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作者:慕糖鹑 文案 现在的你成熟稳重体贴会照顾人, 是我用眼泪和争吵教会的。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秋西子,段维庭。 ┃ 配角:容桦,骆瑛姗。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有多爱你就有多混蛋。 立意:我要控制我自己,装作漠不关心你。 ☆、第 1 章 相比于北非的大沙漠,段维庭更喜欢的还是眼前的这片西湖。早晨、正午、夜晚的西湖之景都已经被他欣赏过许多回,这些时间下的她一定不尽相同,却在每一个时刻都被赋予了一种难以被语言表述出的美与韵味。他不止一次感叹,这些成日里生长在西湖边上的人,大概就是前世做多了好事的慈善家,所以今生他们来到了西湖的身边,获得终日与她孤独之美相伴的馈赠。可生出这个想法,他又立刻兀自摇头:他可不相信前世今生。 在没有踏足过西湖之前,他从不认为,西湖的美是孤独的。 日出从东边的一排矮山丘上浮出,金黄的颜色让他想起玻璃碗里与蛋清混杂在一起的蛋黄,给予他一种久违的“一日之计在于晨”的由视觉引发的舒爽心理感受。那片在金灿色朝阳照耀下的湖面中,长长地凸出一座古式亭子,里面正稀稀落落立着一些跟他一样观看日出的游客。不,段维庭微微蹙了下眉——可他并不是游客,他一向讨厌游山玩水,认为那是“花钱找罪受”。所以今日的观景之行就到此为止了,段维庭戴上暴龙太阳镜,转身返回酒店。 他讨厌与那些称为“游客”的行人为伍。他认为是他们打扰了西湖孤独之美,而当西湖已被喧嚣包围的时候,西湖也不再属于他。 回去的路上,他心里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出于某种偏见,他对杭州这个城市一直保有一种积怨已久的愤恨,在经过比十年还要更久一点的温火慢炖后,这股幽怨已经潜移默化进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与他共生随。他生命中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杭州”这个地名,他是听不得的。要说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好比害怕蟑螂的人,听见“蟑螂”这两个字眼就会汗毛陡立,想要落荒而逃。人都会有禁忌,那么这个地名,就属于段维庭的禁忌。 所以他笑了。从未想过,他会在他而立之年再老一点的岁月里,再次踏进这片神奇的地界,还收获了一种与西湖之间的惺惺相惜。是啊,原来她这般孤独、这般美,这一点也不像杭州这座城市。是这座城市玷污了她!他愤恨地想。 手机偏在这时候响起,他看到屏幕,心领神会地往附近的剧组拍摄地点望去,心头的微微愠气也熟稔地散去。这又让他感到很舒适,因为不知何时,他已然学会如何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像控制自己要不要撒尿一样轻松。他再不会喜怒形于色,也不再会有人猜得透他的心思,所以属于他的世界便是一座坚固而孤独的堡垒,他可以站在这座堡垒之上冷脸看众生百态,何时融入、何时抽身也皆在他的掌控之中,却没有人能够摧毁它,一如黎明、午后、深夜的西湖,这怎能不让他感到无比舒适。 他在对着朝阳的方向露出一种绅士的笑容,稍微扫视一下,就看到来自宫倩倩因为情绪的不满而导致的全身扭曲的肢体语言。这个任性的小女人,一定会因为自己早晨与西湖的约会而吃醋。所以他此刻正对着她比出一个飞吻,聊表自己的歉意。 可那头的女人却更加气愤了。她跺了一下脚,不再理睬这边的他,转身投入到剧组的拍摄中。 他这才想起,哦,自己是戴着暴龙太阳镜的。在它黑色的镜片与头顶也是黑色的棒球帽遮盖之下,宫倩倩并不能看到他的任何表情。他摇摇头,同样轻松自如地发送一条消息出去:倩倩宝贝儿,我在酒店等你收工哦。为表歉意,我会答应陪你去逛街。 女人们也是一种神奇而危险的生物。在段维庭的世界里,她们在他心中的重要程度,一直以来都足以与“杭州”这个地名相媲美。他对她们爱着也恨着,然后慢慢在千帆过尽后,精炼出一套“段氏哄女人”法则,得以让他多年来,在女人这种神奇而危险的生物中游刃有余地游走而永不失手。 他逐渐演变为一种绅士,绅士中略带那么一点流氓气息,倒也无伤大雅。而他敏锐的洞察力也促使他轻而易举地发现,他的这种绅士气质很招女人喜欢。 宫倩倩就是其中之一。段维庭初次对她有了印象,是在某电视台举行的一档火一般炙手可热的选秀节目上,因她别具一格的自我介绍方式:我是宫崎骏的小迷妹,宫倩倩。实话说,他对当下韩流一样突然时兴起的选秀热算不得热衷,可那次看到电视机里的宫倩倩,他倒是当真放下了手中的遥控器,安静地听她唱完一首歌。听到最后,他发现自己是闭着眼睛听完了一首歌的全过程,可事实上歌手本人的唱功:气息、技巧、情感、台风方面都算不得上乘。 仅有一点,宫倩倩拥有一种特有的、他又恰巧欣赏的音色。她也喜欢宫崎骏。 后来在公司的年会上,他无意中发现,这位身形娇小、容貌美丽的新生代女歌手,已经签约进了他名下的艺人经纪公司。当即他打开手机,网上搜索了一下,得知盛夏的那档选秀节目中,她斩获的是季军。不久,容桦的签约合同书就递送到了宫倩倩本人手里。也是在那次,段维庭对容桦个人行事风格的快准狠,有了相当具象的了解。 可以这么说,他能够以“东虞”艺人经纪公司发家,容桦功不可没。不过那时两人分工不同,他忙着四处筹钱补资金缺口忙到日夜不分,对于公司日渐盛传的对于容桦“东方不败”的这尊称,也并没有多少兴趣去一辨真伪。后来公司经历小有成色、大红大紫,乃至屈指可数,“东虞”已由原来的小型经纪公司成功转型为涉及项目包括电影、电视剧、艺人经纪的影视娱乐公司,段维庭要忙的事情也逐渐向公司大的决策方向转移,至于这经纪公司具体的内部事务,倒主要是由容桦来运营了,管理交集的地方就完美地避开。所以两人虽说在一个公司共事,他倒也不敢保证就能足够地了解她。 但作为合作伙伴、下属来说,容桦确实是一位优秀、得力、不可多得的人才。段维庭的思绪到了这里戛然而止,对于容桦,他也仅仅允许自己回忆到此刻。 远处的朝阳下,宫倩倩收到信息,似乎不那么生气了,但依旧带着佯装的怒色回头瞪了他一眼。可段维庭清楚地知道,小女人已经重新获得舒适心情,他于是正了正西装领带,走向酒店。 宫倩倩被签约到“东虞”的这将近一年内,大概是根据容桦的授意,她逐渐向歌影视三栖艺人的方向发展。半年前她开始在市面上出售个人首张专辑,段维庭特意去听了一听,相比选秀时,似乎确实进步许多。那之后,她就成了小他十载的小女朋友,她偶尔做作,他乐得宠爱,晃眼间,两人已在一起半年之久。近半年的时间里,他工作之余,会抽空飞往北非的大沙漠、巴黎的街头,以及杭州的西湖来探她的班。 态度过分殷勤,惹来饶中飞的不适。他无意间对他说道:“不知为什么,我最近一闭眼,总是会浮现出宫倩倩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 ☆、第 2 章 段维庭的故乡在河南郑州,这是基于中国人传统的思想概念来说,因为他的老父亲老段是郑州人氏。可按照事实来讲,段维庭生在北京长在北京,十八岁高考之前,除了随父母回过几趟故乡郑州探望爷爷奶奶,以及十七岁那年与母亲两人偷偷去过一次杭州外,他就再也没有踏出过北京市的地界,他也没有踏出这地界去外面看一看的欲望。他的妈妈是地地道道的北京小妞儿。 他提起妈妈,总是以“最典型的北京小姐”来形容,妈妈酷爱的发型有二:挽起的高高的髻;与蓬松的烫发头。前者多出现于正式而严肃的场合,后者大概才属于她的日常生活,她喜欢的服饰除了旗袍便是职业装。即便是不准备外出的日子,她也会按时起床化妆,穿上前天夜里熨烫平整的旗袍,以最郑重的方式来迎接、对待她已经到来的一天。自懂事起,段维庭就清楚地认识到,妈妈的精致源自于她原生家族庞大的滋养,这与老段十分不同,与他自己后来接触的女人们更不同。 是再大一点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老段对于妈妈的精致,是持厌烦态度的。 不过他却从这种精致中获益。因为妈妈把自己对于生活的敬重、仪式感全然传承给了她唯一的儿子,所以段维庭自出生、牙牙学语,到小学、中学的漫长一段时间里,都因为姣好的外形、白净的衣衫、由内而外的贵族气质而获得比其他同龄男孩更多的来自异性的青睐。对比之下,与他形成强烈反差的饶中飞,因自小获得家庭散养而一直任由了男性荷尔蒙在自己体内肆意地生长,这种情况尤其突出于两性界限逐渐分明的青春期。他打球、疯跑、追女孩,旺盛的精力似乎是取之不竭,在段维庭晚上十点钟准时上床睡觉的时刻,他才脱下脚上一双厚重的篮球鞋,味道弥漫至整间贴着周杰伦海报的卧室内,他也就倒头进入了梦乡。第二天醒来,鞋臭味顺着半开的窗户散去,他头天的疲惫也一扫而光。 如果说段维庭的青春归于平淡,那么饶中飞的青春,便得用“轰轰烈烈”来形容。在当时大部分人尚且不懂“情为何物”的时候,饶中飞像获得了丘比特爱神之箭的特殊眷顾,已经率先谈了几段风花雪月的恋爱,迅速在非学习的一切道路上成长起来。用他自己当时的话来说,他能够拥有如此丰厚的果实皆是因为“笨鸟先飞”。 青春期伊始,他已经清楚地给自己定了位。在一起长大的三个男孩子中,段维庭属于真正意义上的幸运儿,拥有被天使吻过的脸蛋以及令他望尘莫及的“海拔”;而尚翼州留给他的童年阴影,更在不知不觉间绵延至今。他的那学霸头脑、漂亮的成绩单、据说高达二百的智商,自小就被父母当教科范本一样在饭桌上歌颂不止,并且时时都要伴随一种“生儿当生尚翼州”的神情与期冀之态,让他一度在家中抬不起头。论美貌,他不及段维庭;论才华,他不胜尚翼州。所以他另辟蹊径,在丰富的感情史这一项栏目上,拔得他们三人头筹,并成功地找回属于男人应有的自信。 他常常这样对另外两位发小说:“我能够在你们两个天使般的光环下健康茁壮地成长至今,已经拥有了绝大多数人所不能及的心理承受能力。你们最终没有失去我这个朋友,实属不易,是你们的荣幸。” 虽然听起来有些欠揍,可段维庭心中明镜一样清楚,他说的不无几分道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甚至能够拥有一丝感同身受——关于这种在与他人的比较中而获得的自卑感。他欣赏饶中飞品性中的乐观与义气,而对于尚翼州本身的自律与对原则的坚守,他产生的是一种由衷的钦佩。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向尚翼州问出过这样一个问题:“你是一个自信的人吗?” 可关于问题的答案,段维庭至今没能获知。 因为尚翼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不想参加的饭局、不想维持的人际关系,他是会选择率性而为的。对于这一点,段维庭思考的结果有二:一是尚翼州本就冷峻的品性;二是他与之匹配的资本。在段维庭的认知里,一个人活动的自由度总是与他所处的社会地位、所积累的个人财富呈正相关关系。尚翼州自小拥有过人的学习本领,加之他后来的成长岁月中,对于这种“上帝之馈赠”的感恩与珍惜,所以他理应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这种成功足以弥补他因古怪的性格所致使的社会缺失。不仅仅是青春,他的一生都将是克制与自由的矛盾体。 段维庭却永远无法做到这一点。在经历了青春期的平淡与对爱情的后知后觉后,他已经注定要成为一个社会中人。与饶中飞本性使然的自然社会交际不同,与尚翼州习惯独处,甚至偶尔回避社会交际的习惯更不同,他在经历了后来的种种人生变故后,完全被迫把自己悉数奉献给了无数种的社会关系中。他热爱世界的繁华与浮夸,也再离不开女人。 所以对于饶中飞的自我陈述,他深表理解。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暗自对自己所处在圈子中的位置有所衡量,他有,饶中飞也有。只不过他有些狡猾,他从不会将这些只是在夜深人静时才会大概率出现的思绪公之于众,那样只会让他觉得难堪,像私密部位遭受了众人观赏一样别扭。后来当他意识到尚翼州在这方面的伪装并不亚于他时,他竟一下获得一种释然——与其说是狡猾,不如说是因为各异的品性,这种品性又关乎一个人的成长经历。 他觉得奇特也好笑。 按照世俗的规定,他与饶中飞绝对是属于同一类人:青春期垫底的学习成绩、多少叛逆的性格、与学习无关的兴趣都将被贴上“不学无术”的标签。可从另外一种意义上看,段维庭始终与对方保持微妙关系的人,却是一直头顶学霸光环的尚翼州。这点尚翼州也拥有同样清楚的感应:两人之间偶有交叉的心灵闭塞的一角,始终不会被外人所知觉;段维庭的聪明也许与学习无关,但他却绝对算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甚至,尚翼州一直保有这样一个想法,似乎这世界上能让段维庭感兴趣的东西极少,比如学习就是其中之一,可事实证明,在他少有的感兴趣的一类事物中,他都坐到了金字塔的顶端。 果然,这个世界并非“非黑即白”。 ☆、第 3 章 关于这次冲动的杭州之旅,段维庭最大的感受是一种出乎意料。他自小习惯了北京城的喧嚣与紧张,竟是在这时,在杭州这座历史名城里,令他体会到一种由心的宁静。他嘴上非常不愿意承认,可内心已被它丰富的人文、秀丽的山水给折服,一如历代文人所描述的那样,它的美是含蓄中夹带着治愈的力量。这与他熟悉的北京、郑州都有所不同,它们或是庄严肃穆、或是正经严谨,也都绝对与婉约不沾边。 但他还是依旧讨厌着这座城。即便它的空气有多么清新,可呼吸进入他的肺里,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肺部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这样劝服自己,男人因为佳人所受的委屈都是可以被谅解的,毕竟人生就是这么一个有得有失的过程。 最近这位佳人就经常重复一件事情,据宫倩倩自己所说,她的演技每天都正在以质的飞跃在稳步提升。原因也许在于她半年内牺牲掉休息时间,成日泡在剧组耳濡目染加亲身实践而得来。段维庭在乍一听到这句话时,皱了皱眉头,可出于绅士的休养,他没有发表过多意见,只是笑了一笑。当这句话出现的频率已经达到他所忍受的上限,他才恢复了他品性中绝非绅士的本能,然后以一种算不得友好的语气对对方说道:“你知不知道‘质的飞跃’是什么意思?它绝不可能每天都在上演!” 外人看来,这句日常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交谈语言,即便它的表述中确实存在一些所谓的漏洞可言,但生活就是生活,它不是科学,大多数人也并不会选择钻牛角尖式地去对一句日常用语吹毛求疵。段维庭也尝试着向大多数人学习,不过事实证明,在这一方面他确实属于那一小部分人——即便是对于生活,他也尽可能地会追求它最大限度的完美与严谨。 这也许与妈妈的精致不谋而合。 于是属于“大部分人”那一类中的小女人宫倩倩就生气了。这也应该是两人相处半年来,她第一次看见他袒露不耐烦的神情,让她感到气愤的同时,更多的是一种害怕。起初她不听身边姐妹劝阻,一意孤行地与段维庭投入爱河,是因为受到内心一种强烈的幸福感所驱使。这是一种走路、吃饭、做梦都可以毫无征兆地笑出来的幸福,在她二十二岁之前的岁月里都无福体验过。她自认为找到了一个可以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他多金、未婚、绅士、对自己宠爱,当然这也是有她自身独特魅力的这一部分原因存在,所以与她同是选秀出道的姐妹们只是在羡慕、嫉妒她的美貌与好运气,这是在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她们的说辞哪能让她信服呢? 所以段维庭也逐渐地认识到,宫倩倩就是一个极度自信的人。她生气的举动与所有小女人如出一辙,脸色阴沉是第一步,这也许是在试探,试探她身边的男人是不是会感应到这种突然改变的危险气氛,及时地去讨好她。如若不能,她生气的指数又将上升多倍不止,那么男人就即将迎来或是联系方式被拉黑、或是絮叨无尽的批评教育了。段维庭讨厌这两种中的任何一种,所以他变得聪明,总是在事态还未得到扩大之前,就已经立刻服了软。 他说:“倩倩宝贝儿,我这不是在凶你的意思。这涉及到我一以贯之的原则底线,所以我失态了,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为表歉意,今晚的晚餐我陪你吃素、戒辣。” 可一如平常的语气、道歉方式放在此时此刻,却不再能灵验地让宫倩倩的心灵得到安宁。也许是对方那个时刻的不耐烦神情太过刺眼与真实,所以即时地给她幸福的屏障敲响了一个警钟,她得以思考了一下,男人女人都是人,女人有脾气男人也会有脾气,女人的脾气也许发出来就得到解除而男人的克制与隐忍似乎才是最为危险的气息。 这时她望向男人的神情带着某种松动与模糊,然后却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人虽然加以“绅士”冠名,却也绝不是她的任性与肆意就可以轻易摆布的,这也同样与她二十二岁之前的所有经历不同。她不想再往深处想,依据本能又略作克制地生气一番,然后及时地找了个台阶再次恢复常态。因为基于她有限但自认为敏感得惊人的认知里,她已然清楚地给段维庭定了位——能登上某个行业金字塔顶端的人,他哪能不夹带着些这些优秀的骄子们所应有的傲气与古怪品性。她选择了他的人、财富、地位,虽略有不满他也许隐忍闷骚的秉性,可还是识时务地牺牲掉了一些东西,比如与在他之前交往的历任男朋友中,能够随时发作的坏脾气。 见她如此乖巧,段维庭原本因为原则被打破而突生的戾气瞬间散去,转化为心花怒放,也为即将到来的晚餐中放弃辣、肉的心情多增了几分心甘情愿。 二人购物的地点在延安路,处于顺着西湖一路向西的位置。因为有拍摄任务在,宫倩倩能离开剧组的时间零散短暂,临近西湖的这里便是最好的去处了。当然,这也是因为宫倩倩得知他要舍命陪她逛街,特地向熟悉杭州的同剧组的艺人朋友打听过的。不过整整一条街逛下来,段维庭倒有点对她的这位好心指点的艺人朋友心生恨意了,这把他突然地卷入进了人潮熙攘的漩涡中,并反复、来回地被架在当中“炙烤”着,简直与“酷刑”无异。他一边走,一边空空如也的双手中也渐渐多了许多家涵盖了服装、化妆品品牌的购物袋,跟在前面那位刚刚生过气,走起路来多少带着些出气意味的意气风发的宫倩倩身后,活像一位跟班的小司机。不,更确切地说,是一座行走的银行以及存储机器。 “倩倩宝贝儿,我把第一次的狼狈奉献给了你。”他们终于在路边的一家奶茶店门口停下,等待奶茶出炉的时间,段维庭不无委屈地说道。谁说不是呢?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可从未为哪个女人做到过这一地步。 宫倩倩却巧笑倩兮,露出一种自得的神情,“要的就是你的第一次。我生不逢时,与你遇见的时间太晚,本就已经吃了大亏了!”她从店员手中接过奶茶,一杯巨大的塑料瓶子上方插有两根吸管,她用其中一根放在段维庭的嘴边诱惑了一把,又及时拿开。 他果然扑了个空,露出无奈或不满的神情。 “你的这些‘第一次’,应该是给我的补偿!这样你才能永远记得我,而不是把我当路边野花一样的过客。”宫倩倩说完狠狠吸了一大口奶茶,矫揉造作地“哼”了一声,又快乐地向前走去。 段维庭第一次看着这个背影,在他所讨厌的喧闹中,渐渐变了色彩。周围的一切灯光、人海、商品都黯淡了颜色,只剩下移动着的宫倩倩,她身穿一件暗红色及膝小红裙,露出一双笔直细长的大白腿,在周围黯然失色的景物中显得格外清晰、白嫩。可渐渐地,这件甜美风格的小红裙却变为一袭温婉的修身红礼服,色彩也从暗红变为一朵烈焰,格外凸出的女人臀部,正不紧不慢地在与他相反的方向扭动着,与他渐行渐远。 一如他曾经逝去的青春,因为阻挡不住,让他顷刻间变得仿徨。 ☆、第 4 章 杭州楼外楼菜馆就坐落于西湖孤山脚下,距离延安路大概有半个小时的公交车程。段维庭却叫了专车司机来,以低于半个小时的时间来到了苏堤路,这非常符合他“时间就是金钱”的一贯宗旨。可宫倩倩却直言道:“说白了,段少爷你就是懒。”还有半句她没有说出来——他还有财富。她不说出来的原因,是怕他觉得她物质。 还在成都的一家甜品店里做甜品师时,宫倩倩就已经对浙江菜系有了十分充足的了解。话说,她身为一个四川人,在遍地都是无辣不欢的人堆里,她“绝不吃辣”的习惯多少衬托出她的一些清新脱俗来,所以她机智而遵从本心地选择做了一名甜品师。甜品店里的同事知晓她喜甜厌辣的习性,时常这样拿她打趣:“倩妹子,你怕是从浙江抱养来的瓜娃子噻!”他们这样说,是因为浙江菜系偏甜,而热衷辣食的四川人,他们认为喜欢吃甜的人只是一种“小孩子口味”,这多少有些地域偏见。 后来宫倩倩买了一本浙菜食谱,下班没事就会在家里学做浙菜。对此,宫倩倩的家里人是持反对态度的,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喜欢吃甜,他们属于正宗的四川人,好辣。有一段时间,宫倩倩真的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某种怀疑,所以偷偷取了父母双方的几根头发丝,加上她自己的去了医院做亲子鉴定。然后结果显示,她与妈妈不属于母女关系。拿到鉴定报告书的当天,宫倩倩就清楚地体会到,她的这位目不识丁的“母亲”究竟是抱有怎样一种无私的爱,才能够坦然接受了来自丈夫和另外一个女人所产生的结晶,并十几年如一日地待她视如己出。 对于这段滑稽的鉴定事件,她选择了对这个家庭的所有成员保密,然后在不动声色中,慢慢地开始回报母亲。她以为自己的感恩诸事已经做得非常隐秘,可在母亲因病离世的那天,她收获了真相:“幺妹儿,你不用对我抱有愧疚,我恩养你,自己也是快乐的。”原来关于那张鉴定报告单,母亲在给家里大扫除的时候早已经看到了。宫倩倩上面有三个哥哥,所以母亲一直想要一个女儿,然后宫倩倩就出现了,母亲说拥有她时她是真心快乐的。可母亲心中究竟有没有产生过那么一丝介怀,她就再也无从得知了。 母亲走后,宫倩倩才离开了甜品店与成都,北上踏上了北漂之路。她对父亲始终是怀有怨恨的,因为他伤害了“母亲”。这不论怎么说,都是一个尴尬的话题,因为她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本身,就是对母亲的一种伤害。所以离开成都后,她对自己的原生家庭采取了闭口不提的态度。 正宗的浙菜一道道上桌时,宫倩倩早已吞咽了好几次口水。坐在对面的男人对于她喜甜的口味比较了解,却不太知道她对于浙菜的某种情怀,所以略带着一些讥讽的意味对她说:“好歹也是一个女艺人,一会儿吃相不要太难看。” 宫倩倩已拿起双筷,在下筷之前,抬头瞪了他一眼,“那你一会儿可要认真看我吃饭哦,段少爷。也许你会爱上我吃浙菜的样子,无法自拔。” 段维庭再次感受到她的这种自信,不反感也不甚热衷地微微笑了一下。然后他望着这一桌的甜,生出一种无端的无奈,也一时不知从哪里下筷。可对面的宫倩倩似乎已经将他的存在抛在了脑后,只顾自己幸福地吃了起来。不论是龙井虾仁、西湖醋鱼,还是叫化童鸡、东坡肉,管它什么脂肪与热量的,她都做到了一视同仁地广泛涉猎。吃到美妙的时刻,她甚至会闭上眼睛,像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般激动地夸赞一声“好吃好吃”。 也许正如她自信自述的那样,她吃浙菜的样子绝对是惹人喜欢的。段维庭索性放下了筷子,专心看起她吃菜,然后仿佛自己也变饱了。他在她身上体会到了一种“拥有美食是如此幸福”的感悟,这与他之前认识过的任何人都不同,他们吃饭是为充饥,而宫倩倩吃饭是为了幸福。 风卷残云后,两人返回住处。一路上宫倩倩一直在不停地打饱嗝,弥漫了一车厢的菜甜味,惹得段维庭心痒,趴在她身上给了她一个长长的舌吻。路边的七彩霓虹灯光透过他左手边的车窗照进来,落在一吻过后的宫倩倩的脸颊,平添她一种离乱之美,被他瞧见,又是一团腹火燃起。他伸手搂过宫倩倩的腰,心里想的是:还有多长时间能到达酒店? 司机绝对是个识趣的人,感受到了车内的暧昧旖旎,然后车速在加快后一马平川地奔驰了片刻又拐了个弯,酒店就到了。后备箱的种种购物商品被酒店服务生送到房间,段维庭给了他小费,就立刻关上了门。宫倩倩与他一起被关在门内,他脱掉西装外套扔在地板上,将她抱在门口的鞋柜上就开始热吻。 这似乎让宫倩倩感到始料不及,更确切地说是受宠若惊。因为这半年感情谈下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忘乎所以地对自己动情,没有之前历次的隐忍与克制,这几乎完全是出于男人的本能,所以她在迎合中也不忘在心中闪过一丝念头,这是不是说明离她成功地征服这个男人,又进了一步呢? 是啊,她可不是花季雨季的小女生,认为男人跟你谈恋爱就是爱你。 段维庭右手宽厚的手掌已经开始顺着她的大腿往上游移,不过却在腰身处他碰了壁——她穿的是显腰身的小短裙,裙子贴着肌肤,没有给他逾越进来的手掌留下一丝空隙。他的吻停了下来,眉眼间微微显露出一丝急迫,就这样望向宫倩倩。她喘了口气回望一眼,却咯吱笑出银铃般的笑声。 这样的段维庭她还是第一次见,是极其可爱的模样,像吃不到奶的孩子在撒娇。 她突然推开他,跳下鞋柜往里跑去,跑着跑着高跟鞋也飞起来,然后落在房间的某两处。段维庭感受到来自女人带着某种嘲笑意味的挑逗,立刻赳赳地也跟了上去,从她的身后将她压在了床上。宫倩倩想转身,他已经解开她背后的拉链,大片的肌肤以及白色的内衣露出来,所以她终是识趣地放弃了欲擒故纵,直接迎上去吻了他。 ☆、第 5 章 段维庭在回到另外一个酒店房间入睡前,不知受到什么样的一种心情所驱使,下楼来到了西湖边。此刻将近凌晨两点,宫倩倩与万物都已经进入了梦乡,倒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他与西湖约会也没有人打扰的时间。时时有湖风从湖面吹来,他一点也不拒绝地全部拥她们入怀,然后顺着西湖边的小道开始散步,渐渐地,他本来该入眠的头脑,却在这样安静独处的时光里越发变得清醒。这让他感到奇怪与一丝欣慰——不知为什么,这时候的他似乎不仅没有了一种往日独处时的孤独,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享受。 啊,原来他也拥有能够与自己好好相处的时刻! 他与西湖约会结束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半,然后怀着一种十分舒适的心情回到了酒店,立即就沉沉睡去。这一觉睡得安稳,直到来自宫倩倩略带不爽频率的敲门声响起,他才得知自己醒来的时刻已是中午十二点半——整整睡了九个小时,差不多要抵得上他平日里两天的睡眠了。他顾不得洗漱,直接下床去给宫倩倩开了门。 后者带着她周身的戾气一起进来,将手中的午餐放在茶几,一屁股就坐在了沙发上。不等段维庭开口,她先急迫地质问道:“你昨天晚上为什么又要离开?和我一起入眠就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睡饱的段维庭显然是心情大好的。他抚了抚头顶立起的几根呆毛,语气柔和地解释:“我是害怕打扰你香甜的睡眠,倩倩宝贝儿。这个我们刚谈恋爱那会儿不是已经说得清楚了吗,我一直不能接受和另外一个人一起睡去,那样我会睡不着。” 对方的态度看起来非常诚恳,可却并不能抚慰宫倩倩一颗失落极了的心。人就是这样的,如果不曾拥有过还好,可一旦拥有又失去,这才是最残酷。她明明在昨天晚上已经感觉到离段维庭的心更近了一步的希望,可今天早上的她醒来一看,发觉一切都还只是原点的样子,她与段维庭的关系依旧是似近非近、似远非远,他昨晚的动情并没有让两人的关系有了哪怕丁点的改变,这怎能不让她感到一种巨大的落差、强烈的失望与无力?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话,可话到嘴边又变得无声。她最终叹口气,身子在柔软的沙发上蜷缩起来,不太友好地对段维庭说:“你去洗漱吧。” 段维庭多少被她一反常态的沉默给吓到,匆匆进了卫生间洗漱一番,就立刻来到宫倩倩的身边,给了她一个柔情的拥抱。“对不起,倩倩宝贝儿,是我的这个习惯让你受委屈了。”他一边拥抱,一边用手掌温柔地抚着她的秀发,像是在哄一个即将要哭泣的孩子,又像是在借助自己的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忏悔的诚心。 这时,宫倩倩却不想,也不能够再忍受了。她从来不是一个善于隐忍的人,可她在与段维庭的这段感情里已经因为各种原因隐忍了足够多的事情。她不敢对他大发脾气,生气了也不敢删除他的联系方式,谈恋爱谈了半年,竟然没有得到过一次与他同在一张床上醒来的机会!这在与她交往过的历任男朋友中,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哪次不是他们巴巴地来找她、哄她、讨好她?好,她心里承认段维庭是在她所交往过的男人中算得上最优秀的一位,她崇拜、疯狂地喜欢他胜过她之前所交往过的所有男友们,所以她因为在乎与对他的患得患失而或多或少地隐忍过一些事情,可时间长了她才发现,这样的交往方式让她有多么疲惫。 她不能够像抓住她之前的男朋友那样,牢牢地抓住段维庭。即便看上去,他是绅士、友好,又宠爱着她的一个人。 “我不想再听这些甜蜜的花言巧语了,段少爷。”宫倩倩推开拥抱着她的段维庭,冷冷地说:“我要的是一种能够让我感到满意的解决方法。难道说,以后我们结婚了也要分房睡吗?这怎么可能!” 她可不想还没好好享受了新婚燕尔的甜蜜,就提前归于柴米油盐的平淡。 这多少让段维庭有些为难。或者说,来自女人强烈的压迫力量让他本能地反生出一种想要躲避的欲望。他抚了抚额头,坐正身子不再面对她,“倩倩宝贝儿,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宫倩倩答了一声“好”,随即又问道:“那么作为交换,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必须正面回答的那种。”她直直地注视着他好看的侧颜,可于段维庭而言,这种严肃的注视好似一把利刃在无声地向他挑衅,总能激起他体内某种反感的因子。可她是铁了心要闹一次的。 “你说。”段维庭站起身,转坐在了旁边的单人沙发里,翘起了二郎腿。他将右胳膊肘靠在沙发扶手,手掌的大拇指与食指放在下巴处,深眸望过来,一副做好了准备要与她来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的样子。 宫倩倩迎头而上,“我想段少爷你,能诚实地告知我你之前的所有感情史,以及,你与她们在一起时,是不是也是这样分房睡的。” 说实话,有关这类的问题,似乎已经变成段维庭每段恋爱中的必修课。她们是真的很喜欢纠结他的过去啊,这让他感到无力甚至是无比的厌烦,可他又现实地认识到,他离不开她们,离不开女人。以往,她们都是在问了这类问题后,离他们二人分手的日子也就不远了。然后他就又开始了新的恋情,当新的恋情又涉及到这个问题时,他又会再次选择了逃避,然后重新开始另一段更新的恋情。如此周而复始,已让他无比煎熬、无比痛苦。 这种痛苦与煎熬在来到西湖边上时,曾得到过短暂的缓解与治愈,就比如昨天晚上。所以这就是他原本讨厌的杭州这座城市带给他极具冲击力与矛盾的一点,他竟然能够在西湖这里找到一种由心的归属感。他不知这是不是与宫倩倩有关,但能够与她的恋情维持到半年以上,他已经感到很欣慰了。甚至,在今天凌晨与西湖约会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曾闪过那么一丝丝就此安定下来、与她成立一个家的念头。 可现在看来,这是为时过早。 他说:“我的感情史很多,多到自己也记不得有多少了。我与她们都没有同在一张床上醒来过,除了一个女人。” 这样的答案,似乎是在宫倩倩的意料之中的。可不知为什么,当她真的亲口从他的嘴里听到这最后的半句话时,内心还是不可遏制地疼了起来。她停顿一会儿,坐直身子呼了口气,呼之欲出的眼泪就被用力灌了回去,然后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机动车驾驶证。翻开这小册子,可以从它里面的一扇透明夹层里取出一张女人的个人证件照。 这显然是她学生时期的照片,还没有修过的眉毛、额头上几颗显眼的青春痘都彰示着她的清汤寡水。可看久了也会发现她长得并不难看,有一种江南女子温婉的低调美。 “是她吗?”宫倩倩手拿这证件照呈在他面前,问出的话中夹杂着一点几不可见的颤抖。 ☆、第 6 章 妈妈虽然只生了他一个儿子,但事实上,她的人生还收获了五个胜似亲生骨肉的闺女,这得从段维庭他们的家庭开始说起,并且还与关键人物老段脱不了干系。关于妈妈与老段的爱情故事,段维庭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烂熟于心。在他们那个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有普及的年代,老段能从隶属于河南郑州下面的一个小村落里一路读书读到北京城,是极其不容易,又非常值得自豪的一件事情。他读的还不是普通的大学,当时已经身为“人大”本科在校生的老段,一鼓作气又考取了“北大”的研究生,这让老段一度成为了他们全村的骄傲而被广为“传颂”。妈妈当时这样向儿子介绍他的爸爸、自己的丈夫时,眼里充满了光。 在老段从“人大”毕业,即将去“北大”深造的那个暑假,妈妈与他领了结婚证。没有酒席与婚礼,甚至婚房也是租的一户两居室。至于他们两个的相识故事,妈妈认为是浪漫极了,小段维庭却在听到时嗤之以鼻。妈妈是老段在“人大”时教导员的闺女,妈妈家祖上林氏一族原本为徽商,以倒卖私盐为生,从段维庭姥爷的祖父那辈儿起,林氏一族举家北迁来到北京城,换了每天要胆战心惊过日子的营生,改经营典当、饭馆生意。到底是出于某种徽商的基因,林氏一族果真凭借这正当生意在北京城立下脚跟来,生意越发红火,家族也日渐庞大。 后来新中国成立,林氏一族是经历了□□、三大改造的洗礼后才逐渐没落的。到了姥爷这里,林氏一族只剩下一家“品香阁”餐馆在苟延残喘。这餐馆由姥爷的父亲留下来,交给了姥姥经营,姥爷则走上学习深造的道路,学成后留在“人大”任了教。姥姥和姥爷也是命苦之人,人到中年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后,姥姥一病不起并最终于某个冬天的初雪夜里撒手人寰。是的,妈妈上面原本有个哥哥,可他自出生就患有某种先疾,治疗多年维持多年最终还是以生命终结为止。家里再没有了会做生意的人,“品香阁”就此荒废了起来。 老段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家庭的运作中的。姥爷是个典型的老学究,说白了,多少带点“书呆子”气质。当年姥爷的父亲就是看穿了他的这点能耐,才点名选择了姥姥做他儿媳妇,并接手“品香阁”的。段维庭一直为这个睿智的老人感到某种伤惋,因为亲眼瞧见林氏一族百年的基业停止在他的手中,即便是死,也是不能瞑目的——他一定是拥有某种感应,唯一的儿子是个“书呆子”,林氏的辉煌终究是要没了。但“书呆子”是个好老师,他知道老段家庭条件差,瞧见他总是“就着馒头吃咸菜”、穿手工缝制的布鞋与洗得发白的条绒裤,还遭遇着周围同学或明面或暗地的讥笑,总是感到于心不忍的。 渐渐,这位好老师总会在接受了老婆从“品香阁”送来的午餐后,留下一点馒头和菜,借口以“自己吃不完”为名,接济接济老段。老段也不傻,在多次明确拒绝了来自老师的好意无果后,最终选择了不心安不理得的接受。后来舅舅与姥姥去世,“品香阁”倒闭,妈妈心疼自己的父亲,趁着上学的空当儿,自己学校、家里、父亲学校三头跑着给父亲送了一段时间的午餐,因为“书呆子”父亲有个挑剔的胃,吃食堂的饭总是会引起腹泻、发烧。妈妈正是在送午餐的那段时间认识老段的。刚开始他只是做父亲喜欢吃的饭菜,后来得知了父亲与老段的这么一段“师生情”的典故后,准备的午餐便变得更有花样了些。甚至到了老段本科生涯的最后一年时间里,他已经开始与姥爷一起回姥爷家里,吃妈妈做的饭了。 当时学校里已经流传起某种说法:老段这个小白脸,最终还是搭上了林教授家的闺女。 这段以送饭为开始的暧昧情,最终如它应该回归的轨道一样,无所顾忌又理所应当地转化为爱情。为了把闺女安心托付,姥爷变卖了“品香阁”,得来的钱一部分供养老段读研究生,一部分用于他们小两口安置新家,最后剩下的一部分,姥爷留在自己手里,以备他们三人不时之需。妈妈和老段领证那年,姥爷就提前退了休,自己回到林氏一脉传承下来的那幢老洋房里,过起了养花、种菜、听相声的养老生活。可老段宁愿花钱租房子住,也不愿来老洋房陪老爷子一起住。据他自己的说辞,是租房子离学校近,再有,他不想拖累妈妈家里太多。 可妈妈与长大后的段维庭都清楚,这是老段来自他身为男人的老传统思想与某种自尊心在作祟,他们老家的风俗,男人若是随了老丈人、丈母娘们一起居住,那叫“倒插门”,会被人暗地里戳脊梁骨的。老段自然不肯。他上研究生的时候,妈妈已经毕业开始工作了,学的是管理类的专业,这也是姥姥的意思,想着让她学成能回来帮忙打理餐馆生意。可现在用不着了,妈妈阴差阳错进了文秘这行,刚开始是给一个男性老板做秘书,本来妈妈也挺得这位男老板赏识的,后来还是出于老段的某种道不明的心理,妈妈顾及他的意见,辞职后在家歇养了一段时间,才又找了一个给一位私企女老板做秘书的职位。这一干就是许多年,直到段维庭健康茁壮又调皮地成长到十七岁。 老段自“北大”研究生毕业后入了仕途,据妈妈说,刚开始挺穷困潦倒的,因为公务员的工资到底是低到入不敷出。所以老段入仕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还靠着妈妈的工资接济。后来许是老段凭着自身过硬的或是溜须拍马、或是真才实干的本领,他的仕途在经历了前几年短暂的坎坷波折后,渐渐迎来了他事业生涯上的春天。 这时候的段维庭已经要小升初了,他已经可以聪慧而敏感地知觉出,随着老段的职位级别越来越高的同时,他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隔三差五出去出差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老段在家里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段维庭看过他早年写给妈妈的信,不说文笔如何,单看信的内容就洋溢着热恋的腐臭味道。可见,老段是一个多么“闷骚”的人。他嘴上不说,只靠情书表达,也显然,对此妈妈是受用的。段维庭中学时,已鲜少见到老段写给妈妈的情书了,偶有几封,当年热恋时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语言也不会再出现,他已经在信中看到了激情之后的平淡。到了初中三年级,老段又升了职,不过令这个家庭不能接受的是,老段的新职位地址在杭州。 妈妈与他都是反对的,因为老段的这一走,就代表了他与妈妈的长期分居,以及段维庭就此缺失的父爱。平心而论,老段对他的培养确实也是悉心而认真的,能够让他从每天都要应酬的繁忙工作中雷打不动地挤出一点时间用于处理自己私人任务的事件,也只有父子俩一起的读书讨论会了。可老段还是走了,在段维庭初中三年级那年。 期间老段也常常回来,不过每次都像是把北京的家当作了旅馆,略作短暂地停留后就又候鸟一样地飞走了,接着便是漫长的离别。他也再不遵循与自己开读书讨论会的这个约定了,这一点,曾在段维庭年少的心中留下不可抹去的一笔失落。后来在他成长的岁月里,这种类似的失落一点点地不断地积攒、凝聚,并最后因为一根稻草的加重,而质变为了浓浓的恨。 ☆、第 7 章 十七岁那年段维庭与妈妈一起偷偷坐上了北京到杭州的飞机。这时候的这个三口之家的经济条件已经明显宽裕了起来——老段的官越做越大,每月上交的工资也越来越多,少年段维庭在父母的庇护下也一直都是顺风顺水,又优渥精致的。直到坐上飞往杭州的那班飞机,他都还是怀着一种憧憬与激动的心情准备着与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城市的会面,一副涉世未深的激扬青春模样。 是的,杭州这座城市对于少年的他来说,是陌生中带着一点熟悉。陌生是因为他不曾踏足,熟悉是因为那是老段所在的城市。 关于这场迟来的探望老段的旅途,他从得知有这趟出行的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激动地睡不着觉了。“老妈,你儿子我终于要去老爸工作的地方了!”他既激动,又有些疑惑,“可是,为什么突然要带我去找他?老段抛下我们母子俩的时候,你可是发了毒誓这辈子都不去杭州一次的!怎么,还是忍不住想念了吧!哦吼,老妈你也有食言的时候!”那时候的他被即将到来的一切未知的东西冲昏了头脑,所有的思绪都注意在这趟新奇的旅途中,并没有觉察出有关妈妈的一丝异样。妈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戴上眼罩开始睡觉,对此他撇了撇嘴,认为她是在假装平淡,而且自认为自己很好心地没有拆穿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初见杭州的温婉与柔美,段维庭脑海里首先想到的,是一个叫做“小家碧玉”的形容词。他对这个城市的一切正感到很新奇,还想多多观赏两眼时,妈妈已经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带他们离开,而不是拨打老段的电话让他立刻接他们回他在杭州的家。对此段维庭感到不满与疑惑,一直在追问妈妈:“老妈你打算给老爸一个惊喜?我劝你还是别了吧!老爸那么镇定的一个人,你什么时候见他因为什么事情惊讶过?” 妈妈还是什么也不回答。似乎最后把段维庭给逼急了,他就要露出生气的小爪牙虎视眈眈地出言相吼时,妈妈突然摘下她头顶的那扇湖蓝色宽边圆顶呢子礼帽,以及深红色暴龙太阳镜,他才得以看清楚妈妈一双已经红肿得如核桃般的大眼睛。 “老妈你怎么哭了!”少年段维庭已经像一个男人一样,双手扳过妈妈依旧纤细如少女的肩膀,“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却淡淡一笑,四两拨千斤一样地拨开他的禁锢。“你听好了,庭庭。老段他出轨了,对方是个杭州女人,他在杭州另有了一个家。为了不让你觉得我是在骗你,所以我才带你一起过来见证事实,这多少有些残忍,但你还是得思考一下,我们离婚了你准备跟谁。”她一脸平静地诉说了自己的耻辱,仿佛能这样说出来就能够证明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式,她已经不再在乎一样。 这个“烫手山芋”就这样被利落地丢到了少年段维庭的怀里。妈妈也真的是残忍,上一秒他还在憧憬着与老段见面,他们一家三口吃团圆饭的场景,片刻时间,这个近在眼前的美丽愿望就幻化成了一堆伤心的泡沫,并随着他内心的反复咀嚼、翻搅,这泡沫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后仿佛都要将他吞灭了一样。他哑然地吞了口口水,通过后视镜看到来自杭州司机递来的同情的眼神。 那段从杭州机场往市中心去的路上,段维庭突然觉得这座城市都不再那么美了。什么温婉柔美,什么“小家碧玉”,现在连这个地方的空气都是如此污浊不堪! 妈妈与老段的离婚手续办得如拔掉自己头上一根头发丝一样得轻松和迅速。没有什么财产纠纷,因为老段净身出户,另外还赔给了他们母子大笔的赔偿金。重要的是,关于段维庭的抚养权,老段开口提都没提一句,只说:“庭庭是你的希望,我不强人所难。”当时段维庭的眼泪就在眼睛里打转,仿佛觉得自己被全世界都抛弃了。在那之前的那次杭州之行,妈妈带他暗中去了老段在杭州的那个家,是国家分配统一居住的小区,他们雇了一天的专职司机就等在了那小区门口。大约在傍晚时分,他们才看见老段的车缓缓进了一楼的停车库,然后与他一起下车的是位挺着大孕肚的看容貌便知的高龄孕妇。 段维庭疯了似的贴在车窗玻璃上仔细地注视,那个女人没有妈妈高、没有妈妈瘦、没有妈妈貌美,更没有妈妈有气质,就是一个只会依偎在男人怀里撒撒娇、发发嗲的装小女人的老女人。“粗俗的品位!”他忍不住脱口而出——老段的眼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妈妈听见后却惊慌地捂上了他的嘴巴,段维庭不满地挣脱,甚至他想要冲下车跑去质问那个抛弃妻子的男人让他难堪,他还想到了要写举报信举报这个包养小三的官员让他身败名裂!但这种冲动随着妈妈再也无法控制地留下的泪水而戛然止住。 他心疼死了妈妈。也心疼死了自己。老段不与妈妈争究他的抚养权,是因为老段有了和另外一个女人一起生的孩子,他因为那个女人和那个女人的孩子,抛弃了妈妈和妈妈的孩子。这是他人生里一帆风顺的前十七年中,头一次遭遇到的这么一个晴天霹雳,也因为此,他之前因为老段积攒的某种失落感觉一夜之间,转变为绵绵而持久的恨意。因为心里有恨,他本该晴朗明媚的青春期也始终是蒙上了一层难以摆脱的灰色。 所以他恨死了老段、恨死了杭州。 经历了被出轨的妈妈在半年后开始了她的信佛后半生,以及业余的慈善事业。若说妈妈开始拜访各大寺庙、听经、参加各种佛事,段维庭可以认为她是在失去老段后,尽可能地在给自己寻找一个心灵的寄托,即便这让他感觉妈妈离他越来越远,但只要妈妈感到这样做是开心的,他就可以无条件地理解她。可对于她突然开始的慈善事业,他倒是不那么理解她了。妈妈把老段留下的钱,其中的很小一部分用于了资助贫困学生上学,之所以说是“很小一部分”,是因为老段留下的钱基数之大,但段维庭认为这也不是妈妈应该用来随意资助别人的资本,这是妈妈和他以失去老段的代价换来的。值得一提的是,妈妈资助的那四个贫困学生,全部都是土生土长的杭州小妞。 段维庭戏言:“老妈你是要培养出四个水灵灵的大姑娘,用来破坏老段和那个老女人的家庭吗?”他本是一句玩笑话,竟惹到妈妈生气。她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庭庭,我们两个的纠葛与你无关,你身上留着的还是他的血。除了我,你遇到困难的时候能够依靠的人里终究还有他。”妈妈说完这句话就起身离开他,开始认真地阅读她想要资助学生的基本信息了。 可他却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他从妈妈的那席话里感受到了恨意的消失,以及一种他不想听到的平淡语气——妈妈皈依佛门仅仅半年的时间里,就已经达到了一种“万事皆空”的思想境界了吗?可他宁愿妈妈和他一样对老段怀着只增不减的怨气与恨,这样远比妈妈一个人先投入到“慈悲为怀”的阵营里让他有安全感多了。是的,皈依佛门后的妈妈已经让他越来越没有了安全感。他讨厌、害怕她用刚才那种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一样的语气与他这个唯一的血脉相连的儿子说话。 ☆、第 8 章 关于妈妈为什么会选择资助杭州的这四朵金花,妈妈本人给出的说辞是,她想用一种爱意的方式摧毁她与老段之间的孽缘。但这句话,段维庭至今都不能理解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他只觉得妈妈是气傻了,才会想要以德报善。而这样的善只能让他感到更加憋屈!不仅如此,妈妈还告诉他:“庭庭,老段赔偿的钱你就别想了,它不属于他、你、我中的任何一个人。你以后要自食其力。” 他当即忍不住冲妈妈吼了一句:“妈妈你为什么要这么憋屈地活着!”在他的想法里,老段损失的这些钱是他的罪有应得,更是经过法律承认名正言顺地属于他们母子二人的财产,他们最正确地挥霍方式不是应该去到世界各地的风景名胜中去逍遥快活吗?拿着老段的血汗钱去活出精彩快活的人生,可是他一想到就要激动地跳起来的事情!可现在妈妈一脸严肃地告诉他,他没有享受这笔钱的权利,因为妈妈早已想好了它的用途——全部捐赠出去。他是一脸懵的,像哑巴吃了一口黄连。 段维庭升到初三那年,妈妈在成功资助了四个杭州小妞后,果然一言九鼎地把余下的老段赔给他们的钱,一分不剩地又全部捐赠给了杭州市红十字会。他因为抗拒妈妈的“独裁统治”而拒绝了参与她的任何捐赠计划,直到某天他收到一封来自杭州市红十字会的信,信封里装着的是一张捐款收据,他才得知妈妈是以他的名义捐赠出的这笔钱。此次捐赠没有选择匿名,而是用了段维庭的真实姓名,捐赠用途是用于儿童疾病救治。那天他拿着那张捐款收据,在姥爷的老洋房的朱红镂空大铁门前愣了许久——不知为何,在被迫接受了这个“小东西”后,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抗拒。 相反,心里生出的是一种柔软的心情。 他还特地去杭州市余杭区红十字会官网查询了当年的捐款名单,官网上某个部分常年滚动着的那些好心人名单中,在今年就出现了段维庭的大名,并因为数量之最,他的名字排在了个人名义捐款那一栏中的首位。他还在官网上的其他地方都逛了逛,在“志愿者风采”栏目中,看到了妈妈与她的四朵金花的照片。这时不知什么时间已经坐在他身边的姥爷突然说:“庭庭啊,你妈妈和你姥姥很像,她们都是拥有奉献型人格的女人。”他说到这里时已经有所哽咽,“可是你妈妈没有遇到良人啊,是我看走了眼。你是一个男子汉,将来要替我好好守护她。” 他看向姥爷,他的一双浑浊的上了年纪的双眼,给人一种沧桑又压抑的感觉。自他们这个小家庭破裂后,他与妈妈就从他们的家搬出来,来到老洋房与姥爷一起住了。妈妈把那套老段在朝阳区买的商品房的房产证以及钥匙什么都交给了他,说这已经是他的财产了,他可以随意处置。搬到老洋房的日子里,段维庭与姥爷相处的时间就多了许多。老洋房在郊区,离他上学的学校很远,姥爷就每天骑着三个轮的老年人代步车送他去地铁口,然后不等他夜里放学,就已经又早早等在了那里。偶尔阴天下雨,爷孙二人就一人一套雨衣,外加一把雨伞,寒酸中带着点潇洒地在雨中驰骋。这种方式上下学的情况伴随了段维庭初三时的整整一年,后来高中学业繁重,他选择了住校,也再没回过他曾经在朝阳区的家。 姥爷真是个善良可爱又有些可怜的“老书呆子”,他的爱与愧疚,段维庭都懂。他放下鼠标,半站起身搂上姥爷浑厚的肩膀,才笃定又深沉地应了一句:“放心吧姥爷,我是个男子汉,会好好保护妈妈。”姥爷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他也看不到当时他的神情,只知道自己眼眶里已经积攒好了准备要倾泻出来的一眶眼泪。 后来事实证明,妈妈发展她的业余慈善事业是多么明智的一件事情。他们将老段留下的钱捐给了杭州红十字会后,在杭州某个职位任职的老段就及时接收到了这个消息,并火急火燎地给妈妈打了一个中心思想为“质问”的电话,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段维庭记得妈妈当时是这么回的:“不是自己的钱,心里不踏实。”这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假清高的态度,却在回怼得老段说不出一句话后,又收获了来自她亲儿子的莫大的尊敬之情。 段维庭竟然莫名高兴坏了。他想到电话那头老段一脸吃瘪的表情,就忍不住直给母亲竖大拇指,“我终于明白了老妈,你这是采取了软报复的政策,我真佩服你!”妈妈却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她看出了儿子在乎老段又不得已以一种与他作对的方式来变相获取他的一点怜悯性质的关爱的本质,并为这个本质替儿子感到心酸以及痛恨自己的无能。最终,她叹了口气说:“庭庭,我这不是在报复他。他始终是你的爸爸,他一定是爱你的。” “那你呢妈妈,你爱我吗?”段维庭又感受到了妈妈那种世事皆不在乎的态度,急出了隐忍了大半年的眼泪。“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你会不会像老段一样离开我?” 妈妈对此感到抱歉,她拥抱上比她还要高出了半头的儿子,“你在说什么傻话,庭庭。我怎么可能不爱你,更不会离开你。”然后在妈妈怀里的段维庭委屈又开心地大哭了一场,许是那场在妈妈怀中的哭泣太有安全感与顺畅淋漓的感觉,自那以后,他便是个很少掉眼泪的人了。他也因此尊重了妈妈的信佛人生,学会了怎样与离婚后的妈妈相处——因为那时他才明白,在他失去一个温暖家庭后急于寻找母爱与安全感的同时,妈妈也是一个遭受背叛失去丈夫的可怜女人,她的安全感又要来自哪里呢?所以,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尊重妈妈的选择。 妈妈与她资助的这四位来自杭州的金花们关系也一直很好来着,用她们自己的话说,他的妈妈是她们最爱的姐姐。他第一次听到时对此嗤之以鼻,然后停顿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她们是占了他的便宜。事实上妈妈确实是拿她们当了亲闺女来待,在她们一路升学的途中她从未间断地送去过零食、衣服、书籍,后来她们长大时也送化妆品,妈妈了解她们像了解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为此,她的亲生儿子段维庭一直是对她们保持仇恨态度的,他与四朵金花的关系应用一种“习惯的不友好”来形容。他们之间从未见过面,但他的生活中却一直有她们的影子存在,是妈妈过分投入给了她们她本该全部送给他自己的爱,所以他敌对这四朵金花。 甚至在他大一那年,他偷偷查看了妈妈的快递记录单,然后得知了四朵金花的地址后,连夜写出了四封中心思想为警告她们与妈妈保持适当距离的信,一人一封按照抄写好的四个地址各个邮寄了出去。一个星期后,他收到了一封来自上海市的来信,署名是秋西子。 ☆、第 9 章 那封回信中秋西子是这么说的: 早就听林妈妈说过他的庭庭霸道,如今收到你的来信,才真的觉得百闻不如一见。庭庭,请允许我这么叫你,因为不知道你的大名(当时段维庭邮寄书信时用的是李白的一句五言诗做寄件人的名字:白发三千丈),不过我觉得这样叫你挺亲切的! 对于你信中所说我们四个姐妹与你分担了你妈妈的爱这件事情,我想郑重地给你解释一下,并不是这样的。你的妈妈很爱你,我们时常可以从她的口中了解到你,甚至可以这样说,通过你妈妈的描述,我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你应该拥有的模样——一米八七的高个头、最近刚刚锻炼出的八块腹肌、不长汗毛的皮肤、暴躁易怒的性格,虽然这些特征零散而不连贯,可足以判断出你是多么幸福的一个少年。为什么这样说呢,你在妈妈的保护下从小过着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所以你生来活得自在,会无所顾忌地发脾气,这是一个健康的少年本该拥有的快乐与单纯。也许你还不知道,林妈妈曾经偷偷地告诉过我们,早在你的高中时代就已经有人追求过她,有关这点不得不说那个男人的眼光倒是挺好的!但是她拒绝了那个男人的追求,理由是她已经打算将她的后半生全部奉献给他的庭庭。对于她对你的爱我言尽于此,还请你细细思考! 另外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我还想诚心地再提醒你一下另外一件事情。有关你们家庭的变故我多少从林妈妈那里有所耳闻,也深深你和林妈妈感到痛心。拿我自己来说,我认为对一个女人最大的否定无疑是来自丈夫的背叛,也许你的妈妈从不曾向你提及她的伤心,但请你一定要相信,她肯定是伤心的。至于为什么她会选择向你隐瞒,以至于导致你日渐上升的安全感的缺失,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分析,你是她除了你爸爸之外最亲近的一个人了,她不想向你这个还需要她保护的少年袒露过多的自己的内心活动,说白一点,就是她害怕自己一旦情绪失控、甚至崩溃,这种坏的情绪会迅速地传染给尚且拥有着大好青春、美好前途的你,而她却没有能力去收拾这种残局。久而久之,她因为为你着想与爱你而积攒的某些隐忍,总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口来发泄——这个出口正是我们四个姐妹。我们爱她也深深地理解着她,倾听着她。 我话至此,不再多说。祝福庭庭每天拥有好心情,过快意恩仇的人生! 通过这封回信,段维庭对这个叫秋西子的杭州小妞的第一印象,是她怎么能这么多管闲事?她还以家长的口吻一本正经地教训了他,促使他当即拿起纸笔,只冲动地回了几个大字:干你屁事!第二天他就以快递的形式又立刻回送给了对方,然后果然,他就再没有收到回信了。后来他冷静了几天后,内心逐渐恢复了平静与正常思考的能力,他已经开始为他对秋西子的某种不友好的冲动而后悔了——毕竟她也确实是一片好心。可他竟做了一回蛇,伤害了她这个农夫。他有过想要再次回信给她说些道歉的话,但后来犹豫再三,觉得那不是自己的行事风格,就搁置后又渐渐地遗忘了。不过那封回信他还留着,夹在了他最喜欢的一本书《四世同堂》的扉页里,她信中所传达的内容他的大脑也替他很好地作了一番解读后并内化为一种自己的理解,而不再对妈妈与四朵金花之间的频繁往来有所不满了。 可见对于秋西子的这番“教训”,他嘴上嗤之以鼻甚至表现得很愤怒,可身体最终还是诚实地付诸了实践。但对秋西子这个人,他却没有再时常想起过,因为他忙着与初恋恋爱,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去考虑任何与他干系不大的人或事。 秋西子是这五朵金花中最小的一朵,与段维庭同岁。比他们二人稍大一岁的是容桦与郑南希,前者正是后来段维庭公司的那位拼命三娘“东方不败”,后者是这五朵金花中最有名气的一位,因为她长大后的职业是一名演员。温梓雯与骆瑛珊比段维庭要长了两岁,其中后者就比较特殊了。妈妈的五朵金花中,其中四朵当然是来自杭州的那四个贫困生,至于另外的一朵骆瑛珊,则是与段维庭一起长大的青梅,自小就因为可爱的长相与一张总可以意外吐出金句的嘴而获得左邻右舍们的由衷的喜爱。 段维庭还在妈妈肚子里时,老段就已经贷款买下了朝阳区的那套房子,等到他出生,房子装修结束已经半年之久,这对年轻的小夫妻以及他们爱的结晶就欢天喜地地住了进去。骆瑛珊的家就是与他们同一个小区同一幢楼的邻居,还有来自隔壁楼的饶中飞以及隔壁别墅区的尚翼州,四个年龄相仿的小伙伴就这样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骆瑛珊作为几个男孩子中唯一的一朵金花,却一点不显得突兀,因为他们三个男生从来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女孩子看,她拥有堪比男孩子般坚强、刚直的性格,所以四人竟毫无违和感地打成了一片。 骆瑛珊还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学霸,拥有着与尚翼州不相上下的学习成绩与高智商,这点从她小时候的那股聪明劲儿中就可以看得出来。妈妈非常喜欢她,自他们中学时代起,两人一老一少就开始频繁地约周末下午茶打发时光了。有时候段维庭从小区边上的咖啡店经过看到她们,朝阳或夕阳的暖色调、安静优美的咖啡店墙壁与木质桌椅、相顾一笑或窃窃私语的一对“母女”构成一副美好的画面,让他心里酸酸的又暖暖的。一向爱吃醋的他却也是不忍心打破那样祥和的时光。后来饶中飞与骆瑛珊高中毕业,前者考取了北京市的一所普通二本院校学思政专业,后者则选择了出国深造。当时逢段维庭家庭变故两周年,他刚刚从零落的心情里走出来一些,又被迫接受了骆瑛珊的离开,内心是有些百感交集的。 在高一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场英语考试中,他用老师发下来的那张草稿纸写下了李白的《送友人》: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他将这首临别诗在骆瑛珊远去英国的前夕送给了她,然后换来她的一句“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李白啊”和两眼眶的泪水。 ☆、第 10 章 开始时骆瑛珊与其余四朵金花的关系与段维庭与她们的关系类似,都是耳闻却不曾相见。后来还是在她留学期间因为学业的压力与某种交不到真心朋友的惆怅感,让她想起了远在故乡的姐妹。她通过妈妈的牵线终于在网络上获得了与其余四朵金花真正的认识,并且五人组建了一个微信群,名字就叫“妈妈与五朵金花”,并把妈妈也拉了进去。段维庭知道这件事情时,一边翻白眼一边酸了一句“骆瑛珊你个叛徒”,他是真的爱吃醋啊,对于他一切在乎的人或事。 但他却不能知道,骆瑛珊一躯所谓强悍的外表下,也深藏着一颗属于小女孩的柔软的心。她可以拥有与像段维庭这种的“哥们儿”情谊,可也需要类似五朵金花的姐妹之情。毕竟,女人总比男人更了解女人。 这个微信群中最活跃的人总是温梓雯,这与她的名字十分地不相协调。她会在冬天的凌晨、夏天的深夜、喝过酒后的任何时间出现在微信群里,很多时候得不到回应,她会锲而不舍地私信每个人的视频电话,算得上非常不礼貌地逼迫她们与她聊天,因此她获得了一个不太好听的绰号:蚊子——每当它嗡嗡嗡地在你耳边旋转时,总有一种世界末日来临的既视感。而且它还不近人情,逮谁吸谁的血。温梓雯与蚊子的种种特征,简直都出奇的相似。 蚊子与另外一朵金花郑南希同来自杭州市淳安县西部的宋村乡,据二人上传至微信群的照片可以看到,她们的家乡高山青翠、溪水清澈。她们二人也应当属于典型的江南女孩了,出门几步路的地方就可以看到水流,村落点缀在大山里,家家户户的房子也爬满了绿色的爬山虎,似乎与大山得到一种完美的融合。从远处看去,不禁会发出这样的感叹,房子是大山的孩子,房子里的人是水的孩子。所以蚊子虽然聒噪,但她沉默时总能从中看到一丝江南女子小巧的美。 郑南希自是不必说。当年妈妈选择资助她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原因,是因为她绝美的容颜。这是因为妈妈一直相信一个道理并将这个道理一本正经地告诉给了段维庭:“长相美丽的人是上天赏饭吃,她们中的大部分人是绝对要出人头地的,或许靠美貌、或许靠才华、亦或者兼而有之。”但段维庭对此提出了反对意见:“长相普通的人也不是不可以出人头地,他们靠才华同样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人生。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因素也会造成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比如原生家庭的富有程度。”妈妈再次驳回:“有一点你要相信,长相佼佼者总是比普通人要少,万物以稀为贵。有的人,他们生来只为一件事。”段维庭再次反对:“老妈你这都是什么谬论,能把“看脸”这个本质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最后妈妈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是个小孩子,庭庭。”然后她离开他去做别的事情了,这段滑稽的辩论就此结束且日后也再没有被提及过了。 这个被妈妈奉为“长相佼佼者”的郑南希,从小却拥有一个与她长相不相匹配的人生。蚊子家庭的困难是因为家里“人口众多,劳动力少”而导致,除了穷一点生活拮据一点,她还是生活在了一个幸福和美的家庭里。妈妈资助她们时曾亲自拜访过那座爬满爬山虎的两层破旧砖瓦房,阴暗而不透气的大大小小的房间里见得最多的家具是单人床——蚊子的家庭成员有行动不便的爷爷奶奶、大她三岁的一个姐姐、大她一岁的一个哥哥、小她三岁的一个妹妹、操持一大家子家务与田里的水稻的妈妈与常年外出务工的爸爸,所以他们家里太需要床了。 妈妈选择资助蚊子的原因首先是因为敬佩蚊子的妈妈,她这个每天都在忙碌的女人把自己所有的生活都奉献给了这个家庭,她还把丈夫的双亲照顾得那么好——妈妈去看的时候两个老人还在家里的山坡上晒太阳咧嘴笑。蚊子最喜欢的事情大概就是和哥哥姐姐妹妹们吵架,她可以揪着、跟着他们寸步不离地讲话,遇见喜欢的新鲜玩意儿时与他们争夺,争夺不过就又开始吵。妈妈大概是从未见过这样奇特而富有活力的女生,所以她一眼“相中”了这四个兄弟姐妹中的她。 与人丁兴旺的蚊子的家庭相比,郑南希的家庭就显得惨淡许多。她的爸爸在她八岁那年在外地务工时摔断了腿,虽说获得了一笔丰厚的抚恤金,但与这个入不敷出的无底洞似的家庭相比,那点抚恤金却变成了杯水车薪。郑南希还有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弟弟,家里获得丰厚抚恤金的当年,她的妈妈就做主拿这钱给弟弟治了病。可不幸的是,弟弟后来还是永远地离开了他们。许是受到丧子与残疾这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痛苦折磨,她的爸爸开始嗜酒、对她与她的妈妈实施酒后家庭暴力。郑南希身上的伤口,在他爸爸因酒精中毒死亡后的两年内才得到愈合,而她的妈妈更严重,直接被诊断为精神失常。这对没有劳动能力的母女是在这种困境中,遇到了天使一样的段维庭的妈妈的资助的。 而当时郑南希能够从上千名受资助者的名单中脱颖而出,完全是因为她的一张照片——她站在家里爬满爬山虎的房子中的二楼走廊上,正对着远方的天空在沉思。这种沉思被静态的照片定格,她的神情显得那样凄美与渴望,这大为惊艳了当时看到照片的妈妈。从这个角度看,她拥有着完美的侧颜与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这气质贵而冷。照片中看不到当时郑南希目光所向之处的东西,后来妈妈去到她的家里拜访时亲自问了她这个问题,她的回答是:“我看到一只飞起的百舌鸟。”后来其余四朵金花也都了解到她们中长得最漂亮的郑南希最喜欢一种叫百舌鸟的鸟,因为她网络上的所有ID都是这个名字。大家对此习以为常,只有秋西子追根溯源地问过一句:“南南,你为什么喜欢百舌鸟?”郑南希当时看了她一眼,自己又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停顿了好长时间说:“觉得和它很像。” 妈妈被郑南希的漂亮所折服,从中学时代起,她一路资助她考取了上海戏剧学院。为此,妈妈曾小孩子似的向段维庭嘚瑟过:“我说过的,有的人,生来只为一件事。郎朗为钢琴而生、姚明为篮球而生、南南为戏剧而生。”段维庭在被妈妈的强制拉拢下还看完了一部郑南希还是上戏大二年级时就参演的一部电视剧,看后凭良心不偏不倚地说,他确实对郑南希的看法有所改观。他的妈妈说得对,郑南希的确属于妈妈口中的那类“长相佼佼者”,不仅如此,她还拥有了一种普通人所不能及的表演天赋,是典型的“才华与美貌并存”的那类让人看到就会羡慕嫉妒恨的人。他承认,她的确为表演而生。 看郑南希的模样,段维庭想到了一位很火的韩国明星林秀晶。两人给他的感觉是神似的。 ☆、第 11 章 段维庭初三那年,五朵金花与妈妈她们彼此之间见了第一面,地点定在了杭州余杭区,老段的地盘上。郑南希与蚊子坐车从淳安县赶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到了,然后看到郑南希的真容,纷纷露出各自的惊叹。虽每个人表达惊叹的方式不尽相同,但那都是在诉说着同一个意思:被妈妈夸赞的郑南希的美是如此的名副其实。也不是说其他四朵金花不美,可就是在她的对比之下,他们才都变成了妈妈口中的那类“普通人”。也可以这样说,郑南希的美是第一眼就足以被见到的惊艳,不仅如此,这位第一眼美女还拥有着与其他大部分第一眼美女们所不一样的地方,她的美惊艳中还掺杂着耐看,不是越看越俗气,却真的是越看越美。 抛开她的家庭环境来说,她果然是上帝的宠儿。 与郑南希富有攻击性的美相反的是秋西子不太显山露水的美——这是容桦后来给予她们二人的评价。她还与段维庭探讨过这两人的不同之处,她说:“如果把郑南希比喻成西瓜,那秋西子就是苹果。因为西瓜浑身都是寒凉的,体质虚寒的人总是无福消受;而苹果是一年四季都常见的一种水果,它看似普通,但有一天家里没有了苹果,总会觉得少了点什么。”当时的段维庭听了这段评价后倒没有觉得那么中肯,而待他能体会到容桦的良苦用心之后,才发现一切都已经有点晚了。容桦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看似女强人的外表下,却总深藏着一颗面面俱到的细致的心。 秋西子的身高在五朵金花中算得上最为出挑的,因为追根溯源来说,秋家祖上应属于地地道道的西北人。这与其他四朵土生土长的江南本地小妞有着本质的不同,性格与习性也许会被一方水土与一方文明所同化,但一旦有关基因,所有事情也就没那么容易了。仔细观察会不难发现,秋西子平淡外表的内里生长着一团经久不息燃烧的火焰,是这火焰常年滋润出她在任何逆境中都会保持乐观的那股子劲儿。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秋西子与容桦是“同命相怜”的一类人——两人都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孤儿吧。 