和莲子一起放入,加入细糖,小火慢炖。 趁着这些空隙时候,苏清顺便绞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身上的宫装和肌肤黏在一起,她没有办法,只大概的擦了擦外露的地方。 手里捧着从橱柜里新拿出来的汗巾,苏清磨蹭了许久才走到那公公面前,却不敢看他的面色,只嗫嚅道:“公公,这是干净的。” 泓禄淡淡瞥了苏清一眼,喉咙里发出一道轻哼。 苏清捧着那汗巾踌躇了一会,见那公公没有接过的意思,却也没有拒绝,思索了一下,便迈着小步慢慢靠近,帮他细细的擦拭起来。 以前在小厨房,那浓重的烟火气,掩盖了苏清身上天然的体香,现在的苏清,没有了那浓重的烟火气,身上又是被洗刷过的雨水,阵阵清香混着那淡涩的菊花味,刺激着泓禄的嗅觉。 不禁的朝着苏清微微靠近,泓禄微皱着眉头,似乎在辨认。 微闪的烛光之下,苏清的眼睛好似波转着流光,眉目如画,瓷白的皮肤泛着一丝苍白,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 脸颊处是泓禄呼出的热气,苏清抖着手退了一步,垂首道:“公公,奴婢去看看菊花羹。” 温软的馨香带着细风而去,泓禄微微眯起眼,手边滑过苏清带水的宽袖。 ☆、第15章 莲花茶 天色渐明,苏清身上的衣服早已被自己热夏暖风风干,她的手里捧着那原本装着菊花羹,现在却空空如也的小瓷碗,暗自懊恼着。 昨晚她着实大意了,不仅和那公公碰触了许多次,连身上的异香都忘记了,也不知那公公有无察觉。 揉着酸痛的额角,苏清打了一个喷嚏,赶紧灌了一杯姜茶回了房间。 榻上,细辛依旧在睡着,但是苏清却惊讶的发现,细辛塌下方的绣鞋上沾了泥水,她的头发也半湿不干的。 皱了皱眉,苏清没有细想,只当细辛醒来自己去找了吃食之类的。 帮细辛换了药,苏清这一天都过得安稳,那如南姑姑没有来找她麻烦,傅昭仪也只让她紧着药膳,并无其它吩咐。 但也许是昨夜淋了雨,苏清感觉自己的鼻子塞塞的,整个人都有些昏沉。 拢着衣物,苏清斜在榻上闭上了眼。 “…苏清,苏清…”额上被搭了一条湿帕子,苏清迷糊的睁开眼睛,面前是细辛那张苍白的面容。 “…细辛…”苏清的喉咙痛的厉害,在这炎炎夏日,却是缩在床榻上全身发抖。 看着苏清虚弱的模样,细辛一咬牙便换上了宫装。 细辛背部的伤口还没有好,她强撑着步子,穿好宫装帮苏清换过帕子,拿过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根树枝,撑着自己的身子便往外走了出去。 苏清烧的迷迷糊糊的,只看到细辛模糊的背影,没有多想,便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天色一如既往的炎热,即使是靠近傍晚时分,依旧带着难以言说的燥热。 昨晚,当苏清被如南姑姑带走时,细辛便知不妙,她原本想去找那傅昭仪求情,却不想竟然在雨中看到了那一幕。 穿着太监服的公公将苏清抱在怀里,而帮着那公公撑伞的太监,竟然就是那御前大总管,李顺。 跟在傅昭仪身边许久,细辛因为不被待见,从来没有正脸看到过那皇上,但即使夜色漆黑,细辛还是能猜想到那个穿着太监服的男人是谁。 细辛从小便被招选入宫,非常的明白昨天的那幕意味着什么。一方面,她为苏清高兴,可是另一方面,她也为苏清悲哀。 偌大幽深后宫,三千佳丽,那皇上却唯此一人,深锁幽宫之人比比皆是,她不确定苏清会不会成为那其中一员。 攥着暗袋里的荷包,细辛走到一个披香宫正殿侧门,看到了一个值班小太监。 苏清的父亲是五品御医,塞点小钱拿点药比那些普通的宫女容易许多,所以细辛没有费多少力气,只是可惜不能请医女来看看,也不知道苏清有没有大碍。 站在侧门处,细辛抬首看天,细雨蒙蒙,打湿了她的宫装。 微微侧过身子,细辛站到侧门的死角,却是突兀的看到那脚步匆匆的如南姑姑,左顾右盼的往回走,在青砖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浅淡的红泥脚印。 细辛将自己的身形彻底隐藏于那门后,看着如南姑姑消失在雨幕之中。 后背紧贴着潮湿的墙壁,细辛感觉一阵拉扯似得疼痛,却没有多在意,只是皱眉不知道思索着什么。 等了一会儿,小太监回来,拿了几包药。 细辛接过,顶着雨水,一路磕磕绊绊的又回到了房间。 苏清醒过来的时候脑袋还疼的厉害,整个人被裹在一条厚被子里,大热天的,满身满头都是汗,粘腻腻的。 “醒了?”细辛正擦着后背的药,听到动静,马上转过了头。 “嗯。”喉咙依旧沙哑,苏清揉着额角从被窝里面钻出来,那粘腻的汗水却散发着甜腻的味道,完全不似平常的汗臭。 苏清迈着有些虚软的步子,走到了细辛的身边,看着她后背处纵横交错的伤痕。 “你的伤是不是又沾了水?”昨天她看到细辛伤口时许多地方明明都结疤了,现在那伤口附近都是白边,一看就是被水泡过的。 细辛扯下自己的宫装,收拾好那些瓶瓶罐罐,轻语道:“只是洗澡的时候蹭到了,没事。” “好不容易好了一点,可别折腾了。”苏清不赞同的皱起了鼻头。 “知道了。”好笑的点了点苏清的鼻头,细辛的脸上显出一抹浅淡的笑,就好似那寂静绽放的深谷幽兰一般。 说了一会儿话,苏清皱着眉头喝完了药,便受不住的去洗了个澡。 苏清这一病,便是整整躺了两天,不过好在那傅昭仪没有怪罪,只是叫好生照顾着。 苏清深知那傅昭仪对自己的敌意,她想,要不是有她那便宜老爹挡着,就她这张祸国殃民的脸,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狠狠的扎紧了宫装腰间的绸带,苏清梳起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径直去了小厨房。 喝了几天的药,苏清的嘴里满是那苦涩,她从柜子里掏出一管蜂蜜,用食指捻着过了一番嘴瘾。 “苏清姐姐?”身后传来小宫女的声音,苏清转身。 对着苏清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宫礼,那小宫女道:“小厨房的莲花茶还剩下半罐,不知道苏清姐姐什么时候去莲池?” 所谓的莲花茶,是要赶在夏日日出之前,把含露半开的白莲花花瓣轻轻拨开,在花蕊中放入一小撮茶叶,然后用细麻绳将莲花扎起,不使花绽开。 经过一天的日晒之后,第二天清晨再把莲花摘下,此时茶叶已经饱吸了莲花的花香。将之倒出,焙干之后,就成为了上等的莲花茶。 以前的莲花茶都是原主准备,现在换了一个内芯,苏清哪里还记得这事情,只敷衍着对着那小宫女点了点头,便拿着一罐新茶往外走去。 莲池在御花园一角,苏清凭着记忆走在石子路上,看到的到处都是那姹紫嫣红的奇花异草。 满目繁色,苏清被迷花了眼,她小心翼翼的行走在小道上,生怕不小心便碰坏了这些漂亮的花。 兜兜转转了一大圈,苏清擦了擦满头的汗水,终于是没有心思看那花了,只盼着能找到回去的路便好。 沿着突兀出现的河道走了片刻,苏清看到一大片的荷花,伴着那或米分嫩或雪白的颜色,最吸人眼球的便是那穿着绛梅色宫装舞裙,赤脚立于宽大荷叶上的女子。 那荷叶似圆盘一般,将那女子整个拖在其中,翩然起舞,宛若惊鸿。 苏清在现代的时候,有一次旅游见过这样的荷叶,当地人它称为东湖莲叶。 它的造型非常独特,厚厚的莲叶背部长满了粗硕的藤茎,强有力地支撑着叶面。在莲叶的四周还有一圈向上生长的外圈儿宛如围沿,一片莲叶,便可以托起一大汉。 远远的,苏清看到亭子处出现一抹黄色,便赶紧侧身躲进了一旁的树丛之中。 苏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动作,但是这下意识的举动,真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啊! 透过树叶缝隙,苏清看到那抹模糊的黄色静静站立在亭子处。 距离太远,苏清完全看不见那皇帝的脸,不过她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很好奇这女子是谁,胆子竟然这么大。 实在看不清楚,苏清也没有了兴趣,便转身准备离开,却是猛然被一只手拽住了胳膊。 “表妹?”一道沙哑略微粗犷的声音传入苏清的耳中,她侧身,看到一穿着侍卫服的男子正满脸笑意的看着她。 “表妹,真是你啊,上次看到你,还以为是认错了,没有想到…嘿嘿…”男子长的不算英俊,但是却十分的有男子气概,身形高大,看着十分憨实。 苏清看着面前的这张脸,但却是实在想不起来,只好勉强的扯出一抹笑,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看着苏清脸上的疏离,那男子挠了挠后脑,憨憨道:“也是,十年未见,表妹当然是不识得我了。”话锋一转,那男子黝黑的面色突然绯红,结结巴巴道:“不,不过,我却是,记得,记得表妹的。” 就算你记得,你面前的表妹也不是你的表妹了。苏清心下暗自徘腹着,伸手遮了遮刺目的阳光,对着那男子行了个宫礼道:“大人若无事,奴婢便先告退了。” 那男子的脸上出现一抹失落,他呐呐的看着苏清,突然一拍脑袋,掏出一包东西塞到她的手里,脸上依旧是那抹憨傻的笑意,“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枣泥糕。” 自从上次隐约的在荷塘边看见苏清那抹熟悉的身影之后,苏重宴便一直将这枣泥糕每日换了新鲜的带在身上,巡逻之时走至这里,企盼着再见到这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儿。 苏清的手里捏着那微微散发着热气的枣泥糕,有些许怔愣,但是只一瞬便反应了过来,提着裙摆冲出树丛,转身便急匆匆的离开了,也不顾身后那依依不舍的目光。 其实即使是这表哥和苏清十年未见,苏清还是担心他看出什么端倪,最好的计策便是走为上计。 手里的枣泥糕捏着烫手,苏清将它放入宽袖的暗袋里,埋头赶路。 御花园很大,苏清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小宫女,总算是在天黑之前回到了披香宫,却听到皇上夜宿披香宫访良人处的消息。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今日那荷上美人,便是那傅昭仪的表妹,访良人。 ☆、第16章 冰酪 “苏清姐姐,访良人的冰酪备好了吗?”新拨给那访良人的小宫女绵槿,静静的站在小厨房门口,清秀的面容上挂着腼腆的笑。 冰酪,牛乳中取浮凝,熬而为酥,从乳出酪,从酪出酥,从生酥出熟酥,从熟酥出醍醐。 牛乳一碗,搀水半钟,入白面三撮,滤过,下锅,微火熬之,待滚,下白糖霜。然后用紧火,将木杓打一会,熟了再滤入碗,糖内和薄荷末一撮最佳。 对于苏清来说,这繁复的原始冰激凌真的是把她折腾死了,明明她只是一个做药膳的,还做这什么劳什子冰酪,皇帝老子了不起啊? 恨恨的将那冰酪放入访良人特地交待的金盘之中,苏清看着那黄白相应,突兀的想起一句诗来,“色映金盘分外近,恩兼冰酪赐来初。” 这句诗的意思是,冰酪盛于金盘,黄白相映,赐食的地方离圣上很近,这真是难得的殊荣。 微微眯起双眸,苏清将金盘递给那小宫女绵槿,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托着往外走去。 这访良人和她的表姐傅昭仪比起来,真是聪慧许多呀,连奉承那皇帝都用这么文雅的方式,看来是个要有大出息的,像自己这种小虾米还是乖乖的做药膳吧。 做完那冰酪,苏清从柜子里面拿出一罐子玫瑰花干,混着上品茶叶一起置放在桌子上。 这玫瑰花茶细甘微苦,行气解忧舒肝,是一味平缓的茶疗方,制作起来也算简单。 先把生石灰研碎,铺放在瓦坛底,上面铺两层竹纸,把玫瑰鲜花铺放在纸上,将瓦坛的口子密闭封好。 等到鲜花的水汽都被石灰吸附干净,再将玫瑰花干取出,另存他处,泡茶时用以点茶,香味令人心旷神怡。 拿出那玫瑰花茶不过一会儿,一个小宫女便苦着脸直奔小厨房。 苏清面无表情的指了指桌子上的玫瑰花茶,继续整理着手里的虫草花。 这几日过来,苏清都习惯了,那傅昭仪身子不好,却每每最喜欢折腾,一听说皇上是去的访良人那,不气个昏天黑地是不可能的,这通气解燥的玫瑰花茶,都快被她喝干了。 那小宫女哭丧着个脸,偷偷看了一眼苏清,抱起玫瑰花茶便迈着碎步去了。 苏清轻叹一口气,从小矮凳上起身敲了敲酸软的腰肢,正准备出去透透气,便听到不远处院子里熙熙攘攘的声音。 皱了皱眉,苏清四下看了看,才发现身边的人都急匆匆的往那边赶了过去。 拉过正好从自己面前走过的小佺子,苏清道:“这是怎么了?” “苏清姐姐。”小佺子被苏清拽住了袖摆,脸上带着淡淡红晕,声音有些尖细,“听说是如南姑姑犯了圣怒,正绑在院子里被…打竹板子…” “打竹板?”听到小佺子的话,苏清满脸的惊讶神色。 因为这打竹板不仅仅是明面上的打竹板,而是从心理上对受罚者的施压,受罚者在受竹板时,必得褪去外裤,与人围观。 这如南姑姑再怎么说也是这披香宫的老人了,还是太后的人,今儿这一出下来,可不知会掀起什么风波,只是这皇上无缘无故的,怎么想起折腾起这如南姑姑来了? 跟着小佺子站在外围看了看那如南姑姑的惨相,苏清说实话,心中是不忍的,但是一想起前几天自己风吹雨淋站板著差点丢了命的事情,那一点同情便又压了下去。 如南姑姑毕竟是披香宫的管事,这竹板子打的不轻不痒的,实在是没有什么看头,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褪外裤这事,苏清觉得那如南姑姑怕是过不去这一道坎了。 看完了热闹,这天也黑下来了,各处琉璃灯笼高高挂起,在树影婆娑之间投下暗影。 苏清正准备让小宫女去给细辛送饭,不曾想却在小厨房里看到了拄着拐杖的细辛。 细辛手里的拐杖很是简单,却是苏清花了一只银贝细钗换回来的。 “怎么过来了?伤还没好就到处乱跑?”苏清皱着眉头将细辛扶到小矮凳上,倒出一杯蜜水递给她。 “苏清,我跟你说件事,你先别急,好吗?”犹豫了一会儿,细辛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缓缓道。 看着细辛苍白的面色,苏清坐到另一只小矮凳上,点了点头。 “我刚刚听说,你爹犯了事。”说完,细辛抬眸去看苏清的反应,却发现她脸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变化。 其实苏清是真的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因为她那现在的便宜老爹对她来说,不过一个陌生人而已。 但是对上细辛疑惑的眼神,苏清还是勉强的显出几分焦躁,低声道:“怎么回事?” “听说是你爹轮班的时候,正巧李经娥腹痛,落了孩子。” 这事说大了是皇嗣问题,说小了,便不过是经娥落了一个孩子。但是坏就坏在当今皇上连一子一女都没有,子嗣单薄,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经娥,也不会轻易了事。 “那我爹他现在…” “应该是被下了大狱。”细辛的手轻柔的覆上苏清的手背,无言的安抚着。 苏清的脸上显出一抹明显的茫然,她微微侧头,看着细辛道:“李经娥落了孩子,我爹虽然是值班的御医,但是却审也不审的便直接下了大狱…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 细辛一下紧紧的抓住苏清的手,阻止她说出下面的话,然后缓缓摇了摇头道:“这便是打听不到了,不过我觉着,可能性很大。”毕竟这后宫,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而且说不定这还是那李经娥的自导自演。 “苏清,你……”细辛欲言又止的看着苏清。 “没事。”反握住细辛的手,苏清的嘴角挂着浅笑,伸手点了点细辛的额头,“倒是你,都伤成这样了,还不给我消停。行了,快回去吧,我没事的。” 犹豫片刻,细辛终是点点头,拄着那拐杖走出了小厨房。 看着细辛离开,苏清独自一人坐在小矮凳上,目光有些呆滞,手心之间不知不觉的竟都是冷汗。 刚才,苏清没有想明白,等到细辛走出小厨房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起来,若是她那便宜老爹真被坐实了罪名,死的可不止他一个人,这种事情,连坐的可能性绝对是百分之百啊! 想到这里,苏清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是那么淡定了,她的脑子里面回旋着自己被直接砍头,或者是拉去做奴隶充军流放,悲惨一生什么的。 苏清有个毛病,她一着急烦躁就喜欢咬手指,虽然自从来到这里之后,这个毛病改善了很多,但是四下无人的时候,苏清还是下意识的啃上了她晶莹白玉的手指尖。 苏清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能够呆在这小厨房,蜗居一隅,都是靠的她这个便宜老爹,这古代的后门还是依旧很强大的。 对了!苏清的眼睛一亮,想起了傅昭仪,但是转瞬之间,她的面容又哀愁起来,苏清敢肯定,这傅昭仪虽然蠢,但是绝对不会蠢到去淌这摊子浑水。 苏清一筹莫展的咬着指尖,脑子里面混沌一片。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这高深的宫斗实在是不适合她啊! 坐在小矮凳上小半晚,苏清都没有想到什么法子,却是小厨房外面突兀的就围上了一群太监,面容肃穆的直接就把苏清拖了出来。 苏清的脑子还在发蒙,便被那一群小太监拉拉拽拽的往前方披香宫的正殿而去。 “公,公公,这是怎么了?”苏清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努力的跟上这些小太监的步子。 这些小太监手脚迅速,一路上任苏清说干了口水,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木着一张脸,死死扣住苏清的胳膊。 进入正殿,苏清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前的情形,便是“扑通”一声,被那小太监按在了金砖地上,柔嫩的膝盖再一次与之亲密接触。 正殿里面的气氛非比寻常,苏清偷偷的往旁边看了一眼,竟是看到那傅昭仪坐在侧位,而她的面前,也就是正位之上坐着一个女人。 梳着凤髻,髻上装饰金翠凤凰,鹅蛋脸庞,腮边的鎏金点翠花篮耳坠随着她细微的动作摇曳生姿,年纪看着不大,却是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上位者风范。 “皇后娘娘,这便是那小厨房的宫女,您有什么话就问吧。”傅昭仪微微垂着脑袋,侧看向许皇后,一身浅樱色宫装,掐着细腰,眉间微蹙,羸羸弱弱的样子,但是那双水眸却意外的明亮。 苏清跪在地上,目光战战兢兢的对上那皇后,便立马垂了下去,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畏畏缩缩的几乎蜷成一团。 许皇后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苏清,锐利的目光定在她的头顶,语气带着严厉的质问,“傅昭仪的吃食是你负责?” 苏清抖着声音,垂着脑袋断断续续的回道:“奴,奴婢只是负责昭仪的药膳…” 上位许久没有声音,苏清抖的愈发厉害,她甚至怀疑,如果她能平安出去,不会得什么羊癫疯吧? “桃红四物汤,是你所做?”安静的正殿之中,许皇后的声音十分清晰,带着淡淡的威视。 “不,不不,奴婢没有做过,没有做过…”猛地一下抬起了脸又迅速下垂,苏清惊慌的声音配上那抖如糠筛的身子,让在座的众人都免不了露出一抹轻视。 许皇后没有看清苏清的面容,不过她也没有必要去关注一个奴婢的脸,只是继续道:“苏玉生是你父亲?” 苏清犹豫片刻,知道这话是说上了正题,便小心翼翼的应了一声,“是。” ☆、第17章 红梨银耳羹(一) “既是苏御医的爱女,那这药理之事,你也是懂得一些的了?”许皇后的声音变缓,但是苏清却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处愈发的凉飕飕起来。 “奴,奴婢懂得一些…”苏清思索了一下,决定还是照实说,毕竟这皇后这样问,肯定之前知道一些什么,自己可不能弄巧成拙。 “那这物,你可认识?”面前突然被扔下一个绣囊,苏清慢慢伸出手将那绣囊打开,一股奇异的香味便立刻弥散开来。 红花!果然还是那李经娥的事情。 苏清暗暗皱眉,手里捏着绣囊,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结巴道:“…依…依奴婢拙见,这…这…是晒干了的…红花米分。” “那你可知,这红花米分的效用?” “…活血通经,去瘀止痛…” “放肆!还敢狡辩。”突然,那许皇后“砰!”的一下拍击了手边的雕镂红木桌面,引得装着清茶的青瓷茶碗浸晃出来,沾湿了袖摆。 立于许皇后身后的香嵩立马上前,撤了那茶碗,又拿出锦帕擦拭许皇后的袖摆。 “皇后娘娘明鉴,奴婢,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皇后娘娘…”苏清扯起嗓子,整个人伏趴在金砖地上,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大义凛然的将脑袋磕上了那耀眼的金砖。 “这绣囊是在你房中搜到的,还有何好狡辩?”许皇后的声音透着沉重的威压,在一方正殿之中,沉沉浮浮,直刺人心。 听到许皇后的话,苏清磕在金砖上的脑子一蒙,终于是知道为什么刚才这皇后话说一半,突然就声色砺刃起来了,感情她这是妥妥的背黑锅的节奏啊! 不过到底是谁要害她,竟然将绣囊放到了她的屋内。 苏清咬牙,额头触碰着那冰冷的地砖,脑子里面却是一片杂乱。 另一边,那傅云听到那许皇后的话,面色却是陡然冷凝了起来,手指狠狠的箍紧身下的红木椅子。 苏清是她披香宫里的宫女,谋害皇嗣这种事情,如果兜到她苏清头上,她自己也摘不干净。 想到这里,傅昭仪微微侧过身子,满脸委屈的看着许皇后,娇声道:“皇后娘娘,您这可就是一面之词了。再说,这药膳宫女专做药膳,私藏点红花米分,也说明不了什么呀。” 许皇后面色冷淡的看了一眼傅昭仪,接话道:“本宫刚刚是问过这宫女的,那桃红四物汤不是她所做,那她要这红花米分做什么?” 怪不得刚才要问她那桃红四物汤的事情,原本在这等着她钻套子呢。 苏清伏跪在地上,身体骤然绷紧。 现在,苏清觉得自己的结局不过两种,一种是被傅昭仪推出去当替死鬼,一种便是死咬着那傅昭仪不放,管他这件事和傅昭仪有没有关系,只要和傅昭仪绑在一起,成为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也许还能搏得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苏清突然“扑腾”一下抓住了傅昭仪的小腿,声音哽咽,面容哀戚道:“娘娘,奴婢跟了您这么多年,对您惟命是从,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呢…奴婢对您的忠心,天地可表啊…” 听到苏清的话,傅云恼红了脸,那被她死死抓住的小腿动了动,却是没有踢开她,只缓下一口气道:“你的为人,本宫自然是知道的,放心,皇后深明大义,一定会还你清白。” 傅昭仪说完,苏清立马便转移了阵地,对着许皇后的方向便是一阵猛磕,“皇后娘娘明鉴,皇后娘娘明鉴哪…” 光洁的金砖地上,苏清磕在上面的声音“砰砰”作响,不过一会儿,她白皙的额头便肿起了一块,在瓷白的脸上分外明显。 许皇后看着猛磕头的苏清,精细修剪的眉头皱起,不发一语。 身后的香嵩看着许皇后的表情,往外挪了一步,对着身侧的两个小太监使了一个眼色。 那两个小太监接收到香嵩的提示,垂目向前,其中一个太监从袖口中拿出一块帕子塞进苏清的嘴里,然后直接把苏清从地上拽了起来拖到一旁。 嘴里突兀的被塞上一块帕子,双手被那两个太监押赴着,苏清“唔唔”的呜咽着,却被两个小太监恶狠狠的压在了角落。 许皇后虚抚着手上的纤细甲套,目光看向一旁的傅昭仪,缓声道:“既然傅昭仪觉得这宫女是无辜的,那…可有证据。” 傅云被许皇后的话一噎,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看到傅昭仪的表情,许皇后轻蔑一笑,“傅昭仪没有证据,本宫却是有。”说完,许皇后朝着身后的香嵩看了一眼。 香嵩会意,朝着守在门口的太监微微点了点头。 不过一会儿,一个穿着宫装的宫女便出现在了殿中,面容娇俏,眼角微挑,带着媚色。 苏清瞪着眼睛,死死的看着跪在殿中的茯苓,嘴里的帕子几乎塞到了喉咙口,让她哽咽的难受。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茯苓跪在地上,偷偷窥了一眼那上座的许皇后,在看到那不算明丽的面容时,眼中闪过一丝窃喜,这许皇后的面容也不过如此。 看到茯苓的身影时,傅云身形微动,却是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王晔。 王晔垂眉站在傅昭仪身侧,对着傅昭仪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吧,不要害怕,本宫可为你做主。”许皇后看着茯苓,身形微微前倾,严肃的面容上显出一抹可称为柔和的笑意。 “喏。”茯苓的嘴角微微勾起,双手置于腹前直起身子,缓缓开口道:“昨日晚间,奴婢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出了披香宫,一开始并未在意。” “但直至今日清早十分,奴婢才看到那人沾着满脚红泥回来。奴婢心中奇怪,便尾随于后,却不想看到…”说到这里,茯苓将脑袋转向苏清所在的方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但说无妨。”许皇后轻泯了一口手边新上的香茗,声音轻缓。 “喏。”转回了头,茯苓毕恭毕敬的继续对着许皇后道:“奴婢看到那宫女进了苏清的房间,而且…而且奴婢还看到苏清在房中清洗一双沾着红泥的绣鞋。” “红泥?”许皇后的目光瞟向一旁脸色难看的傅昭仪,语气微挑。 “据说只有掖庭后院处有一方废弃的红泥地。”香嵩侧头,明明是对着许皇后说的话,但是声音却清晰的传遍了整个正殿。 “那绣鞋…”许皇后将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茯苓。 “奴婢看到苏清因为那红泥黏浊,洗不干净,便抛在了井水里。” “井里?香嵩。”许皇后对着身后的香嵩使了一个眼色。 “喏。”香嵩从许皇后身侧走出,带着两个小太监便出了正殿。 正殿里突兀的一阵安静,傅昭仪的面色惨白,坐在那椅子上几乎呈现摇摇欲坠之感。 “哟,昭仪妹妹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差?”许皇后双手轻搭在扶手上,看向傅昭仪的眼中带着冷冽的笑意。 傅云藏着袖中的手紧紧交握,脸上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回视着对面的许皇后道:“不碍事,只是前些日子贪凉,有些头疼罢了,不劳皇后娘娘费心。” “小病不医可成大患,昭仪妹妹还是上点心的好。”许皇后脸上带笑,那轻柔婉切的模样在傅云看来却是笑里藏刀。 “多谢皇后娘娘体贴,臣妾前些日子喝了李太医特开的桃红四物汤,可好的很呢。”那最后的四个字,在傅昭仪的口中说出,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 经过刚才这一番,傅云再如何蠢笨也能想到,自桃红四物汤开始,自己便被这女人给算计了! “那本宫便放心了。”微微扬起下颚,许皇后的凤目眯起,正对上傅昭仪满含愤恨的目光。 不管如何,照着傅家现在的趋势,这皇嗣决定不能出自他家。皇家的第一个孩子,不管嫡庶,必得是许家人。 殿门外,香嵩带着两个小太监匆匆而来,一人手里拿着一双湿漉漉的绣鞋,一人手里拿着一块不知道包着什么的绣帕,那绣帕材质看着不错,但上面满是污泥水渍,将绣帕原本的样子完全掩盖住了。 “娘娘。”香嵩躬身一人向前行了一宫礼,然后伸手朝着身后那拿着东西的两个小太监挥了挥手。 许皇后的嘴角不经意勾起,示意苏清身边的小太监将人拉过来。 苏清被拖拽着往殿中而去,那与金砖磨蹭的身体,即使隔着厚重的宫装,还是让她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疼。 脚上的绣鞋被粗鲁的褪去,那双湿漉漉的绣鞋被套到苏清的脚上。 即使是炎热的夏季,苏清还是觉得脚底一阵冰冷,那湿气就好像是从脚底直直的钻进了心里。 “娘娘,确是这宫女的绣鞋。”香嵩仔细察看了一番苏清脚上还在滴着水的绣鞋,俯首对着许皇后道。 许皇后撑着下颚,目光落到小太监手上抱着的瓷罐上,缓缓开口道:“那是何物?” 香嵩垂首,将那绣帕打开,露出里面被泥水浸染的一小块褐色东西,浅淡的香味渐渐弥漫在这一方殿中。 “这是在掖庭后院挖到的麝香。” 许皇后轻捂着口鼻,冷淡的看了一眼,朝着香嵩挥了挥手。 ☆、第18章 红梨银耳羹(二) “皇后娘娘,奴婢说的都是真的。”跪在一旁的茯苓看到这麝香和绣鞋,脸上露出喜意,赶忙跪爬几步,冲着许皇后的方向高声道。 许皇后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但看着茯苓的脸上却是那和蔼的笑意,“你是立了大功的,想要什么赏赐?” 茯苓脸上的喜色完全掩盖不住,脱口而出道:“奴婢想服侍皇后娘娘。”这样,她便离那皇宫之中最尊贵的人又近了一分。 “哦?”许皇后细细挑眉,上下打量了一番茯苓,漫不经心的扣着手掌旁的扶手道:“这要求确是不过分,香嵩,好好安排一下。” “喏。”香嵩冷冷的看了一眼满脸喜色的茯苓,微侧的眉目之中满是隐藏的轻蔑。 傅昭仪坐在一侧,看着茯苓头也不回的跟着那太监出去,嘴角冷冷的勾起,真是一个蠢货,还真的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知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许皇后将目光落向一旁的傅昭仪,声音带上了几分轻柔,却字字句句犹如刀割一般,直刺人心,“傅昭仪,你还有何话可说?” 傅昭仪缓缓直起身子,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满脸迷茫慌张回视她的苏清,藏在袖摆之中的素手紧握,脸上却是轻笑道:“皇后娘娘,就算这绣鞋真是这小宫女的,可也不能说明,便是她挖埋的吧?” 听到傅昭仪的话,许皇后抚弄着甲套没有说话,却是一旁的香嵩上前,缓步走到了傅昭仪的面前。 香嵩的手掌中托着那一方脏污的帕子,她用另一手拎出帕子一角,指着露出的绣工精致的三条波浪纹,恭敬的对着傅云道:“据奴婢所查,这是那宫女贴身物的标记,昭仪娘娘若不信,不防一查。” 苏清跪在地上昂起头,顺着那香嵩的手,看到了在污泥之后帕子上渐渐显露出来的三条波浪纹,面色愈发的沉静苍白。 “傅昭仪,人证物证俱在,对于这宫女,你还有何话好说?”许皇后的凤目冷冷看向傅云,字字铿锵。 正殿里一阵寂静,傅云面色苍白的紧紧抓着袖摆,双目泛起泪珠,声音悲切道:“皇后娘娘,这定是那奸人的计谋,要害我披香宫于不义,还望皇后娘娘不要被奸人蒙蔽了啊……” “傅昭仪,你可知谋害皇嗣,是什么罪过吗?”打断傅云的话,许皇后面目严肃,语气下沉。 “皇后娘娘,臣妾觉得此事蹊跷…”傅昭仪面容哀切,满脸的泪痕。 “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你狡辩,来人哪,将这宫女压下去…”许皇后根本不听傅昭仪的话,径直朝着身侧的太监挥了挥手。 这事拖得久了一些,再不解决,怕是横生枝节。 苏清惨白着一张脸伏跪在地上,脚上还穿着湿漉漉的绣鞋,身上的宫装也被沾湿了许多,那柔顺的长发因为刚刚的拖拽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半张面容。嘴里的帕子还未被取下,死死的塞住苏清的口,让她姣美的面容也变得僵硬了许多。 身子又被拖拽起来,苏清缓缓的闭上眼睛,脑子里面一片的混沌,面上却是如死灰一般的沉寂。 她重活一世,到头来,竟是这般的凄惨结局吗? “皇上驾到……”突然,一道清扬的声音自殿外传入,原本紧张的正殿之中,太监宫女快速而平稳的跪了一地。 抓着苏清的两个小太监也是猛地一下按紧了抓着苏清的手,把她使劲的往地上按去,毫无防备的苏清再一次与那闪闪发光的金砖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膝盖处疼的吓人,苏清面目扭曲的咬着帕子,垂着脑袋,看着面前悠悠踏过一双绣着金丝边龙纹的长靴。 目光死死的盯着那绣着金丝边龙纹的长靴,苏清自己心脏的抨击声直击她的耳畔。 这个姗姗来迟的皇帝到底是她的福还是祸?不过苏清觉得,就算是祸,就凭她现在的处境,也祸不到哪里去了,大不了一根白绫了了自己。 但也许,凭着这皇帝对傅昭仪和访良人的情,自己能洗脱罪名也不一定。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看一下这皇帝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不然莽撞坏了事,那便得不偿失了。 这样想着,苏清原本还想窥觊一下这龙颜,但奈何身后的太监压的紧,她的长发披散在胳膊处,也被一并压了进去,抬头的时候扯痛头皮,压根便抬不起来,看到最多的范围也不过是那双龙靴。 泓禄穿着一身黄色绣爪龙常服,身材挺拔,迎门而入,那欣长的身形与身后挥洒的阳光融为了一体,刺人眉眼。 他的目光淡淡的从地上一众宫女太监上掠过,在看到那穿着熟悉的宫装,满身狼狈的人时,嘴角不自然的微微下沉。 正殿里跪了一地太监宫女,许皇后看到泓禄的瞬间,脸上显出一抹僵硬,但是很快被掩盖了过去,而一旁的傅昭仪在看到泓禄时,眼睛明显的亮了起来。 许皇后垂眉,对着泓禄微微弯腰行了一个宫礼,便被缓慢走近的泓禄虚扶了起来。 “皇上看过李经娥了?”顺着泓禄的手直起了身子,许皇后看着泓禄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少女的娇柔,那瞬时和软下来的面容,让人有一种恍惚之感,想起这许皇后也不过桃李年华。 “嗯。”淡淡应了一声,泓禄的目光不经意的从苏清头顶滑过,然后定在一脸苍白,泪水涟涟的傅昭仪身上,顺手将人带了起来,转头对上许皇后声音黯哑道:“查的怎么样了?” 许皇后双手置于腹前,看着泓禄与傅昭仪相搭的手,眼角微微下垂,身后香嵩轻喊了一声:“娘娘。” 许皇后回神,端着身形回视泓禄,略施米分黛的面容上擒着笑意,“已然查明,谋害李经娥的便是这披香宫的宫女。”许皇后指尖微晃,点向了一脸狼狈的苏清。 苏清垂着眉目,秀发披散,完全看不清面容,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尽职尽责的按着她,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皇上明鉴,臣妾这宫女平日里最是温和,怎么会害人呢?”傅昭仪突然的“扑通”一声跪在了泓禄的脚步,伸出手抓住泓禄的常服下摆,脸上的泪水“扑簌簌”的往下落,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朕也觉得,这傅昭仪身边,怎么会出现如此蛇蝎心肠之人。”一边说着,泓禄一边将傅云扶起来,似是没有看到身侧许皇后渐渐难看起来的面容。 “皇上,此事已经查明…” “皇后。”泓禄打断许皇后的话,伸手揽上傅云的腰肢,面上带笑,“朕觉得此事还需再调查一番,不可胡乱定论,你觉得呢?” 许皇后的双手掩在宽袖之中,那甲套相碰,发出一道黯哑的磨蹭声。 “对啊,皇后娘娘,还请您彻查清楚,不要冤枉了我这小宫女。”傅云倚在泓禄的怀里,双手紧紧的缠缚住泓禄,目光莹莹的看向那满脸难看神色的许皇后,但眼中那得意神色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 “也是,确是需要从长计议,皇上说的是。”脸上挤出一抹笑,许皇后将看着傅云的冷冽目光收回,抬眸对着泓禄继续道:“那皇上觉得现在该如何呢?” “朕觉得,兹事体大,便先将这披香宫戒严,全宫禁足吧。”顿了顿,泓禄的目光明晃晃的落到苏清头顶,“至于这小宫女嘛…” 苏清竖着耳朵的脑袋微微前倾,焦急的等待这那皇帝后面的话。不过她怎么觉得,这皇帝说话的声音有种熟悉的感觉呢? “先关这侧殿吧。”漫不经心的随手指了指正殿一旁的侧殿,泓禄搂着傅昭仪,下垂的衣摆中是慢慢滑动的一串老缠丝玛瑙手链。 “那便先关着吧。”许皇后朝着地上始终垂顺着眉目的宫女瞥了一眼,目光清冷。 跪在地上的苏清听到许皇后的话,缓慢的舒出一口气,真是死里逃生啊,看来这皇帝还不是太昏庸,不过可惜看不见样子,听声音应该还是挺年轻的。 脸颊被披散的垂发遮盖住的苏清,努力的想仰起脖子,却总是被小太监无情的碾压。 “对了,李顺。”泓禄侧身,对着身后的李顺微微抬了抬下颚。 站在泓禄身后的李顺躬身向前,手里捧着一个托盘,里面装着一只荷叶边的白玉盅,恭敬的递到许皇后的面前。 “这是…”许皇后疑惑的看了一眼泓禄,身后的香嵩上前,掀开了盖子。 “最近的贡梨不错,朕便命人做了这道红梨银耳羹,皇后不防尝尝。”泓禄嘴角含笑,那翩然如玉的面容,惑人心神。 许皇后脸颊微红,拿起那瓷勺,浅浅的抿了一口。 其实许皇后何尝不知道,这泓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意思,可是面前的这个男人,她爱了这许多年的男人,是她的夫,她的天,这难得的柔情,让她如何抗拒的了? “这红梨银耳羹中,皇上特让人另加了雪莲子和桃胶,最是养人。”李顺弓着身子,一身流畅的蓝边黑衣暗色绣蟒紫衣,更显出他纤细的身姿和白的透明的肌肤。 李顺是皇帝面前的第一人,大概因为从小净身的缘故,看着比女人还要柔媚几分,身子看着也十分单薄,但是尝过他手段的人都知道,这般白净纤弱的皮囊里面,装着的是怎样的心狠手辣。 “皇上费心了。”接过香嵩手上的帕子,许皇后擦了擦嘴角的汤汁,对着泓禄笑道:“确是不错,粘稠滑口,齿颊留香。” “皇后喜欢就好。” ☆、第19章 枣泥糕 抬起下颚,许皇后紧紧的捏着手里的帕子,轻声道:“皇上,听闻御花园的牡丹正盛,不知可有兴致一游?” “朕还有公务在身,下次吧。”泓禄脸上笑容依旧,转身对着身后的李顺道:“摆驾回未央宫。” “喏。”李顺躬身行礼,跟着泓禄身后渐渐远去。 看着泓禄的背影,许皇后缓缓直起行着宫礼的身子,手里的帕子绞的愈发厉害,脸上的娇羞神色也被苍白所代替。 “皇后娘娘,皇上日理万机的,估计确是没有心思看牡丹了,毕竟这后宫之中,人比花娇的多的是,不是吗?”傅昭仪轻轻扶了扶歪斜在鬓角旁的发钗,看着许皇后,眉角微挑。 苏清跪在地上,努力侧过的脑袋也就看到那皇上的半个背影,乍听到傅昭仪的话,身子一抖,嘴里的帕子也咬的更深了。 傅昭仪,不作不死啊!你这变相的说人家皇后人老珠黄,在这种情况下,不是火上浇油吗? 许皇后看着傅昭仪冷哼一声,伸手搭上香嵩的手,面无表情道:“禁足披香宫,没有本宫的旨意,谁也不准出去。”说完,许皇后的视线往苏清身上瞟去,“将这宫女压进侧殿。” 许皇后话音刚落,苏清便感觉自己身子一个腾空,又被在地上拖了一段,然后猛地身子一斜,准确的磕到侧殿里外露的金砖上。 侧殿的门被关上,彻底隔绝了外界,苏清全身酸痛的起来,赶紧把嘴里的帕子给拿了出来,然后“呸呸”吐了几声,使劲的用手揉僵硬的脸颊。 今天还真是九死一生的惊险啊!全身摊软在那金砖上,苏清的目光落到头顶的红漆木大梁上,抹了一把额上粘腻的冷汗。 侧殿里的一方角落,熏着一只精致香炉,袅袅白烟,淡雅的香气弥漫。 苏清休息了一会儿,撑着身子爬起来,跪坐在铺在金砖的毛毯之上,使劲的揉着自己的额头和膝盖,疼的龇牙咧嘴。 现在不把淤青揉开的话,过一会儿便会肿胀起来,疼的更加厉害。 侧殿里门窗紧闭,只有那模糊的阳光透进来,苏清揉着额头,有些疲累的闭上了眼睛,静静思考现在的处境,难道她就这样坐以待毙了吗? 今日看那皇上的意思,明显是帮着傅昭仪的,可是在苏清看来,那皇后可不是吃素的。 时间缓慢流淌,苏清苦恼的席地而坐,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却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突兀的想起那个皇帝的声音,似乎有些似曾相识,那背影也有种模糊的熟悉感,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歪斜着脑袋,苏清想了一会儿,没有结果,便不再想了,也许这皇帝是大众音也说不定,虽然挺好听的。 夕阳渐渐没落,最后的一点阳光也被淹没。 夜幕星垂,热风阵阵,苏清呆坐在闷热的侧殿之中,额上都是细密的汗水,没有点蜡烛的侧殿完全是一片漆黑,让夜盲症的她伸出手指都看不见自己有几根手指头。 一片黑暗之中,只有苏清一个人的呼吸声,逐渐加重,无端的恐惧慢慢萦绕在她身旁,让苏清紧绷的神经愈发拉直。 使劲的咽了咽口水,苏清抓着身旁的桌角,清了清声音,紧张道:“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一百零三只羊…” 寂静的侧殿之中,苏清的声音轻缓却带着微微的颤抖。 “扣扣,扣扣…”突然,不知道从哪里传出声音,让正数着羊的苏清整个人都是一震。 “三,三百零五只羊,五,五只羊,六只羊,羊…” “扣扣…苏清…?” 不远处的窗棂被推开,苏清的耳旁出现一道熟悉的声音,她慢慢的转过头,从那倾泻而出的皎洁月光下,看到了站在窗棂处的细辛。 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苏清拉了拉自己僵硬的面皮,又拍了拍自己的裙摆,这才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站起来。 腿有些打颤,但是好在不影响使用。苏清脚步有些踉跄的直扑到那窗棂处,手指缝间穿透而过似银霜一般的月光,苍白的脸上显出一抹笑意。 “细辛?”扶着窗棂,苏清的脸色不是很好,她使劲的吸了一口外面新鲜的空气,才感觉整个人清醒了一点。 “苏清,我买通了看守的小太监,但是时间不多,这时候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顿了顿,细辛左右张望了一下,继续对着苏清道:“今天一个小宫女来找我,说是为了还你那一罐蜂蜜的情,告诉我她在李经娥处的一个手帕交,看到一小宫女半夜时分,在李经娥住的掖庭后院挖坑埋东西。” “最重要的是,那小宫女埋东西的时间,正好是李经娥被发现落了孩子以后,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联系。” 看向细辛焦躁的面容,苏清将身子撑在窗棂处,压低声音道:“细辛,你相信我?” 听到苏清的话,细辛一顿,伸出手对着苏清就是一个暴栗,声音里面是压抑不住的怒意,“别费时间,说正事。” “哦。”应了一声,苏清看着细辛难得的怒容,缩了缩脖子道:“今天茯苓在皇后面前说看到我半夜去掖庭埋了东西,我觉得那埋东西的人,估计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宫女。” “茯苓?”细辛的眉头皱起,眼眸微深。 “嗯。”点了点头头,苏清揉了揉酸痛的手臂,继续道:“那东西挖出来是麝香,还包着我的帕子…”说到这里,苏清一顿,猛然想起那时候细辛受伤,背上不知被茯苓抹了什么药米分的事情,难道那帕子是那时候被一起偷出去的? 还有那从井里捞出来的绣鞋,准备的真是齐全啊! 没有注意到苏清的表情,细辛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深思,像是想到什么道:“我上次看到如南姑姑从外面回来,脚上沾着红泥。” 苏清的眼眸微微眯起,将前后一连串的事情连起来,面色愈发的难看起来。 细辛似乎也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同样难看。 如南姑姑是太后和皇后的人,苏清如果想脱身,那势必便是与皇宫里面最强悍的两个女人对上了。 “苏清,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只是现在傅昭仪被禁足,披香宫也全宫戒严…我看,你还得熬一段时间…你知道这些,也好心安一点。” 苏清嘴角淡淡勾起,面色却还是有些苍白,“我没事的,对了,我爹呢?”话锋一转,苏清想起了她的便宜老爹。 “应该还是在大狱里,我有空帮你去打听打听,对了,上次你说到的那个公公,我觉得…” 正当细辛说着话,一旁走来一个小太监,推推搡搡的拽着细辛便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不耐烦道:“时间到了,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以为她这是坐牢还带探班的? 苏清气鼓鼓的瞪起了眼,但是目光转进身后黑乌乌的侧殿,不自禁的发出一声短叹,这确实是比坐牢还难过啊,那坐牢好歹还有一个期限或者说是无期徒刑,她现在这是瞎子摸黑,只能凭运气啊! 斜廊的拐角处,琉璃灯细细摇曳,那打下的影子犹如一道道暗影浮动。 细辛埋头走着路,面前却突兀的出现一个黑影,穿着身份鲜明的暗色绣蟒紫衣。 脚步慌忙一顿,细辛垂首弯腰行了一个宫礼,声音有些微颤道:“公公。” 李顺斜挑眉目,上下打量了细辛一番,认出确是那次受了廷杖,被自己送至太医院救治的宫女。 那次这宫女狼狈不堪,自己未曾细看,今日一看,却是发现这宫女眉目清润,姿色也是上佳。 “细辛?”李顺双手相搭,声音没有那怪异的尖细,但是却带着几分如女子一般的声线。 “是。”细辛行着宫礼,头顶李顺若有似无的视线,让她的额上开始冒出细汗。 “跟咱家来吧。”李顺转身,细长的身子率先走在前面。 细辛一愣,不知道这御前大总管找她这小宫女是为了何事,毕竟像她这样的宫女,平日里是连这御前大总管的面都见不着的。 但是看着那李顺,细辛突然的想起那天晚上看到和李顺站在一起的人,脸上不禁闪过一丝喜色,跟在了他的身后。 侧殿之中,细辛一走,便是又安静了下来,不过好在那窗棂还给苏清开着,皎洁的月光洒下来在金砖上铺就一片银霜,照亮侧殿一角,总算是让她多了一点安慰。 一天没有吃东西,苏清的肚子饿的“咕噜噜”叫个不停。 “叫,叫什么叫,再叫也没有东西给你吃…”手握拳,苏清轻轻的打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却在动作之间发现袖摆里的暗袋好像装着什么东西。 疑惑的打开暗袋,苏清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装着几块枣泥糕,虽然卖相不怎么好看,但是在饥肠辘辘的苏清看来,简直完胜人间美味。 这不是今天她那便宜表哥给她的吗? 捻起一块枣泥糕,苏清一下便塞进了嘴里,直被噎的翻白眼。 面前突兀的出现一杯清茶,苏清想也不想的便接过灌了下去。 ☆、第20章 沙参米粥 好不容易将嘴里的枣泥糕咽了下去,苏清才慢半拍的发现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穿着那熟悉的黑衣蓝边太监服的公公。 “公,公公,您怎么来了?”不会是那皇帝后悔了,带她去砍头的吧?惊恐的睁大眼睛,苏清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砰!”的一下便撞上了身后的桌子。 后腰被撞得厉害,苏清眼睛里面一下蓄上了泪水,那豆大的泪珠粘在睫毛上要落不落的,让人平添几分怜惜之情。 看着泪眼朦胧,一身宫装分外狼狈的苏清,泓禄目光微闪,却没有说话,只提着衣服下摆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泓禄坐的地方昏暗,苏清根本就看不见他的人,只好慢慢挪了挪步子,看着那地方试探的道:“公公?” 看着苏清的小心翼翼的动作,泓禄才想起她有雀目这件事情。 捏着手里的枣泥糕,苏清没有听到那公公的声音,便朝着那方向瑟瑟的递上了手里的枣泥糕,讨好道:“公公,新鲜的枣泥糕,要尝尝吗?” 苏清手里的枣泥糕已经有些碎了,角落一块还有被她咬过一口的痕迹。 泓禄目光微闪,伸手捻起一块较为齐整的枣泥糕放入口中。 咬了一口,细细咀嚼了一番,泓禄抬眸看了看苏清。虽然卖相不好,但是胜在还算香软酥脆。 而另一侧的苏清因为雀目的关系,只感觉手上一阵轻动,便看到那黑暗之中伸出一只手来,浸染在皎洁的月光之中,如玉如啄。 那月光照过的地方,仅仅窗棂处的一方寸地,苏清站在月光之中,泓禄站在黑暗之中,那一黑一白在苏清看来就如是围着幕布一般的分割线。 黑暗之中,泓禄的目光落到苏清脸上,她的嘴角还沾着细碎的一点枣泥糕屑。 泓禄下意识的伸出手想去拂开那碍眼的碎屑,却在半空之中停顿了下来,然后便慢慢的放下了自己的手。 平缓了片刻,泓禄把玩着手里的枣泥糕,声音清缓道:“哪来的?” 泓禄的方向于苏清而言便是一团乌漆墨黑,所以刚刚他的动作一分都未入苏清的眼,只有那声音能让苏清能辨别一点他的位置。 咬了一口手里的枣泥糕,苏清有些含糊的道:“别人给的。” “谁?” “表哥。” 泓禄吃着那枣泥糕的手一顿,手指微微用力,那松软的枣泥糕便稀稀落落的被碾碎了落在地上,“这种粗糙东西哪里入的了口。” 听着泓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便压低的声音,苏清疑惑的抬了抬头,将最后的一点枣泥糕塞进嘴里,然后拍了拍沾着细碎的裙摆道:“饿了便什么都好吃了。” “对了。”苏清小心翼翼的朝着那黑暗的方向看了一眼,咽了一口口水道:“公公,你不是来…带我去…砍头的吧?” 泓禄没有接话,只是捻了捻指尖,那枣泥糕留下的黏腻感觉分为鲜明,让他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公公?”没有听到泓禄的回答,苏清紧张的伸出手,五指大张的在黑暗之中挥了挥。 斜睨了苏清一眼,泓禄站起身,洁净的淡色皂底长靴踩上那枣泥糕,面无表情到:“跟我走。”说完,转身便走向侧殿旁紧闭的门。 听到泓禄的话,苏清呆愣了一下,有些摸不清这公公的意思。 泓禄走了两步,回头未看到跟上来的苏清,便不耐的用脚踏了踏地道:“现在不走,你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听到那公公的话,苏清心中一沉,踩着那双湿哒哒的绣鞋,脚下慌忙挪动,顶着眼前那乌漆墨黑的一团,便往那公公的方向直接冲了过去。 “唔…”苏清的眼前都是污漆漆的一片,她凭着直觉往泓禄的方向焦急的大步跨过去,鼻头便狠狠的撞上了一堵坚硬的东西。 鼻头一阵酸涩,苏清激的一下眼泪就下来了,她也顾不上擦眼泪,只捂着鼻子,也不管自己撞到了什么,只站在原地慌张道:“公公,你在哪里啊?公公,你不要丢下我啊…” 泓禄站在苏清身侧,看着她泪眼朦胧的慌张样子,伸手扯住她的后衣领便提着人出了侧殿。 苏清突然的被泓禄拎了起来,她惊呼一声,满脸惊吓,但是很快的被身后一道暗哑的嗓音给镇压住了,“闭嘴。” 缩着脖子,苏清乖乖的闭上了嘴,一路被勒着脖子龇牙咧嘴的拎出了侧殿。 出了侧殿,正对着的就是那一长串挂在斜廊沿角处的琉璃灯,苏清脚踏实地的垫了垫脚,然后深深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才从眼前一片混沌的情况,看清面前空寂的斜廊。 “走。”看着呆愣在原地的苏清,泓禄目不斜视的讲双手置于腰后,走过苏清身侧,带起一阵淡淡的龙延香。 苏清整了整凌乱的衣衫,跟在泓禄身后。 夏日的夜晚,热风习习,虫鸣鸟叫声声,月色皎洁的倾斜而下,打落在青砖地上,亮莹莹的宛若白昼。 苏清跟在泓禄的侧后方,她探头看了看泓禄在月光中的侧脸,又回头看了看那黑黝黝的侧殿,轻声道:“公公?我们这是去哪啊?”难道不是要放她回去吗?还是大半夜的…要把她毁尸灭迹? 想到这里,苏清突的一下便顿住了步子,双手死死抱住身侧的圆木红漆柱子,声音磕磕绊绊的已然带上了几分哭腔,叫着前面的泓禄道:“公,公公…到底是,是去哪里啊?” 泓禄转头,看着苏清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眼角下垂,似乎对她这幅怕死的样子十分不屑,冷淡的说了两个字,“跟着。”便径直往前面去。 苏清看着泓禄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身后已经看不见的侧殿,咬了咬牙,终于是跟了上去。 拐过长廊斜角,苏清的脑子有些发蒙,因为她觉得这地方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当小厨房那道木门出现在苏清的面前时,苏清才恍然这份熟悉感到底是为何。 她撩了一把披散的头发,看着早已站在小厨房中的公公,脸上现出几分疑惑。 “进来。”看到还呆愣在门口的苏清,泓禄不耐烦的皱了皱眉。 苏清动了动脚,慢慢的挪进了小厨房。 泓禄站在桌子旁,他纤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对着苏清示意了一下。 苏清探头看去,桌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置了许多食材和药材,分门别类的用小竹篓装着。 “做,做什么?”傻呆呆的看着泓禄,苏清冒出这么一句话。 看了苏清一眼,泓禄再次敲了敲那桌面,略为不耐烦道:“粥。” 苏清一愣,视线落到那桌面上,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看。这公公难不成是每天都吃不饱,才在晚上这么不辞辛劳的特地跑过来蹭饭?还不怕死的把她从偏殿提出来?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好歹也是出来了,先不说这条命能不能保住,单不用待在那乌漆墨黑的侧殿便够了。 搓了搓手,苏清走到桌旁,看了看那小竹篓里面的东西,抬头对着身侧的泓禄道:“那,奴婢给你做道沙参米粥可好?夏日里润肺养胃、清热败火。” 若有似无的应了一声,泓禄的视线不着痕迹的在苏清身上略过,一身凌乱的宫装,多有破损,脚上踩着湿漉漉的绣鞋,走路的时候甚至还在地上留下了水渍。 那头绵如绸丝的头发也随意的搭在肩旁,上面没有多余的饰物,只一只钗子固定住形状,现在那钗子正歪斜在她的耳畔,那松垮的发髻就好像随时会倒下来一样。 没有发现泓禄的目光,苏清抓着手里的北沙参,犹豫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着泓禄道:“公公,奴婢这是被…放出来了,还是…” 其实苏清心里是觉得,这公公不过一个御前公公,应该是没有那么大权力把她带出来的,毕竟将她关在侧殿,是那皇帝亲自下的旨意,所以按道理来说,她应当是无虞了,但这公公没有明说,她也放不下心里的那块石头。 泓禄垂首,慢慢的摩挲着绕在手背处的老缠丝玛瑙手链,也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苏清。 被那公公的目光看的发毛,苏清慌忙转回脑袋,垂头用力的将研钵里面的北沙参捣烂,心里一片的惴惴不安。 为了掩饰脸上的不安,苏清一直垂着脑袋,也不敢看那公公,闷不吭声的做着那沙参米粥。 沙参米粥所要用到的东西很简单,只需要北沙参、粳米、糖和水便足够了,但它的做法很多,苏清为求方便,便选用了最简单方便的一种。 她把那捣烂的北沙参混着粳米和棉汤,一起放入了砂锅之中,细火熬煮。 看着苏清把那些东西一股脑的扔进了砂锅里,泓禄皱了皱眉,却是依旧没有说话,看着苏清的目光深沉晦暗。 一时间,小厨房里很是寂静,只有那砂锅发出的“咕噜噜”冒泡声。 苏清蹲在砂锅前,正聚精会神的调着火候,突然感觉身后一道黑影照下来。 抬起头,苏清对上那公公漆黑如墨的眼睛,她的半边脸颊在火光的印照下绯红一片。 沉吟片刻,泓禄垂首看着苏清道:“如若我帮你这次死里逃生,你当如何谢我?” 泓禄的声音深沉雅致,咚击着苏清的耳膜。 因为蹲在地上的姿势,苏清看那公公,高大挺拔,整个人竟然气势恢宏,带着一种俾睨天下的姿态。 扭了扭酸痛的脖子,苏清动了动脚,将脑袋垂了下来。 火光下,苏清隐约露出的那截白皙脖颈,一如初见时凝滑细腻。 “如若这次大难不死,奴婢结草衔环,以报公公大恩。” ☆、第21章 乌梅蜜膏(一) 一开始苏清觉得,就算这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想救她应当还是挺难的,毕竟这牵扯到的人,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太监得罪的起的。 但是没有想到,当苏清清晨刚刚踏进那侧殿的时候,便看到一个垂首站在那侧殿门口的小太监急匆匆的朝着自己走过来,“苏清姐姐,奴才在这等您半天了,姐姐现在可以回去了。” 嘴里还残留着昨晚那沙参米粥的甜涩味道,苏清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刚才那公公跟她说让她回侧殿的时候,苏清还以为那公公在耍自已,毕竟如果没有上头的命令,他晚上把自己带出去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刚刚一路过来,还在将信将疑的徘腹着,但是听到那小太监的话,苏清开始怀疑,那公公就是没有上头的命令,便直接把自己带出去了,然后又好像只是为了一碗沙参米粥? 苏清觉得她的三观有点转不过来,这是一个太监吗?这真的只是一个太监吗?虽然前面多了御前两个字,但是这真的是一个太监敢做的事情吗?这是违抗圣旨,要砍头的吧? 难道还是她错过了什么,其实这是一个和那什么指鹿为马一样的宦官专权时代?所以她是不是要考虑抱大腿? “苏清姐姐?”看着一脸呆愣看着自己的苏清,那小太监有些紧张的出声提醒道。 “啊。”回过神的苏清对着那小太监点了点头,嘴角轻勾道:“我知道了。”顿了顿,苏清的目光淡淡扫了一眼那小太监道:“你知道这披香宫里…如何了?” 苏清这话问的不清楚,但是明眼人一听便知道苏清想问的是什么了,毕竟这披香宫牵连的最大的一件事情,不就是关于李经娥落胎的事情嘛。 那小太监听到苏清的话,脸上显出犹豫的表情,他四处张望了一番,见没有其他人,也便凑到苏清身侧说开了,“昨晚,茯苓姐姐…被杖毙了。” “杖毙?”有些讶异的挑起了眉,苏清侧头看向身旁的小太监,目光微怔。 那小太监看了一眼苏清,对着她道:“姐姐随我来。” 半信半疑的跟着那小太监出了侧殿,苏清站在正殿前方的一方院里,看到三两个小太监正拿着水桶和木刷子在冲洗那青砖地面。 “姐姐现在看不到了,昨晚那血,顺着青砖的地缝都流到了正殿门口。”小太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苏清正站着的这块地方,让苏清下意识的踩着那双绣花鞋便往旁边挪了几步。 “这人啊,都打的不成形了,远远看上去就是一团红鲜烂肉,但昨晚上被拖出去的时候,竟然还剩下一口气,便被扔到了那豹房喂了七尺高的恶犬。” 那小太监说着,完全没有看到苏清苍白的面色和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手臂。 “昨晚上啊,还是奴才帮着抬过去的,那恶犬七尺高的身子,踩着那团烂肉,三两下便完了,那青肠子流了满地,那恶犬也不放过…” “呕…”转过身子,苏清一下便将昨晚上吃的东西给吐了出来。 “哎呀,苏清姐姐,你没事吧?”听到身侧的声音,那小太监转头,看着苏清惨白的面色关心道。 推开那小太监扶着自己的手,苏清摇了摇头,随意的用袖摆子擦了擦嘴,便直直的往一旁抖着腿快步走了出去,再不敢看那淌着水的青砖地。 穿过长廊,苏清拐角走进院子里,细辛站在房间门口,手里拄着拐杖,正翘首往这边看着。 苏清快走几步上前,便一把被细辛握住了手。 看着细辛脸上的焦躁,苏清嘴角勾起浅笑安慰道:“我没事。” 晨光之下,苏清盈盈而站,即使一身的狼狈,却还是掩盖不住那自身的惑人风华。 “哪里没事,都成什么样子了?”细辛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睛里也莹莹的一片,她紧紧的抓着苏清的手,便把人拽进了房间。 房间里隔出的一个侧间放置着一个大木澡盆,水面上漂浮着细碎的干叶,慢慢被水舒卷开来,整个侧间里面都散发着清淡的艾叶香气。 “听人说的,艾叶可以去晦气。”抱着一叠整齐的宫装,细辛轻轻推了推苏清道:“去,洗洗,这大热天的,都要臭了。” 苏清扯了扯自己身上皱巴巴的宫装,脚上还穿着那双据说从井里捞出来的绣鞋。 盯着那绣鞋看了看,苏清突然抬头抓住细辛的胳膊道:“那茯苓死了,其他人呢?” 听到苏清的话,细辛一愣,摇了摇头将手里的宫装塞到她的手里道:“你先沐浴,完了我再告诉你。”说完,帮着苏清拉上了屏障,便出了侧间。 苏清捧着那宫装,站了一会儿,才开始洗澡。 洗完澡,通身舒畅的苏清却看着面前的宫装呆住了。 因为这宫装不是她平日里穿的,而是一身收腰阔摆的别样款式,不止料子好了许多,连颜色绣工也好了不止一点。 匆匆套上那宫装,苏清推开面前的屏障,快步走到细辛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这样的衣服?” “今日我随伺傅昭仪身侧,正好皇上的赏赐下来,不仅赏了傅昭仪许多稀罕事物,而且…”顿了顿,细辛伸手握住面前苏清的手,继续道:“临走时,那传旨的公公说皇后懿旨,冤枉了你这个小宫女,说为了补偿要把你调到身侧。” “那傅昭仪答应了?”苏清只感觉脑子里一片发蒙,刚刚死里逃生的欣喜感一下便被冲散,一点不剩下。 “皇后懿旨,傅昭仪能说什么呢?而且这明面上也算是赏赐,毕竟给你上了分位。”说着,细辛帮苏清把那宫装穿戴整齐,然后牵着人走向梳妆台。 被按在梳妆台前,苏清看着镜子里面模糊的自己,刚想说话,却被身后的细辛一把按住了额头上一大片的红肿。 “嘶。” “别动。”