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和反派弟弟HE了》作者:铜喜 文案: 季府上下,天生邪骨,一心搅乱正道,遗祸千年。 大哥杀人如麻 二姐疯批病娇 最绝的是三哥,必须时刻谈恋爱,否则暴躁到毁天灭地。 这还不算四哥五哥和六姐 而医学考试前一天,埋头复习的迟惊鹿穿成了季府八妹妹。 系统:你们季家要完蛋了,想逃过男女主的正义之战吗?快快行动起来,帮助反派哥哥姐姐一心向善吧! 还没来得及享受亲情温暖的迟惊鹿:? 颤抖着翻开《精神科医生的自我修养》,迟惊鹿哆哆嗦嗦敲开哥哥的房门:“三哥,渣男呸,卡萨诺瓦综合征了解一下?” 想来想去还是九弟季子星最正常—— 善解人意,俏似天仙,还总是可怜巴巴地扯她袖子。最重要的是话少不闹事,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乖得要死。 就是身子骨不大好,是个病美人。 终于治好了各位大佬,迟惊鹿准备跑路。 谁知“病弱”的九弟勾勾小拇指,小丫头连人带行李腾了空。 少年披着墨色大氅,金色发带在脑后扎了漂亮凌厉的结。 他一把将她拽进怀里,哑着嗓子,声音贪婪又痴迷:“八姐想跑哪儿去?” 迟惊鹿:??? 迟惊鹿:!!! 一句话简介:绿茶弟弟永远的神! 立意:热爱生活,珍惜亲情友情爱情,一起携手成长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女配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迟惊鹿,季子星 ┃ 配角:季越音,戚行肆等 ┃ 其它:偏执,救赎,沙雕 第1章 真怕什么来什么 A大明天就要期末考试了,迟惊鹿正抱着本《精神科医生的自我修养》,一脸苦大仇深地啃书复习。 作为一名医学生,她成绩一般、天资平庸,相比医学系其他成绩优秀、国奖拿到手软的学神们,她只是个默默无闻、提起她名字来,别人只会“哦”一声的女大学生。 所以当舍友小雪美滋滋地约完会、拎着一盒鸭脖回到宿舍时,迟惊鹿还像尊大佛似的在翻书。 “哎呀妈呀,你今天动窝了吗?”小雪噼里啪啦地换好拖鞋,穿上睡衣开始卸妆,“从早上你就这个姿势,不怕腰肌劳损、脊柱弯曲?我跟你说这样容易猝死的!” 迟惊鹿扬起小脸,悲愤地说:“那也比重考强啊。” 小雪二话不说,转身噔噔噔爬上了床,在粉色的床帘里吭哧吭哧翻了半天,扔下来一本快要被翻烂的网文小说。 “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这本书借你看,困了就翻一翻,换换脑子。” 迟惊鹿匆匆看了几眼,挺狗血的,她喜欢:“好,撑过今晚就靠它了!” “好啦,你快休息吧,马上十二点,你已经一动不动十多个小时了……”小雪正准备给男朋友发微信道晚安,忽然看见迟惊鹿仰着头直直向后倒去。 “小鹿,你怎么了?”小雪把手机一扔,一个箭步冲到下铺扶住迟惊鹿,“你醒醒啊,我去,快来人啊,迟惊鹿学晕过去了!” . 舍友的尖叫犹在耳畔,迟惊鹿脑子还算清醒,挣扎着想要回应,却发现睁不开眼,出不了声。接着,一段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涌入脑海,像电影片段似的飞速播放。 她穿越了,穿到小雪给她的那本古早狗血小说里,成了早死的炮灰女配,季惊鹿。 季惊鹿是季府老八,她爹是权势显赫的镇北将军,她娘生前曾和皇后是同窗。她头上有七个哥哥姐姐,底下有一个九弟。 作为21世纪的女大学生,迟惊鹿是独生子女,她爸妈当年积极响应政策号召,说什么也不肯生二胎,所以一直活到二十来岁,她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从小她就很羡慕其他小朋友,要么有哥哥姐姐宠着买糖吃,要么有弟弟妹妹可以“欺负”,相亲相爱一家人,这样的生活多精彩呀! 所以按理来说,她虽然穿成了个炮灰,但有兄弟姐妹这一点应该是值得高兴的。 可事实总是残酷的,季家儿女是书中的反派,男女主角的对照组。按照剧情发展,整个季府将会成为全天下的公敌,社会的毒瘤,扫黄打非的最大目标,最后被正义的男女主尽数消灭。 还没来得及享受亲情温暖的迟惊鹿:?这么突然的吗? 而作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季府八小姐,季惊鹿死的是最早的,甚至连小说一半的进度条都没撑到。 季惊鹿向来娇生惯养,爱耍小性子。作为冰清玉洁的女主的对照组,季惊鹿的形象被塑造得很差。 她明明是男主的未婚妻,但由于太过作精毒舌,导致男主对她观感一直很差,拖着不肯成婚,所以她很快就成了金陵城官家小姐的笑柄。 后来男主遇到出身微寒但性格温柔的女主时,顿时天雷勾地火,迅速相爱了,把她忘得连头发丝都不剩。 深感羞辱的季惊鹿决定转过头来对付女主,经常把她往火坑里推,差点把女主害死。知道未婚妻真面目的男主对她深感厌恶,决定再也不见她,婚约作废。 季惊鹿失望至极,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她哪里受到过这种打击,抑郁之中上吊自杀,成了男女主爱情路上可有可无的陪衬。 迟惊鹿:地铁,老人,手机.JPG 这原主妥妥是个疯批恋爱脑啊,硬生生把自己的大好人生给作没了。她死以后,还是那个被她从小欺负到大的九弟将她从房梁上抱下来,安安静静给她选了块风水宝地埋了。 季惊鹿死的时候,季大将军在外出征,听到这个消息,恍惚间走了神,直接被敌军将领一箭穿心。 亲爹和妹妹的死成为压倒季府反派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哥哥姐姐们本就不是正常人,这下更有理由对着男主疯狂输出了。 他们扛起了造反的大旗,像嫌自己命长一样地跟正派作对。 特别是那个身娇体弱的小白花九弟,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黑化,和哥哥姐姐们一起走上了搅乱正道、遗祸千年的毁灭之路。 迟惊鹿:…… 迟惊鹿(仰天长啸):作孽呀! 介绍完前情提要,名叫“小奶油”的系统愉悦地给迟惊鹿下达了任务:【你的任务是阻止季府覆灭,拯救季府所有人,包括你自己。只有拯救成功,你才能在现实世界醒来哦。】 迟惊鹿:? 【快帮助你的哥哥姐姐们一心向善吧!】 迟惊鹿:?? 【啊对了,拯救归拯救,人设不能崩,宿主的言行要基本符合原主季惊鹿的性格才行,不然你很容易暴露的。】 迟惊鹿(咸鱼躺平):如果我有罪,请用法律惩罚我,而不是完成这些脑残任务。 她捋了捋自己的炮灰履历,发现季惊鹿惨死的根源其实很简单——她喜欢男主,想和男主在一起。 大姐醒一醒,你是炮灰女配啊!小说里只有女主可以勾引男主,女配想插一脚,那不就是找死么? 迟惊鹿知道了,只要躲开男主,她炮灰的命运就可以从根源上得到改善;不招惹女主,她就不会死得太惨。 她活着,才能更好地拯救季府,完成任务。 可能是正午太阳太烈,迟惊鹿突然觉得头有点晕,“小奶油你告诉我,这本书的男主叫什么?” 先避开他,保住小命再说。 还没等小奶油回答,迟惊鹿低低地“嘶”了一声。她觉得自己的头很重,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 迟惊鹿环视四周,想看看有没有能帮助自己的人。可是她现在身处小巷子,四下无人,她晕倒在这儿恐怕都不会有人发现。 突然,从阴影处走出几个面色不善的高大男子,向她围拢上来,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迟惊鹿转身想走,却发现身后的路也被堵上了,他们容貌丑陋,身上还烙着疤痕,看她的眼神就像凶狠的猎人发现一只肥美无助的小白兔,恨不得一口把她吃干抹净。 男子的眼神在她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陪哥几个玩玩?” 还不等小奶油提醒人设问题,迟惊鹿就利落地翻了个白眼:“玩玩玩,玩你妈的头。” 男子皱眉:“你说什么?!” 迟惊鹿:“我说你妈的头,像皮球。” “一脚踢到百货大楼。” 男子:…… 小奶油:【……】 高壮的男子被激怒了,一把将她手腕扼住。不祥的预感生出,迟惊鹿想要大喊反抗,怎奈自己身体不舒服,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任他们摆布。 就在她要失去意识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好听的轻笑。 “干嘛呢,是不是男人?光天化日调戏小姑娘,要点脸?” 迟惊鹿寻着声音,勉强抬头一看,旁边的房顶上居然蹲着个少年。 一身黑色劲装,腰别长剑。 束腿裤上绣着几只银线飞鹤,劲俊轻快。 少年随便叼了根枯柳枝,眼睛里的光一闪一闪的。他二话不说,纵身一跃,引得高壮男子们戒心顿起,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落地后,少年猛然顿住,纤长的手指轻抚着小腿上的银鹤。 草,蹲太久,腿麻了。 他起身冲那群男人抬抬下巴,鼻孔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把她放了。” 噢哟,好牛逼。 小奶油愉快上线,它似乎心情很好:【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和男主戚行肆相遇。】 迟惊鹿:? 迟惊鹿:原文男主不是温文尔雅、翩翩公子的设定吗? 迟惊鹿:你再说一遍,这骚包是谁? 她想起来了,原主和男主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面的。原主落难,男主救了她,她便芳心暗许,看上男主了。 虽然戚行肆和季惊鹿早有婚约,但那是爷爷辈定下来的,太过久远。后来戚家去了徐州做官,季家留在金陵,两家离得远,也就渐渐断了往来。 也就是说这俩人其实互不认识,压根不知道对方长啥样。 迟惊鹿顿时清醒了不少,戚行肆大老远来金陵,很可能就是为了拜访季家,履行一纸婚约。 她决定从根源上杜绝和戚行肆的一切可能,离他远点,最好让他讨厌自己,悔个婚什么的是再好不过了。 带头的壮汉威胁道:“这位小兄弟,我劝你别多管闲事。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想要英雄救美也得掂量自己几分几两。” 说着,他把粗布上衣一撕,露出强壮有力的肌肉。 剩下几个像是得了命令似的,也纷纷活动筋骨,最要命的是阴影中还有十几个壮汉走出来,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更显得戚行肆势单力薄。 戚行肆皱眉:“不是,你们这就有点过分了啊。” 说着,他往后退了几步。 迟惊鹿:? 下一秒,他把嘴里的枯柳枝一吐,勾起薄唇,轻飘飘丢下一句:“也行,人齐了一起来吧,省的我一个个打。” 少年将飘扬的袍尾打了个结,两条大长腿转得跟电风扇似的,噼里啪啦就往人群里冲。 迟惊鹿想了半天才明白,原来他刚刚是在给自己的出场腾地方。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骚包。” 壮汉们一开始觉得这个小傻蛋脑子可能有点问题,后来才发现人家是降维打击,抬手就打,伸腿就踹,出招完全不按套路走,防不胜防。 很快,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壮汉们纷纷倒地,叫骂不迭。 戚行肆懒得给那群流氓分眼神,感觉打得差不多了,伸手就把迟惊鹿提溜到自己身边。 迟惊鹿像小鸡崽子一样被揪了起来,正要骂人,猛然对上了一双好看的笑眼。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嗤笑一声:“豆芽菜似的,有什么便宜可占啊?” 迟惊鹿:豆芽菜?你才是豆芽菜,你全家都是豆芽菜! 戚行肆当然没听到她内心的反击,他手轻轻一拨,便将她挡在身后,护了个十成十。 用壮汉们的呻/吟声做背景,戚行肆回头邪魅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怎么样啊妹妹,小爷我厉害吧?” 迟惊鹿:“弱鸡。” 戚行肆:? 还没等他再把小丫头提溜起来,威逼利诱让她夸自己,脚下的石板就开始震动。 迟惊鹿知道了,刚才戚行肆打架的声音惊动了整条巷子的人,他们都是一伙的,现在正在杀来的路上。 果然,下一秒巷子里就涌出一群撸起袖子的壮汉,看他俩的眼神,简直要把人生吞活剥了。 这回轮到迟惊鹿拽戚行肆了:“愣着干什么,跑啊!” 第2章 见见乖崽弟弟 刚才打架的样子有多帅,现在逃命的样子就有多狼狈。 两人拼命往外跑,终于跑出了巷子,到了官道上,那群人才心有不甘地停下了脚步,看了好一会儿,阴恻恻地回去了。 迟惊鹿插着腰喘气:“你行不行啊,跑得还没我快。” 戚行肆干脆坐到了一旁的台阶上,手搭上了石狮子:“爷是在保护你懂么,我要是先跑了,说不定还要回去救你,刚才的架不就白打了,小短腿。” 迟惊鹿一激灵:“你叫我什么?!” “小短腿。” “你再说一遍?!” 戚行肆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谁知道小丫头反应这么激烈,他忽然有了兴致,生了逗她的心思。 “好啊,小短腿,小短腿,小短腿小短腿小短腿。” “你!” 迟惊鹿腿真的不长,从小学开始,跑操从没跌出过前三排,没想到穿越了,个子还是这么矮! 她觉得面对戚行肆,根本不用担心崩人设!她可以比原主季惊鹿更毒舌,更暴力! 戚行肆体力好,稍微休息一下就缓过来了,他看着迟惊鹿气呼呼的样子,笑得很开心:“别生气啊小短腿,虽然你腿短,但是你捯饬得快啊,像风火轮。” 迟惊鹿:“?你这是夸我呢吗?” “行了,爷不跟你说了,反正你也安全了,爷还有事儿要办,先走一步。” 戚行肆抬腿欲走,一下子就被回过神来的迟惊鹿拉住了:“等等!” 看他今天的打扮,人模狗样的,真是太骚气了,难保不是要去季府认个门。不行,不能让他去! 迟惊鹿犹犹疑疑道:“那个,我受伤了,你能不能把我送到医馆?” 说着,她拉了下裙角,光滑白皙的小腿上破了道口子。 迟惊鹿是穿越过来的,觉得露腿露腰没什么问题,可这是以古代为背景架空的小说,女子这些地方都算隐私部位,应该避嫌。 她是真没办法了,才用了这招。 所幸戚行肆也不是什么死守刻板教条之人,他一脸嫌弃地看了看,这伤不轻不重的,可这娇气的小丫头疼得嗷嗷叫唤。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挥挥手:“真麻烦,行吧行吧,送你去医馆。” 话刚落音,迟惊鹿就欢欣雀跃地,蹦蹦跳跳往前走了。 戚行肆:? 到了医馆,迟惊鹿就不单单是腿疼了。 “哎呀,我腰扭着了。” “小脚趾有点麻,大夫您看看是不是被人踩了?” “头晕啊,中暑了。” “牙好像有点不舒服。” 磨着大夫给她做了个全身检查,眼看天都要黑了,迟惊鹿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没事就行,我就是太惜命了。” 转身拍醒已经睡了好几觉的戚行肆:“骚包,醒一醒,我们可以走了。” 戚行肆伸了个懒腰,瞄了小丫头包扎好的伤口一眼,挑眉:“娇气包,这么点伤用了一个下午,耽误爷办事。” 迟惊鹿状似随意道:“你要办什么事啊?” “骚包”睨了她一眼:“不告诉你。” 迟惊鹿没有放弃:“看你这样子应该是第一次来金陵吧?人生地不熟的,被骗了怎么办?你跟我讲讲,说不定我能帮到你,毕竟你救了我,我很知恩图报的。” 戚行肆嗤笑一声:“好啊,明天我要去季府提亲,你给我带路呗。” 果然没猜错!迟惊鹿又赶紧道:“你说的是镇北将军府上的小姐吧?真是好福气呀!不过,你提的是哪个?可千万别是季府八小姐!” “八小姐怎么了?” 迟惊鹿露出了凶残的表情:“她麻木不仁、自私自利、小肚鸡肠!她对仆人非打即骂,连亲爹都敢喷!她好色成性,手下养的男宠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戚行肆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这么变态?” “而且啊,她心眼特小,听说对未来夫婿的要求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妻教子,月俸全部上缴,做一个守夫德的好丈夫!” 戚行肆笑了:“如果小爷我偏不呢?” 迟惊鹿阴森森地说:“你还不知道吧,季府有个男德班,专门规训男人。不听话就把你扔进去,管杀不管埋! “到时候随便编造一个理由,溺水啦、撑死啦噎死了的,官府都查不出来!” 季惊鹿的光辉事迹戚行肆也听说过一些,不过没她说的这么严重,他皱眉道:“小短腿,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迟惊鹿叹了口气:“因为我就是帮她物色男宠的丫鬟呀,其实今天我出门,就是干这个的。” 说着,她掏出了怀中的季府小门牌,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戚行肆少年心性,本来就不想这么早娶妻,碍于父亲的命令还是来了金陵,想着如果俩人不对眼,大不了夫妻相敬如宾,互不干涉。 可如果季惊鹿碍着他骚,那肯定是不行的,他是一只自由的鸟,这辈子注定浪迹天涯,连戚家老爷子都管不住,怎么可能被女人束缚! 迟惊鹿一脸同情地看着他:“不会吧不会吧,真是她?” 戚行肆哼哈半天,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迟惊鹿拍拍他的肩:“你救我一命,作为报答,我建议你别去了,快逃吧,你干不过她。” 戚行肆:“那你替我挨我爹的打?” 迟惊鹿噎了一下:“反正你去了季府,结亲就会被提上日程,你想逃就来不及了……” “而且你这个身段……”她上下瞄了一番,“不是能得宠的类型,她喜欢胸大的。” 她一咬牙:“不去就不去了,能怎么地!” 戚行肆一愣,随即也跺了脚:“对,几十年前的老古董婚约还提它作甚!爷这辈子绝不可能伺候女人!” 迟惊鹿非常高兴:“做得好,我欣赏你的勇气!” 戚行肆也很高兴:“我想了想,还是命更重要!” 迟惊鹿:“……” . 神清气爽回了季府,只见府里已经急成一锅粥了。 有眼尖的婆子看到迟惊鹿,一个瞬移上来,嚎啕大哭:“八小姐哟!您可回来了,实在太好了,您还活着呐!” 迟惊鹿听得眼角直抽,她拍拍婆子的手:“阿嬷,我没事,就是出去逛了一圈儿。” “小姐,您一天不在府里,派人出去也找不着,老身还以为,您……”说着又要掉眼泪。 迟惊鹿赶紧安慰:“我没事,真没事,您看我活蹦乱跳的。” 她转了几个圈,努力蹦跶了几下。 阿嬷的眼睛是真厉害,一眼就看出她腿不对劲,抓起小丫头腿上的白布质问:“小姐,这伤是怎么回事?” 迟惊鹿怕她声张,赶紧比了个“嘘”的手势:“阿嬷你小点声,听我给你解释……” 阿嬷才不理会她这一套,转头就大嚎:“老爷!八小姐给人打了!” 下一秒,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着急忙慌地从正屋里出来,身上还披着军营训练场上的铠甲。 这就是季惊鹿的爹,季大将军,圆滚滚,沉甸甸的,像个保龄球。 大将军明明急得额头上都是汗,冲到迟惊鹿面前的时候,却还是忍住了,厉声斥责道:“今天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知不知道府里的人找了你多久?” 迟惊鹿眼巴巴地掀开裙子:“呜呜,阿爹,我受伤了。” “你……” 大将军“你”了半天,又吹胡子又瞪眼睛的,最终还是破了功,气势弱了一半:“怎、怎么回事?快让阿爹看看!” 雪白的小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刮破了皮的伤口,可把大将军心疼坏了。 “哎哟,这怎么搞的?我儿怎么伤成这个样子……是谁,爹去找他算账!” 迟惊鹿顺势撒了个谎:“爹,我今天出门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旁边有个医馆,就请大夫看了看,后来不小心睡着了,才这么晚回家,没事的。” “原来如此。我儿啊,你总是受伤,让爹怎么放心去边关?”大将军还没埋怨两句,就又开始心疼,“不疼不疼,阿爹给乖吹吹。” 中年大男人眼角眉梢都是凶相,此时却弯着腰,一脸认真地给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吹气,显得十分滑稽。 周围的仆人早已见怪不怪。老爷在战场上那叫一个杀伐果决、令敌人闻风丧胆,在八小姐面前却像老鼠见了猫,极尽讨好。 本来憋了一天的气,在府里叫嚣着这次必须给八小姐点颜色瞧瞧,不然她不知道谁是季府的老大,早晚要闹翻天。可小姐一掀裙摆,老爷怂得比谁都快。 看着“阿爹”小心翼翼的样子,迟惊鹿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想起了自己老爸,在她小时候,爸爸能一只手臂举起她。小人骑在爸爸脖子上,咿咿呀呀地喊着:“骑大马,驾,驾!” 那个时候,爸爸似乎总是有无穷的力气,他就是她的天,她的地,他什么困难都能解决,像超人一样,不会老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爸爸需要两只手才能勉强把她抱起来,再后来,当她从寄宿高中回家,像小鸟一样扑进爸爸的怀里时,发现他险些闪了腰。 现在,她上了大学,一年更是很少回家。她是个大姑娘了,很少再跟爸爸亲昵,每次都是老妈打来视频,她叽叽喳喳说半天,最后看见爸爸像个小老头似的,坐在一旁搓着手,瞅着自己闺女傻乐。 一个大男人,像小姑娘一样腼腆,哪里还有半分超人的影子。 这么一看,季大将军真的好像自己的老爸呀。 迟惊鹿心头一酸,赶紧收回小腿:“爹,不碍事,它自己会好的。” 抬起头才发现周围人都紧张兮兮地盯着她看,好像她下一秒就要流血而亡似的。 迟惊鹿惊恐地挥挥手:“你们别这样看着我啊,我真没事。” “那怎么行?”季大将军眉头一横,“我儿千金之躯,怎可有所损坏。” 他凝视伤口片刻,转头沉声道:“去把九少爷请来。” . 季大将军口中的“九少爷”,就是季惊鹿的九弟,季子星。原文中关于季子星的描写并不多,迟惊鹿只知道他并非季大将军亲生,是在路边奄奄一息的时候,被捡回季府的。 不知道他以前得了什么病,反正身子骨一直不太好,瘦瘦弱弱的。 季惊鹿可没少欺负这个九弟。她还小的时候,任性又调皮,觉得这个捡来的的弟弟分走了家人对她的宠爱,所以对季子星非打即骂,简直像训狗一样。 季子星的人设呢,是个安静懂事又乖巧的小白花少年。他知道季府对自己有恩,所以任凭八姐欺负他,也一声不吭,有人问起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只说是不小心磕的。 每每受伤,他都悄悄躲起来,像无助的小狗一样独自舔舐伤口。 季子星的懂事不但没让季惊鹿心疼,反而使得她变本加厉。她为了好玩,曾经把季子星一个人捆在柴房里,用刀在他身上划口子放血。 熊孩子玩完觉得无聊就走了,完全没管虚弱的季子星。柴房又黑又脏,平时没人进去,三天后季子星才被发现。 那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神志不清。用原著的话来说就是“小小少年无力地缩成一团,黑红的血流了一地,整个柴房弥漫着腥甜的死亡气息。他的身体已经趋于透明。” 季子星本就病弱,这下几乎是要了他的命。 季大将军大发雷霆,一定要查出是谁干的。 季惊鹿登时就被吓哭了,知道自己这次一定会被狠狠责罚,使劲往阿嬷身后躲。 谁知躺在床上的小人儿垂下长长的眼睫,奶声奶气地说:“阿爹,是子星不好,都是子星自己弄的,和哥哥姐姐没有关系,阿爹不要生气好吗。” 苍白羸弱的季子星真诚地望着大将军,如同天神遗落在人间的琉璃。 迟惊鹿惊呆了,这原主脑子怎么长的,季子星他是人,不是可以被肆意玩弄的狗啊! 他还那么小,怎么下得去手…… 不过从那以后,季惊鹿就很少刻意为难季子星了,干脆离他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季子星知道姐姐不喜欢自己,只要是季惊鹿喜欢去的地方、喜欢做的事,他都提前避开,不惹她生气。 因此,姐弟俩情感连接淡漠,见了面也不怎么说话,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关系却很尴尬。 算起来,她已经快一年没见过季子星了。 第3章 人间琉璃季子星 也就三五分钟的时间,两个仆人紧赶慢赶,带着季子星进了门。 季子星日日被圈在府里,养得白瘦精致,特别是有季大将军这个保龄球在旁边站着,对比更为强烈。 长腿细腰,又灵又俏。 高高束起的黑发垂下来,发梢轻轻扫过,露出一双雪白/精致的耳朵。 像极了电影里中世纪优雅的精灵。 母胎单身,只嗑纸片人的迟惊鹿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声:“九、九弟?” 少年垂眸盯着地面,眼皮薄得都能泛出粉色。 “八姐。” 两人一时尴尬,多一句问候都没有。 季子星沉默地站着,外面昏黄的光线若隐若现,透过窗棂映照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又黑又长。 他是真的很瘦,连影子都比别人的单薄一些。 小奶油尽心尽力地指导:【喏,他就是你的九弟季子星,整个季府武力值最低的人,连只鸡都打不过。】 迟惊鹿欣赏完弟弟的美貌,依旧一头雾水:我受伤了,为什么要把季子星拉过来? 【其实他……】 “好了,给八小姐输点血吧。”大将军对早就在一旁等候的医女使了个眼色,又叮嘱道,“别伤着我儿。” 迟惊鹿一愣,输血?她就破这么点皮就要输血?还要用自己弟弟的血? 她震惊地望着爹,大将军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仿佛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再看看季子星,少年顺从地站着,丝毫没有不满,乖巧得像只小绵羊。 再看仆人和医女,他们也觉得稀松平常,熟练地拿出银针,摆开阵势。 看来这事儿是经常干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作者在架空朝代里写这种脑残剧情吧! 她跟季子星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啊!他俩的血型一样吗就输血!血不能乱输啊! 妈的沙比作者,没有医学常识啊! 迟惊鹿着急地召唤小奶油:原著里没写这些啊! 【宿主,作者主写男女主的恋爱线,可书中构建出来的世界是完整的,很多情节作者没写,但它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你先别管这些了,现在你的任务就是阻止输血,因为输血这一行为会加深季府的黑化值,拉高读者的仇恨值。】 迟惊鹿:……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迟惊鹿打了个停的手势,望着季大将军好言好语:“爹,我的伤口这么小,没必要取弟弟的血了吧?你看,大夫已经给我包扎好了,没事的!” 说着晃了晃腿,表示自己好得很。 没想到动作太大,腿上的伤口裂开了,又开始流血。 迟惊鹿:艹 季大将军严肃道:“流血了吧?还嘴硬!” 迟惊鹿又说:“输血也要扎弟弟的呀,弟弟会疼的。” 季子星纤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季大将军皱眉:“我儿什么时候开始担心弟弟了?” 迟惊鹿一噎,想到自己不能崩人设,立刻回嘴:“谁关心他了?我是怕疼!” 小丫头翘着小脚撒娇:“爹,他不怕疼我怕疼,不要输血!你让他走开!” 哪知一向女儿说什么是什么的季大将军变了脸色,强硬地按着她的腿,冲医女呵斥道:“愣着干什么,手脚麻利点!” 不等迟惊鹿再发表意见,医女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着季子星的胳膊扎了下去,赤红的鲜血一下子冒了出来,在瘦弱的手腕处流淌。 一滴两滴,落在少年的脚下,绽放出腥甜的花朵。 迟惊鹿觉得季子星本就白皙的脸,瞬间又苍白了一个度。 季子星的双肩微微颤抖,可他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任由医女动作。 阿弥陀佛,实在是作孽呀。 医女将取来的血用白布浸染,盖在迟惊鹿受伤的小腿上。迟惊鹿皱着眉头,心有不满,觉得这样做未免太过火。 她的血是血,季子星的血就不是血了?便是路边捡来的,也不该这样对待。 还有这个季子星,乖崽人设过头了吧,人家都吸血吸到你脸上了,还不反抗? 她既觉得好笑,又有些生气:盖吧,我看你能盖出啥来,我是学医的我还不知道,这样根本就没…… 在白布盖上去的那一瞬间,不过三秒,刚才还湿润冒血的伤口,突然就愈合了。 迟惊鹿:…… 迟惊鹿:这不科学! 与此同时,小奶油记录:【输血成功,黑化值+1】 . 怎么会这样?! 大将军看着女儿伤口愈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把身上的盔甲给卸去。 “我儿,皇上有令,命为父镇守边关,你且在家好好休息,任务结束后为父立刻回金陵。” 迟惊鹿从震惊中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好的,爹爹放心吧。” 季大将军欣慰地摸摸小丫头的脑袋。 “我儿生得貌美,如今性子也乖巧,就是不懂得爱护自己,是该找个夫君好好伺候你了。” 迟惊鹿把嘴里的茶一口喷出去老远。 大将军紧张地皱眉:“我儿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噎着了,呛着了?” 迟惊鹿慌乱摇头:“没事没事,爹啊,我不着急嫁人,还想在您身边陪您几年呢。” 季将军哈哈一笑,随即有点伤感:“女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爹不能把你捆在身边一辈子,哪怕爹再想……” 迟惊鹿低下头默默喝茶,这句话老爸也说过,同样的大笑,同样的伤感。 还没容她伤感多久,便听见季大将军怒拍桌子:“说起这个,戚家人太不像话,约定好今日戚行肆那小子登门,居然到现在都没来,真是岂有此理!” 说完,又意犹未尽地添了一句:“戚无命那个老东西,肯定是故意让我难堪!” 戚无命是戚行肆亲爹。 全朝廷都知道文官戚无命和武将季护龙是对家,水火不容,经常能从上朝打到下朝,皇帝老儿快头疼死了。 戚无命说国库吃紧,军营应当削减开支,季护龙就怼他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懂净瞎哔哔。 季护龙请求带兵出征,戚无命就喷他只有一身蛮力,除了喊打喊杀什么都不会。 俩人你来我往,一喷就是一上午,谁拦都不好使。 偏巧这两个人都是有功之臣,哪个都不能得罪,气得皇帝只好让他们限号上朝,一三五宣戚无命,二四六召季护龙。 两人眼不见心不烦,最多在上奏的折子里互相嫌弃几句,皇帝耳朵总算清净不少。 可就是这势同水火的两家,居然有祖上传下来的婚约。 据说得知这一消息当天,皇帝心情大好,颇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一拍龙椅为两家当场做了个见证。 迟惊鹿窃喜,既然是这样,那就更好办了。 她攥紧小拳头,杏眼圆睁:“没错,岂有此理!戚家太过分了,简直不把您放在眼里!我要真嫁过去,戚行肆还不把我欺负死!咱们悔婚把!” 季护龙却摇摇头:“那不行,你俩的婚事是早就定好的,都捅到圣上那里去了,怎可轻易悔婚。” 顿了顿,又道:“戚行肆这小子我见过几次,的确贪玩了些,不过没什么坏心眼,你嫁过去他定不会欺负了你。” “戚无命呢,讨厌是讨厌了点,但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迟惊鹿:??? 不是,你俩不政敌吗? 有这么帮着对家说话的吗? 第4章 金铃女魔头季二 季大将军又说:“好了,不说这些了,时辰太晚,乖乖快去睡觉吧。” 仆从七手八脚收拾停当,知道八小姐要休息了,请了安便鱼贯而出。 季子星沉默着转身,打算和仆人们一起离开。 “季子星你等一下!” 迟惊鹿叫住了他,在少年略带疑惑的目光中噔噔噔跑过去,看着他还在滴血的手腕说:“你这样一直流血不是个办法,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她仰头看着他,烛火光晕勾勒出少年人的轮廓,还有纤长柔软的眼睫。 季子星不动声色地盖住了手,摇摇头:“八姐不必担心,子星的伤很快就会好了。” 他的声音很有少年感,轻轻柔柔的,像路边老爷爷叫卖的棉花糖。 听着更让人心疼了。 “你别多想,我是不想让人觉得是我亏欠了你。”迟惊鹿压根没打算听他拒绝,直径去翻自己的屋子,拿出一块干净的白色棉布。 对于医学生来讲,包扎是最简单的基本功。她利落地把白布叠成长方形,按在少年虚弱的手腕上。 医女下手也挺狠的,扎得还挺深。 迟惊鹿的动作是粗鲁而不耐烦的,可白布碰到少年手腕上的触感却很轻盈。 包扎完毕,迟惊鹿恶狠狠地说:“一天之内,不许沾水,听到了吗?” 季子星点点头,眼睛湿漉漉的,很有乖崽弟弟的觉悟:“多谢八姐,我记住了。” “好了好了,你赶紧滚吧。”迟惊鹿挥挥手,装作再也不想见到他的样子。 季子星听话地走了出去,前脚刚出门,身后的门就“嘭”地一声被摔上了。 他默默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低下头,轻轻翻了翻手腕上白色的布条。 正准备动身离开,身后的门突然开了,向来不给他好脸色看的八姐冲他吼道:“明天过来找我换药!” 季子星愣了一下,本能地回答了一句:“好。” 夜深人静,季府估计都睡了。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便把小奶油叫出来唠嗑。 迟惊鹿:“你们这任务也太难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根本没法玩。” 一天累到晚,反派分值不减反增,增的那一分还是因为自己。 【宿主,我们的系统经过无数科学家设计,是很严谨的。通关肯定没那么容易,你还需要多多努力呀!】 迟惊鹿:“什么科学家啊,会用这种小说做脚本的设计师也太傻……” 她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那个字生生咽了下去,“太有想法了。” 小奶油知道宿主想骂什么,它咳嗽了两下,安慰道:【别着急,这种东西嘛一回生二回熟,多来几次你就……】 迟惊鹿:“不不不,来一次就够了,你还是祝福我早点成功,回到现实世界吧。” 聊着聊着,迟惊鹿又想起了季子星。 医女用银针刺入他手腕时,她分明看到他脸上的血色在快速流失,他身体不好,一直在发抖。 可即便这样,他也没吱声,而是一直忍着。 这么多年,他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吗? 如果说男主戚行肆是轮滚烫的太阳,随时随地都有光环,那季子星就是颗小星星,只在夜晚出现,乌云一来就看不到他身影的那种。 小说里关于季子星的描写太少,迟惊鹿尽可能地翻找他黑化的轨迹,却一无所获。 他就像株缓缓开放的花,品种并不名贵。花苞是白的,花茎是通透的绿,乖巧地被放在白日的庭院里,做其它花朵的陪衬,没有一点显眼之处。 他在无人知道的暗夜肆意生长,突然有一天花开了,雪白的花瓣里裹着的是早已被腐蚀的黑。 黑得摄人心魄,深不见底。 如果说其他哥哥姐姐的黑化都有迹可循,那季子星几乎是一夜之间成了疯魔。 不知道他怎么黑化的,不知道他黑化后做了什么,甚至连他什么时候开始黑化都不清楚。 书里只说,季子星独身一人去行刺当朝王爷,重伤之中被乱箭射死,倒在玄武门下。 迟惊鹿:这特么还是宫斗本啊? 再说输血,季子星身体已经很弱了,连季惊鹿这个身量不高的小姑娘看着都比他壮,怎么还要给她输血呢? 小奶油思索了一会儿:【他只是从路边捡来的,季府白吃白喝供他这么多年,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所以即便取他的血,也是理所应当,毫不客气吗? 季大将军说的那句“把九少爷请来”,应该翻译成“把八小姐的移动供血库带过来”。 正在感叹季子星可怜,小奶油突然又多了一笔记录。 【感受到被关心的感觉,黑化值-0.5。】 迟惊鹿:??? 迟惊鹿:谁? 迟惊鹿:我关心什么了? . 第二天,在迟惊鹿的默默祈祷中,戚行肆果然没有登门。她非常满意,心情好了不少。 小丫头高兴了,季大将军可难受着呢,此时他正在书房上蹿下跳,扬言明日要找戚无命谈判。 好心的仆人提醒道:“老爷,明天是个双日,戚大人不上朝。” 季护龙:“那就后天!后天我在宫门等着他!” 仆人:“后天您就要带兵去边关了,卯时出发,来不及去宫门。” 季护龙:…… 仆人:“老爷,晚饭还吃吗?” 季护龙掀桌:“吃什么吃,不吃了!” 季府是个大家族,吃的用的样样精细。胃口大好的迟惊鹿一早就乖乖坐在饭桌前,眼巴巴地等着开饭。 很快,丫鬟们端着香气四溢的饭菜上桌了。 琉璃盏内,是胭脂鹅脯、藕粉桂花糖糕、金银夹花蟹黄豆、蜜饯青梅、冰糖酸梨汤……只在宫斗剧里看见过的美食,竟然真的被摆在了眼前。 迟惊鹿:冲啊!!! 小奶油提醒她:【别光顾着吃,今天会见到你二姐季越音,她可是季府最难搞的流氓头子!】 季越音是季护龙的第二个孩子,也是季家第一个女孩儿。作为镇北将军府的嫡出小姐,季越音的身份相当尊贵。 一般这种小姐都被寄予厚望,她们应当从小学习琴棋书画,成功打入金陵官小姐圈子,努力竞争,成为最耀眼的那一个。 然后嫁给门当户对的豪门少爷,过上上流社会的阔太生活。 但很明显,季大将军压根没打算把她往大家闺秀的道路上培养…… 别人家都是请嬷嬷教女红,请先生教三纲五常,季护龙请了个师父教女儿学武功! 季护龙的原意是让她防身,以备不时之需,可没想到季越音学跑偏了,师父教的武功没有练到炉火纯青,喊打喊杀的厚脸皮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因为没有接受过女德规训,她无视男女大防和繁冗的教条,看上哪家小公子了就去告白引诱,不同意的话直接掳来便是。 若只是调戏小公子,拉拉小手tiao逗一番,倒也不至于成为整本书里变态般的存在。彻底黑化后的季越音,原著中是这样描写的: 【只见那人一身墨松石绿色的贴身长裙,眼线妩媚地向上飞起,白皙如藕的脚踝上,系着一串红绳金铃铛。 叮当叮当,甩出阴郁又诡异的声响。 她是魔教教主,可她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令人难以捉摸的绰号——季二。 季——二——,叫她名字时牙齿一合一张,简简单单便能念出世间最恶毒的咒语。 她走到脏污的床边,铃声停了,下一刻男人的唇上落下雨点般的湿吻,牵扯着浑身撕裂般的疼痛,那是她日日喂他喝下去的药,使他身形消瘦,甚至无法直立行走。 他不明白,女魔头男宠绕膝,个个风华绝代,每天削减了脑袋想讨好她,她却独独喜欢和他滚在凌乱的床上,求他一遍又一遍折辱她。 高高在上,无人敢染指的季二,此刻彻底臣服在他身下,卑微地求他,求他,还是求他。 痛感使她兴奋,她满足地喟叹:“子瞻,我们的灵魂会在黑暗中沦陷,而我会在地狱最深处等你。” 他偏过头去,表现出抗拒。一想到她逼自己说的那些下/流话,耳朵根就像生了火,滚烫通红。 她像一根野蛮生长的野草,大胆又卑劣,根本不知廉耻为何物。 “子瞻,我囚了你,给你下/药,日日监视着你,只是想让你留下,想爱你,想让你的脑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她深情地在他心脏的位置画着圈,眼中满是痴迷,嘴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 好像真的在思索如何把自己封闭填满在这颗心里似的。 他本应该感到害怕,应该恨透了这个虐待自己的魔鬼,可不知为何,他还是像着了魔似的追问:“可是季二,他们说我只是某人的替身,真的吗?” 前一刻还笑吟吟撩拨他的女人顷刻间变了脸色。 她双眼通红,掐着他的脖颈疯狂摇晃:“谁说的,告诉我谁说的?!这不是真的!说了多少次,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他们都在骗你,都想害你,只有我是爱你的!” “你眼睛看着我,看着我!说啊,为什么不相信我!!!” 忽而她又软了下来,水蛇般钻到男人怀里,像只无辜的羔羊:“子瞻,永远陪着我好不好?我把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你看了你还想怎样呢,离开我的话,不会有人对你这么好了。” 他苦笑:“可是……我根本不叫子瞻啊。” “她像听不见一样,强行解了他的衣带。他羞愤地说不出话,干脆闭上眼睛任她摆弄。楼外风雨欲来,楼内活色生香。闺房中的铃铛伴随着主人的动作,发出诡谲的响声……”】 强取豪夺,人狠手黑,说她是流氓头子只能算陈述事实。 一阵冷风刮过,冻得迟惊鹿打了个寒颤。 只见进门的女子一身冰石绿长袍,身形纤长有力。她的穿衣打扮皆是男子样式,英气得很。由于常年练武,她一举一动干脆利落,连坐姿都是那么硬气。 迟惊鹿下意识地向二姐的小腿望去。 没有铃铛。 “戚家那小子呢?”季越音环视一圈,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昨天不是来提亲了?是不是人家没看上你,连季家的饭都不愿意吃。” 迟惊鹿跟二姐的关系并不算太好,两人性格迥异,季越音看不上季惊鹿娇里娇气,季惊鹿觉得二姐没有一点女人味儿,两个人经常明枪暗棒,唇枪舌战。 迟惊鹿解释道:“他昨天没来。” 季越音顿了一下,随即嘲笑:“真是笑死个人了,这成亲的第一步就没迈好,八妹,传出去你可要被笑掉大牙了。” 迟惊鹿回敬道:“没关系,我还小呢,二姐都没男人,做八妹的自然急不得。” “你……”季越音差点上手了,“小兔崽子,跟谁说话呢!” “谁没嫁出去我跟谁说呢。” 季越音:“!!!” 才两天没见,业务能力提升不少啊! 季越音轻哼一声,偏过头去:“懒得跟你计较。”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季子星来,迟惊鹿就问:“九弟呢?” 一旁的丫鬟小心翼翼道:“九少爷在自己房里吃饭,不跟咱们一起。” 迟惊鹿挠挠头:“为什么?” 丫鬟吞吞吐吐:“还能为什么,八小姐您亲自下的令呀,从十岁那年就不许九少爷同桌吃饭了,说看见他就饱了。” 迟惊鹿有些惊讶:“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 丫鬟摇头:“倒也不一定。” 迟惊鹿舒了口气:“那就好……” “您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许小厨房给九少爷吃饭,”丫鬟掰着手指头数,“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就逼着九少爷吃他最不喜欢的臭鳜鱼,九少爷吃完就吐,浑身难受,您心情就好了。” 迟惊鹿:“……” 她哑了一会儿,默默道:“你去把九少爷请来,就说我让他过来吃饭。” 几分钟后丫鬟领着季子星来了。 少年皮肤冷白,穿的衣服依旧是杂色,不是什么好料子。 季子星懂事地去了离迟惊鹿最远的对角,刚要落座,就被迟惊鹿吼了。 她拍拍身边的位置:“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我能吃了你不成?坐这儿!” 迟惊鹿看着他落座,那种小心翼翼、受宠若惊的样子,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八姐。”季子星低低地叫了一声。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少年线条流畅的侧脸,还有轮廓优雅的耳朵。 在此之前,她都没发现人的耳朵会有这么好看啊。 好像一座雪白的精灵城堡。 迟惊鹿逼着自己移开视线,招呼道:“吃饭吧。” 或许是身子不行,季子星胃口也不大好,吃得很慢,迟惊鹿碗里的米饭都见底了,他才吃了一半。 她瞄了一眼,他明显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示好给吓着了,他紧紧抓着筷子,只敢夹自己面前的青菜萝卜,碗里一点荤腥都没有。 看看桌上的好菜已经被二姐抢得所剩无几,迟惊鹿庆幸她提前给自己夹了两个大鸡腿。 她默默咽了口口水,把其中一只大鸡腿塞给了季子星。 木筷扫过瓷碗,是一阵清脆好听的响声。 迟惊鹿的态度很强硬:“你把它吃了!” 纤长而柔软的睫毛盖住了少年漆黑的眼瞳。季子星手里的筷子在空中停留片刻,他抿了抿嘴,似乎有些紧张。 他轻轻扒了一下鸡腿:“谢谢八姐。” 迟惊鹿毫不在意道:“有什么好谢的,要不是我早就吃饱了,才不会给你。” 季越音瞥了她一眼:“八妹可真够偏心的。” 季越音:“既然你吃饱了,那把剩下的鸡腿给我吧,正好我练武,费体力。” 迟惊鹿:…… 迟惊鹿只好痛心疾首地把鸡腿放在二姐碗里,看着她得意的地吃掉。 晚饭结束,季越音心满意足地走了。 刚走出房门,头顶便有风吹过,到了僻静无人处,不知从哪儿飞下来一抹黑影,轻盈地落在地上。 “少主。”少年通体雪白,只有一身黑才能堪堪遮住他散发的光亮。 季越音沉了脸:“去查,戚行肆为什么没来提亲。” “是!” “还有,这两天你盯紧点,这事不许传出去。哪个不长眼的敢多嘴议论八小姐,我手里的刀可不是摆设。” “属下明白。” 少年起身,利落地消失在黑夜中。 季越音打着饱嗝往自己房间走,越想越不爽,她一脚把门踹开,冷声道:“他好大的胆,居然敢放那丫头鸽子,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正厅里,迟惊鹿看着还在小口啃鸡腿的季子星,状似随意道:“厨房人手不够,不能总给你屋子里单独端饭,以后你就跟我们一起吃,懂了吗?” 季子星垂眸,眼皮泛着一层薄薄的粉色,“子星知道了。” 迟惊鹿“嗯”了一声,放下筷子,转身出了门。 迈下最后一级台阶,小奶油愉快地记录着:【又一次感受到被关心的感觉,黑化值-2。】 【恭喜宿主,获得1.5的分值积累。】 迟惊鹿:哈哈好的。 迟惊鹿:…… 迟惊鹿:等等,什么叫“又”?! 第5章 深海妖精季子星 原来季子星的黑化值这么容易被降低的吗! 迟惊鹿眼睛一亮,赶紧敲小奶油出来:“如果我多用季子星降低一些黑化值,不就可以抵消季府其他人的黑化了?” 小奶油晕乎乎的:【理论上来讲是可以的,不过你一共需要获得100分才算成功。】 【如果你只用在他一个人身上的话……】 小奶油顿了顿,【恐怕比较困难。】 迟惊鹿:“怎么个难法?我看九弟好哄得很,乖得像个小天使一样,我拿100分还不是轻轻松松?” 【不是,我的意思是,100分意味着,需要攻略对象全心全意爱上你,只钟情你一人,死生不渝。】 迟惊鹿:“哦,那没事了。” 小奶油:【???】 迟惊鹿:“他还是个孩子,作为姐姐,我应该保护他,而不是带坏他。” 小奶油:【算你有点良心。】 不过迟惊鹿还是很开心:“我不用在他身上拿到满分呀,只需要尽可能多的用他抵消其他人产生的黑化值就行了,多多益善嘛。” 毕竟季子星这么好哄,攻略他的黑化值,比其他兄弟姐妹更加容易。 小奶油好像很激动:【宿主啊,你终于开始进入状态了!】 回到屋里,迟惊鹿准备睡觉。 偶然看见铜镜里的自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不是很满意现在的造型,画着淡妆,乌发披散,虽然原主跟她长得是一模一样,可这身打扮和她的性格完全不搭啊。 这是季惊鹿,不是迟惊鹿。 三下五除二地把头发拆了,从盒子里翻出来两条柠黄色的发绳,费半天劲终于扎好两个小揪揪,分别系了蝴蝶结。 她点点头,小揪揪也轻轻摇晃,像兔子头上的两只耳朵。 诶,这样就对了嘛。 多可爱。 这一夜,迟惊鹿睡得很香,她梦到自己只用几天就完成了任务,顺利回到现实世界,参加医学考试。 第二天她动力满满地起了个大早,直奔厨房。 不一会儿季子星屋门口响起了脆生生的敲门声。 “季子星,快开门。” 过了许久,门才开了一条缝。 少年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长褂披在瘦削的肩上,更显得他人畜无害。 迟惊鹿大方地说:“我的早饭吃不完了,剩下的给你吧。” 季子星饭量不行,得补充点蛋白质。架空古代小说里没有牛奶,所幸可以用杏仁勉强代替一下。 作为一个并不心灵手巧的人,迟惊鹿只喝过罐装的杏仁露露,从没自己上手做过。所以今早吭哧吭哧许久,才弄好一碗勉强能喝的杏仁露。 季子星抿着嘴看她,小丫头比他矮一头,堪堪到他肩膀,她的发型和以前不一样了,随便扎了两个小揪揪,还系了柠黄色的蝴蝶结。 不等他开口,迟惊鹿便不耐烦地直接越过他,推开大门,径直把早饭放到桌子上。 季子星微微一愣,看着八姐已经安安稳稳坐下了,才轻轻合上门。 这屋子原本就小,今天又是阴天,门一关上,就变成了密不透风的牢笼。 “快点吃,凉了效果就不好了。”迟惊鹿对这微妙的气氛毫无察觉,她指指杏仁露和小馒头,“别磨磨唧唧的。” 季子星乖乖坐下,一双黑瞳中闪动着犹疑的光。 “吃啊,等什么呢?怕我给你下毒啊?” 季子星赶忙解释:“不是的八姐,我从没这样想过。” 他慢慢端起杏仁露,一点一点喝下去。少年的喉结不断上下滚动,迟惊鹿尽心尽力地数着,一口,两口,三口四口……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逼病弱儿子吃饭的慈祥老母亲。 其实,迟惊鹿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积攒分数,另一方面是觉得季子星真的挺惨的,她也算是替原主愧疚,想尽量多弥补他一点。 “对对对,再把这些吃了。” 又盯着他把小馒头尽数吃掉,迟惊鹿才放下心。 她大手一挥,不在意道:“以后我吃不完的就派人给你送过来,你乖乖吃了,千万别被我发现你偷懒倒掉!” 季子星看着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生机,他微微弯了唇角,笑得很腼腆。 “知道了,谢谢八姐。” 迟惊鹿发现这两天他说得最多的就是“八姐”和“谢谢八姐。” 她心里又有点不好受了:“咱们是姐弟,你不用太客气,总是谢谢谢谢的。” 季子星:“好,我明白了,谢谢八姐。” 迟惊鹿:“……” 迟惊鹿准备走人了,今天她打算去攻略一下二姐,探探口风。 季子星抬手帮她开门的时候,袖子顺着光洁的手臂滑落到臂肘上,露出手腕处的白布,上面浸染了些血迹。 迟惊鹿眼尖手快,趁季子星还没来得及掩盖,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凶道:“我不是让你昨天就找我换药吗?” 她有点生气:“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容易感染?!” 季子星沉默着,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迟惊鹿有些责怪他,这人对自己也太不负责了。她昨天忘了换药的事,他居然也不说,晚饭都坐在她旁边了,提也不提一句。 当真以为她是蛮横无理的恶人,想方设法躲着她。 “好了好了,赶紧卸下来,我重新给你包扎一下吧。” 季子星老老实实照做了,迟惊鹿又给他换了新的白布。 少年的手腕又白又瘦,紫色血管清晰可辨。 迟惊鹿瞥了他一眼:“让你输血你就输?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你要懂得拒绝,别那么怂。” 季子星没吭声。 迟惊鹿一拍桌子:“听到了没?!” 少年垂眸,小声说:“我是自愿把血给八姐的……没有人逼我。” “你……” 迟惊鹿很想翻个白眼,这人怎么这么包子呢,他要是身体素质好也就罢了,这么瘦弱,动不动扎这扎那的,能不能活到大结局都是个问题。 人家要取他的血,他还真就乖乖给了。 再看看季子星的表情,满脸都写着“知道错了,下次还犯”。 她恨铁不成钢道:“算了算了,跟你说不通,随你的便吧。” 再用长条白布固定一下就好了,可季子星这里没有多余的布条了,迟惊鹿便说:“你等等,我去我屋子里拿。” “八姐,”少年叫住了她,怯生生道:“不劳烦八姐跑一趟了,我自己可以弄好。” 迟惊鹿这回是真翻白眼了:“你哪儿那么多话,等着!” 还没跨出门,迟惊鹿就感觉有人把她给拽住了。 季子星揪着她袖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地说:“我也有发绳,八姐用它就好了。” 说着,他卸下高马尾上的束发带,和他的长褂一样,是黑色的,泛着柔软的光泽。 一头乌发披散开来,更衬得他肌肤冷白,像深海里的妖精。 少年双手把发绳捧着给她,小心中带着一丝讨好。 迟惊鹿愣了一下,过了几秒才接过发带,在他手腕处打了个结。 因为不许说“谢谢八姐”,季子星只好低着头抿嘴笑了,睫毛又长又翘,青涩的模样令人无端生出一种保护欲。 脑海中小奶油快乐地记录着:【又双叒一次感到被关心的感觉,黑化值-3,宿主积累分值,4.5。】 第6章 小嘴抹蜜季越音 拿到分值以后,迟惊鹿就去找季越音。 季越音爱睡懒觉,开门的时候明显还有起床气:“干嘛?” 迟惊鹿:“逛街。” “不去。” “走嘛。” “自己去。” “好吧。”迟惊鹿失望道,“我听说玉门关新来了不少美男,腰细腿长,个个都姿容胜仙,还想着请二姐去瞧瞧……” 季越音:“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迟惊鹿是没逛过古代的集市,一切都觉得很新鲜,左瞧瞧右看看,不亦乐乎,明明是将军府的八小姐,上了街就跟二傻子似的。 季越音双手抱胸,冷眼道:“丢人。” 迟惊鹿憨憨一笑:“嘿嘿。” 想起原著里的病娇二姐囚/禁了个男人,把他当做“子瞻”的替身,迟惊鹿的直觉在叫嚣,这个叫子瞻的不简单,很可能就是二姐黑化的重要原因。 只可惜翻遍原著也没找到哪有叫子瞻的,而且关于替身的外貌特征没有描写,一点线索都没有,迟惊鹿头都大了。 她旁敲侧击地问季越音:“二姐,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子瞻的人?” “子瞻?”季越音眼珠一转想了想,“不认识。” 迟惊鹿长舒一口气。铃铛还未系上,子瞻还未出现,一切都来得及。 季越音警惕地往旁边挪了挪:“你问这个做什么?” 迟惊鹿信口胡诌:“前几天我请人给你算了一卦,说这个叫子瞻的人一直挡你桃花,得离他远点。” 季越音:“呵呵。” 迟惊鹿在小摊上挑挑拣拣,选了一串碧绿色的琉璃手链,递到季越音面前:“二姐,这个你戴上,招桃花的。” 季越音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我需要?” 迟惊鹿不由分说给她套在手腕上,粉水晶才是招桃花的,绿琉璃是避桃花的,她希望这串琉璃手链能代替二姐未来的红绳铃铛,挡一挡那个叫子瞻的。 季越音皱皱眉,这手链和她衣服颜色还挺搭的,水灵灵的,怪好看。 “行吧,看你这么诚恳,我勉强收下了。” “二姐一定会桃花不断,人见人爱的。”迟惊鹿笑眯眯地跑到前面逛去了。 季越音轻笑一声:“难得今天嘴甜,说了句我爱听的。” 她抬腿要走,老板拉住她,满面笑容:“姑娘,您真是好眼光,一下子就选中了最贵的,三两银子,不赊账。” 季越音:“……” 季越音:“死丫头你给我站住!!!” . 季越音追上前去,刚想好好教训教训这鬼丫头,不远处便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娘!你快醒醒啊!” 迟惊鹿抬头一望,那儿人头攒动,围成了一堵墙,对着地上的母女议论纷纷。 她抓住一个路人问道:“大爷,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大爷眼睛瞪得像铜铃:“那边有个妇人突然晕过去了,怎么摇都不醒,怕是已经咽气了,嗨呀小姑娘,你可千万……” 他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小丫头一个箭步就冲进了人群。 “别往前凑啊。”大爷对着空气默默补上了后半句。 迟惊鹿拨开人群,使劲挤到了最前面。季越音优哉游哉地跟在后头,一把拽住前面人的衣领子,凶巴巴地把人甩到身后。 小奶油清了清嗓子:【宿主,今天是你和女主关倾月相遇的日子,躺在地上的是她的恶毒继母。这是一道关卡题,你的选择会触发不同的故事线。】 迟惊鹿:??? 小奶油欢快地出题:【今天依旧是恶毒继母陷害女主的一天呢!但很显然老天有眼,让她突发心脏病,晕了过去。若短时间内无人施救,她就会死亡。】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选择无视,遵从小说原本的故事线,继母死去,女主获得解脱,遇到男主;二,救人。】 【我有义务提醒你,如果选择救人,能不能成功全凭你的实力。并且一旦失败了,你会被认为是造成恶毒继母死亡的凶手。】 【如果成功了,女主会继续生活在继母的苛待之下,而且由于你救的并不是正派,即便她活过来,系统也不能为你降低黑化值。】 迟惊鹿想起了上课时教授出的一道极端考题:假如你的病人是个杀人犯,在四周无人的情况下,你会尽心尽力救他吗? 同学们七嘴八舌,有的说不应该救,因为他醒来还会再杀更多的人,再说他本来也该死; 有的说必须救,这是医者的职责——无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在这一刻,他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病人。 如果是我……会怎么选? 小奶油提醒:【是我的话,可能就不救了,反正在原小说中,她本来就是要死去的,你不救,没人能说你什么。】 大大的杏眼蒙上了一层迷雾,可耳边的呼救声已经不容她多思考。 关倾月摇晃着继母,非常着急:“你醒醒啊娘,快来人救救她啊!” 迟惊鹿一咬牙一跺脚,还是把裙摆一撩,上前伸出双指探了探妇人的鼻息。 呼吸停止。 她又把手放在妇人脖颈上。 脉搏也停了。 “快,去找附近的大夫,让他赶紧到这里来!”迟惊鹿顶着张软萌的脸,说出的话却是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围观群众中有不少好心人,赶紧应声去了,甚至都没有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听一个小姑娘的话。 关倾月看终于有人愿意出来帮她了,赶紧问:“姑娘,我娘她怎么了?” 无呼吸,脉搏无搏动,应该是心搏骤停。迟惊鹿很冷静,简单给关倾月解释了一下,“就是人突然病发,像死了一样,但其实她并没真死,只是短暂性的假死。” 关倾月听得云里雾里,她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不免着急,但也知道此刻不宜在这问题上纠缠,便问:“那,那怎么办?” 迟惊鹿二话不说,先将妇人紧绷的衣带解开,以便自己的后续操作。 周围人发出了一阵惊呼,觉得她这种行为简直有辱斯文,太过下流,有些看不过去的就对着迟惊鹿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被吸引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原本车水马龙的大街被堵得水泄不通。 “这行事也太粗鄙了些,大庭广众的,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还耍上流氓了?” “你们看她那个没教养的样子,解女人的衣服诶,伤风败俗。” 同龄的女儿家一跺脚:“哎呀,羞死了!” 季越音翻了不知道多少个白眼了,本不打算跟他们一般见识,可入耳的声音越来越难听,简直污秽不堪。 她忍无可忍,一把攥住骂得最凶的妇人的手腕,冷笑:“你再骂她一句试试?” 季越音个子高,穿着男装,又霸气外露,妇人的声音顿时弱了一半:“我可没骂她……本来就是……” 季越音可没那么好哄:“刚刚救人的时候躲得远远的,现在小嘴跟吃了屎一样,你家粪坑炸了?不想救人就闭上臭嘴,别脏了本小姐的耳朵。” 妇人脑子转得快,回嘴道:“我救不了人,也比她不知廉耻强!” 季越音都懒得搭理她:“解衣救人就算不知廉耻?都是娘胎里出来的,你娘生你的时候,还要穿衣服?” “你……”妇人指着季越音的手微微颤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不要脸!” 季越音摸摸自己的小脸蛋,笑了:“怎样,你打我啊?” 关倾月转头对周围人道:“你们都别说了,我相信这位姑娘没有坏心思,她是真的想帮我。” 虽然帮人的方式的确令人难以接受…… 关倾月握着迟惊鹿的手:“姑娘,我相信你,快救我继母吧。” 其实就算女主怀疑她,迟惊鹿也会毫不犹豫地救人。只是没想到女主真的如此善良,迟惊鹿心里一暖,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小丫头双膝跪地,右手压左手,在妇人身上一下一下地按着。 周围的人对她指指点点,可她目光专注,丝毫没有被分心。 按了几下,小丫头掰开妇人的嘴,亲了上去。 围观群众又是一阵惊呼。不乏有好事者偷笑,她还嫌名声不够臭吗,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为人不齿的事。 只见小丫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对着妇人有节奏地吹气。 季越音眯眼看着,心道:这小兔崽子底想干嘛?她不会以为靠吹气就能把人吹活吧? 她当吹糖人呢。 吹完再继续按,迟惊鹿的左手五指微微翘起,在太阳的映照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抬起头,仰面往地上一坐,累得头上全是汗。 高强度的心肺复苏很耗体力,一般都要专业人士轮换着做,可这里没有队友,她只好逼着自己加把劲。 嗯,今天晚饭绝对要多加两个鸡腿。 “呵,你看她搞出什么花样没有?装模作样的……” 说三道四的人话未落音,地上的妇人突然大口呼吸起来,睁开了眼,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恶毒继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发现自己衣裙敞开,又听人说是迟惊鹿弄的,便对着迟惊鹿破口大骂。 “娘,别说了,人家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关倾月尴尬地解释着。 “什么救命恩人,我的清白都被她毁掉了!你个小蹄子也不知道拦着些,没用的东西!” 继母冲着迟惊鹿一伸手:“赔钱!” 迟惊鹿:? 迟惊鹿:这怎么还讹人呢。 季越音越看越火大:“你讲不讲道理?要没有她,你早就到列祖列宗那里报到了!” 继母一挑眉:“我让她救我了?我在大街上丢人丢到这个份儿上,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季越音冷眼道:“那你去撞啊。” 她轻轻一拉,把妇人拽到街边的石柱旁:“来,往这儿撞,撞死了我敬你是个贞洁烈女,你想要多少安葬费我季越音都给得起。” 继母:“……” 那边二姐和女主继母唇枪舌战,这边关倾月有些为难地拉着迟惊鹿的胳膊道歉:“对不起啊,我娘她就那个样子,你千万不要介意。” 迟惊鹿大气地挥挥手:“没事儿,谁让你是女主呢。” 关倾月:“女主是什么?” 迟惊鹿:“嗯,就是好女孩的意思。” 关倾月温柔地勾唇:“谢谢,你也是女主。” 迟惊鹿吃吃地笑了几声,心想我不是女主,是随时可能会灰飞烟灭的炮灰女配。 两人简短地交流了一会儿,关倾月又说:“耽误你们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我替我娘谢谢你们。” 迟惊鹿瞥了一眼不远处,是一脸冷漠的季越音和憋红了脸的恶毒继母。 她谦虚地摆摆手:“别客气别客气,这是她应该谢的。” . 季越音在女主继母那获得了巨大的满足感,要不是怕对方再一头气昏过去,她还能再战。 眼看着日头西沉,时候不早,才乖乖被迟惊鹿牵着离开了。 迟惊鹿道谢:“二姐,谢谢你刚才替我说话。” 她还以为季越音不会管她呢。 季越音一点也不领情:“想多了,我单纯看她不顺眼而已,跟你没关系。” “那也谢谢你。” 季越音没说话,低着头不理人。 迟惊鹿推推她:“二姐?” 季越音:“闭嘴。” “哦。”迟惊鹿识趣地闭上了嘴,挽上季越音的胳膊,欣赏四周美景。 傍晚的集市热闹得很。 经过了一冬天的禁锢,春日万物复苏。花花草草,飞禽走兽,全都撒欢地生长开来。 街边的迎春散着欢快的香气,此时街灯被挨个点亮,跟天边的朝霞一样绚烂。 “真美啊。”迟惊鹿由衷赞叹,这个时代没有手机,不会有低头族,每个人都和身边的人说说笑笑。 这才叫生活嘛。 拐带着二姐回了季府,迟惊鹿对还在沉思中的季越音道:“二姐早点休息,我先去睡啦。” 季越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完成了开门,关门,锁门,卸妆洗脸换衣等一系列操作。 躺到床上,熄灭灯烛,整个屋子都暗了下来。 突然,季越音一拍脑门儿,如梦初醒,在黑暗中直直坐起。 “我草了,原来泼妇那句话的意思是拐着弯儿咒我嫁不出去!” 第7章 海洋之王季一宁 今天一大早迟惊鹿就被二姐从床上拽起来了。 她还在抱着被子做美梦,二姐二话不说直接把她摇醒,给她甩了两件束袖衣服,一双小白靴。 迟惊鹿揉着迷蒙的睡眼:“干嘛呀?” 季越音已经收拾停当,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英姿:“去看马球,快起来,别磨叽。” 迟惊鹿很想说不去行不行,她好困,不管是马球足球还是溜溜球她统统都没兴趣。 迟惊鹿:我想拒绝,可我不敢。 她草草穿上衣服,打着呵欠随二姐上了马车,在车上又小憩了一会儿,一炷香之后,来到了金陵最热闹的地方。 这里是最大的马球场,跟现代的足球场差不多,一片柔软的绿茵草地,两端各有一个木制门框,四周看台上坐满了官家女眷,个个薄施粉黛,眼中闪动着激动的光。 迟惊鹿:昏昏欲睡.JPG 季越音嫌弃地推推她:“诶诶,醒醒,你哈喇子流我袖子上了!” 一声令下,宽阔的草坪上,二十几匹骏马开始飞驰,长腿劲瘦有力,飞扬的马尾结扎起来。 马背上是各官家子弟,穿着低调奢华的锦缎劲装,头戴各色幞头,手执偃月形球杖,亮闪闪的眼睛都盯着拳头大的镂空七宝球。 少年们将长发高高束起,露出精致的下颌和细嫩的脖颈。 他们常年养尊处优,身材样貌不输女眷,正是英姿勃发的年纪,翻身上马便能赢得紧紧追随的目光。 绿茵红马,是少年人才有的气息。 迟惊鹿一瞬间就知道为什么二姐非要把她拉来了。 此时,季越音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其中一位马球生,啧啧赞叹:“官家子弟果然气度非凡,不是玉门关那些寻常美男能比的。” 迟惊鹿擦擦口水,也表示赞同:“这哪里是马球生,这分明是我的下半生!” 季越音瞥了她一眼:“出息。” 季越音看着看着,目光沉了下来。迟惊鹿明显感觉到身边人气压变低,周围空气变冷,她小心翼翼地问:“二姐,你怎么了?” 顺着二姐逐渐冷却的视线看去,不远处是有一对观众比较显眼。 白发苍苍的老头,一身缎蓝朝服整整齐齐穿戴好,看样子是相当高的官员品阶,老头身边是个背着书袋子的小年轻,看起来十分年轻,奶里奶气的,倒是清秀。 季越音挑眉:“三弟也来了?” 迟惊鹿瞳孔地震:什么?!这俩哪个是我三哥?! 还好季越音及时补充:“看见那老头没?他是工部侍郎,姓李,少府监、将作监、都水监全部都归他管,他旁边的是关门弟子,也是他的学生。” 迟惊鹿挠头:“这跟三哥来不来有什么关系呀?” 季越音冷笑:“老头位高权重,那学生也是个自视甚高的书呆子,他们可不会显得无聊来看马球,能让他们纡尊降贵来这里的理由恐怕只有一个。” 话音刚落,周围的女眷一片低声惊呼,捏着帕子的手抖得跟电风扇似的。 迟惊鹿抬头望去,只见绿茵场上闯进来一人一马,如同一颗坠落的流星,横冲直撞进了她的眼。 年轻的男子穿着束袖劲装,蹬了双及膝黑靴,靴筒笔直刚硬,线条流畅。 别家男子衣服上多是暗绣,即便有明绣的,也都是些飞鹤、青松之类,他倒好,用金线绣了满袍的嫣红桃花。 大片大片地盛开,开得肆无忌惮,毫无顾虑。 疾风劲驰,袍尾桃花翻飞,连带着他的眼尾都染上一片艳色。 他搭着两条长腿,眯起好看的桃花眼,驱马走到马场边缘,冲瞭望台轻笑:“哟,八妹来了。” 迟惊鹿:? 小奶油及时上线:【亲爱的宿主,这就是你三哥季一宁,金陵城最会玩的公子哥,常年雄踞“金陵姑娘最想勾搭的男人”榜一。】 迟惊鹿:“……” 下一刻,他随意侧身一探,竟直接掳了个漂亮姑娘上马,轻轻一抽,她月银色的腰带就被卷进了他手中,堪堪绑在他腰上,将两人贴身系在一起。 那姑娘又羞又笑:“三爷,你真坏。” 原著中,季一宁天赋异禀,一双巧手鬼斧神工,鬼点子一个接一个。在朝廷当差时没怎么造福百姓,倒是黑化后疯狂报复社会,东边安个炸弹,西边放点火/药包。 大哥、二姐带着弟弟妹妹们在金陵一手遮天、鱼肉乡里时,季一宁独自一人跑到郊外,弄毁了一座湖桥,致使地方支援朝廷的数万军队无法及时南下,季府兄妹成功直逼皇城。 他还搭建了一座设计精巧的巨大钟楼,每月到八妹季惊鹿的死忌时,钟声就会准时响起,在黑暗的深夜穿透整个金陵,声音苍凉空灵。 吓得整个金陵成宿成宿睡不着觉。 而现在,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纵横欢场的纨绔。 马球开始了,这场即便在现代也要被誉为王族运动的比赛,惊险刺激,不仅要求骑马者要有良好的身体素质,还要有精密的头脑和准确的预判力。 飞驰的马儿在主人的驾驭下相互追逐,看得人热血沸腾,肾上腺素飙升。 季一宁洋洋洒洒挥动月杆,在阳光下划出淡金色的光辉,一杆一杆又一杆,杆杆打在女眷们的软肋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把月杆放在怀中姑娘的手里,一手轻轻揽着她的腰,一手捉着她的胳膊。 姑娘有些慌乱:“咱们这是做什么?” 他低低地笑了:“不是说想学马球?” 姑娘睨了他一眼:“三爷,这可是一年一次的比赛……你让我替你打?” 季一宁:“那又如何,你高兴吗?” 姑娘点点头:“高兴,特别高兴。” “那就得了,放开了打,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迟惊鹿拽拽二姐:“你听。” 季越音皱眉:“怎么了,欢呼声是很大啊。” 女眷们声如莺啼,欢呼雀跃着飞出手帕。 迟惊鹿:“不,不是这些,你再听。” 季越音:“……啥啊,我聋了?” 迟惊鹿冲她挤挤眼:“是心跳的声音。” 季越音:“……” 季越音:阿弥陀佛,罪过呀。 . 比赛结束了,以三哥一杆漂亮的进球作为终结。 在少年们炽热目光的注视下,裁判郑重地给季一宁颁上奖品,是一颗金制的镂空七宝球。 七宝球是朝廷颁发的,为的是鼓励官宦贵族子弟们多运动,所以相当名贵,每年只有一颗,更重要的是它代表着很高的荣誉,是强者的证明。 季一宁拿起来把玩一番:“确实不错。” 然后一把就扔到了观众席的女眷堆里,又引来一浪浪的惊呼。 裁判:…… 迟惊鹿:…… 对手:…… 季一宁有些无辜:“怎么了,不行么,家里太多,放不下了。” 迟惊鹿正准备上去跟三哥打声招呼,便看见那蓝衣老头抢了先,带着人围了场子。 迟惊鹿:三哥是不是犯事了,这刚出场就“进去”了? 小奶油青筋直跳:【拜托,人家是工部,不是大理寺……】 老头拱手道:“三少爷。” 季一宁揉揉太阳穴:“不是吧,又来?你们已经跟了我很久了,搞什么,追杀啊?” 老头不急不恼,缓缓开口:“三少爷,工期将近,实在希望你能指点一二,老朽感激不尽。” 迟惊鹿迷茫了:“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老头会对三哥这么恭敬?” 小奶油叹了一口气:【是这样的,皇上忧心运河的水运,让王爷监制工部,制成一架水运仪。可整个工部埋头研究了大半年,没有丝毫头绪。】 【所以侍郎大人拉下面子,请你三哥帮忙,因为这事只有他能办成,是不是挺尴尬的。】 迟惊鹿:堂堂工部侍郎当众被人下脸子,看样子还不止一次,确实挺尴尬的。 老头身边的小年轻忍不住了:“季一宁,我们已经请了你大半个月了,你不要不识好歹!” 季一宁还没开口,他身边的姑娘先笑了:“三爷,果真跟你说的一样,像个呆头鹅。” 季一宁:“是吧?” 姑娘点点头:“嗯,特别像。” 小年轻:“……” 老头眸色深沉,脸色已经不太好了,他虽然爱才,可也没到这份上,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被一个姑娘取笑,他心中不悦,准备走人。 “侍郎大人就这么走了?”季一宁在马背上笑呵呵,“走了可就功亏一篑了。” 小年轻差点拔剑了:“季!一!宁!你不要太过分!” “好了好了,真是不经逗。”季一宁玩够了,把身边的姑娘凌空甩起,将将落在侍郎大人面前。 “大人真要走?不想知道皇上要的水运仪到底长什么样子么?”姑娘轻笑一声,旋即背过身去。 她松开衣襟,滚雪细纱长裙从雪白的肩头滑落,露出绝美的腰身。 小年轻一下子羞红了脸,立刻捂住眼睛。 老头到底是见过世面的,没有立即避开,他微微一愣,只见美人细嫩柔滑的背上,一副水运仪工程图赫然出现在眼前。 构思精巧,机关重重,巧夺天工。 上面还严谨地标注着细长隽秀的字体:天关、左天锁、右天锁、关舌、枢轮…… 便是学习多年,专门考学进工部的人,也要对这手笔敬畏三分。 姑娘穿好衣服,娇笑道:“三爷昨晚……可真是厉害极了。” 迟惊鹿:苍天呐大地呐。 迟惊鹿: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迟惊鹿:这大家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一个比一个能祸祸QAQ 【宿主,你忘了季子星吗?他真的很乖耶。】 眼前浮现出季子星腼腆无辜的小眼神,那种温顺,那种听话,那种仙气儿…… 迟惊鹿捂着胸口:“何止,我九弟跟他们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使!” 第8章 学渣给学霸讲题 少年提笔练字,清瘦的身影倒映在雪白的墙上。 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扫了一眼,转身从不起眼的角落里抽出一把开了刃的小刀,把腕间墨色束发带解开,掀起包扎的白布。 他盯着快速愈合的伤口,静静了一会儿。 后果断的对着手腕划了下去。 原本已经痊愈的伤口又撕裂开来,似乎都能听到轻微的“噗嗤”声。 鲜红的血一滴两滴,落在冰凉的地上。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迟惊鹿大喊:“季子星,开门!” 他快速地把刀藏起来,开了门。 “季子星,你在干嘛呢?”迟惊鹿踮着脚尖,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慢死了。” 少年垂下眼眸,清晨的阳光照在薄薄的眼皮上,似乎都能看到其中流淌的血液。 “八姐找我?” 迟惊鹿点点头:“嗯,没什么事儿,就是闲得无聊过来找你玩儿。” 季子星显然有些不适应:“八姐……也会跟子星一起玩的吗?” 迟惊鹿顿了一下,季惊鹿是不屑于靠近弟弟的,硬要说的话,她玩季子星还差不多。 “额,我……”幸好迟惊鹿眼睛很尖,一下就看到了屋里的书架,“我来找你借几本书。” 迟惊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这木屋并不大,弥漫着木质的香气,像是一方小小的天地。 在这巴掌大的牢笼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书架,上面摆了些书卷。 “这么多书啊。”迟惊鹿惊叹道,“整个季府加起来恐怕也没有你的多。” 从老大到老八,没有一个爱读书的,除了三哥还算跟学习沾点边,剩下的都是标准学渣。 在全员学渣的氛围里,默默无闻的季子星居然攒了这么多书,简直鹤立鸡群。 季子星却有些不好意思:“嗯,都是哥哥姐姐们不要了的,他们怕扔掉以后被爹发现,就都塞给我了。” 迟惊鹿:“……” 这都什么人呐…… 她仰头看着,一本一本接一本的,光看书名就晦涩难懂,什么《淮南子》《九机兵制》《太公六韬》,听都没听说过。 “这些你都看过吗?” “没……哥哥姐姐年长,他们看的很多书,我都看不懂。” 迟惊鹿:真巧,我也看不懂。 迟惊鹿:既然大家都是学渣,那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趁迟惊鹿在挑书,季子星关上门,不动声色地走到墙角,把方才滴落的血迹清理干净。 然后转过身来,腼腆地笑笑:“八姐想看哪本?” 迟惊鹿随手指了一本:“我随便看看,不挑。” “嗯。”季子星乖乖把书递到她手里,“不用急着还我,八姐喜欢的话,就送给八姐。” 迟惊鹿挥挥手:“不用,我不拿走,就在这儿看。” 季子星愣了一下,旋即像个小风火轮似的,慌乱地把桌子上的宣纸都收起来,砚台扣上,腾好一块干干净净的地方。 “八姐……八姐坐这儿吧,”他有些尴尬地搓搓衣角,“平时没有人来……所以没有多余的椅子……” “无所谓,我要想舒服就不上你这儿呆着了。” 她坐好翻书,突觉这句话有点歧义,抬头看看季子星,他眸光微黯,缓缓低下了头。 啊这,迟惊鹿一下子就心疼了:“我的意思是,我就想在你这儿看,不想去别处,没有说你房间不好的意思。” “八姐没有恶意,子星知道的。” 迟惊鹿点点头,自行翻阅了起来。 这本书果然她看不懂,虽然上面的字大部分都认识,可还有一小部分是复杂的古体字,不好辨认。 迟惊鹿费劲地看着,不知不觉就念出了声: “直使甲……胄生……什么者……必为吾所……效用也,鸷鸟逐雀……” 密密麻麻的竖排小字像故意跟她作对似的,迟惊鹿看得头都大了,念都念不通顺。 想当年她可是语文课代表,老师特别喜欢点她起来带大家读课文呢。 算了算了,跳两段看看。 “武王伐纣,师渡盟津,右、右什么左什么……” “闾有干令犯禁者……揭之,夫什伍相结……什么跟什么……” 迟惊鹿:草,不看了! “八姐怎么了?”角落里传来小小的试探的声音。 迟惊鹿强装镇定:“我觉得你这里的书也太简单了,没什么好看的,真无聊。” 季子星点点头:“哦。” 随即又试探道:“八姐好聪明,可以教教子星吗?” 迟惊鹿如获大赦地把书合上,走到季子星身边,看看他手里拿的书,头更大了,上面的字比她刚才看的还要难认。 这都什么啊。 迟惊鹿挠头:“你看得懂啊?” 季子星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 迟惊鹿:看不懂就好办了。 她故作深沉地随便翻了翻,教育道:“简单,你哪里不明白,我教你啊。” 季子星伸手指了一个地方:“这里,我不是很懂。” 迟惊鹿也没看懂,但这并不妨碍她装逼,毕竟曾是语文老师最喜欢的女人,信口胡诌的能力她还是有的。 她只看了一眼,就开始编,拿出了做高考语文阅读理解的气势,讲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思想深沉。 “就是这么简单,你以后多读几本书就都能明白了,”迟惊鹿满意地合上书,“我给你讲的是最浅显的意思,深了怕你听不懂。” 季子星沉默地看了一眼书文,乖巧地望着她:“谢谢八姐,原来书里的文字是这个意思。” “对呀,以后你还有不会的尽管来找我,包教包会。” 季子星小声道:“好啊。” 迟惊鹿一拍脑门,才想起来今天来的目的:“今年的金陵考学要到了,你不去试试?” 少年的神情有些落寞:“我没有生籍,不能参加。” 季子星被捡回来的时候才四五岁,记忆零散不成系统,不知道爹妈是谁,也不知道家在何方。用21世纪的话来说,他是个“标准黑户”,在十分注重血缘和阶层的架空小说里,他至多只能跟在哥哥姐姐屁股后头听先生讲学,并没有考试为官的资格。 迟惊鹿一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因为原主季惊鹿就是个有学偏偏不去上的主儿,和弟弟一比,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季惊鹿不去考学,因为她成绩不行,季越音不去考学,因为她志在江湖。 只有季子星是不能,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还是社会/主义好啊! “哦,这样啊。”迟惊鹿突然觉得有些这狭小的空间有些压抑,想出去透透气。 “八姐……”季子星试探地叫住了她,在她的疑惑中轻轻拉开一点长袖,“这个……” 白布上又渗出点血了,迟惊鹿皱眉:“不应该呀,这都几天了,该结疤了。” 季子星默了一下,小声道:“可能是我写字太久太用力了,总是要活动手腕,所以才恢复得很慢。八姐……嫌子星麻烦了吗?” 迟惊鹿哪里忍心说他,赶紧摇头:“我不是这意思!你等我给你拿点药,这回包紧点,会好得快些”。 “谢谢八姐,子星在这里等你。” 季子星抬眼,忽闪忽闪的长睫下是碎了一地的黑曜石。 第9章 卖妹求生季安宁 今天又是平平无奇,拯救反派大佬们的一天。 三哥心血来潮雕了块石头。 二姐在院子里练武。 然后石头就碎了。 迟惊鹿笑呵呵地看着俩人像小学生似的吵架,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应该是劝架的那个。 吃过晚饭回到自己房间,迟惊鹿趴在窗户上,托着腮帮子看月亮。 她两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小手这么一托,鼓鼓的,像只小仓鼠。 她现在只想思考一个问题:怎么帮季子星上课、考学。 原著里他始终囿于季府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到最后为黑化的哥哥姐姐们摇旗呐喊,而后惨死,迟惊鹿将其原因归结为两个字—— 闲的。 要是连作业都做不完,谁特么还想着造反。 这不失为一条阻止他黑化的道路,让他为考试喜,为考试忧,让学习占满他的世界! 小奶油有点同情季子星了:【宿主啊,季子星看起来不是考学的那块料,你……】 迟惊鹿:你懂什么,我这叫迂回战术,只是耗费他的精力,让他不要胡思乱想而已。 谁想让他考上了,他连正儿八经的小学都没上过,可能收到清华的录取通知吗? 考一次不过,再学一年,再考一次,再挂,再考…… 循环往复,这样季子星就可以永远被学习支配啦! 小奶油:【也是哦,宿主你变聪明了!可季子星没有生籍,还没进考场就会被拦下,第一步就迈不出去。】 迟惊鹿揉揉太阳穴:说的就是呢,这不正烦着呢吗。 小奶油化身军师,积极提供参考意见:【让季护龙出面呢?毕竟是镇北将军啊,解决一个生源问题不算什么吧?】 迟惊鹿摇摇头:“没这么简单,在生下季惊鹿以后,季夫人就过世了。等捡到季子星的时候,季夫人已经去世好几年,并且季护龙没有再娶。没夫人怎么生下季子星?光凭这条在户部那里就不能通过,你当户籍科都是吃干饭的。” 而且……迟惊鹿隐隐约约有种感觉,季护龙并不希望季子星去上学、考学,难道是因为九弟是捡来的,所以区别对待? 可迟惊鹿又觉得爹爹不是那样的人,保龄球肚里能撑船,他不会那么小气。 还好季护龙去了边关,没三五个月应该是回不来,也拦不到她。 【那让季一宁帮忙呢?工部侍郎不是有求于他吗,让季子星先去工部实习,关系到了,自然慢慢转正嘛。】 提到三哥,迟惊鹿更头疼:“你可快拉倒吧,就冲三哥那个张狂劲儿,人家工部不从季子星身上报仇都算恩怨分明了,还实习转正,你想得也太美了吧。” 迟惊鹿:人家穿到反派身上,横行霸道、怼天日地! 我现在连让弟弟上学都困难! 小奶油叹了口气:【那可怎么办,总不能冒名顶替进考场吧。】 迟惊鹿:是啊。 迟惊鹿:…… 迟惊鹿:!!! 冒名顶替!这么狗血的梗,看小说的时候她最喜欢了! . 第二天,迟惊鹿就拉着季子星坐到了翰文苑的教室里。 巧的是,五哥和六姐也在这里“学习”,两人一前一后,坐在迟惊鹿和季子星斜对面。 “八妹九弟,稀客呀!”五哥一拍桌子,声音爽朗。 五哥名叫季寇玉,长得就很富家弟子。虽然没有季子星精致,但也阳光帅气,一看就是运动型的。 在原著里,五哥和六姐学习不行,可舞枪弄棒、上阵杀敌是一把好手,要不是最后黑化了,搞不好都能弄个少将军当当。 六姐季安宁敲了一下季寇玉的脑袋,转过来跟迟惊鹿说悄悄话:“别理他!这两天老先生生病啦,所以请了位得意门生给咱们讲学。一个代课的肯定不敢嚣张,咱们玩咱们的。” 光听六姐这描述,想也知道这几位公子小姐平日里肯定不好好学习,是好学生避而不及的那种类型。 迟惊鹿觉得有点头疼。 环视一圈,还是季子星这朵小白花最听话,话少,还不闹事,作为一个医学生,这是她最喜欢的病人类型。 迟惊鹿安慰季子星:“你别有心理负担,听不懂也没事,关键在于态度,态度懂吗?” 季子星点点头:“知道了八姐。” 不一会儿铃声响起,众官家子弟们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座位上坐好,等着老先生的“高徒”讲学。 迟惊鹿为了给弟弟做表率,身先士卒,认认真真摆好笔墨纸砚,做出一副要好好学习的样子。 季子星低头笑了:“八姐好认真。” 迟惊鹿一扬小脸:“必须的!” 只是翰文苑的课实在是过于早了,迟惊鹿好困,好想睡觉。 正在她犹豫要不要迷糊一会儿时,一阵劲风吹起,阴沉有力的身影挡住了她视线里的全部风景。 迟惊鹿耷拉着眼皮向讲台上看去,男人高挑清瘦,面色不善,即便穿了一身深胭脂色也没能盖住浑身的戾气。 他很年轻,应当跟五哥年纪差不多,气质却老成。他沉沉地望着底下的一众学生,眼底是化不开的乌云。 迟惊鹿看见刚才还叫嚣着“要给他点颜色瞧瞧”的六姐,吓得立刻把手中的刺绣扔了。 五哥把手背在后头,倒腾几个小兵器,此时也默默把这些宝贝藏到了桌兜里。 片刻,男人居然笑了,阴霾一扫而空,脸变得比迟惊鹿翻书都快。 “我叫石丞落,是裴老先生的学生。这段时间由我为大家讲学,希望大家能互相帮助,勤奋认真些。” 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学生们显然被他镇住了,不自觉地调整坐姿,端正了身子。 迟惊鹿也呆了。她怎么能不惊讶呢,石丞落可是当朝首辅的得力干将——石默琼的嫡长子,在原著里,他将会顺利通过今年的考学,以金陵第一名的身份入朝为官。 在不久的将来,石丞落会成为首辅的左膀右臂,位极人臣,权势滔天。 而后他会继承首辅的位置,真正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只是此时,他尚是少年,阴狠霸气还未被人发现。 其实管他是当人臣还是当太监,跟迟惊鹿都没什么关系。要命的是,原著中石丞落的的确确跟季惊鹿有点牵连:就是他暗里使计,让季惊鹿惹得男主更加厌恶,最后亲自上季府退婚。 季惊鹿不知如何是好时,也是他支了个损招,让她用自/杀这种极端的办法引起男主的注意力。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季惊鹿的死,跟他是有很大关系的。 她实在想不明白,堂堂未来的首辅大人,为什么要跟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 迟惊鹿:首先,我们排除这个变态喜欢我,爱而不得!他绝不是吃男主的醋! 石丞落心机深沉,性子冷酷,没什么人能入他的眼。对于季惊鹿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他就是想让季惊鹿遭人厌弃,至于她死不死的,他根本不关心。 迟惊鹿一瞬间就感到了这人的可怕,别的角色至多是讨厌她,石丞落简直是想弄死她! 夺大仇啊? 季安宁向来消息灵通,迟惊鹿便想悄悄问六姐石丞落的小道消息,可讲台上那人眼如利刀,一下子就朝这边看过来。 六姐果断选择卖妹求生:“先生,我举报,季惊鹿打扰我学习!” 迟惊鹿:“?” 下一秒,石丞落果然将视线落在迟惊鹿身上:“这位同学,有什么问题?” 迟惊鹿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没……” “那就好。”石丞落缓缓将目光移开,开始新课的讲学。他语气还算和善,可眼神总是冷冰冰的。 像条毒蛇。 而且迟惊鹿总感觉他对她很是注意,余光像带着小钩子,总往她身上瞟。她又重新翻阅了一遍小说,确定她从来没得罪过这条毒蛇。 下课钟声按时敲响,迟惊鹿像抱住了救命稻草,拉着季子星就往翰文院大门口冲。 加快步伐的时候,她还能感觉背后有人盯着她,简直如芒刺背。 很快,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被季越音的出现冲淡了。 迟惊鹿甩着小揪揪:“二姐,你也刚放学?” 季越音一口气哽在喉间:“死丫头,我上什么学我,我都多大了还上学!我来找你的。” 迟惊鹿:“哦哦,二姐你怎么不在家里等我,这么远跑到这儿来了。” 季越音冷冷看了她一眼:“回府不太方便。” “精通世故”的迟惊鹿瞬间就明白了二姐的意思,估计是有什么女儿家的事不好开口,便对季子星道:“你先回去吧。” 季越音伸手阻拦:“不用。” 迟惊鹿:“?” 季越音解释:“让子星也跟着去,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迟惊鹿:所以我以前看的都是假电视剧是吗? 迟惊鹿:也是,女魔头季二的字典里不存在“难以启齿”四个字,她想做的事,根本不怕人知道! 迟惊鹿开始好奇了:“什么事儿啊?” 季越音淡淡引路:“去了就知道了。” 迟惊鹿战战兢兢跟着二姐,三人一行来到了一条小路上。 这里人迹罕至,只有两家小酒馆勉强支撑着门面。暮色西沉,来的人就更少了,显得十分荒芜。 迟惊鹿戳了戳季越音:“二姐……带我们来这儿干嘛?” 季越音冷笑一声,随手一指:“戚家那小子我找到了,就在第一家酒馆里。” 迟惊鹿:“?” “他居然敢放你鸽子,就是不把我季越音放在眼里,今天我决定教训他一顿!” 迟惊鹿:“!!!”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不是,二姐,我不恨他,”迟惊鹿赶紧辩解,“或许他有难言之隐,再说你俩也没仇呀!” 二姐人淡如菊:“他让季府丢脸,就是跟我有仇。” “而且你看他喝得那么开心,像是有难言之隐吗?” 迟惊鹿有点头疼:“二姐,我看还是算了吧,让爹知道会不高兴的。” 季越音瞥了她一眼:“不会的,我有一个缜密的计划,绝不会有人发现。你别管那么多了,反正欺负到季家头上就是不行!” 还没等迟惊鹿再劝她放下屠刀,季越音便朝季子星使了眼色:“子星,你就在这里放风,有人经过就赶紧喊出来,明白吗?” 迟惊鹿觉得依照九弟现阶段小白花的性格,断然是不可能和季越音同流合污的,连只鸡都打不过,怎么有胆子…… 季子星:“好的二姐。” 迟惊鹿:“???” 眼看这事儿没法避免,迟惊鹿只好硬着头皮问:“二姐,你的计划是什么?” 说不定计划之中有漏洞,她可以利用漏洞,免得事态过于严重,加深季府的黑化值。 毕竟季越音是未来万人恭迎的魔教教主,谁知道她能干出点什么变态的事来。 正巧此时戚行肆出来了,还不等迟惊鹿反应,季越音便一个箭步冲到他背后,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个黑色布袋子,咣当扣在少年头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束住了他的手腕。 她冲迟惊鹿吼道:“愣着干什么!打他啊!” 迟惊鹿:? 所以二姐你的缜密计划就是把人当街蒙头,痛扁一顿是吗? 她摊摊手表示:“我怎么打,没有武器呀!” 小丫头的粉拳,能造成什么伤害,恐怕给戚行肆挠痒痒都不够。 季越音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为了制服戚行肆,她腾不出手,早就自己上了。 紧张对峙中,忽然感觉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 季子星垂眸,乖巧地递给迟惊鹿一块路边捡来的板砖:“八姐,要不你用这个。” 迟惊鹿:“……” 第10章 穿件衣服吧你 迟惊鹿心情复杂地接过板砖,来到戚行肆面前,比划了半天。 最后一狠心,假装用力地打了他几下,装出愤恨的样子。 季越音:“孺子可教。” 迟惊鹿使眼色:“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季越音:“再给他头上来一下!把他敲晕咱们就撤。” 迟惊鹿:…… 没办法,她只好闭上眼睛,挥起板砖,阵阵生风。 迟惊鹿从小就是乖孩子,根本不会打人,她的手有点发抖,生怕一个力道掌控不好,把男主敲死了…… 板砖近在耳边,黑布袋子愣了一下:“豆芽菜?” 迟惊鹿也愣了一下,尴尬的气氛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迟惊鹿:草,他发现我了? 迟惊鹿:不可能啊! 不管怎么说,绝不能让他怀疑到她身上! 黑布袋子又问:“是你吗,娇气……” 话未落音,“咣当”一声,板砖和脑袋碰撞出清脆的响声,戚行肆轰然倒下,扬起一阵尘沙。 迟惊鹿吓得把板砖一扔:“二姐,他不会死了吧!” 季越音瞥了地上的骚包一眼:“连血都没流出来,他最多昏睡半刻钟,我们走吧。” 迟惊鹿稍稍放下心来,又犹豫不决地看了戚行肆几眼,一把被季越音拽走了。 想到二姐好歹也是上过翰文苑的人,迟惊鹿试探着问:“二姐,你认识石丞落吗?” 季越音想了想:“有印象,比我晚些进学堂。” “那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跟他不熟,只能算略有耳闻,知道他脑子聪明得很,老师个个都喜欢。” 季越音话风一转:“不过我看不上他。” 迟惊鹿很好奇:“为什么呀?” 季越音冷笑一声:“他面相不好。” 迟惊鹿:“……” 正吃着晚饭,五哥六姐就回来了,正巧外面下雨了,刚开始是淅淅沥沥,而后大雨倾盆。 三哥一头冲进来,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角,朵朵殷红的桃花在黑色长袍上绽开。不用说,这肯定是刚约完会,把哪位小姐送回府中,伞也给人家了,自己淋回来的。 季越音翻了个白眼,给他扔了条干净的桌布:“你还知道回家啊?赶紧擦擦水,吃饭吧。” 季一宁嘻嘻哈哈地接过,随意在脸上抹了两把,更有种湿润清新的少年气,像刚出土的绿芽儿。 迟惊鹿一边夹菜,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他:“三哥,那些大官真的是按你给的图纸造水运仪的吗?” 绿芽儿把漂亮的刘海往后一撩:“谁知道,我才不管呢,他们爱用不用。” 迟惊鹿干笑两声,又问:“那等水运仪造好了,三哥要去看看吗?” 季一宁果断拒绝:“不去,你哥我一进宫就浑身难受,抓心挠肺,恨不得离他们越远越好。” “哦,好吧。”迟惊鹿有些失望,她记得原著里皇宫也是个很重要的副本地图,可以刷出不少新情节呢,如果三哥肯去,她也可以跟着看看。 毕竟那里可是女主关倾月的主要阵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作为一个随时灰飞烟灭的炮灰,迟惊鹿得多多参与互动才行。 没记错的话,到时候戚行肆和关倾月也会进宫,而且这次见面他们俩的感情会进一步加深。 迟惊鹿一边扒拉着米饭一边想,最好是能尽快把男主女主给绑定在一起,让他俩搞事业,谈感情,而作为炮灰女配的自己只需要尽心尽力拯救这些未来的反派大佬就好了。 想起进府这么多天,还没看到老大,迟惊鹿小声问季越音:“二姐,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呀?感觉很多天没见过他了。” 季越音心直口快:“我咋知道。” 旋即又道:“大哥行踪不定,就是爹也管不了他。他想回来时自然会回来,不想回来时往树林里一钻,天王老子也找不见,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正厅里有四个哥哥姐姐、一个九弟,迟惊鹿的头都快被吵炸了。除了季子星,剩下几个嘴巴都没停过,吃东西都堵不上,她算是明白了,这几个不见面还好,一见面就是彗星撞地球,火花四溅。 屋里的嬉闹声,大到连外面的雨都听不见了。 六姐正从五哥手里抢吃的,眼看就要成功,忽然听院子里“哐当”一声,像是卖菜大叔卸货的声音,震得石板都要碎了。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立刻冲到门边,只见电闪雷鸣间,院中站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是个阴沉沉的男子,披着破旧的斗笠和羽衣,像只伟岸的大鸟。 如果他身上没沾那么多血的话,还能算是只温顺的大鸟。 可他一身羽衣被鲜血染就,连指尖都泛着猩红,眼角眉梢尽是凌厉杀意,背后是狂风暴雨,很像一只巨大的猛禽,刚经历过一场残暴的厮杀。 他提着大刀,长发被风吹得凌乱。缓缓抬眼,眸中是更加恶劣的天气。 大鸟扛了个人回来,他微微低肩,那人就哐当一声滚落在地,昏迷不醒。 迟惊鹿只觉得这画面冲击感太强,刺得她脑子乱,眼睛疼。 草,这人谁啊? 小奶油声音颤巍巍的:【他是你大哥,季翡锦,季府最锋利的那把刀。】 迟惊鹿想起来了,季翡锦是反派家族里武力值最强,也是个性最鲜明的一个角色。 但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意味着大哥这个人非常难搞,想让他一心向善简直比登天还难。 最要命的是,他和其他几个兄弟姐妹,病情还不太一样…… 季越音定了定神,才撑起把伞步入雨中,为季翡锦挡雨。 大鸟面无表情地指指地上的人,说话跟蹦豆子似的:“草丛,捡的,有伤。” 季越音秒懂:“明白了,你从野外捡了个受伤的人对吗?我们会看护好他的,你快些去休息。” 季翡锦沉默地看着妹妹,眼睛如同无底深渊。他努力捕捉着能听懂的词语,墨绿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迷茫。 季越音耐心地伸手指了指后院:“你的房间,那边。” 然后她又双手合十放在耳边,闭上眼睛:“去睡觉,休息。” 这回季翡锦听明白了,他乖顺地点点头:“好,休息。” 他鼻翼轻动,又熟悉了一遍这里的气味,眼中的乖戾逐渐平静下来。 季翡锦抬腿要走,地上的人突然动了动,差点把他绊一跤。他有点委屈地低头看了一眼,那人睡得香得要死,天上打雷都没能吵醒他。 季越音温声哄着:“他不是故意的,他睡着了。” 季翡锦收回委屈:“嗯,睡着了,不怪他。” 说完,默默带着自己的大刀和羽衣走了,边走边对自己说:“兔子,好朋友,他们杀兔子,我杀他们,杀光他们,一个都不留……” 大鸟的背影缓缓消失在雨中,迟惊鹿回过神来,踩着地上的雨水,跟着二姐跑上前去,低头一看,立刻变了脸色。 黑色劲装,银鹤展翅,还有那把要掉不掉的长剑…… 靠,这不是戚行肆那骚包吗! 大哥怎么把他给带回来了! . 春日的清晨阳光明媚,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季府一片和谐安详。 迟惊鹿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提起裙子去找戚行肆。反正人已经被大哥扛回来了,她骗他的事也瞒不下去,只好硬着头皮顶上,认错呗。 听说他着了点雨,有些感冒,六姐给他送了几碗姜汤,第二天就活蹦乱跳的了。 刚踏进院里,远远就看见黑衣少年抱着自己的长剑,百无聊赖地四处闲逛。 迟惊鹿磨磨唧唧走上前去,打了个招呼:“嗨,骚包。” 戚行肆懒懒倚在墙上,叼了根嫩柳枝:“豆芽菜。” 迟惊鹿一时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戚行肆倒是爽快,开门见山:“豆芽菜,是不是你找人打的我?” 迟惊鹿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绝对没有!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可能揍你呢,没有理由呀。” 豆芽菜目光真诚,一双杏眼亮闪闪的,无辜地眨啊眨,戚行肆嗤笑一声:“多亏了咱大哥,路过把我给救了,我得去谢谢他。” 迟惊鹿牙发酸:“什么咱大哥,那是我大哥!” “你大哥不就是我大哥?”少年笑得恶劣,一双眼睛亮闪闪,“季八小姐,咱们可是有婚约的。” 