容桦是杭州市余杭区社会福利院的一名孤儿,可富有戏剧性的是,她这名被抛弃的孤儿却一直是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谁、他们住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成员的。这是因为她八岁那年抛弃她的妈妈曾偷偷来到福利院看望过她,她假装成了一个想来这里领养孤儿的好心人,一直缠着院长问了许多有关她的事情。午饭时间她们二人有了点单独相处的机会,这个奇怪的“好心人”却不吃饭,只是目不转睛看着她的同时一直在悄悄抹眼泪。从小就洞悉世事的容桦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所以她在吃饭的间隙中偶尔也抬头多看了她两眼,她就在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了与自己神似的眉眼。 再长大一点后,女人又来了一次,这次女人的眼睛红肿得更厉害了。容桦害怕院长察觉出她的真实身份,带女人来到了福利院的大门口,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你以后不用再来了,我死不了。”女人一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拉着容桦充满老茧的小手再次无声又压抑地、看似天塌下来一样难过地抽泣起来,她只是一直抽泣,却不说话。容桦静静地看她哭了一会儿,才拿出来纸巾递给她,“既然决定了要抛弃,那就利落潇洒一点。你告诉我我的名字吧,就当是你们送给我最后的礼物。” 女人微微怔了一下,看过去——这个十几岁小女孩的脸上正挂着与她年龄不相符和的老成与淡定,那一刻,她的心里仿佛轰然响起一阵花瓶打碎玻璃渣混着花朵掉落一地的声音,残败而伤感。她知道,这辈子她带给女儿的始终只有无尽的伤害了,这伤害绵绵不绝,还无声无息地影响着她所有的未来。她突然发疯似地拥抱了一下她,容桦也没有挣扎。“容桦”这个名字也正是在那天才被她得知的,女人说她想让容桦一生“富贵荣华”。成人后,容桦曾托人打听过那女人的消息,知道她早年前就再嫁去了南方,另有了自己的孩子。不仅如此,她还在余杭区专门乘坐过亲生父亲的出租车,可显然,他是认不出她的。通过与“司机”的交谈,她得知他也重新拥有了自己的家,另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么容桦对于他们两个如此幸福美满的家庭来说就显得那么多余。 所以,她是那么地感激她后来遇到了林妈妈与另外四朵金花。她又那么懂得林妈妈对她的同情与爱。是她们给了她一个家。 容桦第一次将自己的经历讲给家人听的时候,秋西子在最后给了她一个拥抱,并悄悄附上一句:“咬咬牙就过去了,明天会更好。”“苹果”就是这么一个温暖的人,温暖的人大有人在,可只有容桦能深深地懂得属于秋西子的温暖是多么地弥足珍贵。从严格意义上说,秋西子与她一样也是属于孤儿的。她的妈妈在生她的弟弟时难产,爸爸则抛弃老婆选择了儿子。有些讽刺的是她的弟弟却没过百日宴就过早地夭折了,爸爸无法接受“赔了夫人又折儿子”这个事实,就越发看这个大女儿不顺眼,脾气也变得更差了。他是一个典型的拥有“重男轻女”腐旧思想的男人,在老婆还没有生出儿子之前,他每天下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竭尽自己所能地去讽刺与挖苦他“生不出儿子”的老婆,骂她是废物,骂女儿是赔钱货,让她们不要出现在他眼前,他看着心烦。 所以秋西子的童年记忆里,对爸爸的回忆只剩下一种凶神恶煞的表情。她也不记得她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饭的哪怕一个场景,因为爸爸讨厌看见她,没办法,妈妈只能做好饭后先让她在厨房吃完,然后等爸爸下班后她出门上街去溜达,妈妈来叫的时候她才能回家,因为那时候说明爸爸已经洗漱好上床歇息了。后来妈妈与弟弟相继离开,只剩下她与爸爸的家里,她识趣而主动地承担起所有的家务来讨得爸爸欢心,可事实讨来的却是更多的谩骂和冷暴力。 爸爸吃着她做的饭,哪天觉得有点咸了,会埋怨她“饭桶,饭都做不好”;哪天爸爸的衣服她没来得及洗,他会埋怨她“饭桶,整天闲着不做事早早嫁人算了”,这也算得上爸爸与她之间的交流。其实更多的时候,爸爸下班回来只会默默吃完饭喝点酒就上床睡觉了,对于家里是不是还有女儿存在这个事实,他一点都不会关心。父女俩说得最多的话,也仅仅停留在“一天两句话”这个记录上。 这种情况持续到秋西子上中学,父亲于盛夏的某天傍晚下班回家的路上出车祸走了,因为是爸爸闯红灯,所以也没有得到太多的赔偿金。可外人不这么认为,比如秋西子的三姑姑。她特地从西湖区跑来,拉着年幼就成了孤儿的秋西子的小手,体贴又心疼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然后把侄女带回了她在西湖区的家。当时的那个剧变带给秋西子人生最大的一点改变,是她能够继续获得了上学的资格。因为原本爸爸的打算是让她辍学在家待个三两年,就早早嫁人了事的,那样他也好再娶个媳妇儿生儿子。 不过她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三姑姑的家中也并不富裕,有一对与秋西子年龄相仿的双胞胎儿子成天手背向下手心朝上地要钱花,三姑夫早年因为治病除去了身体里的一个□□所以干不了重活,夫妇俩就每天出个烧烤摊艰难而忙碌地活着。他们之所以在秋西子其他姑姑都袖手旁观的时候选择接她回家,完全是因为秋西子家里在萧山区余下的那套老房子以及她的爸爸因车祸而获得的那笔赔偿金。老房子的话,他们就可以给其中一个儿子用而省去了一大笔买新房的钱,至于赔偿金,他们也可以紧紧地攥在自己手里,只需要按时给秋西子发一些学费、生活费什么的就可以了。 他们当时已经与秋西子说了清楚,他们抚养她至十八岁成人,以后的日子她就得靠自己生活。然后秋西子就从萧山区来到了西湖区萍水西街196号开始了她新的生活与学习,学习的课余,她也自然而然继续承担起了三姑姑一家的所有家务。有关她寄人篱下的心酸,没有任何人比西湖更懂得与了解了。 ☆、第 12 章 段维庭没有等到他与宫倩倩约定好的她已经拍了三个月的新剧杀青后两人一起回北京的那个时间,而是在她生他闷气、不见他的这几天里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自己先离开了。离开之前,他买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让人送到了宫倩倩酒店的住处,上面应该是有一张卡片的,卡片上代表了他的一些歉意:倩倩宝贝儿,既然你想冷静,我就先回北京了。惹你生气了对不起,我在北京等你。 了解段维庭的人会知道,他这么一句话中所表达的真正含义。他会在北京等她,但她不来,他也绝不会去找她的。他已经学得聪明,不太会主动去维持和争取一段关系了。 可与他仅仅恋爱了半年之久的宫倩倩显然是没有读懂这层意思的。拿到卡片得知他已经离开杭州的那个瞬间,她冲动与暴躁的本性一下暴露无遗,仅仅几秒钟的时间,那一大束尚且含着水滴的玫瑰花就已经变成一朵朵血红的花瓣飘落了门前一地。这个桀骜不驯的男人!难道这就是有钱男人的秉性吗?宫倩倩再次深深地体会到一种有关前男友们与段维庭放在一起对比的落差,与这个男人谈恋爱,让她感受到的都是不被重视!两人吵架她还是头一次遇见对方先“弃城而逃”的,这让她越细想越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即便他是有钱男人,即便她需要依附于他,她的做作脾气也不再能容忍她继续向对方妥协了。 “好吧段维庭,我们就比比看。”她脚踩了几下地面的一片红海,推门后“砰”地一声进入了房间。 促使段维庭果断回到北京的推动力不仅仅是不太顺利的感情,还有两件有关“东虞”集团的大事件。目前“东虞”的艺人经纪业务已经在容桦的经营下运营地风生水起,尤其是最近两年,容桦敏锐地感知到娱乐行业的某种新风向,与时俱进地果断签约了些或是因为某个选秀节目而“一战成名”的新生代歌手、或是因为某个网络剧爆红的无名小卒并进行“再包装”,使得公司因为这些“流量”的存在而在业界的知名度获得大幅度提升的同时,还赚得了盆体满钵。当然容桦的盘算还远不止于此,她深知这个行业“后浪推前浪”的残酷,新生的漂亮脸蛋如坚强的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是一茬,当“流量”的热乎劲儿过去后,能让大家铭记的还只能是拿得出手的响当当的作品。 所以她经常对这些新进来的年轻艺人说一句话:“年纪轻是好处也是坏处,相信不久后你们就会知道这句话的含义。那时候想一想我今天给你们的这句忠告:任何时候面对这个浮华得不真实的行业,都不要忘记对自己的历练与沉淀。实力与作品才是王道。”她也真的是这样要求公司的所有艺人的,她不允许任何一个经纪人为了赚钱而胡乱地给自己的艺人接戏,她认为做人就得要像林妈妈一样,时刻都要做到无愧于心,而对于她们这个行业来说,经纪人与艺人能够做到的最对得起自己、观众与粉丝们的回馈,就是能拿出让他们值得骄傲的作品。市面上的作品良莠不齐,大行业的趋势走向她也不能够左右,可她的公司她可以保证。她痛恨对自己、对他人、对社会不负责任的那类人。容桦眼光的独到之处还在于她对影视方面的投资与运营,当年如果不是她孤注一掷地选择了李导与王导的两部电影进行投资,“东虞”也不会有了发家的第一桶金。 所以对于容桦这位人才,段维庭是又爱又恨的。 与此同时,也就是说在“东虞”娱乐业务已经如此顺风顺水的情况下,两位“东虞”当家人段维庭与尚翼州就开始有了野心——目前公司仅仅涉及的影视娱乐项目是那么单调,已经不能很好地满足他们的胃口了。从前年起,尚翼州就开始暗中走访调查行业内数一数二的巨头公司的运营模式了,然后在两年后的最近这段时间,才有了足够的把握将拓展其他业务这项目提上议事日程。他于年初初步拟定了一个大的实施计划框架,也向段维庭有所报备,两人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一致后,开始着手实施计划的具体内容。正是在去杭州探班宫倩倩的期间,秘书顾迪带来消息说:“东虞”已经成功拿下了苏州、郑州文化城的项目,这就标志着“东虞”的投资运营业务板块不再仅仅局限于影视娱乐业务,它已经开始要向实景娱乐业务板块拓展了。“重磅炸弹”当即把段维庭炸回了北京市。 第二件大事件来自副总裁尚翼州。负责互联网娱乐板块项目拓展的尚副总裁看中了手游领域内市场占有率还算不错的“弯弯科技”,通过他为期两个月的对这家手游公司的经营状况、财务状况、盈亏状况等系列的调查评估,已经下定决心做了要入股“弯弯科技”的决定。这样问题就来了,两位总裁同时看好了各自的项目不错,有错的是“东虞”目前暂缺的资金——他们还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同时开始这两个板块内的业务。 这是段维庭回到北京与尚翼州交谈过后才发现的一道困境,也是这个时候他才体会到自己高兴得是有些早了。“你的意思呢?”两个人认清现实沉默了许长时间后段维庭先发问。他发问就说明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他想坚持文化城的启动建设,可尚翼州也不是一个莽撞的人,能够让他下定决心走出舒适区去接受陌生的东西的机会不多,他有点担心这会伤了尚翼州的心。 “大局为重吧。”尚翼州却站起身来,“文化城的项目不好拿,‘东虞’不可能放弃它。”反过来说,有关“弯弯科技”的入股事宜倒的确不用急于那么一时。段维庭感受到了来自这位发小兼合伙人的体贴与理解,稍稍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下。“谢谢你老尚。文化城的第一笔资金回收,就用来入股‘弯弯科技’吧。” 两人再次达成一致,尚翼州也没有再坐下,就此准备离开。拿共同经营的事业来说,他们的确是非常合拍的工作伙伴、事业合伙人,同样敏锐聪明的大脑总是能够准确无误地找到利于公司、利于他们二人利益最大的那个点,然后一拍即合各自分工地去干活。段维庭也不止一次地默默感恩过他所拥有的这种幸运。可渐渐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二人的关系似乎也仅仅只剩下这多少有些冰冷的合作关系了。 “你——”段维庭叫住就要离开的他,“最近还好吗?”只是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自己这是说了一句怎样的开场白?他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假装翻看桌上的文化城建设项目书,不太敢迎接门口的人或许即将投来的目光。但其实尚翼州也并没有回过头来看他,只是在临出门前似乎答非所问了一句:“老段,我出差经过郑州的时候,在那里看到了秋西子。” ☆、第 13 章 按照最后敲定的项目策划书内容,此次由“东虞”启动建设的江苏、郑州文化城项目风格以“时尚、文创、休闲体验式”为主导,囊括了商业区、文娱体育区、儿童游乐区、水体游乐区、森林休闲区等几大区域,并集旅游观光、休闲度假、文化教育、体验生态等特色于一体,来面向市民和全国各地的游客们。两个地点的项目都分为两期建成,一期规划以文化产业为主,经营业态与当地特色相结合,二期将规划成以文化、旅游、商业为主的综合街区。总的来说,文化城项目的工程量、资金支持方面都可以以“庞大”来形容。目前段维庭公司的实际情况是他们在实景娱乐方面的人才储备、经验什么都还不够丰富,所以项目启动建设前,他首要的任务是得满北京城地寻找合适又可以靠得住的人才。 等前期准备工作做完,项目一期启动建设了一段时间后,北京已经进入盛夏时节。听饶中飞在电话里说,北海公园里的合欢花都开了,满树满树的粉红海洋,别提有多壮观了。段维庭听到后置之一笑,揶揄他又为了泡妞整这些酸溜溜的情调。不过说归说,他还是在挂掉电话后因为两者生活方式的鲜明对比而有所触动。看起来饶中飞应是他们三人中最不靠谱的主儿,可最后却偏偏是他入了最传统的饭碗。段维庭大二那年还在忙着治疗失去初恋的情伤,饶中飞正是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与尚翼州,他考取了朝阳区民政局的婚姻登记办公室科员职位的,并欢迎他们二位随时来办理结婚或者离婚手续。然后他们两个就获得了二脸懵圈——这真是奇怪,似乎饶中飞是选择了尚翼州应该投身的行业。 此后的十几年时间里,他人生中最大的大事记也无非就是升上了办公室主任这职位。好处是不用再亲自坐柜台来面对每天来结婚离婚的夫妻们而徒增感慨,同时也拥有了更加清闲的自由人生;坏处就是口袋总是瘪瘪的,每月总得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这也得亏了他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没有房子这座大山压着,并且还总能因为“北京人”这个头衔招惹到许多外地来的小姑娘。段维庭开始创业的那段日子活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而人饶中飞却正在过着每天喝茶、看报、打篮球、晚上八点半准时回家陪父母看剧唠嗑的休闲日子,虽说现在两人之间的财富差距确实拉开了一大截,但似乎段维庭还是没能找到一丝饶中飞那种“把每天的生活活成乐趣”的幸福感。 这一点别提让他有多羡慕饶中飞了。小时候他发现他人贵有自知之明,现在他还发现了他一颗知足常乐的心。 或许是想到了这里,段维庭松了松西装领带,准备也提前下个早班。似乎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忙活又让他瘦了不少,他也是时候给自己放个长假来养养身体了。出公司大门时顾迪正从郑州文化城项目现场出差回来,准备给上司汇报项目进度的,但段维庭显然没有要上楼返回办公室的意思,只站在旋转门门前问了一句:“正常进行?”顾迪花了三秒钟的时间明白过来,点了点头,没来得及说话确认,就又接收到来自上司的一条堪比“恩赦”的消息:“老顾这段时间你跟项目辛苦了,放你半个月长假,和温梓雯去度蜜月吧。”他摘掉暴龙太阳镜,又往远处看了两眼,果然瞧见那辆熟悉的长安车车窗中露出的半颗脑袋,让他险些吓一跳,然后感觉右眼皮就要开始跳了。“没能让你们出去度蜜月,温梓雯都是怎么骂我的?” 顾迪有些面露难色,段维庭心领神会,挑了挑眉梢,“谁让你们突然结婚不跟我报备的,所以赶上文化城这项目怨我了?”不过他说归说,身体已经开始朝避开温梓雯的方向走了。妈妈的这五朵金花里,就温梓雯这朵他招架不住,因为他是习惯讲理的人,但温梓雯疯起来不讲理,她胡搅蛮缠和撒泼耍赖,用“磨人的小妖精”这个修饰词来形容她最不为过了。所以他一直想不明白顾迪这么一个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要智商有智商的黄金小白脸,怎么就会喜欢上温梓雯这么一个要体贴不体贴、要智商没智商、温柔过了头还难缠到登峰造极的女人?他为他的得力下属感到惋惜,也有些后悔,毕竟他们两个的结合他还担当了一个中间人的作用——要不是他与两头的关系,顾迪也不会与温梓雯认识。 “正好老段,你的假太及时了。”顾迪从来不参与他上司和他老婆之间的恩恩怨怨,“我正打算给你要假呢。和雯雯的婚礼就在这几天了,请柬正在筹备着,地点就在华尔道夫酒店。婚礼后雯雯想去欧洲度蜜月。”段维庭从这段话里听出了与他共事将近十年之久期间近乎形影不离的秘书,就要与他老婆双宿双飞而丢下他的意思。他正在思考着的时候,听见顾迪又说:“因为秋西子的事情雯雯多少有点记恨你老段,可我们的婚礼,你多少还是得过来露个脸的。” 谈话的风向一下就被转到了这里,段维庭清醒过来清了清嗓音,假装不经意地看着远处的风景问道:“那她呢,过来吗?”面对这一问,顾迪刚开始还想反问一句“谁”,但他下一秒就心领神会带着些尴尬回:“雯雯不告诉我。”可对方还是一眼就读懂了他这句话的潜台词:雯雯不让我告诉你。他就没有再为难他,而是再次戴上了暴龙太阳镜,用一种戏谑的语气说了句,“老顾你可真是个妻管严。得了,你们甜蜜去吧。”然后他朝向与温梓雯呈一百二十度广角的方向离开。 但温梓雯还是不选择放过他,大声叫了一句他段维庭的大名。他不回头她就一直叫,路上的行人也纷纷望了过来。他只得投降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就看见了她早已准备好要给他看的手势:双手纷纷向他比了中指。 看来温梓雯是真的恨他。段维庭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 14 章 顾迪与温梓雯的结婚请柬在段维庭休假期间的第三天中午被送到了他的住宅里。他打开看了一眼,结婚时间是下周三,酒店离他的住处也不远,开车就十几分钟的车程。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请柬的制作风格,国风粉色系中稍稍夹杂着点喜气,打开的时候里面还带着点淡淡又不知名的香味。然后不等他看到新娘新郎的结婚照,他就把它扔在了面前的茶几上,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在发抖了。 他不用细细体会,就可以感应得到这请柬的制作来自于谁。 此时,窗外的夏日阳光从庭院内风吹作响的树叶中穿梭而来,正落在茶几上呈现出斑驳而变幻的光影。这一点律动以及墙壁上的那一面古钟及时响起的钟声,才不至于让如此安静的房间显得那么没有烟火气息。这座古老的旧式洋房已经如它年迈的岁月一般,再也生动鲜活不起来了,段维庭居住在这里,渐渐觉得自己已被它古老的氛围所包围和浸染,然后自己也成了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所以连这点打击都受不了了。他现在听不得别人提起秋西子的名字,可偏偏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喜欢提起她:他们在哪里遇见了她...她看见了她遗落在驾驶证里的照片质问她是谁...她因为她而记恨他...然后在此刻,他亲身感受到了她的存在,他就再也无法假装镇定自如了。 段维庭起了身,他突然想去红螺寺看看妈妈。 在他大二那年,老段遭遇了他事业生涯里的一个大跟头,并就此在阴沟里翻了船也再没能翻得了身。那时候他才明白了妈妈处置老段赔偿金时对他说的那句“它不属于他、你、我中的任何一个人”的真正含义:老段的这些钱都是他多年来违法受贿得来的。妈妈把这些昧良心的黑钱拿来捐赠的一部分目的就是为了给老段赎罪,给段家、给段维庭赎罪。她不想老段一人犯下的罪过波及到他们唯一的儿子段维庭的头上,妈妈的良苦用心,在他后来才有所体会的时候对她又爱又敬佩。她真是一个明事理又富有正义感的女人,是老段黑了心还瞎了眼。 姥爷永远离开他们时正是老段的审判尘埃落定就要坐牢的时候,段维庭亲自替姥爷装殓并送了他最后一程。那是个最为悲伤的盛夏。他把对姥爷离世的悲痛情绪全部发泄在了已经进入监狱的老段身上,他悉数细数了他成为负心汉的这些年他与妈妈一起经历的坎坷与磨难,又是如何在没有他的情况下他们母子二人齐心协力坚强度过这些磨难的所有事情,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给老段听:他们的生活已经习惯了没有老段这个人的存在了。然后他在老段最为落魄的时候向他宣告了他要单方面解除与老段父子关系的这个消息。并且在预料之内的一个极具讽刺意义的事实是,老段后来再找的那个女人在他出事后就迅速撇清了与他的任何关系,连他坐牢后她都没有再进去探望过他一眼。老段最后在监狱的那几年里明显老得厉害,然后于段维庭大学毕业三年后的那个隆冬的某个早晨孤独地去追随了姥爷的脚步。他的确得到了他应有的报应,是以一种众叛亲离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的。 段维庭以为自己看到老段的这个下场会很开心,但没想到在他的葬礼上他还是哭了出来,不是泣不成声,而是隐忍着隐忍着却再也忍不住的那种。他甚至没能狠下心来在他临终之前告诉他一件事情的真相:他后来女人的肚子里怀着的其实是别人的后代,他抛妻弃子的结果也只是给别的男人养了五年的孩子。后来的很多时候段维庭都会想到这一点,或许,老段当时知道这个消息的话那他会死得更快吧。 在出发去红螺寺之前,段维庭先买了一束香水百合和一束黄菊去佛山陵园看望了一下姥姥和姥爷,香水百合送给了姥姥,黄菊则留给了姥爷。生在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大都是命运多舛的,能像他们现在这样长眠在安静的陵园,每天细细聆听微风与鸟鸣的声音,偶尔也于某天的清晨或者午后、傍晚来迎接一下还未忘记他们的那些红尘俗子们,倒也不失为一种别样的享受。常常来到二老墓碑前接受安静与死亡洗礼的段维庭这位红尘俗子,就是在这里深深体会到了这样一点:生活在世俗喧嚣中的饮食男女们,恋人、夫妻,他们当中有多少能做到像死了以后这样眼中只剩下彼此,并时常会彻夜不眠地进行一场心灵沟通的这样一种恋爱宣言。 但或许他们都太忙了而忘记了这一点。 妈妈和老段之间的感情或多或少就出现了这种毛病。在老段早年的记忆里,留下的总是妈妈与姥爷对他的照顾与接济,这时身为男人的他同时拥有感恩与难堪的两种矛盾心情,等到老段真的能够挺直腰板从事业上重新拾回男人的自信时,他就开始拼了命的拿他从小缺失所以注定要在他生命中占据重要位置的物质来偿还给妈妈,以此抵消他早年的那种感恩与难堪之情。但老段忽略了一点,妈妈需要的不是物质而是陪伴;妈妈也同样忽略了一点,他认为老段越来越注重资本积累的这种行为是他贪婪本性的暴露而对他鄙夷有加,然后她也就忘记或者不再屑于用耐心来引导他回归正途。所以这两颗原本重叠在一起的心渐渐地迷失在彼此的生活里,逐渐消失、被湮没。直到老段死的那一天,段维庭看到妈妈脸上那种从未出现过的难以掩饰的悲伤,他才懂得并深深地为他们感到惋惜。 ——也许一堵无形的墙,就是我们心中所谓的自尊。世人都清楚明白的道理,可实践起来就是那么地难。因为自尊的失去就象征着一种失败,而这世上也没有人想要成为一个失败者吧。 老段与妈妈永别后的第二年,妈妈在红螺寺附近买下了一家民宿,独栋小院占地面积不大,却有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意味。庭院里被原本的主人家打造成了一个小花园,种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后来妈妈搬进来的时候把花都送给了她的邻居们,只剩下了几盆原本用作点缀红花的绿植,后来她又陆续地增添了许多种段维庭叫不出名字的草摆在了庭院内,小花园就此变成了小草园。妈妈一年之中只在春季和秋季的时候落脚在红螺寺,在寺庙中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打坐、帮助里面的管理人员打扫卫生。冬季的时候妈妈要回姥爷留下的旧式洋楼里和段维庭一起等着过新年,而到了夏季,妈妈就要离开北京去别的地方避暑了。所以段维庭非常珍惜他和妈妈两人在洋楼里度过的每一个冬天,而春秋两季他想念她的时候,他也会放下工作来红螺寺的民宿小住。 可今年段维庭来得却有些晚了。夏天的面纱早已经被揭开,妈妈离开了民宿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因为开车有些累了,所以先躺在妈妈的床上小憩了一个午后的时间,醒来时全身都被汗水浸透,像在睡梦中洗了一个澡。可午睡总容易使人变得懒洋洋,他不想立刻去洗澡,而是找到了房间里唯一的一台小电风扇,放在妈妈窗台前的书桌上让它转了起来。段维庭终于凉快了一些,又百无聊赖地随手翻开妈妈离开这里之前没有看完的书,却发现里面夹了一张纸条作书签: 庭庭,不知道你今年还有没有时间来到这里,可你来或者不来,我都想在此写下这样一段话送给你。 年轻的时候男女都一样气盛,所以他们容易怀着任谁都无法撼动的自尊处事,然后当爱情来临,甜蜜的时候自尊的獠牙被彼此的爱意所包裹着所以它并没有办法出来作恶,可一旦分歧出现,爱意暂时被互相的抱怨所代替,自尊的獠牙就会随时露出它锋利的牙齿不断地去消磨他和她之间的感情并最终达到那所剩无几的地步。所以我们都应该仔细想想,谁对谁错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重要?它与永远失去眼前的爱人相比呢? ☆、第 15 章 “下周三”这个日子很快就到了。段维庭多少有种不想去出席顾迪婚礼的本意,他甚至为自己当年的这个承诺“哪天老顾结婚我给当伴郎”而感到后悔,因为谁都没有想到顾迪最后的新娘会是温梓雯。他磨蹭了再三还是没能让自己走出家门,直到顾迪的电话打来,对方很是体贴地偷偷向他报备道:“你就放心来吧老段,雯雯说秋西子现在人不在国内,是来不了的。”只是听到这个名字,他还是微微皱了一下双眉。 他为什么要害怕见到她呢? 出门前段维庭忘记了拿结婚请柬,他无奈又有些气愤地重新从车库返回家里去拿,然后等到请柬拿到手中的时候,他又发现车钥匙忘了带。他坐在此刻发动不了的汽车内,多少有些愠怒地手砸了一下方向盘,然后车子发出两道连续的刺耳鸣笛声。等了一会儿,他再次镇静下来,斜眼看到了正躺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那份粉色请柬——突然感觉心里暖洋洋的,然后,仅剩下的一点余怒也消失了。他摇摇头在心里感叹了一下自己今天的方寸大乱,就准备下车第二次返回去取车钥匙时,看到了挡风玻璃前正站着一个人。这么多天不见,她的突然出现还真的让那个当下的他感受到了一种错愕感。 宫倩倩见他一身光鲜亮丽,已经一副完全不记得还有她这号人物存在的样子,心里仅余下的半截温度也变凉了。她把包包摔在挡风玻璃上,就双手抱臂等着车里的人出来。段维庭见势,冲动地奔下车拥抱上了她,并激动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了。”他还一边拥抱一边闭上眼睛喊了几句“好倩倩”。宫倩倩被这过分的温柔行为吓了一跳,然后不知怎的,她原本一颗下定了决心要对段维庭坚硬一回的心,就在这种柔情里一点点地被瓦解了许多。她突然,又舍不得放手了。她想他多少还是有些爱她、在乎她的吧。 越这样想宫倩倩就越为自己这么多天的煎熬、等待而感到委屈,她一下哭了出来并开怀大骂道:“段维庭你太过分了,你竟然这么长时间都不理我!你真的好过分啊!”接着小拳拳就一拳接着一拳地捶上了他的胸口。段维庭像个绅士一样地统统接下这略显可爱的惩罚方式,并伴以温柔的劝解和抚慰:“都是我的错宝贝儿,这样好不好,你陪我去参加一个婚礼。”宫倩倩还沉浸在自己的委屈感受中所以只随口问了一句“谁的婚礼”,但显然兴趣也不太大的样子。直到听段维庭提起顾迪与温梓雯两人,她才停止了抱怨然后带着一种流浪猫受欺负一样惹人怜惜的神情,有些蠢萌地问道:“他们两个,要结婚了?” 宫倩倩最后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段维庭的邀请。他们先去途中经过的百货大楼里买了一件可以用于出席婚礼的小礼裙,然后宫倩倩换上礼裙,提着其他另买的一些商品的袋子坐上副驾驶的座位后,才想起来一个问题问段维庭:“你是不是要做伴郎?”他承认后停顿了一下,意识到些什么又说:“也就是举行仪式的时候需要上一下场子,其余的时刻我都还是陪在你身边的,宝贝儿。”宫倩倩的神情这时才有所缓和,甚至可以算得上开心,“你怎么知道我要讲这个呢?你真的是越来越体贴了,段少爷!”然后“吧唧”一口,她抱上他的脸蛋亲了亲,留下了一道明显的口红印子她也不准他擦掉。两个人为此争执了一路,最后临下车时段维庭还是把它擦掉了,宫倩倩也识趣地没有再追究——原来两人是把“口红印”这件事情当作一种情趣来玩了一把。 车子刚刚停好在华尔道夫酒店的地下车库,一身伴郎服的饶中飞就围了上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紧接着就又有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进来后停在了段维庭的车位旁边,饶中飞看到车牌号,意识到来人正是另外一位伴郎尚翼州。两辆车子内的三个人都下来,等男人们之间的问候已经走了一圈,段维庭也向他们介绍了宫倩倩的身份后,她才稍有些害羞地摆摆手向尚翼州与饶中飞两人说了句,“嗨,你们好!”,然后她就收到了来自对面两个人截然不同的两种反应。饶中飞是典型意义上的一种具有开朗性格的“中央空调”,他非常礼貌大方地也回应了宫倩倩一句“嗨”;可另外一位伴郎,尚翼州的目光却似乎始终都没有落在过她的身上一下,面对她的问候,他也只是以回应了段维庭一句“你最近开始喜欢演员了”这种方式来代替了他与她之间的直接交流。 这是一个比段维庭还要冷酷的人。宫倩倩暗暗在心中给他下了这样一个定义,就果断把他拉进了自己交友的黑名单。段维庭虽然冷酷,但他没有尚翼州这种带有色眼镜看人的习惯。她知道他这是见她以一个演员和歌手的身份与一位资本家在一起,然后就想当然地想到了“潜规则”那类行业内已经家常便饭的丑事了。这还是她第一次亲身接触到这位传说中的尚副总裁,果然也如公司中所传闻的那样,是个不苟言笑的杀手。她的后背似乎已经涌起一股凉飕飕的风,然后突然知觉到段维庭揽上了她的肩膀,放慢脚步对她说了一句:“宝贝儿,老尚这人生来就是这种贵族气场,不太喜欢和人亲近,你习惯就好了。”宫倩倩听到后呵呵干笑了两声,她知道尚翼州对她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贵族气质而是刻板印象加一种偏见罢了,但段维庭能够体会到她此刻的心情并宽慰了她,她已经感到很知足地回应了他一个飞吻。 新娘化妆与歇息的房间在二楼,段维庭应宫倩倩的要求把她带到了女人们的“江湖”并向她们介绍了她的身份后,还嘱咐了她们要多多照顾她,即便他心里清楚她们一定会跟他对着干而不会选择照顾她,所以这才是他有些不能理解宫倩倩的地方,她为什么一定要来到这个地方自取其辱呢?这些“她们”中包括新娘温梓雯,还有五朵金花中的容桦、骆瑛珊,以及尚翼州家里的那位身份还是高三学子的妹妹江笑妍。宫倩倩身为一个女人,在进来这个房间的第一时间内,非常直观地就感受到了来自对面也许早就固若金汤的一个小团体对她的一种强烈的排斥感,尤其是之前已有过两面之缘的今天的主人公温梓雯,将对她这位不速之客的嫌弃直接就表达在了脸上、嘴上,“你的女朋友为什么要我们照顾?” 可宫倩倩这个越挫越勇的脾气就上来了。她不管对面是冷脸还是热脸都一一地朝大家打了招呼后,非常体贴又善解人意地劝走了在场的唯一一个大老爷们儿段维庭,告诉他让他找自己的小伙伴去玩,先不用担心她。等男人走后,温梓雯把正在给她上妆的化妆师的手打开,然后掂起碍事的裙摆就要站起来,却立刻被她身后的容桦一个手掌又重新按了回去,“今天你能不能淑女一点?”上次她与宫倩倩在公司里扯着头发干架的场景,容桦还历历在目,“你的撒泼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以现在请你给我安静地把妆化完。” 蚊子就安静了——她遇到让她服气的人就是如此地乖巧和听话。但她还是透过面前的镜子瞪了她身后的宫倩倩一眼,不过后者并没有看她,而是转身坐在了骆瑛珊旁边开始与她交谈,“你们的伴娘服都好漂亮啊!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骆瑛珊看她一眼,莞尔回:“你叫我姗姗就好。听说你和段维庭在一起都半年的时间了,那你可真是挺不容易的,面对他的少爷脾气你一定没少妥协吧?”她在客套的寒暄中也仔细观察了宫倩倩一番,与这几年段维庭换过的女友们都不太是一种类型,这位叫宫倩倩的小演员长得属于妩媚那种,不过这种妩媚不是可以装出来而是她本身就拥有的,而她真正的性格可能还要更传统一些。凭借她与段维庭从小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交情,她能够一眼判断出正是宫倩倩身上这种既传统又妩媚的矛盾特质吸引了他。果然,她听见宫倩倩回:“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一个互相妥协的过程啊,他也很迁就我。” 是个高情商的传统女人的回答,骆瑛珊想,然后朝她点点头,“你很幸运。”但正在上妆的蚊子听到宫倩倩的话后却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然后她就被容桦打了一下她的头。宫倩倩又把谈话的目标转移,落在在场年龄最小的江笑妍身上,发现穿着淑女范儿伴娘服的她却“葛优瘫”在了单人沙发上正在打游戏,她挪动一下屁股向她靠近一些,“嗨,小公主!你在玩什么游戏?”江笑妍延迟了几秒钟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大姐我玩游戏不跟人说话。”宫倩倩就有些尴尬地呵呵干笑了两声,然后看到镜子里的温梓雯朝她摆出一个“你活该”的表情。 她就站起身,目光扫视了在场的每一位女同胞们一眼微笑道:“不好意思了各位姐姐妹妹们,段少爷的消息一直催我过去呢!你们继续培养感情,我就先失陪了,哦对,今天新娘的妆很漂亮哦!”她笑着走出门后长长呼了一口气,暗暗为自己今天的表现加了分。她以后就得学会这样,面对其他女人或是因为嫉妒或是因为矛盾而对她抛来的任何敌意,她作为一个女演员都一定不能自降了身份如一个泼妇一样骂街,而是应该像今天这样,在心平气和中不温不火地气死她们。她突然很认同一句话:就喜欢你们看我不爽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第 16 章 段维庭正在一楼大厅忙舞台的事情,见宫倩倩过来后,忙里抽闲“奚落”了一句:“知道她们的厉害了?”在他的眼里她们可是一群吃葡萄不吐葡萄籽的主儿,他哪个女人都可以惹,却唯独她们他不敢。但因为他的缘故让宫倩倩受连带委屈,他也是有些于心不忍,“我让你来这儿的目的就是公开你是我女朋友的这个事实,不是让你来听她们教训的。你还是跟着我吧,一会儿典礼就要开始,你先找个位置随便坐着。”近年来他的某种“叛逆”心理越发地严重,她们越不喜欢他后来所交的女友们,他就越要对他的女友们好。他自己的感情凭什么要受到她们的评判呢?这种感觉真的让他很不爽。 宫倩倩在听到他跟自己一个鼻孔出气的语气后,突然有些泪眼婆娑地对他说:“段少爷你怎么时好时坏呢?你今天还是真正的段少爷吗,我怎么感觉这么不真实呢?”段维庭被她这么大的反应给吓了一跳,他忙放下手里的事情带她去了一楼的休息室,边走边说:“这是人家大喜的日子你这样不好宝贝儿,你先在休息室歇会儿,典礼开始了我过来找你。”走了一会儿了也没有得到回应,他晃了晃手中的女孩的手掌,宫倩倩才擦掉噙在眼里的泪花应了句,“好,那我在休息室等你。”段维庭就这样回头看了看她,看她一脸委屈的模样顿时让他心生满满的怜惜。他抱了抱她才与她分开。 顾迪与温梓雯的婚礼明显少了一个迎亲环节,热爱热闹场面的饶中飞就问了问顾迪为什么把这个环节取消,顾迪回答:“雯雯说她老家在杭州,在北京迎亲不算,就省掉了。”饶中飞听后就撇撇嘴,“她说算了就算了啊,你能有点出息吗男人?”他自小生长在“爸爸是一家之主”的环境里,所以一点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外面的世界有那么多女强男弱的家庭结构。顾迪根本不想搭理他,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你一个单身人士还没有资格教训我”就上楼去补妆了。他被抛弃在大厅的时候段维庭刚刚从休息室返回,上来就问他有没有见到尚翼州,他就感觉到了一种“不被重视”的感觉,气鼓鼓地回了句,“我不是在这儿呢吗?什么事非得找他?”段维庭笑了笑,笑他三十而立的年龄还是如此地幼稚。他于是顺着他的话茬问:“那你知道操作大屏幕放映的后台人员在哪儿吗?大屏幕黑屏了你杵在这里半天没有瞧见?所以说我找你有什么用?对了公务员大哥,麻烦你再确认一下摄像师、摄影师们的位置,一会儿典礼就要开始了,干点正事好吗?” 他豌豆机枪吐豌豆似地迅速说完,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后一阵风般地离开。饶中飞干瞪眼了半天,愣是没有使上力气去回到他哪怕一嘴,这多少有些憋闷,所以等他离开他终于对着他的背影吼了一句“段庭庭你完了”。段维庭才不想理睬他的无理取闹,而是通过酒店的工作人员得知“尚翼州和一位女伴刚刚出去”的这个消息。然后他想找到尚翼州的心情就更加迫切了几分,这几分是因为对他那位女伴的好奇,众所周知,他可是有名的不近女色。他走出酒店后左右扫了两眼没有看到要找的人,对面是川流不息的车辆,他就往左走到酒店建筑的侧面,果然就瞧见了两个人影在那里。 但更准确地说,他的目光只停留在了那个所谓的“女伴”身上。北京的盛夏通常都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从他的这个角度向南方望去,蓝天如一片蓝瀑一样正倾泻在身穿一身深紫色职业装的秋西子身上,然后在一片浅色系的画面里,她整个人就显得那么地扎眼。段维庭很早的时候就对她说过她穿紫色很好看,可没有想到今天他再次见到她与她的紫色,他感觉到的是比好看更多一点的惊艳。他多少有些疑惑,难道不应该是没有任何感觉了吗?因为毕竟,最近的这几年里她在他梦中出现的次数可以说几乎没有了,他也不再总是看到什么就会想起她了,他还暗自在心里感叹来着,时间真是治愈一切的良药,最后他果真还是把秋西子给忘记了。但现在看到眼前这片紫色他一颗颤抖的心又是怎么回事?他在没有理清楚自己的心理状态之前,赶紧离开了这里。 也可以说是一种落荒而逃。然后他就撞到了一直躲在他身后没有被他发现的江笑妍小不点,她吓了他一跳,让他紧紧贴在有酒店大门的那面墙壁上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小不点就双手抱臂地看着他笑了笑,这种笑意里明显夹杂着浓重的嘲笑意味,“段叔,你有点逊哎。我看见了哦,刚才那位是西子姐姐。”段维庭的反应却有些木讷,他一反常态地没有与小不点斗嘴,而是似是而非地看了她一眼后说了句,“你以后不要躲在人后面吓人,人吓人吓死人。”然后就快步离开这里进了酒店。 等秋西子本人循着一股直觉跟过来的时候,只剩下贴着墙壁在吹泡泡糖玩的小不点一个人了。尚翼州看到她,第一反应是皱了皱眉心,“一会儿典礼结束我就送你回学校,江笑妍。”小不点没有理睬她,而是看向神情略显一些失望的秋西子,等嘴里吹出来的一个大泡泡被她再次吞进去才开口说:“西子姐姐,好久不见,你身上的味道更好闻了!”秋西子的目光才从酒店门口转移到小不点身上,她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了笑回:“你都长这么高了小不点。”她转身向尚翼州看了一眼,后者就有些不情愿地把手里的两根香薰蜡烛递过去,秋西子在一旁作解释,“刚刚托你哥哥送你的礼物,这是我亲手制作的香薰蜡烛,还是你最喜欢的柠檬味道哦!最有益于你高考了,小不点。”这时不等江笑妍接过来,尚翼州就冷脸插了一句:“江笑妍,道谢。” 秋西子先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着小不点笑了,“看来你哥哥还是一点都没变。”她又揶揄了一句尚翼州,“你面对孩子的时候不用这么严厉啊,老尚。”一旁的小不点却不乐意了,她骄傲地挺了挺胸脯,“西姐,我都快跟你一样高了,胸也比你大,还称呼我什么‘孩子’?”秋西子不顾及尚翼州的在场,立即回怼了过去,“据说胸大的女人一般都少了智商哎,江笑妍。”然后轮到一旁站着的唯一一位男士不自在了,他往前走了几步,不再参与他们的聊天。这就是真正的绅士尚翼州,他拥有绅士们隐藏在骨子里的那种高傲劲儿以及看似对谁都礼貌,实则与谁都不会太亲近的脾气秉性。 江笑妍手举了举香薰蜡烛,提高了嗓门继续与秋西子拌嘴,“你以为你会制作香薰蜡烛就是有智商?你有智商的话当年也不会离开段叔离开北京。”这句话她绝对不是因为冲动才说出来,而的确是发自肺腑才说出来的。然后就自然得到了来自尚翼州的训斥,秋西子适时阻止了他们兄妹二人因她而起的争执,又点了点江笑妍的脑门转移了话题,“这次高考成绩如果让我感到惊艳的话,我就承认你的智商比我高,好吗小不点?”后者甩开她的手指直言:“我的智商本来就比你高。”秋西子撇了撇嘴,“我又没有承认。今天就到这儿吧小不点,我得走了。不过我还等着你拿高考成绩取笑我智商的那一天呢,不要到时成了我取笑你就好。” 她告别的话说完,对面的兄妹二人就同时有些紧张地望过来。江笑妍先开口道:“你不去参加蚊子姐的婚礼是因为段叔吧,可段叔刚才看见你,自己吓跑了。”听到段维庭这个人物的出现尚翼州先看了看秋西子的反应,只见她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后说:“我是因为赶飞机,小不点。”但事实上,他还是发现了她神情中的许多不自然。 秋西子坐上离开的出租车前,江笑妍对着她美丽的背影及时喊了一句:“西姐,你送我的香薰蜡烛我很喜欢!”然后她看见夏日骄阳下的那朵紫色的花朵冲她笑开了颜,她就用力地朝她挥手直到再也看不到那辆出租车的影子。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的时候,尚翼州惜字如金地问了妹妹一句:“段维庭真的看到她了?”江笑妍抬起头看了哥哥一眼,点点头,“看到了。” ☆、第 17 章 段维庭再次回到酒店大厅的时候大屏幕已经重新亮了起来,他就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快步朝一楼的休息室走去。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宫倩倩正蜷缩在一匹欧式沙发上托腮玩手机,见他过来她伸了个懒腰显然有些困倦的样子,他顺势就坐在她的旁边拥抱了她。这个拥抱持续的时间有些长,让宫倩倩感到了一种不适应,但凭她作为女人兼他女朋友的直觉,又是可以感觉出在他身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她一边轻轻拍打着段维庭的后背,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怎么了段少爷?才分开这么一小会儿就想我了?” 段维庭不接话,又这样抱着她抱了很长时间。直到酒店的工作人员在寻找伴郎的时候在这里找到了他,两个人才都站起身来往外走。宫倩倩明显看到他哀默的神情,心里渐渐变得没有底,“段少爷,你说话!”对方原本已经走出休息室的门,听到她这样说,又返回来牵上了她的手用淡淡的语气说:“没事宝贝儿,就是有点累了。”宫倩倩瞪了他一眼,心里想的是“你骗人”。但她没有说出来,因为结婚典礼的音乐已经响起,段维庭一会儿就要跟着这对新人一起上台了,这个时候她要刨根问底的话时间一定是不够用的。她被段维庭安排在主席面的邻桌坐下,背景音乐《美丽的神话》就响了起来。听到时段维庭稍稍愣了会儿神,然后才随其他两位伴郎一起等候在了舞台终点处。 饶中飞居于伴郎团中间的位置,目光所及之处却尽是舞台下面争奇斗艳的花朵们,他一边看一边小声对身边同样是单身的尚翼州说:“老尚,有没有看上的姑娘,我给你要微信?”后者自然是不想理睬他这些,所以他又及时道:“我看上一个,那个穿深黄色修身裙,头发染成浅蓝色那女的,你帮我要微信怎么样?”而他之所以能有这样的自信尚翼州会帮他,全是基于他大二那年尚翼州高考完来他的学校看他,两个人喝醉酒后同时给酒吧里的一个女孩儿要微信,那女孩儿却只把微信给了尚翼州。第二天酒醒后,尚翼州就把这女孩儿的联系方式转交给了饶中飞,所以他一直觉得尚翼州这孩子木讷中总带着那么点可爱。但事实是尚翼州这次没有喝酒是特别清醒的状态,所以他斜眼给了饶中飞一个微笑,“不用想了,那种类型的你把控不住。” 他说这话的时候余光还瞧见了站在饶中飞右手边的段维庭,在这种人多闹腾的场合中他竟然鲜少地如此沉默起来。然后不得不承认,沉默的段维庭在他们三人中就显得更加地有魅力了,他模特一样直逼一米九的身高以及怎么吃也吃不胖的身材把他身上的这身黑色西装修饰得完美又贵气,果然人挑衣服衣服也是挑人的,尤其是当一件东西有了对比之后。所以尚翼州特地好心地提醒了一下还在看姑娘的饶中飞,“你可以仔细观察一下那些花朵们的目光都落在了谁那里,再考虑要不要给姑娘要微信。”后者看了他一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在奚落他,然后带着某种不服气还真就瞧了瞧台下那些散落着的花朵们,顺着她们有意或者无意的目光,他看到的果真就是站在他身边的段维庭。一个两个是无所谓的,关键是这“大数据”统计下的结果,它如此直白又容易地就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对比之下的挫败感,饶中飞的小心脏多少有些承受不住。她们这群肤浅的人类啊!到时候段维庭这具好看的皮囊下一颗古怪而苍老的灵魂可有她们受的! 然后段维庭就无辜地躺了枪,收到了来自饶中飞一个接一个地快要翻出眼眶承受范围内的白眼。他此刻才没有兴趣去细细深究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了他,只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又重新把目光放在了迎面走来的新郎和新娘身上,他们的身后是由五朵金花中的其中两朵及江笑妍组成的伴娘团。背景音乐依旧是韩红孙楠版的那首《美丽的神话》,这多少让他有些恍惚。《神话》这部电视剧首播的那年正是段维庭与秋西子确定恋爱关系的第一年,坐标在上海应用艺术大学的秋西子在课余时间必追的一部电视剧就是《神话》了,她还疯狂地给他安利过这部剧的主题曲、片尾曲,并且知道他不喜欢看剧她就通过打长途电话的方式给他讲解剧情。段维庭最后实在是听得耳朵就要起茧子,才没有忍住不耐烦地说了她一句,“怎么就那么喜欢看这剧呢?你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以后就不要再给我讲这些了,我不感兴趣。”秋西子似乎也真的说了一个什么理由,但他现在却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以为什么温梓雯与顾迪两人的婚礼要播放这首歌作背景音乐呢? 结婚典礼经过了各种致辞、行礼,以及一对新人相互的发言、承诺后,在嘉宾们高亢的喝彩声中圆满地结束了。下台后新娘温梓雯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新郎非常体贴地一直在拿纸巾给她擦拭眼泪和鼻涕泡,直到容桦在这期间短暂地电话处理了一下公司的事情后归来,温梓雯才停歇下来。然后她把顾迪赶出了化妆间,只剩下了几朵金花们在场,她才一边哭丧着个脸一边又有些得意地说:“我就说《神话》这首歌我选对了吧!今天看段维庭一脸吃了死苍蝇的那别扭样,我就觉得心里爽快过来了。” 容桦事先对这事并不知情,她看了看骆瑛珊,后者本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神却还能夹杂着些平淡望过来,解释说:“她就是想出气。”接着她微微使了个眼色,示意容桦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她很想这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能够翻篇,但今天出席温梓雯婚礼的只剩下她和容桦这两朵金花以及还要拉来江笑妍小不点来凑数的这个事实让她认识到,事情可以翻篇但人终究是回不到过去了。所以她不想再回忆到任何过去来徒增伤感,至于温梓雯今天的小把戏,她也采取了一种不鼓励不阻止的态度。因为相比于蚊子的敢爱敢恨甚至说得上极端的性格相比,她也许更加尊重段维庭与秋西子他们本人的选择。但也不能说蚊子这样做就是错的,她只是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活得太纯粹了一点,而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没什么不好。 容桦懂得骆瑛珊的这种眼色与她此刻神情背后的那种复杂感情,所以只摇了摇头对镜子里的温梓雯说:“你真是让人又爱又恨,顾迪以后可得怎么办?”然后不等后者噘嘴反驳,她就从随身携带的包包里拿出一个被包装得很精致的礼盒递过去,“我们都不知道的是,秋西子今天特地赶过来送了个礼物又走了。是送给你们二人的结婚礼物,你拆开看看吧。” 温梓雯接过礼物,惊讶地站起来。礼物是秋西子亲自调配的两瓶香水,一瓶是西柚水果香,送给温梓雯的;另一瓶是鼠尾草男士香水,送给新郎顾迪。温梓雯知道,这是秋西子在还诺,她亲手调配的这两瓶香水一定是独一无二在市面上见不到的,然后她的眼眶又有些泛红了,略带着点哭腔问容桦:“她怎么不进来呢!这可是我一生一次的婚礼啊!”容桦坐下来,用几不可见的微弱气息叹了口气说:“礼物是尚翼州刚才交给我的,大概是两个人在大厅凑巧碰上了。他说她不进来是因为赶飞机。”她说话的同时又转交给骆瑛珊两根香薰蜡烛,“这是给我们的礼物,收下吧。” “她明明在说谎。”温梓雯当着其他两朵金花的面戳穿了秋西子的话,然后对段维庭的恨意又增加了几分。但她们都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在仔细注视着自己手中精致的蜡烛,她们收到的礼物都是不一样的味道,也都是适合她们的味道。骆瑛珊挨个闻了闻,然后在走到江笑妍那里时怔住了,“你什么时候拿到的?”她没敢往“江笑妍刚才见到了秋西子”这方面猜想,但小不点给她的答案却正是这个意思,“我刚才和哥哥一起见到了西子姐,段叔也见到了她然后逃跑了。这是西姐送我的蜡烛。” 她们三朵金花就面面相觑了一阵。最后是骆瑛珊闻到小不点手中蜡烛的柠檬香,轻轻笑了一下,这笑意里带着些无奈与怜惜相融合的复杂情感。“西子还是那么细心。”她感叹。 ☆、第 18 章 段维庭没有等到婚礼现场大家拍大合照的那个时间就带着宫倩倩先离开了,饭也没有吃。宫倩倩多少为他的一反常态而感到疑惑与少许地不安,但她又被车厢内严肃而沉闷的气氛给吓到,倒是又不太敢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思衬间,她突然就有些懊悔自己当时听了段维庭的话到休息室去歇息了,因为她可能真的因此而错过了些什么重要的事情。段维庭带她另外去了一家西餐厅,点了两份牛排和宫倩倩钟爱的一份俄式罗宋汤,但菜上来的时候他不吃却只看着宫倩倩一个人吃。 宫倩倩属于典型的“中国胃”,西餐里面能吃得下的也只有牛排和鲜汤一类的了,关于她的这点口味段维庭竟然还记得,让她感到一些意外。不过她还是先填饱了肚子,因为赶早班飞机她省了早餐,现在时间已经过了正午,她看到吃的实在是没有办法再控制自己了。直到一碗罗宋汤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她才注意到对面一直看着她的段维庭并没有动筷子,然后她就放下勺子直接开了口:“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不能告诉我吗段少爷?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在乎我呀!”这语气中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因为她清楚段维庭很吃这一套。对方竟露出了一种非常疑惑的神情,然后将双手放在自己的头顶胡乱地扫了两下,非常诚恳地问宫倩倩,“你还会时常想起你的前任吗?” 那么这句话就可以翻译为:我时常想起我的前任。宫倩倩在那个当下立刻就想到了这里,然后她的重心从面前的食物转移到对面坐着的人身上,又举一反三到了另外好几层意思:“你是因为今天的婚礼想到了前任所以才如此一反常态的吗?我从不会想起前任,即使想到,也不会再有怀念。你时常会想起她的话对我很不公平哎段少爷!”宫倩倩据理力争,说实话,当听到这句话的那个瞬间她忽然有种与人比赛比输了的感觉。她平视过去,看到段维庭凌乱的头发以及他欲说还休的神情,自己又抢先说道:“你说的那个前任,是不是你驾驶证里藏着的那张照片上的人?”她其实有一种“肯定是”的直觉,却又突然害怕听到这样的答案,所以在段维庭还没有开口之前又摆摆手,再次先他说:“没关系段少爷,我等你慢慢忘记她。” 然后两个人就此沉默了一会儿,段维庭在没能回答得了她的任何一个问题后,最后看向她说了一句,“倩倩,今天我去你那里睡吧。” 宫倩倩北漂的这些年就再没有跟家里联系过了,最近她因为选秀彻底火了一把后终于也算是过上了“家有余粮”的日子,然后她就开始按月给家里寄些钱回去,这算是她唯一的与成都的联系。前段时间她在北京也新换了公寓住,地方是段维庭给找的,合同敲定下来时他还给她付了三年的房租,这与她同是选秀出道的那些姐妹们还住公司集体宿舍的待遇相比,已经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一想到这里,她心里才算是平静了一些,因为同时联想到了“知足常乐”这句她在困境中常常勉励自己的话。人啊,到什么时候都很难忘记贪心的这个本性,拥有的时候还总想得到更多。她的身子突然从副驾驶的位置越出去,小红唇落在段维庭的右脸颊上轻轻点了一下。段维庭就腾出右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两个人温存了温存,这时候他的手机却响了,来电人是骆瑛珊。他们两个同时盯着屏幕上的这个名字看了一眼后,段维庭挂断了电话。然后车子四平八稳地驶进小区,渐渐消失在晦暗的夜色里。 骆瑛珊在听到电话里的女声说的是“通话忙”而不是一直存在的“嘟嘟”音时,就知道段维庭是故意不接通她的电话的。她再了解他不过了,有时候他少爷脾气上来会非常任性,然后到了真正关键的时刻他又会犯怂、逃避,比如现在他就挂掉了她的电话。她拿着已经返回主界面的手机发了会儿呆,然后感叹地摇了摇头,觉得这世界上最不容易说清楚的就是“情”了。从英国留学回来后,骆瑛珊遵从家里的意思直接留在了北京的一所高校任教,不过她当年离开北京出国去留学这事的真正原因,她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坦白过,官方说法是被父母逼迫的,后来与四朵金花联系上的时候,她们从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她也就更不愿意再提起了。 但今天许是看到蚊子如此幸福的模样,她为她感到欣慰和开心的同时,自己心里也难免爬上一点点失落。同样是年龄相仿的几个姐妹,她们或许谈过几段恋爱又受过一些情伤,但只有她自己,三十几岁的高龄还没有一段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恋爱,她为自己感到可悲地轻轻笑了一下。正要持续陷入悲春伤秋的时刻,她突然听到车外的一些动静,循声望过去,发现饶中飞这哥们儿正堵在一辆大红色保时捷的车门前给人姑娘要微信,然后她隔着挡风玻璃和几米远的距离就已经觉得自己的头皮开始发麻了——她为她作为他的朋友而感到很羞愧和丢脸,饶中飞真是一个死皮赖脸的人! 她气愤地狠狠地按了一下喇叭,同时打开前灯,让光柱完美地射向了对面的那哥们儿。面对如此直白地挑衅与敌意,饶中飞捂上眼睛就气势汹汹地朝这个方向走来,正要冲着车窗发火时,骆瑛珊的头及时从摇下的车窗中探出来并给了他一个微笑,他就呵呵干笑了两声,反应过来赔笑说:“我还以为是我情敌呢,不知道是我们大小姐的车。”他赔笑时还不忘回头看一眼那辆保时捷,发现它已经绝尘而去时,他垂头丧气地一屁股钻进骆瑛珊的车里,霸占了它副驾驶的座位。 骆瑛珊有些嫌弃道:“知道你为什么总是找不到姑娘对你死心塌地吗?你多学学尚翼州就好了,这年头跟人姑娘好不单单是靠抹了蜜一样的嘴,还需要一颗真诚地能为对方付出的心。像你这样死皮赖脸跟人要微信的,要我我也不会选择给你,我会认为你是神经病。”刚刚坐下来就被讽刺得体无完肤,饶中飞心头那股正憋着的火气就立即“噌”地被点燃了。他饶中飞就是独一无二的饶中飞,为什么非要跟那个一年到头都是扑克脸的尚翼州比呢?学生时代被他爸妈拿来比,现在财务自由了又被骆瑛珊这个黄毛丫头拿来比,他非常不服气地也专拣了她的痛处说:“你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得不到温启航那哥们儿的心吗?你多学学秋西子就好了,这年头女人没有一点温柔的脾气哪个男人会喜欢?” 这时骆瑛珊启动车子后立即来了一个急转弯,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饶中飞就顺着惯性被狠狠甩了一下,头磕在车窗上发出清脆的一道响声。但他也知道是自己口不择言了些,就狠狠瞪了一眼开车的人,没有再说话,把目光转移在车窗外面的花花世界里。可骆瑛珊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他又有些发怵得慌——他觉得自己要死了,怎么能纠出她这么狠的痛处呢?骆瑛珊决绝的态度他又不是没有见识过!果然,想什么就来什么,正当他看着路边那花朵一样鲜艳的各种彩灯心里也一团乱麻时,车子就突然停在了路边。他及时反应过来似乎一脸诚意地就开始道歉:“对不起大小姐,我错了我不该拿你和秋西子比,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你!”他也没再敢提起“温启航”这三个字,怕她真动怒了真就把他扔在这大马路上,打车不好打不说,还非常浪费钱,如果那样,他还不如不为了省一点油费钱而自己开车过来呢。 但他没想到骆瑛珊停车的目的,其实是让他当个司机。可饶中飞却还是害怕地不敢下车,怕这是赶他下去的套路,直到骆瑛珊终于没了耐心直接把他从车上拽下来,指了指前面交叉路口处的交警,他才明白过来——还真是让他当司机啊。骆瑛珊在蚊子的婚宴上确实喝了不少,但饶中飞对酒精过敏,一滴也没敢沾。上次他因为过敏全身起红疹子又呕吐的惨状还是在初中二年级,和他一个班级的骆瑛珊当机立断地把他背起来就直接送到了医院,当时她的校服外套上应该是沾满了他的呕吐物的,所以他想到这里,脸上还有些挂不住。骆瑛珊这个女人可是见光了他所有的悲惨时刻啊! 重新再回到车厢,饶中飞看了一眼副驾驶上正假寐的她,然后清清嗓音有些歉疚和体贴地说:“我说句实话你别介意啊。温启航再过八百年,喜欢的也绝对不会是你这种型,听哥哥一句劝,咱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了行吗?”然后假寐的骆瑛珊就把头转向了车窗的方向,她不想对方看到她已经忍不住掉下来的一颗眼泪。这么多年她没有跟人提起过她出国留学的原因,饶中飞也很讲义气地没有把这件事情到处宣扬,但其实他不说不代表他心里不知道。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她是因为承受不出高三那年跟温启航表白被拒,然后他迅速跟别的女生在一起的这个事实,才选择出国去换一种心情生活的。 “饶中飞,你说西子温柔,可最后她还是与段维庭分开还离开了北京。但是你看蚊子,她这么做作的性格,不也是找到了能够包容他的顾迪收获了幸福,真替蚊子开心,她也算是苦尽甘来。所以说白了,温不温柔什么的这都不重要,还是得找到对的那个人。”骆瑛珊闭着眼睛把感慨吐了出来。饶中飞谨小慎微地回:“那都是我胡说八道的,大小姐。” ☆、第 19 章 那周三在华尔道夫酒店举行婚礼后不久,段维庭的朋友圈“领地”就开始被温梓雯的欧洲蜜月之旅的照片给霸屏了,单看她晒出来的这些照片,他就对顾迪产生了一种同情之感。因为其中不少的搞怪姿势和动作,他清楚地相信如果不是温梓雯动用了武力相逼,顾迪这辈子应都是做不出来的,就比如他现在翻开的这一张——那个身穿波西米亚风格的花边大裤衩,裸露着上半身似在炫耀胸肌,且故意在做挖鼻孔动作的男人,竟然就是那个与他共事了近十年年年都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顾迪顾秘书? 他微微扬了扬双眉,又接着往后划拉了几张后,就不再忍心看下去了。怕顾迪再回到他身边做事时,他不适应。这些朋友圈的下面也会有其他几朵金花们的点赞和评论,段维庭着重看了两眼。容桦说的是:“悠着点,欺负人也得有个限度亲。”骆瑛珊评论了一个无奈哭泣的表情,以及一句话:“顾迪以后在我这里,就是个大写的爷们儿。”除此之外,其他金花们倒没有任何评论,也无点赞。 正在他望着屏幕发呆时,一身紫红色吊带睡衣装扮的宫倩倩推门进来,先伸了一个懒洋洋的懒腰,然后身子一倒,倒在他的胸前细细地也注视了三两眼,不知是清醒还是糊涂地说了一句:“说实话,你秘书这样的男人,真适合做老公哎。”段维庭本能地从鼻音里哼笑一下问:“那我呢?” 他问的同时,本想也给其中一条朋友圈评论一句“可别玷污了布拉格的浪漫”,字也已经打了一半,可他想想又觉得不妥。他与温梓雯的不对付虽说是他们这圈人里人尽皆知的事情,但论公然在朋友圈里“骂战”的话,他怕是他有这个精力也没有那个闲心。再者他最近消失近一个星期的时间,都躲在宫倩倩的这座安乐窝里纸醉金迷,现在倒来一个“诈尸”,指不定又要招来他们多么强烈地集体“炮轰”,他又何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你啊!”宫倩倩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闭上眼睛回答他的问题:“段少爷适合谈恋爱?嗯,应该是的。”听到这里时,段维庭眼前的手机界面正停在了温梓雯发出的第一条蜜月朋友圈处,它下面的点赞栏里显示到一个熟悉的头像,落在他的眼睛里时,其他一众各色各式的头像就变得黯然失色。这就是秋西子用过的头像啊,他第一次加她成为微信好友时用的那个头像。段维庭本微微上扬的嘴角突地落下,转而把手机关掉后随处扔在了一边,然后将宫倩倩拥抱在怀里,开始拿隔夜的胡茬子蹭她。这是他早晨醒来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宫倩倩见怪不怪地闭着眼睛被她蹭完,眯起眼问:“被你的胡子扎过的女人是不是都能组成一个女子排球队了,段少爷?” “又来了,宝贝儿。”段维庭宠溺地笑了笑,起身开始穿衣服,“要吃什么,我给你做。”这几天在宫倩倩的单身公寓里除了过夜夜笙歌的逍遥日子外,他还担任了二人的厨师一职。之前宫倩倩还不知道,原来段少爷做饭还是一绝呢,所以她就此想过,这个男人究竟还有哪些才艺是她还不知情的。别到时候身为他的正牌女友,还需要通过别人来知道他的那些才艺,那她可不是糗大了。所以她一跃而起,“你从实招来,你还有哪些技艺是我还不知道的?按摩、刮痧、剃头...” 不等她说完,段维庭先笑得开怀,然后在回头看她的那一眼突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恍惚感——这一帧景,是如此地似曾相识。 “别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了,段少爷。”宫倩倩一点不为他的开怀笑容所打动,反而一脸严肃地埋怨起他:“你做多少件讨好我的事情,都弥补不了你不能陪我一起睡去、一起醒来的这个遗憾。”说完她还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加以强调她的怒气,然后也起了身拍拍屁股下了楼。临出门前留下一句“我要吃大蒜面包配培根滑蛋,再加一碗地瓜粥,谢谢!”可最后一句“谢谢”中却并不夹杂任何客气成分,反而是带点故意的讽刺意味。 段维庭被留在了二楼的客房里,夏初时节微烫的风从打开的一扇落地窗中钻进来,给这个原本铺满了男人气息的房间里增添了点滴温情。但他因为讨厌夏天所以并不领夏风的这点情,反而在微微皱了皱眉头后上前拉严了窗帘,把所有的夏意都阻隔在了那一帘之外。 早餐在半个小时后准备齐全,等最后一杯牛奶被倒满,这个家里的女主人正好洗漱完毕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段维庭学着酒店里服务生的样子朝她做出一个“有请”的姿势,笑了笑:“宫小姐,您要的大蒜面包配培根滑蛋,再加一碗地瓜粥,请享用。”宫倩倩的目光就随着他手掌落向的方向,看到了正在冒着热气的它们,紧接着香味就扑鼻而来,说没有勾起她满腹的食欲那是假的——段维庭的厨艺倒是真的好。她带着傲娇哼了哼鼻子,有点无奈地回答:“真烦人啊段少爷!总是生不起来你的气。”或者说,他这个久经女色的浪子太懂得哄女人的法子,所以即便是火爆脾气的她也得拜倒在他的驭妻之术上。而且同时,这也从另外一种角度说明了这个男人的可怕,同样涉世较早的宫倩倩很灵活地就想到了这一点。从段维庭已经年过三十阅女无数的经历,却始终没能和任何一个女人走进婚姻的殿堂这个事实来看,她的猜想就是绝对没错的。所以这么说来,即便是那个唯一一个和段维庭在一个床上过过夜的女人,她也并不是那么完全地成功,因为她也没能得到和段维庭的那一纸结婚证明。 宫倩倩瞬时就开心了不少,这说明她还有多大的机会啊!“算了,来日方长段少爷,我也不着急。只要我把你牢牢攥在手心里攥紧了,同不同床这事那就是小事一桩。”她吞了一口夹着培根滑蛋的面包,发出愉快的感叹。这话落在对面段维庭的耳里,他也不反感,反而感觉到一种被人在乎的优越感。他就喜欢成天围着他转,把他当作她世界中心的女朋友。“宝贝儿,这事再给我一点时间。”他说:“新的习惯总是一点点被建立的。” 宫倩倩得到应允,一双美目弯成两道月牙,开心地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的!”等到嘴里的面包吃完,她又很自然地涌起一股渐渐强大起来的失落感。因为吃完这顿早餐她与段维庭的这段胜似“蜜月”的时光就要迎来它的尾声了,她可是非常地舍不得。“我突然不想去工作了,段少爷。”她放下面包,长吐了口气,精气神也降下来,变得有些可怜,“这次进组的话少则三个月,又是那么远的海南,段少爷你怕是长对翅膀也很难飞过来看我一次。” 其实不仅仅是宫倩倩,段维庭休整了这么多天,压在他手头上待阅的文件早已经摞成了一座小山,再有江苏、郑州两地的文化城项目在进行着,他能闲得下来就怪了。果然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就像组成人生这整串珠子的一颗颗小珍珠,也总是苦难居多一样。“倩倩宝贝儿,从北京到海南的班机每天都有那么多,我怎么舍得不去看你。” ☆、第 20 章 离别时刻的说一千与道一万都显得那么地无用,最后宫倩倩还是得掂着行李踏上远去的飞机。不过即便是进了机场,她还是忍不住一步三回头式地看看身后一直面带笑容也同样注视着她的段维庭,这还被她的小助理苗淼嘲笑来着,说她着了段先生的魂,再也离不开他了。她就笑笑不说话,最后给了段维庭一个飞吻后一咬牙直接往里走,没有再回头。但她心里却是吃了蜜一样得甜,因为小淼说得对,她是越发地离不开她的段少爷了,但比这更重要的一点是,通过这短暂几天的亲密相处,她已经能清楚地感应得到段维庭对她的依赖也更加加深了些。