按住苏清的脑袋,细辛一边仔细的用抱着帕子的鸡蛋在那红肿的地方滚动着,一边道:“等一下便有人来带你去了,你这不注意一点,要是那许皇后把对傅昭仪的不满放到你身上,随便治你一个失仪之罪,你可有罪受了。” 仰着脑袋任细辛动作,苏清的眼神落到细辛光洁小巧的下巴处,脸上现出一分落寞道:“这是要分开了?” 细辛的动作一顿,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了几分,嘴角的笑温婉可人,“不会,那椒房殿离披香宫不远,我会经常去找你的。” 苏清不是一个很会表达自己感情的人,对于细辛,她总是有一种初见时留下的雏鸟情节,大概是因为那时候醒过来,彷徨无助,孤立无援,却有这么一个人总在自己的身边,处处照顾她,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却心细如尘。 比如会半夜起来看她的被子是否盖好,因为原主有踢被的毛病,会不厌其烦的教她发髻的梳理。 即使感觉到面前的这个人与之前不一般,也不会那样用奇怪的目光盯着她看,只一点一点潜移默化的规划着她的动作,她的言语,不着痕迹的解释着那些繁杂的宫规,这些在皇宫之中,下层人最赖以生存的东西。 也许细辛是因为与原主原有的情谊,才会对自己那么好,处处帮着自己,但是对于苏清来说,不管细辛帮的是谁,她都是在帮自己,因为现在在这个身体里面的是她。 苏清记得那时候,每到一个新地方,或是升学,或是工作,女孩子们总是会三三两两的搭配在一起,这种一搭便是好几年的情谊,就好比现在的她和细辛,那种细柔绵长的感情。 但是至今为止,苏清的心中都存在着一个疑问,困扰她许久。 “细辛。”看着细辛放下手里的鸡蛋,开始帮她梳发,苏清侧过身子按住了细辛的手。 “嗯?” “细辛,那时候我醒过来,你明明发现我和以前很不一样,但是为什么什么都没有问呢?” 听到苏清的话,细辛的嘴角扯出笑,轻叹一声道:“是啊,我也不明白,但是我就觉得,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但是有多少人能做到? “对了。”重新拿起梳子,细辛转移话题道:“那如南姑姑没事,只是被罚了几个月的俸银,随便给了一个治下不严之罪。”顿了顿,细辛继续道:“不过那李经娥,却是被迁到了清暑殿,听说是落了孩子心情不佳,皇上特地让找个清净地方修养一下。” “清暑殿?”确是非常清净的一个地方啊,堪比那萧瑟冷宫,李经娥被迁到了那处,说是好好调养身子,实际不就是失宠了嘛。这皇帝也真是够狠的,人家刚刚为他掉了一个孩子,他便直接把人给调到了那十万八千里去。 “这皇帝也是奇怪,人家落了孩子不安慰也就罢了,还把人撵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扒拉着首饰盒里面的珠钗,苏清皱着细眉道。 “这皇家的事情,可不是我们能了解的。”细辛轻轻摇了摇头,素手上下翻腾,不一会儿便给苏清梳好了一个坠发髻。 同意的点了点头,苏清觉得,这皇帝罚死了茯苓,不可能没有发现那后面的如南姑姑,只下了小小一个治下不严罪,怕是对许皇后和远在太庙的许太后的忌讳。 唉,她果然还是不适合这么高深的宫斗。 ☆、第22章 乌梅蜜膏(二) 趁着细辛帮她收拾房间东西的时候,苏清提着裙摆去小厨房收拾,便看到不远处的小佺子弓着身子快步的朝着自己走过来。 “苏清姐姐,我打听到那许皇后身边的香嵩姑娘最近气血不足。”小佺子站在苏清的身侧,明显营养不足的身子纤瘦的厉害,那套太监服更衬得他整个人羸弱的很,但是脸上那双眼睛却异常的亮,格外让人侧目。 那香嵩是许皇后身边的第一人,苏清当然知道小佺子的意思。她收着罐子的手微微一顿,点了点头道:“谢谢小佺子,我知道了。”说着,苏清将手边的罐子递到小佺子的手里道:“一点蜂蜜,你拿着吧。” 接过苏清手里的罐子,小佺子脸上的笑容更甚,但是转瞬之后,他看着苏清,那双眼睛里却流露出浅淡的不舍。 摩挲着手里的罐子,小佺子垂着脑袋,轻声道:“苏清姐姐,你万事小心。” 苏清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佺子,面容稚嫩,身形纤瘦,还只是一个孩子。 “好。”点点头,苏清站直身子正视小佺子,犹豫了片刻之后伸出手,轻轻的揉了揉小佺子有些汗湿的脑袋,眼中现出几分柔和。 落在头上的手,冰软舒适,带着淡淡馨香,让小佺子不禁僵硬了身子。 看着双眼呆愣愣,甚至带上了点点星光的小佺子,苏清“噗嗤”一笑,放开了手,转身抱起身后收拾好的几个罐子道:“我走了。” 迈着碎步,苏清缓步而出小厨房,身后的小佺子侧着身子远眺而望,看着苏清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长廊之上,不禁轻轻的按住了袖中的暗袋,里面放着一只造型简易的珠花。 抱着那几个罐子走到披香宫侧门,苏清一眼就看到了拿着一个灰色包袱正和小宫女说着话的细辛。 “苏清。”看着走到身边的苏清,细辛侧身露出身后小宫女的脸,对着苏清浅淡道:“你看。” 看向站在细辛身后的小宫女,苏清的脸上显出一分茫然。 看到苏清的表情,细辛大概明白了,只微微轻叹一声拉住那小宫女的手道:“上次还是浅桃告诉我,她的手帕交看到有小宫女夜半在掖庭挖埋,并且做了证证明那小宫女不是你,不然你可没有那么容易出来。” 说着,细辛伸手,点了点苏清额上的红肿,疼的苏清皱起了一张俏脸。 小宫女看着苏清,脸上带着绯红,说话的声音也是细细软软的,“还是我要谢谢苏清姐姐呢,如果没有那罐蜂蜜,我也不可能被调到椒房殿。” “椒房殿?”敏感的捕捉到这个词,苏清捂着额头疑惑道。 “对啊,她是椒房殿来接你的小宫女。”说着,细辛将手里的包袱塞到苏清的手上道:“走吧。” 看了一眼眉眼明显下垂的细辛,苏清将手里的罐子塞到细辛的手里道:“你晚上睡的不好,里面是百合枣仁茶,你睡不着便喝点吧。” 百合枣仁茶内含有百合、莲子、茯苓、地黄、酸枣仁、红枣、枸杞、龙眼肉、黄精等名贵中药,有助眠补脑,宁心安神的效用。 “行了,我用你瞎操什么心,走吧。”轻轻推了苏清一把,细辛抱着罐子侧身,纤长的宫装显出她消瘦了不少的腰身。 苏清动了动嘴,但最后却也没说什么,只突然上前猛地抱了抱细辛,然后立马转身离去。 心里有不舍,眼中有泪光,苏清咬牙忍着,这不是诀别,只是又一次的开始。 “苏清姐姐,给我吧。”看着强忍住泪水的苏清,浅桃回头看了看后面抱着罐子的细辛,伸手将苏清怀里的包袱接了过来。 “谢谢…”苏清的声音带着哽咽,鼻头嗡嗡的,带上了一点红。 “苏清姐姐和细辛姐姐感情真好。”小宫女歪着头看苏清,眼中满满的都是羡慕。 苏清的眼中有泪意,但是脸上的笑却异常灿烂,“对,我们真的很好。”在这样的地方,能有这样的一个朋友,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一种奢求,苏清得到了这种奢求,所以她真的很开心。 椒房殿果然不愧的皇后的住所,恢弘大气,整齐严谨,单说苏清从侧门进入之后,一路过去便是那面无表情的脸,不管是太监还是宫女。 而身边的浅桃也变成了一幅战战兢兢的模样,弯腰垂目,领着苏清一路往里面去。 领着苏清到了自己的住处,浅桃关上房门,才终于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咽下一大杯凉茶之后拉着苏清的手道:“苏清姐姐,我等一会儿带你去见一下马公公,安排一下住处,然后你便可以去小厨房当差了。” “马公公?”苏清看了看圆木桌子上面的茶杯,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因为里面的凉茶颜色浑浊,带着厚重的残渣,飘散出来的味道也不怎么好。而这房间虽然收拾的挺干净,但是却透着一股子霉味,月光根本就进不来。 “马永成马公公,是椒房殿的正五品一宫首领太监,进出宫女太监,都要过他的眼。”顿了顿浅桃继续道:“不过姐姐是皇后娘娘特地从傅昭仪处要过来的,想来马公公应该不会太为难姐姐。” 听到浅桃的话,苏清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淡淡摇了摇头。 她破坏了那许皇后的计划,这傅昭仪把自己扔过来,说是皇后的意思,还不是明摆着不想管自己的意思,在这椒房殿里,她可谓是步步艰险啊! 收拾完东西,苏清跟着浅桃去见了那马公公。 和苏清现象中的十分相似,这马公公长相刻薄,年纪颇大,明明身子干瘪的厉害,肚子那里却大的很,看上去有些怪异。 “苏清?”那马公公坐在案前,不耐烦的抬头看了一眼苏清,却在看清苏清俏美的面容时,那双浑浊的眼睛却瞬时亮了,抓着毛笔的手禁不住的微微一颤。 对上马公公那双露骨的眼睛,苏清忍者心里的厌恶,屈膝行礼道:“是。” 面前的苏清穿着收腰的纱织宫装,即使层层叠叠的包裹着那纤弱的身子,却还是掩盖不住那姣好的身姿。 马公公从案前起身,走到苏清面前,装模作样的轻咳了一声,然后绕着正行着宫礼的苏清转了一圈。 “起来吧。”抬高下颚,马公公被腰带紧紧勒着的肚子看着格外肥硕,那双深凹下去下去的眼睛贪婪的盯着苏清露在外面的洁白雪肤。 苏清直起身子,垂着脑袋,尽量避开那马公公不断凑过来的身子。 也不知是这马公公不爱干净还是太监都有这个毛病,这马公公身上涂抹着非常浓厚的香料味道,但是因为自己身上还有那种黏湿的汗味,所以闻上去十分诡异,苏清鼻子敏感,那味道直冲鼻头,让她几欲作呕。 “你可知道,这皇后娘娘为何要把你要过来?”马公公凑过头,浑浊的眯缝眼下是沉沉的褐色眼袋,皮肤粗糙,带着深浅不一的皱纹。 “奴婢不知,还请公公赐教。”苏清双手自然垂落相交于腹前,尽量的屏住自己的呼吸,抑制那恶心的反胃感。 “咱家告诉你,你得罪了皇后娘娘,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马公公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刺耳的尖利,磨着苏清的耳朵。 “奴婢不知,还请公公恕罪。”苏清突然的跪倒在地,身子深深的俯下,微侧的脑袋快速的吐出一口气,又缓慢的吸进一口空气。 马公公垂目看着跪倒在地上的苏清,纤腰素手,身姿曼妙,他掩盖在袖摆之中的手微微抖动,眼中显出贪婪。 “不过你也不要怕,如果你把咱家伺候好了,兴许咱家还放你一条生路…”说着,那马公公干枯的手慢慢放上苏清的肩膀。 “啪!”的一声甩开马公公的手,苏清跪着往后推了几步,低眉顺目的样子,声音却是平稳的没有一丝情绪,“多谢公公厚爱,苏清承受不起。” 看着苏清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那马公公恼羞成怒,狠狠的一甩袖子,厉声道:“咱家看你能撑多久,今儿个你也别睡了,去把后面的院子给我扫了。” 苏清站起身子,好似没有发现那马公公气急败坏的脸,行了一个宫礼淡淡道:“诺。”便弓着身子退出了房间。 一走出那房间,苏清才“呼哧”一声猛地吸入一口空气,脸上带上了几分绯色。 刚才差点给她憋死,害的她说话都不敢带语调,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吐了那公公一身。 “苏清姐姐,怎么样了?”浅桃看到从里面出来的苏清,赶忙上前询问道。 苏清摇了摇头,轻轻抚了抚胸口。 “那我带苏清姐姐去小厨房吧?”浅桃比苏清略微矮了几分,那扬起的脑袋带着婴儿肥,看上去有些憨傻。 “不急,刚才那马公公让我打扫后院呢,你带我去吧?” “后院?”听到苏清的话,浅桃睁大了眼睛,疑惑道:“姐姐不是应该去小厨房的吗?” “去什么小厨房,今儿个你要不把后院给我打扫干净了就别想回去。”一道粗噶的声音突然□□来,苏清转身,看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材肥硕的女人,穿着勒腰的宫装,显出两层明显的肥肉圈,脸上涂脂抹米分,身上刺鼻的脂米分味和那马公公的十分相似。 浅桃看到女人的身影,战战兢兢的弯腰行礼道:“娥眉姑姑。” 那娥眉姑姑看了浅桃一眼,从鼻子里面冷哼出声,然后将目光定到苏清的身上,眼眸眯起,心下暗惊,果真是个狐媚子。 “跟我来。”端着身子,那娥眉姑姑对苏清不客气道。 “诺。”苏清恭谨的行了一礼,跟着娥眉姑姑顺着长廊而去。 ☆、第23章 乌梅蜜膏(三) 椒房殿作为皇后的寝宫,范围当然不会太小,当苏清拿着扫帚站在原地,看着几乎有二个八百米一圈操场大的后院时,脸上的表情算不上太好。 轻叹一口气,苏清拿着那比她都高了一截的大竹扫帚慢慢打扫起来。 后院其实看上去很干净,但是苏清只要一转头便可以看到那马公公坐在房间里的案前,从敞开的窗户里看着苏清,所以即使手臂酸痛的厉害,身上热汗淋漓,苏清也一点不敢懈怠。 正午时分,太阳越发的大了,苏清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身上崭新的宫装已经黏腻的厉害,粘在身上透不过气来。 “呼…”慢慢的呼出一口气,苏清拿着扫帚,挪着步子不着痕迹的一点一点朝旁边的绿荫下蹭过去。 当整个人站在树荫下之后,苏清才真正的吐出一口气。 口舌干燥的厉害,苏清张了张嘴,那咸涩的汗水便顺着滑进了嘴里。 “苏清姐姐…”一道轻细的声音传来,苏清转头看去,浅桃端着手里的托盘,左顾右盼的从一片长到腰腹处的树丛边穿过来。 “浅桃?”苏清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窗口处,那马公公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苏清姐姐,这个给你。”将袖子暗袋里藏着的一个青涩果子塞到苏清的手里,浅桃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上热汗满满。 接过浅桃手里的果子,苏清脸上显出一抹笑,“谢谢。” 从刚才浅桃喝的茶水和那简陋的房间来看,苏清便知道,这个小宫女过的并不好,平日里这种上边挑剩下来的酸涩果子,轮到她的几率也可谓寥寥无几。 “那我先走了。”托了托手里的盘子,浅桃正准备转身,却被苏清拉住了胳膊。 浅桃转头,疑惑的看着苏清打开自己托盘里面瓷盅的盖子,然后秀美的眉头便紧紧的皱了起来。 “这是给谁的?”苏清侧头,对着浅桃问道。 “据说是给香嵩姑姑的。” 听到浅桃的话,苏清原本紧皱的眉头越发打上了死结。这浅桃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哪里够得上香嵩这种身份的贴身宫女? 想到这里,苏清想起今日细辛跟自己说的话,这浅桃因为一罐蜂蜜的情帮自己做了证,难不成这是和她一般被人记恨上了? “来。”抓过浅桃的手,苏清带着人往走廊拐角处走了过去。 站在拐角的死角,苏清将那瓷盅里面的东西尽数倒进了一旁的树丛之中,然后按住浅桃焦躁的身子,缓声道:“那东西不能吃,被人加了东西。” 苏清刚才闻到味道不对,才心疑的打开看了一眼,但一看到那深红到发黑的颜色便知道,这乌梅蜜膏一定是被人加了料。 “什么?”浅桃瞪大眼睛,捧着托盘的手有些抖。 “我再帮你做一份吧,刚刚的是乌梅蜜膏?”苏清拨了拨自己汗湿的头发,宽大的袖摆微微摆动,落在地上印出一小串的汗珠。 “可是,苏清姐姐你…”浅桃看了看不远处马公公呆的房间,脸上满是不安。 “没事,这什么时候要?” “今儿下午香嵩姑姑睡醒之后,现在大概还有半个时辰。” 咬了咬牙,苏清拿过浅桃手里的托盘道:“带我去小厨房。” 椒房殿的小厨房和披香宫的比起来,竟然简朴了不少,看的出来,这许皇后不是一个对口腹之欲十分在意的人,但是该有的东西都没有少,该在的人也都在。 浅桃心惊胆战的带着苏清走进小厨房,垂着脑袋满脸的紧张。 “浅桃,这是谁啊?”拦住浅桃的去路,一个小宫女双手环胸,目光挑剔的看向同样低着脑袋的苏清。 “盈杏姐姐,这是新来的宫女,马公公让我带小厨房来。”浅桃对着那小宫女行了一个宫礼,脸上的笑有些僵硬。 “行了,我有事,你把那新来的莲子剥了,晚上有用。”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盈杏眨着她那双和名字及其相配的盈眸杏眼,转身便离开了。 小厨房里还有一两个小太监和小宫女,但是对这边的情况一点没有关注,只蒙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来。”扯了扯苏清的袖摆,浅桃带着她来到了一方小小的土灶前边,那土灶有些破败,上面只烧着一只地面黑焦的砂锅,正冒着浓浓的药味。 “我们这些小宫女是没有资格做吃食的,不过香嵩姑姑心善,让人在这小厨房辟了一角,用作我们这些小宫女和小太监煎服药物之用。”浅桃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砂锅端了下来,从旁边另外的拿起一只干净的砂锅。 苏清的目光落到那黑乌乌的砂锅上,面上毫无表情,心中却是各种猜测。 这香嵩是真心善,还是做样子?可是如果做样子的话,就这小小的一方灶台,又脏又破,何谈拉拢人心? 打断苏清的胡思乱想,浅桃从小橱柜子的角落里拿出一小罐东西,小心翼翼的递到苏清手上道:“苏清姐姐,这是去了核,发泡好的乌梅,还有蜂蜜,不过不多,都是盈杏姐姐用剩下的。”说到后面,浅桃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好的。”接过浅桃手里的罐子,苏清打开看了看,微微皱起了眉。这乌梅看上去干涩异常,一点都没有发泡过后的红漾水润之态。 看到苏清的表情,浅桃脸上现出一抹担忧,“苏清姐姐,不能用吗?” “可以。”点了点头,苏清将那乌梅倒入砂锅之中,转头对浅桃道:“帮我去拿点水。” 浅桃站起身,拿着水瓢舀了水倒入砂锅之中。 “有桂花蜜吗?”苏清用勺子搅了搅乌梅,转头对浅桃道。 “我去找找。”说完,浅桃又回到小橱柜前。 看浅桃翻了半天也没有翻到什么东西,苏清站起身,走到了她的身边。 “来,我看看。” 小橱柜里东西不多,但是瓶瓶罐罐的封的很严实。 苏清在小厨房里面呆过,自然知道这里面的东西都是会定期检查的,所以也没有乱碰,只是在最下层的地方发现了一碗干瘪的桂花干。 随手拿了几颗桂花干,苏清对着浅桃扬了扬道:“这个也可以。”说完,又抱起一旁的糖罐子走到了砂锅前。 小厨房里的通风不错,苏清正对着通风口,即使是热风还是让她黏腻的身子舒服了不少。 先以大火将那乌梅混着水烧汁,然后以小火煎煮,每半刻取煎液一次,加入桂花干泡出的水再煎,共取煎液三次,合并煎液,继续以小火加热煎熬成膏状,然后兑入一倍量蜂蜜,烧至沸腾。 看着渐渐粘稠起来的暗红透色膏体,苏清拿过一旁的白色瓷瓶,将那乌梅蜜膏倒入其中。 “行了。”将那小瓷瓶塞到浅桃的手里,苏清抹了一把汗,敲了敲自己酸胀的腿道:“你等它冷一会儿便可以拿过去了。” “谢谢你,苏清姐姐。”拉过苏清的手,浅桃的眼睛泪光盈盈。 “没事,你也帮过我。”苏清从暗袋里掏出那个酸涩的果子,脸上显出一抹俏皮的笑。 “啊,对了。”一拍脑门,苏清道:“我还要去打扫院子,先走了。”说完,苏清不等浅桃说话,便急匆匆的几口啃了那果子,一抹嘴出了小厨房。 做那乌梅蜜膏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苏清忐忑的走回后院,拿着那大扫帚往马公公的方向瞟过去。 不知是苏清幸运还是怎么,当她把扫帚拿起来堪堪扫了一会儿,那马公公便突兀的从后院的侧门走了进来,目光从一身大汗的苏清身上略过,流连许久,然后轻哼一声,趾高气昂的回到了房间。 苏清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侧过身子开始打扫起后院。 夜幕星垂,苏清的肚子饿的“咕咕”叫了半天。 微微的垂着腰,苏清饿的有些站不起来,那大扫帚托在地上,反倒支撑起了她的身子。目光在还有一大半的后院上滑过,苏清轻轻叹了一口气。 “唰唰唰…”正扫着地,苏清的面前突兀的出现一双灰扑扑的长靴,伴随着那让人作呕的味道直冲苏清鼻头,让她原本就难受的胃越发恶心。 “马公公。”苏清将扫帚靠在一旁的树木旁,垂首对着那马公公行了一个宫礼。 马永成双手背于身后,比苏清高不了多少的身子上下扫视着她,浑浊的眼死死盯着苏清。 寂静的后院之中,并无一人,只有苏清与那马公公站在那里,两道被月光拖曳与地的身影慢慢纠缠在一起。 看着苏清满头满脸的汗,却依旧素颜美肤,那马公公咽了一口口水,“苏清,你看,跟了咱家,你也不必吃这种苦了。”说着,那马公公竟然试图去抓苏清的手,脸上的深刻皱纹团聚在一起,就好像一朵干瘪的菊花。 “马公公!”苏清猛地的后退一步,马公公的手滑过苏清的手背,那滑腻的触感让他禁不住的上前继续对苏清动手动脚起来。 那马公公垂涎的看着苏清,语气中满是急切,“咱家的好乖乖,跟了咱家,保证你吃香喝辣的,啊?” 被马公公一路紧逼着,苏清退到长廊半人高的死角处,四周是刺人的树枝,打在她外露的肌肤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浅红的印记。 那马公公身上的香米分味道浓重,苏清忍不住的屏住了呼吸,但是在他突然伸手要来抓自己的时候,终于是忍不住的干呕了起来。 苏清今天一整天没有吃什么东西,只有那小小的一个酸涩果子,所以呕出来的都是酸水,“呼啦”一下粘在了那马公公的衣摆上,顺着衣摆“滴滴答答”的落到地上。 “你…”气急败坏的指着苏清,马永成另一手拉起自己的衣服,刚刚抬起手掌想打她,却没有料到苏清一个伸手猛推,马永成便一屁股做到了地上,那湿漉漉的都是苏清刚刚呕出来的酸水。 苏清顾不得那马公公难看之极的面色,提着裙摆转身便跑,一边跑一边还喊:“来人啊,马公公摔倒了,来人啊,马公公摔倒了…” ☆、第24章 糖炒板栗 当苏清回到浅桃的房间时,浅桃正站在桌边收拾着一些细碎的糕点,看到一身狼狈的苏清,也是吓了一跳,赶紧便把人给扶了进来。 “苏清姐姐。”递给苏清一杯凉茶,浅桃关好房门,转头对着苏清道:“苏清姐姐,出什么事了?” 用那凉茶漱了口,苏清也不嫌弃那凉茶的粗糙,又倒了一杯灌进嘴里,才缓过气来。 “浅桃,那马永成马公公,平日里是个怎么样的人?”那副恶心的样子,还真的把她吓得不轻啊。 “马公公?我只在小厨房当差,平日里甚少与他接触,所以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说到这里,浅桃的脸上露出一抹为难,但是还是弯下身子凑到了苏清的耳边道:“听说那娥眉姑姑和他…是对食。” 娥眉姑姑?苏清的脑海之中回忆起今日看到的那个肥硕女人,那一身的刺鼻脂米分味道和马公公及其相似,难道是因为对食的关系? 暗暗皱起眉头,苏清的目光落到桌上,指着那细碎的糕点道:“这些是什么?” 听到苏清的话,浅桃脸上现出一抹红晕,她小心翼翼捧起那用帕子仔细包裹的糕点,递到苏清面前道:“这是给姐姐准备的糕点,刚刚本想着给姐姐送去,没想到姐姐正好回来了。” 那糕点细碎的厉害,看上去也干硬的很,应该是上头不要了,撤下来的东西。而经过上边大宫女大太监的划分,能流到浅桃这类小宫女手里的也就没有多少了,像这种边角料也可以说是及其奢侈的了。 “一起吃吧。”拉过浅桃的手,苏清给她倒了一杯凉茶推到她的手边。 其实,苏清是没有想到浅桃会对自己这么好,即使自己以前救过她一命,她也救了自己一命该抵消了。 侧头看向浅桃垂眉喝水的样子,苏清微微的皱起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也许真的是她多心了,心善之人,有恩必报之人,还是有的,就是在这皇城之中寥寥无几罢了。 “苏清姐姐,你吃。”将那唯一一块完整的枣泥糕递到苏清的手上,浅桃脸上笑容灿烂。 “好。”拿过浅桃手上的枣泥糕,苏清突然一顿,目光呆愣了一会儿。 猛然站起身子,苏清手里还捏着那一块枣泥糕,直接便冲出了房间。 “哎,苏清姐姐,你去哪里啊?”浅桃站起身,看着苏清快速消失在夜色之中的身影,声音娇脆。 曲曲折折的椒房殿,苏清站在一盏琉璃灯下,捂着自己的额头,一脸焦躁。她也是太冲动了,看到那枣泥糕便想到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表哥,猛然便想起了一些事,却忘记了自己有夜盲症这件事情了。 天色昏暗,苏清站在点着琉璃灯的长廊下,却不敢迈步,面前是一大片的暗色,好似一张无形大嘴,人一进去,便会被吞噬的无影无踪。 椒房殿各处门房都有人守着,苏清这样贸贸然的走出去肯定是被拦截的,但是混迹在这宫里的,总归都是有点小本事的,明白什么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攥着一包碎银,苏清递给看守的小太监,然后在他骂骂咧咧的不满声音中,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其实苏清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她所谓的表哥什么时候排班,或者说是否依旧还在御花园巡逻,她只是想着碰碰运气,好比坐在那里等死的强。 她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做点什么事情的话,这椒房殿,不,或许是这整个皇宫,都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因为被抛弃的棋子,最终的结局便是被抹杀。 苏清明显的察觉到,她似乎一不小心踏进了一个陷阱里,但是那个陷阱一团污糟,就好像她走在黑夜里,什么都看不见一样。 御花园很大,苏清捡着那灯火较亮的地方走,兜兜转转的却也没有看到什么人,只那层层叠叠的暗色树影几乎要将她淹没。 “挎垮垮…”一道整齐的兵器行走时发出的敲击声由远及近,苏清脚步一顿,赶紧侧过身子躲进了一旁的假山之中。 假山里面很黑,苏清完全看不见,只能凭感觉往假山更加深的地方挪挪。 这大半夜的,被抓到没有令牌在御花园闲逛,不死也脱层皮啊! 假山上布满着僵硬的藤蔓和残枝,纠缠着深入浅密的缝中,苏清尽量屏住呼吸,耳朵微侧着听外面的声音。 巡逻的人过去了,苏清静等了一会儿听真的没动静了,才慢吞吞的从假山里出来。 刚才那假山狭窄,苏清身上脸上蹭的都是灰,手臂也被那凸出的石块咯的不行。苦着一张脸,苏清揉着胳膊站在原地探头探脑。 在苏清模糊的记忆之中,这个表哥对原主是很不错的,而且看前几日的样子,这表哥对原主应该是存着情意的,那憨头憨脑的样子,如果自己到了年纪出宫,也不失为一个比较好的选择。 但是现在当务之急便是自己能安稳的活到出宫的年纪。 顺着石径小路,苏清想起那苏重宴说过上次就是在那荷花池畔等了自己数日,那现在过去,兴许还会碰到人。 这般想着,苏清便加快了脚步朝着荷花池畔快步走去。 月朗风清,荷花池畔垂柳依依,那妖娆的柳条打在水面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细长的波痕。 站在池畔等了片刻,苏清也没有等到人,不免有些失落,刚想转身离去,身后却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表妹?” 苏清转身,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腰挎重刀,拨开面前垂挂的柳枝,大步走到自己的身侧。 “表妹。”苏重宴的脸上带着憨笑,看着苏清的那双眼睛里盛着满满的惊喜。 “表哥。”苏清淡淡一笑,微微扬起下颚,视线落到苏重宴脸上。 苏重宴似乎很是紧张,他搓着手,站在苏清的面前有些无所适从,只不断傻笑着,然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得,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塞到苏清的手上道:“这,这是新鲜的糖炒板栗,我,我都给你剥好了。” 捏着手里的油纸包,苏清脸上显出一抹笑,那皎洁的月色打在苏清细嫩的脸上,衬得她如月下仙子一般的惑人心神,即使苏清的脸上还带着刚刚在假山上蹭到的灰。 “表哥,我想问问我爹怎么样了?”苏重宴的身形十分高大,苏清身材纤细,也算是高挑,在他的面前却也是生生矮了许多,只到他的肩膀处,只好努力的扬起头与他说话。 “舅舅他昨日便被放出来了,没有什么大碍。”顿了顿,苏重宴继续道:“明日我正好请假出宫,顺道替表妹去看看。” 就等你这句话!苏清对着苏重宴微微垂膝,声音清软,“那便多谢表哥了,对了。”从怀里掏出一张写着字的纸,苏清递到苏重宴的手上道:“表哥,这张药膳方子我有些疑问,你能否帮我交给爹爹让他参谋一番?” “没事,包在我身上。后日我帮表妹带过来。”傻笑两声,苏重宴又忍不住的拿手去挠后脑,那梳好的发髻不一会儿便毛躁了起来。 苏清见状,嘴角微勾,轻声道:“表哥,你的发髻歪了。” “啊,哦。”苏重宴手忙脚乱的去扶那发髻,却因为紧张,粗手粗脚的把那发髻弄得更加歪斜了。 苏清轻笑,将手里的油纸包塞到暗袋里,对着苏重宴道:“表哥,我来帮你吧。” 说完,苏清便走到苏重宴身侧,指挥着他坐到了一方矮石上。 苏清不会梳自己头上那繁复的发髻,但是这男子简单的发髻还是会的。 她以手代梳,捋顺了苏重宴那毛躁干硬的头发,然后拿着那发带细细的绑劳,动作轻缓,温柔异常。 苏重宴涨红着脸任凭苏清动作,那蒲扇般大的手掌紧紧握成拳置于膝上,就好像是一个被先生罚坐的孩子。 “好了。”轻轻的揉下那有些干燥翘起的头发,苏清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虽然看上去不是很好看,但是结实就好。 苏重宴从石头上站起来,黝黑的脸上透着绯红。 “那个,我…”正咧着嘴想说什么,苏重宴突兀的住了嘴,一把拉住苏清的手躲到了一棵大柳树后面。 苏清被苏重宴按在身侧,看着苏重宴不停的往外面小心翼翼张望着,便轻声询问道:“表哥,怎么了?” 听到苏清的声音,苏重宴低头,才发现自己搭在苏清肩上的手,赶紧手忙脚乱的红着脸放了下来,然后结结巴巴道:“我,我出去看看。”说我,便逃也似得转身走了出去。 苏清忐忑的站在柳树后边,层层叠叠的柳枝覆盖住她纤细的身子,也遮住了她的视线。 站在黑暗之中,苏清竖着耳朵,听着后面苏重宴不太真实的声音。 “苏队长。” “嗯,这边我看过了,没什么情况,去那边吧。” “是。” “……” 鞋子踩在残枝断叶上的声音慢慢靠近苏清,苏清正竖着耳朵听的仔细,奈何面前一片漆黑,也不敢乱动,便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去,悄声叫道:“表哥?” 声音越发的近了,但是那人却没有说话,只停在离苏清一步远的地方,便不动了。 荷塘边,满是荷花清淡的香气,苏清嗅了嗅鼻子,一股淡淡的龙延香飘进她的鼻息之间。 苏清默默的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那么倒霉被抓到吧? 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脚,苏清的身子冷不丁的一滑,下意识的抓住拂在脸上的柳条,便不敢再动了。 手心被柳条磨得火辣辣的疼,苏清皱了皱眉,好不容易的稳住了身子,却发现自己后领一紧,身子又朝着前面仰出了大半。 ☆、第25章 板栗粥(壹) 波光粼粼的荷塘水面,一截皎月倒印其中,苏清的脚尖死死抵着那松软的泥地,手里抓着垂顺的柳条,但是她所以的支撑点都在身后那只抓着她衣领的手上。 “公,公公?”苏清颤颤巍巍的说出这两个字,明显的感觉到那只抓着自己的手轻轻动了一下。 “嗯?”一道略微上挑的声音,带着细密的热风,徐徐的传进苏清的耳中。 “呵,劳,劳烦公公把奴婢拉上去。”苏清小心翼翼的说着话,生怕动静一大便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 身后没有动静,苏清的手越发用力的抓住那柳条,脚尖微动,正准备自力更生的时候,身子一个下坠,柳条在手心狠狠的滑动了一下,她的腰半弯呈九十度,随时会与那波光粼粼的水面来一个亲密接触。 “公公!”苏清的嗓子有些尖,明显是被吓到了,毕竟她是一只标准的旱鸭子。 “嗯?”身后的声音还是不紧不慢的,带着淡淡的揶揄,苏清都能想象到那人带着鄙夷的漆黑眸子。 “公,公公…”苏清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手掌摩擦着柳叶枝,火辣辣的疼。 这公公是又发什么神经啊!怎么哪都有他啊? 泓禄的身上穿着盘领窄袖的黄色绫罗常服,两肩绣有明显的金盘龙纹样图案,玉带皮靴,长身而立,整个人暗隐在树影下,那只白皙修长的手紧紧抓着苏清的衣领,嘴角挂着一抹消遣的笑意。 “刚才那人是谁?” “啊?”被勒的脸红脖子粗的苏清只发出了一个简单的单音,便感觉自己的脖子要被勒断了。 “谁?”往上提了提苏清,泓禄感受着那轻盈的人,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咳…谁,什么谁?刚才…刚才那是奴婢的表哥。”被往上提了提,苏清的脖子总算是通了气,她结结巴巴的一边顺气一边道。 “表哥?”慢慢的吐出这两个字,泓禄目光微眯,捏着苏清衣领的手缓慢的加大了手劲。 感觉脖子处的衣领越发的紧了起来,苏清慌张的往回头,却被另一只手扣住了脑袋,使劲的往前又掰了回去。 “咔嚓”一声,苏清听到一声清脆的骨头错位声,疼的立马便流下了两行眼泪。 “啊…断了,断了…公公…我的脖子断了…”苏清僵硬着脑袋,一点不敢乱动,急的眼眶通红。 泓禄放在苏清脑袋上的手一顿,然后轻轻的拨了拨苏清的脑袋,便立马引来了苏清的哀嚎。 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泓禄一手揽住苏清的腰肢,一手依旧捏着她的衣领,直接便把人半拎着扔到了一旁柳树和假山的夹缝过道里。 苏清的面前是黑乌乌的一团,什么也看不见,只下意识的紧紧的抓着面前人的衣襟,眼泪糊了满脸,混着脸上的灰尘,显出一条黑,一条白的痕迹。 看着面前哭的像只小花猫一样的苏清,泓禄随手抓起她的宽袖抹了一把脸,然后嫌弃扔开,伸出手在苏清的脖子上碰了碰。 “公公,我的脖子…”苏清歪着脖子,声音带着哭腔,轻轻软软的就好像他此刻触碰到的那滑如凝脂的肌肤。 刚才情急之下,泓禄确实是用了几分力,但是他也没有想到,只这几分力,便把苏清的脖子给扭到了。 “别动。”掐住苏清的脖子,泓禄细细的摩挲了一番,然后突然发力,直接便将苏清的脖子又来了一次“咔嚓”。 没有心理准备的苏清被那再一次的痛彻心扉给扭蒙了,放在那公公衣襟处的手也不知怎么,“啪”的一下就打上了什么东西。 “唔…”泓禄捂着下巴,发出一道闷哼。 假山外,月光皎暇,御前大总管李顺抬头望天,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那眼角微微动了动,然后默默的转过了身子,背对身后的两人。 苏清扶着自己的脖子,回想起刚刚手掌的触感和那颇大的类似巴掌声的声音,心虚的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睁着那根本就看不到东西的黝黑眸子,对着黑暗处试探道:“公公?”她应该,没有闯什么祸吧? 泓禄放下捂着下巴的手,白皙的皮肤上明显的印出三根手指的红印子,嘴角还沁出了一点血丝,大概是不小心磕到了牙齿。 轻轻的捻去嘴角的血渍,泓禄下颚绷紧,紧紧盯着面前那个还一脸茫然无措的人。 “公公…?”苏清小心翼翼的上前踏了一步,脖子还隐隐作痛着,只好一手扶着一手往前面伸了伸手。 指尖碰到一个软绵的东西,苏清立马缩回了手,脸上扯起一抹谄笑道:“公公,可安好?” 泓禄站在苏清身后,看着她扶着脖子,面对着一棵歪脖柳树说的欢,也不提醒,只冷着脸,静默着看了半响,然后才脸色阴沉的转身拂袖离去。 走到假山之外,泓禄嫌恶的从手掌之中抛出一包东西。 李顺接过泓禄抛过来的东西,还带着几分热气,疑惑的用双手捧着,脚步紧随泓禄身后,静待旨意。 “送去给皇后。”走出许久之后,泓禄才皱着眉头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 “喏。”李顺双手捧着这包东西,目光垂顺。 “还有…”泓禄双手负于身后,目光直直的看向远处整齐排列而过的禁卫,“李经娥的事,可办妥了?” “陛下放心,无迹无痕。”自古帝王多薄情,像泓禄这般心狠手辣心机深沉的,李顺却也是第一次见。 这一次对李经娥之事的推波助澜,不仅大挫许氏一族锐气,更是斩断了不少许氏在宫中的爪牙,扶持了傅家一族,一箭三雕。 柳絮飘飞,月色被乌云掩盖,热风带着御花园里馨软的花香渐渐飘散。 暗黑的假山缝隙之中,苏清自顾自的对那柳树絮叨着,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弭。 “呼…”慢慢的吐出一口气,苏清仔细嗅了嗅鼻息之间的龙延香味道,发现已经完全淡却之后,才松下了紧绷的身子,总算是把人给盼走了,也不枉她对着这不知什么的东西说了半响。 不过这公公怎么神出鬼没的,走到哪都碰的到,真是她的克星。 一边叨咕着,苏清一边摸索着往椒房殿的方向走去。 顺利的进入了椒房殿,苏清小心翼翼的绕着曲径小路走向浅桃和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浅桃正焦躁的坐在绣墩上,时不时的往外张望一番,在看到苏清熟悉的身影时,脸上满是欣喜,赶紧勾住苏清的胳膊一起进了房间。 “苏清姐姐,你可担心死我了。”浅桃拉住苏清的手,有些埋怨道。 “这不是回来了嘛。”点了点浅桃的鼻尖,苏清笑着坐回了绣墩上,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似得,伸手探进了宽袖暗袋里。 “苏清姐姐,你找什么呢?”看到苏清满脸疑惑的翻看暗袋,浅桃坐到苏清的身边,探头过去。 拉好宽袖,苏清摇了摇头道:“没什么。”难道是刚才路上不小心掉了?不过只是一包板栗罢了,应该没什么事情吧? “好了,不早了,早点歇息吧,那么晚了,等我做什么。”挑了挑灯芯,苏清拉过浅桃的手,简单梳洗了一番,便合衣躺上了那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木板床上。 椒房殿正殿之内,许皇后端坐软垫之上,手边是一个散发着浅淡香气的油纸包。 香嵩点了熏香,换过灯烛,染上灯芯,缓步走到许皇后身侧,目光落到那油纸包上,脸上带笑道:“皇上还是想着娘娘的,这不是,让人特地送来了新鲜的板栗。” 说完,香嵩拆开着油纸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板栗,细细弄碎了,才用手掌拖着,递到许皇后的面前。 许皇后眯着眼睛,视线定在那板栗之上,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这东西可不是宫里的玩意。” 香嵩拖着板栗的手一顿,慢慢收了回去,低垂的眸子在烛光之下微微闪动。 “罢了。”轻叹一口气,许皇后对着香嵩挥了挥手,略为疲惫的闭了闭眼,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道:“前日皇上落在本宫这里的东西呢?” 香嵩闻言,从偌大的梳妆台锦盒之中拿出一串玛瑙手链。 许皇后接过香嵩手里的手链,放在掌心细细摩挲了一番,嘴角始终带着那不屑的冷意道:“这是女儿家的玩意吧?” 香嵩垂首站在许皇后身侧,轻声回禀道:“据奴婢所知,这应该是一串老缠丝的玛瑙手链,照这尺寸来说……确应该是女子的东西。” 香嵩说完,正殿之中一阵寂静,许皇后的目光落在手链其中一颗玛瑙上,拿着手链的手骤然握紧。 “香嵩,你可记得那披香宫小厨房的宫女?” 香嵩微顿,似乎有些不解许皇后那突然的转换,但还是平稳回答道:“奴婢记得,据说那宫女今日刚刚入了咱们椒房殿” “那你可还记得,她私物上的图案模样?” 香嵩不着痕迹的看了看许皇后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她那私物上的图案好似是……三条波浪刻痕。” 香嵩话音一落,许皇后手中的老缠丝玛瑙手链便“碰”的一下被磕在了桌子上。 “娘娘?”香嵩看着那被磕坏了一角的手链,惊讶的看向许皇后,喏喏道:“这,这是皇上的东西…” “哈,皇上的东西,好一个皇上的东西!”冷笑出声,许皇后猛地抓起那包板栗,扔到了地上道:“让那小宫女给本宫做道药膳,把这板栗用了。” 香嵩看向一脸怒容的许皇后,犹豫道:“现在?” “马上!”“碰!”的一声,许皇后的手掌狠狠拍上身旁的檀木刻花桌子,精细的甲套也猛地断裂了开来,“他想要这小宫女,本宫便给他这小宫女。” 香嵩跪在地上收拾着那狼藉的板栗,平凡无奇的脸上毫无多于表情,只默默的收拾之后,半跪着退出了正殿之中。 ☆、第26章 板栗粥(贰) 苏清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那娥眉姑姑给强硬拖了起来,说是皇后娘娘要食膳,让她去准备。 手软脚软的穿戴好层层叠叠的宫装,苏清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迈着碎步跟在了那娥眉姑姑的身后,鼻息之间满满的都是那娥眉姑姑身上难闻的香料味道,让苏清忍不住的想起浅桃所说的,这娥眉与马永成是对食的关系。 走在前面的娥眉姑姑身量不高,皮肤黝黑粗糙,看着十分敦实,苏清想起那只有肚子肥硕,其余皆瘦的马永成,再看看这娥眉姑姑,眼中不禁带上了几分怪异。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宫闱深深,若真能安稳的依偎,做相濡以沫的一对,那也该算的上是比较好的结局了。 脑子里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苏清再次抬首,却发现面前早就到了小厨房。 小厨房苏清来过一次,但是现在的小厨房却是只有一个烧火的小宫女,其余便是空无一人了。 “这是当今皇上赏赐给咱们娘娘的,你可得小心伺候着,不然小心你脑袋。”狠狠的用那肥肠一样的手敲了一下苏清的额头,娥眉姑姑的大嗓门终于是让苏清迷糊的眼睛彻底睁开了。 在娥眉姑姑凶煞的眼神下,苏清小心翼翼的接过那包板栗,看着那油纸,不知道为什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哼,做去吧,也不知道娘娘看重你什么,特地大半夜的点名要你。”娥眉姑姑撩起她的裙摆,坐在小厨房唯一的一张红木宽椅上,从桌子上抓过一把瓜子,骂骂咧咧的磕了起来。 轻轻捂了捂红了一块的额头,苏清拆开手里的油纸包,里面是剥好的新鲜板栗,早已熟透,立即可食。 苏清的视线在小厨房里面转了一圈,在那一框框一盘盘新鲜送入的蔬果肉类上略过,最后停留在一盘上供的细糯米上。 走上前,苏清将那细糯米用水泡了,然后拿过石杵将板栗细细碾碎。 看到苏清缓慢的动作,娥眉姑姑狠狠皱了皱眉,粗声道:“动作快点,皇后娘娘等着要呢。”那娥眉姑姑一边说着话,手里的瓜子也直接甩了出来,扔了苏清一头一脸。 微微侧过了头,苏清对身上稀稀拉拉的瓜子一点在意也无,只低垂着脑袋,对着那娥眉姑姑福了福身子道:“喏。” 看着苏清那副逆来顺受,却又软硬不进的样子,娥眉姑姑恨恨的哼了一声,显然是没有找到发火的机会,脸色憋得难看。 因为板栗原本就是熟的,所以弄起来少费了许多功夫,就是这糯米要泡熟、吃饱水,等的功夫便多了一些。 趁着泡糯米的时候,苏清开始调桂花蜜,那浓稠新鲜的桂花蜜配上一点薄荷叶子,再加上细棉糖,慢慢搅拌在一起。 香浓的桂花蜜充斥在小厨房间,那个小厨房中唯一仅剩下的烧火小宫女和娥眉姑姑都忍不住的往苏清这边张望。 苏清也不在意,只一心做着自己的事情。 她切了一些干桂圆和银耳,将它们一齐放入水中泡开,然后与浸泡好的糯米加入清水放进砂锅之中大火熬煮。 煮开后,苏清将那些细碎的桂圆和剪开的银耳放入,转为小火,然后再将板栗一点一点的撒进去,倒入浓厚的桂花蜜,用汤匙搅拌,避免粘锅。 娥眉姑姑的目光死死的看着苏清手下的砂锅,粗嘎的脖子伸出去,不停的咽着口水,鼻子也耸动着,使劲闻着空气之中香甜的味道。 苏清记得,宋代文学家苏辙在总结自己高寿的秘诀时,作诗道:“老去自添腰脚病,山翁服栗旧传方,客来为说晨兴晚,三咽徐收白玉浆。”可见板栗是老年人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对健脾保卫十分有好处。 苏清将那煮好的板栗粥盛出来的时候,一转身便突兀的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的娥眉姑姑。 “这是要呈给皇后娘娘的东西,容不得闪失,我先给尝尝。”看了苏清一眼,娥眉姑姑手快的直接将苏清手里的板栗粥给抢了过去,然后也像是感觉不到烫似得,“呼噜噜”便喝了一大口。 苏清看着娥眉姑姑的架势,慢慢放下了还端着的手,轻叹一声,转身将剩余的食材重新放入了砂锅之中,准备再煮一锅,不过这板栗用完了,小厨房倒是有,只是是生的,来不及煮便直接放进去吧。 这样想着,苏清便从那篮子里来了生板栗碾碎,直接放入的砂锅里。 重新煮了一锅板栗粥,苏清花费了不少时间,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端着那砂锅起身,便看到娥眉姑姑头歪在椅子上,睡得正酣,呼噜声此起彼伏的。 苏清侧头,看到一旁的小宫女看着她手里的板栗粥使劲咽着口水,便朝着她招了招手道:“你过来,帮我试一下味道。” 那小宫女受宠若惊,紧张的提了提裙摆,便快步走向苏清。 “来。”倒出一小碗给那小宫女,苏清将剩下的放入瓷碗当中,端入托盘。 那小宫女小心翼翼的用嘴抿了一口,然后脸上扬起一抹笑,朝着苏清点了点头,赶紧将剩下的板栗粥喝的一干二净。 “谢谢姐姐。”那小宫女喝完了粥,声音细细的朝着苏清道了谢,拿着碗便又快速窝回了烧火的地方。 苏清好笑的摇了摇头,转身拍了拍娥眉姑姑的肩膀。 那娥眉姑姑猛地的睁开了眼睛,肥胖的身躯一阵颤抖,然后眯着眼睛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苏清,不屑的冷哼了一下,然后慢吞吞的伸了一个懒腰,抬头看了看外面微曦的晨光道:“跟我来吧。” 端着板栗粥,苏清跟在娥眉姑姑的后面,一路朝着椒房殿正殿而去。 那娥眉姑姑的步子走的又快又急,苏清疲累了一个晚上,勉强跟上,热的又出了一层的细汗,新换的宫装的便是没有干燥的时候。 椒房殿作为皇后寝宫,规模当然不容小觑,苏清看那娥眉姑姑腆着脸,对刚刚从正殿出来的一名面目平凡的宫装女子道:“香嵩姑娘,这是皇后娘娘吩咐的板栗粥。” 苏清低垂着眉目站在娥眉姑姑身后,一言不发,手臂端着托盘,酸软的厉害。 “娘娘还未起,先候着吧。”那香嵩姑娘说话的声音于苏清有几分熟悉,但是苏清也没有细想,只专注的端着手里的托盘,生怕一个不小心便酿成了大错。 与娥眉姑姑一同站在殿外,苏清看着脚下自己的影子渐渐显出形状,感受着愈来愈热的温度,脚下几乎都是滴落下来的热汗,手臂早就麻木,只怕是连那托盘都快端不住了。 一旁的娥眉姑姑也是热的不行,汗流浃背,等了一个时辰,肥胖的身子散发出难闻的异味,呼吸中夹杂着沉重的热气。 香嵩从内殿之中缓慢走出,目光轻轻的从面前端着托盘的宫女上略过,对着那娥眉姑姑道:“你先回去吧,这宫女我带进去。” “哎,奴婢告退。”娥眉姑姑抹了一把汗津津的脸,抖着腿退了出去。 苏清站在原地,手臂抖得厉害,只等着那香嵩姑娘说话。 “跟我来吧。”站在苏清一步之遥的地方,香嵩对着她轻声道。 “诺。”苏清的嗓子干哑的有些厉害,她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腿,迈着僵直的步子随着那香嵩姑娘进了正殿。 苏清的心里是忐忑的,因为之前李经娥的事情这许皇后栽了跟头,对傅昭仪撒不了气,如果把这气放到她的身上,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哪还有命在? 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思,苏清跟在香嵩的身后,一步一动,都异常小心。 殿中燃着清淡的熏香,金砖地被打扫的一尘不染,房中四角处被分别放置着四个冰鉴。 苏清自进入这殿中之后,身心便是一阵舒爽,也怪不得这后宫的女人都挣破头的要当这皇后,单这椒房殿之中的华贵超前设备,整个皇宫之中,能比拟的又有几个地方呢,便是那傅昭仪也不过只在内务府得了一个冰鉴罢了。 软榻之上,精心打扮过的许皇后一手端着一碗新鲜白色乳酪,一手捏着纯金打造的汤匙,蔻唇微动,轻抬眼皮,掠过跪在地上,高举着手中托盘的苏清。 慢条斯理的喝完最后一口乳酪,许皇后接过香嵩手里的帕子拭了拭嘴,终于启唇道:“抬起头,让本宫看看。” 苏清端着托盘的手一顿,将手里的托盘交给的殿侧的太监,然后缓慢的抬起了头。 苏清因为昨夜的忙碌,脸上略微疲惫之色,但是那张得天独厚的面容,却是没有损伤分毫,反而因为那抹疲累,看上去羸弱了几分,更让人添了几分怜惜之情。 “果真的好颜色,怪不得…呵…”许皇后轻哼一声,吓得苏清赶紧便低垂下了脑袋。 看到苏清的反应,许皇后的眼中闪过冷光,靠在软榻上的身子歪斜着,道:“这板栗粥也是辛苦你了,便赏了你吧。” 苏清不知道这许皇后闹得是哪一出,但是她知道,不管这许皇后做什么,自己都遵从的话,应该不会出太大的错,起码可以留个全尸。 接过那太监手里的板栗粥,苏清有些犹豫的抬头看了一眼许皇后,便被那冰寒的目光吓得又赶紧低下了头。 她真的是很无辜啊,那李经娥又不是她害的,这黑锅背的可真是冤的慌。 “吃吧,本宫看着你吃。”软榻之上又传来声音,平板毫无情绪,但是苏清就是能从里面听出那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紧紧的握住手里的瓷碗,苏清咬了咬牙,终于是拿起勺子慢慢的喝了第一口。 正殿之中,寂静非常,只有苏清那勺子轻碰瓷碗的声音。 一碗板栗粥下肚,苏清都感觉自己噎的慌,殿中诡异的气氛让她十分难受。 “吃完了?”许皇后拨弄着手上新制的甲套,垂眸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端着碗的苏清。 “是。”苏清低低的应了一声,身子伏的更低。 “香嵩。”许皇后侧头,看向身侧的香嵩。“去禀陛下,说这小宫女药膳做的极好,本宫承个人情,将这宫女送与陛下,好好的调养一下身子。”顿了顿,许皇后摆弄着甲套,接着道:“让童贯带过去。” 香嵩略微惊诧的看了许皇后一眼,但是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福了福身子道:“诺。” 这童贯是椒房殿正三品大总管,可说是皇后底下的第一人,椒房殿一把手,没想到竟被派遣去带这么一个小小的宫女。 ☆、第27章 藕粉桂花糖糕 跟着香嵩出了椒房殿,苏清小心翼翼的拭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心里暗自琢磨着那许皇后到底在搞什么鬼。 按上次那皇帝在李经娥事情上对傅昭仪的明显偏袒来说,她进入那皇帝的未央宫,比在椒房殿的提心吊胆比起来,只好不差,可是她的心中却还是惴惴不安的很。 因为偏是那许皇后让她去的未央宫,不知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她从到这椒房殿只一日,便又要被送到未央宫,也是够赶的。 殿外,香嵩侧头,对着一旁的宫女道:“你带她去找童总管,就说是皇后娘娘的吩咐,让带去未央宫当差。” “喏。”那宫女垂着脑袋,脆生道。 苏清看着那香嵩转身离去,置于腹前的手紧紧捏着,心中不免烦闷起来。 她本就不是一个善于算计的人,自进入这宫中之后,整日里便是这无休止的事情,让人提心吊胆之余,心力交瘁。 “跟我来。”那小宫女看了苏清一眼,端着身子朝前走去。 苏清低垂着脑袋,皱着眉头,缓步跟上。 跟着那宫女绕过曲折的长廊,苏清终于是走到童贯大总管的处所。 “你在此等候。”那宫女侧身,对着苏清吩咐道。 “喏。”苏清弯腰,行了一个宫礼。 推开面前的雕花木门,那宫女站在门口,对着房内轻声道:“童公公?” 房内没有什么回应,片刻之后才走出一个小太监,低垂着脑袋对那宫女道:“姐姐,童公公今日不在宫内,明日方回。” 那宫女一顿,对着那小太监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小太监闻言,垂首退去。 苏清站在那宫女身侧,眼观鼻鼻观心,好似一点不在意的模样,心中却是舒出一口气。她今日晚上约了苏重宴,如果去了未央宫,戒备森严,肯定是出不去的,不过如果还在椒房殿的话,便容易许多了。 想到这里,苏清微微抬首,看向那皱着眉头的宫女道:“不若这样,姐姐先去回了香嵩姐姐,奴婢去下房等候?” 那宫女点了点头,“只有这般了,你先去吧。” “喏。”苏清嘴角微勾,行了一个宫礼,转身离去。 椒房殿内,许皇后双眸微闭,宽袖之中的素手伸出,掌心赫然是那串老缠丝玛瑙手链,衬在掌心,显得那皮肤越发苍白。 “娘娘。”香嵩走到许皇后身侧,轻声唤道。 睁开眸子,许皇后的眼中是掩不住的疲惫,她将那手链置于身侧的黄丽木矮桌上,那矮桌上放着一张信纸,字迹潦草,从中可以看出写信者那焦急的心境。 “拿个盒子装了送去给皇上。”推了推桌上的老缠丝玛瑙手链,许皇后话语一顿,伸手揉了揉额角,目光落到那张信纸上,悠悠叹出一口气,继续道:“你让人去外宫探探消息,博望侯如何了?” 许皇后的叔叔,博望侯许舜,虽年老,却生性易怒冲动,总是惹下这许多的事,今次更是当街打死了一知府嫡子,而原因竟只是看中了人家的一房小妾。 本来这种事情压压就好,可惜的是那知府与傅氏盘根错节,傅氏今次又这般受到皇帝重用,这事难免作为皇帝对许氏开刀的借口。 而且刚才那香嵩领着苏清离去,这信封便到了许皇后的手里,拿来这封信的人,竟是那御前大总管,李顺。 手指紧紧的扣在一起,许皇后压下心头的一股腥味,对着身侧的香嵩抬了抬手,哑声道:“那宫女让童贯直接送过去,不要再生其他波折。” 许皇后是个聪慧的人,不然也不会安稳的坐在这皇后之位许多年,皇帝的意思,明显的很,这老缠丝玛瑙手链,估计还是他故意留下,为的便是今日这手。 不过这宫女刚刚过来一日,皇帝便亟不可待的出手要了过去,到底是心急,还是怕放在她这处生了什么事端? 哼,还真是上心的很哪。 “娘娘。”看到许皇后苍白的面色,站在一旁的香嵩轻轻挥去了身侧的宫女,轻声道:“童贯大总管不在殿内,明日方回,这苏清……” “无碍,明日再送不迟。”闭上凤眸,许皇后整个人疲惫不堪,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得,凤某微睁,尖细的眉头轻挑道:“你让那苏清走之前再做一份藕米分桂糖糕,你亲自送去披香宫,顺便将苏清要去未央宫的消息告诉那傅昭仪。” 这傅昭仪将苏清送到椒房殿,不闻不问,为的不过就是让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背黑锅,承她对李经娥一事的怒气罢了,现在这黑锅竟然飞上了枝头变成凤凰,她就不相信她傅云还坐得住。 听到许皇后的话,香嵩微怔,随后轻弯腰,对着许皇后行了一个宫礼道:“喏。” 这方,苏清一人急匆匆的回了下房,浅桃不在房内,估计又是被分派出去做活了。 苏清手脚麻利的将一些细碎的东西收进包袱,然后又走向房门口处,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无人,才关紧房门,迈着步子快速走到浅桃放置衣物的一只旧木箱子旁。 那箱子看上去十分老旧,红色的漆掉了一半,斑驳的厉害。 苏清半蹲下身子,摇了摇那硕大的铁锁,思索了片刻之后走到塌前,从那棉枕之下摸出了一把长齿钥匙。 铁锁有些年头了,苏清捏上去的时候明显感觉到那黄色的锈斑沾到了手上,散发出难闻的异味。 箱子挺大的,苏清有些吃力的掀开箱盖,里面是一堆旧衣裳,好些竟然已经发霉,味道十分难闻。 皱了皱眉,苏清也不嫌脏,开始四下翻找起来。 苏清很信任她的鼻子,所以当第一次踏入这房间的时候,她便已经察觉到了空气中飘散着的异样气味,只是碍于浅桃在场,没有伸张。 其实苏清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浅桃对自己百般好,她对她还是难以放下戒防。 翻找了半天,苏清还是没有找到什么东西,她看着面前乱七八糟的一堆衣物,心中难免有些烦躁,刚想把衣物重新叠起来,却突兀的方向箱子一角的红漆十分显眼,就好像是新涂上去的一样。 苏清蹲下身子,伸出手指将那红漆一点一点拨开,果不其然,那里是一层镂空的隔层。 捂住口鼻,苏清拿出贴身帕子,慢慢的将那隔层里面的油纸包抽出来。 一股浓郁的药香味夹杂着一阵恶臭喷薄而出,在封闭的房间之中,格外恶心。 苏清快速的将那油纸包打开用手帕包了一点,然后将油纸包放回原位,快速的关上箱子,憋着一口气冲到窗边推开窗户,狠狠的吸了一口气。 新鲜的空气入肺,苏清才将刚才那药米分的恶心感觉退下去。 “扣扣…”正当苏清靠在窗边调整呼吸的时候,房门被敲响。 苏清身子一僵,低头看了看手里包着药米分的帕子和那把钥匙,赶紧一齐塞进了身侧的空茶壶之中。 房门应声推开,苏清的手堪堪离开茶盖,转头便看到了站在房门口的小宫女。 “是苏清姐姐?”那小宫女看着面生,稚嫩的脸上一幅面无表情的样子。 苏清点了点头,悄悄握了握手心,里面不知何时被吓出了一些细汗。 “香嵩姑娘吩咐奴婢让您去小厨房做一道藕米分桂糖糕。” 藕米分桂糖糕?苏清皱眉,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出声,只点了点头道:“好。”随机起身拍了拍自己沾着灰尘的裙摆,随小宫女出了房间。 小厨房里,藕米分桂糖糕的各式食材都已经准备完毕,两排宫女太监站立一旁,静谧严肃。 苏清走入小厨房,被这阵势蒙了蒙,但脸上却没有什么表露,径直走向了放置着材料的长桌旁。 这藕米分桂糖糕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在这炎热的夏季却是清香解热的良品。 桂花味辛,可入药,有化痰、止咳、生津、止牙痛等功效,而桂花味香,持久,可制糕点、糖果,并可酿酒。 有人言,八月月朗风清,藕结实落米分而桂香金陵城,人得以采之,束之留香,说是便是这藕米分桂糖糕。 挽起宫装宽袖,苏清将面前的材料细看了一番,然后首先将那细致研磨完的藕米分混着桂花糖揉入一处,撒上一些莲子干米分,用力的搓揉了起来。 做糕点是个力气活,因为揉面十分费力,就苏清现在这跑几步就要晕倒的体质来说,面团揉完湿了一层宫装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揉完面团,苏清抹了一把汗,用清水净了净手,顺便将拿面团饧了小半个时辰,然后用木棍擀成薄片,切成宽度相同的长条,最后摞起来切块。 虽然有些疲累,但是苏清做这些的时候还是一气呵成的,那行云流水的速度,看的旁边的一群小宫女太监都直了眼。 “来,帮我拿去上屉蒸熟。”将藕米分桂糖糕小心翼翼的排列于屉上,苏清递给身侧的一个小宫女。 那小宫女紧张的托着笼屉,走到灶旁放上了屉。 看了一眼那小宫女熟练的动作,苏清放心的转回了头,心下却不禁叹出一口气,这许皇后她还真是猜不透,明明她明天就要走了,竟然还有这么一出,难道是因为没有整到她,心里不舒爽,所以临走的时候还要再折腾她一回? ☆、第28章 芙蓉糕 整洁肃穆的宣室之中,泓禄端坐于案前,手里拿着一道奏折,手边是飘着袅袅白烟的熏香炉,那略微浓厚的龙延香渗透于空气之中,浸透绵薄布料,留下一室香烟。 李顺弓着身子向前,手里捧着一漆彩锦盒,安静的站定在泓禄身侧。 “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东西。” 泓禄握着朱砂笔的手一顿,放下了手里的奏折,却是拿起了另一本。 李顺静等片刻,见泓禄依旧埋首于奏折,便接着道:“皇后娘娘还传话说,她处小厨房新进的宫女药膳做的极好,特地给您拨了来。” 听到李顺的话,泓禄终于有了动作,他侧身接过李顺手里的漆彩锦盒,里面赫然是那串老缠丝玛瑙手链。 泓禄看着那手链,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的盖上了漆彩锦盒放置在案上。 “去告诉皇后,朕收了。” 李顺站在泓禄身侧,身上依旧是那套紫色蟒服,腰腹宽带收起,更加衬得他白面如玉,腰肢纤瘦。 “皇上说收的是东西,还是人呢?” 泓禄抬首,看向身侧自小便跟随了自己的李顺,长目微挑,“你说呢?” 李顺侧头,目光落到矮案那只熏炉上,语气带上了几分笑意,“奴才可猜不着皇上您的意思。” “你要猜不着,这世上,怕是也没人懂朕了。”泓禄摆了摆宽袖,又慢悠悠的拿起了案上的奏折,看了一眼上面博望侯许舜的字样,用朱砂笔缓慢的写了一个笔锋凌厉的“准”字。 案上,软香袅袅,沁人心脾。 夜色渐暗,苏清看着那小宫女端着藕米分桂糖糕出了小厨房,便转身紧接着也跟了出去。 月光朦胧,那盘圆月挂在天际,十分显眼。 苏清轻呼出一口气,四下看了看,便直接迈步走到了侧门处。 依旧是那个看门的小太监,苏清随手从头上拔下一只圆米分珠钗,塞到了他的手里。 那小太监看了苏清一眼,对着墙壁背过了身子。 苏清脸上现出笑意,提起裙摆便跨出了侧门。 因为熟了路,所以苏清这次走的十分顺畅,只是那时不时出现的禁兵还是让她有些提心吊胆。 好不容易到了那御花园的莲花池畔,苏清却是没有看到人。 疑惑的四下张望了一番,苏清皱了皱眉,肩膀上却是突然被拍了一下。 猛地一下转过了身子,苏清看着面前身穿铠甲的陌生禁兵,第一反应便是撒腿就跑。 可是还不等她转身,那禁兵便惊喜的道:“你就是苏大哥的表妹,苏清吧,怪不得苏大哥说一眼就能看出来,果真是…长的这般美呢。” 苏清已经扭了半步的绣花鞋硬生生的转了回来,她动了动脚,看着面前的男人道:“你是…?” “我是苏大哥的兄弟,来,这是苏大哥让我交给你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上面还附着一张纸,苏清看了一眼,就是她给苏重宴的那张药膳单子,他又给她送了回来,只不过那“珠玉粥”三字上明明晃晃的用黄色颜料圈出了两个字,“珠玉”。 苏清皱眉,没有时间细想,便将那纸放进了暗袋里,然后掂了掂手里的油纸包,放在鼻下嗅了嗅道:“芙蓉糕?” “苏大哥专门让我带的,说是你就喜欢这般的甜食糕饼。”那禁兵估计也是一个粗人,说话的时候声音颇大,让人感觉耳朵震的慌。 