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连》 作者:三上樽 简介 民国系列第一部 美强惨流氓受 x 外表斯文内心霸道医生攻 伪骨科年上,1v1主受,HE,后期撒糖! 受外嫩内糙不解风情,攻欲球不满追妻不易,身高差十多厘米这个样子。 文案 云连做了二十多年的亡命之徒,突然得知自己是京云报社老板连仁君的亲弟弟。 本着沾光顺便捞财的心态北上认亲,没想到牵出陈年旧账——连家二少爷连人俊早就和自己结下过梁子。 表面和气的两人私底下相看两生厌。云连不服管,而连人俊却总想管着他,小流氓说不过知识分子,被逼急了一掏枪,把连家搅得鸡犬不宁。 1930年的南满洲暗涛汹涌,兄弟俩能否打开心结,同舟共济? ——我是你哥!我不管你管谁!? ——少给我来这套!你想管我的时候就说是我哥,想那什么了就不把我当弟弟! . 伪兄弟年上。 人狠话不多美人流氓受 x外表斯文内心霸总医生攻。 隔日更。 . ———— 主要角色和主角的人物关系 云连: 受(主角) 云榕: 生母 连翰林:生父(?) 连仁君:大哥 连人俊:二哥(攻) 陆承璋:旧识+暧昧对象 阿申: 小弟 陈朝生:生意伙伴 沈秋儒:白月光 香月久治郎:仇人+恩人 …… 上部 第1章 “连家三少” 1930年,上海,金门饭店。 云连由经理领着一路穿过大堂,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没走几步又停下来,扭头对身后的高个子青年道:“阿申,你不必跟着了,在楼下等我。” 被唤作阿申的青年脚下一顿。 “老板,这连家来的人……” “吃个饭而已,不碍事。”云连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在这等着。” 接着上楼拐了几个弯,经理把人引至走廊尽头的一间雅室前,转身立定正欲开口,云连已经一掀帘子进了屋。 屋里摆好了酒宴,冷盘热菜煲汤茶水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儿全铺在台面上,一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屏风前与身后的伙计低语,见云连进屋立时住口站起身来。 “三少爷……” 云连却脚下不停,径直绕到男人对面拉了把椅子坐下:“钱管家,真是对不住,我来晚了。” “哪里哪里,少爷不必客气。”钱禄长面不改色地坐回到座椅上,边寒暄边招呼伙计上酒。 “连翰林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至于别的,我在回信里应该说的很清楚,连仁君应该已经收到了吧。” “昨天刚收到,大少爷手头有现成的宅子,这两天就可以腾出来。一切按照三少爷的吩咐来办,有什么别的要求也尽管可以提出来。” “没别的要求。在外烦请叫我声云老板,少爷我不爱听。”云连屈起右腿踩到椅面上,两手十指交叉扣住膝盖,把整条腿圈在胸前,“连府我可以常去,老头子的灵堂我也会拜,别的可就管不着了。我有生意要做,去沈阳可不是专程为了认亲的。” 这话听着有些不太友善,钱禄长略觉不安地偷瞄他的脸色,却发现对方正伸长了胳膊用筷子去够桌子中央的炒肚片,因为屈起一条腿的缘故姿势很是别扭。 “我知道,事隔二十多年才来寻你认祖确是有些不近人情。但云老板,老爷一定也有他的苦衷……” “老头子都归西了,我还怨他干什么?钱管家,我不是在乎那些东西的人。” 酒斟上了,云连就着老白干又吃了块肚片,钱禄长指示伙计把炒肚片换到靠近桌沿的位置,谁知他吃了两块又不吃了,转而去夹桌子另一侧的油爆虾。 六月中的闷热天气,云连却像模像样地穿了套深色西装,只是西装不太合身,再加上不怎么得体的坐姿,不但未显优雅还反增了一股痞气。 “如果他生在连家养在连家,就断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钱禄长看着他默默地想,“造化弄人啊。” 大概实在是觉得热了,云连放下筷子把右侧裤腿卷了起来,露出半截雪白精瘦的小腿。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不知当问不当问。” 钱禄长回过神来:“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便是。” “连翰林德高望重,京云报社向来受爱国人士追捧,名声在外。跟连家攀上关系对我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连家能从我身上图些什么呢?”云连面上带笑,慢条斯理的口吻使他看上去分外诚恳,“连翰林已死,只要他大少爷不开口,没人会揪着寻亲一事不放。我同你们井水不犯河水,就算一辈子没有瓜葛也能活得好好的。连仁君到底是怎么想的,硬把一个消失了二十多年的不成器的弟弟找回去,对他有什么好处?” 钱禄长咽了口唾沫,一时不知道如何做答。 寻亲一事本就十分突兀,连府上下包括两位少爷在内无一人知晓连老爷在外头还有一个小儿子。连仁君依着父亲给的线索派人一路从奉天寻到天津,又从天津追到上海,终于在连翰林弥留之际找到了云连,直到现在还不是很相信自己还有这么个三弟。 云连见对方沉默不语,咧开嘴又是一笑:“你别介意,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问一问罢了。” 他皮肤生得很白,面孔更是白到没有血色,偏偏两颗眼珠子又特别黑,面无表情的时候像个清秀的男学生,一旦盯上了谁,目光凌厉起来,就显得有些咄咄逼人。譬如现在,他笑嘻嘻地露着一口白牙,明明没说什么狠话,眼神却阴测测的叫人瘆得慌。 钱禄长也笑着迎上了他的视线:“虽然没能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但已经找到的血亲,没有不认的道理。老爷留下遗愿希望你回连家,做儿子的自然也是希望骨肉相亲,兄弟团聚。以前的事老爷不说,我们也无从知晓,但大少爷的心意,相信云老板日后自会明白。” 连老爷留下的线索无非是一个叫“云榕”的名字和一封信。 信在云榕被赶出连家三年之后寄到连翰林手中,那是连翰林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得到她的消息。云榕在信上说自己离府后不久发现怀有身孕,辗转至天津诞下一子,母子平安。即日将去南方谋生,不必挂念。 连翰林拿着信赶往天津,又派人胡乱在南方的几个沿海城市寻了整整一个多月,一无所获。回到奉天之后他不再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对夫人及二子更是守口如瓶,直到年初病重才又突然动起了寻子的念头。 连仁君接管报社以来东三省局势急剧恶化,京云报社和关内各大报社及政界人士往来日益密切。再加上二少爷连人俊经营医馆,做药材生意,在几个主要城市均有人脉,兄弟两费尽心思终于在上海找到了云榕曾经居住过的房子,却得知人已死了足有九年,只留下一子。 此子便是云连。 钱禄长第一次在公共租界的码头上见到云连之时,根本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手上沾血,白皙清秀却一身戾气的青年是连翰林的骨肉。地上的尸体很快被清理干净,青年接过左右递来的帕子将手擦净,随后对钱禄长露出一个诚恳而满不在乎的笑容:“底下的闹事,让你见笑了。” 云连,就像是一夜之间在这乌烟瘴气,乱象丛生的公共租界中盛开的一朵恶之花。他帮人搬过货,替人看过场子,因为下得去狠手被大亨看中,做了商会的专职打手。后来大亨被政敌扳倒,他一边另谋新主一边蚕食破败的商铺,敌人,伙伴,主子一个个都倒了,只有他下刀越来越快,胃口也越来越大,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赤手空拳打出了一片天下。 这样的亡命之徒,是连家从来都不敢招惹,也看不起的。 可是那又如何呢?即便是亡命之徒,他身上也流着连家的血。 “既然如此,你回去同连仁君说,月末我自会登门拜访。”云连本无意刁难钱禄长,见对方话说得中听,也就一笑了之,“后天傍晚的火车到沈阳车站,你派辆车过来,接我去你说的那个宅子。” 言毕,他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一块丝帕抹了抹嘴角:“这糖醋肉味道不错,我弟兄还在楼下饿着肚子,能不能给他捎两块去?” . 阿申坐在大堂角落里,伸长了脖子往楼梯口张望,见钱禄长和两名跟班下了台阶,一前一后出了饭店大门。过了片刻经理过来对他说:“云老板叫你上去呢。” 阿申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二楼拐进雅间,见云连正在用筷子扒拉瓦罐里的一只鸽子腿。 “来了?过来一起吃点。” “老板,谈得怎么样?”阿申依言往边上坐了,斜眼飞快地扫了一下桌子上的菜。 “连仁君没什么坏心思。老计划,后天出发,你让小金带人先过去。”云连扒拉了半天都没能把肉扯下来,索性把鸽子腿整个拎出来扔到阿申面前的盘子里。 “小金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上火车了,陈朝生的人会在沈阳车站接他们。老板,你真要上连家认祖归宗?这他娘的,二十多年没露过脸,凭啥现在……” “认个屁祖,我还在乎多个已经进棺材的爹?”云连放下筷子,一巴掌呼在他的后脑勺上,“陈朝生刚抢了他大哥的生意,指望我替他撑场面,这个时候出手还能分一杯羹,等他站稳了脚跟就没咱们什么事了!” 阿申痛得缩了下脖子:“那后天我们到沈阳,是直接去连仁君给安排的住处,还是先去见陈朝生?” “先不去见陈朝生,去年在北市区盘的几个仓库,前些日子听说被日本人查了,我得亲自去看看……西药生意的事陈朝生并不知情,我也没打算告诉他。” “明白。” “行了别问了,快吃吧,吃完送我去陆承璋那儿。” 云连拾起筷子,又开始在盆里扒拉着挑肉吃。他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即便现在熬出头了,也还是不习惯在吃喝上挥霍。像金门饭店这种场所,他平常是不会来的,更别说包个雅间上满汉全席了。在潜意识里他还是觉得,这么高档体面的地方,自己是配不上的。 ※※※※※※※※※※※※※※※※※※※※ 说好11月更新,实在忍不住了先让我写一章吧= = 第2章 陆承璋 “码头和赌场那块都安排好了?” 云连斜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刚才那顿饭吃得有些撑了,现在就免不了犯困。 “有蔡老千看着呢,出不了岔子。” 阿申瞧见他昏昏欲睡的模样,暗暗放慢了车速,“倒是霞飞路那边的铺子,真就交给陆承璋打理?” “我不在,总得有个说得上话的人撑场面,姓陆的这两年跟黄老爷子混的不错,巡捕房的人买他的面子。” “你就不怕他暗地里动手脚?” “不过挂个名罢了,重要账目到不了他手里。”云连睁开眼睛,依旧是懒洋洋地靠着,“他若是真的敢动手脚,隔天我就能回来扒了他的皮。” “我就随口一问罢了,老板你可别往心里去。”阿申被他冰冷的语气冻得一个哆嗦,“陆承璋昨天还送了几个下人过来,说是你不在的日子替你打扫老宅,照看阿娘的灵位,比我们想的还周到呢。” 云连闻言眼神微动,却也没说什么。 过了半晌他扭头对阿申道:“一会儿送我到陆公馆之后你直接去码头吧,明天早上再来接我,今晚不回去了。” 阿申偷偷瞥了他一眼:“老板,蔡老千要给你洗尘你说没功夫,这会儿倒跑去姓陆的那儿过夜,兄弟们要是知道了……“ “知道又怎么样?我又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没那个意思!只是老板你成天跟他凑在一块儿,兄弟们都打趣说……“ “说什么?“ 阿申突然住口了,扭头一门心思开车。 云连清楚他想说什么。 陆承璋喜欢男人,全租界都知道。 “明天,明天晚上去西大门搓一顿吧,把人都叫上。“沉默半晌,云连开口道。 他这人其实不怎么爱凑热闹,因为对他而言,有热闹的地方就得出人命。没活干的时候他更乐意一个人清静清静,无奈手底下的弟兄爱闹腾。 “好嘞!“阿申眉毛一挑吹了声口哨。 “好你妈的,开快点!“云连没好气地坐直了身子,扭了扭脖子又觉得闷得慌,三两下扒掉西装外套丢到阿申身上,”你这衣服什么料子这么硬,穿着难受死了!“ . 是夜,陆公馆。 云连躺在陆承璋上个月刚找人修的法式浴缸里泡澡,大半个身子浸没在水里。 客厅里放着外文唱片,调子美得很,只是咿呀咿呀的不知道在唱些什么。 突然歌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陆承璋沙哑的嗓音。 “洗好了没?“ 云连正泡得云里雾里,懒得开口,随意“嗯“了一声便不再搭理他。 过了几秒浴室门哗地被拉开了,陆承璋披着件深蓝色丝绸睡袍顶天立地地出现在他面前。 “泡晕了?嗯?” 云连的确是有点晕,不过是舒服得。 抬起搭在浴缸边上的胳膊做了个出去的手势,他依旧是半眯着眼睛不肯起来。 陆承璋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那一身被热水泡得白里透红的皮肉,并没有出去的意思。 “你那西装我让人洗了。下次做套合身的吧,太大了穿着不好看。” “那是阿申的衣服,我借来穿穿而已。” “你一个当老板的,怎么借下人的衣服穿?” 云连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停留在对方的胸前,半敞着的浴袍掩盖不住微微隆起的肌肉。但只有他知道,这副看似强壮的身体其实并不那么结实——早些年吸大烟吸得太猛留下了病根,肺不太好,嗓子也坏了。 “有什么事,出去再说。” “哟,还不让人看了?”陆承璋不退反进,走到浴缸边上作势要摸他的头发。 云连一把扯下肩上的搓澡巾,斜着抽出去打在他的手背上,带起的水花瞬间溅湿了半片衣襟。 “出去。”他重复道。 陆承璋吃痛地收回胳膊,摩挲了两下被抽红的手背,也不生气。 “快点洗,水要凉了。” 浴室门关上了。云连重又闭上眼睛,专心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 陆承璋是陆定天的独子。 云连在还是个半大少年的时候曾帮陆家看过仓库。有一回陆定天来码头查货,被人在身后放冷枪,云连孤身一人追了四条街,硬是把人活捉了回来。 陆老爷捡回一条命之后有意提拔云连,调他去俱乐部和赌场干活,没活的时候就留他在身边办事。云连从此有了自己的宅子,得以随意出入陆府,遇上好时候还能和主子一家同桌吃饭。 陆定天一家都对云连颇为器重,唯独大少爷陆承璋从没拿正眼瞧过他。 一个趋炎附势讨巧卖乖的奴才罢了,用得着把他当回事? 陆承璋含着金汤匙出生,在陆老爷的光环下被捧成了一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却偏偏自命不凡,打心底里瞧不起云连这种为钱拼命看人脸色过活的人。在府上或是街边与云连的人正面相逢,他总是扬起下巴板了张面孔,从鼻子里发出一记冷哼。 后者毫不在意,仍旧会停下脚步,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地喊一声少爷。 他早已受惯了白眼,不差这一个。 陆承璋二十四岁那年陆定天遭政敌陷害革职,一夜之间商铺被封家财散尽,急火攻心死在了去医院的路上。平日里那些陆府的常客,陆老爷的远亲好友,一个个非但不出手相助,还倒打一耙划清界限,更有甚者釜底抽薪趁机霸占陆家的生意。 在陆大少爷走投无路之时,唯一站出来向他伸出援手的,是云连。 那年,他也才不过十九岁。 云连从十二岁起就独自一人讨生活,跟过各式各样的人,也见惯了生死和背叛。死个东家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但陆定天是第一个真正把他当人看的主子。 话虽如此,这一小份恩情并不足以叫云连为陆家拼命,给他饭吃的是陆定天不是陆承璋。云连肯站出来是因为陆承璋许诺事成之后给他一半陆家的资产。 陆承璋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家业继承人,无能到一定程度,自是会有人落井下石,可一旦强硬起来,也不是谁都敢挑衅滋事的。他只是少一股狠劲,或是能给他狠劲的人。 云连没让他失望。 不出一个月整个租界区就被搅得血雨腥风,那些一路跟着他打拼过来的手足弟兄,以及老爷死后丢了饭碗的陆家打手,全都指望着云连带他们杀出一条血路。这些人是真正的亡命之徒,除了一条命以外没有任何赌注可下。 俱乐部新上任的老板接连死了两个,码头上新进的货物也是来一批烧一批,而巡捕房却不知为何装聋作哑置身事外。渐渐地没人再敢出手接陆家这些烫手山芋,原本吞下去的肥肉也一块块又吐了出来。 云连一战成名。从那以后,怕他的狠他的,眼红他的瞧不起他的,哪怕心里再不请愿,表面上也得和和气气地喊一声“云老板”。 而陆承璋,一个原本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学会了脏话,抽起了大烟,哆哆嗦嗦地跟在别人身后操起棍棒刀枪,在弱肉强食的上海滩为自己保住了一席之地。 云连眼看着他从云端跌入泥沼,又脱胎换骨地站起来,时间久了竟也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 水凉透了。 云连从浴缸里跨出来,用干燥的浴巾随意擦了两下前胸后背,就这么赤条条地出了浴室。 陆承璋正无所事事地窝在客厅的沙发里,茶几上放着两瓶汽水。 云连越过他一声不吭地进了卧室,在衣柜里翻找了半天,抽出条棉布长裤套上。 “给你准备了衣服,怎么不穿?” 陆承璋跟着他进了卧室,将一套乳白色真丝睡袍扔到床上。 “不喜欢。” “怎么不喜欢?” “丝绸的,不舒服。” “你真是不会享福,这可是好东西!” 说完,陆承璋绕到他跟前,好整以暇地低头看男人系裤带。 他个子比云连要高一些,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凹陷的锁骨和流畅的肌肉曲线。 这是一具很优美健康的身体,只可惜前前后后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暗褐色的疤痕嵌在惨白的皮肤上,说不出的诡异。 ——但看在陆承璋的眼里,却是极具诱惑力的。 “你不穿内裤?”他突然问道。 云连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上床:“明天早上我让阿申送条干净的过来。” “这儿有干净的。” “不合身。” “内裤倒知道要穿合身的了……”陆承璋紧贴着他翻身上床,调笑似的用食指勾住他的裤头弹了一下,“你明知道我喜欢男人,还敢光着屁股在我跟前晃悠?” 云连不耐烦的站起身来想要回客厅去,却被攥住手腕猛地一扯,仰面摔了回去。 陆承璋顺势俯身凑到他耳边道:“你信不信,我现在要是用强,你决计反抗不了。” ※※※※※※※※※※※※※※※※※※※※ 又没忍住= =不过这回就对是这个月最后一次了,再更新是小狗!! 第3章 后会有期 “你信不信,我现在要是用强,你决计反抗不了。” “怎么,长了几两腱子肉,胆子就肥了?”云连抬眼看着陆承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 后者似笑非笑地迎着他的视线,不说话。 “想上我,你可以试试。” 陆承璋闻言扬了扬眉毛,左手按住他的侧腰轻轻一揉。 身下之人依旧面不改色地看着他。 半晌的沉默,他叹了口气收回手来,翻身躺到床的另一侧。 “真没意思……我还以为你临走前来找我过夜,是为了成全我。” 云连就着半倚半躺的姿势合上眼睛,也跟着叹了口气:“你明知道我来这是为了找清净。” “呵,我看你就是来泡澡的吧!”陆承璋笑道,“你那破房子要什么没什么,冬天里有两个月暖气片是坏的,我说你要么找人好好整整,要么索性搬我这住得了!” “没你说的这么寒碜。” “你受得了,你手底下的弟兄可受不了。前些天我还听人抱怨说大冬天都不敢往你那儿跑。” “哪个王八羔子在你这嚼舌根?” “你别管是谁,听我的话,赶紧把你那鬼地方修理修理。