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好兆头。 依依不舍地送别完,段维庭重新返回停车场的路上给顾秘书打了一个电话,嘴上说:“不好意思啊老顾,你蜜月还打扰你。那什么,帮我订一班去郑州的机票呗,你去逍遥了只能我顶着了。”但事实上,他的脸上却露出得意的笑容,很显然他就是故意要打这个骚扰电话的。那头的顾秘书看看身边还熟睡着的妻子,先在心里舒了口气,这得亏他老板打的是时候,要不然又是一场不流血的纷争,然后这纷争里最大的受害人就是夹在中间夹心饼干似的他自己。“雯雯说得对,我就是太惯着你了。”他应承下来的同时,还一反常态地嘀咕了一句。这也不怪他发牢骚,在与段维庭共事的这九年里,人段老板就再没有自己订过什么东西,到现在他怕是当下流行的那些线上购物软件都不会用吧。 “怎么,你拿着我的工资还不得给我办事吗?”段维庭回击:“你家那个只知道给你往外出钱的你还照顾得那么好呢。顺便提醒你一句啊,蜜月倒计时七天哦。挂了!”然后他就真的挂了电话,只剩下顾秘书举着手机怔了一怔,然后在心里骂道:万恶的资本家。可三十分钟不到的时间,他的身体却还是很诚实地把机票信息发了过去,段维庭接收后扯嘴笑了笑,把车子一拐进了自己公寓的地下车库。 现在连顾秘书都开始跟着那些金花们学坏了,他把机票就订在了两个小时后的正中午,不是故意的是什么。但段维庭也没再自讨没趣二度打扰人家夫妻蜜月,倒是很坦然地接受了这趟仓促的郑州之行,因为即便就待在北京,妈妈不在、宫倩倩不在,就连能说个话的顾秘书也不在,再让他整天对着尚翼州那张苦瓜脸他不得憋闷而死。 他前脚刚踏上飞到中原的班机,后脚宫倩倩就又打车回到了自己那刚离开了还没半天的公寓里。原因是她原本敲定好的角色临时被人替换,她没了一个工作不说还被公司的女魔头容桦给劈头盖脸地吵了一顿,说她想步那仲永的后尘可以,前提是得等到她和东虞解了约,那时候她想上天入地地去任何地方逍遥快活都是随她便。这消息她原本还是不知情的,第一时间从女魔头这里自上而下地被动告知自己被替换后,她自己还一腔怒火发泄不出来,现在被老板这么一骂,她可就更加气愤了。那么替换她角色的究竟是何方神圣?等她得知了这人姓甚名谁,看她不把这口憋屈气给出个干净!进了住处她把大大小小的行李放下,就要拿起手机给段维庭打电话,告诉他这件令人无法不气愤的事情然后询问他站哪边、帮不帮自己,可电话没打出去,倒是她经纪人的电话打了进来。 这也不是一位吃素的主儿啊,宫倩倩皱了两下眉头后心虚地按下接听键。她这位经纪人总是会和容桦的步伐一致得如同是一起操练过正步的同盟军,上传下效的速度快得就像传圣旨。其实宫倩倩一直不敢承认,相比于女魔头容桦,她更加害怕的一个人居然是女魔头的直属下属,也就是现在来电话的这位她的经纪人楚离鸽。连看到这个名字,她本已经层层燃烧起来的怒气瞬时就退却了许多。 “你在哪?”楚离鸽问,语气一如平常让宫倩倩感觉不出有任何异样。可越是这样平静,她就越是害怕得不能行。通常,对于她这种喜怒会形于色的人来讲,那些总是一个表情示人的人才是令她感到不可思议和捉摸不透的,比如段维庭、比如楚离鸽。 现在她把事情搞砸后再面对平静的楚离鸽,有种学生时代考砸了面对一个不会打骂你,却总是在她后来的课堂上盯着你看的老师。这种感觉太怪异了,因为她与她经纪人的关系和圈里其他的女艺人以及她们经纪人的关系恰好是相反的,这些女艺人大多时候是她们经纪人拿她们没办法,如果硬要在这方面跟她们相比的话,宫倩倩就逊色了不少。 “我...刚到家。”宫倩倩不拿电话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前给自己顺了顺气,让自己的语气尽量也显得处变不惊,“楚姐,我能问一下临时替换我的人是谁吗?”问完她就紧闭上了眼睛,像做好了准备来迎接未知的恐惧,这恐惧包括被人替换的那种自己给自己评价出的无能感、还有害怕楚离鸽对自己的失望。因为她这种人即便是对一个人失望她也不会明说,而是暗暗地以一种不管不问的方式对别人做出放弃。 楚离鸽的回答简短而有力量:“你来公司一趟。” 宫倩倩对着空气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反应过来后极具恭维地应承下来。等电话挂断,她那还没来得及燃烧起来的火焰就已经被这通电话给完全掐灭,只剩下心底的那一丝被人替换了的不甘愿在了。她轻轻呼了口气,心不在焉地把行李简单归了归位。 打车去东虞经纪公司的路上,宫倩倩想着付钱才注意到手机断了数据网,然后等她打开,来自段维庭的消息就蹦了出来:倩倩宝贝儿,我也离开北京去郑州出差了。接下来这段时间会很忙,等我抽空了一定去海南看你,你乖乖的,爱你。宫倩倩立刻从座位上挺直了身子,又盯着这条消息逐字逐句地认真看了一遍,发现段维庭此刻已经不在北京的这个事实是真的。而且看下时间,他现在已经就在飞往中原的飞机上了,所以她刚才打过去的那几通电话,也都是肉包子打了狗,有去无回?她虚脱地又重新躺在座位上,发愤似地把手机扔在了一边。 ☆、第 21 章 得知替换了她角色的人是当下正当红的郑南希时,宫倩倩的心里反而没有了那么多的气愤,而是应该怎么说呢,她想其实对于任何一个导演来说,同样的一个角色,如果能够请的来奥黛丽·赫本,那么就不会有导演傻到再会用一个还没有什么演技的新人吧。以郑南希的演技与在中国演艺圈的咖位,绝对就是那第二个赫本呀!所以她宫倩倩这个新人如果输给的是这样一个大人物,输得她反倒骄傲了。 而且很明显,楚离鸽也是这么认为的。“叫你来是想当面告诉你,海南那个组你退出来了也不要放在心上。”她是个大忙人,现在的时刻值北京时间十二点八分,在公司里的其他同事都陆陆续续下了班回家的回家、买午饭的买午饭时,她此刻还坐在电脑桌前,紧紧盯着屏幕在看着什么东西。她一边看,一边对宫倩倩说着这些根本算不上安慰、更起不到半点安慰作用的话:“那个剧组本来就不太合适你,想锻炼的话其他小成本制作的先上上手,讨个讨喜的角色积攒些人气也是很好的一种方法。上来就接触那种大戏,反而会招来更多负面新闻,说你演技不行背景倒挺大。” 听这话里的意思,宫倩倩却越发地疑惑了。这的确算不上什么安慰不假,但对于楚离鸽这种除工作之外其他绝对闭口不谈的人来说,能够想到跟说出这种为下属体恤的话已经着实不易了。突然间,宫倩倩有种整个人被放在云彩里荡秋千的感觉,这与她刚才怀着灰蒙蒙的心情准备迎接楚离鸽明里暗里地讽刺的假想,简直是一种南辕北辙。她不由得舔了舔嘴唇,“你没有生气?刚刚老大都骂我了。” “她骂归骂,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了。”楚离鸽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然后指着电脑屏幕上的表格说:“你看看这个。”宫倩倩就走过去眯起眼瞧了瞧,起先她看到这些密密麻麻的表格什么的先就起了抵触,刚想问看这个做什么的时候,眼睛扫到一张表格的标题倒是引起了她的兴趣。那标题写道:宫倩倩个人评价分析表。表格分为三个大的部分:有关宫倩倩的演技、歌唱实力,还有她的个人性格评价。 楚离鸽又道:“这些评价的收集来源有一部分是我们公司内部的员工,还有一部分,是广大的网友们。”宫倩倩一听就直起了身子,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说公司竟然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私自发起了这种很容易会令人难堪的调查?她一向拥有自知之明,她不用想就知道有关她的这种调查结果绝对是会不堪入目的那种,而公司却还偏偏把她费了很大的力气要藏起来的伤疤给揪了出来公之于众,这如何让她不气愤。 “这就是你们晨会时的讨论内容吗?”宫倩倩问。她很清楚她们的套路,然后突然感到一些悲哀,因为这就是现在男女艺人的现状,在某些时候几乎没有任何隐私和人权可言。 “这重要吗?”楚离鸽也丝毫不退让,“你现在这个气势逼人的样子是在做什么,你是在指责谁?我好想问你一句宫倩倩,打江山容易不容易的是守江山,你有好好地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做过规划吗?你没有的话你的团队加班加点地帮助你做了,不敢奢求你的感恩,但也请你别这么目瞪圆睁地看着我好吗?”她即便是说这些不太友好的字眼时也是面带笑容的样子,语气更是一如平常地波澜不惊,让人根本看不透她是正在生着气,还是她只是以一种她一以贯之的交流方式在与你交谈。 宫倩倩总是拿这种人没办法的。“我的意思是,你们这样做也得经过我的同意。”她没了刚才刚知晓这个事情时的冲动,语气弱了下来。 “经不经过你的同意有那么重要吗?跟你璀璨的星途相比,其他都是次要的,这点你要搞搞清楚。我会把这个表格发你邮箱,麻烦你好好看看后回去写一份改进书,下周一交给我。”楚离鸽看她一眼,在等她回应。宫倩倩却怔了一秒钟,“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她突然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了,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公司对她失不失去一份工作这件事情,似乎根本没有那么地关心。倒是她,有些瞎紧张了。 “那你还有其他事?”楚离鸽就非常官方地问。宫倩倩识趣地摇摇头,道了声没有后就离开了。因为就在刚才的那一个瞬间里她就想得很明白,她终于能从常年见不到太阳的地下室里搬出来,而为了搬出来这个结果,她现在做什么、怎么做,即便是都得听从她们的话她也得是愿意的,因为她别无选择。 出门的时候正巧遇见正要进来的容桦,宫倩倩心里咯噔了一声,强硬着头皮向女魔头打了声招呼:“容姐中午好!”但其实就在这不久前,女魔头还和她通了一通主题为训斥的电话。现在再见面,不知道女魔头心里怎么想,至少她的心里感到非常别扭和尴尬。 “那个上午的事,我的态度有些过激,跟你说声抱歉。”容桦瞧见了她,然后竟看着她的眼睛向她很正式地道了个歉。接着她就走了进去,余下被关在门外的宫倩倩成了一尊美丽的雕塑。是啊,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绝对不敢相信的是女魔头竟然向她道歉了?她在那一刻,似乎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受宠若惊这种美妙的感受。 其实她认为女魔头和温梓雯的关系那么黏,那么她多少也会带些有色眼镜来看她,就像总有员工觉得老板不太喜欢他一样,她也认为容桦并不是很看重她,所以连带着她的直属下属楚离鸽对待自己的态度也不是那么地友好。但现在看来竟是她小人之心了一点,容桦作为东虞经纪公司的一把手,为人还是很公正的。宫倩倩得出这个结论后,才呼了一口浊气要下楼,以此纪念一下她这个经历丰富的晌午。 她前脚刚刚迈出步子,办公室里面的人就要喊出声来叫她,但这被容桦阻止了,“你何必要问她?” “这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啊。”楚离鸽回答,“难道一个女人能不清楚他男朋友的踪迹?” 容桦还是摇摇头,在她的对面坐下。就在宫倩倩受宠若惊的那几分钟时间里,她们两人在门内谈论的话题正与她的男朋友段维庭有关。这个男人消失了近一个星期之久,要说这一个星期之内的电话还能打通,只是没人接听而已,但到了今天早上,这人的电话已是彻底不在服务区了。楚离鸽认为他的消失一定就与宫倩倩有关,如果不是,那她也一定知道他的下落。 但容桦不想把私人关系与工作放在一起,所以还是选择拨打了顾迪的电话。顾迪在电话里说:“老段去郑州看文化城进度去了,容姐你有什么急事,我联系到他的时候帮你转告。”容桦就看看对面还不知情所以面带一些疑惑的楚离鸽,心里咯噔了一声。许久,她才回答:“哦没事,你和蚊子好好玩吧。” ☆、第 22 章 段维庭在登机之前给宫倩倩发了那条消息后,就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并关了机。这是他一以贯之的习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养成,以后似乎也改不掉的样子。他喜欢在飞机上看书,这与别的大企业家啊、大老板什么的十分地不同,因为他们通常要在这趟旅途中拿着手提电脑,或者ipad处理公务,为的是不浪费他们生命中的任何一种闲暇时间。而归根结底来说,段维庭还是一个习惯于一心一意做一件事情的人,所以在他们认为的这种闲暇得可以用来工作的时间里,段维庭却只能拿它们用来休息和放松。 换句话说,没有一个他认为舒适的办公环境的话,他就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去处理公务。就像他认为飞机上如果不能够开数据网的话,那它就不是一个能够看手机的场合,所以在他一直以来的认知里,飞机就是一个看书、睡觉和发呆的地方。甚至,在飞机上睡去比在他柔软的大床上睡得要更加舒服和香甜。 当他被空姐温柔地触摸给惊动醒的时候,被盖在他脸上用来遮挡光亮的一本《荆棘鸟》也啪嗒一声从他高挺的鼻梁上滑落下来,落在他翘起的二郎腿上。他及时抓住这本书,然后带着一点被人给叫醒的愠怒望过去,却看到空姐那张精致而美丽的面庞正在对着他微笑,真似缓缓春风拂面来。他的那点起床气噌地一下就消失了,转变为一个绅士而礼貌的笑容,欣欣然问道:“有什么事吗?”是的,他对美女们一向宽容且好脾气。 “你好先生,在您的右手边有一位小朋友,请您帮忙把这个毯子给小朋友披上好吗?”空姐用她好听又温柔的嗓音解释:“现在的温度很低,免得小朋友着凉。” 段维庭就顺着她的指示往右看过去,发现他的右手边除了坐着一个小朋友,还有一个身份看起来应该是他妈妈的女人,女人怀里另抱着一个更小的婴儿,他们都朝他看了过来。他明白过来后,把毯子从空姐手里接过来,然后帮这位妈妈给她的两个小屁孩做好了保暖措施。得到了她们一家三口的感谢后,他特地邀功似地朝过道处站着的空姐笑了笑,好像在说:我是不是做得很优秀? 空姐很会地也对他笑了笑,“谢谢您先生,好人一生平安哦!”不仅如此,她还极具魅惑地眨了眨眼睛。段维庭最喜欢听到的就是这种管它是真情还是假意的恭维话了,他这会儿困意散去,更是美滋滋地问空姐要来了她的联系方式。接着等这位已经被他拿下了的空姐再在这机舱里转悠时,两人眼神之间的秋波已经再也无法受他们自己感情的控制了。段维庭突然觉得原来从北京到郑州的距离也是这么远的呀! 等到第三次他从睡梦中醒来,根据时间可以判断出郑州已经快要到了。在这之前,他还被冻醒过一次,然后空姐就非常体贴地给他也拿了一个小毯子盖上;而现在他醒来却是因为从前排座位传来的小孩子的哭泣声。这声音似狼狗看到陌生人突然地狂吠来得一样的突兀和不可理喻,一听就绝对是一个熊孩子的嚎叫声,段维庭就狠狠地皱了皱一双浓眉,似乎就要簇拥成一团的样子。因为人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感觉,实在是太恶心了。 他没了心情继续睡下去,而是起身跟着空姐的脚步也凑上前去瞧了瞧,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熊孩子能扰了他的清梦。不去不知道,去了还真发现前排一度非常混乱的场面,因为刚刚还只是一个熊孩子在哭,现在却已经变成了两个。段维庭来不及了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心里想的是绝对要以保护好空姐的安全为宜,两个不知轻重的小孩子打架什么的最容易误伤了。然后这情景就变成了空姐在前面维持乘客们的秩序,段维庭就在后面保护美人,可就在他专心致志地保持护着空姐的姿势的时候,他总感觉自己斜前方的位置有什么东西在戳着他,那一动不动的光线好像要把他整个人给戳穿、戳出一个洞来才肯罢休的样子。 人是有这种神奇的感应的,一如学生时代被班主任老师盯窗户的你,总是能够非常机警地感知到他的存在,然后再装模作样地开始看书。段维庭正是感应到这种存在,所以非常好奇地也望过去,然后,他的世界就瞬时在那一时刻凝固。因为对面激光射线一样望着他的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秋西子。世界这么大,航班这么多,而他就竟然单单与秋西子坐上了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的同一班飞机。好巧不巧啊。 仅仅是对视的这么几秒钟的时间里,段维庭就已经开始忘记某些事情,忘记自己为什么会搭乘这趟航班,忘记自己又为什么会离开自己的座位来到这经济舱的前排凑热闹。他的行为举止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地开始感到一种无所事事,连带着自己的呼吸也开始渐渐地变得不那么顺畅,但他的脚步似乎又被一股魔力给定在了那里一样挪动不了一丝一毫,他已经要听到脑门上热汗滚滚往外冒出的声音了!是的,秋西子这个女人就是能够拥有这样的鬼力量,让他变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好像他整个人的存在就是一种捉襟见肘的局促。 这种根本坚持不了太久的紧张感在秋西子及时移开目光的时候戛然而止。也幸好她的目光及时地离开了,这样段维庭才终于能够开始顺畅地呼吸,来自他周围世界的所有声音也渐渐地清晰起来。他听到两个母亲骂战的尖酸刻薄声,还有她们各自的熊孩子不知是假装还是真的很委屈地啜泣,当然最悦耳的还数空姐在一旁耐心的劝导声。他定了定神,在看到事态在他发呆的那一段时间里已经被得到了较好的控制时,他就有些仓促地掉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拿起了书,做好了要看书的一切准备和动作:把小桌板打开,书放在上面,自己也披上了小毯子和翘起了二郎腿。 不一会儿,他右手边那位八岁的小男孩靠过来探了探头,然后盯着他的眼睛疑惑道:“叔叔,你的书拿反了!”附近的其他乘客朋友们就被小男孩奶声奶气的声音吸引过来,顺便朝段维庭这里望了一望,他瞬时变得难堪极了,心里止不住地在批评这个多管闲事的小屁孩。但他却是这样的一个人,在所有人都说他做错了的时候,他就一定要燃起和所有人作对的火焰,然后证明他对错不错这个结果根本不在乎。所以他抚了抚小男孩的头颅,对他笑了笑说:“叔叔就习惯这样看书。” 周围的乘客朋友们就露出或是可笑,或是不屑的神情,但所有这些不尽一致的表情却都在传达着同一种心声:那就是这个人好装呀!段维庭并不在乎他们的眼光和评价,甚至能得来他们这样的反馈才是他最为满意的结果,他就要所有人都看不透他,更不允许任何人牵着他的鼻子走。 这时前排的闹剧缓缓落了幕,空姐仍旧一脸官方微笑地从段维庭的身边经过,冲他点了点头,好像刚才的那场骂战根本对她的心情没有起到一点影响。段维庭心生敬佩的同时,目光却直直地落在前排秋西子的后脑勺上。她有一头乌黑而浓密、柔软的秀发。 ☆、第 23 章 临下飞机的时候段维庭送给空姐一张他的名片,并告诉她他最近的行程都在郑州。这暗示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身为成年人的空姐就接过这名片朝他莞尔一笑。他们的对话就停在经济舱门口,所以简短交谈了些重要信息后段维庭就离开了,但这一幕却完整地被落入排在队伍中游的秋西子目光里。她的眼神暗了一暗,然后多看了那空姐两眼:标致的美人瓜子脸,不大却有神的一双明眸里还带着一种似乎是善良的感觉。 秋西子就摇了摇头,她心里明白,这么多年过去段维庭喜欢女人的口味还是这么地一成不变。她当年就是以这样的形象获得了这个男人的青睐,不过却还是在真枪实战的平凡岁月里渐渐地暴露出她的真实面目来,让他对她产生了厌烦。是的,她的外表看起来很温柔,可她的内心却一点都不温柔。段维庭对她的这种外表有多信任,当时分开的时候他就有多恨她吧。 出了站口,段维庭心里倒是慌乱而不平静的,这与他任何一个到达郑州的时刻都不同。他手心里紧紧攥着空姐写给他的那串号码,想着以此为安慰,奉劝着自己一定要往前走的时候,他的内心却一心一意地在后退。是的,甚至于他全身的细胞与流淌着的血液都在发出抗议,它们并不甘愿就此离开。段维庭的目光就开始疯狂地四散开来,寻找着那个身材素来高挑,神情在人群中向来淡漠的秋西子,他真的很想再见她一面,并且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为了什么。 秋西子与空姐擦肩而过,闻到了一点她身上的柠檬和甜瓜香味,倒是与她温婉的气质完美地吻合。然后秋西子就在心里略略闪过那么一丝念头:这样的女人于段维庭而言绝对是有致命的诱惑力的。可不等她细细深究,她就注意到了自己想法的危险与可笑来,她于是长呼了一口气没有回头地就离开了。 有关郑州新郑国际机场的打车难问题,一直以来都是被广大郑州本地以及到过新郑机场的乘客朋友们所诟病的,秋西子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就曾经被带上过黑车,然后以高于市场价三四倍的高额代价才去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不过现在,她已经对郑州这个城市足够地熟悉,她走出机场本想打电话给她经常光顾生意的一位出租车司机朋友来着,但当飞行模式被关闭的时候,许多消息连带着一通电话一起打了进来。她接通后,电话里的人说:“我看到你了,你往十点钟方向看。” 这声音熟悉得很,秋西子就按照他的吩咐往十点钟方向看去,恰好瞧见路颜拾那随着车窗缓缓落下而露出的脑袋。几天不见,他给人的整个感觉好像精神了不少,秋西子就带着疑问走过去,才发现他变换了发型,原来厚重的刘海不见了,变成了现在干净利落的毛寸头。她抿嘴笑了笑,觉得不可思议,“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路校长?” “怎么样,比之前是不是又帅了?”路颜拾下车来替她接过手中的行李箱,把它们放在车子后座的位置,倒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直接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道:“走吧,送你回家。” 秋西子却之不恭,就直接上了车。“我还说要叫一辆车过来呢,没想到你就从天而降了,路校长。可我没跟人说过我今天回郑州啊?”她说着还仔细回想了一遍,确实不记得她有跟谁说过自己的这趟行程。驾驶座位的路颜拾就抑制不住地坏笑了笑,“我昨天去你的工作室了,发现你不在,就问了边阳,才知道你最近竟然去了北京。”仅停顿片刻,他似惊非惊地又问了一句:“你在北京还有朋友?” 秋西子的神情就露出了短暂的一些尴尬,但这很快就被她调整好后回道:“之前在北京待过一段时间,有个很好的姐妹结婚,我去参加了她的婚礼。”她解释了这个问题后明显就觉得有些累了,然后把座椅的角度放大了一些想稍微休息一下。“你不知道,这次回来我的旁边坐着两位母亲和她们刚刚开始到了淘气年龄的孩子,两个小孩因为些什么事情吵了一路来着,弄得我休息不好又哭笑不得。” 路颜拾转头看了看她,她米色的风衣外套正被她当作小毯子一样披在了她的身上,仅仅露出了一张安详而美丽的脸颊。这张脸颊上的一双长睫毛很惹人注意,看得路颜拾心里痒痒的。但出于一个绅士的修养,他还是及时转了目光从后座拿来一个小毯子来递给了她,“那你盖上这个休息。” 秋西子抬了抬眼,从他手里接过来道了声谢谢后,本想换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来睡,眼角的余光却从车窗看到了窗外的这一幕:段维庭挺拔的身姿在那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很是耀眼,而那空姐的身段自是不必说的,他们这一对男女站在一起,使秋西子很自然地就想起来“璧人”这个词语。她心里深谙,是的,即便是已经错过青春岁月的段维庭,他依旧拥有足够的男性魅力。 路颜拾的车子开得很快,她的目光放在那对耀眼男女身上的时间并不多,可困意却随着这匆匆一瞥轻轻地飘走。她顿时精神起来,眼睛却仍旧闭着,空气中尚保持着一种安静的舒服,甚至可以听得到车中微微的凉气从出风口吹出簌簌的声音,她就继续让自己闭着眼睛来,因为这样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刚才经历了些什么。 空姐没能和段维庭做过多交谈,就被自己的队伍叫走然后离开了。她离开时她身后同是空姐的一帮姐妹们还冲着段维庭挤眉弄眼地笑,他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持以微笑地也回望过去,礼貌地和她们招招手以示离别。而且看过去的那个瞬间他还有些看花了眼,因对面那一众空姐们统一着装,又差不多同样的个头与身材,脸上均扑满了□□以及嘴唇上那看起来差不多颜色的口红,他当真有些分不清她们谁是谁了。可这当中属于他的那空姐气质倒是最为独特,就像一朵盛开在了冬天的荷花,带着一种与这个世界不太协调的淡淡忧郁与清冷,而且有趣的是,这与她向来以温柔示人的习惯恰恰相反。仅在这一趟短途航班的时间里,段维庭就非常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这一点特征,所以五朵金花们常说他的一句话就是:段少爷的眼光向来最毒辣。 毒辣眼光的段维庭目送空姐们一行人昂首挺姿地离开,才在心头松下了一口气,此消彼长,随之而来他就很快另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他本跟随着人群中很好被辨认出的秋西子走来,这不知是因为什么原由的驱动力在看到她上了一个男人的汽车时突地停下了,然后他就干干地在离汽车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又恰巧够隐蔽的地方站了一会儿。如果不是此时空姐及时雨般地出现,他很有可能会灰溜溜地逃离开这个鬼地方。是空姐帮助他有了一个合理的理由让他再在这里待了一阵子来平复心情,于此,他心里对空姐大有感恩。 等叫来的车子到达机场时,他原本有些杂乱的心情已经完全恢复如初。在恢复的过程中他是这么想的,他想起来那句话: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曾经秋西子是那样认真与笃定地对他说,如果以后她的世界里没有了他,那么她的世界就等同于没有了任何味道。味道于秋西子的重要程度段维庭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他为他在秋西子心中的重要程度而感到一种得意与自豪。但现在时过境迁,当年对他说出过这样美好承诺的女孩儿也已经重新拥有了她新的恋情,而这承诺更如一缕云烟,在不知是什么时间的时候,已经飘向了也不知道目的地的远方。 果然喜新厌旧是一种人性,段维庭在置之一笑后,缓缓拨打了空姐的电话。 ☆、第 24 章 容桦在得知段维庭也去了郑州时,曾给秋西子发去一条消息,内容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在郑州这座城市落脚,难道是为了这一刻,和段维庭的不期而遇吗?她们当中的所有人都知道,段维庭的爸爸老段是郑州人氏,段维庭的故乡理所应当也就属于郑州。不过她刚刚发出去没多久,心里就开始后悔了,这条消息夹带着她自己强烈的感情色彩,往不好听了说,显得她太过于多管闲事了点。对于秋西子这个内心最为固执的女人来说,她很有可能与往日的很多时候一样,会得到一种吃力不讨好的结果。 但发出去的消息已如嫁出去的姑娘,再也收不回来,容桦就放下手机去忙别的事情了。最近她手头上棘手的事情倒还挺多,有一些刚刚签约进来需要培养的新人,这按理来说本不算什么难事,但由于这次她走了一回眼把一位她平日里最看不惯的那种二世祖给签了进来,这位二世祖撒泼耍赖及卖萌都是极拿手的,进来东虞没多久,就把初入职场还没多少社会经验的单纯小姑娘们都给撩拨过了一个遍。这种乌烟瘴气的办公环境在容桦这里坚决不能被容忍,她大手一挥刚准备把这人解约给赶走,令她没想到的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人就给公司拉来了许多投资并借此为由,赖在这里不肯走了。二世祖扬言说人要做中国最当红的明星,点名让容桦好好捧着他。她就与这二世祖的斗争,且行且热烈着。 这点作为容桦铁杆粉丝的楚离鸽倒是不太放在心上,她心里一早就曾预言:不出一个月这二世祖就会被容桦给整理得服帖。他现在蹦哒得有多欢乐,到时候的惨相就会有多难看吧,她在心里仅默默地为他可怜了一把,而且也不是多么诚心的那种。她的上司是典型的一个遇强则强的人,所以,感情牌倒是她的软肋了。楚离鸽与她共事多年,怎么会不了解她这一点,外表看起来比任何人都冷漠的容桦,内里实则是一颗留着滚烫热血的心。她很清楚,五朵金花们就是容桦的软肋。 所以当知道抢了宫倩倩在海南那个大制作的角色的人是郑南希时,她没有过多地斥责宫倩倩的不争气,而且同时为了平复宫倩倩自己心中的那点怒气,她还特地劳神费力地另找了一个出发点来搪塞她,她就发现自己的行事作风什么的越来越像她亲爱的上司容桦小姐了。她们同拥有一张不会饶人的嘴,然后把一颗火热的心藏在了身体里最隐蔽的地方。 所以说现在容桦手头上最急迫的一件棘手事倒还轮不上那个难缠的二世祖,而是来自郑南希曾在三天前发出地请她吃饭的邀约。楚离鸽在赌她的上司会不会去,然后在等到上午十点二十三分的时候,她就看到了容小姐一身休闲装扮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容桦的汽车刚刚平缓地驶出地下车库,她的手机就接收到一条消息进来:这次还真的在机场遇见了维庭,但不管你信或不信,我来到郑州落脚这事纯属偶然。她看到了这消息的内容,不用想,就知道发件人来自秋西子。倒是令她有些意外的是,秋西子的语气比想像当中是平静了许多。她忽而想起几年前秋西子的微博小号中写到的一句话来:能让我们迅速成长起来的岁月一定会很难熬吧。所以,秋西子离开的这些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容桦不清楚。但她的心却开始有些触动,因为再怎么不清楚,也能想像得到当时她的日子过得不会太容易。 说曹操曹操到的是,容桦前脚刚刚离开公司不多久,二世祖就找上了她的办公室,只是推门一进看到没人在,他才又冲了出去找到楚离鸽问:“女魔头呢?” 对面坐着的人当然听到了他的问题,可她却并没有抬头,而是等看完手头上的最后一份文件,且这二世祖已经露出了不耐的神情就要再次发问时,她才及时地用一种淡淡的语气勉强回答:“出去了。”喜欢挑战人的底线,又拥有恰到好处的察言观色能力,是楚离鸽在她的职业生涯中炼就的越发炉火纯青的本领。 “呦呵,女魔头翘班啊!”二世祖听到这个消息的激动之情,似乎更甚于他刚才被受到冷落的愤怒之感。“唉,那就算咯,没意思没意思。”说着他的身体已经往外走,楚离鸽这边倒更是把他当作一阵一刮而过的风般,丝毫不会在意他的任何去与留。 等他及时赶到地下车库,遵循着记忆当中容桦经常停车的位置找了好几遍,不过也不见她的那辆保时捷时,他心里还生出一些失落来。是的,因为这就等于说,他可能又会丧失了一个可以抓到这女人很大把柄的好机会。不过他也并没有就此气馁,而是返身上了楼紧紧盯着楚离鸽的办公室有大半天之久,直到她办公室的那面钟表上的时针指向了十一,他才看到她拿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文件离开了这里。他就等她的身影完全看不见时,大摇大摆地进了她的办公室,对此公司的其他人是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因为古往今来所有的社会形态都时刻印证着“有钱就是大爷”这句话,所以他们这些螺丝钉还没有足够的资格去揽他们有关上层建筑的这些事情。 二世祖进楚离鸽办公室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寻找“容桦翘班去了哪里”这件事的蛛丝马迹。因为公司的所有人都知道,楚离鸽在成为一个优秀的经纪人之前,一直做的都是容桦秘书这个角色,而且这角色一直沿袭至今。 容桦来到“Moka兄弟”时,郑南希已经在此等候了一杯咖啡的时间,她还是一直保持了约会早到这个习惯。见容桦走进咖啡厅,她朝她招了招手的同时,把墨镜也摘了下来。容桦就向她走来,不无担忧地说道:“怎么会选这么一个人流密集的地方?”言下之意,是怪她作为一名女演员的大意,也是好心,这个郑南希自然了解。可她却没有顺着这个话题接下去,而是说:“现在Moka已经开了许多家分店了,你现在这么忙,怕是还不知道这件小事吧。” 容桦走到跟前的脚步就停了一停,才拉开椅子坐下,“这个我还真没有注意。” “给你点了果昔,不知道你的口味是否还一成不变。”郑南希把耳边有些碍事的长发向后拢了拢,然后把菜单递到对面去:“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再点吧。”她趁着容桦看菜单的时间又说:“你还是老样子,好像什么都没变,包括约会张罗地方这个习惯。” 谁说不是呢,原本以她做东的这个只有她们二人参加的小饭局,到最后张罗的人还是落在了容桦的身上,而她只是报了一个咖啡厅的名字。所以容桦二问:“真的很喜欢这家店吗?”她还没等到这问题的答案,说时迟,那时就有了邻座的粉丝认出了郑南希来。她们是一群正青春的小女孩们,清一色的T恤衫、牛仔裤,以及帆布鞋的打扮,看见了偶像时激动与开心的样子也直白得丝毫没有任何遮掩。容桦就地生出一种恍然来。 等郑南希给女孩们签了名,又一起拍照留念后,她们一开始点的菜品都已经上来了。当时送这菜品的服务员看到了眼前那情景,在她脸上同时露出的惊讶与欣喜还曾被一旁的容桦给目睹。许久,她们二人的饭局才真正地安静下来。 ☆、第 25 章 容桦品尝了一口果昔,心里闪过一丝讶然,然后同时就说出来:“竟还是原来的味道。”对面的郑南希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可她的眼神里却似乎蕴藏了太多的东西。容桦好像突地就有些明白了她。 当年五朵金花还没有破碎的时候,她们是比较经常地光顾这家咖啡厅的,那时的光景就与此刻她们邻座的这帮姑娘们如出一辙得欢乐与激扬,所以容桦明白郑南希的同时,也忽然有些理解了自己那一刻的恍然——现在的她们曾是她们的曾经啊。那当中尤其以郑南希最为热爱。她说她的胃口就像是被这家店的老板给偷走了一样,这里的什么菜品她都好喜欢。可这年代似乎有些久远了,久远得险些永久尘封在容桦的记忆中。她避开了郑南希的目光,低下头继续品尝果昔,想了想道:“这期间你还一直光顾这里吗?” “这期间…”郑南希重复了一下这个具有时间界定性质的词语后,轻轻笑出了声:“你说的‘这期间’好长啊。”她垂下了脑袋,“其实后来我再也没有了时间来这里犒劳我的胃,去自己喜欢的地方吃一顿饭对我来说可能已经成为一种奢侈。”容桦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劝解说:“有得必有失。你之前最喜欢的状态不就是让自己忙起来吗。” “那是因为贫穷。”郑南希脱口而出,然后等两个人互相看着彼此都怔了片刻后,她才又无奈地笑了笑:“所以说,你一点都不了解我。” “南希,你这么说我很伤心。”容桦放下了手里盛着果昔的纸杯,几近无力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你都对我们有着很深的误解。而且不可否认,你当年的做法的确是值得谴责。”她在这里停了一停,还是说出藏在自己心底许多年的那句质疑:“难道在你的世界观里,就只能允许别人对你的付出对吗?所以我常说,郑南希你很自私。” 被质疑的人却依旧保持着一种美丽的微笑,平静地看向对面。容桦还是当年的那个容桦,她毫无保留地对她所有在乎的人好,同时,她更会毫无保留地戳穿她所有在乎的人的伤疤,美名其曰这是让她们清醒。可后面这种做法在当年的郑南希那里,她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因为她那强烈的自卑又自尊的心,她无法接受来自任何人的批评与指正,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喜欢追求别人赞赏的人。也当然,现在的郑南希已不再是当年的郑南希。 “你说对了容桦,我的确是很自私的一个人。你也许还忘记了一点,我同时也是一个喜欢记仇的人,所以海南那个角色临时被替换的事情,不好意思,我是知情甚至可以说是故意的,因为我知道她是你容桦的人。而我今天与你共进午餐的原因,说叙旧这话太假,只是为了让你看到后来的我已经过上了我渴望的生活。”郑南希以一种不紧不慢的语气说完这段话后,又摆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给对面的容桦看,“仅此而已。” 容桦听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原来这么多年,你心里都还没放下当年的事。”她错以为郑南希今天的这个邀请是她们关系破冰的一个开始,但其实,她只是在向她炫耀她现在所拥有的生活啊。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容桦至今都不明白,她扪心自问她对郑南希也曾是掏了心窝子得好,甚至是现在和未来,只要她一个点头,她依旧可以把过去抛开,让她们的友谊继续。毕竟,五朵金花时才是最完美的。 “你又不是我,凭什么要求我放下呢。”郑南希莞尔一笑,看了看对面拿着精美小本本的另一群女孩子,发出一声银铃似地笑,“瞧,这顿饭怕是吃不好了,小女孩们的盛情总是难却。” 容桦顺着她的目光也往后看了一眼,果然是大明星出现的排场,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她都可以感受得到粉丝们的那一颗颗躁动而激昂的心、那殷切而期盼的气场与眼神。不多久,她与郑南希的中间已经隔满了许多人,她甚至已经看不到她的脸颊,耳边也只剩下这群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欢乐声。只有她,是被隔绝在了这欢乐之外,哦,面前目所能及的三寸距离内,还有她只品尝了一口的三文鱼饭与她为伴。然而,她已没了心情坐下来继续若无其事地享受午餐,这还哪里能称之为午餐呢? 容桦默默从“Moka兄弟”退出来的时候,仅往前走了几米远的距离,就在尚还属于Moka领地的玻璃窗那里看到了二世祖沈开烨,他本是笑着,见到她后,更是笑弯了腰。容桦就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疑惑来,她还以为自己是看花眼了地四周看了看,然后再回过头来看向沈开烨的时候,那沈开烨竟还是沈开烨。“你在这里做什么?”她明白过来,厉色道。 二世祖却还在笑,边笑边说:“好难堪啊容老板!我都替你感到羞羞哦!”他还伸出食指配合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接着又捧腹大笑起来。容桦自是明白了他此行何意,而对待他的这点小伎俩,她看在眼里时其实已经剩下了可笑与无比的可笑。“戏看够了吧,沈开烨。”她三两步就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沈二世祖的右脸颊,“刺激吗?” 沈开烨甩瘟神似地拿开她的手,有些气愤道:“谁允许你碰我的脸了!” “不是我说你,最近的皮肤状态太差了点。”容桦看了看自己那刚被打下来的手掌说:“如果事先不知道是你的脸,我还以为我摸到的是一张树皮呢。我说过多少次护肤的事情,看来你都没有听得进去啊沈开烨,麻烦你回去再多买几张好面膜来贴吧!论先天你比不上人鹿晗,后天弥补这事你如果再不上心,那不好意思,到时你爸也救不了你。” “老女人你胡说什么?”沈二世祖一脸铁青模样,在容桦如豌豆机枪吐豌豆一样的语速中终于能插上一句代表自己立场的话来,却被容桦及时用一声冷笑又打住了他,“因为走实力派的话,你的实力又不允许,所以人贵有自知之明的沈公子。”她对他露出一种职业微笑的那种皮笑肉不笑来,才噔噔地又如一阵疾风一样离开。 二世祖站在原地盯着她那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姿,有些不明所以地愤怒了一会儿,才从嘴里吐出“老母鸡”三个字来,许是觉得不解气,还朝窗边的花盆狠狠地踢了一脚。那盆扶桑花就花枝乱颤了颤,最后一下倾倒在地,盆与花都碎了一地。踢它的人似乎也觉出它可能命不久矣的可怜来,于是坚决忍着脚尖的疼痛,四周扫了两眼就迅速地逃开了。他跟上容桦的身影去,因为这一回合的落败令他非常地不服气,并且他费尽才思终于找到了一丝可能是她弱点的弱点,他可没有理由就此放弃。 ☆、第 26 章 宫倩倩是在被她的工作放鸽子那天傍晚与段维庭联系上的,当天她还被楚离鸽拿那张不太人性的表格给侮辱了一通。她被迫承受的同时,心里总归是不好受,所以她主动打给段维庭的电话里,难免夹杂着点埋怨。 “段少爷,难道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就也不给我打过来吗?”电话一接通,她黑暗的世界就像迎来了一盏明亮的灯,不等对面回答,她自己先忍不住地又发问道:“你之前下飞机都会第一时间给我打个电话报备的,这次为什么没有呢?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又或者,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漂亮女人?” 段维庭在听到最后一句发问的时候眨了眨眼睛,然后就看到镜子里刚出浴被湿答答的头发衬托得有些性感的自己那帅气的脸庞上,眉宇间微微皱了一皱,这一皱平添了他些许的忧郁气质。他就一边举着电话,一边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来看了看正在收拾自己东西的空姐后,十分惊叹于女人们第六感的灵力。 “又说胡话了宝贝儿。这郑州也有好些年不来了,变化还挺大的,我一时好奇,倒是忘了给你去电话了。怎么样倩倩宝贝儿,跟剧组的人都熟悉了吗?环境能不能适应?”他尽量岔开话题去说。所以找宫倩倩这样的女朋友有好处也有坏处,他在享受着她无比在乎态度的同时,在某些时刻,这种态度却也有可能是一种累赘。就比如现在,空姐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站在了他的面前,看着他在打电话。 “你已经到酒店了吗?”电话这边的宫倩倩信以为真地一个大扑倒就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说:“算了,念在你公务缠身的份上,我就不追究这事了。但是下次!不,没有下次!从现在起的以后任何一个时刻内,你都得要记得下飞机后第一个给我来电话!你要给我保证的,段少爷!”她不是不相信段维庭,而是根本没有办法相信他。因为现在已是她男朋友身份的段少爷,其实是她从别的女人那里抢回来的。她与段维庭在公司天雷勾地火般地确立关系的时候,段少爷那时还同时有位名模身份的女朋友,后来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段维庭就给了那名模一些分手费后分开了。所以虽说在后来他们的恋爱过程中,段维庭曾不止一次地向她表明自己的忠诚度,她都有些不太相信。 簌簌的女声就这样从段维庭耳旁的手机里一点点传出来,飘荡在他与空姐之间,两个人面面相觑的神情中,到底是男人最后败下阵来。他快速地安抚了一句,“倩倩宝贝儿,我答应你,都答应你。但现在我这里有事,我们晚会儿再说,你听话。”说完他的眼睛又落在空姐的眸子里片刻。 宫倩倩刚想出言表达不满之情,连表达愤怒的句子都想好了:段少爷,你又是这样敷衍的态度!可她是从他最后的那句“你听话”中听出了点不容置疑与一种急促的意味来,然后她才及时地阻止了自己想要任性的欲望,当然,这种偃旗息鼓中夹杂了满满的不情愿,“哦。再见,段少爷。”她砰地挂掉了电话。 声音戛然而止的同时,段维庭从心底里也彻底松了一口气。他的宫倩倩有时候就这点儿不好,看得太紧了,会让他无法呼吸。但他现在才没有时间去思考她与他相处模式中的不和谐呢,他对付完远在千里之外的姑奶奶,回到自己的世界中来,才发现空姐已经离开到了他的视线之外。 他立即跟了出去,看到的却是她打开了电视机,在对着那花花绿绿的屏幕时不时地笑着的情景。段维庭觉出一种不可思议的久违感来,脚步不受自己控制地也往屏幕处挪了挪,然后就看到那位当红主持谢娜谢小姐的脸来。他挑了挑眉毛,好像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协调:“原来你也喜欢看这些?” “还有谁喜欢呢?”空姐又跟着屏幕里的情节笑出声,可她的头脑却依旧保持着清醒,听出了他这句话里应该是不经意间暴露出的这个小细节。段维庭被这问话给问住了,意识到的时候他很想给自己一巴掌,但他不可能这样做的,他于是气愤地关掉了电视机,然后一低头有些霸道地吻上了空姐的唇。女人在经历了稍纵即逝的惊讶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的意思,然后段维庭就更加地肆无忌惮了。在他所有拥有过的女人中,似乎从事空姐这个职业的,他还是第一次尝试。他不曾询问她的姓名、年龄、家室,更不知道她是不是和他一样,已经有了名义上的男朋友,如果按照他以往的处事原则,如此荒唐草率的这种决定他绝不可能实行,因为多少,他也算是那种有点心理洁癖的人。可今天,他为什么会破了例呢? 是这位空姐的魅力太大了吗?段维庭的思绪停止在了这里,就被接下来的亲昵给吞噬掉了所有的神智。虽然这次决定荒唐是有,但他也感受到了一种不曾有过的刺激,倒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况且,这个表面看似温柔的女人,原来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是如此地具有诱惑力,他竟在她这里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快感。快感与惊喜交加,已让他分不清天堂和现实,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像是要迅速地起飞了。 热夏的白天很长,但夜幕终归要降临。酒店窗外的万家灯火已初上,似乎让繁忙、仓促而拥挤的郑州变得富有温情了一些,这是这座城市独有的一种感觉,段维庭最喜欢的,也就是郑州这时候将夜不夜的傍晚了。他蜷缩在水滴状的摇椅上,脸上被远处或是近处的彩色灯光照映着,舒服地快要睡去。可此时,对面的摇椅处传来动静,他微微皱了皱眉的同时也睁开了眼睛,看到一身黑色棉质贴身修长裙装扮的空姐正拿着一只小毯子走来,见他睁眼,她的脸上露出点歉意,“把你吵醒了?” 段维庭慵懒的眼睛眨了眨,嘴角却露出笑意,他心情很好地道:“我睡着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他并不责怪她的打扰,反而有些喜欢她的这个温柔举动——她担心他会着凉,所以要给他盖上小毯子。这种关心在宫倩倩这种小女人那里是享受不到的,不仅宫倩倩,在他的母亲那里,他也是极少能够体会到。原是,女人们都已经习惯了被照顾。 “那就好。”空姐的歉意消逝了一些,但还是把毯子留在了他这里,才重新也蜷缩在自己的摇椅中。她刚刚坐定,段维庭就问:“你很会照顾人,看来是没少被你的这个职业影响了?” 对面女人听到这个问题后,先是怔了一怔,接着才又轻轻笑了笑。“看来真是习惯啊!真是改不掉了,说好不再这样的,可今天不是你提醒,我想我都不会注意到。” “这种习惯不好吗?”段维庭却有些质疑与感到可笑。现在的这个世道已经越来越会给任何种类的人贴上一种标签,男人娶亲定要有车有房,女人因为是女人,所以一定要受到照顾,连偶尔地出现一个会照顾人的女人,也注定要被这种世俗的洪流给同化。他可不觉得这种世俗的标准有时候就是完全正确的。“习惯之所以称之为习惯,就是因为它不容易被改掉。世界上人的习惯千奇百怪,你的习惯为什么就一定要改?”这与他的“不能同女人一起入睡”的习惯性质太不相同,他的这种习惯会伤害未来的另一半所以需要改,可她的习惯却是惠济他人。 空姐看到一束玫红色的灯光恰落在他一脸认真的神情之上,不知怎的,让她悲从中来。她叹了口气,闲散地往后又蜷缩了蜷缩,完美地躲避开外面耀眼的光。 “我还没问你——”见她不回答,段维庭的好奇心被驱使上来,竟有些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了,“你的情况呢。首先,你叫什么,有男朋友吗?” 这话一出,两个人似乎都怔了一怔。他看不清楚对面女人的神情,却能神奇地感应得到她身体的僵硬来,同样地,他的身体也有些不适应。因为太明显,以两个人现在的境况谈论眼下的这个话题,未免有些滑稽与禽兽。可他话已经问出,而且他想他的名声早已坏外,就有了些释然。 ☆、第 27 章 他似乎听到女人轻轻哼笑了一声,紧接着却是一段长长的沉默,如此长以至于他就要以为自己刚才听到的声音只是一种错觉了。可这个时候,空姐又说:“我的名字是姜长笛。父亲喜欢吹笛子,他觉得人生中最美妙的一刻就是当笛声出现的时候,所以他叫我长笛,长笛长笛,希望我的一生处处充满笛声。” 说到起名字的寓意,段维庭又想到了有关秋西子的一件事情。秋西子这名字还是段维庭给起的,她的本名叫秋鹤,据秋西子说,她妈妈认为“鹤”字有立群之意,所以这是希望她终有一天能够在她喜欢的领域里面如鱼得水,平安、顺遂又富足地度过这一生。当然,人们的憧憬都是希望而美好的。在她的父母双双车祸去世后的将近一年时间里,每当她一听到别人喊到名字中“鹤”这个字眼,她都会忍不住流下伤心的眼泪。不知不觉,“鹤”渐渐成了秋西子人生中母亲的另一种代名词。后来是遇到段维庭,跟他说起过这件事情,段少爷替她觉得别扭,索性才自己做了主带她去西湖区派出所改了名字。 段维庭的眼中,西湖是杭州的一种象征;而西湖边的人里,秋鹤就是西湖的象征,初见她,他已被她的那种温婉美给震撼。他比任何时刻都确定,秋鹤就是西子,她的名字应该就叫秋西子。 可往事的忆起通常都伴有一种不可追溯的惋惜,段维庭意识到自己一点都不应该想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的。他蹙眉闭了闭眼睛,等到再睁开时说的是:“你拥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比“秋鹤”这种肃穆和多少带着点凄凉的名字要好太多,这是他真实的心声。 姜长笛莞尔一笑,“可我的人生偏偏少了笛声。”她看一眼对面脸上被灯光映得红一道绿一道的段维庭,停顿了片刻说:“像段先生这样的人,露水情缘什么的绝不会少吧。我感到很好奇,你们这样的人究竟什么时候会有真心呢?段先生你,有过爱到撕心裂肺的女孩儿吗?” 段维庭的神情就变得有些漠然。“没有,我不相信什么爱情,那是你们女人相信的东西。”他坚定地说。 姜长笛意料之中地笑了笑,却又叹了口气,“可真正的爱情,谁又能够说得清楚呢?你知道吗,年少时,我曾喜欢上一个男孩,想拿自己的命去喜欢、去热爱,可他并不喜欢我。后来成年,我在足足等了他五年时间,见证他一段又一段失败的恋情后,终于得到他的一句‘在一起吧’。我当时欣喜得想要跳起舞来,像是迎来了我人生中第一场悠扬的笛声。” “我想听结果。”段维庭了然于心地问,他已经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不会太美好了。可具体的悲伤,他因为没有办法清楚,所以才更想去了解。 “就在上个月,我们离婚了。原因是,他令有了其他喜欢的女人。”姜长笛说完,闭上了眼睛,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慵懒地摇晃起了摇椅。 段维庭得知了这空姐背后的故事,心里突然冒出一种强烈的后悔之情。显然,多年游走于众多女人们石榴裙下还能片叶不沾身的他,此刻终于也被女人反摆了一道,因为这是一个“女人在男人那里受了伤,所以想要尝试一种同样的方式来获得安慰”的戏码,而很巧,这个起“安慰”作用的男人正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所以,人果真还是不能太冲动,冲动就像喝酒,容易误事,更容易惹事。 姜长笛似乎能够感应得到他心里的想法似的,在二人共同经过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沉默后,或明或暗中,她突然又道:“段先生你大可不要担心,把我当作你众多露水情缘中的一个就好。今天过后,我就要告别过去,重新开始自己新的人生了。原谅我利用了你,但如果是你作为我告别过去的那个句点,我是真的很开心。不得不说,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对面男人渐渐升起来且不太可抑制的怒气,可她还是坚持说完了她想说的话:“可你太花心了,段先生,这在过去、现在、将来的任何一个年代都不会是什么好事。不是有那句话吗,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我不希望段先生你,也会有那一天。” 段维庭紧紧咬着牙齿,觉得今天在郑州的一切都糟糕透了。他此刻身处愤怒的边缘,根本不会理解姜长笛的这一番苦心劝解,他只觉得,这女人不仅得寸进尺,还得寸进尺得可恨,就好像他成了一只公园里供人观赏的公猴子,等这个女人带有目的性地利用与调戏完他一把之后,临走时还不忘对这只公猴子的表现评头论足。他微微皱了皱眉,压抑着愤怒说:“姜长笛,你该走了。” 空姐莞尔一笑,起身披了一件棕褐色风衣,拉起行李箱就出了门。她只留下一句:“再见段先生,祝你的余生幸福美满。”这种祝愿从她的心底而来,非常真诚,因为怎么说,他也算得上她第一个故意捉弄的男人,他如果能过得幸福,她心里的负罪感多少能减轻一些。另外,她还放了一些钞票在枕头下面,这是因为她这样的人,喜欢做什么事情都要有始有终,包括她这次“报复社会”的计划。当然,这更是她真诚祝福段维庭余生幸福的另一重要原因。 等到段维庭看到那真实的钞票时,已经是后半夜的凌晨两点钟,他做噩梦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一个翻身突然就碰触到了枕头下面的那堆纸。他惊了一惊,打开台灯后瞧见那纸上红色的毛爷爷,思虑了三两秒钟的时间,就联想到了姜长笛那里。她这样的女人,她这样的女人!段维庭的愤怒就在这寂静的黑夜里越发地肆虐起来,寻找不到出口,反随着黑暗与沉寂一点点地升腾、燃烧,以至于到最后他的脑子被这种愤怒充斥得快要爆炸了似的,更别提再次睡去了。 他把这几张钞票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第 28 章 自沈开烨那天跟踪了容桦起,他的日子就变得不再太平了。按照容老板的意思,这位姓沈的练习生似乎太悠闲了些,所以她吩咐了他的暂代经纪人楚离鸽,先给他的周一到周五分别安排了满满的表演课、音乐课、舞蹈课,还有社交礼仪课什么的课程,周六周天的行程按照他之前一早就提出的要求,真的满足他给他接了一个综艺节目来,苦是苦了一点,还得自己做饭、烧水、干农活这些,但倒是可以有不少的曝光率是真。 楚离鸽其实深谙她上司此举的深意。她把这种精神准确无误地全部传达给沈开烨本人,意料之内的,遭到这位二世祖强烈地反对,“这么忙,你们想累死我啊!” “只要累不死,就要死命干。做你们这行,后浪的潮起伏的频率都可以以天计算了,您这一不是科班出身二又没有天赋的人,再不勤能补拙一点,您是不想在这行混了吗?”楚离鸽得理不饶人道:“别告诉我你有你爸,这行他可不认爸。也别再吊儿郎当了沈开烨,半个小时后表演课开课,你务必给我好好准备。” “老女人。”沈开烨狠狠瞪了她一眼后低下了头,心里有些忿忿不平地嘟囔了一句。这乍一听起来吓死人的课程,与他当初来到这儿的初衷可是严重地不符啊,他想当的是明星,可不是什么苦行僧!“老女人我不会上课的。”他起身就要离开这里。 楚离鸽倒是气定神闲,还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来提神。她虽没有追随出去,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沈开烨却又自己冲了进来,只听他气愤道:“什么意思你们,还拿保安来拿我?” “正是了沈公子,看看你的待遇多好啊,单就你另外破费了容老板两位保镖的钱。你就别蹦哒着想挣扎了,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为什么不学聪明一点乖乖地听话呢?”楚离鸽抬抬下巴,“跟着保镖走吧,我这儿事情多得很,恐怕没什么时间招待你。” 沈开烨才不肯,就要越过那二位壮汉离开,后面楚离鸽收到容桦的消息,就又赶紧传达道:“对,沈公子的保镖钱还得从你自己的工资里扣。好了下去吧。”这最后一句话是对那两位壮汉说的。 沈开烨刚想转过身来出言反驳,已经目眦欲裂的模样了,却突地被两位保镖捂上了嘴巴给生拉硬拽了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这青天白日下出现了公然绑票的事件。他是全然被拖着去上的课,到了教室时其他的学员们已经全部都到齐,他进去和一众同学们对视了那么几秒钟,不知怎地,二十九年来竟头一次稍微感觉出那么一点丢人来。好像他回到了幼儿园时代,别的小朋友来到幼儿园不哭也不闹,可单单是他,不仅哭和闹,还不想让爸爸和妈妈离开他。他狠狠皱了皱眉,朝自己身后的那两位壮汉投去一双带有杀气的眼神,以表达自己的愤怒之情。他被这里所有的人看轻,可都是拜这两大块头所赐。 两位保镖感应到了这种不友好,识趣地退出了教室,改守在了门口。沈开烨还藏着些不甘心地探出头往外瞧的时候,就正对上其中一个的目光,且深且混浊的眼神,险些吓了他一跳。他于是终于放弃了所有的抵抗,有气无力地听了那么一上午的课,偶尔也被老师点名做一些表演,他本是不乐意,但当保镖往前那么一站,他就只得大眼瞪小眼,扭扭屁股似所有人都欠他八百块钱一样地随便表演表演了事。 这位教表演的老师姓高名奈,一早听闻沈二世祖混头之名,如果不是因为容桦一早的知会,此种人在他这里压根是不被瞧得上眼的。更何况他现在以一种对表演敷衍的态度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他心里早已对这二世祖连带着他的祖宗十八代都鄙夷了个遍。他只点名叫他表演,却从不对他的表演作出任何点评,更不会与沈开烨他本人有什么语言上的交流,已是他对他不耐的最大表现了。 等这表演课一结束,沈开烨就出了笼的鸟儿似地扑腾一下飞出了教室,这是唯一的他没有被安排到的时间,他得趁着这个时间,赶紧逃开这个鬼地方。他跑得太快,已经朝着走廊飞奔的时候,两位壮汉面面相觑了一阵,然后摘掉蓝牙耳机从电梯下了楼。因为蓝牙耳机里的女人说:“不用跟了,两位先下班吧,辛苦。” 沈开烨一口气逃到了一楼大厅,心里又得意又刺激。他回头朝着前台处那硕大的“东虞”二字撇了撇嘴,才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自大又狂傲地往外走去。东虞门口驻足了许多行人,都清一色地正抬头看着门头上那足有四百五十四平方米大的放映屏幕,时不时地还一边指指点点一边捂嘴笑笑,沈开烨觉得好奇极了,也停下来往上瞧了那么一眼。不瞧不知道,仅是看的这一眼,他瞬时就变得脸色铁青,连牙齿也碰撞出一种激烈的颤抖感。因为大家看热闹的热闹本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沈开烨自己啊!他被蒙在鼓里的是,就在他以一种不情愿的姿态去上表演课并做表演的时候,大屏幕已经把他在课上的一举一动都完美地呈现给了广大的市民朋友们,不仅如此,等直播结束还有重播一直循环往复地在一遍遍播放着。 他就这样成了大家眼里一个如此巨大的笑话!沈开烨早已没了心情逃跑,他现在只想找到这一切的幕后操作人,也就是容桦那个老女人。结果不等他前脚迈出步子,人群中就突地有人认出了他,经过这一个人的惊讶后,其余的所有人就都纷纷朝他这里望了过来,像是在观赏一只动极作极滑稽可笑的猴子。他愤怒地带上连襟帽,抬腿并迅疾地往东虞的门内走去。 等到他与后面的群众一门之隔,他才摘下了帽子,先是朝那些他自认为长得很丑的一群丑八怪冷哼了一声,接着才转过头来——这一转,让他的脸色又是一僵。他看到他想要找的容桦就站在那里,今天她一身黑色职业装打扮,顶着一头被梳得平整又规矩的低马尾,以及她的脸上那最显眼的大红唇,这些都让根本没有做什么只是站在这里的容桦变得气场十足。也许还不曾有人告诉过她吧,容桦最适合这样具有侵略性的妆容与打扮,所以一时间,沈开烨竟忘记了自己要找她什么事了。 “你还没吃饭吧。”对面的容桦突然笑了笑,往前走了两步,“正好我外卖点多了,一起吧,沈开烨。”她不是在征求他的同意,因为她说完这句话自己走开了不假,却留下了两位壮汉围在了他的左右。他还认真地瞧了一瞧他们,发现这两位壮汉与上午的那两位,好像不太一样了。 “老女人,你把他们撤了我再去吃饭!”他回过神来,终于感觉出面子上的过不去了,就使出了威胁。二位壮汉于是突地就更加逼近过来,他气愤地又朝前吼道:“老女人,你卑鄙你无耻!”竟敢拿保镖的武力来胁迫他?他很纳闷,她怎么就知道他就是个害怕被人胁迫的人呢。 “沈开烨,第一,我和你的经纪人都有名字,不叫老女人;第二,你既然就想待在东虞不走了,那就得守着东虞的规矩来,一是一二是二,这里绝不是会让你胡来的地儿;第三,你的保镖我已经一次性付清了他们一个月的薪水,你知道的,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容桦回过头来,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你如果不吃我的外卖,可以让他们陪着你出去吃。放心,我给你请了四位保镖,上下班轮流保护你,不会让你有任何遭遇危险的时候。” 沈开烨就狠狠瞪了身边的两个壮汉一眼,在倔强地僵持了约有三十秒钟的时间后,依旧用一种不服气的语气说:“你把外卖给我送过来,我才不和你一块儿吃,我就在这里吃。” 容桦想了想,点点头,“好啊,那你吩咐你的一位保镖跟我来取吧。”说完,她已经往楼上走去,沈开烨就赶紧也推出去一位壮汉让他跟了上去。然后等他走到休息区终于得空坐下来歇息了一会儿后,他总觉得这件事情越想越不对劲。怎么他带着一腔愤怒地来找容桦那个老女人,却是得来他乖乖听她的话吃午饭的这个结果呢? ☆、第 29 章 容桦收拾完沈开烨这位二世祖,终于也得了些空来好好享受一顿午餐——她脱掉捂脚的高跟鞋、打开冷气、把房门紧紧关上,这时候,她平常向全公司的人都随时开放的办公室已经完全成为她自己的一个独立空间,连饭盒里麻辣烫的味道似乎也因为空气的封闭而肆虐地飘溢出来。 她很喜欢这口,这点与蚊子截然相反,蚊子身为一个四川人却不喜欢吃辣,而她一个地地道道的杭州人却偏偏好辣。她不由自主地想到这里时,回忆的栅栏已经被匆匆打开,所以她放下吃了两口的美味,从锁了很久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本影集,从第一页开始,慢慢地往后翻了翻。这里面的人是如此地生动与鲜活,生活本苦,可这种体会却在她们的笑容里寻找不到一丝一毫。因为那是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啊,对于从小就一直在离别也习惯了离别的容桦来说,她想大概她一生的好运气都被花费在了自己的大学时代。 她一边吃,一边翻着,等到就快要翻完的时候,自己也险些被麻辣烫的辣给呛出眼泪来。她忍着眼泪将目光停留在最后一页的那一张照片上,她看了很长时间,据说这是段维庭妈妈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决定资助的人,容桦之前不是很能理解段妈的那种感觉,但此刻时隔多年她再看,竟突地顿悟了。当时的那个年龄就能够拥有如此淡漠与厌世的眼神,这应该是个怎样的小女孩呢。容桦自认为她以前知道,但现在她却全然没了这种想法,甚至,她想到郑南希说“她一点也不了解她”的这句话,也觉出一种深深认同的赞同感。 她说得对,子非鱼,永远不懂鱼之乐,容桦可能还就真的不懂得郑南希。她突然觉得口有些渴,于是端起盛着麻辣烫的外卖盒子,大大地喝了一口它的汤汁,然后一股火辣辣的焦麻感就顺着她的食道一路向下,辣得她彻彻底底痛快了一把。她痛快了,把影集重新放回落锁的柜子里,将门窗也都打开,等着从外面进来的新鲜空气把这麻辣烫的味道给置换掉。 这时候,沈开烨含着泪水也吃完了最后一口午餐,他本饱含对容魔头的恨意绵绵,但经过这顿酣畅淋漓的麻辣烫浸润,他早已没了心情去争究这次较量的谁胜谁负,只觉出一种酒足饭饱就犯困的慵懒与舒适来。他把餐盒打包收起,往一位壮汉眼前一递,然后倾身一躺,就倒在了柔软的沙发上,开始他美妙的午后小憩。可似乎是大厅强烈的灯光太刺眼的缘故,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后睁开了眼,准备再向剩下的这位壮汉讨要一件外套来遮盖光源,这一望,就恰好瞧见了此刻正扶栏站在二楼观光的容桦来。 他于是提起了兴趣,甚至还拨了拨有些阻挡他视线的壮汉那庞大的身躯,然后害怕自己看花了眼地仔细看,竟看出这位成日里都霸气十足的女魔头,她的那么一丁点的脆弱来。这倒是稀奇,他饶有兴趣地又观了许长时间,容桦就也跟着那么独自静默了许长时间,久得沈开烨都耐烦不得终于朝二楼吹了吹口哨来打破这静寂,他吹完后道:“容老板,您在想谁呢?” 这声音将容桦的思绪戛然打断,她往下望了一眼那二世祖,留下深深地不屑一顾的一瞥后,头也不回地就返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去。楼下的人吃了一瘪,加上有壮汉在旁,他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忍不住就气愤地“嘿”了一声,才从壮汉身上夺下外套来重新睡下。容桦重新回到办公室时,收到一条远道而来的祝福短信,她怔怔地看了一眼收件人后,不知怎地,刚才吃麻辣烫时有些消极的心情就好转了许多。 郑州的天气很炎热,从天上的光源处一倾而下的仿佛不是光束,而是被蒸熟了地滚烫了的热气。秋西子就在这能烧烤似的大太阳底下从下午一点一刻走到两点一刻,整整一个小时地被炙烤的时间,让她本就爱冒汗的体质此刻更像水洗了一样得爽快。可有些无望的是,即便她已走了这么长的时间与路,她所要赶往的前方却依旧望不到尽头,以及目所能及之处,也还寻找不到一丝由树荫遮盖的阴凉。 她有些泄气地暂时停了下来,用指肚钻进被自己包裹得严实的脸颊上那缓慢滑落下来似小虫子在爬的汗珠,又从包包里拿出水杯来,把最后一点水给喝了个精光然后大大喘了口气,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一样。经由此,她才做下决定打算不再自己逞强,而是给路颜拾打了一个电话过去让他来南四环附近的曲梁仓储中心接她回市区,具体定位她发到了他的微信上。等路颜拾那边应下,她才终于散下心里一直被提着的那口气,一屁股就坐在了马路靠边的水泥路上,同时,她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两点二十,一个在郑州的夏天里太阳的高温依旧居久不下的时间。 这个似乎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秋西子在瞥了一眼时间的同时,还瞥到了当天的日期,多么吉利的一个数字,八月八号——既是二零一九年的立秋日,还是容桦的生日。秋西子就在盯着屏幕死死看了半分钟的时间后,无奈地笑了笑。她知道,其实每当看到八月八这个日期就能勾起她心中某处的一根弦似的这种感觉,正是她不能逃避更不能抹去的过去,同时,还是她的那段美好也忧伤的时光的一种见证。她瞬时就忘记了三伏天里的炎热,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容桦发了一条祝福短信。 等路颜拾的车子朝着这一马平川的宽敞大道上疾驰而来,秋西子已经到了昏昏欲睡的临界点,她就像看到了黑暗中的一颗启明星,欢快地冲着那孤独的车辆招了招手。不一会儿,车子停下,路颜拾的脑袋露出来,她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泥鳅一样地钻进了车厢里去,瞬时,一股透心凉的空气就扑面而来,她觉得幸福极了。 “你怎么会一个人来这种偏僻的地儿,秋西子?”路颜拾感到不可思议。他见过秋西子的与众不同不假,可这次的不同实在是太不同了,有点破了她之前的记录,也不得不让他惊讶。 “这说来是件好事,路校长。”秋西子躺在座椅上就舒服地闭上了眼睛,但为了表示尊重,她还是以正对着路颜拾的姿势说道:“我的工作室销量日渐增多,大概真得需要一个仓库了。