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烧了火》作者:别跑同学 【本文文案】 阳光热烈的愣头青少年,去找同学云端,偶然遇见了一生所爱。 严火一边砸门一边喊:“云端,别告诉我你还没起床?麻溜的,别老让爷等你。”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红色睡衣的小女孩,清早被吵醒,女孩脾气不顺:“云端不在家。” “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就那一眼,在严火的心里编制了一场梦。 真好看的女孩啊,盛颜仙姿,月里嫦娥。 长大了不嫁给自己真是可惜了。 四年的暗恋,终于在云边成年的那一刻,他开启了追妻之路。 然而终于追到手了,他却突然厌倦了,无情的抛弃了云边。 六年后,俩人再度相逢。 云边回忆起曾经的伤痛,很想问一问为什么,然而她发现...... 这一切似乎有着隐藏的秘密。 —— #清冷女画家X痞野缉毒警# 破镜重圆/久别重逢/双C —— 我懂你的难言之隐,你懂我的言外之意。 爱情是灵魂的碰撞,是灰飞烟灭的追随。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情有独钟虐恋情深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边、常焰┃配角:云端、董嘉南┃其它: 一句话简介:常焰,回头见! 立意:致敬那些守护国家的战士! 第1章 Under the porch 风卷起尘土,把用来作装饰的气球人吹得颠三倒四,反复叩头。而在每一个风拐弯的瞬间,气球人又灵活地站起来,微笑着直视前方。 玻璃门被风吹开了,云边惊醒。 她从柜台抬起头,正对上气球人的笑脸。 对面是间黄了的服装店,店铺已被清空,卷帘门上的出租广告已经贴了三个多月,还是没人来租。 她盯着被主人遗弃的气球人发了会儿呆,它戴着红帽子,留着小胡子,却没有穿背带裤,搞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超级玛丽”,也搞不清楚“玛丽”为什么不在电玩城门口,而是服装店门口。 她眨眨眼睛,走出柜台。 快下雨了,她得把窗子都关上。 半年前,云边跟云端来到长蓝镇,租了个三层门面,一楼画廊,二楼画室,三楼起居,这地之前是家书店,在一条老巷子尾,前后都是居民区,房租便宜,又是僻静之所,云边很喜欢。 卧室的窗子没关,雨水打进来不少,云边把木窗拽合上,挂上插销,抽了几张纸巾,把书桌上的雨滴擦干净,回头再去捡地上的几张素描纸。 素描纸有些发黄了,边角微卷,捡起来的时候指腹能感觉到潮湿,这些纸已经没法再画画了,所以云边用来随意勾画灵感。 微黄的纸张,印着炭笔画的速写图。 一个肩宽腰窄的男人穿着背心,肌肉紧绷,手里掐着一件外套。 非常模糊的笔触,没刻画五官,细节也不清晰,但炭笔的颜色浓重,加之云边的画功很好,即使寥寥几笔轮廓,也能感受到男人身体里流淌的滚烫热血。 云边规整好东西后下楼,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边迈下台阶边接电话。 “喂。” “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 “四点了吗?” 云边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四点一刻了。 她走进柜台,从抽屉里拿出锁头和钥匙:“我这就过去接你。” 柜台到门口只有六七步的距离,云边直接出门落锁,锁扣上了之后她想到忘拿把伞了,但也没再进门,快步在巷子穿行。 刚走出巷子,豆大的雨点一滴一滴砸下来,风也极大,水滴沁到了棉质的衣料上,变成一个个深色的点。 她拦了辆出租车。 “老吴按摩。” 司机看向云边:“玥玥发廊旁边的那个吗?” 云边嗯了一声:“我去那里接个人,然后你再把我们拉回来。” “好嘞。” 司机没有打表,这里的出租车都不打表,打车价格默认五块起,最远的距离也不过十五块,一般是从河东到河西的距离。 长蓝镇半个镇都在河边,河像一条边境线,河对面,是另一个国家。 刚来的时候,云边不太适应这座城镇的小,董嘉南说她是因为不习惯,呆久了就知道这里的好了,没有快节奏的工作压力,社交关系好铺盖,邻里朋友也热情亲切。 的确是这样,但云边依旧不太适应。 “熟悉”、“安逸”、“热情”,她并不需要这些感受来获得安全感。 反之,“陌生”、“奔波”、“冷漠”,也不会使云边丢失任何安全感。 暴雨来势汹汹,越下越猛,雨刷器已经开到最大,还是模糊得很,司机谨慎地放缓车速。 云边透过车窗向上看,乌云又厚又黑,像一张魔鬼的脸。 云边突然说:“师傅,不是玥玥发廊旁边,离玥玥发廊大概有200多米。” 司机笑了一声:“那不就是旁边吗。” “嗯。” 司机看了她一眼,静静开了会车后又看了她一眼,开起话茬:“这么大雨没带个伞呢。” “我以为会有卖的。” 司机把手往后一弯,从座椅后面口袋掏出把折叠伞,在云边面前晃了晃:“一会打这个。” 云边接过:“好,多少钱?” 司机摆摆手:“不是卖你的,你不是接人吗,下车上车这几步路打着。” “好。” 出租车到地方了,云边开门下车,撑开伞,虽是打了伞,但四处乱飞的雨还是有不少打在她身上,她疾步朝“老吴按摩”跑去。 云端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白衬衫黑西裤,瘦瘦高高的,手里捏着折起来的手杖,臂弯搭着一件薄薄的针织衫外套。 云边低着脑袋,快步走上台阶,唤了一声:“哥。” 云端点点头。 云边拉住云端的手:“走吧。” 云端摸到她的手冰凉,把臂弯搭着的外套展开举着:“穿上。” “好。” 云边把雨伞送到他手里:“拿一下伞。” 云端拿到伞,就没再松手,往出租车走的路程也是他在打,伞几乎都朝着云边的方向,几步路的功夫,他的肩膀就湿了一大片。 司机数次张望,觉得这对男女长相相似,皮肤白皙,容貌清凉,俩人容貌都不鲜辣,但那股子静若安澜的气质让人挪不开眼睛。 但司机总觉得男人有哪里不太对劲。 待两人钻进后座后,司机时不时从后视镜看向他们。 偶然一个抬头,后视镜里正对上云端的视线,眼神很空洞,司机连忙搭下眼皮,尴尬地抿了抿唇。 云边把伞折叠好,掏出纸巾擦了擦表面的水珠,递给司机。 “谢谢你的伞。” 司机接伞的时候忍不住再度假装无意瞥了云端一眼,云端的目光直勾勾的,一点生气都没有。 原来是个瞎子。 路程不远,来回也就十来分钟,云边掏出钥匙开锁。 她问云端:“哥,一会吃什么?” “鸡蛋面吧,我还不饿,你先洗个热水澡。” “好。” 云端摸索着上楼,要去煮姜茶,云边回卧室拿干净衣物出来,瞥他一眼往洗手间走:“哥你别弄了,一会我煮。” 云端嗯了一声,动作却没停,走到厨房,伸手摸到岛台,再缓慢向前摸索着,碰到保温壶,保温壶的壶口另一端有按压开关,倾倒时不按压开关水是流不出来的,云端用起来很安全。 * 十月份的长蓝,雨季已快要结束,一辆牧马人缓缓驶进巷子,雨滴砸在车窗上,像一条条小河一样,常焰伸长脖子努力看外面的光景,一手握着手机。 “我怎么没听说长蓝还藏着什么大画家,香姐别是让人忽悠了。” 电话那头的人在笑。 “谁叫我小妈喜欢呢,非得让我的宾馆都挂上她的画,说什么提高格调,又不是五星级酒店,要什么格调,前台长得美就行了呗。” 常焰眯起眼睛看车窗外的店铺:“大画家会让自己的画挂在宾馆?还50幅,搞批发的画家阿?” 那头的人笑声越来越大。 “那个画家也这么说的,说自己不是搞批发的,所以才让焰哥出马。” 常焰猜了一脚刹车:“操,不是商量好的?” 那边停顿了片刻,常焰一下就火大了,笑骂道:“这种活都差遣我是吧,我这就拿把刀冲进去,不卖画就灭口,你看行不?” “行阿。”安小哲调侃道:“反正我小妈见到画就开心,管它怎么来的呢。” 常焰侧了下头,无意间看到一个红色的牌匾。 “Under the porch,还真有这种店名?” 小店毫不起眼,里头没开灯,在外什么都看不清,要不说真看不出来这是家画室。 “你找到了?” 常焰哼了一声,把车往路边一横:“拿刀呢。” 他挂了电话,随意扔在副驾驶,打开车门,微低着脑袋,长腿几步跨到店门口。 他走得快,雨只淋了表面,穿着黑色的T恤长裤,看不出来,但头发和裸漏在外的皮肤上沾了水珠。 常焰一把拽开店门,走了进去。 进了门常焰也不觉这里装修哪独特,可能下雨的缘故,屋里头灰暗又冷清,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姜辣味。 常焰视线在屋内粗略游移一圈,复落在墙面的画上。 干净的白色墙壁,只有一幅幅油画来装饰,不知是店的风格就如此浓墨重彩,还是现在喜欢这类画的人多了。 似人似鬼的怪物,雷电暴雨中坍塌的楼房,垃圾场里的残疾流浪狗,还有阑珊街道旁的□□和少年。 画给人一种很强烈的悲怆感 难得一张平和的,是画的大海,海上有一只小帆船,船很小,海很大,风平浪静,但难掩孤独气息。 尺寸不一的画,用组合的方式交错排列,每个组合的画作四周都有射灯,此刻没开,若是开了灯,就像是个小型的展厅一般。 常焰看得并不仔细,一幅画看两秒,目光再跳跃到下一幅上。 画摆得并不密集,按常焰的阅画速度,不一会就把柜台前面的十几幅看完了。 一楼的装修布局是有局限性的,进门看起来不大,但绕过柜台后面又别有洞天,常焰往里处走去,路过柜台时扫了一眼。 柜台很干净,一个水杯,还有一串菩提子,108颗。 常焰的视线在菩提子上多呆了一秒,随后又百无聊赖看起画来。 断崖、雾凇、雪山、荒草——农民、妇女、英雄、恶徒——乡野、城市、瓦房、高厦...... 每幅画下边都标注了价格,价格从三位数到五位数不等,他觉得好看的那幅大海油画,标价三万七,常焰看不出里面的门道,觉得三位数的也挺好看。 这价格定的真是随便。 常焰走着走着,脚步便不自觉慢下来,最后停在了一张整个屋子最抽象的画面前。 画中是一座不夜城,但城是隐在雾中的,像海市蜃楼,又像模糊的梦,看得到高楼迭起,彩色霓虹,却看不清那城市具体的样貌,总像随时会倾倒一般。 常焰无意识地抬手搓了搓后颈,裸在空气里的半截臂膀,皮肤略黑,线条健硕分明,弯曲时肌肉微微绷紧,筋络凸起一道好看的曲线,水珠从线条流下,在手肘处欲落不落。 那一团团色泽浓重的光点,莫名吸引着常焰想要靠近。 他眯起眼睛,有点出神。 常焰太过专注,待云端的声音近了时才回过神。 “买画吗?” 常焰一边回头一边说:“陈香打过招呼,我来……” 视网膜的画面沿着神经传递到大脑,如临大敌般刺激着常焰的意识,他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这恍如隔世的人。 第2章 购画 云端:“约好的客人是嘛,稍等。” 常焰的手还搭在后颈上,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头脑也是僵硬的。 云端怎么会在这里? 画室? 他在这里,那…… 常焰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走出来,又突然涌起另一个念头,念头突袭到意识里的那刻,常焰果断抬腿,步子迈得老大,径直往外走。 还是走慢了。 云边下楼时跟他撞了个正着。 常焰的呼吸被哽在了气管里,云边也是,这导致她下最后两级台阶时踩了空,人猛地向前倾倒。 常焰脚步一颤,肌肉下意识绷住,双臂抬起。 云边是被离得更近的云端接住的,云端敏锐地察觉到声音,但因为双目失明无法精准找到方向,导致他的膝盖磕到了楼梯扶手边的竖杠,好在抓住了云边的肩膀,他的手很有力,云边被牢牢桎梏住。 “长了眼睛还不会走路。”云端说。 常焰的目光和云边的碰在一起,不做停留地移开。 云端说:“这位客人说是约好的,陈香。” “陈香?”云边问,她的目光略带疑惑,停留在常焰的脸上,一刻不肯撤离。 常焰很快恢复镇定:“前两天陈香在你这买了几幅画,很喜欢,想再跟你定制50幅。” 他的沙哑又低沉,像闷闷的鼓声,对于云边来说是陌生的。 当然对云端来说也是,所以云端并没认出他。 短短几秒,云边的思绪百转千回,她看着常焰脸上云淡风轻的散漫笑容,反反复复,像在确认什么。 云端说:“50幅?这里的画一共也没有五十幅,而且我们不接这样的单。” 常焰双手插兜,淡嗤一声:“行,那我走了。” “等一下。” 常焰抬脚刚要走,云边喊住他,神色已调整得和寻常无异:“想要什么样的画,画要装饰在哪里?” “宾馆客房,画的内容你随意发挥。” 云边慢慢向他走去,最后在他跟前站定:“宾馆的话,是想要风景画吗?” 常焰扬了扬下巴,朝向那副大海的油画:“这种画挺适合的,但价格……”安小哲可没给他那么多钱。 云边点点头,继续询问:“放玄关、床头还是哪里?” “床头。” “这幅画尺寸80*110,床头放不太适合,跟我来吧。” 云边转身往柜台另一头的深处走去,她今天穿了条普通的灰色长裙,搭了件薄的黑针织外套,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花纹图案,越简单的穿搭越挑人,衣服款式单调,她也没有额外配首饰妆容,只有手腕带了一串小叶紫檀佛珠,衬得她手腕白皙干净。 常焰跟在她后头,距离不远不近。 云边带他来到几副风景画前面,抬手指了指,小叶紫檀忽而滑动,常焰的目光在她手腕处停留两秒。 “这几幅比较适合,小一点的40*30,70*50,大一点的100*70,床头画用横版的比较好看,或者竖版的组合画也是适合的,具体选什么还是根据卧室的装修风格和其他搭配来看比较好。” 常焰的背微微有些驼,因为比云边高出一个头,听她说话的时候垂着眸,背部看起来又驼了一分。 他点点头:“嗯,你觉得哪幅好看。” “我不是在让你选画的内容,是让你选尺寸。” 常焰扫了一眼云边推荐他的几幅画,三幅价格差不多,都在2000以内。 常焰点了点100*70那幅:“这个尺寸吧。” “你确定?” “嗯。” 云边下半句紧跟其上:“不是越大越好。” 常焰咂摸着这句话,默不作声。 云边的目光落在他嘴角的弧度上,缓缓向上,看向他的桃花眼。 一晃六年,他变了许多。 常焰问:“画的内容可以画外头那幅大海的吗?” 云边摇头:“我不喜欢画重复的,内容就画风景画吧,比较适合宾馆装饰,具体什么风景,也是没得选的,我画什么你就用什么。” 常焰:“……” 现在卖家都这么霸道了吗?还是说带着点旧恨。 他沉默两秒,问:“那就开票吧,能刷卡吗?” “可以。” 云边走到柜台边,拿出收据,填写基础信息,在写到价钱的位置时停住了,她盯着价格栏在思索。 常焰缓缓从后头走出来,兀自低喃着刚刚看到画下方的价格:“一千七,乘以五十,五七三十五,三加五,八。” 云边侧耳听着,随即在价格处写上:85000。 常焰把卡递过去,云边接过,刷卡机不常用,她按了几下屏幕没亮。 “没电了。”云边说:“要么手机银行支付。” “我没有那东西。” “那我充会儿电。”她翻找到充电器,插座在墙壁低端。 云边蹲下,几缕头发自肩头滑落,微微地一荡,长裙并非十分修身,但蹲着的时候还是勾勒出腰臀的线条。 常焰垂眸瞧了一眼,匆匆收回目光,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大拇指和食指掐着烟深深吸了一口。 柜台里的云端微微抬头:“店内禁止吸烟。” 常焰没吭声,着脑海里突然涌起回忆的声音:「小火,没尝过烟吧,来一根试试。」 他看着那根烟沉默两秒,淡嗤一声,迈着懒散的步子转身走到门口,推开玻璃门,又抽了一口才丢掉。 他拿烟的方式是用大拇指和食指掐着烟嘴,送到嘴边,吸的时候两颊轻凹,一口吸掉了近半根。随后他的食指抵在烟嘴上,轻轻一弹,烟头飞出去几米远。 他嘴里的蘑菇云绵长又浓郁,一半飘进风里,一般弥漫在室内。 “什么宾馆?”站起来的云边说话。 常焰踱步到那副自己相中的大海画前观摩,漫不经心地回道:“朋友的宾馆。” 有点答非所问。 充电要等一会,云边倚墙站立,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很熟悉又很陌生,画面有些刺眼,她挪开视线又看向云端。 云端在看书,指腹摩擦着书页上凸起的小点,盲文书籍读得熟练的人,读起来翻页会很快。 然而云端读书的速度很慢,读了半天才翻上一页,书页翻开,他的头也微微转动,好似在用眼睛看似的,这是失明前多年的肌肉习惯,这画面也让云边感到难受。 常焰走到画前,用手背轻轻蹭了一下画布,动作缓慢,就好像云端在读盲文一样,感受着画面的质感。 “这幅和你卖我的尺寸差不多,为什么价格不一样?” 云边很想要忽视,但他的声音就像敲在自己耳边一般,震得她心脏猛跳。 常焰回头的目光恰好与她的目光相撞,他的眼神很淡,看她和看普罗大众相差无几,这样的眼神让云边有些烦躁。 “画不是按平米收费的,是按质量。” 常焰咂了一下嘴:“你卖我的,质量没有这幅好喽?” 云边神态自若,反问:“你怎么判断质量?” 常焰愣了半秒,莞尔嗤笑一声,说:“我哪看得懂,还不是你说哪幅好就哪幅好。” 云边深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就要告罄,好在刷卡机充电几分钟可以使用了,她蹲下将刷卡机拔掉,利落地在刷了一道,小叶紫檀碰撞出好听的声音。 “输密码吧。” 刷卡成功,等待小票打出。 云边的注意力都放在刷卡机上,微低着头,鬓角滑落的细软碎发,随着她的呼吸晃动得厉害。 撕下小票,并未让常焰签字,直接和收据叠在一起递给他,又拿出一张便利贴:“留个地址和联系方式,十幅画一交货。” 常焰很快写完,把笔随意一扔:“五十幅要多久完成。” “至少半年,或许一年,也可能更长。” 常焰啼笑皆非:“你刚没说…….” 云边打断他:“售出不退。” 常焰被噎住,舔了舔嘴唇,看着云边沉默两秒,无奈地点点头:“行。” 他转身离开,轻飘飘的眼神滑过云端的眼睛,满墙的油画,清亮的玻璃门,到对面的“玛丽”身上。 他眨眨眼睛说:“走了。” 云边盯着他,待他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许久过后,低头看那张便利贴。 没有姓名没有地址,只有一串11位的手机号,她拿起笔在便利贴上写下两个字——严火。 不知是不是绘画的关系,她惯用铅笔,她的字落笔有力,回笔有锋,铅笔也能写出钢笔字的感觉,烙在纸上,就算擦掉,也会留下很深的印记。 而那11位数字也有着如出一辙的感觉,干净利落、圆润的数字也写得坚硬。 字和数,看起来像一个人写的,刚烈又倔强。 云边的手指微微蜷缩,又松开,掌心都是汗。 “你要自己画?” 云边回神,看向云端。 云端的眼神是空洞的,没有任何情绪,但他的表情表达了困惑。 云边有稳定的客户资源,画作大多是定制,只要出手都是五位数起,刚那位客人选购的之所以价格不贵,是因为那不是云边画的,云边也只是给了个展示的平台,并不会代替别人去接订单。 云端的困惑就来自于此。 云边沉默,她压根没想这个问题。 “你今天有点奇怪。”云端说。 云边依旧沉默。 第3章 下下签 第二天。 云边忙活了一早上,把她和云端秋天的衣物都找出来了,给云端找了一身黑色的运动服,自己换上一件宽松的白毛衣牛仔裤。 打开店门,湿漉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最近的几场雨彻底带走了夏天的尾巴,早晨的气温有些凉。 云边拿起扫把,把门前的石阶扫上一遍,余光瞥见石阶下的烟头,脑中突然浮起昨日那个轻抚油画的男人。 她走下台阶,把软趴趴躺在水坑里的烟头捡起。 打扫完门前,云端也从楼上下来了,把菩提子缠在手腕上。 “吃什么?”云边问云端。 “出去吃吧。” “好。” 云边把门上的营业牌子翻转到休息那面,落上锁,牵着云端的手出了门。 长蓝镇的镇容镇貌管理很不严格,巷子拐角边停满了冒着热气的早餐推车,旁边搭着几张桌椅。选择颇多,煎饼油条鸡蛋饼。 云端选了一家包子铺,要了两碗青菜粥,一屉素馅包子。 摊主是个中年妇女,热情地朝两人笑笑:“哎呦,不要减肥哦,吃的这么少,看你们两兄妹瘦的,都快成竹竿子了。” 云端面无表情地点着手杖找到椅子来坐,云边也只是浅浅一笑,没搭茬,抽出纸巾来擦桌子。 包子摊主还在笑,声音也大得很,手上忙活着,嘴里还不停跟旁边的手抓饼男摊主打趣他们:“这两兄妹都不爱说话呢。” 手抓饼摊主笑呵呵的:“大城市来的文化人嘛,肯定是文文静静的。” 包子摊主瞥了云端一眼,支着脖子低声跟对方说:“文化什么啊,就是个按摩的。” 摊子离云边俩人的位置远,稍微降低音调他们就听不见了,但一旁做手抓饼的男人听得清,接茬道:“眼睛看不见嘛,也只能干这工作了。” “听说那个哥哥还会吹唢呐。” “唢呐?真有才阿,那东西不好吹的。” “呵……”包子摊主把一屉包子拿出来准备摆盘:“死人时候吹的玩意,不吉利。还有那个妹妹,画室里头挂的画都可吓人了,我看都不太正……” 一口气噎在嗓子里。 云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摊位旁,乌黑的眼睛看着她,毫无波澜,平平静静的。 女人手一抖,筷头上的包子滚落在地。 “这盘是我们的嘛?”云边问。 “是,掉了一个,我再蒸下一屉哈,你们慢点吃。”女人面色尴尬。 “不用了。”云边拿走盘子。 吃过早餐结了钱后,云边领着云端往东边走,路途不远,到仓清寺不过十五分钟路程。 今天云端休息,他信佛,于是让云边带她去拜佛。 仓清寺不是著名的寺庙,除了庙会等日子游人多些,平日仅有一些当地的信男信女偶来祭拜。 寺庙内青烟袅袅,人影稀少,几个和尚围坐在树荫下,成一圈,手里拿着玉米穗在搓。卖香烛的大妈坐在小凳子上,抱着饭盆安静吃着饭,时不时把目光瞥向对面的宝殿。 宝殿台阶侧边的角落,有个妇人蹲着打电话,声音不大,但脸上眼泪纵横,且不停。 云边觉得,寺庙和医院有一个共通点,就是都很容易遇到绝望的人。 云边请了三柱香,交给云端,领着他到点香的地方,帮他调好位置,退到一边去了。 云端点好香,朝后方退了几步,按照顺时针四个方向各拜了三下。 云边见他拜完,走上前牵起他一只手,上二十余台阶后到大殿。 宝殿里镀了金的佛像有三人很高,要仰头才能看见佛祖面貌。 云端跪在青石砖地面上简易铺就的布垫,双手指节微微弯曲,拇指并拢,做合十状,一派虔诚。 末了磕上三个头,云边再去领他。 云端捏了捏云边的手:“你也拜。” 阳光刺眼,云边眯起眼睛仰头看着他:“我不信佛。” 云端默了几秒,还是不肯:“抽个签,你今年还没抽过。” 云边没和他扭,去请了三柱香,按照刚刚云端的样子上香,许愿,然后抽签。 抽签的时候云边抬头看了一眼佛像,听说不是所有人看到的佛祖都是一样的,有的人看到的是威严,感受到的是庄重,有人看到的是慈爱,感到心平气和,也听说有人会觉得佛祖恐怖,感到心悸害怕。 她倒是都不同,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就看见佛祖在对她笑。 云边抽到一只下签,云端熟悉的和尚替她解签,说她近年有期盼已久的愿将会达成。 “那为何是下签?”云端问。 和尚慈眉善目,笑着说:“因为这愿望的达成,也是苦难的开始。” 云端眉头紧锁,询问化解之法,和尚望了云边一眼,眼中有着深切的祝愿:“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云端还想多问,和尚也只是多诵了几句经:“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佈,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云边领着云端走了,临走时云端把兜里的现金都塞进了功德箱,和尚一直望着他们离开,看不见两个人身影后,和尚再次合掌,嘴里念叨:“阿弥陀佛。” 回去的一路上云端始终嘴角绷着,面露担忧。 云边瞟了他一眼:“你放了多少钱?” “七百。” “七百够吗?” 云端朝她侧了侧头:“什么够吗?” “帮我破灾啊。” 云端不说话。 走了几步路,云边又慢悠悠地说:“你要是还担心,那明天再去塞点。” 云端停住脚步,转身面对着她,呵了一声:“云边!” 连名带姓,已说明了他此时情绪,云边呐呐闭了嘴。 云端脾气上来了就倔得很,不用云边领了,打开折叠手杖点着地面缓慢前行。 云边跟在他身后,刚刚上香时掌心沾染了香柱上的金粉,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她一点点搓掉。 路不长,会经过一座老石拱桥,桥洞像一张弓,底下的河水绿油油的,边缘都是绿色的藻,不看那水,这桥还是很有沧桑美感的。 桥上的石栏石板雕刻得古朴美观,工艺技巧是百年前的设计,云边刚来的时候就听说过这座古桥了。 在漫长的岁月中,经历过数次风吹雨打、冰雪风霜的侵蚀,无论发生天大的事情,这座桥始终安然无恙,照例巍然挺立在河流之上。 人就做不到这样。 人类习惯了燃烧自己,在短暂的生命里,建造一座贪念通天塔,上一层,烧掉一层皮,再上一层,烧掉脊骨,最后,烧掉灵魂。 “五蕴皆空”是个奇怪的词,和人类就不搭调,是人,就做不到五蕴皆空。 * 回到画室之后,云端便进了柜台,云端的工作并不忙,上一天休一天,休息的时候他就坐在柜台读书。 云边去小卖部买了包红塔山,回去的时候刚好在门口遇到来画画的孙晨晨。 孙晨晨看见云边时眼睛一亮,笑得俏皮:“云边姐。” “今天不上补习班?” “我翘掉啦,嘻嘻。” 孙晨晨揽住云边的胳膊,脑袋歪在云边肩膀上,看见她手里的烟,问:“诶,云边姐你开始抽……” “上楼吧。” 云边打断她,先一步往楼上走去,孙晨晨并未马上跟去,而是颠颠跑到柜台前,手在云端面前晃了晃:“云端哥哥,早上好呀。” 云端淡淡嗯了一声。 孙晨晨五官标致,长了张标准的瓜子脸,看着人说话时那双干净水灵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少女的娇羞和可爱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惜云端看不到。 他看不到,孙晨晨就竭力让他感受到,她微微前倾身子,语调放得软绵绵:“看的什么书呀?” “随便看看。” 云端感受到孙晨晨的靠近,微微远离她些,完全没有继续交谈的欲望,孙晨晨眼中浮起一丝落寞,努了努嘴上楼去了。 孙晨晨上楼时看见云边已经站在画架前了,长发已扎起,垂头在挤蓝白颜料。 孙晨晨把书包放在置物架上,从一旁拿下围裙,一边穿一边看向画室南侧的晾画区。 晾画区是单独隔出来的空地,周围挂了绳子以免有人靠近,正中心放了一幅半人高的雪景画,孙晨晨看着画中烟尘未染的世界,纵使这个月以来总见这幅画,她还是忍不住感叹。 “雪真是美阿,我还没见过呢。” “考上沈美,你就能看到雪了。” 云边用扇形刷在调色板上蘸取燃料,还没开始画,调色板已然像一幅画了。 孙晨晨挤了挤眉头,说:“我爸妈要是愿意供,我当然愿意考。” 云边没吭声,抬头看着画布,目光落在空白的画布上,思忖了几秒后放下笔,转身去置物架前翻找。 “我一提想考沈美,他们就说我不务正业,怎么就不务正业了,沈美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美术学院,出了不知道多少知名画家,还有云边姐你,也是那里毕业的,但他们就是听不进去,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孙晨晨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拉过笔筒,气鼓鼓地:“偏说画家都很穷,赚不到几个钱,我应该让他们来这看看,你的每幅画都卖的什么价钱,不吓死他们,哼。” 云边在柜子里翻找了片刻,从最里面找到一瓶松节油,瓶身沾了不少灰,她吹了吹。 “你说怎么做能让他们同意我考沈美呢?”孙晨晨侧头看她。 “先考上再说。”云边说。 “可是他们不同意我考呀。”孙晨晨难解。 “就算他们同意,你现在有把握考得上吗?” 云边打开松节油,味道有点呛,她下意识皱起眉头。“你自己意识不到吗?” 孙晨晨的脸色有些尴尬,她知道自己的水平不行,跟云边比差了不止一个十万八千里,但那是有原因的。 “我没有时间练习啊!而且油画颜料很贵,我也买不起。” 云边没再回答,准备工作花了几分钟,随后开始铺色。 三个月前孙晨晨第一次来到云边的画室,看见云边画的那一刻她就认出来了,毕竟是社交网络上关注了三年的画者。 只是她不太相信,云边会来到这座小镇,起初她一度以为云边是冒充的,反复比对她的画后才证实了,此云边就是彼云边。 兴奋至极,她起了拜师的心思,每天送各式各样的小礼物来讨好云边,可云边是什么人物,根本看不上那些不值钱的礼物,被烦得头疼,云边便说让她画幅画看看,她画了,云边看过后再一次给了“不收徒”的回答。 当时孙晨晨解释的话和此时一样,没时间练习,买不起颜料。 云边说:“我这里免费,你想来就来。” 拜师不成,但有免费的材料可以用,何乐而不为呢。 三个月过去了,孙晨晨也知道自己再找这个借口没什么用,但也才三个月而已不是吗,没有画家是三个月就能成的。 她侧头看向云边,云边全然专注在画中,眉头轻蹙,神色严谨,莹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像镀了一层光。 她作画的时候大多都是这样认真,有着引人入胜的魅力。 孙晨晨叹了口气,如果她的父母有钱,她也可以培养出云边这样的气质。 出身真的很重要。 第4章 以后要嫁给严火 海和天的底色铺出来了,云边换个画笔绘轮廓,景色在她的脑海中很清晰,可下笔的时候忽然恍惚。 有一个身影高大的男人浮现在她面前,不停扰乱云边的思绪。 宽阔的脊背微微弯曲,男人仰着头,后颈处的皮肤折叠了一道。 云边深深吸了一口气,线条勾得有些絮乱。 男人穿着短袖黑T,小臂的肌肉流畅又贲张,他抬手,想用手掌触碰油画,近在咫尺时却翻转了手掌,改用手背触碰。 掌心的粗茧清晰地展现在云边眼前。 云边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地翻转手掌,用手背贴了一下画布,触感冰凉,颜料沾到了皮肤上。 ——「真是贵啊,好卖吗?」 男人微微侧头,黑黑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眉眼,只看到高挺的鼻梁,他的唇一张一合,摩擦砂纸般的粗糙音色传递到云边的耳朵里。 云边怔怔的,纹丝不动地站在画前。 男人回过头,脖颈的线条随之绷起,筋络从耳后到锁骨,轻凹下去一道性感的曲线。 他询问般地向她投去一个眼神,不到一秒,便移开了。 那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让人感到绝望。 “啪”地一声,云边手里的笔下,颜料染在了地板上。 云边低头,缓缓地调整着呼吸。 “云边姐,你怎么了?”孙晨晨愣愣看着她。 “没事。” 云边从一旁抽出纸巾,蹲下身,擦拭地板,脏纸扔进垃圾桶,转身走到洗手台,打肥皂,用力搓手背上的颜料,冲水。 再打肥皂,搓手背,如此往复好几遍,擦到皮肤发红才停下来。 随后云边擦干手,走上了楼。 起居室再往上是个露台,云边走了上去。 她站在阳光底下,从兜里掏出那盒红塔山,怔怔看了一会远处的边境河景,才将烟点燃。 烟夹在她指间,轻轻吸了一口。 浓烈的烟雾吸进肺里,云边轻轻咳嗽两声。 烟丝从嘴里跑出,被风吹散。 第一次抽烟让云边感到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她觉得步子都有些飘,走到栏杆住,她倚靠上去。 转身正迎着阳光,她微微眯起眼睛,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十二年前的光景。 沈城的冬天很冷,但家里很暖和。 周末,云边在家睡懒觉,被敲门声吵醒,准确说是砸门声。 “云端,云端,别告诉我你还没起床?”门外的少年对着门叫嚷,“麻溜的,别老让爷等你。” 云边拉过背子盖住头,等了好一会发现那敲门声还不停,她意识到家里没人,便走出去开门了。 门打开,寒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个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的少年站在门口。 那是云边第一次见到严火。 少年嘴巴微张,有些惊讶,似是以为自己敲错门了,呆愣半晌。 云边穿着单薄的睡衣,打了个哆嗦,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语气不善:“云端不在家。” “砰”地一声,云边把门关上,视线最后一秒,是少年还没缓过神的脸。 被严火吵醒后云边便没了睡意,打开电视机看节目,看了几分钟,听见云端卧室有动静。 人在家怎么不出来? 云边走过去敲了敲门,没人应,她推开门,寒冷的空气再一次扑面而来。 常焰正骑在窗台上,抬头,朝云边吹了个口哨,一幅登徒子的派头。 “云端这是金屋藏娇啊。” 云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是三楼。” 常焰跳进屋子里,挑挑眉,像是炫耀:“六楼我也爬得上去。” 云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谁啊,怎么在云端家?”常焰把窗子关上,扭头问云边。 冷风却还缠绕在云端的卧室里,云边觉得冷,不想多待,转身回到客厅,一边说:“这话应该我问你,为什么爬到我家。” “找云端啊,你要让我进门我至于爬窗户吗?” 严火十分自然地在云端柜子里翻了两袋薯片出来,扔到云边坐着的沙发上,随后开始脱羽绒服:“随便吃啊,甭跟哥客气。” “刚不还是爷呢吗?”云边面无表情瞅着他。 十八岁的严火已经很高了,坐在沙发上就占去了一半,他饶有兴致地对云边笑:“你是云端那个画家妹妹吧?云端没跟你提过我吗。” 当然提过,云端总在电话里说到严火,说他那拽天拽地的个性,风风火火的脾气,以及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 他没自我介绍,但今天的行径已经和“严火”这个名字对上了。 “没有。”云边摇头。 严火瞟了一眼云边冷淡的表情。 十四岁的云边,五官稚嫩清秀,但明显可见的不容接近,他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什么原因,突然探身向前,两只手捏住云边的脸颊,五官放大在她面前,笑得没心没肺。 “头一次见到活的画家,画画的人不都是长得丑又不修边幅吗,你怎么这么好看?” 云边身上的毛瞬间都立起来了,脸颊飞速变得滚烫,双手使劲推他。 云端打开家门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反应不亚于云边的炸毛,大跨步走到沙发处,一边口吐莲花一边把严火拽到了自己卧室。 五分钟后,卧室门打开,严火头发凌乱得不像样子,一看就是被揪掉了不少。 他双手插兜,斜眼看着身侧的云端,说话阴阳怪气的,声调也老大,好像故意让云边听到似的。 “摸摸怎么了,看把你给急的,老子肯定负责。” 云端抬脚又要踹他:“负个鬼,美的你。” 严火躲过,哼笑一声,抬眼看向正襟危坐的云边,觉得好玩,扬起下巴又吹了个口哨:“长这么好看,以后要嫁给严火哥哥哦。 好像只有少年时代,才会轻易的相信别人的话吧。 烟头烫了手,云边的思绪也被拉回来,她把烟头扔掉,踩灭。 只有孩子才会计较对错,成年人再去计较,会显得特别幼稚。 云边自嘲地笑了一下,今天那个和尚说得真对,因为做不到放空,所以才觉得生活苦。 再下楼的时候,孙晨晨已经走了,她今天来是完成前两天没画完的山水画的,云边过去,将她的画调整了一下角度,确保不会被阳光晒到。 低头的时候发现颜料有几管空了,她拨了拨颜料,把空了的那几管找出,突然想到前几日丢了几管颜料的颜色刚好和今天空了的对上,她抬头看看孙晨晨的画,她今天的画没用到这几个颜色,不可能会空。 这已经是孙晨晨第三次顺走她的颜料了,云边沉默几秒,把空管扔进垃圾桶。 * 蓝海湾洗浴中心包房里,常焰躺在一张按摩椅上,白色的毛巾搭在他的腰间,男技师在他宽厚的脊背上做着按摩。 常焰的肌肉很硬,男技师累得满头大汗。 常焰:“工资太少吃不饱是吧?跟个娘们似的。” 技师:“……” 就在技师生无可恋的时候,栾宇走进包房拯救了他。 “焰哥,有人闹事。” 常焰缓慢抬头,懒洋洋地问:“闹什么事?” “点了个全身按摩,觉得咱们的技师按得不到位,就闹起来了。” 常焰闻言哼笑一声:“怎么不到位?”说完朝技师挥了挥手,技师把一旁的衣物递给常焰。 栾宇耸了下肩,给了常焰一个你懂的眼神:“他说他要的是全身按摩,全身!” 常焰三两下把浴衣套好,踩上拖鞋,走出包房。 拐了两道弯,听见女人的哭泣声,随后是男人的叫骂:“摸了一下有什么好哭的,你们不就干这个的吗,装什么玉女,操,退钱。” 闹事包房外有几个围观的人,包房内,技师小曼站在一旁,手紧紧地攥着自己衣服,泪水劈里啪啦往下掉,好不委屈。一个秃头男人正怒目圆瞪指着小曼。 看见常焰走进来,秃头自上而下把常焰打量一番,豪横地问:“你就是经理呗?” 栾宇往前一步,说:“对,这是我们经理焰哥。” 秃头见常焰比自己高一头,他叉腰挺肚,不想输了气势,说:“行,经理来了就解决事吧,你们的技师按得不到位,我要退钱,退十倍,不退我就去举报你们。” 常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笑出了声:“举报我们的技师不让你摸?咱们可是正规洗浴,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举报你们欺诈消费者,你们这的技师有资格证吗,懂穴位吗,刚刚按了我一下脖子,我眼睛突然就黑了,幸好马上就恢复了,不然你们得赔个几十万。”秃头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演得栩栩如生。 “呸!”栾宇转头看向小曼,说:“小曼你说,你这衣服怎么破的。” 小曼低头呜咽着:“他……他要我干那个。” “你别在这血口喷人,明明是你把我差点按瞎了,我害怕乱抓,不小心抓到你衣服的。” 秃头说着要去拽小曼,常焰长臂一伸按住他肩膀,眉眼带着危险的笑:“我看你是真瞎了,我在这呢你还想对我的人动手。” 他又转头对小曼说:“没你事了。” 小曼点点头,快跑了出去。 “赶紧给我退钱,你这地一分钟我都不想多待。”秃头要挣脱,但常焰力气太大,他怎么都甩不开。 常焰摇摇头:“耍完流氓还想退钱,让你欺负的人不就白欺负了。” “你什么意思?” 秃头还没反应过来,常焰膝盖猛地攻在了他的裆部,秃头本能弯下腰,只觉全身痛到痉挛,连呼吸都困难。 常焰:“全身按摩,就得全身,一个地都不能差。” 他轻轻一踹,陷在疼痛之中的秃头就摔倒在地,脸部皮肤涨得通红,大口大口喘着气。 常焰踩上他的肚子,逐渐用力,居高临下睨着他,眸光发沉:“还有哪没按,我给补上。” 秃头不知是不是痛的,说话结巴起来:“你……你就这么对待顾客,我要……我要……” 常焰慢悠悠打断他:“外地的吧?一会出门打听打听常焰是谁,要是还想退钱,一百倍我也退你。” 常焰抬起了脚,一幅不愿再多看他的态度,说:“太不禁打了,还真就一分钟都不多待。” 他转头朝栾宇扬了扬下巴:“送客。” 看热闹的客人见常焰走出,纷纷躲避,甚至连目光都不敢抬起,生怕被常焰对视上一般。 长蓝是个小地方,风云人物就那么几个,外地人不熟悉常焰,本地人却鲜少有人不知道他。 蓝海湾只是常焰手下众多娱乐场所中的一个,长蓝最大的酒吧、饭店、棋牌社都是他在管理,还有一家出租车公司。 在这种有些落后贫瘠的小镇,已是牛逼。 而若是知道他背后的黑暗势力,才真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第5章 玥玥发廊 画画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三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楼下传来云端的声音。 “云边,吃饭了。” 云边还沉浸在画的世界里,眉头紧锁,嘴巴绷成一条直线,胳膊随着画笔的动作快速抖动着,笔触极其用力,像在戳画布。 原本铺就的蓝色天空,此刻像布满了雾霾一样,阴沉沉的,海浪激勇,彷佛一阵风刮来,浪花就能从画布中冲出,拍打在人身上。 云端等了许久,没听见云边的动静,他摸到楼梯扶手,缓慢走上楼去。 他看不见,但听得见画架轻轻颤动的声音,和画画人焦躁的呼吸声。 他闻见空气中充斥了平日里闻不到的刺鼻气味,眉心耸了耸,说:“怎么用了松节油?” 云边这才听到外界声音,略微抬了下眼皮:“怎么了?” “你松节油过敏为什么还用?” 云边不吭声,云端摸索着往三楼走,回到卧室,翻出一管治疗过敏的药膏,转身下楼。 “云边。” 云边没回头,还在画,淡淡嗯了一声。 “该吃饭了。” “你先吃吧。” 云边是个天生就不具备三心二意能力的人,特别是在画画的时候,她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失。 她的个性安静,不喜交际,这样的工作非常适合她,她也做得很好,可也有些极端。 像雪景那幅画,因为画的重要性和绘画难度,无法在几天之内完成,云边画了半个多月,半个月来,她除了必须去接送云端上下班的时间之外,都是“在画室呆着”。 “在画室呆着”指的是,在自由的空间内把自己封闭起来,废寝忘食,昼夜颠倒。 来了客人她也不下楼,她听不见,也不搭理,任客人随意活动,一画就是一天,中午吃饭更是想不起来,睡眠则是生理上累到不行便睡了。 偶有深夜云边会睡在画室的地板上,云端找到她,又跌跌撞撞抱回卧室。 外人只看得到她的天赋,说起云边就会说,是个天生会画画的人,但只有身边亲近的人知道,她是如此画画的。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其他爱好,生命中所有的热情都放在了绘画上面。 小时候父母因此担忧过许久,觉得画画毁了她,让本该热闹的童年过得孤独又枯燥,家人一度以为云边患有自闭症,因此没收了云边绘画的工具,命令她暂时不可以画画,要交朋友,学习沟通。 云边竟然做得很好,很让人意外,她真的做得很好。 她用心交际时,没有一丁点的交流障碍,与各种个性的人都能打成一片。 她没有自闭症,智商情商都在线,只是,她不想把对绘画的热情分离出去,放在别的事情上。 云端和父母非常清楚,云边这样的人,就算不画画去做别的,也一样会做得很好,他们便任由云边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也给予最大程度的支持,但有个前提条件,就是不可以把所有时间都花在绘画上,为了她的身体着想,隔一段时间就需要休息,不能接触绘画。 云边很听话,这个规矩一直延续至今。 所以云边接的订单从不密集,特别是重要的订单过后,她都会休息一段时间。 这两天……她很反常。 云端听了一会儿云边画画的声音,神色有些困惑,捏着手里的药膏沉默许久,终是忍不住抬手摸到她的肩膀,缓慢向下,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在云边手臂,手腕,手背上摸索许久,但什么都感受不到,只能询问:“起疹子没有?” 云边对松节油过敏,好在代替松节油的有许多东西,但松节油能让油画晾干的速度变得很快,除了这个原因,云端想不出她为什么会用松节油。 “没有。”云边撒谎。 “别画了。”云端显然不信。 “哥!”云边语气有些烦躁。“很快就画完了,你先下楼。” 云端拗不过她,独自下楼,摸到座机电话,给附近饭店打过去,要了外卖,复又坐进柜台里读起书来。 这幅画并未画太久时间,下午两点云边便完成了,她把画放到晾干区,走到洗手台,打开水龙头,先冲了一把脸,然后洗手,沾到过颜料的那处手背已经很红了,手腕和胳膊也起了星星点点的红色疹子,但并不密集,用衣袖一遮便看不见了。 云边下楼,她的那份外卖还在柜台上放着,云端听到声音,把外卖盒递给她,说:“热一热,吃饭吧。” “嗯。” “我跟饭店打好招呼了,每天中午会按时送午饭过来,记得吃。”云端说。 他怕她又像前一阵子一样,画上就顾不得吃饭。 * 玥玥发廊。 常焰去洗头,洗头小妹“欢迎光临”喊得脆生生的。 常焰扫了一眼洗头妹的脸,有些面生。 “剪头还是烫头?” “洗头。” 洗头妹要把常焰洗头区引,被理发师大圆拦住:“焰哥来了啊,玥姐没过来呢,您先等会儿。” “没事,这小妹给我洗就行。”常焰脚步未停。 洗头妹扯了两块干毛巾过去了。 洗发区在屋子里头,门口挂了半块帘部,遮住了外头的光,常焰掀开帘子,随意躺在一张洗头椅上,双臂交叉环胸。 “先生是玥姐的朋友吗?” “嗯,你叫什么名字?”常焰问她,视线直直盯着洗头妹倒着的脸。 洗头妹被他盯得有点害羞,微微抿唇,软着嗓子说:“我叫杨柳。” “名字挺好听的,哪的人?” “杨柳人。” “挺有意思。”常焰笑了笑。 常焰进来之前,杨柳就隔着窗玻璃看见他了,他双手插着兜,微微扭头看过往的车辆,风吹起他的衬衫和额发,也吹飞了他嘴上叼着的那根烟的烟灰,他微微眯起眼睛,眼神里有股目中无人的倨傲。 他的形象和小说里那种又痞又傲慢的男主完美契合。 而常焰刚刚有意无意打量她的眼神,和唇角散漫的笑,让她无端有一种被男主注意到的女主角的感觉,她的脸颊微微发烫。 常焰的发际线是很漂亮的M型,额头饱满,剪寸头的话也很好看。 杨柳的手指轻摧他的头皮,常焰还在跟她聊天。 “多大了?” “16。” “家那么远怎么来这边了?有亲戚在这边?” “嗯,我有个表哥在这里。” “是男朋友吧?”常焰调笑。 都开始问她私人话题了,杨柳红着脸摇摇头,搓洗完头皮之后,手掌托起常焰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缓缓伸到他后颈,轻轻按摩起来。 常焰摆摆手:“不用按,洗洗就行。” “老板说必须要按流程来。” 杨柳的技术不是很娴熟,水滴有的溅在他脸上,常焰随意抹了一把,又重复道:“不用按。” “那个……”杨柳有些为难。 “不是告诉你不用按了吗,还在这摸什么摸?” 一个娇媚的声音由远及近,帘子掀开,外头的灯光倏地打在常焰脸上,他微微眯起眼,瞥见了大红唇波浪发的林玥。 杨柳突然有点紧张,手僵在常焰的脖颈上。 林玥扭着腰走进来,趾高气昂地看着杨柳,语气不善:“愣着干什么,出去招呼客人。” “这个……” “这个是我的客人。” 杨柳低着头走了出去,林玥坐在了椅子上,摘掉镯子,戒指,把手打湿,长长的指甲插入常焰的发间。 杨柳看了看常焰,他正闭着眼,眉头微皱,彷佛一下子心情不畅的样子。 杨柳低头走出了洗头区。 林玥指甲轻挠常焰的头皮,打上洗发水又给洗了一遍,有点抱怨地说:“来洗头怎么不跟人家说一声,让别人摸来摸去的。” 常焰自林玥来便闭着眼眸,闻言笑了一声:“什么时候招的新人?” “刚招的,怎么了?你关心新人干什么?半个多月不见,见面就问别人,怎么不问问我?”林玥娇嗔。 一连串好几个问题,常焰沉沉呼出一口气,已是不耐烦:“我最近告诉过你别招新人了吧?” “人手不够当然要招啦。”林玥撇嘴,冲掉常焰头上的泡沫,擦干手,手指从常焰的衬衫领子伸入,去摸他的肩膀。 常焰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不是说不用按了吗,还在这摸什么摸?” 常焰把她的话还回去,人利索地坐起身,拿过一边搭着的干毛巾,胡乱擦了一把湿头发,起身走出去。 林玥气得跺了一下脚,追出去。 常焰找了个空位坐,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 林玥拎着吹风筒走到他后头,说:“要剪吗?” “不用,吹干就行。”常焰看都没看她。 林玥打开吹风筒,呜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客人再多我也不招了行了吧,大不了我自己待客。”林玥说的时候表情委屈,但态度已然放软。 常焰透过镜子看了她一眼:“听话就好。” 林玥是那种,常焰硬他就软,常焰软他就蹬鼻子上脸的类型,看常焰没有要深究的意思,林玥便觉得这事他说完就过去了,她笑了笑,声音又柔又媚。 “你总让人家听话,人家听话了,你也不说对人家好点,那我干嘛总听你话啊?” “你说绕口令呢?” 林玥剜了常焰一眼。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声,常焰拿出来,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一条短信。 ——取画。 第6章 取画 常焰盯着那条短信愣了几秒。 林玥感觉到他的出神,歪过头,目光还没落在常焰的手机上,常焰就飞快按了锁屏键。 林玥抬眸,镜子里的常焰正盯着自己,她慌乱地移开视线。 常焰不喜欢林玥偷看他手机的毛病。 “我什么都没看到。” 常焰把手机踹会兜里,面色黑沉:“你手下那批人,可个个都惦记着你的位置,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不会保你,只会找另一个人补你的位置,你想要什么直接开口,别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我对你的容忍度。” 他在说林玥招新人的事,语气很平静,却句句捅她心口。 “还有这个新来的杨柳树,走没走过货?” “还没。”林玥神色逐渐落寞。 “那就开掉吧。”常焰声音很凉。 “知道了。” 林玥不敢再招惹常焰,认真地给他吹头发,常焰却突然站起身,顶着半干的头发,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玥咬住嘴唇,眼眶有点疼。 “玥玥发廊”看着是发廊,也真的是发廊,只不过发廊里的人,除了给人做头发,还有别的买卖。 那就是销售毒/品。 在这间发廊打工的,要么贩/毒,要么吸/毒,要么是将来会贩/毒吸/毒。 他们都是林玥的下线,大多不是本地人,来这里的原因无二,因为爱情。 爱情使人甘愿跨越千里,来到陌生的城市谋生,爱情的开始都是甜美的,他们沉浸在这种专门为他们打造的甜美里面,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林玥最初也是因为爱情而走上了贩/毒的道路。 那时她还在念中学,父亲家暴,同学霸凌,她过得苦不堪言,偶然一次上网,遇到了一个愿意倾听她故事的男生,又帅又有钱,她觉得自己遇到了“白马王子”。 白马王子对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每日问候,经常打钱,她飞快地陷入了爱情的漩涡里,并为爱私奔。 她到了白马王子所在的城市,王子借口要来长蓝谈生意,带上她一起,可到了长蓝就再没离开过。 王子家突然破产,家乡有许多人追债,他们不得不躲在长蓝,并开始寻求谋生之路。 林玥被王子介绍去到一个名为“星星发廊”上班,就此走上了不归路。 林玥才知道,王子是许多女人的王子,所谓的富二代破产,只不过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骗局。 那时候的星星发廊还不是常焰管理,但林玥知道常焰,常焰也是这条线上的人,他管的是其他生意。 星星发廊后来出事了,只剩林玥一个,常焰当时需要人,林玥又聪明,于是林玥就跟着常焰干了,干了一段时间之后,常焰为她开了这间发廊。 发廊不大,理发师技术不佳,客人也不多,但永远都有那么一批固定的客人,每月都来,洗个头,便给个几千上万的。 久而久之,外人虽不知道这里面做的什么勾当,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 走了一路,常焰的头发已被风吹干,她站在气球人“玛丽”旁边,抽完两根烟才想起来,车落在玥玥发廊了。 他郁闷地吐出最后一口蘑菇云,抬头看向画室牌匾。 「Under the porch」早就该想到,只有她能起出这么随便的名字。 视线下移,看到坐在柜台里的云边,她不知低头在干什么,长发遮住了她半边脸,许久也不抬头。 常焰侧头,看见“玛丽”正跟他看的是同一个方向。 “好看吗?”常焰问玛丽。 玛丽没反应。 常焰拍了一下它的头:“有什么好看的。” * 云边听见门开的动静,抬起头,看见常焰走进来,他今天穿了件黑衬衫休闲裤,头发有点飞扬。 常焰步子迈得懒散,却也一步好大,走到柜台前,对上云边略微呆愣的目光。 “没睡醒?” 云边把铅笔和稿纸往桌洞里一推,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常焰定定看着她:“不是你让我来的?” 云边愣了一秒,微微张了张嘴,又飞快闭上,好似忘记了什么又突然想起来似的。 “哦,这样。” 常焰移开视线,唇角勾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 “你一天就画完了十幅?打印的?” “嗯?”云边看向他,眼珠黑漆漆的,一幅听不懂的样子。 常焰:“……” “你等一下,我去拿。”云边从柜台出来,和常焰擦身而过。 常焰看见,她似乎画了妆,但不明显。 云边的五官本就精致,皮肤又白又透,不化妆也很好看,而且她没有化妆的习惯,那今天又为什么要化妆呢? 常焰无意识咬了下嘴唇,跟着云边的脚步上楼:“你自己拿得了吗?” 云边不说话,脚步有条不紊,上到二楼,径直走到晾画区,拆掉挂绳,把那幅大海的画拿了下来。 常焰站在她身后,注意力都被旁边那幅大大的雪景画吸引了。 雪花纷飞,村庄藏在了厚厚的积雪下,莹白一片,树枝,荒草,碎冰,每一个细节都刻画得完美无瑕。 很难让人不感叹。 “这是沈城的一个小村庄。”云边说。“你去过吗?” 沈城,已是常焰记忆里很遥远的那一部分了,雪景意外地拉回了一些对沈城冬天的记忆,但沈城的村庄,常焰都不熟悉。 “没有,你去过?” “嗯,这幅画原本的买家是在这个村庄长大的,后来他一直在国外生活,年岁高了,又患了重病,回不去家乡了,便想让我给画出来,所以我去看了看。” 云边看着那幅画,表情突然有些感伤。“可惜,我还没画完,他就去世了,这幅画现在没有主人了。” 一晃六年,她还是那幅样子,清淡的眉眼很少有情绪,唯独在面对作品的时候,神情浓郁又丰富,仿佛她就是那画里的人,悲喜与共。 常焰沉默两秒,收回看她的目光,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跟我说这些干嘛。” 见常焰没有任何交谈的意思,云边也不多说什么了,把手里的话递给他:“你的画。” 常焰诧异:“就一幅?” “嗯。”云边理直气壮。“需要给你包起来吗?” 常焰听得好笑:“不是说十幅一交画吗,一幅你让我来取个毛。” 云边转身,往画室另一头走,背影高傲:“你不是很喜欢这幅画吗,我以为你会希望很快将它占为己有。” 常焰愣了一下,这才低头看那幅画,就是前日他看中的那幅大海画,他是真觉得好看,但…… 他喜欢那幅画是因为,那幅画很大,海的磅礴都体现出来了。 此刻手里是缩小版,还没电脑显示器大呢,大气感都没了,而且…… “这画的什么?乌云、台风,你这个海浪,都快把船掀翻了。敷衍我呢?”常焰不禁嫌弃道。 云边打开收纳柜寻找包装纸盒和填充物,说:“不是没掀翻吗?” 常焰噎住,低头看那海上的小帆,如果里面有人,怕是命不久矣。 他摇摇头,再看一眼,又摇摇头。 云边看到他的表情,问:“不喜欢?” “啊。”常焰的声调里有着淡淡的委屈。 “那就……算赠品吧。”云边把那幅画拿走,帮他打包。 常焰倚在柜子边,斜眼看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戏弄自己。 云边蹲在地上,在缠塑料膜,垂着头说话:“十幅画送一幅,可以吧?” 听起来像在弥补,怕他抱怨。 常焰沉默不语,眼眸定定地盯着她看。 云边的动作不急不缓,小心翼翼,看得出对自己作品的珍视,虽然是个残次品。 “手怎么了?”常焰忽问。 “过敏了。” 云边抬手掖了一下鬓角散落的头发,衣袖随之滑道手腕,手背上的红肿更是完整暴露在常焰眼前,她呐呐抬起头,又补了一句。 “画这幅画的时候不小心沾到了颜料。” 过敏的人能画半辈子画?他又不是傻子。 常焰眉头拧起,看着她疏淡的表情,暗暗咬了下后槽牙,觉得刚刚的自己有点嘴欠,便没再说话了。 “我还没吃饭,你请我吃饭吧。”云边说。 常焰的手微微握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说话。 云边扣上纸盒,站起身,偷偷瞟了他一眼,说:“弄好了,我们走吧。” 常焰不动。 云边把画报在怀里,自顾自往楼下走:“长蓝有什么小吃吗?你平时都喜欢吃什么?有推荐吗?” 常焰肘部用力撑了下柜子,把身体撑直,双手插兜缓缓下楼,眉头迟迟未松,有点烦躁。 云边已经站在门口,一手拿着画,一手拿着门锁,推开门,人走了出去,常焰磨磨蹭蹭跟着出去。 云边把门锁落上,才把画递给他:“你拿着。” 常焰伸出手。 再抬头,云边已经走出了几步。 常焰冷冷看向云边,有种被套路的感觉,他咬了咬后槽牙,看了看巷子左边,又看了看巷子右边。 犹豫片刻,他低声骂了一句:“操!”随后走向了右边。 * 两个人并肩走着,中间的距离还能站下三四个人,常焰自始自终沉默不语,云边也不说话。 走出巷子,到了一条小吃街。 云边瞥了常焰一眼,他目光笔直地看着前方但没有焦点,下颌微咬着,有些心事的样子。 “吃米线怎么样?”云边指向一家小店。 常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小店客人很多,和周边其他冷清的小吃店有这鲜明对比。 他记得,她最不喜欢的就是热闹。 出去吃饭,不会看哪里好吃不好吃,而是看哪里环境清幽,安安静静的地方,就算东西不好吃她也愿意去。 常焰眼色微凛:“你吃过这家?” “吃过啊,很好吃,带你试试。”云边抬腿往小店方向走。 常焰一把抓住她:“换一家。” 常焰的手掌很大,掌心粗糙,虽隔了一层薄薄的布料,云边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很热。 “怎么?”云边问。 “去吃麻辣小面。”他沉着脸带头走。 云边表情短暂地放空了一秒,她想到曾经他们两个也总是会一起吃麻辣小面,云边能吃辣,常焰不行,但常陪云边吃,对辣的接受度也变得高了。 绕了两三条街,才到了常焰要去的那家小吃店。 常焰走路很快,云边跟得辛苦,到地方时,云边有些气喘。 小店干干净净,这会不是吃饭点,人不多,老板是个看起来不大的男人,二十出头,热情的招呼。 “焰哥来了,快坐。” 俩人坐下,老板过来擦桌子:“麻辣小面?” 常焰点点头,把油画放到身侧凳子上,说:“两碗。” 常焰侧头看她一眼,许是走了一路热坏了,云边的两颊有些红,鬓角也湿漉漉的。 云边伸手拢了一把头发,露出白皙的脖颈,线条修长,常焰隐约看见她脖子上长了个疹子,再视线下移,锁骨窝好像也有一个。 常焰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真过敏了? 小面出得很快,淋上点芝麻和香菜,便端上了桌。 “来两瓶矿泉水。”常焰对老板说。 “好嘞!” 矿泉水拿上来,云边拧开。 她喝水时候眼皮下意识搭下来,目光向下,因为仰头的关系,向下看便是看向常焰,目光笔直,里面却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平静的看着。 “老板叫你什么?”云边问。 常焰愣了一下,有些漫不经心地问:“怎么?” “yàn 。”云边声调很重。 常焰盯着她看了足足三四秒才说:“yán 。” “yán?” “嗯,严!” 云边半信半疑。 “他普通话不标准。”常焰解释。 第7章 他的名字 云边拿起筷子,开始吃面,常焰也拿筷子吃面。 吃起面来俩人便话少了许多,常焰也没有聊天的兴致,埋头大口吃面,云边则吃得慢条斯理,火红的辣椒油沾在她嘴唇上,红扑扑的。 常焰瞥了一眼,她吃饭一点声音都没有。 神思一晃,好像一瞬间回到了从前。 老旧的红木桌子,穿着校服的女孩,低头认真又缓慢地吃着面,对面的他问:“不辣吗?” “不辣。” “那再加一勺!”他舀起一大勺辣椒油填在她面里。 “你也加一勺。”她也有样学样,给他舀了一勺。 “行啊,说好了的,谁吃得慢谁要做马。”他坏笑着看她。 她抬头,自信又笃定:“你输定了。” “开玩笑!”他不当回事。 过了一会儿,他脑门都是汗,她跟个没事人似的,他说:“吃不了别硬吃啊,可以认输。” “开玩笑!”她说这句时有点逗,一字一字声调说得很重。 他见状不好,这小丫头认真起来就跟国家运动员似的,竞争意识胜过一切。 于是他又舀了一勺给她:“加码!” 她也给他舀一勺:“□□!” 他差点笑喷,捏她的脸:“什么□□,跟谁学的?” “你啊。”她的眼睛懵懂。“不是放狠话的意思吗。” …… 那天他差点胃出血,但还是败了,其实那时候的他根本没想比赛,不过是想看喜欢的女孩在他面前出个糗,再撒娇认输,好让他拥有她各种样子,这样很有成就感。 常焰陷在回忆里,倏地淡嗤一声。 真是幼稚。 云边闻声抬头,问:“你什么时候来的长蓝?” 常焰回神,没回答她的问题,又吃了一大口面,碗见了底,他指了指云边的面:“快点吃,我还有事。” 言下之意就是别耽误他的时间。 云边平淡地垂下双眸,挑起一筷子面,不紧不慢吃了一小口,在嘴里轻轻咀嚼着,再抬头时常焰已经吃完了,不耐烦地看着她。 “你有事就先走吧。”云边面无表情地说。 常焰沉默几秒,心底涌起一股子不爽,转头喊:“老板,结账。” 老板走出来,笑着摆手:“不用不用,两碗面才几块钱,给什么给呀。” 常焰自顾自掏出零钱,一起掏出的还有一包红塔山和打火机,打火机上有一行白色的字“蓝海湾洗浴”。 他抽出两张十块钱的纸币,揪过老板把钱塞进了围裙口袋。 老板还要往外拿。 常焰声色严厉:“每次来都搞这一套,不嫌烦,让你收着就收着。” 老板见状只好收着,说话间看了云边一眼:“行吧,那你们常来,下回加小菜。” 这话像是说给云边听的,意思是常焰带来的朋友,都可以有小灶。 常焰摆了摆手:“行了,加什么小菜,都没几个客人,还干赔本买卖。” 这话也像是说给云边听的,意思是这不是我的朋友,不用看我的面子。 云边平淡地看着他,嘴里嚼着面。 “看什么看?”常焰叼起一根烟,点燃,语气有点横。 云边依旧看着他,眼神带着点探究,常焰被他看点不自在,掸掸衣服, 衣服上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在掸什么。 “怎么不走?”云边问。 常焰的下颚线突然绷了一下,随后踢开了凳子,拿着油画走了出去,一路都没回头。 云边又吃一口面,盯着柜台旁坐着玩手机的老板,一直注视到他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 “老板,他叫什么名字?” * 云边画室所在的巷子,前后都是老居民区,老居民区有一个特点,就是商业和住宅划分得并不明朗。 这条巷子左右都是门市,早年还算热闹,但这两年新建了几个独立的商业街,大多数店家都搬离了此地,毕竟位置环境比这好上太多。 仅存的几家门店,以便民为主,像隔壁的五金店,斜对面的粮油商店和裁缝店,剩下的一些店面要么贴着出租出兑,要么用来做仓库。 饭店等比较热闹的店,在后头的一条街较多,而且居民区的出入口也不设在这条巷子附近。 所以这条老巷子,平时冷冷清清,店家都是佛系经营,能坚持到哪天算哪天。 云边的画室也佛系,平时少有客人进出,像孙晨晨,就是无意间看到的。 长蓝这种落后的地方,能欣赏她的画作,并愿意高价买的,少之又少,她也不是为了营生而开。 装货师傅将包装好的雪景画从画室抬出,云边在原本的包装上又加了一个木箱固定。 这幅画要邮回沈城,她嘱咐物流要小心。 云边盯着货车远去,垂下眼眸,有种送走了朋友的感觉,不太好受。 但画总要有个主人。 “姐姐!” 云边抬眼,看见穿着牛仔外套的董嘉南,他高举着挥了挥手,董嘉南二十出头,有种少年初长成的俊秀。 “今天怎么过来了?”云边问 “周末了,我休息呀。”董嘉南笑得灿烂。“你在门口站着,是在等我吗?” “没有,刚邮走一幅画。”云边笑笑,转身进屋,董嘉南跟进去。 “那幅雪景画吗?”董嘉南问。 “是啊,终于完成了。”云边走上楼梯。“喝茶吗?我去给你煮。” 董嘉南笃笃笃踩楼梯跟上去,说:“你这除了茶就没别的了。” “有啊。”煮茶器放在二楼了,云边原本想往画室走,又拐了个弯上三楼。“冰可乐,冰啤酒都有,我去拿。” 董嘉南没往楼上跟,手臂搭在楼梯扶手上,仰头望:“诶?端哥不是不让你喝这些。” 云边大声喊:“冰可乐还是冰啤酒?” “可乐!” 云边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几捆菜,几瓶调味酱,拿到最里头的可乐,两瓶。随后又按照原本的顺序将调味酱和菜放回去,关上冰箱门,下楼去。 董嘉南抬头仰望,云边下楼的脚步有点快,白皙的脸上渗出薄汗,颇有点心虚的样子。 云边递给他一罐,自己一罐:“喏,很冰。” 董嘉南看着她笑,突然把她手里那罐抢走。 “干什么?”云边差点急了。 董嘉南一手拿着易拉罐,一手扣开拉环,“砰”地一声,喷出气体,然后还给她:“大画家的手怎么能干这么危险的事。” “这有什么危险的。”云边接过,显然松了一口气。 她那幅怕别人抢了宝贝的样子太明显,董嘉南不禁想笑。 俩人一前一后往一楼走,董嘉南在前,说话时一直回头看着云边,也不管脚下步子。 “让端哥发现你偷偷买可乐和啤酒,不唠叨死你。” 云边不以为然:“给你买的,你不是老嫌弃夏天喝茶太热嘛。” 董嘉南诧异:“真的?没有私心?” “没有。”云边表情淡淡。 真是表里不一。 董嘉南拉过一个高脚凳,坐在了柜台外头,云边坐进里头,喝了一口冰可乐,拿出一本本地旅游导航册翻看起来。 董嘉南低眉睨着她看。 云边大多数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要么画画要么看画,云端也是,要么看书要么发呆,两兄妹都不喜热闹,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云端只爱和云边说话,对别人很冷漠,云边相比较而言要随和一些。 董嘉南正处在爱热闹又好动的年纪,安静与他而言是会感到寂寞的,但奇怪的是,他在云边这里坐的住,也静得下。 每周末,他都会往画室跑,不画画不看画,就和云边聊聊天,他便觉得舒服极了,一周五天下来累死累活的疲惫,也会消失殆尽。 董嘉南转着手里的易拉罐,缓缓说:“我下周就去缉毒队报道了。” 云边抬头:“你不是在派出所实习吗?怎么去缉毒队?” 董嘉南叹口气。“领导说缉毒队缺人手,哪个实习生愿意过去,多给点补助。不过听说特别累,缉毒队案子多人手不够,每天都要加班,到时候就没有周末了。” “你不缺那点补助,干嘛不想去还答应了?”云边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都不爱去,我就想去了。” “这是什么逻辑?”云边轻笑一声。 董嘉南把易拉罐放在桌面,摸着指头上的水珠:“这样会显得我不怕苦不怕累呀,而且缉毒队人手少案子多,立功的机会就多,那边缺个副队,说不定没两年我就能升上去了 ,比派出所发展要好。” 云边拿过铅笔,在册子里头的某处景点画了个圈,说:“为了面子,为了晋升?” 董嘉南不疑有他:“谁工作不是为了这个,别人一问你做什么工作的,‘缉毒副队长’多好听!”他伸出手指,飞快拨了一下云边的额发,没碰到她额头,但已够他心跳加快。 “你说对不对,大画家。” 云边怔怔看了他两秒:“对,但我觉得工作的意义不该只是如此。” “嗯?”董嘉南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阳光从门外透过来,被董嘉南的身子挡了一半,另一半落在云边的侧脸,她思索一番,动了动嘴唇说:“为了达到某个成果而去努力,和真正热爱而去努力是不一样的,前者在熬,后者是乐在其中。” 被光线分割的脸,一半明媚,一半深邃,董嘉南看着晃了下神。 女人就该这样啊,那些只会撒娇要关爱的小女生有什么意思,温柔又有底蕴的姐姐才有魅力。 董嘉南下意识嘀咕着云边的话,像在揣摩其中含义:“乐在其中。” 这四个字有点像在形容他,每周放掉朋友聚会的鸽子,偏要来画室坐上一天,枯燥无聊,毫无意义,但“乐在其中”。 半年前云边要租他家的门市用来做画室,董嘉南爸爸没空便叫儿子带着看看环境。 第一印象,董嘉南觉得云边可好看了,长得清清淡淡,但却深入人心。之后看见云边的画,觉得她的画里都是故事,而后又看见她在画画,他又觉得,云边这个人,才是故事。 云边哥哥的个性也是如此,虽然沉默寡言,但越相处越觉好。 董嘉南便没事就来画室闲逛,云端云边初来乍到对本地不熟,而他是个热络性子,朋友也多,画室在原本书店装修基础上没大改,但小改了一下,工人就是董嘉南帮着找的,还有购买家装等东西,都是他给运货,包括给云端介绍的按摩工作,以及陈香这个客人,源自于董嘉南跟朋友聊天时口口相传,陈香知道了有位画家大隐隐于长蓝,于是来了这里,看见云边的画,极其喜欢,当天就买了三幅走。 云边感谢董嘉南的各种帮忙,用画来作谢礼,不管她看上什么,都愿相赠。 一来二去,成了很好的朋友。 董嘉南一直看着她,半晌后,问:“姐姐,你谈过几个男朋友。” 云边没抬头,还在用铅笔勾画手册,闲聊的话题,她没多犹豫,随口答:“一个。” “只有一个?”董嘉南很惊讶。 “对啊。” “26了,怎么可能只谈过一个,还是说……”董嘉南猜测。“一个谈了很多年。” 云边摇摇头,像在说天气一样平静地说:“不到两年吧。” 女人在谈论前任时没有任何情绪,就说明关于那个人的事,她已经云淡风轻了。云边回答的态度更让他肯定了这一点,于是他觉得,多问问也无妨。 “他是什么样类型的?”董嘉南八卦脸。 第8章 来路不善 “很阳光。”云边面色如常。 “比你大还是比你小?” “比我大。” “几岁?” “四岁。” 董嘉南表情有点落寞,又问:“那你们为什么分手的?” 云边的笔尖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董嘉南,眼神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 “啊?”董嘉南脸上大写的问号。 云边轻笑一声,再次摇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想不到原因。” 她是真的不知道,并且至今都想不明白,到底一段甜蜜又顺遂的感情,出错的地方在哪里。 这种感觉就像考试答大题时,她信心满满地写上答案,拿到试卷看见红色的“×”,第一反应不是难受,而是哪里错了,回头重新答一边,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小数点都严谨又小心,得到的依然是相同答案。 她拿着这道算题问老师,老师反问:“所有步骤都对的话,答案怎么会错呢,你再看看,一定是哪个步骤出错了。” 最后她弄清楚了吗?没有。 因为感情不是算术题,没有标准答案。 也就是因为没有标准答案,让答题的人始终耿耿于怀,变成了一块疙瘩。 时间越久,疙瘩越大,至于这疙瘩,到底是对过往的不舍,还是落败后的不甘,她也弄不清了。 云边突然问:“如果是你,会因为什么和对方分手?” “吵架吧。”董嘉南如实说:“我上大学时谈过一个女朋友,先前挺好的,后来各种吵,一丁点芝麻大的小事都能吵得不可开交,就分手了。” “还有呢?”云边追问。 “没了,也只谈了这么一个。”董嘉南歪歪头,又道:“高中时有喜欢过的,但后来不喜欢了,也没去追。” 云边眼神好奇:“为什么不喜欢了?” 董嘉南摸了摸下巴,回忆起来:“好像是因为……她换了个发型吧。”他顿了一下,细细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记忆:“对,她换个了发型,我觉得没以前的好看。” “仅此而已?”云边不可置信。 董嘉南轻快地点头,表情理所当然:“对啊,就是这样,许多人羡慕校服走向婚纱的感情,但那是少数,大多数都是短暂的,一瞬间喜欢上了,也一瞬间不喜欢了,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这样啊。”云边终结了这个话题。 董嘉南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莫名有点心疼,这么好的女人,也会被甩。但他觉得这对于云边已是过去式了,从谈论前任到现在,她的脸色都没有变化,看起来无悲无喜。 云边提起别的。“你知道‘蓝海湾’吗?” “蓝海湾洗浴?” 云边点头。 “知道啊,那地可大了。”董嘉南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他肆无忌惮地张开大嘴,视线从墙面滑到天花板,又落在外头的“玛丽”脸上,哈欠打完,眼睛里蒙了一股湿气。 真是惬意的上午时光。 缓缓转过头,看见云边一瞬不眨地盯着她,似是在等他的下文。 他转了转眼珠,继续道来:“六七层呢,有游泳馆,台球室,桑拿汗蒸房,按摩……好像还有其他娱乐,我只去过一次,记不清了。” 董嘉南以为她想去。“你有泡澡蒸桑拿的爱好?” 云边手指摩擦着书页边缘,有三分注意力不知去了哪里:“游泳还可以。” “你喜欢游泳的话去体育馆呗,比洗浴中心专业多了。蓝海湾最好别去,那地方怎么说……有点乱。”董嘉南斟酌着用词。 云边动作顿住:“有那种服务?” 董嘉南摇头:“没有,没听说过有举报那个的,但我知道经营那里的人来路不善。” “怎么说?” 董嘉南“啧”了一声,表情可谓一言难尽。 “说来话长。” 云边有兴致听:“说说。” 董嘉南笑了笑,于是说:“蓝海湾的经营者是从□□出来的,一个叫常焰的。” 云边身子一僵。 “为什么说他来路不善呢,因为前几年的时候,常焰跟着一个叫大龙的大哥混。这个大龙可不是个小人物,算是称霸长蓝多年的地头蛇了,我从小就知道他的名号,记得小时候同学炫耀,说自己父母是国企工人、做生意的大老板、都没有一句‘我爸爸的大哥是大龙’来得厉害。” “后来大龙因为走私被逮捕枪毙了。大哥虽然没了,小弟们还在啊,常焰算是运气好的,也可能是人家有本事,从大龙走私案中脱了身。” 云边放下手中的东西,静静听着。 “后来常焰几经周折,又换了个老大,就是蓝海湾背后的老板,一个叫安坤的,不过最开始跟着安坤的时候,安坤还没有现在的成就,听说他不是本地人,是后来的,需要在长蓝站稳脚跟,常焰便做了诸葛亮,帮他开拓山河,一路扶持至今,现在长蓝大大小小的娱乐场所,百分之八十都是安坤的,一部分交给了常焰管理,蓝海湾就是其中之一。” 云边扯了扯嘴角:“你知道这么多呢。” “本地人都知道,你就是不爱跟人说话,你要是多跟邻里们闲聊,能知道不少事呢。” 云边心不在焉地摸着手册,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了,不说安坤,就是大龙的案子,当年可是轰动了整个省的,你翻翻以前的新闻,就能知道他都干过什么了。” 云边莫名觉得脊背有些凉,心跳都变得沉重了:“那常焰呢?” 董嘉南挑眉:“不是刚跟你说了吗,不是什么好人。” 云边觉得像在听书,不可置信:“既然不是好人,你们干嘛不抓他,肯定不像你说的那个样子。” 董嘉南被质疑,拍了下桌子:“有可能是真有本事脱身,也有可能是在大龙身边没得到过重视,像走私之类的,他不够格参与,所以最后抓捕名单里头没有他。” “没有证据,还说人家来路不善。” 董嘉南撇嘴:“你还就是不信我了,那我问你,你觉得一个人没有学识没有技能,靠什么能在当今社会赚到钱。” “那可多了,谁说没有学识没技能就赚不了……”云边突然停顿,说:“你说谁没有学识?” “常焰啊,村沟沟里出来的,连初中都没上过,也没一技之长,只会打架的混混。” 云边的眉心鼓起一个包,有些怀疑他们说的是不是一个人。 董嘉南见她不吭声,以为是想不出反驳的话了,接着说:“他们那种来路的人,你说是好人会有人信吗,一夜暴富,还能经营最不好经营的娱乐场所,不烧杀抢掠,我真想不出他们靠什么?” 云边垂下睫毛,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呀,别看现在风光,这类人最容易被上头盯住,说不定哪天露了马脚,就全玩完。” 云边哆嗦了一下,觉得有点冷,可能是刚刚冰可乐喝多了,她把两个空了的易拉罐扔进垃圾袋,系上袋口,拎起走出柜台,往门口走。 店门打开,晌午的暖风迎面吹来,湛蓝的天空,柔和的阳光,静谧的街道,她走了几步路,把垃圾袋丢进街道边的大垃圾桶里。 她看不到和平安然的小镇里隐藏了什么,大多数人也都看不到,人们习惯每天的三点一线,工作和生活,少有人会突然去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自己看到的那般美好。 她一直觉得罪恶的人和事都离自己很远,如今脑子跟浆糊似的,涌起了一丝生活很虚幻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很久不联系的老朋友,突然打电话给她,聊起现状,她发现对方变化很大,大到不是原来认识的那个人。 她便会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未了解过对方。 她深深叹了口气,无奈苦笑,她真的了解常焰吗? 十四岁与他相识,十八岁和他相恋,二十岁分手,近六年的时光,看似很长,长到他在她心里有一个根深蒂固的形象。 阳光,热血,有着超乎常人的正义和善良,对人好时直截了当,一点折都不会打。 如果要说缺点,倒也不是没有,他脾气很大,动不动就跟人对峙起来,眉毛一竖,脊背溜直,但眼神总归是干干净净,打完就忘,第二天依旧称兄道弟,活脱脱一个没心没肺又讲义气的大男孩。 如今,全盘打碎。 其实这场面她有所预料,重逢那天她就觉着他变化很大,眉眼中无意识流露的锐利,言行举止间那幅散漫又吊儿郎当的感觉,沙哑掉听不出原本音色的嗓子,都给了她异样的感觉。 因为年少时的他就有股子桀骜和痞气,她以为是时光放大了他性格的弱点,但显然,不止是放大弱点那么简单。 她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竖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手指尖变得冰凉。 常焰! 麻辣米线老板告诉他的名字,董嘉南告诉他的名字,但他并不叫这个名字啊。 * 晚上十一点,常焰开车拐进露天停车场,打开车门,聒噪的人声冲进耳朵。 路边有两个穿着亮片短裙,夹着烟的女人在盯着他的车,看见他下来,马上抛了个媚眼,摇曳着就要走过来。 常焰冷冷地转过头,关上车门,没理俩人,从车头绕过,径直往前走。 抬头就是巨大的红蓝色霓虹牌匾,上面写着“乐岛”两个字。 乐岛也是常焰在管理的场子之一,但没有在蓝海湾呆的时间多,主要是因为乐岛有一个比栾宇有能力的二把手,大小事宜帮着常焰打点,很少出差错。 常焰穿着白衬衫黑西裤,头发稍微打理了一下,踩着被灯光染得红粉的台阶走上去。 门口两位迎宾员拉开门。 “焰哥,他们在203!” 里面震耳欲聋的音响声,还有浓重的烟草酒精味道,常焰目不斜视,走上二楼,找到203,推门进去。 相比较而言,包房比外头安静不少,几个男人掐着烟,头聚在一起,聊着天。 听见动静回头,有人挥手打招呼,有人站起来微微颔首。 坐在中心的安小哲左手拍了拍沙发:“来呀焰哥,坐这。” 其余几人坐到别出去了,聊天点歌。 “大晚上不睡觉叫我干嘛啊?”常焰坐下,抬手捞了一瓶酒,搭在茶几边缘,另一只手用力一拍,瓶盖弹出去。 安小哲刚刚成年,是安坤的儿子,他亲生母亲是欧美人,他是混血,轮廓立体,长着一双比琥珀还要绚丽灿烂的眼睛,因为安坤是东国人,他自小识得东国话,就是那浓重的卷舌音不知道是哪的方言。 安小哲笑道:“谁这么早睡觉啊?” 桌上都是没开封的酒,安小哲几人也刚刚才到。 安小哲朝身边人摆摆手,示意他把啤酒都打开, 常焰对瓶喝了几口,说:“我老了,跟你这小孩的作息能一样吗。” 安小哲拿瓶磕了一下常焰手里的酒瓶,瞥了一眼他的衣着:“你穿成这是在家休息?是不准备晚上约了妹子,怕我坏你好事。” “刚跟你爸谈事去了,正准备回家。” 常焰懒洋洋的,看起来的确像是忙了一天后有些疲惫,往沙发上一靠,表情少得可怜。 “累成这样,不像你该有的体力啊。” 常焰手指点了点太阳穴,语气淡淡:“我是用脑的,智慧懂吗?用多了很耗神。” 安小哲点燃一根烟,吐出烟雾和笑声:“过两天去临市,你陪我呗。” 第9章 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常焰抬眉:“我这活多着呢,哪有空。” “焰哥,我这不是没单独出过货吗,害怕。” 常焰奚落:“怂货。” 安小哲年纪小,跟着父亲干没两年,最近才走重要的货,安坤也吩咐过常焰,多带带他。常焰就算嘴上拒绝,也还是会跟他去,安小哲也明白这一点,只是知会常焰一声。 安小哲转手递给常焰一根烟,常焰缓缓摇头,没接。 安小哲有点疑惑看着他:“不是焰哥你怎么了,每个月都有那么一两天看着特别疲惫呢,你也有大姨妈?” 常焰推了一下他的圆脑袋,把人一下子推到地上,以此证明自己比男人还男人,但依旧懒得说话。 万斯同刚好此刻推开包房门,又矮又瘦的小身板没怎么引人注意,但他嗓门极大。 “焰哥来啦啊,刚那头忙来着,我没赶过来安排。”万斯同便是常焰说的,非常得力的二把手,乐岛大小事宜都是他在搭理。 万斯同扫了一圈:“诶?小哲呢?” 小哲从茶几下伸出脑袋,皮里皮气的:“这呢!” 万斯同旋即笑了一声,回头拍了下手:“进来吧。” 与此同时,门口鱼贯而入七八个服务生,一各自手里端着盘子,水果,干果,零食,色盅,扑克,还有高档酒水。 服务生有条不紊地放下,又鱼贯而出,紧接着一排穿着暴露的女孩走进来,五颜六色的服装,色彩斑斓的胭脂,十多厘米的高跟鞋。 万斯同说:“焰哥,还要什么不?” 常焰摆摆手:“没什么事了,你忙你的吧。” 女孩们进屋后,空气里便充斥着一股刺鼻的香水味,男人们非常自觉地看向安小哲,让他先选。 安小哲摸着下巴挨个女孩打量一边,最后目光停留在一个笑容甜甜的女孩身上,看得有些忘我。 女孩虽脸上浓妆,但看得出年龄不大,活力都写在身上。 “你来。”安小哲招招手,女孩笑着坐过去他右边。 男人们又看向常焰,常焰正在低头玩手机,瞳孔里映照着手机屏幕亮亮的缩略图。 安小哲随口说:“你们挑,焰哥无所谓。” 这下男人们才敢要女孩,最后落了个最不起眼的女孩,“不起眼”也只是在这间包房里和其他女孩相比而言,毕竟能来这间包房服务的,都得是一众女孩当中的佼佼者。 女孩挨着常焰左边坐了下来,看了常焰一眼,常焰的气质有多出众不消多说,场子里没有女生不打他主意的,但他对女人很冷淡,这也是众所周知的,看人的时候总像在说“你不配,离我远点”,谁要是不长眼地去接触他,他便会露出一个竭力忍住要作呕的表情,像在说:“我有洁癖,你碰到我我铁定会吐你脸上。” 不知道多少人被他嫌弃后放弃了,这就很难不引人遐想,谁都不配,那配得上的得是什么样的女人呢,嫌女人脏,那这女人肯定不是个人,是仙女。 安小哲给出了答案,他看得出常焰兴致不高,于是问:“焰哥,让玥玥过来?” 这答案有多让人无语呢,无语到常焰身边的女孩笑出了声,笑声有股子讽刺味道。 林玥是什么人,大家都知道。 幸好常焰没听到,女孩又得体地收拢表情。 灯光流转,气氛暧昧,每个男人身边都有女人楼,常焰也有,但他不搂。 常焰说:“不用。” 好一幅洁身自好的模样。 安小哲便不再管他了,问身边巧笑嫣然的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声音又嫩又脆,说话时微微低着头,嘴角带笑,天生的小狐狸:“孙晨晨。” 常焰身边的女孩倾身向前,跟常焰说:“焰哥,我叫小南,平时你老不在这,对我可能没什么印象。” 常焰没反应,意兴阑珊看着手机。 安小哲跟孙晨晨聊得热络,孙晨晨嘴甜会说,安小哲被哄得很开心,往孙晨晨衣服里塞了不少小费,眼神也屡屡往孙晨晨的腿上瞟。 他想带孙晨晨出去吃宵夜,孙晨晨欲拒还迎的,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安小哲等她想清楚的功夫看了常焰那边一阵儿。 小南一直在跟常焰闲聊,嘴巴不停张合,碎碎叨叨的,常焰半天不吭一声,手机虽然收了,但始终面色淡淡看着别人唱歌,洋酒也没喝,像个人形的树洞,安安静静听身边的女生倾诉衷肠。 安小哲觉得好笑,大嗓门对小南喊:“你得大点声跟焰哥说话,老人家耳朵不好了。” 这回常焰有反应了,他愣了一秒,侧头看向小南,表情有些迷惑,问:“你说话了?” 小南差点被噎死,嘟了下嘴,不说话了。 安小哲笑得很大声,常焰沉默两秒也倏然笑了,那笑容有一种看不起人的轻蔑味道,好像戏弄她们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做这行的,小南早就不会有感觉了,倒是孙晨晨替她尴尬。 孙晨晨刚来没多久,总能听到姐妹们谈论常焰,他的性子不属寡淡的类型,他只是单单对这种场子里的女人寡淡。 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说他有某种洁癖的原因,所以孙晨晨也好奇,于是他小声问安小哲:“玥玥是谁呀?” 安小哲叼着烟,手里洗牌,周边围了三两男女,打算玩一会,他随口回答孙晨晨的问题:“焰哥的女人啊。” 孙晨晨追问:“长得很漂亮吗?” “还行。”安小哲把牌往桌上一放:“来来来,摸牌。” 那头常焰已经站起身了,揉了揉额头,跟安小哲说:“你们玩,我回去了。” 安小哲点点头:“行,明个我打电话给你。” 孙晨晨看着常焰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那背影有丝不易察觉的孤单。 * 云端休息留在画室看店,云边拎着一包游泳装备去了“蓝海湾”。 在长蓝镇能有这么豪华的洗浴实属罕见,建筑比城东的百货商城还要大,干干净净的落地窗,稍高的层数只能看到玻璃反射投过来的光芒,看不到里头有什么,正中央巨大的黑色矩框牌匾,大大的金色的字,似乎在可以显示主人的力量。 云边走进去,在门口脱掉鞋子,服务生蹲下捡起他的鞋子,递出手牌,抬手做了“请”的手势。 女更衣室入口。 云边往对面看了看,男更衣室门口长长的沙发上三两个男人坐在那里,她定定看了几秒,收回视线,进了更衣室。 她没有直接换泳衣,而是换上浴服,出去更衣室,进入电梯。 一共七层,顶层是游泳馆和健身房,她没有按七楼,按了二楼,汗蒸区。 电梯门打开,热乎乎的空气滚进来,有点闷。 汗蒸有许多区域,休息区以竹席作毯,一个个小的木质方桌,分割出许多个小区域用来单人或多人休息,往里头走,还有吊篮等其他休息的座位。 人不多,但也不冷清。 走了半天,到了汗蒸房,一个个蒙古包形状的小屋子,门上头有名称和温度。 麦饭石房、火山岩房、黄土房、盐砖房。 盐砖房温度最高,90度。 云边挑眉,90度,确定不是烤肉房吗? 倒让人挺想试试的。 她在门口脱掉拖鞋,推开盐砖房的门,霎那间就感觉到了从没觉着过的炎热,但这种热并没有闷的感觉,呼吸毫无压力,空气里也没有杂味,也没有香味,非常简单的无味空气。 