挣了这么多钱,也不知道对自己好点。” 云连睁开眼睛颇为认真地思索了一阵,末了又合上眼帘,觉得没必要。 “我从前住的地方,可比现在的要冷多了。” 陆承璋扭过头去还想数落他两句,迎面对上那张宁静如同睡着了般的侧脸,突然愣住了。 云连长得苍白细致,安静的时候就和从学校里出来的青年学生没什么两样。 他本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放在普通人家里正是大学快毕业的时候。 陆承璋想起家里刚出事的时候,自己走投无路去云连在旧市区的老宅里避难,寒冬腊月屋里没有暖气,就靠一个火盆取暖。狭小的客厅里蹲着三两个他从未见过的青年,人手一把毛瑟枪别在腰后,一言不发地盯着大门口。 突然院门被撞开了,青年一手按枪从地上跳起来,随即又松了口气放下胳膊。云连夹着寒风跨进客厅,惨白的脸上难得的显出些红晕,不知是冻的还是累的。 陆承璋从火盆边站起来,拢着衣襟迎上前去。云连却不看他一眼,转身吩咐左右将院门堵死了,而后越过他径直进了柴房。 屋里传来哗哗的水声,陆承璋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见云连正背对着自己脱光了身子,用烧得半温不凉的水往头顶上浇。清水打湿了他一头凌乱的短发,又顺着肩膀和脊骨流下来,在腰窝处汇成了一股。 “外面怎么样?”他问。 干涩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是刚吞咽了什么硬物。 “做掉了。”云连头也不回地说。 粗糙的手巾擦过前胸后背,恶狠狠地留下一道道红印。新伤旧痕交错在一起,血刚渗出来又被水流冲刷干净,看得陆承璋心头发痛。 云连一直都是个不怎么体面的人,生了张精细的少爷面孔,过的却是狗一样的日子。 可就是这么一个向来让他瞧不起的,从淤泥里挣扎着抬头的“下等人”,却在某一天突然挡在他跟前,用并不算强壮的身躯为他撑起一道铜墙铁壁。 陆承璋觉得自己对云连应该是抱有很大的爱意的,尽管这份爱意来的太晚了些。如果对方容许,他甚至愿意跪在他面前亲吻他的脚背,或者索性把他推入泥潭,重新做回一条狗。 . 云连在半睡不醒之间意识到来自男人的凝视,蓦地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 陆承璋不说话,下床出了卧室,没过几秒又拿着两瓶汽水回来。 见云连又闭上眼睛昏昏欲睡,他俯身将冰凉的玻璃瓶底贴到他的小腹上。 “你干什么!” 云连惊叫一声从床上蹦了起来。 “给,还凉着。” “我知道它还凉着!”云连接过汽水,没好气地搁到床头的矮柜上,又伸手摸了摸被冻到发麻的腹部,“我不爱吃甜的。” 陆承璋充耳不闻,自顾自地绕到另一侧上了床。 “连家那边谈得怎么样?你真相信那个叫什么连翰林的是你亲爹?” “连仁君是正派人,没道理拿这种事骗我。” “骗没骗你是一回事,但这爹总不能说认就认吧!” “从前我经常看见我娘对着一个荷包出神,那个缎底刺绣荷包,正面绣着个云字,背面是个连字。” 云连盘腿坐直了身子,轻声道,“从小我就知道我叫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一个姓连的男人,我相信我是连翰林的儿子。” “你娘当年到底为什么离开连家?” “不晓得。她只说是自己要离开的,没人对不起她。” 陆承璋冷笑一声:“我就不信这连家上下没人做过对不起云榕的事,不然她一个弱女子为何怀着身孕孤身南下?” “人都死了,想这些也没用。” “你倒是很想得开……不过话说回来你硬是拖到连翰林咽气才松口提认亲的事,也是因为不想见他吧?” 话音刚落陆承璋看到云连肩头一颤,当即意识到自己这是在硬扒他的伤口,心里很觉懊悔。 好在对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扭头瞥了他一眼道:“不说连家的事了,晦气,说说你自己吧!” “我?我有什么事好说的?” “听说你最近被金家折腾得够呛,怎么着,扛着住吗?” “你是说金云生?”陆承璋皱了皱眉头,一口气把汽水吸见了底,“我被他盯上不还是因为你?” “这怎么能赖我呢?” “要不是当年你买通英国人弄死金昱霖,他也不至于把我当作杀父仇人,年前刚缓过一口气来就穷追猛打的。” 云连眯起眼睛回忆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是怎么回事:“姓金的当时可是商会董事,要不是他见死不救,陆定天也不至于落到那步田地。再说了,英国人早就想搞他了,我只不过是在后面推了一把。” “话虽如此,但金昱霖罪不至死……” “你他娘的现在倒心慈手软起来了,当时怎么跟个怂包似的连个屁都不敢放?”云连抬腿就往陆承璋屁股上蹬了一脚,“想充当好人就别来求我替你出头!” “你!”后者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捂着屁股气得说不出话。 “你什么你?一个黄毛小子都搞不定,还跑回来怨我,你说你丢不丢脸?依我看这金云生还真比你当年强。” “行行行,我丢脸,丢脸行了吧!您可快走吧,走得远远的,我丢脸也丢不到你脸上!” 云连颇有兴致地看着陆承璋宽衣解带关灯钻进毯子里,怨气横生地把个后背对着他,觉得男人挨完骂之后倒是看着顺眼了不少。 沉默片刻,他也关灯躺下了身子。 “要是真有麻烦你就给我发个信,只要我还活着,就总能回来帮你一把。” 陆承璋闻言在黑暗里转过身来:“你去沈阳不就是认个亲,顺便打理那些个药材生意的么?怎么,还有什么危险的事情要做?” “随口说说罢了。”云连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这年头乱得很,谁能保证过了一夜还有命在?” “临走别说这种晦气话。” “你怕我真出事?” “呵……”陆承璋冷哼一声又转回身去,“你命硬,死不了。” ※※※※※※※※※※※※※※※※※※※※ 下周二云老板就能见到未来老公啦! 第4章 冤家路窄 云连懒洋洋地靠在汽车后座里,单手支着下巴看窗外。 北方的市街比南方要宽敞许多,四平八稳的一条道笔直向前。大清早的放眼望去街上没几个人,让看惯了一天到头纷乱嘈杂的上海巷弄的云连略感无聊。 他是在这个月初头抵达沈阳的,来了有小半个月,天天早出晚归得不了闲。 北市区那几个仓库是他去年为了往满洲运西药临时盘下的。这年头药材买卖不好做,云连在上海混的风生水起,懒得操心北方那几块不温不火的生意,把店面交给手下打理之后就不再问津,没想到前阵子突然得到消息说仓库被日本人查封了。 东奔西走好说歹说的打通了关系,云连已经活生生累掉了一圈肉,等到了第六日方抽出空来邀陈朝生上新宅见了一面。 连仁君给他安排的宅子很是不错,虽比不上陆承璋的法式洋房气派,但家具设施一应俱全。因为平日里偶尔会有宾客入住,客厅里还布置了些花花草草,用云连的话来说就是“很有人烟气”。在这么个有人烟气的地方,两个从南方来的人埋头商讨日后的拓业大计。 陈朝生的爹年轻时在奉天税关工作,因为赶上了航运业新兴的好时候,又趁早买了几艘新式蒸汽船,不久便在奉天创办了轮船公司,往来于上海天津等地经营航运。可惜陈家的两位公子关系不和,老头子死后更是明里暗里的争奇斗艳,抢夺家产。陈朝生毕竟年纪小,势单力薄败下阵来,被赶到生意最为冷清的上海自力更生。所幸他吃得起苦,脑子也算灵光,摸爬滚打了几年非但没赔了老本,还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两个月前陈家大哥突然染病身亡,有传言说是因为得罪了南满铁道公司,遭到报复。在这节骨眼上若是能和日本人搞好关系,平安接手公司和船只,陈朝生就可以实打实地成为沿海航运的一把手。眼下唯一担心的就是公司里的人不买他的账,以及日本人不好说话。 陈朝生对于一切可能涉及到武力和博弈的事都十分心虚,此时就很希望有人能帮他一把。云连看出这是个肥差,心甘情愿地替他奔走卖命。只要帮陈朝生熬过了这一关口,轮船公司的油水自不必说,日后在南北两头做转运出口生意也会方便不少。至于打架压场护送货物,那可是他的看家本事。 此外,经历了这么一遭之后他还看出了一些门道——东三省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旁的路子再多,也顶不上宪兵队的一句话。 如此这般折腾了小半个月,云连猛然想起自己还未见过连仁君一面,连忙吩咐阿申第二天一早送他去连府。 . 汽车在一栋独院欧式二层洋房前停了下来。 云连刚想开门下车,两名门仆小跑至前拉开了铁栅栏门,阿申于是将汽车开进了院内。 一楼大门前站着两个穿长褂子的男人,看到汽车驶进便三步两步下了台阶迎上前来。云连认出其中一人是管家钱禄长,另一人三十五岁左右年纪,竖着个精神的大背头,面庞微微有些发福,但掩盖不住一身的书卷气。 云连前脚下了汽车,又回头吩咐阿申:“你去小金那边帮忙吧,两个时辰之后回来接我。” 转身刚合上车门,两人已到了他跟前。 钱禄长朝云连伸出胳膊比了个手势:“这位就是云连,云老板。” 云连早已猜到一旁的中年男人是连仁君,此时咧开嘴露出一个极为友善的笑容,就等着男人自报姓名,互相寒暄。 然而等了半天男人却不开口,光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猛瞧,末了轻声道:“哎,弟弟,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模样。” 云连依旧是微笑着,心里却默默地皱成了一个疙瘩——那我还能是什么模样呢? 连仁君说完又对着云连端详了几秒,随后突然回过神来似的笑了两声:“走,我们去屋里说话!” 云连莫名其妙地跟着两人上了台阶,连仁君走在左侧,很自然地就将一条胳膊绕到他背后揽住了他。 云连毕生从未这么亲密地和人并排走过,此时只觉得一只热乎乎的手掌贴在自己背心上,很不自在地放慢了脚步。然而连仁君依旧是自顾自地大步往前,像是急着要把人送进屋里,直推得云连一溜小碎步冲进了玄关。 阿申刚调转车头出了院子,从反光镜里看到自家老板扭扭捏捏地被人推搡进屋,忍不住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要让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他是被绑架了呢。 . 云连穿过客厅,还来不及观察周遭环境就被带到了沙发前。 “坐。”连仁君摆了个请的手势。 云连很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谁知那沙发过于柔软,瞬间把他整个人吞了进去。 手忙脚乱地坐直了身子,他颇为尴尬地瞄了连仁君一眼,发现对方又盯着自己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云连快被这意义不明的凝视逼疯了,只盼着周围有谁能够说几句话,钱禄长也好,仆人也好,随便说些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好在连仁君很快又回过神来开了口:“中街那边住的还习惯么?” “挺好。” “听钱管家说你这几天很忙。” “刚来,过阵子就好了。” “辛苦你了。” 连仁君微笑的时候眼角有深深的褶子,看上去慈眉善目的。 “我先前总以为你会是个……怎么说呢,是个很老成的人。没想到你还只是个孩子。”他自言自语般地道,“哎,也是,你本来也就才二十出头……” 云连几乎要笑不出来了。 他骨架虽小,但个子并不矮,况且今天还特地忍着严寒穿了一身西装。 说起来这西装还是前两天陆承璋刚从上海寄来的,说是找人按着他的尺寸量身定做,很显身材,今天第一次穿,没想到却得了个“还只是孩子”的评价。 “对了,这是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牛奶糖,味道很好,你尝尝。”连仁君说着从一旁的茶几上拿过一个圆柱形铁皮罐子递到云连手里。 “我不爱吃甜的。” “纯牛奶做的,不甜。” 云连不得已打开罐子,掏出一个用纸包着的方形糖块,磨磨蹭蹭地不愿剥开。 他原本料想连仁君会问许多关于云榕,或者自己在上海所干营生的问题,甚至已经想好用怎样的语气和神态去回应,然而对方什么都没有问。 云连向来很擅长对付笑里藏刀,话中有话的阴险角色,但对于男人这种毫无恶意却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有句话叫做“长兄如父”,连仁君作为连家长子,比次子年长了整整九岁,很早就负担起了支持家业,照顾弟弟的责任。如今乍一遇到云连,又见他和想象中的大相径庭,一副青年学生的天真模样,难免就生出些慈爱之情藏在眼神里。 可惜云连从小没爹,也没兄长可依,并不能体会这种类似“父爱”的情愫,当下只觉得莫名其妙。 客厅里又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云连无事可做,只好剥开手中的奶糖塞进嘴里,嚼了两下意外地发现的确不是很甜。 这时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一阵脚步声过后有人进了客厅。 云连背对着玄关,并没有理会来人。 他还在费力地嚼着口中的牛奶糖——不习惯含着东西,食物一进嘴就想咬碎。 沙发对面的连仁君抬起胳膊挥了一下:“二弟,这边!” “云先生来了啊,等等,我先去洗个手。” 醇厚的男中音在身后响起,和化在嘴里的牛奶糖一样浓重丝滑。 云连忍不住扭头望了一眼,看到个高个子穿淡灰色西装的男人,胡乱点了下头之后又回过身来。 男人在看到云连的正脸之后却突然停住了往卫生间去的脚步,径直朝沙发处走去。 “谁啊?连人俊?”云连问。 连仁君“嗯”了一声,目光停留在他头顶的后方。 云连这才意识到来人已经到了自己身后。 在扭头的一瞬间,连人俊的手也落到了他的右肩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按进沙发里。 “怎么是你!?” ※※※※※※※※※※※※※※※※※※※※ 更新晚了,一不小心到了第二天,假装现在还是5号呜呜呜 第5章 话不投机 “怎么是你!?” 云连在连人俊的惊喝声中仰起头,迎面对上一张棱角分明的青年男子的面庞,鼻梁高挺,鬓若刀裁,架着副细框的金边眼镜。 只不过,此时此刻那两枚玻璃镜片后面的目光十分的不友好。 云连冷不丁地被按住肩膀,条件反射地就反手去摸掩在西装外套下的匕首。这时连人俊却松开了手,直起身来问连仁君:“怎么是他?” 连仁君看看云连又看看连人俊,疑惑道:“你们俩认识?” “他是个骗子!” “你说什么……” 云连莫名其妙地皱起眉头。 连人俊拔高音调打断了他:“我说你是个骗子!” “连人俊!”连仁君倏地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好好说话!” “哥!这人去年卖给我十二箱石斛里有八箱是假的,找他说理死不认账,还打伤了我两个伙计!当时他可不叫云连,我记得很清楚……” “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这其中想必是有些误会……” “有什么误会?你看他这副样子,这张脸,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住嘴,你跟我过来!”连仁君扭头道了声抱歉,扯过连人俊的胳膊就往书房里走。片刻的功夫,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云连一人稀里糊涂地挺身坐在沙发上。 书房里似乎正在发生争执,云连轻手轻脚地上前把耳朵贴到房门上,只听见里头传来连人俊带着怒气的声音,滔滔不绝地在讲着什么“郭显达”,“仁裕药房”。 郭显达……倒真是个熟悉的名字。 云连绞尽脑汁回忆了半天,最后终于灵光一闪,想起连人俊说的假石斛是怎么一回事了。 去年年末他刚经手药材买卖不久,从内地进了批货运往满洲,没想到经验不足遭奸商算计,到了沈阳才发现十二箱中药有一半都是劣质品。 刚巧那时候碰上仁裕药房急着用药,没仔细验货就把十二箱石斛全收走了。云连正愁找不到脱手的路子,这送上门来的冤大头没道理放走,当即拿了钱交货跑路。为了避免日后节外生枝,交货时他用的是化名,郭显达。事后对方老板发现受骗上门说理,云连自然是翻脸不认人,被缠得紧了就动手来两下狠的,把人唬住也就完事了。 此事已经过去将近一年,想不到还有被翻上台面的一天。真是千算万算不如天算,谁能料到这姓连的冤大头居然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兄弟? 书房门开了,兄弟俩一前一后地回到客厅,连人俊冷着脸对云连道:“我姑且相信你是云连本人,你自己同大哥说,是不是化名郭显达卖过假药?” “有什么误会说清了也就罢了,都是自家人,不记仇。”连仁君笑着拉云连往沙发上坐了。 云连飞快地瞄了眼二人的脸色,下一秒就换上了副怯生生略带讨好的神态,肩膀也跟着瑟缩了一下,看上去既难堪又真诚。 “连先生,方才我是被你骂懵了,没反应过来。听你提到仁裕药房我这就想起来了,石斛的事的确是我不好……可我是真不知道啊!” 两手攥紧了西装下摆,他看似极为懊恼地皱起了眉头:“底下伙计办事不力,收了次品怕被怪罪不敢说实话,我真以为是药房的人存心闹事呢……化名是因为我先前做过几年烟土买卖,说出去不太好听,没有别的意思。” 连人俊略显诧异地瞪直了眼睛,似是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这么快认错。 “坏事的伙计我已经收拾了,仁裕药房那边一直没机会当面致歉,真是抱歉。”云连趁热打铁道地欠身道:“过几日请容我亲自登门向各位赔个不是,至于药材的损失,我也会尽快补上。” 说完,他又斜眼去观察连仁君的反应,见后者正面带责备地望着连人俊。 云连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不必想也知道两人在书房里说了些什么,无非就是连人俊一口咬定自己不会承认卖假药一事,而连仁君劝他莫要把弟弟想得这么不堪。 “你既已承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连人俊略为尴尬地咳了一声,抬手推了推镜框,“我本来也不是来找你寻仇的。” “说起来我真没想到连先生同我还有这么一层关系,也算是缘分了。” 连仁君见两人趋于和解,总算又恢复了笑容。 四下张望了一圈,他留意到茶几下还放着昨日客人来访时送的两盒西点,又想拿食物说事安抚一下云连。这时书房里电话铃响了。 连仁君进屋接了个电话,半分钟后一脸歉意地回到客厅:“实在是抱歉,报社那边出了点事,我这就得过去一趟。小云,你随便坐,把这里当作是自己家就成。” 云连头一次被人这么叫,很茫然地张嘴对着他“啊”了一声。 后者又拉过连人俊这般那般地嘱咐了一通,末了强调一句:“好好说话,中午我要是回不来,你就让刘妈做几个菜,留他在家里吃饭。” 连仁君的临时离席使连人俊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他除了在寻人的时候出了份力,其余方面对云连这人一无所知,再加上方才糟糕的开场白,简直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这个弟弟。 云连倒是毫不拘谨地往沙发上一靠,很惬意地舒展开四肢。 他不怕遭人厌恶,就怕被人惦记,比起连仁君充满关切和宠溺的眼神,倒是连人俊那张臭脸更让他自在一些。 茶几上那罐牛奶糖还开着盖儿,云连伸手掏出一颗来,慢条斯理地剥起糖纸。 连人俊在他身边坐下,清了清喉咙道:“损失就不必算了,你的歉意我会传达给当事人……这事就算这么过了,我日后不会再提。” 云连把剥开的糖块放在手心里掂了掂,随后凌空一抛,仰头用嘴衔住了。 “你还真指望我给你赔不是?” 连人俊闻言一愣。 “我说你都这么大个人了,做事能不能成熟一点?”云连曲起一条腿踩到沙发上,单手圈住膝盖摆出个半倚半躺的姿势,”该验货的时候不好好验,钱都送出去了还想让我吐回来,你当做买卖是闹着玩呢?” “你……!” “也就是我看在连仁君的面子上给你个台阶下。这要是换做别人,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听你扯这些陈年旧账?” 