迟惊鹿闭了闭眼,做出懊恼的样子:“对不起,是我的错,不该撒谎骗你,耽误你到季府提亲了。” 戚行肆好心情地逗她:“那男德班?” “不存在的。” “相妻教子,月俸上交?” “怎么可能。” “男宠?” 迟惊鹿没好气地扫他一眼:“你看我像养男宠的人吗?” 随即她又蔫蔫道:“其实也不能全怪我呀,你想,你爹告诉你要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的时候,你也不情不愿的呀。” 戚行肆点点头:“那倒是,我本来是想反抗一下来着。” 要怪就怪戚家祠堂的木板子太厚,戚老爷子下手太不留情。 迟惊鹿:“对对对,所以咱们要争取自由恋爱,反对包办婚姻!” 戚行肆把身子缩回去,往后一靠:“有道理。” “你看,怎么说你也是高门少爷对不对,一定不想过上被女人束缚的日子吧?虽然我美丽善良温柔又大方,不会把你抓进男德班,但你还是避免不了七大姑八大姨,各种刻板教条呀。” 戚行肆:“成亲麻烦是对的,至于你美丽温柔……不对。” 迟惊鹿:“……” 迟惊鹿:忍住,杀人犯法,杀人犯法! 迟惊鹿忍了又忍,压下那一股气,扬起小脸:“这样吧,咱俩拉勾,一起努力,争取让爹爹们早日悔婚!以后,你闯你的自由天地,我继续做我的季府八小姐!” 戚行肆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迟惊鹿:“说吧!” 他把小丫头提溜起来,眼睛一闪一闪的:“上次我救了你,你还没谢谢我。” 迟惊鹿:? “快点,说谢谢戚行肆,戚行肆很厉害。” 迟惊鹿:??? 迟惊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可能。” “快说!” “就不!” “说了我就放你下来。” 迟惊鹿额角青筋直跳,有没有人能告诉她男主到底为什么是这个骚包样啊! 他不是温润儒雅、魅力四射、吸引少女无数的高门贵公子吗! 他现在到底他妈的在干嘛啊! 迟惊鹿:作者,你老实给我说,男主是不是崩人设了? 迟惊鹿瞪他一眼:“谢谢你,骚包,谢谢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戚行肆摇摇头:“没诚意,重来。” 迟惊鹿有点崩溃:“你是不是太幼稚了!” “你管我幼不幼稚,我就是想听,快点,别磨叽。” 迟惊鹿:“呸!想得美!” 戚行肆又把她往上提了提:“豆芽菜……” 正在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不服气时,不远处传来冷清的女声。 “八妹,不得无礼。” 迟惊鹿看到一身淡绿的季越音,挣扎着从戚行肆手里逃出来,一溜烟跑到了二姐身后。 季越音虽然说的是自家八妹,眼睛却看着戚行肆:“戚公子,虽然小鹿和你有婚约,可毕竟你还没提亲,还希望你自重一些。” 迟惊鹿探出头来,冲他做鬼脸:“就是!自重一些!” 戚行肆:卧槽,这二姐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面子上还是不显的:“是我唐突了。” “嗯,戚公子放心养伤,打你的贼人,我们会帮你去查的,”季越音比较看不惯这个放妹妹鸽子的少爷,“养好伤之后,公子就可以回徐州了。” 戚行肆点点头:“那提亲的事……” “家父带兵出征,恐怕要几个月之后才能回来,届时若公子依旧诚心娶八妹,可再登门提亲也不迟。” 戚行肆抱剑,目光落有意无意地落到季越音身后的两个小揪揪上,一双笑眼看得人心痒痒:“好啊。” 第11章 柠檬水里的冰块 今天又是带着小白花弟弟上学的一天,迟惊鹿在自己的位置乖乖坐好,召唤出小奶油:“我现在有多少分了呀?” 小奶油认真计算一番:【你现在一共有9分了哦,还有91分就可以成功啦!】 迟惊鹿:还有这么多吗QAQ 今天是下午的课,一片昏昏欲睡中,只有迟惊鹿和季子星还能保持清醒,特别是迟惊鹿,生怕那个姓石的死变态为难她,听得可认真了,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书卷。 只是书卷里的内容依旧晦涩难懂,反正迟惊鹿是跟听天书似的,她同情地看了一眼季子星,他可比自己还要小一点呢,肯定更听不懂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学渣体质的她终于还是犯了困,上下眼皮不停打架,书上的字越来越看不真切。 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偷偷看了一眼石丞落,阴鸷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她讲学,声音冷冰冰的,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砸在地上发出坚硬的响声。 现在睡一分钟,他不会发现的对吧?毕竟他脑袋后头又没长眼睛。 就这么一眯眼的功夫,一道凌厉的光射来,接着就是男人冷酷无情的声音:“季惊鹿!”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季惊鹿……不是叫我的,我叫迟惊鹿…… 雾草,我现在不就是季惊鹿吗! “到!”迟惊鹿猛然惊醒,吓出一身汗,心脏狂跳,快要冲出胸腔了。 石丞落不知何时转过身来,阴沉地盯着她的脸:“专心些!” 她暗骂一声姓石的不是人,然后目光清澈无辜:“知道了,先生。” 石丞落并不打算放过她,他步步逼近,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你重复一遍,刚才那句诗文是什么意思。” 迟惊鹿迷茫地低头,她刚才睡着了,哪儿知道他讲到哪里了。 书上的小字密密麻麻,像蠕动的小虫子,单个看她都认识,连在一起就看不明白了。她不困的时候努力听讲,想要跟上他的节奏都困难,更别说开小差之后…… 越想越气,死变态,专门盯着我是吧,看我困了就想让我出丑! “连这个都回答不上来,你还浪费时间学习做什么!”石丞落仰起头,眼中划过一丝讥讽:“不如早些嫁人算了!” 迟惊鹿虽然心里骂娘,面子上还是客客气气的,她实在不想得罪未来的首辅大人,更不想与他结仇,便老老实实地说:“对不起先生,我以后会好好听课的。” 石丞落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真想让季大将军看看,他的女儿多顽劣不堪,不听先生的话。” 迟惊鹿:怎么你还想请家长啊? 看她低头沉默,石丞落又道:“既然八小姐不愿意听课,又回答不上来问题,那便罚你抄写书文,就抄三遍吧,明日交给我。” 迟惊鹿当时就想动手了,这本书虽然不厚,可字多啊,还有很多古体字,抄完估计眼歪手邪了,这死变态想要抄死她吗? 石丞落真的是个变态,他像玩弄手里的蚂蚁一样,又说:“素来听说季小姐人缘不错,你们谁能替她回答上来,我就免了她的罚抄。” 他随便点了几个人,居然没有一个会的。不过石丞落并没有生气,反而一下下敲着手中的书卷,有种掌控一切的快感。 迟惊鹿求助地看向五哥六姐,可他俩比她还迷茫,嘴角还带着刚擦干净的哈喇子,反正是指望不上了。 她在内心翻了个无数个白眼儿,罢了,抄就抄吧,大不了今天晚上不睡了,她不仅要抄,还要多多的抄,当纸钱给丫姓石的烧了! 正在内心骂娘,突然有个纸团儿飞来,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然后安静准确地落在她的书桌上。 小小一团,乖乖巧巧的。 迟惊鹿用余光一瞥,居然是季子星悄悄扔过来的。她刚刚就看他拿着笔在奋笔疾书,还纳闷他干嘛呢,原来是在给她写作弊的小纸条。 她打开白色的小纸团,里面用写着死变态刚才讲课的内容,字迹清秀有力,形状和少年本人一样,十分灵动好看。 迟惊鹿看完,复述了一遍季子星写的答案,心想这次总能让我坐下了吧,没想到死变态冷笑一声,嘲讽的意味更浓:“季惊鹿,就凭你的脑子,根本说不出这种话,你作弊!” 迟惊鹿:? 迟惊鹿:在,有事吗? 迟惊鹿:你想罚我就直接说好吗,为什么要羞辱我? 跟他磨叽这么久,她早就不耐烦了:“先生,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呢?” 石丞落把书往她身上一摔,用力之大差点隔着衣服把她划伤,咆哮道:“上课睡觉,提问作弊,目无师长,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有病吧这人,滚就滚,早就不想在你这呆了。”迟惊鹿心里默默说了一句,怂怂地站起来走了。 临走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季子星,少年笔直地坐着,阳光透过窗棂倾洒下来,照在他高高束起的黑发上,衬得他整个人都罩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宛如仙境。 还好没有连累到他,不然死变态知道小纸条是季子星写的,恐怕他也没有好果子吃。 迟惊鹿活了二十来年,还是第一次被罚站。上学的时候,她成绩虽然不算很优秀,但非常老实,按时交作业,上课乖乖听讲,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乖孩子。 本来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她还挺愤怒的,可到外面站了一会儿,心情居然放松下来了,而且还有种变态般的快感。 被罚站的感觉,居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反而挺有意思的…… 迟惊鹿:我的思想已经堕落了! 刚开始,她两手后背,站得笔直,过了一会儿松了手,卷着袖子上的薄纱,描起了上面的花样儿,到最后她彻底放弃了,懒洋洋地靠在墙上,一边抖腿一边哼起了歌。 “嘭”地一声,脑袋上的小揪揪被用力打了一下,她捡起来看,居然是颗无花果。 正要卷起袖子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打的她,就见黑衣少年抱着长剑,坐在高高的墙头,甩着两条长腿冲她吹口哨。 “嗨,豆芽菜!” 迟惊鹿破防了:“我草了,戚行肆,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 戚行肆吐了口中的柳枝,幸灾乐祸:“你管我?小爷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这不是看你被罚站了,我来给你送温暖么。” 迟惊鹿:“呵呵,你消息可真灵通。” 戚行肆百无聊赖,冲小丫头抬抬下巴:“娇气包,晚上一起玩啊。” 迟惊鹿:“没兴趣,你自己玩吧。” 戚行肆锲而不舍,继续安利:“今晚有夜市,一个月一次哦,你确定不去?” 他坏笑:“你是不是不敢啊?” 迟惊鹿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来了,这次夜市是原著中的重要节点,既是男女主第一次相遇,也是改变所有人命运的情节。 她装作毫不在意:“你快拉倒吧,去就去,有什么不敢!” 戚行肆笑了笑,还想再说点什么,忽然神色一凛:“有人来了,我得走了,豆芽菜,夜市见!” 迟惊鹿也听到脚步声了,赶紧把无花果一扔,小手背后,认认真真站好。 教室的木门开了,轻软的脚步声传来,迟惊鹿目不斜视,心想死变态还有什么招尽管放马过来,等我有空就去找二姐,再把你也打一顿! 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想象中阴恻恻的嘲讽声。 头顶传来一声极为短促的轻笑,很清冽,像夏天柠檬水里扔冰块,叮叮当当的脆响。 “八姐。” 迟惊鹿震惊地抬头,却发现扎着高马尾的少年站在她身边,外头的阳光直直射在他身上,玲珑剔透。 季子星怎么也来了,他不是一向都很认真听讲的吗? 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飞快地移开视线,垂下淡粉色的眼皮。 迟惊鹿瞬间觉得石丞落真是不做人:“你怎么也被罚站了?他提问你了?” 季子星低低地“嗯”了一声,靠墙站好。 啊啊啊姓石的,敢欺负我家小天使,你给我等着! 迟惊鹿很生气,小拳头攥得紧紧的。长廊里映下一高一矮的两道影子,一个生机勃勃,一个清瘦孤拔。 终于下学了,六姐季安宁又是胡乱收拾一通,把书包草草一背,拽着迟惊鹿就要赶夜市。 迟惊鹿看了季子星一眼,他一个人呆在那儿,孤零零的,像森林里孤单的小鹿。 俩人一起罚站了一下午,也算是有了些战/友情,就这么把他扔下自己跑去玩,好像有点残忍。 可是他身体实在太不好了,如果带着他去夜市,很怕他支撑不来。 犹豫了一下,迟惊鹿还是跟着六姐走了,回头喊他:“季子星,你早点回家,跟二姐说我们晚点就回去。” 少年在夕阳中点点头,一如往常般乖巧安静:“好呀。” 夜市上真热闹,有形态各异的花灯,琳琅满目的商品,路上的人不再因为996而行色匆匆,大家都亲亲热热地挽着,看天上哪盏孔明灯最高最亮。 季安宁花重金买下了两盒上好的羊玉盒胭脂,大大方方地给迟惊鹿手里塞了一个。 “八妹你生日快到了,送你一盒,咱俩用一样的!” 迟惊鹿心不在焉:“谢谢六姐。” 五哥放下手中的八角机关,瞥了季安宁一眼:“我的生日也快到了。” 季安宁随手塞了个小布老虎给他:“送你的。” “我说六妹,你也太敷衍了吧!” “五哥,你的生日是九月初九好么,现在是三月,你过哪门子的生日?” “那你至少送我个弓箭什么的,这小破老虎谁稀罕!” “不稀罕你就扔掉呗!” “你……” 迟惊鹿没心思看俩人斗嘴,她算着时间,原著中写的是夜市上会出现一只山上逃窜下来的熊瞎子,体型巨大,有两人多高,而且异常凶猛。 这只熊后期会成为大哥手中的杀人利器,红着眼大肆屠戮御林军和锦衣卫的样子,是原著中非常恐/怖血/腥的场景,迟惊鹿一度认为它是作者为了满足写惊悚小说的癖好而塑造出来的。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单就在这场夜市上,季惊鹿胆子小,又娇气,崴了脚走不动路,眼看熊一步步逼近,有个姑娘挺身而出要救她,她倒好,直接把人家姑娘推出去为自己挡着,让好心的姑娘险些丧命。 好巧不巧,这个姑娘就是女主关倾月。 正是因为这件事,男主和女主相识了,并且男主看清了季惊鹿的人品,对她的厌恶更深了一分。 小奶油弱弱提醒:【宿主,这里又是一道关卡题。】 迟惊鹿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让我做选择呗,不是让熊攻击我,就是让熊攻击她,我知道,我选A。” 小奶油声音更低了:【不是,这次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迟惊鹿:? 【你必须遵从原著中的人设,在熊来了的时候,把女主推出去。】 迟惊鹿:…… 第12章 姓岑名寂字子瞻 迟惊鹿哽咽了。 在内心愤怒地骂了无数句以后,她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无论前面的剧情她怎么改动,关键时刻,该当炮灰反派,还是得当…… 她望了望身边玩得不亦乐乎的戚行肆,他对即将要发生的危险一无所知,快乐得像条刚被放出来的疯狗。 唉…… 小奶油安慰她:【别太悲观,只要你完成这次任务,成功把女主推出去,系统会给你大大滴奖励哦!】 迟惊鹿:呵呵:) 很快,不远处的人群开始骚动,伴随着熊瞎子低低的嘶吼,人们像炸开锅一样四处逃窜,一时间尖叫不断,迟惊鹿的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光看原著里的描写就觉得很恐/怖,即便做好了心理建设,等亲眼看见巨型野熊时,迟惊鹿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野熊,这分明就是恐龙,一掌可以拍死十个她…… 夜市一月一度,所以今天出摊的人格外多,把整条大街堵得水泄不通,迟惊鹿和五哥六姐被冲散了,戚行肆那骚包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呜呜呜别挤我呀……” 小丫头顶着两个小揪揪,在人群里抱头鼠窜。 一片混乱中,迟惊鹿看见不远处有个隐秘的小角落,进可攻退可守,还背着光,熊的视力不好肯定看不见,如果她能躲过去,既可以躲避熊瞎子的攻击,还可以躲开女主。 碰不见女主,那也不用推她了…… “小鹿,快来这边!” 清亮的女声穿过人群,落在窃喜的迟惊鹿耳朵里,击碎了她短暂的幻想。她转头一看,果然是女主关倾月在向她挥手,焦急地喊,“你那里太危险了,快来我这!” 迟惊鹿:“……” 小奶油啧啧道:【宿主啊,因为你上次救了女主的恶毒继母,她才认识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吧,我当初可是提醒过你的。】 迟惊鹿:闭嘴吧你。 迟惊鹿挤到关倾月那里,正打算拉着她躲避一下,结果女主就像有吸熊体质一样,原本离她们挺远的熊突然调转熊头,朝这边猛扑过来。 就在迟惊鹿犹豫从什么角度把她推出去比较安全时,一身黑衣冲了上来,裤腿上的银鹤劲俊轻快,闪闪发光。 迟惊鹿是真崩溃了:“骚!包!” 戚行肆回头邪魅一笑:“豆芽菜,找你半天,跑哪儿去了?” 她忍住想要打人的冲动,心想老娘正忙着你添什么乱啊。可看着戚行肆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说时迟那时快,迟惊鹿上去就是一脚,把关倾月直接蹬了出去:“走你!” 可怜的关倾月还不知道是谁踹的她,只踉跄了几步便冲到了黑衣少年怀里,差点摔倒。 迟惊鹿:“好耶!男女主终于见面了!一见钟情是吧,给我锁死!” 戚行肆反应极快,把怀里的姑娘扶稳了,又一把将人家推开:“往西边跑,我这里危险!” 关倾月点点头:“好的!” 然后提着裙子哒哒哒又跑回来拉迟惊鹿:“烦死了,刚不知道谁踹了我一脚,现在我回来了,咱们快点跑吧!” 迟惊鹿:“……就离谱。” 关倾月的眼神很急切,但迟惊鹿还不能走,因为这场戏还会出现一个人,他会帮助戚行肆打败熊瞎子,拯救无辜群众。 一袭白衣飘然而至,带着似有若无的玉兰花香,和极强的定力与气场。 男人发如鸦色,用红绳随意在身后打了个结,身上的白袍松松垮垮,步态散漫慵懒。 他提着壶小酒,凤眼中已有了三分迷离醉意,微微上挑的嘴角显得善良友好,可迟惊鹿还是从他身上被掩盖过的气味中,发现了他的厉害。 “好香啊。”关倾月吸了吸鼻子,“好特别的味道,是玉兰花。” 作为一个医学生,迟惊鹿对血液的味道相当敏感,比普通人更能分辨血液的味道。季府兄弟姐妹之中,只有大哥身上有不加掩饰的血腥气,而眼前这位笑起来温温柔柔的男子,即便以玉兰香做掩盖,却依旧没能盖住一身的铁锈味。 若非长年累月浸泡在死人堆里,恐怕是达不到这样的效果的。 迟惊鹿记得,他是二姐的师父,叫云处深。 一壶醉倒云深处,百岁徐行闹市中。 她终于知道二姐杀人不眨眼的变态行为是从谁那儿学来的了。 惊慌、恐惧和崩溃的情绪弥漫了整条街巷,众目睽睽之下,云处深不疾不徐,找了块干净地方,小心翼翼地把酒壶放好。 起身抬头的一刹那,迷离的目光徒然变得清亮凌厉,两手快速比了几个结,竟然在原地做出一个结界,像个巨大的透明玻璃球,周围散发着淡紫色的光晕。 迟惊鹿:我去了,这本文还有玄幻元素啊? 云处深动作飞快,迟惊鹿看得眼花缭乱,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是怎么飞过去的,一人一熊已经开始对峙了。 那熊瞎子也就能在普通百姓面前逞威风,真遇到高人,很快就败下阵来。 云处深只出了几招,便将巨大的熊瞎子捆得死死的。 他随意地朝人群里一望,气息四平八稳:“有没有绳子?结实一点的。” “有有有!”一位摊主赶忙抓了把麻绳递了过去,弯下腰轻轻放在结界边上,眼中尽是震惊和恭敬,一直到回来都不敢直起身子。 云处深一伸手,用绳子把熊瞎子捆好了。他虽然可以施法使得野熊不能乱动,但他离开的话,法力会失效,只是时间早晚问题,为避免万一,还是用绳子捆比较妥当。 季越音也赶来了,她一听到消息就火速往这边跑,身后还带了个穿着夜行衣的雪白少年。 “你这死丫头,大晚上的逛什么夜市?多危险!”季越音把迟惊鹿提起来转了个圈,上上下下检查一遍,才舒了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熊踩死了。” 转而对身后白到发光的少年说:“愣着干什么,叫人啊。” 少年垂眸,秀气的单眼皮流畅漂亮:“八小姐。” 迟惊鹿猜测这应该是二姐的侍卫或者徒弟,便礼貌点头:“你好呀。” 云处深晃晃悠悠把酒壶提上,季越音恭敬地拱手:“徒儿见过师父。” 云处深举了举酒壶,算是回答。 迟惊鹿回过神来,才觉得哪里怪怪的。 刚才云处深使用的法力和招式,是一个叫紫雾宫的武林门派的看家本领。她觉得这个名字特别耳熟,立刻召唤小奶油,翻阅了有关二姐黑化的章节。 原著中清楚地写着:【当红日再次升起,她一步步走下已经被血染红的白玉阶,身后是几千具零散的尸身。 七零八落的残破尸体铺了一路,露出雪亮的白骨,竟和玉阶交相辉映,辨不清颜色。 她脚腕上的金色铃铛像吸了血,染了一片艳色,发出诡谲的脆响。 从此,紫雾宫销声匿迹,江湖上却多了一个女魔头季二,和她一手建立起来的魔教。】 也就是说,黑化后的二姐孤身一人找上门去,屠灭了整个紫雾宫,将原本的紫雾宫重新洗牌换血,变成魔教,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那云处深呢?也被她杀了吗? 小奶油很无奈:【宿主,季越音在原著中并非主要配角,关于这个问题作者没写,我无从回答。】 迟惊鹿点点头:“那算了,以后再说。对了,那刚才的关卡题呢,我算是通过了吧。” 小奶油:【?】 “你只说在熊来了的时候把女主推出去,又没说要推哪儿去,我完成任务了呀。” 【??】 “这次完成关卡题是有奖励的,对吧?” 【???】 这人怎么还学会抢答了呢??? 小奶油第一次被迟惊鹿的骚操作整晕了,才转过弯来,迷迷糊糊开始播报:【宿主完成推女主的动作,让男女主相遇,顺利通过关卡,作为奖励,系统决定帮你解锁一条隐秘消息。】 【你面前的男人叫云处深,他是你二姐的师父,武功高强,还会法术。】 迟惊鹿:“就这?我早就知道了啊。” 小奶油心情很好:【你只说要奖励,没说奖励的内容一定要是对你有用的呀。】 迟惊鹿:…… 小奶油笑了一会儿,又说:【好了,不逗你了,为你解锁的是接下来这条信息:云处深,紫雾宫宫主的手下爱将,原名岑寂,字子瞻。】 迟惊鹿:“……” 迟惊鹿:“我知道这些有啥用啊。” 迟惊鹿:“等下……” 迟惊鹿:“!!!” “子瞻!!!” 第13章 要嫁就嫁最好的! 所有人都在庆幸劫后余生,只有迟惊鹿是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呆愣在原地。 子瞻,正是女魔头季二给被囚/禁的替身起的名字,她在无数个旖旎放浪的夜晚,痴迷地呼唤着这两个字。 可云处深是紫雾宫的高层,也是季越音唯一的师父,按江湖规矩,季越音也是紫雾宫的人。 黑化后的二姐,欺师灭祖,屠戮师门,竟然还对自己的师父起了邪念! 想把他按在床上,酱酱酿酿! 迟惊鹿:刺激,太刺激了! 季越音看小丫头双眼出神,鼻子里还流了两道鼻血,推推她:“诶,醒醒,别对着我师父犯花痴行吗?” 迟惊鹿赶紧收回眼神,目光不停地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 迟惊鹿:可是这俩人没什么CP感的样子。 迟惊鹿:那有什么关系呢,把师尊压在身下最爽了啊啊啊啊! 血流成河的紫雾宫里,艳色无边,女魔头把曾经高高在上、不可逾越的师父双手反绑,肆意玩弄,任他法力高强,也只能隐忍着,羞耻地从薄唇里吐出一丝呻/吟。 他宽肩细腰,是修炼武功的好身架,此时雪白的长衣一点点被褪去,在床上亦是一种令人难耐的诱惑。 “没想到徒儿也有调/教师父的一天。”季二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她欺上身去,任由一头乌发垂落在他脸上,“我们就从检查身体开始,好吗?” 如果剧情发展真是这样,她可以,她可以!!! 小奶油咳嗽两声:【宿主啊,你还记得你的任务是什么吗?】 【你怎么可以纵容人物黑化,还带头磕CP呢?!】 迟惊鹿还沉浸在幻想中:“对不起,这种□□真的好香……” 【……】 迟惊鹿擦擦鼻血,又把目光转向男主和女主。 原著中,他俩一见钟情,戚行肆觉得关倾月知书达理,关倾月崇拜戚行肆武艺高强,可迟惊鹿看了半天,好像不是那么回事,这俩人眼里没有火花呀。 她只好走上前去介绍道:“骚包,这是关倾月,我的朋友。” 戚行肆点了点头。 “倾月,这是戚行肆,我的朋……” “未婚夫。” 迟惊鹿震惊地看着戚行肆,少年一脸坏笑,摆明了就是要看她好戏,她顿时觉得五雷轰顶,特别后悔当初怎么没一板砖把他拍死。 迟惊鹿:老娘在帮他撩妹,他他妈的在搞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摆摆手道:“倾月,你千万别误会,他开玩笑的,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关倾月眨眨眼:“可是我觉得你俩很配诶。” 迟惊鹿:“?” 还不等她再开口,关倾月便跑到云处深身边,大眼睛亮亮的,一脸崇拜:“大侠,你真厉害,刚才的表现好棒啊!” 迟惊鹿:? 迟惊鹿(抱头):乱了,有点乱了! 关倾月柔声道:“大侠,你收我为徒好吗?我想跟着你学武功,就刚才那个发着紫色光环的!” 季越音把关倾月往远扯了扯:“诶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师父这种高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他徒弟的好么,我学了十年了还没出师,你可快往后稍稍吧。” 然而关倾月显然没有被打击到,依旧笑眯眯的:“哦,我知道啦。” 官府的人已经把熊瞎子抓起来了,关在了结实安全的牢笼里,人们也渐渐平静下来,收摊回家。几个少男少女也决定赶紧回府,经过这一顿折腾,天色已经很晚了。 迟惊鹿趁机推了推戚行肆:“倾月姑娘孤身一人回家好危险呀,哪位男士愿意当一次护花使者?” 戚行肆认真地点点头:“豆芽菜说得对,今晚实在凶险,我看谁武艺最高强,谁送比较安全!” 迟惊鹿:“……” 季越音不乐意了:“熊已经被抓了,还能有什么危险,不过是送关小姐回家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有那么夸张吗?” 迟惊鹿:“就是就是!” 季越音:“岸青你去。” 雪白的单眼皮少年立刻低头抱拳:“是!” 关倾月笑着点点头:“行,那真是太谢谢你了,咱们走吧!” 迟惊鹿:真好:) 迟惊鹿:别人穿书金手指无限大。 迟惊鹿:我帮男主撩个妹都困难。 不过,经过云处深和熊瞎子对峙的点拨,迟惊鹿多少还是有点收获的。 今天再去翰文苑时,小丫头身边多了一只白色的大鸟。 季翡锦坐在迟惊鹿身边,安安静静的,墨绿色的瞳孔像雷达一样扫过桌上的书卷。 今天八妹跟他说,翰文苑里有个人对她很不好,总欺负她,季翡锦立刻说:“欺负八妹,不行。” 迟惊鹿拉着他的手:“对,所以大哥和我一起去学堂好吗,你去了,别人就不敢欺负我了。” 大鸟点点头:“行。” 迟惊鹿给他一本字帖,对他说:“大哥,你照着这些字写,慢慢写不着急,等你写完一页咱们就可以回家啦。” 季翡锦不会拿笔,迟惊鹿就手把手教他,少女脖颈间淡淡的柠檬香让他觉得很安心,觉得呆在这儿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皱着眉,费力地描摹着字的形状,描着描着逐渐烦躁,眼看就要发作,迟惊鹿手疾眼快地给他嘴里塞了一块棉花糖,他才又乖乖坐好。 不出意料,石丞落今天又盯上迟惊鹿了,点名叫她回答问题。 迟惊鹿硬气地把小脸一扬:“我不会。” 石丞落顿时黑了脸色,凌厉的目光在小丫头脸上扫过,却感觉有一道更灼目的视线盯着自己。 他侧脸一看,季翡锦沉默地盯着他,脸色阴沉,眼中尽是杀意。 石丞落:“……” 迟惊鹿: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 很快,半个多月过去了,工部的水运仪造好了,今天是皇上宴请朝臣共同观赏的日子。 迟惊鹿托着粉腮,烦躁地晃着小脚。 她也想去看,可这么大个季府,除了季护龙以外居然没人在朝做官,连被邀请都没资格,真的绝了。 想着想着,头发好像被谁拽了一下,她愤怒地回过头,果不其然是戚行肆在拽她的小揪揪! “不许动!”迟惊鹿把小揪揪摆好,翻了他一个白眼,“女孩子的马尾不可以随便揪的!” 戚行肆抽出一张华丽的请柬,半阖着眼看她:“是吗,假如我有这个呢?” 迟惊鹿眼前一亮,她怎么把这骚包给忘了!这场戏里男主女主都会进宫的,戚行肆收到了请柬,是不是就可以带她进去了! 迟惊鹿决定不跟他计较小揪揪的事了:“那你可以带我进宫?” 戚行肆:“不是啊。” 迟惊鹿:? 戚行肆也学着她的样子把脸一托,少年半张好看的侧脸,挺拔的鼻梁,比她软乎乎的小肉脸精致多了。 他抬眼看她,把话尾故意拉长:“普通朋友自然不可以带,可如果是未婚妻……” 迟惊鹿果断拒绝:“别想了,不可能!” 戚行肆这狗比!他明明知道她避着婚约,抓住机会故意用这个激她! 他是不是有病! 少年也不恼,只是故作叹惋地摇摇头,好看的眸子望着她:“那就没办法了。” “哼,不去就不去,小气鬼!”她睨了他一眼,撸起袖子往外走,心想天大地大,没有男主光环难道我还就成不了事儿了? 戚行肆把柳枝叼在嘴里,看着少女娇憨的背影,心里默数了十下,果然下一刻迟惊鹿就不情不愿地回过身来,撇撇嘴:“就一次啊,下不为例。” . 迟惊鹿第一次进宫,觉得宫里真是又豪华又宽敞,金陵寸土寸金的地方,光一个皇宫恐怕就要占去小半座城。 以前她还觉得古装电视剧里的道具太夸张,现在只觉得电视里夸张得还不够,真正的皇城巍峨耸立,九重宫阙更是有种排山倒海的气势。 小丫头一直在向外看,马车的小窗帘一路都没放下去过。 戚行肆搭着两条大长腿,又拽了一下她的小揪揪:“豆芽菜,你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第一次来?” 迟惊鹿点点头:“嗯,没来过。” 许是没想到一向要怼他两句的小丫头此刻安静如鸡,只是眼巴巴地望着窗外,乖巧得他都有点不适应,戚行肆瞬间有了种保护欲,大手一挥:“你以后想进宫跟我说,我带你!” 迟惊鹿嫌弃地看了他两眼:“不要!” 戚行肆:“?” 迟惊鹿:“用不着你,以后我有我夫君呢,他一定很厉害,不用请柬也可以让我随时进宫!” “豆芽菜,忘恩负义!”戚行肆白了她一眼,刚想调笑她两句,然后发现她居然是认真的! 小丫头满脸憧憬的样子落到少年眼中,明亮到有些刺眼,他一反常态地想怼她两句。 “你别做梦了,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能进,我夫君就不能进?!” 戚行肆没好气道:“你懂不懂啊,连皇后娘娘的娘家人想进宫,都要经过准允。全天下只有两个人有随便带人进宫的权力,一个是皇上。” 迟惊鹿眨眨眼:“另一个呢?” 戚行肆挑衅地看着她,故意把字咬得很重:“内、阁、首、辅。” 首辅乃是内阁阁老,权倾天下,人人忌惮。 能登上如此高位的人,心智绝非常人所能及,论头脑论手段,朝野上下无人能与之抗衡。 是励精图治,还是擅专国政,全在他一念之间。 这样的大人物,必然是所有人都要仰望的存在。 迟惊鹿算了算,原著里现在在任的首辅是个叫恒均的,虽然长得一表人才,可架不住已经四十多了,按剧情发展,下一任首辅是石丞落,那个看她过得舒坦他就不爽的死变态! 迟惊鹿抖了两下,气势明显弱了很多:“反正我未来夫君一定很厉害的,我想要的东西,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会心甘情愿捧到我面前。” 戚行肆嗤笑:“如果那个很厉害的人……他做不到呢。” 迟惊鹿一挺胸:“那老娘就不嫁!要嫁就嫁最好的,做不到就让他一边玩儿去!” 第14章 戚行肆你很烦诶 迟惊鹿以前看过这么一句话: 当你觉得做不成一件事、心慌气短、自卑恐惧的时候,就努力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你值得世界上最好的,多说几次有奇效。 具体在哪儿看的她忘了,但效果确实很棒。 这可能就是“谎话说一千遍就变成真的了”。 一众清丽婉约、弱柳扶风的官家女儿在殿外等候,就见马车上下来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丫头,扎着双髻,简单地绑了柠黄色的发绳,饱满的小脸上春色盎然,如同野外盛开的桃花。 生机勃勃,在庄严压抑的红墙绿瓦中分外跳脱。 女儿们都在看这蹦蹦跳跳的小丫头,只有凌晚盯着小丫头身边干净清朗的少年,殷红薄唇以微不可见的幅度向上勾了勾。 迟惊鹿也感受到了漆黑幽深的目光,并且沿着那道令人无法忽视的视线,找到了罪魁祸首。 她用胳膊肘捅了捅戚行肆:“骚包,那个姑娘是谁?” 戚行肆看了两眼,语气没什么起伏:“她是王爷的独女,郡主凌晚,怎么了?” 迟惊鹿小声道:“她好像一直在看你呢。” 凌晚被众人拥簇着,像朵娇艳而珍贵的花,在正午的太阳下熠熠生辉。 尖下巴,狐狸眼,雪肩半露,便是扔到深山老林里也难掩艳色。 看到对面少男少女看过来,她并没有像寻常女儿家那样娇羞低眉,而是微笑着回看过去,视线移到戚行肆脸上时,嘴角勾起的弧度更大了,香肩微微垫起,锁骨的轮廓十分精致。 她曾经对着铜镜练习了千百遍,知道怎样笑才最诱人好看。 迟惊鹿也是很喜欢看漂亮小姐姐的,只是此时她没有这个心情。原著中,凌晚身份尊贵,和同样出身名门的季惊鹿敌对竞争,俩人玩不到一起去。 不过这反而没什么,玩不到一起去就不玩,离得远远的,谁也别招惹谁。 而迟惊鹿最在意的,还是凌晚和女主关倾月之间的关系…… 周围官家男子难以自控地注视着凌晚的脸,只觉得那是朵姝丽无双、他们不配拥有的花。 戚行肆倒是没什么反应,在官家子弟们被凌晚吸引时,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小丫头,观察她越来越严肃的表情。 他坏笑:“怎么,豆芽菜你吃醋啦?” 迟惊鹿回过神,迷茫地抬头:“啊?” 她挠挠头:“我刚才在想事情,你说什么?” 戚行肆没好气地弹了一下她的小揪揪:“没事。” 就这么呆着,他的手无处安放,看到那两个小揪揪就想摸,却在还没触碰到的时候被她一巴掌拍掉了:“戚行肆你很烦诶。” 若是在平时,他肯定无视迟惊鹿的反抗,继续揪她的小辫子,可此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收回了手,有些无措地摸了摸鼻尖,连带着周身的空气都安静下来。 探头探脑的小丫头焦急地朝宫门张望,柠黄色的发绳一跳一跳的。 以后她的小揪揪会给谁碰?她那个“很厉害”的夫君吗?即便那个人把她的发髻打散,她也不会不耐烦的吧。 他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有些烦躁。 迟惊鹿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只觉得耳根子清净了不少。 等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看到了皇家仪仗队的身影,所有人都停止了议论,纷纷打量着宦官肩上抬着的巨大仪器。 迟惊鹿高兴地直拍手,一边拉着戚行肆一边指给他看:“看!我三哥设计的水运仪!” 戚行肆任由兴奋的小丫头拉扯自己的袖袍,她的手很白,拽着玄色的缎锦,衬得更柔软白嫩,好像小兔子的爪子。 肉乎乎,软趴趴的,泛着少女才有的粉色。 目光落在她的爪子上,少年烦躁的心情突然就得到了安抚。他又趁机弹了一下小揪揪,在她开口警告前抢了先:“嗯,的确巧夺天工,三哥厉害。” 迟惊鹿被堵了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想要怼他的话瞬间忘了一半儿,只听见他夸三哥厉害,便迟钝地点点头,语气中满是骄傲:“那当然!” 说话间只觉周身气息一冷,回头看去,是位捏着白拂子的宦官,他半阖着眼皮,客气中带了几分疏离:“各位大人、官家,皇上有请,随咱家一起来吧。” . 戚行肆带着迟惊鹿看了个尽兴。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不然就可以拍给三哥看看了。 欣赏完水运仪,皇帝宴请众宾客一同进宴席。迟惊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因为在这场宴席上,男女主会再次相遇,擦出爱的火花,然后…… 然后就不知道了,原著里季惊鹿并没有出现在这场宴席中。 迟惊鹿看着戚行肆随心所欲夹菜,谁也不鸟的样子,不禁暗暗感叹。他也是要做权臣的人,骠骑大将军的身份是何等尊贵,重重军功加身,自然一骑绝尘,尊宠无双。 小说里,戚行肆经过一次次的磨练,实力日渐强大,收复失地,威震小国,成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杀神。 就连内阁首辅……也不得不忌惮他几分。 然后,他轻轻牵起女主的手,邀她一同享无边荣华,受万人敬仰,百世流芳。 迟惊鹿一边啃鸭头一边偷偷观察少年,这样耀眼的人,自然和她是没什么关系的,她也并不奢求跟他做朋友,同他有半分瓜葛。 只有同样拥有光环的女主,才能让他心甘情愿收敛起放纵不羁的性子,受柴米油盐的束缚,对她俯首称臣,予她掌中娇宠。 再不济……迟惊鹿看向凌晚,她微笑着朝戚行肆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一挑眉,眼尾像带了小钩子。 再不济也该是凌晚这样的。 她在意的是,他骠骑将军的称号,是靠杀了她大哥得来的。 原文中写的非常清楚: 【少年翻身上马,手提长剑,身后霞光映照,披了一身鲜艳的赤红。 他遥遥望着皇门,发梢被风卷起,挥动起一片淡淡的血色。 那日皇门血流成河,少年将疯魔的叛军首领季翡锦一剑穿心。】 一剑穿心…… 迟惊鹿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她草草收拾了一下,提起裙子冲出了宴席。 不久的将来,戚行肆就会从骑马倚斜桥的骚包,转变成杀伐果决的战场阎罗。 他会亲自提刀,灭了整个季府。 而这一切的源头,只是一个契机,让他意识到了权力是何等重要。迟惊鹿回头看看殿门,感觉浑身发冷。 因为很快,这个契机就要到了…… 她没怎么看路,只感觉自己迷迷糊糊跨过了一条精致的小河,等再抬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宴的大殿好远了。 这里依旧是皇宫地界,却是杂草丛生,门可罗雀。 只不过一座桥的距离,同大殿相比,这里冷清得像是另外一个世界,连天色都要更阴沉一些。 她以为宫中尽是奢华无度,不成想还有这般破落的存在。 迟惊鹿看见有人,便温柔地挥挥手:“你好,请问这里是哪……” 话未落音,门口的小太监竟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扔下手中枯树枝做成的扫把,惊慌地躲到了宫殿后头。 迟惊鹿:“……” 她这才看清,这里也有一座宫殿,只因为太过破败,几乎和茂盛的杂草融为一体,很难让人注意到。 窗纸很薄,里面似乎有道影子,也在透过窗格瞧她。 迟惊鹿想走,可脚就像被钉子钉住了,死活移不开步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开始在胸腔里猛烈地跳动。 明明是白天,她却觉得眼前黑暗无边。 终于,过了半晌,“嘎吱”一声,殿门缓缓打开了。 第15章 子承父业一路货色 迟惊鹿觉得她指定是有点毛病。 明明是个破旧的宫殿,想来里面也不是什么宠妃贵妇、高贵的皇子公主,可她就是无法移开视线,殿门像个黑洞,对她轻声引诱。 乌云压顶,大朵沉灰的云里混着黑色,死死笼罩在宫殿头顶,几乎把这里隔绝成一座孤岛。 殿门开了,是一片凛冽的苍白。 少年很瘦很瘦,比窗户纸还单薄,妃色长袍的肩线都快拖到小臂了,他也就任由四肢尽数没入宽大的衣袍之中,整具身体被盛开的金线海棠肆意包围。 他没有穿鞋,赤脚踩在冰冷的石板上,衬得一双瘦脚又小又白。 是个相当漂亮的少年,贵气浑然天成。 只需看一眼轮廓,便知定是皇族。 少年腰间系了红绳,上头散下来五六个香囊,像小铃铛一样挂着。可迟惊鹿鼻子灵得很,她如何不知那香囊里放的并非是花瓣,而是草药。 一阵微风吹来,扑面便闻见淡淡的药香。 少年生得清秀,若不是身上穿着男子衣袍,很容易被认成女儿。迟惊鹿呆愣了一秒,揉揉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些。 就是这一瞬间,妃袍少年身后出现一双阴鸷的眼。男人看了一眼敞开的大门,眼中黑云翻腾,下一刻便发狠般箍住少年的细腰,手上青筋暴起,粗暴地将他掳了回去,顺便摔上了殿门。 刚把手拿开的迟惊鹿:“……” 什么啊…… 被这么一打岔,迟惊鹿心头的阴郁消散了不少,她总觉得这里寒气太重,便又跨过小桥流水,到宴席上,身体才感觉回了些暖。 再回头望望,那片晦暗的天地已经隐没于重重宫阙中了。 此时天子已经不见了身影,只空剩一个威严的龙椅。皇帝十分懂得自己找乐趣,知道朝臣们同他一起定会不自在,平日上朝见见足矣,既是宴会还是轻松和乐些好,便携着贵妃回养心殿去了。 今天关倾月也来了,她是官家女子,只是父亲的官职不高,所以很不起眼。现在,她正和戚行肆说着话,看起来心情很好。 黑色劲装的少年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关倾月说了几句,他含混地点点头。 迟惊鹿落座的时候,关倾月已经起身回去。她捅捅戚行肆:“关小姐跟你说什么了呀?” 少年看到两个小揪揪,脸色活泛了起来:“没什么啊,就说能不能去季府找咱们玩,想交个朋友。” 迟惊鹿心想女主终于开窍了,有些兴奋:“是要找你玩吗?” 戚行肆挑眉:“豆芽菜,你很希望别人找我玩啊?” 迟惊鹿点点头:“有什么不好吗?多条朋友多条路嘛。” 戚行肆“切”了一声:“她找我干什么,她要找你二姐,学武功。” 迟惊鹿:? 迟惊鹿头都大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原著里女主的确会武功,却不是从季越音那里学的,一个正派一个反派,怎么和平共处啊? 迟惊鹿瞄了少年腰上的长剑,想起他提剑杀伐的样子,便道:“你也可以教她啊,你不是有剑么。” 戚行肆回答得很干脆:“我不会。” 迟惊鹿:“?” 迟惊鹿:“不会你天天抱着个剑干嘛?” 戚行肆把剑攥得更紧了些:“我就愿意抱着,大侠都有的。” 随即又对小丫头眨眨眼:“我又不砍人,练剑干什么?” 迟惊鹿目光落在长剑上,心想你现在不砍人,以后可难说。她又想到季府,哥哥姐姐恐怕都要死在这把剑下,眉间皱纹更深了几分,觉得刚压下去的寒气又上来了,不由自主地朝远处挪了挪。 迟惊鹿心不在焉地吃着宫廷宴,感觉嘴里没了滋味。 小丫头正垂着眼盘算着,余光瞥见大殿之外走进来一个男人,青缎掐花的鸦青褂子,对襟上绣了凤凰暗纹。精致繁复的皂靴踏在大殿的石板上,一下一下,是沉郁顿挫的声音,真是好大的派头。 他的眉眼似刀,是一种粗蛮的矜贵。 不用戚行肆介绍,她也知道普天之下能穿这种褂子的只有一个人,加上与天子颇为相似的面容,只能是当朝王爷凌决。 季子星就是死在他手里的。 只是……迟惊鹿看向他走来的方向,似乎也是从小桥那边过来的。 可她刚才没碰见他呀。 凌晚站起身来,恭敬地颔首:“父亲。” 凌决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手滑落下去时,不经意擦过她白皙剔透的肩,引得少女一阵颤抖。他俯身贴近她耳边,是极为亲昵的姿态,同她说了两句话。 迟惊鹿假意端起茶杯仰头喝茶,眼睛偷偷仔细观察着。她知道这父女二人都不是好对付的,想来也是子承父业,一路货色。不知凌决说了什么,下一刻只看见凌晚身体一僵,眼中飞扬的神采悄然褪去。 凌晚默默坐了下去,拿着筷子的手再也没有抬起来。 便是她再压着不显露,脸色也苍白了几分,没了之前那股高傲做派,连同旁人说话都没了心劲儿。 檀木小几下,凌晚十指紧握,双手攥成拳头。脑子里反复回忆刚才凌决说的话。 众目睽睽之下,他笑吟吟地贴过来,看着是慈父的模样,说出的话语却孟浪:“小蹄子穿成这般又要勾引谁?再警告你最后一次,本王的恩情没还清之前,嫁人……想都不要想!” 没错,她并非王爷亲生,或者说,她在王府滋润地过了十三年,却被突然告知她是狸猫换太子里的那个“狸”,真正的郡主在出生的那一刻被调了包,流落民间。 她的生母不是尊贵的王妃,而是一个担着罪籍的乡下婆子。 凌晚得知消息的时候,差点一根白绫吊死在梁上。爵位是袭承的,罪籍也是,这意味着她不仅从高高在上的郡主之位被拉了下来,而且还不能认亲,过普通人家的生活,她若认祖归宗,也是戴罪之身,永世为奴…… 她控制着眼泪不流出来,银牙都要咬碎了,强忍着只红了眼眶。 她是个要强的,日后是要嫁进高门贵族做夫人的,怎么可能认亲!侥幸被仆人救下了,清醒后她立刻去找王爷王妃,想着再怎么样也有十多年的亲情,即便不是亲生的,也不至于推她进火坑。 王妃已经哭晕在房里,说不了话。她跪着求凌决,只要他肯把她留在王府,哪怕做丫鬟也是好的,便是真正的郡主找不回来了,她也一定供养他们,为王爷王妃养老送终。 身形高大的男人喜坐在黑暗中,打量了她许久,她终于在他渐渐变质的眼神中回过味儿来。 一个弱女子,想要报恩,无非就是用身体,正好,她生得又那样美艳…… 凌晚低着头,抬眼看众星捧月的凌决。人人都说王爷爱护妻子,痴心不渝,这么多年王府莫说侧妃,就是连通房小妾都无,只有她知道,凌决哪里是什么柳下惠,他只是把焚身的火尽数发泄在她身上而已。 用她,顺手又干净,还别有一番“父女”的滋味儿,真让他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他总是一边摁住她,一边从鼻子里哼哼:“这么多年,你吃我的,用我的,你早就是我的了!你尽可跑出府去,本王再抓回来便是……” 替了他的女儿,他定是恨她的。 凌晚低眼,强行抚平心绪。和他亲密接触了几年,使她对他的了解越发深刻。她只明白一件事,男人决不会放她走,他性子暴戾,念头也歪,还有不少那方面的癖好,每次要把她弄得昏过去才罢休。 她隐忍不发,除了为自己前途着想,还有一个原因,她知道凌决与常人不同,他不仅对女人有欲望,对男人更甚。而且,年纪越小越好。 他甚至总是让她打扮成小男孩模样,粉面玉颊,俏似天仙。男人将她搂在怀里,眼中闪出异样的狂热。 今日他进宫,不也是为了那位…… 凌晚心情平和了些,她突然觉得自己还不是最惨的,至少她还能掌控一些局面。不到必要时候,她不会用最后的底牌威胁他。 只是眼下她年龄越发大了,凌决是不会为她想着了,她必须要为自己挣一条出路。 她举起酒杯望望,对面的黑衣少年正百无聊赖地拽着身边小丫头的双髻,阳光打在他身上,银鹤亮得刺眼。 戚行肆一来,她就有了主意。早听说言官戚无命的独子清明俊朗,在三品及以上大员的公子中,只有他年龄、样貌、家世样样都好,其余那些不是长得差点意思,就是败家纨绔品性极差,再不就是年龄偏大,连二房都许下了。 若不是和季府八小姐有婚约在先,他又常年在徐州,金陵那些官家小姐们早就抢着找人去说媒了。更重要的是她听说戚行肆无心权势,并不打算来金陵做官,她若嫁过去,就能远离凌决,再不回金陵。且戚无命官至三品,深得天子信任,以后说不定还要高升,足以做她的靠山。 她对自己的计划心满意足,只剩……一个阻碍。 她抬眸,看见小兔子似的季惊鹿正安静地吃东西,一边吃一边怨怼地看着戚行肆,恶狠狠地叫他住手。 念及此,凌晚深呼吸了几口,将白裙往下拉了拉,娉婷着走上前去,笑道:“八小姐多日不见,见到本郡主也不来打个招呼,莫是同我生疏了?” 第16章 是旷野星空和森林 迟惊鹿:? 迟惊鹿:本来跟你也不熟好吗。 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便啃着糕点回答她:“嗯嗯嗯,没有呢,郡主今日明艳动人,美得像天上的仙子,我非常羡慕,觉得不敢靠近。” 凌晚笑了笑,又有的没的说了几句。 迟惊鹿如何不知道她是想干嘛,平日里根本不走动的人,现在过来搭话,正应了那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八成是冲着骚包来的,她可不想陪聊,没说几句又低头抿糕点了。 其实宫里的饭也不怎么样嘛,精致是精致了些,就是少了点烟火气,不如季府的菜,香喷喷的冒着热气,可好吃啦。 迟惊鹿有个优点,就是吃饭的时候超级专心,简直像一头栽进饭碗里似的,可以用心无旁骛来形容。 所以她没听凌晚找戚行肆聊了什么,因为靠猜也能猜得到。原著里凌晚铁了心想嫁给戚行肆,为了让关倾月知难而退,竟动用郡主的身份压女主,强取豪夺,也是个疯批。 吃着吃着,感觉有人靠过来,她像只护食的老母鸡一样,警觉地抬头,却发现是戚行肆往她这边挪了挪,两人本来就离得近,这下是挨上了。 少年的肩,是身体初成的的坚硬,有种蓬勃的朝气。 凌晚勾起的唇角僵了一下,外人都说戚行肆和季惊鹿不合适,压根不是一路人,一个自由纵浪,一个骄横无度,怎么看都是过不下去的样子。他此次来金陵也是迫于戚无命的命令,若他真想娶,怎么会拖到现在才提亲。 凌晚心里有了计较,从下马车那刻她就注意他俩了,却没发现戚行肆有一丁点不耐烦,季惊鹿没去惹他,倒是他欺负得季惊鹿小脸都憋红了,看来人家没说错,戚行肆是个开朗性子,好相处得很。 可这番试探下来,人家却是一副客气疏离的面孔,往好了说是正人君子,往差了说是冷淡疏离。 迟惊鹿再抬头的时候,凌晚已经回去了,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失意。 迟惊鹿:看不出是不是高兴,那就是不高兴。 少年罕见地没有拽她的小揪揪,神色也淡淡的,没什么兴致的样子。 迟惊鹿小声道:“你疯啦,居然对着郡主下脸子。” 她以为戚行肆会像其他男眷一样,对凌晚的示好受宠若惊,使出浑身解数讨她开心呢。 戚行肆睨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傻,当真不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 迟惊鹿当然知道,可她不能说,便笑嘻嘻道:“当然是来跟我聊天的,难不成还是对你图谋不轨?” 她又指指他盘子里的好吃的:“对了,你还吃吗,不吃给我呗,多好的桂花糕。” 戚行肆冷冷地把最后一块糕点塞她手帕里:“我看你像块桂花糕。” 迟惊鹿:“?” . 回到季府,已经接近傍晚。 戚行肆接到一封书信,是在峄城办事的戚老爷子发来的,看完以后少年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干脆不起来了。 戚行肆:“戚无命居然要我参加今年的考学!我要跟他拼了!” 迟惊鹿心里一跳,拿起信看了一眼,戚老爷子说让戚行肆不要回徐州了,就在金陵好好复习备考,他家在金陵有一处宅院,平日是老爷子住,这段时间他外出公干,叫戚行肆拎包入住。 这可太好了,男主女主在一张地图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利于培养感情。 只是这考学……迟惊鹿抬头看着他,夕阳下少年一手插兜,一手玩弄着长剑,叼着柳枝的嘴哼哼哈哈,是无忧无虑的高门子弟。 这样灿烂明亮的人,终究是和季家人不同的。 迟惊鹿拖拉着脚步走进院子里,还没等走近便听见银铃般嘻嘻哈哈的声音。 季越音苦哈哈地在练功,云处深眯着眼挑刺,关倾月捧着粉腮,两眼放星星。 云处深纠正了二姐的一个错误,关倾月笑眯眯:“师父好厉害!” 云处深给二姐做示范,扫平了院子里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头,关倾月哈哈哈:“师父真高人!” 季越音从小到大跟直男共用一个脑回路,她忍无可忍,扫了跟屁虫一眼:“你这马屁拍得属实是有点过分了。” 季一宁闻声赶来,涕泗横流:“我花一个月才雕成的玉石!上次被某人练功踢碎了,好不容易又雕了一块,你们会武功就了不起吗,欺人太甚……” “某人”扎着马步,冷笑一声:“这次可不是我,是我师父。” 季一宁悲愤地望着罪魁祸首。 云处深一提酒壶:“还有事,先告辞。” 迟惊鹿揉了揉太阳穴。 她想象中的季府:危机四伏,毁天灭地。 实际的季府:吵架拌嘴,打架斗殴。 她刚想给三哥传授一些些同二姐干架的经验,阴影处便冲出来一只雪白的大鸟,穿着干干净净的羽衣,伸手把一本字帖捧到她面前:“写完了。” 迟惊鹿:“?” 季越音揉揉小腿:“大哥今天有点狂躁,我跟他说把这本字描完了你就回来了,他二话没说就蹲那老老实实画去了,一天都没动窝,你快安抚一下他。” 迟惊鹿:原来阻止大哥出去大杀四方这么简单吗? 迟惊鹿很感动,反手塞了一本新字帖给大哥。 “大哥别客气,你写完这本,我还有很多,管够!” 等待妹妹夸奖的季翡锦:“?” 大鸟懵了一会儿,意识到妹妹是认真的,墨绿色的瞳孔中露出几分不情愿,披着羽衣委委屈屈地回去了。 夕阳笼罩大地,风声沙沙响起。宽厚的树叶窸窸窣窣,直吹向季府的深院里。 不同于前院的热闹,深院一隅很安静,迟惊鹿抬头看去,半边天已经铺了淡淡的夜色,小白月牙发着清冷的光。 她试探着靠近,生怕扰乱了这里的安宁。 木窗微微敞开,季子星站在宽大的书桌前写字。 他是真的很瘦,窗户开那一条缝隙,她就能将他看个全乎。 几日不见,迟惊鹿竟觉得少年又长得高了些,原本盖住手背的长袖堪堪到手腕,露出一截白皙的腕骨,他手握狼毫,写得认真,青色血管如同精致的浮雕一般微微凸起。 迟惊鹿愣了愣,不知是不是光影造成的错觉,少年羸弱的身躯在书桌前竟显得高大了起来。 他写得专心,迟惊鹿蹑手蹑脚靠近,没有惊动他。书桌上是略显粗糙的宣纸,混着少年手中的狼毫,发出淡淡的墨香。 迟惊鹿以前觉得墨水的味道很难闻,臭烘烘的,所以不爱练字,字写的很差;可石墨到了季子星这里,就变成了特别的味道。 像旷野下的森林,泛着星光,雨后散发出的清新生机。 她踮起脚尖看了看,实在看不懂纸上写的是什么,不过能认出季子星的字,修长有力,隐去了笔锋,是一手漂亮的瘦金体。 以前她竟然不知道他的字这么好看。 看得入迷,不知不觉碰到了桌边的小几。季子星忽而回过神来,看到捂着膝盖跳脚的迟惊鹿,笔尖一颤,划了一道流畅的线条出去。 少年抬眸,薄薄的眼皮在暮光中闪着温暖的粉色,像镀了一层金纱。 以前他总躲着她,现在倒是不再刻意避开她的目光了。迟惊鹿这才看清,季子星的眼珠极黑,亮而有神。他眼睛的形状很好看,像一笔流畅的工笔画,精雕细琢到眼尾处,笔锋一挑,秀气而凌厉。 看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少年又有些羞赧,他低下头,低低地唤了她一句,声音清冽好听:“八姐……” 第17章 一切都失了控 迟惊鹿揉揉发痛的膝盖,老神在在道:“没事儿,我就是无聊过来看看你,你写你的。” 又扫了一眼他漂亮的字:“你写字真好看。” 迟惊鹿的字和季子星的不同,她写出来是圆乎乎,很娇憨的字体,带着几分傻气。高三的时候语文老师天天逼她练字,说不要让卷面影响了真实成绩,可她一直到现在都没改过来,所以她很羡慕字写得好看的人。 季子星都没人教,怎么就能写得这么好看呢,她边看边想,啧啧,不做几套高考卷子都可惜了。 正盯着书桌上的宣纸发呆,眼皮子底下试探着递过来一本长长的字帖。 小白花摸摸鼻尖,有点紧张,许是怕说错了话让她不高兴,语气中还带着些小心翼翼:“八姐要学吗?这本字帖写得很好,很适合初学者描摹,如果不嫌弃,子星愿意送给八姐。” 他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字,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字帖,搞得黑色封面都有点皱了。 迟惊鹿抬头,感觉季子星的确是长高了。以前她勉强还能看见少年马尾上的黑绸缎,如今只能羡慕一下他漂亮的额头,他的发际鬓角并不规整,有些参差,可她觉得就是这样才好看。 顺着他修长的手臂,迟惊鹿的目光落到泛旧的字帖上。 少年的心思实在太细致,就像人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敏感,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没把思路捋清楚,他便能精准地知道她要什么。 然后先行一步把一切都做好了,从不用她开口。 思考的功夫,接字帖的动作慢了些,就这么一瞬间少年便误会了,慌乱地把帖拿回去,用袖子擦了又擦:“对不起,八姐,现在干净多了。” 迟惊鹿:“……” 这句话让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段记忆,不属于她,是季惊鹿的。 小时候,季子星给无家可归的小喜鹊搭了个窝,小人儿吭哧吭哧搭好了,季惊鹿觉得很有趣,就问他拿来玩。 拿到手里却嫌鸟窝扎手,嫌树枝脏乱,一下子把他辛苦搭好的喜鹊窝摔烂了,还冲他发了一顿脾气。 季子星呜呜呜地哭了,嘴里却还是呜咽地说着:“对不起,八姐,对不起,子星下次搭好了擦一擦,再给你玩……” 迟惊鹿觉得左心房的位置一阵刺痛,这明明不是他的错啊。 他太乖巧懂事了,乖巧得让人心疼。再抬眼看他,少年的眼神湿漉漉的,像只等待主人抚摸的小狗。 总这么下去可不行…… 迟惊鹿推开字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生冷一些:“季子星,你是我弟弟,不是亲生的也是弟弟,你就开开心心的,怎么高兴怎么过,不需要这么努力讨好我、讨好其他人,懂了吗?” 虽然是捡来的,那也是少爷,同龄人里,哪个孩子不是被家里人捧在心尖上的呢? 季子星沉默地看着被退回来的字帖,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八姐不喜欢吗……” 是不喜欢字帖,还是不喜欢他这个人? 少年垂手站着,安静的面孔下,心思已经凌乱成一团。 迟惊鹿:…… 迟惊鹿:这哪儿跟哪儿…… 她发现季子星的关注点很奇怪,该计较的不计较,割他腕不让他吃饭的时候一声不吭地受下,对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倒是在意得很。 “哎算了算了,跟你讲不通,反正你记住要有点脾气就对了,男人嘛!你懂得。” 季子星皱眉,似乎在努力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迟惊鹿也懒得教育他了,直径走到书桌前挑了几张宣纸,上面的墨迹未干,还散着墨香。 “我不要用别人写的,我要描你的。” 说着,又转身从他以前写的纸堆里随便抓了几张,“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少年紧绷的嘴角渐渐舒展开了,她不是不喜欢他这个便宜弟弟,只是不喜欢这本字帖。 等等,她刚才说什么,要用他的……?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迟惊鹿挑出来的废纸,有些手足无措:“八姐,这些都是写坏了的……” 小丫头浑然不觉,还在霸气地数着:“不坏不坏,比字帖还好看呢,这张、这张也要……” 迟惊鹿挑尽兴了,直起腰拍拍手:“好了,就先这些吧,写完我再找你拿。” 季子星眼眸漆黑,看着她把他写过的纸收起来,心满意足地抱着,夕阳的余晖在她身后蔓延,染出一片温柔的晚霞。 虚幻到不真实。 季子星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字:“好。” . 迟惊鹿准备回去了,季子星把她送到门边,目送着她离开。她回头看了一眼,挥挥手:“明天再来找你玩。” 就是这一回头,迟惊鹿突然有些恍惚。季子星站在微敞的门边,肌肤雪白剔透,瘦瘦高高的,竟和她赴宫宴时,在破旧宫殿前看到的少年身影重叠了。 两个人是同样的清秀瘦弱,俏得跟天仙一样,特别是眼中淡淡的忧郁,几乎如出一辙。 只是宫殿里的少年似乎更幼态些,像是缩小版的季子星。 她终于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心里会觉得怪怪的了,他们两个真的很相像,把季子星放进那片黑暗里,似乎也不违和。 不对不对,那个少年是皇族,跟季子星的身份天上地下,完全不同。迟惊鹿揉了揉眼,再看过去时,又觉得不那么像了。 许是她偏心的原因,迟惊鹿私心觉得小白花弟弟更漂亮一点。 . 夜深人静,九重宫阙庄严肃穆,宫灯渐次燃起,照亮了半座金陵。 皇宫一隅,有条小河。河对岸是西边,荆棘丛生,一片破败。这里总是阴森森的,连风都比东边冷一些。 偌大皇宫,皆由帝王龙气镇护,除了这座宫殿,它不受天子的庇佑,被所有神明所弃。 这里是囚禁废太子的地方。 平日里这个时刻,宫殿里总是亮着灯的,可此时却漆黑一片。夜色倒映在河中,和宫殿是一个颜色。 少年半躺在玫瑰椅上,腰上的香囊被撇到一边,小腿又细又弱,无力地搭在男人的肩头。 依旧是妃色的长袍,袍角海棠花盛开,上面沾了血,花开得更艳了。 男人埋首在宽大的袍底,连带着整个上半身都一耸一耸的。少年紧紧闭眼,纤长的睫毛在月光下颤动,他紧紧咬唇,隐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苍白的手死死拽住身下的凉被,生生将它抠破了。 今早宫宴的时候才来过一次,怎么又…… 攻势愈发猛烈,他遭不住了,推着男人的头想要逃开,可玫瑰椅触感坚硬,硌得他生疼,还是不动好一些。 推久了,觉得男人的头发也很坚硬,坚硬得扎手,像刺猬。 “如意……”凌决痴痴地喊着,嘴里含着什么东西,说话含混不清。 他看向少年的双眼越来越猩红。 一切都失了控。 第18章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事毕,凌决坐在黑暗中抽水烟。 修长的双腿随意翘在玫瑰椅上,凉被松垮着搭在腰间。夜色透过窗棂照下来,勾勒出男人高大沉稳的轮廓。 他拽了拽少年腰间的香囊,低笑:“睡了?” 如意没理他,紧紧闭着眼睛当做没听到。凌决的声音低沉沙哑,像魔鬼的耳语,他努力把它们驱赶出脑海,最终才绝望地发现,它们早就深深刻进了自己的脑子,如同他的身体早就被烙上凌决的印记。 凌决不在意地笑笑:“不理我?” 他扫了一眼背对着他的少年,发现少年抖得厉害。如意身体不好,有几次完事了居然发起了高烧。 凌决心里一紧,伸手摸向如意的额头,却被如意反手从枕下抽出的刀划伤。 少年是胡乱比划的,男人的手结结实实挨了一刀,瞬间见血。 如意颤抖着滚到一边,屈起膝盖,像只瑟瑟发抖的小兽,两只手紧紧抓着小刀,刀尖对着凌决。 如意死死盯着对方血流成河的手,下定决心,只要那双大手敢扑上来,他就敢捅过去。 大不了……大不了同归于尽,一个身体有疾的废太子,一条小河就能把他永生困在河西,那座精致小巧的桥,他这辈子都跨不过去。 他永远记得太医给他的病下定论时,父皇失望地摇头,眼中闪过厌恶的嫌弃。连亲生父亲都如此,谁人还会拿他当掌心宠。 河东河西,天上地下。 他静静地等,等着凌决发怒。血一滴一滴流下,向来易怒的男人却没了声音。 良久,才从黑暗中传出一声嗤笑:“学会藏刀了?” 如意迷茫地抬头,凌决大手一挥便攥住雪亮的刀刃。在少年的满眼惊慌中,男人把刀尖轻轻抵在自己心口。 “捅,从这里捅下去,一了百了,你想死,我也不想活了。”凌决捏着如意纤细的手腕,头低下去,刀尖舔血,舔得满嘴腥红也不肯放手。 如意惊住了,声音也发抖:“你干什么,放开……” “放手?想都不要想!”凌决轻轻一捞,就把少年圈在怀里,轻而易举地夺下短刀,反手就捅到自己小腹。 在少年的尖叫中,他一刀又一刀,刀刀都对自己下手,坚硬如磐石的身体开始冒血,他狂笑着抱起如意,眼中的疯狂要把少年烧着了。 如意彻底瘫软,骂道:“疯子!” 凌决笑得癫狂:“我是疯子,你就是小疯子!如意,你是废太子,我何尝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当年先皇后和贵妃同时生子,只因为贵妃宫里的喜婆脚快,先一步将皇子抱到先皇面前,就差那么一个弹指的时间,他就只能做王爷。和别人一样见了哥哥要喊“万岁万岁万万岁”,要跪下磕头,在哥哥登基册封,坐上龙椅的那一刻,他正收拾东西,驾着马车大包小包的搬出宫去,住在拥挤的城区,再与宫阙无缘。 他搬出宫的第一年,低沉阴郁,是青楼小少年救了他,他开始耽迷于此,将小少年视为珍宝。后来他们被人撞破了,父母皇兄大怒,将小少年处以极刑,开膛破肚,小少年始终不肯闭眼,硬生生撑到他来才咽气。 他被迫娶妻,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女儿,小人软乎乎的倒是可爱,却被告知这孩子只是乡下婆子的孩子,他的女儿被掉包了。他找了几年,发现自己的女儿早就死了,在乡下,逃难的时候,被踩死了。 如果说凌决还有一点仅存的善念,那就是他瞒下了这个消息,让王妃以为他们的女儿还活着,否则以王妃的性子,不是疯,就是死。 他杀的第一个人,是为他接生的喜婆。再往后他做了什么自己也记不清了,世人皆厌我,我又何必在意那么多?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都做过什么?”凌决轻笑。 “乖一些。”凌决半阖眼,看着少年惊慌失措地撕开长袍,裹在他伤口上,他捏起少年的下巴,俯身盖了上去。 . 身下人的眼神纯真无辜,清凌凌的眸子紧紧闭上,盖住了那一片清澈。 凌决细细打量着如意,满眼痴妄。他一只手掐着他的腰,一只手从少年的头顶抚下,乌黑顺滑的长发触感美妙,手指难以有片刻的停留。 吻着吻着,他掐着细腰的手越来越收紧。风暴过后的安宁总不会持续太久,男人一边在少年的唇瓣上摩挲,一边想着刚才他突然抽出刀来,倔强的眼神。 凌决心下一颤,如意居然想要他死! 他知道如意恨他,可没想到早就到了这步田地吗? 那种愤恨,盖过了少年本应有的恐惧、惊慌、无助,在把刀尖对准他的一瞬间,苍白似木偶的少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生气,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海棠终于盛开了一回,却没想到要用愤怒的血液浇灌。 凌决闭上眼,感受着身下的温暖,思绪却回到了多年以前。 如意并非第一个挥刀向他之人,与只小兽相比,如意更像是一只乖顺极了的绵羊,只是被逼急了才反咬一口。 那时也有一个雪白剔透的少年,俏得像天仙一样,双耳又尖又灵。凌决把他带回王府时,小人才半人高。 可他比如意更决绝、更狠戾,也更聪敏。他像只潜伏在黑暗中的小兽,静静等待进攻的时机。尚且年幼的他已经学会假意迎合,趁凌决意乱情迷时,直接将头上的束簪发狠插到了凌决的左胸,仓皇逃出王府。 凌决捂着鲜血淋漓的胸口,哑然失笑,他大大低估了那孩子的心智,假装乖巧得像只白兔,实则是隐藏起爪牙的狼狗。 男人勾唇笑笑,那孩子如果还活着,现在应当是可以考学的年纪了。可他绝无可能生还,王府后头是一片迷障林,进去的人从没活着走出来过。 他只是后悔,当时念及那孩子还小,始终没有真的对他做什么,早知如此,倒不如吃饱喝足,满足哪怕一时的贪欲。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这样恨他,难道他犯下的过错,非要用命来偿还? 凌决一边扯少年的衣带,一边眯眼思索。那孩子叫什么来着,他早就忘记了。 只记得他名字里带一个“星”字,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而凌决最喜欢的便是把天上的星月摘入怀中,一颗颗尽数捏碎。 第19章 女主有光环,我有耳环…… 迟惊鹿坐在凳子上,翘着小脚,看戚行肆收拾东西搬上马车。 住进来的时候身无长物,就带了一把剑,走的时候塞了满满两大马车,全是他最近和她们逛街时扫货买的。 腰带发冠直筒靴,束袖香囊玉扳指,看得迟惊鹿叹为观止,这都不算什么,戚行肆光擦脸的毛巾就买了十五条! 要搁现代,戚行肆就是那种家里有一面墙,装满手办和限定款的鞋,游戏卡资料片全囤满,出街的衣服能挑好几天的富二代。 戚行肆冲她挤挤眼:“豆芽菜,未婚夫要走了,你不挽留我一下?” 要不是隔得远,迟惊鹿真的很想跳起来打人:“收拾好了吗,赶紧滚。” 戚行肆跳上马车,两条长腿晃啊晃。车夫准备扬鞭启航了,他又让车夫等一下,飞奔下车,跑到迟惊鹿面前。 迟惊鹿很警惕:“你干嘛!” 戚行肆:“你闭上眼睛。” 迟惊鹿:“呵呵。” 戚行肆:“快点,我马上走了。” 迟惊鹿翻了个白眼,闭眼催促道:“是不是要送我礼物?” 话未落音,感觉小辫子一紧。 迟惊鹿捂住两个小揪揪,表情很抓狂:“戚行肆别让我再见到你!” 戚行肆点点头:“愿望很美好,不过那是不可能的。” 迟惊鹿:“?” 戚行肆又看了她一眼:“我真走了啊。” 迟惊鹿挥挥手:“拜拜ヾ( ̄▽ ̄)” 少年笑了笑,转身跨到车上,叼着根柳枝。马车渐渐离去,只剩背影,眼看要转弯进小巷了,突然从车厢旁伸出一只手,五指伸开,帅气地朝着空气挥了挥。 是戚行肆在跟她说拜拜呢。 迟惊鹿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骚包。” 这回她可真松了口气,总算是把这尊大佛送走了。 她回到屋里,百无聊赖,瞥见桌上放着上次从小白花那里拿来的字,一时起了兴致,抓上一只毛笔,照着人家的字描。 小白花的字和他的人一样清隽,只不过字更有力一些。她不太会用毛笔,描了一会儿,硬生生把人家的瘦金体描粗了一圈,成了华文彩云。 算了算了,写字不适合她。小丫头愣了一会儿神,打开桌旁的日历研究起来。 还有一个多月就该考学了,先春试,也就是笔试,笔试通过了就去面试,面试根据不同的部门有不同的轮数,面试合格就可以回家等朝廷的聘书啦。 迟惊鹿:这跟毕业找工作差不多嘛。 面试要去金陵北城,也就是最靠近皇宫的地方。季府所在的位置是南城,单程需要小半天时间,往返加上面试,大概需要一周左右。 一周诶,谁陪季子星去面试呀?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去,他身体不好,万一半路晕了怎么办。 想到这儿迟惊鹿才一拍大腿:小白花又考不上,说不定笔试都过不了,想这么多干什么…… 不过考前准备还是要做的,迟惊鹿整理好自己的小揪揪,蹦蹦跳跳在季府长廊里穿梭,不一会儿就到了季寇玉门前。 五哥正在打磨他自己做的长戟,颜色倒是涂的挺骚气,莹绿色,就是做工嘛,嗯……差点事儿。 六姐也是刚进来,一脸神秘地给迟惊鹿展示自己刚绣好的花样。 季安宁(兴奋地搓手手):“八妹你看!漂亮吧!” 迟惊鹿费劲地看了半天,搜肠刮肚,终于竖起大拇指:“这幅画是一场老鹰捉小鸡的激烈角逐,表现了大自然残酷的生存法则,传达出作者悲天悯人的情怀,六姐,我对你肃然起敬。” 季安宁:“这是一对鸳鸯:)” 迟惊鹿轻咳两声:“当然,六姐绣的是鸳鸯中的战斗鸳,大气磅礴,十分好看!” 季寇玉放下长戟:“你快别为难八妹了,就你那手艺正常人都看不出来是个啥。” 季安宁冷笑:“比你那打狗棍强。” 季寇玉:这是长戟(╯‵□′)╯︵┻━┻ 迟惊鹿适时插话,笑眯眯道:“五哥,我想问问你,下个月就要春试了,你去吗?” 季寇玉愁眉苦脸:“不想去,可爹走之前特意嘱咐我,让我去试试。” 迟惊鹿赶紧道:“那你让子星去行吗?他替你考,出来的分算你的。” 季寇玉眼睛一亮:“我怎么没想到!” 随即又有点担心:“这样行吗,不会被发现吧……” 迟惊鹿摆摆手:“不会,九弟没怎么上过学,他考不上。” 季安宁接话:“这不是巧了,五哥上过学,但他也考不上。” 季寇玉:“……” 季寇玉噘嘴:“你怎么知道我考不上了?” 季安宁不屑一顾:“你考了多少次,哪一次考上了?” 季寇玉被戳到痛处,哼哼唧唧地转过身去摆弄他的长戟去了。 迟惊鹿吐了吐舌头,明智地决定不参与五哥六姐的斗嘴,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反正只要五哥同意季子星替他考学就行。 回到屋里,发现桌上多了一个信封。 看见信封上的“凌”字,迟惊鹿皱眉,觉得有点不对劲。凌晚给她送信,那相当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没安好心。 是一封请柬,金陵最大的春日宴要到了,今年依旧是凌王府的郡主凌晚主持大局,她邀请季惊鹿一起参加。 迟惊鹿把请柬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定是给自己的。 原著里,凌晚讨厌季惊鹿。春日宴是凌晚的主场,她从不邀请季惊鹿,也不邀请季府的人,生怕给自己添堵,今年自然也没有给季府送信。 而看过原文的迟惊鹿知道,这封邀请信,本应该是给女主关倾月的。 凌晚是个狠角色,她看上了什么,就得拿到手。她看上戚行肆了,而戚行肆又喜欢关倾月,凌晚自然要设个局对付关倾月。 可现在戚行肆和关倾月只是普通朋友,凌晚自然就把目光瞄向了戚行肆的“未婚妻”季惊鹿。 这他妈就很恐怖了。 绕了很久才明白过来的迟惊鹿:我是在给女主挡刀! 迟惊鹿呼唤出小奶油:“你们不在这里设个关卡题什么的吗?A,不去,B去,我肯定选A。” 小奶油有点不好意思:【这里没有关卡题。】 迟惊鹿:“……” 迟惊鹿:“女主有光环可以脱险,我最多有个耳环,你不打算对我说点什么吗?” 【宿主,我可以为你点一首歌送行。】 迟惊鹿:“什么歌。” 【《祝你平安》。】 【我可以唱了吗?】 迟惊鹿(掀桌):“你唱个锤子!” 几日后,迟惊鹿如约来到了凌王府。她没什么心情打扮,随便套了件鹅黄色的长裙,提了个小挎包就出门了。 这几天她买了不少东西,挎包里有辣椒油、提神醒脑水,护身平安符,甚至连拍人的板砖她都准备好了。 凌晚还是被众人拥簇着,身边的官家女眷成群结队。 她笑吟吟地走到迟惊鹿面前,两人尴尬地寒暄了一会儿,凌晚温声道:“请柬可带来了?一会儿守卫可是要查的。” 迟惊鹿点点头,把请柬递过去:“就是你送到季府的那份。” 凌晚看了看,伸出纤纤玉指还了回去:“八小姐玩得尽兴些,有什么要求就同我说,本郡主尽量满足。” 迟惊鹿:“那我走?” 凌晚笑笑,转身回了宴席。 她从容地坐上主位,声音不疾不徐。迟惊鹿远远坐在下面,仰着头向上看。 凌晚长得真美。 像颗耀眼的钻石。 她是王爷的独女,早就习惯了上层社会的交际和场面,无论到什么时候她都不会流露出怯弱和惊慌,每一个动作都对着铜镜练习了千百遍,早已深入身体的肌理。 凌晚是骄傲的,像只高贵的小天鹅。 迟惊鹿入迷地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小天鹅遥遥冲她笑了一下,举了举手中的杯子。 小奶油:【情敌对你笑了,感动吗?】 迟惊鹿:“不敢动,不敢动。” 凌王府的酒,她没喝。 凌王府的席,她没吃。 就连婢女端来擦手的帕子,她都没接。 迟惊鹿:“只要我不吃,毒药就追不上我。” 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顿午饭的时间,凌晚提议大家一起做游戏,说是她提前在凌王府里埋了个宝贝,谁能把它找出来,谁就是今天的赢家。 凌王府非常大,花草树木繁盛,非常适合藏东西。别说藏东西了,藏人也是可以的。一声令下,平日里温温柔柔的官家女眷们都嬉闹着小跑了出去,瞬间不见了人影。 迟惊鹿像只窝囊的小鹌鹑,在原地吭哧了半天,才磨磨唧唧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 凌王府这么大,她又是一个人,万一有人对她下手,呜呜…… 还没走出两步,突然觉得头很晕,脑袋瓜子嗡嗡的。 草,中暑了? 小奶油及时上线:【宿主,你中毒了哦。】 迟惊鹿:“……”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是哪一步走错了,所有食物她都没碰,连游戏她都没开开始玩,怎么还是中了凌晚的招呢? 迟惊鹿缓缓将视线移到自己的小挎包里,金色的请柬安安静静躺在里面。 是请柬,凌晚在她的请柬上下毒,迟惊鹿进门的时候,凌晚碰了她的请柬…… . 凌晚静静地在正厅坐着,她是游戏的发起人,自然不能参与到寻宝游戏中。纤长白皙的食指轻敲桌面,万千算计汇于指尖。 婢女青荷走进来,冲着她一福:“郡主,王爷请您去一趟书房。” 食指停在半空,少女垂下凤眸,睫如鸦羽。 良久,她抬起眼皮,双眼似刀,向旁边扫了一眼。 青荷点头应是,迈着小碎步走过去,提起酒壶倒了满杯,恭恭敬敬地呈在尊贵的少女面前。 不知是不是错觉,青荷感觉高高在上的郡主面色好像有一瞬间的苍白。 凌晚仰头尽数喝下,“当”地一声将空空如也的酒杯扣在桌上,声音决绝。 少女扭着细腰推开厚重的金丝楠木门,男人坐在黑暗里,表情阴郁。她熟练地关上门,解开衣袍,跪坐在男人身下伺候起来。 少女特有的香气和书墨味混乱地相交,这里的空气轻易便能让人神志不清。 凌决抬起她的下巴,粗粝的指腹刮得凌晚生疼。长裙在她身下铺散开来,整个人如同一朵娇媚的玫瑰。 男人看着少女无辜的水眸,销魂的快感瞬间冲刷脑海,发出满足的喟叹。 他一手掐住她的细腰,一手将她的秀发往后扯,半是命令半是威胁:“叫出来。” 两人墨发散乱,门“嘎吱”一声开了。 凌决没有停下,腰间耸动越来越快,最后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太过失态。他歇了片刻,懒懒回头:“什么事?” 门边是一张阴郁的脸,男子眉眼湿冷,因为思虑太深,年纪轻轻眉间便有了皱纹,即便不皱眉的时候,也有浅浅的痕迹。 石丞落面无表情地扫了二人一眼:“出来说。” 凌决整理好长褂,回头道:“你自己回去。” 凌晚屈着双腿,裹在被子里,淡淡地“嗯”了一声。 厚重的门在少女眼前缓缓关上,书房一下子又暗了下来。凌晚有气无力地穿好长裙,感觉自己像横冲直撞进蜘蛛网的小虫子,越挣扎,周身便被裹得越紧,直至白丝缠身,再也不能逃离。 第20章 是他他他救的我 青萝纱帐内,小丫头睡得正酣。柔软的床被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形,粉颊杏腮,像春日里熟透的一颗小桃子。 头上两个喜人的小揪揪,系着柠黄色的发绳,歪歪扭扭打了个蝴蝶结。 襦裙半褪,酥软的两团温柔隐约可见,这丫头看起来年龄不大,体态却香艳诱人。 腰带松散地掉落在地上,肉乎乎的小脚趾勾着一双雪白的绣花鞋。 再清心寡欲的男人看到这幅光景,也由不得他不动心。 这里是王府的后院,非常偏僻,平日里不会有人来,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发现迟惊鹿衣衫不整地睡在这里。 可今天不一样,金陵城最大的春日宴,寻宝游戏直接让官家女眷们沸腾了,她们平日里囿于官府小院,总算逮着机会活动筋骨,肯定不会放过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宴声沉默地坐在床头,半阖双眼,掩盖了雷厉风行的凌厉。 三天前,郡主把他叫到偏厅,说有事同他商量。 少年不发一言,跟在婢女身后,双眼透出来的倔强,如同一只阴郁的小兽。 他是王府最低等级的下人,身上背着背着罪籍,只配穿最烂的衣服,吃最下等的饭菜,干最重的活。如果换做别人,恐怕早就受宠若惊,乐开了花,宴声不同,他在军营中摸爬滚打数年,心硬似铁,早已不被外物影响。 美丽的郡主同他寒暄了一番,交给他一项任务,在春日宴上把昏睡的季家小姐扛到这间屋子,待有人寻到这里时,让女眷们发现他和这丫头行不轨之事,衣衫凌乱地抱在床上,事成之后给他黄金五十两。 凌晚红唇轻启:“你有罪籍,在王府白白做了六年下人。五十两金子,你生生世世,干活干到累死也不可能得到,有了这笔钱,你大可为自己赎身,从此天高海阔,自由自在。” 宴声冷酷的声音里透着拒绝:“我做不了。” “本郡主可以加钱。” 小兽凉凉地看了她一眼:“不为钱,做不了就是做不了。” 青荷倒吸了一口冷气,放眼整个王府,谁敢这么跟郡主说话,真是个不知死活的。青荷偷偷瞥了一眼郡主,少女竟然没有生气,捂着干净的帕子,笑得娇媚:“挺有骨气,宴声,你很勇敢。” 下一秒,凌晚走到小兽面前,轻轻抬捏起他的下巴,红唇贴在他没有温度的耳边,声音迷离:“贱种,还以为自己是小将军呢……跟我玩贫贱不能移?” 曾经的少年跨在马背上,秉雷霆之势而下,如同杀神,是何等的威风。 如今却要为了一顿饭低声下气,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凌晚顿觉畅快,这种拿捏他人生死的感觉实在太棒了,太让人上瘾了,特别是曾经如同太阳一般的人,此刻跪服在她裙下,她感到无比满足。 少年扬头看着她,眼刀几乎要把她撕碎。 宴声的眼神冷,凌晚比他更冷:“我不跟你废话,直说了,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亲妹铺路!你替我办好这事,你那个狗屁妹妹的罪籍,我可以求父亲赦免,而且给她银两出府,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小兽瞳孔骤然收紧,凌晚知道她精准地踩在他的痛处,她高高在上地睨了少年一眼:“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你不做,我有的是人换!” 凌晚说得对,妹妹是受他连累,一起发配入王府,背了罪籍。原本她的人生可以光明灿烂,好好读书,嫁个好人家,过平稳安乐的日子。可出了那件事以后,宴家死的死散的散,一夜之间从天上掉落地下,被人踩在泥里,狠狠跺了几脚。 宴声往后靠了靠,木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手里一直攥着一柄短刃,这刀锋利异常,见血封喉,陪他刀山火海,出生入死,不知令多少敌人闻风丧胆。 刀柄线条流畅,如同闪电。只是结尾处被凿了一个粗粝的小洞,挂了条彩色的带子,是用艳俗的细绳编的,歪七扭八,最后打的结也怪丑的。 是父亲送给他的刀,防身用的,妹妹眼巴巴缠着他,想借刀去玩,他还怕妹妹给弄坏了,担心了好几天。等刀还回来的时候,妹妹骄傲地扬起笑脸,像干了一件大事。 “打个结给哥哥,祝哥哥出征顺利,一路平安!” “哥哥打仗的时候,也不要忘了我呀!阿瑶等你回家,嘻嘻。” 少年垂下头,喃喃自语:“阿瑶,是哥哥没能耐,来世你要投个好胎,别再当宴声的妹妹。” 那彩结他一开始嫌丑,总趁妹妹不注意就摘下来,惹哭妹妹好几次。 现在,那结连同长穗早已被摩挲得变了色,掉得光秃秃的,他却再也不舍得摘下来。 今天过后,他便用不着这刀了,今日事毕,他就要用这把淬了毒的刀划开自己的喉咙,毒液会侵蚀刀刃,将它化为浓水,蒸发不见,在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这是刀的宿命,也是他的。虽然凌晚没说,可宴声清楚,只有他死了,妹妹才能真正自由。 少年看着看着笑出了声,眼角溢出一滴清泪。 “哥哥这条命,还算有点用处,可以为阿瑶挣个好前程。”宴声抬头,这屋子狭小拥挤,他却觉得眼前开阔了不少。 “阿瑶一定要像小鸟一样,飞得高高的啊。” 门外响起脚步声,宴声握紧短刀,将手搭在了小丫头腰间,顺手将她的衣襟又往下扯了扯。 鹅黄的纱巾滑落,少女幼白细嫩的后颈瞬间暴露在眼前,带着点娇憨气,随着温热的呼吸一起一伏,泛起一阵奶香。 少女被惊动了,迷迷糊糊叫唤了一声。 好痒……迟惊鹿微笑着翻了个身,继续睡,小手伸到后脖子上挠了挠,敏感细滑的肌肤瞬间发了红。 宴声随意扫了一眼,下一秒骨节分明的手就僵在原地。 沙场、薄甲、银枪,耳边的嘶嚎,断壁残垣上刺眼的血书“八万冤魂”,带着铁链流放为奴……不规则的红色激起了尘封已久的记忆,少年紧紧捂着太阳穴,几乎濒临崩溃。 少女的后颈分明有着被遮盖过的印记,掩盖的人手法相当粗暴,也很高明。 这印记的形状,分明是、分明是…… 这不可能! . 四月的树影打在王府后院的长廊上,男人脚步沉稳,步步逼人。他身材高大,像一座阴森不语的大山。 小侍卫偷偷瞄了一眼,被冻了个半死。 他家主子总是神情阴鸷,暴戾又冷酷,年纪轻轻却钟爱沉重的鸦色。他冷漠的时候像块冰,发怒的时候像团火,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说起来,主子也有二十了,别家少爷这么大的时候连二房都娶好了,这位爷……小侍卫暗自腹诽,这样也好,不知道哪家姑娘嫁给少爷,天天受他性子的折磨,那才是倒霉! 石丞落沉默地走着,忽而停了下来,扫了一眼小侍卫:“在想什么?” 小侍卫哪里敢实话实说,信口胡诌道:“少爷,我什么都没想。” 石丞落冷笑一声,不再理会。小侍卫偷偷长舒一口气,刚才吓死他了,被自家主子盯着的感觉,就像身上插了几十把刀,刀刀打了对穿。 石丞落定定站着,视线落在后院紧闭的房门上。 小侍卫等了一会儿,见主子没有动窝的意思,他也朝那边看了看,一扇门有什么好看的?便小声提醒道:“少爷……” “那门怎么关了?” 小侍卫挠挠头:“关门有什么奇怪的。” 石丞落声音冷得出奇:“从前来王府,这扇门都是开着的,今天居然连窗户都关了。” 啊着……小侍卫想了半天,人家愿意关门就关了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过他也暗暗惊讶,他一向知道主子记忆奇佳,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洞察力也远远高于常人,没想到主子连王府后院一扇普通的门都记得这么清楚…… 他又对石家未来的媳妇多了几分同情。 在这位爷身边伺候,恐怕真要做到滴水不漏才行,否则就要承受他的雷霆万钧…… 石丞落又发话了:“去看看。” 小侍卫喊了声“得嘞”,便敲了敲门,无人应声,又推开半扇窗户,一下子涨红了脸。 “少爷,里面……他们……床上……” 石丞落满眼嫌弃地推开他,冲里面看了一眼。 主子的脸肉眼可见的黑了,小侍卫赶紧关上窗户,拽拽石丞落:“少爷,估计是王府的下人,得了空在里头缠绵,咱们还是别管了。” 石丞落冷笑一声:“那丫头可不是什么下人,她是我的学生。” 小侍卫擦了擦汗:“可那少年我是见过的,他是王府的下奴,叫宴声。” “宴声?”石丞落一字一顿,“他好大的胆子!” 小侍卫再笨也绕过弯来了,那丫头哪里是清醒的,分明是紧闭着眼,昏睡过去的。 他哆哆嗦嗦道:“少爷,那咱们……管……吗?” 石丞落向前大步走去:“挨不着咱们的事,管什么?” 小侍卫一想也是,他家主子总说“各人自扫门前雪”,只是不相熟的小姐而已,自然不会多事。 主子向来冷血,他早就习惯了。小侍卫打了个哆嗦,他家少爷在这方面完美继承了老爷,时刻保持理智利己,对自己没好处的事儿那是一件都不干。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小侍卫心里边嘀咕边低头走路,不留神“当”地一声撞到男人身上,宽大的脊背坚硬似铁,撞得小侍卫晕头转向。 他揉揉发痛的额头:“小的该死,冲撞了少爷……” 石丞落却似乎没打算同他计较,他回头,冲后院看了一眼,目光幽深。 “少爷?” 男人冷冷丢下一句:“罢了,你去把那丫头给我拽出来,安静点。” 然后便拂袖而去,径直钻进了马车里。 . 天快黑了,季府的晚饭已经端得七七八八,丫鬟们到各屋唤少爷小姐们用餐。 季越音焦急地在门口走来走去,这死丫头,就知道玩,都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肯定是吃上头了,王府的饭有那么好吃吗,吃吃吃,一天到晚除了吃啥都不知道,将来嫁出去了,也得把人家家底吃光…… 季越音越想越气,下定决心等季惊鹿回来,一定要拿出二姐的威严,好好教育她一顿。 想着想着,对巷走来一辆宽大的马车,高头大马,很有几分气派。 季越音:这谁啊? 马车落停,良久才下来一个高大的男人,在黑暗中抱起个小丫头,缓步走上前。 季越音惊呼:“小兔崽子……” 话说了一半儿,才发现抱着八妹的居然是那个“面相不好”的石丞落,她上学的时候就讨厌他,天天装模作样的,斯文败类! 迟惊鹿揉揉眼,药劲儿过去了,她稍微缓过点劲儿来。看到二姐,迟惊鹿激动地指着抱着她的男人,口齿不清道:“二姐,是他、他……” 季越音二话不说,冲上前夺过迟惊鹿,下一刻左右开弓,啪啪就是两个大耳刮子。 “畜生!你对我妹做什么了!?” 石丞落本就阴沉的脸上,瞬间多了几个红掌印。 迟惊鹿继续口齿不清地打着补丁:“他救的我!” 季越音:“……” 第21章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失态…… “死丫头,你说话能别大喘气儿么?” 迟惊鹿躺在她怀里,气若游丝:“二姐,我也没想到你这么生猛……” 季越音瞪她:“我那不是担心你!” “担心我,也不用上来就抽人家大耳刮子,还抽得那么高亢嘹亮……” 怕是整个季府都听到了。 季越音有点尴尬,她翻了妹妹一个白眼,慢吞吞抬起头,瞄了一眼男人红彤彤的脸。 其实换做平时,她道个歉也就算了,今天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嗯,就,她这两天在练铁砂掌…… 季越音轻咳两声,向石丞落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刚刚太心急了。” 石丞落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季越音觉得确实是自己没理在先,也没计较男人的沉默寡言,又赶紧找补:“你没事吧,要不进府坐坐,我让丫鬟给你上点药?” 石丞落开了口,依旧惜字如金:“不用了。” “哦。”季越音搓搓手,有点羞愧,“谢谢你哈,送我妹回来。” 她也没妄想从石丞落这里问出点什么,虽然她不在朝堂,也不过问朝廷的事,但拉帮结派的消息多少还是知道些的。石家和内阁首辅恒均交好,而恒均又和王爷凌决有往来。今天八妹肯定是在王府受的伤,石丞落能救她已经是发了善心,以他的立场和性格,绝不会再多说。 一会儿问问那死丫头是谁干的,如果是她自己晕倒也就算了,如果是欺负到季家头上绝对不行。 石丞落点点头,转身离去,带着一脸的红印子,在月光清辉的照映下分外明显。 季越音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对方会碰个瓷讹她一下什么的,毕竟当年对石丞落的观感一直不佳,总觉得他阴恻恻的,心思太重,不可深交。 他大概就是先生们最喜欢的那种学生,出身名门,对自己要求极高,样样都要拿第一,同窗间的游戏他从不参与,也不跟人多说话,更没什么朋友。 她记得以前和小伙伴们在书院里疯玩的时候,表情阴郁的少年就坐在窗边,透过那一点点缝隙看着他们。 季越音觉得他看她们这些学习不行的,可能就跟看小猫小狗一样,没什么区别。 拍拍手准备回府,一条腿还没迈进季府大门,身后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 “师姐。” 只有短短两个字,激得季越音一激灵,活像身上有雷电蹿过。 卧槽他认出她来了? 他居然还记得她,她那时候可是三天两头逃课,屁股上像钉了钉子似的,压根没在翰文院待几天。 而且大晚上的,被他这么一叫,还有点恐怖…… 怎么办,是不是还要寒暄一会儿,太假了,要不假装他认错人了? 石丞落没打算给她反应的时间:“越音师姐还记得我么?” 名字都出来了,不可能推脱,季越音微笑着回头,装作刚认出他的样子,恍然大悟:“哦!你是叫石……” “石丞落。” “对对对,有印象有印象。” 巨大的马车在石丞落身后形成暗影,他的脸埋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嗯。” “我记得你以前成绩特别好。” “嗯……” “你好像不怎么跟我们玩,咱俩没咋说过话。今天多亏你了,真巧,挺有缘分哈。” “嗯。” 季越音有点接不下去了,这人怎么跟便秘似的只会嗯嗯嗯。想转身回府,可石丞落似乎没有上马车的意思。 他安静地站在黑暗里,像一尊一动不动的雕像。 季越音快崩溃了,她真的不擅长跟不熟的人叙旧,脚趾不断地抠地。思来想去,终于来了灵感:“你今年考学吧?” 考试是石丞落最擅长的,这回总能多说两句了吧。 “嗯。” “……” “那祝你考试顺利,早日考中!” 季越音感觉自己说的是废话,石丞落这样的,怎么可能不中? 怕他不仅要中,而且是高高的中。 石丞落半掀开车帘,清冷的侧影线条凌厉,他以微不可见的幅度点点头,钻进马车。 “师姐,贵府今年有要考学的么?” 季越音丝毫不带犹豫的:“有,凑人数的那种。” 石丞落沉默了一下:“我记得有个叫季子星的……” “子星没有考籍,而且没上过几天学,想来是根本考不上的。” 不是她看不起九弟,季府根本就没有学习那块料,能老实在学堂坐上半柱香爹爹都谢天谢地了,怎么可能考中。 石丞落不置可否,他说了一句“再会”便放下了车帘,坐着马车扬长而去。 季越音回到迟惊鹿的房里,看见八妹已经被丫鬟伺候得舒舒服服躺下了,便走到她床边,一边为她检查伤势一边教训她。 “你可真够笨的,去赴个宴都能晕过去,说吧怎么回事?” 床上的小丫头老老实实道:“好像是中暑了。” “这才几月……啧,妹妹你不行啊。” 迟惊鹿:“?” 迟惊鹿撅起小嘴:“你行,你最行了,一巴掌把人家抡得脸都红了。” 季越音挑眉:“死丫头,不会说话就快闭嘴!” 迟惊鹿默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二姐,你打了他,他不会找我麻烦吧?” 毕竟得罪了先生,已经是不敬之罪,石丞落又是眦睚必报的性子,给她穿小鞋折磨她也是很轻易的事。 季越音想了想:“应该不会。” 季越音:“但也说不准。” 迟惊鹿:“……” “二姐,不是我说你,你这性子该改改了,”迟惊鹿想起原著中,季越音后期杀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成为江湖人人得而诛之的女魔头,不由得抖了一下,“你要学着女人一些。” 季越音给她收拾东西,缓缓抬头,樱红的薄唇吐出一个字:“滚。” 迟惊鹿急了:“真的呀,二姐,做人不能太偏激,尤其是不要随随便便使用暴力,不利于社会的稳定和谐,你懂吗。” 季越音捯饬着迟惊鹿的挎包,闷头不吭声,迟惊鹿继续说:“在生活中,我们要与人为善,能用谈话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动手呢?这样不好。” 季越音冷笑一声,从迟惊鹿的随身小包里掏出一块砖头。 “与人为善?” 迟惊鹿:“……” . 迟惊鹿躺在黑暗里,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她无疑是被凌晚给坑了,可她想到的不是怎么报复凌晚,而是别的事…… 小奶油跳了出来:【宿主,你不是不想报复凌晚,你是不行吧,知道自己脑子斗不过人家,所以才放弃……】 迟惊鹿咆哮:“小奶油你给我闭嘴!” 说起来,凌晚之所以失策,还是因为那个少年放了自己一马。迟惊鹿当时在昏睡,但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里有系统存在的原因,她隐约残留了一丝清醒的意识,能够勉强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 那个奉命轻薄自己的少年,对着她发了好久的呆,久久没有继续拉扯她的衣带。等石丞落身边的小侍卫把他一把推开的时候,他才如梦初醒。 少年身上应当是有几分功夫的,可他没怎么反抗,任由小侍卫把自己背到了死变态的马车上。 迟惊鹿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好奇怪,又熟悉又陌生,好像她的出现让他回忆起了非常痛苦的事。 可是她从小在季府娇生惯养长大,生人都没见几个,不可能结什么仇怨呀。 她都不认识他…… 背上的伤口撕裂,冒出了鲜红的血。迟惊鹿低低地“嘶”了一声,好疼,那会儿小侍卫把她拽走的时候,少年手里的短刀不小心划过她的后背,白皙的肌肤瞬间剌开一道小口子。 小奶油惊呼:【你受伤了,刚才怎么不跟季越音说?】 迟惊鹿白了它一眼:“我说了,然后呢,把季子星拉过来输血吗?” 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分数,怕是要一朝回到解放前。 而且……她也不太想让小白花受伤,给他包扎的时候,她看见他纤细的手腕上全是刀疤,触目惊心,都是为了她留下的。 迟惊鹿叹了口气:“手上的疤好消,心里的疤难除,这些伤痕时时刻刻都会提醒他所受到的是怎样的对待,他虽然看着听话,但应该挺恨我的吧。” 小奶油沉默了一会儿,噼里啪啦算了算:【你现在有14分了,其中有11分都是从季子星那里挣来的,我觉得他是个乖弟弟,还挺喜欢你这个八姐的。】 迟惊鹿摇摇头:“怎么可能,是你你会喜欢我吗,一个从小就欺负你、以打压你为乐趣,不让你吃饭、不让你上桌,摔坏你辛辛苦苦做的鸟窝,时不时还要抽你血的人……” 小奶油:【呵,拳头硬了。】 迟惊鹿:“所以咯。” 希望到大结局的时候,小白花弟弟不要太恨她就好。 迟惊鹿想着想着,还有点难受。明明只是小说里的人物…… 【宿主,与其担心这里的人,不如担心你自己,你可能连家的都回不了呢。】 是哦,迟惊鹿自嘲地笑了,和季府的人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穿过来这么久了,她好想家呀,想爸爸做的红烧鱼,想妈妈半是心疼半是训诫的唠叨,甚至小雪和她男朋友大晚上不睡觉你侬我侬,电话煲粥,期末考试卷子上淡淡的油墨香,她也想…… 她光着脚下了地,翻箱倒柜找出一瓶酒,一把掀开酒盖闻了闻,味道好冲,后劲一定挺大的。 背上的伤有点疼,迟惊鹿心想这具身体也太娇软了,真娇气。 正好酒精可以麻痹人的神经,她提起酒壶咕咚咕咚往下灌了几口。 浓烈的酒穿肠而过,迟惊鹿觉得自己一瞬间都要原地升天了,这也太带劲了,过瘾! 她抬起酒壶,又是几口,清凉的酒水顺着她的嘴角留下,直直灌到衣襟里,有了一片温柔的濡湿。 过了一会儿,迟惊鹿有点困了,晕乎乎的,特别想睡觉,她让小奶油帮着看看伤势如何了。 小奶油立刻尖叫起来:【宿主!你的血好像越流越多了!】 迟惊鹿揉揉眼:“可是我真的很困,或许明天它自己就好了。” 只是一厘米的伤口而已,平时她被剪刀划了手都比这个伤得厉害,很快就会恢复了。 【不是,你困是因为你流血过多了,你快回头看看,床上都是你的血!】 迟惊鹿迷迷糊糊一看,嗯,还真是,床单殷红了一大片,像盛开的玫瑰花海…… “是不是我的错觉啊,喝了酒,有幻觉了,呵呵……” 【我去了,是真的,你真的流了很多血!】 她晕晕乎乎道:“怎么会这样啊,这不科学。” 【还要个屁的科学,你快去找你的小白花弟弟,根据你身体机能指数,再不输血,你就要死了!】 迟惊鹿一脸迷茫,她感觉自己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只知道自己不能死,死了就回不了现实世界了。 “嗯,好,听你的。” 她要去找季子星,季子星可以帮助她的。 小丫头慢吞吞穿上衣服,连衣带都没系,踩了双鞋就往外走,跌跌撞撞的,走一步摇三摇。 穿过季府的长廊,夜晚的风吹在她的脸蛋上,是杜鹃花诡异的香气,那些平时都看不到的竹叶斑驳成了黑影,大片大片向她袭来。 迟惊鹿费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晕头转向地找到季子星的房间。血液流失的疼痛和酒精的麻痹一起在她脑子里叫嚣,是火辣辣的疼,她抱着头,很想能有桶冰水能从头浇到脚。 迟惊鹿有气无力地敲门,时而轻缓时而急促。 “季子星,小白花,快点开门呀。” “快点快点,我好难受。” 屋里亮起了灯,接着便是脚步声,门开了,扎着高马尾的少年出现在她眼前。 他的肌肤在夜色中更加冷白,几捋黑发散落在耳边,勾出细窄的下颌,精致中带着一丝脆弱。 季子星先是一愣,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瞬间的慌乱。 八姐向来是把形象看得比命都重要的,他从未见过她这般失态…… 小丫头看到比她足足高出一头的少年时彻底松懈了神经,软软地倒了下去,直扑进了他的怀里。 “季子星……救救我。” 第22章 小白花最好了 迟惊鹿闷头撞进了少年怀里,觉得找到了支撑点,便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像只勾在树上的小考拉。 少年垂下双眸,眼皮上漂亮的淡粉和橙黄的烛光交织在一起,变成了相当好看的颜色。 迟惊鹿脑子不太清楚,她迷迷瞪瞪的,感觉像回到了小时候,每晚要抱着床边的米色大熊才能睡着。 她摸摸季子星的脊背,不满地嘟囔:“好硬!大熊应该是毛绒绒的!” 季子星愣了一下,他一双黑瞳凌波潋滟,闪着迷茫的水光。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已经快要进入五月,天气逐渐热了起来,他开门开得匆忙,只穿了一件雪白的中衣。小丫头就这么横冲直撞地贴上来,紧紧抱着他,力气大得惊人。 迟惊鹿一边摸一边不高兴:“毛绒绒,我要毛绒绒!” 他凝眸望她,小丫头仰着头说胡话,温热的气息钻进他雪白的衣襟里,又痒又烫,像有一百双小手在里头挠来挠去。 她满身酒气,乌发披肩,还有两个凌乱的小揪揪没来得及解。她也很白,但是很健康的白,泛着粉红,像枝头刚长好的小桃子,水润灵动,饱满光滑。 