云边摸了摸砖墙,墙面干燥。但地面非常烫,云边连忙踩上席子。 盐砖房内光线很弱,有几扇玻璃窗能看到外头,以里头的昏暗程度,外头的人也只能看到人影,看不清面貌。 房正中央有一个很圆的柱子,原本云边以为房内没人,但随着走动视角变换,看到了柱子后头有一个黑黑的脑袋,再走两步,能看到是个男人,肩膀很宽。 男人双臂在胸前交叉,侧躺着,脊背弓起,埋头,背对着门口,因此看不到脖颈。 云边迈到另一片长方形的席子上,调整木枕的角度,躺下。 没想到还挺舒服的。 她静静躺了一会儿,翻身侧躺,正好面对的是男人的脊背。 男人一动不动,看着像睡着了,浴服是深色的,能看到一片贴在身上,湿透了。 轻薄的面料黏在男人脊背,待云边眼睛适应了里头的光线后,可以逐渐看清一条脊椎骨的线条,不是很清晰,但很好看。从后颈一直到腰椎。 腰间的布料塌在腰窝处,深深地凹陷下去,明明蛮健壮的男人,因那凹陷掉的曲线,显得有些惹人心疼。 云边静静地盯着他,神思游离,不经意地,她又想起了令她耿耿于怀的人。 …… 自从认识了严火之后,他便隔三差五会适当关怀一下她,关怀的尺度倒没什么不妥,都是站在哥哥朋友的角度。 偶尔来家里找云端的时候,会多嘴问一下她的学业,节日的时候,会发条短信什么的。 而在她高考结束之后,严火的关怀便开始多了,高考结束后,她第一个接到的电话就是严火打来的。 他问她要报哪个城市的大学,云边说要去最南边的城市,严火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暖和,严火莫名其妙教育她许久,说沈城的美术学院才是最好的,让她有点斗志,云边没搭理他,觉得奇怪。 录取通知下来的时候,严火又第一时间从云端那里得到了云边会去沈美的消息,打电话给云边,一边气她戏弄自己一边又笑得了不拢嘴,好不矛盾。 大学都是在家乡读的,严火云端是,云边也是。 云边入学的时候,云端和严火一起去送的她。严火比云端更像哥哥,帮她整理床铺,购买日常用品,熟悉校园。 云边十八岁进的大学,或许大学是一条分界线,也或许成年是一条分界线,将严火对她的感情彻底分裂成了爱情。 自那之后,严火的关怀尺度便和从前不同了,他开始想尽各种办法接近云边,只要一有空就来到他们学校,他有千百个借口,每个借口都是云端。 “云端让我多照顾你。” 他双手插兜,站得笔直,在火热的阳光下直勾勾看着她。 云边被他看得有些别扭,回避视线,看着教学楼台阶上旁的石墩子,说:“我哥为什么自己不来。” “他懒呗。”严火桃花眼似笑非笑:“你不知道,我都快成他保姆了,天天给他带饭洗衣服,就差帮他上厕所了,我想着,这么多事都做了,也不差帮着照顾妹妹。” 云边心里有气,但还不至于暴怒,只是冷冷地说:“照顾我,就是跟我舍友说你是我男朋友吗?” 严火挠挠鼻头,脚尖踢着空气,不回答。 云边转头就走。 严火追上,拦住她去路,扬起下巴,少年身上的荷尔蒙气息分外浓重:“怎么?我做你男朋友不行啊?” 云边笑笑:“你问我哥啊。” “你哥说行,你就行吗?” “我哥不会说行的。” 常焰嘴角抽搐,显然没自信了。 大概是搞不定云端吧,严火再也没说过男朋友之类的话了,但找她的频率依旧不减。 云边自幼便参加各种比赛,去过许多城市,假期时在外省常住过,专门找名师学习绘画。 这种环境养就了她独立的个性,不太喜欢有人粘着自己,也有点不适应严火这么热闹个性的人,但她并不是讨厌他。 可能也是并不讨厌的关系,助长了严火的攻势。 严火在人际关系上有着超乎她认知的天赋,在搞定她之前,就搞定了宿舍里所有的女生。 比如和云边出去吃饭回来,他会买上好几杯奶茶,对应每个舍友不同的口味。 比如他会打听她舍友的学习进度,他不知从哪认识到云边的学长,让学长给舍友提供帮助,因此还撮合成了一对。 种种类似的事情,包括他的细腻,很容易就收获了女生们的好感。 而严火更厉害的是,他能让每个女生都支持他追求云边,而不会产生一点嫉妒心。 云边对他的欣赏并不是来自于这时候,他阳光乐观,她早就看到他的优点了。 但心动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具体是哪件事她不记得了,或许是很多很多事情组成的,让她开始,愿意更多地了解他。 她不再抗拒他的邀约,也逐渐改善自己不易近人的个性,被他打扰不会觉得烦了,而是,满怀期待。 可她越期待,严火偏偏就是不满足她,回回都是点到为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云边有些难解,最后她绷不住了。 “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食堂里和严火一起吃饭时,云边直截了当问出了这句话。 严火闻言,被饭噎了一下,狠狠地锤了几下胸口,脸色通红:“你说什么?” 云边眼睛又黑又亮,坦坦荡荡看着他,一点羞涩都没有:“你没听到吗?我说……” 严火飞快摇摇手:“听到了听到了,我听到了。” 云边看惯了严火厚脸皮的模样,如今视线闪烁,又耳根通红,让她觉得稀奇,而她很淡定地问:“那你回答我。” 严火多动症都快被云边吓出来了,摸摸桌子摸摸裤腿,支支吾吾:“那个……这个……嗯。” 云边看不懂:“‘嗯’是你的回答吗?是表示喜欢的意思吗?” 严火可能是觉着刚刚自己的无措有点没面子,于是调整了下状态,挺直腰背,勇敢直视云边:“你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云边不知道是他没对上自己的频道,还是自己没对上他的频道:“想说的都说了啊,你不回答我。” 严火莫名紧张起来:“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 云边被他的话噎住,没好气:“用心回答啊,喜欢就告诉我,不喜欢就别做让我觉得你喜欢我的事。” 严火嘟囔:“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我喜欢啊。” 云边愣了一下:“什么时候说的?” 严火有点委屈:“之前说的啊,你不告诉我让我问你哥吗,那都被你拒绝了,我还怎么说。” 云边表情有些迟钝:“好久之前的事了吧。” 严火差一点飚出脏话,及时把抵在牙齿上的舌尖收了回去:“你竟然忘了。” 云边作无辜状:“你再说一次。” “你竟然忘了。” “……” 云边:“我让你……算了,你回答我的问题吧,喜欢还是不喜欢?” 严火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又马上开口:“你主动问的,问了再拒绝,就有点伤人了啊。” 云边疑惑:“我为什么要拒绝?” 严火眨眨眼:“反问?考我的阅读理解呢?” 云边抿唇笑了:“你怎么理解这个反问句的?” 严火不太敢确定,分辨了半天,觉得云边不是在戏弄她,于是他鼓足了勇气,问:“你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了?” 云边吃了一口菜,表情平静:“为什么不喜欢?” 严火:“嗯?” 云边:“嗯?” 严火挠挠头,表情抓狂,拽住云边的手腕:“别吃了,天大的事你还在这吃饭。” 云边放下筷子:“好,不吃了。” 严火目光严谨,平时爱看玩笑的样子一瞬间收起来了,认真盯着她的眼睛:“你……很喜欢用反问来表达肯定的吗?” 云边思忖片刻:“不一定吧,但我今天是的。” 严火默了半晌,似乎在消化云边的答案,消化过后他突然笑了,笑得特别开心,莹白的牙齿露出来一排。 极致的兴奋,让他失了分寸,抬手捏了捏云边的脸:“家伙,你故意吓我是吧?” 云边轻轻一摇头:“是你自己把自己吓到了,还以为我要拒绝你。” 严火用更大声的笑掩饰自己刚刚的慌张,挽回面子:“怎么会,我早看出来你喜欢我了,没想到你喜欢我喜欢到这个地步,都主动上了。” 云边撩了下眼皮,不置可否。 严火撩了一下头发,得瑟:“魅力无边啊,不得了,不过你藏得很深啊,我都看不出来。” 云边脸有点红:“哪里藏了,我不喜欢你干嘛总跟你在一起。” “那不还是我找的你。” “我……”云边突然词穷,认输:“谁知道你不跟我表白啊,不知道闹什么别扭。” 幸福来得太突然,严火的心跳出了新的速度,耳根红得像苹果:“我没闹别扭啊,我主要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以为你每次都是不好意思拒绝我的邀约才答应的,我也不敢再说,怕万一把你惹急了,你直接不理我了。 我真的可喜欢……可喜欢你了。” 都是第一次谈恋爱,没有经验的两个人总是难以琢磨对方的心意,云边听完他的话,算是释然了,眉眼笑出一道好看的弧度:“那,我们是不是就算谈恋爱了?” 严火可能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当云边说出这句话之后,他的目光里再也没了任何的克制,情愫□□裸地展现在云边面前,嘻嘻笑着:“恋爱!马上就恋爱,现在就恋爱。” 好傻啊。 但云边喜欢,觉得眼前脸庞红彤彤的男人怎么看怎么好看。 她身体里的血液像被灼烧一般,沸腾得冒着泡,神经也处于一种极其兴奋的状态,如果现在让她画一幅画,她可能都会忘记最基本的画画顺序。 从小呆在画室里头,早学会了如何静心,此刻难以平静的感觉,让她特不熟悉,生命中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状态。 恋爱才刚刚开始,就这个样子了,她也太不争气了。 严火突然开口:“你是开心的吧?” 云边怔了一秒:“是啊,干嘛这么问。” 严火直勾勾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幻得非常精彩,大笑,收住,大笑,收住,有一种乐极的时候,突然生悲的错乱感:“我确定一下,这不是怕你勉强吗。” 云边无语:“你这个人,奇怪得很,我看起来哪里勉强了。” 严火尴尬地蹭了蹭鼻子:“我看不出来啊,你太难分辨了。” 云边摸了摸自己的脸,烫得很。 严火的这种质疑,她一点都不陌生,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说她,喜怒不形于色,倒没人说过这是缺点,不过云边此刻觉得,好像也并不是个优点。 对比严火的欢喜,她的表达的确太内敛了,她也后知后觉刚刚他的那段话,因为猜测不出她的心意,所以不敢表白。 是自己的问题吧。 云边抬眸,想用同等的热情去回应对方,不想他有一丁点的失落,急切地想去表达,自己并非冰冷之人。 方式有些笨拙,她认真地解释:“我很开心的,不信你摸摸我的心跳。” 严火的眼睛一亮,缓慢伸出手靠近云边的心口。 云边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手腕上:“你要摸哪里,当然是摸脉搏啊。” 严火尴尬地笑了笑,手指非常敷衍地摸了一下她的脉搏,随后就摊开手掌,将她的手攥住了,五根手指头带着轻轻的颤抖,毛躁地穿进她的指尖。 他的手烫得她心又不安稳了,嗫嚅着说:“干嘛拉手。” 严火低着头,将羞涩演绎到了极致:“五指连心,感受心跳。” 云边无声地笑了笑。 和严火有关的回忆,想起来真的没有任何令人悲伤的事,云边每每回忆过后都是笑着的。 然而从回忆中抽身出来是极其痛苦的,那种迅速又残忍的惊醒,是人类拥有感情的最痛苦的感受之一。 云边的嘴角缓缓落下,抿成一条直线,又缓缓下垂。 不愿再想,她闭上眼睛,静静等待自己情绪的退潮。 第10章 游泳 常焰慵懒地睁开眼,盐砖房让他每一寸皮肤都湿漉漉的,他觉着疲惫缓解不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翻身。 翻到一半他便注意到刚刚进来的人,等全身翻过去之后他才看见这人的面貌。 他的动作有半秒钟的停顿,随即放轻。 云边很好认,长相出众,气质卓然,就算是隐在人群中,他也能一眼把她找出来。 何况是躺在他的面前。 自最近偶遇云边开始到现在,他都没好好瞧过她,视线总是在她身上撑不了太长的时间。 等姿势调整舒服之后,他打量起云边来。 她的头发随意扎在脑后,鬓角汗湿的碎发也贴在耳后,五官全然展露,皮肤白皙,轮廓柔和。 浴服是宽松的款式,领口很大,其中一边塌下,露出锁骨窝,窝沟里一颗若隐若现的小疹子。 常焰深吸一口气,敏感地嗅到淡雅的香气,他的眸光逐渐变深。 他们曾是再亲密不过的恋人,闻到她身上和从前无异的气息,有种不是全然陌生的感觉。 她也的确还和从前一样,冷清又自我保护的模样,一成不变。 常焰的目光有些迟钝地粘在她脸上,豁然看到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泪? 她人安安静静地躺着,面无表情。 可能只是一滴汗水。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自那滴水珠流下后,常焰觉得她还是有变化的。 和记忆里的每一个她都不一样。 清冷也好,沉默也好,就算生气皱眉头的时候,从不会给人过大的情绪冲击,她对情绪的表达总是很淡,淡到只有心思细腻的人能看出端倪,不像现在,周身包裹着浓浓的哀伤。 他无声地看着她,没有对视的压力,但他还是没能撑上几分钟。 常焰挪开视线,眼神一点点恢复清明,起身离开了。 * 在温度极高的汗蒸房里是不敢睡着的,云边小憩了十余分钟,最后耐不住熬人的温度,从房内出去。 大汗淋漓,周身通红,极需水分补给,她到水吧要了一瓶矿泉水,咕嘟咕嘟全喝掉了。 三楼是休息大厅,投影仪在墙壁上放着电影,躺椅区域则黑咕隆咚的,要走很近才能看到哪个位置是空的,云边随意转了转,又进了电梯。 四楼是娱乐区,台球电玩和小型的KTV,四楼五楼是包房和客房,六楼便是游泳馆了。 云边先去了一楼更衣室换上游泳衣,然后到六楼。 四条泳道,50米长,水深1.2-1.8米,每条泳道都有人,有一个的,有三个的。 把浴巾放在一旁的藤椅,做着热身。 游泳衣比较保守,短袖短裤连体,连肚脐和肩膀都没露,但因为面料贴身,能看出姣好的身段,白晃晃的腿又细又直,全身上下一丝赘肉都没有,该有肉的地方,又丰润饱满。 有男人从水里抬起头,远远望上一眼,随即从最边上的泳道换到中间泳道。 云边的水性还可以,因离深水区较近,她带好泳镜,直接入了水。 下水后她后知后觉地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凸起,还真是凉啊。 她瞪了几下腿,迅速找回对水的熟悉后放松身体,脑袋浮出水面,吸一口气再度入水。 打腿、划臂、身体旋转,持续打腿、划臂、旋转身体。 她的速度不算快,但看起来是柔美好看的。 滑到池壁,她放缓速度,收腹、屈膝、滚翻,蹬了下池壁,轻快地在水下滑行,像一条美人鱼。 同一条泳道是一个女人,俩人刚巧一起露出水面,女人看上她一眼。 云边浮着歇了几口气,又入水了,女人回头,也入水,透过泳镜,女人频频看向云边摆动的双腿。 云边游了几个来回,在中途迎面遇到刚刚的女人,刚要换气,突然被女人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云边没有准备,身体在浮力下翻滚了360度,气泡从她的鼻孔成串冒出。 她听到气泡“咕嘟咕嘟”的声音,脑袋有点涨,气不够了。 云边平静地看了一眼池底,收缩身体的肌肉,抬起双膝,猛地一个腹部用力,脚落在了池底,她站起身,得以脑袋露出水面。 与此同时,喧哗声在耳边响起,和女人尖锐的喊叫。 “你是不是有传染病?皮肤病?身上为什么都是红点?” 云边摘下泳镜,皱起眉头,难以理解她的行为:“我没有病,你先放手。” 女人抓着她不放手,一时间泳池里的人都浮出水面看向他们,安全员跑过来。 女人指着安全员,怒气冲冲大吼道:“叫你们经理过来,这有一个有传染病的,如果我们被传染了,你们要负责!” 安全员新来的,从没处理过这种场面,飞快跑出去叫领班。 女人死死揪着云边:“你别想跑,如果我们这几个人有事,你脱不了责任。”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没有女人那么嚣张,但也有人迅速出了水面,还有人打量云边,想找出有传染病的证据。 云边淡淡吸了一口气,说:“我不跑,你说我有传染病,那你这么抓着我不怕被传染吗?” 没有脑子的女人果然松开了手,手脚并用爬上了泳池边。 云边也想上去,但女人挡着不让:“上来你就跑了,在水里呆着。” 云边没所谓地看她一眼,语气依旧不急不燥:“好,那你慢慢看着我吧。” 云边远离池壁,回到泳道,带上泳镜继续游了起来。 其他人都上去了,有的站在一旁默认了女人的做法,也想等经理过来,有的人于心不忍,说:“就算有传染病,你也让人先上来啊,我们这么多人呢,她也跑不了。” 女人反驳:“怎么这么多人就我一个害怕的,你们都不怕?传染病那可是治不好的……” 女人再说什么云边听不到了,她大部分时间沉在水下游。 标准游泳池的温度水温不高,在水里游着的时候,因为身体持续运动,水带来的寒冷感是缓慢的,一两个小时也无妨。但如果从水里出去,身体接触空气,寒冷感是非常迅速便可以感觉到的,几分钟便会瑟瑟发抖起来。 站在池边的几人中身体素质较差的,有的已经控制不住抖动速度了,咒骂了几句后跑进更衣室。 安全员出去后先给栾宇打了个电话,栾宇那边在忙,说忙完过来,但过去了半个小时,安全员也没等到栾宇,他站在外头又不想回去,生怕闹事的揪着自己。 云边游累了,手肘搭在泳池边歇息,抬头便看见女人裹着浴巾,哆哆嗦嗦站在她跟前挡着。 云边轻笑一声,又游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 白色的球飞速滚动,沿着精准的线路前进,“砰”地一声撞击到蓝球,蓝球轻滚,撞击到粉球,一左一右,蓝球落了洞,粉球停在洞口。 常焰叼着烟,缓缓直起身。 “怎么了哥,今天状态不佳啊。”栾宇拿起球杆,笑着俯下身,用杆头瞄准,“砰”地一声。 常焰眯着眼,看见粉球进了洞。 他放下球杆,觉得没意思,跟身边带着棒球帽的人说:“你们玩吧。” 还没走出门口,被跑来的安全员撞到胸膛,安全员踉跄两步,站定。 常焰语气不善,呵斥:“什么毛病,要起飞啊?” 安全员微微弓腰,摸了摸脑袋:“焰哥,我找宇哥,宇哥在吗?” 常焰扬了杨下巴,喊:“栾宇!” 栾宇回头:“什么事?” 常焰掐着烟吸了一口,微垂着脑袋散漫往出走,台球厅就在电梯边,他按下按钮,插兜等着。 安全员:“游泳馆有人闹事,我刚跟你说了。” 栾宇一拍脑袋:“呀,我给忘了,怎么,人还没走呢?这都……” 安全员焦急跺脚:“都三个多小时了,人等得急了,开始摔东西了。” 栾宇扔掉球杆,五官揪在一起:“有传染病的都在家躲着不敢见人,谁没事找事来游泳馆啊。” “我觉得也是,那女人只不过身上起了两个疹子,偏说人有传染病。” “走,我下去看看。” 栾宇和安全员走到电梯口,碰巧电梯门即将要关闭,眼看着常焰的身影越来越窄。 “等我们一下。” 常焰没抬头,假装没听到。 电梯彻底关上开始下沉,常焰看着电梯门上自己的模糊影子,眼中浮起云边安静的侧脸,白皙的脖颈,和锁骨下方那道弯弯的沟。 希望不是她。 墨菲定律,越不希望的事越会发生。 还没走到泳池,就听见里面有人在喊:“这地儿的老板我不敢惹,我还不敢收拾你嘛,你知道我老公是谁吗你?” 常焰不由得加快脚步,进入游泳馆,鞋底“咯噔”一声响,他看见满地的陶瓷碎片,一个冻得嘴唇发紫的女人在歇斯底里大喊:“你别在那装死,不能我一个人冻着,你给我上来。” 泳池内,云边安安静静浮在水上面,像片树叶一样。 常焰心一惊,跑了过去:“云边!” 第11章 主动 水面上的云边倏然睁开眼睛,动了动脑袋。 常焰目光直勾勾盯着她,自是看见了她的动作,她回头,愣愣看向他。 但他已来不及收回扑出去的身子,“扑通”一声,人掉进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啊!”紫唇女人无论什么事都要尖叫一声。 常焰从水中站立起身,抹了一把脸,冷冷看向云边。 云边在水里呆久了,身体又冷又硬,她划了下手臂,钻过分道线,动作缓慢游到常焰面前,离近了,常焰能看到她眼眶周围因为带泳镜太久留下的两道红色印子,还有微微颤抖的身体。 常焰目光里的冷淡缓缓褪去。 栾宇和安全员赶到了,栾宇看见满地碎片咧了下嘴,看见水中的常焰又咧了下嘴。 “什么情况?”栾宇怒目瞪着紫唇女人。“你把我们焰哥推到水里去了?” “不是我推的!”女人顿了一下,突然捂住嘴。“焰……焰哥?” 他们不知在这三个小时之间发生了许多事。 其余人因为太冷都走了,紫唇女人因等得太久怒气值攒到了顶点,摔东西骂人,给老公打电话,想让老公撑腰,老公一听,告知他不要在“蓝海湾”惹事,经营者是常焰,他们惹不起,女人听后便开始后悔摔东西的鲁莽行为,想要一走了之,可她担忧自己被染上病,也因为怒气没地撒觉得委屈,想把云边带走,可云边偏不上来了,说这事必须等经理来,于是就形成了现下的局面。 常焰手臂撑住泳池边缘,坐上去,对云边说:“上来。” 云边抖得厉害,怎么都上不去。 常焰伸出一只手,云边伸手抓住他,摸到他手臂上有一小道疤,。 常焰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腋窝,用力一提,水的浮力轻松把云边送出去,猝不及防地云边额头磕在了常焰的下颚上。 常焰微微低头,和云边的视线相撞,她带着笑意,他面色阴沉。 另一边女人在跟栾宇沟通解释:“这事跟你们店里没关系,是这个女人跟我的事,你们把她弄上来,我们马上离开,摔坏了的东西我赔。” 栾宇见状也没理由生气,看向云边:“行,那你们出去解决吧,什么事都跟我们没关系。” 紫唇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往云边方向走。 常焰回头,脸色黑成了阴影:“浴巾!” 紫唇女僵在原地,有些害怕,也有些茫然。 “浴巾!”常焰又喊了一声。 栾宇不明所以,但马上照办了,随手拿了一条干净浴巾,递给常焰。 常焰把浴巾披在云边身上,又马上把手撤离。 紫唇女才敢说话:“焰……焰哥,我和她还有事情……” 云边小声打断:“我不想跟她走。”她看着常焰,像是只说给他听。 常焰表情生硬,有种生人勿近的威慑力,他先是看了一眼云边,随后偏头,盯着她嘴巴,问:“你说什么?” 距离这么近,怎么会没听到,但云边还是重复了一遍。 常焰闷闷地“嗯”了一声,转头手指头点了点紫唇女,又点了点栾宇说:“你解决,看要赔多少钱。” 栾宇不算精明,但对常焰的脾气是了解的,眼前状况已渐渐明朗,他有意袒披着浴巾的皮肤雪白的女人,栾宇懂事地把紫唇女人带走。 “去泡个热水澡。”常焰站起来,水流滴滴答答从他身上流下。 云边握住他的小腿,隔着冰冷潮湿的布料,男人的小腿肌肉坚硬,云边睨着那条腿,手指动了动,她能感觉到裤子里的肌肉瞬间绷起。 云边说:“太冷了,我身体都僵硬了。” 常焰垂头,黑发上滴着水珠,桃花眼突然闪现笑意:“不是想让我抱你吧?” 云边不说话,也不看他,跟块雕塑似的。 常焰抽走了腿:“我给你拿个拐杖。” “不用了。” 云边缓慢站起来,膝盖因为寒冷很难伸直,踉跄了一下。 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很难行走。 常焰手臂下意识动了动。 可能是被拒绝后的窘迫,让云边保持着高冷的神情来掩饰自己,目不斜视地缓慢走向女浴室。 常焰极轻地扯了一下唇角,带着一丝讽刺的味道。 人家或许没想让自己抱,自己在这脑补什么呢。 * 云边在浴室足足泡了一个多小时,才缓解掉肢体的不适,寒冷褪去后,肌肉的疼痛也渐渐凸显。 她游了将近四个小时的泳,后面因为寒冷她还刻意加快了速度,肌肉持续地运作,体力和精力都消耗极大。 云边换好衣服,走出蓝海湾的时候天都暗了,晚上是人最多的时候,停车场停着满满当当的车。 饥肠辘辘,周身疲惫,云边叹了口气,有种事倍功半的感觉。 气叹完了,也看到了对面的人。 停车场内,常焰倚靠在车身,他换了件蓝黑色的T恤,工装裤,双手插兜,手里掐着一根烟,百无聊赖地看着街道。 云边嘴角扬了扬。 今天还没完,怎么能过早做出“事倍功半”的结论,回馈这不是自己送上门了吗。 她朝着常焰的方向走。 常焰无意间地一个转头看到了她,又匆匆移走视线,弹了弹烟灰。 云边好似主人一般,非常自然地打开了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说:“麻烦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撑在车门上,阻止了她关门的动作:“我又没在等你?” “那在等谁?” “……谁也没等。” “哦。”云边无视他,大力关门,常焰飞快抽出手,差点被夹:“操!” 云边勾了勾唇角,看着那人脸色相当难看地进了驾驶座。 “砰!”车门被摔得震天响。 云边把包放在脚下,语气淡淡,像使唤出租车司机:“回画室,谢谢。” 常焰的表情像要骂人,但不知是何力量阻止了他没骂出口,而是狠狠剜了云边一眼。 “自作多情”四个字真是形容她再合适不过了。 常焰带着怨气发动汽车,驶出停车场。 云边掏出手机,给云端打了个电话。 “哥,你吃了没?” “你吃过的话那我就跟朋友一起吃了,吃完朋友送我回去,你不用担心,早点睡吧。” 常焰瞟了她一眼,她表情柔和,说话声音也很柔,平日里清清冷冷的,这会儿截然不同,不知道的以为给男朋友打电话呢,他冷笑一声。 云边放下电话,对常焰说:“你老偷着看我做什么?” “……你哪看见我偷看你了?”常焰觉得搞笑。 “是吗。”云边平平淡淡地笑了一声,那语气分明就是不信。 常焰抬手点了点她那头的后视镜,大声说:“我在看它!” 云边依旧挂着笑:“跟别人说话时声音突然加大,一般都是在掩饰心虚。” 常焰默了两秒,认输地点点头,打开车窗,手肘搭在上头,手无意识搓着后脑:“你说什么都对。” 云边也点点头:“嗯。” 常焰淡嗤一声,不说话了。 蓝海湾距离画室有一段距离,大概半小时的路程,途径几个高档小区,到了美食街,烧烤店、海鲜火锅、西餐厅、傣菜馆……一路上各种香味飘进车里。 常焰瞥了一眼后视镜,后视镜投射出云边安然的脸。 没有久别重逢的客套或叙旧,也没有惊讶。 她就一直是这副样子,喜怒哀乐都看不出来。 常焰的手指轻轻敲在方向盘上,安静了半晌说:“要去吃饭?” 云边刚好开口,和他的话重叠在一起:“去吃饭呀?” 常焰眨巴两下眼睛,神色不明,云边也愣了愣。 俩人同时回答。 云边:“吃什么?” 常焰:“跟我?” 俩人又是愣了愣,沉默两秒,常焰不吭声了,等她先说。 云边:“上次那家小面挺好吃的,我们再去吃?” 常焰脸色微愠,说:“我说要跟你一起吃饭了吗?” 云边黑亮的眼睛看向他,答非所问:“你不饿吗?” 常焰下意识想点头,但大脑及时收回了点头的命令,他不动,语气生硬:“不饿。” 云边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而看向窗外,侧脸莫名涌起一股感伤。 沉默了几秒后,她说:“那就算了,改天再一起吃吧。” “……” 常焰:“改天我也没空跟你一起吃饭。” “你肚子都不会饿的?”云边眼神纯良,盯着他。 常焰被她看得莫名勾起一股火,没好气道:“我会饿,但我没空跟你一起吃,别找我。” 云边呐呐地说:“吃个饭而已,跟我吃怎么了?” 怎么了? 他看不出她到底是不是装傻,他们两个的关系,能是坐下来好好吃饭的关系吗? 常焰不说话了。 车驶出美食街,驶入临河道路,风大了起来。 云边把车窗开大些,深深吸了一口从河上游吹过来的潮湿空气,抬手缓缓拿掉束在头发上的皮筋。 长发飘扬,一股清淡的花香味冲入常焰的鼻腔,他下意识看了一眼。 云边的头发没有完全干,她五指插入发间,随意拨弄两下,偏着头,明明有左手她不用,非用右手,从头顶绕过,去摸左侧耳根的头发。 发丝一缕缕被她抓住,轻轻一拨,又把长发拢到右肩前侧。 长发招摇,白颈媚人。 常焰的眼睛在一次又一次看向她之后,灵敏度有了明显的下降,目光变得迟钝,无意间一个抬头,刚好碰上云边的目光,她视线笔直盯着他,唇角轻扬,眼波荡漾。 不娇不艳,不纯不烈,那股子女人特有的柔美和温雅真真被拿捏的恰到好处。 她似乎天生就掌握了,如何控制他荷尔蒙的技巧,她太知道他受不了什么,每个动作都能让他的心窜上一窜。 适合研发火箭。 常焰瞪着她,她坦然地将他的目光全部接收,轻轻歪了歪脑袋,疑问地看着他。 常焰:“你干嘛呢?” 云边无辜:“什么干嘛呢?坐车啊。” “坐车你松什么头发?” “头发没干,绑着难受。” 装! 可劲装! 常焰咬住后槽,咬肌咯噔一声,这个时候来个血压计测量,估计会直接爆掉。 他是个正常男人,有正常生理需求,更何况,云边是一个在他审美链顶端,各方面完美满足他的女人,而且这女人随着年龄的变化,褪去青涩多了丝妩媚,招他的技巧大有长进。 时隔六年,常焰再一次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云边的对手。 她要是真的有了多余的心思,他根本没个跑,会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常焰意识到,不能任由发展了。 第12章 渣男 常焰把油门踩到最大,目不斜视,争分夺秒往画室开。 云边抓住安全带,疑惑道:“开这么快干什么?” 常焰脸色很黑:“能干什么,不干什么,好得很!” “莫名其妙。” 车拐进巷子,路边无灯,视线昏暗,常焰打开远光灯,车速放缓。 “谢谢你送我回来,晚安。”黑暗中云边的声音无常,常焰却怎么听怎么暧昧。 他必须终止云边的想入非非:“以后离我远点,别出现在我面前。” 云边定定看了他几秒,深吸一口气:“你何必对我这个态度?” 车到了画室门口,常焰拉好手刹,画室内白炽灯映出来,他话里嘲讽味道十足:“你希望我什么态度?” “一天了,没说一句好听的,我也不知道我哪里惹着你了。” “没惹我?你当我们俩是陌生人呢?你一举一动我会看不出来什么意思?在这装什么呢。” 常焰无理又霸道。 云边的手微微收紧,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他那轻蔑的眉眼在微弱的灯光下看得人有胸口闷闷的。 被常焰的话刺痛,她带着愠气,直截了当道:“至少我们以前也在一起过吧?就算不喜欢了,再见面就非要剑拔弩张吗?” 常焰干笑:“既然咱俩都记得以前,就别在这跟我扯没用的了。被我伤得体无完肤,而后又装作没事人似的一笑泯恩仇,你觉得自己以德报怨,非常大度,但你知道我会怎么看你吗?” 云边沉默不语,巷子里的风流动性差,她鼻头渗出细密的汗水,呼吸变得沉重。 常焰倚在椅子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忽而笑了一声,放大了轻蔑的态度。“不记仇的女人,只会让我觉得你活该,活该什么意思你听得懂吧?” 云边呼吸窒住。 “玩你一次,你不计较,还上赶着让我玩你第二次,把自己的尊严都弄没了,这样的女人,你觉得我会喜欢吗?” 云边盯着常焰的侧脸看了几秒,突然别过视线,眼底湿润。 常焰的话像毒药,吸进肺里,令她瞬间肝肠寸断。 常焰:“别玩什么旧情复燃的套路……” 云边大声打断他:“你够了!” 云边极其少见的情绪失控,让常焰的心跳停了一下。 云边:“没有哪个女人被深爱过的男人伤害后可以一笑泯恩仇的,如果我真的大度,你该嘲笑的是你自己,根本没有被我深爱过。” 常焰的脸绷得紧紧的,佯装平静,抽了口烟,透过烟雾,云边眼里的水花晃荡着。 云边:“我不大度,我也没有故意装作没事人,我只是找不到理由,为什么一个善良有担当的男人,会突然变了,没有预兆,没有缘由,变成了一个能说出这么侮辱性话的人。” “当初是你要分手的,我虽觉得被伤害了,但我从没觉得你愧对过我什么,至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没有做过任何背叛我的事,毫无保留,真心真意地待我,你对生活乐观,待人接物绅士又得体,会帮助别人,会照顾每一个人的感受,细腻又温暖的你,值得我的喜欢。” 常焰咽了下嗓子,烟雾咽进肺里,辣得难受。 云边的眼泪在眼眶里翻滚着,努力没有让它掉下来,她的声音逐渐恢复平静,说到最后,带着丝丝凉意。 “走了,谢谢你送我,晚安。”云边匆匆下车。 常焰弹飞烟头,垂下视线,云边从车前头走过,常焰向后侧转头,云边进入画室,常焰回头倒车。 全程避免了眼神,甚至余光的碰撞。 车缓缓驶出巷子,在拐角处停下,关掉车灯,关闭车窗,常焰低下头。 他以为她会指责,然而她没多说了,好像她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不必去表达出来,于是便让话题终结于此。 常焰猜不透她的心思,他常常猜不透,但是从前的云边,不需要他猜,想什么便直截了当说出来,现在,不完全坦露心思的云边,让他有种根本就掌控不了的感觉。 他不想掌控她,但他所处的情形,一切掌控不住的因素都会带来危险。 常焰觉得胸口绞痛难耐,他弓起腰,趴在方向盘上。 几滴汗珠从常焰的额头,鼻尖,下唇滴落,他的身体开始颤抖,从轻轻抖动,到剧烈抖动, 他掏了掏口袋,除了手机什么都没有。 这两天不会犯病,所以常焰没带药。 不知道是不是云边的话刺激到了他,让他突发不适。 没有药,就只能生生挺着。 * 第二天,常焰和安小哲出发去临市,一同去的还有安坤的干儿子,张隆。 张隆是安坤友人的儿子,因为友人被暗杀而去世,把八岁的张隆托付给了安坤,安坤便收养了他。 安坤当时的妻子不孕,安坤没有子女,心里也是期待有个儿子的,对待张隆也是极好。 两年后安坤换了任妻子,安小哲出生了,安坤对张隆的关爱便少了许多,亲情减少的同时,张隆的毛病也被安坤看到的越来越多,他开始挑剔起张隆来,觉得张隆为人处世像个蛤蜊似的,大事躲,小事烦,人还有股狂妄的劲。 因此张隆越来越不招安坤待见,后来张隆长大了些,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尴尬,开始学着收敛,开启了漫长的谨小慎微的生活。 安小哲一天天长大,如今成年了,眼看着安坤就要扶持他来继承产业,张隆这个角色,只要不是傻子,多少都会防范的。 许是这样的环境,塑造了张隆的察言观色,知道安坤喜欢什么,他便去做什么,舔安坤,是每天必做的事。 除此之外,还有盯着安小哲,也是每天必做的。 司机开车,常焰和安小哲坐到后座,张隆非要一起,把副驾驶的弟兄拽了出去,自己坐进去。 安小哲是个不安分的年龄,打会儿游戏聊聊妹子。 张隆始终扭着身子,谄媚地给安小哲递水递吃的,常焰双臂环胸,闭目养神。 路程大概三个小时,几人到安排好的酒店入住,一人一间。 常焰发现房门虚着,眼神警惕起来,轻轻推开门板,听见里头哗哗啦啦的水声。 进入门内,他闻见熟悉的香水味,常焰拧了下眉,随之放下警惕。 走到浴室门口,磨砂玻璃透出一个婀娜多姿的人影,常焰叹了口气,手掌重重拍了下玻璃。 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常焰低头,叼起一根烟,点燃后问:“谁让你来的?” 林玥听清声音后,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把浴室门拉开,常焰背对着她。 “我自己来的。” “你从哪知道我们住这的?又是张隆告诉你的?” “你不希望我来?”林玥嘟嘴,回头拿浴巾擦拭身体,答非所问。 常焰坐进沙发里,浓重的烟雾缭缭飘起,把常焰笼罩得很是清寡,他漫不经心抽上一口,同样答非所问:“张隆早晚死在自己这张大嘴上。” 林玥擦好身体,没着衣物,就那么走了出去。 常焰余光看见她赤着的双足陷进厚厚的地毯中,涂着猩红的指甲,语气清淡地评价:“这颜色不适合你。” “什么颜色都不适合我,在你嘴里就没个好颜色。” 林玥走近,转身要坐在他腿上,常焰眉头高皱,手臂把她推开,那厌恶的姿态,好像碰都不想碰她一下。 “人不好看,什么颜色都不适合。” 林玥委屈来得几块,眼里夹着水花,哀怨地看着常焰:“你以前对我不是这个样子的,现在看都不看我一眼。” 以前,又一个人跟他提以前。 林玥抱怨起来没完没了:“我哪不好看了,追我的人一大把,我只跟了你,你还这么冷落我,用完就甩是吧。” 常焰按着眉心:“你又想要什么,直说!”语句的末梢里已经带了非常浓重的怒意。 “我要你看看我。” 常焰冷哼一声,抬起头照做了,视线从下至上把林玥看了个遍,但一丝波澜未起。 “你……”林玥哽住。 “你提不起来我的兴致。”常焰把烟按灭,换了一件衬衫,套上西服,起身往外走。 “我回来的时候别让我再看到你。” 人先到,货后到。 常焰几人去看了看仓库,没问题之后接到货物,安排好放哨的人,去吃晚饭,期间和买家大果通了电话,约定明天见个面。 大果是个很谨慎的人,不敢在长蓝交易,回回都更换地点,这次选了临市的一个穷县城。 临市常焰他们倒是熟悉,但不至于连每个县城都熟悉,不熟悉的地方,就有风险。所以他们也很谨慎,需要跟大果见面之后,再敲定最后的具体交易地点。 吃过晚饭后,几个人说去KTV,常焰拒绝了,安小哲还想劝。 张隆笑得猥琐,对安小哲说:“林玥来了,常焰怎么敢出去玩呢。” 安小哲疑惑地看着常焰:“她怎么来了?你把行程告诉林玥了?我爸说这事只有我们几个能知道,谁也不可以告诉,万一出点什么事……” 常焰把手里的烟盒一摔,炸毛道:“我告诉个毛,他告诉的,这两个逼现在在我眼皮底下搞猫腻,操!” 他怒目转而瞪着张隆。“你俩可真是有意思,分手这么久还余情未了的,你要是还想跟林玥好,就直接跟我说,我不介意你拿回去,我现在巴不得赶紧把她脱手,一个月几十万几十万的花,这次交易挣的又想全要走。” 越说越愤怒,他踹塌了一旁的空椅子,这种无端攻击的行为,简直就像在跟自己吵架:“好不容易能出来轻松一阵子,又他妈缠上来了,张隆,你能耐就赶紧把人带走。” 安小哲怜悯地看了常焰一眼:“女人哪有懂事的,反正咱有钱,花点没什么,焰哥你别因为这事生气了。” 常焰斜眼凉凉地看着张隆:“头上都是绿光,搁你身上你不生气?” 张隆愣了一下,猛地摆手:“我跟林玥什么都没有,女人多的是我捡这种倒过好几手的干嘛啊,是她天天跟我打听你的行程,怕你出来了找女人,才跟出来的。” 常焰轻笑一声:“她问你什么你都说,你俩没事谁信啊。” 张隆举起一只手,笑得欠揍:“我发誓,我跟她有事遭雷劈。” “干这买卖还怕遭雷劈?”常焰呸了一口。 安小哲觉得俩人再计较起来没完,圆场道:“行了行了,不说这个,焰哥你要不爱去那就先回去,我们几个去。” 常焰点点头,没再说话了。 和安小哲他们分别之后,常焰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走到闹事区,随意钻进一条巷子,小巷僻静,他拨了一串号码。 那边接通。 “晚上吃了吗?”常焰问。 “吃了。”那边是一个声音粗狂,四十多岁的男声。 常焰敛眉,语气平稳,说:“今天跟‘大果’通电话,这人合作过很多回了,但每次都胆小的德行,露面的次数很少,虽然约了明天见面,但我感觉他本人不一定过来。” “你见过大果吗?” “就见过一次,但能认得出。” “你打算怎么做?” 常焰摸了摸后脑,活动颈椎:“如果他本人没来,我这边以没诚意拒绝交易,试着约他本人来,总不能回回都让别人来收货,隔一段时间露个面也符合常理。” “安坤那边?”男人提问。 常焰自信地说:“大果总是不露面,安坤也挺在意这个事的,觉得不安全,怕是警方在钓鱼,所以这次,安坤意思也是,必须本人收货。 “好。” 常焰有点犯难:“按照大果的个性,本人露面的话,他得兜几个圈子,耗上一段时间,少说几天,再加上来回更换地点,老回他们就折腾了。” 男人笑了笑:“你老担心他们干什么,这么多年都习惯了,你顾好你自己就行,我会把你的话转给老回的,就这样。” “等会。”常焰背靠在墙上。“你跟老回说,回长蓝我得见他一面。” “有什么情况?” 常焰沉默几秒,抬头看天上的月亮,眉眼深邃,有心事的模样:“私事。” “私事就不要见了,我也不好安排。”男人笑笑,敷衍似的。 常焰拧眉,耍泼的语气:“那我直接去找他。” “你……”男人颇有些无奈。“什么私事非得见他?” “终身大事!”常焰一字一句,说得很用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8-01 17:10:46~2022-08-01 22:1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嗯嗯尔 45瓶;Ko7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户口本 五十幅定制画,承包了云边大部分的时间,自从接了单以来,她每天画十三四个小时,总算完成了第一批十幅风景画。 凌晨四点,画室灯光还在亮着。 窗户开着,夜风很冷,云边感到阵阵凉意,从椅子上起来,才察觉到浑身都酸了,尤其是胳膊。 她收整材料,关掉画室的灯,云端在沉睡,她轻手轻脚走上两层,打开阁楼上露台的门。 露台有一个小凳子,凳子的四条腿里有一条短了几毫米,买的时候没注意,坐的时候发现不稳,便搁置在露台了。 云边吹了吹上头的灰,有一部分已经太久吹不掉了,她干脆不管,直接坐了上去。 从围裙口袋里掏出那盒红塔山,买了许久,烟盒皱皱巴巴,里面的烟也断了两支。 她抽出一根烟,在夜风中点燃。 天光初显薄薄的一层蓝,但依旧是昏暗的,外头景色什么都看不清。 夜色静谧,云边坐在凳子上,双腿并拢,微微弓背,盯着眼前的黑暗发呆。 长蓝午间很热,但早晚温差大,这会儿的温度穿件厚毛衣都不为过。 她只着一件薄薄的T恤,风吹得她有点打颤,但她不想下去。 安安静静地跟黑暗与寒冷对峙。 云边是土生土长北方人,家境优渥,母亲是游泳运动员,父亲是军人,爷爷奶奶也是军人出身。 她自小便生长在一个正直善良的家庭里,教养很好,没有什么机会去经历人生的风浪,许多贫苦人民的艰难她体会不到。 很多人以为在这这样家庭里成长的孩子没有烦恼,生来便是享受的,实则不然,父母很严厉,这种严厉并非浮于表面的那种说教鞭策,而是生在骨子里的,他们这类人的责任感。 要自律,要奋进,要做有意义的事,不可以荒废度日,不可堕落。 她和云端很小就被家里培养,各种兴趣爱好,但无论他们选择什么,都要有一个全家都坚持的理念,就是奉献。 就比如云边画画,母亲会给她报名参加许多国际级的比赛,拿到奖杯对于她来说,除了荣耀还有为国争光,后来她的画逐渐有了名气,父母为她开画展,每年画画带来的一半利润,会要求她用来做慈善。 云边也没有觉得不妥,对于他们来说,这是该做的,甚至于是一种责任,必须去做,不做便会有负罪感。 唯一令云边觉得头疼的就是母亲的竞争意识,职业病的关系,不管做什么她都要求云边和云端拿第一,失败,一定会遭受惩罚。 小时候云边不理解,为什么别人得了第二名第三名父母会给庆祝,但自己的父母却极其苛刻。 后来大了明白了,运动员和军人的失败,不是一个人的失败,所以他们下意识不允许失败这种事情发生,所以失败后的惩罚必须印象深刻,一想到便不寒而栗。 这就是他们的家庭,约束感极强,但她很爱她的家庭,爱父亲的刻板,母亲的偏执。 直到那一场车祸意外,让她失去了父母,云端失去了双眼。 这个家庭便散了。 失明前,云端刚立了一个一等功,沉浸在荣耀带来的喜悦里,憧憬着自己未来会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 云端从前很爱笑,笑起来能迷倒一众女孩子,上门找父母谈相亲的从未断过。 但他们的家庭,让家族里的每个人都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要看对方的履历,家教,成就,特别是人品。 云端的眼光也蛮符合家里的期待,他欣赏的人也是不凡的,是陆军重点培养的女飞行员,长得好看,还大长腿。 只是不太好搞,暗恋而已,而且这门亲事父母出面都不见得能拿下。 云边的感情,倒是没云端那么难搞,她不是暗恋,她喜欢的人也喜欢她,他的家庭,也很赞成他们在一起。 严火的父母,很平凡很普通,父亲工人出身,母亲没正式的工作,便跟着亲戚出摊赚点家用,家里经济条件有些拮据。 说来她和严火,恋爱到见家长速度算快的了,那时候她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速度快主要是因为,云端无意间把他们恋爱的事公之于众了,于是云边父母便非要见一见。 云边以为严火会躲,但他听说父母要见他,反而乐得开了花。 通过正面和侧面了解之后,云边父母知道了严火的家庭状况,对于经济问题有些顾虑,怕云边的生活习惯和他们不和,但因严火和他父母人品都还不错,云边父母也没太反对,算是持着中立态度吧,走一步看一步。 严火那时候因为她父母“不肯定也不否定”的态度,有些郁闷。 夏日晚上的校园,严火仰着脖子咕噜咕噜喝汽水,喝尽了打上一个豪爽的响嗝,右手拉着云边的手,说:“你爸妈瞧不上我是不是?”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云边诧异地问。 严火自行理解道:“‘恋爱归恋爱,结婚可不行’,你爸的原话。” 云边扶额:“请问你这个原话是怎么翻译出来的?我爸明明说的是‘你们俩还小,以后的发展以后再说。’” “那不是一个意思吗。”严火坚定自己的想法。 云边无奈摇摇头:“说什么都无所谓呀,而且我爸说的不也对吗,要不然我们也不可能现在就结婚啊,我还没到二十呢。” 严火停住脚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是什么话,不以结婚为目的,你在这跟我干啥呢?” “干啥呢?”云边假装不懂。 严火掐了她脸颊一下,恶狠狠地:“你说干啥呢干啥呢,睡都睡了还惦记跑呢?” 云边也掐住他的脸,无惧地看着他:“下次在我爸面前,你就这么说。” “行啊!”严火洒脱道:“我就跟你爸说‘你女儿都把我睡了,你们还想不负责?’” 云边哈哈大笑:“那你试试呗。” 严火搂住她肩膀,收起了不正经:“不开玩笑了,我真要娶你的,你要是也想跟我,就给我透漏点你爸妈的意思,他们看重什么,我努力去做就是了,我得风风光光把你娶了,不能到时候让他们觉得自己女儿吃亏。” 云边蹙眉想了想:“他们没跟我细说啊,但应该不是特在意经济条件吧,他们总挂在嘴边的就是‘人品比什么都重要’” “这太笼统了,人品靠什么证实啊,不得有点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吗。” “看得见摸得着?”云边咂摸着这句话,眼睛一亮:“那就是奖牌喽,我妈想让我找个运动员,说要获得金牌的那种。” “就这?”严火一脸轻狂。 云边加重语气:“就这?你以为金牌很好得呢?你是没希望了,你念的是军校,走的是我爸和我爷爷奶奶那条路。” 严火云淡风轻地说:“那就勋章呗,都是金牌。” 云边笑笑:“也对。” 严火把玩着她的长发,好似不在意地样子:“行!到时候拿金牌牌娶你。” 隔日。 严火跑到云边自习室,把自家户口本拿到了云边面前,指着自己那页,又豪横又霸道:“写上你名字。” “啊?”云边觉得好笑。 “先预定了,回头攒够了金牌,娶你。” 严火发现云边手里都是铅笔,想换一支,然而云边的笔盒里都是铅笔,便想找附近同学借一支,云边拦住了他:“别打扰别人学习,铅笔也行。” “铅笔一擦就擦掉了。”严火不干。 云边拽了他一把,制止住他的张牙舞爪,小声说:“我写重一点,就擦不掉。” “擦不掉?” “嗯。”云边一笔一划写了上去:“写好了。” “你怎么写空白页上面了,不是让你写我名字旁边吗。”严火眉梢夹着。 云边真搞不赢他,把户口本推到他面前:“幼稚。” 严火垂眸,仔仔细细看着那方正的“云边”两字,用手抹了一下,能摸到字的纹路,傻了吧唧地笑了,抢过她手里的铅笔,在云边的名字后头,一笔一划写上自己的名字,中间再画一颗心。 “预定了!你跑不了了!”严火得意洋洋。 云边问:“那你要是跑呢?” 严火没有丝毫犹豫地说:“我傻吗我。” …… 有些回忆,就像烙印在骨头里,不仅忘不掉,还常常会钻入人的脑海里。 被回忆侵袭的那一刻,是快乐的。 但回忆结束的那一刻,又是疼痛的。 长蓝镇的高楼很少,云边一眼可以望到很远,远处逐渐显现出灰突突的山头,蜿蜒的河流像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阴冷的风从河岸吹来,世界静谧得让人很想尖叫。 没有理由,真的毫无理由,她思考了六年也思考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严火突然间就放弃她了。 如果是单纯思考爱情的因素,新鲜感没了,爱上别人了,但总会有个预兆吧,对她不再上心了,不想亲近了等等,可并没有啊。 他的改变是突然间的,从感性和理性层面,都让人琢磨不透。 云边觉得胸口很闷,她用拳头捶了捶,感觉要憋死了。 她想见他。 想知道他怎么了。 云边腾地站起身,跑出了阁楼,一路不停歇地下楼,跑出巷子。 巷子口的早餐铺子已经出摊,但还没人,摊主在做准备工作,看见云边疑惑地盯着她。 云边站在巷子口,等了几分钟,拦下一辆出租车。 清晨的蓝海湾没多少人出入,前台值班的女人挂着半花的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你好,我找常焰。”云边说。 前台懒洋洋地:“经理不在。” 云边转身,但未离开,而是向里头张望,左边男更衣室,右边女更衣室,办公区应该在楼上。 她看了一圈,瞥见不起眼的楼梯间,就要往那头跑,被服务生拦下。 “小姐,女更衣室在后面。” 云边点点头:“我知道,我找常焰。” 前台皱眉:“不是说了不在吗。” “真的不在吗?”云边半信半疑。 恰时栾宇从门口进来,前台唤他:“宇哥,这个人说找经理。” 云边回头,栾宇看见她愣了一下,回忆两秒,说:“我记得你,你找焰哥?” 云边盯着他,点头。 “焰哥不在。” “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 云边眉头微敛,表情认真:“那还回来吗?” 栾宇被逗笑:“肯定回来啊,过两天就回来了,你找他什么事?” 云边心头一松,摇头:“没什么。” 云边快步离开蓝海湾,栾宇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摇摇头:“长得真白啊,我怎么就没焰哥的艳福呢。” * 常焰他们在临市耗了数日,如他所料,“大果”第一次并未亲自现身,他不放心,安排了其他人和常焰他们见面,常焰责备大果没有诚意,必须露面才会把货拿出来。 对峙了几日,安小哲有些着急,这是一位老顾客了,以往多数都是别人收货,货量少的时候走邮寄,他不知为什么这次非得本人露面,生怕常焰逼得紧了,因此飞了生意。 常焰心中却稳得很,非常自信大果能亲自过来,安小哲没什么主见,给安坤打电话询问,安坤也说常焰做得对,并给安小哲讲了为什么非要本人来,安小哲这才放下心。 于是他们便跟大果耗起时间来,安小哲和张隆每日花天酒地消遣,常焰偶尔去打打台球,大多时间都呆在酒店,对风花雪月不感兴趣的样子。 大概半个多月,大果终于愿意露面了,他约好交易时间,地点临时再定,按照大果谨慎的个□□易完铁定马上就溜。 晚上常焰和安小哲他们吃完饭,独自一人回了酒店,打电话给中间人把信息转告老回,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得到片刻放松。 他脱掉衬衫裤子,赤足走进浴室。 水从他头顶冲下,黑发湿漉,腹部肌肉线条分明,肌肉上遍布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疤痕。 右腹部有一处极其明显的,像是匕首捅进去,但没好好拿出,而是反复搅动,留下不规整又丑陋的疤痕。 他转过身,让水冲打着脊背上,从肩胛骨到腰的皮肤粗糙,一条条小疤痕组成的纹路,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像是后植上去的皮。 花洒开到最大,水流直直拍在脊背,但他感觉不到什么,神经传递迟钝又麻木。 常焰洗到一半,突然有种胸闷窒息感,他匆匆关掉水流,拿过浴巾在腰部缠了个结,往外头。 才走两步,就已控制不住步伐,膝盖一软,结结实实单膝跪了地,他的手掌撑在地板上,低头看着地板的纹路,抿唇咬牙。 第14章 渴望 流线型的背肌微微弓起,肩胛骨凸起,周围的皮肤随之凹陷出一道道阴影。 一寸一寸肌肉,像要从皮肤里胀开一样,绷到了极限。 他抬头看了一眼沙发边搭着的西裤,手指蜷缩,深吸一口气,膝盖向前蹭了一步,膝骨通红。 反复几次,他已筋疲力竭,水和汗一同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滩滩水迹。 余光看见裤脚,他伸手把裤子扯到身下,颤抖的手翻找口袋。 从左口袋里翻到电话,他又去翻右口袋,找到药盒。 突然电话响起,他匆匆一瞥,握着药盒,神思怔住。 咬咬牙,从地上坐起,靠在沙发边,按下了接通键。 那边的人不说话。 常焰也不说话。 只有他竭力压制的缓慢呼吸声。 过了几秒,话筒传来云边的声音:“你知道我是谁。” 常焰深吸一口气,平稳说:“你是谁?” “我是云边。” “嗯。” 云边顿了两秒,声音很轻:“你在哪里?” 常焰不说话。 “我想见你。”云边说。 常焰淡笑一声。 “我想见你,常焰。”云边又说了一遍。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常焰的名字,他不由得身子一僵。 得不到回应,云边不罢休似的:“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没话跟你说。” 云边还想说什么,常焰已经挂了,脱水后的身体很虚弱,但痛感不再那么强烈了,他闭上眼睛,莫名觉得心底很安定,意识渐渐放松,变得模糊…… 常焰脑海中浮现起曾经年少的自己。 认识云边的第二年,他考入军校,和云端一起,训练很苦,但对于热血的年纪,这种身体的苦是可以激发斗志的。 常焰和云端是同届里最优秀的两个,第一的名次轮着上,每次测试,两个人都下意识把战胜对方当作目标。 有一次常焰拿了第一,云端不服,俩人选了引体向上来加赛,看谁做的多。 烈日当头,器材滚烫,手一摸,都龇了一下嘴。 周围围着几个同学帮他们计数,比赛开始了。 两个人非常轻松,匀速又有节奏,一起上一起下,为了排遣接下来漫长的比赛时间,云端甚至开始和常焰聊起天来。 “上周聚会,有个学艺术的学姐跟我打听你,要你电话号码。” “漂亮吗?”常焰漫不经心地问。 “不漂亮我跟你说干嘛,是你喜欢的类型。” 常焰撇嘴:“我喜欢什么类型,你倒是知道?” “知道啊,小泽玛利亚。” 常焰哈地笑了一声:“错。” “那是什么?” 常焰不说话,做了几个引体向上后突然问:“你觉得你妹长大后会不会是个大美女?” “废……”云端诧异地看向他。“搞什么?你喜欢我妹妹那个类型的?” 两个人的身体已经岔开,常焰撑起身子:“现在太早,我不敢搞。” 云端追上,常焰下沉,云端居高临下,唾沫喷在他脸上:“尼玛!你开我妹玩笑?” 常焰吊儿郎当笑了一声,刺眼的阳光洒在他满是汗水的脸上,痞子味十足。 数数的人声音越来越大,已到了焦灼的最后阶段,两个人眼见着体力快耗尽。 常焰嘶吼着撑起身子,喘息道:“给你三年时间。” “什么三年。” “这三年第一都让给你了,三年后你妹给我。” 云端在杆上踹了他一脚:“我操@¥%#%” 常焰死猪不怕开水烫,嬉皮笑脸:“尽情骂,我不还口。” 最后没有输赢,因为常焰拿云边开玩笑,云端气急,勾住常焰,一起落了地,落地后两个人便厮打起来,那架势像仇人似的。 落了处分,挨了批评,大家以为这两人就此绝交,没想到隔天还是勾肩搭背,好似打架并未发生过似的。 常焰这人一贯嘴贱,但人不坏,说归说,他不会真去做,云端便觉他是开玩笑,就像常焰说的三年,1095个日夜,没见过谁在见不着面的情况下,能喜欢这么久。 常焰自己也觉得当时只是玩笑话,但他的脑子里总不时浮现起云边的身影,会画画的小仙女,和他的少年英雄形象多么般配啊。 没有太多犹豫,好像连思考都没有,常焰就认定了这件事,并如计划进行。 三年后云边成年,升入沈美,追求她,到恋爱,一路顺利。 云端知道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如胶似漆了,他再生气,也毫无办法。 云边和常焰刚恋爱一年,常焰面临毕业,特种部队选人,选中了常焰。 想到那段异地的时间常焰就觉难熬,常焰接受集训,负重跑步、冷水冲泡、30公里跑,这些不是难熬的点,见不到云边,亲不到抱不到,是最让他受不了。 别人都说,梦想只有在得不到的时候才最美,他觉得不是,没得到云边的时候还好,得到了之后他再也忍受不了她不在身边。 再忍忍吧,云边她爸说结婚不行,他得立功才行,人只有在年少时想事情只有一面,他以为…… 以为去了边境部队,呆个几年,拿下几个勋章,就能回去娶她,永远永远不再异地。 可想法太美。 战友牺牲,他救不出,再一个……再再一个。 原来这世间有很多人看不到的角落,肮脏、罪恶、泯灭人性。 勋章如果需要用命拿,还要不要拿? 在这个问题上,他脑子里没有第二个答案。 “严火,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的名字,你以后会有其他身份,‘严火’这个名字会有其他人接替,等你归来的时候,你的生活,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不能解释,家人朋友的误解是第一步,这一关你都过不去,下一步怎么走?” “长蓝由于地理环境特殊,是境外毒品中转要地,毒品大多来自附近的东南亚国家,流入长蓝,因此当地毒贩猖獗,唐骁,是你要接近的目标,他掌握着一整个完整的贩毒产业链。” “唐骁落网,但还有其他人,你在长蓝有基础,除了你没人更适合接近大龙,你仔细想想,如果还是决定放弃,那我会联系沈城那边,去警队还是回特种部队,都可以。” “最近有个叫安坤的来了长蓝!” * 常焰的脸色苍白,嘴唇干枯,眼睛垂着,手机进来一条信息。 ——有时间过来取画。 常焰的手指缓缓松开,药盒滚落在地,他抚摸着屏幕短信里的那几个字,目光逐渐柔和。 她像一个会魔法的人,随随便便几句话,唤起了他精神最深处的对生的希望。 以前不敢想,现在他又控制不住去想了。 四季变化,山河长安,如果他归来尚早,是不是还有机会拥她入怀? * 两天后,常焰一行人回到长蓝,各个面色凝重。 车直接驶入了安氏公馆。 公馆不大,但金色的建筑彰显豪华,一排车停在门口,连串的车门关闭声,随后是又急又快的脚步声。 安小哲在首,不停挠头,常焰紧随其后,一手插兜一手拿烟,吸尽最后一口,反手扔了烟头,迈上台阶。 张隆隐在后头的人里面,佯装透明人一般也跟了进去。 人刚在客厅聚集,安坤便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一身丝绸材质的休闲装,体态臃肿,安坤年轻时候是很帅的,五官立体,棱角分明,但已年近六十,再立体的脸也挂不住下垂的皮肤和繁杂的皱纹。 安坤随意坐在沙发里,两只手肘搭在扶手上,十指自然交叉在一块儿,抬头看向安小哲:“说说吧,怎么回事。” 安小哲愁眉苦脸:“我们已经很谨慎了,问题不出在我们这里,警察是大果招来的,反而我们差点被大果连累,可吓死我了。” 安坤冷笑一声,指了指常焰:“你说。” 常焰点点头,面色也见凝重:“我们交易完大果带货离开,在出临市的港口大果连人带货被抓,八成是在港口时露了怯才被人盯上的,所有和大果有关的联系人,我已经安排下去切断了联系,原本的那条线路短时间内也不能再走,至于损失……有点大,大果只付了定金,而且,他每年能要不少货,损失的不止这一笔生意。” “啪!”地一声,安坤把手边的茶杯摔了出去,眉毛上一根长寿眉颤颤巍巍:“废物!你们三个一起都……张隆呢?” 张隆从角落里走出来,脸上堆着笑:“干爸,这次的事真跟我们没关系啊,常焰说得对,是大果太不小心了,不过干爸你放心,损失的我给你补回来,咱们的货一向质量好,要的人多着呢,我手里有几个有钱的买家,你把下批新进的货多给我点,我可以卖上比大果高的价格,要我说咱们给大果的价格属实太低,常焰……” 张隆瞥了常焰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常焰还又给降了两成,要我说这客户都被惯出毛病来了,没了就没了,不可惜。” 短短一段话,非常好地拿捏住了各个关键点,用售价将客户损失掉说成了好事,许下了承诺回头将损失都补上,只要安坤多给他些资源就可以,又将了常焰一军,讽刺他销货利润太低。 安小哲在一旁点头,为了赶紧平息安坤的怒火:“对对对,不可惜。” 安坤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张隆继续说:“干爸,实在不行,还有林玥那条线呢。” 常焰神色一敛:“人体运输太危险,出货就是十几个人一起,不好掌握,现在跟着林玥干的都是老手,扩充新手很容易出事。” 张隆见缝插针:“干爸,要么让林玥过来。” 常焰观察安坤的脸色,抿唇不语。 安坤不傻,通过问话答话,听得出这里头的问题,张隆想借机打压常焰,常焰则是实事求是反应问题,安小哲是什么都不懂只会抱怨。 他有自己的判断,虽然张隆言下之意有许多私心,但说的也有对的地方,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最要紧的是把损失降到最低。 过了半晌,安坤开口:“散了吧,张隆留下,把林玥叫来。” 常焰看了张隆一眼,正巧他也看过来,两个人目光对视,张隆能清晰看到常焰眼里危险的气息,张隆假装没事人似的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8-01 22:30:14~2022-08-02 11:0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嗯嗯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贪心 牧马人停在一间小酒馆儿门口,常焰从里头下来,推开酒馆的门。 酒馆只在夜间营业,每次来客人都没几个,有时一整晚都没人,老板也不关门。 晚上温度凉,常焰穿了件黑色的皮夹克,坐到柜台边的高脚凳上。 老板兼调酒师周源,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但身材保养得当,宽肩窄腰,肢体语言中流露的力量感不输常焰这个年龄的人。 周源拿干抹布擦了擦吧台,眼皮抬起看着常焰:“老回来了。” 常焰掏烟的动作一顿:“真来了?” “你不是要找他?”周源诧异。 常焰点头,收回刚掏出来的烟,痞里痞气地说:“找他们算账。” “他们?” 常焰不回应,径直绕过吧台,去了酒馆后头周源的卧室。 推开门,一个穿着汗衫,和周源年纪相仿的男人站在窗户前,抽着烟。 常焰扇了扇屋里浓重的烟雾,皱眉:“再这么抽,迟早得肺癌。” 章回半笑不笑地看着他:“半年不见,你小子好像胖了点,看来最近生意不错。” “生意什么时候差过。”常焰哼笑一声,关门坐到床上,问紧要的:“看你这笑摸样,大果交代不少啊。” “还没审完,但还算顺利,下线吐出来不少,再审一审,差不多就干净了。”章回颇有些自得。 “挺好。”常焰缓缓点头。 “你那最近怎么样?安坤有怀疑你没?” “看不出。”常焰云淡风轻地说。“怀疑又能怎样,他谁不怀疑,这不影响什么,倒是有个事我觉得发展下去可能会有不可预知的风险。” “什么事?” “安坤准备让林玥扩新人,把人体运毒那条线搞大些。” “安坤想做你也拦不住,刻意去阻挠有可能引他反感。”章回一针见血。 常焰手肘搭在膝盖上,微微弓腰,盯着地面,思忖道:“林玥现在有点闹腾,这个女人贪得很,我怕她再能干点就不受我控制了,而且……人体运毒,不知道又要多少人受害。” 章回叹了口气:“我回头多堵他们几回,渠道堵死,看他们怎么发展。” 常焰抬头看他:“行,那我多跟林玥套消息给你。” 章回缓缓坐到他对面椅子上,拍拍他肩膀:“把你的安全放在第一,不要忽视任何一个危险,即使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林玥。” 常焰嗯了一声,说:“我找你还有个别的事。” 章回笑着把手机掏出,递给他:“知道知道,每年都得安排上,不然你这小子又撒泼又打滚的。” 常焰接过手机,翻了个白眼,站起身走到窗户边,低头输了一串号码,回头看向章回。 章回摊手:“我没法出去,你放心我听不着。” 听不着才怪,这家伙用的是老年机,听筒大得聋子都听得见,但没别的办法。 常焰按下拨通键,那边接得很快,估计是刻意抽了时间等他的电话。 “喂!” “云顶峰,我是常焰。” 云顶峰的声音板板正正:“嗯,我知道。” 常焰手指扣着窗台边脱落的胶条:“她……” 云顶峰打断:“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好个屁!”常焰轻捶了一下窗子。“她在哪呢?” 云顶峰顿了两秒,有点无辜:“能在哪,这个点应该在家吧。” 话音刚落,常焰的火就被勾起来了:“你这个叔叔怎么当的,在家?她在长蓝!长蓝!” 越说声音越大,章回听得清清楚楚,但依旧假装听不见的样子。 云顶峰惊讶:“怎么可能,她去那干嘛,你是不是幻觉啊?” “我他妈又没病,哪来的幻觉。”常焰叫嚣道。 云顶峰嗯了一声,缓和道:“云边只说跟云端出去旅行,走了大半年了,怎么?你们碰到了?” 常焰真想踹人,忍不住的暴躁:“什么人交给你你都能给我看丢了,早就不该信你,行了,她在长蓝的事我告诉你了,没别的事了,挂了。” 头一回电话要挂得这么快,云顶峰着急拦住他:“等下!什么近况都不问看来你是知道了,你是不是碰到云边了?” 常焰不语。 “你把她怎么了?”云顶峰语出惊人。 常焰的火气再也收不住,脸色阴沉:“这什么话?你自己没看好人,还问我怎么她了,我敢怎么着?” 云顶峰语气中也有了怒气:“你可说不准,你最好记住你现在什么身份,你在干什么,别看见人脑子一热做出出格的事,你不在乎你自己的命,你的父母,你也不想想吗?” 常焰是个驴脾气,云顶峰逆着毛撸他,是安抚不好的,章回已经见识过许多回了。 果然,常焰跟那位高高在上的军官长辈又一次呛起来了。 “你别往我身上推责任,既然知道我什么毛病,就不该让她有机会出现在我面前,我没把她怎么样,但接下来我可保证不了。” “严火!”云顶峰厉声吼他的真名。“你给我保持清醒!” 常焰讥讽道:“我叫常焰,常焰保持不了,严火我想他也保持不了。” 电话那头的人怒火中烧,常焰决绝地按下挂断键,把手机往空中一抛,章回接住。 每次都假装什么都听不到的章回头一次插了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常焰垂着头,往外走:“我没有。” 章回看着常焰倔强的背影,苦笑着摇头。 自从认识常焰以来,章回就连带认识了“云边”这两个字。 每年,常焰都会要求和云顶峰通话一次,每次,两个人都会因为“云边”两个字暴吵起来。 第一年,章回和常焰还不算很熟,只觉他是个有点狂妄的大男孩,但因为军校和部队几年的历练,即使狂妄些,大男孩身上还是扑面而来的正气居多,所以第一次他和云顶峰吵,章回是相当震惊的,怕是他认知范围里,没人敢跟云顶峰那么说话,所以章回记忆犹新。 “妈的,云顶峰,不是说好任务结束我就能回去吗?再不回去云边跟那小子就结婚了。” 起初云顶峰还是很温和的:“什么小子,没听说云边交男朋友。” 常焰握着手机,一副恨不得钻进手机的样子:“她没告诉家里呢?是不是随便谈谈的,那分手没有?” “我都不知道有没有男朋友,怎么问分不分手。” “那你赶紧问啊,不问清楚我不干了。”常焰撒泼。 “不对啊,你远在天边从哪知道云边谈男朋友了?” 常焰哽了几秒,依然理直气壮:“我看到她发微博照片了,跟个男的。” 云顶峰当下便打开电脑,去看云边的微博,她微博里的状态很少,很轻松便找到了。 “拿气球那张照片?” 常焰不耐烦地啊了一声。 “那是我儿子,云边的弟弟,什么男朋友,站在一起拍照片就是男朋友了?你很能脑补啊,让你说的两个人好像马上就生孩子了似的。” 常焰愣了一会,乐了:“操,是你儿子啊,不早说。” “你除了云边你还关心过什么?我有儿子你都不知道?” 常焰尴尬挠头:“忘了嘛。” 云顶峰大声斥责:“就算云边真找了男朋友,你又能怎么样,好好完成任务是你现在最该做的,当初你可是信誓旦旦跟我保证一定完成任务,现在倒好,因为张照片就跟我说不干了。” 常焰有些羞愧:“我会好好干,但我有条件,你不跟我实时汇报情况我就不干。” 云顶峰怒气显露:“你小子现在跟我讨价还价了是不是,汇报有个屁用,都分手了就早点忘了,别影响工作,下次别让我听见你因为这事跟我吵。” 常焰不肯,非要云顶峰给他个保证,云顶峰也不肯,争执不下,常焰最后把章回的老年机摔碎了。 第二年。 新的老年机递给常焰,电话拨通,他还没开口,云顶峰先骂道。 “你他妈疯了,给云边打什么电话,要是让唐骁知道你就完了。” 常焰的语气有点委屈:“我又没说话,只是听听她声音。”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刀头舔血,这种事很有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常焰沉默。 云顶峰可能是觉得自己说话太重,也沉默了一会,安抚他:“等你任务回来,要是还想追云边,你就试试,不成功我再给你介绍别的,好女孩多的是。” “不要,你给我看好就行,等我回去的。” 第三年。 常焰身上的正气褪得差不多干净了,整个人有点颓。 “云顶峰,我他妈耳朵聋了一个,到时候云边嫌弃我,我找你算账。” 第四年。 常焰依旧和他争吵,但罕见地云顶峰没有反驳,一句一句受着。 “爸妈全死了?云端真瞎了?我c@#%¥#%%!那她怎么办?我要回去,说什么我都要回去,你别跟我扯什么大道理,她这个时候需要我,我现在不想用我的感情去换什么人民幸福了,我没那么伟大,干我屁事,干我屁事,我要回去找她……” 骂着骂着,常焰一点点蹲在地上,抱头哭了起来。 没有人会怪他,因为没有人知道他遭受着什么。 他扮演着最令人厌恶的角色,把所有情绪隐藏起来,只有在每年一次和云顶峰通话的时候,他才得以宣泄,撒娇耍泼,脏话连篇,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然而宣泄完了,他又甩甩脑袋,趾高气昂地走出去,回到那个目中无人,薄情寡义的“常焰”的身躯里。 一次次任务结束,一次次任务开启,认真去问他的时候,他都没拒绝过,那副担当感十足的样子,像个刀枪不住的铁汉子。 * 吧台的灯光昏暗柔和,周源轻轻晃着身体,用一种很优雅的姿态拿起一瓶黑刺李金酒,倒入量杯中,又拿过一个带着麋鹿酒嘴的瓶子,“生命之水”从麋鹿嘴里轻轻流出。 冰块擦碰玻璃杯的声音悦耳,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淡淡的烟草味道。 一杯鸡尾酒推到常焰面前:“你的酒好了,他叫‘遗忘剂’喝下它,会忘记所有烦恼。” 常焰嗤笑一声:“你现在像个娘们,说话跟念诗似的。” 周源摊手:“我退休了,像什么谁也管不着。” 常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说:“退休了怎么还干这个?” 他指的不是开酒馆,不是调酒师,而是做情报员。 “干习惯了。” 黑胶唱片曲调悠扬,掩盖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摸不到枪,穿不上军装,干着有什么意思。”常焰淡淡说。 周源轻笑:“我习惯的不是枪和军装,而是做点什么,为别人……”他微微思忖,继续说:“不知道为什么人,总之能做点什么就好。” “习惯付出。”常焰总结。 “你不也是吗?” 常焰没正面回答,而是有些感伤地看着外头静谧的街道,说:“这习惯不好。” 但改不掉。 人类是个拧巴的物种,总喜欢找点罪受,用来证明活着的意义。 因为少年是希望,血气方刚的时候把这种希望看得很重,必须做点什么,想要辉煌,想受瞩目。 少年不再是少年后,这种浮躁的想法便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层的,可以没有辉煌,可以不受瞩目,但要能做点什么。 看见罪恶,便看见罪恶带来的苦难,这东西很挠人,一旦看到,就想去改变。 常焰点燃一根烟,烟雾把他的轮廓笼罩,眸中闪烁着没人看得懂的光。 鸡尾酒色彩斑斓,如梦如幻。 第16章 预感 又到了陪云端去寺庙的日子,祭拜,上香,而后云端去和方丈交流佛学,云边在外头等。 经历会改变一个人,这话没错。 云端以前不信佛,失明之后才信的,云边其实觉得他心中不是真信那佛祖能保佑人,只是给自己找个消遣能平和面对这世界罢了。 天上飘着毛毛雨,云边站在屋檐下,听见正殿传来诵经声,她掏出那盒红塔山,有些出神。 忽觉有人影,云边抬头,看见一位和尚正站在她身侧不远处,左手虚举在胸前,手上挂着一串佛珠。 云边把烟盒收起,解释:“我没有要抽烟。” 和尚神态平静,行合掌礼:“阿弥陀佛。” 和尚路过,云边多看了一眼,发现他就是上次帮自己解签的人。 云边唤了他一声,和尚转头:“施主有何事?” 云边停顿两秒,摇头:“没事。” 和尚再度行合掌礼,嘴里念叨:“阿弥陀佛,女施主若是心中有不明之事,不妨向佛祖倾诉。” 云边淡笑,不甚在意地说:“佛祖会给我答案吗?” “有缘之人,能得到佛祖的指引。” “佛祖指引的难道就一定是对的吗?”云边浅薄地说。 和尚沉默几秒,摇头笑笑:“看来施主心中已有答案,也知对错,既是如此,跟随自己心意就好,我佛慈悲,自会普渡。” 云边怔了两秒,说:“谢谢师傅。” 师傅离去,云边看着雨中闪烁的烛火,虔诚祭拜的人,忽而笑了。 每天来求佛的人那么多,到底是欲望还是愿望,谁又能分得清呢。 和云端回去的路上,他们又经过那座老石拱桥,因下雨,桥面湿漉漉的,云端撑伞,云边拉着他的手。 河两边的树木,梢头的叶子已泛黄,风一吹,有几片飘落下来。 不知不觉,已入了秋。 伞有些小,云端看不见,怕云边被淋到,松开了她的手,转而搂住她的肩膀。 云边看他一眼,云端的侧脸冷淡,表情疏离,这疏离不是对人,而是挫败的人生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没人能想得到,曾经的云端是很灿烂的人。 纵然那灿烂已消逝许久,但云边相信,没人能抹去过往,青葱的岁月,热血和辉煌铸造的前半生,还有心底没有熄灭的信仰。 只不过别人看不到罢了。 看不到云端枕头底下放着的犯罪心理书籍,密密麻麻的盲文写成的笔记,还有他一日复一日的力量训练。 你觉得有些人变了,其实从未改变,云端如此,那么严火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哥!”云边唤他:“你会常常想起以前吗?” 云端的脸上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点点头:“偶尔。” 话音落下,没再听到她的声音,云端动了动耳朵,问:“你怎么了?” 云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想家了。” 云端一怔,握着他肩膀的手紧了紧,说:“那我们回沈城吧,前两天二叔不是还打电话过来,让我们回去吗。” “你不觉得,二叔让我们回去很奇怪吗?” “奇怪什么?” “他以前不会干涉我们的生活。” 云端不觉有异,笑笑:“他没有干涉的意思,只是希望我们回去。” 云边缕了一下被吹乱的头发:“我觉得,他可能还会打电话过来。” 云端觉得她话里有话,于是问:“为什么?” “感觉。”云边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清淡,语气里有一半的自信。“就看准不准了,” “二叔怎么做不重要,等你想回去的时候,我们就回去,不想回去,我们就不回去。”云端给了她绝对的理解和支持。 “好。” 云端看不到她,但依旧侧头冲她笑笑,云边也回应了一个浅浅的笑,即使他看不到。 * 自从上次和常焰通电话以后,他们再也没见到过,画也没有取,云边把新画好晾干的五幅画包装好,和那十幅画放在一起,已经十五幅画了。 她掏出手机,看着和常焰的短信界面发呆。 ——有时间过来取画。 ——回长蓝了吗? ——如果没时间的画,我送去给你也行。 没一条回复。 云边盯着看了一会,把手机揣回兜里,边往柜台走边解围裙,云端休息在柜台里读书,她把围裙挂在他身后的挂钩。 “哥,吃什么?” “订外卖吧。” “啊?你最近怎么那么喜欢吃外卖了?” “你做的……有点慢,我饿了。” 云边听不出他话里的嫌弃,点点头,掏出手机:“那我看看,点什么……” 门上铃铛响了,董嘉南刚好推门进来,听见他们的话插嘴:“点什么,带我一份。” 最近天凉,连董嘉南这种火力旺的都把卫衣穿上了。 云边说:“那就还是那家饭店的炒菜吧,我让他们多加一份。” “好。” “可以。” 云端和董嘉南一起说。 云边点好餐,找到煮茶器煮茶,董嘉南帮她拿杯子,云边看到他手腕有一道红色的伤痕,伤痕很新,一看就是最近伤的。 他抬头看了看董嘉南,好像人也瘦了点,于是问:“受伤了?缉毒队很辛苦吗?” 董嘉南连连点头,自从去了缉毒队以来,每天连轴转,今天是第一次休息。 “你不知道缉毒队那群人都不是人啊,都是钢铁侠,不需要休息的,而且案子还多,每天不是出勤就是审犯人,不分昼夜,就这样,还有许多案子根本没空管。” “案子为什么那么多?” “吸/毒的人多呗,长蓝这地方吸/毒的人是其他地方的好几倍。” 云边把茶叶放好,按下煮水按钮,坐到一旁:“是吗?” 董嘉南笑了一声,觉得她没意识到吸/毒的人多是什么概念,毕竟这些事情都离她太远。 “诶,云边姐,你知道我这段时间以来抓了多少人吗?” “多少?” 董嘉南伸出手指,数了好几遍,说:“四十多个。” 云边略微惊讶,看着他:“这么多,你才去几天。” 董嘉南拍了下桌板,有点傲娇:“有大案啊,比如群体吸/毒,一堵就是一窝。” “这样哦。”云边脑子里没有那个画面,只觉得惊奇。 一直埋头读书的云端抬头,问董嘉南:“你受伤有没有做检测,吸/毒人的血液很危险,如果碰到你的伤口很危险。” 董嘉南看了看伤口,不是很在意:“我师傅看到我受伤吓了一跳便带我去做了,没事,我不会那么倒霉的。” 云端没说什么,眉头拧了拧。 “我哥说的对,你还是小心点好。”云边目光谨慎,认真地说。 董嘉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好,我知道了姐姐,你不用紧张。” 门上铃铛响了,孙晨晨走进来,热情打招呼:“云边姐姐,云端哥哥好呀。” 云边笑了笑:“来啦。” 孙晨晨看到董嘉南,视线多看了两秒,也摆摆手笑说:“你好呀。” 董嘉南漫不经心颔首:“你好。”接着转头和云边聊天:“姐姐,我前两天跟师傅抓了几个人体运/毒的女孩,真是开眼界了。” 煮水器烧开了,董嘉南抢先一部把水壶拿下,给三人倒水。 云边问:“人体运/毒?” “嗯呢!”董嘉南重重点头。“就是把毒/品藏在身体里,然后运到全国各地。” 正在上楼的孙晨晨踉跄一下。 云边倏地回头,张望:“怎么了?” “没事没事。”孙晨晨忙摆手,神色有些慌张,小碎步上楼去了。 董嘉南继续说:“有个女孩长得很漂亮,985的,在读大学生,第一次做这个,但分量已经够死刑了。” 云边微微张嘴,有些讶异:“大好前途为什么要做这个?” 董嘉南哼笑:“因为爱情,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的,那男的是贩/毒的,让她帮着走私,她被抓了但那个男的跑了,审讯的时候她死活不招出那个男的下落,还说‘死刑就死刑,我爱他就算为他死也值得。’” 云边吸了一口冷气,觉得不可思议。 董嘉南翘着二郎腿,连连摇头:“我以为够奇葩了,但我师傅说,很多女孩都是这样,死活不招出对方,但男的就很少这样,哈,可见爱情里受伤的大多都是女人啊。” 云边扁嘴,意味深长地说:“女人比男人要感性,也比男人更柔弱,这是生理上的,但在精神上,她们的勇敢不输男人,就比如她为了爱情不怕死。” 一旁看书的云端手指顿住,默默听着。 董嘉南研判地看了云边两秒:“怎么姐姐,听起来你在夸她。” 云边愣了一下,随后摇头,坦然地说:“不,我在讽刺她,她的勇敢用错了地方,但她自认为是高尚的,这是一种无知。” 董嘉南花了几秒咂摸这句话,问道:“那姐姐,如果是你,你会选择供出男朋友吗?” 云边不屑地笑了一声:“不可能会是我。” “为什么?” “爱情的力量无法驱使我去犯罪。” 董嘉南摸着嘴唇,辩驳:“你现在这样觉得,那些女孩在犯罪之前也这样觉得,但爱上了就全忘了,变成了零智商。” 云边喝了一口茶,握着茶杯,表情认真:“你每天接触的都是罪犯,看到的自然都是极端事件,不能少部分人来分析大众。 “爱情的开始源于心动,心动会给人带来快乐的精神体验,但人之所以为人,为什么比动物要高一等,就是因为人有意志力,有羞耻感,懂得克制,在你看到另一个人真实面貌是邪恶丑陋的,就该去克制自己的感情,控制言行,如果做不到,那比动物高一等的人类,又怎么创造出文明和法纪的? “现在的生活环境,大部人都可以得到良好的教育,塑造正确的价值观,在面临这种问题时,很少有人会因为爱情,而让自己走上不归路的,就算一时迷茫,你的家人朋友,你的老师,你身处的大环境,也会不停地给你敲警钟,让你尽快清醒过来。 “因为我也是这大部分人其中的一个,被保护着,鞭策着,我觉得很幸运,我也坚信我不会。” 云边的话句句清晰,见解明了,没有慷慨激昂,只是徐徐道来,用一种很清淡的语气,在阐述自己是个正常人,而之所以正常,是因为身处的环境美好,不骄不躁。 董嘉南看着云边黑亮的双眸,觉得像一束阳光打在了心里,很迷人。 少见的,董嘉南也看到了云端的笑容,那种发自内心的,有点傲娇的笑。 第17章 女朋友 「云边,可以约你一起吃饭吗?」 发消息的是陈香,云边和她不熟,仅限于老板和顾客的关系,但云边对她印象很深刻。 陈香第一次来画室,云边就觉得这女人长得很美,是那种不需要怎么打扮单看骨相就很美的女人,但陈香更喜欢用衣物珠宝来装饰自己,随便一抬手,那双手上的戒指,手链就能买下她整个画室。 她很喜欢云边的画,从她看画时双眸中流露出的光芒里就看得出来,当天就买了几幅,云边包装画的时候,陈香在画室随意画了画,看得出有学过油画,但画得非常业余,她也没多大耐性,寥寥几笔就放弃了。 常焰来之前,陈香也打过电话给云边,提出了要定制五十幅,云边拒绝了,她不接这样的单,跟开价多少没关系,她不缺钱,也没什么野心,钱够花就可以,在保证生活富足的情况下,她更喜欢随心所欲地画画。 云边把玩着手机,陷入沉思。 「云边,可以约你一起吃饭吗?」 「好。」 陈香发来了饭店地址,是个高档的西餐厅。 云边收了手机,翻开衣柜找了条雪纺裙,看到镜子里素淡的眉眼,抹了点浅粉色的唇膏,出发了。 陈香比她早到,托腮看着窗外的景色,她的衣着依然精致,红艳艳的嘴唇,又弯又细的眉毛,如瀑的黑发。 “等很久了?”云边在她对面坐下。 陈香看见云边,双眸一亮,笑容很亲切:“没多久,你怎么过来的?” “打车。” “我还以为你有车呢,早知道让司机去接你了。” 云边笑笑:“我不喜欢开车。” 服务生看见人到了,菜单送到两人面前一人一个,点好餐之后,陈香从身侧凳子上拿出一个礼盒。 “送给你的。” 云边不解:“为什么送我礼物?” 陈香把礼物放到她手边,话音娇柔:“送你就送你嘛,我喜欢送你。” 云边打开礼盒,项链璀璨,一看便知价格不菲,云边合上礼盒,推还回去:“无功不受禄。” 陈香耸起眉毛:“怎么无功了,你不是帮我画画呢吗。五十幅要画好久,费神费力的,这点小礼物算什么。” “我又不是白画,你给了钱的。”云边不收。 陈香坚持:“给的太少了,8万买你五十幅画,我于心不安啊。” “那下次我收贵一点。”云边依旧在婉拒收礼物。 陈香也不好强迫,两个人毕竟也没有那么熟,特别是云边这种性格疏淡的,太热情怕是让她有负担,陈香只好作罢,说道:“小哲跟我说只要八万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哄我开心呢。” 云边问:“小哲是谁?” “我儿子,就是跟你买画的人啊。” 云边看着她,没反应过来。 陈香笑:“想不到我有那么大的儿子吧,哈哈,继子啦,是我老公前前前……不知道几个前生的了。” 常焰肯定不是陈香嘴里说的小哲,估计是小哲的朋友,云边也未多言,点点头:“这样哦。” 服务生上菜,陈香看了一眼她平静的表情,待服务生走后,她突然问:“你会觉得我是傍大款的那种女人吗?” 女人用这种话题,很容易就能拉近同性间的距离,迅速产生友情,云边有些讶异,觉得陈香的亲近来得莫名其妙,但多想想也说得通,陈香喜欢绘画,因而喜欢画得好的人,而且,云边猜测,陈香应该没什么朋友,从她极具热情和需要回应的眼神里,看得出来。 云边问:“为什么要那样觉得?” 陈香觉得云边不是演出来的,是真没有用有色眼镜去看她,她不由得觉得云边有意思。 陈香说:“我老公又老又丑又有钱,我不是傍大款说出去都没人信的。” 云边笑了,拿过刀叉,缓慢切了一块牛排,说:“你要是长得也很丑,就没人觉得你傍大款了,别人说你是因为你长得漂亮。” 陈香怔了两秒,捂嘴开心地笑了:“你说话怎么这么好听。” “这是实话。” 陈香笑得合不拢嘴,微微前倾身子,小声说:“可我就是奔着他钱去的。” 云边挑眉:“这么诚实?” 陈香耸肩:“我说有爱情别人也不会信啊,就连我老公都不信,我每次说爱他,他就会掏一张卡给我,他知道我为了钱,他也愿意花这个钱,那我还装什么呢。” 云边认真地点点头:“挺有默契。” 陈香拿起红酒杯,轻轻碰了一下她的:“为什么,我觉得你很有意思,虽然才第二次见面,但好像很熟悉了。” 云边拿过酒杯,抿了一口:“可能是因为画吧。” “怎么说。” “就像你总看一个演员演的电视,潜意识就对这个演员有熟悉感,你总看我的画,便会觉得,我很熟悉。” 陈香思忖两秒点头:“有道理,甚至我会觉得我了解你。” “那是错觉。”云边直截了当。“画可以传递情感,但每个人感受到的不尽相同。” 陈香定定看着她。 云边问:“你感受到的是什么?” 陈香咽下嘴里的食物,缓缓说:“很悲伤,很压抑,感觉画画的人,就是你,被困在一个笼子里出不去,这种感觉让我很心疼,我就想了解你,和你做朋友,或者去帮助你。” 云边漆黑的眼睛看着她,严谨地说:“你看到的不是我,是你自己,需要救赎的也不是我,是你自己。” 陈香听完这话,眯起眼睛:“那我解读错了你的画吗,你想传递的是什么?” 云边摇头:“没有错啊,我想传递什么不重要,当你看到我的画时,我就不再是画的主人了,你才是,你可以用各种方式去解读它,你读到的意义,就是艺术作品的意义,不需要知道作画者在作画时的初衷。” 说得太深奥了,但陈香觉得自己能懂,这样的对话,在她身边所处环境里是不存在的,她有些欣赏地看着云边。 面前的人有种一种宽容的气质,不执着于给自己的作品冠上理念,大度地给了所有人去定义的权力,这样的心境,令人羡慕。 吃过饭后,陈香接到姐妹的电话说去KTV玩,她有点不舍得放云边走,询问了云边的意见,看她并不抗拒,便带她一起去了。 彩灯流转,香味混杂,两个女人据说是陈香的中学同学,但看起来有三十好几,云边问身边的陈香:“你多大了?” “三十四了啊。” 云边实打实震惊了一下:“我还以为你比我小。” 陈香捂嘴娇笑:“我知道我长得年轻啦。” 两个服务生送来果盘,随后进来几个穿着衬衫西裤,看起来二十左右的男人,在前头站成一排,行了个礼,齐声说:“客人晚上好。” 陈香细长的眉毛轻轻挑起:“挑个,不用客气。” 