连人俊蓦地从沙发里站起来,脸色铁青地俯视着云连,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云连就着抱膝的姿势,伸出一条胳膊又从铁皮罐子里掏出块奶糖,边用牙撕扯糖纸边玩味地看着男人英挺的五官因为愤怒拧到了一起。 连人俊立刻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深深的嘲讽,而那张白皙的面孔和秀致的眉目又时刻提醒着他方才被此人诚恳无辜的外表所欺骗,真以为对方是无心之过。 “之前的话,你都是故意讲给大哥听的!”他咬牙切齿地道。 “是又怎么样,你要去跟他告状?”云连撕干净了糖纸,又将糖块放在手心里一下一下地往上抛,“你可放过你家大哥吧,就这么点事翻来覆去地讲,你烦不烦?” 连人俊的两颗眼珠子随着那糖块上上下下地翻腾,直晃得他脑袋疼。 猛地一轮胳膊,抓住下落的糖块扔到一边,他忍无可忍地对云连吼道:“坐起来!把腿给我放下去!” ※※※※※※※※※※※※※※※※※※※※ 欧,云老板终于跟老公有对手戏了 第6章 沈秋儒 云连被连人俊的怒吼震地眼皮一跳,但仍旧抱着一条膝盖窝在沙发里不动。 连人俊二话不说,猛地弯腰揪住他的裤腿往外拉,硬生生把他拽得一个三十度旋转,双脚落地。 “你发什么疯!”云连惊呼一声跳将起来,胡乱整理了两下被扯皱了的西裤,“怎么?嫌我弄脏你这沙发?” “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坐没坐相,我看着都替你丢人!” 说完,连人俊不等对方回话,又自顾自接着骂道:“我花了那么多功夫,怎么就找回你这么个东西?” “我可没求你来寻我,有什么不满意的跟连仁君说去!”云连冷哼道,“你大可不必勉强认我这个弟弟,反正我看你也不是当哥的料。” “好,好……”连人俊气得说不出话来,两只眼睛像是要冒火。 云连见他“好”了半天也没好出个下文,逐渐失了耐心。 “该说的都说了,我也不赖在这里污您的眼了,告辞。” 言毕,他整了整衣襟扭身就走,临了又顺手抓起两颗奶糖塞进裤子兜里。 行至玄关口,连人俊的声音又从背后响起。 “大哥叫你留下吃中饭。” 云连听出这话里的意思——是连仁君的主意,我可没想要留你。 轻笑一声,他头也不回地道:“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忙,替我谢谢他。” . 云连从连公馆里出来,迎头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这西装好看是好看,就是料子单薄了些,在入了冬的沈阳街头就跟光着腿没什么两样。 离两个时辰还早,阿申没来,他就自己叫了辆黄包车往回赶,一路上又是连着好几个喷嚏。 北市区的那几个仓库昨日刚得了宪兵队的批准,可以照常使用了,小金他们正在加紧收拾,打算用来囤刚从上海运来的西药。紧贴仓库是两个新盘下来的店面,而陈家的轮船公司就在北门的码头边上。等陈朝生顺利接手了公司,整个码头和航运站自然都是云连说了算。 阿申见云连独自前来,很是惊讶:“老板,这么快就回来了?” 云连摆摆手钻进车里,已是冻得说不出话。 在副驾驶座上坐了会儿缓过一口气,他示意阿申赶紧开车。 “回家一趟,我要换身衣服...这他娘的鬼天气!” . 云连再一次踏进连公馆已是四日后。 那日连仁君从报社回来不见云连,知道是连人俊出言不逊把人气走了,把他好一顿教训。连人俊争辩无果,眼睁睁地看着大哥打电话过去嘘寒问暖,并邀对方来家里吃饭。 云连一想起连仁君那充满爱意的眼神就浑身不自在,无奈盛情难却,刚好陈朝生那头又没什么要事,于是便抽得半天闲暇再次上连家拜访。 这一回连人俊没有露面。云连起初还以为对方是有意避着自己,一问才知他大清早去医馆坐诊,一个时辰前接了两名重伤病者,中午是回不来了。 “他不是卖药的么?怎么还看病?” 钱管家解释道:“二少爷自幼习医,二十岁时去德国的医科大学进修,留洋归来后便开办医馆,到现在已有四个年头了。仁裕药房倒是近几年才经营起来的。” “二十岁去德国?连人俊到底多大年纪?” “二少爷今年二十有八。” “这就成名医了,年轻有为,天才!” 云连随口扯着些听似奉承的话,心里想的却是,难怪他对那几箱石斛这么耿耿于怀,治病的收了假药,说出去怕是要砸了他的招牌! 钱禄长看出云连对连人俊颇有成见,虽不好明着反驳,但仍是忍不住为他说话:“二少爷从小就想当医生,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人性命。” 其时正值国民政府通过了废止中医的议案,中西医纷争迭起,像连人俊这种留洋归来,既通中医药理又懂西洋外科的医生,是极受民众信任和同行敬重的。 然而云连觉得此事与自己并无干系,心不在焉地听钱禄长讲了半天,只得出个“此人既卖药又看病,还留过洋”的结论。 . 中午云连和连仁君及钱管家三人共进午餐,吃的是府上厨子做的家常菜,尽可能地合着南方人的口味多放了糖。 实际上在饭桌上云连极其拘谨,根本尝不出嘴里的东西是什么味儿,因为连仁君就坐桌子对面,热乎乎的视线不是跟着他的筷子移动,就是停在他的脸上不走。云连觉得自己每夹一根菜喝一口汤都落在对方的眼里,随时有可能被拿来大做文章。 好在连仁君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开始和钱禄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家里的事。云连竖起耳朵默默听着,从两人的对话中得知连仁君有个十六岁的女儿由夫人陪着在美国念书,一年回来一次。连仁君二十多岁起就帮连翰林经营报社,这连公馆虽是私宅,但和办公场所无甚两样,平日里常有报社职员和各界要人造访。 至于连人俊,除了这连公馆以外另有住所,只不过因为尚未娶妻家中冷清,还是往这里跑得更勤快些。 云连初来乍到,在沈阳没多少熟人,尽管眼下万事都还算顺利,但毕竟比不了上海,心里头还是有些不踏实。听闻连仁君的话他当下决定日后多往连公馆跑动,保不准能认识几个商界要员,再不济混个眼熟总是好的。 正动着心思,玄关处传来响动,门仆一路小跑至桌边道:“沈秋儒沈先生来了。” “啊……请他进来。” 连仁君微微一愣,随后又转头让佣人去厨房取了一副干净碗筷。 云连以为来了个大人物,伸长了脖子就往门口瞧,过了几秒却见一名穿棕色呢大衣的年轻人闪了进来。 来人显然不可能是什么大人物——他太年轻了,年轻而欢快,长了张好脾气的圆脸,眼睛又圆又亮,就连鼻梁上架的眼镜片也是圆的。 云连审视完他的长相,无意识地翘起嘴角笑了一声。 此人明明不胖,怎么看上去这么圆溜? 沈秋儒留意到云连在笑,大概是觉得面生,放慢脚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秋儒,你来了?”连仁君并没有起身的意思,随意招呼道,“中饭吃过了么?” “吃过啦!我是来找人俊兄的。” “再一起吃点吧,刘妈刚做的黄豆汤。” “那我就喝半碗罢!”沈秋儒也不客气,脱下手套放在桌角,弯腰往云连边上坐了。 “对了,这位是云先生,我的……朋友。” “你好。”沈秋儒边点头边向云连伸出右手,“我是京云报社的记者,沈秋儒。叫我小沈,或者秋儒就行。” “……云连。” 两手相握,他只觉得对方的掌心热极了。 “秋儒同我还有人俊都熟得很,我们等于是朋友。”连仁君道,“小云,你有什么感兴趣的都可以让秋儒给你讲讲,他虽是从北平来的,去过的地方可比我多。” “哪里哪里……为了取材瞎跑动而已,职业病!” 佣人盛了小半碗黄豆汤端到沈秋儒手边,后者喝了一小口,又抬头问连仁君:“人俊兄还没回来?我们约好了下午去荣华大戏院看电影的。” “二少爷刚接了两个被汽车撞伤的工人,说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钱管家在一旁道。 “哎呀,那电影可不就看不成了。”沈秋儒露出了沮丧的表情。 “票已经买好了?” “刚上映的新片子,唐经理特地给我留的两张贵宾席,外面的人想买还买不到呢!” “那不去还真是可惜了……”连仁君深表遗憾,沉默片刻扭头望向云连,“要不你同云先生一起去看吧!” 第7章 蛋糕和咖啡 “要不你同云先生一起去看吧,正好带他去西边门附近逛逛。” “如此甚好,戏院对面最近新开张了一家咖啡店,听说奶油蛋糕卖的很不错。人俊兄不爱吃甜食,正好可以叫云先生陪我去尝个鲜。”沈秋儒喜道,“云先生意下如何?” 云连从汤碗里抬起头,又是很茫然地张嘴“啊”了一声。 进连家不过几天,他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个动作——因为经常无话可说。 . 一小时后,他坐上了沈秋儒停在公馆门口的雪佛兰。 “当记者的,还挺有钱。” “这车是刚来沈阳时爸爸给我买的,我自己可拿不出这么多钱。”沈秋儒解释道。 云连瞥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并无炫耀的意思。 “哦。” 刚认识不到两个时辰就上了对方的车,还要彼此独处一整个下午,云连心里其实是有些后悔的。 他对看电影毫无兴趣,也不喜欢吃奶油。 “云先生和连老板关系很好罢,怎么平时没听人俊兄提起过你?”沈秋儒边转动方向盘边问,声如其人,字正腔圆,听上去文质彬彬的。 连公馆虽常有访客,但留着吃中饭的沈秋儒还是头一回见到,当下猜测云连同连家交情匪浅。 “嗯,关系是不错。”云连随口答道,却是避开了有关连人俊的话题。 “云先生是做什么的呢?” “做些小买卖。” “做生意的?”沈秋儒略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云先生同我一样,是做文职工作的。” “文职工作?” “就是文员,助理之类……或者像我一样,写稿子。” “你看走眼了。”云连仰起脖子靠在椅背上闭起上眼睛,“我没念过书。” 沈秋儒看出他这是有些困了,便住嘴默默放缓了车速,心想,他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荣华戏院。 唐经理没有露面,但底下的门仆却认得沈秋儒,一阵寒暄过后直接把人从后台引到了第一排。 云连从未正儿八经地看过电影,去戏院这种地方向来只为了打架滋事,此时被人请着坐上了贵宾席,这种感觉很是令他新奇。 但总的来说,还是无趣的。 大屏幕上在放一部美国片子,罗曼提克爱情。云连不感兴趣,看得上下眼皮直打架,迷糊间沈秋儒突然凑到他耳边说话。 “云先生不感兴趣?” “没有。”云连瞬间睁开眼睛挺直了腰背,“挺好看的。” 沈秋儒笑道:“美国人的示爱方式你可能一时半会儿理解不了,但是回过头来仔细想想,就会觉得很有意思。” “好。” 云连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又转回身去接着和瞌睡虫作斗争。 ——被这么一说,他更不好明着打盹了,显得自己很不解风情似的。 . 片子终于放完了,客人零零散散地开始离场。 云连萎顿地坐在位子上,仍是直着眼睛盯着屏幕。长时间的强打精神使他精疲力竭,简直快要灵魂出窍了。 “云先生,我们走吧!”沈秋儒意犹未尽地拍了拍膝盖,站起身来。 云连“嗯”了一声,拧动僵硬的肩膀,缓缓朝他伸出一条胳膊。 他有些累糊涂了,恍惚间以为面前站着的是阿申,很自然地抬起胳膊等他扶自己起来。 沈秋儒见状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握住他的手使劲一扯。 云连顺着他的力道从座位上站起来,等立直了才恢复神智,略觉尴尬地抽回了手。 “走吧。” 出了戏院,沈秋儒问他道:“有什么想吃的?这附近最近开了好几家新铺子,中餐洋食什么都有。” “不是说要去买奶油蛋糕么?” “云先生也感兴趣?那真是好极了,我还担心你和人俊兄一样,不爱吃甜食呢!” “啊,不……”云连正欲辩解,听他提及连人俊,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比起“与连人俊一样”,他还是更情愿去吃奶油蛋糕。 咖啡店门面不大,装潢颇具西洋风,店里三三两两坐着的不是手挽手肩并肩的的先生小姐,就是打扮摩登的年轻太太或女学生,沈秋儒和云连一进门便引来几束好奇的目光。 一名金发碧眼的外国青年把两人引至靠窗的座位,沈秋儒轻车熟路地先要了两份黑咖啡,又翻开餐单递给云连:“云先生,你要什么甜点?” “……都行。” “那就要两份奶油蛋糕罢!”沈秋儒三言两语打发走了伙计,又回头对云连道,“这家店的老板是苏格兰人,按道理说第一次来应该点一份司康饼的,但听朋友们说这儿卖的最好的是奶油蛋糕。一会儿我们先尝尝,如果糕点师傅手艺好,下次再来试别的。” 云连接不上话,只能点头称是。 “云先生不怎么来咖啡馆?” “没来过。” “其实我也是偶尔才来,大部分时候都是买了带回家去,不过那样一来就少了很多味道。哎,一个大男人坐在店里怪不好意思的,哈哈。” “哦,是这样啊。” 云连飞快地往周围扫视了一圈,发现邻桌的两个女学生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目光扫过去却又嘻笑着住嘴了。 两个人大男人坐在店里也没好到哪儿去。 蛋糕和咖啡端上来了,云连抓起杯身欲往嘴边送,顿时被烫得低呼了一声。 哆嗦着把杯子放回去,咖啡洒到了桌上。 “哎呀,烫到手了?”沈秋儒左右瞅了两眼没看到纸巾,伸手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丝帕递到云连面前。 后者甩了甩被烫得发红的手指,又见指腹上沾了点咖啡,抬手就把指头送进嘴里吮了一下。 “哎,别,手脏!”沈秋儒见状抓过他的手用丝帕把污渍擦净了,又捏住红得最厉害的食指来回摩挲了两下。 云连呆愣地看着他动作,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应该抓着柄喝,抓着柄,就不烫了。”沈秋儒收回丝帕,演示般地端起杯子又放回桌上,“要是嫌烫就先放着,先吃蛋糕。” 云连学着他的样用叉子叉下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齁甜的奶油味瞬间充斥了他的口腔,腻得他皱起了眉头。 “这蛋糕做的有些甜了,不过好在奶油还算细腻。现在喝一口咖啡就刚刚好……对,一小口,咖啡苦,可以缓解蛋糕的甜味。”沈秋儒兴致高昂地指使云连放下叉子端起杯子,一边示范一边嘴上滔滔不绝地讲个没完。 他向来喜欢干这档子事,倒不是存心显摆自己“讲究”,而是真的喜欢说教演示传授经验,殊不知这种举动最是容易招人烦——就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是呆瓜,就你沈秋儒懂的多,可实际上懂的也就是些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好在云连并不在意这些,很听话地放下叉子,端起咖啡凑到嘴边抿了一口。 咖啡的苦味的确是冲淡了奶油蛋糕的甜腻。云连舔了舔嘴角对沈秋儒笑了一下:“果然好些了。”心里却想,既然苦味和甜味能互相抵消,那我还吃它们干什么,两样都不吃不就可以了? 两人面对面喝完了下午茶。 沈秋儒咽下最后一口蛋糕,又问伙计要来纸巾擦了擦嘴角,突然抬头对云连道:“哎,云先生,你真好。” ※※※※※※※※※※※※※※※※※※※※ 双开太费脑了,这周起就专心更这篇了。 隔日更,一周3~4更吧。 ps.云老板正在养恋爱脑,这段不会有虐。 第8章 下马威 “哎,云先生,你真好。” 云连“啊”了一声望向沈秋儒,不知道他此言何意。 “你明明对今天的片子不怎么感兴趣,但还是很耐心地陪我看完,也不埋怨。我很久没有遇见过像云先生你这么温和体贴的人啦,即便是人俊兄,也经常会对我不耐烦呢!” 好家伙,你既看出我不感兴趣,又何必多问打扰我睡觉?云连一想起方才那受刑般的两个多小时就浑身难受。 ——看都看完了,现在埋怨还有用么? 对面之人仍在深情款款地做着表白:“我这人可能平时写稿子写多了,有些职业病。怎么说呢,就是看到有意思的事就想通过自己的嘴描述出来,做些评价……” “哦,就是爱说话。” “哈哈,也可以这么说。”沈秋儒摘下眼镜用纸巾擦了擦镜片,“我除了工作上的来往,业余生活其实匮乏的很,也没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人俊兄倒是乐意陪我消磨时间,但当大夫的嘛,总有抽不开身的时候。像今天,他临时有事不能赴约,我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云连默默地看着他擦眼镜,发现那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大得很。又大又亮,水汪汪的,嵌在没有棱角的柔和的脸盘上,倒真是一副好脾气的相貌。 “云先生,你肯陪我这么出来一趟,又听我唠叨了这么久,我真是很开心的。” “哪里,我原本也正想出来走走。” “那可太好了,我就怕耽误你的时间……人俊兄总嫌我唠叨起来没完,我还以为自己真的很惹人烦呢!” 云连见沈秋儒边说边露出一副失落中透着喜悦的神情,满肚子的牢骚和讥讽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他是真觉得开心。我这么无趣的一个人,他非但没扫兴,还怕我嫌他烦。虽然他的确是有些烦,但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反而坦诚得很呐! . 傍晚,沈秋儒先把云连送回中街,分手后又顺路去了趟连公馆。 连人俊已从医馆回来,从连仁君口中得知云连顶替自己陪沈秋儒去荣华戏院一事,忍不住嘲讽道:“哥,你让他陪秋儒去看电影?这不是存心折磨秋儒嘛!” “怎么,你自己有事去不了,还不许小云陪他去?” “他看的懂个屁啊!要我说就姓云的这德性,秋儒和他处不了一个钟头……” “连人俊,你怎么还说起脏话来了?小云跟你有多大的仇,非要这么说你弟弟?”连仁君板起脸,“别忘了他本该姓连!” 连人俊不敢再多嘴惹恼大哥,低声嘟囔道:“你承认他姓连,他还不一定愿意呢!” 正说话间沈秋儒到了,手里还提着两块从咖啡店打包回来的奶油蛋糕。 “人俊兄,今天那片子里克里斯蒂娜的扮相特别好看,你没去真是可惜了!”沈秋儒把蛋糕盒子往茶几上一放,坐下来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下午的电影。 连人俊瞥了眼在书房门口摆弄盆栽的连仁君,故意大声问道:“听说你和云老板一起去的?怎么样,相处地可还愉快?” “你是说云先生么?”沈秋儒摘下手套搓了搓手心,“云先生很健谈,我们看完电影还去对面的咖啡馆喝了下午茶,他第一次进咖啡馆,说感觉很不错呢!” “健谈?” “哎,其实还是我说的多一些……不过云先生脾气很好,又耐心,和他聊天很轻松。” “脾气好?耐心?”连人俊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嗯,怎么了?” “你不觉得他这人说话很尖酸刻薄么?就是那种……看谁都不顺眼,又很虚伪的样子。” “不觉得。”沈秋儒心里有些不乐意了,不过倒也没真的生气,“人俊兄,你总以为我不擅长交际,现在我同云先生聊得来,你就说他虚伪。你这人真是……就看不得我好!” 连人俊觉得自己真是冤得很:“我可没这意思,我顶多就说过你谈天像在做采访!” “这不就是在说我无趣嘛,你再这么调侃我,我就不找你玩儿了!” “你同小云合得来,我就放心了。”连仁君倒了杯热茶放到沈秋儒面前的茶几上,弯腰往他身边坐了:“他初来乍到,能有个人陪他四处逛逛真是极好的。” “我看他四处横行,到哪里都熟络得很,不需要人……” 连人俊话说到一半,又被连仁君严厉的视线堵了回去。 “那正好,下回我带云先生上俱乐部看看去,我们说好了的!” . 与此同时,云连正拖着一身疲惫的骨头,由手下簇拥着从轮船公司出来。 下午好不容易应付完沈秋儒,他刚回到家就接到陈朝生那边出了状况的消息,不得已又叫阿申开车去北门码头。 说起来也并非什么惊天的大事,轮船公司原本的经理,一个叫冯啸琛的,是陈大少爷的心腹,陈朝生接管公司之后不买账,辞职跑了。