额前有一点小碎发,颜色很浅,配着两腮的婴儿肥,像只娇憨的小仓鼠。 视线下移,扫过柔嫩的肩颈,少年的黑眼珠直直盯着她背后的伤口。 小半个肩膀都是赤红的,鹅黄的裙带也染了一抹艳色。 “季子星,你把我大熊还我好不好……” 季子星等迟惊鹿废话说完了,俯身低头,一言不发地将她拦腰抱起。她很轻,轻得像羽毛,挣扎起来却丝毫不马虎,他小心翼翼将她抱到床边,无辜地注视着她,如同捧着一件宝贝,她奋力用粉拳捶打,他也没敢放手。 少年的床散着淡淡的木质香,小丫头突然像得到抚慰似的安静下来,眼睛笑成月牙,不住地埋头去闻,鼻子一拱一拱的,想要找到淡香的源头。 嗯,真好闻…… 季子星朝门口看了一眼,迟惊鹿进来得粗蛮,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夜晚的风一股一股往屋子里灌,吹得她冷不丁颤抖了一下。 少年沉着脸去关门,却被小丫头一把揪住衣角:“不许动!” 迟惊鹿睡得正香,忽然感觉身边大熊要走了,吓得她手里力气更大了。不行,不能让大熊走掉,走掉她就睡不着了,她干脆缠上了季子星的胳膊,小脸一扬,是相当娇蛮的架势。 季子星:“……” “我去关门。” “不、不行,别走,你走了我睡不着呀。”迟惊鹿嘟囔,“你都没有毛绒绒了,更不能走……” 少年的手顿住了,长长的纤睫一颤一颤的。她闹得厉害,他走不开。正巧他眼睛瞥到床帐上淡绿色的小穗子,犹疑着捏开它放进小丫头手心。 也不知道这个行不行…… 迟惊鹿唇角弯了弯,心满意足:“嗯,我的毛绒绒回来了!” 他的眼神湿漉漉的,看着她捻了一会儿长穗。然后慢慢把被角给床上的人塞好,又腾出一只手,捞起一件长褂盖在她身上。 宽大的黑衣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包得像只粽子,白白嫩嫩的她在里头乖乖躺着。 可迟惊鹿很不满意,她觉得好热,身体着火了一样,大力甩开身上的覆盖物:“热!” 热死了,这谁呀,还给她盖被子,想要热死她嘛? 一掀被子,殷红的血更刺目了。 季子星凝眸,四下望望,刀在书架上,想要给她输血,他必须拿刀划开自己。可身下的小丫头把他卡得死死的,他一动她就哼唧。 “八姐,我……” “别动!” “……” 他几次想要推开她去拿刀,可手还没碰着她,就又攥紧了,迟迟没有动作。 迟惊鹿紧紧闭眼,温热的小手霸道地把他拉向怀里,带着小动物般的依赖,脸颊在他小臂上蹭来蹭去。 他手臂很凉,她蹭上了瘾。 “好舒服呀,多给我蹭一会儿。” 少年漆黑的眼瞳里流光四溢,他神情紧绷,低头抿了抿嘴唇。 他无声地把手缩了回去,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气息,漂亮的凤眼染上了毒花般的艳色。他把食指伸到嘴边,发力咬了下去。 鲜红的血迅速冒出,如同涓涓河流,他把小丫头扶起来,食指贴在她的背上。 若伤口是从外划的,那样不用脱衣服也可以止血,只要从裙子撕裂的地方伸进去就好了,可他贴了一会儿才发现,裙子居然没有裂口,那血竟是从裙内流出…… 少年默了默,复杂神色在黝黑的眼底一闪而过。 冷风一阵阵地吹,迟惊鹿迷蒙中清醒了一丢丢,不清不楚地要求着:“季子星,你快一点,再不救我,我就要死了。” 她费劲地把手伸到后背,挠伤口:“这里好痒痒,好烦啊,够不到。” 只要他愿意给她输血,她马上就能止血了,那时候应该就不痒了吧。 感觉身后之人久久未动,迟惊鹿急了,她很惜命的,死了就没法完成任务了。 她有种莫名的生气,干脆把衣领往下一拽,催促道:“看到了吗,我的伤很重!” 本来出门时就没好好穿衣服,衣带胡乱地散开,她轻轻一拉,裙子就从肩头滑落,露出受伤的背部。 少女肩颈线条流畅,如同优雅的山脊,雪白剔透,带着特有的体香,像海妖诱惑的低语。 黑暗中少年眼底泛红,第一反应是去找医女。她明明知道和他并非亲生,她怎么敢这样来找他?季子星低眼,美丽柔软的睫毛盖住了眼底转瞬即逝的一丝冰冷。在她眼里他一向低贱,即便近来她待他有变化,态度好了许多,可他…… 也没想过她能这么放心的,同他亲近。 他又把她抱起,迈着大步走到门边。 迟惊鹿手里的穗子突然没了,她很不高兴。 “毛绒绒呢?” 季子星一怔,眸中的黑如同夜色般浓稠。 “八姐……要毛绒绒吗?” “嗯。” 她乖乖点头,是和平时完全不同的娇软:“我来找你,你别赶我走呀。” 漆黑的眼眸望定她,眼中渗出异样的温柔,下一刻,他用脚在门上一点,木门轻声“咯吱”,便关上了。 他快步走到床边,又将她放下,感觉自己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季子星轻轻拉开她的衣襟,毫不犹豫地将食指贴到伤口上去。 血液在两人身体里来回翻滚,因为兴奋而格外火热沸腾。 迟惊鹿扭着肩,感觉背上热热的,很温暖很舒服,身体里流失的东西正快速重新注入,瘫软无力的双腿慢慢变得结实了,触感一点点变得真实。 她这才觉得活过来了。 伤口凝结成痂,恢复的速度极快,几乎是顷刻间便愈合了。迟惊鹿觉得舒坦不少,就势往后靠了靠。 伤好了,可酒劲还没过。 她都不知道喝完酒会这么燥热的,而且那坛酒足够烈,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火球。后面的人身上好凉快,像玉石一样让她感到舒爽。 她抓住这一点冰凉,努力地转过身,张开双臂:“抱。” 季子星慌乱地把她肩头的衣领提上,还不等他拒绝,小丫头一个熊扑抱过来,鼻尖使劲往他怀里蹭,头顶光滑的黑发划过他的下颌,带着女孩洗头水的香味,沾了他满怀。 她不断地索取更多凉爽,和他贴得越来越近。两人穿的都不多,体温交换得很快。 季子星乖顺地望着她,被她的热气弄得燥了也没有不耐烦,俯下身低声问:“八姐,感觉好些了么?” 迟惊鹿满意地笑了:“好多了!” 她唇齿间的酒气四溢,一说话就欢呼雀跃地跑出来。她的牙齿很白,嘴唇很软,粉颊上飞过一丝红晕,憨憨地笑:“我可以睡觉啦,把我的毛绒绒给我!” 季子星飞快地拉过床帐,把上头吊着的结穗给她。 迟惊鹿嘿嘿两声,直接把穗子往怀里揣。 大熊就是要抱在怀里才舒服啊! 季子星听见头顶上传来轻微的声响,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八姐,别扯……” 若是别屋的床帘,被这么一拉不会倒,可他床上的帐子不结实…… 下一秒,穗子连同系床帐的绳子一同被迟惊鹿拽下,噼里啪啦的,墨色的帐子从天而降,连同细长的床架散在两人身上,将少男少女盖了个严实,几乎将他们裹成一团。 季子星双手支撑在迟惊鹿耳边,两人一上一下,只有一条手臂的距离。她砸吧砸吧嘴,双眼迷蒙,看着少年白玉般的脸,浓密的睫毛装点在他脸上,显得人畜无害。 小丫头揉揉眼:“季子星,你在听吗?” 一边说,一边还打起了小酒嗝。 少年背上传来一阵刺痛,他顶着唇咬了咬,唇瓣瞬间红润,在黑暗中近乎妖冶。 “嗯。” “今年的考学,你可以不可以……嗝……考上呀。”她晃着小脚,床帐有了轻微的颤动,“好吗季子星。” 季子星抬眸,如同黑曜石般的双眼中带了一丝疑惑。 “八姐希望我考上吗?” “嗯!” “为什么?” “因为我想去皇宫,没有请柬也能随便去。”迟惊鹿呵呵笑着,“我……嗝……我还和人打赌了。” 季子星:“……” “王府的凌晚,天天就知道欺负我,嗝,我看她不爽……很久了,早想收拾她了……” “还有石丞落那个死变态……一直盯着我,讨厌死了!你考上的话……我也算宫里有人了,不怕他们……” 破碎的黑曜石发出一丝微弱的光芒,知道她看不见,还是忍着疼点点头:“行。” 迟惊鹿特别高兴,翻了个身嘟囔:“那我可以放心睡觉了!” 季子星沉默了一会儿,却用膝盖顶了顶她的侧腰,不让她睡了:“八姐……不讨厌他吗?” 迟惊鹿都快睡着了,又被弄醒,不耐烦道:“不讨厌……嗝,当然不讨厌,小白花弟弟最好了,我可以从他那里拿很多分数呢!” 最后一句季子星没听懂,可前面两句他听懂了。 一句是她不讨厌他。 一句是……他最好了。 第23章 别怕,姐姐会治好你的 狭小的空间里酒香弥漫, 带着醉人的诱惑。 少年沉眸凝望着身下不知今夕何夕的小脸,突然觉得私自把她留在房间的念头是多么卑劣。 季子星顶着背上的刺痛把床帐掀开,柔软的帐子像流水一样黏人, 混着床架搅在一起,他眼疾手快地直接把它们裹成一团,轻慢地放在地上。又把迟惊鹿扶正, 让她舒舒服服躺在木床中央,自己点了蜡烛, 去后院的空房将就了一晚。 迟惊鹿醒来的时候, 已经日上三竿。 脑子里混沌不清, 像有一块巨石砸进脑袋里然后崩坏掉, 整个眼球都是刺痛的, 每每眨眼都觉得像卡了帧的动画。 还特别特别渴,喉咙里像有火烧一样, 干涩难受。 茫然四顾,这里是她自己的房间, 桌上还放着昨夜喝了一半的酒。她低头,张开五指, 手里还握着一截结穗。 这什么啊…… 她把穗子提到半空, 放在眼前,看了半天也不记得它怎么会在自己手里。 她准备起身倒水, 却觉得后背有点痒痒的,伸手一抽, 就从后颈扯出一块干净的白布,上面有点结痂的碎屑。 摸摸昨天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轻轻一抠, 还有些敏感,似乎还能感受到血液进入身体时的沸腾。 迟惊鹿跪在床上弓着身,使劲揉太阳穴,试图回忆起昨晚发生了什么,想得眼睛更疼了,也没回忆出个所以然。 只记得系统提醒她去找小白花弟弟,她就晕晕乎乎去了,他给自己开了门。 然后……然后她怎么进去的来着? 迟惊鹿默默了一会儿,终于悲伤地发现,人生第一次醉酒,就断片了…… 还是有一点残存的记忆,迟惊鹿飞快地捉住,像剥糖纸一样慢慢剥开。 她想起来天朦朦亮的时候,有人把她从床上捞起来,抱着她穿过长廊。她只记得自己使劲往那人怀里蹭,贪恋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那是一种并不光明的潮湿,是黑暗中的海藻,如同大片诱人堕入的泥沼,可她舒舒服服躺着,不必睁眼也觉得十分安全。 迟惊鹿决定不再为难自己,想不起来的事就不去硬想了,她惯会疏导自己,做不来的事从不勉强。 小丫头艰难地起身,四肢并用,从床上爬起来想倒点水喝。提起精致的小水壶,手却猛然顿住了。 喝酒断片很悲伤。 比断片更悲伤的,是宿醉醒来发现手边没有能喝的凉水。 迟惊鹿:“……” . 虽是四月,正午的太阳已经很烈,晒得人昏昏欲睡。季府上下都很安静,连枝头的小鸟都不再聒噪,收起翅膀乖乖躲回窝里。 少年白得发光,窗棂外头的影子斑驳地照下来,在他身上打出漆黑的暗影。 他垂眸望着自己皓白的手腕,青紫色血管清晰可见,似乎能看到血液在肆无忌惮地奔涌。他神情乖巧又无辜,握着刀的样子当真像个天真的稚童。 他把刀顶在掌心,轻轻舔了一下嘴唇,又换了个位置,放到腕骨处。 刀尖慢慢上移,最后戳在了指尖。 “季子星,快开门!” 下一刻,门外响起小丫头脆生生的声音,她咣咣咣地敲着,声音热烈又急切。 少年眸光沉了沉,悄悄藏起了刀,快步走上前去打开门。迟惊鹿一头冲进屋子里,抓狂道:“水呢,有水没有?” 她左瞧瞧右看看,少年的房间干净整洁,简朴有序,连床帐都很平滑,一点也不像她的,东西繁多,光是糕点箱就有三个。 桌上的凉水简直就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一般,她眼睛一亮,不管不顾地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就往肚子里灌。 迟惊鹿边喝边含混道:“渴死我了呜呜呜……” 季子星把水壶放在她面前,好看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八姐,还有这些。” 迟惊鹿喝完一杯,还觉得不解渴,又夺过季子星手里的,酣畅淋漓地仰头干光一杯。 她的动作大开大合,清凉的白水顺着唇角流到锁骨,像甘甜的小溪打在光滑洁白的鹅卵石上。 少年握了握食指,血液的流动徒然加快。 “八姐。”季子星伸开手,指尖一点红鲜艳瑰丽,漆黑的双眸望定她,“昨天……” 迟惊鹿随意扫了一眼,“噗嗤”一声把刚喝进去的水全喷了:“你怎么不早说?!” 她一拍脑门:“怪我怪我,我应该早点来看你的。”明明知道是他给自己输的血,怎么就忘了没人给他包扎了呢? “你等等,我去拿包扎用的东西。” 少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白布,乖巧地递给她,“八姐用这个好吗?” 迟惊鹿:“……” 迟惊鹿:小白花准备得还挺全面。 她离他近了些,一只手捏着他的食指,一只手把白布按在伤口处。小丫头的手温柔细腻,肌肤相触间有种温软的触感。 少年默默望着她,小丫头动作熟练,十指翻飞,他缓缓把紧握的掌心打开,她的小手就在他的手掌中旋转跳跃。 没包多一会儿,她皱皱眉:“你确定是这里吗?” 季子星抬眸,小狗似的看着她:“嗯?” “都一晚上了,怎么跟刚割开的一样,你瞧瞧这伤口,是一点愈合的迹象都没有啊……” 迟惊鹿瞬间医学生附体,像个老学究一样研究起来,凄然地拍拍少年的肩:“你不会是有凝血症吧?就是一种病,出了血自己不能愈合的那种。” 季子星:“……” 他想了想:“可能是刚才没注意,又裂开了。” 迟惊鹿觉得他没说实话,小白花太可怜了,疾病缠身,还不敢跟家里人说,生怕别人嫌弃他…… 她表情凝重:“别怕,姐姐会治好你的。” 少年被她黑白分明的杏眼盯着,有一瞬间被戳穿的惊慌,他垂下浓密柔软的眼睫,整张脸显得格外纯粹:“谢谢八姐。” 迟惊鹿“嗨”了一声,大手一挥:“早跟你说别说谢谢了,咱俩谁跟谁。” 下午还有死变态的课,迟惊鹿得去收拾书包了。她提起裙子就出了门,丝毫没注意到季子星因为她的话,黑亮的眸子里浮起一层湿漉漉的水雾。 . 下午的课总是那么让人没有期待感。 迟惊鹿昨晚宿醉,本来就没休息好,中午又去找了小白花,刚出来就被季越音逮去正厅吃午饭了,压根没来得及休息,马不停蹄地又赶来翰文院了。 上大学的时候就讨厌下午的课,偶尔太困干脆就逃了,没想到穿越了,还是要冒着大太阳念书。 迟惊鹿迷瞪着眼进了学堂大门,像僵尸一样摸索着去了她的教室,心情低落,郁郁寡欢。 她按部就班地找到自己的座位,一抬头,突然把书包往地下一扔,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草了,戚!行!肆!” 吊儿郎当的少年懒懒回头:“豆芽菜,叫小爷干嘛?” 迟惊鹿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被瞬间攻破,她双手抱头:“你怎么来了?” 而且还坐我的座位!!! 经过我同意了吗你!!! 啊啊啊啊啊骚包谁能把这个骚包给我叉出去! 戚行肆皱眉:“我也是这里的学生,当然可以来。” 迟惊鹿崩溃了:“以前没见你来上过课啊……” 戚行肆微微一笑:“我都逃了,先生抓不到而已。” 他随意翻开一本崭新的书卷,语重心长:“豆芽菜,我今年考学,当然要认真听课,我不能辜负爹对我的期望,不能置家族荣耀于不顾……你这什么表情?” 她绝不相信这骚包会改邪归正:“呵呵。” “你学归学,别占我座位。” 戚行肆点点头:“行。” 他站起来,黑色劲装下身姿纤长,整整高出迟惊鹿一个头。他步步逼近,把迟惊鹿吓得直往后退:“你干嘛!” 戚行肆走到离她很近的地方,看着她笑,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包,一直根手指勾住包带,递给迟惊鹿,冲她挤挤眼:“豆芽菜,你可别耽误我学习,否则我考不上,你负责。” 迟惊鹿:“你给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今天的课,迟惊鹿觉得稍微轻松了点。石丞落虽然还是阴郁地盯着她,但好像没以前那么瘆人了。 他点名叫她回答了一个问题,她当然是回答不上来的,他只是沉着脸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让她坐下了。 迟惊鹿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地坐下。 刚坐下,脑后传来一阵刺痛。 “又拽我小揪揪!” 迟惊鹿咬牙切齿,在心里把骚包骂了一万遍,碍于还在上课她不能发火,便吭哧吭哧往前挪,和坐在身后的戚行肆隔出好大一块空地。 戚行肆笑笑,收回了手。 迟惊鹿舒了一口气,拿起毛笔继续听课,虽然那块石头不盯着她了,她也不能放松。 然后身下就传来一阵颤动。 戚行肆伸出两条长腿,随意一勾,小丫头的凳子就往后抬了抬。 迟惊鹿:“……” 迟惊鹿:“我能把他给杀了吗?” 小奶油眨眨眼:【不可以哦。】 迟惊鹿:) 终于下学了,迟惊鹿风卷残云般收拾好书包就往外冲,任戚行肆怎么喊都不回头。 刚出翰文院便看见二姐抱胸靠墙而立,相当的潇洒。 迟惊鹿惊喜道:二姐,你怎么来啦!” 季越音白了她一眼:“我路过。” 迟惊鹿拉拉她的小手指,笑颜如花:“你是不是担心我?我昨天喝了酒,你怕我出事对吧?” 季越音伸出食指弹了她一个脑瓜崩:“死丫头,显你机灵!” 迟惊鹿嘿嘿一笑,挽着季越音准备上马车,走着走着感觉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又是那熟悉的如芒刺背的感觉…… 她一回头,翰文院绿竹林中闪过一个黑影,可男人的身影太高大,细长的绿竹根本遮挡不全,迟惊鹿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黑脸的死变态。 “石丞落?” 迟惊鹿疑惑地看着他,向来阴郁得周身冰冷的臭石头,此刻竟像害怕什么似的,飞快钻进了竹林深处。 迟惊鹿:“……” 迟惊鹿:??? 第24章 兔兔最可爱了我爱兔兔…… 什么鬼? 迟惊鹿眼睁睁地看着石丞落逃也似的跑了, 一双杏眼眨啊眨,直到人影都不见了,她也没想明白。 死变态一向不是牛逼得很吗, 跑什么啊?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季越音摇了摇迟惊鹿的肩,“上课上晕了?” 迟惊鹿轻咳两声:“没事, 看到一只丑老鼠罢辽。” “翰文院有老鼠吗?”季越音探出头去,怎奈看见学堂大门就头疼, 赶紧又缩回来:“对了, 石丞落为难你没有?” 她撸起袖子:“他要敢动你, 我……” 迟惊鹿赶紧摆手, 生怕二姐冲进去又给人俩耳刮子:“绝对没有!” 迟惊鹿想起当时她磕磕巴巴地说出“这题我不会”时, 原以为死变态会劈头盖脸骂她一顿泄愤,她连滚出教室的准备都做好了, 结果他上下扫量了她一遍,说:“下次认真些!” 然后她就坐下了。 季越音点点头:“算他干了件人事。咱们回去吧, 府里等着开饭呢。” 迟惊鹿又扫了一眼竹林,临近夜色的竹林染上了枫叶红, 温馨又浪漫, 倒是十分好看。 . 傍晚的凌王府在的夕阳的照耀下金光闪闪,每一片瓦都泛着渐变光泽。夕阳西下, 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在琉璃瓦上变成了红色,如同滴着血。 凌晚阖眼端坐着, 一手提起茶杯盖,一手端着茶碟,表情十分享受。脚尖轻轻点地,绣了金线的小白鞋像匍匐在她裙下的小兔。 她身边不合时宜地放了个小火炉, 虽然体量不大,可火却烧得异常热烈,比晚霞还要明艳。 她利落起身,居高临下地睨了跪着的少年一眼,把手举得高高的,再快速用力地扇下去,少年清秀脸立刻偏了偏。 宴声一言不发,用沉默代替回应。 “都跟我做交易了还装什么正人君子,宴声,你太让我失望了。”凌晚用手帕仔细地擦手,然后嫌弃地丢掉,“到手的鸭子都飞了!” 少年丝毫不打算为自己辩解,干脆地承认:“他们来抢人,是我不敌。” 刚说完头顶上就传来一声冷笑:“这话若是别人说,倒还有几分真诚。宴声,只有你,我不相信。” 凌晚沉着眼,眼底有不断蹿起的火苗,她又掐起少年的下巴,用力到手指发白,似乎这样就能完全掌控他:“你可是宴声,即便被发配入王府为奴,也是杀遍十三州的玉面阎罗。六岁入军营,十二岁名震金陵,区区一个石家的小侍卫,你会不敌?” 她有些生气:“你当我是傻的!” 宴声面无表情:“我离那丫头太近,吸入了她身上的迷香,神志不清楚,等那人闯进来时,我实在没力气。” “只怕你就剩一口气,也能杀十个他。其实同你失败相比,我更好奇的是你为什么放季惊鹿一马?” 凌晚探寻的目光扫视少年全脸,试图从中寻到什么:“难道你认识她?” 宴声冷冷仰头看她,吐出三个字:“不认识。” 少年垂了眼,狠厉中闪过一丝犹疑。他从小纵马疆场,血里带风,全身都是边关风沙的味道,一个不出闺阁的高门小姐,是娇生惯养的金丝雀,实在不应当和他有什么关系。 只是那丫头,她身上有…… “总之,你居然让季惊鹿从你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了,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好呢?” 宴声像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怎么罚都可以。” 凌晚红唇皓齿,笑得娇媚,转身拿起一把小刀,仔细在他身上比划着:“砍哪里好呢,这双手沾满罪孽,砍多少次都不够。这颗头倒是不错,应该有无数人想要亲手砍下吧。” 微风吹进正厅,少年额边的碎发扬起,露出坚毅俊秀的下颌。 他被抓进敌营,什么苦都吃过,多么狠辣的手段都见过,他什么也不怕。 凌晚笑眯眯地将刀顶在宴声的心口,喃喃低语:“不如取你的心头血,让你长点教训。” 下一刻,耳畔传来清凌凌的声音,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姑娘被牵了进来,惊喜地叫道:“哥!” 少年如遭雷劈,猛地抬头,对上小姑娘的笑眼。 小姑娘看到哥哥跪着,笑脸立刻凶恶起来,龇牙咧嘴地冲凌晚喊道:“坏人,你对我哥哥做什么了!” 她许久没同哥哥相见了,今天有人说带她见哥哥,她还非常高兴,认真梳了头,欢欢喜喜出门。 宴声声音有些发颤:“阿瑶……别闹。” “坏人!让我哥跪着的都是坏人!”阿瑶才不到十岁,许多事情都还不懂,她咧着嘴,露出尖利的小虎牙,双手夸张地比划,“没人能让我哥下跪,你快让他起来!” 凌晚捂着嘴笑了,她冲宴声无声地做了个口型:“看、好、了。” 转身走到火炉边,用茶碟端起一杯刚烧好的滚烫的热茶,然后掀开茶盖,不疾不徐地放在阿瑶头顶。只要她手不稳,稍微一倾斜,后果不堪设想…… 宴声终于伸出手,抓了个空:“凌晚,你敢动她!” 凌晚笑意盈盈:“宴声,你也知道我是女子,没什么力气,一会儿手酸了,这一杯热茶淋头浇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宴声的眼中黑云翻腾,各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尸山血海,他定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唯独妹妹天真无辜的小脸,清澈得像冰山上的泉水,能让他瞬间溃不成军。 而凌晚那样聪明的人,早就把他的软肋牢牢抓在手中,成为拿捏他的命脉。她清楚地知道,为了阿瑶,宴声什么都可以做,底线、原则,在这小丫头一声“哥哥”面前,全都化为乌有。 “哥,坏女人让你做什么?不许答应她!”阿瑶斜了一眼凌晚,着急地扭动身体,差一点就要掀翻头上的茶杯了。 她哥天下第一好,她不许有人威胁他! 宴声的脸上浮现出罕见的焦急,呵道:“阿瑶别动,乖乖站好!” 小姑娘噘了噘嘴,翘得老高,但还是乖巧地原地不动了。 “不许为难阿瑶。”宴声眼中的倔强渐渐黯了下去,面对阿瑶,他愿赌服输,艰难道:“我做。” 凌晚满意的点头,她把茶碟递给侍女,让人把阿瑶带下去。少女眼底熊熊燃烧的烈火愈加疯狂:“很好,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失败,就别想再见到你妹了。” 她吩咐道:“春日宴是我精心策划过的,这么好的机会怕是很难再有。宴声,本郡主会吩咐下去,这段时间不再限制你的行动,你可以自由出入任何地方。去季府,不管用什么手段,结果了那丫头,我就让阿瑶脱去罪籍!” 宴声抬头,浑身冷得像冰。 “给我一个新身份。” 凌晚眼中笑意更盛:“那是自然。” . 迟惊鹿起了个大早,今天她不用上课,约了季越音和季安宁去逛街。 季安宁和迟惊鹿收拾得快,俩人先在院子里集合了。 季安宁长得瘦,她很羡慕迟惊鹿稍微有点肉的身材,觉得十分可爱。迟惊鹿高兴地原地转了几个圈,飘扬的裙角一跳一跳的,像悦动的蝴蝶。 季安宁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对,问道:“八妹,你是不是没带挎包呀?” 迟惊鹿疑惑道:“带挎包做什么?” 季安宁一拍自己银色的小荷包:“装银子,买东西呀!” 迟惊鹿看着六姐绣了“战斗鸳”的荷包,大手一挥:“不用,二姐带就行,咱们蹭她的。” 季安宁想了想:“也是哈,那我也不带了,反正用二姐的。” 刚穿好束袖准备出门的季越音:“?” 她脸一沉:“好啊,小兔崽子居然算计到我头上了,找打!” 迟惊鹿看着二姐凌空而来的巴掌,抱头鼠窜:“啊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三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手拉着手来到集市上,挑挑拣拣,欢乐无比。迟惊鹿记得高中的时候,她经常和前桌挤中午休息的时间,偷偷跑到校外买好看的本子和笔。上了大学,天高皇帝远了,可以和舍友肆无忌惮地逛街,每个月算着自己的生活费,腾出一小笔钱来和姐妹happy。 走着走着,迟惊鹿就被一团白白胖胖的小东西吸引了。 “小兔子!” 那是个很偏僻的摊位,被挤到客流量最小的位置,摊子也很简陋,一个神情落寞的少年正在喂兔子吃草。 迟惊鹿蹦蹦跳跳地走过去,问:“这只兔子是你的?” 少年缓缓抬头:“嗯。” “好可爱啊!” 迟惊鹿其实一直挺喜欢小动物的,不过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机会养。 在家里,妈妈讨厌有毛的东西,最多让她养条鱼;那年夏天她给家里喷了驱蚊水,高高兴兴出门遛弯了,回来一看小鱼全都中毒,翻了白肚。 宿舍禁止养宠物,自然也就与猫狗无缘,只能看看网友们发出来的自家宠物解解馋,权当云养猫了。 她一直很想有只属于自己的小宠物,抱着它追剧看电影,最好是一猫一狗,儿女双全。 可看到这只雪白的小兔子,迟惊鹿才知道:格局小了! 养只兔子也是很不错的选择嘛! 二姐六姐也被吸引过来,季安宁首先对兔子发动攻势,在它屁股上摸了一把:“好软,好舒服!” 兔子沉默了一下,飞快蹬了她一脚。 季安宁:“……” 迟惊鹿笑着问少年:“这兔子多少钱?” 少年报了一个数。 季越音一听,当即就翻了白眼:“不就是只兔子,怎么这么贵!” 快比她一把好剑还要贵了! “你便宜点呗!” 少年把兔子往自己身边挪了挪,冷声道:“不讲价。” 季越音气得不行:“不买了,让大哥随便去山里逮一只,免费的!” 少年拿出腰间的短刀,上面歪歪扭扭打着艳俗的结穗。他割了一些草,喂给小兔子。小兔子的嘴一张一合,腮帮子鼓鼓的,简直能把人萌化了。 “山上的野兔可没我的兔子好。” 迟惊鹿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好喜欢这只小兔,太可爱了! 迟惊鹿眼巴巴地看着她:“二姐,咱们把它买下来好吗?” 季越音捂住荷包:“你们抢钱啊?” 迟惊鹿抱起小兔,在季越音掌心蹭了蹭。小白兔红着眼睛,露出两颗板牙,仰头望着她。 季越音:“……” 第25章 她一定要帮他救妹妹!…… 小兔子眨巴眨巴大眼, 一边嚼着草根,一边伸出粉色的小舌,在季越音掌心里舔了舔。 季越音:“是挺可爱的……那好吧, 你再便宜点,我们诚心买。” 少年把兔子抱回去,还是那句话:“不讲价。” 季越音:“……” 两分钟后, 迟惊鹿和季安宁高高兴兴抱着小兔子走了,季越音在后头心疼地捂着荷包, 走一步倒吸一口凉气。 季越音:跟女人逛街就是麻烦(╯‵□′)╯︵┻━┻ 两个小丫头在后院玩了一下午小兔子, 嬉闹的声音引来了季翡锦, 他披着白色的羽衣, 迈着长腿走到院子里, 蹲下身,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们。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 迟惊鹿早就不怕大哥了,她已经摸透季翡锦的人设, 虽然表面看起来凶神恶煞,但其实乖得一匹, 只要不刺激他, 他就是只无比温顺的大鸟,骑在他脖子上作威作福他都毫无怨言。 迟惊鹿眼睛一亮:“大哥, 你可以给它搭个小窝吗?” 季翡锦常年在野外生活,对他来说这是小菜一碟。 大鸟点点头:“行。” 说完便起身去收集材料, 吭哧吭哧给兔子搭窝了。 三个人忙到傍晚,终于弄好了,迟惊鹿还把自己的小手帕拿出来给它当被子,季安宁则贡献出自己的零嘴给小兔子当晚饭。 有了小动物的季府忽然活跃起来, 空气中都弥漫着欢乐的味道。兄弟姐妹们在正厅里吃饭,就听得门外一片喊打喊杀的声音。 季越音一撸袖子:“谁敢在季府门前放肆!” 话未落音一抹松绿便像火箭一样蹿了出去,迟惊鹿赶紧跟上,两条小短腿倒腾得像风火轮:“二姐,千万别冲动,君子动口不动手,社会和谐靠大家呀……” 季越音一开大门,便瞧见一群人对着一个少年围追堵截,他们手里拿着棍棒刀枪,是混混的样子,而那少年势单力薄,被围在中间瑟瑟发抖。 季越音向来看不惯以多欺少,直接脚点轻功,几个铁砂掌噼里啪啦就扫过去了,小混混看到有更厉害的正义人士出现,互相使了个眼色,一阵风似的逃跑了。 季越音上前扶起少年,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少年摇摇头,低声道:“谢谢女侠。” 迟惊鹿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了过来,刚想问问怎么回事,却指着少年惊喜道:“小兔子!你是上午卖给我们兔子的摊主!” 季越音仔细看去,好像还真的是,只是她上午光顾着心疼荷包了,压根没注意那摊主长什么样子。 少年这才抬眼,路边的烛火照映出他俊秀的五官。他长得相当端正,只是都已经快五月了,天早就热了起来,他却还穿着厚重的粗布衣,背着简陋的麻袋,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孩子,出来讨生活的。 季越音虽然对他漫天要价的行为有些不满,但看他这么可怜,一时侠肝义胆冲上头顶,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在这儿?刚刚那些追着你打的是什么人?” 少年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 迟惊鹿安抚他:“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这里是镇北大将军的府邸,你现在很安全。”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才简明扼要地说出自己的经历,两滴清泪滚落脸颊,看得人心疼死了。 季越音越听越气,一拍大腿:“凌王府真不做人,欺负你们兄妹没人照顾,竟然想把你妹妹卖进窑子!” 她眼神一转,恍然大悟:“怪不得你的兔子卖得那么贵,原来是要给妹妹赎身,把她救出王府。” 少年点点头:“嗯,今天我赚的钱已经交到王府了,谢谢你们。” 季越音知道自己错怪了他,一时之间还有些惭愧:“那你还有兔子吗?我们都可买的!” 少年眨眨眼:“没有了,只有一只,是从小跟我到大的。” 迟惊鹿最看不得美少年有凄惨经历,关切道:“那些钱也不够呀,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少年垂眸:“我会想办法凑齐。” “凑什么呀?”季越音感觉胸中有团火在燃烧,“一百两银子,你得卖多少兔子!等你凑够了,你妹早就……” 迟惊鹿赶紧打断了二姐的直男发言,接话道:“你这样不行的,救不出你妹妹。” 少年默然:“我没有别的办法。” 迟惊鹿本来觉得这本小说里自己已经够惨了,没想到还有比她更惨的,心里一阵难受,温声道:“看你也是个可怜人,我很想帮你。你住在哪儿?我们明天去找你,咱们一起想想办法。” 少年头更低了:“家里房子早卖了,我没有地方住,每天都睡大街。” 季越音:??? 迟惊鹿:!!! 三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迟惊鹿试探道:“一天之内能见到两次,也算是缘分。如果你愿意相信我们,我们是可以帮助你的。” 迟惊鹿一方面觉得少年可怜,一方面对凌王府实在没什么好感,瞬间有种找到同伴的感觉。 季越音也对凌王府的做法颇有微词,而且她也是有妹妹的人,作为长姐,如果妹妹们被捉去做人质,她肯定直接提刀就上了,不把对方全灭决不罢休。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说道:“不如你来我家住吧!” . 两人和其他兄妹说明了情况,大家一致同意把少年留下来。季越音给他找了间空着的客房安顿好,又简短地问了一下他的个人信息,知道他名叫宴声,父母双亡,只剩一个妹妹相依为命。 迟惊鹿甩着两个小揪揪,贴心地给他铺好了床,拍拍他的肩膀:“你就放心住下吧,凌王府的人不敢来这里,一切等明天再说。” 宴声看了眼小丫头,声音很低:“谢谢。” 迟惊鹿还在屋里大声给宴声介绍府里的路线,哪里是如厕的地方,哪里是吃饭的地方,讲得好不热闹,季越音已经走到僻静无人处,打了个响指,岸青便从暗处飞落下来。 “去查。” 岸青低头抱拳:“是!” 季越音觉得刚刚她有点头脑发热,光看着人家可怜,就带回府里。夜晚的风一吹,她冷静了不少,少年的身份还是要岸青查明白才行。 如果真是可怜人家的孩子,她自然会帮,如果是别有用心的骗子……季越音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黑暗中关节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 哼,那就别怪她的铁砂掌不认人! . 第二天一大早,迟惊鹿就被轻微的沙沙声吵醒了。 其实那声音不大,很有规律,听久了怪舒服的。可是府里以前没出现过这种声音呀?迟惊鹿穿好衣服,扎上小揪揪,提起裙子开了门。 只见晨光熹微中,少年穿着粗布服,举着大扫帚,正在院子里扫地。 迟惊鹿:…… 她赶紧走上前去,试图阻止他:“宴声,你在干嘛?” 宴声头也不抬:“我在扫地。” 迟惊鹿挥挥手:“不用你扫,季府有专门的仆人打扫卫生,你以后不用起这么早呀。” 宴声顿了一下,额上的汗亮晶晶的:“我住在这里,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要多干点活,抵饭钱。” 迟惊鹿扶额:“谁要你抵扣饭钱了。” 她瞄了一眼宴声的衣服,又道:“你没有其他衣服了吗?穿这个多热!” 少年握紧了扫帚,手指发白:“没有,能卖的全都卖掉了。” 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宴声隐忍的样子激起了迟惊鹿母爱般的保护欲,她拍拍胸脯:“那你的衣服包在我身上了!” “谢谢。” 迟惊鹿还想说点什么,看到宴声看着院子里的兔子窝,一动不动地发呆,便道:“这就是你卖给我们的那只兔子,大哥给它搭了小窝呢,可爱吧?” 宴声“嗯”了一声,走到兔子窝旁蹲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 晨光中是安静的少年和跃动的小兔,两侧绿意盎然,充满了生命的气息。只是少年神色忧郁,眼睛里蒙了一层暗影,是和年龄不相符合的成熟。迟惊鹿暗暗握紧了小拳头,她一定要帮助宴声,救出妹妹! 该吃午饭了,迟惊鹿和哥哥姐姐们来到正厅,准备大快朵颐。 她寻了一圈儿,没看到小白花,便问:“子星呢?他不吃饭吗?” 都那么瘦弱了,前两天还给她输了血,不多补补怎么行? 季越音道:“他一会儿就来,说是要考学了,想多看会儿书。” 小白花弟弟真努力呀,看来她制定的“用学习打败造反”计划还是很成功的。迟惊鹿点点头:“孩子喜欢学习是好事。” 今天的饭好香,芥末鸡髓笋、藕粉桂花糖糕、蜜酿烧鹅、通花软牛肠…… 迟惊鹿不争气地留下口水:冲啊!!!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迟惊鹿抄起筷子就往嘴里塞,吃了几口发现有点不对劲,她左瞧瞧右看看,宴声呢? 一旁的丫鬟回话:“八小姐,宴声在柴房呢。” 迟惊鹿挠挠头:“他去柴房做什么?快叫他来吃饭。” 丫鬟有些为难:“他好像……已经吃过了。” 迟惊鹿:“?” 丫鬟继续道:“他那会儿问我要了个碗,从厨房的剩饭里夹了一些,去柴房吃了。” 迟惊鹿:“……” 迟惊鹿沉默了一下:“你去把他叫来吧,就说八小姐让他来正厅吃。” 丫鬟一福:“嗳,奴婢这就去。” 不一会儿,丫鬟便带着粗布衣少年到了,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破碗。 迟惊鹿招呼道:“宴声,你不用去柴房吃,以后就跟我们一起吃。” 宴声犹疑了一下,就被迟惊鹿拉了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碗筷,交给丫鬟,她拍拍身边的位置,豪爽道:“你就坐这里吧,跟我挨着!” 刚进正厅看到这一幕的季子星:“……” 季子星:??? 第26章 不许要他的竹蜻蜓! 季子星脸上的神色几番变化, 看了一眼已经稳当坐下的宴声,最终默默坐到了离迟惊鹿隔了一个人的位置上。 正厅吃饭的桌子是圆形,宴声身板虽然不壮, 但却相当厚实有力,他在中间一挡,迟惊鹿娇小的身躯被遮了个十成十。 少年漆黑的眼眸望过去, 只能看见小丫头两只手轮番转动,快得像风车, 不停地往自己碗里夹菜。 一边夹还一边对宴声说:“宴声, 别客气, 你多吃点, 不够厨房里还有。” 宴声默了一会儿, 低低道:“谢谢八小姐。” 迟惊鹿看他情绪很低落,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凑到他面前:“你怎么啦, 不高兴吗?” “没有。”宴声偏过头去,“只是……很久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 迟惊鹿夹菜的手慢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为宴声的不幸遭遇感到惋惜。她拍拍宴声的肩膀, 安慰道:“那你更要多吃点啦, 我们府上的厨子做饭很好吃的,保证你吃完就上瘾。” 以前迟惊鹿只能吃学校食堂的饭, 早就吃腻了,穿越过来以后每天都能吃上季府的菜, 别提多美了。 迟惊鹿沉溺于琉璃盏内的美食,眼冒金光。她舀了一勺酱拌米饭,吃一口下去,感觉整个人都升华了。 她顾不得自己大家闺秀的人物设定, 竖起大拇指:“今天的菜太好吃了,特别是这道白米拌酱,入味不腻,很下饭,我爱了!” 又转头对丫鬟道:“哪个厨子做的,记得加月钱。” 小丫头美滋滋的,高兴得两个小揪揪都翘起来了,说着又吭哧吭哧往自己的碗里扒拉了两口,埋头吃饭,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欢脱的小兔。 季子星垂眸,薄薄的眼皮泛起粉色。他盯着桌上的菜品,原本去往鸡髓笋的筷子微微一偏,精准无误地夹起一点拌酱米饭,放到碗里。 一旁的丫鬟偷笑:“八小姐,这道菜不是咱们府里的厨子做的。” 迟惊鹿从碗里抬起头,迷茫道:“不是厨子做的,那是谁?” 丫鬟指着迟惊鹿身边沉默不言的宴声,笑道:“是这位小哥做的。” 迟惊鹿有些惊讶地望着他,嘴边还沾了几粒米饭:“宴声,你还会做饭?” 粗布衣少年俊秀的脸上罕见地闪过一丝羞赧:“会的不多,以前家里穷,只能囤粟米,淋上豆酱,算是一道大菜。不过不能多吃,否则会涨肚。” 以前跟着老将军外出征战,军队里最常见的就是粟米、豆酱、鱼酱和风干的肉片,在艰苦的边关勉强能为将士们带去一丝温暖。这几样材料倒是易得,只是普通人不容易做好罢了,而他常年驻守边境,早就练就了一手把自己喂饱又喂好的手艺。 那时他不过才十岁,却已经能很好地照顾自己,照顾身边的人了。 只是第一次吃豆酱时,小宴声太贪心,吃了很多,足足有三人份。到深夜的时候,肚子又疼又涨,跑了几次草丛,依旧难受。 从那时候他就知道,他觉得温暖的、好的宝贝,总是有副作用,美好都是转瞬即逝,只有艰难和苦涩是永恒的。 正午的阳光打在宴声坚毅的侧脸,少年人棱角分明,眼中透出小兽般的倔强,他身上每一寸都能让人感到心疼。 宴声回过神,恢复了先前的沉默:“既然八小姐不嫌弃,我可以下厨当帮手,你喜欢吃什么,我都可以试试。” 迟惊鹿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办法,赶紧点头:“那真是太好了,季府也会给你开月钱的,这样你也能多一笔收入。” 几人又埋头吃起饭来,对宴声做的菜赞不绝口。迟惊鹿突然想起来点什么,探出小脑袋,冲季子星眨眨眼:“子星,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挺好吃的?最近学习太辛苦了,你也要多吃点哦!” 早已默默把拌酱米饭从碗里剔出去,一口没吃的季子星:“……” 少年装作没事人一样,脸不红心不跳:“很好吃。” 迟惊鹿笑眯眯地给季子星碗里舀了一勺米饭,“傻子,用筷子吃那得猴年马月了,用勺子!” 一大坨拌酱米饭从天而降,季子星端碗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旋即视线便转移到小丫头给他盛饭的手上,白皙柔软,像剥了壳的荔枝。 少年黑瞳闪了又闪,最终勾出一抹纯真无辜的笑:“谢谢八姐。” “不客气,我是怕一会儿被二姐抢没了,你又要饿肚子了。”迟惊鹿绕过宴声背后,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指指自己的后肩,“你损失了很多血,要补的!” 少女笑眼弯弯,声音很低,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她的眼睛亮晶晶,似乎在说,那晚的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季子星黑琉璃般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少女,她在宴声背后同他偷偷做鬼脸,吃吃笑的时候,他才终于松动了紧紧抿着的唇,像小动物一样乖乖点头:“子星知道了。” . 寂静的午后,太阳正浓烈。 迟惊鹿今天吃饱喝足了,心情大好,对着铜镜照了很久,吩咐丫鬟给她买些头饰,以后有的是机会戴。 倒不是因为季惊鹿没有——恰恰相反,季惊鹿的首饰繁多,而且看起来价格不菲,但没一个是迟惊鹿喜欢的。那些繁复冗杂的发簪,掂在手里都觉得好沉,若是戴在头上…… 早晚都会秃的呀。 恐怖的念头闪过,吓得迟惊鹿赶紧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发顶。还好还好,少女乌黑的长发浓密光滑,一点也不像要秃的样子,相反,异常生机勃勃,衬得她脸蛋小巧可爱,像只粉粉嫩嫩的水蜜桃。 迟惊鹿挑挑拣拣,只选了一些简单亮丽些的留下,剩下都让丫鬟存进库房里去了。她纵身向床上一跃,扑进柔软凉爽的被子里,准备美滋滋地和周公来一场约会。 刚迷糊两分钟,门外便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八妹,出来玩呀!” 迟惊鹿:“……” 她本来打算装作睡着了的样子,不予理会,可是季安宁真的很有毅力,一边敲一边呼唤:“我知道你没睡,快出来,不然我进去了!”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迟惊鹿半张凌乱的脸。 “六姐,大中午的,要不睡醒了再玩?” 季安宁翻了个白眼:“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今天天气这么好,走,跟我一起!” 迟惊鹿无奈地看了六姐一眼,默默叹了一口气。上次有人来拍她卧室门喊着出去玩,还是七八岁的发小甩着大鼻涕,说跳皮筋三缺一,找她当人形立柱的。 好困,好累,想睡觉…… 小奶油打着呵欠:【宿主,攻略对象的好感度很重要哦,你现在还差八十多分……】 迟惊鹿把门一开:“六姐,咱们玩什么?” 五分钟后,两个小丫头站在树荫底下,面面相觑。 迟惊鹿感觉自己有黑眼圈了:“不是,六姐你找我出来玩,你不知道玩什么?” 季安宁掰着指头数:“能玩的都玩遍了,我就是不知道玩什么才来找你呀。” 迟惊鹿:“……” 也是,她穿来的这段时间,季安宁带着她逛遍了金陵大大小小的集市,能玩的游戏全玩了,好像还真的没什么没玩过的了。 正在俩人抓耳挠腮之际,一只碧绿的蜻蜓飞了过来。季安宁条件反射似的去拍打,然而蜻蜓轻盈灵巧,每次都巧妙地躲过了她的攻击,最后竟然打着旋飞走了。 身后传来少年的轻笑。 迟惊鹿回头,只见刚换了一身简单单衣的宴声站在树后,手里握着碧绿的蜻蜓。 季安宁飞奔过去,两眼放光:“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宴声伸出手,掌心里是一只做工精致的竹蜻蜓。 “这竹蜻蜓是你的?”季安宁悄悄道,“它怎么还能飞回你手里?” 作为季府小姐,季安宁从小到大玩过的玩具也算不少了,一只竹蜻蜓有什么稀罕,关键她没见过能躲人、还能飞回去的竹蜻蜓,简直就像是有生命一样! 少年低头笑了,阳光透过树荫洒在他身上,仿佛下一秒起飞的不是竹蜻蜓,而是宴声。 他折下几根竹叶,掏出腰间的短刀。他的双手又快又灵巧,折叶子、打孔、穿洞一气呵成,短短几分钟,一只小巧的竹蜻蜓就做好了。 宴声轻轻一搓,蜻蜓展翅高飞,穿过头顶的树叶,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迟惊鹿虽然是21世纪的女大学生,但她也没见过这么神奇的玩意儿,从小爸爸给她买的就是小汽车、小飞机,那些能飞上天的,都是装电池的,和纯手工的相比,根本不是一个等级。 少年手中飞出的,哪里是竹蜻蜓,它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只蜻蜓都要飞得更高更远,两只小翅膀忽闪忽闪的,好像真的在追寻属于它的天空。 迟惊鹿痴痴地抬头望天,喃喃道:“竹蜻蜓呢?” 宴声伸手,在她身后抓了个空,掀起的微风扬起她乌黑的发尾。等小丫头回过神时,碧绿的小蜻蜓已经在少年手中了。 他将竹蜻蜓放在迟惊鹿面前,声音干净清澈:“在这儿。” 迟惊鹿:!!! 她抬头望望天,又望望小蜻蜓,再望望小蜻蜓,再望望天。 它是怎么从那么高的地方回到宴声手里的呀! 迟惊鹿惊呼道:“宴声,你好厉害呀!快教教我们吧!” 小兽点点头:“好。” 三个少男少女在后院大树下快乐地做着竹蜻蜓,丝毫没注意到在不远处,一扇紧闭的窗户被打开了。 “好难啊,我折的叶子根本都不对嘛……”迟惊鹿手都酸了,在她脚边已经堆了一沓废叶子,“我看我的竹蜻蜓是飞不起来了。” 季安宁嘲笑她:“你做的蜻蜓好胖哦!” 迟惊鹿幽怨地看了六姐一眼,拿着自己的蜻蜓向宴声邀功:“宴声,它虽然胖,但很可爱对不对?” 小丫头委委屈屈:“它只是贪吃了一点,吃多了一点……” 宴声沉默地拿起迟惊鹿的胖蜻蜓,那竹叶宽宽胖胖的,很圆润,还带着点娇憨气。 放下竹蜻蜓,眼前就出现了迟惊鹿噘着小嘴的脸,少女的唇丰盈得如同花瓣,像可口的糕点。 她有点灰心了,头上两个小揪揪也耷拉下来。 宴声迟疑道:“嗯。” “很可爱。” 迟惊鹿立刻多云转晴:“对嘛!它走的是可爱挂的!你们懂什么。” 她刚想从宴声手里夺回自己的小蜻蜓,却见宴声抬头,目视前方,眼神非常平静。 迟惊鹿转身,只见小白花不知何时已经默默站在他们身后,扎着高高的黑色马尾,大树阴影下白得像天仙一样。 迟惊鹿惊喜地招呼:“季子星!一起来叠蜻蜓呀!” 季子星眼眸漆黑,目不转睛地望着迟惊鹿:“好啊。” “快来快来!”迟惊鹿往边上挪了挪,给季子星腾出位置。 少年看着离宴声越来越近的小丫头:“……” 季子星一言不发地盯着宴声的手看了一会儿,便背过身去,默默用手折竹叶。等他转过身来的时候,迟惊鹿刚扔掉第不知道多少片竹叶。 宴声笑笑,对迟惊鹿道:“我这个送你好了,这个玩坏了,我还可以给你做,要多少有多少。” 迟惊鹿兴奋地接过:“好啊,谢谢你宴声!” 她想了想,把手中的胖蜻蜓给他:“作为交换,我的可爱牌小蜻蜓送你!” 季安宁啧啧道:“八妹,你的竹蜻蜓又不能飞,送人家有用吗?你也太赚了。” 迟惊鹿叉腰挺胸:“宴声不会嫌弃的,对不对宴声!” 小兽点点头:“嗯,不嫌弃。” 迟惊鹿:“看!” 季安宁:“哼╭(╯^╰)╮” 季子星抿了抿唇,不知何时他已经做好了一只完整的竹蜻蜓,线条流畅凌厉,相当漂亮。 少年看着迟惊鹿,眸光潋滟:“八姐,我也会做了。” 迟惊鹿觉得有点崩溃:“?” 迟惊鹿:“你不是就看了一遍吗?为什么你可以一次就做好?!” 季子星却像没听见似的,把竹蜻蜓放到她手心:“八姐喜欢吗?” 迟惊鹿看着几乎是复刻原版的蜻蜓,愣了一下,点点头:“喜欢,当然喜欢。” 少女惊讶的神色赫然彰显在脸上,眼中水光流动,不可置信。 “那我这个也送给八姐。” 季安宁:“?” 季安宁:“Hello?您们两位在搞什么?” 季安宁:“我手里还一只都没有好吗???” 迟惊鹿非常高兴:“好呀好呀,我有两只可以飞高高的竹蜻蜓了!” 她看看自己的左手和右手,一个是宴声做的,一个是季子星做的,一会儿她要看看谁的蜻蜓能飞更远! 季子星纤长的睫毛覆下,眼中微光似星:“八姐不同我做交换吗?” 迟惊鹿:“?什么交换?” 少年看着她手中从宴声手里拿来的竹蜻蜓,黑得发亮的眼神带了几分委屈:“八姐都同他换了……” 迟惊鹿这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对对对,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季子星看着她的左手:“我想要你刚同他换的这只。” 正在做新竹蜻蜓的宴声抬头向这边望了一眼。 迟惊鹿看看这两只竹蜻蜓,挠头:“这俩不是一样的吗,换来换去有什么意思。” 难道季子星觉得宴声做得比他的好,所以才想用自己的换取宴声的吗?迟惊鹿一脸了然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啊!早说嘛,小白花弟弟真含蓄! 季子星看着她,眼神湿漉漉的,闪着天真无辜光芒,充斥着少年人特有的欺骗性。 他又一次低声要求,甚至带着几分诱哄:“我就想要他做的那个,交换吧,好吗?” 迟惊鹿觉得怎么说小白花也是自己弟弟,哪里有不应允的道理,便大方地把宴声做的竹蜻蜓给了季子星:“好吧,给你!” 她拿着小白花的竹蜻蜓,美滋滋道:“反正我有一只就够啦!” 早已看透一切的宴声:“……” 第27章 是可爱的气息! 宴声默默看了一眼各怀心思的两人。 小丫头得了一只漂亮的竹蜻蜓, 眼睛笑成了月牙。头上两只柠黄色的蝴蝶结振翅欲飞,快要冲破束缚飞到蓝天上了。 季子星安静地坐在小丫头身边,手里拿着竹叶, 看着她欢喜的样子,白玉般的脸上绽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季子星回望过去, 不过他的视线并没有放在别处,而是淡淡地落在了宴声的掌心。 宴声顺着他的视线, 低头便看见胖乎乎的竹蜻蜓。 它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能不能飞, 而是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有着自己的节奏和韵律。透过绿色的竹叶, 似乎能看见小丫头娇憨的笑脸。 宴声:你是不是还想把我手里的胖蜻蜓换走:) 不知道为什么, 宴声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他看了一眼树荫下白瘦的少年, 握着胖蜻蜓的手指慢慢合上,像要把它牢牢按在手心里。 那胖竹叶被攥在指尖, 调皮地往手缝里钻,硌得他痒痒的。 季子星却像没看见一样, 少年黑眸闪闪, 目光专注地盯着小丫头摆弄竹蜻蜓的手,心情似乎比刚到后院的时候好了不少。 季安宁把自己手中的竹叶扔出去, 蜻蜓低低打了个旋,落在草丛里了。 她非常不高兴:“宴声, 你给我也做一个呗!” 他们都有竹蜻蜓,就连八妹也有了,她还一个都没呢。 宴声点点头:“行。” 迟惊鹿双手轻轻一搓,碧绿的竹叶扶摇直上, 很快就和头顶的树叶融为一体。她呆呆地抬头,一双水眸润泽,似乎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她推推身边的少年:“季子星你快看,它飞得好高啊!” 迟惊鹿兴奋极了,不知不觉往少年的位置靠近了一点。 季子星垂眼看她,少女头顶秀发浓密,在阳光下闪着细腻的光泽。他不用直起腰身也比小丫头高出半头,恰好能看到她白皙挺翘的鼻尖和微微涨红的脸。 他并不去看那竹蜻蜓:“八姐喜欢就好。” 迟惊鹿一脸憧憬,两颊红扑扑的:“喜欢呀。” 女孩笑意盈盈,黑白分明的杏眼中闪着细碎的光。 迟惊鹿眨眨眼,细碎的波纹很快就被一道强光扰乱了。一只雪白的兔子飞快地奔腾着跃进了她怀里,努力用毛茸茸的头蹭她的肩膀。 “小兔子!”迟惊鹿惊呼一声,一把捞起了雪白的团子,手指绕着它的长耳,感觉丝滑极了。 兔子肚子里咕噜噜两声,逗得少女咯咯笑,她勾勾它的小鼻:“原来你是饿了!” 季安宁放下竹叶,想摸摸它的屁股,却被团子巧妙躲开,她有点恼意:“它怎么肯让你抱,却不让我摸!” 迟惊鹿无辜地放下小兔子的耳朵:“可能它闻到了我跟它有一样的气息吧!” 季安宁好奇:“什么气息?” 迟惊鹿:“可爱的气息!”(*▽*) 季安宁::) 两个小丫头的注意力一下子就从竹蜻蜓转移到小动物身上,打闹了一会儿,嘀嘀咕咕地抱着兔子走了,都没回头看两个捏着竹叶的少年一眼。 季子星抬眸,水绿的竹叶飘然落在他身侧,和紧窄的黑靴一样优雅凌厉。他捡起飞累了的竹蜻蜓,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了衣兜里。 . “上回咱们说了战无不胜的绥化军,今天就讲更刚劲勇猛的一支军队。” 茶楼里人声鼎沸,店小二恨不得有八只手端盘子,满脸的汗油来不及洗,只好用头巾将就着擦一下。 四个少男少女乖巧地坐在一楼的人群中,专心致志地听说书人讲故事。 季安宁最近打听到了一家有名的茶馆,它之所以出名不是因为他家的茶水可口,而是因为这里有一个常驻说书人,每天都会讲一个故事。 他讲的故事,不同于普通的坊间传闻,总能有新料加在里头,颇有点野史的味道,所以吸引了不少好事者前来观赏,茶馆赚了不少钱。 听说这个说书人本来是个乞丐,是茶馆老板发掘了他讲故事的天赋,这才把他留下,供他吃住,但要求他每天都讲一个动人的故事传说。 本来季安宁预定的是二楼的雅间,但迟惊鹿觉得既然来到茶肆就要体验热闹的感觉,所以一行人最终坐在了人最多的一层,点了壶茶,几盘糕点。 迟惊鹿看着茶馆里的糕点,没什么胃口。她的嘴已经被季府养刁了,再加上这几天每天都吃宴声的手艺,肚子鼓鼓的,一点也不饿。 她随意拿起一块杏仁糕看了看,感觉食之无味,最终还是放回去了。 杏仁糕整整齐齐排列着,这么一来就被打乱了,迟惊鹿放下的那块糕点像出列的小士兵,在一排奶白的杏仁糕凸出来站着。 季安宁也不想吃东西,吸引她的是说书人和他的故事,她眼巴巴地望着台上,祈祷快点开始,至于糕点茶水她根本没碰。 迟惊鹿捅捅宴声的胳膊肘:“宴声,你吃点吧。” 少年放下茶杯,平静地盯着台上准备就绪的说书人:“我不爱吃甜食,算了吧。” 常年在边关风餐露宿,宴声从来都没有吃糖、糕点的习惯。 小丫头点点头,转过身去继续等开幕了。几人坐的是四方形的茶桌,季子星在迟惊鹿对面,但是大家都朝着台上的方向,他只能看到她后脑勺上的两个小揪揪。 柔软纤长的黑睫覆住了湿润的双眸,抬眼看向茶桌那几盘没人动的糕点,上头盖着一层白霜,实在让人没什么胃口。 这家茶馆老板倒是“会”做生意。 说书人穿着蓝褂子出来了,周围一片喝彩叫好之声,震耳欲聋。台下黑琉璃般的双眼依旧落在那块凸出去的杏仁糕上,好像小猫看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下一秒就要用爪子扑上去似的。 那块糕点白里透着粉,软软糯糯的,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就比别的杏仁糕要好吃。 迟惊鹿激动地拍手,转过头对身后三人道:“快看,开始了开始了!” 就是这一回头,却见小白花飞快地把手从桌面上拿下,如同黑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迟惊鹿:“?” 她好奇,想低头看看,可小白花的手被完美地隐藏在桌底,她什么都看不到。视线上移,到了少年苍□□致的脸庞时,他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小白花刚才……在干嘛? “上回咱们说了战无不胜的绥化军,今天就讲更刚劲勇猛的一支军队。” 说书人苍老的声音打断了迟惊鹿的疑惑,她只匆匆看了少年一眼,便被吸引过去,乖乖听书了。 季子星目不转睛地看向台上,桌下的手里捏着那块杏仁糕,因为慌乱中太用力把它捏扁了,指腹上顿时一片柔软。 他把那块柔软放在掌心,骨节分明的手指勾勒出它的形状。他细细摩挲着,用最敏感的指腹在杏仁糕上描画,少年的心思微不可察,眼睛像被套了黑纱,耳朵像被蒙了薄雾,两侧热烈的掌声和吆喝声,全部都被隔绝开了。 良久,才把杏仁糕悄悄塞进口袋里,和碧绿的竹叶挨到了一起。 少年终于回过神,好心情地弯了弯唇角,眼睛耳朵一起清亮起来。 “且说那军的名号,赤溪军,好不威风!那这个名号是怎么得来的?各位看官且听我细细道来。 “当年敌国皇子继位,他野心非常大,大到什么程度,他居然联合周边九国,许诺了诸多好处,一同犯我边疆。 “那时候,天下已经富足安康了很多年,没有战火,天子也逐渐放松了军营的戒备。突如其来的侵犯扰乱了所有人,朝廷军分散在各地,一时之间还不能迅速汇集在一处。 “这时,才封号不久的少将军便自告奋勇,向天子请命,请求亲兵上阵。少将军是什么人,他从小是孤儿,十岁便入军营,一路摸爬滚打,是死人堆里逃出来的血性少年!这年他才十九岁,竟已经被封了鹰犬少将军。 “天子沉默许久,他有爱才之心,手头可用的兵很少,他是不想让这样明朗的少年孤军奋战。但面对紧迫的战事,他不得不点头应允,命少将军带精兵三千,作为头阵,刺探军情,并且郑重提醒他,遇到敌军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等后续援军。 “然而先锐兵正在林间扎营休息之时,却碰巧和迷路的九国伐军汇于鹿溪。 “两军相见,分外眼红。少将军只带了亲兵,后续的朝廷援军尚未赶到。两万对三千,怎么算都不可能是胜仗。” “那就别打了呗!”看台下一男子双手围在嘴边,大声喊叫,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再少年英雄,那也就是送死么!” 说书的老头摇了摇头,吐出的字铿锵有力:“错!” 一个字震得底下的人说不出话来,众人纷纷停了手中茶杯,只呆呆地看着他。 他柔了声,继续道:“这仗由不得他不打——人家拥兵两万,碰上敌人的先锐,自然是要一鼓作气,尽数吞灭!就这样,少将军连整军的时间都来不及,只带了三千人,便被迫迎战……” 台下的人屏住呼吸,心也同故事里的人物一起悬了起来,就连小二也僵了手脚,提着空茶壶倒了半天。 季安宁已经忘了她是来这里“享福”的,使劲吞了口口水,静静等着下文。 “待远在皇城的朝廷军赶到时,林间尸横遍野,可谓是血海尸山,好不惨烈,若是叫在坐的看了,才叫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少将军奄奄一息,骑在红马之上。他的两只手筋几乎全被挑断,拿不住东西。他见了援军,用尽腿上的力气一夹马背,马儿缓缓转过身,只见那马尾之上栓了根粗绳,粗绳那头,是敌国皇子的头颅……” “三千对两万,尽数剿灭,少将军的人只剩十几。鹿溪被染得腥红,冲刷了三天三夜,也没能变得清澈……” 老头闭了眼,似乎已经彻底沉浸在这个悲惨壮烈的故事里。茶楼里一片寂静,再也没有刚开始那样喧闹的声音,人人都望着台上,市侩而狡黠的眼睛里划过一丝虔诚。 迟惊鹿才发现自己嘴张得好大了,她擦擦留下的口水,眼巴巴地等着老头回神。 “少将军带着仅剩的十几个部下回到金陵,天子听后大受震动,便专门为他封了一只军队的名号,由他全权统御,这就是赤溪军的由来。” “赤溪赤溪,就是被血染红的鹿溪。” 老头等下面的看官都发愣时,才微笑着道:“好了,今天老朽的故事就讲到这里,这只是赤溪军名号的故事,关于这只战无不胜、令敌人闻风丧胆军队的事迹,还请听下回分解。” 迟惊鹿缓了好一会儿,才机械地转过身。 季安宁已经激动得直拍大腿:“这故事太悲壮了,少将军好惨呜呜呜……哪有这样讲故事的,人家啊今天心情本来是很好的……” 她夸张地一抹眼泪,扫了一眼对面的少年,表情十分不满:“宴声,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宴声喝了一口茶,眼睛盯着桌子上的茶杯,神色淡淡的。 “你不觉得这故事特别好吗?”季安宁不爱学习,每到惊讶的时候都只能用最简单的词汇表达,“特别好啊,听得我都难受死了。” 迟惊鹿特别懂六姐,她也是这样,一震惊就只会说“卧槽”。 宴声触摸着烧瓷茶杯上凹凸不平的纹路,并未抬眼看台上的老头,他垂下眼睫,盖住了一闪而过的冷意。 他的声音很低,是种隐忍的压抑。 “的确是个好故事。” 语调平平淡淡,没有丝毫起伏,好像听了一个,早就听过千百遍,耳熟于心的故事。 季安宁:“就这就这就这?你反应也太平淡了吧!” 季安宁(捂胸):“啊,你好狠的心!” 宴声这才看向她,眼中似乎还带着残忍的笑意:“六小姐若是每听一个故事都这么激动,那多来几趟茶楼,可能要毙命了。” 季安宁:“……” 第28章 这样,喜欢吃了吗? 几人回到府中, 已是傍晚。说书人讲得太生动,台下的听众都忘了时间。 茶馆老板乐呵呵地数着茶钱,一高兴甩了几个铜板给他, 老头也不嫌弃,接过赏钱藏在袖中,佝偻着腰身又回到暗影里。 迟惊鹿今天听了故事, 心里怪难受的,她说不上来, 就是觉得堵得慌。一路上季安宁倒是兴致高昂, 觉得自己真是选了个好地方, 叽叽喳喳的, 迟惊鹿却一句话都没说, 低头像个小鹌鹑,跟在大家身后移着步子。 明明是一个胜利者的故事, 可她丝毫都没体验到酣畅淋漓,只觉悲壮。那故事入了耳, 钻到心脏里,搅得她思绪杂乱, 牵动着浑身都隐隐作痛。 赤溪, 被鲜血染就的溪水,是有多残忍啊。 一进院门, 她就飞快地钻到草丛里,眼巴巴地守着兔子窝去了。 此时此刻, 迟惊鹿只想静静地待一会儿,用毛绒绒的团子来安慰自己。 季安宁大大咧咧的,丝毫没注意到妹妹的情绪变化。她的性子向来来去如风,此刻余兴未消, 强烈的倾诉欲让她非常想揪个人,由她来复述一遍这个故事。 她看了一眼身边神色冷淡的少年。 宴声很有眼色地挽起袖子:“我去厨房打下手了。” 季安宁“切”了一声,立刻调转方向,激动地拽住没来得及走掉的季子星,满怀期待:“九弟,咱俩讨论讨论!” 季子星:“嗯……六姐想讨论什么?” 季安宁:“当然是今天的故事呀!你不觉得它很动人?没有什么想说的?” 季子星往不远处扫了一眼,抿了抿唇,“我……” “来来来,坐这儿说!”季安宁把弟弟拉到石凳子上,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眼睛亮晶晶的:“你先说吧!” 季子星:“……” 小兔子还没睡醒,它蜷缩在安稳舒适的窝里,呼吸均匀。迟惊鹿也不着急,她干脆撩起裙子,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膝盖。 夕阳西下,一切事物的颜色都变得更加艳丽。柠黄的裙子四散开来,如同雏菊花瓣,在绿色的草地上显得格外明艳活泼。 她乖乖看了一会儿,用手戳戳小兔子的屁股:“好软。” 迟惊鹿喜欢一切毛绒绒的东西,除了毛毛虫。那些或长或短的软毛握在手心,给人一种很安心的舒适感。她在房间里堆了很多玩偶,高兴的时候摸摸它们,难过的时候就把它们平铺在床上,然后一个猛子扎下去,躺进一片温柔的海。 什么时候喜欢的她忘记了,只知道书包上要挂毛绒绒,文具盒里要放毛绒绒,冬天是她最喜欢的季节,因为一低头,就可以蹭到羽绒服领子上的鹅毛,幸福感瞬间包围全身。 来到这个世界,比较遗憾的就是她苦心孤诣收集起来的玩偶都不见了,她还郁闷了好几天。 所幸又买了一只小兔子,勉强能填补上这块空白。 季安宁对九弟的反应非常满意,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从来不插话,她就巴拉巴拉说了一堆自己的看法。 “这故事太夸张了,哪有人十岁进军营,十九岁就成将军的?” “爹爹那么厉害,也是等二姐出生后才被封为大将军的呢!” “三千对两万,我才不信!” 季安宁的嗓门大,迟惊鹿听得一清二楚,她一边逗兔子一边听一耳朵。时间久了,却觉得左脸灼热,好像被谁远远地看了很长时间,自己先害羞了似的。 丫鬟和仆人们各司其职,步履匆匆,没人盯着她看。 疑惑地转头看向石凳上的二人,六姐兴高采烈地发表感言,压根没往这边瞅。小白花…… 小白花似乎完全没发现迟惊鹿探寻的目光,他正听六姐讲故事,一脸平静。 迟惊鹿挠挠头,把错觉赶出了脑子,又垂下眼看小兔了。 兔子正在闭眼休息,猛地被人一碰,浑身抖了抖,离女孩远了点。 女孩继续戳它屁股:“别躲我呀。” 兔子回头瞪了她一眼,干脆正面朝她,把毛绒绒的屁股藏了起来。 迟惊鹿郁闷道:“不要不理我好吗,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可以让我摸摸吗?” 红宝石般的眼睛眨了眨,好像真能听懂她说话似的,不情不愿挪了个窝,把自己的身体舒展开来。 女孩嘴唇微微弯起:“真乖。” 她把兔子全身都揉了一遍,心情好了不少。抬头想叫六姐过来一起喂小兔子,却发现石凳上已经空空如也。 迟惊鹿:? 刚才不是还在热火朝天地聊天呢吗。 余光一角瞥到了干净的黑色窄靴,迟惊鹿惊疑地向上看去,少年马尾高束,微风扬起他的发梢,平添了几分少年气。 少年的脚步轻得像猫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她身边了,她都不知道。 迟惊鹿摸兔子的手都停了:“你们聊完了?” 季子星点点头。 迟惊鹿看了看小白花,满腹狐疑。六姐的嘴只要开了,没谁能让她合上,这才几分钟,聊天就结束了…… 他怎么做到的? 少年垂了淡粉色的眼皮,睫毛又浓又长。 “八姐在喂兔子?”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几乎是在没话找话。迟惊鹿觉得六姐没跟他继续聊下去,肯定是因为小白花太不会说话了。嗯,一定是这样。 迟惊鹿闷闷地“嗯”了一声,她不善于在别人面前表达心情不快,宁愿装作没事人一样。她继续抓草递到兔子嘴边。看着白兔三瓣小嘴一动一动的,女孩苦兮兮的脸终于笑了。 “真可爱。” 季子星低头看了一会儿,黑瞳浮上一丝惑色。 “八姐喜欢兔子么?” 迟惊鹿目不转睛的给它喂草:“嗯!” 少年抿抿唇:“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迟惊鹿觉得小白花的问题好奇怪,“当然是因为它可爱、柔软,还很乖!” “可爱、柔软,很乖。”少年机械地学了一遍,逗得迟惊鹿咯咯笑。 “季子星,你怎么跟小孩子似的,还学人说话。”迟惊鹿随意道,“你不喜欢吗?” 黑瞳中的惑色还未褪去:“我……” 刚说了一个字,手就被人引导着放在兔子身上。迟惊鹿抓住少年的小臂,鼓动他:“你摸摸。” 少年漆黑的眼睛盯着草地上的活物,徒然生出一种不自然的感觉。 他常年足不出户,府中更是从没有养过除家禽以外的宠物,每天见到的除了人和花草,没有别的生命。 兔子到底是什么触感,好像是真的很陌生。 季子星盯着小兔子,犹豫了一下,像费了好大劲才鼓起勇气,缓缓伸出食指。 “嘶……” 兔子被撩得不耐烦,张嘴便在少年的手指上留下了不深不浅的牙印。 季子星:“……” 少年收回手,眼中有了恼意:“它不乖。” 白兔似乎能听懂他说的不是好话,一双红眼生气地瞪着他,大片碧绿的树荫下,一人一兔暗暗较劲。 迟惊鹿憋了一会儿,没憋住,终于放声大笑,嘴唇上的胭脂好像火烧云一样鲜艳。 晚霞绚烂如火,少年的黑瞳激起水光。小丫头抱着兔子打着滚地笑,两只白白软软的团子如同软糯无比的糕点,只看一下,就甜到发腻。 . 吃过晚饭,丫鬟端上来不少水果,权当做饭后消食用的。 季府家大业大,那可真是什么水果都敢买,应季的不应季的,也不管吃不吃得完,一股脑全摆了上来。 迟惊鹿今天胃口不大好,饭也吃得少,水果就更不想碰了,就连最爱吃的荔枝,也看都没看一眼。 季越音有点担心她,这小兔崽子向来嘴馋,冷不丁地少吃了,怪吓人的。她飞快地削了个苹果塞到迟惊鹿手里:“吃吧。” 迟惊鹿看了一眼被削地一干二净的苹果,拒绝的很干脆:“不想吃。” 季越音差点跳起来:“死丫头,饭也不吃,水果也不吃,你要上天吧你。” 迟惊鹿知道二姐是好意,她抱歉地看了季越音一眼:“对不起啊二姐,今天真的没胃口。” 季越音摸摸她额头:“没发烧,到底怎么了?” 又拿起一颗水红的荔枝,又大又饱满,剥开以后放小丫头嘴边。 迟惊鹿看着怼在自己脸上的荔枝:“……” 她勉强咬了一口,汁水饱满丰盈,甜腻腻的,带着一丝冰凉的爽气。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之一,可此刻却没有半分吸引力。 季越音又拿出一颗荔枝准备剥开:“咋样,好吃么?” 迟惊鹿闷声闷气:“还行。” 迟惊鹿:“就是有点丑。” 季越音:“?” 季越音刚准备用暴力解决妹妹不吃东西的毛病,却见眼前闪过一节纤长有力的小臂,飞快地拿起一颗最大的荔枝剥开。 宴声熟练地从自己腰间抽出短刀,轻轻把住刀柄,手腕灵巧地上下翻飞,刀尖便开始在荔枝上跳舞。 晶莹的汁水顺着刀尖挑开果肉而流出,在烛光下泛起点点涟漪。刀尾彩色的结穗也不再艳俗,少年专注的目光为它覆上一层温暖的光。 不过短短一两分钟,一只荔枝白兔横空出世了。 白兔是蜷缩的形状,以棕红的荔枝核为支点,安静地怀抱果核,润泽剔透。 小丫头双眼放光,她哪里见过这样精美的水果,甚至一时忘记了自己刚刚对它的嫌弃。 宴声把小兔稳稳放在刀身一侧,伸到迟惊鹿面前。 “这样,喜欢吃了吗?” 季子星:“……” 季子星:? 第29章 让他头也不回地滚蛋…… “却说赤溪军建成之后, 少将军任人唯贤,且每日在兵营严加训练,军队每日要消耗牛羊肉各三万余斤。” 说书人的声音苍劲有力, 一开口便是浓重的故事感,迟惊鹿觉得他要是放到现代,保不齐能做个电台主播什么的。 季安宁在消遣娱乐这件事上有异乎寻常的执着, 自从听完这家茶楼的故事,便嚷着还要来, 第二天下午, 又拉着三个小伙伴坐到了茶馆一层。 这次倒是学聪明了, 只点了一壶茶, 没要糕点。 “赤溪军初成之时, 就可以当做正规军用,甚至比已经训练了多年的军队还要勇猛。负责管理军队的几位都是少将军的心腹, 他们都是从鹿溪一战生还的人,有勇气有谋略, 自然是绝佳的训兵高手。” 听着听着,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在迟惊鹿面前缓缓铺开。 在画中, 有一支雷霆厉军, 他们战无不胜,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只需要喊出他们的名号, 便能有令敌人两股瑟瑟、闻风丧胆的强大效果。 赤溪骑兵,百毒不侵, 千刀不入,每逢出征,必引得万人空巷,十里长街。如果说金陵是整个国家的王冠, 那赤溪就是王冠之巅最耀眼夺目的宝石。 可是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他们骑着纯黑的宝马,以金制的墨色软罩蒙面,只有面罩上的那颗发着暗光的月牙,昭示着这只军队是多么不可侵犯的存在。 迟惊鹿听得入神,不知觉间把清寡的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那茶杯里的清凉好像怎么也喝不完似的,她每次一抬手,杯中就盛满了茶水。 “赤溪军上下团结一致,所向披靡,很快就将周边虎视眈眈的九国敌军铲除殆尽,国泰民安,百姓富足。经过时间的打磨,赤溪军越来越像拧成一股的铁绳,再没有人能撼动他们,他们成了百姓口中的战神。” 迟惊鹿又端起一杯茶,这次她没有一口气喝完,而是拿在唇边,一点点抿着。 阅文无数的她有种不祥的预感,盛极必衰,福祸相依,一般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肯定会有人出来作妖,否则…… 否则一支雷霆军队,后来怎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然而周围的听众还乐呵呵地听着,期待赤溪军更加辉煌的未来。 果然,下一刻老头就变了嗓音,语调由激昂转为低沉,苍老的头颅也慢慢低了下去。 “赤溪军被神化后,坊间的流言也越来越多。” “有传闻说,赤溪军内流传着一种恐怖的秘法,用来维持内部的坚如磐石。”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听者猝不及防,纷纷放下了手里的瓜子,目光炯炯地盯着台上。迟惊鹿觉得,如果现在说书的人是自己,那她恐怕都要被灼热的视线烧着了。 “有人说,他们之所以无一背叛、永不离心,是因为有人请大师给他们下了蛊,只要中了这种蛊药,就会无条件地服从下蛊之人,被下蛊之人操控。” “还有人说,有的小宫女无意间看过从赤溪军营里拉出来的死人,他们身上都刻着同样的印记,是种了某种秘不可宣的蛊才会有的。” 被捧上神坛的赤溪军,早就同常人没了关联。在众人眼中,他们早已不是人类,而是天神。 天神和魔鬼订下缔约,许诺他们战无不胜,横扫千军,代价是和死人做交易,那个印记,就是证据…… 台下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听着,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宴声平静地坐着,神色残忍到近乎没有表情。 他抬起清亮的眸子,发现他坐的位置刚好是最偏僻处,茶楼的灯光洒下来,在他和周围人之间划开一道界限分明的光影。 “不仅如此,甚至有言官上书天子,说赤溪军里那位杀遍十三州的玉面阎罗,是中蛊最深之人。” 玉面阎罗……迟惊鹿面前立刻浮现出一个凶神恶煞的鬼怪形象,他一手举刀,一手提剑,将荒芜的沙漠变成了血腥的海洋。 “且说那阎罗,十二岁便领兵收复失地,单枪匹马取下数十人头,一战成名,整座金陵都为之震动。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凡夫俗子,这不是打其他人的脸么?” 具有强大战力的赤溪军,早就引起了众人的忌惮,这是小说里狗血的套路,却也是现实中丑恶的事实。赤溪军如同它的月牙图腾一样,是一轮皎皎天上月,衬得其他人都成了微不可见的星星。 月亮一来,还有谁会关注那一点点星光。 “恰逢此时敌国野心有复苏之势,赤溪军正在江北与敌军对战。赤溪军骁勇,然而此次敌军准备充分,兵士人数乃高于赤溪数倍之多,这一仗必定惨烈。言官进谏,不如趁此机会,待赤溪军凯旋疲累之时,一举拿下,月牙虎符便能回到天子手中,重新整编……” “然后呢?” 死寂般的茶楼里终于喊出一句人声,为可怖的氛围增添了一丝鲜活。但是很快,这一点点人气也被吞噬,迟惊鹿觉得自己不像坐在金陵城最热闹的茶楼,而是迷陷在一座巨大而黑暗的坟墓,坟墓里是已经化为厉鬼的英灵,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至于天子到底说了什么,赤溪军的结局如何……”老头一收扇子,“且听下回分解。” “嗳!”众人提着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像是得到解脱似的,纷纷打趣道:“这老头,每回都如此,吊得人心痒痒……” “就是让你抓心挠肺,下回才能再来这儿听!” “老板,你可真会做生意……” 整座茶楼又恢复了快活的气息,众人同老板调笑,说书的老头缓慢地移动着,又一次回到了无人知晓的黑暗里。 季安宁拉着迟惊鹿的手,低声道:“八妹,我等不到明天了,咱俩跟着那老头,给他点钱,让他把明天的提前给咱讲了,你觉得怎么样?” 迟惊鹿看了看老人离去的背影,身形佝偻,每迈出一步都要歇两下。他似乎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像个鬼影一样单薄。 她有些不忍,便劝道:“六姐,还是算了,有的故事就是要大家一起听,才有氛围,光是自己知道了,又不能同人说,挺没意思的。” 季安宁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她不甘心地又看了老人一眼,恋恋不舍道:“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 迟惊鹿也很好奇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心里很烦躁,一踏进这座茶楼,就像压了块巨大无比的石头,心跳比平时剧烈得多。 襦裙下的胸口一起一伏,像受了惊的小动物。 “咱们走吧。”她一手拽小白花,一手托着季安宁,迫不及待要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好压制住心底的惴惴不安。 走了两步感觉不对,迟惊鹿回头,看到暗影中沉默的少年,他穿着朴素的单衣,明明身处热闹的茶楼,却冷漠得如同二月寒风下化不开的湖冰。 他站在暗处,眼底泛着森森寒光,像一柄短促有力的匕首。 季安宁也发现了,她大大咧咧地招手:“宴声,你快跟上!咱们回府吃饭了!” 就在季安宁说话间,佝偻的鬼影彻底不见了。少年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垂下黑硬的长睫,盖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薄凉。 . 夜色已至,万籁俱寂。季府中五步一灯,细长的红烛上微微闪着光,如同发光的黄豆。 月白的墙面上倒映着小丫头步履匆匆的身影,头顶两个小揪揪一甩一甩的,怀里抱着个活物。她穿着鹅黄的百褶裙,裙摆上绣的银色杏花一步一闪,衬得整个裙面都明亮起来。 月色如水,只有偶尔飞过的小鸟在嘤啼。 “季子星,开……”迟惊鹿的声音脆生生的,她这么一叫,树上的鸟儿立刻扑棱翅膀飞走了。 还不等她说完,怀中的小兔猛地蹿出去,一脚踢开了木门,横冲直撞地跃进了屋里。 迟惊鹿:“……” “……门。” 少年坐在桌前,漆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慌乱,飞快地扯过几张宣纸盖在桌面上。 迟惊鹿眨眨眼:“季子星,你在干嘛?” 宣纸很柔软,在少年压迫似的五指下有了褶皱。 季子星垂了眼,以微不可察的动作将宣纸铺好,再抬眸时,已经是风平浪静后的水面。他的眼神具有强大的迷惑性,可以瞬间凝聚风暴,也可以如同乖巧的小动物。 他抿抿唇,是乖弟弟的模样:“八姐,我在练字,马上要考学了,可我的字写的不好。” 迟惊鹿没多想,弯下腰寻找小兔:“我觉得你写的比字帖上的好看。” 兔子到处活蹦乱跳,在她怀里时还乖乖的,一进小白花的门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上蹿下跳,钻进床底快活似神仙,快把床板都掀飞了。 “哎呦……你给我出来!”迟惊鹿费好大劲才拽住兔子尾巴,她手心握着毛球,假装威胁道,“快出来,再不出来我就把你给炖了做肉吃!” 小丫头伏在床底,背对着少年,烛光照耀下她的影子也爬在地上。 兔子终于被揪出来了,少女脸上擦了灰,小揪揪也有些凌乱,可一双杏眼笑得跟月牙似的,泛着细碎的光芒。水红的唇也翘起来,好像某种非常好吃的糕点。 季子星垂眼看着她,她头顶的乌发又黑又浓,诱惑着人伸手,摸一把,再摸一把。 “啊啊啊啊你怎么又跑掉了!”迟惊鹿气得炸了毛,钻到书桌底下,吭哧吭哧喊着,“你个小兔崽子不要等我抓到你!” 桌下是片暗影,只有少年干净秀气的黑靴,迟惊鹿虎视眈眈地盯着兔子,看着看着发现好像有点奇怪—— 它鼻子上挂了一片红红的东西,是什么呀? 迟惊鹿下手稳准狠,一下就把兔子捉住了。小兔倔强地仰起头,叼了一片红色的荔枝皮。 迟惊鹿:? 她纤细的手指捏起果皮:“这是……” 季子星却像没听到似的,抢在她闭嘴之前问道:“八姐,这么晚了找子星什么事?” 迟惊鹿被他这么一问,立刻忘记了自己的疑惑,把荔枝皮一甩,神秘兮兮道:“来找你商量个事。” “我觉得,让宴声在咱们府里打杂赚钱,很难救出他妹妹,所以我想……”迟惊鹿犹豫了一下,找了个比较合适的词:“募捐!” “我想让大家献爱心,帮他筹点钱。我有很多用不着的首饰,放着也是吃灰,可以去典当了卖钱,虽然不多,但也能顶点事。” 少年的眼中绽出一点星光,仿佛迷路的人看了前行的方向,他点点头,发尾轻轻甩动:“好啊,这样他很快就能凑够钱了。” 然后就可以头也不回地赶紧滚蛋。 迟惊鹿非常满意:“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的!走,咱俩去跟宴声说一下吧,他虽然落魄,但我能感觉到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不打招呼就把东西给他的话,我怕他会拒绝。” 她看见桌上有几张小白花练过字的宣纸,正好之前拿的她描完了,便伸手去抽。 “季子星,你再给我两张呗。” 谁知季子星却紧张地反手扣住,她费好大劲也没抽出来,倒是把桌子弄晃了,从宣纸下掉出几块新鲜的荔枝皮。 迟惊鹿:“?” 少年飞速从书架上拿下两本字帖,强硬地塞在她手里:“八姐,你练这个!” 迟惊鹿机械地点点头,没再问他要宣纸。她抱着兔子和字帖转身出门,心里想的却是—— 小白花太可怜了,连吃个荔枝都要躲躲藏藏,生怕被她发现了。 惨,真的好惨,明天把她那份荔枝也给他送过来吧,小白花弟弟这么可爱,乖得跟兔子一样,他要吃什么都必!须!有! 多多的有!!! 少女鼓囊囊地离开了,七转八转转到了宴声的房间。 他住的是客房,和仆从的房间紧挨着,虽然不如季府少爷小姐们的房间那样华丽,但也朴素舒适。 迟惊鹿看里面灯亮着,敲敲门:“宴声,开门,我是小鹿!” . 金陵最热闹的地方,到了晚上也是冷清一片。 茶馆后院,有一处破败的小屋,窗户纸很薄,风一来,就被吹得沙沙作响。 老人年纪很大了,满头白发,手臂上长出了褐色的老年斑。 他弯着腰,对锁眼对了半天,才开门进屋,又畏畏缩缩把门拴上。 “嚓”地一声,微弱的烛光燃起,他端着老旧的烛台,却在转身的一瞬间发了颤,烛火因为他的动作而左右摇摆。 掉了漆的窗边坐着个少年,他一条腿屈在窗台上,一条长腿肆意垂着,一柄短刀玩得随心所欲,色彩鲜丽的结穗在此时显得有些诡异。 宴声缓缓抬眼,眼珠又亮又黑,像个顽劣至极的孩子:“老家伙,别出声,否则我一刀捅穿你。” 第30章 我想干什么来着? 烛火昏暗下, 苍老混沌的眼瞳里倒映着少年坚毅俊秀的脸庞。 作为一个说书人,经常有客人私下找到他,要求花钱多听一些也是常有的事。没钱耍横, 拿刀震他的,也不是没遇到过。 老人重重咳嗽两声:“客官,行有行规, 要想继续听故事,烦请明儿再来……” 宴声嗤笑, 眼神玩味:“老东西, 好好看看本座是谁?” 单薄的鬼影凝了神, 细细朝少年脸上看去, 浑浊的眼睛逐渐变得清晰, 进而成为恐惧、不可置信,像手无寸铁的人掉进了老虎笼子。 清亮和混沌, 交替重叠,如同枯木般干裂的嘴唇轻轻颤抖。 “是你!”鬼影像费尽全身力气, 艰难地吐出不成句子的话,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扼住喉咙。 “玉面……是你吗?” 少年的脸和记忆中的影像来回切换, 最终合二为一, 成了一张脸。眼睛、鼻子、嘴唇,都恰到好处, 容不得一丝质疑。 即便不记得这张脸,一口一个“本座”, 叫得狂妄无比,除了杀神玉面阎罗,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拥有同样的资格。 一入赤溪军营便被少将军纳入麾下, 十二岁杀遍十三州,手提数十人头班师回朝的妖孩,正微笑着坐在他面前。 少年眼中,是尸山血海,鲜红的液体在奔涌翻滚,似乎他生来就要与风沙作伴。 老人沉着步子,动作缓慢,极其恭敬:“宴大人,夜色寒冷,请让小的为您添壶茶吧。” 他颤巍巍地移到木几前,从柜子里掏出茶碗。下一秒却青筋暴起,原本不利索的腿瞬间挺直,眼睛盯着屋门,像饿狼一般冲出囚笼。 他的背一点都不弯了,眼睛如同猎鹰,动作极其敏捷,在黑暗中如视白昼。 他在赤溪军营呆了三年,短短三年而已,就将他训练成了异于常人的一把刀,面对极度危险,逃跑是他最本能的选择。 茶馆后院的墙并不高,他使劲一跃就翻过了墙头,嘴里的味道因为剧烈的动作变得腥甜。他呼哧呼哧喘着热气,却在落地的那一刻停了脚步,浑身僵直,如遭雷劈。 墙头另一侧,少年悠然抱臂,眉眼似刀,在微寒的夜晚,直直穿进人的身体里。 宴声一步步逼近,嘴角勾起的笑像朵淬了毒的妖花:“跑哪儿去?” 粗粝的布靴踩过石板路,每一步都带着摄人的戾气,少年的眼中是暴风肆虐,谁要是贪恋着多看了一眼,便要以生命做代价。 赤溪军,的确有一套秘不可宣的方法,可以保证在关键时刻保存最优质的军队力量,只不过不是和魔鬼签下的契约…… 宴声轻轻握住老人的喉咙,骨节分明的手指如同玉雕,只需要用一成的力,喉骨尽断。他抽出短刀,抵在对方脖颈凸起的血管上,血热刀冷,这种温度的差异使少年眼中发出兴奋的光芒。 “说,你的契约人呢?” ……而是和人。 经过时间的打磨,赤溪军拥有了一套独特的刺探军情之法,他们派出能力强悍的将士去敌方做卧底探子,用秘密渠道传递消息。 这种办法成功率极高,可一旦失败了,暴露的赤溪士兵便会受到惨无人道的折磨,他们有的能及时自我了断,有的被人日夜看管,根本无从下手。 越是忠贞的赤溪军,下场便越是惨烈。 为了保护军队力量,减少损失,壮大后的赤溪军不再让探子本人传递消息,而是让探子将消息递给接头人,再由看似和赤溪军毫无关系的接头人送入军营。 为使双方便于验证身份,他们身上都刻有刺青纹身,纹身直入皮肉,永生不灭。每一个探子和接头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纹身,独一无二,只有彼此知晓。 刺青入身,探子和接头人之间便算缔结契约,接头人一定要拼尽全力保护探子,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这种方法非常奏效,因为当时军营里刺身的人很多,既便于隐藏,又能识别同伴,使赤溪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后来军队愈加壮大,国家安定,不再需要通过这种残忍的方式派出探子,这套制度便逐渐消失了。 然而,以刺身缔结契约的传统却被传承下来,并且得到了优化。 每一个精英赤溪军,都有契约人,双方以肉身刺青,一旦验明正身,他们就要舍生忘死地保护契约人,延续赤溪军的精神和血脉。契约人的身份有很多,但无一例外都是赤溪军中人,他们或身份尊贵隐秘,或掌握着最重要的消息,或对赤溪军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勋。 这就是赤溪军坚如磐石、秘不可催的重要原因,很残忍,但极其有效。 刀尖划过老人干涸的肌肤,雪白的鬓角旁有冷汗流过。 少年的声音很低,如同潜入深海里的游鱼:“十三刀,你的易容术还是这么精湛。” 赤溪十三刀之所以得名,是因为他只需要用刀针在人脸上划十三下,就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容貌,以前还有探子外派时,十三刀便负责为探子易容。 十三刀并不打算否认,他看向少年的眼神发出奇诡的光芒:“我的契约人,早在赤溪军覆灭时,就死了。” 旋即又补充:“是自戕。” 宴声点点头:“那你该和他一起死。” 少年冷笑:“废物,叛徒!” 十三刀的小眼睛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眼瞳泛着精明的光:“我承认自己是贪生怕死之徒,可宴大人为什么也活下来了呢?您也是叛徒吗?” 少年没说话,十三刀继续道:“宴大人自幼跟在将军麾下,怎么可能是叛徒呢?一定有更重要的使命对吗?宴大人……也和人缔结了契约吧!” 宴声的心脏猛地震颤,如同陨石坠落。手不知觉间用力了几分,十三刀边咳边笑:“我很好奇咳……能和宴声缔结契约的人是谁?” 那个可以被宴声拼命保护的人,身份一定很尊贵,尊贵到能让他放弃死亡,在凌王府苟延残喘地活着。 少年垂下眼睫,盖住眼底的一点火花。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上面静静悬着一颗弯月牙。 凌晚只知道他活下来是要照顾妹妹,可更重要的原因却是,他必须保护自己的契约人,这是比他生命中所有一切加起来都要重要的使命。 他的契约人没死,还活在这个世间,等着他守护。 “不会是将军,咳他已经死了……”十三刀笑得疯狂,蒙着夜色变得狂躁,“我知道了!是……是……” 宴声眼中戾气暴增。 十三刀的脸渐渐涨红,继而变成冰冷的紫色,他眼球红丝暴起,瞳孔一点点涣散…… . 迟惊鹿翘着小脚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怀里抱着雪白的小兔,屁股底下垫着字帖。 少女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边睡觉一边挠脖子,白皙的脖颈都被抓红了。 她不满地小声嘟囔:“才四月,就有蚊子了……” 敲了半天门没人应,迟惊鹿想着宴声可能是去如厕或者洗浴了,便决定坐在门口等他回来,等着等着她就迷迷糊糊地抱着柱子睡着了。 宴声悄无声息地从瓦顶落下,刚准备回屋睡觉,就看到了睡得如梦似幻的迟惊鹿,嘴角还挂着一丝口水。 宴声:“……” 他抬头看看天色,今夜刮着微风,还有点小冷,这丫头居然在他这儿睡着了? 小兔看到少年,欢脱地挣开了迟惊鹿的怀抱,冲宴声奔去。这一脚把迟惊鹿给彻底踹醒了,她朦胧睁眼,看到身姿挺拔的少年正抚摸着怀里的白兔。 迟惊鹿擦擦口水,声音软糯:“宴声,你可算回来了。” 宴声顿了一下:“八小姐找我有事?” 迟惊鹿骄傲地点点头:“嗯!” “什么事?” “我想……”话说到一半儿,迟惊鹿揉揉眼睛,“我想……” 卧槽,我想干什么来着? 她揉揉太阳穴,觉得脑子有点疼:“我想不起来了……” 宴声无语凝噎了一会儿,又听她说:“可恶,我要说什么来着?人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 迟惊鹿气呼呼道:“都怪这些蚊子,吸我的血,把我的智慧也吸走了!” 宴声扶额:“那要不明天再说?” 迟惊鹿不情不愿道:“行,明天我再来找你哦。” 鹅黄的裙尾随着少女的脚步翻滚,还未走出去两步,只听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八小姐,初春的蚊子多毒辣,你皮肤娇嫩,染了病就难办了。” 迟惊鹿脑子一片混沌:“对哦。” 宴声的目光幽深,倒映着少女娇小的背影:“我有药,八小姐需要吗?” 迟惊鹿摸摸脖子,火辣辣一片,是有点难受。 迟惊鹿跟着宴声进了房间,少年从随身带的粗布包里拿出一个小罐子,递给小丫头:“八小姐用这个吧,效果很好的。” 迟惊鹿困死了,她打开小罐子,倒了一点放在手心,也不照镜子就往脖子上一通乱摸,像抹花露水一样,非常大力。 宴声倒吸一口冷气,刚想阻止她,她又倒了一点:“这个药好香啊,我得多抹点。” 女孩子嘛,就是要香香的! 宴声闭了嘴,眼中满是心疼。 迟惊鹿抹得差不多了,就剩脖子后头那个地方她够不到,手短脚短的,费劲得要死。她伸手摸向后颈,求助宴声:“你能帮我弄下不?” 反正后脖子么,头发一撩就看得见,也不算男女大防。而且她刚刚摸后颈的时候,感觉有一块皮肤好像不那么平滑,有个圆圆的疤痕,可能是被小虫子咬的,正好让宴声帮着看看,别得皮肤病了。 宴声沉默着接过小罐子:“嗯好。” 迟惊鹿把头发往旁边一甩,递给他一片干净的手帕:“来吧来吧!” 宴声用帕子蘸了蘸药粉,往她脖子上涂了一些。 “哎呀,好舒服,对了宴声,你帮我看看我后脖子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呀?我以前都没发现呢!” 少年纤长的五指停留在小丫头的衣领上,他轻轻一拨,迟惊鹿的后颈完完全全呈现在他眼前。 第31章 什么六姐,谁跟你六姐…… 少年轻轻拨开小丫头的衣领。 白皙的脖颈如同小果子上覆的白霜, 一圈红色的疤痕分外突兀。 宴声的目光越来越幽深,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白霜上的一点红润,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狂跳, 简直要炸裂开来。 一圈红色疤痕犹如火红的太阳,只是缺了一角,看起来形状颇为怪异。 少年的指腹长了茧, 隔着一层手帕轻触柔软的衣襟,明明已经杀人到毫无感觉的手, 此时却觉得指尖滚烫, 血液凝聚在一处沸腾, 翻出无数悲悯和怜惜。 看少年像按下暂停键一样迟迟没有动作, 迟惊鹿打了个呵欠, 催促道“宴声,你快点呀, 我困死了。” 宴声收回目光,把她的衣领整理好, 轻声道:“弄好了。” 小丫头站起身,襦裙微光闪闪, 像披了一身银河。 “谢谢你啊宴声, 我回去了,你也早点睡!” 迟惊鹿边走边打呵欠, 张着小嘴离开了。身后的屋檐下,微光似水, 少年小兽般沉沉的双眼浮起点点明亮的星光。 军帐外风声呼号,喊打喊杀的声音连绵不绝。主位上的男人沉稳如山,既有祸人的成熟,又带着边关风沙的痞气, 他的双眼通红,戾气四溢,看向怀中之人的眼神却有种奇异的纯粹。 男人身披月银薄甲,他的声音也如同银色的月亮般能让人记得很久——这么多年来,不断回荡在宴声脑海,一遍又一遍,经过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刻进骨血,成为宴声身体的一部分。 “今日宴声与此纹的主人定下契约,宴声……你发誓会用生命守护她,永不背叛。” 小兽目光如刀,可以深入铁甲三分:“宴声在此立誓,今生今世我必守护在此纹主人左右,对她忠诚。只要我尚有一口气血在,就绝不会让她受半分伤害。” “很好,你们一日一月,相合成形,世上仅此两人……” . 第二日午后。西去的太阳晒得浓烈,即便如此也没能阻挡季安宁一颗想听故事的心。 迟惊鹿昨晚就没睡好,中午没睡多久就又被拽起来了,她眼下乌青,用鼻音表示不满:“六姐,离说书开始还远呢,去这么早干嘛呀?” 季安宁一扬小脸:“早点去占位置,我觉得离看台近一点更能体验那种身在其中的感觉。” 她看了看磨磨唧唧的八妹,皱眉道;“你不好奇吗,赤溪军的结局是什么?” 一提到听故事,迟惊鹿心里就感觉很压抑,跟小时候一样,一听到“上学”两个字就反射性地胃疼,胡搅蛮缠着不愿意出门。 迟惊鹿犹豫道;“其实我……” 季安宁催促道:“走呀走呀,今天的一定要占到最好的位置!” 迟惊鹿“哦”了一声,像小鹌鹑似的低着头:“走吧。” 背着手出了院子,每走一步迟惊鹿的心就更沉一点。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 好像前方是什么可怕的地方一样,她若是去了,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迟惊鹿抬头看了一眼兴冲冲的季安宁,她蹦蹦跳跳走在前头,活像小红帽旅游团的导游:“大家快跟上!争取早点到茶馆!” 又看一眼小白花,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干什么了,刚刚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迟惊鹿觉得他身上除了淡淡的木质香,还有股荔枝的甜味。阳光下少年的眼皮薄得近乎透明,睫毛又黑又长,差点掩不住如夜色般浓稠的双眸。 木调的冷淡和水果的甜腻,两种天差地别的气味,在季子星身上却一点也不冲突,反而意外地和谐。 迟惊鹿默默看了弟弟一眼,他身体长得很快,脊背又直又挺,她已经看不到他高马尾上的发带,只能看见干干净净的发尾,阳光下整洁的断面,散着独属于少年人的气息。 迟惊鹿边走边想,小白花马上就要考学了,总这么跟他们出去晃荡怎么行?这样考不上的呀!一想到弟弟这几天连吃饭的时间都腾出来念书了,她觉得有点愧疚。 她戳了戳季子星的后背,感觉他一僵直:“季子星,不如你在家读书吧,我们回来给你讲故事。” 季安宁捣蒜般点点头;“我可以给你讲!” 迟惊鹿觉得小白花一向听话,又是事关复习的大事,他肯定愿意留在家,昨天那么晚不睡,不就是在练字么? 季子星漆黑的眸子望着她:“我想跟你们一起去。” 他垂睫,双眼泛着水光:“八姐……不愿意带我么?” 迟惊鹿哪里受得了他这样子,赶紧道:“没有没有,我是怕耽误你考学!你若想去,那咱们就一起。” 少年的唇角弯了弯:“我想的。” 旅游小队风光出发了,各人各怀心思,轻巧的马车看起来沉重地很。可惜这份心思只到半路便被腰斩—— 马车坏掉了,像熄了火的小汽车,萎靡地停在了路边。 季安宁崩溃地双手抱头:“这马车怎么回事?该坏的时候不坏,不该坏的时候掉链子!这次我没做手脚啊!” 说完觉得不对劲,她微微红了脸,转向众人,腼腆道:“上学的时候,为了逃学,我曾经砍断过车轱辘上的横条……” 迟惊鹿;“……” 季子星:“……” 宴声:“……” 迟惊鹿心里松了一口气,像卸下重担似的。她看看旁边两个少年,不知道是不是车厢布局问题,他俩坐地离着很远,目光平静,表情非常地平和。 季安宁试探道:“你俩谁会修马车?要不要露一手?” 这个时候,不都是男孩子出场,表现自己的时候吗? 前两天做竹蜻蜓,手都巧得很呢。 宴声淡淡道:“我不会。” 说完便拿出小刀,开始把玩上面的结穗。 季子星声音软软的:“我也。” 然后他抽出一本书,认真地研读了起来。 迟惊鹿:我看你们也不是真的想听故事…… 季安宁愁眉苦脸:“怎么办呀,车夫说只能等咱府上的人来了,看来今天是去不了茶馆了,气死了!” 迟惊鹿心情好多了,她拍拍季安宁的肩,象征性地安慰道:“六姐,或许有人路过,能顺咱们一程呢?话本里不都这么写嘛,英雄救美!” 季安宁摇摇头:“大下午的,谁会来救我们。” 话刚落音,迎面便呼啸而过一辆精巧的马车,金光闪闪,差点把迟惊鹿的眼睛闪瞎了。 迟惊鹿:我草,这人谁啊? 金光马车驶出去十几米,突然停了下来,车顶反着阳光,直接把迟惊鹿闪回了车帘里。 过了十几秒,隔着宝蓝的车帘,外头传来两声敲击,还有少年戏谑的声音。 “豆芽菜,你的马车坏了?” 迟惊鹿:…… 迟惊鹿:日! 戚!行!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去了怎么哪儿都有你! 里头明显顿了一下,车帘缓缓掀开,露出小丫头崩溃的小脸。 “骚包……” 戚行肆叼着柳枝,挑眉朝车里看了看:“需要帮忙吗?” 迟惊鹿深呼吸一口气:“你怎么在这儿?” 戚行肆笑笑:“小爷我出来玩啊。” 迟惊鹿回头看了看,那个方向,是离城区越来越远的,有什么好玩的…… 戚行肆看出了小丫头眼里的疑惑,随意道:“我就愿意去远处,怎么你管我?” 迟惊鹿呵呵一笑:“你想得美!” 对面的车夫非常老实,他看了迟惊鹿一眼,恭恭敬敬问主子:“少爷,咱们还去季府吗?” 戚行肆扫了他一眼:“去什么季府?” “您不是说要去季府找八小姐,才非拉着小的出来,咱家的马正拉粪呢,就被您……” 戚行肆用手捂了车夫的嘴:“不说话你能死不,能死不?” 车夫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低头不言语了。 迟惊鹿看着脸色突然涨红的少年,一脸懵逼:“你要来季府?” 下一秒,季安宁欣喜地露出了头:“戚行肆!不如你送我们去茶馆,咱们一起听故事,然后一块回季府呀!” 戚行肆看了看满脸不情愿的迟惊鹿,立刻点头:“好啊。” 迟惊鹿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谁同意你跟着我们了!” 骚包无畏道:“现在只有我有马车,你不同意也没用。对了六姐,咱们听什么故事?” 迟惊鹿:什么六姐,谁跟你六姐,你凭什么叫季安宁六姐! 季安宁一脸憧憬:“是赤溪军的故事,茶馆里的说书人每天都在讲呢,今天该大结局了!” 少年流畅的动作明显停滞了一下:“赤溪军?” 迟惊鹿点点头,小揪揪一甩一甩的:“对啊。” 戚行肆的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他吐出柳枝,把它捏在手里,捏了一会儿折断了。 他默默看了车夫一眼:“我记得你出门前说过,这车轱辘坏了。” 车夫这次学聪明了,一脚踹上了车轮的横断,满眼无辜:“啊呀少爷,车轱辘断了,走不了路了!” 季安宁:“……” 季安宁:“?” 戚行肆耸耸肩:“我的马车也坏了,走不了了。” 旋即他笑笑:“想听什么故事,我给你们讲啊,这几天我闷在府里,什么都没干,书看了不少,想听什么我都可以讲的。” 迟惊鹿:“你讲个屁。” 