沈城豪华的KTV云边去过不少,不是没见识过,但她身边的人都不爱好这个,于是她摆摆手:“不用。” 陈香挽着她的胳膊:“怎么还放不开呀,来这里玩肯定要玩得开心啊。” 云边再度摆手:“我有喜欢的人。” 陈香愣了片刻,哈哈笑:“我还有老公呢,我的天,什么年代了。” 云边不语,面色始终平静,倒也没因陈香的话而尴尬,陈香叹了口气,作罢。 “行吧,你不喜欢就算了,那我们点了。” 云边插了一口哈密瓜吃起来,眼睛时不时看向外头的走廊,她是因为听到陈香打电话时说 “去常焰那家吧,环境好。” 董嘉南也说过,常焰管理的场子很多,不过她来这为了碰人,好像有些无聊了,场子那么多,不见得今天就在乐岛啊,也不见得在乐岛就能被她碰见。 云边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了,想到这微微叹了口气。 突然间,听到包房外头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随后是警铃。 包房内几个人都愣住了,打开门往外头看。 “搞什么?怎么了?” “警察突击检查,快快快收拾东西。” “后门,跑。” 嘈杂的人声,脚步声混乱一片,云边也走出去看热闹,走廊上有人张望,有人慌张奔跑,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追过来:“别跑,开枪了。” 云边走出走廊到了大厅,被堵在门口的警察指着吼道:“回去自己的包房,别出来,一会挨个检查。” 出警的还有董嘉南,听见声音回头,正巧看到云边,他拉过云边,转头对同事说:“这是我朋友。” 同事点点头,继续忙别的去了。 警察有的堵在前门,有的去堵后门,其余的看守秩序,大厅的音响已经关了,四周的彩灯还在转,人头乱窜,场面非常混乱,警察们艰难地维持秩序。 董嘉南问:“你怎么在这?” 云边答:“和朋友来唱歌。” “哦,我们接到举报这有聚众吸/毒的,这会乱,你不用回包房了,等一会头下来了,我跟他说一声,然后送你出去。” 云边点点头:“好,你先忙你的。” KTV人太多,舞池的,包房的,再加上有吸嗨了不听话的,秩序一半会不会维持住。 云边找了个角落呆着,看着眼前混乱不堪的场面。 警察想控制住人群,让大家有序排队,但不见成效。有的警察凭借经验,从人群中找到类似吸/毒的人,一把抓住开始搜身,有的警察在卡座底下,茶几底下翻翻找找,有找到的,回头质问沙发上的男女,一排或坐或躺的男女各个摇头晃脑,面色无惧。 “不是我的,谁知道是谁的啊。” “那玩意挺好吃的,我吃过,哈哈哈。” “警官你别收走啊,可贵了。” 人声嘈杂得不比音响发出的音乐声低多少,让人只觉耳根很疼。 云边不经意的转头,看见十米开外,楼梯拐角站着的几个男女。 昏黄的灯光照在几人头顶,面容清晰,特别是其中弓着背,但个头依旧鹤立鸡群的常焰。 常焰和身边的男人在说话,微微摇头,又启颜一笑。 有人群挡住了云边的视线,她往旁挪动了下步子,常焰的身形再度浮现在她眼前。 他嘴上多了根烟,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裙波浪长发的女人,一手举着打火机,一手挡风,送到他面前。 常焰低头,下一秒,浓重的烟雾从他口中冒出。 他眯了眯眼睛,手臂抬起,搭在了点火的女人肩膀上,女人娇媚一笑,常焰偏头,贴在她脸侧,不知道是在说话,还是在亲吻。 不知谁的脊背遮挡住云边的视线,云边挪脚,又被另一人挡住,她再挪脚,人影闪过的缝隙,她的视线抓住了常焰的黑色夹克,她拨开人影,飞快往前走。 重重人群遮挡,她被撞到,烦躁地推开,那人骂骂咧咧:“你他妈瞎啊……” 除了自己砰砰地心跳声,其他声音她都听不真切,直勾勾看着常焰,脚下步子不停。 快到近处的时候,常焰看到他了,目光对视,他的表情没有半分停滞,反而勾了勾手臂,臂膀中的女人头撞到他胸膛。 他邪邪地一笑,转身要走。 云边飞快跑过去,一把抓住常焰的衣角:“常焰!” 常焰回头,眯起眼睛:“嗯?” “我有话想跟你说。” 周遭的张隆,安小哲,还有刚走近的陈香,以及云边压根没注意到的孙晨晨,皆是异样的眼神看着她,什么情况? 云边什么都看不到,一瞬不眨盯着常焰的眼睛。 常焰哼笑一声,笑中的不屑和讽刺分外明显:“我们不熟吧?”他留了个冷冷的侧脸,转身离开。 云边沉默几秒,抬脚又要追,突然手腕被人拽住。 董嘉南:“云边姐,你干嘛呢?” 云边脸色很白,盯着常焰离开的方向。 董嘉南把她拉出那条走廊,离开了那群看笑话的人的视线。 “你拽我干什么?”云边紧皱眉头。 董嘉南反问:“你干嘛呢?你跟常焰认识?” “认识,我要找他,我有话跟他说。”云边还要过去,董嘉南不放手。 他的视网膜还留着刚刚云边拽住常焰衣角,一副别人抛弃后挽留的画面。 他摇摇头,努力把那画面摇出脑海,不可能的。 董嘉南问:“你们怎么认识……” 云边打断他:“你知道他身边的女人是谁吗?” 董嘉南愣了两秒:“女朋友吧。” 云边迫切追问:“他有女朋友?” “他有没有女朋友,你为什么想知道?” “他到底有没有?”云边执着地问。 董嘉南沉默两秒,摇摇头:“我不知道,但那种人,女人会少吗?” 云边抿唇不语,木然地站在原地,董嘉南松开她的手腕,看到她手腕一圈红印,心里不痛快:“拽疼你了吧?” 云边像没有感觉似的,声音微凉:“我想出去。” 第18章 密码 董嘉南坐在办公室,表情发怔。 脑海里全是昨晚云边一路沉默的样子,让他心里跟针扎似的疼。 她什么时候跟常焰扯上关系了,还是情感关系。 董嘉南郁闷地挠挠头,摊开手里的吸/毒人员名单,密密麻麻,永远抓不过来。 昨晚上抓回来的吸/毒人员有几十号人,“乐岛”每突击检查一次,必会抓出来一片,KTV整顿过数回,回回重新营业后却还是有问题,但常焰总有本事把事脱干净,真是□□炸天呢。 大家都明白怎么一回事,可没证据就无法抓人,董嘉南郁闷地合上本子,给老同学发信息: 「晚上聚聚啊,去乐岛。」 * “云边,我们分手吧。” “没什么原因,就是不喜欢了,反正早晚都要分手,不如早分。” “早晚会分手的意思就是,我不想跟你走太久。” “你年纪还小,失恋了好恢复,说不定睡一觉明天就把我忘了,对吧,哈哈。” “你不说话就我就当你同意了,大好青春好好活,有我没我都一样,拜。” 记忆里严火的声音犹在耳中,云边盯着面前涂着橙红底色的画布,沉默几秒,突然大手一挥,画架“砰”得一声倒在地上,她的手垂下,指缝流出猩红的血,一滴一滴落下地板上。 这会儿是早上六点,云端以为云边睡懒觉,听见楼下声音才知道,她在画画。 云端走下楼:“怎么了?” 云边面无表情,平静地说:“画架不小心碰倒了。” 云端问:“你一晚没睡一直在画画?” 云边抽出纸巾,擦拭地板上的血迹,撒谎道:“没,我刚刚起来。” 吃过早饭后,云边送云端上班,到地方后,云边没送开云端的手。 云端回头:“怎么了?” “哥,干完这个月别干了。” 云端笑笑:“不做这个我做什么呢?” 云边看着他:“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你是有用的,我的哥哥,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厉害的,能干的事情有很多,失去了眼睛,不代表就没有资格追求梦想了。” 云端怔愣片刻:“怎么突然说这个?” 云边笑得干涩:“就是突然想起你穿军装的样子了,觉得以前哪里都好,现在,哪里都不好。” 云端点点头:“好,那就听你的,不干了,我努力学习技能,争取早点回到从前。” 云边嗯了一声,心里五味杂陈。 送完云端,云边心不在焉往回走,无意中看见有个人鬼鬼祟祟往一间发廊里走,也不知道这间发廊是干什么的,云边经常能撞到这样的客人。 带着好奇,她停下脚步打量起发廊来。 客人不多,洗头妹和理发师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晒太阳,店面不大,有两层,云边抬头,看见上面的几个窗子,看起来像包间,可能还带美容项目吧。 有个女人走到窗边,把窗子打开,手肘搭在窗台上,点燃一支烟。 云边略微怔住,眯起眼睛打量她,红唇波浪发,眼睛很大,是昨天常焰搂着的那位。 “玥玥发廊。”云边低喃道。 正看着,林玥身后出现了男人身影,云边神思一紧。 男人挺高,他搂住林玥的腰,头埋在她后颈,面容因此被遮挡。 林玥娇笑着,把烟扔了,回头搂住男人脖颈,热烈亲吻起来。 云边握紧五指,眼睛瞪得很大。 发廊门被推开,常焰垂着头从门内出来,云边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一抬头,林玥还和那个男人抱在一起,她怔愣片刻,突然迈开步子,飞快往常焰去的方向走。 常焰步子大,走路也快,云边小跑跟了几步,张嘴要喊住他:“常……” 来了电话,是云顶峰打来的。 云边接起。 “云边啊,最近怎么样。” 云边一边跟一边回答:“挺好的。” “哦哦……挺好的就好,准备什么时候回长蓝啊?” “过两天吧。” “过两天?真的啊?那我去接你们。” 云边一瞬不眨盯着常焰的背影,说:“我回去参加画展而已。” “嗯?”云顶峰愣了一下。“云端一起吗?” “不,我自己回去。” “行,那回来一起吃个饭。” “好。” 云边挂了电话,看见常焰进了一个小区,小区有一个保安把手,但戒备不严,云边跟着前面的业主一起进了大门,幸而脚步快,瞥见常焰从单元门进去的身影。 云边拔开步子就跑,一路追赶,没追到人,但看见了电梯数字,在11楼停下。 没有电梯卡她上不去,只好爬楼梯,11层,爬得她气喘吁吁。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缕起鬓角碎发,整理下衣着,从楼梯间走出去。 一层三户,东南、西南、双南朝向,面积看不出来。 一点都不难辨别,西南首先可以排除,因为他有钱。双南不会,他怕热,是东南。 云边看着三个户门,西南户门外有鞋架,架子上男士鞋和常焰的码不符,双南门口地面有杂物,常焰爱干净。 东南,什么都没有,门是高级防盗门,没有猫眼,她的猜测应该是对的。 云边走近,抬起手,想了想又放下,走近耳朵贴在门板上,一片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门可以用密码开,她犹豫几秒,伸出手。 他的生日,不对。 他考上军校那天,不对。 不知道密码们输入三次错误会不会报警,但她今天抱着一定要进去的决心,管不了那么多了,时间紧迫,云边飞快输入了从前严火最习惯用的密码,他的银行卡,社交平台,等等所有能用六位数设置的密码,都是一串很好记的数字。 还是不对。 门锁没有反应,这是……还有试的机会? 云边心急如焚,按下自己的生日,不对。 死马当活马医,按下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 密码键盘红灯转了一圈,“咔”一声。 门竟然开了! 几次输的密码几乎用掉了她全部的力气,这一刻的感觉很复杂,怎么会是这个密码? 她轻轻握住门把手,这么打开别人家门好像有点…… 但她现在觉得不妥也晚了,刚刚试密码的时候那一股子冲动,就让它延续下去吧。 而且她是输密码打开的,理直气壮一点是不是也说得通? 她这样想着,抬脚便走了进去,落脚的时候还是因为心虚脚步下意识放轻了。 怎么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抬起后脚,也跟了进去,人还没站稳,眼睛突然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 常焰惊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云边,显然一副四肢发达,头脑却跟不上的状态。 他早就察觉到有人鬼鬼祟祟在门口了,不知道想干嘛,还胆子大的按密码,黑白两道的人都没有这么蠢,估计是个新手小偷,于是常焰漫不经心等着伏击,却没想这笨贼是云边。 常焰蹲下,扶起云边的肩膀,看见她人中、嘴唇上都是鲜血。 妈的,他暗暗骂了一声自己。 拦腰将云边打横抱起安放到床上,手忙脚乱去找纸巾,擦拭掉脸上的血迹后,他把纸巾拧成一条,塞进她鼻子里。 云边晕得很熟,他叹了口气,拉过薄被盖上她,目光若无其事地转向一边,静坐几秒,他看了云边一眼。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清清淡淡的一张脸,就算不是睡着的时候,也少有情绪。 跟着毒/贩们混久了,常焰觉得毒/贩的审美都差不多,长相身材好,放荡会撒娇。女人们也是竭力往这种方向去靠近,从而得到男人的青睐。 像云边这种的,在那群只懂得生理快乐的男人来说,是最容易失去新鲜感的,因为她无趣。 但常焰不这样觉得,他喜欢去观察她寡淡神态中流露的微表情,在她不善表达的言语里分析她的个性,了解她的精神世界,陪她安静地呆着。 常焰再度若无其事挪开视线,忽地想起那日在车上,云边整理头发浅淡微笑的样子。 她的美和她们的差异很大,她是内敛的,心中有十分但只会表达一分,饱满又浓郁的感情都藏在那双眼睛里,只是一眼,就能把他的心给叼走。 他吁了口气,这么多年,看见她就理智全无的毛病,一点没变。 岁数全白长了,奇了个大怪。 常焰舌尖勾了下牙齿,佯装漫不经心地偏头,视线又刮了她一眼。 她自己送上门的。 她睡着了。 常焰深深吸了一口气,终是克制不住,俯下身,轻轻地吻住了她,她的嘴唇很凉,他的很热,舌尖舔了一口她的嘴唇,有股血的腥味。 他手掌滑入她头发中,加深了吻,她的气息像能蛊惑人,双唇一贴上他便失控,另一只手轻轻摩擦她的面颊,耳朵,脖颈。 似乎一个鼻孔吸气令云边感到缺氧,她轻轻皱了皱眉,常焰瞬间清醒,猛地从她身上弹起,看也不看地离开了卧室。 第19章 和好 云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花了几秒钟时间想起自己身处何地,倏地坐了起来。 卧室很大,东西不多,显得有点空荡。 云边出卧室,看见常焰躺在沙发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还没走近,常焰猛地惊醒,眸光锐利地看向她。 “是我。”云边以为吓到他了。 常焰揉揉眉心,再睁眼,锐气已经不在。 云边问:“我怎么睡在你家?” 常焰淡嗤一声,从沙发上坐起来:“这话问我?” 云边默默站着不说话。 常焰叹了口气:“你偷偷潜入我家,把自己摔晕了,我菩萨心肠没把你丢出去,还让你在我床上睡了一觉,现在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 云边动了动眉毛:“我怎么觉得是你把我打晕的。” “……” “几点了?” 常焰不耐烦:“你自己不会看?” 也不知道他一天天哪来的那么大气性,每次和她说话都是这副样子,生生让她觉得,这人不一定说到哪句突然就炸了。 云边想掏手机看时间,口袋空空,转头发现手机在茶几上,她疑惑地看着常焰。 常焰理直气壮:“看什么看?你电话一直响,我就接了。” 云边想不不想就能猜到电话是云端打的,这会已经九点多了,云端早下班了,云边有些着急地给云端回电话。 常焰插话:“人已经回画室了。” “怎么回去的?” “打车啊,我说你有事接不了他,他就自己回去的。” 云边慌张劲依旧没停,非得打电话过去确认,知道听见云端的声音她才放心,不忘啰嗦几句。 “那你吃饭没有?” “吃的什么?” “好,嗯……弄脏了先放着,等我回去再洗……” 常焰翻了个白眼,嘀咕:“又不是小孩。” 云边挂了电话,淡淡瞥他一眼,常焰无视她。 云边说:“参观一下你家。” “不行。” 这话没用,云边已经自顾自溜达起来,先从卧室看起,拉开书桌抽屉,打开衣柜,又在床上翻翻找找。 常焰双手插兜靠在墙上,勾着笑看她:“你要找什么?看我有没有藏臭袜子?还有这癖好。” 云边没搭理他,她有点急的样子,翻找完卧室后去客房,照例翻了一通,转头又去浴室。 一根女人的头发丝都没找到。 常焰费解地站在她后头,倒也没制止。 云边回头,盯着他的眼睛,语气非常肯定:“你没有女朋友。” 常焰乐了:“原来你在翻这个。” 云边追问:“我说的对吗?” 常焰不看她,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似笑非笑:“我找女人都是在外头找的。” “……” “翻不到女人的痕迹证明不了什么,又不是所有女人都跟你……”常焰及时收住了话,垂头点烟。 聪慧如云边,她说:“不是所有女人都跟我一样,会在你生活里留下痕迹。” 常焰裹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所以呢?” “你心里还有我。”那个密码给了云边前所未有的勇气,她想过或许常焰只是随手设置,但她愿意存一丝侥幸心理,为了个密码,而努力一次。 常焰抬眸,目光和云边笔直相对,像是听到什么搞笑的事情,笑了。 云边说:“你可以反驳我。” “懒得跟女人计较。”常焰叼起烟。 云边目光灼灼盯着他,沉默两秒,大步走过去,到了跟前还未减速,视线下滑到他的嘴唇,直直要往上撞。 烟还在嘴上,常焰怕烫到他,飞快把烟拿走,由此也被分了神,没躲开她的吻。 云边双手捧着他的脸,身体以极其暧昧的姿势贴在他身上,常焰推她,云边顺势一个转身,毫无准备的常焰被她带着转了半圈,人被她压在门板上。 她的吻和她的性子不同,很是狂热,甚至撬开了他的唇,舌尖刮蹭他的牙齿。 常焰睨着她,她仰头,微闭双眼,表情认真。 他扔了烟头,情不自禁地扣住她的腰肢,同样的热烈吻回去。 吻得激烈,鼻梁相撞,云边的鼻头一酸,涌出一股热流,唇齿间弥漫着腥气。 常焰身体一僵,睁开眼睛,用力推开她。 温热粘稠的血滴到地上。 云边什么都顾不得了,看着他:“我们和好吧。” 常焰抹了一把唇上沾的血:“好什么好,把血止了。” 云边还要说什么,常焰已回身去找纸巾,一把糊到她脸上,许是意识到自己动作太重,放轻手力帮她擦拭。 “我们和好吧。”云边还在盯着他看。 常焰视线逃避,一卷纸塞到她手里,语气不善:“自己弄。” 云边像着了道似的,抓住他手腕:“我们和好。” 常焰莫名一股火气冲了出来,甩开她的手:“我早不喜欢你了。” “你刚才回应我了……” 常焰打断,厉声说:“你自己送上门的,没有男人会拒绝送上门的女人,但不一定喜欢送上门的女人,你不是小丫头了,这道理你懂吧。” 云边默默站在原地,缓慢地擦拭鼻子流出的血,面色冷淡,看起来像是什么话都无法刺激到她一样,但心里到底难不难受,他看不出来。 常焰语气放软了点:“你走吧,以后别在我面前晃了。” 鼻血也识趣地被止住了,云边擦干净,把纸巾扔进垃圾桶。 常焰背对她,说:“也别说喜欢我什么的,挺烦的。” 云边紧抿着唇,大胆地去求爱不会让她觉得羞耻,但她依然有些狼狈的感觉,因为觉得自己过于鲁莽了。 那个密码,给了她勇气,但这勇气也算是一种冲动,她没想过他拒绝的话该怎么办。 应该提前想好被拒绝要如何收场的,现在她的脑子空空,期盼着有一句合适的话突然冲到脑子里,帮她缓解这个困境。 什么理由,在被拒绝之后还能继续出现在对面面前呢? 以前常焰追求自己的时候,也遭遇过这种窘境,他用的方式是死皮赖脸。 她用的话,还真有点生疏,无从下手。 云边迟疑地站在门边:“你画还没取。” “嗯,这两天有空的去取。” “哦。”云边咬了下嘴唇。“那你取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常焰背对着他,背影阴沉:“行,你走吧。” 云边磨磨唧唧拽开门,抬眼便看见站在门口的林玥。 林玥应该不是刚到了,而是到了有一会儿,可能还听见了她们的对话,不然不会脸色这么差。 林玥上下打量着云边:“你哪来的,怎么总缠着焰哥?” 总?她和他见面也一共没几次。 常焰回头,看到林玥:“你来干嘛?” 林玥进门,擦肩而过的时候撞了云边一下:“我来能干嘛,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当然是想你了。” 这话像是故意说给云边听的,云边想等常焰的回答,可等了两秒也没等到,云边想,还是算了,两个女人要是打起来挺难看的。 而且,她知道林玥不是他女朋友了,她说什么不是第一次来之类的,很容易就被云边在心里否定了。 连根头发丝都没有。 至于是不是□□关系? 云边看了林玥一眼,可能吧,可她有什么资格要求常焰不能跟别的女人有关系呢,她什么身份都不是啊。 这样想,还真有些失落,云边觉得有些闷,不想再待了,径直走了出去,回手将房门带上。 云边刚走,林玥的脸就拉下来:“她是谁啊?” 常焰坐到沙发上,愁眉不展:“跟你无关。” 林玥干笑一声,颇有一种正妻捉奸的气势:“都带人到家里来了,你怎么平时都不带我回家的。” 常焰啼笑皆非:“这是我家,又不是你家。” 林玥不甘示弱:“还说什么送上门的女人你不会拒绝。” 常焰抬起眼皮,眸光划过一丝危险的气息:“林玥,你这喜欢偷听偷看的毛病,不知道改是吧。” 林玥心间一紧,常焰更多时候对她都是敷衍,发火时不多,但不代表这人就没脾气,只是因为她的事她的话,他从不挂心,不挂心便觉得发火没必要,就如同今天她故意和别人亲热,他也不生气,他不是忍,他是真的不生气。 可他又对自己很好,吃穿用度,只要她开口,他从不怠慢,舍得给她花钱的男人,他是头一个,怎么可能一丁点爱意都没有,她不信。 林玥在气头上,一时忘了身份,走到常焰跟前:“焰哥,我林玥也跟了你几年了,我对你的心思自问没人比得上,你可以对她说‘送上门的女人不会拒绝’,但为什么我次次送上门,你次次不要。” 常焰手搭在太阳穴处,脑子嗡嗡作响。 林玥刚开始说的时候怒气挺冲的,说着说着就开始掉眼泪:“外头都知道我是你的人,你也默认了这种说法,名分都给我了,为什么却连碰都不碰我一下,我只是想做你真正的女人,又没求你多喜欢我。” 常焰冷淡点评:“这么说,你是欠/操?” 林玥哽了一声,话中的侮辱她受惯了,也不觉什么,抹抹眼泪,厚脸皮地说:“你难道就没有需求吗?” 常焰哼笑:“我又不是畜生,挑都不挑。” 他起身要走,林玥拉住他,眼眶通红:“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差吗?我不行,那刚刚的女人可以?她是谁,我倒想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敢跟我抢男人,我让她……” 话还没说完,常焰突然回身,反手就是一巴掌。 林玥结结实实摔倒在地,震惊地捂着脸。 常焰,从来没打过她,他不打女人的。 常焰恶狠狠地揪起她的衣领,眸光暴戾,字字如刀:“同类,才有可比性,就你,也配?” 泪珠像河似的从脸上掉落,如果说刚刚是演戏,现在完完全全是真情实感,一方面是痛心,一方面是恐惧。 她都不知道常焰为何突然暴怒了,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林玥,如果你忘了你自己是个什么货色,那我再提醒你一次,你在我常焰眼里,就是个婊/子。” 他顿了一下,加重语气:“不,婊/子是用屁股讨生活的,你的屁股就是倒贴我也不要,你只是一个棋子,用张隆的把柄换来的今日地位。听话又能干的棋子,我常焰不缺,把心思放在怎么稳固地位上,才是你该干的事。赶紧滚,别把我家地坐脏了。” 常焰松开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 林玥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事剃头担子一头热,常焰瞧不上她,最开始便是如此。 她跟常焰,最初的确不是因为皮囊,她不是那种为了男人样貌就会奋不顾身的人,常焰是迷人,但更让她觉得可以跟的是因为他的行事作风。 他做事讲道义,对兄弟重感情,只要能干可靠,他不会吝啬提携,对不仗义的兄弟,他也不会残忍报复,是一个即使闹掰了也愿意留人体面的人。 若是能做他的女人,就算有一天他失去新鲜感不要她了,也会给她很大的体面,这样的男人若不值得勾引,还有什么样的男人值得。 所以林玥费心接近了他,用手里的把柄让张隆栽了一道,因此人体运毒的生意被常焰接了过去,她也被提携上来。 可他偏偏看不上她,不仅是她,其他女人他也看不上,彷佛就是一个不需要女人的男人。 如果他是个花心的男人,云边的出现倒还好,反之,常焰很难接近,云边的出现显然变得可怕了。 云边带来的强烈危机感,让林玥一时忘了,常焰才是她最该忌惮的,不能得罪的。 第20章 回头见 云边背了一个双肩包,穿着毛衣牛仔裤,从画室下来,把一些钱递给云端。 “哥,这两天嘉南会送你上班,下班他不一定有空,你要自己打车。” 云端把钱揣进口袋:“嗯。” “三餐有饭店送过来,你也不用管。” “知道了。” “衣柜里的衣服都是干净的,我搭配好了,你按格子拿,一天一套,脏衣服放一边,等我回来洗。” 云端找到她胳膊,摸了摸毛衣:“穿个外套,沈城冷。” “有,在包里,下飞机再穿。”云边想了想又嘱咐道:“我会经常打电话给你,电话要带着身上。” 云端点头:“知道了。” 云边四下看了看,不确定还有什么忘记的,应该也没大事,云端自理能力很强,如果她想起什么再打电话也可以。 她把早早包装好放在门口的油画拿上,出了门。画是陈香前两天买的,她一直没抽出空,今天顺路给送过去。 到了公馆门口,已经早有侍者在门外等候。 一个精壮的男人走上前,笑脸相迎:“是云小姐吧,我带您进去。”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要帮忙拿油画,云边微笑婉拒:“不沉,我拿得了。” 公馆很漂亮,云边并未多多欣赏,跟着侍者进了大厅,客厅有几个男人在聊天,安坤坐在主位,一眼就看得出来是这里的主人,陈香的老公。 的确如陈香所说,很老。 陈香从厨房的方向出来,拿着果盘,常焰跟在她身侧,从果盘上抓了一把葡萄,陈香白他一眼。 云边脚步顿住,抬头。 陈香热情地挥手:“云边你来啦,快快给沏茶。” 这热情的一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皆是向她的方向望去,其中有那日在“乐岛”看见过她的张隆,想到这女人那天拉扯常焰的样子,他不禁勾起一丝坏笑。 云边今天穿了件白色毛衣,长发轻盘在脑后,脸蛋素淡,干干净净,黑亮的眼睛怔怔看着常焰的方向,像一朵不染尘埃的花。 陈香走到云边身前,果盘一递:“吃不吃水果,我刚洗干净的。” 云边眼睛有些疼,微微垂下睫毛,说:“不用,茶也不用,我一会还有事,顺路把画送过来的。” “很急吗?我还想跟你聊聊天呢。”陈香努起嘴。 云边摇头:“不算太急,可以帮你把画挂了,要挂在哪里?” 陈香往旁边一指,云边看了一眼,公馆的大厅极其大,装修偏法式风格,画要挂的地方是一处玄关,奶白色的墙,前头放了一个大盆栽。 陈香随手使唤闲在一边的常焰,把盆栽挪走。 常焰没耐性子摆了下头:“有的是下人不使唤,闲我劲多没地方使啊。” 说虽这么说,他还是上手了,弓起背,双手抓住盆两侧,毫不费力就抬了起来。 盆栽下有个托盘,需要一同挪走,常焰双手占着,云边蹲下想帮忙,只见常焰用脚踢了一下托盘,托盘滑行到目标位置,常焰把盆栽放上去。 云边尴尬地站起身子,脸色有些尴尬。 常焰帮完忙就回沙发上坐着去了,中午安坤组了个饭局,这会儿人还没到齐,几个男人随便闲聊。 常焰背对着云边,多一个眼神都不给。 云边收回视线,被陈香抓了个正着,陈香凑过来,低声暧昧地说:“我听小哲说了,画是常焰帮着买的,你们认识,怪不得那天在乐岛闹了那么一出,不过,还挺让人想不到的。” 云边把油画放在地上,蹲下拆外包装,默不作声。 陈香也蹲下:“你满足一下我八卦的心情,透漏一下怎么回事呗。” “就是你看到的那回事。” “哪回事,你喜欢他?” “是的。” 话没半分犹豫,让陈香愣了一下:“你也很诚实啊。” 云边苦笑:“但我搞不定他。” 陈香回头看了一眼常焰,点点头:“他很难搞定的,你搞不定他也很正常,不要因此气馁,看在朋友的份上,我可以给你分享一手情报哦,你想知道什么?” 外包装拆掉后还有一层,最后是塑料膜,抬头看陈香一眼:“顺其自然吧。” 陈香恨铁不成钢地拍她一下:“不是吧,你这么佛系的。” 云边不以为然:“看不到希望的事情,放弃不是很正常吗。” “这么说你是打算放弃了?” 云边没肯定也没否定,陈香一眼看穿:“你是觉得有希望,但这希望太小,不足以让你奋不顾身对吧?” 云边站起身,把油画递给一旁的侍者:“可能是这样吧。” “豁不出去的女人,是得不到想要的男人的。” 云边没吭声,看着那幅如同海市蜃楼的城市挂在了墙上。 作为一个画者,就算再喜欢自己的作品,也要学会割舍,不然,活得会很沉重,画如此,感情也是如此,那些和严火的曾经,是该割舍了。 和常焰同处一个空间,空气好像都变闷了,她要走,陈香乐于助人地把常焰从客厅拽出来。 “干什么干什么?”常焰没好气地嘟囔。 陈香瞪了他一眼:“帮我送一下云小姐。” “没司机了吗,又使唤我,一天天我不是给你们干苦力就是……” 云边打断他:“我去机场,有些远就不麻烦了。” 常焰愣住:“机场?” 云边说:“我打车就好。” “这不太好叫车。”常焰搔搔后脑勺,假装不太愿意地说:“行了行了,我送你吧。” 云边说:“不方便就算了。” “方便。”常焰长腿已经走出去了,回头看她:“走啊。” 阳光折射在他脸上,给人一种柔和的幻觉。 云边指甲扣着手指,指尖发疼,一种苦涩的感觉从喉咙直落进心底,她咽了下嗓子,跟了上去。 陈香酸酸地笑了一声,转头发现林玥到了,像是来了有一会的样子,站在大门边上,神情落寞地看着离开的两个人。 上了车,云边便把车窗打开,风吹到身上有些凉,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憋闷松快了一丝。 车缓慢驶出小路,上了大路后车速稍有提升,常焰侧头看她一眼,她目光始终看向窗外,好像是上了陌生人的车,沉默又安静。 他手掌握着方向盘,手背筋络微微凸显。 冷场许久,常焰开口:“回沈城?” “嗯。”云边嘴都没张,看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像是一盆凉水,从常焰的头顶浇下。 她只要回到沈城,云顶峰就会强制把人扣下,再也见不到了。 常焰握着方向盘的手逐渐用力,好像想捏爆什么东西似的,风从车窗灌进来,从鼻孔进到肺里,针扎似的疼。 云顶峰真行,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常焰问:“画室生意最近好吗?” “还行。”云边淡淡地答。 他匆匆瞥她一眼,她的头偏得太厉害,他都看不到她的侧脸。 常焰问:“画卖得那么贵,没几个人买吧?” “几个人买就够了。” 常焰想笑一下,却没笑出来,说:“也是,你都在网上卖?” “算是。” “网店吗?” “ins。” “那是什么?” 云边侧过脸,风把她的碎发吹出一道好看的弧线,她用手把头发别在耳后,说:“社交平台,平时分享些动态,有人想定制画,就会来找我。” “哦。” 两人目光对上,静止一秒,一时又没话了,同时挪开视线,中间隔着一道刺眼的阳光。 常焰舔了下嘴唇,重拾话题:“我不玩这些,不太懂。” 这话有些尬,云边沉默两秒,像是在想如何接,末了,说了一句:“玩微博吗?” 常焰眉心揪了揪,想到曾经两人恋爱时,总喜欢在微博上发合照,或依偎或调皮,他的心悬空了一秒,说:“老古董了,早不玩那些东西了。” 沉默,再度开始蔓延。 车里的气压要闷死个人,但他们两个却能做到从容不迫,表情镇定地看向前方。 要是六年前,这种气氛常焰是一秒钟都受不了的,可现在又能怎么办呢。 他也想停下车,把她搂在怀里解释一切误会,他想说:“我爱你,一直一直爱着你,你等等我,可不可以等等我,别放弃我。” 然而,作出承诺的前提是能做到。 他能做到吗? 连命的决定权都不在自己手里,又有什么资格去爱别人。 他要做的是装作若无其事,把她送到机场,然后,不复相见。 常焰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可怕的窒息感充斥在狭小的车间,让人绝望,恨不得就此死去。 一个小时的时间,常焰用尽了毕生所有的克制力。 车停到航站楼对面的停车位上,常焰手搭在安全带上,等她的那句“要不要送我进去”,但云边没有说。 云边下车,常焰看过去,她没有马上关门,常焰一瞬不眨盯着。 云边站在车门旁,从他的角度看不到脸,只看得到她白色的毛衣,蓝色的牛仔裤,风从外头灌进来,她的身影纹丝不动。 每一秒钟,都像煎熬。 常焰的鼻头一酸,突然伸出手。 “砰!”车门关上,他的手举在半空中,以一个绝望的姿态,缓缓落下。 人走进航站楼入口,常焰无力地瘫在座位上,点燃一根烟,看着外头。 …… 久远的记忆一瞬间冲入了常焰的脑海。 “云边,你看,那是什么?” “火烧云啊。” “那是我和你,火和云,严火和云边。” “这样哦。” “多般配的名字,这说明咱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还好吧。” “还好个屁,你一个搞艺术的,怎么一点浪漫气质都没有,你看别人的名字能组成我们这么好听的词吗?火烧云火烧云,以后看见火烧云你就能想到我。” “嗯,火边子牛肉也会想到你。” “火边子牛肉是什么玩意,这么难听。” “没见识,非物质文化遗产呢。” “得得得,好好的名字都让你给吃了。” …… “严火,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你不是觉得我哪里都好吗,为什么突然不喜欢了?” “如果我挽留你,你能收回这个决定吗?” “我不想分手。” …… 常焰狠狠锤了一拳方向盘,一下不够,又锤了一拳,车笛反复作响,引来周遭人的注目。 常焰开门下车,脸色阴沉,似乎在车里不够施展拳脚,他下车的一瞬间便狠狠踹了一下车门,车身凹进去一个坑,随后又是一通胡乱砸车的行为。 周围人躲得远远的,瞠目结舌。 他双脸涨红,怒吼道:“你他妈是个男人吗?” 想说的话说不出,想做的事做不了,想爱的女人得眼睁睁看着她走。 连废物都算不上。 砸够了,他蹲在地上,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痞邪地叼在嘴里。 手上全是刮痕,他没感觉,嘴角垮着,呆呆望着航站楼入口,背影孤单,风吹得烟雾到处飘,他的双眸微红,似哭非哭。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全是烟头,风一拂,烟头的位置随风移动一些。 云顶峰真行,为什么不告诉他一声,至少有个心理准备,多看几眼云边也好啊。 非让分别弄得这么仓促,他上辈子是欠云顶峰什么了啊。 突然手机响了,常焰悻悻掏出手机。 是云边。 他想也没想地接通。 车上的沉默转移到了话筒里,那头迟迟不说话,只有空姐好听的声音,在嘱咐飞机上的注意事项。 常焰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不敢大声。 沉默一直延续。 屏幕上的读秒数字已经足足三分钟了,再这样下去他的心都快痉挛了。 云边突然开口:“常焰!” “嗯!”常焰马上回。 云边说:“回头见。” 常焰张口,话却哽在喉咙里,哪还有什么回头见,如果幸运,或许几年后可以回见,那时她可能已经嫁人,如果不幸…… “常焰,回头见。”云边又说了一遍,语气竟然有一丝期待,似乎在期待和常焰的再次见面。 常焰的声音沙哑:“好,回头见。” 第21章 画展 云边握着手机,紧皱许久的眉心缓缓松开。 留住他和放下他,她都做不到。 陈香说的话是对的,因为希望太小,她不知道这个人还值不值得她奋不顾身,但对于希望的理解,云边想的和陈香表达的意思略有不同。 “希望”并不是他是否还心悦于她,而在于,他到底还是不是曾经那个严火。 很多人穷极一生都在逐名逐利,在对抗平庸的路上,日渐迷失,忘了初心。 她爱的,从不单单是严火带给她的那些浮于表面的浪漫和美好,她更爱他胸膛里那颗炙热赤诚的心,见到世间苦难,不愿作壁上观的局外人,而是真正的敢于担当,像一把焰火,燃烧热血,驱散黑暗。 那样的严火,即使平凡,却耀眼异常。 * 长途飞行让云边有点疲惫,下飞机时已经是晚上了,从出站口出来,迎面一股冷风呛到鼻子里,她咳嗽两声,紧了紧身上的毛呢外套。 身侧的男人为她开车门,云边钻进副驾驶,男人绕到驾驶座,上车关门:“首长今天事情比较多,说明天你看完画展他找你吃饭。” 云边嗯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笑笑:“罗浚。” “哦,谢谢。” 云边和他不熟,便窝在座位里小憩,再睁开眼时已经到地方了,云边道谢,下车。罗浚点点头:却不走,而是把车倒进一旁的停车位,云边回头看了一眼,随后上楼。 打开家门,一股灰尘的味道,云边把背包放下,简单清理了一下卧室,拿出一套干净的被褥,躺了上去。 好久没回来了,以为回到故乡会有强烈的归属感,但她并没什么感觉,她的心反而都在长蓝,惦记着云端眼盲照顾不好自己,也牵挂着常焰。 她掏出手机给云端打了个电话,聊了一会挂掉电话后她突然想到什么,走到窗子边,往下头看。 罗浚的车还在,车里打着灯,人肯定也在。 云边叹了口气,回房睡觉。 第二天云边从家里出来,罗浚果然还等在门口,身上的衬衫皱皱巴巴,面色疲惫,一看就是熬了一宿。 “云小姐去看画展?我送你。” 云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次的展览为期十天,是知名的油画容唐老先生发起办的收藏特展,近万平方米,上百幅名家作品。 容老在油画界声誉极佳,展品又多是画家们没有公开展示过的,自然吸引了诸多目光,来参观的不乏许多油画界的知名人士以及收藏家。 这些画展出过后便会进行拍卖,拍卖将全程直播,每一笔成交价都是透明的,结束后这些钱将成立一笔基金,用来给特殊疾病群体治疗。短短十天的亮相,之后这些珍贵的油画再也不会一起出现了。 参观的人不少,每件展品都拥有独立的空间,画旁边有关于作画者的介绍,举着相机拍照的人不少,摄影姿势专业,多是媒体行业的。 云边沿着参观路线一路走着,最后停在了一幅雪景画前头,眉头抬起。 光线昏暗的厅堂里,所有的光都集中在展品上。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自己的画被展出,但在一众知名画家里头,还能有如此特殊的位置,让她有些惊讶。 有观画者在一旁议论:“云边?这个画家不出名吧,怎么和容老的展位一样大。” “是个小众画家,作品倒是不错,获过不少奖,但人太年轻了,资历尚浅,摆在这个位置的确不太够格。” “你认识?” “不熟,只是见过,人比画要漂亮。” “怪不得,怕不是什么富商的亲眷吧,所以才有如此厚待。” “那就不知道了,她背景很神秘,人也不公开露面,比较低调。” “低调?那更说明问题了,要是干净的话,何必弄得见不了人似的,显然是怕人扒身世呗。” 云边站在他们身后,对两个人的谈论充耳不闻,安静地观赏画作,罗浚站在距离她三米远的位置,不打扰地盯着她。 无论站在阳光之上,还是沟壑之下,人性都是逃脱不开的,人性有善,必然也有恶,但这恶意对人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就要看世界的秩序如何,因为恶不同于善,恶有忌惮,恶是个胆小鬼,世界的规则越健全,它们越是偃旗息鼓。 人要消灭的从来都不是恶意,而是恶滋生的环境。 “云边。” 云边看得太专注,迟疑两秒才回过头。 “容老。”她轻轻颔首。 刚刚谈话的两人也回过头,看见云边和容唐老先生皆是当场尴尬住,连招呼都没打,快步从展品前头离开。 容老满头白发,身形消瘦,褐色的毛衣外头套着件马甲,朝云边笑笑:“你这孩子怎么才来,展览都快结束了。” “我哥哥那边我总放心不下,就耽搁了几天。” “云端最近还好?” “挺好的。” 容老点点头,研判似的打量了一下云边:“你最近也还好?” “也挺好的。” 客套过程不过几秒钟,云边的表情姿势都没有任何变化,但容老还是觉得她不一样了,眼神比之前明媚了些,像是困扰好久的事情总算等到了转机,但眉头却有浅浅的川痕,怕是又有了新的困扰。 云边直来直去问:“容老,为什么把我的画摆在这个位置?” 容老笑笑:“你的画好,摆在这怎么了?” “这展厅里的画,哪个不好?你这是明目张胆给我开小灶呢。” 容老皱眉:“你这孩子,给你小灶还挑我了,我这不是提携你吗,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毛病也多,再不提携,等什么时候去。” 云边的眸光滑过一丝感伤:“比我有实力的后辈有很多,您把精力搭在我身上,不值当。” 容老爽朗地笑笑:“值不值当,这标准谁定的。” 云边哑然。 云边和容老的渊源颇深,她曾在他那容老手下做过一段时间小工,意外收获了容老的喜欢,收了她做学生。 后来容老因为年纪大精力有限,不怎么喜欢教别人了,便不接待造访的学生,唯独云边,他每次都会见上一见,交流一下艺术心得,或提点她一二。 容老对云边的青睐是不同的,他觉得云边的心很静,不像其他后生,浮躁又贪婪,云边的性子也淡,不争不抢的,没有野心不图发展,对艺术是纯粹的热爱。 他提出过让云边长期留在他身边,做个徒弟,但云边拒绝了,她心中有困扰,始终埋在心里头,她想去寻求答案,没法稳定地留在容老身边。 容老说:“过两天拍卖会结束,我介绍几个人给你,都是我的老友,人脉广,以后你的画只上展览,不要对外销售了,沉淀几年专心研磨收藏画,名声地位都会上一个台阶。你有这般好的画功,艺术天赋也不凡,不该做个无欲无求的人。” “无欲无求不好吗?” 容老意味深长地摇摇头:“好是好,但可惜了,金子不该呆在土里,该站在更高的地方。” 云边沉默两秒,挽起容老的胳膊,往旁头走了几步,确定罗浚听不到的位置,说:“容老,您真的不必为我费心,我留不了那么久,明天就得走。” “什么?怎么这么着急?”容老诧异。 云边抿唇,斟酌半晌也不知如何解释,她只好言简意赅:“有些重要的事要处理。” “多重要?能比你的前途还重要?” 云边的心里并未将两者去做权衡,很自然地选择跟随心意,她看向容老,诚恳地说:“我不知道哪个更重要,但这很清楚,这事我不做,人生就会留下个遗憾,如果我有机会改变这个遗憾,但并没有,是不是比遗憾更可悲呢。” 容老愣了一下,叹了口气:“你啊,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你的遗憾是什么,但我活了一辈子,过来人看得比你清楚,是你的早晚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不来啊,你觉得不努力改变遗憾很可悲,那为了这个遗憾,付出的年华,失去的机会呢,如果结局不如你愿呢,是不是更可悲?” 云边静静地看着他,眉头锁住,沉默半晌,摇摇头:“失去什么,我都不会后悔的。” 容老恨铁不成钢地捏了下拳头:“年轻啊,哎。” “您年轻的时候,面临这种选择,也会想跟随心意的吧。” 容老怔住,沉思几秒,脸色渐渐放松下来,略是无奈:“罢了,你想做便做吧,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说。” 云边咬咬嘴唇,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还真的有件事想您帮忙。” * 云边看完画展,罗浚说云顶峰临时有事又来不上了,云边不以为然,坐进副驾驶,选了个饭店让罗浚送她过去。 罗浚发动汽车,看她一眼,尝试搭话:“云小姐这次要在沈城待几天?” “一周吧。”云边淡淡地说。 “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 罗浚点点头,冲她微笑一下,又问:“那都在家待着吗,还是要出去玩。” “在家睡觉吧。” “好。”罗浚得到行程,不再说话了。 云边瞥他一眼,罗浚年纪不大,跟她说话时有明显的羞涩,一看平时就不怎么和女生接触。 云边内心腹诽,云顶峰真是难为人,这孩子心里肯定一百个不愿意接这种盯人的活。 到了饭店,云边提出让罗浚一起吃,罗浚本想拒绝,但看了眼饭店人多眼杂,又有后门,很怕一个不注意云边就没影了,便进去和她一起吃了。 云边不善谈,恰好罗浚也是个闷葫芦个性,吃饭时两个人都是沉默状态。 云边埋头挑了一筷子面,看着缠绕在面条上上的辣椒沫,不禁想起了长蓝的那家麻辣小面店。 味道真的和这里很像。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喜欢吃麻辣小面,每次想吃什么的时候,下意识便会想到麻辣小面,一段时间没吃的话,她也会想念。 或许这就是她走不出来那段感情最好的证据吧。 她有时会排斥,某件和从前有关的事物突然将她拉回回忆的那种感受,但有时也会眷恋,被突然拉回去时,获得的片刻甜蜜。 人真是矛盾。 就比如现在,她又想起了严火,如果对面坐着的人是他,铁定不会安安静静的吃东西。 他总是一刻都消停不下来,尤其是两个人恋爱之后,嘴跟机关枪似的,一顿饭的功夫,能把每天从早上到饭前的所有行程都说给她听,吵得她脑袋直疼。 严火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毛病,爱唠叨,特别是对喜欢的人,巴不得说个天荒地老。但云边和他恰好相反,云边性格安静。 所以严火偶尔会担心,自己说得太多惹云边烦,便会强迫自己闭嘴。 但他嘴虽能安静,手却又消停不下来了,不是摸摸她脑袋就是捏捏她的脸,跟多动症似的。 这么一个闹腾的人,怎么可能被人忽视呢,他在她记忆里的每一个瞬间里,都是最瞩目的那一个。 想到这,云边笑了一声。 罗浚抬头,一脸懵地看着她。 云边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抱歉。” 吃过了饭,罗浚准备送云边回家,突然电话响了,他瞥了一眼云边,下车接电话。 云边直觉这电话是云顶峰打的。 果然在挂了电话后罗浚的脸色就有些微妙的尴尬感,并再次尝试和云边聊天,提出为云边购买生活用品的建议,云边顺从地点点头,罗浚松了口气。 生活用品买了一大堆,很多她不一定用得到,但罗浚还是往购物车塞,结账之后他拎着两个大袋子,用“东西太沉我帮你拿上楼。”的计划顺利地进入了云边的家里。 到了家,罗浚放下东西没马上走,做作地咳了两声:“云小姐你这家里灰尘太大了,要打扫一下,我帮你吧。” 云边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罗浚错开她的视线。 要不是他的身份,云边真觉得这人要对自己图谋不轨。 估计是云顶峰安排的,任他去吧。 罗浚收拾一通后和云边打了个招呼走了,人走后,云边发现自己的包被人碰过了,证件全都没了。 云边淡嗤一声,云顶峰竟然让手底下的兵干起了偷鸡摸狗的事了,真是太高估他的品德了。 他还打算干什么? 云边想了想,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 罗浚坐在她家门口的地上。 这是想干什么? 与此同时的长蓝镇,几辆黑色的车停在画室门口,车上下来几个身形硬朗的男人,前头的男人拿着撬锁工具,丝毫没有做贼的素质,大大咧咧把门锁撬开。 第22章 菩萨 凌晨两点,罗浚还在,答案已经不需要再等了,云顶峰就是要把她扣在沈城,这事跟常焰没关系才有鬼。 看来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都不是空穴来风。 绝情分手,更换名字,个性突变,来路成迷。 答案在云边心里呼之欲出。 既然答案知道了,她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常焰若还是严火,就值得她奋不顾身。 云边给容老打了个电话,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套件风衣,拉开客厅的落地窗。 又干又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走到阳台,向下看去。二十多层的高度,令她不禁吸了口凉气,就算不恐高,楼外观也没有任何攀岩的可能,技巧和体力上都被否决了。 户型设计,隔壁家的客厅和云边家是挨着的,阳台也是挨着的,但阳台和阳台之间,还是隔了两米多的距离。 云边后退几步,活动脚腕,盯着对面阳台深吸一口气,咬咬牙猛地向前跑,每向前一步,她的心跳就快上一分,一步,两步,三步,她突然刹住脚,手掌拍在阳台围墙上,又气又恼地捶了两下。 不行,两米太远了,她做不到。 云边回到屋里找可能用作工具的东西,找了一圈,门板床板长度不够,家里也没有绳子,她四下扫视,看到墙上的一幅字。 “天道酬勤、无愧于天。” 云顶峰喜欢书法,这幅字就是他刚学书法时候写的,当个宝似的送给了父亲,父亲嫌弃一通,但还是挂了许多年。 云边把长方形的框拆下来,掂量了一下木框的重量,死沉死沉的,应该承重性还不错。 木框搭在两个阳台中间,可里头是空心的,她分析了各种姿势,最后选择用滚的。人趴在木框上头,按照尺寸,她趴上去没什么问题。 云边找来凳子,踩上去骑在阳台上,手颤抖地握住木框,咽了下嗓子,上身趴了上去。 有风从空中涌过来,她一狠心,腿也搭了上去。 胸口压在上框,小腿搭在下框,风衣在空中摇摆,爬上来后才发现,不可能用滚啊。 云边尝试着动了一下腿,一点一点挪过去的话好像没那么难,她手握住画框,胸口往过蹭,当人完全脱离阳台后,难度飙升。 动一下腿,上身的重力会加大,两边重量不平衡,便会有一边翘起来。云边咬住嘴唇,俯瞰下头的炫眼高度,衣摆被吹得拍拍打打,她的身体从里到外凉透了。 头发乱飞,在她面前打架,她分出一只手将头发拢住,旋了两个弯,咬在嘴里。 再难都得过去,想的越多越胆小。 抓紧时间,云边同手同脚一起挪了一步,木框晃动,她肌肉紧绷,等了几秒木框稳定后再度挪了一步,再来一步…… 冷汗从头顶滑落,掉进风里,风衣带子像眼镜蛇似的摇摆,云边的膝盖和胸口都有不同程度的剐蹭,又冷又疼,她的手通红,一下一下有节奏地移动。 马上快到地方了,云边稳定呼吸,一只手缓缓抠住阳台的围墙凹槽,一只腿也爬了上去,要成功了。 她有点着急地迈出后脚。 风骤起,木框剧烈晃动,云边惊慌地另一只手抓住了阳台,木框被掀翻,一边瞬间翘起,翘起的那边勾住了她的衣摆,把她搭在阳台上的腿拽掉了。 云边惊呼一声,双腿悬空出去,只有双手死死扣住阳台,指甲上渗出丝丝鲜血。 风很大,像是无数双手推得她下身摇晃,手臂上青筋暴起。 云边仰着头,怎么努力都上去不,世界很安静,只听得到风声。 她力气不够,没有几分钟就会掉下去的。 云边竭力控制住摇摆的下身,让身体安静下来,她抬头看向漆黑的天空,双眸闪着水花,张口嘴,声音颤抖又沙哑。 “帮帮我,求求你了,我给你上过香的,你帮帮我。” 力气在一点点告罄,云边的十根手指感到剧烈的疼痛,她咬着牙,泪水从眼里滑落。 像在祈求上天,也像在给自己鼓劲,低喃着:“他是我整个青春,唯一爱过的男人啊,如果这把驱散黑暗的火,一定要用他的生命点燃,要让我如何冷眼旁观啊。这个局外人,我也做不得,我要回去,回到他的身边,帮帮我吧。” 云边痛苦地咬紧牙关,喉咙里溢出一丝呜咽,就在快坚持不住的时候,有一双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 一个戴着绿色睡帽的男人脸突然暴漏在她眼前,龇着牙:“我的个老天,这是个什么东西啊,你是人是鬼,劫财劫色你就说,玩什么激情游戏啊,妈呀我要杀人了。” 云边急促地说:“拉我上去,快。” 男人理智回槽,揪着云边的衣领用力把人拽上来。 云边的脚落在地面,松了一口气,抬头看见男人泪流满面,坐在地上惶恐地看着她,语无伦次:“你不是鬼,你是隔壁的吧?大晚上的干什么,你要是想找我敲门就是了,长这么好看我不会拒绝的。” 云边突然抱住他:“谢谢你,谢谢菩萨。” “你怎么知道我叫蒲飒?” 云边没工夫跟他多说,扶着他的双臂笔直地看着他:“镇定,我需要你的帮助。” 蒲飒摇摇头,又点点头:“帮哪个方面的忙?” 十分钟后。 云边穿着一身哈喽kitty睡衣,长发遮住侧脸,依偎在一个穿着毛毛虫睡衣的蒲飒怀里。 打开房门,罗浚转头,愣了愣。 两个人镇定地出去,在罗浚彷佛见到怪物的目光注视下走进电梯。 容老司机已经在小区门口等候了,蒲飒将云边送到车上,云边回头,又给了他一个拥抱:“谢谢你。” 云边的车离开后,蒲飒才渐渐缓过神来:“真是惊魂的一夜,没想到我还有机会做好事,拯救了一个被家暴的女人。” 云边坐不了飞机,动车等一系列云顶峰可以作卡的交通工具,容老安排人开车一路送她,三千多公里,30多个小时,穿越冬季回到秋季。 二十个小时前,云顶峰打来电话,怒气冲冲问她在哪里,云端在哪里,云边不理,挂了电话。 十个小时后,车直接把云边送到了董嘉南家楼下,云边从车上下来,浑身酸痛,她按了按酥麻的脖颈,回头对司机道谢。 司机:“容老觉得你可能会遇到不少麻烦,遇到什么事,尽可以打给他,证件回头我让人补好给你。” 云边点点头:“谢谢你。” 司机笑笑:“不用老这么客气,容老说你的事就是他的事,他还有句话让我转告你。” 云边接过那张便签,愣了几秒,鞠了个躬:“特别谢谢你,谢谢容老。” 男人笑笑:“不用客气,容老说” “什么?” “他说现在有机会发展就别错过,虽然你有自己要做的事,但他不想你把时间就这么浪费了,人不在沈城,也不是不能跟他学东西,电话,视频,怎么都可以。还有,他说让你快点折腾,折腾够了回去找他,老老实实地呆在他身边,资源,人脉,金钱,地位,得有个人承接。” 云边怔住,心脏一瞬间变得沉重,不知该如何回馈这样的情谊。 他弯下腰,鞠了个躬。 * 云边沈城出逃的那一晚,在画室的云端也遇到了麻烦,有几个人闯进画室强行要将云端带走,云端和他们起了冲突,从交手的方式中察觉出来对方都是军人出身,几人的目的很清楚,只是带云端走并不伤人,对云端的攻击也只是防守。 但云端太难搞了,几人想强行带走云端无果后,便实话实说是云顶峰的命令,让他必须回沈城。 以为搬出云顶峰,云端肯定会听话,然而云端依然不顺从,趁机从画室逃了出去。 他们没想到一个眼盲的人能这么轻松地溜走了,但事实是,云端不仅溜走了,还甩掉了几人的追逐。 他在外面兜了几圈之后,去了董嘉南家里头避难。 云端是军人出身,明白那几个人想带自己走,肯定是秘密行动的,为何有这样的命令,云端有很多疑惑,但疑惑归疑惑,没跟董嘉南如实说,随便找了个借口。 董嘉南对云端是非常信任的,没多想便让人住下了。 * 云边走上楼,敲响董嘉南家的门。 董嘉南出来开门,云边问:“我哥呢” “在里头呢。” 云边进到卧室,看见云端坐在书桌边读书,身上没什么伤,她松了口气。 云端放下手里的书,手在虚空中举着,云边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哥,你没事吧?” “没事。” 董嘉南杵在他们身后,挠挠头说:“你们遇到什么麻烦了,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说,在长蓝不说别的,一般事我还是能解决的。” 云边冲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有点外债,人家追到这来了,就快还清了,不用帮什么忙。” 董嘉南诧异:“你们会有外债?看着一点都不像,别是敷衍我的吧。” 他停顿两秒,瞟了云边一眼,聪明地说:“我看是跟常焰有关吧?你把他惹着了还是把他身边的人惹着了?” 云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董嘉南把她的迟疑理解成自己猜对了:“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关系,如果现在还来得及你趁早跟他撇干净,你惹别人生气了顶多吵个架,惹到他,那可是有生命危险的,而且姐姐你根本不知道他做的是什么生意……” 董嘉南想到前几日在乐岛发现常焰疑似和人在做毒品交易,当时他不敢打草惊蛇便给章回打电话汇报了此事,以为自己立了功,没想到章回不仅没有派人去乐岛,还斥责他一通,董嘉南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这两天冷静下来,还是没想明白。 现在正处于委屈又费解的情绪中,表情有些郁闷。 但这话没办法泄露给云边,董嘉南及时住了嘴。 云边问:“什么生意?” 董嘉南看她一眼,烦躁地甩甩头:“反正不是好生意,我现在没证据,但我肯定会逮到证据的,等着吧,乐岛那么多女人还不够,还想来玷污姐姐,我绝不对让他得手。” 云端头微微转动,表情困惑,云边岔开话头:“嘉南,我带我哥先回去了,这两天麻烦你了。” 董嘉南还想再说什么,云边已经拉起云端往外走了,他叹了一口浊气,心里堵了一股莫名的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8-03 20:21:10~2022-08-03 20:2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嗯嗯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救人 回画室的路上,云端突然问:“你和常焰是怎么回事?” 云边的手下意识一紧,垂眸不语。 云端满脑子雾水,困惑再也藏不住:“当初接那批画的时候你就很奇怪,你什么时候接过那种单子?还有那天我打电话给你,为什么是他接电话,董嘉南的话又是怎么回事,二叔让你我回去跟这些事有关对吗。” 一连串多个问题,云边一个都不知如何回答,深吸一口气,依然不说话。 云端很生气,问:“为什么要瞒我?都闹到云顶峰派人过来了,你还瞒着我?” 云边看着他,面露愁色:“我没想瞒着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云端沉默两秒,哧一声:“你从来遇到什么事都直截了当的说,现在这副样子,让我觉得这里头很有文章。” 云边心头一抖,咬住牙,抵死倔强地沉默着。 等了半天,云端也没等到云边的回应,他既无奈又无力,甩开了云边拉着他的手:“觉得我是个没用的人,所以你遇到事情连商量都不会跟我商量了是吧?” 云边摇头:“不是的哥。” 云端突然问:“常焰是谁?” 云边抬眸,目光平静地看着云端:“常焰就是常焰啊。” 风涌过来,云端闻到云边身上淡淡的烟味,他鼻子灵,认得出这味道和常焰身上一样。 烟草气息里藏着许多的秘密。 云端想知道,但云边死死咬住这些秘密,想来他是问不出来的。 他想到云边回沈城的那天。 约莫着是她飞机起飞半个小时之后,栾宇去了画室,说帮常焰取画。 二十幅画已经包装好,被云边放在画室里头了,但那幅赠品还没包装,之前云边晾画的时候云端问过,她画的什么。 以往云端也喜欢问这些问题,他没有眼睛,便喜欢听云边给他讲画,他不想错过云边的画,因为她的画都很美,她讲述起来也很有意境。 然而那天,云边没有正面回答他画的是什么,只说是一个普通的风景画,包含在订单里头的,送给常焰的赠品。 栾宇去搬画,云端摸索着将晾干的那幅赠品画也摘了下来,说:“这幅画云边说是赠品,我包一下,你一起带走吧。” 栾宇答应了,等他包装。 云端好奇问了一句:“你帮我看看,这幅画画的是什么?” …… 想到此,云端叹了口气,语气渐渐平和下来,似是无奈后的妥协:“你知道二叔强制让我们回沈城,甚至派了军队的人过来,意味着什么吗?” 云边点点头,很是平淡:“知道,意味着我闯祸了,我做错事了。” 云端轻笑一声:“认识得这么清楚,为什么还要去做。” 阳光太刺眼,云边抬手遮住眼睛,说:“那你又为什么不听二叔的话,逃走了呢?” 云端哑然。 云边凑过去,拉起他的手,帮他回答:“哥,因为你不忍心我做错了事一个人受惩罚,所以陪我一起是不是?” 轻柔的声音,将云端心里头的焦躁抹平,理性和感性的对峙,毫无疑问云边在他心里头是占上风的。 云端抿唇,轮到他无话可说了。 云边说:“你就当我做了一辈子乖乖女突然叛逆了吧,看在我没什么前科的份上,这次别责怪我了,如果你非想我认错的话,我认,但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是为什么,我也不会回头。我想坚持的,没人拦得住,你要是不同意,那我只能把你送回沈城了。” 云端怔住,没想到云边这么决绝。 云边的五指牵连着他的手,她动了动,说:“你要回沈城还是跟我回画室?” 云端不说话。 如果他是个健全的人,云边不在意他去哪里,但他不是,车祸不仅让他失了眼睛,也失去了许多精神的支撑,而云边对于云端来说,是目前生活中最重要的人。 这种重要的程度意味着,两个人一旦分开,会有刮骨一般的痛。 云边不想用亲情去绑架他支持自己,也不想强势去逼迫他做选择。 “你回沈城的话,我安排人照顾你,你不用担心我,我只在长蓝呆一段时间,不会很久,事情结束了我就回去了,到时候再也不离开沈城了。” 云端依旧不说话,眉眼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边缓缓垂下头,神色笼罩着一丝落寞:“我送你回沈城。” 突然间,云端的五指握紧,扣住云边的手:“回画室吧,我饿了。” 云边愣在原地,云端已经迈步,云边匆匆跟上:“你想吃什么?” “鸡蛋面。” 云边挠了挠嘴角:“吃得不腻吗?” “不腻。” 阳光罩在云端的眼睛上,他眨都不眨,云边看了他一眼,心里的感觉很复杂。 倏地,云端停下脚步,云边撞在他身上,抬头。 云端:“你说自己是乖乖女,是不是太自夸了?” “喏?” “你只是懒得叛逆,所有劲头都用在画画上了,本质上跟乖是不同的,没前科是因为,家人都是顺从你支持你的,并不是你在顺从我们。但凡有人反对你画画,你能叛逆得六亲不认。” 云边挑眉:“不至于。” 云端讽刺地笑了一声:“别跟自己立乖乖女人设,你实际上就是个执拗又一根筋的人。” 云边摸摸鼻子,略带尴尬:“好吧。” * 三天后,常焰给玥玥发廊补完货,站在外头抽烟,看见街头一男一女。 男的拿着手杖在地面敲敲点点,女的拉着他的手,走在他的后面,低头看他的手杖。 俩人利用平时上下班的时间,在练习如何精准地判断距离呢。 烟头上的灰积了一节,引力作用下支撑不住掉落在夹克上,常焰低头,盯着那烟灰出神。 什么情况?他们怎么还在长蓝? 云边和云端走得专注,从马路对面缓缓经过,丝毫没注意到他人。 两兄妹走路一样的好看,脊背笔直,仪态俱佳。 云边今天穿了一件奶黄色的紧身针织衫,把身段衬托得很优雅,白皙脖颈上系了一条同色系的丝巾。 她自小审美感就好,衣服鞋子虽不是名牌,但她很会搭配,再加上清而不冷的气质,人看起来永远是舒服的 常焰看着她的身影,眸光很深,像口井,他扔掉烟头,转身进了玥玥发廊。 突然很想剪个头。 云边送完云端,原路返回,不同于刚刚送云端时的专注,云边在走到玥玥发廊时停下了脚步,向里张望。 阳光穿过斑驳的树影,笼在她乌黑的头发上,看起来很是柔和。 常焰面前的镜子完完整整将她的身影投射到常焰的瞳孔里,常焰定定看着,理发师椅子一滑,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垂下睫毛,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惊讶的同时,还有一种多看一眼就赚一眼的欢喜。 理发师弯腰调椅子,常焰再次抬眸看向镜子,树影下空空的,人已经离开了。 云边顺路去邮局取了快递,一件是刚补好的证件,另一件是她特意拖容老帮忙弄的名家收藏画,画很大,她没有往回拿,把外包装上的邮寄信息撕掉,贴上一张写着自己名字的,地址填了陈香家。 这画是专门送给陈香的,身在长蓝,就要活在当下,有个好朋友也不错。 回到画室,云边换上工作服,准备做个扫除,还没开始,电话便响了。 云边掏出手机,愣住了。 是常焰打来的。 心跳砰砰的不受控制,云边走到窗子前,紧张地吸了一口气。 “喂?” “云边,老吴按摩刚刚着火了,你哥现在在医院,你来一趟。”常焰淡定的表述。 云边想也没想转身就往外走,脚步飞快,经过材料箱子的时候被绊倒,“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常焰听到动静心一惊:“云边?” 云边捡起手机,站起来往外走:“我哥怎么样?” “只是吸了点烟,现在睡着,你别着急,我把位置短信发给你。”常焰的声音很稳,云边的惊慌缓解不少。她挂掉电话,出门打了个车,一路跑到云端的病房。 常焰穿着件短袖T恤,裸漏在外的皮肤上都是黑灰,躺在病床上的云端也是,常焰拿着湿毛巾,正在给云端擦脸。 云边大口喘气,视线定格在云端脸上,表情紧张。 常焰看她一眼,再次强调:“没有大事,只是吸了点烟,一会就能醒了。” 云边抬头看他,常焰又对她点点头,一路过来的不安这才能安心放下。 云边来的时候太着急,身上穿着背带裤工作服,宽宽大大的,背带裤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小衫。胸前和裤子上沾着不同颜色的颜料,看起来像个油漆工。 两个人的穿着都和这季节格格不入,常焰看了一眼她露在空气里的胳膊,回头又看了看自己被烧得破烂的夹克,没说话。 云边说:“是你救的我哥吗?” 常焰想了想,点点头。 他本想说不是的,但身上的黑灰让他撒不了谎,他在玥玥发廊的时候,听到有人喊老吴按摩着火了,他下意识便冲了出去,拨开重重人群,看见老吴按摩的门口被火势堵住,他跑到一边,踩着墙一跃而起,抓到二楼窗户,跳了进去。 进去的时候云端已经昏迷了,所幸晕在了没有火的位置,人也无大碍,他便把人救了出来。 云边感激地看他:“谢谢你。” 他摸着后颈,不自在地点点头。 云边指他的脑袋:“你头发怎么了,左边短右边长。” 常焰干笑:“可能烧到了吧。” “……” 烧得有这么均匀吗?看起来像是理发师技艺不精,剪得长短不一。 两人一时无言,站着尴尬,常焰拿过刚刚给云端擦脸的毛巾往卫生间走:“我去洗一下。” “哦。” 云边看着云端脸上的黑灰也没擦干净,想着再去拿个毛巾给云端也擦擦,病房是独立的单人间,卫生间也在里头,她说话可以轻松地传递到常焰的耳朵里。 “还有毛巾吗?” “有啊。” “那我拿一个。”云边没多想便推开了卫生间的门,常焰刚把肥皂打到脸上,迅速抹了一把脸,扭头看她。 云边僵在门口,卫生间的灯光昏暗,打在她脸上,她的脸颊霎时显现出两坨红晕。 云边以为常焰只是洗脸擦擦胳膊,没想到他是进去洗澡的,而且他是怎么做到几秒钟就把衣物都脱掉的。 花洒的水从常焰头顶冲下,脸上的泡沫顺着水流而下,他眯起眼睛,抹了一把脸,再睁开眼时云边的视线已经变得肆无忌惮起来,淡然地将他全身上下看了一遍,最后停在他的腹部区域。 满身刀痕,也挡不住那精装的身躯,紧绷的肌肉线条,和雄性特有的器官。 云边眨眨眼。 常焰镇定地背过身:“拿吧。” 云边轻轻地“诶”了一声,走进去,回头自然地把门关上了,一幅自己看无所谓不能被外人看到的感觉,常焰也不知道她这主人心态是从哪来的。 常焰的衣物随意扔在干燥的地上,云边一一捡起,想找个地放,但卫生间地方不大,除了水池没有其他可以置物的地方,她只好把衣物挂在了门把手上。 他的衣服又脏又湿,挂不挂没有区别,云边依旧一丝不苟地将衣物展开,一件件挂上。 T恤,裤子,内裤,云边摸着那平角内裤的布料,猛然发觉自己呼吸困难,常焰用凉水在洗澡,水珠溅在云边身上,冰冰凉,她却觉得很热。 常焰扭头又看她一眼,觉得她的慢动作是故意的,他深吸一口气:“看够了吗?” 云边回得理直气壮:“我没看你。”她的确没看他,低头在挂衣服。 常焰咬了下后槽牙,关上花洒,用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身子:“不用挂了,我洗完了。” 云边说得理直气壮:“怎么这么快洗完了?” 常焰走到她跟前,黑发上滴着水珠,双眸湿润又明亮,直直盯着她。 云边咽了下嗓子,也看他,脸色没有半分的不自在。 沉默,呼吸在不经意间变得很沉,俩人对峙,谁也不先把视线避开。 有汗水从云边脖颈滑下。 常焰觉得腹部发热,隐忍地皱了下眉,一把拉开卫生间的门,将云边推了出去。 过了两秒,门又开了一条缝,一只修长的手伸了出来,掌心向上,手指动了动:“拿来。” 云边把手里团成一团的布揣进背带裤胸前的兜里,说:“什么?” 常焰探出头看看她,声调不紧不慢:“我的内裤。” 云边摇头:“我不知道啊。”说完转身就走了。 “操。”常焰摔上门,骂道“还他妈有这癖好。” 云边充耳不闻,拉过病床边的凳子,脑海里都是刚刚看到的画面,他的腹肌很紧实,人鱼线饱满,肚脐下有一小条黑黑的毛发,转身的时候,臀部的肌肉绷了一下,很像曾经他们在做某种运动时,臀部活动的形态。 云边险些坐偏,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她惊慌回神,常焰也从卫生间出来了,用毛巾在擦头上的水珠,云边看了他一眼,常焰擦完后把毛巾扔给她,云边一把接住。 “你不是要毛巾吗,给你。” “我要干净的。” 常焰抬眸,淡嗤一声:“我挺干净的。” “……” 云端醒了,咳嗽几声。 “哥。” 云端握住她的手,云边将他扶起,倒杯水给他,云端喝下,开口发现嗓子都哑了:“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醒了就好,我去叫医生。” 云边说完便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常焰和云端俩人,常焰没说话,安静看着他,云端头微微转动,朝着他的方向:“常焰?” 常焰挑眉:“嗯?” “刚刚迷迷糊糊听见你和云边说话了,你救了我吧,谢谢。” 常焰抚摸着嘴唇,沉默几秒,说:“顺手。” 云边带来医生,帮云端检查了一下,除了有些轻微擦伤之外没有其他大碍,不需要住院。 云边帮云端穿鞋,云端抬头对常焰说:“麻烦你送我们回去了。” 常焰:“……”这两兄妹都这么自觉吗? 云边抬头看向常焰,表情同样的理所应当,感情欠他们的。 常焰额角抽搐,点点头:“行,好人做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8-03 20:24:48~2022-08-05 21:5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o7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好人做到底 常焰打算把云边和云端送到画室就走的,却在画室门口见到了安小哲的女朋友。 孙晨晨在乐岛干没几天就勾搭上了安小哲,她人长得好看,嘴也甜,安小哲很是喜欢她,俩人发展速度火热,并建立了恋人关系,安小哲没有安坤的谨慎,成为恋人之后,孙晨晨自然而然就从安小哲嘴里知道了他们做的生意,并且提出自己也想贩毒赚点钱,听安小哲说孙晨晨想考沈美,又不想靠男人,是个独立自强的女孩,常焰乐了。 既然是安小哲亲自交待的,常焰也不好拒绝,于是让林玥带孙晨晨出了几次货,至于具体出货情况常焰并不了解。 他看见孙晨晨和云边亲热地打招呼,眉头一皱,从车上下来:“帮了半天的忙,你是不要管顿饭啊。” 孙晨晨看见常焰,下意识张大了嘴。 云边说:“好,那中午留下一起吃饭吧。” 常焰唇角勾笑,在云边把门打开之后,第一个进了屋,其余人进屋后,孙晨晨说:“那云边姐,我上去画画了。” 云边点点头,转身对常焰说:“我们也上去吧,厨房在三楼,我做饭。” 常焰有些惊讶:“你会做饭?” 云边疑惑:“你不是吃过?” 这句话把时间一下子拉到了许久之前,云边第一次尝试下厨,就是为他做的,只是,味道不怎么样。 但这个话题也无意间暴露了两个人的关系。说完两人同时一怔,像是有着某种默契一般一起看向云端。 云端好像没听见,面无表情,缓步走到楼梯边,伸出手摸到扶手,走了上去。 云边看向常焰,目光交叉,俩人又陆续错开视线。 云边说:“上楼吧。” 常焰默默跟上。 上到二楼,拐弯再上三楼,常焰注意到孙晨晨正在画画,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画布上的色彩搭配也极其别扭,她嗤笑一声,就这资质和态度,能有云边十分之一就算烧高香了,要知道,云边画画时可跟仙女似的,画笔就是魔法棒,点一下,画就成金了。 到了三楼,云端去洗澡,云边从衣柜里找了两身干净的衣服,一套放在浴室门口的架子上,一套递给常焰:“你也换吧,我看你那身衣服太脏了。” 常焰嫌弃地看着她手里的那套衣服,云边说:“干净的,你跟我哥的身高体重差不多,正合适。” 从前两个人也不是没有换过衣服穿,常焰想了想接过来,发现里头还有条内裤。 俩人视线相撞,同时开口。 “内裤是新的。” “你哥内裤也是你洗?” 彼此一愣,同时回答。 “他自己洗。” “新的可以。” 云边抿唇瞪了他一眼,常焰轻笑,走到云端卧室回手关门,嘴里叨叨:“自己洗还行,不然真是美的他,我都没有过这待遇。” 他念叨的声音不大,云边没听到,但如果他还是以前的性子的话,她大约能猜到说的什么,云边走到门口,对着门板说:“洗不是我洗的,但买是我帮我哥买。” 屋内正在单腿换裤子的常焰扭头,恶狠狠盯着门板:“真是惯的他。”说完他重心不稳,单腿蹦了几下,还是摔倒在地:“操!” 云边听到“砰”地一声,轻声笑了。 常焰换好衣服出来后,云边已经开始做饭了,他走到厨房,发现云边正在烧水,手里抓着一把挂面,他皱起眉头。 “给我就煮面条?” 云边回头,愣了一下。 白色毛衣,黑色休闲裤,常焰嘴角挂着一抹淡笑,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亲近,不知道是不是自我催眠,他还是那个严火,并未改变过。 但一想到医院里见到的他满身伤疤,云边又眼睛一酸,他不是那个严火了,现在的他,不知遭受过什么。 “想什么呢?”常焰问。 云边回神,放下手里的挂面,从冰箱里拿出西红柿和鸡蛋,举着两样食材回头问:“还要加别的吗?” 常焰好奇:“能加什么?” “香肠,香菜,香干。” 常焰扶额:“哎呦喂,都是香的啊,有肉吗?” 云边认真想想:“西红柿鸡蛋面怎么加肉?” “……” 常焰拨开她的肩膀,视线在冰箱扫了一通,从里面拿出香干,香菜,香肠,又拉开冷冻门,翻出一袋肉。把食材放到云边面前,问:“这些会搭配吗?” 云边看了看食材,又看了看面,呆愣的眼神常焰就知道她脑子已经乱了,摆摆手:“出去出去,我来吧。” 云边尴尬地退了几步,常焰拿过菜板,把肉放在菜板上,冻得很硬的肉,在他手里却轻松切成了薄片,一边切一边还在唠叨:“也不知道你们俩都怎么活的,一天三顿都是面?” “额……” “我这来做客的还得伺候你们,哎,什么事呢。” “……” “谁让我人帅心善呢,好人做到底。” 云边默默走了出去。 “还出去了?也不知道打个下手,真没眼色。” 云边又默默走了回来,要去洗菜。 常焰把她推开:“行了行了,水凉,大小姐出去呆着吧,这种粗活可沾不得。” 到底是要怎样? 云边犹豫半晌,还是选择帮忙,从米袋子里舀了两勺米,常焰看了一眼,讽刺道:“呦,会煮饭?我还以为那米袋子是摆设呢。” 云边不敢提出任何异议,温柔地对他笑笑。 常焰闭嘴,内心腹诽:动不动老笑什么,笑得我真想把心掏出来给她做饭吃。 云端出来了,闻到厨房饭菜的香味,积极地坐到餐桌边,坐姿笔直。 常焰在非常短的时间做出了几道菜,香干炒肉,炸香肠,咸菜拌香菜根,云边盛饭,云端已迫不及待,饭拿到手就吃了起来。 常焰龇牙,一看就是没少受到云边厨艺的摧残。 常焰的手艺是好的,味道似曾相识,云边和云端以前没少吃他做的饭,常焰和他们不同,俩兄妹从小算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常焰自小家境不是很好,父母工作繁忙,他早早就学会了做饭。 常焰在长蓝这些年,坐着卖命的生意,赚着比人命还多的钱,锦衣玉食,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说习惯也不习惯,一晃六年过去了,他最怀念的还是曾经紧巴巴的日子,因为那时候有满腔的热血,对未来有期待,而且亲人朋友都在身边,还有云边也在身边。 云边云端吃饭的时候很安静,看着他们吃得香的样子,常焰突然沉默了,他后知后觉今天的自己太反常了。 就像喜欢呆在舒适区里的人,有时候觉得安全又自在,但其实身边已经遍布危机,看不到而已。 云边和云端对于他来说,在某种程度上是属于“舒适区”范畴的,他见到他们两个,便下意识放松了警惕,自然而然地跳脱出“常焰”的躯壳,回归到了从前的状态。 这样不行。 他草草落下了筷子:“吃饱了,去抽根烟。” 云边讶异地看着他,察觉到他情绪突然的变化,但不知为何。 常焰走下楼梯,无意间看见孙晨晨站在收纳柜的前头,小心翼翼地将柜门关上,一幅鬼祟模样,常焰驻足观察了一会,孙晨晨转身时看到他吓了一跳,随后迅速整理表情,尴尬地朝他笑了笑:“焰哥好。” 常焰眯起眼睛定定看了她两秒,突然走到收纳柜前头,打开柜门,翻了一通,从嘴里面掏出一袋白/粉,拿出来。 “这是什么?” 孙晨晨目光下意识往楼梯那头看去,生怕被云边发现的表情太明显:“焰哥我,我这不是帮着玥姐出货呢吗,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什么。” 常焰冷哼一声:“你跟人约了这里是交易地点?” 孙晨晨不以为然:“啊。” 常焰一把揪住孙晨晨的衣领,将人一整个从二楼拽到一楼,又拽到室外:“我不管你怎么出货,但别在这里乱搞。” 孙晨晨揉着生疼的脖颈,皱眉嘟嘴:“怎么了嘛,我哪里做错了。” 常焰指着她,厉声说:“少他妈给我来这套,收拾你的东西给我滚。” 孙晨晨嘟囔:“玥姐让我……” 常焰暴躁:“玥你妈啊,滚滚滚。” 孙晨晨瑟缩地退了一步,既觉得他无法沟通又不敢沟通,只好回去拿包走人了。 常焰在外头抽了根烟,进门看云边已经吃完从楼上下来了,常焰说:“我走了。” 云边往前一步:“我送你。” “我有车你送什么?” 云边想了想,还是跟上去:“那我坐你的车送你。” 常焰被逗笑了:“然后呢?我再把你送回来?” “那倒不用。” 常焰看她一眼,没说话,开门出去,云边默默跟上,常焰上车,云边也飞快钻进副驾驶,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常焰有些无语,刚想开口,云边抢话:“好人做到底,你答应我,你就是好人。” 什么跟什么啊。 常焰叹了口气,犹豫半天,还是没把车钥匙插进去,开口:“云边,我今天只是顺手救了你哥,不代表。” 云边打断他:“你还顺手送我们回家,顺手做了饭。” 常焰哑然,要不是看见孙晨晨他不会进画室的。 云边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说你刚刚做的饭很好吃一样说:“你干嘛怕跟我相处啊,是觉得我会耽误你做的事?” 常焰一愣,看向云边,云边的目光一尘不染,他看不出那里头有什么,但那双眼睛却什么都看得透,精明得很。 云边笑笑:“我知道你在干什么。” 他不知道云边是在诈他还是真的知道,但她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不然云顶峰那头她怎么脱身的,还是说云顶峰默认了的? 常焰脑子里一团浆糊,表情逐渐变得僵硬。 云边突然开口:“你为什么希望我回沈城?” 听起来很简单的一句话,实际上挑破了所有人的面具,说明她知道云顶峰想扣住她,是因为常焰了,既然是因为常焰,那便能证明常焰和云顶峰是有联系的。 什么情况会让两个人有联系,不言而喻。 身份没法再隐藏了,常焰意识到,自己暴露了。 车内空气不流通,这句话让温度徒然下降,常焰感觉血液在血管里渐渐结冰,他别过头逃离云边的视线,云边安静地看着他的后脑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玛丽”在看着他笑,彷佛在对他说“投降吧,你永远都逃不过这个女人的眼睛,她会撕破你所有的伪装,看穿你的坚强,她是高高在上的,你能做的只有把真心剖出来献给她,绝对的臣服,而且,你想臣服于她。” 常焰咬了下牙,佯装轻松地说:“那你为什么不想回去?” “你说呢?”三个字轻而易举缴了他的兵器。 他挣扎着:“我怎么知道。” “我想和你在一起。” 常焰突然抬手,禁止的手势:“别说了。”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了,她自己似乎意识不到,他听到确实无法平静的。 我想和你在一起——多恐怖的一句话啊。 就好像阿拉丁神灯在对他说:“我能实现你的愿望。” 谁能拒绝神灯呢? 愿望近在咫尺,他点个头就行。 有时候大脑下达的命令,肢体是不一定会听,因为肢体更多时候,是被心支配的。 他觉得,再跟云边多待一秒钟,心就要战胜大脑了。 常焰始终背对着她,生怕克制不住的感情从眼里流露,被她看出来,他努力调整情绪,生硬地说:“我不会跟你和好的,死了这条心。” 云边面色平静,早就料到了,她霸道地说:“你当初说分手我没同意,就不算分手,我们还是情侣。” “结婚的分居两年还自动离婚呢,情侣六年不联系也算自动分手了,。” “不算。”云边语气执拗:“只能算作故事告一段落,现在故事可以续上了,我们继续在一起。” 常焰拳头握紧,觉得胸口火烧火燎地疼:“云边,六年前我欺负了你一次,这故事要是再续上,就是还要再欺负你一次。没必要,真的,你差什么?长得好看家世清白,就你这样的,比我好一百倍的都配得上你,咱们大好青春别被我耽误了行不。” 云边想开口,常焰又举起禁止的手势,探身帮她拉开车门,轻轻推她:“求你了,下去吧。” 她能清晰看到常焰脸上每一个抗拒的微表情,云边的心蓦地抽疼了一下。 可她还是不想放开他,她直直看着他,他的睫毛很长,鼻梁很高,下颚线线条流畅,嘴唇不薄不厚,唇峰饱满。 以前这张脸想怎么看就怎么看,现在看他一眼,还要费尽心思去想借口,即使有机会接触,他也总是会有意无意错开她的视线,把头一偏,留给她最多的都是侧脸。 云边有些无奈,他是因为做的事情有顾虑,不想被她影响吧吗? 她很想说,自己不会影响到他,只是陪在他身边就好,但显然常焰还是会拒绝的。 这里头,云边其实还有些不确定的事,比如抛去他执行任务的事,单看感情,分手了六年,他也不一定还爱着她了。 更何况,她真的很难在他的身上,去找到爱自己的证据,仅靠那个用两个人在一起日子做的密码,不能绝对地推断出爱情。 也可能,他对她还有一点余情,但这余情不足以让他同样奋不顾身。 不管是为何,既然是他的决定,她也不好强求,而她也清楚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如果他之后愿意了,再找她吧,她等一等也无妨。 云边扯了扯嘴角,扯不动:“那好吧,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打扰你了,你自己注意安全。”她解开安全带,走下车,帮他关好车门。 云边温柔地接受了他的拒绝,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很平静。 常焰不敢看她,倒车转弯往外开,出巷子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后视镜。 云边站在原地,像一颗风都吹不动的小树,树枝纤细柔弱,就那么远远地望着,不言不语。 第25章 渺小的幸福如同易逝的浪花 一个再坚强的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也会变得脆弱。 蓝海湾的全体员工最近都是如履薄冰,他们也不知道常焰怎么了,平时挺爱说话的一个人,最近一张脸寒气瘆人,谁也不搭理,搭理就是骂人。 蓝海湾每月有固定的大客户过来取货,以往常焰总会热情招待一番,这两天不会了,满脸写着“我把你回事的时候你是金主,我不把你当回事的时候你就是个屁。” 有几个一直以来非常有优越感的“屁”,不知道哪句话惹了常焰,被他揍成了残废送出去。 常焰虽然有本事目中无人,但这种做法多少还是会影响生意的,有几个便跑到了张隆那边去进货。 众人心中存疑,又不敢多问,这种时候谁也不想当那个出气筒,但总会有人不小心撞上去。 董嘉南一个人去了蓝海湾,亮出证件说要见常焰,前台应对警察有熟练的一套流程,引他到休息室等候,随后向常焰报告。 整个场子看似并未因董嘉南的到来引起任何波澜,但内线已经全部对了一遍暗号,各部门几位主管纷纷走到自己负责区域的大客户面前,温和礼貌地将客人引领出蓝海湾,有序安排离开。 常焰从楼上的台球室下来,到休息室,他今天穿了件黑衬衫,领口随意敞开,袖口挽起在小臂处,步子迈得散漫,就算是商务装,也让他穿出了一股子放荡不羁的味道。 这种人,就算再名贵的衣物包装,也是个匪,董嘉南内心暗自嘲讽。 常焰勾起脚带上了门,吊儿郎当地:“有事?” “常先生,我这次来,是最近有一起贩/毒案希望你配合。” “你叫什么名字?”常焰坐到椅子上,往后一靠,毫无礼貌可言。 董嘉南隐忍地吸了口气,介绍了一下自己名字和身份,随后切入主题:“近来我们抓获了几个毒/贩,其中一人交待货源是出自常先生的蓝海湾,我希望常先生能帮我解开一下这里头的疑惑,为什么蓝海湾会有毒品?” 常焰不以为然:“我为什么要帮你解开疑惑?” 董嘉南脸一僵,没想到在警察面前他还这么嚣张:“配合调查是公民的义务。” 常焰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那我不配合,你把我抓走啊。” 董嘉南吃瘪,他是私自行动,自然没有资格带人回警局,但他说的话属实,这些是犯人亲口在审讯室交代的,不过只交代出了“蓝海湾”三个字,章回就把他从审讯室支走了,再也不给机会让他接触那个犯人。 近来的两次情况,让董嘉南觉得章回有问题,所以他没有打报告,自己就来了。 常焰点燃一根烟:“小屁孩,我要真是罪犯,你这么做不怕打草惊蛇吗?而且,你是本地人吧,随便一打听我就能知道你家人的情况。” 董嘉南不是没想过,但章回不肯查他能怎么办,无视罪犯继续祸害社会吗。 他腰背挺直,气势很足:“你敢威胁人民警察?” 常焰摊手,口气轻浮:“冤枉啊。” 董嘉南被他气到,狠狠拍了下桌子:“你不要以为你背景大就可以只手遮天,当警察那一天我就立过誓言,任何危害国家安全的人,我都会不遗余力地将他绳之于法,生命算什么,如果怕死,我就不会当警察。” 常焰看他一眼,嘲讽地笑了。 董嘉南继续说:“还有,不要想着接近云边,她和你身边的那些女人不一样,你这种不干不净的人别妄想吃天鹅肉了。” 常焰抬眸,双眸阴冷地看着董嘉南,刚才的散漫已经全然不在,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两个人对视中蔓延。 常焰说:“听这话,你也想吃天鹅肉?” 董嘉南理直气壮:“跟你比,我还是很有资格的。” 常焰站起身,下颚线绷紧:“就你今天这副鲁莽的样子,自己一个人来找我,我要真是个罪犯,我会留你的命?没有脑子,还妄想爱情,如果你哪天被自己的愚蠢害死了,老婆怎么办?你要是没想过这一点,就别在这跟我讨论,谁更适合云边。” 董嘉南义愤填膺:“那也比跟着你强,一个为国牺牲的警察老婆,是受人敬佩的。” 常焰把烟叼在嘴里,突然挥着拳头结结实实打过去,速度太快,猛地受力,董嘉南被掀翻在地。 愤怒在常焰心里爆发,他掐着烟吐了了一口烟雾,呵道:“敬佩有个屁用,一个女人想要的是永恒的爱,而不是虚无缥缈的荣耀。” 暴怒中的人没心思细想这话的含义,董嘉南站起来,咬着牙冲向他,凭什么他要被这种人渣教训,常焰这种人,作恶多端,肮脏龌龊,如果不是有人罩着,他就该受到所有人的唾骂,早晚有一天他要撕破常焰的一切,即使失去生命,也要和这恶势力对抗到底。 