本来跑了一个经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冯啸琛走的时候带走了三四十名技术工人,导致公司一时瘫痪,陈朝生焦头烂额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人手补齐空缺。 人已经走了四天,陈朝生为了息事宁人一直把这事瞒着,还是小金的人无意中听见底下工人抱怨,这才得知实情汇报给了云连。 “三十多个大活人你就这么给放跑了?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云连阴着脸问陈朝生。 “这……人铁了心要走,我也留不住啊。” “这些个跑了的,名字,住哪里,现在跟着谁,明早之前列个名单给我。” “云老板,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陈朝生闻言吓出一头冷汗。 “哼,瞎了他娘的狗眼,认不清主子是谁。”云连冷笑一声,“我让他们有命跑路,没命吃饭!” “云老板!先别冲动,我们这初来乍到,把事情闹大了不好……” “陈朝生,你好歹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胆子被狗吃了么?姓冯的明摆着是在给你下马威,你今儿个要是吃了这闷亏,往后他就敢明着爬到你头上,底下的人也会看你是个孬种。你丢得起这脸,我还丢不起呢!” “这人走是走了,倒也没跟咱们做对。”陈朝生硬着头皮道,“我查清楚了,冯啸琛带着他们在做旅馆生意呢……” “旅馆生意?” “对,在南市区,跟咱们这儿井水不犯河水。” “才走没几天就改行了?狗东西可以啊,怕不是你哥病重的时候就找好出路了吧!” “云老板,算我求你了,这事先别闹大。好歹都是为陈家做过事的人,撕破了脸说出去多不好听……这些个工人都是苦出身,跟着冯啸琛混口饭吃罢了,保不准也是被逼的。等他们真做了什么对不起咱们的事再算账,也还来得及。” “陈老板,合着你们这一个个都是为陈家做事的,就我是外人了?”云连正对着陈朝生一笑,抬掌拍在漆木桌面上,五指翻动敲出一串清脆的音节,“我玩命替你撑场面,你却缩在后头充好人,这……不合适吧?” 后者随着那音节接连哆嗦了两下,仿佛手指不是敲在桌上而是敲在自己心口上似的:“云老板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怕……” 陈朝生对云连向来是又敬又惧,因为见识过他的心狠手辣,做事全不计后果,典型的请神容易送神难。但同时他也依赖极了对方这股狠劲,就好比鸦片烟,一旦沾上了,就轻易戒不掉。 第9章 舞会 “说到底你才是这儿的老板。行,我听你的。”云连直起身子舒了口气,“混饭吃的我可以不为难他们,至于这冯啸琛,你给我查查是谁在背后给他搭手,还有南市区那几块地皮原本归谁管。若是发现他在搞幺蛾子,到时候你可别拦着我。” 陈朝生连连称是,答应两日之内查出结果。 从轮船公司出来,云连已是精疲力竭。 上车休息了片刻,他扭头对阿申道:“我不放心陈朝生,还是你替我去查吧。冯啸琛这人我头一天上码头的时候就见着了,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背地里居然能做出这种事,绝非善类。” “明白。” “行了,别的回去再说,开快些。” 阿申见他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不禁好奇:“老板,你今天干什么去了?我下午去连公馆接你,管门的说你跟沈秋儒出门了,沈秋儒是谁?” “连仁君手底下的记者。” “记者?老板,你跟记者干什么去了?” “看电影。” “什么电影?” 云连睁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阿申意识到自己过于多嘴了,尴尬一笑:“这连家三天两头往我们这儿送东西,又是招待吃饭又是找人陪玩,还挺有诚意的嘛。” “连家的确对我不错。”云连又回过头去闭上眼睛:“就是那连人俊碍眼的很。” “连人俊?那个小的?” 兄弟俩的名字听起来差不多,阿申总搞不清楚谁是谁。 “嗯。” “他怎么了?” “你还记得去年从广东进的那批石斛么?”云连道,“混了一半假货最后被仁裕药房收走的。”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仁裕药房的老板就是连人俊。” “有这么巧的事?”阿申奇道,“可这,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他还认得出咱们?” 云连冷哼一声:“记得可牢呢,还当着连仁君的面骂我,搞得像是我抢了他老婆似的……什么玩意儿,给点面子就蹬鼻子上脸,真把自己当哥了?” 阿申瞄了一眼他的脸色,暗自咂舌。 老板累的时候脾气应该是最好的,如今却强打精神骂骂咧咧,可见真是被气得狠了。 . 陈朝生还算可靠,过了两日边便差人送来了云连想要的消息。 果然不出所料,早在陈大少爷死前一个月,冯啸琛就同一个叫张炳槐的地产大亨攀上关系,从他手里低价收购了南市区好几栋楼房。 这张炳槐倒是个正经生意人,身家清白,靠开办茶庄发家,大肆扩地建房致富。云连清点他名下的地皮和房产,发现几乎半个南市区都是他的地盘,中街的四条马路和北门外的大块洼地也都被他买下了。那洼地紧贴着码头和轮船公司,若是被冯啸琛染指,日后必生事端。 云连略一思量,当即叫陈朝生追查张炳槐的合作商都是些什么人,已经动工的地皮现在由哪家管事。正等着对方回信,沈秋儒那边倒先来了电话。 “是云先生吗?” “哦,沈秋儒。” 隔着话筒,对方呼吸微滞,似乎是被云连这一声直呼其名的招呼吓住了。 “那个,盛鑫俱乐部今晚有舞会,云先生有没有兴趣一同去看看?” “和谁?” “哎呀,云先生你忘了?前些日子我们说好了的。”沈秋儒道,“盛鑫俱乐部是这块儿最热闹的地方,名流雅士都喜欢往那儿跑,等云先生有空了我们就一同去看看热闹。” 云连快速翻出和沈秋儒有限的几段对话回忆了一番,并不记得自己做过这样的约定,但是既然对方说有,那便是有了。 “我不会跳舞。” “说是舞会,其实就是大家一起喝喝酒,谈谈天。不要紧,到时候跟着我就是了!” . 五个钟头之后,云连莫名其妙地被带到了盛鑫俱乐部门口。 这回他学乖了,用一件大棉袍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从头裹到脚,下了车袍子一脱,飞快地钻进楼里。 大厅里正放着华尔兹,年轻的公子小姐在舞池中相拥摇摆,跳累了就三三两两坐在角落里喝酒闲谈。 沈秋儒一进大厅就遭到了来自各方人士的嘘寒问暖。他不厌其烦地同每一个人都握了手,聊上两句,随后又扯过云连介绍道:“这位是云先生。” 对方于是又将笑脸转向云连:“云先生,幸会幸会。” 云连见沈秋儒在人群中左右逢源,好不神气,但那前来搭讪之人也不过是说些场面话,点到为止罢了。看来他这记者当得还挺体面,人虽无趣,买他面子的人倒是不少。 事实的确如此。京云报社作为东三省规模最大最具权威的报社,信誉极高。革命以来国内新闻业发展迅速,舆论的威力不容小觑,再加上这几年东三省局势复杂,当政行商的个个宛如惊弓之鸟,得罪谁都不敢得罪当记者和编辑的。 云连因为不会跳舞,一进大厅就躲到角落里坐下。 “云先生,要不你先学着跳跳看?”沈秋儒不死心地想把他拉进舞池,“跳舞这东西其实不难,多练练也就会了。” “多练练?跟谁练?” 沈秋儒闻言一愣:“也是,我也不好手把手教你……要不一会儿你离我近些,看我跳吧?” 说话间一名身着淡青色洋裙的年轻小姐走到两人跟前。 “沈先生总说工作忙,今天怎么有空来玩?” “艾俪!好久不见。”沈秋儒推了推眼镜,满脸欢喜,“我这不是陪朋友来的嘛!” 说完,他伸手搭到云连肩上:“这位是云连,云先生。” 艾俪上下打量了云连一番,随后把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 ——男人只穿了件衬衫,头发也没有好好打理,两簇刘海毫无章法地翘在额前,显得有些过于随便了。但好在他肤色白皙,五官生得优美细致,看上去也还是赏心悦目的。 “这么俊的朋友,怎么没听你提过?” “云先生月前刚从上海过来。” “哟,大城市来的。” 云连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人抹了胭脂的嘴唇,红艳艳地开合着,像是在吞吐什么东西。 沈秋儒正想说些什么,门外传来一阵骚动。艾俪扭头瞅了一眼,叫道:“哎呀,瞿少爷来了,我去同他打声招呼。” 走了两步她又回过身来扯了下沈秋儒的胳膊:“一会儿陪我跳支舞。” . 艾俪走后,沈秋儒问侍应生要来一瓶香槟,边斟酒边对云连说:“刚才那可是程参谋的女儿,你好歹对她热情点。” “程参谋?” “程参谋现在可是大帅眼前的红人,艾俪又长得好看,追求她的富家公子聚到一起能编一个排。” “好看?我怎么没看出来。”云连随口道,“我看她挺喜欢你的。” “她总喜欢叫我给她写诗,我写了,她又不仔细看……哎,其实我知道她只是爱炫耀罢了,我写的那些诗,全成了她跟她那些姐妹的茶后谈资了,天晓得她们在背后是怎么说我的!” 云连听了这话,不知为何觉得很是好笑:“不写不行么?” 沈秋儒并没有留意到他语气里的调笑:“她这么明着问我讨,我写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哦,那真是委屈你了。” 又有一拨人从舞池里退了下来,沈秋儒指着人群中一个穿姜黄色旗袍的女子:“看见那个高个子的没?对,刚刚回头的那个……她是沈阳造纸厂老板黄济的女儿,叫曼茹。” “哦,造纸厂。” 云连并不想结交某某老板的女儿,觉得绕这么一个大圈子很是浪费精力,不如直接跳过女儿认识她爹。 然而沈秋儒似乎还是对女儿更感兴趣一些。 “沈阳造纸厂跟京云报社是生意上的伙伴,所以黄家跟连家关系不错。”话到此处他突然挤眉弄眼地对云连一笑,“听说曼茹对人俊兄有那么点意思。” 第10章 云老板的少女心 没坐多久艾俪就回来了。沈秋儒被拉进舞池,只留云连一人百无聊赖地靠在沙发上。 他原想依沈秋儒的话,看着他的动作学学怎么跳舞,无奈舞池中灯光闪的厉害,没看两眼就晃得他脑袋发胀。移开视线休息片刻,再转过头去却是怎么也找不到两人的身影了。 喝光了手里的酒,云连感到有些昏昏欲睡,正在这时有人从他身侧轻声问道:“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云连扭头一看,是方才那名穿姜黄色旗袍的高个女子。 “嗯。”他点头示意,随即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可能过于冷淡,为了答谢对方的彬彬有礼,又尽可能优雅地加了一句,“曼茹。” 女子刚往沙发另一侧坐下,闻言动作一顿。 曼茹其实叫黄曼茹,沈秋儒向云连介绍之时省略了姓氏,后者一时糊涂,忘了黄济的女儿自然也是姓黄的。这一声“曼茹”喊出去,他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女孩子却是微微红了脸。 “云先生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姓云的?”云连反问。 曼茹愈发窘迫了:“方才过来的时候沈秋儒告诉我的。” “哦,也是他告诉我你的名字的。” 曼茹借着灯光昏暗偷偷打量云连,见他虽然坐姿懒散,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但笑容温和,又生得如此年轻漂亮,即便是说了逾越的话,也不会令她觉得被冒犯了。 “云先生是怎么和沈秋儒熟识的呢?” “在连仁君家中认识的。” “啊,原来是连老板的朋友。” 云连见曼茹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不知道她想要表达什么。 突然想起沈秋儒之前曾说这黄曼茹对连人俊有点意思,他怀疑对方是在故意套自己的话。 “对,我和连家是至交,二少爷我也认识。” “原来你们都是要好的朋友,难怪。”曼茹露出欣喜的神色,“沈秋儒原先一直是同连医生一起来的。” ——真是抱歉,占了你心上人的位置。 云连在心里默默调侃,嘴上却是顺着对方说了下去:“连人俊今天有事抽不开身,他一向是很敬业的。” “这我知道,连医生总是把病人放在第一位,牺牲自己的时间工作,而且从来都是极耐心的。” “你找他看过病?” “嗯,连医生在沈阳医院坐诊的时候,我经常找他看病,那段时间我身子不太舒服……”大概是说到自己的私事,曼茹显得有些扭捏,但仍是执拗而投入地说着,和一个刚见面不久的陌生男子分享与心上人的相识过程。 云连安静地听着她讲,时不时地搭两句话。 眼前这张略施粉黛的清秀面庞,眼皮微颤,长长的睫毛在鼻梁两侧投下一双阴影,正是怀春少女特有的娇羞。 ——挺讨人喜欢的一个女孩子,可惜被猪油蒙了眼,看上连人俊这种货色。 . 沈秋儒跳完舞回来,见曼茹和云连两人并排坐着聊得入神,很好奇地凑近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曼茹红着脸站起来:“我走啦,你们聊吧!” 沈秋儒疑惑地望着曼茹离去的背影:“怎么我一来她就走了,你们到底聊了些什么?” “聊连人俊。” 沈秋儒愣了一下,随即换上一副心知肚明的笑容:“我就说嘛!人家对人俊兄那可是一片痴心……只可惜他这辈子都没那福分咯!” “什么意思?黄济看不上他这女婿?”云连问。 “啊,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沈秋儒突然住了口,略为尴尬地咳了一声:“没,没什么……” 云连看出他这是有事瞒着自己,不过既然对方有意瞒着,他也就无心多问。 ——反正也不会是什么要紧的事。 侍应生从一旁走过,沈秋儒叫住了他,又转头问云连:“还要什么酒?” 后者摇头:“不了,不喝了。” “云先生酒量不怎么样嘛!” “前天夜里吹了冷风,嗓子有些不舒服。” “哎呀,难受得厉害么?要不要喝点热的?” “……好。” 沈秋儒询问了一番,得知热的只有咖啡。 “咖啡又不能润嗓子……可也没法子了,这里没别的好喝。” 云连本想劝他算了,但见男人锲而不舍地抓着侍应生不放,甚至想出“叫楼上酒店烧点热水”的主意而遭到白眼,突然不忍也不愿意出言阻拦了。 ——他费这么大的心思,只是为了替我讨一杯热水。我不过是不想喝酒随便找个借口罢了,他却当了真,担心我嗓子难受。 上一次有人担心自己嗓子难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云连心想。 太过久远的东西他已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小的时候自己嗓子弱,一淋雨挨冻就咳嗽发热。每当这时云榕就会热上一碗面汤,拌些鸡蛋,再撒上葱花,热腾腾的一大碗哄他喝下去。云连不喜欢小葱,但唯独能忍受蛋糊面汤和葱花混在一起的味道。很暖,很让人安心。 “云先生?”沈秋儒的声音将他从遐想中拉了回来。 “嗯?” “云先生今年贵庚?” “二十二。” “我猜也没满二十五……这么算来我比云先生还年长几岁。”沈秋儒笑道,“以后我能不能叫你小云?” 云连微微皱眉,怀疑对方是不是喝多了。连仁君这么叫他也就罢了,沈秋儒跟着学样算怎么个事? “你才比我大多少?” “一直叫云先生多生分,这‘小’也不是年纪小的意思……”沈秋儒解释道,“你也可以叫我小沈嘛!” “……那就随你。” 咖啡送来了,侍应生正要把杯子往云连面前放,舞池里突然跌出一对男女。男的大概是喝多了酒,醉醺醺的扯着女伴,闷头就往沙发这边撞。 眼看侍应生被撞得身子一歪,沈秋儒猛地侧身挡在云连跟前,半杯咖啡泼到了他的袖管和手背上。 事发突然,云连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挡住了视线,待回过神来只见满桌的狼藉,沈秋儒正狼狈地用纸巾擦拭手背。 肇事者见状探过身来:“哎呀,真是抱歉。” 沈秋儒抬头一看,见是许家的二公子,于是佯装动怒道:“你可真是的,走路都不好好走!” “脚不听话,我也没办法呀!” “明知道自己酒品不怎么样,少喝两杯吧。” “是是,沈公子教训的是。” 许公子说完,又瞥了眼半靠在沙发上无动于衷的云连,嬉笑着问,“小情人?护得还挺紧的嘛!” “你真喝多了?胡说什么呢!”沈秋儒气急,尴尬地坐直了身子。 许公子走了。云连看着男人被烫红了的手背,想起前些天在咖啡馆里对方帮自己擦拭手指上的污渍,不禁犹豫眼下是否应该做一些类似的事情作为答谢。 今儿个不巧没有带丝帕,他便装模作样地伸掌往那手背上抚摩了一下,问:“痛不痛?” 沈秋儒收回手满不在乎地一笑:“没事,我皮粗肉糙的,烫不坏。你没伤着就好!” 云连愣住了,暗暗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心中忽然涌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 在他不长不短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还是头一次有人把他当作娇贵物件护在身后。 尽管那不过是杯热咖啡罢了。 ※※※※※※※※※※※※※※※※※※※※ 秋儒:小云你不知道二哥喜欢男人?? 云连:咦惹,周围怎么都是基佬… 陆老板:谁在叫我? 第11章 无中生有 转眼进了十二月。 轮船公司那头有小金几个看着,没再出过什么岔子,南方的货物源源不断地经由上海运往满洲,一行人总算是在沈阳站稳了脚跟。云连私底下做的西药买卖也进展顺利,前些日子刚同一家新开的药房谈妥,预订出售一批盘尼西林,等船从塘沽回来即可交货。 阿申等人发觉老板最近有些反常,没事总跟着一个年轻记者四处跑动,去的还都是电影院,饭店,百货公司这种平日里没要紧事绝不会去的地方。 有天夜里云连神志不清地被男人架着送回家,守门的伙计找到阿申,一屋子弟兄大惊失色地一齐冲到院门口。 沈秋儒莫名其妙地看着严正以待围上前来的众人,支吾道:“小云就交给你们了……那个,我先回去了。”留下阿申等人面面相觑。 第二天问及此事,云连轻描淡写地说:“哦,洋酒喝多了,受不了。下次不喝了。” 不过自那以后他不敢再让沈秋儒独自接送,改让阿申随往。毕竟,若真遇上什么险况,沈秋儒是决计派不上用场的。 阿申因此得以加入老板和小记者的“约会”。坐在驾驶座上,他竖起耳朵听着后方二人的交谈,发现无外乎是些鸡毛蒜皮的日常琐事,往往是沈秋儒先挑起一个话题叨叨半天,云连安静地听他讲完,不痛不痒地评价一句。 这甚至不能算是一种评价,因为相同的话可以套用在任何言论之上,显得肤浅而缺乏诚意。然而沈秋儒却像是收到了莫大的鼓舞似的,孜孜不倦地又开始下一个话题,于是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周而复始,永无止境,使旁人听得备受煎熬。 阿申心烦气躁地抬头往反光镜中看了一眼,见云连居然气定神闲面上带笑,心想老板也是真可怜,没几个谈得拢的朋友,遇上个人傻话多的就高兴成这样。 . 这日中午,两人在西边门附近吃完饭回家,路过沈阳医院门口沈秋儒突然叫阿申停车。 “我下去一趟,马上回来。” “怎么,你要去看病?” “没有没有,我去旁边的百货公司取手表,上个月拿来修的,昨天来电话说修好了。” 阿申放他下去,又把车停到了路边的阴影里。 云连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欲借等人的功夫打个盹,不料车窗外传来阵阵尖细的嬉闹声,吵得他睡不着觉。 “怎么这么吵?” “老板,这儿好像是学校门口。” 云连四下打量了一圈,果然来来往往的都是穿着校服的女学生,不远处的拱形石门上写着沈阳女子学院几个字。 正想叫阿申换个清净地方停车,余光掠过校门正前方,他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算对方换了装束和发型,云连也还是认得出她来。 黄曼茹。 略一思忖之后他改变主意,让阿申把车开到正门口去。 今天下午没课,曼茹刚和两名同学从学校出来,聊到兴头上不愿分开,就这么站在马路边上嘻笑。 突然一辆黑色别克在她身侧停下,后排车窗下摇,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曼茹小姐,你好啊。” 