迟惊鹿:“你赶紧让你家车夫回府给你重牵一辆马车吧,不然你都回不去。” 戚行肆笑笑:“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回季府啊。” 迟惊鹿无语了,这骚包住了几天还真把季府当家了,她翻了个白眼:“你回哪门子季府?” 戚行肆满眼清澈纯真:“我怎么不能回季府了,你是我未婚妻,我是你未婚夫,我早晚都要上门的。” 话刚落音,对面马车里齐齐射出来两道冷冷的目光。 两个俊美的少年一人持刀,一人持卷,同时向他投来冰冷的眼神。 戚行肆:“……” 第32章 你那成绩还有下降空间吗…… 迟惊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一把捂住了戚行肆的嘴:“骚包,给我闭嘴吧你!” 一提婚事,小丫头就像炸了毛的兔子, 浑身是刺。 戚行肆只好举双手投降:“我不说这个了行吗。” 直到夕阳西下,季府的马车才姗姗来迟,并且带来了一个令季安宁悲痛欲绝的消息——茶馆说书人昨夜暴毙了。 听说那人本就有罪案在身, 只是精通易容之术,官府查了许多年竟没有发现他。 季安宁吸吸鼻子:“罪有应得, 就是死得不是时候, 有点早了QAQ” 迟惊鹿非常理解季安宁此刻的心情, 这就好比突然找到一本对胃口的小说, 看着看着, 突然没了下文,作者太监跑路了, 再也不写了,徒留下读者一人风中凌乱…… 可她私心却觉得, 这样挺好的,赤溪军的故事明摆了是BE文, 迟惊鹿心脏承受能力差, 看不了悲剧,这种情况下, 没有结局她反而是高兴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季府,天边已经燃起了晚霞。偶有几朵白云, 像散落在红绸缎上的珠玉,晶莹润泽,十分壮观。 迟惊鹿正要拉着六姐去喂小兔子,却看见宽敞的后院里站着几个衣袂飘飘的仙子, 白的粉的淡绿的,周围烟雾缭绕,散着香气,立刻让她想到了小时候看的电视剧,西游记里的蟠桃会不就是这样嘛!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院子里有四个人:一个是满头大汗正在搬运石雕的三哥,一个是穿着松柏绿裙的二姐,一个是手提酒壶的云处深,还有一个…… “久闻越音师妹天赋异禀,灵气十足。师父总跟众姐妹说,你是习武的好身板。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同师妹切磋一番,好让我一睹师妹风采?” 还有一个是穿着粉裙,长得小家碧玉,十分有邻家妹妹味道的姑娘。 小奶油提醒道:【她是紫雾宫的人,也算是云处深的徒弟,你二姐的师姐,名叫薛紫琳。】 迟惊鹿一脸茫然:“小说里有这人吗?” 季越音拱手推让道:“师姐过奖,我也只不过是学了师父的三招两式,真比起来也是丢人现眼,还是不要在师父面前班门弄斧了。” 迟惊鹿听得额角青筋直跳:“这是我二姐吗?” 迟惊鹿:“短短一句话里居然出现了三个四字词语,一句骂人的话都没有!” 小奶油一副了然的模样:【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迟惊鹿:“什么?” 【这俩人关系是真的一般。】 薛紫琳笑笑,眼角清冷的美人痣也飞扬起来:“师妹莫不是不敢吧!” 季越音噎了一下,这要搁平时她绝不多哔哔,直接一个大招就上去了,可碍于师父的颜面,她只得硬着头皮接招:“我才没有……比就比!” 季越音用的什么招式迟惊鹿看不懂,只觉得二姐的手速腿速都奇快无比,松柏色的裙摆上下翻飞,露出雪白纤细的长靴。季越音常年练武,小腿线条紧致结实,十分好看,靴筒都需要用白绸缎绕一圈才能穿紧。 那白绸缎在夕阳映照下发着灿烂的光辉,像白色河滩上晶莹的细沙。 迟惊鹿痴汉地望着二姐,小手捧着两颊,无比艳羡道:“二姐真是帅毙了。” 戚行肆也趴了过来:“我也会的。” 迟惊鹿白了他一眼:“你会个屁。” 戚行肆提高了音量:“不会我可以学啊!” 迟惊鹿摆摆手:“你快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晚霞绚烂如火,季越音如同一把闪闪发光的飞矢,拉紧了箭弦,“嗖”地一下便飞了出去。 薛紫琳的招式偏柔,面对疾风般的进攻,她抵挡地很用力,文气的小脸肌肉线条都变得僵硬了,不过好在她身姿灵巧,躲得快,眼神又准,两人一时之间打得难分难舍,场面一度相当精彩。 迟惊鹿看热闹不嫌事大,双手拢在嘴边加油助兴:“二姐,我饿了,你快点打完咱们去吃饭了呀!” 季越音气得眼角直抽抽:“死丫头,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她对薛紫琳道:“师姐,得罪了。” 一掌拍下去,光是掌气便将薛紫琳推出去两米远。季越音秉承着点到为止的原则,及时收了掌,自己也被震了一下。 正当迟惊鹿准备为二姐的胜利欢呼时,薛紫琳默默看了季越音一眼,快速结了手印,跟摇花手似的,三两下便团起了粉色的烟雾,如同冲击波一样直直向季越音推去。 迟惊鹿惊呆了:我草了,这波是魔法攻击! 裁判,她耍赖! 粉雾逐渐升腾,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迟惊鹿在夜市上见过的,云处深一出场,用的便是这种结印,结印一旦形成,外面的人就进不去了。 季越音虽然师承云处深多年,但她毕竟是季府的人,不涉江湖,因此并没有完全归从紫雾宫,自然也不能学习紫雾宫的看家法术——雾里看花,更不会破结印。 薛紫琳借着自己是紫雾宫亲传弟子,竟然用了杀招。 那片粉雾一路炸开,漂亮的粉白色花朵结了满地,可朵朵都带着杀意,只消触碰片刻,便要被吞噬殆尽。 季越音已经收了掌,以她现在的修为不可能立即出手,不然一定会对自己有所损伤。薛紫琳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将粉雾劈头盖脸地砸向季越音。 眼看结印就要闭合,迟惊鹿急地大喊:“云处深,你愣着干什么,快去救二姐!” 话刚落音,一阵风从耳边刮过,云处深重重地放下酒壶,他眼神一黯,脚点轻功,以极快的速度起了身,直奔季越音而去。 几乎是同时,从众人身后飞来一只白色的大鸟,迟惊鹿惊喜地叫道:“大哥!” 季翡锦警告地看了一眼云处深,一手挥动羽翼,竟真如同鸟的翅膀一般,将他撞的偏离了方向。云处深顾不得计较这些,短暂调整过后再次冲向了季越音。 还没碰到那片清新的绿,一抹暗黑从眼前闪过。雪白的少年身姿纤长,在结印闭合的瞬间飞了进去,如同闪电般挡在了季越音身前,他手中长剑纷飞,粉雾在他的剑气下不断被撕成碎片,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在迟惊鹿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岸青是清秀寡淡的少年,他像个影子一样,不言不语,不需要他的时候,绝不露出半分身影。 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少年漂亮的单眼皮压着一双清秀的凤眼,季越音道:“愣着干什么,叫人啊!” 他才清凌凌地开口,叫了一声“八小姐”。 而此时他眼中充满敌意,带着难以遏制的戾气,袍角掀起冷风,直条条地冲着薛紫琳过去。 薛紫琳只是气不过师父总在众弟子面前夸季越音有灵气,想给这个小师妹一点颜色瞧瞧,看到她被雾花吓到的样子,心中正暗自得意,也知道该收手了,便无心恋战,准备解开结印走人。 哪知黑衣少年钳住了她的双手,另一只手毫不顾忌地掐上了她的喉咙。黑色的束袖勾勒出少年雪白的腕骨,颜色对比分外强烈。 “你干什么!”薛紫琳呵斥道,“放开我,我要解印了!” 岸青冷冷看着她,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 薛紫琳被掐得难受极了:“你给我放手!知道要护你家主子,可我不解印,咱们谁都出不去!” 她被掐得几乎喘不过气,眼泪都流出来了,透过一层朦胧的氤氲看向少年凌厉的眼,她这才明白,他根本就不想让她解开封印! 薛紫琳惊恐地望向结印之外,所有人都被短时间内发生的变化惊得愣了神,一时竟没了动作。 云处深反应最快,他轻轻转了几下手腕,粉色的烟雾渐渐消散,结印终于破了口子,被冲开了。 下一秒,纤弱的粉裙少女直接连人带花被甩到了一旁的石壁上,她一头秀发凌乱,头上的簪花重重磕在坚硬的石头上,断成两截。 季越音清醒过来的第一眼就看见自己的暗卫把人按到了墙上,情急之下喊了一声:“岸青,不得无礼!” 黑衣少年被这声音一叫,仿佛从天上被拉回了现实,快速狠厉的出招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薛紫琳看见清醒过来的季越音,就像看到了自己的亲娘一样,吓得眼泪直流:“师妹,救我!” 季越音已经缓过来了,她走到近乎狂暴的少年身旁,低声呵道:“你给我回去!” 她的话就如同栓在猛兽脖颈上的缰绳。岸青的瞳孔逐渐聚焦,他缓缓松开手,垂到身体两侧,当真没了一点攻击性。薛紫琳虽然腿有些瘫软,但还是努力撑起身体,躲到了云处深身后。 云处深没理薛紫琳,他伸手为季越音检查伤势,低声道:“你怎么样,伤到没?” 季越音摇摇头:“徒儿没事。” 季翡锦一掌拍掉了云处深的手,打得他五指都红了,指着薛紫琳道:“走。” 言简意赅,目的明确。 迟惊鹿觉得大哥想说的其实是“滚”,只是他对骂人的话不熟悉,所以只好用气愤的“走”来代替。 说完,季翡锦直接将妹妹甩上自己宽阔的后背,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低声吩咐:“医女。” 小丫鬟点点头:“大少爷,奴婢这就去请医女来!” . 吃过晚饭,迟惊鹿踌躇地走在季府长廊上。 医女为二姐检查过,没什么大碍,只是需要休息休息,一家人这才安心吃了饭。 知道二姐没事,迟惊鹿就安心了,只是谁能告诉她,小奶油为什么会提示她季府的黑化值+3了啊! 小奶油挠头:【一分来自岸青,一分来自季翡锦。】 【他俩看二小姐被欺负,一气之下,黑化值就上升了。】 迟惊鹿要哭了:“还有一分呢?” 【还有一分来自季府其他人,比如你六姐啊三哥五哥之类的……】 小丫头非常苦恼,拯救反派任重道远,这下本就不富裕的分数雪上加霜…… 犹疑间迟惊鹿看到后院不远处有豆大的光亮,她眼珠一转;“对呀,我去找小白花,挣点分数吧!” 提起裙子就要走,忽然被一个黑影拦住了去路。迟惊鹿还有点创伤后遗症,差点跳起来:“卧槽是谁!” 戚行肆一把捂住小丫头的嘴:“别叫!是我!” 迟惊鹿恨恨地咬了他一口:“你干嘛!” 戚行肆吃痛,收回了手,又恢复那股玩世不恭的样子:“豆芽菜,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要干嘛去?” 迟惊鹿:“我梦游,你管得着吗你。”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不想让这骚包挡了自己挣辛苦分的路:“我去找九弟,马上要考学了,我得监督着点他。” 一想到她在课上被罚站的小模样,戚行肆“噗嗤”一声笑了:“就……你?” 迟惊鹿像被踩了尾巴的小动物:“我!怎么啦!你什么意思嘛!” “没没没,好得很,你真是个称职的姐姐。”戚行肆忍住笑意,黑夜中眼睛一闪一闪的,“那你也来戚府监督一下我呗。” 迟惊鹿白了他一眼:“呵呵。” 戚行肆正色道:“你不来也行,小爷我屈尊到你们府上总行了吧。” 迟惊鹿想到原文中的描写,结合现实,也认真打量了少年一眼:“戚行肆,你还用得着监督吗,你那成绩,还有下降空间吗?” 戚行肆:“……” 第33章 这俩人什么时候杠上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间, 不远处的门开了,明亮的灯光四散开来,照亮了后院一方天地。 迟惊鹿绕开了戚行肆的手臂, 小跑着过去,看到少年一头黑发扎着高马尾,恰好露出雪白的耳朵, 他安静乖巧地站在月下,像极了森林深处的精灵。 一双漆黑如墨的美眸盯着方才说话的二人, 直直地能看到人心里去。 “季子星, 我来找你玩。”迟惊鹿笑嘻嘻的, 说完觉得不太妥当, 便立刻改口, “不对不对,我想陪你一起学习。” 戚行肆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裤腿上的银鹤闪着暗光:“加我一个!” 迟惊鹿刚要炸毛,头顶上便传来小白花清冷的声音:“天色已晚, 戚公子是否该回府了?” 这是明晃晃的赶客,迟惊鹿惊疑地抬眼, 只觉得季子星向来乖巧的眼睛里徒然闪过一丝戾气, 像被入侵了领地的小狗,偏执地守护着属于自己的地盘。 从今天下午遇见戚行肆, 小白花的表情好像一直就不太对劲,刚才吃晚饭的时候, 戚行肆刚随意地挨着迟惊鹿坐下,就被小白花以“身体不舒服,够不到想吃的菜”为理由,暗暗挤走了。 这俩人……什么时候杠上的? 迟惊鹿和戚行肆比较熟, 她大可以大大咧咧地让他一边玩儿去,可季子星几乎没跟他说过话,没理由讨厌他呀。 微妙的气氛在三人之前蔓延,迟惊鹿突然觉得有点尴尬。好在戚行肆真的是个骚包,他笑笑,并不打算同季子星计较:“小爷我什么时候回府,全看心情,现在我就想看书啊。” 季子星双瞳漆黑,声音很冷淡:“戚公子说话声音很大,会影响我和八姐看书的,还是自己一个人独处的好。” 迟惊鹿歪头看了看小白花身后,是宽阔的书桌,上面整整齐齐摆着摊开的书卷。她知道了,一定是刚才他们说话声音太大,吵到弟弟学习,所以他才不高兴了。 她转头对戚行肆做了个鬼脸:“就是!你太吵了!” 戚行肆深深看了迟惊鹿一眼,他刚才说话声音不大啊,明明是豆芽菜大呼小叫才对吧! 怎么就怪到他头上了! 戚行肆挣扎道:“我进去以后,不说话。” 这总行了吧。 谁知季子星吐出六个字:“天、太、晚,不、合、适。” 他的双眸里是少年人的倔强,惜字如金,反正就是不让进。 戚行肆抬头看了看刚挂上树梢的月牙,还有吃饱了在外面撒欢的兔子,夜生活明明才刚开始。他耸耸肩:“那好吧,豆芽菜我先走了,改天再来找你玩。” 迟惊鹿来不及细想,请走这尊大佛她开心死了,赶紧挥挥小手:“慢走不送!” . 和小白花呆在一起真安心啊,迟惊鹿一边翻着看不懂的书卷,一边打量着认真读书的季子星,屋里是温暖的黄光,映衬得少年格外俊俏。 他专注极了,几乎到了忘我的程度。迟惊鹿发现季子星这人有个特点,他看着一样东西、或者是人的时候,漂亮的眼睛就会凌厉起来,黑白分明,像墙上干净工整的水墨画,一丝一毫不带含糊。 可他垂下眼睫,软糯糯地叫着“八姐”时,又是另一幅样子。 联想到他刚才对戚行肆奶凶奶凶的样子,迟惊鹿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小白花,还有两幅面孔? 她突然来了兴致,不知道这样的小白花长大了,成了成熟的男人,会是什么样的? 迟惊鹿趴在桌子上想了好久,试图在脑海里画出季子星未来的模样。她借着烛光,用手在空中描着小白花的侧脸,好看的额头和鼻梁,薄到发光的眼皮,又黑又长的睫毛,勾勒到最后,是如同涂了胭脂般水红的嘴唇……光这样看,季子星真的像个漂亮的女孩…… 平时她不敢这么做,因为她目前的人设不允许,再说她作为姐姐,对着弟弟露出痴汉表情,实在是作孽。 趁着小白花一心全扑在书上,迟惊鹿放心大胆地观察了起来。 只是她想象力实在有限,费了半天劲,终于还是失败了。 她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自言自语:“什么时候考学来着……” 她得给季子星准备笔墨纸砚,让他准备充分地去考场。 “四天之后。” 耳边冷不丁传来少年的声音,把迟惊鹿吓了一跳,她自以为声音很小了,几乎是气声,为的就是不打扰到弟弟学习,他居然还是听到了。 他不是在认真念书吗?迟惊鹿默默收回手,那刚刚她对着他描画,他难道也…… 早就知道了? 迟惊鹿突然觉得额头上冒了汗,有种做贼被抓的感觉,特别心虚。 “八姐……”少年低低的声音将她从胡思乱想中拉回来,打断了她片刻的惊疑和羞赧。 “真的希望子星考上吗?” 迟惊鹿有些迷茫:“什么?” 季子星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不自觉地飘忽到她身后的床帐上,其中一个角缺了流苏结穗。 他平静地收回眼神:“没什么。” 然后低下头,继续看书了。 迟惊鹿挠挠头,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她环视四周,干脆抓了只笔,在雪白的宣纸上涂画起来。什么小鸡小鹅小兔子,简笔画她是最拿手的了,寥寥几笔,一群可爱的小动物就跃然纸上。 画着画着,眼前的小兔有了重影,迟惊鹿有点困了,她抬眼看看小白花,依旧在认真读书,脊背挺得笔直,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 少年平稳的呼吸相当催眠,迟惊鹿眼皮越来越重,几乎要进入梦乡。 “八姐,你真的要嫁给戚公子么?” 迟惊鹿迷蒙着睡眼,一手撑头,突然听到这个问题,条件反射似的回答:“对啊,我们订婚了的。” 对面沉默了一下,又追问:“八姐觉得他怎么样?” 人一犯困脑子就宕机,迟惊鹿打了个呵欠:“还行吧。” 双眼迷蒙的她丝毫没注意到少年徒然暗淡下去的眼神,继续评价道:“长得挺帅,人品也不错,性格真诚,就是过于骚包了些,容易招惹桃花,太多女孩子喜欢了。” 她说这话可是有根据的,原文里戚行肆不仅被关倾月和凌晚争夺,被季惊鹿喜欢,还有一堆烂桃花跟在屁股后头,甩都甩不掉。 迟惊鹿困得要死,根本不知道这话落在少年耳中,听起来更像是小女儿的吃醋。 又是长久的沉默,季子星低头握着笔,语气凌厉了几分:“他配不上八姐。” 迟惊鹿揉揉眼睛,扬起白面似的小脸,突然就不困了:“不愧是我弟!我也这么觉得!来,你快说说,他哪儿配不上我?” 她笑眯眯地等小白花夸她,想看这小孩能多舌灿莲花。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戚行肆怎么会配不上她?真要论起来,是她不如戚行肆才对。 家世、样貌、未来得到的权势,都不是她能比得上的,他是三好少年阳光男主,喜欢他的人成群结队,而她只不过是一个炮灰,徒有个大将军爹的闺阁小姐罢了。 在小说里,季惊鹿从没有得到过爱情,现实中,迟惊鹿也是母胎单身,男人这东西,似乎生来就是绝缘的。 “他配不上八姐。季子星又说了一遍,语气偏执,“就是配不上。” 迟惊鹿觉得今天小白花很反常,像吃错药了一样,脾气臭的很呢。 她扬起小脸,笑得娇憨:“那谁配得上我?” 烛火映照下,小丫头的揪揪都泛着光洁的亮色,她趴在有很多小动物的宣纸上,表情生动,两个小揪揪的影子倒映在身后的墙上。 她就连影子,都比别人更活泼些。 季子星的睫羽轻覆下来,水润润的黑眸深不见底。 “反正……不是他。” 她逗他:“嗯嗯嗯,他配不上我,那等你考上了,帮姐姐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同僚呀,又单身又优秀的那种,长相帅气前途似锦,你亲自把关,行吗……” 迟惊鹿最终也没等到季子星的回答,支撑不住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又是熟悉的感觉,她趴在散着淡香的怀抱里,穿过一片漆黑的好长的路,终于躺到了自己熟悉的枕头上,彻底睡了过去。 . 紫雾宫内。 紫色的藤萝开了满宫,混着白色的果实,如同九天幻境。高耸的宫顶是泛着紫色的琉璃瓦,开了几片天窗,勾勒出几片浓黑夜色的六瓣花。 宫主为薛紫琳上好药,即便掩盖过了,少女的脖颈上还是有去不掉的指印。这姑娘是他看着长大的,今天被外人欺负了,他自然心疼地紧,抓不住罪魁祸首,又不敢拿云处深开刀,他眉头紧皱,浑身布满浓重的黑云。 “师父。”薛紫琳低低开口,“今天的事,对不起,我没想真杀她!” 云处深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杀她?” “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他教导了十年的徒弟,他自己都不舍得真伤她,薛紫琳怎么敢…… “师父,我只是想争口气,吓唬她而已,没想到那暗卫真能豁出命去护着她,若非师父来得及时,我恐怕真要被他掐死在季府了!” 想到黑衣少年恐怖的眼神,少女的语调徒然尖利起来。 雪白的长袍上绣着桃粉色的襟边,衬得男人眼尾都带着桃花颜色。云处深微微愣了一下,眼前又划过黑色闪电。 结印如同利刃,但凡有片刻犹疑就会被撕成两半,那孩子他……他当真是不要命了的! 云处深何尝不知,岸青在最后一刻松了手,并非是因为他出手,而是因为季越音。 宫主是看着薛紫琳长大的,他又何尝不是看着季越音长大?只是不知何时,这丫头和暗卫的关系,已经到了舍命相救的地步了…… 宽大长袍下的双手微微攥起,却只能抓到带着花香的风。 第34章 祝你考试顺利,旗开得胜…… 五月初六是考学的日子。 全金陵的学子都早早地起床, 天未亮鸡未叫,人却已经整好衣冠,蓄势待发了。 季子星身体不好, 迟惊鹿就把他按在家里,不让他上街,自己跑出去给他买齐了笔墨纸砚, 小丫头跑得额角全是亮晶晶的汗,眼神却透露着一股兴奋。 全国统一的公务/员选拔考试诶, 她怎么能不激动。 古代不比现代。在21世纪, 职业都平等了, 无论是金领精英还是蓝领工人, 那都是“三百六十行, 行行出状元”的,只要专业能力强, 到哪儿都有饭吃,都有人看得起。 可古代却不是这样, 即便是在架空小说中,也不得不遵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职场规则, 入朝为仕是每个有抱负的人莫大的心愿, 至于经商务农,永远也不会比得上在朝为官。 便是金陵最富有的商人, 面对着郊区的七品芝麻官,也得恭敬行礼。 多少学子头悬梁, 锥刺股,苦读数年,只为能考上那么一次。 只要考上了,过了春试和殿选, 这辈子都是人上人。 迟惊鹿很激动,却不是为了季子星,她知道小白花连完整的私塾都没有念完,这次替五哥去考学,也不过是凑个数而已。 真正让她感到刺激的,是戚行肆。 这骚包别看他平时上蹿下跳,可关键时刻倒是不掉链子。原文中他和关倾月互生情愫,他为了女主认真学习,竟然考上了——虽然是倒数,官职都轮不到他的那种。 而就是这次考学,推动他走向了官场,他成了兵部的一员,而后他抓住机会,立了几次大功,一步步加官进爵,成为人人敬畏的最年轻的将军。 而此时,未来的大将军还揉着迷蒙的睡眼,在车夫的搀扶下上了奔向考场的马车。 迟惊鹿默然,她现在真不知道戚行肆这次能不能考上——没了女主,骚包还有出人头地的野心吗? 正在她思考的时候,面前的门开了,季子星已经准备完毕,只等上马车了。 季子星本打算默默地不惊动任何人,可他一打开们,就是小丫头亮闪闪的杏眼,如同最晶莹剔透的琥珀一样。 “八姐。”少年微微愣了一下,他抬头看看尚是黑夜的天色,“你怎么起得这样早……” 迟惊鹿哪里是起得早,她想着大哥死在戚行肆刀下,压根一夜就没睡。她擦擦额头的汗,问:“东西都准备齐了?” 季子星点点头:“都齐了。” “好。”迟惊鹿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娃娃,“送给你的,考试吉祥物!” 那娃娃是用几块鲜艳的布缝制成的,做工粗糙,花料一看就是小女儿家喜欢的亮色,眼睛用两颗扣子代替,显得有些滑稽。 迟惊鹿还有点不好意思:“我自己做的,你别嫌弃!” 以前她每次考试,都会随身带一个毛绒绒的布娃娃,为自己祈祷好运。这个世界没有布娃娃,她只好自己做了一个。 虽然不顶什么用,好歹算个心理安慰吧。 毕竟小白花这次要跟无数精英学子竞争,要跟他们在同一个榜上,那里是神仙打架的地方,她怕季子星受打击太大,一下又增加黑化值就不好了。 从小到大她考过无数次试了,从小升初到高考,再到大学的期末考试,虽然已经麻木,可没考好的时候,总是很难受的。 即便是凑个数,也希望小白花开开心心的。 季子星接过缝得七扭八歪的布娃娃,漂亮的嘴唇抿成了一条温柔的线。他抬眸,眼中漆黑如夜色浓稠,小丫头柠黄的蝴蝶结在其中倒映成星光点点。 “八姐,希望我考得好些么?” 迟惊鹿想也不想:“当然了。” 考试么,成绩当然是越高越好。 季子星睫羽轻覆:“有……多好?” 迟惊鹿觉得这个问题好奇怪,不过她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有多好,考多好。” 月色下,少年望定眼前的小丫头,以微不可闻的声音道了一声——好。 季子星坐上马车,微微掀开车帘,看到外头冰冷的夜色。 季府旁也有几家府邸,有少爷小姐要考试的,父亲母亲也起得早,生怕孩子有什么东西落下了。丫鬟仆人们伺候着他们上了马车,浩浩荡荡的一团,平日里寂静的街巷都变得热闹起来。 “少爷,马踏子是新换的,您且小心着些!” “小姐,奴婢再给您添两个食盒,等您出来可有垫的吃食!” …… 季子星放下车帘,轻轻闭上眼睛。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也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他像一座孤岛,孤零零地飘在人海里,上头荒无人烟,无人问津。 他从袖子里掏出布娃娃,指腹摩挲着针脚的痕迹。 只有它肯陪着他。 这就……就够了。 “卧槽,这马车也太高了,我坐不上去!” 车辕微微一动,整辆车又被压低了些。小丫头声音嘹亮,如同出谷黄莺,欢快无比。 季子星猛地拉开车帘,只见迟惊鹿夸张地扭曲着身子,吭哧吭哧坐到车厢前,像只笨拙的小鹌鹑。 听到身后有响动,迟惊鹿转过身,尴尬地憨笑。 “呵呵,我腿好像是有点短哈。” 少年望着笑得一脸娇憨的小丫头,将袖子里的布娃娃捏得更紧。她微微张开的嘴像好吃的糕点,她那大嗓门冲破了黑夜,如同一束雀跃的光,不经意间照在了孤岛上,一切都热闹了起来。 他看了看她在马车边摇摇晃晃的小腿,是挺短的,绣着粉花的足间都碰不到地上。 她的鞋也是胖乎乎的,很可爱。 “我陪你去考试,季子星,”迟惊鹿看着他笑,眼中闪着细碎的光,“祝你考试顺利,旗开得胜。” . 一路上颠簸,迟惊鹿昏昏欲睡。好不容易到了考学府外,却发现早已是人山人海。 迟惊鹿打开小食盒,挑了一块不甜腻的糕点给季子星。他正捧着书卷在念书,冷不丁地嘴边多了一块桂花糕,他轻轻一怔,旋即像小兔子一样将整块糕点都咬住了。 迟惊鹿掀开车帘,细细观察着前来考试的人,他们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神情,有几个涨得脸都红了。 三年一次的春试,是所有学子梦寐以求的机遇。仿佛来了金陵,透着高大雄伟的建筑,就能直直地看到九重宫阙里昂贵奢华的生活。 怎么能不激动呢。 “程一奇,这边来!”带着小帽的男子兴奋地冲不远处挥手,“咱们一起进去!” 迟惊鹿将目光移过去,是个好俊俏的少年,白齿红唇。他生了一副风流狭长的眼睛,穿了件月白的直裰,整个人俊逸雅致。 他面色很平静,在一众或兴奋或紧张的学子中与众不同,分外扎眼。 少年步伐沉稳地走过去,声音柔和:“汪师兄,久等了。” 迟惊鹿一直盯着那人看,不知不觉出了神,眉头紧皱。程一奇……这名字她有印象极了。 原文中,戚行肆手握兵权,屡立战功,被拜为骠骑大将军,赢得了朝中相当一部分臣子的拥护,甚至赢得了丞相的青睐,有意将独女许配给他。他做事直利磊落,手下之人刚正不阿,从不谄媚,因此他所代表的一派被称为清流派。 而石丞落在首辅恒均的极力推荐下,强势入主内阁,成为内阁的左膀右臂。他精于算计,手段狠辣,将文武百官牢牢控制于股掌之间,制衡丞相、三省六部五司,是帝王手中的一把好刀,他这一派被称为鹰派。 鹰派和清流派相互制衡,界限分明,互相都想搞死对方。 而程一奇作为辅佐太子的詹士府少詹事,手握大权,在暗中观察多年后终于投靠鹰派。 刚才唤他一起进府的是他的师兄,姓汪,叫汪欣远,是清流派中的中坚人物。程一奇投靠鹰派后,丝毫不顾念多年的同窗情谊,竟直接将汪欣远投入地牢,鞭笞至死。 汪欣远死后,程一奇还将他的人头挂在汪府门口,使得汪欣远的遗孀在惊吓中小产,失去了唯一的遗腹子。汪氏一族三代单传,到这儿算是彻底断了香火,就此破败。 原文中对程一奇有不少描写,因为他是相当强势的反派人物,最终要败在戚行肆手下,被投入天牢,流放为奴。 迟惊鹿记得,在这场春试中,石丞落考的是第一名,第二名紧随其后,便是程一奇了。 现在,程一奇还是尚未入仕的少年模样,当真看不出来日后他会那般狠毒。 月白长袍逐渐消失在视线里,迟惊鹿裹紧了小褂,突然觉得或许是天色未亮,身上有些发寒。 她转头望着车厢中的九弟,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许是乘坐马车颠簸的原因,季子星脸色苍白,一双黑眸更显得水波潋滟。他拿着书卷,坐得笔直,似乎听不到窗外的喧闹声,看得很投入。 幸好,幸好九弟是个普通人,否则一朝入仕,既没有戚行肆那样的家世和功勋,又没有石丞落、程一奇的雷霆手段,能否在波诡云谲的前朝生存都是个问题。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爹爹从不强制儿女考学为官了。 季府的人,九个兄弟姐妹,没有哪一个能有那般深沉的心机。 毕竟越靠近权力中心的地方,就越容易死人。 这些……她从来都没有想过。 迟惊鹿的目光黯了下去,突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她心里只有分数,何曾真心为别人考虑过? 她让季子星上课,他就乖乖听讲,让他考学,他就努力念书,他太听话了,乖得让迟惊鹿无端生出一股恼怒。 她说什么,他就真做什么了? 三点钟声响起,浑厚的声音响彻金陵。该入场了,学子们一脸虔诚,排着队准备进去。 季子星整整齐齐收好书卷,放在书箱里,弯着腰身,就要下去。 擦身而过,迟惊鹿一把攥住少年纤弱的手腕,欲言又止:“季子星……” 季子星回眸,只见女孩眼里闪过一丝轻微的怜悯,夹带着一点愧疚。 他弯了唇角,眼睫下的眸子漆黑:“八姐放心,我会尽力而为的。” 催促的钟声再次响起,迟惊鹿一惊,才缓缓放开少年。她看着季子星单薄的背影,他站在程一奇和汪欣远后头,像只孤孤单单的小狗。 第35章 探花那种神人这辈子都不…… 考学的时间很久, 大约要持续将近一整天。夕阳西下,学子们陆续出了考场,天边的晚霞如同为他们燃放的庆祝礼花。 迟惊鹿眯眼休息, 像只慵懒的猫儿,等着季子星来找她。 “呼哧”一声,车帘被掀开, 外头的霞光立时照耀在迟惊鹿脸上,眼前一片橙黄。 迟惊鹿睁开眼, 已经没了脾气:“骚包, 你真的是无处不在。” 戚行肆一条长腿踩在车辕上, 微风吹过, 黑裤上的银鹤振翅欲飞。他用手里的书卷当扇子, 望着车里的小丫头笑:“是因为季府的马车好认。” 好认吗?迟惊鹿把头伸出去,看看周围的马车, 再看看自己乘坐的马车。 没区别啊? 她看了戚行肆一眼:“考得怎么样,题难吗?” 戚行肆勾了勾唇角, 明明是张俊秀的脸,那眼睛一闪一闪的, 硬是带了点痞气:“简单, 就那些老家伙出的题目,怎么可能难倒小爷我。” 迟惊鹿:“呵呵。” 简单你还考倒数。 人群中走来一抹单薄的影子, 非常的清瘦孤拔。迟惊鹿招招手,开口第一句就是:“季子星, 你累了吧?我给你买了热包子!” 她方才掐着时间,跑去街边买了两个白玉包子。本来想多买一些,可发现自己出门出得急,身上钱不够, 只好可怜兮兮买了两个,怕凉了就一直揣在怀里。季子星来了,她才从袖子里拿出来,递给了他。 他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一定很饿。 小丫头捧着包子,像捧着两团小小的白兔子,是那样的明艳活泼。那包子还冒着热气,看起来香喷喷的。季子星接过食物,鼻翼轻动,浓黑的长睫又软又翘:“谢谢八姐。” 他分了一个给迟惊鹿:“八姐也吃一个。” 迟惊鹿这才发现是有点饿的,她默默咽了口口水,摆摆手:“你吃你吃,你身体要紧。” 大不了一会儿她回府多吃些就是了。 季子星没有收回手,他执拗地给她:“八姐吃。” 迟惊鹿眨眨眼,有种她吃了他才肯吃的感觉,便接了包子:“好,咱俩一起吃。” 季子星这才轻轻咬了一口。 戚行肆看了半天:“不是,没我份啊?你俩……” 迟惊鹿冲包子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要吃自己买去,骚包。” “切,谁稀罕……”戚行肆看了小丫头手里的包子两眼,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说不上来的难受。 明明就是几文钱一个的包子,哪里都有卖,他早吃腻了,可怎么在豆芽菜手里就又松又软,看着好想捏一下,咬一口。 “大人,求求你,我还没写完,就让我再回去一次……” 考学府门口,两个身姿挺拔的侍卫把一个考生架出来。那考生面容沧桑,应当有三四十岁的年纪,不住地唤比自己小一轮的侍卫“大人”。 一个大男人已经是满脸泪痕,伸着手想要抓住什么。 他还要回去,必须回去!他的卷子还没答完,时间到了,就被收走了,他眼睁睁地看着盛满希望的答卷被强硬地抽走,却什么都做不了。 “大人,我给您磕头了,求你放我进去!” 男子咣当一声跪在地上,引起周围一片惊呼。侍卫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这样的场面他们早已习惯。 迟惊鹿看了一眼季子星,发现他也在朝那边望,目光平静如水。 “时辰已到,无论是谁都不可以再动笔。” 直到两个侍卫重新踏进府中,大门缓缓合上,那男子还在不住地磕头,一边磕一边哭喊:“求求你,让我再写一些,我考不了几次了……” 读书人娇气,磕了碰了就喊痛。他磕得额头出血,印在落满灰尘的地上,绽放出一朵血色的花儿来,也像毫无知觉似的,着了魔一样地继续抬头,磕头,抬头,再磕头…… 三年一次的春试,何其重要,它是寒门学子改变人生的唯一机会,错过就又要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大部分学子的人生,也就在无穷尽的考试中,消逝了。 迟惊鹿抬头,看到如同蚂蚁般密密麻麻低头走路的学子。同样的考学府金陵设了十个,这里只是其中之一,然而不需要去其他地方,迟惊鹿也能想象得到,必定是同样的场景。 或许更残酷也不一定。 十万学子齐聚金陵,能入榜者不过寥寥,一张红纸便可写完。他们为的也不过就是这昙花一现,做一场虚幻的美梦。 一场全民的狂欢,绝大多数人都是陪跑的炮灰,真正能够进入殿试的不过数十人,在这数十人里,又只有前三的状元、榜眼和探花才能名满天下。 迟惊鹿的目标是拯救季府,她不在乎这个;哥哥姐姐们人各有志,自然也不在乎。生活在季府里无忧无虑,她差点忘了,除了季府以外的人,最在乎的其实正是考取功名,走上人生坦途。 这是绝大多数人穷尽一辈子的追求。 迟惊鹿努力回忆,殿试后,一甲分别有三个,状元是石丞落,榜眼是程一奇,探花是…… 是…… 探花是谁来着?! 她努力地想啊想,想得头上簪花的花瓣都要掉了,也没想出是哪位神人。 不过想不起来也无所谓,能跟石程二人并列,在九重宫阙里搅弄风云的,她又怎么会有遇到的命?人家是高高在上、位极人臣的天之骄子,她不过是一个娇蛮的闺阁小姐,早死的炮灰。 如无意外,这辈子都不会碰见。 三年一度的探花便是如此厉害,迟惊鹿想起了那日进宫,自己打趣说要嫁给内阁首辅,才知这话是多么荒唐。 十万学子里出三个一甲,数十年的一甲里才出一个首辅。 那该是何等滔天的权势。 身穿月白直裰的程一奇也出来了,狭长的双眼在磕头男子的身上扫过,眼神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长得很高,有种读书人的儒雅。他目不斜视,定定地朝府上的马车走过去。许是感觉到一股炽热的目光注视自己,程一奇朝这边扫了一眼。 一双风流含情目,唇下一颗多情痣,怎么看都是一位值得托付的好少年。如果迟惊鹿不知道他心狠手辣,只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的话,说不定还真会被这一眼盯得脸红心跳。 迟惊鹿立刻低头,咬了一口包子。 再抬头的时候,程家的马车已经不见了。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程一奇这样的人物,还是别靠近的好。 戚行肆默默看了一会儿,这俩人当真没有一丁点分给自己的意思。少年狡黠的眼睛闪了闪,飞快地薅了一把小揪揪上的蝴蝶结,转身钻进了自家马车里。 迟惊鹿一下就忘记了刚才一肚子的忧思,气急败坏地跳下车:“戚行肆!你给我等着!!!” 早晚有一天我要薅回来!!! . 傍晚的宫里,雕栏玉砌。金色的瓦顶反射出灿灿光辉,昭示着天下权力的顶峰,最无与伦比的存在。 男人穿着高级赐服,沉默地站在冷宫里,投下一片高大的黑影。大独科花以丝线嵌滚,绿金色的九头蟒纹比窗外的霞光更耀眼。 宫里的太监是老人了,见了他不敢抬眼多看,只恭恭敬敬道:“首辅大人,娘娘最近……已经不认人了……” 恒均沉默了一会儿,挥挥手,太监便迅速退下了。 在他面前,一片破败,碧纱橱已经落了灰,凤纹宝椅上堆满了女人的袭衣和绣花鞋,很脏,已经很久没人洗过了。 听到脚步声,女人欢喜地从梳妆台上提起食盒,鞋也来不及穿,就散着宽大的袍子,跑到宫殿门口。她明明已经为人妇人母,看起来却比十八九岁的闺阁姑娘还要娇羞。 她跑到男人面前,乖巧地停下,眨眨眼:“带我去见太子,嗯?” 男人目光幽深地看着她,扫过她乌黑散乱的长发,胸前两团雪白的温柔,又长又直的腿,最后定格在光秃秃的脚丫上。 他喉咙发干,刻意凶她:“把鞋穿上。” 女人摇摇头,声音好听极了:“我不!不要穿鞋!你带我去见太子,我的儿子,我真的很想见见他,抱抱他,好吗?” 恒均一忍再忍,耐着性子给她系腰带。她光了身子,披着水红的凤袍,非常薄,只有外面一层,影影绰绰罩着她的两条长腿,是种致命的诱惑,偏偏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眨巴眨巴眼看他,目光清澈无辜。 他黑了脸,她怎么可以穿成这样跑出来!如果进来的不是他呢?他懂男人,这种美实在让人想摧毁或者占有,压在身下做些什么。 “你放开我,我要去见太子!”她回敬着凶他,用力掐着给她穿衣的大手。 “去见太子,做什么?”她力气太小,根本挣不过他,又掐又拧于他而言也只不过是挠痒痒,他耐心地问,“我看看,你要给他送什么吃的。” 她立刻将食盒抱在怀里:“不给你看!” 食盒碾压过她胸前的雪白,刚穿好的衣服又松垮了。 他压着声音:“把它给我,你去穿鞋。” “我不!” 男人深不见底的眼眸盯着她看,忽然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直往殿里的凤床上冲。 “别以为你抱在怀里,我就不敢抢!” 她修长的小腿在半空踢着:“放开我!本宫是皇后,可以治你的罪!” “好,那娘娘就治臣大不敬之罪!” 他将她用力扔在床上,把她两只藕臂高高举过头顶。他掌心发烫,摩挲着冰凉的小脚,片刻就捂热了。 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食盒掀翻在地,里头的糕点滚落了一片。她心疼极了,又挣不过他,眼泪流出来:“你欺负我!” 他终于还是停了手,放开她的脚,看着她把发了霉的糕点一个个拾起来。光着的脚触在地上,足弓是很漂亮的曲线。 恒均不知道怎么就像发了魔,他跪坐在地上,忽然把她手中的糕点塞进自己嘴里,使劲嚼了起来。 很难吃,是从没吃过的味道,可他不觉得苦,也不觉得恶心。 “你干什么!”她噘嘴,“我的杏花糕……” 他钳住她的手:“臣替太子殿下尝一尝,以前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她终于生气了,“啪”一个响亮的巴掌,直直打在当朝权势最盛的男人,内阁首辅恒均脸上。 她不知道自己打的是谁,只顾着捡糕点。 侍卫轻车熟路地走进来,刚好看见这一幕。知道自己本应回避,可今日实在是避无可避,那边朝廷重臣们等着恒均拿主意,他却还在哄一个早已被废去后位的疯癫女人。 那样的耐心,是面对其他人时,不曾有过的表情。 真不知道他是中了什么邪。 侍卫轻咳两声,语气有些焦急:“大人,那边六部尚书已经在等了……” 恒均没回头。他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帮她拾起了所有的杏花糕。他哑着声道:“眉眉,把鞋穿上。” 她不说话,带着怒意看他。恒均把她往宝椅上抱,这回动作轻柔了很多,她只小小反抗了一下,就乖乖坐好了。 男人捡起一只绣花鞋,一手捏着她的脚,一手轻轻套上足尖。 又捡起一只,再给她套上。 侍卫急的直冒汗,却一声都不敢吭。他在宫中也算老人了,也不曾听过前皇后有“眉眉”这个名字,阁老大人却叫得如此自然而亲昵。 侍卫赶紧四下查探,确定没人才稍稍放心。虽然这里是冷宫,可万一被有心人听去了……总之此地是阴冷的不祥之地,实在不宜久留,偏偏阁老大人总爱来这儿,经常一坐就是一下午。 真是造孽啊。 恒均一点也不急,他蹲在地上,抬眼看她,哄道:“眉眉,我还有事,下次再来看你。” 她不说话,只闪着大眼看他。 他起身,又如同一座巍峨大山,恢复了冷肃的模样,对侍卫道:“走吧。” 侍卫偷偷看了一眼首辅大人脸上的五指印,又看了看那边一脸坦然的前皇后,抿了抿唇,什么都不敢说,低着头赶紧带路了。 第36章 一个两个都要找她爹!…… 春光总是短暂, 一眨眼就入了初夏。五月的天气最是撩人,处在和煦春风和骄阳似火之间,有种若隐若现的妩媚。 天色有些灰暗, 米粒大的雨点纷纷扬扬落下,打湿了地面,溅起一朵朵顽皮的水花。 整座金陵城, 都湿漉漉的。 迟惊鹿心情颇佳,一个人在偌大的季府里走着。她很久没见过雨天了, 好不容易让她逮着下雨了, 赶紧出来踩两脚。 小时候她很喜欢踩雨, 专挑路面上深的坑踩, 一脚下去, 噼里啪啦迸出无数水花,幻想自己是会轻功的仙女, 美滋滋的。亦或是扬起小脸,让雨水顺着脸庞流下, 装出一副倔强的表情,假装自己是偶像剧里被辜负的傻白甜女主。 直到一次冲进大雨中, 高烧不退, 被亲妈扬起巴掌打了,才慢慢改了淋雨的“坏习惯”。 可她还是很喜欢淋雨, 正好今天的雨不大,她就蹦蹦跳跳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也没打伞,准备感受一把古代的雨。 不知道这里的雨会不会干净一点,没有灰尘和雾霾。 一脚两脚,踩着踩着就到了季府门口。雨越来越大, 有些浇人了,迟惊鹿飞快地躲到屋檐底下,打算坐在大门口欣赏雨。 她兴冲冲地跑过去,这才发现季府门口站了个人。 那人很高大,肩膀很宽,和身后宽阔的马车很相配。 迟惊鹿愣了一下:“石先生?” 石丞落淋了雨,青蓝色的长衣被打湿了大部分,看来站着有一段时间了。 迟惊鹿想喊人:“石先生来了,怎么也没人通传一声?” 石丞落淡淡道:“不用,我只是路过,刚才有小厮要通传,我没让。而且……” 他难得笑了一下:“老先生已经回到翰文院,下一个学期,也不是我给你们讲学了,不用再叫我先生。” 终于不用再挨死变态的骂了,迟惊鹿长舒一口气:“那太好了。” 然后发现不对,赶紧挤出了一个很悲伤的表情:“我的意思是,你走了,我们都很舍不得你。” 石丞落:“……” 树上的嫩芽已经成了叶子,大片大片的绿蔓延开来,令人心旷神怡。石丞落静静地站在梧桐树下,身上罩了一层清新的光晕,那股子阴狠的戾气消散了不少。 迟惊鹿挠挠头,想要打破尴尬的气氛。找点话题吧,什么话题好呢?想来想去,关于石丞落,她只能想到一件事…… “金陵考学,你应当考得不错吧?” 石丞落没什么表情,像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还好。” 迟惊鹿:啧啧,瞧见没,这才是学霸 迟惊鹿:像戚行肆那种一蹦三尺高的,一般都是垫底 早已预知剧情的迟惊鹿干笑两声:“那一定不错的,你肯定金榜题名,我提前恭喜你了啊。” 石丞落语气没有丝毫波澜,眉眼却柔和了几分:“谢谢。” 迟惊鹿又不知道说什么了,而对方也没有撤退的打算。她吭哧吭哧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石丞落来季府,肯定不是找她瞎哔哔的,除了她,他只认识一个人—— “你是来找我二姐的吧?”迟惊鹿觉得自己简直聪明绝顶,上次二姐打了人家一巴掌,指不定这次就是来讨债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那件事,你别怪我二姐行吗,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小丫头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不住对不住,害你被二姐打了,实在抱歉啊。” 石丞落愣了一下,条件反射似的摸了摸脸颊:“不是……不是为了这件事。” 不是这件事?迟惊鹿也愣住了,那还能是因为什么事?算了,还是叫二姐亲自来吧,只要不是讨那一巴掌的债,怎么都好说。 她转身,冲着府里大喊:“二……” “等等!” 石丞落急忙叫住了她,有些语无伦次:“不、不必了,我这就走。” 虽然说着要走,可他一点也没动,分明就只是不想让她把季越音叫出来而已。迟惊鹿一脸懵逼,她不知道是不是雨点子太大,自己产生了错觉,她觉得那一瞬间石丞落眼下飘过一丝粉红,连带着耳根子都有些变色。 迟惊鹿:他不会是跟我一样,淋雨淋到发烧了吧? 石丞落朝季府里看了两眼,最终还是踏上了马车。上到一半儿,他转过身来,“请问季大人什么时候回府?” 迟惊鹿觉得这个问题很突兀也很奇怪,他关心爹爹的归期做什么?便摇头:“爹爹出征在外,时间没个准儿,家书里没说。” 石丞落冲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说完便毅然决然地回到了马车里,被打得湿透的袍角落在车辕上,散开一片濡湿,在迟惊鹿疑惑的眼神中逐渐远去了。 迟惊鹿拽了拽自己的小揪揪,一脸莫名其妙地转身回府。 刚提起裙子走了两步,身后马蹄声嘶鸣,她觉得小腿上一凉,鹅黄的裙尾被打湿,整个人都一冷。 迟惊鹿缓缓回头,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戚、行、肆!” 少年独自驾着马车,两条长腿上的银鹤被雨滴打湿,染了天色。他笑得灿烂:“豆芽菜,我来找你玩。” . 对于戚行肆总是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件事,迟惊鹿非常想不通。 而且觉得有些恼火。 他不是男主吗?应该有点男主的觉悟,经常环绕在女主身边才对啊,总跟她对呛算是怎么回事…… 还有女主,真是不争气,压根不往男主跟前凑! 远在关府的关倾月打了个喷嚏:“阿嚏!谁在骂我?” 迟惊鹿不想搭理他,低着头走得飞快,少年在她身后悠哉悠哉跟着,随意一迈就追上了。 她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小短腿。” 迟惊鹿瞬间炸毛:“你说什么?!” “小短腿。” “……” 没好气地抬头看他一眼,险些忘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这样叫自己了!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娇小的身姿,粉色的绣花鞋上镶着珍珠,明明很可爱的嘛!迟惊鹿气呼呼地迈开步子,冲进了正厅里。 待少年晃过来,迟惊鹿没好气地冲他伸手。戚行肆皱眉:“这样不好吧,男女授受不亲,咱俩虽然有婚约在身,那也……”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迟惊鹿白了他一眼,指指桌子上的布包,里面已经放了不少东西。 “我在给宴声募捐,帮助他赎回妹妹。你要不要也捐点?” 戚行肆二话不说,直接卸下了玉扳指扔了过去:“给。” 他一挑眉:“怎么样,够吗?” 迟惊鹿拿起来一看,扳指晶莹透亮,一看就是上好的成色。以前老爸沉迷玉器,经常拉着她去古玩店里看,所以她对这些很敏感。 何止是够?这一个玉扳指,恐怕能给宴声妹妹赎三四回身了,这傻子,还在那儿傻乐呢。 “你这扳指太贵重了,换一个。”迟惊鹿数着布袋里的东西,“大哥给的是高山人参,二姐的是镶了小宝石的长刀,三哥是他自己雕的木刻……” 少年垂眼,瞧着小丫头开心的模样,黑白分明的杏眼一眨一眨的,眼里满是希望。他安安静静听着,难得的乖巧。 “五哥……六姐……”一声声哥哥姐姐从她嘴里叫出来,好听的紧。 像小鸟在唱歌。 “给你给你,太贵重了要不起。”迟惊鹿把扳指递给他,“换一个吧。” 戚行肆没接,他睨着笑,轻声道:“你叫哥哥姐姐叫得倒是挺勤快。” 迟惊鹿:“那当然了!” 少年忽地俯下身,俊美的脸凑在她面前,专心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也要。” 迟惊鹿嘴角直抽:“你要个屁!” 戚行肆委屈地摸摸鼻尖:“你叫那么多人,再加我一个怎么了?快点,叫行肆哥哥。” 迟惊鹿:“?” “赶紧的,别磨磨叽叽。” 迟惊鹿快速后退一步:“你有病吧!” 一开始是让自己谢谢他,后来是让她夸他“戚行肆很厉害”,现在居然变本加厉,让她叫他行肆哥哥! 啊呸!想得美!!! 迟惊鹿拒绝得很干脆:“不可能。” 她作为一个炮灰女配,就要有炮灰女配的自觉!什么哥哥妹妹的,她才不要认呢! 戚行肆拿起扳指:“我用这个换,行不行?” 迟惊鹿把扳指还他:“不好意思,我命里不缺哥,你省省吧。” 到了正午,好不容易把戚行肆这尊大佛给哄走了,迟惊鹿推着他到了季府门口。 雨停了,阳光下的少年好像发着光。他回头冲小丫头眨眨眼:“有件事问你。” 迟惊鹿不耐烦:“有话快说。” “你爹爹什么时候回金陵?” 迟惊鹿疑惑地抬头:“你问这个干嘛?” 这些人今天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要找她爹! 戚行肆笑笑没说话,片刻后道:“没事,随便问问。” 迟惊鹿用一眼难尽的目光盯着他,深栗色的睫毛又翘又软,直把他盯得喉咙发紧。 少年避开她的双眼,飞身进了车里:“等你爹回来,告诉我一声。” 眼看迟惊鹿要追出来打,戚行肆赶紧一拽缰绳,马蹄飞扬,少年额前碎发飘起,驾着车离开了。 他伸出小臂,五指张开,回过身对着小丫头大笑:“再见,豆芽菜!” 第37章 怎么会有姑娘能笑成那样…… 连着几日阴雨连绵, 将金陵冲刷得一干二净。程府大院的水莲冒出了嫩芽,几个官家女子在赏荷,身后浩浩荡荡带了十几个丫鬟, 一时间娇媚的笑声飘了满湖。 其中有位最纤瘦高挑的,站在最中央,穿着雅蓝色的藕丝纱裙, 非常的端庄。 有旁的官家女眷来拉她一起喂鱼,她轻捻了些细碎的鱼食, 玉手一撒, 引得又红又肥硕的金鲤摇头摆尾, 像是在冲她献媚一般。女子莞尔一笑, 嘴角带了从江南吹来的春风。 原本伸手拉她的少女看得呆愣了片刻, 才上前小心翼翼挽住她,生怕一用力就把这美人儿给碰碎了。少女盯着她秋月似的美目, 只觉自己移不开眼:“程姒姐姐,你可真美……” 程姒比少女高半头, 她微微垂眼,又是一种闲淡的风情:“你惯会哄我开心。昨日让你对的下半句诗, 你对出来没有?” 少女憨憨一笑:“姐姐你才情绝艳, 可是得了太皇太后颔首的,整个金陵恐怕都无人能与你相提并论。现在姐姐却让我对你作的诗, 不是折煞我么?” 少女眼珠一转,又道:“若我能对上来, 虽然不如姐姐出的好,那也能算得上是金陵第二才女了,我哪有那样的本事?” 程姒忍不住刮了下少女的鼻头:“就属你嘴甜,明明是为自己贪玩找借口, 说得倒是好听极了!” 少女挽着她的玉臂,撒娇道:“我说的是实话!” 几人正调笑时,丫鬟面带笑意道:“小姐,夫人请您过去,说是石大人和石家少爷来府上了,让您去露个面请好。” 少女明显觉得那玉臂紧了紧。程姒淡淡道:“都是男眷,有哥哥在不就行了?我露面不方便吧?” 丫鬟依旧微笑着点点头:“夫人说一定请您过去。” 犹豫了一下,丫鬟又悄悄补充:“夫人说,是好事!” 到了正厅,远远就看见几个人坐在一起,面色和煦。程大人、程夫人和程一奇都已经到了,程大人亲自为石默琼倒了杯热茶。 程姒缓缓走上前去,唤了声“父亲,母亲好”,又低身一福:“小女程姒见过石大人。” 再对着他身边面色阴郁的男子轻声道:“石少爷。” 石丞落微微点头:“程小姐好。” 然后便移开目光,不说话了。 程姒到底也是出了名的才女,谁瞧见了都得夸两句,哪里受过这样的冷遇,便也捏紧帕子,不言语了。 “诶,你们俩这么生疏做什么?”程夫人边笑边将女儿拉到身边,眼角眉梢尽是欢喜,“小时候你们见得可不少!现在长大了,倒不叫哥哥妹妹了,叫上少爷小姐了?” 两个少男少女一时都有些不自然,不知该如何接话。程大人笑道:“行了,我们说正事,姒儿你先回房吧。” 程姒看了母亲的眼色,便退到耳房里。有巨大的落地纱隔着,外面看不清里头,但里头能看到外头。 程姒刚坐下,小鸟般的少女就进来了,贴着程姒坐好,悄悄道:“姐姐,我来陪你!” 她探头探脑地看了看,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那不是石督查么?他怎么会来这儿?” 石默琼是督查院御史,直隶天子管辖,货真价实的正二品大员;而程大人不过是刚上任的礼部侍郎,三品,怎么说都应该是程家主动去拜访石家才对。 说完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看了程姒一眼,程姒却没什么反应,表情始终是淡淡的。她这才继续道:“果真有督御史的气派!他旁边是石少爷吧?看不太清楚,只看轮廓倒也一表人才的。” 程姒心里却清楚,石默琼肯屈尊降贵来程府,一方面是因为两家有些交情,他来贺喜父亲荣升礼部侍郎;二来最重要的原因,恐怕是为了自己的哥哥,程一奇。 半个月前金陵考学完毕,答卷已经全部交内阁和府学审阅。虽然离发榜还有些日子,可前三甲恐怕已经定了。程姒不知道石丞落考得如何,想来绝不会差了——倒是哥哥程一奇,才学还要在她之上,一定能考得不错。 石默琼一来,她更确信,哥哥一定考得好,是能在朝廷当官的。只因为内阁首辅恒均和石默琼走得近,透露考试结果是再容易不过的了。石默琼带着独子专程来程府,怕是为了给石丞落的以后铺路。 这说明以程一奇的能力,是对石家有很大助益的。 在朝为官哪个不知道,只要攀上了石家,就是接近了恒均,更是靠近了天子。 想到这儿,程姒终于有了几分笑意,眉眼舒展开来。她的哥哥,自然是极为优秀的。 没高兴多一会儿,程姒又忧愁起来。母亲叫她露面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她现在待字闺中,身边不少官家女儿都在挑选夫婿,是到了成婚的年龄了。母亲一直非常属意石丞落,只不过以前程家是四品,和石家差的远些,如今不同了,父亲擢升,哥哥今年又考学了,母亲便想借此机会,让两人亲近些。 母亲的想法是对的。像石丞落这样的家世地位,以及可预见的步步高升的未来,金陵女儿们怕是只敢偷偷想。谁若能得他青眼,那可真是幸运至极,只是从没听说他和哪家女子走得近过,似乎他总是一个人,对谁都是冷冰冰的。 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好相处的。 她的目光又落在石丞落身上。年轻的男子身穿青色长袍,垂手而立。其实他五官很端正,身材又高大宽阔,看着十分老成稳重。可眉眼间总有股化不开的浓云笼罩,让人想要把他的眉头抚平。 少女也猜出了程夫人的意思,小声道:“姐姐,你觉得石少爷怎么样?我瞧着很不错。” 程姒垂眸,没说话。她是个才女,自然有几分傲气在,不想被父母之命定夺了终身。况且,有哥哥程一奇珠玉在前,相比之下石丞落的相貌就差了些许。 她是被太皇太后亲自赏识过的,夫君自然也要挑最好的。 最终程姒才说:“哥哥都未定婚,我更不急了。” . 出了程府,石丞落一言不发,走得很快。石默琼跟在儿子身后,步伐沉稳,只用锐利的目光盯着那个比他更加宽大的背影。 石默琼在宦海浮沉,慧眼如炬,看一眼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方才程家的人没看出来,他却是非常知道石丞落现在正处于极度暴躁之中。 两人坐在马车里,沉默的空气几乎让人窒息。 石默琼先开口,他的声音低沉稳重:“丞落,为父知道你在想什么。程家虽是三品,可你也知道,程家嫡子的才学远超常人,方才交谈一番,以为父多年的经验瞧着,此子必将位极人臣。早些拉拢,你便少一个敌人!” 石丞落没说话,石默琼又道:“那程姒是书香世家出身,又是金陵有名的才女。若此次考学,程一奇真能高中,你不妨同程姒走近些,她倒是有这个资格的。” 石丞落淡声道:“儿子明白。” 他垂了眼,闭上心门。方才看程姒瞧他的样子,是个不情不愿的。石丞落冷笑一声,就算她愿意靠近自己,大约也不过是为了自己哥哥。 不过是被太皇太后夸赞了几句,真要同石家结亲……她程姒也配? 倒是抬举她了。 想着想着,程姒那张完美无缺的脸模糊了,浮现出来的是一张十分生动的倔强的容颜。 翰文苑,石丞落坐在学堂里,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打闹的少爷小姐们。 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个个温柔淑嘉,说话轻声细语的,像优雅的猫儿。 可偏偏有那么一个小姐,简直不像个小姐,反而像穿梭在市井里的偷儿。她把同龄的少爷们耍的团团转,他们找她辩论,竟没有一个能吵过她的。 她双手叉腰,站在院儿里,舌战群儒,最后实在累了,就把不服气的少年们按在地上打。 那时候他坐在阴影里,看着阳光下少女得意洋洋的笑靥,听着她骑在男孩子身上大笑“看以后你们谁还敢惹老娘!听清楚了,老娘姓季名越音,要找麻烦随你们便”,突然觉得心跳快得不行,耳朵连着大脑都在轰鸣。 怎么会有姑娘能笑成那样? 明艳、生动,像大街上叫卖的糖葫芦,又像巷尾农舍外头晾着的衣裳,颜色鲜艳,随着大风肆意飘扬。 马车颠簸,石丞落睁开了眼。他本以为自己会把这一幕给忘了,可那日他替先生讲学,抬眼就瞧见一个姑娘。 季八小姐,眨着一双灵俏的大眼睛,长得白白柔柔的,可骨子里还是那股子掩不住的张扬明媚,让他越看越来气。 季府的人,好像都很特别…… “若是你实在不喜欢程姒,不妨考虑一下凌王府的那位。”石默琼劝慰道,“虽然她并非王爷亲生,可到底顶着郡主的身份,于你也有助益。” 石丞落脸色更加阴沉,石默琼又道:“等你娶了正妻,再纳几个妾室,纳你喜欢的,到时为父一定不再干涉你,就算是性格娇蛮些,没读过书的……” 不知是那句话刺到了他,石丞落眼睛沉的要滴水,一个眼风扫过去,竟是少有的叛逆。石默琼愣了愣,随即厉声道:“事关家族门楣,由不得你做主……凌晚和程姒,你必须选一个!” 第38章 金!陵!发!榜! 边关黄沙漫漫, 日落下是马啼嘶鸣。空气中,还残存着淡淡的血腥气。 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赤溪军哼着回家的歌谣, 笑得干净又纯粹。虽然已经疲累至极,可只要朝着金陵的方向,他们就永不停歇。 夕阳西下, 是血的颜色。 “水几绕,山几重, 何处方是金陵城, 访名都, 寻形胜, 虎龙倚江东, 一河星,两岸火, 川流满夜灯……” 忽然间,巨大的白光笼罩了整支军队, 白色烟雾逐渐升腾,形成不规则的圆形, 雾气一路炸开, 在地上结出许许多多漂亮的花。 那些碰了花朵的将士,瞬间被灼伤, 被腐蚀得一干二净。 忠诚的副将连滚带爬,见惯了腥风血雨的男人此刻声音止不住地发颤:“宴大人, 朝廷派来的不是援军,是来剿灭咱们的!我们中计了!” 宴声挣扎着保持清醒,他只能模糊看到地上的花,是紫色的, 花瓣有六片。 少年躺在床上,额头布满冷汗。梦境像一层黑雾笼罩着他,整间屋子都散发着浓重的戾气。 虚幻梦境和痛苦回忆缠绵交织在一起,他仿佛入了无人之境,脚下踩着的是缥缈的云,这种感觉非常难受。 直到门外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噩梦:“宴声,你在吗?开门呀,我有事找你。” 那声音如同一缕强光,横冲直撞地破开了黑雾,硬生生把他拉了出来。 少年大口呼吸着从噩梦中惊醒,沉沉的目光扫过小木屋。身下是铺着带花布的床,被子是蓝色的,上面印了白色的小菊花,烛台是金色的,上面插了半只红色的蜡烛,看起来好温暖。 那些黑暗一下子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稳踏实的感觉。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季府。 迟惊鹿今天是给宴声送温暖的。她背着布包,翘着小脚等了一会儿,门开了,露出少年一张坚毅俊秀的脸。 小丫头清脆的嗓音中带着些许娇憨,她拍拍身后的布袋子:“我就知道你在的!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完,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径直飞奔到桌边,把肩头的布袋子卸下,摊开到桌面上。 叮呤咣啷一顿乱响,是尘世才会有的扰民的声音。宴声只觉得两只耳朵听得更清晰了,那声音凶神恶煞的,仅存的一点点噩梦也从耳间悄悄溜走了。 迟惊鹿一样样数着:“这是大哥给你的,二姐的,三哥的……” 她怕宴声会拒绝,就先发制人,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还特意强调这些都是哥哥姐姐用不上的东西,可以卖掉换钱,帮助他救妹妹。 “我之前可是同你打过招呼的,你同意了的。”小丫头两只雪白的足尖并在一起,小声道。 宴声垂眸,目光落在她搜罗来的“宝贝”上,的确是值钱的物件。他眼睛闪了闪,避开她探究的神情,当初一百两银子不过是他信口胡诌的,她居然真的信了,还帮他筹钱。 迟惊鹿看他不说话,还以为是钱不够:“宴声,你不要担心,我们都会帮助你救妹妹的,等你把她从王府赎出来,也不要担心流落街头,你们可以一直在季府住,想住多久都行。” 少女说得很慢,很认真,她的声音嘹亮如同莺雀,语调却非常和缓,像春风一样吹在人脸上,温温柔柔的。 两瓣粉唇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宴声听不清楚,只听得她说:“宴声,不要怕,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们、看不起你们了。” 宴声定定地看了迟惊鹿一会儿,沉吟片刻,一甩长袍单膝跪地,他的身姿纤长有劲,动作非常利落,如同出鞘的尖刀。 少年低着头,恭恭敬敬道:“八小姐,有件事我想同你讲……” “轰隆”! 一声巨响,打断了宴声的话,少年睫毛轻颤,不满地朝外头扫了一眼。 迟惊鹿吓得从凳子上跌下来,一个没扶稳差点摔了狗吃屎。 迟惊鹿:我艹 刚要起身,又是一个“轰隆”!然后是接二连三的“轰隆轰隆”,简直要把天炸开了。 谁家大早晨的放烟花!!! 你当女娲补天呢??? 待烟花燃尽,迟惊鹿稳住自己,摸了摸头上的小揪揪,确认形象完好,接着就站起来怒道:“这谁呀,想吓死人啊!白天放烟花,看得见吗你。” 她转身去扶宴声:“你别跪下呀。不至于不至于,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这么感谢我!” 宴声摇头,执着着不肯起身,非要说点什么。迟惊鹿一着急,干脆咣当一声也跪下了。 宴声:“……” 宴声皱眉道:“您快起来!” 迟惊鹿摆摆手,顺带着另一条腿也跪下去舒服点:“不行不行,你先起!”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这样行大礼,用老家的话来说是要折寿的。而且宴声来这么久,大家早就把他当朋友了,她怎么能受了这一拜呢?不行,绝对不接受! 宴声一言难尽地看着小丫头双膝跪地,他也赶紧把另一条腿放了下去,低下头,拱着手:“您快起!” 迟惊鹿更害怕了,两条胳膊一挨地,直接给宴声磕了个头:“别别别,你千万别这样!” 宴声:“……” 宴声把头埋得更低:“请您快快起身!” 迟惊鹿:“你起我就起!” 小奶油忍不住了,吐槽道:【你俩搁这儿拜天地呢?】 迟惊鹿也觉得不太合适,干脆道;“我数一二三,咱俩一起起来,总可以了吧?” 宴声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迟惊鹿笑眯眯道:“那你就算是接受季府的好意啦。对了,刚刚你要说什么?” 宴声微微一怔,只觉得刚刚那一顿烟花把他打冷静了。 是啊,他要同她讲什么? 讲他其实一开始来季府是怀了不轨,想要杀死她?讲他妹妹其实是罪籍,根本无法赎身?讲若非机缘巧合,她早就成了他的刀下鬼……还是讲她根本就不属于季府,她顶着季八小姐的名声,活了小二十年? 少年无力地垂下手,轻声道:“我只是想谢谢八小姐。” 迟惊鹿一挥手:“别客气,我捐的是最少的了!” 季惊鹿的首饰太贵了,压根没法拿出来典当,只好找了些边边角角的小珍珠碎宝石,希望能有点用处。 恰好有仆人走过,迟惊鹿叫住了他,随口问道:“刚才是谁在放烟花?怎么那扰民呢。” 仆人一揖,脸上带了几分喜色:“回八小姐,是隔壁刘府,刘同知的公子考学高中,他家老太太高兴,一大早就让人去买烟花,抱回来放呢!” 迟惊鹿“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这个刘玉迟惊鹿很有印象,他们是翰文苑同窗,刘玉文静内敛,总是早早到了学堂,安静地坐在第一排念书。 他个子不高,清秀得像个小女孩,一看便知是哪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公子。 十万学子齐聚金陵,刘玉能考到五十七名,成功进了殿试,的确是高中! 迟惊鹿点点头:“原来如此,那是该好好庆祝的!” 下一秒,她突然反应过来:“等会儿!你是说……金陵考学发榜了?” 仆人点点头:“是呀,八小姐。” 迟惊鹿飞快地冲出院子,鹅黄的纱裙上下翻飞。她走得急,低着头也没看路,一下就撞上了来人坚硬的胸膛。 迟惊鹿抬眸,揉着自己的脑门儿,气急败坏:“戚行肆!” 少年笑着看她,比她高出整整一头,看起来就很有压迫感。黑色劲装上的银鹤展翅,衬得他整个人都十分精神。 “豆芽菜,我来找你玩!” 迟惊鹿额角的青筋直跳:“不是吧,今天是多么重要的日子你不知道吗?” 戚行肆挑眉:“什么重要日子?” 迟惊鹿吼道:“金!陵!发!榜!” 戚行肆掏了掏耳朵,笑容在阳光下分外抓人:“我考上了,四十三名哦,豆芽菜。” “哦。”迟惊鹿早就知道他能考上了,她现在不想理他,便直接略过少年,往前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 “卧槽,你说多少?” 戚行肆冲她挤挤眼:“四十三。” 迟惊鹿:“不可能!” 戚行肆是男主,的确考中了。迟惊鹿甚至觉得他能考上完全是作者一厢情愿,为了给男主日后当少将军做铺垫的。可依照骚包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能考上完全是OOC嘛,怎么可能考得比刘玉还要高了! 迟惊鹿:这不科学!!! “这有什么不可能?”戚行肆哼了一声,给她看府学送来的帖子,相当于现代版的成绩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戚行肆的大名,以及一个耀眼的“四十三”。 四十三名,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的成绩了,迟惊鹿记得原文里他绝对没考这么高。 而且原文里他之所以能考上,全是为了女主关倾月。 迟惊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怎么可能?” 戚行肆很不满:“小短腿,你什么意思?我可是货真价实考上的,你不许质疑。” 旋即又笑道:“怎么样,我厉害吧?快夸我,行肆哥哥真厉害!” 迟惊鹿:“想的美吧你!” 她看着他手上的帖子,犹豫道:“考中了就会有人给府里递这个吗?” 戚行肆道:“嗯,府学的人专程送的,这可是大事,含糊不得。” 迟惊鹿愣愣道:“我知道了。” 今天季府没有接到任何帖子,也就是说……迟惊鹿朝小白花房间看了一眼,窗户紧紧关着,门也不开,和周围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不知怎的,她想起来精灵似的少年手握狼毫,在宣纸上写下漂亮的瘦金体,他捧着书夜读,很晚很晚了还不睡觉,还小心翼翼地问“八姐想要我考多好”。 明明不是她没考上,心里却一阵沉重的失落,裙角垂在地上,慢慢没了方才的生动。 戚行肆冲她挥挥手:“豆芽菜,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 迟惊鹿回过神,挤出了一个笑脸:“没事没事,我还没祝贺你呢,骚包,恭喜高中!” 戚行肆罕见地没有跟她打趣,而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迟惊鹿又道:“这样好的事,你告诉你爹了吗?” 戚行肆点点头:“府里接到帖子的时候,已经派人寄信给我爹了,他很快就会知道。” 迟惊鹿感觉自己声音有点机械:“那就好,那就好……” 日后纵横疆场的少年将军,已经开启了他人生新的篇章。迟惊鹿看着他的眉眼,阳光俊朗,披上战甲,又该是怎样的英俊。 又同戚行肆说了几句话,戚家家仆恭敬着上前,说府中有事需要戚行肆回去。少年不情不愿地走了,背上的银鹤已然振翅欲飞。 迟惊鹿默默地走着,小奶油叫了她几声,她都没听见,直到小奶油发出刺耳的警报,才把迟惊鹿叫住。 【宿主,考学是原文中一次重要的情节,你已经成功度过,系统决定奖励你一份……】 “小奶油,”迟惊鹿仿佛没听到它说话似的,只问它,“这份奖励我暂且不要,等着下一次兑换别的可以吗?” 小奶油犹豫了一下:【本来是不可以的,不过看在你已经成功这么多的份上,好吧!】 迟惊鹿“嗯”了一声,又问:“你可以查看角色的心情吗?” 小奶油摇摇头:【不可以哦,你还没有开启这项功能。】 迟惊鹿也不失望:“行。” 她远远看着那幢小木屋,又想起季子星去考场的时候,独自一人进了府里,背影是那样的孤独。 去安慰他一下吧。迟惊鹿对自己说,虽然本来也没打算让他考上,但真的落榜了,心里一定很难受。 她慢慢走到木屋前,轻轻敲门:“季子星,开门呀。” 过了一会儿,屋内响起轻缓的脚步声,接着“咯吱”一声,门缓缓打开了。 第39章 “八姐,我考得够不够好…… 朴素的木屋里, 缓缓升起了松柏味的炉香,萦绕了满室,非常好闻。 迟惊鹿愣了一下才走进去, 看见桌子上放着书卷和宣纸,问道:“季子星,你在练字呀?” 都考完了, 还看什么书。迟惊鹿心想,小白花真是乖巧听话, 不像她, 考完第一时间绝对把书撇得远远的, 眼不见心不烦, 先和小姐妹出去胡吃海塞一顿是正事。 这几天季子星都呆在府里, 别说胡吃海塞了,就连轻微的放纵也不曾有。迟惊鹿怕他憋闷, 曾带着他去欣赏金陵夜景,当时恰逢考学结束, 全金陵的青楼赌坊生意都异常兴盛,绝大多数考完的学子终于可以缓解压力, 相互约着去找姑娘、喝酒打牌。 迟惊鹿能理解, 这就相当于现代版的考完试去网吧通宵。可季子星看都不看一眼,只拉着她满大街乱逛。 迟惊鹿非常害怕小白花体力不济, 便提出去游船上休息。 于是俩人猫在雁湖中央的小船上,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迟惊鹿偷偷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少年, 觉得很奇怪,他念书念得那样刻苦,这两个月来都没怎么准时去正厅吃过饭,都是快天黑了才让小厮把饭端进屋子里, 看着又瘦了不少。 他不累吗,没有压力吗? 而且考完试以后,他的心绪似乎一直都很平和,别人眼中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好像根本不在乎,每天都照常用饭、休息,哥哥姐姐问起,他只少说几句,便不提了。 迟惊鹿突然觉得小白花并不像看上去她以为的那样脆弱。 季子星站在宽大的书桌前,笔下游龙走凤,看样子像是在为殿试做准备。迟惊鹿走到他身边,突然觉得有些不忍,阻止道:“你别写了。” 季子星转头问她:“八姐为什么不让我写了?” 迟惊鹿噎道:“我……” 她哪里好意思说,考学的榜已经发了,季府连喜帖都没收到,定是没有考上。 而且,她之所以能想出让季子星替了五哥的名字去考试这个办法,就是料定季子星一定考不上,否则一旦被查出来,那可是欺君之罪,谁敢? 迟惊鹿眨眨眼,语气很轻柔:“我想让你歇一歇嘛,咱俩聊聊天也挺好的呀。” 她本来也没打算让季子星听她的,可季子星却放下笔,一副静静聆听她说话的样子。 迟惊鹿硬着头皮问:“季子星,如果你没考上,会难过吗?” 说完就觉得这是一句废话,谁落榜了会不难受? 果然,小白花飞快回答:“会。” 迟惊鹿心里“咯噔”一下,又问:“没考上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少年垂下长睫,眸光如水:“那我就继续考……直到考上为止。” 迟惊鹿不理解:“为什么呀?” 季子星抬眸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瞳如同铜矿,不经意间闪着偏执的光:“因为八姐说过,想让我考上。” 迟惊鹿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她挠挠头,干笑两声。 她看着干净漂亮的少年,想到他惨死在宣武门下,心里非常不是滋味。这次考学没中,她必须要再用温暖感化他,防止他再一个心思郁结,黑化了。 季子星心思百转千回,像猫儿用爪子试探毛球一样问道:“八姐怎么不问,若是我考上了呢?又当如何?” 迟惊鹿有点难受:“若是你考上,我当然是高兴的。” “我考上的话,八姐可愿陪我去殿试?” 若这次春试能过,接下来就是殿试,由内阁出题,皇上亲审,殿试过后才能最终定下三甲,便是誉满天下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迟惊鹿点点头,哄道:“愿意呀。” “便是我入朝为官,另立宅院,不在季府住了,也不会不理我、疏远我?” “当然!” 漂亮凌厉的双眼如同一笔挥就的水墨,目光落在小丫头身上,带了隐隐的压迫感,“那八姐可否退了戚家的婚约?” 阳光从窗棂间洒下,在他眼底闪着细碎的光,季子星扎着高高的黑色马尾,使他显出少年特有的欺骗性的无辜,语气软了下来,“子星可以为八姐找个更好的。” 看着小白花弟弟一脸认真模样,迟惊鹿哑然失笑,不曾想着她随口答应的一句话,他竟然还记着。 只是戚行肆少年便考学高中,日后又是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哪里敢说他配不上她? 只当做哄他开心,倒也不必计较这么多了,便说:“等你当了大官,姐姐就靠你啦!” “八姐说的可是真的?”一双黑眸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偏执,“你愿意依赖我、倚仗我,让我来保护你?” 迟惊鹿一心只想安慰他,根本没注意到少年神情细微的变化,她点点头,乌黑的小揪揪上绑着柠黄色的蝴蝶结,活泼动人:“那是当然,有了大人物弟弟,我上街都横着走,我要沾你的光,好好享福,让金陵的姑娘们都羡慕我!” 少年黑眸流光,含着隐隐的笑意。 迟惊鹿也笑着看他,心里想的却是“但我这辈子就不指望了,没那福气”。 小丫头的话刚落音,外头就敲锣打鼓,炮声连天。 若说刘家放烟花是在刘府门口,又是喜事,也就罢了,这次听声音却离季府很近,几乎就在耳边,而且阵仗更大、声音更加轰鸣。 最近没有少爷小姐成婚,更没有新户乔迁之喜。迟惊鹿气呼呼地出去,想看看是谁这么烦人,跑到别人家门口放鞭炮。 刚踏出季府,她就惊呆了,眼前的景象可以用一句话概括——那可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十来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仆人戴着大红的绸花,脸上洋溢着喜庆,笑意盈盈地抬头看着季府的牌匾。 门外还有左邻右舍探出头来,朝这边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 迟惊鹿快被吵聋了,大声道:“请问你们是哪家的?摆阵摆到我们季府来了,不太合适吧!” 为首的小厮拱手笑道:“恭喜姑娘,你们府上的九少爷考学高中,我们是按照府学以往的惯例前来道贺,一会儿大人会亲自到贵府见九少爷。” 迟惊鹿听得想笑。 谁,九少爷,小白花季子星? 迟惊鹿:那必不可能! 且不说季子星是顶着五哥季寇玉的名字去考试的,高中的不应是“九少爷”而应当是“五少爷”,更重要的是,考上的人都收到喜帖了呀,比如刘玉,比如戚行肆,小白花什么都没有呢。 这人怕是别府专门雇来打趣、看季府笑话的! 她皱着眉,脸色很不好:“别闹了,请你们赶紧回去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小厮噎了一下,旋即赔笑:“小姐,我们是奉了大人的命令来贺喜的,没见到九少爷,怎么能走呢!” 迟惊鹿心想你还把府学大人搬出来,便干脆道:“别演了,我们都没收到喜帖!” 小厮又是一笑,耐心地解释:“小姐有所不知,春试前三名的喜帖向来是由翰林院的府学大人亲自送来,以示祝贺,所以今天季府自然没收到。” 迟惊鹿一愣,眼睛不自觉地看那小厮身后。长龙铺了一整条街,全是喜庆的红色,每个小厮身上都挂着官府特制的印鉴,竟是那样有声势。 感觉时间过了很久,几乎恍如隔世。迟惊鹿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原来是这样……那这么说,小白花考上啦!” 她眼睛亮了起来,提起裙子就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白花,走了两步,突然顿住了。 迟惊鹿终于再一次反应过来:“你说他考了第几名?” 小厮笑容舒展,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镇北将军府上九少爷季子星,春试高中,乃是第三名。” .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迟惊鹿已经不太知道了。她蒙蒙怔怔的,天旋地转,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被府里的丫鬟抬到偏房休息了。 她挣扎着起身,只看到正厅里府学大人威风堂堂,正同季子星说着话,两人言笑晏晏,气氛十分融洽。 府学大人乃是翰林院的院使,刚拜访完石家和程家,马不停蹄又来了季家。 少年静静听着,那样子非常撑得住场面。他时不时往偏厅扫一眼,直到看见迟惊鹿晃着小揪揪偷听墙根,已然是清醒了的样子,才勾起一丝笑,专心同府学大人说话了。 迟惊鹿隔着一层纱窗看着,踮得脚尖酸了,却不愿意放下。 她从来都没见过小白花这幅模样,专注,认真,健谈,眸光在又长又翘的睫毛下黑得惊人,说着她根本听不懂的话。 那气势,和平时在她面前柔软无辜的样子完全不同,甚至有几分不可捉摸的凌厉之感,便是在严肃的翰林院院使面前也丝毫不输。 两炷香过后,府学大人走了,季子星赶到偏房,看到坐着发呆的小丫头,轻声唤道:“八姐。” 迟惊鹿挤出一个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你办完事了?” 季子星冲她招手:“八姐,我有东西要给你。” 迟惊鹿晕晕乎乎跟着他到了后院僻静处,不明白他把自己拉到这儿做什么。这个时候,他本应该接受众人的祝贺,被哥哥姐姐的惊呼声包围,那些闻讯而来的世家小姐们,都想同他搭上一两句话。 季子星从袖中掏出喜帖,是大红色的,上面印着滚烫的金色的字,写着他的名字,名字后面跟着无比显眼的“第三名”。 他竟是把高中的喜帖给自己看。 一瞬间,迟惊鹿有种老母亲看成绩单的感觉,而且还是清华北大的成绩单,激动之情全都写在了脸上。 “八姐说要我考得好些……”季子星抬眸,眼睛又成了湿漉漉的,带着几分温柔的歉意,“我考得够不够好?” 迟惊鹿神情几经变换,硬是看了好几遍喜帖,才缓缓收起来,尽量压着声音道:“够好了。” 她摩挲着喜帖,并不恭喜他,而是问:“为什么是你的名字?” 他明明是替着五哥去考,他没有考籍的,怎么会…… 除非,他早就知道自己会中,也早就给自己铺好了路,这样既不连累季府,又能让自己走得更加顺畅。 少年迎风而立,高束的黑色发梢肆意飘扬。迟惊鹿只觉得他又高了些,站在面前,有种无声的压迫感。 “八姐,你知道若是我中了,季府上下,都要被问罪。” 黑眸闪了闪,瞧向她的目光温柔缱眷,说的话却令人彻骨生寒。 “所以八姐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能考上,对么?” 迟惊鹿知道他聪慧,可没想到竟是到了这个地步,简直慧极近妖,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是无所遁形,便干脆道:“嗯,是的。” 他困在那一方小小天地,连正经的学堂都很少去,更是没有请教过先生,根本不会有人想到他竟真的能考中。 现在她知道了,季子星的确是院子里做陪衬的那朵小白花,它白日安静乖巧,从不抢别花的风头,可夜幕降临,它便疯狂地汲取养分,如同参天大树一般向上生长。 她想起有几次下课,季子星和石丞落站在一起,说着些什么,她以为是讨论书本上的知识,就没靠近。 现在想来,应当是说考学的事。石夫人乃是户部尚书的堂妹,石家又同内阁首辅恒均走得近,利益交换,给他一个考籍并不难。 只是,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作为交换。 迟惊鹿一直以为被蒙在鼓里的是季子星,可怜又无辜的小白花,让她时时觉得愧疚。 现在才知道,原来小丑一直是她自己。 季子星终于俯下身,眼皮的形状如同一笔流畅的工笔画,温柔的情意在他眼中骤然荡开:“八姐,而我是决不会让季府戴罪的。” 第40章 清秀的矜贵,非常诱人…… 季子星的眼珠黑得发亮, 干净又纯粹。 迟惊鹿怔了一会儿,才讷讷吐出几个字:“挺好的,恭喜你啊。” 虽然只是春试, 具体的排名还要经过殿试,由天子亲自拟定,可绝不会相差太多。特别是他们三人的实力一骑绝尘, 连丝毫反超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她突然觉得大红的喜帖颜色刺眼,很烫手, 简直要灼伤她了。 迟惊鹿把喜帖递给他, 季子星并没有接。漆黑的眼眸望定她, 闪过一丝热烈:“八姐怨我么?” 他看着她头顶乌黑的长发在阳光下散发光芒, 卷翘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杏眼蒙上了一层水雾。她一定是怨他的,怨他隐藏了锋芒, 伪装成乖弟弟的模样,日日对她百般讨好, 博取她的同情。 他像一只被人豢养的猫,为了讨人喜欢, 默默收起爪子, 让她一步步放下戒备,毫无警惕之心, 可等他悄悄露出一只爪时,她才发现这是只老虎。 可只有这样, 他才能为自己挣一条出路,才能真正靠近她,不吓着她。 迟惊鹿低头想了一会儿,她看着两只小白鞋并在一起, 盯着上面的绣花发呆。 “是有一点儿。”小丫头气呼呼地看着他,两个腮帮子像小仓鼠,她举起手,食指和拇指抿在一起,“有这么多。” 不开心就像乌云,很快就飘散了,迟惊鹿又道:“但是你考上了,我特别高兴,你要是能做大官,我就是大官的姐姐,跟着你享福呗!” 季子星不相信,他靠近她,有种压迫感:“真的?你不怪我?” 迟惊鹿想了想:“不怪你。” 她还要他怎么样呢?一个被抱养回来的少爷,得到的关心和爱护那么少,他便是为自己拼出一条路,也想着保全季府。 无人注意的小种子,只要得到一点点的阳光和雨露,就抓住机会拼命生长,开出一朵魅惑至极的妖花。 没人给这朵花浇过水,所以没有人可以怨他。 迟惊鹿看着他,只觉得他和从前似乎长得有些不同了。 丫鬟急匆匆跑过来,低身一福,眼角眉梢都是喜庆:“八小姐,光禄寺的顾大人携夫人小姐上门,说贺喜九少爷高中。” 迟惊鹿一激灵,她看的宅斗文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如何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来贺喜何必带着小姐? 她抬头望着发愣的少年,知道从前无人问津的深院少爷,以后就是人人追捧的香饽饽了。 迟惊鹿眨眨乌黑的杏眼:“好事好事,季子星你快去。” 丫鬟心思灵巧,也跟着高兴:“顾老爷去年升了官,如今也是正三品大员了,要我说呀,这是看上咱们少爷少年高中,要过来攀亲呢!” 顾家小姐才貌双全,便是在金陵官家女儿里也是相当出众的,身后追求者无数,个个都想讨她欢心。 迟惊鹿看了季子星一眼,他居然还在走神。跟她说话有这么无聊吗,自从刚才她讲完,他就一直发愣。 迟惊鹿都替他着急,赶紧推推季子星,把喜帖还他:“快去呀,听说顾小姐长得可漂亮了,多少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做梦都想着见一面。” 小丫头亮丽的黑发上蝴蝶纷飞,她真是高兴的样子,顾盼生姿。 少年的一双黑眸闪了又闪,却没伸手,他并不想把喜帖接回来。 那是全金陵的独一份,印着翰林院的大红章,本来就是想要专门给她的。 她却还给他,还说什么顾小姐之类的话。 少年眸光沉了沉。 “好啦,你快去,估计今天你有的忙了。”迟惊鹿干脆把喜帖塞进季子星袖子里,也没顾得上看他脸色,“等你有空了,我再来找你玩!” 小丫头很利索地转身回屋了,蹦蹦跳跳的,丝毫没管季子星到底高不高兴。在她心里,小白花考上是天大的好事,他应该迫不及待想要接受众人的赞赏才对,她就不在这耽误他宝贵的时间了。 当然是等他忙完了再找他啦! 丫鬟要带路,却没见季子星有动身的意思。她又叫了几遍,少年才跟着她走了。 丫鬟给他通报着还有哪些大人一道来了,季府从来没进过这么多人。她如数家珍,喜滋滋地讲完,却发现季子星好像根本没在听。期间她几次想要介绍顾小姐,好让一会儿俩人有话聊,都被季子星冷淡的黑眸扫了回去。 丫鬟:“……” 她怎么觉得这个顾小姐在九少爷这里一点不受待见,好像来得不是时候似的。 错觉,一定是错觉,丫鬟心想,人家顾小姐是金陵有名的美人儿,名头大着呢,谁敢不给她面子。 . 金銮殿,明黄色的纱帐从高高的天窗垂到地上,殿外的风飘过沉木地板掀起纱帐,露出塌上少女明媚娇艳的五官。 内侍宦官头发花白,步伐沉稳,端上来一碗极为清透的燕窝,低着头恭敬道:“公主,这是幽州今年新贡的燕窝,御膳房专门为您做的,尝尝吧。” 燕窝很稀有,不过在皇宫不算特别稀罕之物,得宠的嫔妃还是能吃上一些的。可幽州燕窝不同,它是血燕结成的,且每年只结巢一次,尤其珍贵。 今年的幽州燕窝,就连贵妃宫里都没送去过,便径直先到了公主面前。 凌霓珠扫了一眼,浑不在意,语气轻快:“谢公公,先放下吧。” 山珍海味吃得多了,也就没什么新鲜感了。 待人走后,凌霓珠才转向龙榻上的人,他年逾四十,成熟稳重,浑身散发着天子的王霸之气。 皇帝慈爱地看着她,将手中金澄澄的名册递到她面前:“珠儿,这是今年春试中举的名单,你瞧瞧。” 凌霓珠并不接过,她挽住男人的手臂,撒娇道:“父皇总给儿臣看这些,是不是不想要儿臣呆在您身边了?定是嫌儿臣烦了!” 皇帝哈哈一笑,声音很温和:“孩子长大了,总是要成家立业的,你虽是公主,也不能例外呀。” 他指指花名册:“这些可都是天下最年轻有为的男子,下个月殿试,你便能见到了,到时候看看,可有喜欢的?” 凌霓珠噘嘴,历年殿试她都躲在父皇的屏风后偷偷看,她与父皇说好了,看上哪个,就封哪个做探花,不为别的,“探花”如其名,除了要有真才实学,更重要的是相貌端正,要非常英俊才行。 历代公主,倒不一定看得上状元和榜眼,可总能心悦探花,常常将其招为驸马。天下男子,对于探花的钦羡,绝不亚于榜首状元。 凌霓珠出身皇家,漂亮的男子见得太多了,这几次殿试,她没一个瞧上眼的,常常看着看着,就开始玩自己的香包,有一次还无聊到睡着了,众举人正在大殿上答题,就听见龙椅背后有人在打呼噜。 搞得皇帝非常尴尬。 凌霓珠眼光实在太高,那扇屏风便一直摆着,没撤下来过。 她可早就不抱希望了。 “哼,便是少年英才又怎样?”凌霓珠双手叉腰,“儿臣要嫁自然是嫁最好的,绝不将就!” “珠儿说的对,只是……”皇帝故作忧愁,“朕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外孙啊……” 就连戚无命和季护龙这两个死对头都定好儿女婚事了,他身为天子,却还没给自家女儿找到乘龙快婿,连抱外孙说不定都要比他们晚,真是愁人。 凌霓珠脸一红:“父皇只会打趣儿臣!儿臣不理你了!” 说完,踏上镶着东珠的绣鞋,提起裙子跑出殿外,只留下皇帝哈哈大笑的声音。 他笑着看名册,指腹在学子们的名字上划过。十万学子中挑出不足百人,真可谓万里挑一,个个都是官宦后备役。才学自然都是出类拔萃,就是不知道…… 这一批里有没有长得好看的? 他放下名册,自嘲地摇摇头,光是好看哪儿行啊,还得是,特别好看的! . 季府。 小丫鬟今天累了一整天,金陵许多达官显贵都来了,全是贺喜九少爷的。 她想起九少爷面对众人的样子,很是钦佩,平时看着弱不禁风,吹两下就要倒了似的,今日却支撑了那么久,丝毫没有显出疲态。 那气势,是种清秀的矜贵,非常诱人。 这不是她一个人觉得,那些官家女儿,看少爷一眼脸就红红的,偏过头去故作姿态,也非常说明问题。 九少爷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小话本里的一种花儿,带着毒的,还染着几分艳色,在黑夜里滋长,看一眼就要沦陷。 小丫鬟算了算时间,到门口去掌灯。却看见二小姐站在门口,门外同样站着个高大的男子。 那男子她曾经见过,尤其是最近,总在季府门口晃悠。 季越音刚准备入睡就被叫出来了,因此头发并没有扎起来,而是随意束了一下。夜色打下来,有种慵懒的气息。 她轻咳两声,努力找话题的样子,简直比看武学秘籍还要痛苦。 “听说你春试中了第一名,恭喜你啊!” 石丞落淡淡一笑:“谢谢师姐。” 他站在黑暗之中,只有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地上的影子宽宽大大的,像块大石头压在他身后。 季越音呵呵笑了一下,揉揉眼睛:“这么晚了,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石丞落怔了一下,背后的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使劲捏了捏,发出纸张清脆的响声。 他温声道:“我想问,师姐去琼林宴吗?” 琼林宴是给考上的学子准备的宴会,由朝廷主办。为表示祝贺,每位学子可以带一名亲眷好友共同参加,是金陵的一大盛事。 季越音挠挠头:“我应该不去吧,虽然九弟考上了,估计他不会带我,倒是可能带八妹去。” 石丞落点点头,欲言又止,一张脸显得更冷漠无情了。 他终于开口:“若是师姐愿意,我可以带师姐去。” 季越音:“……” 她有些惊讶,石丞落把她叫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她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别因为我浪费一个名额,你还是带身边重要的人去吧,比如你兄弟姐妹什么的?”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的石丞落:“……” 天色很晚了,季越音今天也跟着忙了一天,真的特别困,她对阴影里的男子道:“师弟,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睡觉了。” 石丞落扯扯嘴角,微笑道:“好,师姐早些休息吧。” 季越音嗯嗯两声,同他道别以后就回去了。 石丞落低下头,垂眸看着地上的影子。藏着的右手伸出来,手中是一张大红的喜帖,上面金灿灿地印着他的名字。 喜帖的纸为了便于保存,本是很硬的,可此时被汗水浸湿,上面还有被使劲捏过的痕迹。 石丞落叹了一口气,转身上了马车。 第41章 卧槽,好完美的逻辑闭环…… 大片的茉莉如同白练, 萦绕在雁阁之下。从皇宫里来的乐妓穿着月白的纱裙,看着素雅,其实衣料都很昂贵。 琼林宴是专为金陵考学考中的学子设立的, 来来往往都是年轻有为的官宦后备役,或许是有学霸光环加持,迟惊鹿一眼扫过去, 感觉他们长得还都挺人模人样的,气质很妥帖。 毕竟未来的国之栋梁也许就在其中, 哪一个都不可小觑。 本来迟惊鹿没想着能一睹盛宴, 就是错过了好吃的和帅哥, 有点可惜。所以季子星说要带她赴宴时, 她特别高兴。 高兴完了反应过来了, 拽住他眨巴眨巴眼:“你不带顾小姐吗?” 顾小姐专程来贺他高中,听顾家丫鬟说两个人相谈甚欢, 她以为他们已经算朋友了,这样大的场面, 带上顾小姐这样的女伴,一定非常有面子。 那可是高不可攀的月亮, 若能携月亮一起, 四舍五入不就是上天了? 季子星湿漉漉地望着她:“八姐不愿同我去?” 迟惊鹿摆手:“绝对不是!” 想去,当然想去, 上次和戚行肆去吃皇家的饭,她就没吃饱, 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再品尝美食,还是和天下精英一起,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这不是怕坏了小白花的姻缘嘛。 迟惊鹿看向少年的目光意味深长:“我听说顾小姐推了几位举人的邀请了,或许是在等你。你们聊得那么开心, 我以为你会带她同去。” 季子星乌黑的眼眸像没有星月的夜晚,黑得没有一丝光亮:“谁说我同她聊得开心了?” 迟惊鹿:“我听顾家丫鬟说的呀。” 少年柔软纤长的睫羽垂下,盖住了沉淀在眼底的冰冷。他掩饰的很好,并未让她看半分不悦:“她大概是误会了。” 迟惊鹿挠挠头:谁误会了?丫鬟还是顾小姐? 不等她细想,少年乖巧地看向她,眼中满是期待:“八姐同我去,好吗?” 看着季子星白玉般干净漂亮的脸,他的眼尾微微上挑,看人的时候有种诱人的惑色,又是这样可怜兮兮的语气,谁顶得住。 反正迟惊鹿是顶不住,她当即同意,举双手赞同。 只是有一点顾虑:“可是我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也不会吟诗作对,会不会丢你的脸?” 宴会上都是才华横溢的人,学霸扎堆,她肚子里那点墨水瞬间就化为乌有了,到时候席间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她可什么都接不上。 若是顾小姐那样的世家女子前去,定是出口成章,令人称赞的。 实在不行,就装作自己嗓子有疾,说不了话吧? 头顶上传来一声短促的轻笑。 季子星低下头,专注地看着她:“不会的,到时候我来应付就好。” 是啊,他可是高中第三名的少年英才,有什么是他应付不来的。迟惊鹿呆愣地望了他一会儿,神使鬼差地点了点头:“好,我和你一起去。” 果然,到了宴会上,不断有人向迟惊鹿这边围拢过来。不过和她想象的有一些不同,压根就用不着她开口说话,他们大多是与她身旁的少年攀谈,偶尔“不经意”间视线在她脸上扫过,很快又扫回去。 迟惊鹿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 她干脆坐下来,拿起筷子品尝美食,顺便对被众人拥簇的小白花挥挥手:“你去忙你的呀,不用管我。” 她指指盘子里的饭,用嘴型无声地说:“好饿,他们打扰我吃饭啦!” 季子星这才转过身去,少年高束的马尾乖巧地落在肩上,他的背影清瘦孤拔。 找他的人很多,他今天大概又要应酬一整天了。 迟惊鹿不太认识这些人,只知道石丞落和程一奇也都在。石丞落今天挺特别的,他独自一人前来赴宴,谁都没带。 同他说话的,都是些高官,大多是石家结交的,以及非常有名望的翰林先生。官家贵女们倒是极少有上前去攀谈的。迟惊鹿看了他一会儿得出结论,他眉眼间阴沉的郁色,大概是实力劝退的重要原因。 真像块孤孤单单的石头,总是一个人。迟惊鹿回忆认识他以来,好像真的很少见他笑过,她几乎没办法想象石丞落身边站一个姑娘的情景。 那场面一定相当恐怖。 程一奇就不一样了,月白直裰上绣了暗银流纹,几乎全场的莺燕都似有若无地靠近着他。他也带了一位女眷,不过并没有引起什么八卦轰动。迟惊鹿边吃边听旁边的贵女说,他身边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他亲妹妹,叫程姒,亦是金陵有名的才女。 程姒……迟惊鹿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她赶紧查看原文剧情,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把手里的槐花枣糕扔了—— 小说里清清楚楚有这么一段话: 【她乃金陵才女,还未出阁的时候便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民间都说,太皇太后曾经想认她为义女的。 此时,程姒慵懒地倚靠在美人榻上,冲面前的少年勾勾手指,轻声唤道:“你来。” 少年内心惶恐,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雍容华贵的夫人,他沉步上前,刚想解释一番,猝不及防地被程姒搂了脖子,她跪坐起来,温热的呼吸吹在少年清秀的脸上。 金丝软烟罗屏风也阻挡不住春光旖旎,贪念一旦燃起,不到燎原便不能停息。 “留下来,满足我。” “多少钱我都可以付。” 少年紧张地避开她炽热的双眸:“夫人,我们这是在做什么……” 程姒笑得娇媚,少年看呆了眼。 “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我们还能做什么?” 她可一点愧疚都没有,夫君已经有两年不曾碰过她了。上一次行房,还是她故意把他灌醉,穿了他最爱的松柏绿色长裙,魅惑了他。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喜欢绿色,反正她最讨厌的就是绿色了。】 这段看的迟惊鹿云里雾里,她哆哆嗦嗦随手拿了个杯子,一边喝一边看,程姒身材高挑纤瘦,也长了一双带了魅色的含情目,眼波流转间,竟和程一奇有几分相像。 这样的美女加才女,竟也会受到丈夫的冷遇吗? 谁这么不识好歹,也忒不是人了! 迟惊鹿看得入神,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温柔的声音,如同春光森林中的一条游蛇,带着黄色的波点,是无限美好中的危险。 “季八小姐看得这样专注,可同舍妹相识?” 程一奇离她很近,她可以看清他细致俊雅的眉眼,唇下一颗多轻痣,那副对谁都是温润春风的样子。 想到他鞭笞汪欣远的模样,迟惊鹿身上一冷,觉得还是离这人远些比较好。 她老实回答:“我不认识。” 然后就不说话了。 程一奇笑得很温柔,眼底倒映着细碎的光:“如果季小姐愿意,我可以引荐你们认识,日后走动也方便。” 迟惊鹿很想说:不愿意不愿意,跟你家扯上关系,我不是找死吗。 她犹疑了一下,就是这一下子,她不经意抬眼,看到近处或远处的贵女们都隐隐绰绰往这边瞟,眼白大于黑瞳,带着几分失落。 迟惊鹿心大,但她不是傻子,心里“卧槽”一声:程一奇这狗比是在拿她挡刀! 那些贵女他不喜,偏偏他太会做人,绝不会表露出一丝嫌恶,便干脆随便挑个看起来蠢笨些的小丫头,对她好,让别人知难而退。 迟惊鹿以前一直觉得石丞落是条毒蛇,现在她觉得自己错了,原文中石丞落即便是坏,是坏在明面上,最多是阴狠,程一奇才是阴毒,他比石丞落更像毒蛇,更伺机而动。 偏偏他长得风流,看起来很好亲近的样子,那双狭长多情的眼睛,实在具有强大的欺骗性。 迟惊鹿往后退了两步:“不必了,谢谢程公子,咱们有缘再见。” 然后她就迫不及待地提着裙子离开了座位。 小奶油适时上线:【宿主别走,你还有一个任务没完成。】 迟惊鹿顿住:“什么玩意?”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任务? 小奶油有点尴尬,咳了好几声才道:【这是书里隐藏的支线,不可以提前告诉你的。】 迟惊鹿只好停下脚步:“说吧,我听着呢。” 【根据原文情节,戚行肆考中,他想带女主,可你不依不饶,便只好带你来了琼林宴。你现在应该给两杯茶里下媚药,一杯是你的,一杯是戚行肆的。】 【你本来是打算在这场宴会上,让戚行肆为你动情的。】 迟惊鹿:??? 迟惊鹿:您有事吗? 小奶油很无奈:【作者是这么设定的……不管我的事啊。】 脑残作者,这什么狗屁倒灶的设定! 迟惊鹿随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包药粉。她再抬眼扫去,戚行肆来得晚,正揉着迷蒙的睡眼,在人堆里装逼。 看到迟惊鹿,戚行肆冲她挥挥手:“豆芽菜!” 这骚包,大难临头了都不知道,还在那儿傻乐呢。 迟惊鹿心虚,冲他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偷偷躲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去了。 她左思右想,最终颤抖着双手下好了药:“没关系,我意志力比较坚强,可以控制住的。” 她想好了,这系统只管她做没做过任务,不管结果,就像上次她踹关倾月,只要完成踹这个动作了,不管是把她踹到熊瞎子脚下,还是男主怀里,都算得分。 