已经寻找了许多天,这是我物色的几个仓库中最大的一个,也是最远的一个,再加上某些偶然的因素,我没了车子回去,不得不搬出了你来做救兵。算上这次,路校长你就二次仗义相助了,在你来的路上我想了想,可也没想到些什么好答谢你的,要不,我请路校长吃顿大餐?” 路颜拾转头看了她一眼,知道了她不是在说笑。“好啊,秋老板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好推辞。”不过,他倒是嫌少称她为“秋老板”,秋西子很快就领会到他是在学她的语气,所以睁开眼笑了笑,重新改了改语气说:“路颜拾,我请你吃大餐吧?” “好的,秋西子。”路颜拾答。 ☆、第 30 章 秋西子先回家冲了个热水澡,换了套衣服,来不及化点淡妆,就拎起包下了楼。楼下有路颜拾还在等着,他不想让他等得太久,怕他会不耐烦。等她蹬蹬赶到时,发现路颜拾竟一脸微笑地站在车旁等待她,她心里突然有种不合时宜的不适应。 因为面前这个男人的微笑太治愈了,一如他身上永远的白T恤、休闲裤和运动鞋那样地干净与清爽。他也没有因为等待而不耐烦,反而在见到她时露出的那种微笑让她倍感轻松与愉悦。这种感觉,不得不让她想起段维庭。他从不喜欢等人,从不喜欢在等人后还会露出微笑。 “你的思绪又飘到哪里去了,秋西子?”路颜拾走上前,用手在她的目光前晃了晃,她就回过神来。“我在想啊,今天过后我的钱包又得缩水了。”她假装皱了皱眉,一脸惋惜自己即将流失的钱财的神情。 路颜拾却认真看了看她的穿着。她很随意,身上的这件白底藕粉碎花收腰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时她穿着的那件,那之后几次的见面次数里,这件裙子出现的几率也不算小,配合着她其他的那几件连衣裙,或者职业套装轮流穿。这些衣服既不花哨,也都不是什么大牌,反而规规矩矩,规矩中又透露着那么一些——让人无法抗拒的低调美。 他会心地笑了笑,转身帮秋西子打开了车门,同时接上了她的话茬,“一直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小财迷呢,秋西子?” 吃饭的地点在蓝堡湾贵人街,是一家由爱尔兰人开的西餐厅,店名叫ZAX。这是秋西子在从南四环回来市区的路上,简短做攻略的期间最后选择下来的一家店,一来是因为网评口碑不错;二来,离她的小区比较近,这样吃完饭她就可以不用再麻烦路颜拾把他送回家了。 餐厅的名字秋西子还向路颜拾做了保密,等到目的地越来越逼近,路颜拾看到这周围的建筑,才猛地拍了拍大腿说:“这家店啊,我来过一次…”但他仅说到这里,就没有了下文,随后,车内的气氛竟有些反常地沉闷了下去。秋西子虽不明其意,但也猜到了个大概——她想,她应该是选错了地方。 “既然你来过了,那我们再换其他地方吧,路颜拾。”秋西子挺直了身子看向他,希望能改变她为他安排的这趟不凑巧的行程,“你来推荐,怎么样?” 路颜拾却摇了摇头,“和不同的人来,味道是不一样的。”说完,他下了车帮秋西子打开车门,又恢复了平日的微笑,“请吧!今天的东道主。” 秋西子看了看他,正是从他的这种什么也看不出来的面容里,让她感到更加地疑惑。她想,曾和他一起来过这家店的人,一定与他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很多人都会有一段过去,有的人喜欢想起那段过去,有的人却并不喜欢。秋西子并不知道路颜拾属于哪种人,或者是他经历了怎样的过去,所以她才有些愧疚。她不是很有底气地随着他进了这家西餐厅。 这时,段维庭与文化城项目上的工作伙伴正要往二楼露天的地方走,那伙伴儿走在前,他本是跟随着他的脚步,却偏偏在不经意间往门口的一瞥中,瞧见了熟悉的人。他先是看到了进门来的秋西子,她身着及膝小短裙,从膝盖往下露出的部分,呈现在他的目光里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怒气与尴尬来。之前他们两个还在一起的时候,类似这种程度的连衣裙,段维庭从不会允许它们被穿在秋西子的身上。因为秋西子的一双腿又长又直,他身为一个男人,最了解什么是男人,他讨厌男人拿一种欣赏中带着点猥琐的眼神来看秋西子的那一双腿。那是只属于他的私有物,其他所有人都觊觎不得。可现在,他与秋西子不再是恋人了,所以她就把他之前交代给她的禁忌都自动解了锁——这让他感受到了一种身为男人才会拥有的耻辱,奇怪的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存在。 至于走在秋西子前面的那个男人,段维庭是在已经愤怒了一会儿后才看到他的。这个男人很面熟,他一眼就认出这是那天在新郑机场碰见过的接秋西子离开的那男人。现在他们两个又一起来到西餐厅吃饭,看来,关系的确是非同一般,段维庭不知不觉地就想到了这层意思,然后心里不是很愉快地上了楼。 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当自己曾经拥有过的、抛弃过的东西另有了它新的主人,他们又总会想起这件东西的好来。这种好是在还拥有时体会不到的,只有在分开时,人们才会幡然醒悟。 秋西子与路颜拾在挨着墙边与玻璃窗的角落里坐下,等服务员拿菜单上来,前者根据网友们地推荐,态度积极地先点了几道菜,并说:“这是来这家店必点的,都说很好吃,我们来一趟也得尝一尝才不虚此行。”然后她把菜单递到对面去,“你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 路颜拾仅看了一眼,又把菜单递了过来。“之前来的那次已经看过了,这家店里的菜品没什么需要我忌口的,但我有深度的选择恐惧症,所以我想今晚的晚餐就由你来帮我选吧,秋西子。”他望过来,朝她露出一脸阳光的笑容。 秋西子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这个任务的确有些艰巨,于是她点点头应了声“好”,就开始认真地挑选起来。她给两人各自都点了一份拥有爱尔兰特色的海盐培根烤土豆,又根据自己的口味,点了一份果木烟熏猪肉三明治、墨西哥鸡肉煎饼、肉桂苹果派。意式肉酱面她询问了路颜拾的意见,他摇了摇头说:“太多了,吃不下。”所以她就没有再点。没有等待太长的时间,这些菜品就一道道陆续上了餐桌来,与路颜拾不同,今天秋西子的午餐时间全部浪费在了南四环那里,至于早餐的那两个肉包子的能量也早已消耗得无影踪,她于是很期待和满足地享受起这顿丰盛的晚餐。 路颜拾看在眼里,心里生出愧疚。“早知道,我当时就该给你带点午饭过去。”只是他一接到电话,什么也没想就离开了辅导班赶去南四环接她了,一着急的情况下,还真的思虑不周全。说起来,路颜拾的家里本是做中药材生意,从九十年代时的一家小药铺开始,经过已经二十多年时间的发展,现在倒是小有成就,连锁药店已在郑州开了八家,遍布各区。秋西子曾听路颜拾笑着说过,他说自己从小闻着药草的各种味道长大,都根本不用怎么记忆,那些药铺里常见的药材他闭着眼睛单凭触觉和味道就可以分辨出它们的种类和名字来。 秋西子也曾问过他,到了他自己这里为什么不继承祖业,而是选择涉足辅导班这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领域。就在前年,秋西子刚到郑州扎根的时候,路颜拾加盟了一家全国连锁的课外辅导机构,与那句“万事开头难”的古话如出一辙,当时的加盟费、租金以及装修的费用几乎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即便是后来的开业、一周年庆典什么的活动,也都没能完全让他的经济缓过神来。其实也是从上年中旬开始,随着辅导班渐渐打了出去的名声,慕名而来补课的学生也跟着多了起来,他才得以慢慢转亏为盈。当然,这也与他手底下的那群得力的员工们有着莫大的关系,因此他非常感谢她们。 而对于他转行的这个问题,不止秋西子一人有疑问,几乎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在冒险,他之前对此只是一笑便不置可否,但当时秋西子问了,他就好好地想了想,才回答她:“因为药铺是我爷爷和我父亲的人生价值,我也想努力地寻找我自己的人生价值。”他清楚地记得,当时秋西子的反应是带着一种发光似的眼神看了看他,然后竖了竖大拇指说:“支持你。”这与其他所有人的态度都十分地不同,他们看着他胡折腾的事业有种在看神经病一样的感觉,可秋西子的支持却是十分的真诚。 他的思绪回到现实,向对面正吃得入神的秋西子看过去,突然又想起一个之前想说但一直没有说出的话题。“之前从没有跟你提及,我的大学在北京,毕业后就留在了那里做了几年销售,后来还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小公司,折腾了几年,才从那里回来。”他最后想问的是:“我在北京的那段时间是一零年到一五年,那段时间,你也在北京吗?” ☆、第 31 章 秋西子吃东西的嘴巴就停了一停,也抬起头来看向他——这个问题好神奇,一下子就让她没了兴趣继续吞咽食物。她不是太想回忆起那段待在北京的过去,但恰巧的是,路颜拾所说的那几年时光里,她的坐标竟都是北京。“北京…很多地方都很值得去一看。”她点了点头,又低下了头。 路颜拾就从她一反常态的表现中明白了一些什么,他不再继续追问,而是也开始品尝起自己的晚餐来。 此刻,段维庭正在二楼露天的餐厅里享受着夏夜的晚风凉爽地吹拂。他到郑州一天半的时间,几乎全部都窝在了酒店由灯光照明的房间里,有合适的温度、适宜的休眠区,可当他此刻亲身体会到大自然给予他的照拂,他才深有一种“之前那一天半的时间都白过了”的感觉。尤其是昨晚上与姜长笛的那一场露水情缘,到现在还让他感到深深地反胃,甚至,他想他今生都绝不会再如此地冲动去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女人约会了,他在此吃了一记狠狠的教训。 “段哥,你最近的行事风格不太对劲啊。”项目伙伴开了一瓶混合饮料,往自己和段维庭的杯子里都倒了一些。“来郑州都两天了,只见你窝在酒店里,要不是今天死命叫你出来,你不会还要自己待在那小屋里吧?” 这位合作伙伴与顾迪是从一个地方走出来的发小,早年曾经历过被骗而导致倾家荡产的遭遇,顾迪在那个时候帮了他一把,将他推荐给了段维庭做工程师,才得以让他渡过难关。而段维庭能用他,一是他信任顾迪的眼光;二是他也看到了这哥们儿在建筑设计方面实在的才华;三来,其实他还有些同情他。因为骗他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名义上的女朋友,这是位傻得可以的性情中人。 之前段维庭还有些不明白,天底下怎么可能有男人被一个女人骗得团团转,他一直认为这种不可思议又有些滑稽得可笑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但现在他经历了那空姐一事,他不再有那个自信了,他看了这哥们儿一眼,在他眼角的那几条淡淡的鱼尾纹中看到了他们逝去的青春岁月。“听说,你又有了二胎,是个姑娘。”他饮了一口饮料,没有接应他的话茬,而是突然问起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是啊,呵呵。”合作伙伴憨笑了两声,“我这人生啊,也算满足了——有老婆,有儿子,有闺女。倒是你,段哥,折腾了这么多年,你自己能不深有体会吗?外面的女人再好,多了也是灾难,不如家里的那位知冷知热。我说的全部是大实话,现在你如果还不明白,那就再等几年,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这真是位实在人,段维庭再次鉴定完毕。他朝对面笑了笑,将话题又扯向工作,等这哥们儿把文化城项目建设的进度做了简单的汇报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再看他们面前的餐盘,皆是狼藉。段维庭就与他确定好明天进工地做现场视察的时间,然后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这会儿的晚风更凉了一些,加上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让此刻的他有些感慨万千。这样极目远眺了片刻,他低头的刹那就又看到了秋西子——她的白色碎花裙在黑暗的夜里好扎眼,扎眼的她与男人交谈时的笑容似在这夏夜里盛开的一朵蔷薇花。 是的,她和别人走在这夜晚的街道上,还笑得那么灿烂。 段维庭就突地转了身,对那位哥们儿道:“这么晚不回家,你老婆不管你?走吧,该回了。”这哥们儿就赶紧应承:“能不管吗?早就管了!这不是段哥你来了吗我才舍了命陪君子,其他人我才不会放弃陪闺女的时间呢。” “那谢了哥们儿。”段维庭呵呵笑了笑,两人下了楼去。他租住的酒店就在蓝堡湾小区的附近,走几步路就到的路程,所以他目送了那哥们儿离开后,自己和自己的影子一起往酒店的方向走去。但不知怎地,今晚的他有着别样的落寞与悲伤,而且他白天睡得多了,所以注定今夜很有可能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他实在是讨厌了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样子,他于是想了想,终于想到还在北京已被自己晾了一天的宫倩倩来。 此时的首都仍旧车水马龙地不停息,这些车辆和每一个人的背后,都联系着一个个偶有幸福也偶有曲折的故事。宫倩倩洗漱完站在阳台上看了会儿这座城市的夜景以及夜景里的人,她最近没了通告一整天都宅在了自己的单身公寓里。按照她之前的话讲,哪一天如果她能够在北京拥有一座自己的单身公寓,那她就哪里都不去,就在这寸土寸金的自己的地盘上睡大觉,即便是睡大觉,她都觉得自己能够笑醒。可现在这愿望实现了,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夜景也让她感到没意思的时候,她关上了落地窗,回到屋内的储酒柜那里拿了一瓶红酒来喝。从昨天段维庭挂断她电话的那一刻起到现在,她已经独自与世隔绝般地在这个密闭的小空间里思考了许多东西。如果完全凭借女人的第六感,她心里已隐隐有一种感觉,此次段维庭去郑州一定是发生了某些事情的,这些事情他绝不会坦白,而宫倩倩因为很清楚这点所以才会更加地焦虑。 突然,当来自段维庭的电话就在此刻打进来的时候,她因为喝了酒而微醺的神智猛地就清醒了过来,可她睥睨到屏幕上那跳动的“亲爱的”三个字符,头一次,竟在心里衍生出一种失望来。他终于来了电话,却也是在她已经心如死灰了以后。宫倩倩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女人,她在与段维庭失联的这一天半时间里,似乎一下子得到了顿悟——也许她这样的女人,并不适合段维庭这样的男人。她挂掉了电话,又往高酒杯里倒满了酒。 段维庭遭到了拒绝,心里疑惑得很,他慢走的步伐就停下来,略有郑重其事地又拨打了一遍宫倩倩的电话。这次等了一会儿,电话果真通了,他着急地说:“倩倩宝贝儿,上一通电话怎么挂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然而他急促的语气并没有换来宫倩倩内心一丝地触动,反而,在她已经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决定后,似乎还多了一种“旁观者清”的视角。她在心里失望地、可怜地笑了笑,失望是对于段维庭,而可怜,是对她自己。她好像越来越看不懂段维庭这样的男人了,不明白在他的内心深处,究竟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够真正地被深藏呢?至少在她之前的那位职业为模特的姐们儿不是,并且到了此刻,她也不想再自欺欺人地认为,她就会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女人。她于段维庭,并没有这么大的魅力。 “倩倩?”许久没有听到回答,段维庭这边有些焦急。 “段少爷,你好,我是宫倩倩。”宫倩倩擦了擦从眼角滴下来的一滴眼泪,边微笑边说:“现在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以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与身份。” “什么意思?”电话那边的人皱了皱眉头。 “我不想再这样煎熬下去了,段老板。我感觉我已经卑微与可怜得可怕,我怕再这样下去我整个人就要生病了。对不起,我不该先招惹你的,因为我终究不是那种能够降伏你的女人,是我太自命不凡了点。但爱过你我不后悔,”宫倩倩又笑了笑,这一笑,眼泪就又掉了下来,“再见。” 然后啪嗒一声,段维庭这边就只能听到对面的忙线音了。他手举着电话放在耳边的这个动作僵持了许久,等到来自夏夜的东风往他的后背吹过来的时候,让他体会到了一种凉飕飕的感觉,他才有些回过神来地放下了手机。 ☆、第 32 章 秋西子选择ZAX西餐厅作为她请客的地点,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离她的公寓近,可没有料到她最后还是没能执拗过路颜拾,虽然就两个十字路口的距离,他还是非常坚定地驱车把她送到了楼下。他是这么解释的:不把女生安全送到家里的话,他的心里会不踏实。 这真的是一位体贴的男士,秋西子听到这句话时想。反观段维庭,如果她不想麻烦他,他也就绝不会客气,或者说,他会真的以为你不需要他的帮助。想到这里,秋西子颓丧地垂了垂脑袋。等她进了房间,换下拖鞋后快速地走到阳台上,发现路颜拾的车子竟还在,不过似乎是因为看到了她探出来的脑袋,车子的灯光才在此刻亮起来,同时从车身引擎里发出了嗡嗡声。 “回去吧!路颜拾。”秋西子朝楼下招了招手。然后路颜拾的车窗玻璃就落了下来,他伸出手也朝她挥了挥才离开。等他的车子顺着小区蜿蜒的道路消失,秋西子依旧站在阳台上没有离开。她的目光已渐渐从远去的路颜拾那里转到她们小区一幢幢耸立的居民楼中的灯光上,那些一个个亮起来的小方块,代表了一个个的家庭,这是曾经的秋西子与段维庭共同都渴望拥有的家庭。 她刚刚与段维庭在一起那会儿,两个人都在上大四,即将面临毕业、找工作的一个似乎不太合时宜谈恋爱的当口。当时段维庭让她毕业后来北京,因为他想和她一起生活,秋西子简单想了想,就一个人与一个行李箱一起踏上了从上海到北京的绿皮火车。那趟旅途中,她怀着从未有过的激动与快乐,以为自己即将去往的地方叫天堂。这样想起的时候,秋西子的脑海中就似乎已经映出她青春年华时的模样,如瀑的长发落在腰间,因为少得可怜的见识,所以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憧憬与期待的眼神,那时她的眼睛也最具神采。 秋西子摇头笑了笑,强行让自己的思绪仅止于此。她回了房间把一些该洗的衣物放在了洗衣机里让它转起来,自己则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等她再出来,头一件事情是从冰箱里拿了一瓶酸奶来喝。酸奶见底,她吸酸奶时发出窸窣声时,她的电话唱了起来。 看一下来电人,是她的好姐妹骆瑛姗,秋西子就笑了笑,带上蓝牙耳机的同时,开始晾衣服。“西子,你最近跑的太远还不来电话,我就要把你忘记了。”骆瑛姗那边打趣的语气传来。 “那敢情好,我也做梦都想忘掉你们呢,”她把刚从洗衣机里拿出的衣服用力甩了甩,再熟练地撑起来放在晾衣架上,“可是记忆力太好了,总是忘不掉,这也是一种烦恼。” “你要不要这么气人。”骆瑛姗摘掉到了时间的面膜,终于舒服地躺了下来。这一躺,白天的事情就又放电影似的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地重播起,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它们已像是沉睡了多年的休眠火山,然后终于在今天白天她与温启航时隔多年再次见面时而猛地爆发。这火山爆发的的持续力又太强,一直到了深夜的此刻,它们还仍旧生生不息。她一个人面对空旷的四壁,始终是找不到发泄的出口,这种情况若是放在以前,她一定会杀到秋西子的家里,把她从段维庭的手中给抢回来,请她到她的家里做她的座上宾。 她们这五朵金花,容桦太强势,说话又太厉害,骆瑛姗一般是有事情解决不了时才会找她帮忙,不然其余都免不了要挨她的训;蚊子却太咋呼,并且小孩子脾气,大家都照顾她才是事实;郑南希是位冰美人,什么事情都喜欢往最消极的方向去思考,骆瑛姗一直不喜欢她的各种处世论;单单秋西子,她总是一个耐心的倾听者,必要时还会给一些中肯而关键的建议,所以,骆瑛姗最喜欢把她所有的心事讲给秋西子听。可一转眼,不知不觉的时间里,秋西子已经离开北京四年了。四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只是她的学生们从入学到毕业的那般长短;可四年的时间,说短不短,她的学生都已从入学时的青葱成长为即将入世的成熟了。 “西子,离开北京的这些年里,你后悔过吗?”她突然很心疼她,在这个适者生存的世界里,她这样顺从的秉性又遭遇了多少的弯路呢。秋西子挂衣服的动作就微微地怔了一怔——其实,离开北京之后,她已是一颗起飞的蒲公英。“不后悔,人生可没有如果。”她狠狠地摇了摇头,笑着说。 电话两端的两个人经此都沉默了一会儿,是秋西子率先打破了这种境地又道:“要我说,你与饶中飞那都是上天眷顾的幸运儿了。”她说的是心里话。她知道段维庭与他们两个同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来的伙伴,可不同的是,骆瑛姗与饶中飞的家庭生活要比段维庭的幸福得多。他们两个都是从小衣食无忧地在父母地呵护下长大,成人后又都按照各自父母的意愿从事了公务员、大学教师这种体面而稳定的工作,过着自己平淡又小有充实的日子,这曾是秋西子最为羡慕的人的一生了。 骆瑛姗经她这么一说,心里倒还真的有些宽慰,因为和她的这四个好姐妹的身世相比,她的前半生似乎的确要幸福与顺遂得多。所以在秋西子离开北京后,她时常拿苏轼的那句“人有悲欢离合”来劝解自己,每个人的一生都会充满一个一个的小挫折,她衣食无忧工作又稳定,已而非常幸运了。但这些想法与理念吧,竟都在白天与温启航的不期而遇中瞬间地被摧毁。她是衣食不愁不假,可她单单缺少这世间唯一能够让人冲昏了头脑、丧失了理智的爱情。她喜欢一个男孩儿啊,逢夜深便在心底里的最深处辗转千回。 “西子,其实我觉得——”骆瑛姗鲜少地说话顿了顿,本平整的眉头间也微微泛了皱,“人往往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因为当你拥有了,你就会忽视掉它的存在,而一心渴望你不曾有过的。一直以来,我都按照家里的意愿升学、读研、留校任教,我的人生似乎平淡得可以一眼望得到头,可正因为太平淡,反而会让我觉得我的生活中一直都遗失着某种东西,直到——我今天再次遇见温启航,他也去我的学校应聘了。”她再次顿了顿,“很有可能,我们就要成为同事。我现在的心情,好雀跃啊,西子,我感觉我好像重新拥有了灵魂,找到了我这么多年遗失的东西。” 秋西子就通过蓝牙耳机的另一端那逐渐加深的语气和呼吸,而深刻地感受到了即将来临的爱情的味道。她因为曾经的亲身体验,所以才深知这种情感的魔力与不可控制性,于是她只能笑了笑,摇摇头说:“原来你是为了这事,小姗姗。”此刻,她突然有种恍然大悟了的感觉,明白原来还有一种感情可以叫作——年少的执念。“既然是你已喜欢了这么久又没有办法忘记的人,那就勇敢地为自己拼一把呗。我在遥远的中原祝福你,祝福你以三十好几剩女的高龄而开始的第一段恋情永远被值得回味。” 她不是祝福她们幸福美满,而是说值得被回味,这未免有些太过保守。但她还是这样说了。因为爱情像糖果,你不拆开它漂亮的包装纸亲自品尝一下的话,永远不知道它是不是就是你所喜欢的味道。这世间,修成正果的爱情太难得,修成正果又可相濡以沫的爱情更难得。 听到来自秋西子的鼓励,骆瑛姗感到一种不切实际地“走在云端漫步”的缥缈感——关于温启航,一直以来她身边的这些姐妹们都持不太看好的态度。可除了秋西子,她竟然支持她去追求她八字还没一撇的爱情。“你是说真的吗,西子?可当初容桦曾斩钉截铁地说过我和他不会合适。” “那如果他真的去你们学校任教了,你们成为了同事,你还要一直隐藏着心里这么多年的喜欢吗?你会被憋坏的,姗子。”秋西子将衣服晾完回到客厅,一下躺在了舒服的沙发上,“你也该尝尝情滋味了。容桦那种是结果论,放在你身上就有些不太合适了,你更适合过程论。” “你这么说的话,”骆瑛姗怎么可能听不出她的话外音,所以她又重新陷入了伤感,“也是不看好我和他会最后走在一起了。” “不不不,绝不是这样的。”秋西子解释,“谁都无法预料结果。我只是觉得,感情这事,有时候奋不顾身过了,才不会留有遗憾。像你这样的,留有遗憾比走不到一起更会让你感到纠结,你努力地尝试了,最后也在一起了,不是皆大欢喜吗?” ☆、第 33 章 段维庭的这一觉在凌晨四点钟睡去,早晨七点钟的时候正睡得香甜,却被一直唱个不停的电话铃声给叫起。他气愤地拿起手机一看,是来自项目合作伙伴那哥们儿,应该是催促他视察工程进度的,所以他的气愤便似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般变得干瘪。他接了电话并道了声“马上就到”然后就立刻起了床。 其实“休息”这项人类的本能在段维庭这里一直以来都是一种奢侈的任务,或者说,夜晚于他来说只属于孤独与寂寞,它从不属于睡眠。但奇怪的是,即便他睡得比一般人要少得多,他也从不会感觉到困意。尤其是在工作正进行时,他认真与专注的程度似乎还要高于常人。早年间那位项目合作伙伴一直是跟在段维庭的手底下干活,关于他的脾气秉性他也多少了解一些,所以有关今天的现场视察他早已在很多方面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比如段维庭喜欢在视察工作时事先买好一批饮料来犒劳大家,他就提前将各种口味的饮料都备了一些;在段维庭视察工作的过程中必须要保持高速度高质量,要有人在一旁随时记录下来他提出的一些待办建议,他就认真地让自己扮演好了这个记录者的角色。因为段维庭讨厌拖延,他的工作作风一直都是雷厉风行。 因而,这整趟视察结束,段维庭原本由昨晚延伸而来的一种伤感莫名就被此次顺利的工作扭转。他不再沉浸在所有人都将他抛弃了的这个悲伤的事实中了,他又开始感觉到天空的湛蓝和白云的柔软,以及此刻人生的美好。当然,这仅仅只限于白日,但既然此刻开心,他就得及时行乐,所以,中午他订好了包厢,请大家都去好好大快朵颐了一顿,完了他还想转个第二场,唱个歌喝个酒什么的,大家却都婉言拒绝了,说项目赶得紧,不可大意与疏忽。 段维庭就为大家这种负责任的态度感到欣慰的同时,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开心又全部都逃开了。他想,这真是一群从顾迪的手中培养出来的人才,都拥有着与顾迪无二的自控力与责任感,可员工们都如此卖力了,他岂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与所有人都告了别,段维庭此行的目的就已全部结束——他已没有了再待在郑州的必要。可不知为何,他一个人走在郑州匆忙而拥挤的人群里,却越来越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而不愿意就此离开。也是突然的一刻,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然后什么也不顾地就开始在街头寻找起出租车。最后他拦下一辆,车辆掉头,往省道的方向走去。 又是一天夜幕降临时,秋西子从店里回来,途径超市瞧见里面来来往往的人,忽然有了一种自己做晚饭的念头。一直以来,这家超市不知道是居于它完美的地理位置,还是因为它里面商品物美价廉的品质保证,它的客流量总是居高不下。秋西子每次逛这家超市,都会注意到来这里买菜、买生活用品的人,他们大多是以一个家庭为单位,家庭中的男人往往会推一辆手推车,和自己的女人走走停停,一起挑选是否要入选的商品。有时候秋西子也疑惑,他们要买一件东西的时间可真慢啊,这岂不是在浪费时间!哪里像她,她可以在进超市的第一时间直抵目标,并在迅速地一番比较下找出自己最喜欢的商品买下来,然后付账走人。 但不可否认的是,不知道别人,反正她一直喜欢在这家超市买东西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却正是因为它浓浓的烟火气。她是不喜欢拖延,可她却喜欢看别人拖延,因为那些拖延起来的男女们像极了她已经过世多年的父母。 此时,段维庭也正风尘仆仆地从出租车里下来,他没有让车辆往前开,而是让司机把他就放在了离他酒店不远的街道上。因为他喜欢此刻夏夜里暖中带凉的风。白天他去的地方叫中牟县,一个老段自小长大的地方,貌似近来它的发展还不错,段维庭进入这个县城首先为之耳目一新的就是它的环境了,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还有干净。从前,老段总说想带他去中牟县看看,说那是一个山清水秀又民风淳朴的好地方,可谁也不知道后来,从山清水秀又民风淳朴的好地方走出来的老段却变成了那样的人。 可此行却算真正了却了他的一个心结,所以他心情很好地顺着街道走着,脑袋里也罕见得完全是放空的状态。于是,有关宫倩倩跟他提出分手的这件事情就从此翻了篇。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主动更不会挽留,所以秋西子曾说过一句经典的话许让他一辈子都忘不掉。她说:“段维庭你拥有的是一个女人的爱情观。爱你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是秋西子提出分手的那天对他说的。他已经记不清当时他的心情是怎样的了,只记得那是北京很冷的一个冬天的黄昏,万物都死气沉沉状的时候。他谁都没有告诉,秋西子离开北京的那段时间他连续失眠了一个多月的这件事情,可即便他的身心都遭遇到了难以忍耐的痛苦,他也始终没有迈出挽留她不要离开的那一步。他觉得要走的人留不住,就像当年离开得决绝的老段,他们只是他生命里的一个个背叛者。 余生这般长,他总还会有新欢。 段维庭于是哼起了小曲儿步伐轻快得往前走去,途径一家生意红火的超市,他本没有要买的东西,却在看到这拥挤的人潮时鬼使神差地就进去了。飞往北京的机票其实他也已经买好,是明天一大早的航班,也就是说,他现在来逛超市买东西纯属是一种浪费,既浪费时间,更浪费生命和钱。但他不在乎啊,生命这么长,钱这么多,他觉得浪费起来才是一种享受。 超市很大,有生鲜区和蔬菜水果区,他没有时间摆弄这些所以很快就离开了。上了二楼有生活用品,他倒是瞧见一套大红色非常喜庆的床上三件套,不知为何,看到它们的第一眼,他就瞧上了它并生出一种强烈地把它们带回家去的愿望——相亲都不带这样迅速的。因为它们只安静而又整洁地躺在那里,他的心情就会感到很充实,他想。 付账时,段维庭的目光还在四下地扫视,想看看还有什么好的东西要带回北京去的,稍稍这么一打算,他就突然从长长的排队付款的队伍里又退了出来。等他再回北京时,顾迪他们夫妇二人也该蜜月回来了,他虽然嘴上不饶温梓雯,也一直觉得她聒噪、时常欺负他的好下属,可他为什么还要折回来想再多买一床三件套呢!好吧,就当他是送给顾迪的心意,而温梓雯只是因为是她的妻子而顺道沾了点光。 三件套除了他最喜欢的大红色系列外,还有各种欧式、海洋、甜美风等各种应有尽有的风格,凭他对它们夫妻二人相处的模式以及温梓雯她本人的了解,他想婚后的顾迪一定会惨到没有一点自己自主权的地步,所以,他甚是同情体贴他地挑选了欧式系列的其中一套放在了自己的购物车里。 再往前走,他的购物欲就渐渐地被激发了出来。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一个时常自己待久了的又恰恰讨厌自己和自己独处的人,在遇到全民购物的超市时就像遇到了极具诱惑力的姑娘般,的确是难以自持。但意料之外的是,他既遇到了全民购物的超市,又遇到了一位姑娘。 ☆、第 34 章 那姑娘不是别人,却是秋西子。 这种感觉难以描述得很。从前,秋西子刚刚不属于他的那段时间,他在地铁、街道、车站上看到与她相似的背影他都觉得那是她,这种错觉一直持续到他从容桦的口中得知秋西子已离开了北京去了巴黎,才渐渐地结束。现在几年过去,当他真的再次在人海里看到了秋西子的背影,他却有些迟疑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可闭眼后再睁开,那个背影的确还是秋西子。 她穿着后面印有“the beautiful girl”英文字母的皮粉色运动衫,下面是一件看不清楚材质的灰色半身长裙,即便不太长的头发却依旧顽强地扎了一个丸子头。从他的角度望去,就算穿着平底鞋的秋西子,她在人群中也是高挑而——另外的一种感觉他无法用自己的语言去描述,他只知道,这种感觉让他的心跳不知不觉地快了那么一拍。可这种加快的心跳与青年小朋友们隐藏着的喜欢截然不同,他心跳加快的原因是害怕。 这么一想他突然觉得自己挺犯贱,当秋西子远在天边时,他的好奇心作祟就很想与她见面,看看她过得怎么样,再直白一点说,他想看到她离开他后过得并不好;可当秋西子就近在眼前时,他之前种种的想法竟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他顾不得看她过得好不好,只剩下看她了,带着这种害怕被她发现的心情贪婪地看她。 秋西子还和之前有着一模一样的习惯,她即使没有许多东西要买,也一定要拉一辆手推车在身边。段维庭随着她的脚步也往前走了走,就瞧见了她手推车里的商品:各种蔬菜、水果、鲜奶,还有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据段维庭目测应该是洗漱用品一类的,并且隐隐约约,他还看到了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中,那似乎夹杂在其间的卫生棉——这果真是秋西子一贯的作风。他心里忍不住地开始吐槽,这个女人她白白拥有了一张江南女孩儿的柔美面庞,殊不知内里却顶着一颗似西北汉子般粗犷的心。说白了,秋西子的本质就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女汉子,只是她的外表很好地蒙蔽了她身边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 段维庭想得入了神,紧跟着秋西子步伐的动作就显得有些机械,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进了前面不知道是搞什么促销活动的人潮中,而他被人群阻隔在了外围。但他的目光却已经越过所有的人海,当看到秋西子的小脑袋时,他迈出前脚就也要准备挤进去,可这时他的手机却唱了起来——是度蜜月回来了的顾迪。 “老段你肯出北京城了?”那边顾迪上来就道:“还是去忙跟进度这活?”因为他返回公司找不到老板本尊,并且听到已经不下一线几年之久的段老板这次竟罕见地去了郑州做一线视察,他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直到这边地标确实正处在郑州的段维庭做贼心虚般,亡命地飞奔到离秋西子远到一定距离的时候,他尚有余惊地回了一句“我是帮你做了你的工作”,他才敢真的相信一些,“你真的在郑州啊?怎么样,进度?” 没错,他的秘书向来就是这般——直接。然后他就在转危为安时长长呼了一口气,并因为看不到顾秘书而朝空气翻了一个白眼借以撒气,“顾迪,你来电话真是时候!掐着点打进来的吧你!”说完不等人回应回应,他就狠狠挂掉了电话。等耳边的声音戛然而止,此消彼长,超市里喧闹的声音反而又开始越发充斥了他的耳朵。他就站在这富有烟火气息的人潮中,一点点地清醒过来。 他可真的是在犯傻啊!为什么他要去追踪一个离他而去的女人呢? 这样想着,段维庭后背的冷汗涔涔地就下来了,他险些就要失控了,像回到年幼不懂事时的冲动,可冲动是魔鬼。他于是闭了闭眼平静了一下心情,就端着胸前的两床三件套快速地离开了超市。回到酒店,他甚至把明天一早的机票给退掉,然后换成了深夜凌晨两点的航班,并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赶去了新郑机场。出租车快速离开郑州的路上,他还心有余悸地想:郑州这座城市,他最近大概都是不会再过来了。 其实,恋爱中总会有一方是这样子的,比起艰难和勇敢地克服困难一起往下走,他们更善于的是知难而退,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选择放开对方的手,并且永远不再回头。那么问题来了,做这样子的人的另一半,那将要拥有一颗多么强大的心灵呢? 秋西子手里提着足足有十斤重的从超市购回来的货,艰难地从电梯里走出来提溜到了家门口。今天她特地下了个早班,因为突然想吃自己做的咖喱鸡肉饭了,身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能好好地吃一顿米饭对她来说既是一种解乏,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可以让她感到莫名的幸福啊。就像一个“中国胃”在吃了一年的热狗、三明治后,突然品尝到了一盘正宗的国内小炒土豆丝,这种感觉,都美妙得无以言说。 她进厨房大展身手之前,先打开了客厅的电视机,并故意把声音弄到了最大声,这样即便是身在厨房忙活的她也能听得到外面电视机里热闹的声音。她先把土豆洗好后削了皮,然后再洗一遍切成了土豆块,鸡肉块她是买的现成的,所以两种食材从准备完成到下锅都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最重要的是米饭,她没有用电饭煲,而是学着妈妈之前的样子,在那个还没有电饭煲这种厨房科技的时代,妈妈一般都用煮饭的锅来蒸米。锅底里放少许清水,再用筷子在水中整齐地摆成一种井字状,这样装有米粒的小铁盆就可以放在摆好的筷子上等着被蒸了。这种方法蒸出来的米饭,粒粒晶莹饱满有嚼劲。其实如果不是特地自己来蒸的话,现在世面上已很难再吃到这样的米饭了。 等饭和菜都出锅,外面电视机里的新闻联播主持人也开始和大家说再见了。秋西子就开心地拿了一只她厨房里最大的盘子来盛满米饭,再从菜锅里舀了咖喱鸡肉的汤汁和鸡肉块同时洒在了晶莹饱满的米饭上,瞬间,热气和着香气一齐四溢出来,让她馋得都要流口水。她迫不及待地抱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哒哒地跑到客厅,想着还能追一个黄金档的肥皂剧看看呢。之前的少女时期,她最爱看的可就是肥皂剧了。 只是后来工作的忙碌,或者说生活的奔忙、生存的不易才让她渐渐放下了这些。习惯是难以改变,可当它真的被改变后,你就会拥有另外一种感觉——其实你以为的习惯也许并没有那么地重要。此刻已经而立之年的秋西子现在再返过头来看这些情爱剧,她总觉得,再没有了少女时期的那种沉迷劲头了。她一边享受美味,却一边频繁地更换着电视台,就在险些放弃继续看肥皂剧的时候,她突然停在了一家电视台上,默默地注视了面前的电视屏幕许久。 因为那上面的人是郑南希——她现在的确已经成为了她曾经渴望成为的那种人了,与她搭档的男主角都是如今的影坛届首屈一指的大明星。她的演技也已经被磨练得炉火纯青,一场生动的哭戏险些也把屏幕外的秋西子给带哭。秋西子没有再换台,而是就着这部肥皂剧,吃完了自己亲手准备的完美晚餐。 ☆、第 35 章 秋西子第一次与郑南希见面,是在段妈妈确定资助她们四朵小金花的一次简单聚会上,那天所有的人都到齐了,只有郑南希迟迟没有出现。容桦当时还留着一头长发越过肩去,只是其一身纯黑色的运动服与沉默寡言的派头让她的周身一直显示着“我很不好惹”的气场。所以,在场的人中就数温梓雯与秋西子相谈得甚欢,段妈妈时不时也会从中插个一两句来缓解气氛,可她最关心的,还是那个一直都没有出来捧场的郑南希。她最后姗姗来迟时,她们四朵金花第一次碰面的那顿晚餐已经结束,而且据说,她对这次聚会是持拒绝的态度。 这从她那天到场时她不甚友好的表情里就可以看得出来。不得不说,郑南希的确是一个古怪的人,所以她才成为了今天的郑南希,因为古往今来,有名望的艺术家大都持古怪秉性的居多。秋西子一直不能够理解,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段妈妈似一个仙女般横空出现把她从泥沼里解救出来,她感恩都觉得来不及,可郑南希却对此丝毫不领情,甚至,她认为段妈妈这样做是伤害了她唯一余下的自尊。 秋西子一直记得那时,郑南希看她们当中每一个人时的眼神——既淡漠,又不屑,除此之外,似乎还夹杂着许多其他并说不出来的情愫。可她这么美,即便是做着这种并不讨人待见的一举一动,不得不承认她也还是美的,是一朵带刺的红玫瑰。那天好脾气又热心肠的段妈妈并没有生郑南希的气,也没有所谓的一怒之下就要换个人资助,相反,她后来对郑南希的关心与耐心倒是比其他三朵金花都还多了许多。秋西子起初对此并不能理解,她不理解矫情的郑南希,也不能理解以德报怨的段妈妈。 后来,已经青春期的她们由段妈妈设宴二次在杭州西湖区的一家餐馆小聚时,关于她们初次见面的那次不愉快才完全被说开。段妈妈是趁郑南希去洗手间的功夫,三言两语解释了解释:“我是看希希这孩子,与我十分地相像。所以她的矫情,她的自尊心,我都懂。” 其实那时在场的所有人对此都已经不甚在意了,因为后来的郑南希在与所有人慢慢而深入地接触后,她那带刺的棱角已经渐渐地被放下。去掉那有些讨人厌的高傲时,郑南希平时的为人还是很值得被称赞的。有一点她与容桦很相像,那就是非常地护犊子,她们在乎的人,只能她们自己碰,别人碰一下可能就会先惹毛了她们自己。不同的是,容桦把这些都放在了明面上,她所有的喜怒哀乐也都是写在脸上的,而冰美人却把这些都沉沉地放在了心底,她从不会表露出来,所以需要身边的人日积月累地相处后慢慢地懂她。 秋西子把米饭和咖喱鸡肉菜都盛了第二碗,等第二碗也快见底时,她的肚子终于撑得再也装不进去任何食物了。她就看着电视屏幕上的人静静地怔了一会儿,然后才起身去了厨房收拾狼藉。 天还没亮时,从郑州落荒而逃的段维庭就已经到达了北京西郊机场,为此他还特地折腾了顾迪大老远跑来接他。可他也很有自知之明,见到顾迪的第一眼,是先弯腰伏在车窗上问了一句:“温梓雯是不是快要提刀来见我了。”这绝对不是他夸张,好多年前他与秋西子的恋情真的告吹时温梓雯就干过这事,当时她拿的还是切过猪肉的剁肉刀。 “我老婆不是那么小气的人。”顾迪立刻为妻子正名道:“她如果拿刀去见的人,一定是那个人犯了天大的错。” 正撅着屁股与顾迪对话的段维庭就突地吃了一瘪,这让他有些难堪地往后退了退,还不忘狠狠剜了他一眼后,脸色铁青地上了车。他上车后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真看不惯你那个‘妻管严’的劲头,顾迪。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她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你还能允许她骑到你的头上拉屎撒尿,是不是个男人你。” “我心甘情愿。”顾迪答。 气得段维庭一口闷气便憋在了胸口处,他觉得他是在对牛弹琴,于是生气道:“麻烦顾秘书你送我回公寓!”说这话的同时他还转了一些钱到了顾迪的账上,“诺!油钱加小费,不让你白跑。省得你回家挨骂。”这时他才倔强地闭上了眼睛休息,不再说话了。 顾迪知道汽车后座的人是真生了气,可他却依旧没有丝毫在意,而是回头看了看他,轻轻道了声:“谢谢老板体恤”。等了一秒钟的时间,他非常了解段维庭地再次回头瞧了瞧,果真看到段维庭正睁着眼睛盯着他,并拧着快要捆绑在一起的眉头,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这就是真正的段维庭啊,很多年了,他的这一面都很好地被隐藏了起来。 顾迪在段维庭开第一家游戏公司时就跟在他手底下做事了,那时整个公司加上临时担任打扫卫生、送饭工作的秋西子,也才五个人不到。后来游戏公司短暂繁荣了一段时间又因为经营不善倒闭,公司的人解散,只余下段维庭这个光杆司令和她的铁杆追随者秋西子,至于顾迪,他当时还在犹豫中,要不要继续跟着段维庭闯事业。因为公司倒闭时,顾迪是挺到最后一刻的那个人,这点彻底征服了段维庭,他告诉顾迪,游戏这个行业他还是太业余,所以他准备转行,问他还愿不愿意来。 说实话,被老板问出那样的话时,他还是对未来充满了迷茫的。他一个高中没上完就辍学到北京闯荡的人,洗碗工、撒传单这些最底层的工作他也都做过,住过常年见不到太阳的地下室,吃过一天三顿的泡面,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他来到了段维庭的那家游戏公司,担任起了听起来还算体面的“行政”职位,他兢兢业业地干,把公司当作自己的家一样去爱护,以此来回报段维庭的知遇之恩。 因为他能来这家公司做文职,真是因得一次偶然的机缘巧合——一零年那年的三伏天里,顾迪还在王府井的一家餐馆打工,忙的时候他要去后厨洗碗,像午后这种闲时他就得出来撒传单,当时撒给传单的人里,就有段维庭。那天他正巧被老板挨了骂罚了钱,眼睛里还强忍着泪水,段维庭不仅注意到了这些,而且看到了当时瘦瘦黑黑的顾迪的一条胳膊上,那被烧伤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他当时接下了传单,然后第二天,他就按照传单上的联系方式找到了顾迪。 可不幸的是,游戏公司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倒闭了,顾迪刚穿了一年时间的职业装也就要与它告别。那种得到后再失去的时刻,孤身一人何去何从的迷茫,比任何时候都被放大。所以当段维庭对他说出那样的话,问他还来不来——他心里险些熄灭的那串小火苗,噌地一下就复燃了起来,像黑暗丛林里的一束光,让他脚下的路立刻变得明朗。那能不去吗?肯定要来的啊!虽说这是段陈年旧事了,可每每想起时,顾迪免不了还每每感叹,段维庭对他有伯乐之恩,如果当年的王府井大街上遇见的不是段维庭,也许如今的顾迪又会是另一番光景了。 可万事开头难。他们几个人准备了一年之久后,新开张的经纪公司也不是那么地一帆风顺的,这顾迪早有预料,而且作为一个男人,他也认为吃的那些苦是理所应当。可他们的团队中不仅仅只有男人,还有包括当时以段维庭女朋友身份存在的秋西子,以及后来加入的相对专业一些的职业管理人兼经纪人容桦和她第一个签约的女艺人郑南希这三位女性。顾迪之所以会想到这里,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段维庭,脾气还很臭,用秋西子的话讲,叫“臭得幼稚”。 他“臭得幼稚”的那一面尤其是在面对秋西子时显得最为淋漓尽致,这点,是顾迪在公司里最看不惯,也最不能够理解的。相比较其他两位女性,容桦在工作时的专业与强势、郑南希在任何时刻都面无表情的那种冰冷,秋西子温润的秉性倒是显得能更好沟通一些。可她们这种性格的差异放在段维庭那里,他不仅没有发现秋西子的优点来,反而,他还会拿捏她这样的秉性,在很多时候都会冲她发脾气。 ☆、第 36 章 顾迪不止一次亲眼见到过段维庭与秋西子相争吵的画面,看到后他唯一的感悟就是:即便段维庭作为他的伯乐,对他有恩,他也不得不为秋西子发声,段维庭这个男人对她一个女人真是太斤斤计较了,计较到他这个旁观者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与他同站在一个联盟战线的还有公司另外的两位女性,容桦以及郑南希,她们是站在女人的角度,同样也不能够忍受段维庭对待自己女朋友的态度。谈恋爱用苏轼的那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最合适了,陷在里面的人很容易看不到对方的优点,更看不到自己的缺点,这是因为他们都在两个人的圈子里走不出来,狭隘的地界造就了彼此狭隘的思想。可旁观者们就不一样了,他们远远地站在远方观望时,一眼就可以明了。 顾迪看到的段维庭与秋西子的相处模式,便是老段他无休止地肆虐,相反,秋西子就只有无休止地容纳。即便她也在为自己的地位抗争与呐喊,可那在老段强势的进攻之下,这种反抗就如鸡蛋撞了石头。所以公司里的人都知道,段维庭总爱欺负秋西子,他们也曾为她谋不平,可那在两人迅速地吵完又闪电般地和好的这种速度下给震撼到不敢再多管闲事。容桦在后来就曾说过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讲秋西子她就是活该。 秋西子本人倒从没对此发表过任何看法。即便有争吵,她依旧每天都死心塌地地陪着段维庭一点点地起步、一丝不苟地照顾他的衣食起居。女朋友做到她这个地步,顾迪甚至认为是她故意把自己的身份放得太低,才给了老段他一个有恃无恐的理由。后来直到2015年,他们二人终于在吵闹中永远分开,段维庭接着再找的历任女朋友中,都没有一点秋西子的影子存在。她们或是任性、或是性感,但绝对不会温柔与持家,并且与她们在一起时,段维庭的臭脾气更是稀奇地不见了,反而变成“有求必应”的好好先生。似乎是大前年吧,段维庭在他们那商圈里还拥有了一个新的称号,叫“绅士”,是他周围的那些名媛们给他封的。 顾迪当时得知这个消息时,忍不住笑了笑,笑意里包含了太多的无奈。他想,“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句话就应该应用在秋西子与段维庭这对前恋人的故事上。他承认,他是有些为秋西子抱不平。因为他和秋西子之间还有一件事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那是他们的经纪公司还处在创业阶段的艰难时期,有一天的傍晚段维庭与他的另外两个发小饶中飞、尚翼州约了酒局,是为了迎接饶中飞当时的女友初到北京而组织的一场洗尘宴。 秋西子也陪着一同去了,顾迪当时开车,就在门口等着。这个酒局相当漫长,大概入了深夜,秋西子身上携带着烤肉的味道才钻进了车厢里来,她的目的是为了给顾迪带点吃的,以及躺在后座稍稍歇息一会儿。顾迪就给她递了一个毛毯子过去。秋西子接过来笑了笑,“以后谁要是嫁给了顾迪你啊,准是享福的命。” 顾迪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她。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是要直接说到她的脸上去,说她对段维庭太纵容了,还是劝说她,清醒一点,再找个比段维庭更体贴更大度一点的男人来过后半辈子呢?而有关这些,她的那两个好姐妹不知道已经明里暗里给她说过了多少回。“里面情况怎么样,还在喝吗?”他只好问。 秋西子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不喝了,三个人在一起说话。”其实当时说出这句话时,她的眼泪已经落下来,啪嗒一声滴在了磨砂皮质的座椅上。所以她后来说话的声音中带着点浓浓的感冒似的音腔,“今天我很开心啊,顾迪。”她落泪也是一种开心地落泪。 顾迪有些不明所以,“发生了什么开心事?” 秋西子又憨憨笑了两声。“今天段维庭悄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他说对不起。”顾迪听到这里时只在想,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看来老段他坏脾气惯了,偶尔的一回认错竟也能让秋西子如此地开心。秋西子又道:“饶中飞花巨资给她女朋友买了一个名牌包包在那里炫耀。不仅如此,来之前他还在哪家奶茶店里买了几杯奶茶,递给我那杯,我却不知道插孔在哪里还闹了笑话。这两件事情碰在一起,让段维庭有些惭愧了。这个男人,他还会感到惭愧,所以我开心啊!” 那一个刹那间的功夫,顾迪似乎读懂了点秋西子。段维庭的那两位哥们儿他也接触过,饶中飞虽然干的是铁饭碗的工作,领的是死工资,可他大概是由于生得太好,从小没有为钱发过愁,所以出手总是非常阔绰的,特别是对待女友上,一掷千金那是常事。至于另外一位,尚翼州的家底更是他们三人之中最为殷实的,况且,人学历高,行事作风又与段维庭截然相反,是个真正的君子。所以虽说从没有见他谈恋爱,但可以想象得到,做他女朋友的体验也绝不会差到哪儿去。 三者对比之下,当时的段维庭就略显一些逊色了。顾迪了解他的这位老板,他拥有着强烈到变态的自尊心,而且是个嘴硬心软的,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能感到一种惭愧确实不算稀奇——秋西子跟了他,也确实是吃苦了。 “可是我太困了,得先睡会儿。”秋西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顾迪你困了也眯一会儿吧,他们估计还得一会儿。”然后秋西子就闭上了眼睛,嘴角却还扯着笑容。 顾迪答了声“好”,回头看了看她,但黑暗里其实也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只是对这个女人的境遇感到一种同情,同时也对她本人燃起一抹敬佩——能陪喜欢的男人一起吃苦的女人是最美的。秋西子以为她的付出与爱段维庭都看在了眼里,所以她很开心吧,顾迪一下恍然。那么就不得不有另外一种说法,能在发达之后不忘自己糟糠之妻的男人,是伟大的。 可偏偏这个故事不太美好的是,最美的秋西子却没有遇到伟大的段维庭。在他们的经纪公司渐渐发展起来,甚至是小有成就的那几年里,段维庭与秋西子之间的争吵不是比之前更少,反而更多了。顾迪不知道其中具体原由,可就算只看到了结果,他对他的老板也颇有微词。毕竟对待一个曾经为自己付出过那么多,陪着一起从艰难困苦的泥沼里挣扎出来的女人,他怎么也得饱含尊敬。因为秋西子爱的是他这个人,这种爱是如此地纯粹。 顾迪的思绪在这时停止。他这几年看久了段维庭假装绅士的那一面,如今他偶尔地回归本性竟也能勾起他那么长的回忆。他这个秘书做得好纠结,好不容易啊——成天要面对一个兼任自己老板,且老板的三观让自己又看不惯的伯乐,让他做好人不是,做坏人更不是。他看了看正在气头上的段维庭,忍不住,又回过头气定神闲道:“老段,说句实话,我觉得你身边的那群莺莺燕燕是奔着你的钱和名望来的。” 整个脸颊都隐藏在黑暗里的段维庭,此刻气得更是说不出来一丁点话。可他似斗鸡一样精神抖擞了片刻,就又突地偃旗息鼓下来。他从郑州落荒似的逃到北京,心里已是五味杂陈了,现在还被这个老秘书给调侃,他简直要崩溃。“你掉头,陪我喝一杯去,顾迪!” ☆、第 37 章 段维庭与顾迪二人到了唐会酒吧。这时尚翼州已经在吧台等候了,正凝眉看着前方舞台上的舞者们,她们身材整齐划一的窈窕。尚翼州心里承认她们的好身材,可他不能容忍的是她们火辣的穿着,这样暴露给舞台下那些似豺狼看到肉一样的男人们的眼神里,成何体统呢?尤其,这里面还有他的小妹在。 “呦,看得这么聚精会神呢。”段维庭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人群里的尚翼州——他们来唐会这么多次,逢尚翼州在场,他总会坐在吧台这个地方,这种古怪的人,大概世上也不会再有太多了。段维庭也一屁股坐下时,并不忘好好奚落他一番,“你这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看谁呢,我也瞧瞧看。” 他的目光飘向舞台,不料,一眼看到的人却是一堵墙一样的顾迪。只听他冷冷笑了一声,“老段,你这两句话里面连着说了两个成语,有文采。”段维庭皱了皱一双剑眉,一点没有想理睬他的欲望,反而伸手想把他给扒拉到一边,可被他给躲了,也坐在了吧台边,并问调酒师要了一杯白兰地。“请记在段先生的账上,谢谢。”顾迪点完对调酒师道。 然后他就迎来段维庭尖刀一般投射过来的目光,“顾迪,我发现你度个蜜月回来,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意思啊。”他财大气粗地又问调酒师要了两杯威士忌,继续看着顾迪道:“今天这两杯酒我干了,你也就被辞退了。” 顾迪耸耸肩膀,却把目光也转移到舞台上,没有理睬他说的话。说实话,这样也是最好。他不用再心里有愧地做人了。然后他这态度就彻底惹毛了本就心情大坏的段维庭,等到那两杯威士忌上来,他果真一饮而尽,还呈在顾迪与尚翼州二人的面前让他们看了看,并拉着尚翼州说:“你做见证人,今天,我把顾迪给解雇了。” 尚翼州的心思全在舞台上,也懒得搭理他和顾迪二人一个老板一个下属整天谈恋爱似的戏码,只敷衍了句“你开心就成”。但其实他知道,他这种一时英雄气总会有让他感到后悔的那一天。段维庭绝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他外表看着威风凛凛,其实他也就是一个空有其表。不偏不差,这正是他眼中的发小,老段。 不过这次,段维庭来了个真格的。他放下杯子,麻利利落快地给公司的人事部打了一个电话,一接通,不等对方有反应,他先泄这一天的愤似地用命令的口吻通知道:“明天开始,顾迪不用来上班了,你明天一早给他办理离职手续。” 另外的两个人,尚翼州与顾迪就彼此对视了一眼,继续往舞台中央看去。顾迪的眼力好,在一曲舞罢,舞者们一个个连着下台的时候,他惊奇了一声,指着队伍最后面的那一个舞台dancer不太相信道:“那是妍妍?”“妍妍”就是江笑妍,尚翼州那有名的任性惯了的小妹。 等那边,段维庭煞有介事地挂完电话,已发现旁边的两个人都没事人似的正有说有笑着,尤其是顾迪这个小赤佬,他已经把他解雇了他竟还一点不担心?这岂不是让他非常没有面子,索性,他又转头叫了三杯威士忌,至于这两个人究竟对他有什么不满,他今儿倒是真的想掰开了揉碎了来理理清楚了。他不能因为失去一个女人,就失去了全世界。 “你们两个,有胆量的就陪我不醉不归。”他特地站起身,走到他们二人的面前来引起注意。但此时,他已经有点微醺的意思了。“有什么不痛快的——”他狠狠了拍自己的胸脯,“也给哥们儿我说。但你们别这副样子对我,小心永远失去我。” 顾迪就抬头看了看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段维庭,他的眼睛在偶尔投射过来的灯光里显得有些混浊。说实话,看他目前的这种状态,顾迪还是有些心软地开始心疼他。在一起或者分开,也都是他与秋西子他们二人的私事,他们外人本无权过问的。但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所有人都对段维庭横眉冷对,顾迪想,大概也是他们太看好这段美好的姻缘了,所以不想它被迫结束。而当它真的结束时,他们这些旁观者就因为气愤而为这段感情急切地寻找了一位“买单者”。很不幸,现在的段维庭就充当了这个角色。 “一个巴掌总是拍不响的,”段维庭再次把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微微停顿了一会儿以驾驭它的烈性,才继续道:“你们不是我和秋西子,怎么可能完全了解我和她的相处模式。”这时,他的情绪已然收不住了,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下去——他这么多年都小心翼翼收藏起来的心意在今晚终于破了功。可不知为什么,当他真的哭出来的那一刻,他的心灵竟有如脱了栅栏的羔羊一样地释放与轻松。剩下的两杯威士忌,也全部被他给帅气地一口气喝掉,然后他拿起西装外套,不想也没有再多言,就此离开了。 “你们把段叔给怎么了?”江笑妍就站在一旁看着段维庭的背影隐匿在黑暗里,有点为他抱不平地质问了一句。其余两人这才注意到她,尤其是尚翼州,看到她顶着的那一脸浓妆,先就皱起了眉头,“我还没问你,你什么时候做了这里的舞台dancer?” “瞧瞧,你们总是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说教别人。做什么职业那是我的自由,”江笑妍把长外套的拉链拉起来,一屁股坐在原来段维庭的位子上,点了一杯鸡尾酒,“同样,段叔和西子姐他们的聚散也是人家的自由。你们啊,都太把自己的意见当回事了,包括我的那些金花姐姐们。” 顾迪带着一些讶然的眼光看了看这个小姑娘。她年纪不大,从她的小嘴里说出的话却颇有大人的模样,而且重要的是,她的话有种“一语点醒梦中人”的魔力。的确,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在为当年的事情而耿耿于怀,实在显得小家子气了些。 “爱情这种东西,才不容易分得清对错呢。”江笑妍说这句话的同时看了看她左手边的尚翼州,等他也看过来时,她眯起好看的眼睛笑了笑道:“这哥哥你就更不懂了。所以呢,作为段叔的合伙人,你就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好了!” 尚翼州怔了那么三两秒钟,才立刻恢复了平日里的严肃模样,不太友好道:“你先别顶着一双黑眼圈跟我说话。”自小他的这位小妹就人小鬼大,不管是说出来的话,还是办出来的事,都透露着一种我行我素。当时尚翼州没有听家里老人的劝,觉得江笑妍这样才是她的天性。可现在看来,她的这天性经过越发地发展过后,似乎要有点收不住的感觉,他就开始有些质疑自己当初抉择的正确性了。“妍妍,我是不是有点太放纵你了。” 他一脸的困顿,不知只是为了她自己的事,还是连带着刚才她段叔的事一起造就了他的不开心。江笑妍眨了眨她贴过假睫毛的一双大眼睛,突地把头靠过去,与尚翼州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竟问道:“哥哥,你也许真的该找个女朋友了。” ☆、第 38 章 江笑妍并不是尚翼州的亲生妹妹。尚父早年是部队里的铁道兵,江笑妍的爸爸就是当年尚父还是铁道兵时的战友。战友病故,才把幼小的女儿托付给尚家。 这小女儿随他的父亲,机灵得很。她从小跟在哥哥屁股后面玩,一来二去也跟他哥哥的那些好朋友们变得熟识,并且毫不夸张地说,甚至她比他那严肃的哥哥都更要受大家的欢迎。除了自家哥哥外,对她最好的就数她段叔了。其实按年龄倒也真到不了喊“叔”的这地步,只不过那时段维庭正走“故作深沉”风格,故意留了满嘴边的胡须,头发也是长长的文青样,与当时的那种大叔模样神似,江笑妍就此叫开了来也一直没再改口。饶中飞那位北京爷们儿嘴上就有些没把门的了,他身上有一种神奇的特质,那就是总能于无形之处惹到他身边所有的女孩子们。 她的骆瑛姗姐姐就是其中一例。小时候看她们四个在一起玩,最热闹的就是饶中飞与骆瑛姗这一对冤家,前者是有些犯二,总喜欢揭人女孩子的短,骆瑛姗的“大象腿”就是经他之口叫出来的。有时候江笑妍看不下去,会拉起一张臭脸帮她的珊姐说话,但饶中飞只会越挫越勇地带着她也一起挤兑了去。所以一直以来,江笑妍对饶中飞的评价都是“刚出水的黄瓜,欠拍”。 后来段叔他和秋西子谈了朋友,巧的是,他俩开始的时间正是饶中飞他失恋的时间。江笑妍得到了这个好机会就狠狠地利用了一番,没少挫到这人的锐气,也似乎正是从那个时候起,饶中飞的性情才变得像个正常男人,而不再是个男孩。与段维庭的长情、饶中飞的滥情都不同的,是尚翼州二十几载却完全空白的恋爱史——这也绝对不是夸张。 小时候的尚翼州就有上不完的课外辅导班还有兴趣特长班,且这种被束缚和管教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他的青春、成年,他没空更跟脑子里少了根弦似地想不到风花雪月的事情里。另外,还有努力跟随他哥哥脚步的江笑妍,虽说通常都是他哥哥就要离开一个学校,她才到了要跨入这个学校大门的时间,但抵挡不住她泛滥的热情啊。她非常喜欢密切关注他哥哥感情方面的动态。 江笑妍一直记得尚翼州的高中时代,由于拔尖的学习成绩,他获得了一些女同学们的青睐,其中有一个最为狂热的,甚至给他写了许多封用粉色纸张为介质的信。当她发现她的哥哥把这些带有暧昧意味的信带回家时,她的心里是愤怒而别扭的。难道他对这个女生也有同样的感觉吗?可他哥哥的回答却是否定的,他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是谁写的,就带回来了。” “那就扔了它呀!你这样做会让那个女生误会的!”江笑妍当时这样对她哥哥说。然后她从他的手中把这些粉嫩嫩的信封给夺了过去,然后撕吧撕吧扔进了垃圾桶里,又嘱咐道:“哥哥,老妈说了,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不能谈恋爱。”后来尚翼州去海淀区上了大学,还在朝阳区准备中考的江笑妍不顾自己的课业繁重,去找他哥哥吃饭的频率反而更大了,一般是一个星期一次,每次的理由也都一模一样,“哥哥我觉得我的脑子都要学得爆炸了,你得带我吃点好吃的补补。”导致当时尚翼州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尚翼州家里有个刁蛮任性的妹妹,而他本人还对这个妹妹无计可施。 大学的前四分之三的时间,江笑妍都没发现尚翼州的身边有出现频率过于频繁的女性,她心里很得意。加上那时她已经步入了高中的大门,每次抽空找她哥哥除了吃饭外,还多了找他补课这么一个无比正当的理由。所以她与哥哥不仅面对面相处的时间变得更多,学习成绩也一直获得了稳步地提升,那是这个心思缜密的姑娘最为快乐的一段时光了。之所以说是最快乐,是因为在这之前,与在这之后的时光,都不如那时快乐,它是呈一个正态分布状,而那时是顶峰。 尚翼州大三下学年那时,认识了一个女孩叫秋西子。这是位来自杭州的典型的江南女孩,拥有一种甜美与温婉的长相,说起话来细声细语中还夹杂着某种坚定,这是江笑妍见到她时对她的第一印象。尽管是首次见面,她也能从她的眼神和她语气中那若隐若现的坚定里感觉出这个女孩的不一样来,江笑妍说不出来这是怎样的一种不一样,但她首先可以肯定的是,秋西子她并不矫情,她虽然外表温婉,可她的眼神坚定而有力量。果然,江笑妍后来得知她就是段叔他妈妈资助的那杭州四朵金花里的其中一朵,秋西子,她是吃了苦过来的。 而之所以对秋西子引起重视,是因为江笑妍发现了尚翼州在面对这个女孩时态度与神情上的某种变化。比如他们几个人的聚餐里,他时常最关注秋西子所探讨起来的话题,在与秋西子他们两人单独的对话中,他总是会表现得比他平日里更加地拘谨和某种难以掩饰的紧张之情。是的,甚至除此之外的尚翼州的所有异常,江笑妍都可以丝毫不落地看在眼里。包括后来秋西子与段叔在一起成为了男女朋友时,她哥哥当时整日都比较消沉的状态。 对此,江笑妍首次感到一种难得的无力。之前的尚翼州从未接触过男女之情,更不要提如何处理男女之情了。现在猝不及防地他第一次有了让自己感到心动的女孩儿,可如此地悲伤,那女孩儿喜欢的人却是他最好的朋友。这在从小就活得比较规矩的尚翼州这里,无疑相当于一种“天塌了”的存在。江笑妍看到哥哥这样地难过,心里第一次对自己之前的所有所作所为有了一次反思:如果不是她当时的专横与霸道,她的哥哥或许就可以体验到一些恋爱的感觉了,这样,再遇到感情方面的打击时,或许,他就可以不再这样脆弱。 可与此同时她就会有另外一种担心,那就是如果哥哥真的恋爱了,却和他的恋爱对象再也分不开甚至到了一种谈婚论嫁了的地步,那时,她又该怎么办呢?所以向来都任性刁蛮的江笑妍在即将高考的那段时间里,曾一度变得萎靡不振,别人以为她是因为高考而有所紧张,她也宁愿别人是这样认为。可她事实上的心思,她只想深埋在永久不见天日的心底最深处。 这一埋,便是这么久了。江笑妍看着幽暗灯光下哥哥已显得不怎么难过、更不怎么开心,也就是面无表情的面庞,再一次重复地道:“哥哥,说真的,你的确该有个女朋友了!你这个年龄从没有恋爱史,别人会认为你这个男人有问题。”她边说边顺从地从包包里拿出卸妆水与化妆棉,把浓浓的眼妆部分给卸掉、把长长的假睫毛给摘掉。“你看,我多听你的话。” 在二人的旁边,是已慢慢地品完一杯白兰地的顾迪,此刻他起了身,轻轻拍了拍江笑妍瘦削的后背,道了句“加油”。她就回过头,看到顾迪这个暖男脸上的一种舒适的微笑。顾迪也是个话不多却敏感的人,这与她有些一样,却还有些不同。不同的是顾迪非常表里一致,他的外表同他的心思一样地深沉和细腻,可她就有些复杂了,她拥有一种活力满满的外表,却同时拥有一颗谨小慎微的心灵,她从小就需要讨得爸爸和妈妈的欢心,喜欢一个人也从不敢对他袒露心声。她以为她掩藏得很好,但现下看来,顾迪已是其中一位看穿人。 江笑妍直到看不到顾迪离开的背影,才吞了口口水,回过头来——彼时,尚翼州已经喝完了整整一杯威士忌,脸颊红得赛西藏人民的高原红。“你不会喝酒就别逞强啊我的哥哥!”可说着,她的哥哥拿起西装外套就也要离开,他喝了酒很乖,不哭也不闹,更不会耍酒疯,就是有些不会走直路。江笑妍于是深拧着一双眉尾画得有些夸张的细眉,叹了口气。她不得不上前把他搀扶起来,然后自己的身体随着男人沉重的身躯而也东倒西歪时,眼泪再也忍不住地落下来。 她在想,顾迪眼里的她是不是可怜极了?可她才不要什么可怜,她要的是祝福,所有人如万朝来贺般的祝福! ☆、第 39 章 段维庭经一怒之下把顾迪给解雇了后的第二天,顾迪果真没来上班。那个当下他确实是爽快了,倒是现在,面对顾迪走后扔下的一堆琐碎事,让他不得开心颜。往日里的早晨,他进办公室不久,顾迪就会携着厚厚的一本文件夹过来,告诉他这一天的行程安排。顾迪的普通话有点类似新闻联播主持人,当然没有他们那么专业,但是与他们共有的“字正腔圆”这个优点,总是让段维庭听起来事半功倍,通常顾迪说过去一遍,他已对自己今天的行程有了掌握。 