常焰闪开他的拳头,踹他下盘,董嘉南单膝跪地,这个姿势让他觉得屈辱,他攥紧拳头,再次发起攻击,董嘉南惯用右手,每一次都是右手出拳,因此露出了御弱点,常焰连续攻击他的左侧,拳头打在董嘉南的肋骨,他痛得满脸涨红。 董嘉南越是招架不住,常焰越是咄咄逼人,如果他手里有刀,董嘉南此刻已经被扎得千疮百孔了。 差距太大,董嘉南甚至能意识到他故意没下重手,有种猫逗耗子的嘲讽。 董嘉南愤恨地抬头,鼻子和嘴都流了血,斗志却没消减:“我不会认输的。” 常焰全程没受一点伤,还能抽空吸烟,他拍拍董嘉南的脸:“输不丢人,愚蠢的送命才丢人。” 董嘉南还想再打,常焰一脚踹到他胸膛,把他踹出好几米远,最后摔倒在地,彻底终结了这次战斗,常焰扔掉烟头,整理了一下衬衫,开门走了。 * 晚上,常焰去了周源的酒馆。 小舞台上,有个歌手在唱歌,嗓音很沧桑,一首清新的歌曲硬是让他唱出了悬崖峭壁般的绝望感。 “岛歌,随风飘吧,把我的眼泪也带走吧。 刺桐花落,微波轻徭,渺小的幸福如同易逝的浪花” 常焰推开酒馆的门,和周源交换了一下视线,随后径直往里头走。 章回已经在等他了,事情紧急,见到常焰他马上开口:“你上次说秦溯要研制新型毒品。” 贩/毒产业链是一个结构又复杂的树形图,安坤的货源来自境外的跨国集团大毒/枭,也就是章回口中的秦溯,秦溯是这条产业链最终端的存在,每年会研发大量的毒/品,销售世界各地,安坤是其中一个进货商。 常焰点点头:“他哪年不研制新型毒/品啊,怎么了?” 章回表情严肃:“咱们有一位化学教授,去国外参加学术交流会,中途失踪了,后来追踪到化学教授在东南亚区域出现过,跟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带着墨镜看不清面貌,但我们猜测他就是秦溯。” 常焰表情一绷:“最近是听安坤说到过,秦溯在研制过程中遇到些问题,在组建新的研发团队。” 章回一拍大腿:“是他没跑了,这个王八蛋,把主意打到汪教授身上了。” “教授姓汪?” “汪建成。” “你们有办法营救吗?” 章回揉着太阳穴,表情愁苦:“秦溯在境外,有山有军队,营救很难,如果在境内我们还怕他?” 常焰皱眉说:“我想办法吧。” 章回抬头:“你有什么办法,别瞎搞。” “我知道,我又不是没脑子,这事得智取。”常焰坐下:“前阵子大果被抓安坤又找了新的大客户,客户有点本事,进的货量大,安坤手里现在没那么多,他就得跟秦溯进货,最近有出境的打算。” “什么时候?” 常焰拍手:“巧了不是,估计就这几天。” “你想去营救汪健成?这行不通,你去过几次,不也没摸清秦溯的大本营吗,而且就算里头摸得清,营救也不见得就能成,人质在手,万一伤到教授,国家就损失了一个人才。” 常焰轻松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先看看情况,再说。” 章回叹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常焰站起身:“没别的事我走了,回头等我消息。” 章回喊住他:“等等,云顶峰要跟你通话。” 常焰扭头,啧了一声:“谁要搭理他。” 他要走,章回拽住他,厉声说:“你这小子,不是之前要求着要跟云顶峰通话的时候了。” 常焰叹气:“电话给我。” 不用想,他也知道云顶峰通话要说什么,果然…… “常焰!你把云边给我送回来。” 常焰阴阳怪气:“我这每天危机四伏的,送她回去这种事让安坤发现还得了。你自己没本事,怨得了谁?” 云顶峰真的很想骂人,但他的确不敢再逼云边,怕逼急了启动容老,容老的人脉链条是不可小觑的,如果这事摊开来说还行,但常焰的行动必须秘密保护,无法坦白,这就为难了,一旦出现风吹草动很有可能会影响到常焰,必须得云边自愿。 云顶峰耐心跟常焰沟通一番,常焰听完还是那幅死样子:“不管。” 云顶峰急了:“常焰!” 常焰无动于衷:“有我在,不会让她有事的。” “我知道你会把云边护好,我是怕你出事!每天走在刀尖上,自觉性怎么还这么差,如果你命没了,到时候就算想跟云边重新开始都没有机会了。” 常焰转身面对窗子,仰头看向漆黑的夜空,缓缓说:“我又不是没试过赶她走,人不走。” 云顶峰沉默许久,重重叹口气:“我就知道会这样,你们俩啊,这么些年真是让我两头为难,头一回一个任务让我有这么强的负罪感。” 常焰从话里听出端倪,问:“什么叫这些年让你两头为难,云边哪为难你了。” 云顶峰靠在椅子上,妥协地揉了揉脸:“其实云边这些年一直在找你,你被部队‘除名’之后,云边打听到你去做体育老师了,她走遍了沈城上百所学校,最后找到了‘严火’。” 此严火非彼严火,而是接替严火名字继续生活的人。 常焰呼吸一滞,云顶峰继续说:“她觉得这事不对,就来找我了,问你是不是去执行什么特殊任务去了,我想了个招敷衍过去了。” “什么招?” “找了个学校,又找了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让云边远远看了一眼。” “就这样?” “还给你安排了个老婆,看见你跟别的人在一起了,她不可能上前去仔细看的,自找羞辱,云边的个性干不出来,后来我就又改了档案,让‘严火’从学校辞职了,之后就没消息了,云边也找不到了。” 常焰心像被一只手攥住,闷闷地疼:“然后呢?” “然后就不找了呗,她也再没提过你。” 常焰音调拔高:“你真行啊,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耽误你任务怎么办,再说了感情的事都是最开始接受不了,时间长了就好了,你跟她藕断丝连的,那不是害了她吗,如果任务顺利三年五载回去了是好事,如果不顺利呢?” 常焰沉默,云顶峰说完也沉默,这道理他们两个人都懂,没有争执的必要,常焰只是有点心酸,说不出的委屈,既无法要求对方等着自己,也没法放弃任务,就算千百个不甘,也只能化作对自己的愤怒。 常焰无奈地垂头:“算了,你做的对。” 常焰挂掉电话,脸色阴沉把手机扔给章回,转身要走,章回喊住他,常焰扭头。 章回担忧他,多嘴:“你会怎么做?” 常焰摇头:“不知道。” “别犯错。” 常焰笑了一声,语气悲凉:“爱一个人,是错事吗?” 章回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较真。” 常焰定定盯着他,沉默两秒,说:“有件事我没跟你们说,当初为了接近安坤,我吸毒了。” 章回心一揪:“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 常焰不在意地说:“都过去了,我也记不清当时为什么一定要吸,可能觉得不吸就没办法接近他吧。” 章回:“你为什么不说?” 常焰耸耸肩,表情轻松:“说了又能如何,我不做,你们也会派别人去做,我不吸,吸的就是别人,我花费的时间那个人要重新来一遍,经历的也是,为难那么多人干嘛啊,还不如是我。” 章回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听到这话也觉鼻子一酸。 常焰淡淡说:“以后我归不了队了,我的位置给新人吧。”他摆了摆手:“走了。” 第26章 火烧云 常焰在周源那拿了两瓶威士忌走了。 回到家,常焰觉得特别乏累,明明什么也没干,就是累到站都站不住。 今晚的月亮格外圆,屋子里头都是月光。 他没有开灯,把威士忌放到茶几上,看见了一旁放着的画,前几日让栾宇去取的。 画是云边用来忽悠他的赠品,第二幅,他还没拆开看。 他把画拿到手里,撕开了包装。 撕得时候没有犹豫,导致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 画面上有一大片云,色彩随着云层高低而变化,从红到橘,从橘到金,火烧似的,太阳像个鸡蛋黄一半被山遮住。 常焰眼睫微动,嘴角扯起一丝惨淡的弧度,又渐渐抿直,缓缓下垂。 他颓然地坐到冰凉的瓷砖上,微微调转油画的角度,让月光能清晰的照出上面的每一个笔触。 常焰用指腹轻轻抚摸起画布,触感微凉,平涂的部分摸起来很细滑,笔触感强的地方摸起来很粗糙。 他弓着腰,垂着头,肩膀垮塌,把画布的每一寸都上一遍。 心好像被撕开一条口子,冷风嗖嗖地往里头灌。 这幅画他太熟悉了。 那段时间他在努力地想办法接近安坤,原本以为自己跟过大龙,也贩过毒,这样的背景接近安坤不是一件难事,但安坤太谨慎了,除了和自己人接触之外从来都不露头,好久他都不能得手,只好用曲线的方法先接近安坤手底下的人,当时那个人很瞧不起他,甩了一包粉说“你嗦了我就带你去见安坤。” 他就嗦了。 他跌跌撞撞,脑子混沌地走在街头,身体上的刺激勾出了他心底最脆弱的一面,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吸了毒,他可能会遭到队友的不信任,章回会不敢用他。 吸了毒,他或许会因此失去自己的梦想,无法再穿军装。 吸了毒,他便彻底没了靠近云边的可能,一个破碎的身体,没资格追求爱情。 他以为他的一腔热血会用在战斗上,举着枪高傲地站在罪犯面前,看见他们恐惧地看着自己,一边哀求一边忏悔。 然而现实不是这样的,在狡诈的罪犯面前,拥有正义感是很危险的,他要将所学所想全部忘记,把尊严碾碎,良知抛弃,模仿他们的样子,才能融入他们。 无法畅快地手刃罪犯,他感到又憋屈又无力,这种剧烈的精神刺激,让他很想念云边。 街上走过的每一个人都像她,但每一个都不是她,恍惚之中,他抬头便看到了火烧的云,云层变幻莫测,美景转瞬即逝,他怕下一秒就看不到了,便掏出手机拍了下来。 …… 常焰靠在沙发边,从兜里掏出手机,在应用商城里下载了微博,等待下载的时间他点燃一支烟,看着外头的月亮,神色不明。 微博下载成功,他登录账号,在主页里找到了自己发过的唯一的微博,就是那张火烧云的照片。 这个微博当初是为了偷窥云边注册的,账号是一串乱码,没人任何个人资料,没有定位,之前关注列表里只有云边一人,但后来怕有麻烦取消了。 常焰搜索到云边的微博,点进去,她的微博账号是当初俩人恋爱时注册的,分享一些恋爱的日常。 其实他说完分手就后悔了,想去找她解释,想求她不要放弃自己,等他两年。 但他看到分手第二天,云边的微博便清空了所有和自己有关的一切,似乎在向他证明,他说的对,她还年轻,失恋了恢复快,说不定第二天就把他忘了。 她的脾气一向很好,清空一切这种行为足以证明她生气了,很少生气的人一旦生气就是非常严重的事,这种气愤会让一个女人格外用力地去遗忘一个男人。 遗忘和等待哪一种更辛苦?后者吧,前者总会有个结果,后者是漫无边际的煎熬。 所以他没有选择打扰她遗忘的过程。 然而六年过去了,她并没做到遗忘,她做什么事都很做得很好,怎么偏偏遗忘这件事做得一点都不好呢? 常焰打开威士忌,仰头就往嘴里灌,喉咙被刺激得有些麻,他的心脏像是停跳了,急需要这种刺激让它重新跳起来。 酒从他唇角溢出,滑进领口,他放下酒瓶,剧烈地咳了几声,每咳一声,心脏就紧缩一下,火烧火燎的疼。 面对抛弃和欺骗,她为什么不言不语,不吵不闹,连一个责怪的眼神都没有。 她真是一个让他心疼的女人。 他真是个混蛋。 常焰弯着腰,似乎疼痛让人难以承受,最终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没再发出一点声音。 * 长蓝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下了两场雨,气温下降得厉害,路上湿湿的,冷空气直灌人的衣襟。 突然降临的寒冷抑制了路上行人的数量,显得有些萧条。 老吴按摩失火之后,云端也就提前结束了那的工作,近来都在看店,云边多了很多自由活动的时间,但云边不喜社交,在长蓝也没什么朋友,有想过去蓝海湾游泳活动一下自己,但想到上次常焰推她下车的样子,也知道他定是不想再看到自己,她还是别惹他眼烦了。 近日有一批材料在邮局,需要自取,在画室呆了一周的云边这才出门。 到了邮局,拿到一箱材料,有点沉,她得打个车回去。 云边把箱子搬到路边放着,人站在路旁张望,这地段不是特别好打车,五六分钟才能看到一辆出租,伸手车也不停。 出租车不打表,也没有“空车”或“载客”的标志,在云边眼前闪过的时候她才看到里面有人。 连过去好几辆都是如此,干脆不招手了,把吹得冰凉的手揣进口袋。 常焰开着车,老远就看到了云边,她安安静静地杵在路边,看不清她表情,但感觉人在发呆,动也不动。 他轻踩刹车,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从云边面前经过。 云边原本呆呆地看着地面,像是感应到什么,抬起头,看到了牧马人。 车窗关着,云边看不到里头的常焰,但愣了一两秒,待车经过后第一反应是看向车牌,随后仓促地背过身,下意识地往反方向走,脚刚迈出就被箱子绊倒,人“啪叽”一下,膝盖和手掌着地。 这一系列手足无措的画面被常焰看得一清二楚,他踩下刹车,倒档,眼睛紧紧盯着后视镜里云边的身影。 她也没个缓冲,直接从地上站起来,搬起箱子,继续往前走。 常焰心里稍稍一突,按开车窗,追上她,把车一别,挡住了云边的去路。 云边还假装没看到似的要绕开走,常焰唤她:“云边。” 云边避无可避,这才回过头,“诶”了一声,表情像是突然发现有人在叫她,自然得不得了。 常焰看着她,眼神寂静。 “你干嘛呢?” 云边抱着箱子,鼻头被冷风吹得通红:“打车。” “刚有空车过去,也没见你打啊。” 云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目光躲闪,窘迫地笑笑:“是吗。” 呼出的白汽像雾气,常焰看她只穿了一件牛仔外套,说:“我送你。” 云边抬头,表情有些茫然,不太相信常焰会愿意跟她共处,常焰盯着她,她沉默站着,一秒,两秒。 常焰开门下车,走到她跟前,拿过她手里的箱子,目光掠过她的脸:“天冷,上车吧。” 常焰把箱子放到后座,回头时看见云边在看着他,似乎想看出他的神色里有没有不情愿的味道,发现没有后,她才开门上车。 常焰不先说话,她也不说,双手握在一起,有些局促。 常焰稍稍看了一眼她的手,都冻红了,说:“我去发廊,正好顺路。” 云边点点头:“玥玥发廊吗?” “嗯。”常焰只是找个送她的借口,这段路只有玥玥发廊是顺路的,但说完想到了什么,抬眸看向云边,说:“我去玥玥发廊不是找林玥。” 云边轻轻嗯了一声。 常焰沉默,不知她在想什么,说:“我和林玥没关系。” 云边转头,无意识问:“什么?” 常焰语气很认真地说:“我和她没有男女关系,我没碰过她。” 云边哦了一声,眼神无声,安静地看着他。 常焰不再躲闪,迎上她的眼神,四目相对,说:“我也没碰过别人。” 她其实不太想问这样的问题,也不想听到答案,虽然自己之前表示在她心里不认为两个人分手了,但那只是她的想法,她没有资格去要求对方也是如此。 再说,都六年了,他跟谁在一起,她都接受并理解,但她不想知道,知道了就会多想,与其这样,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解释了,说自己没碰过别人,她信,只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去解释。 她没说话。 常焰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路,不自觉松了点油门,闲话起来:“来长蓝还习惯吗?” 云边轻轻搓着手指,说:“还行。” “最近天冷了,特别是早晚温差大,注意保暖。” “嗯。” 两人无话,半晌后,云边说:“你也是。” 北风吹起,地上的尘土被卷起翻滚,她白皙的脸,轻扬的嘴角在他视线里打转。 真的,没得到还好,得到过,就再也放不下了,他也不想放了。 常焰问:“箱子里是什么?买的材料吗?” “梵高的颜料。” “梵高的?”常焰瞥她一眼:“他不是死了吗?” 云边轻笑,语气也比刚刚显得轻松了些:“是颜料的品牌名字,叫梵高。” 常焰龇牙:“我还以为是他用过的颜料呢。” 云边的心突然之间就砰通了一下,看着他,黑黑亮亮的眼睛眨了眨,又笑了一声。 常焰眼神短暂地在道路上移开落到她脸上:“我没见识,别笑我。” “没笑你。” “那你笑什么呢?” 云边抿唇不语。 一个女人只有在爱一个男人的时候,会特别好哄,不管他之前多么排斥她,只要多说两句话,对她笑笑,她就可以冰释前嫌了。 车窗外的街景缓缓滑过,道路两盘的树叶掉落,有些树枝已光秃秃的,路程本就不远,没多大一会儿就驶到了目的地。 常焰停好车,云边解开安全带,下车,到后座拿好箱子。 云边说:“我走了,今天谢谢。” “好。” 云边抱着箱子往画室门口走,常焰按下车窗玻璃,盯着她的身影,见她脚步渐远,常焰的心口越来越闷。 似乎是感受到常焰的视线,云边回过头,就是这一眼,让他有了勇气,半个身子飞快从车窗里探出来,大声喊:“云边!” 安静的小巷只有他的声音。 云边站在原地,安静看着他:“怎么了?” “晚上一起吃饭吧。” 云边没说话。 常焰想从车上下来,但动作太着急,后脑勺磕到了车门,他没管,打开车门,左脚落地。 云边喊:“好啊。” 心也落了地,常焰龇牙笑:“行。”他收回左脚,坐回驾驶座,龇牙笑。 第27章 约饭 “哥,我回来了。”云边的音调轻快,透漏着欢喜。 云端自是听到了外头那两句喊声,知道她的欢喜来由何处,他没做声。 云边把箱子搬到二楼,拿工具刀拆包装,她的手抖来都去,割了好几刀才把胶条割开。 拿出颜料盒,码到桌子上,这一系列动作不累,她却像是做了剧烈运动似的,心在胸腔里砰砰跳动。 有点让人冷静不下来。 忙了一会,她想到什么,掏出手机,找到常焰的电话号码,输入短信息:晚上几点? 琢磨半晌,又把信息删了,能是几点,当然是晚饭时间了。 她放下手机,心惴惴的,干脆去楼上洗澡。 早点准备好,万一他晚饭时间早呢。 她脱掉衣物,看见下身的平角内裤, 云边的腰腹平坦,大腿纤细,蓝色的平角内裤衬得她皮肤更加的白,男士尺寸大,她穿着略微宽松,特别是前头那褶皱的布料,看起来有点好笑。 云边摸了摸边角,心头一热,倏地她想到常焰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和他喊的那声“晚上一起吃饭”。 和当年一模一样,她有点不敢相信,很怕自己带着过厚的回忆滤镜,产生的错觉。 六年过去了,她对他的感情还是那般炙热,但她不敢奢望他也是如此。 时间的推进,年龄阅历的叠加,还有审美的改变,她错过了他六年的人生,许多事情都没能参与,或许没有共同话题了。 云边有些紧张,洗过了澡之后,情绪依旧处于混乱状态。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她抓起手机,常焰的信息:“你晚上都是几点吃饭?” 还没平静下来的思绪又被这条信息左右,她迅速回过去:“七点左右。” 手机还没放下,短信又进来了:“挺早啊。” 云边盯着屏幕上的字,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又来了一条:“那七点我去找你。” 云边不自觉笑了,又有信息顶进来。 “行吗?” 两个字,让云边面红耳赤,她飞快回过去:“好。” 她放下手机,坐到沙发上,呆愣几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滚烫的脸颊,又摸了摸躁动的脉搏,轻轻笑了。 * 晚上六点半,云边给云端煮了面,自己没吃,坐在柜台里等,每隔一会便抬头看看时钟,终于快到七点了,听见外头有车笛声响起,她腾地一下站起身。 “哥,我有事出去。” 没等云端答复,她就快步出了画室。 常焰靠在车边,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双手插兜,巷子里头没有路灯,只有两家商铺亮着灯,灯光映射到他的脸上,他的眼睛漆黑炙热,像一团火,毫无遮挡地看着云边。 她的心失去了支点,开始乱颤,抬手把垂落的碎发梳到耳后,低头快步向前走。 “晚上好。”她说。 常焰笑了:“晚上好。” 他的目光扫过她全身,她穿了一件浅粉色的羊毛连衣裙,腰身别了一个精致的腰带,耳朵上坠着两个白色的绒球,摇摇晃晃。 “想吃什么?”常焰问。 “都行。” 常焰摸摸耳垂,说:“都行可不好搞啊。” 云边马上说:“那就面吧,麻辣小面。” 常焰看她一眼,发现她的嘴唇也是浅粉色的,抹了口红。 他目光停留两秒,说:“这么爱吃?” 云边呐呐啊了一声。 常焰点头,拍了拍车门:“上车吧。” “走着去吧。”云边说:“也不远。” 常焰看了一眼她的穿着,说:“怕你冷。” 云边摇头:“我不冷。” 好像是不太冷,常焰看见她两颊有些红,一直红到了鬓角,但晚上风大,吹久了怕是会冷。 常焰把风衣脱下,撑开罩在她肩上,风衣太大,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扣子从下至上挨个扣好,领子也给翻了起来。只在领口处露出一张脸。 常焰说:“听你的。” 冷风刮过,云边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有点冷冽的清香,干干净净的,没半点烟味。 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她抬头匆匆看了他一眼,正撞上他炙热的目光。 常焰盯着她看了半秒,退后一步,摸了摸后脑勺:“走吧。” 两个人并肩走着,他里头只穿了一件黑T,倒也不怕冷,寒风呼啸,说话的时候嘴边会有一团雾气。 常焰微不可查地靠近她一些,脚步和她的并齐,问:“最近生意好吗?” 云边答:“没什么生意。” “没人找你定制画吗?” “有,但我没接,不是在画你那批吗?” 常焰嗯了一声,语气放得很不经意:“我前两天看到新闻,就是你那幅雪景画,卖了200多万。”他呵呵笑了笑“怎么还接我这种订单,感觉你很吃亏啊。” 这种拍卖价其实并不符合她那幅画的价值,慈善性质的拍卖,加之有容老的关系,别人可能都不知道她画的是什么,掏钱也是为了买个慈善的名声。 云边嘴角弯弯,一个笑让这寒冷的冬日变得柔和:“的确很亏。” 常焰看她一眼,她腮边的绒球晃来晃去,让人心痒痒:“那你还接。” “你说我为什么要接?”云边乌黑的眼珠直直看着他,坦坦荡荡,里面的意思昭然若揭。 说完云边慌忙闭上了嘴,她又有点过于直接了,常焰好不容易有了转变,再被她吓到就不好了。 自从上次挑明他身份后,云边反而不敢像之前一样,盲目地靠近了,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变得有点小心起来,不想打扰了他的任何计划,包括感情的,如果他没想好,她也愿意再等一等。 她偷看了常焰一眼,发现他并没流露出排斥的情绪,他好像转变还挺大的,有点突然。 常焰转过头看她,煞有介事:“你的画值多少钱,算个账,回头我给你补上。” 云边垂头,口鼻缩进衣领里:“好啊,那你按200万给。” “……”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常焰当真掏出手机,打开计算器算了一下,眯眼看着后头的零:“个十百千万……”后头的声音越来越小。 云边笑得肩膀抖了抖,一团团雾气在空气中散去。 常焰发现今晚云边的嘴角一直是弯的,她平时没那么爱笑,客气的笑是有的,真心的少。 她有一种冷清的美,尤其是少女时期,对人际关系有种天然的排斥,和人交流的时候不热络不讨好,说话硬邦邦的,有时给人的感觉有些傲,所以她朋友很少。 但其实她不是这样的,她身上的傲并非对别人的不屑,而是对自身有极高的道德标准,奉承客套,虚伪圆滑,她都不习惯。 真正了解她的人才能体会到,她有多好。 现在的她比以前少了些冰冷,多了些柔和,许是岁月沉淀,也可能是经历社会后对人性的无奈,让她学会了如何隐藏本心,即使面上不习惯,也让人看不出。 可今天,他看得出,她是真心感到开心的。 进到麻辣小面店铺,店很小,一共六张桌子,四桌坐满了,俩人坐到门口的空位置。要了两碗面,老板又要给加小菜,这次常焰没拒绝。 云边把风衣脱下来,折好放在椅子上,怕一会吃面的时候汤汁溅到。 常焰看着她,裙子是小V领设计,衬得她脖颈修长,微微动作时,锁骨窝凹起,能兜住一勺水。 他有种想伸手摸一摸的冲动。 云边抽出几张纸巾,要擦拭桌子,被常焰抢先,纸巾在桌面上擦了一圈,变成黄色的了,他抽出几张新的,继续擦。 云边闲话起来:“你从哪看到的新闻?” 常焰一愣:“忘了,偶然看到的。” 这种资讯一般只在特定的圈子里传播,不主动去搜索是看不到的,就算看到,也不见得就用自己的名字做标题,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画者,名字也只会排在一众拍卖品后头,她抿唇笑笑。 面上来了,汤里的辣椒是标准用量,云边并未额外加,相反,常焰加了一勺。 云边问:“你以前不是不能吃辣的吗?” 常焰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还行吧,这也不辣。” 云边看到他碗里红彤彤的面,想到上次俩人来吃他好像也放了,但自己当时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回想起来,他确实要比六年前能吃辣了。 这种细小的变化莫名带给她一丝失落感,两个人分别太久,以至于有好多习惯的改变,是无法相互参与的,她渴望从他身上看到曾经的影子,知道他没什么改变,说白了也是潜意识在作祟,依旧在某一程度上了解一个男人,多少会让她产生一点尽在掌控的成就感。 这种想要掌控某种感情而掌控不了的感觉,必然会带来落差。 云边的饭量不大,老板给的面又太多,她吃了半碗便吃不下了,抬头看见常焰碗里的面已见底,舔了舔嘴唇好像没吃饱的样子。 云边把拌鸡架往他那边推了推:“我吃好了。” 常焰抬头:“吃这么点?” 云边拿纸巾擦嘴,点点头。 常焰啊了一声,非常自然地将她的面拿到自己面前,换走空碗,随后埋头大口吃了起来。 吃一口面,吃一块鸡架,几筷子猪耳,所有菜在他嘴里成了大杂烩,嚼吧嚼吧就咽了。 云边怔怔看着她,脸又烫了起来。 出店铺时,发现外头竟然下起了雨,但雨很轻盈,洋洋洒洒的,在灯光下闪着光。 云边抬头:“下雨了。” “是雪。” “嗯?” 常焰掏出一根烟,含在嘴里,火光蹭地一下窜出来,他眯了眯眼睛,吸了一口,烟雾像云朵似的从他口中吐出:“在这里,这就算雪。” 云边觉得好笑:“为什么?” 常焰抬起夹烟的手,指了指对面,云边顺着方向看去,一个女孩兴奋地对身边的男生喊: “下雪了下雪了,快帮我拍照。” 男生拿出手机,非常配合地帮她拍起照来。 “……” 俩人漫步走进“雪”里,云边伸手接了一粒,还没看清是什么样子,雪就变成了水。 常焰眼锋横过来,看着云边的侧脸,黑风衣之上她的脸显得清隽,乌黑又浓密的腰间摇晃,她随意掖了一下鬓边的碎发,眼尾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妩媚。 都说皮肤和头发是女人最好的外衣,云边无疑是最好的衣架子,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有种不可方物的美。 常焰呼出一口烟,画面美得他扛不住低下头。 路过几家店铺,云边看到自己很喜欢的那家米线店,抬头一眼,发现牌匾换成了家常饭馆的名字,她有些疑惑,那么火的一家店,怎么会关呢? 看得太过专注,云边没注意到脚下的路,老街地砖破损的较多,凹凸不平,云边打了个滑,眼看着要摔倒,常焰眼明手快,侧身抓住她的手腕,云边踉跄一下,撞到了他的胸膛,嘴唇擦过他脖颈的皮肤。 常焰身子微僵,喉结动了动:“没事吧。” 声音从头顶传下,沙哑又有质感。 云边缓了缓神,站直:“没事。” 常焰松开她,食指和大拇指指腹贴在一起反复摩擦,似乎在感受那上头残留的皮肤温度,有点凉。 云边指了指那家饭馆,说:“以前这里的米线店很好吃,不知道为什么关了。” 常焰闻言,抬头看了看,回来的目光有些复杂,沉默两秒,说:“他们的汤汁加了罂粟壳,所以你觉得好吃。” 云边不敢相信:“真的吗?” 常焰点点头。 有点细思极恐的感觉,云边不禁觉得脊背发凉,望着黑黑的天,晶莹的雨点,忍不住问: “那会让人上瘾吗?” 常焰冷笑一声:“你不是就总惦记着吗。” 云边面色有些发白:“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加了罂粟壳的?” 常焰没马上回答,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丝,缠绕成团,斟酌着如何去说,想了一圈发现无话可说,干脆抿唇不语。 云边没等到回答,看他一眼,他丢了烟,手重新揣回口袋,下颚线紧绷,有心事的样子。 街道冷冷的,地面变得湿漉起来,一时间气氛变得尴尬,仿佛这个问题又突然将一切都扯回了现实。 他做的生意,他背后的事业,他们的爱情。 都不知该何去何从。 第28章 表白 路走得再慢,也有尽头。 到了画室门口,常焰站定,目光胶黏在她脸上,迟迟不想收回。 云边说:“我到了。” 常焰不说话,也不点头,鞋底踩着地上的小石头,云边整个人一动不动,安静看着他。 巷子白天还有点人气,有的店铺六七点就关了门,最晚的也晚不过一个小时,此时只有画室还亮着灯,云端在柜台里读书,门外发生的一切他一无所知。 两个人就是在巷子里沉默一夜,也没人发现,除了“玛丽”。 总得有个人先打破吧,说点什么,比如晚安什么的也好。 云边张开口,但常焰突然抬手捂住了她的嘴,目光沉沉盯着她,轻声说:“别说话,我不能总让你来主动。” 云边眨巴两下眼睛,有种好的预感。 巷子里头涌来一股风,将地上经久不扫的落叶吹散。 常焰高大的身体缓缓靠近云边,他的眼睛沉静如海:“云边,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但我不知道听到你的回答,我会不会变得不冷静。” 云边静静看着他。 “所以,你点头,摇头就好。” 常焰的大手覆在她的唇上,掌心的茧子粗糙,她轻抿住嘴唇,点头。 常焰深吸一口气,做了个勇者。 “你找到‘严火’的时候,是不是不相信他就是我?”云边知道他问的是谁,那个云顶峰让她远远看了一眼的人。 云边缓缓点头。 常焰睫毛动了动,问:“你就那么相信我?” 相信吗?她不知道,原本她只是想知道个答案,为什么那么喜欢自己的人突然之间就变了,六年时间,她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了成熟的女人,见识了太多人性的荒诞,无数次告诉自己,或许严火就是那荒诞中的一个,可她不想接受,他在她心里,是最干净的存在,所以她抱着那一丝希望,持续地找了她六年。 说是对某个不确定的事情保持相信,这不准确,更准确的是她想证明,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值得人追寻的,并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东西。 如果没有,她也接受,但当她重新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发现她想要的不是证明,她不是不甘心,她还会对他心动,还是只要见到他,就下意识觉得有安全感,她想要去相信他。 她深思几秒,点点头。 常焰咽了下嗓子,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云边的手腕,指腹摩擦。 “来长蓝,也是因为我?” 云边呼出的空气擦过他的指头,很热,她似乎微笑了一下,唇没动,从黑亮的眼睛里漏出来的。 云边点点头。 常焰心底像是地震了一般,轰鸣声不绝于耳。 他无法想象,一个没有任何信息的账号,一张没有任何建筑标志的照片,她也能找到他。 常焰的手颤抖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冷的,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云边,你就那么爱我吗?” 云边一瞬不眨看着他,目光坚定,点了点头。 常焰松开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云边的身上有雪花的味道,让他紧绷很久的那根弦,似乎突然间绷断了,这些年的苦难都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飘忽凄凉的冬夜,也变得温暖又柔和。 他的大掌将云边按紧在怀,额头贴在她的脸颊,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的味道。 云边抬手回抱住他,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发抖:“常焰,你还喜欢我,对吗?” 常焰头从她左肩上抬起:“你说什么?到这边说。”他换了个角度,让云边的脸颊贴住自己的右耳。 “你还喜欢我,对吗?”云边又问了一遍。 常焰的气息在她的颈间缭绕:“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六年来没有一天不想你,但我没办法告诉你,我……”满肚子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云边轻轻抚摸他的脊背:“我都懂,你不用说。” 他拉过云边的手,让他抚摸自己的脸,眼睛、鼻子、嘴唇,说:“云边,我没有变过,一点也没有,我还是你的严火,你看得到吗,感受得到吗?” 云边苦笑,她仰着头,仔仔细细看着他,眼泪倏地从眼尾滑落。 幸福竟然来了,还是突然间来的。 云边的心里开出了花。 云边:“你现在不是严火了,你是常焰,但不管严火还是常焰,我都喜欢,你叫什么名字,我就喜欢谁。” 即使他不再是那个星光满溢的少年,失去了灿烂的笑容,她依然爱他,爱他滚烫的心。 即使他披着浑噩的外壳,身上的泥沼无法辨别样貌,她依然能找到他干净的灵魂。 去爱他,陪伴他。 常焰擦掉她的眼泪,吻了吻她的眼睛,说:“我好怕认出我,又好怕你认不出我,现在我依然很怕,怕未知的未来,怕跟我在一起会让你受到伤害,我什么都保证不了,可我不想放你走了,我想爱你,用最大的力气来爱你,我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你愿意重新接受我吗?” 云边堵住他的嘴,勇敢地看着他,说:“我也知道是错的,但我不怕,当一个女人深爱一个男人的时候,她无比勇敢。” 常焰看着她的眼睛,彻底失言。 那就一起,就算未来不可预测,但这一刻,能握住手就不要松开。 风起,叶飞,玛丽摇晃着转过身。 常焰低下头,云边一秒钟都没有停顿,随着阴影的靠近,她仰起头,迎上了他的吻。 这个吻无所谓暧昧或者温柔,碰上的瞬间就充满了情/欲,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他的动作有些粗鲁,像是压抑许久的欲望终于得以满足,他的气息如同狂风暴雨般将她包围,她仰着头,将他的粗鲁一一承受。 他们十指相扣,用最直白的方式,将真心全部坦露。 注定会在一起的两个人,没什么东西能阻挡得了爱情擦出的火花,这火花只会比六年前更大。 云边感到快要窒息,身体又软又热,头晕目眩,晃动了一下,常焰扶住她的腰肢,将她的重量都放到自己身上。 他睁开眼,眼眶有些热得发红,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逮到猎物便不会放手,问:“你哥几点睡?” 急迫的样子真是一刻都等不了。 云边笑了一声,轻轻搂着他的脖颈,头搭在他的肩膀,软绵绵地:“我回去,他就会去睡了。” 常焰啧了一声,调侃她:“都多大了还管这么严。” 云边无奈道:“这不是家里只有我了吗,我哥自然要把我这个宝贝看紧点。” 常焰把脑袋抵在她额头上蹭几下,像只求安慰的大狗:“要不你回去,等他睡了再出来?” 云边嘴角有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可以出去住的,只要打个招呼就行。” 常焰抬头,直愣愣看着她,眼里的占有欲十足:“这么说你还出去住过?” “……” “跟谁?男的女的?经常夜不归宿?你哥这都让?不管的?” 这熟悉的一连串质问,云边觉着刚刚热乎乎的脑袋一瞬间清醒不少,云边为了堵住他的嘴,凑上去轻轻啄了一下。 她太知道他吃哪套了,常焰舔舔嘴唇,果然不说话了,又开始蹭她的脑袋,哼哼唧唧让她多亲几下。 阴晴不定的男人。 就在俩人再次陷入缠绵的拥吻时候,云端突然从画室走了出来,长时间的吻让脑袋有些缺氧,连带着思维能力迟钝,云边愣愣睁开眼。 常焰也好不到哪去,呼吸急促双目氤氲。 云端拿着一小包垃圾,缓缓往前走,路过俩人的时候,耳朵灵敏地捕捉到了沉重的呼吸声, 他站定,脑袋微微转动。 暧昧被打了个七零八散,云边松开常焰,说:“哥,是我。” 常焰神色一僵,表情复杂地看着云边,似乎在问“没事打什么招呼啊。” 云端点点头,警惕的表情缓缓撤下:“回来了,那快进屋吧,外头冷。” “好。”云边拉住常焰的手,很自然地要把他也领进去,常焰身子跟树干似的,硬邦邦地杵着不动。 云边疑惑地转头,常焰使劲挥着手,摇头,示意“不要!” “?” 常焰做口型:“我不进去,我在外头等你。” 云边做了个瑟缩的动作,做口型:“不冷吗?” 常焰用手扇风:“不冷,热着呢。” 云边笑了,还想说什么,他把云边轻轻推了一下,随后转身,像慢动作似的,一步一步往车停的位置走去。 云边只好随他去了,等了一会扔完垃圾回来的云端,俩人一前一后进了画室,云端走在后面,关门的时候突然回了头。 始终关注他们动态的常焰一个激灵,屏住呼吸,眼珠都不敢乱动,好像云端是僵尸似的。 云端停留两秒,进了屋。 常焰松了口气,妈的,太难了,幸好云端的眼睛是个摆设,不然看见宝贝妹妹再一次被他拐跑了,非得使出毕生所学,把他揍趴下。 他倒不是怕云端,但毕竟是云边的哥哥,现在云边父母不在了,云端堪比长辈的存在,以后俩人结婚拜堂,也得征得云端的同意。 所以这坏印象,留不得。 常焰回到车里。 在外头呆了半天有点冷,但体内的燥火又让他很热,冷热交加,欲求不满,双重折磨。 不过马上就能得偿所愿了,常焰打开车窗,手肘搭在车门上,一瞬不眨地看着画室映出来的光,一幅动物在紧盯猎物的样子。 一楼的灯灭了,过了一会,三楼的灯亮了,估摸着要准备睡觉了。 常焰突然想到什么,掏出手机给云边发信息:“你平常洗漱都用什么?发给我,我去买。” 他把手机放在腿上,果断发动汽车,长夜短暂,争分夺秒。 云边的信息回得很快,他低头看了一眼。 “我带过去就好。” 常焰一手发短信,一手打方向盘:“不,发过来。” “好吧。” 常焰开到附近的超市,停好车,拿着手机冲进去,太气势汹汹,搞得一旁的工作人员都神经紧张起来,退后两步,待看清了男人手里拿着的是手机不是枪之后,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洗发水、沐浴露。” 常焰到了之后才看手机,以为会一大堆东西,结果只有两样。 活得这么粗糙了吗?仙女怎么能这样子。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开始自由发挥,路过什么就买什么。 先在生活用品区扫荡一圈,又去了服装区,买了套女士睡衣,一双拖鞋,看了看号码,精准找到了云边的尺码,回头又去买了吹风筒、发绳、卫生巾也装了,这样还觉不够,又去买了个软软的枕头。 至于护肤品,超市里没有云边常用的品牌,而且六年过去了,她有可能换其他品牌了。 常焰想了想,没有瞎买,她皮肤容易过敏。 回到车上,他给云边编辑信息:“护肤品你带着,别的不用,我都买了。” 牧马人被开成了火箭,嗖地一下停在了画室门口。 云边还穿着他那件黑色风衣,双手插兜站在门口等他,手里什么都没拿。楼上的灯还亮着,显然云端并没睡。 常焰刚想下车,手机响了,他直觉不好,掏出一看,是安坤。 云边已经走到车边,笑眼盈盈:“你怎么这么快?” 常焰表情复杂看向她,云边也注意到他的手机响了。 “我先接。” “好。” 常焰接通,安坤简短地说了几句话,他嗯了两声,随后挂断,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云边心思清明,轻声说:“有事你去忙。” 常焰看着她,心里无奈,他真他妈想把安坤踢出地球,但现在他只能把气撒到方向盘上,狠狠锤了一下:“那我走了。” 云边点点头,转身要走,常焰突然伸出手,拽住她的胳膊,人从车窗中探出来,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脑袋,准确定位了到她的嘴唇,速度很快,但力度掌握得很好,不轻不重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只持续了五六秒,没有让暧昧气息继续扩散下去,常焰就收回了身子,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她的脸:“早点休息。” 云边退后几步,常焰倒车,车打了一个转,云边还站在那里,眼神里有着不舍。 常焰挥了挥手:“快进去吧,冷。” 云边点头。 直到他车开出巷子,小巷重归昏暗,那个纤细的身影还站在风里,双手插兜,表情清冷,以一种等待的姿势。 第29章 风衣 安坤是单独找的常焰,谈出境的事,时间定下来了,后天就走,安坤这次想要带上安小哲,让他见见世面,常焰隐约听出安坤有想把一部分生意交给安小哲的意思,但安小哲的天资不够,需要培养几年,当然这辅佐的人,自然是常焰了。 常焰没好意思说,按安小哲的智商和谋略,怕是几十年都不够,而且,常焰不会让他们活太久的。 贩/毒产业链是相当复杂的,不说其他贩/毒集团,单说安坤,他的货源全部来源于秦溯,安坤往上,只有秦溯一人,安坤往下,数以千计的毒/贩和吸/毒人员。 销售毒/品的渠道和路径有很多,例如常焰手里管着的几个场子,蓝海湾和乐岛,是每年销售量最大的,场子里的工作人员,表面是员工,暗地里都是毒/贩。 像栾宇和万斯同,以贩/毒和管理毒/贩为主,他们自己不吸,吸/毒的人不可靠,这是毒枭们的常识。常焰有毒/瘾的事,只有当初让他嗦/粉的那个人知道,不过被常焰杀了。 场子里其他的工作人员,以贩养吸的较多,毒/品就是一个小圈子扩大的,因为买不起毒/品,从而走向贩/毒,先从最亲近的人入手,朋友同事,然后为他们供应毒/品来赚差价,久而久之,圈子越扩越大。当有人组织起这些人,便会形成一个强大的集团,给他们提供工作,一方面避免无业被警方的人盯上,一方面培养他们如何去销售毒品。 产业链足够大的时候,毒/品会销售到全国各地,常焰手里的出租车和货运公司,负责短途和长途的毒/品销售,林玥那条线,也是一样的概念,只不过他们范围更广,人体运输可以走到世界各地。 最开始张隆管着这条线,但张隆好色,喜欢的女人大多都一样,寻常人家,受过良好教育的漂亮大学生,他对诱人堕落有一种天然的热爱,林玥是其中之一,但林玥只是看着单纯,实则腹黑又狡诈,而且出身和学历都不好,这也是张隆对她很快失去兴趣的原因。 于是林玥报复了张隆,偷偷将星星发廊负责人体运输的货做了手脚,同一批出去的女孩,全都因为包裹毒/品的塑料膜在胃里破裂,在路上七死两伤。 这一事件引得安坤勃然大怒,但因本就是罪犯身份,无法详细调查其中原委,罪责就都安到了张隆头上。 随后林玥投靠了常焰,并把曾经热恋时张隆告诉她的一些生意线,都告诉了常焰,常焰因此得益,暗中捣了几个张隆的点,也接手了人体运输的生意。 常焰在安坤那里呆到了凌晨,出境前不少事情要安排,越是受重视的手下就越是忙叨,大活小活全都要包揽,常焰一边叫苦不迭,一边又暗中窃喜。 越是被重视,胜利来得越快。 牧马人行驶在深夜的马路,深夜的温度底,地面上的积雪形成了很薄的一层冰,在街灯的映照下,地面像被分割成许多面镜子,有点梦幻。这种梦幻只会持续几个小时,待太阳出来后,冰便会化了,不多的积水会被地面吸收,就好像,从没下过雪一样。 沈城就不会如此,那里的每一场雪都是震撼的。 常焰车开得不快,他突然有些珍惜时光的流逝了,即使云边此刻没有在他身边,但离得不远。 同一个城市,吹着同样的风。 她的出现,连风都变甜了。 常焰在心里计算着,或许三个月,或许半年,总归不会太久就可以结束了。 说不定那个时候云边还没有完成那五十幅画呢,这样更好,她的画,给了那群毒贩真是太可惜了。 * 云边躺在床上,被子之外还盖着一件风衣。 云端也还没睡,这段时间不用工作,云端的作息有些混乱,白天午睡一旦多了,晚上便会精神起来,翻翻书锻炼锻炼身体,但很少会吵到云边。 云边翻了个身,把风衣往上拉了一点,眼睛睁着,毫无睡意。 风衣上清冽的味道一直弥漫在她的鼻尖,有点扰她心神,但她不想把风衣拿开,衣服上的味道会逐渐淡去,她怕那味道淡去,自己就闻不到了。 她在这种失而复得的享受中沉沦,又担忧这是自己相思太久做的一场梦。 手机进来一条信息。 云边心里一颤,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这种感觉很久远,以前和严火在一起的时候,每次来信息她都会有这种感觉,从听到提示音到看到信息的过程里,心一直是提着的,只要发信息的不是他,是谁都令人失望。 是常焰,云边抿唇笑笑。 「到家了。」 她看了眼时间,都很晚了。 她不禁想起以前,他也是不管多晚,到家或者回宿舍了都会告诉自己一声,有时她睡了,他也会发,像是必须要汇报行程一样,给她一种安定感。 云边笑笑,给他回消息:「好的。」 常焰的信息秒回:「怎么还没睡?」 「不困。」 常焰主动交待起来:「刚刚去了趟公馆,两个男的,没女的。」 云边乐了:「知道了。」 常焰好像有一种永远不会冷场的本领,不管她回什么,都能聊得下去:「你在干嘛?」 「躺着。」 「躺在被窝里?」 云边想了想,回:「躺在你衣服里。」 等了两秒,常焰没回,直接电话打过来了。 云边接通:“喂?” 常焰直截了当:“躺我衣服里是什么意思?” 云边把脑袋缩在被子里,声音闷闷地:“能是什么意思,就是躺在衣服里啊。” 常焰沉默两秒,声音很沉:“你是穿着衣服的,还是没穿衣服的?” 云边脸热:“这和你衣服有什么关系?” 常焰干巴巴地问:“你先告诉我啊。” 云边摸着风衣的布料,答:“穿着睡衣。” 常焰遗憾地叹了口气:“好可惜。” 云边没懂:“可惜什么?” 常焰干笑:“我替我自己和衣服都可惜,我们两个谁也没能……”他故意不说后句,引人遐想。 云边脑子里刮起了一阵风,轻轻捶了一下被子:“常焰!” 常焰装无辜:“怎么了?突然就羞了呢,晚上那会你也没这样啊。” 突然调情她没有准备而已,云边咬牙,反驳:“我没有羞,我是怕我接你的话,你晚上就睡不着了。” 刚刚的风,又刮去了常焰的脑袋里,他深吸一口气:“那你说吧,我准备好了。” 云边志在必得,撩他都用不着三句话:“我觉得你为你自己可惜就行了,你的衣服晚上会如愿以偿的。” 常焰愣了一下,细细咂摸她的话里话,猛地从床上坐起,拽住头发:“你要对我衣服做什么?” 云边语气干巴巴地:“挂了吧,不要打扰我们了。” 常焰急得快叫出来了:“等一下,一个衣服你能做什么?” 云边语气轻柔,带着点勾人心魄的感觉,缓慢地说:“摩--擦!” 常焰直挺挺地往床上一趟,像个尸体:“不要这样对我。” 云边捂着嘴咯咯笑,刚想说话,听到外头传来乓的一声,她愣了愣,好像是云端的房间。 云边果断下床,跑到云端的房间门口,推开门,看见云端蹲在地上:“哥你怎么了?” 云端从地上捡起唢呐,举起来让云边看:“唢呐掉地上了,帮我看看有没有坏。” 不是他受伤就好,云边松了口气,把唢呐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唢呐是爷爷传下来的,爷爷以前在文工团,很多乐器都会,唢呐吹得尤其好,后来便把这个技艺传给了两兄妹,但云边没天赋,云端倒学得很好,后来也一直练下去了。 来到长蓝以后,因为环境关系,他吹得极少,还被人嘲讽吹的东西不吉利,跟死了人似的,所以唢呐便被存放了起来。 云边说:“唢呐没事,你怎么大半夜把这个拿出来了。” 云端珍惜地将唢呐包好,说:“最近没事干,想练练。” 云边知道他闲不住,总得把一天安排得满满当当才舒服,想了想说:“那明天我带你去城东吹吧,那有个荒废许久的礼堂,那地很适合你练习。” 云端闻言,神色有些喜悦,点点头。 云边检查了一圈云端的卧室,确定没有其他绊脚物:“那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好。” 从云端卧室出去,云边有点口渴,烧了点水喝,等回到卧室才想起来,被她晾在一边的常焰。 云边捞起手机,看到屏幕还在通话界面,她唤了一声:“常焰?” 那边没回应,只有均匀又绵长的呼吸声,睡着了。 云边关灯上床,把手机放到耳朵边,躺进被窝。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话筒里传过来的呼吸声,莫名让她觉得有些脸红,她抿唇笑了,把声音调到最大,闭上眼也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8-07 13:48:57~2022-08-09 00:1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o7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早饭 云边昨天睡得晚,早上睡过了半个多小时,醒来也不是完全的自然醒,而是被耳朵边的嘈杂声音吵醒的。 摩托车滴滴滴的声音,卖菜老板吆喝声,油条下锅的滋啦声,邻里八卦喧哗,人们叽叽喳喳,还有常焰跟人对话的声音,唯独他的声音听不清,像是故意压低音调在说话,怕吵到电话里的人,又不舍得挂掉电话。 云边揉了揉眼睛,手机因为长时间处于通话状态电量警报了,云边从床头柜上找到充电器,插入手机,拿起来唤了一声。 “常焰?” 那边的人插着耳机,能迅速捕捉到她的声音,飞快回复:“醒了?” 云边刚醒,声音有些囔囔的:“嗯,你在干什么?” “给你买早点。” “嗯?”云边愣了一下。 常焰语调轻快:“豆腐脑,油条,怎么样?” 云边挑眉:“这里的豆腐脑太甜了,不好吃。” 常焰笑了:“那是你不知道哪里卖咸口的,你洗漱吧,我大概半个小时到你那里。”他停顿了一会,又念叨道:“筋饼要不要,我知道哪里有卖。” 云边觉得好像一瞬间回到了沈城似的,麻辣小面是沈城的味道,筋饼豆腐脑也是沈城人最常吃的早餐,她轻笑着点头:“行啊,那我挂了,手机先充会电。” “好。” 南方人和北方人的生活习性,是刻在骨子里的不同,更何况整整二十五年都在沈城生活的云边和云端,最基本的在吃的问题上是不习惯的,而云边做饭技艺不精,只会那么几道菜,回回却不是炒糊了就是调料比例不对,云端是能逃离就逃离,可外头的饭菜也不如意,里外不合口,生生把他刁钻的口味变得朴素。 云边洗漱好,去叫醒云端,给他准备好洗漱用品和早上喝的咖啡,云端的自理能力强,云边不需要每天都做这些,但有时顺手,就帮着弄了。 云端洗漱完随口问:“早上吃什么?” 正在煮咖啡的云边愣了愣神,斟酌了一下语气,佯装自然得不得了的样子说:“常焰一会过来,他买了早餐。” 话说出口,云端一怔,云边那寻常的语气,非常有力地说明了两个人已经发展到了不寻常的进度,云边一向是个慢热的秉性,这么迅速的情感前所未见。 云边神态自若地洗涮咖啡杯,面色清淡,实则呼吸节奏都错乱了,忐忑不安地等着云端的下句话。 如果是质问她不知如何回答,如果是不支持她也不知怎么面对,她非常确定自己的决定不会改变,但因此要和最亲的人争执战斗,她也会很难受。 她不是故意去试探云端的,但她真的不想再等了,六年太久,她不想浪费每一分钟和常焰在一起的机会。 云边把咖啡缓缓倒入杯子里,眼睛匆匆瞥了一眼。 云端神色正常地说:“好。” 好? 云边一晃神咖啡洒了出来,她慌忙拿过抹布擦桌子,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笑。 常焰到了画室并没进去,发信息让云边出去取,他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其实也是个心细的人。 他知道云端对于云边的重要性,最主要的是现在和六年前不一样,六年前他可以跟云端在玩笑时说出对云边的蓄谋已久,也可以不管他同不同意都去追求云边,那是因为当时他太自信能给云边一个好的未来。 而他又亲手打破了自己的承诺,所以他是心虚的,既不敢用严火的身份重新提这件事,也不敢用现有的肮脏身份站在云端面前。 经历过世事变幻的人,再也不会去相信承诺。 他自己都不信。 可云边信。 云边拉住他的手,执意让他一起上楼,常焰不想辜负她眼中的期盼,悬着一颗心跟她走了上去。 云端已经在餐桌边坐好了,一幅少爷等待服务的高傲模样,常焰又气又无奈,要是没有心虚这档子事,他保准把云端从椅子上踹下去,暴躁地说:“等谁伺候呢,自己动手。” 然而,身份的转变他的头就抬不起来。 还好常焰买的分量多,油条、筋饼、豆腐脑、咸菜、小笼包,全都买了,云端拿来碗筷,俩个人把早餐一一摆好在桌子上。 云端听声辨位,伸手拿起筷子,云边照例说了一遍桌上菜的方位,云端伸手,八九不离十,和上次吃饭时一样。 常焰撇了下嘴,多么优雅的瞎子啊。 云边看了常焰一眼,发现他有点不自在,和上次来吃饭时候的唠唠叨叨截然相反。 云边说:“快吃呀。” 常焰顺从地拿起筷子,安安静静吃了起来。 气氛好沉重啊。 云边深吸一口气,埋头吃饭。 这顿饭吃得很不一样,久违的味道让大家的胃口都很好,但谁也没谈论一句好吃,心思各异,担忧不同。 云边觉得美味都哽在了胸腔里,闷得慌,常焰也差不多,眉头高皱,小心翼翼,只有云端吃得津津有味,一幅心如止水的模样。 终于吃完了。 云端回到卧室,云边洗碗,常焰抢着进了厨房,打开水龙头,拿起洗碗巾,按取洗洁精,熟练地洗起碗来。 流水哗哗,他的手匀称修长,手指上都是泡沫,面色平静,却有种说不出的沉重。 云边在一旁等着冲二遍水,问:“你平时也会做饭吗?” 常焰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什么,迟疑了半秒,放下手里的碗,手指轻轻搭在云边的手腕,将人从左侧拽到右侧,说:“站这边,我比较顺手。” 云边觉得更换站位没必要,但也没说什么,站了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碗。 常焰洗完了一个碗,才回答她刚刚的话:“你说晚饭是吗?我可能晚上有事,没办法来找你。” 云边愣了一下,抬头撞上常焰笔直的目光,说不清那目光里是什么,像是很多种情绪杂糅在一起,有不知何事搁在心里的沉重,有对她的眷恋和不舍,还有一丝类似恐惧的东西。 她笑了笑,点头:“没关系的,我知道你比较忙。” 这个笑,融化了他怕听错话被察觉的恐惧。 洗碗台对常焰的身高来说有点低,他微弓着腰,腰一弓起,敞开的夹克就沾到了水台,云边见状擦干手,弯腰帮他把夹克拉上。 常焰的胳膊有点碍事,他自觉地抬起手,绕了个圈,面向云边。 云边将夹克拉链拉好,抬起头看向他,他也看着她,目光没有任何笑意,就那么安安静静看着她。 她缓缓靠近他,双手绕过他的腰肢,胸膛紧贴上他的,仰着头,黑眸潮湿,饱含深情地凝视着他。 常焰的手上都是泡沫,他用手臂将云边搂紧,低下头,鼻尖剐蹭着她的鼻尖。 像是有着某种默契,谁也不想放过每一个可以温存的机会。 心中更是有许多无论如何表达都说不完的话,似乎只能用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来暂时抵消掉种种苦楚。 常焰声音放得柔软,说:“我明天要出门一趟,过两天回来。” 他刚刚的沉重就是因为这个吗?云边的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危险吗?” 常焰轻松地摇摇头,嘴角带笑:“没危险,放心。” 云边不说话,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来来回回,常焰不动,任她揉。 柔软的发丝在指间缠绕,云边的眼眶逐渐发红,她别过脸,靠在常焰肩头,不让他看到自己潮湿的眼睛。 知道他在做什么了之后,她就变得特别心疼他。 常焰脸贴在云边的头顶,嗅着她的发香,干笑两声:“这么喜欢我呢,几天看不到就难过成这样。” 云边死死抿着唇,不让情绪外漏:“喜欢你还不好吗?” 常焰调皮地咬了一下她的耳朵,笑起来有点欠收拾:“巴不得你喜欢我呢,再多喜欢一点我也受得了。” 云边抬起头,认真说话的样子像在发誓,也像许愿:“好,未来很长,我每天都会多喜欢你一点的。” 常焰收起散漫的笑,承接住她的愿望,同样认真地点头:“那我努力比你的喜欢再多一点。” 云边笑了,眼里闪着星光璀璨,常焰被她的笑容晃到了眼睛,心扑腾扑腾地跳,他嘴唇蹭了 蹭云边的额头,又蹭了蹭她的眼睛,缓慢蹭到嘴唇。 云边微微张开嘴,迎接他的吻。 就在这时,云端突然从卧室出来,两个人听到声音停下动作,看见云端缓缓走到厨房,手里拿着水杯:“顺便帮我把杯子洗了吧。” 云端瞪了他一眼,低低地骂了一句:“操!” 云端一边眉毛轻轻挑起,说:“我听得到。” 常焰:“……” 第31章 菩提子 云端上午要去礼堂练习唢呐,云边收拾完准备送他,临时接到容老的电话,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是上次在沈城未谈完的话题,关于她未来专注收藏画的发展方向。 常焰要去蓝海湾,准备走了,想等云边讲完电话打声招呼。 云端拿上手杖和唢呐盒,突然对他开口:“要么你送我过去?” “?” 云端强调一句让他送自己的合理性:“我很急。” “……” 云端拧起眉头:“送不送?” 这嚣张又霸道的语气,常焰在内心衡量了一下俩人的身份地位,高高在上的大哥,有前科并披着狼皮的妹夫。 他点点头:“送。” 云边还没打完电话,常焰过去低声在她耳边交代了一声,便带着云端走了。 出了画室,常焰打头走在前头,云端闻声缓慢跟上。 常焰上了驾驶座,忽又想到云端看不见,于是下车要去给他开车门,但云端高傲地举了一个制止的手势:“我自己可以。” 常焰便坐视不理了。 云端说完目的地,俩人便不说话了。 常焰开车间隙瞥了云端一眼,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他的双眸还是和以前一样,坚定又充满力量,像是能穿透人心,直击人的弱点。 眼盲心不盲,落魄但志不短,如同他永远笔直的脊背,紧绷的肌肉一样,任何挫折和困难都不会让他失去信仰。 北风执拗地往同一个方向吹,仿佛带来关于沈城的久远的记忆。 流不尽的汗,挥洒不万的热血,一同仰望梦想的兄弟。 如果没有失明,云端现在一定是穿着军装的,他穿军装很好看,就像书中军人本该就有的模样。 当然,和自己比还是差一点的。 命运多舛,兜兜转转,谁也想不到在这种境地下俩人能再次重逢,他失了双眼,他弯了脊背。 不同的不幸。 或许有朝一日命运垂帘,他们还能共同站在那片被星空照耀光亮的土地上,回看过往,他想,他们都无愧于时代赋予的期望,只是不知道那时,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再穿军装。 一路无言,常焰把云端送到了目的地,没来过这地方,云端需要有人带领,常焰下车引他去,没有像云边那样拉着或者拽着他,而是默默走在前头,让云端听着自己脚步声跟着走。 礼堂破旧,里头的东西被搬得差不多,只剩下几个镶在地上拿不走的椅子,四周都是灰。 “你自己呆着行吗?” “可以。” 常焰嗯了一声,检查了一下四周,地上有些零碎的弹珠和卡片,墙角有几个扇子,估计平时偶有些大爷大妈或者孩子来这做活动。 他把可能会阻碍到云端行走的东西踢到一边:“那我先走了,云边一会就过来。” “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常焰挑眉,看到云端从呢子大衣口袋中掏出了一个被红布包着的东西,伸手递给他。 常焰接过,打开包着的红布,看到是一串血红的菩提子。 常焰不解:“给我这个干什么?” 云端的皮肤在冷冬里显得有些苍白,他面无表情,声音轻轻懒懒的:“保平安。” 常焰僵了一下,探究地看着云端的眼睛,看了一会,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出来,就像云边一样,不想别人察觉到的心理活动,任他再努力也看不到。 自以为表演天衣无缝,但在两兄妹眼里早把一切看透彻了,连什么时候漏出的马脚都不知道。 欺骗他们,就是在娱乐自己。 常焰淡嗤一声,把菩提子揣进云端的口袋,有许多话想脱口而出,但想来,云端不需要他多言,一串菩提子,已经能传递一切情谊了。 常焰心领神会:“这东西得金贵着戴,但我平时大大咧咧的会弄坏,你帮我收着吧,心意领了。” 常焰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 缉毒大队,章回手拿一叠材料,放到会议桌上,打开投影仪,幕布上映出一张人脸。 众人纷纷抬头。 章回说:“这个人叫杨发任,港洲人,在一某地产公司任经理,近来会到长蓝进购一批工程材料,据可靠消息,此人这次来,会在进购的工程材料里夹带一批海/洛/因走……” 董嘉南面色阴沉地坐在会议桌旁,翻看着笔记本。 港洲人、辖阳任、桓城人…… 最近行动都是抓外地的毒/贩,本地就只抓些小鱼小虾,人倒是抓了不少,没一个详细审问的,饶是没什么经验的他,也看出来是糊弄上头,他心理憋闷,不爽地把笔记本扣上,声音有点大,怨气传到了章回的耳朵里。 章回看向他,没说什么,但在会议结束的时候,董嘉南还是忍不住提了个问题,用一种极其不尊重上级的方式。 “我说章队,这么多外地的都来长蓝买/毒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长蓝是毒/品流转地,毒/源在这里。” 章回笑了一声,似有预料地看向他,说:“你想说什么?” 董嘉南站起来:“铲除毒/品源头不比抓那些小鱼小虾要有用的多?自己地盘都管不好,还配合外地警察行动呢,真招人笑话。” 众人齐齐吸了一口凉气,队里的老人有眼色,赶忙拉着除董嘉南之外的同事出了会议室。 门关上,屋里只剩下章回和董嘉南两人。 章回老练,面对下属的挑衅并不急躁:“最近怨气很重啊,是对我还是对你身上这身警服。” “自然不是对这身警服。” 章回看着他,不怒自威:“那就是对我了。” 董嘉南不甘处于下风,他深呼吸了两次,然后质问到:“为什么我要查常焰你不让我查,所有跟蓝海湾有关的案件你都不给我们看,你是不是在袒护他?” “我为什么要袒护他?” 董嘉南咬咬牙,不是没有勇气说出口,而是他没有十足的证据,穿着这身警服,说出口的每句话就要负责,而且,他内心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不是他所想的那个样子。 “那你要怎么解释你的行为?” 章回笑了一声:“你用什么身份来问我要解释?你是我的领导吗?” 董嘉南哽住,他早就该知道,什么都问不出来,还会蹭一鼻子灰,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只要一想到章回和罪犯暗通款曲,他就觉得他们现在做的一切都很讽刺。 每天风里来雨里去,这命到底是给谁卖的。 章回精明地透析了他的心理活动,但面对年轻人的怒气,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化解得清楚的,他会刨根问底,会喋喋不休。 章回没法暴漏常焰的身份,这无异于将常焰置于险地。 缉毒队的各个都不是傻子,老人大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通常都是来自于线人或特情,相互没有人会去打听消息来自哪里,大家都明白。 所以这些无法跟董嘉南解释,一旦跟他讲道理,他可能会从这道理里头自动捕捉出,常焰有可能是章回的人的讯息,与其这样,还不如让董嘉南误会,只要常焰安全就行,谁脏谁干净,都无所谓。 章回俯视着董嘉南,语气平静地下决定:“最近的行动你都不用去了,这种状态就是去了我也不放心,回去休息两天,好好想想你要不要干这份工作,想好了再找我。” 董嘉南愣了一下,又惊又气地瞪着章回:“你要开除我?” “我让你回去想想。” 董嘉南急了:“有什么好想的,我没有错为什么要反思?” 章回无奈地摇摇头,理也没理就出去了。 第32章 愤怒 晚上,董嘉南坐在画室一楼柜台边,双臂交叉放在柜面上,脑袋埋在臂弯里。 云端在柜台里看书,云边给董嘉南倒了一杯茶,说:“别委屈了,停薪留职也不见得是件坏事,你前阵子受的伤不是还没好呢吗,刚好这段时间养养身体。” 董嘉南抬起脑袋,脸色阴沉,咬牙切齿,他不是委屈,他是生气。 “我知道他给我停薪留职想让我反思什么?” 云边好奇地看向他。 董嘉南拳头捏紧,愤愤地说:“他想让我意识到,和他们对抗会丢了工作,让我反思清楚,是要前途还是坚持正义。” 云边有些惊讶,没想到董嘉南是这样想的,前阵子他还张口师傅闭口队长的,就差把章回视为偶像了,这么短的时间,是什么让他发生了如此大的心理变化,她不得而知。 云端突然问:“那你想要什么?” 董嘉南沉默了两秒,看向云边,脑海里想到了云边曾说过的话“为了达到某个成果而去努力,和真正热爱而去努力是不一样的,前者在熬,后者是乐在其中。”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但真正在缉毒大队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明白了这话的道理。 他们有多累呢,每天有抓不尽的人,抓完人之后许多犯人无法送到看守所,要在审讯室里看着,一看就是一夜,吸毒的人尤其危险,毒瘾犯了的时候很容易自残自杀,所以他们要不眠不休地盯着,连轴白夜的转,一周又一周,对于缉毒大队来说是常态。 最开始他真的受不了,但看到所有人都是如此,老人如此,章回如此,他也不想叫苦,就这样坚持下来了,慢慢地对这份工作产生一种敬佩心。 抓毒/贩的时候,无论对方拘捕行动多么激烈,大家都不要命似的网上冲,有一次毒贩开车跑,他们后头两辆车去追,章回开着车,想都没想就往毒贩车上撞,两辆车同时翻了,董嘉南吓坏了,从车上下来要去救人,见到章回非常灵活地从车里钻了出来,又是想也没想地跑到毒贩车前去抓人。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没有真正的热爱,是做不了这样的工作的。 这种热爱和对其他事物的热爱不同,是对生命的敬畏,对罪恶的痛恨。 见到的罪犯多了,这种痛恨会越来越强烈。 瘾君子跪在妻子父母面前,磕头磕得满脸是血,承诺再也不会吸毒,家人哭得撕心裂肺,点着头抱住他。可没有多久,这人还会因为吸毒被抓获,然后再来一场这样的戏,家人不接受,那就自残的程度再狠一点,总会接受的。 循环往复,他们不珍惜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生命,还有家人无限度的包容和爱。 能不痛恨吗? 放在以前,董嘉南会犹豫,但现在,他非常坚定地说:“我要正义,我要这世上没有罪犯,可能这个梦想太遥远太难,但我愿意用自己一辈子来为止奋斗,甘之如饴。” 云边目光笔直看着他,恍惚间像是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人,爷爷,父亲,叔叔,哥哥,还有严火。 董嘉南喝口水,埋怨仍在:“我因为两个人明白了这个道理,可这两个人,在教完我道理之后,都变了。” 他说的这两个人,一个是章回,一个是云边。 章回和罪犯是一伙的,云边爱上了罪犯。 突然之间两个人的形象在他的心里轰然坍塌,对于他来说就像价值观的坍塌,是一种接近毁灭性的打击,也是这种打击,让他有了如此深的怨念和愤怒。 董嘉南看向云边,目光里很复杂,他是个直脾气的人,人际关系里向来不会隐藏想法,直接问了:“姐姐,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云边闻到了咄咄逼人的味道,到底是年龄差距,她已走过那个要求全世界坦白的年龄了,云边沉默不语。 董嘉南有些失望地笑了一声:“你说你能明辨是非,你会克制,你说你不会爱上一个邪恶丑陋的人,那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跟常焰在一起?” 云边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说过我会抓到常焰犯罪证据的,我当然是盯着他的。” 云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背不禁渗出一层冷汗,她握着茶杯,抿唇不语。 董嘉南的目光毫不退缩,像是一定要看到人心里去,说:“你还说,如果克制不住一时迷茫,身边的人和环境会不停给你警钟,让你清醒过来。” 他的手搭在云边的手腕上,微微用力,希望她能听进去自己的话:“姐姐,我现在给你警钟,你不醒过来,我还会再提醒你的,他是个罪犯,我只是现在没有证据而已,我一定能抓到证据给你看的,到时候你别再执迷不悟了行吗?” 云边垂下头,头一次觉得无法直视董嘉南的目光,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无法跟他解释,所以不敢看他失望的神情。 “别让我瞧不起你,姐姐。” 云边如坐针毡,云端感受到了她的不适,打断了俩人:“云边,我想喝咖啡了,你帮我煮一杯。” 云边得到机会,慌忙抽出自己的手,说:“好。”果断地跑上了了楼。 董嘉南无法理解地看了云端一眼,冷笑道:“你是她哥啊,你都不拦着她?” 云端不理他。 董嘉南感到绝望,什么话也不再说,离开了画室。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云端喊了一声:“云边,下来吧。” 云边没上三楼,他知道云端晚上不喝咖啡,只是给她一个逃避的借口,听到声音便下来了。 董嘉南让她意识到,云端或许也是失望的,而她沉溺在重获爱情的喜悦里,忽视了他的心情。 云边有些无措,但云端并未像董嘉南那样追问,反而来安慰她。 云端说:“愤怒有时会控制一个人,他陷在自己的假设里,所以什么事情都会往那方面去想,这和你,和他的队长都无关。” 云端一针见血,云边也突然惊醒,她跑出画室,掏手机给常焰打了个电话。 响了几声才接,话筒里有些嘈杂:“喂?” “你在忙吗?” 常焰正在谈事,他从办公室走出,边说边往蓝海湾大门走:“没,你说。” 云边听到,那头的人声消退,只剩风声,她把董嘉南的事说了,问:“他盯着你,会不会有危险?” 常焰突然笑了,有点无所谓的样子:“你问我还是他?” 云边停顿半秒,实话实说:“都有。” 常焰不开心了:“他是你朋友?关系很好吗?你关心他干嘛?” 云边拧起眉头,面对背风的方向:“常焰!我说正经的呢。” 常焰低头踢着石子:“我也说正经的呢。” 云边叹了口气,妥协道:“挺好的朋友,而且,他是个好人。” 常焰嘟嘴:“那我呢?” “你?”云边愣了会神,说:“也是好人。” “云边!”常焰又气又笑“我问的是,我是你什么人。” 云边哦了一声,摸着凉凉的嘴唇,轻声问:“男朋友?” 常焰又不开心了,嘟囔道:“还带个问号?这么不愿意给我名分?” 云边摇头:“不是,我怕会影响你。” 常焰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影响个屁!你给我把身份摆正了,我不做小,也不当备胎,就要正牌的男朋友。” 云边抿唇笑了,风吹得皮肤很凉,但心口发热:“知道了,男朋友。” 常焰很受用,摸了摸耳垂,贱兮兮的笑了:“这还差不多。” “那董嘉南的事。” “别在电话里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解决好的,放心。” 云边嗯了一声,又惊呼了一下:“那我刚刚说了那么多,有没有关系。” 常焰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说:“你亲我一下,就没关系了。” “……” “亲不亲嘛?” 败给他了。 拥有一个爱撒娇的男朋友,多高冷的人也会被拉下仙坛。 云边红着脸:“木马!” “哦吼!满足。”常焰乐开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8-09 00:36:09~2022-08-15 16:3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嗯嗯尔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出境 董嘉南从离开画室后又去盯着常焰了,发现他有要出行的迹象,深夜常焰从家里出来,带着简易的行李,去了安坤的家。 董嘉南的车在外头守了一夜,早上便看见几辆车前后驶出,他悄悄跟上,一路跟到了出境的口岸。 董嘉南没有准备,当下跟不出去,他慌忙跑回家收拾一番,带上证件,办理出境事项,晚了五六个小时到了境外。 他根据推断,猜测常焰他们是去了缅北,长蓝的毒/品大部分来源于那里,尤其是在乐岛抓到的吸/毒人员,从毒/品的类型和抓捕毒/贩的经验来论,他们的货八成来自那里。 董嘉南给自己伪装了一下,带了个半遮面的假发,破洞的柳丁裤,胳膊上贴了几乎漏不出皮肤的纹身贴,雇了一辆摩的,去了「金夜公馆」。 金夜公馆在缅甸非常出名,是个同时具备黄/赌/毒三大特征的地方,国内不少瘾君子有点钱就会往外跑,来的都是这个地方。 这里是人间天堂,也是人间地狱,所有无法想象的快乐,在这都能实现,只要人进去,不花光家产是不愿意出来的,很多人花光了也不愿意出来,最后被人抬出来。 当然也有人在这里实现梦想,这里的客人主要由商人、当地政客、毒/贩、私人武装组成,非富即贵,又都聚集在一起。 出境不来这玩一玩,那是非常可惜的。 董嘉南带着这样的猜测来到了公馆,他兜里的钱估计不够在里头撑十分钟的,于是他便在外头等着。 时不时能看见几辆豪车停在门口,上头下来几个人,每辆车里都会有至少一个保镖模样的角色,甚至有人直接带着配枪,但这枪进不去,会在门口被扣下。 晚上正是一天最冷的时候,干等着能冻死人,董嘉南便在附近闲逛,找了个街头的大排档,狼吞虎咽地吃着混沌,往公馆那头望了望。 建筑占地面积约摸有上万平方米,金碧辉煌,比电视演的上海滩里头最大的歌舞厅还要气派,公馆那头吹过来的风似乎都带着钱的味道,腥臭,但很诱人。 董嘉南囫囵几口把混沌都吃了,缓缓举起碗,咕嘟咕嘟地汤也进了胃。 吃完混沌,他去了旁边的小商店,这商店简直就是为流浪汉专门定做的,绳子、军刀、麻袋,适合抢劫的东西都有。 董嘉南买了件大棉衣,一双棉鞋垫,一把军刀,压缩饼干,一瓶白酒。 把东西都揣进棉大衣兜里,他继续闲逛,逛了几圈发现了除流浪汉在之外的另一批人,穿着破旧,但眉眼跟鹰似的,四下观察着过往人群,像是在寻找客户。 董嘉南和其中一人对视了一眼,那人似乎收到了神秘的力量吸引,主动来到董嘉南面前,笑嘻嘻地:“东国人?” 董嘉南懒洋洋地啊了一声。 “想找人?” 董嘉南愣了一下,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的行头和举止,有露馅的地方吗? 男人自信地说:“我就是干这个的,像你这样找人的每天不下十个八个的,想找什么人,我都能帮你找到。” 董嘉南眯起眼睛,思忖几秒,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怎么收费?” 男人愉快地笑了:“看你要找的是什么人了。” 董嘉南掏了根烟,也递给男人一根,反问:“这里头东国的毒贩多吗?” 男人把烟点燃,闲话起来:“还行,吸毒的比较多,你们那人口多经济好,这的毒贩都挤破脑袋想做你们生意呢。” 董嘉南心中冷笑,担心太过急切会惹人怀疑,闲聊了几句便又去公馆后头晃了,又碰到了其他的问他要不要打听人的,他都随便侃了侃,从破碎的信息里拼出有用的。 这里的人不知道常焰,倒是都知道安坤,安坤在缅北跟有名的大毒枭秦阳干过几年,就是秦溯的父亲,但提到安坤,常焰即使没有名字,在他们嘴里,董嘉南也能对得上号,那个“最能干”的臂膀就是他了。 果然,董嘉南没有来错地,带着一箩筐证据回去,看章回和云边还说什么。 除此之外董嘉南也验证了自己守在这里是没错的,安坤是这的常客。 * 安坤一行人到了缅北便去了秦溯的大本营,他的营地在一座半山腰,防守森严,居山为王。 搜身,卸掉武器和通讯设备,进入营地,便失去了和外界联系的所有可能。 晚饭的时候,安坤问起了新型毒/品的研制进度,秦溯略微皱起眉头,烦躁地说:“那个该死的老家伙,说什么都不肯研制。” 安坤遗憾地笑了一声:“看来秦公子搞不定啊,我还以为这次能拿到‘丧尸药’回去呢。” “丧尸药”是这两年市面上新出现的毒/品,毒/品吸食之后的反应,就如同名字一样,人会呈现类似丧尸的状态,类似行尸走肉一般,产生幻觉,撕咬他人。 “多好玩啊。”常焰还记得当初秦溯是这样说的。 因为丧尸药中的十余种制作原料是被列管的禁药,不好销售和流通,所以秦溯想转而制造乙□□,用作替代品,简而言之就是为了更好的流通,抓住管制目录更新的情况,在被管制之前,打法律的擦边球,获取暴利。 毒/贩是非常灵活并精明的群体,跟随市场情况,孜孜不倦地研发新型毒/品,包括运输技巧,也应时而变。 秦溯目前的团队技术欠缺,所以把主意打到了化学教授的身上。 秦溯举起酒杯,冷哼一声:“不是我搞不定,主要那老头子太金贵我没舍得用大刑,真用上了他立马求饶,信不信?” 桌上几人也都举起酒杯,碰了一下桌面。 安坤不以为然地说:“再不行,把他的家人抓来,怎么着都有办法让他屈服。” 秦溯挑了挑眉:“老头子丢了,东国的警方肯定会把他家人监控起来,我离得这么远,也不知道具体情形,还是得你们贡献力量,毕竟在东国土生土长的,抓个人不是轻松的事嘛。” 安坤喝了一口红酒,酒精滑过喉咙,冰凉入骨,他嘴角扬了一下,并未马上回答,而是看了常焰一眼。 眼神流动,常焰明白了他的意思。 常焰:“坤哥,国内想要劫持人不是容易的事,更何况在警方监控的情况下……” 常焰没说完,安坤就拍了下桌子,呵斥道:“哪那么多事,大不了咱们送几条人命,也必须把这是给秦公子办好,都是一家人,秦公子赚钱我才能赚到钱,双赢的事,哪有不帮的道理。”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故意演给秦溯看的,潜台词是:事可以办,但有条件。 三个人就这事讨论了几个来回,常焰虽然一次又一次被安坤呵斥,但还是要把中间难处说清楚,秦溯也是个机灵鬼,半推半就地往下谈。 一旁胡吃海喝的安小哲看不出里头的门道,笑呵呵地插话:“焰哥,我爸都说了没事,肯定没事,你办不了我来办。”他拍拍胸脯,自信地看向他们。 安坤:“……” 秦溯双手一拍:“好,小哲越大越能干了,明个哥带你去金夜公馆玩,还没去过呢吧。” 安小哲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常焰突然说:“秦公子,不如让我去见见那位教授。” 秦溯:“行啊,你去见见,要是有办法搞定他那就最好不过了,但不能伤到人啊。” 常焰点头:“放心放心。” 安坤意欲不明的看着常焰,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想见化学教授,但转而想,常焰点子多,说不定有什么主意,便没有制止他。 第34章 金夜公馆 饭后秦溯让手下带着常焰过去,其余几人没兴趣看老头子,找了几个异域美女,到娱乐室看节目去了。 常焰跟在持枪的男人身后,跟着去了囚禁区,一路上他都能看到路过的守卫,哨兵,还有监控,整个大本营毫无死角,无论用暴力还是会智力,都无法兵不血刃把人营救出来。 进入地下室,走过了一长段走廊,来到关着汪健成的那间屋子外。 墙面有一个巨大的玻璃,类似审讯室一般,可以清楚看到里头的状况。 里头是个小单间,不过十余平米,一张床,一个马桶,再无他物。 汪健成安安静静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不知是不是里头温度太低,盖着被子也掩不住颤抖的身体。 老人家已经有七十高龄了,满头白发,身子骨也瘦,裸楼在外的皮肤皱皱巴巴。 里头的灯非常亮,像是为了外头的守卫方便观察,也像是不想让老头子舒舒服服的睡觉。 常焰的眉头不经意间皱起,又刻意地松开,显得轻松自然,问:“他是病了吗?” 守卫面色冷酷:“不知道。” “我进去看看。” 守卫打开囚禁室的门,让开一边。 常焰走进去,发现里头温度果然很低,不比此刻室外的温度好到哪去,更何况现在是冬天,加之地下室潮湿,空气里有一股霉的味道。 汪健成察觉到有人进来了,身子动了一下,但有点睁不开眼睛。 常焰走到他身边,摸了摸被子,很薄。 他掀开被子,老人家还穿着失踪那天的白衬衫黑西裤,但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没有受伤的痕迹。 常焰接着往下掀,被子彻底掀开之后才发现,伤都在下肢。 老人抽抽巴巴的脚,布满了血迹,指甲被拽断了几片,已经起了脓,脚底的皮都没了,粉红色的肉暴露在外头,有的地方渗出了血,凝固成黑色的一小块。 常焰咬住后槽牙,紧闭牙关,竭力平稳呼吸。 他的余光扫了一眼外头的守卫,手指轻轻捅了一下汪健成,嫌弃地说:“都他妈快臭了,睡得着?” 汪健成终于努力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模糊中看见年轻人站在自己眼前,眼眶发红,眉心颤抖。 常焰蹲下身,像逗小狗似的朝他吹了个口哨,发现汪健成不给反应,他失了兴趣,把被子随意给他搭上,转身走了。 囚禁室重归寂静,汪健成的手里多了张小纸条,他蠕动了一下身体,颤颤巍巍地将被子拽到身上,竭力取暖,甚至把脑袋也盖住了。 白炽灯透过薄薄的被子,还能依稀看到一些光,汪健成冻僵了的手打开纸条。 “先活下去。” 他仔仔细细确认字条上只有这四个字后,将字条放进嘴里,吞了下去。 * 董嘉南守了一天一夜,终于守到了常焰,和他同行的还有一群人,看起来常焰在里头的地位不是最高的,但董嘉南管不得那么多,他现下的目标是常焰。 董嘉南把兜里的现金数了数,赌小的可以,大的估计都上不了桌,他想了想,取下脖子上的金项链,这是过世的奶奶留给他的,他把项链握在手里,咬咬牙走了进去。 董嘉南转了两圈之后,终于在人群中锁定了常焰,他面前堆着一堆筹码,荷官还在不停给他拨过去新的。 待对面的赌客站起来离开后,董嘉南抢到了座位,把筹码码放在台子上,说:“来一把。” 常焰叼着烟,从烟雾中抬起头,当下没认出他,定睛看了半天,忽而一笑。 这打扮真是非常符合他的气质。 常焰似笑非笑地说:“好啊。” 荷官是个美艳的女人,穿着裸露,手脚麻利,分发着牌。 公馆一楼大得像一个篮球场,这头的人看不清那头人的面貌,几十张赌桌,玩法各不相同,每张桌子前都围满了人,口音混杂,说东国话的居多。 戴着耳机的保安,穿梭在人头攒动的大厅里。赌客们疯狂交换着筹码,没有人会格外注意别人的存在。 秦溯好赌,赢了不少钱,笑得很嗨,一把搂住身边女人的屁/股,捏了两下,也不管那人是谁,女人没躲,任由他揉够了,随即往他的大腿上一坐,娇嗔地说:“老板真坏。” 安坤在另一台桌子上,玩的□□,手气也不错,一旁的安小哲乐得直拍大腿。 常焰和董嘉南的赌桌气氛已经进入白热化的紧张,桌上旁人都走了,只剩他俩。 常焰面前的筹码越堆越多,董嘉南面前的筹码最后一摞已经被荷官推走了。 他的脸绷得很紧,把项链拿了出来,豪气地说:“再来。” 不出意外,一把牌过去,项链被荷官推走。 董嘉南突然伸出手,扣住了项链。 常焰轻轻“啧”了一声,对着他牵了牵嘴角,像是在笑。 旁边的看客有人在说:“愿赌服输。” 董嘉南冷哼一声,大吼了句:“他出老千。” 有人嘘他玩不起,有人疑惑地看向常焰,常焰沉默几秒,突然站起身,把筹码推回到董嘉南的位置,连带着自己之前的筹码,随后玩世不恭地说:“既然玩不起,还你吧。” 董嘉南怔住,他本想找点事把常焰带出公馆,却没想到常焰会是这个反应,一时有点懵。 常焰趁着他懵的劲,飞快撤离现场,往楼上走了。 董嘉南迟疑几秒,把项链揣回兜里,追了上去。 常焰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让董嘉南能看得到自己,又追不上,溜了他好几圈后,常焰拐入卫生间。 董嘉南跟进去,把每个隔间都找了一边,没看到常焰,心一惊,转头看见窗子是开着的,窗子底下,有人影一闪而过。 董嘉南想也没想就从二楼窗子跳了下去,看见了前头在跑的人,真真切切,就是常焰。 他在后头追,常焰跑得很快,又专往没人没灯的角落去,弯弯绕绕,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但董嘉南也不是吃素的,尽管两天两夜没合眼,还是凭着一股劲追了上去。 直到灯光逐渐远去,视线越来越昏暗,董嘉南才意识到已经跑出很远了,专注追人,此刻身在何地也不知。 董嘉南看见人影不动了,不知道是视线问题还是常焰停住了,他下意识提起警惕,从靴子里掏出军刀,缓步走过去。 越走越近,董嘉南看到的人影轮廓愈发清晰,他站着,面对自己,再走几步,能看到常焰的面容,他仍是那幅笑着的模样,仿佛一切都在尽在掌控。 董嘉南倏地跑过去,常焰不动,在等着他挥下军刀,董嘉南知道打不过他,但还是要去做,如他所料,常焰一个侧身,左手抓住董嘉南的手腕,右脚踹在他的胸口。 董嘉南松开军刀,用另一只手稳稳接住,不由分说朝常焰扎过去。 常焰转身躲开他的攻击,大掌扣住他的后颈,用力一抓,董嘉南整个人被翻了个,军刀被缴,人在地上滚了一圈。 常焰把刀叼在嘴里,脱下外套,董嘉南迅速爬起,再度发起攻击,常焰握住他的拳头,脚踹他的膝盖。 军刀始终叼在嘴里,并未用来攻击董嘉南,一攻一守,数个回合过后,董嘉南的手臂已被常焰的外套紧紧缠住,无法使用。 董嘉南意识到不妙已经晚了,常焰踹他腿窝,董嘉南轰然倒地,常焰用腿控制住他的身体,拿下军刀,把外套割了几个口子,撕下布条,用布条将董嘉南的脚绑住,再和手绑在一起。随后把董嘉南翻了个个,没有准备,只能就地取材,随手拽了些荒草根,团成一团塞进他嘴里,又用多余布条将他的嘴勒住。 董嘉南瞪着他,喉咙发出嘶吼。 常焰喘了口气,摸遍了他的衣服口袋,从里头翻到手机,说:“借电话一用。” 常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弯腰提起捆着董嘉南脚的布条,用一种拖拽的方式,缓慢拖着董嘉南往前走。 另一只手打开董嘉南的手机,拨号。 只说了两句话。 “能不能让我没有后顾之忧?” “定位这个手机。” 电话挂了,常焰把手机放回董嘉南口袋,掏出自己手机又拨了个电话。 董嘉南的胸膛在荒草上摩擦,喘不上气,体力也到了极限,挣扎不动。 常焰的声音很温柔,回荡在空旷的荒野:“在干嘛呢?” “有没有想我?” “我啊。”常焰笑了一声。“遛狗呢。” 董嘉南蹬了下腿,常焰没搭理他,继续通电话:“晚上凉,睡觉的时候盖好被子。这两天我有点不方便,没法总联系你,你别担心。” “很晚了,早点睡。” 电话挂了,常焰停顿了几秒,低头嘟囔着:“忘说晚安了。” 