小奶油小声道:【可是这两杯茶,最后没有被你俩喝下。】 迟惊鹿:? 【你约戚行肆在雁阁□□相聚,但因为一点事耽误了,不巧此时程姒和石丞落在这儿偶遇,误喝了这两杯茶……】 迟惊鹿:…… 迟惊鹿:!!! 一时间刚才看的原文飞过脑海,程姒被迫嫁了根本不相爱的男人,夫妻感情破裂,堂堂金陵才女只得在外头包养小奶狗,日日买醉;而那个男人如果不出差错,应该就是石丞落…… 琼林宴上,两人中了媚药,不得不成亲。石丞落心有所属,没能如愿娶到喜欢的人,遗憾终生,这才记恨季惊鹿,甚至不惜报复她,引诱她去死。 迟惊鹿:卧槽,完美的逻辑闭环! 小奶油提醒道:【宿主,请您及时躲避,任务目标石丞落,任务目标程姒,已经朝这边走来。】 迟惊鹿:“……” 第42章 是点唇的胭脂,甜蜜又禁…… 望着从不同方向往这边走的两人, 迟惊鹿脸色苍白了一秒。 真是作孽呀! 她只好先悄悄躲在一边的屏风后,静观其变,实在不行就挺身而出, 把自己给身先士卒了。 程姒喝了些桃花酒,脚步有些虚浮,好在神志清醒得很, 面色如常。她向来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绝不会失态, 便是喝酒了也不会显出一丝醉意。 不想在这碰见了石丞落, 后院长廊曲径通幽, 只有这一条, 高大的男人迎面走来, 显得廊庭窄小,有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这样的感觉很压人, 也很诱人,有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气势, 让人不得不心生臣服。 程姒一恍神,那日在程府, 倒不觉得他这样英俊挺拔。 她不由得先开口, 叫了一声“石公子。” 说完又暗暗有些后悔,怪自己没沉住气, 理应等他先打招呼才是。 石丞落脚步一顿,倒是停了下来, 只是眉眼间的阴郁依旧在。 “程小姐。”他总是很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程姒捏了捏帕子,想让他多说几个字简直比登天还难。 迟惊鹿隔着一层纱朦胧地看着,掌心都出汗了。她一条腿微微向前迈, 做出百米冲刺的姿势,时刻打算用自己的身体做炸.弹,冲上去把那壶茶一脚踹翻。 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过了片刻他们走到石桌前,各自斟了些茶,许是用喝茶来掩饰这种尴尬。 迟惊鹿懂,她去不熟悉的客人家时,白开水也是一杯接一杯的喝,这样假装还有事做,不至于尴尬到脚趾抠地。 他们离得近一点了,迟惊鹿才勉强听清,程姒温声道:“季九少爷竟能如此高中,真是意料之外。” 程姒朝远处眺看,正好能望见雁阁之中的推杯换盏。少年长得雪白,穿了纯黑色的窄袖长衫,脊背挺直,发梢随着他的动作似有若无地扫过肩头,是种凌厉的漂亮。 他站在阴影处,黑袍上的暗纹反着清冷的光辉,如同长长的星河,华光溢彩,让人移不开眼。 他脸上挂着淡笑,却极少有官家贵女愿意靠近,和哥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这并不是因为贵女们不愿,而是不敢—— 听说他高中那天,名满金陵的顾家小姐亲自上门贺喜,然而之后就像熄火的灯烛,再也没有传出过半分消息,今天琼林宴上,他也没有邀顾小姐一同前来。 当真是没有顾及女方的半分颜面。 明摆着不喜人靠近,就差把“离我远点”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谁还会犯蠢,在这种关头去搭话? 怕是嫌自己脸皮太薄了。 程姒一边抿茶一边想,这位新贵面上不显,实则恐怕是个心狠的。 迟惊鹿看得急死了,程姒已经喝了茶,石丞落也轻轻吞了一口。她看着俩人相对无言的样子,必定是要把壶里的茶全喝光了,那怎么行! 石丞落不得恨死她了! “季小姐,瞧什么呢?” 迟惊鹿哪里有空搭理旁人,便不耐烦地挥挥手:“别出声,我忙着呢。” “哦。” 那人果然不再出声了。迟惊鹿觉得不对,回头一看,程一奇一双狐狸眼正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吓得她心脏狂跳,血液直往脑子里倒灌。 “季小姐忙什么呢?” 迟惊鹿哑了哑,偷看人家妹妹被发现了,还是程一奇的妹妹,这谎她该怎么编圆乎了? 灵光一现,迟惊鹿定定道:“其实我骗了你,我仰慕程小姐很久了,非常想认识一下她。” . 说时迟那时快,迟惊鹿冲到正准备喝第二口茶的俩人面前,咣咣两下把茶仰头全喝了,这还不够,她干脆掀开茶壶盖子,在两人略显惊疑的注视中,一口气将茶水尽数吞下。 程姒:“……” 迟惊鹿打了个嗝:“石大哥你好啊。” 程姒和石丞落虽不是一起长大的,但也可以算是青梅竹马过,她都未曾敢亲昵地唤他“石大哥”,季八小姐怎么张口就来啊? 胆子也太大了吧? 偏偏脸色阴沉的石丞落居然毫无反应,一点也不抗拒这个称呼,对她点点头:“季小姐好。” 迟惊鹿笑笑:“对不住,我实在太渴了,你们不会介意对吧。” 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聪明绝顶,机灵非凡。 这茶她喝了,总比程姒和石丞落喝了的强。她看过了,这俩人喝的不算多,尤其是程姒,女儿家的娇矜让她只是小口抿着,到肚子里的是少之又少了。 程姒面色一言难尽:“不……不介意。” 迟惊鹿点点头,安心了不少,心劲儿一松,连带着脑子都晕乎了起来。 是媚药起作用了。 她觉得身子徒然变软,好像踩在棉花上,又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朵小云,轻飘飘地在天上飞。 石丞落最先注意到了迟惊鹿不对劲,刚想上前去扶,碰到她胳膊的一瞬间,觉得指尖滚烫,一股难言的情.欲在他身体里蔓延开来。 他立刻收回手,逼着自己离她远一些。 程姒上前,也试探着叫他:“石大哥,你没事吧……” 石丞落的脸黑得不行,厉声道:“离我远些!” 程姒:“……” 迟惊鹿知道自己不能再呆了,容易出事,她匆匆说了声再见,就循着记忆往别处走。 说是走,更近乎于跑,而且还是瞎胡跑,像只没头的苍蝇,东撞一下,西磕一下的。 终于到了湖边,两侧种着漂亮的茉莉花,迟惊鹿硬生生看出了叠影。以前看电视剧,总好奇中了这种药是什么感觉,现在知道了,难受,太难受了,浑身火热,疯狂想要抓住点什么东西。 这可真是我药我自己。 她慢慢蹲了下去,看着湖里的小鱼,游来游去,好不快活。 鱼也是两只两只的,连它们也有伴…… 迟惊鹿看了一会儿,直直地栽进了湖中,耳边是咕嘟咕嘟吐泡泡的声音,闭上眼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真舒服啊,凉快,周身的水像一双温柔的大手,从身体的缝隙里穿过,任由她扑腾。 谁说媚药无解?跳进湖里就行了。 舒服过后就是窒息,她突然发现自己呼吸不了了,急着挣扎,却越陷越深。 “季子星……”她大口大口喝着水,似乎清醒了一点,带着鱼腥味的水直往喉咙里灌,吓得她求生欲立刻提高了几百倍。 旋即觉得自己可笑,叫小白花做什么,他不会游泳啊。 真要是出事了,也是自己救他吧。 她觉得很难受,身体像块沉重的石头,头顶上有小鱼若无其事的游过。意识渐渐模糊,散开的乌发飘在水里,浓密又柔软。 不、不会就这么死了吧,还有好多任务没完成,还有个奖励没兑换呢……迟惊鹿尽量屏住呼吸,却觉得肺要炸了似的,双眼逐渐憋得通红。 下一刻,身边“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义无反顾地沉了进来,一把将她捞起,大力甩在岸边。 少女像被冲上岸的鲤鱼,闭着眼大口大口呼吸,第一次觉得空气这么新鲜。 不知过了多久,迟惊鹿觉得自己身体腾了空,被人端正抱起。那人的怀抱有些硌人,她动鼻嗅了嗅,对方湿漉漉的衣服上带着淡淡的清香。 和那天晨光熹微中,抱着自己的味道一样,好温暖好舒服,真让人感到安心。 她垂着头,勉强睁开眼,只能看到少年浸湿了的黑袍角扬起,边角带着银色暗纹,像城墙上随风作响的烈旗。 . 再醒来的时候,周围摇摇晃晃,迟惊鹿感受了一下,是在马车上。她微微睁眼,便看到了镶着流丝的车厢,还有头发半湿的少年。 妹的,这媚药劲儿真大,迟惊鹿想起她醉酒那一次,那好歹还有个缓冲的时间,这药倒好,劈头盖脸把“失智”二字糊她一脸。 “季子星……”她断断续续叫着,好像这个名字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叫出来就舒服多了。 季子星回头,动作有些僵硬,他颤抖着抬眸,只见小丫头穿了湖绿色的纱裙,轻薄透亮,像一只轻盈的蝴蝶。 她拽拽他:“你好呀季子星。” 季子星:“……” 她手上动作不停:“你知道我是谁吗?” 季子星:“……” “不知道吧,我是从来另一个世界来的呢!” 她眼神迷蒙,琉璃般的眼珠中荡漾着丝丝情意,娇憨的小脸上竟多了几分艳丽,像熟透的花果,引诱人去摘下来尝一口。 他不说话,她便囫囵着:“我们那个世界要什么有什么啊,我想去哪儿,一张机票就可以啦,不想现在,还要……还要做马车,好多天才能到。” 她晕着,声音软软的,像朵轻快的云。 “季子星,季子星……”她看看车外,傍晚微风骤起,吹得马车车帘也飘了起来,外头的行人和叫卖的商贩,她都瞧见了。 她能瞧见外头,外头也能瞧见她。卖糖葫芦的小贩只消看了她一眼,便愣在原地了。 季子星喉咙一紧,猛地将车帘拉下,遮了个严实。 他感觉自己像个卑劣的小偷,他都不敢肆无忌惮惦念的宝贝,别人,看一眼都不行。 迟惊鹿很不满:“诶,天怎么黑了……” 忽然身旁有了重量,感觉有人覆身上来,耳边是少年清凉的呼吸:“八姐……” “嗯……”迟惊鹿迷迷糊糊答应着,“季子星,我们回家啦?” 迟惊鹿反应变得迟钝,久久没有听见回应,又叫了一声:“季子星?” 他身形一滞,几乎想要立刻捂住她的嘴。 车厢里昏暗逼仄,像泡浴桶时有不断散发的热浪,一股一股袭来。他用双臂支撑着身体,将她护得严严实实,是非常强势的姿势。 偏偏有人不知轻重地一声声唤着,那声音带了钩子,勾出他一股无名的火,压都压不下去。她的声音很小,可落在他耳朵里,几乎要震耳欲聋。 他努力克制,带着急促的压抑:“八姐,别……别叫我名字。” 迟惊鹿火上浇油:“季子星……” 季子星移开目光,看着已经被封严实的车帘,明明外头是听不见的,他还是心虚,心虚过后一丝可耻的喜悦蔓延全身。 季子星,她像小猫一样唤着,无比好听。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女,小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为她罩上了一层柔软的光晕。他若是想做点什么,实在太容易,她昏昏沉沉,什么都不知道,等她醒来,也会都忘光。 迟惊鹿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喊出一个名字:“戚行肆……” 少年的眼神徒然冰冷,凉意和惊恐在黑眸中骤然散开。 她就这么喜欢戚行肆吗? 梦里都喊着他的名字…… 季子星眼角渐渐染红,像护食的小兽充满警惕,戾气在血液中沸腾。 耳边有妖精般的声音勾引着。 去呀,去做那个最强大的人,把她牢牢护在羽下,谁都不敢跟你抢。 你看今天她落水了,居然都没人救她,他们多坏呀! 别再忍了,你看你忍的多痛苦呀,有谁知道吗? 迟惊鹿昏得不知所谓,嘴里念叨着:“小白花,你不能死啊,要做一个好人,这样可以活得久一点。” “小白花最好了,别死,求你了……” 少年怔住,耳边的声音烟消云散。 迟惊鹿神志出离,只觉得身边之人久久没有动作,接着她右脸划过一丝冰凉,好像被小精灵轻柔地碰了一下似的。 车夫正在专心驾车,忽然觉得身边一沉,赶忙恭敬道:“九少爷,您怎么出来啦?快快请坐到里头,外面风大,您衣服还没干,当心着凉。” 季子星黑眸沉沉:“马车里太热了。” “啊?”车夫抬头看远方的大太阳,不应该呀,这天气,车里比外头还凉快呢。再看九少爷,他脸色好像不太好,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别多问了。 少爷说热,那就是热。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晚霞染了蕴色,像女儿家点在唇上的一抹胭脂,只给心爱的人看。 甜蜜又禁忌。 少年沉默地望着纤长的手指,指腹仿佛还残留着滚烫的余温,看着看着,一抹绯红悄然爬了上来,慢慢从脖梗溢到耳尖。 . 季越音被丫鬟叫出来,看见男人扶着马车站立。 见到她出来,黝黑乌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一样的光芒。 然后瞬间一软,直直倒了下去。 季越音:卧槽! 她顾不得男女大防,飞身出去接住了石丞落,只感觉他浑身滚烫,简直像正在燃烧的火球。 “来人,帮帮忙!” 他实在是沉,长得那么高,又不算瘦,饶是天天练武的季越音也只能勉强支撑柱。 “别叫别人。” 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带了火星子,他脸色苍白,很勉强才使注意力变得专注,说四个字已经是用尽所有力气。 季越音常年行走江湖,一眼看出这是中了药的表现,她暗暗吐槽,都什么时候了,他还不让人帮忙,怕丢脸啊? 而且他不是去琼林宴了吗,那种地方也能中毒??? 吐槽归吐槽,季越音真没再叫人,吭哧吭哧把他送到后院僻静处的客房,像卸货一样把他扔到床上,就要出门去打凉水、找解药。 解药她这不一定有,估摸着必要时还得把师父请来,师父一定有办法的。 抬腿要走,裙角突然被人扯住,力气之大差点让她绊了一跤。 季越音一脸懵逼:“你拽我干啥,放手,我去给你找解药。” 石丞落很执着地没松手。 季越音无语了一会儿,觉得这人怎么一点都不惜命呢,便问他:“你怎么中的毒啊?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吗?” 石丞落没有回答她的话,他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微微仰头,呼吸有一点点急促。 后知后觉的季越音终于察觉出异样,面前男子的表情从没有这样温柔和煦过,他眉头舒展开来,很是好看。他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像是喝了酒上了头,可他脸上没有飞红,又像是根本没醉。 季越音有点慌了,心砰砰地跳:我去了,什么情况…… 下一秒,石丞落低低地笑了,他望定她,终于开了口:“师姐……” 那声音像是练习了千百遍,终于如同开闸的洪流般倾泻而下,淹没了天地,席卷了整个世界。 他向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一点点规划着自己的人生,好似建起一座恢弘高阁,不容许出一点差错。 可温暖昏黄的夕阳洒在少女栗色的瞳孔里,她着急起来,两颊红扑扑的,将屋子照了个雪亮。 那失智一次便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高楼倒了,他再建就是了。 “我心悦你。” “很久了。” 第43章 他胆子很大嘛,倒是有趣…… 话刚落音, 房顶“咣当”一声,好像有瓦片破碎的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向上看,上头空无一人, 安安静静的。 季越音看着石丞落,觉得这人真是中毒太深,都开始说胡话了。她轻咳两声:“好好好, 你在这里休息,我去给你找解药。” 顺便想着, 这什么药啊?这么厉害, 能颠倒黑白。她记得以前在翰文苑念书的时候, 他总躲着自己, 同他说话他也不应, 一副冷漠的样子,喝了药, 连心悦这种话都能说出来了。 看她要走,石丞落不肯放手, 眉眼舒展着看她,一点不像中药的了的样子。 石丞落:“以前想同你说, 总也没有机会, 我……我是认真的。” 季越音愣了一下,房间里顿时变得静悄悄。 . 出了屋门, 季越音微微抬眼,一片暗影从屋顶落下。 “去把我师父找来, 给他弄点解药。” 她说话的声音丝毫没有波动,面色如常,好像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似的。 岸青垂眸,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季越音回头, 只能看见床上之人高大的身材,他的脸正好被屋门挡住了,看不清神色。 迟惊鹿迷迷糊糊被扶到床上,睡了很久,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头高照了。 她隐约记得是季子星把自己抱来的,在彻底昏过去之前,感觉他给自己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 现在清醒了一看,是个带着毛絮的香囊,是琼林宴上御赐的,墨绿色,摸起来很舒服,甚至有点毛绒绒的感觉。 她揉着睡眼起身,丫鬟听到动静,小跑着迈了进来,给她递热毛巾,伺候她洗漱。 丫鬟一边替她更衣一边说了这两天府里发生的事,迟惊鹿才知道自己睡了快三天,她和石丞落中了一样的药,是云处深来解的,只是她体质娇弱,所以才睡得久。 迟惊鹿有点后怕:“三天,我不吃不喝,还没饿死啊?” 丫鬟笑着道:“八小姐,您睡着的这段时间,都是九少爷在照顾您,特意吩咐了小厨房做了您喜欢吃的,一口一口喂下去。您神志不清楚,还吐了九少爷一身呢,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奴婢要帮他,他都不肯呢。” “戚少爷来过,说要看看您,被九少爷挡在门外了,没让进来。” 迟惊鹿完全无视了戚行肆这骚包:“九少爷人呢?” 丫鬟一福,喜笑颜开:“他去殿试了,昨天下午启程的。” 算算时间,殿试应当是在明天,季子星应当提前两天走才对,可他硬生生拖到昨天下午才走,想一想也知道是为了照顾她,怕她有个万一。 迟惊鹿看了看手里的墨绿色香囊,五指并拢捏了捏。 里头硬硬的,好像有什么东西。 丫鬟赶紧道:“小姐,这御赐的香囊,寻常人都要当宝贝供起来的,里头说不定有什么金贵的东西?” 迟惊鹿也这么觉得,香囊金贵无比,装的东西也该是稀罕物。她抽了带子,一双白皙小手伸进去,掏了个绿色的竹叶出来。 丫鬟惊呼:“这什么呀?竹蜻蜓?这怎么能随便放进去呢,糟蹋了香囊了,这可是精工蜀绣的手艺……” 迟惊鹿没继续听丫鬟说了什么,她拿着崭新的竹蜻蜓,发了一会儿呆。蜻蜓新的很,许是被人捏久了,还带了一股淡淡的木香。 她看着自己的手掌,觉得手心像被烤过了似的,有些烫。 迟惊鹿默默把竹蜻蜓放进去,把带子重新系好,然后把香囊系在腰上。 “小姐,这香囊和您今天的裙子不太搭呀,”丫鬟不太懂自家小姐的操作,只觉得她开心就好。不过迟惊鹿今天穿的是淡紫色的罗裙,配上墨绿就有些显得不伦不类,“要不您换个颜色的?” 迟惊鹿摇摇头,轻声道:“不必了,系着吧。” 丫鬟又看了一眼那香囊,点点头:“好嘞,二小姐吩咐我,您一醒来就禀了她,奴婢先去二小姐那里回话。饭菜都是热的,放在桌上了,您记得吃。” 迟惊鹿一笑:“好,你去吧。” 丫鬟笑眯眯地离开了。迟惊鹿等了一会儿,才走到后院里,大树长满了绿叶,丰茂而紧密,像一朵朵巨大的绿云。 今天天气特别好,天很蓝,很适合许愿。 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把竹叶取出来,双手一搓,蜻蜓就扶摇直上,飞得很高了。 迟惊鹿双手合十,放在嘴边,杏眼轻轻阖上,美丽纤长的睫毛如同展翅的小蝴蝶。 她默默念叨着:“小蜻蜓,保佑季子星殿试超常发挥,考个好成绩呀。” . 殿试持续时间不会很久,一般是由内阁出论题,皇帝审批后,发给各学子答卷,是以从午时开始,天色还未黯下去,便结束了。 “出来吧,”皇帝向屏风后睨了一眼,无奈笑道,“上次是打瞌睡,这次呢,绣上花了?” 霓珠公主想起来上次的糗事,恨恨跺脚:“父皇!” 她手里拿着大殿里每日更换的鲜花,是粉色的,虽然是早晨插上的,可到现在依旧开得娇艳。 凌霓珠穿着一身金丝软烟罗,体态丰腴,人比花娇。 皇帝向她招手,方才的郑重其事瞬间变成了宠溺:“你来。” 凌霓珠眨眨眼,上前挽住男人的手臂。皇帝低声问道:“怎么样,让父皇猜一猜,这次又没看上的?” 知女莫若父,霓珠贵为公主,骄纵惯了,便是去年邻国皇子前来拜访,都没能让她多看一眼。 那皇子长相英俊,气度非凡,多少金陵贵女争相一看,在公主这儿却和普通太监无异。 他摇摇头,这孩子真是被宠坏了。 可有什么办法,他虽为天子,儿子倒是生了几个,可只有凌霓珠是公主。她的母妃与他相识与微时,两人感情甚笃,便是他立后又废后,她始终只是个妃,也没有丝毫怨言。 她不像前皇后那样野心勃勃,总是顺从谦卑,他早就习惯了把她排在最后一位,真以为她不争不抢,就是不在意了。 直到她生下凌霓珠,虚不受补而亡。他追悔莫及有什么用,人反正已经去了,他只好极尽所能在凌霓珠身上寻找慰藉,把她宠得无法无天,所有好东西都紧供着她用,只要霓珠开口,他从没有不给的。 不过,好东西给多了,人自然也就不珍惜了。 凌霓珠却低了头,认真想了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脸上飞过一抹霞光。 “有个人挺特别的,所有学子都系着您御赐的香囊,只有他没戴。胆子很大嘛,倒是有趣。” 她轻轻用手指点了一下,飞快地跑开了。 皇帝拿起名册一看,霓珠公主手上的花汁沾到了季子星的“星”字上,好像真的是一颗挂在天边的小星星。 第44章 有种张扬的刚硬和昳丽…… 夜下无人, 迟惊鹿安静地坐在床榻上。 这间屋子原本是按照季惊鹿的喜好打造的,是种夸张的奢华,对比到21世纪, 跟满屋子的欧式装修差不多,只不过人家的摆件全是真的。 自从她来以后,这屋子似乎就变了。迟惊鹿不是故意去改变这里的布局, 只是一个人在环境里生活久了,置办的东西多了, 自然而然会影响环境的布局、气质、甚至味道。 现在, 奢华的装饰少了很多, 那都是迟惊鹿觉得不实用, 还平白占地方, 让丫鬟挪到库房里去了。房间里燃着小烛灯,滚雪细纱床帐染上一层温馨的橙色, 连被子也是柠黄的,绣着许多小花。 是种鲜活的浪漫。 迟惊鹿很无聊, 便把小奶油叫出来。她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分了,得到的奖励也比以前有用得多。 “上次我没来得及兑换的那个道具, 我现在想用。” 小奶油对宿主的成长很是欣慰:【当然可以, 您可兑换的奖励有:一次性护身符、打脸套餐、预知剧情、磕的CP都成真……】 迟惊鹿:“前面的我都能理解,最后一个是什么鬼?” 小奶油撇撇嘴:【宿主, 你不懂磕CP的乐趣,这可是我最珍贵的一个奖励了!】 迟惊鹿:“不要不要, 我要那个预知剧情。” 虽然在看小说的时候,迟惊鹿磕CP磕到飞起,做梦也想让自己磕的所有CP都成真,可剧情崩到这个地步, 她觉得还是选预知剧情比较靠谱,毕竟保住小命最重要…… 【好的,需要说明的是,此奖励只能使用一次哦。】 迟惊鹿也没奢望能再用第二次:“我可以选择预知对象吗?” 【不能哦,预知片段是随机的,我翻到哪里是哪里。】 迟惊鹿:“?” 迟惊鹿:“那你翻到个路人甲我这奖励就废了呗?” 【等您拿到足够多的分数,等级变高,自然就可以对我提出要求了呢,还请宿主多多努力哦!】 她对这个抠抠搜搜的系统很无语:“行吧。” 【好的,宿主兑换预知剧情奖励,我会尽快为您安排。】 说完,迟惊鹿觉得眼前一黑,困倦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咣当栽倒在床上,闭上眼睡了过去。 梦中,迟惊鹿来到了一个昏暗无比的地方。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可以移动,就像真的身入其中似的。 她一抬手,摸到的是冰冷刺骨的铁栅栏,等双眼适应了黑暗,环视四周,终于看清这里竟是丝毫不见天日的牢房。 看了很多影视剧,里面的大狱灯火通明,地上铺着干燥的杂草,但等她身处其中才感觉到这里潮湿、阴暗,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根本遮不掉,就像去公共卫生间里有人闹肚子还不冲水一样。 迟惊鹿忍着胃里翻江倒海,慢慢摸索着往前走,很快她就不在乎铁锈味了,因为更厉害的感官刺激刺痛了她,一声声惨叫此起彼伏,吓得她在原地愣了好久。 那声音凄厉异常,简直不像人发出来的。 迟惊鹿缓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寻着微弱的光向前走。一个身穿鱼纹劲装的男子从她身侧走过,她迅速闪到暗处。低头看看,地板是石砖铺就的,踩上去会有声音,可她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她偷偷看了那人一眼,俊俏的侧脸在阴影处明明灭灭,睫毛又黑又硬,是很坚毅的样子。 二姐说过,在这种石板上走路还不发出声音,说明他身上的轻功非常好。 同样的鱼纹劲装侍卫有六个,个个俊朗挺拔,看起来是很放松的姿态,但右手全都悄无声息地搭上了刀柄。 迟惊鹿觉得这套衣服很眼熟,在原文里,穿着鱼纹劲装的人叫…… 叫…… 千机卫。 对,就是这个名字,其实和锦衣卫差不多,在原文里,男主的政敌表面上是以石丞落为首的那群人,可翻过小说的迟惊鹿知道,真正给他致命一击的是千机卫,隐藏在暗处、拥有强大执行力的恐怖力量。 以前她还吐槽过,要不是男主有作者的亲妈光环,反派早就把他挫骨扬灰了。 难道这次预知的是最大反派的后续剧情? 迟惊鹿:好耶,刺激! 直到两个千机卫移开步子,迟惊鹿才看见正中央的如意椅上坐着一个淡然的男子,他长得很清秀,甚至有几分文弱,穿的是文官的玄青袍,上面绣着小独科花,靛蓝孔雀傲然开屏,刻金皂靴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发出诡异的声响。 他不带兵刃,身材也并不高大凶狠,但气势非常压人,两侧的千机卫都对他恭恭敬敬,他同谁说话,谁才能抬起头来。 迟惊鹿默默翻着原文中作者的注释,对应他穿的衣服,二品,这男子至少是二品以上的文官才敢穿得这么华贵张扬。 男子薄唇轻启,只吐了几个字,精干的千机卫便快步走到阴暗的角落里,拿起沾满血的刑具。 迟惊鹿这才看见,墙上还挂着一个人,瘦骨嶙峋,几乎已看不出人样来,如果这时候有风吹来的话,那人就会变成一张单薄的人皮,随风飘动。 千机卫背对着迟惊鹿,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不清他手上的动作,只听见那人又是一声嘶嚎,像杀猪一样瘆人。 迟惊鹿紧紧闭上了眼睛。放在影视剧里这都是要打马赛克的剧情,胃里又涌上一阵恶心,不知道是不是这里太过潮湿阴冷,她穿着厚实的绣鞋,寒气还是从脚底直冲脑门。 闭着眼,就什么都看不到了。耳边响起脚步声,是坚硬的鞋底踏在石板上的声音,一步一声,分外有力。 迟惊鹿缓缓睁开眼,看到身材高挑的男子步伐沉稳,披着锻绣大氅,银白狐狸毛遮了半张脸。他墨发高束,用雪白的玉冠在后脑扎了漂亮凌厉的结。 在一片漆黑的人间炼狱里,犹如一朵诱人的毒花。 在这里,显然他才是真正的上位者。方才的青衣男子小心起身,正伏在他身边汇报审讯进展。 他垂眸听着,眼皮泛起淡粉色,没有什么表情,就好像同样的事已经经历过太多次。 迟惊鹿愣在原地,那张脸她再熟悉不过,是日日黏在她身边,像小狗一样乞求她关怀的……小白花。 是季子星。 他听完,起了身,像嫌碍事一样把大氅一脱,将喉结下方的两颗暗扣扯开,随意松了松领口。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因为不从事劳作所以非常白皙,长指如同游蛇。 在昏暗的灯光下,有种张扬的刚硬和昳丽。 青衣男子轻车熟路地使了个眼色,连同千机卫一起远远退了下去。 季子星径直走到摆满各式刑具的架子旁,顺手抄起一条带血的长鞭,照着人脸就抽了上去。 他丝毫没有因为面前的人已经奄奄一息就留情,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牙都崩掉了几颗,蹦蹦跶跶地滚到了迟惊鹿脚边。 这一下比那人身上几百处伤口加起来都要狠,就连手段老辣的千机卫也看得微微怔住。 季子星扔了鞭子,苍白的唇瓣上沾了血,昏暗烛火下竟多了几分诱人的艳丽,像朵在暗处肆意绽放的花,黑夜是它统治的领地。 他似乎机敏地察觉到了黑暗中的双眼,直直看过来,眼底沉淀出异样的冰冷,吓得迟惊鹿一激灵,差点尖叫出声。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又低下头,嫌弃地扔了鞭子,用手帕擦了擦手。然后俯下身,以一种极为亲昵的姿势贴在犯人耳边。薄唇微动,只消几句话,那人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起来,鼻孔里呼出热气,一耸一耸的,像小动物遇到危险时绝望的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起身,嘴角还挂着淡淡的微笑,只同青衣男子说了一句“成了”,便转身迈入了深沉的黑夜。 迟惊鹿被吓醒了,觉得心脏沉沉的,特别难受。她大口大口呼吸,膝盖屈起来,环抱着坐在床边,一直都不敢再闭眼。 人清醒了记忆也恢复了些,她记得快要醒来时,青衣男子深深地弯下腰去,喊了一句话。 是恭送什么什么的…… 可是就在那关头她醒了,没听清。 她有些懊恼,努力回想那四个字,男子的口型很清晰,她一点点拼凑,却始终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恭送……恭送什么?! . 第二天早晨起来时,迟惊鹿顶着两个沉重的黑眼圈,脸色很差。 她很想睡觉,可或许是惊吓过度,实在睡不着,干脆起床洗漱,穿着小裙子出了屋。 外头依旧是蓝天白云,好的很的天气,可她心情却很沉重,像压了块大石头。 路过正厅,听见从里头传出男人哈哈大笑的声音,震耳欲聋。 迟惊鹿眼睛一亮,是季爹爹回来了! 其实在季护龙离开的这些日子里,迟惊鹿还是挺想念他的。季护龙的家书不多,但每一封都在末尾问了小八好不好,有没有生病,让她觉得好温暖。 刚要提起裙子进去,给阿爹一个熊抱,就又听见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迟惊鹿脑子“嗡”地炸开,她小跑到门边,透过窗纸往里头看,果不其然,是戚行肆那骚包正和季护龙聊天。 戚行肆今天还是一身黑衣,只不过比平日的更加端正华丽,穿上去倒是人模狗样的,颇有几分少年姿色。 迟惊鹿把耳朵贴上去,模模糊糊能听见他俩说话,不过大部分内容她也不感兴趣,无非是戚行肆贺喜她爹凯旋得胜,她爹夸戚行肆一表人才什么的,是非常塑料的夸赞了。 她不太想听,准备转身离开,可接下来的一句,把小丫头打了个措手不及。 戚行肆站起身,很礼貌地说:“家父过几日就回金陵,到时候再上门同您提亲。” 第45章 “恭送阁老” “戚行肆要提什么?” 【要提亲。】 “谁要提亲?” 【戚行肆要提亲。】 “他提谁的亲?” 【亲, 他提你的亲。】 迟惊鹿和小奶油天人交战了几个来回,简直想立刻把戚行肆拽出来暴揍一顿。 狗比戚行肆,说话不算数!!! 猫着腰, 终于等两人寒暄完,意气风发的少年刚走出正厅的门,就被人一把捂住嘴薅到了暗处。 “唔唔……” “别叫唤, 是我!” 戚行肆一挑眉:“我知道啊。” 说完还屈膝往下蹲了蹲:“个子这么矮,想捂人嘴都够不着, 呐, 现在可以了, 你再试试?” 迟惊鹿:“……” 她恨恨收回手:“给我边儿呆着去吧你。” 戚行肆垂眼看着小丫头:“刚刚你听到我们说话了?” 迟惊鹿:“是啊, 咱俩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努力把这事搅黄吗?都拉过勾了你想耍赖?” 小拇指上隐隐传来一阵温热, 戚行肆安静地瞧着她:“豆芽菜,这是父辈订下的婚约, 我们俩说的,不作数。” 迟惊鹿翻了个白眼:“只要你不愿意, 我不愿意,他们难道还能强扭这根瓜?” 戚行肆没说话。小丫头气得脸都红了, 两条淡淡的眉毛皱在一起, 跟毛毛虫似的。 迟惊鹿还在继续问:“当初是谁说,大丈夫志在四方, 当立经天纬地不世之功?” 戚行肆:“……我说的。” “是谁说,要云游四海, 绝对不要被女人束缚?” “……” “又是谁说,这辈子永远不可能伺候女人?” 迟惊鹿虽然平时嘴笨,但但不代表她心里不记事。和人争论起来那是一套一套的,可以连着说十分钟都不带打磕。 戚行肆果然是少见的沉默:“都是我说的。” 都是他说的。他半阖着眼, 看着气冲冲的小丫头,粉颊像树上刚结出来的小桃子,饱满圆润,非常鲜活。 她生气的样子,就像炸毛的兔子,明明自己气得不行了,但因为长得太娇憨,反而可可爱爱的。 “我不管,咱俩当初的约定必须作数,我对你无心,你也对我无意,没必要为了一句口头的契约绑在一起,这样我们都不会幸福的。” 戚行肆笑笑,伸出手想拽一下小丫头的揪揪,逗逗她,却被小兔子一巴掌打掉了右手。 迟惊鹿觉得这骚包压根就没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有点恼羞成怒:“别碰我了!” 你失去的是一段并不美满的姻亲,我失去的可是一条命啊! 少年停在半空中的手有片刻的僵硬,旋即轻轻落了下去,手背上火辣辣的,起了一片淡淡的红色。 . 迟惊鹿心情很郁闷,躺在小床上,仰面朝天,数着床帐上的小红结。 “七、八、九、十……” 已经是五月初伏,下个月就要入夏。府里的冰块已经备上了,怕少爷小姐们热,三个时辰换一次。 小奶油很疑惑:【宿主啊,怎么不见你喊热呢。】 迟惊鹿悲愤道:“我热个屁,现在我的一颗心,拔凉拔凉的啊!” 原本以为她和戚行肆的婚事是两家父母一拍脑门想出来的,只要他俩敢于抗争,充分发挥年轻人应有的反抗精神,这事就能黄了。 可惜队友不给力,没想到戚行肆那骚包,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也会叛变革.命! 等到快傍晚的时候,季护龙终于从宫里回来了,他去参加了庆功宴,喝的有些微醺,脸上红扑扑的,像个红色的保龄球。 皇上赏了不少好东西,宫里来的宦官们一件一件地往府里送,排成了长蛇。 迟惊鹿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乖乖站在一旁候着。好东西真不少,在落日余晖下闪闪发光,堆在库房门口,像中世纪恶龙身下的一堆金币珠宝。 她随手拿起一本画卷,触感冰凉,是冰丝蜀锦,解开玉扣铺开,竟是一幅将军行军图。 那上头的将军大腹便便,可双目炯炯有神,拉起长弓来非常矫健,比十七八岁的少年更加精神。 晚霞的光芒照在蜀锦上,流彩华光。迟惊鹿看得怔了神,那将军的脸她认得,正是季护龙。以前她好奇过,以她爹那副身板,是如何带兵打仗的,换了常人,恐怕连战马都上不去。 可这幅图上却是个灵活的胖子,他身披战甲,冲锋陷阵起来,只让人感到一股威力。 原来,“保龄球”在战场上,是个英姿飒爽的人。 迟惊鹿问丫鬟:“爹呢?他上午说,宫宴回来后就见我的。” 丫鬟笑道:“八小姐,老爷正同九少爷说话呢,您可能得再等等。” 季子星什么时候回来的呀,她怎么不知道?丫鬟许是看出了迟惊鹿的疑惑,解释道:“回小姐,九少爷是半柱香前才回府的,他一下马车就被老爷叫到书房里去了,所以才没来得及见您。” 迟惊鹿“哦”了一声。 什么事儿,这么急,一回府就…… 她又同丫鬟说了会儿,知道了季子星殿试得了第三名,是探花。 迟惊鹿的情绪算不上惊讶,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不知怎的又想起那个预知剧情的梦来,季子星的确是位极人臣、权势滔天了的。 小小探花而已,只不过是他步入官场的敲门砖罢了。待日后在官海沉浮,历练许久,还不知道要多么狠毒和老辣。 她把冰丝蜀锦放下,嘱咐丫鬟清点库房,然后便慢慢走到书房门口,看见书房大门紧闭着,里头有两个绰绰人影,平齐而坐,正低声谈论着什么。 在季惊鹿的记忆里,季护龙对这个捡来的儿子态度很模糊,但从没同季子星这样谈过话,更不曾将他单独叫到书房里,好像要避着什么人似的。 一定是很重要的事,让他一回府连最疼爱的小八都不看一眼,就把小白花叫了过去。 点着松香的书房明亮宽敞,季护龙沉稳地坐着,身上的银甲还未来得及褪去,目光锐利如高空的鹰,可以想见在沙场上多么英武。 他沉默了良久,笑道:“你等这一天,很久了吧?” 单薄的少年没说话,他迎光而坐,外头绚烂异常的霞光透过雕花的窗照在他的侧脸上,白皙如玉的皮肤上映出一小块光斑。 他确是和从前不同了。 有时候,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季护龙点点头,和聪明人打交道的确不用多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算是回应。他淡淡道:“你想报仇雪恨也好,想荣华富贵也罢,我拦不住你,你要什么都可以,但只有一条,你不可以动……” 话未说完,书房的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了,露出小丫头兴奋的小脸,和额前凌乱的碎发。 “爹,九弟,你们怎么在这儿呀?”迟惊鹿揉揉头,“我和丫鬟扔绣球,不小心扔进来了!” 季护龙的脸色骤然转晴,丝毫没觉得小丫头逾矩,眼角眉梢都是宠溺:“我儿,你踢球踢到爹爹院子里来了?” 他上前半跪着,迎面接住了笑嘻嘻的迟惊鹿,女儿家的香气扑了个满怀。 “我儿,想死爹爹了……” 他笑呵呵的,不知是不是天边出现火烧云的原因,他的眼圈红红的:“家书都收到了没有?这些日子,吃得好吗,玩得开不开心?” 还不等迟惊鹿回答,又嘿嘿一笑:“有没有想爹爹了?” 迟惊鹿鼻尖也有点酸:“嗯,想了,好想爹爹呀。” 她抱住季护龙的脖子,把头迈进他的颈弯:“爹爹不想我,回来都不看我一眼……” 季护龙拍拍小丫头的背,手上用力,把她搂得更紧了些:“我儿乖,爹有很重要的事要办,宝儿先去玩,一会儿爹爹去找你,好不好?” 迟惊鹿眼珠一转:“不嘛,我也要在这里旁听,你们聊就是了,我不打扰你们,安安静静的。” 向来对女儿百依百顺的季大将军微变了脸色:“不行,乖宝儿听话,出去等!” 还不等迟惊鹿再做努力,季护龙对一旁的丫鬟沉声道:“把八小姐带下去。” 那样的威严,不容置疑,丫鬟赶紧应了一声,牵着迟惊鹿要退出去。迟惊鹿扭在原地不肯动,丫鬟轻声道:“小姐,咱们走吧,奴婢陪您去后院玩。” 迟惊鹿看着季护龙,对方眼里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她只好噘着嘴走了。 “等一下。” 暮光熹微,季子星乌发高束,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明媚。他捡起滚落在脚边的绣球,起身走到迟惊鹿身边,很自然地递给了她。 他的手指又白又长,和梦中拿着刑具的手一模一样。可此时他手里捧的是她的小绣球,红色的,衬得他的手指更加如玉。 迟惊鹿抬头看他,才几天不见,她觉得少年的模样又和记忆中不同了。 他穿了玄黑的圆领缎袍,袖口是她从没见过的花样。 她接过绣球,思索的目光又在他手上停留了几秒,深吸了一口气:“那我走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带着丫鬟离开了季护龙的小院。 丫鬟追上来:“小姐,奴婢再陪您玩一会吧?” 迟惊鹿摇摇头:“不必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可以吗。” 丫鬟受宠若惊:“当然,您有事随时唤我,奴婢先告退了。” 迟惊鹿沉默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她方才竖着耳朵听,但两人声音太小,很难听清完整的句子,只能听见几个词。 她一边听,一边看着,季护龙的嘴一张一合,说了很多她听不真切的话,可有一句话她听清了,是关于首辅恒均的。 其实恒均对她来说是个陌生人,她不在意。重要的是,她终于能拼凑起昨夜的梦境,那个青衣男子望着季子星远远离去的背影,躬身说的话。 那明明是—— “恭送阁老。” 第46章 古今中外通用,能认出来…… 阁老…… 不就是内阁首辅么? 怪不得梦里那个神情倨傲的青衣男子对季子星那样小心翼翼。 内阁阁老, 权倾天下,人人忌惮,是所有人都仰望的存在。 寒气从脚底板往上蔓延, 迟惊鹿的手搭在石桌上,却觉得自己的四肢比大理石更加冰冷,僵硬得不能动弹。 她想起以前季惊鹿对季子星做的种种, 心口越来越凉。那个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从小到大都在使劲欺负未来的首辅大人, 还让人家割腕放血给她疗伤。 这要是季惊鹿还在, 不被石丞落暗算, 也被季子星搞死了吧! 冷汗之余, 又有点庆幸——她毕竟不是季惊鹿, 没那么变态,经过这段时间的不懈努力, 小白花的好感值上升了不少。 想到这儿,迟惊鹿忙不迭地把小奶油唤出来:“我想看一下我有多少分了?” 【恭喜宿主, 已经38分了!】 “好耶!” 【32!】 迟惊鹿:“?” 这咋还带倒退的呢? 【40……18……60!】 “……” 【宿主,现在您的分值正在剧烈波动, 计算不够准确, 请稍后再查询。】 迟惊鹿一脸懵逼:“是系统出问题了吗?你们行不行啊。” 小奶油吭哧吭哧检查了一下:【系统完好无损,是角色的情绪正在激烈浮动, 造成分数加减。】 迟惊鹿挠挠头:“以前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呀。” 她又问:“能看出来是哪个角色吗?” 小奶油声音有些模糊:【不能,因为不单是一个角色造成的, 只能看出大概的方位,是书房。】 迟惊鹿缓缓回头,放眼望去,季护龙的小院里静悄悄的, 他和季子星还在关门议事。 雕花的窗户在晚霞映照下覆了一层艳色,后院的小湖波光粼粼。一切都是那么安静美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可房间里的人,却是心绪难宁,平静的语气下,暗流涌动。 一颗心咚咚跳,他们……到底在讨论什么? . 吃晚饭的时候,迟惊鹿试图从两人脸上看出一点端倪,可她是什么段位?看了一顿饭的时间,一无所获,还损失了两个大肉虾,被二姐眼疾手快地夹走了。 迟惊鹿觉得非常懊恼。 不过,季子星高中探花,还是要去贺喜一下的。她想了想,一般这种时候都该送些什么,她上学的时候,一直是这样的嘛——谁家孩子高考考得好了,楼上楼下都来道贺,要是家境困难点的,还有直接送钱援助的。 她不用送钱,那就送个小礼物表示一下吧! 季惊鹿的房里大部分都是女儿家的金银首饰,唯一一个能拿出手的玉扳指,上头还绣了两朵娇里娇气的花。 她又去库房看了看,以前季护龙倒是送过她一套上好的笔墨,是让她在翰文院好好念书用的,只是季惊鹿天天逃课,那套笔墨一次都没开过。 非常好,就这个,太合适了。 迟惊鹿抱着一整套的笔墨去找季子星。星光点点,透过长廊上石榴形的小洞照在地上,像从石板上结出一颗颗小石榴似的。 她踏着一地的石榴星光,如同穿梭在暗夜森林里的小动物。 走到垂花门的时候,远远看见两个黑色的人影,一个纤长苗条,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把漂亮的剑,一个嘛……大腹便便,那个小肚子好显眼。 这么晚了,他们干嘛呢,有事儿不能吃饭的时候说? 迟惊鹿悄悄靠近,附近没有什么可以遮掩的屋子,好在她身量小,个子又不高,用垂花门做遮掩勉强也还可以。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迟惊鹿听不真切,又不敢歪出身子,探出头去,那样一定会被发现的,只好窝窝囊囊躲在垂柱的雕花之后,屏住呼吸偷听。 迟惊鹿:“……” 迟惊鹿:我这一天啥都不干,净听墙角了是吗? 可惜这个墙角她也没听着,只听见二姐低声道:“爹,他真是这么说的?” 季护龙“嗯”了一声。 季越音站在阴影里,黑得像一道影子。 迟惊鹿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二姐,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发着光,可那光不是兴奋的,也不是忧伤的,那道光很冷,不带丝毫的情绪波动。 末了,那光缓缓熄灭下去。 “若他真愿意护着八妹,以后恐怕只有八妹欺负别人的份儿,没人敢把八妹欺负了去。爹,假如真有那么一天……除了他,没人能保得住八妹,就连您也不能。” . 迟惊鹿缓步走着,手里的笔墨越握越紧,那砚台甚至有点硌手。 后头二姐又零零碎碎说了点什么,她不大记得了,满脑子都是那句“真有那么一天,只有他能保得住八妹”。 这里的“他”是谁,迟惊鹿不知道,现在也不是很关心。 她只记得二姐说,八妹在季府里养大的这些年,本来就是心惊胆战的。 二姐说,当年爹爹把八妹抱回来,是冒了杀头的风险。 二姐还说,什么时候给七弟和八妹上坟,她去办就是了。 季府老四是在五岁那年生病去世的,迟惊鹿一直都知道,每年哥哥姐姐都会带她去扫墓。 老七是意外身亡的,迟惊鹿从没怀疑过。 她一直以为只有季子星是被捡回来的,像季八小姐这样尊贵的身份,受尽府中上下的宠爱,自然是季大将军亲生女儿。 她吃最好的,用最好的,不是亲生的,哪个傻子会这样对她? 直到方才在垂花门后,听两人说的话她才知道,她和季子星一样,都是从外头带回来的。 只不过季子星是在野外被捡的,她…… 她是怎么来的,他们没说,还很避讳,几次快要提到了,又生生咽了回去。 好像是个天大的秘密。 只听到他们说盛家什么的。 老七的确是死了,但他不是出生便夭折的,当年他很小,季夫人正在病着,丫鬟婆子忙成一团。他带着妹妹跑到街上,被路过的马车撞着了,两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老七和老八是对龙凤胎。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劈得迟惊鹿两眼冒白光。 她不是季大将军和季夫人亲生的,那她的爹娘是谁? 是不是“盛家”?那她呢,她该姓盛吗? 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迟惊鹿越走越心慌,她突然想起来在小说里,季将军是在战场听见了季惊鹿死去的噩耗,慌乱之中走了神,被敌军将领一箭穿心。 她的死活,对季将军这样重要吗?现在看来,她甚至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为什么还那样在意? 越想越糊涂,脑子像是一团浆糊。太多的信息涌进来,像是海水的倒灌,要把她吞没了。 她飞快地翻阅着小说,可书中对她的身份没有丝毫描述,一点头绪都没有。毕竟她只是一个炮灰女配,大部分笔力都着墨在男女主身上。 埋头想着走着,也没管自己走到哪儿了,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八姐”,在寂静的夜里,非常好听。 迟惊鹿抬头,原来不知觉间已经走到季子星的房门口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笑了,其实她没看路啊,像只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晃荡,怎么就转到他这儿了。 迟惊鹿把怀里的笔墨掏出来:“季子星,送给你的。” 季子星一愣:“给我?” 她点点头:“嗯,祝贺你得了探花嘛!”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古往今来,探花可是驸马预备役,可以尚公主的,以小白花的姿色,任她是天仙公主,也配得上的。 万一被公主看上了,那才真叫官路似锦,前程无量呢。 季子星接过去:“谢谢八姐。” 玄黑的缎袍在烛光下泛着深不见底的黑,他伸出手,眼睛在她腰上的小香包上扫了一眼。 小香包是柠黄色的,上头绣了红色的大花和绿色的叶子,鲜艳跳脱,好像下一秒就能从花丛里蹦出一只小兔似的。 迟惊鹿一拍脑袋:“对了,这个还你。” 她掏出墨绿色的香囊,上面还挂着毛绒绒的小穗子。这是他临走前塞给她的,迟惊鹿觉得毕竟是御赐的东西,自己不好一直拿着,还是还给他比较好。 她笑笑:“竹蜻蜓我拿走了哦!” 季子星这次没接,他笑得纯良无害:“八姐拿着就是了。” 等了一下,又道:“不如把这个送我,我们换一下?” 迟惊鹿看看自己的小香包。大红大绿大黄,搁店铺里,都买不到这样奇异的配色,以及歪七扭八的走线。 这是迟惊鹿闲的无聊自己练手玩的。上面的花,是她一向喜欢的简笔画——先画一个小孔圆形当花芯,再在外圈画几个半圆曲线当花瓣——古今中外都通用,能认出来是朵盛开的小花。 至于是什么花嘛,那不重要,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可以看出她很用心了,但依旧丑丑的。 迟惊鹿犹疑道:“你要换我这个?” 他送给自己御赐的香囊,那玩意绝无仅有,就那么一个,塞了个竹蜻蜓就给她捏着了,伺候她的小丫鬟心痛到不行,连呼暴殄天物。 她后来翻了翻,发现香囊上还用精工绣了他的名字,季子星,是暗金色的,配上墨绿打底,真的很像夜空中横空出世的星光。 相比之下和她的就是云泥之别了,她自己出门都不会往外带,实在是有碍观瞻,像个市井妇人挥着小手帕,很艳俗的气息。 这样……不好吧? 还不等她回答,他便俯下身,轻轻解开她腰带上的绳子,乌黑浓密的头发垂落下来,如同绸缎般光滑润泽。 她系得那样紧的结,他三两下就解开了,然后当着她的面挂在自己腰间,打了个死结。 他穿的是一身黑,除了袖口的花纹,再也没有别的颜色,这一个香囊挂上去,很突兀,像庄严巍峨的九重宫阙门口,开了一家卖牛杂汤的。 怎么看怎么滑稽。 季子星淡淡道:“朝廷的任职下来了,前三甲可赐金陵宅院,明天八姐同我一起去看么?” 殿试后出成绩,一甲三人赐进士及第,立即授予官职。迟惊鹿算了算,季子星应该是翰林院编修,是该有自己的宅院单住的。 小白花这么快就要离开季府了吗?迟惊鹿愣了一下,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她点点头:“好啊,远吗?” 金陵城这么大,他要搬到哪儿去呀。 季子星笑笑:“还行,不算很远。” 那就行,不算特别远的话,她平时可以坐小马车去看望他。 从季子星房门出来后,迟惊鹿觉得心情更复杂了。这几天变化太大,信息量太多,她一下子有些消化不了,刚才对着季子星的时候没显出来,现在又是一个人了,内心百感交集。 手垂下来,摸到了毛绒绒的东西。 她戳了戳墨绿色的香囊,想起两人交换香囊的一瞬间。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飞得太快,她一下没抓住。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仔细捋了捋思路,才把一闪而过的想法拼凑起来。 她又想起二姐和爹说的话。 如果换种思路……正是因为她不是季护龙的女儿,她有着秘而不宣的身份,他才格外关注呢?甚至把她当命根子一样疼爱,倾尽全力给她最好的。 怕她磕了碰了,擦破点皮也要输血,说是这样才能好。 正如同这个香囊,是御赐的、有特殊的意义,她会比自己缝的香囊还要珍惜。 迟惊鹿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腿,那是她穿过来第一天,季子星为她输血的地方。 隐隐有些发热。 如果……季府的黑化,从来都不是为了季惊鹿…… 而是为了“盛惊鹿”呢? 第47章 她就是他手下忠心耿耿的…… 深夜, 清冷的月牙挂在天空,这里看不到星星,只有那么一弯白白的月亮, 笑眯眯地自得其乐。 凌王府面积不小,白天看着富丽堂皇,晚上也是磅礴大气。凌是皇姓, 作为天子的异母弟弟,凌决的住处自然不会差。 王府的格局很正, 被清晰地分为东院、中院和西院, 严格地遵照一条对称轴, 像一面在金陵大地上缓缓铺开的画卷。 西院最西头, 是王府下人们的住处, 这里和其他院落有着明确的隔断,用画壁分割开来, 绕过画壁,仿佛就一脚踏进了另一个世界。 青荷是凌晚身边的大丫头, 地位身份与寻常奴婢不同。她刚迈进西院,就有丫鬟围拢上来, 问她郡主有何吩咐。 青荷脸色没什么变化, 低声说了几句,丫鬟领了命, 她身形纤弱,像只鬼魅一样的消失了。 不多会儿, 两个小厮推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走两步就搡一下,推得她一个趔趄,险些走不稳了。 丫鬟把小丫头脸上的乱发拨弄到耳后, 小丫头明显还在打瞌睡,她背着罪籍,早起晚睡,一点点的睡眠时间于她而言都非常珍贵。 丫鬟抡圆手掌,左右开弓,“啪啪”两下就朝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打,安静的夜晚,声音响亮非常。 打完了,冲着青荷一低头:“青荷姐姐,是这个不是?” 青荷往旁边走了一步,抬抬下巴:“没错儿,走吧。” . 凌晚坐在东院一个小院里,这里很偏僻也很安静,寻常不会有人来打扰。 秀气精致的朱红色绣鞋上镶了珍珠,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地砖是用火山岩铸成了烫金纹理,整个金陵除了皇宫,也只在这儿才能见到。 这屋不曾住人,灯火气并不足够,映衬得少女脸色有些苍白。细长的睫毛卷曲着,在一片苍白中打下两道深黑色的阴影。 很快,青荷迈着步子进来,低身一福:“郡主,人带来了。” 凌晚没有立即起身,她一抬眸,上下打量了阿瑶一会儿,末了发出轻微的笑声。 阿瑶人很小,脸也瘦小,衬得眼睛又黑又大,像无底洞,射出千万把刀剑来。她愤恨地盯着当初逼哥哥下跪的坏女人,自从那天过后,就再也没见过哥哥了。 凌晚细细地笑了一会儿,对她招手:“你来。” 青荷推了阿瑶一把,阿瑶就到了桌边。 凌晚伸出手,如玉般的葱指摸过阿瑶刺红的小脸蛋,上面有十个清晰的指印子。 她冲着阿瑶笑,好像这样就能打开小丫头心房似的:“想不想见你哥哥?” 凌晚开门见山,自是知道这句话能给阿瑶多大的震撼。 果然,小丫头眼睛一下就亮起来,眼珠子里多了一丝犹疑和兴奋:“我哥哥呢?” 凌晚乐了,果然血缘亲情是最牢不可破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境地了,还惦记着哥哥。 她刚开始还在笑,笑着笑着就不笑了,脸色忽地冷下来,面目线条都僵硬了几分。 连背着罪籍的半大丫头都知道找哥哥,连阿瑶这种给人使唤的下人都有牵肠挂肚的人,那个宴声在外头,恐怕每一刻都在思念妹妹——她呢,她居然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养了她快二十年的王妃,对她多少还是有一点舐犊之情,可在生身女儿面前,那一点点情分少得可怜,基本不顶用了。有时候凌晚特别怨恨,要是可以选择,她宁愿不出生,也好过被塞到王府里。 塞到王府里便也就罢了,让她享了那么多年福,把她捧到云端上,又是谁把这事暴露了,直接把她踩到泥地里! 可她没有选择,孩子是不能选择自己的诞生的。 所以她又时常怨恨亲生父母,这对没出息的,既然都做了,就该帮她瞒到底!他们既想让她有个好前程,就该在她进了王府以后消失,再也别出现在这世上! 凌晚的眉眼冷了,娇蛮变成了阴狠。 她灵光一闪,对着阿瑶冷笑:“你哥哥不要你了,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他自己逍遥。” 阿瑶立即反驳:“不可能!哥哥不会不要我!” “有什么不可能?世上多的是人连孩子都敢舍弃。你还不知道吧?我同你哥哥说了,只要你永远留在王府,供我驱使,他就可以出去。” 阿瑶摇头:“不会的。” 她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最亲的人,他要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她就是他手下忠心耿耿的小兵,她会一直追随他,他也永远会把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凌晚挑眉:“哦?那他现在怎么还不来救你?” 她突然伸手,把阿瑶的手指放在冰冷的桌上,顺手抄起一把小刀:“他怎么不出现?” 阿瑶手被扭曲着,疼得要哭,不知为什么还是忍了下来:“不会,哥哥不会走,哥哥爱阿瑶,不会让阿瑶受委屈。” 这话刺得凌晚一阵疼,她直接把刀架在阿瑶小小一根手指上。 刀一点点逼近,凌晚一直盯着小丫头,以期她能改口,循循善诱:“说啊,你哥就是不要你了,把你给扔了,只要你说了,我就把刀收起来。” 这生意太划算了,说一句话就能脱身,凌晚还觉得自己有点亏呢。 阿瑶愣了一下,不说话了,就在凌晚以为她要改口的时候,小丫头居然把眼睛一闭,好像闭上眼就不会看到手起刀落:“你个坏女人!我哥最好了,我哥爱我,他不会把我扔……” “掉”字还没说完,一阵白光划过,火山岩浇灌的地砖上多了一节手指。 是小拇指,温温软软的,指甲因为常年缺乏营养,早就没了白月牙,刚切下来的,还带着神经蠕动。 凌晚的脸变得扭曲,眸子里都是快意:“说啊,不说,我接着切了!” 短暂麻痹期过后,就是剧痛,阿瑶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十指连心怎么可能不痛,痛得有些抽搐,除了撕心裂肺的哭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瑶一边哭一边喊,嘴里唔囔唔囔的听不真切,最后一句话却很清晰:“我让我哥杀了你!” “铛”地一声,无名指也掉在地上。 好巧不巧,直直掉下去,切口黏着地面,指头是竖起来的。 小小的,像个骄傲摇旗的小将士。 这种剧痛程度,即便是大人也受不住,阿瑶只是半大点孩子,哭嚎声在最激昂处突然停了,她晕了过去,小嘴终于发不出声音了,似乎只是睡着了。 青荷早就看得呆愣,她遵照凌晚的嘱咐,赶紧把阿瑶拖了下去。拉阿瑶的时候,青荷的手还止不住地打颤,走路都觉得有些不利索。 凌晚挥手叫来两人:“把手指头装盒子里,带给宴声,顺便告诉他,再不动手,我下次直接砍胳膊。” . 迟惊鹿一大早就跟着季子星坐上马车,准备去看看他的新居。 当了官就是不一样,连马车都是簇新的,厢体是鹅黄色,上面绣了亮黑的纹路,是很多只麒麟兽。 迟惊鹿仔细观察了一下,麒麟们安安静静的,不像其他瑞兽一样张牙舞爪,可它们眼神很抓人,伏低了身子抬眼往上瞧,爪子隐藏在身子底下,爪尾带了尖利的弯钩,好像随时能挣脱鹅黄绸布,直入云霄。 一想到小白花要搬走了,迟惊鹿还稍微有点不高兴——这两天他就在搬院子了,他现在有专门伺候的人,一个个威风凛凛的,身形扳直,一看就是练家子,特别能抗。 季子星没有什么需要搬的,主要是迟惊鹿两手一开,拦在门口不让:“季子星,你以后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回来得有住的地方呀!你把这些东西都搬走了,你住哪儿?客房不合适吧?” 负责搬运的侍卫听了,觉得居然很有道理,也跟着劝:“季大人,新府府邸什么都有,倒也不用搬许多。” 季子星点点头:“那就不搬了。” 他在屋里待了一会儿,让人搬了几箱子书,还带了迟惊鹿送他的笔墨,末了,飞快地塞了一个什么东西进去。 迟惊鹿本来在围着侍卫瞧,他们穿着黑色镶金边劲装,整得英姿飒爽的,长相也都很不错,特别是那一双眼睛,比刀还利,真看下来,能把她看得浑身发疼。 她戳戳他们的衣服,隔着衣服戳到了坚硬的肌肉,她赶紧收回手,非礼勿动,实在是罪过。 迟惊鹿看他们那种目不斜视的样子就想逗逗:“你们从哪儿来呀?” 侍卫没说话,也没看她。 嘴还挺严。 她不死心:“你们都是保护我九弟的?身手行吗?他身体不好,你们要是不行,那可就完了,朝廷栋梁就折你们手里了。” 侍卫默默看了她一眼,许是知道这位八小姐和季大人关系不一般,艰难开口:“请八小姐放心。” 迟惊鹿点点头,笑着看他们腰间的刀:“放心,我可放心啦。” 这下,季子星俯身扔东西进去的动作吸引了她,趁他不注意,掀开盖子瞧,却是一个布娃娃,眼睛是纽扣缝的,身上穿着鲜艳无比的“衣服”。 是他考试那天,她送他的“吉祥娃娃”。 迟惊鹿手里一暖,连带着感觉娃娃都在对她笑。 没想到这娃娃他还留着呢,以为他早扔了。 毕竟现在是“季大人”了,身份不一样了嘛,连装东西的箱子都是细藤编就的。 季子星远远叫她一声:“八姐,该出发了。” 迟惊鹿赶紧放下盖子,声音嘹亮得像只小麻雀:“来了!!!” 第48章 “坐马车显得比较郑重。…… 马车很稳, 迟惊鹿坐在里头,有种岿然不动的感觉。 太舒服了,细密的阳光透过微微掀起的车帘照进来, 她就像只趴在车里的小动物,懒洋洋的,简直都要睡着了。 迟惊鹿托腮:“季子星, 你搬走了,还会回来吗?” 说起搬家, 她还有点生气——刚赐了他新的府邸, 这人就马不停蹄地搬走了, 似乎一点留恋也没有, 导致她看到那些侍卫, 心里就不痛快——他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离开吗? 金陵那么大,他又公务缠身, 她以后想多见他一面,都难吧。 斜上方传来一声笑:“八姐希望我回来?” 迟惊鹿点点头。 少年水润的眸光黑得惊人:“那我就会回来。” 骗人, 你回个屁。迟惊鹿暗暗腹诽,她算是看出来了, 这人以后绝对是个工作狂, 加起班来不要命的那种。 否则,也不会一步步高升到内阁阁老, 权倾天下。 在季子星的字典里,恐怕压根就没有“回家”两个字吧。 迟惊鹿看向正襟危坐的少年, 以前看他的时候,他的形状是软的,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穿上官服的原因,多了一分刚硬的昳丽。 翰林院编修只是封赏探花的例行职位, 实际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擢季子星大理寺少卿从四品,查戡皇室宗亲、朝中大臣。 迟惊鹿忽然就想起了梦中少年已经可以被称作“男人”,他披着玄黑色的缎绣大氅,上头围了一圈银色狐狸毛,半张脸若隐若现,一道飞快凌厉的鞭子抽下去,能抽掉人半条命。 他刑讯时的凶狠,恐怕就是这时候练就的。 她看看他袖口下有些苍白的手,线条很漂亮,像她去看展览时的浮雕,每一笔的粗细都刚刚好。 往上一点点看,利落的肩线、凸起的喉结、还有睫羽下黑色的眼珠,好像溺进去就再也不能呼吸。 他倒是平静的很,迟惊鹿心里有些难过,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季子星好像根本就不在乎似的,对他来说,好像只是一株花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如果需要,他还可以去更远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又为他开脱,毕竟季家对他也没有特别好,他想离开是正常的,至于她,那就更没必要留恋了,她一直欺负他的嘛。 怎么可能只因为这几个月的和平相处,就彻底释怀了呢,放她身上,她也做不到,对吧。 想着想着,马车停了下来。 迟惊鹿探出头去:“怎么停了?” 这才走多远,半柱香的时间都不到呢,搁现代那肯定是汽车没油了,古代么……马饿了? 劲装小侍卫已经为她铺设好了脚踏,他年纪很小,看起来甚至带着几分乖巧:“八小姐,请您下来吧。” 迟惊鹿回头,车厢里很暗,只映出季子星潋滟的眸光,似乎含着笑意。 她挠挠头,下车就下车,四品大员的马车也太不扛走了,外面装饰得倒是风风光光,谁知道这么不经用啊。 小侍卫又把她往前带:“八小姐,这边请。” 迟惊鹿满腹狐疑,跟在小侍卫屁股后头噔噔噔地上台阶。这石阶真高啊,白玉砌成的台阶像一条光滑的缎带,一路延伸到府邸深处。 不对劲,不对劲,迟惊鹿抬头,才看到头顶“季宅”两个大字,遒劲舒展。 迟惊鹿怔怔道:“不是要去你新府?” 季子星“嗯”了一声:“就是这儿啊。” 她的脚下像生了钉子:“这儿……离季府就几步路的距离啊。” 连马车都不用坐,走几分钟就到了,比从季府东院穿到西院还近呢。 感情他把季府旁边的空宅子买下来了,两个府邸紧挨着,几乎可以说是邻居,四舍五入约等于没分家。 她从前没往这方面想,因为这宅子很贵,紧挨着镇北将军府,价格自然不会便宜。 她没想到季子星居然直接把这里买下来了。 迟惊鹿不懂:“那为什么还要坐马车呀。” 季子星少见的憋着笑,这一笑感觉他整个人都生动鲜活,好像把以前那个腼腆沉默的人藏起来了。 “坐马车……显得比较郑重。” 迟惊鹿听得额角青筋直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仪式感吧:) 所以,季子星早就安排好了,所谓的“搬家”,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他丝毫不留恋,是因为自己还住家旁边。 迟惊鹿看着朝阳下笑得那样好看的少年,突然觉得,这人怎么蔫坏蔫坏的! 他哪里是小白花,他应该叫小黑花!!! 小侍卫神色严肃地上前,附在季子星耳边说了几句。季子星骤然收敛了笑容,睫羽一压,盖住了眼底的冰冷。 他靠近迟惊鹿,高大的身材挡住了她头顶的烈日。许是封了官职的原因,迟惊鹿见到他的这几次都没有束高马尾,一头乌发半束半披,显得非常沉稳、成熟,连带着身材的轮廓都变得高大伟岸了起来。 他的语气非常温和:“八姐,我有事忙,你在侧厢房等我。” 迟惊鹿忽然觉得他真是同以前不一样了,犹如一棵大树,茁壮又霸道,再也没人能轻易撼动。 她点点头:“好,你忙正事,我自己玩就行。” 他从容地往外走,迟惊鹿很听话地去了旁边的小院子。突然想到马车上她的食盒没拿,想要折返回去,却看见季子星背对着她,在同程一奇说话。 程一奇还是一如既往的俊逸,穿了一身雅白,一双眼睛似笑非笑,整个人像蒙了层水雾,让人永远也看不透。 迟惊鹿没再继续走,也不想拿食盒了。她默默退回院子里,随便进了一间书房。 她不是个爱看书的人,但是季子星屋子里除了书也没别的东西了。他新葺的宅院,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迟惊鹿心想,帮他摆一摆书也好。 手指在一本本书脊上划过,这些书卷很沉,看起来一定很费眼。书的名字她都不大认识,只看出来很多都落了刑部、大理寺的印章,崭新的书页,有种沉甸甸的墨香。 她一本本摆着,书面太过沉重锋利,把她手指都划破了。迟惊鹿低呼一声,赶紧把食指塞进嘴里,舌尖舔到了几滴血。 她不想摆了,提起裙子就要走。眼睛往书箱里随意一扫,蓦地停了下来。 书箱里只剩最后两本书,一本书被压在底下,只露出两个字的书名,看起来非常老旧,装订方式也不是市面上有的。迟惊鹿缓缓蹲下去,把它拿了出来,手指抚过书面,低低地念出了声:“赤溪军志。” . 阿瑶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黑漆漆的,天上挂着清冷的月亮,一动不动,像个高贵典雅的美人。 手指截断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阿瑶想了想,决定不去看它。 以前哥哥打了胜仗回家,身上总带着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口。那时候她还小,一看见血就哭,一半是怕血,一半是担心哥哥。小人觉得流血就是要死了,急的眼泪乱飘,肉嘟嘟的小手就往哥哥身上按,眼神很凶,嘴里威胁着“别流我哥的血,回去!”,好像这样做就能把血倒灌回去似的。 宴声笑得肚子疼,扯着伤口更疼了:“阿瑶,你是不是傻瓜?” 嘴上这么说,却不肯拿开伤口躲一躲,阿瑶给他“止血”,宴声更疼了,额头上渗出热汗,手却抱她更紧,两只眼睛亮亮的,笑得光明灿烂,一口白牙很整齐。 她好想念那个温暖结实的怀抱,带着风沙的味道,还有淡淡的腥甜,混着一点点汗,让她觉得好安心。以前几个嬷嬷哄她都睡不着,可只要哥哥一抱,小人安静地躺好,倒头就睡,紧紧抓住哥哥的手指,便是梦里也不肯放开。 嬷嬷想趁着她睡着把她抱回去,可稍微一动,她就醒了,别看她年纪小,只要是关于哥哥的事,可不好哄骗呢! 哥哥从不同她说军营里的事,只有一次教她:“阿瑶,受了伤不要去看,伤越重,越是不要看。” 小人不知道这中间是什么道理,但是她牢牢记住了,并且一直把它奉为真理。 哥哥说,不要看,阿瑶就不看,不看! 阿瑶皱着小眉头,已经是伏天了,柴房里密不透风,热得不行。她闭上眼睛,安慰自己:“只要想哥哥,想着哥哥就不热了!” 她是个勇敢的丫头,她和哥哥一样,什么都不怕! 疼困交接,像一波热浪一样汹涌袭来。阿瑶迷迷糊糊,又梦见以前和哥哥在家里,爹爹看她只粘着哥哥,心里很“吃醋”,笑着问她:“爹爹好,还是哥哥好?” 阿瑶朝哥哥伸出胳膊,一下就扑到宴声怀里:“哥哥好!” “爹爹和哥哥,哪个最大?” 阿瑶响亮道:“哥哥最大!” 哥哥去军营,小人也在家拿红绸子往脖子上一系,抄起娘亲手里的擀面杖,当个指挥军队的“将军”;哥哥画地图,她急的不行,也抓了只毛笔,蘸着墨水,搬个小凳子坐在窗边,愁眉苦脸地描几笔。 阿瑶闭着眼,柔软的睫毛微微颤动,心里默念着:不怕不怕,哥哥一定会来救她的。 “嘎吱”一声,柴房的门被推开了缝隙。阿瑶惊醒,两只眼睛在黑暗中瞪得大大的,她感觉有人猫腰进来了,带着浓重的汗味。 那人一步步走近,一瘸一拐的,阿瑶立刻想要尖叫,这是王府里瘸了一条腿的小厮,叫福喜,可他长得跟名字一点也不搭边,既没有福气,也没有喜气。 最恶心的是他身上的皮肤,像煮熟的鸡皮一样,全是凸出来的小点,看一眼就难忘。 福喜虽然腿瘸,可这时候却麻利得变态。暗影中的小丫头蜷缩成一团,眼角眉梢如同冬日初雪,简单的奴衣在她身上也像春风吹过,湖面泛起的涟漪。 他一把捂住阿瑶的嘴,伸手就往她腰上抓掐,轻轻一抽,裙带忽然就散开了。 第49章 要讲……一天一夜的故事…… 福喜正喜滋滋地觉得自己得手了, 正要解开身下之人的内衣带子,眼前就有一阵风袭来,直直地冲着他的脑门迎过去, 一脚踢得他头昏眼花,眼睛里都出现了血点子。 阿瑶正举着小脚,蹬在半空中,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惊恐正被愤怒一点点取代。 这是哥哥教她的, 有坏人的时候, 就一脚踹出去, 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 福喜捂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 强烈的感官刺激更加引起了他征服对方的欲望。第一次动手的时候他用的力气不大, 这次却是用上了全身的气力,把小丫头压得死死的。 恶心的鸡皮剐蹭在身上, 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阿瑶被捂着嘴,疯狂想要尖叫, 可尖叫到了嘴边却喊不出来,只能听见小兽般的嘶哑。 她抬眼看到高窗外清寡的月亮, 身上感到一股寒冷。 福喜向来都是去烟花巷玩乐, 他内心一阵狂喜,不断抚摸着身下之人光滑白皙的小腿, 小丫头的线条很美,一只大手就能握住, 非常娇小可爱。 他伸手去掀她的裙摆,想要往上探,却在还未碰到那一丝冰凉柔软时突然停了动作。 有人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靠近, 他感觉脖颈处有一阵凉意,是刀划破血管的声音。 他像一只僵直的螳螂,热血从喉管出喷涌,难闻的味道瞬间弥漫了整间屋子。 黑暗中,阿瑶只觉得脸上多了一层清凉的纱布,旋即有一股热流在这布子上四溅,带着血液的腥甜,那味道她很熟悉。 她艰难地扯下脸上的一层纱,露出清凌凌的双眼。 她惊喜地叫道:“哥哥!” 他的唇边有一抹血痕,袍角也被刮花了,凌王府这样大,阿瑶不知道他找了多久、怎么找到的。 宴声用脚嫌弃地把福喜的脸翻了翻,看见红红的印子。他目光一冷,扬起短刀,下一刻怀中多了温软的小丫头,是阿瑶不管不顾地扑上来。她很聪明,知道现在还不安全,便没有再多说话,只把头埋在哥哥颈窝,不住地蹭蹭。 想要把脏东西四分五裂的情绪一下子得到了缓解,宴声轻轻抱住阿瑶,握着她残缺的小手,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上冲,刚被压制下去的杀意又再一次腾起。 是他的错,因为他阿瑶才被砍断了手指。 她才这么小,七八岁的丫头知道什么,明明是他没做到的,却让她受惩罚…… 宴声把她的小手放在眼睛上:“别看,背过身去。” 阿瑶很听话,哥哥要她做的事,她从来不问为什么,慢慢移到角落里,闭上眼,顺便把耳朵也堵住了。 片刻,宴声过去拉起她:“好了。” 又握住她的小手:“疼吗?” 阿瑶却反过来安慰他,拍拍他的肩膀:“不疼,哥,你别担心我。” 宴声眼皮一盖,掩住了眼底骤然升起的冰冷。 阿瑶没注意到这么多,小声说:“哥哥,咱们快走吧!” 宴声点点头,把自己的外衣解下来给小丫头围在腰间,然后背对着她蹲下来:“来,到哥哥肩上。” 阿瑶四肢并用爬上去,搂住宴声的脖子:“好啦。” “还真是兄妹情深,我差点都要感动了。” 黑暗中,周围燃起昏暗的火把,凌晚被拥簇着走到门边,从里向外看去,像是镶嵌在画框里的一幅画。 只不过画上的人,实在令人难以喜欢。 凌晚挑眉,摩挲着纤长细腻的手指:“你们想去哪儿啊?” . 凌晚带的人并不多,一是因为王府侍卫并不听从她的号令,二是因为她不想搞出太大动静,被凌绝发现了,不好收场。 她抬抬下巴,示意一个小厮进屋去查探。 宴声冷冷抬眼:“就这么几个人……” 怕是还没近他的身,就全死了。 屋内小厮像似是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响起惨绝人寰的叫声。 凌晚微微弯起唇角,将目光放在他身后趴着的小丫头身上,纤指点点:“你会在她面前杀人?” 宴声感到背上的重量沉了几分。 他撕下一角袍衣,背着手给小丫头系上,蒙住了清凌凌的杏眼。 “阿瑶,一会儿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害怕,好吗?” 阿瑶乖巧地点点头。她把下巴轻轻放在哥哥肩上,把嘴凑到他耳边,声音很小:“哥哥,可不可以别杀他们?” 宴声身形一怔:“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温柔:“他们欺负阿瑶,阿瑶不希望他们死?” “坏女人该死,别人……不该……” 宴声扫视一圈,他们都拿着火把,眼珠蒙着一层淡漠。他杀了那么多人,可以连呼吸都不错乱,可现在他的心脏忽然一阵抽痛,像被沉重的铁锤重重撞击。 他们都是帮凶,可小阿瑶竟不希望他们死…… 凝神之间,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往外拽,宴声向后看,竟然有人拉住阿瑶的小腿,想把她从他背上拉走。 少年不由得冷笑一声:他们配不上这样一份虔诚的免死令牌。 . 短刀和利箭在耳旁呼啸而过,伴随着沙沙风声,像是要把人耳朵割掉似的。 宴声尽可能地躲避,靴边划过一只箭羽,粗粝的靴筒上破开了一指长的伤口。 王府的那些人都是废物,他很快就都解决了。 可正门那边也出不去了,动静太大,难保不会惊动凌决,到时候他调用侍卫,人数众多,宴声很怕自己体力不支,没法保护阿瑶。他背着小丫头,又翻不了高墙,几乎是慌不择路,最后竟逃到王府后头的一片树林里。 林子黑漆漆的,像一只张开的血盆大口。 他只犹豫了一瞬,便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 宴声的手心微热,像有小兽在蠢蠢欲动,那是一种嗜血的冲动。阿瑶是他亲妹妹,一母同胞,或许有天然的感应,她觉得哥哥背上的血液热得剧烈,便轻轻抚他,像顺毛捋一只发狂的小动物。 宴声微微一顿,轻声道:“哥没杀他们,只是把他们重伤了。” 阿瑶甜甜一笑,像干旱大地上流淌的一汪清泉。 凌晚走到树林边缘,轻轻抬手,箭簇便向大嘴里飞去。 她是要把他们射死在这片野林子。 箭声又利又快,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眼宴声弯下腰,把脖子一低,伸手去解固定阿瑶的衣带。 阿瑶被颠地身上的器官都移了位,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不要……不要解开。” 宴声一边躲箭,一边耐着性子解释:“阿瑶乖,你在我后面不安全,我把你解开,你到哥哥怀里来。” 背上有个位置重重摩擦,是阿瑶在摇头:“不用了,哥哥……阿瑶很好,你再快一点,咱们就能出去了,阿瑶到你怀里,会……拖慢哥哥。” 小丫头说得没错,如果换了姿势,两人重心移位,逃脱起来会更加有难度。 宴声手上的动作不停:“阿瑶,哥哥问你一个问题。” “哥哥……问。” “哥哥厉害吗?” 背上又是一阵摩擦,宴声没回头,却能感到这次是阿瑶在点头:“哥哥是金陵城里……最厉害的……” “你相信哥哥吗?” 阿瑶的声音变大了:“相信!” 宴声带了笑:“那你就到哥哥怀里来好不好?我发誓,一定能毫发无损地带阿瑶出去。” 这回阿瑶没吱声,宴声伸手去解带子,却被小丫头一把按住了手,按理说经过一番血战,她精力已经耗尽,可此时她力气大得惊人,就连宴声也无法动弹。 宴声皱眉:“阿瑶?” 小丫头断断续续道:“哥……别再浪费时间了……阿瑶好得很,再往前一点点……你看到前头的亮光了吗?” 宴声抬眼,前头黑漆漆一片,没有一丝丝亮光。 他轻声道:“看见了,我们很快就到。” “嗯……”阿瑶把小脑袋往宴声颈窝埋得更深了一点,“哥,你还记得小时候……哄阿瑶睡觉,讲的故事吗……” 宴声又躲过一箭:“记得。” “那你讲给我听好吗?” 宴声踏住树干往前冲了几步:“等安全以后,哥哥就给你讲好吗?讲一天一夜,阿瑶想听多少故事都可以。” 背后小人的声音软软的:“嗯,一天一夜……” 宴声稍稍放心下来,他身形矫捷,犹如丛林里的一只猎豹,腾空而起又轻盈落下,竟将身后的追兵远远甩出去。 树林里很黑,而且是越往深处越黑。宴声背着阿瑶,箭簇越来越少,大部分在身后垂头丧气地落下,他们已经超出了射箭的范围。 树林这头,小厮问道:“郡主,不如我们再往前一些……” 凌晚抬手:“不用,这可是迷障林,任他是杀神还是杀佛,进了这里头,就别想着走出去!” . 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宴声终于精疲力竭。 这片林子格外难走,所以他期间放慢了步子,终于捱到天明,视线瞬间清晰了许多。 阿瑶的小腿直直地往下坠,带子都有些箍不住了。宴声把她往上扶了扶,唤她:“阿瑶抓紧些,咱们很快就能出去。” 他硬撑着地走着,泥土潮湿又难闻,每走一步就又难受些。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阿瑶回他,他很怕阿瑶睡着了,又晃晃她:“阿瑶?” 小人安静地趴着,依旧没有回应。 宴声扶小腿的手一顿,凉意从阿瑶的小腿蔓延到他的指尖。 刚才他急着赶路没注意,现在才察觉,她的身体怎么这么凉! 心脏突突的跳,他赶紧把阿瑶放下来,却在小人软软落地的一刻僵了手。 阿瑶的左背上,插着一只箭。 那箭几乎贯穿了她的心口,洁白的箭羽已经染成了黑红色,箭身上还有不断往下低落的鲜血。 几乎是一瞬间,宴声觉得自己身体都要爆裂开来,他抱着阿瑶摇晃,也顾不得声音会不会暴露位置:“阿瑶!你醒一醒!” 实在是太晚了,小人像安静地睡着了,连呼吸起伏都不曾有,她终于乖巧地躺在他怀里,像一朵绵软纯洁的云。 粗布裙上殷开了一大片红色的花,妖艳又诡异。宴声想起来她不让他解开衣带,也不肯到他怀里躲着,莫非…… 莫非那时,阿瑶就已经中箭了…… 少年跪在地上,抱着怀里的小人,止不住地战栗。 多疼啊,他想起以前阿瑶磕破了手指,都要疼得大哭,可她今晚却连哼哼都不曾有过,似乎只是用力抓了他几下。 多疼啊,阿瑶。 她怕哥哥停下脚步,更怕他看到她心口的箭,直接转身回凌王府,那样不好,那样的话,他们谁都逃不掉了。 她忍着剧痛,往哥哥背上贴近了几分。她从小不点的时候就跟在哥哥屁股后头,样样都听他的。 那一次小小的不听话,也没什么的吧,哥哥不会怪她。 宴声暴呵一声,转身就要往回路上走。掌心的短刀已经微微发热,只有嗜血才能让它平静。 “你不可以再回去。” 身后传来一道平静的女声,很沉稳,像暮色下的湖面上漂泊着的孤帆。 第50章 这特么的,没别的可能了…… 迟惊鹿独自一人坐在桌边, 右手拿着毛笔,写几个字停顿一会儿,很小心, 也很认真。 那本《赤溪军志》她没看完,书页是零散而破碎的,夹杂着潮湿的味道, 字又都是古字,和她以前在季子星房间里看到的那些书一样, 只能勉强认个大概。 但她找到了最关键的几个信息, 现在要趁着记忆犹存, 把它们写下来, 说不定能分析出其中关窍。 盛祁州, 陶霏。 这两个名字出现了很多遍,迟惊鹿记得很清楚。 笔端落下这五个字的时候, 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即便是有些复杂的繁体, 她从没写过,却感到很亲昵。 她的字向来不够端庄, 可这两个名字却是越看越好看, 像树枝上挂的两颗小红果,是种鲜艳的喜人。 如果不是偷听到爹和二姐深夜里的悄悄话, 迟惊鹿会一直以为赤溪军的故事,就仅仅是故事而已。 盛家, 盛祁州,绝对不是巧合。 她把这俩中间画了个等号。 过了一会儿,又在等号旁边加了个问号。 书中记载的,和说书人讲的很像, 只是多了几个确切的名字,比如那个年少有为的少将军,有个威风凛凛的名字,唤做盛祁州。 还比如,战无不胜的赤溪军,在江北的最后一役,是胜利了的,以少胜多,震惊了整个国家,更震惊了大权在握的人。 但是这只军队并没有如期回到金陵。 迟惊鹿看得正入迷,还想往下翻,后面的内容却是残缺的,她扒开书缝,发现有很多页都不见了,像是时间过了太久,遗落了。 也有一些是说书人没提到的——除了盛祁州,赤溪军还有另外一个将领,名叫陶霏。 令迟惊鹿颇感意外的是,虽然书上没有明说,但她从字里行间能感觉到,陶霏是个女人,有着不输盛祁州的雷霆手段,而且她和盛祁州的感情很好,常常并肩作战。 迟惊鹿一步步推下去,照这个情势发展,盛祁州爱上陶霏是早晚的事。她把这俩人之间用线连接,中间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 还有一些衍生出来的关系,迟惊鹿标了个大概。在书的结尾,还有一段引起了她的注意,那就是坊间传闻,赤溪军虽然没有回到金陵,却也没有死,至少是还有一部分赤溪军存活了下来,逃到了不为人知的地方,苟延残喘。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原因,他们不能再露面,趁着夜色伏进茫茫人海,再也没有踪迹。 迟惊鹿挠头,以她有限的智商实在捋不清其中关系,手头的信息又太少,想得眼睛都疼了。 依照说书人的说法,赤溪军是被天子下令剿灭,为的是重新收回兵权,巩固统治。这个说法乍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经不住细究—— 在说书人的故事里,天子是个明辨是非的明君,他识才爱才,而盛祁州也是一心为国效力的少年将军。且不说皇帝一直放心地将兵权授予盛祁州,据记载,盛祁州挥兵北上,前往江北对抗敌军之前,皇帝还为他加封了爵位,许诺他的后代可以掌握一小部分的兵权。 这在历朝历代都是非常大的荣誉,非忠臣不能够享有,足以见盛家的忠心。 最重要的是……迟惊鹿看过原文,小说里,皇帝是正面人物,戚行肆扳倒反派的重要原因,是皇帝在背后默许和助力。 依照皇帝的性格,绝不是会剿灭一支军队以期收回兵权的人。 他也不会授意朝臣去做——万一走漏风声,史官会如何记载他,天下人又会怎样议论他呢? 太自相矛盾了,说不通。 赤溪军是遇到什么了吗?不可抗力的因素,天灾之类的? 迟惊鹿跑到季子星的旧房间,随着主人的离开,木香也淡了些许。他还有些角落的书没有搬完,迟惊鹿记得其中就有关于灾害的记载。 翻到相对应的年份,查看各地灾祸,也没有能对应得上的。 总不可能是来了一个大地震,开了一道大裂缝子,把整支军队都埋下头了。即便如此,朝廷也会派人去营救的,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赤溪军的结局只存在于坊间传闻之中。 不是天灾,就只能是人祸了。 迟惊鹿回到房间,又对着人物关系图思考。她觉得自从高考后就没这么费过脑子了…… 她在一旁写下“赤溪军消失的原因”,罗列了几个,在皇帝、朝臣、天灾上面统统打了叉。 迟惊鹿攥着笔,眉头越皱越紧:这特么的,没别的可能了啊。 . “来,喝药!” 宴声迷蒙睁眼,只能看到一片烛光。小姑娘正在床边托腮,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她约摸十七八岁,穿着一身青色小褂,长得很娇俏。 “睡得很熟嘛,梦见什么了?”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下一秒就被少女按了下去:“别乱动,你已经筋疲力尽,喝了这药能让你恢复一些,快点。” 看宴声浑身紧绷,抿着唇的样子,好像谁要给他灌毒药似的。少女把眼睛一瞪:“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能害你吗,要想害你,陶姨就不会救你了,真是不识好人心!” 陶姨?宴声的太阳穴一阵剧痛,脑海中只剩下黑的可怕的森林,天边的鱼肚白,阿瑶背上血淋淋的箭,还有玉立在树林边缘的女人。 少女眼疾手快,抓住宴声的晃神,直接给他灌下药去,末了还给他擦擦嘴:“好了好了,真是费劲,要不是看你长得还行,我才不来伺候你……喝完赶紧睡吧,醒来就好了。” 宴声死死盯了她一会儿,终于耐不住铺天盖地袭来的困意,交睫之间便再一次仰面倒了下去。 青褂姑娘笑了笑,提着灯走了出去。 这里到处都是石壁,带着一点山洞的潮湿。经过多年的开垦和修葺,已经非常结实。 她在各个山洞之间熟稔地走着,穿来穿去,这里大约有上百个洞,像一个巨大的蜂巢,每个洞都通往不同的路,她脚下生风,闭着眼都不会走错。 走到“蜂巢”最中央,少女看见女人披着白衣,静静地站在“窗”边。 说是窗,其实只是一个凸出来的窗框。山洞里没有窗户,她只能看到石壁上人画出来的星星月亮。 少女看着她,觉得她真的很像一只怕光的蝙蝠。 “他醒了?” “嗯,陶姨,我给他喂了药……” 女人像没听见似的打断她:“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就睡过去了!” 陶霏扫了少女一眼,长时间的黑暗生活使得她皮肤非常苍白,体力似乎也不大好,总是病恹恹的。 只是那一双媚眼看人的时候,总带着几分狠劲和果敢,在一片漆黑中闪着星月般璀璨的光。 她收回目光,懒懒地躺下,挥挥手:“知道了,你去吧。” . 少女再回到小洞中的时候,原本的烛火已经灭了。 “诶?我留足了灯烛的呀。” 这是一个新开的洞,她不大熟悉,摸索着大概位置,擦亮了灯烛,瞬间光亮了起来。 洞里并没有人。 少女绕了一圈,把被褥铺好,把药放下。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回来,心里疑惑,那个人呢,去哪儿了?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暗影处站了一个人。 是宴声。 宴声眉眼似刀,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少女一把打翻了石桌上的药,捂住心口:“你想吓死我啊?” 宴声冷冷道:“我妹呢?” 少女继续抚心口:“你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我好不容易给你晾好的药,就这么打了,你知道我熬了多久么……” 宴声脚下虚浮,忍着额上蹭蹭外冒的冷汗:“我妹呢?!” 少女眨眼:“什么妹妹……我没看到啊!” 宴声一把提起她的衣襟:“我最后问一遍,人呢?” 少女要疯了:“我去了,什么人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啊?” 宴声冷冷看她一会儿,才松了手:“你当真不知道。” 少女有点崩溃:“我知道什么啊!” “和我一起的,一个小女孩,去哪儿了?”宴声比划着,“她有这么高……” 少女摇摇头:“陶姨只带了你一个进洞,我只负责你的药。” 她笑笑,根本不介意宴声方才才无礼行为:“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盛瑶!” 宴声面无表情:“我叫陈玉。” 盛瑶从地上捡起碗,在他眼前挥了挥:“你这回可要乖乖等我,我去给你熬一晚新的来。” 走到一半儿,盛瑶又像只小鸟似的进来,探出小脑袋:“陈玉,你可别乱走,这里洞口少说也有上百个,稍不留神我就找不到你了。”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要是在这九万大山里迷失了,又不能被人及时找到,那就只有饿死或者被野兽啃食的份儿。 宴声站在床边愣神,盛瑶气呼呼道:“陈玉!” 宴声侧头:“嗯?” 盛瑶又耐心地给他复述了一遍:“听懂了吗?老实呆这儿,等着我。” 宴声:“嗯。” 小姑娘这才勾了勾嘴角,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第51章 主子是个不会疼人的…… 这两三个月无事发生, 迟惊鹿便难得地歇了下来。季府是三进三出的院落,很大,她每天没事就坐在后花园里, 看着小湖上结出的荷花。 到底是盛夏时节,花开得正盛。 庭前落尽梧桐,水边开彻芙蓉, 季护龙是武将出身,平日里审美堪忧, 那些文人风雅他也不懂, 却在这里栽了满池的荷花, 请了专人来养护。他公务繁忙, 来不了后院几次, 倒是便宜了府里的一帮小祸害。 迟惊鹿和丫鬟聊着天,忽然一拍脑门, 噔噔噔地回了屋,又一溜烟小跑了出来, 手上还举着一把大剪刀。 丫鬟一脸懵逼地看着小丫头探身近了水面,两条手臂就要往前伸。丫鬟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俩人吭哧许久, 才终于抱得几支大荷花。 迟惊鹿玩得高兴,脸上还多蹭出几条泥印子。 她抱着荷花, 昂首阔步地往前走。爹一支,大哥一支, 二姐一支,五哥六姐各一支,她数了数,嗯, 还有季子星一支。 想起来,这个月还没去见过季子星,他最近很忙,每次去找他都不在,只有宅子门口几个铁人般的侍卫守着。 和别人一律都被拦在外面不同,迟惊鹿倒是能进去。只是上一次去宅子里时,他也是进宫了,迟惊鹿百无聊赖地在他院子里乱蹿时,听见门外头有人喊冤。 她想出去看,被侍卫拦下了,说是季大人吩咐过,这种情况不叫八小姐露面,一定把她留在院里。 迟惊鹿一头雾水,直到喊冤声愈来愈烈,来人像要闯进宅里,侍卫伸手去挡——突然之间那人拔出脚底的短刀,狠狠划了下去。 她才知道,他的宅子为什么要派这样多的练家子侍卫守着。 季子星在大理寺里任的是重要职位,那是什么地方,不是结怨便是结仇,刚上任不到半年,居然已经有人忌恨上他了。 那人并不聪明,用的是自毁的惨烈方法,可迟惊鹿站在院子里,却早已心惊肉跳——朝堂果然不是她所能想象得到的危险,特别是大理寺、刑部等办大案的地方,远不如其他官员那样可以颐养天年。 那次之后季子星便不大让她去了,侍卫都领了命,若是八小姐的话,也一定要拦住。 那小院便更加冷清了,在一众金陵府邸的热闹中格格不入。 迟惊鹿想了想,趁着没人的时候,跑到季府最东头的墙角,找了几个草垛子,一块一块堆上去,成了两个高高的阶梯。 . 季宅的马夫正在马厩里打扫卫生,他觉得自家主人是个相当好说话的,不经常回来,也不用马,即便用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有大理寺专用的马车在外头等候,自家马车反而成了摆设,他也乐得自在。 “树头挂网枉求虾,泥里无金空拨沙。刺漆树边栽枸橘,几时开得牡丹花……” 正哼着小曲儿清扫,忽然听见一声巨响,马儿受了惊,发出巨大的嘶啼,蹬起前蹄就踹了他两脚。 马夫:…… 一只圆滚滚的鹅黄圆球从院墙那头翻了下来,还小声说了一句“哎哟卧槽”,直接摔到马厩里。 圆球上还插着几朵鲜艳的大荷花。 马夫小心翼翼探身上前,当时就有点被震慑到了:“八、八小姐?” 虽然和季府是邻居,但季府的人马夫不认识几个。不过季八小姐他记得很牢,季大人亲自领着她认的门呢。 他挺喜欢这个八小姐的,完全没有别家小姐的那种矜持娇羞,反而落落大方,见人就打招呼,每每看到她都笑眯眯的。 这段时间也有几个高门小姐过来,特别是有个姓顾的,他无意中看见过一面,立时惊为天人,那些世家小姐就没有比她更好看的。 柳眉细腰,活脱脱像是江南水乡画卷里走出来的美人。 可是再美也没用,他家主子就跟瞎了一样,把人家堵门外头,说了几句话,顾小姐眼神就不对了,脸涨出了粉色,没过多一会儿就走了,好久都没来过。 主子是个不会疼人的。 不过那些小姐都太端着了,笑也不会大笑,说话声音也跟蚊子似的,季大人连门都没让她们进,吩咐侍卫拦着,她们等了许久不见人出来,也是干着急没办法,就咬着帕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马夫看着翻墙而入的八小姐,深深感觉她同别家小姐完全不是一个路数的。 然而他家主子偏偏很吃这一套,听到通报她要来了,嘴唇就勾起浅浅的微笑。 果然八小姐语出惊人:“怎么这么高啊?摔死老娘了。” 她回头打量了那堵墙一会儿:“这个位置不对,下次换个地方。” 马夫无语凝噎了一会儿,还是恭敬道:“八小姐,其实大人……” 迟惊鹿及时制止住了他:“别说话,知道他不让我来,我就是趁他不在家才翻来的,那些侍卫又不让我进……” 委屈了一会儿,眼睛又亮亮的:“行个方便,我一会儿就回去,你别声张啊。” 她走了好一会儿,马夫才喃喃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她今天不用翻墙的,季大人……在府上呢。 迟惊鹿蹑手蹑脚地走着,如果有摄像机能把她现在的动作拍下来,她觉得看起来一定很像偷地雷的。 季宅的布局她早已摸透,专门选了几个侍卫比较少的长廊走。季子星不爱打理院子,倒是移了几棵树过来,参天的绿茵盖在头顶,把烈日挡得严严实实。 迟惊鹿走在廊中,感觉非常清凉,是种难得的舒适。 她是想把这荷花插到花瓶里,接点水还能多活几天,这么大宅子一朵花都没有,一点也不温馨。 她专挑偏僻的路走,不知不觉到了后院。这里更加冷清,杂草丛生,从这里抬头,连天色都要比别处灰暗一些。 正要绕过后院,却听见角落里传来一声闷哼。盛夏微风刮过,把那声呻.吟送到了她耳边。 迟惊鹿回头,看到半人高的灰黄色杂草轻轻摆动,四下无人。 一定是听错了,她继续往前走,只不过两步,同样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是很凄厉的哀嚎,好像被剥皮抽筋,迟惊鹿记得小时候妈妈带她去菜市场,有个卖猪肉的当场杀猪,猪就是这么叫的。 那声音比猪临死前的叫声还要渗人一些。 明明是艳阳天,八月的大太阳高高悬挂在上空,迟惊鹿却觉得头皮发冷。她驻足向后院深处望去,那边有个小房子,看起来常年失修,灰色的瓦片上已经结了厚重的白垢。 去看看吧。她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去看看是谁在里面。 第52章 他像盖在她头顶的树,有…… 即便有杂草的遮挡, 迟惊鹿还是弯着腰,轻手轻脚地靠近。 地上散落着枯木和焦黄的树叶,不知何年何月落下的, 泥土里蒸腾出腐烂的味道,她低头看了看雪白的绣鞋,一脚踏下去, 好像惊动深藏在地下的黑暗生灵。 离那屋子越近,她的速度就越慢。对于未知的事物, 迟惊鹿有本能的恐惧, 如果现在把一个血淋淋的人放在她面前, 她不会太害怕。 可隔着一层冰冷的砖瓦, 厚重又模糊的窗纸, 伴随着时有时无的呻.吟,那落寞的屋子变得可怖起来。 终于到了墙角, 迟惊鹿舔舔手指,濡湿了窗纸, 钻出一个小小的孔。 纤长的睫毛下是黑葡萄似的双眼,平生第一次“偷窥”, 这种违背道德的感觉令人浑身都沸腾起来, 有种做贼的心虚。 可是只消看一眼,迟惊鹿就猛然往后退, 眼睛瞪得浑圆,她用左手捂住嘴, 又用右手捂住左手,荷花杆上的小刺扎了手,冒出一滴小小的血珠,她也根本顾不上。 季子星手里拿着长鞭, 一下一下地抽打在男人身上、脸上,男人身材非常魁梧,看起来也有四十多的年纪,肌肉沿着奇怪的纹理爆开,血浆和液体流了满地。他像条蛆虫一样跪在地上蠕动,毫无尊严。 迟惊鹿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控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即便在梦中,她早已预知到了季子星狠厉的手段,也知道此事不可避免,可离得如此之近,她还是被震慑到了。 血腥,残忍,和她从前认识的季子星判若两人。 他挥动鞭子的时候,小臂上青筋暴起,非常有力量。 胃里不停得泛酸水,混着脚下腐烂生锈的味道,喉咙里有异物涌上来,她快要吐了。 匆忙之下踩在一根枯木上,脚下出了声音。 下一刻,房门被猛地推开,季子星大步走了出来,他穿的依旧是一身墨色,干净雪白的内服衣领恰到好处地抵在下颌,暗扣扣到了最上头一颗。 季子星的黑眸里闪过从未有过的慌乱,他竟然有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小丫头紧紧捏着荷花,不可置信地望向那扇小窗。 屋里的侍卫在第一时间就冲了出来,没想到来人竟是八小姐,不由得面露尴尬,再望向主子,季子星眸中黑得像无星无月的夜晚,脸色冷得吓人。 侍卫非常识趣地默默退到屋里,把门关严实了。那人还要叫出声,他一脚踢过去,人直接晕了。 季子星缓缓将右手背到身后,藏进袖子里,他手上都是血,便用十指攥住,明明知道不会滴落下来,依旧握得很紧。 “八姐。” 他背过了手,才缓缓朝她走近:“八姐来了,为何不让人通报我一声。” 许是刚审问完犯人,迟惊鹿只觉得他的眼神冰凉,眼睛里有暴雪肆虐,可是越靠近她,那雪就越来越小,到最后化成了一滩春水,彻底消失不见了。 他又成了那个温和敦厚的季大人。 迟惊鹿:“这几次找你,你都去宫里,还以为你不在……” 她努力控制情绪,暗暗告诉自己要镇定。可毕竟是温室里养出来的花,到底也没见过这么惨烈的画面,语气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季子星背后的手不自觉地捏紧:“八姐,害怕吗?” 他定定地望着她,目光落在她黑白分明的杏眼上,有种无声的压迫感。迟惊鹿一瞬间就想起了院子枝繁叶茂的大树,于她而言,他就像盖在她头顶的树,隐隐有股掌控一切的力量。 迟惊鹿不敢看他:“嗯……有一点。” 她不想撒谎,他那样敏锐,又慧极近妖,在他面前撒谎无异于自爆。 季子星伸了左手拉住她,小丫头的肩膀还在微微颤抖。 迟惊鹿惊异地发现他的手真的很有力量,轻轻放在她的肩上,她竟生出安心的感觉。 他拉她的手很干净,一点污迹都没有,像是一双写字的手,很好看。 “他罪大恶极,我不得不这样做。” 季子星垂下长睫,拂去眼中对那人的嫌恶。不知道为什么他平日里审讯犯人,无论动用多么残酷的手段,被多少人看见,他都觉得理所应当,虽然刚开始不太适应,但他很快就习惯了,并且发现他非常善于此道。 可被她看见了,他的心好像一下子也被鞭子狠狠抽了几下,在胸腔里惊恐地跳蹿,而且很后悔,为什么不把窗户封上,为什么不派人在外头守着? 季子星第一次为自己的自信感到懊悔。 迟惊鹿看他脸上神色几番变化,终于开口:“噢,原来是这样。” 又低下头,盯着手里的荷花,不说话了。 他拉着迟惊鹿往前厅走,两人一路无话。他简直要嘲笑自己了,不就是刑讯时被看见了,他慌什么? 竟然还想给她一个解释。 他低头看她,她的长发在阳光下显出深栗色的光泽,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微微翘起的睫毛,和精巧高挺的鼻梁。 她的肌肤很白皙,被盛夏的太阳一照,隐隐泛红。 刚被压下去的懊恼又向上腾起。她只是个深闺里长大的娇小姐,哪里见过这样残酷的场面,是他让她看见的…… 右手的指甲嵌进肉里,手掌生疼,近乎自虐。 到了前厅,他才开口:“八姐,今天来有要紧的事吗?” 前头没人禀报他,说明她没走正门,不知是从哪儿翻来的,他很担心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这么急着过来。 迟惊鹿举起手中的荷花:“府里的荷花开了,我采了一些,想分给你几支。” 季子星用左手接过,碧绿的荷叶杆衬得他的手有些苍白。 他静静看着手里的花,大绿大粉,和她一样生动活泼。 季子星吩咐侍卫:“把吏部侍郎给我的花瓶拿过来。” 花瓶是景德镇的青花瓷,上面烧了玫瑰紫的花纹,是侍郎大人收藏的宝贝,非常名贵。 青花瓷里洒了清水,倒和清丽的荷花相应成趣。 迟惊鹿呆了一会儿,第一次感觉屁股像扎了钉子,坐立难安。心里想着刚才他打人的样子,又觉得自己耽误了他的正事,没待多久就找了个借口回季府了。 刚正走到垂花门,丫鬟就急匆匆来禀告,对着她微微一福,脸上洋溢着喜气:“小姐,戚大人和戚公子上门了。” 迟惊鹿心中一震,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地跳。 戚行肆这个骚包,他来干什么! 