而今天,他坐在窗明几净又敞亮的办公室里,却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带。怪不得法律上都不允许员工们突然提出离职这个要求,他们也得给公司一个反应的时间,找了新人,做好了工作交接,要离职的员工才能放心地离开,这是一种为人处世的责任。所以段维庭越想就越发地气愤,他虽说把他给解雇,但作为东虞这么多年的老员工,顾迪都不应该主动来交接一下工作的吗? ——全部都是一群靠不住的人。段维庭皱着英眉起了身,站着给人事部又去了一个电话,内容是:“麻烦尽快把秘书职位的空缺给补上,要求十年以上文秘工作经验,男性。”说完,不管人事那边有什么样的反应,反正他心里是有了些许的畅快。然后他去了顾迪办公室,把他那本贴身的文件夹给拿了过来。他是见过风浪的人,可以自己一个地让船只安然靠岸,而且这种方法才是最为安全可靠的。他想,他不应该再相信任何人。所以再折回到他自己的办公室里时,他放下文件夹,又给人事部去了一个电话,“不用招了,秘书这个职位从此不要再招人了。” 他正准备挂电话,电话那边的人却及时道:“已经有人来了段总,说是——顾秘书推荐来的,不过是位女性。”这位女性大家也都认识,因为本就属于东虞公司内部的员工。当段维庭见到真人时,他的脸色忍不住地青了一青。 “段总好!一早就想跟您说了,我也是从郑州来的,和您是老乡,可不就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和您搭上话嘛!您是月亮,公司的这些白领小姐们就是星星,我们哪,就连星星都算不上。”公司的保洁张姐拥有一双丹凤眼,笑起来时眼睛总呈两道弯弯的月牙状。她的声音很浑厚,介于男声的粗犷和女声的柔和之间,是一种独特的存在。她用她那独特的嗓音又继续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叫张凤,今年二十九岁,已婚,育有一对可爱的龙凤胎,儿子女儿今年四岁…” “等等。”段维庭终于打断了她,并抚了抚眉心间那快要拧成一团的皮肉。“你说你是顾迪介绍来,给我做秘书的?” “段总你别着急,我这不正在自我介绍嘛!”可是她被突然打断,一时又想不到自己应该从哪里接起,怔了一怔,才想到自己手中的推荐信。她把信交给段维庭,找到思路似地又笑道:“我没有文化,很早就从郑州来到北京,干的也都是一些出力不挣钱的活计,从不承想,有一天竟也能进入到你们的行业,”她此时笑得更厉害了一些,“不过这都是因为顾恩人,是他慧眼,非说我有这个能力把您给照顾好…” “可以了。”段维庭却伸手又阻止了她,两个人就此面对面对视了片刻,段维庭看到了这位名叫张凤的眼神中的憧憬与激动之情。实话说,他其实已经下定了决心从此以后要全部依靠自己,但,如此一个不合时宜的时刻,张凤带着她的希望站在了他的面前。她说的那句话让他感到似曾相识,她说她来到北京,什么样出力不挣钱的活计都做过。其实这世上值得可怜与被救助的人千千万,而他这里也并不是什么慈善机构。可不知为什么,他话到了嘴边,却道:“明天换件职业装,去人事部办理入职手续吧。” 张凤听了更是笑得让人看不到她的眼睛,她一连道了三声感谢,雀跃地离开了。在那之后的半分钟时间内,段维庭依旧保持着他站立且目视前方的姿势,只是渐渐地,他的目光变得不再聚焦,眼前的视线也模糊了而已。等他回过神,他一屁股坐下后扯了扯领带,目光向南面的落地窗看去,那里,正有金黄的朝阳大片大片地照射进来,才让他感到一种生命的生机勃勃。太阳真是一位最守时的天使,段维庭望着它再次出了神。 这个时辰,正好可以看得到一天之中最为拥堵的北京——公交与地铁上挤满了赶路的人群,他们步履匆匆的模样,像极了冬天瀚北草原里寻找食物的野兽。所以当尚翼州在这个时刻醒来,看到窗外盛情的阳光,他吓了一跳。他错过“捕猎野兽”的最佳时间了。 “老哥,你醒啦!”江笑妍把手里的一碗清粥放在床边,开心地扑在了他的身上。可隔着被子,她也能感觉得到来自尚翼州他全身的抗拒,他皱了皱眉道:“怎么不叫我?”从他对这个世界有了意识起,他的字典里已不再有“超过八点钟还不起床”的这个规矩。学生时代时早起是为了背书,而到了工作时早起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可江笑妍的字典里却跟他恰恰相反,她最擅长的正是晚睡晚起,最推崇的生活方式,也与他南辕北辙。“老哥,你知道为什么岁月会对段叔那么仁慈吗?”说着,她还上手扯了扯尚翼州的嘴角,帮他生挤出一个笑容,“因为人段叔知道及时享乐啊!哪里像你,一个十足的工作狂,不老得快才没有天理呢!” 尚翼州一把推开她碍事的双手,紧接着就坐了起来,抚摸着自己头痛欲裂的后脑勺,缓了缓神。江笑妍不得不往床边也移了移,斜眼看了看他,宿醉就是这点不好,它让你暂时地忘记烦恼之后,等待你的却是另一记延迟地暴击。她叹了口气,把粥端了过来,“老哥,把粥喝了,你就给我再躺会儿。今天不准去公司了,那公司少你一天,绝不是不能运作。我知道,你还没重要到那个程度。” “你说得对,我是可以不去公司,那你呢?”尚翼州努力起床失败后,终于放弃了挣扎,再次躺回了被窝里去,闭上了眼睛,“你要是不想好好上大学,正好就今天,我陪你去办退学手续。”他其实有些烦躁,烦躁自己头一次破例的晚起,所以看什么似乎都不太顺眼。尤其是当他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此刻本该出现在学校课堂上,而事实却是正站在他面前的大活人。他不耐地拿起被角遮盖住窗外的光道:“你最近旷课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江笑妍。” “老哥,把粥喝了呗。”江笑妍却一点不理睬他的那套,反而有些过于嚣张地开始挑战他的底线。这更加惹怒了他,他露出皱着眉头的脸颊,“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妍妍!”他的哥哥就是这般地不解风情,江笑妍于是放下了碗筷,一心一意地看向对面正生着怒气的人。其实,能把他好脾气的哥哥给惹成这样,她反而还有点小自豪。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一般她的哥哥生气时是不喜欢说任何话的,可唯独面对她,他生气的标志是语气变得严肃。她把这种小小的差异理解为“在乎”。 “哥哥,那我也有一件正经事要跟你讲。”江笑妍认真到把拖鞋甩掉,一本正经地盘腿坐在了尚翼州的正对面,用从未在他面前表现过的一种专注的神情看向了他。这时就连尚翼州也变得有些警惕,他问道:“什么事?”且这句问话里多少带有一点忐忑,如同“多年都不曾联系的微信好友突然地问了你一句‘在吗’”一样地忐忑。 许久,江笑妍微笑着说:“我喜欢你。” ☆、第 40 章 顾迪终于摆脱了自己“顾秘书”这个头衔的那天晚上,很是兴奋地拉着自己的宝贝妻子跳了一段交谊舞。一曲舞罢,由于顾迪带起来的兴致,两人还如洞房花烛夜般地喝了点交杯红酒。温梓雯也是个心思单纯的,在看到丈夫开心的时候她只会跟着也凑个热闹,但从不会去询问他为什么会开心。与郑板桥大师相比,她是天生的“难得糊涂”。 他们夫妻玩得尽兴了,关灯就要相拥入眠时,顾迪轻轻拍了拍怀抱里的老婆的秀发,似想了很久,才道:“雯雯,我跟你说件事。”幸好的是,温梓雯今天去百货商场购物玩了一天,难得地没一粘到枕头就睡,还勉强问了他一句“什么”。他见状不妙,就捧起妻子的脸颊,准确无误地照她的小嘴上亲了一口,“我知道你很困雯雯,但你听我讲完,好吗?” 要不说,夫妻间最好的相处模式其实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温梓雯虽心大,可顾迪却心思细腻,心里有事时最直接的反应便是失眠。所以他为了不让自己陷入那种煎熬的境地,总要在入夜之前把自己所有的事情悉数坦白给温梓雯。这么一看,两人还真是合拍得不能再合拍了。 温梓雯就勉强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然后似乎也是感觉到了来自丈夫不合时宜的沉默,她才不仅仅是睁开了眼睛那么简单。她一下精神起来,摸索着摸了摸丈夫的脸颊,语调有些急切,“你倒是说呀!急死个人了!”心里这么一着急,反应在她手中的动作,便从抚摸直接升级为了拍打。 寂静的卧室里于是发出了几道清脆的声响。顾迪闭了闭眼睛,握上妻子不知轻重的手,道:“我失业了,雯雯。老段把我给解雇了。”但他其实并不为这件事情担心,甚至,提前就有了这种打算的他还事先为段维庭暗暗培养了新的助手。不过他的妻子就不一样了。失业代表着一个家庭月收入的终止,而且还是一笔不菲的月收入。 他很期望看到蚊子脸上的表情变化,可一片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清楚。当他心里感到不安,还想开口再解释一些什么的时候,蚊子却突然开口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样的下属哎,老公,”女人伸出食指,放在顾迪的脸颊上杵了杵,嘎吱笑出声,“你不跟你的老板一个鼻孔出气,反而跟老板的前女友一个鼻孔出气!” 单从这句话来看,一定会让人产生误会。可这句话放在他们这个小家庭里,反而变成大和谐的好事。蚊子光说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得意之情,还凑过去亲了丈夫一口,并夸赞道:“有骨气啊你!”也许是她今天发现,她和她的丈夫拥有一致的价值观,所以才开心极了吧。那时,工作什么的都已被放在了次要地位——至少对于蚊子这样的女人如此。她看重感情多于看重物质。这对于一个本就贫苦出身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 顾迪这才有些放松地深深吐了口气,他拉过来妻子的手臂吻了一下,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秀发,笑了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雯雯。你是不是已经很困了,趴在我怀里睡吧好不好,咱们家里生计的大事,有我来担着呢。” 然后他们当中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常年西装革履示人的顾迪,有一天竟也会“堕落”成这个样子——他穿起了厨师的白大袍,戴上了厨师的高帽子,在后厨与锅碗瓢盆们打起了交道。是的,顾迪与温梓雯夫妇经过商议后决定,在北京朝阳区开了一家普通的小饭馆,经营主要面对的群体是饭馆附近的那些公司的白领们。与其他的店面不同的是,他们经常提倡快餐,而顾迪他们经营的,却是地道的老北京家常菜。饭馆开张的那一天金花们能到的都到齐了,另外来捧场的还有人民的好公仆饶中飞饶公务员。 尚翼州因为当时身在欧洲,人到不了可礼物却托饶中飞带了过来,心意也是满满的。所以真正狠心的还属顾迪的老东家段维庭了,从头至尾一条简单的祝福短信都没有,更不要提他人能亲自到店来庆贺了。见状,顾迪要说心里没有一丝落寞那是不太现实的。当年他们的游戏公司稍有了一点成色的那段时间,大家变得比平日里更忙了不少,顾迪看他们辛苦,实在不忍心总是一天三顿地喂给大活人快餐。 那个时候,段维庭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老子想吃炖菜、炒菜!”不管什么小炒,只要不再是那种面包加肉片的快餐就好。其实在游戏公司的周围本有一家中餐馆来着,顾迪现在都记得其名字,叫“贵宾楼”。不过店如其名,能进去那里面消费的人,非富即贵,当时的顾迪经过那里,也只有仰头观看一眼再离开的份儿。所以,起先他经常是要跑到很远的小吃街一带,讨来便宜一点的家常菜给那些技术员们与老板吃。可后来他一合计,饭菜加上路上来回打车的钱也算不菲了,顾迪就没再跑远,而是买了锅灶在自己的出租屋,自己亲自做饭给大家吃。还有秋西子是她的好帮手,会帮他先买好食材,然后帮他备菜,他忙完公司里的事情回来后直接就可以掌勺了。 他的厨艺获得一致好评,因此他还获封了一个新的称号,叫“顾厨”。在顾迪的记忆里,那段艰苦的日子并没有一点苦涩的感觉。对苦涩的理解他最具有发言权,那是在夜里睡着时都会自己醒来的一种迷茫与不安定感。可在那时,他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不迷茫,更没有对未来的不安。包括他后来随着段维庭羽翼的丰满、壮大,自己也变得富有,可当时的那种充实与快乐,反而就只永远地停留在那个时刻的记忆中了。所以,他把自己和蚊子的新店取名为“顾厨”。 他们发出去的邀请函上还特地为店名做了设计,段维庭对这些向来敏感,所以他不可能注意不到。可他还是没有出席“顾厨”的开业典礼,这让顾迪感到一些小小的失落。他了解段维庭如了解自己。比起勇敢地去追求,段维庭更喜欢去放弃,所以他大概在心里已经放弃了这段九年的“战友情”,如同他决绝地放弃一段爱情一样。顾迪这样想时,轻微地叹了口气,从拥挤的人群中走向了厨房。 他猜想得很正确。段维庭在看到这封邀请函的第一眼,注意到的的确是那两个具有典型中国风的“顾厨”二字,字体是行书,色彩的运用让他很自然地联想到老北京的那种街头彩色艺术签名。他甚至上手抚摸了一下它们,可抚摸完,他却如一个自律的减肥者丢掉炸鸡一样把这封邀请函放进了柜子里。他的确也录用了张凤做自己的秘书,可事关工作,他一律不准她去涉及,她也许只承担了原来顾迪工作的十分之一不到——泡茶、点餐、收拾办公室这些看起来很不信任人的工作。好在张凤不是个心思敏感的,甚至有她本职工作的因素在,她打扫出来的办公室还要比顾迪在任时更加地出色。她自己搭配了很多束花,恰到好处地点缀在了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推门进入时,会有淡淡的清香入鼻,且待的久了,这香味也不会让人感到浓烈。 久而久之,段维庭反而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繁忙的工作之余,张姐把他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变得舒心许多,更重要的是,张姐是位优秀的母亲,她生活的重心除了工作便是她的一双儿女——这说明,给他做秘书这项工作也许只是她为了生计。段维庭这样想时,就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有了软肋。因为除下母亲,他再没有一个值得自己在乎的人。 ☆、第 41 章 最近的郑州市比较疯狂。原本有些市民朋友们一定是不知情的,但耐不住那些知情而热情的市民朋友们地疯狂宣传——他们最喜爱那位歌坛老前辈要在体育馆开演唱会了,作为歌迷,他们怎能不激动呢?于是,抢票活动便进行得如火如荼。 秋西子事先是属于“不知情”的那一类,但她被属于另一类的边阳的疯狂给震撼到,才后知后觉,哦,原来将有一位大人物要来郑州了。她手里握着边阳交上来的香薰蜡烛,左看右看,又瞧了一眼正荡漾在幸福里的边阳,叹了口气,却没忍心指责她。人果真本性还是一心一意的生物,如果真的有人会三心二意的那种功能,那也一定是会分主次的。对于边阳来说,在那位歌星来郑州的这段时间里,她所有的“主”就已全是他了。这样其实很不好,比如今天边阳交上来的香薰蜡烛就非常的失败,无论是从色泽,还是从实用角度来说,它都是一个不合格的作品。可秋西子没有责怪她。 反而,她从边阳的兴奋里,似乎看到了一种当年的自己。秋西子与边阳一个年龄时,当然也会拥有自己的“主”,那时如果让段维庭来回答这个答案,他一定会不假思索地讲出胡歌,因为他知道她很喜欢看他出演的电视剧。她对此绝不会辩解,但这个答案却的确是错误的。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在段维庭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他曾结识一位杭州女孩,并迅速地与她坠入了爱河。那女孩名叫聂冰湖,秋西子曾有幸目睹一眼她的芳容,与她的低调确实截然相反,她的美是让人看到的第一眼就可以被深深折服的,惊艳而又极具有攻击性。至于秋西子是如何得知的他这段似被隐藏在黑暗里的恋情的,连秋西子自己,她也不想回忆起,可偏偏记忆却总是与她作对,她反而随着岁月的流逝,记忆得越发清楚。 秋西子与聂冰湖见面的那一次地点是在上海。那时她已得知高考分数,就一个人提起行李离开了杭州的姑姑家,来到上海的一家西餐厅做暑假工。她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在现在看来甚至有些天真。但她当时却是真的开心,以为自己已经永远地逃离寄人篱下的别扭,然后真正地开始主宰自己的人生,是啊,那时候的秋西子,在看到湛蓝的天空与天空包容下那安逸的白云时,都会觉出一种莫名但真实的幸福感。她那时还与段维庭有过几次信件往来。 起初,这位公子哥儿是因为段妈妈资助她们五朵金花的这件事而对她们,包括他的妈妈都有所怨恨,这些怨恨全部表达在了他从北京寄来的来信里。秋西子为了缓解这种令她感到不舒服的关系,曾在一番激烈地思想斗争后给段维庭回了一封带有劝解目的的信。可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回信,却只得到他一句气愤的“干你屁事”这种回答,她微微地有些失望。不过令她感到惊奇的,是许久的后来,来自段维庭主动寄来的新邮件,那信上主要的内容是讲,他发现秋西子的字体很好看,让她不要“伤仲永”才好。所以除下这张纸条,他还赠送了她一本练字帖,与一支英雄牌钢笔。 当时的秋西子还没有理解到段维庭他迟来的愧疚感,她只顾着开心了。这是她与他偶尔往来信件的一个起始。后来他们也见过一面,是在五朵金花的一次聚会上,段妈妈特地把他也带了过来,而他的出现,也代表了他逐渐在减弱的抵触态度。所以当时的金花们还是感到很开心的,因为她们不用再为段妈妈与她儿子之间的关系而感到担忧。秋西子更开心,因为她终于见到了段维庭本人,他的确有一个高高的个子,与他说话时她还得仰着头。他对人呈现出来的神情中总是带着点傲娇,尽管这种傲娇不知是来源于何处,但她也不觉得他令人讨厌,甚至,她却发现自己还很喜欢默默地注视这样的段维庭。 那时还没有人告诉过秋西子什么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所以当爱慕的种子已经被深深埋藏时,她也是毫无知觉的。这种特别体会的突然到来,已经是多年以后,秋西子高考结束时。那时她收到段维庭的一封来信,信里除了祝福她高考顺利外,还告诉她他要去上海的这个行程。秋西子当即就合计了下时间,然后自己出发去上海的这个计划就提前了几天,因为,这样就可以在那里与段维庭见一面了。她为他们两个竟会在同一个时间段内要去往同一个城市,这么一个小小的巧合也高兴了半天。 然而事情的真相,却有些残酷。原来段维庭来上海的这个旅程不只是他自己,与他同行的,还有他的女朋友聂冰湖。当时她们三个就坐在上海虹桥机场附近的一家冷饮店里,原本因为接机而出了一身汗的秋西子,在听到这个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时,突然后背一阵发凉。对面的段维庭殷勤地为聂冰湖拿包包、点餐的样子,已与她印象当中,傲娇的段维庭判若两人。她有些迟地看向那个让他改变的女孩,但仅仅看了一眼,她就把目光移开了——人与人之间的磁场就是如此地奇妙,这里面,尤其又是女人与女人之间,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关系,最是妙不可言。 那一眼中,秋西子看出了聂冰湖与她南辕北辙的个人风格,还有她眼神里的不屑,对对面正在看她的秋西子的不屑。她是一个很酷的女孩,秋西子想。那个当下,她吸进嘴里的蜂蜜柚子茶竟变得酸酸的,似乎再也不是它原来的味道。她强忍着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后知后觉到,哦,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喝冷饮的时间很快就结束,因为段维庭他们刚刚到达上海,余下的行程还有许多,他们在冷饮店门口就打算与秋西子告别,迫切地离开她这个夹在中间的电灯泡。段维庭似乎还有些埋怨,“告诉你不要过来,你偏偏不听。大热天的你跑来跑去,好玩是吗?”他与她说话时,就又恢复了他平日里傲娇的态度了。他还为她招呼了一辆出租车,秋西子被他督促着上车的前一刻,她惊觉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的还是来自聂冰湖她不屑的神情。这不屑里没有让她感到敌意,而是让她感到挫败。因为这只是一种好像对什么事情都完全不在意的不屑。也就是说,她很自信,自信段维庭对她的喜欢,别的女孩抢不走。 秋西子上车后还在不停地注视着太阳底下的他们。夏日里的太阳很晒,段维庭就把他的牛仔外套脱了下来,利用他的身高优势,把外套撑起来为聂冰湖人造出一片阴凉。他的动作温柔而殷勤,像是考了好成绩的小学生,做完这些,还向女朋友讨要了一个亲吻作为奖励。秋西子看着,心里的难过越来越上升,可她也有自己的傲娇,在视线完全看不到他们之前,她先逼着自己转过了头。可到底是青春年少,喜欢与悲伤这两种极端的情感都太难藏的住,连她自己也惊了一下,原来自己已经落了泪。 ☆、第 42 章 “喜欢”真是一种奇妙的情感,它从不问原因,却总能得出结果。秋西子与段维庭在一起时,他的脾气已经变得非常差。别人或许难以理解,首当其冲的,便是她身边的那些金花们,她们不懂为什么她会选择跟一个有如此大的少爷脾气的人在一起。她们认为秋西子长得漂亮,性格又难得的温柔,完全可以找一个可以真心疼惜她的另一半,和和美美地度过一生。对此她也只是笑笑,因为不想继续探讨这个问题而随便地敷衍过去。她一点不想提起有关段维庭的那段初恋,是因为傲娇。所以有关段维庭脾气变差的原因,其他金花们因为不了解,便对他有了意见。对此,段维庭本人都一点不在乎,秋西子就更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 初见段维庭,他还是个有些腼腆的大男孩,少了戾气与阴郁气质的他,养眼得总会让人忍不住多看去几眼。秋西子甚至都记得他当时的穿着,上身是白红横条纹衫,下面穿着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把他的一双筷子腿修饰得更加笔直而修长。她还注意到了他的鞋子,只是一双普通的白球鞋,球鞋的边边已经脱了胶,白色鞋子也沾染了很多的灰尘。他进门时手里托着一个篮球,额前的头发也湿了大片,秋西子便不难想到,他已经坏了的白球鞋大概就与他的篮球运动有着莫大的关联。她不认为那鞋子有伤大雅,反而,因为这双鞋子,她觉得这个阳光的男孩变得有了一些烟火气。 对于从那样的一个生长环境中成长起来的秋西子来说,她的人生从童年开始,就已经变得足够现实。这种经历让她不喜欢漫步在云端的感觉,她只认同脚踏实地。包括后来他与段维庭分开,也不是没有一些优秀的男人追求过她,可她却只看到,他们价值不菲甚至一尘不染的外衣内,那种让她找不到丝毫生活气息的不真实感。而这些感觉,在遇到段维庭的第一眼,秋西子就从他的身上深深地汲取到。她的目光于是再不能从他那里移走,他有着真实的笑容、真实的怕生与腼腆,他与她的妈妈一样,都是生活中纯粹到朴实无华的人。所以,如果真的如其他金花们所疑惑的那样,秋西子为什么会喜欢上段维庭这样的人——那她的回答,也只能说,这好像是一种感觉。再具象一些,是他身上具有一种她欣赏的烟火气。 但其实,她更喜欢的一种说法,是她对段维庭一见钟情。情不知所起,却一往情深。她青春年代所有的“主”,也不是胡歌,而是段维庭。 边阳最后终于买到了演唱会的入场票,并且还是内场,她激动地一蹦三尺高,如果不是秋西子了解她的秉性而及时躲开,她就要准确无误地抱着她亲起来了。不过,见她如此不给面子,边阳撅起了小嘴,有些不开心道:“师父你放心,这次的票超级难买,我才不会自掏腰包请你一起去看演唱会呢!你不喜欢,我自己去看。”边阳是秋西子收的一个徒儿,秋西子喜欢这样称呼她,因为边阳不喜欢。在这种“恶趣味”上,她们师徒二人简直是臭味相投。 她们二人的职业有些特殊,按照国内的学名,她们应该被称为调香师。但秋西子一直不敢这样称呼自己,她觉得自己的调香水平仅仅只算得上一个调香爱好者。因为有些遗憾的,是秋西子自从上海应用技术学院毕业后,并没有选择去继续深造,而是留在了北京段维庭的身边。从起初他创业的失败,到最后东虞的小有规模,共历时八年——可以说,秋西子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永久地留在了这里,同时,她与调香的分别,也整整八年之久。当她决定要离开北京,去法国找回曾经的梦想时,很挫败的,是她除了仅剩下的一只好鼻子,已经连专业器具的使用都忘得干净。所以她与调香的重逢,也仅仅是这几年的事情,与行业内的世家调香师相比,她只能算一个入门级别。她始终是这样认为,现在的她还远远承受不起被人唤作一个专业“调香师”的分量,可边阳却总说她这是在自谦。 秋西子说要离开北京的第一年,其实她只是离开了北京熟悉的人,至于她的地标,也只是从北京的朝阳区换成了海淀区,这种区别而已。不过那时她已经深居简出,常常为了调香试验而废寝忘食,而且所幸,她所有的努力没有被辜负,而是终于在一年之后,她如愿获得法国ISIPCA国际香水学校的橄榄枝。那时她如现在的边阳获得一张演唱会门票如出一辙地激动,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般幸运,在离开了调香八年之久后,还能如愿以偿地进入心仪的学校去专业地学习调香。尤其是对于当时的她的处境来说,那枝幸运的橄榄枝还代表了重生。否则,已经失去爱情的她,再接受自己梦想的破灭,那将是天底下最残酷的一种打击。 不是没有人问过她是不是后悔当初的选择。容桦就曾这样对秋西子说:“我跟你对待梦想的态度简直南辕北辙。你的梦想前面还有爱情,而我的梦想前面,只能是事业。”她说完便有些心疼得紧紧地拥抱住了秋西子。不是哪一个女人都可以做到为了爱情,而决绝地放弃一份属于自己的小小梦想。而做到了这些的秋西子,她得来的却是满身的情殇。 “师父!”边阳疑惑地晃了晃秋西子有些呆滞的一双眸子,她便回过了神。边阳继续道:“老实交代吧师父,是不是又思念你的旧情人了,嗯?”“旧情人”这个说法,其实是边阳基于某些事实,然后再根据自己丰富的想象力猜测出来的。因为她曾看到过秋西子已经背到了很破旧的一个帆布单肩包,而她之所以注意到了这只单肩包,除下它真的已经很“古老”这个因素外,更重要的,是因为在那单肩包正面右上角的方向,有她师父与一个男人的友爱合照。这便是让她另外有些懊恼的地方,那背包是真的如此地破旧,以至于打印在上面的照片都被磨损到了模糊不清的地步。她端详了许久,也只是确认了那上面的女人是秋西子,至于那男人,除下他模糊的五官外,能够让边阳确认到他是男人的,只剩下他那一头茂密的短发。 秋西子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却是边阳最害怕的一种眼神,好像,它们已经达到了一种拥有了灵魂的地步,所以那对目光一落下,她就已经知晓它们的含义。秋西子的眸子在说:这并不是适合与你一起谈论的话题。对此,边阳也感到奇怪,她做秋西子的徒儿已经四年,这四年里她也算是陪着师父经历过了一些小风小浪,她自认为她们已师徒情深。可现在再细细想来,其实事关情感,师父一直是闭口不谈的。她不赞成她早恋,可师父自己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却一点也不着急。边阳更不知道师父的故乡。她这么想着,突然有些委屈,因为她知晓的好像只有师父的现在,与可能会有的将来。 “那么,师父你的过去呢?我一直没有机会去了解你,”边阳把演唱会的入场票小心翼翼地塞进包包的小夹缝——她现在的心思早已不在这里,她托起腮看向了师父,“我觉得非常不公平。在你面前我是透明人,可在我面前,你是那么神秘。这不公平!” ☆、第 43 章 秋西子不是一个喜欢怀恋过去的人。这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过去不幸福,反而,是她缺憾的童年让她遇到了段妈妈,由此,她才遇到了段维庭,拥有了她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段初恋。她从不后悔与他的相见,她也一直笃定,如果人生真的可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还是依然会选择与段维庭在一起。而她不想提起这些,只是因为或是美好、或是悲伤的过去已成为过去,既为过去,就代表着逝去。她是个现实的人,她只期望让自己充满了动力的未来。 “过去的事情,对于现在你的来说,有什么意义呢,阳阳?”秋西子递到边阳手中两根她交上来的香薰蜡烛,嗔怒道:“它们又不能帮你做作业。倒是你自己,拿着这些不合格的失败品来糊弄我,你心里还如此地心安理得?” 边阳的好奇心便噌地一下递减到零。她把这两根香薰蜡烛也塞进自己包包里,不太友好地瞥了一眼师父,“正好,你看不上算了,这些蜡烛我自己用。倒是你师父,你就揣着你的那些秘密孤独终老吧!”秋西子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可在她发话之前,边阳率先往外撤去,“师父,这两天我真没心思弄这些个作业了,求求你通融通融,等这次欧巴的演唱会一结束,我立刻住到你这店里!” 秋西子的这家香薰专营店开在郑州的一家大商场内,而这个想法的萌芽,还多亏了边阳这个丫头。她们师徒二人的第一次相遇,是在法国ISIPCA国际香水学校。当时秋西子已经在那里生活了将近三个月,刚刚度过一个人初到异国时的难挨期,语言及生活方式什么都已经开始慢慢地适应起来。初春时,有一天晴朗的午后,秋西子刚刚调配出一种让自己满意一些的香,才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才发现,她似乎忘记了吃午饭。等她迅速地赶到餐厅点了一份奶酪烤蔬菜,以及一份苹果派后,当时餐厅里仅剩下的一个人,就是黄皮肤的边阳了。 秋西子慢慢地享受完拥有法国特色的这些食物,心有不甘地想起了中国的美食。她于是有些哀伤地看向了窗外,那时,一天中最暖的阳光正好照耀在她的身上,让她的哀伤中又夹带起一些懒洋洋的惬意。可不等她的悲春伤秋开始,身为不速之客的边阳就走过来敲了敲她的餐桌,秋西子为之惊了一惊,抬起头。 “姐姐,你是中国人吗?”边阳还一屁股坐在了她的面前,“或者日本人、韩国人?”秋西子头一次在异国他乡这种地方遇见来自祖国的同胞,那一瞬间的亲切感,似那时拂面而来的春风般感人。她有些激动,“我是中国人,中国人。” “那太好了姐姐,”边阳一点不认生地紧紧拉起她的手,仿佛那手一松开,秋西子就会在她的面前消失。她看向秋西子的眼睛,皱起眉头道:“我的钱包好像丢了——同样都是中国人,姐姐你人美心善,帮帮忙,帮我把午餐钱给付了呗。” 事实是那天,秋西子不仅帮边阳付了午餐钱,还打了车把她送回了她居住的酒店。边阳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但“宠坏”这两个字眼的前提,是幸福。她出生在父母和睦、家境优渥的家庭中,小小年纪唯一大一点的烦恼,就是她与父母在有关她课外兴趣上的分歧了。她在一次舞会上接触到调香,从此便对它有了迷恋,可她的父母亲却希望她学习钢琴和舞蹈,这样她就可以多才多艺。当边阳在法国的一家年头有些古老的酒店里,有些哀伤地诉说着这段对她来说不太美好的记忆时,这看在秋西子的眼里,她却只能冷冷地笑。 边阳当时还有些委屈地看向她,质疑道:“你还笑?”秋西子便摸了摸她的头,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酒店。这是一个幸福女孩的幸福烦恼,也许她现在会觉得父母不理解自己,可终究有一天,她是要明白的。秋西子以为她与小女孩的相遇只是她漫漫异国求学路当中的一个小插曲,可没想到的是第二天,那女孩又来到了她的学校。这次她是来专程寻找秋西子,乞求她来教她学习调香的。她还说,她之所以一个人离家出走来到法国,来到这家调香学校,是因为来到这里学习,也是她所梦寐以求的,她希望秋西子帮助她完成这个愿望。 秋西子与边阳之间一直没有断过的联系,便是从那天开始。虽说她们二人之间,秋西子扮演的一直是输出者的师父角色,可她清楚地知道,她是多么地幸运,能够在她的生活重新开始后,又得到一位可以说说知心话的小甜心。她给予边阳知识,可边阳给予她的,是快乐与生机,她陪伴她度过了漫长而孤独的异国四年。进修结束后,边阳也恰恰完成了国内的高考,那时秋西子正在为自己将要定居在哪里而感到发愁。边阳就一直在旁劝说,“求求你来郑州吧,好姐姐。你来这里开一家香薰专营店,我给你出资。” 每说到郑州,秋西子的心总不免要为之一颤。它和北京这个地方一样地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情愫,在心底里缓缓缠绕。那时边阳的越洋电话打得很勤快,全部都是催她赶快回郑州的。然后有一天的清晨,秋西子的一双眸子一睁开,她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应——她好像真的应该回去了。因为她梦里梦到了郑州,不是她的故乡杭州,却是她统共去过没有多少次的郑州。她的航班落地新郑机场的那天,边阳别提有多开心了。她亲自开车去机场接的机,一路上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还带秋西子去吃了西餐厅与小吃街,玩了方特游乐园。那是秋西子第一次,对郑州有了一种归属感。 秋西子的香薰专营店,是在她定居郑州一年以后才真正开的张。她没有接受边阳的资助,是她觉得那些钱的真正持有人是边阳的爸妈。所以她开玩笑道:“等你什么时候有了自己挣的钱,师父可以允许你开一家‘见南山’的加盟店。”“见南山”是秋西子香薰专营店的店名,而且筹备这家香薰店,大概也花光了秋西子手头上的所有积蓄。可即便如此,她却仍然感到开心。她曾有过好多种开心——听到段维庭跟她说“在一起吧”时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开心、看到段维庭的东虞小有成就时欣慰的开心,可她从来没有过这时的开心,她真正拥有了一份以自己的兴趣为事业的,如此有成就感的开心。 边阳揣着演唱会入场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秋西子才从回忆里出来。她摇摇头,她嘴上一直标榜自己在意的是现在和未来,可不知为什么,最近她却总是容易回忆起过去。 ☆、第 44 章 送走最后一位顾客,秋西子把今天又新研制出的几款香薰蜡烛和香水上了货架,并绞尽脑汁给它们起好了令她满意的名字,这才吐口气拍了拍手,准备收工回家。但一直有件事,搁在她心里许多天也没得到一个解决,让她又有些忧心。 她想得入神而专注,并没有发现路颜拾已经早早候在商场门口的车。他的车算是很有特色了,在这样一种非黑即白的市场中,路颜拾罕见的藏青色“坐骑”倒是更容易让人记下来。秋西子便是其中之一。她之前记段维庭的车,是记车子的牌照,因为段维庭选车的风格一向非常大众,这与他的穿衣风格一脉相承。但是路颜拾的车,她首先记住的,却是它的颜色。 可这次她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只是出了门就径直往外走了。着急得路颜拾直按喇叭,等喇叭声也不太奏效时,他才发动车子追了上去。赶到秋西子的身边,他摇下了车窗,有些哭笑不得,“你在想什么呢,这位小姐?我按喇叭按得都快招来保安了,都没让你注意。”秋西子首先吓了一跳,平复了片刻后,她脸色尚且有些白。路颜拾瞧见,挠了挠后脑勺,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歉疚道:“吓到你了?” “有点。”秋西子这才露出笑容,出言奚落道:“你总是如此地神出鬼没啊,路校长。”她有感应地还回头看了看,此刻被路颜拾的车子阻挡住的非机动车已经越来越多。她摇摇头,没有多想就上了他副驾驶的位子,急切道:“但是你再不走,就招来民怨了,路颜拾。” 驾驶座位上的人于是很听话地让车子平稳地行驶进了机动车道。他这才发现,秋西子还是这样的一个人,她除了从不喜欢麻烦别人外,她还很敏感。此时秋西子看向他,有些疑惑地往前倾了倾身子,“你是在笑吗,路校长?”他于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非常不认同,“有吗?”不过不等到人回答,他及时又岔开了话题,“我今天同时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先听哪个?” 对啊,这才是他此行的重要目的,他说完几不可见地呼了口气。秋西子被这个老梗给逗乐了,她笑得如银铃般清脆,落在路颜拾的心里,又是一阵阵的涟漪。“先听好的吧。”又听她利落地回。 他便轻咳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了几张照片递了过去。秋西子接过来,只看到照片上空旷的一间房子。虽说也有几张照片,可那些都只是这间房子从不同的角度呈现出来的,本质上,它们共同表达出来的还是一个意思——这是一间空旷的房间。她注视了个几秒钟,才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你的仓库啊。”路颜拾得意地笑了笑,看向她,“前段时间你不一直在寻找这样的场地吗?还跑到了南四环那么远的地儿去,最后不也都没敲定下来?”说到这里时,秋西子已经感觉到很震惊了。她觉得这位路校长简直就像上天派给她的一位天使。“巧了,这是我朋友的一家店面,最近他忙着移民,这地儿就被我白菜价给买到手了。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看看场地,一楼还带有地下室,对于你们香薰这行业来说,我觉得是再合适不过了。”他害怕秋西子拒绝,又及时补充了一句,“放心,我会照市场价收租的。” 秋西子惊讶了一阵子。天知道,她刚刚还在纠结到愁眉不展的事情,似乎到了此刻,已经得到了轻而易举地解决。她有些开心,又有些理所应当地不相信,“真有这样的好事儿?”她再次看了看手中的照片,的确也如路颜拾所说的那样,这地方简直太适合做她的仓库了。 “为什么不能有?”真切见到秋西子的笑容后,路颜拾的得意了更多了几分。“另外巧合的是,这地儿离商场不远,所以还方便得很。怎么样,这件事妥了,还整天发愁寻思它吗?” “当然不了。”秋西子连连摇头,兴奋与欣喜溢于言表,“太感谢你了,路颜拾。择日不如撞日,今儿要不我去请你吃大餐吧!” 路颜拾却摇头,神色有些晦暗,“不了,今天我还有点事处理。”秋西子的兴奋劲便立刻下降了几分。她是个接受不了别人对她好的人,这点连她自己都不曾知晓,她喜欢拿多出几倍的感激与好,来回报那些主动对她好的人。这是容桦所总结的秋西子。见她有些遗憾,路颜拾立即道:“还有一个坏消息你没有听呢。” “要不就别告诉我了。”秋西子戏谑地朝他一笑,可她眼神里的坚定却欺骗不了路颜拾。这样的韧劲与不怯,曾一度导致他非常好奇秋西子的过去。他想,那一定是一段曲折而艰难的故事,所以,他又常常对她的这种眼神燃起一些同情。“那我偏不卖关子,直接告诉你好了,”等真的看向秋西子的眼睛时,他心中竟又升起几分忐忑,“我弄到了两张杨余演唱会的入场票,可能得牺牲你明天一天赚钱的时间,陪我去看看。”他其实不确定秋西子是不是喜欢音乐,但他偷听到学校的女同事们聚集在一起时的闲聊,是她们“告诉”他,男孩子突然把两张演唱会门票甩到她们面前时的动作一定帅极了。他于是吞了口口水,从怀里又抽出两张入场票来,放在了他与秋西子的中间。 “你也喜欢杨余啊?”秋西子顺手拿起它们端详了一番,有些自我怀疑道:“难道我已经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了吗?怎么一点激动之情都没有呢。”当真,她此刻才真切地感受到这种差别。年轻时她突然有一次去远方的旅途都可以让她兴奋得睡不着觉,可现在,白白有一次视听盛宴的机会,她的心都冷静得无动于衷。 路颜拾一听,心里瞬间感到一股哇凉。他舔舔嘴唇,刚准备把入场票收起来,却又听到秋西子道:“不过,既然你喜欢,我陪你去看看也不吃亏啊。路颜拾,这就是你的坏消息啊?”她啧啧了两声,“你又欺骗我这颗饱经风霜的心。”路颜拾已经吐到嘴边的话,便又默默地咽了回去。渐渐地,天色转暗,道路上激流一般的车辆隐匿在暮色与灯光中,路颜拾的心却雀跃起来。 ☆、第 45 章 当天演唱会的火爆竟是出乎于秋西子意料之外的。她有想到歌迷朋友们的兴奋,却没有想到他们的狂欢与狂热,那是一种当她扎进人堆里都仿佛被她们的热情吞没一般地狂躁。去之前秋西子还事先想了一套如果见到边阳时她的说辞,可现下看来,她真的有些多想。人山人海又摩肩接踵的地方,就算边阳真的看到了她,以她对边阳那丫头的了解,她也会装作压根没有看见她。她对偶像的痴迷胜于一切。 她还看到了身旁的路颜拾见到偶像时激动的神情,这就是杨余他相较于其他歌星更加特殊,也更加厉害的一点,他对于歌迷的影响力绝对可以用“男女通吃”来形容。秋西子正在人声鼎沸中思考得入神,不承想,激动的路颜拾突地抓起了她的右手高高地抬了起来。她被惊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发现此刻的全场,几万余名歌迷朋友们已经不约而同地全部按照这个律动挥舞了起来,他们高高扬起的手臂一左、一右,和着杨余这首舒缓而悠扬的情歌,显得那样地和谐,与壮观。秋西子此时往后看,还有数不清的荧光棒在或近处、或远处慢慢地散发着属于兴奋的光芒。她还听到了近处有人抽噎的声音,这不知是因为杨余的这首情歌,还是这位歌迷朋友出于见到偶像时的激动。 只是听见她的哭声,不知何时,秋西子竟也已潸然泪下。她知晓时吃了一惊,然后,才慢慢开始对这位抽泣的女生有了一种同感的惺惺相惜。不为什么原由,却就是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并且这冲动在秋西子这里,一经开始竟不可收拾地渐渐肆虐开来,她的泪水流得越发汹涌,这与此时台下的几万余名歌迷们逐渐高涨的热情同步。 一曲罢,路颜拾才注意到秋西子的异常,他也才终于放下她随着他机械地挥舞的胳膊,凑近她的右耳,带有自责的语气询问:“你怎么了,秋西子?”这种动作若是放在平常,就会显得格外的亲昵与暧昧,可在此刻的演唱会现场中,它却显得再正常不过——否则对方很有可能就会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可秋西子还是被触动到地往外撤了撤。 路颜拾感觉到她的抵触,便在狂躁的现场中微微沉寂了片刻。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莞尔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纸巾递给了秋西子。她接过来利落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又长长地吐了口气——说实话,她很久都没有如此地放松与畅快过了。她是个善于隐忍的人,而通常,哭泣便是使惯于隐忍的人得到发泄的最好的一种方法。她哭完,轻轻拍了拍路颜拾的肩膀,大声道:“我没事的路颜拾!相反,还得感谢你的邀请,我现在很痛快!” 此时的场内已经是另外一种曲风。杨余偏摇滚的歌曲把歌迷们的热情带动到了极点,同时,这也使得秋西子有机会看到一个与平日里不一样的路颜拾来。此刻他的眼神里带着光,给秋西子一种感觉,似乎这样的他才是有生机的真正的他。这与他寻常的彬彬有礼与疏离的礼貌十分地不同。一如他现在回望过来的眼神中,正带着一种被什么给解救了的活力感。他本还想凑到秋西子的耳边,但似乎是想到了她之前的反应,便又停止在原地,改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一动不动地注视起她。这眼神炙热而且不礼貌,秋西子看不懂它们,便败下阵来,转移开视线。 演唱会正高潮时,台上的杨余突然宣布还有一位助演嘉宾要来。秋西子正为之好奇,她身旁的歌迷们已经开始有节律地呐喊:“郑南希!郑南希!”她便脸色一变,等再次将目光放回台上时,一袭白色公主裙的郑南希便带着她空灵的歌声走来。郑南希不仅拥有绝世的容颜,不得不说,她还有一副好嗓子。秋西子一直记得,自小时起郑南希在这方面便是有优势的,是她最先摆脱了带有江南腔调的普通话,也最先在穿衣打扮上与大城市接轨。 她与杨余一起合唱了一首《永不说怀念》。这已是杨余早年面世的歌曲,与近期他的作品有很大不同的是,这首校园歌曲夹带着一个少年诉说不出的哀愁。用辛弃疾的诗句讲,叫“为赋新词强说愁”。可以他现在的年纪再回过头去唱这首“无病呻吟”的歌,秋西子却觉得,不一样了——已经不惑之年的杨余,把它唱出了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应该怎么说呢,有点释然、淡然,也有一些轻松,和怀念。尤其是加上郑南希的女音,整首歌曲当真可以配得上“视听盛宴”四字。 台下的歌迷们自然也响起最为热烈而持久的掌声、欢呼声、呐喊声。他们相较之前的激动有些不一样的地方,秋西子是明白的。这时路颜拾也扭过头来讲:“这两个人似是而非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如此大方地同框在公众面前。” “那你作为杨余的忠实粉丝,”秋西子看向他,“希望最后和他在一起的是郑南希吗?” 路颜拾皱了皱眉头,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其实如果只是作为一个粉丝来讲,偶像的私生活是他的自由,我只喜欢他的作品就好了。”他此时又轻轻笑了笑,秋西子便明白他还有转折。“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来讲,我觉得选老婆这事儿还得慎重。郑南希她——怎么说呢,一直以来呈现给大众的印象都是完美无瑕的,可什么事情一旦太完美,又会给人一种不那么真实的感觉。拿杨余来说,他就是一个十分真实的人,可郑南希不是,我看她时总感觉在雾里看花。” 说实话,路颜拾的总结似乎还有些精辟。这世上分为两种人,有些人,他们习惯当场表达出他们的愤怒;但与此同时就会有另一些人,他们总喜欢把心里的真实想法深藏在心底。郑南希属于后者,但秋西子也从没有怪过她,因为,她了解她的童年。可她还是叹了口气,“其实,我并不看好他们两个在一起。” 路颜拾饶有兴趣地笑了笑,“你不说对娱乐圈的事不了解吗,可你这么说,又显示出了你的专业哦。”连这时的路颜拾也变得不那么一本正经,秋西子便噗嗤地笑出声,“我只是恰好,比较了解郑南希。” “哦?”路颜拾越发地感兴趣了,“那你说说看,你有多了解她呢?又为什么不看好他们在一起?你的陈词,总得需要一个理由。” 不过,还没有等到她的答案,整个体育馆便沸腾了起来。坐在她们前排的歌迷朋友们甚至还站起了身,这便把正在交谈中的路颜拾与秋西子给挡了个正着。他们正想一探究竟,突地,竟从台上传来熟悉的杨余的声音:“小鱼儿们好,今天给你们正式地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未婚妻,郑南希小姐。”杨余说这种话时,还带有一些罕见的娇羞。他还轻轻地落在郑南希的额间一个羽毛似的吻,秋西子后知后觉地站起身时,正巧见到这一幕。然后万众开始沸腾,但,秋西子却瞪大了眼睛,哑然无声。 ☆、第 46 章 一夜之间,有关一线女星郑南希与歌坛老前辈杨余的恋情便已家喻户晓。对于这条消息,呈现在网络上的舆论纷繁复杂,有支持“爱情不分国界,更不分年龄”的,也有不少认为“两人看着十分不和谐”的反对者。只是不管微博上、网络上谈论得如何火热,身为当事人的两位准新婚夫妇自演唱会那日合体宣布了好消息后,便如石沉了大海般,再没了消息。 而作为这条消息的现场见证人,秋西子也是在经过一晚的平复后,才接受了两人已在一起的这个事实。她清晨醒来,发现大片的阳光从昨晚没有拉严实的窗帘缝隙中漏了进来。阳光洒在地板与她的床尾处,她眯了眯眼睛,又重新睁开,心情瞬时被窗外的好天气给感染到,却也导致了她的纠结——自由与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在这美好的一天里早起去享受阳光和营业去赚钱;可事实是,她一鼓作气失败,到了再而衰、三而竭的地步,索性最后放弃自由与理智,只静静地躺在这被阳光洒满的大软床上发呆了。 经常被忙碌充斥生活的人一定深有体会,在阳光大好的一天中,仅仅能静静地躺在被窝里享受被阳光照耀的感觉,竟也是奢侈而美妙的。秋西子这次之所以能毫无顾忌地偷个懒,其实也是因为昨晚有边阳的一条请假消息在先:“好姐姐,我被欧巴伤害到了。你明天放我一天假,让我好好收拾一下心情呗。” 秋西子在看到消息的那一刻便立刻给边阳回了一个电话,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晚了一步。那边提示说,手机已经关机。她怔了片刻后摇了摇头,有些不太理解年轻人追星的狂热。现在想来,秋西子的睡意已经全无,她叹口气,还是摸索到手机,准备再给边阳打一通电话。不过不等屏幕打开,她的手机已先唱了起来。 “好姐姐!”那边边阳激动又洪亮的声音极其具有穿透力地吓了秋西子一跳,她皱了皱眉头,把手机放远。“你猜我见到谁了!我见到郑南希竟然和我欧巴在一起吃早餐…”这时边阳的声音不仅只有穿透力了,还夹带着哭腔,似乎显得很委屈。 秋西子吞了口口水。她其实不太能理解边阳这种骨灰级粉丝见到偶像有了另一半时的心情,倒是有些奇怪,她却敏感地注意到了边阳的作息时间表——通常这个时间,早晨七点半,边阳一定是在手忙脚乱地穿衣和洗漱。可是现在,她没有理解错误的话,边阳已经在吃早餐了。不等她的思考变成问题询问,边阳那边又发来一组照片到她的手机上。 秋西子的注意力便全部从对边阳身上的疑问,立刻转移到这些照片上。不难看出,这是从边阳的角度拍出来的杨余与郑南希,男人穿着很随意,脸上还有隔夜的胡茬在挂着。倒是郑南希,秋西子忍不住把照片放大了一些,便更加清楚地看到了她精致的妆容与平静的神情。岁月好像特别偏心,没有在郑南希的脸颊上留下一丝痕迹,相反,相比于曾经的稚嫩,如今的她更是平添了几分成熟与知性的美。另外,从昨晚秋西子时隔多年,再次亲眼见到郑南希的那一刻,她便敏锐地感知到,郑南希她年轻时的冷漠与高傲,倒是在经历了岁月与生活的不断浸润后,渐渐变成了如今的随和与静好。 “你们在哪?”秋西子抓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突然问。 边阳为了回答她这个问题,还有些做贼心虚地往外跑了跑,“我在体育馆旁边的丹尼斯。”她跑出来还有一个目的,“怎么师父,你打听这个干嘛?也好奇啊——”光听电话那边她的语气,秋西子便能想象得到边阳她的一脸得意神情。秋西子其实有些嫌弃,但嘴上却顺承道:“被徒儿说对了,为师也想亲眼看一眼你的偶像。所以你估计估计,我现在过去的话,能不能完成这个心愿?” 边阳迅速地又跑回了原位置,压低了声音回,“能!快来!共享位置不就是拿来现在用的吗?”然后不一会儿,秋西子便收到了边阳所处的位置信息。她于是紧紧攥着手机皱了会儿眉头,好像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等她不皱眉头了,她迅速地穿上了衣服起床。她把窗帘拉开,更多的阳光便立刻小羊羔似地涌了进来——极目远眺,外面正晴空万里。 其实,与郑南希的关系变得亲密,始于她难得一次地来参加她们五朵金花的那次聚会。小时候她们的见面由段妈妈发起,但到了高中以后,这个艰巨的任务竟特别自然地转落到了容桦的身上,所以,尴尬的地方就来了。自从她荣升为组织者,郑南希便一次都没有再出现了。那时大家揣测过她不出席的理由,都一致认为她性子过于孤傲。可令她们都意想不到的,是在所有人都步入了大学后发起的第一次在北京的碰面趴,竟突然有了郑南希的身影。 那次她的出现,推翻了她们曾经所有对她的揣测。她们一起高考那年,郑南希如愿也考入了北京电影学院,就在她们还在杭州聚会的那段时间,郑南希已经用她在北京拍广告的第一笔收入来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那次见面她还给大家都带了礼物,是富有云南特色的刺绣帆布斜挎包。事后她们才得知,她还把广告收入的一部分,打到了段妈妈资助她们的那张卡上,她把卡物归了原主。 秋西子到现在都相信,不论段妈妈是否会动用那张卡,可卡里面的金额,一定是逐年递涨的。这一方面是出于郑南希的自尊心,另一方面,也是她其实并不想被大家看到的一面,尽管她心里和嘴上一直不想承认,但其实,郑南希很爱段妈妈。这是一种只有被幸福抛弃过的人,才会拥有的共鸣。所以,其他的金花们才渐渐地了解了真正的郑南希。 车子突然停下,秋西子的思绪也止住。现在真的到了丹尼斯附近,她却有些犹豫。她走向目的地的步伐便慢了下来。她也并没有注意到边阳一条一条发来的消息,但等她真正注意到的时候,却有些晚了。从顶层下来的楼梯刚刚打开,她已要迈出步子,却在看到电梯里面的人时,才后知后觉地瞪圆了眼睛。而此时,消息页面上,边阳的语音突然大声地响道:“师父到了没!她们就要下楼离开了!” “师父…”语音落毕,真人边阳看着面前脸色有些呆滞的秋西子,虚弱地喊了一句。现在这个时刻,应是谁也逃不了干系的,她于是在心里颓丧地叹了口气,微微有些埋怨师父不怎么有经验的行动力。 秋西子定了定神。此时电梯的周围已经围满了行人,大家的微怒里又夹杂一些好奇。因为不得不说,郑南希的气质在任何场合下都太过于出众,尤其是现在这种敏感的时刻,她刚刚宣布完恋情,许是一个不慎,便要招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秋西子想到这里,当机立断地看向了被口罩与鸭舌帽遮挡得严实的郑南希,露出了一个微笑来,“好久不见了。我们找地方坐坐吧。” ☆、第 47 章 边阳竟真的有机会,在如此亲切的距离内,来了一场注视她欧巴的“视觉盛宴”。他拥有眉尾似剑鞘的一双英眉,眼皮单薄,眼睛却深邃而富有情感。边阳还最喜欢他的嘴唇,唇形的完美弧度,再加之从那里发出的低沉却动人的嗓音,让边阳注视得简直要窒息。他的欧巴杨余就是被上天眷顾的宠儿,年轻时他的容颜稚嫩、盛世,让人一见到便是疯狂的。可现在经历了岁月的洗礼,稚嫩虽然消失,可那一张脸却就是能够拥有这样的一种魔力,它看起来竟还是那么地帅气逼人,并且那是在夹杂了沧桑之后,相交于之前,还多了一份温润的成熟男人的帅气。 帅杨余却是一个怕生的人,经边阳如此细致入微地一观察,立刻有些不自在。他便轻轻咳了两声,把桌上的一杯咖啡喝完,掠过边阳灼热的注视,往前方郑南希那桌看了看。他其实知道一些郑南希的往事,都是在一些寂静的深夜,或者恶劣的天气里,他与她缠绵过后的舒适与宁静中,所交谈的内容。他并不在乎她的过往,可因为了解她的过往,他便对此次郑南希与秋西子的谈话有了一定理解。“你好——”他终于有了要起身的意思,但苦于叫不出边阳的名字,倒是让他尴尬了片刻,“小姑娘,我看她们的交谈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我还有事要处理,麻烦你跟小南知会一声,我先走一步。” 边阳还依旧沉浸在他的盛世容颜中,目光随着他的身体移动而移动,直到杨余出了咖啡馆,戴上了口罩与帽子渐渐地消失在远处,边阳的观望才戛然止住。突地,她面前的世界似乎立刻黯淡了下来,她保持着原动作怔神片刻,一时间,竟有些忘记了自己此刻是在哪里,又是在做什么了。 郑南希注意到了杨余的离开,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低头把面前的咖啡搅拌了搅拌。秋西子却是直截了当,她的目光从杨余的背影那里,移落到面前精致的郑南希身上,缓了缓道:“看来,他也是一个没有太多耐心的人。”她之所以用“也”,是因为想到了段维庭。可话一出,她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口无遮拦。因为不比别人,于她与郑南希的话,她话里的“也”是那么的敏感而明显。 就在秋西子还带着些懊恼的时候,郑南希不再搅拌咖啡了,而是抬起头,迎合上她的目光,反问道:“秋西子,为什么最后,你没能和段维庭走到一起呢?” 被反问的人有些意外,但这却勾起了她长长的回忆。她也在想,是啊,为什么呢?她明明陪着段维庭已经度过了他们最为艰难的时期,但却在一切都苦尽甘来的时候,他们反而分开了。想起那些困顿日子里,段维庭曾说将来带她去看世界的这些承诺,秋西子顿时变得苦涩起来。 “我还以为,我离开后,你们所有人都会地久天长。”郑南希把秋西子脸上的那些黯然全部看在眼里,然后抿了一口搅拌到正好的咖啡,语气带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得意,“但现下看来,似乎不是这样啊。前段时间老荣还找过我呢,同我们两个一样,都是在这样的咖啡馆里。不过那天我们谈崩了,不欢而散。” 听这样的郑南希讲话,秋西子当即就明白了她们为什么会不欢而散。让她隐隐有些担心的是,郑南希似乎还活在过去。她于是把自己的那点黯然全部收拾在心底,向郑南希解释道:“我和维庭分开,不是因为你,问题是出在我们自己。你于段维庭来说,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 话毕,她们双方竟都沉默了许久。郑南希率先用两道笑声打破这局面,她笑是因为,她觉得这一切都好滑稽。她们这些金花们一直都认为,容桦绝对是她们之中最强势的一个,而秋西子是最温柔的那一个。可郑南希想,大概,也只有她见过这两个人最为极致的反面吧。她见过强势的容桦为了她们的友谊而不断妥协的样子,友情便是她的软肋。她更见过一切都随缘的秋西子为了保卫爱情时全身长满芒刺的样子,段维庭便是她的软肋。如今,带有芒刺的秋西子就正坐在她的面前,让她突然觉得,恍如隔世般。她所以笑了,“你还是那个老样子,秋西子。” “这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郑南希。”秋西子一贯不喜欢她这种病态地处理一切事情的方式,她总是以伤害自己为代价,来获得别人的担忧。“有关杨余,所有人都可以不知道他的为人,但你能不了解吗?你真的爱他吗,南南?他是真的爱你吗?”杨余拥有丰富的恋爱史,还有过脚踏多只船这些经历,还是当年杨余狂追郑南希时,郑南希自己拒绝他的理由。可现在,秋西子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决绝地推翻她之前的判断,偏偏与她曾经拒绝过的杨余在一起。“我不能理解,我害怕你拿自己的幸福开玩笑。南南,我们都是苦过的人——” “你虚不虚伪,秋西子。”郑南希放下咖啡匙,语气有些嘲讽,脸上却还是笑意盈盈的模样。“既然你觉得我苦,那我重新去追求段维庭和他在一起好了。反正,你们不也分开了吗?”她耸耸肩,带有一种挑衅的眼神看向对面的人。秋西子便哑然。爱情这东西,好奇妙。明明有那么多的伤痛,却还是有那么多的人去追求、推崇,甚至歌颂。她面对这种诘问,突然有些无力。 而郑南希只当她是无话可说,便更加气盛了些。“你的圣母cosplay在我这里,还是不要存在了吧。说实话,我已经不会再被它欺骗。秋西子,我还是更喜欢你在面对感情时的那种无所顾忌,那样,才比较真实。” 秋西子叹了口气,不是太想与她计较。“南南,我今天来,只是想问问你是不是真心地对待这段,与杨余的感情。毕竟,这是你一辈子的事情。我希望除了段维庭之外,你能找到的一个陪伴你度过余生的人,这个人他是爱你的,你更是爱他的。这不是儿戏。”她也不是在多管闲事,而是认为即便她们之前有过怎样的摩擦与隔阂,她都还是希望她幸福。并且,她一直想对郑南希说的是:“你并不知道,在我之前,段维庭还有过一段初恋,那女孩儿叫聂冰湖。那才曾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孩,我不及,你就更不及。你和段维庭之间无法成就的关系不在于我,而在于你自己。他早已不是一个有心的人,既然当初他没有给你机会,那么现在、将来更加不会。” 她想,如果郑南希知道她是在怎样的一种伤心欲绝的情况下离开的北京,那么她就不会觉得自己是最不幸的那个人了。可她又想到当时的郑南希,又何尝不是以与她同样的心情与她们各位诀别?她又有些识趣地缄口不言。这种事情太复杂,就像情侣们吵架,双方其实都已经不开心,而且不开心的原由,大多都在于心里对对方所设定的期望,对方不曾达到而无端多出的几分埋怨罢了。郑南希对于她们这些金花们的埋怨,从她这些年来对待她们的态度,就完全可以看得出来。 “你不用跟我讲这些。”郑南希抚了抚长发,露出一些不耐的神情,“段维庭在我这里,已经是过去式了秋西子。也只有你,还爱得那么死心塌地。人都是会变的,”她在此时哼笑了一声,“似乎除你之外。” 秋西子不明所以,郑南希却抿了一口咖啡,不再往下说了。她意识到她态度的决绝,便也不再勉强,只由时隔多年再次重逢的千言万语,凝炼成最简单不过的一句:“祝你幸福,郑南希。”她于是拿起了外套,起身离开。与郑南希并肩的那一刻,秋西子从眼角的余光里还看到她不屑的笑容,这笑容刺在秋西子的心底,又是一道莫名的伤痛。 她这一辈子啊,都不曾被人挽留过。 ☆、第 48 章 边阳默默地看着秋西子接了一个电话。自她们从咖啡馆里出来,她的师父就不曾再讲一句话,她是一个话多的人,可在面对这样子的师父时,她通常也是稍稍有些怯,而无计可施的。这通电话却是一个契机,她其实很想从此刻她师父的神情里找到一丝有关这通电话主人的信息,以此来满足她的好奇心。因为她真的是感到太不可思议了,原是这么多年来,她的身边一直便存在有一位,与他的偶像似乎是多年的旧相识的人。这如何不让她感到兴奋。 但,除了她师父面无表情的脸。她从这样的师父神情上,也看不出有关这通电话来历的任何一丝端倪。这让她又有些苦恼和压抑——师父究竟在难过什么?她与郑南希的谈话并不愉快吗? 秋西子接通电话后,并没有说一句话。因为她知晓来电人,且那边的人也并没有给她留有说话的余地:“秋西子,我说,人都是会变的。我不希望你还拿之前的眼光看待杨余,但,你如果偏要那么想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世事在变迁,段维庭不也变了,他现在开始拥有各种各样的女人,和她们谈恋爱,这些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郑南希于是轻轻笑了笑,“只有你,还停留在原地。但是看到你这样,说实话,我又感到非常开心。因为你现在一如我所期望的那样,并不幸福。以后不必再见了,永不再见——我所说的,是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 秋西子同样没有回答,等对方的电话挂掉,她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放进了包包里,然后按照她平日的习惯,转头看向车窗外那些快速移动的建筑与风景。只不过,她今天有些心不在焉罢了,她闭了闭眼睛,吐了口气。终究,人生是一场得与失的旅途,她想。她此刻不太伤心,只是有些苦闷。另一边,本想借着这个契机,打开师父回忆的栅栏的边阳,此刻敏感而强烈地感受到来自车厢内,铺面而来的逼仄的低气压,她便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强出头了。 这年北京的秋天来得早一些。甚至有一些五花八门的新闻报道说,东北已经下了雪,温度降至零下。这是段维庭在进自己办公室的途中,听了一耳朵员工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才知晓的。他没有那个闲情去辨别这条消息的真伪,只是深刻地感受到了现在北京的秋冷。他这一趟从宫倩倩的公寓那里来,宫倩倩离开了他为她精心挑选的单身公寓,跑去和前来北京投奔她的前男友一起合住了。他便一大早就把这房子给退了,还赔偿了不少的违约金。此刻他闲下来,室外钻进他身体里的冷气还没有完全褪散,室内刚打开的暖气尚且没有展示它的威力,他于是神经异常紧绷着。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自己才而立之年的年龄,却被他生生活出了一种古稀之龄的沧桑感。他一点也不怪宫倩倩,因为即便她不会如此决绝地离开,他们两个的结局,也终究如斯。只是宫倩倩相较于他其他的那些个女友们,更加的清醒和特别而已,是她先离开了他。而她的清醒与特别,却让段维庭感到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以及深深的恐惧。他想,也许这就是他的一辈子了,他终将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一场漫长的游戏。这场游戏正从他而立之年更早一些的时间开始,许到比他古稀之龄更晚一些的时间结束。 暖气的热流渐渐地铺散开来,段维庭才舒服而倦怠地闭上了眼睛,让自己的身体放松地蜷缩在了沙发里。他懒洋洋地就要睡去,忽然有人敲了敲门,他没有应声,却利落地把沙发椅转过去,让自己背对着门口,呈现出一种“拒绝”的态度,接着睡。张姐对此已是习以为常,眼下让她感到惊诧地——她瞪圆了眼睛,“段总,现在这天儿…你还开暖气?” 段维庭微微皱了皱眉,他突然闻到一股花香。不等他转过身一探究竟,张姐拿着毯子已经走来,以悄无声息的步子呈现在他面前时,他吓得往后撤了撤。张姐笑盈盈道:“你要睡,就披着点,要不然开着暖气也会感冒。”他却有些愤恨地掠过她,直直把目光放在落地窗边的一瓶桂花枝上——怪不得,如此浓烈而熟悉的香气。 张姐知晓了他的疑惑,又笑盈盈解释:“这不是刚好到了桂花开的季节,走到路上都能闻得到,就想着把它留下来,让你也闻闻。”张姐这人,一来不认生,是个自来熟;二来,她还喜欢养花,各种各样的花。据顾迪给他的介绍信中说——后来,他还是偷偷地把那封介绍信给看了,上面讲道,张姐的家里简直像个百花园。段维庭虽说没有见过那盛况,但通过与张姐这连月来的相处,他至少能够肯定,顾迪所说倒真并非夸张。自张姐上任后,他闻到的花香,是越来越多了。 可今天的桂花香,他还是第一次闻。他忽然有些不能自已,带着愤怒又带着点委屈地道:“把这花给撤了,以后不要再让我见到它。”张姐的满面春风顷刻间就变了样,她是一个多么惜花的妇女,一点也不能理解还有人会被花朵和香味给惹怒的。她冲上司摇了摇头,有些惋惜他不懂欣赏。但她想到还能送给这公司的另外一位老总,也就是尚翼州尚总,也幸好她与尚总的秘书崔小姐尚算熟识,她的心情便又重新明朗了起来。这桂花枝,总还有能够懂它的人。 她就要带着桂花与香气离开,段维庭却在紧皱了眉头后,有些别扭地道了声“慢”。张姐于是感到意外地停下,缓了许久,她才又听到上司道:“留下吧。”张姐转而咧开了唇,笑得开怀,“我就说,段总你还是个懂欣赏的人。不错,小伙子!” 这话段维庭听着别扭,投去一记不太友好的目光,张姐接收到这个信号,也意识到自己平日里口无遮拦惯了,到了正经时刻,险些又惹到这尊大佛。她于是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识趣地迅速逃离。目前的她还接手不到段维庭吩咐给她的任何有关工作上的任务,她也只能替他摆弄这些后勤上的工作,但仅仅如此,她也是开心到飞起的。段维庭看着整日里都傻乐呵的张姐离开的背影,加上这满屋的桂花香,忽然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错觉。 好像,秋西子她又来到了他的身边。她们同是一类的人,总是擅长知足,又乐观得惊人。更重要的,此刻,他手中怀抱着的桂花枝,便是秋西子最喜欢的花了。 他怔怔而呆滞地看向它们。 ☆、第 49 章 容桦从东虞A座赶来东虞B座,敲了敲段维庭的门,不等里面回应,她便推门而入。与此同时,穿堂而过的南风携带着桂香扑面而来,竟一时间,让她感到错愕无比。身为不速之客的她,与身为主人的段维庭一下面面相觑。 段维庭先发出“啧啧”的不耐声,有些埋怨容桦的不礼貌。可鉴于她多年来地屡教不改,关于“进门先敲门”的这种基本礼仪素养,他现在倒是强调也懒得强调了。只有些以公泄私地道:“今年的年中汇报,来得有点晚呢。” 此刻,容桦的注意力却全部放在了今日让她感到有些奇怪的段维庭的办公室里。她迫切地四处走且观望着,终于在落地窗前的沙发后面,找到了那瓶正默默傲放着的桂花枝。花枝的瓶底恰巧透明,所以她还可以看得到,那应是被采花人精心准备过的营养液。她于是了然,也许正因为此,当下所呈现在她面前的桂枝们,才有了她们最为养眼的状态吧。她忍不住,还伸出手去摸了摸它们身上的花朵,有些冰凉的触感,倒让她从沉浸中清醒了一些。她回过头,看向段维庭,心中充满了不确切地道:“这应该,不是出自顾迪之手吧?”此刻恰她灵机闪现,便有些恍然地长长“哦”了一声,才见怪不怪地走过来,漫不经心地评价了一句:“你这次找的女朋友,品味还算OK。” 不过她还是感到些许的别扭。因为这女的的喜好,与秋西子的“撞”到了。