董嘉南看不到他,也看不到四周的光景,感觉自己被拖行了大概几百米后,被放下了。 随后听到开车门的声音,接着又被常焰拎起,天旋地转,最后被扔进一辆车的后座里。 董嘉南想说话,常焰不想听,直接上了驾驶座,发动汽车。 透过车窗,他看到漆黑的天空,干枯的树杈,慢慢的,能看到路灯。 他的心里忐忑不安,不知车要开去哪里,常焰会用什么方式解决自己,是水淹,还是土埋,也可能把他扔到森林里,让野兽啃食他的身体。 愤怒不在了,恐惧涌上心头,他想到了父母家人,还有云边,如果他回不去,云边就会一直被常焰诓骗,有可能也会变成人体贩毒集团的其中一个。 生命临到终点,董嘉南终于开始有了后悔,他太鲁莽了,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不是在工作中,不是在战场上,而是私自行动,如果被人发现,真是太屈辱了。 如果下场一定是死,他现在不在乎死法了,甚至希望尸体永远不被人找到。 他想说话,哪怕随便两句废话,不管跟什么人说,他呜呜叫了几声,常焰还是没搭理他,一直沉默地看着车。 常焰为什么不想跟自己说话,他就没有话要说吗? 这种感觉真让人绝望。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停下了,四周漆黑,常焰下车。 董嘉南以为这就是抛尸地,可常焰并没有打开后座车门,车门再也没有打开过。 他的耳朵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死亡一般的安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8-15 16:47:32~2022-08-19 16:5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嗯嗯尔 10瓶;Ko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毒虫 天光显现,又是一夜未眠。 董嘉南的眼睛通红,手脚都被勒充血了,不得不说,常焰的各项能力都在他之上,只用一件衣服就把他困在了车里,他的五根手指皆被布条缠绕,别说解开捆绑,就连动动手指都很费力。 车是锁住的,但留了一条车窗缝,出不去,也憋不死。 他想了许多办法,用头去撞车窗,体力已经掉至极限,加之寒冷,他已是奄奄一息。 就在觉得自己要么困死要么冻死的时候,车门打开了,驾驶座上来一个男人。 他以为是常焰,但抬头一看,后脑勺圆溜溜的,非常熟悉。 董嘉南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章回回过头,和他四目相对,静默半晌,叹了口长长的气:“看你把自己搞成了什么样子,真他妈给我丢脸。” 董嘉南又是震惊又是疲惫,而章回那双带着心疼的眼睛,给了他一丝莫名的慰藉,毫无缘由地让他觉得安全,终于在下一次眨眼的瞬间,他昏睡了过去。 他睡得很沉,但没有很久,脑子在得到短暂的休息后,又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好像很多地方不对劲,哪都说不通,但若是提出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假设,所有事情便全都合理起来了。 常焰是卧底。 董嘉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汗毛也竖起来。 章回以为他身体不适,帮他把束缚解开,身上的棉大衣也脱下给他披上了。 开了半天的车,总算到了董嘉南家楼下,章回回头,发现他人已经醒了,就是那模样,实在不忍心看。 董嘉南的假发早不知丢哪去了,头发跟狗啃似的,上头不是泥巴就是草屑,下巴上的胡茬沾着黑色的血,还有那双眼珠子,了无生气。 董嘉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下了车,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温和的阳光,转头对章回说: “章队,对不起。” 章回无奈地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休息两天,伤好了赶紧回来上班,这两天少了一个人活感觉多了不少,要累死队里的老家伙了。” 董嘉南点点头。 章回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他那幅像罪犯的打扮,牙直疼,他推了董嘉南一把:“再看你一眼 我都想把你抓进去,赶紧回去。” 车扬长而去,董嘉南想掏手机看时间,却在口袋里发现了那条金项链。 金色的项链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晃眼,他倏地想起了常焰那张张扬又戏谑的脸。 原来,他长得挺帅的。 * 孙晨晨又去了云边的画室,好一段日子没来,云边觉得她有些不同了,面色蜡黄,神情倦怠,眼神也飘忽不定,穿着一件又厚又长的羽绒服,还觉得冷似的,时不时打个激灵。 云边给她倒了一杯水,孙晨晨点点头道谢,整理画布,准备绘画。 云边在另一边画画,难掩好奇,时不时瞥她一眼。 孙晨晨突然回头,撞上她的视线,云边也没尴尬,大方地迎上她的目光,问:“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这一句话,像是有魔力一般,孙晨晨眼眶突然就红了,随后大颗大颗的眼泪砸下来。 云边这下尴尬了,她很少见到这种场面,一时有些无措,不知该安慰还是就让她安安静静的哭。 孙晨晨不需要她主动诱导,自己伤春悲秋起来,哽咽着说:“姐姐,我以后可能去不了沈美了。” 云边看了看她的画,说:“也不一定啊,不是还有时间吗,你努力试试,努力过了不成功再放弃。” 孙晨晨摇头:“不是这个原因。” 云边不解。 孙晨晨一直在摇头:“都是因为我父母不够有钱,都是他们的错,所以我才...”她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还是摇头。 云边感受得到她的失落和委屈,说:“不如你卖画赚钱,我可以介绍一些平台给你,你尝试投稿,画一些简易的,难度不高的。” 孙晨晨抬头,问:“那我的画可以卖多少钱?” 云边想了想,说:“新手最开始价格不会太高,按照你的画,应该三位数差不多,你可以多参加些没有门槛的比赛,要是能拿到名次,画的价格就可以上一个档次了,反正你平时练习也是要画的,参加比赛还可以培养……” 孙晨晨打断她:“才这么点钱,那我得画多少啊。”她眼含泪花,楚楚可怜地望着云边。 “姐姐,不然你给我介绍几个大客户,你看你平时供稿都供不过来,还不如分享给我。” 如果是以前,云边可能直接会说“你的画不行”,但经历过人情世故后,她尽量委婉地表达:“他们都比较挑剔,订单大多需要半个月到一个月左右,看到成品满意才付尾款。” 孙晨晨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带着薄怨:“都是你介绍的人了,怎么还好意思对我挑剔啊,姐姐你就是小气。” 云边沉默了一会,眉宇平静地笑笑,不再说话了。 她不否认孙晨晨的说法,她的确不愿意提供这种帮助,介绍客户过去,如果画得好,她算做了好事,如果画得不好,会砸掉自己的口碑。 孙晨晨无疑达不到客户的要求。 孙晨晨也戳破了她的委婉,云边无奈,觉得人情世故这些东西,到底是复杂的,对方心里有既定的想法,任她怎么表达都无用。 还是绘画更简单纯粹。 孙晨晨在画室呆了一下午,一直到晚上八点多,但她的状态很不好,一直吵吵冷,云边把暖气开到最大,她还是觉得冷。 画室要关门了,孙晨晨只好离开,云边看她走路的姿势很奇怪,摇摇晃晃,像随时就要晕倒。 这个时间附近巷子都比较黑,云边有点不放心,跟云端说了一声,披上大衣出门了。 孙晨晨走出有一会儿了,她知道孙晨晨的家在哪里,便按照孙晨晨会回家的路线追上去。 走出巷子,穿过几栋被弃管的老居民楼,拐进一条胡同。 云边走得快,没一会就看到孙晨晨了,有一个男人跟她在对话,男人打扮得流里流气,脑袋和眼睛都很小,两颊饱满,长得有点像松鼠。 松鼠男说着说着就上手了,搂住站都站不稳的孙晨晨,往黑暗里头走。 孙晨晨此刻虚弱的状态,云边看不出她是不是自愿的,心一惊,从地上随手拿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跑过去。 胡同昏暗,孙晨晨坐靠在墙上,松鼠男蹲着,在脱她的衣服。 云边飞快跑过去,一石头砸在男人脑袋上,趁男人倒地之际,她拽起孙晨晨就要溜,孙晨晨却一把推开她,扑向地上的男人。 云边不知道她要干嘛,只想赶紧带她离开:“快走啊,我们打不过。” 孙晨晨又一次推开她:“你别管我,我跟他认识的。” 认识?云边有一瞬间懵掉了。 孙晨晨手颤抖得厉害,去抢男人手里的东西,云边这才看清楚,男人手里握着一支针。 男人没跟她互抢,扶着后脑龇牙站起,大方地把针给她了,转而看向云边,问的是孙晨晨:“这他妈你朋友?” 孙晨晨没搭理她,坐在冰凉的地上,衣服脱得只剩半袖,她用力拍打手臂,去找自己的血管。 云边这才意识到,他们是在吸/毒,她站在离男人三米远的安全距离,逐渐往后退,并对孙晨晨说话:“你疯了吗?你这样会彻底失去你的梦想的。” 灯光昏暗,孙晨晨的手在不停打颤,听见云边的话她愣住,脊背抽搐两下,像是在哭,随后表情又变得狰狞,霍然看向云边,眼神中带着恨意:“你要是愿意帮我,我还会失去梦想吗?” 男人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俩,看样子两个人,不像是朋友。 云边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事她管不了,有恻隐之心也不见得能得到好结果,更何况她要是有什么事,很有可能会给常焰带来麻烦。 云边当下决断,拔腿就跑。 男人立时看向孙晨晨,她也看向他,突然开口:“她认识警察,抓住她。” 男人蓦然一愣,暴躁地吐了口唾沫:“不早说。”随后像屁股着了火似的去追云边。 孙晨晨找到了血管,将针缓缓扎入,徐徐仰起头,看着黑隆隆的夜空,喃喃自语。 “只有我一个人失去梦想,多不公平。” 第36章 危在旦夕 云边跑得太急,冷空气灌入气管,她感觉喉咙到肺都疼得很,男人在后头追,体能差距,距离不断在缩短。 眼看着就要跑出胡同了,运气好的话,出去或许能看到路人,希望有个健壮并善良的男性路人。 云边出来的时候随便穿了双鞋,鞋带松松垮垮,跑出一段距离后掉了一只,她没管。 胡同口,突然有个身影闪现出来,是个健壮的男人。 云边心里一喜,笔直地朝着男人跑,张口要喊,后头追着的松鼠男先一步喊出声。 “大刚,抓住那个女人。” 云边神思僵住,身体却已收不住,惯性地冲到了那个叫大刚的男人怀里。 运气实在不好,被逮个正着。 看来菩萨并不是无处不在。 * 云边被绑上车,左边是吸嗨了的孙晨晨,手舞足蹈在笑,右边是大刚,她的手脚已被捆住,嘴唇被黏住,但大刚还是用搂的方式,牢牢桎梏着她。 云边生无可恋地看着前方,缓慢呼吸着车内又酸又臭的味道,打不过,沟通也不给机会,有点难搞了。 大刚猥/琐地凑到云边脖子边嗅了嗅,说:“耗子,这女人长得好看啊。” 耗子烦躁地砸了下方向盘:“什么时候了你他妈还有心情闻女人,怎么搞啊,我没杀过人。” 云边眉心动了动,从话语中竭力捕捉着信息。 新手,没杀过人,应该是两个人都没杀过,不然耗子直接让大刚动手了,不必这么烦躁。 新手杀人大多慌乱,她不一定没机会逃跑。 大刚说:“现在焰哥和小哲都不在,我们只能找隆哥。” 耗子说:“也只能这样了,挨骂总比出事要强。” 焰哥?小哲? 他们跟常焰是一起的吗? 耗子:“隆哥在哪呢?” 大刚还在闻她,分神回答:“林玥那呢。” 每句话都在掌控着云边的心跳,七上八下的。 耗子打了下方向盘,估摸是要去往林玥所在的方向开,他又是一句咒骂:“他俩怎么又搞到一起去了,焰哥头顶绿得都冒光了。” 大刚边掏手机边说:“焰哥愿意,咱们管那么多干嘛。” “你拿手机干嘛,先别给隆哥打电话。” “怎么?” 耗子支吾半天:“我怕他说不管,这事就得咱们办了。” 大刚干笑:“那直接把人送上去,不骂死我们。” 耗子扶额,想了半天,勉强想到个比较好的借口:“就说送个女人给他,隆哥喜欢这样的,他看见人了,咱再说事。” 云边咬牙,一时无法分辨送或不送过去,哪个更有利于她了。 大刚想了想,把手机揣回兜里:“行吧,被骂总比让我们动手强。” 车内气氛有点混乱,耗子心情沉重,孙晨晨状态激越,大刚开始蠢蠢欲动,手摸进云边的衣领,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腰,用力一提,将云边放到自己腿上。 云边躲闪,他又追过去,难闻的气味充入云边的鼻腔,她下意识作呕。 耗子看了一眼后视镜:“摸摸摸,没见过女人啊。” 大刚的头贴在云边的脖子上,喘气声很重:“没碰过这么好看的。” 云边难受极了,视线下移,借着车身晃动,动了下腿,膝盖狠狠地顶上大刚的拉链处。 大刚痛得吼了一声:“我C!” 云边从他腿上滑落回座位,想离他远一点,没料大刚愤怒地抬起头,一巴掌闪在云边侧脸。 云边从座位上滚落下去,“砰”地一声。 大刚想揪他出来,被耗子制止住:“你可给我安分点吧,马上到地方了。” 大刚这才作罢,愤愤地踹了云边一脚。 孙晨晨的嗨劲还在,笑得颠三倒四,扭到了大刚身上,大刚厌烦得把她推开:“这个女人真尼玛烦人,坤哥不是不让咱们这些人吸毒吗,小哲怎么还让你给她毒品。” “小哲喜欢她,要什么给什么,美女在怀,谁还听爸妈的话啊。” 大刚拍了拍椅背,笑得暧昧:“喂,你给她毒/品的时候,搞过没?” 耗子扭头,唾他一脸唾沫:“别造谣,这话让小哲听到,我还要不要命了。” 云边竖耳听着俩人对话,底下空气很闷,她额头都是汗,脑子飞快运转。 记得陈香说过,小哲是她儿子,常焰跟小哲安坤都很好,想必地位非常之高了。 林玥,是常焰的人,她也见过,上次林玥的眼神中对自己的敌意云边还记得,如果一会碰到,可能会让自己死得更惨。 如果提常焰的名字,不知会起到正效果还是会反效果,如果是安坤的老婆陈香呢? 车到了玥玥发廊,一楼黑着灯,大刚扛着云边,耗子在后头跟着,上了二楼。 包房门都开着,有一间屋子亮着灯,几个人在里头打牌。 耗子敲了敲门,按照计划好的说辞对张隆说:“隆哥,你们玩着呢?那个什么,我和大刚给你送个女人。” 太突兀了,云边都替他尴尬。 屋里几个人轰笑出声,站在一旁看他们打牌的林玥也抬起头,觉得有意思。 张隆抽了口烟:“你们什么时候有这个觉悟了,知道照顾隆哥我的私生活了。” 又是一阵轰笑。 包房里头宽敞,桌椅床铺沙发都有,耗子和大刚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大刚把云边往床上一摔,拨开她的长发,捏起她的下巴,让张隆看。 “哥你看,喜不喜欢?” 张隆随便扫了一眼,复又看牌,停顿两秒,抬头认真看了看云边。 黑胶带将她的嘴粘的严严实实,张隆第一反应没认出来是谁,但这样貌着实吸引了他。 皮肤白皙,欺霜赛雪,眉眼冷清,双眸湿润动人,身上穿着黑色呢子大衣,长发如瀑,此刻神色平静地和他对视,眼中情绪半遮半掩,让人看不透彻。 越是不透彻,越是引人入胜。 张隆打量着她的眉眼,心想若是戴上一幅眼睛,会颇有一种温雅的书卷气。 张隆放下手里的牌,笑了:“你们俩行啊,知道我好这口。” 众人皆是打量起云边,林玥眼尖,认出了云边,当下脸就黑了。 耗子和大刚对视一眼,耗子把刚刚发生的事全都说了。 林玥讽刺地笑了:“怪不得你俩送人来呢,这是送个麻烦过来啊。” 张隆却心情很好,摆摆手表示不计较:“这点小事,哥能解决。” 耗子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张隆走到云边身边,抚摸着她的脸颊,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有点面熟,他刚想问,林玥马上把牌全部收了起来,吆道:“走走走,去下头玩,隆哥有好事要办,别耽误了他们。” 众人轻晒,在林玥的催促下鱼贯而出,顺带给他们带了一下门,但没关严。 屋里只剩下张隆和云边俩人,地上都是烟头,屋子里烟雾缭绕。 张隆撕开云边嘴上的胶布,眯眼看了看他:“你不是上次拉常焰那个吗?” 云边睫毛轻轻一眨,脑中迅速闪过各种说辞,她试探地点点头:“我是他女朋友。” 张隆半秒都没给,一瞬间笑出了声,左手在她纤长的脖颈上微微游移,说:“傻女人,怕不是被他骗了吧,常焰心里只有林玥一个。” 云边额角抽了抽,没想到这个说辞一点没有说服力,她的神态镇定,脑海中继续排演人际关系。 张隆迅速抬手,将她推到在床上,云边的手被捆在身后,毫无反抗能力,一双眼睛灼灼盯着张隆,面对即将被猎人吃掉的幼兽,她似乎并不害怕。 张隆玩味地看着她的反应,觉得有意思,既然不反抗,他也不会用暴力,他伸手去解云边的大衣扣子。 大衣被解开,张隆继续解她的毛衣,真不巧,她今天穿的都是带扣子的,解几颗还行,多了他没耐心,一把拽开了毛衣。 保暖内衣。 张隆扶额,这他妈穿了多少件。 他懒得搞了,直接俯身去吻云边,云边侧头躲开,他干脆地掐着她的脖子,强势地将她的头仰起,去吻她的脖颈。 另一只手伸进她的衣服里,抚摸起云边的腰/肢。 温柔只持续了几秒,他的力度便大了起来,开始咬她,掐她。 云边狠命咬住自己的唇,不让这种恶心的感觉打扰自己的思绪,逃不掉就要靠智力。 她看到门被开了一条小缝,外头很黑,屋里很亮,她不知道是风还是人,把门打开的。 云边的心跳得很快,面色苍白,紧张地张开口,但语气很稳:“我想,你不该这样对我,我不喜欢被这样对待,还有,常焰很喜欢我。” 张隆头也没抬,嗤笑一声。 她要的不是他的反应,而是门外的反应,果然,门缝更大了一些。 云边继续说:“今天的事情,常焰肯定会知道,因为陈香会告诉他的。” 送画那天,她在陈香家里看到过张隆,还有林玥,所以他们知道,自己和陈香是朋友,这个人际关系可以利用。 张隆抬头,非常不耐烦地看着他:“我不喜欢这个时候听女人说话,你乖点,我就不打你。” 云边无惧地看着他:“坤哥不喜欢有人吸/毒,所以是香姐让我盯着孙晨晨的,我在这之前给香姐打过电话,她知道孙晨晨吸/毒了。” 张隆听得烦,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力道不轻,云边的脸倏地变红,嘴角渗出血迹,她回正脑袋,依然无所畏惧的样子:“所以我不见了,香姐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是你们干的,这事她会告诉常焰,到时候常焰……” 张隆彻底没了耐心,又是一巴掌扇过去:“你他妈闭嘴,唠唠叨叨念故事呢?我还怕常焰吗?” 他一把将云边翻了个身,用力去扯她的裤子。 云边垂下眼睫,心口像被车轮碾过,一字一句说:“你不怕,有人怕,我有点什么事,玥玥发廊的所有人都要死,常焰非常非常喜欢我。” 第37章 自救 突然间,门被大力推开,林玥冲进来,一把将张隆推开,她的胸腔上下起伏,情绪很激动。 “别碰她。” 张隆郁闷地抬头:“搞什么?” 林玥嘶吼着大喊:“我说别碰她,给我滚出去,滚出去,滚!” 她像发了疯似的,这种激动是毫无理智的,更像是受了某种刺激。 张隆指着她,怒气也被勾了起来:“你有病吧你。” 林玥随手拿起烟灰缸就往张隆身上砸:“滚!” 张隆真想揍她,但林玥背后有常焰,他多少会忌惮一点,他竭力压下怒火,整理好衣服,摔门而去。 云边松了一口气,差点哭出来,但还没结束,不能露怯。 林玥浑身颤抖,把云边身上的绳子一一解开,云边看她一眼,发现她眼里带着泪水,是愤怒的泪水。 林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今天是我救的你。” 云边点头,一颗一颗系毛衣扣子,说:“我会跟常焰说的,他不会迁怒于你。” 林玥的心情,就如同刚刚张隆的心情一样,很生气,但不得不忌惮。 谁都觉得常焰很爱林玥,但只有林玥这个当事人知道,他一丝一毫没爱过自己,他爱不爱云边林玥不知道,但她知道,他肯定喜欢她。 云边那些话,句句见血,想到上次被常焰打,她下意识不寒而栗,玥玥发廊的人都会死,这可能不是一句玩笑话。 更何况,云边说得如此自信。 林玥此刻的大脑被恐惧占领,看见云边一只脚光着,她甚至去找了双鞋,蹲下身要帮云边穿上。 云边没理她,脱掉另一只鞋,两只光脚直接站在了瓷砖地面,她的脚很白,脚背皮肤薄薄的,青色血管和骨头的形状清晰可见,指甲干净,没有涂任何颜色的指甲油。 原来常焰不喜欢涂指甲油的女人。 云边站直身子,穿好大衣,扑了扑身上的灰,昂起头颅,没有刻意,仿佛天生带着一股优越感,说:“不用了,谢谢。” 林玥从来都是非常会见风使舵的人,讨好献殷勤对她来说一点难度没有,这是唯二的一次,她觉得尊严被人踩在脚下,上一次就是常焰打她的时候。 这种感觉,让她非常不争气地掉了颗泪水。 林玥说:“我送你。” 云边淡淡地笑了一下:“帮我打个车就好。” 云边转身离开,林玥跟在她身后,像一个仆人。 云边的脚心有血,走过的印记留下血痕,林玥低头看着那猩红的痕迹,觉得那脚印,好像都和别人不一样。 除了张隆走了,楼下的其余人还都在,目瞪口呆地行注目礼,看着云边姿态优雅地下了楼,一步一步,走得非常淡定。 明明一点不张扬,但这种气场,让许多人下意识噤声。 云边走出发廊,众人回过神来,面面相觑,皆觉得刚刚的一切都太奇怪了,林玥奇怪,他们自己也奇怪。 林玥送走了云边,身体还没停下颤抖,她看着黑暗中出租车渐渐消失,恐惧还是不得消停,她掏出手机,想了想给陈香打过去电话。 这事,还是汇报一声,万一云边转头陷害自己就完了,她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是她救的云边。 电话那头的陈香,对林玥所说的事毫不知情,林玥不好多问,脑子跟浆糊似的挂断了电话。 站在原地呆愣许久,一点点反应过来。 她刚刚被利用了? 林玥强撑着自己回了发廊,沉默地走上楼,进了包房。 身子一软,她瘫倒在地,眼泪终是抑制不住,大颗大颗往下掉。 她真他妈被利用了。 就算今天张隆把云边睡了,杀了,只要在场的人不说,没人会知道,没人会说的,谁傻啊。 云边是怎么做到的? 在那种情况下,能冷静地想到办法,将她的行踪说成是陈香安排的,还让她觉得合理,并分析出了她会相信常焰很喜欢云边的话,并利用她对常焰的惧怕,出售营救。 云边的语气之镇定,即使全身山下狼狈不堪,还是稳如泰山,她是真的不害怕,还是情绪控制得出神入化。 好恐怖的女人。 林玥又悔又恨,为什么自己不够冷静,几句话就被吓到了,但她也终于意识到,常焰嘴里说的“同类才有可比性”是什么意思了。 她不想接受这个认知。 * 第二天,陈香约云边出去吃饭,去了一家火锅店,汤汁翻滚,热气腾腾。她们点了一小壶黄酒,温热了之后,配上新鲜的牛肉和沙茶酱,聊着天。 在毒/枭身边混的女人,没有笨的,昨天林玥的那通电话,陈香稍微一想就知道怎么一回事。 云边今天带了条丝巾,隐约能看到脖子上的咬痕,还有她的手腕,一圈一圈的红色勒痕,看着就疼。 云边往火锅里填上牛肉和菜,说:“抱歉,昨天实在不得已才提了你的名字。” 陈香捏着酒杯,对云边翘开食指:“这有什么的,都差点要死了,还说抱歉呢,你心可真大。” 火锅店内很热,窗子上面结起了水汽,云边浅笑。 陈香是真喜欢她这副样子,不卑不亢,云淡风轻:“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常焰那家伙不顶用,我来罩着你。” 云边睫毛轻眨,微微向前倾了下身子,问:“你没有告诉常焰吧?” “他那头忙,我昨天打电话没接。” 云边放心地点点头,又说了一句,表情认真:“你不要告诉他。” 陈香被她的样子逗乐乐,说:“你呀,难怪拿不下常焰,这种事是个多好的机会啊,装装柔弱,掉几滴眼泪,再硬的男人也被你融化了。那个林玥就非常会用这套,要不常焰能这么多年只宠着她吗。” 云边挠了挠脸颊,略微窘迫。这表情看在陈香眼里,更像是为爱苦恼,陈香决定点播她一下。 “我有预感,你马上就能拿下常焰了。” 云边不明所以看着她。 陈香娇羞一笑,说:“林玥对你的态度,就是常焰对你的态度,昨天晚上我听她打电话的时候可慌了,我很少见她这副样子,还不能说明问题?” 云边微微张了下嘴,云里雾里地盯着她看。 陈香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杵了一下她的脑门:“瞧你笨的呦,我跟你说你就放宽心吧,常焰现在可能是顾忌林玥,才没跟你走太近,但在你身上沦陷,是早晚的事。” “林玥当初追常焰可是追惨了,女人能用的所有招数都用上了,才把常焰搞到手,但你呢, 什么招也没用,就能让林玥如此忌惮你,你要是稍微使点劲,还有林玥什么事了。” 云边勾了勾唇角,像得到了鼓励一般:“那我加油。” 陈香用筷子敲了一下云边的碗:“我早就说了,我能给你提供一手情报,你要学会利用我。” 云边想了想,脸颊微红地问:“那你给我讲讲。” “想听什么?” 云边想了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厉害,怎么走到今天的位置的?” 经历过昨天的事,想必云边对他们做的生意已经了解了,于是陈香不遮遮掩掩,表情放松地打开了话匣子。 “他厉害得很,第一次来找坤哥的时候就要了五十公斤□□,说一周之内销售出去,当时大家都觉得他说大话,没想到一周之后拿着钱回来了,这事让坤哥对他刮目相看。不过坤哥这个人多疑,光能卖货不行,还得看靠不靠得住。 于是各种卖命的活就都让常焰去干了,有的时候还会故意让他去送死,想看他够不够忠心。” 云边专注地看着陈香,眼珠黑漆漆的,筷子上夹着肉片,肉都凉了,她还保持着一个姿势,问:“怎么证明?” 陈香龇了下牙:“太血腥了,说这个吃不下东西了,总之,没人比他更忠心,我觉得啊,小哲都达不到,别看他和坤哥是父子,但真遇到性命攸关的事,父和子又算什么,干这行的,谁把良心当回事啊。” 陈香抬起筷子在空气里点了点,加重语气:“常焰不同,他有点像动物护主,是本能的,可能之前跟着大龙干的时候训练出来的吧。” 云边扯了扯嘴角,笑容勉强。 那不是大龙训练出来的,是军队训练出来的,为了一个目标,不惜牺牲性命,他护的不是哪个主子,是艰难的任务。 他身上的疤,都是这样来的吧。 云边拿起一杯酒,一口灌下。 第38章 相思 晚上画室关门后,云边穿上常焰的风衣,抱了个暖水袋,跑到露台上头坐着。 风从身后涌来,她面向南方。 看着那条蜿蜒的边境河,默默等他爱的人的归来。 电话响了,云边还没看到是谁打来的,嘴角已经带了笑。 “喂?” 常焰的嗓音很沉,带着薄怒:“受伤了没?” 云边愣了一下,摸着脖颈,问:“你怎么知道了?” “林玥告诉我的。” 云边哦了一声:“她的胆子还真小,还跟你汇报了一声。” “你别管她胆子大小了,先告诉我你有没有受伤。” 云边刚想说没有,那头又补了一句:“别跟我说谎。” 云边悻悻地吸口气,说:“小伤。” 常焰瞬间暴跳如雷:“操,我就知道那婊/子没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云边蹲坐在小凳子上,双臂抱膝,把事情前因后果都如实说了。 常焰沉默。 云边轻轻笑了一声,嗓音轻轻懒懒:“担心我?” 常焰靠在墙根底下,看着北方,烦躁地呼出一口云朵:“能不担心吗?” 云边右手捏住风衣领口,凑到鼻尖嗅着,声音软软的像一条狗尾巴草,轻轻撩着他的心弦:“那等你回来,你保护我啊。” 常焰好像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喜不喜欢一个人这件事,真的太容易被证实了,喜怒哀乐都被一根弦控制着,她拨一拨,他的世界便掀起惊涛骇浪,心思意念就被她掌控,为她悸动,为她喜忧。 他克制地点了根烟,臣服地说:“好。” 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他对自己发誓。 云边问:“你会因为我分心吗?” 怎么可能不会,但常焰知道这会给她带来压力,就像她受伤不告诉自己,就是怕他分心。 常焰摇摇头:“不会。” “那就好。” “但是云边。”常焰停顿两秒,说“我好想你。” 云边抿唇,心像钻进了小蚂蚁,痒得慌:“我也想你。” 常焰不自觉嘴唇弯出好看的弧度,语气变得又轻又柔,像在哄人:“我过两天就回去了。” “我等你。” 常焰嗯了一声,看了看院子里巡逻的守卫。 今天下午,汪健成终于松口答应了帮秦溯研制毒品,秦溯给老头子安排了医生,搬到了舒服温暖的卧室,身体会逐渐恢复,常焰吊着的心也总算落地了。 他很想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絮絮叨叨汇报给云边听,但都没法说。他的内心不情不愿,嘴上只能告别。 “晚安。” “晚安。” * 云边没想到孙晨晨还会来她的画室,带了一盒点心送给云边。 “姐姐,那天晚上我吸嗨了,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听他们说才知道你差点出事,都怪我,才会闹成这样的误会。”孙晨晨拧着眉头,愧意十足地望着云边。 云边冷漠地看着她,心里十分不理解,恶人做了坏事后来道歉的意义是什么? 孙晨晨亲热地挽着云边的手臂摇晃:“姐姐你就原谅我嘛,好不好呀,” 云端刚好从楼上下来,表情冷冽,呵道:“这不欢迎你,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云端不知道那天发生的细节,但云边很晚回来,他急得不行,差点就要报警了,云边说是因为送孙晨晨回家才耽搁了时间,但云端知道,肯定不是这样的。 不管因为什么,他因此对孙晨晨很是厌恶。 云边默不作声。 孙晨晨努嘴,落寞地松开云边的胳膊,看起来像被欺负一样:“那等姐姐消气了我再来。” 孙晨晨从画室离开,看到外头停了两车,里面坐着的人她认识,是常焰的小弟栾宇,他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眼神中偷着危险的气息。 估计是常焰让他来保护云边的。 孙晨晨朝他笑了笑,转身的下一瞬飞快撤下笑容,嘟囔:“有什么好傲的,不就是搭上个有本事的男人吗。” 孙晨晨离开后,云端下楼把摸到柜台上的点心,扔进垃圾桶,随后把手机递给云边,说:“把常焰的电话存到我手机里。” 她以为云端生气了,想着如何解释,云端又说:“以后你出事了,我总得知道该找谁吧。” 云边抬眸,端详他的脸色,迟疑两秒,接过了手机。 云端走进柜台坐下,神色还是很冷:“你现在脾气怎么这么好了?” 云边低头输号码,随口说:“还行吧。” 云端叹了口气,他其实大概猜得到发生了什么,就算云边极力掩饰,他也能感觉到她是带伤回来的。 他也大概能猜得到云边在想什么,她近来频频主动和陈香接触,建立动态联系,加之刚刚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都不符合她的社交个性,她在分析,在琢磨,在计划。 自己的妹妹,没有谁会比她更了解了,她是个非常有目的性的人,一旦要做什么事,她可以放下一切情绪,不在乎任何伤害,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 云边把手机还给他:“快捷键是‘2’,董嘉南的换成了‘3’。” 云端愣了一下,有些无奈的笑了:“地位攀升得很快啊。” 云边不以为然:“那你不愿意自己改回来。” “……” * 回到长蓝,安坤一行人直接去了仓库,仓库平时是张隆来管理,有大仓库有小仓库,货物也是分开放的,每个地方存放的都不多,把守严密并经常更换。 货就是命,张隆非常清楚这一点,除了安坤和张隆,没人知道仓库的所有分布点,每个人取货,都要先跟张隆打招呼,由张隆带着货到一处废弃工厂,也就是他们口里的“大仓”,算是一个中转点,张隆把货送到大仓,之后走货的人再过去取。 安坤几人到了大仓,张隆早已带人在那里等候了,几批货被放进大仓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还会有货陆续入境。 丧尸药要等一段时间,秦溯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既然要研制,就要研制出质量最好的。 常焰还是有些担心,汪健成虽然暂时安全了,但万一接下来哪个环节将秦溯惹了,也是有危险的,于是常焰怂恿安坤定了第一批丧尸药,并预付了一半的货款,实打实的钱揣进口袋里,汪健成这颗摇钱树的价值便稳固些。 从大仓出来后,众人又去了安坤家里吃饭,饭桌上,常焰时不时看张隆一眼,眼神里的寒意很明显。 张隆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哪里惹到常焰了。不过这几年他和常焰明争暗抢的,他对自己总是这样。 饭局结束已是凌晨了,常焰一幅赶着回家的样子,急匆匆往外走,第一个开车离开了。 * 云边熟睡中,听到窗外有响动,她在黑暗中抬起头,看见窗子外头有个黑影。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拽紧身上的被子,盯着那黑影看了一会,借着月光分辨出熟悉的模样。 常焰的脑袋贴在窗子上,动来动去,高度太低,看不见脖子,他的手举着,摸在窗框上,在尝试开窗。 云边连忙下床,走过去,拔开插销,将窗子轻轻打开。 常焰看见窗子动了,愣愣抬头。 风灌进窗子里,云边素面朝天,在皎洁的月光下,皮肤莹白无暇。 她低着头,惊讶之后马上弯腰抓住他的手臂,说:“这是三楼!” 风拂开她长发,黑黑小小的美人尖在额头上方,风停,发又落下,在他的脸颊边荡漾。 常焰手攀住窗台,脚用力踩了下墙面,轻松地坐在窗台上,他揉了揉云边的发顶,大拇指碾一下她的美人尖,笑得轻佻:“真巧,还是三楼。” 云边愣了一下,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这种场面,不觉有些时光错乱的感觉,她看着他,目光动容。 常焰从窗子跳下,挑眉,炫耀道:“你男人还是年轻力壮的。” 云边耳根一热,转身去关窗,最后一阵风吹进来,她的白色睡衣抖动,像粼粼的海面。 身后有热源靠近,常焰的手伸过来,搂住了她的腰,口鼻贴在她的头发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云边心间轻颤,后脑发麻。 常焰问:“头发怎么是湿的?” 云边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抚摸,他的手冰凉,但身体很热。 “洗了澡没干。” 常焰用手做梳,轻轻抓挠她的头发,脸颊贴在她的耳边,语调带着笑:“刚洗了澡?” 滚烫的热气喷洒在云边的耳朵上,经由神经传递至全身:“嗯,刚洗了澡。” 常焰更深的低下头,在他的肩膀落下一吻:“我也刚洗过澡。” 云边的呼吸变得凌乱,后背全贴在他身上,又热又痒,她在他怀里转身,面对他,面颊绯红:“闻到了,很香。” 常焰低头,平视她:“去拿吹风机吹一下头发。” 云边眼眸若水,迎上他的目光:“太晚了,会吵醒我哥。” 常焰无声地弯了下唇角:“那……不吹了?” 云边抬手搂住他的脖颈:“不吹了。” 常焰笑意加深,微微喘息着,歪头吻上去。 昏暗的天光,清透的月光,交织在一起的男女,浓重的呼吸声,在冬夜里相互交叉,像一首好听的曲子。 这世上最罪恶的事情就是贪欲,但最美好的也是。 第39章 恋爱 清晨的阳关倾斜而下,罩在鹅黄色的床单上,云边骑着被子,雪白的皮肤陷在被罩中,像一朵柔软的云。 常焰松开搂着他的臂膀,感觉到温度的撤退,云边动了动,常焰给她盖好被子,俯身盯着她看了一会,随后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他找到裤子穿上,系好腰带,从卧室出去,脑袋还没完全清醒,但尿意忍不住了,他搔着被挤压变形的头发,□□上身,径直走向洗手间。 推开门,云端正站在洗手台前面,怔怔看着他。 常焰吓了个激灵,转念一想,他虽然看着自己,但他看不见。 常焰和他对视两秒,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站在他身侧。 云端手里拿着牙膏,刚拧开盖子,另一只手在摸索着找牙刷。 牙刷杯有两个,一个黑一个白,里头的牙刷也是,常焰抬手抽出黑色牙刷,侧身拿走他手里的牙膏,挤一条上去,再递给他。 云端沉默两秒,将牙刷塞进嘴巴里。 常焰走了两步,到马桶前面,拉开拉链,回头瞥了云端一眼,云端表情克制地咬了咬牙刷,摸到门,转身出去,将门给他关好。 云边也醒了,从卧室出去,看见云端端正地坐在餐桌边,桌上空无一物,厨房里头探出常焰的脑袋,歪嘴一笑:“醒啦!快洗脸刷牙,马上吃饭。” 云边偏头看了云端一眼,他坐得很认真,手指头有些泄露心情,急促地敲着膝盖,时不时咽下嗓子。 好吧,果然美食可以收买人心。 云边洗漱完,饭已经好了,虾仁拌面,煮鸡蛋、还剩一道汤马上好了,常焰叉腰站在煤气灶前盯着。 云边走近,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脊背,问:“煮的什么?” 常焰大手盖住她的手,亲昵地说:“奶香玉米蘑菇汤。” 家里冰箱的菜品都被他灵活利用了。 云边问:“这几个可以放在一起煮?” “当然,很好喝。”常焰拿木勺舀了半勺,扭头看她:“尝尝?” “好啊。” 常焰吹了吹勺子,抿了一口,不烫才递给她。 云边扶着他手里的勺子,尝了尝,汤汁浓郁,奶香四溢,她眉心微挑,竖了个大拇指:“好喝。” 常焰温柔地笑笑:“甜度够吗?” 云边点头:“怎么做的?能教我吗?” 常焰啧了一声,毫不掩饰对她的宠爱:“学什么做饭啊,这些粗活以后我来做。” 云边摇头,拿过木勺在锅里搅了搅,似乎想看出里头都放了什么:“技多不压身,我会了的话,也可以做给你吃啊,还有我哥。” 常焰拿筷子夹了块蘑菇:“尝尝蘑菇。” 云边张嘴,咀嚼着蘑菇,连连点头:“你也喝一口。” 餐桌边的云端默默叹了口气:“可以把汤端上来一起喝吗?” 云边:“……” 常焰瞪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啊。 汤端上桌,几人刚准备吃,常焰电话响了,他走到一边接电话,几分钟后回来急匆匆去卧室拿衣服。 云边站起身:“不吃饭吗?” 常焰边穿衣服边说:“你们吃,我有点事要忙,回头电话联系你。” 他抬手拢住云边的脖颈,仓促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转身走了。 云边回到餐桌,云端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说:“你应该给他拿个鸡蛋带走。” “一个鸡蛋也吃不饱啊。” 云端额角抽了抽:“但他会很开心。” “嗯?” “男人都吃这套。” “……” * 常焰赶到乐岛,万斯同焦急地把他迎进来,一边说:“焰哥,你可来了,小哲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在那发疯呢。” 乐岛白天不营业,这会只有工作人员在收拾场地,常焰健步如飞往楼上走,一边问:“耗子呢。” 万斯同叹了口气,语气里愤怒、无奈、恐惧都有:“人断气了。” 常焰脚步一顿,凌厉地看向他。 万斯同攥起拳头捶胸:“当初孙晨晨吸/毒是小哲带的,现在反倒成我们的不是了,哪有这样的道理,耗子就这么被他生生打死了。” 常焰脸皮木然,沉默着继续往前走。 包房里孙晨晨和另一个男人,跪安小哲的面前,个个脸上带着血,孙晨晨能强一些,眼泪冲刷着脸上的血迹,一串串往下掉:“我再也不吸了,不吸了,我发誓。” 男人也是一边哀嚎一边委屈:“哲哥我们错了,当时要不是你说能给,我们哪敢啊。” 安小哲一脚踹上去,表情瘆人:“谁说的,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我看你也想像耗子一样。” 又是一阵拳打脚踢,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常焰推开包房门,往里看了一眼,没制止他,而是把门关好,回头对万斯同说:“告诉下面的人,以后谁也不能给孙晨晨供毒品,今天他想闹就闹吧,不管闹出几条人命,也把这事兜干净,别传出去。” 万斯同虽然不知道这命令的含义,但顺从地点点头:“焰哥你放心。” 常焰靠在走廊的墙上点了根烟,略带疲惫地呼出一口烟雾。 孙晨晨吸/毒的事,估计是闹到安坤那里去了,安小哲在安坤那里受了气没地发泄,所以闹出了这么一出。 安小哲就是这样的脾气,权利和地位惯出来的,只要出了错,准是别人的问题,朝令夕改的毛病,常焰都习惯了,帮他擦屁股,是常焰的工作之一。 听着里头孙晨晨一遍遍的哭声,常焰觉得耳朵嗡嗡的,吵得人心烦。 这事十有八九是陈香告诉的安坤,肯定添油加醋了不少,不然在安坤那里,不过是不足为提的小事。 谁会喜欢老公和前妻生的孩子呢,当然也没几个儿子喜欢后妈,更何况是他们这样的家庭。 这些人的生活就是这样,躺在物欲之上,每个人都在为前途布局,一个个棋盘交织在一起,在自己的棋盘里,是将军,在别人的棋盘里,都是棋子。 第40章 浪漫 下午云边去了蓝海湾,进门的时候刚好看到了栾宇,栾宇愣了一下,随后主动走上前问: “你找焰哥?他在忙呢。” “我不找他,我来游泳。”说完朝他笑笑。 栾宇看着她走进女更衣室,挠挠脑袋,琢磨几秒掏出了手机,把这事告诉了常焰。 挂了电话,他才觉得自己是在没事找事。 在云边换好衣服之前,游泳区里的顾客就被栾宇清空了,端着刚打好的果汁站在女浴出口,像个仆人似的等着云边。 云边出来,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焰哥说他一会忙完过来,你有什么事找我就行。” 云边点点头,接过果汁:“谢谢。” “我叫栾宇。”他觉得有必要自我介绍一下,看样子估计俩个人以后会常常见面,不,而是他会常常成为云边的仆人。 云边温柔地朝他笑笑:“好的。” 她放下果汁,摸了摸水,活动身体,用很优美的姿态轻轻跳下水,水花轻溅,栾宇盯着看了一会儿,眼神有着不解。 云边的确很美,是那种和林玥不一样的美,皮肤雪白,长得清雅,任哪个男人看了都会浮想联翩。但常焰不同啊,什么样的女人都找得到,却还是只留一个林玥在身边,这些年没正眼看过任何人,对林玥是绝对的宠爱,为什么突然就移情别恋了呢。 不止栾宇,所有人都觉得常焰很爱林玥,要多少钱给多少钱,想怎么作怎么作,而且,还常常给他戴绿帽子,痴情又隐忍的男性角色,他们对于常焰是即怜悯又敬佩的。 然而,云边似乎得到了常焰的另一种喜欢,他没有用大把大把的钱去砸云边,而是会惦记她的安全,安排自己去保护她。 对林玥,他从来都没有过。 常焰抽空来了游泳区,栾宇坐在一旁,他仿佛看不到,径直走到池边。 云边抬头换气的时候看见了她,嘴角下意识扬起,吸一口气扎进水里,再露头的时候,已经到了池边。 她摘下泳镜,笑容一尘不染:“忙完了?” 常焰蹲下身,摸摸她的脸颊,声音轻柔:“还没,过来看看你。” 云边脸一红,双手撑着池边,轻轻用力,像只海豚一样,半身窜起,飞快地啄了一下常焰的嘴唇,又落回水里。 一抹得意的神采绽放在常焰的眉心,眼睛里是藏也藏不住的喜欢,他伸出手,拢住云边的脖颈,弯下身子,几乎快贴在地上了,不满足地对云边亲了又亲。 常焰说:“晚点你游玩了说一声,我送你回去。” 云边弯弯唇:“好。” 栾宇坐在旁头,将俩人的亲昵都看在眼里,突然觉得自己低估了常焰对云边的喜欢。 何止是惦念啊,他看着云边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温柔,语气轻轻的,爱意比泳池里的水都多,快要溢出来了。 简直就和平时的常焰是两个人。 喜欢这件事就怕有对比,只要一对比,就真相大白了。 栾宇不自觉地笑了一声,用得着别人怜悯吗,怕是常焰压根就没爱过林玥吧。 栾宇起身,准备去拿点点心,心里估摸着换嫂子的事不久就会发生,现在没换,八成是云边在找最好的上位时机呢。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得先把队形站起来,新嫂子的旗帜,他得第一个扛。 * 车流如织,夕阳西下,照得街道一片橘红暖意。 常焰把身上的风衣脱下,罩在云边身上,云边手伸到袖子里,袖口卷起,露出纤细的手。 常焰把风衣领子竖起,给她扣好扣子。 云边抬起头朝他微笑:“你这件衣服都给我穿了,送我得了。” 常焰微微一笑,目光烁动:“不送,穿完要还给我。” 云边拉过他的手,挠挠他的掌心:“小气。” 常焰握住她不老实的手,轻轻一拽,将她拉到自己右边:“走吧,送你回家。” 栾宇开着车,在俩人后头五十米左右缓慢地跟着。 这大冬天的,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热量,非得压着马路送人,很浪漫吗?他不觉得。 霞光夹带着微弱的温度,投在人身上,无法抵消冬天的寒意,光是刺眼的,云边抬手遮了一下,却又贪恋夕阳美景,打开指缝,让霞光溜进来一些,看到指缝中的山脉,天空,火烧云,觉得像一幅色彩浓重的油画。 云边嘴角轻抿:“这就是你拍照片的地方。” 常焰不经意间抬眸,目光便半天都收不回来,就是这样一张照片,给了抬眸重逢的机会,是惊,也是喜。 那一瞬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再一次涌出,那天捂住了云边的嘴巴,他不敢问,他不敢面对答案,但还是想问。 常焰握紧她的手,低头看她:“这几年,你怎么过来的。” 云边瞧他一眼,那眼神幽幽的:“就那么过来的呗。” 越是云淡风轻,常焰的心越是收紧:“那么过来是怎么过来的?” 晚霞光晕落在云边的脸上,染成温暖的颜色,她淡淡地说:“我挺好的。” 常焰涩笑:“挺好的地方不用说,说说不好的地方。” 不好的地方太多了,这六年以来,她就没感受过快乐是什么。 她一直在寻找他,生命里除了画画就是在找他的踪迹,但他消失得太离谱,他的家人,朋友,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做体育老师了,她觉得全世界都在骗她,她找到了所谓的体育老师,才知道,是他骗了全世界。 “严火”还存在,但真正的“严火”彻底消失了,很彻底很彻底。 她不想放弃,没人理解,她就默默地找,越找越绝望。 感情的绝望不够,老天还要给她更多绝望,父母突然间逝世,云端双目失明,她的世界轰然倒塌。 那一段时间,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痛苦24小时跟随着她,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要了命。 浓密的睫毛盖住云边的眼睛,让人看不到那里头的光,常焰心神晃动一下,有些担忧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眼睛。 云边抬头,表情困惑:“干什么?” 常焰看到她眼神平静,眉心放松了些:“以为你要哭。” 云边摇摇头:“不会。” 常焰粗粗的拇指肚来回抚她的手背:“对不起。在你最难过的时候,没能陪在你身边。”常焰的声音干涩。“你有没有怨过我?” 云边和他的眼睛对视上,静静看了两秒,诚实地点点头:“爸妈刚走那时候挺怨的,不光怨你,谁都怨。” 常焰抬臂搂住她的肩膀,眸光深邃地盯着她说话。 云边说:“其实怨的不是别人,是怨自己的无能。” 常焰不免蹙了眉,这种感觉,他能感同身受,他摇头:“不是这样的,云边,我们决定不了别人的命运,能把自己活好就已经很棒了,你活得很好,真的。” 云边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看:“那你呢,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常焰与她对视,目光深沉却又克制,短暂的一秒,便移开了:“我也很好。” 云边不选择追问,脚步站定,转身去拥抱他,纤细的手臂缠绕在他的腰上,声音温柔:“常焰,你也活得很好。” 常焰很想在她面前做一个坚强的男人,但不知为何,云边总能戳中他心里最脆弱的点,他低头,口鼻埋在云边的脖颈上,一股酸楚爬上眉梢,突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云边感受到他的情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隔着衣服,想抚平他身上的伤疤。 云边说:“生活教会了我许多,我痛苦过,绝望过,但回头看看才发现,即使是悲观的情绪,也是生命赠予的珍贵之物。” 冷风萧索,橘光漫天,云边的睫毛湿润了。 云边:“没有人逃得开七情六欲,如果不幸,被痛苦包围的时候太多,那就接受吧,把‘痛苦’当做朋友,因为没有人陪着我们的时候,都是‘痛苦’陪着我们的,它其实也很孤独,就是因为太孤独了,才找到了我们,我们却天天想着如何赶走它。” 也就只有她,会把苦难说得这么幽默了。 常焰苦涩地笑了一声,把她搂得更紧:“你的朋友还有谁?” “还有‘快乐’啊,只不过它太贪玩,出去玩了很久,最近才回来。” 常焰闷声唤她:“云边。” “嗯?” “跟我在一起,真的觉得快乐吗?张隆的事……”常焰吸了一口气,沉默一会,才平定道:“我没有帮你出头,连解释都没对你解释,我是个没用的男人。” 云边侧过脸看他,半晌,缓缓一笑,那笑容像是看透世态炎凉,仍保留着纯粹的爱:“我知道的,你不用解释。” 我知道你曾是什么样子的,热烈冲动,嚣张张狂,一点委屈都不会让我受的男人。 我知道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要忍下一切,我知道让桀骜的你忍下这一切的辛苦,比我受的委屈要大得多。 我知道你的不能解释,你假装不在意,克制住满眼的心疼。 我全都知道。 云边眼眶微红:“来找你,坚持和你在一起,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非常清楚,我面对的是什么,你不需要有任何的愧疚,我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云边看着弱不禁风,却有一股子执拗的狠劲,和大破天的胆量:“是我打扰了你的生活,让你为了我而有顾虑,该抱歉的是我。” 常焰看着她,她的眼睛在霞光下像一盏温暖的灯,有着坚韧的力量,撑起了他的天地。 栾宇的车停在他们后头,远远望去,橙黄之下,一道紧紧相拥逆光的人影,还真是挺浪漫的。 第41章 崇拜 常焰近来发现,总是有人跟着他。 这人他很熟悉,前一阵也是天天盯着他,但前一阵他很小心,几乎很少会被常焰察觉,最近则不同,大大咧咧跟踪人的样子越来越不走心了。 常焰开着车,拐了几个弯,到一处偏僻的地方停下车,后头缓缓跟着的车也停下了。 常焰下车往后头车方向走去,点燃一支烟,烟丝被风刮得乱飞,他“啪”地一声拍住车前盖:“下车。” 董嘉南从车上下来,尴尬地笑了两声。 常焰扫了他一眼,穿着厚实的衣服看不到皮肉,但那双眼睛朝气十足,烁光闪闪,估计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常焰用烟指了指他:“伤刚好又想找揍,你是不是闲的。” 董嘉南摇摇头,还是笑,那双眸子比黑宝石还干净剔透,一瞬不眨盯着他。 常焰冷哼一声:“有问题就问,问完就滚,以后别再跟着我。” 常焰说出这句话,董嘉南就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安全的,他挠挠脑袋:“我没问题,哥。” 常焰歪头瞅着他,眼里有些讥诮:“谁他妈是你哥。” 董嘉南从容地说:“这不是尊称吗,你要不喜欢我叫你别的也行。” 常焰把烟叼在嘴里,淡淡昵着他,一时分辨不出眼前的人是不是真有点什么毛病。 董嘉南靠近他一步,压低声音:“我没跟着你,我只是担心你,你的工作环境危机四伏的,万一有点什么事来不及联系章队,有我时刻关注你的动向,对你来说是个保障。你不用担心我会暴露,我很小心的,而且我跟踪你也是合理的。” 常焰挑挑眼皮:“合理?” 董嘉南点点头,非常笃定自己编排的剧本:“我之前跟着你是因为什么,现在还是因为什么,我们是敌对关系,我恨你,要想尽办法除掉你。” 常焰淡嗤一声,烟丝抖动,他眯起眼睛:“敌对……”他咂摸着这句话,停顿半秒,说:“情敌?” 董嘉南愣了一下,有些害羞地微低下头:“这么说也行。” “行你妈啊。”常焰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癞□□还想吃天鹅肉。” 董嘉南揉了揉后脑勺,委屈巴巴:“我怎么就癞□□了,我有编制的,我是为人民服务的伟大警察。而且,我没说真是情敌,我只是说以前是。” 常焰抬脚,踩在车前盖上:“现在不是了?” 董嘉南沉默几秒,摇头:“不是了,我不配跟你争。” 他说这话很真诚,其实他一直以来对云边更多的是欣赏和喜欢,没有想过追求,也没计划过未来,谈不上深沉的爱,当初的愤怒更多是多方面问题被刺激出来的,而当一切真相都摆在面前的时候,董嘉南放下了所有情绪,冷静想了这个问题,觉得自己有很多的缺点,鲁莽冲动,感情用事,而常焰才是个真正的男人,少年壮志,铁骨铮铮,不畏艰难,为国为民。 要是他还不值得云边的爱,那谁值得呢。 常焰放下没用的话题,眼神平静又锐利地看向他:“不要低估别人,也别高估自己,就你看我那个眼神,够把我们两人都拉入十八层地狱的。” 董嘉南明白他的意思,他很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么没用的人,但在一个有着深入敌人内部,经验丰富的前辈面前,他说什么都挺没说服力的,便也不解释,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志:“我不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怕。” 常焰嘲讽地笑了:“没见过地狱的人,都和你一样无畏。” 董嘉南突然问:“那云边姐呢,你们俩在一起就不会有危险吗?” 常焰弹弹烟灰,看着干枯的树枝,这是一个难解的问题,他当然怕,所以想送她离开,但她拼了命要留下,她把未来交给了他,他也只好,舍命相陪了。 烟燃尽了,常焰落下脚,将烟头踩灭,呼出一口如烟的雾气,说:“你小瞧云边了。” 董嘉南还有疑问,常焰懒得废话了,开上车,绝尘而去。 * 孙晨晨又来了画室,仿佛必须得到云边的原谅不可。 十六七岁的少女,原本有着如同晨星一般的明眸,灵动可爱,自从沾了毒品之后,她的美丽削弱了不少,双眼变得无神并呆滞,尽管努力展示着微笑,但干枯的嘴唇和眼眶下的黑眼圈让她的笑容变得很是沧桑。 云边被她反复求和的态度弄得有些费解,但没冷眼相向,而是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允许她继续在画室画画了。 对敌人了解得越多,越能获得有用的信息。 对于孙晨晨来说,这种态度就说明愿意原谅她了。 画室不招收学员也不提供对外开放绘画场地,云边不指着这个赚钱,弄一层画室出来单纯是给自己用的,所以除了孙晨晨,也没什么人在这画画。 孙晨晨准备好画画材料,开始动笔,云边依旧在平时自己的位置画画,偶尔瞥一眼孙晨晨的画布。 一幅本该清新的风景画,让孙晨晨画得有些阴暗,但她自己并无察觉,或者说,她的心思压根不在画上面,她时不时回头跟云边闲聊,像从前一样。 云边观察了一会,对于孙晨晨为何希望得到自己原谅的问题,有了五成的猜测。 孙晨晨画了一会就没耐心了,站在云边身后看她的画,以前每次看的时候,孙晨晨都会感叹几句,现在不了,对于她来说,画画这件事不再重要了。 “云边姐姐,你画的是新的订单吗?” 云边一边画一边说:“是常焰之前的订单,要画五十幅风景画。”云边停顿了一会,补充: “给小哲的宾馆做装饰。” “我说上次在宾馆看到的挂画怎么这么熟悉呢。”孙晨晨眼珠乱转,说:“姐姐你跟常焰哥就是这样认识的啊,你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吗?” 云边神态自然地点头:“是啊。” 孙晨晨目光缓缓落在她的脸上,端详许久。 女人和男人对美的理解并不同,女人会用许多标准进行比较,谁比谁白,谁比谁瘦,谁的脸更小,谁的腿更长,等等如此,比较过后会论个高低。毫无疑问,云边和林玥站在一起,常焰会选择云边是正常的。 只是,凭什么云边什么都没付出过,单靠容貌就能获得常焰这种男人的青睐呢?如果漂亮就够了,那她也长得很漂亮啊,为什么得天天在安小哲面前像个狗一样。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不够幸运,如果当初的目标是常焰而不是安小哲,她也不至于沦落与此。 仿佛有针扎中了眼皮,孙晨晨的睫毛轻轻颤抖,问:“云边姐,焰哥对你好不好?” 云边淡淡地答:“还行吧。” “他有给你花钱吗?” “没有。” 孙晨晨眉心微挑:“他不给你花钱的?算什么对你好啊。” 云边嘴角浮着一丝轻淡的笑意,漫不经心地说:“他长那么帅,不花钱我也喜欢。” “云边姐原来你是外貌协会的啊。” 云边轻哧了声:“长得好的谁不喜欢,常焰那样的男人,不知道多少人想够都够不到,你说对吧?” 孙晨晨抿唇冲她微微一笑。 “要学会知足,想要得太多,反而有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孙晨晨耸着肩道:“现在趁着他喜欢你,能捞点就多捞点的好。”她瞥了云边一眼:“你看林玥,跟着焰哥的时候可是捞了不少钱,就算现在被焰哥甩了,人家也不亏啊。” 云边的脸稍显紧绷,孙晨晨见状接着说:“我看现在焰哥好像没有要甩掉林玥的意思,前两天我还看见他们在一起了呢,云边姐,你得小心啊。” 云边停下动作,眉头微皱地看向孙晨晨:“在一起做什么?” 孙晨晨做了个值得深思的暧昧表情:“能干嘛,一起回家了呗。” 云边有些落寞地垂下睫毛。 “云边姐,你别不开心哦。”孙晨晨人长得小,说话的时候自带亲切感,显得很为她着想似的。“男人不都是这样吗,越有本事的男人越不嫌女人多,也不怕女人跑,林玥就是非常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焰哥找了你她也没办法,与其吵闹过后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不如现在大方一点,焰哥反而会觉得她识大体,更欣赏她呢。” 云边颇轻轻叹了口气。 “云边姐你人太单纯了,是斗不过林玥的,与其这样,不如跟她和谐相处。” 云边看她一眼,若有所思:“你的意思?” “学林玥呀,你也别闹,不然把焰哥惹得不开心了怎么办。” 云边有些明白过来,恍悟地点点头。 孙晨晨看了一眼云边忧愁的侧脸,一开始的怨怒逐渐平复下来,唇角终于微微一扬。 孙晨晨收拾东西离开,云端从楼上下来,语气平静地对云边说:“小孩子的心思,真是一眼都看得透。” 云边神态恢复自在,说:“是啊。” 孙晨晨的所作所为,目的云边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她是为林玥而来的,估计两个人有什么交易,林玥想要自保,希望借由孙晨晨来探个口风,最好是能做个说客,缓和云边和林玥的关系,免得云边在常焰那头说小话。 云端缓缓走到云边身边,将水杯递给云边,云边放下手里的东西,接过水杯,去给他煮茶。 云边往烧水壶里接了一壶水,随口问:“哥,你都听到了?” “嗯。” 云边偏头看他一眼,解释一下:“常焰不是那种人。” “我知道。” 这句话值得考究,他知道什么?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沉默了,一室安静,只有水壶里咕咕响,云边站在一旁纹丝未动。 水壶盖升起寥寥白雾,云边垂眸看着,问:“你知道什么?” 云端伫立在画架前,面对着光,背对着她:“我知道你从来不会画火烧云,不仅画了,还送给了他,他是谁,不言而喻了。” 可能是兄妹间的默契,云端比任何人都了解云边,知道她心里一直没放下曾经的感情,怎么会突然间爱上另一个人呢。 也可能是挚友的默契,云端也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严火,声音变了,身份变了,但不妨碍,他觉得常焰似曾相识。 种种疑问,最后是那张画揭晓了答案。 水壶发出呜鸣声,云边拿过茶杯,放进去一小簇茶叶,倒进热水,茶叶翻滚起伏,茶水浮出淡淡的绿。 云端的聪明,猜到常焰的身份是早晚的事,云边的心情反而很平静,说:“我以为你会阻拦我。”她在解释之前没有坦诚相告的原因。 云端说:“如果道理能说服人,那生活就太容易了,你说服了自己六年,都没成功,我没有自信能阻拦得了你。” 云边伸出食指,指腹轻轻抹了一下杯壁上的水珠:“哥,对不起,之前不是故意隐瞒。” 云端:“你是怕告诉了我,我并不会支持你对吧?” 云边坦诚地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你肯定会劝我等一等,等他任务结束再在一起,可我不想等以后,我想现在就跟他在一起,这种心情是迫不及待的,一秒钟都等不了。” 云端走到她身边,伸出手,云边将水杯放在他手里。 “说不过你。”云端叹口气,说:“既然做了,就别想那么多了,你现在该想的,是接下来怎么做,你想帮他,对吧?” 云边抿唇不语,不接触还好,一接触发现每一个人都很危险,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常焰面对的不只是安坤,还有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云端握着茶杯,等着水的温度下降,云边即使不说话,他也能感觉到她的情绪。 云端说:“保护好你自己,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第42章 左耳 晚上常焰来了画室,买了一些菜和鲜肉,给兄妹俩的冰箱填得满满当当。 云边和云端晚上已经吃过饭了,常焰还没吃,他给自己下了碗面,云边看他的面太朴素,帮忙做了两个煎蛋给他。 画室已经关门了,云端在客厅举着哑铃练力量,云边在画室画画,常焰埋头在餐桌上大口吃面。 说不清为什么,这里给常焰一种很安全的感觉,他可以尽情卸下伪装,自在地做着原本的自己,心里有久违的愉悦与放松。 吃完了面,常焰把碗筷清洗干净,下楼去了。 画室的灯光调成了偏暖的色调,云边在画架前坐着,低着头,用画笔在调色板上蘸取燃料,鬓角的发丝垂下来,悬在脸颊边。 那一瞬间,有一种安然温柔的美。 云边察觉到他的目光,稍稍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看什么?” 常焰歪头,笑了笑,走到她身边,拉过一个椅子,放在她的背后,人坐上去,双手搂住她的腰,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在画什么?” 他的气息喷在云边的肩头有点痒,她缩了缩脖子说:“一会你就知道了。” 画布只铺了底色,是大面积的棕,现在还什么都看不出来,常焰懒洋洋地:“是给我的赠品?” 云边点头:“对啊,十幅送一幅嘛。” 常焰抬头扫了一眼画室,发现墙角立着一排包装好的油画,十幅。 “你画画这么快的,是不是又糊弄画的。” 云边听言,看他一眼:“画得快说明我效率高,再说一幅画200万呢,我怎么会糊弄。” 常焰低头,在她脖子上蹭了蹭,蹭散了她的头发:“要了老命了,这辈子都还不起那么多钱。” 云边笑得身子颤了颤:“慢慢还吧。” 常焰哼了几声,随后呼吸变得越来越缓慢,头轻轻一歪,枕在了她肩膀上。 云边稍稍侧头,发现他像是睡着了。 有这么累吗? 他的手还环在她的腰间,上肢的力量逐渐给到云边,有点沉,云边不忍心叫醒他,轻轻动了动身体,让自己坐得端正一些,手臂略微抬高,保证他不会从肩膀上滑下去。 负着重,她开始给画布上轮廓。 常焰没有睡太久,云边身上的味道太好闻,他贪恋这种气息,半醒半昧地赖在她身上,最后是潜意识怕云边不舒服,才令他清醒过来。 常焰睁眼,入目是云边的黑发和下颚线的弧度,暖色调的灯光罩在她的皮肤上,很温暖。 常焰轻轻抬头,吻了一下她的下颚。 云边下颚动了动,垂眸昵着他,和他那双像是喝醉了的桃花眼撞上,她心尖一跳:“醒了?” 常焰嗯了一声,余光瞥见画布,他抬头。 轮廓已经出来了,简单明了的,一个男人的侧脸。 眉眼和口鼻的线条处理得很简单,看不出形态,不是这幅画的着重点,着重点是男人的耳朵,轮廓清楚,明暗对比强烈,色彩的饱和度也非常高。 耳轮、耳廓、三角窝、甚至连耳朵上的小结节都刻画得入木三分。 常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耳。 一只耳朵失聪对于常焰的生活并没有造成特别大的障碍,他的机警和敏锐大可克服掉这一生理缺陷,如果不是刻意去说,不知道的人是看不出来的。 常焰的表情很平静,只是胸口不知不觉泛起一种难以呼吸的感觉,像是有一根弦,勒住了他的心脏,他看向云边,眼神幽幽的。 他早就该知道,云边这么聪明的人,他是骗不过的,她的工作就要求她有着细致入微的观察,更何况,她带给他的那种安全感,时常会让自己下意识忘记伪装。 云边目光转向画布,神色温柔:“画出来才发现,你的耳朵很好看。” 常焰干涩地笑了笑:“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最近吧。” 常焰搂着她的臂膀微微紧了一些,侧脸贴着她的侧脸:“以后环境条件改变的话,也是有可能治好的。” 云边轻笑:“干嘛,怕我嫌弃你啊?” 常焰闷闷地嗯了一声,音调给人一种脆弱的感觉。 云边干脆地说:“我要是嫌弃你的话,你就苦肉计外加死缠烂打呗,我最受不了这一套,保准被你拿捏得死死的。” 她直接让他完全没了话说。 云边是个对待感情很直接,也很勇敢的人,不管在生活还是感情里,她的勇敢不输给任何一个男人。 最开始追云边的时候常焰并没发现,他反而以为云边是正相反的人。 她不喜欢输出剧烈的情绪,对待人际关系偏冷淡,除了自己醉心的事物之外,什么都不太关心,她活在自己构造的精神世界里,不需要依靠任何人际关系带来的情感去支撑,她自己就能够支撑自己。 这种人,往往将爱情看得很淡,有则有,无则无。 许是年少的人都有一颗火热的心,常焰觉着即使这样也无妨,大不了就他一个人热乎,反正他有用不完的热情。 但后来和云边确定恋爱关系后,常焰才发现云边真正的样子,她一点都不冷淡,她火热赤诚,直接勇敢,只不过她的表达方式是平静的,因此让人错认为,她心中无波澜。 她不会疯狂地笑,不会声嘶力竭地大哭,极致的欢喜和悲痛表达都不会令她失态。 她永远只会用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他,毫不停顿,也不加重语气,聊天似的,去做出爱情的承诺。 这个时候,如果他感到无所适从,就是对她爱意的侮辱,常焰搂紧她,嘴巴轻轻贴在云边的耳朵上:“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 她的勇敢,也让他在这段感情里变得无畏。 “我还有毒/瘾没戒干净。”常焰的声音冷定。 云边愣了一下,猛然回眸:“毒/瘾?你会死吗?” 常焰摇头:“不会死,一直用药物在替代控制,我之前觉得不一定能完全戒干净,有可能会长期依赖药物,不过最近越来越好了,有的时候想吃药,一想到你,我就能控制住不吃了。” 云边转身,拥抱住他:“你没有在哄我,你说的越来越好,是真的对吧?” 常焰用力点头:“是真的。” 云边的血管像被堵住了,血液都凝聚在一起,堵得生疼:“为什么会这样,你都经历了什么?” 常焰笑得干枯,吻了吻云边的额头:“都过去了,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以后也会越来越好。” 云边的睫毛轻颤,眼眸湿润:“还有什么,你一并告诉我吧,我不怕的。” 常焰手一勾,将云边抱到腿上,手指摸着云边的下颚,轻声说:“别的没了。” 云边心中不安:“真的没了?” 常焰想了想,说:“要非说什么的话,都是关于以后的事了,我的耳朵,毒/瘾,有可能会影响以后的生活,比如事业,治不好的话我也许没办法做这行了,换个工作,比如去做体育老师。”他笑了笑 “体育老师怎么了,不也挺好的吗。” “怕养不起你。” 云边好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很有钱啊,多画几幅好画,就够我们一辈子花了。” 常焰的心底没了动静,只有云边的话在耳边:“一辈子?” “两辈子也够花。” 常焰靠近她,鼻尖抵在她的鼻尖上:“你想一辈子跟我在一起?” “你不想吗?”云边的呼吸缭绕在他的唇边。 “当然想。你再说一遍,我想听。” 常焰把左耳侧过去给她,闭上眼睛,注意力集中。 云边嘴唇轻轻贴在他的耳朵上,呼吸剐蹭着他的耳廓。 “...焰,我...辈...一起。” 常焰突然垂下头,抱住了她的腰,脑袋靠在她的胸口,呼吸又深又长地闻着她身上的味道。 云边的腰身很软,他抱住便不想放了。 “你的耳朵能听到吗?” 常焰的声音沙哑干燥:“听到了。”那声音破碎,像拼音,如果不是心底有话,分辨不出她说的是什么,但不妨碍,那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第43章 不能心软 狭小的单人床上,云边躺在常焰的怀里,头微微仰着,看着天花板。 常焰的手臂搂着她,很轻很温柔地拍着。 云边眼睛闭了闭,又睁开,眉头轻皱,手指头挠了挠常焰的下巴。 常焰偏过头看她:“睡不着?” 云边调整了下姿势,往他怀里拱了拱,突然问起了孙晨晨的事:“她还有救吗?” “你指的什么?” 云边轻叹了口气:“她刚刚成年,如果现在自首……” 常焰打断她:“她不会自首的,她很贪心,就算现在有人愿意拉她一把,她也不觉得别人是在帮她,你不要起这个心思,免得连累了自己。” 云边眉心稍稍一动:“我知道分寸的,在这里心软会害了自己,我只是觉得,如果还有救,我们能救的话……” 常焰再次打断她:“她应该是死刑,逃不了了。” 云边沉默。 常焰把她看得穿穿透透的:“贩毒的量早就够死刑好几次了,你觉得她是个小孩子,她做的事可一点都不小啊。” 云边觉得有些冷,往前拱了拱,抱住他的手臂:“我知道了。” 常焰突然想起个重要的事:“对了。” 昨天晚上,常焰去了周源那里,周源传递消息说云边的背景有人开始调查了,不是别人,正是林玥。 关于背景的问题常焰倒不担心,自从云边执意留下后,云顶峰那头便做好了所有的背景工作,好在云边为人低调,在油画界虽然有许多人知道她,但没人知道她的私人信息,所以云顶峰那头更换档案的工作比较顺利,云边的身份毫无纰漏。 常焰把这事简短描述了一下,云边细心听着,记下了自己需要注意的问题。 云边问:“林玥那么讨厌我,但因为怕你又不敢对我做什么,她为什么那么怕你,是因为很喜欢你对吗?” 常焰双眸深邃地看着她,似笑非笑:“你要吃醋吗?” 云边动了动眼睛,悻悻地说:“吃醋也不是没有啦,但我不是在计较这个。” 常焰看着她微红的脸,唇角忍不住弯了弯,手捧着她的脸,说:“那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想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怕你?” 常焰想了想,说:“林玥很现实,因为我能给她想要的,所以她才为我做事,并不是因为感情驱动她为我做事的,她现在不会背叛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她不是个忠心又老实的人,小手段很多,处处都在为自己打算,就比如她暗中去调查你,还有很多背着我的交易,为自己的前途铺路。” “这样哦。” “真的不是吃醋?” 云边窝在被子里,浅浅笑了一下:“还是有点的,她陪在你身边的日子,是我嫉妒的。” 常焰粗糙的手掌来回抚摸她滑溜的肩膀:“这有什么嫉妒的。” “能每天看见你,能和你说话,知道你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我超级嫉妒。” 常焰思考半刻,慢慢地说:“不用嫉妒,我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过,我厌恶她,只是为了得到张隆的把柄才把她放在身边。至于关系,只是外人那么认为,最开始我也没当回事,随便别人怎么想,后来所有人都相信我们走在一起了,我便将错就错了,不然小哲老给我塞女人,有了林玥,我还有个借口拒绝。” 常焰伸手把自己的裤子拽过来,从里头翻出烟,点了一根。 云边好奇地问:“你一点都不介意别人说她给你戴绿帽子吗?” 常焰无所谓的笑了一声:“有什么的,我又不喜欢她,爱跟谁跟谁呗。” 云边摸着他下巴上的胡渣:“挺大度呀。” 常焰挑眉:“大度?我可不大度,你要是给我来这个,我弄死你嗷。” 云边学着他的口气:“弄死我嗷!” “对,弄死你。”他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暧昧或者眉来眼去都不行。” “什么叫眉来眼去?” 常焰想了想,低头看她:“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眉来眼去。” 云边的表情有点迷茫:“我什么都没做啊。” “你看我了。” “这就是了?” 常焰蛮横地点头:“盯着我看超过三秒,我就会觉得你想亲我。” “并没有。” “我觉得你有。” “多不讲理。” 常焰扯起一边唇角:“男人都这样,特别是对你有意思的,你多看他一眼,他就会觉得你想干点什么。” “真是自作多情。”云边反唇相讥。 常焰坚持自我:“所以你不可以这样看别的男人。” 云边坐起身来,用被子遮住身体,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给我一根。” 常焰讶异:“你会抽烟了?” “啊。”云边点头:“给不给。” 常焰掐掉自己的烟,抽出一根新的,递给她:“敢不给吗。” 云边将烟叼在嘴里,常焰上前恭敬地给她点着。 云边半闭着眼睛,吸了一小口,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她抽过的根数有限,觉得有点呛,皱了皱眉。 常焰似笑非笑:“原来才学会的啊。” “这都看得出来。” 常焰不语,盯着她看,云边的皮肤雪白雪白的,纤长的手指夹着烟嘴,烟雾将她的的脸笼罩起来,有种朦胧的美。 她抽烟,一点风尘味都没有,反而添了一丝优雅和妩媚。 常焰凑过去,穿过层层烟雾,轻吻了一下她的嘴唇:“少抽,对嗓子不好。” 云边嗯了一声:“你的嗓子是抽烟抽的吗?” “哑了是吧?” 云边点头:“和以前的声音不一样了,我哥也听不出来是你。” 他的嗓子,在和云边分手第二天就这样了,那一个不眠夜,他抽掉了一条烟。 常焰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聊回刚刚的话题:“你还没答应我,不许盯着别的男人看。” “好。” “也不许在别的男人面前抽烟。” 云边瞧他一眼:“射手座不是没有占有欲的吗,为什么你的占有欲这么强?” “谁说射手座没有占有欲的。” “以前看的星座书上说的。” 常焰笑得胸膛直颤,拽过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背对着自己圈在怀里头,抢走她手上的烟,自己抽了一口。 “星座书都怎么说的。” 常焰抽完,把烟放在她嘴边,云边抽了一口:“放荡不羁爱自由。” 常焰又乐了,胸膛的颤动连带着云边也颤动起来,嘴里的烟雾抖成了波浪。 “我不爱自由,我喜欢被你管着,一日三餐事无巨细,全都管我,但可惜啊!” 云边挠挠眉头:“?” “以前怎么培养你,你都不爱管着我。” 云边怔了会神:“你每天汇报行程,絮絮叨叨是在培养我喽?” “对啊,我每天都汇报,要是哪一天不说了,你就该觉得哪不对劲了,然后跟我发脾气,问我死哪去了。” “……” 常焰边叹气边摇头:“然而你从不跟我发脾气,也不查岗,我的设想都被你无情的打破了。” 云边正儿八经看着他:“你真是个假射手。” “我是真的,至少这六年,都是射手。” 烟着没了,常焰把烟掐灭,嘴角和眼里都带着坏笑。 云边云里雾里了一会儿,随后脸上浮上一片红晕:“常焰!” 常焰拉过被子,将自己和她都裹在了里头:“以后不是射手了。” * 汪健成研制新毒/品的工作一路顺利,却在最后的用量问题上出现了偏差,秦溯还没先发火,汪健成已经被自己的挫败打击得要崩溃了,整个人呈现一种极其焦虑的状态,不眠不休,每天在实验挠头皮,实验室地上到处都是他的头发,人也变得有些精神错乱。每次做实验失败的时候,老头子总是喃喃自语:“如果是钱晋的话,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这种极其自责的状态,反而削弱了秦溯的怒气,眼下解决问题才是最主要的,于是秦溯又把注意打到了科研人员身上。 秦溯走心查了一下钱晋这个人,也是东国知名的化学家,和汪健成的渊源颇深,俩人是同学,并一同工作过一段时间,是非常好的朋友,两相比较,钱晋的建树比汪健成要多一些,他算得上是天才一般的存在,而汪健成,是后天勤奋得来的。 怪不得汪健成回回都念叨他。 看来这个钱晋,要比汪健成更值钱,而且汪健成现在疯疯癫癫的,说不定哪天就归天了,到时候垄断东南亚市场的计划也会受到影响。 秦溯决定把钱晋也弄到手,等两个老头子完成了丧尸药,把配方交出来,培训新的团队,两个老家伙继续研制新的毒/品,要是能源源不断创造更高质量的毒/品,就暂时留着他们的命,要是干不动了,就给他们个痛快。 如此一来,他既不担风险,也没损失。 不过钱晋人在东国,东国地方大,他上哪找去,只能从汪健成身上下手,秦溯希望汪健成能够想到办法,将钱晋给骗过来,毕竟两个人是好友,有钱为什么不一起赚。 汪健成听到秦溯的提议,非常抗拒,一副自己已经跳入火坑不能再把朋友给拉进来,秦溯一时愤怒,又将汪健成囚禁了起来。 这次,汪健成差点没扛过去,性命相逼,他不得不向秦溯妥协,骗钱晋过来可以,但不是那么容易的,他得当面劝说,让钱晋心甘情愿跟着过来,免去许多后顾之忧。 汪健成坐着轮椅,被士兵从实验室推出来,准备回起居室。 寒风从山脉中穿梭而过,呜呜咽咽的嘶吼,像沉重的叹息声,汪健成抬起苍老的面庞,看了一眼灰突突的天,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年轻男人的脸。 他见过那个年轻男人两次,但不知道他叫什么,第一次他告诉自己要活下去,第二次他想要带自己走。 他不能走啊,一个快入土的人了,怎么能让一个年轻的生命来换自己,这万万不能答应。 最后年轻人无奈地告诉他,如果能做到,就想办法回国。 风凉飕飕地往身子里钻,汪健成摸了摸自己的腿,面色忧愁。 他想的这个办法,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的,做的这一出戏,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 如此同时,长蓝这两天也不消停。 张隆交易的时候出了事,钱和货一并落网,张隆命大,从警方的追捕中逃了出来。刚回到安坤那里,又听说了另一个坏消息。张隆管理的一个小仓库被警方摸到了,损失了不少货,安坤因此大怒,将张隆手里现管的仓库都回收了,重新分配,给了安小哲来管。 这些都是常焰配合章回做的局,削弱张隆的力量,把仓库管理权交出来。 缉/毒,最重要的是跟着货走,一步步砍断货的流通,掌握货的渠道和最终货源。虽然仓库管理权没有给到常焰,但给到安小哲,比攥在张隆手里强。 安小哲对常焰很是信任,他只要用点功夫,就能从安小哲口中套出来仓库的位置。 安小哲最近和孙晨晨又恢复了当初热恋的状态,往孙晨晨身上砸了不少的钱,唯独吸毒这件事,是不允许的。 孙晨晨明面上戒毒,实际和林玥暗通款曲,给林玥传递云边的消息,从而换来毒品。 常焰和云边知道此事,选择静观其变。 林玥从孙晨晨口中得知了云边和常焰频频约会,云边也成了蓝海湾的常客,蓝海湾上下员工,都看得出来常焰跟云边的关系,大家私底下议论纷纷,觉着林玥就快失势了。 林玥手底下的人越来越不服她,这让林玥感到愤怒和屈辱,这种愤怒再次盖过了对常焰的恐惧,她起了坏心思,想借着孙晨晨的关系,把云边哄到乐岛去玩。 第44章 规矩 常焰和安小哲在大仓外头面对面站着,分烟。 安小哲抱怨道:“这两天他妈的累死我了,隆哥那些人都一个德行,天天就知道赌博睡女人,没一个好管的。” 常焰往墙上一靠,也不管那上头干不干净,随意又散漫:“张隆还在你爸那呢?” “嗯,这两天没少挨打,我爸怀疑他手底下有鬼。” “没发现张隆手底下谁有问题啊。” 安小哲撇嘴:“我爸说,没人有问题,就说明,隆哥是那个问题。” 常焰勾了勾笑。 口袋里手机响了一声,常焰掏出来看,是云边发的信息。 「孙晨晨约我晚上去乐岛,我去?」 常焰盯着短信思忖了一会,转头对安小哲扬了扬下巴:“我打个电话。” 常焰走出几步,给云边拨了电话,聊了几句后,嘱咐她小心点。 * 晚上云边如约去了乐岛,进了包房才发现,里头除了林玥,还有七八个女人。 看来真如常焰所料,这不是个普通的约会。 孙晨晨热情地跑到云边身边,今天孙晨晨的妆化得很好看,眼影是浅粉色的,霓虹灯打在她眼睛上,有星星点点的光。 其实孙晨晨的审美是很好的,这种美感是美术带给她的,可惜她只会把这些美丽挂在身上。 孙晨晨给她介绍在场的女人们,大多是玥玥发廊的,女人们都化了明艳的妆,穿着暴露,只有云边,脸清淡的如同白开水。 孙晨晨拉着云边到沙发上落座,左边坐着林玥。 “好久不见,云边妹妹又漂亮了。”云边刚坐下,林玥就抛出客套话。 云边笑笑:“我应该比你大。” 话只是随口说的,但听者有心,林玥脸绷了一下。 谁管你是不是比我大,“姐妹”不过是一个称呼,论先来后到,她先跟的常焰,当然是姐姐,再论身份地位,她在这个圈子里有一众手下,云边就是个路边的野花,没有靠山没人支持,要是喊云边一声“姐”,那她的脸往哪放。 云边全然不知对方脑子里过了一圈风暴,茫然地看着她。 林玥飞快把笑容重新挂在脸上,给她倒了一杯酒:“怎么会啊,妹妹看着这么年轻,可别说比我大。” 林玥的声音太腻了,云边觉着头皮有点麻,摆摆手:“我不喝酒。” “不喝酒?”林玥问:“从来没喝过还是不喜欢喝?” “酒量不好。”云边言简意赅。 林玥听闻,嗲着嗓音笑了笑,重新给云边倒了一杯果酒:“那尝尝这个,酒精含量很低,口感也好。” 云边没再拒绝,点点头接过来喝了一口。 孙晨晨凑过来:“云边姐姐唱不唱歌?” “好啊。”云边随和地答应着。 云边报了个歌名,孙晨晨帮她点好,置顶,直接切歌,把话筒递给她,云边接过,神色自如地唱了一首,大家拍着手给她伴奏,林玥时不时夸赞两句,仿佛这就是姐妹间的聚会一般。 一曲过后,孙晨晨和林玥交流了一波眼神,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扯着闲话。 女人们的闲话扯起来就会没完没了,夸夸衣服聊聊美容,再吐槽一下男朋友。 云边听着,时不时参与进去,她待人虽不热络,但看起来很好相处。 音乐动听,女人们笑声玲珑,伴随着酒杯碰撞,不知谁点了根烟,抽起来。 一根烟递到云边面前,云边摇头:“我不抽烟。” 林玥替她接过,夹在手里转着圈:“不爱喝酒不会抽烟,妹妹你真是无趣死了,要不今天姐姐教你抽。” 云边迟疑的时候,林玥把烟塞到了她手里,说:“试试吧,这烟不浓。” 说着孙晨晨递过来打着的火机,云边把烟放在嘴里,凑过去。 包房门突然被人踢开了。 众人本能抬头,只见常焰一身戾气地走进来,夺走了云边嘴里的烟,砸在了林玥的脸上。 林玥当下僵住了,紧张地把那根烟攥在手里:“焰哥,你怎么来了?” 云边也茫然地站起身,问:“是啊,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在忙吗?” 常焰拉过云边的手腕,拽到自己身边,一幅保护的姿势,眼睛盯着云边上下看了一圈,问她:“没事吧?” 云边摇头:“我没事啊。” 林玥脸色可以说非常糟糕,常焰旁若无人地关心着云边,眼睛里都是担忧,和平时对自己那幅寡淡又不耐烦的样子全然不同。 而且,这样的画面此刻被很多人都看到了,她的脸丢大了。 林玥慌忙解释:“焰哥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云边妹妹怎么会有事呢,我们这不是玩得挺好的吗?” 听到林玥的声音,常焰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恶劣起来,眼皮都没抬,抬起脚精准地踹在了林玥的腰腹处,这还不够,常焰随手拎起什么都往林玥身上砸,酒水和果盘洒了林玥满身,狼狈极了。 女人们皆是瑟瑟发抖,不自觉往后退,她们从没见过常焰这个样子,即使知道毒/贩们残忍暴戾是常态,可一直以来常焰在大家面前相较他人而言,算是斯文的。 而且,常焰从不打女人。 今天真是开了眼了。 常焰的怒气收都收不住,薅着林玥的头发,一巴掌扇上去:“我是不是警告过你,别打云边的主意。” 林玥已是颤抖不已,哆哆嗦嗦地说:“焰哥,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常焰眼睛扫了一圈,那根烟已经莫名其妙地不知去向,他暴躁地砸了一瓶酒在她身上,指着她,恶狠狠地说:“没有是吧,那我再说一遍,所有人都一起听好了。” 众人抖了一道,纷纷规矩地站好,低着头。 常焰凌厉的目光如刀子,一字一句:“林玥,在我这是过去式了,我身边的女人只有一个,以后也只会有云边这一个,给我拎清楚自己的身份,跟谁做姐妹呢?你也配?”他手指扫了一下众人。“还有你们,哪来的优越感以为能跟云边成为姐妹?” 大家纷纷摇头:“我们不配。” 常焰居高临下,绝情地昵着林玥:“至于林玥现在的位置,你们谁觉得有本事,尽管去争去抢,不用看我的面子。” 林玥怔怔地看着他,好几次想说话,又默默咽回去。 她知道,她的爱情完了,她也听懂了常焰话里的意思,如果再有一次,她的事业也完了。 到底还是留了情,和她最初对常焰的判断一样,他是她见过最温柔的男人,可为什么,真到了这一步,他的温柔反而是最刺痛她的那一刀。 为什么,这样的男人不能爱上自己呢,为什么,她从未能得到过一次,他看云边时的那种眼神呢。 常焰从沙发上拿起云边的外套,拉着云边的手走了出去,开车门,上车,车门被他关得震天响。 看着常焰还处在被愤怒围绕的状态里,云边拉过他的手,挠挠他的手心:“你怎么了,还没出戏?” 常焰发动汽车,偏头看她,云边的表情很平静,带着些茫然。 常焰心情没来由地更烦躁了:“你说我怎么了,干嘛拿那根烟?” 云边有些委屈地眨眨眼:“不是我们计划好的吗,让她漏出马脚。” 常焰气得想锤墙,却不舍得对她发火,努力平稳住自己的呼吸:“漏出马脚不是说让你真上套,那根烟里掺了□□,你知道如果你吸了会发生什么吗?” 