几个女生齐齐住口,曼茹愣了足有两三秒钟才反应过来男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云先生?”回过神来之后她立刻就认出了云连,朝他颔首一笑,“真巧,你怎么在这里?” “在等沈秋儒,他去那边百货公司取东西了。曼茹小姐呢?” “我刚下课,正要回家呢。” 这女子学院里不乏名流显贵的女儿,平日里常有富家公子候在校门口围堵不知哪家的千金,不过像云连这样年轻漂亮的倒是不多见。 两名女伴在一旁听见二人的对话,忍不住偷偷往男人脸上瞄。云连感受到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扭头对她们微微一笑,又转而对曼茹道:“正好,我送你回去吧。” “谢谢你,不过家里的司机马上就要来了,不烦劳云先生了。” “哦……这不是还没来么?” 云连将车窗摇到了底,伸出一条胳膊拍了拍车门,“来车上坐坐吧,外面冷。” 曼茹怔怔地看着对方笑吟吟黑白分明的眸子,觉得今日的云先生和初次见面之时不大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却也说不上来。 一旁的小个子女生见曼茹犹犹豫豫的真有上车的意思,连忙伸手扯住她的衣袖。 ——好看归好看,可这云先生的言行举止,怎么看都有些怪异,说白了就是不像正经人。 曼茹看出她的疑虑,轻笑道:“没事,都是认识的朋友。”说完又凑上前去低语:“连医生的熟人。” 女伴们瞬时露出心知肚明的神情,向她摆摆手:“那我们先走啦,再会!” . 沈秋儒从百货公司出来不见云连的车,左右寻了半天才发现是改停到了学校门口。一路小跑着穿过马路来到车前,正好一名学生打扮的女子开门从车上下来,两人迎面相对,竟是黄曼茹。 “曼茹!你怎么在这里?” “啊,刚好遇到云先生,就聊了会儿。” “那你这是……” “赵司机来啦,我先走了。” 沈秋儒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见黄家的汽车正停在不远处,随即反应过来:“行,我陪你过去。” 和黄家的司机寒暄了几句送走黄曼茹,他回到车里煞有介事地扯住云连的胳膊道:“小云你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跟曼茹这么熟络了?” “不熟,聊了两句而已。” “你知道她对人俊兄有意思,还去招惹人家!” “我只是觉得她挺有意思的,没别的想法。”云连略显惊讶。 “怎么有意思了?” “喜欢连人俊的女人,当然有意思了。” 沈秋儒闻言愣了一下,紧接着狠狠往云连肩头拧了一把,:“我就知道你在使坏!真是的,就算人俊兄不喜欢人家,你也不能存心捣乱嘛!” 云连被拧得痛叫一声:“哎,我真没那个意思!” 沈秋儒略一思量,突然又换上了笑脸:“小云,你要是想交女朋友,不如我给你介绍几个试试?” “不想。” “你同我说说,喜欢哪种类型的女孩子?” “不喜欢。” “小云,你就是太不注意仪表,其实依你的相貌,是很受欢迎的。艾俪就对你很有好感呢!” “哪个艾俪?” “程参谋的女儿。” “哦,可我不会写诗。” 云连此时万分后悔和黄曼芸搭话,导致沈秋儒无中生有起了些匪夷所思的念头。 天地良心,他真只是好奇喜欢连人俊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想听听这人前风光的连医生私底下做过些什么害臊的事罢了。两人根本没说什么要紧的话,反倒是黄曼茹问了许多关于自己的事。 眼见沈秋儒喋喋不休一副没完没了的架势,他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烦躁,抬手就推了一把。 “我不需要,你别瞎操心!” 沈秋儒立刻闭了嘴,侧头观察云连的脸色,末了试探着问:“小云,你害羞了?” 前排的阿申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沉默,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车里万籁俱寂,他掩饰般地咳了两声,问:“老板,接下来去哪?” ※※※※※※※※※※※※※※※※※※※※ 下章拉二哥出来溜溜 第12章 西药风波 汽车驶过闹市区,沈秋儒指着路边一座日式连栋庭院道:“看到那个房子没?你知道那是干什么的吗?” 云连瞥了一眼窗外:“旅馆?” “松村旅馆。老板是个日本人,明面上做的旅馆生意,实际上是个烟馆,还……”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儿的大烟都是从印度运来的上等货,不比外面的土烟,所以有钱人都喜欢往这儿跑。我来这附近蹲点,经常能遇上几张熟面孔,谁和谁走得近,谁又同谁搭上了关系,一看便知。” “你倒是敬业。”云连道,“自己没进去过?” “自个儿是没进去过,不过陪人俊兄去过几回……不是这家,是在北市区的分馆。” “连人俊?他一个当医生的,还抽大烟?” “不不,人俊兄不好这口,他去松村旅馆是……”沈秋儒慌忙解释,话说到一半却又住了嘴。 “去烟馆不抽大烟还能干嘛?”云连疑道。 “去,就是去……哎呀,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云连见对方一脸慌张欲语还休的神态,心下顿时了然。 这年头大点的烟馆多半兼做妓院生意,连人俊既然不抽大烟,那便是去找女人了。 ——道貌岸然的东西,放着正经人家的姑娘不要去招妓,真是有意思的很。 沈秋儒生怕云连再起刨根问底的心思,赶紧引开话题:“对了小云,鸣春饭店门口新开了家澡堂,按摩的师傅手艺特别好,一会儿要不要顺路去舒服一把?” 云连闻言有些心动。自打来了沈阳,他不是在忙生意就是跟着沈秋儒瞎晃悠,已经很久没有安安心心泡过澡了。前排的阿申也转过头来,挤眉弄眼地暗示他赶紧应了。 正要开口,他却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一身伤疤。 云连知道这副身子脱光了不好看,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把自己弄成这鬼样子,但有些东西,一旦留下了就轻易去不掉。平时他不太在乎自己的外观,在陆承璋面前赤身露体的也不嫌丢人。可现在,面对沈秋儒,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拿不出手”了。 ——他要是看到我身上的伤,一定会大惊小怪地问个不停,我该怎么跟他说呢?说了他也不会懂的,他一个当记者的,一辈子都不会挨刀枪……他顶好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了。”想到此处,他故作冷漠地道,“今天不想去。” 沈秋儒见云连神色有异,怀疑对方还在生自己的气,于是很识相地闭上了嘴。 “小云脸皮薄。”他想,“逗他一下,就跟我闹起脾气来了。” . 云连回到宅子,突然接到手下的通报,说是前阵子刚在他们这里定了一批盘尼西林的药房老板突然反悔,东西不要了。 “严正开?他怎么说的?” “姓严的说他最近资金运转不周,掏不出先前讲好的价钱了,正好碰上有人低价出相同的货……” “洋药这么不值钱了?我记得当时他可是找不到货源才主动寻上门来的。” 云连眯起眼睛看着手下,听语气就像是在问某个朋友怎么爽约没来赴宴。但阿申知道这正是老板暴怒的前兆。 云连这一行人本非经商出身,加之在上海滩混出了名堂,没人敢招惹蒙骗他们,因此向来赚的是快钱,往来交易也没个规矩。这回若是趁早问药房收取了定金,想来也不会再起争端,可惜一时疏忽,没想到对方突然来这么一茬。这年头西药是抢手货,就算严正开不收,也能找到别的买家出个好价钱,但依云连的性子,这事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了。 “那边是什么来头?” “对方姓胡,是青岛来的客商,第一次做西药生意。”手下跟随云连多年,一听便懂这话里的意思,“我查了,这批药在他手里压了有一段时间了,月前还被日本人扣过。老板,这怕是惹上了麻烦急着脱手,不像是有意跟咋们作对,不过……” “青岛来的客商……” 云连把玩着桌上的茶盏,倒过来用食指敲了敲底沿,“我都没听说过的人,严正开是从哪认识的?” “ “我正想说呢。严正开两天前在德庆酒楼摆了个宴请胡老板吃饭,小金哥认识酒楼的伙计,听说两人当时在谈生意。老板,我看是有人故意给他们牵线呐!” “德庆酒楼?南市区大盘街路口那个?”云连皱眉,“那块儿是张炳槐的地盘吧?” “是,上个月刚租出去开酒店,兼营旅馆生意。” “那酒店现在归谁管?” “冯啸琛。” 原来如此,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我好心放你一马,你倒自己找上门来。 云连放下手中的茶盏,仰头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 “老板,这冯啸琛暗地里使绊子坏我们的生意,要不要……” “这事关系到张炳槐,不好乱来。”云连抬手打住他的话头,“冯啸琛先放着不动,不过这严正开出尔反尔,占理的可是咱们。” 对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那……还是老规矩?” “老规矩。” “一点不留?” “嗯……别忘了,等交了货再下手。” “明白!”手下眼睛一亮,撩起袖子搓了搓手腕,转身就跑出去了。 阿申见状上前道,“要我跟着去么?” “这么点事,用不着你去。”云连笑着摆摆手,“来沈阳这么久都没个正经活干,兄弟们也该手痒了。” . 四天后,沈阳日报的一个不起眼的版面下方刊登了一则新闻。南市郊外的两个仓库凌晨起火,无人员伤亡,只不过仓库里的货物被烧了个精光。因为物主只是个普通药店老板,激不起什么风浪,宪兵队也就懒得追查此事。 看到这则新闻的时候云连刚吃完中饭,捞起最后一根面条扒进嘴里,他叫来阿申道:“你去看看现在市面上还有谁在卖盘尼西林,全给我买下来,不肯卖或者故意抬价的,烧了砸了扔河里随你便。反正过两天我要看到那姓严的跪在这里求我。” 说两天还真就两天。沈阳附近的贸易商,尤其是做药材买卖的,多少对云连有所耳闻,话一放出去没人敢往枪口上撞,零星流散在市面上的货也都被阿申等人收了去。严正开熬不下去了,只得厚着脸皮上门求情。 “听说你已另找了买家,怎么,没谈成?”云连故作惊讶。 严正开早已知道是云连指使人纵的火,但此时此刻也只能硬吃下这哑巴亏。 “仓库失火,全烧没了。” “哎呀,那可真是……” 云连装模做样地说了一通劝慰的话,末了端起茶盏吹了口气,“东西我还没出手,不过严老板,你这说要就要,说不要就扔的,我可伺候不起啊。” “云老板!当时我遇到些麻烦,真的是掏不出那么多钱了,刚好又有人介绍胡有成给我,我看他出价便宜……” “遇到麻烦?那……现在麻烦过了,掏得出钱了?” “是,是……病人急着用药,就是借我也得凑出钱来。” “既然严老板这么有诚意,我自然也不好得理不饶人。”云连抿了口水,轻轻将茶盏放回到桌上,“不过这价钱,可不能是之前谈的那样了……毕竟,为了给严老板留货,我可是损失了好几位主顾呢。” 那茶盏里盛的其实是热水。云连不爱喝茶,却偏偏喜欢喝茶的动作,因为觉得这么做“很有腔调”。每逢迎客他就要端个茶盏在手里抿上几口,里头装的却是除了茶以外的任何东西,冬天经常是热水,夏天则是酸梅汤。 严正开见对方松口,不禁喜上眉梢:“那是自然,云老板这边的损失,我也一并补上。” 云连叫阿申拿来笔纸,写了个数之后递到他手里。 严正开看了眼纸上的数字,却是瞬间变了脸色。 “这……云老板,你这是存心刁难我?” ※※※※※※※※※※※※※※※※※※※※ 这章意外地耐写……二哥卡住出不来了。 呜呜呜我食言了,下章绝对一定以及肯定二哥戏份多多的, 作为补偿让他跟云老板有点亲密接触吧! (嗯,亲密的) 第13章 随便聊聊 “云老板,你这是存心刁难我?”严正开高声道。 “价钱我已经开了,要不要看你自己。” “这,我怎么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 “出不起也没关系。”云连仰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男人强行抑制的怒容,“你还有另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 “你!” 严正开倏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严老板不肯?” “你报复我我认了,可这盘尼西林是救命的药,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它救急么!” “哦,要死人了……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云连翘起嘴角,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桌面:“我做了这么多年买卖,你还是头一个敢这么耍我的。我生气啊……气得饭吃不下,觉睡不好,头痛气闷瘦了好几斤。严老板,你可得好好安慰我,使劲磕,磕得响一些!” “云连!你欺人太甚!” 严正开的一张脸由红转青,哆嗦着甩下一句话就转身出了客厅。 “阿申,市面上的盘尼西林都清干净了吧?”云连问。 “干净,保准他一粒药渣都找不到!” “好。老家伙还嘴硬……哼,过几天让他爬着回来找我!” . 这一回云连却失了算。 三四天过去了,严正开的天寿堂药店风平浪静,老板本人也再未登门露面。 手下乔装成病人前去打探情况,看到店里似乎又有盘尼西林出售。 “东西哪来的?”云连气得脸色铁青。 “不知道啊!市面上的早就清干净了,这两天兄弟们都在店门口监视着,姓严的也没什么特殊动静。 “这段时间他都见过些什么人?” “来药店的都是看病求药的,要么就是左邻右里的串门,没见有什么……” “谁他妈的多管闲事!” 云连横竖觉得不对劲,怀疑有人在暗地里帮严正开跟自己叫板,于是隔天就打算亲自去天寿堂探个究竟。 阿申提醒他道:“老板,今儿个不是去连公馆的日子么?” “今早连仁君打电话来说中午有事要去趟报社,家里就连人俊在,不去也罢!” “那中午直接去轮船公司?陈朝生好像有事找咱们。” “你现在就过去吧,严正开那边我一个人看着。”云连俯身钻进驾驶座,又摇下车窗对阿申道,“对了,你跟陈朝生好好说说,他那宝贝经理最近都干了些什么破事!” . 云连把车停在天寿堂门前十字路口的拐角处,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药店大门,以及进出之人的大概样貌。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罢了。光这么看着,就算看上个十天八天也琢磨不出什么名堂,但若要直接冲进去,又显得有些师出无名。 正烦躁间,突然有人敲车窗玻璃,砰砰两声在耳边炸响,把云连吓了一跳。 扭头一看,竟是连人俊。 将车窗摇开一条缝,他没好气地道:“你怎么在这儿?” 对方答非所问:“我正好要回家去,载我一程?” “啊?去哪?” “回家。差不多快到中饭时间了,怎么,你还有事要忙?” 云连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邀自己一道去连公馆。 “今天连仁君不是不在家么?” “见不到大哥,你就不来了?”连人俊一手搭着车顶,正好挡住了斜射过来的光线,在驾驶座上投下一片阴影。 见对方一脸狐疑地望着自己不说话,他又补充道:“怎么,不肯行个方便?” 云连不知道连人俊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不上他的车还就不罢休。望了眼天寿堂的方向,想来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了,走就走吧。 “那你上来吧。”他往后瞥了下头。 话音刚落连人俊就拉开车门钻进了后座。 两人一路无话,沉默半晌云连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就想搭个便车?我一会儿把你送到了家就走,不必勉强招待我。” “吃个饭再走。你来了这么久,我们还没好好聊过。” “你想聊什么?” “随便聊聊。” “……哦。” 汽车行至沈阳医院侧门,云连突然想起前几日在此偶遇黄曼茹的事。 “前面就是沈阳女子学院,过去看看?”他随口道。 “看什么?” “没准能碰见曼茹在校门口等车。” “黄曼茹?”连人俊皱眉,“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舞会上认识的。” “你去舞会干什么?秋儒带你去的?你会跳舞?” 云连被这连珠炮似的一串问得不怒反笑:“你急什么,还不准我跟你的追求者跳支舞了?” 连人俊突然语塞,随即愤然道:“沈秋儒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我看这黄家小姐挺好的,配你绰绰有余。”云连说着就拧过方向盘,欲把车开到马路对面去。 “干什么!”连人俊狠狠一巴掌拍在前座椅背上,“你会不会开车?不会换我来!” “哟,生气了?” “我向来把黄曼茹当妹妹看待。” “那……好哥哥。”云连转过头来,对着连人俊咧嘴一笑,“想不想跟妹妹说几句话?” 连人俊看到他那张贱得容光焕发的面孔,恨不得拿块抹布把他的嘴勒起来。 后者见男人脸色难看说不出话,瞬间心情大好。 这一上午他被严正开的事搅得心烦气躁,现在总算是顺过了一口气。 ——同样是惹人嫌的家伙,连人俊倒是讨厌得令人神清气爽。 . 到了连公馆,连人俊让云连在沙发上坐着,自己去厨房吩咐刘妈做几个菜。 连仁君不在家,钱管家也有事出门了,没人在边上注视着自己,云连觉得分外自在。 连人俊从厨房出来,就看见他捧着个饼干罐子凑在鱼缸边上,用指头掐下一块饼干捏碎了往水里扔。 “你别用那玩意儿喂鱼!” 云连充耳不闻,依旧是对着鱼缸边搓指头边吹气。 那鱼缸约莫半人高,口径足有一米,底部摆放着些卵石水草,金鱼摇头摆尾地穿梭在其间,甚是好看。 连人俊见他不搭理自己,上前夺过饼干罐子放回到茶几上。 云连拍净了手上的碎屑,转过身来:“你到底想跟我聊什么?” “这么着急?” “是你把我叫过来的!” “聊聊你最近都干了些什么吧。”连人俊走到鱼缸边上的花架前,左右摆弄一盆君子兰,往那半开的花苞上洒了点水又走开了。 “还能干什么?像我们这种靠耍小聪明混饭吃的人,哪有连大少爷你日子过得滋润?” “你什么意思?” 云连攀上花架面朝连人俊坐稳了,把君子兰捧起来抱在怀里:“松村旅馆的姑娘可还合您的心意?” “你胡说些什么?”连人俊抬头见他跟个猴儿似的坐在花架上,一条小腿悬在空中前前后后地晃,当即就黑了脸。 云连却不理他,笑嘻嘻地把玩手里的君子兰:“想不到人前一本正经的连医生背地里居然……啧啧,曼茹要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沈秋儒又跟你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怎么能怨秋儒呢?” “你不懂就别信口雌黄,再敢乱说话诋毁我我就……你放手!别碰我的花!” 连人俊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去,一把抓过君子兰。云连来不及放手,啵的一下揪落一片花瓣。 “不是我干的。”他扔掉花瓣耸了耸肩。 连人俊怒到极点反而平静下来,放下花盆冷声道:“云老板从早到晚盯着严正开,居然还有闲功夫关心我的行踪?” 云连闻言瞬间笑容褪尽。 “是你在给天寿堂供药?” ※※※※※※※※※※※※※※※※※※※※ 我低估了自己的话痨能力,攻受好像依旧没什么身体接触…… 再给我500字!500字之内让二哥的大手贴上云老板的腿! (要不800字吧) 第14章 不长脸的东西 “是你在给天寿堂供药?”云连脸上笑容褪尽。 连人俊亦板起面孔:“你先别管这个,我问你,你大白天偷偷摸摸蹲在人家药店门口想干什么?” “呵,原来你是为了支开我故意叫我载你回家。