她不想再提到这茬,于是把文件夹扔到对面去,重新恢复到她面对工作时严谨的状态。可对面的人,却似乎并不配合。只见段维庭把文件夹推到了一边,指了指那瓶散发着香气的小东西,一本正经地道:“秘书整来的。” “哦?口味变得有些快啊,老段。从影视明星到职场小秘书,如此无缝衔接的速度,怕是让你去接京剧变脸的活,估计也不在话下吧。”容桦语出本能地奚落,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另一边,甚至还在认真地准备接下来的汇报工作,“我把具体的数据、表格什么的都发你邮箱了,你接收一下,我们开始吧。”她看了看腕表,“一会儿我还有个‘姑奶奶’的发布会要准备。” 段维庭便迅速地放弃了挣扎。他就这点秉性,一切都懒得去解释。那么他这种态度的另外一种诠释便是,在他的世界里,出现在他生命中所有熟悉他的人都应该是了解并理解他的。如果他们不了解与不理解他,那么一切便是他们的错。所以,现在的容桦是错的,包括多年之前决绝地离开他的秋西子,她更是错的。他自以为看透一切似地笑了笑,顺从地打开了文件夹与电子档的数据。 这场年中汇报与总结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之久,要稍稍比往年的都长了那么一些。原因有二,其一是东虞经纪公司越来越多的艺人,对于他们的总体分析与规划占用了一些时间;其二,容桦还捎带说了那么一嘴与宫倩倩解约的事情。不过让容桦感到诧异的,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的段维庭,在说完宫倩倩的解约事宜时,他突然道了一句:“和平解决吧,别闹得不愉快。” 容桦之所以感到诧异,也正是因为他此刻一反常态的态度。她突地停顿下来,目光含着某种意味地深深落在对面段维庭的身上片刻,直到他被看得不耐烦,皱起眉道:“我脸上有什么?”容桦才莞尔一笑,把文件夹合上,站起身,俯视着他,“你倒是有了良心。”只是,却忘记用在秋西子的身上。容桦说完又停顿半晌,她最想表达的这核心后半句也还是没能说出。 她不记得当时的隆冬,秋西子含着失望,只拖着一只行李箱离开的时候,段维庭对她有如此刻对待宫倩倩这般得温和。他那时,大概是发了很大的脾气吧——她其实仅默默地站在远处,却也清晰地看到,段维庭把秋西子送给他的那条定制项链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秋西子看着他的背影,在北风中略显可怜地站了许久。她不知道那天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识趣而了解地没有前去劝慰。甚至直到现在,他们当事人中的任何一个,都还不曾知晓,他们当时谈崩的那一天,她也曾经在场。 “谢谢。”段维庭却如一个铜墙铁壁般,给了她一个让人分辨不出真假的微笑,就这样打算又搪塞过她的意有所指。容桦尊重他的意愿,便在这向阳的大办公室里转了转,最后还是停留在那瓶桂枝旁,一边轻轻嗅了嗅,一边想了想道:“前些天的花边新闻看了吗?” “我不看花边新闻。”段维庭斩钉截铁。可容桦却继续说:“郑南希和杨余在一起,你怎么看?”话毕,两人再次面面相觑了一阵。段维庭先把目光转移,放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他快速地把今年东虞经纪公司的年中数据给做了备份,另一边又回答着容桦的问题,“祝福呗。” 容桦看他一眼,缓缓点了下头——其实他的这种反应,本在她的意料之中。可当她亲眼看到段维庭他毫无波澜的神情,她又有些觉得震惊。有关他与秋西子分手的真正原因,其实除了他们两位当事人,其余的无论谁,都没有很清楚。这时,郑南希也喜欢段维庭这件事情的公开,便让大家习惯性地把原因往她的身上去靠拢。当然,容桦知晓当年郑南希的那些不太阳光的做法,她也不否认郑南希的过错,只是至此刻看到段维庭的神情,她才有种恍然:也许,每一段感情都有它们自己的使命。秋西子与段维庭之间的种种,幸福也好,恩怨也罢,其实都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和明白。而她们这些身为旁观者的,也只是看到了这事情的一个整体轮廓,仅此而已吧。容桦于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想,她以后应不会再主观地去臆断任何一段感情了。 那样,多多少少有种“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来自桂花的香气,便重新恢复她工作中时的状态。“得,任务完成,我就先撤了。”她抱起文件夹,最后若有似无地道了句:“那我就等着喝你与秋西子的喜酒了,老段。从前一直希望那是同一场喜酒,但现在,我认为这应该尊重你们当事人的意愿。所以真的是两场,我也会去的。”她真心地朝他露出一种鼓励的微笑,“其实看到郑南希恋爱,我才惊觉,我们始终是不小了。” 容桦把她的微笑留下后才离开。段维庭心里也清楚,他母亲资助的这四朵金花里,除了他无法客观评价的秋西子,其余三位,三观与他最合得来的便是容桦了。她不仅是个事业上的好合伙人,她也应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女人,段维庭打心眼里觉得,容桦应该得到属于她的好归宿。与此同时,他也不是没有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有所指,并且,这还犹如当头一棒,痛快而又沉重地给了他一击。 是啊,终究,秋西子不能是一个人度过余生的。那么,那个陪伴她度过以后日子的那个男人——这让他有些不敢想象。他隐隐握了握拳,呼吸都开始不能自已了。 ☆、第 50 章 边阳已经有许多天,都没有交上过让秋西子眼前为之一亮的作品了。从前她因为对调香的热爱,也喜欢把很多时间放在做试验上,所以倒能时不时地给到秋西子一些惊喜。可最近,这姑娘先是沉浸在杨余的演唱会上不能专下心来,现在,又陷在他已经恋爱了的这个事实中,不能回到现实生活里。她还总想缠着她,想听她与郑南希之间的那些旧事。这些举动一而再、再而三,最终是把秋西子给惹毛了,她一怒之下,罚边阳加了许多天班。 边阳已经不比从前,之前她尚且有繁重的学业要复习,秋西子也不会施加很多压力给她。但现在,她已经顺利毕业,身上还承受着家里对于她学习调香的反对力量,一旦下个月巴黎的入学考试她没有通过,那么后果便是,她要再想进入她喜爱的调香专业,一定会更加得曲折而艰难。所以她看着眼前还有心情跟她赌气的边阳,不禁摇了摇头问:“偶像与你的前途,哪个更重要?” 边阳却依旧是那股气呼呼的模样,也不回答她的问题,更不跟她讲话,只埋头钻研于她手中的试验。秋西子再次自讨了没趣,也才算是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她解下围裙,有些自言自语,更有些奚落给边阳听的意味,“我就是那位可怜的农夫。”可边阳依旧不言语,她怔了怔,只好吩咐道:“距离十一点钟还有两个小时,我不管你的结果如何,只要求你今晚所有调配出来的香都给我留下。我明天早上会来验收。”她边说已经边开始穿外套了,“另外,这期间有客人来,微笑接待着。你要记得,这家小店里还有当时你让人过来安装的四只摄像头哦。” 说到这里,边阳才有了点反应。她把放东西的动作故意放大了给就要下班离开的秋西子听,以显示自己的不满。可这动作还是太迟了些,秋西子已经穿戴完毕,垫上单肩包离开了。她于是长长叹了口气,对着摄像头狠狠比了一些龇牙咧嘴的表情——因为她知道,秋西子在第二天一定会看今晚的录像回放。 秋西子没有想到路颜拾会来接她下班。最近他跑来这个商场的次数,也的确是比从前多了许多。她走上前,有些难为情,“我自己可以回去的,你以后不用…” “你就别客气了,秋西子。”路颜拾没有允许她说下去,先替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秋西子原地不动,他还朝她动了动脑袋,意思是让她赶紧上车。这种交往方式,对于早已经而立之年的秋西子来说,她怎么可能不明白。 与路颜拾的初次见面,是在他辅导机构的开业典礼上。当时她正找边阳要作业,边阳于是发给了她一个地址,告诉她她正在那里补习数学,一时抽不开身,让她过来取。她赶过去时,才发现边阳的一脸坏笑。这丫头哪里是在补习,分明就是贪玩。她小心翼翼地经过人群去寻找边阳时,是路颜拾忽然拽住了她的胳臂,她先是有些愠怒,而后才后知后觉到,是她违反了人家的制度。她没有去前台那里留下联系方式和领取票根,便不能随便进来。 边阳与路颜拾的家里是世交,秋西子在那时才知道。她按照开业典礼的规矩,领取票根进来后,还被抽到号码,平白获得一套精美的写字本。这是一个意外的惊喜,秋西子感到很开心。只是她没有想到,与此同时,她与路颜拾的交集就这样开始了。起初,路校长的话并不多,只是默默地帮了一些秋西子的忙。渐渐地,两个人随着见面次数地增加,便自然而然地熟识起来。秋西子也才发现,路校长的幽默和风趣得分人,他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才会表露出他不那么一本正经的模样。到现在,她们的交集已经算得上很频繁,秋西子认为,这已经超越了普通朋友关系的交集密度。而她是一个喜欢把所有界限都搞清楚明白的人,所以,对于这段云里雾里的关系,倒是让她渐渐地感觉到一种负担。 “路颜拾,你——”秋西子坐定,心里却怎么也安定不下来地看了看驾驶座位的人。路颜拾冲她一笑,“我怎么了?” 秋西子试探道:“我听边阳说,你还没有女朋友。” “没有。”他再次笑了笑,“为什么会关心这个?” 秋西子便横了横心,觉得凡事还是坦坦荡荡得好。她的世界里,似乎还没有存在过“暧昧”这种状况。之前没有,现在和将来,更不会有。于是她道:“你是不是想追我?”她问完这个,路颜拾扭过头看了她一眼,发出一声难以辨别出是什么情感的笑声。而后车厢内竟变得完全沉寂,只剩下路颜拾特地打开的空调出风口,那里簌簌往外冒暖气的声音。秋西子一直盯着她问问题的人,等待着他的答案。 许久,车子缓缓在夜幕中停下。今晚的月光异常得美好,加上路旁强劲的灯光,把车厢内照耀得明亮中带着些昏黄,慵懒的感觉,让人都想要昏昏欲睡了——如果,他们此时不谈论这样的话题的话。秋西子感觉到一些路颜拾的紧张,她看到他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一直在不停地揉搓,直到,路旁的汽笛声逐渐减弱了一些后,他才故意掺杂了一些戏谑道:“还是被你看出来了,女人太聪明了可不好哦。”可等他停顿片刻后,他又立刻变得正经,“我隐约知道你之前是有一段故事的,并且,似乎那是一段不太愉快的故事。我想说,人的一生那么漫长,多多少少,我们都会有一段或遗憾、或悲伤的过去。不瞒你说,我也有。” “前女友吗?”秋西子忽然有些好奇。 “准确地说,其实算不上。”路颜拾把话题的方向转移,“我的意思是,这些事情不论再难忘,也都已经成为过去式。而人生呢,它需要的是将来时,要向前看。秋西子,我希望,我会是你的那个将来。”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表白,秋西子的心脏也跳得厉害。她之前的人生感受到了太多的追人的挫败与自卑感,现在突然有了其他的异性向她表示好感,她内心的感觉,竟不如她早些年想象得那么的开心,反而,却多了许多复杂的情感。她不太能接受,是因为她一时间还没有做好重新迎接下一段恋情的准备;而她还感到一些愧疚,是因为她是那么地清楚,爱情当中的拒绝给人的伤害是多么具有杀伤力。 她想,她还是冲动过了头。她太迫切地想弄清楚一段关系的界限了,反而却忽略了这段关系被界限后的收场。 “你现在先不用回答,以后也可以不用回答。”最后,还是路颜拾很体贴地道:“只要行动上不要再抗拒我就好。好吗?”他看向有些呆滞了的秋西子。 ☆、第 51 章 整个夜晚,秋西子都像是被打了兴奋剂似的,辗转反侧间,却怎么也不见睡意。她回忆起了许多以前的故事,这很奇怪。她这个人并不喜欢留恋着过去,而忽视掉眼前的生活,所以自她下定决心要远离北京的那一刻,她就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还会再回忆起那里的点点滴滴。这么多年过去,她虽做不到让自己的大脑完全不去触碰,可也从没有过像今天夜里这般,回忆的栅栏一经打开,便再也停不下。以至于到了深夜,她已分不清这究竟是回忆,还是只是她的梦境。 在她脑海里出现最多的人是段维庭。那时的他还不如现在的他那样忧郁与沉稳,他虽然失去了老段,可在那之后的岁月里,他拥有了爱情。爱情的甜蜜挤走了他亲情的悲伤,所以,他也还是快乐和阳光的。篮球是他最喜欢的运动。秋西子满脑子里的画面,便是他穿着09号红边黑色球服,带着聂冰湖在大学校园里打篮球的那场景。他们穿着的是情侣服,女方的上衣甚至是号码都与段维庭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聂冰湖的下身多了一双及膝白色长袜,映在晴朗的蓝天下,似一对跳跃的音符。 秋西子看着他们在操场上追逐和嬉闹,看着段维庭抱起她以此来温柔地化解她的阻拦,看着段维庭把她抗在自己的肩膀上帮助她完成一记帅气里带着满满甜蜜的扣篮。秋西子这些都只是远远地观望着,似乎,他们的快乐更加衬托了她的孤单。那天的篮球“比赛”一结束,她便买了去往上海的返程票。返途中她不断地让自己去消化和理解——段维庭遇到了他喜欢的女孩儿,他们相处得那么开心,她应该也为他感到开心才对。可不经意间,她的一个眨眼睛,眼泪却还是从她的眼眶里汹涌地流出来。是啊,她的理智的确告诉她她应该感到开心,可她的感性却真实地反馈她,她现在是如此地难过。 老段出事是段维庭大一快结束时候的事了。因为是杭州的消息,所以秋西子关注得比较密切一些,当她得知老段下台一事,她首先想到的,便是还远在北京的段维庭。她买了连夜的火车站票赶去了那里,但那时段维庭已经不在学校了,她没有找到他。她那时候的焦急与无助,在现在的秋西子看来,她只会为她感到心疼。她被迫联系了段妈妈后,知晓段维庭与她是如此地缺乏默契——他刚好去了杭州。秋西子本想也跟着过去,她怕他难过,因为这是只有失去过父爱的人才会真正懂得的一种感受。她是艰难地挺过来了,可这种艰难,她不忍心段维庭再独自经历一次。不过车票临订下之前,她突然想到,聂冰湖也是位杭州女孩儿。她于是在北京的夏阳里怔了许久,最终,默默地把到杭州的车票改为了上海。 那时她还不知道在这之前发生过的一段重要的插曲。如果她知道,秋西子想,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当时的默默地退缩。所以,她把肠子都悔青了。她应该是除了段维庭与段妈妈之外,唯一知晓聂冰湖真正身份的人了。聂冰湖其人,便是老段在杭州又娶的那位太太的女儿。而举报老段一事,似乎也跟这位聂小姐牵扯着盘根错杂的关系。她憎恨老段的程度,不亚于段维庭憎恨聂小姐她母亲的程度,因为正是这两个人,触犯了婚姻的忠诚之责,伤害了他们原本的家庭,破坏了聂冰湖与段维庭这两个,原本的生活本毫无瓜葛的小朋友的童年幸福。 聂冰湖选择报复的方式,便是找到了段维庭的社交软件,含有目的性地接近他。她要段维庭对她毫无保留的爱,然后再把这种爱以一种极其残忍的面目给揭露出来,给到段维庭沉重地一击。那么,她报复老段的计划就顺利地完成了第一步——她要让他所有在乎的人都活得痛苦。秋西子无法想象,那时的段维庭知道事情的真相时倍受打击的样子。是难过到说不出话,还是面目狰狞地一直捶打自己的胸口呢?她光是听到这个残忍的故事,就已经觉得后背发凉。所以,她是多么地心疼段维庭啊。聂冰湖报复计划的第二步,便是成功地把老段给送进了监狱,正是那段,段维庭还在疗伤的日子。她很聪明,没有给到段维庭任何一个清醒的机会。利落而决绝地一举,就同时伤害了两位她憎恨无比的人,一个他再无翻身之日,另一个,他也如半死过一条命的人,奄奄一息。 后来的事情,秋西子便属于知情人了。当她从北京回到上海的第二天,她的心里还是感到不安,恰巧容桦当时打了电话过来,她们几朵金花便一起赶去了北京。那时其他几朵多在陪段妈妈,而秋西子,她受段妈妈之托,陪伴了一段,对段维庭来说,既是忧郁和低谷,又是对他后来大变的秉性有着重要意义的时期。那个时候的艰难,秋西子已经再不想去回忆,但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它让人不遗余力与酣畅淋漓。她一边遭受着段维庭的嫌弃,一边却还要更贴心地负责他二十四小时的饮食起居,那时,她对段维庭的心意,才渐渐转为司马昭之心。 她带段维庭去了日本的富士山看樱花与积雪;坐火车去看了挪威的森林;在罗马的许愿池前吃了冰淇淋。从这些地方回来后,秋西子在她前四分之一的生命中,每天努力积攒和赚到的荷包便一下子全部被掏空。可荷包空了,她本一颗飘荡的灵魂却被填得满满的,头一回有了安定的感觉。她喜欢段维庭,她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却要除下段维庭本人。后来的他渐渐走出被欺骗和失恋、父亲入狱的悲伤,他变得成熟和不苟言笑,他渐渐地自立,可对于这些年来一直陪伴在他左右的秋西子,他却一直保持着不咸不淡的态度。他从不感激她为他的付出与帮助,他更不会主动邀请她陪他一起去做什么。 秋西子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不安。大三那年的冬天,她从上海飞来北京段维庭的家里过年。来之前,秋西子特地去旧货市场买了一对会说话的鹦鹉送给段维庭与段妈妈解闷。段妈妈看到两个小家伙后开心得合不拢嘴,一身精致的装扮加上她从骨子里散发的典雅美丽,让秋西子觉得那是一幅再美不过的画面。她很开心,因为自己的鹦鹉没有白买;可她又很失望,因为段维庭连看都没有看它们两个小家伙一眼。那年,已是秋西子陪伴他身边的第二个年头。她上海与北京两地来回跑,甚至已经快要和火车站的卖票阿姨们变得熟识。可她却不觉得累,更不觉得颠簸,因为她要去的目的地那里,有段维庭在。只不过,这近两年的付出以来,从没有似今天这样的一刻,是让她感到如此地失望与不安。 段维庭的心是真的冷啊。比珠穆朗玛峰的积雪还要坚硬和冰冷。 之前她认为那是人在受过创伤之后的后遗症。因为,伤痛往往会使一个人变得冰冷。所以她不计较。可时间到了现在,她已累得再没有当初的激情与坚定了。秋西子在北京仅仅待了一个下午,便不顾段妈妈的劝阻,又返回了上海。那个她认为的团圆年,也终究是没能过成。 ☆、第 52 章 回到上海的日子便更加地平静。一如秋西子所料想的那样,北京那边除了段妈妈时不时会来的一些消息外,段维庭他,倒是真的把她像丢弃一个不在乎的玩具一样丢在了上海,完全地不管不顾了。她与他的距离渐渐地变远后,不安与焦虑也渐渐消失了一些,可与之俱来的,是另一种难过和悲伤。她想,不在乎应是由人与人见到的第一眼时就注定了的。她见过段维庭主动在乎一个人时的模样。可这,就更加使她的心感到刺痛了。 她的情绪还处在低迷期的时候,有一天的晚饭过后,段妈妈突然出现在了她的宿舍门前。她有些激动,但更多的是不可思议。段妈妈竟把她的一头长发给剪了,变成现在这样,比段维庭的毛寸长不了多少的男生一样的板寸。秋西子以为是段维庭出了什么事情,所以她又变得焦急。段妈妈不回答她,却带她来到了黄浦区皋兰路的圣尼古拉斯教堂。秋西子从没有来过教堂这种地方,她总觉得这种地方庄严而肃穆,又有种莫名的悲伤。可她见段妈妈非常虔诚地礼拜了许长时间,她不明所以,只能跟着也沉默。礼拜做完,当时又进来一些来自外地的游客,段妈妈便挽起她的手出了教堂。 天已经大黑。可上海却没有黑夜,所到之处它都是明亮而奢华的。段妈妈拉着她的手慢慢走了很远。她告诉秋西子,老段后来的情人,也就是聂冰湖的妈妈死了。死因是她喝了一包带有老鼠药的减肥茶,而往减肥茶里放老鼠药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女儿聂冰湖。秋西子很惊讶。段妈妈又告诉她,聂冰湖也死了,她带着她母亲和老段生出的儿子一起也喝了那杯减肥茶。秋西子的惊讶便演变成一种深深的恐惧——这是三条鲜活的生命啊。 她缓了许久,声音略带些颤抖地问:“那段妈妈你刚才,是为她们三人做地礼拜?”段妈妈点点头,往西方的天空那里望去。她同样许久才回:“我早已不恨他们了。与老段的婚姻,我也是有错的。她是一个比我要懂得顾家的女人。” “可悲剧的发生不是因为你,段妈妈。”秋西子担忧地拍拍她的手掌,“你没有必要自责。”她说着,想到了段维庭。这件事情发生在老段入狱后的第二个月,也就是将近两年前的事情了。段妈妈却现在才告诉她。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段妈妈便同样拍拍她的手掌又道:“当初选择隐瞒,是觉得没有必要让你知道这些不好的事情。你们还小,需要多看看这个世界的美好。”不等秋西子再次发问,她又及时道:“你知道为什么,当时我会选择让你去照顾庭庭吗?” 现在想来,秋西子竟确实不知道理由。她当时忙着照顾受创伤的人,根本没往那方面去想。段妈妈看着她,温柔一笑,“你和南南的心思啊,是藏不住的。这就是年轻。但以庭庭的性格,西子你比南南要更加地适合他。我确实武断了一点,但后来事实证明,我的选择也是正确的,你把庭庭从低估甚至是深渊里解救了出来。你是个伟大的女孩儿,西子。因为,没有哪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会拥有如你一般的耐性及好脾气,即便是为了喜欢的人,多多少少,争吵时她们也会为自己的角度据理力争。可你拥有强大的奉献精神。” 秋西子似乎已是听得明白,可她又有些疑惑,“段妈妈,你说得对,我确实喜欢庭庭来着不错。”她说“庭庭”时低下了头,声音也渐渐小了。但想到郑南希,她又抬起了头,“可南南,她…” “她的心思细腻,没有你表现得那般炙热。可再细腻,喜欢一个人也总会露出些蛛丝马迹的。更何况,还是你们这个年龄。”段妈妈又拍拍她的手,“不要有压力,在一起得是你情我愿。最后庭庭跟你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甚至是别的女孩选择婚姻,我都会祝福。这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情。”但她却希望这个女孩是秋西子。她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来。“你知道吗?我像你们这个年龄时,我的父亲,也就是庭庭的姥爷也曾语重心长地对我讲过一段话,那段话以“老段他不是最适合你的人”结束。当时除了老段,还有另外一个父亲的学生在追我,父亲倒是更喜欢他。他老人家的眼光向来毒辣,只是命运更喜欢捉弄人罢了。” 秋西子还在为“郑南希也喜欢段维庭”这个刚知晓的事实而感到惊讶和自责。但凡,当时她知道一些南南的心思,她一定会选择与她公平竞争。那段照顾段维庭的时间,她也会选择与她平分。可现在,她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段妈妈看穿她的心思,隐隐皱了些眉头。“爱情这东西啊,是唯一不能拱手让人的。只要是两情相悦,你们就可以无愧于任何人地在一起。不过相比于我和老段,我会更希望你和庭庭幸福。你还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吗,西子?”段妈妈再次拉起她的手,“庭庭他确实过于冷淡,伤了你的心。可只有我知道,他的那些细微的变化,他自小就不是一个口是心是的人。我今天来这一趟,就是害怕你会因为他的态度而感到伤心,更害怕你们会因此再更多地绕了弯;我告诉你聂冰湖母女的事情,就是想让你更多地去理解,庭庭他会如此冷淡的原因。他在性格塑造的关键时期,遇到了这般重大的家庭变故,我不是有意偏袒,只是为他的将来而感到担忧。” 秋西子在此时,似乎看到了一个典型的天下母亲。她们可以为了孩子,无师自通地变得敏锐与未雨绸缪。这让她更加地感到欣慰——因为真实地感受到母亲这个角色。 “你离开北京后,南南来过一次。可两天后,她又提着行李箱走了。”段妈妈无奈地笑了笑,“与庭庭还不一样,南南可是个从内心里冷的女孩儿。我惊讶于那天她的突然到来,却不惊讶于她迅速地离开。”她其实想说,不合适终究是不合适的。但幸好,段维庭比曾经的她和老段幸运,因为她的庭庭与适合他的人还有更大的发展可能。 她看向秋西子。这个女孩儿她还在有些困难地消化着她这一个傍晚所告诉她的所有信息。天色渐渐地变深,春夜的冷袭来,她笑着对秋西子说:“不回学校了,今晚陪陪我怎么样?房间我订好了,就在前面。” ☆、第 53 章 与段妈妈的一席推心置腹后,秋西子渐渐又开始了北京、上海两地跑的日子。段维庭依旧待她不冷不热,不过与之前有了明显的不一样的是,他渐渐变得听话。他的脸很臭,可秋西子说过的话,他倒是不曾反对。 这是一段,秋西子认为非常开心的时光。她常常飞奔在校园与机场的街头,只为了赶一班航班,飞去首都。通常,她都是在周五的晚上到达北京,然后带着段维庭在北京的任何地方,或者北京附近的城市去散心。直到周末的下午,他们才回到段维庭的校园,秋西子再与他分别,自己也回到上海。这样的行程一直持续到他们二人大三快要结束。因为秋西子就要面临她的毕业实习,所以从大三下学期的末尾到大四上学期之间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被迫中断了每个周末一起去散心的惯例。与秋西子料想的一般,这期间即便她不出现,段维庭也不曾主动联系过她。 零七年的十二月八号,已经接近秋西子实习期的尾声,她曾照常发过去一条主题为关怀的短信给段维庭。她不太喜欢他抽烟的这个习惯,有害他人更不利己。不过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消息发过去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立刻收到了段维庭的回信。回信的内容非常简单,只有“我戒烟了”四字。但,这对于秋西子的意义却是如此得重大。她当时正坐在一家香料公司门前的台阶上,许是太开心的缘故,她一跃而起,从将近一米高的台阶上跳了下来。最后她便不得不进了医务室,拿到医生“韧带断裂,好好休养”的诊断单。 她后来的行动已经有所不便,但不知为什么,在秋西子的心里,那个地方却如吃了蜜饯一般甜。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来自段维庭听她话的好消息,是他又给了她一些新的希望。她开心了许多天以后,实习期圆满结束,她才从幸福的情绪里反应过来,给段维庭回了消息过去:你很棒哎!一定要保持哦! 当时的段维庭正在学校里上大课。秃顶女老师尖利的声音,加上从教室前到教室尾坐满的同窗呼出的二氧化碳,以及温度调到很高的空调,都让他感到窒息。他冲出了这个据说很多其他学校的学生,都常常慕名而来听这位老师课的教室,好好地呼吸了一下走廊里清冷却新鲜的空气。 他的学校与秋西子的不同,学校里没有另给实习的时间,即便是给的,以段维庭的性子,他也是懒得去。所以那段秋西子去实习,而他每天在学校里,教室、宿舍、餐厅三点一线的单调生活中,他心境的变化便被他捕捉得“一览无余”。他竟想开始关心秋西子的生活了,他想知道他上课的此刻,她会在做些什么。还有其他他吃饭、看书、与室友们一起打篮球的这些时间,他都会忍不住地去想起秋西子。之前的日子,每个周五的晚上她都会风雨无阻地出现在他的宿舍楼前,那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可突然,这个习惯戛然而止后,他的生活,似乎像是得了不治之症的病人,一切都没有了盼头。 他甚至有些痛恨秋西子每周一次,以短信形式发来的慰问。这让他更加地感到煎熬。因为那些短信似乎是故意的,让他每次已经快要把秋西子忘记得差不多的时候,这些短信便成功地让他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现在、此刻,他手里攥着那条刚发过来,似乎还带有秋西子余温的消息,气愤而强烈地呼吸着。 可段维庭的忍耐力却从来都是优秀。他的这种无聊至极的状态持续到最后,已经转变为麻木。后来假期,他每天会去打球、骑马、看球赛、参加各种俱乐部,生活被他安排得多姿多彩,他就渐渐没了空去思考其他。这种制止欲望的过程,让他感到痛苦而满意。痛苦是身体上的,可满意是精神上的。他战胜了自己的思想,所以他以后也便是再没有软肋的人。 直到那年过年的前几日,秋西子才拎着行李箱出现在段维庭的家门口。当时的段维庭正穿着一身运动服,一边听歌,一边从不远的球场运球回来。秋西子其实远远地便看见了他,可她并没有呼喊,而是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段维庭的运动服被汗水浸透,运动装的上衣被他嫌弃地系在腰间,随着他运球的动作起伏,腰间的衣服便也随之摇摆。此刻他给到秋西子的感觉,才是符合段维庭身份的,一个生动而阳光的少年。一如那次的餐桌上,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 渐渐地,秋西子的嘴角露出笑意。她看得入神,倒是把突然意识到现状的段维庭给惊了一惊。他先是眼前一亮的,因为几个月不见,秋西子的头发又长了一些,散乱而美在她的肩膀上。她似乎还特地穿了一件磨砂皮质的鹅黄小短裙,露出了她的一双长腿,让他根本移不开眼。他很奇怪,因为他从未曾注意到,原来秋西子竟也可以如此美。可当他的理智及时地赶过来后,他却拿起球,一声不吭地走进了那道朱红大门内。 秋西子朝他笑了笑,也默默地跟上去。可她看着那个背影,他决绝而又亲切,决绝是于段维庭,亲切是于她自己。她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都在研究香料所以无法见到他,于是现在她真的见到他,即便他依旧那样得决绝,她却也感觉他是亲切的。她路过了路上所有的人,他们,或是精致装扮的精英与白领,或是青春盎然的学生,或是手挽手甜蜜散步的情侣,亦或是瑀瑀独行的年迈老人,他们与秋西子短暂地相遇并快速地分离,他们之间擦肩而过。可她遇到的这些人里,始终不见段维庭的身影。她时常在想,那首歌里写得太好:他会不会突然地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可她又很清楚地知道,他不会。 所以当他就在眼前时,不是那些路过的陌生人,而是她真的想执手走过余生的人,她便在北京寒冷的冬天里热泪盈眶。秋西子已经无法再控制住自己,并且等她已经反应过来的时刻,她发现她已经热烈地拥抱住了段维庭的后背。经过北风的一路侵袭,他的汗水早已经变得冰凉,可仅仅几秒钟的时间过去,这种冰冷便被段维庭与秋西子两人共同的体温给融化。秋西子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温暖、安实,与可靠。她开心地快要飞起来。 段维庭怀抱里的球便落了下来,在砖瓦地上圆滚了几圈,最后停在一棵桂花树旁。他的手中突然空落落的,一如他当时的心,苍白白的。但不可否认,他的身体却非常享受来自后面那个女孩儿的拥抱与她带来的温暖。他暂停了许久,也折磨了自己许久,最终他僵硬的身体想要从秋西子的拥抱里挣扎出来时,动作还有些生硬。 秋西子感觉出他的抗拒,便松开后,很快地跑到了他的面前。与她想象的无二,段维庭的一张脸确实臭着,不仅如此,包括他整个人,都立刻散发出一种“旁人勿近”的气场。可她皱了皱眉头,不想错过这个她正激动的时刻。她突地踮起了脚尖,双手用力地禁锢住了对面男孩儿冰冷的脸颊,闭上眼就吻了起来。 可肌肤接触的刹那…秋西子并没有感到一些想象中的浪漫与甜蜜感,更多地,她感受到了尴尬与难堪。因为…男孩的嘴唇酷似一道铜墙铁壁,她的吻笨拙而生涩,怎么也撬不开他坚硬的唇。 ☆、第 54 章 许多年后,秋西子每每再回首当年的那记初吻,她的第一感觉便是头皮发麻。因为那记跳梁小丑般的吻,让她往后的日子里得到不少来自段维庭的嘲讽。他当时就那样用眼睛冷冷地看着她,看着她闭着眼如无头的苍蝇一般在他的嘴唇上叮咬,他却不妥协,更不拒绝,只默默地看着她出丑。 秋西子已经记不得那初吻的收场方式,她想,那一定是一种羞愧地落荒而逃,所以忘记也罢。后来,或是由于紧张,或是由于难堪,她在那次的头脑发热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不敢看段维庭眼睛的。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但凡她与他对视,他的那双眼睛里一定要包含着如海水一般多的鄙视。尴尬的气氛在她与段维庭之间蔓延了许久,直到过年以后,春暖花开,秋西子已经再次没有勇气去奔赴北京的那几日,段维庭竟如打西边升起的太阳一般,奇迹地出现在她的校园里。 当时她激动、木讷、惊讶与紧张,所有的情绪全部复杂而又迅速地一起交织在她的心头。她想奔跑过去热情地迎接他,可她又及时地止于他的冰冷的冷漠。她想,越挫越勇的人是那么的顽强,而在爱情里越挫越勇的人,他们的顽强只会让人心疼。她在喜欢上段维庭的这几年里,看过不少女追男的影视剧,那些女孩儿们热情而勇往直前,忘记了自己的矜持与自尊,一次又一次地为爱情而奔赴、打击、奔赴…秋西子承认她们的勇敢,可她做不到。她在他的面前,已没有自尊,更无自信可言。让她再去拥抱冰山,她害怕自己会被冻死。 他们之间隔着来来往往的人海与风,他不再往前,她也就不敢再主动。于是,在良久的四目注视后,段维庭便转身离开。他的转身是不会有回头的一种决绝,然后,秋西子的心情便瞬时跌入万丈深渊。她那时后知后觉到,也许这是属于段维庭的一种主动,他来到她的校园,不是来看她的笑话,而是真的因为思念。想到这里,秋西子才撒开了步子,勇敢地往前飞奔去。当时她的耳边灌满了风,泪水顺着风也往后飘,让她瞬时有种顾影自怜的感觉——她是不是就是那个追梦的少女。 好在,那后来的结果是,她终于用她的主动,换来一种她做梦都不敢期冀的幸福。听见他的那句“秋西子,我们在一起吧”的告白时,她正紧紧地环抱着段维庭的胳臂,那个瞬间过后,秋西子欣喜而不可思议地认为,自己好像真的也就要环抱住了幸福。她已经顾不得去思考其他了,于是在她终于明白了某些恋人之间相处模式的形成方式后,早已是物是人非的时刻。 她与段维庭之间,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她总是主动方的格局。可不是吗?秋西子无奈地笑了笑。当时段维庭的一次带有试探性目的的主动,如此轻易地便换来她比他要更为狂热得多的回馈。他们之间于是不那么平等地在一起了,拥有甜蜜的时候一切都会风平浪静,可若是陷入争执与分歧,段维庭便像是一只自带了外壳的蜗牛,自私而迅速地就钻进了那只能属于他自己的天地。无论秋西子在那只白壳外面多么嘹亮地呐喊与嘶吼,多么无望的无奈与痛心,白壳里面的人都始终是无动于衷。 朱茵曾说过一句话,让当时的秋西子潸然泪下。她说,如果他是真的爱你,你是跑不掉的。秋西子甚至感到一种质疑,难道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男人吗?他爱一个女人胜过一切,江山、财富与地位都不及他眼里的她,他只要他们在一起,这便是足矣。但秋西子还是哭了。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无幸遇到这样的男人,可这世上有太多幸福的女人遇到。甚至段维庭也曾是这样的人,他的热烈与冲动、激情全部都无私奉献给了聂冰湖。而秋西子,她在他的眼里面,也许只是一个适合与他一起过日子的女人。这个道理,秋西子用了整整八年的陪伴,才幡然醒悟。 永远主动的那一方总会有感到疲惫的时刻。有些可笑的是,秋西子的疲惫,竟是从段维庭逐渐发达的那几年开始的。他们的经纪公司在捧红了郑南希这位刚刚算得上腕儿的明星后,便一炮而红,与之俱来的“后浪”们更如雨后的春笋般,一茬接着一茬地涌过来。他们大都是一些刚毕业的初生牛犊,亦或者从偏远地区来到北京通过选秀出来的非科班生,有名的大公司单单靠他们目前的能力或许进不去,所以,新晋新星的“东虞”便成为他们最好的选择。 那时,公司蒸蒸日上,段维庭与容桦、郑南希她们这些公司里不可或缺的人物便一天比一天地繁忙起来。倒是一直从事后勤工作的秋西子,她却一下变得清闲。起始时公司因为捉襟见肘的资金,她于是要一个人同时兼任很多种身份,清扫、招聘、打印及端茶倒水什么,她也这样持续了很多年。可渐渐地,她发现清扫任务有了保洁阿姨,招聘工作有了人事部,打印及端茶倒水这些也有了秘书与实习生们时,她才后知后觉到,哦,她已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意识到这些的时候,秋西子自己在心中默默地消化了一阵子,那之后,她便很少再去公司了。她转而开始专心照顾起段维庭的衣食起居,开始在家里养花草,也终于有了时间再重新拾起她的调香爱好。同时,她与段维庭更意外地拥有了一段较为和平与温馨的时光。因为事业的起色渐渐抚平了段维庭他内心的迷茫与焦惶,所以他本一路飙升的脾气在那一段令人振奋的时期里,突然得到了较为有效的遏制。 这时候最开心的其实是秋西子。段维庭有时会在晚饭后看她调香,偶尔也会对她调制出来的新香做出点评;有的时候她还会与他在书房一起写毛笔字,在毛笔字这一方面,他们二人互不服气,都认为自己写的那一张永远是最好的。但,其实秋西子打心眼里已是很崇拜段维庭的了,因为她很少能够见到,有哪个男人会写这么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可她爱的人便是其中之一。晚饭吃多的时候,她会叫嚷着一直把段维庭劝服到出门,然后再遵循她的意愿,两个人一起走在小区蜿蜒的小道上散步。 那种美好的画面后来便时常定格在秋西子的脑海里。月亮与星空,微风与花香,犬吠与小孩子们的嬉笑声遥远却嘹亮着,最后,还有路灯下她与他十指紧握的双手。这时她总会得到段维庭的一句“肥猫”的嗔骂,她也是不介意的,反而真的把自己蜷缩在他的胸膛里,眯起眼睛,懒洋洋地道:“我果真是太肥了,庭庭,我都肥得走不动了!”可她的小把戏在段维庭的面前总是不能如愿,他反而当作听不懂的样子,无情地把她的脑袋从他的胸前推走,再若无其事地兀自往前走去。秋西子不开心,但更多的是不罢休,她便在气愤了一会儿后,如一只饿了许多天的饿猫一般飞扑到段维庭的后背上去,她的双手死死缠绕在他的腰间,他不背她,她便不松开。最后的结果便是段维庭他妥协,然后一路把秋西子背回家里。 那时恰巧楼下的桂花树都开了花。都说桂花飘香十里,那么他们小区成排成排的上百棵桂树,岂不是要把整个朝阳区都给浸满了桂花香?这个秋西子不清楚,但她清楚地记得,每每她与段维庭从楼下返回,再回到出租屋里时,整个房间里便都是香的。然后段维庭便像被拨动了身上的某个开关,突然开始动情而急切地吻她。那是秋西子最开心的时刻,但这样想起来时,她的羞耻感又会涌上来。她总觉得自己像个色鬼,会毫无节制地迷恋段维庭与她在任何场合里翻云覆雨的时刻,迷恋他的身体进入她身体里如水乳交融一样的感觉。 因为这时,她才如抓住了某种物体一般,充实地抓住了段维庭的身体,与他缥缈的爱。 ☆、第 55 章 谁都没有料到,渐渐地,东虞后来的发展速度竟会一度到了不可控的地步。许是因为抓住了行业内的先机,许是真的领导有方,亦或者掺杂了某种强大的幸运力量,总之,东虞这艘原本低配件的小船,却被迫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地新陈代谢为一艘与时俱进的轮船。 段维庭作为这艘轮船的掌舵人,也日益变得繁忙。他不仅有了东虞经济公司,并且不到一年的时间,他还新拉入尚翼州作为他的合伙人,另外成立了东虞的其他经济产业。生意越做越风生水起的同时,他按时下班回家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他需要出差的次数反倒越来越多。说起来,桂花十里飘香的时节,其实也就是那一两天的事情。这香味一晃眼就过,甚至有的行人太忙碌与匆匆,还没有来得及注意得到它的香味,它便已经褪去。秋西子与段维庭的和谐时光,也就在那短暂的九月,随桂香一起飘散。 他们已变得聚少离多。通常,段维庭出差一次需要三个月之久。她曾问过他要去哪里,可他每次的回答都很模糊,秋西子也再没了勇气与耐心去问;她也曾要求与他一同前去,可他却总以工作分心为由,把她扔在家里。起先她倒也乐得清闲,因为不用再挖空心思地为段维庭做好吃的,她便可以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刚开始仅仅待在家里插花和调香、练瑜伽,后来段维庭出差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她每次想找他开视频与聊天的时间也找不到,她就又逼迫自己增加了室外的骑马、骑单车、跑步运动。 后来某一天的清晨,秋西子按照与队友们的约定,一起来到京郊的怀柔汤河口镇中,有“百里画廊”之称的白河湿地生态公园,在这里开展了一场迎接落日的盛大骑行活动。说迎接落日,未免有些奇怪。其实他们真正想迎接的,是日出的朝阳,可这个想法太不切实际,于是他们才退而求其次,改迎接日落。这也不是说日落之景不美,相反,她是那么的美,在西方的天空之上,绚丽而怒放的连绵不绝的红,彻底震惊了这支名为“蜗牛”的兴趣骑行队伍。那时,他们已忘记了时间,更忘记了骑行,所有人全部都朝向西方的天空望去,那里的山与红色的天空相连,所以山头也被渲染成了令人震撼的红色。 秋西子身为其中之一,与他们一起看着看着,突然,竟莫名流下了激动的热泪。她当时是这样想的,这夕阳好美啊——可是,她的美中却带着那么多的凄凉。那时天地间的昏黄、沉寂,与即将被湮没在黑暗中的下一刻,均一起悲伤地朝她涌过来,迅速而狂热地便浸入到她的整个身体里。她突然不能控制地变得悲伤,是的,夕阳总会有这样大的魔力,一如古人所说的那样——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黄昏的日落带着她凄凉与悲伤的美,让她很自然地便想起了段维庭。 她最终还是得无奈地承认,在段维庭他的社会财富与社会地位与日俱增的这段时日里,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却在一点点地变远。从前他还会与她拌嘴、争吵、热战,可现在,她真正如别人所羡慕的那样,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富太太”时,她与段维庭之间却连拌嘴的日常都没有了。她更不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富太太,因为她想要的婚姻,段维庭也一直在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着她。秋西子其实已经在感受着一点一点,不知从何方渐渐侵蚀过来的不安感,它们似乎从段维庭的事业渐有起色那时开始潜伏,到了此刻、现在,天时地利与人和的时刻,它们终于得到了爆发而一发不可收拾。不安感继而吞噬掉她的整个身体,让她身在落日中的红色里,竟开始暗暗地发起抖来。 那次特殊的骑行体验过后,第二天,秋西子便买了从北京去往上海的机票。因为据说,段维庭这次出差的地点便是在上海,这是秋西子从顾迪那里打听到的消息。顾迪的口风再严不过,但他可爱得紧,用一种很明显的意味,在视频里透露了一座标志性建筑给她。秋西子当天下午便到达视频中的那所标志性建筑旁,然后按照顾迪发过来的定位信息看,她直接进了那附近的一家酒店。步至昏暗但惬意的酒店走廊里时,秋西子的心脏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跃动频率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实话来讲,那时她一直以来的不安感已被一种未知的期待与激动给完全代替,她又开始了她一以贯之的积极思维方式:也许段维庭他真的是在忙吧,很多时间他都要以酒店为家,她又为他感到心疼。秋西子时常会陷入这样的一种循环,只是那时她从不自知。与段维庭远远相隔时,她总要忍不住地去乱想,从而导致自己的无限不安;但当真的与段维庭相见,她又会把之前的所有担忧抛之脑后,或是珍惜或是真的在享受与他独处的二人时光。可天下始终没有不散的宴席,当她与他再次面临分别时,她便又开始变得怅然若失与懊恼——哦!她好像又错过了一次她与段维庭之间开展促膝长谈的机会!她又再次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要与她的孤独与猜忌为伴!后来的秋西子也曾在许多个漫长的深夜里思考,然后会心而无奈地一笑,想也许这就是年轻的爱情。 属于秋西子的年轻的爱情便是在那天开始,有了它的裂痕。当她激动甚至隐隐有些开心地敲开段维庭的房门时,开门的人却是郑南希。那时她已一身名贵牌子的衣装加身,长发似乎也是经由特定发型师设计,凌乱却美地散落在她的肩头。郑南希成为一颗耀眼的明星后,便真的更美了。这让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见她的秋西子有些错愕,更有一些惊艳,再后来,她的心里才后知后觉到一种酸涩。 大概是从那时的前年开始吧,有关郑南希与她的老板段维庭之间的绯闻便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网上的照片更已比比皆是,秋西子也不是没有见到。可她或是出于一个女人的自尊,或是真的相信段维庭的为人,倒是真的一次也未曾质问过他们当事人中的任何一个。直到此刻,她真的就在属于段维庭的酒店房间里见到了郑南希的身影时,她才突然地发觉,她自始至终的信任,只是出于她内心的自卑——与段维庭相比,她一直以来的自卑感。 那天他们双方共同给到她的说法,是她们在一起商量郑南希接下来的发展方向。这个小会议本来容桦也是在场的,但她中途接到一个电话,便先行离开。有关容桦当日是否在场的这个事实,秋西子后来也一直没有去确认。她不是不在乎,而是没有心情去证明,因为这样除了展示出她的患得患失,其他毫无作用。那天以那种方式的会面,成为日后她与段维庭之间相处时的一根芒刺。 秋西子清楚那只是一场巧合。可当世界上所有人都把那种巧合的背后当真,那么身为当事人的她,在那样一种情况之下,也很难把自己的心态放正。后来,她收到了来自郑南希的一条短消息:西子,我们还是公平竞争吧。 ☆、第 56 章 初秋的阳光难得的这般绚烂,秋西子在睡梦里似乎都感受到了它们的召唤。当她平静地睁开眼睛,果然,便瞧见床尾处的那一尾从窗帘缝隙处漏进来的阳光,正在悠闲而惬意地微微晃动着。秋西子默默地注视了它们片刻后,记忆才如开了水闸的流水般,一点一点地涌进。哦,与此同时她的头,也微微阵痛起来。 她昨天晚上是几点钟睡去的呢?她不太清楚。她好像听到了夜晚的最后一道鸣笛声结束,以及清晨的第一道鸣笛声开始。懵懵懂懂中,她的脑袋涨裂,眼睛干涩,可回忆真的就像一个说书的人,娓娓道来间,让她欲罢不能。她抚了抚两边的太阳穴,突然深有体会:熬夜与宿醉一样难受。 她艰难地爬起床,把窗帘哗地打开时,发现她本以为的朝阳早已严重偏斜,不是从东方,也不是正南方,而是掠过它们,太阳已经来到西南方。似乎是一天中太阳的热量最为旺盛的时刻吧,秋西子立下便感受到自下而上升腾起来的热气扑面而来。她于是颇为惊慌地拿起手机看了看,果然,下午两点一刻。天哪!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数字?她的人生中竟还是头一次睡到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时间! 她急迫地抓耳挠腮间,有关昨天的记忆便悉数展开来。没有记错的话,她今天早上还要验收边阳那坏徒儿的作品呢。可现在好了,她言而无信,于是便给了那丫头更大的小辫子去揪。她敲敲脑袋,悔恨地走去了洗漱间。 来到百货商场时,其实秋西子并不太能确定倘若没了她的督促,边阳还会不会安分守己地在店里练习调香。她还有些忐忑,因为她睁开眼睛看到手机的那一刻,上面全是来自边阳的问候和疑惑,说什么她去哪里逍遥了,把她自己扔在这个破店里,这不是她印象当中负责任的好师父。秋西子叹了口气,步子一拐,有些心虚地便进了香薰店。出乎她的意料,店门不仅开着,就连边阳那徒儿,她竟也如此认真地在练习调香。这会儿还有许多顾客们在观赏店里的香薰产品,秋西子忙丢下包包,换上围裙,打算帮忙招呼。不过等她真的走上前时,她才有些懊悔自己的心不在焉了——日子果真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同样穿着香薰店定制围裙的路颜拾也看到了她,他便对她一笑,接着便忙他眼前的事了。秋西子于是往后撤开,脸颊噌地一下变得通红。她其实并不太想思考那天的事情,本想搁置一下,再来面对的。可今天不等到她暂时地逃避,路颜拾便直接赶来,呈现在她的面前了。是啊,她有些不自在地往收银的方向站去,有些纳闷她最近的遭遇。 看来她前四分之一的人生追人追惯了,现在冷不丁自己也有了追求者,她还着实有些不习惯。身为第三方的边阳早已看到她的异常,等她手头上的调香试验大功告成,她愉快地放下各种材料,摘了手套,随便往围裙上擦了一擦,便蹦蹦跳跳地跑去秋西子的面前。她的口吻通常带有这种犀利的八卦感,以及她生动的面部表情,“师父,你和老路之间,有情况啊?”这些因素全部统一起来,在很多时候,都会让秋西子产生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她于是把她扒拉到一边,“你挡着收银了。你把作品拿过来,我看一下。”边阳便把嘴巴一撇,不情愿地转过身,看了一眼正在忙着招待顾客的路颜拾,由于心里的笃定,所以脸上还翻了一个肯定的白眼。她想,这两人之间一定有问题。 “别磨蹭,徒儿。”秋西子在后面催促着。她于是才放弃了心里面的小九九,把她昨天晚上加今天早上的心血们全部拿过来,一边心里不住地在滴血,以此来祭奠她的这些奋斗时光,一边肯定道:“师父,我向你保证,这次我绝对是拼出了吃奶的力气了。”如若再得不到秋西子的认可,她觉得她便有需要怀疑一下她这位师父的眼光。果然,秋西子把两根香薰蜡烛放在手里,它们的脱杯状况、色泽均匀度、香味什么,绝对都是无可挑剔的。她在心里小小惊讶一番,看了边阳一眼,然后把蜡烛点燃。 这便是边阳最为害怕的测试程序了,要看一支香薰蜡烛的好坏,拉出来“遛遛”便会立刻见了分晓。可这次,她却胸有成竹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品起了路颜拾刚刚泡好的一杯毛尖茶。秋西子瞧见她的态度,忍不住嗤笑一声,才把注意力全部放在燃烧的蜡烛上。大概一刻钟过去,蜡烛倒是没有出现脱杯现象,与空气接触的部分也没有出油,并且在蜡烛持续燃烧的过程中,除下它本身散发的香味外,倒还真的没有其他异味产生。秋西子还耐心地等待到了蜡烛燃烧掉的最后一刻,检查了一下它的挂壁现象,也都是在合格甚至优秀以上的。 边阳于是更加傲娇地翘起了二郎腿来,脚尖还得意地快速晃动着。“怎么样,师父?优秀得让你哑口无言吧——”她把尾音拉长,一副扬眉吐气后专门出来搞炫耀的模样。这时,不等秋西子开口点评,旁边正在挑选香薰产品的顾客们便闻香赶来,她们其中也大都算半个内行,看到这样的验收成果,便纷纷下单,把出自边阳之手的另外几只香薰蜡烛,连带三瓶香水也带走了。最后还是在秋西子的再三解释以及道歉下,她才能留了一瓶香水下来,用于检验。 事实证明,秋西子看人才的眼光还是一顶一得好。她一早就看出了边阳在调香方面的天赋,边阳拥有一只敏锐的小鼻子,她的思维也从不喜欢拘泥于一个维度去,而这么多年限制她往更好方向发展的,还是只是她的一颗玩心罢了。秋西子于是叹了口气,把那瓶香水放进自己的包包里,无奈地一笑,“这瓶呢,就被我征用了。” “凭什么?”边阳果然吹胡子瞪眼了起来。秋西子完全不理睬她的炸毛,而是转身,开始整理被顾客们弄乱的货架。可她忍了又忍,还是觉得得讲出来,她才能安心。“你知道’伤仲永’这个故事吗,徒儿?小仲永的天赋那么好,这已是上天对他的恩赐,可他自己没能珍惜,最后泯灭了他天才的资质,岂不可惜。” 边阳不会听不懂秋西子话里的意思,她于是才气愤地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师父,我可不是那个什么仲永。他是他,我是我。我自己心里有数。”秋西子便回头看她一眼,正巧撞见她的一双笃定而不屑的眼神,她才甚是了解她地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只提醒道:“巴黎的入学考试,你的对手便是整个世界的调香爱好者甚至是一些专业人士,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边阳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看到她们师徒二人气氛已经不妙的路颜拾便走了过来,递给她们两人一人一杯泡好的茶,笑了笑,“这还是我刚刚从一位老师傅那里学习的茶艺,你们帮忙品品看,我学习的过不过关。”这下,师徒两人同时向他望去。看了许久,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确定地道:“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 秋西子便又脸红了。 ☆、第 57 章 路颜拾直到晚饭时间才与她们告别,边阳不顾秋西子的眼色,还一直要留他在附近一起吃饭。但好在,他以学校有事为由,给拒绝了。等他离开,秋西子便早早关了香薰店的门,带边阳去吃晚餐。 所以这一路上,边阳便都在纳闷地观察着她的这位师父。她观察得越久,反倒就更加地纳闷。尤其是现在,师父说是带她吃饭,却自己一个人默默地走得挺快,不与她交流,更别说贴心地等等她这个不太热爱走路的人了。“师父——”她于是小跑着跟上去,一股脑地连环问道:“你今天为什么下午才到店里?早上给你打了那么多的电话,发了那么多的消息,你又为什么不回?还有,为什么今天你会早早地就把店门给关了?你今天真的很反常哎,师父!”说罢,她又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闻一般,神情夸张地就道:“不会吧师父,难道你谈恋爱了?” 秋西子这才猛地停下了脚步。她听到了这个词语,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忽然地就跳出了段维庭的身影。但边阳见她这个模样,就更乐得厉害了,“还真的被我给说中了啊!”她于是围绕着秋西子转起了圈,一边转一边跳着。等到秋西子觉得脑袋犯晕,及时揪了她的胳膊,才拉着她一起往前走去。 她们在一家连锁小餐馆坐下。秋西子点了一份薏米粥,以及几份面食点心。边阳不知道吃些什么,也随着她师父点了一样的。等菜的时间里,边阳对于之前没能从秋西子那里得到的答案,莫名地更增加了一些好奇,以及一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越挫越勇的可贵品质。可是不等她先开口,秋西子便道:“那瓶香水我大致看了一眼,成色确实不错。”于是边阳的注意力便被成功地转移,她骄傲道:“那是。师父你还往自己身上喷了一些呢,别以为我闻不出来。” 秋西子便怔了一怔。因为她为了测试这瓶香水香味的保持程度,仅仅在手腕处稍稍涂抹了一些,一般来说,并达不到能够被别人闻到的效果。当然,香味可能于一名调香师来说,是一种极其敏感的存在,可事实证明,边阳对于香味的敏感,的确是大大出乎于秋西子的意料的。她在调香这个领域,简直就是一个天才。“你用了桂花,”秋西子看向这个天才,“还有一些西普、水果。”但她有些疑惑,“不过,它与市面上普遍存在的桂花香水有很大的不同。市面上的桂花香水,桂花的香味一般都要占据它整个味道的半壁江山,可这瓶,很巧妙,能闻得到桂花香,但这香味,却不如市面上的那般浓烈。” 边阳感到很惊讶,她不认为自己如此小的一个心思,会被秋西子一下看穿。可师父就是师父,她还是很轻易地就嗅了出来。边阳于是颓败道:“你太神通广大了师父,真没成就感。”她还想着等过了今夜,明早秋西子若还是不提这茬的话,她就要好好奚落她一番的。显然,现在这个计划宣告失败。 可秋西子却摇头,“不。你很棒,徒儿。你设计的这款香,增加了桂香它的气质,并且难能可贵的一点,又没有剥夺它主香的地位。一般来说,这个度的把控,总不会那么容易。”秋西子闭了闭眼,很投入地做了一个比喻,“这就好像鲜花和绿叶。鲜花太多,绿叶太少的话,很容易就会显得艳俗;而鲜花太少,绿叶太多,便又会显得没有那么惊艳。鲜花与绿叶的配合真的太重要了,就像你设计的这款香,桂香的量恰到好处,‘绿叶’的量,更是点睛之笔。所以令我羞愧的是,我一时半会儿,竟不太能想到这个所谓的‘绿叶’,是何方神圣了。” “师父你如果连这个都能想到,那你就是神仙鼻子。”这时她们的晚餐上来,边阳又有些不太想探讨这个话题似地,专心吃起了东西。秋西子却被她成功地勾起了求知欲,她掠过眼前的食物,直接看向对面的边阳,“徒儿,你究竟在里面加了什么?”她其实仅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便已被它的清淡与浓郁调和在一起的香味所折服。好像,她在这段有些神奇的时间里,找到了许多年前便失散了的亲情、友情,以及爱情。 边阳许久未答,当她终于抬起头时,问到的确是:“师父你是不是很喜欢这款香水?”秋西子滞了一滞,不置可否。边阳再道:“其实它的灵感创作来源于你哎。”可是她却卖了个关子,“但你不跟我讲讲你的故事的话,我就偏不告诉你另一味香是什么。” 秋西子微微张开的唇便突地闭上,她选择乖乖地拿起了筷子吃饭。她本就是有这样的一种特性,与别人的好奇心不同,她的好奇心与求知欲是在遇到了阻碍后,可以戛然而止的。所以以前的段维庭总说,秋西子在某种意义程度上,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她于是突然就对“另一味香是什么”这个问题不感兴趣了,耸耸肩道:“那么,我喜欢就好咯。以后我每年生日,不如就送我一瓶这种配方的香水吧!谢谢徒儿。” 边阳刚送到嘴里的食物就这样突然地抗议起来,她被呛得直流眼泪,嘴上想骂秋西子“你就守着你的秘密孤独终老吧”,可令她气愤的是,她直咳嗽了,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甚至秋西子还贴心地走过来为她拍拍后背,直言让她莫激动,边阳更觉得她是在看她笑话,反而咳得更厉害了。许长一段时间过去,边阳缓过来,往嘴里送了几口清水润喉,她也终于恢复平静时,她们两人竟都变得沉默起来。 秋西子是因为又想起了不知是昨天晚上,还是今天白日里似现实一般的梦境,让她变得萎靡。而边阳,她则是看到这样子的师父,不太敢再淘气了。可她不喜欢这样死气沉沉的饭局,于是率先打破了气氛道:“算了师父,你知道的,我的心里总是不藏事。不告诉你的话,迟早有一天我得憋——” “不要说这样的话。”她的“死”字没有说出来,便被秋西子给打断了。她听她师父继续道:“就在刚刚,我想起了那味香的本尊。”她于是感到不可思议,往前探了探身子,与秋西子离得更近了一些,挑起了她那一双会说话一般的眉毛,“是什么呢?”她看过去时,心里既兴奋,又期望。 秋西子也抬眼看向她,“格雷伯爵,红茶。”这与边阳在心底的答案完全一致,于是,她立刻更加地敬佩秋西子了——她的师父果真是位厉害角色。其实她最初拥有这个灵感,就只是在几天前,她对师父的过往产生浓厚兴趣时。早些年她便看到过秋西子帆布包上的情侣合照,只是那时她年龄尚小,倒是没有过多在意。可前段时间秋西子与大明星郑南希是旧相识的这个爆炸性消息,才让她的一颗时刻走在八卦边缘的心,及时地关注到了她的师父身上。 她想起了她与师父的初相识,那是秋西子在法国学习调香的一所香水学院里,由于她丢了钱包还迷了路,正是师父请她吃了一顿午餐并把她送回了旅馆。她当时住下的那家旅店也是有些情调的,据说已拥有百年的历史,只是在不久之前刚刚经过了二次修葺与完善,所以并没有她想象当中的一种破旧感。反而,许正是因为有了百年漫长岁月的沉淀,这座旅馆在焕然一新里,更平添了许多的年岁韵味。而最初进入这座旅店,吸引到边阳注意力的,正是这座百年老店中的格雷伯爵红茶香。 ☆、第 58 章 这种茶味的香气很特殊,与其说它是一种茶气,不如说它是一种果香。边阳被这种特殊的果香给折服,自此,便停下了她继续寻找旅店的脚步。她还立刻探寻了这香味的来源,后来才发现它的发香地很多,大堂的收银处、楼道口、甚至是卫生间,都拥有着它们的香味。并且难能可贵的,这种香气没有工业的味道,它们是如此的大自然。 它们给到边阳一种无以言说的舒适感与轻松感,让她立刻便有了好心情。后来她了解到这种香味是旅店主人的家族里,由祖祖辈辈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一种自制香薰,它们与这老店一样,也都拥有了上百年的历史。当秋西子初入这家百年旅店,也与边阳的反应出奇得一致时,边阳便把这个故事讲给了秋西子听。边阳当时只觉到了“百年”这个词语的浪漫与传奇,但秋西子想到的,是这种富有历史年代感的百年老店,它们在中国的稀有。当然,这也与我们国家的历史遭遇有关,所以秋西子为之感到一种深深的惋惜。她没有如边阳那般高兴,更没有告诉边阳,这种香味正是来自格雷伯爵茶香。 后来她们再次谈论起这个话题,师徒两人的关系已经变得非常亲近了。一次,边阳在她们制作一款香水的过程中,有些突然地问道:“师父,法国的那家百年旅店里的香是什么?”免得师父听不懂,她接着还做了许多补充与陈述来帮助她回忆。秋西子看着她兴奋与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就似乎看到了当初的她自己,这是与千千万万名调香爱好者相类似的欲望。 她于是停顿一会儿,耐心地解释道:“那款香其实是一种茶,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格雷伯爵茶。这是一种,以中国红茶为基础,加上佛手柑熏制而成的混合茶。不过现今各品牌的调制成分不尽相同,有的还加入印度茶或锡兰茶为底调制成,故茶色及口味不一。”秋西子此时皱了皱眉头,“但那旅店中散发如此浓郁香气的并不尽然是这茶香。也许,是一种故意为之的果香,来代替了传统香料。这些果香的味道与格雷伯爵茶香混合,营造出甜味、花香、果味的味道王国,它们美好而纯净,总能让去过的人的心灵得到净化,以及,回忆到甜美的往事。”她说到这里时,轻轻地叹了口气,动作就如蝴蝶煽动翅膀一般轻微。可边阳还是捕捉到了她眼神中流露出的一种哀伤。这种哀伤与那时正好斜照过来的夕阳一起融合,让边阳的心猛地一揪,她莫名难受而压抑地也叹了口气。 回忆——也许正是格雷伯爵茶它的神奇之处。当边阳对于香薰的知识学习得越发深入,她对于各种香味的运用也就越发得熟练与自如。她抓到了伯爵茶以及秋西子她们共同的命门,所以在那天她对于秋西子的专制教育持有深刻不满的深夜里,灵感就一下子来临。她需要的正是格雷伯爵茶的香,来刺激到秋西子。这种想法产生的时刻她是那么地兴奋与盎然,因为终于可以有一种绝妙的办法,于无形之中就可以小小报复她的师父一把了。她的亢奋甚至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早上,师父一刻不出现,她的趣味便不断随之加升。 可不知为什么,等她真的见到了秋西子,尤其是一天过后的现在、此刻,她小小的报复真的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以后,她却并没有如她想象当中的那般窃喜。她看到了哀伤里的秋西子,那里犹如一口逐渐下沉的枯井一般,从青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黄,甚至那口枯井的范围不断扩大,已经就要波及到对面的她身上。边阳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秋西子。她今天有幸目睹,只有一种迅速升腾起的对于秋西子的心疼。她觉得自己的玩笑开大了,重新把师父带到了她也许好不容易走出来的深渊。这是多么地可恶啊。 边阳还在为自己的不理智而持续地懊悔时,对面的秋西子已经吃完了她所有点的餐。她还在边阳的惊讶里叫了一瓶70度的高粱酒,然后对边阳道:“记得小时候,爸爸最喜欢它了。这宝贝,连妈妈都碰不得呢。你知道吗徒儿,其实我的爸爸、妈妈他们的关系特别好!爸爸不让妈妈碰酒,我怎么能不知道,那是他关心妈妈啊。”边阳于是向对面望去,然后看到了秋西子的一双明眸闪闪发着光。似两颗明亮的星星。等到秋西子不经意间地一闭眼,这两颗星星便落了下来,啪嗒两声,一前一后地定格在她面前的餐桌上。 秋西子最后喝得烂醉。可醉酒后的她也一如她平时安静的模样,不哭更不闹,只静静地睡着,微微地打着轻鼾。偶尔路过明亮的建筑物,昏黄的灯光从车窗玻璃照射进来,落在她乖巧的面庞上,她的一双长而弯弯的睫毛便显得那么引人注意。师父真是个美人胚子,边阳看着它们想。但此刻的师父有多么安静和美丽,她的心,就有多么后悔与自责。她一路忐忑着,最后把师父背回了自己的家里。 树叶的离开,究竟是因为风的追逐,还是树的不挽留——这是一个万古长青的话题。当初秋西子从段维庭的口中听到那句“在一起吧”时的激动与笃定,仿佛是她接下了她这一辈子,都要认真与执着地去履行的一句誓言。她以为灰姑娘与她的骑士就要幸福地开始,也从没有想到过最后他们会各安天涯的这种可能。爱情是什么呢,也许就是幸福与共患难吧。秋西子能够陪伴段维庭度过他人生中最为低迷的一段时光,陪伴他从默默无名成为业界所谓的一种成功人士,她是感到那么得骄傲与自豪。他们在一起共患了难,可秋西子却忽略掉一点,神奇的是,患难与获得幸福并不永远成正比。 美好与残缺也总是会相生相随。 秋西子应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冬天。当她还不明白“所有的爱情到最后都会归于平淡”这个道理时,她对于爱情的期望值与挑剔度总是站在最高处,甚至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意味。曾经美好的感情也总是基于隐藏,隐藏缺点、隐藏暴躁的脾气,假装温柔、假装善解人意,于是,当日子过得越久,潜伏的矛盾便就越多。到了最后,秋西子早已卸下这些伪装的外衣,甚至演变成为与它们这些特性完全相反的人。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恋爱谈到最后,大家总要说一句: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那么那个时候的秋西子,又是什么样子呢? 她不自知。 段维庭与郑南希的绯闻传出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民众们都还习惯性地认为,这两位的结合,一个青年企业家、一个美女明星,他们已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这种事情对于秋西子来说,一位是曾与她亲口下过战书,要与她公平竞争的姐妹,一位是知名度渐高,对自己又若即若离的男友,这未免有些太残忍。所以那段时间的秋西子曾一度变得非常敏感,她竟忍不住会在段维庭洗澡的时间里偷偷查看他的手机、会在他出差的时候每天都拨打带有查岗意味的视频通讯、会时刻与顾迪保持紧密联系来掌握到段维庭身在何处的最新情报。甚至,她还曾在段维庭的身上安放定位系统。 但其实,真正的情况是秋西子心里非常明白段维庭他的真实想法,他是一个在感情里非常懒惰的懦弱者。当然,秋西子更清楚,这只是在他经过不幸的青年之后。他从不会,也没有任何闲情逸致去追求一个新的、陌生的女人,因为追求的进一步便是两个人不断的适应与磨合。段维庭很懒,他并不愿意把属于他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之上,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年前期的他又是非常拥有进取与事业心的。并且幸运的,是她在最及时的时间里走进了段维庭的灰色世界,又重新带他从那里面走出来,来到现在这座五彩缤纷的闹市里。她也很清晰地知道自己的定位,并不是随便哪个女人便会轻易地替代她的位置。 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性又会是另外一种事情。一旦关乎段维庭,秋西子她所有的理智便会大打折扣。她做不到完全对段维庭放心。这或许与她不幸的童年经历有关。无论如何,最后的结果是她的所有那些带有神经质的举动,无一不让段维庭感到窒息,甚至演变到最后,他们之间经历了严重的争吵、和好、再次旧病复发的恶性循环,段维庭已经开始习惯性地逃避。他已经不会太想回到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家里,所以他出差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多,以及越来越长。秋西子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内,都要面对只有一个人的空旷与寂寞,她便变得越发地焦虑与不安。 她渐渐没有了心情去练习调香、瑜伽、插花,更没有力气去出门骑行与攀岩。她甚至变得深居简出,常常一个人躲在黑暗的房间里,看着自缝隙里渗透而来的光源发呆。 