苏清垂下脑袋,对着那禁兵行了一个宫礼道:“谢谢这位大哥,不过我表哥他…” “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被调去守宫门了。” “守宫门?”苏清扶额,三四品的禁兵被调去守宫门,她这憨直的表哥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要这么整他啊? “对啊,这苏大哥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那男人嘟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的在苏清脸上打转,比苏重宴白皙了不少的脸上显出明显的两朵红晕。 苏清将那芙蓉糕放进自己的暗袋里,抬首便看到男人明显闪躲的眼神,也不在意,只微微一笑道:“多谢这位大哥,无事我就先走了。” “哎,走,走了,哦,那个…”男人支支吾吾的对上苏清那双水盈盈的眸子,脸上越发的烧了起来。 “还有事吗?” “没,没有…” “那我先走了。”再次对着那禁兵行了一个宫礼,苏清垂首,转身离去。 看着苏清消失在假山暗柳之中的袅袅身姿,那禁兵昂着头,眼中满满都是不舍,这般仙姿袅然之人,放眼天下,能有几人呢? 走在曲折长廊之上,苏清四下顾盼,躲避着巡逻的禁兵,那琉璃灯摇曳,在青砖地上打下一个又一个的长形暗影。 拢着身子,苏清回头看了一眼黑乌乌的背后,脚步加快,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身后背脊发凉。 好不容易回了椒房殿,苏清从侧门进入,原先的那个小太监已经换了班,她难免又掏出了一些细碎银子才入了这椒房殿。 刚刚踏进侧门,苏清却突然停了脚步,转身重新走回了那小太监身边道:“公公,你在这椒房殿多少时日了?” 那小太监看了苏清一眼,紧了紧宽袖里的暗袋,“五年光景。” “那想必这椒房殿的事情你也是清楚的很了?”苏清身上再没有带多余的钱银了,只好从暗袋里面掏出那个油纸包,里面是新鲜的芙蓉糕,带着余热,酥香软糯,米分嫩嫩的糕体上点缀着艳色梅米分,喷香扑鼻。 那小太监守夜看门,肚中早已空空,而且这样的东西,平时也轮不到他们沾染,一看到苏清手中的芙蓉糕,眼睛不禁一亮。 看到那小太监的眼神,苏清将那芙蓉糕塞到他的手里道:“公公,不知你可知这椒房殿里刚刚调过来的浅桃姑娘?” 那小太监手里捏着苏清给的油纸包,暗暗吞了吞口水,听到苏清的话,下意识的便答道:“是那个刚才出去的浅桃?”话语一落,那公公也意识到了不妥,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手里拿着油纸包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苏清看着那小太监的面色,轻笑出声道:“浅桃这小丫头,定是担心我没回来,特地出去找我了,公公若看到她回来,便告诉一声,说我早回来了。” 听到苏清的话,那公公脸上的难看神色才退了下去,微微点了点头,冲着苏清摆了摆手。 苏清从侧门离开,脚步不停,直接便回到了与浅桃一起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什么异样,还是和她走时一般模样,苏清从窗边茶壶里面拿出那把钥匙和手帕包着的药米分,犹豫了一下之后捻了一点点药米分粘在指尖。 不过一会儿,指尖便开始泛红,伴随着细细的瘙痒慢慢弥漫开来。 苏清看着微红的指尖,突然想起那时候细辛背上背涂抹的药米分,和第一次见到浅桃的时候她手臂上的过敏伤口。 速度洗掉指尖上的药米分,苏清静坐在桌前,慢慢从暗袋里掏出那张药膳单子,死死的盯着药膳单子上那用黄色颜料笔圈出来的珠玉二字。 珠玉,她那个便宜老爹到底想告诉她什么呢? 皱了皱眉,苏清暗自思索着,这珠玉在侧,难道是在暗指她的身边有人? 正当苏清皱着眉头思索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浅桃的身影出现在房中,看到坐在桌前的苏清脸上显出几分诧异,但是随后便又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苏清姐姐,你怎的还不上榻?” 苏清身形未动,看了浅桃一眼,将手中的药膳摊在桌上,缓声道:“明日我便要去未央宫了,所以收拾一下包袱。” 听到苏清的话,浅桃才好像是看到了榻上的包袱,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 “怎么了?”苏清站起身,看着浅桃的表情,慢慢道。 “啊,没事,就是苏清姐姐怎么刚来这椒房殿,便要去了。”浅桃走到苏清身侧,伸手想去挽苏清的胳膊,却被苏清躲了过去。 看着浅桃放在半空之中的手,苏清眉目清冽,声音清雅,但是却透着淡淡冷意:“浅桃,你知道有种药米分,叫卜芥吗?” 卜芥,生品有大毒,外敷有致泡作用,皮肤接触汁液发生瘙痒,眼与茎液接触引起失明,误食茎或叶引起舌喉发痒、肿胀,流涎,肠、胃灼痛,恶心,呕吐,腹泻,出汗,惊厥,严重者窒息,心脏麻痹而死亡。 这种东西,在禁庭之中,没有一点手段,怎么可能拿的到。 听到苏清的话,浅桃脸上笑容一僵,慢慢褪去,静静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苏清,稚嫩的脸上是不符合她年龄的深沉表情。 “苏清姐姐,都知道了?”浅桃的声音有些怪异,就好像是被人捏着脖子一样的尖细难听。 苏清皱了皱眉,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 看着苏清的动作,浅桃只笑了笑,慢慢坐在了身后的绣墩上,“苏清姐姐不必害怕,我可是苏大人的人。” 浅桃放置在桌上的手,粗糙麦黄,但是指甲盖却泛着浅米分的色泽,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那是一层细细沾染上去的膜,指尖肤质带着暗黄。 那是一双精通药理的手。 ☆、第29章 夏元汤 “你是我爹的人?”苏大人,苏昌盛,她的便宜老爹,在苏清的意识里,不过一个小小的五品御医,就算是只老狐狸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可是现在,苏清觉得她想错了,这苏昌盛,绝对不简单。 深深禁庭,凭他现在的身份能安□□人,怎么可能是个简单人物。 “苏清姐姐猜的不错。” “那细辛受伤的时候,也是这药米分做的怪?”掏出手帕,苏清将它扔到桌上,那药米分稀稀拉拉的洒出来,落在暗色的桌面上,星星点点的十分显眼。 浅桃淡淡扫了一眼药米分,点了点头道:“不错。” 苏清深吸一口气,看着面色如常,毫无被人揭穿而露出窘迫神色的浅桃,“我爹是傅昭仪的人,如若放了这药米分,吃亏的可是傅昭仪。” 听到苏清的话,浅桃脸上显出一抹笑,看着苏清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怜悯,“苏清姐姐还真是可怜,身在禁宫,却是不知自己的处境。苏大人,可不是傅昭仪的人。” 不是傅昭仪的人?那便是皇后的人了? 苏清皱眉,宽大的袖摆之下,手指紧紧的扣住厚重的宫装。 “苏清姐姐不必多想,苏大人自有计较。”站起身,浅桃随手将那手帕扔进了一旁的铜盆之中,那白色米分末便随着清水渐渐消弭,只余下那方帕子不受水,飘在水面上。 看着浅桃烛光下面无表情的脸,苏清觉得,她就像是漩涡之中的一个傻子,所有人好像都多多少少明白一些事情,只有她身在其中,却是一无所知。 一夜无眠,苏清第二日早起的时候,精神不济,只怏怏的跟着小宫女去见了椒房殿的大总管童贯公公。 那童贯公公长得十分慈善,面容白细,两端泛红,耳垂肥大,十分福相,只是眼中泛着的精光,让人不敢忽视,苏清赶紧打起精神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宫礼。 那童贯上上下下打量了苏清片刻,也不多话,只道:“跟咱家来吧。” 苏清垂首欠身,轻声道:“喏。” 椒房殿与未央宫离的不远,苏清跟着那童贯公公,一路埋头往前走,裙摆微动,绣鞋露尖。 未央宫,皇帝居所,威仪敦煌,狭长的一片林宇,簇簇拥拥,琉璃黄的瓦片,一排溜的下去,望不到边。 苏清随着那童贯公公一同踏入未央宫侧门,清冷肃穆,是苏清对这个宫所的第一感受。 三三两两的太监宫女从苏清身侧走过,面无表情,行为恭谨,一举一动,毫无偏颇。 寂静的氛围,让苏清感觉有些压抑,她的目光垂视地面,那干净无暇的青砖透着细细纹路,一片片延长,好似刻画已久的历史,经历了风吹雨淋洗礼,带上了几分沧桑之情。 “哟,童公公,这又是哪来的人呢?”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苏清微微抬首,便看到一个身穿宫装的纤丽女子随伺一宫女,朝着他们缓步走来。 那女子身量高挑,姿态婀娜,梳着繁复的芙蓉归云髻,上缀金步摇,一步一动摇,玲珑作响,声声悦耳,最特别的是那带媚的细长眼角,看人的时候总是带上了几许风流意蕴,云鬓花颜,描眉涂脂,随着渐近的脚步,身上盈盈的清淡香料味也愈发浓厚起来。 “给昭仪娘娘请安。”童贯委身伏地,富态的身子动作不是很灵活。 苏清见状,也跟着伏趴于地,行了一个大礼。 “起吧。”那应昭仪单手搭扶着身侧的宫女,目光落到童贯身后,脸上带着笑意道:“这小宫女是怎么回事?” 童贯双手置于腹前,语气恭谨,“皇后娘娘体恤圣上辛劳,特拨了一个药膳宫女进未央宫服侍圣上。” “哦?”应昭仪尾音高挑,脚步轻挪,不一会儿便走到了苏清的面前。 团着金丝锦绣花纹的绣花鞋,突兀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苏清屈膝欠身,垂首道:“参见昭仪娘娘。” “抬起头我看看。” 苏清有些犹豫,慢慢的抬起了头,视线却一直放置在应昭仪侧边,不敢有一点逾矩。 “果真是好颜色,皇后娘娘也是大度的紧哪。”看到苏清的面容,应昭仪清亮的声音中难免带上了几分讥诮,她转头看向一旁的童贯道:“正好我要去见圣上,顺便帮你把人带过去吧。” “这…”童贯的脸上显出一分为难,“皇后娘娘交代,要奴才亲自把人送到…” “怎么,难不成还怕我把这小宫女领丢了不成?”应昭仪细眉高挑,凌厉的视线看向身侧低垂着脑袋的童贯。 “奴才不敢,那便有劳昭仪娘娘了。”说完,童贯躬身后退,身侧的苏清便完完全全的暴露在了应昭仪的面前。 “跟我走吧。”应昭仪轻抚了一下鬓角,眉眼斜挑向一旁的苏清。 “喏。”苏清躬身,安静的跟在应昭仪身后。 曲曲折折的走过青砖阑杆,面前是一方巍峨正殿,两个小太监守在宫门口,烈日炎炎之下,面容严谨。 正殿之中走出一个穿着紫色蟒服的太监,看到缓步而来的应昭仪,目光不经意的飘向落在最后面的苏清身上,躬身向前道:“娘娘,圣上在宣室,奴才带您过去。” “那便有劳李公公了。” 应昭仪提着裙摆跨进正殿,身后的一众宫女太监,包括苏清都被挡在了外间。 宣室之中,泓禄穿着常服阅览卷宗,四周冰鉴凉果,精细周到。 “皇上,应昭仪到了。”李顺站在宣室门口,对内轻声道。 “嗯。”淡淡应了一声,泓禄的目光依旧落在卷宗之上。 过了半响,他抬首看去,李顺却是依旧站在那处,不曾出去传召。 看到泓禄的目光终于离开卷宗,李顺垂首道:“昭仪娘娘将苏清姑娘一同带了过来。” 泓禄身形一顿,点了点头。 李顺躬身退去。 应昭仪搭着宫女的手缓步走入宣室,脸上带着盈盈笑意,精致的妆容更加凸显出那张艳丽的面容光彩夺目。 “皇上。”应昭仪站在泓禄三步远处欠了欠身。 泓禄抬首,对着应昭仪伸出了手。 应昭仪面含□□,欣喜的坐到了泓禄身侧。 宣室外,苏清随着应昭仪带过来的一众宫女太监安分的站在一起,听着宣室之中若隐若现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莫名的十分熟悉。 “皇上,听闻皇后娘娘给您拨了一个药膳宫女,臣妾今日嘴馋的紧,想试一下那宫女的手艺,您可准许?”应昭仪声音娇媚,眼角落到宣室外那抹淡色暗影上。 “想吃什么?”泓禄的左手绕着一串佛珠,正不紧不慢的细细摩挲着。 “就来一道夏元汤吧。”应昭仪眉目微挑,指端轻点上蔻红色的唇。 泓禄的手搭在卷宗之上,侧头对着站在宣室门口的李顺道:“李顺。” 李顺躬身上前,“奴才在。” 泓禄指尖轻抚着卷宗,后背微微向后靠去,“听到了?” “喏。” 李顺躬身退去,走到苏清的面前端正颜色道:“跟咱家去趟大内御膳房,娘娘要尝一下你的手艺。” 苏清目光微怔,对着李顺欠了欠身道:“喏。” 御膳房,皇家厨房,又称御茶膳房,下属机构有膳房、茶房、肉房、干肉房,其中膳房、茶房各设有银器库。 御膳房设有荤局、素局、挂炉局、点心局、饭局等五局。荤局主管鱼、肉、海味菜。素局主管青菜、干菜、植物油料等,挂炉局主管烧、烤菜点。点心局主管包子、饺子、烧饼、饼类,以及宫中独特糕点等。饭局则主管粥、饭。 宣室之侧又有一膳房,专为皇帝服务,被称为大内御膳房。 苏清跟着那李顺一路走进大内御膳房,里面烟火鼎盛,白雾缭绕,三四排的御厨执勺掌厨,一派的有条不紊。 “公公。”膳房内走出一个身穿深色宫装的中年妇人,梳着下马髻,上显几丝银发,缀着一只青翠珠钗,耳戴翡翠珠环,身上没有过多装饰,走路平稳踏实。 “这是尚膳副。”李顺侧头,对着身后苏清道。 苏清欠身,对着那中年妇人道:“尚膳副。” “嗯。”点了点头,那尚膳副上下打量了苏清一番,道:“公公这是…” “圣上吩咐让这宫女做道夏元汤。” “夏元汤?”尚膳副看着苏清的眼中露出疑惑目光,这夏元汤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先不说它繁复的工序,那药物食材的料理都能让一个御厨算的头晕眼花,还有那坚硬的羊脊骨,就这小宫女的小细胳膊能剁的动? 就这般的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确实是不能让人信服。 “尚膳副,有什么问题吗?”李顺看着那尚膳副面露难色,嘴角轻挑起道。 “这,不瞒公公,夏元汤工序繁杂,就这么一个小姑娘,可做不出来。”尚膳副微微摇头,语气轻叹。 “无碍,圣上的吩咐,照做也便是了。”李顺看了一眼苏清,对着那尚膳副抬了抬手。 尚膳副虽然心中不满,但是圣上不可违,也只好带着苏清去到了料理台。 “麻烦尚膳副帮奴婢备上一些淮山药、肉苁蓉、菟丝子,明参,枸杞,二个核桃仁还有一些瘦羊肉,一具羊脊骨,一些粳米。”苏清一边说着,一边撩起自己的宽袖,目光从面前一排溜的刀具上掠过。 尚膳副嘴角下垂,面色难看的对着身后的小宫女摆了摆手。 那小宫女屈膝行礼,手脚利落的收拾了出来。 ☆、第30章 金银花露 准备好了食材,苏清第一件事便是要把那一具羊脊骨剁成块。 其实就如那尚膳副所料,苏清这具身子的力道真的不足,那具羊脊骨坚硬的很,苏清费劲了力气才勉强敲下一块。 看着苏清艰难的动作,那尚膳副眼中露出明显的轻视。 没有看那尚膳副,苏清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兀自自己忙碌着。 将那块好不容易弄下来的羊脊骨洗净,苏清又将那块明显干硬的羊肉拿了过来。 将羊肉泡进热水里,苏清等着它自己软化,不然凭着她的细瘦胳膊,肯定切不动。 趁着那羊肉浸泡的功夫,苏清洗净了手,看着面前一个个白瓷罐子里的中药物,直接用手垫着份量,一份一份的将它们抓进了一旁放置的青瓷碗碟里。 “五十克淮山药,五十克明参,二十克肉苁蓉,十克菟丝子,十克枸杞……”一边嘟囔着,苏清一边用手抓着药材,身侧的小宫女太监不知不觉的开始围拢,便是那尚膳副也露出惊讶的眼神。 用手称量这种事情,如果不是资历老练的御厨或者御医,根本是做不出来的,苏清做的这般熟悉自若,就好像做过无数遍一样。 尚膳副看着那青瓷碗碟里面十分标准的药材分配,不禁改观了对苏清的看法,看着苏清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将调好份量的淮山药、肉苁蓉、菟丝子、枸杞,明参,核桃仁放入纱袋用扎口扎好。苏清又转身将泡软的羊肉捞出来切成条。 拿出砂锅,苏清将切好的羊肉和羊脊骨,还有刚刚装好的纱袋一同放入注入清水的砂锅之中,然后倒入粳米,大火烧沸,再放入花椒、八角、米酒,移转小火。 趁着夏元汤煮炖的时候,苏清对着身旁的小宫女耳语了一声。 那小宫女点头退去,不一会儿便拿了两个油纸包过来。 接过小宫女手里的油纸包,苏清重新清出一个砂锅,倒入油纸包里面的干金银花和茉莉,甘菊花,加入清水冰糖煎煮。 苏清做的是金银花露,这金银花露清热解暑,最重要的是在这大夏天喝了那羊肉燥气十足的夏元汤,可以帮助散散热。 拿着棉布打开砂锅盖子,苏清用筷子试了试已经炖烂了的羊肉和羊脊骨,然后倒入了一小碗的牛乳。 看着那乳白色的汤汁渐渐显露出来,苏清拿出一只棕青色药盅,将煮好的夏元汤缓缓倒入。 做完之后,苏清的目光又落到了一旁白胖的萝卜上,她手腕翻转,拿着那尖细的长菜刀,一笔一画的刻出了一支两朵白白胖胖的翡翠并蒂白莲。 热气腾腾的夏元汤,没有羊肉的一点腥臊味道,反而透着牛乳的香甜,喷香扑鼻,肉质酥软,入口留舌,那并蒂白莲漂浮其上,平添了几分清雅韵致。 拿起一个荷叶边的红漆托盘,苏清将装在青瓷茶碗之中的金银花露和夏元汤放在一处,屈膝呈给了一旁的尚膳副。 尚膳副端着身子,看着面前的的夏元汤,严肃的面容上难得的显出一抹淡笑,“这是圣上要的东西,你自己送过去吧。”说完,那尚膳副便侧过了身子对着一个宫女道:“曲绱,带人过去。” 苏清一愣,慢慢直起了身子。 “姑娘随我来。”曲绱声音柔细,只是宽阔的骨架身形与那柔美的声音和名字不是很符合。 苏清捧着托盘对尚膳副欠了欠身,然后跟着那宫女出了大内御膳房。 苏清一走,那些小宫女俱都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砂锅之中剩下的夏元汤。 尚膳副轻咳一声,那些小宫女作鸟兽散。 苏清跟着那曲绱重新回到了宣室外间,站在门口,苏清看着那小太监接过自己的托盘进了宣室之内,心中有些忐忑。 细淡的龙延香一股一股的从宣室之中飘散而出,苏清缓慢的吸入一口,紧张的心情慢慢平复。 心情稳定下来,苏清便不免想起了那个老是喜欢耍着她玩的御前公公。 小心翼翼的微微抬起头,苏清往侧边看了看,那里站着的一排太监,却是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夏元汤进去之后,宣室里面没有什么动静,甚至连苏清勉强能听到的那些细碎声音都消失无踪了。 呆站了一下午,苏清的腿脚都有些发麻,宣室之内的应昭仪还是没有出来。 苏清的目光呆呆的落到面前的一方金砖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一双黑色皂底鞋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脚踩上了那块金砖,阻断了苏清的思绪。 “公公。”苏清慌忙抬头看了一眼,欠身行礼。 李顺看着面前行礼的苏清,身子微微一侧,露出身后一个青浅色宫装女子,那女子面容娇美,一双弯月眼眸,一头绸顺乌发分髻而梳,钗着一朵绿色珠花,耳坠两点碧珠,清爽娴雅。 “这是绿漾,你随她去茶房,以后便负责宣室御前的茶水。” “喏。”苏清屈膝欠身,跟着那绿漾出了宣室。 走在白玉栏杆处,绿漾侧头回首看着身后的苏清,“噗嗤”一下便笑出了声。 苏清莫名其妙的看着面前的绿漾,下意识的摸了摸脸,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实在是不明白她的笑点在哪里。 转过身子,那绿漾绕到苏清身侧,声音清脆道:“你可知道我刚才奉茶时,听到那应昭仪在宣室里头说什么?” “说的什么?”苏清歪头,看向手心搭在自己肩膀处的绿漾。 “说皇后娘娘真是舍得,这般天姿国色的小宫女眼都不眨一下的就拨给了圣上。”那绿漾端着身子,说话的语调微微上扬,咋听之下竟与那应昭仪还有几分相似。 苏清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她低垂下脑袋,声音清雅,“绿漾姐姐说笑了。” “哪里说笑,你这般的容貌,便是那应昭仪都不及呢…” “姐姐。”打断绿漾的话,苏清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之上,黝黑的眸子盯着她道:“这种话可是说不得的。” 绿漾脸上笑意一僵,目光移向一旁快步走过,低垂着脑袋的小宫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瞧我这张嘴,来,我带你去茶房安置一下。” 茶房只在宣室隔壁,可进那茶房的宫女太监不能横冲直撞的从宣室进进出出,所以要绕着正殿走另一道门,便远了不少。 当苏清进到茶房的时候,发现一角榻上早就放置好了她的包袱。 绿漾顺着苏清的目光看向榻上的包袱,弯月似得眼睛微眯着,“妹妹也是个有兆头的,这头一天就安排上了值班的活计。” 说实话,这御前的宫女女官,几乎没有哪个是不想着爬上那张龙床的,而且最重要的是那皇帝还长着一张惑人的脸。 所以这值晚班便是这一众宫女抢着要的活计,一朝得宠,还怕只能窝在这方小地等到人老珠黄放出宫去吗? 苏清收拾着手里的包袱,没有回绿漾的话,她就算是再傻也能听的出来这一路上那绿漾带着明显嘲讽的话,酸气直冒。 没有听到苏清的回话,那绿漾也不恼,只扭头走到一方柜子前细细探查起里面放置着的贡茶。 天色渐暗,苏清看着那绿漾手脚娴熟的泡好了一壶极品毛尖,扭头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苏清妹妹,这茶水你去换吧?” 苏清看了绿漾一眼,脸上露出笑意道:“绿漾姐姐,我刚来,什么规矩都不懂,冲撞了可就不妥了,还是你去吧。” 绿漾侧头轻笑,那清脆的笑声在幽暗的茶房之中十分清晰,“妹妹这话便不对了,这人可不都有第一次嘛。”说着,那绿漾便将手里的托盘塞到了苏清的手里。 “绿漾姐姐…” “苏清妹妹,快点去吧,莫误了时辰,不然你可担待不起。” 苏清捧着手里的托盘,看了笑盈盈的绿漾一眼,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穿过雕花门,走入连接茶房和宣室的一道房廊,径直入了一侧的宣室。 早知道刚才便忍下一忍了,也不至于这么快便被穿了小鞋。 宣室之中空无一人,只余下那淡淡清雅龙延香,豆丁似大的琉璃灯竖在一侧,照出一个大大的圆形。 苏清使劲的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团乌黑,眼前只有那盏琉璃灯散发着淡淡光晕。 小心翼翼的朝着琉璃灯的方向走了过去,苏清的目光落到案上的茶壶上,赶紧下手把那仅余一点余温的茶壶换了下来。 突然“碰”的一声,宣室的门被粗暴打开,伴随着一道吵嚷的声音传入苏清的耳中。 “本,本侯就,就歇在这,这了,你,你这奴才还能把本侯怎么的,啊…” “侯爷,这是皇上的宣室,您可不能乱闯啊…” “滚,滚开,本侯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奴才管了…哎,哈哈哈,还有美人,这,本侯,本侯喜欢…” 晕黄的琉璃灯下,一个宫装美人素手执壶,楚腰白肤,纤细身姿,格外勾人。 原来苏清本着事不犯我的意思,想快点拿着茶壶出了宣室便罢,但是还等不及她反应,身后便突兀的扑出一个人影,带着浓厚的酒气,直接抱住了她的腰。 “唔…好香,好细的腰……” “啊…”苏清惊呼一声,手里的茶壶猛地往后一抛,惊叫着去推身后的男人。 水壶斜飞出去,撞倒了一旁的琉璃灯,伴随着那琉璃灯的破裂,茶壶也“哗啦”碎了一地,深色的茶水浸漫金砖,宣室之中完全的陷入一片黑暗。 苏清此刻是如此的憎恶自己的夜盲症,面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地上也都是那细碎的瓷片,每挣扎一步都是钻心的疼,身后还有一个喝醉了酒的男人死死缠着自己,正猴急的拉扯着自己身上的宫装。 ☆、第31章 糖蒸酥酪(一) 苏清努力的蹬着脚企图去踹身后的男人,但是奈何人轻力小,直接便被人一把抱了起来按到了案上。 “啊,放开…”苏清尖叫着推搡,脸庞处是男人炙热的呼吸和断断续续的笑声,“哈哈,美人儿,乖,让本侯亲一口…” 苏清的左手被按在案上,半边身子托在地上,右手死命的抓着男人的头发往外扯。 “嘶…”男人吃痛,狠狠的将苏清一推。 苏清身子不稳的往下滚去,手臂处一片剧痛,眼前还是如墨一般的乌黑一片,一点亮光都没有。 “妈的…”男人暴躁的伸出手,一把抓住苏清的头发便想往外面扯,但还未等他发力,便感觉自己的身子一轻,被一股大力掀着往外扔去。 “啊…”地上都是细碎的瓷瓶,男人狠狠的跌在上面,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苏清还蜷在地上对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拳打脚踢着,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声杀猪嚎叫。 一只手搭上苏清的肩膀,苏清混沌的思绪一个机灵,一把抱住那只手便狠狠的咬了下去。 “唔…”黑暗之中,男人一声闷哼。 宣室门外,一盏又一盏的琉璃灯游转而来,禁兵和太监蜂拥而入,一连串的“护驾,救驾”声,此起彼伏的充斥在小小的宣室之中。 琉璃灯被一一装上,苏清的视线慢慢回复,终于是看清楚了面前的情况。 一列的禁兵混着一大堆的太监挤在宣室之中,地上满是破碎的瓷片,那个侯爷面色苍白的躺在地上哀嚎,那浅色的锦衫上沾满血迹,鲜血随着他的动作而喷涌而出,空气之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快,侯爷受伤了,扶起来,快点…”那是小太监细碎而焦急的声音。 “啊,死奴才,慢点…”那侯爷扯着嗓子,一阵干嚎。 苏清看着那个被小四个太监小心翼翼抬扶起来的侯爷,眨了眨满是泪水的眼睛,下意识的抿了抿嘴,才发现自己口腔之中满满都是血腥味。 如果那个侯爷在那里,那么自己咬的是什么东西? 哆嗦着身子,苏清的视线从那双绣着蟠龙金丝绣的皂底鞋上一寸寸的往上挪,同样绣着龙形图案的衣摆,金黄色柔软的布料,绷紧的下颚,还有那张白皙冷峻的面容。 这,这皇上长的,长的好像很眼熟的样子啊…… “大胆奴婢,竟敢伤了圣上,还不快去拉开。”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苏清盯着那张脸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觉自己的胳膊被后面的人搭上,狠命的往外一扯。 地上都是瓷片,苏清被扯的一踉跄,穿着绣花鞋的脚被咯的生疼,直接滑落在地,宫装上也是被瓷片割出了好几个大长口子,衣料的撕裂声声声入耳。 苏清被人抓着,嘴里是越来越浓厚的血腥味,顺着喉咙细流而下,那恶心的反胃感觉让她的气都顺不上来。 苏清觉得,她从来都没有对原主的身体产生过这样的庆幸,因为就在那太监扯着自己往外去的时候,她因为喘不上气而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盯了苏清半响,泓禄冷着一张脸,突然大步踏在那碎瓷片上,直接飞起一脚踹在了那扯着苏清的小太监身上,然后伸臂一揽,苏清软绵绵的身子便落在了他的怀里。 “御医。”抱起怀里几乎没有一点份量的人,泓禄侧身对着身后厉声道。 看着泓禄抱着苏清往内室走去,站在一旁许久的李顺才侧头对着身后的小太监道:“去请苏昌盛,苏御医。” “喏。”那小太监战战兢兢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哀嚎的另一个小太监,赶紧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李顺扫视了一遍狼狈的宣室和那疼的直喘粗气的侯爷,转头对着一旁的小太监,语气平静道:“收拾一下。” “喏。” 宣室侧,内室之中,满目亮黄绸色,寂静无声,只有那袅袅檀香带着白丝飘忽而游。 房内冰鉴四角而置,正中还有一座掐丝珐琅冰鉴,箱体为木胎铅里,表面采用掐丝珐琅工艺,盖面和箱体四周为缠枝宝相花纹,底面为冰梅纹饰,色彩艳丽,工艺精湛。盖缘采用鎏金工艺,箱体两侧双龙戏珠提环,造型别致美观。 冰鉴座下是一只红木箱座,四角包镶兽面纹饰,座的造型与冰鉴同样别致、精细,与冰鉴浑然一体。 黄色幔帐之中,身着宫装的苏清躺在里面,突然满面冷汗的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眸子里轻雾一片,苏清定定的看着面前一大片的黄色幔帐,整个人还有一些怔忪。她的四面都是黄色,身上盖的蚕丝软被也是黄色,就好似整个人都埋在了里面。 苏清使劲的闭上了眼睛,鬓发上沾着的细密汗水,随着她的动作而纷纷滚落,滴在黄色锦缎之上,留下一片印渍。 她一定是在做梦,对,刚刚的一切和现在看到的都是在做梦,等一下睁开眼睛就好了。 努力做完心里建设,苏清闭上眼睛的又慢慢睁开,那颤抖的卷翘睫毛因为汗水黏在一起,更显出她眼中的羸弱慌乱。 面前还是那片刺目的黄,细微晃动着显出一点浪波,轻易的敲碎了苏清心中的侥幸臆想。 抖着手掀开了身上的蚕丝软被,苏清伸出手,深吸一口气,慢慢的撩开了面前的黄色帐帘。 空无一人的内殿之中,那偌大的掐丝珐琅冰鉴一下印入苏清的眼帘,冲击着她的视线。 紧紧的拽住手边的帐帘,就好像抓住了那根唯一的稻草,苏清睁着眼睛,里面满满的都是无助和不知所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晕过去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一个穿着黄色龙袍常服的男人,而且那个男人…… 伸出另一只手,苏清将它放在嘴边,狠狠咬了一口。 低头看了看手背上鲜明的牙齿印,又抬头看了看面前依旧艳丽异常的掐丝珐琅冰鉴,苏清身子一软,瘫坐在床上。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个皇帝长得和那御前公公一模一样。 手软腿软的赶紧下了床,苏清回头看了看那偌大的龙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染满血迹的宫装,犹豫了一下快步走回床边把那蚕丝软被细细叠好。 看着叠好的蚕丝软被,苏清甩了甩不知道为什么刺痛非常的手,直起身子转身。 “唔…”鼻尖撞上一个坚硬的物什,苏清还是软绵绵的身子直接便坐回到了身后的龙床上。 捂着鼻子,苏清仰起头,面前是一张熟悉的面容,在窗棂处细散下来的阳光下,更显白皙俊俏,身姿挺拔。 但是最晃花苏清眼的还是他身上那件黄色的皇帝常服,衣襟处蜿蜒而下的蟠龙绣案就好像是在讽刺着她的愚蠢和无知。 “碰”的一声,苏清垂着脑袋跪在了地上,膝盖与金砖亲密接触,发出一道清脆的磕碰声。 “皇,皇上万安。”苏清双手伏地,额头碰触冰冷金砖地面,有些磕磕绊绊的行着大礼道。 泓禄低头,看着那个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微微弯腰,拎着苏清的胳膊便把人提了起来。 “哎…”苏清一个不防,被提溜着重新按到了那龙床之上。 不安的坐在那龙床上,苏清惊惶的抬头看了一眼刚想说话,但在触及那双冷冽的眸子时,又快速的垂下了眼帘,白嫩的两手交于腹前,正扭捏的拧在一起。 看着身下纤瘦的人,泓禄目光微冷,视线从那凌乱的发髻到狼狈的宫装,再到那浸着血迹的手臂,穿着罗袜露出一截白嫩脚踝的纤足。 “你…”刚刚吐出一个字,苏清便咽了下去,她瑟缩着又看了一眼满目冷光的泓禄,将仅仅穿着罗袜的脚往群内缩了缩,然后绞着手指道:“你是皇上?” 其实,也许也可能是因为这皇上和那御前公公待久了,所以,所以有了…夫妻相? 皱着眉头,苏清低垂着脑袋,也不知道乱七八糟的在这关头胡思乱想些什么。 “圣上,苏昌盛,苏御医到了。”内殿门口,李顺的声音遥遥传来,打断了苏清的臆想。 泓禄收回刚刚触碰到苏清头顶的手,背到身后,微微向后侧身道:“传。” “等一下!”一听到苏昌盛的名字,苏清一个机灵便猛地抬起了头,那道略微尖细的声音和泓禄的声音重叠在一起,突兀的厉害。 对着身后的李顺抬了抬手,泓禄转头盯着苏清,声音沉稳道:“怎么?” “嗯…”张了张嘴,苏清抓了抓原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垂头看了看身上的宫装,“那,那个,奴婢衣冠不整的,不好见人。” 但是话一说完,苏清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目光怪异的泓禄,都想打自己一巴掌,她这衣冠不整的,连皇上都见了,还不能见谁啊! 但是让她奇怪的是,这皇上却真的是没有让她的便宜老爹进来,而是二话不说直接换了另一个御医。 暗自松下一口气,苏清紧绷的神经抽的她的太阳穴“突突”的疼,连着胳膊也疼的厉害。 但低头一看,苏清才发现,自己的胳膊上满是鲜血,几乎浸透了半边的手臂,一动便是钻心的疼,是真的伤口。 黄丽木雕镂圆桌边,泓禄慢条斯理的摩挲着手边的佛珠,看了一眼埋头揪着宽袖的苏清,低声道:“过来。” 听到泓禄的话,苏清一愣,才想起自己还坐在人家的床上,赶紧爬了下来小碎步朝着泓禄的方向移动。 但是走了几步之后,苏清便低头顿住了步子,她的罗袜没有系好,因为她的走动而褪了一半,露出半个白玉脚掌。 ☆、第32章 糖蒸酥酪(二) 正当苏清站在那里无所适从的时候,李顺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圣上,李御医到了。” 这苏昌盛的去和李御医的来,之间隔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泓禄摩挲着手边的佛珠,目光淡淡的扫了李顺一眼。 李顺触到皇帝的目光,安分的垂落目光,一副恭谨模样。 泓禄双眸微眯,视线重新回到苏清的身上,语气平和道:“穿好。” 苏清木讷的垂下脑袋看了看脚下,磨蹭着伸出手将罗袜拉扯了一下系好,然后偷着四处瞄了一眼,没有发现自己可以穿的绣鞋,只好依旧不尴不尬的继续站在那里。 “回去坐着。”泓禄撩起下摆,站起了身。 听到泓禄的话,苏清僵硬转身回头看了看那张宽大无比的龙床,头皮发麻,腿像是灌了铅一样的动弹不得。 身后撩起一阵龙延香,苏清还没有反应过来,宫装领子一勒,身子便突兀的腾空了。 被放到床上,苏清垂着脑袋小心翼翼的扯了扯衣襟,目光看着面前的那双黄色底纹皂底靴,纤细的眉目微微皱起。 她长的那么像水桶吗?这么拎来拎去的。 泓禄侧身,随手一撩,那垂挂着的帐帘便完全的遮盖住了苏清那坐在龙床之上的纤细身子。 眼前被覆上一片亮黄,苏清眨了眨眼睛,不适的扯了扯身侧的蚕丝锦被,但在触及到那片柔软滑顺时,手掌就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迅速缩了回去。 帐帘外,那李御医提着药箱弓着身子匆匆而进,“吾皇万…” “不必行礼,过来。”打断那李御医的话,泓禄对着那李御医招了招手。 隔着一帐帘,苏清模模糊糊的看到泓禄那挺拔的身影,与自己离的颇近,一伸手便能碰到,但是苏清知道,这伸手的距离,远远比想象的远的多。 “不知圣上龙体何处不适?”李御医提着药箱恭谨道。 “不是朕。”泓禄掩在宽袖下的手动了动,慢慢背到身后,侧身看向帐帘下苏清的纤细身形,道:“伸手。” 听到泓禄的话,苏清一个机灵,身子僵硬的伸出了手。 那李御医弓着身子看了看泓禄,又看了看帐帘之中伸出的纤细素手,提着药箱上前,半跪在泓禄身侧,对着帐帘之中看不清面目的苏清道:“娘娘,男左女右,请伸右手。” 李御医是皇上的专门看诊家庭医生,而在他看来,这能请的动他,又安稳的坐在龙床之上的,最低怎么也是一个娘娘吧,所以不管是哪位娘娘,叫娘娘不就没错了嘛。 听到这李御医的那声娘娘,苏清慌了神,她刚刚想说话,脸上却突然的罩住了一只手,死死按住了她蠢蠢欲动的身子。 “讳疾忌医可不好,莫要任性。”泓禄的声音缓慢而清流,听着让人十分舒心,但是那按在苏清脸上的手力道却不小,直把苏清的脸压的一阵酸麻。 那李御医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完这些话的泓禄,发福的身子一个哆嗦,赶紧抖着手拿出医药棉,小心翼翼的搭在苏清皓腕之上,拘谨的弓着身子开始仔细诊断起来。 内室之中寂静片刻,那李御医慢慢的放下把着脉的手,偷着看了面无表情的泓禄一眼,弓着身子道:“娘娘无碍,只是受了一点惊吓,待微臣开一点舒缓心神的方子便好了。” 话说完,那李御医一顿,皱了皱眉接着道:“不过娘娘好像有些失血之症…” “不小心划伤了手臂,你留下伤药便好。”泓禄撩起下摆,直接坐在了龙床上,不过没有掀开那帐帘,依旧与苏清隔着一层黄色的帷账。 “那微臣再开一些补血之方?” “嗯。”淡淡应了一声,泓禄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那李御医便留下伤药,便弓着身子,脚步一顿不顿的提着药箱出了内室。 拿起那浅青色的瓷瓶,泓禄单手撩开帐帘,苏清那张苍白却精致的面容便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伸出来。”泓禄微微侧身,目光落到苏清被血迹浸透的宽袖之上。 “奴,奴婢自己来吧。”苏清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去拿泓禄拿在手里的瓷瓶。 指尖碰到些微冰凉的瓶身,苏清轻轻抽了抽,没有抽动。 她偷偷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鬓发棱角,俊秀白皙,只是那双眸子,暗沉的厉害,就好似一汪深潭,一眼望进去,满是让人打颤的冷意。 下意识的放开了捏着瓶身的手,苏清看着男人捏住她的手臂,直接将那宽袖撕开,露出里面被瓷片划伤的一长条伤口。 那伤口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但是却都泛起了血色的白边,皮肉外翻,有些红肿。 苏清看了一眼便有些不忍,微微闭上了眼。 泓禄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捏着苏清手臂的手减轻了不少力道,将那细碎的米分末一点点的撒在上面。 药米分撒上去的时候刺痛非常,苏清咬了咬牙,才咽下了那呼之欲出的痛呼声。 泓禄瞥了一眼苏清,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药米分抹完,苏清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原本就散乱的头发还被湿哒哒的黏在脸侧,仪容实在是不怎么好看,只是那天姿脸庞,国香之色,硬生生的将这份不可掩盖的狼狈,变成了让人怜惜的娇柔。 “啊…”苏清手臂一痛,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却被泓禄一把狠狠按住,然后用力的扯紧手里的棉布。 看到那张俏脸的面容紧巴巴的揪成一团,泓禄心中的那抹怜意终于被按下,然后心安理得的继续手里的动作。 “裹紧了才能止血。”将最后一层棉布裹上,泓禄才慢悠悠的说出这句话,好似完全没有看到苏清泪眼盈盈的样子。 苏清瘪了瘪嘴,垂目看了看被裹了三四层的手臂,敢怒不敢言,止什么血啊,当她眼瞎吗,她的血早就已经不流了好吗? 看了一眼苏清憋屈的神情,泓禄嘴角轻勾,手抚蟠龙宽袖,慢慢站起了身。 看到泓禄站了起来,苏清也赶紧站了起来,垂着眉目恭恭敬敬的样子,但是就她那鬓发凌乱,宫装狼狈的模样,让人看着怪异的紧。 泓禄的视线往下落了落,侧头对着外间道:“李顺。” “奴才在。”李顺弓着身子从外间进入。 “去找双鞋。” 李顺的目光不着痕迹的看了看苏清站立的方向,低垂着脑袋道:“喏。”然后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坐着。”转过头,泓禄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苏清,面容冷肃。 苏清的脚动了动,然后不安的绞着手指,如坐针毡的坐到了那龙床之上。 看着坐在床上,却只仅仅沾了半个手掌位置的苏清,泓禄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只是踱着步子,慢慢走到了那座掐丝珐琅冰鉴边。 那冰鉴精美异常,纹路艳丽,十分华贵。 泓禄的手慢慢的搭在那环扣之上,轻轻用力,那座掐丝珐琅冰鉴的盖子便被泓禄掀了开去,里面被冒着白色寒气的冰块包裹着的新鲜瓜果便显出了光滑的表皮。 掐丝珐琅冰鉴箱内一般加铅为里,用以延长天然冰的使用时间,又可以避免融化的冰水侵蚀木质箱体,使用时先在箱内放入冰块,然后便可以将瓜果、饮水等食物镇于冰上,直接食用。 苏清的目光被那座掐丝珐琅冰鉴吸引,伸着脖子看了看里面露出的那抹水果表皮,身子也不知不觉的往上起了起,离开了那龙床。 泓禄手掌微拨,便将那冰块往旁边拨了过去,然后半个手臂没入那掐丝珐琅冰鉴箱内,拿出一只青瓷垒丝盅。 苏清的目光顺着泓禄的手落到那青瓷垒丝盅上,小巧的鼻子不经意的动了动。 拖着那青瓷垒丝盅,泓禄重新走回苏清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一对上泓禄那双暗黑的眸子,苏清便软了腿脚,垂着脑袋一副安分的样子。 “猜出来了,便给你。”将那盅上的梅扣盖子打开,泓禄一手按住苏清的身子,只将那盅放置苏清头顶半臂处。 苏清看不到盅里的东西,但是那伴着丝丝凉意冲进鼻端的淡淡牛乳味,还是暴露了那盅里的东西。 苏清抬眼看了看泓禄,然后立马垂下了脑袋,轻声道:“市肆亦有市牛乳者,有凝如膏,所谓酪也。或饰之以瓜子之属,谓之八宝,红白紫绿,斑斓可观。溶之如汤,则白如饧,沃如沸雪,所谓你(即奶)茶也。炙你令热,熟卷为片,有酥皮、火皮之目,实以山楂、核桃,杂以诸果,双卷两端,切为寸断,奶卷也。其余或凝而范以模,如棋子,以为饼;或屑为面,实以馅而为饽,其实皆所谓酥酪而已。” “奴婢猜,这盅里的,应该是奶酪,以牛乳含糖入碗,凝结成酷而冷食之。”顿了顿,苏清又继续道:“也可作糖蒸酥酪之称。” 苏清的一番话下来,整个人也没有一开始的拘谨,娇俏的面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熠熠生辉。 泓禄手里拿着那盅,墨黑的眸中是苏清面带红晕,亮闪闪的眼神,以及那完完全全坐在龙床上的身子。 果然还是这吃食管用,那巴掌大的地方哪够坐的。 ☆、第33章 薏仁茶 乐成侯府之中,一片肃穆,唯有细风暑日之下的阵阵蝉鸣,清晰可辨。 正堂之上,四方红桌木椅,青砖绿瓦,座首之上端坐着一中年老者,那老者端看是须发白髻,却是身形壮硕,此刻面容憔悴,正扶额皱眉的撑着桌子。 “老爷!”大堂之外,一老仆穿着奔波而进,声音洪亮,几乎穿透整座前厅。 “怎么样了?”那老者听闻,咻然起身,面露焦色。 老仆手倚椅背,大口喘着粗气,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那老仆整个人就好似个拉风箱一样的一直喘个不停,乐成侯等的心急,便整个人站在那老仆身侧,狠狠的用手掌拍了拍那老仆的驼背。 老仆被拍的咳嗽了一声,不过好在不再喘的那般气急,抬起头断断续续道:“小,小景侯爷被罚在宣室外醒酒,听说是…” “是什么?”看着那老仆吞吞吐吐的样子,乐成侯急的直哆嗦,胡子都快要翘起来了。 “是调戏了皇上手底下的一个宫女。” 那老仆说完,乐成侯身子一顿,蒲扇般的大掌狠狠的拍向身旁的桌子,怒吼道:“就一个小小的宫女,这皇帝小儿也太小题大做了吧。”说完,便是大踏步的往前走,直冲冲的样子的让吓坏了那老仆,赶紧过去拉人。 “哎呦,我的老爷啊,这事也真不大,您就别去凑热闹了。”老仆佝着身子,干枯的手指弯曲,紧紧的抓着乐成侯许延寿的衣摆。 那乐成侯转身,双眼怒睁道:“父兄将儿托付于我,我就不能让人有半点损伤,你别拦我。”说罢,一挥衣袖,便挣脱了那老仆,虎虎生威的踏着步子牵过院中的马扬长而去,只留那老仆坐在地上哀嚎。 这乐成侯许延寿为许氏一党,战场上杀伐下来的老将,说话做事总是带着那么一股子强横。 当年战场之上父兄皆身首异处,唯他咬牙挺了下来,兄长留下这一方血脉托留自己好生照料,且幸得先帝怜惜,让这孩子承袭了兄长爵位,虽然没有封地只有邑号,但总归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只是这般蛮横的人,教养出来的孩子也难免骄纵了一些,原本只是参加那为熏荨公主寻觅良婿的晚宴,不知竟会闹出了这等事情。 另一侧的椒房殿中,气氛也有些难以抑制的压抑。 许皇后听着童贯的话,拧着细致的眉头,凤眼微眯,眸子透出的却是淡淡疲惫。 “此刻还跪在宣室外?”许皇后端起身侧的茶碗轻嘬了一口,新制的胭脂色染甲搭在那青瓷茶碗之上,分外柔美。 “是。”童贯低垂着脑袋站在许皇后三步开外,面色沉静。 放下那茶碗,许皇后垂眸道:“想必那许延寿已经得到了消息,骑着他那宝贝马儿来讨罪了,你让人去宫门口候着,看到人就给我带过来。” “喏。”童贯应声,躬身退去。 一侧,香嵩看着退去身影的童贯,为许皇后换上一杯新茶。 “娘娘,新进的薏仁茶,您昨夜没睡好,清热利湿,正好去去肿。”青瓷茶碗之中的薏仁茶飘着淡香,新鲜的荷叶混着鲜红的山楂碎子犹若万绿之中一点红,尤牵人的眼球。 “香嵩,先随我去一趟宣室。”抬了抬手,许皇后将那茶碗按下,托着香嵩的手站起了身。 缓步轻移之际,香嵩脚步稳妥的走在许皇后身侧,白净的脸上眸子半垂,声音轻细道:“娘娘,听说小景侯爷冒犯的宫女,是那苏清。” 听到香嵩的话,许皇后脚步一顿,纤细的眉头皱的更紧。她转头看向身侧的香嵩,凤眸中略带惊讶道:“竟是她?” 说完,许皇后捏了捏手里拿着的帕子,转身又走回了那软榻之上,双手交握于腹前,眉目之间满是忧愁深思。 香嵩见状,站到许皇后身后,伸出双手轻按许皇后太阳穴,“皇上如此重视那苏清姑娘,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享受的微眯起眼,许皇后眉目之间的褶痕却是愈发浓重。 如若是平常的小宫女,按那许延寿的性子一闹,这皇帝怕是会妥协,可是牵扯到苏清,许皇后却是拿不准皇上的主意了,毕竟那小景侯爷现在还跪在宣室外头,要放在以前,一个小小的宫女,哪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 “其实依奴婢看,娘娘您也不必如此挂心,这般的小宫女,即便是在那宣室又如何,总是有办法整治的。”香嵩一边说着,手上动作不停,眼中却是带上了一抹熟悉的狠厉,似和那许皇后如出一辙。 “这次不同,皇上是对那苏清上了心。”不然也不会用那封信,单单来换苏清这么一个人了。 只是最近许氏正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傅氏在旁虎视眈眈,出了这番事情,难免要折损一些人脉钱财。 “你去唤个人,请本宫母亲前来一叙,只说是本宫想念的紧,其余一概不提,可知道了?” “喏。”香嵩欠身,随即躬身退了出去。 香嵩离开不久,那童贯便急匆匆的出现在许皇后面前,双手交叉垂于腹前恭谨道:“娘娘,奴才去的时候便看到那乐成侯早就骑着马闯了宫门,直往未央宫方向去了。” 许皇后听闻,整个人从软榻上站了起来,脸色瞬间便是煞白一片。 “走,去未央宫,快。”说罢,许皇后疾步向前,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未央宫宣室外,烈日高扬,昨日那醉酒的小侯爷迷迷瞪瞪的跪在地上,身形软散,两侧站着两个小太监,目光低垂,眼角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小景侯爷。 这小景侯爷刚及弱冠之年,面容上还带稍许稚嫩之色,只是眸色之间浑浊暗沉,两颊凹陷,身形瘦削,一看便是被酒色给掏空了身子。 “本,本侯口渴了,快点给本侯拿点水来。”那小景侯爷跪在地上,扯了扯身侧小太监的衣摆,却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怒气顿生的直接便是一拳打在那小太监腹上。 那小太监身形踉跄的往后退了一步,另一个小太监见状,赶紧上去按住侯爷的肩,却被恶狠狠的推了开去。 看着那躺在地上哀嚎的两个小太监,侯爷心生快意,“哈哈”笑着从地上晃晃悠悠的站起来。 “碰!” “啊…”还不等那侯爷站稳,只觉腹前一阵剧痛,那瘦削的身子便被踢出了几米远,连哀嚎声都喊不出来,只大张着嘴,捂住腹部蜷缩成一团。 泓禄踏着步子向前,看着那侯爷蜷缩在自己脚边,嘴角微微勾起,目光不经意的看了不远处一眼,穿着厚重黄缎皂底靴的腿慢慢抬起,直直的往那侯爷的下腹踹了过去。 “啊!” “皇帝小儿,住手!” 泓禄的那一脚踹的结结实实,这小景侯爷憋得面色惨白哀嚎出声,脸上满是泪意涕泗,整张脸疼的失了形,扭曲的厉害。 乐成侯许延寿骑着飞驹而来,看到的便是泓禄那结结实实不留情面的一脚,怒气顿时喷薄而出,直骑着马冲泓禄而来,“皇帝小儿,你在作甚!” 但是还未等那许延寿接近泓禄,一侧的禁兵便伸着刀戬,直接将他戳刺下了马。 “嘶……”马儿发出一道哀鸣倒在地上,四肢流血,再也站不起来。 许延寿吹着白色髯须,大吼一声朝着泓禄飞扑过去,而这旁的禁兵像是没有看到那许延寿的动作一般,只静站在一侧,不动声色。 泓禄的腿被许延寿狠狠一撞,下意识的用力往后退了一步,软软一踩,身下的侯爷便再次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景儿!”许延寿单手搂起躺在地上的许景,看着那泪涕横流的一张脸,整个人抖索的厉害。 “伯,伯父,景儿好疼…”那许景疼的面目全非,在看到许延寿时,下意识的睁着那双红肿的眼,凄厉叫喊。 看到自家侄儿的惨象,许延寿怒吼一声,睁着一双圆目便朝着泓禄挥着拳头而去,“皇帝小儿,看本侯今日不收拾你…” 泓禄看着许延寿那战场上下来的魁梧身形冲着自己而来,脸上却是没有一点外露神色,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捻动着佛珠,平缓而安静。 “大胆乐成侯,竟敢冒犯圣上,来人哪,快抓起来。”李顺站在泓禄身后,拉高了嗓子,对着一侧的禁兵道。 那些禁兵身形微动,迅速将许延寿围在圈中。 “啊…”许延寿怒红了眼,挥舞着拳头和这些禁兵赤手空拳的搏斗起来。 双拳难敌四手,许延寿被禁兵压制于地,脸皮磨在滚烫地砖之上,疼的好似掀掉了一层皮。 “皇帝小儿,本侯可是先帝亲封侯爵,你胆敢如此对本侯!”许延寿声音洪亮,带着丝丝哑意,怒斥泓禄。 “大胆许延寿,不仅冒犯圣上,竟还出言不逊,拉下去送往诏狱……” “慢着!”一道清雅声音响起,打断李顺的话,不远处,许皇后穿着凤服,正急匆匆的往这边赶。 红脂黛色,珠钗玉饰,锦衣华服,都掩不住她那苍白的面容。 泓禄站在原处,看着许皇后那匆忙的身形,嘴角轻易的勾起,挺拔的身形沐浴在阳光下璀璨生辉。 “皇上吉祥。”许皇后托着童贯的手对着泓禄微微欠身,下垂的眼眸看向地上被桎梏住的乐成侯和疼的满地打滚的小景侯爷,宽袖之下的手掌狠狠攥紧。 ☆、第34章 水晶三色丸 “皇后怎么这时候来了?”泓禄站在原地,慢悠悠的开口道。 许皇后奔波而来,白皙的额角有细汗滑落,但是站定之后即使面色苍白,一字一句却已然回复平稳之色。“臣妾听闻小景侯爷酒后失德,失礼于宫女,特来处置此事。” “哦?朕怎么不知道这宣室的事,皇后还要来管上一管?”泓禄微微眯起双眸,看向许皇后的表情似笑非笑的,却是带着冷冽寒意。 “皇上说笑了,管辖宫女这本就是臣妾的分内之事,而且皇上也知道,小景侯爷与臣妾平日里姐弟相称,若是小景侯爷真的看上了这宫女,臣妾也就厚着脸皮朝皇上要了这宫女给小景侯爷做妾,不是一举两得之事嘛。” 像是没有看到地上许景侯爷的惨状,许皇后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凤眸直直的看向不远处的泓禄,只那宽袖下的手掌早已沁出了血珠子。 “哦?皇后想的还真是周到啊。”泓禄脸上依旧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只看的许皇后身形颤栗,冷汗噌噌。 努力的挺直身子,许皇后脸上端起温和笑意,“天气炎热,圣上不若和臣妾进宣室避避暑热?” 泓禄沉吟半响,看了看许皇后愈发苍白的面容,才淡漠的点了点头,率先往宣室里走去。 许皇后不着痕迹的轻呼出一口气,覆盖在层层宫装裙裾下的腿软的厉害,只靠身侧的童贯带着往宣室里面去。 这皇上肯和她一同进入宣室,便是说明这小景侯爷和乐成侯许延寿的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宣室内,冰冷舒爽,新鲜的时令水果,精致糕点早就准备妥当,许皇后坐在皇帝一侧,两人之间隔了一张贴金紫檀白木小桌。 许皇后手里端着刚刚呈上来的西瓜挫冰,那冰凉的感觉直直的沁入掌心,流进心口。 “皇上,这乐成侯一门忠烈,当年先帝特封侯爵,怜爱异常,如今只剩下小景侯爷这一根独苗,今次之事不过一个小小的宫女,您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吧?” 泓禄单手搭在那贴金紫檀白木小桌上,手边是一碗凉茶,白皙的指尖点在那鎏金瓷碗的边缘细细摩挲着,一言不发。 “臣妾知道,皇上对这小宫女有所不同,只是比起乐成侯一门忠烈,这小宫女实在是不足挂齿,若小景侯爷喜欢,不如送个人情让人带了回去,您觉得呢?” 泓禄端坐在一侧,听到许皇后的话,慢慢收回摩挲着茶碗边缘的手,语气清润,毫无灼态,“皇后,这小宫女,可不是一般的小宫女。” 许皇后一噎,没有想到这皇帝竟是如此明目张胆的袒护这小宫女。 “皇上,这小宫女无名无分的,您可不要落人口舌呀。”顿了顿,许皇后轻轻擦拭了一下沾着西瓜水的唇角,继续道:“而且小景侯爷乃先帝忠烈遗孤,和这般的人同抢一介宫女,臣妾怕朝中大臣颇有争议哪。” 泓禄嘴角微勾,定定的看向身侧的许皇后,“皇后怕是搞错了,现今是这小景侯爷秽乱宫闱,乐成侯以下犯上,可不单单是这小宫女的事。” 泓禄的一番话,细绵柔长,却是绵里藏针,一下又一下的刺在许皇后的心尖上。 许皇后刚刚和缓的脸色再次难看起来,她咬着蔻色唇角,声音软涩,“秽乱宫闱,以下犯上?皇上,您就这般想置我们许氏于死地吗?” “皇后这话说的重了,明明是小景侯爷和乐成侯的事,怎的又扯上了许氏?”泓禄轻啜了一口手边的清茶,眼角微微下垂。 许皇后也自知失了言,手里攥着那褶皱的帕子,整个人僵冷的厉害,勉强扯起一抹笑道:“暑气略重,确是臣妾失言了。那不知皇上,准备如何处置小景侯爷与那乐成侯?” 许皇后微侧着头,语气之中浸透着一抹小心翼翼。 “当然是按律而来了,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后,不会不知道吧?” 许皇后脸上的笑僵硬的愈发厉害,但还是努力平稳着自己,声音沙哑道:“皇上,臣妾觉得,法不外乎人情,乐成侯与那小景侯爷也是无心之失,可从轻发落。” “朕也是想着要从轻发落,只是这满朝文武,怕是会不服呀。”泓禄微侧过头,视线之中许皇后那画着精致妆容的面孔上,是一片惨白之色。 “不过…”话锋一转,泓禄的手指轻叩桌面,看向许皇后眼中流露出的一丝期冀,嘴角露出讽刺的弧度,慢条斯理道:“先帝早前不是特赦平恩侯一道圣旨嘛,以下犯上,秽乱宫闱这般的大罪,也皆可消弭尔。” 泓禄的话音一落,许皇后微怔双目,整个人如雷遭劈。 原来这一连串的事情出来,重点不是在这小宫女身上,也不是在乐成侯身上,更不是在那小景侯爷身上,而是在她许氏一族的特赦圣旨之上。 好一个皇帝啊,打的如意算盘,她这下是骑虎难下了,是保乐成侯与小景侯爷,还是留那保命的圣旨,都难免折损亏大。 泓禄轻悠悠抚了抚绣团锦龙蟠宽袖,看了一眼沉思的许皇后,又将目光落到了外侧李顺的身上。 李顺会意,脚步轻挪出去,不一会儿便端着一小乳白瓷碗出现在宣室之中。 “皇后娘娘,这是圣上特吩咐御膳房做的水晶三色丸,由白银耳,红薯,山药以及红枣制成,加了细糖与姜汁,内里是新鲜的石榴汁,口感香滑润口,黏腻松软,还能去火解暑,您尝尝?” 许皇后淡淡看了一眼那被放置在乳白瓷碗之中的水晶三色丸,嘴角轻扯道:“那便多谢李公公了。” “奴才可不敢当。”李顺弓着身子,将那水晶三色丸放置在那贴金紫檀白木小桌上,遂慢慢退了出去。 那瓷白小碗之中的水晶三色丸还散发着细细热气,泓禄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捻了捻那青瓷小勺道:“皇后可知这三色丸,分别是由何种材料做成的?” 许皇后低头看了看泓禄乳白小碗中的三色丸,个个圆润浑滑,有三色系,分别为乳白色,绛红色以及浅黄色,她眉间细挑道:“方才听李公公说是由那白银耳,红薯,山药,红枣制成。” “没错,却是这些制成,那你可知这乳白色的小丸,又是哪种捏成的?” 许皇后有些不耐的看了看那乳白色小丸,实在是不知这皇帝在想些什么,心中烦闷,只敷衍道:“观其乳白色,大略是用白银耳或山药制成的吧。” 泓禄轻笑,捏着青瓷小勺的手微微用力,那乳白色的丸便被强硬的从中间分开,丸心之中缓慢流出艳红色的榴汁,好似鲜血一般慢慢的将那乳白色汤汁染成了丹红色。 “皇后觉得,这乐成侯像不像这乳白色小丸,披着一脸白髯,里头却是崩裂如火的乐成侯?” 泓禄话语悠悠,手也缓慢的搅着那愈发被石榴汁浸润的汤汁,那刺目的颜色落入许皇后的眼中,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中惊惧异常。 三色小丸,说的不就是她许氏三大家吗?她的父亲平恩侯许广汉,两个叔叔,博望侯许舜与外间被擒住的乐成侯许延寿。 那乳白色小丸被石榴鲜红的汁液浸透,沁出丝丝爆裂纹路,让人看着便感觉心生惧意。 “皇后,可想好了?”“噹”的一声,泓禄放下手中青瓷小勺,打在小碗边缘,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也唤回了许皇后漂游的神思。 “皇上,可容臣妾回宫细想一番?”许皇后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整个人倚在小桌上,手里的帕子捏的死紧。 “皇后,这时候可不等人啊。”泓禄目光远眺,窗棂处,落日余晖轻散而下,飘逝余下的闷热。 许皇后嘴角紧紧的抿在一处,声音细细的就好似从牙缝之中挤出来的一般,“臣妾明白,不打扰皇上清净,先行告退。” 说完,许皇后拖着宽袖欠了欠身,半靠着童贯慢慢走出了宣室。 一侧,李顺看着那许皇后的背影,弓着身子走进了宣室之中,然后俯身跪在了地上。 泓禄低头搅弄着小碗之中的水晶三色丸,目光淡淡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顺,神情难辨。 “皇上,昨夜奴才吩咐的,是茶房的绿漾,可不知为什么,竟是苏清姑娘去换了那茶水。”李顺的声音不大,也因为低垂着脑袋的原因,所以显的愈发细致。 “你不是说早就安排好了吗?”泓禄放下那青瓷勺子,抹了抹指尖黏上的一点汤汁。 李顺深深的低下脑袋,额头碰触到那金砖地面,沁入一抹冰冷,“请皇上降罪。” 宣室之中一片寂静,许久之后,泓禄才继续道:“你怎么知道这苏清不愿让苏昌盛帮她看诊?”所以一开始的时候,这李顺其实便是叫了两个御医呆在外面,在苏清不愿要苏昌盛的时候,便立马换上了李御医。 “奴才惶惑,不知圣上所言。”李顺声音平稳,没有一丝起伏。 “罢了。”撩了撩下摆,泓禄从榻上站起身,下颚微扬,目光清冷道:“摆膳吧。” “喏。”李顺慢慢的从地上起来,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第35章 燕窝八仙汤 未央宫中,灯火通明,太监宫女井然有序的端着碗碟进进出出,黄梨木圆桌之上,一道道美味佳肴跃然其上。 苏清的嘴里还残留着那糖蒸酥酪的味道,她端站在泓禄身后,眼看着那一道道名品佳肴呈上来,忍不住的咽了咽口水。 泓禄撩起下摆坐在圆凳之上,手里细细摩挲着那佛珠,眼角微垂,神情难辨。 侍膳太监站离泓禄三步远处,目光一一略过那些色香味俱全之大菜,声音高扬唱道:“大碗菜四品:燕窝‘万’字金银鸭子、燕窝‘年’字三鲜肥鸡、燕窝‘如’字锅烧鸭子、燕窝‘意’字什锦鸡丝。中碗菜四品:燕窝溜鸭条、攒丝鸡蛋、攒丝翅子、溜鸭腰。碟菜四品:燕窝炒炉鸭丝、炒野鸭爪、小炒鲤鱼、肉丝炒鸡蛋。片盘二品:白糖油糕、如意卷。燕窝八仙汤” 说唱完,那侍膳太监躬身向前,拿开御膳盖罩后,将盛装御膳器皿外挂的小银牌一个个放入菜肴之中,在发现菜肴没有异常之后便细细拿出来放置于一侧。 “圣上,可用膳了。”那侍膳太监上前两步,站在泓禄身侧说完之句话之后,便又弓着身子退到了原位。 泓禄手腕微动,对着身后的苏清招了招手,“坐。” 苏清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那侍膳太监接过一旁小太监手里的圆凳放置在泓禄身侧,仔细的用宽袖拭拂了一遍,恭敬的对着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清挪了挪步子,战战兢兢坐到了泓禄身侧。 面前是一盘盘漾着热气的大菜,苏清眼珠黑溜溜的在上面略过,只看那侍膳太监手脚利落的帮皇帝夹上一些菜品放置在金器碗碟之中。 泓禄慢条斯理的拿起玉箸夹了一筷子什锦鸡丝放入口中,眼角处是苏清那眼睁睁看着菜肴的炯炯目光。 那被夹在玉箸之上的什锦鸡丝,鸡丝滑嫩香甜,入口酥软,苋菜柔舌包着鸡丝的汤汁味,红色的胡萝卜切成细钉点缀其上,白白红红的一片,分为惹人侧目。 苏清目光追随着泓禄,看着那筷子鸡丝入了他的口,下意识的跟着咽了咽喉咙。 泓禄又拿起小勺舀了一口面前的燕窝八仙汤。 “燕窝八仙汤”是一个聚八味名贵珍馐为一肴的佳品。有燕窝、鱼翅、鱼肚、竹荪、葛仙米、口蘑和芦笋等珍贵食材熬制而成。 制作精细,以三套汤调制,清澈见底,八种原料条形、片状等,各有其形,或漂浮汤面,或深没其底,或悬浮半空,或上下浮动,恰似一幅“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的彩绘,以“八鲜”谐音“八仙”命其名。 苏清从昨日起就没有入食,只那一碗糖蒸酥酪便是全部,此刻鼻息之间,眼眸之中,满满都是这些佳肴,胃肠早就蠕动的厉害,只是身侧那位不发话,她怎么敢吃呢,只好努力吞咽着口水,想象这燕窝八仙汤之中,八仙的各种软滑口感。 