云边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反而镇定得出奇:“我知道有你啊,你会保护我的。” 常焰愣了一下,转而沉默,好半晌才说:“如果我晚一秒进来呢?” 云边摇头,坚定地说:“不会的,你跟我说过,让我相信你。” 云边的话萦绕在耳朵里,轻轻软软的,莫名就压制住了他的烦躁。 今天会发生什么他已经预料到了,什么时候出现,要怎么给到林玥危机感,都和云边计划好了。 有些事防不住,还不如借由此事达到目的,常焰想借此来挑明云边对自己的重要性,避免其他人有伤害她的想法,另一方面打压一下林玥,林玥太皮了,就像一条需要常常训诫的狗,稍一放松就可能反过来咬主人。 今天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但还是不一样的。 手机监控里,云边和她们每说一句话,他的心就咯噔一下,他是恐惧的,生怕云边遭遇什么伤害,这种恐惧感只有他最开始做卧底的时候有过,久违地被云边勾起来了。 常焰揉了揉她的头发,不大笑得出来。 云边握着他的手,靠在椅背上:“你刚刚怎么动手了,平时都是这么凶的吗?” 常焰苦笑着摇头,这个也不在计划里,当时真是气急了。 他唠叨着嘱咐:“以后别人递给你什么,都不要接了,不管是不是我们的计划,知不知道?” 云边点点头,沉默几秒,拍了拍常焰的肩膀。 常焰看向她,发现她的目光有些迟钝,说话也是:“那个……果酒有问题吗?我怎么感觉有点晕呢。” 常焰盯着她看了一会,轻吁口气:“果酒没问题,是你醉了。” 云边眨了眨燥热的眼睛,脑袋老往下掉:“这样哦。” 常焰将中央扶手抬上去,伸手勾住她的腰,将人抱到自己身边,下巴指了指肩膀,示意云边靠在他身上。 云边顺从地将脑袋躺了上去,搂住他的腰,依偎在他的怀里。 “困了就睡。” “我不困。” 他看她一眼,三分玩笑三分认真的语气:“云边,以后别那么相信我。” 云边微微笑着:“行啊,你说什么是什么。” 常焰有些好笑地摇摇头:“这么乖呢?” 云边在他脖颈处蹭了蹭,也不知道是醉糊涂了还是故意的,将他的手随意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说:“你现在是我的长官,我当然要服从命令。” 常焰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腿,隔着裤子,也能感觉到她很软。 常焰不说话,缓缓加快了行车速度。 云边的呼吸带着酒气,车窗紧闭,他吸进去了云边吐出来的酒气,有点觉着热了。 云边倦倦地看着车窗外飞快略过的枯树,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说:“还挺喜新厌旧的。” 常焰微怔,扭头看她:“什么喜新厌旧。” 云边不答,自顾自在那笑。 常焰反应了一会,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说:“我可从来都没喜新厌旧过,新人是你,旧人也是你。” 云边故意阴阳怪气说了句:“谁知道呢?” 常焰手捏住云边的脸,把她的脸扭过来直视自己,认真地说:“我没碰过别人的,心里也喜欢过别人,你要是不信。”他停顿一会,觉得这事似乎也没办法证明:“不信我也没办法。” 云边不说信不信,捧着他的手,用脸颊去蹭。 常焰顿了一下。 云边的皮肤滚烫,目光迷离,声音比平时更软,带着几分勾魂的语气问:“那你身体忍不住的时候怎么解决的?” 常焰的身子一点点紧绷起来,目光幽暗深静,开车间隙仓促地看了一下她:“你怎么解决我就怎么解决呗。” 云边脑子被酒精搅乱了,脱口而出:“拇指先生啊。” 常焰忍不住咽了下嗓子,嗓音沙哑性感:“我的是拇指姑娘。” 云边轻笑,声音带动身体震动,一颤一颤的,常焰贴着她的半边身体都能感受到这种震动,震得他脑子嗡嗡的。 常焰踩一脚刹车将车靠边停下了,解开身上的安全带,手臂忽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抱起,翻了个个,跨坐在自己身上。 然而,云边却突然睡着了,身子软趴趴地往下一沉,叩头倒在了常焰的怀里。 常焰拍了拍她的脊背:“云边?” 云边不说话,只有匀称的呼吸声。 常焰咬了下嘴唇:“你不是说你不困吗?” 背后是农贸市场,深夜人都散去了,街道黑隆隆的,前头是那条老石拱桥,路灯为老桥打出深邃的阴影。 常焰暗着眼眸看了会,最后无奈的骂了一句脏话:“困了你还撩我。” 第45章 营救 常焰直接将云边带回了自己家,云边醉得昏昏沉沉,只觉得身上痒得很,像被狗尾巴草瘙来瘙去似的,然后便开始热了,闷热的那种,好像被很重的东西压住了,她喘不上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热意褪去,她像置身在最舒服的季节,半浮在水里游泳一般。 而后,她便彻底睡去了,一夜安眠。 第二天一早。 云边打了个滚,被子里枕头上都是常焰的味道,恣意其中,她迟迟不愿醒来。 常焰看了眼时间,松开搂住云边的手,轻轻啄了一下她的眼睛,说:“困就多睡会,我去买早餐,顺便给你哥送一份。” 云边嗯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赖床。 再度醒来时已经上午十点了,常焰不在,云边发现自己很清爽,带着沐浴露的味道,身上穿着新的睡衣,面料舒服,尺码刚好。 她捞过床头的手机,看见有一条常焰的信息。 「看你一直不醒,我先上班了,桌上有早点,醒来记得吃。」 云边下床,看了一圈常焰的卧室,和之前来过的时候一样,但多了一幅画,是上次画给他的那幅火烧云。 去洗手间洗漱,她发现洗手间里多了许多女人用的东西。 从护肤品到卫生用品一应俱全,都是新的,品牌也和自己所用的一致。 他什么时候观察的,她都没发觉过。 云边略微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洗漱完毕,云边吃了早餐,打车回画室去了。 * 秦溯本人是很少去东国走动的,除非有重大的事宜需要他前往,只是抓个人过来,秦溯觉得不需要折腾自己,他派了两个心腹送汪健成,先到的长蓝,让安坤全程监守。 安坤在东国混了几年,确实比秦溯办事要方便利索得多,交给他秦溯也放心。 最近因为张隆被囚禁的关系,安小哲的工作繁忙了很多,晚上有一笔交易要进行,常焰负责给他压货。 夜里,常焰和安小哲在大仓外头,看着弟兄们将货装上车,栾宇在交代着注意事项。 常焰看了眼腕表,对安小哲说:“我这次压货不露面,你一个人完成整个交易流程,没问题吧?” 安小哲不甚在意地挥挥手:“能有什么问题,我早可以一个人了,不用担心。” 常焰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脑子里却乱成了一锅粥。 两个小时前,常焰在安坤的公馆里见到了汪健成,安坤说晚上要带着老头去南城,找一个叫钱晋的人。 这事之前安坤没说过,对于常焰来说太突然了,根本来不及跟章回汇报,马上又得出一批货,他更是找不到借口避开大家去联系周源。 汪健成能回国,已是非常不容易的,他要是错过这次的营救机会,可能就得等之后抓捕秦溯的时候再说了,且不说那个时候汪健成能不能活着,毒品研制的工作也是个问题。 人和货已经准备就绪,安小哲和几个人上了有货的那辆车,还有另外两辆车,一辆跟安小哲一起,另一辆是常焰的车,负责远远跟在后头。 算上常焰还有六个人,常焰走到驾驶座,扣上安全带。 栾宇和另外一个人上了他的车,常焰转头对后座的人说:“你去做前面的车,压货用不着那么多人。” 男人听言,颔首,下了车。 栾宇坐到副驾驶,常焰扫了他一眼,发动汽车,缓慢开着,拉远和前头两辆车的距离,但保证能看到前车。 压货,简单的说就是盯梢,盯前盯后,不在交易的车队里,如果遇到警方的人突袭,可以马上撤离并传递消息给上下线,告知交易遇伏让上下线马上切断联系,避免因为交易人员落网而导致连带。 前头车里坐着的人是安小哲就不一样了,常焰的任务不只是盯梢,还兼带了保护安小哲的工作。 常焰开着车,看见红色信号灯,踩住刹车,手掌搭在方向盘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随意地扫了栾宇一眼。 栾宇正非常认真地盯着外头的所有过往车辆,脑袋动来动去。 常焰抬手拉手刹,手指无意中碰掉了一旁的充电器,充电器滚落在栾宇的脚下,常焰拍拍他的腿:“帮我捡一下。” 栾宇见状弯腰,常焰在他看不见自己的时候迅速从储物盒里拿出件东西藏在袖子里。 栾宇捡起了充电器,常焰指了指安全带:“系好,万一有点什么事,不安全。” 栾宇顺从地将安全带系上。 绿灯亮起,常焰舌头舔了舔牙根,放下手刹,漫不经心地看着后视镜。 经过了红绿灯,常焰微不可查地放慢车速,后头的车行过来见状闪了闪车灯,示意要超车。 常焰让开一点,后车加速。 缓慢行使了一会,在前后都看不见车辆和行人之时,常焰突然打了下方向盘,踩下油门。 车子像突然出现了故障一般,车身摇晃,剐蹭到路旁的树,常焰佯装慌乱,将方向盘往回打,脚却不离油门,持续加大力度。 栾宇不知所措地张开嘴巴惊呼出声:“焰哥,小心,别往后打,刹车,刹……” 牧马人冲上路边石,道旁是个向下的大斜坡,坡上都是荒草,再往下是河岸。 车子七扭八扭地冲下陡坡,眼看着要撞上护栏。 栾宇惊慌失措,突然看见常焰的手臂挥到了自己身前,他以为常焰是在护着他,没想到常焰手腕一转,明晃晃的一把匕首,瞬间插入栾宇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随后“砰!”地一声,剧烈地撞击车前盖弹开,车子后轮因为惯性抬起了五六厘米,安全带抱死,紧紧将两个人的身体捆住。 栾宇捂着不断喷血的胸口,在座位上抽搐。 常焰的手臂挡在气囊之上,护住了头,但还是被巨大的冲击撞得有些晕,他没时间缓冲,倒车,用匕首隔断自己的安全带,打开车门。 随后是车再次撞击到护栏上头的声音,护栏被撞击过一次已经出现破碎,再次撞击的结果就是,车子直直地冲了下去。 常焰在车身冲下去的瞬间,跳了出来。 安全落地的常焰,回头看见自己的车逐渐下沉,直至河水恢复平静。 在夜色的掩盖下,附近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的发生,常焰沿着河岸往南边跑。 安坤要带汪健成去南城,必然要避开设关卡的道路,那就只有一条乡路,他知道在哪里。 他边跑边打电话给周源。 周源听到他剧烈的喘息声和呼啸的风声,急促地说:“你别冒险,我马上联系老回。” “来不及,出了长蓝我就不知道他们走什么路了,一旦有点什么意外就完了。” 常焰果断地挂了电话,冷风吹得皮肤冰凉,他脱掉外套,跑进漆黑的隧道。 出了隧道,他的脸上遍布着泥土,已看不清本来的模样。 他像在和风赛跑,边跑边拿出后腰的枪,检查子弹。 这把枪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一旦用了就会暴露身份,可现在不止枪有可能暴露他的身份,他的衣着,发型,还有栾宇,都是有可能会让他万劫不复的证据。 此时此刻常焰没办法用价值去衡量到底是自己,还是汪健成对于国家来说更有用,他只知道,如果今天不冒险,结果都不是好的,要么汪健成被杀,要么他被迫研制毒品,那样的话,危害的就是全人类,他现在有机会阻止惨剧的发生,就一定要去阻止。 常焰在冷风里奔跑着,突然,寂静的小路冲出一辆车,横亘在常焰的面前刹住。 常焰差点撞了上去,一个抬头,看见董嘉南从车上下来:“哥!” 这个傻子,竟然一直都在跟着他。 常焰管不了那么多,看了一眼董嘉南,他带着棒球帽穿着厚实的卫衣,常焰拍了拍车门:“上车再说。” 董嘉南听话地上车,转头问:“哥你遇到事了是吗,需要我的帮助吗?” 常焰喘得厉害,指了指前方:“开车,快。” 董嘉南油然而生一股使命感,狠狠点了下头,按照常焰手指的方向开了出去。 常焰一边说话一边脱衣服:“把你衣服给我。” 董嘉南看了他一眼,常焰□□的上身都是伤疤,就那一眼,触目惊心。 常焰帮他扶着方向盘,董嘉南脱衣服,递给他,接回方向盘,问:“哥,我还能做什么,你说。” “一会把车牌拆下来,找东西遮住自己的脸,还有,你有没有枪?” 董嘉南摇头:“下班了不能带枪出来。”他停顿两秒,突然眼睛一亮:“我有弹弓,在后备箱呢,那玩意用起来也很给力。” 常焰勾唇一笑,将棒球帽带好。 * 云边晚上有些失眠,便下楼画画来打发时间,夜深人静,云边手持着调色盘。 颜料的味道闻习惯了便觉得很好闻,多年来都是这种味道陪伴着自己,渡过了一个个愉悦或悲伤的时光。 上次常焰跟她说,这五十幅画画完,估摸着他的任务也就结束了,还有二十幅。 很快了。 虽然知道她绘画的速度并不会影响任务的进程,但她还是带着某种幼稚的期待,想要尽快完成。 时间很匆忙,日出和日落显得平凡又普通,若是带着希望,就不一样了,每渡过一天,就离胜利近上一步。 或许,她所担忧的,那些暗藏的危险都来不及发生,便会在不知不觉中结束。 罪恶的人会受到惩罚,善良的人可以回到阳光下。 到时候,她得带着常焰好好去看看身体,要健健康康的才行。 朝晨簇新的阳光,深巷的青瓦梅花,星辰之下的篝火,微波荡漾的青川湖畔,她画过的景色很多,她希望未来可以和常焰一起走进这些画里。 去看世界,爱这个世界。 云边这样想着,唇边勾起小小的漩涡。 “砰砰砰!”一阵砸门声惊扰了云边,胳膊一个哆嗦,画笔在碧草繁花的油画世界里,画出了一道猩红。 砸门声不停,云边飞快跑下楼,打开一楼的灯。 灯光映在窗外的人身上,清晰的能看到几人的面貌。 云边猛然惊住。 董嘉南背着一个老人,脚边是跪坐着的常焰,他趴在玻璃门上,双眼紧闭,垂着脑袋,玻璃门缝处有一溜鲜血缓缓流进来。 云边心脏被瞬间攥住,疯跑着打开了门。 第46章 枪伤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小小的卧室里,躺在床上的常焰眉皱成川,脸色惨白,淡蓝色的床单染上了大片血迹,云边手里拿着一个剪刀,满头是汗,将常焰的衣服剪开。 汪健成拿着酒精和纱布,压迫住伤口进行止血。 云端站在他们身边,手里举着正在视频通话的手机,手机里的男人指挥着:“镜头向上一点,好好好,先把血止住,教授,你把手里所有能代替医用设备的东西都展示给我看。” 汪健成把刀子、针线、酒精灯等能找到的都摆在一起,扶了扶云端手里的手机,说:“你看到了,现在就这样的条件,人命在这放着,你有没有把握?” “患者清醒吗?” 云边轻轻拍了拍常焰的脸颊,唤他:“常焰,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常焰睫毛在颤抖,努力睁开眼睛,声音虚弱:“可以。” 云边用湿毛巾帮他擦脸,持续和他对话:“你感觉怎么样?” 常焰的呼吸深长,他忍着剧痛,抬手握住了云边的手:“我没有问题,别担心。”他转而看向汪健成:“教授,来吧,我相信你。” 汪健成点点头,对视频里的人说:“到底行不行。” “不信也得行。” 汪健成看了一眼云边,云边点点头,帮他把器具消毒。 董嘉南在楼下清理血迹,好在画室所在的巷子晚上很安静,没人看到他们进来。 一个小时前,他们赶上了安坤的车队,常焰用弹弓精准袭击了他们的司机,车队被打散,随后常焰开车,近乎自杀似的冲了进去,将汪健成救了出来。 为了抢人,安坤动了枪,但他们还没有离开长蓝,尚处于城区,枪声必然会引来警察,几番射击后抢人不得,安坤只能带人撤离现场。 在国内就这点不方便,一旦发生什么事,安坤就处于被动,不敢明目张胆地追,也无法大肆调查。 常焰救出人后,把驾驶位置还给了董嘉南,他捂着腹部爬到副驾驶座位的时候,董嘉南才发现,常焰中了枪。 他的身份根本没办法去医院治疗,医院人多口杂,转瞬间消息就会传到安坤的耳朵里,万般无奈之下,汪健成出了个主意,他有熟悉的外科医生后辈,于是他们选择了来画室。 伤口血肉模糊,狰狞得可怖,常焰每呼吸一次,就有血水往外冒,云边的心跟着他的呼吸忽上忽下的。 物料有限,云边拧开酒精瓶,将瓶子倾斜,浇在伤口上消毒, 常焰咬牙,一身精壮的肌肉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汪健成手拿小刀在酒精灯上头的火两面烤过,他的手稳,在医生的指导下,精准地找到切入点,刀尖刺入血肉,鲜血汩汩往外冒。 汗水顺着紧绷的肌肉往下流淌,常焰面无表情,嘴唇紧抿,额角青筋暴起。 “叮”一声,子弹掉在了地上。 见状,汪健成马上把事先准备好的药撒上去。 云边匆匆瞥了常焰一眼,他正盯着自己,眼里像带着笑意。 云边不敢分神,一边帮他擦拭血迹一边给汪健成递东西。 每一秒钟,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像煎熬。 常焰忽而抬起手,碰了碰云边的胳膊:“把我的手机,给我。” 云边赶忙在他的口袋里翻找出手机,递给他,常焰看了眼时间,安小哲那头应该交易完了。 常焰进行了几次深呼吸,手指颤找到安小哲的电话,还没拨出,那头先打过来了。 几个人皆是警惕地抬起头,看向常焰。 常焰作了个嘘的口型:“不要说话。” 常焰接通电话,安小哲的声音穿过话筒,在安静的室内分外明显。 “焰哥,你在哪呢?” 常焰深深吸了一口气,佯装平常的语气,散漫地说:“在你后头呢。” 血差不多止住了,汪健成要开始缝合,那头的医生不敢说话,便找了纸张将话写在上头,云边看一眼,侧头凑到汪健成耳边,小声告诉他。 汪健成点头,拿起镊子和针线。 安小哲问:“一会去玩不?” 常焰咬了下牙,勉强保持呼吸:“不去了,我还有点事,你们玩吧。” “你最近怎么天天晚上有事,每次找你都不出来。” 常焰笑着,看了云边一眼:“这不是有人在家等我吗。” 安小哲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嘎嘎大笑:“以前没发现焰哥你这么勤奋呢,啥女人啊这么勾你,很带劲?” 常焰干笑一声:“滚。” “好好好,那你回去吧,哪天把嫂子带出来一起玩啊?别老藏家里头。” 常焰的声音依然很稳,但气息明显紊乱,咬牙根儿,嗯了一声说:“改天的。” 电话挂断,常焰身下的床单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他呼出一口气,又颓又虚,连手机都再拿不起来,只好对云边说:“帮我关机。” 一直默默没有说话的云端,问了一句:“教授丢了,安坤找不到你会不会怀疑?” 常焰:“怀疑不怀疑不知道,但他电话要是打过来,我就必须得过去。我现在这样,找到我才更惨,先这样吧,混过一晚是一晚,明天再说。” 云端微微蹙眉,心中担忧。 董嘉南进来卧室,说:“哥,章队到了。” 常焰点点头,看向汪健成:“教授,你跟他们走。” 汪健成头也不抬:“还没缝好。” “让云边来。” 云边嗯了一声,从汪健成手里接过东西,她现在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全部注意力都在伤口上头,充耳不闻其他的事。 董嘉南开口:“不行,都得一起走,章队说了,让你撤离。” 常焰撩起眼皮,看他:“撤离什么?任务?干了这么久,说开除我就开除我?” 董嘉南:“这事纰漏太多,一旦让安坤察觉什么,你的命就没了,章队说就算任务失败,也不能让你有危险。” 常焰笑得吊儿郎当:“我没有那么值钱,到这时候了你让我撤离,开玩笑呢。” 董嘉南:“哥” 常焰摆了摆手:“不用说了,我不会走。” 他看向云边,云边仿佛听不见一切似的,直勾勾盯着伤口,手上动作认真仔细,汗水流进眼睛里,她眨了一下,又继续手里的动作。 常焰眸光微闪,刚想开口,云端面无表情地说:“我和云边也不会走,你们快走吧,别耽误时间。” 汪健成拧着眉心看着常焰,想劝他,但最终摇了摇头:“年轻人,能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常焰淡淡地说:“我只有这一个名字,常焰。” 汪健成若有所思地沉默一会,点点头:“好,常焰,一定要活下去。” 常焰轻轻点头,阖上了眼,他累极了,撑不住了。 董嘉南将汪健成背在身上,最后嘱咐几句:“焰哥,章队说在河岸并没发现栾宇的尸体,他还在派人找,如果有人问你栾宇的事,你找个借口先应付过去。” 常焰像是睡着了,没有说话,云边轻抬眼皮,说:“知道了。” 见状,董嘉南背着汪健成走了。 视频通话更换至云边的手机上,她问医生:“他睡着了,要叫醒他吗?” 医生还没说话,闭着眼睛的常焰开口,声音很弱:“真是个狠心的女人啊,睡觉都不让我睡。” 医生闻声笑了笑:“不用了,让他睡吧,多关注他的状态就行。” “哦。”云边将线系上结,剪断,帮他再次消毒,上药,随后拿起纱布,一圈一圈从他的腰腹绕过去。 他身体太沉了,云边将纱布缠好用了十多分钟,浑身是汗。 医生嘱咐了些注意事项,还有之后需要购买的药物,随后掐断视频。 所有工作完成后,云边才松了一口气。 常焰的衣服又脏又湿,她想给他换一身,刚站起身,常焰就拉住了她的手腕:“哪也别去,陪着我。” 云边心头一沉,转头看向云端:“哥。” 云端:“我去吧。” 云端拿了一套衣服小心地避开伤口,给常焰换上,撤掉染满鲜血的床单,期间常焰始终抓着云边的手腕,攥得很紧,上衣没办法穿,便只能找来毯子为他盖上。 弄好后,云端拿走了常焰的枪,说:“我晚上在楼下盯着。” 云边担心地问:“你觉得安坤会来找他?” 云端:“应该不会,但以防万一。” 云边吁了一口气:“好吧。” 常焰睡得很实,不知是受伤还是觉得这里安全的缘故,云边关了灯,也躺在他的身边,不敢搂着他,便握着他的手臂,眼睛瞪得溜圆,时刻注意着常焰的动态。 夜里常焰有些发烧,云边唤来云端打水进来,她帮他冷敷退烧,常焰像是做梦了,眉头皱在一起,云边用手指轻轻抚平他的眉头,亲吻了一下,常焰便松弛下来,半晌过后,似是傻笑一般,笑了一声。 他能感觉到她在身边,他因此而感到安稳。 云边心里涌起一股酸楚,说不清什么滋味,她抚摸着他身上的旧伤疤,一道又一道,让人觉着可怕。 那么多伤,有些看起来非常严重,这六年来,如同今日一般的场面,想必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每次受伤的时候,他都是怎么过来的? 身边没有人陪伴,无人照顾,敢踏踏实实地睡吗? 越想越难受,云边觉得呼吸困难,小心翼翼地搂住了他,口鼻埋在他的脖颈,眼泪在他的肩头滴落。 第47章 内鬼 窗外天光大亮,常焰睁开眼,身体虚脱又乏力,胳膊边躺着的女人紧贴皮肤的触感是敏锐的,他转过头,和云边直勾勾的眼睛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睁得老大,因为疲惫显得有些无神,红血丝密密麻麻的,她眉毛动了动,盯着常焰看了一会,问:“醒了?” 常焰抬起手,摸了一下她的脸,后脑勺往前蹭蹭,靠近她,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早上好。” 云边摸摸他的额头,已经退烧了,她从床上坐起,下床。 脚落地的瞬间,她突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就要往下栽,常焰坐起身一把抱住了她: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云边摇了摇脑袋,清醒了,马上去看他的伤口处。 因为起身的动作太猛,伤口渗出了血,云边吸了一口冷气:“你别动啊。” “不动看着你摔倒?”常焰无所谓地笑笑。 云边无语,拽过枕头放在床头,双手穿过他的腋窝:“别用力哦,我抱你。” 常焰嗯了一声。 把人抱到床头位置,能让他靠在枕头上歇着,不过是很短的距离,但常焰的身子太沉,她使出吃奶的劲也只挪动了一点点。 常焰笑了一声,冷眼旁观。 云边活动了一下胳膊,咬牙,重新发力,又挪动了一点点。 常焰开口,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正经:“我来动吧,你歇着。” 这句话让云边有点脸热,匆匆看了他一眼:“我可以。” 常焰挑眉:“嗯?” 云边不看他,咬了咬唇,再次用力,终于将常焰抱到了目的地,她沉沉呼出一口气,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常焰的目光定在她脸上,视线下移,看向她的嘴唇。 云边遮住他的眼睛,有点恼:“常焰,收回你的眼神。” 常焰笑得暧昧:“什么眼神?” “色眯眯的眼神。” 常焰反唇相讥:“你是我的,我爱怎么看怎么看。” 云边无语,拿过床头柜上放着的保温饭盒和碗筷,一边将里头的粥倒出来一边说:“等你好了,想怎么看怎么看,现在先吃饭,吃完饭得吃药。” 常焰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没刷牙洗脸呢。” 云边不理,药不下肚她心里不踏实:“吃完再说。” 饭和药是早上董嘉南送过来的,这两天常焰的饮食他都会照顾,云边拿勺子搅了下粥,递到常焰的手里:“快吃吧。” 常焰顺从地接过,在她忧虑的眼神注视下,一口一口喝着。 云边:“嘉南说教授已经连夜送回了老家,安排住院了,他之前失踪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媒体很关注,而且他是在国外被掳的,涉及到了国际关系问题,各方面压力都很大……” 云边还没说完,常焰已经料到下句:“所以他们会公开教授获救的消息。” 公开的话,毫无疑问就是在告诉安坤,昨晚上救汪健成的是警方的人。 云边吹着眸,心情不畅:“我给二叔打了个电话。” 常焰再次预判:“你二叔也没办法,一旦人交出去了,就不是咱们能控制的了。” 云边咬住嘴唇,的确是这样,云顶峰想把人按下,甚至想要沟通用教授已遇害的方式,把这事变成黑吃黑的故事,这样能很大程度上保护住常焰的身份,等过段时间任务结束了,再把真相公之于众。但国际关系,媒体舆论,还有某些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官职,为了不被教授的事波及,导致事情瞬间变得不可控起来。 有些事,没法太天真,也没法较真。 云边不语,给常焰夹了肉丝放在勺子里。 常焰轻松地笑笑:“是不是害怕了?” 云边坦诚地点点头。 “没事,这有什么的,你男人我有的是办法,用不了多久,他们都会别我一个个送上刑场的。” 云边的表情复杂:“一颗枪子的惩罚,对他们来说太轻了,那些被他们毁掉的家庭,却要在悲痛中渡过一生,还有你这一身的伤,会因为他们认罪而恢复如初吗。” 云边眨了眨眼睛,睫毛湿润。 常焰用拇指蹭了一下她的眼角,一时间无话可说。 犯罪的人犯下的罪,何止是一颗枪子就足够偿还的,可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他也恨,但除了将他们绳之以法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不受法纪的替天行道也是一种犯罪,他会永远谨记这一点。 常焰说起别的:“我一会得去安坤那里,估计昨晚上肯定打电话给我了,但没找过来就说明,他不知道是我,我不能一直关机,我的车……” 云边接话:“嘉南说章队都处理好了,新车就停在外头。” 常焰唇角微扬,黑眸中有寒霜被融化,变得柔和:“老回办事还是利索的,不会让我有后顾之忧。” 云边鼻头一酸,险些哭出来。 多么容易感到满足的男人啊。 吃过了早餐,云边给常焰换上药和新的纱布,多缠了几圈绷带,避免伤口渗血被人看出来。 常焰换上一件宽松的黑T,又套了一件黑毛衣,看了看腰部,觉得没什么问题。 云边害怕,又递给他一件外套:“冬天穿得多很正常。” 常焰直直站着,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但脸色苍白,手心冰凉。 云边:“你等一下。” 云边从梳妆台里拿了腮红和唇膏,常焰扶额:“哪有男人化妆的?” 云边坚持,用粉扑按了按腮红,在手背上打匀:“看不出来的,就用一点点。” 常焰无奈地叹口气,任由云边在他脸上扑粉,云边仰着头,手力轻柔,表情认真。 常焰搂住她的腰肢,居高临下看着她:“在我脸上画画呢?” 云边弄好,把他拉到镜子前:“你看,是不是一点都看不出。” 常焰打量着自己,还真是。 他转过身,再度抱住她,所有能温存的机会他都不想放过:“云边,这段时间可能你得经常跟着我了,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人,但暂时需要和他们相处。” 云边明白他的意思,他带着伤,有她在身边等于多了个保障,随时能帮他处理伤口。 “行啊,需要怎么角色扮演,我做就是了。” 常焰伸出手挡住她的唇,说:“你笑一个我看看。” 云边笑了一下。 常焰的目光在她的眼睛上定了两秒,遮住了她弯弯的唇,她的眼睛里是看不到笑意的。 她的眼睛温柔又薄凉,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淡淡的疏离感像是与生俱来的。 “你知道吗,你有一双别人看不透的眼睛,这就是你最好的保护,所以你做你自己就好。” 云边望着他:“那你看得透吗?” “我研究你许多年了,再看不透那我多挫败啊。” * 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凉了常焰的双眸。 他到了安坤的公馆,刚进门就听见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常焰走进去,安坤扭头看见他,眸光里盛着怒火。 “你他妈干什么去了,打多少遍电话给你。” 常焰扫了一眼客厅,张隆被放出来了,跟安小哲一起在客厅里头听着训,他摸了摸后颈,不明所以:“怎么了坤哥?出什么事了发这大火。” 安坤脸上的肉在颤,气汹汹的:“我看你真是被外头女人迷了心窍了,哪天我他妈死了你都不知道。” 常焰尴尬地动了动嘴角,安小哲凑过来,小声说:“汪健成丢了,我也是昨天出货回来知道的,给你打电话你关机了。” 常焰拿出手机,窘迫地说:“昨天没电了,我……我去那啥忘带充电器了。” 安小哲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安坤坐到椅子上,怒气未消,说话也是没半分冷静:“普通人丢了就丢了,这老头子丢了我怎么跟秦溯交代,你们说说看,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让那头的人知道了。” 安坤锐利的眸子扫了一眼几人,这话看似平静,实则试探意味十足,安坤心里再清楚不过,能发生这种事,必然是家里头闹鬼了。 张隆秒懂安坤的意思,直接点破:“肯定有鬼,外头的人才会知道。” 常焰默不作声,跟安小哲一同到沙发上坐下。 安坤笑得有些瘆人,直勾勾盯着张隆:“那你说,鬼是谁?” 那目光看得张隆头皮凉飕飕的,他下意识搓了下手:“首先肯定不是我,干爸你最近一直把我圈着,我连汪健成回国的事都不知道。” 安坤目光依旧不挪:“那你丢了那么多次货又怎么解释?” 张隆打了个寒颤,站起身,慌忙解释:“不是我啊真不是我,我自小跟着您,您还信不过我吗?” 安坤冷笑一声,突然抬眸看向常焰:“你觉得呢?” 常焰停顿几秒,面无表情:“不知道。” 安坤笑了:“不知道?” 安坤摊手,神态自然:“我几分钟前刚知道这个事,得容我点时间想想,现在猜谁都有可能,得需要证据不是嘛。” 安小哲咧着嘴看向常焰,啥时候了还慢悠悠地跟安坤说话,典型的欠揍体质。 安坤果然被这句话气着了,抬手抓个花瓶就往常焰身上砸,常焰抬手挡住,花瓶碎裂在手臂上,瓷片四溅。 “都他妈给你们惯坏了是不是,找不出这个鬼,你们也别想活。”安坤指着常焰:“大龙是怎么被捕的你经历过,你最知道那些人有多恐怖,运气好让你给脱身了,但要是我出事了,你可没那么好的运气。” 挨了打骂,常焰收敛起散漫,乖顺地低着头。 安小哲:“爸,不可能是他们两个,昨晚上隆哥在你这,焰哥在我那,这鬼肯定是其他人。” 安坤沉默不语,背手站着,注视着玄关处的那幅油画,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他人也不敢说话,一时间安静得针落可闻。 第48章 危机四伏 突然间安坤回过头,眼神宛若深海:“行了,你们先散了吧。” 安小哲:“散了?那这件事怎么办?” 张隆眼睛转了一圈:“干爸说散了咱们就先散了吧,回去谁也别提这件事。” 安小哲还想说什么,安坤制止住他:“行了,首要的事是先想办法跟秦溯那头沟通,你们先散了,我给秦溯打个电话。” 几个眼神交流一波,张隆率先离开公馆,一身的伤,脚步却很欢喜,汪健成的事反而将张隆的嫌疑洗干净了,他因此被放出来。 常焰随后离开了公馆,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即使今天能混过去,但后头的每一天都是危险的,安坤精明又多疑,除了安小哲之外,他谁都不信任,现下没有证据,他会把所有人放在脑海里排演一遍可能性。 而现在,他有个最大的隐患,就是消失的栾宇。 * 安坤和秦溯的关系很复杂,秦溯的父亲,以前跟安坤是非常好的兄弟,秦溯小时候也被安坤照顾过不少,除了这层感情关系外,还有利益,合作双方,在安坤一直都没出过什么大事又很能销货的情况下,犯了错不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关系弄僵。 对于汪健成丢失的事,秦溯很恼,但也只能把这个亏咽下。 安坤挂了电话之后,喊住了安小哲,问:“常焰昨晚上去哪了?” 安小哲随口答:“去她女人那了。” “林玥?” “不是,新找了个女人。”安小哲抬手指了指安坤刚刚看着的那幅画。“就画这个画的人。” 安坤蹙眉回忆了下,想起来了:“跟阿香关系不错的那个啊,那林玥呢?” “被甩了呗,最近心思都扑在工作上呢,生怕焰哥赶尽杀绝。” 安坤乐了:“爱恨情仇还挺多的,那个新女人……” 安小哲接话:“叫云边。” 安坤抬头再次看向那幅画,若有所思:“查过背景吗?” 安小哲心大地说:“没呢,怎么了?你要查的话我这就安排人。” 安坤点点头。 安小哲盯着安坤的脸看了几秒,问:“爸,你怀疑他女人?不会的,焰哥最懂分寸了,跟隆哥不一样,不会大嘴巴说咱们的事的。还是你怀疑焰哥?他也不可能有问题啊,咱不是早就证实过了吗。” 安坤在画前踱步,摸着下颚,表情看似平静,眼神却可怖得很:“那他昨晚上为什么关机呢?一向懂分寸的人,关机这种事不该发生。” 安小哲挠头:“可能是巧合吧,而且昨天汪健成丢的时候焰哥跟我在一起呢。” “你们一直在一起?” 安小哲点点头:“嗯。” “中间就没有分开过的时候?” “那倒不是,他一直在我后头跟着,压货的人也不需要露面啊。” 安坤神色一冷,眼锋横扫过来:“你的意思是,昨晚上你没看见过他。” 安小哲如实把昨天晚上的全过程说给了安坤听,安坤听完,恨铁不成钢地大力拍了一下他的头:“连车都没看着你还说你们在一起,把栾宇给我叫来。” 安小哲脑子笨,不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劲,愣头愣脑但听话地掏出手机给栾宇打电话。 “关机。”安小哲茫然地看着安坤。 安坤吸了一口气,扭了下脖子,骨骼嘎嘎作响:“去找人。” * 常焰回到蓝海湾,想了想还是给安小哲打了个电话,栾宇不见的事得主动说,不能找借口,不然谎撒得越多越难圆。 他给安小哲打电话,是因为安小哲和安坤不同,情绪容易猜。 安小哲听完常焰的话,并没太多惊讶,支吾了一会,说:“那我跟我爸说一声。” 常焰放下电话,攥着手机,点燃一根烟。 果然,安小哲的回答泄露了一切未知答案,安坤怀疑自己了。 * 张隆被关了一周可算放出来了,他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家里,找出藏起来的塑料瓶,开始溜冰。 再多关一天,他就忍不住了,汪健成真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该说不说,自己的运气是真不错。 张隆这人喜欢人气,爱热闹,最主要的是喜欢女人,住的地方就是员工宿舍,他的房间是独立的,和大家同在一层。 大白天的,宿舍都是空的,溜过冰之后他想找女人就近是找不到了,想手机里联系几个,但 碰巧都没空,他只好等晚上来临再说了。 溜冰劲过去了之后他处理了一下身上的淤伤,这几天没少被安坤打,还好他皮糙肉厚的,而且溜冰会很大程度上让他暂时忘却伤痛。 出门吃了个饭,找弟兄们打打牌,不知不觉就到晚上了,他回家里头等着,干等无聊,又把冰拿出来溜了几口。 晕晕乎乎的,看什么都像在转,心脏跳动也越来越快,他感觉浑身发热,看了眼手机,琢磨着一会非得找三五个女人不可。 “砰砰砰!”有人敲门。 张隆咧嘴一笑,将东西藏好,迈着妖娆的步伐走到门边,开门。 “怎么是你?”张隆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孙晨晨飞快闪身从门口进来,把门关上,一副生怕被人看到的样子。 孙晨晨脸色非常不好,身子在轻微抖动,瘾君子最熟悉这种状态,张隆好笑地看着她:“你找我有事?” 孙晨晨勉强维持平静,客套道:“这不是听说隆哥被放出来了吗,我来看看。” 张隆转身,坐到沙发上:“看我怎么空手来的,再说咱俩什么时候有这交情了,有事说事。” 孙晨晨眼珠乱转,在张隆屋里扫了一圈,颤颤巍巍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看了一会。 突然,她双腿弯曲,“咣”地跪在了地上:“隆哥,你给我点粉,求求你了,我真是没办法了才找到你的。” 安小哲不让孙晨晨吸毒,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孙晨晨之前能在林玥那混一口,但自从上次常焰在乐岛把林玥打了之后,林玥跟她就彻底掰了,林玥觉得要不是因为孙晨晨出算计云边的馊主意,自己也不会受那么大的屈辱。 孙晨晨得维持跟安小哲的感情,便不能让安小哲知道自己吸毒,但同时,她也不能失去毒品。 张隆弯腰,手肘搭在膝盖上,眼里含有讥诮:“我这可没有粉。” 孙晨晨不信:“怎么可能,你就卖这个的不会没有。”她跪着爬到张隆跟前,手抓着他的大腿。“隆哥求求你,就给我一回,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只要你愿意给我,我做什么都行。” 张隆挑眉。 孙晨晨见他不吱声,觉得有戏,利落地解开上衣,干脆脱掉,双手摸上他的大腿:“隆哥,我肯定不会让你后悔给我粉的。” 张隆的眼里满是不怀好意的揶揄,眼睛在她白花花的身子上肆无忌惮看着,她的手摸得他大腿根发烫。 张隆咽了下嗓子,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粉没有,但有冰,那东西跟粉可不一样,溜完你会变得欲求不满。” 孙晨晨哪管什么粉和冰的,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什么都行。” 张隆舔了舔嘴唇,起身把东西重新拿出来,扬扬下巴。 孙晨晨颤抖地握住塑料瓶,张口含住上头的吸管,溜了一口,刚想溜第二口,张隆手一勾,将人提了起来,扔到沙发上:“一次一口,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孙晨晨看着掉在地上的塑料瓶,脑海里只有刚刚气泡咕咚咕咚的声音,那声音很好听,像能钻进人的魂魄一般,勾着她,即使万劫不复,也要再听一次。 她想也没想地说:“好。” * 安坤公馆,正是饭点,安坤和陈香在吃饭,安小哲从外头回来。 安坤看了他一眼,安小哲面色凝重,安坤对陈香说:“你先回屋带着,我有事跟小哲说。” 陈香皱了下眉头:“我这刚吃上,你就让我回屋,不能吃完再说嘛。” 安坤温柔地对她笑笑:“乖,别耍脾气。” 陈香还想说什么,但安坤的眼神冷了一下,陈香哽住,不情不愿地起身,回了屋。 安小哲脱掉外套,落座,安坤让人拿了一副碗筷给他,随后问:“一天了,没找着?” 安小哲点头:“消失得无影无踪,昨天晚上我们出货之后再没人见过他,”他想了想,改口。“不应该说出货之后,而是出货之前,跟着焰哥上车之后,除了焰哥就没人见过他了。” 安坤夹了块牛肉,细细嚼着。 安小哲没心情吃,满脑子问号:“这事会不会是栾宇做的?” 安坤很肯定:“不会,时间不对,那个时间,栾宇是跟常焰在一起的,他怎么做?” 安小哲疑问:“难道是栾宇跟焰哥一起做的?” 安坤手指关节叩了叩桌子:“吃饭,边吃边说。” “我哪吃得下去啊,我现在头都要炸了,真是他们俩吗?为什么啊?”安小哲五官皱在一起,非常难以置信。 安坤不急不缓地说:“要沉得住气,才能做大事,你这副样子就算鬼站在你面前,你都不知道怎么杀。” 安小哲听不进去,但也不敢多说什么,看着安坤慢条斯理地吃饭,表情并没多少不同,只是眉头轻轻皱着,像是在思考。 安坤:“昨晚上,劫走汪健成的就是两个人,有一个始终弓着身子,没敢露头,但身手极狠,倒是和常焰有几份相像。” 安小哲抬头问:“另一个呢?” “另一个比栾宇要高一些,身形手法也不像咱们的人,至少我不认识。” 安小哲:“你说像焰哥的那个,不一定就是焰哥吧,张隆的身手也不赖啊,除了身手,身形和身高,能判断是谁吗?” 安坤眯着眼睛,呼出一口沉沉的气,昨晚上太黑了,那人又是刻意躲着自己的视线,他每次想抬头,都会被什么东西挡住,要不是特别熟悉,对方不必这么小心。 安坤:“张隆昨晚上在我这呢。” 安小哲反过来问早上安坤问自己的问题:“你怎么确定他一直在公馆里,有人全程和他在一起吗?” 安小哲说的不无道理,如果大胆去猜测,那个人是张隆也有可能,但如果是张隆的话,公馆必然要有个能配合他出去的人,例如陈香。 安坤嘴角动了动,看来,应该是这两个人其中一个了。 第49章 鸿门宴 常焰□□上身,胯部靠在岛台上,微微弓着腰,手拿一杯冰水,喝了一口,几滴水珠从杯子壁上滴落,掉在他的人鱼线上。 伤口有些轻微的感染,云边垂着脑袋,给他换药。 常焰昵着她认真的脸,不自觉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 “滴滴滴!”岛台上的手机响了。 常焰拿起手机看了眼短信,眉尾挑了挑:“这个孙晨晨,真是作死啊。” 云边抬头:“怎么了?” “跟张隆搞到一起去了。” “啊?”云边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张隆那有我的人。” “你的人,是?”跟常焰一样的人? 常焰秒懂她的意思,摇头:“不是,只是些想给自己留后路的兄弟,这些年我和张隆不过是面上的和气,暗地里你争我抢的,有些人会站队,有的人两头讨好,这样不管最后谁胜了,他们都能活下去。” 云边问:“那你的身边也有在讨好张隆的人吗?” 常焰淡嗤一声:“有啊,就比如林玥,当初被张隆甩的时候她可是很惨的,但人家照样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时不时和张隆维持动态联系,为的就是留条后路。” “这些人真恶心。” 云边弯腰,蘸酒精清理伤口,他一声不吭,但腹部肌肉都被刺激得绷了起来。 云边给他吹气。 常焰被吹得痒痒的,忍不住伸出了双手,将云边滑落的头发拢到脑后,徒手系麻花辫。 云边:“安坤怀疑你没?” 常焰轻描淡写地说:“他谁都怀疑,估计也会怀疑张隆的。” “那他为什么把张隆放出来?” “关着没意义了,人不放出来怎么能看到马脚呢。” 云边直起身子:“你的意思是他更怀疑张隆?” 长发在常焰手里头滑来滑去,他说:“别动,系不上了。” 常焰笑得轻佻,云边盯着他看了几秒,常焰的头上早已冷汗涔涔,换药的时候是很痛的,他不是摸摸她就是玩她的头发,估计是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云边忽地有些心疼,手力放轻,持续给他的伤口吹起,期间短暂地瞥了一眼常焰,他的眉头渐渐舒展,似乎没那么疼了。 “你稍微往后仰一点,我给你撒药。” 常焰配合,云边拧开药瓶,将药粉撒上去一些,贴上纱布。 常焰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安小哲打来的电话,说晚上让他带着云边一起去安坤家。 挂了电话,常焰看向云边。 云边没给反应,继续帮他缠纱布,过了一会,说:“鸿门宴吧?” 常焰轻轻地笑了:“不会,我会制造些转机的。” “转机有用吗?” “能暂时保住命。” “暂时……”云边嚼着这两个字,心里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缠完了纱布,常焰的麻花辫也系好了,就是系得太潦草了,好几缕头发还散在外头,有点像个凌乱美人。 两个人同时落手,云边直腰,和他四目相对,问:“你是不是根本没有把握能洗清嫌疑。” 常焰沉默。 “不要安慰我,说实话。” 常焰静静地站着,额头还有未散去的虚汗,沉思几秒,说:“我让老回安排你和云端离开。” 云边忽地竖起眉头,训诫似的目光投过去,常焰挪开视线,微微低头,不敢看她。 云边:“告诉我你的计划。” 常焰不经意间抿紧了嘴唇,实话实说:“没有计划。” 这是个死局,他的身份暴露只是时间问题,安坤现在手里没有证据,但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法制一说,没有证据也可以定罪,只要心证足就够了,安坤虽然什么都没对他做,但现在家附近,肯定不少人在暗中盯着自己。 而安坤怀疑张隆,是因为他个性本就多疑,所有人都会怀疑一遍,但他心里,毫无疑问更怀疑常焰,因为,栾宇失踪是最大的疑点。 章回的人在河里打捞了两天都没有发现栾宇,河水湍急,长度跨越好几个城市,要想找到的确是个难事,如果尸体意外出现在河岸被人发现,传到安坤的耳朵里,对于常焰来说也是一个潜在的危险。 常焰说:“就算怀疑我也没关系,老回那头已经准备行动了。” 云边将他看得穿透,冷笑一声:“如果明天安坤就能被逮捕,我们就安全了,为什么还要送我离开。” 常焰自知根本骗不过云边,一点平时的架子都没了,头越来越低。 “干嘛骗我,根本就是暂时还不能行动,你现在这么危险,章队能让你继续任务,肯定是你也没有跟章队说实话。” 云边一句撕开一层伪装。 的确暂时不能行动,之前张隆掌握的仓库还有一个最大的没被他发现,这是其一,其二是常焰得想办法将秦溯引到境内。 但意外出现了,就是汪健成的事。 他怕被撤出行动,也的确没跟章回说自己被安坤怀疑的事,只说安坤怀疑的是张隆。 营救汪健成本身就是一个自爆的事,可他没有别的选择,他不能离开,就算只有一丝希望,也要留下战斗到底。 常焰沉默不语,云边一针见血:“信任的失去是一瞬间,但重建是非常难的,失去了信任,一切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常焰的脸色有点白。 云边盯着他看,许久过后,慢慢的眉头展开,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拉起他的手往卧室走。 常焰顺从地跟着她。 云边:“睡一会吧,你需要休息,我也有点困。” 常焰愣愣看着她。 云边没理他,自顾自躺在床上,侧身背对着他。 常焰很想说什么,可这一瞬,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她不会走的,她把自己的命和他的栓在了一起。 常焰躺上床,抱住云边的腰,脑袋埋在他的后颈,云边的味道很好闻,有淡淡的花香。 * 晚上,常焰和云边,陈香和安坤,四人围坐在餐桌边。 安坤爱吃肉,晚饭是烤肉。 佣人将烤肉和配菜端上桌,引燃炭火,安坤摆摆手,他们便退下了。 陈香接过烤肉的工作,先在烤盆上刷了层红油,将肉片均匀铺开。 煎炸声随之而来,她为四人倒上了酒,常焰先举起酒杯,云边见状也举起酒杯。 这是习惯,只要喝酒,他们都会先敬安坤一杯。 安坤看着俩人,点点头,俩人一饮而尽,安坤却没喝,看着烤盆上发红的肉片。 肉片打卷,陈香夹了一片放在安坤的碗里,安坤将肉片沾上甜醋汁,一口塞进嘴里。 接下来一块,陈香夹给了云边,笑眯眯的:“尝尝我烤的肉。” 云边笑笑,尝了一口,冲她点点头:“好吃。” 肉片接二连三好了,陈香却还不给常焰夹,常焰看她,陈香飞了个白眼:“要吃自己夹,没有手啊。” 常焰叹了口气,摇头:“待遇是越来越低了诶。” 陈香晃了晃脑袋,她的身上是带着些幼稚的,和同龄的常焰云边在一起时,下意识会觉得放松。 安坤看了陈香一眼:“听说云小姐和我家阿香关系很好啊?” 云边神态自然地答:“嗯,和香姐蛮聊得来的。” “云小姐是沈城人?没什么口音啊。” “坤哥叫我云边就好,以前被人嘲笑过口音,说话的时候就会注意一些,不知不觉,就没家乡口音了。” “怎么来长蓝了?” 云边看向他,神情平静:“家里没别人了,只有长蓝这边有个舅舅,我和哥就过来了。” 安坤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舅舅干什么的?” “以前在铁路工作,现在退休了。” 陈香好奇地瞄了安坤一眼:“哎呀你老好奇人家里事干嘛啊。” “关心一样嘛。”安坤笑容有点凉,突如其来又是一个问题。“云边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吗?” 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知道啊。” “常焰告诉你的?” 常焰抬眸,神色冷静,倒是陈香有些慌张,手里的筷子突然掉了一支。 安坤见状明了:“你紧张个什么,都是自家人。” 陈香捡起筷子,勉强地扯了个笑脸,云边淡然解释:“是孙晨晨吸毒被我撞见了,才知道的。” 陈香松了口气:“是啊,不是我说的。” 虽然这事没多要紧,但谁知道安坤那奇怪的脾气会不会突然间就变脸,陈香之所以慌张,也是因为这几天安坤的脾气不稳定,她是半点不敢招惹。 常焰埋头吃得正嗨,半点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似的,安坤扫了他一眼,换到问他了:“栾宇还没找到呢?” 常焰听到这个,马上眉毛夹了起来:“没,能找的地都找了,就跟蒸发了似的。” “那你觉得他能去哪呢?” 常焰咽下食物,喝了口酒,摇摇头:“猜不准,或许是跑了,不想干这个了,也或许是惹到什么事被仇家杀了。” 安坤淡漠地看着他:“是嘛。” 常焰神情如常,如无风的湖面,不起一丝涟漪:“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坤哥你再给我点时间。” “给你多久时间?” 常焰摊开自己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又握拳收拢,敲了下桌面:“三天吧,我非得把他找出来不可。” “找不到的话呢?” 常焰心中微微一沉,面上却毫不犹豫:“坤哥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看你是想要三天时间编个故事出来吧。” 常焰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坤哥你什么意思?” 陈香察觉到气氛不对,放下手里的筷子。 安坤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点着桌面,声音很小,但能叩到人心里去。 安坤:“你要救汪健成,但又没办法支开栾宇,所以干脆将他杀了是不是?” 常焰佯装惊讶又委屈的样子,眼睛瞪大:“坤哥你怀疑我?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安坤冷笑,拍着桌子站起身:“那你告诉我是谁干的,除了你谁有那么大本事把人从我身边劫走。” 常焰好笑,也无惧地站起身,和他对视:“本事大成坏事了,这是什么道理。” 云边茫然地左看看又看看,看到陈香,陈香也不明所以,试探地摸了摸安坤的手臂:“这是怎么了,吃着吃着吵起来了呢。” 安坤大手一挥,甩开陈香:“女人懂个屁。”他突然掀翻了桌子,陈香和云边惊呼着躲开,烤盆烫到了云边,常焰慌忙把云边拽到身边:“没事吧?” 云边刚想说话,突然安坤大步走到他们面前,一脚踹在常焰的腹部,力气很大,毫不留情。 常焰摔倒在地,腹部的伤口猛然作痛,他咬着牙,睫毛微微颤抖,云边跑过去扶住他,生怕他的伤泄露了马脚。 安坤怒吼:“为他们卖命有什么好处,有我给你的钱多吗?好日子不过非得作死,我就成全你。” 安坤掏出枪指着他,常焰眼里却没有半分害怕,扶着云边的肩膀缓缓站起来,双眸布满了失望。 “坤哥,我一直以为你把我当自己人,没想过你还是一有事就怀疑是我,三年前……” 常焰的呼吸紊乱,吸了口气,稳定下说:“你找了几个兄弟假扮警察将我劫走,给我打了迷幻剂,诱导我说自己是警方的卧底,我没说,你不信。” 常焰抬手,指了指后背:“你让人用热水烫在我的后背上,刮掉被烫熟的皮,再烫,再刮。” 云边蓦地捂住嘴,看着常焰的后背,眼睛湿润。 常焰:“最后你确认我不是,你说你错怪我了,以后绝不会再怀疑我,你说我永远是你最信任的人。我一点都没怪过你,那一刻我告诉自己,我有归宿了,我有家人了,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安坤不为所动,拉开枪的保险。 常焰不由得冷笑,真心错付的模样:“我对你绝对坦诚,可你呢?原来在你心里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哪怕一分一毫,既然如此被你误会,还不如杀了我。” 常焰走到枪口前,目光笔直地看着安坤,表情绝望。 安坤沉默地回视他。 突然间,放在餐桌边安坤的电话响了,陈香拿起电话接通。 电话那头的人大喊:“坤哥,小哲和张隆打起来了,小哲说张隆是叛徒。” 第50章 试探 小哲在张隆家打起来了,安坤前脚赶去,常焰和云边后脚离开公馆。 常焰硬撑着走到车旁边,说:“你来开吧。” 云边点点头,将他扶到副驾驶座,自己上了驾驶座,掀开常焰的衣服:“我看看。” 伤口渗了血,纱布红了一大片,云边高皱眉头。 常焰突然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冰凉,脸色苍白,只是伤口渗血,不至于让他这般反应。 “你怎么了?” 常焰的状态可以说是瞬间就变得非常糟糕,身上的汗一层又一层,浑身不自觉颤抖起来,手心也被指甲抠出深深的印痕:“毒瘾犯了。” 云边大惊失色:“要怎么办?吃药吗?” 常焰摇头:“没事,现在发作已经没那么痛苦了,一会就好了。” 车还在安坤的公馆里,毒瘾发作被发现就不好了,云边得马上离开,她帮常焰把座椅调低: “你睡会,我们马上走。” “嗯。” 云边帮他系好安全带,检查没问题又帮自己系好,她握住手刹,抬头看看眼前的道路,呼吸变得有些紊乱。 云边犹豫了几秒,又检查了一遍安全带,握住手刹,五指握紧,深吸一口气。 常焰看她不对,问:“你是不是不敢开,因为你哥……” 云边回过神,摇头:“没有没有,你不用管我,马上就走了。” 她放下手刹,熟练地将车开出,她的确对开车有些心理障碍,摸到方向盘会下意识浮现出爸妈死去的惨状。 记得那天,他们是去机场接自己的,在路上遇到了车祸,云边赶到医院的时候,连爸妈最后一眼都没见到,摸到的身体还是温热的,但已经没了气息。 云边拼命集中注意力,让自己不要去想以前的事,打开车灯,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道路,开得又慢又稳。 常焰半睁着眼睛,看着她,她从没说过那段日子,但他能想到,那会是多么绝望的过程。 云边感受到常焰的视线,匆匆瞥了他一眼,问:“睡不着吗?” 常焰的耳朵发出嗡嗡的响声,他躺着,肢体随着神经跳动轻微抖动,他摇摇头:“睡不着,陪我说说话。” “现在吗……”车已经驶离了公馆区域,开上大路,云边将车换到慢车道,再次放缓车速。 “好啊,那就说说话。” 常焰也不知道聊什么,就是不想看见云边眉头紧皱的样子了:“你起个头。” 深冬季节,草木凋零,举目望去,四处一片荒凉,从眼睛直直落到人心里去。她觉得冷,开多大的暖风还是冷。 云边沉默几秒,突然掉下了一滴泪,嗓子有些干涩,说:“那家麻辣小面,味道和沈城的一模一样。” 一杆子聊到吃上头去了,常焰无力地笑笑:“是我教那个老板怎么做的。” 云边诧异:“我就说,这里的人口味都很怪,做不出那么好吃的味道,这么说的话,那家店也是你开的?” “不算是吧,开店的钱是我拿的,老板以后有钱了再还我。” 云边脑子机灵,当下就猜到了:“老板是你的人啊?也和你一样吗?” “不一样,他之前犯过事,出来之后找不到工作,也没有钱,但在里头改造得很好,差点要饿死也没有干回老本行,我就想帮一帮,偶尔他帮我做点事。” 云边点点头,停在红绿灯路口,摸了一下泪水,拉起手刹:“这里吃的住的,我一直都不太习惯,你呢?” “我也不习惯,但我会做饭,想吃家乡的口味就自己做点。” 云边撇了下嘴,喃喃地念着:“我也会做,但做得不好吃,不知道为什么。” 常焰默然看着她,想抬手帮她擦眼泪,但手抬不起来。 “没事啊,以后我做饭呗。” 云边抽动嘴角,干笑了一下:“那我负责赚钱养你。” 常焰感叹一声,颇是得意:“我这命真好啊。” 扯家常般的对话,若是只听声音,会觉得这是一幅情侣间的平淡画面,但若是看到两个人是如何对话的,只叫人想哭。 同样脸色惨白的两个人,一个眼角泪水不停流,努力扯着笑容。另一个被抽了血肉似的躺着,自己把手缠绕到背后,用身体的重量压制住肢体的抽搐,眼眸暗淡,像个弥留之际的病人。 云边嘴唇颤抖,再也维持不住笑容了,她别过脑袋,视线里都是水花的波纹。 “你后背的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常焰看着她悲伤的后脑勺:“不疼。” “别的伤呢?都怎么来的?” 绿灯倒数,云边打开转向灯,缓缓松开刹车。 “不记得了。” “这样哦。”几滴泪水砸在方向盘上,云边表情平静。 “嗯。” 一时间又没话要说了,沉默在车里蔓延,有些压抑。 云边再度开口,嗓音很平静:“上午你问我要不要离开,我现在后悔了,我讨厌这里,我想回去了。” 常焰心一沉,眼睛一下就红了,他迅速别过眼,眨去雾气,目光深沉又克制:“挺好,那就走吧。” 离开长蓝,离开我,远远的。 这是最好的结局,他无疑清楚这点。 只是,心真的很痛,也不想放手,他知道是自己太过自私了,她坚持留下的时候,他默许了,所以才造成今天这种局面,她要流着泪,肝肠寸断之后无奈地决定给这段关系画上句号。 云边颤声:“我要带你一起走,回沈城,回家。” “嗯?”常焰没明白。 “那里是我们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吃得习惯,睡得习惯,城市繁华,四季分明,冬天还有雪,雪花是六角的,落在地上不会化的那种。” 常焰觉得不对,微微撑起身子,发现车拐的路不是回住处的方向:“你往哪开。” 云边沉默,踩着油门的脚力道加重,车速逐渐上升:“长蓝太小了,抬头看见的都是山,天空像被山围住的井口,憋得很,还有那条河,到了晚上就黑隆隆的,像要把人吞噬掉一样,这哪哪都不好,我不喜欢。” 常焰握住她的手:“云边,你往哪开。” 云边不答,目光笔直,像什么都听不见似的。 大部分人都喜欢为生活去做规划,确定一个要做的事情,然后一点点朝着目标行动,直至达成,然而,这只是纸上谈兵。 真正的决定,往往是突如其来的,当某一件事情真实的发生在眼前,会给人一种无法忍受的感觉,于是生出了立刻逃离的想法。 云边不想再一次做一个□□并毫无防备的人,被强迫着接受生命里重要的人突然离去,她想逃,逃出这片茫茫的黑夜。 长蓝很小,也很少堵车,离开这座城市只需要十几分钟。 一直向前是高速路的入口,常焰看明白了:“你不要云端了?” “有我二叔呢,想走的话马上有人带他离开。”云边声音微凉,带着些许冷意。 常焰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加重:“云边!你理智点,这不是玩游戏,说走就能走,还有很多事没做,如果我走了,那些人会继续逍遥法外,他们卖的不是毒,是打在人身上的子弹,纵容他们的话,会死更多无辜的人。” 云边甩开他的手,目光平淡又冷漠:“我宁愿这是场游戏,你要是死了还可以复活。 常焰微微垂头,抿紧嘴唇。 冷风砍在车身,被劈成两半。 云边轻吸一口气,平静地宣泄着怒意:“为什么必须是你?那么多人,为什么一定要是你,我们只是普通人,凡身□□,你的身体还能扛得住几次子弹。” 常焰看着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深深蹙了眉:“对不起。” 云边的身子猛地僵了一下:“我不要听对不起,你别说这句话,我讨厌这句话,我全部都后悔了,我不爱你的善良,我不要你伟大,我想要你自私一点,哪怕变得卑劣也好,我只想要你的人,活生生的人。” 车即将驶向岔路口,岔路口的两个方向,不会绕地球一圈重回原地,若是离开,便是遥遥无期。 “云边,我不是普通人。” 常焰的语气干燥,带着跨越山海的疲惫。 在背上使命的那一天,他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人了,他肩负着许多人的期待,许多家庭的幸福和不幸,都在他的每一个抉择里。 云边不是不懂,她明白这份使命有多么沉重,可她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是他,那一道道伤疤,让她心如刀割。 突然一个刹车,车子停在路中央,冷风打了个弯,拍在车窗上,里头的人听不见声音,却能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云边的脸上近乎没什么情绪变化,但脸上都是泪,呆呆地看着路口。 俩人皆是沉默,车内空气几乎凝滞。 常焰伸手,握住云边的手,她的五指冰凉,掌心潮湿,他想说什么,但张开嘴发现无话可说,所有道理两个人都懂,可道理安慰不了情感。 人性本就是自私的,没有真正伟大的人,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做,安稳的家园背后,缺不了守护者。 生活满是无奈,不管怎么选择,都有遗憾。 云边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常焰抱住她,两个人身体里的神经像比赛似的,比谁的抖动更厉害。 心脏剧烈的跳动,情绪在寂静的夜里久久难平。 * 安坤以为安小哲揪到了张隆什么问题,赶到时却发现,这不过是一场抓奸的闹剧。 安小哲听到谣言,说孙晨晨和张隆搞到一起去了,他来捉奸,当看见张隆和孙晨晨滚在一起的画面时,安小哲瞬间失去了理智,和张隆厮打起来。 张隆本不想还手,但安小哲招招狠毒,一看就是要他的命,他的情绪也被顶起来了,两个人打得很凶,安坤到的时候,张隆一条腿已经被打骨折了,安小哲也好不到哪去,胳膊脱臼,脸上都是血。 孙晨晨跪在一边,用被单勉强遮住身体。 安坤一下子怒了个透彻,甩了安小哲一个巴掌。 安小哲委屈连天:“又不是我的错你打我做什么?” “一个个管不好身下的玩意,早晚死在女人身上。” 孙晨晨瑟瑟发抖,安坤的眼锋扫过来,盯着她:“只会惹事的女人,把她给我处理掉。” 这话是对跟着他来的弟兄说的,话音刚落,两个男人便把孙晨晨控制了起来,孙晨晨想要求饶,男人大掌一扇,随即用胶布粘上了她的嘴,轻松提着她走了出去。 安小哲抬眼看了安坤一眼:“爸,你不收拾张隆?” 安坤踹他一脚:“别他妈跟我说话,给我滚回家去。” 安小哲被架出去之后,安坤接到了个电话,是盯着常焰的人打来的,汇报了一下两个人从公馆出去之后有欲离开长蓝的迹象,但没有走。 安坤挂了电话,扫了一眼地上的溜冰器具。 张隆面露惧色:“干爸,这些是孙晨晨吸的,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碰小哲的女人,他都打断我一条腿了,你就饶了我吧。” 安坤抬手动了动手指,几个人将张隆手脚抓住,按在地上。 安坤问:“小哲说你是叛徒,这话怎么说?” 张隆猛烈摇头:“小哲是愤怒之下说的话,不能当真啊,我从小跟着您怎么可能是叛徒,叛徒是常焰,是常焰啊。” 安坤冷哼一声:“我问过常焰了,我觉得他不像,而且,他有机会跑但没有跑,如果是叛徒在被我戳穿的情况下,明知必死为什么还要留下呢?” 张隆一怔,心下慌乱:“那就是别人,一定不是我。” 安坤朝前走了几步,脚掌落在他的□□处,踩住那团软趴趴的东西,张隆痛苦地哀嚎。 安坤:“你这么爱玩别人的女人,都玩过谁?林玥?” 张隆摇头:“那是以前,现在没有了,坤哥。” 安坤冷冰冰的一笑:“那陈香呢?” “怎么可能啊,坤哥我多大的胆子敢碰你的女人啊。” “我看你胆子挺大的。” 张隆欲哭无泪。 安坤突然换了个问题:“你是怎么从公馆跑出去救汪健成的呢?” 张隆瞳孔一颤:“坤哥,我对天发誓,这事不是我干的,如果是我,我不得好死。” 安坤挠了挠下巴,松开了脚,平和地一笑,又换了个问题:“什么时候开始溜冰的?” 张隆浑身僵住:“是孙晨晨,不是我。” “哦?”安坤的声音很诡异。“问你这么多问题,总得有一句是真话吧?” “这句是真的。” “那其他就是假的喽?” 张隆的大脑已失去了思考能力,脊背发凉:“都是真的。” 安坤安静地盯着他看,沉默不语,张隆被他的目光盯得发毛,镇定不下来。 半晌过后,安坤让弟兄松开了张隆,他拍了拍张隆的肩膀,安抚的语气:“我当然信得过你,你和小哲一样,都是我的儿子,但现在小哲说你是叛徒,你就得为自己洗清嫌疑。” 张隆使劲点头。 安坤皮笑肉不笑:“把常焰是鬼的证据找出来,我得让他死得好看一点。” 张隆压根猜不透安坤心里在想什么,他太恐怖了,每句话都是突然间发问的,看起来八竿子够不着,实则处处是陷阱,将张隆的精神击溃之后,又转变了态度安慰他,好像刚刚是开玩笑一般。 张隆只能点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51章 审讯 孙晨晨被几个人带到河边的偏僻之地,几人将她捆绑住放进尼龙袋子里,坠上石头,准备一会扔到河里去。 正欲上船之时,四周亮起刺眼的灯光,警笛声大作。 五个小时之后。 孙晨晨坐在审讯室里,云边和董嘉南坐在她对面。 他们营救孙晨晨,是想借孙晨晨做个扣,让孙晨晨交待出一些安小哲的事情,立时对安小哲的生意进行狙击,这样能暂时扰乱当下的局面,为常焰争取些时间,再加上刻意去营救孙晨晨,会让安坤怀疑孙晨晨是否和警方有联系,从而分散一些怀疑。 孙晨晨迟迟不交待问题,不得已,云边来了。 云边问:“为什么什么都不交待?” 孙晨晨缓缓抬起头:“反正都是死,交代又有什么用?还是说,我交代了你们会放过我?” 董嘉南接话:“怎么量刑是法庭的事。” 董嘉南还没说完,孙晨晨嗤笑一声:“没有好处的事干嘛要做?” 董嘉南叹了口气,看向云边,眼神告诉她,让孙晨晨交代很难,云边不愿接受,她必须从孙晨晨嘴里撬出些有用的东西。 云边看向孙晨晨,她身上穿着董嘉南随便找来的衣服,宽宽大大的,显得她身子瘦小可怜,她时不时吸一下鼻子,挠挠胳膊,脸颊清瘦。 云边恍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孙晨晨的时候,她还是个灵动可爱的少女。 孙晨晨动了动脑袋,抬头看看四周,四个多小时的审讯已经让她足够认清自己被捕了,不久之后就会送上刑场。 她的目光滑至云边身上,问:“没想到你是干这个的,那画画是兼职喽?” 云边摇头,平常的语气缓缓和她对话:“我不是做这个的,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来见你的。” 孙晨晨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朋友?你把我当过朋友吗?” “为什么你觉得没有?”云边淡定反问。 “朋友不是应该互相帮助吗,你帮助过我什么?我想去沈美,你不肯教我画画,也不愿意把资源介绍给我,甚至你还瞧不起我,你那么有能力,但凡帮我一点,我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孙晨晨说得很委屈,好像真的一样。 云边不否认:“你说的一半对一半不对吧,我尝试过想帮你,所以让你在我的画室免费画画。” 孙晨晨摸了下鼻子,不愿看她:“就这点帮助算什么?” 云边的神情平静又从容,有条有理:“后来我也想过,如果你能考上沈美的话,我可以资助你,所以我说让你先考上再说。” 孙晨晨并不信,嘲讽道:“马后炮谁不会说好听的啊,你一直以来就是对我有偏见的,因为我家境不好,你看不起我,我画功没有你好,你觉得我想考沈美很可笑。干嘛不承认呢?是不是你们这种人都喜欢把自己扮演得如同圣者一般,好像多善良博爱似的,其实你骨子里就是看不起人的,一边说着公平一边下意识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孙晨晨又看了看董嘉南,冷冷地说:“今天抓我的人,没有一个对我有最基本的尊重,你们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垃圾,我是犯了罪,但我也是人,你们不过是有法律做靠山,所以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凭什么?” 孙晨晨呸了一口。 云边轻轻点头,似乎是对她的话表示赞同:“绝对的公平本身就不存在,这个世界上许多偏见是无法消除的,你希望别人尊重你,我想,我给过你你想要的,但你觉得我并没有,你自己对号入座了下等人,把我也对号入座了傲慢的人,这不也是一种偏见吗?” “你觉得去改变别人容易还是改变自己容易?尊重要靠自己赢得的,而不是指望他人,你碰到教养高愿意去尊重你帮助你的人,是你运气好,但当教养高的人都不愿尊重你的时候,你是否反思过自己的问题呢?” 孙晨晨顿时哑口无言。 云边继续说:“你做了什么,让别人变得瞧不起你的?你不会到现在都不清楚吧?” 孙晨晨张口,却发现满腔的怒火无法转化为有力的语言。 云边的话字字珠玑:“我不会帮助一个我已经在心底里判定为不配的人,更不会去尊重一个不值得尊重的人。你可以说我清高,骂我虚伪,然而我并不在意你的看法。在我的观念里,你做了害人害己的事,就该受到人的唾弃,不然,我还要把你高高捧起吗?那么犯罪的人,是不是太幸福了点。” 孙晨晨被激怒,手脚乱动,想要挣脱手腕上的铐子:“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能从小学习画画,参加各种世界大赛,还不是因为家里有钱,你可以不用犯罪,轻轻松松就过上想要的生活,身边的人都是温柔和善的,能得到良好的教育,也都是因为家里有钱。” 她尖叫一声,头发甩来甩去,歇斯底里:“我呢?我爸妈都是穷逼,动不动就打骂我,我这样的成长环境,你跟我谈道德?太可笑了,什么样的人就会培养出什么样的孩子,这不是我的错。” 云边倏地站起身,董嘉南握住她的胳膊:“别冲动,好好说。” 云边看向董嘉南:“我不打她,不骂她,你可以放心。” 董嘉南看了一眼监控,和正在看监控画面的章回来了个对视,章回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用耳机对董嘉南说:“出了事我担着,让云边折腾吧,只要不打人就行。” 董嘉南讪讪地放下握着云边的手。 审讯最重要的就是攻破罪犯的内心,了解到对方心理防线的薄弱点,知道了这点,就知道如何去感化对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云边和孙晨晨的交谈中,孙晨晨已经暴露了自己的特点,她觉得命运不公,渴望被人尊重和理解。 这种刺激是别人给不了的,因为云边在孙晨晨心里,是假想敌一般的存在,然而形成假想敌的源头,是因为孙晨晨羡慕云边,只不过她自己不愿意承认,她其实是期待过能成为云边朋友的。 所以接下来如果云边愿意以朋友的身份,情感的柔化来感动孙晨晨,是最有可能达到审讯目的的。 但云边偏不,不知是不是真如孙晨晨所说,她的高傲是骨子里的。 此刻外头天光大亮,云边站在光线最强之处,脊背笔直,初晨的阳光斜射进来,照得她一身通透无暇,光芒刺目。 云边:“我的父母有钱,并且对我非常好,一直以来我所做的所有事他们都全力支持,我还有个爱我的哥哥和男朋友,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你说的环境不好就会犯罪的道理,我无法理解,因为我没有生活在不好的环境之中。 你也不必解释你犯罪的原因,我一点不想和你共情。我们两个从生下来开始,中间便隔着巨大的差距,云泥之别,相互无法比较。” 云边轻蔑地笑了笑:“我只会俯视你。我们这种人,的确如你所说,想做个圣者,毕竟钱有了,成就有了,不装装好人做点好事就太可惜了。” “你知道你现在仅剩的价值是什么吗?就是让我们这样的人看到你的经历,感叹一声教育真是重要啊,从而激发恻隐之心,为了国家的教育做些微薄的力量,让这世上少些像你一样的人。” 孙晨晨突然安静了下来,抬起眼眸怨毒的看着她。 云边高昂着头颅,昵着她,极其轻蔑:“你刚刚问,如果交代会有什么好处,我明确的告诉你,你不配谈条件,但我可以跟你谈谈,如果你不交代的坏处。” 董嘉南倒吸一口冷气,直觉不妙。 云边语气平静:“我会好好利用你仅存的价值,将你的故事画成绘本,在全国各地传阅,你的名字将家喻户晓,你那穷逼的父母会以你为耻,你的同学老师会用你做反面教材,所有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说‘孙晨晨死不足惜。’” 云边微微弯腰,手掌放在桌面上,目光更近一步,咄咄逼人:“你用身体□□运毒,为了吸毒给小哲下跪磕头,和张隆睡觉,我觉得都不够屈辱,达不到让戏剧性的效果,想让故事精彩一些,必须得添油加醋。” 董嘉南汗毛都竖起来了,慌忙向监控投去眼神,耳机里传来章回懒洋洋的声音:“诶,晚上吃点什么呢?烧烤?火锅?吃烧烤就摇摇头,火锅就点点头。” 董嘉南无语,不点头也不摇头。 孙晨晨和云边四目相对,云边的目光如刀子,恨不得将她凌迟一般,阳光折射在刀刃上,刺得孙晨晨不得不移开自己的目光。 孙晨晨咬着唇,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声音颤抖:“你们警察不可以这样做。” 云边轻笑一声:“我不是警察,怎么不能这么做了?” 孙晨晨瑟缩着,表情惶恐。 云边:“我不想让你痛痛快快死去,我想亲眼看你遭到报应,看你跪在大庭广众之下,人们的唾沫沾在你的发顶,等你死了,也别想安安静静的,你的墓碑会被人砸得稀烂……” 孙晨晨尖叫一声,打断她:“你为什么这么做,我跟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云边挑眉。“你想害我的时候,怎么不问自己这句话。孙晨晨,你讨厌我讨厌得毫无道理,什么偏见和瞧不起,不过是你找的借口,用来隐藏你内心的自卑。真正瞧不起你的,是你自己,你恨你的父母没有钱,给不了你优越的生活,你恨自己学习不好考不上好大学,你改变不了这一切,所以比你优秀的,便都是你的敌人。” 云边太狠毒了,如果现在不是在警局,孙晨晨丝毫不怀疑这个女人会拿到捅死她。 孙晨晨暴怒地用手砸椅子扶手,对面两个人只是静静看着她。 云边揭开她的皮囊,直击灵魂:“你这个人太别扭了,自己瞧不起自己可以,但受不了别人瞧不起你,我呢,也很别扭,偏偏要让你最怕的事情发生过,让所有人都瞧不起你。” 孙晨晨打了个激灵,逐渐安静下来,眸光死气沉沉。 董嘉南抓住时机:“现在还有机会,交待吧。” 孙晨晨低下头,脑袋伏在手掌之上,轻轻哭泣:“不要这么对我,我求你们了。” 云边看了眼董嘉南,用下巴指了指他手里头的笔和本:“问吧。” 董嘉南的耳机里传来一声章回的笑声:“晚上得喝点酒。” 董嘉南扶额,点点头。 第52章 恨 审讯一直进行到中午,云边腰酸背痛地走出来,她是秘密来此地的,除了章回和董嘉南之外无人知道,走的时候也是被秘密护送出去的。 董嘉南开车,看了一眼副驾驶的云边:“姐姐,我一会给你送到商场,有人接应你,然后你再回画室。” 云边点点头,靠在椅子上,神情冷漠地看着外头的阳光。 阳光温暖,枯枝摇晃。 董嘉南开了会车,忍不住开了口:“姐姐,我感觉你变了,以前从没见过你这样。” 云边笑了一声:“我以前什么样?” “挺温和的,而且,也很善良。” “你觉得我不善良了?” “那倒不是。”董嘉南想了想,说。“对他们这些人,没必要善良,只是我以为你会是那种,不管对谁都以德报怨的人。” 云边缓缓转过头看他,眼底没有情绪:“以德报怨,就一定会有好结果吗?” 董嘉南哑然。 云边摇摇头,自问自答:“所有美好的品德都像个框架,框不住坏人,框住的都是好人。你们这些好人,总要守着框架做事,罪犯不招,打不得骂不得,威逼利诱也不行,挺累的。” 董嘉南无力地笑笑:“这也是没办法的,要是没有这些规矩,就会有人披着好人的衣服,做着出格的事,到时候就是社会安全的问题了。” 云边感叹一声:“我以前以为自己和你们一样,如果有机会也能变成个伟大的人,我想好多人都会有这样的假设。但其实不是的,真正的灾难降临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做不成你们,我没办法去抛弃小我,我真的很恨,恨不得杀了她。” 董嘉南握着方向盘的手轻轻一晃,诧异地看向她:“你和孙晨晨有那么大的仇吗?” 云边的眼神冰冰的:“她吸毒,也贩毒,常焰说他们贩的每一克毒,都是打在人身上的子弹。那子弹就打在常焰身上,我便没办法正视孙晨晨。” “姐姐,我们这些人,一直都没放弃过将犯人绳之以法,你要相信我们。” 云边点点头,闭上眼睛。 她的心里有恨意在翻滚,从那天知道了常焰身上的伤疤由来后,这种恨意翻滚得便越来越狂躁,她真的做不到,用平常心去看待毒贩,她甚至想让所有和毒品沾边的人都死,想让他们把对别人造成的伤害,原封不动地现世报回来。 她知道即使真的能做到,也无力去改变常焰所遭受的一切,所以她又觉得很委屈,替常焰感到委屈。 他用血肉之躯在守护山河,又有谁在守护他呢。 * 安坤那头因为孙晨晨被警方营救的事已经坐不住了,为孙晨晨能造成的影响在做准备。 安坤让安小哲如实交代都跟孙晨晨说过什么,但安小哲是个坑爹的玩意,因为害怕被安坤责备而没有实话实话,只交待了两三个下线,抱着侥幸心理以为孙晨晨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他总是用惨烈收场的局面一次次向安坤证明,自己是个不可塑的朽木。 安坤召唤常焰,并让他带着云边一起去公馆。常焰能预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在身份嫌疑未解除之前,他和云边都将会被安坤严密监控。 常焰没带云边一起,而是一个人走出了画室。 隔壁的老铺子最近刚租出去了,用来做烟酒商店,老板在外头伸着懒腰,视线若无其事地移到常焰脸上,俩人眼神交流一波,老板轻轻点头。 老板是章回的人,这两天因为常焰陷入危机,章回临时抽调人手,用来保护画室里头的人的安全的,以及遇到危险及时将两个人带走。 常焰坐进驾驶座,老板进了画室。 他隔着门玻璃,最后望了一眼云边的身影。 回不去了,那些所有美好的过往,都将定格在他的记忆里,但他不觉得遗憾,他觉得幸运。 云边带给他的,比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要珍贵。 * 多亏了云边,让孙晨晨交代问题够早,也够彻底。 中午,章回带人将两个安小哲的仓库端了,以及下线的几个毒/贩。 也有扑空的,就是安小哲对安坤交代的两三个毒/贩,安坤提前通知了对方,有所准备,以至于行动失败。 因为毒/贩的警觉性,缉/毒是个相当困难的事情,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被抓到,有许多人会逃之夭夭,然而警力有限,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现下关键的人物上。 所以缉掉毒/品源头才至关重要,没有了毒源,无货可销,毒/贩自然就少了。 这也是常焰蛰伏多年的原因所在。 只要没有将秦溯大本营一击捣毁的把握,那么他就必须留在安坤身边,行动要遵守两大原则,不会伤到安坤这个诱饵的根本,以及尽量保证常焰能被持续被信任。 现在常焰失去了安坤的信任,任务变得艰难了起来,虽然危机并没立刻爆发,但不能说明当下的情况是安全的。 安坤处在暴怒之中,凡是在场的人无一不是被发泄的对象。 “不是告诉你带云边一起过来吗?她人呢?”安坤问。 常焰微微耸肩,瞧一眼安坤:“昨个晚上跟我吵架了,收拾行李非要回老家。” 安坤眉毛微挑,仿佛听了一个又长又不合理的笑话:“现在的借口是越来越拙劣了。” 常焰避重就轻:“没有啊坤哥,女人你也不是不知道,脾气上来了我真是没办法。” 安坤冷哼一声:“我看你对林玥就很有办法。” 常焰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有些颓废:“她跟林玥不一样,不认钱也不怕打,倔得跟头牛,我也没辙啊。” 安坤一脚踹塌他的椅子:“谁他妈让你坐了。” 常焰跌倒在地,偃旗息鼓地站起来,安坤又踹弯他的膝盖,常焰“砰”地一声跪倒了地上。 安“你给我跪着。” 安坤抬手冲手下发号施令:“把云边给我弄来,常焰,要是让我查出来内鬼是你,云边就是第一个被你害死的人,你不是心疼她吗,不舍得打不舍得骂的,我看看你到时候心疼不心疼。” 常焰十分乖觉,跪在地上垂头不语。 一旁的另外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对站无言,气氛有些复杂,安小哲时不时剜张隆一眼,张隆逃避着他的视线,脸绷得跟刚做完拉皮似的,不安导致的僵硬都写在上面,拄着的拐杖隔一会儿便挪远几厘米。 安坤看在眼里,砸了口唾沫:“一群废物,有事了谁也指不上。” 安坤抽了个雪茄,走到别墅大门处点燃。 冬天的风像个醉汉,东倒西歪不知要往哪个方向刮,干巴巴的树枝,在寒风中战栗着,不时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 这样的场面对于安坤来说,不过是丰富履历里不足为提的一个小劫难。 但不知是不是年纪上来了,突然觉得有些疲惫,捞了一辈子的金银财宝,花也花不完,再干下去,不过是为了给子孙后代铺垫而已。 常焰和张隆的明争暗斗安坤不是不清楚,他能制衡得了,但如果是安小哲,绝对制衡不了的。 如果要保安小哲未来无忧无虑,常焰和张隆只得留一个,他心里头是有偏袒的,常焰的能力从各个方面都碾压张隆,而且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张隆有野心,即使藏在龟壳里不让人看,安坤也知道,毕竟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与其说这次因为好色导致他和安小哲闹僵,不如说张隆心里一直对安小哲有嫉恨,他觉得安小哲如果没有出生,安坤的所有产业毫无疑问只有他一个继承人。 长久的埋怨,久而久之总有藏不住的一天。 所以安坤会选择常焰,但倒不至于杀了张隆,只要张隆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安坤便会留他一条命,将他的权利一点点剥夺走,变成一个无能的人。 然而此次的内鬼事件,全然颠覆了这一切。 安坤在烟雾中眯了眯眼睛,扭头看了常焰一眼。 常焰跪得乖顺,侧脸轮廓紧绷硬朗,能看得到一些他眼尾的眸光。 常焰不是天生的心狠手辣之人,他重情重义,从那双眼睛就看得出来,但他办事可以说滴水不漏,洞察力敏锐,身上流露的那股子笃定的自信,是极具侵略感的。 这些特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他心不够毒辣的缺陷。 是个比安小哲不知好上多少的苗子,而安小哲,除了毒辣,一无所有。 安坤轻轻吁了一口气,雾气和烟雾同时从嘴里吐出。 第53章 抓捕林玥 夜里两点,缉/毒大队在盘山公路上设卡,拦截了一辆微型客车。这辆车从长蓝出发,六个小时的路程,跨越两座城市。 如果想拦截,在刚出长蓝镇的时候是最佳伏击点,但章回没有在那时候下达命令,而是晚了三四个小时之后,和队员一路奔波才赶在了客车前头,选了客车必经之路设置的路障。 闻着浓重的汽油味和乘客们复杂的体味,林玥脑袋打着颤昏昏欲睡,客车的座椅极其不舒服,她的头无依无靠,随着车身颠簸,撞到了一旁的玻璃窗。 林玥睁开眼,客车行驶在盘山路上,车身的高度让她看不到土地,更像是悬在半空中,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车上零散的坐着三四个姐妹,每个人的穿着打扮不尽相同,林玥穿着厚厚的军大衣,脸上没着半点脂粉,毛线帽下又戴着一条围巾,她的身上都是汗,但围巾还保持着遮住口鼻的状态。 她遮住脸不是为了小心,而是觉得这身装扮特别丢面子。她还是比较喜欢穿着校服伪装成高中生去走货,但她的脸成熟又带着浓重的社会气息,随着年龄越大越是如此,反而更容易惹人注意。 她靠在车窗玻璃上,车身的震动让她耳朵直痒,心情也烦躁得很。 今天是她二十五岁的生日。这个年纪对于普通女人来说不算老,但对于她们这种女人来说,很老了。 没有学历没有好的家境,注定只能靠双手而不是大脑去生存,而她又没有一技之长,双手能换来的金钱少得可怜。 最可悲的是,她有着和自身完全不匹配的野心,如此境遇,唯独靠年轻漂亮来博一搏了。 可悲的是,在二十五岁之前,她没能靠年轻这个天赐的资本获得自己想要的。 那么以后,她的人生将毫无疑问走向下坡路。 她后悔吗?倒也不后悔。 如果当年不是张隆引她入了这条路,她也体会不了这几年的辉煌,她虽恨张隆,但也庆幸遇到了他。 感情对于她来说,比不上铜臭味更吸引人,她有时想不通那些自命清高的女人,守着那幅身子有个屁用,只要有钱,让她出卖什么都无所谓。 但可惜的是,她赌常焰赌错了,比起张隆,她更恨常焰。 常焰太不一样了,他比所有男人都对她好,会给她钱花,能惯着她,在云边出现之前,他虽然常常侮辱她,但不会打她。 她以为常焰只是对待感情慢热,而不是心里没有她,更何况他身边一直没有过任何女人,所以她只要一直待在他身边,总有一天能捂热他,他会爱上她,给她数不尽的繁华,绝对有安全感的未来。 常焰给了他梦想,如今又亲手摧毁了她的梦想。 好恨啊,别给她机会,一旦给她机会她一定会报复回去。 车轮颠簸,碾飞一粒小石子打在车窗上,车子缓缓放慢车速,林玥回神,看到前方有车灯的反射,她下意识绷起身子。 这只是一辆平常又普通的客车,林玥和其余几个姐妹也不过是乘客而已,遇到警察拦路检查,客车是不可能后退或者逃跑的。 客车静止着,有警员前来和司机交涉,询问着车要去哪里,车上几个人,售票途径等,乘客议论纷纷。 林玥双手紧握着,手心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林玥手伸到衣服里头,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肚腩,暗暗咬牙,回头和几个姐妹眼神交流一波。 