那些光源啊,它们好像一个个,被恶魔给束缚住了咽喉的天使呢。 ☆、第 59 章 秋西子是在一五年的冬天,被检查出了患有轻度抑郁的。那时的她已经自己一个人待在段维庭在北京的公寓里,长达一个月没有出门了。这期间,她给段维庭打了许多的视频电话,发了很多主题各不一的消息,却都没有得到他太大兴趣的回馈。他只告诉她,他在外面出差,是真实的公事,要她不要乱想。然后他就再没有了任何消息。打电话不接,发消息没回。 段维庭的态度无疑是压垮秋西子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说得非常轻松,要她不要乱想,可若是真实地处在那样的境遇里,又有几个人会真正地做到气定神闲呢。除非不在乎,容桦是这样想的。她已经有许长的时间联系不到秋西子了,等她担忧地专门跑去秋西子的家中敲开她的门时,她狠狠地吃了一惊——曾经的那个向日葵一样阳光的女孩却变成了现在这样,如此死气沉沉、丝毫没有生机的模样。 她惊讶的同时,是随后才来的心疼。秋西子的身后没有光,黑暗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更加得冰凉。容桦还闻到了一些隐隐的酒气。她掠过秋西子,顺着这些味道走进去,打开窗帘时,她瞧见了地上大大小小、七歪八扭摆着的各式各样的酒瓶子。有的酒瓶里还余下她没有喝完的酒,那些液体随着瓶身地倾倒而洒落一地。整个场景从容桦的角度看去,有凌乱丟置的衣物、到处堆叠的垃圾,加上隔夜啤酒的刺鼻味道,都让她感觉到一种窒息。她甚至难以想象,原本热爱阳光与清爽的秋西子,是怎样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下生活了这么久的。 等容桦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再回头寻找秋西子时,却发现,她因为受到突如其来的光源的刺激,不知何时,她已经牢牢地蹲在了地上,拿手臂紧紧地护住了她的脸颊。容桦便静置在原地,久久没有作声。她陪伴秋西子在这座房子里住了许多天,把这里重新收拾到干干净净时,又帮助秋西子请来一位心理医生来。 秋西子的症状并不算太严重。可容桦却清楚,能把秋西子这样一个乐观与积极的人都折磨到了这种地步,那么段维庭的过分可想而知。她身为当时郑南希的经纪人,在她与段维庭的绯闻传出来的第一时间,便在官方平台出面做了澄清。容桦这么做,一来是考虑到秋西子的感受;二来,她培养出来的艺人,她并不想她们靠着花边新闻走上风口浪尖的瞩目,那样绝不会是长久之策。她需要的是演员们的实力,以及作品。可事实却是,郑南希显然不太吃她的那套,她依旧在非常积极地参与与段维庭的互动,而丝毫不会去避嫌。以至于,他们二人的绯闻热度一直处于居高不下的位置,让容桦生气,并且现下看来,也成为秋西子变为现在这种状态的其中一种诱因。 容桦有多么为秋西子感到心疼,就有多么想要痛斥郑南希与段维庭两人。她随后便写了一则主题为责骂的消息给郑南希发了过去,总的来说,是讲她不顾姐妹情义、人伦道德,做出来的事情太欠道理,让她无法理解,又非常生气。她本以为以郑南希的脾气秉性,她看见了这条消息也会视若无睹,可令她没想到的是,消息发出去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来自郑南希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不等容桦开口,那边便先道:“我已经跟东虞提出了解约,事先通知你一声,免得你到时太惊讶反应不过来。还有,老荣,你知道你这个人一直以来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郑南希说完,电话里的双方都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容桦突然有些看不明白对面这个曾朝夕相处,一起奋斗了很多年的姐妹兼战友了。是姐妹、是战友的话,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在她与秋西子的伤口上撒盐呢? 郑南希见她不说话,便没了耐心自问自答道:“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便是多管闲事了。我们四个人里面,谁的事情你都想要掺和着管一管,独断而专横的样子,好像我们都应该听从你的管教似的。可你是谁?是我们的老爸老妈吗?不,我自己的老爸老妈也不会这样管教我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她说得太快,又句句扎进容桦的心里面去,让电话对面的容桦脸色一度很苍白。郑南希又接着道:“你还没有那个资格,老荣。我心里清楚,在我与秋西子之间,我没有她那么随和的性格,”说到这里,她又轻轻冷笑一声,“与其说是随和,不如说是惺惺作态。是的,可你们都喜欢她那样子的人,爱笑、会轻易妥协,有时候也会发发菩萨心肠帮助帮助别人,可那也都是在明面上的。但你们就非常地吃她的那一套啊,你们总会让着她,更喜欢她多一点。而我呢,我在背后的付出你们却全都看不到——” “你在说什么,郑南希?”容桦气愤到整个身体都像是充了气的气娃娃,膨胀膨胀的。“我们是姐妹!你拿什么立场,来跟我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她此刻拿着手机的右手都有些颤抖,问出来的话也有些不堪一击。她也许真的是被气着了,竟除了愤怒之情,什么也表达不出来了。 “我在说事实呢,亲爱的。”电话那头的郑南希却满面春风地道:“在我与秋西子之间,你们都选择秋西子,那么,不好意思,我选择我自己。你们姐妹情深,我就不继续掺和了,再见吧,老荣。”容桦深深拧着一双柳叶眉,不知是愤怒,还是感叹,亦或者是惋惜,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事情的事实是,她最近与郑南希的争吵太多了,工作、生活,太多与两个人的三观纠结在一起的事情,都引发起了她们之间的分歧。她以为郑南希是亲人,这些争吵于她们之间绝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存在,可现下看来,却是她欠了考虑。 郑南希挂掉电话之前,扔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凭什么秋西子喜欢的人,我就要不能喜欢呢?” 容桦并不太知道来自郑南希心里面所有对于她的怨怼从何而来,她只知道,自郑南希的解约合同书一开始奏效,她们东虞经纪公司便可以说是遭受了巨大的损失。这些损失包括经济方面,也包括名誉方面。从对它们的“修善”到“维护”,再到“回归正轨”,便花费了容桦许长的时间去反应。可等她的公司反应过来,她本人的内心却开始渐渐地恢复到疼痛的知觉。是啊,她一直以来自认为最亲爱的伙伴却如此痛快地给了她沉痛地一击,让她只能感受到疼,嘴里却如哑巴吃了黄连,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 那段时间的容桦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她一边要照顾还处在阴郁心情里的秋西子,一边还要把控拥有近千名员工的经纪公司,加之她本就受伤的心情,夜里能够让她安眠的时间已是少之又少。起初她对于郑南希的感觉是不解与愤恨,可等所有的风浪都回归了平静,她心底里的全部浓烈,愤怒、悲伤,亦或者其他的复杂情感,慢慢地也如风浪过后的平静海面一般,恢复如初。正如所有人眼中别人的生活一样,与自己的生活和遭遇相比,别人的生活与遭遇总是美好而充实的。 可事实上呢?容桦平静的表面下,已是一颗对于这世间所有悲欢离合的平常心。她想,遇到真心待她好的人,不论是爱情、友情,都是极其不易的,她都应该加倍地去珍惜。而那些不好的东西,她才是没有任何必要去自寻烦恼。否则,她就要成为第二个秋西子。她也不再那么愤恨郑南希的做法了。因为一个巴掌总归是拍不响,她也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与郑南希共事的这么多年里,她“一言堂”惯了,也就忽略了一些郑南希本人的感受。她心里积压了许多对于她的怨言,她都深深地理解并吸取教训。终究,她对郑南希的感情,还是让她狠不下心。 ☆、第 60 章 令容桦感到开心一些的,是在她勇敢坚持过那段难捱的岁月后,岁月也向她抛出了幸福的橄榄枝。 首先,秋西子的阴郁心情终于离开了她们的生活,她在心理医生的开导,以及容桦的贴心照顾下终于重新燃起了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她又开始了她心爱的调香试验。她不再病态般地去猜忌段维庭时,有关郑南希与段维庭的绯闻反而得到了终止。段维庭对于郑南希与东虞解约一事,倒是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这在外人看来,或许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这其中也当然包括容桦。她对于她的直属老板段维庭的看法,一直存有对于“英俊”这个词语的偏见,她从不对帅气的人怀有什么好感与安全感。或许从潜意识里,容桦便已经认定了他与郑南希之间的暧昧种种。段维庭对此没有表态,所以容桦倒是觉得诧异。 秋西子的想法却恰恰与容桦相反。她太了解段维庭了,以至于得到这个结果的同时,她的心里是变得更加地释然。——不主动、更不拒绝,便是现在的段维庭对待他身边女人们的态度。这或许与他青春时期的那段不容回想的经历有关,所以之前的秋西子因为顾及到这些而一直对他有所忍耐与宽容。可现在,她却因为大病一场而如梦方醒,她所有的宽容也好、忍耐也罢,也许并不能换来他的理解与感动,反而,那会促使了他更加得变本加厉。 他现在已然学会了熟练地把女人们玩弄于鼓掌之中。也许“玩弄”一词有些加重了他的罪行,可若是从事情的结果来看待,她觉得她的措辞一点也不会冤枉了段维庭。他从不表明态度的态度给了女孩儿们希望,可另一面,也许是郑南希宣布从东虞离开的那一刻才幡然悔悟到的——希望的另一面其实是绝望。段维庭绝不是一个好任人摆布的人,而这里面,又尤其是女人。女人们以为自己的魅力足够大,大到了段维庭这位青年有为的企业家都冲昏了头脑,可她们总要越到最后越会发现,真正冲昏了头脑的人其实是自己。 好在,郑南希悔悟之时为时不晚,她还可以拥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她是那么地年轻与美貌,美好而甜蜜的恋情也将会在未来等待她。可秋西子却不同。这就好比大树在扎根,幼小的树苗总会更加容易经不起大风的摧残,而繁茂的大树却可以。因为它们粗壮而四通八达的根部已经渗透到大地的很多个角落,一如秋西子与段维庭的关系。她涉及到他的太多事情了,正如一棵大树的离开,总要惊天动地一下。从前她觉得这绝非易事,所以她总会在这个念头产生的同时便迅速地把它给掐掉。可现在,她却变得释然与决绝。都说学习不分年龄,那么现在她的离开,更不会分早晚的吧。 秋西子从不认为他与段维庭后来日渐加剧的矛盾只是因为郑南希。除去郑南希,但凡段维庭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青年企业家,便还会有其他各色各样的女人源源不断地成为秋西子的烦恼。那些女人们也许并不会取代秋西子她的位置,可她们在那里存在着,总归会让人感觉到自己的失败。真实的情况是,那个曾经被段维庭视为白月光一般的女孩儿最后残忍地背叛并报复了她,他的世界便再没有了爱情。而一直极力想要成为他第二次爱情的秋西子直到现在才发现,她原来只是痴心妄想。 她终于感觉到了疲累。那么,这也将是她要离开的时刻了。她离开的那年冬天,北京一场雪也没有下,但不知为什么,那年的冬却异常得寒冷。秋西子非常感激把她从颓废的边缘里给拯救出来的容桦,于是她把自己的一部分积蓄拿出来藏在了容桦的枕头底下,还送给她一件足够御冬寒的貂皮大衣,这是容桦一直以来的喜好。秋西子还有些惭愧,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满足容桦的小愿望竟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之下。她也没敢跟她报备,因为害怕见到容桦伤心。 有关容桦幸福的第二件事情,便是女魔头、工作狂的她终于收获了自己迟来的第一段恋情。对方是位留美归来的高材生,谈吐、举止什么都非常彬彬有礼,佩戴一副白边金属框眼镜,如果从侧面来看,可以看到它们那令人感到惊讶的厚度。秋西子离开北京之前,曾在容桦的组织下见到过这位何先生,与她耳听容桦的介绍有些出入的一点,是这位学识渊博的高材生并不似她想象当中的那般拘谨与死板,反而,何先生还有些恰到好处的幽默。时不时,容桦便被他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本性使然的语气与说法给逗笑。看到沉浸在幸福中的容桦,秋西子便似乎更加没有了后顾之忧。 真正实施计划的时候,已经进入北半球的数九寒天。那时段维庭与郑南希的绯闻热度已渐渐随着这个寒冷的冬天一起冷却,可正如秋西子想象的那样,有关段维庭他本人的花边消息却一直居高不下。他也许最近又新投资了什么电影,便与电影里的女主角传出了些什么绯闻,风头大得都要远远超过与女主角对戏的男主角。秋西子在卧室收拾自己的衣物时,外面客厅里的娱乐频道播放的正是这段扑朔迷离的绯闻关系。 她也没有在意,只是专心收拾自己的东西。她想好了,没有什么是必须要带走的,她只拿一些需要换洗的衣服,以及一些段维庭赠送给她的财产,能够让她不那么狼狈地度过这段刚离开的过渡期就好。她很快收拾齐全,然后把这座房子的钥匙从自己的钥匙串上取下来,放在了客厅的透明茶几上。她在茶几后面的灰色软沙发上静坐了片刻,目光最后定格在电视机里的一副画面中——只是一闪而过的观众席里的段维庭微笑的画面。 秋西子便惊讶得从沙发上弹起来。是啊,她心里如明镜一般地清楚他的这种笑容里面隐藏的虚假,可不知为什么,当她亲眼看到,她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她想她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她于是迅速地拉起行李箱开始往门外跑。这时,门却自动打开,门外呈现出一个她非常熟悉,但此刻她却非常陌生的人影。秋西子的脑袋“嗡”地一声,像是来到了梦境里。 段维庭见到她这身出远门似的装扮,不禁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他跻身进来,把房门关上,询问道:“你要去哪里?”显然,秋西子是感受到了错愕,她后退几步,支支吾吾间,竟也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看吧,她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她在段维庭面前,永远是这样得没出息。 她不说话,两人之间便沉默了片刻。段维庭指指她手中的行李箱,率先打破这样的氛围,“收拾它做什么,回答我,秋西子。”秋西子便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个男人,顷刻间,这种凝视布满了团团水雾,她于是有些仓惶地又重新低下头来。“旅行。”她最后答。 段维庭便没有再说话。秋西子提起她的行李,与这个男人擦肩而过。那个瞬间,她的脑海里回闪过的画面尽是有关于段维庭的,他们一起开心、努力,亦或者是争吵,最后随着门扉的关闭,这些幻影均戛然而止。 ☆、第 61 章 秋西子飞奔到楼下时,耳边她的风声和着当时天地间冬的寂寥,让她瞬时就感受到一股绝望的心情。她深知段维庭的秉性,与他的这一别,一定就是一生了。所以当她后来听到那一声熟悉的声音的传唤,她未免有些希冀,哦,这也许是段维庭他终于幡然悔悟了吧,他是不是要为挽留她而有所作为呢? 可这种想法转瞬即逝。秋西子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失望与经验告诉她,这绝不可能会发生在她与段维庭之间。所以当她回头,看到一脸铁青色的段维庭本人,她的第一个想法是逃跑。她太害怕他赶过来后也许对她劈头盖脸的责骂,亦或者,他比她更为绝情的决绝。那样,她只会更加得绝望。可她越是逃跑,段维庭的追击便越是疯狂与迅速。最后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所以秋西子在那必然的结果发生之前,先停止了下来。 她停在小区里的一把长椅处,拖着行李微微喘起了粗气。不一会儿,段维庭带着呼啸的北风也停止在她的面前,当时他的面色凝重,眉头深锁,给到秋西子的感觉,他比这年的寒冬更为可怕。 “秋西子,你终于要离开了。”秋西子没有得到她认为的段维庭的斥责、愤怒这些,反而,她只见他走过来不容置疑地塞到她手中一张银行卡。“这些是你陪伴我的这些年应得的。还有,”段维庭看看他们两人身后的楼房,“这座公寓也送给你。我明天就会搬走,你什么时候再回来,这里也有你的安身之处。”说完,他依旧是铁青的脸色,他带着那种可怕的神情深深地看了一眼秋西子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秋西子站在原地怔了良久。她的手中仿佛只剩下那张银行卡,可若不是这张卡,她这会儿就会险些认为她刚才所经历的那些,只是一场现实中并不存在的梦境。她反应过来时,心中久违的愤怒一下涌上来——她为此感到一种耻辱。她才不想要这张卡,不得不说,这张卡的存在远比来自段维庭的责骂与愤怒来得更加的讽刺。原来这么多年,不仅仅是秋西子了解了段维庭,并且,段维庭也深深地了解了她。他清楚地知道怎样做,才是在她的伤口上再砸一把盐,让她痛得不能呼吸。秋西子立刻追了上去,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愤怒。 她追上段维庭,站在他的面前,大口喘着粗气,两人对视了片刻。对面的男人正感到不耐时,秋西子把手中的那张卡朝他的脸上扔去。银行卡与段维庭的肌肤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然后顺着他光滑的皮肤,这张卡掉在水泥地面上,又是清脆的一声响。但秋西子依旧不解愤怒,她伸出双手推向段维庭的胸膛,有些失态地问:“你说,你究竟爱过我吗,段维庭?”她这个问句问到最后,自己的声音先变得颤抖,紧接着,她的眼泪随着这声委屈的询问,也一起簌簌地落下来。 她真的好委屈与悲伤啊。自己追了这么多年的人,到了自己认清现实就此打算要离开的地步,他也还是那般不冷不热的态度。 段维庭怔了片刻,然后一把将她甩开。他捡起地上的那张银行卡,当着秋西子的面,如此利落地把它一折两段。他决绝甚至无情地道:“秋西子,你不要总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我从没有求着你留在我的身边,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自愿的?现在你要离开,我做到仁至义尽,你还要怎样!”他说到了动情处,还一把扯断了他脖颈里秋西子送给他的那串定制项链,将它随手扔在了小路旁的垃圾桶里。 这便是段维庭他一贯的逻辑。他从来不会听取任何人的意见与看法,甚至,他所有的想法也总要以自我为中心。他是个太自私的人啊。秋西子亲眼看到那串一闪而过便消失了的项链,像是他们之间终将逝去的爱情一样,她于是彻底被这个寒冷的冬天给打醒。她冷冷地笑了一声,眼中模糊的世界随着她决绝的一个眨眼,眼泪掉下去风干,她的眼前便也变得一片开阔。她点点头,向男人道:“你说得对,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是我自己作贱了我自己。” 段维庭却并不被她的悲楚感染到一分一毫,他只留下他深深的一暼,便再次先她转身离开。他甚至大步流星,很快便消失在单元楼中。余下秋西子停留在呼啸的北风里,那时段维庭他决绝而无情的背影,就像藏在这北风中的刀,一把一把迅速而密集地均朝向她射了过来。 秋西子似乎极力想要从这个时候的场景里跳脱,她微微颦了颦眉,属于光明的阳光便一朵一朵地侵入到她的视线里。她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抬起头环顾四周时,发现一切竟也都是陌生的。她刚想起床一探究竟,却在那时发现她的头也是痛的,甚至是自那刻起便越来越痛。她不得已又重新躺下来,好生安抚起自己的头颅。她在疼痛中渐渐有些分不清楚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了。 这时,边阳推门进来,手中端着带有香气的早餐,另还有一杯醒酒茶。她身上携带着太阳的味道而来,这让秋西子睁开了眼睛,她听她道:“师父,你终于醒了。瞧瞧!我特地早起在楼下的铺子里给你买了早餐呢!另外,知道你宿醉,我还亲自调了一杯醒酒茶给你!这要是被我爸看见,他指定得吃你的醋。” 秋西子有些明白不过来。她仿佛失忆一般,记忆还只停留在那串呈抛物线一样消失在垃圾桶里的项链,以及那张被掰断的银行卡身上。那日的天气灰蒙蒙的,天地间好似一个巨大的汗蒸房,到处云雾缭绕。可与汗蒸房唯一有些出入的,是这些烟雾的存在不是因为炎热,却是因为寒冷。项链与那张断了的卡被遗忘在那天肃杀的寒冬里,秋西子突然觉得,她的鼻头酸酸的。她于是把头一歪,看向窗外的风吹动的树叶上,在这种讨厌的感觉一发不可收拾之前,便及时地止住了它。 “师父——”边阳突然坐下来,坐在她的手边,语气也变得异常得柔和。“我得向你说声抱歉。也许是我的幼稚伤害了你,亦或者我的好奇心。但我的本意,并不是想害你伤心。我…”她还想再一股脑地说些什么,可这被秋西子用她的食指给阻止。她把食指放在了边阳的唇边,然后摇摇头,眼睛里却含起了微笑来,“你知道吗,徒儿?我这一觉睡得虽然不怎么安稳,可不知为什么,却睡出了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她哈哈笑了笑。 边阳对此不理解,又自责地喊了一声“师父”,都被秋西子给忽视掉。她忍着欲裂的头痛坐起了身,把醒酒茶接过来后,在边阳的目瞪口呆下一饮而尽。喝完她擦擦嘴角边的茶渍,又开始吃起香喷喷的小笼包来。边阳就这么看着,渐渐而无奈地对昨天的事情选择闭口不提。并且看到师父吃得如此开心,她还有些欣慰,“我就说嘛!楼下的包子铺味道可是一绝。”她受到感染,也从里面挑了一个豆沙馅儿的包子来吃。 最后喝粥时,边阳的小卧室已被弥漫尽小笼包的菜香味。可她们身处其中,对此浑然不觉。秋西子甚至吃得很开心,喝完美味的红米粥后,还开心地拍了拍手掌。她重新舒适地躺下来,宿醉后的头痛也不再那么严重了。许是出于酒足饭饱后由衷得惬意与开心,她于是突然地灵魂拷问道:“徒儿,在你这个年龄,比起爱你的人,你是不是一定会选择你爱的人来做伴侣呢?”她这么笃定,是因为她就曾在那样的年龄而这样得坚定过。可后来她被这种傻里傻气的坚定给伤害得遍体鳞伤,她就再也不具备这种勇气了。 她不等边阳回答,自己先回答了自己:“可到了我这个年龄,这些已全都不重要了。”秋西子看向边阳,抓了她的一只手道:“我决定了徒儿,我打算与路校长尝试交往看看。” ☆、第 62 章 转眼间便来到了年关,北京的寒冬再次如约而至。段维庭这后半年倒是尽忙了工作上的事,忙着与尚翼州洽谈东虞未来的发展规划,忙着跑郑州、苏州文化城的项目,整日来也闲不下多少时刻。好在,年关将至,他手头上的工作也进行得尚为圆满,他便回到了北京。这猛然地一停下,他竟才忽觉到了一种深深而寂寥的虚无感。这种难受的感觉后来愈加严重,他于是驱车来到了郊外。 段维庭姥爷留下的那套朱红铁门的老别墅一直以来都没有安装暖气,冬天寒冷时整座房子就像掉入了冰窖里。段维庭很早之前也便想通了暖气来,可是妈妈不允许,说法是她想要体会一种与大自然共进退的感觉。他便不好再强求。可是今年的冬天来得早了许多,妈妈还没有从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回来,他却已经做好了过冬的一切准备。 他太害怕寒冷了。市区的房子早已开始了它源源不断的充足的暖气供给,可是在那里待着,他的心灵感到寒冷。如今来到老别墅里,他感受到的却是身体上的寒冷。段维庭于是咬了咬牙,冒着惹母亲生气的风险,在今年的寒冬还没有完全到来之前终于自作主张,给老洋房通上了暖气。他也许不再寒冷了,心灵与身体上都不再寒冷。他闲下来的时光里看书,隔着窗户看外面飞舞的雪花。有时,他也会听到来自北风呼啸的萧萧声,然后联想到他曾经到过的山区里,那里的夜声。 他不得不感叹于祖国迅速的发展与富强。从前段维庭的印象中,山区一词给到他的印象总是简陋与阴暗的代名词。简陋是因为它们交通的闭塞而导致的贫穷,阴暗则是因为那里常年潮湿的气候环境。可当他真的到过山区,山区里顶级的新鲜空气与那里民众们的纯朴与无忧,才真的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尴尬与羞愧,他从没有像在那一时刻那般,强烈地感受到过自己的傻气。山区已不再是漏雨的茅草屋,它们已经换上新衣,有了属于自己的水泥大道。他甚至在山区中发现了专门为逃避城市的喧嚣而修建的别墅区,那些漂亮的楼房依山傍水而建,一出门,便可以眺望到眼前无尽的森林海洋。尤其是山区有雨的夜晚,或淅淅沥沥,或霹雳霹雳的雨脚亲吻大地的声音,是如此得美妙。 后来他从山区回来,再来到姥爷留下的老洋房里,老洋房已不再单纯地属于他的一个家,而是,从段维庭的内心感受来看,这座具有年代感的洋房已经不知在何时,逐渐演变为他的港湾。他习惯了在这座老房子里所做的一切事情,包括发呆,都显得那么得文艺,而不再是孤单与落寞。这是他在市区的房子里所体会不到的。其实现在想来,他对于老洋房的情感似乎从很早以前便有了端倪。他喜欢过很多的女人,也曾在她们的身上一掷千金,可有一点,他始终没有带她们回过这座老洋房里。 老洋房,便是属于他最后的领土。 现在充足的暖气也充斥到了这座老洋房中的每一个角落,他安逸的同时也更加得满足。他一直以来飘荡在空中的心灵,也似乎在这种与它亲密接触的时刻,获得了片刻的安稳。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他的工作一停下后他便是无所事事而虚无的,可与之前的所有时光都不同,他需要的再也不是女人来帮助他消除这种虚无与寂寞,却是眼前他身处的这座洋房与洋房外的冬景。 他此刻静静地看着那一片片落下的雪花,有些神奇也有些不可思议他现在如此安宁的心境——哦,他好像真的老了。 人们对于初雪的执念或许真的只是因为韩剧。当北京的初雪来临,白色的天使铺盖了整片大地后,事实上,造成的确是交通的不便,以及市民朋友们出行的困难与环卫工人们突增的工作量,而这些,都全部与浪漫无关。或许,生活本就是美与丑的双面吧。秋西子一边听着出租车司机对于这场不速之雪不停歇的抱怨,一边看着漫天凌乱的雪花,这样想着。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些些的紧张与激动并相融合的心情。时隔多年,她再次回到了北京啊。 回想起上一次她重回这里,还是蚊子与顾迪结婚时。她是如此得激动与欣慰,忍不住心里的那点理性,有些冲动地便飞来了这里,专程给蚊子送去了她的祝福。蚊子看起来很不靠谱的一个人,可是她看人的眼光却向来很好。这常常让秋西子都感到自愧不如。这么想着,秋西子已然忘记这冬雪的寒冷,走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她竟也微微地含笑起来。这么走了几步路,来到交通拥堵十字路口,她才后知后觉到自己此番来到北京的目的。 她停了下来,给骆瑛姗拨了一通电话。说来,前些天,她与路校长正在电影院里看一场口碑还不错的电影,期间她突然接到一个北京号码的来电。起先秋西子看到“北京”二字,心里未免几不可见地跳了一下,后来她给手机解锁,显示的联系人为骆瑛姗时,她才微微地松了口气。与此同时有些奇怪的是,她的放松里似乎还掺杂了某种难以名状的失落。可她究竟在失落什么呢,她至今也都没有想明白。 电话里骆瑛姗的语气有些急切,她一直在说让秋西子赶快去北京找她的这种话,可当秋西子问她原因时,她却什么也不说。秋西子清楚骆瑛姗的秉性,她说话这么藏着掖着的时候,一定是在她身上发生了些什么。她于是不再强求,与她定下两天后便出发去北京的约定。 不承想,两天后的今天,北京的初雪就来了。她在落雪的街头打通了冬季里第一通归属地是北京的号码,这次电话里的骆瑛姗语气有些无力和虚弱的样子,她告诉秋西子,让她来她们之前一起租住过的公寓里。挂掉电话,担忧爬上秋西子的眉梢,她于是快速地在街道上扫视了一眼睛,正准备往前一步拦截她视线内的一辆出租车时,另一辆她原本并没有太注意的黑色奥迪,就此停在了她的面前并且鸣了一声笛。 秋西子定下神,看到它的车牌号时,感到了些许意外——正巧,此刻尚翼州白净的脸颊从车窗中也露了出来。那时,天地间的苍白将他本就偏白的肤色衬托得更加得白嫩了。秋西子迟缓地看向他,不知是激动,也不知是尴尬地用右手固定住被北风吹起的秀发,然后不自然地笑了笑,“好巧啊,在这里遇见——” 正是这时,另一位小人头从车后座的窗户里也露了出来。只听她乖巧地喊道:“西子姐,好久不见!” ☆、第 63 章 计划永远是赶不上变化的。正如此刻的秋西子,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此次回北京的第一天,竟会坐上尚翼州的车,鬼使神差一样。尽管,她已经再三委婉拒绝。 车厢内的气氛,至少以秋西子现在看来,也不是特别得舒适。尤其是江笑妍小朋友在,她就显得更加得不近人情了。她知道这小朋友心里是不介意她上车的,毕竟还是在这天寒地冻的季节里,可她自己的心里反倒过意不去。妍妍对于他哥哥尚翼州的感情,她一开始,便是知道的。 秋西子故意把目光放在了窗外。此时,江笑妍却靠过来,依偎在了她的身边,小小的脑袋全部的重量全都放在了她的肩膀上。秋西子扭过头来,斜眼看了看她,这小朋友便冲她笑笑,“西子姐,上次你送我的蜡烛我舍不得用,到现在还放着呢。我想,等你什么时候定居北京,我再拿出来用!” 前面开车的人无法专心驾驶,耳朵闲出来用以倾听车后座上女人们的交谈。他听到秋西子的声音,问了一句“为什么”,她的语气还是一如她之前那样,一慢一慢的。他又想起了之前他总是揶揄她的那句老话,他说,听秋西子讲话,总会让他想起那些拉水车的老牛。 “因为那个时候,用完了就还有下一个蜡烛等着我。用之不尽,取之不竭啊!”江笑妍咯吱笑了笑。她的笑声很像夜间在搞破坏的老鼠。秋西子被她的这种笑声给逗乐,也跟着笑了笑。但其实,她虽然嘴上非常配合地问了句“为什么”,可她心里真正的想法,却是她再不可能会定居北京了。所以对于江笑妍善意的挽留,她才会感到那么地抱歉。她道:“既然你喜欢,那我也可以定期邮寄到你那里的,妍妍。现在的物流行业,相较于从前,可是天翻地覆的模样啊。” 想来,物流行业的迅速勃发,似乎也就是近五年内的事情。这五年内,贯穿了秋西子她所有的人生转折,她也许最是深有体会吧。她于是万千感慨又不知从何说起,到了最后,只得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江笑妍拉起她的手拍了拍,“你们这些大人啊,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累不累啊。”她这句话一语双关,既看了秋西子一眼,又看了看驾驶座位上尚翼州的后脑勺一眼。 然后这句话就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秋西子怔了一怔,对上江笑妍的眼睛,不自然地笑了笑。她心里想,其实谁不想想活得如这些小朋友们这般潇洒呢?可人生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逝去的终将是逝去的。她只有接受的份儿。“妍妍,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她于是一下子把江笑妍给堵了回去。 那边,江笑妍觉得没劲,又把矛头指向前方的尚翼州,“那你觉得呢,哥哥?”她虽然小了她哥哥这辈儿人八九岁,可她自认为,她活得比他们都要明白一些的。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她就要与尚翼州在一起,不是兄妹,而是伴侣。她执着而坚定,不退缩,也没有想过要放弃。因为她讨厌死了她身边的这些个虚伪的大人们。 段叔深爱着西子姐姐,可是他总是假装不在乎。西子姐姐明明对段叔还留有一些苟延残喘的感情,可是她也假装那些东西不存在。还有她亲爱的哥哥,明明知道他走不进去西子姐与段叔他们两人的世界,他却总是执迷不悟,死死不肯放手。他一定在某些深深的夜里辗转反侧而不能寐过,可当他第二天再次见到西子姐本人时,他的那句“我喜欢你”却总像是烂在肚子里的种子般,永远发不了芽,见不了天日。她想,要么,哥哥就应该勇敢地去追求爱,痛痛快快地去争取爱。那么失败后,他也终将不是遗憾的。要么,他就应该大方地放弃,真心祝福曾经爱过的人获得余生幸福。可他却就是这样子的品性,他想要喜欢的人,主动地也喜欢上他。 这怎么可能呢? 尚翼州索性掠过了她的问题,转而问秋西子道:“骆瑛姗是有什么事,非要大老远把你给叫来?”江笑妍于是气呼呼地翻了一个白眼去,然后躺在秋西子的肩膀上闭了眼睛。她不再打算过问他们这些大人们的事了,每次当她把他们的事情放在心上去担忧时,她幼小的心灵总要被伤害一番。她现在可不得学得聪明吗。 秋西子低头看了看气鼓鼓的小朋友,安慰地抚摸了几下她脑门前的刘海,然后才道:“只知道电话里她的语气很急切,具体是什么,她也没有说明。”尚翼州也是个了解骆瑛姗的,他拧了拧英眉,一语判断道:“一定不是什么小事就对了。真有什么事的话,”恰好遇上红灯,他于是停下了车,回头看一眼秋西子,“记得打电话给我们。” 那时,秋西子正穿着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外面是一款浅紫色的羽绒服。她的脖子细长,仿佛这种高领毛衣就是独门为她这样的人而设计出来的。她与她旁边的江笑妍那姑娘截然相反,相比于江笑妍的要“风度”,秋西子一向选择的是要“温度”。尚翼州于是微微地笑了笑。本性难移这句话果然是句经典,这些年秋西子虽然假装冷漠了不少,可她的内里,诚然还是原来的秋西子。他为她的“本性难移”而感到欣慰,因为如果真的是为了一个男人而造成她的性情大变的话,他只会为这样的秋西子而感到心疼。而现在,他是感到了一种释然。 假寐着的江笑妍一点不落地全部把尚翼州的回答听进了自己的耳朵里去,然后她撇撇嘴巴。这个冷酷的男人啊,也只有在面对她的西子姐时,才会显露出那么一丁点的温柔。也许不能说是温柔,而是一种憨态可掬。她憋住嘲笑,想继续把自己置身事外。 秋西子感受到尚翼州的热情,甚至她感受到了由尚翼州代表的他们所有这群人的热情。可她感动的同时,其实是由衷的却步。她不想太与他们产生联系了,于是道:“谢谢你,翼州。”这时,她肩头那里竟微微颤了颤。她低头一探究竟,便看到了正在努力憋笑的江笑妍小朋友。她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小朋友便向她做了个鬼脸,然后迅速地又重新恢复原态。好似,刚才默默演绎的一切都只是一种高深的幻觉。 江笑妍是真的开心,看到这样子吃瘪的尚翼州时。 然后车厢内便再没了其他的话题,车子只在拥有积雪还来不及被清理的大道上谨慎地行驶着,伴随车内一首连接一首的经典老歌。与他们了解的尚翼州一样,占据这些老歌半壁江山的,还是非邓丽君的歌曲莫属。尚翼州作为一个男人,确实,最喜欢的歌手却是邓丽君,最喜欢的歌曲,也确是邓丽君的歌。 歌曲在轮到《甜蜜蜜》时戛然而止,秋西子快要睡着的眼睛便猛地睁开。听尚翼州道:“到了西子。”她于是把真正睡着的江笑妍给安抚好,自己拿上一条围巾便下了车。她然后朝驾驶位招了招手,以示别离。可突然,驾驶位的车窗玻璃却缓缓落下,尚翼州的脑袋便露了出来。他看着雪地里的她道:“骆瑛姗虽然不想我们知道,可如果真的需要帮忙,你也可以秘密地求助我。还有,”他在这时有所停顿,却一直盯着她,在她终于面露疑惑时,他才终于道:“段维庭现在回了北京过冬,你有时间,可以去见见。” 尚翼州说到这里时,车后座躺着的江笑妍便突然醒了。 ☆、第 64 章 雪一直在下着,没有停下的意味。秋西子踏进小区,小心翼翼地走在雪地上,起初她还被尚翼州的那句话给乱了心智。一想到此刻段维庭也与她同处一座城市,同呼吸一座城市的空气,她的神经便异常地敏感起来。可随着雪地里行走得越发艰难,以及到达骆瑛姗住所得越发接近,她便渐渐顾不得那些了。到了楼下,她抬头看一眼那层属于她与骆瑛姗曾经一起租住过的楼层,由于疲惫和一些别的东西,她轻轻叹了一口浊气。 骆瑛姗在她按下第三声门铃后,才将门打开。那时,她刚想发发牢骚说,为什么骆瑛姗她有家不住,非得跑出来“自立门户”呢?可她话没有问出,全部卡在了嗓子眼里,反而被她所目睹到的一切给狠狠地惊讶到。她甚至怔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只呆呆地瞪圆了眼睛。对面的骆瑛姗似乎对此是习以为常的,她同样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惊讶的样子。 此消,彼长。秋西子的惊讶过后,是渐渐长起来的愤怒。此时她的腹部那里,已经在不知何时氤氲起一团小火,它们不住地在憋闷着想要剧烈燃烧的渴望,一时间好不畅快。秋西子停止了讶然,神情迅速恢复到原态,她不置可否,只小心翼翼地跻身进门,并确认把房门紧紧关闭时,才指着骆瑛姗如一口大锅扣在肚子上的孕肚,尖利地问道:“那个男人是谁?”她正怒不可遏着,一个男人的名字如此配合地便突地从她脑袋里面蹦了出来。她已经做好准备要发怒的动作、语气、神情,一下子,便全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塌塌的了。可呼之欲出的愤怒就这样被她生生地止住,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好像突然爆了一次炸。这次的爆炸摧毁力量是那么强,让她感觉她整个的五脏六腑都是扭曲而狰狞的。 她再没了刚才盛气凌人的样子,变得颓废下来,无力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骆瑛姗为她的这个样子而感到担忧,想走上前去拍拍她的肩膀,毕竟,秋西子这般难过,还是因为对她的关心之切。可这被秋西子拒绝的手掌给止住,听她随后低声问:“是温启航的,对吗?所以,他是怎么说的,你们要立刻结婚吗?”她嘴上说着这些,可她的心里却明镜一样清楚。如若真的如她所期望,那么如今,骆瑛姗也不会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座偏僻而简陋的公寓里,更不会将她大老远从郑州给召回北京了。所以,这才是让她悔到肝肠寸断的原因。 当初劝服骆瑛姗勇敢去追求爱情的人,正是她秋西子。她明明清楚温启航他这个人的为人秉性,可她为了彻底了断骆瑛姗对他的念想,便如此狠心地选择了最危险的一种方式,是她让她撞了南墙。可最后,秋西子她却忽略了一点,撞完南墙之后,或许,骆瑛姗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骆瑛姗了。这让她感到无比地自责。她想,她当时的脑袋一定是被什么给下了蛊,才如此得神智不清。害了骆瑛姗,也让自己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骆瑛姗不得不缓缓而有些艰难地往前走了一步,拍上秋西子的肩。沉默了片刻后,她低下头道:“孩子,不是温启航的。”语毕,秋西子惊讶地站起了身。骆瑛姗于是接着道:“你先别着急,西子。”她情急中看向面前的女人,女人一脸铁青,却更让她觉得难以启齿了。而秋西子久久不见她言语,扶上她的肩膀,有种恨之切切地道:“那你倒是说呀,姗子!” 两人长长对视一眼后,骆瑛姗低下了头。她一只手扶着身后的腰部,一只手擦了擦就要汹涌出来的眼泪,低声道:“孩子,是我的一个学生的。那天下了暴雨,学校里的积水太多,好多老师的车都出不去,我们就在学校的职工宿舍住下了。后来到了午夜,我已经快要睡着的时候,房门突然响了,听声音,是我班上的一个学生。他说他外出回来得太晚,学生宿舍关了门,想问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宿管阿姨帮他把门打开。”骆瑛姗此时的眼泪已如开了水闸的水库,止不下了。 秋西子看着她无助而憔悴的模样,自己心里痛得厉害。一直以来,骆瑛姗都是家中的独生女。听她自己讲,她的妈妈生下她后,肚子就再也没有了动静。可她的父母一直都想要个儿子来着,只是心心念念的儿子不肯来见他们二老,他们便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他们唯一的女儿身上。他们给骆瑛姗留短发、穿酷酷的衣服、走在路上摔倒了也不会扶她起来,他们完全拿她当男孩子来养了。所以直到现在,与她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段维庭、饶中飞、尚翼州三人,他们的潜意识里,还一直认为她就是一个假小子的存在。直到后来,她考上大学,甚至去国外读研深造,她才开始能够拥有了自己的审美,她也才渐渐回归到一个女孩子应该拥有的轨道与节奏上。 秋西子心疼地想,这么多年的前期,骆瑛姗光顾着学习与听妈妈的话了,除此之外,也许她唯一的课外活动就是与段维庭他们三个厮混打闹。即便如此,有些真正需要他们男孩子去做的事情,他们也都不会带她。所以大多时候,骆瑛姗是需要自己跟自己玩的。而后期,骆瑛姗或许已经有了自主打扮自己的权利,学业也没有在爸妈手里时那么得紧张,可她一只本就被圈养惯了的家鸟,也注定了扑腾不起多大的浪花。无非,也确如秋西子所想,她最大的叛逆,就是在穿衣打扮上的逐渐女性化了。这是一个走到现在,三十而立的年龄,都还保持着百分之九十九单纯的姑娘。秋西子最后看着她,所有的心疼又夹杂了一些恨铁不成钢。 事已至此,她们双方都冷静了片刻。秋西子掏出纸巾来,替骆瑛姗擦擦还被她给噙在眼眶中的泪水,然后帮助她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坐了下来。秋西子也在她的身边坐下。外面的雪花下得越来越重了,从那扇被打开窗帘的透明窗户里可以看到,冬日里呼啸肆虐的北风,以及如糖豆般大小簌簌往下落的雪花片。看起来,那是一种对人非常不友好的环境,可此刻她们却身处屋内,充足的暖气一股一股传来,甚至还让秋西子感觉到了微热。这真是一个适合聊天与睡觉的慵懒日子。 骆瑛姗缓缓道:“当时,我听到是学生的声音,于是丝毫没有戒备地就打开了房门。他淋雨过来,半个身子都湿透了,我还拿了一条毛巾让他擦水,顺便想倒一些热水让他先暖暖身子。可我拿杯子的瞬间,突然感到一些疑惑,便回头问他,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大雨天,交通严重瘫痪的时候出校门。这不合常理。”秋西子猛地闭上了眼睛。她明明知道这件事情的最后结果,可当她听到它的过程,她还是抑制不住地感到愤怒与后怕。她甚至感到可怕,男人只要有心想要祸害一个女人,那么,女人就离受害者不远了。骆瑛姗低下了头,声音也低了下去。“只是后来没能听到他的回答,我已经被他给打晕了过去。” 两人再次沉默了下去。期间秋西子感到一股燥热,她于是把羽绒服外套脱掉,不一会儿,沙沙的衣服摩擦声音消失,房间又重新恢复寂静。秋西子所计较的,是如若不是她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她绝不会相信这样一个荒诞的故事会发生在现实里,她的亲人身上。她情绪百感交集地看了一眼骆瑛姗,从她那里她看不到些什么,她于是把目光转向窗外。 那样纷纷扬扬而自由自在的雪花,好像永远都是无忧无虑的模样。 ☆、第 65 章 冬日里的初雪酣畅淋漓地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日天气放晴,大地已全是银装素裹的世界。这让秋西子想起了故乡杭州。江南很少下雪,可一旦哪年的冬天真的下了雪,那便也如今年的这场大雪一般,是痛痛快快的。与北京市又有不同的是,在杭州乡下的山村,那里的积雪不会被环卫工人给及时地清理,她便有了充足的时间可以跟积雪为伴。 那时是在乡下的姥姥家里。她与小伙伴们一起堆雪人、打雪仗,把冰雪紧紧攥在手里,冰雪变成水流溜走,小手经过锥心刺骨的凉后,便慢慢迎接来它一点一点的回暖。等山脚的积雪融化,那又是另外一番美景了。潺潺流水的山脚,就像被哪个淘气鬼给扎破了的水气球,不住地在往外冒水。一经阳光的照耀,这些水流便更加得晶莹剔透、一尘不染,能够让她一看一整天。秋西子的记忆中,似乎这是一段最开心的时光。后来姥姥离开她们,她也就再没有去过乡下了。 “后面!”秋西子的思绪被护士的催促声给打断。 她于是叹了口气,快步走进门去取孕检报告,顺便了解一下骆瑛姗的身体状况。可这些却莫名都让秋西子感到疑惑与愤怒。她不明白骆瑛姗为什么会选择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她更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轻易地便原谅了那个身为罪魁祸首的学生。现在她与家里决裂,又因此事丢了工作,将来她与这个孩子,又该如何生存?这些不得不去思考的现实问题,让秋西子的脑袋如不住地在补充着空气,补到最后实在没有了空间,即将就要爆炸一样。 可当她坐下来,听到医生不紧不慢地叙述道:“从报告上来看,胎儿一切正常,是个健健康康的小家伙。最后这几周的时间,妈妈要注意多保暖、多走动、少思虑,保持好心情。其他没什么问题,胎位也是正常的。”这位妇产科医生是位慈祥的阿姨,她最后投射过来的一抹微笑,如一缕带有花香的暖风一般,暂时有效地抚慰到她已有些焦虑的心情。她出了门,忍不住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孕检报告。虽然她看不懂,可她已不如之前那样排斥了。甚至,她已经在思考,回去的路上,她要去哪里买些有营养的菜品,回去做饭、煲汤给骆瑛姗这位准妈妈吃。 她还有些幼稚地想:她如此地关心这位孕妈,可不是为了她肚子里的那个“小孽子”。只是这“小孽子”走运,沾了她母亲的光而已。同时,她走路也带风一般地气愤又纠结,没有料到,在通往大厅的拐弯处与人撞了个满怀。她怀有戒备意识地将双手保护在自己的胸前,停顿了一秒钟后,才体会到她的双手摸到的其实是对面,大概高出她一头的男人的胸膛上。她于是触电一样地弹出去,看向男人时,她却惊讶地说不出话了。 秋西子亲眼看着,看着头戴黑色连襟帽的段维庭,他的目光从她手中的孕检报告单上,缓缓落回了她的目光里。于是,她便看到了段维庭眼神中瞬变出的嘲讽。它们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似乎在讲:你不也一样,打着深情的旗号,最后的结果,却还不是一样背叛。你要当妈妈了,秋西子。所以,时隔多年后,他与她第一次面对面,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恭喜啊,做母亲了。” 秋西子当时有惊讶、后知后觉的愤怒,但更多的,还是巨大的悲伤。她似乎在一个并不是太适合重逢的场合见到了他,还被他有所误会。她心里也明明在告诫自己,他的想法可不再会有任何的重要性了,应该要随他去、随他去。可她本能的一种抗拒,又让她清楚地了解到,她其实并不想得到他的误会。当她抬起头,准备看向他时,段维庭他却如一阵清风一般,飘走后就再没有回过头了。她迟迟地望着那个背影,已经涌到嗓子眼的解释,最后,却渐渐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息。 段维庭走上电梯后,被电梯带到了这座医院大楼的顶层。他走出来,却发现走廊里并不是他想要寻找的科室,而是一间间住院的病房。他有些懊恼地转过身。可那时,电梯已经缓缓关上了它的门,随后,它旁边电子显示器中所显示的楼层,已经快速地在往下降落了。倘若再等待它一层层地返回,那一定又将是一场漫长的等待。以往时间,他若是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定会气愤得跺脚,甚至,或许他根本不会让它发生。 可现在,看着这栏平常他看起来一定非常巨大的数字,他反而觉得它变得短暂。他又很庆幸,他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来停在此刻平静一下心情。实话来说,他在这里见到了秋西子,他感到异常得诧异。她一点都没有变化,还是那般清澈与坚定的眼神,没有在他与她分开的这些年里,染上一丝尘埃。他又很开心,很想再久一点看那双眸子。可当他看到了她手中的孕检单,他便瞬间不能够再淡定。他已由与她见面时的冷酷,变为此刻的百爪挠心。这就一点都不酷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呢?从始至终,他在秋西子的面前,总要做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要相信了,他是不喜欢这个总是追在他屁股后面,乞求爱的女人的。而他同意与她的交往,那也只是看她可怜,还有一种想要尝试的好奇心。可这都不是因为爱情。所以他想不明白,不是因为爱情的他,为什么又会在见到她的孕检单后,越发地难受起来。他疼得胃都要缩成了一团似的,既愤恨、无奈,又悲伤、悔恨。他渐渐忍受不了这样的疼痛,而蹲了下来。额头上的汗珠在此刻的寒冬时节中,也成长得如豆粒那般大。可他在意的完全不是这些。 秋西子肚子里的小孽障会是谁的呢?是他曾经见过两三面的那个男人吗?如果是的话,那他一定要鄙视秋西子的眼光了。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呢?长相一般,个子又没有他高,身材还微微发胖,笑起来跟个鹅在叫一般。她的眼光可真差啊。所以为什么呢?秋西子要跟他,跟他有了孩子?段维庭想到这里时,胃疼得更加厉害了,再然后,他的世界就已没有了知觉。 走廊的窗外,太阳明明在天上挂着,可走在太阳底下,却还是寒冷的。北京市的环卫队看起来效率非常之高,一夜过去,路面上的积雪已被清理了大半。秋西子看着那些已变得有些微脏的白雪,一路上有些惋惜。她都还没有空下时间,来好好看一看这银装素裹的世界呢。早些年,她初来北京的那年,也是这样的漫天大雪中,段维庭带她去看了北戴河、故宫。秋西子无法形容那时它们的美,一切沉寂又圣洁的样子,让她感觉自己来到的是天堂。那时可比现在冷得太多,可此刻的心境,却再不如当时的温暖。 秋西子把围巾扎紧,恰好,眸子里不小心落下的眼泪就掉在上面。她赶紧把余下的它们从眼眶中给擦掉,然后呼吸了一大口雪后寒冷的气息。她一直沿着脚下的街道往前走了许长的路,走到她微微出汗时,她停下脚步,拐了个弯,就来到了一个大的商场。 ☆、第 66 章 秋西子置办了许多专门针对孕妇们的营养品,还有她没有忍住,因为爱屋及乌而给骆瑛姗肚子里的小家伙准备的小鞋帽、小衣物什么。骆瑛姗的预产期是在下个月中旬,距离现在差不多仅剩一个月时间,可是她的医院还没有预订,医生更没有联系妥当。时间是有些紧了,秋西子想。 但转念一想,如若不是因为这些切实需要面对的现实问题,骆瑛姗她怕是还要继续自己咬牙挺着,而不与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有所联系。骆瑛姗告诉她,她最不想让容桦知道她未婚就孕的消息,怕挨骂。至于蚊子,她知道便等于全世界都知道。所以她才一个电话将秋西子从郑州给唤了回来,秋西子是她们中最贴心的小棉袄了。她也会骂她,可她却不怕她骂。因为这不知道要比容桦的骂好听了多少倍。 秋西子手里拎着琳琅满目的小东西,有些费力地来到楼下时,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想,她应该还有件事情需要办。她于是将大包小包们放在了楼下的快递柜里锁上,又将围巾保暖好自己的下半张脸,便匆匆地往外走去。 骆瑛姗所任教的大学就在她此刻所租住的房子附近。当时秋西子选择与她一起合租,正是她与段维庭生气闹矛盾而以此求关注的时期。谁能料到呢,她的关注没有求来,她自己感到无趣,最后只得又回到了她与段维庭的房子里。因为骆瑛姗要出国学习一段时间,她自己住在哪里都是一样,便没有必要再多出一份房租的钱。现在想来,她的爱情原是从一开始,就被人给把住了命门的。究其原因,不是维护不维护,而是爱或不爱。所以她经常会念叨边阳,结婚时一定要找到一个更爱自己一些的人。 而她与骆瑛姗,便是这其中最好的反面例证了。她有些疑问,当骆瑛姗出现了这样不幸的事情时,她当时的男朋友温启航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呢?秋西子根本不抱希望,毕竟如果他的做法称职,那么现在,就不会有她出现在这个校园中的机会了。可她还是想去见见这个男人。 秋西子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与他一起打球的不像是他的同僚,而更像是他的学生。旁边还有一群青春靓丽的女同学们在加油与呐喊,口号无一例外,全部是“老师加油”。秋西子站在一旁,且好奇且鄙视地也观看了一阵子。她心里有些奇怪,这个大雪初霁的日子,初雪都还没有在这个校园里得到融化,他们这些人就有了兴致在这里打篮球。想归想,她的目光还是一眼定格在人群中那个看起来的确还算是出挑的男人,然后放在他的身上,便死死地盯住不动了。 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学生时代时,他便喜欢打篮球。那时他的功课也做得拔尖,所以一度,温启航风靡在她们的高中时代。他与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进入这所高中的高一新生,同时,篮球也打得不错的尚翼州并称“三一男神”。这些都是秋西子从骆瑛姗的口中得知。她记得自己当时还捎带着问了一句,“那庭庭呢?”骆瑛姗那时是翻了个白眼道:“你的庭庭还有饶中飞那哥们儿也是挺出名的,同学们私下里管他们叫‘非主流大哥’、‘非主流二哥’。”不等秋西子询问为什么,她便已经先给出了答案,“因为他们两位那个时候的发型,啧啧啧,又长又娘。” 说到这里,秋西子倒是有了一些印象了。高中时代她确曾来过北京一次,还专门去了骆瑛姗她们的学校看了一看。那次她见到剪了光头的段维庭,然后骆瑛姗告诉她,段维庭以前总是顶着一头泡面头,现在看这情形,准是挨罚了。秋西子当时一边听,一边回头看他的背影,光秃秃的后脑勺在他倔强与不羁的走势下,尤显出那么一丝丝铁骨铮铮的意味。她看着看着,就抿嘴笑了起来。她还见到了操场上打球的温启航,但她已经全然不记得他那时的模样与神情,只依稀记得,温启航那样太过耀眼与瞩目的男生,让她有些觉得反胃。 他的确很帅气。穿着浅色系的衬衫与运动裤,白色的篮球鞋,妥妥一个清清爽爽的小男神。在为了篮球而聚精会神时,他也不会忘记往一旁的观众席那里耍耍帅。他的一个飞吻都会引起一群小迷妹们的尖叫。这与多年过去,秋西子此刻看到的场景如出一辙。只不过地点不同、身份不同,现在温启航他耍帅的对象,不再是女同学,而是他的一群女学生们。也是在这时,秋西子得到了一个她思考多年终无果的答案。 她为什么会对骆瑛姗所喜欢多年的温启航其人,却厌烦多年呢?就他此刻在篮球场上过分的表现欲,她便觉察出这个男人他的虚伪。他的精力太过旺盛了,以至于他在不计后果地到处散射魅力。这种魅力释放得太多,就叫作“轻浮”。而秋西子她,一向是讨厌这样的人。她算是耐着性子,看他们打完了第一场球赛,可她却迟迟没有走上前去喊他过来聊聊。因为秋西子想,这便是正中了温启航他的下怀。 他就是这样子的一个虚荣的人。他可以利用一切人和物来满足他所想要满足的虚荣心。比如此刻秋西子如果上前去喊了他,那么丝毫没有意外地,光是那群女学生们七嘴八舌的对于他们二人之间是什么关系的议论,就已经让温启航感觉到自我良好了。此刻在操场打球的人并不多,算是少得可怜,除下他们本班的师生,就是孤零零站在老远处观看赛事的秋西子了。温启航他不可能注意不到她。 可他却始终没有停下比赛,安顿好那群仰慕着他的学生们后,再来找她好好聊聊关于骆瑛姗的事情。反而,倒是让她瞧见了一名女同学既羞涩,又欣喜地给他擦汗、送水的这一幕。这样的动作与眼神中极具亲昵与暧昧,如若不是情侣关系的话做出此举,秋西子会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可当一旁的同学们鼓掌又呐喊,秋西子便一下子有些明了。 她应该是明白了一切,所以接下来的谈话更是没有了必要。她便默默转身离开了这里。她本是迎着太阳走,可是却越前进越寒冷。她微微叹了口气,一团白雾便出现在半空中,仿佛一圈美丽的却稍纵即逝的棉花糖,很快又扩散到消失不见。她为骆瑛姗这位傻姑娘而感到不值得。 秋西子就快要走到这操场的尽头,突然地,她的身后传来一位绅士的呼喊:“秋女士,你等一等!”秋西子猛地怔了一怔,回头时,瞧见运动过后而满头大汗的温启航正向她跑来。她有些疑惑,便直直地盯着他,看他慢慢在自己的面前停下,然后快速喘了几口粗气。 “看来你是真的认得我的。”秋西子探了探脑袋,便清楚地看到操场的那边,一位目光在此刻正直直地注视过来的女同学。她呵呵一笑,“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呢,温老师?” 这种客套的语气让温启航一惊,他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女人。难得地没有任何妆容,脸颊大概是由于在冬风中吹得太久,而变得通红。可这并不能阻挡她依稀可见的清秀姿色,小巧而恬静的模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江南。温启航为她的姿色二次惊讶,险些忘记自己赶过来的正事。他忙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串项链,递了过来,“这是姗姗送的,现在,还是应该还给她。替我跟她说声抱歉。”说完,他却迟迟不见回应。 待他就要抬眼一探究竟时,秋西子却已经从他的手掌中夺过那串项链,迅速地将它扔在了下水道的缝隙里。温启航惊讶得瞪圆了眼睛。秋西子却道:“没有这个必要了,温老师。”她抬抬下巴,反而笑了笑,“后面那位是你新交的大学生女朋友吧?口味还真是多变呢。” 温启航看向她,秋西子已经留下她轻轻地一瞥,决绝似一股冬风般离开。不一会儿,大学生女朋友从操场的那边赶来,推了推他还在僵滞着的身子,语气酸酸地问:“这女的谁呀?” ☆、第 67 章 秋西子并没有告诉骆瑛姗,她曾去找过温启航的这件事情。她只是注意到,骆瑛姗的书桌抽屉里还存放着一条,与那天温启航退回给她手中的一模一样的项链。不过上面美玉的颜色有所不同,男方的是红宝玉,女方的是蓝宝玉。这让秋西子想起骆瑛姗所评价过温启航的一句话,她说他是温润如玉的一位谦谦君子。 爱情真的会让一个人迷失了心智吗?秋西子第一次对这句话产生了信赖感。她重新合上抽屉,那串项链便重新回归了黑暗。她出门时,手上已多了一本童话故事书,以及脸上多出的童真笑容。她似一个孩童般捧着骆瑛姗滚圆的孕肚,咧开嘴笑、声情并茂地给他讲童话故事。她来到这个出租屋后的日子,骆瑛姗的气色好了太多,不仅如此,这两个似乎是同病相怜的女人,因为这个小家伙的突然出现,而变得更加得柔软、宽容,与坚强了。 她们与他共同拥抱,相互取暖,秋西子突然觉得,这么多年来,自己心中都一直空缺着的那一部分,到了此刻已渐渐好转许多。更让她感到开心的,是骆瑛姗的笑容更加得常见了。她一直说,姗子笑起来时是最迷人的,迷人的不仅有她的月牙眼睛,还有她与众不同的银铃笑声。 长此以往,秋西子自信又欣慰地想,即将到来的这小家伙该是多么地健康。近来她的脑海也时常会浮现起这样的一场画面,一位带着震耳的哭声来到这个世界的丑陋新生儿,面对未知的不安、彷徨,他张开双臂渴求拥抱与安抚,一切都是那么地可怜与可爱。这种从未拥有,却又奇妙异常的体验,总会让她一秒钟忘记掉她那还在郑州的“产业”。这种产业,偏公了一点说,是她的香薰店铺;偏私了一点说,是她丢弃在那里的人。可事实却是如此,无论是香薰店铺,还是那里的人,都比不上此刻她默默等待新生儿的降生来得更加得重要。 路颜拾自然是来过许多通电话给秋西子,手机消息更是不必提及。电话里他通常会询问一些同样类型的话,比如“北京冷吗”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消息里他最常发送的是关于边阳在巴黎的照片。值得庆贺,也是秋西子得以在北京安然过冬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边阳顺利拿到法国ISIPCA 国际香水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这个消息了。 从照片上看,上了大学的边阳,审美更加独特与放飞了。她钟爱宽大的中性格子衫、破洞牛仔裤、颜色夸张的马丁靴,站在法国富有厚重年代感的街头,妥妥地一枚邪气十足叛逆少女。可一旦进入了校园,边阳却又重新变回了原来那个朴素的边阳。这时她钟爱的是中规中矩的运动服,运动服外面经常套着一件做试验时要穿着的白大褂。她沉浸在调香里时,又是另一种魅力。 秋西子的嘴角在看到这些照片时,无一例外地总会悄悄上扬,只是她自己从不知晓。除下照片,路颜拾还传达了一些来自边阳的抱怨。他说这是他偷偷讲给秋西子听,要秋西子绝对地保密。然后正题才会开始,说到达法国的边阳每个月都会自己研制出许多款新香,然后挑出其中一款获得街头行人们最为青睐的香留下,积攒到现在,这种具有法国民众口味的香,已经存有四瓶。他问边阳积攒这些做什么,边阳回答说:“等师父交了男朋友,这便是送给我未来‘师娘’的礼物。对,我要让师父她老人家也尝一尝被抛弃的滋味。” 聊天页面在这里定格了许长时间。秋西子的手指按着屏幕上的九宫格,把刚刚打好的一句“所以这孩子又在憋什么坏主意”给一点点地销掉。她望一眼窗外已经差不多将要融化掉的积雪,那上面已经不再是如云朵一样的纯白,她不知是为此有些惋惜,还是其他,而轻轻地叹了口气。后来她想了想,原来,她惋惜的不仅仅是这被玷污的雪花,还有来自边阳对于她的责怪。没能亲自陪同边阳一起赶往巴黎考试、等待录取结果的揭晓,便是由于这世间常伴随的“两难全”。她有了轻重缓急,所以她选择了重与急,而放下了轻与缓。 “等孩子出生,我便去巴黎看望她。”消息发送过去,秋西子想了想,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再次敲击几下,一条“给她一个惊喜”的消息又发送过去。可她等待了许久,也不见对面有所回应。她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头,刚想把手机放下,它却调皮地又响起了铃声。 “有些抱歉,我的注意力似乎和你的不大相同。”来自路颜拾的消息一条连着一条地才传过来。“原来你在阳阳的眼里是如此女汉子的吗?她已然认定你未来的另一半为‘师娘’了。”这句话的后面还带有一个无奈的小表情。然后似乎停顿了几秒钟之久,他的消息才接着传来。“不过我当即就批评了她。我跟她讲,我不喜欢这个称呼。阳阳是个顶聪明的孩子,她已经知道了咱们两个在试着交往的消息。” 秋西子站在窗边,此时天色已渐渐黯淡下来,屋内尚且没有灯光。窗的外面还是明亮的,所以她处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被这尴尬的光影活活变成了一座雕塑般,这座雕塑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手中的手机屏幕。那些被白色框框给包围起来的消息,像一条一条跳出水面且又迅速扎进水里的锦鲤吐出的水泡泡。这些泡泡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给她的感觉,她已经变成了水中的另一只锦鲤,而她的身上净是来自对面那只调皮锦鲤吐出的水泡泡。 她有些愠怒,敲打键盘的手指变得用力,所以在静谧中微微响起一些富有节奏感的“啪嗒”声。“你就是故意的,路先生。你本就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好让我没有了退路。”她话还没有说完,尚且义愤填膺着,路颜拾的电话便突然地进攻了过来。这让她一下错愕得停顿了两秒钟。此时,骆瑛姗闻讯赶来,秋西子站在光明里看向黑暗的她,只是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她定了定神,看向虚晃的手机屏幕,无情地把电话给挂掉了。 “为什么不接?”骆瑛姗“啪嗒”将灯打开,有些艰难地在床边坐下。秋西子将手机扣放在书桌上,走上前帮了她一把,“没什么重要的事,为什么要浪费时间。”骆瑛姗执意要与她作对,“以前你是恨不得粘在段维庭身上的。”秋西子瞪她一眼,“互相伤害的话,吃亏的可是你哦,姗子。” 骆瑛姗便低头笑笑。等这笑声消失,她再抬起头时,她的一双眼眶里竟已盛满了晶莹剔透的泪水。秋西子双眉一拧,刚要出言劝阻,她已道:“西子,许多人都说,有的男人适合恋爱,而有的男人,适合结婚。可我认为,遇到对的那个人,一切的一切,都将变成眼前这一点一点消逝的雪。”两人便都向窗外望去。 “只是有些女人幸运,而有些女人不幸罢了。比如你我,到了如今的这个年龄,对的人都还没有出现。”骆瑛姗自嘲地低笑一声,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便落了下来。“我们等不起。所以,我们才说,找个适合结婚的人相安无事、举案齐眉地过一辈子,也将是后半生一大妙事。”秋西子看向她。这也是顶无奈的一件事情,一年四季的傍晚都是适合伤感的好时间。她没有办法阻止骆瑛姗她已经酝酿好的悲伤,只好递给她纸巾。骆瑛姗却摇摇头,“你看看我的抽屉。” ☆、第 68 章 秋西子有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骆瑛姗要她打开这抽屉的目的。这抽屉里并没有什么异常,有几本专业书籍、一本童话故事书、一本笔记本和一支钢笔。她看向骆瑛姗,她的侧脸在白色灯光的照映下显得冷峻分明,她于是刚要开出口的询问便止住,转而,她的灵感来临。秋西子打开了那本封面有些微少女心的笔记本,果真发现,前些日子还存于里面的那条蓝宝玉项链,现已不翼而飞。 骆瑛姗擦掉眼泪,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似乎一下把她身上所有的阴霾都呼走了。她笑了笑说:“好开心。这场哭泣我已经酝酿了有些日子了,现在哭完,别样得舒畅。”她还转头对秋西子说:“前些天你翻开这个抽屉寻找故事书时,我恰巧看到。那时你看到的那条项链,确实与温启航有关。” “那项链去了哪里?”秋西子问。 “昨天我下楼去晒太阳,看到一个清理楼道的奶奶,她带着孙女儿一起来的。我看那小女孩儿模样可爱,长得又跟你似的,清秀内敛。我心生喜爱,就把项链给了她。”骆瑛姗停顿片刻,低下了头,“本来,是打算扔进垃圾桶里的。可看到她们时,我想把项链送给她们换钱。”她最后看秋西子一眼,“这个世界还是一个现实的世界,不是吗?” 秋西子抚摸着笔记本里那空落落的一页,那上面似乎还有蓝宝玉留下的积压痕迹。她又想起那天红宝玉项链的遭遇,心头未免升起一丝惋惜。她想,她就是没有骆瑛姗想得那样周到。她当时逞一时之快,可对于温启航,实不如她把它拿过来当掉,给安安买奶粉来得更加得实用与解气。她把笔记本中的那一页纸张撕下来,扔进了垃圾桶里道:“你说得太对了,姗子。”她没有去询问这条项链的来处,只说:“那你做好与过去的一切告别了吗,姗子?等安安出生,我可以暂做安安的‘爸’。” 安安是秋西子给骆瑛姗的孩子取的小名。因为这小家伙对她的母亲太仁慈了,他在她的肚里一动不动,安静的样子像是注定了他将来小大人的人生发展轨迹。 骆瑛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向她投来一种复杂的目光。只是一眼,秋西子却从中读出那里面渐渐逝去的悲伤,以及,一些对于未来的笃定与向往。秋西子认为这种状态是极好的,这不知要比她当时的情绪好上多少倍。她清晰地知道,骆瑛姗能够迅速坚强起来的九十九原因,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安安。她看着她那滚圆的大肚,欣慰而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世间的幸福不多,但当幸福来临时,我们所有人都应好好珍惜。 年关将至时节,骆瑛姗已入住了医院等待分娩。秋西子也一起陪同。这段时间忙碌却幸福,秋西子很难有多出的精力去思及其他。可当骆瑛姗即将进入产房的前夕,她却异常精神地同她说了许多,秋西子自认为不应该在此刻去谈论的话题。