那原汁原味却又各带风情的味道,裹着熬制了一天一夜的高汤,浸润着酥软的嫩肉,完全入味的口蘑和芦笋被雕刻成小卷状蘑花,飘在乳白色的浓汤之上,一口下去,汁水四溢,口蘑软翠,清甜爽口,葛仙米酥香,泡着高汤,粒粒香滑,齿颊留香。 苏清眼睁睁的看着那燕窝八仙汤进了泓禄的口,然后空荡荡的一只勺子出来,上面还沾着点点乳白色高汤。 苏清的眼睛已经瞪得圆噔噔的,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因为她看着那沾染着一点高汤的薄唇,声音像是一抹游魂一样,脑袋几乎顶到了泓禄的肩膀处,“好,好吃吗?”然后便是一道声音颇为清晰的咽口水声。 泓禄微微侧目,看向苏清圆突突的眸子,手腕一转,那勺子便舀了一汤匙燕窝八仙汤送到了她的嘴边。 苏清低头,看着那乳白色还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高汤和一些浮在高汤之上的细碎肉沫笋钉,目光微动,一口咬住那勺子将那勾人馋虫的燕窝八仙汤吞了下去。 温软的高汤浓郁醇厚,完全没有一点香料味,纯粹的原汁原味滑如喉口,引得苏清的饥饿感愈发强了几分。 唇上沾了一点细碎的汤汁,苏清舔了舔唇,又开始伸着脖子看向泓禄那拿着汤匙的手。 汤匙被放下,玉箸被拿起来,夹了碗碟之中的攒丝鸡蛋,泓禄放入高汤之中,轻轻点了点,然后放入薄唇之中。 金黄色裹着米分面的蛋皮粘在乳白色的高汤,里面裹挟着米分嫩嫩的软肉和翠碧色的花菜,颜色鲜亮,乳味十足。 泓禄白皙纤长的手指抚着玉箸一角上的泪滴状镶嵌翡翠,玉箸筷尖轻轻点了点苏清面前空空如也的碗碟,也唤回了苏清跟着他玉箸游移的视线。 “来碗凉茶。”苏清的嘴里还残留着刚刚那燕窝八仙汤的味道,咋听到泓禄的话下意识的垂了垂头,便看到面前被放上了一碗凉茶,浅黄色的茶水里面毫无杂质,茶面微漾,显出一圈又一圈小小的荡痕。 “喝。”泓禄眼角微挑,指尖点了点那凉茶,然后慢悠悠的用筷子挑了一燕窝溜鸭条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苏清瞪着面前一碗清澈见底的凉茶,又扭头偷偷看了看形象优雅的吃着大菜的泓禄,感觉自己腹中的饥饿感喷薄而来,汹涌而出,怎么挡也挡不住。 端起凉茶,苏清咬了咬牙,一口便闷了下去,那凉茶清热,又顺口,一下便把她刚刚喝的那一小汤匙的燕窝八仙汤给冲了下去,只余下苦涩的茶香伴着浓郁逼人的菜肴味道紧紧的萦绕在苏清的鼻尖。 刚一放下茶碗,苏清还来不及喘口气,一旁的侍膳太监便立即又给她添了一碗。 刚刚滚下喉咙的凉茶还没进肚子,苏清看了一眼慢悠悠挑着菜吃的泓禄,又闷不吭声的灌了一碗凉茶。 看了一眼灌了两碗凉茶的苏清,泓禄放下手里的玉箸,对着一旁的侍膳太监招了招手。 那侍膳太监正准备给苏清添茶,看到泓禄的手势,立马端着茶壶走到了泓禄身后。 “让御膳房煮一碗清粥,还有李御医开的药,一并煎煮了。” 泓禄的声音不大,但是在寂静的膳堂之中尤为清晰,侍膳太监躬身退去,苏清捧着那空茶碗,又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她身侧的泓禄。 丰神俊朗,身姿挺拔,有着一副十分好的相貌,可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要穿着太监的衣服去框她呢?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她做的那几道微乎其微的药膳吗?还有刚才说的话,是…为了她吗? 端着茶碗的手臂酸麻的厉害,苏清侧头,便看到了被宽袖掩在里面的伤口,泛着微微的细涨,就好像她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有些酥酥麻麻的,就好像是那放凉了的甜糕缀着酸果。 御膳房的动作很快,在苏清胡思乱想的时候,那碗清粥带着一碗黑呜呜的药便被放置在了她的面前。 “先喝粥,再吃药。”泓禄用膳完毕,手里端着一杯清茶啜饮着,纤长的睫毛打在眼帘处,在刚刚点起来的琉璃灯下遮盖住了眼眸。 苏清的肚子早已空空,但是刚刚灌下了两大杯凉茶,此刻食欲却也不是非常的厉害,听到泓禄的话又,声音细细的回了一句“喏”,便小媳妇一样的捧着那清粥吃了起来。 清粥香甜软滑,带着浓郁的牛乳味道,蒸煮的有些软,让人产生一种入口即化的感觉。 苏清的身子本身纤长细致的,此刻坐在圆凳上,看着便小巧了那么几分,指尖圆润米分嫩,捧着青瓷小碗细细喝着粥,一点声音没有,白皙的脸庞微侧,额前的碎发滑落在脸侧,乌发娇唇,白肤黛眉,分外美好。 喝完了那粥,苏清皱眉看向那还冒着热气的药,不用凑近便能闻到那苦涩的药味,直冲她的鼻头,让人忍不住的从胃里反起来。 “喝。”慢条斯理的点了点那药,泓禄手里的一杯清茶见底,一旁的侍膳太监又添了一杯。 苏清的嘴角憋屈的厉害,眼珠子盯着那黑乎乎的药一动不动,在听到泓禄的话后,水盈盈的眼眸看了他一眼,温软委屈的厉害。 好似没有看到苏清那可怜兮兮的表情,泓禄甚至还动手将那药碗往苏清的方向推了推。 收回指尖,泓禄不着痕迹的抹了抹指尖上残留的药碗余温,不烫也不凉,应是刚好的热度。 苏清低垂着脑袋,看那药碗一眼,闭了闭眼,又看了那药碗一眼,然后嗫嚅了一下嘴馋,最终却是没有说出什么话,只颤巍巍的端起那药碗,鼓着眼睛“咕噜噜”的灌了下去。 那药味道苦涩的紧,舌尖苦的发麻,胃里一股又一股的想涌出来的感觉,被苏清用了压了回去。 嘴里的突兀的被塞进一颗蜜饯,苏清怔了一会儿,唇上似乎还残留着泓禄指尖的微凉触感。 “一日三副,记着。”捻了捻指尖,泓禄撩起下摆站起身,看了一眼苏清皱着的一张俏脸,嘴角轻勾。 ☆、第36章 鸡脚栗子百合汤 不同于温软舒适气氛的未央宫,椒房殿之中,许皇后倚靠在软榻之上,面容憔悴,正揉着额角小憩。 撩开那层细面薄纱,香嵩踏着步子,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妇人。这妇人脂头米分面的梳着高髻,看上去四十出头的模样,却是身段苗长曼妙如少女,一身鸢尾宝蓝高腰裙,脚上绣珠鞋,皮肤白皙,一双凤眸与许皇后的如出一辙。 “请皇后娘娘安。”那妇人跪伏于地,对着许皇后行了一个大礼。 “母亲,快起来,忌讳这些虚礼做甚。”许皇后从榻上撑起身子,看向被香嵩扶将起来的妇人。 “如今可不一样了,你是皇后,这些虚礼可废不得。”那妇人被香嵩扶坐在软榻前的绣墩之上,声音带着一股年老的稳成。 “皇后,呵,我这个皇后当的哪有皇后的样子。”许皇后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眼眸微微泛红。 那妇人听到许皇后的话,细眉微皱,侧头身子看向一脸憔悴色的许皇后道:“这又是出什么事了,我出府时也听闻你父亲是后脚急匆匆的往这宫里赶。” “母亲不知,那小景侯爷昨夜调戏了宣室的一个宫女,今日那乐成侯又犯了浑性,竟然冲着圣上挥了拳头。秽乱宫闱,以下犯上,这两宗罪可不轻啊。”许皇后声音虚软,脸色苍白的紧,炎炎夏日之中,却是被冷汗湿透了身上的宫装。 那妇人听闻许皇后的话,面色也是一白,身子前倾的愈发厉害,手里绞着那帕子咬牙道:“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怎么糊涂成这个样子。” 纱帘撩起,香嵩手捧着一碗清茶放置在妇人身侧,转到对许皇后欠了欠身道:“李经娥在殿外求见娘娘。” “李经娥?”许皇后皱眉,语气之中颇有不耐道:“一个弃子罢了,失了孩子还能有什么用处,说本宫乏了不想见客,打发走。” “喏。”香嵩躬身退去。 “那李经娥也是个不小心的,怎么就把孩子掉了呢,如若生了出来,你再抱养过来,不说现在皇帝无子,便是生出来了,那你也好压着这后宫之中不安分的人。”看着香嵩退去,妇人轻啜了一口清茶,满目遗憾。 看着妇人的表情,许皇后眉目下垂,没有言语。 许氏,一切都是为了许氏一族,还哪里有她的容身之处呢,那李经娥说放上来便放上来,说不要便不要了,如若到了那一天,她这皇后是不是也会被舍弃? “娉婷啊,不是母亲多话,你与那皇帝怎么闹成这样,如若你和皇帝稍好一些,这种事情不是吹吹枕边风便能了了的吗?虽然母亲看不惯傅家的那个昭仪,但是好歹人家比你得宠,皇帝现今又提携着她家,你虽贵为皇后,一国之母,但是没有皇帝,你在这后宫之中,不还是缺了那点倚靠嘛。” 娉婷是许皇后的小字,佳人春风永巷闲,婉约娉婷工语笑,意欲身姿曼妙的美人。 许皇后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听过这娉婷二字了,那时候的少女年华,那时候的少女情怀,在现今都化为深深宫闱之中一桩桩,一件件的勾心斗角,难忍身心俱疲。 轻轻叹出一口气,许皇后打断妇人的话道:“母亲,你且回去问问父亲,是要人,还是要那先帝的圣旨,我也好早做打算。” “打算,你做什么打算啊,在这后宫之中,你没有一个子嗣,能有什么打算可讲啊?”妇人的话语有些急切,看着许皇后带上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许皇后侧目,看向身侧的母亲,即使涂着厚重的脂米分,却也掩盖不住脸上那细坠而下的痕迹,“母亲,你当我不想吗,皇帝除了一月几次的惯例,哪还来我这椒房殿。” 越说越急,许皇后想起这许氏的纷烦,想起那些虎视眈眈,年轻貌美的妃嫔,想起那远在皇庙,却也不是省油灯的那皇贵妃,想起初见那丰神俊朗身穿太子常服的男子之时,自己第一次失了分寸。 “母亲不是这个意思。”妇人见那许皇后突然显出的焦灼之态,赶忙安抚。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许氏许氏,你们都只知道许氏,又哪里知道我独自一人在这深宫之中夜夜难眠,腹背受敌,那些明里暗里的招数,我吃了多少的亏?” 许皇后的声音嘶哑,眼角有热泪滑落。 “娉婷。”看到自家女儿这般姿态,那妇人也忍不住的开始轻啜起来,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母亲,我太累了。”许皇后依靠在妇人怀里,声音暗哑,细不可闻。 “别怕,母亲在这里,母亲在这里陪着你。”轻抚着许皇后的额角,妇人眼角干涩的紧,脸上满是心疼之色。 软榻三步远处,垂帘被撩起,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许皇后下意识的退出妇人怀里,目光微凛的看向站在那处的香嵩。 香嵩向着许皇后欠了欠身,往常平稳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焦灼,“娘娘,听说皇上准备封了傅昭仪为淑妃,这李公公现在正拿着圣旨过来呢。” “什么?”许皇后双眸圆怔,身子一个不稳差点落到地上。 因为皇帝新政,所以这四妃之位一直空置,即使朝中大臣多方四请,皇帝也无动于衷,这怎么突然就封了傅昭仪妃位了呢,还是四妃之一的淑妃? 这许氏乐成侯与小景侯爷的事还没过,傅昭仪封妃的事便又来了,一事未平一事又起,这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妇人一把拉住许皇后的身子,看向那处站着的香嵩道:“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册封了呢?” “听说是…那傅昭仪有孕了…” 香嵩话音一落,许皇后面色惨白,那妇人也是一脸的震色,呆站于软榻前。 “有孕了,有孕了…”许皇后喃喃着,纤细的手指紧紧拽住身侧妇人的宽袖,声音无助而惶惑,“母亲,怎么办,那傅昭仪竟然有孕了…” “莫怕,这有孕了也不一定生的下来,那李经娥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妇人拉住许皇后的手,细声安慰,然后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得,凑过身子对那许皇后耳语道:“我那处有一偏方,你设法让皇帝喝了,助孕怀嗣。” “母亲…”许皇后抬头,看向妇人的眼中带着惶惑与不安。 “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必须由我们许氏诞下,如若你不行,那便有下一个,更下一个的李经娥出来。”妇人抚着许皇后的额头,说的话,却是这般的冰冷。 许皇后的眼泪还凝结在眼角,听到妇人的话,除了渐渐冷却的内心,几无其他。 一片寂静之中,许皇后眼角含泪,却是垂目轻点了一下下颚。 宫闱深深,身不由己的事情还少吗? 一夜星辰退落,朝霞披着艳彩冉冉而出,被阳光层层叠入的宫闱之中,忧喜凸显。 苏清已在这茶房三日,却是没有再见到那让人心惶的皇帝,只是今早起床收拾衣物之时翻看到那张写着珠玉粥的药膳单子。 苏清盯着手里那被黄色颜料圈出来的珠玉两字,心神恍惚之际幡然想到,这黄色颜料可不是胡乱用的,前几日那明晃晃的龙袍是差点吓破她的胆,而这用黄色颜料圈出来的珠玉,难道指的便是这皇帝? 一想到这处,苏清便是感觉整个人都后怕的厉害,她分明记得这单子是大半月前写给那傅昭仪的,她托苏重宴带出去给她的便宜老爹却又给圈了字送回来了,难道她那便宜老爹早就知道那个整夜里神出鬼没在她面前的御前公公是皇帝? 想到这里,苏清已经不是后怕了,而是整个人抖的厉害,手里的药膳单子烫手似得往地下一掷,原主记忆之中那片被刻意模糊的记忆喷涌而出。 她的便宜老爹苏昌盛,远远有一身超过五品御医的高超医术,原主从小体弱,被浸泡药浴,却在八岁之时,被她老爹换了那药浴,成了现在这一副若冯小玲一般的妖孽体质,如果说她这老爹是没有私心的,别说苏清不会信的,便是原主也是心存芥蒂的,可若是真的费了这许多心血,却又为何要把她放在这二等药膳宫女小小的一职上? “扣扣…”茶房的房门被敲响,苏清回神,赶紧将那药膳单子踩在裙下,便看到端着一盅东西进来的曲绱。 曲绱骨架宽厚,身上穿着那层层叠叠的宫装便感觉整个人有些北方女子的高壮之感,她笑盈盈的将那盅放置在房中桌上,然后对着苏清招了招手。 苏清皱巴着一张脸,看着那盅一脸苦相。 “瞧你怕的,这回可不是那药,是鸡脚栗子百合汤。”掀开盅盖,曲绱用手扇了扇那沸腾的热气,发出一声感叹,“好香啊!” 苏清喝了好几天的苦药清粥,嘴里都淡的要出鸟味了,咋一闻到这鸡脚栗子百合汤的味道,整个人便不由自主的往那挪了挪。 看到苏清凑过来的身子,曲绱嘴角扬笑,用汤匙搅了搅浓郁的鸡汤道:“这是按照上次你教我的方法做出来的,来,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第37章 荷叶茶 这鸡脚栗子百合汤的做法繁杂,要先把那鸡脚上附著的黄衣剥了去,斩去了趾骨,洗净斩开两段,将猪手上之余毛烧净洗净,斩件放落滚水中一齐煮片刻,然后取出过冷河。栗子肉用滚水烫过,去衣。放入莲子,百合,加入适量清水煲滚。放入鸡脚、猪手、栗子肉、莲子煲上,最后再加入百合再煲置温熟,下盐调味。也亏得曲绱耐得下心思,把它做了出来。 苏清看了看那散发着浓郁鸡汤猪脚味道的高汤,和颗颗滚圆的栗子肉,还有那清淡漂浮出汤的百合莲子,终于是忍不住的拿过了曲绱手里的汤匙舀了一口。 浓醇的汤汁,软滑的鸡肉,被炖的滚烂的猪脚,入口即溶,带着汤汁味道的板栗却又带着那属于果子的原味,与略微带着苦涩味道的莲子与百合浸润在一起,一口下去,三味杂然,却又是那么和谐的融合在口中,让人恨不得吞了舌头。 与苏清一同将那鸡脚栗子百合汤喝尽之后,曲绱揉着自己饱胀的肚子,看了一眼苏清,笑眯眯道:“俗话说,吃什么补什么,你吃了这鸡脚猪蹄的,还怕这胳膊不好的快吗?” 苏清侧头看了看自己因为天气炎热,而怕伤口发炎所以挽起了宽袖露出一截莹玉肌肤的手臂上,那卸了绵纱布的伤口已经结疤,显出米分嫩的一条的浅细伤痕,像一条细嫩的幼虫一般印在上面,崎岖不平。 但是苏清知道,这伤痕现在看着挺严重,但大半月之后便会消失无踪,这具身体的康复能力真的不能用常人的思想来理解。 但是视线一转,苏清的目光落到那空空如也的盅中,吃什么补什么?这鸡脚猪脚和她的胳膊有半毛钱关系吗? “对了,苏清,你以前是在新封的淑妃那做事的吧?”曲绱自顾自的从桌上倒了一杯凉茶,喝了一口,冲淡了嘴里的浓汤味道。 “嗯。”苏清点了点头,按了按自己饱腹的腹部,整个人坐在绣墩之上,有些懒洋洋的意味,回话的时候还有些心不在焉。 听到苏清的回答,曲绱端着茶碗朝着苏清凑过身子,一脸兴味道:“那你说说那淑妃是怎样的一个美人啊,这皇上竟然就把她封为了四妃之一,她可是空置了许久的四妃位中的头一个啊。” 苏清是听说了傅昭仪因为怀孕而被新封为淑妃这件事情的,但是她没有多大的兴趣,毕竟现在自己身处未央宫,这淑妃的事再怎么轮应该也轮不到自己的头上。 只是说起那淑妃,苏清便不免想起了还在披香宫之中的细辛,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自己也没有时间出去看她,莫不要受了欺负才好啊。 “苏清,你说和那淑妃比,是你好看,还是她好看?”与苏清凑得极近,曲绱说话时候的气息都喷到了苏清的脸上。 微微侧开脑袋,苏清点了点曲绱的肩膀轻笑道:“我这丑模样可比不过那淑妃娘娘。” “唔…”曲绱握着苏清的肩膀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盯着苏清的脸道:“你要是丑,那这世上便都是那些庸脂俗米分了。” 被曲绱一脸严肃的表情乐到,苏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人家那都是贵侯权臣的千金娇女,我这跟人后面端茶递水的可比不起。” “啧,我说你啊,怎么就那么傻呢,你难道不知道你端的茶,倒的水是给谁的吗?”曲绱一脸不赞同的看着苏清,手里的茶碗也顺势放回了桌上。 听完曲绱的话,苏清一愣,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只笑笑道:“我也没有什么大志,只想着到了年纪放出宫去,好好找户人家嫁了,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也就算了。”唔,原主那个傻乎乎的表哥似乎还不错的样子。 “唉,真是没出息。”曲绱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苏清一眼,手下利落的收拾好那盅,从绣墩上站起了身,侧头对着身侧的苏清道:“行了,我先走了,膳房还有好多事呢。” 说完,端起那盅,曲绱欲走,视线却是在地上顿了一下,指着苏清脚边不远处的一张纸道:“哎,那是什么,怎的落在地上?” 苏清回头,只看那圈着珠玉二字的药膳单子静静躺在地上,上面还有她刚刚踏过的两个鲜明的绣鞋印子。 面色一顿,苏清快速走过去捡起那药膳单子塞进了自己的宽袖暗袋里,转头对着曲绱笑道:“没有什么,只是一张药膳单子,不小心落了。你膳房不是有事嘛,快去吧。” 曲绱轻点了一下头,脚步不顿的出了房门。 看着曲绱的背影渐渐消逝,苏清慢慢的舒出一口气,拎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凉茶“咕噜噜”灌了三口,压下心中那抹不知为何渐渐升起的不安感。 擦洗了一下面容,苏清洗尽双手正拾掇这那瓦罐里面的茶叶,便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她转头看去,只见一身穿宫装的年轻女子缓步走进茶房,身量纤长,鹅蛋脸庞上略施米分黛,下巴尖细,唇若薇色,眼角处一点泪痣增添了几分清丽软娇。 没有见过?苏清看了一眼女子身上的宫装,向着那女子欠了欠身道:“不知姐姐…” “新来的?”那女子眼带审视,上下打量了一番苏清,目光清锐道:“圣上回宫了,快点准备好茶水。” 对上女子锐利的眼眸,苏清一愣,赶紧欠了欠身道:“喏。” 等到女子端着身子轻移莲步走出了茶房,苏清才慢慢抬起了低垂着的脑袋,模糊的想起那套宫装好像是御前尚义穿的。 皱了皱眉,苏清没有多思,转身娴熟的挽起宽袖,从小柜里拿出一罐瓷罐,看了看里面被熏干的荷叶片子和炒煮好的决明子,点上一壶热水,细细撵上一点干荷叶片子和决明子放入其中。 等到滤过三巡之后,苏清又拿出浸泡好的玫瑰花瓣撕碎了飘在水壶之中,增加一点香雅气,最后用梅子青的龟心荷叶茶碗装了放置在托盘上,端着往宣室的方向走去。 离往宣室近了,苏清从眼角看到那跪在地上的绿漾,才知道为什么那御前尚义会亲自来茶房宣茶,原是这绿漾竟不知犯了什么错正垂着脑袋跪在宣室外头。 宣室之内的榻上,泓禄穿着一身常服坐在榻上,手中捧着一本奏折看的仔细,眉头微微皱起,在双眉之间皱成一个“川”字,手中的朱砂笔不停,正细细镌写着什么。 苏清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将那梅子青的龟心荷叶茶碗放置在榻上的小桌上,刚刚想退出去,却突兀的被按住了胳膊。 “伤如何了?”泓禄的指尖扣在苏清的胳膊上,苏清那纤细的胳膊圈在他的掌中,大拇指与中指扣搭,还要再多加一小截指头。 也太瘦削了一点。泓禄暗暗用了点力,掌下的胳膊确是纤细的紧。 苏清有些惊惶的垂了脑袋,因为胳膊被擒住的缘故,所以行不了礼,只好僵硬的站在那里答道:“已经好了。” 泓禄没有说话,只是用指尖隔着苏清那宫装细细摩挲了一番,然后在苏清抖着身子想抽胳膊的时候若无其事的放下了手道:“下去吧。” 手臂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温软的触感,苏清不自在的动了动胳膊,对着泓禄欠了欠身道:“喏。”然后便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回到茶房之后,苏清等了半响都没有见绿漾回来,也便没有在意,只铺整了自己的床铺蜷缩在那榻上闭着眼睛小憩,耳朵却是一动不动的听着宣室里面的动静。 突兀的,宣室之中传来一阵茶碗的破碎声,苏清身子一个机灵,赶紧从榻上起身,匆忙的穿上绣鞋便走到宣室与茶房的隔廊之中伸着脖子朝里看去。 只见那宣室之中,一身米分桃色宫装的淑妃坐在软榻侧边,正捂着肚子皱眉,脚边是苏清刚刚呈上去的那碗荷叶茶,甚至还带着点点热气,丝丝缕缕的白雾在瓷片残渣缝隙之中往外冒着。 “宣太医。”泓禄站在淑妃身侧,声音沉稳的朝着一侧的李顺道。 苏清没有看见泓禄的表情,只有他那宽阔的后背隔着朱红色镂空木纹窗,隐隐若若的印入苏清的眼帘之中。 “皇上,臣妾一向看的是苏昌盛苏太医。”淑妃伸出手,轻轻搭上泓禄的宽袖,声音娇柔。 “宣苏昌盛。”泓禄侧头,对着一旁弓着身子退了三步的李顺道。 “喏。”李顺脚步不顿,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苏清看了一眼宣室之中的残渣瓷片,敛了敛眉目,又看了一眼淑妃依靠在泓禄身侧的娇媚身子,轻轻挪了挪步子,最终还是没有过去收拾那满地的碎片。 任谁都看的出来这淑妃不过只是装装样子罢了,趁着身怀龙种讨点宠,不过这是这淑妃肚里的孩子是自李经娥之后的第一个皇嗣子,怎么可能不娇惯着点呢。 苏昌盛来的很快,苏清也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便宜老爹,和记忆中的模样差的不多。 这苏昌盛年轻不算太大,四十出头一点,虽然脸上有些细小微痕迹,但是看上去风流俊雅,颇有一股文人雅士的风采,如若不是那身御医官服,苏清咋一见到,还会以为是哪个酸溜溜咬文嚼字的文官。 ☆、第38章 鹿茸蘑菇焖鸡 苏昌盛弓着身子恭谨的替那淑妃把着脉,一旁进来侍候的青槐看到满地的碎瓷片和那茶水,狠皱了一下细眉,转身便看向了茶房的长廊处。 苏清站在那扇朱红色镂空木纹窗处,正对上青槐锐利的视线,有些心虚的垂下了脑袋,下一刻却是在地面上看到了青槐那绣着双莲滚珠绣案的绣鞋。 “呆站着做什么,还不去收拾。”青槐站在苏清面前,声音不大,却是透着十分严厉。 苏清顿了顿步子,没有动,只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她的便宜老爹还在外面,她这样出去,如果露出了什么马脚那该如何是好。 “怎么,我还使唤不动你了。”冷起一张本就严肃的脸,青槐声音清冽,透着一股寒意。 苏清咬了咬唇,侧头看了看外面正跟泓禄说着话的苏昌盛,对着青槐轻道了一声“喏。”便垂着脑袋走了出去。 慢慢捡起地上的残渣瓷片,苏清尽量忽略那几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加快了收拾碎瓷片的手脚。 “苏清?”淑妃娇着嗓子微微侧头看向跪在地上收拾瓷片的苏清,步摇轻荡发出清脆声响,微翘的嘴角带着难掩的笑意。 听到淑妃的话,苏清捡着那瓷片的手一顿,指尖一阵刺痛沁出一道血痕。 快速将染着血迹的手收入宽袖之中,苏清双手置于腹前,对着淑妃弯腰道:“喏。” 淑妃轻笑一声,扭头对着泓禄道:“臣妾多日未吃过苏清做的药膳,嘴馋的紧,今日皇上可否让她给臣妾做一道解解馋?” 一边听着淑妃的话,泓禄的视线却是不着痕迹的落在苏清纤细的身子上,下颚微紧,几不可闻的淡淡点了点头。 淑妃小心翼翼的捂着自己的肚子一阵浅笑,转头看向另一侧弓着腰的苏昌盛道:“苏御医,你说本宫现在的身子,适宜吃些什么呢?” 苏昌盛拱手,回道:“依微臣所见,淑妃娘娘虽体虚,但也不宜大补,应细水长流而缓进。” 顿了顿,苏昌盛垂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苏清,继续道:“鹿茸蘑菇焖鸡,这道药膳以鹿茸为引,这鹿茸性温补,味甘咸,补虚赢,壮筋骨,是为安胎下气之良药,十分适宜娘娘现在虚弱的体质。” “那便做这道鹿茸蘑菇焖鸡。”似乎是因为有了孩子,淑妃比之以前,整个人看上去柔和了不少,那鲜少穿的米分桃颜色宫装更是衬得她的面色好了许多。 “喏。”苏清用手帕包着那细碎瓷片从地上起身,对着淑妃欠了欠身,然后也不敢看宣室之中其他的两个男人,便迈着细碎的小步逃也似得出了宣室。 站在茶房之中,苏清捂着自己的手,缓缓吐出一口气,指尖那细细弥漫开来的刺痛让她紧张混沌的脑子清晰了不少。 这淑妃多日不见,竟是变了那么多,以前那种粗糙气直的模样收敛了不少,看着端雅了几分。 然后便是刚才她那个便宜老爹,看着一股潇洒文人气,但时不时透出的目光却是精悍的很,一眼扫过来,便好像是要把人看透了一般。 苏清想起刚刚自己退出宣室时身后如芒在背的感觉,整个人都有些僵直,自己刚才应该是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吧?毕竟这身子可还是原主的身子。 正想着这些事情,房门突兀的被打开,苏清上次见过的尚膳副手提置腹,端站在门口,微微抬起下颚对门内的苏清道:“大内御膳房已经备好了做鹿茸蘑菇焖鸡的料子,随我来吧。” 苏清转过身子对着那尚膳副欠了欠身,不容细想,便直接跟在了她的身后去往大内御膳房。 这是苏清第二次来这大内御膳房了,与上次情景不同的是,这次在摆放好的食材面前,曲绱正用剁刀切着那硬块的鸡肉,菜刀敲击案板,发出“剁剁”的沉闷声响。 “让曲绱帮你打下手,去吧。”尚膳副对上苏清疑惑的目光,淡淡回了一句,便转身走出另一侧料理台,再不看苏清。 苏清看了一眼尚膳副,嘴角慢慢的扬起一抹笑,然后走到了曲绱的身旁。 曲绱正满头大汗的切着那刚刚宰杀出来的鸡,虽然看着有些吃力,但是下手却是十分的稳准快。 注意到苏清的视线,曲绱扬了扬头道:“我可是在这做了好几年活的,要是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那不是被人笑话嘛。” 看着曲绱那一脸得意样,苏清无奈的摇了摇头,拿出宽袖之中的帕子替曲绱擦了擦满头的热汗,热汗细细挽起自己的宽袖,拿起那些食材仔细查看了一番。 大概十五克的鹿茸片,三百克的鲜蘑菇,半只肉质紧嫩的鸡,还有葱姜等料少许。 大内的东西,哪一件不是最好的呢,所以苏清看完食材之后便开始着手做了起来。 嘱咐曲绱将那鸡切成细碎的小块,苏清在一旁拿过洗净的青绿大葱切成段,然后将白胖胖的鲜蘑菇去蒂,用砂锅煮了过沸水焯一下后捞出,切成细细薄片,又小心翼翼的将鹿茸的外围茸毛烧尽,洗净后放入另一洗净的砂锅之中加入三碗清水煮沸熬成一碗盛出。 看了一眼呗曲绱切成细碎小块的鸡肉,苏清又取出一只净锅置上旺火,然后加入少许底油烧热,下姜丝、葱段爆锅,再放入鸡块爆炒,淋入醇酒,调入细盐、加入蘑菇块继续翻炒一会,然后在看见锅中水略干时加入鹿茸汤及少许清水,盖上锅盖用文火小焖片刻至浓汤收汁为止。 被煮的晶黄黄的鸡肉配上切成薄片的鲜蘑菇,还有蜷缩着身躯浸润在浓汤之中的鹿茸片,鸡肉酥软香嫩,蘑菇清脆爽口,鹿茸入口绵长,还有那醇厚收汁的浓汤,带着鸡肉的味道,鸡块软烂,口感咸鲜,补胃点口,浓汁四溢。 香气弥漫在大内御膳房之中,曲绱看苏清拿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碗夹了一块鸡肉混着细碎的鹿茸片和漂浮在浓汤之中的白胖蘑菇,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 “来,尝尝。”给曲绱盛了一碗,苏清又端过一碗迈着步子慢慢走到那尚膳副的身侧道:“尚膳副,这是做好的鹿茸蘑菇焖鸡,您尝尝。” 尚膳副看了一眼苏清,然后将目光落到那小碗之上,忍不住的想起上次那夏元汤的美好味道,慢慢的伸出手接过了苏清手中的小碗道:“色泽鲜亮,香气扑鼻,确是不错,只是你莫要忘了,这是大内御膳房,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尚膳副的声音不大,又是只苏清一人站在她的身侧,所以苏清听的分明,而其他人只看到苏清垂着的脑袋以及尚膳副不露声色的面容。 苏清对着尚膳副欠了欠身,语气真诚道:“多谢尚膳副提醒,苏清感激不尽。” 虽然这大内御膳房自己只来了两次,但是这毕竟不是自己供职的地方,在这里奉旨做了两道药膳,这般的隆恩难免遭人眼热,而且如若自己以后真的是呆在这大内御膳房里了的话,被穿小鞋的事情应该是数不胜数的。 “去吧。”将那盛着鹿茸蘑菇焖鸡的小碗放置在料理台上,尚膳副侧头对着低垂着脑袋的苏清道。 “喏。”苏清欠了欠身,转身用釉青色的盅装好浅浅一盅鹿茸蘑菇焖鸡便端了出去。 端着那鹿茸蘑菇焖鸡走向宣室,苏清才刚刚踏入宣室外间,便看到了垂首站在那处的苏昌盛,身上一袭御医服饰,双手自然垂落,长细的手指因为长期触碰药物而带上了几分淡黄,身上散发着的也是清浅的药材味道。 苏清端着托盘的身形一顿,下意识的将原本低着的脑袋下垂的更低。 绕着步子,苏清闷头不语的想走过苏昌盛身边,掌心之中却是突兀的被塞上了一张纸条。 苏清的脚步一顿,刚刚侧头往苏昌盛的方向看过去,却是只看到他远去的背影。 紧紧捏了捏掌心里面的纸条,苏清咬了咬唇,暗暗攥紧,然后端着托盘准备走进宣室,面前却是突兀的出现一双绣着双蒂米分荷滚珠图案的绣花鞋。 苏清抬首,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青槐,心中一震,还未说话,手中的托盘便是已经易了位。 “下去吧。”淡淡看了苏清一眼,青槐声音清肃,转身便进了宣室之中。 苏清看着青槐的身影,心中有些紧张,刚才那一幕,青槐应该是没有看到的吧? 攥着手里的纸条,苏清的心思一片紊乱,她站在原地脚步踌躇了一下,最终却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疾步走到茶房,苏清四下看了一会儿,没有发现闲杂的人,便上前关紧门窗,然后小心翼翼的掏出那纸条查看起来。 纸条上没有字,却是画了一支清浅的梅花,那浅淡的墨色花瓣随着苏清手上的汗渐渐晕染开来,使得那花变的淡薄了几分,原本精致的梅花就看的不是很清晰了。 看着纸条上现在只余下那梅花大概印记的轮廓,苏清皱眉,确是想不起来这苏昌盛为什么要给她这张纸条。 梅花因为薄汗而最终晕成一片黑渍,苏清看了一眼四周,将那纸条放入茶碗之中搅碎,然后直接倒入了窗棂处的一盆栽物,又捻了一点细碎的茶渣子覆盖在上面。 做完这些,苏清刚刚坐到绣墩之上,便看到绿漾苍白着一张脸从外面进来。 绿漾的脸上都是淌下来的热汗,发髻有些微的凌乱,额前的碎发黏在脸侧,身上的宫装也是湿了满身。 ☆、第39章 丹参茵陈茶 苏清看着绿漾虚弱的样子皱了皱眉,却还是伸出手准备去扶她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只是还不等她碰到绿漾的胳膊,便被她恶狠狠的直接将手给拍了去,声音嘶哑的朝着自己吼道:“不用你假好心。” 要不是这苏清,自己怎么可能会受罚,而且现在皇上连她泡的茶都不喝了,只喝这苏清泡的,她到底是哪里比不上这个女人! 那时候她为了茶房这个职位,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现在却是全部都被这个苏清给毁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背上被绿漾拍出来的红印子,苏清没有说话,只转身走回了绣墩上坐着,眼角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朝着绿漾的方向看去,毕竟她那一身狼狈的模样实在是不让人放心,苏清不是个铁石心肠的,看着这般的绿漾难免生出一点恻隐之心。 哆嗦着腿脚的绿漾颤巍巍的坐在那软榻之上,清丽的面庞上冷汗噌噌,也没有去擦,只疲惫的闭上眼睛靠在软枕上开始小憩。 苏清看着呼吸微重的绿漾,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会儿便慢慢的起身,轻手轻脚的走到那放着瓷白瓦罐的小柜前边。 手里拿着一块帕子,苏清用木勺子小心的从瓷罐子里面舀出一些切好的丹参,然后又用手抓了一点茵陈和晒干的郁金以及混杂在一起的干花茶。 茶房之中是放着小炉的,用煤炭煨着,十二个时辰不停歇,专门烧制茶水。 苏清走到那冒着白气的小炉处,小心翼翼的用棉帕包着铜壶柄,往茶壶之中倒了半壶,然后将包着茶料的手帕包紧扎好,放入茶壶之中。 苏清做的叫丹参茵陈茶,活血止痛,清热解毒,这绿漾满脸苍白神色疲累,应该是跪的久了精血不通,苏清手边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只好做这茶放在桌上,不过那绿漾喝与不喝她便管不到了。 做好那茶,苏清便转过身子走向通着宣室的长廊处,里面的淑妃已经不在,只有李顺弓着身子站在泓禄身侧,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正当苏清垫着脚尖往里面看的时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泓禄幽深的目光淡淡的朝着她扫了过来,透过镂空的窗子,苏清很轻易的便与他对上了视线。 下意识的,苏清立马便将脑袋低了下去,有些不安的攥了攥手,转身欲走,却在这时模模糊糊的听到那李顺断断续续的声音,“小景侯爷…送…宫女…” 只是稀稀拉拉的几个字,但是苏清却如遭雷击,她身子有些僵硬的往茶房走去,手里的帕子捏的死紧,指尖都犯上了浅白。 苏清一直记得那个晚上,伸手不见五指,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浑浊的酒气,放肆的话语,还有那满地的碎片,血腥的气息。 那个混乱的晚上她实在是不愿意去回想,但是在刚刚听到那李顺公公说的话时,那天晚上的场景便如奔涌的洪流一般几近将她淹没。 那天晚上的她惊慌失措,没有看清那小景侯爷的面容,但是即使如此,苏清对他的厌恶之情却是只多不少。 如果刚刚那李顺公公说的话,是针对她的话,那么送宫女,是送她吗? 呆呆的坐回绣墩之上,苏清的眼前是那壶泡好的丹参茵陈茶,正泛着热气的白雾,熏湿了苏清的眼。 而此时失魂落魄的她也没有在意,只一眨眼的功夫,软榻之上,那绿漾早已不知了去向,桌上倒扣的茶碗也是一水未沾,显然是根本没有碰过那丹参茵陈茶。 木木的坐了一会儿,苏清听到泓禄摆驾椒房殿的事情,心下愈发的不安起来,幽魂似得在茶房里面踱着步子,一会儿想到自己被送给了那小景侯爷玩弄,吓得自己面无人色,一会儿又庆幸的想着刚才那李顺公公的话不是很清晰,大概还是自己听错了。 但是不管如何的胡思乱想,苏清还是只能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如待宰的羔羊一般困在这小小的茶房之中,任由他人安排自己的命运。 正记得满脸焦色,苏清的目光一顿,落在窗棂处的那处盆栽上。 那盆栽是一棵小松柏一样的物事,轻轻翠翠的,枝干挺拔,看着十分健康。但是苏清看的却不是那小松柏,而是小松柏下被自己搅烂的纸条。 她那个便宜老爹把那纸条给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和刚才她听到的事情有关?可是按她的智商真的是猜不出这谜团啊,而且为什么这苏昌盛会用这种方法提醒自己呢?在苏清原主的记忆里,苏昌盛这一举动是自原主进宫之后与她做的第一件事。 脑子里面一团乱麻,理不到头绪,就好比现在苏清却被困在这未央宫之中,出进不得。 正苦恼间,房门被打开,苏清看到绿漾迈着略微沉重的步子从门外走入。 苏清皱着眉转头看了看那软榻,又回头看了看冷着一张脸进来的绿漾,也是没有主动搭话,但让她意外的是,这次绿漾却是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去。 “苏清,这天色马上暗了,我看今日的天色,晚上怕是会落雨,你夜间守夜可要小心伺候。”说罢,绿漾从宽袖之中掏出一方帕子,里面包裹着几根浅灰色的香薰料子,那浅淡的清香随着绿漾的动作弥散在空气之中。 捏着手里的熏香料子,绿漾侧头看着苏清道:“今日累着了,脑仁疼的紧,想熏一下这安神香安寝片刻,苏清妹妹可不要嫌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绿漾脸上的笑不是十分自然,但是苏清也没有断然拒绝的道理,毕竟这茶房可不是她一个人的地方,更深来说,她还是一个后来者。 对着绿漾点了点,苏清便看到她点燃了那香薰烛径直放入了房中矮桌上的一个铁制素梅清雕图案香炉之中。 细腻的香味慢慢弥漫在闷热的房间之中,苏清细细嗅了嗅,发现这香确是好香,入鼻轻缓,细致绵长,安神静脑。 点完香,绿漾便合衣卧躺于那软榻之上,双眸紧闭。 苏清看了一眼绿漾,也坐回了一旁另一张榻上,双手放置在榻中矮桌之上,慢慢挑拣起瓷罐中的细茶。 天色慢慢晦暗下去,房中渐渐充斥起那香料的味道,苏清看了一眼依旧一动不动躺在那里的绿漾,揉了揉酸涩的眼角,眼皮开始打架。 宫中四处亮起琉璃灯,那开始稀稀落落滴落下来的绵长细雨,在泛着黄色淡晕的琉璃灯光下分外清晰,就好似蜘蛛吐丝,细针穿线,连绵不断。 苏清面色酡红的躺在榻上睡得香沉,手边是打散的细茶,洋洋洒洒的铺了半榻,有一些甚至粘在她略微凌乱的宫装之上,星星点点的犹如绿珠垂落,煞为好看。 一侧香炉白烟微动,绿漾起身,看了一眼睡得香沉的苏清,嘴角轻轻抿起,看了一眼外面渐渐暗深的天色,那始终攥着宽袖的手慢慢松了开去,从暗袋里面掏出一个油纸包,轻手轻脚的下了软榻,目光直直的看向依旧点着琉璃灯的宣室,眼中是一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最后一搏。 苏清是被外面稀稀落落的雨声和那不断打在自己脸上的清冷雨滴吵醒的,她的榻放置在临窗一侧,窗户没有关拢,细细密密的雨滴便垂线似得洒了她满脸,流入衣襟之中,生生将她冷醒了。 按着沉重的脑袋,苏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四处张望了一番,似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窗外天色依旧晦暗的紧,但是雨势却越下越大,苏清伸手将窗子关拢,然后起身喝了一杯凉茶,托着依旧混沌的脑子往宣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宣室之中,琉璃灯光缱绻,一点一点的在黑暗之中晕成一圈光轮。 茶房之中,那尚未燃尽的熏料细细的飘出点点白雾,顺着窗户缝隙之中吹进来的风飘往宣室方向。 苏清的脚步随着那白雾慢慢往宣室挪去,她的腿脚有些发软,脸上依旧带着几许绯红色泽。 越靠近宣室,苏清的目光便越被那两道暗影吸引。 一个身材纤长脚下拖着裙摆,一个身量高挑静坐不动。 苏清脚步轻柔的站在宣室长廊处的镂空窗棂处往里面看去,一个身穿宫装的女子背对她而立,长发披散,外衫滑落,露出如玉肌肤。 身穿黄袍的男子斜靠在软榻之上,目光微眯,脸色有些微泛红,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软榻小桌上,手边是一杯带着热气的茶,掩在宽袖之中的佛珠随着他指尖细慢的滚动而若隐若现。 那女子没有说话,只静静站在那里看着泓禄,只着贴身小衣的她曲线毕现。 苏清的鼻息之中满满都是那熏料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自己有些口干舌燥的紧。 知道自己不应该站在这里偷窥的苏清看着那女子滑落最后一件衣衫,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穿着绣花鞋的脚微微踮起,企图看的更加清晰。 但是不等她看清,那琉璃灯却是突然的熄灭了,然后窗外响起一阵轰隆响雷,掩盖住了女子那一瞬间的凄厉尖叫。 苏清的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也是一片漆黑,她不自觉的眨了眨眼,正想挪动身子,却猛然闻到身后那有悖于绿漾放的熏料的浓厚龙延香。 ☆、第40章 肉桂茶 苏清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躺在硬板床上,身上咯的很痛,可是她睁不开眼睛,只感觉那疼痛一点一滴的从骨子里面散发出来渐渐侵蚀她的神智。 那种好像骨头从里面一点一点被人掰碎揉细,抽骨扒皮的剧痛让她冷汗噌噌,明明那么痛,可是她的神智却很清晰,她慢慢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她看到面前站着一个黑影,那布料在阳光下泛着绚丽的黄晕。 疼痛如波浪一般侵袭过来,苏清的眼睛再次闭上,然后她感觉那些疼痛突然一下都消失了,喉咙里面涌出一口又一口血腥的液体,那好像要把身体里面的血流干一样。 苏清的鼻息之中都是那浓厚的血腥味,她努力的伸出痉挛的手,想把那些血挡回去,却发现她的手穿过了自己的身体,那些密密麻麻的疼痛消失无踪,连带着那浓厚的让人作呕的血腥味也不见了。 窗边带上了几分绚丽的阳光,苏清飘忽起自己的身体,终于是看到了躺在榻上的自己。 满身都是鲜红的血迹,染红了身上脏污的宫装,染红了身下硬梆梆的床榻,那双眼睛紧紧闭着,脸上一半是血污,一半是冷汗,黏在乌黑的发上,纠结成一块又一块的发团。 苏清努力的睁大了眼睛,看着床榻上的“苏清”。 对,那是“苏清”,却不是她苏清。 这是梦,还是是“苏清”的记忆? 难道她就是这么死的吗?苏清有些呆愣的想去碰那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苏清”,一侧头却是看到突然出现的一个高大身形,穿透她的身子,俯下那身子,纤细白皙的手在“苏清”鼻下探了探,然后直起身子毫不停顿的走出了房间。 苏清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是那刺目的衣服料子让她的脑子一阵钝痛,痛着痛着,苏清便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然后那那让她感觉刺目的阳光便直直的照到她的眼中。 原来不是那衣服料子,是窗外面照进来的阳光吗? 苏清伸手揉了揉钝痛的额角,指尖略过发梢,却是摸到了那黏在发隙之间的细碎茶渣子。 苏清皱眉,甩下一半头发,然后在低头之际又看到了罗裙之上也是满布的细茶叶子。 轻叹一口气,苏清伸手抚了抚那罗裙上面的细茶,然后撑起自己软绵绵的身子下了榻,伸手抖了抖那如瀑的青丝。 苏清的头发黑亮柔顺,如深海之中的海藻一般,细密柔滑,手指穿插之际,舒适软绵。 抖完了头发,苏清四下看了看,那绿漾还是那个姿势,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醒着还是没醒。 昨天的事情,难道真的只是她的梦? 拢起头发,苏清穿着绣花鞋慢慢的挪动步子,拿过角落的珠钗随意卷了上去,然后端起一旁的洗漱用品轻悄悄的走出了房间。 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苏清低头看着手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磕红的一小块肌肤,皱了皱眉,顺着那宽袖往上,发现那细细点点的红痕直蔓延往上,好似永无止境一般。 大概是被什么蚊虫咬了吧,今日可以熏点驱蚊的香料,一边皱着眉头思索着,苏清一边推开了茶房的门。 榻上,绿漾已经起身,目光有些呆愣,盯着自己的裙裾一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清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木盆,绞了一块帕子擦了擦手,然后低垂脑袋将那榻上的细茶收拾了一番。 苏清的脑子还有一些发蒙,她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那熏着香料的香炉,里面的熏香已经燃尽,只余下一点细碎的余香。 慢慢的收拾完那细茶,苏清推开榻边的窗子,外面是大雨过后的清润泥土香气,风清气清,天色还有些晦暗,阴沉沉的压下来,和昨天那天闪雷鸣的吓人天气十分相宜。 拿过帕子,苏清一点一点将那窗子边的积水擦干净,却在那木料缝隙之间擦到了一小块的绿色茶叶子。 怎么到这来了? 皱了皱眉,苏清将那茶叶子捻了下来刚刚想扔掉,却是突然顿住了手。 苏清的目光微微下移,看到榻上那细细凹进的纹理,伸手将那收拾好的细茶又重新来了出来。 那细茶大概因为被苏清的身子压了,所以显得有些干瘪,可是大部分的都是完好的。 拿起一片干瘪的茶叶,苏清摸着那纹理,手指一顿,又看了看那榻,默默的将那茶叶放回了原处。 苏清一向知道,自己的睡姿算很好,基本睡的时候什么样子,醒的时候便是什么样子,所以被她压在身下的茶叶带上了榻上的凹痕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那明显没有被她压过的茶叶却是也有那些许的凹痕,看上去就好像是中途被人拿了出来又重新洒下来一样。 捏着手里的茶罐子,苏清撑着身子坐在榻上,然后便突然看到茶房的门被推开,一身宫装的青槐冷着脸出现在茶房门口,扫视了一眼茶房内的两个人,定在脸色苍白的绿漾脸上,声音清冷道:“绿漾,跟我出来。” 绿漾苍白的脸一下惨白一片,然后抖着身子,跟在了青槐的身后。 茶房的门没有关上,苏清看着绿漾的纤瘦背影,慢慢放下了手里的茶罐子。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透过宽窄长廊,苏清看向了那空无一人的宣室,嘴唇紧抿。 绿漾许久没有回来,苏清一人蹲在茶炉前,心不在蔫的煮着茶,又时不时的侧头看一眼那半开的窗户。 突然,腹部一阵剧痛袭来,苏清猝不及防的打翻了面前的茶炉,那滚烫的热水铺洒开来,好在没有溅到身上,只是裙裾角和微露的绣花鞋上被覆上了一层温湿。 捂着自己的腹部,苏清蜷缩着身子咬牙,等到那痛过去几分的时候想起身去榻上歇息一下,却是感觉到身下一阵热流涌出。 苏清低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茶房,小心翼翼的撩起了自己的裙摆。 那白色的亵裤上,一点猩红格外刺目。 小腹坠痛的厉害,苏清捂着自己的腹部,慢慢撑起了身子,然后挪着步子朝塌床方向走去。 从木盒子里面翻出缝了草灰的长布条,苏清忍着痛,哆哆嗦嗦的换好了亵裤绑好布条,然后缩着身子躺在榻上再动弹不得。 苏清从来都不知道,这每月里来的那几日会疼成这个样子,好像生生的伸手把五脏六腑重新在肚子里面搅活了一番一样。 那脏血来的不多,却是让人疼的双眸发红,脸上发白。 苏清冷汗噌噌的躺在软榻上,捂着自己的肚子斜倚了半响,视线落到那还剩下半壶热水的茶壶上。 撑起自己的身子,苏清弓着身子慢慢走到那茶壶边,伸出哆嗦的手拿起还剩下半壶水的茶壶,然后将里面的水悉数倒入桌上的茶碗里。 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热水,苏清缓缓的舒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好歹缓过了一口气,那阵阵钝痛真是能把人活活折腾致死啊。 这原主的身子怎么这般的弱,不过每月必来的大姨妈而已,就疼成这副样子,简直是要了老命啊。 苏清捂着肚子,刚刚缓过一口气的身子又开始痛起来,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衫,她明显的感觉身下热流涌出。 纤细的手指紧紧扣在桌面上,苏清侧头看了看身侧的小柜,慢吞吞的走过去从里面拿出一罐肉桂茶。 打开那茶罐子,里面的肉桂条索细结,枝梗短细,枝皮尚紧,叶张略薄,色泽乌绿油润,带三节色,细闻之际甚至还带着淡淡乳香。 将那肉桂捏软了放入盛着热水的茶碗之中,那清冽的热水立马变成了汤橙黄,那肉桂飘散在水面,叶底软亮,红边明显,主脉明显,叶齿细浅,一看便知是难得的佳品。 苏清捧起那茶碗,滋味清醇,特别是下肚之后很好的减缓了那深沉的腹坠感。 但是还不等苏清喝完那杯肉桂茶,茶房的门便突兀的被打开了。 苏清抬眼望去,便看到曲绱探头探脑的站在茶房门口看了一会儿,在发现只有苏清一人在之后关上了房门走了进来。 坐到苏清的身侧,曲绱看了看她手里拿着肉桂茶,微微歪着头道:“这是什么呀,给我喝一口吧?”说罢,也不等苏清反应,便把那茶碗从苏清的手里抽了过来,然后一口便将那剩下的肉桂茶喝的一干二净。 “唔,真好喝。”放下茶碗,曲绱回味似得的咂了咂嘴,然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凑到苏清的耳畔道:“对了,你知道昨天晚上,那李经娥…上吊…死了吗?” 苏清一惊,正打开肉桂茶盖子的手一顿,还不等她说话,那曲绱便继续道:“皇后怜惜,让宫中人茹素三日,你可不要偷着吃荤物,被逮住了可有你好看的。” 没有注意曲绱后面的话,苏清盖好手里的茶罐子,眼中有些惊愕,“那李经娥,怎么会……” “听说是落了孩子,想不开,所以上吊去了。”曲绱的脸上没有什么其它的表情,说这事的时候,除了眼中一点点的同情惋惜再无其它。 确实,还能有什么呢,八杆子打不到的关系,能惜出几分怜意便也是不错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曲绱突然一把抓住苏清的宽袖,眼中闪着一种不知名的光,“那绿漾听说被赐给了小景侯爷,这事你听说了吗?” 苏清惊讶的睁大了眼,刚刚张开嘴想说话,便听到那紧闭的房门被外推开,李顺一身紫色蟒袍站在门口,双手端于腹前,看着门内的苏清扬声道:“奉圣上口谕,昨夜苏清救驾有功,特封苏清为正四品御前尚膳。” 昨夜,又是昨夜,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41章 茯苓滚馄饨 领了那口谕,苏清便带着她的包袱又换了地方。 这次住的地方离宣室不远,在未央宫侧殿的一个房间之内,穿过一道门,便是那皇帝用膳的地方。 苏清的房间不大,一张绣床,一张软榻,一张桌子,几个绣墩,还有一张梳妆台。门的对面是一扇窗户,窗棂上放着一盆素梅,光秃秃的枝干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 转着步子将整个房间打量了一番,苏清看了一眼放着新制被褥的绣床,将包袱放在了枕边,然后拍了拍那散发着清淡熏香的被褥。 腹部还有些钝痛,苏清侧头,从包袱里拿出一块榛子酥糖放进嘴里,那甜蜜的味道弥漫在口腔之中,不管是心里还是生理上,都减缓了不少疼痛。 嘴里含着榛子酥糖,苏清刚刚整顿下来,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她直起身子侧看去,房间门口站着一个宫女,低垂着脑袋,看不大清楚面貌。 那宫女站在那处给苏清行了个礼,然后慢慢的挪着步子走到了她的面前,欠了欠身,声音细软道:“给尚膳请安。” “你是…”苏清咽下嘴里的榛子酥糖,微微低下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宫女。 “尚膳叫我新瑶就好。”那小宫女看着十分羞涩,声音也是细细的,不仔细听还有些分辨不出她说的是什么话。 苏清点了点头,脸上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对着那小宫女招了招手道:“进来吧。”说完,苏清便发现这新瑶的背上也是带着一个小巧的包袱,灰扑扑的不十分显眼,怪不得自己刚才没有看见。 那小宫女取下身上的包袱,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苏清,“我是刚刚被调到这里的,不懂的地方还请尚膳不要嫌弃。”说完,这小宫女又对着苏清欠了欠身,那微微涨红的小脸和捏着包袱泛白的指尖,让人直觉这是一个羞赧的宫女。 “我也是今天接到旨意刚刚开始当差。”淡淡一笑,苏清继续道:“你是从哪里调过来的?” 那小宫女脸色有些微白的回答苏清话道:“是…是李经娥处…” 苏清心中一惊,却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指了指她的包袱道:“去收拾一下吧。” “喏。”那小宫女规规矩矩的拎着包袱走到了软榻前,放下她那看着便十分干瘪的包袱。 两个人不熟,苏清也不是个多话的,她只略略扫了那垂头整理包袱的新瑶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这新瑶长的小巧,眼睛小,鼻子小,嘴边小,身量也是不高,看上去有些畏畏缩缩的样子,收拾东西的时候安静的很,走路也像只猫儿,一点声息也无,若不是那么个大活人摆在那,苏清便会以为这人像是空气一般,让人生生的忽略过去。 整了整衣摆,苏清再次看了那新瑶一眼,发现没有什么异常之后便提着裙摆跨出了房间。 大内御膳房离苏清住的房间不远,她快走了几步,便到了那大内御膳房处,只见门口的曲绱头顶着一只装着半碗水的瓷碗,皱着一张脸苦哈哈的直喘气。 “这是怎么了?”看到曲绱热汗满面的那张脸,苏清好笑的拿出帕子帮她擦了擦脸。 曲绱瘪着嘴,声音干涩,“那软绵绵的馄饨就我这粗手,哪里捏的出来啊,那尚膳副就会刁难人。” 苏清听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探头往热火朝天的大内御膳房里面看了看后道:“我进去瞧瞧。” “哎,你跟尚膳副说说,快让我把这碗放下来吧。”看着苏清往里面去的背影,曲绱焦急喊道。 苏清嘴角含笑,朝着曲绱点了点头道:“等着。”说罢,便直接朝着尚膳副走去。 那尚膳副正站在教宫女做料,新鲜的茯苓剥开,露出白胖胖的身子,可那宫女却怎么也不得法,只弄得那茯苓三角不全,表面坑洼。 “尚膳副。”苏清走到尚膳副身侧,欠了欠身。 那尚膳副转过头看到苏清,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道:“你现在已是尚膳,说起来是我给你行礼,莫不要忘了。”说罢,那尚膳副便对着苏清欠了欠身。 苏清赶紧伸手扶住尚膳副,语气温和道:“尚膳副不必多礼。” 那尚膳副顺着苏清的手起身,也不多话,只神情微冷道:“尊卑有别,尚膳应该明白。” 苏清一愣,对着那尚膳副点了点头道:“多谢尚膳副提醒。”确实,苏清感觉自从自己进入原主的身体之后,即使知道身在这混乱后宫之中,却是一直没有归属感,甚至对自己的生命都没有特别的热衷,想着,死了便是死了,这不是自己应该呆的地方。 可是现在,苏清渐渐明白过来,生命不应轻贱,环境造人,如果自己要生存,一定要学会改善自己,适应环境。 想起前面跌跌撞撞的前行,苏清只觉,自己运气太好,那点小聪明能让她数次的死里逃生,真可谓是老天庇佑。 看着突然变沉默不语的苏清,尚膳副又对着她欠了欠身道:“不知尚膳此次前来有何事?” 苏清回神,嘴角含笑,眼角看了看尚膳副身侧那满脸焦色的宫女道:“左右无事,便来找了曲绱,却不想她…”苏清的眼角偷偷往外边溜了一圈,只见那曲绱正歪着头往里面瞄。 “罢了,让她进来了。”尚膳副顺着苏清的视线,看到那曲绱,声音有些微的叹息。 朝着外面的曲绱招了招手,苏清看到那满脸通红的曲绱过了来,才转头问向尚膳副,“不知尚膳副要做什么吃食?” “茯苓滚馄饨,尚膳想试一手?” “也是无事,我便来试试。”说着,苏清挽起自己的宽袖,露出那皓腕,手臂上那块红斑一样的东西也露了出来。 苏清不甚在意,只那尚膳副看着那红斑深沉了目光。 拿过那小宫女手边的茯苓,苏清用菜刀切过那几个角,手掌轻轻一掰,白白嫩嫩的茯苓肉便显露了出来,圆圆润润的散发着清水香味,洁白如雪,手感滑腻。 “曲绱,帮我去拿些细米分。”看了一眼揉着胳膊站到自己身侧的曲绱,苏清道。 “喏。”曲绱看了一眼冷面的尚膳副,赶紧欠了欠身往一旁走去。 拿起那早就预备好的细肉,苏清剁进葱姜去腥,拌入精盐,然后慢慢搅成碎肉,放进瓷碗之中,用纱帕绞干腻水。 “尚膳,细米分。”曲绱手里拎着一袋细米分递给苏清。 接过曲绱手里的细米分,苏清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头,然后专心致力于手里的茯苓滚馄饨。 用花瓣泡制的温水将面米分揉成面团,苏清又细细切了一些山楂镶嵌在里面,然后将刚刚做完的馅一点慢慢包成一个个精致小巧的金元宝状馄饨。 做完这些之后,苏清起了一个砂锅,加入高汤和茯苓,然后用慢火滚至药汁入汤,慢慢放下馄饨后改旺火煮至馄饨浮起时捞出。再下生菜烫熟压在馄饨下即可。 等到那一个个白胖胖的馄饨浮出高汤,苏清用勺子一个又一个细心的捞出来放入青瓷白碟之中。 曲绱探头,看着那一个个一点没有破皮的馄饨,羡慕的直抓着苏清的手乱甩,“我的进汤就破了,烂成一团,你怎么弄的啊,还是这么可爱。”说着,曲绱伸手,点了点那白嫩的馄饨。 打掉曲绱的手,苏清将那馄饨底下垫入新鲜的蔬菜叶子,更加衬得那馄饨精巧细致的紧。 “我尝尝。”看着苏清转过身子净手,曲绱快速的说完,不等苏清反应,便直接将那馄饨塞进了嘴里,也不顾舌头被烫的软麻,只一个劲的呼着气往里嚼。 “…唔…”这馄饨里面没有放许多料品,但是吃起来却咸鲜可口,芳香味美,让曲绱咽下一个之后又忍不住的伸出了手。 看着曲绱那迫不及待的样子,苏清忍不住的轻笑出声。 “你这里面,放的什么啊,红红酸酸的,看上去有些像晒干的红梅花。”曲绱将那馄饨从中咬开,浓厚的汁水便顺着那咬口溢出,鲜香四溢。 “哪是什么红梅花啊,不过是…”苏清的目光定在那圆滚滚的像是孕妇肚皮一样的馄饨上,话语却是突然顿住了,脸上显出几分怪异的神色。 梅花,没怀,那苏昌盛塞给她的画着梅花的纸条,原来是这个意思吗?可是这苏昌盛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呢?那片被原主刻意模糊的记忆之中,有什么,是被她忽略了的? 猛地睁大眼,苏清的身子有些不稳的靠在桌上,那细碎的面米分粘在她的宫装上,留下一片白渍米分尘。 “哎呦,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曲绱看到苏清宫装上的细米分,赶紧拿过帕子帮她仔细擦拭起来。 慢慢的拉开曲绱的手,苏清的嗓子有些干哑,“我,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也不等曲绱反应,便踩着步子快速走出了大内御膳房。 咬着嘴里的馄饨,曲绱看着苏清急匆匆的背影,歪了歪头,眼中满是困惑。 ☆、第42章 红糖姜汤 重新回到侧殿旁的房间,苏清看到那小宫女正沾着帕子给擦拭房间里面的家具,一转身看到站在门口的苏清,惊惶的垂下脑袋欠身道:“尚膳。” 苏清轻应了一声,脸色苍白的坐到绣床上,目光盯着那绣床锦被上精心绣制的素梅图案发呆。 现在的苏清,已经深陷这后宫泥沼之中,朝政的阴暗,后宫的秽乱,就好像阴暗之中滋生的藤蔓,出不得,拔不去,深入骨髓,绞死方休。 所以如果再坐以待毙的话,自己真的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苏清也不认为,自己的好运气,能支撑那许久。 “咚咚咚…”突然,一阵遥远的鼓声从正前方的大殿传来,直击耳膜。 听着那越来越急促的鼓点,苏清皱着细眉起身走到窗边,打开了那扇直对着前方大殿的窗棂。 前方的大殿似乎很是忙碌,一列队的禁卫兵从旁而出,那急促的鼓点声突兀的便断了声响。 苏清转头看向犹豫着走向她身旁的新瑶,伸手指了指那大殿疑惑道:“那是什么?”在原主的记忆之中,这殿前大鼓,可是从来没有被敲响过的。 新瑶微微侧头往外看去,声音轻细,“这是御前大鼓,先帝所设,据说凡有冤有怨者,皆可敲响,只是敲击之后要受二十杖廷。这御鼓多年无人敲响,今日也不知是谁有这般的骨气,竟然敢去碰那大鼓。” 听完新瑶的话,苏清掂了掂脚尖,却是一点看不到前面的情景,便也就作罢,转头看向身侧的新瑶道:“你去大内御膳房看看今日的御膳单子。” “喏。”新瑶对着苏清欠了欠身,退出了房间。 苏清抬头看了看那愈发阴暗下来的天色,抿了抿嘴,伸手关上面前的窗棂。 大概,又是一阵急雨要来了吧。 夏日的天,说变就变,雨滴淅淅沥沥的落个不停,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留下清脆的响声。 苏清拿着手里的青黛色油纸伞推开房门,遥看了一眼外面的细雨,提着裙摆出了房间。 刚刚穿过那侧殿的门,苏清便看到宽大的御撵平稳而快速的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苏清心中一惊,赶紧收了伞跪伏在地,也不管那愈发细密的雨将她身上厚实的宫装打湿了一大片。 