她小跑着赶到正厅,看见穿着劲装的少年身姿挺拔,正站在戚大人身边,和爹言笑晏晏。 迟惊鹿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怀着一丝侥幸,迟惊鹿希望他和戚老爷是单纯过来叙旧的。可神使鬼差,她躲到窗花下,竖起耳朵小心听着。 戚行肆笑得很礼貌,没了那股玩世不恭的气势,倒像是个乖巧的、值得托付的好少年。他微微一笑:“伯父,能娶到小鹿是我的福气,请您两位放心,我一定认真待她,绝不辜负。” 迟惊鹿:…… 迟惊鹿:??? 第53章 等你真的喜欢我那天,我…… 迟惊鹿很想立刻冲进正厅, 把戚行肆的嘴给堵上。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上次他和爹商量订婚的事,被她发现了,尚且能用“父母之命”搪塞过去。今天呢?不想娶她为什么要亲口说那些倒灶话? 什么“是我福气”, 什么“绝不辜负”…… 啊呸! 这话从戚行肆嘴里说出来,她怎么一点儿都不信呢。 少年明眸随意向外一扫,看到窗边若隐若现的两个小揪揪时, 眼睛忽地亮了起来。 他招招手:“小鹿,过来。” 那小揪揪明显愣了一下, 片刻才不情不愿地走进来:“见过爹爹, 见过戚大人。” 她脸上挂着笑, 可她觉得这笑看起来一定比哭难看多了。 戚大人和季爹爹是差不多的年纪, 但是清瘦。他身子骨板直, 眉宇之间可见少年英姿,非常认真严肃。 季护龙一见着她就喜上眉梢:“宝儿, 快让爹看看,这几日是不是又瘦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迟惊鹿有点不好意思,她小声道:“爹爹, 我很好, 吃得可饱了。” 迟惊鹿一副小女儿模样,又很有礼貌, 戚老爷夸赞她“乖巧有礼,举止雅致”, 她甜甜地谢过了。 戚行肆笑着看她,少男少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似乎比以前高了一点,不如以前圆润, 下颌瘦了许多,连裙摆都短了,刚刚遮住脚踝,打在绣白的鞋面上,有种说不出的优雅。 既然见过了,接下来便是两家父母商议婚事。因为婚约是早就定好的,又听下人说,两个孩子这段时间常在一起玩,很合得来,倒也省去了许多麻烦,不必像陌生人那样一点点接触。季夫人早逝多年,戚夫人尚且在娘家,下个月才到金陵,所以干脆就由两位爹爹谈。 迟惊鹿立在爹身侧,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爹,我有话想同你说……” 季护龙握住少女的小手:“宝儿,你和戚公子先出去,等爹爹说完了再来。” 迟惊鹿急了:“可是我……” 季爹爹捏她的手用力了几分,迟惊鹿惊讶地看着他,他似乎早就知道她有话要讲,眼神很柔和:“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一会儿再说,那可就晚了呀。迟惊鹿没动,她实在是不想走。 “小鹿,”戚行肆要出门时想跟她说话,才发现她没跟上来,便叫她,“咱们走吧,别打扰他们了。” 丫鬟笑眯眯地一福:“小姐,这边请。” 迟惊鹿噎了一会儿,知道这种情况下实在是不好说什么了。 外头的阳光正好,快要九月了,尚是盛夏,一缕缕阳光照在身上,是炽热的干净。 戚行肆和迟惊鹿并排走在长廊中,踏着青石板的长砖,竹叶疏影子刚好洒下来,映着廊壁上石榴形的镂空花纹。宛若青梅竹马的少男少女,害羞地互不向看,各怀心事。 这幅画太美好,让人迟迟不想打破它。 迟惊鹿脑子里一片混沌,只顾着低头走路,裙摆擦过鞋面,引得阵阵风声。 戚行肆低头看了她一会儿,还是出声叫住了她,声音很轻,像顽皮的孩子看到吹起来的泡泡,想把它抓在手里,却又生怕它破了,不敢触碰。 “小鹿,你不高兴?” 迟惊鹿站住,没回头:“我们不是说好了,谁的父母谁解决,要让他们出面悔婚?” 戚行肆看着她:“小鹿,那是父母之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祖上早就定好了的,不是我们能改变的,是不是?” 迟惊鹿感觉自己几乎是在冷笑:“我知道你要说这些。” 戚行肆没说话,他行事向来放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因出身高门,又是家中独子,压根不用看人脸色,他想怎样,说一声便是了。 现在他站在廊下,劲装上有竹叶的影子,束腿上的飞鹤银光闪闪,该是儒雅俊秀的天之骄子,被众多女子追捧的,可不知道为何却显得那样孤寂单薄,只是一阵微风,他就要立不住了。 迟惊鹿微微侧脸,并不看他:“那你为什么要答应我,骗我?” 明明说好了的,要一起努力搅黄这门亲事,便是不作妖也就算了,为什么要主动上门提亲,而且根本不提前知会她一声? 她沿着劲俊轻快的银鹤向上看,少年的眸中是忧愁的水色,可她一点也不想顾及:“如果你能先告诉我,我们也好有个对策。戚行肆,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 她忍了忍,终于还是说道:“根本就是想把这事儿办成了?” 被戳中心思的少年猛地抬眼,一颗心脏跳得非常剧烈。 迟惊鹿别过脸去,心中已经了然:“你既然不想娶亲,也不喜欢我,干嘛要这样?强扭的瓜一点也不甜!” 他好玩,她知道,可再贪玩也不该犯下这样荒唐的错,岂不是误了两个人的终身? 戚行肆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小丫头:“我没有不喜欢你。” 迟惊鹿身形一滞,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戚行肆抬起腿,长腿上的银鹤展翅欲飞,直到她身边才落脚停下。他弯弯唇角,却并没有在笑,他缓缓抬起手,为她擦去脸上已经干掉的泥点子:“意思就是,我想同你成亲,想同你履行我们的婚约。”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迟惊鹿很不适应,轻轻一闪就躲避开了。戚行肆的手在半空停了一会儿才放下:“我们成亲吧,好吗?” 迟惊鹿刚开始是震惊,过后是生气,气极反笑:“你答应我的事儿,不作数了?” 少年低低道:“不作数了,可以吗?” 迟惊鹿彻底无语:“我说不可以,有用吗?你都拉着你爹上门提亲了,我不同意,谁愿意听?” 她的婚事,是她爹做主,是戚行肆做主,独独轮不到她说话,这种压抑又无奈的感觉,真让人抓狂。 戚行肆没反驳,他还想摸摸她的小揪揪,逗逗她,让她心情好一点:“你这么聪明?怎么知道是我拉着他来的?” 迟惊鹿本来就是气急了随口一说,没想到真给她说中了,一股子火气不知道往哪儿撒,便挥手拍掉了戚行肆的手:“我有什么好聪明的,真聪明的话,就不该信你,骗子!” . 迟惊鹿气呼呼地边走边想,戚行肆果然不靠谱,居然背叛了当初两人的约定! 她简直要烦死了,千算万算没想到是被队友给卖了,她一直以为两个人是统一阵线,谁知道他…… 算了,实在不行,她就离家出走,或者绝食明志,爹那样宠爱她,舍不得她受伤,一定会心软。 果然最坚固的堡垒,也要从内部瓦解! 迟惊鹿躺到床上,床尾的结穗垂落下来,一甩一甩的。床头挂着季子星送她的香囊,发出淡淡的好闻的气味,她昏昏欲睡。 突然一个猛子坐起来,迟惊鹿几乎是惊醒的。 她顾不上穿鞋,飞快地从床底翻出那张曾经画过的赤溪军关系图。许久不曾拿出来,图已经沾了灰,皱皱巴巴的。 在“赤溪军消失的原因”那里,皇帝、天灾、朝臣上统统画了叉。 迟惊鹿随手抓起一根毛笔,在朝臣之后,添上了三个字。 赤溪军。 浓黑的睫羽微颤,房间很温暖,但她几乎要冒出冷汗。 最坚固的堡垒…… 往往都是从内部瓦解的。 . 世上被一条界线分割的事物很多,比如阴阳八卦阵,楚河汉界,再比如高大巍峨的九万大山。 外头是艳阳高照,每一寸土地都散着蒸腾的热气,山洞里却很凉快,甚至还有些冰冷的潮湿,露水滴在脸上,全身都漫过一丝清凉的快意。 盛瑶从一个黑洞中走出,笑着对少年招手:“来吧,陶姨答应见你了。” 女人坐在阴影里,倚着长塌,俨然有种高门夫人的慵懒姿态。 看见少年进来,她随意一指:“坐吧。” 她半阖着眼,没看见少年的黑眸从进洞开始就盯着她,始终不曾移开。她的脸很美,她自己知道,多少男人都看了又看,像有钩子似的。 宴声盯着她,却不是为了她的美貌——她的脸,她的声音,还有她自欺欺人的“陶姨”,他已经完全断定,她就是陶霏,当年赤溪军的另外一位女将军。 陪着盛祁洲出生入死、爱上他为他生下女儿,最后却弃他而去的女人…… 陶霏:“进来多久了?三个月了吧?盛瑶说你有问题要问我?” 她伸出纤纤细指,比了个三:“你可以问三个问题,问完就立刻走人。” 宴声也没打算讨价还价,很快问了第一个:“嗯,我妹妹呢?” 陶霏想了一会儿:“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死人不能进山,我把她埋了,一会儿让盛瑶带你去看。” 过了一会儿,她好像要睡着了:“真是可惜,她才那么小。以前,我也有个女儿……” 宴声又问:“为什么救我?” 陶霏:“看你从迷障林里逃出来,很可怜,顺手救你的。” 宴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还可以出去吗?” 陶霏嗤笑一声:“这里不好么?你多待一阵子就会喜欢了。” 就是不肯放人了。 宴声心里有了底,这九万大山很重要,否则陶霏不会把他扣在这。救他是出于怜悯,可是不放他走,是为了让这个山洞永远成为秘密。 这三个月他收获不少,盛瑶爱聊天,尤其爱跟他聊天,从她那里很好套话。当年陶霏带着残余赤溪军仓皇逃窜,他一直有过怀疑,可这么多年了他们悄无声息,连亲眷都消失了,真像是人间蒸发了。 原来是躲在这九万大山里,以王府的迷障林做入口,暗无天日地苟延残喘。 宴声看出她精神状态很差,宛如一个苍老的老妪,小小一团窝在塌上。 他直接说:“你看起来身体很不好。” 陶霏笑笑:“是啊,我得了一种病,是入骨的毒,无药可医。” 她的思绪飘得很远,她也曾赤诚地爱过一个人,却惨遭背叛,即便侥幸逃脱又如何,余生只能躲在阴暗潮湿的山洞里,一辈子也走不出去。 宴声想起那滔天的白光,白色的花朵在地上绽开。原来侥幸从结界中逃离出来的人,也必将带着刻骨的毒苟延残喘。 这山洞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他心念一动,想起满屋子艳俗又温馨的颜色。季惊鹿该是盛祁洲和陶霏的女儿,她也是逃离出来的人之一,这么说,她身上也带了毒…… 他状似不经意问道:“陶姨,这世上怎么会有无解的药呢?我不相信。” 陶霏扫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这张脸有些莫名熟悉,但很快她的思绪就开始混沌,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她笑笑:“这已经是你的第四个问题了。” 陶霏挥挥手:“你走吧,我累了,需要休息。” 旋即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盛瑶那孩子……我看出她很喜欢你。我警告你,不要妄想从她身上下手,我绝对不允许!” . 盛瑶在洞口等他,看他出来了,很高兴地迎上去:“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宴声淡淡看她一眼:“问了我妹妹的事。” 盛瑶惊讶道:“没了?想要见陶姨的机会可不多,你就问这个?” 宴声想起陶霏说的“她很喜欢你”,再看眼前的姑娘欢欣雀跃,带着似有若无的羞怯,他凑近她,冲她笑:“是啊,我想知道陶姨得了什么病,为什么无药可医,她也不肯跟我多说啊。” 少年突然靠近,盛瑶的心砰砰跳,她赶紧低下头,小声道:“这是秘密,不能说的。” 宴声又回到刚才的位置:“不想说就算了。” 他走得干脆,盛瑶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陈玉……等你真的喜欢我那天,我再告诉你。” 第54章 她明明在拒绝,可他就是…… 季家小姐和戚家公子定亲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金陵, 这对从祖父辈就定好的娃娃亲一时成为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谈资。 两个多月了,热度不减反增,甚嚣尘上。 许是季家八小姐的恶名远扬, 不少人都知道她的娇蛮任性,滔天的议论中也夹杂了一些不那么好听的。 有同情戚家的。 “季八小姐不会念书,又毫无才艺, 加上那种个性,戚家也是倒了霉……以后怕是会不安生。” 有推理分析的。 “戚公子一表人才, 今年考学又中了进士, 封了五城兵马指挥司副司使, 前途一片光明, 哪里缺少爱慕他的小姐。在这个节骨眼上娶了季家的, 应当是季家用婚约所逼。” 还有破罐子破摔的。 “娶了也好,否则不知道要落到哪位世家公子头上, 谁愿意接着?” 言语之间,倒像是季家趁着戚行肆还未高升, 上赶着同戚家结亲。 戚行肆脸色阴沉,大跨步走过去, 一把拽住声音最大的那人, 衣襟都被揪得皱住了。他手腕青筋暴起:“你说她什么?” 那人说的正天花乱坠,忽然看到了正主, 赶忙改了口:“戚公子……我们什么也没说,就是聊聊……” 戚行肆抬眼, 看着在店里选胭脂的小丫头,目光再落到那人身上时,就不那么友好了:“你们给我听好了,是我要跟她定亲, 是我要娶她,不是她上赶着嫁我。” 那人连连道歉:“是,季家小姐温柔娴淑,戚公子实在好福气。” 几个人使了个眼色,把茶钱付了就一道走了。一边走一边嘀咕:“完了,这是中邪了,不知季八小姐使了什么法子……” 那人暗暗回头瞥了一眼,小丫头几缕长发垂落在肩头,穿着水蓝的长裙,看起来呆呆的。 季惊鹿那样的……还真有人上赶着要啊? 谁信? 和戚行肆定亲以后,迟惊鹿就正式成为他的未婚妻。她很崩溃,什么法子都试过了,绝食、去爹书房撒泼打滚,甚至跑到二姐面前哭诉……都没有什么卵用。 季护龙很心疼她,但心疼并不足以改变他的决定。他有他的考虑,女儿那样的出身和身份,非要是世家高门才能保得住她一生平安。 而且必须是品行端正、名誉极好的世家,在不为人知的暗夜,他何曾不是拿着名单一遍遍筛选过,做了极为细致的考量。戚家是最好的选择,两人又有祖父辈的婚约在前,非常顺理成章。 所以便是心疼,他也只是命人看护好小姐,给她身边多放了几个丫鬟,日日守着,打定主意即便小鹿恨他,他也得在尚有能力的时候,把她嫁了。 毕竟对于女子,嫁人,是人生中最紧要的大事,选好了夫君,便可做享清福,选错了……就是误了终身。 依着规矩,定了亲的男女,要多走动培养感情。今日戚行肆带着她上街,是未婚夫陪着未婚妻买东西,所以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 迟惊鹿拿着一盘胭脂,那胭脂的颜色并不衬她,有些发灰,而且价格也贵。她想也不想就跟老板说:“这个,来一盒。” 丫鬟青鸾笑笑,正要掏银子,戚行肆已经飞快把银子排好了放在台面上:“喜欢就多拿几个。” 老板很少见到这样豪气的客人,喜笑颜开:“好,我马上让伙计给您包起来。” 青鸾偷笑一声,识趣地退下了,她是季府大丫鬟调教出来的,非常懂礼数,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既听不见主子说话,又能随时冲上去保护主子。 迟惊鹿还在继续看,头也不抬:“刚才外头在说什么?” 那些流言蜚语,她也不是没听过。戚行肆长得是出名的好,身份又高,今年还入了仕途,相比之下她这个没有丝毫名气的娇养小姐就显得配不上男方了。 戚行肆垂眼,看着她选口脂,帮她把挑完的仔细收拾好:“谁敢说什么?小鹿,你别听他们乱讲,他们懂什么。” 迟惊鹿平心静气地把口脂往嘴上点了点,镜子里映出一张娇媚的容颜。她已经定亲,不是小女孩了,便不能再随意扎两个小丸子揪揪了事。青鸾是爹给她的丫头,是众多丫头中千挑百选选出来的,礼数周全,手艺又好,特意给她梳了凌云髻,一下就从小丫头成了大家闺秀,多了几分温婉气质。 又给她选了淡蓝色的如意云烟裙,显得身段窈窕。 其实迟惊鹿不喜欢这身打扮,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感觉不像她自己了。但她什么也没说,一声不吭地出来逛街了。 穿什么又有什么所谓?反正人都不自由了。 她合上口脂,声音出奇的冷淡:“你不用帮我说话,他们说的是真的,我本来就是娇蛮任性,毫无才艺,配不上你。还有,其实我不在乎流言,你那样做在我看来是没必要。” 戚行肆手里动作一停,又像无所谓似的笑着喊她:“小鹿……” 迟惊鹿笑笑:“你还是叫我豆芽菜吧,小鹿这个名字……” 家里人才叫她小鹿,是很亲昵的意思,戚行肆这样叫她,她很不习惯,而且也…… 也不喜欢。 她一向把戚行肆当成朋友相处,从未想过他会对自己起了那种心思,所以很多话在她听来,实在是越界的。 早知道他会喜欢她,她就离他远点好了,成为他的妻子,同他亲昵地接触……她根本想象不出来,并且拒绝去往更深处想。 迟惊鹿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该怎么做,她盘算好了。 小丫头一笑,戚行肆心里一口气就松快些,她明明是在拒绝,可他就是止不住想要努力靠近,哪怕这种靠近,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好。” 少年身姿纤长,扬起的发尾乌黑飘逸。他长了一张玩世不恭的俊脸,看着是根本闲不住的,金陵多少酒肆都不能留住他,此刻却在小丫头身边静静地排着口脂盒,这是一件无聊的事,他却做得非常有耐心。 好像帮她多收拾一点,就能更靠近她一些,口脂盒是琉璃青瓷做的,点着红梅,犹如一颗禁忌的红果,诱人采摘。 迟惊鹿不管他,自己挑自己的。 他看着她面前几种颜色,那些花色在他看来几乎没有区别,她倒是一个个试,手上都是红印子。戚行肆把钱袋帅气地往台面上一甩:“喜欢就都买了吧,不用挑来挑去的。” 迟惊鹿扫了那钱袋子一眼,上头也绣了银鹤,看起来矜贵无比。 她觉得有点搞笑:“那你把这家店都买下来算了,我看着都挺好的。” 戚行肆一手支着下颌:“可以。” 迟惊鹿无语了,他还真是大方。 戚行肆靠近她,一张俊脸凑到她眼前,带着点痞痞的霸道,把她堵在妆台前:“豆芽菜,小爷我很有钱的。放心吧,嫁给我绝对不亏。” 迟惊鹿:“……” 她自觉刚刚说的话很伤人,还以为他受了打击,会保持一会儿沮丧的心情。 现在看来,她真是高估他了,这人脸皮是真有够厚的。 第55章 他每靠近一步,她的心就…… “小姐, 这是戚家送来的小礼红帖,您看一下吧。” 青鸾将大红帖子双手奉上,这是戚家给的彩礼单子, 光是写到帖子上就用了很多页,看起来很厚重。饶是严守礼数,不曾将心情挂在脸上的青鸾, 也止不住地喜笑颜开,两只眼睛完成了月牙。 迟惊鹿淡淡接过了, 翻开一页一页地看。 戚家的确是世家, 在礼数上绝对周全, 寻常人家有的金戒子首饰自是不必多说, 还有些金贵物件, 迟惊鹿都没有见过的。青鸾笑着报给她听: “水晶驭凤钗两只、尊紫檀木玉镯两双、白青玉项链一条、绿胥夜明珠三颗、大溪地珍珠四十颗、玳瑁手串十条、红珊瑚手串十条、象牙珍珠耳环两对、红蓝宝石彩帽两只、鎏金翡翠发钗一只,檀木百鸟朝凤小橱一双、珍珠蜀绣屏风一扇……” 青鸾报完了, 低声笑道:“小姐,戚家给的小礼当真是多。” 迟惊鹿把帖子合上放好:“是吗?” 青鸾点点头:“自然是真的, 去年吏部左侍郎家嫡女出嫁,也只不过收到了您帖子上的十之七八, 那已经算金陵城中很风光的了。” 迟惊鹿想了想, 左侍郎的嫡女孙小姐的确是身份尊贵,又因着侍郎夫人身体不好, 只生了那么一个女儿,自然是荣宠无双, 听说夫家给下了非常厚重的彩礼,何止是风光,简直是风头无俩,大家都说孙小姐深得夫家喜爱和看重, 嫁过去是享福的。 原来戚行肆给的比侍郎嫡女还要更多,恐怕她这趟出嫁,那般气势,定是要压过孙小姐了。 迟惊鹿摩挲了那小礼帖子一会儿,心想,可惜她是没那个命享福了。她对青鸾说:“我昨天买的彩冠有颗珍珠掉了,我今天再上街看看。” 青鸾一福:“奴婢陪您去。” 迟惊鹿淡淡点头:“青鸾,给我倒杯茶吧。” 青鸾:“是,小姐。” 迟惊鹿看着她倒茶,心思百转千回,一个主意已经在她脑子里形成。 自从大闹过以后,青鸾就被爹派来照顾她衣食住行,几乎是寸步不离身。 不只是青鸾,她身边多了好几个丫头,有的面熟,是府里平时走动的,有的面生,是爹亲自从他院里挑出来的。 能让爹选做身边大丫头的,恐怕这个青鸾实在不简单,迟惊鹿早就有了试探她的心思,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迟惊鹿伸手去接青鸾斟的茶,趁她不注意,袖子一扫,茶杯从桌面滑落。 就是交睫眨眼的一瞬间,青鸾低声道:“小心!” 下一刻迟惊鹿再看茶杯的时候,精致的陶瓷小杯已经稳稳落在纤细柔软的手心里,如同落在平稳的地面上。 青鸾轻轻松了一口气,缓缓将五指伸开,把茶杯放到桌面上,里头的茶竟然分毫未洒。 青鸾笑道:“小姐务必小心些,热茶多烫,别伤着自己。” 迟惊鹿喝着茶,不经意间观察着笑眯眯的青鸾。 她果然是身上带着功夫的练家子。 迟惊鹿非常明白爹爹的用心,女子出嫁前带过去的丫头,夫家也是要好生待着的,不能随意赶走。他把青鸾给了她,就是给她一颗定心丸,好有人护着她。 万一出了事,青鸾可以保她平安无虞。 底下那些新来的丫头,恐怕也都是有功夫在身的,绝不是普通的小姐丫鬟。 她甚至怀疑她们是从军营出来的。 迟惊鹿不由得皱眉:这些丫头在她出嫁之前,都是爹的人,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就别想着逃跑、绝食威胁了,估计连她中午吃了几根蔬菜,爹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那她的计划就没办法完成了。 眼看着上街青鸾是一定要跟着的,迟惊鹿觉得还是算了吧,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要是当街逃跑,青鸾估计能把她像拎小鸡仔一样拎回季府。 迟惊鹿打了个呵欠:“算了,那个珍珠……你吩咐底下的人去找店给镶好了,成亲那天要戴的,别弄错了。” 青鸾:“奴婢知道了,午后就找铺子把它镶上。” 迟惊鹿:“我有点困了,想睡一会儿。” 青鸾默默退下,轻轻将门阖上。 青鸾的脚步声非常轻,几乎难以听见。迟惊鹿小心翼翼窝在门边,等了许久,估摸着她走远了,想要独自去院子里待一会儿,便又轻手轻脚把门打开。 刚开了一条缝,就有丫鬟在门外一福,声音很甜美:“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迟惊鹿:“……” 迟惊鹿有点尴尬:“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丫鬟笑着说:“回小姐,是老爷吩咐的,从今天起,我们几个就守在这里保护您。” 迟惊鹿:这是保护吗,这是软禁吧! 虽然能理解爹爹的良苦用心,可她还是觉得难受极了。 迟惊鹿颓然回到屋子里,甩掉绣鞋躺在床上,心中刚升起来希望的火苗,也被掐灭了。 没有人能帮她,可是只靠她自己,又完全没有胜算的把握……越想越烦,越烦却越困,不一会儿便真的有了困意,睡意汹涌地袭来,几乎要把她浇灭。 将睡未睡之时,似乎听见外面有些吵闹。 马车飞驰着停下,高头大马劲亮的嘶啼划破长空。黑革长靿靴踏在灰色硬砖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 长靴在膝盖的位置太过于恰到好处,显得小腿修长笔直。 迷蒙中,有人喊着“恭迎少卿大人”,脚步匆匆地为他引路。 迟惊鹿“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是季子星回来了吗?那日她送完荷花,他连夜又被一道圣旨召到丹州公干了,听说那边有个御史夫人的娘家人犯了罪,十分棘手,需要他亲自出手才行,该是一个月后才回金陵。 那声音消失了一会儿,迟惊鹿自嘲地笑笑,怎么会是季子星呢,金陵的少卿不止他一个,许是别人有事,来找爹商议的。 她重新躺下,试图再一次进入梦乡。 头顶上挂着墨绿色的香囊,上面绣着金色的星星,阵阵淡香传入鼻腔,连着大脑,有安神的功效。 可踏着长廊里青石板的声音非常硬朗,越来越近。 迟惊鹿的手刚好放在心口,门外的脚步声和心跳的声音完全同步,青石板每响一声,心就跟着跳一下。 迟惊鹿眼睛一亮,胡乱趿拉了绣鞋,噔噔噔地跑去开门。 门外站的是季子星。 长长的墨袍垂在靴边,袍角掀起阵阵烈风,领口处的扣子被扯开了一颗,可以看到微微凸起的喉结。 他似乎走得很急,风尘仆仆的样子,肩上还带着丹州之地的灰尘,那种急烈的归意尚未散去。 他开口说话,喉结颤动,轻轻唤她:“八姐。” 第56章 他的黑眸中有温柔缱绻骤…… 迟惊鹿没想到真是他, 她扬起小脸,刚好能看到他沉沉的眼眸。 小丫头不自觉地笑了:“季子星,你不是应该在丹州?” 听人说丹州的事非常棘手, 关系错综复杂,本地的官员不堪其扰,所以才从金陵派京官去解决。 他回来了, 那边的事怎么办? 漆黑的眸子里渗出一点温柔的水色:“我都已经办好了。” 迟惊鹿瞪大眼睛:“这么快?不是说很困难吗?” 季子星顿了顿:“嗯,还好。” 旋即又说:“你这几日过得还好?” 迟惊鹿瘪瘪嘴:“好, 好死了, 你不在的这几天, 我有了一个名声极好的未婚夫, 还有这么多身手不凡的丫鬟保护我, 我真是太幸福了。” 季子星问:“你愿意嫁他?” 迟惊鹿垂眼,这么多天了, 他是第一个问她想不想嫁的人。 她嘟囔:“不想又怎么样呢,小礼都已经抬进府里了。” 她拉着季子星去库房:“你看, 这些、这些,还有那边的箱子, 全都是。” 大红的喜箱合得严实, 上头描着极细的金边,一笔笔勾勒出喜庆的味道, 便是在昏暗的库房里,也有种要溢出来的喜悦。 别的官家女儿收到这样隆重的小礼, 当是高兴疯了,她可倒好,对着满屋子的喜箱发呆。 迟惊鹿觉得身边人有明显的沉默,她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凡尔赛, 很怕季子星会误会,刚想要说点什么,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极为轻微的嗤笑。 像是嘲讽,是带着不屑的笑意。 迟惊鹿抬头看他,他的眼神闪动,又成了那个温柔无害的九弟。 季子星背手站在库房里,打量着那些小礼。他逆着光,身上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他的侧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挺直的鼻梁下是薄厚适当的嘴唇,唇瓣右下角又点着一颗黑色的痣,非常诱人。 迟惊鹿看着,有一瞬间的愣神。 小奶油轻咳嗽两声,把迟惊鹿拉了回来,发出欢快的系统音:【恭喜宿主,角色季子星对您好感度提升,分数+5。】 迟惊鹿看了看小礼,又看看季子星。 “……” 什么情况? . 两人从库房出来,外头烈日炎炎。 迟惊鹿发现季子星来了以后,她身边的丫头就不见了,周围突然空旷了许多。他是大理寺少卿,随身带的都是自己的侍卫,自然不允许旁人靠近。 她感觉得到了数天以来的第一次喘息。 迟惊鹿问:“你这次回府,是因为找爹有事?” 季子星“嗯”了一声。 迟惊鹿有些失落:“哦。” 他急匆匆地回来,应该是遇到了麻烦事,找爹商量的。等他商量完,很快就会又走了,不会多呆。 她还想多跟他说几句话呢。 迟惊鹿自己缓和了一会儿,笑着说道:“行,那我先回房了,你去爹的院子里吧。” 她才不往跟前凑呢,上次两个大男人在书房不知道议论什么隐秘之事,不是就把她赶出去了吗,她才不要热脸贴冷屁股,又被人家嫌弃了。 这次季子星却拉住她:“你跟我一起去。” 还不等迟惊鹿反应过来,季子星就轻轻拉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往东院里牵。 他的腿长,一迈能迈过两个石板,踩得缝隙中的青草抬不起头,迟惊鹿个子矮,腿又短,两条小短腿迈得像风火轮,踩在地上是轻快的哒哒哒的声音。 他竟也不等她,自顾自地走,让迟惊鹿跟得很艰难。 他走在她前面,背影很好看。或许是奔波劳碌,需要体力的原因,他的背看着宽厚结实了不少,完完全全能挡住她的视线,也替她遮挡了直射下来的烈日。 “哎哟我去,慢点慢点……”迟惊鹿提着裙子走着,鹅黄小衫随着腿的迈动翻出热烈的波浪,欢欣雀跃。 说完这句话她感到自己小臂上的手劲大了几分,她借了他几分力气,倒是能勉强跟上了。 爹已经在书房等着,她倒是没想到爹会正襟危坐,像是迎接什么贵人一般,连茶水都沏好了。 季护龙看到季子星身后的女儿,眼神一沉,但注意到是他牵着她来的,又没再说什么。 进了书房,他让迟惊鹿到小隔间去,隔间和正房之间有着一层墙,墙上有小窗,是用白色的滚雪细纱做成的,可以隐约听到正房中的谈话,但是又互不打扰。 迟惊鹿乖乖坐到小隔间里,觉得有些闷,就把朝外的窗打开,刚开了一条缝,发现书房外头有几个丫头在窃窃私语,争相垫着脚尖朝房里看。 她没再继续开窗,而是保持了一条缝的距离,既能听见两边的声音,又不会暴露自己。 迟惊鹿看着那几个丫头,应当都是军营里出来的,身上带着股飒爽的气质,身手自不必多说,应该是各中强手,才能到东院里来看护着。 她们趴在书房后头的窗台上,悄悄往里看,脸上不时飞上一抹红晕。平日里因着规矩,不敢多看男眷,现在有一层厚墙的庇护,倒是可以看个够。 迟惊鹿转头,透过滚雪细纱,看见季子星已经落座,非常谦和有礼,许是有白纱模糊的原因,她觉得他有种如玉般的温润。 他坐着,比爹还要高出不少,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也很温和。 迟惊鹿听着,两人在说丹州的事情,季子星说得不多,但她还是从中窥见一二,对于他的雷霆手段很是惊讶。 那样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竟在他的手上捋平了,只用了不消十天的时间就做成了,丹州那边没有人敢再挑起事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迟惊鹿总觉得爹在跟季子星说话的时候,竟生出了几分客气,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严厉和随意了。 她以为季子星会怨恨爹让他为季惊鹿输血,但他似乎并没有。 “你往下点,我瞧不见了!” “知道了知道了,”穿着绿裙的丫头小声道,“九少爷和从前真是大不相同,变了好多。” “怪不得松枝姐会倾心于他,要是我……我怕也控制不住。” 松枝?迟惊鹿支棱起一只耳朵,干脆舍弃了书房里的讨论声,转而专心听丫头们说话。 听了一会儿她明白了,季子星被皇上赐官后,爹就给他派了一个丫头,叫松枝,身手是一众丫头中最为出众的,并且长得相当貌美,便是放在世家小姐里也不输。 可她没见过松枝呀,迟惊鹿想破了脑袋,季宅里的确没见过女人,全是清一色的侍卫,整个是一狼窝。 她也从没听季子星提起过,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 “九少爷虽然出身不好,可到底也是咱们府上出去的,如今又成了大理寺少卿。松枝姐那样好的身手和样貌,两人倒是登对!我记得当初还在营里的时候,连少将军都倾慕于她,有求娶之意,松枝姐都没答应,如今却是折在九少爷手里了。” “可松枝姐不是说她不想嫁人么?” “那都是说给大将军听的,人都是会变的……现在还不是有了心上人?”绿衣丫头嘴快,“不过也不怪松枝姐,九少爷这样的……”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迟惊鹿彻底听不见,不一会儿几个丫头发出一阵脆如银铃的娇笑声,像是再说什么女儿家的羞事。 迟惊鹿听了一会儿,就想离开了,心里觉得很不舒服,可绿衣丫头一句话又把她注意力吸引过去了:“你们知道为什么九少爷回来的这么急?” 几个丫头纷纷小声问:“你快说,别卖关子!” 绿衣丫头故作神秘:“好像九少爷接了一封信,本来要再在丹州待一段时间的,这不,看完信连夜就赶回来了。” 丫头们更好奇了:“信里说的什么?” 绿衣丫头卡了壳:“……那我上哪儿知道去?” “切……”丫头们发出轻嗤,“还以为你知道多么重要的消息……” 迟惊鹿关上窗户,慢慢走到正房的小窗边,搬了个凳子坐下。此时他们说话的声音低了一些,似乎是故意压着,这是在官场混迹惯了的人特有的习惯。 季子星沉声道:“爹真要把八姐嫁给他?” 季护龙:“嗯,我深思熟虑过,戚家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季子星眼中多了几分逼问:“你可问过她是否愿意嫁?” “愿不愿意……这是最后的退路,我宁肯她恨我,也要保她平安。” 季子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其实要保护八姐,并非只有戚行肆一个选择。” 他定定道:“我也可以,甚至能做到更好。” 他没有再说下去,季护龙看了他一会儿,道:“子星,我知道你厉害,有手段,日后是能往高处爬的,可你也不能护你姐一生一世……她终究要嫁人,成人妻子,生儿育女,你能照顾她多久?” 季护龙又说:“这府里的人,哪个不能护她?翡锦、越音、甚至一宁,个个都能护,可你们都要成家立业,终非长久之计!” 顿了顿,他忧愁的脸色缓和了些:“我本想等你从丹州回来,再告诉你这件事,没想到你提前知道了。” 季子星:“嗯,护卫给我传了信,说八姐和戚家定了亲……我便赶回来了。” 季护龙觉得这个儿子没白养,连小鹿定亲都如此重视,忧色更下去了一些:“你倒也不用这么急着赶回来,在丹州多待一些日子也可以,毕竟他们只是定了婚事,成亲还要在年底,此时你来,也帮不上什么。” 季子星垂眸:“嗯,我知道。”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才打开门出去,迟惊鹿有点无语,她什么也没听见,简直是听了个寂寞。 她跟着他们出了门,看见季护龙已经被把她屋外的几个丫鬟叫了过来,让她们以后不用看着八小姐了。 季子星转身,对迟惊鹿说:“我给你派一个侍卫,他会保护你的安全,平时用不着他的时候,你也看不见他,就不必心烦。” 迟惊鹿一下就反应过来了:“像岸青那样的?” 季子星点点头:“嗯。” 这对于迟惊鹿来说真是天大的喜讯,再也没有人监视她,给爹打小报告了,她高兴地拍巴掌:“太好了!” 随即觉得有点失态,毕竟爹还在,便又收起笑脸说:“那几个丫头还是不错的,尤其是青鸾……还有些可惜。” 季护龙:“宝儿若是舍不得,爹让她们继续陪着你就是……” 迟惊鹿赶紧摆手:“不用不用不用,那太麻烦她们了,我有一个侍卫护着就行,爹爹放心吧。” 她看了季子星一眼,深深觉得他真是慧极近妖,非常细心。她只不过随口提了那么一句,他便能把她身边的丫头全换了,把自己的人派来,做的又快又利索,还很周到。 侍卫小跑上前,凑到季子星耳边说了几句,季子星便道:“爹,八姐,我先去忙。” 迟惊鹿知道他忙,可没想到他这么忙,刚回到金陵,在家还没坐热乎,刚喝了几口茶而已,就又要走了。 她就嘱咐:“去吧,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别累坏了。” 季子星看向她,黑眸中有温柔缱绻骤然荡开:“好,我知道了。” 第57章 “她的礼物……还不快去…… 中秋佳期临近, 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着清扫收拾,小厨房不断有牛车来回,都是管家购置的吃食, 其中有不少品种的月饼,看着很是诱人。 丫鬟们做了兔仔灯和杨桃灯,叫府里的小厮挂在高处。 后院。 迟惊鹿正和季越音一边聊天, 一边品桂花酒,季安宁盘腿坐在地上, 专心致志地绣着糊香斗的纱绢, 各色彩线散落一地, 好不快乐。 季翡锦终于卸下了羽衣, 穿着迟惊鹿给他买的新衣裳, 曲着两条长腿,给小兔子换新窝。 季一宁么…… 还不知道正在哪个温柔乡里乐不思蜀呢。 迟惊鹿把桂花酒分了好几份, 清冽的酒香弥漫,壶嘴中有雪白的桂花流出, 让人觉得很安神,她看着这幅难得的美景, 暂且忘却了身上的压力。 她把青鸾叫过来一起说说话。虽然那丫头现在不在她身边伺候, 可迟惊鹿想着,她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万一真嫁到戚家了,还是要带个身手好的丫头一起过去, 自己心里也多一层保障。 青鸾沉稳细致,又是个忠心的,跟在身边有利无害。 女儿家在一起聊天,又是十六七八的年纪, 最聊得来的话题无非也就是那几个。青鸾笑道:“这几个月真是喜事扎了堆了,先是八小姐,后是石家公子和程家二小姐,还有三个月是年关,不知还会不会有好消息传出来。” 迟惊鹿一愣:“等等,你刚才说谁?石家和程家?” 青鸾不知道季越音的事,点点头:“是呢八小姐,石家独子石丞落少爷,和程姒小姐定亲了。” 迟惊鹿几乎是一瞬间就看向二姐,季越音气定神闲地在喝桂花酒,脸色一点没变。 迟惊鹿捅了捅身边人:“二姐?” 季越音瞄她一眼:“怎么了?” 二姐这么淡然,倒是让迟惊鹿有点心虚:“你不觉得很惊讶吗?” 季越音笑笑:“娶到了新妇,这是好事,我改天得去恭喜一下他。” 迟惊鹿:“……”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等青鸾走后,迟惊鹿才问:“二姐,你同他……” 季越音:“我跟他不合适。” 她一口饮尽桂花酒,喝到最后一口,唇齿间沉淀出浓烈的醉意,使人很轻易就能回想起,在那个晚霞漫天的傍晚,高大阴郁的男人化开浓重的眉眼,对她表白。 季越音放下酒壶,独自走到院中,又如同往常一般练功。 一阵掌风从眼前划过,连带着天色都翻涌,今日的光线和那天一样,她还记得那日她看着石丞落拽了她裙角,执拗地等着一个答案。 她笑了笑说:“你跟我不是一路人,还有,我并不喜欢你。” 的确不是一类人的,她是林间自由飞翔的小雀鸟,飞飞停停,全看心情,他是高门大院里长出来的大树,规矩工整,是要被人供养观赏的。 她和石丞落之间,隔的是天空海阔,他很好,但是她并不喜欢这种好。 他还不够吸引她,没有那样的魅力让她为他驻足。 该是程姒这样的更适合他。 云处深已经应了她,愿意正式收她为紫雾宫的徒弟,也就是说紫雾宫人可以学的武功,她一样可以学,这才是她想要的,学很多很多武功,背上简单的行囊,走遍江湖。 季越音飞身上瓦顶,目之所及尽是大好河山。金陵城外,多的是风土人情,那样广阔的天地才是她的心之所向,那里是她可以看得到的未来,一叶小舟,一壶清酒,该是多么自由。 . 快到晚饭的时候,丫鬟前来通禀,说戚家少爷过来了。 几天不见,戚行肆又恢复了以前那副老样子,欢快地朝迟惊鹿走来:“豆芽菜!” 迟惊鹿有点头疼:“你来了。” 戚行肆似乎没注意到她话里的冷淡,裤腿上的银鹤闪闪发光:“快八月十五了,这两天夜市上热闹极了。” 迟惊鹿点点头:“哦。” “很好玩的,还有好多花灯,一到夜里就亮起来,画舫这两日也开了。” 迟惊鹿其这些实在没什么兴趣,这个节骨眼上,她没有心情出去玩。 迟惊鹿:“那你去玩呗。” 戚行肆走到她身边,两只手臂随意搭在横栏上,黑银相间的束袖非常耀眼。 他看了小丫头一会儿:“季惊鹿,我想约你一起出去。” 戚行肆说的很认真,让迟惊鹿不得不转过脸来正面回应。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前几天我们不是才出去过?” 小丫头表示拒绝:“懒得动,不想走。” 少年手指的骨节敲打着腰间的长剑,轻笑:“未婚夫妻本来就该多出去走走,再说,你天天呆在府里不闷?” 迟惊鹿白他一眼:“不是拜你所赐?” 戚行肆噎了一下,笑得很无奈:“你怎么这么伶牙俐齿,以后嫁给我,大概会把府中的人气死。” 迟惊鹿:“那你给我一封休书不就好了?” 戚行肆勾勾嘴角,没说话。 他离开的时候,背影很潇洒,对迟惊鹿挥挥手:“八月十五,我在雁湖桥边的石狮子那里等你,不见不散!” 迟惊鹿叉腰大声道:“我不会去的!” 戚行肆已经翻身上了马车,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迟惊鹿气呼呼地回去,她不去,谁爱去谁去,金陵城有不少倾慕戚行肆的,他一定不会孤单。 . 月亮悄悄挂上树梢,季府里热闹得很。 今天是阴历八月十五,明黄的灯笼像树上的小果子一样排着挂在屋门口,平日里紧闭的小厨房,此时也开了门,丫鬟们都在喜气洋洋地做花饼,还未到准点,精巧的月饼已经被端到各院里,让少爷小姐们先尝滋味了。 迟惊鹿拿起一个花形的月饼,轻咬一口,是桃山皮白玉香柚的,一口下去满嘴清香,当真是好吃极了。月饼是一人份的,很小,三两口就能吃完,是怕小姐们吃多了饱腹,又太过腻味,吃不下别的东西。 她又尝了其它几块,有玉蓉樱花馅的,还有双黄流心馅的,食物美好的口味和品质直冲大脑,分泌出的多巴胺让迟惊鹿感到无比幸福。 刚放下最后一块月饼,就听见正厅那边传出五哥和六姐的争吵声。 “这月饼是我先看见的!给我吃!” 五哥非常不乐意:“是了,是你让你的丫鬟从我房里端出去的,当然你先看见。” 六姐很骄傲:“反正你也不吃五仁的,干脆给我呗!” 迟惊鹿低低地笑了,觉得能听见这样的“争吵”真好。 多热闹啊。 可惜到年关的时候,她就再也听不见哥哥姐姐们的斗嘴了。 腊月二十五,是她和戚行肆成亲的日子。 吃着吃着,迟惊鹿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推开房门,走到屋外头,轻轻道:“掌风!” 从黑暗里跳下一个身手矫捷的男子,他眉眼方正,非常让人安心。 掌风恭恭敬敬:“八小姐。” 迟惊鹿把最后一块月饼给他:“你也吃一点吧,这个月饼可好吃了。” 掌风是季子星派来暗中保护迟惊鹿的,哪里敢接:“掌风不敢,小姐实在是……” 迟惊鹿不由分说塞到他手里:“拿着吧,今天是中秋,你也不能回家……” 掌风小心翼翼地接过,迟惊鹿眨眨眼:“吃啊。” 他盯着月饼看了一会儿,小小抿了一口。 迟惊鹿问:“好吃吗?” 掌风点点头。 迟惊鹿笑笑:“那我给你家主子也送一些去。” 其实她是看到掌风,才想起今天季子星没回来。听掌风说,他家主子进宫去了,最近公务繁忙,经常就在宫里睡了,第二天才踏着落日回来,季子星最近经常上火,还请了大夫调养。 迟惊鹿皱眉:“人又不是机器,哪儿能那么用?” 掌风有些无奈:“别人做不来的事,就常找他,主子办成了一件,往后接二连三,越来越多了……” 迟惊鹿又让丫鬟拿了些月饼来:“你家主子今晚还回来吗?” 掌风如实回答:“小的不知,其实是不一定,天色已经这么晚,估计不会回来了。” 迟惊鹿点点头:“不回来,也得给他送些过去。” 阖家团圆的日子,季子星一个人孤零零的加班,总不能让他明天回来,还要连月饼都吃不上吧。 迟惊鹿跑到墙角,对掌风说:“我要翻过去,咱们墙那边见!” 说完,迈开小短腿就攀上了高墙,咣当一声翻滚了过去。 掌风:“……” 他身手那么利落,硬是没反应过来,惭愧惭愧。 初秋的夜色有些微凉,连马厩里的马儿都安静地一声不吭,默默垂着尾巴休憩。 迟惊鹿裹紧了小褂,看见偌大的季宅里只亮着几盏小灯,侍卫来回走动,冰冷的石板反射着清冷的光辉,如同深不见底的湖面。 看着这样冷清的大院子,她深深觉得以后谁当了这宅子的女主人,真是任重而道远。 迟惊鹿想起了爹院子里那几个丫头口中的松枝。 那松枝也是个傻的,喜欢谁不好,偏喜欢季子星。日后他是要成首辅的人,手段那般狠辣,嫁给了他才是真的伴君如伴虎,危险的很。 迟惊鹿念叨,还好季子星是她弟弟,再怎么也欺负不到她头上,实在欺负她,她大不了还能跑路。 小侍卫发现了她,惊讶道:“八小姐,您怎么在这儿?” 他看看大门,没开过呀…… 迟惊鹿眼珠一转,笑得促狭:“怎么来的不重要,关键是……我给你们带好东西来了呀!” 季子星回到季宅时,已经是深夜,再过几炷香的时间,恐怕就要天明。 沉重的袍角垂落在长靴边,一张俊脸上,神色之间可见疲惫。 这几日刑部和大理寺忙成一团,作为大理寺卿的得力干将,季子星自然也得出面应酬做事,以掩盖公家官粮养了不少废物当父母官的事实。 他自然知道今日是什么节日,可实在分身乏术,自然是以朝廷的要事为紧。等他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夜市都已经歇了。 不过,即便早些回来又怎样呢?他轻轻扯动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也不会有人记得他,还想陪他过节不是吗。 所以在宫里处理事务,和回到宅子里,对他而言并无差别,甚至忙起来的感觉会更好些,那样他还觉得自己有些用处,不至于没人记挂。 他踏着缓慢的步子进门,季宅还是像以前一样寂静、幽深。 踏过小池走廊,依旧是更加昏暗的灯。他早就习惯了晚上独自回屋,这段路闭着眼睛他都能走完。 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前头有若隐若现的亮光。 他心下一沉,惯有的警觉使他放缓了步子,几乎悄无声息,他扯开领口的扣子,手里胡乱摸了一根地上的木棍。 走到长廊尽头,惯有的寂静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满院子的灯,形状多姿多彩,有小鸟、走兽、鱼虫,每一个都鲜艳明亮,挂在房檐上,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院子里的大树上,也放了小些的花灯,映出每个枝丫的形状,昏黑的树荫成了碧绿,带着昏黄的温暖,在季宅上空伸展蔓延。 往常冷言冷语的侍卫们此时正分食月饼。 一双黑眸中慢慢沉淀出异样的暖色,目之所及,尽是鲜艳,那是一种格外夸张的鲜活,像完全没有审美的小女儿,强行把所有好看的颜色都拼凑在一起,让人哭笑不得。 季子星走到一盏花灯前,上头歪歪扭扭地写着幼稚极了的灯谜,他甚至不必看完谜面,便能猜到谜底,可那娇憨圆润的字体,硬是让他驻足很久。 他一直看着,看着,明黄的温暖横冲直撞,完全没有给他反抗的机会,就占满了他整个眼球。 小侍卫看见主子回来,想收起月饼,又觉得不对,想把月饼递给他,更别扭了。 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大人,您回来了。” 季子星少见的没有责怪他们玩忽职守,他淡淡的应了声。 小侍卫吃了月饼,心中暖意融融,看主子脸色无虞,“得寸进尺”道:“大人,这些都是八小姐布置的……那树上的花灯,是她自己放上去的呢。” 季子星转头,几乎可以看见小丫头是如何吭哧吭哧爬上大树,笑眯眯地放下花灯,又是如何抓着狼毫,绞尽脑汁地在灯笼上写下小诗。 想着那般可爱模样,眉眼间的疲倦已经一扫而空。 季子星纤长浓黑的睫毛一压:“她人呢?” 小侍卫看着月饼快被旁边的人吃完了,有点心疼,咽了口水:“八小姐回去了,毕竟太晚了,小的也说不准您什么时候回来……” 已经……回去了吗? 季子星看了看高大的院墙,那边黑漆漆的,连星星都很少。 他再看向满院的灯,似乎就暗了一些。伸手去抓花灯,轻薄的纸被攥出清脆的声响。 小侍卫察言观色,感觉主子身上的气压似乎低了很多,赶忙道:“大人,八小姐她还给您专门带了个礼物。” 果然男人抬眼,眼中映着亮色,眸光潋滟,他轻声斥责:“她送的……还不快去拿?” 第58章 是柠花的味道,酸酸甜甜…… 小侍卫拿出一盏极为明亮的的圆灯, 它的光芒温馨而耀眼,把满院子的花灯都比了下去。 “八小姐说,这是一盏长明灯, 可以亮一整晚,您回来的时候,十五的月亮已经落了, 明天又不如今天的圆,您看着这盏灯, 就当看到了今晚的月亮。” 小侍卫看着自家主子的神色, 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漆黑如夜的双眸里看不出情绪, 便想八小姐是送错了, 一个纸糊的灯笼而已,他家主子现在是大理寺的红人, 想要什么没有,一盏普普通通的灯实在算不得什么。 果然, 季子星淡淡的“嗯”了一声:“知道了,退下吧。” 小侍卫心里轻叹一口气, 便要把灯笼提回去。 身后却响起男人不满的声音:“干什么?回来!” 小侍卫顿住了脚:“大人……” “你走, 把它留下。”他看着小侍卫拿着那灯笼,心里莫名觉得不爽。 小侍卫赶紧递给他:“大人您拿好。” 顿了顿, 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恭恭敬敬奉上:“大人,这是您的信,半刻钟前才到的。” 小侍卫手里是一封牛皮纸信,信封上写着“季大人亲启”, 落款是“松枝敬上”。 一阵微风吹来,树叶的阴影打在季子星脸上,看不清他神色:“不是说这段时间都先藏一藏,别传话过来?” 小侍卫有些尴尬:“柳州那边的确没什么异动。许是八月十五了,松枝姑娘想传封贺信……” “不需要。” 季子星声音沉沉:“以后让她无事禀报,就不要往金陵送信,暴露她事小,连累大家事大。” 小侍卫擦擦汗:“是!” 步行回到卧房中,清冷的房间弥漫着凉意。 桌椅、围棋、床铺,坚硬平整,很干净,但也没有人气。 季子星在宅子里待的时间很少,这里于他而言,不过是休息过夜的地方,和驿站、大理寺的暖居并无差别。 他把灯笼放在窗前的书桌上,整个房间一下就明亮通透起来,把沉重的香木照得温柔绵软,桌上的判决也罩上一层金边。 一抹鲜艳的鹅黄,硬是靠着那点灯光把这里弄得暖意融融。季子星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把轻轻手放了上去。 长明灯是冷的,可他觉得手心发热,像是有火在灼烧。 他打开手掌,发现手上有一团黑乎乎的。仔细看去,竟是剐蹭了灯上的墨迹。 灯笼上头不起眼的地方有一行小字:“季子星,中秋节快乐!” 一句话末尾,还用三笔画了个小脸,两个眼睛一张嘴,慈眉善目的,笑得没心没肺。 季子星没绷住,不受控制地低低笑出了声。 今日是佳节,繁忙之余,他倒是收了不少节礼,大多名贵,公文桌上积攒了小臂高的贺帖,辞藻华丽,文采斐然,通篇读下来甚至可以成为流通在市面上的文章。 他看着这个圆圆的大灯笼,纤长的睫毛在白玉般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别人送礼,都是为了贺喜他,更是让他记住他们,争相献宝,生怕遣词造句哪里不对,那些礼物,都有无比美好的寓意。 她倒好,送他灯笼,是为了让他看见八月十五的月亮。 这样明亮的大灯笼放在屋子里,哪里是八月十五的月亮,分明就是正午时分的太阳。 他笑了一会儿,走到柜子旁,从小箱子里拿出一个缝的七扭八歪的小香包,也是鲜艳俗气的颜色,他把它轻轻挂到床头,小香包一跃成为整个屋子里最跳脱的宝贝。 小香包出了柜子,终于找到释放余热的新天地,不遗余力地散发着浑身的香气,是柠花的味道,酸酸甜甜的,一闻就记得住。 这可是他用御赐的香囊“换”来的。 季子星揉了揉疲惫的双眼,他其实一直休息得不大好,从小睡得很轻,一点响动他就能立即醒来。 这段时间越来越忙,白日里全靠体力撑着。想要好好休息,一躺下脑子里就不断回想白天的案子,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要很久才睡得着。 此时床帘有温柔的鹅黄光亮透进来,柠花的酸甜淡淡飘入鼻腔。季子星忽然觉得困意翻涌,薄薄的眼皮盖上,一阵安心,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丑时,夜市已经陆陆续续散了,街边的小茶馆也纷纷打烊。 戚行肆蹲在石狮子旁,看见最后一个卖糖糕的女人也推着小车走了,边走还边喊他:“快回家吧,街上都没人咯!” 戚行肆揉揉发酸的小腿,走到桥上。 夜晚的湖很美,只因着湖面飘过成百上千盏花灯,通天的亮光照亮了整座金陵。 他静静地看着,花灯顺着水流的方向缓缓飘走,形态各异。都是些成群结队来夜市嬉闹的人点着的,许一个心愿,写在花灯里,再把它放在水中,漂得越远,说明愿望越容易实现。 有亲人,有朋友,还有许多未婚少男少女,花灯要一起放才最好,福气更高。 少年的脸被花灯里的小烛照亮,脸上却没有暖意。半晌,他自嘲地勾勾嘴角,转身到一旁准备收摊的阿婆那里买了一盏灯。 阿婆笑笑:“要买哪个?” 戚行肆弯下腰,绣着银鹤的束袖在一堆花灯里挑挑拣拣,选出一个兔子形状的来。 他看了看:“这个吧。” 阿婆笑得慈祥:“为给心上人的?” 她抬眼看他,走街串巷大半辈子,她看人很准。面前的少年虽然穿戴简单,可身上的东西样样昂贵,短靴那样干净,是完全不用劳作的象征。 他两条长腿笔直,身姿纤长有劲,黑发飞扬,打一眼就知道是哪家不羁的高门贵公子,许是刚和心上人分别。 她递过一支笔:“放湖灯,要许愿的,你写上去吧!” 戚行肆没接,他弯弯唇角:“不用了。” 然后掏钱给她:“谢谢阿婆。” 他走到湖边,点着了灯芯,把它放到了水面。 小小一盏兔子灯,独自漂荡着,晃晃悠悠往湖心去。 戚行肆直起身,看着各色花灯明明灭灭。初秋微凉的风吹在脸上,他的那盏兔子灯,也已经湮没进灯海,不见了踪影。 第59章 石少爷做过我先生,该去…… 程府东院, 几个小姐正边吃月饼,品花酒,一边说说话。 “姐姐, 姐夫今日怎么不来找你?”穿着粉褂的小丫头眨眨眼。 程姒垂眼,独自吃了一口点心:“别瞎叫,我们还未成亲。” 又道:“他今日很忙, 吏部这几日事多……没时间来陪我。” 小丫头笑道:“你们已经定了亲,成亲是早晚的事, 早叫晚叫又有什么关系?若是姐夫没空, 姐姐就叫我们来, 咱们在一块就不怕无聊了。” 程姒脸上飞过一抹霞红。 今日石丞落说还有事忙, 就不便陪她了。其实她心里有些难过, 自从定亲了,他们也很少见面, 他总是很忙很忙,就连约她出去赏花的时间都不曾有。 她放下身段找他, 也总是被各种理由推拒,次数多了, 她也不愿折那面子, 若传出去了,实在丢人。 她心思敏感, 心想他是没时间,还是不想有时间? 她问了他身边的人, 那侍卫也说他的确是非常忙碌。她不甘心,又塞了点银子,问石丞落有没有背着她,去找别的女人? 她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还未成亲,就已经想要把手伸到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他的一切她都迫切地想知道。 那侍卫赶紧摇头,说:“我家少爷向来如此,不过他看着冷冰冰的,其实人很好。” 程姒这才放心。 想想也是,他那般阴郁冷漠,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根本不像是会在心里藏人的男人。 而且她已经是金陵才女,多少人想要求娶,她看都不看一眼。若石丞落的心另有所属,那女人一定比她好不知道多少倍,才艺精绝。她一个个数,金陵的官家女儿里,肯定不会有这样的人。 若是有,她早就知道了。 . 转眼就快要到年关,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女儿们纷纷脱下了衬裙,换上薄棉衣,绣鞋里也垫了厚重的毛料,走起来才温暖舒适。 丫鬟给迟惊鹿看了府里新买的短靴,她是镇北大将军的女儿,自然不用普通的毛料,而是穿着细绒羊皮小靴,白色的,保暖又美观,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起。 新买的几双也都不错,迟惊鹿让她帮着自己穿上试试,合适的话就都留下了。 丫鬟认真给她穿着,笑道:“八小姐的确是长高了,这些鞋恐怕都不合脚了。” 迟惊鹿低头一看,的确是这样,这些鞋都按照去年的大小,再宽长了一点买的,竟然还有些挤脚。 丫鬟转头叫进来几个小丫头,严肃道:“你们快去给小姐换新鞋来,照着这个大小,再长些的。” 迟惊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如今她是定了亲的人,不能再扎小揪揪了。乌黑的长发在后脑梳成温柔的发髻,下半部分披散在肩上,如同柔和的流水,在胸前起伏。 她穿了浅粉色的长袄裙,下面甩出淡紫的裙摆,薄如蝉翼,丝毫不显累赘。 只是脸蛋上的稚嫩尚未褪去,黑白分明的杏眼分外纯净。 丫鬟站在她身后,笑眯眯道:“小姐端庄秀雅,戚家公子真是好福气。” 这几天,石家和程家的婚事操办了起来,算算日子,竟还比迟惊鹿和戚行肆的婚事还要靠前。 石家给季府下了喜帖,虽然没指明邀请谁,迟惊鹿猜大约是石丞落送给二姐的。 她淡淡似不经意问:“咱们府上有人去吗?” 丫鬟一边给她整理衣裳,一边道:“老爷自然是要去的,其他人……没有了,咱们府上的少爷小姐都和这俩家不熟。不过二小姐让人带了话,说谁要是去了,替她向石公子道喜。” 迟惊鹿点点头:“二姐和石丞落有同窗情谊,道喜也是应该的。” 丫鬟什么都不知道,也跟着说:“是呀。对了,您去吗?” 迟惊鹿一愣,本来想说不去,话到嘴边却成了:“我去一趟吧,石丞落以前做过我先生,该去贺喜的。” 一个是帮二姐带话去,另一个…… 她也不知道她在期待些什么,直觉告诉她季子星应该也会去。 这几个月府里正操办她的婚事,不断有裁缝来量她的身量,喜服的材质、花色、最终做成的样子,前前后后打了十几版,都要她一一确认过才行,因此她忙的晕头转向,整天被迫困在府中。 年关,大理寺积压的案件众多,都要一件件拿出来重审,跟季子星相比,她那点累实在不算什么。听小侍卫说,季子星几乎是住在了大理寺里,很少回来,因此他们两个人也不曾见面了。 迟惊鹿已经拿到了50分,这几个月分值增长速度明显变慢了,她还需要再努力一点。 如果能见到季子星,或许情况会好很多吧。迟惊鹿默默地想,不过他那么忙,也有可能不去。 第60章 “别跑太远,在我能看到…… 石家是世家高门, 婚事办得非常盛大。 大红的珠花铺了满堂,迎亲的轿子稳稳当当停在程府大门外,十六抬的, 热烈如火。鞭炮声震耳欲聋,炸出紫色和红色的炮花。 程家也是大户人家,给程姒陪的嫁妆足足有十五箱, 算是金陵城里数一数二的阔气。 迟惊鹿老老实实坐在红木椅子上,看着满院人来人往, 石府里铺了红色长毯, 温柔绵软, 用的是上好的料子。今天爹也来了, 此时正和石老爷、程老爷应酬, 自然是不可能陪着她的。 程姒盖了鲜艳的红盖头,冬日的风吹动, 掀起一角,露出新娘雪白的下颌和朱红的唇, 煞是动人。她穿戴了全套的金首饰,隐隐发着红光, 是非常好的品质。石丞落走在她身边, 穿着大红的喜服,身材高大, 给人沉稳的感觉。 “跨火盆!” 两人并肩到了火盆前,石丞落顿了顿, 才伸出手去扶程姒:“搭着我吧。” 盖头下的红唇微微翘起,雪白纤长的手扶了上去。 迟惊鹿吃着点心的手停在半空,因为她分明看见石丞落眼中闪过一丝悲伤。他阴郁沉稳惯了,她还没见过他这幅像是掌控不住什么的样子。 等礼成之后, 迟惊鹿走过去敬酒,顺便把二姐的话带到了。 石丞落低低的“嗯”了一声,他久久地看着满院红绸,没有说话。 迟惊鹿回到座位上继续吃,她觉得今天不能白来一趟,至少要完成干饭人的使命,干饭人,干饭魂,干饭人是人上人!却听见背后有女眷小声议论着,今天迟惊鹿打扮的比较朴素,她们没注意到她,只顾自己说得高兴。 迟惊鹿听了一会儿,大约是在议论石程两家轰动金陵的婚事,又数起金陵高门家的适龄公子。说到最激烈处,无非说的就是戚行肆,他是五城兵马指挥司的副司使,要到年关了,城防布局比以往要严格,他似乎一直在忙,所以今天也没有来。 迟惊鹿听女眷们说,戚行肆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居高临下,是那般飒爽英姿。甚至还有不少官家女儿,她们去城门的本意根本不是要出城,只是那一进一出,就能瞧见戚行肆,要是运气好,晚些时候回来,戚行肆就从高墙上下来,离她们更近,或许还能被他亲自盘问。 “那天他亲自到了城门口,一个个查出城的人,我就瞧见了……长得真好,又有才学,尤其是那一身军营的衣裳上身……我终于知道写话本的人没有骗人。” 迟惊鹿觉得,她们口中的戚行肆和自己见到的不大一样,他变得威严、不苟言笑,并且非常严格认真。 后来她们说到程一奇,说他俊逸儒雅,看起来很好相处。迟惊鹿很无语,这些女眷们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不知道程一奇成了詹士府少詹事后,已经开始显露出阴狠的行事风格。 他是个有野心的,一甲榜眼的名声那样好,不少高官大员想要和程家攀亲,不乏有钱有势的才情美人,他却始终不松口。迟惊鹿知道,他志不在此,他想要的和常人不同,并且能够一直坚持下去。 听季宅的小侍卫说,有个小姐故意和他走得很近,约他去湖边游玩,当天那小姐就落水了,幸好被路过的船夫救下,高烧不退,现在还在家休养。 想到这儿,迟惊鹿冷得一哆嗦,这样冰冷的天气,掉进湖里…… “还有一个人你们可都没说到……”一女眷悄悄道,“那个探花……” “我劝你别想那个人了,能当上探花的,可不是你我能肖想的!”旁边女子无情打断了她,“我听说季九公子的探花之名,全是为着霓珠公主,若非如此,他也有可能是榜眼。” 迟惊鹿听得入神,不知觉间咬了嘴唇,渗出一点血来。那女眷说得有头有尾,不像是假的。难道说,若不是公主喜欢他,给他封了探花,那他很有可能是榜眼,甚至状元? 那梦里的一切都可以解释了,季子星本就有那样超群的实力,甚至要超过程一奇和石丞落。 那些女眷们提到季子星的时候,甚至不用他原本的名字,而是唤他“季九公子”,好像把他的名字说出口,是一件多么禁忌和避讳的事。 酒席吃到一半,迟惊鹿才在人堆里看见季子星的身影。她便是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从身后射出去的灼灼目光,都是冲着季子星去的。 他没有穿平日里常穿的墨色圆领长衫,而是换了一件降青色的官袍,随意披了一条黑风衣,非常有气势。 只听那女眷小声道:“季九……” 迟惊鹿有些犹豫要不要叫他,没想到她正想着,季子星就看见她了,冲她招手:“八姐,来这边。” 他正在应酬,走不开,刚进石府的门,就被众人拥簇着到了桌边喝酒。 迟惊鹿慢慢走过去,只听见他们说什么“恭喜”之类的话。这时有几位老者过来了,所有的人都给他们恭敬地让道,他们穿的是正朱红的大官服,言谈举止颇为威严,她记得这些应当是石家请来的客人,一直坐在上宾的位置。 季子星和几位老者低声交谈了许久,周围人都很识相地避开了,分散到别处去喝酒。 虽然是散开的,但她看得清楚,各人的余光都是在往那一处瞟,心不在焉。同石丞落比起来,季子星似乎才是今天真正的主角。 那些人,很想靠近他,但似乎同时又很惧怕他。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迟惊鹿不去打扰他,就站在树下,默默等着。过了一会儿,季子星成了孤身一人,他笑着走过去找她,带着和煦的温柔。 他黑色的长靴踏在大红长毯上,犹如从烈火中淬炼出的黑曜石,铿锵有力。 季子星离她越来越近,众人的目光就从他一个人身上,转移到了他俩之间。 迟惊鹿不太习惯被注视,有些局促地抠地:“季子星你来啦。” 他比她高出很多,黑色的风衣烈烈作响,像城墙上的大旗。他定定地看着她,轻笑一声,伸手去抹她的下唇。 “怎么会出血了?” 他有些紧张:“张开嘴,我看看!” 迟惊鹿连连摇头:“不用,就是不小心咬到了而已……” 季子星却不干:“听话,让我看一下。” 迟惊鹿只好不情不愿地张开小嘴,任由他指腹掐着,冬风刮过,吹得她伤口有些凌冽地疼。 季子星俯下身,他的睫毛很长,长睫下是一双认真凝视的双眼,非常深邃。他的鼻息很凉,和身上穿的青色倒是很符合。迟惊鹿看得发愣。 还有,他刚刚让自己听话? 迟惊鹿觉得脸上一阵发烫,明明是寒冷的冬日,她却觉得热得很。他那样的口气倒不像是她弟弟,而像是照顾小妹的大哥了。 迟惊鹿赶紧挣脱了出去:“我真没事,就是没注意咬到的,很快就好了。” 季子星看着小丫头的嘴唇,她本就是红唇,沾了血,颜色更鲜艳了,像是树枝上饱满的红果,带着香甜禁忌的气息。 她今天只简单打扮了一下,长发散落在粉红小袄上,娇俏可爱。此时整个人落在他眼中,就只剩下唇心一点红。季子星觉得满院的大红绸,都比不上那一点点血色让人心驰神往。 他努力使自己定了定神,无奈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又掏出来一张深色官书给她。 迟惊鹿犹疑着接下,官书很沉,皮子是光滑的绸缎做的,翻开的时候又很柔软。里头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季子星暂擢升大理寺寺卿,即刻上任。 “怎么会……” 迟惊鹿又看了一遍,没错,她抬头,看见季子星温和的笑,一下就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了。 大理寺寺卿,官至正三品,竟是直接升了一个半品阶! 迟惊鹿把官书翻来翻去,宽大的袖子乱飞。季子星弯下腰,耐心地帮她扣上袖扣,一边低声说道:“寺卿年纪实在大,便告老还乡了,我只是暂行寺卿的权力,若有更加合适的人选,我还是要退回去的。” 这些都是场面话,只是因为他太年轻,又是刚到大理寺不满一年,怕他不能服众,上头才这样说。然而迟惊鹿很清楚,这就是他擢升的官书了,没有人能代替他,大理寺寺卿的位置,只有他才能坐稳。 她只是没想到季子星晋升得竟然这样快,怪不得方才那么多人都去贺喜他,想在他脸前混个眼熟。 这样的年少有为,还不知日后该如何高飞,现在能拉进关系的机会,自然没人会放过。 果不其然,几个同样穿着官服的男子低声商量了几句,就端着酒杯朝这边过来。 季子星眼中闪过一丝不快,继而又恢复了那种冷漠和客气。 迟惊鹿道:“季子星,我想去看新郎新娘剪彩花。” 他点点头:“好,去吧。” 迟惊鹿转身就走了,没迈出几步,便听他轻喊:“八姐。” 她回头:“嗯?” 他站在松树下,显得格外高大挺拔,松枝上还有点点未化的白雪,成了一副格外好看的图景。 “别跑太远,”他说,“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第61章 他实则薄凉到了骨子里,…… 迟惊鹿走到堂前, 人实在太多,她挤不进去,只能远远看着。 热闹看多了, 也就那样了。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趣,想到别处走走。她转头看季子星, 他还是在树下,客气而疏离地同那两个官员说话。 他现在身份不同了, 是该有更多的人上赶着巴结的。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 已经走到了假山边上。 石府的院子非常大, 亭台楼榭错落有致, 假山巍峨怪异。假山不是普通用来观赏的, 而是实打实可以走上去的,大概有两层楼那样高。 台阶很小很陡峭, 一次只能踩一双脚。 迟惊鹿很想知道,从高处看金陵是什么样的, 她弓着身子往上走,沿途能看到底下一对新人被围着, 两双手重叠在一起, 轻轻一动,那彩花就断了。 或许是因着到了年关, 脚下明明这样热闹喧嚣,她却觉得身上蔓延过一阵寒冷。 耳畔传来似有若无的声音, 迟惊鹿一开始以为是丫鬟在打闹,可那声音越来越响,几乎是直直地往她耳朵里钻。 是很柔软的女声,宛转悠扬, 贝齿间泄露出细碎的呻.吟,像是上好的春.药,一声一声把人撩.拨得有了欲.火。 迟惊鹿好歹也算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听了一会儿就知道这是有人在附近行苟且之事,而且被那事冲昏了头脑,已经顾不得这声音会不会被听到。 她四下看看,发现人大多聚集在前厅和后厨,假山这里的确人迹罕至,若不是刚才有心事,低着头没看路,她恐怕也不会来这边。 迟惊鹿小心翼翼探出头去,果然看到在假山嶙峋的缝隙中,一男一女正狂浪地苟.合。 她感觉脸上有火在烧,本不打算多留,可在准备撤退的时候,不经意见看见了女方头上的发簪。 是一只鎏金石榴长簪,挽着如绸的长发,本应该端庄地插在发髻中,此时却凌乱地散落在耳边,随着身后男人的动作一耸一耸的,在嶙峋的怪石之间发出刺眼的光。 那只簪子她见过,在春日宴上,是郡主凌晚的。 迟惊鹿的心突突地跳,女方是凌晚,男方是谁? “在想什么,专心些!” 疾厉的声音响起,沉稳中带着一丝不耐烦,好像在对凌晚的反应不满。 “恒均已经在兖州布了兵马,那头的人已经尽数被他收买,接下来一个月,就是丹州、潍城,到时……” 迟惊鹿听得入神,脚下没了分寸,不慎踩落几颗石子,惊动了下面的两人。 她的冷汗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寒冷的冬天,她居然连背上都出了汗。 凌晚尚在迷蒙,凌绝已经抽身出来,宽大的袖袍凌厉地一挥,通身都是王霸气派。 他追出来时,只看到一只受惊的粉色兔子玩命狂奔,乌黑长发散落在她肩头,雪白的裙摆上下翻飞。 凌晚此时也看到了,她的脸越来越阴沉,绮罗下的手指攥得很紧。 迟惊鹿飞快地跑着,惊慌失措,生怕被看到了。 她眼前一片混沌,已经顾不上回想刚才看到的艳色,那幅让人惊异又脸红心跳的图景。 她脑海全中是凌决阴狠的声音和阴谋打算,他竟然妄图造反! . “明年开春便要选秀了,说起来,宫中有好几年不曾进过新人了。” 程夫人微胖,笑起来很喜庆,今天是女儿大婚的日子,短暂的哭过之后,便也缓过来了,和几位官家贵妇在偏厅聊闲天。 前厅是男人的战场,她们惯玩不了觥筹交错那一套,便寻了个清净地,叫丫鬟端了上好的菜和点心,安安静静坐着。 程夫人笑着对一旁的顾夫人道:“令爱可有打算去试试?” 顾夫人是光禄寺顾大人的妻子,和程夫人一样,同是三品诰命夫人,因此两人说起话来倒不用顾忌许多。她慈爱地朝门外瞧了一眼,女儿顾湘就在外头来来回回地走。 顾夫人道:“我和她父亲确有这样的打算,不过此事还要看湘儿自己的意思,怎样我们都是愿意的。” 几个夫人都点点头。顾夫人的亲侄子是太常寺少卿,顾湘的叔父是詹士府少詹士,顾家几个兄弟也在朝中任着比较重要的职位,顾家在朝中可谓根基深厚,如果顾湘进了宫,对她而言大有助益,不说能如何得宠,至少可以过得顺风顺水。 这样的家世,是多少官家女羡慕不来的,常人若但凡有一点心思,肯定会抓住这次机会进宫。 顾湘出身名门,颇有才艺,加之那样的美貌,想要湮没在众女之中都困难,得宠也只是早晚的事。 在她还小时,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那时候顾家尚未起势,就已经有高门子弟愿意娶她为正妻,并且甘愿等她及笄。 那时候母亲就对她说:“湘儿,你现在还不知道这张脸多么珍贵,等你长大就明白了,它甚至可以保你一世荣华。” 有的人就是天生好命,老天爷把什么都给她了,对她精心打磨,而其他人就跟捏着玩似的,随随便便就出生了,一辈子都不及她一根手指。顾湘就是这样好命的人。 顾湘站在门外,远远地朝前厅那边眺望。 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绿色的袄裙,显得柔软纤细,像初夏出水的荷叶。 顾湘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通往前厅的长廊上走去了。 路上遇见了孙家公子孙诚。孙诚的父亲只是左庶子,但他的曾祖父生前是太子太师,深得先皇信任,曾祖父过世后,孙家靠着荫蔽长盛不衰,是非常出名的书香门第,现在朝中不少官员,都曾经是孙家门下的书生。 孙诚很争气,三年前金榜题名,步入仕途,稳扎稳打,去年已经擢升为詹士府右春坊的右庶子,年纪轻轻竟然和自己的父亲同级。 孙诚的样貌温润如玉,也有不少官家女芳心暗许,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娶妻,他的母亲非常着急。 看见顾湘,孙诚叫住了她,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孙诚温声道:“听说顾小姐喜欢梅花?今年冬日的梅花快要开了,东城郊外的梅林十分美丽,我明日要驾车去,不知你是否有兴趣一同观赏?” 顾湘的确喜欢梅花,可是只有几个闺中密友才知,孙诚是如何知道的? 她淡淡道:“孙公子的好意顾湘谢过了,只是明天家母要带我去戏院喝茶,恐怕无缘梅林了。” 孙诚眼中的失望显而易见,他从不曾开口邀约女子,从来都是他拒绝别人,还没体会过被拒绝的滋味。 眼前的女子美丽异常,疏离得像是天上不可触及的月亮。她泛着清冷的光辉,带着不可侵犯的神圣。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实在很难不动心。 他还想说什么,顾湘抢在他前头:“我还有事,不打扰孙公子了。” 说完便快步离开了,一点余地也没给他留。 顾湘走到前厅,看到季子星站在人群中,清瘦孤拔,有种遗世独立的气质。他身边虽然有很多人,可他却似乎离他们很远。 季子星高中的那天,父亲便带她上门贺喜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季子星,觉得他很难靠近,对谁都是淡淡的,她努力想要同他找些话题,可他的眼神温度没有变化,只是出于礼貌克制着不耐烦。 她也不知道自己着什么魔了,一下就陷进那样幽深的眼睛里,总期待着能和他多见见。 后来她又编借口找过他几次,看到其他小姐都被挡在府外,连他的面都见不了。他出来见她,她按捺着欣喜,连带着脊背都挺直了一些。 只是没想到,季子星见了她,只对她说了一句:“别再纠缠我,我从不对女人动粗。” 顾湘不死心,问他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季子星只是冷漠地看她一眼,没有回答,就转身走了,侍卫在她面前把门关上,她终究还是没能进去。 今天她本无意来,是听说季子星同时收到了石家和程家的邀约,她才精心打扮了好一番,小心翼翼地跟着母亲来了。 可她来了这么久,不少官家子弟明里暗里对她献殷勤,生怕说得不对惹她不快,然而他连往这边看一眼都不曾。 她第一次觉得母亲的话说错了,原来这样的国色天香,也有男人不为所动。 顾湘深呼吸一口气,走上前去道:“恭喜季大人,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听说他擢升了大理寺寺卿,那位置岂是一般人能坐上的?更何况他不过是入仕不到一年的探花。她是从小跟随父亲一路走上来的,最知道高升的艰难,没想到季子星走得这样顺畅。 顾湘抬头看着季子星,有一瞬间的失神。 季子星颔首:“谢了。”并不再多说什么。 他浑身冷得像冰,再怎么掩饰,也只能做出两三分温和。 顾湘看到有不少女眷正朝这边看,她们目光闪烁,眼神触碰到季子星黑色的风衣时,就有光芒划过,又垂下头不敢再看。 顾湘用手指绞着帕子,像是被逼足了勇气,不肯让步:“明日家父和家母要带我去戏院,听说季大人最近也常去那里,不知明天是否能遇到?” 季子星默默看着她。 他最近的确常去,不过不是为着听戏,而是程一奇非要带他去。他对戏文音律不感兴趣,台上美貌的戏子,在他看来长得都一模一样,也没什么意思。 季子星缓缓靠近顾湘,有种迫人的威势。他声音很低,语气却厉害:“顾小姐,我早说过不要再来扰我,今天是大喜之日,我不想做出让彼此都难堪的事!” 这几乎可以算是警告了。顾湘出身闺阁,除了教她四书五经的先生外,从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 季子星还是第一个! 她那样貌美,任何人想要说重话的时候,看到这张脸,都会不由自主顾忌几分,软了声音。他竟然说得毫不留情,一点面子也不给她。 顾湘咬着唇,眼角泛红:“季大人,我到底哪里……惹你讨厌?” 她都已经服软到这地步,只要不是铁石心肠,一定不忍心再责怪她。 事实上,季子星的确没有再说狠话。他敛了风衣,语气出奇地冷淡:“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讨厌你。我只是对你不感兴趣,至于你有什么缺点……与我无关。” 顾湘一下子愣在原地。 她愣愣地站着,突然发觉自己蠢得可笑,竟然妄图让他喜欢自己。季子星这样的人,外表看着还算温和,实则冷漠无情,简直是薄凉到骨子里。 如果连她这张脸都不能令他心动,那全天下恐怕没人能让他温柔了! 正想着,视线里滚过来一只粉色的毛球,简直是连滚带爬,喘着粗气,直奔季子星而来。 迟惊鹿吭哧吭哧跑过来,地上是刚化的雪,一个没刹住车就往前翻了。 季子星伸出手,一把止住了摇摇欲坠的小丫头,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只是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了温柔的弧度。 “小心些……”他手上加重了力道,干脆把另一只手也环到她背上,是一个不失分寸却又亲昵的姿势,是强势的保护姿态,“摔倒了可又要我背你回去了。” 第62章 他的声音变得温柔,像一…… 回程的马车上, 迟惊鹿左思右想,该不该把凌决说的话告诉季子星。 她看向手持书卷的少年,他随意倚在马车里, 目不转睛。小帘外的晚霞时不时趁机钻进来,显得他更加俊俏出尘。 迟惊鹿恍惚想起上次同样府场景,还是她陪着季子星去府学考试, 那时天刚蒙蒙亮,他刻苦地念书, 她就在一旁仰面躺着, 透过小窗看外头将要升起的太阳。 那个时候她绝没有想到, 他们还会同乘一辆马车, 他还是同样地认真看卷, 她已经成了戚行肆的未婚妻,而季子星已经是大理寺寺卿, 受人尊敬。 他真的非常勤勉,这种时候还不忘翻阅案卷。 马车里有半条手臂高的卷宗, 都是年关时大理寺堆积下来的。放在底下人那里,怕是十天半个月都批阅不完, 季子星只在回府的路上, 便尽数勾完了。 放下最后一本案卷,季子星揉揉眉心, 轻笑道:“八姐在看什么?” 迟惊鹿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盯着他看了很久,暗暗觉得自己太粗心, 赶紧摇头:“没看什么。” 季子星靠在硬塌上,就那么看着她,眼神和翻阅卷宗时一样专注,看得她脸红红的, 像外头的火烧云。 迟惊鹿败下阵来,眼前这位可是审讯一等一的高手,任何小心思在他面前都是无所遁形。 她低下头:“其实我刚才匆忙跑到前头,是有原因的。” 她把在假山那听到的都说了,只是没说看见的,凌家父女的那件事……她实在难以启齿,不知道为什么,对着季子星,更羞于说出口。 造反这种事,任谁听了都会惊慌失措,甚至吓得发抖。迟惊鹿现在心绪未平,因为在小说里,造反的是季家,被灭的也是季家。造反这顶帽子,扣在谁头上,除了死没有别的可能。 季子星的反应并不像她想象中的慌乱,反而镇定异常。 他淡淡道:“八姐,这件事你还同谁讲过?” 迟惊鹿:“没有,只跟你讲了。” 老天鹅,这事儿她敢跟谁说啊? 季子星微微点头,撩开小帘瞧了一会儿,外头残阳如血,漫天的赤红铺天盖地,如同猛兽要把世间一切都吞没。 他垂眸,放下车帘,对她说:“我知道了。八姐,这件事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即便是爹也不行!” 迟惊鹿愕然:“为什么?” 难道不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吗?这样正义的一方就有更多助力,大家团结起来,打败要造反的人呀。 季子星的薄唇勾起似有若无的笑,那表情活生生就是嘲讽:“谁知道了,谁就有危险,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看迟惊鹿有些迷茫,他的声音变得温柔,像一双大手安抚她:“八姐,不要怕,你告诉了我……做得很对。” 迟惊鹿:“那我告诉了你,你岂不是也很危险?” 冷风吹过,扬起他飞扬的发梢。季子星笑得很淡然,让迟惊鹿佩服这时候他还能笑得出来:“你相不相信我?” 这话他以前也问过,那时他要去考学,就问她:“八姐,你相信我吗?” 迟惊鹿莫名心安了些:“我相信你呀。” 季子星这次笑得很温柔:“那就把一切都交给我,好吗?” 迟惊鹿抿了嘴,杏眼泛出微光:“好。” .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风平浪静,季子星还是早出晚归,他成了寺卿,有更加重要的事去做,反而更加忙碌了。 只是季府不断接到送给迟惊鹿的点心和小礼,都是各官家小姐送的。迟惊鹿把帖子一个个翻阅了,大多是她不认识的,只有几个名字比较眼熟。 从前可没人愿意跟她搭上关系,现在……却是不同了。石家婚宴上,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新晋少贵季子星对他的八姐爱护有加,便说是非常敬爱也不为过。 季子星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让外人进门,于是心思灵巧些的,一转攻势,来讨好迟惊鹿,到处打听她的喜好,希望同她关系处得好些,能在季子星面前多说好话。 那些关于季惊鹿娇惯蛮横的评价,一夜之间似乎也烟消云散了。 迟惊鹿看着一屋子的请帖和礼物:“……” 丫鬟帮她把请帖收起来:“小姐,这些点心……” 食盒有六七箱,摞成小山高。 迟惊鹿扶额:“把胭脂水粉都收起来,放到库房里,点心就分下去,你们吃吧。” 丫鬟笑道:“是。” 又说:“奴婢以为小姐不会收,要退还回去呢。” 迟惊鹿的目光落在一盘香膏上,那是成色极好的膏,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不是最好的香阁是不会有的。 她轻声道:“既然她们都送上门来了,不收也太不给面子。” 想想那些官家贵女也是费尽心思。现在季子星是香饽饽,谁都愿意往上贴,那她就替他收了,不过是偶尔在他面前提几句,对她来说不难。 再说她们送的这些东西,对她镇北大将军府来说,也并不能算得特别名贵,女儿家礼尚往来罢了。 家里有人仕途顺利,这些往来都是自然的,迟惊鹿一开始不习惯,现在也慢慢习惯了。再说季子星到现在还没有传出和哪家小姐走得很近,迟惊鹿也想帮他看着点,虽说霓珠公主似乎对他有意,可凡事都有个万一,皇家的事可说不准。 金陵这么多高门贵女,总有一个他能看上的。 丫鬟又递上来几张请柬,也是官家女们的邀约,无非是请她吃饭喝茶,看戏聊天。 迟惊鹿翻了几张,都不大认识,就随便选了一张:“就这个吧,正月十八。” 丫鬟笑笑,把剩下的都拾掇了:“是,小姐,奴婢记下了。” . 她又上街去买了些东西,等天色接近傍晚的时候,一个鲤鱼打挺又翻到隔壁宅子里了。 掌风对八小姐这种行为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还运功助了她一臂之力,让她翻得更灵巧好看些。 迟惊鹿一直觉得季子星的宅子里冷清异常,那天她在石府看到一些很高大的树木,寻人问了名字,买了一些种子过来。 鹿角漆,颜色、形状和火炬有些像,长出来的枝叶是大片大片浪漫饱满的火红色,特别好看。 迟惊鹿蹲下身,吭哧吭哧挖了个小坑,把种子埋进土里。 她对掌风说:“你去端碗水来,我浇一浇。” 掌风得了令,立刻下去了。 迟惊鹿蹲在小坑旁边等,天色渐渐晚下去,只剩最后一缕阳光。 她四下看看空旷的院子,想起心理学课上教授曾经教他们的:“从心理学上讲,心思简单的人,更喜欢用各种物品填充自己所在的空间,心思复杂的人则相反,他们对场所的干净整洁有着自己的要求。” 迟惊鹿回想起以前去季子星屋子里的时候,就很干净,东西很少,但都很有用。 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他并不受宠爱,所以没钱置办,可他成了寺卿,书房还是那么单调,多余一丝装饰都没有,院子里也是。 非要说有的话,她送的荷花能算一个。 不过他虽然喜欢冷清,却不阻止她装点他的院子。就像上次送他花,他是不怎么喜欢花的,可还是找了最好的瓷瓶装起来,放在书房里,只要回府就能看见。 他好像对这位姐姐有着无限的耐心和关怀,甚至是顺从。 想着想着,宅子的门开了,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大步迈进来,裙角生风。 她穿了军装,嘴角平稳,神情坚毅。长发高高盘起,一丝不苟,非常利落。 迟惊鹿抬头,恰好和她打了个照面。四目相对,迟惊鹿不由得愣了一下。 女子步步生风,从小丫头身边走过。她并不停留,只是微微侧脸,目光在迟惊鹿满是泥巴的脸上停留了几瞬,夕阳下她脸颊的弧度非常好看。 她收回目光,不再看小丫头,走到侍卫面前,语气冷冽:“九少爷呢?” 第63章 他俩如出一辙,看着温和…… 小侍卫不大敢抬头看她:“松枝姐, 大人尚未回府,估计要等晚上了。” 又说:“您不是在柳州……” 松枝微微垂眸:“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面见九少爷。” 小侍卫有些恭敬:“那还要请您再等等。” 松枝点点头, 往后院去了。 暮色四沉,鸟儿归巢,一点点风吹草动, 就掀起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飞禽走兽都要回家。 后院的侍卫们正在精炼技艺, 一只只利箭射出, 直中靶心。 季宅的兵卫都是练家子, 身上很有些功夫, 和普通的侍卫不同。他们大多出身军营, 意志顽强,身姿矫健, 带着一股狠劲。 看见松枝进来,却都停了动作, 领头的侍卫拱手道:“松枝姑娘。” 松枝笑笑:“别管我,你们继续练啊。” 侍卫们不说话, 领头的先开口了:“早就听说松枝姑娘百步穿杨的威名, 今日您好不容易回来了,不让我们开开眼界, 实在是不够意思。” 他们很少见到松枝,只知道她在外头替季子星办事。她功夫好, 脑子又机敏,在季宅地位很高。 松枝笑得很爽朗,她脸上少有女儿家的娇羞,倒是和男子一样干脆, 也不推拒,便说:“行,那我给兄弟们献丑了。” 她走到院中,顺手从高架上拿起一把长弓。那弓很沉,寻常男子端着都要费些力气,在她手里却乖巧地像只猫儿。 “嗖!” 利箭划破长空,竟是射空了,远远不知落到哪里去。 她既不瞄准靶心,也不瞄准远处的树干,简直就是乱射一气。 领头的侍卫神情有些尴尬,正要打圆场,松枝却勾唇,借着第一支箭的响声,激起丛林中鸟儿狂飞,干脆利落地再拉弓放箭,直接射了一只展翅飞翔的小雀。 而射穿小雀的箭,竟直直追着第一支箭而去,从箭尾中心插.入,硬生生将第一支利箭劈成两瓣。 这哪里是百步穿杨?那雀儿可是随时在飞的。在场的才知道这是开了眼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松枝已经把沉弓递给了身边的侍卫,笑着道:“在外头许久不练,生疏了,兄弟们见笑。” 她转身去前院等季子星了,这时一个侍卫才对新来的说:“我没说错吧?这回你可要信了,咱们松枝姑娘,那可真算得上是个人物……” 季子星回府已是深夜。得知松枝孤身回了金陵,他脸色不大好,沉步走进了书房。 松枝正端坐,注视着博古架上的花瓶。那是一个上好的瓷瓶,里头插着几株蟹爪兰。她看得入神。 松枝觉得自己还算了解季子星,虽然他经常让她捉摸不透,可在偌大的季宅里,她自觉是与他最亲近的人了。季子星向来不喜欢花草,更别提这种大红大绿的颜色,艳俗至极,听他身边的人说,这瓶里本来插的是荷花,她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他完全不是有耐心对待花草的人。 刚搬来的时候,后院原本有不少花,都被他下令除去了,连根拔起,竟是一支也不留。 那时松枝还劝他:“少爷,花花草草显得温馨,不如留一些?” 季子星冷冷道:“无用的东西就该除去,留着做什么?” 她不由得想起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地上蹲着个小丫头,穿着鹅黄的亮色,还挂了墨绿的香囊,那种搭配倒和瓶中盛开的蟹爪兰一样,明亮又扎眼,同出一辙。 松枝忽然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她是季家军营出身,一直陪伴在季护龙身边征战,极少呆在金陵。季护龙将她派给季子星,她就跟着了,这父子俩的性情有很大不同,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很像——看着温和敦厚,实则雷霆手段,在大事上是绝对的果断。 她崇拜这样的人,并且自以为了解,她觉得在季宅里,不该有那小丫头,她和这里格格不入,和季子星也……完全不同。 “没有我的命令,你居然自己回了金陵。” 沉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季子星眼神冰冷,“松枝,你应该知道这样做有多么危险!” 松枝垂眸,掩盖了心中一点点自私的想法,拱手道:“少爷,实在是有重要的事,必须面见你才能说,交给别人……属下不放心。” 屋中灯火通明,透过白色的纱窗,隐约可以看见夜空中悬挂着清冷的月亮。 季子星站在桌边,清俊挺拔,右手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你是说,这几个州的驻军总兵全部都换了,还谎报了各州进贡给宫里的粮草?” 松枝点点头,深色的军装映衬得她的背影格外诱人:“没错,属下照着您的指示去查,发现这些州从几年前开始就有异动,驻军兵马编制每年都变,但其实总的来说是增加了。” 季子星冷声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肯定早就有所打算,到现在已经有了根基。” 他忽然想起那个粉色的毛球,惊慌失措地朝他滚来,她在马车上吓得愣神,神情凝重地对他说:“我日,季子星,他们要造反!” 松枝观察着季子星的神情,发现他居然翘起了唇角,便问:“少爷可是有主意了?” 季子星敛了唇,长眉下压,凝重了起来:“不能急,现在要等。” 松枝开了口,还想要说点什么。季子星却已经背过身去,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色。 那个男人…… 季子星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笑意。权倾天下,所有人都顶礼膜拜的内阁首辅恒均,终于给他等到了。 十多年前的仇,他忍耐了那么久,早就越烧越烈,如同燎原。 恒均是不可撼动的,像一匹上好的丝绸,牢不可破。而他现在抽出了一根蚕丝,接下来便是翻天覆地的毁灭。 他知道松枝想问什么。他季子星一个新晋探花,现任大理寺寺卿,为何一直要盯着内阁不放。 就算查出真相又如何,他有能力同内阁抗衡吗? 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永远也不会告诉她,他对身边一切人都没有信任到那种程度。他们只负责帮他打探消息,偶尔做事,并不能真正对他有所助益。 所有的一切,还都要他自己来。 他的语气很冷淡:“你走吧,我想休息了。” 烛火映出松枝傲然的剪影,她在别人面前向来是自信张扬、毫不拘谨的,可到了季子星身边,她的身板似乎就薄了一些,矮了一些。 沉默片刻,她才道:“少爷早些休息……属下告退。” 待松枝走后,季子星又看了一会儿天色。过了好一阵,才按动开关,巨大的博古架分成两半,书房里凭空出现了一个密室。 他走进去,里头的灯烛明明灭灭,在最中央有一块牌位,木质很古朴,字迹已经快要模糊不清。 季子星轻轻抚过牌位,在昏暗的灯光下,目光愈发幽深。 “显妣恒青岚之位。” . 迟惊鹿在房里百无聊赖。 其实那日从石府回来以后,她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在夜深人静时被杀人灭口。虽然季子星安慰她不要紧,她也信他,可时不时还是会害怕。 小半个月过去了,当真一点事都没有,她渐渐放松下来,开始对自己的婚事上心。 她并非真的想成亲,只是不得不做好万全的打算。 最好的结果,是她能逃了——大婚当日新娘逃婚,说出去都令人笑话,加上两家这样大的名声,到时就不得不退婚。 迟惊鹿脑子笨,除了逃婚,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船到桥头自然直,先逃了再说。 只是这样于她名声有损,闺阁女儿做出这种事,以后都是难嫁的,便是嫁了也会为婆家所不喜,想着法的贬低她。不过她顾不了那么多,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保住季府。 正冥思苦想,在纸上画着当天的线路图,丫鬟就踌躇着进来了。 丫鬟轻轻一福:“小姐,有贵客找您。” 迟惊鹿迅速把线路图攒成一团,扔到桌下,若无其事道:“什么贵客?” 今天爹进宫面圣,二姐去紫雾宫闭关修炼,三哥出去约会,季府几乎没什么人,否则也不该是先让她去接待。 丫鬟面有难色:“是凌王府的王爷和郡主……” 迟惊鹿心猛烈地跳了起来。 湖蓝的绣鞋踏在廊桥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迟惊鹿心虚地换了一件淡蓝色的袄褂,特意和那日去石府穿的不同。她没想到,凌决怎么真找到季府来了! 她心中害怕,原因有二——一是她无意中看到凌家父女在假山后做那下流事,本就已经是大罪一件,又听见他说布兵造反的事,恐怕他恨不得立刻把她给拔了舌头掐死在这里;二是迟惊鹿记得清清楚楚,原文中,正是季子星去刺杀凌决,却被凌决亲手射死在玄武门下。 原文中是这样写的: 【城墙上的男人眉眼阴郁,鬓若刀裁。他似乎没有真正高兴过,永远是冷酷的神色,却在看到季子星对他亮出雪刃时闪过一丝快慰。 杀他,他们都想杀他,带着不可磨灭的仇恨,拼了命也要杀他。 凌决眼看着不知疲倦的少年骑马冲向他,眼中满是愤怒的火焰,残阳如血,染得少年眼角都红了。他心里想,这孩子简直是不要命了。 他勾唇,拿起身边的弓,仔仔细细搭上箭,轻叹一声:“你输了。” 利箭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横过长空,精准无误地穿透了季子星的胸膛。 季子星从马上跌落,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透了半边天色。他不甘心,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却只能看着高大威严的男人转身离去,身后轻飘飘丢下一句—— “你太弱了。”】 这一路上她不可谓不忐忑,甚至后悔自己怎么就去假山上了呢?她虽然是镇北将军府上的小姐,可凌决是王爷,对于皇族来说,她身份再高贵,也只是蝼蚁。 她不知道季子星和凌决之间有什么刻骨的仇恨,非要用命做赌注。她只知道这个闲散王爷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无心朝政,相反,他狼子野心,是丛林中最会隐藏自己的猛兽,暗搓搓地潜伏在不为人知的深处。 凌决越强大,她和季子星就越弱小,就越可能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 一个敢联合首辅造反的人,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可是她又心存侥幸,万一凌决前来,是为了别的事呢?当时她跑的很快,等他追出来的时候,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他怎么可能仅凭一个背影,就认定是她? 或许她是在自己吓自己! 她努力走得慢一点,可到底也还是走到了前厅。 高大冷酷的男人已经坐到了主位上,身边是看不清神色的凌晚。 迟惊鹿深吸一口气,缓缓低身一福:“小女季惊鹿,给王爷郡主请安。” 第64章 有他在,谁敢动她?…… 迟惊鹿低着头, 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 王爷郡主身份高贵,寻常丫鬟不能近身。季府的丫头都被打发在厅外,此刻只有他们三人, 还有凌晚身边的大丫鬟青荷。 青荷已经将厅门关上,屋里一下子便暗了。 随着这对不速之客一起到来的,还有黑压压的乌云, 瞬间淹没了金陵的天空,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她可以看到凌决的长靴, 线条坚硬而凌厉。暗红的麒麟霸气冷酷, 绝非凡人能靠近, 似乎下一刻就要腾云驾雾, 直入云霄。 “季惊鹿。” 迟惊鹿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 他的声音阴沉,沉得像要滴出水来。他并没有让她起身, 她只好一直弯着膝盖。 冬天穿得本就厚重,一直屈膝不起, 只感觉小腿上的重量越来越重,小丫头的身形都有些摇晃。 凌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眼神很淡漠。 他想起来了, 这丫头他十年前就见过。 那时候她还小,脸蛋粉扑扑的, 一双眼睛非常水灵。是季护龙带着她,把小人牵在身边, 冲高台上的皇后娘娘拜服。 凌决半开玩笑地笑着道:“长大了必是个美人。本王问你,可想做娘娘身边的人?” 季惊鹿还没反应过来,却被季护龙轻轻一带,护在身后。他彼时还不是镇北大将军, 地位没有今日这样显赫,却对王爷拱手道:“小女笨手笨脚,头脑也不聪慧,恐怕不能入了娘娘的眼。” 凌决本就是随意逗她,这个玉面小人看着就可爱,没想真让她进宫。季护龙这样紧张,倒是让他没想到。 季府的孩子他多数都见过,从没有一个让季护龙这样神情紧绷的,好像她随时都会被抢走,他必须稳稳护着她似的。 凌决那时候便多看了她几眼,这一看不要紧,越看越觉得眼熟。 倒是像极了他见过的那个女人,一样的妩媚,媚中却带着几分不可磨灭的英姿,实在是柔中带刚,让天下间最有权势的盛祁州也不能免俗,一眼就沦陷进去。 陶霏。 凌决的手微不可察地捏紧了,陶霏已经死了,和盛祁州一起葬身在那片白色的雾光中,他们的女儿也没能幸免。他计划周密,绝不会有差池,不该多想的。 他生性多疑,还是似有若无地问道:“这样好看的丫头倒是少见,出身又不错。等过几年来找本王,本王愿意给她安排亲事,世家子弟,任她随意挑。” 凌决朝钻在季护龙身后的小丫头笑笑:“你说,好不好?” 季护龙垂眸,语气沉稳:“多谢王爷抬爱。只是小女已经同人定了娃娃亲,祖辈传下来的,年及十八就嫁娶。” 这倒让凌决大感意外:“有这事?和哪家?” 季护龙:“城北戚家。” 凌决眯眼:“翰林院学士戚无命府上的公子?” “是。” 这也说得通,既然已经定了婚事,自然是不愿意让女二抛头露面,再进宫的。凌决又暗中差人去查,果然这两家是有亲事在先的。 是他多虑了。 没想到,那日在假山上偷窥的丫头,竟然就是季惊鹿。凌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好在季府这几年安分,季护龙虽然功勋卓著,但从不涉政,一心埋头打仗,皇帝让他去哪儿,他二话不说就冲锋陷阵。给他奖赏,他便受着,不给,他也绝不多话。 季府的几个公子小姐,没一个能干的,一个个连书都念不好,看得出季护龙压根没想让他们继承自己的将军衣钵。 唯一一个高中的探花季子星,从小体弱多病,考的又是文官。 凌决神情柔和了些,开口道:“起来吧。” 迟惊鹿心里早就问候了他家祖宗十八代,听到这话,才柔弱地起身:“谢王爷。” 凌决又问:“知道今天本王为何来找你?” 竟然这样直接。他专挑季府几乎没人的时候来,不就是要抓她问个清楚?回答得不对,什么下场都有可能。 迟惊鹿看了一眼男人有力的手,那手掌似乎已经起了茧,分明是练兵练出来的,恐怕他轻轻一用力,自己就要命丧黄泉。 她权衡了一下,干脆道:“不知,还请王爷指点一二。” 凌决不说话,迟惊鹿也没抬头,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焦灼和不安。 凌晚坐不住了,纤长的手指拍在梨木扶手上,玉镯子磕出了清脆的声音:“季惊鹿!你别装模作样,那日在假山上的是不是你!” 迟惊鹿心跳得剧烈,他们竟然真认出来了。她想了想,努力稳住呼吸,恭恭敬敬又做了一个福:“是我。不过王爷郡主请放心,小女那日身子不适,只想着快些回家休息,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她抬头微笑:“多谢王爷关心。” 坦诚,坦诚是保命最好的方法,既然他们知道了,她也没办法隐瞒,不如表明自己的立场。 凌决目光沉沉,带着茧的指腹摩挲着嘴唇,他在思考。凌晚却是恼羞成怒,不快道:“父王,我看不如别留后患!她明明听见了!” 迟惊鹿一笑:“我听见什么了?” 凌晚瞪着她:“……你!” 她恨恨地一甩长袖,带出一股艳丽的香气。 凌决的眼神在听到那声“别留后患”后,凛冽地刮了一下。凌晚这话虽莽,但却不无道理,对于潜在的威胁,到底不如根除来得安心。 她既已经听见了,只有死了才能彻底闭嘴。 迟惊鹿将男人眼中细微的变化尽数看在心里,心跳慢了一拍。 凌决缓缓起身,高大的阴影盖住了迟惊鹿的视线。他走到小丫头面前,并不出声。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迟惊鹿上挑的杏眼带了一丝清冽的妩媚。她和陶霏真的太像了,眼睛,嘴唇,还有那种明明害怕却硬挺着的神情,好像一只顽皮的小动物,你咬它一口,它也伺机给你挠一下,心思百转千回,总要讨回一点才好。 凌决的手不由自主地掐起小丫头的下巴。 迟惊鹿此刻却是实实在在感到了害怕。 眼前的男人心思阴晴不定,也不知道有什么心理疾病。他的目光很冷,是看不到一丝怜悯的冷,让她遍体生寒。 窗外狂风大作,快要正月的冬日,竟然打起响雷。 迟惊鹿的下颌被掐出红印子,粗粝的指腹强势地按压着娇嫩的肌肤,她几乎快要哭了,一半是疼哭的,一半是吓哭的。 凌决却不肯放过她,一把掐住她纤长的脖颈,将她撞在了墙上。 迟惊鹿后脑勺重重挨了一下。 她已经喘不上气,憋的小脸通红,偏偏凌决似乎不打算马上杀掉她,只是一点点收紧,一边施虐一边看她的反应,眼里刮起了凌冽的风雪。 