然后,她耳听着姗子轻轻的鼾声,自己却陷入了深夜长存的孤寂中。 骆瑛姗说,有那么一刻,她对着自己的孕肚,时而看看窗外的霞光、光秃秃的树枝,忽然,她就忘记了过去。这么多的春去秋来,那些隐藏在炙热、寒冷背后的别扭而敏感的小心思,那些对于温启航的挣扎、爱慕之情,似乎全部都变成了上一辈子的虚晃。虚晃如烟,一瞬间轻轻飘走。她的目光中只余下即将出世的宝宝,她反而变得更加得坦然与无畏。 她还说:“西子,如果你迟迟没有我这样的感觉,那你便是对过去还存有遗憾。我看得出来,很多时候,你都在自欺欺人。不信的话,你可以去看看你零钱包里的那枚钻戒。你将会怎样去处理它呢?你是否舍得与我一样,像送走一只烫手的山芋一样把它送人?我想那时,它将会告诉你答案的。”骆瑛姗还说了许多许多,秋西子只静静倾听着。“如果没有猜错,我想,郑州那里应该有了一个爱慕我们秋西施的人。不说其他,单单论眼光,我觉得这人定是要好上那老段几千倍的。只是啊,这是不是属于他的那段‘你情我愿’,就不得而知了。” 自欺欺人吗?秋西子辗转反侧间,这个词语便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心尖,久也不肯散去。她看看窗边隐晦的月光,再看看睡梦中安详的姗子而叹了口气,她于是横了心,从暖暖的被窝中爬了出来。姗子说的那枚钻戒一直是她不肯去碰触的地方,尽管,事已隔多年。那是段维庭曾经单膝下跪向她求婚的戒指,克拉是一,完全是按照秋西子她的意愿来的,代表着唯一。她离开北京以后,这枚钻戒便被她有意或是无意地带在身边。身边已是电子时代,她很少会用得着零钱,甚至是百元大钞,她都已懒得去换。所以零钱包里不装零钱,更不会有它的用武之地。可它却总是及时地存在于秋西子的任何一个最新更换的包包里。 她不知道姗子是怎么注意到它的。如今,她凑着月光,悄悄踮起脚尖把它从包包里拿出的时候,很奇怪地,她的心跳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仿佛是回到了那年那月的那日,在武汉大学的樱花树下,他单膝下跪时的永恒画面。那时有晴日与花海,还有晴日与花海下的他。她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个女人。现在,她双手僵硬地把这枚似在发光的钻戒,从黑暗中拿出。月光下,钻戒还是崭新的模样,如一颗天使落下的晶莹的眼泪。 秋西子紧紧攥着它,她站起身,将手伸出窗外。她很想松手,然后这颗“眼泪”便回归自然。可是很奇怪,她许是害怕自然中的污秽玷污了这颗“眼泪”,所以她迟迟不肯松手。不一会儿,深夜的刺骨寒侵袭而来,秋西子看到姗子在睡梦中裹了裹被子,她于是急忙缩回了手,窗户“啪嗒”一声,完美与墙壁契合。房间重新迅速地归于寂静,静得可以听得到睡梦人香甜而均匀的呼吸声。秋西子一边被动地倾听着这呼吸声,一边笔直地站在窗边良久。 第二场大雪弥漫至整个北京城时,安安终于降生了。安安是个有着丝绸一样顺滑肌肤的漂亮女孩。秋西子看到她恬静的模样,开心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单单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别人很容易误认为她就是孩子的妈,因为她比孩子的妈还要激动。外人们不甚理解,就连秋西子自己,她都不会明白如今的自己为什么如此得脆弱与多愁善感。 可骆瑛姗心里清楚。秋西子许是漂得太久了,猛然见到世间的至幸,让她受宠若惊。 再没有比秋西子这位“爸爸”更合格的人了。安安出生后,这便是骆瑛姗最常常的感叹。她每天足不出户间,秋西子便已经把所有关于婴儿的日用品、巴掌大小的小衣裳,甚至是奶粉,全部都大包小包地置办到了家里来。用她自己的话讲,天底下的爸爸都是这样子的,苦什么都不能苦了孩子。骆瑛姗感激也无奈,看来秋西子这位安安的“代理爸爸”,已经入角太深。 她把安安的取名权全权交给了秋爸爸,然后秋爸爸给安安取名骆雪。 ☆、第 69 章 段维庭在老洋房中过了几天安逸的日子。他本觉一切都应该是温暖而舒适的,心情也应该是平静而再无波澜。然而事实是这一切都在那天的医院再次遇见秋西子时,他所有的以为全部幻化成海边泡沫。他反倒失眠得更加厉害了,很多时候,他会睁着眼睛到天明。 已经腊月的时节,段妈妈还没有从她的旅途中回归。这也让他感到很介意。以往的这个时候,妈妈已经早早从外返回到老洋房,等待满中国到处飞的他过年了。可今年妈妈的反常,让他的心里更如被蝼蚁一点点地腐蚀,反胃也痛苦。他遵守妈妈在外不与她联系的这个约定,于是他查找了妈妈的银行卡消费记录。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地点竟在巴黎。 段维庭立刻订下了第二天中午从北京飞往巴黎的机票。他从没有像此刻一样渴望见到母亲。他去往机场的路上也是提着一颗紧张不安的心的,他竟有些害怕再经受一次打击了。作为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他为自己此刻的状态感到丢脸,可事实上,他却是越慌越乱。他一直着急着往前走,沿途撞到了许多行人,遭来了不少的白眼与批评。他还把一位提着行李箱和大包小包的女士给撞到,女士的包包掉在地上,里面的香薰蜡烛打着滚儿滑行了几步,正巧停在他的脚下。段维庭低头一瞧,是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物件。他然后回头,便瞧见了围着一条古典围巾,并已花容失色的秋西子。 那时,所有的行人们步履匆匆,如一只只归巢的雁子,他们只在意归巢,丝毫不会注意到归巢途中的风景。可当他们停下,当段维庭看到秋西子,当秋西子看到段维庭,这两只目的为归巢的雁子,却驻足在沿途的风景中,而忘记了归巢。秋西子眼中的段维庭,他依旧伟岸、帅气,他变化得不太大,甚至还是她熟悉的原来的样子。可这样看得久了,不知为什么,她越发强烈的一种感觉,是这个人与她已经越发得陌生与模糊了。好像,他只是她前世没能忘得掉的零星记忆。而今生,她看到了他,除下一些心口的隐隐作痛外,其他,倒再无别的情感。 她停止了观望,弯腰开始捡起地上散落的蜡烛。段维庭于是从她的那双淡漠的双眸中,被这寒冬的利风刺痛般,心口不可抑制地难受与低落下来。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一种名叫“可望而不可即”的情感。这是在他花费半生力气与光阴后,以一种极其惨烈的代价换回的。他似一个雕塑人,他想如之前的任何一次那样再次潇洒地离开,可这次,无论如何,他的脚下却如生了根。 直到秋西子来到他的身边,捡起他脚下的那根香薰蜡烛,他如梦方醒。他是如此得期待、欣喜她的靠近。这与他所交往过的历任女朋友们都不同。他不明白,甚至有些不忿,为什么繁华落幕后,他心里面一直挥之不去的人影,会是眼前这个怎么看起来都不是太惊艳的秋西子呢。 他甚至死死地盯住她并没有大起来的肚子,心中的疑虑似万马在奔腾。她不是有了哪个野男人的孩子了吗?两个月后的今天,她的肚子为什么依旧不见一丝端倪?段维庭的脑袋飞速地在运转着,最后秋西子推着行李箱离开,他是目光一动也不动地追随着她的背影而思考的。他越来越气愤与揪心、悔恨的同时,另一个让他感到好受一些的想法渐渐滋生——也许,秋西子把那孽子给打掉了。 秋西子找到座位坐下,把多余的保暖配件儿们给一一摘掉,深深吐了口气。她此刻才有了一些短暂回顾,关于段维庭,她意识到自己已渐渐地可以自如与坦然地面对他。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舒畅,因为这代表着忘记的一种良好开端。也许,经此以后,离她可以不眨眼地扔掉那枚钻戒的时日并不遥远了。这让她会心地笑了笑,给身处中原的路颜拾发了一条登机短信。不一会儿,她的倦怠随着汩汩涌来的暖流上升,她于是调整好坐姿,带上将要进入梦乡的一切装备,就要好好地补充一下睡眠。因为出生后的安安一点都不如她的名字那样乖巧了。她似乎在弥补她当年没能在妈妈肚子里“大闹天宫”的遗憾,所以她才要整夜整夜地折磨着她的“爸爸”与妈妈们不能入眠。 许是出于睡眠的缺乏,她很快地便进入了梦乡。甚至在这前一秒,她还思考着要给姗子请一个阿姨来着,可不等这件事情寻思完毕,她的脑袋率先就罢了工。隐隐约约里,空姐如百灵鸟般美妙的提示音响过、乘客们由嘈杂重归于安静、甚至自己身边乘客的到来而制造出的轻微晃动,她都可以知觉得到。她习惯在外出时保持着这样的清醒,即便是入睡时,可等这些响动也都散去,她却一反常态地睡得更加得沉迷了。 已经是下午时分,倘若还在北京,此时已是暮霭沉沉的冷黄昏了。秋西子醒来,先看一眼时钟,这样想着时,她同时又计算了一下自己的睡眠时间,大概两三个钟头的样子吧。可这对于这些天来的她,已算是一种奢侈了。她于是由内而外感到愉悦地伸了个懒腰,并且为了快速地清醒过来,她还去了卫生间洗了把脸。再回来时,她停在自己座位前的过道上,有些好奇地看了她旁边座位上一位被小毯子遮盖得严实的男人许久。之所以认得出他是男人,是因为他裸露在外的双手。 可这双手...确切来说,才是她驻足的根本原因。她的头皮麻过一阵又一阵,因得这手背,清晰可见的青筋纹路,像女人一样白皙的皮肤,的确让她越看越熟悉。她停下得足够长久,就在她带着恐惧而举棋不定时,她面前的男人却突地撤下了毛毯。他的目光甚至故意与她的相对,直勾勾、充满了挑衅的意味。秋西子的表情僵硬在脸上,她不用想,此刻的自己,一定是难堪至极的。 段维庭将大长腿往后抿了抿,留出一个空道给秋西子经过。可这时的秋西子,她却怎么也不想进去坐下了。她觉得自己此刻已如那案板上的鱼肉。在段维庭的面前,她所有的伪装与镇静,都将是无处遁形。她瞬时为自己刚刚躺在这里时的想法而感到可笑,什么进步了呢?当他离自己这般接近时,她的一颗心依旧是振动不安的。这让她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微弱的心理承受能力、痛恨还没能完全与他撇清关系的这个事实。 她进退两难,吞下一口口水。段维庭甚是善解人意地伸出手将她拉回了她的座位前,帮助她做下决定。秋西子带着余惊松开他的手,有些气愤地看了他一眼。等他被这目光打败,重新将小毯子把自己包裹,秋西子才缓缓坐下。那时,她再看看自己的手心,已经在不知何时,渗出了一层薄汗。更加挫败的是,她已经再没了来时平静的心境,去享受这次难得的个人旅途了。 时间在静默中过去半个小时,在此期间他们两人倒是一直相安无事。秋西子也得以在这漫长的三十分钟内,渐渐地顺从下来。不得不说,她的适应能力绝是拔尖得好。她特地将目光放在与段维庭所在处的相反方,然后拿出手机,开始玩一些单机游戏。 单机游戏的声音已经被降到最低,可段维庭还是第一耳便敏锐地察觉到。他蒙在小毯子里的头颅转动了下,便看到秋西子刻意倾斜的侧脸。他只能看得到她耳边的一些碎发,以及他曾经在动情时用嘴含过的她白皙的小耳朵。 ☆、第 70 章 段维庭其实此刻已经没有了任何心思去睡觉,甚至是假寐。而且这才是正常的状况,当他摘下小毯子,坦然接受汩汩空气的洗礼时。因为他这个时常会失眠的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都会睡不着,更不要提及在这飞机上了。此刻他手中怀抱着毛毯,他都觉得自己做作。可他知道,他的这种反常,只是因为,此次旅途中多出了一个秋西子。 秋西子敏锐地感知到了段维庭摘下小毯子的这个动作。可她宁愿他是披着它的。她有些急躁,单机游戏也接连遭遇失误。直到段维庭的声音问道:“秋西子,你为什么要去巴黎?”她的单机游戏终于宣告失败,且以她的失败为结束。同时,游戏中发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们两人之间的空气,瞬时变得沉寂。 见她久久不搭话,段维庭望过去。仅是这一望,令秋西子感觉,自己的身上瞬间多出了两个窟窿来。窟窿的杰作是来自于两颗炙热的火球,它们穿透她的身体,然后开始迅速地燃烧起来,从这两个窟窿处起,很快便要波及到她的全身各处。这种感觉,与她当初听到段维庭的那句“在一起吧”时一样得危险。她清醒而自知,所以她尽量避开与他的四目相对。她且异常冷酷地道:“不需要告知你的。” 段维庭的一双英眉微皱,再看向那边时,连秋西子的侧脸与她的那只小耳朵也看不到了。换她披上了小毯子。他于是头一次面对她,有了一种微微的挫败感。这种感觉让他的脚底掌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痒。从前的任何时候,秋西子这个女人,对待他都不会是这般冷漠的!他甚至以为,只要他招招手,她便会兴奋地摇摇尾巴,开开心心地跑到他的跟前来。可这么些年来,或是因为怨念,他连招手都懒得招。并不承想,当他的怨念终于随着时光消逝,他再而幡然悔悟地开始寻找时,一切都已是物是人非。 想想那天秋西子手中的孕检报告单,他的肠子都已要悔青。他的眉毛皱得更加厉害,像是一座小山峰。“你这些年,都在郑州定居?”他忍不住地开始想要了解她离开北京的这些年的所有,他所有都想要问个为什么,可话到嘴边,他却不知从何问起了。“郑州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你?新的男人吗?” 秋西子被蒙在毛毯里的面容,已变得又囧又愤。她最讨厌他这种语气说出来的话了。既尖酸,又刻薄,一句句的话说出来,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尖刀,无情却有效地刺痛在她的胸口。她把毯子拿下,带着一种失望的冰凉,与段维庭四目相对。她久久道:“你又是在以什么样的身份,与什么样的资格,来跟我说这些呢?” 段维庭双眸中的火焰,顷刻间被她的这种冷静所扑灭。他确确实实哑口无言,在面对这样一个善辩、冷酷的秋西子时。这甚至与她从前的温柔与热情大相径庭。段维庭意识到这种时刻的他,已然丧失了所有作为一个绅士应该拥有的风度。他的确不应该是这样子穷追不舍的一种态度,这有违他绅士的品格。并且正如秋西子所说,他甚至已经没有了任何身份、资格,去插手秋西子这与他本人毫无相干的女人的私生活。 可正是这种被规定的距离与界定,才让他尘封多年,本质并非一位绅士的内里,越发地蠢蠢欲动起来。他很想如多年前的潇洒一样,明明看到在侧的秋西子,却也不去理会。那样才是最酷的他。只是如今他似乎历经沧桑,心也由坚硬变得柔软。他受不了这样对待他的秋西子了。于是,他本应该刻意与秋西子保持距离的举动,鬼使神差,就变为他刻意地与她靠近。 秋西子感应到他逐渐逼仄而来的气息,掀开毛毯的那一刻,段维庭幽暗的双眸,正与她近在咫尺间。她的美目燃起怒意,可她的心却欺骗不了自己,它扑通扑通地在肆意地跳动,像是春天里看到了田野的羔羊。 “秋西子。”近在咫尺的段维庭呼出的气息打在她的睫毛上,温热且微痒。她于是紧紧闭上了眼睛尽量使自己变得平静。只是不等她理智下来,段维庭便接着道:“没有与我一起走下去的坚定,当初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他的这种怒意里,似乎还一并夹杂着某种哀怨与疏离,让秋西子本是一颗小鹿乱跳的心,猛然间得到一种片刻地停止。 她长吸几口气,再次睁开眼睛时,段维庭已然重新缩回了他自己的座椅里,用他的小毯子牢牢地把周身包裹了起来。他刻意地克制,使得他把自己的下嘴皮给咬破,从伤口那里流出的血,带着温热与腥味,一起流淌进他的食道里。可他还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最终完美地克制了自己,由理智战胜了情感,最终成为一名绅士。 北京时间晚八点,飞机即将抵达巴黎机场。秋西子鲜少地一路无眠,倒是坐在她右手边的段维庭睡得异常香甜。他睡着的时候非常乖巧,这是秋西子一早便清楚的,不打呼更不磨牙。除非他睡得不舒服,呼吸声会微微地加重一些,但只要她把他的枕头与睡觉的姿势都调整到舒适级别,他那仅仅加重一些的呼吸声也将会渐渐随之消失。秋西子想起这些,无奈地摇摇头。 她轻轻抖动一下肩膀,想以此唤醒睡梦中的段维庭。可他非但没有醒来,还伸出双手环绕上了她的腰肢。这是一只曾被段维庭夸赞过“盈盈一握细柳腰”的腰肢。他许是握得舒服,还更加往前贴了贴自己的身子,使得他整个一八几的大个头,有些畸形地全部蜷缩在了秋西子瘦削的小身板上。远远地看,有些滑稽,滑稽过后,却也是一种别样的温暖。 这便是秋西子一路无眠的原因了。她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能摆脱掉段维庭其人八爪鱼般地“纠缠”。最后她做了罢,他反倒是得了机会更加得变本加厉。她也有怀疑过段维庭睡着的真实度,所以她犹豫再三,伸出手在他的手掌心画了几笔。这是段维庭最忌讳的一件事情,他尤其怕痒。可这次她画到他的手上,他却是无动于衷的。秋西子再看他的神情,全然已是一副深度睡眠的模样。所以秋西子她败下阵来。 巴黎是难得的晴天。下午一点时分,正是太阳的光照最为充足与温暖的时刻。秋西子下了飞机,除了一些时差上的不适应外,其余,包括天气、温度、风土人情这些,她都适应得不得了。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幼稚却浪漫的想法,她想自己这是又与时间赛了一次跑,最后她成功地与它持平——她离开北京的时间是下午一点钟,此刻到了巴黎,神奇般地,也是同样的时刻。她同时享受了两个国度温暖的太阳光! 段维庭走在她的身后,故意放慢了一些脚步。他其实有些为自己刚才的不雅而尴尬,令他确实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破天荒地在飞机上睡着了一次。并且,也许他的睡相有些难看,所以在他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秋西子这个女人她从面部表情到身体动作上,全部的抗拒。他有些黯然伤神,因为这不太符合他冷酷与潇洒的人设了。他此刻看着那女人的背影,他甚至现在还可以足够清晰地回想起她背上那颗黑痣的位置,不仅仅是她的后背,可其余的,他却不敢再往下去回忆。 ☆、第 71 章 段维庭寻找妈妈的旅途临时被他更改掉,这是因为,他似乎有了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似一名无良狗仔,冒着被秋西子发现后受她鄙视的风险,一路尾随着秋西子,时而敏捷且迅速地躲躲藏藏。他也知道这样做并不酷,并且讽刺的是,这像极了多年前的秋西子。他不知道冥冥之中,他与秋西子的身份,已经悄然对换。——他好像变成了乞求的那一方。这在从前的段维庭看来,简直是一种天方夜谭。可事实却是,天方夜谭成为了他的现实。 秋西子一路走走停停,段维庭也就跟着走走停停。他发现秋西子一直没有选择叫计程车,而是在边走的同时,边认真且有些繁忙地低头看手机。他猜想她可能是通过手机在处理一些公务,因为他也从其他的金花姐妹们那里耳闻过一些有关她的现状,按照她们的意思,秋西子现在应属于在事业上小有成就的女强人。可是当他偶尔从侧面看到她惊鸿的一瞥,那仰天含笑的神情,又让段维庭觉得,这怎样去看,都不会是一场公务方面的交谈。他甚至再去顺着这个思路去联想的时候,心里如同跌入一场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去。那里空旷、寂寥、凄凉,永无出头之日。某一瞬间,他带着这种无力挽救的苍白力量,莽莽撞撞地走了过去。 秋西子正在入神地看着镜头里的安安,她乖巧而慵懒地吮吸着自己手指的样子,顷刻间,让她仿佛听到了自己心里的那座雪山崩塌的声音。她知道,那是因为注入了温暖,而导致那里不再冰冷和悲伤。她甚至很开心,还有些激动地把镜头转向巴黎的蓝天和白云,以及远处天空里一哄而散的几只灰色鸽子。以及与此同时,不知何时,她已不由自主地对着耳机收音处哼起了摇篮曲。等她反应过来时,虽是远在国内实却近在咫尺般的骆瑛姗突然放低了声音道:“西子,睡着了!”秋西子突地停下来,看一眼屏幕,果真——安安的那对长而密的浓睫毛,正并排向她展示着它们的美丽。她这样咧开嘴笑了许久,悄然挥手与她们母女再见。倒是,她没有注意到身后已经站定了许久的人。 几乎与她回眸的刹那同时,她吓得赶紧弹跳开来,捂紧胸口长长呼吸了一口干燥的冷空气。彼时,才发现了段维庭的存在来。他这时不再是灰蓝格子衫的装扮,而是身着一套宽大却有型的黑色羽绒服,然后,有型的羽绒服便使得他整个人更加得有型了。她怔怔地看着阳光下的他,他的眼神呆滞,竟看不出一丝有关他内心情感的解读。 “你的孩子?”呆滞的段维庭缓步走来,嘴角却渐渐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是郑州那个男人的吧。不瞒你说,那男人我见过。和我比呢,好像差了那么——不是一星半点吧。”段维庭说出这些刺骨凉的话时,一双英眉全程是拧着的。他的心里扭曲极了,因为不知是由于什么原因,这些话与他心里面所真正想表达的,竟是截然相反的另外一个意思。“不过,怎么你结婚也没有通知我呢?按照你之前的说法,如果你最后结婚的人不是我,那么我就要送给你一份大礼。这个大礼,难道你是不想要了吗,秋西子。还是,”段维庭大胆猜测道:“你未婚先孕?” 当下,他其实疑惑得很。两个月前,他在北京一家医院里撞见携着孕检报告单的秋西子时,她的肚子还并未显现。现在两个月过去,她刚刚与之通话的那孩子,又是谁呢?他甚至不敢想象,许是,她现在肚子里所怀的,竟是那个男人的二胎吗?这个想象让他站在原地,瞬时恼火。许是这种恼火致使他全然丧失了理智,所以他脱口而出的这些疑问,从潜意识来讲,却也算得上他内心最为真实的想法。 只是一开口,他便后悔了。 秋西子此刻望向他的目光,那一双即便是此去经年后的今天看来,依旧清澈的眸子中,不知何时已经盛满了两汪凄凉的失望。一如她当年与他闹分手的那段日子里,她最常流露出的感情。这似乎让他触了电般缩回原地,再不敢放肆半分。他感到后怕,冷汗已岑岑地从他的后背往下落,这种感觉,似乎当年的梦魇,其实就在昨日。他又很焦急,因为他最近常常弄巧成拙,在面对他并不想把其往外推的秋西子时。 “所以你希望我怎样呢?在离开了有你的日子后——”秋西子此刻的背景图是巴黎湛蓝的天空,有和煦湿润的风轻轻吻过她耳边的碎发,然后她对着空气做出一个冷笑的动作,“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人生变得灰暗吗?更甚,连再次恋爱的欲望,也一起跟着消失?”她没有再看向段维庭,而是转过了身继续往前走,留下他一个长发飘飘的背影。“但那样的日子只能是一阵子,不能是一辈子。” 秋西子一口气走了很远的路,路径也七歪八扭的,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的目的地。只是她觉得挺爽快的,似乎一种多年积怨在心底某一处的一团哀怨的灵魂,在某天之中一个偶然的机缘巧合下,得到了它最为合适的救赎。她于是狠狠呼了一口浊气,在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脸颊上已经丧失了余温的眼泪后,却及时地笑了起来。许是因为,对于段维庭,她终于也酷了一次。 段维庭并没有得到她确切的答案,关于视频里的那个孩子,是秋西子的,亦或者不是。他还看到了与他分手之后的秋西子的那一头长发。有些可笑的是,这头如瀑的长发,竟是她与他在一起的那八年时光里,他都未曾有幸目睹到的。他如生根在巴黎机场一般,直到目睹着这头长发从飘飘魅影,到豆子般大小,最后才消失不见。此时他再伸出一只手,只有源源不断的湿润的风从他的指缝中、指尖上飘过。恍如刚才他与秋西子的相遇,只是他的梦境一场。 ☆、第 72 章 段维庭根据母亲银行卡的消费记录单,来到了塞纳河畔酒店。他没有立刻入住酒店,而是就等候在酒店一楼的休息区,找了个靠窗的沙发坐下。窗外便是著名的塞纳河,河面上不时有几只或大或小的船只经过。像今天这样的晴日,再看塞纳河,很容易会让忧郁的人一扫阴霾,心情变得轻快起来。他就这个样子放空了半个下午的悠闲时光。塞纳河畔的行人、河面上空飞行的燕子,都会是他聚精会神注意的对象。 直到离他更近些的玻璃窗外姗姗走过一位,略具些浓厚东方古典韵味的女郎,他的目光被这熟悉的女郎勾走,酒店大门与他脸颊之间扭动的角度便渐渐缩小。那女郎,若旁人不知,一定不会想象得到她那其实已经年过半百的芳龄。时髦的油画色大圆帽显得她青春靓丽,铁锈红色的碎花旗袍衬托出她保养良好的腰身。再合理不过的是,那突然窄下去的腰身弧度里,放着的是一位男士的右手。右手和谐自然,亦或是挑衅得意地从他的眼皮底下略过、消失。不一会儿,它才又重新从酒店的门口进来。 段维庭本算是闲散下的好心情如此轻而易举地便被覆灭。他的左右手紧握成了结实的拳头,目光灼灼望过去的这姿势与神情,像极了一只正处在愤怒中的小鸟,而不是一位西装革履,又与塞纳河畔酒店大堂相应景的绅士。 所以,这个着一身灰色运动装的老家伙是谁呢?他紧紧盯着老家伙的面孔,不是欧美,倒更像是东方脸。东方脸的老家伙笑意盈盈地往旗袍女郎身上看去,那女郎便害羞地低了低头。这副画面,让此时已经顾不得他绅士身份的段维庭恼羞成怒。亦或者,只有在这种时刻,他透露着本性的尾巴才会迅速地摇摆出来。 人生即将步入不惑之龄的他,最后有资格保卫的人,有且仅有他唯一的母亲了。 他一反常态,大步大步似虎口脱险的猫一样地走过去,停在那对中老年恋人的身前。还是那时髦女郎最先认出了他,她惊讶地张开嘴巴,因为事发突然,她刚刚还一脸的明媚,此刻却悉数转化为余惊后的羞愧—段妈妈的脸颊红彤彤的,像极了那四月半的牡丹花。“儿子—”段妈妈惊愕。 段维庭的一双浓眉囧成了一团,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与平日里的打扮大相径庭的母亲。令他最为感到气愤的,还是此刻、眼前,已经由起始的敌意,转化为现下讨好模样的这位东方脸。东方脸不无尴尬地看一眼身旁的女郎,放在女郎腰身处的那一只手也不知在何时落下,然后他一脸窘迫地笑道:“这就是庭庭了吧!”东方脸在段维庭身上上下一瞧,“倒是个大高个子。长相,”他憨态一笑,“一看就是随了你妈妈。” “你谁?”段维庭却无视掉他的讨好,伸手将母亲拉进了属于自己的阵营。而后,他才不耐烦地正眼瞧去对面。他眼神里发射着明目张胆的火焰,于表面的安静中,暗涛汹涌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这要东方脸怎么回答呢?由于紧张,他下意识地想去摸索口袋里的手帕来擦额头上的汗珠,可他又立刻理智地阻止了他即将要不受控制的下一步动作。他并不想,在这位来者不善的人面前留下一个懦弱者的形象。他于是轻咳一声,看了一眼对面的女郎,如此神奇,好像时光又重新回到了他十八九岁的年纪。那时,他也是这样忐忑不安地面对着她的家人。 “我还是叫你—小段吧。”他道:“我是你妈妈的故人,从小一起和你妈妈长大的伙伴。不过我后来移民,你倒是从来没有见过我的面。” 段妈妈的手挽上儿子的胳臂,暗暗地用了用劲。段维庭却故不作理睬。他依旧直直地盯着对面的东方脸。好似,他如果错过一秒,那东方脸就会飘走似的。 东方脸突然笑了笑,“你不知道,小段。几十年前,同样的场景,面对你的姥爷,我也这样尴尬过呢。但让老头我惭愧又好笑的是,那时候我少,面对的是长;如今我熬成了长,面对的却是少。造化弄人。” 段维庭便有些明了。 “所以,你和他好了?”段维庭不再看东方脸,转身看向母亲。“当年那个和老段角逐中的出局者,如今,你又选择了他?你这是在做什么呢妈妈?弥补你当年那个错误选择而留下的遗憾?”他说得越发激动,甚至一伸手,还甩掉了母亲因为劝阻,而放在他胸前的手掌。 段妈妈错愕了一阵,看向此时的这位不速之客。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由她精心抚养长大,所以他的心性,她就再清楚不过。她当下立知,此刻,他们三人以这样的方式见面,终究伤了儿子的心。他是一个活得棱角分明的人,世界里非黑即白,所以,他的一生从最开始,就注定了疲累。从前她也试图想要劝阻或者改变,可众多的经验告诉她,儿子的本性,经久难改。 她所以道:“儿子,妈妈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会听不进去的。所以我选择什么也不说。可终有一天,我相信你会找到这个世界的规则。它允许有影子的存在,但那也许并不是一种阴暗。”她忍不住想去触摸一下儿子的鬓角,不过段维庭身的子向后一撤,她便扑了空。 那时,据段维庭回忆,似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塞纳河畔的阳光与白鸽就突然丧失了它们原本的颜色。路上游走的休闲的人们,与晴日下各种象征着生机的声音,都在那个当下,黯然失色。他好像回到了卓别林时代。 ☆、第 73 章 段维庭酒后大睡了一场。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梦见最多的身影,却是一个怎么也无法显示出她真实面目的白毛衣女孩。她的一举一动,亦或是一颦一笑,都变得异常模糊。可奇怪的是,她明明时时刻刻都陪伴在他的身边,每当他想要上前拥抱她时,那白毛衣女孩便变成一束彩色的光,渐渐消失在他的面前。他苦于对她的追逐,导致睡梦中他的眉头一直深深拧着,像是两个不小心被人写在一起的大写“一”字。 这段唯美的梦境到了后半段,却变成一个梦靥。因为猝不及防地,那白毛衣女孩便穿上了黑暗的风衣,然后在某一个他对着她笑的瞬间,她突然狠狠地遏制住了他的咽喉。他因此而痛苦得不能呼吸,双脚不停地扑打着橡胶跑道的褐红色地面,然后就在他即将奄奄一息的时刻,他睁开了眼睛—现实的世界中,他正躺在巴黎一家叫不上名字的旅店里,由梦境滞留着余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余光里,窗帘的缝隙似乎透过来一缕微弱的光芒,他不必去刻意看,心下便已知,这又是常见的一个阴冷冬日。 静静地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他的气息逐渐恢复平稳,他于是又重新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但眉头还是深拧着。进而,他的身体里开始源源不断地散发出一种后怕的冷,这冷由内而外,大有一种摧古拉朽之力,瞬间就摧毁掉这个房间里一切的温暖。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一刻也不停歇地发抖。 巴黎的天气确实多变。此时,秋西子正掀起窗帘,探出一个脑袋来观望外面的行人。她想,若是外面的人都包裹得严实,那她就不再准备出门了,而是把边阳这丫头也一起扣在旅店里,她们好享受一下宅着的乐趣。可等她再转过身时,边阳已经在拉她的长筒皮靴的拉链了—很显然,这丫头却并不是这么想。 “徒儿,你昨晚睡得真香啊!”秋西子重新坐在了柔软的大床上,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打呼能这么响的。”等她说完这句,她却突然停顿了下来。她应该还有半句没说出来。“比段维庭这个男人都要强悍。” 边阳见怪不怪,故意没有搭她的茬,而是居高临下地睥睨了她一眼,意思在说,“你还不换衣服?”秋西子也确能明白她的这道目光的意思来,可她当下的思想却突地被禁锢住了。她望着窗外那片苍白的天空,心情莫名地也变得低落起来。没有心思再去和边阳斗嘴。 “师父!”但当边阳明显开始愤怒时,她也很快识趣地便换了装,而完全忘记了她其实并不太想出门的这个初衷。此行,她是要先陪边阳去玛黑区购置一些冬装,顺便再淘一些新奇的小玩意来的,而后,才得是随机添加一些她自己想要的行程。边阳曾在头一天晚上就委屈巴巴地对她说道:“师父,我跟西方人不好沟通,所以连个逛街的人都没有。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可得好好陪陪我。”她当时有些无奈。可这丫头一转身就关灯去睡了,并不留给她拒绝的机会。 所有熟知秋西子过往的人,都知道她其实并不喜爱逛街。究其原因,大概就是从前陪段维庭逛街的次数太多,而让人产生了一种久远难忘的抵触心理。与她不同,段维庭本人是及其喜爱购物的,远的不说,单单就首都北京,秋西子陪他因逛街而一起走过的路,大概就占用他们二人携手走在一起时的三分之二了。 玛黑区的潮牌之多,小东西之琳琅,是秋西子所待在巴黎四年之久,都不曾得知的。或者更准确地说,她其实也并不关心这些。所以当下见到,倒有些被震撼了。 边阳于是得意地道:“跟我出来没白瞎吧师父!”一边有意又似无意,“你在北京不是还有一群老朋友吗?多少年不联系,可以这个时候给她们带点回去啊。或者她们喜欢牌子货,我们可以改天去逛欧洲谷的!” 秋西子却一语点破:“是你自己想去逛吧徒儿。”她说着时,目光却并不看她,而是被面前的一家饰品店所吸引。这种精品小店与众多书店、咖啡店、画廊、博物馆、甜品店等各色店铺融合在一起,在玛黑区多得如天上的星星,逛得久了,太容易让人分不清楚什么是什么了。可眼前这家,除了走廊外围种着的美丽的花朵外,店铺的门口还慵懒地摆放着一簇插花,花朵的种类不是很多,贵在和谐,花瓶看起来已是很古旧,却神奇地与整个店铺、甚至是整条街道都完美融合。 此时已过晌午时分。太阳才缓缓地从云层里面爬出来,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可也是比晨日的清冷好得太多。周围还有来自餐厅、甜品店里四溢出的香气,隐隐勾着人肚皮里的馋虫。 秋西子驻足片刻,再回过头时,边阳已经不见了人影。她于是摇了摇头,目光重新回到店铺。不一会儿,一只肥猫从散发着金黄色光芒的小店里面飘出来,慢悠悠地爬上了木架后,整个身子一团,便立刻萎成一个小毛球。它开始在懒懒地晒太阳了。肥猫与花瓶和花各占据木架的一左、一右,一上、一下,让秋西子想到了平日里小区内的指示牌,她便噗嗤一声笑了。她索性走进了小店。经过肥猫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光滑的毛,可它大概是被今日久违的阳光给晒得舒适惬意,竟丝毫没有搭理她这位友善的客人,只缓缓摇了摇尾巴。秋西子抿了抿嘴,当时的触感是:这只肥猫真像一只肉团子。 小店里有各种各样新奇的小玩意儿,它们种类繁多,却并不冗杂,一件一件地挑出来,都是让人忍不住放手的好物件。秋西子一路观摩,有的还忍不住拍照做了留念,最后她停在了最初吸引她进店的地方。从金黄色的橱窗外面往这里看时,她忽然有一种错觉,似乎,时光又重新带她去了一回重庆的磁器口。 这里陈列着许多带有巴黎特色的钥匙串,有金属的、木制的,其中以方头娃娃最为新奇。但更多的,应还属各种各具特色的原创手工钥匙串,而这种的大多属于编织。秋西子目不转睛地盯在一处编织的钥匙串上看,不一会儿,店铺主人走过来告诉她,如果她需要,她可以根据她的故事,来专门为她定制。 秋西子思考了片刻,还是摇摇头拒绝了。她分别取下那只木制的方头娃娃,以及用藏青色与深红色编织绳编织起的钥匙串,然后付了账,这两个小物件便成了她包包里的私有物品。方头娃娃是她买来送给边阳的。等边阳怀里揣着打包的吃食、双手一手一个闪电泡芙也经过那只肥猫时,许是被这诱人的香味所吸引,它竟慵懒地睁了睁眼睛。可这位走路带风的小客人却并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哦,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般奇妙。 “师父,你可让我好找!”边阳停在秋西子的背影前,生气地道:“打你电话也不通,我还以为你被这里的哪个外国佬给拐跑了呢!” 秋西子这才放下手里的画笔。她接过店铺主人贴心送来的纸巾,擦了擦手,没有出声,却对着边阳邪魅一笑。不等边阳因疑惑问出口,她便先因看到她面前的这副画作而根根汗毛挺立。这画上的这个特写人头,可不就是正在做鬼脸的边阳她自己吗?她气愤地扭头看师父一眼。 秋西子从她手中夺过一根闪电泡芙来,先大口吃了一口,满足地道:“等你等得无聊,想起你的样子,忍不住就画了起来。徒儿,你的这个样子真可爱!丑萌丑萌的。” 边阳一口吃进去的泡芙便堵在了嗓子眼。 ☆、第 74 章 边阳甚至有些嫌弃地想过把这副刚出炉的画作一把从秋西子手中给夺过来,然后扔在路边的垃圾桶里。可秋西子手中紧紧攥着它,她又有些不敢。于是她对着自己手中的冰淇淋叹了口气,因为她知道,如果此时她的计谋失败,那么等她下次再回到国内时,她师父的香薰小店里平白就要多出一张她的“艺术照”了。她正微愠地思忖着,听见秋西子的手机铃声唱响—瞬时,她如一朵刚被洒了水的水仙花,立刻抖擞起来。 “师父,徒儿给你拿东西!”边阳开心地道。可不等她如愿以偿地接过秋西子手中的各种包装袋,秋西子便关了手机屏幕,立刻,铃声便作罢。“师父,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能打电话进来的可都是急事。”她下意识地劝解了一句,随即,便是好奇多过实施计谋了。她于是试探地道:“是谁呀,师父?很少见你不接电话。” “打错了的。”秋西子看了看凑过来的边阳,她再了解她不过了。她如今都八卦到了她的身上,她摇摇头,点了点边阳脑门,顾不得她气鼓鼓的腮帮子,继续向前走去。可此时她再往前走,满目繁华的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群里,原本熙熙攘攘的烟火本色,一瞬间,却让秋西子仿佛踩入云端,一下子变得不真实起来。“我们回去吧,徒儿,为师累了。”她道,紧接着就开始在路边找车。 边阳不解地呐喊,“别呀师父!还早,我并没有逛完呢!”秋西子却如着了魔,直直地奔着目标走去,直到她的手机再次唱响。她依旧不去理会,然后铃声便一直唱响。她就随着这闹人的铃声,如同一只无头的苍蝇般,跌跌撞撞在巴黎的街头。边阳赶来捉住她,奇怪地喊道:“师父,你的手机在响!” “我知道。”秋西子答,然后慢慢镇静了下来,又重复道:“回家,徒儿。”边阳再次笃定,打进这通电话的人,一定非比寻常。“哦。”可她却败下阵来,在面对这样神色凝重的秋西子时。她们非常迅速地坐上了回去的出租车,路边如星星一般密布着的店铺,在边阳充满留恋的眼神中,变得异常神秘而美丽。她巴巴地望着,所以在听到师父的手提包包中一直传递过来的震动声音时,心生埋怨。 究竟是哪位来的电话!她又无比好奇。 车子在驶出街道的拐角处渐渐加速,边阳也彻底死了心,看了一眼师父之后,故作烦躁地闭目凝神起来。她瞧见师父打开了手机,才意识到此时的电话铃声已经不再唱响。她心里想道:啧啧,瞧瞧这点耐心。可不等她心里的声音落下,秋西子便大喊起来,她道“停车”。刚开始用的是纯正的汉语普通话,稍后才改过来用法语。 “师父,你要去哪?”她刚要问师父发生了什么事,可秋西子动作迅速地已经下了车,她不得不改口。秋西子有些急迫地嘱咐:“边阳,你乖乖回去,到家了给我消息!”边阳还想再问什么,秋西子的背影已经钻入另外一辆出租车里。她与前面的司机面面相觑一秒钟,忽而颓废地躺了下去。 回到酒店,边阳点了许多吃的,她边吃边拆包装盒,很是繁忙。最后等肚子不再能填得下去东西,买的衣服和包包也全部被她欣赏过来一遍时,她才感到迟来的空虚和气愤。说好的师父此行是为了赔罪,要好好陪陪她的,可哪知半路杀出来程咬金,抢走了她的陪伴不说,更有苦说不出的是,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位“程咬金”姓甚名谁。她看看外面的天,即将入夜,于是她气愤地拨打了秋西子的电话。 可奇怪的是,对方已经关机。 秋西子怀着忐忑的心情,在并不确定下午那条消息是否属实的情况下,还是一路赶来。她此时满脑子都是眼前这座酒店的地址、房间号码。房间号码有些凑巧,四个数字连接起来正好是秋西子的生日。她有些动容与感触,似乎她正站在了时光机的门口,然后当门口一打开,那里迎接她的将会是曾经,她以为将永远逝去的过去。过去里有甜蜜,但最后留下最多的,却是悲伤。所以她猛地害怕了,一点也不如她当时赶来得那般义无反顾。甚至是她觉得自己太荒唐,这么多年过去,看着段维庭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她也早就该死心了吧。 她想就此转身离去,就当她从未出现。可到底是恻隐之心在作祟,她却鬼使神差地敲了一下门。她想,总归是一条人命。因为下午的那条信息上讲到:段维庭他生病了,躺在酒店的床上无人照顾。号码的确是段维庭的没错,秋西子虽然把它删掉了,可并不能在心里清除。 过了一会儿,房门缓缓打开。 秋西子并没有想过她刻意与段维庭再次重逢的画面。她以为今生都不会再有了。之前多多少少偶遇过的几次,他也许看都没有看她几眼,陌生得还不如陌路人。他在她的面前,一直都是一只高傲的白天鹅,永远仰着他高傲的一颗头颅。她不主动的时候,他的眼里也就不会再有她一分。或者她主动时,他的柔情也总让她觉得,美好得不真实,如是她偷来的。 所以此刻的段维庭模样,倒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的头颅第一次低了下来,脸色和嘴唇都苍白,像折翼的天使。唯独没有变的,是他那双看见她时会有的漠然的眼睛。噢!她才回过神来,还是原来的那个贵公子没错。只不过,贵公子生病了,所以稍稍变得温和了一些。 “吃药了吗?”秋西子先问道。她其实没有想到,段维庭在生病时会选择向她求助。不过当下转念一想,许是异国他乡,恰好她又同在巴黎的缘故。所以她接着又问道:“顾迪怎么没跟着你过来?”段维庭没有回答,直接转身向里走去,赠送给她一只倔强的后脑勺。 她习惯地也跟着他走进去,也没再等待他的答案。等她关上房门,拉开窗帘后,段维庭已经重新躺在了床上。他闭上眼睛,双眉却还是微微囧着。秋西子盯着看了片刻,想这贵公子是真的处在病中。她才遗憾地“呀”了声,“我来得匆忙,忘记买药了。”说着她重新提起背包,就要出门的样子,“我先去帮你问问有没有温度计,顺便买一些药和粥。” 段维庭立刻便睁了眼,“用不着。”说着,他从枕头下面拿出温度计,并指了指杂乱的床头柜。秋西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看,的确也是有药的。秋西子错愕了片刻,她其实想问,那么他打电话要她过来的意义何在?不过念在他确实是个病人,她没有不识趣。而是,她换了拖鞋,走到了床边,拿起温度计放在他的手腕,“嘀”地一声响后,秋西子暗吸了一口气。 “只吃药是不行的,段维庭。”秋西子皱了皱眉,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段维庭便睁开了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带有挑衅意味地讲:“我不去医院。”这是他们许久未见后,段维庭对她讲的第二句话,却让秋西子的脑海里,有如刮了一阵龙卷风般地强烈。她甚至有些可笑自己,那曾经期盼段维庭改性的天真想法。 他依旧是任性的。从不计后果地任性,从不考虑她处境地任性。年少时这样,而立之年,依旧如此。 ☆、第 75 章 “那随你。”秋西子停了一会儿,没有再争执,这与以前的她十分不同。或许段维庭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同,后来换他错愕了片刻。但也只是那片刻,轻而易举地便被他遮盖了过去。他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秋西子习惯了他这副模样,例行公事般地问了句:“饭也不喝?” 她对他的回答并不抱希望,而是正在思忖着,要不要请一位医生到这里来。但这一想法一冒头,她便为自己的不争气而感到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容桦曾说,段维庭的白天鹅病日渐加深,与她秋西子的宠爱密不可分。 她其实,心里也清楚得很。 “我想喝粥。”段维庭缓缓道,“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这一口了。”这回答让秋西子感到一些意外,她于是什么也不再想了。“那你等会儿吧。” 白天鹅现在成了一只发热的白天鹅,秋西子的心里确实悬了起来。她对他的埋怨与恨意,在这种时刻只得放下来。她甚至有些焦急,这在她在同一时刻,既想穿鞋,又想拿包的慌乱中可以看出来。可与此同时,段维庭还不想她离开这家酒店:“你能不出去吗?我感觉有点冷。你走了的话,不是正好错过我死在这里的时刻吗?那样你就不能解气了。” “你是烧糊涂了吗?”秋西子刚刚把鞋和包包都穿戴在身上,有些诧异地看向白床单上的人。段维庭现在的嘴唇都是苍白的,混合在其中,忽然让秋西子觉得,有一股雪地里的冷渗透过来。“你别说傻话了,段维庭。”她转身打开门。 “你还回来吗?”秋西子的脚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段维庭问道。她停了下来,没有敢回头看他的眼睛。从刚开始的初见,她便不敢太长时间看到他的眼睛里去。那是一对似乎能看透她心事的仪器。而她此刻的懦弱与忐忑,则是她不想展示给他的。 她没有回答他。 段维庭把自己重新埋在了被子里,不一会儿,他就又进入了梦乡。梦的碎片稀稀落落,他也并睡不好。可潜意识中,他又不愿意醒来,所以这种分不清楚是现实还是梦境的不真实感,似乎有一种要一直持续到天荒地老的感觉。后来,窗外的天色变得晦暗,世界也变得寂静。他反而从平静中清醒过来。 带有一点病后初愈的轻松感。他的整个被子被汗水浸湿,与刚沐浴过后的洗发水味道叠加,似乎让他一下子回到了北京、儿时。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他缓缓地闻到了饭菜的飘香。有秋西子煮的粥,和一些从前因为经常吃到而总感觉习以为常的小炒。 “你做了什么?”他喊出声来,但这声音明显有些力不从心。正在认真忙碌的秋西子没有注意到卧室的动静,直到他大喊了三声“秋西子”的名讳,她才得知,他醒了。她迅速在最后一道菜出了锅之后,熄了火。 “没什么。你感觉好点了吗?”她走进卧室去,带去一身烟火味。段维庭正皱着眉头,一副生气与嫌弃的模样。她于是整了整衣襟,换了一种恰当的语气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巴黎这片地方我比较熟悉,中餐馆不容易找。你如果感觉到被冒犯,我一会儿拿走。”她这就准备离开,不过又补充道:“医生已经来过了,给你打了退烧针,明天早晨他还会过来。健康要紧,这点你就别抗拒了。” “你去哪?”他见秋西子就要往外走,自己却又重新躺了下来。“你现在的脾气很大,秋西子。” 秋西子停下来,看向他,两个人意料之外地对视了一刹那。秋西子连忙回过头,走出卧室。“你先下来吃点东西吧。”她说。事后她再回忆这段插曲,有些惊奇地发现,似乎一如初见,她对段维庭,始终都还有一些心动的感觉。她大骂自己没出息。 段维庭缓缓下了床走过来。打过退烧针,他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清醒了。桌子上的小炒有的他很熟悉,有的他一次也没有见过。他什么也没有说,喝了一口粥,便不紧不慢地开动起来。凭良心来讲,几年不见,秋西子的厨艺有了飞速长进,这种感觉,奇妙也酸涩。当然,这些他也没有说。他在进食的同时心里也坐着过山车,但吃饱后,他饭碗一推,面上却平静得很。 秋西子便开始忙碌着收拾碗筷。段维庭看着她,相比八年前,她的头发短了许多,但还是他一直沉醉的乌黑色,她似乎比那时更瘦了一些,不仅是脸颊,还是身体,都多了一种棱角分明感。他一直注视着直到秋西子收拾完毕后,开口道了一句:“我还有其他事。明早医生还会来,你记得设闹钟开门,大概在八点钟。” “你来这儿做什么?”段维庭问道。不过话音刚落,秋西子放在餐桌上的手机铃声便唱了起来。上面写着路颜拾三字。 段维庭的脸色突地暗了下来。 “我来找边阳。”秋西子回答,不过想想,段维庭也并不知道边阳是谁。可她也没有解释,而是拿着唱响的手机,带着装满锅碗的行李箱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的人沉默了许久,双脚狠狠地踹向餐桌,餐桌与墙壁碰撞,发出巨大声响。 秋西子没想到路颜拾会打电话过来,这个时期,正是他辅导班的忙时。在秋西子的印象里,一旦男人开始专注于自己的事业,那么即使是女伴,也是要靠边站的。所以她有些惊讶,“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老路?” “对啊,我查岗来了!”路颜拾故意道,但是心情看起来却不错,“听边阳说,你接了一个电话就急匆匆地丢下她跑了,我是兴师问罪来的,看看是谁的电话那么重要,嗯?” 秋西子的脸一红,心里瞬时想到了边阳那个小坏蛋。她歉疚道:“没什么,没什么,一个小小的意外。过几天我们就回去了,还没来得及问你,第一个旺季,收效没有很惨淡吧!”她把话题一转。 路颜拾也没有再继续追究。这点是秋西子一直很感激的地方,有关过去,秋西子不说,他也永远不会问。他们便又轻松地聊了几句,知道路颜拾的事业起步得还算可以,她的步伐便轻快了不少。 段维庭从高处的窗户中看着隆冬里依旧俏皮的她,直到她的身影变得如豆子般大小。 ☆、第 76 章 容桦已经好久都联系不到她的大老板段维庭了。所以最近本该送到段维庭那里的待批文件,一个不落地全部都积压到了她这里,一些她不怎么了解的项目,工程那边催得紧,她又不敢全权做主,要说从前还有顾迪可以求助,可现在连顾迪都卸任了,她确实有些焦头烂额。 当她把私人电话打到巴黎的时候,她有些吃惊,“段老板,你如果不想我通过私人方式联系你,你就别再玩消失了行吗?还有空在巴黎度假,你可真行。赶紧给我回来!” 那边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挂断。容桦以为是信号出了问题,不得已又问道:“您听得见吗?” 许久,段维庭才答非所问:“最近我一直在听《白月光》这首歌。从前不知道,现在再听,忽然有些懂了。” 容桦有些错愕。这些年,段维庭很少再跟她吐露任何心事了。现在听到他这样讲,语气也有些微弱的样子,她未免有些担心,“发生什么了?” “她是我所有不堪回首过往的唯一见证人,我曾痛恨过她,忽视她。我希望她可以离我远远的,这样那些过往就可以烟消云散了。可我还很失败,离不开她的温柔,所以才在霸占了她那几年最美好的青春,并厌烦了她的温柔后,我终于能够不痛不痒地离开她了。我以为这样也好,是我跟过去彻底的告别。” 容桦耳边忽然安静了下来,她原本一团麻的心境也出奇地清醒了。 “后来的几年,多多少少或许因为偶然或必然,我也见过她几面。这几面里全部都是烦躁,她又带我回到了过去。我甚至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她消失得不够彻底。我便开始全世界地跑,见到的风景多了,也就渐渐把她遗忘了。但是最近,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身边多了一个男人。” 段维庭说到这里后便一直在停顿。容桦似乎能够理解这其中复杂的感情。 “我有些承受不住。” 他停顿了许久,也只是说了这些。容桦在心里冷笑一声。她清楚地知道,这就是男人,或者更准确地讲,这就是人性。有时候,人在一刹那有了清晰的认知,往往是因为危机的出现。 “老段,我其实一直想告诉你,这世上有一种自尊和冷漠,叫做自卑。你和秋西子,内心真正强大的人是她。虽然外人看来,你是白天鹅,她是丑小鸭。但谁真正离不开谁,你心里早就明镜似地清楚了。我说,你是彻头彻尾的懦夫。”容桦看一眼外面的雪景,重新折过来回到办公桌,“回来吧,难道你还要一直再懦弱下去吗?” 段维庭挂掉了电话。容桦看到玻璃窗上劝诫他人的自己,突然叹了口气。—人往往是旁观者清。 秋西子同边阳一起飞回了郑州。路上她为了哄好边阳这丫头,好不辛苦。可看到了接机的路颜拾,边阳的小嘴当即变成没把门的,“路大校长,您现在可是上坡起步期,可得好好看紧了您的女朋友!” 秋西子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边阳,对方旋即回给她一个鬼脸。她然后才看了看驾驶位的路颜拾,这次小别,她明显感觉到了他的一些疲惫。她于是抢先他开口前,便说道:“最近是不是效益大好,忙得你都休息不好了?”她有些同情地也拍了拍他的手掌,“多好,我和边阳回来,就候着你的差遣呢。” 边阳却不配合,“可别拉上我。” 秋西子没有在意,而是一直盯着路颜拾看。才听他道:“哪能让你帮忙呢!你还有香薰店的事情要忙,最近又飞了一趟巴黎,才该好好休息一下。”他说话的语气很轻松,但秋西子却能够看得出来他背后的压力。她没有再说话,而是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不一会儿,她脑袋里的画面却是段维庭。她于是重新睁开眼睛,开始往窗外看。每次与他的重逢,都会像平静的湖面上有了层层涟漪,而且这次的波纹,似乎还格外得大。这让此时是坐在路颜拾副驾驶位置的秋西子感觉到很多的歉疚。 她并不想陷入这样的感觉里。 路颜拾分别把边阳和秋西子送回了家,很快,他便又回到了他的事业里。这不可避免地又让秋西子的回忆回到了北京,许多年前,在那里,她选择义无反顾并不计后果地帮助创业初期的段维庭。后来,也就有了所有人眼里年少有为的他,和他口中“不可理喻”的她。她现在想想,当初的炙热,也只能属于当初了。 从巴黎回到郑州的第二天,秋西子没有去香薰店里,而是来到了路颜拾的辅导班。她是突然到访的,去的时候路校长并不在店里,前台的工作人员便把她当做了顾客。她耐心地听她介绍完之后,才把手里的点心拿出来,笑了笑道:“我来找人。大家都辛苦了,吃点东西吧!” 大家接过了秋西子买的甜点后,她便随手找了一间休息室坐了下来。不一会儿,有工作人员很周到地送来了一杯白开水,但秋西子还是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大家的疑惑和拘谨。她于是微微感到抱歉,是她欠了考虑,有些唐突了。 她正在思忖着要不要给路颜拾打个电话过去,这时,门口便传来路颜拾的声音了。她打开门,他恰巧从她的面前经过,后面还跟着一位模样姣好的女生。因为太过专注,他们并没有注意到门内的她。她也跟过去,停在了校长室的门外,门没有关,女生的声音传来:“你究竟什么意思?我出国一趟,你就在外面跟别的女生眉来眼去?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解释,你和那个叫秋西子的究竟是什么关系?” 秋西子便立在原地,仿佛生了根。她当时在想,原来这个世界在不断地给她的人生上戏剧课。后来他们说了些什么,秋西子并没有心思听得进去,她也没有对他们说些什么,而是转身离开了辅导班。那时,她才理解到了那些工作人员们拘谨背后的真正原因。 ☆、第 77 章 秋西子收到骆瑛姗的邀请,回到北京一起庆祝了一下他们母子二人的乔迁之喜。她不知道饶中飞是什么时候知道了姗子这档子憋屈事的,只知道现在姗子新搬进去的家,是饶中飞在单位争取到的福利房,地段、交通和环境,都是一顶一的好。在北京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这座房子整改后被当作婚房,任何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当晚饶中飞并没有出现。秋西子便一直在对着骆瑛姗感叹:“什么时候饶公子这么靠谱了呢?”在她的印象里,两个人见面从来都是横眉冷对的模样。饶中飞喜欢篮球、游戏,下班之后最经常的安排是打篮球到天黑以后,带着淋漓大汗吃顿好的,然后再洗把澡,舒舒服服地打游戏到深夜。偶尔因为一些别的活动有了艳遇,那么这些他平日里的安排便统统都得让出位置来,给他和那些美女们约会。等这些艳遇们告吹,他便又回到了他平日里的悠闲日子里去。 他在万花丛中过,但真的如那句话里所说的那样,是片叶不沾身的。这一点一直让秋西子感到好奇,甚至她一度认为,饶中飞这个人最是没心没肺。他的游戏人间与段维庭还有些不同。段维庭如果是在麻木和欺骗自己,那么饶中飞,却是真的在享受。所以秋西子才感到惊讶,他会对姗子流露出如此细心与温情的一面。 “也许吧。”骆瑛姗摇摇头笑了笑,“他这个人,就是个单向脑回路。他单纯地喜欢快乐,其他都是次要的。所以恰好,做他的朋友倒是很吃香。他认定了的人,就不会有亏待。” 秋西子亲了亲熟睡里的安安,也笑了笑道:“不论怎样,安安和妈妈开心就好。”然后她看向姗子,似乎有很多的话想要对她讲,但话到了嘴边,却只道了句,“那不得不夸奖饶公子一句了,他的眼光倒是挺毒辣的。这么多年,也没有被骗过一次。” 她们便相视一笑。 那段时间,秋西子收到了许多来自路颜拾的道歉信息。那上面讲到,他为他没有处理好之前的感情所以伤害了她而感到抱歉。秋西子并没有怪他,本质上讲,他们犯的是同样的错误,她没有理由去以五十步笑百步。但当路颜拾最后询问道,他们之间是否还有继续的可能,她却有些犹豫了。 从前她不敢去承认,想要从心底里彻底忘记一个人有多么困难。尤其是在年少,那个曾惊艳了她芳华的男孩。她无法想象,那时的惊鸿一瞥,会成为她日后的一辈子。她承认,她把他当作一只骄傲的白天鹅。她也承认,至少现在,她还没有资格去展开一段新的恋情。 隆冬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便悄悄溜走了。事后秋西子反应过来,还有一些伤感,她对冬天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小时候的印象中,炎炎夏日是属于忙碌的,她习惯见到爸爸妈妈带着一身的汗水从外面回来。而冬天就不一样了,冬日属于温存,所有与爸爸妈妈的平和与快乐,都是在寒冷的冬天。 盛夏伊始,秋西子从巴黎赶回北京,来参加容桦的婚礼。这个婚礼来得有些仓促,甚至让她感到难以信服。因为到此为止,非常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她从来没有想过,所有人眼中将会最晚结婚的容桦,竟早早在她的而立之年便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相反,倒是她自己,最后落了单。 新郎在秋西子眼里也显得有些不靠谱。竟并不是那位沉稳中带着点幽默的何先生,而是前些年因为一档选秀节目而大火起来的一名偶像。她还特地上网搜索了一下这位叫“沈开烨”的人气小生,让她默默惊掉了下巴。的确,不论是从身材,还是长相来看,这位姓沈的小鲜肉都当之无愧于一名偶像。于是秋西子就更加感到震惊了,是不是她对容桦的了解还是不够多。竟不知道,她喜欢的人,原是这种类型。 所以,在感情里,感觉这种东西,才是最奇妙的吧。它无关合适与否,只属于温柔的任性。秋西子闭上眼睛,便舒服地睡去了。 ☆、第 78 章 段维庭再次见到秋西子,是在容桦抛出捧花的那一刻。他下了飞机便急匆匆赶来,那时的蓝天和白云勾勒出独有的宁静,连面庞上的微风也是温柔的信使。他便像去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盛宴,心思雀跃而不断地翻涌、奔腾着。然后在进入大厅的那一刹那,他终于听见了自己匆忙的心跳声。 第一次遇见秋西子,是在母亲组织的一场饭局上。他知道这是一群来自杭州的贫困生,倒也不是说他对于“贫困”二字有什么偏见,而是一提到杭州,他便永远怀有持久且热烈的憎恨,以及深埋在心底里的那一丝害怕。在那个素未谋面的城市里,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她以摧古拉朽之力抢走了老段,抢走了属于他和母亲原本的幸福,然后留给北京的他们满地狼藉。那个未知的世界太可怕,他骄傲、倔强又胆战心惊地抵触着。 所以他并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选择在杭州资助贫困生。他不是很情愿地进入了包厢,原本似乎非常热闹的气氛,因为他的到来,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但他不屑一顾,许是带着对于杭州的抵触,所以在座的这些杭州姑娘们,便因此被连带。 母亲向她们介绍自己时,他只顾着低头吃菜。母亲向自己介绍他们时,他也只顾着低头吃菜。或许是吃到的菜太辣了些,他便很快满头大汗起来,恰好在介绍到秋西子时,他把满头的汗水正巧甩在秋西子的身上。他却丝毫没有歉意甚至还带有一种欠揍的挑衅,直直地看向他身边那位所谓的杭州姑娘。 都说南方姑娘温婉可人,大抵真是如此吧。温婉可人便是段维庭对于秋西子的初次印象。她没有恼怒,更没有尴尬,而是很自然地拿起纸巾擦了擦脸上属于他的汗珠,然后从容地喝了一口果汁,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当时看着这姑娘的侧脸,印象最深的是她粉红偏深一些的嘴唇,微微抿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憨厚感。他便在心里冷笑一声,骂了一句“臭□□”。 是的,他带着对于杭州的偏见,也在心中给所有的杭州姑娘们一起定了罪。 后来长大,他变得成熟了些,不再把怨恨加罪于无辜的地方与人,但心底里在面对秋西子时的莫名优越感与排斥感,始终存在甚至与日俱增。他对待她的感情,似乎有爱、有怨恨,甚至还有一些害怕与恐惧,他甚至至今都不敢承认,他的肆无忌惮,以及对于她的这些拧巴的感情,其实一切都源于她无限的包容与爱。 而这些,恰恰证明了他的怂气。 容桦说得不错,他一直都是一个懦弱的人。如今再见秋西子,她当初的稚嫩被一种知性的优雅所代替,她接到捧花时也是不紧不慢的样子。从她的侧面看去,她的嘴唇不再是微微抿着,而是微微上扬,露出了一只可爱的小虎牙。段维庭怎么也想不到,最后定格在他前半生所有画面里的,会是秋西子这个杭州女人的笑容。 他疯了似的跑过去,惊吓到这一路的人。小孩子的尖叫声,大人的怒骂声,以及并不知情的人们的惊疑声...,都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他似乎是在与死神赛跑,然后稍稍慢上那么一秒钟,他便要失去挚爱。 他不住地在想,这该死的幡然悔悟,这一刻,让他的心疼痛难忍。 直到他拥抱上秋西子。 耳边的世界便一下安静了下来。她身上似乎一直带有一种神奇的宁神香味,然后在他蹉跎了十载岁月后,这香味重新回到了他的怀抱里。他突然想起他曾经的那些女人们,不知是谁写给他的一封情书。 上面写道:如鲸向海,似鸟投林。不可避免,退无可退。 “保安,快把这一对抢戏的拖下去。”新娘子容桦忍不住拿着麦克风对着全场讲到。 ☆、第 79 章 发生在沈开烨与容桦婚礼上的这一幕,被人剪辑成动图上传到微博后,热度一直居高不下,甚至连续三天蝉联了微博热搜榜榜首。网友们调侃道,这是有大明星沈开烨在场时,唯一一次他本人被秒成空气的存在,有趣的是,这件事情还发生在他盛大的婚礼现场。所以一时间,微博上清一色全部都是对于沈开烨的同情。除此之外,另网友们感动沸腾的,是企业家段维庭与那位神秘的“接捧花”女子的神仙爱情。 他们直呼:似乎又相信爱情了。 郑南希首次看到这幕动图时,是在录完一档综艺节目后收工的现场。当时的现场所有人都突然激动万分,她于是感到好奇,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大事。然后当她打开手机,段维庭的那八秒时长的奔跑便映入眼帘,一身黑西装,似一只灵巧的燕子,阔别已久,终于飞向了它的窝巢。视频没能拍得到秋西子的正脸,但郑南希还是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秋西子突然僵直的身躯。她明白,属于段维庭的拥抱,对于秋西子来说,果然就是最特别的存在。他们之间的默契,是远在天边的她,都能够一眼就察觉得到的。 注视到这里时,郑南希的眼睛突然变得没有聚焦,就这样空洞着发了会儿呆。 不一会儿,等她的助理梨汁兴奋地跑来也要向她讲述这一趣闻时,才看到她手机屏幕上在不断重复着的那幕动图,于是梨汁喜大普奔道:“南姐,你也看到啦!是不是可甜了!” 郑南希回过神来,又重新回顾了一眼动图,才冲着梨汁笑了笑道:“你知道吗,所有看起来很甜的爱情,它不甜的时候才最是酸涩。” 梨汁二十岁出头,笑起来时有一对甜甜的小酒窝。当初最终定下她来做助理时,也是因为她甜美的笑容,能让郑南希想起来杭州冬日的阳光。她有些不放心,又捏着梨汁的脸蛋讲了一句:“以后你始终是要经历的。讨到苦头的时候,我允许你来向我哭诉。” “啊?被你说的,爱情好像很苦的样子。我才不信呢!”梨汁撇了撇嘴,开心地帮她收起工来。 郑南希看她一眼,突然摇摇头笑了笑。—梨汁身上有一种与秋西子共有的特点,她们天生拥有一种神奇的治愈人的魔力。“说真的南姐,你看了这视频之后,难道就没有一点感动?”梨汁锲而不舍地问。 她于是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道:“也许吧。我祝福那个女人。” 借着容桦婚礼的东风,秋西子喜提“拯救了银河系的女人”这一封号。作为当事人的她,许久才从这场名利场中回过神来,她没能想到,一直都习惯了退缩的段维庭,能在那样的一种场合之下,做出这样与他本人风格不符的事情。 很快,随着事件的持续发酵,便逐渐脱离了它原本应该行进的轨道。三天热搜过去,等秋西子再打开网络时,铺天盖地的新闻便全部一边倒的都是对于段维庭的谩骂了。所谓百因必有果,许多有关段维庭之前的那些女人们的消息,悉数都被神奇的网络给抖落了出来,仅仅七十二个小时间,网络对于段维庭本人的风评便由挺变为贬。 秋西子一张张挨个看了看那些美女们的照片,正巧滑到宫倩倩那张时,段维庭醒了过来。他先是满足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便开始睁开眼睛寻找秋西子。他的双手从她的腰间滑过,看到了她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却什么也没有说。秋西子被他的这种沉默给打败,于是放下了手机。然后她看到了有些陌生的天花板,还有一旁从落地窗中飘进来的属于盛夏的阳光与风。 这一切似乎都来得太突然了些。 “西子。”段维庭凑上前来,呼吸渐渐开始加重。秋西子明白他要干什么,挣扎着就要起床,却被他又拦腰给抱了回去。“我今天要回郑州去,香薰店要招聘店长,我不能误了飞机。”秋西子看着他的眼睛道,有些无奈。 “我陪你一起。”段维庭道。他的身体甚至逐渐火热。 “那你放我走。”秋西子拒绝着,但段维庭却不准。他用整个身体环绕住她,开始疯狂地吮吸起来,她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秋西子的脸颊以及身体感觉到被段维庭吻过后的冰凉。她吃惊地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了段维庭的泪水已经似汹涌的小喷泉,不住地洒落在她的胸前。 秋西子感到一些错愕。她静静地看着他哭泣了一会儿,才想起伸出手去抚摸一下他的后脑勺。段维庭的头发属于又黑又硬的一种,从前他刚刚剪了头发,她最喜欢逆着发丝生长的方向去抚摸他的整个头颅。现在这种久违的熟悉的触感,让秋西子一发而不可收拾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过往真的如烟吗? 段维庭很快却挣脱了她的抚摸,然后迅速地用被子把自己整个人都蒙了起来。透过被子,许久,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道:“为什么当初你也会离开我?” 秋西子看着旁边被裹得严实的段维庭,残存在心底里的最后一丝计较也一下烟消云散。她认为这么多年,即便是他们莫名其妙地又选择重新在一起,他也始终是欠她一个解释。为什么,她陪伴他度过了他人生的最低谷,却在一切都好转时,他却对她改变了态度。 感情里最没有的,便是对错了。 秋西子擦拭掉她胸前的属于段维庭的眼泪,一如她当时擦掉她脸颊的属于他的汗水。然后,过往的种种便从她的心底里一点点地蒸发掉。她道:“维庭,也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吧。” 一阵夏风吹来,秋西子便迫不及待地穿上了衣服。她喜欢冬天,也喜欢一切好天气,所以她又开心道:“趁着盛夏还没有到,我们一起去海边看看吧。你承诺过我的,到现在还没有实现,维庭。” 许久,段维庭却都没有回话。 秋西子看了看钟表,她的确该出发了。等她穿上最后一只袜子,段维庭的一只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握上了她的手臂。秋西子怔了一怔,轻轻拍了拍他的,道:“我晚点就会回来。网络上的那些,你不要在意。过几天,就又不见了。” 她并不知道,那天她离开段维庭在北京的家后,他在被子里哭泣了很久。至于为什么他会突然变得这般脆弱,或许,是因为童年那段不幸的生活给他成年以后的人生造就了太大的阴影;或许,是母亲突然有了另外一个男人;或许,是他给他这二十多年来都不曾流过一滴眼泪的一种报复;又或许,是他终于又重新找回了他心底的白月光。 总之,他哭得酣畅淋漓。 三天后,秋西子登上从郑州飞往北京的航班。起飞之前,她收到一张来自段维庭的照片,她点开看了看,是后天飞往海南的机票。他终于要带她去看海了。秋西子笑了笑,随后聊天页面中便又弹出一条消息: 宝贝,结婚吧,和我。 秋西子的笑容便一下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