苏清的手撑在青石板地上,膝盖处正好是一个小小的积水坑,那渐渐浸透上来的湿意让她不禁缩了缩身子。 那御撵快速的从苏清身侧略过,一点没有停留。 泓禄端坐于御撵之中,双手置于膝上,手腕处的佛珠轻点,透过那随着细风吹开的黄色帷幔,看到了那瑟缩于地的纤弱身影。 斜雨细密如针,一点不留情的灌入苏清露出的衣襟之中,那洁白如雪的脖颈上被镀上了一层水珠,黏在那里就好像晶莹剔透的润珠一般,衬得那皮肤透明如叶经。 苏清的身上还有着每月来的东西,长久跪伏于地让她的脸色苍白了许多,身下汹涌而出的感觉让她的动作略微僵硬。 御撵终于过去,苏清抖着腿,捂着腹部刚刚想站起来,头顶却是突兀的出现一把黄色的油布伞,木质的握柄甚至还带着一点清淡的熏香味道。 “尚膳快随咱家来吧,皇上传膳了。” “喏。”苏清对着李顺欠了欠身,有些不自在的与他一同步入了大殿之中。 泓禄去了内室换衣,苏清在李顺的示意下也急匆匆的去换了一件干净的宫装,头发也没有时间重新梳髻,只好用手顺着那细密的雨水缓缓落滑,这样看上去好歹光亮一些。 刚刚拾掇好自己,新瑶便拿着那御膳单子走了进来。 苏清看着新瑶一身的湿气,伸手拿过身边的帕子递给她道:“擦擦吧,莫要染了病气。”刚刚她本来想着去给新瑶送把伞,却是没有想到那御撵来的如此突然,她只好随着李顺重新回了大殿之中。 殿外,悠扬的传膳唱和声遥遥响起,苏清赶紧又查视了一遍自己的衣装,发现没有什么不妥之后便将那御膳单子塞入宽袖暗袋之中,挪着步子往外走去。 泓禄换了一身常服,身姿挺拔背手而立,那幽深的目光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淡淡的扫过苏清正往桌前走的纤细身姿。 苏清垂着脑袋站在泓禄两步远处,看着他提起下摆落座于红木背椅之上。 夏日的天色因为闷热而愈发的感觉到气虚,苏清脸上的苍白神色在放着冰鉴的房间之中更加明显。 泓禄的目光落在那一道道精细呈上来的美食之上,手里的佛珠悠缓转动,薄唇微启,“李顺。” 站在泓禄身侧的李顺躬身向前,垂着头道:“皇上?” “把冰鉴撤了。” “喏。” 冰鉴一撤,苏清的身子立马活络了不少,那通身泛冷的感觉也下去了不少,不禁侧目偷偷看了看额上冒着些微细汗的泓禄。 今日的膳食依旧十分丰富,比之苏清上次看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侍膳太监看着那一道道菜品,说唱道: “火锅二品:羊肉炖豆腐、炉鸭炖白菜。大碗菜四品:燕窝肥鸭丝、溜鲜虾、三鲜鸽蛋、脍鸭腰。碟菜四品:燕窝‘福’字锅烧鸭子、燕窝‘寿’字白鸭丝、燕窝‘万’字红白鸭子、燕窝‘年’字什锦攒丝。中碗菜四品:燕窝肥鸭丝、溜鲜虾、三鲜鸽蛋、脍鸭腰。碟菜六品:燕窝炒熏鸡丝、肉片炒翅子、口蘑炒鸡片、溜野鸭丸子、果子酱、碎溜鸡。片盘二品:挂炉鸭子、挂炉猪。饽饽四品:百寿桃、五福捧寿桃、寿意白糖油糕、寿意苜蓿糕。燕窝鸭丝汤,鸡丝汤。” 虽然许皇后说后宫茹素三日,但是这后宫却当然是不包括皇上的,所以当苏清看着那一大桌菜色时,禁不住的眼睛定了定,毕竟她从起床时因为腹部绞痛,便没有多吃什么,现在鼻息之间都是那香气扑鼻的菜品,肚子也忍不住的发出了抗议。 但即便如此,苏清也清楚她现在的职责。 踩着步子,苏清小心翼翼的走动泓禄身后,看着那侍膳太监对着自己示意,伸出手用宫女面盆里面的湿布帮着泓禄净了净手,然后接替那侍膳太监的动作,拿起皇帝面前的玉箸夹了一些菜品放入他的金制镌蟠龙碗碟之中。 苏清依着以前自己做东西时那泓禄的口味夹了菜,但是在她刚刚放下玉箸时,身侧的侍膳太监便皱着眉冲她摇了摇头。 苏清夹的菜品都是甜细品居多,那一小块寿意白糖油糕将将占了碗碟的三分之一。 苏清突兀的有些紧张,连带着自己的腹部也皱痛起来,她紧张的看了一眼泓禄古谭无波似得面孔,双手置于腹前,紧紧的绞在一起。 古人言,食不言寝不语,所以膳堂之中那沉默不语的氛围更加加深了苏清的恐惧感。 终于,泓禄的身子微微侧前,他伸手,拿过那玉箸筷子,夹了一点寿意白糖油糕放入口中,那绵柔如棉花一般的寿意白糖油糕细碎粘在泓禄唇上,留下一点绵白。 苏清看着那泓禄的动作,轻轻呼出一口气,她身旁的侍膳太监目光微怔,看着苏清的眼神不禁暗深了几分。 泓禄用膳很慢,吃的也不多,慢条斯理的吃一点,顿一下,让苏清看的牙根有点痒,毕竟她还饿着肚子,那肚子也不知是不是和她作对,总是“咕噜噜”的响的厉害,不过好在声音不大,只她一人感觉两颊发红,耳垂发热。 终于,那泓禄用膳完毕,苏清刚刚上前递上湿巾,却是突然被泓禄握住了手腕。 泓禄的手带着落雨之后的凉意与湿气,指腹按在苏清的手背之上,是那块鲜明的红痕,他不着痕迹的轻轻摩挲。 苏清有所感的轻轻抽了抽自己的手,却是被泓禄更加用了的握紧。 “李顺。”泓禄握着苏清的手,微微侧头看向身侧的李顺。 “皇上。”李顺上前,目光恭谨的垂着地面。 “那红糖姜汤呢?” 李顺身子一弓,对着泓禄道:“御膳房还在煮着,奴才这就让他们呈上来。”说罢,那李顺眼角低垂,对着外面的宫女微微抬了抬下颚。 那宫女会意,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碗红糖姜汤步履稳妥的走了进来。 苏清的手早就被泓禄放开,但是那犹如黏湿蛇类外皮的湿冷感觉还是在她的皮肤上游移,让苏清忍不住的想起了那晚的梦境,那绚烂的黄色布料与眼前的布料重叠,明明是如此鲜亮的色彩,却是让人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暗色。 红糖姜水被呈放在泓禄的面前,泓禄正用着苏清手里的湿巾擦拭嘴角,他看了一眼那红糖姜汤便微微侧过了头,似乎对那散发着浓厚姜腥味的东西十分不感兴趣,但即便如此,泓禄还是皱着眉将那青釉色瓷碗端了起来。 碗里的红糖姜汤上洒着细碎的薄荷叶子,淡化了那一点的浓姜味,泓禄一脸嫌弃的模样,抿着唇喝了一口。 但将将一口之后,泓禄便放下了那碗,用苏清递上的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然后侧头,对着重新站回他身后的苏清招了招手道:“过来。” 苏清挪着步子,慢慢走到泓禄身侧欠了欠身。 推了推面前的红糖姜汤,泓禄声音暗哑道:“喝。” 苏清听完泓禄的话,目光落到那盛着红糖姜汤是青釉色瓷碗上,目光微怔,声音有些干涩道:“多谢圣上赏赐。” 说完,苏清轻手轻脚的端起那红糖姜汤,一口一口慢慢的往下面咽去。 口水什么的,比起脖颈上的脑袋都是浮云啊! 喝完那红糖姜汤,苏清身侧的侍膳太监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碗。 苏清抿了抿唇角,身子刚刚一动,便被泓禄拖住了手臂,生生往下一拽。 ☆、第43章 蜜汁香蕉薯泥羹(壹) 苏清没有防备,被泓禄拽的一个踉跄,身子不稳的差点倒在他的身上,不过好在她眼疾手快的在桌面边缘处撑住了身子,只不过前半部的身子往前倾了几分,面容与那泓禄相差不过几分,鼻尖几乎抵在一处,那温热的呼吸交缠的呼吸在一起,让她不自觉的红了面庞,在白嫩的脸上十分明显。 伸出手,泓禄一指点在苏清额上,微微离开两人的距离,然后拿过一旁太监手中的湿巾。 嘴角被覆盖上一角湿帕,苏清睁着那双盈盈水眸,里面倒印出泓禄那双幽深暗眸,那微挑的细眉,白玉般的面容,嘴角似勾非勾,露出隐约笑意,就如那浊世之中的翩翩佳公子,却又多了几分冷冽的霸气悍势。 直至脸上的帕子落下,苏清才恍恍惚惚的从那眸子里面回神,急忙忙的蹲下身子,眼神惶惑的对着泓禄行礼道:“多谢皇上。” 泓禄的手里捏着那帕子,指尖从苏清的下颚处滑落,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冰冷如冷玉一般的触感。 身后的李顺接过泓禄手里的帕子,脚步微顿的站在泓禄身后,犹豫着道:“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泓禄的目光依旧定在垂着脑袋的苏清身上,那纤细白皙的脖颈一如刚才在雨中凸显的那般脆弱纤细。 桌旁的宫女太监默不出声的将那些菜色端了下去,略过苏清身侧,轻轻的漾起她的裙角。 盯着自己轻轻飘扬起来的裙角,苏清似有所感泓禄那侵略性十足的眼神,穿着绣鞋的脚微微挪动,往后缩了缩。 泓禄目光微眯,突兀的站起身走到了苏清的面前,伸手扼住她的胳膊,那强硬的力道紧紧掐住她的胳膊。 泓禄的指尖深陷入苏清胳膊肉里,但她那胳膊却是软绵绵的一团好似没有骨头一般。 苏清疼的厉害,却是不敢动自己的胳膊,只惶然的看着那泓禄的眼睛黑黝黝的盯着自己,深海一般的带着深切的审视。 “苏清。”泓禄的声音沉沉的传入苏清的耳中,那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两个字由他说出来,竟是颇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意味。 “喏。”苏清忍着痛,垂着脑袋回答泓禄的话,那被泓禄握着的胳膊火辣辣的疼,不用看也知道肯定青紫了一大块。 苏清低垂着脑袋,那泓禄抓着她的胳膊,却是长久的没有言语。 李顺见状,弓着身子走到泓禄身后再次道:“皇上,皇后娘娘在殿外求见。” 听完李顺的话,泓禄终于是有了动作,他猛地一下拽住苏清的胳膊自己身边拉,苏清不查,挺翘的鼻子狠狠撞到泓禄的胸膛上,那坚硬的感觉直让她鼻头泛酸。 “皇,皇上,奴婢…”苏清正结结巴巴的想请罪,却是被泓禄那暗哑的声音压了过去。 “让她在外面等着。”说罢,泓禄转身,拉着一脸苦相的苏清往内室走去。 李顺自然明白那个她是谁,只是看着泓禄拉着脚步不稳的苏清往里走去,轻不可见的发出一道微微叹息,转身出了内殿。 外面那位可也不好糊弄啊! 苏清脚步踉跄的跟着泓禄往内室走去,那熟悉的金砖颜色和巨大的黄色帷幔龙床,让苏清的脑子出现一瞬间的呆滞。 这,这是什么情况? 当苏清被推倒在那张满目亮黄的龙床上时,苏清的脑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泓禄那放置在衣襟处的那只手,骨节分明,白皙的紧,让她不自觉的多看了两眼。 胸前衣襟一紧,苏清赶紧回神,看着面前的泓禄结结巴巴道:“皇,皇上…”苏清的声音抖得厉害,那放在泓禄肩膀上的手无意识的抓住泓禄的衣裳,手脚并用的往外扯,希望把身上的人给扯下去。 但说实话,古时候的衣服质量真的是没话说,特别是这皇帝的常服,真心是质量顶呱呱。苏清扯了半天都没有把人给扯开,反而是将泓禄头上的黄冕给碰落了下来。 那黄冕连着上面豆大的珍珠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泓禄那一头乌黑的长发顺势而下,遮盖住苏清那掩印在泓禄身下的纤细身姿。 泓禄的头发如女子般长黑而密,甚至还有些微的弯曲,就那一圈一弯的头发似海藻一般的把人埋没其中。 苏清一手抓住那滑落在指尖的发丝,下意识的狠狠一抓。 泓禄吃痛,却是没有放开对苏清的桎梏,反而是一鼓作气,将苏清的身子反压在龙床之上,狠狠的拉下了苏清的衣襟。 苏清双手双脚乱蹬着,就好像是一只被人死死按住动不了的乌龟,只感觉背后一凉,那皮肤浸在空气之中,泛起丝丝痛意。 “皇…嘶…”后背上被按住一只手,苏清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觉一阵疼痛随着那手渐渐深入骨髓。 原来刚才那疼痛并不是她的幻觉,而是她的后背真的很疼,火辣辣的疼。 泓禄一只手死死按住乱动的苏清,另一只手覆在苏清的背上,用力的摩挲着那泛着红斑的后背,直至那里一片绯红。 “疼…皇上…好疼…”苏清一边叫唤着,一边用力的扯着手里不知道哪里滑落过来的发丝。 “嘶,放开…”苏清扯的狠了,泓禄脑袋一侧,闷哼一声,却是更加使力的用指尖捻了捻那光滑如玉但泛着红绯斑块的后背。 “…好疼…”苏清听不清泓禄的话,只感觉后背处好似被火烧了一样火辣辣的疼的厉害,指尖缠绕着的发丝被拽的更紧。 “放开…”泓禄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疼,皇,皇上…” 内殿珠帘一侧,那珠圆玉润泛着色泽的珠帘被狠狠撩开,发出乱珠玉撞之声。 “皇后娘娘,皇上现在政务繁忙,您……” “给我让开。” 许皇后迈着急匆匆的步子走入这内殿之中,话音还未落下,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番场景。 泓禄满头黑发披散,身下若隐若现的是一个曼妙女子,洁白的好似雪霜一样的肌肤,白晃晃的落入许皇后的眼中,还有那女子婉转如莺啼,谛听如百灵落珠一般的带着媚色的声音。 “皇上还真是政务繁忙啊…”许皇后带着讽刺的声音硬生生的插入苏清与泓禄之间,她微眯的凤眸扫视了一眼身侧弓着身子的李顺,带着冷冽的寒意。 泓禄听到许皇后的声音,按着苏清的手一顿,头皮却是突兀的一阵刺痛,低头便看到泪意朦胧的苏清皱着一张脸,手里是一撮被抓下来的头发。 泓禄面色不变,只身形一番,将一旁的黄色软被盖住苏清的整个身子,然后一只手依旧隔着软被死死按住苏清蠕动的身子。 “皇后有事?”泓禄半撑在床畔,黑发披散,衣襟半开,眼眸微微眯起,里面似乎还带着一点淡淡的水汽,胸膛微微起伏,皮肤白皙如玉,带着几分难以的诱惑之色。 许皇后看着这样的泓禄,目光不禁一怔,那原本带着怒气的面色也有些软化。 “皇上,皇后娘娘……”李顺从一旁弓着身子走到泓禄身侧,那显露在空气之中的面容有些苦涩。 “下去吧。”打断李顺的话,泓禄对着他挥了挥手。 “喏。”李顺看了看端站在殿中的许皇后,又看了看锦被之中蠕动着的苏清,弓着身子退了下去。 苏清的后背又疼又痒的厉害,再加上锦被之中闷热异常,她也管不得外面的情况,神智早就被那痒疼的感觉烧得所剩无几。 泓禄低头看了看锦被上几乎要破被而出的苏清,横眉一皱,直接一脚踢上了那团东西往龙床角落滚去。 苏清的身子团着锦被往里面一滚撞上床尾的紫檀木挡板,那一侧的黄色帷幔也被顺势拉下,堪堪遮盖住许皇后往这边看过来的视线。 那侧站着的许皇后看到泓禄的动作,嘴角轻勾,慢条斯理的抚了抚自己的甲套,皮笑肉不笑的道:“皇上还真是会怜香惜玉啊,连这脸都不让臣妾见见。” 苏清好不容易冒出头,抓着乱糟糟的衣服矮缩缩的窝在床脚,正对着泓禄那双幽深的眸子,憋着嘴眨了眨泛着水光的眼睛,用力的远离那只距自己半掌距离的修长腿脚,屁股真的好痛。 泓禄用眼神警告完不安分的苏清,便转头看向已经朝着他缓缓走来的许皇后。 “皇后来找朕,是为那博望侯之事?”泓禄背靠床头,修长的身躯侧躺于床上,指尖挑着那半开的衣襟慢慢的往上拉,一句话,直点主题,一点不拖泥带水。 听闻泓禄的话,许皇后的脚步一顿,双手藏于宽袖之中置于腹前,指尖泛白,紧紧绞在一处。 深吸一口气,许皇后的视线落在泓禄的面容上,声音平稳道:“臣妾听闻,今日那傅太保为先前博望侯一事,替知府嫡子鸣御前大鼓伸冤,上百姓联名书,不知皇上准备如何处置此事?” “哦?”泓禄不紧不慢的回了一句,眉梢微挑看向许皇后,“皇后难道不知后宫例律,不得干预前朝政事吗?” 许皇后被泓禄的话一噎,但只一瞬便继续道:“皇上误会了,那博望侯是臣妾叔父,关心叔父,乃是尽孝之事。人常说百孝善为先,臣妾怎么可以置叔父于不顾呢,这可是大不孝之举。” “呵…”轻笑一声,泓禄眼角微挑,“那皇后可知,自古孝义两难全,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之典故?” 苏清窝在床脚,正满头细汗的抓着自己的后背,却冷不丁的被泓禄一踹,只好眼汪汪的不敢动弹,但那后背痒的愈发厉害,她实在是忍不住,偷眼看着那泓禄正与许皇后说话,便偷偷摸摸的用床柱子蹭自己的后背。 “皇上这是逼臣妾做选择吗?”许皇后面色难看,声音不禁有些尖利起来,“但那时候皇上向我讨要苏清那宫女时,可是答应臣妾的。” 苏清正蹭的起劲,被许皇后尖利的声音一惊,猛地一下抬头,对上泓禄漫不经心的神情,心中不知道为什么一动,快速的垂下脑袋,脸上那突兀出现的绯红蔓延开来直至她米分嫩的耳垂。 ☆、第44章 蜜汁香蕉薯泥羹(贰) 苏清眨巴着眼睛,偷偷瞄了一眼面色如常的泓禄,却看到那双浸着寒冰的眸子,赶紧又瑟瑟的缩回了脑袋,心下却是一阵的百转千回。 听刚才那许皇后的话,她是被这皇帝用什么条件从她的椒房殿讨过来的?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哪里用得着他皇帝这么大费周章啊? “朕是答应过你放那博望侯一马,那现在是那傅太保不放博望侯一马,与朕何干?”泓禄从床上翻身坐起,慢慢的捻起那被放置在床头的佛珠,嘴角微微勾起,神情高深。 狡辩!苏清听完那泓禄的话,深刻觉得这个皇帝简直就是一个标标准准的腹黑大帝啊,咬文嚼字推脱话语什么的,信手拈来。 “皇上,当年若不是许氏,现在这皇位上坐的还不知是谁呢,您现在这般是在过河拆桥吗?”这许皇后估计也是气急,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 “呵。”轻笑一声,泓禄慢慢的从床畔站起身,那挺拔的身姿高挑欣长,白皙的面容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看着便让人感觉到一种从骨子里面生出的毛骨悚然。 “传朕旨意,将皇后禁足椒房殿一月。”泓禄的声音清晰透彻,在内殿之中分为清明。 “皇上!”许皇后听罢,画着精致妆容的脸扭曲的厉害,涂抹着艳色玫瑰红的樱唇微张,发出嘶哑的吼叫。 “带下去。”看着被两个太监死死扣住身形的许皇后,泓禄面无表情道。 “皇上,皇上,泓禄!…”许皇后的声音透着凄厉,那声嘶力竭的感觉让人从心底里发毛。 苏清缩在床脚,听着许皇后那声嘶力竭的叫声,便感觉身上那又痒又疼的感觉愈发严重了一点。 在这宫里几月有余,再加上原主的记忆,对苏清这皇后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在泓禄还是太子时,许皇后便嫁与了他,据说那时候,十里红妆,绵延千里,锣鼓喧天,响彻天际,整个京城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热闹程度可想而知。 那个时候,整个东宫,也只有她太子妃一人,专宠多时,这太子妃时的许皇后也被京城之中的贵女名门争相羡慕,毕竟泓禄这般的地位,这般的容貌才情,能独宠她一人,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可好景不长,后来,先皇赏赐美人,太后下派宫娥,东宫之中出现愈来愈多的娇媚宫女,都让那时候的太子妃许皇后一日焦过一日。 她看着泓禄身侧的女人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即使知道这是必然的结局,却还是忍不住的想,那时候的他们,是多么的温馨幸福。 焦躁,不安,恐惧,年老色衰,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许皇后心神俱伤,所以她决定,即便是抓不住这男人的心,也要把这男人的身给留在身边,许氏一族那繁盛荣高的地位,便是她的武器。 许皇后口口声声说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许氏,可她那幽暗的心底深处,清晰的知道,她只是用许氏这个庞大的背影,来压制,牵制泓禄,她害怕,许氏倒了,她的皇后之位,她的一切,都会随着许氏的倒台而烟消云散。 许皇后明白,是她对许氏的偏执以及泓禄的执着,将这个男人越推越远了,可是她不后悔,她相信如果没有许氏,他的身边也不会只有她这么一个女人。 苏清是女人,她大概是有些明白许皇后这股难掩的偏执,这幽幽后宫,深深宫闱,女人的命运境地,不都系在面前的这个男人身上嘛,只是这许皇后已然太过于沉迷于权势,那对上皇帝都不愿意低下的头颅,注定了她的悲剧。 “过来。”正当苏清皱着脸一边挠后背一边胡思乱想的时候,泓禄的声音沉压压的传过来,带着一丝不耐烦。 苏清抬头,看到泓禄那张俊朗的面容,下颚微绷,眉目微眯,即便是一脸不耐的神色,却也是赏心悦目的紧。 拢着自己乱糟糟的衣物,苏清垂着脑袋往外挪,声音细细的道:“奴婢失态,请皇上恕罪,如果皇上没有什么事的话,奴婢就先告退了…” 苏清搅着自己的衣服,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但是反应过来之后便是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你这做人奴婢的竟然还敢嫌弃人家皇帝多事。 一把拽住苏清的胳膊,泓禄垂下脑袋,伸出指尖,慢慢的挑起苏清的下颚。 那顺着脖颈往下滑的指尖让苏清的身子一个打颤,她微微的挣扎了一番,却是没有挣脱,只感觉泓禄那清雅的声音透着一股难说的暧昧,“淡了。” 淡了?什么淡了?还没等苏清反应过来,泓禄却是突然侧过了头,挺拔的身子向内殿门口看去,那目光似有所感的落在一处,随着那微微顿住的漆黑目光,他嘴角突兀的扬起一抹浅笑,好似雪霁天晴之际那直击心灵深处的震撼。 “熏荨。”这是苏清第一次听到泓禄如此轻柔的声音,淡淡的带着温热,就好像苏清最喜欢的乳制品一样的滑软,带着无限的温柔意味。 苏清微微抬头,便看到泓禄光洁的下巴,以及那微微滑动的喉结。 “皇帝哥哥。”一道细细的声音透着从苏清侧边传来,苏清整个人一震,赶紧将看泓禄看痴了的目光收回来,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声源处,站着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髻上戴着两朵青釉色珠花,身上穿着绯色的印鎏金苏缀丝绸宫装,身后是躬身候在后面的李顺。 “来。”放开苏清的手,泓禄对着那小姑娘招了招手。 那小姑娘身形瘦弱,似乎身体不是很好,那宫装穿在她身上,空落落的紧,此刻迈着步子急匆匆的往泓禄身边赶,喘着细微的气息,苍白的脸颊上带上了一抹绯红色泽,看上去红润了一些。 这熏荨公主长的不算惊艳,顶多只能用清秀来形容,只那略带着婴儿肥的脸上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圆溜溜的带着怯意,看上去让人平添的生出了几分怜惜。 “皇帝哥哥。”走到泓禄身侧,那小姑娘拉过泓禄的宽袖,软绵绵的叫了一声,然后才好似注意到站着泓禄身后的苏清,白嫩的手指指了指苏清,眼中显出几分疑惑。 对上那小姑娘的盈盈双眸,苏清这才恍然反应过来,对着那她行礼道:“奴婢苏清,见过熏荨公主。” 在苏清有限的记忆之中,这熏荨公主是皇帝一母同胞之胞妹,作为皇帝的胞妹,又深受泓禄喜爱,这熏荨公主当然应该是众人巴结的对象,只是面前这畏缩在泓禄身侧,一脸怯意的娇弱人儿,真的应该是那个嚣张跋扈的熏香公主? “苏清,你就是苏清吗?”那熏荨公主听到苏清的话,眼睛猛的一亮,那黑漆漆的眸子几乎占了一小半的脸颊,看上去可爱的紧。 苏清的眼中带上了几分疑惑,却是只欠了欠身回道:“奴婢是苏清。” 那熏荨公主扬起一脸笑意,扯了扯泓禄的宽袖,声音清脆道:“皇帝哥哥,甜甜的。” “好,甜甜的。”轻轻刮了刮熏荨的鼻尖,泓禄侧头,对着苏清道:“去,做份蜜汁香蕉薯泥羹。” 听到那对自己与对那熏荨公主截然不同的声音,苏清低垂着脑袋暗自撇了撇嘴,藏在裙裾之下的脚不自觉的蹭了蹭地面。 “还不去?” “…喏。”低低应了一声,苏清转身往外走去,却是突然被李顺拦住了去路。 “苏清姑娘,先去换件衣裳吧。”李顺双手置于腹前,站在苏清的面前,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苏清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狼狈的宫装,想起刚才后背又痒又疼,现在却突兀的已然消失的感觉,顿时觉得整个人都阴冷的厉害,赶紧对着那李顺欠了欠身便拐进了一侧的房间。 房间之中,新瑶正端坐在桌前缝补自己的衣物,咋看到狼狈的苏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赶紧放下手中的针线快步走到苏清身侧道:“苏清姐姐,这是怎么了?” 对着新瑶摆了摆手,苏清的嗓子有些干涩道:“去帮我拿点清水过来。” 新瑶听闻,便急匆匆的出去了。 苏清迈着步子走到自己的绣床上边,那绣床锦被之上工工整整的放着叠好的新制宫装,那不显眼的衣角处还绣着娟秀的“苏清”两字。 新瑶端着一盆水进来,注意到苏清看着那宫装的视线,将水放置在洗漱架上,有些羞赧道:“今日制衣局送来这宫装,却是没有制字,所以就私自给苏清姐姐绣上了,苏清姐姐可不要怪罪我啊。” 嘴角扯出一抹浅淡的笑,苏清看着新瑶道:“怪你做什么,我还要谢谢你呢。”苏清说这话确是真心的,因为她虽然有原主的记忆,却是没有她的手艺,先不说那细致的绣花,在现代她连衣服都没有缝过。 “对了,你帮我看看这后背。”慢慢褪下自己身上的宫装,苏清扭过脑袋,使劲的往后面看去,却是什么都看不见。 新瑶见状,端过那水盆置于苏清后腰处。 透过那清水面,苏清终于是看到了自己的后背,一块又一块像斑马一样的东西,虽然没有了刚才那又痒又疼的感觉,但是却十分难看。 “苏清姐姐,这是怎么了?”新瑶皱眉看着苏清的后背,想伸手却是不敢碰。 “无碍的,只是吃错了东西。”原主一直对红糖过敏,苏清则是百无禁忌,所以也便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没有想到,今日这过敏竟然是如此的严重。 内殿之中,李顺端过宫女呈上来的芙蓉酥点,放置在熏荨公主的面前,那熏荨公主清澈如幼童一般水润的眸子盯着那酥点,在看到泓禄微微点头之后才欢快的伸出手抓了一块便往嘴里塞。 “皇上,看来那红糖过敏却是真的了。”李顺不着痕迹的挡住熏荨公主的视线,站在泓禄身侧道。 泓禄抚弄着手里的佛珠,并未搭李顺的话,只对着三步远处的熏香招了招手道:“今日让你背的东西背熟了吗?” 那熏荨公主眨了眨眼,吃着酥点的手一顿,求救似的看了李顺一眼。 “你看李顺也没用,没背出来就不准吃那蜜汁香蕉薯泥羹。”泓禄慢条斯理的说完,便对上熏荨雾蒙蒙的委屈眼神。 “不行。”泓禄对着熏荨微微摇头,丝毫不受影响。 瘪下嘴,熏荨默默的塞下一口芙蓉酥点,然后怯怯的看了泓禄一眼,掂着脚蹭了出去。 看着熏荨的背影消失在内殿门口,李顺躬身为泓禄倒上一杯凉茶。 “奴才觉得,这苏清大概真是醒过来的时候伤了脑袋,不然这几番试探下来,怎的一点痕迹也无,毕竟那毒也不是一般的毒。” 李顺说完,泓禄却是没有说话,只那深谷幽潭似得目光落在那沉沉浮浮的碧绿茶叶之上,指尖轻捻腕上佛珠,面目暗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另一侧,苏清换好宫装,便是又去了那大内御膳房。 御膳房里,苏清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 一侧的小宫女看到走进来的苏清,赶紧走到苏清身侧躬身道:“尚膳。” 苏清微微点了点头,侧头对着那小宫女道:“帮我准备一些新鲜的香蕉,红薯,还有一些鲜奶酪和甜蜂蜜。”说完,苏清便慢慢挽起自己的宽袖,却在看到那红色的斑痕时又不自觉的将宽袖往下拉了一点。 那小宫女顺着苏清的动作,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她的手臂,然后转身去准备食材。 苏清侧着身子,没有在意,只将手放入木盆之中细细的洗净双手。 这蜜汁香蕉薯泥羹做起来不难,是专门小姑娘或是孩童吃的食物。 苏清接过那小宫女准备好的食材,先将那红薯去皮,切块之后放入蒸笼,然后将香蕉去皮与蒸好的红薯一起压成泥状,置入青瓷小碗之中,调入鲜奶酪和甜蜂蜜,最后撒上细碎的干花瓣,看上去颜色鲜亮,味道浓厚。 这蜜汁香蕉薯泥羹生津止渴,润肺滑肠,刚刚苏清看那熏荨公主的面容,却不是十分康健的样子,这蜜汁香蕉薯泥羹应该很是适合她,那皇帝还真是会点呢。 ☆、第45章 杏仁茶 苏清端着那蜜汁香蕉薯泥羹走进内殿,便听到一道断断续续的仿若清脆童稚声的声音。 “六六三十六,数中有术,术中有数。阴阳燮理,机在其中。机不可设,设则不中……”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那熏荨公主的时候,苏清便有种怀疑,这熏荨公主是个心智不全的。 即使这宫中的人都缄默不言,其实心里都清楚,这熏荨公主现在虽已十四芳龄,但是看着却如八岁的孩童一般,心性懵懂非常。 只是刚才那熏荨公主疙疙瘩瘩背的是三十六计吧?让一个好好的女孩子背这种东西真的好吗,古代不应该是女戒和女训之类的天下吗? 苏清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往里面走,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坐在软榻上的熏荨公主和泓禄,但随着她脚步的移动,腹部的大姨妈不知何时又开始痛的厉害,苏清白着一张脸端着那装着蜜汁香蕉薯泥羹的托盘走到李顺的身侧道:“公公。” 李顺看了苏清一眼,只嘴角轻勾,对着她道:“苏清姑娘还是自己去吧。” 苏清端着托盘的手顿了顿,她微微侧头看去,只见仰坐在软榻之上的泓禄微眯着眼眸,那幽暗的视线若有若无的扫过来,苏清吓得赶紧低下了头,但等到她惊惶惶的抬头想仔细辨认的时候却又不见了踪迹。 紧了紧端着托盘的手,苏清低垂着脑袋,慢慢朝着泓禄和熏荨公主的方向而去。 “甜甜的…”那熏荨公主的手里捏着一本半开的玄青暗色古书籍,眨巴着的大眼睛死死盯在苏清手里的托盘上。 “不背完,不准吃。”伸手覆盖住熏荨公主那盯着苏清手里托盘的视线,泓禄慢条斯理的侧头,看了一眼站定在他身侧的苏清。 苏清低垂着眼眸,泓禄那微微上挑的眼角落入她的眼中,只感觉竟然带着几分女子才有的波光潋滟之美感。 暗暗的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心,苏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泓禄早已挪了位置,正靠在软榻之上闭目养神,只那熏荨公主苦着一张俏脸还在磕磕巴巴的背书,“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呃,太…太…” 那熏荨公主坐在泓禄身侧,似是有些坐不住,只一个劲的扭了几下,然后伸着脖子小心翼翼的偷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泓禄,慢慢的将手里紧闭的书打开一角。 那熏荨公主动作有些笨拙,白嫩的脖子往侧边挪了挪,却不经意的对上苏清的视线,赶紧手忙脚乱的将那书盖好,做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只那满脸的绯色早就将她出卖了。 看着那因为被自己发现偷看书籍而满面涨红的熏香公主,苏清只觉一阵好笑,这么单纯的孩子,能在这后宫之中生存到现在,真的是很不容易,而护着她的那个人,应该更不容易吧? 苏清的视线不知不觉的又往泓禄的方向看了过去,却发现泓禄细长的眼睛下是明显的青色疲痕,在窗棂下夕阳落日的余晖之中格外明显。 苏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愣神,她想那几日在茶房之中,看到那个点着琉璃灯翻看奏折的欣长身影,想起那个深夜与自己的小厨房之中消磨时光的“御前公公”。 面前的这个男人,得到了很多,比如权势,成为了天下最为尊贵的一个人,可是同时,他也失去了很多,比如亲情,爱情,友情,这些普通人每天都会接触的东西,于他而言,得到它们,却是犹如登天一般。 苏清看的有些痴了,泓禄却是突兀的睁开了眼睛,那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露出里面深潭一般的黑眸,没有小憩之后的迷蒙,没有休整之后的疲惫,有的只是精湛异常,能看透人心的精明硬悍。 快速的收回视线,苏清不知道泓禄有没有看到自己的目光,只是心里紧张的很,那跳动的心脏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砰砰砰”的跳的厉害,让她被落发掩盖的小巧耳垂之上都粘上了几分绯色。 “不记得了?”泓禄的声音带着一点磁性的沙哑,放在黄花梨高束腰雕花小桌上的手轻轻捻着手里的佛珠,目光直直的落在熏荨的脸上。 熏荨公主低着脑袋,显然对这位存着又爱又怕的心理,只绞着白藕似的手几不可闻的轻轻“嗯”了一声。 泓禄没有说话,那熏荨公主的头低的更低,只露出那两朵精巧的发髻,清秀的脸上因为垂着脑袋的缘故被挤出两团软肉,看上去肉呼呼的,可爱的紧。 一旁的李顺看着沉默不语的泓禄,挪动身子向前,走到泓禄身侧道:“圣上,熏荨公主确是尽力了,您不要太过于苛求了。”说完,李顺看了苏清一眼,对着她向泓禄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 接收到李顺的眼神,苏清的心中有些微的讶异,实在是想不清楚这李公公为什么会让自己帮着说话。 但讶异归讶异,既然这李公公都这样示意自己了,而且那熏荨公主确是可爱的紧,苏清也便就硬着头皮说了一句道:“皇上,这蜜汁香蕉薯泥羹都要凉了,还是趁热吃的好。” 确实,苏清这捧在手里的蜜汁香蕉薯泥羹已经有些凉意,虽然说是在这三夏伏天,但是刚刚出锅的蜜汁香蕉薯泥羹还是热乎的好吃。 泓禄动了动身子,看了一眼苏清托在手里的蜜汁香蕉薯泥羹,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苏清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那熏荨公主已经迫不及待的从软榻上起身,朝着她的方向冲了过来。 苏清的手里端着装着蜜汁香蕉薯泥羹的托盘,为了稳住那蜜汁香蕉薯泥羹就势必要把手抬升,这样便将自己的腹部暴露了出来,而那熏荨公主的身子虽然瘦弱,但是也很有冲击力,直把苏清的腹部撞的一阵钝痛,连带她的身子都后退了好几步,直靠在身后的红木大柱上,才算稳住了身子。 身后是硬邦邦的柱子,苏清的红肿的后背冷不丁的撞在那里,感觉一阵刺痛,但是最疼的还是下腹部的坠痛,本来那大姨妈便疼的厉害,刚才那熏荨公主一撞,更是感觉好像把大姨夫给一起带了出来。 咬着苍白的唇,苏清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撑在身后那柱子上,慢慢的呼吸以调整自己腹部的钝痛。 一旁的李顺看到脸色惨白的苏清,伸出手扶住苏清的胳膊道:“苏清姑娘?” 苏清摇了摇头,嘴馋上毫无一丝血色,只那被她咬出的伤痕,显出一点细细的绯红。 泓禄听到李顺的话,侧头看向苏清,只见她半靠在李顺的身上,纤弱的身子不经意的颤抖,脸色惨白一片,身上那缥青色的宫装更加衬得她面如雪色。 从软榻上撑起身子,泓禄脚步稳健的走到苏清身侧,然后极其自然的接过李顺身上的苏清半揽在自己的怀里,手指微动掰开苏清咬着下唇的贝齿,一颗洁白如玉的小丸便被塞进了她的嘴里。 那白色小丸入口即化,苏清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觉那清冽的感觉顺着自己的喉咙往下落去,那腹部的疼痛一下便减少了许多。 “如何?”看着苏清渐渐回复的面色,泓禄皱着眉头,伸出手狠狠捏了一把苏清的脸颊,然后看着那苍白的脸颊上升起的两朵红晕,满意的放下了手。 虽然是捏出来的,但是好在脸色好看了许多。 腹部的疼痛已经不那么明显了,但是刚才泓禄那好似下了黑手死捏她脸庞的力道,让苏清皱巴起了脸。 “奴婢无事,多谢圣上关怀。”苏清稳了稳自己的身子,从泓禄的怀里退出来,眼角却是看到那熏荨舀着怀里的蜜汁香蕉薯泥羹,一会看看泓禄,一会看看自己,一脸的新奇。 对上熏荨那纯净的眼神,苏清想起刚才泓禄揽着自己的情形,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和这泓禄没有什么事,却是红了面色,不同于刚刚那被泓禄硬生生捏出来的红晕,这次的绯红从脸颊两侧慢慢延伸,穿过光洁的下颚,一直到被衣襟覆盖住的脖颈处。 泓禄垂头,看到的便是红的像只煮熟的卷虾的苏清,还是一只包着缥青色状似蔬菜卷的卷虾。 “圣上,淑妃娘娘求见。”李顺站在泓禄身后,恭谨道。 李顺的声音不大,却是十分清晰,打断了泓禄看着苏清的视线,也让苏清从泓禄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的火热热的视线之中解脱了。 “宣。”猛的一甩宽袖,泓禄转身,重新坐回软榻之上。 苏清站在原地,看着李顺走到自己的侧边吩咐道:“苏清姑娘,烦劳带熏荨公主进侧边歇息。” “喏。”苏清欠了欠身,走到那吃蜜汁香蕉薯泥羹吃的正欢的熏荨公主身边道:“熏荨公主,请随奴婢来。” 那熏荨公主十分听话,抱着那蜜汁香蕉薯泥羹跟在苏清的身后走到了一旁的侧间。 侧间里面的摆饰比较简单,但毕竟是皇帝是居所,所以即使简便,里面的东西都精巧的很。 苏清带着那熏荨公主坐在房中的红木雕葡萄纹嵌理石圆桌边,抽出宽袖之中的帕子,帮那熏荨公主嘴角处的黏汁擦了去,然后又倒了一杯桌上早已备好的杏仁茶递给那吃的正欢的熏荨公主。 豆青色碗中的杏仁茶色泽艳丽,香味纯正,十分厚实。 这杏仁茶又称杏仁酪或杏酪,常用京师甜杏仁用热水泡,加炉灰一撮,入水,侯冷,即捏去皮,用清水漂净,再量入清水,如磨豆腐法带水磨碎。用绢袋榨汁去渣,以汁入调、煮熟,如白糖霜热啖,或量加个乳。 它选用精制杏仁米分为主料,用龙凤铜制大壶烧制的沸水冲制,配以杏仁,花生,芝麻,玫瑰,桂花,葡萄干,枸杞子,樱桃,白糖等十余种佐料,精细非常。 那熏荨公主喝了一口杏仁茶,眼睛弯弯的眯起,嘴角印出一圈白纹。 看着那熏荨公主的可爱模样,苏清轻笑一声,伸手帮她擦去嘴角的奶滋,耳边却是听到那淑妃娇柔温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第46章 糖不甩 “皇上,臣妾近日总是觉得腹中孩儿闹腾的紧,也不知是何缘故,但今日见了陛下他反倒安静了下来,臣妾想,这必见着了父皇,心下欢喜,却是不敢造次了。”那淑妃手捂着腹部,一脸娇羞的看着泓禄道。 泓禄手拄在那黄花梨高束腰雕花小桌上,面色无波,手边是一杯凉好的参莲茶,氤氲之间透着几分苦气。 坐在侧间的苏清听到那淑妃的话,嘴角轻勾,带起一抹笑,伸手拨了拨熏荨公主垂落在嘴角随着那蜜汁香蕉薯泥羹进入口中的碎发。 这淑妃也真的是好笑的紧,她这肚子最多也就一个月,连孩子都没有成形,哪里来的闹腾,也亏得那泓禄耐得住性子坐在那处听她讲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泓禄没有回话,那淑妃也不尴尬,只兀自自己说着话,拉拉杂杂的慢慢扯到了那许皇后的身上。 刚刚那许皇后才被泓禄下令封禁椒房殿,这淑妃便立马赶了过来,这么明显的意图,苏清觉得,这泓禄不可能没有察觉。 “皇上,这小半月之后便是那金秋盛宴,臣妾本想着让那制衣局帮臣妾做身新衣裳,可没想到这许皇后……”淑妃话说到这里便是一顿,虚掩着喝了一口手边的茶看了泓禄一眼,发现他没有什么不悦的神情之后,有些小心翼翼继续道:“臣妾是想问问,这金秋宴,还作不作数了?” 泓禄细细摩挲着那缠绕在手腕处的佛珠,眼睛微眯看了那淑妃一眼,轻勾嘴角道:“金秋盛宴之际,阖家团圆之喜,母后和母妃都会从皇庙赶回,这金秋宴当然是照常举办了。” 听完泓禄的话,那淑妃双眸一亮,戴着精细护甲的手指轻轻勾起,语气中透出几分难掩的喜色,只说出的话却是与那语气十分不相称,“可,这皇后娘娘已被陛下您禁了足,过几日便是金秋盛宴,怕是来不及呢…” 说完,这淑妃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泓禄,他面色不变,只那摩挲着佛珠的手微微一动,将那佛珠掩进了绣着精致绣纹的宽袖之中。 一旁的李顺见状,上前帮泓禄换上一杯新茶,躬身之际轻语道:“陛下,奴才觉得既然这皇后娘娘在椒房殿之中闭门思过,皇贵妃娘娘又与太后和太妃在皇庙祈福,论起来,淑妃娘娘,确是最有资格筹备这金秋宴的人呢。” 李顺的一番话说完,淑妃的目光陡然落到他穿着深紫色蟒服的身上,那目光中有些疑惑,但是更多的却是欣喜。 那说完话的李顺,却是不着痕迹的退到泓禄身侧,目光垂地,恭谨非常。 泓禄半眯的眼睛睁开,转头看了看坐在他身侧的淑妃询问道:“淑妃觉得如何?” 淑妃的双手置于腹前,脸上有些紧张,但是更多的却是欣喜,她微微垂头露出娇羞的表情,声音细细道:“臣妾以前在家中虽做过一些小宴,但这金秋宴关乎皇家威仪,臣妾…怕是不能胜任。” “无碍,尽心便是,这只是家宴罢了。”顿了顿,泓禄的目光落到淑妃一直紧紧护着的腹部,眸色微变,继续道:“你也不必太过于操劳,毕竟你的腹中还有朕的孩儿,如此,便让那应昭仪与你一道吧。” 听到泓禄提到那应昭仪,淑妃面色有些难看,但还是柔柔的应了一声道:“臣妾遵旨。”顿了顿,那淑妃往泓禄那边挪了挪身子道:“臣妾第一次主持这金秋宴,承蒙皇上厚爱,定会尽心尽力的。” “嗯。”泓禄轻轻点头,放置在小桌上的手覆在淑妃的手背上,侧头道:“劳累你了。” 淑妃的脸上显出一抹绯红,娇媚道:“臣妾无碍的,只是臣妾听说近日朝堂之上事务繁多,圣上不要太过于劳累了。” 泓禄的手依旧覆在淑妃的手背之上,他微微动了动那手,稍微捏紧了一点,目光垂落于小桌上李顺新换的那杯参莲茶。 那加了少量参须惹仁、莲子红枣、黄芪与麦门冬的参莲茶依旧透着一股茶水清冽的感觉,只是那淡淡散发出来的苦味浓厚的很,那散发的气息顺着呼吸窜进鼻息之间往下满满的都是苦涩的感觉。 “傅太保今日无碍吧?”泓禄伸手拂了拂龙袍下摆,拂去那本就不存在的灰尘。 “父亲他身子骨硬朗,二十廷杖罢了,还受得起。”淑妃不在意的回了泓禄的话,头一转便是看到了侧间苏清隐约露出的模糊侧脸,潋眸微转道:“对了皇上,这金秋盛宴上食材必不可少,臣妾想从皇上这借一个人。” 泓禄侧头,顺着淑妃的视线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侧间,修长的手慢慢离开覆着淑妃的手,声音沉稳道:“淑妃想借谁呢?” 淑妃温婉一笑道:“上次那叫苏清的宫女做的吃食着实不错,臣妾想着这金秋宴上也让她去试一手。” 听罢淑妃的话,泓禄没有说话,只那侧间之中突兀的窜出一个小小的身影,稚声稚语的指着淑妃道:“不给。” 苏清跟在那熏荨公主的身后,手里还拿着一方沾满蜜汁香蕉薯泥羹的帕子,急匆匆的跟在身后,脚步有些踉跄。 “哟,原来是熏荨公主啊。”那淑妃看到穿着宫装的熏荨,脸色有些难看,放置在腹部的手愈发捂住了自己的腹部,尽量柔和了声音对着熏荨公主道。 熏荨公主没有理会淑妃,只“蹬蹬蹬”的跑到泓禄面前,扯着他的宽袖声音娇软道:“皇帝哥哥,不给。” 泓禄轻轻的抚了抚熏荨公主的额头,看了一眼跟着熏荨公主身后的苏清,侧头看向那淑妃道:“熏荨喜欢这宫女做的东西喜欢的紧,朕怕你是带不走了,不若这样,人还是放在朕这边,你若想做什么,便使人来,如何?” 淑妃的嘴角有些僵硬,但看了看那对着自己瞪着一双眼睛的熏香,还是挤出一抹笑道:“如此也好,那臣妾便叨扰圣上了。”说罢,她看了看目光不善的盯着她肚子的熏荨,眼中闪过一丝惧意,急忙道:“臣妾觉得有些不适,便先告退了。” “嗯。”泓禄淡淡应了一声,伸手握住熏荨沾满蜜汁香蕉薯泥羹残屑的手,细长的眉目不着痕迹的皱了皱。 淑妃捂着肚子急匆匆的走了,这边熏荨垮下一张俏脸,看着那淑妃离去的方向嘟嘴道:“不喜欢。” 泓禄轻笑一声,点了点熏荨的鼻头。 苏清站在那熏荨公主身后,伏跪于地请罪道:“皇上恕罪,是奴婢没有看好熏荨公主。” 泓禄皱起眉头,还没有说话,那熏荨公主便立马跑到苏清身边拽过她的胳膊道:“不怪她。” 那熏荨公主看着瘦弱,力气倒是颇大,苏清被她拉着胳膊,身子被拽的半起,但因为不敢擅自起身,一半的膝盖还跪在地上,便变成了半跪不起的尴尬姿势。 那熏荨公主还拉苏清的劲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涨红着一张俏脸。 一旁的李顺见状,赶紧将熏荨公主从苏清身边带开,拍了怕她粘地的裙摆,细声道:“公主不必紧张,圣上不会罚她的。” “真的吗?”那熏荨公主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面漆黑的瞳仁好似婴儿一般的黑亮透彻。 “当然。” 求证完李顺,那熏荨公主转头看向坐在软榻上的泓禄,眼睛润润的透着水色。 “起来吧。”看着苏清跪在地上的清瘦身影,泓禄靠在软榻上的身子微微侧了侧。 “多谢圣上。”苏清谢了恩,从地上起身,脑袋垂的很低,双手置于腹前,那被收的很细的腰身袅袅而动,楚楚动人。 泓禄眸色微变,动了动身形,对着一旁的熏荨招了招手。 熏荨快走几步走到泓禄身侧,仰着小脑袋,一幅懵懂无知的模样。 泓禄的手慢慢拨开熏荨耳畔的碎发,他的声音细缓,透着淡淡的不知名情感,“前几日为你做的宴上,可有什么喜欢的哥哥?” 那熏荨公主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然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笑眯眯道:“圆圆的,甜甜的。” 泓禄侧头,看向一旁的李顺。 李顺看了一眼忐忑不安的熏荨公主,躬身对着那泓禄道:“听说是熏荨公主循着味抢了那八旗护军统领高嵩手里的吃食。” “八旗护军统领,高嵩?”泓禄的嘴里缓缓吐出这几个字,目光落到熏荨那陡然变的紧张兮兮的小脸上。 “据奴才所知,那是一道民间风味,名为糖不甩。”李顺上前一步,走到那熏荨公主身侧。 熏荨公主迈着小短腿,“刺溜”一下躲到了李顺身后。 泓禄看了一眼一躲一护的两人,轻抿了一口手边的参莲茶,看着李顺道:“你就宠着她吧。” 听到泓禄的话,李顺垂头不语,熏荨公主窝在李顺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的指着那垂眸盯着鎏金色方地砖苏清道:“甜甜的…唔…糖甩。” “是糖不甩。”苏清正发着愣,听到那熏荨公主的话,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但下一瞬便立马反应过来,惴惴的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泓禄,迅速低下了头。 泓禄轻笑,看着一脸懊悔表情的苏清,嗓音低沉带了几分笑意,“如此,你便做一份给熏荨吧,省的她整日里去抢别人家的吃食,让别人误认为朕克扣了她。” 苏清还没说话,那熏荨便喜滋滋的上前握住苏清的手,声音脆脆道:“苏清姐姐,糖甩。” 看着熏荨那张纯净素洁的小脸,苏清对着那泓禄欠了欠身道:“喏。” 糖不甩是一道民间的风味小吃,此小吃酥滑香甜,醒胃而不腻,味香四溢。 而且据说这道小吃还与一段姻缘有关。相传旧时广东东莞东坑一带,男婚女嫁比较保守,谈不上如今的自由恋爱,每当媒婆带着后生仔到女家“相睇”,如果女方家长同意这门婚事,便煮糖不甩招呼对方,男方看到糖不甩就会知道这门亲事“甩”不了了。 大碗糖不甩越吃越香,吃完一碗再添一碗,表示愿意好事成双。如果女方不同意这门婚事,则煮打散的鸡蛋腐竹糖水,男方看到糖水,就知道亲事“散”了,这时腐竹糖水虽甜在嘴里,却苦在心里,匆匆喝上一口,便告辞而去。 苏清原本想着自己去那大内御膳房,却不想这熏荨公主就好似黏在她身上的狗皮膏药,怎么甩也甩不去,在泓禄的大手一挥之下,她便带着这个狗皮膏药去了大内御膳房。 这糖不甩做起来不难,苏清备好了做糖不甩的材料,细细洗净双手便开始了。 她先在锅内倒入少许油,然后倒入剥好的花生后用小火煸熟,盛出晾凉。 那熏荨公主探头看着苏清盛在碗里的花生,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摸了一颗放进嘴里。 看着那熏荨公主的动作,苏清轻叹一声,看了一眼周围一群正襟危站的宫女太监,继续手里的动作。 将那煸好的花生去皮装入袋子用细长的擀面杖压碎,苏清继续用锅内剩余的底油,将鸡蛋打散后倒入锅中摊成薄蛋皮,盛出放凉之后切丝备用。 一旁刚才那用糯米米分揉成面团已经醒好,苏清将它们分成大小均匀的小剂子搓圆,然后,用干净的加入清水烧开,倒入糯米圆子,中火煮至圆子浮起,捞出过凉备用。 抹了一把额上的细汗,苏清另取一锅,倒入清水,加入红糖煮开,捞出过凉后的糯米圆子倒入锅中,熬煮至糖水稍微浓稠盛出。 那白白圆圆的糯米团子圆嘟嘟的滚进碗碟之中,就和站在她身侧的熏荨公主一般,可爱的紧。 苏清用细碎的花生和鸡蛋丝,再加上一些干花果做装饰,放在青瓷碗碟之上,散发着诱人的甜蜜味道。 看着那盯着青瓷碗碟不动的熏荨,苏清笑着夹了一个递到熏荨的嘴边。 那熏荨公主脸上带着笑,嗷呜一口便往嘴里塞,好在苏清做的糯米团子小,没有噎住,只是有些烫嘴。 正在苏清喂着这熏荨公主吃糖不甩的时候,披香宫那处却是出了事。 ☆、第47章 百合绿豆汤 未央宫之外,烈日高照,身穿宫装的应昭仪双膝跪地,白皙的面庞上满是热汗淋漓,身旁的贴身宫女觅波跪在她的身侧,手里是一方被攥的紧紧的锦帕。 这是苏清第二次看见这应昭仪,不同于那第一次的云鬓花颜,步摇轻缀,这次的她淡色宫装,青黛素色,跪在未央宫外的身子摇摇欲坠,平添了几分楚楚之感。 应昭仪已在未央宫之外跪了一个时辰,早已支撑不住,她身旁的觅波面色焦急,淌着满脸的热汗便伏跪着朝站在殿门口的李顺一路跪了过去。 “李公公,您去和皇上说说吧,我们娘娘都跪了一个时辰了,这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啊,李公公,奴婢求求您了…”觅波的头一下又一下磕在青砖地上,留下一大滩的汗渍,随着她磕头次数的增多,那汗渍上渐渐显出一抹红,随着汗渍流入青砖地缝之中。 “觅波姑娘,不是咱家不帮你,实在是这次皇上动了真怒,咱家也是不敢进去啊。”李顺微微垂下头,声音恳切,但是身子却是一动未动,只看着那觅波跪在地上,磕的额头通红泛血。 “李公公,奴婢求求您了,您就帮帮娘娘吧,娘娘的身子实在是受不住啊…”觅波的声音凄厉,带着一股悲怆,她伸直身子,直直的朝着殿内喊着。 李顺哪里看不出这觅波的意图,却也不阻拦,只慢慢侧了侧身子往内殿看了看。 内殿廊柱后面,身着宫装的苏清手里拿着一方冷帕和一小碗加了冰块薄荷叶,浸了酸梅百合瓣的绿豆汤从侧殿之中走出来,正对上李顺看过来的目光。 “李公公,圣上说有些乏了,让应昭仪回去,不要再跪了。”苏清对着那李顺欠了欠身,目光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满脸汗渍血水的觅波,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既是这样,那觅波姑娘便带着你家娘娘回去吧。”李顺的脸上带着一抹笑,却是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感觉,眼中是一贯的冷漠疏离。 “李公公,您是知道娘娘的脾气的,她今日跪在这处,怎么可能轻易离去,您还是去求求皇上,让皇上见见我家娘娘吧。”觅波不依不饶的跪在地上磕着头,嘴唇干裂,声音沙哑。 “觅波姑娘,真不是咱家不帮你,你也知道皇上的脾气,这……” “呀,应昭仪晕倒了…”苏清站在李顺身后,突兀的发出这么一句话,说完便是提着裙摆端着东西小步快走到了那应昭仪的身侧。 先将那些东西放在地上,苏清扶起那晕倒在地的应昭仪,用冷帕帮她净了脸,然后转头对着站在她身后,一脸焦急却无从下手的觅波道:“快,帮我扶进去。” “好,好。”觅波听到苏清的话,愣了一下,但随后便手脚利落的帮着苏清把应昭仪从地上给半扶了起来。 扶着那应昭仪进了散发着冰凉冷气的未央宫,苏清帮着那幽幽转醒的应昭仪喂了半碗绿豆汤,然后便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那觅波,她自己则半弯着身子慢慢退了出去。 正殿之中,泓禄侧卧在软榻之上,那软榻的小桌上放着一副半残棋局,泓禄指尖处夹着一枚黑子,那极致的纯黑衬得他的指尖看上去就若白玉一般,晶莹剔透。 “皇上,应昭仪已经歇在侧殿了。”苏清对着那泓禄欠了欠身道。 泓禄轻哼一声,目光微抬,指了指手边的半副残局道:“来。” 听到那泓禄的话,苏清的嘴角微微抽了抽,却还是毕恭毕敬的走动那软榻的另一头,捻起一方白子,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刻之后犹豫着缓缓落下。 刚才在那应昭仪跪在未央宫之外时,苏清正好拿着那药膳单子改了几味菜,正想着去与那尚膳副商议之时,便被这泓禄拉了壮丁。 一开始的时候,苏清与那泓禄对弈,还有些紧张,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便是慢慢融入到了那棋局之中,只是奈何,这下了许久的棋就是不见胜负分晓。 苏清在现代时,参加过社团之中的一个围棋社,虽然算不上精通,但是也算略懂皮毛,只是这泓禄不知是真的不精棋艺还是心思不在棋局之上,一招棋,要想半天才落一子,等的苏清心焦不说,那不温不火的态度也让她心烦,可是人家是皇帝,她这个小小的御前女官,又能说什么呢? 但正在这棋局焦灼之际,泓禄却是突兀的住了手,苏清还在疑惑,那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喊。 苏清心下有些疑惑,听着那宫女声嘶力竭的声音,想着不知是什么娘娘又在外面遭了什么罪,都闹到这未央宫里头来了。 苏清的心思被外面的事情吸引,下手便也没有那么在意,等到她将心思重新放回棋盘上的时候,便见自己的白子竟然被那黑子团团围住,不一缝隙可出。 这,是什么回事?她只不过是走了一下神而已,而且刚刚她的胜算不还是很大的吗? “输了。”泓禄把玩着手里的黑子,斜睨了苏清一眼,声音透着一股愉悦。 苏清从那软榻上起身,对着泓禄欠了欠身道:“皇帝棋高一筹,奴婢甘拜下风。”但那话语中透露的,却是怎么都有些不甘心的意思。 泓禄听出了这苏清的话外之音,嘴角轻弯,手指微勾,指尖轻弹,那黑子便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到了苏清微瘪的唇角。 “唔…”唇角被弹了一下,苏清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嘴,朝着那罪魁祸首看去。 “输了便要被罚。”泓禄又捻起一枚黑子,漆黑的眸子暗含笑意,看着不着痕迹捂着唇角后退了一点的苏清。 被罚的结果便是苏清端着她那精心制作了半日,偷偷冰在宣室冰鉴一角的百合绿豆汤去了殿外,将那应昭仪给迎进了里面,既不拂了那皇帝的面子,也让这应昭仪有了台阶下。 不过那百合绿豆汤是她今日一大早放入那冰鉴之中的,花费了苏清许多心思,先不说那新鲜摘取的百合,便是那细细碾磨成米分状放入绿豆之中的薄荷米分,也是她花费了这许多心思才做出来的,这皇帝是长了狗鼻子吗,还特地让她把这百合绿豆汤给应昭仪端出去,哼,明明是自己舍不得人家美人,还做出这副模样。 但虽然是这般想着,苏清还是得乖乖把这百合绿豆汤端着送给外面的美人。 这厢,浸润着凉气的侧殿之中,进进出出的宫女太监忙碌的很,那应昭仪脸色苍白的躺在软榻之上,香腮带泪,轻轻的啜泣着 公公,娘娘都这般了,皇上怎的还不来看看娘娘呢?”觅波看着应昭仪泪眼朦胧的模样,脸上一副心疼表情,伸手便拽住了站在应昭仪身侧的李顺那宽大的长袖,声音带着哽咽,配上那刚刚擦拭干净的满脸血水,也是一副凄惨样子。 李顺不着痕迹的挣脱那觅波的手,躬身对着应昭仪道:“娘娘,您先安心歇着,待奴才去回禀陛下。”说完这话,李顺的脸上依旧是无甚表情,只躬身退到了外间。 正殿之中,泓禄正与那苏清下着棋,手边放着一杯沏好的凉茶,暗香浮动之际夹杂着一丝淡涩苦味。 “皇上,应昭仪歇在了侧殿。”李顺站在三步开远处,对着泓禄躬身道。 泓禄没有说话,只轻轻的落下一子,然后看着苏清又鼓起了那张俏脸,心情颇好的回头对着李顺道:“歇好了便送回去,不必来回我了。” “喏。”李顺弓着身子垂头退去。 另一边,苏清看着那泓禄慢条斯理的将那黑色的棋子慢慢收回琥珀色的棋盒之中,动了动隐隐作痛的唇角,心有嘁然。 “又输了。”泓禄慢慢的收回那棋子,指尖捻着一方黑子,看向苏清的眼中带着揶揄。 苏清的身子略略往后缩了缩,目光落在那泓禄捻着黑子的指尖上,声音颤颤道:“皇上,奴婢斗胆,想到一个新的玩法。” “嗯?”泓禄轻哼一声,看向苏清。 苏清咽了咽口水,慢慢道:“奴婢幼时,常与姐妹玩乐,以贴纸为罚,陛下觉得如何?” 泓禄捻黑子的指尖翻转,苏清的心也便随着那晶莹剔透的指尖上下翻动,直到那一声略微沉稳的“嗯”从泓禄的喉咙中挤出来。 苏清的脸上显出一抹喜色,但是还没等到她将那愉悦表示出来,耳垂一重,那黑子便顺着她的衣襟滑落到了她面前那一大块和田玉做成的棋盘之上。 泓禄收回手,对上苏清那捂着耳垂看过来的委屈视线,只淡淡道:“这次惩罚的,是这一局。”说完,轻抿了一口手边的凉茶。 看着那泓禄的惬意模样,苏清咬了咬牙,突兀的开口道:“陛下,奴婢家中一贯有一个玩法,叫五子棋,陛下可有兴趣?” “哦?”泓禄微抬眉眼,看向苏清,眼中带上了一抹兴味。 “奴婢来教陛下。” 哼,老娘虐不死你,看我大国精粹五子棋! ☆、第48章 鸡丝阿胶汤 安静的正殿之中,苏清的脸色十分难看,但却都被脸上那横七竖八的纸条给掩盖住了,只那白皙的皮肤从那略白的纸条缝隙之中露出来,透着几分晶莹。 而反观泓禄,只那宽袖之处粘着一张白纸,其余之地皆是整洁干净。 泓禄慢条斯理的落下一子,然后看着苏清那张又皱在了一起的脸,心情颇好的拿起身侧裁剪好的宽纸条沾了茶水,直直的拍在她的额头上,那最后一块没有纸条的地方。 苏清的脸上都是白色的纸条,视线被覆盖住了,她有些气呼呼的吹了吹嘴唇上的纸条,从那吹起的缝隙之中看到了泓禄弯起的嘴角。 这是苏清第一次看到这般样子的泓禄,笑的明显,愉意肆意,那双漆黑的眸子微微眯起,不同于以往总是带着其它什么东西的眼神,那笑从眼底散发出来,悦人耳目。 泓禄的那身皮囊生的极好,所以当苏清看到他那浅笑的模样,心中不自觉的一荡,就好像平静的湖波陡然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起一波又一波的漾纹。 突兀的眼前一亮,苏清的眼皮上划过泓禄的指尖,然后她便发现自己脸上覆盖住眼睛的两条白纸被从中扯断,露出她的两只眼睛,水盈盈的直直的看向面前泓禄那双暗黑的眸子,但是此刻泓禄的双眼之中不知道装了什么,幽深一片,透着诡异,让苏清一下将心中刚才的那几分旖旎之感收了回去,皮肤不自觉的颤栗,泛起几丝毛骨悚然的感觉。 悠扬曲折长廊之中,当苏清顶着那一脸的白纸僵硬着脸从正殿走到那大内御膳房时,曲绱第一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她在苏清那十分不好的面色之下收的很快,但是还是被尚膳副那严厉的视线扫视了一遍。 尚膳副顶着一张千年不变的严肃脸走到苏清身侧欠了欠身行礼道:“尚膳。” 苏清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然后似乎有些不适的拨了拨自己脸上的这些白纸条,语气僵直道:“我要做道鸡丝阿胶汤,你们帮我备好食料。” “喏。”尚膳副转身吩咐小宫女去准备食料,曲绱憋着一脸的笑,磨磨蹭蹭走到苏清身侧,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尚膳,你这是……” 苏清看了那曲绱一眼,伸出手拧了拧她的手臂,看着曲绱那疼的嘶哑咧嘴的样子,心中稍舒缓道:“我看你嘴碎的很,定是平日里偷懒偷惯了,看我不让尚膳副给你多加点活计。” “哎呦,奴婢错了,尚膳,奴婢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奴婢计较了…”抓着苏清的宽袖,那曲绱撒娇道。 轻哼一声,苏清走到准备好的食材前,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曲绱。 “喏,将这鸡块切成丝,切好了,我便考虑一下放过你。”苏清将手边一块肥嫩的鸡肉放到曲绱手中,歪着头道。 “喏。”曲绱接着那鸡肉,看着苏清顶着一脸的白条,装作一副自若的模样,背过身子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开始处理鸡块。 这鸡丝阿胶汤多治血虚之症,里面的阿胶既能补血,又能滋阴,是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被称之为“圣药”的一种滋补品。 鸡丝阿胶汤熬煮起来不算难,但是却非常耗时,炖煮要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想到这里,苏清原本就僵硬的脸变的更加难看了几分。看来这皇帝不是要补血,而是要让她让人看的脑充血才罢休,选个时间那么长的药膳,还真是恶趣味的紧。 看了看曲绱切好的鸡丝,苏清将它们洗净放入盅碗之中加入细盐腌制,然后挑出十颗油光水亮的阿胶用清水浸透发开之后切成小块,放入砂锅之中用大火煮上。 趁着阿胶炖煮的时候,苏清将鸡丝上面的细盐洗净,同切好的生姜一同放入盅内,然后加入新鲜的牛乳,放入清水炖煮。 等了半个时辰之后,苏清将阿胶捞出,用水沥干,加入盅内,盖上盅盖,然后换小火细煮。 苏清做药膳的时候,心思总是十分沉静,所以尽管那些白条在她的脸上摇曳,她也没有多管,只等到将那鸡丝阿胶汤做好之后,她才有些烦躁的拨了拨脸上的白条。 曲绱看到苏清的动作,笑眯眯的凑过身子走到苏清身边,打量了她一番之后一边捂着嘴巴偷笑,一边打趣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弄成这副样子,看着怪可怜的。” 可怜?苏清横了曲绱一眼,如果她可怜,那那个人为什么还忍心让她顶着这一脸的东西从正殿走到这大内御膳房,刚才那一路的宫女太监不是隐忍着笑意,就是看着她一脸怪异的表情。 “是我自己自讨苦吃。”苏清瘪了瘪嘴,伸手捻过桌上的一颗红枣塞进嘴里,那红枣个头很大,直把苏清的腮帮子鼓出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曲绱看着那弧度,忍不住的伸出手想去戳一下,却被苏清轻巧的躲了过去,然后自己的嘴里也被塞上了一颗大枣,甜滋滋的用蜜汁酿制过,甜香可口的紧。 “哎,苏清,你知道刚刚那应昭仪为什么要跪在殿外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曲绱看了看身侧,发现没有什么人之后便凑到苏清的耳边细细道。 苏清摇了摇头,侧头去看身侧已经开始冒出细雾的盅,那香浓的带着奶味的汤汁香味窜进鼻息之间,还有甜枣的丝丝甜腻。 “我听说啊,是那应昭仪昨日去淑妃处,却不知怎的和淑妃起了争执,两人僵持不下,应昭仪竟然硬推了一把那淑妃,据说现在淑妃还躺在那披香宫静养,虽说是保住了孩子,但身体又虚了几分,连殿都出不得的样子。” 苏清掀开盅盖的手一顿,那浓郁的香气喷薄而出,喷了她满脸,让苏清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哎,真的,你别不相信,我可听披香宫那处说的,不过这应昭仪也真是胆子大,连那淑妃都敢惹,要知道,人家可是怀着龙种的人,肚子里面揣着的,说不定就是当今圣上的皇长子,金贵着呢。” 苏清的手被那冒着热气的雾气一烫,红了一块,在白皙的手背上异常明显。她用湿布盖住了盅盖,然后拿出勺子搅了搅浓稠白腻的汤汁,那浮在白汤上的鸡丝若隐若现,入口即溶,酥软香嫩,红艳艳的阿胶黏稠胶着,在白色的汤汁之中十分明显,那乳白与嫣红,看上去便让人赏心悦目。 没有听到苏清的回答,曲绱侧头,看到苏清在摆弄那鸡丝阿胶汤,便凑了过来絮絮叨叨的接着道:“苏清,我说的是真的,你可当心一点啊,我觉得这圣上今日心情肯定不好,不然那最受宠的应昭仪怎么可能被罚跪在外面这么久。” 心情不好?苏清挑了挑眉,默默的吹了吹垂挂在脸侧,因为粘上了一点湿气而黏在发鬓处的纸条,他要心情不好,那她不是要更加不好? 将那鸡丝阿胶汤倒入备好的豆青色青瓷盅中,苏清微微抬头对着曲绱道:“你啊,这般的口无遮拦,被有心人听到,谁都救不了你。” 听到苏清的话,曲绱有些惊恐的捂住嘴,但转瞬便变换了脸色,笑眯眯揽住苏清的胳膊道:“不怕,不怕,我还信不过你嘛。” 苏清轻笑一声,稳了稳端着那豆青色青瓷盅的手道:“我可护不了你,这地方…人吃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苏清的脸色有些难看,她放下自己挽起的宽袖,面色沉静。 苏清的三个字就好比一把剑,直刺刺的拨开了这深深宫闱之中的污秽肮脏,也刺入了曲绱的心中。 曲绱伸出手,捂住苏清的嘴,嘴角扯出一抹僵直的笑,“你看你,说好不说的,你这又是说的什么。” 苏清也是自知失言,她慢慢拉下曲绱的手拍了拍,然后道:“我先走了。” “嗯。”曲绱点了点,看着苏清端着豆青色青瓷盅慢慢走远,那窈窕纤细的身姿,如瀑的长发,白皙的皮肤,无一不在昭示着,这是一个美人,是一个难得的美人,但红颜薄命,这般的容颜放在宫中,也不知是福,是祸。 曲绱轻摇头,收回看着苏清的视线,走回大内御膳房之中。 苏清端着那鸡丝阿胶汤去了正殿,却得到宫女说皇上已经午憩的回话,不过在午憩之前吩咐,说是让她端着这鸡丝阿胶汤去趟披香宫,慰问淑妃。 苏清听罢,在小宫女的帮助下狠狠的撕下那些白纸条,暗暗咬牙,这皇帝到底是在做什么,先不说为什么要派她这个连给皇帝提鞋都不够的小小女官代表他去慰问淑妃,单刚才听那曲绱的话,这淑妃现在必定心情不佳,自己上去不是找虐嘛。 不过圣命难为,苏清再如何抗拒也无法,只好端着那还热乎乎的鸡丝阿胶汤去了披香宫。 苏清许久未回披香宫,这披香宫却是变了许多,大概是升了位份的关系,披香宫上上下下看上去像是重新修整了一番,里面一盆盆鲜艳的花朵娇艳欲滴,从正殿门口直铺到披香宫淑妃内寝之处。 苏清的身后跟着一众宫女太监,她有些紧张的踏入这熟悉的披香宫,那被太阳晒得火热的青砖地,让她想起一些不是很好的回忆。 细辛,不知道现今如何了。 ☆、第49章 金秋小饼(壹) 当苏清端着那鸡丝阿胶汤进入披香宫正殿后,便被里面的闷热气弄的差点喘不过气来。 这披香宫里头的窗棂全部被关的严严实实的,就连门口都挂上了纱帘,那气出不去,进不来,一口呼吸下去都是火热热的闷热的紧,偏生这正殿之中还弥漫着苦涩的药味,随着呼吸散发在舌尖之上,愈发的让人难受起来。 跟在苏清身后的小宫女和小太监也有些不适,小声的“嘀咕”了一声,却立马被苏清制止。 把宫女太监留在了外面,苏清一人端着托盘进了内殿,只见内殿之中温度更甚,即使房间四处放着冰鉴,也架不住那密不透风,甚至还用湿棉布把窗棂缝隙都堵起来的完全封死的房间。 苏清一进入,身上便是一阵潮热,额上滚落的汗珠顺着衣襟滑落,留下一道汗渍。 “尚膳,请在此稍等片刻,奴婢去回禀淑妃娘娘。”正在苏清要里走时,穿着清茶色宫装的方卉从一侧走出,双手置于腹前,躬身对着苏清道。 苏清止了脚步,看着那方卉轻点了一下头。 方卉躬身退去,苏清伸出手拂了拂脸上的热汗,目光在这殿内扫了许久,才看到方卉迈着步子匆匆回来,对着她欠身道:“尚膳请随奴婢来。” 苏清点了点头,跟在方卉身后进了内殿。 内殿闷热的很,苏清一眼望去,便见那淑妃靠在绣床之上,身上盖着绫罗绸布,脸色苍白的紧,身侧的宫女热汗淋漓的给她扇着细风,但那风扇出来也是热的紧,可有可无的很。 淑妃看了一眼朝着她行礼的苏清,声音有些疲惫道:“本宫最近身子不适,你有什么事便快说吧。” 苏清慢慢站直身子,将手里的托盘捧高道:“奴婢奉圣上口谕,特为娘娘带来鸡丝阿胶汤,滋补养身。” 听到苏清的话,那淑妃一听到泓禄,立马眼前一亮道:“快,给本宫来过来。” 方卉上前一步,将苏清手中的盅拿了过来,只是却没有直接递给淑妃,而是将那盅放置于绣桌之上,躬身对着那淑妃道:“娘娘,您不宜吃冷食,奴婢让人帮您热一下。” 淑妃听罢方卉的话,才像是想起什么似得,脸上露出一抹惊恐之色,手紧紧的捂着自己的肚子,声音有些颤颤道:“对,对,本宫怀着龙嗣,是应当小心,去给本宫热热。” “喏。”方卉躬身,亲自端着那盅走出了内殿。 苏清看着这一副场景,心中叹然,这淑妃也真是太过于小心谨慎了一些,先不说这皇上赐的东西她不敢食,便是将这披香宫弄成密不透风,生怕着了凉也是奇葩的很。 “对了。”喝了一口身侧宫女递过来的酸梅汤,淑妃看向安静站立在那处的苏清道:“上次本宫与皇上说的金秋盛宴,说好是借了人的,正好你过来,便将那金秋小饼做一份,比本宫宫里的比比,看看如何。” 轻拭了一下唇角,淑妃揉了揉酸胀的额角,似乎十分疲累,她打起精神看向苏清,继续道:“那小厨房你也是熟识的,自行去吧。” 苏清看着淑妃那愈发苍白的面色,轻声道:“喏。”然后躬身退去。 小厨房确是苏清十分熟识的地方,便是这披香宫也是她呆了好几个月的地方。 熟门熟路的提着裙摆走向以前的居所,苏清的心中有些不安和紧张,刚才她进入那正殿之时四处看了许多,没有发现细辛的身影,心下便有些不安,许久未见,也不知这细辛如何了。 院子还是以前的那个院子,小宫女们站在宽窄的院落里互相调戏,那声声欢声笑语让苏清有些怔忪。 绿荫垂蔽,苏清躲在那树下,看到了独自一人安静坐在门前的细辛。 细辛侧坐在绣墩之上,纤细的身姿上穿着一件豆蔻色的宫装,低垂着脑袋,露出一截白皙脖颈,手上绣着一件绯色衣物,脸上时不时的带上那抹熟悉的笑意,清清浅浅的,一如以前。 苏清小心翼翼的踏着步子走向细辛,终是看到她手上正在绣着的花样子,三条波浪形的用碧波色一点一点勾勒而出,就好似细细的凌波纹。 鼻头不知道为什么突兀的一酸,苏清猛的一个步子,直接落到了细辛的面前,要不是怕她分了神刺到手,苏清还想来一个大大的熊抱。 “苏清?”细辛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孔,脸上显出一抹惊讶,但是很快,眼中便溢出满满的欣喜,浅浅的落在瞳仁上,漾出一点水渍。 “细辛。”苏清上前一步,狠狠的抱住细辛,两个女孩抱在一处,哭哭笑笑的。 站在院子里的小宫女们看着一身不同装扮的苏清,又看了看被抱着的细辛,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细细讨论起来,也不敢上前,就这样看着。 “你怎么过来了?”放开苏清,细辛看了一眼满满都是人的院落,拉着人进了屋。 屋子还是以前的那个屋子,苏清的心上涌出一抹熟悉感,她摸着那青瓷茶碗上小小的磕痕,小小的笑了一下。 “坐。”拉着苏清坐在绣墩之上,细辛倒了一杯凉茶给她,但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将转手递给苏清的凉茶又收了回去。 “我倒是忘了,你最是挑嘴,这粗劣的凉茶怕是入不得你的口了。” 苏清听到细辛的话,抬手抢过细辛手里的茶碗一饮而尽,倒扣于桌,然后豪气的抹了一把唇角道:“有什么喝不得的。” “呵。”轻笑一声,细辛又给她添了一杯,然后道:“怎么突然回来了。” “是皇上让我给淑妃送了一盅鸡丝阿胶汤。”顿了顿,苏清听着院子里面小宫女们的说笑声,压低了嗓子道:“这披香宫是怎么了,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细辛的目光也落在那窗户外的院子里看了一眼,她伸手搭在苏清的手,声音低低道:“想必你是听说了的,那应昭仪今日被罚跪的事,便是冲撞了那淑妃,淑妃肚中有龙嗣,原本便是小心翼翼的紧,现今便是连那平常的宫女太监都近身不得,只那方卉和王烨终日伺候在旁,这不,这些小宫女都落了闲,整日在这院子吵闹。” 苏清听罢细辛的话,皱了皱眉道:“我方才进那披香宫时看到那淑妃住所被封的密不透风,这又是何缘故?” 听到苏清的话,细辛有些怪异的看了她一眼道:“今日你爹来了披香宫为那淑妃把了脉,出来后这披香宫便变成了如此。” 苏清愣了愣,想起那她至始至终只见了一面的便宜老爹,心中有些惴惴。 如果按她上次的推断来说,这淑妃的胎是假的,她的便宜老爹特地为她隐瞒,现今披香宫这番作为也便是无可厚非了,可是按她自己来看,这淑妃就好似根本不知道自己没有孕一样,是她的演技高,还是她真的不知道呢? 看着陷入沉思的苏清,细辛好笑的点了点她的额头道:“这是怎么了,许久不回来便是坐着发呆么?那淑妃定是让你去做那金秋盛宴上的东西了吧?” “你怎么知道?”苏清抬头,惊愕的看向细辛。 “我怎么不知道了,这淑妃也就这般了。”细辛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拉起苏清的胳膊道:“走吧,陪你去小厨房。” 对话告一段落,苏清挽着细辛的手便是往外面去,却是被细辛挣脱了手臂道:“你现在是御前尚膳,可不能跟我这般。”说罢,细辛推开了房门,躬身站在门侧,对着苏清道:“尚膳,请。” 苏清轻笑一声,无奈道:“也罢,这皇宫终归是这般。”说完,跨出了房门,细辛垂着脑袋,紧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一路上无言,只那时不时路过的太监宫女看到身后跟着细辛的苏清,眼中透着几分疑惑,恭恭敬敬的对两人行了宫礼便退到一处。 苏清看到那些小宫女太监,也只微微颔首,目不斜视的一路到了小厨房。 小厨房里空无一人,还是一贯的摆设,和苏清离开时一模一样。“倒是都没变呢。” 有些怀念的抚了抚那放在角落处的小板凳,苏清慢慢蹲下身子坐了上去,脸上显出一个笑意,就如得了玩具的稚童一般。 “吱呀”一声,小厨房的木门被打开,苏清抬首望去,只见一个身形纤瘦穿着太监服的小太监挎着竹篮子走了进来,在看到坐在小板凳上的苏清时,脸上一愣,然后突然惊喜的掉下竹篮子,快步走到苏清面前,结结巴巴道:“苏,苏清…姐姐…” “小佺子。”苏清从那小板凳上起了,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愈发清丽无双,惹人侧目。 “我,我,奴才,拜见尚膳。”小佺子看了一眼苏清身上的宫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赶紧伏跪身子下跪道。 “快起来,这般的虚礼我可不要。”苏清笑着将那小佺子扶起来。 “行了,叙旧便罢了,先做那金秋小饼吧,省得你回去晚了,那未央宫闭了门。”细辛不着痕迹的分开苏清扶着小佺子的手,笑盈盈的带着两人走向那收拾的整洁如新的料理桌前。 ☆、第50章 金秋小饼(贰) 作为金秋盛宴的东西,这苏清做出来的金秋小饼肯定不能小气,但是也不能太过于华贵,因为用皇帝的话来说,这是家宴。家宴,应当以小食为主,即使是这偌大繁复皇宫,吃□□细一些也就罢了。 苏清在这小厨房搜刮了一番,找到一些瓦罐子,里面悉数是以前做的料子,还有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被放置在角落,洗的很干净。 苏清蹲在在篮子前面挑挑拣拣了许久,才选出一些上好的紫薯和山药。 挽起宽袖,苏清将紫薯和山药去皮,紫薯一分为二,山药切成小块,然后让一旁的细辛将紫薯与山药放入蒸笼蒸熟。 在等候紫薯和山药蒸熟之际,苏清用清水泡开瓦罐里面的桂花,那星星点点的桂花浸润在清水之中,慢慢的沁出香浓的味道。 将桂花泡开之后,苏清用纱布将桂花包裹住,然后放置在一小碗之上,用手掌按压,挤出桂花汁。 一旁的小佺子正在烧着火,看到苏清那吃力捻着桂花汁的模样,刚想上前帮忙,却是突兀的看到了细辛那双看向自己的眸子,幽暗暗的好似洞悉了一切。 小佺子心中一惊,赶紧低垂下了脑袋,脸上苍白的紧,在火光想照耀下印出一片火红。 终于将那桂花汁弄好,苏清又拿出一些洗净的金钩放置于其中。 金钩,因其形似鱼钩,色泽金红,福州呼为“金钩”。用它与白菜配成蒸菜后,虾体膨胀变圆,俨如“扳指”,因得“金钩扳指白菜”之名,小巧玲珑,颇为高雅,清鲜醇美,爽口不腻清。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二月时品》:“﹝菠薐﹞同金钩虾米以麪包合,烙而食之,乃仲春之时品也。”与蛋蒸熟后,虾体膨胀变圆,蛋中无腥味,反而鲜美无穷。 拿出一些糯米米分,苏清将浸了金钩的桂花汁加入一些牛乳,一起混在一处。 “苏清,蒸好了。”从蒸笼里端出蒸好的紫薯和山药,细辛小心翼翼的端到苏清那处。 苏清净了净手,看向细辛拿过来的紫薯和山药。 蒸好的紫薯和山药香甜软糯,苏清用筷子试了试软硬,然后便用木勺子细细按压,将之碾成细泥状。 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月饼模具,苏清先将一些榛子酥扫在上面,然后加入刚刚浸了桂花汁混成的面团,再加上一层细细的紫薯泥,最后覆上白色的山药泥。 小心翼翼的将做好的小饼拿出模具,苏清用细小的竹签挑着,用紫薯做出一朵精细牡丹花,用山药做出一朵白玉芙蕖,慢慢的捻入小饼之中。 那两朵立体的花被放置在表皮上,苏清用圆柱形状的竹筒圈住,慢慢的将它们往下面压,便将它们一齐放入了小饼正中间。 “真漂亮。”看着苏清做出的小饼,细辛忍不住的发出一道赞叹。 这小饼的外形花纹清晰饱満,特别是那两朵牡丹和芙蕖,清丽瑰媚,好似活物。饼腰微凸,饼面平整,皮质松软、表皮汕润光亮,底部山药莹白如玉。 “这便是可以了。”将这小饼托入一方平面荷叶边青瓷白玉碗碟之中,苏清看着自己的作品,也禁不住的弯曲了嘴角。 做这小饼的材料虽然都是及其普通的东西,但是胜在这小饼精细有新意,应该可以入得这淑妃的眼。 “那现在便给那淑妃娘娘送去吧。”细辛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小饼,眼中满满喜爱之情。 “不急。”苏清一边擦拭着双手,一边道:“这小饼金秋盛宴上一路吹拂过来,定然已经凉了,我等看这凉了之后的口味如何。” “还是你想的细致。”细辛看着苏清点了点头,如何看着那剩下的材料,便是有些心动的挽起了宽袖道:“我也来试试。” “好啊。”难得看到细辛有如此兴致,苏清当然不会反对,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一筐水灵灵的白菜,赶紧上前抱了一棵,转身对站在一旁的小佺子道:“还剩下一些金钩,我做道金钩白菜,正好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小佺子对上苏清那张清丽的面容,脸上现出一抹红晕,声音嗡嗡道:“嗯…” 细辛背对着两人用竹签做着那朵清丽的芙蕖,指尖一动,那芙蕖便歪斜了下去,变成一滩烂泥状。 苏清喜滋滋的抱着白菜转身,又拿出一些瓦罐里面收拾好的小虾米和香菇,切了一些腌制的火腿。 先将白菜切成大条,放入五成热的油锅中炸至柔软,捞出,沥干油。洗净锅,把三片新鲜的火腿大片三对角地摆在锅底,中间放水发香菇,火腿片之间各放用料酒、温水泡软的大金钩两只,然后把白菜整齐地放在火腿、香菇、金钩上面。 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苏清另取一净锅,放猪油烧热,下葱段、姜片煸香,放鲜汤熬成白汁,再放料酒、细盐,烧沸后,捞除葱姜,倒入白菜锅中。 用中火扒烧,至汁浓菜酥烂时,下水生米分勾流水芡,旋锅转动,再沿锅边淋上猪油,使原料滑润,再大翻身使火腿、香菇、金钩都翻在白菜上面。 将做好的金钩白菜装盘,苏清深深吸了一口那让馋虫都“咕咕”叫的香味,对着两人招了招手道:“来,好了。” 两人已经被那金钩白菜的香味吸引,此刻各自拿着筷子走到苏清身侧,二话不说便开吃了起来。 “唔…好好吃…”小佺子一口下去,满嘴香脆忍不住的赞叹道。 细辛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乳白色的汤汁,口齿留香,对着苏清点了点大拇指。 苏清轻笑,自己也拿过一个小碗吃了起来。 一大盘的金钩白菜被三人瓜食而尽,苏清揉了揉有些吃撑的肚子,将目光落到那略有些干硬放凉的小饼之上。 她凑上去细细闻了闻味道,觉得桂汁的味道依旧十分明显,才放下心似的用竹签挑了一点放入口中品尝味道。 香软酥滑,甜腻浓厚,夹带这牛乳的软腻口感,果然自己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给淑妃送去吧。”苏清端起那托盘转头对着身后的细辛和小佺子道。 细辛轻柔一笑,伸手抹去苏清脸上粘上的点点细米分道:“我还要帮着小佺子收拾一下这小厨房,你自行去吧,省的淑妃嫌你手脚慢,生了气。” 苏清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小厨房,转而看向细辛的眼中有不甘和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道:“那我先去了。”顿了顿,她继续道:“我下次再来寻你。” 细辛点了点头,轻轻推了一把她。 苏清脚步挪动,终于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看着苏清的背影消失在长廊深处,细辛转身,对着站在自己身后,还在向不远处张望的小佺子道:“小佺子,我知道你对苏清好,但有些东西,不是你能肖想的,且不说苏清现在是御前女官,只一点清风波动,便能要了她的命。”说完,细辛对着小佺子伸出了手。 看着面前那只白皙却覆着薄茧的手,小佺子身形一颤,却还是慢慢的从宽袖之中拿出了一支珠玉小簪。 将那小簪子拿在手里,细辛看了一眼低垂着脑袋一直无话的小佺子道:“我们都是为了她好。”说完,细辛转身,拿起桌上残余的菜叶子扔进一旁的废娄之中。 当苏清回到披香宫之际,便看到正殿之处,一派的肃穆井然,李顺穿着紫色蟒服站在门口,目光低垂。 苏清端着托盘慢慢往李顺的方向走去,她眼角看着那几张在御前比较熟悉的太监面孔,心下有些恼然,莫不是那折磨人的皇帝又来了? “苏清姑娘。”看到苏清袅袅走来的身影,李顺看着她笑眯了眼。 苏清看着李顺这副可以算的上是谄媚的表情,身子禁不住的一抖,赶紧朝着他欠了欠身便进了正殿之中。 正殿之中依旧闷热的很,但好在冰鉴加了一个,苏清进去的时候铺头的闷热迎面而来,让她有些应接不暇。 照旧是被方卉拦在了外面,苏清看着方卉撩开纱帘走入内殿,隐隐约约的透过那黄纱帷幔看到一抹熟悉的欣长身影端坐于淑妃的绣榻前,慢条斯理的说出一句让苏清整个人五雷轰顶的话,“既然淑妃觉得可以暂代皇后事宜,掌中宫笺表,那朕想封苏清为正六品贵人,淑妃觉得如何?” 苏清听到泓禄的话,整个人冷不丁的一震,手里的托盘显现不稳,幸好站在前面的方卉正好回过身,帮她稳住了那托着小饼的托盘。 “尚膳,进去吧。”方卉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苏清,撩开了前面的黄纱帷幔。 苏清的身子有些抖,她抬头看去,只见泓禄那双漆黑眸子定定的看着自己,暗含笑意,就好像刚才那句话便是偏偏要让她听到的一样。 淑妃的脸色依旧苍白的吓人,她的身侧站着捧着酸枣竹茶的王烨,正躬身为淑妃奉上那茶。 淑妃指尖微抖,慢慢的掀开那茶盖,轻抿了一口那酸枣竹茶,嘴角勾起淡笑,看了一眼躬身站立在不远处的苏清道:“臣妾无甚异议,皇帝高兴就好。” 用一个苏清来换这中宫笺表,自己还有什么不划算的。 ☆、第51章 五指毛桃土茯苓猪骨汤 苏清走入内殿的步子有些抖,因为那一卧一坐的两人,目光犀利深沉,定定的看着她,即使苏清低垂着脑袋,也依旧能感受到那落在她身上的摄人视线。 “这是说曹操,曹操到呢。”王烨上下扫了一眼端着托盘的苏清,笑意盈盈的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托盘,重新走回到淑妃身侧道:“娘娘您看,尚膳这小饼做的可真是颇为精致,富含新意呢。” 淑妃看了一眼那晶莹剔透,玲珑可爱的紫薯山药小饼,嘴角淡淡的勾起一抹笑,对着苏清招了招手道:“确实不错。来,过来,让本宫看看,这双巧手可是比本宫宫里的能干多了。” 苏清垂着脑袋,慢慢的朝着淑妃那挪了挪步子,眼角垂落之际看到泓禄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心头一紧,挪移着的脚步便顿住了。 “不必怕,本宫又不吃人,再说了,都是自家姐妹,客气什么。”语罢,淑妃微微倾侧身子,伸出苍白瘦削的手,一把抓住了苏清的胳膊。 自家姐妹?苏清纤长的睫毛轻轻垂动,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淑妃扣着自己的手,那半寸长的指甲上涂着浅浅的米分蔷色,好似一朵摇曳的细小蔷薇,仙姿优雅。 苏清看着那米分蔷色的指甲渐渐箍紧,感觉淑妃这扣着自己胳膊的手,在这闷热的披香宫之中,却是冷的厉害,不似自己本身的细腻凉滑,是那种透着不健康的苍白凉意。 淑妃箍的很紧,就好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一样,让苏清不适的皱起了眉,却是没有说话,只默默的低垂着眸子,一副安分无事,眼中却是因为淑妃的碰触,而透着几分惶恐的小气模样。 “来,给本宫和皇上说说,这小饼用的什么料,怎生弄的这般好看。”淑妃伸出另一只手捻了捻王烨一直捧在手里的紫薯山药小饼,声音轻柔,却是透着一股冷意。 苏清忍着那淑妃箍着自己手臂的疼,尽量使自己的目光落在那小饼上,声音细缓道:“这小饼是用桂花汁浸了金钩,再兑上一些紫薯泥和山药泥一同做出来的。” “倒也算是精致。”淑妃点了点头,终于是放开了箍着苏清的胳膊,她侧头看向一旁自苏清进来之后便始终没有言语的泓禄道:“皇上,臣妾觉得这小饼委实不错,您觉得如何?” 泓禄的目光略略扫了扫那小饼,下颚微颔道:“确是不错,该有赏。” 苏清咋一听到那“有赏”两个字,整个人便是一个机灵,立马想起刚刚听到的那泓禄对淑妃说的话,封她为贵人,也就是不知道是这皇帝的多少个小情人。 一等那泓禄说完,苏清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声音闷闷的透着几分急切道:“奴婢手艺拙劣,难得能入皇上和淑妃娘娘的眼,欣喜异常,实在是不敢再讨赏赐。”说完,苏清的心中一阵惴惴不安,只静心听着那泓禄接下来的话。 “这赏赐是应得的,哪有什么敢不敢的。”淑妃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泓禄,轻笑一声道:“再说了,这皇上的赏赐,你接着便是,不必多想。”说罢,淑妃朝着那王烨使了一个眼色,王烨立马上前,将苏清从地上扶将起来。 苏清撑在王烨的身上,腿脚有些发软,目光惴惴的看向轻抿了一口凉茶的泓禄。 泓禄依旧是没有说话,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泛着淡淡的冷光,折射到苏清眼中。 “罢了,既然不想,朕何必强人所难。”泓禄慢悠悠的落下这句话,便撩起下摆站起了身,那欣长的身影在苏清的眼前投射出一片黑色暗影,就好似要把她笼罩其中。 “摆驾回宫吧。”泓禄的声音平静无波,却是比平时多了几分寒意,目光落到那要扶着淑妃起身的王烨道:“淑妃不便起身,不用送了。” “多谢皇帝。”淑妃看着泓禄,声音娇柔道。 一侧,李顺不知何时出现在内殿之中,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脸色略显苍白的苏清,对泓禄躬身道:“喏。”便转身随着甩袖而去的泓禄一齐离去。 淑妃卧在软榻上轻笑,将目光移到呆立在一旁的苏清,语气突变道:“这主子都走了,你还留这作甚。” 苏清惊惶的对着淑妃欠了欠身,便紧走几步,跟在李顺后面一同出了内殿。 看着苏清那纤细的身姿消失在自己的面前,淑妃按着绣床边沿的手一用力,那米分蔷色的指甲便应声而断。 “娘娘!”王烨蹲跪在淑妃面前,捧起淑妃那断裂的指尖,惊声道。 淑妃的目光落到王烨随手放置在一旁的紫薯山药小饼上,伸手一挥,那紫薯山药小饼便连着那托盘,“哐当”一声落了地,小饼被摔在地上,缺了一角,里面的两朵花也被摔了出来,软塌塌的缩在地上,可怜的紧。 “王烨,本宫腹中怀着他的孩儿,他却依旧是这副模样……”淑妃眼角微红,定定的看着一处,声音细小,带着无限悲怆。 “娘娘,如今您怀着身子,当心伤了孩子。”王烨起身将淑妃后靠的软垫往上拉了拉,然后又将那丝绸锦被盖上淑妃的手。 轻轻抽出被王烨握着的手,淑妃眉目微侧道:“本宫乏了。” 王烨垂落与身侧的手暗暗握了握,起身对着淑妃躬身道:“奴才告退。” 内殿之中,又陷于一片寂静之中,只那淑妃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微动。 李顺跟在泓禄的身后,苏清跟在李顺的后面,再后面,便是那两排恭谨的小宫女与小太监。 泓禄坐上代步的步辇,那步辇虽然走的不急不缓,但是苏清却是不知道为什么跟的有些吃力。 披香宫与未央宫还是有些距离的,苏清的体力不行,只走了一半的路便喘的厉害,偏那步辇还是不急不缓的走着,她有些跟不上。 李顺小跑着跟在那步辇侧边,看到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的苏清,悄悄退了几步到苏清身侧道:“苏清姑娘,皇上怕是有些生姑娘的气了。” 生气?生她的气?苏清瞪大眼睛看了一眼步辇上被黄色帷幔遮盖住身形的泓禄,脚步不自觉的一顿,便是看着那步辇立马离了自己好几步,只好喘着气又快跑了几步追上去。 “苏清姑娘,皇上近日胃口总是有些不好。”李顺站在苏清身侧,脚步有些急促,但是说话的时候却是一如往常的平稳,好似依旧如履平地一般。 苏清听到李顺的话,神情一顿,然后对着李顺道:“多谢公公。” 但其实即使李顺和自己说了泓禄心情不好,苏清也不想上前去讨什么好,因为她记得刚刚那泓禄对淑妃说要封自己为贵人的话,如果是真的话,那这时候这泓禄厌恶了自己,不就是正好了吗,自己还为什么偏要往上面去凑呢? 似乎的看出了苏清的想法,李顺轻笑道:“苏清姑娘,你可知,这世上谁能一念决生死,谁又能一念便让人荣华富贵,锦绣万程?”李顺说罢,也不去看苏清,径直便快走几步赶上那步辇,只留苏清一人脚步越慢,直至呆站在原地。 是啊,自己确实是太天真了,在这皇宫里,她一个小小的女官,能有权力说“不”吗?尤其是你的对手还是那至高无上的皇帝。 苏清身子微顿,对着李顺的方向欠了欠身,然后抚了抚起伏的胸口,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未央宫,脚步一转,走向那大内御膳房。 “曲绱,有什么新鲜的食材吗?”苏清一边挽起宽袖,一边看向正一脸惊讶看着她的曲绱。 “哦,有新送过来的五指毛桃和土茯苓。”顿了顿,曲绱继续道:“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苏清淡淡摇了摇头道:“只是嘴馋罢了。”说完,接过曲绱手里的五指毛桃和土茯苓,转身便收拾起来。 曲绱看着苏清的背影,耸了耸肩,继续拾掇自己的鸡块。 这五指毛桃土茯苓猪骨汤是一道药膳,属于粤菜系,在闷热有雨,令人产生湿困痹酸之感时,中草药五指毛桃和土茯苓有健脾胃、祛湿困的功效,正合此时入汤之用。 苏清觉得前几日夏雨颇大,正适合这汤,清热祛湿,清肝润肺。 因为五指毛桃和土茯苓的外皮坑坑洼洼的十分难清洗,所以苏清清洗时便用了那小刷子,一下一下细细的弄干净。 等到将那五指毛桃和土茯苓洗净之后,苏清将斩好的猪脊骨氽水捞起,起一锅,将五指毛桃和土茯苓一齐放入其中,连着那猪脊骨大火炖煮,然后又转文火下一点细盐调味。 苏清三五不时的来这大内御膳房做膳食,里头的人大都认识了她,看到她捣鼓那五指毛桃土茯苓猪骨汤,便都偷着眼睛往这边观望。 那五指毛桃汤细细的椰子清香,混着猪脊骨的香味,慢慢飘散出来,苏清用勺子轻轻戳了戳那猪脊骨,乳色的汤汁色如淡奶,浸润着猪脊骨,与雪白黏腻的土茯苓的混杂在一起,稠腻香甜。 ☆、第52章 干姜肉桂羊肉汤 端着那五指毛桃汤,苏清站在内殿门口,却是怎么也迈不出这第一步,她看着眼前细细飘忽的黄色纱帘,脑海里面满满都是那时候泓禄与淑妃说的“封贵人”三个字。 捏着托盘的手紧了紧,苏清低垂下脑袋,身侧却是突兀的出现那李顺的身影,伸手接过苏清手里的托盘,直接便撩开了她面前的那层黄色纱帘。 “陛下。”李顺端着那托盘走到泓禄身侧,躬身道。 泓禄的目光依旧定在那手里的奏折之上,他轻轻的动了动手腕,那奏折之上便圈出了一个红色的圈,那圈利落干净,尾处透着凌厉笔锋。 苏清跟在李顺的身后,双手垂在腹前,低垂着脑袋,一副安分小媳妇模样。 李顺转身,将手里的托盘重新放回到苏清的手里,然后看了一眼眼露惊讶神色的苏清,躬身离去。 苏清手里端着那托盘,小心翼翼的往泓禄身侧挪了一步,然后目光微微下调,看到泓禄笔尖下压,在奏折上大大的打上一个朱色红“x”痕,手里端着的那托盘便冷不丁的抖了一下。 盖上那奏折,泓禄又慢条斯理的拿起另外一本。 泓禄的目光在那奏折上,右手上的毛笔挑入一侧的砚台之中,却在没有触及到那湿润的感觉时,轻皱眉头,看向了那砚台。 光墨的砚台之上,只剩下一些浓墨。 苏清一直惴惴不安的站在一侧,此刻看到泓禄的动作,心中只犹豫了一下,便将那托盘放置在一侧案板上,左手撩起自己右手的宽袖,拿起盛着清水的白玉小碗倒入砚台之中,然后大拇指和食指捻起那方方长长的墨条,慢慢的碾磨起来。 墨条磨蹭着砚台的声音在安静的内殿之中十分清晰,苏清的心中带着几分紧张,她不着痕迹的往泓禄那边看了许多眼,在发现他根本就不看自己之后,也不知道是失落还是什么情绪,反而比刚开始的时候更加难受憋屈了几分。 苏清帮着泓禄磨了半个时辰的墨汁,那汤被放置在另一处,即便是在这夏日之中,也是渐渐冷却了下来。 合上最后一本奏折,泓禄终于的抬眼看向了苏清。 苏清紧紧捏着手里的墨条,眼眸微垂。 “下去吧。”泓禄的声音清冷,就好似寒日的冷泉,那沁入心骨的清冷通身引寒,搅碎了苏清心中的侥幸。 苏清慢慢放下手里的墨条,宽大的袖子滑落下来,沾到了墨色一角。 “喏。”对着泓禄欠了欠身,苏清脚步有些狼狈的出了内殿。 内殿之中,泓禄看着苏清那消失在面前的身影,眼眸微动,落到那碗冷却的汤汁上,轻轻闭上了眼。 这场犹如单方面冷战一般的事件,一直持续到了金秋盛宴之际。 苏清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走在曲折的弯廊之上,她的身上是新换的宫装,月牙色的缎绸腰带飘曳在行走之际,裙裾微摆,露出绯色团锦绣鞋,飘逸的长发梳着宽松的落马髻,随着身姿的晃动显出几分柔意之感。 月光皎洁,夜色暗沉,圆月挂在天际,犹如苏清手里圆滚滚的金秋小饼,泛着光洁的色泽,透着绯气。 不远处,是那丝竹之声,生生绕梁悦耳,带着节日特有的欢愉氛围。 苏清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慢慢的迈入交泰殿之中。 作为内廷宫宴的交泰殿之中,当然器具齐全,场地宽大。 苏清只一眼过去,便看到了那高高搭起的戏台子,圆木的底柱,火红的围帘上是“咿咿呀呀”唱戏人,穿着宽大的戏服,艳丽的桃花妆,纤细的腰肢莲花步伐,绕着台子妖娆婉转,好一出贵妃醉酒。 泓禄端坐在宽大的椅上,身侧是脸色略微苍白的许皇后,再旁边,是画着精细妆容,一脸春风得意色的淑妃,倒是那据说最得宠的应昭仪,却是没有看到踪影。 苏清端着那自制的金秋小饼绕过许皇后,放置在了泓禄的手边。 自那日之后,苏清再没有看到过他,现今突兀一见,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那即使在各色气味分杂之中,依旧能让人一下辨认出来的龙延香,随着细风,一点一点飘进苏清鼻息之中,挑动心波。 “陛下,太后与太妃到了。”李顺从一旁小步跑出,附耳在泓禄身侧道。 泓禄不着痕迹的收回放在苏清颈侧的视线,撩衣起身,带起一阵衣风,拂过苏清发梢。 交泰殿正门之处,走过一行人,为首之人,姿态端容,眉目清晰,眼角有着一些明星细痕,眼眸细眯,便带上了几分厉色,梳着高髻,上戴金银步遥,翡翠一月桂的流苏发钗,十分应景,身上是一袭暗宝色绣繁纹宫装,罩着一层黑色镂花纹记浅薄外纱,这大概就是那太后了吧。 再往后细看,便看到了她的身侧同样站着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另一个女子。不同于这太后的暗色艳压,这女子身上是与苏清差不多颜色的月白色素衫,梳着三环髻,上面饰物颇少,只一支翠色青玉黛微歇上插,腮边一对碧色耳垂随着步子细微晃动,眉目柔和,手腕处微微露出几颗佛珠。 这是…那皇帝的亲生母亲,尊太妃?和那皇帝的给人的阴冷感觉可是大不相同啊。 这般想着,苏清身侧的李顺却是突兀的挡住了苏清的视线道:“去做道去虚怕冷的药膳。” 苏清身形微顿,收回视线,然后便是对着李顺欠了欠身,转身离去。 而一旁一直盯着苏清的许皇后看到那多月未见的太后,脸上显出一抹兴奋,就好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的立马扶着身侧香嵩的手站起了身。 她在那冷冰冰的椒房殿等了数十日,终于是将太后,她的姨母盼了回来。 一旁的泓禄脚步稳健的走向那许太后,目光深邃,嘴角含笑,就好似一个盼母归来的亲子一般,但身处这圈中的人都知道,许太后一回,这后宫便怕再无宁日了。 苏清却是不知前面发生的那暗中风云诡谲之事,只依旧慢慢的挽起宽袖抬头看从窗棂之处看到了头顶皎色的明月。 她大概是猜到了那李顺让她回来的意思了,因为许皇后那怨恨的视线从她出现之后便一直没有消除过,太后是许皇后的姨母,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哪里拼的过,只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也不知自己后面的路会如何。 轻叹一口气,苏清环顾了一下四周忙碌不已的众人,独自窝在角落拿了食材炖煮起来。 她准备做一道干姜肉桂羊肉汤,因为那许皇后喜吃羊肉,所以宫中今日特地新宰杀了许多嫩羊羔,羊肉特别新鲜,她正好沾了光,从那地方拿了一块新鲜的羊肉,而且这干姜肉桂羊肉汤专治阴冷怕虚之症,自己的小日子刚刚过,却是不知道为何,淅淅沥沥的有些不干净,腹部总是钝痛的紧,正好蹭碗羊肉汤暖暖。 将羊肉洗净切成块,苏清将砂锅之中放入清水,加入干姜,肉桂,和一些调味品,然后将羊肉放入其中,用小火炖煮。 蹲在砂锅前,苏清双手置于膝上,目光看着那火光,有些呆愣愣的。 “哎,苏清,水扑出来了。”曲绱正满头大汗的绞着细肉,一转头看到苏清面前的砂锅里面冒出的热汤水,赶紧提醒道。 苏清回过神,手忙脚乱的去掀砂锅的盖子,却因为没有盖湿棉布而被烫的红了皮,那砂锅也因为突然掉落下来的砂锅盖子而侧翻,洒了一大半。 苏清抹了一把手,看了看被溅湿的裙摆,随意的绞了上面的汤汁,便重新换了砂锅做起来。 裙摆上因为沾了汤汁而变的皱巴巴的,苏清有些不适应的踢了踢裙摆,将双手置于清水之中,看着那一块被烫红的地方又发起了呆。 水波粼粼,随着苏清手指的微动而晃出一圈又一圈的细纹。 汤熬的很慢,苏清看着因为浸泡多了水而微微泛白的指尖,拿出手帕细细擦了擦,然后弯腰将砂锅的盖子掀开,里面的羊肉有一股特有的味道,因为加了入味的胡椒米分和茴香之类的小包,已经盖了过去,只剩下那乳白色的汤汁在“咕噜噜”的火下冒着泡。 正当苏清想将那干姜肉桂羊肉汤盛出来的时候,一个小宫女匆匆忙忙跑过来到她身侧道:“尚膳,交泰殿宣您呢。” 苏清手上一顿,转头皱眉看向那小宫女道:“知道是什么事吗?” 那小宫女对着苏清欠了欠身,声音轻快道:“听说是尚膳做的金秋小饼入了太后的眼,要赏呢。” 听到那小宫女的话,苏清不知道为什么,从头到脚都是那冰冷的感觉,太后,入了太后的眼,怕是她才是那太后的眼中钉,墓中刺吧。 苏清深吸一口气,吩咐身侧的小宫女看着那干姜肉桂羊肉汤的火,便跟着那小宫女去了交泰殿。 殿上,那戏台子上依旧是戏子“咿咿呀呀”的声音,艳丽的戏袍翻飞之际,带着那婉转长调的音曲,绕耳的很。 苏清小心翼翼的走进交泰殿,伏跪于那青砖地上,姿态低恭。 “苏清?”苏清伏跪于地多时,第一个开口的人,不是那太后,更不是皇帝,而是看上去十分端庄温婉的尊太妃。 “奴婢在。”苏清的脑袋一直垂着,所以看不到上座之人的表情。 “果真是个不错的孩子,规矩也好。”尊太妃看着苏清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身侧的太后道:“姐姐觉得如何?” “甚好。”太后微眯眼眸,坐在铺着柔锦的宽椅之上,目光犀利的落在伏跪在地的苏清身上。 许皇后坐在一侧,脸上笑容明显,看了一眼那泓禄,声音清雅,穿透整个灯火通明的交泰殿,“既然姨母和母后都满意,那臣妾便落旨封婉仪了。” ☆、第53章 参归炖鸡(一) 月华如水,透过窗柩上糊着的纱照得未点灯烛的室内朦胧起来。 苏清盯着窗柩,一眨不眨得出了神,在这漆黑的屋子里,她唯一瞧得见的,便只有窗柩处那片亮堂堂的光斑。 拢了拢肩胛处的被子,苏清的手心里,细白的额头上俱是密密的汗,却依然觉得冷,透心的冷。 她的脑袋有些混沌,干涩的嗓子刺刺得疼。 那日在淑妃处知晓了皇上的念头后苏清便几日没睡过好觉。这偌大的天下都是他的,他想要的东西还会有得不到的?更别说自己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宫女。上次让她有幸拖得一时,但是却没有想到这后续来的如此之快,让她措手不及。 众目睽睽之下,太后,尊太妃还有那许皇后,三两句的交转之间,便把自己的一生给定下了。 苏清已经记不清当时的场景,更记不起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她只记得当时脑袋“嗡”的一声,耳朵似乎是被堵着般生疼。 许皇后那“封婉仪”三个字一直在耳边回绕,在脑袋里千回百转,她伏跪在地上,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在李顺的一生轻唤之下才回过神,脑海中回荡着今后自己的各种结局,苏清动了下嘴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闭了闭眼睛,指尖深深的刺进手掌里,苏清重重一个叩首后抬起头来。“奴婢,谢恩。”那带着颤意的声音混着不远处戏台子上的“咿咿呀呀”,透彻几分苍白无力。 这一世,她难道就要这样被锁在深深的宫闱之中了吗?像后宫里所有的女人一样,天天想的、盼的,都是如何取悦那个男人,如何多留住那男人一丝的目光?然后为他给自己的恩宠而沾沾自喜,亦或是因他对别的女人的宠爱而吃醋拈酸? 呵!那也得有命活得到那时候,苏清不禁自嘲起来,皇后,淑妃,眼前就是两个恨不得置自己于死地的女人,加上那太后,苏清知道自己已经被搅进了她们的局里,成了一颗被利用的、不值钱的棋子,不知哪天就命丧黄泉,说不得死于谁手都不知道。 双臂已经酸软无力,吃力得将肩胛处的薄被掀开,苏清重重地喘了两口气。 看来明日的这场病是跑不了了,能拖得一刻是一刻,现只看病得如何了。这般想着,苏清便是一鼓作气,直接将身上的薄被向一边推去,又将那窗柩推的大开。 近十一月的天,晚上还是有些凉意的,苏清的身上黏着冷汗,那风吹过来,细细碎碎的,直往身子里面灌,让苏清打了好几个哆嗦。 正当苏清如死尸一般横躺在榻上时,突然身上一重,那被她推到一旁的薄被便重又盖回到了她的身上,随风传来的还有那股熟悉的龙延香混杂着浓厚的酒气。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苏清苍白着脸,咬着唇,将头扭到了一边,那皎色的月光倾斜而下,照亮了苏清半张白皙面容,倔强而脆弱。 耳边传来一阵轻笑,随后便是一股温热的气息倾洒在因着扭过头而暴露在外的一侧雪颈和娇巧的耳垂上。 “呵,不乐意?”和前几日的清冷模样不同,此刻的泓禄在月光下脸颊微红,双眸墨黑,典型的醉酒模样,透彻一股难掩的风流调侃之意。 苏清不知道那泓禄问的不乐意是因为他的动作还是那封婉仪的事情,但现在的她感觉自己身心疲惫,实在是一点没有与他周旋的心思。 苏清抿着唇一言不发,扭动身体想躲开泓禄那因说话而愈发浓厚的酒气。 不过好在那人有自知之明,抬起了头离得稍远了些,只那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苏清覆着薄被的肩上,细细摩挲,似乎带上了几分柔意,和平日捉弄她的清冷模样,相差许多,但却看着更加的多了几分危险和诡谲。 这般模样的泓禄是苏清没有见过的,她睁着那双眼睛,看着泓禄被酒气浸染的眸子,被压在薄被下的手紧紧抓着那薄被一角,不着痕迹的往窗柩边缩了缩。 微微眯起双眸,泓禄看着苏清小心翼翼的动作,声音低沉道:“苏清。” 泓禄的话语中警告意味明显,若是放在平时,苏清肯定早就惊慌惊恐的跪罪了,可现今的她就好像是一个被锯了嘴的闷葫芦,依旧不开口,只将头又扭过去了些,喉咙里面隐隐显出几分哽咽,也被她用力的咽了下去。 她小心翼翼的够久了,就这一次,任性一回又如何,不就是生死嘛,自己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看着苏清,泓禄缓慢的站直身子,那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直接便把裹着薄被的苏清笼在了里面,纤纤细细的一团,秀气的很,却也是倔强的很。 下颚一紧,苏清被迫抬头,泓禄透过窗柩的月光,看到了苏清被映得雪亮分明的眼中,似乎隐隐带着些水雾。 “啪!”的一声,苏清的眼前一黑,房间之中唯一透出光源的窗柩被泓禄甩手关上。 整个人浸在黑暗之中,苏清有些紧张,身上是散发着热气的泓禄,他一起一呼之间,灼热而浓重的酒气弥漫在她鼻息之间,让苏清忍不住的别过了头。 虽然明知道她有雀目看不见自己,但泓禄却就是见不得她偏过头不看自己的模样。 平日里的他冷静自持,今晚的他大概是多喝了几杯酒,感觉自己有些不受控制那喷涌而出的情绪。 泓禄捏着苏清的手愈发紧了几分,直到听到苏清发出一道轻不可闻的痛呼,才回过神似的皱了皱眉。 手掌里触感柔软滑腻,却是伴随着炽热的温度,泓禄染着酒气的眸子一下清明起来,想起刚才听到的苏清明显变了调的声音,按住身下不安分的人,摸了摸苏清滚烫的额头,便忽的感觉到自己的一腔怒火硬生生的给憋了下去,没处发。 泓禄松开苏清,将那薄被死死的扣在苏清身上,转身对上外间喊道:“李顺。” 李顺踩着那黑色皂底鞋,弓着身子悄无声息的进来。 “宣个太医来。”泓禄说完,看了看身后呼吸明显有些急促的人儿,一顿后又补充道:“罢了,先煎副去热的药汁,明儿一早再宣罢。” “喏”李顺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苏清,躬身退了下去。 ☆、第54章 参归炖鸡(二) 泓禄将苏清整个人紧紧的掖在薄被里,然后起身走到房中的圆桌旁,再回来时手里便多了一杯凉茶。 撩起下摆坐回榻上,泓禄侧头,却见苏清不知何时已迷糊了起来,身上紧紧裹着薄被,缩在一角抖得厉害。 掖好那被角,泓禄连人带被,一起搂进了怀里。 两人靠的近了,苏清鼻息之间那不断呼出的炙热温度让泓禄不自觉的皱了皱,他侧了侧手,将手里的凉茶杯子喂到她嘴边。 杯沿触到唇的地方带着一丝凉意,苏清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微微张开了嘴无意识的轻抿了一口。 那茶水早就凉透了,冷意让苏清一个哆嗦,喉咙的干涩疼痛感倒是缓解了不少。 喝了大半杯水,苏清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脸上泛起的绯红衬得那白瓷小脸清秀娇美。 泓禄抚过苏清的脸颊,随手拿过苏清榻上的帕子,浸了冷茶之后,便将那帕子叠起盖在苏清滚烫的额头上。 燥热缓解了不少,苏清无意识的往被子里缩了缩,脑袋愈发混沌,两张眼皮子也愈发沉重起来,只下意识的往泓禄身上缩了缩,那温热的感觉让迷糊的她感受到了几分暖意。 看着像虾米一样蜷在自己怀里的人,泓禄轻笑,替她把被子拢好,尔后便隔着被子紧紧得将苏清抱在了怀里,时不时贴上自己的额头去探她额上的温度。 身上传来阵阵暖意,脸上的烧烫也渐渐消失,苏清喉咙里享受地发出“咕噜”一声,舔了舔沾过茶水的双唇。 泓禄微微别过头去,调整好自己变得略显粗重的呼吸。 一侧,李顺手里捧着一只白瓷碗过来,白色氤氲的热气盖住了李顺白皙的半张脸,那飘散过来的浓重药味让半梦半醒中的苏清忍不住的皱起了眉。 李顺慢吞吞的走动榻旁,看了一眼歪斜在榻上的两个人,眼观鼻鼻观心,放轻声音道:“陛下,退热药。”然后顿了顿之后从暗袋之中拿出一小瓷瓶道:“这是苏大人上次配好的清热丸。” 泓禄看了一眼那清热丸,慢条斯理的伸手接过李顺手里的白瓷碗,侧身紧了紧搂着苏清的手,另一只手端着那白瓷碗,目光在苏清脸上游移,似乎在想从哪里下手。 “陛下,苏清姑娘大概是烧的有点糊涂了,不硬灌怕是不行。”李顺弓着身子在一侧道。那册封的懿旨还未下来,李顺依旧是称呼着苏清为姑娘。 泓禄听罢李顺的话,捏着那白瓷碗,另一只手绕过苏清的脖颈,直接捏住了她冒着冷汗的鼻子。 “唔…”苏清迷糊之间鼻子不畅的很,她狠命的拖着迷糊的脑子甩了几下,在没有甩开之后,憋的狠了,下意识的张开了嘴。 泓禄面无表情的举起那白瓷碗,那碗里浓厚的药汁便顺着他手腕的弧度倾斜而下。 “唔…咳咳…”苏清被苦涩的药汁呛的狠了,猛力咳嗽起来,却是被泓禄拖着脖子又灌了几口。 药汁喝了一大半,苏清的脸上也被泼了一半,她迷糊的睁开眼睛,绯色的脸颊上是深褐色的药汁,泛着浓郁的药味。 苏清轻哼一声,伸出软绵绵的手去推泓禄,却是被顺势握住了手裹紧了薄被里。 脸上被泓禄随意的抹了一把,苏清将头往旁边一撇,下颚被抬起,被塞进了一颗药丸。 那药丸入口即化,苏清一点味道都没有尝到,身上一沉,另一条薄被便又给盖到了她的身上。 “别动。”箍着苏清,泓禄半靠在榻上,微眯上眼睛,将卷成春卷一样的苏清用湿帕子盖了额头,然后揽在了胸前。 苏清被那薄被热的厉害,身上黏腻腻的开始出汗,但是身子上都是那药汁味道,头发丝里面浸的也都是那苦涩的药味,让她怎么睡都不安稳,最后终于是找到了一个好角度,闻着泓禄身上的龙延香,勉强闭上了眼。 那药汁里加了安眠的药料,苏清的脑子又不清楚的厉害,只一下便窝着睡了过去。 泓禄拨了拨苏清额前浸着水渍的头发,侧头看向一旁的李顺道:“册封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李顺低垂着脑袋,思索了一番泓禄的话后恭谨道:“都安排好了,苏清姑娘住在平乐苑,宫女太监也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听到李顺的话,泓禄点了点头道:“那就平乐苑吧,清净些。”一边说着,视线落到苏清那竟然打起了小鼾的秀气鼻头上,指尖微动,伸手捏了捏苏清冒着热气的鼻尖。 苏清受扰,皱着鼻子转了一个头,那红彤彤的脸上满是被热出来的细汗,随着那细汗的愈发增加,泓禄看着那层出不穷的热汗,却是不知为何微微敛起了眉。 幽闭的房间之中,从苏清的身上,淡淡幽幽的传来一阵清腻的味道,随着热汗的排出,竟是盖过了那苦涩的药味,泓禄略一思索,收回了放在苏清脸上的手。 苏清是被热醒的,当她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泓禄那白皙俊朗的面容,在窗棂之中透出的细光下,清晰的连眼帘下那略青的颜色都看的一清二楚。 苏清的身子酸痛的很,她看了一眼身上盖的薄被,想起昨天晚上一团糟的事情,忍不住皱起了眉,轻轻动了动麻木的胳膊,一侧头,却是对上了泓禄那黝黑的眸子。 没有了昨日的酒意,今日的泓禄依旧如往常一般的冷漠高贵,他慢慢的抽出放置在苏清身下的手翻身下榻,那绣着蟠龙纹图案的龙袍经过一夜的睡躺,已经有些褶皱,但却依旧掩不住泓禄那身芝兰玉树的清冷气质。 双手置于身后,泓禄习惯性的去摩挲那挽在手腕处的佛珠,冷眼看着蜷在榻上,发丝凌乱,面色苍白的苏清,声音低哑道:“闹够了?” 那泛着冰渣子一样的声音让刚刚大病初愈的苏清攥紧了手里的薄被,她扯了扯身上干巴巴的好像酸干菜一样的宫装,抬头看着泓禄的目光带着一股湿漉漉的感觉。 “陛下。”门外的李顺听到里头的声音,轻声询问道。 “进来。”泓禄的视线一直冷意意的看着苏清,置在身后的手慢悠悠的点着那佛珠,指尖有些微颤,昨晚被压了一晚上,确是有些麻了。 泓禄身后,李顺弓着身子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那青釉色的瓷盅侧放置着一只白瓷勺,尾柄处刻着一朵清梅,小巧精致。 “陛下,参归炖鸡,安神定悸,可大补元气。” 泓禄轻“嗯”一声,李顺便侧身,端着那托盘去了苏清榻前道:“婉仪,请。” 青釉色瓷盅的盖子被掀开,里面浓郁的鸡汤味道弥漫开来,酥软的鸡肉,糯白的瓷团,让一天一夜都没有好好吃东西,又折腾了许久的苏清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只那李顺顺嘴的“婉仪”二字,让苏清本来就苍白的脸,愈发的变得难看了几分。 御膳房做的东西当然是极好的,但苏清心中抑郁,在泓禄冷冰冰的目光下喝着那参归炖鸡,就如同白水一般,毫无味道。 天色尚早,苏清窝在榻上,小心翼翼的喝着那参归炖鸡,完全没有了昨日那仗着头疼脑热,不顾一切闹起来的大志气,只不时的看一眼站在榻侧的泓禄,对上那墨黑的眼睛,“咕噜噜”的一下便把手里的汤灌完了。 苏清料想的没错,当她把那参归炖汤喝完之后,泓禄抬腿便走,连一个眼神都舍不得留给她。 看着泓禄那消失在房间中的身影,苏清终于的大大的吐出一口气,低头自己身上沾着乱七八糟药汁和汗渍的宫装和薄被,忍不住嫌恶的皱了皱眉。 苏清从榻上起身,腿脚还有些软绵绵的,脑袋也钝痛的很,她四处看了看,走到那装着清水的铜盆便净了净手,然后抹了一把脸,清冽的水一下便打散了她混沌的思绪,让苏清脑子清明了几分。 “彭!”的一声,房门被打开,苏清正擦着手,被那略大的动静吓了一跳,转身便看到一个年纪稍大的嬷嬷穿着勒紧的宫装,身后带着几个小宫女毕恭毕敬的进来,为首站着的那嬷嬷对着苏清欠了欠身道:“婉仪吉祥,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来为婉仪净身。” 苏清一看那嬷嬷便知道是个不好惹的人,单那犀利的目光上下扫视了自己一眼,她就感觉发软的腿脚愈发的酸软了几分,但是这些嬷嬷宫女不是苏清想回绝便可以回绝的了的,不过这皇后娘娘也是心急,这皇帝一走便派了人来,是生怕折腾自己折腾的晚了吗? 撑着身子对那嬷嬷欠了欠身,苏清声音有些哑意道:“有劳嬷嬷了。” 徐嬷嬷声音洪亮,端着身子对苏清的行礼毫无愧疚的全承道:“婉仪不必多礼,那懿旨未下,奴婢虽然称您婉仪,但却是不承礼了。”说罢,侧头对着身后的一众宫女道:“愣着做什么,还不伺候婉仪净身。” 那些宫女垂着脑袋轻“喏”,面无表情的走近苏清。 苏清苍白的脸色,看着那徐嬷嬷犹如老树皮一样的面皮,胃里不知为何泛起一阵酸涩,努力忍了半响,最后却还是吐了那徐嬷嬷一身。 看着徐嬷嬷面色铁青的样子,苏清不知为何,生出一阵欢愉感,对着那徐嬷嬷欠身道:“妾大病初愈,还望嬷嬷见谅。” 那徐嬷嬷虽然一开始的下马威嚣张的厉害,但是毕竟是个奴才,而且现在她站的地方还是未央宫,只好硬生生的吞下了这口气。 ☆、第55章 冰糖雪梨银耳羹 苏清换上了新制的襦裙,腰部被一条青黛色的宽制水带缠绕了好几圈,那不盈一握的腰身被放大的愈发纤细,细碎的裙摆上绣着大朵大朵的艳色芍药,微微摆动便漾出一圈艳丽踪迹。 但最好看的莫过于苏清脚上的那双单色绣鞋,即便是只有一对青绿小缵花,却是清秀可爱的紧。 只不过…苏清微微动了动自己的脚趾,便见那绣鞋的前脚凸显出一块明显的拇指痕迹,在水嫩色的鞋面上尤其清晰。 这绣鞋比苏清的脚小了许多。 “婉仪,奴婢奉皇后娘娘之令来教习您,得罪之处还望见谅。”那徐嬷嬷眼角下垂,目光似有若无的看着苏清的脚,双手置于腹前,面上一片严肃神情。 苏清放下裙摆,遮住了那双水嫩色的绣花鞋,踩着那缎面便站起了身。 小了许多的鞋穿着确实是十分的不舒服,苏清轻轻的撑了撑那绣鞋,却是被那结实的缎面给压了下去。 真是做的很结实啊。 苏清默默的吐槽了一句,然后在徐嬷嬷犀利的视线下站直了身子。 徐嬷嬷上下扫视了一眼被打扮一新的苏清,腰身微弯道:“请婉仪随奴婢移驾平乐苑吧。”说罢,那徐嬷嬷侧身,为苏清让出路。 苏清抬头,看着被晨曦之光印出一片光晕的房门,带着苍白病色的脸被阳光照的白皙透明,那双漆黑流转的眸子里,却是明显的现出几分迷惘。 那平乐苑与未央宫离的不远,但是苏清穿着那绣鞋一路过去的时候,便感觉自己的大拇指都痛的没有知觉了。 “婉仪,请加快脚步。”徐嬷嬷站在苏清的侧边,看着面色愈发苍白的苏清,冷淡的吐出这句话。 苏清咬了咬牙,拖着那绣鞋狠狠的迈了一大步,却是疼的自己龇牙咧嘴了一番。 “婉仪,请注意仪表。”那徐嬷嬷杵着那肥壮的身子,直接便拦在了苏清的面前,似乎是对她刚刚的动作十分不满。 “苏清知错。”苏清被那徐嬷嬷一拦,原本前倾的步子硬生生顿了下来,被勒疼的脚顿顿的疼,冷汗随着她的发髻滑落。 “婉仪,奴婢虽然只是一个奴婢,但好歹也是…” “陛下御撵,回避!”正当那徐嬷嬷端起架子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清扬的说唱从不远处传来,让徐嬷嬷肥胖的身子打了一个机灵,赶紧扶着身子跪在了地上。 苏清提着裙摆,动了动麻木的腿,也伏跪于地。 那御撵明明看上去是不紧不慢的速度,却是来的很快。 苏清伏跪于地,面前出现一双穿着皂底鞋的腿,衣摆处的蟒龙纹随着那身子的移动而若隐若现。 “婉仪,请随奴才来。”李顺低头站在苏清面前,看着伏跪于地的苏清,声音尚带着几分少年的清脆之感。 苏清抬头,便被李顺身旁的宫女搀扶起来,然后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被一路半强制着搀扶上了御撵。 御撵很大,但是不知道是泓禄的气场太足,还是苏清对泓禄产生了一种膈应的感觉,她总是觉得这御撵太过于窄小,空气太过于稀薄。 透过那微微晃动着的黄色帷幔,苏清看到李顺正跟那徐嬷嬷说着什么,徐嬷嬷脸色苍白的抖着身子不停应着,就好像一只肥胖的蠕虫在不停的颤抖。 李顺的表情始终很平静,甚至有种和颜悦色的意思在里面,可是那徐嬷嬷不知道为什么,却是怕的厉害。 视线被那黄色帷幔遮住,苏清的身子被泓禄一拉,又加上御撵突然的往前走动,瞬间便失去了平衡,脑袋磕上那硬邦邦的御撵杆子。 泓禄的手里搭在苏清的脚腕之上,艳色的芍药大朵大朵的绽放铺洒而下,与苏清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绣鞋被脱下,苏清的罗袜顺着光滑的肌肤落在黄色的绸布之上,那肿的像是红头萝卜一样的大拇指便被暴露在了泓禄的视线之下。 苏清有些羞赧的缩了缩脚,却是被泓禄按住了大拇指狠狠捏了捏,痛的她立马泪眼朦胧起来。 “还知道疼?”泓禄嘴角轻勾,捏着苏清的大拇指上下打量了一番。 苏清撇了撇嘴,弯过身子想去掰泓禄握着自己的脚踝的手,可是刚刚一动作,那泓禄便放开了握着她脚踝的手,苏清的脑袋再一次与那御撵上的栏杆进行了一次亲密接触。 这次没有第一次那么好运,苏清本来就憋在眼眶里面的泪水一下被激了出来,她捂着自己的后脑勺,整个人四仰八叉的倒在了御撵上。 伸出手,泓禄面无表情的将苏清的裙摆往下拉了拉,然后那双在阳光下散发着琥珀色泽的眼睛在看向苏清的时候,带上了几分琉璃色的光彩。 苏清将自己从那御撵上撑起来,看到光着的脚,赶紧将它缩在了裙裾之下。 看着双眸微红的苏清,泓禄慢条斯理的将身子往后靠去,膝盖前倾,碰触到苏清伏置在旁的手。 那手冰凉凉的完全不似夏日里的燥热,反倒似一块青翠的冷玉,通透而舒凉。 “陛下,平乐苑到了。”李顺的声音从御撵之外传来,苏清才发现这御撵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停了下来。 泓禄撩起衣摆,在苏清挣扎着想下御撵的时候,轻轻松松的一个打横抱,便把人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苏清的手里还抓着一只洁白的罗袜,那被层层叠叠的裙裾掩盖住的脚踝,只那红肿的大拇指若隐若现。 平乐苑不是很大,只有四合院子,却是格外的清净,那青绿的树蔓,顺着庭院里搭建起来的竹枝架子蜿蜒而上,粗壮的藤蔓根茎从底部开始抽芽,慢慢的往两边延伸开去,顺着竹枝往上攀延,造出一片自然的阴凉之地。 苏清看着那藤蔓上摇曳的紫色小花,不自觉的前倾了一下身子,却是被泓禄给毫不留情的按了下去。 “别动。”快走几步,泓禄在一众宫女太监的众目睽睽之下,径直抱着苏清进了里间。 屋子是提前打扫过的,而且打扫的很干净,青瓷色的花瓶上还插了几束淡白色的素花,散发着宜人的清香。 将苏清放置在软榻之上,泓禄探手一拿,便将苏清身侧的丝绸被盖住了她的脚。 而苏清没有看到泓禄的动作,只四顾的看了看自己呆的房间,干净素雅,十分的符合她的口味,只不过房间里面垂头站着的,泓禄带过来的那几个宫女,面无表情的样子和她身边的人尤为相似,人苏清十分不喜。 外房内,珠帘轻响,李顺的身影出现。 “陛下,冰糖雪梨银耳羹。”李顺端着托盘,躬身走到泓禄身侧。 “嗯。”泓禄淡淡应了一声,戴着佛珠的手慢慢的敲击着手边榻上的小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新贡上来的上好雪梨,御膳房也就得看几只,婉仪今日可是有福了。”李顺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泓禄,将托盘装着冰糖雪梨银耳羹的瓷盅端了出来,放置在苏清手侧。 那掀开的瓷盅之中,洁白的雪梨晶莹剔透,嫩白的银耳绕着雪梨打转,清甜的香味软糯的冲进苏清的鼻息之间,带着冰糖独有的甜味,萦绕不散。 李顺恭谨的对着苏清递上手边的白瓷勺子。 苏清咽了咽口水,侧头看了看坐在自己身侧,至今没有发出一言的泓禄,终于是伸出手接过了李顺手里的白瓷勺子,小心翼翼的舀了一勺子。 雪梨入口即溶,带着几分哑哑的沙意,银耳滑腻软嫩,汤汁带着甜意,让苏清自昨夜开始便不舒服的喉咙舒畅了许多。 “婉仪,这是为您新挑的宫女太监,您看看可满意?”李顺看了一眼眯眼喝着冰糖雪梨银耳羹的苏清,侧身朝着身后挥了挥手,一众太监宫女便有条不紊的走了进来。 苏清听到李顺的话,放下手里的瓷勺往李顺身后看去,却是突兀的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细辛?”苏清惊喜的叫了出来,刚刚撑起身子想要下床,却是被泓禄单手揽住了腰肢。 而苏清也因为刚刚猛然的一动,脚趾一阵剧痛,整个人都不自觉的往泓禄的方向倾斜了过去。 苏清的腰肢被束的很紧,泓禄只感觉自己一只手便可以将那纤细的腰肢圈起来还留有富余。 “奴婢(奴才)叩见陛下,婉仪。”小宫女和太监们面不改色的伏跪于地,对着苏清和泓禄行着大礼。 “起吧。”泓禄不甚在意的将苏清用丝绸被包裹住,目光不着痕迹的在细辛脸上游移了片刻。 李顺注意到泓禄的视线,弯身对跪在地上的小宫女和太监道:“你们以后便是这平乐苑的人,要好好服侍婉仪,可记住了?” “奴婢记住了。” “奴才记住了。” 跪下的小宫女太监齐声回道。 然后便是对着苏清又磕了一个头,一个个有条不紊的道:“奴婢细辛。” “奴婢秋梨。” “奴婢浅桃…” “…奴才小佺子…” 刚刚苏清咋一看到细辛,便是一阵激动,却是没有想到细辛身后还有这许多的熟面孔。 苏清知道这肯定不可能是巧合,所以当她把视线转向身侧的泓禄之后,便瞥见他微微勾起的唇角,心下便是一沉,原来自己的一切,都是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突兀的,苏清感觉的胸腔之处隐隐沁出一抹疼痛,就好像是从骨子里面硬挤出来的一样,疼的苏清都变了脸色,身子也禁不住的开始颤抖起来。 “怎么了?”泓禄侧身,将苏清蜷成虾米一样的身子揽在怀里,眉头微皱。 “好疼…”苏清每说一个字,就感觉自己好像出不了气来,胸口疼的厉害,她看着眼前一大片一大片的血雾,就好像是凝聚在她的眼前一样,挥之不散。 苏清抓着自己衣襟的手紧的泛白,指骨凸显,她猛然的想起那个时候,做过的那个梦,满身是血的“苏清”躺在软榻之上,身上的大片大片如曼陀罗花一样鲜艳的血,染红了素白的宫装,浸湿了身下的软榻。 还有那一块迷蒙却又显眼的黄色布料。 努力的睁大眼睛,苏清看着在一片血雾之中,尤为清晰的泓禄,嘴唇蠕动,缓缓的吐出两个字:“…是…你…” ☆、第56章 莲藕蜜饯 苏清又做了梦,只不过这次的梦不是那让人十分不舒服的弥漫着血色诡异的梦,而是一个十分温暖的梦。 梦里的小“苏清”坐在苏昌盛的脖子上,圆圆的脸蛋上是兴奋而幸福的笑意,那鹅黄色的小襦裙随着细风飘洒,苏清站在两人的身后,似乎一伸手便可以触到那温软的感觉。 那感觉…真的很真实… 苏清猛的一下睁开了眼,便看到那逆光站在自己床前的人,而那布料的感觉也不是因为真实,而是因为她的手里真的攥着一角衣料。 苏清顺着那衣料往上看去,便看见了泓禄那冰冷冷的一张脸,而他的手里还端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药,那浓厚的药味熏得苏清忍不住的皱起了眉。 “喝药。”泓禄一动,苏清手里捏着的衣角便随着泓禄的动作而滑落,只余下那一片细滑的手感。 苏清侧头看了看泓禄手里端着的药碗,嫌弃的皱起了脸,但是下一刻,她的鼻子便被泓禄给死死的捏住了。 “唔…”苏清伸出手想去掰开泓禄的手,却是发现自己手脚软的厉害,一点力气也没有。 那药晦涩的厉害,也不知道是加了什么东西进去,腥气的很,苏清被泓禄按着脑袋灌了下去之后,还被按住了嘴,连气都喘不过来,更不用说是把那药给吐出来了。 看着苏清憋红着一张脸将那药喝了下去,泓禄这才慢悠悠的松开手,从一侧抽出一张帕子,细细的擦拭自己的手指。 苏清趴在床沿边上,干呕的厉害,但那药却是不知道为什么进去了便出不来,只是嘴里的药味苦的很,隐约还有一股子的腥臭味道,就好像是湿冷地里那种阴冷动物的汗臭味。 “婉仪。”一只白净素手伸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碗黄澄澄的蜂蜜水。 苏清就着那手,将那蜂蜜水一饮而尽,冲淡了一点喉咙里面的腥苦味道,但还是难受的紧,胃里就好像钻了一条小虫在翻绞一样。 “来,新做的莲藕蜜饯。”嘴里被塞上一块软绵绵的东西,苏清下意识的一咬,甜腻清爽的味道一下充斥在口中,完美的掩盖住了那腥苦味。 “这是…”苏清的声音淡淡的带着沙哑,她的眼睛有些泛红,泪意蒙蒙的看着细辛手里圆滚滚一小颗的东西,面带疑惑。 “这是莲藕蜜饯,小厨房新做的。”细辛又塞了一颗进苏清的嘴里,然后扶着苏清背靠在那软垫之上,轻轻顺了顺苏清有些凌乱的头发。 “细辛。”苏清一把抓住细辛伸过来的手,将半个脑袋都埋进了她的怀里。 细辛好笑的看着苏清孩子气的动作,轻轻拍了拍苏清又纤瘦了不少的身子,然后侧头对着泓禄欠了欠身道:“陛下。” 泓禄看了一眼细辛,将手里的碗放置在一旁的矮凳之上,然后拂袖道:“好生照料。”说罢,便是直接转身离去,仿佛一点留恋也无。 苏清看着泓禄离去的背影,紧了紧抱着细辛腰肢的手,声音“嗡嗡”的从下面传来,“你怎么会来的?” 细辛轻柔一笑,放开揽着苏清的手,声音清雅,“是李公公把我调过来的,还有小佺子,也一起过来了。” 在没有问细辛之前,苏清还存着一丝侥幸,但是在问过之后,苏清便连这唯一的一丝侥幸都没有了,这果然是那皇帝安排的,看来自己做过什么事情,接触过什么人,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蔫拢了一会脑袋,苏清抬起苍白的脸颊看向细辛,声音细小,却是带着难掩的兴奋之意,“好在来了,又可以一起了。” 细辛抽出帕子轻轻擦去苏清唇角的水渍,看着那张愈发娇媚的面容,幽叹道:“你现在这般,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苏清听到细辛的话,轻轻垂下眼帘,那放置在床沿边的手苍白无力,一如现在的她。 “哗哗…”隔着内房和外房的珠帘被撩起,苏清抬眼望去,便见那浅桃穿着一套鸦青色宫装缓步而来,手里端着一小碟子的芙蓉酥。 “婉仪,可要些吃食点点饥?”浅桃的声音平顺,却是毫无起伏,那双眸子里面也是如一滩死水一般的静谧。 苏清看了一眼浅桃手里的芙蓉酥,那浅米分嫩嫩的颜色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让苏清看着有些胆颤。 她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细辛,开口道:“细辛,我想喝点甜汤。” 细辛看了一眼垂眸站着的浅桃,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看到细辛的身影消失在面前,苏清才正眼看向面前站着的浅桃,她缓慢的撑起自己病弱的身子,指了指床沿一侧的绣墩道:“你坐,我有话问你。” 浅桃对着苏清欠了欠身,“婉仪有话便问,奴婢受不起。” 苏清也没有强求,只将那目光定在浅桃泛着微黄色的指尖,慢慢道:“那时候,也就是大概三四个月前,我得了一场大病,缠绵卧榻许久,你可知道?”这场大病,也就是那原主死去,她穿越过来的事情。 “奴婢知道。” 苏清攥紧了手里的丝绸被子,继续道:“那你可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生那大病?” 听到苏清的话,浅桃手里端着的小蝶不自禁的动了动,虽然只是很细小的一个动作,但是却没有逃过苏清一直专注着的眼神。 “婉仪,想听实话吗?”浅桃慢慢的直起身子,终于将那目光看向了床榻上的苏清。 苏清绷紧下颚,对上浅桃的目光,缓慢点了点头。 “婉仪那时候得的,不是病,而是毒。”浅桃的语气缓慢,一字一句的敲在苏清身上。 苏清狠狠的咬了咬牙,想到那恐怖的梦境,果然,她的猜测没错,原主的死是有隐情的。只是那时候她看到的黄色衣角,难道真的是泓禄吗? “婉仪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浅桃已经回复那平静无波的面容,看着苏清道:“如果婉仪没有什么要问的了,那奴婢有件事情想告知婉仪。” 苏清抬眸,定定的看向浅桃,嘴唇微动,“是…我爹要你给我说的…吗?” 浅桃微微点头,然后从宽袖之中掏出一个白瓷小瓶,放置在红木的床沿边道:“一日一颗。” 苏清的视线随着浅桃的动作落到那带着一点绯红的白瓷小瓶上,心头莫名的泛出许久熟悉感。 “这是什么?” “压制你身上毒性的药。”浅桃似乎有些不耐,说完便是侧头往外面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苏清闭上刚刚张开的嘴,看着浅桃的背影将话又咽了回去。 珠帘声响起,苏清手腕一动,那小瓷瓶便被她拢进了薄被之中。 “婉仪,甜汤。”细辛手里端着一小碗红豆汤走了进来,那红豆汤显然是刚刚熬出来的,细腻稠厚,颗颗酥软,氤氲的雾气袅袅腾起,遮了苏清的半边脸颊。 苏清接过细辛手里的红豆汤,伸出手搅了搅那稠厚的汤汁,慢慢舀起一勺子细细吹了吹,然后放入口中。 红豆汤煮的很烂,但是那弥留在口腔之中的甜腻却是十分对了苏清的胃口。 细辛坐在苏清床沿处,看着苏清垂眸喝红豆汤的样子,终于是开了口道:“苏清。” “嗯?”苏清的嘴里含着半口红豆汤,声音有些模糊的应道。 “刚刚我听到底下的奴才说,皇上他…去了淑妃那里。”细辛的一番话顿了几顿才说完,说完后,细辛还特意的看了一下苏清的表情,在发现她没有什么异常之后才轻叹了一口气道:“苏清,我知道这不是你能选择的,但是既然现在你在这条路上了,只能往前走,因为后面根本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苏清依旧沉默的靠在床头,她目光迷蒙的看着缀着清新流苏吊坠的帐帘,那微微晃动的流苏就好像现在她的心一样,左右摆动,却又停不下来。 看着苏清的表情,细辛站起身,轻叹一声道:“刚才皇后的懿旨下来了,你明日里一早还要去椒房殿请安。” 苏清坐在床上,慢慢的蜷起了自己的身子,那种缺乏保护的姿势,让纤细苍白的苏清看上去更加的柔弱了几分。 “我…不想…去…”说她任性也好,说她不懂事也罢,可是她就是无法接受现在这般的现实,那她一直唯恐不及的深深宫闱现在就好像是一只张大了嘴的怪兽,就等着把送到嘴里的她一口吞噬干净。 “婉仪,你要明白,你已经踏进了这个圈,没有人能帮的了你,除了…皇帝。”细辛这般话说的有些犹豫,可是却字字珠玑,把苏清心中不愿承认的一切,寥寥几个字,都说了出来。 推她进这个坑的他,能救她的也是他,苏清真的不明白,这泓禄何苦费这颇多的事情在她的身上呢?难道…是和以前的苏清有关。 想到这里,苏清的脑子就好像是猛然的打开了一道光一样,她觉得自己好像隐约抓住了什么东西,可是却感觉那东西一晃即逝,一点残留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缩在薄被下的身子动了动,苏清的指尖碰到浅桃留下的那瓶白瓷小瓶,想起了她一直避之不见的那个人,现在看来,要解开这许多的事情,最关键的一环,还是在他的身上。 “细辛,你帮我去把我爹请过来,行吗?”苏清抬头,看向站在她身侧的细辛。 细辛的脸上显出几分为难神情,“你爹他已经被皇上钦点为淑妃诊孕保胎,虽说是特许住在了外宫里头,可却还是请不过来的。” 听罢细辛的话,苏清黯然的垂下眸子,手里捏着那瓷瓶一言不发,暗自思索。 那淑妃,是假孕的事情,她爹肯定是知道的,说不定那皇帝也知道,可是既然知道了,还这般护着,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第57章 枸杞红枣茶 苏清的身体确实是十分虚软,这一场病下来,她活脱脱的又瘦了一圈,下巴更加尖细,衬得巴掌脸上的那双眸子水盈盈的凸显了不少,纤细的腰肢看着一折就断。 细辛侧身,帮苏清又紧了紧那缠在腰间的腰带,蹙着眉头道:“你这腰,怎的都瘦成了这样?” 苏清任由着细辛动作,目光只幽幽的落到面前的棱镜之上,棱镜里面的人,一身绯色衣衫,袅袅仙姿,面上米分黛略施,冰肌玉骨,倾国倾城。 “好了。”上下打量了苏清一番,细辛细心的帮她整了整有些歪斜的衣襟,然后又侧蹲下身子拉了拉那微褶的裙裾。 苏清站在原地,透过微光的窗棂,声音干哑道:“走吧。” 细辛看了一眼苏清即使涂了胭脂也掩不住的满脸病容,担心道:“婉仪?” 苏清转头看着细辛满脸愁容,勉强的扯起一抹笑道:“没事的,我们走吧。”说罢,便是牵住了细辛的手,慢慢往外走去。 夏末秋初的天气有些阴冷,风吹的“簌簌”作响,苏清的发丝随着那细风摇摆不定,余下几根贴在她皎色的面容上。 椒房殿与平乐苑离的不远,苏清只带了细辛和浅桃两个人,便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青砖地上是清早凝结出来的一层薄薄细水,苏清掩在裙裾下的绣鞋有些微湿,慢慢的浸润入脚,寒意随着那湿气一点一点的渗透全身。 椒房殿苏清不是第一次来,但是以这种身份来,却是第一次。 苏清站在椒房殿门口,看着不远处隐隐绰绰的走过来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一袭黛青色收腰宫装,叮铃作响的步摇一动一摆,艳丽非常。 “应昭仪。”苏清侧站在椒房殿入口,对着那应昭仪欠身行礼。 “哟,今儿真是巧的紧,竟在这碰到了妹妹,妹妹不嫌便与我一同进去吧。”应昭仪画着艳丽的桃花妆,那微挑的眉眼灿若桃李,比之寡淡的苏清明艳了不止几分。 “喏。”苏清低低的应了一声,垂眸跟在应昭仪身后。 椒房殿,繁花似锦,一盆又一盆的锦花蜿蜒在曲折小路之上,一路踩踏过去,满鼻之间都是那清淡香味。 苏清与应昭仪一起进去,那本来落在她身上的探究目光,也便一下一分为二,另一半毫不意外的落在应昭仪身上。 毕竟苏清只是一个小小的婉仪,即便是一朝隆宠,可是哪里比得过应昭仪的长宠不衰。 苏清与应昭仪进入椒房殿主殿,里面水果盆锦,软垫凉茶,准备的很是充分。 苏清随着那领路宫女坐在末首,低垂着脑袋,看上去十分安分,但是就算是苏清多么的安分,这战火还是烧到了她的身上。 这是苏清第一次看到这皇贵妃,她穿着一身藕色宫装,黛青色系的裙裾,压实的下马缀上是青绯色的一整套头饰,端着身子坐在侧首位,看上去端庄娴雅,仪态芊姿,确实是不愧为她被皇帝亲封的“庄仪”封号。 “这就是皇上新封的妹妹?果然是国色天香之姿。”皇贵妃掀开手边的凉茶轻抿了一口,声音娇柔。 “贵妃娘娘谬赞。”苏清从位置上站起身子,双手置于腹前对着那皇贵妃欠了欠身。 “这好看便是好看,不好看便是不好看,有什么谬赞不谬赞的。”应昭仪斜倚在软椅之上,微挑起的眼角看向坐在她身侧的皇贵妃道:“你说对吗,姐姐?” “应妹妹说的当然不错。”皇贵妃把玩着捏在指尖的茶盖子,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坐在椒房殿之中的女子不多,但是也不少,就苏清看来,除却还没有出现的皇后,她只认识那应昭仪一人,淑妃因为怀孕的关系没有出现在这里,而那访良人因为等级不够,还不到请安的级别。 苏清不着痕迹的一番打量下来,发现这皇帝的女人果真是各有千秋,那些或丰腴或纤细的女子仪态万千的端坐于位上,面色各异,却都是不置一词,坐山观虎斗。 苏清不知如何接皇贵妃的话,只好默然不语,低垂着脑袋站在座位旁边。 “哟,妹妹站着做什么,快点坐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妹妹呢。”捂住唇角轻笑一声,那皇贵妃神情柔和的看向站着的苏清。 苏清对着那皇贵妃欠了欠身,低声道:“多谢贵妃娘娘。” “妹妹这么客气做什么,大家都是姐妹。”皇贵妃微微动了动身子,施着米分黛的脸颊上那双眸子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苏清。 苏清嘴角轻勾,端坐在位置上,轻启红唇道:“贵妃姐姐。” 皇贵妃掩嘴轻笑,刚想说话,上堂一侧走出身穿宫装的香嵩,对着在位各人侧身一曲之后道:“皇后娘娘今日身体不适,不便请安,请各位娘娘回吧。” 皇贵妃斜睨了一眼那香嵩,语气有些微讽。“那还真是不巧的很。” 香嵩低垂着脑袋,对着皇贵妃欠了欠身,却是没有接话。 “哼。”轻哼一声,那皇贵妃甩起宽袖,微侧身对着站在身后的宫女道:“新巧,我们走。” “喏。”新巧长的纤细,面容不算漂亮,顶多用清秀这个词,只那双眼睛分为灵动,像是蕴着无限巧意。 皇贵妃第一个离坐,接下来便是那应昭仪,她嘴角含笑,看了一眼坐在末首,一直垂着脑袋的苏清道:“既然皇后娘娘身体不适,那臣妾也不便叨扰。”语罢,她看向苏清道:“妹妹,一同走吧?” 苏清当然拒绝不了应昭仪,她顶着那些女人或阴或阳的目光,只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跟在应昭仪的身侧出了这椒房殿。 椒房殿外,阳光正好,苏清沉默的跟在应昭仪身后,鼻息之间弥漫开来的却是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鼻头微动,苏清有些疑惑的看向应昭仪的背影,想起这熟悉的药味,好像便是那日去淑妃处闻到的。 “对了,听闻妹妹善做药膳,我觉得近日里有些头晕目眩,不知妹妹可有什么调理的法子?”应昭仪脚步微顿,看着慢慢走到自己身侧的苏清道。 苏清站定身子,看向应昭仪掩在艳丽妆容下的面色,确是有些苍白憔悴。“如若是气血不足,昭仪可喝些枸杞红枣茶。”顿了顿,苏清继续道:“不过妾毕竟不是太医,昭仪还是请太医来把把脉的好。” 应昭仪轻拂衣袖,嘴角微勾道:“听闻妹妹的父亲被皇上亲指为淑妃太医?” 苏清身子一顿,轻声道:“是。” “呵。”轻笑一声,应昭仪的目光淡淡的从那微光之中的椒房殿挪到面前的苏清身上,说话的声音带上了一分飘然,“妹妹真是好福气,不过这福祸相依,妹妹可要当心了。”说罢,那应昭仪也不看苏清的反应,带着身后的宫女扬长而去。 苏清微曲着身子站在原地,直到那应昭仪走出视线,她才慢慢的站直身子,目光清冷。 “婉仪。”细辛站在苏清身后,看着不知在发什么呆的苏清,轻声道。 “回去吧。”苏清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掩在宽袖之中的手掌微微握紧,但刚走了几步之后,苏清却是突兀转头看向身后的浅桃辛道:“浅桃,帮我去一趟外宫,请我父亲过来。” “可是…”细辛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苏清,又转头看了看身侧面无表情的浅桃。 “请不到便罢,去一趟。”苏清执拗的看着浅桃,咬了咬唇继续道。 “喏。”浅桃欠了欠身,转身便离去。 细辛站在苏清身侧,看着浅桃的背影,犹豫了片刻后开口道:“婉仪…” 苏清伸出手,打断了细辛的话,语气有些疲惫,“回去吧。” 细辛咽下嘴里的话,欠了欠身道:“喏。” ☆、第58章 牛乳梨汁 苏清最终还是没有等来自己的便宜老爹,但是却等来了一个让人惊骇的消息。 应昭仪意欲投毒淑妃。 “这是怎么回事?”苏清的手里端着一杯牛乳梨汁,浓郁的奶香味伴着雪白小块的梨块,十分适合作为闲暇之时的吃食。 浅桃对着苏清欠了欠身道:“奴婢刚才去外宫,正巧苏御医去了淑妃处,听太医署的人说,淑妃似乎落子了。” 落子?听到浅桃的话,苏清心下却是一笑,这无子哪里来的落子,不过她原本是猜测这皇帝是要拿淑妃来牵制皇后的,怎么竟然扯上了应昭仪? “那你可知应昭仪现在如何?”苏清放下手中的牛乳梨汁,微侧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浅桃。 “人赃并获,应昭仪自己也承认了,现下应当是被幽禁掖庭了。”浅桃的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一板一眼的叙述,让苏清不禁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 房间之中只有浅桃和苏清两人,苏清喝了半盅牛乳梨汁,齿颊吃都是那甜腻的味道,但是不知为什么,苏清只觉得那甜腻的牛乳带着清淡的梨汁在口中苦涩的发麻。 “浅桃,淑妃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吧?”苏清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字字笃定,看着浅桃的眼神也是带上了几分犀利。 浅桃站着的身形微动,听到苏清的话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恭谨道:“奴婢不知婉仪在说什么。” “呵…”轻笑一声,苏清摩挲着手里新沏的一杯新茶,淡淡道:“浅桃,我知道你是我爹的人,但我是我爹的女儿,所以算起来,你也是我的人。”说罢,苏清眼角微微上挑,清丽的眸子拉长,竟然显出几分媚意。 浅桃的身子明显一僵,但是不过一瞬,她便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对着苏清欠身道:“请婉仪不要为难奴婢。” 听到浅桃的话,苏清嗤笑一声,“怎么,难道我爹让你过来不是助我一臂之力的?” 浅桃“扑通”一声,猛的跪在了地上,声音低哑,“婉仪,奴婢不知。” “碰!”的一声,苏清将手中的茶碗放置在手边的梨花木桌上,但是看着浅桃恭垂的身形,却只是长长的出叹一口气,“罢了,你下去吧。” “喏。”浅桃应了一声,弯着腰退了下去。 苏清轻按着额角,感觉自己真是做不得坏人,连装都装不像,那浅桃明明是一副假装不知道的样子,她也能给人放了出去。 伸手拿过桌上已经有些凉意的牛乳梨汁,苏清喝了一口还没有下肚,便看到细辛略微慌张的撩开珠帘走进来道:“婉仪,今晚皇上宣您侍寝。” “噗…”苏清嘴里的那口牛乳梨汁,全数贡献给了身上那套绯色宫装。 这皇帝还真是勤奋啊,刚刚那淑妃落了子,虽然是假的,但是竟然这么快就开始找下家了。 “婉仪。”看到被那牛乳梨汁浸湿了半边衣物的苏清,细辛轻叹一口气,拿出丝绢帮苏清擦拭了半响,然后继续道:“婉仪,您还是早点准备吧。” 准备?准备什么? 正当苏清还在发愣的时候,珠帘再次被撩起,一个年长的老嬷嬷身宽体胖的站着苏清面前行礼道:“婉仪,请让奴婢为您沐浴。” 苏清身子没有动,只是定定的看着那女人,一言不发。 细辛站在苏清身后,轻轻的碰了碰她的腰。 “来吧。”苏清回神,对着那老嬷嬷点了点头。 那老嬷嬷垂眸对着苏清欠了欠身,便领头带着人往外走去。 这老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专门负责这类侍寝之事,苏清虽然活过了两世,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黄花大闺女,连猪跑都没有见过,更不用说吃猪肉了。 拿着手里那本露骨的册子,苏清的手指有些发抖,指尖泛白。 “婉仪,请您好好的过目。”那老嬷嬷面无表情的站着苏清面前,声音洪亮。 苏清捏着册子的手一顿,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是翻开了那册子,册子很清晰,甚至还上了颜色,苏清平缓了一下呼吸,一页一页缓慢的翻过去,但是她根本就不知道入目的是些什么东西,只感觉自己脸颊热的发烫。 “啪!”的一声,苏清看完最后一页,将那册子狠狠合上,然后抬头便对上那老嬷嬷的视线。 沐浴后的苏清肌肤清润如水,看上去便是那滑腻如脂,透着几许绯红色泽,滑落的青丝垂在肩头,还没有干透,湿湿的印出几抹印记,显出圆滑小巧的肩头,那露出的纤细脖颈,就好若含苞欲开的娇嫩花儿,美丽的紧。 “婉仪,莫怪奴婢多嘴,这侍寝之时,便是再疼也得忍着。”老嬷嬷接过苏清手中的册子,突然道。 苏清抚着手腕的动作一顿,那看向老嬷嬷的眼神有些怪异,但是好在人家是在提醒她,也算是好心,苏清对着那老嬷嬷的语气温和了几分道:“谢谢嬷嬷提醒。” 那嬷嬷对着苏清欠了欠身,转身退去。 苏清坐在房间之中,身上只着了一层薄纱,细风透过窗棂之中吹过她身上的薄纱,留下一阵颤栗。 细辛手里托着一件披风走了进来,她看到呆呆坐在房中的苏清,几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将手里的披风掩在苏清的肩上道:“婉仪,凤鸾春恩车马上就要来了。” 苏清听到细辛的话,慢吞吞的点了点头,然后伸手从旁边拿过一杯凉茶,“咕噜噜”就灌了下去。 一杯凉茶下肚,苏清的脑子清醒了不少,缩头一刀,伸头一刀,还不如痛快一点。 这样想着,苏清起身,对着细辛招了招手道:“给我拿壶酒来,要最烈的。” “婉仪…”细辛有些不同意的看着苏清,欲言又止。 “快去。”伸手推了推细辛,苏清发现自己确实是紧张的厉害,她给自己下了无数的心理暗示,但是却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既然这样,那就借助一点外物吧。 细辛看了一眼苏清,终于是转身去取了一壶酒来。 按住苏清想拿酒壶的手,细辛从宽袖之中取出一个半个手掌大的精致酒壶,拨开塞子,倒入小半壶的酒道:“婉仪,这酒烈的很,不可过三口,你随身带着,进殿之前喝上一口。” “嗯。”应了一声,苏清将那酒壶子塞进暗袋之中,然后拉上披风的带子,指尖细微颤抖。 ☆、第59章 青蒲酒 从那凤鸾春恩车上下来,苏清的腿有些发软,刚才那车驾的不是十分平稳,她的身子被颠的难受的紧。 “婉仪,这边请。”李顺早已站在殿前候着,此事看到下了车的苏清,赶紧躬身站到她的身侧,引着苏清进了内殿。 苏清不是第一次进这未央宫的内殿,但是穿成这样来却是第一次。 未央宫之中安静的很,一路过去皆是点燃的琉璃灯,流光溢彩的颜色顺着烛光变幻多姿,细小的风微微吹拂,惹得苏清身上的薄纱不停的舞动。 有些狼狈的掩住身上的薄纱,苏清侧头,对上李顺平静无波的眼神,她下意识的掩了掩身上的披风,率先跨进了内殿。 “吱呀!”一声,殿门在苏清身后关上,听到声音的苏清侧头便是只看到了李顺那张白皙细腻过分的脸。 内殿之中空无一人,宽大的龙床上铺着一层软垫,薄被被叠的整整齐齐的铺满小半张床铺,垂下的黄色帷幔缀着细细的流苏,随着苏清慢慢坐在床沿的动作而微微抖动。 房间之中只那案前的小机旁燃着一盏细碎的琉璃灯,在周围印下一片黄色的氤氲光晕。 苏清坐在床沿处,从宽袖里面摸出那个酒壶,犹豫了片刻之后,猛的拔开了酒壶的塞子,一股浓郁的酒香飘散开来,弥散在宽大的内殿之中,窜进苏清敏感的鼻息之中,让她产生了一种未喝先醉的感觉。 拿起酒壶,苏清指尖轻点,轻抿了一口。 这酒入口香醇,一点没有烧喉的感觉,就好像是最醇厚的液体带着柔顺的感觉乖巧的顺着喉咙往下流去,细腻的醇香混着去年收藏好的雪水嫩梅,齿颊留香。 忍不住的,苏清又喝了一大口,那入体之后的浑身舒畅让她感觉自己的身子都轻飘飘的。 泓禄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番场景。 苏清的身子半披着披风,露出里面的纱衣,若隐若现的身姿在晕黄色的琉璃灯下显出一身瓷白肌肤,偌大的内殿之中弥漫着浓厚的酒香,呼吸之间似乎还夹杂着几分其它的香甜味道,混着酒香十分好闻。 苏清手里的酒壶只装了小半壶的酒,所以即便是她仰着脖子倒了半天也没有再喝到一滴。 “唔…”光着一双脚,苏清踩在凉滑的地面上,脖颈高高扬起,那拉出的纤细弧度配着白皙的皮肤分外诱人。 “唔…没有了…”苏清眯着眼睛看向走过来的人,她迷蒙的眼睛根本就看不清面前的人是谁,只是感觉那渐渐逼近的威压让她十分不舒服。 单手搂上苏清的腰肢,泓禄拨开她黏在脸上的碎发,声音低沉道:“喝了酒?” 苏清歪着脑袋,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泓禄的话,只捏着手里的酒壶递到泓禄面前,结结巴巴的道:“没,没有了…” 伸手拿过苏清手上的酒壶,泓禄捻过一点边缘的酒渍尝了尝,果然是后劲极大,却是香醇极致的青蒲酒。 苏清半倚在泓禄的怀里,手指抓着他的衣襟,说出的话断断续续的并且十分不清晰,“还,还要喝…” 伸手抚了抚苏清的头顶,泓禄触及那柔软散发着清香味道的青丝,忍不住的轻笑一声,他垂首,轻轻捻起苏清嘴角的酒渍,然后一个用力,直接便将人拦腰抱起。 身子突然腾空,苏清被酒精侵蚀的脑海兴奋至极,她蹬着腿在泓禄的怀里“哈哈”笑着,还以为在玩什么好玩的游戏。 身子接触到柔软的床垫,苏清舒适的翻了一个身,手指在泓禄披散下来的头发上滑过,下意识的抓住便不放了,像是稚童一样的抱在怀里把玩起来。 泓禄微卷的头发覆盖住苏清纤细的身子,浓郁的酒香随着那清浅的呼吸弥漫开来。 那滑顺的发丝从苏清细白的指尖滑过,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苏清嘴角勾着一抹傻笑,“嗷呜”一口便将泓禄的头发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啧…”看到苏清的动作,泓禄按住她身子的手微微一顿,然后抽出另一只手,掰开了苏清的嘴,将那湿漉漉的头发扯了出来。 “唔…”苏清有些不满的又去扯泓禄的头发,却是被泓禄单手禁锢住双手,然后手腕微微用力,便将赖在床上的人扛在了肩膀上。 苏清的脑袋被倒挂着,她脑子本来就不清醒,现在又涨疼的厉害,只不断推拒着泓禄的身体,那刚刚修建好的指尖划上泓禄的后背,透过丝薄的料子留下几道清晰的血痕。 但是对于背上的伤口,泓禄就像是没有感觉一样,甚至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只迈着稳健的步伐撩开面前的纱帘,印出眼瞭的便是那冒着热气的水池子。 那水池子四周围着一大片莹白的玉璧,无缝接拱起一池子的水,冒着细泡的水池咕噜作响,有微淡的硫磺味涌荡出来。 泓禄站在池子的边缘,目光定在冒着热气的池面,嘴角微勾,单手搂住苏清的腰肢直接将人抛进了池子里。 “扑通”一声,苏清结结实实的被扔出了一个水花,那跳上来的水渍溅湿了泓禄的衣摆,在黄色的袍子上留下一片深色水渍。 “唔…咕噜噜…”苏清手软脚软的在池子里面扑腾了半天,喝了好几口水。 这厢,泓禄还在慢条斯理的脱着衣服,当他下水之时,苏清早就没有了力气扑腾,身子直挺挺的往下沉。 那水只到泓禄的胸膛处,却是足够将苏清整个人淹没。 泓禄稳稳的站立在池中,单手在水下一捞,被水浸的全身湿透的苏清身上贴着一层纱衣,乖巧的被揽进了他的怀里。 池子的水很热,苏清的身上却是凉意腾腾,就好比那围着池子的一大块白玉,冰凉入体,入手滑腻。 按住苏清微凸的肚子,泓禄用力一按,肩头便是一阵濡湿。 苏清靠在泓禄的肩膀处吐出了肚子里面的水,脑子清醒了不少,但是手脚还是软的厉害,在泓禄身上七手八脚的抓了半天都支撑不住身子,只好靠着腰间的那只手挂在泓禄宽窄的腰间。 苏清与泓禄靠的极近,她身上那不同于刚才青蒲酒的香甜气息随着呼吸飘散开来,带着难言的蛊惑味道。 怀里的苏清如一块世间独一无二的白玉,全身上下,毫无瑕丝,在愈发滚烫的池汤之中竟然是愈发凉了起来。 但是泓禄侧头,脖颈处却是一片不同于那池汤水的濡湿,带着清咸的味道,滚落进水汤子里。 泓禄侧身,单手箍过苏清的脑袋,便看到她混着池汤水满脸的眼泪鼻涕,甚至在注意到泓禄的视线之后,那压抑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就好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泄口一样的死命嚎哭起来。 看着苏清一脸的狼狈,泓禄轻叹一声,随手扯过扔在池汤边缘的衣物,帮苏清抹了一把脸,然后伸手一推,苏清纤细的身子便被他推上了岸。 上了岸的苏清全身蜷缩在一起,身上的薄纱好似另一层皮肤一样,因为水渍的关系贴的很紧。 “哭什么?”泓禄上岸,抱着人去了一侧早就准备好的软榻上,柔软的棉巾覆盖住苏清全身,然后随意的套上摆放在一旁的锦袍。 “我…嗝…我要…嗝…回家…嗝…”苏清哭的猛了,不停的打着嗝,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伸手抚上苏清的脑袋,泓禄掰起她的脸,对上那双通红的眸子,里面蕴着晶莹剔透的泪珠,粘在长翘的睫毛上,随着苏清眼帘的抖得而滑落下来。 那滚烫的泪滴落入泓禄的指尖,烫的吓人,莹莹的一滴粘在白皙的指尖,顺着泓禄的指缝往下滑去。 搂着苏清躺在那软榻之上,泓禄把玩着手里的湿法,绕在指尖卷圈。 “回…嗝…家…嗝…”苏清蜷缩在泓禄的怀里,整个人看上去纤细的厉害,贴在泓禄身上的身子随着她一下一下的打嗝抖的厉害。 “苏清…”看着埋在自己胸口,身子不断抖动的人,泓禄微微侧身,将人拉离了自己一点。 “不是…我…嗝…不是…苏清…嗝…”小声的呜咽着,苏清紧紧扒着泓禄的衣襟。 “不是苏清,那你是谁?”泓禄的声音温和了不少,仔细听来,似乎还带上了几分引诱之感。 “不是…嗝…我不是…嗝…” 指尖轻柔的抚着苏清的后背,泓禄微微低头,唇瓣抵上苏清小巧的耳垂,“我知道你不是苏清,那么,你是谁?” “…我…是…嗝…苏清…”苏清的声音愈来愈小,她身上的酒劲又重新返了回来,烧的她双颊绯红,眼帘重的几乎睁不开。 “苏清是谁?” “唔…苏清…是…嗝…”虽然很舍不得那十分好听的声音,但是架不过那不断涌上来的困意,苏清头一歪,直接窝在泓禄的怀里睡着了,仔细听的话甚至还能听到她细小的鼾声,鼻翼随着呼吸一动一动的,可爱的紧。 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睡的香甜的人,泓禄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弹,只那目光幽深的盯着睡梦正酣的苏清,指尖轻轻的点上她在肌肤之下若隐若现的青色静脉。 你明明已经死了,怎么又活了呢?所以,你不是苏清,到底是谁?但不论你是谁,朕,都不会放手。 ☆、第60章 雪梨银耳粥 苏清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漫天的黄色,铺天盖地的将她纤细的身子掩盖的密密实实的。晕黄的色泽让她有一瞬间的晕眩,然后她发现,自己的耳边除了细细碎碎的声音,还有一阵又一阵平稳的心跳声。 脸庞处贴着温热的皮肤,苏清眨了眨眼,小心翼翼的挪了一下身子,然后透过帷幔处的缝隙,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一堆人。 透过遮盖的十分密实的黄色帷幔,印入苏清眼帘的,那一个个黑色的身影气质阴森,犹如鬼魅一般,让人从心底里发寒。 床上不只苏清一人,泓禄半搂着苏清的身子,指尖缠绕着的是她柔顺的发丝,他半眯着眼睛靠在床头,听着外面的人的回话,面目沉静,喜怒难测。 苏清靠在泓禄的怀里,耳朵边是外面模糊的声音,她尽量放松自己的身体,靠在泓禄的身上一动不动,仔细的听着外面人的回话声。 “主上,应媛已除,应家颓败。”跪在第一位的男人罩着黑面,声音沉闷却铿锵道。 “原因。”泓禄的指尖慢慢松开那缠着的细发,在放到发尾处时又重新缠绕回去,以此往复,未有停滞。 “应援之父,应海身中奇毒,皇后趁机辖制。” 苏清的心思完全的被下面男人说的话给吸引住了,她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应援是谁,但是略一思索便将目标确定在了应昭仪的身上,毕竟最近离她最近的事情除了淑妃落子,应昭仪幽禁掖庭,便是没有什么其它的大事了。 但是听完那黑衣人的话后,苏清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那应昭仪的情景,美艳如花,一瞥一笑,惑人心神,果真是红颜薄命啊,心中不禁一叹,苏清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泓禄的肌肤上,留下一阵颤栗。 正在苏清愣神的时候,头皮一疼,她下意识的侧头看去,便对上一双暗黑的眸子,隐约之际似乎带着几分笑意,但是转瞬即逝,那微弯的眉眼配上泓禄那张被精雕细琢出来的面容,让苏清有些失神。 “醒了?”指尖依旧绕着苏清的细发,泓禄伸手揽住苏清的腰肢往上一提,她的脑袋便直接搁在了泓禄的脖颈凹陷处。 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身上不着寸缕,苏清不自在的动了动,但是在触及到泓禄同样温热的身体时,脸颊绯红,咬着嘴唇用力的卷着被子滚到了一旁。 昨晚的事情苏清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但是按照现在这个趋势,昨天晚上…应该是成了吧……但是身上确实是十分清爽,看的出来是被人细心的清理过的。 想到这里,苏清绯红的面颊更加炙热起来,连带身子都是一片米分红。 泓禄看到苏清的动作也没有阻止,只淡笑着扯了扯指尖的青丝,便看到那一团东西轻呼一声,然后伸出一只藕臂,磨蹭的触到他的指尖,将那卷成一团的头发拽了过去。 “呵…”轻笑一声,泓禄敲了敲那团棉被,然后翻身坐起,随手披上一件衣物打开了帷幔。 地上跪着的黑衣人看到泓禄现身,原本便是低垂着的脑袋垂的更低。 “去吧。”泓禄慢条斯理的系上手里的带子,眉目微垂。 泓禄话音一落,地上的黑衣人便瞬间消失无踪,苏清缩在被子里看着面前的一幕,赶紧又把自己往棉被自己藏了藏。 这恐怖组织头子的感觉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暗卫吗? 棉被里面很是闷热,苏清胡思乱想着,缩了一会儿便是有些憋不住了,她小心翼翼的探出一个脑袋,第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床沿处的李顺。 李顺垂着脑袋站在那里,身子欣长却纤瘦,皮肤白皙的过分,掩在衣领下的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露出一个小小的喉结,但是却十分不明显。 “婉仪,圣上摆驾早朝之前吩咐您这几日都可宿在未央宫,不必回平乐苑了。”看到裹着被子起身的苏清,李顺的脑袋垂的更低,躬身道。 抓了抓盖在身上的被子,苏清的脚在棉被下动了动,然后低低的应了一声道:“知道了。” “请婉仪更衣用膳。”说罢这句话,李顺躬身退去,一侧走出两个面无表情的宫女,手里捧着衣物站在床沿处。 那两个宫女苏清没有见过,但是在想起刚刚那些黑衣人后,苏清看着这两个宫女的目光便是变了样。 她一直以为古代武功什么的是现代人杜撰出来的,但是没有想到,这世间竟然真的存在飞檐走壁之类匪夷所思的武功。 “你们,会武功吗?”苏清朝着那两个宫女探头看去,清丽的眸子里面带着刚刚苏醒的盈盈水雾。 那两个宫女显然素质极好,一点都不多话,只像是复读机一样的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婉仪,请更衣。” 苏清讨了没趣,暗自撇了撇嘴,裹着被子下了床,然后突兀的发现自己脚踝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被套上了一串佛珠,那佛珠显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上面磨了很多刮痕,但是因为经常被摩挲,所以十分光滑,一点都不隔脚。 伸手抚了抚那佛珠,苏清觉得这佛珠实在是熟悉的紧,好像…就是那皇帝一直戴在手腕上面的佛珠。 不会真的是那腹黑大帝的吧? 苏清蹙着眉头,用力的甩了甩自己的脚,然后便听到站在她身边的宫女冷冰冰的声音,“陛下说如果婉仪不喜欢,尽可以摘下来,不过这脚…也不必要了。” 快速的缩回自己的脚,苏清定睛看向那宫女,对上一双含着冰渣子的眸子,和某人极其相似。 果然是什么人,养什么人,哼。 不情不愿的让那两个宫女摆弄好,苏清穿着新制的宫装,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向摆放着早膳的地方。 那红木雕葡萄纹嵌理石圆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早膳,严格按照八大盘,四小碟等一系列标准塞满了整张圆桌。 苏清提着裙摆坐上那绣墩,面前就是一盅散发着甜腻味道的雪梨银耳粥,里面放着细碎的红枣,白色的银耳糯糯的炖在里面,被切成固定形状的雪梨块漂浮在浓稠的汤面上,细碎的薏米粒颗颗软甜,隐约露出汤面,一旁配着一小碗的牛乳,新鲜的水果点缀其上,颜色鲜艳,味道浓郁。 苏清伸出手,刚刚想去拿手边的汤匙,便是被站在一侧的李顺止住了动作。 “婉仪,陛下吩咐,要与您一同用膳。” 苏清看着李顺将自己手里的勺子拿走,自昨晚开始没有吃过一点东西的肚子早就饿的厉害,在全部都是美食的桌前,发出清脆的“咕噜”声。 听到那声音,苏清有些发窘,用力的吸着肚子想要减轻那声音,但是却毫无用处。 “李公公,皇上他,什么时候回来?”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掩住自己绯红的面颊,苏清的声音细细的,几不可闻。 “大概还有小半个时辰。”说罢,李顺便是往苏清身后退了一步,不再言语。 苏清一直觉得,自己应该还算是一个有志气的人,但是她发现,欲望这种东西真的不是说克服便能克服的东西。 圆桌上阵阵扑鼻的粥菜甜香味不停的刺激着她的味蕾,让苏清的空城计唱的更为起劲。 按理说起来,昨天晚上肯定是她亏了,虽然喝醉了是她不对,可是连一顿饱饭都不给她,是不是太小气了一点? 但是事实证明,人家有小气的资本,当泓禄带着一身露水姗姗来迟之际,苏清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圆桌上的粥菜也只剩下一点余温,但是却依旧不遗余力的刺激着苏清的味蕾。 “真乖。”看到安安分分坐在绣墩上等着自己用膳的苏清,泓禄撩起下摆坐在苏清身侧,不吝啬的出声夸奖道。 拨开泓禄放在自己头顶的爪子,苏清的声音闷闷的,有气无力道:“皇上,可以吃了吗?” 苏清经过这么久,也是大概摸清楚这皇帝的脾气了,只要顺了毛,什么事都好说。 “吃吧。”泓禄轻笑一声,将手边的汤匙递给苏清。 苏清一把拿过泓禄手里的汤匙,直接舀了一大口雪梨银耳粥进了嘴里。 这雪梨银耳粥有些冷了,但是在这样的天气吃却是正好,雪梨酥软,芯子里却是透着几分硬度,保持着原本的滋味,银耳软滑,带着几分黏腻,十分入口,浓稠的汤汁带着薏米细嚼,糯糯的齿颊留香。 吃完一盅雪梨银耳粥,苏清又一口气将那牛乳喝了一个精光,刚刚想拿帕子擦一擦自己的嘴,便看到一块黄色的帕子按在了自己的唇角,轻柔的擦去她嘴角的汤渍。 都说吃饱的男人好说话,这腹黑大帝难道是突然开了窍?可是为什么她却是感觉自己瘆的慌呢? 苏清对上泓禄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整个人不禁抖了一抖,蹙着眉头往一旁挪了挪。 不要说苏清没有志气,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就算是在这皇宫里面沉浸了那么久,还是连一点阴谋手段的皮毛都没有学到,哪里是这个眼一眨就是一个心眼的人的对手。 ☆、第61章 杏仁豆腐羹 一夜侍寝,当苏清再次踏出未央宫的时候,她的身份已经得到了质的升华。 “德妃娘娘,銮驾已经备好了。”李顺站在苏清身侧,轻声提醒道。 苏清回神,提着裙摆踩着马蹲上了那銮驾,一路平稳的回了平乐苑。 平乐苑里,细辛早就准备好的药浴,当苏清整个人埋进浴桶之中的时候,那温热的感觉让她不自禁的发出一道感叹。 细辛站在苏清身后,手指恰到好处的按着苏清酸痛的肩膀。 苏清的眼皮有些重,她在细辛的按摩下渐渐闭上了眼,然后迷迷糊糊的在细辛的搀扶下上了床榻。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苏清是被一阵吵闹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睛,便看到小佺子匆匆进来的身影。 “德妃,外面都是来送贺礼的妃嫔,您…” 苏清朝着小佺子挥了挥手,伸手按上有些混沌的脑子,大概是睡多了,她的脑子疼的厉害。 “娘娘?”小佺子走上床沿,微微探头朝着苏清的方向看去。 “没事。”翻了个身,苏清的声音有些沉闷道:“打发走,我不想见。” 小佺子站在原地踌躇了片刻,然后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苏清揉着额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终于是撑着身子起来了。 身下有些黏腻,苏清侧头看了看床榻之上,樱米分色的床褥上,是一片血腥的嫣红,肆意绽放。 果然,又是一个月的日子到了,只是这身子似乎不是很好,上次差点没要了她的命。捂着自己的肚子,苏清又软倒在床上,反正已经脏了,就让她躺一下吧。 腹部确实是疼的厉害,苏清咬着嘴唇蜷缩在床榻上,惨白着一张俏脸。 细辛进来的时候,鼻息之间满是稠腻的血腥味,然后在她侧眼看到蜷缩在床榻上的苏清之后,面色一变,赶紧扑到床铺旁,神情紧张道:“娘娘,娘娘…” 苏清的手死死扣住自己的腹部,她的嘴唇上都是被咬出来的血迹,身下是渐渐染红的丝绸薄被。 “小佺子,快去请御医。”细辛朝着外间一阵惊喊,然后拿出帕子擦去苏清额上细细冒出的汗水。 “娘娘,你怎么了?”将苏清抱在自己怀里,细辛伸手撩开她额前的碎发,在触及到那一片血腥之际,声音颤颤的发抖。 “没事,只是到了日子。”苏清缓慢的呼出一口气,说话的声音轻不可闻。 “那也不至于疼成这样啊,以前也没有这样的毛病…难不成是那次…”话说到一半,细辛却是突兀的住了嘴,只是面色愈发的不好起来。 被细辛一提,苏清便是想起了那几次做的梦,联想起来这一切,她可以肯定,原主的死,一定和皇上脱不了关系,更甚至…她那个和皇帝一直混在一起的便宜老爹说不定也…… “娘娘,苏御医到了。”小佺子尖细的声音打断苏清的臆想,她侧头从细辛的怀里看去,苏昌盛手里提着药箱,正跟在小佺子身后走进来,那步调不急不缓的,看上去悠闲的很。 这是苏清第二次看到苏昌盛,不同于第一次的感觉,这一次,苏清对于这个男人,多了几分探究。 细辛轻轻的松开苏清,然后弯腰站在床沿处将床帘放了下来,才让站在珠帘后的小佺子带着苏昌盛上前。 “请娘娘伸右手。”慢条斯理坐在床前的绣墩上,苏昌盛从随身药箱之中拿出一块棉帕子,将它覆在苏清从帘子里伸出的右手上。 “苏御医,我家娘娘如何了?”细辛站在一侧,焦急道。 苏昌盛半眯起眸子,没有回答细辛的话,只是按在苏清手腕上的指尖暗暗用力。 苏清躺在床榻之上,注意力一直在苏昌盛的身上,即使腹部疼痛的厉害,也明显的感受到那渐渐试压在手腕处的压力。 皱着眉头,苏清不知道苏昌盛在试探什么,但是下意识的,她直接手腕一缩,直接便把胳膊伸回了帐子里。 被绯红色带绣纹的帐子模模糊糊的透出苏昌盛的轮廓,风光霁月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一个近四十的中年人。 “月事不调,没有什么大碍。”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苏清,苏昌盛将手里的棉帕子折好,重新放入随身药箱之中,然后拿出一个乳白色的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白色药丸递给细辛道:“用白水泡了给你家娘娘服下。” 细辛接过苏昌盛手里的药丸,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苏清,犹豫了片刻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随着细辛的离开,房间之中十分安静,只有那珠帘互相敲击发出的清脆声音。 “苏御医…”苏清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厉害。 “那易日红是不是被你服用了?”打断苏清的话,苏昌盛的声音十分平稳,但是仔细听的话,却还是可以发现有一点细微的颤抖。 听到苏昌盛的话,苏清一愣,易日红…是什么东西? “从脉象看来,这毒积在你的身体里已有数月,所以你在月事之时疼痛难当。”顿了顿,苏昌盛有些奇怪的看了躺在床榻上的苏清一眼继续道:“可这易日红发作之时全身经脉崩裂,流血而亡,即便是我,也无药可救,你到底是怎么解的毒?” 听罢苏昌盛的话,苏清这从反映过来,难道这易日红便是置原主与死地的□□? 缓慢的吸下一口气,苏清眼眸微动,慢慢道:“是皇上救了我。” “陛下?”听到苏清的话,苏昌盛重复了一遍,脸上明显的表现出几分疑惑,但是却转瞬即逝,快的让苏清几乎抓不到。 “既然是陛下,那便也是有可能了。”毕竟这般深厚的功力,在经脉断裂之前护住心脉,说不定能活命也说不定。暗自思索了一番,苏昌盛抚了抚光滑的下颚,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得,撩开了那隔着自己与苏清的一层床帘。 躺在床榻上的苏清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上面甚至还沾着点点鲜血,身下的被褥还没有收拾,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应援的事情过去了,傅家也差不多了,剩下便是那皇后了,半月后太后的寿宴,你记得见机行事。”说罢,苏昌盛不等苏清反应,便拿起手边的药箱直接转身离去,留下一道清雅的药香味。 苏昌盛前脚一走,后脚细辛便端着一小碗白色的稀水走了进来,她看着面色比之前更加不好了几分的苏清,心疼的抚上她的脸颊,然后将手边的碗抵上苏清的嘴唇。“娘娘,喝了吧。” 苏清低头闻了闻碗里的药,发现竟然没有一点药味,只有一股子的清淡香气。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是苏清却是没有多想,慢慢的将那药喝了下去。 那药十分有用,苏清喝完之后,腹部的疼痛明显减轻了许多。 “娘娘,您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这杏仁豆腐羹较清淡,还热乎着,您尝尝?”小佺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杏仁豆腐羹,圆溜溜的黑眼睛直看着苏清苍白的面颊。 “我来吧。”细辛伸手接过小佺子手里的杏仁豆腐羹,声音有些冷然的对着小佺子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小佺子踌躇了一会儿,在对上细辛愈发冷然的眸子之后,终于是转身走了出去。 苏清靠在细辛怀里,揉着自己的额角,没有看到两人之间的暗涌,只就着细辛的手,一勺一勺的将那杏仁豆腐羹吃进了肚子。 这杏仁豆腐羹羹是用杏仁米分加入琼脂以及牛乳搅拌,倒入锅中,用小火边搅拌边熬制,使琼脂完全融化,熬制粘稠。 那杏仁米分做出来的杏仁豆腐羹十分软滑,几乎入口即化,带着杏仁特有的清香和浓厚的牛乳味道,香甜诱人,果冻般的杏仁豆腐羹上面点缀着几颗枸杞,嫣红的颜色与白色的牛乳相呼应,十分扎眼。 用了那杏仁豆腐羹,苏清便感觉自己有些疲累,也不知是不是苏昌盛的药起了作用,她脑袋微微一歪,便靠在软枕上睡了过去。 ☆、第62章 续断寄生茶 “娘娘,今日去见太后,还是穿的庄重一点吧。”细辛侧身从衣柜之中拿出一件花青色绣纹的高领收腰宫装,那沉闷的颜色让苏清看着就感觉身上沉的厉害。 顾忌到第一次去见太后,苏清还是听了细辛的话,穿上了那件花青色的宫装,但美人不愧是美人,就算是一脸病容的美人,穿上这显老的衣服,看上去还是明艳异常,白皙的皮肤在暗沉的花青色下更加瓷白,纤细的身姿被拉长,在圆弧形的立领下,白皙的脖颈若隐若现。 “细辛,帮我拿暖捂子过来。”苏清有气无力的捂着腹部坐在绣墩上,额头抵在圆桌上,眨着那双雾蒙蒙的眸子,看上去可爱非常。 “这才几月天,就拿暖捂子了,娘娘,您忍一下吧,等见完太后再说?”细辛侧身将刚刚烧出来的热水缀了一点蜂蜜,放到苏清的面前道:“来,先喝点这个缓缓。” 苏清闷闷的应了一声,然后缓慢的伸出手抿了一口热热的蜂蜜水,那蜂蜜水下肚,腹部也慢慢热了起来,减缓了不少疼痛。 “行了,不然一会儿会想出恭。”看到苏清喝了几口蜂蜜水,细辛伸手将她手上的杯子拿了回来,然后强硬的把人搀扶起来道:“等一会儿娘娘你能少说话就少说话吧。” 苏清的指尖还残留着刚才那蜂蜜水的余温,嘴里甜蜜的很,她看向扶着自己胳膊的细辛,眼神幽怨的看着那半杯蜂蜜水,“我就算不说话也会被逮住。” 细辛扶着苏清的身子一顿,刚想说话,外面太监说唱的声音远远传来:“皇上驾到…” 听到那声音,苏清不自觉的脚一软,想起那时候那皇帝跟自己说要封自己为德妃时的神情,似笑非笑,眼神深邃,那放置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就好像穿透了这具身体,直直的看到了那蜷缩在身体深处的自己的灵魂,让苏清至今想起来都全身发冷的厉害。 珠帘互相敲击的清脆声响起,苏清侧头看去,泓禄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走了进来,那窄腰长腿,风华如玉的样子,确实是很能迷惑人,但是经过这多番相处,苏清深知这货芯子里面是比乌鸦还黑的心肠,以至于她每次看到他都想把那层面皮扒下来。 不过苏清深知,这也只能是想想罢了,现在的她只能垂着脑袋一脸奴相的给他请安。 “爱妃这是准备去与母后请安?朕随你一同去。”泓禄撩起下摆,顺势将欠身请安的苏清牵在了自己的身旁。 泓禄细细摩挲着手里软若无骨的苏清的手,她的手滑如凝脂,带着一股清新味道,让人舍不得放开。 被泓禄按着手掌,苏清感受着那游移的指腹,不自觉的将手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却是被抓的更紧了几分。 “吃过了?”泓禄的目光落到圆桌上的青瓷大肚杯上,里面残留着半杯蜂蜜水。 顺着泓禄的目光看到了那半杯蜂蜜水,苏清的眼神不自觉的变的十分幽怨。 “朕让人带了一盅四红补血粥过来,喝完再去。”泓禄说罢,朝着身后的李顺招了招手,便看到他手里端着一白玉瓷盅上前,将其掀开在苏清面前。 四红补血粥是由红枣、红豆、花生、红糖等具有补气养血作用的简单食材熬制而成,对经期之际易寒凉的人,四红汤起到一个温补,调经养血的作用。 苏清看着面前浓稠的四红补血粥,那软糯的红枣,被煮的酥软的红豆,缀着细米分的粥面,不断散发出勾引她味蕾的香味,终于,在苏清咽下无数口水之后,她在泓禄的注视下,一勺一勺的慢慢吃完了瓷盅里面的四红补血粥。 毕竟刚刚她只喝了半杯蜂蜜水,这身子又是挨不住饿的,那么一碗美味放在自己面前,她只想说,放着让我来。 “饱了?” “嗯。”点了点头,苏清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肚子,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走。”轻笑一声,泓禄牵起苏清的手,往外走去。 被泓禄牵着手,苏清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挺拔的背影,总是感觉心中有些不安。 事实证明,女人的第六感还是挺准的,当苏清顶着头上的烈日在御花园摘花的时候,一侧的凉亭里那狗皇帝正和一身合绯色宫装的皇贵妃低头说笑,而那所谓的太后也是慈眉善目的和坐在她身侧的皇后说着话。 苏清的目光从狗皇帝按着那皇贵妃的狗爪上略过,抬起手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想起早上那皇帝抵在自己耳边的一声轻笑,顿时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斗不过这个外黑里黑的人。 手指轻轻拂过面前的一株不知名花朵,苏清小心翼翼的用手里的剪刀挑开硕大的花朵,将花茎上犹如刺猬盔甲般密布的黑褐色粗刺剪掉,然后用铁丝一点一点的绕着那花茎缠上去。 铁丝很硬,花茎的刺又是非常密集,苏清的手劲再巧,也是难免在手上扎了许多刺痕。 看着那白皙手臂上的星星点点,苏清瘪了瘪嘴,发现自己最近真的是矫情了很多,不过也怪这具身体太完美,让人连一点伤痕都舍不得在上面留下。 凉亭之中,许皇后伸手抚过手边一罐子茶渣,细眉微蹙,脸上满是不忿,“这应昭仪胆子也是太大了,竟然起这样的歹心。” 许皇后手里的东西是叫续断寄生茶,它是由断续,桑寄生菟丝子、阿胶、红茶煎煮而成本来是一位养血安胎的良药,可不管什么东西都不宜过多,一旦过量,这养血安胎的良药便会变成滑胎的魔鬼。 “不是这应昭仪大胆,而是这后宫,杂人太多。”太后轻轻捻起茶罐子里面的一点茶沫子,眼角微挑,看向一侧的泓禄,“皇儿啊,这后宫,也该换换血了吧?” 太后话音一落,首先变了面色的,却是坐在太后身侧那许皇后,她放置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泓禄没有接话,倒是一旁皇贵妃睁着那双杏仁眼,手里翻盖着热茶,语气娇柔,“母后所说甚是,只不过臣妾听说河北之地突发洪灾,灾民食不饱饥,便是那树皮草根都给扒光了,甚至者竟易子而食,泯灭人性。”顿了顿,皇贵妃喝了一口手里的茶水,豆蔻色的指尖轻触茶碗边缘,继续道:“所以臣妾觉得,这选秀之事,还是往后拖些日子吧。” “妹妹这话确是不错,只不过今日河北洪灾,明日河南蝗灾的,这选秀,得拖到何时啊。再说了,这天灾人祸,人力而不可多为,顺其自然也罢。”许皇后看了一眼面色不是十分好看的太后,赶紧接上皇贵妃的话。 “皇后这话可就说错了,朕是天子,天命所托,河北洪灾怎可袖手旁观。”泓禄突兀的放下手中的茶杯,那震在桌上的声音沉闷而声大,让人不由得也跟着心底一震。 对上泓禄凌厉的视线,许皇后也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赶紧起身伏跪于地,低垂着,声音焦急道:“是臣妾说错话了,陛下不要介意。” “皇后也是心急陛下,陛下不要多心。”太后看了一眼泓禄,淡淡插嘴道。 “是,母后。”泓禄慢慢挺直腰板,微微眯起的视线从许皇后身上略过,若有似无的往亭外看去。 阳光下,那个纤细的身影穿梭在一盆盆花簇之中,身姿柔软,外露的肌肤在花青色宫装的包裹下,宛若透白的凝脂,只一眼便让人移不开眼。 苏清在阳光下站了许久,手背上被扎了许多小洞,疼的厉害却是没有沁出血,她轻轻按了按伤口,挤出一点血滴,不甚在意的抹去,然后继续手里的活计。 这花不知道是什么花,香味腻的厉害,萦绕在鼻息之中总是挥之不去,让长久在阳光下的苏清反胃的厉害,不过幸好她早上喝了那粥,早就消化光了,就算是吐也吐不出来什么了。 凉亭之中,太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许皇后,道:“罢了,你也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的,你是一国之母,许氏之女,膝盖,可不能这么软。”太后这番话,说的是许皇后,暗讽的却是站在那处,目光清冽的泓禄。 “皇后也是多心了,快些起来吧。”泓禄嘴角含笑,似是没有听到那太后的话,只声音温雅的对着那跪在地上的许皇后伸出了手。 许皇后看着面前修长白皙的手掌,面上带了几分惊喜,轻轻的将手覆上了泓禄。 看着重回座位的许皇后,太后看了一眼泓禄道:“皇儿,不是母后多话,你虽然政务繁忙,但也不要忘记了这后宫福泽,皇后操劳后宫,劳苦功高,陛下是该多关心一点,而且如今后宫子嗣薄稀,皇儿应该上点心了。” 这太后说的如此直白,泓禄怎么可能不明白,他敲击着手边的拂椅,放置在桌上的手暗暗握住皇贵妃的手,制止了她意欲说出的话,侧头转向太后,声音放缓了几分,目光触及到许皇后微绯的面颊道:“近日政务繁忙,确是冷落了皇后。”说完,泓禄摸了摸光滑的茶杯边缘,道:“那今晚朕便去皇后那处用膳吧。” 许皇后低垂着脑袋,面带羞涩的看向泓禄,声音似乎有着难掩掩盖的兴奋之情,“监管后宫之事是臣妾应该做的。”说罢,许皇后看了一眼还在摘刺尖的苏清,眼中闪过一抹暗意,继续道:“臣妾那处正好新换来一个厨子,做的药膳尤其好吃。” “那皇儿就去尝尝吧,这可是连哀家都没有的福分呢。”太后嘴角含笑,向着皇后调笑道。 “母后…”许皇后神情羞涩娇嗔道。 “皇儿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凉亭之中时不时传出的欢声笑语让苏清剪着刺尖的手一顿,被晒的绯红的面颊上扯出一抹暗笑,还真是和乐的很哪。 ☆、第63章 黄芪牛肉汤 其实苏清觉得,这古代人应该还是挺厉害,单就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来说,能一击即中,那方面的本事,果然还是天赋异禀的吧。 但不怪苏清乱想,因为就她道听途说而来,这皇帝去后宫的次数真的不是很多,但是每次都能一击即中,先不管是真是假,就前几日传出皇后怀孕的事情,已经让苏清对面前的种马皇帝另眼相看了。 然后想到这里,苏清便是不免担心起自己来,因为她突兀的想起自己那时候回来可是什么都没有吃的,不会她肚子里也…不会的不会的,那日她回来正好碰到日子,应该是属于安全期的。 这样自我安慰着,苏清自然是没有看到那泓禄渐渐凝聚在她身上的视线,竟然蕴着一层浅淡的柔意,但也不过一瞬即逝。 房间之中安静万分,细辛站在苏清身后,看了一眼手中拿着一本册子淡淡翻阅的泓禄,移步上前,撩起宽袖将苏清面前的清茶斟满,然后细声道:“娘娘,平乐苑的小厨房新建完善,娘娘要不要去试试?” “小厨房?”苏清杵着自己的脑袋撑在绣桌上,奇怪的看了一眼细辛。 “娘娘忘了吗?搬入平乐苑时,皇上不是特地吩咐在平乐苑新建小厨房供娘娘使用。”说罢,细辛的视线看了一眼稳坐在绣墩之上,轻抿了一口香茗,面色如常的泓禄。 苏清动了动掩在裙摆下的绣鞋,视线落到身侧的泓禄身上,她抿了抿嘴唇试探道:“皇上,臣妾去给您做点吃食?”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回事,那皇后都怀孕了也不见他去看看,一天到晚的窝在她这小地方,捧着一本破书一看就是个把时辰,直把苏清憋的人都要发霉了。 泓禄慢悠悠的翻过手中的一页纸,淡淡出声道:“嗯。” 苏清面上一喜,赶紧提起裙摆出了房间。 一触及到外面温暖的空气,苏清便忍不住的吐出一口气,再和那个面黑心黑的皇帝呆在她绝对会寿命缩短,早死很多年。 “娘娘。”细辛跟在苏清身后一齐出了房间,她欲言又止的看向苏清,声音有些暗哑,“娘娘,皇后怀孕,必是许氏一族猖獗之际,您…也是要抓紧,奴婢看的出来,陛下是真心对您好,您难道真的没有什么感觉吗?” 细辛的一番话,就好似一记重锤打在苏清的脑中,苏清的脸上现出几分迷蒙,似乎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细辛知道,感情这种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在旁提点几分罢了。 轻叹一口气,细辛伸手抚过苏清身上的宫装道:“娘娘随奴婢去小厨房吧。” 新建的小厨房不大,但是却处处精致,苏清一踏进去的时候便感觉十分舒服,精简的橱柜,有序的摆放,洁净的地面墙壁,巨大的橱柜,还有新鲜的蔬果菜肉。 “娘娘,需要奴婢做些什么?”细辛站在苏清身侧,看着她细细的在小厨房之中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盆新鲜的牛肉上。 “就这个吧。”苏清伸手戳了戳手边的牛肉,颜色新鲜,味道腥甜,纹理清晰,应该是刚刚切好的,还带着血腥色。 选好主料,苏清迈动脚步,走向放置在大面墙壁上的一个巨型柜子。从刚刚走近那个柜子的时候,苏清便闻到了里面淡淡的药香味。伸手打开柜门,苏清看着里面分门别类摆放好的各类药材,嘴角浅浅的露出一个笑意。 取出一些黄芪和党参,苏清将它们洗净之后装于双层纱布袋内封口做成中药包,然后将牛肉洗净切块,与姜、葱一起放入砂锅置于大火上,投入中药包,倒进早就煮好的高汤,移至小火炖熟。趁着炖煮的时候,苏清又切了几口鸡骨架放入汤汁中提味。 黄芪可补气升阳、固表止汗,党参能健脾补肺、益气养血生津,牛肉有补中益气、滋养脾胃、强健筋骨、化痰息风、止渴止涎之功效,所以这个汤对于现在身体虚弱的苏清十分合适。 熬煮了许久之后,苏清将砂锅里面的药包和其它一些葱姜鸡骨架捞去,拿过细辛早就准备好的瓷盅装了一盅放置在托盘上。 拿了一个勺子,苏清首先自己尝了一口那黄芪牛肉汤,汤汁香浓可口,牛肉鲜嫩柔滑,带着特有的药香味,弥漫出一点点苦涩的味道,却是转瞬即逝,口腔之中依旧是那浓厚的汤汁味道层层叠叠的崩炸开来。 “娘娘,奴婢给皇上端过去。”按住苏清的勺子,细辛端起那托盘,直接便出了小厨房。 苏清捏着手里的勺子,看着细辛渐渐消失在长廊之上的身影,半天没有回过劲来。 低头看着勺子里面剩下的半勺子汤汁,苏清抿了抿嘴,将它们尽数喝下,然后放下勺子坐在了桌旁的凳子上。 敲了敲自己有些酸麻的手臂,苏清努力耸了耸鼻子,厨房里面弥漫着的黄芩牛肉汤味道还没有褪去。 掩在裙摆下的脚穿着小巧的绣鞋无意识的摆动,苏清垂头,看到了不小心被踢到的小矮凳。那小矮凳放置在桌下,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可能发现。 看着那小矮凳,苏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这矮凳十分的熟悉。 