司机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几名警员陆续上车,首位进来的出声安抚乘客:“大家都在座位上做好,临时路检。”他随手挥了挥跟后头的几人说。“查一下人数。” 另一位警察随口说:“这是黑客车,你们做这样的车出行别的不说,安全问题就没法保障,这大山路多危险啊,万一出点什么事家人都找不到人。” 有乘客回话:“警察我是着急回家,没有票了不得已才坐了这种车的,你们不要抓我啊。” 董嘉南站到林玥附近,看似随意又苦口婆心地说:“抓倒不至于,但是你们得知道这是错的,对不,早回家晚回家也不差这一晚,你们这票价也跟正常价格一样吧?” 两辆警车挡在客车前,蓝红闪光交替着闪烁,林玥透过车窗看见客车后头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住了一辆警车,前后夹击,这架势不太像临时路检。 林玥觉得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她扭头看向其他姐妹,然而站着的警官遮住了她的视线。 乘客:“价格是一样的,我们不是为了贪小便宜做这车的。” 其他乘客附和:“是啊是啊,我老婆生孩子,我和那哥们一样都是因为着急回家。” 董嘉南笑笑,转身对林玥身旁的乘客说:“哪的人,身份证我看看。” 林玥心一惊,微微别过头,假装不在线。 身旁乘客掏出身份证,递给董嘉南,董嘉南伸手,没有接身份证,而是一把拽住乘客的胳膊,大力一甩,将人从座位上甩了出去。 与此同时,所有警官都绷紧肌肉,同时发起进攻。 林玥猛地扭头,视线里董嘉南的蓝色制服,她还没反应过来,后颈被董嘉南一把按住,被迫弯腰。 尖叫声四起,乘客们不明所以。 “不是不抓人吗?” “怎么回事?不是路检啊?” “抓的都是女人。” 林玥手腕一凉,银色的铐子扣住了她的双手,董嘉南拎着她起身,再一抬头,所有姐妹都和她一样,措手不及时就被铐住了。 气氛一瞬间急转直下,警察们再没有刚刚的和颜悦色,全都换了一张脸,严肃又狠厉,身子紧绷,时刻提防着有人反抗,谁稍微动一下,他们的手就会摸到腰间的枪支上。 逼仄的车厢里,一个警员押着一个人往外走,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 数名人体运/毒的女性成员,精准地被他们全部抓捕,毫无疑问,有人给了他们准确的成员信息。 林玥似乎能猜到是谁,但她不太相信。 这种时候,也不是分析是谁的时刻,林玥微微偏头,眼波一扫而过。 突然有一个女人发起了反抗,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与此同时,另一个女人也作势要逃,一时间,警官的注意力都放在制伏他们上头。 三个女人一台戏,混乱中,再次跳出来一个女人,摇晃着身体,大声尖叫:“我身上有炸弹,你们谁也别靠近我。” 几名警员迅速举枪,对准那个声称自己身上绑有炸弹的女人,蓝红光线在黑暗中交错,女人腹部有些臃肿,穿得太厚,无法辨别是否真的有炸弹,但能清晰看到有一条线从在领口处,连接着的是女人的手。 她的手被铐在身后,五指摸在腰间,如果是遥控装备,那她只要手指稍稍一动,炸弹就会引爆。 一名警员带着司机上了车,司机配合地坐到驾驶座,将车缓缓后退,带着乘客撤出会被炸弹波及的范围。 女人脚步紧跟着客车,高声喊道:“别走!让我们上车!” 她想要借着炸弹脱身,客车就是唯一的脱身工具,章回脑海中闪着各种可能,飞快思索着。 林玥观察着此刻的情形,悄悄退后几步,趁董嘉南不注意,猛地一脚踹到他的膝盖上,转身钻入了山林里,其余女人也是如此,均欲钻入山林。 女人们逃跑四分五裂的方向让章回果断做出判断,炸弹是假的,之前常焰就说过,如果遇到危机时刻,她们常会选择抛弃一颗棋子,来保全其余人。 人的生命,只有在生活富足时,才会格外被珍惜,这种弃子的生命在弃子本人心里也是不值钱的,他们甘愿被人利用,利用就证明了价值,他们能在这种偏激的自我感动的奉献里,感受到自己的价值。 声称绑有炸弹的女人被按在地上,其余警员迅速控制住欲逃跑的女人,但还是逃了两个,其中一个就是林玥。 章回:“千万不能让她跑了。” 董嘉南几人钻进丛林,几个被控制住的女人押上车之后,章回也钻了进去。 追击很困难,他们对这片地带毫不熟悉,然而林玥不是,对于她们来说,格斗搏击都不会,但逃跑是必须要学会的。 山道崎岖,树木茂盛,风吹动树叶唰唰地响,隐藏了奔跑的声音。 一束束手电等交错在树干之间,林玥闪身跳入一个小山坡之下,手在地上摸来摸去,找到一条细且坚硬的树杈,她的手弯曲成了近乎畸形的角度在手铐上摸索着,额头上都是汗。 “咔”的一声,手铐被解开。 当初练习这个技能,她的手断了三四回,如果不能救她一次命,那真是白练了。 第54章 破局 月光当头,室内的光线清冷,常焰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垂头看着地砖。 他又用这种独断的方式结束了两个人的感情。 不知道云边会不会怨他。 常焰仰着头,长吁了一口气。 恍惚中,他好像看见了云边,她穿着自己那件风衣,风衣又长又大,白皙的脸冻得通红,鼻头也是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忽然,大厅的灯亮了,穿着睡衣的安坤走下楼,看着外头。 常焰眨了眨干巴巴的眼睛,发现不是自己的幻觉。 云边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男人。 她被安坤找到了?章回怎么办事的? 常焰不由得心口猛地一跳,眼睛直勾勾盯着云边,但也只能强行压抑自己,不让脸上神情泄露半分秘密。 陈香也下了楼,睡眼惺忪,对安坤的生意她不感兴趣,但有关云边,她很想看看热闹。 云边脚步没有半分停顿,径直走到常焰面前,眼睛里水花一片,仿佛一眨就能掉下眼泪。 她使劲捶了一下常焰的肩膀,又生气又委屈地说:“我走了你不知道追我,你是不是根本就不爱我。” 安坤冷漠地盯着两人,不做声,带云边来的男人凑到安坤耳朵边,说:“不是我们找到的,她自己回来的,好像是跟焰哥吵架做做样子,拿着行李箱去车站兜了一圈,她哥没跟她一起,一直在画室来着,她回去了俩兄妹还吵了架,她哥说她动不动就拿行李跑,太不懂事了。” 安坤眉毛微挑,若有所思。 常焰还跪着,此刻云边站在他面前,她低着头,他仰着头,好像一个犯了错的男人在祈求原谅一般。 常焰还没回答,云边又是捶了他一下,力道不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在撒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走了呢,你是不是不在乎我?你说话啊,说话啊。” 云边气得直哭,常焰回过神来,捏了捏眉头,有些烦躁:“说什么,我对你怎么样你还不清楚吗,为了你都把林玥给甩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想站起来,但膝盖跪得太久,起身的时候都感觉不到腿的存在了,他扶着旁边的椅子,刚站起来一条腿,后知后觉地看了眼安坤。 安坤大拇指和食指画着圈,没看他,不知在想什么。 常焰停顿了两秒,站了起来,弓着腰揉膝盖。 云边的眼泪已经掉下来了,她手抹了一把,还在喋喋不休:“甩了林玥你还觉得可惜了是不是,那你跟她复合啊。” 常焰冷哼一声,旋即笑了出来:“你说的可别后悔。” 看热闹的陈香吸了一口气,缓缓摇头。 除了那张脸,常焰真是哪哪都不招女人待见啊。 云边果然被这句话惊住了,她咬着嘴唇,委屈一瞬间冲到头顶,化作怒气,抬手“啪”地一下甩了常焰一个巴掌。 “我以为我回来了你会开心,没想到你是这种反应,我真是看错人了,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说的那么好听,现在……” 她话还没说完,一股掌风刮过,比刚刚更大的手掌和脸颊相撞的声音响彻在大厅里。 云边摔倒在地,一边脸瞬间就红了,带着震惊地抬头。 安坤落下手,毫不客气地说:“哪轮到你在这叫唤。” 云边张口想说话,但话哽在喉咙里,一句也不敢说,眼睛红得像个兔子。 安坤看向常焰:“女人就得打才听话,你看,这不就消停了吗。” 常焰藏在袖子中的双手暗暗地握紧,指甲嵌入掌心,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安坤转身,往楼梯走:“行了,你也早点休息吧,上头有客房。” 常焰:“好。” 安坤上去后,陈香没马上跟着上去,而是跑过去,扶起云边:“疼不疼啊,我给你找冰敷一下。” 云边不说话,目光定在常焰的脸上,怨气颇深。 常焰沉默不语。 陈香摇摇头,怼了常焰一下:“哄哄,赶紧的,我去拿冰袋。” 陈香往冰箱处走,常焰匆匆瞥了云边一眼,放不下脸面,迟迟不愿意低头。 云边抽泣两下,气愤地往门外走,外头的人伸出手臂,挡住了云边:“坤哥说让你们在这休息。” 陈香把冰袋递给常焰,再次推他:“你这么硬邦邦的样子云边怎么看上你的呢,赶紧去哄,别再闹了,一会把坤哥闹下来就不是一巴掌的事了。女人你看不明白坤哥你看得明白吧,让你去休息就是不用跪着了,这事缓和了。” 常焰挠挠后脑勺,闷闷地嗯了一声,拿着冰袋走到云边身后,抬手轻轻拨了一下云边的胳膊:“走吧,休息去吧,我这腿跪得死疼,你给我揉揉。” 陈香:“……” 云边不动,陈香只好再去调和,拉着云边的胳膊就往楼上走。 云边也只是想找个台阶下,陈香拉她她没抗拒,顺从地跟着走了。 陈香:“你们俩的事回头再说,现在真不是闹的时候,坤哥疑心常焰呢,你闹不就是给他添乱吗。” 云边思忖几秒,不情不愿地点点头:“我也不是不识大体,但他太惹人生气了。” 陈香回头瞪了常焰一眼,常焰无视掉她的视线,扶着腿专注地走着楼梯。 * 董嘉南在丛林里搜索着。 “砰”地一声,森林里传出枪响。 董嘉南调转手电筒的方向,寻着枪声飞奔过去。 脚下的土地坑坑洼洼,两侧树影阴森渗人,董嘉南越跑越快,心里的不安也越发加重。 他似乎听到了□□声,董嘉南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下一瞬,他看到了坐在地上的章回。 董嘉南用手电筒晃了一下,章回的脸色惨白,手紧紧捂着大腿,指缝中的鲜血几乎是喷着出来的,怎么都捂不住,另一只手撑在地上,作爬的姿势。 董嘉南跑过去:“章队!你中枪了?” 章回没有时间跟他多说,抓着他的胳膊指了指前方:“快追,千万不能让林玥跑了,她跑了,常焰就完了。快!” * 陈香把云边和常焰俩人推进客房里头:“你俩消停点,不准再吵知道不知道。” 云边点点头,常焰嗯了一声,把门推上。 屋内的灯还没开,只有月光照在一部分地板上,光亮显得有些凄凉,常焰手按在门板上。 门关了许久,他还保持着僵硬的动作,头一点一点垂下,多种情绪在心头翻滚,无法用言语诉说。 他不知她怎么会回来,但能猜到一点,她回来是章回默许的。 他暂时没法和章回那头联系,更不知道他们为何而达成的这种“默许”。 他也不能问,这间屋子,整个公馆,只要他们在这里头,言行举止就必须带着面具,安坤那么多疑的人,他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跟云边坦诚相处。 云边看着黑暗里常焰的背影,男人的身躯高大健壮,像一座山。 然而这山峰并不挺拔,反而有一种脆弱的感觉,别人看不到,只有她看得到。 云边走过去,双手搂住他的腰,常焰身子一僵,他的皮肤冰凉,透过布料传递到云边的身上。 云边不擅长落泪,刚刚在脸颊上留下的泪水在静谧的空气中一点点挥发,干在脸上,她被打的那一边脸滚烫,贴在常焰的背上。 摩擦让她觉得疼痛,但她享受着这种疼。 常焰:“跑都跑了,干嘛回来?” 云边:“你说呢。” 常焰在她的怀抱里转身,手挑起她的下巴,把冰袋轻轻放在她的脸上,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心头的刺痛提醒着他,必须保持平静。 但俩个人的呼吸却不安静,交错在一起打架,把不能表达的情绪都表达了出来。 常焰:“就这么想跟我在一起啊?” 云边:“是啊,从来没有改变过这个想法,反而是你,对我们的感情一点都不坚定。” 云边抬起手,揉了揉常焰的头发。 这个动作很像是在安抚,常焰无奈地笑了笑。 摸完头发,云边的手缓缓下移,到他的腰间,点了点他的伤口位置。 常焰拉着他的手走进浴室,打开浴室的灯:“做我们这行的你也知道,有今天没明天的,何必那么想不开呢,你又不像林玥,你事业有成,缺我给你的这点钱?” 灯光大亮,常焰看到她的侧脸已经肿了,但她的眼神很平静,刚刚大厅里头那些翻滚的情绪全都消散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云边脱掉外套,从内侧衣服口袋里拿出来一瓶药,还有纱布,看着他:“不缺钱,缺人。” 常焰将毛衣脱掉,掀起T恤下摆,黑T半边都是湿的,摸上一把,手心就能印出一片红。 云边垂头不语,默默将鲜红的纱布拆开,紧贴伤口的纱布和血凝在一起,撕开时,常焰腹部肌肉一绷。 他微微笑道,打开水龙头:“人也不一定能陪你一辈子。” 云边语气很轻,被水流声掩盖住,但常焰能听得很清楚。 “如果你的下场注定惨烈,那就抓紧时间在一起吧,我不想余生都用来后悔错过了你活着的时光。” 常焰举着冰袋,帮云边敷脸,云边帮他上药。 两个人谁也不干扰谁,又同是默契。 因为他的话,他觉得自己就是现在再挨上一颗枪子也不觉得疼。 常焰目光灼灼盯着她:“你哥不是不喜欢我们在一起吗,你不怕他?” 他言语里藏着信息,说的是云边的哥哥,实际指的是章回,他迫切地想知道章回如何默许她回来的,他们一定是有某种计划,云边带着消息来的,他不知道的计划。 云边帮他绑好新的纱布,将他的黑T脱下,抚摸着他的胸膛,神色平缓,说出的话却有股煞气。 “我谁也不怕,谁也别想阻拦我们在一起。” 常焰盯着她看,不明所以。 云边垂眸,思忖了片刻,缓缓开口,像一个文艺的杀手。 “我爱上了一个罪恶滔天的男人,打破了我所有的认知,让我知道,如果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不能保持善良,你做提刀的人,我就做扶刀的人,用鲜血来打破这个局面,踏着尸山血海,和你一起走下去。” 因为云边从小到大都不太习惯表露情绪,所以常焰在琢磨她心思这件事上下了许多功夫,亲密的过往,多年的研磨。 如今常焰去猜她的心思,也能达到八九不离十。 他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如果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不能保持善良。” ——这不是一个善良的局,以暴制暴,以恶惩恶。 “用鲜血来打破这个局面,踏着尸山血海,和你一起走下去。” ——英雄是踏着尸山血海成长起来的,与其静静等着信任重建,不如用鲜血来破局。 常焰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他不知自己猜得对不对。 云边仰头,盯着他的眼睛,呼吸像绵绵细雨,看着平静,但毫不费力就可以打湿全身。 云边头垂在常焰的胸膛,用手指在他的心口上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字。 “杀!” 第55章 两难 章回坐在地上,用衬衫将大腿根扎起,仰头靠在树桩上,看着阴森的黑色森林, 今天的运气有点背,一脚踩空掉了枪,猫在树后的林玥趁机捡起枪,他跳开的速度如果慢上一秒,那子弹就会直接打中自己的肺。 董嘉南追出去很久了,他除了大自然的声音之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大腿被勒得紧紧的,动脉蹦蹦直跳。 他有点事没关系,如果林玥脱逃连累了常焰就完了。 少年英姿勃发,褪掉一身光芒,隐藏在敌人内部,如履薄冰,只有一枚又一枚勋章,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一名军人。 很多时候常焰都把危机说得轻飘飘的,怕章回担心,也怕章回把他撤出去,虽然平时总爱耍赖说不干了,但章回知道,他比谁都要勇敢。 因为他要强制将云边和云端送走,云边说了真实的情况,章回才知道,常焰很可能有去无回。 章回想救常焰出来,然而云边否决了他的计划,她知道常焰是不会听从命令的,常焰倔强,有时候这种倔强在军人里头会被人说是任性,但常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不在乎在罪犯面前是否保持自尊,他眼睛里只有任务,只要任务能完成,就算是跪在安坤面前做一条狗,他也无所谓。 常焰真正在意的,不是外在,而是灵魂的不屈服,他心头有一团火,火焰如同初生的太阳,不管发生什么,都无法阻挡光芒从四面八方窜出,烧毁所有的黑暗。 有着不可一世的高傲。 而只有云边,能看得懂他。 “让他放弃,就如同熄灭他心里的火。生命很重要,但对于常焰来说,没有把命用在该用的地方,那这条命就不重要。”云边如此说。 * 林玥的体力掉得厉害,她除了对地形的了解胜过警方之外,毫无其他优势。 眼看着就要到森林深处了,只要跑进去,后头的人多半会因迷路终止这次追击。 头上的树叶越来越茂密,月光就快穿不进来了,能见度越来越低,周围变得异常安静。 就在这时,背后出来脚踩碎树叶的声音,很近。 林玥举着枪回头,树影摇晃,她什么都没看到。 她的太阳穴微微刺痛,脑海里将树叶唰唰响的声音放大到最大,确定无人之后,她放下枪。 枪口擦过裤子的边缘的那一刻,突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林玥来不及惊呼,就被一股巨大的重力压趴下,手腕吃痛,枪从手中脱落。 她没有回头,心底涌起了一股极其不甘的心情。 “常焰是卧底对吧。” 正在捆绑他的董嘉南没理她。 林玥冷笑一声:“我刚刚给坤哥打电话,告诉他了。” 董嘉南一怔,迅速伸手去掏林玥的口袋。 林玥发癫似的哈哈大笑起来:“真他妈是他啊,别找了,打完电话手机就让我随手扔了。” 董嘉南咬牙切齿,将她翻过身:“扔到哪了?” “忘了,你们找吧,但找到又有什么用呢,坤哥已经知道了。” 董嘉南管不了那么多,一拳揍在她的脸上:“你他妈快说,手机在哪。” 林玥长着染满鲜血的嘴,不停地笑:“都去死吧。” * 安坤公馆。 天光初现,被厚厚的遮光窗帘遮住了,常焰搂着云边在床上安眠。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呼喊声。 “坤哥!林玥出事了!” 五分钟后,所有人在大厅集合,安坤令人马上把货品都转移别处,所有人也全部切断和旧处的联系,并令人去劫持林玥的家人,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安小哲觉得安坤有些大惊小怪了,试探着说:“林玥不会交代出什么的,她懂规矩,知道说出什么,家人都会跟着遭殃。” 安坤反手一个巴掌,扇到安小哲脸上:“你懂个屁!” 常焰走上前,将安小哲往后拉了拉,圆场:“坤哥是怕林玥发疯,她一直都和家里关系不好,这几年也没有什么联系,不一定会顾及家人。” 张隆插言:“而且警方那头万一用刑呢,林玥可是个怕死的家伙,说不定就吐出点什么东西,小心还是没错的。” 常焰补充:“应该不会马上交代的,因为她知道自己交代不交代都逃不过一死,如果交代,也是一点一点挤药膏似的往外吐。” 安坤扫了常焰一眼,略微赞同地点点头:“林玥知道的太多了。” 安小哲这才意识到严重性,捂着脸错开安坤投射过来的视线,似乎在为自己的愚蠢感到丢脸。 林玥和孙晨晨不同,林玥在安坤这里,仅次于常焰张隆,知道的多,手底下的人也多,并且,握着的客户也多, 损失掉林玥,会连带着损失掉不少生意,而且一旦林玥交代出下线的话,这些生意就算是能继续做,安坤也不敢做。 伪装成下线来钓鱼,是警方常用的手段。 诡异的几秒钟沉默后,安坤眼锋定在了常焰的脸上:“林玥为什么会被捕?” 常焰的表情很镇定:“我不知道她今天会出货。” 安小哲插言:“是啊,焰哥手机在我这呢。” 安坤冷冷地扫他一眼:“用你多嘴吗?” 从下午常焰来到公馆,为了避免他是内鬼,安坤便把他的通讯设备都收了,林玥带一批人要出货是直接汇报的安坤,这点上,常焰的确没有嫌疑。 其实安坤不知道的是,章回的人已经严密盯着林玥了,虽然不清楚她走的具体线路,但是按照以往常焰传递的消息,能知道个大概,章回再利用道路监控,便能追踪到林玥上了什么车。 安坤拿出一根雪茄,夹在手里头把玩:“事已至此,就想办法把损失降到最小吧。” 张隆随口问:“干爸,怎么降到最小。” 安小哲刚刚就想问,但不敢开口,听到张隆问了,他才跟着附和:“是啊,咱们怎么办?” 安坤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恨意:“把林玥弄死,她就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张隆脸色一惊:“弄死?可她在警方手里呢。” 安坤:“警察也是人,都是父母生出来的,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张隆和常焰机灵,当下就明白了安坤话里的意思,张隆扫了一眼常焰和安小哲,微不可查地后退了半步,生怕安坤把这个活安排到自己身上。 毫无油水可捞,弄不好还得担风险。 安坤闻了闻雪茄的味道,脸色如常,但目光有些可怖:“我想办法去打听消息,至于杀林玥。”安坤停顿一下,看向常焰。 “就你来办吧。” 这句话说完,张隆和安小哲都松了口气。 安坤的决定能清晰传递出一个消息,他最怀疑的对象,从始至终都是常焰,没改变过。 在假设内鬼是常焰,并且这个内鬼无法和警方的人取得联系的情况下,让他去暗杀林玥,无异于把他的身份放在了和警方对立面上。 内鬼若真是常焰,那么杀了林玥,如何跟警方的人交代呢? 他们会怀疑常焰的动机,是否被安坤策反了,自此常焰将失去警方那边的信任,很有可能就会成为警方的弃子。 安坤故意要将常焰逼到如此境地,想看他会怎么做。 常焰静了两秒,面无表情地说:“好。” 第56章 枪杀 夜里凌晨,警局失火,火势有点大,烟也呛人,为了所里头犯人的生命安全着想,不得不把犯人都移送至最近的看守所。 林玥因为涉及重大贩/毒案件的关键犯人,被单独带上了一辆警车,要带往总队,继续突击审讯。 董嘉南坐到副驾驶,看了一眼后头,隔着小窗子,看见林玥颓废地坐在座位上,对面两位持枪的警员看着他。 警局对面,有个看热闹的路人掏出手机,给安坤的号码发了条信息。 与此同时,常焰也坐在一辆车的副驾驶。 十分钟后,两辆车行驶在同一条大路上。 凌晨的夜里,没什么车经过,常焰所在的车突然加速,又没有车牌,很容易引起前车里警员的注意。 几位警员警惕的握住了身上的配枪。 眼前的公路又平又直,尽头是山和天交际在一起的画面,常焰松了松领口,缓解胸腔压力。 车上的四人,除了他之外都带着头套,安坤这局,就是明摆着让他去露脸。 眼看着车追得越来越近,常焰也没找到任何方法去降低内心的烦闷。 时间不等人,司机将常焰那边的车窗缓缓降下,常焰咬了咬牙,表情敛起,持枪的手迅速地伸出车窗。 “砰”地一声。 警车不听话地朝一边打转,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声音,方向盘不受控制,车子从一个车道滑向另一个车道,打了个转,最后撞上护栏,猛地一震,终于停了下来。 然而噪音并未终止,车上三人肆无忌惮地朝着警车射击,里头的人无法把头抬起。 常焰开车门下车,朝着警车后头的门射了几颗子弹,车门弹开,林玥和两位警察的身影暴露在他的眼前。 一名警员按着林玥的头准备趴下,另一名警员单膝跪地,举枪反击。 常焰在对方反击之前,子弹射中了对方的枪,他的枪法很准,虽然如此,还是多花了半秒时间确认自己瞄准的位置,确定没有伤到对方,甚至是一根手指。 另一名警员反击,不知是不是枪法不准,始终没能打到常焰。 警车的外皮被四方子弹射击得全是凹点,董嘉南在车门的保护下,跳下车闪身钻入车底,盯着视线里头常焰的脚步,他走一步,董嘉南挪一点,始终紧跟着他。 常焰在对方警员毫无准意的射击下,寻到了机会,一枪打中林玥的胸膛。 林玥痛得尖叫一声,胸口喷出猩红的鲜血,她不敢相信地盯着常焰的眼睛。 然而那双眼睛里头,根本没有半点柔软,好像杀她,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般。 董嘉南终于在找到了机会,将枪口对准了常焰,瞄准他腰的位置,深吸一口气,可他的手指变得僵硬,怎么都下不去手。 多犹豫一秒,就多一分危险,董嘉南的眼眶红了,他看不到常焰的脸,只能看见他黑色的衬衫在眼前晃。 他的胸腔发力,喉咙狠狠地哼了一声,手指坚定地按了下去。 “砰!”常焰身子一踉跄,轰然倒地。 另外两个人跑到常焰身边,一个救人,另一个举起枪。 董嘉南藏在车底,射击完就缩了回去,和常焰一起的两个人,以为常焰身上那枪是车厢内的警员射的,理所应当地还了回去。 常焰看着子弹从眼前滑过,心头一紧,下一刻,又是一颗子弹飞了出去。 他们的子弹跟不要钱似的,全都射到了车厢内两名警员身上。 随着人一个接一个到底,枪声终于暂时终止了,常焰被他们拖上车,油门猛踩,车子像火箭一般逃离现场。 事先并没有设计杀害警员的计划,可见是安坤特意偷偷交代手下的,杀两个留两个,让人知道是常焰干的,把他变成没有后路的孤鹰。 常焰捂着腰,温热又粘稠的血流淌下来,他挣扎着坐起身,透过车窗向后望。 警车安安静静地停在道路中间,死气沉沉。 * “坤哥,焰哥中枪了。”两个男人搀着常焰走进公馆。 客厅里头坐着的男人都没动,反而女人大惊失色,云边疯了似的跑过去:“怎么这么多血?伤到哪里了?” 常焰血红的手握住云边,五指用力捏紧她的手,从她的手心里摸到一个冰凉的小东西攥在自己手里:“没伤到要害。” 云边惊慌失措:“真的没事吗,你脸都白了。” 安坤缓缓走到常焰面前,掀开他的衣服看了一下,血肉模糊,但血流量没达到不可控制的地步:“我找个医生过来。” 常焰摇头,语气镇定:“不用,我自己能处理,又不是第一次受伤,找医生来不安全,不给坤哥添麻烦了。” 安坤的眉心轻轻一拧:“先上楼吧。” 常焰被安放在床上,手下拿来急救用品,云边接过:“我来,你们这些男人手又笨又重的。” 手下看了常焰一眼,常焰点点头,他们退后两步。 常焰撑起身子靠在床头,靠常焰很近,用身体遮挡住了后头人的视线。 云边用酒精帮他消毒,常焰随手拿过镊子,后头的人张望了一眼,看见常焰把镊子当剜刀用,鲜血顺着腰腹往下流,红得醒目。 男人龇牙,不敢再看。 几秒钟过去,“叮”一声,带着鲜血的子弹掉在了地上。 常焰的后脑勺抵上墙,缓慢地做了两个深呼吸:“你看,我说没什么事吧,瞧你哭的。” * 安坤和张隆在书房,听到手下的人进来汇报常焰的情况,安坤点点头,双臂环胸,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张隆的腿好一些了,扔了拐杖,瘸着两步走到安坤跟前:“干爸,这也不能证明常焰就不是内鬼。” 安坤不以为然。 张隆:“而且这事这么顺利,你不觉得其中有问题吗,说不定常焰用我们不知道的某种方法和对面取得了联系,将错就错配合演的一场戏。” 安坤也有这种感觉,但这话从张隆嘴里说出来,就有些考究了:“除了推测,你抓到他什么证据了吗?” 张隆哑然,微微垂头:“你也知道常焰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想抓他是内鬼的证据太难了,与其这样,不如直接杀了他。” 安坤微微挑眉,淡嗤一声:“你好像比我还着急想让他死。” 张隆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脱口而出:“当然,留着他就是祸害,他就像颗炸弹,说不定哪天就炸了,我不能让干爸你陷在这种危险之中。” 安坤揉了揉鼻梁,沉声道:“你就一点私心都没有?” “什么私心?” “常焰要是被我处理了,他的生意自然而然会交到你的手里。” 张隆眸光跳了跳:“没有,我从没想过这点,我想的都是干爸和小哲,你们的安全对于我来说,比生意重要得多。” 安坤陷在自己的思路里,没搭理他的话:“或者说你是内鬼,除掉常焰能为你铲平道路。” 张隆定在当场,脸色刷白,扶着不好用的腿就跪了下去:“干爸真的不是我啊,我是你的亲人啊,我怎么可能背叛你,要不是从小你收养了我,我哪有今天的好日子过。” 与意料相差不远的反应,如果他突然有不像自己的反应,安坤反而会失望。 安坤摆摆手,懒得跟他说了。 张隆离开后,安坤去看了一眼常焰,没有伤到要害位置,看起来并不严重,他略微关心了几句。 第57章 希望 两辆警车,两辆救护车,急停在案发地点。 救护车上跳下几名医护人员,协助董嘉南和司机将三具“尸体”抬上车,刑侦队的人员留下勘察现场,董嘉南和司机一人跳上一辆救护车。 护士将救护车窗帘拉上,帘子严丝合缝的那一瞬间,两具警员的“尸体”同时坐了起来。 “我操,太他妈疼了。” “我感觉真打到我了,一身的血都分辨不出来是不是受伤了,快给我检查一下。” 坐在角落里头的章回开口:“好好给特警弟兄检查一下,帮我们办案可不能受伤。” 特警笑笑,拍了一下那个自己吓自己的同伴:“要是真打到你了,估计也被你那腱子肉给夹住了。” 两个人脱掉外套,查看身上的防弹服,好在是冬天,穿着防弹服夹着血包不容易被看出来,子弹一颗没落都被防弹服接住了。 章回笑笑:“多亏了你们。” “客气客气,都是服从命令。” 董嘉南始终垂头不语。 章回:“你没事吧?” 董嘉南点了点头,他的大脑现下有点混沌,甚至不清楚刚刚是不是做的是摇头还是点头的动作。 章回没多说什么。 另一辆车上,护士给林玥检查了一下,子弹只有一颗,并没伤到她,她昏迷的原因是被注射了麻醉剂。 救护车一路畅通,开到了医院,两名警员配合的躺下继续装“尸体”,章回和董嘉南换另一辆车回警局。 章回最近只能靠轮椅代替行走,这种惨状,还是不愿错过任何一次行动。 路上,章回接了个电话,嗯了几声然后对董嘉南说:“最近人手不够用,林玥的审讯工作我抽不出来身,让上头的人审了。” 上头的人?董嘉南略微诧异。 关于常焰是卧底的身份,缉毒大队除了章回知道之外,也就是他了,他也没听说过安坤的案子设立了任何的专案组,为了保护常焰的身份,就算是上头的人,也不能谁都知道。 那么章回所说的人,能是谁呢? 这种事章回是不会跟他多说的,死男人像个闷葫芦,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句都不说。 不过真有比章回更高级的人参与这个案子,对于董嘉南来说,心里头能多一些安慰,这证明常焰是很重要的,如果他是常焰,潜藏在敌人内部,朝不保夕,能被组织重视,便觉得一切值得了。 他不知道常焰是不是也像他这么幼稚,应该不会,他似乎很强大,就算背后无人,也能坚定地走下去,孤独又勇敢。 董嘉南再一次在常焰受到某种正向的刺激,也感觉到自己的懦弱。 今天的行动,整个过程里,他都是极其缺乏安全感的,主要在于,他要担当起射击常焰的工作。 枪支和子弹都是特制的,子弹也和真正的子弹不同,不会造成致命的伤害,但让常焰原本没恢复好的伤口重新退回刚中弹的状况,是可以达到的。 真正的子弹提前被云边携带了,为了演一出戏,假装常焰的身体里真的取出了一颗子弹。 董嘉南知道这点,但看见常焰身上鲜红的血迹时,还是心惊肉跳的。 章回看他的表情紧绷,拍拍他的肩,安慰:“常焰不会有事的。” 董嘉南仿佛控制不住嘴角下垂:“我知道,但没想到我的第一枪是射在同伴身上的。” 章回:“这一枪是救了他,他带着伤能隐藏多久,要想完善谎言,必然得细致入微。” 章回沉默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林玥的手机找到了,那通打给安坤的电话,没有打出去。” “嗯?” 章回轻松地一笑:“没有信号,哈哈。” 董嘉南怒上心头:“那她为什么说打了。” “就那么被抓了觉得不甘心,想吓唬我们。” “有病吧?” “没病的人会犯罪?”章回咯咯直笑,好像这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你还小,见多了这种变态的人就习惯了,他们的世界,和我们不一样。” 董嘉南靠在车窗上,有些颓废地看着天空,头顶已经看不到星星了,稀薄的雾在飘,月光像被打碎了一般,散得到处都是。 他到底是经历的太少,对待这些事总是有很强烈的情绪,或怒或悲,然而这种情绪,也会常常影响到他。 他应该强大起来,学会处理这些情绪,像章回一般能云淡风轻地总结任务,像常焰一般能放下所有骄傲和自尊,隐忍又倔强的保持着自我,还有云边,无所畏惧,看似柔弱却充满力量。 * 因为内心的不安定,常焰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瞳孔放大,捏着被子的手有些泛白。 云边睡得也不安稳,感受到他的动静,抬手握住了常焰的手:“做噩梦了?” 常焰深吸了一口气,翻身将头埋在了云边的胸口,搂着她的腰,呼吸紊乱,身上流出了蒸桑拿般的汗量,像是受到了刺激后的难以平静。 他的声音很低,身体抑制不住的轻颤:“云边,我杀人了。” 常焰不是没有杀过人,但是这次和以往不同,两位同伴因为他而死了。 事先,章回和云边的计划大体上是于此相同的,但细节上,他们没办法提前预知,只能应时而变。 所以,云边和常焰现在都无法知道,警员在不在章回的考虑范围内,安坤的突然设计,打了个措手不及。 常焰的话让云边的肩膀塌了下去,她搂住他,脸颊紧贴着他的发顶,说不出话来。 如果有人因为她参与的计划而牺牲,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偿还。 云边:“我们没有退路,走下去吧。”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仿佛身处黑暗中的大海中一般,望着那遥不可及的一线微光,随着海水浮沉,感到无力,但不影响坚定。 他们会竭尽全力,朝着那丝光亮游去。 * 自从林玥“死”了之后,安坤对常焰的态度有了细微的变化,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事削减了常焰是内鬼的嫌疑,还是安坤对自己设计的局而感到骄傲。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林玥落网带来的损失影响降低了,安坤计划着,要重新培养一批人来接手人体运输的工作,这事依然落到了常焰的头上。 书房里,常焰略微惊讶地看向安坤。 安坤笑得和蔼:“我不管之前你是怎么回事,以后呢,就安心为我办事,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常焰抿唇,神色低落:“坤哥,说到底你还是觉得之前的事是我做的。” 安坤慷慨地摆摆手,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是或不是,还重要吗?你杀了警方的人,他们也不会信任你了吧。” 没想到安坤直接把话挑明了,突如其来的坦白局让常焰一时不知如何招架,他想了想,又觉得安坤此刻已经不在乎他的反应了,倒也不必费心想对策,便沉默不语了。 安坤自顾自说着:“我不知道那头的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背叛我,但他们能给的,我能给十倍百倍,还是说,你在乎的不是钱,是……” 安坤停顿两秒,说:“尊严?或者什么狗屁玩意?那都是虚的,哪有钱有用啊。再说你就算为他们办事,他们能把你过往犯的罪都抹去吗?但我可以啊,想清清白白生活,以后换个地方不就行了,谁知道你是谁。” 常焰平静的看着他,安坤的眼睛让他捉摸不透,他真以为自己只是半路背叛,而不是一开始的蓄谋已久吗? 常焰:“我什么都没想过,现在挺好的。” 安坤笑了一声:“这就对了,你还年轻,不像我老了,会走在你前头的,到时候的天下是你和小哲的,财富、女人,取之不竭。” 这个大饼是不是真的常焰不知道,但以他对安坤的了解,他绝不是嘴上说的大度之人,能够把曾经的事都用“算了”来做句号。 从书房出来,常焰眉头高皱,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周之后,他终于知道不对劲在哪里了。 秦溯的第一批丧尸药研制好了,因为没了汪健成的助力,丧尸药没有期待中的质量,试用者根据体质问题呈现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些不稳定。 安坤没有选择进货,即使丧尸药不如设想,也不会一点不进的,毕竟钱都给了一半。 与此同时,安坤每天都会安排他们走货,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大量销货,又不进货,之前交代给常焰重建人体运输的事情,每次常焰反应安坤都不是很关心的样子。 这让常焰有种猜测,安坤想离开长蓝,回缅北了。 那么之前的行为就大概能解释为,想要暂时稳住常焰,不起冲突,方便他能毫发无伤地离开长蓝。 撤退的事不会马上实施的,安坤会把一切都打点好,这一切都打点好,最起码也得几个月之后了。 常焰得想办法能跟着他走,不然秦溯落网就遥遥无期了。 于是问题就又回到了信任问题上,只有信任,安坤才能将他也带走。 第58章 约定 画室里。 云端依旧雷打不动地杵在柜台里看书,又大又厚的棕黄色纸张压印成的书籍,他手指在上头摸着,神情认真又专注。 常焰站在边上看他:“读什么呢?” “《神秘岛》” 常焰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云端也没再说话,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摸到一句话,因为没能马上读懂,又摸了一遍。 ——历史喜爱英雄豪迈的事迹,同时也谴责这种事迹所造成的后果。 云端沉默半晌,把书合上,说:“还记得以前,你每次等云边的时候都是现在这副样子。” “什么样子?” “望眼欲穿。” 常焰笑了笑:“你又看不到,在这瞎猜。” “我感受得到。有时候眼睛不一定起到的全是正面作用,反而看不到的人,可以直接屏蔽他人举止上的伪装,更容易去分析对方。” 常焰默了,隔一会儿,说:“学起心理学了?” 云端嗯了一声:“不然我还能靠什么回去呢?” “像我们这样的残废,他们会给安排文职的,不用非得靠技能回去。” 云端皱了皱眉:“怜悯而已,被人保护起来,不是我们想要的生活。” 常焰淡嗤一声:“如果你二叔在,肯定会说‘任何岗位都有他的价值,不要妄自菲薄’。” 云端闻言也笑了:“他就是个老古董。” 常焰抽出跟烟,点烟的间隙看了云端一眼,他脊背挺直,没有当年的朝气了,多的是沉淀之后的宁静。 以前,他们的心里都各住着一团火,喜欢张扬和进攻,过热血刺激的生活。 时过境迁。 常焰能看得出来,云端心里头的那团火由在,只不过无力的人生将火苗压抑住了,就像一只雄鹰,突然失去了翅膀,无法飞翔。 而他则刚好相反,他心里头的火燃烧过了,甚至烧过头了,把他的血肉都烧焦了,就像一只飞了十万八千里的雄鹰,只想找个地落下歇一会。 云边从外头回来,刚进门,常焰就走上前:“怎么样?” 云边:“都没事。” 常焰心里一直惦记那天被射杀的两位警员,刚从安坤那得以脱身,第一件事就是想要打听这个。但常焰现在身份太敏感了,就算和周源联系也是危险的,只能借助云边想办法从董嘉南那头带回来消息。 听到“没事”两个字,常焰的一颗心落了地。 接下来,他该专心琢磨怎么能让安坤再度信任他了。 云边和常焰上楼去,她看起来有点乏,常焰把她的外套挂好,转头问:“昨晚没睡好?” “还行,但不知道怎么,觉得困。” 常焰把她的睡衣找到,递给她:“睡一会吧,换睡衣睡,舒服。” 云边接过,一边换衣服一边说:“今天嘉南又提章队让你撤退的事了。” “我这刚好一点他又提,真是没完没了了。” “他觉得这次不一样,安坤不再计较,说明他对你是不是内鬼已经不在意了,反正把你后路都给断了,说白了,在安坤心里你现在是两头的弃子,杀一个弃子,只是时机问题。” 常焰躺倒在床上,拉过云边,一把将她楼上床:“我看老回也想弃了我,觉着我得不到安坤的信任就没用了。” “那就把你的价值证明给他看。” “怎么证明?” “你想想啊。”云边趴在他胸膛上,低头看他。 常焰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说:“张隆和小哲现在水火不容的,对于我来说倒是个好机会……你笑什么?” “我也这么觉得。” 云边的目光淡漠又平定,常焰掐着一下她的脸:“我先听听你的鬼主意。” 云边凑到常焰的耳朵边,小声叨叨了几句。 常焰皱眉:“云边啊,你够心狠手辣的,我早怎么没发现。” 云边坦坦荡荡地:“我就这样,你要后悔吗?” 常焰胆怯地摇摇头。 云边嗤笑一声,头趴下往他身上拱了拱,手指摸着他的手指。 指尖一凉,常焰整个人定了一定,他缓缓低头,看见无名指上勾着一枚银色的戒指。 银色的一圈,尺寸刚好,太阳透过明镜的窗户洒进来阳光,折射在戒指上头,有些耀眼。 常焰脑子嗡地一声,用力眨眨眼。 “干……干什么?” 云边冲他微微一笑:“等事情都结束,我们结婚。” 那一瞬间,常焰有种被震撼到的感觉,来来回回把戒指看好几遍,确定自己没听错,心里像开了灌的可乐,幸福感如气泡般突然窜出。 常焰竭力让自己平静:“哪有女人求婚的。” “我不是在求婚。” “嗯?” “我是在逼婚。”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金色的阳光下,云边美得不像话,他拽过来她的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手上也带了一枚戒指,和自己同样的一款。 没有钻石,简单朴素,做工也并不精美,她可能是仓促间买的,也可能是随便看到就买了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跟他一辈子的心。 常焰双臂环保住她:“逼婚,那就是我没得逃喽?” 云边语气骄傲地问:“你觉得你逃得掉?” 逃哪去呢,她就是他的心之所向,他的未来,他多年的梦想。 常焰猛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手灵活地从睡衣里钻进去,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云边看:“我想看你穿秀禾。” 云边红着脸问:“你喜欢中式婚礼?” “嗯,你呢?” “我都行啊。” 常焰轻咬着她的嘴唇,耍狠道:“什么叫都行,就结一次婚,不能重视一点吗。” 云边忍不住傻乐:“能跟你结婚,就挺满足了。” 灼热的吻就落了下来,在云边唇上辗转几下,便急不可耐地往下,边轻吻着她的下颚,便说:“你要是随便,到时候都我来安排了。” 云边呼吸浅浅地,嗯了一声。 “让你哥吹个唢呐。” “行啊。” 常焰在他脖颈处笑了:“嘴巴画得红红的。” “行啊。” 常焰头埋在她的胸口,口鼻陷在里头,声音嗡里嗡气的:“你这么白,穿红色肯定特好看。” 云边唇角弯笑:“我没穿过红色吗?” “只见过一次。” 云边的目光迷离,微微抬头,露出半张脸:“记得这么清楚。” 常焰看着她,此刻她的暧昧性感的脸和记忆里那张清纯的小脸碰撞在一起,有些矛盾,却有产生一种直白的诱惑来。 带着少儿不宜的回路,记忆回到十二年前的那个冬天。 他去找云端,像往常一样砸门。 门打开,他随意地一个抬头。 看见一个穿着红色睡衣的女孩。 冷风灌入门内,红色睡衣下摆晃了晃,白皙的小脸一瞬间皱了起来,打了个哆嗦。 她说了句什么,他没听到,准确的说大脑都被眼前的女孩给占据了,耳朵不听话的罢工了。 真好看的女孩啊,盛颜仙姿,月里嫦娥。 长大了不嫁给自己真是可惜了。 第59章 命运 近来有一比交易,交易地点在临市,生意数目很大,安坤不放心安小哲自己去,于是让张隆跟着一起。 两个人的关系因为孙晨晨的事僵到现在,谁看谁都不顺眼,但张隆会把这种不顺眼藏起来, 不管安小哲如何给他脸色,他都能笑呵呵地咽到肚子里去。 安小哲这个人,心眼小,又记仇,他对孙晨晨没什么感情,但他迷恋孙晨晨带给他的情绪价值是真的。 这种喜欢只要不影响到大局,安小哲对她还是很宠爱的,可一旦影响到了,他可以马上放下孙晨晨,甚至亲手杀了她都不为过。 所以安坤处置孙晨晨,安小哲可以说没有太多波动。 能带给他良好体验的女人或许没那么好找,但不是找不到。 然而睡了自己女人的张隆,这个仇可是男人不能容忍的。 张隆是懊悔的,他没想到自己一时没控制住欲望和怨念,导致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干儿子终究比不过亲儿子,安小哲日复一日跟安坤说坏话,早晚有一天安坤会听进去的。 临市不是第一次去了,他们还是很熟稔的,按照正常的流程,谨慎又有条理地完成着一切。 原本以为一切会很顺利,然而在交易当天,发生了意外。 这个意外,改变了许多人的人生轨迹。 * 寒风滚滚,在漆黑的夜里呼啸穿行,云隐在如墨般的夜色里,从山的这头,飘向山的那头。 一辆中型客车里坐着十余人,各个装备齐全,除了缉/毒队的几人之外,还有特勤大队的人,平常的缉/毒行动里,用不着这么多特勤。但这次例外,行动很重要。 章回打开电筒指着地图:“分三组行动,一组盯人,一组缉货,剩下一组机动,随时支援。” 章回在地图上点了一下:“行动要快,货不能丢,注意安全,回头每个都得完整回来。” 特勤队员里的小队长点头:“放心,哥们几个身经百战,绝对能完成任务。” 客车开入林中,一众人等对表,试麦,下车,用草网将车隐蔽在树林中。 董嘉南跟着章回,还有两个人一起,他们是一组,负责盯住人。 他们趴在山腰上的灌木丛里,章回拿出望远镜,下头黑漆漆一片,换了两个灌木丛之后,寻到了光点。 安小哲站在车前头,张隆在他侧后方,车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好长,和前头的人影交织在一起。 四辆车,十余几个人零散地站在车附近,烟雾在车灯映照下,如同魔鬼身上的火焰,缭绕不散。 试货的人蹲在地上,伸出一根手指沾了沾粉末,塞进口腔里,搅了搅,发出一声悠长的喘息声。 风吹过,空气中有一股难闻的酸味。 几秒种后,试货的人点点头。 收货,交钱,安静又迅速。 然而正义不允许这世界安静下来。 要惊心动魄,要战斗, 要将这罪恶揭露出来,撕烂魔鬼的嘴。 和丛林融为一体,所有不该有动静的地方,突然窜出了子弹。 匍匐正义的站了起来,杀气腾腾,站立的魔鬼趴了下去,狼狈不堪。 子弹穿破湿漉漉的风,一颗颗落入滚烫的躯体,袋袋□□零落在地,有人想捡,被子弹击穿手掌。 □□就在那里,但谁也拿不到。 车发动轰鸣声,有人想逃。 董嘉南趴在灌木丛里头,目标全都在他的视线中,身边的草轻轻颤动,董嘉南说:“车,三点钟方向,安小哲上去了。” 话音刚落下半秒,子弹便集中在了安小哲那辆车上,轮胎漏气,车身打转,安小哲从里头滚出来。 “张隆要跑。” 子弹从三面八方向张隆脚下的土地射击,他不得不往可逃的一面跑,刚好有一辆停着的车,他趁机钻了上去。 刚上车,后车门被人打开,张隆举着枪回头,看见是安小哲,松了口气:“快上车。” 董嘉南:“再放一个人上车就可以了,章队,。” 回荡在山林中的枪声,为魔鬼们落下了人生的最终章。 地上蹲着的,趴着的,还有自觉高举双手的,刺眼的灯让他们无法睁开眼睛。 “全部铐上。”特勤小队长下着命令,而章回和几名缉毒队的成员已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除了张隆和安小哲之外还有一个人也趁着车身掩护下,被安小哲救上了车,人叫李耀,是安小哲的好兄弟。 随着车后头的声音越来越弱,车内三人心里的安全感在不断升高,车轮底下的道路崎岖,但在他们两个眼睛里,这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看的一条路,充满了生的希望。 然而这不会让他们因此放松警惕,按照经验来看,跑了三个人,警方一定会全城布下天罗地网,安全也只是暂时的,一旦他们暴露在监控范围内,被抓捕是分分钟的事。 他们开着车也不方便,附近不是村庄就是山,没有大道,车轮行过必会留下痕迹。 最后张隆做出了弃车的决定,将车开到一处小河边,打着引擎,让车自己驶入河里头,做出几人坠河的假象,为逃跑拖延时间。 弃车之后,几人避开村庄,不敢让任何人看到,进了山。 这一代山路复杂,他们只清楚回长蓝要跨过几座山,但不清楚具体的行进路线,靠盲目行进,会因为走错路而耽误不少时间。 可如今,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都会引来危险,他们顾不得那么多,逃命地钻进了山林里头。 脚力好,没有走错路的情况下,他们一天就可以回到长蓝,然而这两者他们都不具备,连续不停的跑跑走走,几人口干舌燥,走错了几条路后,安小哲烦躁地往石头上一坐:“去他妈的,我不走了。” 张隆的体力比他好多了,就算拖着一条没好全的腿,也看不出来多么累。 “不走在这等死吗?” 安小哲扯开领口,缓解胸腔压力:“六七个小时都过去了,你看哪有追上来的动静,用得着这么玩命吗?给我爸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们。” 李耀插言:“交易的时候手机都放车里头了,上哪打电话啊,再说现在在什么地方都说不准。” 安小哲暴躁起来:“逃的时候不知道选那辆放手机的车,又带错路,还有交易好好的怎么又被警方知道了?” 张隆闻声目光一冷,接下来毫无预料地迎来了安小哲的指责:“我看你就是那个内鬼。” 李耀噤声,看向张隆。 张隆咬了咬牙:“我要是鬼现在就把你崩了,为什么还带你往回逃,我有病吗我。” 安小哲:“谁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你要不是内鬼,把你的枪给我。” 张隆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莫测。 安小哲:“我让你把枪给我。” 张隆瞥了一眼两人,依旧没做声,转身继续往前走。 李耀:“哲哥,现在天亮着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天黑之前再走不出去就得在山里头过夜了。” 安小哲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扶着李耀站起身来:“妈的,等回去肯定让我爸弄死他。” 再上第三座山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夜里温度下降得厉害,长时间的不停歇,加之没有摄入热量,三人冻得直发抖。 张隆体力再好,也迈不动腿了,后头的两人更是如此。 他们找了一处避风的凹口,用杂草装饰一下周围,在只有月光的山里头,找人是非常费力的。 安小哲和李耀瘫在地上,几乎是着地的瞬间就睡过去了,张隆无奈地抬头看了眼月亮,月儿半圆,月光微弱,纵使只有一点点光,他还是想要躲避。 只有藏在黑暗里,才是安全的。 张隆想去找些水喝,但腿太疼了,他坐在地上,掀起裤腿看了一眼。 脚踝肿得老高,照这样下去,这条腿怕是要费了。 他用好腿踹醒了李耀:“去找点水喝。” 李耀撑着身体做起来,疲倦地眨了眨眼。 张隆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扔给他:“不远处有个村庄,我记得那个村庄有池塘,把上头的薄冰敲碎,用水将外套沁湿拿回来,不喝水我们都得死。” 李耀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张隆指了指自己的腿。“我实在起不来了,不然不会麻烦你。” 话都这么说了,李耀不去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再加上他也很渴,于是拎着张隆的外套跳下山坡,去找水源。 山上长满了杂乱交错的树,许多树的叶子都掉光了,光秃秃的,在微弱的月光之下,看着有些凄凉。 冷风一吹,李耀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觉得身处之地有些瘆人,他眼神扫视一周,静悄悄的,阴影一片又一片。 他加快了脚步。 二十分钟之后,李耀拎着浸湿了的外套往回走。 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喝了一肚子水,水还是带着冰碴的,他现在觉得冷得很,只想快点回去,点着点什么东西取个暖。 带着这种想法,他回到了那个山凹处,里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着,不得不说,果然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他边爬边举起外套:“隆哥。”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以为是睡着了,但当他爬上去之后发现,张隆不见了,只有安小哲安静地躺在地上。 李耀挠挠头,蹲下身拍了拍安小哲:“哲哥,喝点水。” 安小哲没动静。 李耀以为他睡得太实,使劲推了推,这一推,手沾上了黏糊糊的液体,还带着温度。 “哲哥?” 黑暗里,李耀看不出手上沾的是什么,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心一惊。 是血! 第60章 儿子 交易被伏之后的第二天,安坤便派出去一批人去打听消息,知道小哲和张隆没有落网,但却没有找到人,安坤心急如焚。 常焰:“坤哥,估计是躲起来了,我带人去吧,肯定把小哲他们找回来。” 陈香在一旁焦急地搓着手:“会不会出事了呀?” 安坤心思烦躁,朝常焰挥挥手:“快去,小哲回不来你也别回来。” 常焰点点头,疾步从公馆往外走,在门口撞到了李耀。 李耀被他一撞,本就虚弱的身体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焰哥,焰哥,出事了。” 常焰:“我知道出事了,但怎么就你一个人?小哲和张隆呢?” 安坤和陈香听见动静也慌忙走了出来,李耀看见安坤就哭了:“哲哥……哲哥死了。” 李耀将所有过程都叙述给了安坤:“肯定是隆哥杀的,哲哥说他是内鬼,让他交枪也不交,怕被人听到枪声,用匕首杀的小哲。” 大厅里头,站着数十号人。 陈香扶着安坤在沙发上坐下,安坤的手掌一直捂在心口,面部肌肉紧绷。 他的手颤抖不已,狠狠拍着茶几:“给我把张隆找回来,我要亲手杀了他,不,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常焰闻言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摆,将枪都上了子弹,咬着牙:“坤哥你放心,他就算跑到境外,我也给他抓回来。” 安坤抬起手:“等等。” 常焰停住动作,看着安坤,安坤像是呼吸不畅似的,痛苦地吸了几口气,才说:“让他们去找张隆,你……帮我把小哲带回来,大冬天的,他在外头……” 安坤鼻翼收缩,嘴唇颤抖:“会冷的。” * 李耀回来整整两天后,张隆才回来。 安坤坐在沙发里,面色阴沉,目光阴森森地看着张隆,张隆一只腿的脚踝到小腿部位,已经肿的不成样子了,他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干爸,是我没有保护好小哲,让警方的人偷袭了,我一定会为他报仇的。” 安坤盯着他,忽而冷哼一声:“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张隆:“我当时没跟小哲在一起,他说太冷了,让我去拾点干树枝,取取暖,我就出去了,结果回去的时候看见他已经死了,我猜测警方的人就在附近,就换了一个地方躲着,天亮了没动静我才出来的,马不停蹄往回来,我想着,得赶紧报信给你,这次交易肯定是有人泄露出去的,抓住内鬼,让他给小哲偿命。。” 他说得绘声绘色,激愤和痛苦交替在脸上。 安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警察杀了小哲?”安坤讽刺地笑了两声。“你就在附近可能没听到动静?编故事也编得完美一点,你当我是傻子吗?” 张隆心里一惊:“干爸,我说的都是真的。” 安坤一脚踹上张隆的胸膛:“别叫我干爸,我只有小哲一个儿子。” 安坤一脚踹得极狠,张隆捂着胸膛,疼得喘不上气:“我真的没有骗你,没有一个字是假的,干爸你想想啊,如果我有问题,我怎么还敢回来。” “常焰,绝对是常焰,小哲和他关系太好了,他想从小哲嘴里套出信息,是轻而易举的。” “干爸,必须杀了常焰!” 安坤拿起茶几上的杯子摔了出去,张隆的脑袋瞬间被砸出了一个包:“都这个时候了,还想往常焰身上扯呢。” 张隆意识到安坤对自己的不信任,此刻把拉下常焰作为他的救命稻草。 “栾宇失踪,林玥被捕,这些呢,最大的可能都不是我啊,而是常焰。” 安坤挑眉:“林玥?你不说我真忘了,你们两个可是老情人啊,甚至林玥跟了常焰之后,你还是跟她牵扯不清的。常焰把林玥甩了,所以让你找到了机会跟她重修旧好,打听到了出货消息,告诉警方的吧?” 张隆激动地往前爬了两下,急促道:“不是我,不是我。” 安坤微微弯腰,攥着他的头发,撕扯头皮:“至于汪健成被救,你是联合了谁?是不是陈香配合你出入公馆的?” 突然,楼梯拐角处传出了一声响动,安坤抬头,大喝一声:“出来。” 陈香畏畏缩缩走下楼:“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和张隆什么关系都没有,平时话都没说过几句。” 安坤完美地印证了陈香心里对他的了解:“所以是刻意避嫌?” 陈香哆嗦了一下,看了一眼张隆,快哭了:“你是不是有病啊,自己有问题干什么要拖上我啊,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而已,不参与你们的事,也没打听过,怀疑谁也别怀疑到我头上啊。” 安坤眸光深邃:“孙晨晨吸毒,是你在我这小题大做的,挑拨小哲跟我,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陈香咬了下嘴唇,神色紧张:“我……我什么心思。” “怕我死得早,没人保你未来荣华富贵,所以,张隆是你的退路?” 陈香摆手,眼泪掉了出来,他不是没有这个心思,但她想找的后路是常焰,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和常焰关系弄得不错,包括云边,陈香跟她也合得来,如果未来真到了那么一天,她无疑会选择常焰。 但安坤现在身体健□□意也大权在手,她是不可能提前去跟常焰或者谁谋划什么的,她拿不准常焰会不会去背叛安小哲,这种没把握的事说不定还会要了命,她最多也就是靠和常焰的交情,某一天被人算计了,常焰能护她个周全。 毕竟在这群人里头,谁都看得出来,常焰是最讲情谊的。 而现在陈香又无法解释,自己的退路是常焰,更说服不了安坤,他的眼睛很毒,身边各种人的心思都清楚,她现在只恨自己以前小女人心思作祟,总挑拨安小哲和安坤的关系。 张隆也怕安坤误会,急于解释:“不是陈香。” 安坤闻言笑了:“那就是别人了,谁这么大本事,能跟你里应外合?” 张隆:“也不是别人,谁也不是,我没有里应外合的人。” 安坤:“单兵作战?” 越描越黑,张隆感到绝望。 安坤拍着他的脸:“我不会杀你,但你也别想好活,我等你亲口招出来,你是怎么杀了小哲的。” 安坤让人带走了张隆,冷冷地看了一眼陈香:“我没有儿子了,你给我生一个吧。” 安坤拽着陈香的长发往楼上走去,陈香踉跄几下摔倒了,安坤干脆直接拖着她往上走。 * 常焰将小哲的尸体带了回来,和李耀所说的一致,是刀伤致死的。 从这之后,公馆里头的整个氛围都改变了,没事谁也不会在安坤眼前出现,能躲则躲,躲不了就少说话。 张隆料想到了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没想到比这更坏,他被关在了安坤在外的厂房里头,手脚被铁链拴住,像一条狗。 坏了的那条腿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已经发脓了。安坤安排的手下每天来一遍,划开他的腿,把脓水放出来,拿一碗米饭,脓水搅拌,就是每天的午餐。 晚餐则比这营养丰富得多,三菜一汤,外加,他的一根脚趾。 这只是刚刚开始,张隆知道,可怕的还在后头,当他的身体不堪重负的时候,会有医生为他治疗,再换其他的方式来折磨他。 * 夜里,云边的电话响了,她从常焰的怀里抬起头,捞过手机。 “云边!我受不了了,安坤每天都打我。”陈香的声音不大,带着哭腔。 云边坐起身,转头看见常焰也睁开了眼睛,云边问:“怎么回事?” 陈香:“他现在就是个疯子,除了折磨我就没有别的事干,他非让我给他生个儿子出来,但他都那么大岁数了,是他生不出来又不是我不行,你说我怎么办才好啊?” 云边看了一眼常焰,常焰下床,拿过两个人的衣物。 云边说:“你现在在哪呢?安全吗?” 陈香点点头:“我在公馆呢,他睡着了。” “我们过去看看你。” 挂了电话,常焰和云边开车去往安坤的公馆。 路上,云边的表情有一些惆怅,常焰握住她的手:“心疼她了?” 云边诚实地点头:“有时候知道他们是罪犯是一回事,但真正接触,难免会产生一些感情的,可能……更多觉得她可怜吧。” 云边的心口像压了一块石头,常焰受伤的时候,她很痛恨那些罪犯,心里头也是站在和他们对立面的,然而陈香的痛楚让云边第一次有身在其中的感觉,她觉得对于陈香的怜悯是一种讽刺,她不该去怜悯这些人。 她看向常焰,问:“其实,当我提出陷害张隆的建议时,你也有些心疼安小哲吧?” 常焰无奈地牵了牵嘴角:“有一点,他把我当哥哥,毫无防备,全心相待,但……” 沉默两秒,他恢复了平静的语气:“我会想到他曾经做的事,去年,小哲喜欢上一个女孩,那女孩清白人家,干干净净,看不上小哲,他追求不成起了报复心,让手底下的人把女孩给轮了,然后砍了女孩的手。” 云边的嘴角抽动了两下,脊背发凉。 “后来,他把只手剁碎,做成了包子,在女孩母亲不知情的情况下,哄骗她吃了自己女儿手指做的菜。” 云边捂住嘴,心脏颤抖。 “吃得干干净净后,才告诉对方,女孩的妈妈当时就精神失常了。我问安小哲为什么要这么干,他说,因为好玩。” 常焰淡淡地吐出一口气:“我那时候在想,就算小哲是我亲弟弟,我也不会饶了他。” 云边的脸色有些发白,像是说别扭话:“我没把陈香当朋友,我也没心疼她,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常焰伸手,将她揽过来些,用掌心搓她的肩膀:“你不必为心疼她而有任何的罪恶感,陈香和他们不一样,她本质不坏,也没害过什么人,生意上的事她知道的不多,大多是听我们说,当真让她参与进来,她也干不了那些害人的事。她这个人,就是价值观有些扭曲,为了钱而跟安坤在一起。” 云边当下就被常焰安慰到了,带着希望地说:“那她还有救是吗?” 常焰点点头:“走错了路,愿意悔改,还是有救的。” 云边有了恻隐之心,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还是等你任务完成之后再说吧,别影响了你的任务。” 第61章 未来 常焰和云边到了公馆,陈香人身安全没什么问题,自由度也比较高,她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有人跟着就无妨。 陈香浑身是伤,躲在云边的怀里哭泣。 “他以前没有这么凶,现在打我,都是下了死手的,昨天晚上把我掐晕过去了,我感觉,再这样下去不知道哪天我就被他打死了。” 云边安抚着拍她的脊背,常焰在大厅里头闲溜达。 陈香絮絮叨叨地诉苦:“还有张隆现在被关起来了,听他们说人的神志开始不清醒了,有人接近上去就咬,你说这人要是疯了,会不会说什么没谱的话啊,万一顺着他们说是我帮他进出公馆的,我该怎么办啊。” 常焰回头:“真跟你没关系就不要怕。” 陈香忐忑不安:“可我怕他乱说,坤哥本来就怀疑我跟他有什么关系,肯定让人天天问张隆,他万一随口说是了呢。” 安坤将张隆关起来折磨,却又不杀,常焰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就是想找出跟张隆配合的那个人是谁,要么张隆扛不住自己招,要么那个人去救张隆从而露出马脚。 然而,根本没有那个人。 张隆这次是必死局,这个局从最开始他和孙晨晨扯到一起去的时候便开始了,常焰设计了张隆和安小哲的矛盾,接下来则是伺机行动,有随机应变,也有主动出击。 就这样一步一步,云边的献计,章回的支持,帮助常焰渡过了困境。 安坤不是不再怀疑常焰了,而是无暇去怀疑常焰了,他的精神因为安小哲的离去而整个被掏空,对张隆的仇恨和赶紧希望再有个儿子的心理,支配着他的脑子。 他们两个来公馆,惊动了本就没睡实的安坤,他睡眼惺忪的走到一楼。 陈香躲在一边,常焰和云边恭敬地跟他打招呼:“坤哥。” 安坤点点头,语气很平和:“大晚上的,你们怎么来了,有事找我?” 一楼没开空调,安坤穿着单薄的睡衣,常焰走上前,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到了安坤身上: “没事,就来看看你。” 安坤余光看见了常焰无名指上的戒指,略微惊讶:“你和云边要结婚了?” “嗯,过一阵吧,现在事多,不适合办喜事。” 安坤拍了拍常焰的肩膀:“等忙完这一阵,坤哥给你们操办,办大点。” 常焰点头:“行。” “你跟我去书房,我正好有事跟你商量。”安坤说完便转身上楼,常焰跟在身后。 走廊灯光昏暗,两个人的影子一前一后,走得缓慢。 安坤:“林玥跟你那么长时间,你也没给个正经的名分,跟云边才好了多久,就要结婚了,可见啊,女人还是漂亮最顶用。” 常焰笑了笑:“香姐也漂亮啊,不然你也不会那么宠她。” 安坤闻声一愣,摇了摇头:“我看出来了,你们今天来是她叫来的,在那哭哭啼啼的,诉了不少苦吧,女人就是事多。” 常焰帮他推开书房的门:“您也知道,香姐不是太有主见的人,遇到事了就慌得不得了,她敢帮张隆干那些事嘛。” “我知道她不敢,你不用帮她说话。”安坤坐在椅子上,吁了口气。“我就是老想起之前她挤兑小哲,越想越头疼。” “坤哥,日子总要过下去。” 安坤:“张隆跟你差不多大,他叫我干爸,你叫我坤哥,哈哈,这都什么辈分。” 常焰抬眼看他,神色再平静不过:“叫习惯了,再说您也不老。” 安坤看向常焰,怔愣了几秒:“不说她了,说正事,小哲人不在了,但手里的活不能没有人管,加上张隆也不可能再出来了,以后他们两个人的工作,你都接手了吧。琐碎的事多了点,但对于你来说,应该没有问题。” 常焰点头:“好。” 安坤想了想,又说:“最近有什么交易没完成就抓紧时间完成,把货走干净,回头我们去缅北。” 常焰惊讶:“去那做什么?” “那的生意好做,当地官员好打点,比在这的风险要小,安安全全的渡过后半辈子,不挺好的嘛。” 常焰思忖片刻,说:“行,都听坤哥的。” * 信任危机总算是彻底解除了。 常焰近来跟着安坤忙前忙后不可开交,难得的清闲,跟云端在画室里头喝茶。 “带牡丹花的挺好看啊,石榴花也不错。”常焰翻看着手里头的杂志,喝一口茶,手指点着杂志上头的旗袍:“云端你看,这个秀祥云的也好看。” 云端:“我看不见。” 常焰:“你可以想象啊,云边穿哪个好看。” “她穿什么都好看。” 云端用针在硬纸板上扎字,想到了什么拍了拍身边的常焰问:“跨火盆然后是什么?” 常焰:“跨马鞍。” 云端点点头,接着扎字,嘴里嘟囔着:“发簪、流苏、金饰、玛瑙、玉坠、香囊、凤冠……” 常焰瞟了他一眼:“这么多首饰。” 云端点头:“一个都不能少,你不会买不起吧?这样的话云边可不能嫁过去。” 常焰挠了挠鼻梁:“你先算算多少钱。” 云端垂下脑袋,还在扎字:“还有酒店,宴席等一系列费用呢,估计要几十万吧,等我整理出来给你个准确数字。” 常焰舌头差点打了结:“几十……万。” 云端傲娇地嗯了一声:“或许上百万,我家云边比较金贵,我想她都用最好的。” 常焰哑然,垂着脑袋用手指头算了一下自己的工资,还有这些年的储蓄。 沉默几秒,凑过去小声对云端说:“咱俩这么多年的好兄弟了,你给个友情价。” 云端嘲讽地哼了一声:“没钱就说没钱,套什么交情。” 常焰窘迫地脸一红:“谁说我没钱。” 云端:“有钱就好,那我就按最好的规划了。” 常焰:“……” 云端安静地等了一会,发现常焰没动静,碰了碰他的胳膊:“这就不讲价了?不符合你的性格啊。” 常焰烦躁地推开他:“滚,讲什么讲,我也想给她最好的。” 云边拿两块抹布,端着砂锅快步从厨房走出来:“快快快,让个地方。” 常焰慌忙放下手里的茶,把桌上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你小心点,别烫着。” 云边笑笑:“收拾东西吃饭吧。” 碗筷、米饭都上了桌,云边才打开砂锅盖子,眼睛里头充满了期待。 “你们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鸡汤闻起来很香,常焰和云端皆是咽了咽口水,只不过味道…… 云端:“怎么还有毛呢?” 云边诧异:“我买的脱了好毛的啊。” 云端苛刻地说:“店家给你脱毛都不仔细,你还得检查一下。” 桌子底下,常焰踢了踢云端的腿:“就那一根毛被你吃着了,是你的问题。” 云端皱眉:“味道也一般,咸了。” 常焰恶狠狠地踩上他的脚:“咸什么咸,刚好。” 云边嘴角抽了抽,因为常焰踩在她脚上了,她吁了一口气:“我下回改进一下,这次就将就着吃吧。” 云端义正严词:“云边,上天给你开了一扇才华的大门,必然会关上许多窗的,你要正视自己,不必强求。” 云边:“……” 常焰看了一眼云端,眼神透漏着危险,云边预判了常焰的动作,飞快将脚收了回来,只听地板“咚”地一声,常焰眉头抽了抽,吸口凉气。 云边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汤,是有点咸,但并没有云端说的那么糟糕,在这之前,云边做出过许多难吃的饭菜,云端都没挑剔过什么,反而是常焰的回归,让云端对吃食的要求高了好几个层次。 显然,云端希望用这种否定的方式,来表达“以后饭都常焰来做吧”这个意思。 常焰没有云端那么腹黑,他的心思单纯多了:“最近我太忙了,等以后回沈城了,我做饭给你们吃。” 云端的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云边给了他一个白眼。 饭后,云边又开始画画了,常焰之前订购的那批订单,是要放在安小哲的宾馆的,如今形势大变,宾馆的主人变成了常焰,常焰便把所有画都拿了回来,他觉得,云边的画,挂在宾馆可惜了。 但云边执意要将画作都完成,对于她来说,这不是订单,而是一个约定。 常焰说过,等她画完了,任务估计也就完成了。 四十幅画作摆在画室里头,云边看着,会有种成功近在咫尺的感觉。 还有十幅画,很快了。 长蓝的冬天不长,万物开始有了微妙的复苏迹象,过不了多久,春天就会来了,那时候他们也可以离开长蓝了。 云边为画收了最后一笔,上一层油,将画作放置在晾干区。 常焰从身后过来,勾了勾她的手指:“这幅画是送给我的?” “你怎么知道?” “那上头有我啊。” 海上升明月,云上生鲜花,粉嫩,柔美,一朵一朵开得漂亮极了,晨光之下,映出海滩旁一双背影,女人靠在男人的肩头,大自然一幅和平的景象,幸福感从画中溢出。 云边嘴角带笑,脸颊微红:“你仔细看看,还有谁?” 常焰挑眉:“怎么?还有别人。” 云边扬了扬下巴,有点羞涩:“看看就知道了。” 常焰凑到画前头,微微弯腰,在画中仔仔细细寻找起来,片刻后,他发现了问题所在。 沙滩上明明坐着两个人,但被朝阳拉得好长的影子,是三个。 第62章 第四幅画 常焰敛眉,屏息凝神。 两个人中间分明是有个孩童的小影子,小脑袋圆圆的,一手拉着女人,一手拉着男人。 “这……”常焰扭头看向云边。 云边若无其事地挪开眼睛,看向窗外的阳光,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明显。 常焰张大了嘴:“我……中奖了?” 云边轻轻点头。 常焰直起身子,一瞬不眨地盯着云边看:“不是逗我玩的吧。” 云边:“没有逗你。” 常焰的心怦怦直跳,手足无措地抓了抓头发,满心的不可置信:“竟然,我他妈……” 他原地转了两圈:“我还有这好命,什么时候的事。” 云边:“你每天晚上都勤勤恳恳的,谁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常焰咯咯直笑,掐了掐云边的脸颊:“你怎么没有怀孕反应呢,一点看不出来。” 云边摇头:“每个人不一样吧。” 常焰开心得静不下来,手掌一上一下搓着她的脊背,行为有点傻。 云边轻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要不要领奖呢?” 常焰一把将云边抱了起来,咧着嘴笑:“要要要,我是爸爸了,我简直太开心了,我这就跟你二叔申请,什么部队什么编制我都愿意干,我努力往上升,好好照顾你们两个。” “你开心干嘛哭呀?” “我哪有?” 云边伸手抹了一下他的眼角,指尖湿润:“这么容易就哭了。” 常焰很坦然,冲她笑着:“高兴的,自打你来之后,发生了好多我想也不敢想的事,这么多好事落我头上,电影男主角啊。” 云边憋不住,笑出了声。 自从知道云边怀孕的消息,常焰的状态始终如同云端的名字一样,浮在云端,觉得像做梦一样。 一天下来絮絮叨叨的。 “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不舒服要说知道不?” “晚上吃点什么好呢,我查查孕妇饮食指南。” “明天我们出去买几套衣服吧,过些日子你肚子大了很多衣服就穿不下了。” “产检是哪天?我得提前联系一下沈城那边的医院,月子中心……月嫂……等咱们回去了先领证去,还得跟我爸妈说一声,接着就是给孩子上户口。” “一个证接一个证,怪忙的。”说着说着,他就又傻笑起来:“天上掉的馅饼接不过来了。” …… 常焰现在不好联系沈城那边,就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云顶峰,云顶峰人已经在长蓝了,主要是为了常焰的任务,意外听见了云边怀孕的消息,心里是很惊讶的,但也觉得在他的意料之内。 常焰这个家伙他再了解不过,一旦有机会遇见云边,他就无法控制自己,发生的种种事,也是必然会发生的。 消化完云边怀孕的事,就要计划接下来关于逮捕安坤和秦溯的事了,这才是他来长蓝最重要的事情。 因为安小哲的死,常焰成功的重建了安坤对他的信任,更准确的说,安坤身边没了得力之人,对常焰产生了一种依赖感。 眼看着安坤跟常焰就快去缅北了,如果顺利的话,常焰会在一两个月之内找到借口,将秦溯引入境,不顺利的话,秦溯不入境,常焰也会在这一两个月内了解完全秦溯的大本营,他们会想办法联合他国警方进行逮捕。 不顺利的风险不在于时间,而在于和他国联合,缅甸的军方,有一部分是和毒枭有连结的,这也是秦溯能在缅北如此猖狂的原因,所以联合会有泄露消息的可能,云顶峰他们需要做得尽量周全一些。 张隆被关了数天,人已经彻底疯掉了,就算给他送去狗屎,他也吃得一点残渣都不剩,看管他的人有时候会将他的手铐脚铐解开,看他在地上爬,偶尔逗上一逗,觉得有趣。 安坤带着陈香去看了看他,张隆在地上蠕动,口水流了满地,安坤嫌弃地踹了他一脚。 张隆打了个滚,仰着头看着两个人,陈香捂住嘴想吐,张隆呵呵笑了几声,眼睛没看向安坤,反而是一直盯着陈香,嘴里嘟囔:“阿香来了。” 陈香闻言,后退两步,生怕张隆说点什么有的没的,她不知道安坤带她来这里是不是这个意思,内心的紧张感直接升到了顶点。 安坤意欲不明地看了陈香一眼:“他连我都不记得了还记得你。” 陈香颤抖不已:“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记得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安坤诡异地笑了笑:“本来看他疯了想直接杀了他算了,但似乎,他能想起点什么来啊。” 陈香腿软了,瘫在地上:“坤哥,我对你一心一意的,你可不能相信了疯子的话啊。” 安坤抬了抬手指,手下将陈香带了出去,厂房内只剩安坤和张隆两个人。 陈香不知道他们会说什么,面对安坤时有时无的怀疑,张隆又莫名其妙地叫她的名字,她真是委屈到家了。 安坤从厂房出来之后,什么都没有多说,平静地跟陈香回了公馆,越是平静,陈香越是不安。 直到入了夜安坤睡下之前,安坤都没提及张隆跟他说了什么,陈香搞不懂安坤在想什么,她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感觉,这种平静是不正常的。 陈香趁着安坤睡着,偷偷地从卧室出来,穿上外套,往公馆大门走。 门口的李耀看见她,问:“香姐这么晚了,要出去?” 陈香扶着额头,声音虚弱:“我不舒服,想去买点药。” “你要买什么药,我去就行了。” “我也不知道需要什么药,得问问医生才知道呀。” 李耀挠挠头:“这么晚了,不能明天再说吗,明天我带你去医院?” 陈香身子摇摇晃晃:“不用去医院,去药房就行,你带我过去吧。” “那行吧。” 去了药房,陈香说了自己头痛的症状,店员给推荐了几款药,李耀结账。 陈香脸色不太好,站也站不住的样子:“我先回车上等你。” 说完陈香就麻溜从药房出去了,没有上车,而是猫着腰,从墙根底下往反方向走,确保药房窗子看不见她经过的身影。 她也没有具体的方向,只是想要逃离,不管去哪,只要别死在安坤手里头就行。 决定下得匆忙,毫无准备,她绕过停车场,拐进了一条小巷。 夜色静谧,冷风呼啸,走着走着她似乎听见了后头有李耀在唤她名字的呼声,他会找她,可能用不了几分钟就能找到她,毕竟他无处可去。 不知是不是李耀的呼唤声动摇了她,她突然就哭了起来,躲在黑暗里头,逃跑的勇气一点点在消退。 她能去哪呢,她的家在乡下,父母只会打骂她,让她出去赚钱养弟弟,永远不会在乎她在外边过得好不好,她就算回去,应该还是会再次被迫出走的。 外面的世界残酷又现实,她不想辛辛苦苦地做劳工,赚不了多少钱,还都得给家里人。 跟着安坤的话,至少在经济上能活得舒服一些,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的事,一边想要男人的爱护,一边又想要无尽的金钱。 她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突然涌出一股侥幸的心理,说不定安坤并没有怀疑自己呢,只是因为丧子而情绪不稳定,前一阵子还无缘无故怀疑常焰呢,现在常焰不也没事了。 这样想着,陈香转身,在是否回去之间来回犹豫。 突然一个人影从高处蹿出,将陈香扑倒在地,她的脊背狠狠地撞击在了地上,一阵头晕,对方抓住她的双手,捂住她的嘴。 陈香在昏暗的路灯之下,看清了那人的面目。 是栾宇。 半个小时后,李耀开车,后座上陈香安然地坐着。 车子驶入公馆,李耀打开车窗,探出头,对站在门口的守卫说:“买了点东西,在后备箱,太沉了,你帮我一把。” 守卫不觉有他,将枪别在背后,走到后备箱处,李耀打开后备箱,里头黑漆漆的,守卫微微弯腰。 突然一双手从黑暗中伸出来,一把将人扯到车里,后备箱“咚咚”几声,一行鲜血从缝隙中流出,滴落在地上。 李耀想要下车,被后座上持枪的男人用枪口顶住了脑袋,张隆的脸在后视镜里狰狞可怖:“别动。” 李耀紧张地脑门冒汗:“我不下车,怎么把别人吸引过来,这公馆守卫又不是只有一个。” “你看,人不是自己过来了吗。” 站得远一些的守卫注意到动静,往车这边走,李耀呼出一口浊气,张隆太精,他根本没有机会寻求别人的帮助。 同样的方法,另一个守卫也惨遭栾宇的毒手。 陈香在座位上发抖,脸色白的像纸:“不是说我们带你进来就好吗,为什么要杀人啊。” 张隆像听到了好笑的事,嗤笑一声:“蠢女人,不杀人我来干什么。” 大门处已经没有别的守卫了,他们此刻出入是非常方便的,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张隆和栾宇得尽快动作。 栾宇两根手指,抵住上牙膛,吹了声鸟叫,紧接着,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一行穿着黑色衣服的健壮男人鱼贯而入。 这些人李耀和陈香都认得,是张隆的亲信。 第63章 烧烤 画室三楼之上的天台,常焰的外套放在一边,穿着黑色的T恤,长袖挽起,露出大截胳膊,手里拿着一把羊肉串,站在烧烤架前。 云端拿着薄扇,在一旁轻轻扇风,云边坐在他们前头的小桌子前,静静地看着他们。 炭火烧得红彤彤,常焰拿夹子,将炭调整了一下位置,火光便跳跃着更亮上两分,映出他那张颇具男人味的脸。 云边呆呆地看着他,抹上油的肉串兹拉兹拉作响,肉的香气扑面而来,常焰叼着一根烟,微微眯着眼睛,低垂着睫毛,将肉串翻面,胳膊一伸,拿过旁边的辣椒粉瓶子,手腕轻轻抖动,辣椒粉纷纷落在肉串上。 他的手掌很大,将一根根铁签分开,均匀地在炭火上烤着。 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很普通,但将他的手衬得非常性感。 云边抿唇浅笑,随口问:“你给别人烤过吗?” “烤过啊。”常焰随口答。 “我说怎么这么熟练呢,给谁呀?” 常焰瞥了她一眼,云边的脸被火焰的余光照得有点红:“给女人烤过。” 云边略微挑眉:“还有我不知道的故事呢。” 常焰分出一只手,将嘴上的烟拿了下来,弹了弹烟灰,夹在手指间:“想听吗?” “话都说到这了,我不听,你会不说吗?” “并不会。”常焰作势闭了嘴。 云边瞧了一旁的云端一眼,他的嘴角浮着丝笑。 云边:“看来我哥知道喽,是在我之前?” 云端乐了,点点头。 “好啊,还跟我说是初恋呢,看来我被骗了。”云边作别扭状。 常焰将烤好的肉串拿下来放在盘子里,先给云边端了过去,弯腰捏了一下她的脸颊,笑声沉沉:“谁说烤过串就得恋爱了,那我恋爱过的女人岂不是太多了。” 云边撸着串,脸颊上挂着刚刚常焰蹭上的油:“厉害了,还给许多女人烤过呢。” 云端插言:“可不是。” 常焰回到烧烤架前,将鸡皮和香菇放上去:“小时候,跟我爸妈出过烧烤摊。” 云边顺着话题问:“小时候?多小?” “十二三岁吧。” 云端挑事:“我们高中的时候班级聚会,他可是靠着烧烤技术赢得了一众女生的青睐,一口没吃,光顾着给女同学烤了。” 云边:“哦?” 常焰轻轻踹了一下云端:“瞎说,属你吃的最多,什么叫光顾着给女同学烤了。” 云端:“不要避重就轻,是不是给女同学烤了,还合照呢,全班每个女生都跟你单独跟你合照了一张。” 常焰匆匆看了一眼云边,又心虚地挪开了视线:“她们站在烧烤架前头,我站在后头,叫什么合照,那叫偷拍。” 云端:“你比没比耶?” 常焰摸了摸鼻子:“吃不吃了,没事找事。” 云边忍不住笑了一声:“真土,还耶呢。” 常焰眼睛瞪大了俩分,真诚地对云边说:“只是烤过串合过照而已,没别的了。” 云边:“有别的就有别的呗,反正都是在我之前。” “真没别的。”常焰多此一举解释着。 云端再次挑事:“是没别的,我可以作证,他那会喜欢的女生不是我们班里头的。” 常焰毛了,鸡皮掉了一串:“你又瞎扯什么呢,我喜欢过谁啊我。” 云端:“就……” 他故意拉长音调,云边假装不在意的缕了缕鬓角的碎发。 “小电影里头的啊,喜欢好几个呢。” 云边眨眨眼睛,看向常焰,常焰脸颊一绷,若无其事挪开视线:“你哥说的是电影明星。” 云边微微挑了一下眉:“日本的啊。” 云端噗嗤笑出声。 常焰脸腾地红了,没好气地瞪着云端:“你怎么这么碎嘴子呢。” 云端无辜:“不是我说的,她又不是小孩了,这还猜不着?” 鸡皮和韭菜好了,常焰又将鸡翅放上去,抹上油,铁铲死死压了一下,胳膊上的肌肉绷得紧实。 “再多嘴,我就把你宿舍里头贴着的……” 云端急匆匆站起来,双手去堵常焰的嘴,因为看不着,手杵到了他的鼻子,常焰哎呀一声,好在云端及时找到了他的嘴:“之前说打折的事,可以商量。” 常焰嘴被捂住,声音闷闷地:“什么打折?” “就那个友情价,你说多少就多少。” 常焰眉毛一横:“当真?” 云端小声说:“当真,反正云边什么都不管,穿的用的她都无所谓。” “你们干嘛呢,看我。”云边背对着他们,忽地举起手机,前置镜头里,她笑眼盈盈。 常焰胳膊搭在云端的肩膀上,嘴角微微扬起,云端也面对着镜头,双眼无神,但火光在他的眼瞳中映出暖意。 云边调整角度,按下拍摄键,因为天色昏暗,画质不太清晰,她低下头看了一会:“还凑合吧。” 再抬头时,常焰的脸突然放大在她眼前,他抢过她的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举起:“那就再来一张,看镜头。” 云边抬起脑袋,微微一笑,拍摄键按下的刹那,常焰突然侧头,吻上了她的脸颊。 常焰:“这个比‘耶’洋气多了吧。” * 入了夜, 气温下降很快, 常焰将东西都收拾好了之后,跟云边留坐在了天台。 剩余的炭火都堆在了一个盆里头,烤得云边脸颊热热的。 她枕着常焰的肩膀,看向远方的那条河流。 过几天常焰就要跟安坤去缅北了。 云边问:“你们要经过这条河是吗?” 常焰手臂搂着他,点点头:“出境入境都是走这条河。” 上次常焰在境外那段时间,云边就天天在天台看着,但离得太远,看不清什么,特别是晚上,河流黑漆漆的,更是看不到上头有没有船只经过。 “你不带我一起的话,安坤会怀疑吗?” 常焰摇头:“我跟他说等安顿好了再接你过去,他没多想。” “我想陪你,但我知道我去可能会让你分心,不去就不去吧,听你的。” 常焰用树枝拨弄着炭火,说:“最多两个月,你再等我两个月,行吗?” 云边低声笑了:“六年都等了,还差你两个月吗。” “不想老是让你等。” “不一样啊。之前不知道能等到你,现在知道一定能等到你,两个月会过得充满了希望。” 夜愈发的静,炭火微微炸开,常焰心里头暖融融的。 常焰闲聊道:“前两天去见你二叔聊了聊,他说以我的功勋,能去一个好部队,但我不想去前线了,不光是身体的原因,我想每天能看到你,也想每晚能安安全全地回家。” 云边点点头:“回去之后给你好好看看身体。” 常焰低头看她一眼,眉宇中透漏着一丝担忧:“孩子,不一定健康,你确定要吗?” 面对即将成为爸爸这件事,惊喜之余,还是要考虑现实情况的。 云边懒洋洋地动了动脑袋,语气平淡:“现在还检查不出来,产检我会定期去的,如果检查出来有问题,就不要了,我不希望他面对和别人不一样的人生,那样对他或许不太公平,你觉得呢?” 常焰手臂紧了紧,锁骨窝兜着她的脑袋:“我也这么想,就是……怕会影响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一直挺好的,如果真是糟糕的结果,再花一段时间调养呗,我们日子还长着呢,也还年轻,早晚都会有宝宝的。” 