杀,还是不杀呢? “季惊鹿!” 雕花木门被撞开,寒冷的狂风卷入,吹起小丫头乌黑的长发。发丝散落间,是季子星沉着脸大步走进来,青荷想要伸手去拦,竟被他反手甩了一个趔趄。 他竟是直接唤了她的名字。 凌决手一松,迟惊鹿大口大口喘气,勉强站稳。 再晚一分钟,她估计就原地升天了。 等她咳完了,眼中已经全是朦胧的眼泪。她抬起头,季子星并没有抚着她的背帮她舒缓,而是挡在她身前,她看不到他的脸色,只听他沉沉道:“王爷这是做什么?” 凌决微微一笑,丝毫不觉得尴尬:“季大人来得正是时候。本王来季府,八小姐出来接待,我只不过同她开个玩笑。” 季子星冷声道:“她是女眷,不该出来招待客人。王爷来了该通知我一声,便是爹不在,季府却不是没人的。” 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虽然搬了出去,却还是季府的公子,季惊鹿的弟弟。 欺负她,他第一个不答应! 凌决毫不掩饰地打量了季子星一番,笑笑:“季护龙真是捡了个好儿子。” 当年季家收养季子星,说是在路边捡的,众所周知。却没人想到这野孩子如今竟是大理寺寺卿,正三品大员了,谁敢小瞧他。 迟惊鹿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季子星虽是新升的寺卿,可他到底是个官场新手,升得太快不过是因着朝廷正缺人,根基不稳,和凌决比起来,身份地位更是差着。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和凌决正面抗衡。 这也是为什么他得知凌决在外养兵的消息,却不能轻举妄动。 迟惊鹿赶紧上前:“王爷,正如小女所说的,什么都不知道,您大可放心……九弟,王爷他只是同我闹着玩的,你不要误会了。” 凌决目光幽深,这小丫头倒是很识眼色,不像外头说得那样蠢笨。他本就没想真杀她,只是想看看她的反应,给她点教训罢了。 他不想把季子星牵扯进来。这位探花如今正得圣宠,又听说是霓珠公主看上的人,保不齐以后怎样飞黄腾达,凌决不蠢,还不至于把季子星现在就放到对立的阵营里去。 朝中多少人想要拉拢季子星,他的风头早已大大盖过了石丞落和程一奇。凌决也想过过段时间找他探探口风,试探他的立场,只是突然遇到了季惊鹿这事,就耽搁了。 既然如此,那便给他一个人情,按下此事……不追究了。 凌决笑着道:“是误会一场,本王来的不是时候,下次等两位季大人都在时,再来叨扰。” 他口中的“两位季大人”,自然是季护龙和季子星。 看季子星不动,迟惊鹿拽拽他的袖子:“季子星,真的是误会。” 季子星看着小丫头脖颈上的红痕,非常心疼。可她做的没错,这件事闹大了并没有好处。他自觉是一个非常理智冷静的人,派出去的近卫受了险,他可以从容应对,条分缕析,指挥他们脱险。 但看见她受了欺负,他就有股无名的火,几乎不能保持理智思考。这是非常可怕的。 头脑中两股势力纠缠许久,最终是看到了迟惊鹿近乎恳求的眼神,季子星才缓和了下来。他道:“既是误会,解开便好了。八姐她只是闺阁小姐,没有受过惊吓,还请王爷不要再这般逗她。” 否则下一次,他应该是不能再保持冷静。 凌决:“那是自然。” 走到季府门口,凌决回首,如剑的目光看向他:“季大人同本王,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男人笑吟吟的,似乎回忆起了多年老友,像是和眼前的少年有多少年的交情一般。 季子星并不避讳他的目光:“据我所知,并没有。” 凌决勾唇,点点头,带着凌晚和青荷走了。 季府大门一关上,迟惊鹿就被拉走了。 季子星直接拉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往他以前住的屋子里带。 他真是气急了,若不是掌风反应快,看到她进了前厅就赶紧去通报,把他从进宫的半道截下来,那今日的后果……真是未可知! 迟惊鹿捯饬着小短腿,堪堪才能跟上季子星的步伐。 一边捯饬一边想,他不是身体不好吗,怎么这样大的力气…… 他把她拉进屋子,关上门,让她偏过头去,检查她的伤势。 迟惊鹿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小声说:“我真的没事……” 凌决虽狠,但没下死手,她缓了一会儿就好了。 季子星脸色才缓和一些,他生的清秀中带着妖冶,平时几乎不生气,所以脸色不好的时候,格外有种恐怖的震慑力。 他看着眼前的小丫头,突然发现自己不能想象她出事的场景。 他来的路上甚至想好了,如果凌决敢把迟惊鹿带走,他就带大理寺的兵卫把王府给围了。 凌决若敢在这里对她做什么,季宅的侍卫也不是吃干饭的。 一墙之隔而已,有他在,谁敢动她? 她也真是笨,就那么傻乎乎一个人去了,也不知道让丫头通传他一声? 想到这儿,他眼色又黑沉了下去。想了很多教育她的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八姐,为什么不先告知我一声?” 如果她一开始就让人找他,那她连这点罪都不用受了。 迟惊鹿没说话,低着头,像小动物一样可怜。 季子星的心一下子就变得柔软,他不忍心说重话,只好带着偏执的诱哄,跟她说:“以后你有事,先告诉我,好吗?就像那天在马车上,你把听到的跟我讲一样。” 那天在马车上,他得到这个消息,震惊之余是一丝欢喜。她遇到危险,第一时间,还是想着他的。 那以后也要保持下去。 迟惊鹿不知道面前的人想这么多,自己也后怕。她一个人处理事情惯了,所以没想着找他。 她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第65章 “就算您不肯上花轿,奴…… 天色骤然转阴, 暴雨冲刷着山脊,将整座山林清洗一空。 宴声摩挲着手里的短刃,上头的结穗被雨水洗刷, 又晾干,是带了些破旧的干净。 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半年之久,见过了这里的所有人。很多人, 他曾经见过,当年他还是个孩子, 威名传遍整座国度, 陪着盛祁州巡视兵营, 有些面孔很熟悉。 但是那些人并不认识他, 毕竟那时他还小, 又整日带着面具,见过他真颜的人, 几乎全部葬身在了那片滔天的白光之中。给他易过容的十三刀,也已经被他干掉了。 杀十三刀,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赤溪军的叛徒。 他不仅背叛了自己的契约人, 竟然还想歪曲赤溪军的故事, 给他们抹黑!宴声绝不能容忍。 宴声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叛徒。 少年默默看着手中的雪刃。这刀随着他出生入死,可无论什么时候, 被洗涮后都会恢复最初干净凌厉的模样。 叛徒……这山洞里,就有一个最大的叛徒, 她是导致赤溪军覆灭的罪魁祸首…… “冬天真的很少会下暴雨。” 盛瑶笑着走过来,用手遮挡着额头,也学着宴声的样子朝外瞧,“陈玉, 你呆在这里很闷?想出去了吗?” 宴声收回刀,掩盖了眼中的冷色:“还好。” 或许是有光线透进来的原因,向来淡漠的少年好像温暖了一点,盛瑶离他近了些:“你来的时间还短,等再呆两年,你就会习惯了。” 宴声没说话,盛瑶猜到他心中所想,又说:“我知道你想出去。但毕竟是陶姨救了你,所以你得听她的。” 她收回手,擦擦脸上的雨点:“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是她救下的,所以我们也都听她的话。” 宴声很想说,即便陶霏没救他,他一样能从迷障林里走出去。他看着面前天真无邪的少女,她从八岁起就被带到这里,她的世界里只有陶霏。她什么都听陶霏的,活成了陶霏最好的助手,并且坚信陶霏说的“留在这里才能活下去”,完全没考虑过,这群人为什么会被困在大山里。 他很想救她,但又怕永远也叫不醒一个甘愿沉睡的人。 毕竟寄人篱下,他的确要乖顺一点,才能让对方彻底放下戒备。宴声尽量让自己语气柔和一些:“我知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非常感谢她。” 他拿出一颗黑丸,不经意间露出了胳膊上被划破的红痕:“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采集药材。” 盛瑶有些惊讶:“你采药做什么?” 宴声挠头:“陶姨不是身体不好么?我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但我懂一点医术,给她做了些药,可以补气血,对身体有益无害。” 黑丸是他从随身带的金疮药上刮下来一些,又混了普通的草药做成的,的确没害处,吃了也不会有事。 至于红痕,是他用刀故意划的。 盛瑶的神情变了些,她看了黑药丸一会儿,才缓缓说:“只见过陶姨一面……你倒是真上心了。” 这山里这么多人,都知道陶姨身体不好,可没人给她做药。宴声还是第一个。 盛瑶不由得握住他的胳膊:“你的伤……” 宴声笑笑:“已经结痂了,不用担心。快拿去吧,如果她身体能好转,我就多做一些,给她备着。” 又有些尴尬:“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盛瑶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芒。眼前的少年平时看上去总是很淡漠,从不与人同行,话也少。可是有些细节,只有她能注意到,她感觉他在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少年。 这样的反差,让她多了一丝丝幻想。 盛瑶接过药丸,微笑道:“你费心了。” 两个人沉默地呆了一会儿,外头的雨渐渐停了,盛瑶才发现她已经在这里站了挺久。该给陶霏送饭了,山洞里自有人做饭,她只用确认饭菜是安全的就好。 她有些不舍地转身,看着小雨中的少年背影孤寂,心里有些难受。 半晌,盛瑶才说:“陈玉,其实你不用再去采药。陶姨的病……寻常的药治不好。” 宴声回头,惊疑道:“到底是什么病?我想除了不治之症,世上的病都可以用药治好!” 盛瑶面色有些难看:“不是不治之症……但是也差不多。她的病……不能用药。”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没说完,只道:“反正,你不要再去采药伤害自己了。陶姨的病是为了我们得的,要负责,也该是山洞里的其他人。” 宴声垂眸,细细品味盛瑶说的话。 得了病,不用药……用什么? . 最近迟惊鹿身体不大舒服,应该是不适应这里的冬天,有些着凉。 她正抱着丫鬟给烧的小暖炉,躲在床上休息,就听到了一个惊天噩耗。 她和戚行肆的婚礼,原本定在了开春,等冬天过去,春暖花开的时候再成亲。方才丫鬟过来报喜,说提前到年关了! 迟惊鹿差点一脚把暖炉踢翻。 这些日子给她量身的裁缝,也是按照明年三四月的天气做的衣服和绣鞋,薄薄的喜服,适合初春穿。她采买的首饰,也是轻盈的颜色,妆面也是淡色的。 提前半年下小礼,根据时间推算,也当是再过几个月才办婚事。 迟惊鹿赶紧问:“怎么会提前了?” 丫鬟倒是喜笑颜开,虽然婚期提前,她们底下人有的忙,但是能在年关那一天成亲,想一想都觉得很浪漫。她回答道:“小姐,戚公子升了兵马指挥司的副都指挥,过了年关,就要去地方各州巡查,没个小半年怕是回不来。老爷的意思是,这婚事既然已经定下,倒也不用再耽搁了,戚老爷那边请了先生,给您和公子重新算了八字,算出年关那天成亲是最好的。” 迟惊鹿:“……” 迟惊鹿:哪个算命先生,我去结果了他!!! 迟惊鹿面色很难看:“半年就半年呗,我这么青春靓丽,又不是等不起!” 丫鬟一笑:“小姐,好事赶早不赶晚,早些成亲,也完成了一桩人生大事。” 她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道:“小姐,再说了……戚公子才貌双全,年少有为。光是这半年,奴婢就听了不少风言风语,那些女子竟然为了看一眼公子,跑到城门那里去了!您不担心吗?” 言下之意,是戚行肆太招桃花,要看紧点,快点成亲才是。 等成亲了,戚行肆就是她的了,任谁觊觎都不再有机会。 迟惊鹿:“那还不好?我倒希望这些姑娘们争点气,动作麻利点,把他拐跑就好了。” 丫鬟:“小姐,您说什么?” 迟惊鹿摆摆手:“没事,我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嗳。”丫鬟笑着退下,喜滋滋地准备成亲用的东西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迟惊鹿每天很早起,很晚才睡。因着婚事提前,衣裳得重新做,裁缝来了一拨又一拨,才终于赶制出令人满意的喜服。 府里能用上的丫头都围在她身边转,为她提前沐浴洗漱,试妆发,只求大婚当日不出分毫差错。 迟惊鹿本想找爹商量一下,可是看这架势,季护龙是当真要让她和戚行肆完婚的。他已经通知下去,给亲朋好友发了请柬,听说光是喜帖便用掉了三十多斤的红纸,府里的先生没日没夜写了三天才堪堪写完。 这婚事是势在必行。 府里还找来喜婆,一件一件地教迟惊鹿,成婚时该行什么礼,从上花轿到洞房,事无巨细,没有遗漏。喜婆是有经验的老人了,虽然时间紧,她也从容不迫,讲得很细,保证小姐能学会。 月亮已经挂上树梢,天色晚了,喜婆还在加班。 她看起来四十多岁,慈眉善目,两只耳朵上挂了小金坠子,总是笑眯眯的,看着就很喜庆。 今天她教迟惊鹿拜天地、奉茶时该怎么说话,把自己累了个半死。她深深觉得这家小姐虽然看着乖巧,但脑子确实不怎么好使,教了多少遍了,还是学不会,一说就错。让她迈右脚,她像是左右不分似的,十次能迈错八次;让她磕三下头,不是少磕就是多磕,连数数都不会。 喜婆教过笨的,没教过这么笨的,她实在腰酸背痛,干脆坐到椅子上:“八小姐,您自己练会吧,老婆子我不行了,先歇歇……” 迟惊鹿乖巧道:“好的。” 便又练习去了。 她不是学不会,而是不想学会。像拧着一股劲似的,她不能跟爹作对,只能拧着喜婆,要是喜婆能去抱怨几句,推迟婚期就好了。 心里却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许久不见的青鸾昨天跟她说:“八小姐,不管您学会学不会,都要准时上花轿。哪怕您不肯走路,奴婢也得把您抬上去。” 走的时候,青鸾似乎还是有些不忍心,又返回来对她一福:“小姐,老爷是为了您好,您体谅些吧。” 喜婆歇了一会儿,又教她洞房之事。 “到时候您要为公子宽衣解带,男子的靴袍繁复,让老奴来教您一遍。” 喜婆拿了一件男子的喜服,给丫头穿上。她慢慢把腰带卸下,继而撩开衣襟,为丫头脱下外衣,露出洁白的中衣。又蹲下身去,把长靴上的暗扣一个个解开,像真的为男子宽衣一般。 喜婆演示了两边,问道:“小姐可学会了?” 迟惊鹿看着那绣了金线的长靴。喜婆的动作温柔舒缓,真的像个满心欢喜的新妇。可迟惊鹿脑子一片空白,实在想象不出来自己为戚行肆做这件事会是什么样子。 喜婆又教她男女洞房之事。 听了一会儿,迟惊鹿深深吸了一口气:“天色不早了,还请您回去吧。” 喜婆还想再嘱咐她几句,毕竟闺阁女儿没接触过那事,必然生疏。看她低着头,还以为是害羞,便做了个福:“小姐早些歇息,老奴明儿再来。” 迟惊鹿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夜色,心里盘算着,再过三天就是年关了。 第66章 让他贺喜她成亲……想都…… 今日是年关, 老天爷像是有意一般,下了一场鹅毛雪。 大街小巷都挂了红灯笼,在门匾上缠了红绸子, 门口堆了鞭炮。伙计忙着关店,老板娘人好,给他们发了额外的红包, 所以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 各家各户都忙着过年,炸了春饼, 包了饺子, 面粉纷纷扬扬, 竟和外头的雪不差多少。有钱一些的, 将院子里装点一番, 求个吉祥,普通人家也买了春联, 慈祥的母亲用口脂给女儿眉心画上一点红,期望来年还能保佑他们。 下雪不冷化雪冷, 带着满大街的喜气,金陵这个年关格外温馨。 只有一处依旧冷冷清清, 因为主人的沉默更加没有人气。 季子星是刚回来的, 三天前他接到了迟惊鹿婚期提前的消息,放下书信立刻启程, 才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赶到了金陵。 此时他神情阴郁, 坐在正厅的主位上。许是遭了风雪的原因,季子星周身冷得惊人,黑色大氅阴沉得如同不见五指的夜色,袍角乖顺地垂在地上, 像卧在他脚下的黑色猎犬。 堂下跪了几十个侍卫,黑压压一片,恭谨地低着头。松枝穿了一身青绿,跪在最前面,也不敢说话。 主位上的人终于开口:“为什么不早点给我写信?” 迟惊鹿的婚事挪到了年关,是十天前就定下的,而他居然三天前才知道。彼时他奉了圣旨,要去地方查案,所以并不知道这件事。后来是松枝发话,信才到了他手中。 别人不敢说,松枝便壮了胆子道:“您在漷县查案,又是奉了圣旨。八小姐这事突然,我们来不及……” 季子星冷笑一声。 凌厉的凤眼在掌风身上一扫,把掌风吓的语调都变了:“主子,信的确是早就写好的,当时得知了八小姐要在年关成亲的消息,我便给您写了信……” 掌风默默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松枝,没把话说太明显,毕竟大家都觉得松枝的地位很高,他不好得罪:“我就……按照您之前说的,交到府上,让他们给您寄去。” 季宅寄信用的是快人快马,从金陵到漷县,最多两天便能送到,却耽搁了这么久。 季子星没说话,松枝隐隐有些不安。她当时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只是姐姐成亲而已,早回来晚回来有什么关系?她家主子奉的是天子旨意,就算不回来也是应当的,一个婚礼而已,回来再补上贺礼不就好了? 再说……松枝偶然看见八小姐,才知道她就是在季宅挖坑种树的那丫头。季子星不在,府里松枝地位最高,信到了她手中,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多扣了几天。 哪知他竟然风雨无阻地赶回来了,还因为这事大发雷霆。 她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算是女人的直觉。可这感觉到底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季子星收回目光,一字一顿道:“好,你们怎么说都可以,现在我没有时间追究。” 成亲之礼午时便要开始,再过两个时辰,戚府的花轿会在季府门口落停。 松枝的身形有一瞬间的恍惚。什么叫……没有时间追究? 披着大氅的男子起身,看了一眼满屋子的人,“所有人都跟我来。” 松枝也要跟上去,季子星回头道:“你留下守着。” 松枝张了嘴想说什么,对上他冷漠的目光,突然觉得有一瞬间的陌生。他做了决定,便是任何人都不能更改。她愣了一下,硬生生把自己的疑惑咽下,轻声道:“属下遵命。” . 今天是季府的喜日子,丫鬟小厮脸上都笑开了花。看到季子星面无表情地进门,丫鬟知蝉忙躬身一福:“九少爷,您回来了。” 他身边没跟着伺候的,但他个子很高,面如白玉,气势非常压人。 知蝉是新来的丫头,却也知道府上九少爷身份贵重,性子阴晴不定,因此她不敢像同别的少爷小姐一般多话。只是看见府外黑压压站了一片侍卫,又听说九公子和八小姐姐弟情深,思量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您一定是来贺喜的吧!喜宴还没开始,您得等一会儿。” 季子星嘴角扯起一丝讥讽的笑容:“老爷呢?” 知蝉朝内院引路,细声软语:“老爷在书房。” 墨色大氅一挥,径直朝书房而去。在漫天的大雪中,如同一株纯黑的高木。知蝉站在原地,一双大眼看着季子星离开的背影,竟然愣住了。直到管事丫头叫她干活,她才回过神来,低着头去端喜糖,脸颊却悄悄飞过一抹艳粉。 季子星站在书房门口,没有进去。 季一宁今日穿得风流,他本来就长了一张好脸,稍作打扮,大有把新郎压下去的气势。但是他的脸色有些沉重,问父亲:“爹,你真要把八妹妹嫁了?她闹得那样厉害,连我这个做哥哥的都不忍心……” 等了一会儿,又说:“哪怕晚半年也好,何必这样着急。” 季护龙的声音沉沉:“你懂什么,我是她爹,我岂会害她!” 季一宁沉默,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就算八妹身份不同……这么多年了,除了咱们,谁知道?她很安全。再说,我们几个哥哥姐姐一定会护着她,不一定非要嫁人!就算这辈子不嫁,府里又不是养不起!” “你说的轻巧!”季护龙瞪眼,“到时候你们一个个嫁的嫁,娶的娶,我老死了,谁管她?除了丈夫,没人可以陪伴她一辈子,你也不行!” “你九弟倒是说过,愿意护着她。”季大将军闭了眼,“这么多年,没白养他。” 季一宁:“九弟如今已经是寺卿,未来只会走得更远,自然是可以护住小妹的。” 季护龙不置可否。那日季子星高中,两人在书房密谈时,他便说过会守护八姐。季越音说得不错,若季子星愿意,以后只有小鹿欺负别人的份,她绝不会被人轻看了去。就算真到了那一天,她的身世被揭开,也只有季子星能保得住她。 季子星前途不可限量,又是她名义上的弟弟,是她强有力的靠山。 大将军叹息道:“我何尝不知道,那孩子也敬重他八姐。她一出事,最着急的准是他。可他成了探花,以后若做了驸马,是要在公主府长居的,并不能回季宅。加之他性子狠辣,仇人诸多,心心念念要报仇……我怎么放心让他护着你八妹?” “戚行肆就不同了。他是嫡出的少爷,戚府独子,享受戚家人所有的爱护,等小鹿嫁进去了,也会受到万般宠爱。且他性格爽朗,又有功名在身,虽不一定飞黄腾达,但总能保小鹿衣食无忧,一生平安顺遂。” 说白了,季子星只能是小鹿的最后一道防线,她该嫁人,还是要嫁的。 季护龙在官场浮沉多年,有双识人的好眼睛,自然会挑选心中的乘龙快婿。 季子星默默听了一会儿。日头升起,透过长廊上的镂空雕花照映下来,显出来人清俊挺拔的身影。他最终还是没有敲门,而是转身离开了。绣了银线暗纹的袍角被风吹气,露出笔直坚硬的长靴。 知蝉恰好端着一盆大红的喜糖出来,低着头没看路,直直撞到来人的身上,脸颊蹭过柔软的氅衣,喜糖掉了几颗。 她抬头一看,慌忙道歉:“对不住,九少爷,是奴婢不小心冲撞了您,愿听少爷责罚!” 季子星只是淡淡把喜糖捡起,放在手里摩挲着,这大红色当真越看越刺眼。 谁要吃这喜糖?反正他不吃! 想起方才这丫鬟说他来贺喜的话,心中更为嘲讽。 给季惊鹿贺喜,还要给她带贺礼作为嫁妆,让她把它们带到戚府去……想都不要想! 他把喜糖放在盆里,并没有说责怪的话,踏着长靴离开了。 知蝉愣了一会儿,缓缓挑出季子星刚才拿过的糖。那糖纸带着一丝温度,似乎还散着淡淡的木香,很好闻。她看了一眼,四下无人,悄悄把那几颗糖放进衣裳的小兜里。 第67章 “今天是你大婚,该高兴…… 年关加婚礼, 镇北大将军府的门口喜庆无比。 府匾上挂了鲜艳的红菱花,硕大的“喜”字上撒着金粉,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闪着雀跃的光。 路过的人都往这边瞧,也想沾沾喜气,却在看到门口面色严肃的黑衣侍卫时害怕地避开了目光。 季子星沉着步子出来, 掌风立刻上前迎着:“大人,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他家主子对八小姐的在意他是看在眼里的, 任他再想装瞎也不行。大人连夜赶回金陵, 一定是要做点什么, 否则带这么多家卫, 杵季府门口干什么? 只是主子的心思他向来摸不透, 不敢妄下断言。 季子星扫了一眼精练的侍卫,沉默地踏上了马车。纤长的手指掀开车帘, 黑睫盖住了眼中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劫过人么?” 掌风心里一阵突突, 他家主子身为大理寺寺卿,每天跟案子打交道, 最是遵守法度, 怎么会问起这个。他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 “想试试么?” 在列的虽然都是军营出身,有一身武艺, 可从未干过违反法纪之事。看季子星低着头在思考什么,掌风心领神会:“大人, 您要劫谁?哪个犯人?” 他知道他家大人绝不会知法犯/法,肯定是在大理寺里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得不用武力解决。 这种事并不算很少见,前年的时候, 他就见过一次劫囚车,当街大打出手,血溅当场,最后人没劫走,倒是全被官府抓进去了。 那场面……就很刺激。 季子星没说话,掌风又道:“不管是谁,大人您一声令下,属下刀山火海也去!” “那倒不用。”季子星看了他一眼,“没劫过,你们应该是不会。” 掌风原地立正:“不会可以学!” 没经验不要紧,试一次就有了嘛。 马车里清俊的男子笑笑:“很好。” 他放下车帘:“去向阳坡。” 向阳坡是从城北到城南的必经之地,算是小片的郊区,平时没有人去,非常荒芜。 掌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是!” . 房间里映着满眼的红色,目之所及尽是热闹的气氛。鎏金的铜盆里散落粉色花瓣,还带着氤氲的香气。博古架上放着景泰蓝掐丝珐琅的彩瓶,插着几朵梅花,鼻尖轻轻扇动,就能闻到幽幽梅香。 季府的嫁妆不比戚家的少,大将军好像要故意压人一头似的,戚家抬了十五箱,他便备了十六箱。长长的红毯从季府最北铺到最南,一共三十一箱,全都是迟惊鹿的私房。 屋外丫鬟们迈着小碎步收拾,屋里大丫头帮新娘梳妆打扮,一支支金钗在妆台上排列开来,富贵逼人。 丫鬟精心描摹,小心翼翼地用纯红的胭脂在迟惊鹿额上点了朵娇艳的梅花,完成了美丽的梅花妆。 迟惊鹿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头丰盈的乌发高高盘起,梳成朝云近香髻,上头戴了彩宝冠。大丫头的手艺非常好,一丝不苟,只让人觉得貌美精致。她涂了鲜艳的口脂,红得耀眼,如同清晨盛开的梅花。 整个人妩媚得像块红宝石。 季安宁在一旁给她整理着喜服,面色有些一言难尽:“八妹,你这么快就要嫁了……我都没出嫁呢,也不知道爹急个什么,多呆些日子不好吗。” 五哥打趣道:“你是没人要,我们小鹿跟你不同。” 季安宁罕见地没跟季寇玉吵起来,她低头闷了一会儿,默默抚摸着喜服上的花边,突然道:“你等一下。” 然后头也不回地急匆匆跑出去。 迟惊鹿笑笑,却看见一抹青松墨绿风尘仆仆地闯进来,带着风雪的寒气,直奔她屋里。 迟惊鹿讶然:“二姐?你怎么回来了!” 季越音跟着云处深在紫雾宫练功,原本是在闭关的,要到明年开春才回,恰好不错过妹妹的婚礼。所以她已经挺久没见过二姐了。 季越音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气急败坏:“紫雾宫那帮老东西,就是不肯放人,说什么修炼就要静心,不能受外界干扰,我呸!我说你们不让我出去,我就把这掀了,看你们还拦不拦得住我!” 迟惊鹿一愣,噗嗤一声就笑了,笑完才发现眼睛酸酸的,朦朦胧胧就流眼泪了。 “二姐,你怎么还是这么霸道……那些老东西肯定怕你了。” “那是啊,他们知道我能干得出来,要不是师父拉着我……” 季越音心里也难受,这一路上她倒没怎么想这事,只一心想快些回府,妹妹的婚礼她绝不能迟到了。 只是看见真人坐在那儿,穿着红喜服,宛若仙子,才发现妹妹是要走的了,再也不在季府里住了。 怎么这么快,好像一点点准备的时间都没给她。 季越音慢慢走过去,摸迟惊鹿绸缎般的秀发,上头插了很多首饰,有些扎手。她又怕把妹妹的妆弄坏了,不敢使劲摸,只能粗粗抚过了,帮她把歪的簪子扶好。 “真好看。”季越音专注地看着小丫头,心里难受的要死,“真是便宜戚行肆那小子。” 迟惊鹿握住二姐的手:“整座金陵都说我高嫁了呢。” 季越音冷笑:“呵呵,放屁。” 两人都故意避开,不谈嫁人以后的话题。迟惊鹿知道,若是她一开口,恐怕就走不了了。二姐说的都是有的没的,可句句都是舍不得。 有时候逃避还是挺有用的。 迟惊鹿嘱咐道:“二姐,以后你可别那么勇了,该低头时就低头,脾气大……伤身。” 季越音笑着说:“好。” 八妹说的有道理,伤人可以,伤己就不好了嘛。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季寇玉从袖子掏了个小东西出来,递给迟惊鹿:“八妹,这是我自己做的,你随身带着,有谁敢欺负你,你就用它……” 迟惊鹿从布包里提溜出一把月牙形的刀。 季越音:“……” 季越音皱眉:“形状好漂亮,这是你做的?” 季寇玉:“嗯啊。” 季越音:“我不信。” 季寇玉尴尬了一下:“三哥也有参与……反正是我俩一起弄的嘛。” 季越音翻了个白眼:“你这不实用,八妹一个弱女子,刀还没出鞘,恐怕就被人夺去了,反而伤着自己。还不如我给的嫁妆好呢。” 迟惊鹿抬头:“是什么呀?” 季越音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外头红毯上的箱子:“五步散、鹤顶红、孔雀蓝、百草枯,每样十份,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全给你塞里头了,爹不知道,你别说出去啊。” 迟惊鹿:“……” 她突然有点同情戚行肆了。 迟惊鹿扶额:“谢谢二姐,谢谢五哥。” 季安宁进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的礼物给迟惊鹿:“八妹,我看你头上总绑发带,给你绣了一条鸳鸯的,也是红色,以后你可以用。” 季越音看了一眼发带,很无语:“你再说一遍这是什么动物?” 迟惊鹿笑着接过,红绸长带上绣了两只鸭子。六姐的绣工还是老样子啊。 她顺手绑在了自己头上:“谢谢六姐。” 午时已到,喜婆在门外高声道:“新娘出嫁!” 大丫头笑道:“小姐,该走了。” 迟惊鹿最后看了一眼铜镜,点点头:“好,走吧。” 丫鬟为她盖上盖头,扶着她往外走。 季安宁静静地搭着门框,没走出去。丫鬟请她去外头看,季安宁抹了一把眼泪:“不去了,在这儿就挺好的。” 出去哭,岂不是更丢人。 戚家的轿子已经在外头等待,少年郎一身大红喜服,端正地跨在马上,风姿撩人。 女子成亲需要娘家人背着上花轿,季翡锦当仁不让地争取到了这一光荣任务,他很久没有穿羽衣了,今天也换了喜庆的颜色。 趴在大哥宽厚温暖的背上,迟惊鹿突然觉得很不舍,朦朦胧胧开始掉眼泪。 季府的一草一木,爹和哥哥姐姐,甚至夜晚升上来的月亮,她都还没有看够啊。 怎么就要走了呢。 季越音看不到妹妹的脸,却心有灵犀地知道她一定难过。她让丫鬟扶住裙角,自己则拉上了迟惊鹿的小手。 季越音笑道:“今天是你大婚,该高兴些。” 红盖头乖巧地点了点:“我知道。” 把迟惊鹿背到花轿前,就需要她自己踏上去了。迟惊鹿依依不舍地松开胳膊,抬脚却被丫鬟轻声提醒道:“小姐,是先迈左脚。” 她坐到轿子里,帘子一放,是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了。却能听见爹在外头颤声喊着:“我儿,乖宝……” 哭就哭吧,反正他们也看不见了,她尽可以自由些。 哭了一会儿,迟惊鹿让随行丫头把戚行肆叫来。 少年今日身姿纤长,英俊挺拔。他长得明朗,非常适合穿大红。其实红色很少能有人压得住,穿不好容易显土气。 纵是喜服上依旧绣了劲俊展翅的鹤鸟,戚行肆却全然没了那股玩世不恭的态度,他小心地掀开帘子,仿佛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人。 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宝贝,轻唤道:“小鹿?” 迟惊鹿掀开盖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她看着少年俊秀的脸,沉声问道:“你真要娶我?你明知道我不想嫁。这花轿走出去,可就回不来了。” 戚行肆望着小丫头,今日她真的是非常美,眉间的红梅是种生动的妩媚。 “小鹿,你我早就有了婚约,这是上天注定的姻缘,我绝不会放手的。” 迟惊鹿凑近了一点,她眼尾细细向上挑了一笔,温婉中徒然增添了一丝妖娆。可她的眼神是淡漠的,又冲淡了仅存的一丝温柔:“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她这样冷静地质问,戚行肆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失措。他生来骄傲,人生顺遂,想嫁他的姑娘可以从城东排到城西,他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得到了,可她却对他这样冷漠…… 他又想起第一次见面,她被人围住,惊慌失措,像条八爪鱼一样趴在他身上,喊得他耳朵都疼。那时候他怎么就没想到,未来有一天他真的会喜欢上她,甚至爱上她? 那他就不要和她做什么朋友,定下那般荒唐的约定。他就不该听她的,那日直接上门提亲该多好? 他就可以完完整整地拥有她,她绝不可能生出别的念头。 他覆住她如玉的手,低低地说:“小鹿,我会对你很好,我们会很幸福的。” 迟惊鹿有些羞恼:“我不觉得。我不喜欢你,也不爱你,不会对你很好。” 说到这,她觉得有必要彻底说清楚:“我不会给你洗衣做饭,也不会伺候公婆,我甚至做不到一个妻子该做的。” 戚行肆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苦笑道:“小鹿,即便你不说,我也不会让你做那些。” 他努力保持镇定,挤出一个笑望向她:“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时间……还很长。” 迟惊鹿叹了口气,他真是油盐不进,她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得劲。 她说:“知道了,你出去吧。” 然后把车帘放下了。 戚行肆转身跨上了马,两腿一夹,又有了那股站在高墙上的霸气:“走。” 鲜红的车队启程,十里红妆,洋洋洒洒,仿若一条巨龙。 马车离开视线的下一秒,季越音的眼泪直直流下,竟是越擦越多。 第68章 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给我…… 从城南走到城北, 纵然是抬轿子的脚夫脚程快,也要大半天的时间。 到了向阳坡,正是大雪最烈的时候。 向阳坡坐北朝南, 横亘在金陵四平八稳的布局上,像一块方正的点心被人咬掉一块,凸进去的那个地方就是向阳坡。此地土质松软, 没办法搭起建筑,皇帝曾下令在这里种植庄稼, 也没什么起色, 慢慢便也荒废了, 只偶尔有一两家轻便的驿站, 供给来往过客歇脚。 也正是因为如此, 驿站的老板人手并不多。看着稳坐在店里,丝毫没有离去迹象的一群带刀侍卫, 小二心里叫苦不迭。 寻常过客很少从人迹罕至的向阳坡走,能来这里歇脚的, 身上大多带着功夫,不是普通人。可这群人往这里一坐, 气势压人, 已经吓跑了好几拨练家子顾客了。 那些练家子都是有眼力见的,一进门看见这副阵势, 二话不说立刻抬腿就往外走。 小二很想劝他们早点离开,便自作主张上前, 对着坐在最里头的那位说话。说辞他都想好了,无非是“咱们小店人少,全靠熟客照顾,您这么一坐, 人家都不敢来了”之类。 话刚出口:“这位爷……” 只说了三个字,那人抬眼扫了他一眼。小二一下子便哽住了。 那人坐在暗处,墙壁的影子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神色。他虽然坐着,看起来比小二矮一些,可小二却无端觉得他要比自己高好几头。来的时候还底气十足,可现在他却不敢往下说了。 季子星稳稳坐着,捏着茶杯的五指微微发白。 他接到那封信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冲动。这不是他的风格。他向来不喜季府的人,他们与自己并不是同一路人,他以为自己会毫不在意。 便是八姐季惊鹿,他一开始甚至是带着些许恨意,这种感情给他披上一层伪装乖巧的外衣,让他能更好的生存——直到那日,她突如其来的关心。 其实长大后,他们姐弟并不常见面,感情淡漠了不少。再相处时,她便像从里到外换了一个人似的,像只温暖伶俐的小鹿,横冲直撞进了他的眼睛。 他才知她并不讨厌他,甚至希望他好。 他慢慢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那种病态的感情非常禁忌,裹着一切复杂的感情席卷而来,混在他压抑的胸腔里,变成了很浓烈的喜欢。 这种喜欢让他想要伸手去占有,它和喜欢吃的食物不一样,他不想跟任何人分享。 他知道季护龙属意于戚家嫡子,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也一直在周旋,缓慢地试探。那日他高中,已经同季护龙说了,他会护着八姐,他记得当时季护龙是很高兴的。 他和季惊鹿之间有姐弟情分,所以他要徐徐图之。本打算明年开春再同季护龙谈一谈,最好能将八姐和戚行肆之间的婚事压下。他现在是正三品大员,说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他自知有这样的能力。 日后,说服季护龙,再慢慢让季惊鹿接受他,只要他每一步都走得精确,并非不可能。 只是没料到,她的婚期居然提前了,而他甚至没有做出反应的机会! 一想到这些,他不由自主变得愤怒,有种事态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他很不喜欢这样。 掌风悄无声息地潜进来,恭敬道:“大人,花轿在前头的驿站停住了,并没有继续往前走。” 掌风原以为他家主子是要劫囚车,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可在等待的过程中,越来越发现不对劲。直到主子让他去打探八小姐的迎亲队伍,他才幡然醒悟—— 主子要劫的哪里是什么犯人,分明是八小姐! 想到这儿,掌风心里直打鼓。戚行肆乃是五城兵马司副都指挥,虽是六品,但握有实权,手里最不缺的就是兵马。金陵东西南北中五个大衙门的兵全部归他调度。 主子竟想从他手里抢人! 且他家大人虽已搬离出季府,到底和八小姐是名义上的姐弟。弟弟要在姐姐成亲之日带人抢婚,好说不好听,实在有违人伦…… 掌风试探道:“要不咱们再等一会儿?” 要抢人,也得做得隐蔽些,总不能在人家店里动手。 季子星眼眸沉沉:“等什么?不如等他们成了亲再去抢?” 他冷冷起身,袍角带起一阵寒风,语气冰冷而坚硬:“你们只管放手去做就是。” “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给我抢到手!” . 迟惊鹿挑开车帘,看到外头是荒芜苍茫的野色。 丫鬟赶上来,纵然是冬天,她也走出了汗:“小姐,咱们到了坡上了,您再坚持一会儿,再过半晌就能到城南了。” 车上的娇娘笑笑:“我不急,反正都要嫁了,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走得久一点才好。” 丫鬟捂着嘴笑了。 迟惊鹿疑惑道:“怎么了?” 小丫头喜道:“您和戚公子真是心有灵犀,说出来的话都一样。” 迟惊鹿的手指一顿:“他说什么了?” 丫鬟解释道:“您坐在轿里稍微舒服些,尚且不觉得。公子骑着马,雪这样大,喜服湿透了,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方才随从问他要不要歇一会儿,或者走快些,也能少受点罪,公子却说不要。他说这样的好日子一辈子就一回,是要仔细走完才好。” 丫鬟抬头,前面是马背上少年挺拔的背影,后面是几十箱充盈的嫁妆,语气艳羡:“小姐,您可真是嫁对人了,金陵不知有多少姑娘都羡慕您。” 她是真心实意高兴,因为小姐嫁得好,底下的丫头也有面子。到了戚府,小姐带去的人地位绝不会低,更不会被人看轻了去。戚家人宠着小姐,也会对这些丫头好的。 方才在季府门口迎亲,她们便已经收了戚家给的红包了,里头的票子竟是别家丫头的三倍之多。 眼看快要到驿站了。迟惊鹿轻声道:“你去跟戚行肆说一声,我想休息一会儿。” 丫鬟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润,高兴道:“嗳”。 她放下小帘,很快车队便停了。 . 戚行肆没有进店里,他一直坐在驿站门口的台阶上,屈着两条长腿,看着外头大雪纷纷扬扬落下。 鲜红的花轿安静地落在雪地上,仿佛汇集了天地间最耀眼之物,让他挪不开眼。 迟惊鹿一路上都没跟自己说话,戚行肆知道她还生着气。她到驿站里休息,他便没有进去,怕他惊扰了她,更怕她再出口质问。 他非常怕看到她那种眼神。 他自觉生性潇洒,最不齿阴谋诡计。可为了这场冬日婚事,竟也让他开始算计。他给先生塞了银子,将成亲之日定在了今天。 为了更加顺利,他甚至暗地里动用了兵马司的人。 他最终还是没有遵守和她的约定。 护卫过来唤他:“大人,时间不早了,咱们该启程了。” 戚行肆起身,却看见迎面走来一片黑压压的人。其实他们人数并不算多,但是看起来非常有气势,可以以一当十,让人模糊了他们的数量。 兵马司指挥的敏锐让他伸手探去腰际,却发现今日大婚,他换了喜服,并没有带刀。 戚行肆立刻说:“去确认小姐的安全,所有人马上跟着车队出发!” 护卫领命而去,却在还未靠近花轿之时,被一把修长的苗刀架到脖子上。 护卫大喝:“大胆!你们知道自己拦的是谁吗?” 那人笑笑:“别慌,我们只要这轿子里的人,并不要其他的。” 戚行肆几乎是顷刻之间就反应过来了,他顺手从身边护卫腰间抽出一把长剑,直奔花轿,与为首的蒙面人打斗起来。 他攻势凌厉,蒙面人却只以守为攻,并不真正对他出手。 那人还分出心神,命令道:“把驿站围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 十几个黑衣人鱼贯而入,那些迎亲护卫虽然也有功夫,可同这些带着苗刀的人比起来,不堪一击,很快就都被制服。 其中一个黑衣从里到外清点完毕。为首的掀开喜轿帘子,蒙着盖头的新娘在微微颤抖。 . 傍晚,郊外落雪的府里,花轿稳稳停下。 黑衣人拉下面罩,拱手道:“大人,人在轿子里了。” 男子从灯光昏暗处起身。烛火映照出他大氅上的貔貅暗纹,和他无比清俊的眉眼。 或许是风吹起袍角的原因,他站起身来,显得非常高大。 季子星缓缓走到轿子前头,眉眼变得温柔。他轻声道:“八姐,今天让你受惊了。” 里头没说话。 他并不介意,慢慢一步步走近,英气逼人。他又道:“这是我在郊外购置的宅子,非常隐蔽,也非常安全,你尽可放心,我……” 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里头坐着乖巧的小丫头。两缕长辫垂落在胸前。 季子星轻声哄道:“你不想嫁,我就绝不会让你嫁。” 新娘浑身发抖,几乎要把盖头抖落下来。那声音听着好听,于她而言却是可怕的低语。 季子星离她近了些,然后轻轻一挑,将盖头揭下。 第69章 知道她逃婚的事,肯定要…… 扯下盖头的一瞬间, 季子星的心是突突狂跳的。 然而等看清盖头底下的脸,他登时变了脸色,弯着腰从轿子里出来, 神色不虞:“她是谁?” 掌风赶紧进去看,花轿里端坐的姑娘,他根本不认识啊! 穿着喜服的丫头也知道害怕了, 方才劫人的时候,她就懂得这群人的厉害。她出来跪在地上, 不敢抬头:“大人饶命, 奴家只是收了一位小姐的银票, 让我替她坐喜轿, 嫁去戚家。” 谁知道刚换完衣服, 轿子都没坐热,就被送到这里来了? 季子星沉默了一下, 竟低低地笑了。 他问:“你替谁?” 那丫头犹豫,没吭声。毕竟她收了迟惊鹿不少钱, 如果说了,都要还回去的…… 季子星冷冷地看着她:“你可知道替人嫁娶, 是触犯法例的?” 那丫头吓得不行:“大人饶命, 小女真的不知!” 她抬头瞄了男子几眼。他站在屋檐下,微微翘起的瓦顶上还落着雪。他年纪并不大, 却听劫她的黑衣人一口一个“大人”,这么一看他的气度的确是在那里摆着的, 他更像一个沉稳成熟的男人。 她再不敢怠慢,也顾不得那小姐付了重金,让她守口如瓶了:“是季家八小姐托人找到我,知道我家里缺钱, 有急用的。我本来不想答应,但小姐给的很多……而且戚公子名声那样好,想来是个好人,便是成婚当天发现了,也不会为难我。” 那丫头咬咬嘴唇:“所以我就答应了。” 季子星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他现在只想知道一个问题——轿子里原本的人去哪儿了?! . 迟惊鹿骑着快马,飞驰在出城的路上。 还好她早有准备,叫人在进了向阳坡第一家驿站后院备了姑娘,她借口如厕,换了便装。向阳坡杂草丛生,那日又是大雪,模模糊糊看不清东西,她很快就借着雪势逃到不远处的林子里,那边有马等着她。 她跑到一半的时候,听见驿站那边有些混乱的声音,但是她没在意,因为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想想可能是自己逃跑被发现了,她溜得更快了。 从定下婚期后,迟惊鹿就想办法逃婚。这个婚肯定不能结的,否则根据原文剧情,她一定会死得很惨,顺带着把季府也黑化了。 从那时候起她就一直在想办法,这么做也是万不得已。婚期提前,逼得她不得不早做打算,还好今天是逃出来了。 想想经过她这样一闹,两家的婚事肯定黄了。 只是短时间她不能回季府,最好在外头躲一躲。躲到什么时候呢……等爹气消了,接受了她不愿出嫁的事实再说吧! 天色近晚,她终于到了城门。然而猝不及防的是,城门只开了很小一道缝,往来行人都要经过盘查。 迟惊鹿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她悄悄下马,想看看情况再说,却听旁边有人议论:“今儿个城门关的太早了,以前都是天黑才查这么严!” 还有人附和:“是啊,真不知道今天出什么事了。” 有个人神秘兮兮地凑过去,兴奋地炫耀自己知道的消息:“我知道!今天是五城兵马司副都指挥大婚之喜,没想到走到向阳坡那边儿,居然遇上了劫匪,新娘都被人抢走了!” “嗬!还有这事儿?” “我不能骗你们。听当时在驿站的人说,场面可大了!那群劫匪都配了官刀,个个武艺高强,愣是把迎亲队伍全制服了,咱们戚大人立刻下令所有城门戒严,凡是想要出城的,一个个查!” 迟惊鹿很惊讶,什么劫匪,什么戒严,她怎么不知道!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抓住一个人问:“那群劫匪把新娘带哪儿去了?” 那人被她猛地一拽,脑子懵了一下:“我不知道啊。要是知道的话,戚大人也用不着封城了!” “而且啊,听说被劫走的那个根本不是新娘,新娘早跑了,逃婚了!” “什么?和戚家这么好的人家成亲……真是不知好歹啊!” “哼,谁知道?或许是外头早就养了人……季八小姐名声一直不好,这回可真是彻底被她糟蹋烂了……” 迟惊鹿面色很难看。她又不动声色地打听了一会儿,到底也没打听出什么来,只好作罢。天色一黑,她又出不了城,只能在城里找家客栈住下。 这一住就是几天。 为了避免人认出来,迟惊鹿特意找了家偏僻的小店,离城门也近,方便她随时观察情况。城门一直不肯大开,她只能忍着,慢慢等待。 在等待的过程中,也知道了现在世人对她是个什么评价,反正没一句好话,向阳坡上的事越传越神,她已经成了水性杨花、自私自利的女人。 中间也有季府的人来查过,她当时刚好出门去买吃的,回来的时候看见焦急的大哥和二姐。迟惊鹿匆忙躲过了,没有让他们发现。 这小店虽然位置偏僻,但是很有风情,从里到外装饰得很好。她住进来才听说有不少稍微有点权势的男子,会经常带着姑娘来这里寻欢,因着这儿看起来很小,不会引人注目。 只是这里隔音不太好。隔壁是一男一女,女的声音总是笑吟吟的,很尖细,哪怕隔了一层墙传入她耳中,还是很刺耳。 这夜迟惊鹿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因为逃婚的事,难以入眠。 夜已经很深,连隔壁的女音也消停了。迟惊鹿仰面看着床帐,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这几天总是睡不好,这里明明很温暖舒适。 想了一会儿,才发现是床头墨绿色的香囊。 季子星送给她的,散着淡淡的松木香,非常安神助眠。她已经闻习惯了,猛然失去,还有些不适应。 要是季子星回到金陵,知道她逃婚的事,肯定要气疯了吧?上次凌决来找她,他都那么生气,还很严肃地“警告”了她一番。 这次她背着他搞大动作,突然很想知道这家伙的反应。 明明他是弟弟,却搞得像是哥哥一样,她反而像个胡闹的小女孩。迟惊鹿自己一个人解决问题习惯了,此刻一个人睡在并不暖和的床铺上,忽然觉得有些想念季子星。 以前他总是文文弱弱,不露锋芒,连带着她在内的季府所有人都被骗了。后来才知道他的心机和手腕并非普通人能比的,熟悉他的人,都说他变化非常大。 可迟惊鹿倒不这么想。她总觉得无论季子星怎么变,换的都是一张空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罢了。他内心的东西没有变,始终都是那样,支撑着他从一株花,长成一棵大树。 但是那种坚定的东西是什么,她从来也没有看清楚,到现在她也不敢说自己看懂他了,他的眼神总是沉静如水,任何想法都埋在心里,绝不轻易显露出来。 她好不容易快入梦的时候,门突然开了。床上的姑娘像只被惊动的兔子,汗毛炸起,缩成一团瞪着门口。 进来的竟然是个醉醺醺的男人。迟惊鹿想起来了,他就住在隔壁,昨天她出去买吃食时遇见过,好像是什么宣平侯府的世子表亲,衣着不菲。 他当时想要和迟惊鹿攀谈,但是她没理会,匆匆回屋了。 没想到他竟然敢偷偷潜进屋子里来! “小丫头……长得还不错,挺漂亮的啊……” 那人一进屋就反锁了门,直直往床上扑去。他是个浪荡的公子哥,玩了自己带来的姑娘还不够,还想找点更加刺激的。找来找去,就想到了隔壁独自居住的这丫头。 迟惊鹿一下子就懵了,她平时没经历过不好的事,总是被捧在掌心里呵护,养尊处优。一瞬间她很想问这家破店的门为什么可以被别人开开,可现实是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只想赶紧躲开。 以前她看到女生被欺负的新闻,总是非常愤怒,心想要是自己遇到,肯定来个托马斯三百六十度旋转侧踢,把人给废了。但是当她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才发觉根本不像想象中那么坚强。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站在面前,目露凶光,稍有不慎就可能走极端。 迟惊鹿这才感到害怕,方才还温暖的房间一下子就变得冰冷。 她鼓起勇气大呵道:“你是谁,给我出去!” 却不想这句话更激起了男子的心思,他一下子扑上来,死死捂住她的嘴,带着腥味的嘴不断在她身上落下。男人和女人的力量差距是很悬殊的,何况原身本来就身娇体软,根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那人压住她,把她两只胳膊立起来,往她身上狠狠一坐,她便是想要“兔子蹬鹰”都没力气! 他俯到她耳边轻声道:“别怕,我是宣平侯府的……跟了我,你以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哪里还用住在这种地方……话说回来……” 他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一个女子独身住在这儿,还不就是等着男人上门压你?” 当今天子兄弟并不多,是以会封功臣为侯爵。宣平侯府应该算是世家里不错的,侯爷的爵位是世袭来的,几代人都兢兢业业。迟惊鹿感叹于这样的世家也能培养出这种脑残“人才”,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到楼底下去。 可惜她动弹不得,只能任他轻薄。 她觉得非常难受,想要尖叫却被那人堵住了嘴,还乱七八糟地说着一些床笫间的污言秽语,湿热的气息不断在脖颈处喷薄,让她又害怕又愤怒。 “别叫了,这家店便是我朋友开的……”他单手便能解开她的裙带,把她两腿往开了撑,“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迟惊鹿被他捂得头晕,视线逐渐模糊。 她知道在这种小店,自己得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加上他刚才说的,要真是那样,她今晚恐怕是难以逃出他的魔爪了! “滚开,臭东西……” 恍惚间腰际碰到了个什么坚硬的东西,她才想想起来是五哥给她的小刀!迟惊鹿努力抓住那把尖刀,一下子就要往他背上刺。 可那人虽然风流,却不是草包,世家公子身上还带着点功夫,便是醉了酒,竟然也能轻易将她制服,把刀夺了下来。 迟惊鹿心里一阵崩溃,这可是她最趁手的武器。她已经在想如何善后了,脑子里有些混沌,呼吸都觉得困难。 第70章 要不是她内衣尚且完整,…… 夜很深了, 一队身强体壮的侍卫还在四处搜寻。 这几天他们几乎是不眠不休,轮着到金陵各大旅店进出,神情严肃, 让人不敢多问。 掌风护在季子星身边道:“大人,这是最后一间店了。” 男人薄唇吐出一个字:“查。” 他走得很快,袍角生风。一间间屋子里传出被吵醒的惊叫, 又很快噤了声。他面色很不好,冷得像门口石狮子身上结成的冰。 终于, 他走到一间客房门口, 推了推门, 发现从里头反锁上。掌风赶过来, 想要朝里头喊一声“大理寺查案”, 还没来得及张嘴,季子星一脚就踹开了屋门, 结实的木门被长靴踢了一脚,竟然变得摇晃。 待看清里头的人以后, 他猛地上前将那男子一把拉开,左右开弓就是两个重拳。 男子脸上登时出现了鲜艳的红痕, 他想要挣扎, 仗着自己高大,平日无人能打得过他, 就要往出跑,却被掌风压倒在地, 整张脸都按在落满灰尘的地面上摩擦。 他借着酒劲怒道:“奶奶的,你们这些贱种,知道小爷我是谁吗?” 季子星根本不理会他,他大步走到床前, 借着窗外的月色,看见穿着素衣的小丫头已经近乎昏迷过去。她还是那么柔软,无力地躺在被子里,腰带已经散落在地上,下巴和白皙的脖颈上有鲜红的吻痕。 他几乎想要杀人。 要不是她的内衣尚且完整,他觉得他今天一定会无视法规,直接把人给剁了。 掌风很识眼色地把人踹到了隔壁房间,只留下季子星和迟惊鹿。 迟惊鹿迷迷糊糊的,只感觉身上突然轻松了很多,那个欺负自己的人不见了。有件很舒服的大衣盖下来,带着淡淡的松香和外头的寒风,是非常熟悉的感觉。她被包裹在里头,不住地往上蹭,像只可爱的小动物。 她很喜欢这味道,闻起来非常安心。 过了一会儿,有双手把她整个抱起,低声中带着不忍和压抑的愤怒:“八姐,没事了。” 迟惊鹿终于确认自己是安全的,大脑尚且来不及做出反应,身体已经先松懈了,一下子彻底晕在男人的怀抱里。 众侍卫拥簇着季子星走出来时,被店主阻拦住了。他还是有些底气的:“你们是什么人?大晚上的搅乱我生意,得赔我……” 转眼便看到男人脱下了大氅,裹在怀中女子的身上,严严实实的。他这才看见男人腰间系着一块方形的金镶玉,他也是和世家有往来的人,自然知道这块令牌代表着什么。 他又看了一眼季子星身后跟随的侍卫。现在灯光一亮才知道人家配的都是官刀,个个气势凌人。 能在金陵城里带兵出街的,已经不是非富即贵了,必须要有权力,而且是相当高的权力,至少正三品往上才行。店主虽然来往的都是世家大族,可那些都是好挺好看,没有实权。 他此时也不免犯怵,立刻改口:“没出事就好,需要我做什么,随时过来。” 季子星冷冷道:“你应该感谢她没真的出事。” 店主:“……” 什么意思……? . 落地罩上雕着百花图,影影绰绰地能看见床帐中的姑娘正在熟睡。 地龙烧得很热,便是不盖被子只穿中衣,也觉得很舒适。 迟惊鹿睡到傍晚才醒来,身边已经有伶俐的丫头上来问安了。那丫头穿着讲究,两颗珍珠耳坠子成色非常不错。她屈身一福:“小姐,您醒了。” 她麻利地拿来冰鉴和温度适宜的茶水,恭恭敬敬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小姐才醒,吃些凉的能安神,但也不可以吃太多,且得先用热茶暖胃才好。” 迟惊鹿:“……” 她看了一圈,这里陌生而华丽。碧纱橱旁是满工雕花小塌,上头放了沉色桌案,香炉里烧着佳楠,是比沉香更好的木料。 就连地上随意一铺的小毯,都是柔软的羊皮。 迟惊鹿揉揉太阳穴:“你是谁呀?” 丫鬟一笑,温婉端庄:“奴婢名紫檀,是老爷派来照顾您的。” 迟惊鹿:“老爷?” 紫檀:“嗯,季大人就是这儿的老爷呀。” 迟惊鹿犹豫了一下,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有点不确定:“你说的这个老爷,他……年轻吗?” 紫檀捂着嘴笑了:“小姐真会说笑,老爷尚且不满二十,自然是年轻的。” “季子星?”迟惊鹿有些惊讶,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季宅,窗外的树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丫头也没见过,“这又是哪儿?” 紫檀一边给她热暖炉一边笑:“是季大人没错儿。这间宅院是他买下来的……您不用再看了,这儿就我一个丫鬟。” 是了,拥有自己宅院的人,丫鬟是该叫老爷的。不过她这弟弟什么时候买的这院子,她竟一点都不知道。 迟惊鹿:“季子星人呢?” 紫檀回答:“老爷在前厅忙。他让奴婢告诉您,请您等等他,那边忙完了就来看您。” 迟惊鹿点点头:“行。” 她看着周围,只觉得这里的奢华竟跟季府不相上下。只是这儿的主人明显品味更高,更加低调,看起来很舒适。 迟惊鹿小心翼翼道:“我可以四处走走吗?” 紫檀一福:“当然可以,老爷说了,您也是这儿的主子,想干什么都行。” 迟惊鹿模模糊糊觉得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可能是昏了头了,也想不出到底哪儿不对。紫檀给她披上暖和的红色小袄,戴了毛手套,她才慢慢走出去了。 这院子真大。她抬头看看,这里应当还是金陵,因为她能听到远处准时响起的钟声。 . 昨夜的事已经查清楚了,人也押到了大理寺。 那人叫顾征,是宣平侯的表侄,也是个浪荡惯了的公子哥。他一直叫嚣着自己和侯府的关系,醒了酒还是非常嚣张。所以寺里的人暂时没敢动他,只把他安置在了单独的房里,任他谩骂。 季子星手下的人口风严,直到今天下午,侯爷才知道顾征被抓了,便立刻要上门讨要说法。 来势汹汹,挡都挡不住。 掌风躬身站在季子星的身旁,犹豫着道:“大人,顾征乃是和宣平侯府的表亲,和前大理寺卿刘大人也沾亲带故。侯府又深得皇上爱重,若真是要责罚了他,叫他告到皇上那去……” 一般人可承受不起。 昨夜在隔壁房间,季子星已经示意手下对顾征用武,把他揍得鼻青脸肿,伤得不成样子。这要是被捅到皇帝耳朵里,就是一桩动用私刑的案子,季子星才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如果真被有心人利用,就会被牵连。 况且宣平侯府向来名声颇佳,两人真对峙起来,皇帝信谁还真不一定。 掌风是个机灵的,他不仅有功夫,脑子转得也非常快。若不是当初家里太穷,供不起他念书,他现在应当也是个清闲度日的小官了。 他思虑片刻,提出自己的想法:“不如……请大将军把这件事压下来?” 季护龙是镇北大将军,军功在身,权势显赫,可与侯府比肩,掌风想到的确实是绝佳人选。如果季护龙肯出面,这件事还比较容易被摆平。 烛光下的男人轻笑了一声,紧接着空气里就是灼人的沉默。 “用不着。把侯爷请进来吧。” 沈青山气势汹汹踏进前厅时,季子星不紧不慢抿了一口茶。听见乎乎风声,他掀了一下眼皮,才缓缓把杯子放下,也没有请侯爷喝茶。 沈青山是宣平侯,顾征是他妻子娘家的表侄子,和他算是远房。季子星不声不响把侯爷的表侄给抓了,这口气他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他年逾五十,两鬓生出华发,非常有侯府气度。两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到底是沈青山先开口了:“季大人,不论怎么说,他都是本侯的侄儿,应该查清楚了再下决断。若他真欲行不轨,企图欺辱良家少女,不用你抓,本侯自会把他送上门!” 季子星昨天已经打点过那家店的所有人,威逼加利诱,让他们彻底闭嘴。他必须要维护住迟惊鹿的名声,不能让她被欺负的事传出去,一个字都不行。 他这事做得干净利落,因此,宣平侯还不知道自己亲爱的侄儿得罪的是镇北大将军的嫡出女儿。 季子星没说话。 沈青山皱眉,这个天子钦点的探花他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才知道他实在太年轻。笑话,一个毛头小子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朝廷实在没人了不成? 他从心里看轻了季子星,便道:“可若是季大人无凭无据,又私下里折腾了顾征……本侯不介意向圣上上书一封,为他讨回公道。” 季子星看了沈青山一眼,全然是上位者的气势。他淡淡道:“本官昨夜缉拿犯人,是亲眼看到顾征违逆对方意愿,强行欺辱。” 想到小丫头身上的红痕,还有她瑟瑟发抖的模样,他的声音更冷了:“大理寺的侍卫皆可做见证。无凭无据?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大理寺乃是圣上亲批审案之地,自然秉持公正,不相信我,也该信圣上英明。” 探花果然善于咬文嚼字,一句话把沈青山放在了天子的对立面,激得他站起来:“你……!” 季子星眸光沉沉,再开口时已然没了方才的温柔,变得凌厉无比:“大理寺办案,什么时候轮得到侯府阻拦。上书天子?侯爷若想毁了这百年名声,尽管去试。” 他想着昨晚被揍得出不了声的男子,声音如同鬼魅:“侯爷若铁了心与我作对,那顾征便是送上门来的把柄,我怎么能浪费?” “他借着侯府名义四处作乱已不是一两天,真追究起来,是顾征连累侯府。侯爷还要救吗?” 沈青山愣住了。季子星说的对,他确实不该救。他虽是侯爷,但一无军功,二无政绩,爵位是袭承来的,能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上保全侯府,全靠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好名声。 他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顾征自称和侯府关系匪浅,那更好,只要侯府敢轻举妄动,便是纵容包庇侯府子弟欺辱少女的罪过。沈青山突然觉得面前的年轻男人心思又狠又深,并不如他想的那样好对付。 沈青山能倚仗的,不过就是侯爷身份。可季子星不会被他压住。 侯爷缓缓坐下,问道:“季大人又是什么意思呢?” 季子星低低地笑,语调却冰冷:“侯爷您不会出面搅乱此事,除非宣平侯府不想要这个爵位了。” 他看着沈青山的眼神是直直的凌厉:“顾征,交给我。我不会牵连侯府。否则侯爷最好做最坏的打算!” 掌风实在是多虑。季子星用不着去请季护龙,用镇北大将军的的军功压制对方。他是大理寺寺卿,本就可勘察皇族贵胄,有先押后凑的权力。 案子到了他手里,怎么做还不是他说了算?他甚至不用多余的阴暗手段,只要严格走一遍流程,侯府很容易被拉下水。 至少,名声肯定是毁掉了。 名声没了,皇上的爱重也就不再。以后世子能不能袭承爵位,还两说呢。 侯府表亲众多,总有那么些纨绔子弟惹出事的。真查起来,恐怕要引起轩然大波,那他沈青山的爵位能不能保得住,都要看季子星的心情。 这件事从一开始,便是只有侯府来求他的份儿。 细腻的烛光照在白玉般的脸上,年轻男子的轮廓纤长干净,束发的簪带有种逼人的凌厉。沈青山终于意识到,自己惹到的是什么人了。 宣平侯沉默了很久,终于道:“顾征可以给你,但可不可以看在本侯的面子上,对他从轻发落?” 毕竟是妻子的家人,到底也是有感情的。 季子星只回答:“我会按照律法,给他最公正的判决。” 掌风进来的时候,宣平侯已经走了。 季子星问:“小姐醒了没?” 掌风看着远去的侯爷愣神,毕竟是家大业大的侯爷,离去的背影却那样落寞,看着都矮了几分。他回过神来道:“回大人,小姐已经醒了,身体好了不少,正在院子里等您呢。” 季子星的声音变得温暖柔和:“身体不行还到处乱跑,一定是无聊了……我去找她。” 第71章 “让她高兴点吧,有什么…… 季子星走到院子里, 看见小丫头在玩雪。 夜晚的天色已经成了深蓝。此时下起纷扬的鹅毛,洁白无瑕,迟惊鹿披着红袄蹲在地上, 就像暮色中鲜艳的红果,安安静静挂在枝头。非常俏皮可爱。 笔直的墨靴踩在干净的雪地上,白雪就悄无声息地化了。 迟惊鹿听到声音, 立刻站起身来,朝着季子星小跑过去。她蹲久了腿有些麻, 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 但是她没有停下来, 经历过不好的事再看到熟悉的人, 突然有种委屈一下子涌上来了, 明明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还不觉得的。像倦鸟归林一样。 “季子星。”她看着他温柔的眉眼, 记得是他破门而入救了她。她无意识地被他抱着,能听见他胸膛里狂烈的心跳。她语气有点着急:“让我看看, 你有没有伤到啊?” 她记得当时季子星身上是有点血腥气的。 他以为她会问点其他的,竟然是关心他, 明明是她受伤更厉害。他眼尾本就微微上挑,笑意控制不住的时候, 更多了一丝艳色:“我没事。” 迟惊鹿呼出一口气:“谢谢你……多亏了你, 我才没被坏人欺负。” 紫檀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流连,巧笑一声退下了, 临走前还用眼风扫了掌风。 掌风老老实实站在季子星身边,不敢说话, 只能用眼睛传递想法:“怎么了?” 紫檀抿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走啊!” 没看老爷的眼神已经不对了么。 两人悄无声息地退下,院子里只剩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 季子星看着她,红袄脖颈处一圈白色温暖的绒毛, 衬得她像年画上的娃娃,内心十分自责。谢他?有什么好谢。如果他让掌风早些包围驿站,或者早点动手,她也不至于受那样的委屈! 迟惊鹿看着面前人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心想他肯定在因为她逃婚的事情生气。 金陵那么大,戚行肆掌管着五城兵马都没有找到她,却偏偏叫季子星给找着了。金陵乃是京都,大小酒肆旅店数不胜数,找人如同大海捞针。他寻了多久,才在那样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里找到了她? 只怕这一趟真是把金陵城翻了个底朝天。 她小心翼翼问:“你生气了吗?” 季子星默默看着她:“气什么?” 小丫头心虚地低头:“气我没有事先告诉你逃婚的事……” 她又补充:“可是那几天你在外头查案子,我怕打扰你,再说你回来也不能改变什么。” 越说声音越低,站在那里委委屈屈的,像小动物耷拉着耳朵。 不能改变什么?季子星在心里笑,她是不知道他真正的实力吧?怪他平时太隐藏自己,怕她害怕,因为害怕离他更远。那以后就让她知道,无论什么事,她都可以求助于他! 当然,季子星是很生气。气那封信没早到自己手里,若不如此,他一定立刻赶回来,她也不用一个人面对。气他寻她的时候没有更快一些,那就没顾征什么事儿了…… 总之,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是他没保护好她。 她不过是个闺阁小姐,能有逃婚的勇气便已经是了不得了。这次之后他也知道她是个顶有脾气的,还真像小兔子,逼急了就会跳墙。 他问道:“八姐,你真的不想嫁他?” 迟惊鹿点点头:“我不喜欢戚行肆。” 季子星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他沉沉道:“那我们就不嫁。” 迟惊鹿抬头,又惊喜又疑惑:“真的?你说话算数?” “当然是真的……谁若让你嫁了,先要过我这关!” . 很快,过新年了。这里远离闹市,却也能听见鞭炮震天,能想得到金陵城里是多么热闹。 能躲在这里逍遥度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迟惊鹿自然是幸福的。可是…… 她有些失落,连和紫檀玩九连环的时候都心不在焉,把玉连环摔在地上打碎了。 紫檀一惊,连忙抓起她的手:“小姐!您没事吧?” 迟惊鹿摆摆手:“没事……只是那玉环看着成色极好,可惜了。” 这宅院的确奢华,随便翻出来一个玩意都价值连城。 紫檀把绸布摊开摆在地上,小心地捡起碎玉,放在布子里,又仔细收起来。她边收拾边道:“小姐可是有什么心事?奴婢看您这两天总是闷闷不乐。” 迟惊鹿噎了一下:“没什么……就是要过年了,我这样逃出来,爹和哥哥姐姐恐怕还以为我真出事了,一定连年都过不好。” 紫檀安慰了她一会儿,等迟惊鹿睡下了,转身到了书房之中。 “你是说,她因为担心季府的人过不好年,而不高兴?” 紫檀点头。 季子星沉默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笔,把练字的宣纸换成了信纸。 “也罢,本来不打算告诉府里的……既然她担心,那便修书一封,报个平安吧。” 洋洋洒洒写好了信,信纸上的字劲逸俊秀,力透纸背。一旦把她尚且平安的事告知季府,他都不用想,便也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怕就怕季护龙还是坚持要她出嫁,到时才不好收场。 他望向窗外,想起这两日迟惊鹿心不在焉的模样,小脸都瘦了几圈。最终还是把信递给紫檀,叫她新年那日送到季府。 让她高兴点吧。季子星放下笔,有什么事,他来解决就好。 新年。 紫檀把给季府送信的事告诉了迟惊鹿。迟惊鹿迟疑道:“可是这样一来,不就暴露了……” 她知道季子星帮她隐瞒行踪,他有精妙的打算。只是从没想过他为了让自己开心,会改变计划。这会给他惹上不少麻烦。 紫檀笑眯眯的:“小姐不必担心。老爷说了,他自有办法,您只要过个好年就行。” 迟惊鹿几乎是一瞬就想起了梦境中的季子星,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阁老大人。是的,他总是有办法,仿佛任何事在他面前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解决,她总是可以信任他的。 季子星忙完公务回来的时候,几个人在前厅包饺子。嘻嘻哈哈的声音传出来,非常快活,伴随着锅碗瓢盆的声响,雪白的面粉在空中飞扬。 他疲惫的嘴角终于翘起。微笑着进门,刚好碰上掌风抄起一巴掌面粉往外扬,紫檀灵活低身躲过,那面粉就全扑到了季子星身上。 掌风:“……” 紫檀:“……” 忙了一天的季大人一定没想到,迎接他的居然会是这玩意。 掌风忙不迭地给他拍打朝服,那是一件黑色圆领官服,沾了面粉格外刺目。 弄脏官员的官服是要入罪的。掌风已经慌了:“请大人责罚属下!” 季子星看了一眼桌边的小丫头。迟惊鹿一脸懵逼,接着就憋了笑,又碍于季子星的颜面没有笑出声,憋得整个人都在抖。 紫檀虽然很想笑,可是想到这是朝服,那可是大不敬的罪名,一下子也愣住了。 季子星是很想生气来着,可是就是止不住想要笑,那种发自心底的愉悦的快乐,甚至说不清是为什么。他慢悠悠道:“罚是一定要罚的。你去把我书房的红包拿来。” 掌风不明所以,还是小心翼翼道:“是!” 接过沉甸甸的红包,季子星给了紫檀一个,给了迟惊鹿两个,两人拿上以后都笑了,知道他这是没生气的。 掌风:“……?” 季子星扫他一眼,径直坐下:“你的红包没有了,而且今天要把这件衣服给我洗干净。” 他若无其事道:“好了,我们一起包饺子吧。” 外头的鞭炮还在震耳欲聋,漫天的烟花把金陵上空都照亮了。三个人包了很多饺子,奇形怪状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色”。迟惊鹿还在一个饺子里放了芥末,谁吃到就代表新的一年走好运。 掌风端着碗,津津有味道:“紫檀包的饺子,味道跟我娘做的一样……” 紫檀被鞭炮吵聋了耳朵,只听见他叫了自己的名字,大声道:“你说什么?” 掌风一愣,脸“腾”地红了:“我说!外面的烟花真漂亮!” 紫檀:“哦哦!” 她探出头去看,笑眯眯道:“是很好看的!……诶你脸怎么红了?” 掌风的脸像有火烧,躲到季子星身边,觉得还是这里安全点。他咬开一个饺子,味道特别上头,是芥末。 掌风快乐地大喊:“我吃到了,我吃到了!” 迟惊鹿回头:“你吃到什么呀?” 掌风:“我吃到了……” 季子星淡淡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吃着。 掌风:“……” 掌风:“我吃到了这个饺子里有爱的味道。” 迟惊鹿笑道:“当然啦,新的一年要开始了,我们都会幸福的。” 第72章 “她在我这,就是最平安…… “死丫头, 早点告诉我们你会掉块肉吗?” 季越音狠狠地拽了迟惊鹿一把,眼底泛了红:“你知不知道家里人多担心你!” 过完年的第二天一大早,季府的人便迫不及待地浩浩荡荡涌入了院子, 那种阵仗,不知情的以为是仇家来挑事的。 迟惊鹿见到哥哥姐姐,那种熟悉的感觉, 鼻头一下子就酸了。她讨好似的拉着二姐的手,晃来晃去:“姐, 我没事。” “幸亏你没事!”季越音恨恨道, “戚家那小子也太弱了, 根本没法保护你!还五城兵马司呢, 我看也就那样……” 迟惊鹿很想说这事不怪他, 他一人怎么能挡得住两帮人马的算计。她低声道:“我逃婚了,戚行肆也很丢脸吧?他……” 他那样骄傲的人, 从小要什么有什么。两家的婚事震动了整个金陵,却是以她逃婚收场, 男人的尊严被放在地上践踏,任谁都会愤怒无比。 换做世间任何一个男子, 恐怕都要直接退婚, 保全名声。否则……以后别人怎么看他?他又该如何在同僚中立足。 迟惊鹿有些愧疚。这是她觉得对不起戚行肆的地方。 季越音沉默,默欲言又止:“小鹿, 他没有提出退婚。” 季安宁疯狂点头:“你失去消息的当天,他便带着五城兵马司的手下, 在全城布兵寻你。这件事在金陵官家小姐里头都传开了,说副都指挥好大的阵仗。” 季越音知道迟惊鹿在想什么,她轻声安慰道:“不过你别担心,他不知道你在这儿, 收到九弟的信后,爹便下令不许外传。现在戚行肆恐怕还带着兵马到处找你呢。” 迟惊鹿默默攥紧了袖子。 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退婚? 她已经很过分了不是吗? 迟惊鹿望向书房。 爹把季子星叫进去有好一阵了,也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许久了还不见出来。她垂眼,不知道以季子星的性子,能挡得住季护龙吗? 她觉得非常不安。一切都在慢慢脱离她的掌控。她一直以为自己穿越而来,可以顺利地改变所有人的命运,改变未来,可事到如今才察觉,其实早就不是这样了。 她根本没法影响大局。她像一只小小的蚂蚁,妄图搬倒巨大的面包,逆天改命,却没想到这里的人都是活生生的,他们也有丰沛的感情,会哭会笑,会嫉妒,会不顾一切地争取。 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 季子星高中,不是她的功劳。他早就暗里为自己铺好了路。 即便她在琼林宴上喝下了媚/药,石丞落还是没有和二姐在一起。季越音还是有可能遇到让她变疯的“子瞻”。 她强硬地拒绝戚行肆,甚至不惜逃婚,毁了他名声,他也还是…… 非要同她纠缠不清。 难道结局注定无法改变吗,季府……终究还是要覆灭…… 书房的博古架上放着香炉,袅袅青烟升起,满屋都是淡淡的松香。 季护龙虽然有些肥胖,但威严的气势不曾消减。他沉声:“今天小鹿跟我走。” 他是她的爹,会拼尽全力保护她,现在找到人了,他肯定要带回去的。 年轻男子负手而立,面朝紧闭的窗。窗纱是白梅蝉翼纱做的,薄而不透,是极好的料子。 他淡淡道:“不行。” 季护龙没料到会被拒绝,失笑:“我是她爹!” 季子星猛然回身:“我也是她的亲人!” 两个男人在并不宽阔的空间里对峙着。一个是威名赫赫的镇北将军,一个是朝堂新贵,如日中天的寺卿大人。 季护龙缓缓开口:“救下她,多谢你。但你们是姐弟,她长居于此,难免惹人非议。” 非议?现在金陵城关于迟惊鹿的议论还少么?而他季子星,是最不怕人非议的。 “回季府……你还要让她嫁?”季子星一步步向坐着的人逼近,气势不输,“你要逼死她吗?” “怎么可能!我……我只是想让她平安,平安就够了!” 季子星靠男人很近,一字一顿道:“她在我这,就是最平安的。” 笑话,若不是他找着迟惊鹿,她现在……他都不敢想!季护龙是她爹没错,可他也没护好她不是吗? 除了把她放在自己身边,季子星谁也不信! 他收了凌厉的气势,转过身去,只露出如玉的侧脸:“你有没有想过,她一旦回府,人多眼杂,万一走漏风声怎么办?戚家并没有退婚,你是逼她嫁呢,还是要与戚家为敌?” 季护龙默默看着一缕缕青烟,沉默道:“总之我不会让她委屈,让别人欺负了她去。” 季子星轻笑一声:“到底在谁身边最安全,您不会不清楚。如果我没记错,三个月后爹就要去南疆?” 座上的男人一凛。去南疆的事是绝密,为确保万无一失,他谁都没有告诉,季子星怎么知道? 他终于反应过来,冷汗涔涔:“你……竟同他有来往?” 只有那个人,除了天子以外,掌控朝廷里发生的一切。 还是说……他在季护龙身边安插了眼线? 这两个答案,无论是哪个,都足以让季护龙感到巨大的震慑。 大将军突然觉得屋子里非常闷。他走到窗前,微微开了一条窄缝。季子星在他身后,越过他的肩头,看到小丫头带着人参观这里。 年轻的男子没有正面回答,他细细摩挲着袖口的暗纹,凹凸不平的纹路是一只神情凌冽的貔貅。他只道:“其实爹也知道,无论是您,还是戚行肆,都不如我护她更加安全。我会带她回去,不过不是回季府,而是去季宅。” “季府人多口杂,八姐回去了,等于戚行肆也知道了。在您考虑清楚前,我会把她安顿在我这里,没有人会想到季家八小姐竟然会住在弟弟的宅院,不是吗?” 季护龙深深地看着季子星,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些端倪,可是什么都看不到。季子星这个人,只对他八姐有些好感,还会服软。若他不想让人知道,便没人能看出他表露出的情绪。 大将军沉吟了一会儿,心知他说的不错。女儿以后恐怕还要仰仗他的保护,自然同他越亲近越好,毕竟是姐弟,亲情总是能让人变得柔软。 季护龙叹了口气:“好吧,不过我要给她派个丫鬟,在身边守着。” 季子星淡淡道:“听您的。” . 迟惊鹿正玩的高兴,见到两人从书房里出来,脸上都看不出表情。 季子星走到她面前,温声道:“咱们回去吧,你跟我一起,好不好?我会保护你。” 其实他这话说得很隐晦,但迟惊鹿居然听得很明白:“好。” 他怕她误会,又强调了一遍:“是跟我回我的宅子,不是季府。” 小丫头点头,明亮的杏眼里满是笑意:“我知道。你和爹不都商量好了吗?我听你们的。” 她回头看了看房间,又道:“那我去收拾一下,有些东西想拿。” 这里一切都是他购置的,救她回来时,她身无一物。他也没说送她,她倒是挺“自觉”的。 季子星笑笑:“不用拿了。” 他从袖口抽出一张叠好的纸:“这宅子我买下来的,你看看。” 迟惊鹿打开纸,这是一张房契。他给自己看这个做什么?她知道他有钱的呀。 季子星看她依旧茫然,便指指信的左下角:“你看,写的是你的名字。” 迟惊鹿寻声看去,果然印章上刻的居然是季惊鹿三个字!她有些不可置信:“给我的?” 季子星点点头:“对。” “所以这儿的东西都归你。我宅子那边已经吩咐人收拾好了,什么都不缺,你想要再买。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带。” 迟惊鹿拿着房契,感觉自己在做梦。这院子不大,精巧别致。论奢华程度,恐怕跟一个季府差不多了呀。 他居然就这么送给自己了。 她本能地想拒绝:“这样不好吧,太贵重了。” 季子星垂眸,漆黑的眼眸里是少年人特有的欺骗性:“那八姐可是要还我一份大礼?” 迟惊鹿:? 这么昂贵的礼物,她还不起……把她卖了也不够使的。 她小声道:“我还不起啊。” 所以她才拒绝嘛。 季子星俯下身,勉强把视线拉到跟小丫头一个水平线上:“别担心,八姐你……还得起的。” 迟惊鹿:“啊?” 他笑笑,很好地掩盖了眼底涌上来的卑劣和贪婪。心思百转千回,想要占有什么的欲望被他克制的很好。 季子星又成了温和的、人畜无害的模样:“好了,天色不早了,咱们走吧。” . 到季宅时,已是深夜。 还没进门,便有数十侍卫恭敬地站在门口,等着主子回来。 松枝高兴地迎上前,墨绿色的训练服显得她非常稳重:“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视线落在男人身边的小丫头脸上时,她的笑意荡然无存。 松枝愣住:“八小姐?” 她不是逃婚了吗?现在全金陵都在对她议论纷纷,因为她,连带着季府、大将军都被指指点点,少爷竟然把她带回来了! 迟惊鹿礼貌地回应:“你好呀。” 季子星点点头,对迟惊鹿道:“厢房已经收拾好了,你带着紫檀和青鸾安心住下,她俩睡在耳房,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掌风说,让他去买。” 迟惊鹿笑眯眯地说好,带着两个小丫头,随着侍卫的指引走了。 松枝看着面色冷峻的年轻男人。这几日他一直在外头,原来……是去寻八小姐了吗? 不过是姐姐而已……这样着急吗? 她一瞬间就后悔自己扣下掌风的信了。如果他早些回来,八小姐也不会逃婚,他也不必费这么大心思去寻……今天的情景会不会不一样? 她以为季子星对谁都是漠不关心的。 季子星并未多跟松枝说什么,只问道:“查到了?” 松枝回过神,低头拱手道:“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属下查到了一些其他的消息,是关于程大人的。” 季子星听完以后,轻轻皱眉:“消息可靠?” 松枝肯定道:“确认无误。属下亲自去探查过。” 他冷笑一声:“他竟还有这等心思……当真是不可小觑了他!” 偌大的院子,只剩松枝一人。她望着迟惊鹿离开的方向。 院落向来以东为尊,迟惊鹿一行人去的正是东厢房。 第73章 “我不介意让侍卫把你扔…… 大理寺。 年轻的男子端坐于案后。长桌是黄杨木的, 木质宽厚而有光泽,非常质朴沉稳。屏风后是一张干净的罗汉床,小被叠得很整齐。 大理寺公务繁忙, 实在疲累的时候,他便去里头休息,经常是夜深人静时躺下, 天还未亮便起来了。 寺丞将理好的案卷恭敬地放在堂下的案几上。他年逾五十,已经生出华发, 态度却一直很恭谨。从踏入这里开始, 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多年的仕途生涯已经练就了他利落的行事风格。 他放下案卷, 抬头看了堂上之人一眼, 心中不免惊叹。这位新来的寺卿大人精力充沛, 远超于常人。季子星面色如常,没有一丝疲惫, 若不是寺丞昨夜当值,便根本看不出寺卿大人几乎彻夜未眠。 寺丞等了一会儿, 待季子星扶额休息时才道:“大人,户部侍郎曾棣的案子您可有定夺?” 前些日子接到了皇上的指令, 命他们查曾棣贪污受贿一事。季子星不在寺里, 他们底下的人焦头烂额。只因为户部侍郎不是小官,是正三品大员, 且曾经与大理寺前寺卿关系甚笃,也行过不少便利, 寺里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季子星并未抬眼。只将手中的批注递给寺丞:“就这么办吧。” 寺丞接过,一看却大惊失色。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大人,这是否太绝情了?” 季子星掀了眼皮,薄薄的粉色让他的的眼神看起来柔和了三分, 这是他一贯给人的错觉。心思狠辣的人,再怎么掩饰也温柔不到哪里去。 他的声音很冷,硬的像石头,说出去的话投掷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很有震慑力。 “绝情?大理寺办案,只论对错,按罪量刑。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一个曾棣?” 寺丞拿着判卷,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苍老的手微微颤抖:“可是正三品处以斩首之罪,历朝历代都是极少的……” 斩首是最严苛的刑罚,手起刀落,人头落地。不过斩首也不是没有先例,只是大多是五品以下的官员,而曾棣这样高的地位……从来都没有过啊。 季子星沉声:“寺丞慎言。曾棣已经不是户部侍郎了。” 截止到曾棣入狱,从他家的地窖中搜出了黄金五十四万两,都察院的马车整整拉了三天。这是一个震撼人心的数字。 天子向来以廉治国,户部侍郎每年的俸禄加上贴补,以及正常的人情往来,绝不会超过千两。曾棣少年英才,在侍郎的位置不过坐了十余年,断然不可能积攒下这么多家财。知道此事后,皇上大怒,已经下令废了他的官。 “凡贪污受贿者,十万两者发配为奴,二十万两者全家流放,三十万两者斩首。”季子星对法例向来倒背如流,“曾棣的五十四万两,以及外头的七座宅院、他妻子娘家的十五间商铺,足够他砍两次头了。” 他笑笑:“我只砍他一次,已经是宽厚。” 寺丞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那……他的家人……” “变卖或流放,你们自己定吧,不必再来问我。” 寺丞终于不敢说话,含混地点点头,弯着腰出去了。踏出门时,脸上尚且带着一丝惊恐。 “刘寺丞又来问案子啊?” 娇软明媚的声音在通厅长廊上响起,绯罗蹙金刺五凤的裙摆像浪花一样波涛汹涌。 寺丞又是深深一躬:“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哎,不必这么拘礼,又不是在宫里,轻松点。”凌霓珠让他平身,悄悄往里头看了一眼,“季子星又训你了啊?” 寺丞惶恐道:“公主,是老臣、老臣无能。” 凌霓珠一笑,梅色的红唇娇艳至极:“我去帮你说说他!” 她被丫鬟拥簇着往里走,走到门口才想起什么,便让丫鬟留在外头了。 季子星说过,这里是办公务的地方,不能随意进出。 凌霓珠踮脚走到堂下,左摇右晃,季子星的眼睛却始终在案卷上,看都没看她一眼。她终于忍不住,往上丢了一方手帕:“你这木头!” 堂上之人终于把视线从桌上移开:“公主殿下。” 凌霓珠轻哼一声:“我还以为你瞎了呢,这么大个活人在这儿站半天,你看不见啊?” 季子星又垂下眼,拿起笔勾勾画画:“公主无事请回,宫外多有不便,且不安全。” 少女看他终于搭理自己了,颇有点得了便宜开始卖乖的迹象。她跳着上了堂,离他近了点:“你是不是担心我?不安全的话……你保护我呗!” 季子星扫了一眼铺在堂上的裙摆:“这里是大理寺议事厅,公主并非寺中人,还请不要到堂上来。” 凌霓珠根本不在乎,还得寸进尺地往前倾:“别说大理寺,整个天下都是我父皇的,我父皇的就是我的,本公主想跳就跳,想坐就坐,你能奈我何?” 季子星冷漠地躲开,凌霓珠差点摔倒:“诶,你懂不懂怜香惜玉?” 他扫了她一眼,把被她压住的案卷拿开,有种淡淡的嫌弃:“公主自重。” 少女有点生气,她揉揉脚腕:“大理寺这么多人,都是你说了算……保护我一下怎么了。” 季子星“嗯”了一声,沉声叫侍卫来:“你带队,护送公主起驾回宫。” 侍卫看了一眼公主,脸颊飞红,赶紧低下头去:“是!” “诶、别啊!”凌霓珠气得挥手让侍卫下去,一瘸一拐坐到旁边,“换个人,你保护我呗。我找你这么多次了……哪次得着你好脸了?你不给本公主一点补偿,小心我在父皇那说你坏话!” 季子星终于有所动容,抬头看着她。凌霓珠得意地等着他说软话。 他缓缓靠近她,眼中沉淀出异样的冰冷,带了几分少有的戏谑,十分危险:“别闹了,否则我不介意让侍卫把你扔出去。” 凌霓珠:“你!” 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人家根本不为所动。她很着急,可又没有办法。自从季子星成了寺卿后,离宫里近了,她就寻借口来这“巡查”。可要么他不在,到外头办案子去了,就算在,也总是冷着一张脸,说话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惜字如金,还总是一脸不屑。 她知道,要不是看在她是公主,有权来这里视察的份上,他早就把她赶出去了。 凌霓珠不由得噘了嘴,委屈涌上心头:“干嘛这么凶。好歹我也是公主……” 要什么有什么的那种。 怎么,配不上他一个三品寺卿吗?还要这样求着他跟自己说几句话!换做别人,跪在地上供奉她,她都是看不起的。 季子星漆黑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波澜:“公主身份尊贵,自然不必来我这里受委屈。” 凌霓珠被噎了回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哼了一声:“谁愿意受委屈了,要不是因为是你……” 她低下头:“我才不来。” 过了一会儿,又说:“就是想多了解你一些罢了。问你你又不说。” 季子星自顾自地看了几个卷子,算算时间也该到了。便道:“好,想了解我的话,就跟我走。” 他大袖一挥,起身往门外去了。凌霓珠一喜,忍着脚上的疼,在侍女的搀扶下跟在他身后,一瘸一拐,蹦蹦跳跳地走着,场面很是滑稽。 大理寺面积很大,分为几个院落。大雪一过,焕然一新。 几人在长廊上走着。微风吹过枯木,发出细细的声响,仿佛天地间都变得安静。通往目的地的廊道幽静而悠长,似乎要刻意让人忘记时间。 走了不知多久,季子星在一处巨大的铜门前停下。黑色的官服上绣着小独科花,阳光照在泛着金色的铜门上,竟有种奇异的美感。 凌霓珠也停了脚步,这门又高又大,没有多余繁复的装饰,却隐隐有种压迫的力量。 纵然是骄纵如她,也不由得往他身边站得近了些,放低了声音:“这是哪儿?” 季子星看着那张微微变色的脸,眼中流露出一些嘲讽和玩味:“公主没有来过吗?这里是天牢。” 第74章 “这就是我真实的模样,…… 凌霓珠从未到过天牢。 其实若不是季子星在这里, 她连大理寺的门都不会靠近一步。 巨大的铜门开启,发出低沉的声响,像海中巨物发出的悲鸣。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初到此地者往往会作呕,因着那股味道冲进鼻腔中, 在身体里翻江倒海,令人无端联想出许多残忍的画面来。 说是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季子星已经平静地走进去, 黑长的身影被若隐若现的光影无限拉长。 凌霓珠也要往里跟, 被一旁的侍女轻轻拉了一下, 面色有些为难:“公主, 此地污秽不堪, 有碍于您的身份。” 凌霓珠瞪了她一眼:“什么身份不身份的,进去一下又不会死。” 她从侍女那扯过干净雪白的香帕, 想起了什么又转头嘱咐道:“你可不许跟别人说啊,此事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要是父皇知道了, 看本公主怎么收拾你。” 侍女跟着凌霓珠多年了, 知晓公主的脾性,听了这话也不害怕, 只轻叹了一口气,便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进去。 同地牢不同, 天牢是关押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的地方。这里的每一个人曾经都拥有着尊贵的身份,然而现在却和普通的平民百姓无异。 越往里走,哀嚎的声音就越刺耳。一个个被折磨地疲惫不堪的人痛苦地呻.吟着, 在黑暗中撕心裂肺,如万鬼齐哭。 季子星缓缓抬头,眼中是盖不住的冰冷。顾征已经被定罪,按的是最重的刑罚。 他在惩戒犯人这方面毫不手软。他微微侧头,并没有说话,一旁的牢头就明白了寺卿大人的意思,带着几个人默默退下了。临走之前,略带同情地看了墙上挂着的人一眼。 季子星旁若无人地将墙上的绳子砍断,顾征一下子就瘫软在地。季子星把他挪到冰冷的石床上,又打开铁桶,抓出里头的黑老鼠。 他把黑老鼠扔进顾征的裤腿,三两下就利索地把裤脚挽住,又在顾征腰上打了个结,使得男人的下半身完全是封闭状态。 季子星走到刑具架旁,从满墙的铁具中顺手挑了一样。接着便把老鼠赶到男人小腹以下,两条大腿之间的位置,又用铁桶把老鼠扣住。 凌霓珠目不转睛地看着,低声对一旁的侍女道:“他干嘛呢?” 侍女目露担忧:“奴婢不知。” 年轻的男人将墙上的火把取下。他面色淡然地用火把去烧铁桶,很快桶里就传出老鼠的嘶鸣,还有爪子划在铁具上的声音,非常尖锐难听。 凌霓珠一下就捂住耳朵,这声音抓心挠肺,让她觉得很难受。 季子星没有回头,他不紧不慢道:“黑鼠受了热,会非常难受,想要逃出去。它挠破了犯人的裤子,却发现头顶上是铁桶,怎么抓也抓不破。它很聪明,上头走不通,便会走下头。再过一会儿,这人的□□便会被彻底刨烂,黑鼠只有在他身体上打个洞,才能避免被热死。” 他的手坚定地按在黝黑的铁桶上,长指如同游蛇。黑暗中的火光为他的脸染上了一层艳色,显得十分妖冶。 凌霓珠慢慢看向他的脸。季子星的脸真的非常好看,薄薄的单眼皮向上凌厉地一挑,无端生出几分媚色。可她此时无心欣赏这株毒花,因为她看见他居然在微微笑着,漂亮的嘴唇勾起,是好心情的模样。 侍女被凌霓珠抓得手疼,忍着没有出声。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公主娇媚的容颜,或许是天牢中温度较低的原因,霓珠脸上的明媚消失殆尽,只残留下一丝震惊和惶恐。 冬日的暖阳透过小窗照耀下来,凌霓珠却觉得浑身冰冷。 她死死抓着侍女的手,毫无意识地越抓越紧。终于,在石床上的男人开始瞪着通红的眼睛哀嚎时,仓皇不跌地逃出了天牢,连遗失了一根发簪都没注意到。她跑出来的时候,发丝有些凌乱,一缕黑发垂落在耳边。 季子星一步一沉,缓缓踏着台阶走上来。他走到两人身边,声音如同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的湖面。 “这就是我真实的模样,公主可看到了?” 凌霓珠低着头,一声不吭。 等她再抬头时,眼中的欣喜和欢乐烟消云散,一种惊恐爬满她的粉颊。她咬着唇,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子星的眼睛非常漆黑,黑得像天牢里不见天日的角落。他道:“公主说想要多了解我一些,这就是我平日里要做的。公主还想要看吗?” 出了大理寺,公主的马车华丽又温暖。高头大马安静地停在门前,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季子星目送凌霓珠远去。 侍女离开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似是下定决心一般,转身快步上前,定了定身子,才对季子星一福:“大人,奴婢只是身份低贱的宫女,本不该多说什么。可您今天的做法实在有违君子之道,竟让公主看这等污秽的事。我们公主平日虽然骄横了些,但本性天真直率,不会拐弯抹角的,大人若不喜公主常来,直接说了便是,倒也不用这样折辱人的!” 季子星的面色没有变化,阳光打在他苍白的俊脸上,如同死神。他看着凌霓珠红着眼,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甚至没有回头看他。 他冷声同守卫道:“以后不要放闲杂人等进来。” 守卫愣了一下,看着公主的马车远去的影子,认认真真记下这个“闲杂人等”:“属下记住了。” 第75章 不是亲生的,自然算不得…… 暮色将沉, 又是一场大雪。 天色很灰,但是因为路上的大片积雪照射,反而有了很光亮的感觉。大理寺卿的马车在季宅门口停下, 季子星却没见到像平日里一样出来迎接他的小侍卫。 心下一沉,他快速下了马车,大步走过去。果然, 小侍卫苦口婆心地一边劝说一边比划,而在他对面站的是五城兵马司的副都指挥。 戚行肆还是那副懒散模样, 纤长的身姿靠在季宅门口的石狮子上, 两条长腿随意地一前一后搭着。 看见宅子的主人来了, 戚行肆终于肯直起身, 冲来人打招呼:“寺卿大人这不是回来了么?” 小侍卫诚惶诚恐地看了季子星一眼, 表示自己已经尽力拦着,没让戚行肆闯进去。 季子星淡淡地望着对方。洁白的雪落在黑色劲装上, 看起来已经等候多时。 戚行肆开门见山:“有小鹿的消息了吗?” 季子星也不想绕弯子:“没有。” “怎么不见你去找她?她不是你的姐姐吗?你们关系……听说很好。” 戚行肆抬头看他。以前他去季府的时候,总看见这姐弟俩在一起。迟惊鹿是很闹腾, 又天真烂漫,季子星就默默跟在她旁边, 帮她收拾东西, 料理她不想管的那些烂摊子。 有一次戚行肆心血来潮,飞上季府的瓦顶, 摘了一颗果子。他往迟惊鹿身上扔去,那果子很小, 并不会伤人,但季子星却伸手替她挡下了,淡漠地朝房上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而已,他却觉得自己离这对姐弟有很远的距离。 听府里丫鬟说, 这姐弟俩不知道为什么,感情突然变得很好,当真是像亲生的一样,互相护着。 “找自然是在找的。只是这几日公务繁忙,耽搁下来了。” 少年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可有人说在你府上看到她了。” 季子星攥着指腹的手一紧,表面上却还是淡淡的:“那一定是看错了。” 戚行肆终于微微变了脸色,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消失了。他认真看着某人的时候,神情非常专注,几乎要让人忘却他平日里的嬉笑怒骂。 他一直认为他俩之间是姐弟情深,不可逾越的亲情,从小一起长大,在外人看来的确无法插足。有时候他站在他俩身边,感觉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离开了,纵然他心大也感觉不爽。可一想,人家是姐弟,他凭什么不高兴呢? 可是现在看来,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他的手下路过季府时,无意间看到小丫头了。长相、年龄都对得上,除非季子星金屋藏娇,还藏了一个和自己姐姐一模一样的人,否则除了迟惊鹿以外,没有别的可能。 季子星那样的人,冷血无情,看着英俊又平易近人,实则是个没心肺的。听说顾家小姐连番遭了他的冷遇,心情一度郁闷。就连程一奇拉着他去花楼,他也只是冷冰冰地坐着,吓得姑娘们没一个敢靠前。 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金屋藏娇,宠着女人的。 戚行肆原以为是季府找到了人,过几天就会告诉他,可等了很久,却了无消息。这是什么意思,他们的婚约要不作数了吗? 原本开春他就要去各地巡查,只因为这事一直拖着,他的老师和指挥使已经催了许多遍,就任迫在眉睫。 重要的是,他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讯息,就不想放过。 戚行肆缓缓靠近面前的年轻男人。他和季子星差不多高,不知是不是对方气场实在太过强大的原因,他竟觉得自己矮了一点。他笑道:“是不是看错,让我进去瞧一眼,不就知道了?” 季子星的眼眸漆黑,落在戚行肆身上,有种无声的压迫感。他道:“不行。” “为什么?”戚行肆其实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大大咧咧,他心底柔软又敏感,几乎可以直击要害,“是怕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吗?” 说着,便要往宅子里进。 季子星沉沉地迈着步子,侧身挡在他面前。戚行肆想要推开,却发现这人并不像以前看到的那样体弱多病,相反,他很有力量。 “寺卿大人这么紧张做什么?” 季子星只冷声道:“你可知擅闯三品大员的府邸是什么罪过?据我所知,你才升了五品,官职在我之下。真要硬闯,就是以下犯上。” 眼见两人的对峙越来越激烈,掌风很有眼色地同小侍卫说了几句话,而后便去季府了。 只是他去了才知,今天大将军进宫面圣,不在府里,自然也就没办法帮上忙。他只好在门口急的团团转,却不敢回去——季子星和戚行肆就像两团火,谁靠近都要倒霉。 戚行肆勾勾嘴角:“我和小鹿有一纸婚约,全金陵都知道。这么算来我是你姐夫,来你府上是串门,怎么能叫以下犯上?我知道寺卿大人能熟背法例,倒也不必如此草木皆兵。” 季子星面无表情,伸手钳住了他。一口一个“寺卿大人”,却还是那种玩弄世俗的态度。姐夫?真是笑话,他可不想要什么姐夫! 季子星轻声道:“从今天起,你不是什么姐夫……你和她没有关系了。” “笑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是命定的婚事。如果我没记错,家长里短不是大理寺职务范围吧?” 要说解除婚约,也得是季护龙出面说了才算,轮不到季子星来说! 季子星沉默了一下。 继而道:“明天季府解除婚约的文书就会送到贵府。” 戚行肆眼神一黯,上前揪起他的衣领,风雪直直地往里灌:“你别太过分!” 季子星很平静地看着他:“她逃婚的事,足以说明问题。她不想嫁给你。” 