怎么,怕我冲进去把店砸了?” “又是放火又是恐吓,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云连,你才来沈阳两个月就把药材市场搅得鸡犬不宁,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怎么不去问问严正开他干了什么?”云连觉得这话真是可笑至极,“是他出尔反尔在先,我好心教他怎么做人,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我知道他干了什么,可就算如此,你也不该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况且如今西药如此稀缺,就算没了严正开你也可以高价出手,何必睚眦必报!” “连医生真是大方,知道西药稀缺还有心替别人解围……你又是从哪弄来的盘尼西林?” “我认识美国的几家研究所和医院,有自己的进货渠道。”连人俊冷笑道,“你是不是打算把我的库存也烧了好让我来找你求药?抱歉,令你失望了。” “我哪敢啊……连神医,连大善人,你如此受人爱戴,我要是害你,岂不是成了罪人?”云连歪着脑袋自上而下地凝视着他,抑扬顿挫的语调听上去有些阴阳怪气。 “好好说话,别耍嘴皮子!”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连大少爷,像您这样的上流人士,进个药都有特殊路子,怎么可能理解普通人的生存之道?这世道,谁怂谁就受欺负,谁狠谁就说了算,您眼里的睚眦必报在我这是天经地义!您帮得了严正开,可帮不了王正开李正开,想继续在这儿混下去就还是得守我的规矩!” “有一件事你可能搞错了,我不是在帮严正开跟你作对。”连人俊见他还敢还嘴,心中怒意更甚,“这盘尼西林是救命的药,店里一天拿不出货就有人可能因此丧命,你知道你那一把火下去把多少人推到了鬼门关上?你想想那些曾经与你恩惠之人,如果他们因无药可用不治身亡,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你怎么跟那姓严的一样,大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别人缺不缺药,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关心……” “我懒得跟你说了!你就告诉我吧,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严正开,把药拿出来?” “我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要么出三倍价钱,要么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连医生若是非要替他求情,那……”云连抬手揉了揉脖子,仰头做思考状,“一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谈钱没意思,你就代替他给我磕三个头吧!” “云连!这种话你也敢说?”连人俊忍无可忍地怒吼出声,几步走到花架底下,“你这不长脸的东西!” “连医生有话好说,别骂人嘛!” 云连低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男人盛怒的面孔,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些什么厉害的话来。 两秒过后,连人俊果真没有再骂人,伸手抄起云连的两条腿一提一送就把他猛推了出去。 云连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动手,毫无防备之下被推地仰面一倒,倒栽葱一头扎进花架后面的鱼缸里。 连人俊大力之下出了口恶气,回过神来看见云连在鱼缸里扑腾了好几下都没能起身,赶紧上前连拖带抱地把他捞了出来。 花架虽然不高,但就这么摔下去,万一磕到了要紧部位那也是了不得的事。连人俊扳过云连的脑袋想看看有没有受伤,后者却狠狠地挣脱了他,弯腰扶住缸沿呕得上气不接下气,想必是在缸里喝了不少水。 “你没事吧……”连人俊见他缓的差不多了,上前一步想扶他起来,忽然眼前一花被黑洞洞的枪口抵住了眉心。 “连人俊……你欺人太甚!” 连人俊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刚产生的一点愧疚之情消失殆尽。 紧贴着枪口往前跨出半步,他面不改色地盯着云连的眼睛:“你有本事就开枪,打死我。” 云连脸上淌着水,湿透了的头发结成几缕搭在额头上,眼角泛红,不知是恶心的还是被水刺激的。 “别以为跟我有那么点血缘关系,我就不敢杀你!”他哑着嗓子道。 “你还记得我是你哥?敢拿枪指着你亲哥哥,缺调教的东西,不愧是有娘生没爹养!” 连人俊说完这话,感觉到抵着自己眉心的枪管狠狠一抖,随即猛地施加了力道,把他顶地后退几步。 “对……我有娘生没爹养,不像连大少爷你出身金贵,众星捧月。你被仆人伺候着吃饭的时候我在戏班子里受人欺侮,怕我娘担心什么都不敢说,你留洋念书的时候我在给人做打手,从早到晚刀枪不离身,稍不留神就会横尸街头。”云连颤抖着,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道,“你说的恩惠,从来没有人给过我……那些帮过我,看得起我的人,我都已加倍奉还,除此以外还能怎样?你告诉我,我还能怎样?!” 连人俊怔怔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惨白而凄厉的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失控的模样。 “你含着金汤勺长大,觉得全世界都对你有恩,可我不一样!”云连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喘息,歇斯底里地喊道,“从来没人给过我一丝一毫的好处,我为什么要关心他们的死活!?” 刘妈听闻动静从厨房出来,见到客厅里的情景尖叫一声,手里的餐盘落到地上,菜撒了一地。府上的下人也都站在原地,吓得不敢动作。 “云老板……”一声试探似的低唤从玄关处传来。 钱禄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两人谁都没有察觉。 云连扭头望了一眼钱禄长,又看看周围呆若木鸡的众人,收起枪一言不发地就往外走。经过玄关的时候钱禄长想要挽留,看到对方的脸色之后却又收回了胳膊,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了连府。 . 回到家,阿申见云连满身狼狈地从车里下来,惊得大叫。 “老板,你怎么湿成这样了!这……这是什么味儿啊?你的棉袍呢?” 云连从连公馆出来没有拿外套,回家路上因为心情郁闷一直没想起来。现在被阿申这么一问,他突然就发觉身上少了件衣服,随即冷得打了个寒颤。 “老板,先洗个热水澡吧,这样下去会感冒的。” “好。” “我这就叫人去备水……不过老板,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连人俊找我麻烦,不提也罢。”云连身心俱疲地摆摆手。 “对了,刚才陆承璋打电话来问你近况如何。”阿申看出老板心情不佳,故而搜肠刮肚地想出些琐事转移话题。 “就这?” “还叫你回头给他回个信。” “回什么信?” “就是那个,他问你近况如何……” “无聊,不用理他。”云连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果真是暂时忘了连人俊,“……对了,他要是再打电话过来,你让他给我送两套厚西装,越厚越好。” “老板,为什么不直接去店里做?西边门附近就有好几家洋服店。”阿申道。 “麻烦。” “哦。” “我说你正经事不提,老扯这些没用的干什么?”云连剥掉贴在身上的湿衣服,刚跨进浴室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叫住阿申,“进来!跟我说说陈朝生那边有什么事?” ※※※※※※※※※※※※※※※※※※※※ 你二哥还是你二哥。 第15章 吃软不吃硬 啪! 连人俊被打得身子一晃,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挂在一侧耳朵上。 飞快地扶起眼镜,他牵了牵嘴角,怀疑自己的脸要肿。 连仁君背着一只手站在他跟前,平日里慈眉善目的儒雅模样不见了。 “你怎么可以对他说出那种话?他是你亲弟弟!” “我把他当弟弟,他可不把我当哥哥!” “你有没有真心把他当兄弟自己心里清楚!你明知道他从小没个完整的家,母亲又死得早,怎么可以当面揭他的伤疤?” 其实,在看到云连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连人俊就后悔了,知道自己不该一时冲动说出那些话。但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挨大哥的巴掌,还是下了狠手的,实在是心有不甘。 “是他先拿枪指着我的头!货真价实的枪!” “最后不也没开枪吗?” “真开枪那还了得?!” “小云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真的害你。” “哥,这……他是你弟弟,我就不是你弟弟吗!”连人俊叫道,“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害我,你看看他对我的态度!” “他是对你态度不好,可你又何曾给过他好脸色?连人俊,小云在这个家见谁都彬彬有礼,怎么就唯独对你不客气,你心里就没点数吗?” 连人俊还欲狡辩,连仁君打断他道:“天寿堂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小云的确是做得过了,但也并非无中生有。这是他跟严正开两人间的矛盾,你应该好好说,诚心去调解,不能把自己的道德观强加在他身上。” “好好说他不会听的。” “他会的。小云其实心肠很软,我看得出来,只要你真心待他,他就决不会与你作对。” “哥,我真的觉得你对他过于耐心了!”连人俊心里叫苦不迭,实在是想不出云连到底哪里看上去心肠软了。 “人俊……”连仁君叹了口气往沙发上坐下,“连家对不起他们。” “连家?除了父亲还有谁?” 连人俊连问两遍没得到回答,俯身紧贴着他坐下:“哥,云榕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隐情?” 连仁君却摇摇头不愿多说了。 “总之,小云那边你得好好说说,心平气和地把天寿堂的事给我解决了。你不会说就让秋儒去说,他说话比你漂亮。” “对对对,让沈秋儒去说,他俩最近好得很……” “对什么对?你好好跟人家秋儒学学!还有,今天中午的事你得亲自去给他道个歉!” . 沈秋儒到云府的时候云连正在床上躺着打盹。 前日的“意外”使他受了风寒,夜间忽然发起了低热,睡了一觉非但没好,连嗓子也哑了。 云连不喜欢看大夫,得了病向来都是硬撑,于是大门一闭哪儿也不去,躲在屋里挺尸,挺着挺着就有人进来了。 “哎呀呀,你脸色怎么这般差?”沈秋儒看见病怏怏烧得脸颊通红的云连,当即急得叫了起来,“吃药了吗?” “用不着吃药,睡一天就好了。”跟着进屋的阿申道。 “你又不是医生,怎么知道用不着吃药?” 云连闻言从被子里伸出手摆了摆:“不吃……能好……” 沈秋儒上前抓住他的手塞回被子里,又扭头问阿申:“早饭吃了什么?” 阿申刚受到指责,此时很谨慎地回答:“一个钟头前喝了碗粥,稀粥。” “再去煮碗姜汤来。” “什么汤?” “姜汤!生姜汤!你会不会伺候人?” 阿申去了厨房。沈秋儒在床头坐下替云连掩了掩被角:“要不叫人俊兄过来看看吧,开点药。” 没想到这话一说出去男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哎,小云,我知道你这两天在跟人俊兄闹别扭。朋友之间总有不开心的时候,千万别因为这个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我没有,我只是伤寒。” “人俊兄现在懊恼的很,想来找你,又怕你不欢迎他……” “懊恼?真的假的?”云连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他跟你说什么了?” 沈秋儒扶他坐直了身子,又扯起被子包住他的肩膀:“天寿堂的老板不守信用,临时毁约,回过头来再找你,你就不卖了,是不是?人俊兄都跟我说啦!” 云连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心中奇怪连人俊居然没有跟沈秋儒说自己放火毁药的事。 “小云,人孰能无过。对方如果诚心道歉,你就原谅他这一回,别怄气了好不好?” “哎,你不懂……” “我的确是不懂生意上的规矩,不过盘尼西林是救命的药,早拿出来一天,就能多治几个人。”沈秋儒俯身凑到枕边道,“小云,将心比心,如果哪天你的家人朋友患病,你也会急着为他们求药的对不对?” “是连人俊让你来跟我说这些的?” “人俊兄说话是不太好听,但并不是有意针对你。他是医生,医者父母心呐!” ——不,他不止说话不好听,还喜欢动手,而且就是有意针对我。 云连心知连人俊这是故意找沈秋儒来当说客,却又偏偏无法对男人视而不见,瞬间有种被人捏住了七寸的屈辱感,焦躁的很。 “别跟我说这个了,我心烦……” 正好这个时候阿申端着煮好了的姜汤回来,沈秋儒从他手中接过瓷碗:“好好好,不说了,喝点热的吧!” 云连见他一手端碗一手握勺往自己跟前递,以为对方是要喂自己,略一迟疑之后还是半张开嘴探过身去。 沈秋儒等了两秒不见云连伸手来接,突然反应过来他是在等人喂食,连忙抬手勺起一勺汤来。于此同时云连也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对方的意思,慌乱中伸手去抢碗,四只手碰在一起,尴尬万分。 “我自己来。” 他冷着脸道,双颊却反而烧得更厉害了。 “你靠着吧,我喂你。”沈秋儒紧抓着碗不松手,似乎是为自己方才不够体贴没主动想到喂对方喝汤而感到内疚。 “一会儿再喝。我困了,喝完就睡觉。” “哎,打扰你休息了……那,那我这就走了,你趁热喝啊!” 阿申见两人推来推去没完没了,上前从沈秋儒手里接过碗道:“沈先生你放心吧,一会儿我喂老板喝。” “不用一次性喝完,凉了就再热一热。” “好。” “让你煮点姜,怎么切了这么多?你想让小云喝得满嘴泡吗?真是……平时看着梃机灵的,这点事都做不好。” 沈秋儒唠唠叨叨地走了,阿申回到床前端起碗:“老板,喝吗?” “喝什么喝,拿走。”云连白了他一眼,滋溜一下钻回被窝里,“这么多姜,你想让我吃得满嘴泡吗!” . 第二天上午,沈秋儒卷土重来。 “小云啊,你就跟人俊兄和解了吧,好兄弟没有隔夜的仇,你说是不是?天寿堂那边也说要找机会当面给你道个歉呢,毕竟是他们有错在先。” “何必呢,我又没找他们麻烦。”云连睡了一天精神好了很多,已然能下床走动。 沈秋儒跟他面对面在沙发上坐了,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个蛋糕盒子。 “严老板还想继续跟你做买卖呢!” “要药?让他找连人俊去!” “人俊兄是有办法弄到西药,但数量有限,不可能一直供着他。” “这事以后再说,我头还痛着呢,没力气管他……” . 第三天,沈秋儒又准时登门。 “小云啊,你就这么跟人俊兄闹别扭,往后都不去连公馆了么?连老板可惦记你呢!” “严老板今早登门致歉,说对不起你,还给连家添了麻烦。” “前日连老板把人俊兄一顿臭骂,也算是替你出气了。小云,你就原谅他吧,就当是给我一个面子,好不好?” . 第四天,云连不堪其扰,跟着沈秋儒回了连公馆。 ※※※※※※※※※※※※※※※※※※※※ 你大哥还是你大哥. and 阿申:我招谁惹谁了??? 第16章 火眼金睛 云连和严正开面对面坐在连公馆客厅的沙发上,就前几日的西药风波做了和解。沈秋儒和连人俊一人一侧陪坐在二者身旁,家主连仁君倒是没有露面。 云连后退一步,以一点三倍的价格把货原封不动地出售给天寿堂。严正开为失信违约一事深表歉意,而后又以连人俊为保人从云连那里新定了一批药品,隔日交付定金。 云连伤寒还未好透,中气不足,惜字如金,和前几日张扬跋扈的模样大相径庭。严正开见他没再为难自己,暗暗松了口气,还道是连人俊面子大。 严正开走后连人俊从厨房端了碗汤羹模样的东西摆到云连面前。 “听秋儒说你得了风寒,给你做了点补身体的,喝了吧。” “不劳费心,我已经好了。” “声音都哑着,怎么算好了?这东西看着简单,其实很养嗓子,喝了它能舒服点。” 云连往碗里瞅了一眼,见是拌了鸡蛋的面糊,零零星星还飘着些葱花。 “哟,人俊兄,你这是从哪学的手艺?”一旁的沈秋儒觉得新奇。 “这哪算什么手艺,面粉和鸡蛋和成的羹罢了。小时候父亲常做这个给我们吃,看多了也就学会了。” “这看上去可比姜汤好喝多了,正好给小云暖暖身子。”沈秋儒扭头见云连对着面糊兀自发愣,拍了一下他的大腿道,“怎么了?不爱喝我可要喝了!” “啊,哦……”云连回过神来,端起碗凑到嘴边。 “过来点,挨着茶几喝,小心别蹭到领子上……对对,就这样……” 连人俊若有所思地正对着二人,眼看沈秋儒把着云连的手腕将他从沙发里拉起来,而云连很顺从地随着他的力道凑到茶几前。 沉默了半晌,他轻咳一声道:“那日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是气急了才口不择言。” “你说什么了?”云连头也不抬地一口口喝着面糊。 “忘了就再好不过了。” “你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事到如今我除了忘了还能怎样?” “什么?你打了小云?”沈秋儒闻言大惊,“怎么回事?人俊兄,这事你怎么没跟我提起过?” “谁打你了?这话可不能乱说!” “你敢说你没动手?” “我……可那是因为你先……”连人俊看着云连那张佯装受伤的脸,突然间身心俱疲,抓起沙发上的报纸狠狠往茶几上一摔,“那你想怎么样?我也跳进鱼缸去喝几口水行不行?” “连少爷说笑了。”云连喝完最后一口面糊,把碗底翻过来对着连人俊,“我不是个记仇的人,你也没做什么很对不住我的事,充其量不过是碍事,碍事又惹人厌罢了。你诚心道个歉,我心里也就舒坦了。” “你……!” “谢谢你做的补品,味道很好。” . 吃过中饭,云连赶着去码头做事。沈秋儒有些工作上的事要找连仁君商量,得留在连公馆,于是便拜托连人俊送云连回去。 云连本打算自己走,但又懒得推辞,就这么上了连人俊的车。 车里隐约弥漫着一股草药的涩味,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药材。不过这味道并不难闻,反而很有些安神的功效。云连刚坐下没多久就开始昏昏欲睡。 就在几乎要进入梦乡的当儿,连人俊突然开口。 “你倒是很听沈秋儒的话。” 云连花了许久才又重新转动起脑子,听出对方是在说自己被沈秋儒拉来连公馆和解的事。 “算你狠,知道我受不了他。” “受不了?我看你是喜欢他吧。” 云连扭头神色古怪地看了连人俊一眼。算不上恼怒,更类似于惊讶或者疑惑。 他知道自己对沈秋儒是有好感的,正因如此所以受不了。可喜欢又是什么呢? 如果陆承璋包养戏子算喜欢,那这样的喜欢他是不需要的。 连人俊见他不承认也不反驳,轻笑一声又接着道:“如果你真的对秋儒有意思,我劝你还是趁早收心。” 云连发现自己真是不能跟连人俊独处太久。不管一开始气氛多么和谐,只要对方开口,三句话以内准能令他感到不适。 “你想说什么?” “你们两个就算真的发生点什么,也不会有结果的。” “我喜欢谁,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关你什么事?”云连强压着怒火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连人俊瞥了他一眼,“你跟沈秋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根本不了解你。” “那谁了解我?