话音落下,常焰没立即应声,低眸看着他,目光深沉:“你总是让我有种做梦的感觉。” “为什么这么说。” “以前什么都敢想,瞧见你第一眼就敢说娶你,你喜不喜欢我,烦不烦我,都没考虑过,我就觉得有目标在,我奔着目标使劲就好了,总归能得偿所愿的。” 常焰笑了两声,摇摇头接着说:“后来变成了不敢想,知道了你喜欢我,很爱我,我却没了朝你身边走的资格,我试着告诉自己,梦想和现实是有区别的,我们不可能了。我以为就这样了,或许有一天我能功成归来,但最多就是看你一眼。” 他放下树枝,呼出一口气:“然而你的出现又开始让我做梦了,真实又不真实。” 云边笑声沉沉:“傻不傻啊你。” 常焰连连摇头,嘴角却扬起久久不落:“多好的命啊,搁谁身上谁也不信。” “又来了。” “怎么,命好还不让说了。”常焰眉毛扬起,笑容骄傲。“还是你跟我求的婚呢,说出去别人不知道要多羡慕我,够显摆一辈子了。” 云边了然地接了下去:“谁叫你各种怂,复合也半推半就的,要不赶紧结婚,回头又怂了我上哪找你去。” 常焰愣了一下:“我什么时候半推半就了,说得我跟小姑娘似的,我明明是严肃地拒绝了你,你不干。”他歪了歪脑袋,调皮道:“偏不干,非我不可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云边抬起脑袋,顷刻拧眉:“合着都是我一厢情愿呢?那你把戒指还我。” 常焰飞快将带着戒指的手背到了身后:“不还,给出去了还往回要,行不行啊你。” 云边又气又笑:“好话坏话都让你说了。” 常焰哄道:“好啦,我开玩笑的,之前不是怕你跟我在一起不安全吗,以后我不怂了,做一个二十四孝的老公。” “二十四孝?都哪二十四你说来我听听。”云边似笑非笑。 常焰捏着眉头,想了几秒,眼睛亮了:“二十四小时孝敬您,生理心理,随时满足。” 云边脸一红,垂头浅笑:“真是服了你了。” 常焰微微俯身,将树枝捡回来,戳了戳炭火,火焰亮了几分。 常焰:“春天快来了。” 云边:“是啊。” 天空挂着明月,云边看着远处的河流,不知是不是错觉,依稀能看见河水上倒映出另一个月亮。 炭火剥剥地响,她觉得温暖又惬意。 说来也奇怪,她始终没觉得常焰真的离自己远去,即使是在那沉寂的六年里,她经常会有一种,还能找到他的感觉,像是冥冥之中的指引,她有时会去想象,六年前那段未完的故事还有续集,虽然大多数时间,都用理智来劝说自己,那不过是她的执念罢了,然而,她还是怀抱着某种期待。 直到又遇见他。 她不是一个莽撞的人,这点和曾经的常焰是不同的,在最初他追求自己时,她就带着些谨慎,去观察他是否真心,也去观察自己的内心,是否真的很喜欢他,得到答案之后,她才会出击,但只要她决定出击了,便会一直勇敢,一直向前。 分别的六年,让云边的谨慎再度回归,所以在重逢常焰之后,她又一次去观察,判断,她从常焰悲伤又无奈的眼神里,看到了他未尽的爱,从自己一次又一次下意识的靠近里,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的爱。 原来相隔的距离和时光,都没有令两个人变得遥远,他们的心,像磁铁一般,遇见了就无法分离。 可是不管这磁铁将俩人吸得多近,她也觉得不够近,有好多好多的爱,过往六年压抑的,还有余生想要给予的,仿佛多努力去爱,都不够。 云边微微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常焰察觉到他的视线,低下头,缓缓靠近。 唇齿相依,也难以诉尽心中爱意。 常焰抱着云边回到卧室,回头去衣柜翻找一通,云边抬头,一个一抹粉红色从常焰手中抛出,糊在了云边脑袋上。 “穿上给我看看。”常焰跳上床。 云边把衣服哈喽kittly的睡衣拿在手里,乐了:“你什么时候看见这件睡衣的?” 常焰自顾自摊开衣服,二话不说就往云边身上套:“那天开衣柜,看见了这只小猫,你快穿上,我想看。” 云边抗拒:“有什么好看的。” 常焰脑袋拱着她撒娇:“可爱啊,还没见过你穿这么可爱的衣服。” 云边不情愿地套上衣袖:“不是我的衣服,不太合身。” 常焰耍赖:“我不管,你穿上,我给你扎两个马尾辫。” 云边眉头竖起,要恼:“常焰!你想看干嘛不直接找个可爱的女孩。” 常焰收敛了一下嬉皮笑脸地神情,委屈地说:“我没说我喜欢可爱的,我是喜欢看各式各样的你,平时没见过这种风格,看一下嘛,满足我。” 云边最受不了他委屈巴巴的样子,柔和下来:“那行吧。” 衣服穿上之后,云边发现常焰看自己的眼神就变了,像看一个稀奇的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她的脸,随后轻轻拽了一下她的马尾辫,嘟囔道:“真他妈像啊。” 云边挑眉:“像什么?” 常焰愣了一下,干笑:“仙女,像仙女。” 云边察觉不对,眉眼锐利地看向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我像小电影里头的人吧?” 常焰装傻:“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你笑个什么劲?” “没有笑。”说着没笑,然而常焰的笑声越发放肆,将云边抱在怀里,大手急躁地胡乱动。 云边推开他热乎乎的身体:“好啊常焰,你拿我意/淫。” 常焰力气贼大,将她桎梏在怀里,笑得有些坏:“这话真是太羞耻了,不过你说对了,我不喜欢什么电影明星,我看他们的时候脑子里都是你。” 云边脸色霎时变红。 常焰的浑话还在继续:“各种各样的你。” 云边着急:“你别,哎呀,压到头发了。” “头发怎么这么多,一边去。” “常焰你冷静点,现在不行,有危险的。” “我知道,我就拱一拱。” …… 窗子上升腾起雾气,布料摩擦起电,人影纠缠。 滚烫的一夜。 第64章 大雾四起 早上起来,天空灰蒙蒙一片,万物隐在雾中,空气湿漉。 常焰将早餐备好,穿上外套,看见云边已经起来了,声音里有一种绵长的困倦感:“早上好。” 普通的一句问好,无端地让常焰心里头有一丝甜蜜。 他走过去,弯腰,轻轻亲了一下她的嘴角:“早上好,我去坤哥那,晚上回来,想吃什么提前告诉我,我去买菜。” 云边向他投来一眼,过分柔软:“什么都行。” “好,那我看着买,一会把维生素吃了。” 云边安静,看他片刻,常焰穿着那件黑色风衣,衬得他身形挺拔,气质疏朗,她双手绕过他的腰肢,抱住了他:“真是寒酸啊,这风衣你来来回回地穿。” 顷刻间常焰脸上便浮出笑容:“上头有你留下的味道。” 云边抬头看他,耳根有些烫:“什么啊,这都多久了。” “我没洗啊。” “啊?”云边嗅了嗅风衣,带着些冬日冷冽的清新。“哪里没洗,又逗我。” 常焰带着坏笑,解开刚系上的风衣扣子,将她整个人裹在里头,风衣料子蹭她的皮肤:“再给我点味道。” 云边被风衣搓得发热,微微抿唇:“我又不是香水。” 蹭完衣服,常焰又用自己去蹭,脑袋在她颈窝处拱来拱去,似乎真把她当成香水了,还要均匀喷洒那种。 云边痒痒的,不自觉笑出声。 常焰太起脑袋,嘴唇凑过去:“嘴巴也要香喷喷的。” 云边打量着他,笑说:“你现在真像个无赖。” “我的老婆,无赖怎么了。”常焰理直气壮地反驳。 云边无语,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常焰满足地放开她,拇指留恋地揉了揉她的脸颊:“走了啊,闲下来打电话给你。” 着实一副粘人精的样子。 常焰往楼下走,云边看见餐桌上他做好的早餐,有煮鸡蛋,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起两个鸡蛋就追下了楼。 “常焰。” 常焰回头:“怎么了?” 云边跑到门口,把鸡蛋塞到他手里。 常焰笑了:“我去坤哥那里吃。” 云边愣了一下,作势要将鸡蛋拿回来:“我还以为你没时间吃。” 常焰突然伸出了手,将鸡蛋揣进风衣口袋,眉眼间有深邃的笑意:“老婆给的,比什么都好吃,快上楼吧,穿睡衣就下来了,冷。” 云边点点头,人却没转身,看着常焰走下台阶。 雾气缭绕,能见度有些低,常焰的身影有种要被雾气吞噬的感觉,云边没来由地觉得惊慌,朝前走了几步,看见他上车。 她大声唤他:“常焰,开车小心点。” “知道啦,不用担心。”好听的声音在雾中穿梭。 常焰发动汽车,缓缓向前驶,路过“玛丽”之时,他匆匆瞥了一眼,淡嗤一声:“天天在这偷窥我老婆,回头得给你拆了。” * 常焰到公馆的时候发现今天异常的安静,安静得有些奇怪。 他在院门口放慢了脚步,点着一根烟,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四周,猛然想起刚刚看见守卫的脸,似乎有点眼熟。 他心里一惊,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性,最后在看见栾宇那张脸时确定了,是他所能想到的可能性里最糟糕的一种。 “快抓住他,他杀了坤哥。” 人影窜动,公馆里出来的,院子外头进来的,足足有五六十人。 常焰瞬间做出应急反应,往人群的缺口处跑,身侧的人朝他扑过来,常焰闪身,由着奔跑的惯性踩上坚硬的树根,画圆似的后空翻,腾空的瞬间,他掏出衣服里的匕首。 落地,割脚筋。 扑上来的人多了起来,攻势渐剧烈,常焰交替攻击,防守居多,进退从容。 人影闪动中,他看见张隆坐着轮椅出来,笑容渗人:“别让他跑了,为干爸报仇。” 万斯同站在张隆身侧,面色焦急:“隆哥这里头一定有误会,焰哥怎么可能杀坤哥呢。” 张隆恶狠狠地看他一眼:“小哲也是他杀的,我亲眼所见,他跟李耀联合陷害的我,还有栾宇,也是差点死于常焰之手。” 刀在砖墙上擦出火花,栾宇浑身肌肉绷起,气势汹汹地朝常焰挥刀子。 常焰一个底跃,浮空铲腿,将栾宇击退。 紧接着其他人冲上来,常焰步步后退,眉头紧皱,瞟了一眼身后的高墙,在下一个人冲上来之时,攻击对方下盘,在对方弯腰的时候,借力踩上他的脊背,猛地一跃,手攀住了墙的边缘。 眼看着人要跑,突兀的枪声响起,常焰的身子一僵,温热的鲜血染湿了肩头,五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死死攀住墙沿。他咬紧牙关,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蹬住墙面,一跃跳了出去。 “快追!” 常焰钻进车里,拿出车钥匙,鲜血从风衣袖口流出,在钥匙孔处留下猩红的红色指印。 扭转到ON,车辆立刻发出噪音,轰地一声开了出去。 接二连三的汽车发动声,在牧马人后头响起。 常焰看了一眼后视镜,掏出手机,想要打电话给周源,突然拐角处冲出来一辆车,常焰倏地打方向盘,车身飘逸,后视镜被擦身而过的车撞了个粉碎。 手机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常焰管不了那么多,迅速倒车逃亡。 大雾四起,常焰拼命往雾里头钻,后头的车紧追不松,他打头行驶,没法把大雾天气带来的安全隐患抛之脑后。 怕撞到无辜的路人,边行驶便按车笛,这种行驶方式,根本甩不开后面的人。 情况危急,他必须想出一个对策。 常焰冷静思考着,今天的状况看来是栾宇和张隆联合起来了,为何联合,不言而喻,都是为了报仇。 栾宇估计在这之前并不知道常焰身份有问题,不然直接去安坤那里汇报就行了,他八成以为自己杀他,是个人恩怨或者安坤的交代,所以不敢贸然行事,而是暗中观察,发现张隆被安坤关起来了,遂去张隆那里了解信息。 张隆必然会抓住这个机会,将发生的事告诉栾宇,并将两个人的恩怨捆绑在一起,借栾宇之手营救自己,然后扭转整个局面。 当日张隆和安小哲躲在山里头,章回故意弄出细微动静惊扰了张隆,引他露头去查勘,随后偷偷杀了安小哲,待张隆查勘过后发现虚惊一场后,回去便发现了安小哲的尸体。 张隆或许有猜测,但没猜测到安小哲死的原因和用意,所以在回到安坤那里时,安坤的反应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被关了数天,装疯卖傻,或许他终于猜透了被陷害的全过程,也或许,他只是为了陷害常焰而添油加醋,但这陷害,歪打正着是对的。 张隆的野心终于在丢了半条命之后,爆发出来了,他要夺安坤的一切,甚至杀了安坤也无妨。 现在去回想,已经没有意义了,常焰所有的计划随着安坤的死都功亏一篑,他再没有理由,也没办法,用任何身份留在长蓝了。 既然这样,要想解决当下困境,只有秦溯这一线希望了。 常焰踩下夺命的油门,冲进小路,沿着河岸飞驰。 要去境外,去找秦溯。 能做到那个位置的人,是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然而正是这种不会轻易相信,给了常焰机会。 前几天,安坤在准备回缅北的事宜,期间少不了跟秦溯通话来往,安坤把这段时间张隆所做的事,都给秦溯讲了,救走汪健成,设计逮捕林玥,杀害安小哲,一桩桩一件件,张隆的形象在秦溯眼里,足够死一万次了。 安坤准备带常焰过去的事,秦溯也知道,他对常焰的印象还不错,加之安坤的夸赞,等于给这个好印象再加了一层滤镜。 现在没了安坤这个链接,常焰去境外是多此一举,但他不能放弃。 后车追得厉害,枪声刺耳,常焰的车在所难免的失控了,早晚会被追上,不如多一条逃生的路。 常焰将油门踩到最大,在雾气的掩盖下,跳入了河里。 他憋住一口气,将自己沉入河底。 车子在距离自己十余米的地方,也掉入了河里,栾宇带着人盯着车,在车附近的水面上不停射击。 第65章 电话号码 缉/毒大队,一间被隔离出来的办公室里头,云顶峰和章回面对面站着。 沉默…… 董嘉南门都没敲,风尘仆仆进来了。 章回:“怎么样?” 董嘉南摇头:“没消息,两边都没消息,我们该怎么办啊,要不要行动?” 章回看向云顶峰,云顶峰眸光深邃,吐了口气,刚想说话,章回的电话响了。 “境外的号码?” 云顶峰眼睛如鹰一般敏觉:“快接。” “喂?”章回按下外放。 常焰的声音从话筒那头传来:“老回,别行动。” “怎么回事?你在哪呢,怎么是境外的号码?人还安全吗?” 一连串好几个问题,常焰嗯了一声,将事情发生的过程简单叙述了一遍,说:“现在行动,秦溯就没办法抓了,安坤虽然不在了,但张隆我有用。” 云顶峰声音沉沉道:“你有几成把握。” 常焰吊儿郎当地笑了一声:“十成,给我三天时间,如果我失败了,你们再抓张隆也不迟。” 云顶峰压根不信:“你告诉我你在哪,就算你现在撤出任务也不算失败,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剩下的交给我。” 常焰一语戳破了云顶峰的逞强:“明明有我这个捷径你不走,为什么非得绕圈子呢,再培养一个人打进秦溯的内部,要几年?那些受毒品侵害的人没办法慢慢等,他们多贩毒一天,就多一个人受害。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步,放弃太可惜了。” 云顶峰拳头捏得紧紧的:“听话!” 常焰云淡风轻地解释:“我不会有事的,我没法跟你详细解释这里头的事,但我在安坤身边呆了这么久,该怎么利用秦溯我最清楚,你相信我。” 云顶峰还想再说什么,常焰不耐烦地说:“行了,别教训我了,云边呢?” 云顶峰一怔,抬头看了章回一眼,面面相觑:“她挺好的,等你回来呢。” “我想跟她说说话。” 云顶峰:“她现在没跟我在一起。” 常焰遗憾地叹了口气:“行吧,那挂了,等我联系你。” 常焰果断把电话挂了,云顶峰的拳头不轻不重地锤在桌子上,咬了下牙:“必须尽快找到云边。” 常焰出事没几分钟,云边和云端就被张隆的人给劫走了,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董嘉南答话:“张隆和他的人都不在安坤的公馆了,之前焰哥告诉我们的,有几处张隆可以落脚的地方也都找过了,没有人行动的踪迹,想必是早就有所准备,躲起来了。” 云顶峰说:“把云边的电话号码给停了,常焰那没出息的小子,没能跟云边说上话,肯定得打电话给她,要是张隆接了,常焰就知道云边在张隆手里头了,什么事都好说,一旦牵扯到云边,他就犯浑,冲动之下不一定干出什么来。张隆劫走云边就是为了吸引常焰,不能让常焰出事。” 章回瞧他一眼,说云顶峰不担心云边和云端的安危是不可能的,但关键时刻,他不得不放下一切感情,理智地去下各种命令。 章回:“张隆应该不会杀到他们两个,毕竟是用来做人质的。” 云顶峰垂眸沉思了一会,突然抬头“带我去画室看看。” * 一间小木屋里头,一个男人被绑在床头,瑟瑟发抖地看着眼前半边肩膀都是血的男人。 常焰拖下衣服,露出精壮的上身,他将酒精洒在肩头:“呲——” 匕首剜掉肩头的肉,取出子弹,按压止血,一气呵成,被绑着的男人看得龇牙咧嘴。 常焰将衬衫在肩膀处打结,穿好衣服。 木屋棚顶用绳子吊着一颗灯泡,灯泡摇晃,昏黄的灯光将常焰的脸晃得忽明忽暗,他的额头布满了汗水。 常焰扭头看向男人:“对不住啊,我就是想借你家东西一用。” 男人摇头摆手:“没事没事,你随便用,锅里还有吃的,你要是饿了就吃。” “嗯。” 常焰翻了一下男人所说的“锅”,里头只有一块硬邦邦的馒头,他这才抽神打量了一下屋子,屋子很小,木板组成,建造得很没有安全性,说是屋子都算夸奖,顶多算个夏天能避雨的地方,还只能避个小雨,风雨大一点,木板估计就都零碎了。 能住人的就是一张土坯床,上头铺了一块破破烂烂的布,算是床单,旁边脏得不成样子的军大衣,算是被子。 看男人年纪和身材,还有刚刚和自己撕吧两下的体力,不像是丧失了生存能力的人,反观他的神态,黑眼圈极重,脸颊瘦得凹了进去,身上烟草和酒精的气息浓重。 看来是一条毒/虫。 常焰拿起那块馒头,瞥见男人双眸闪现了一抹不舍,他想了想,走到男人身边,将馒头递给他:“我不饿,你吃吧。” 男人抢过馒头,撕了一半揣进怀里,另一半三两口吃进了肚。 在边境地区,像这个男人一样的毒/虫随处可见,他们没有家庭,没有工作,有点钱就会去金夜公馆赌博,买/毒,享受一天是一天。 常焰将手伸进风衣口袋,鸡蛋被压烂了,还在水里头泡了大半天,蛋黄变成了泥,黏在口袋里头的布料上,鸡蛋清好些,能摸到一两块指甲大小的。 常焰摊开手掌,将口袋里头零碎的鸡蛋块倒在手心,他细心地将鸡蛋壳挑出去,弓起手背,仰头将掌心的鸡蛋块都倒进了嘴里。 有点腥。 想到早上云边递给她鸡蛋的样子,他无声地笑了。 几块鸡蛋填不饱肚子,他又用匕首将粘黏在口袋里头的蛋黄泥刮了下来,倒进手心里头,循环往复,最后又舔了舔手心,勉强算是吃了两个鸡蛋。 多亏了云边这两个鸡蛋,让他将失去的体力一点点找回来,他靠在土坯床边,抬头看向外头。 远方雾茫茫的,山和水都不见了,晚风潮湿又寒凉,不知道云边现在做什么。 这么晚应该睡了,他不在身边,她会不会失眠呢? 这两天她的睡眠不是很好,可能是怀孕的关系,白天嗜睡,晚上觉轻,老是踢被子。 大冬天的,再感冒了就不好了,云端没有双眼还得她照顾呢,更别提让云端照顾她了。 哎,没有自己她该怎么办呢。 这样想着,常焰突然觉得云边也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女人罢了,她需要被照顾,需要男人来依靠,即使永远一副坚强的样子,也不能真觉得她什么都无所谓。 她有所谓的,她可以云淡风轻地诉说对苦难的理解,但她的眼里有藏不住的哀伤,只有他看得出来她的情绪,他知道的。 能将“痛苦”当做朋友,必然是被痛苦深深折磨过,无可奈何之后,才得到的领悟。 常焰掻了搔脑袋,越想越呆不住,他再次拿过男人的电话,按下云边的号码。 空号。 常焰焦躁了,自己难道记错号码了?不可能啊。 血止住了,他体力也恢复一些了,他得走了,常焰踌躇片刻,用匕首将男人的绳子割了个口子:“再对不住一次,你的手机我带走了。” 男人保命要紧,使劲点头:“您拿什么都行。” 常焰:“你把绳子磨上几个小时,就能得救了,我先走了。” 常焰套上风衣遮住身上的血迹,快步离开木屋,走出几条巷子,搭上一个摩的。 路上,他不停地拨打云边的电话,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答案。 “妈的!怎么能记错号码呢,脑袋真是进水了。” 第66章 屈辱 破旧的厂房里头,云端被绑在铁柜子上,胶带捂住了嘴,额头上有一个新鲜的伤口,鲜血顺着眉骨向下流,他的手还死死握着云边的手。 栾宇走到他们面前,用枪抵住云端的心脏:“你不松开她,哥们也照样能玩。” 云端嘶吼着,喉咙发出一阵阵悲鸣。 云边用身体挡在了云端前头:“别动我哥。” 栾宇笑了笑:“那你让他松开你,我们就不动手了。” 云边回过头,盯着云端攥得发白的手,一根根手指去掰:“哥,你放手吧。” 云端摇头,身体剧烈抖动,铁柜也摇晃起来。 栾宇看得不耐烦,枪口下移,“砰”地一声打在了云端的小腿上。 云边吓得一瞬间没了听觉,心跳接近癫狂,她尖叫一声,声音凄厉又刺耳。她使劲掰开了云端的手指,颓然地跪在地上,手捂住云端的腿。 栾宇捏住她的肩膀,将人向后一带,云边倾倒在地上:“真他妈吵,隆哥要怎么弄,你说。” 张隆看着云边,笑得猥琐:“大画家,给我们画一幅画吧。” 栾宇拧眉:“就这样?” 张隆眼睛扫了周围十来几个男人一眼,众人眸中皆有失落,张隆笑说:“那你想怎样?给你们玩,当着我面,嘲讽我呢?” 张隆被安坤关起来那段时间,已经被安坤的人割了命根子,没了寻欢作乐的能力,栾宇张了张嘴,又闭上,的确是不太合适。 只是栾宇没想到张隆接下来要做的事对于这群男人来说太残忍了,果然不能人道的男人都是变态,自己碰不了,也要让别人跟他一同忍受被压抑的痛苦。 带走云边和云端的时候,张隆还让人顺走了她的绘画工具,此刻摆在空地正中央,让云边坐在椅子上。 云边双手颤抖,拿起调色板和颜料,看向张隆:“画你们吗?” 张隆摇头,动了动手指,手下搬来一个全身镜,立在云边面前。 “画你自己。” “画我?” “你们画家不是都喜欢画人体画吗,把衣服都脱了,画你自己。” 云边抿唇,耳朵被云端的吼叫声撕扯得生疼,她迎上张隆的目光,沉默两秒,平静地说:“你先帮我哥处理伤口,我就画。” 张隆乐了,心情似乎因为云边的顺从而愉悦起来:“好。” 云端的伤口被包扎好,因为他不消停,又加了几根绳子,被捆得牢牢实实的。 厂房很大,有两层楼高,里头堆满了建筑残料,十几号男人聚集在空地区域,将云边围在中心,这没有电,用发电机临时供电,只有一颗灯泡,被他们用绳子挂在了旁边的高架子上头,灯光刚好将云边罩住,不留一个死角。 空气里飘着腐臭味,尿味等复杂的味道,云边深深吸了几口恶臭的空气,看了一眼因为用力挣扎,而面色涨红的云端。 “哥,闭上眼睛吧。” 云端身子一僵,胶布黏贴的边缘渗出血迹,他流出一行怨恨的泪水,眼泪滴在血滩之上。 他看不见,但此刻睁着眼睛的人,对于云边来说,都是一种羞辱。 云边和云端都明白,他们没法拒绝,如果拒绝,或许会激怒他们,做出惨无人道的事情,他们只要能多坚持一分钟,就是在为那不可测的伤害,争取一分钟的延迟。 “哥!”云边又唤了一声。 云端绝望地垂下脑袋,将双目闭起。 云边的目光柔软又悲伤,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点点脱掉衣物。 调色,上油,笔毛落在画布的那一瞬间,云边的五感开始逐步跳脱出此刻的环境。 周遭男人的调侃声,沉重又压抑的喘息声,她渐渐听不见了。 来回晃动的人影,也在她的余光中逐渐消失。 她坐在光明里,专注地盯着画布,无视这世上的一切肮脏。 张隆看着云边平静的样子,不满意地皱了皱眉,他想要看到的不是这副样子,她应该哭泣,哀嚎,乞求。而不是现在这样,端端正正地坐着,头颅高昂,没有因为□□而感到羞耻,不遮掩,不失态。 厂房内的温度升高,张隆深吸一口气,滚烫的空气让他觉得肺部火辣辣地难受。 他抽出腰间的皮带,抬了抬手指,手下将他推到了云边跟前。 “啪”地一声,皮带抽在云边的脊背上,她的身体下意识颤抖,弓起脊背,牙关紧闭。 痛么? 很痛,但凭什么痛的是她,而不是那些罪恶的魔鬼,这不公平。 她忍住屈辱,抬起头,目光微凉,画笔不停在挥动。 她不想泄露一丝痛苦,不想让他们觉得爽快,她就是要让他们不舒服,得不到任何的快感。 枪战发生的前一秒,云边还在画画,突然一阵机枪扫射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山坳。 在场的所有人同时一惊,迅速聚集在一起。 栾宇:“是常焰来了?” 朝外张望的人回:“不是,是万斯同的人。” 张隆:“他是疯了吗?” 万斯同带着一伙人手持枪械,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但他们人数不多,组织也较为杂乱,只能依靠唯一的重型机枪。厂房里头的人躲在暗处,朝外头射击,一时间枪声四起。 冬日穿得多,云边脱下的衣物繁杂,她草草捡起一件衣服,套在身上,便慌忙跑到云端身旁,解开他的绳子。 云端脸发白,先将外套脱下披在了云边身上:“听声音人不多,突击不进来。” “就算进来也不一定是救我们的。”云边压低嗓子问:“哥,我们要怎么办?” “别怕。”云端将她半搂在怀里。 张隆发现了他们两个,对身边的人说:“把他们关起来,别让他们跑了,也别让他们死了。” “是。” 男人走到他们身边,要拽云边的胳膊,云端将云边护在身后,通红的眼睛戒备警惕。 男人没抓到云边,有些暴躁,抬起枪柄就要往云端额头砸去,云端飞快地伸出手,牢牢攥住了他的手腕。 男人被云端凶狠的气势吓到了,退后一步,而后又反应过来自己有枪,随即嚣张起来:“给我他妈的老实点,不然我一枪崩了你们。” 男人用枪顶住云端的头,蛮力去推:“走。” 连推带拽,将两个人带到了二楼,因为远离了灯光,视线变得极差,云边好几次差点被脚下的碎石块绊倒,反而是没有眼睛的云端,即使伤了一条腿,依然走得平稳,牢牢地将云边桎在臂弯里。 二楼有几间小屋,门缝里头有光,云边依稀听到里头有女人的哭泣声。 突然间,枪声大了起来,张隆的人骂骂咧咧的,似乎是对方出现了狙击手,爆了几个人头,让他们慌张了起来,反击也变得激烈。 张隆:“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有狙击手?还有那个机枪,从哪来的?” 栾宇:“万斯同人脉广,说不定认识了什么军队的人。” 张隆:“妈的,这小子真是奇了怪了,哪来的这么大仇,为了常焰?” 栾宇皱眉,连着朝窗外射击了好几枪:“管他是为了什么,干死他们。” 枪声不绝,四处都是受伤倒地的人。云端耳朵动了动,分辨着枪声带来的信息。 机关枪是个好武器,但持枪的人不太会用,突突突的声音到处都是,毫无规律,不懂得怎么去发挥武器的优势,这导致机枪像个只能吓唬人的玩意。 狙击手则不同,射击精准,一枪一个,方位也是移动着的,没有多年的训练达不到这种水准。 而且狙击手更像是以一种增援的形式存在的,在万斯同他们无法突击进来的情况下,才出现的狙击手。 以万斯同现在的武力值,冲进来依旧是困难的,张隆他们人多,又在非常适合防守的厂房里头,只要躲得好,没多久就能耗掉万斯同他们的子弹,到时候他们出去,谁输谁赢就不一定了。 “这场枪战蹊跷太多。”云端喃喃自语。 云边抬眸:“你说什么?” 云端:“我说……趴下!” 话音刚落,云端手一用力,按弯了云边的腰,云边顺势就趴了下去,身边的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云端一个抬肘,撞击在男人下巴上,他反手夺了枪,枪柄砸在男人太阳穴位置,瞬间晕了过去。 动作极快,干净利落。 云端拉起云边,声音冷静又迅速:“位置。” 云边:“二楼走廊,前面有几个房间,后面尽头有个安全出口,应该是楼梯。” 云端拽着云边,要回头往安全出口方向跑,二楼很黑,此刻张隆的人都大多都去了一楼,他们在黑暗的掩盖下,逃出去并不难。 然而云边没有动。 云端:“怎么了?” “陈香好像在屋子里头。” “你想救她?” 云边没有犹豫,嗯了一声。 云端垂眸静半秒,淡声道:“好。” 他搂着云边蹲下,尽量让身体藏在黑暗里头,两个人悄悄地靠近那间漏光的屋子。 有烟草气味从里头飘出来,云端想也没想,抬手轻轻扣响了门。 房门打开,灯光倾斜而出,云边眯了眯眼睛,一双男人的腿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腿的空隙里,她看见被捆绑在角落的陈香,脑门都是血,脸颊肿得老高,身上的衣服也被撕破了。 不过几秒钟,站在云边面前的男人便倒了下去,期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云边站起身,飞快跑进去,将陈香手脚上头的绳子解开,搂着她:“快跟我们走。” 刚要离开,他们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是四五个人。 云端的第一个念头是带她们赶紧从屋里出去,但被云边拽住了,云端看不见,但云边看得清状况,二楼就这么一个屋子有光,此刻门还是开着的状态,他们出去,等于将身体完全暴露在灯光里头,势必会被发现。 屋子是封闭的,小到没有任何地方躲藏,但此刻没有其他选择。 门关上的那一刻,云端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端起枪,脊背笔直地面对着门板。 云边和陈香后背紧紧贴着墙壁,竖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门口处停住了,陈香紧张地握着云边的手,云端闭上双目,屏住呼吸。 如果只有云端一个人,靠他的本事是可以逃出去的,就像张隆的人持枪进入画室时一样,因为有云边在,他有顾虑。 云端腿部的鲜血不停往下流淌,在鞋子边形成了一小滩血迹,云边看见,他的小腿在细微的颤抖。 她来不及后悔刚刚要营救陈香的决定,一切都是下意识的反应,并没有想到是否要用亲人的命去换。 而且,云端也没有否定她,如果是常焰,也会和云端一样的选择,他们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会去选择救助他人。自己的安危,往往是最后才去考虑的。 等待命运宣告结果的过程,是最漫长的。 房门的锁是坏的,进来之前他们注意过了,外头的地上放着一条铁链,是用来给破损的房门上锁的。 不知是风还是有人推门,门板动了一下,云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笔直地盯着云端的脊背。 只听见“砰!”地一声。 陈香吓得缩在了云边怀里,过了两秒,又将头抬起,看见房门依旧是关着的状态,目光带着疑惑和恐惧。 门外传来人声:“快点,子弹不够用了。” 接着是有东西在地上被拖动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木箱子。 “搭把手,抬下去。” “快快快。” 脚步声,碰撞声,像立体环绕一般,在他们的耳边响起,过了一会儿,声音逐渐远去。 原来他们上楼是到隔壁屋子,搬枪支和弹药。 云端缓缓呼出一口气:“他们走了。” 他们又稍稍等待了十几秒钟,确定二楼没有人声之后,从屋子里出去了。 …… 打开安全门的时候,云边终于感到一丝惊喜,没有人守着,枪声也集中在厂房门前,几人飞快跑下台阶。 云端在走下最后一节台阶时,膝盖忽然软了下去,摔倒在地。 “哥,你不能再这样跑了。”云边将他扶起,陈香也帮忙,调整了几个姿势后,两个女人找到了最适合的方式,一人架着他一条胳膊,尽量将他的重力分摊出去,让他受伤的腿减少损耗。 云端听了听周围的动静,说:“往林子里跑。” 云边咬咬牙:“嗯。” 三人穿过草丛,进入树林,突然,离他们很近的位置传来一声枪响,子弹射击在云边身边的树枝上,断裂的树枝刮伤了云边的脸,她吓得吸了口气,紧接着一股重力,将她按趴在地上。 陈香的惊呼声从身侧响起,云端:“别出声。” 云边扭头向后望了一眼,有人发现他们了,但似乎不太确定,试探着朝他们的方向走。 走了两步,突然身子一顿,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哥,他被打死了。” 云端的声音很平静:“看来狙击手是救我们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8-20 15:33:32~2022-09-04 11:3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嗯嗯尔 3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脱险 营救云边和云端是极其难的事,张隆把两个人当人质,所以用常焰的身份和警方的身份去营救都不合适,为了不让张隆警觉,云顶峰便设计这一出内讧的戏。 万斯同是常焰的人,本身对安坤是常焰害死的这件事就存疑,云顶峰暗中抓了张隆的一个不太起眼的手下,威逼利诱,让这人带着一批特种兵假冒的张隆的人,一起去了万斯同的地盘,制造出张隆想要吞并安坤所有产业,并要除掉万斯同的假象。 万斯同的手下被“张隆的人”打伤了几个之后,他意识到了所处的境遇非常危险,于是起了和张隆硬碰硬的想法。 受伤的弟兄们也是怒火中烧,众人都有怨气,冲动之下,便拿着所有的家伙来找张隆了。 如果仅仅只是冲动,这场大战不见得能打起来,云顶峰便又令人去投靠万斯同,这些人的真实身份,是常焰手底下的各个线人,明面上的身份,也都不太干净,机关枪便是投靠的人带去的,是云顶峰从部队紧急调来的,为的就是,给他们足够的勇气。 情绪都处于高涨的万斯同等人,无暇去细想这里头的猫腻,一脑子都是热血,于是,这场仗便理所应当地打起来了。 但草寇到底不是军人,武力和智谋都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攻了半天,也没能攻破张隆的防守。 不得已,云顶峰便出动了狙击手帮帮他们。 张隆专注内讧斗争中,是云端和云边最好的逃跑机会。云顶峰的目的很单一,就是救出两人即可,不动张隆不动万斯同,让他们顺应形势,自相残杀,张隆的人比万斯同多,又占防守的优势,会是这场战争的胜者,这样,也不会影响接下来常焰的计划。 十分钟后。 章回将云边和云端两人带上车,董嘉南坐在驾驶座,云顶峰坐在副驾驶,章回点点头,微笑着转身,脚步愉悦地上了下一辆车,跟着警员一起押送陈香。 多亏了有云顶峰,无上限的军力支持,以及少了束手束脚规矩的阴谋,让他这场仗打得通体舒畅,章回坐上了车,嘴角还带着笑意,不禁想起了之前云边提供的计谋,逮捕林玥让常焰去灭口,暗杀安小哲陷害张隆。 他笑着摇摇头,觉得云边和云顶峰是很相似的,骨子里头都有点蛮横,但又不缺玩弄心计的智谋,能用刀和枪去解决的,绝不会选择隐忍,杀伐果断,极其让人痛快。 可能这就是大将之风家庭培养出来的人吧。 几辆车悠然地在山路中穿行,董嘉南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大风吹着树林里的树木猛烈摇摆,硝烟,火光,一点点被树木遮盖,拐个弯儿,便看不见了。 他的视线又落到里镜子里头的云边身上,风吹起云边额头的碎发,露出逛街饱满的额头,白皙的皮肤上一道清晰的血迹,显得有些凄楚动人。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看见云边的脖颈,长T,而后是裸露在外的腿,皮肤上遍布了深浅不一的血痕,让人看得脚底板发凉。 云边的双眸平静又淡漠,呆呆地望着虚空。 董嘉南收回视线,将车窗关上,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脱下身上的外套,递向后座,唤了一声:“云边姐,天冷。” “谢谢。”云边接过,将外套盖在腿上。 云顶峰从兜里拿出一捧菩提子的珠子,在手套箱里找了个塑料袋,将珠子倒进去,回头递给 云端:“要不是这些珠子留下的记号,我们都找不到你们被带到哪去了。” 云端安静地接过,两兄妹都显得有些沉默,这种沉默让人心悸,云顶峰便找话题:“没想到你们能自己逃出来,还顺手救了一个人,那女人是什么人?” 云端答:“安坤的女人。” “陈……”云顶峰想了想,说:“陈香是吧?被打得都看不出长什么样了,这个张隆比安坤还要狠啊。” 云端摇头:“我不太清楚,常焰比较清楚,你问他吧。” 空气一瞬间凝固了,不是不想提,也不是不敢提,而是谁也不想看见云边的反应。 常焰安危无人所知,他人完全脱离了云顶峰所能监控的范围,或许上一秒他死了,但云顶峰不会知道,也或许他活得好好的,任务在顺利进行,云顶峰也无从得知,他只能把手机揣在胸膛,音量调到最大,等待他的电话。 这种情况,要如何对云边说呢,就像医生面对不确定生死的病人,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也不忍面对病人家属期待的目光。 这样的事,这几年经常会遇到,云顶峰和章回他们虽然一直站在常焰身后,但许多时候都是无力的,因为他们无法像常焰一样身临其境,也不能在这种时候主动去联系常焰,只能等待。 沉默在车里头蔓延,“沉默”一言不发,却依然能告诉人许多事情。 云边的双眸始终望向车窗外,风清月明般安静着,树木从车窗外头迅速略过,形成大片的阴影,她恍惚看见了常焰,他笑得没心没肺,眼睛却清透明亮,说:“我命怎么这么好呢。” 云边无声地苦涩地一笑,眨了眨眼睛,睫毛上掉下一滴泪,落在她的嘴角。 命好个屁啊。 董嘉南透过镜子看见那颗晶莹的泪水,心里头不是滋味,但安慰的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犹记得当初常焰说过一句话。“女人想要的是永恒的爱,而不是虚无缥缈的荣耀。” 他看见云边如今的模样,终于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爱的人不在身边,纵使他是英雄又有何用,他的功勋,荣誉,是用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疤换来的,伤得最深的,便是心爱他的人。 云顶峰垂眸不语,董嘉南注意到,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怕惊扰到云边的平静,吐气时,声音放得很低。 车从山中开出,行上大路,灯火将车里头的面容照亮,云边突然说:“二叔,我跟常焰结婚了。” 云顶峰一怔:“结婚了?” 云边的语气很淡,像是在说家常:“还没扯证呢,他说得等任务结束,恢复原本的身份后才能扯证。” 云顶峰勉强露出一个笑脸,不尴不尬地说:“是嘛。” 云边点点头:“不然你帮个忙,现在给我们办个结婚证吧。” 云顶峰笑容彻底挂不住了,沉着一张脸,不知如何回答。 云边淡淡地笑,笑容无力又干枯:“暂时恢复不了严火的身份,就用常焰的身份结婚吧,反正都是他嘛,有什么关系呢。” 云顶峰缓缓握住拳头,裤子被他的掌心攥住,形成一条条褶皱:“云边,等常焰回来再办吧,你一个人也没办法□□啊,他任务就快结束了,你再等两天。” 云边:“我等不及了啊,等不了两天,一天也等不了,他的户口本上早就写我名字了,他也等不及了。” 云顶峰咬住一口气:“万一……” 云边打断他:“没有万一,他会回来的。” 云顶峰点点头:“行吧。” 车驶到了目的地,陈香双手被铐住,被两名警员带下车,她抬头,目光落在前头。 刚刚下车的云边也把视线投向了她,四目相对,陈香一下子就哭了。 云边朝她走来,轻轻抹了一下她脸颊的泪水,陈香这才注意到,云边不是被铐着的,她的手很自由,人也是自由的,想走向她就走过来了,身边的警察也没跟着。 陈香云里雾里的,试探地问:“你不会就是安坤说的内鬼吧?” 云边想了想,摇头:“我只是常焰的女朋友而已。” 陈香懵了几秒,突然又哭了起来,哭声比刚刚还大,似乎突然间想明白了很多事,云边不知道她的泪水,是悔还是恨。 陈香的举止回答了云边的疑惑,她膝盖一弯,“砰”地一声,结结实实跪在云边面前。 “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把张隆带到公馆,常焰也不会出事,我们都不会出事,我当时不知道会发生这么多事。” 云边蹲下身,扶住她的肩膀,一时不知怎么去安慰。 陈香:“常焰以前劝过我,让我别跟安坤在一起,可我没听,原来他是为了我好。” 云边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她不好去评价陈香走过的错路,只觉得惋惜。 陈香弓起腰,额头磕在石砖地上,响得吓人:“是你救了我,谢谢。” 云边赶忙扶起她,见到她红红的额头,微微皱眉:“别这样。” 陈香涕泪横流,一把搂住了云边:“云边,我是不是会死啊。” 突然间的拥抱让云边有些承受不住,又不忍心推开,她不知道如何处理陈香的感情,是感谢,还是友情,或者是某种刺激让陈香无助而想竭力攥住一丝温情,她分辨不出。 云边:“我也不知道,要看你的表现吧,你好好表现,该交待的都交待,听警察的。” 陈香点头:“我知道错了,我会好好改正错误的。” “那就好。” 不方便让她们多说,警察匆匆将陈香带走了,云边怅然看着陈香的落魄的背影,心中百感交织。 董嘉南走到她身边,说:“云边姐,你不用难受,我看过许多罪犯都是这样,被抓了又磕头又下跪的,都是为了从轻处理,其实心里头,对法律没有敬畏感,也不是真心觉得自己错了。” 云边微微叹气:“她如果服刑的话,是在长蓝吗?” “嗯。” 云边看了一眼身后的街道,路旁的建筑,高高的天空,苦涩地扯了扯嘴角:“这个地方,真是让我喜欢不起来。” 第68章 照片 常焰到秦溯那里之后,把所有事情告诉了秦溯,秦溯起初不敢置信,按照安坤之前怀疑的,张隆是警方的人,但听完常焰详细叙述了张隆杀害安坤又想夺产业的行为后,张隆是警方的人,反而这个说法立不住脚了。 人都会习惯于自己当下所处环境的思考方式,秦溯自然而然地认为,张隆和缅北的毒枭一样,黑白配合,不过是垄断毒品销售渠道的方式,把安坤除了,张隆位置坐稳,回头赚到的钱,分给军方一些。 惯用的伎俩,没有想到安坤上了套。 安坤的产业和秦溯牵连甚密,就算安坤要回缅北,东国的市场也没有打算扔下,他想扔,秦溯也不会同意,谁会有钱不赚呢。 但这个钱,不能赚得窝火,张隆杀了安坤,还想进秦溯的货,那真是把秦溯当工具了。 想当年安坤跟秦溯父亲在一起拼搏的时候,就是靠着出生入死的情谊,互帮互助才将秦溯父亲推到今天的位置的,平时没有外敌的时候,他们怎么计较利益那是狼群内部的事,有了外敌,就必须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秦溯若是不帮安坤报这个仇,地底下的老爸有意见不说,他还怎么管理手底下的人。 不能让大家说他是个不讲情谊的老大。 秦溯怒火中烧,当下心生一计,假装不知道安坤已逝,用之前约定好的丧尸药生意为理由, 去东国一趟,张隆不会不露面,吞了安坤的产业为的就是赚钱,怎么可能失去秦溯这个货源。到时秦溯设下埋伏,报仇雪恨,随后也能顺理成章地将安坤所有的生意收到自己口袋里,每年的收益不会减,还省了安坤中间赚的差价,加之报仇树立威望,一举两得,没有不去的道理。 他照往常的联络方式给安坤去了电话,果不其然,是张隆接的,谎称安坤近来身体不适,便让张隆暂时负责交易的事宜。 秦溯给常焰找了医生处理肩头的枪伤,他得好好安置常焰,他是安坤手里头非常得力之人,秦溯早就想要他很久了。 简单处理了常焰的伤,秦溯便将善战的手下召集起来,一起筹划着接下来的事宜。 确定了入境的安排后,常焰找了个机会联系云顶峰。 听到常焰没事,云顶峰总算松了一口气,常焰这个家伙,总是让人殚精竭虑,却又总能化险为夷。 当初选择他去做卧底,毫无疑问,是一个“优+”的决定。 常焰:“我早就说过了,只有我清楚安坤这些人的想法,让你不用担心,你还不信,你看,事件不是朝着我的计划走了吗。” 云顶峰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瞎猫撞上死耗子。” 常焰反驳:“怎么说话呢,我的智谋每次都成功,难道是因为身边全是死耗子?” 云顶峰哑然,常焰的能力是得到过验证的,只是他个性里头的冒险因子太多了,他怎么可能不担心,可也恰恰是他敢于冒险,才能在每一个死局里头寻找到生机。 缅北的山,静得让人心悸,常焰站在一个小山坡上,望着北方,浓重的黑夜,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觉得,夜的尽头是云边,她就在画室的天台上,等待他的归来。 常焰这两天心里始终七上八下的,忍不住开了口:“云边电话怎么打不通,她是不是出事了?” 云顶峰:“没有啊,她在呢,让她跟你说两句。” 常焰心中一喜:“云边?” 云边接过电话,小跑到户外:“常焰,常焰。” “我在呢,你跑什么?” 云边靠在墙根底下,手捂着胸口,呼吸微喘:“想跟你说话。” 常焰忍不住笑了,觉得她的行为有点傻,像小孩子说悄悄话怕被别人听见似的:“想说什么?” 云边支吾两秒:“嗯……也没什么具体的事,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云边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声音很温柔。 “你电话号码多少啊?”常焰突然问。 云边报了一遍。 常焰皱眉:“我打的对啊,怎么说是空号。” 静了几秒。 “我前两天电话丢了,卡办停了。” “这样啊,吓的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常焰放松下来,闲话道:“这两天都干嘛了?” 云边想了想说:“昨天跟哥去了趟商场。” “干嘛去了?” “买点育儿的书。” “过几天该产检了吧?” 云边算了算时间,点点头:“我最近吃得睡得都挺好的,宝宝应该也会很健康的。” 常焰笑了笑:“那就好,每天别老是画画,注意休息。” 云边嗯了一声,轻言细语地说:“没剩几幅画了,再有几天就能完成了。” 常焰诧异:“几天,你当自己是机器人啊,昼夜不休也画不完啊,我刚说完你就不听话是吧。” 董嘉南从屋里出来,把外套递给云边,云边跑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件薄衬衫,她也没感觉到冷,随手将外套接过,干拿着,不穿,注意力都在通话上头。 云边:“画完我就不画了,好好养胎。” 常焰不听以后,还跟她辛苦作画的事计较:“订单取消了,你还画个什么劲。” 云边反驳:“你说取消就取消啊,我又没答应。” 常焰无奈:“较真!” 云边嘻嘻地笑着,目光柔软。 董嘉南瞧了一眼云边的腹部,没想到她现在有孕在身,靠近两步将她手里的外套又拿到手里,摊开,披在她的肩头。 云边没抬眼,头发被外套压住了,她伸手缕了缕:“你可以跟我聊这么久吗?” 常焰沉着嗓子笑了笑,笑声带着很大的杂音,也在风里:“怎么,不爱跟我聊了?闲我唠叨了?” 云边慌忙摇头:“不是,我是担心……” “我有分寸。”常焰的声音让她心里头觉得安定。 云边温温地哦了一声。 时光不易,谁也不舍得浪费。 常焰突然说:“让我看看你。” “啊?怎么看?”云边头一抬。 “拍个照片。” 云边脚动了动,朝着门口的方向,愣了一秒,又转身,背对着门口,拔腿就跑了起来。 董嘉南愣了一下,随后跟上她的步伐。 云边:“可是我怎么发给你啊?” “发个微博,我能看到。” “行。” “让我看看,这两天你长肉没有。” 风迎面吹来,披在肩头的外套掉在地上,她稳着呼吸说:“两天能长什么肉啊?” “肚子啊,有没有变大。” “没有,要过两个月才会大呢。” 常焰从鼻子里乐出声:“就想看看你了。” 云边的头发被吹得不成形状,脚下步子飞快,微微喘息:“行。” 常焰动了动眉头,耳朵贴紧话筒:“你又跑什么呢?” 云边跑到十字路口,脚下一跺,抄近路跑进了小巷。“找一个光线好点的地方,拍照给你。” 常焰有点哭笑不得:“别着急啊,什么时候拍都行,你现在不能剧烈运动。” “马上就好了,你就等一小下。” 警队离画室不是很远,抄近路会横穿娱乐街,晚上本该是娱乐街最热闹的时候,但因为“乐岛”的落败,周边一下子冷清了不少,完全没了往日的繁华和热闹。 乐岛周围的几个烧烤店,也关了门,要么贴上出租,要么直接闭店。 一间烧烤店的老板正好在拉卷帘门,表情幽怨,跟身边的朋友说:“乐岛的人,突然间死了好多个,老板听说也死了,不知道都是一些什么人,太晦气了,这店没法开了。” 云边从乐岛门口跑过,回头瞧了一眼,乐岛的大门紧闭着,整个建筑不见一点灯光,突兀,又让人觉得惊悚。 云边没多看,闷着头往前跑,像在跟速度无声地较劲。 常焰:“你要跑到哪里去啊?” 云边没有马上回答,过了几秒钟,常焰听见“哗啦”一声,似乎有玻璃被砸碎了。 “好啦。”云边忘记带锁了,就将玻璃给砸了。 常焰抬皱着眉:“你干嘛呢?” 云边在画室里头找到接近肤色的颜料,快速调色:“准备拍照啊,换件衣服。” “又不是相亲呢,还换个衣服,你什么样我没见过?” 云边没回答,常焰问:“你要换什么衣服?裙子?” 云边脸上的伤痕被颜料遮住了,她愣了愣,弯腰挽起裤腿,遮腿上的伤痕:“你想看我穿裙子,那我换给你看。” 常焰“啊”一声,他是想看,但觉得云边为了拍个照片过于折腾了,于是说:“不用,你怎么拍都行,我就是想你了,不方便也没关系,说说话就行,况且过两天我就回去了。” 云边顿住,心头一跳:“过两天就回来了?” 常焰望向高高的天空,眉头的皱纹逐渐松开:“嗯,事快办完了,办完了就去找你。” “事”是什么事,云边自然明白,但不好在电话里多问,她又期待又不安,唤了他一声: “常焰!” “嗯?” “万事小心。” 常焰默了默,笑一下,语气沉稳:“嗯,接下来两天比较忙,不方便总联系你,但我保证会洁身自好,绝不跟其他女人说话。” 云边:“……” 常焰自顾自说:“没有我的督促你也要按时吃饭睡觉知不知道,回头别让我看见你瘦了。” 云边嘴角抿出笑纹:“知道啦,回头也别让我看见你受伤哦。” 起风了,风吹散香烟的灰,也吹散了沉积在常焰心底,那段孤独时光所有的崩溃与发疯。 幸福在眼前等着的感觉,很奇妙,仿佛曾经遭受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很想念云边,比任何时候都想。 常焰的眼底泛着涟漪:“好,那我们回头见。” 俩人挂了电话,云边调整相机角度,给自己拍照。 董嘉南在楼梯上,将电话内容听得差不一二,他默默下楼,将门口的玻璃碎渣扫干净。 * 常焰叼着烟,坐在山坡上头,狂啸的风吹得他头发横向一边,衬衫也鼓鼓的。 他握着那天抢的手机,不是智能机,他费了半天才上去浏览器,输入云边的微博号搜索。 网速非常慢,一条线走了半天,才三分之一。 有两根草吹到了他领口,他下意识用闲着的手去抓,胳膊一抬,肩膀的疼痛马上袭来,他龇了下牙,换另一只手去抓草。 烟抽了一只,进度条终于走完了。 云边的微博主页,文字在屏幕里头看起来很小,头像和带图的标志都还没刷新出来。 常焰点开那张纯灰色的未刷新完的照片,屏幕变成了灰色。 他又点燃一支烟。 身后是墨黑的山,头顶银河横空,瞳孔里映着手机亮亮的缩略图。 突然间,瞳孔里的缩略图色泽变换,他的睫毛颤了颤。 云边倚在窗子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笑眼盈盈。 夜色里,常焰的眼睛弯成了一道温柔的弧。 第69章 抓捕 长蓝的冬天就快过去了,然而北方城市的冬天正处于冰天雪地之时,一股冷气团在地球转力的推动下,带着寒冷,从沈城大举南下长蓝,把刚抽芽的树枝又逼得缩头缩脚。 刚入境,常焰坐进车后座,带着口罩,身旁是秦溯。 秦溯手肘搭在车窗上,指间夹着一根香烟:“我的人不会走漏风声的,张隆那小子不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不然他也不敢赴约。” 常焰嗯了一声,观察了一下四周。 乌黑的天空看不出天气,但肆虐的冷风,和月亮上头薄薄的黑雾,能感觉到,似乎要下雨。 他突然想起那次跟云边一起吃饭,看见下了雨,他说那是雪,云边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将手里头的水珠翻来覆去地看,怎么也找不出一点雪的模样。 真正意义上的雪,长蓝百年难得一遇,所以当地人觉得,冬天带着冰意的雨,就是雪。 他淡嗤一声。 秦溯:“看你有点疲惫呢,困了?” 常焰摇头:“没有,干咱们这行都是夜间动物,早习惯了。” “那你怎么不说话,平时挺爱说话的人,突然沉默了我会觉得你不正常。”秦溯随口说。 常焰上身向后靠,悠悠晃了晃头:“刚想到我老婆了。” 秦溯叼着烟,眼睛斜过去,乐了:“讨着老婆了啊,漂亮吗?” 常焰点头:“漂亮。” 秦溯又乐了:“那这次办完事就把你老婆一起接到缅北去吧,你俩跟着我干。” 常焰叹了声略带感慨的气息:“从没想过坤哥会突然走了,一下子心里头就没了着落,秦公子愿意收留我,我肯定是乐意的。” 秦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啊,我挺喜欢你的,以后跟着我好好干,不会亏待你的。” 常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好。” * 长蓝这座小镇,别的不多,山沟沟极多。 秦溯他们先到了约定地点,除了他们这辆车之外,还有两辆货车紧随其后到达。 秦溯和常焰下车,表情冷峻。 秦溯对货车司机扬了扬手,说:“清点一下枪支弹药。” 常焰点着一根烟,缓步走着,人影经过货车,常焰的手上多了一把枪。 他叼着烟,给枪上子弹,“咔咔咔”几声,子弹上膛,常焰目光扫了一通四周,黑眸凌厉,像一头凶狠又警觉的狼。 常焰走到一处山坡上,跳进低沟里,把自己隐藏在了无边的夜色中,调整角度,看瞄准镜,视野开阔一览无余。 货车撤离,人群四散掩蔽,只剩秦溯和几个手下站在风里。 风声很大,树叶和树叶相撞,形成一种奇怪的噪音,刮得头皮发麻,常焰脖颈一凉,微微抬头, 夜色太浓了,看不见雪雨。 数十分钟后,张隆来了,他没坐轮椅,搞了一根上好的木雕成了拐杖,穿着高裁定的西装,手腕上带了只金表,活脱脱把自己打造成了老大的样子。 “秦公子。”张隆谄媚地打着招呼。 秦溯淡嗤一声,目光上下将他扫了一遍:“可以啊你,现在打扮得人模狗样的,你干爸呢,身子骨还没好呢?” 张隆略带悲伤地点头:“是啊,干爸年纪大了,毛病多,这次突发急病话都说不利索了,没有那么快好。” 秦溯干笑两声:“我看好不了了吧,生意都交给你了,这不明摆着在安排后事呢嘛。” 张隆愣了一下,圆滑地说:“好或不好,都不会影响秦公子您的生意的,我自小跟着干爸,生意上的事早就驾轻就熟了,以后秦公子跟我合作,赚得钱只会比以前多,不会比以前少的。” 秦溯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验货吧,要不是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太多,这批货早就给你们送过来了,你赶紧验,赶紧销,看看市场怎么样,卖得好的话回头再给你送。” 张隆卑微地点点头,看了眼秦溯手下提来的箱子,眼睛里头放着光,像看金子似的。 好几个毒虫围在一袋粉之间,蹲在地上弓着腰,有种动物在进食的感觉。 秦溯瞟了一眼张隆带来的人,二十好几个,他觉得好笑,讽刺道:“带这么多人,怕我吃了你啊。” 张隆嘿嘿笑两声,赔笑脸:“怎么会,跟秦公子合作,我要是这样想,那不是小人之心了吗,带的人多是怕碰见公安,这的公安管得紧,麻烦得很。” 秦溯淡淡地哼了一声:“胆子倒是小得很,与其怕这个怕那个,不如自己养支军队。” “秦公子你不了解东国,在这可养不了兵,枪支都不好搞。” 此时货已验完,张隆朝身后的人点点头,几人将货提到了车里,另一伙人拿着钱准备付尾款。 手底下的人上前接钱,秦溯退后几步,眼神微凉,掏出一根烟,摸了摸口袋,眉毛微挑,随后向车的方向走去,看似是去拿打火机。 他打开车门,手伸到架势位置。 就在此时,一颗子弹划破夜空。 常焰的枪一抖,贴在扳机上的手指瞬间失去了知觉,他飞快蹲下身子,食指的拇指关节,骨头和皮肉都断了,只剩半块皮牵连着,将掉未掉。 枪声惊扰了所有人,紧接着一串枪声接踵响起。 常焰失去了射击时机,再抬头时,张隆已经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山坳底下乱作一团,枪声来来往往。 枪声即是行动信号,两波人马都会因为枪响而瞬间反应,一波是秦溯的人,意在为安坤报仇雪恨,一波是章回的人,意在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但这信号,本该是常焰给的,子弹,也该是冲着张隆脑袋去的。 可他只晚了一秒,被不知名的人截了个胡。 常焰趴在山坡上,也只看了一秒,数发子弹便打在土坑边缘,泥土四溅。 常焰缩回身子,扳机被打掉了,还有他的手指,指节摇摇晃晃,常焰眼里带着狠意,将碍事的指节咬在嘴里,牙关用力,血腥充斥了常焰的口腔,他吐掉自己的指头,扔掉无用的枪,摸上 后腰,拿着匕首,潜入了树林里头。 张隆身边能有近乎和他能力不相上下的人,常焰不可能不知道,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启用了安坤的护卫。 安坤暗中养了几个人,是当初在缅北的时候从军队里头高价挖来的,专门为他效力,用来帮他夺市场的。 但在东国做生意不像在缅北,有枪支是很危险的,非常容易被警方察觉,所以刀兵相见的时候没那么多,也干不起来,这几个人便一直干养着。 越是武力值非凡的手下,越不能聪明,他们没什么脑子,只知道钱和杀人,好支配也听话,但正因如此,张隆便很容易便启用了。 张隆从小跟着安坤,知道这几个人的由来,联系不难,钱也给的比安坤多,他们自然愿意为张隆效力。 只不过张隆只联系到了两个人,一个贴身保护自己,一个就是刚刚跟张隆一起到的时候,悄悄溜进林子里查勘情况,无意中发现常焰的那一个。 常焰在树林里穿梭,子弹在他身后追,他七拐八拐,方向反而是冲着子弹射击的方向去的。 关键时刻各凭本事,知道对方什么来头比不知道要安全,常焰利用空间优势,判断对方的射击方向,分析子弹的落点,敏捷避开,在对方射击间歇时冲刺,射击时谨慎。 眼看着常焰越来越近,佣兵没把握射杀,作势要逃,这让常焰有了更大的发挥空间,猛力追击。 他的手紧紧握着匕首,断掉的指节处不停渗出鲜血,染红了银色的匕首,但他无暇顾及。 他吸住一口气,憋上三秒,爆发式地冲刺,踩上斜坡,跳跃,直接坐在了目标人物身上。 * 夜沉如水,连绵的远山边荡着一层厚厚的云,像要将山压趴下。 云边站在天台,身体紧绷,双手攥在一起,风吹得她耳朵疼。 云端打开天台的门,云边听见动静猛地回头,双目灼灼盯着他:“来电话了吗?” 云端摇头,一圈一拐走过去,将手里端着的热水递给她:“董嘉南和二叔也都没接电话,他们出任务的时候不带手机。” 云边接过杯子,手发着抖,杯里的水荡着层层涟漪。 “出任务怎么这么久?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啊?” “不会的,别担心。” 云边稳着自己的心跳,不停告诉自己会没事的,然而,她的心跳还是快得厉害,干扰了全部的身体器官,如果再接不到常焰的电话,她觉得自己会被冷风撕成两半。 云边:“上次他打电话给我,有件事我忘记说了。” “什么事?” “扯了证的事。” 云端静下来,感觉到云边的语气飘忽,神思不定,说:“怎么,扯都扯了,还怕他不同意啊。” “不是。”云边摇头,紧皱着眉心。“我怕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我的老公了,不能再跑了。” 第70章 雪 常焰从山坳中出来,裤子破了一个口,膝盖少了块肉,血肉模糊,凹口处,有一小节白色的骨头暴露在外。 他飞快挑了辆车钻进去,交易的车辆都是不熄火的,钥匙就挂在上头,他发动汽车。 浓重的夜已被刺眼的警灯驱散,天空红一阵蓝一阵,张隆在佣兵的掩护下逃了,常焰驱车去追,留下的人还在搏斗。 秦溯的人在和警方交战中,一个都没逃出来。 临到终了他都不知道,自己中了常焰的圈套,秦溯被按在地上,双手烤住,他的眼睛血红,盯着张隆逃跑的方向,愤恨地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吼。 早知如此,他绝不会踏入东国的土地。 清缴了人和货之后,警车分成两队,一队押送罪犯,一队去追张隆。 张隆带着货往河岸逃去,他有一艘货船,货船是当时因为仓库被偷袭,而后安坤安排的新储存点,货在后来都已经被销干净了,所以货船里没有毒品,不过船还在。 一切发生的太快,张隆下意识往货船逃,他手里有新的丧尸药,只要能活着,就不愁没钱花。 张隆拼了命地逃,常焰不要命的追,气都不给他机会喘匀,跳下车,佣兵将半残废的张隆半拉半抱地扔上了船,回头射了几颗子弹。 张隆:“快开船!” 船缓缓驶离河岸,常焰奋不顾身地一跃,抓住了桅杆。 * 章回赶到了河岸边,黑乎乎的河面上,只有那一艘货船亮着灯。 “找船,快。” 因为不是出入境口岸,并没有其余船只停泊,章回一边打电话一边扩大范围寻找船只征用。 眼看着货船越开越远,他急得跳脚。 警笛声由远及近,几辆车倏地刹在河岸边,云顶峰从车上下来,脚步沉稳,目光如炬:“已经要支援了,船只马上到位,常焰呢?” 章回皱着眉,面漏担忧:“跟着上船了。” 张隆的货船不大,视野的盲区便少,悄悄包围,无疑会被发现,而警方的人要想上船,没有船只是做不到的。 * “砰!”“砰!”“砰!”“砰!” 黑漆漆的货舱里,张隆毫无方向的乱开枪,常焰身子一晃,单膝跪在了地上,温热的液体从他的腹部流出,浸湿了裤子。 张隆:“去你妈的常焰,你真是个疯子,都这样了还要追我。” 常焰不语,悄悄移动了位置,张隆又是一枪,打在刚刚常焰跪着的位置。 死了吗?他不知道。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突然感觉头顶一阵风,直直向他压下,张隆躲闪不及,肩头一凉,锋利的匕首插入了他的肩胛骨。 他咬着牙,举起枪,常焰出手利落,大掌横砍在他的手腕,枪飞了出去。 突然,有一束束刺眼的灯光从窗□□进来,密集的货箱遮住了一部分光,但不阻碍,余光将常焰的身形清晰映入张隆的眼中。 常焰的肩膀,腰腹,膝盖,不同部位渗出的鲜血将他浑身都染红了,他的眼睛狠狠瞪着,像一头可怖的狼。 常焰抽出匕首,流水一般的动作,再次向他挥去。 突然船猛烈地晃动,搁放在高处的货箱掉落,砸在了常焰的后脑上,张隆借机躲开他的匕首,一拳攻在他中了枪的腹部,将人打翻在地,货箱落在常焰的身上,压住了他的下肢。 佣兵的高喊声传过来:“隆哥,警察追上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了警笛声,四面八方。 喇叭声紧接响起:“张隆,你已经被警方包围了,放下武器,不要伤害我们的人。” 张隆趴在货箱上,用自身的重力将常焰牢牢压住,居高临下:“我早就跟干爸说了,你是卧底,他要是信我,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常焰喘着粗气,这时候还能笑出来:“说好听话一套一套的,最后还不是你杀了他。” 张隆吼道:“谁让他那么对我,我从小跟着他,把他当亲爸,他却没有一天把我当亲儿子对待,尤其是你来了之后,他任由你抢我的生意,小哲就算了,凭什么连你也能踩在我头上。” 常焰胯骨和膝盖骨被压得生疼,他咧嘴笑笑:“当然是凭本事。” “凭本事?”张隆目露寒光。“你这么有本事也没保护好你的女人啊,不还是让她被我们玩了。” “你说什么?”常焰死盯着他。 “你不知道?也是,这么耻辱的事她怎么敢告诉你。” 常焰怒吼:“你对她做了什么?” 张隆笑着,指了指货舱角落。 警方开始鸣枪了,枪声划破天际,惊动了整个小镇,熟睡的人从被窝中爬起,披上外套跑到窗边。 云边站在天台之上,看见万家灯火接踵亮起,黑影在窗边徘徊,张望,议论。 她朝前走了几步,双手紧紧攥住天台的栏杆,微微抬头,看见河岸边红□□光交错在一起。 风从身后扑来,掀飞她的长发,她咬着嘴唇,脸色发白。 货船随着河水漂浮,穿透而入的灯光忽隐忽现,常焰看见,一幅只有黑白两色的油画立在角落。 一片黑雾当中,云边脊背挺直地坐在高椅上,半透明的灯光由上至下,将她雪白的身体衬得纯净洁雅。 身姿泰然,线条柔美,她的眼神高傲,淡漠,像在俾睨众生一般,所有的屈辱和不堪都被她的双眸击溃。 纵然在腥臭腐朽的黑暗中,她依然把自己画得不可方物。 常焰的双眸像是充了血,他的牙齿咬合,额头,脖颈,青筋暴起,从腹部发出一股力,双手撑着货箱,身体在货箱之下,弯成了一个弓。 张隆慌了,看了一眼距离自己几米远的□□。 突然紧紧咬合牙关,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吼声:“啊!” 嘶吼声在河面之上回荡开来,警察,特种兵,全部举起枪支。 张隆浑身一颤,硬生生地被常焰连带着货箱推了起来,一秒,两秒。 “轰!”地一声,张隆被巨大的力气推开,脊骨砸在甲板上,常焰没给他缓神的机会,骑在他身上,拳头又狠又快地落在了他的眼角。 “啊!”“啊!”张隆眼眶凹陷,眼珠不知道飞到了哪里,他挣扎不了,只剩求饶。 “别打!别……” 常焰一拳又一拳,鼻梁骨断了,牙齿裂了,鲜血四处喷溅。 空气中充满了腥味,还有不断浓郁的汽油味。 忽然,货舱角落闪过一丝橙色的火焰,伴随着寥寥升起的黑烟。 刚刚逃脱常焰追击过程中,混乱开的几枪,无意中打中了油管,油溢出到未隔热的表面,高温引起了火苗,蔓延到货舱之中。 张隆护着头颅,含物不清地呜咽着:“放过我,货都给你,那些货值很多钱,比你干警察赚得多多了,你放过我。” 常焰已经失去了理智,视线里一片血红:“我不要货,不要钱,我要你死!” * “着火了!” 云顶峰动了动五指,做出手势,一排队员卸去身上装备,跳入水中,狙击手手指轻按,瞄准镜中的佣兵瞬间倒地。 船只飞速缩小包围圈。 然而,就在他们快要上船之际,火焰飞快冲天,轰地一声响,上方的船壳板被炸开。 “快撤退,所有人!要炸了!” 诡异的噼啪声围绕着船体响起,火舌疯狂撩动,所到之处,可燃物体顷刻间被火焰包围,窜出更大的火焰。 身边都是火,密集的货箱将常焰层层包围,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 张隆已经没了气息,常焰的拳头还在他的骨头上砸,脑浆混合着血水,淌了一地。 他的周身在疯狂渗汗,不到几秒钟便觉得炙热无比,双眸逐渐恢复理智,视野里的红光散去,看见周围一片橙色。 常焰眼锋横扫到那幅油画上,云边的眼睛,在热浪中摇晃。 常焰突然静止,一动不动了。 他好像听见了,遥远记忆里的声音。 “云端不在家。” “这是三楼。” “这话应该我问你,为什么爬到我家。” …… “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为什么要拒绝你?” …… “我的铅笔字擦不掉。” “写好了。” …… “想要什么样的画,画要装饰在哪里?” “我还没吃饭,你请我吃饭吧。” “你没有女朋友。” “我们和好吧。” …… “常焰,回头见。” 云边说过的话,一字一句缠绕在他的耳朵里,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发着颤,汩汩涌出的鲜血让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意识涣散。 他盯着云边的眼睛,下意识向她走去,一个趔趄摔倒了,扑在火焰之中,火舌在他的手腕上炙烤着,被鲜血和汗水浸湿的衣裳变得干燥,他的手掌,手背,手指,接连发出滋啦的声音。 “你这么有本事也没保护好你的女人啊,不还是让她被我们玩了。” 常焰的眼角流出一滴泪水,还没滴落,便被热度蒸发了。 他的双眸颤抖,身体已经虚脱,双手撑在地上,一点,一点,朝着那幅油画爬去。 留下一个个黑色的,带着皮肉的手掌印。 他是个英雄,一枚枚勋章,一声又一声的赞赏,可他这个“英雄”,连最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让她遭受了如此的羞辱。 常焰心脏抽痛,双眸血红。 因为怕他分心,她什么都隐忍下来不言不语,假装自己很坚强,在爱他这件事上,没有一刻退缩过。 然而他又回报了什么? 没有礼物,没有求婚,没有足够保障的未来,还一次又一次去伤害她。 她那么美好的人,凭什么要让她去承受痛苦和绝望。 常焰抬起头,拼命将发了散的意识聚拢。 他不能再让她失望了,绝对不能。 常焰咬牙,站起身,涉火奔跑,冲到了那幅画前,双臂已经没了只觉,靠着大脑命令将油画抱在怀里,踢开被火焰包裹的货箱。 木板、货箱、船壳板、横亘在面前,熊熊大火窜动在空气中,浓烈的烟冲入鼻腔。 他踢不开,就用臂膀去撞,身体发出一声又一声闷响。 * 船只后撤,水上救援抵达,水枪就位,水流如同瀑布一般,浇在浓烟上,消失在居高不下的火焰之中。 下了撤退命令,依然还是有一群人在水中拼命地游,章回和董嘉南首当其冲。 云顶峰在后头喊:“你们给我回来,冲进去什么用都没有。” 他们不停,脚猛地蹬水,董嘉南的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水,边游边喊:“哥!你快出来啊,哥!” 章回:“常焰!任务结束了!云边在等你回家。” 话音刚落,热浪翻滚,赤红的火焰仿佛一个暴怒的魔鬼。 “轰!”地一声,爆炸了,黑色的天被染成了橙色,光芒冲破一切。 * 云边身子一抖,瞳孔映出红色的蘑菇云,云端急忙抓住她的手臂,生怕她随着爆炸声去了似的。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仿佛倏忽间灵魂不知了去向,眼神空洞,陷入了混沌之中。 心似乎感知到了常焰的声音,他在说“对不起。” 云端掏出手机,盲目地按着号码,董嘉南的,章回的,云顶峰的,还有常焰的。 无一人接听。 呼叫声在夜里持续着,河上的黑烟逐渐散去,火光消失不见,山的后头透出了一层灰白色。 快天亮了。 云边不说话,僵硬地站在风里,通体冰凉,一瞬不眨地看着河岸。 憋了一夜的乌云,将下未下的雪雨,终于被那场大火刺激到了,洋洋洒洒地飘了下来。 风将灼烧的味道吹到了云边面前,也将灰尘一并吹来,落在云边的头顶,肩头。 她伸出手,接了一小片。 是雪。 黑色的雪。 电话终于通了,云端接听过后,握着云边的手下意识抖了抖,声音里竟有一丝少见的哽咽。 “云边……” 这一声呼唤,让云边双眸中最后一点光亮也黯淡了,她一瞬间倒地,像一个没了灵魂的木偶。 第71章 医院 医院。 空气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走廊两边站着的,蹲着的,不少人,地上一滩又一滩污水,皆是这群人身上流淌下来的。 云边脚步很轻,缓缓向他们走去,面无表情,目光空洞。 云端拉着她的手,也很安静。 几名穿着军转的男人扭头看他们,不明所以。 董嘉南蹲坐在地上,看见云边的鞋子,他抬头,鼻子一酸:“云边姐!” 云边有些迟钝地动了动眸子,盯着他,呆愣几秒:“嘉南啊。” 董嘉南身上脸上是很脏,但不至于让人认不出来,他带着担忧望着云边。 云边动了动嘴角,声音很平淡:“常焰呢?” 董嘉南的鼻子又酸了,说不出话来,手指了指病房。 云边走过去,正碰到医生推着病床往外走,云边的膝盖磕在上头,她微微低头,看见一袭白布,白布凸起出躯体的形状。 医生刚想开口,站在一旁的云顶峰做了个手势:“是逝者家属,等一会再推走吧。” 云边松开了云端的手,目光涣散,手摸着床边的棱,轻轻地从床尾走到了床头,连床铺都不敢碰,像是生怕惊扰到躺在上头的人。 透过白布,她在努力辨认常焰的身体,他饱满的额头,高高的鼻梁,宽阔的肩膀,修长的双腿。 腿…… 她看见两条腿的长度不一致。 云边的心瞬间紧绷了起来,她的五指死死抠着冰凉的钢棱,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 不知是不是有人遮挡了阳光,她的视线出现了暗角,阴影从眼球四周包围,像电视机的噪点,无声地闪动着。 章回受了些轻伤,处理完便急忙往常焰这头赶,他被人搀扶着,脚步无力又慌乱,冲到病房口,看见一室安静。 所有人都像被定格住了,眼神无声,又悲怆。 初晨的阳光很白,罩在那张白色的病床上,章回扶着门框,控制不住地发出细小的呜咽声。 这声音惊动了安静,董嘉南也被勾起了酸楚,哭了出来,接二连三,陆续有人低下头,眼眶通红,抹着眼泪。 唯独云边没有哭,她安安静静地站在病床边,没有一点表情。 大家都以为她会掀起白布,然而她没有,站了十余分钟,像跟木桩子。 于是大家以为她不会掀起白布了,准备结束家属最后的牵恋。 她却突然伸出手,捏住白布的一角,手臂高扬,白布腾空而起。 常焰的躯体,毫无缓冲地,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她的眼前。 云边扫了一眼,目光硬住了。 常焰的一条腿被炸断了,残肢是后打捞出来的,拼在身体上,就像小时候玩的布娃娃。 他的皮肤,大面积都被烧焦了,分辨不出皮肉的颜色,毛发也没了,光秃秃圆溜溜的脑袋。 他的肩膀依旧宽阔,但臂膀上健硕的肌肉没了,被烧没了。 云边的心像被刀子狠狠剜开,她咬着嘴唇,吸不上气,额头被憋得筋络骤起,身子缓慢向下坠。 云顶峰扶住她:“云边,别太难过了,人已经去了。” 云边摇头,双目通红地盯着常焰,说不出话来。 云顶峰:“把人推走吧。” 医生护士来推床,云边一把拽住了床头,说:“不能就这样推走他啊,好歹,要穿上军装吧。” 云顶峰睫毛颤动:“云边,有人会帮他穿好的。” 云边摇头:“我来,我来帮他穿。” 云顶峰盯着她静了几秒,点点头:“好吧。” 所有人都出了病房,云顶峰令人拿了一套军装,军装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 云边接过,问:“他有留下什么话吗?” 云顶峰叹了口气,说:“爆炸当场就死了,没留下什么遗言,但是在爆炸前,他在喊你的名字。” 云边抬头,目光凄楚地望着他。 “他说,让你等他” 爆炸的前几秒,河上的人都听见常焰在撕心裂肺地喊:“云边,你要等我,等等我,我马上就去见你,你一定要等我啊。” 云顶峰出了病房,将门带好。 病房里头很安静,只有云边和常焰两个人,她很想听到他的呼吸声,可听了半天,只能听到自己的。 云边缓缓弯下腰,觉得头晕目眩,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将军装打开,小心翼翼地搂着他的身体,给他穿上衣服。 这将是她最后一次拥抱他,抚摸他。 未来,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好短啊,为什么人生那么短暂,她和他还有好多计划和愿望要做,为什么就不能多给他一些时间呢。 哪怕再给几年,或者一年也好啊。 给她个机会,去好好爱他。 云边将他断掉的肢体抱在怀里,抻住裤脚,一点点往里套。 她再也忍不住了,双眸蓄满了泪水,噼里啪啦掉在他的断肢之上。 为什么她没在那条船上,如果她在的话,一起被炸死的就是两个人,比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要好得多。 她犹记得,重逢那天常焰说很喜欢她那幅大海的画,他看那幅画的时候,眼睛里头隐约有着一种孤独感。 他一定很孤独,这些年孤军奋战,无人可诉衷肠,没人懂他,没人陪他,也没人能温暖他。 他在寒冷污糟的世界里,为了光明而战,没有一次后退过,可换来了什么? 连胜利都没有看见,那些他许诺过要亲手送上刑场的恶徒,他看不到他们受惩罚的那一天。 看不到国家给予的勋章和锦旗,看不见星空照耀和平安详的土地,还有他们幸福的未来。 云边弓起脊背,脸颊摩擦着他的胸膛,泪水成河。 “常焰,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不是说好了回头见吗。你现在回来好不好,游戏通关了,任务结束了,我可以带你回沈城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她轻轻吻上他被烧烂了的唇,很轻,很小心,生怕弄疼了他,她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却再得不到一丁点的回应。 他不该是冰冷的,死气沉沉的,他对她的爱一向是炽热的,冲动的,充满力量的。 她牵起他的手,摸着那枚圆圆的戒指,拿起来举在常焰的面前:“我们已经结婚了,有证了,不是铅笔字写上去的,是有印章的结婚证,你是我的老公了,你不可以再离开我了啊。” “我不同意你离开,我不同意,我们不该是这个结局!” 常焰始终一动不动,他的沉默彻底击溃了云边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剧痛劈头而来,她觉得自己被撕碎了。 她悲怆地抬起头,发出似兽一般凄惨的哭喊,绝望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医院。 第72章 结局 许久过去了,云边都不从病房里出来,门被反锁,云顶峰不得不令人破门而入。 云边就躺在常焰的身边,紧紧搂着他,死气沉沉的双眸不停流淌着泪水,打湿了常焰身上的军装。 他们想拉走云边,但云边就是不松手,执拗又蛮横。 不得已,云顶峰将云边敲晕。 * 云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坐在沈城的家里头,举着手机,手机屏幕上是视频通话的界面。 有个黑色的人影被框在屏幕里,阳光很刺眼。 云边调整了一下手机角度,发现人影还是黑的,皱着眉说:“逆光了。” 屏幕里的人动了动,刺眼的阳光撤了去,黑色的人影逐渐清晰,常焰没心没肺的笑脸露了出来。 “我说的呢,我怎么是黑的。” 云边乐了:“笨。” 常焰嘿嘿笑了几声:“第一次用这个,手机还是跟别人借的。” 满脑袋的汗眯了眼睛,他用胳膊抹了一把,胳膊上也是汗,抹了等于没抹,随即又掀起衣服擦眼睛。 一排腹肌映入眼帘。 云边脸颊一红:“训练很累吗?” “你说呢,累死个人,刚刚扛着个沙袋跑了五公里,那沙袋跟你一样重。” “这话听着好像在说我很重似的。” 常焰摇头,嬉皮笑脸:“不重,我是说我能扛着你跑五公里,下回见面的时候,试试。” 云边努了努嘴:“那我最近多吃一点,养胖些,到时候你别喊累。” 常焰扬扬下巴:“扛宝贝和扛沙袋能一样吗,就算累死我也乐意啊。” 云边挑眉:“宝贝?” 常焰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我听别人跟女朋友打电话就这么叫的,好听不?” 云边抿唇,摇头:“有点别扭。” 常焰干笑两声:“我也有点别扭,可能第一次叫的原因。” 没脸没皮的大男孩,鲜少的几次窘迫都献给了云边,他尴尬地沉默了两秒:“这周休息有没有安排?” “没有啊。” 常焰眼睛一亮:“那我去找你。” “行啊,不过你前几天不是刚休息过了,又休了?” 常焰皱眉,略带指责:“前几天?都半个多月了,我看你是一点也想想我啊,别人家女朋友三天不见就撒泼打滚的,你倒好,还嫌见得多了。” 云边解释:“没有,我是怕你训练太累,休息还要陪我就更累了。” “累个毛!”常焰暴躁,什么都止不住他的唠叨:“一天天也不说联系我,不查岗不问话的,我跟别的女生跑了你也不知道。” 云边嘟囔:“你们那还有女的?” “怎么没有?医护室都是女的。” “医护室不是就一个大妈吗?” 常焰愣了一下,斜眼瞟她:“你不知道看着我点,我叛逆了的话,大妈我也跟人跑。” 云边噗嗤一声笑出来。 “知不知道?要看着我,每天早晚打电话给我,我早上六点,晚上九点,都能用手机。” “没事问问我的休息日,一有休息你就霸占上,别给别人钻空子。” “上点心我跟你说,我可是很容易跑的。” “我很容易跑的。” “我很容易跑的。” …… 声音环绕在云边的脑袋里,她手紧紧抓住床单,倏地睁开眼睛。 是个回忆的梦。 她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真的在家,沈城的家。 云边心一紧,飞快坐起身,慌乱地翻找着,最后在书桌上看见了自己的手机。 她捞到手里,拨通常焰的电话。 关机。 云端听见卧室响动,敲了敲门,没人应声,他推门进去,唤道:“云边。” 云边抬起头,看见云端无神的双目微微怔住,再看了一眼他的衣着,衬衫西裤,还有他受伤的小腿。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一切都是一场梦,她还在少女时期,他也还在电话的那一头,永远,随时都可以一通电话就联系到他。 云边握紧了手机,干涩的眼睛里掉出一滴泪水,她直勾勾看着手机屏幕,依旧,不停地拨打着电话。 云端意识到不对劲,走到她身边,碰到她的肩膀,手向下滑,摸到她手心里的电话。 “你给谁打电话?有什么急事吗?” 云边涩涩地说:“常焰啊,他怎么关机呢?” 云端僵住:“云边,常焰他已经走了,你那天晕倒之后身体状况不太好,一直半睡半醒的,二叔就安排人帮我们回沈城了,你不记得了。” 云边不理他,还在拨电话。 云端蹲下身子,目光带着研判,看着她,试探地问:“云边,你知道他走了吧?” 云边突然回了神,盯着云端看了几秒,倏地站起身,将手机摔在地上,随后又去摔其他东西,能碰到的,能看到的都摔出去。 云端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拽进怀里,桎梏住:“云边!你冷静点!他已经走了。” 云边不听,疯狂拍打着云端:“没有,他没有,他刚刚给我打电话了,他让我好好看着他。” “他真的走了。” 云边摇头,歇斯底里:“他在训练,他没有走,你帮我打电话给他。” 云端沉默,云边在他的无动于衷里摇摇欲坠,脱力地瘫倒在地上:“他在哪里啊?” 云端俯身抱住她:“遗体回了沈城,明天下葬。” “我想见他。” “明天我带你去见他,不哭了。” 云边抽噎着:“我们还没结婚呢,我得跟他结婚。” 云端轻声细语哄着:“好,结婚,你想怎么结就怎么结。” 云端安抚地拍着她的脊背,心脏像被人紧紧攥住,他没有告诉云边的是,她这两天并不是一直昏睡的,而是被绑着带上飞机,回沈城的。 那天破门而入的时候,他们见到的云边,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谁想带走常焰,她就打谁,咬谁,像疯了的小兽,拼命护着常焰的尸体,云顶峰将她打晕,她醒了之后又像没事人似的,好像不知道常焰已经去了的事情,但平静不过几个小时,她又会突然想起常焰死了的事,整个人陷入悲伤之中。 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云边哭过之后,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将云端之前为了筹备婚礼准备的手册拿过去,让他给自己翻译。 云端顺从地给她翻译出来,云边听过之后,说:“来不及准备了吧,如果明天结婚的话。” 云端咬着嘴唇,竭力镇定:“来不及。” 云边的呼吸声一下子变得低落。 云端紧张地说:“有些应该是可以准备的,我现在打电话联系。” “不用了。”云边冷淡地说,他拉起云边的手,放在手册上。“准备这个就好。” 云边回卧室了,云端指腹摸着凸起的地方,轻轻摩擦。 * 常焰被葬在了烈士陵园里,大理石墙壁上镶嵌着祖国的大好河山,松柏上挂着雪霜。 碑上刻着红色的五角星,五星之下,“严火”两个字,熠熠生辉。 严火的父母,站在墓碑前,悲伤地擦着眼泪。 身后站着一色绿色军装的男人,脊背笔直,眉目硬朗,董嘉南和章回,还有他曾是“严火”时候的,那些战友都在里头。 云顶峰在墓前立正,敬礼,将一个木盒打开,里头是一枚又一枚勋章,他曾立下过五次一等功,数次二等功三等功。 十余枚勋章,在阳光下折射出金色的光芒。 盒子交到严火的父母手里,她的母亲双手颤抖地摸着勋章,眼泪染湿了脸庞。 集体敬礼,奏响国歌。 激昂的声音响彻天空,严母再也忍不住,靠在丈夫的肩头哭泣:“这些勋章太沉了。” 严父接过,褶皱的眼角流下泪水:“我拿着吧。” 他看着那耀眼夺目的勋章,脑海中突然回忆起很久很久之前,严火曾说自己想要娶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是军人世家,祖祖辈辈都是为国争光的人,他想要努力成为能配得上她的人,到时候穿着军装,带着勋章,风风光光将她娶回家。 严父见过那个女孩,气质脱俗,举止淡雅,是个好女孩,但今天那个女孩没有来。 严父看了一眼墓碑,叹了口气,这么些年了,估计早就把严火忘记了吧。 这样挺好,各过各的人生,总比在墓碑前像他们一般哭泣要好得多,他也不想见到那么好的女孩,为了严火的离去而悲伤。 国歌唱完,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唢呐的声音。 唢呐声高昂,穿透力极强,似乎跃山跨海而来,冲进众人的耳膜,一时间,世界上的所有声音,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董嘉南看了看天空,问:“怎么会有人吹唢呐,听起来似乎就在这附近。” 章回忽问:“云边和云端怎么没来?” 董嘉南皱眉:“云端哥说有事,来不了,可能是云边姐的状态不太好吧,不想她来。” 章回叹了口气:“云边不会不来的。” “云边姐已经那样了,怎么来啊。” 章回的目光深邃:“你听得出唢呐吹的是什么吗?” 董嘉南愣了下神,说:“丧乐吧,可能这附近也有人办丧事。” 章回笑了,沉默两秒,说:“不是丧乐,是喜乐。” * 陵园背后,白雪皑皑的枯草地上,一抹鲜艳的红,分外刺眼。 云边穿着一身秀禾,头上盖着红纱,跪在地上,双手平举,抬头望着天空。 一拜天地,云边头重重磕在地上,雪沾在了额头上。 二拜高堂,云边再次俯身,磕头,抬头,说:“常焰,我怕你爸妈不会同意我们结婚,没告诉他们。” 她比谁都明白,这场婚礼,任谁都会说一句没有必要,人已经死了,她就该努力走出去,过自己的日子,就像常焰曾经和她分手时说的那句,“大好青春别被我耽误了。” 但她的决心,不会更改,就如同她默默找他的那六年,不需要别人支持,也不想听所谓的道理。 她只知道她想做,想做的事,就去做了。 天有些阴,灰蒙蒙的看不见太阳,云边的身旁燃着一堆干枝,火焰在风里头左右摆动,寒风冷冽刺骨,那火却着得很旺。 火里头,有一张红色的结婚证,还有一幅油画。 画是昨晚上云边连夜画的。 云边望着天,解释说:“画得急,但没有敷衍你,我认真画了的,结婚总不能没有结婚照吧。” 画中,云边穿着秀禾,笑得灿烂,身边的常焰,一身军装,眉眼生动。 “你要保管好我们的结婚照,时刻记得,你是我老公了,这辈子你跑了我不怪你,下辈子,你得来找我。” 夫妻对拜,云边很慢很慢地低下头。 火焰撩动,油画在炽热的橙光里,一点点燃烧殆尽。 冷风呼啸,云边的盖头被风吹起,她的皮肤白皙,妆容精致,红艳的唇微微上扬,眼睛里头带着笑意,就好像,心爱的人就在身边一样。 “好看吗?” 陵园之上,墓碑重重,雪霜摇晃,唢呐声响。 世间沧桑,情落缘寞,一曲吹散,亡人悲凉。 纵来人间一趟,岂能让你黯淡退场。 风火嘹亮,送一双展翔翅膀, 纵横六合八荒,逐浪五岳千江。 看韶华沧海,听烟雨斜阳。 你在天上,我在地上,仍能一起,相伴斜阳。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