戚行肆气笑了:“难道想嫁给你?” 季子星定定地望着对方,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不知道。” 他转头看向院子里,似乎能闻到淡淡的少女甜香,还能看到她把冰冷的书房打扮得花枝招展,生动又鲜活。 “如果……她愿意的话。” 戚行肆的眉头越来越下压:“你疯了!你们是姐弟。” 季子星冷冷回他:“不是亲生的。而且,我已经搬出季府,自立门户了。” 少年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这几乎是直接承认,他对她有非分之想,是超出亲情之外的关系,不是亲生的,自然算不得有违纲常。 疯了,这人真是疯了! 季子星接着道:“那日抢婚,是我的人。” 他也不怕告诉他。他早就对某人觊觎已久……现在倒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既然,她都不想嫁给戚行肆! 戚行肆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的脸色是那么平和,好像这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傍晚,他在说今晚吃什么那样平淡。 季子星凑近了一点,声音混杂着大雪的凌冽,眼中暴雪肆虐:“所以,别想跟我抢人。也别想踏进季宅一步。” 纷纷扬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竟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粗略一看,大概有百十之多。为首的护卫身着甲胄,上前对着戚行肆耳语了几句。 戚行肆道:“那边不急。先解决这里的事。” 话刚落音,兵马司便展开阵势,将季宅围了个水泄不通。 戚行肆道:“今天你不把小鹿交给我,我不会罢手。” . 迟惊鹿在温暖的房间里,托着腮帮子,看外头飞扬的大雪。 屋里的地龙烧得暖和,她只穿了一层薄薄的白袜,都觉得有些热。季子星似乎对房间有特殊的要求,总是冷清又干净,也就给她买的宅子里放了那么多好玩意,想来是因为知道她喜欢那些。 她看着空荡荡的花瓶,心想等开春了,要往里头插上花枝才好。 紫檀匆忙跑进来,脸色焦急。迟惊鹿很少见她这幅样子,平时都是机灵又柔和的。青鸾也看不下去,一边给小姐整理衣裳,一边嗔道:“什么事儿把你急成这样?” 透过雕花木窗,三个小丫头的声音急促中夹带着不安。 迟惊鹿穿上金枝棉鞋,披上袄裙就跑了出去,紫檀和青鸾在后面追,险些要摔倒了:“小姐,慢着些!” 迟惊鹿跑到垂花门边上,这个位置绝佳,既能看清楚外头发生了什么,又不会暴露自己。外头是看不见这里的。 只见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把院子围住,进入与否全在戚行肆一声令下。 她远远看着劲装少年,总觉得他变了一些。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在乎了,她没想到在他脸上也会又这种肃杀的表情。 她记得,在原文里,女主受了伤,戚行肆终于明白光有个好爹是远远不够的,自己必须强大,才能保护得了心爱的人。 迟惊鹿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抬头看天色,一片灰暗中似有风暴要袭来,像有什么东西,注定要改变了。 她紧张地看着外头。风雪中两人对峙而立,季子星显得那样孤单,他并没有那么多人马。五城兵马司有保卫京都安全的职责,是可以对有嫌疑的府邸进行搜查的。更何况她还是戚行肆的未婚妻。 紫檀告诉她,大将军尚未回府,怕是赶不上了。迟惊鹿攥着衣绣的手越来越紧,上头的绣纹都要被她抠断了。 紫檀安慰道:“小姐莫急,老爷一定有法子的。” 迟惊鹿默默看了一眼紫檀。季子星那家伙果然厉害,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觉得他手段强的,跟在他身边总能让人感到安心似的。他总是能让人轻而易举地臣服。 外头有马蹄声响起。 那声音越来越近,迟惊鹿几乎觉得脚下的地都在震颤,她抬头望向外头,竟然是大理寺的护卫! 季子星竟然把大理寺的兵马调来了! 兵马司的护卫明显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迎接他们的居然是这些人。大理寺的兵马乃有先压后奏的权力,这是天子赋予大理寺的特权。即便对兵马司也不例外。 而现在,成了季子星保护迟惊鹿的手段。 季子星被护卫拥簇着,如同泰山。他长得很俊秀,可身体里却有种强大稳重的力量。 迟惊鹿看着戚行肆一点点退兵,不甘心地还想要冲上去打斗一番,却被身边的人拦下了。 少年像笼中困兽,上一刻还占据绝对的优势,转眼却被人翻了牌面。 他的眼睛有些红,如同幼童被夺走了心爱之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没有办法。 小奶油已经许久没有上线了。自从迟惊鹿熟悉了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以后,它只在极度危险的时候才出现。 此时,它突然冒出头来,声音有些空灵:【恭喜宿主,触发男主心念转变任务,加快游戏进程!】 【男主开始意识到权力的重要性,他会开启朝堂权谋副本,按照剧情发展,一步步成为人人仰望的少年将军。】 迟惊鹿懵了一下,随即才意识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戚行肆想要出人头地的愿望不是因为女主关倾月,也不是因为别的。 而是为了她。 等她回过神来时,门外已经有些萧条和空荡,只剩雪地上凌乱的脚印。路边的灯火已经点上了,照得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影子斑驳,似乎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争斗。 季子星望向她,却没问她都看到了多少。 他只低声道:“八姐,天冷下来了,咱们回去吧。” 第76章 他……承受不起她的拒绝…… 迟惊鹿跟着他回去。好几次想说点什么, 都停在了喉咙里。她能说什么呢?戚行肆到底是斗不过季子星的。 她看着身边步伐沉稳的男子,他的眉间已经有了些许淡淡的沟壑,想来是因为思虑过深的原因, 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吃过晚饭,她想在院子里散散步。刚打开门,看到季子星也在院中伫立。 他穿了深色的大氅, 眉头紧锁。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转过身去, 神色才放松了一些。穿着淡粉棉袄的小丫头走到他身边, 眨眨眼睛, 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并肩而立。 他很享受独处的时光, 一个人时能更加安静地思考。可是小丫头的到来并没有扰乱他的思绪,他反而觉得这样很好。 就静静地站着, 什么都不说,就很好。 迟惊鹿的声音闷闷的:“戚行肆明天还会再来的。” 她抬头看他:“明天不来, 以后也会来。他真的很想娶我,怎么办?” 季子星只道:“明天我便请爹解除婚约, 叫人送到戚府。” 迟惊鹿这回是真的惊讶了, 她又哭又闹,折腾那么久都没有解决的难题, 他怎么说的这样轻飘飘的? 季子星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只是勾唇:“八姐, 还记得我曾经说过,如果真的当了官,一定会给你寻个好人家?” 原来是说这件事啊。迟惊鹿有点失落,像只忧郁的小动物:“记得。你说他配不上我, 我值得更好的男子。” 说了半天,不还是要把她嫁出去? 天又开始下雪了,雪花不大,堪堪不足指甲盖,更像一只只在暗夜里飘然而至的小精灵。 季子星低头解下大氅,为小丫头挡住风雪。 迟惊鹿顿时感觉周身暖和了许多,也没有雪花飘进眼睛里了。 她看着眼前的人这样专心,又体贴,心想以后季子星的伴侣会很幸福吧,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真是什么都不缺了。她还真有点羡慕。 金陵那样多爱慕他却不敢近前的女子,不知道最后幸运的是哪一个? 小奶油轻声咳嗽了两下,提醒道:【恭喜宿主,您的积分已达到70分的高分,请继续努力。】 迟惊鹿被突如其来的报分系统吓一跳,差点跳起来。什么跟什么。怎么突然就这么多分了? 中间增加的分呢,被系统吃了? 而且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呀。 迟惊鹿无语凝噎了一会儿,又欣赏了一会儿雪景。其实她没心思看,只是现在不看雪,也没别的可干。沉默许久,又问季子星:“你有主意了?手底下有不错的人?我跟你说啊,你找姐夫要慎重,我的要求很高的,一般人可不行。” 他笑笑:“是吗?” 迟惊鹿道:“当然了。长相要仪表堂堂,学问嘛自然也不能太差。重要的是字不能写得太难看,否则以后我俩的小孩太遭殃。最好有点小钱啊,不要让我饿肚子,偶尔能买漂亮衣服和首饰。” 嗯,差不多了,其实她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嫁给家门口超市的老板,这样每天都有好吃的,管够。 季子星道:“嗯,有道理。” 两人又没话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刚才出来的时候,袄上有个扣子没扣好,现在崩开了。迟惊鹿伸手去扣,却发现那扣子死难弄的,白色的玉扣子又圆又滑,刚套住就滑落了,试了好几次都不行。她发狠把它硬往里塞,刚把玉扣扣好,便听见头上传来季子星的声音。 “八姐愿意嫁给我吗?” 迟惊鹿猛然抬头,看到他乌漆漆的眼睛里含着水色,倒映了一点亮光,像个小月亮。 什么鬼! 他似乎很镇定,像是问问而已。可这话于她而言就像是山崩地裂,这是什么情况……季子星他疯了吗? 居然问她愿不愿意嫁他! 他们可是姐弟! 他微微笑起来,眼皮是薄薄的粉:“八姐,我来娶你,好不好?” 他笑起来很有迷惑性,让人觉得纯洁无害,很善良似的。 一阵寒风吹来,迟惊鹿几乎要站不稳。她单薄的身子向一边倒去,摇摇欲坠,却在还未偏离时被季子星稳稳扶住,他的手很有力量,能给人很强的安全感。 她越过他的肩头,刚好能看见屋檐上飞扬的金色瓦顶,像要直入云霄。 季子星像是把她想问的话一次性全回答了:“我想过了,你这次逃婚,难免惹人非议。再嫁到戚家去,前头的功夫全白费了,且戚家人再宽厚,难免不会心存芥蒂。这样的话,八姐必须另嫁他人,不能再走老路了。” 他又道:“我替你想过了,金陵那些世家公子,不会在这时候做出头鸟,和季府定下婚事。现在合适的……只有我。” 迟惊鹿回过神来,对上季子星浓密柔软的长睫。她终于意识到他是很认真地在同她说这件事,一点也没有开玩笑。 他的掌心滚烫火热,是不同于语气的热烈。他面上不显,可眼中的星光和手中的温度早就出卖了他。 她感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颤,不由得想到了这双手拿过多少刑具,以后会沾多少血。它现在温柔地扶着她的肩头,炽热透过衣袄,她几乎要被灼伤。 他竟然也会害怕。 季子星深深地看着她,问:“八姐,你愿意吗?如果愿意的话,我明天就去给爹下小礼。” 迟惊鹿更惊讶地说不出话了,哪有这么快的……她知道他效率高,办事又准又快,倒也不用这么急…… 他顿了顿,又道:“你不要担心,这只是权宜之计。八姐若不喜欢我……以后想要退婚,跟我说一声就行了。我们只有夫妻之名而已,如果你以后喜欢上谁……” 他的语气缓了下来,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到时候再商量。” 深色大氅披在两人头顶,不知是不是挡住风寒的原因,气氛很热,温度慢慢变高。季子星深呼吸一口气,离开了这方小天地,他扔下一句:“八姐你想好了,就跟我说。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还不等迟惊鹿反应过来,便迈着大步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的黑袍被风掀起一个角,变成很凌厉的形状。 他觉得快要窒息,本来想过段时间再说的,至少等她适应在这里住了,至少等她对自己释放一点好感,那样才有把握,是他一贯做事的准则……怎么刚才就像不受自己控制使得,全都说了呢?还一下子说那么多。 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全都给她看似的。 季子星不想等她拒绝。哪怕要拒绝,也不是现在。他……承受不起她的拒绝。 如果她说一句“不要”,他恐怕真的会疯掉。 表面上他不动声色,只是淡淡提了一嘴,可真正有多么紧张,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吧!他觉得他的手都在抖。 他在她面前总是无法保持彻底的冷静和淡漠,尤其是……这种时候。 自己的渴求就在眼前,他怎么冷静得下来? 他向西院走去,那边是他睡觉的地方。他放眼前望,是熟悉的黑夜,寂静又冷漠,他住的地方向来如此。 “等等。” 淡粉的小袄跑过来,呼哧呼哧喘着热气,“我还没回答,你怎么就走了。” 她扬起小脸道:“我愿意啊,你娶我吧。” 她当然愿意了,季子星是未来的内阁首辅,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儿想嫁他。这么一算,迟惊鹿还算占便宜呢,他是她弟弟,又能护着她,有他在,谁敢说自己的不是? 便是戚行肆跟他比起来,也要逊色一些的。 季子星望定她,或许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微颤:“你当真愿意?” 迟惊鹿:“对啊。” 他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柔软的缎发垂在肩头,小脸也是粉扑扑的,在黑夜中都泛着漂亮的粉色。她明眸皓齿,一字一顿道:“季子星,那就这么说定了吧。” 未来的阁老大人想要求娶她,她不嫁才是傻子。 反正……反正他说了,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等保全季府,完成任务,那时候她就能功成身退了。他也可以娶自己喜欢的女子。 “你这么震惊干什么?”迟惊鹿戳戳他,“是你帮我忙,该我谢谢你。好了,这次真不早了,去睡吧!” 季子星久久地在黑暗里伫立。漆黑的眼眸中终于浮现了一丝无法抑制的笑意。 他看着对面关上了门,心里感叹她真的太天真。他说娶她,她还觉得是帮她的忙。 真要想帮忙,他随便推出去一个有才学的世家子弟也不是什么难事,干嘛要自己上阵?若只是帮忙,那可太划不来,他怎么会心甘情愿奉献自己。 她到底是不够了解他,还是……把他想得太好了? 一种隐秘的窃喜开始在身体里生根发芽,他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小偷,觊觎自己不该觊觎的东西。 他抬头,刚好雪停了,他伸手接住最后一片落雪,把它牢牢扣留在掌心。 她不知道的是,他想要的东西一旦被他抓住,可就再不会放开了。 . 松枝本打算睡了,可听见府里的小侍卫说,今晚会下大雪。 她停下了回房的脚步,问道:“可是真的?” 小侍卫算是半个军营里出来的,看天色成了一种习惯。他道:“没错的,松枝姐,这雪越下越大,你快些回屋吧!” 松枝却没有回房,而是去库房挑了一床软鹅绒的金花被子,非常轻盈,摸上去也舒服。 她想起来因着快要开春了,季子星房里的被子前些时间被换成了薄的。今晚若是有大雪,新被子扛不住。 本有两床一样的,她看了看,选了一个缎面的,上头绣着青松鹤立,越看越喜欢。她总觉得季子星就像那只白鹤。 从南厢房里出来,却看见一男一女在风雪中交谈。凭身姿便能认出来高的那个是季子星,他举着大氅,为小丫头遮挡着。那小丫头像是习以为常。 捏着缎面鹅绒被的手微微一紧。她从未见过他对人这么体贴温柔,小丫头像朵一握就要断的花,他是只凶猛的巨虎,此时却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朵花,她站在远处都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暧昧。 第77章 “谁若想近八姐的身,我…… 第二天清晨, 季子星便去找了季护龙。 虽说季护龙爱女心切,经过迟惊鹿这么一闹,他也生了退婚的心思, 可没想到季子星竟然提出娶小鹿,而且是这样决绝。 他愣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内心冰火两重天。好的是, 他刚想睡下就有人递枕头——季子星前途无量,是有名的探花, 听说连公主都属意于他。戚行肆虽然也优秀, 到底是比不上季子星的。 坏的是, 他们毕竟是姐弟, 这事着实好说不好听! 季子星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 直接道:“关于身份的事,父亲不必着急。我去年就已搬出府, 另立门户,且金陵都知道我是养子, 并非亲生。到时候府中上下口径一致,说您抱我回来的时候, 便是当女婿培养的, 从小我便住了别院,与姐姐们并不亲近……这样便可以了。” 季护龙沉默了。这是个好主意, 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他爱女之心全金陵都知道,从小就把迟惊鹿娇惯地不成样子也是共识。养个“上门女婿”顺理成章, 而且堪称完美。 他看着座位上稳稳喝茶的季子星,黑如铜矿的长发高高束起,侧脸线条俊美。这人神色淡定,丝毫不让别人看出心中所想。 他感到一种隐约的恐惧。他并不是怕季子星, 而是知道这样的老谋深算绝不是近二十岁的年龄应该拥有的。这人把什么都算好了,方方面面都周全,不给人搬弄口舌的机会。 季子星是实实在在为他八姐打算,并不是敷衍。 季护龙记得姐弟俩的感情,并不是这么好的。小时候季惊鹿娇惯,总欺负弟弟,他宠着女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便任由她去了。 方才季子星说的“别院”,让他心生惭愧。季子星和哥哥姐姐的确不怎么亲近。虽说都不是亲生,可姐弟俩的待遇天差地别。不是他故意偏心,而是他经历宦海浮沉这么多年,看人还是准的。 这孩子从小便有心计,别人看不出来,觉得孩童天真可爱,可他能。所以他一直是有防备之心的。 就像这次,虽说季子星打着为姐姐好的名义,还说她以后想通了便可另嫁他人,他绝不会阻拦。可季护龙深深明白,季子星想要帮小鹿,大可有别的办法。想做大理寺卿姐夫的男子可太多了,总有能挑着好的,他不必挺身而出。 他们的关系,好像是从去年这个时候,便好转了。 这次小鹿逃婚,差点被顾征欺负,亦是季子星救下她。正月初二见到他们,季子星跟他说了这件事后,他当时差点提刀去把顾征砍了。 季子星按住他,沉沉道:“父亲放心,落在我手里的犯人……绝不会有好过!” 季护龙怒火中烧,这口气难以咽下,问:“你能把他如何?” 他不过轻描淡写地说了几个办法,季护龙便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养子,的确心狠手辣,顾征放在他手里,比被砍了还要难受。 季子星淡声道:“谁若想近八姐的身,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季护龙相信养子是可以保护好女儿的。被当做宝贝的小丫头,便是到了季子星那里,依旧是掌上明珠,甚至宠得更厉害。 只是他不明白……季子星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有名的探花,不到一年便升任大理寺卿,主管一切寺内事务,简直比状元榜眼还要耀眼,现在金陵城内,谁见了不喊他一句季大人?便是鬓生华发的老官员也要客客气气的。 他的未来无限光明,他有太多选择。便是不喜公主,金陵还有那么多官家女儿,丞相之女、一二品大员的女儿都曾明里暗里打听过他有无婚娶。娶了她们,他自然可以再上一层楼,轻而易举。 至于季惊鹿——她是他姐姐,季护龙又是他父亲,他娶了她,便是“亏”的。 季子星是聪明人,这样浅显的道理他不会不明白。 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呢? 季护龙甚至怀疑,季子星是不是对姐姐有非分之想? 可看他人淡如菊的表情,实在不像动情的样子。他真是一心为姐姐谋划。 季护龙勉强放下心来。到底是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生了这般心思,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若是如此,他名义上娶了女儿,便也就娶了吧。反正他前途似锦,模样又是顶尖的,季惊鹿是不吃亏的。 大不了以后再慢慢寻佳婿就是。 年轻男子呷了一口茶,沉声道:“父亲,现在由我娶八姐是最好的,既能避免她再次想不开逃婚,又能挽救名声……我会保护好她,绝不让她受一点伤害。” 季护龙缓缓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考虑。” 季子星便知道这事是成了。他道:“那戚家的婚书,还劳烦父亲派人走一趟。实在为难,我去说也是可以的。” 大将军摆手:“不必,我来说就好。” 季子星出门时,转身对他拱手,微微低了头道:“多谢父亲。” 季护龙不疑有他,只觉得他是在替姐姐道谢。便道:“你回去要多开导她。得空便让她回府里住,既然你们要成婚,仪式还是要走的……成亲之前她不能在你那里住了。” 季子星点头:“好,我明白了。” . 回到府上,看见小丫头一身鹅黄,正蹲在地上埋头苦干。 今天暖和,阳光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意融融的,所以穿得少了些。青鸾吩咐侍卫们把所有的被褥都晒出来,练功架上全都是缎面被褥,整个院子里都是香香的。 紫檀陪着迟惊鹿挖坑填土,看见季子星过来了,起身一福,笑了:“老爷回来了。” 季子星看了一会儿,道:“这是干嘛呢?” 迟惊鹿扬起小脸:“种花。” 花? 季子星怔神。他的府里从来都没有花的。如果非说有,就是小丫头送他的那几支。 花太娇嫩,这院子太冰冷。 迟惊鹿擦擦汗:“嗯,鹿角漆春天就能开了。但是光有红色的树不行,还要有花,不然会很奇怪。” 季子星看着她:“什么花?” 小丫头掰着指头数:“小雏菊、满天星、月季、一串红,很多呢。到时候花开了我叫你。” 季子星点头:“好。” 掌风在一旁听得直打哆嗦。他家主子只有两个时候极为有耐性,一个是提笔练字,一个是跟八小姐说话。 好像无论她多幼稚,他都能哄着她似的。 这次不等紫檀使眼色,掌风就很知趣地退下了。 迟惊鹿很平静地问:“你去找爹,说我们的婚事了?” 季子星说:“是。” 虽然他知道她答应了,可听见她说“我们的婚事”,这几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他感到有股颤栗。 昨天一整夜,他都没有入睡。坐在桌前,一点点看黎明渐亮,太阳升起来,还没有散出光热,他已经觉得浑身滚烫。 这是属于他的黎明,属于他的光。 他定了定神,又道:“不过成婚前,你得回去住。紫檀和青鸾明日收拾东西,你就搬回去。等成亲的日子定下来了……” 他顿了一下,仿佛要确定这一切不是梦境:“你就能一直在这里了。” 一直在这里,陪着他,哪儿都不去。 迟惊鹿欣然接受:“好啊。其实也不用收拾什么,反正很快就过来了。实在不行,我还能翻墙。” 季子星没接话,听到她这么说,耳根已经滚烫。 他看着她的手,上头沾满了泥土,便自然而然地牵起她,从袖子里掏出手帕给她擦。那样子分明像在哄小女孩一样。 迟惊鹿这次没有拒绝。反正是要成亲的人了,那现在他就是她的未婚夫。隔着一层丝绸,能感觉到他骨节分明,他的手很大,如果他抓住她,就能包裹她。 耐心地擦了一会儿,干干净净的,又像白玉一样。 . 很快便开春了,万物复苏。 出乎迟惊鹿预料的,戚行肆并没有再来寻她,而是经过一段时间的销声匿迹,又加官进爵,现如今已经去了兵部,是正四品了。 迟惊鹿正在绣枕头,其实她一点都不心灵手巧,只是太无聊了,便同意了六姐的邀请,结果缝出来也歪七扭八的。 她问道:“不是才升了副都指挥?怎么又升?” 季安宁一边缝一边道:“听说是去巡查的时候,遇上了凶徒劫持一座小轿子。戚行肆身边只带了两个亲兵,竟然把三十五个凶徒全部擒获。” 迟惊鹿:“可这最多说明他们武艺高强……只不过是一群凶徒而已,不用直接跳过指挥使,升到兵部吧?” 季安宁被针扎了一下,出了点血,疼得她赶紧把手指放在嘴里嗦,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你不知道……那轿子里坐的人是皇上。” 迟惊鹿一惊。皇帝暗里微服私访,身边带的御林军肯定很少。这次遇上了危险,搞不好命都没了,却被戚行肆给救了。 升四品算什么……恐怕他以后还有得高升! 季安宁道:“你也别太担心……不过他升官了,不会找你麻烦吧?听说上次去季宅,就是因为他的官没咱九弟大,才不得不作罢,这以后……” 迟惊鹿想的却不是这个。她倒不担心戚行肆来抢人,毕竟有季子星在,她很安全。 只是和季子星在一起待久了,不自觉地有些敏感。皇上微服私访,是非常危险的事,因此一般人都不知道。或许只有极为亲近的几个臣子才晓得。 那群凶匪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 她终于明白季子星对她说过“现在朝廷不安全,我很难休息”是什么意思了。看来权力的顶端,越往上走便越危险,时时刻刻要人性命。 她开始有些担心季子星了。 第78章 我的花啊啊啊啊…… 开春的时候, 季子星和迟惊鹿的婚期就定下了。 听说他给了不少小礼,紫檀一个个给迟惊鹿念过去,竟比当初戚行肆给的还要多。青鸾拿着帖子翻了一遍, 深深地看着迟惊鹿道:“小姐,九少爷给您下的定礼,恐怕今年全金陵都找不出更多的了。” 戚行肆下小礼的时候, 已经是规模不小。季子星只多不少,还要在他之上。加上季护龙给她的, 她现在身价不菲。 迟惊鹿哑然。她没想到他会拿出这么多, 算了算几乎已经是他的全部身家。 何必呢?爹已经答应了他, 这门亲事又不会中途反悔。就算是有人想从中作梗, 也要畏惧着季子星的脸色。他大可不必这样做。 开春公务也开始繁忙, 定下婚期后季子星便去外地了。迟惊鹿想了想,跑到书房, 提笔给他写了一封信,大意是说, 让他收回去一些,她可不想又一次被全金陵议论。 季子星收到信后, 只是微不可察地笑笑, 把信放进抽屉里。这点钱算什么?如果可以,他简直想要把自己整个人全都交付出去, 还生怕她嫌弃。 他现在忙得很,以后越往上走可能越忙, 没时间多陪她,算是提前给她道歉的意思。能用这些身外之物让她高兴一阵子,他觉得很值。 想了想,他回了一封信, 绝口不提收回小礼的事,只道:“院子里的花开了吗?我走的时候吩咐掌风每天都给它浇水,你得监督他。等花开的时候,我就回去了。” 迟惊鹿收到信,一个鲤鱼打挺就翻下床,穿上绣鞋,跑到隔壁去院子里看。 这一看可了不得。掌风穿着护甲,神情严肃地端着一盆水,认认真真在浇花。 见到迟惊鹿出来,他恭敬道:“小姐,您放心,我肯定把它们养得白白胖胖!” 顿了一下,觉得自己说的不对,又补充:“是百花齐放!” 迟惊鹿看着快要被淹没的小土堆,哭笑不得,花已经死了啊。她一阵心疼。 掌风是大男人,不懂花花草草,听了主子的吩咐就很勤快地浇花,刚冒出小芽的花被生生浇死了。 她叹了口气:“……行吧。” 她让紫檀照着这些再买了一些种子,又整整齐齐把它们埋在土里。 这次她不让掌风浇花了,叫了个看着机灵的小侍卫照顾。那等他回来的时候,花就真的会开了。 惊蛰那天,她又收到一封信。季子星外出这段时间,每隔几天就会来信。她看到了就立刻回给他,其实也没什么事,有时候是掌风陪她上街,有时候是紫檀和青鸾两个为了她适合什么样式的衣服拌嘴。还有一次说青鸾非要和松枝比试,把她刚买的鱼缸打破了。 季子星竟也乐得看这些。疲惫不堪的时候,或者出去应酬,觥筹交错之后的空虚时,收到她的信,听着她说这些花花草草,猫猫狗狗的事,好像就能看见一个小丫头,穿着鹅黄的小褂,插着腰在跟他讲话。 实在没忍住,有时候也能笑出来。摸到这些信,他就觉得不累了。 有时候几天不写,就是他太忙了,或者干脆留宿在了更加偏僻的小地方,无法寄信。迟惊鹿就给自己找事做,反正过两天他总会回信的。 他已经好些天没来消息,所以今天收到信的时候,迟惊鹿拆得很快。 拆完才发现并不是季子星写的,而是戚行肆的。 迟惊鹿的手顿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打开。这时候紫檀进来,请她去吃饭,迟惊鹿便把信塞了回去,并没有看。 等吃完午饭,回屋的时候发现,方才她没关窗户,而此时一只白色的小猫跳进来,把信撕得乱七八糟,不成样子。 迟惊鹿觉得这可能就是天意,老天爷都不让她看见戚行肆要说的话。她把信扫了,放到炉子里烧掉了。 . 谷雨时节,小雨淅淅沥沥。雨滴打在屋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此行外出实在太久,算了算竟然已经有三个多月。季子星神色不虞,默默站在阴影里。 过了许久,一个穿着鸦色锦缎的男人进来,他约莫四十岁左右,眼睛非常有神。虽然身上的衣裳看起来并不昂贵,但手上的玉扳指价值千金。 他坐了一会儿,两人都没有看对方,也没有说话。最终还是男人先开口道:“时间大约在今年的九月秋猎。” 季子星沉默许久,才说:“多谢。” 男人的身份他不清楚,派松枝查了一个月,依旧毫无进展,只知男人是和恒均有过节,当是早年结下的仇怨。 季子星来到地方查案,这男人便找上了他,说知道他暗中在调查什么。还愿意帮助他,提供了不少消息。他一一验证,发现居然全部都是真的。 今天男人来找他,便是履行之前的约定。一旦男人知道了恒均兵马的走向,便会前来告诉他。 男人的话他不敢不信,却不也不敢全信——首辅恒均私养兵马,伙同凌决刺杀天子,这样的事任谁听了都要骇然。可男人看起来倒像是云淡风轻的。 若真如他所说,九月秋猎,的确是个谋权篡位的好时机。 届时皇帝会带着宫眷去月牙湾,那边有一大片树林,野物众多。只要天子不在金陵,便无法调动御林军,即使快马加鞭传讯,待军队前来护驾时,大约整个月牙湾都会被屠戮得一干二净。 男人道:“到立夏时你便可注意这些兵马的动势了,如不出所料,八月前定会全部聚集在月牙湾,只待他们一声令下,高雅幽静的月牙湾便会成为人间炼狱。” 季子星转过身,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你好像并不震惊。” 男人自如地喝下一口茶:“的确不奇怪……他那样心狠手辣的人,当年对陶霏和盛祁洲下了那样的狠手,杀人放火才是他本性。” 他缓了缓,又道:“只是可怜了那孩子,她是盛祁洲的女儿,是无辜的,却也要被一同歼灭。” 连无辜的孩童都能杀,还有什么不敢的? 季子星眼前浮现出迟惊鹿明媚娇憨的小脸。他定了定神:“恒均和赤溪军真的有深仇大恨?” 竟能让他做出那等狠绝的事! 男人苦笑一声:“一个是首辅,一个是军营,能有什么仇恨?还不过是为了那个女人罢了!” “当年前皇后生下太子,龙颜大悦。后宫女眷少,孩子更少,嫡出的就只有太子一个,若无意外,日后他必将登基为王。没想到这孩子身体羸弱,难当大任。皇帝寻遍名医,求卜问药,都没有成功。” 季子星默默听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在他脑海划过。 “当时有位太医上谏,说数年前曾有一孩童和太子患的是一模一样的病症,所有人都说无药可医。但那孩子几位幸运,竟然遇见了一位民间的妙医圣手,人称在世华佗,历经数月居然真的治好了。” 皇帝一听,立马命人去寻。原来这位圣医已经退隐山林,不问世事,且早已生了华发,准备安乐余生。当时还是吏部尚书的恒均接下此事,极尽所能,诚心诚意地请求老者出山。 “最后,隐居山林的老者终于被说服,恒均便立刻派人去迎接,一路顺遂,却没想到路过蕲州时,遇到了一场战事。” “那时候天子登基不过短短数年,国家尚且不安定,战事时常都有。正是盛祁州带兵剿灭反贼,才保住一方平安。只可惜,刀枪无眼,一支利箭穿过马车,直入圣医心脏……他就这么死在了进京的路上,此后再也没有人能治好太子了。” 季子星道:“所以,恒均就记恨上了盛祁洲?” 他立刻否决了自己:“恒均极为聪慧,深有城府。他便是为了此事与盛祁洲有过节,也不至于灭了整支赤溪军。与盛祁洲交好,要比灭了他更为有利。恒均还有别的原因吧!” 男人惊叹于面前年轻男人的敏锐,愣了愣才道:“没错。我方才说都是为了那女人……” 季子星道:“可那女人不是陶霏。” 男人点头:“不错。恒均真正爱的人是前皇后……也就是如今冷宫里的那位。” 圣医一死,太子真正成了个废人。世上唯一的希望已经破灭,他再也不可能继承皇位,成为帝王。于是他自暴自弃,和皇上生了龃龉。 太子被废后,前皇后便疯了。从那时起,恒均才真正恨上了盛祁洲。 恒均当上首辅以后,盛祁洲也成了大将军。恒均屡次进谏,希望皇上不要废掉太子,说太子只是身子弱些,依旧可以担当重任。 而盛祁洲是军营出身,自然信奉天子是马背上出来的,要守得天下才能做帝王。两人僵持许久,朝中分成了两派,最后皇上依旧坚持废除太子。 现如今,废太子和前皇后都在冷宫。 恒均知晓盛祁州爱上陶霏,也知陶霏深爱自己。他利用了她的爱慕之心,对她软硬兼施,终于使得她成为安插在赤溪军中的一颗棋子。 “这颗棋子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了作用,伪造盛祁洲的亲笔信,让皇上误以为赤溪军有不臣之心。恒均这才有理由出手剿灭。只是陶霏没想到恒均竟然想连同她也一起杀掉。这颗棋子,还真是物尽其用了!” 男子有些唏嘘,时隔多年,每每想起,依旧触目惊心…… 季子星道:“当时恒均一定没有力量把整支赤溪军剿灭……还有谁帮他?” 男子再一次被季子星快速的反应和判断力折服。他由衷地欣赏,点头道:“依你的才能,要查早晚也查得到,我不瞒你……是紫雾宫。” 季子星皱眉。男人继续道:“紫雾宫宫主和前皇后的祖父交情匪浅。前皇后祖父曾经救过他一命。” 季子星道:“原来是这样。” 那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他笑笑:“前辈竟知道的这样多。” 男子大笑:“我倾尽大半生,才查到这些。而你不过短短半年便能探到不少消息,真比起来,是我不如你。” 他第一次见季子星的时候,便佩服年轻人的敏锐。季子星实在很有些手腕。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放心告诉季子星这些。 和这样的聪明人合作,是他赚了。 男人又道:“今天我给你这么大的消息,你是不是也要给我一个,作为交换?” 季子星“嗯”了一声,说:“当今太子府少詹士正谋划着为我们的皇上进献一青楼女子。” 男人很感兴趣,示意他继续说。 程一奇总拉着季子星去花楼。季子星厌恶那种地方。程一奇对他毫不遮掩,说请他帮忙挑选,因为程一奇准备将花魁送入宫去,作为给皇上的寿礼。 男人的头脑反应也非常迅速:“那女人已经怀孕了?” 季子星道:“是。” 女人怀孕的事,自然是季子星私下探查的。 男人长叹:“又是一场大戏啊。” 男人笑着离去。季子星依旧站在阴影里。他知道男人说的应当都是真的,把他零零碎碎得到的消息,全都完美地拼凑在一起。 只有一句男人说错了。 得到这些消息,他并非只用了半年时间。从他在季府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极尽所能地打探,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算一算,竟然已经有快十年了。 傍晚,他收到了季府来信。 娇憨的字体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是些生活琐事。什么大哥去山里遇见个武艺高强的女子,竟然主动问她要字帖,说要给人家写信用啦,什么三哥跟着工部侍郎去了一趟乡下,回来就决定后年考学,造福百姓啦…… 最后才问:“你怎么也不给我写信?这次已经十天了。” 后面还画了个符号,季子星辨认了一会儿,应该是个小人在不高兴。 他勾唇,也洋洋洒洒画了一只丛林里的小鹿。他字写得好,画画的也好,简直是无师自通。 小鹿高高兴兴的,欢欣雀跃。 最后,他提笔写到:“下个月我就回。等我。” 第79章 季越音的脚力最强,红铃…… 紫雾宫。 紫色的花藤犹如漫天繁星, 晶莹润泽,散发着淡淡香气。 白发长老居于高位,淡漠地看着殿下跪着的年轻女子, 厉声呵斥:“孽徒!还不掌嘴!” 一男一女扬起巴掌,却在还未靠近时就被季越音打退了。 长老怒意更盛:“残害百姓,悖逆师门, 你还敢还手!” 季越音脊背笔直:“不是我干的!我不受这一巴掌。” “不是你还有谁。”宫主端正地坐着,已经下了定论, “那死去的少年身上, 有你常用的香囊。且他死于紫雾宫的雾里看花……那样不够精炼的技艺, 也只有你能用得出来。” 季越音一愣, 本能地伸手摸向腰间, 果然香囊不见了。 它什么时候丢的? 宫主换人呈上物证,只见琉璃托盘中不仅有淡绿色的香囊, 还有季越音剑鞘上掉下来的一颗宝石。 她爱剑如命,在剑鞘和剑柄上都镶了漂亮的绿宝石, 那种宝石非常稀有,是季护龙寻来的几颗, 送给了她。 她一直将其视为宝贝, 每当摸到宝石的时候,就能想到打打闹闹的一家人。没想到现在竟成为指证她的证据。 薛紫琳上前一步道:“宫主, 我们不仅有物证,还有人证。” 她挥挥手, 示意那人把自己看到的再说一次。 樵夫被带上来,磕磕巴巴道:“当时我看见这位小姐,和死去的孩子在聊天……她走以后,那孩子便暴毙了。” 宫主沉声道:“你可看清楚, 是他俩不是?” 樵夫仔细辨认了一番,点头:“没错。” 一旁的长老道:“人命关天,还希望你不要撒谎。” 樵夫急了:“我咋会骗人?我真看到了!骗人的话,我……” 他抓耳挠腮,想要证明自己的话是真的:“天打雷劈!” 众人哗然。竟然发这样的毒誓,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季越音垂下的手攥紧了。不是,不是她杀的!她解释道:“我外出有事,恰好在林间碰到那孩子。他说他迷了路,不好回家,我给他指了方向。因着我有要事在身,不便送他,所以帮助完他以后,我便继续赶路了。” 她低着头思索:“不知道他怎么会死在林间,还死于雾里看花……” 薛紫琳轻咳两声,站出来道:“越音师妹,请你不要演戏了。你怎么会恰好出现在那里?据我所知,宫里最近没有什么需要你外出的事务吧?” 众人点点头,这两个月紫雾宫事情少,大家都算清闲,如非必要,一般是不外出的,居然还去那么远。 季越音沉默。几天前云处深让她去南山一趟,算是为他办事。因着那事隐秘,他不想让人知道,才叫她去。此情此景下,她自然不能说,是师父叫她去的。 否则他们一追问起来,师父的秘密便暴露了。 薛紫琳轻笑:“师妹,不如说说你去那里做什么?你说出个好歹来,或许宫主和长老都会重新考虑的。” 季越音垂下眼眸。紫色琉璃瓦顶开了六瓣天窗,微风吹过,松绿色的裙角轻轻飞扬。 “我不能说,总之是很重要的事。” 白发长老愈发冷淡:“什么要事,连我们都不能知道?越音,你不知悔改,还妄图狡辩……实在是大逆不道。” 宫主道:“人证物证皆在,便是送到官府也是一样的结果……越音,你不要再否认了。” 季越音看着周围的众人,平时和善友爱的师兄弟、师姐妹,此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不敢靠近。那孩子死状惨烈,杀他的人是下了狠手,凶狠毒辣,非一般人能比。 而她恰好见过那孩子,两人交谈时又被人看见了……在众人眼里,凶手除了她,不可能有别人。 季越音皱眉,看向一旁穿着白衣的女子道:“我真的没做过。师姐,你最知道我为人,我平时顽劣了些,可绝不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下如此狠手啊!” 白衣女子为难地看着季越音,结结巴巴道:“越音,是你做的就快些认了吧,别让长老们生气,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你……” 季越音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师姐,连你也不相信我?!” 进紫雾宫这么久,除了云处深,她是自己最相信的人,现在居然也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薛紫琳静静地看着,一直没说话。众人沉默时,她摸了摸发髻,开了口:“越音师妹,师父把你带进紫雾宫,是为了让你精进武艺,不是让你来闯祸的。现在那少年因你而死,人家父母都找上紫雾宫的门了,说如果不给个交代,便要报官。你不赎罪很难收场啊……你就承认了吧,不要连累大家。” 紫雾宫是江湖门派,最讨厌跟官府扯上关系,这是非常难堪的事。原本朝廷就在发愁没理由收编这些门派,若是此事捅出去了,整个紫雾宫都可能被官府盯上。 众人听此,也议论纷纷:“是啊,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牵连咱们紫雾宫。” “我师父呢,我要见我师父!”季越音看跟这群人讲不通,干脆起了身,一边走一边喊,“他会证明我的清白!” “越音,你师父在闭关修炼,莫要去打扰他!” 季越音一把甩开拦她的长老,生气道:“不可能!离师父闭关明明还有两个月。我要见师父!” “若你师父想要为你说话,早就站出来了。”宫主缓缓道,“事情已经发生,你再多说也是无用。罚你石窑面壁思过,等几个长老商量出结果,再行通知你!” 季越音想要反驳,一左一右两位护法弹指之间便形成了紫色的光阵,将她围困住,稍有挣扎便疼得锥心刺骨。 被困在中央的少女浑身疼痛不已,望着紧闭的琉璃大门,喃喃道:“师父……” . 紫雾宫,暖光花阁里。 “所以,这根本就是一场诬陷!” 云处深死死握着茶杯,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你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做!” 季越音的确天生叛逆,一身反骨,或许并非世人眼中的良人,可她从未真的伤害过谁。 反而是这些道貌岸然的尊者,处心积虑,颠倒黑白! 尊者轻轻掀了下眼皮,试图安抚“昏了头”的师弟:“子瞻,我早就说过让你清理门户,你却犹豫不决,现在不需要你出手了,坏人我们来做,你难道不应该感激?” “感激什么?感激你们尽心尽力完成了一桩冤案,感激你们把无辜之人送入虎口,还是感激你们颠倒是非,诬陷我徒儿,只为把她驱出紫雾宫?” 林间的那孩子,分明不是季越音杀的。他是她的师父,这么多年了,她一招一式都是他教的。那些伤痕,绝不是出自她手。 他派季越音去南山,是为完成隐秘之事。既然人不是她杀的,肯定是有人跟踪了她。 想到此,他语气不由得凌厉起来。 “云处深!”尊者动了怒,呵斥道,“别忘了你也是紫雾仙人的弟子,服从尊者的旨意是你的天命!” “师父若知道这一切,断不会同意的!” 尊者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可惜你师父已经身陨……只留下了一个紫雾宫。子瞻,现在这里是你唯一的依仗。” 云处深垂眸。他很想说师父并不是只留下了一个紫雾宫。师父身陨时,告诉他有一重要信物在南山老林中,此事只有他知晓。此番派季越音去,也正是为了取回师父生前看重的宝贝。 因着此地距南山甚远,一来一回至少十天。他在紫雾宫位份很高,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非常不方便。因此才叫自己最信得过的徒儿去,没想到竟成了别人诬陷她的契机! 此时,不知那些人在如何为难她……他了解她,若季越音一直不肯说出自己为何出现在那里,恐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尊者看他沉默,以为他被说动了,又劝道:“子瞻,季越音她终非江湖中人!将军府的嫡女,就算跟着你学了几天武功又如何?” “不是几天。”云处深皱眉,“是整整十年!” 十年,他看着她从一个小豆丁出落成人人嫉羡的季二小姐,她身上的每一个招式、每一分算计都是他教会的,他对她的了解,恐怕比任何人都深! “呵呵,十年又如何?十年可以让她不顾亲情,违逆父亲,听命于你吗?”尊者嗤笑一声,“真让她在你和季府之间选一个,你猜她会选谁。” 云处深不语。季越音自然是会选季府的。可这有什么关系?他同季府又不是对立的仇人!他也不会逼她做选择。 想到这儿,他猛然抬头:“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选一个?” 尊者静静看着他,并没有回答。 云处深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大声质问:“你们又要同朝廷合作,去杀人?”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十几年前,云处深便和宫主、尊者有了分歧。那时候宫主便私下里筹集人手,不少同门师兄弟、姐妹都应征而去,并没有通知他。云处深四下打探,才知宫主竟答应了朝廷的邀约,准备为朝廷做一回事。 堂堂紫雾宫的宫主,竟然要做朝廷手里的刀! 而尊者,竟然默许了。 尊者道:“子瞻,你实在是糊涂!若没有朝廷的庇护,紫雾宫恐怕早就被除尽了。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我们理应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云处深问:“你们要做什么?” 尊者居于高位,神色晦暗不明。他的眼睛仿佛没有波澜起伏的湖面,任何事物投掷进去,也不会有一丝声响,便被无声无息地吞没了。 “这个,你不必知道。” 云处深冷笑。多少年了,还是这样,凡是涉及朝廷的事,都不让他知道。十几年前是,这次也是!恐怕,做的还是一样的勾当,都是要去滥杀无辜! 朝廷做不来的,才让紫雾宫出面。宫主是什么人?动一根手指,便能形成巨大的结界,在结界里,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犹如困兽。朝廷有那样多的兵马,居然还要求助于紫雾宫,足以说明要摆多大的阵势! 到底是什么事,需要动用紫雾宫法术的力量? 可尊者不开口,他便永远也不会知道。 云处深皱眉道:“若紫雾宫真是狼狈为奸,不问是非,我不待也罢!” “你!”尊者猛然起身,“你要退出紫雾宫?就为了一个黄毛丫头?!” “我并非全为了她。师兄,你的做法,我实在不能苟同,恐怕以后我们的分歧只会越来越多。” 云处深不让分毫,“我有我的原则和底线!” “师父教过我们,要用法术造福百姓,而不是祸国殃民,滥杀无辜!”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尊者不怒反笑,“你竟为了她忤逆师门……子瞻,再过三年你就可以成为尊者,和我平起平坐。这么多年艰苦的修炼就要有回报了,难道你要前功尽弃?” 云处深闭眼:“我意已决,师兄……不要再留我。” 他早就想离开这里了。今天能为了驱逐季越音,杀一个无辜的孩子,明天就能屠戮更多的人。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把季越音驱逐出师门。只因为她是季家二小姐。 那么他们要做的事,一定是不能为季护龙所知的。 消息太杂太乱,他一时捋不清楚。只知道这次紫雾宫要做的,并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可能是和某些朝廷的人狼狈为奸,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尊者缓缓坐下,使出最后一招釜底抽薪:“子瞻,你若走了,便是放弃了在紫雾宫的全部势力。现在季越音已经成为紫雾宫的逆徒,名声尽毁,清理门户恐怕是早晚的事,不是我能控制的。你孤身一人,怎么护她周全?” 他竟用季越音的名声和性命来威胁他! 云处深震惊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尊者:“师兄,你!” 尊者淡然道:“留下来吧,子瞻,你继续为紫雾宫效力,我可以保证那丫头不受伤害。我会让宫主出面平息此事,不再追究。” 云处深一句话都说不出,他简直想笑。这一出自导自演的诬陷,还说什么平息此事不再追究,当真是可笑至极! 尊者继续劝导“你现在可以为她选两条路,第一,季越音逐出师门,从此和紫雾宫毫无干系,你也不能再见她;第二,她还是紫雾宫的人,但犯下如此过错,我不得不清理门户,给江湖一个交代。” 便是季家二小姐,入了紫雾宫,又犯下“命案”,是百口莫辩的。便是送往刑部,也是同样的结果。 他们费尽心思布的局,人证物证俱在,谁查都不怕的。 沉默良久,云处深艰难道:“我让她走。”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暖光花阁。长长的银毯犹如漫天星河,望不到尽头。 当迈下最后一级阶梯时,身后缓缓响起尊者的声音:“别忘了,被逐出师门的逆徒,都要戴上红铃,毕竟她不算我门中人,当然要把武功还回来。” 红铃,是用四位长老的真气注入,以遏制铃铛主人使用武功,一但动了气,便会感到锥心之痛,全身经脉尽断而亡。 红铃可以系在人的四肢上,而季越音的脚力最强,自然要系到她脚踝上。 也就是说,被赶出紫雾宫的季越音,不但要背负骂名,还要武功尽失,沦为废人。 云处深浑身颤抖,可他毫无办法。他不慕名利,因此在师父身陨,众师兄弟争夺宫主之位时,他倒有闲情逸致游山玩水。也正是那时,他收了季越音为徒,这个有些顽劣,但颇具慧根的丫头,深得他喜爱。 他没想到,正是自己这样淡泊的性格,成了无法保护她的致命弱点。若他现在是宫主,便能同师兄争辩一番,若他现在是尊者,更加不用畏惧那高高在上的人。 可他现在什么都不是,在宫主和尊者面前,他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 功夫再好,又有什么用…… 还是连自己的徒弟都保护不了。 他缓了许久,直到夕阳几乎要落下地平线。才道:“我知道了。” 第80章 他说:“我还有另外一个…… 紫雾宫, 登仙台。 仙台位于宫外,如同一座小岛,和紫雾宫殿之间以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相连, 三面隔绝,非常适合有灵气的练武者独自修炼。 宫主和长老、左右护法以及修为比较高的弟子,才有权力使用这里。因此平日里, 登仙台清冷异常,是紫雾宫人可望不可即的仙境。 此时登仙台上却熙熙攘攘, 挤满了各种等级的宫人。几位长老围在琉璃台边, 手中握着红绳, 紧闭双眼, 念念有词。 季越音被困在琉璃台之上, 身下一片冰凉。昨天,师姐偷偷跑去告诉她, 宫主要对她施行系红铃的惩罚,然后将她驱逐出宫去, 从此和紫雾宫再无关系。 她气得浑身发抖,可武力已被几个长老压制, 无法动弹。 “越音, 犯下错就要认……这样于你于我们,都好。” 长老们身披长袍, 袍子垂在地上,犹如化开的湖水, 幽静深邃。 苍老的手拿起一根红绳,上头系了铃铛。铃铛是金色的,在阳光下发出绚烂的光芒,微风吹过, 便叮叮当当地响,是非常欢快的声音。 然而此刻,这种声音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周围的弟子无不面露惧色,甚至有几个胆小的,干脆闭上眼睛不去看。 习武之人,最畏惧的不是死亡,而是辛辛苦苦数年练就一身修为,却在顷刻间灰飞烟灭。而且……永远都不能再练武。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这比杀了他们还要更难受。 而紫雾宫的红铃便有这样的功效。系在谁的身上,谁便要承受磨难。一旦系铃者运气发功,便会全身疼痛难忍,直至被锥心之痛夺去性命。 季越音冷冷地看着头顶的乌云,开口道:“我师父呢?” 她不相信云处深像师姐说的那样,未曾露面,也未曾为她讲话……他是她师父,她很了解他。 长老道:“子瞻有他的事要做。从今日起你便不是紫雾宫中人,也不要再叫他师父!” 另一位长老道:“想来子瞻一定后悔……不该把你带进来。季二小姐,你同我们不是一路人。” 带着灼痛的红绳被系到少女纤细的脚踝上,轻轻搭在突出的腕骨处。 轻盈,漂亮,像只误入花丛深处的蝴蝶。 拨动金玲,发出欢欣雀跃的叫声,声音空灵好听,如同仙境。 一阵刺痛从小腿向上疯狂蔓延,是红绳发挥作用了,压制了她的四筋五脉。红铃是用法术封印的,解铃还须系铃人,除非几位长老为她解开,否则鲜艳的铃铛便如附骨之疽,永生永世和她相伴。 “我没有杀人……”豆大的汗珠从季越音的额头滴下,以前不知道火的温度有多高,现在她明白了,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焦灼的气息几乎要令人窒息。 撕心裂肺,五脏俱焚恐怕也不过如此。 她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些……她明明是清白的,却被不由分说套上红铃!季越音清冷的眸子里弥漫出一丝恨意,她简直想把这里全掀翻了! 什么为民除害,保护百姓,江湖第一大门派……全都是骗人的!她愣愣扫过众人,那几位神色淡然的长老,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是非不分,黑白不明,早知如此,她便不来了! 朦朦胧胧之中,好像听见非常吵闹的声音。此时她五感混沌,唯独耳边传来薛紫琳的尖叫,很刺耳。 “他居然敢擅闯宫门!快把他赶出去!” 慌张中带着惊恐,仿佛被什么人吓到一样,几乎要失声。 季越音缓慢地侧过头去,冰冷的琉璃台让她体内滚烫的血液有了短暂的喘息。一片惊慌失措的人群中,纤瘦有力的少年如同闪电,他手腕翻飞,握着的剑闪出迅速凌厉的光芒,动作让人眼花缭乱,难以顾及全身。 “岸青……?” 少女的红唇微微张开,她独身一人来紫雾宫修炼,岸青应该在季府等她回去才对……他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来不及细想,只觉得迎面刮过一阵凶猛的剑风,几乎将琉璃台震碎。季越音内心早已是惊涛骇浪,这孩子怎么这么凶? 明明平日里看着少言寡语的,乖软听话。 怪不得薛紫琳那样害怕,当初在季府时,便领教过岸青的厉害,若不是季越音及时阻止,薛紫琳恐怕早就不能四肢健全地站在这里,看着她被系上红铃,暗自高兴。 那一掌,薛紫琳是实实在在记得的。 登仙台上乱成一片,白色、粉色、紫色的花在少年的脚下一路炸裂开来,却全部都被他轻巧躲过。他灵活地像只猫,任何危险都伤不到他一分。 季越音看着他,又惊讶又欣慰。原来他的功夫早已经炉火纯青,几乎能以一当十。而她总以为他还是当初那个在马棚里捡来的小乞丐,总需要她来护着他。 十年前季越音外出游玩,坐着舒适的马车,身着华服。那天大雪纷飞,当她掀开车帘时,才看到冬日的马棚里有个可怜兮兮的小乞丐,手脚冻得通红。 小乞丐头发乱蓬蓬的,小手小脚都瘦骨嶙峋。唯有那一双眼睛,漂亮的丹凤眼微微挑起,清秀地像个女孩儿。 季越音一时爱心泛滥,叫人把她带回季府。洗漱过后才发现,他居然是个男孩子! 府里的丫鬟都低声惊呼:哪里有男孩儿这么漂亮的?却也幸好是个男孩,若是姑娘,长大后定是要祸国殃民的。 看到干干净净的小人时,不知怎的季越音脑子里划过一个名字:岸青。从此岸青就成了他的名字。 她经常把他带在身边,跟着她一块练武。季越音只是怕寂寞,把岸青当玩伴,可岸青却把她当成唯一的主子。对府里其他人,岸青总是淡淡的,无论是夸他还是骂他,他像五感尽失一样没有反应。唯独对着季越音,他总是闪着琉璃般的眸子,像要把她牢牢锁在自己的视线里。 后来……后来他便成了她的贴身暗卫,她吃饭睡觉出去玩,他便老老实实躲在暗处保护她。 这么多年来季越音虽然习武,但很少有能动手的机会,全是因为那些突如其来的危险,连靠近她身子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岸青挡住了。否则以她季二小姐的身份,早不知道被翻来覆去算计了多少次…… 刀光剑影中,她想起来少年那天浑身是伤,她为他包扎,看到他疼得抽动的嘴角和不羁的黑眸,微微挑起的单眼皮充满了少年人的血气方刚。 她问他为何突然这样莽撞,他说:“只要是你想要的,刀山火海我都替你去。” 季越音已经不记得当初她心心念念的是什么宝贝,可这句话……她一直都记得。 她还记得,以前她一呵斥,他的眼眶就要红,偏偏还要死咬着嘴唇,倔强地不肯显示出软弱的一面。 现在…… 漂亮的少年身姿灵活,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绕到了她身边。他单膝跪在她身侧,向来沉默的眼睛中闪过凌厉的火光。 “主子,你怎么样?” 季越音很虚弱,嘴唇泛白:“我体内的功力被压制住……现在与废人无异。” 她看了一眼他身后又惊恐又愤怒的宫人,细声道:“他们不会把我怎样的,到底还没蠢到要得罪爹的地步……你快离开,一会儿人只会更多,到时候就不能脱身了。” 说话间,岸青又伸手挡了几招。 她对他摆摆手:“你先走。” 少年压低了眉眼,还是那副倔强样子:“要走一起走。” 他仰望着她,记得当年她便是穿着墨绿的袄裙,一只百合花黑靴蹬在车辕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她对他勾勾手指:“叫什么名字?” 他道:“不记得了……” 她勾勾唇:“那你跟着我好了,我很会起名字。” 他跟着她练武,其实她不知道,他非常有天赋,每样都练得比她快、比她好。可他从来不说,跟她比赛,他永远悄悄地故意输给她。 她便一直以为他才是需要保护的人了。 少年将她拦腰抱起,扛背在肩上。 季越音脑子昏得厉害,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只听见少年一边带着她远离登仙台,一边同她说话,不叫她睡过去了。 他道:“主子,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季越音的声音很低:“我是身体被暂时封印……不是脑子出问题……你是岸青。” 少年一脚踢飞涌上来的宫人,喉结微微滚动。他低声道:“其实我记得自己名字的。” 季越音趴在他背上,余光可以看到自己随风飞扬的黑发,黑发扬在他雪白的脸上,有种奇异的美感。 他笑道:“在你把我捡回去之前,他们给我起过名字,只是我觉得不好听,宁愿当做没有名字……可现在想想,似乎也不是太难听的。” 季越音迷迷糊糊道:“什么名字?” 难不成是“铁柱”“狗蛋”这种的?她想笑又笑不出来,惊叹自己都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还有闲心思开玩笑。 少年迎着夕阳,脸上泛出绚丽的光:“他们叫我子瞻。” 第81章 立夏时分,季子星回金陵…… 立夏时分, 季子星回金陵了。 到金陵的第二日,便是两人的大婚。 因着是春夏之交,天气渐暖, 喜服倒也不用那样厚重了。轻薄的霞影纱堪堪显出少女娇小的轮廓,犹如冬日雪地上的一颗红果。 迟惊鹿乖巧地坐在铜镜前,任由紫檀和青鸾给她梳妆打扮。两个丫头替她高兴, 净说些好听的话来逗她。 迟惊鹿微笑着道:“你们不必怕我难过,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 我很高兴, 不会哭。” 紫檀给她插了一支金簪, 宽慰道:“便是嫁了, 也离得近, 随时都能回府来看。” 迟惊鹿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头漆黑的长发被高高盘起, 真像个小妇人了。因着这次出嫁,府里人都知道究竟是为何, 哥哥姐姐倒也没有特别伤心。 不过季安宁还是跑来缠她,说以后自己没有玩伴了。 迟惊鹿打趣道:“五哥可以陪你玩呀。” 季安宁翻了个白眼:“谁用他陪着了?再说, 五哥现在有正经事要做, 可没时间跟我玩。” “什么事?”迟惊鹿这才想起来,季寇玉这几天都把自己闷在院里, 几乎要不见人影了。 季安宁瘪瘪嘴道:“不知是不是三哥带的……五哥竟也要去考学。我又不能耽误他……这下真没人陪我玩了。” 迟惊鹿笑了:“我得空就回来找你。” 季安宁点点头:“实在不行,我就去找你, 九弟不会不同意。” 她又看了抹口脂的小丫头一眼,欲言又止:“九弟的性子冷淡了些,你也别觉得受冷落,他就是那样的人。不过还好有青鸾和紫檀陪着你解闷。有什么委屈的, 你直接回府,爹会给你做主。” 八小姐和九少爷姐弟俩关系从小就不好,府里人都知道,因此季安宁才会这样安慰她,怕她去了季子星的府上受委屈。 迟惊鹿点点头,好像又看到那双平静好看的眼睛。其实季子星真不是那样冷漠的人,她们怎么感觉不到呢? 生性冷漠又自私的人,是不会在成亲前就为她买下一栋宅子的。 迟惊鹿便道:“六姐,其实子星他……” “不好了,出事了!”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忽然有个丫鬟匆匆忙忙跑进来,裙带上的结都要散开了,她竟一点都顾不上。青鸾沉了脸呵斥道:“这样慌张做什么?当心冲撞了八小姐!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稳当些!” 那丫鬟迟惊鹿认得,平时胆大得很,被管家训了也要回两句嘴,可此刻却无比慌张,趴在青鸾耳边说话的时候,手抖得厉害。 春夏之交而已,丫鬟头上竟全是冷汗。 “什么?!” 青鸾倒抽了口冷气,心里一紧,挥挥手让那丫鬟退下了,旋即垂着眼把门一关,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紫檀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先急了:“什么事儿,你倒是快说呀!” “小姐……”青鸾直愣愣地看着迟惊鹿,清凌凌的眸子里是从未有过的慌乱,“朝廷出事,首辅恒均意图谋反,率军直压宫门……老爷和九少爷他们……方才被召进宫里了!” . 策马到九重宫门外时,季子星尚且穿着一身大红喜服。他神情肃穆,眼珠像漆黑又深不见底的夜,衬得他面色苍白,犹如杀神。 奉命守门的叛军首领看他身形清隽,斯文秀气,压根没想正眼瞧他。 听说新晋探花是个病秧子,身体坏透了,只不过因为太聪明才能一路高升。光有脑子有什么用?还不如他手里的一把刀…… 待叛军胜利了,这聪明的病秧子可就从天上月变成脚下泥了! 想到这儿,他斜眼睨了旁边的将士们一眼。这些将士中有一半是今早被他们俘获的,心思不定,正需要个下马威让他们害怕。他便得意洋洋道:“首辅大人有令,命我等镇守宫门,外人一律不得入……” 几乎是交睫之间,一条长长的鞭子朝他脸上挥来,带着磅礴又凌厉的气势,明明是一条几指粗的细鞭,却如同沉重的大山一般将他瞬间击垮。 他一边叫骂一边去摸腰间的刀,才发现自己的下巴竟已掉落在地,连着森森白骨,还在微微发颤。 “唔……”说出的话早就没人能听懂,鲜血顺着粗粝的脖颈流到前襟上,像牙牙学语,控制不住流口水的孩童。 他这才抬头,震惊地望着马上挥鞭的年轻人,方觉那双漂亮得不成样子的手,是多么的有力道。 季子星淡淡地瞧着他,仿佛他只是一只弱小又脆弱的蝼蚁。 守门的叛军首领只支撑了几个弹指,便重重倒地,在肮脏的土地上扬起一阵灰尘。剩下的将士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有反应快些的,已经干脆利落地跪下了。 历来敌我交锋,都要斡旋一阵,谈条件的谈条件,谈不拢便开打,便是叛军,也少有二话不说就弄死的。季子星这是根本就没想给叛军活路,下手又狠又准,完全不给退路。 “季大人,求您救救我们!” 季子星面前很快就让出一条干净的路,几乎没有阻碍,只剩下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他朝那人残破的尸体睨了一眼,薄唇微微张开:“废话真多。” 大理寺护卫朝一众跪下的兵士道:“季大人说了,愿意一同剿灭叛军的,跟我们杀进宫里去,日后荣华富贵,决不亏待!若是执迷不悟,不愿作战的,如同此人!” 季子星带的人不算多,幸好有季护龙的季家军作为掩护,在外围作战,还有几位忠诚的将军及时得了消息,赶来援助,只用三炷香的时间便闯到了最后一道宫门。 他脸色阴沉,无数探听到的消息都指向恒均造反,就在秋猎之时。如今才立夏,不过短短几个月而已,怎的就这样忍耐不住了?今天是他大婚的日子,本已梳洗完毕,一听到这个消息便立刻动身上马,调了些兵力护着季府,剩下的才带过来。 只是没有亲自同那小丫头道别,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令他惊讶的是,戚行肆居然比他还要早一步。 少年乌发高束,长长的发绳飘扬,嗜血的长剑下死伤无数。他素来喜欢穿黑衣,上头的银鹤振翅欲飞,鹤的眼睛上溅了血色,凭空多了一丝暴戾。 向来都是纨绔的公子哥,便是做了指挥使,也未能收敛心性。没见过他也有这样戾气横生的时候。 “早晨随家父一同入宫,没想到遇上这事。”戚行肆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水,举起左臂在嘴唇随意一抹,骂了几句,脸上这才恢复了生气,“说好的秋猎才动手,堂堂首辅怎么还出尔反尔呢。” 季子星一凛:“你说什么?” “恒均要在秋猎造反,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戚行肆睨了他一眼,“我可是给你写过信的。” 季子星:“?” 戚行肆一把抓住对面飞来的箭,反手就插到准备偷袭他的叛军身上:“没收到?” 季子星没回答,他耳边生风,便一下翻身,长鞭一绞,那人便软绵绵地倒下了。 “给我的?” 戚行肆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给你的,是给小——鹿——的。”他促狭一笑:“她不会没告诉你吧?” 季子星脸色一黑,下手重了些,不用鞭子竟也将一个飞身而来的叛军拧断了脖子。 戚行肆给季府递过信,她确实没跟他说过啊。 “为什么要告诉我?”虽然他早就知道了。 少年的发绳在空中甩出好看的弧度:“不是想告诉你——我是为了她着想。” 得知首辅意图篡位的消息,戚行肆脑子里首先划过的念头就是——若有战事,季家怎么办?季惊鹿也会不得安宁吧! 季子星是他的情敌,可他必须承认,此人也是唯一他能放下心去拉拢的人。或许别人不会在乎季家的死活,但是季子星会。 至少在意季惊鹿的。 戚行肆的目光在大红喜服上停留了几瞬,嘴角不可察觉地上扬:“真不巧,耽误了你的喜事,看来只能改日成亲了。” 季子星收回长鞭,直奔下一道宫门而去,冷冷丢下一句:“不劳你费心,等我清除了叛军,自会把请柬亲自送到你手里。” 末了,又补充道:“送你一张最红最大的,包你满意。” 少卿大人素来是高岭之花,因此口出讥言时有种格外的力量,直戳人心窝发疼。戚行肆噎了一口气:“你……” 小鹿是怎么答应季子星的!肯定不是自愿的!戚行肆无语地看着红得发艳的背影,这人心机又深嘴又毒,斤斤计较,还小气,谁惹他一下他就要不动声色报复回去,怪不得许多同僚说起他,都要暗暗加一句“那真是个瘟神”! 真是讨厌! . 九万大山地处京郊,千百年来从未被撼动,却在今年的立夏时分轰然陷落,山脊突兀地塌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盛瑶惊慌失措地护送着山洞里的人离开,一边送一边数着数,“二十八、二十九,这边还有人吗?速度快些!” 宴声冷静地打量四周:“应当是你们凿穿了一条山脉,下头的洞路支撑不住山的重量。” 盛瑶恨恨道:“早就说不让他们凿了,还非要凿!陶姨竟也能答应!” 陶霏也出来了,紫色的薄纱长裙上飘落着些灰黄色的土块,她尽力维持着冷静,可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还是让她再也不像往日那般优雅雍容,苍白的皮肤在山洞里像是一道惨烈的光,很难让人忽视。 “慌什么!一群没出息的东西!先让女人和孩子出去……什么破烂金银物件都不要了,都给我扔了!” 一年轻妇人道:“陶姨,这是我们辛辛苦苦攒下的……” 陶霏大声呵斥:“你脑子被山砸坏了?只要我们活着出去,一切都可以重来!我到哪儿都能给你们找个避身之处,天下这么大,山多得是!你要钱还是要命?!” 妇人手一抖,含着泪把手里的包裹放到一边,心里默默记下位置,想着若有机会,还能回来取。 有人对陶霏的决定不服气了,埋头横冲直撞往前跑,沿途撞倒了几个小孩子。 盛瑶拦着:“吕叔你做什么?没听陶姨说,让女人和孩子先撤走?” 吕叔道:“她是女人,自然让女人先走……我虽是男人,可也是人!凭什么我最后?” 盛瑶本就对吕叔提议继续开山的事不满意,他们这伙人来九万大山多少年了,一直平安无事,就是他带着一帮男人要求继续凿山,今天山才会塌!又听他污蔑陶姨,她终于不忍了,厉声道:“你说什么狗屁话?要不是你非要开山,所有人至于沦落到这个境地?” 男人看她也早就不顺眼,索性停下脚步,把自己的怨气一股脑发泄出来:“我开山是为了大家好!山这么大,多开几个洞怎地了?倒是你,小丫头片子一个,年纪轻轻就成了人家的狗腿,什么事儿都听她的,一点自己的主意都没有!” 盛瑶气急了,指着他的鼻子骂不出来:“你、你……忘恩负义!” 要不是陶姨带着他们逃到九万大山,这帮人早就死了! 两人吵着,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急厉的女声:“都给我闭嘴!” 陶霏阴着眉眼,走到最高处,冷冷地看着吕叔:“让女人小孩先撤!剩下的,我陪你们留到最后!” 盛瑶急了:“陶姨,你先走,这里山洞太多,支撑不了多久!” 看陶霏不动,盛瑶干脆也爬上去,站到她身边,一边有序地指挥众人撤离,一边劝她:“陶姨,谁都能死,就是你不能,你要是出了事,谁带着我们找山去?” 宴声敏锐地抓住了盛瑶话里的重点,等盛瑶下来时,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你们非要找山?” 不在山洞里,就不能活了么? 盛瑶虽然急切,但不该说的话咬得很死。她神情复杂地看了宴声一眼:“反正山对我们很重要。” 有陶霏坐镇,慌乱的情绪被压制了不少,山洞里的人一个个往外逃,相互之间搀扶着。很多蜗居在山洞里,常年不见天日的妇人一出来便跪坐在地上,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只感觉身后的山体还在崩塌,地动山摇。 男人们也出来了,吕叔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高处的陶霏,她压根就没打算早走,一时语塞,悻悻地弯着腰出了洞。 盛瑶挽着陶霏,才发现她瘦得厉害,整个人轻飘飘的,跟半人多高的孩子差不多重。盛瑶下意识喊道:“陶姨……” 陶霏只看了盛瑶一眼,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吐出两个字:“咱们快走。” 宴声算着时间,故意放慢了步子,却只听见身后一声巨响,像沉睡许久的龙突然清醒,发出一声悲壮的龙吟。他猛地回头,黑暗中只有不断卷起的灰尘。 没有看到盛瑶和陶霏。 山体还在陷落,宴声只迟疑了一下,拔腿就往回跑。山石散乱一地,少年像轻快的飞雀一样在幽暗的洞里穿梭。 陶霏被巨石压在下面,只能听见她细碎的呻.吟。盛瑶的力气很小,想把人拉出来,试了几次都不行。她把脸上的汗一抹,咬牙道:“陶姨,你坚持一下,我救你出来!” 转头便发现了飞雀的身影,少女又惊又喜:“你怎么回来了?” 宴声:“回来帮你。” 两个人推了很久,巨石纹丝不动。盛瑶急得大喊:“陶姨,你还好吗?” 陶霏的声音越来越小,盛瑶冲石缝里喊:“你千万别睡,跟我说说话!我们很快就能把石头搬开了!” 转而对宴声道:“陈玉,你快点啊!” 少年手腕上凸起浮雕似的青筋,纤长有力,终于把巨石搬起了一道微弱的缝隙。盛瑶赶紧抓了几块石头木料在下头顶住,缝隙越来越大,她拉着陶霏的胳膊,一片冰凉。 陶霏勉强睁眼,身子已经出来了一半。山石还在往下滚落,宴声几乎支撑不住,扛着石子的双肩感到一阵火热的刺痛。 “陶姨,你使劲,很快就出来了!” 盛瑶在百忙之中还不忘感激地抬头看宴声一眼,很快又专心去扶陶霏了。宴声被石头压得已经有些崩溃,可一直没放手。盛瑶以为他是有情有义留下的,只有宴声自己知道,他救陶霏只是为了一个答案。 他还有很多问题没有搞清楚,九万大山里有太多秘密,陶霏不能就这么死了! 想着想着,宴声干脆放空了自己,抬眼望上一瞧,脸色立刻变了,呵斥道:“快跑!” 不知何时这边因为塌陷的厉害,周围的石头也开始往这边掉落,前几天刚下过雨,混着泥沙疯狂地向三人袭来。 盛瑶着急地看了一眼半个身子还没出来的陶霏:“不行,我不走!我要救陶姨!” 宴声想要把人救出来的心情不比盛瑶少,但经验告诉他,僵持下去只能三个人全都死。 陶霏已经耗尽了几乎所有力气,而且她的身体越来越沉,单靠盛瑶的力量已经无法再拉动她了。 “陈玉,你快帮我一起把陶姨拉出来!” 宴声犹豫了几瞬,最终还是狠下心奔了过去,两人拽着陶霏的小臂,竟真的快要将她完全拉出了。 “太好了,加把劲,咱们……” 头顶一阵响声,两人齐刷刷抬头看,只见巨石改变了方向,直直得朝着他们刚撬起来的石头上落下。 而陶霏的腿还没有完全出来。 盛瑶伸手挡了个空:“不要——” 两块巨石落在一起,宴声眼疾手快地掳过盛瑶的腰飞到一边,刚在一旁站定,巨石便砸在了方才他们救人的位置。 滚滚尘埃散去,两块巨大的山石紧挨在一起,看不见陶霏了。 只剩她一片淡紫色的裙角,上面有很多泥沙。 宴声看着盛瑶,少女似乎懵住了,整个人像失了魂,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死死盯着被两块大石头砸出来的坑。 宴声不想跟她多废话,抓住她往亮出跑:“跟我走。” 盛瑶由他拉着,没说话。她身量很轻,宴声拉着她感觉她随时都可能飘走。他敏锐地察觉到少女的情绪不对劲,像是声嘶力竭后的沉寂,整个人跟木偶傀儡一样。但他没时间顾及这些,只是拼命地在一堆乱石间找出口。 盛瑶突然站定,不肯继续走了。 宴声皱眉:“怎么了?” 盛瑶看着他:“你走吧,我不走了。我跑得慢,带着我是个累赘。” 宴声懒得跟她废话,拽着她手腕继续往前跑。 盛瑶又跟着跑了几步,她恋恋不舍地看向自己的手腕,一狠心拍掉了宴声的手:“我不跟你走,别费劲了。” 宴声忍着怒气:“你闹什么?” 少女回头,直勾勾地看着那片孤零零的裙角,轻声道:“陶姨死了,是吗?” 是死了,他们眼睁睁看见她被砸死的。 石头还在不断滚落,宴声算着时间,极力忍耐:“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已经尽力了,等安全了我会把她尸体带出来,找个地方安葬。” “不,我不能走。”盛瑶神色纠结地看向宴声,突然笑了:“没有陶姨,我早就是死人了。你走吧,我陪着陶姨!她出不去,我也不出去了!” 宴声是很想把她打晕了带出去,可少女就像着了魔一样往回跑,恰好一块石头落下,正正砸到她身上。 宴声开始生气了:“你干什么?!” 盛瑶苦笑着摇摇头:“陈玉,你不懂,我是一定要留在这里的,出去了,我早晚也没命。” 宴声不想再拖延下去,盛瑶留下的意愿异常强烈。他不是圣人,除了季惊鹿,他不需要对任何人的生死负责。 对于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问题的答案。 九万大山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他直接问道:“为什么你出去了就会死?” 想到盛瑶之前说的,陶霏的身体那样虚弱,他又问:“山洞里的人不能见光对吗?” 所以他们才心甘情愿地蜗居在大山里,几乎见不到日光,即便出去了,也活不了多久。 盛瑶看了宴声一会儿,冲他微笑:“陈玉,你挺聪明的。实话说,我是很喜欢你,但我不能要求你也喜欢我,因为山洞里的人全都中了一种毒,全都有病。” 本能觉得这种病和当年赤溪军被灭有关,宴声急切道:“什么病?” 盛瑶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以为是关切自己,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只晓得其实陶姨当年上过战场,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她手下的兵,女人孩子就是士兵们的家眷。陶姨遭人暗算,整支军队都吸了那种毒气。他们身上的血异于常人,一旦受伤,没有办法愈合,中毒越深,血流的越快,流光了,就死了。” “当年陶姨带着残余的兵逃出来时,就知道他们再也不能抛头露面,必须找地方躲起来。他们的家眷也要一起‘消失’才行。一开始是躲在乡下村里,没多久金陵就派人搜寻,陶姨无奈才带大家一起到了这里,巧合之下发现九万大山迷雾重重,少有人敢靠近,我们才在此定居。” 当年赤溪军覆灭后,很多人的亲眷也不知所踪,原来是跟着陶霏逃到了这里。 “安顿下来以后,很多人发现自己身上破了皮,血却无法止住。中毒浅的,一个小伤口需要好几天才能缓慢愈合,中毒深的,口子稍微大一点,就要殒命。陶姨穷其一生都在寻找治病的良方,最后发现只有换血才能解毒。” 宴声倒吸了一口冷气:“换血?” 盛瑶笑笑:“没错,需要找到一个健康的人,把他的血,换到我们身上。一个人,换一个人。” 宴声愣了一下,当时陶霏救他,难道是把他当成…… 少女抓住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苦笑道:“你不用多心,救你并不是把你当成药引子。因为虽然我们知道了这种办法,却无法真正实现。” “为什么?” “我们只是知道这样做可以解毒,但没人懂该如何换血。古往今来,帝王们渴求长生不老,也不乏有宫中秘术给人换血,但是没一个成功的。” 宴声并不完全相信她这套说辞:“你们就没试过?毕竟关乎自己的性命,如果是我,便是有极大风险也要试上一试。” 盛瑶涣散地盯着宴声,笑得有些渗人:“你真的很聪明。” “当时我们掳来一个村民,用他做药引子,给一个年轻的士兵换了血。” 宴声赶紧问:“然后呢?” 盛瑶的语气很平静:“然后他们两个都死了。村民被抽干了全身的血,立时就死了。年轻的士兵第二天傍晚死的。” “很残忍吧?人为了活着其实什么都能做,可死了一个人,我们也不敢太过冒险了。” 她推了宴声一把:“阳光会加速中毒的速度,只有在黑暗里才能勉强维持。那些女眷和孩子原本是没病的,可经年累月跟有病的接触久了,自然也就患上了。” “陈玉,我在陶姨身边伺候久了,中毒很深。今天我陪她死,也算报答她当年在路边救下我们全家的恩情。你跟我们呆的时间很短,不会有事。快走吧,带着大家再找一个山洞……” 宴声刚想开口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山石砸落,盛瑶都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彻底被湮没在纷飞的乱石里。 仓皇逃出来,宴声大口大口呼吸外头新鲜的空气。他累得体力不支,靠倒在山底的树下。周围是一片哀嚎,心中的不安终于被证实—— 当年陶霏和盛祁洲是带着女儿出兵的,既然全军无一幸免,那季惊鹿一定也中了这种毒! 第82章 正文完结 “八姐,我这样心狠手辣,你…… 待季子星赶到养心殿时, 往常紧闭的宫门大开,繁华不再,空荡得可怜。 往日皇上和贵妃居住的地方空无一人, 只剩下阵阵阴风。绿瓦之上积压了灰色的浓云,层层叠叠,看着让人胆战心惊, 汗毛直竖。 季护龙已经解决了外围的大部分叛军,带着季家军紧随其后赶来, 跨马拔刀便要往前冲, 却被神情冷冽的少年拂袖阻拦。 季护龙眉眼一压, 身上的鳞甲哗哗作响:“我要去救皇上!” “不能过去。”季子星淡淡抬眼, 看着黑洞洞的殿门, 琉璃般的瞳孔似乎一眼就能把整座养心殿都看穿,“地上的花有毒, 不要碰。” 季护龙低头,这才看见脚下的紫色六瓣花在地上闪着诡异的光芒, 如同妖女的指尖,勾着人上前以身殉葬。 六瓣花颜色很浅, 乍一看就像宫中地砖上雕刻的花纹, 很难被注意到。而稍有不慎踩上去,便会有烈火灼烧之痛。 “那人说的没错, 果然江湖势力也牵涉其中。恒均之所以敢以少量的兵马逼宫,正是因为有紫雾宫这把杀器, 是他最完美的屏障。” 紫雾宫的雾里看花,足以阻挡所有赶来救驾的兵马。季护龙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变了变,当年盛祁洲带着赤溪军便是毁于这东西手中,可见其厉害。 “少卿大人, 我们怎么办?”侍卫的声音有些急切,从闯宫门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时辰了,再不想法子攻进去,谁知道殿里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皇上现在是不是还活着,没人敢给一个肯定的回答。 的确是不能再拖延了。 到达养心殿的人马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解决完叛军之后集结到此,准备一起冲进去救圣上的。 季子星严厉地看了他们一眼,示意不要上前。不过才将将不到二十岁的新晋探花而已,便是读书有些本事,骑马打仗可没几个人真把他放在心上。 “别管他,给我冲!” 有几个不肯停下来的,身下的马一踩到花瓣便发狂似的扬起前蹄,发出长长的嘶鸣,差点把人掀翻下去,这才没人敢继续往前走了。 几个将士看了季子星一眼,不甘心地收起了刀剑,退至一旁等候。 也不知道是怎的,一众手足无措里,偏偏是季子星这般的沉稳引人注目,让人不得不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季护龙沉吟道:“满地都是这东西,人和马都过不去。我倒是会些轻功,可以屏气飞到那边,只是其他人……” 若是命人开道,更是不可能。从这里到殿门近百步的距离,不知要损耗多少兵力。等进了养心殿,说不定恒均把龙椅都坐热乎了。 季护龙征战多年,没什么困境能让他止步不前。只是遇到这样的困局,竟也一时没了办法。 季护龙看向季子星,才发现很多人都看着他。 马上的少年眉眼似刀,浑身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气息。他就静静骑在马上,有种使人甘愿臣服的魄力。 少年收起了手中的长鞭,好看的薄唇中吐出一个字:“等。” 众将士一下炸开了锅。季子星根本不多加理会,除了等待,没有别的办法。 他淡漠地抬头,看向越来越深沉的天色,阴郁地几乎要把整座金陵都压垮。 时候了,她该来了。 . 宫城之中一片红墙,烈得像火。偏偏有一抹松绿流畅地划过,清亮地耀眼。 季越音的伤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皮肉之痛需要暂缓时日。眼尾上挑的眼线如同飘逸的裙角,凌厉又妩媚。 她笑得肆意:“岸青,几时了?” 身边的黑衣少年阴沉着脸,嘴角没有一丝笑意。唯有在看向她时才会有莫名的紧张,连带着声音都温软了些。 “少主,午时三刻了。” “让爹和弟弟久等了啊。”季越音好心情地将披散的乌发扎成厚厚的一束盘起来,她可不希望打架的时候被人拽了去。 一大早便被季子星遣来的大理寺侍卫请到了宫门口,她身上有伤,不能太用力,便没有参与剿灭叛军。不过就那些叛军三脚猫的功夫,倒实在也用不着她出手。 毕竟养心殿的大戏才是季越音的主场。 飞驰到第九道宫门口,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众人正急的团团转,就看见一抹鲜绿从头顶上飞过,带着淡淡的香气,稳稳停落在季家父子马前。 季越音的名声属实一般,身为镇北大将军的女儿,早已过了婚嫁的年纪,却依旧没有男子上门提亲。换做金陵城里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羞愧得不敢出门。 她倒好,不仅日日在街上闲逛,现在还要从一众两鬓发白的将军头上飞过去。 简直是岂有此理。 季越音知道这些人对她都颇有微词,但她根本不在乎。朝季护龙打了声招呼,便转过去同季子星说话了。 “老娘等这一天好久了,紫雾宫那帮老废物,光说人话不干人事,竟然还还想谋权篡位,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旁边身着青色的文官眼皮一跳,暗暗打消了想要结识季二小姐的念头。 这样的小姐娶进门怕不是要把爹妈活活气死。 季越音微微颔首,岸青便卸下肩上的布袋,扬起阵阵沙土。 “不肯教我雾里看花也没关系,我已经寻得了破解之法,便是南山土。” 当初云处深派她去南山,便是去取师祖身陨之时留下的遗物。她尚未成功便被诬陷,被赶出了紫雾宫,本以为此时已了,不成想云处深竟趁紫雾宫准备攻入皇城的混乱之际,亲自去了一趟南山,将遗物取出。 几天前,云处深托人找到季越音,将这份重要的遗物交给了她。 紫雾宫开山师祖的身后之物,并非稀世珍宝,而是一张字条,上面只有短短两句诗: “雾里看花终有尽,窗外黄沙是无穷。” 云处深刚拿到这张字条时,迷茫了许久,郁郁之中不知不觉走到了师父生前隐居的小木屋里,放眼望去,直到夕阳将要落下的那一刻,他才幡然醒悟,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雾里看花无疑指的是是紫雾宫的独门秘技,而这两句诗是破解之法。窗外黄沙便是南山的土地,在夕阳的照耀下果真如同黄沙。 原来师父把身陨之地选在南山并非没有来由,他在开宗立派时便已经料想到会有人利用雾里看花做利己之事,所以保留了克制之法。 南山的土,便是紫雾宫六瓣花的克星。 沙土洒下的一瞬间,花瓣上的光芒便熄灭了。妖娆的淡紫色慢慢变黑,如同枯败的落叶。 皇城之中再无阻挡,浩浩荡荡的御林军被彻底释放出来,直奔养心殿。 . 凌霓珠落寞地坐在偏殿,隔着纱窗,能看到她年事已高的父皇,平日里受万众敬仰的天子帝王,被几个小卒困在鎏金雕花椅上。 而向来对她恭敬有加的当朝首辅恒均,正微笑地看着贵妃求饶,洁白的手指划过贵妃头上的凤簪。 “恒大人……”女子特有的娇媚使得她看起来柔弱无骨,身上华丽的衣袍和她跪坐的姿势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更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她也不想对一个臣子献媚,可眼看着皇帝大势已去,昔日对她俯首称臣的男子就要登上龙椅,她不得不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 男人的手只停留了一瞬,下一刻便猛地将凤簪拔出,瀑布般的长发瞬间散落在妃袍之上,黑红相间,惊艳得扎眼。 “恒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还未等贵妃发挥自己擅长的柔情攻势,衣着规整的男人冷冷地扯了扯唇角,一丝不屑在他俊朗的眉眼中一闪而过。 好看的人发起狠来,也格外令人赏心悦目。不好的预感在贵妃心头涌起。 他的眼神可不像是要对她手下留情…… “她的东西,你也配?” 恒均说这话的时候轻飘飘的,听进贵妃耳朵里却是如同撞钟,敲得她心头一震:“你这是什么意思……” 凤簪是前几日皇上亲手赏给她的,他亲口告诉她,下个月便会在朝堂之上对文武百官宣布,要封她做皇后。 谁知才过了小几日,皇宫便被叛军攻入了。 恒均静静摩挲着纯金打造的发簪,华丽的凤尾高高扬起,昭示着皇后的无比尊贵。 他扫了一眼面露惊恐的贵妃,毫不掩饰鄙夷。眼睛、鼻子、嘴唇,还有故作矫揉的身段,都和她差太远…… 除了她,没人能用得起这凤簪,更没人担得起皇后二字! 贵妃算个什么东西,也想抢皇后之位!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偏殿,绣花龙榻上坐着前皇后。她长得妩媚至极,神态却像个天真幼稚的孩童,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美人好奇地看着他朝自己走来,掏出一支熟悉又陌生的簪子,轻轻插到她秀气的乌发里。 他方才命人给她梳洗打扮了一番,如同被埋没已久的璞玉重见天日,焕发着异样的光彩。他把视线从那张小小的红唇上移开,再看下去,他怕克制不住自己燎原的欲望。 看了她一会儿,恒均皱眉:“怎么又不穿鞋?” 说着便捡起绣着东珠的凤鞋,单膝跪地给她穿上。她蓦地被人握住了小脚,脚底传来一片炽热,想要挣脱,男人的手却如同铜墙铁壁般坚硬,让她动弹不得。 手里温软的触感让他忍无可忍,低低地沉吟了一声便欺身上来,把她整个覆裹在怀里。 “臣记得娘娘最喜欢这支凤簪,如今有人觊觎它……臣便为您夺来了。”他轻声细语,那种耐心让他自己都害怕。 女人眨眨眼,笑了:“嗯!簪子,给我戴上!” “戴上了。”恒均闭上眼,轻轻啄她如玉的脖颈,“娘娘。” 一双葱手绕着发梢打旋,“本宫是皇后,本宫的儿子是太子。” “嗯,没错。”恒均蓦然睁眼,将她的脸捧到自己面前,让她不得不注视着他,“我来做皇上,娘娘嫁我可好。” 清凌凌的双眼茫然地看着他,逼得他又问了一次:“臣来娶娘娘,好不好?” 她点点头:“谁能让我儿子做太子,我便嫁谁!” 心里一阵刺痛,这话天真又伤人,全然不把他的情谊放在眼里。恒均的嘴角没有一丝笑意,手指越握越紧。 当年他遂了她的愿,毁了婚约放她走,让她嫁进宫里,已是大错。这次他绝不会让别人再把她抢走,她必须永远留在他身边,缩在他怀里,受他的保护,他的庇佑! . 昨日刚去马场玩闹了一天,今早尚未睡醒便被叛军攻破殿门,“请”到这里来。凌霓珠困顿得不行,却不敢合眼。 往日熟悉的养心殿,此时是让她害怕的囚笼。她从小娇生惯养,没有吃过一天的苦,光是被困在这里,就觉得浑身难受极了。 以至于季子星带兵攻进来时,她迷迷糊糊的,还不能置信。 听说叛军在殿外撒了什么毒药,人踩上去就会中毒得病,她以为养心殿就是自己的终点。 直到季子星闯进来,一片金光洒在殿阶上,她才如梦初醒。 宫殿里满是喊打喊杀声,大红的喜服像嗜了血,沾着深红色的液体,一滴滴地从马背上往下滴落。 恒均带的兵马不多,很快便被御林军拿下,而紫雾宫的雾里看花,也轻易被季越音和岸青两人所带的南山土破解。 凌霓珠跌跌撞撞地往季子星那边跑,他只将她交托给一旁的侍卫,便又冲进层层铁甲之中。 都不曾多看她一眼。 凌霓珠想要抓着他说点什么,侍卫将她拦住:“公主,少卿大人有令,我务必要保护好您,请您随我一同出殿!” 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季子星正忙着,有一群兵卫拥簇着他,使他不会轻易受到伤害。恍惚间觉得背后有人看自己,还未来得及回头,便听见一声响彻大殿的声音—— “季子星!” 那声音娇憨软糯,还透着股傻气。 他猛然回头,她怎么来了!身上的新娘喜服尚且没有换下,脖子里戴着圆圆的金项圈,是他送她的小礼来着。 他立刻拨开周围的保护,快步向她走来:“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语气铿锵有力,像一块石子,砸在地上能听见坚硬的碰撞声,不容她质疑。 哪里还有弟弟对姐姐的恭敬。 迟惊鹿冲外头一指:“你就光叫爹和二姐,也不带上我们?” 金光之中,季家的兄妹全都来了,便是只会雕木头的三哥,也拿着钻木刀在疯狂锤人。 季子星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明明留了人在季府门口的,她怎么还能出来。 一帮没用的东西。 迟惊鹿看穿了他所想的,便说:“你别怪他们啊,是我非要来的。我说你是我夫君了,我找我夫君,谁敢拦着?” 他差点失笑,也是,以前他们是“姐弟”,他仗着少卿的身份或许还能压着她,现在不同了,今天他们便要成亲拜堂,正式成为夫妻了,他的人自然是不敢拦她的。 季子星凛冽的眉眼忽然变得温柔:“叫声夫君听听。” 还不等迟惊鹿开口,他便一把抱起她,迟惊鹿双腿离地时恰好躲过了一只暗箭。 她吓了一跳,死死搂住他的脖子,牙齿都打颤。 “算了,等叛军败退,我再朝你讨要。” 一声夫君而已……以后他每天都会听到,她要不肯说,他有的是办法。 不出季子星所料,叛军很快节节败退。紫雾宫人那边尽数交给季越音,季护龙倒是想派季家军帮她,谁知她不肯,扬言要亲自把那群老不死的抓住,红绳和铃铛都准备好了。 季护龙不放心,分神叫人去保护她。小将士带着一队人风风火火出去,又马不停蹄地回来。 “大将军,那边全是紫雾宫人的尸体……二小姐和岸青杀得太快,我们跟不上啊。” 这话不偏不倚落在迟惊鹿耳朵里。 二姐这是……这是杀疯了。 季子星牵着迟惊鹿,她不知道他要把她带到哪儿去。身后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她只顾着追上他的脚步,两条腿快得像风火轮。 到了小偏殿,才见凌决。 凌决提着剑,看到有人攻进来了,毫不犹豫地将剑架到身前的少年身上。 “你们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杀了他!” 迟惊鹿认出来了,这不就是她当初看到的那个少年么?他和季子星长得颇为相似,只是瘦了许多,也矮,肌肤苍白地没有一丝血色,像年画上的小人。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强烈的求生欲使他挣扎,脖子上留下了淡淡的血痕。 季子星轻笑一声:“他是废太子而已,我不会在乎。你杀了他,无非是帮皇上除去一块心病而已……我感谢你还来不及。” 迟惊鹿知道季子星说的话是权宜之计,可如意听到后,却突然停止了抗争的动作,长长的眼睫垂下,任由凌决摆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季子星毫不犹豫地继续逼近:“我何必要救他?当年若不是为了他,我娘又怎么会死。” 那个被他默默收藏起来的牌位,那个被恒均和王爷一起害死的女人…… 废太子身体羸弱,在圣医死后,恒均想方设法医治他。那年首辅的亲妹妹前来投奔,因为家乡发了水,丈夫死了,便只能找他这个做首辅的哥哥。 而恒均意外发现,妹妹的儿子和太子长得是如此相像,竟连年岁都差不多,身体也不大好的,却不是绝症。 一瞬间无数种可能在他脑海中划过,这孩子可以代替太子…… 他将想法说与妹妹听,许诺把孩子送进宫里后,就将她留在金陵,为她寻得良婿,保她一世富贵。 而他忘记了保护孩子便是母亲的本能。妹妹不肯同意,恒均只觉得妹妹被这孩子拖累,难以成事,非常没有出息。两人争执之中,他失手推了妹妹一把,她竟就那么死了。 而他抱着自己的外甥,跌跌撞撞去找了凌决。 自那以后,两个模样相似的少年便被命运连接到一起。放在宫中太危险,容易被人发现,恒均便将小外甥托付给凌决,放在王府中。 那个失去母亲的小男孩,便是季子星。 哪怕他后来刺伤凌决逃了,又被季家收养,都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真正的仇人。 只是他没想到,他的仇人,和迟惊鹿的,竟然是同一个。 恒均和凌决,杀了季子星的母亲,以及迟惊鹿的父亲。 季子星牵起迟惊鹿的手,非常稳。他说:“小鹿,好好看清楚,他是我们共同的仇人。” 一瞬间迟惊鹿的脑海里涌入了无数回忆,血腥的,温馨的,残忍的,冲击着她的身体,原主的所有情绪全部体会到了,一股热烈的愤怒涌到胸腔,连带着胸前的项圈都一起一伏。 杀了他,杀了他们!迟惊鹿听见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 “没错,他们都是坏人。” 去他的以德报怨,她现在只想看着这些罪恶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利剑挥下,人头落地。凌决还是没有下手杀了如意,只浑身颤抖着抽搐了几瞬,便再没了声音。 季子星上前想要扶起惊慌的如意,可却在快要靠近他时止住了脚步。 如意拿起一把藏在袖中的小刀,毫不犹豫地对着洁白的脖颈一划,鲜血四溅,映衬得他的瞳孔都变得惑人。 季子星说的对,他是累赘,母后因为他的病疯了,父皇也早就厌弃了他。 他是恨凌决,恨他在自己身上无尽索取的日日夜夜,那张英俊但是贪得无厌的脸。 可也只有凌决,愿意多看他一眼……让他在孤寂的冷宫中不那么孤单,至少,知道自己还活着。 而现在连这个人都死了。 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还是死了吧。 两具尸体倒在柔软的地席上,整座偏殿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走吧。”季子星沉默了一会儿,拉着小丫头往外走。 迟惊鹿痴痴笑道:“刚才我朝你奔过去的时候……以为你会把我放在一边,或者把我交给别人,比如,戚行肆。” 小说里不都这么写吗,男主在不得已的时候,忍着心痛把女主托付给情敌,再发句狠话,叫他保护好她,否则他要回来算账的…… “不可能。”季子星的手握得紧了些,“我不会把你交给别人,你是我的妻,要保护只能我来。” 他低低地看了她一眼,窗外放晴,阳光透过殿门精致的雕花打在她深栗色的秀发上,形成温柔的光晕:“不过接下来的这几天,我会很忙,还真的要委屈你。” 当然忙了,忙着清扫叛军,余党,以及接受天子的封赏。 季家在这场战事中,毫无疑问功绩傲人,若没有季家,恐怕是不能胜利的。 迟惊鹿这才想起来,她的任务……似乎完成了? 季家不再是反派,不仅保住了全府的命,还全都成了功臣。 迟惊鹿心里一紧:“季子星,我有话跟你讲。” 他顿住脚步,停下来看着她。 “我……我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不能说,她是来自21世纪的,而所有人都是一本书里的人物,根本就不存在吧? 那季子星估计得以为她脑子被刺激出了毛病,出门就要把她送进太医院了。 “有什么话,留到咱们成亲再说,嗯?”他笑笑,眉眼好看极了。 好呀。那就到成亲的时候再讲。纵然首辅大人见多识广,怕也会被她吓到吧? 走了两步,高大的少年蓦地又停了下来。迟惊鹿没来得及刹车,直直地撞了上去。 “干嘛?” 他俯下身,不等她再问,一个温软的吻铺天盖地落了下来,打得她措手不及。 好突然…… 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在肃穆的皇宫里,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可能,他怎么敢…… 季子星好像疲惫的旅人,终于卸下了重担。他吻得投入又霸道,撬开她的贝齿,肆无忌惮地进入。 方才进来前,他想着若是她害怕了,他便叫她出去,自己来解决凌决。 没想到她倒是出人意料地胆大,手起刀落的时候眼睛都没眨。 可他握着她的手,分明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发抖。 一瞬间季子星明白了,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回答他很久以前的那个问题—— “八姐,我这样心狠手辣,你会怕我吗?” 而她今天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非但不怕,还要和他一起并肩战斗。 她或许害怕死人,害怕一切残忍的事。 可唯独不怕他。 她答应嫁给他,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很单纯的,喜欢他。 他牵着她的手,再也不用有所顾忌。两人双手合拢的那一瞬间,分明有什么把他们紧紧连结在一起了。 他终于可以卸下所有担忧和防备,无所顾忌地爱她、占有她。 两个红色的身影交缠在一起,在金銮大殿里,什么都不想地拥吻。 迟惊鹿的手慌乱地抓住了少年的袖子,脑海里开始不断蹦出小奶油的欢呼声。 【89,93,94,96……】 【宿主,季府的黑化值越来越低,你的分数也越来越高了!】 迟惊鹿心里一跳,连带着吻也慢了一拍:“等一下,拿了满分会怎么样?” 小奶油没来得及回答她,便发出了恭喜的声音: 【恭喜宿主,您已经拿到100分满分值,现在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 迟惊鹿赶忙大声说:“等等,等等!” 她还有事没做完! 然而等待她的只是一束强光,她拼命地想拽住季子星,手里的袖子却越来越空。 那个吻,也越来越虚幻。直到最后,她的唇上不再有一点点触感。 “不要,等一下!我不想现在回去!” 鲜花和掌声淹没了她的喊叫,只有系统不断恭喜的声音,进入她的耳朵。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