歪了歪头,苏清刚想将那小矮凳拖出来,厨房门口便出现了刚刚离去的细辛。 “娘娘,回房吧。” 苏清听到细辛的话,面色一动,身子慢慢挺直,却是没有动作。 “娘娘,回房吧。”看到苏清没有动作,细辛继续又重复了一遍道。 被细辛催促了好多次,苏清才慢慢的挪动步子从厨房里面走了出来。 一离开厨房,苏清就突然感觉自己有些无所适从,不可否认的,苏清对着厨房有种难掩的安全感,那让普通人讨厌的油烟味,对于她来说,却是十分舒服的味道,让她觉得有一种家的感觉。 “陛下很是喜欢那个汤。”一边帮苏清擦去脸上的油渍,细辛一边细声道。 “哦。”苏清兴致缺缺的应了一声,目光看向不远处一棵枝桠干瘪的树木,上面的新绿早就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些半黄半绿的叶子垂落在那里,细风一吹,便簌簌的落下一大片,让人无端的感觉到几分淡雅的伤感。 顺着苏清的目光,细辛也看到那棵树,她跟在苏清后面,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这闷热的天倒真是要过去了,不过秋老虎猛的很,娘娘要当心身子……” 苏清抬头看天,今天的天气十分好,一眼望过去,都是蔚蓝的天色,只有天际之处透出一层细云,就好似装饰品一样的,绵软可爱。 原来,自己来到这里,都小半年了。 苏清突然便有些记不清自己以前的记忆了,那些她生活过的痕迹随着她在古代生活的磨合都模糊了记忆。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现代生活过,还是那只是一个遥远的梦,也许她只是周庄梦蝶罢了,那蝶看的到,却是碰不到。 微风轻拂,吹起苏清微微摆动的裙摆,露出里面精致纤细的绣鞋和被那白色亵裤包裹住的白嫩脚踝。 细辛站在苏清身后,清淡的香气随着风气飘进她的鼻子里。 走廊尽头,泓禄一身明黄色常服,黑色的皂底靴衬托出他修长的身形,白皙的面皮,目光幽深,眼角微微挑起,显出几分笑意,那对着苏清伸出的手骨节分明,细长有力。 苏清走的很慢,但是再慢,也走到了泓禄的面前。 她的眼睛定定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他是天下最尊贵的人,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是她与许多女人共享的男人。 苏清觉得,任何女人都忍受不了和其它女人共享一个男人,但这并不是绝对的,就好像说被人诟病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在极度的强压下,突然的一个甜枣便会让你受宠若惊。 在这个一个庞大的后宫之中,苏清不说自己早就习惯,但是那种生活模式渐渐植入她的内心,有人说,习惯的养成只需要二十一天,而在这里生活了小半年的苏清清晰的发现她渐渐动摇的内心,她发现,这种极度不合理存在的生存等级模式,在腐蚀她的思想,一点一点的将她吞噬殆尽。 握住泓禄放置在自己面前的手,苏清纤细的手掌被轻轻握住。 细密的汗水从苏清的掌心沁出来,让原本就紧张万分的苏清更加难掩面色的紧张神色。 “怎么了?”刮了刮苏清的掌心,泓禄嘴角的笑容似乎一直没有消退过,苏清侧眼看去,那抹笑容刺眼的厉害。 苏清摇了摇头,伸手缩了缩被泓禄牵住的手,“皇上,你…今天有好事?” “好事?”泓禄闷笑一声,然后点了点头道:“确实是好事。” “什么好事?”泓禄比苏清高太多,就这样走在房廊之中,她要扬起很高的头,才能勉强看到一个光滑的下巴。 “你猜。”伸手点了点苏清的鼻尖,泓禄的眼中那明显的宠溺让苏清有一瞬间的怔愣。 “哦…嗯…”反应过来的苏清迅速低下脑袋,脸上绯红一片,逐渐弥漫开来,浸透了纤细的脖颈,就好似冬日里被染红的素梅,美丽至极。 果然,颜值是大杀。 ☆、第64章 红豆卷 苏清最终还是没有知道那天泓禄心情那么好的原因,但是让她更加心焦的事情就是那太后的生辰到了,自己要准备寿礼。 其实本来她是不用上什么心的,但是就那狗皇帝竟然说自己要闭门抄写佛经以尽孝心,所以现在苏清只能捏着一只毛笔缩在大宽椅上一个个的描着那些佛经里面的鬼画符。 苏清作为正正经经的现代人,没有用过毛笔字,只有在大学的时候为了培养一些所谓的艺术气质参加过软笔书法社,不过苏清清晰的记得那根脱了毛的毛笔和那还没有开封就已经被自己封存的墨水瓶早就不知道被自己扔到了哪里。 挠了挠自己的额头,苏清用了沾了一毛笔的墨水,开始写那些歪歪扭扭的字。 “娘娘,你这样是写不好的。”细辛站在苏清身后,看着那被墨团晕开的一张张纸,无奈出声提醒道。 “唉…”苏清用力戳了戳面前的这张纸,看着那比毛毛虫都不如的字唉声叹气。突然的,苏清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抬头看向身侧的细辛道:“细辛,要不你来帮我写吧?” 细辛端着茶碗的手一顿,轻声道:“奴婢…不识字…” 苏清戳着纸的手停了下来,她看着脸上露出几分尴尬落寞神色的细辛,声音有些干哑,“哦,那,那个…” “奴婢给娘娘换杯茶水吧。”似乎是为了避免苏清的尴尬,细辛侧身端起桌上的茶壶转身离开。 看着细辛的背影,苏清捏着毛笔的手动了动,却是没有叫住她。 苏清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她不会安慰人,示好什么的事情也不是很擅长,所以在现代的时候,朋友不是特别多,只有那一两个相好的,也知道她嘴拙,并不会多么为难她,所以后来便衍生出一种奇怪的定律那就是只要发生什么不愉快,苏清最后必是做一道药膳之类的食物来调和关系或是作为两人之间的缓和物。 所以对于细辛,苏清也准备用这种方法。 拍了拍浸漫墨汁的手掌,苏清刚刚准备起身,却是突然听到了珠帘响起的声音。 小佺子身上穿着宽松的太监服,纤细的腰肢被勒的很紧,看上去十分瘦弱,皮肤白皙的过分,大概因为是从小便净身的缘故,有种雌雄莫辩的美。 “娘娘,奴才做了一点红豆卷,您写了那么长的时间,歇息一下吧。”小佺子将小碟里面的红豆卷放置在苏清手侧,声音细软道。 红豆卷里面包着细软的红枣丝和煮的烂烂的红豆,还有一颗颗乳白色的西米粒,浓郁的红豆香甜味道带着淡淡的牛乳味,让苏清忍不住的耸了耸鼻子。 “这是你做的吗?”小佺子站在苏清身侧,苏清微微抬头便看到了他那张光滑的小脸。 “奴才手艺不好,让娘娘见笑了。”小佺子羞涩的搓了搓手边的宽袖,脸上显出几分红晕,看着十分可爱。 “唔…很好吃。”苏清一口一个小巧的红豆卷,脸上显出一个笑容,露出浅浅的梨涡。 小佺子看着苏清那清浅的笑意,脸上绯色更重,他的目光在苏清沾满墨汁的手上略过,连忙掏出帕子沾了清水替苏清擦拭。 细细的擦完苏清的手,小佺子笑眯眯的将那帕子小心翼翼塞进宽袖里,然后看到桌上散落着的七七八八的纸张,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一些字。 “这是娘娘抄写的佛经吗?” “嗯。”顺着小佺子的视线,苏清看着那些纸张上面的鬼画符尴尬的点了点头,但是迅疾的,她的脸上显露出来的,满满都是哀怨。 “娘娘,要不,奴才帮您写吧?”小佺子倾身,靠在苏清的耳侧,声音依旧是细细的,但是目光却放在苏清那白皙的皮肤上,眼中满满都是痴迷,流连忘返。 “咦,你会吗?”苏清抬头,脸上满满都是兴奋。 “奴才,奴才以前学过一点…” 不等小佺子说完,苏清便侧身让出了身下的椅子道:“来,你坐这。”一边说着,苏清伸手拽住小佺子的胳膊将他按在了椅子上。 胳膊处似乎还残留着苏清身上的温度,小佺子动了动胳膊,细白的脸上红彤彤的,他有些犹豫的拿起苏清放置在一旁的毛笔,然后慢慢的铺开一张纸抄写起来。 小佺子的的字不算十分好看,秀秀气气的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但是比起苏清的来说,确实是好看很多了。 小佺子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一章佛经便在苏清的眼皮子底下抄好了。 “哇…”拿过小佺子抄写的那份佛经,苏清忍不住的发出一声感叹,“小佺子,你好厉害啊!” 小佺子听到苏清的话,不好意思的低下脑袋,熟练的沾了沾墨汁,继续开始抄写起来。 苏清撑着脑袋靠在桌子旁边,自己拖了一个绣墩放在一旁,看着小佺子秀气十足的手指捏着毛笔杆子,一点一点的抄写佛经。 夏转秋的天气过度总是那么的让人感觉到舒服,苏清靠在桌子,不知不觉的便闭上了眼睛。 小佺子侧头,看着苏清安静的睡颜,捏着笔杆子的手不禁一动,紧紧的捏了起来,然后再慢慢松开。 一下,只碰一下就好。 这样想着,小佺子放下手里的笔杆子,伸出手,慢慢的移向苏清的脸。 房间之中只有苏清和小佺子两个人,暖暖的风顺着半开的窗子吹进来,带进了几缕清淡的花香味。 苏清不知道做到了什么美梦,嘴角的笑容勾起,左耳上那可爱的梨涡愈发明显起来。 珠帘的声音响起,小佺子与苏清那仅差了半指距离手指迅速撤回。 珠帘处,李顺半弯着身子撩起手边的珠帘,泓禄双手背于身后,白皙的面容上双眸幽深,面无表情的看着小佺子。 “吱呀”一声,小佺子身后的宽椅被他的身体挤开,发出刺耳的声音。 “扑通”,小佺子颤抖着身子跪在地上,纤细的腰身被拉长,额头碰上冰冷的地面,更加加剧了他心底的寒意。 “唔…”苏清被宽椅摩擦地面的声音吵醒,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四下看了一圈,然后目光定在站在珠帘处的泓禄。 泓禄挪动步子,慢慢走向苏清,伸出手抚了抚她略微毛躁的鬓角。 刚刚醒过来,苏清的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只感觉头上的手十分温暖,竟然让她产生出几分留恋,所以当那只手离开的时候,她的心中无端的冒出几分遗憾,甚至想按住那只手让它多停留一会儿。 “出去。”泓禄眼角微微下挑,看向小佺子的目光冷冽寒光,甚至带着明显的杀意。 “…喏…”紧咬着下唇,小佺子掩在宽袖之中的手收紧,撑起身子,低垂着脑袋赶紧离开了房间。 “你抄的?”伸手捻起桌上的一份佛经,泓禄漫不经心道。 苏清看着泓禄面无表情的脸,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目光落到那份秀气的字体上,昧着良心点了点头。 “不错。”淡淡看了苏清一眼,泓禄将那纸按在桌上,食指指节扣着那桌面,一声一声,极富旋律,但是却让苏清愈发的心虚难安。 拉住苏清的手,泓禄坐上那宽椅,将人按在自己的腿上,他的后背靠着宽椅,食指卷起苏清的头发,一圈一圈的绕上自己的指尖。 “写一张。” “啊?”苏清扭捏的坐在泓禄的身上,还反应过来,手里便被塞了一根毛杆子。 握着那毛杆子,苏清的手动了动,脑袋随着那毛杆子下垂了一点。 “写。”泓禄突然下压的声音让苏清吓的一个机灵,手里的毛杆子不自觉的就抵上了桌上的纸张。 黑色的墨汁晕染开来,在白色的纸张上留下一朵墨色花枝。 硬着头皮,苏清一边看着小佺子的字,一边小心翼翼的落下第一笔。 唔…其实,除了歪一点,字大了一点,也…也差不多啊…… 蹙着眉头,苏清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身后的泓禄,手心开始出汗。 看到苏清那心虚的眼神,泓禄一手箍住苏清的腰肢,一手握住苏清的手,微微收紧,然后带着她重新在纸上落下一个字。 那字,苍劲有力,铁画银钩,透着浓浓的野心,但是细看之下却是发现笔画之间笔笔沉稳,内敛和外放的两种姿态,却奇异的融合在一处。 “清?”苏清微微歪着脑袋,极力的辨认那个龙飞凤舞的字。 “怎么,就算字写的不一样,这字…也该认识吧?”泓禄的目光从那两份截然不同的纸张上略过,嘴角隐含着的,是调侃笑意。 “嗯…”苏清垂着脑袋模糊的应了一声,放置在桌上的手磨着指尖,一脸的忐忑表情。 伸手掐过苏清脸颊上的软肉,泓禄的下巴搁在苏清的脖颈处,呼吸声细细的打在苏清的耳垂处,让她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但因为脸颊被人掐着,她又躲不过去,只好哼哼唧唧的应了一声。 “那这个字呢?”大笔一挥,又一个字潇洒的出现在苏清面前的纸张上。 苏清的脸颊被挤成一堆,眼睛细细的眯成一条缝,勉强的看到那个字,“…绿…?” “什么?”耳边的声音下调了几个度,让苏清忍不住的咽了咽口水。 “唔…绿?”小心翼翼的又说了一遍,苏清的脸颊立即一阵剧痛。 收回狠掐了一把苏清脸上软肉的手,泓禄将人用力往怀里托了托道:“禄。” “禄?” “对,禄,再说一遍。” “禄…” “再说一遍…” “……禄…” ☆、第65章 梅花糕 苏清蜷着身子缩在泓禄怀里,她的身下是把玩着她头发的泓禄。 吃饱喝足便困顿的苏清窝在泓禄怀里,已经很是习惯他怀抱温度的苏清微微蹭了蹭,然后极度重的眼皮慢慢垂了下来。 “陛下,那个太监…解决了。”李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软榻侧边,弓着的身子纤细欣长。 “嗯。”泓禄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继续绕着苏清的头发,眼睛半眯起来,似乎在想些什么。 李顺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房间之中只余下睡的酣甜的苏清和假寐的泓禄。 苏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的身旁已经空无一人,细辛手里拿着绣花针正在专注的绣着什么花纹,听到苏清醒过来的声音,赶紧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走到苏清身侧道:“娘娘前几日总是不安稳,今次睡的真是不错。” 顺着细辛的手,苏清慢慢撑起身子,听到细辛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想到的便是泓禄那温暖的怀抱,那熟悉的龙延香味道弥漫在鼻息之间,成为了她最好的安眠散。 接过细辛手里的清茶,苏清猛的灌了一口,掩下脸颊处绯红的色泽。 看着苏清脸上明显的绯色,细辛犹豫了半响还是道:“娘娘,皇上去了皇后的椒房殿。” 苏清端着茶碗的手一顿,然后将手里的清茶一饮而尽道:“哦。” 清茶很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苏清刚刚灌下的那口茶却是苦涩的厉害,就好像是硬生生塞了一个黄莲进她的嘴里,让苏清脸上的表情都不好控制了。 看着苏清略显僵硬的面容,细辛侧身,将绣桌上自己绣了一半的双鱼戏水图递给苏清道:“娘娘,是这个吗?” 苏清接过细辛手里的绣图,看着那精细的绣工惊喜道:“哇,细辛,你好厉害啊。”这双鱼戏水图自己只和她说过一次,她便能这样完美的呈现出来,真是太厉害了。 细辛坐在苏清身侧,拿着那绣花针又开始一针一线的细细绣起来。 看着细辛手指翻转,那栩栩如生的双鱼就好像是用油画画出来的一样,逼真的阴影部分,圆滚滚的眼珠子,摇曳的摆尾上零星的散落着一些水珠,苏清的手指从上面拂过的时候就好像真的感受到了那冰冽的感觉。 “是双面绣?”苏清无所事事的看着细辛刺绣,突兀的发现那微微翻转过来的一面上也是这如出一辙的双鱼戏水图。 “对。”细辛点了点头,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苏清看着细辛熟练的动作,暗暗摇了摇头,果然,论绣工,这古代的绣工真是巅峰之际了。 “啊,对了。”睡醒过来的苏清猛然想到一件事情,不等细辛反应便拖着自己的绣花鞋跑出了房间。 “娘娘,你去哪啊?”细辛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苏清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赶紧跟在了她的后头一起出了房间。 天气愈发冷然起来,苏清前一阵子看到院子里面的梅花淡淡的开出了一枝,她垫着脚尖小心翼翼的捻下早开的第一朵梅花,放进白净的手心里。 “娘娘…哎,娘娘…”细辛刚刚跑到苏清的身侧,便看到苏清又是一阵风似得的朝着长廊处跑去,那翩飞的裙摆就好像一只放飞出笼的鸟儿,摇曳生姿。 苏清一路跑去了小厨房,里面依旧如她第一次去的时候那么干净,甚至连上次用了的食材也被填充好了,都是新鲜的鱼肉蔬果,淡淡的药箱味隔着厚重的柜门飘散在空气之中。 梅花糕源于明朝,发展到清朝时就成为江南地区最著名的汉族特色糕类小吃。 相传乾隆皇帝下江南时见其形如梅花,色泽诱人,故作品尝,入口甜而不腻、软脆适中、回味无穷,胜过宫廷御点,拍手称快。 因其形如梅花,便赐名梅花糕,流传至今,此糕呈金黄色,形如梅花,松软可口,老少皆宜。 现在虽然没有现代那些高科技产品做辅助工具,但是苏清对着小小的梅花糕还是十分有自信的。 苏清将宽袖扎起,拉出一小袋细米分,与水拌成浆状,然后拿出一旁烤热的梅花模具,放入熬煮好的豆沙,淋上精油,塞进一些干玫瑰花瓣和葡萄干,最后淋上面浆,撒上白糖,将它置于烤热的铁板上烘烤。 细辛一走进小厨房,便看到了苏清忙碌的身影,那浓郁的甜腻味道充斥在鼻息之间,让她禁不住的狠狠吸了一口气。 苏清看到进来的细辛,朝着她招了招手,然后手上套着大大的棉布套子,慢慢的掀开被盖住的梅花糕。 梅花糕上面是面浆鼓起来的一个个小包,像是软软暖暖的元宵一样,软实的厉害。 苏清用小刀切开一半的梅花糕,露出里面被烘烤的酸香四溢的葡萄干,那软绵的豆沙很细,熔化后白砂糖的焦香,再加上嫣红的玫瑰花瓣,五颜六色的点缀,那有点韧劲儿的外壳包裹中的赤豆沙,软绵的口感,浓缩的甜香味,热乎乎的夹馅愉悦口中所有待放的味蕾。 拿出一小个碟子,苏清切了一块放进去,然后又泡了一杯牛乳,将刚刚摘取的梅花瓣撒在牛乳上,那细细小小的梅花瓣漂浮在牛乳面上,散发着淡淡清香,随着那牛乳一动一动的,可爱非常。 “来,尝尝。”苏清将面前的梅花糕递给细辛,脸上的笑容可爱,那个梨涡深深的印在她的脸颊之上。 细辛犹豫了一下,终于是接过了苏清手里的筷子,捡了一块梅花糕放进嘴里。 糯糯的梅花糕里面松软的豆沙暖绵绵的,就好像面前一脸紧张的看着她的苏清,软绵绵的,让人忍不住的想搂进怀里呵护疼惜。 “好吃。”将剩下的梅花糕放进嘴里,细辛放下手里的筷子道:“是要去送给陛下吗?” 苏清捏着碟子的手一顿,慢慢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是,做给你吃的。” 细辛有一瞬间的怔楞,不知道苏清是为什么突然要给她做梅花糕,毕竟现在苏清的身份已经不是那个和她一起在小厨房里谈笑,和她一起挤在软榻上窝在小房间里面的二等宫女了。 “细辛,我想…我反正也是要抄写经书的,一个人也是没劲,你…要和我一起吗?” 自从苏清说过那句话后,宽大的书桌上,就变成了每天趴着两个纤细的人影,缩在一起,认认真真的写着那些鬼画符。 “细辛,你作弊,明明比我写的晚,为什么写的这么好,你是不是偷偷练习了?”苏清拿过细辛刚刚写完的一张纸,看着上面已经初具模型的字,蹙着细眉,一脸的怨恨不解。 “明明是娘娘你太笨了。”抽过苏清手里的纸,细辛继续手里的动作,那一个个圆润的字体慢慢呈现在白色的纸张上。 “好啊你,都学会以下犯上了!”苏清嘟着嘴,“啪!”的一下放下手里的笔杆子,染着墨汁的手笑眯眯的就要去按细辛的脸。 细辛惊叫一声,赶紧起身,绕着书桌和苏清躲躲藏藏的。 “呼…呼…站住…呼…”苏清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趁着细辛松懈的时候一个猛虎扑食就冲了过去。 但是食没有扑到,反而扑到了一只虎。 苏清黑乎乎的手印明晃晃的印在泓禄明黄色的常服上,小巧可爱。 “陛下。”细辛看到突然出现的泓禄,伏跪于地低声请安道。 “嗯,下去吧。”泓禄淡淡点了点头,单手禁锢着苏清的手腕,皱眉看着她完全被墨汁浸染的双手。 细辛垂着脑袋,慢慢退了出去。 细辛出去之后,房间之中,只余下泓禄和苏清两个人,泓禄牵着苏清的手走到一个铜盆前,将那浸着墨汁的手放了进去,捏着细细的摩挲起来。 苏清的手软绵软绵的,捏在手里柔若无骨的样子,让人忍不住的想更加捏紧一点,看看是不是真的没有骨头。 那一整盆的清水,在泓禄慢慢的摩挲之下,渐渐变的暗沉,晕成一圈又一圈的暗纹。 拿出帕子帮苏清擦干手上的水,泓禄捏着她的手放在鼻尖下闻了闻,一股淡淡的墨汁味道。 被泓禄牵着手放在鼻尖下,指尖都是他细细的呼吸温度,苏清不争气的红了脸,用力的抽了抽手。 “嗯?”一把揽住苏清的身子,泓禄带着人坐在一旁的绣榻上,上面放着零零碎碎的一些小说集本,泓禄漫不经心的拿过一本翻看,手里的搂着的人便一下把那书抱在了怀里,面色绯红的不正常。 对上泓禄暗黑的眸子,苏清捂着书,结结巴巴道:“这,这书,没,没什么好看的…”说罢,似乎是怕泓禄再看,赶紧顺手扔到了不远处的圆桌上。 泓禄挑眉,看向苏清的幽深暗沉,眉眼处挑起的一抹风情,懒洋洋的透着几分魅惑。 苏清动了动身子,将自己尽量乖顺的窝在泓禄怀里,放软声音转移话题,“陛下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话一说完,苏清就被自己那谄媚的语气抖了抖,显然不相信自己竟然有那么狗腿的时候。 “很甜。”泓禄没有回答苏清的话,只将脑袋侧头靠在苏清的头发上,细长的眼睛半眯起来,看起来像只慵懒的兽类。 “今天做了梅花糕。”苏清凑过头去闻了闻自己的头发,思索了一下道。 “嗯。”泓禄轻轻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苏清侧头,看着外面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那橘黄色的夕阳美丽逼人,就好像…唔…火锅的汤底… “陛下,今晚吃火锅吗?” ☆、第66章 药膳火锅 药膳火锅是四川火锅中的一款特殊品种,颇有特色。该火锅以牛肉等为主料,配料中加入中草药,把“火性”与“补性”结合起来,食后出汗,调理五脏,既补气助阳,又养血祛火,相得益彰。 苏清兴冲冲的将牛肉去筋络,切成大而薄的片子,又将牛肝去皮膜,亦切成同牛肉相当的片。毛肚洗净,片开,切块。豆腐干洗净,切成条。水发米分丝切节。水发海带切条。葱拍破,切节。菠菜择好洗净。平菇撕成条。土豆去皮,切片。将以上各料分别装盘,上桌摆好。 将人参、黄芪、当归、枸杞子、大枣、甘草放入砂锅(或药罐),加水烧开,熬半小时,滗出药液,并同一时间炒锅置火上,放菜油烧至四成热,下泡辣椒节炒香,下大蒜、姜末、花椒炒几下,煮沸,再加鲜汤煮开,然后加入药液煮沸,打去浮沫。 最后,将准备好的瘦牛肉和牛肝,鱼丸、毛肚、豆腐干、菠菜,还有人参五克,黄芪十克,当归、枸杞子各十五克,大枣二十克,甘草五克熬成的汤底,再加上新鲜装盘的肉、水发米分丝、水发海带、土豆、平菇,加上熬煮好的高汤做成鸳鸯锅。 大大的圆桌上,一只硕大的火锅放置在中间,正冒着腾腾的热气,苏清穿着轻便的宫装坐在绣墩之上,正伸着胳膊往沸腾的汤底里面加肉片。 泓禄坐在苏清身侧,看着她满头热汗的忙活,白细的脸上满是绯色,嘴角的梨涡深深的印在脸颊上,可爱非常。 “娘娘,新酿的果酒。”细辛手里端着托盘进来,将那长颈银壶放置在苏清身侧。 “嗯?”苏清的嘴里塞了一大口的肉片,鼓着脸颊看向细辛,那松鼠囤食似的模样衬得那双眼睛水灵灵的可爱。 侧头看到苏清的模样,泓禄轻笑一声道:“果酒,不醉人。”说罢,拎着那酒壶放置在圆桌上。 苏清起身,掀开酒壶的盖子闻了闻,一股浓郁的果味夹杂着淡淡的酒精味扑鼻而来,清香萦绕,果然是上好的果酒。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慢条斯理的拎起那酒壶。 果酒顺着泓禄的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倒入了那只小巧玲珑的白玉杯之中。 苏清双手扒着桌沿,看着那水光透亮的果酒,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香…” “来,今日…不是你的生辰吗?”泓禄手里捏着那酒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对于苏清来说,却是不亚于扔下了一枚重型巨弹。 “啊?…哦,我,我的生辰,对,今天,今天是我的生辰…”苏清缩了缩手,似乎是才想起,然后一把抢过泓禄手里的酒杯猛地灌了一口,把自己呛了个正着。 轻轻的拍着苏清的背,泓禄单手直接下滑搂住苏清的腰肢,声音暗哑,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爱妃今日可畅饮。” 泓禄的声音贴着耳际响起,苏清缩了缩脖子,有些敷衍的点了点头,腰肢不自在的动了动,却是甩不开泓禄的手,反而被揽的更紧。 “皇上,您尝尝这个。”苏清的身子猛地一坐起来,她伸手夹了一筷子的香菇沾了辣酱放在泓禄面前的碗碟之中。 看着那被辣酱完全淹没的香菇,泓禄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然后终于是提起玉箸将它们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大概是因为喝了那果酒,苏清感觉自己的脸颊处热的发烫,她侧眼看了一眼泓禄那被辣酱染红了好似涂了上好胭脂的嘴唇,不自在的抿了抿唇。 自顾自的倒了一杯果酒,泓禄一饮而尽,那慢慢弥散开来的国香味顺着泓禄的动作而飘散开来,越发浓郁。 苏清有一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她木呆呆的看着泓禄的侧脸,水盈盈的眼睛眨了眨,好似蒙着一层水雾。 身侧的泓禄,欣长身姿,面如白玉,莹若白雪,乌黑秀发长落,绕在苏清的臂膀之上,滑顺非常。 苏清赶紧自己有些难以呼吸,她不是只喝了一杯果酒吗,为什么感觉自己脑袋都昏沉沉的。 猛的又灌下一杯果酒,苏清放下酒杯,侧头便看到坐在自己身侧的泓禄,琉璃灯光流转,美好非常。 “你,好漂亮…”苏清看着泓禄,慢慢的吐出这句话,然后莹白的指尖随着自己的心意,慢慢点上泓禄被辣椒染红的胭脂唇,柔软,温暖,湿润。 突然的,苏清抵着泓禄唇瓣的指尖一痛,赶紧蹙着眉头缩回了手,昏沉沉的脑袋闹腾的厉害,脸上绯色更重,“唔…做什么咬我?” 下颚处抵上一只手,苏清被迫的抬起脸颊,欣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就好若风中翩飞的蝴蝶那善舞的翅膀。 “醉了?”泓禄轻笑,点了点苏清跳动的眉眼。 苏清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思考泓禄说的什么话,但是混沌的脑子无法思考,指尖的疼痛慢慢蔓延开来,苏清不服气的瘪了瘪嘴,“咚”的一下就竖直身子,额头狠狠的撞上泓禄微微探下的下颚。 两人双双倒地,圆滚的绣墩被撞倒,咕噜噜的往一旁滚了过去。 苏清捂着额头,尖利的牙齿狠狠的咬上泓禄的下颚,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她的口中,冲淡了甜腻的果酒香。 “啧,小狗一样。”轻松的掰下苏清的脑袋,泓禄抚了抚下颚,指尖染上一点血红。 苏清眯着眼睛,仔细看着垫在自己身下的泓禄,喉咙里滚动了半圈,然后慢慢的吐出一个字,“…禄…” 泓禄捏着苏清下颚的手,细长的眼睛微眯,似乎是在辨认什么。 “…禄…”苏清的唇角沾着血迹,吐出的气息沾着甜腻的果酒香,混着她身上清淡的味道,混成一团,迷乱了人的眼。 “你叫我什么?”紧紧的勒住苏清的腰肢,泓禄双目暗沉,咬着苏清的耳朵,声音低哑。 “禄。”清晰无比的一个人从苏清嘴里吐出,落进泓禄的耳中,带起无限涟漪。 “碰!”的一声,泓禄翻身坐起,连带着苏清被她揽在怀里,半吊在身上。 泓禄闷不做声的,单手搂着苏清,一步一步,稳健的朝着那绣床走去。 苏清纤细的身子被压在泓禄身下,满绣床的绯红色的床单,绣着双鱼戏水图,那两只好似交颈鸳鸯一样的双鱼栩栩如生的缀在上面,床帘边的流苏随着两人的动作而晃动非常。 雪白的肌肤,微敛的眸子浸着水雾,双臂揽着泓禄的脖子,苏清就像只撒娇的大型宠物一样蹭着泓禄。 “可后悔?”泓禄捏着苏清的脖颈,声音低哑。 苏清喉咙微动,还未说话,泓禄下一句便堵住了她的唇。 就算后悔,我也绝不放手! 珠帘清脆,绣榻微晃,皎暇的月光淡淡挥洒下来,印照出一片清辉月色。 “娘娘,陛下去早朝了,您要起吗?”细辛撩开床帘一角,露出一只玉臂,上面星星点点的许多红印子,可以想见昨晚的战况激烈。 苏清动了动酸痛的身子,眼皮重的厉害,却还是顺着细辛的手起了身。 “怎么,这不是顺了你的意吗,怎么还红眼睛了?”苏清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那调笑的意味十分明显。 是的,昨天晚上苏清没有醉,那一场颠鸾倒凤的场面,是她主动的,可是她也清楚的知道,那泓禄肯定也是猜到了的,但他却是没有反驳,苏清这一场赌注,赢了。 香汤已经准备好了,苏清软着腿被细辛扶了进去。 细辛一夜没睡,眼睛确实是红的厉害,在听到苏清的话后,嘴唇动了一下,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那淑妃,如何了?”苏清闭上眼睛,蒸腾的雾气掩盖住了她细致的眉眼。 “疯了。”细辛淡淡的吐出两个字,看了一眼苏清的面色,继续道:“被关进了疯人塔。” 疯人塔,暗铁大门,层楼高耸,永无见天之日。 一个李经娥,上吊而亡,一个应昭仪,被关掖庭,一个淑妃,禁疯人塔,幽深后宫,人踩着人往上去,被踩的人,下场不过如此。 而且苏清觉得,那皇帝长的这么不错,自己也不算是亏了,可是这心里怎么还是虚的慌很。 摸了摸自己跳个不停的心脏,苏清缓缓吐出一口气,猛的一下扎进了水里。 “娘娘…”看着苏清的动作,细辛呆愣了片刻,然后赶忙拿了毛巾把人从水里捞出来。 娴静的院落之中,阳光正好,苏清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懒懒的靠在院子里面的美人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被,手边是一张小桌,上面放着热牛乳和一些新鲜的糕点,身侧的细辛帮她捏着肩膀,那适到好处的力度让浑身酸痛的苏清十分舒服。 眯着眼睛,不一会儿,苏清便在暖洋洋的阳光下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苏清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那双眼睛里面的柔意顺着倾斜的阳光,毫不保留的印入苏清的眼中,但是一眨眼,苏清再去看的时候,便发现,那双里面的柔意就好像是一眨眼的瞬间,便消失不见,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找寻不到。 苏清的头发很是厚重,黑亮绸直,已经干了一半,泓禄手里拿着手巾,正帮她绞着头发,低垂的眉目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细碎的阳光照射下来,印出他透白的肌肤,几缕碎发滑落,睫毛长翘,产生一种难言的美感。 好想调戏一下,苏清暗搓搓的想着,但看到那流转过来的视线,觉得自己还是安分点的好。 ☆、第67章 青梅凉果 自从那泓禄开了荤,苏清觉得,自己就没有吃过素,每天都腰酸背痛的躺在床上哀嚎,原本她想着这样应该算是工伤了吧,可是现实是残酷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那个狗皇帝做不到。 苏清咬着笔杆子坐在垫着软垫的宽椅上描摹佛经,时不时的扭动身子让身侧的细辛帮她按摩一下肩膀和腰肢处。 那个狗皇帝,她又不是橡胶人,那腿能那么掰吗,他就不怕把她的腿给掰折了! “啊,对了,小佺子呢,这几天怎么没有见到他?”苏清看着浅桃刚刚端上来的红豆卷,写着佛经的手一顿,突然道。 细辛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是转瞬便恢复道:“升了官,不愿意呆在我们平乐苑这小地方了。” “升官?”苏清的嘴里塞了一个红豆卷,声音囫囵。 “听说是的。” “哦。”苏清点了点头,没有深究,低下头,认真的描摹手边的佛经。 一侧,珠帘轻动,一身繁复宫装的熏荨突兀出现,圆溜溜的眸子灵动异常,站在珠帘处看着苏清,没有动弹。 苏清抬头,看着站在珠帘前面的熏荨,多日不见,她的脸上竟然蕴起了几许婴儿肥,圆溜溜的眸子黑漆漆的可爱非常。 苏清已经许久没有看到熏荨,这咋看到还有几分惊讶,她放下手里的毛杆子站起身,还未说话,便被那小人儿扑了一个满怀,衣襟处随着那渐渐高声起来的啜泣变的湿润。 因为熏荨一下的冲力,苏清一屁股坐到了宽椅上,她搂着怀里的人,揉了揉自己撞痛的腰肢,轻轻抚着熏荨的头顶。 “清姐姐…”熏荨睁着雾蒙蒙的眼睛在苏清的怀里抬起头,白嫩的脸颊上因为过度的激动而泛起几丝红晕。 “怎么了?”苏清一直觉得,熏荨在这后宫之中,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虽然她智商有损,但是却安稳的活到了现在,而且像是完好保存在象牙塔之中的公主,精致,美丽,不染尘埃,纯净的让人忍不住想将她珍藏在怀里。 “坏蛋,坏蛋…”听着熏荨呜呜噎噎的声音,苏清没有明白她的话,只耐心的擦去她脸上的泪珠,然后将手边的红豆卷塞了一个放进她的嘴里。 “呜呜…唔…”熏荨的哭泣被止住,她略显狼狈的嚼了嚼嘴里的东西,然后沾着泪滴的脸上显出一抹笑意,模糊道:“好吃…” “好吃就好。”摸了摸熏荨的脑袋,苏清将人按在自己旁边,抬头对细辛道:“去拿杯牛乳过来。” “喏。”细辛欠了欠身,退出了房间。 熏荨靠在苏清怀里吃的欢畅,苏清将人放了正之后刚想说话,却是发现熏荨嘴唇角处沁出了一点血迹。 皱了皱眉头,苏清侧身细细看了看,心里有些疑问,但是看着熏荨大口大口往嘴边里面塞东西的样子想着大概是刚才不小心咬到了吧。 吃完一整盘红豆卷,又喝了一杯牛乳,苏清却是没有等到熏荨过来找她的目的,反而是那皇帝带着李顺大摇大摆的进了她的闺房,蹭吃蹭喝半天之后拎着熏荨的衣领子出了平乐苑,也不知道带去了哪里。 看着熏荨那张委屈的小脸,苏清也是爱莫能助,只好假装看不见的喝了一口手里的杏仁茶。 离太后的寿宴越来越近,苏清的日子依旧在抄写佛经中度过,皇后那边因为怀孕的关系,所以取消了每日的晨安,让苏清有了很多懒睡的时间,最关键的是那狗皇帝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在那天拎着熏荨的衣领走了之后便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平乐苑,着实让苏清不习惯了很多。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苏清有时候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靠着那皇帝大靠山,不用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窝在她自己的小地方吃喝睡。 而自从上次给她看了病后,她的便宜老爹也是再没有出现,只按着时段给她送来那种无味药丸,吃了之后苏清明显的感觉到自己来月事的日子准时了不少,所以也就大胆的继续服用了下去。 苏清大概猜到了一点,她那老爹应该是皇帝一伙的,诓骗淑妃提了傅家,被皇后打压下去之后,借着那皇后的手灭了应族一氏,然后顺手又把冒头的傅家压了下去,现在,皇后怀孕了,所以那皇帝是准备对许氏一族动手了吗? “娘娘,太后的寿宴穿的庄重一点吗?”细辛看着苏清坐在梳妆台前神游,伸手将一支珠钗□□梳好的发髻之中。 “哦。”苏清回过神,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繁复的宫装,思索了一下道:“换身轻便一点的吧。”起码不能是这种走一步停三步束腰束手型的,不知道为什么,苏清感觉今天不会太平静。 太后寿宴,一向都是大办,但因为河南蝗灾之故,为了节省国库,更因为好看,所以将大宴改成了家宴,但即便如此,当苏清看到处处精致,样样美伦一看就是用钱堆出来的宴会时,还是忍不住的吐槽了一句,腐败的帝国主义。 苏清亲自挑了一件宽松的宫装和一双舒适的绣花鞋,顶着一头光亮的头发带着细辛和浅桃慢悠悠的晃进了宴会。 宴会还未开始,坐在里面的人却是已经很多,苏清一眼扫过去,都是不太熟悉的面孔,所以没有多加留意,只跟着那宫女上了坐,观摩了一番自己面前的瓜果点心,随手捻了一个青梅凉果放入口中。 这青梅凉果大多是将青梅经食盐腌制后晒干成梅坯,再由梅坯经浸洗脱盐、干燥后调入以甘草等甜味料为主的配料和其他香料调制而成,其原料品种、果实成熟度、果形大小都对其口味制成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苏清口中的青梅干湿适宜,口味清脆,一看便是老手腌制的,十分合她的口味,让苏清不禁多吃了好几颗。 当那青梅凉果告捷之时,首座那处终于是出现了那抹明黄色的熟悉身影,泓禄的脸上噙着淡淡笑意,单手扶着身侧的许皇后上座。 苏清许久未见那许皇后,咋一看到人,却是有些讶异。 因为在苏清的印象之中,那许皇后虽然不是天香国色,但是却是气质型美女,反观现在,即使盖着厚厚的妆容也是掩不住那满脸的疲惫之色,她的身形似乎瘦弱了许多,那身明黄色的凤袍穿在她的身上空落落的厉害,肚子细微的鼓起,但是不明显,咋一看…就好像是…被人吸了血的干尸…… 浑身打了一个冷战,苏清侧头,看向那泓禄,看向许皇后的目光充斥着温柔笑意,正细心的给她剥了一个红色的果子。 只一眼,苏清便不再看了,她倒了一杯酒,感觉自己闷的厉害,便动了动有些酸麻的腿,看到太后和太妃穿着宫装缓缓而来。 太后苏清见过几面,但是这太妃苏清却是第一次如此仔细的看到她的面容。 这太妃与泓禄有几分相似,却比泓禄多了几分柔美,即使年过四十,依旧保持的很好,除了眼角的淡淡细纹,完全是一个成熟气质型的大美女。 注意到苏清的视线,太妃微微侧头,看着苏清缓缓一笑,那温暖的笑意和泓禄那总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一样,温软可亲,气质卓然。 苏清有些羞涩的扭过了头,但是这一侧头,却是让她禁不住的睁大了眼睛。 不远处的阴暗角落里,熏荨穿着一份桃米分色的宫装,正被一个身穿胄甲的男人搂在怀里,小小的身子不断挣扎着,却是只像只蚂蚁一样的在人家手掌心里面翻滚。 色狼?这是苏清的第一个反应,但是她转瞬一想,如果是色狼的话怎么也太大胆了吧,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调戏皇帝的亲妹妹。 一边吐槽着那个男人的智商,苏清一边脚下不停的朝着两人的方向走过去。 熏荨看到走过来的苏清,斑斑泪痕的脸上显出一抹急切,身子挣扎的愈发厉害。 而苏清走近了才发现,这个男人很高大,圈着熏荨就好像是搂着一个布娃娃一样,只一只手就牢牢的把人圈制住了。 刚才灯光昏暗,苏清没有看清楚男人的脸,当她真正站在男人面前时,便被那张脸惊吓到了,原因无他,因为男人的那张脸,和她的便宜老爹如出一辙,只不过年轻了许多岁,而且身形壮硕了不止一倍。 ☆、第68章 酸枣竹茶(一) 苏清纳纳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对上男人的视线,身形一顿,指尖有些颤抖的抚上身侧的琉璃灯木架。 明明晃晃的琉璃灯照射出清冷的光,晕出苏清白皙的面容,与不远处的男人透出几分眉宇间的相似。 “清姐姐…”熏荨抽抽噎噎的声音拉回了苏清的视线,苏清手指扣在琉璃灯上,心中焦躁却是没有动作。 只一眼,苏清便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个练家子,那精锐的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冽寒光。 “哟,清妹妹。”单手搂着熏荨,男人摆弄着手边的酒杯,看向苏清的视线之中带着几分揶揄,那嘴角倾泻而下的笑容流气非常,与他给人第一印象相差甚远。 清妹妹?呵,她还情妹妹呢。 苏清看了一眼那男人,面无表情的挪动步子缓缓的走到他的面前。 离的越近,男人的面容便是愈发清晰,细致的眉目,熟悉的可怕。 “怎么,这许久不见,连哥哥都不会叫了?”男人仰头喝下一杯酒,眉目挑起,声音沙哑,风流四溢。 苏清张了张嘴,但那声哥哥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但也亏得苏清没有叫出这声哥哥,因为苏渊自小离家,与苏清十多年未见过面,怎么可能亲近的起来。 “清姐姐…”熏荨可怜兮兮的声音响起,苏清蹙着眉头看向男人,厉声道:“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收敛一点的好,毕竟熏荨公主是皇上亲妹。”说罢,苏清也不看男人表情,兀自伸手去扯被男人箍在怀里的熏荨。 男人箍着熏荨的力道不是很大,所以苏清很容易的把熏荨从男人的怀里拉了过来,然后拿出帕子细心的把熏荨满脸的鼻涕眼泪擦干净。 “清姐姐…”熏荨窝在苏清怀里抽抽噎噎的厉害,白嫩的小脸皱成一团,可怜的紧。 “没事了。”摸了摸熏荨的脑袋,苏清安抚了一番之后冷眼看向那个自斟自饮的男人。 刚毅的棱角,偏偏长了一对桃花眼,上挑的眉目看过来,就像是刻意勾引的风流,举手投足皆在分寸之间,一看便是书香贵门子弟出来的。 苏清看着男人的眼睛,模糊的想起小时的记忆,那挥着木剑的身影与眼前高大的身影融合,合二为一。 “苏渊。”苏清的声音有些飘忽,这两个嚼在嘴里的字吐出来,让她的记忆有一瞬间的抽空。 男人眉目微挑,声音带上几分愉悦,“枉的清妹妹还记得我。”说罢,苏渊漆黑的目光从苏清怀里的熏荨身上挪动场中曼歌曼舞的舞女身上,嘴角突兀的划出一道笑意道:“这西域舞姬果真是名不虚传啊,也不枉我千里迢迢带过来。” 苏清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四个妖娆舞姬,露着白花花的大腿和小腹,面纱半遮,赤着双脚,随着舞姿跳动,铃铛作响。 苏清虽然没有见过这西域舞,但是现代乱七八糟的舞看多了,反而没有什么惊艳之感。 但不等苏清转过头,便看到一侧四个人高马大的西域男人推着一个用黑布遮盖起来的铁笼子慢慢挪到场中。 看着那西域人手里拿着的长鞭,苏清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兀的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宽大的黑布被慢慢揭开,苏清的鼻息之间涌起一阵腥臭味,随着黑布的揭开愈发浓郁起来。 首先露出的是一只毛绒绒的爪子,然后是一只硕大无比的脑袋上书威风凛凛的“王”字,黑黄条纹,皮毛紧致,身形高大流畅,懒洋洋的趴在铁笼子里,胡须微微抖动,时不时的打一个大哈欠,露出血盆大口,即使隔得远,那腥臭味还是让人忍不住的作呕。 苏清看着那老虎,神色一紧,紧紧的拥住怀里瑟瑟发抖的熏荨,柔声安慰道:“没事的,你看,它被关在笼子里呢,跑不出来的。” 下意识的护着熏荨往后退了几步,苏清站在琉璃灯侧,看着西域男人手持长鞭,正高声和坐在首座的泓禄恭谨说话。 苏清没有细心听那西域男人的话,只目光定定的看着那懒洋洋的老虎,心中的不安加剧。 “娘娘,猛虎凶猛,您还是回位的好。”苏渊双手背于身后,不知何时,竟然站在了苏清的身侧,那声音清朗,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沙哑味道,好似饱经风霜过后的沧桑之感。 苏清看着苏渊抿了抿唇,目光落到坐在泓禄身侧的许皇后身上,她苍白的脸色,紧紧捂着自己的肚子,似乎对那老虎十分惧怕。 “皇帝,皇后身怀皇嗣,这野兽凶猛,恐受惊吓,还是让快些下去吧。”太后眉眼微挑,看向身侧的泓禄,目光在许皇后泛白的脸上划过,显出几分不耐。 虽然这皇后是她的亲侄女,但是太后却是愈来愈看不惯这许皇后了,先不说那被皇帝处处压制的拙劣,便是怀了孩子之后眼中每日剧增的惊恐之意,让人看着便厌烦的很,看来是时候找一个合适的人顶替了,只等这个孩子生下来。 太后的目光一直停在许皇后的腹部,那犀利神色让许皇后不禁缩了缩身子,对着太后的目光脸上显出几分僵直的笑意。 “母后说的是,是皇儿考虑不周了。”泓禄斜倚在宽椅上,对着下面的西域男人挥了挥手道:“带下去吧。” 西域男人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泓禄,最终还是抱着拳下去了。 看着那老虎被慢慢推下去,苏清的心终于是缓缓落了地,她抚着自己急速跳动的心脏,低头对埋在自己怀里的熏荨道:“熏荨,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熏荨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怯怯的看向不远处的苏渊,拽着苏清衣角的手愈发缠紧了几分。 “娘娘,您这寿礼…呵…”苏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到了苏清的位置,手里拿着一紫檀木长体盒子,里面装着苏清写了大半月的佛经,那歪歪扭扭的字在灯光下尤为扭曲。 气急败坏的一把抢过苏渊手里的佛经,苏清恨恨瞪了他一眼,刚想说话,耳际处却是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巨吼。 一道黄黑身影匍匐在地,发出声声低吼,利落的鞭子声不绝于耳,却是抵挡不住那震耳欲聋的吼叫声。 “人,我先带走了。”正当苏清揽着尖叫的熏荨打着哆嗦往后退的时候,耳边突兀的听到这么一句话,怀里一空,苏清侧头,便看到苏渊单手像婴儿一样的托着不断挣扎的熏荨,几个大步子便不见了踪影。 “苏渊!”苏清焦躁的朝着苏渊离去的方向追了几步,但是不等她反应过来,便闻到身后那近在咫尺的腥臭味,带着一声震天的吼声和嘈杂的人群声混在一起。 豁然回头,苏清看到直冲向首座之处的老虎,下意识的便捞过身侧的琉璃灯往老虎处掷了过去。 琉璃灯打在地面上,碎成带着流光的一片片碎片,飞窜的烛火星星点点的飘散开来,从老虎的尾巴上轻扫而过。 “嗷呜…”尾巴上传出一阵焦味,老虎愈发暴躁起来,那西域男人甩着手里的长鞭,却是一点都不起作用,反而被老虎雄壮的身子摔倒一边,昏死过去。 “护驾,快来人护驾…” “救命啊…啊…” “来人哪,来人哪…” 纷杂的声音伴随着酒樽玉杯台椅桌几的倒地声,琉璃灯细碎一片,寿宴之上,完全变成了一片暗色,不远处是禁卫军匆忙赶来,铁甲兵戬之声不绝于耳。 苏清缩着自己的身子在杂乱的人群之中被撞得七倒八歪,眼前是一片暗色,完全没有一点光亮,只不远处硕大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暗光,印出泓禄那张俊美的面容。 “嗷呜…” “救驾…” 苏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她只知道,她的眼中只有那个硕大的夜明珠,她跌跌撞撞的往那里跑过去,其中不知道摔了多少跤,满身都是酒菜血腥杂味。 “嗷呜…”渐渐被禁卫军包围的老虎赤红着双目,硕大的身躯甩动着,身上遍布伤口,在禁卫兵的兵器之下,愈发狂怒起来。 老虎前爪着地,后腿微动,流畅的身躯猛然前倾,在空中腾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啊…”许皇后眼看着猛扑过来的老虎,死死的捂着自己的肚子,发出惊声尖叫,晕倒在宽椅之上。 泓禄端坐在首位,身形微动,嘴角似有若无的划出一道痕迹。 “泓禄!”苏清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勇气,她只知道,当她看到那老虎猛扑向泓禄的时候,她的行动远快于大脑的思考,从密密麻麻的禁卫兵中穿梭而过,纤细的身子挡在了泓禄身前,不是因为讨好,不是因为算计,而是随着心意的指引,做出了这样让自己都惊骇的举动。 有些时候,情,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便已深种。 苏清感觉腰肢被揽住,自己的身子被人狠狠压在怀里,熟悉的龙延香味道充斥在鼻息之间,掩盖住了近在咫尺的腥臭味。 “碰!” “嗷呜…”老虎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巨大的碰撞声响彻在宽大的场上,不远处的太监提着新制的琉璃灯飞奔而来,苏清慢慢的睁开自己的眼睛,面前是一片细腻的纯白色。 “乖,别看。”单手捂住苏清的眼睛,泓禄动了动右手,上面是被磨开的伤口,正渗着点点血腥,细看之下,森森指骨,依稀可见。 李顺一直站在泓禄身侧,刚才的场景看的分明。 那老虎冲着泓禄飞奔而去,苏清纤细的身子不知道从哪处钻了出来,竟然挡在了泓禄身前,明明比泓禄的身形小了一半,与老虎的庞大身形根本没的比,有种螳臂当车的可笑感,但是那时候狼狈的苏清,却是炫目的让人移不开眼。 泓禄的那一拳,稳稳的打在老虎的头部,直直的把那庞大的身躯给震了出去,而阶下的禁卫兵便瞬间拿着毛尖将那老虎刺死了,那满身的血色将老虎光鲜亮丽的皮毛染的斑斓多色。 打横抱起怀里的苏清,泓禄利落起身,目光淡淡落在身侧昏迷的许皇后身上道:“送回去。” “喏。”李顺躬身应了一声,看向许皇后的眼中带上了几分怜悯。 被禁卫兵团团围住的太后看着扬长而去的泓禄,尖利的指甲狠狠的掐进肉里,那一种局面不受掌控的感觉愈发强烈了起来。 “太后,臣妾扶您回吧?”太妃站在太后身侧,声音轻柔道。 太后侧头,看向一身狼狈的太妃,嘴角轻轻扯起,“你还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啊。”说罢,扬起宽袖,背身而去。 ☆、第69章 酸枣竹茶(大结局) 苏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只有细辛一人,她的身上盖着薄被,身上黏腻的厉害,大概是睡着的时候出的冷汗。 “娘娘。”细辛端过一杯凉茶,扶着苏清起身。 抿了一口凉茶,苏清感觉整个人都爽气了不少,然后目光在四周逡巡了片刻。 看到苏清的目光,细辛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茶碗,声音柔细道:“皇上陪了娘娘一整夜,刚刚才梳整了一番去上朝。” 苏清听罢,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混乱的场景,侧头对细辛道:“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许皇后当时的脸色可是不好看的紧呢。 “奴婢听椒房殿的人说,皇后娘娘受惊不小,好在孩子没落,只不过这孕期都得呆在床上不能动弹了,不然孩子怕是保不住。”细辛一边帮着苏清净面,一边细细道。 苏清点了点头道:“那你人备些礼,送到椒房殿去。”顿了顿,苏清又道:“我记得小厨房的柜子里有配好的酸枣竹茶,你拿一罐过去。”酸枣竹茶多治睡卧不安,心多惊悸,也许许皇后不会用,但好歹自己的心意到了。 穿好绣鞋站起身,苏清又想起熏荨和苏渊,便吩咐细辛去备香汤,准备沐浴之后去看一下熏荨,那傻呼呼的小女孩,确是让她有些不放心。 但不等苏清去找熏荨,便被细辛告知苏昌盛侯等在外殿。 “娘娘,皇上吩咐微臣为您诊脉。”细辛站在苏清身侧,看到微微躬身的苏昌盛侧身对苏清道:“苏御医昨晚就被召着等在外殿了。” 苏清看着苏昌盛儒雅的面容,点了点头,伸出右手。 洁白的药帕子垫在苏清手腕上,苏昌盛闭目凝神,仔细的把脉过后道:“娘娘身体里的余毒清的差不多了。”说罢,从药箱里面掏出一个黄色缠枝小瓷瓶,“这药丸每日一颗,七日为期,吐出淤血为止。” 细辛伸手接过苏昌盛手里的小瓷瓶收入宽袖之中。 苏清坐在绣墩之上,看着细辛收拾好那小瓷瓶,细声道:“细辛,你先出去一下。” 细辛看了一眼苏昌盛,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看着细辛的背影消失在面前,苏清才转过身子直直的看向苏昌盛,“爹,您为什么会帮陛下?”苏清的话问的十分直白,因为她觉得,就现在这明朗的局势,如果再拐弯抹角的兜来兜去,就凭她时好时坏的智商,肯定是搞不定的。 苏昌盛收拾药箱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苏清,嘴角突兀的显出一抹笑,声音细沉,仿若低喃,“苏清,这不是你该问的。” 苏清掩在宽袖下的手握紧,片刻之后道:“那太妃,与母亲长相似乎有些相似。” 苏昌盛关上药箱的手一个不慎被夹住了指尖,他慢慢的抽出自己的手,将药箱的带子拉上肩膀,渐渐挺直的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苏清的面容,一言不发。 “虽然只见过母亲一面,但是爹书房里面的画像,画的好像不是母亲,毕竟母亲的眉心处有束美人尖,但是画像之中的美人,眉心处却是贴着梅花钿。” 这些记忆是原主的记忆,苏清作为旁观者,看的分明,她的母亲与当今太妃,一母同胞,一个细额美人尖,一个妖娆梅花钿,如果苏清没有猜错的话,她的便宜老爹当时看重的肯定是太妃,而娶的却是自己的母亲,奈何心中仍有执念,在她母亲香消玉殒之后,辗转找到现在已经变成太妃的苏娥,甘愿帮助她的儿子泓禄成就大业,以御医身份入朝中,暗中帮助泓禄与太后缠斗。 “那不是你的母亲。”苏昌盛停顿良久,才慢慢的说出这句话。 不是她的母亲?苏清睁大眼睛看向面前的苏昌盛,努力的去翻找原主的记忆,却是发现在原主的记忆当中,那个温婉柔美的女子,一直被她视作生母,所以是苏昌盛在说谎还是原主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你是我在路边捡的。”苏昌盛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苏清陡然生起了一种诓骗小孩的必备招数,你是我在垃圾桶里面捡来的错觉。 但是显然,苏昌盛没有无聊到这种程度,他接下来的话,让苏清的疑惑减轻了很多分。 “当年苏婉,也就是你的母亲,身子太弱,生下孩子的时候,那个孩子因为生产时间太长,闭气过久没有过来,正巧那时候我出门散心,从街角处看到了你,便将你带了回来。” “那母亲…她知道吗?” 苏昌盛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 苏清暗暗垂下了脑袋,便听到苏昌盛继续道:“苏清,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但是我也不会害你,送你入宫本不是我的本意,但奈何你的面容…” 确实,苏清的这张脸,放在哪里都是祸害。 “上次你中毒,我求着皇上帮你清了毒,本想着你许的熬不下来了,没曾想却是又活了过来。苏清,我也不求你再做些什么事了,自从那次中毒之后,我觉你心性……稳然了许多。”思索片刻,苏昌盛才慢慢的吐出这两个字,而苏清听到那稳然两字,不自觉的抽了抽娥眉,这和直接说她反应迟钝有什么区别? 但是那皇帝帮她排毒?所以那时候她看到的黄色剪影确实是泓禄,只不过不是她害她的,是来救的。 那…那以后的见面,那腹黑大帝应该是一早就知道她是谁了吧?想到这里,苏清想起以前的事情,恨不得把自己撑起算了,真是太丢脸了,她还以为她成功的把人唬住了呢。 没有发现苏清的心思,苏昌盛继续道:“你这样的心性…有皇上护着,应当是出不了事,如今朝廷局势已然大定,你便好好呆在这皇宫之中吧。” 苏清听罢苏昌盛的话,神情一顿,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便宜老爹对她这假女儿还有这几分情意,虽然原主在皇宫之中一直帮着苏昌盛监密后宫,但自从苏清来了之后,她便什么都没有做过,苏昌盛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反而由之任之。 看来,苏昌盛对她这个养了那么多年的假女儿,骨子里面是存着情意的。 苏昌盛再次认真的看了一眼苏清那精美的面容,想起以前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有种抽空之感,他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道:“如若你想回来,苏府的门,一直为你开着。” 说罢,苏昌盛垂首掩面,躬身退去。 苏清坐在绣墩之上,看着苏昌盛渐渐消失的身影,捂住心口,嘴角轻轻的扯起一抹笑,你看,他还是在乎你的。 心口的悸动慢慢掩去,苏清缓缓的放下自己的手。 “苏清”,安心去吧。 其实不怪苏清讶异,当她从记忆里面知道这原主对自己的爹有些不正常感情的时候,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毕竟就算是在现代,这惊世骇俗的感情也是容不下的,不过幸好,他们竟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娘娘?”珠帘轻动,细辛端着一小碟桃酥进来。 摇了摇头,苏清抬头看向慢慢露出晨曦的天际,声音软乎乎的有些缥缈,“细辛,泓禄去哪里了?” 细辛虽然不敢直呼皇帝的名讳,但是这泓禄两字她当然还是知道的。 将手里的桃酥放置在绣桌上,细辛垂首道:“这时辰,陛下应该是下朝了。” “哦。”苏清应了一声,侧头看向半开的窗棂处,泓禄那身明目的黄色龙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挺拔的身姿踏着晨曦而来,沉稳而有力。 珠帘微响,泓禄踏着皂角鞋缓步而来,嘴角含笑,眉目清明。 “在等朕?”泓禄撩起下摆坐在苏清身侧,声音温柔。 苏清轻轻挑了挑嘴角,藕臂慢慢缠上泓禄的胳膊,上挑的眉目带上了几分媚色,绯红的面颊上那双眸子盈盈水亮,就好像蕴着冬日的暖阳一般。 “昨天的事情,你是不是故意的?” 听到苏清的话,泓禄思索了片刻,然后才像是想起似得,笑眯眯的拍了拍苏清的脑袋,“那小老虎挺可爱的。” 小!老!虎!苏清睁大眼睛看着泓禄,突然伸手一下紧紧的握住泓禄掩在宽袖里面的右手,看着泓禄略为扭曲的面容,一个一个字的慢慢道:“小?老?虎?” 轻叹一口气,泓禄慢慢掰开苏清的手,看着被包裹着的右手,揉了揉她白嫩的脸颊,“朕这不是为了让你的拙作不丢人现眼嘛。”说罢,泓禄从宽袖之中抽出一叠纸,那上面歪歪斜斜的都是苏清这大半个月以来抄写的佛经。 苏清老脸一红,赶紧抱着那叠纸去毁尸灭迹。 看着苏清快速窜进内间的身影,泓禄侧头,看向身后的李顺道:“说。” 李顺躬身,轻声道:“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太后唤陛下过去看看。” 泓禄听罢,轻笑出声,“苏渊那里如何了?” “说是已经妥帖了,只是…熏荨公主…” “这种事情,朕可插不得手。”一边说着,泓禄的目光落到那正踮脚放置纸张的苏清身上,满眼柔意,清晰可见。 棋局,马上便要收盘了。 立秋之际,大泓五年,寿宴之上,猛虎肆虐,太后盛怒,皇帝被罚皇祠。 蝗虫祸灾,许氏偷工减料,私吞灾银,被龙虎大将军苏渊当街腰斩。 许皇后听闻此事,心气急怒,腹中孩儿不保,产后大崩,失血而亡。 “这是怎么回事?”椒房殿之中,太后尖利的手指指着地上那一坨毛茸茸的东西,声音细尖。 苏昌盛面对太后,面无表情的拱手道:“皇后娘娘本难孕之身,却是擅食私药,虽偶得皇嗣,却是难成全状,所以看上去状若猢狲,全身长满毛发。” 太后听罢,气急攻心,大发雷霆之际,泓禄踏着寒风,缓步走进椒房殿。 殿外,苏渊身着软猬甲,团团禁兵,围困椒房。 大泓五年,贤庄太后肆意谋反关押天牢,许氏一族全抄。 冬至将近,苏清裹着厚厚的棉被缩在床上,手里抱着暖壶,一点都不想动弹。 细辛站在苏清身侧,将一杯热乎乎的杏仁茶递给苏清,看着她裹成一团的样子,十分泄气道:“娘娘,您晚膳还在榻上吃吗?” 苏清“咕噜噜”的喝了一口热滚滚的杏仁茶,舒服的叹出一口气,“嗯。” 细辛伸手接过空空的茶碗,帮她重新换好暖壶之后便侧身退了下去。 苏清在榻上窝了一会儿,突然披着被子赤着脚,“突突突”的跑到窗边开了一半的窗,然后又快速的垫着脚跳回了榻上。 半开的窗户边,印出外面一条长廊,曲曲折折的好似蜿蜒无尽。 苏清等了一会儿,然后才在哈欠连天之中看到了缓步而来的泓禄,他的身上披着玄色虎毛披风,脸上带着几许寒风之中的冽气。 苏清往被子里面缩了缩,然后侧头看着随风而动的珠帘,发出清脆的响声。 “带了一些去了膻味的羊肉汤,起来尝尝。”泓禄进来的时候带进了一阵冷风,那带着寒意的手捏了捏苏清软绵绵的脸颊,看着裹成一团的苏清好笑道。 “好冷…”苏清更往榻后缩了缩,模模糊糊的吐出两个字,但是漆黑的眸子却是定在李顺手里的瓦罐上,她已经闻到羊肉汤鲜美的味道了。 “冷?”泓禄嘴角轻勾,反问了一句,然后突然一手揽住苏清,另一只凉冰冰的手突兀的滑进了苏清软绵绵的被窝里面。 “啊…”苏清在泓禄怀里使劲的扭着身子,却是躲不过那只冷冰冰的手,只好挣扎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娇声求饶道:“我起来了,我起来了…” 磨磨蹭蹭的从榻上起身,泓禄帮着苏清系好厚重的袄子,然后伸手抚上苏清平坦的小腹,“虽然说是有孕了,但也不好一直缩在房里。” 苏清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看着李顺揭开的瓦罐子使劲吞了吞口水。 看到苏清的动作,泓禄轻笑,拿起瓷碗给苏清装了一碗,然后又细心的递上勺子。 喝了一口香喷喷的羊肉汤,苏清侧头,看向身侧的泓禄,“熏荨什么时候出嫁?” “下月吧。” 窗外,梅香四溢,细风融融,早雪飘散而下,落在素梅上,留下一点洁白余韵。 大泓六年,泓武帝遣散后宫,只余一人,进后位,次月,产下两婴,龙凤双胎,祥瑞之兆,举国欢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