你吗?” “我见得多了,自然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你少他妈在这多管闲事,医生当久了看谁都有毛病是不是?”云连闻言怒意更甚,“停车!” “发这么大火干什么,我是为你们好。” 车一停下云连就倾身去拉车门,连人俊见状一把揪住他的胳膊:“你干什么?” “不要你送了,我自己回去!” “我不说话,不说话总行了吧……别闹,快回来坐好!” . 汽车又缓缓启动了。 连人俊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说些什么。 “我跟你道歉的话都是真心的……以后我们好好相处,我把你当自家人,你也别再惹事生非。” “这算是道歉的话么?” “你要是还不满意,那我也没办法。”连人俊皱着眉头道。 他做了半天的思想斗争才说出那么几句话,自以为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让步,没想到对方居然不领情。 “看你这不情不愿的样子,是连仁君逼你来给我赔不是的吧。” “是。但就算他不说,我也是要来跟你赔不是的。” 云连见他服软,心中很觉痛快,但依旧是不够解气。 “那也是连仁君叫你来管我跟沈秋儒的闲事的?” “大哥怎么会管这种事,也就我会跟你说这些。”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放着千金小姐和烟馆的温柔乡不搭理,偏要来关心我这个糙男人。” “怎么又提松村旅馆?我都说了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连人俊拉下脸来,“别胡说八道坏我的名声!” 云连见他狡辩地一本正经,脸上嘲讽更甚:“连医生,那难不成你是去那儿抽大烟的?” “懒得跟你解释!有本事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不知道就闭嘴少说两句!” . 云连到码头之后先去见了趟陈朝生。 前段时间码头扩建,事先谈妥等建成之后单独辟一块地给轮船公司使用。陈朝生人手不够,又怕安排晚了被别人抢占先机,于是来找云连帮忙。 途径北门车站,他突然想起沈秋儒说的话。 ——自己没进去过,倒是陪人俊兄去过几回,不是这家,是北市区的分馆。 说不好奇是假的。云连四处打听了一番,很快便找到了沈秋儒口中的那家烟馆。同样是日式连栋庭院,门面朴素,隐藏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尽头。 “你找个人给我在这儿盯着,看到连人俊进去就来汇报。” “老板,没几个弟兄见过连人俊。”阿申提醒他道。 “刚刚送我回来的那个戴眼镜的高个子就是。” “我知道,可是……” “那你给我在这看着吧!” 阿申冷不丁被赶下了车,想不通老板为何要让自己干这莫名其妙的差事。 烟馆门口没什么遮蔽物,他在十二月的寒风中险些被刮成了一座光滑冻手的石雕,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第三天晚上见着了连人俊的身影。 ※※※※※※※※※※※※※※※※※※※※ 二哥开始为以后的上位做铺垫了! 第17章 二少爷的嗜好 云连由一名日本妇人领着穿过细长曲折的走廊,灯光昏暗,脚下的榻榻米地面又踩不出声响,令他生出一种自己是漂浮在黑暗长廊中的鬼魂的错觉。两侧的纸糊拉门开了又合上,不时有年轻的男仆低着头进进出出,手里托着各式烟具。 “呵,果真是瘾君子消磨时间醉生梦死的好去处。” 妇人将她引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前,弯腰鞠了一躬:“先生您先请在此等候,我去向连医生……” “不必了,我自己进去。”云连一溜烟从她身边挤过,猛地拉开了门。 屋内没有他想象的旖旎春光,也不像其余房间那般烟雾缭绕。连人俊身着衬衣斜靠在榻榻米上,大衣和手提包挂在墙角,一名年轻女子正在替他揉肩。 “先生!”妇人受惊般地上前拉了一下云连的袖子,又放下手来为难地望向连人俊。 连人俊已从最初的错愕中恢复过来,冷着脸强装从容:“来了?进来坐。”言毕又冲日本妇人点了点头,示意她出去。 门合上了。云连四下扫了两眼,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毫不掩饰地露出失望的神情。 “哎,来得不是时候。” “什么不是时候?” “这得问你啊,我是来早了,还是来晚了?” 云连平时对床笫之欢极不上心,仿佛是天生七情六欲里少了个色欲,即便扯起荤段子也是虚有其表,缺乏神韵。连人俊仔细听完他的话,又琢磨了两遍,硬是没听懂他在问什么。 见对方不搭理自己,云连又走到那年轻女子跟前蹲下:“喂,你们刚刚在干什么?” 女子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一对凤目眼波流转,甚是魅人。 “连医生工作了一天,身疲心倦,香月为他松松筋骨,解解乏。” 云连听闻她的声音之后却是一愣,随即猛地站起身来后退两步:“你,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你闹够了没有?”连人俊在一旁插话道,“我早就说过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样,不知道就别瞎说!” 云连再次细细打量眼前之人,高挺的鼻梁和眉骨确是有些雌雄莫辨,但那娇媚的眼神和轻柔的体态分明就是一名女子。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来干什么,这就是什么地方。除了老板和高桥太太,这儿的下人和小相公都是中国人,但因平日里常有日本客人光顾,大多会说两句日文。” “呵,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哪里不一样了?”云连回过神来之后又立即换上先前那副嘲讽的面孔,“不玩女人玩男人呗,真看不出连医生还有这嗜好!” 他知道有些男人就是离不得男人。陆承璋也喜欢男人,可他向来只撩拨戏子或是别家的公子,把人往家里带。像连人俊这样公然上男娼馆找乐子的,他还从未见识过。 ——人前装得一本正经的,想不到私底下如此浪荡。 “你话别说的这么难听,我可从没做过什么龌龊之事!”浪荡的连医生不乐意了,“不是所有来找相公的都非要伺候到床上去,我不过是让香月给我做做按摩罢了。” “不上床你来这儿干什么,去澡堂子按摩不行么?”云连反问。 连人俊原本不想与他细谈这档子事,但怕他想歪了四处乱说,只得耐着性子道:“就算不做那事,我也得排解欲望,就像你同漂亮姑娘聊天……你懂我的意思么?” “我不同漂亮姑娘聊天。” “对!你是不同漂亮姑娘聊天,你成天跟沈秋儒黏在一起!”连人俊发觉和对方说不通道理,瞬间失了耐心,气不打一处来。 想到在外人面前争执家事有失体面,他扭头对静跪在一旁的男孩道:“香月,你先下去歇息一会儿吧。” “哎,别走啊!”云连却拦住了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闻言又轻轻巧巧地跪正了身子,朝他颔首一笑:“林香月。” “香月,我问你,连医生平时怎么找你排解欲望的?” “你有完没完?”连人俊蓦地从榻榻米上跳起来,冲过去就要揪他的领子。 这时林香月突然开口:“连医生,不碍事,让香月替这位爷按按肩吧。” 他的声音柔而不腻,虽带着露骨的媚态,却又丝毫不像女人。 云连有些心动,心想这人的手如果也跟声音一样缠人,那捏起肩来想必是很舒服的。 林香月又看了眼连人俊的脸色,见他并不反对,便起身把云连引到矮几前坐下,自己则跪立在他身后。 “爷,您是喜欢轻些呢,还是重些?” “别总是爷啊爷的,听着别扭,像平常那样说话就行。” “好……先生,您喜欢轻的还是重的?” “重的,越重越好,给我好好捏捏!” . 五秒钟后,男人的嚎叫声响透了整条走廊,临近几间屋里的客人纷纷探出头来张望。 “你放,放手,诶哟痛死我了……”云连捂着脖子歪倒在榻榻米上龇牙咧嘴,“我说你看上去瘦小,手劲怎么这么大?” “不是香月手劲大,是先生您经络不畅。”林香月扶着他坐起来,两手隔着单衣轻轻按压颈椎两侧的皮肤,“先生平时不常做这个吧?多捏捏就习惯了。” 云连怕他突然发力,十分警惕地绷直了身子一动不动。 林香月见状轻笑道:“先生不必紧张,这回我轻一些。” 连人俊面朝另一侧坐着喝茶,实则是在憋笑。 云连捕捉到了空气那中丝轻不可闻的笑声,极为恼怒,仿佛刚做了什么丢脸的事被抓个现行。 “不紧张,你捏你的,不必管我。” 林香月的手指游走在他的肩膀和后颈之间,偶尔一记重压,又立刻化为轻柔的按捏,令他在酸痛之余被连绵不绝的酥麻感逼得直哼哼。 尝到甜头之后云连逐渐放开手脚,闭上眼睛随着身后的力道前后晃动。 “你伺候他多久了?” “将近四五个月……”林香月用温热的掌心贴住他的后颈画圈,“连医生赏脸,一直都很照顾我的生意。” “你干这个是为了钱?” “谁又不是为了钱呢?” “我给你钱,你以后就跟着我,每天给我捏肩如何?” “这话可不能乱说,你随口一句,香月可是会当真的。”连人俊插嘴道。 云连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在理,又扭头朝身后笑笑:“我是说着玩的,你别当真。” 后者也不气恼,拿食指轻推了一下云连的肩头:“先生莫要戏弄香月。” “不过你这手艺是真不错……连人俊,你蛮会享受的嘛!” 停顿片刻,他又问林香月:“你们真的除此以外什么事都没干?” “除此以外?先生指的是什么事?” “你明知故问?” “香月不知……先生,您教教我?” 云连回过头去,正对上林香月那双无限放大的凤眼,红润的双唇几乎要贴到自己嘴边。 “你干什么!”他大惊之下往后退去,重心不稳差点翻个四脚朝天。 “香月,你别逗他了。他就是爱耍嘴皮子,没本事来真的。”连人俊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看两人说话,倒完茶壶里的最后一滴茶,这下是彻底没事做了。 另一边云连还在和林香月纠缠不清,他叹了口气,知道这个晚上算是泡汤了。 ※※※※※※※※※※※※※※※※※※※※ 云老板爱上大保健 第18章 早川信义 临近年关,各行各业都忙得不可开交,轮船公司和京云报社自不必说,就连上医馆求诊问药的人也骤然增多。 云连依旧隔几日上一趟连公馆,只不过来去匆忙,坐不了多久便急着离开,连仁君也经常是话到途中被一个电话叫去报社。好在经历了那一场西药风波之后云连与连人俊关系有所缓和,三人难得凑齐了,也还能心平气和地坐下一道吃顿饭。 这日中午,云连刚把车开到连公馆的院门外,守门的小仆便迎了上来:“云先生,往这边走,前厅有客人在。” “什么客人,还要避嫌?” “不是避嫌……”门仆领着他绕过后院从侧门进了楼,“是日本人,从报社那边找过来的。” 云连停下脚步:“来找麻烦的?” “来干嘛的不知道,反正不会是好事。云先生,快走,先去二楼避一避吧。” “好。” 云连正欲上楼,突然一晃眼瞥见了连人俊的影子。 楼梯后面的仓库紧挨着灶房,隔了两扇门便是客厅。连人俊正猫腰站在仓库里探视客厅里的情形。 “谁啊?”云连走到他身后。 “嘘!”连人俊回头瞪了他一看,又指了指门的另一侧。 越过灶房能隐约看到连仁君靠在沙发上,一个中等身材的军装男子腰背笔挺地坐在对面,气氛虽不至于肃杀,但也绝算不上轻松愉悦。 云连伸长脖子听了半天也没听清两人在说什么,扭头去问连人俊:“到底出什么事了?” 后者将他拉回到楼梯口:“这些日子沈阳长春这块反日游行,尤其是抵制日货运动搞得很激烈。京云日报新增了一个版块报道学生反日运动,关东军的人正找大哥麻烦呢。” “他想怎么样?” 连人俊摇摇头,往客厅方向望了一眼,又回过头来低声道,“那几篇报道都是秋儒执笔的。” 那日本人一坐就是大半个钟头。连仁君送走他之后先是进书房打了个电话,回到客厅看见静候在外的连人俊和云连,很抱歉地笑了笑。 “这人上个月已在报社堵过我几次,没想到今天找到家里来……真是越来越不好对付了。” “他是什么人?”云连问。 “关东军的一个步兵团长,叫早川信义。” “步兵团长?管的还真宽!” “小云,你不懂,东三省这两年局势越来越紧张,日本人怕是要有大动作。可他们一边做着侵略的事,一边又怕受国际指责,美其名曰开发满洲,振兴东亚。”连仁君招呼云连往沙发上坐下,叹气道,“中国人哪里能信这鬼话?这些日子学生反日运动闹得厉害,不单单是本埠的报纸,关内也都传开了。日本人就怕这个!” 连人俊皱眉:“那这个早川信义来找你,是什么意思?” “关东军的意思自然是要我暂停报道学生运动的版块,再说些宣扬‘中日友好’的话,我一直在跟他们打太极。最近几篇文章秋儒用词激烈,日本人急了。” “秋儒那边……没事吧?” “我刚才已经打过电话了,你见到他也记得提个醒,这两天让他小心点,别再弄出大动静。” “什么意思?”云连突然抬头,“沈秋儒有麻烦?” 连仁君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膝盖:“这世道不太平,小心点总是对的。” . 翌日,云连与和沈秋儒在宝发园吃中饭的时候提起了早川信义的事:“昨天有个关东军的步兵团长来找连仁君。” “我听连老板说了。” “你在京云日报上写的文章把日本人惹恼了?” “我就是要写给他们看。”沈秋儒恶狠狠地道,“让他们看看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有多遭人恨!” 云连不理解沈秋儒的怒火从何而来。他知道日本人在东三省横行霸道不干好事,尤其是宪兵队仗势欺人四处揩油,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连仁君让你这几天小心一点,别写了。” “连老板多虑了。日本人找上门来说明他们怕了,越是这种时候我越不能退缩。” “你不怕惹上麻烦么?” “抛头露面上街游行的学生都不怕,我一个动笔杆子的怕什么?他们敢做,我就敢写!”沈秋儒瞅了他一眼,“小云,你这就被吓怕了?” 云连摇摇头:“我不怕日本人,我怕他们找你麻烦。” “你不必担心我,光天化日的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曼茹一个女孩子家还跟着男生一道上街呢,她都不怕!” 曼茹? 许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云连稍一迟疑,随即又想起了连人俊。 “对了,前阵子我去了松村旅馆。” “进去了?” “嗯,见到连人俊了。” “你都知道了?”沈秋儒嘿嘿一笑,“那儿的相公的确是很会伺候人。” 云连闻言很是诧异:“你经常和连人俊一起去么?” “不不,我只是偶尔陪人俊兄去过几回。”沈秋儒怕引起误会,慌忙摆手解释,“我不好那口。”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云连听他解释,忽然间心烦意乱,脸色都变了。 而沈秋儒见对方神色有异,也跟着紧张起来。 “那个,人俊兄就是去散散心罢了,没干什么出格的事,他是正经人。” “嗯……” “这事你可别跟连老板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好。” . 在经历了宝发园重那一番对话后,云连不知怎么的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连仁君那句“小心点总是对的”和沈秋儒说的“我不好那口”反复在他的脑海里交替,搅得他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潜伏在周围,一不留神就要把沈秋儒卷走了。 为缓解不安,他只好频繁地去找对方上街吃饭看戏闲逛,实在不行在连公馆见上一面也是好的。沈秋儒见云连主动寻自己自是高兴得很,没工作的日子便成天同他黏在一起,倒是云连自己,久而久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算是怎么回事,我坠入情网了吗?真是莫名其妙! . 这日,两人刚在连公馆吃完中饭,沈秋儒突然想起月前拿去装订的一批旧报纸还未取回,要去一趟中街的印刷店。 “让阿申开车过来,一起去吧!”云连提议。 阿申已当惯了老板跟小记者的出行随从,轻车熟路随叫随到,半个钟头后三人便到了印刷店门口。 云连餐后犯困,懒得干体力活,便使唤阿申陪沈秋儒去取报纸,自己则原地坐着看车。 十几二十分钟之后两人才前后出了印刷店,沈秋儒手捧厚厚一沓装订成册的旧报纸走得摇摇晃晃,阿申却是两手空空。 “这小子,叫他出点力,净知道偷懒……”云连在心里埋怨,殊不知沈秋儒是生怕阿申碰坏纸张有意不让他插手。 两人整拾了一番刚要往路边走,突然斜里窜出个小孩一头撞在沈秋儒的侧腰上,后者踉跄之下手一滑,怀里的册子撒了一半。路过之人纷纷停下脚步扭头张望,那肇事的小孩却二话不说溜了个没影儿。 “哎呦!这孩子走路不长眼睛!” 饶是沈秋儒脾气再好,也忍不住骂了一句。 “你站着别动,我来。”阿申见他手忙脚乱地捧着半沓报纸,想弯腰又动不了,便让他靠边站着,自己蹲下一本本捡撒落在地上的册子。 云连坐在车里远远地目睹了骚乱的全过程,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究竟哪里不对劲也说不上来,只是这一幕似曾相识,隐约在某时某地发生过,或者将要发生。那横冲而来的小孩,撒落一地的报纸,扭头围观的路人,还有沈秋儒不知所措的僵直的后背…… 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那么顺理成章,尤其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再过去,往左一点…… 就在这一刹那,仿佛冥冥之中有所感应似的,云连猛地往左后方扭过头去。 一辆黑色福特停靠在路口拐角处,正对印刷店大门的驾驶座内,一人黑衣黑帽半掩着身子,与他四目相对。 “阿申——!” 云连来不及看清那人手里握着什么,几乎下意识地就嘶喊出声。 与此同时车里的人肩膀微颤,一声枪响划过。 ※※※※※※※※※※※※※※※※※※※※ 谢谢大家的收藏和海星!留言我都有认真看,努力不让你们猜对情节~ 第19章 裂痕 阿申到底在云连身边跟了有十来年,老板一个咳嗽他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条件反射已然印到了骨子里。 此刻云连刚一出声,他便丢了手里的报纸,头也不回地抱住沈秋儒的双腿往前一扑,子弹从他的右肩上擦过。 云连见二人暂无性命之忧,一踩油门掉转车头就朝那黑色福特冲去。对方早有准备,不偏不倚径直拐进斜对面的巷子里。 巷子本就不宽,左右两溜儿小摊小贩,那福特又专挑拥挤的地儿冲,路人躲闪不及被带倒在地,一时间人惊狗跳满地狼藉。 他狠,云连更狠,不理会窗外的惨呼声,不管是撞翻了摊铺还是碾过了人,油门一踩到底笔直往前扎。 福特见一时没能甩掉他,顿然慌不择路,不出百米便被云连从侧后方撞进了路边的民宅里。 云连开门下车上前查看,那福特的半个车身都被挤压变了形,行凶者被夹在驾驶座里,脸朝下趴在方向盘上不省人事。车窗碎了,他伸进胳膊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发现还剩一口气在,随即又上下前后摸索了一番,搜出枪来别到自己腰间。 周围陆续围了一些人过来,指指点点地说着些什么,却又不敢靠近。云连充耳不闻,转身上车又是一记猛撞,索性把那福特的前座车窗挤了个粉碎。 阿申和沈秋儒闻声赶来,刚好看到云连一手探进车内,揪着黑衣男子的衣领将他整个从驾驶座里拖了出来扔在地上。 那人满头血污,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云连在他跟前蹲下,用手掌往他面上胡乱蹭了两把,露出一张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的面孔。 “喂,醒醒。” 毫无反应。 “我让你醒醒,过会儿再死!”云连抽出匕首,一手捏住他的左手手腕,手起刀落往他掌心上扎了个窟窿。 男人闷哼一声睁开眼睛,目光涣散,张嘴却是吐出一口血水。 “谁派你来的?” “……” “说!谁派你来的?” “老板,他怕是不行了。”一旁的阿申道。 “是么?刚才还有些气……”云连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脚下之人,发现男人的腹部被鲜血浸透了。想必是方才从车窗里拖他出来之时被玻璃划烂了上衣,前腹一道开膛破肚的口子,肠子都漏出了一段。 “啧啧,看你也说不出什么来了,那索性就闭嘴吧。” “小云……” 云连听见有人在唤自己,抬头一看才发现沈秋儒正站在自己跟前。 “你怎么过来了,这儿脏……阿申,带他去车里坐着!” 阿申依言拉了沈秋儒往边上走,没走两步云连又叫住了他。 “当心周围,可能还有放冷枪的。” “是,老板。” 沈秋儒浑浑噩噩地走到车边,临上车又回头望了一眼,见他将匕首横着插进男人的咽部,几乎割下了整个下巴。 等男人彻底断了气,云连钻进那辆黑色福特,前后翻找了一遍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又回到沈秋儒二人身边。 “你先送沈先生回连仁君那儿,到了再回来接我。” “老板,那你……” “我留着扫尾。这家伙八成是个日本人,一会儿可能会有宪兵队的人来。” 言毕,他弯腰将上半身探进车内,想替沈秋儒绑上安全带。手刚碰上男人的衣襟,后者肩头一颤,竟是无意识地往后缩了两寸。 云连见状微楞,随即意识到自己身上血污未干,心想对方定是嫌弃自己脏了。 收回胳膊,他用一个抱歉的微笑掩盖失落:“没事了,你们先回去吧,路上留心点。” . 行凶者果真是日本人,但奇怪的是宪兵队也查不出他的身份。 像云连这种人多的是仇家,光天化日的被放冷枪并不稀罕,加之云连平日里没少给他们好处,虽说死的是个日本人,宪兵队也懒得管这闲事。鸡同鸭讲地调查了半天,最后也就是收个尸撤队。 等云连收拾完残局回到连公馆,天已经微暗。客厅里气氛凝重,沈秋儒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连人俊和钱禄长都在,连仁君正在书房里打电话。 云连原想挨到沈秋儒身边去,低头一见满身的狼藉,又迟疑着不敢上前。 连人俊看了他一眼,将他拉进卧房随便拿了身衣服换上。 “就没有小一点的?” 云连的身材比连人俊要小上一圈,穿着连人俊的衣服拖拖沓沓跟偷来的似的, 好不滑稽。 “个子小,怪谁?”连人俊扯过他的一条胳膊,把袖管往上卷了一圈,“另一只手自己卷,裤腿也是,弄好了赶紧出来。” 云连个子其实并不算小,无奈周围都是大高个,连阿申都比他高出那么一两公分,衬得他像个矮子。此刻他知道对方是在有意调侃自己,但没心思也没力气跟他争辩,闷声不吭地卷起裤腿就跟了出去。 连仁君已从书房出来,见到云连点了点头:“小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今天要不是有你在,秋儒……唉,秋儒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向沈主席交代。” “刚才那是沈元良打来的电话?”连人俊问 “嗯……他说过几日会派人来接秋儒回去。” “连老板,要不让我再跟叔叔说两句吧。”沈秋儒闻言蓦地站起身来,“这几日我先避避风头,或者调去北平的报社也行,没必要回太原。” “秋儒,你听我说……”连仁君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我同早川信义打过几回交道,这个人不好对付,不把我们逼到绝路上绝不会罢休。我可以拿自己的命来逞强,但绝不能把你置于险境,像今天的事如果发生第二次,你还有命坐在这里同我们说话么?” “我知道日本人猖獗,越是这种时候就越需要我们替爱国学生出声不是么?” “只有活着才能出声,死人是不会被需要的!” 沈秋儒一屁股坐回沙发上,偏过头去紧咬嘴唇,似是有一肚子的话憋着说不出来。 连仁君叹了口气道:“你说的那些道理难道我就不懂吗?东三省的局势已经不是口诛笔伐就可以扭转的了,但只要留一条命在,就还有抗争的余地。听沈主席的话,走吧,余下的事我会处理。” “什么意思?秋儒要走了?”一直静坐着听两人说话的云连突然开口。 连仁君不作声,沈秋儒略一抬头,又避着他似的移开视线:“嗯……家里人催我回太原。” “为什么,因为有人要杀你吗?可刚才那个人已经死了啊。” 见对方低头不语,云连又道:“以后再有人害你,我也能一个个全杀掉。我一直跟着你,我会护着你,你不会有事的!” “小云,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这次的事不是打打杀杀就能解决的。”连仁君急道,“无论是作为上司,朋友还是兄长,我都不能让你们中的任何一个犯险!” 云连还欲争辩。 连人俊在一旁忍不住插话道:“你不就是舍不得秋儒走嘛!我懂你的心思,可你也不能拿他的命开玩笑啊……你今天能打死一个放枪的,明天再来一个安炸弹的怎么办?你俩炸成泥和一起你就开心了?” ※※※※※※※※※※※※※※※※※※※※ 沈秋儒:哥才不会领便当呢!哥是超级官二代,自带光环! 第20章 一次别离 “你今天能打死一个放枪的,明天再来一个安炸弹的怎么办?你俩炸成泥和一起你就开心了?”连人俊不耐烦道。 连仁君低喝一声:“人俊,好好说话!” 云连闻言倒是陷入了沉思。 对,万一有人安炸弹怎么办?事先探明秋儒会去什么地方,在隐蔽处安上炸弹,这我可不一定能够及时发现。 此外,他还想起了另一件事。 “连老板,这日本人能守在印刷店门口下手,说明是从这儿一路跟过去的。他如何知道秋儒今日会来连公馆?这早川信义莫非已经把你们的日常行踪都摸透了,还是说,有人在给他通风报信?” “也不无可能。”连仁君皱起眉头和连人俊对望了一眼,“这段时间大家都多留个心眼,小云也是,少同来历不明的人打交道。” “好。” 若真有内奸,多半是沈秋儒自己招惹上的,云连心想。 . 连仁君欲赶在天色全暗下来之前把沈秋儒送回家去。 “我去吧,顺便把他也送了。”连人俊对着云连抬了抬下巴。 沈秋儒沉默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攥了攥膝盖:“既然连老板和叔叔都坚持要我回去,那我就听你们的。” “秋儒,你能想通再好不过了。”连仁君拍拍他的肩膀,“沈主席已经派专车过来了,明天下午就到,你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报社的工作我会找人善后。” 三人出了玄关,意外地发现云连的车正停在院门外。 原来是阿申不放心老板一人在外,送他到连公馆之后就一直在原地候着,没有离开。 沈秋儒俯身钻进副驾驶座和连人俊并排坐下,云连犹豫片刻也跟着上了连人俊的车,两辆汽车一前一后发动了。 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后座上,他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以往都是沈秋儒凑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唠叨一路,今天不知怎么的竟把他一个人丢在后面。回想下午和方才在连公馆里的时候,对方似乎也没主动和自己说过话。 云连探过身去从侧后方偷偷打量沈秋儒,见他摘了眼镜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不愿意同我说话了,他在疏远我,云连心想。 可是,为什么呢? 车停在了沈家大门前。 沈秋儒下车说了两句道别的话,听上去并没什么特殊的情绪。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一分别,下次相会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人俊兄,天色不早了,送完小云你也快回家吧。”走到玄关前,他又转身朝二人挥了挥手,“再会啦!” 汽车调了个方向驶出沈家的院子,连人俊从反光镜中看到云连紧盯着沈秋儒消失的方向不放,眼巴巴的跟条小狗似的,不禁叹了口气。 “别看了,又不是生离死别。” “秋儒不理我了。” “你也别多想,换了谁遇到这种事都受不了。” “哦……他受惊了。” 云连自言自语般地道。 连人俊扭头往后看了一眼:“你真不知道沈秋儒为什么会突然反常?” “为什么?” “你那小弟送他回来之后,他告诉我,你杀了人。” “我当然杀了人,那人是早川信义派来杀他的。” 云连莫名其妙道。 “不只是日本人。他说那一路上全是哀嚎,鲜血和受伤倒地的人,不知死活,可你却像没有看到一样,只顾着折磨行凶者。” “他怪我伤及无辜?可谁知道那些人是不是我撞的……就算真撞死了,我也已经找人去处理了,不会留下麻烦。” “我知道……” “他竟为这个生我的气?有人要杀他,我哪管得了那么多,顾这顾那的人早跑了!”云连猛地拔高音调,嗓子眼像是冒了火,“我为了他才杀的人,他倒觉得是我不对,讨厌我!” 连人俊见他激动得说话打颤,忙暗暗放缓了车速。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沈秋儒这哪是讨厌你,他是怕你。” “怕我?我又不会害他,他为什么怕我?” “我早就说过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沈秋儒是山西省主席沈元良的侄子,大学上到一半就去英国了,回来之后马上当了记者,虽说也算见过些世面,但到底是一直生活在他叔叔的保护伞下……” “山西省主席,大官啊……难怪面子这么大,跟个交际花似的。”云连略感失落地一笑。 “没错,有沈元良的侄子这么个身份在,谁见了他都得先陪个笑脸。你应该也已经看出来了,他是个很理想化的人,受尽殊宠,不知人心险恶,你只要比别人多对他耐心那么一点点,他马上就感动得要命。”连人俊低沉的嗓音飘散在昏暗的车厢里,若即若离,又无比真切,“云连,你在他面前装绵羊博好感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发现你其实是一条毒蛇,会怎么想?” “我不是毒蛇,也没有装绵羊。” “好,你没有装,你表里如一,那秋儒怎么就突然怕你了?” 云连不出声了,沉默半晌才复又开口:“我以为他是嫌我沾了血,脏……我宁愿他是嫌我脏,脏了洗一洗就干净了……” 话未说完,汽车猛地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当路。云连正前倾着身子说话,被惯性带着往前一冲,差点越过驾驶座翻到前排去。 手忙脚乱地扒着椅背爬起来,他怒骂一声:“你他娘的会不会开车?” 连人俊从两个座椅的缝隙间探过身子:“亏你说得出这种话来,你要笑死我吗?” 云连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并不认为自己说了什么很好笑的话。昏暗的光线打在他的身上,被阴影遮盖住的面孔困惑又苦闷。 “哎,你不会在哭吧?”连人俊见状一愣,伸出手去想要摸他的眼角,“云连,你真的爱上沈秋儒了?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可真行!” 云连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轮不到你操心。快开车,再不开阿申得以为我们出事了。” 连人俊几乎已经忘了后面还跟着个阿申。侧头往车后张望了两眼,他又回过身来问:“真没哭?” “没有!”云连怒从心起,抓起他的手就往自己脸上狠狠抹了两圈。 “好好好,没有没有……你放开我,我开车了。” 汽车又缓缓发动了,连人俊看了眼被捏红了的左手手腕,心里还是觉得好笑:“没办法的事就别惦记了,明晚七点钟松村旅馆,一起喝一杯吧。” . 翌日下午,沈家来了人接沈秋儒去火车站。 行李一件件被搬出玄关又装上了车,沈秋儒本人则提着个手提包边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一名领班模样的人立在玄关前左右吆喝,搬完行李遣散下人之后又跑至沈秋儒跟前说了些什么,后者拢了拢大衣领子走到车边。 打开车门,沈秋儒又最后望了一眼玄关的方向,仿佛在思索还有什么未完成的事。 这个时候,若他能够偏过身子往侧后方望上一眼,便能发现云连的黑色别克停在不远处的一棵榆树后面。 最后一名随从从院子里出来,沈秋儒弯腰上了车。门关上了,三辆汽车前后发动,列成一溜儿逐渐消失在马路尽头。 . 是夜,云连真的如约而至,出现在松村旅馆的包间里。 “香月呢?今天怎么不让他陪着了?” 连人俊问高桥太太要了壶日本清酒,倒在浅口的小陶瓷杯里递给他:“我让他下去歇着了。怎么,想让人家瞧见你这副矫情样子?” 云连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扔到案上,伸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皱眉道:“这酒里怎么像是兑了水?” “太烈的酒,喝了伤身。”连人俊拾起信封,“这是什么?” “秋儒遣人送到我家的。我识字不多,你帮我看看他写了些什么?” ※※※※※※※※※※※※※※※※※※※※ 副标题——失恋中的男人真矫情! 二哥:俩直男在我眼皮子底下搞事情,岂有此理! 作者:离你看上直男还有五千字。 第21章 狭路相逢 “秋儒遣人送到我家的。我识字不多,你帮我看看他写了些什么?” 云连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扔到案上。 连人俊展开信笺,只见密密麻麻的一整页瘦金体,隔着纸张就能想象出男人唠唠叨叨说个不停的模样。 “秋儒也真是……走都走了还非要说些叫人牵肠挂肚的话……”连人俊一行行看下去,脸上露出颇为无奈的笑容。 “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云连凑近了往那纸上看,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急得直嚷嚷。 “他说谢谢你救了他,这次匆忙离去情非得已,等局势稳定些了再回沈阳相会,他还说……” “他还说什么?” “他说对不起你。”连人俊折起信笺重新塞回信封,“他说你因为他杀了人,造了孽,他却对你产生疑惧,他对不起你。” 云连咬了咬嘴唇,沉默半晌又倒了杯酒一口吞下。 “道个别写得跟自我检讨似的,也就他做得出来……”连人俊把信封轻轻抛到他的脚边,“看来秋儒昨晚也没睡好。” “还有别的吗?” “没了,就这些。” “那么多字呢!” “大概意思我都说了,你也知道秋儒这人废话多,一句话能拆成三句讲。” 云连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连人俊打趣道:“真搞不懂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对沈秋儒感兴趣?你连认个字都认不利索,他也从没碰过刀枪!” “我对他不感兴趣,我只是喜欢听他说话。” “他说话有这么好听?” “你不懂……”云连苦笑一声,“他说话的样子,他的一举一动都让我觉得安心,我知道他对我没有恶意,甚至是喜欢我的。他对我很好。” “他对谁都没有恶意,因为大家也都对他不错,他是省主席的侄子嘛!” “那又怎么样?只要他对我和对别人一样好就可以了。” “你就为了这么点好,整天在他面前装得跟个小绵羊似的?”连人俊侧头打量着云连略显忧郁的侧脸,心想这副刻薄冷漠的皮囊下居然还藏着个欲求情爱而不得的懵懂的灵魂,真是既可怜又可爱。 “你不可能伪装一辈子,他早晚会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就像昨天你当街杀人,在你看来不过是很寻常的一刀罢了,可对他来说……” “我知道……他受不了那样的事,他不会愿意与我这样的人做朋友。是我糊涂了。”云连边倒酒边打断了他,“跟他在一起久了,我就以为我们是同一类人,以为我也可以在咖啡馆里吃蛋糕,坐在贵宾席上看电影,被千金小姐叫着先生坐在车上谈天……可是我不能,我干惯了难看的事,我手上沾满了血,我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 连人俊听出他话里的自嘲和心酸,心中有些动容,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 “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么?” “嗯?” “小的时候我长得秀气,被人相中进了戏班子,谁知那班主人面兽心,以授艺为名对我行龌龊之事。那时我年纪尚幼,什么都不懂,回了家也不敢跟我娘说,于是那畜生变本加厉……”酒已经凉了,云连却小心翼翼地将陶瓷杯抵在嘴边一口口抿着,“有一回阿申听到动静,情急之下来搭救我,没想到一砖头砸破了他的脑袋……” “阿申?” “对,阿申那时候在戏班里干杂役,大不了我几岁,但一直很照顾我。他其实胆子很小,失手打伤了班主,简直吓得要死。”回想起十多年前的往事,云连竟笑了,“畜牲还没死透,我替他穿戴整齐,然后用砍柴的斧头割烂了他的喉咙和脸。他平日里为人阴险刻薄,本就树敌无数,再加上尸首被毁得面目全非,所有人都以为是仇家所为,没人怀疑到我们头上……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只有让恶人永远消失,我才能不受欺负。死,是解决麻烦的唯一办法。” 连人俊听他说得凄厉,不禁也跟着难过,抬起头来却发现对方正端着个空杯子使劲吮杯沿。 “别啃了。”劈手夺下陶瓷酒杯放到一边,他上下打量着云连的脸色道,“你是不是醉了,我让高桥太太送壶热茶来吧?” 后者却反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大少爷……你没过过苦日子,没遭过白眼,挨过刀枪……自然不知道,有个人莫名其妙对你好是多么不容易。” “我知道,我知道……”连人俊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手背,“你心肠不坏,你只是缺人疼了。” “哦?是么?”云连冷哼一声,松手退到一边。 连人俊甩了甩手腕,拿过酒杯和酒壶一起摆到托盘里:“可你也好歹挑挑人,总不能谁对你好就喜欢谁。我是你哥,我对你好你也喜欢我么?” 云连半躺在榻榻米上,用胳膊肘撑起上半身,一脸戏谑:“哥,那你倒是对我好啊!” 连人俊手一抖放下托盘,怔怔地望着他不知该作何回答。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骚动。 两人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去。细听之下,像是有人在不远处的包间里起了争执。 连人俊在那喧哗中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不禁皱起眉头,起身去拉房门。云连也紧跟上前,两人一道出了包间。 走廊斜对面的另一个包间半敞着门,屋内传来男人的吆喝声,果然是有客人在闹事。 高桥太太正立在门口连连鞠躬,见连人俊靠近,慌忙摆手迎了上来。 “连医生留步,那边的先生们喝醉了酒,请不要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吵?” “香月给里头的客人送酒,经过这里,被见着了,他非要香月进去陪他……” 高桥太太的中国话说的不是很好,云连只依稀听懂有人醉酒闹事要占林香月的便宜。 “香月今晚不是只需招待我一个就可以了么?虽然我叫他歇着,但这钱可是给足了一整晚的。”连人俊皱眉道。 “抱歉,真是抱歉……”这日本妇人似乎除了鞠躬不会干别的,“我知道是这个道理,但是这位先生蛮狠得很,香月同他好好说话,他却动刀呢!” “香月没事吧?” “脾气再大的客人,哄一哄也就好了,这种事情香月能对付……只是对不住连医生了,我真的很抱歉……” “没事,那你们自己小心。”连人俊点点头,转身便欲回房。 “等等,就这么算了?”云连一把扯住他的胳膊,“你就这么让香月去陪他?” 连人俊将他拉到一边:“本来就是寻欢作乐的地方,这种事他们早就习以为常,能应付的过来。我们如果硬跟他们较劲,反倒是会给老板添麻烦!” “连人俊,你不仗义啊!人家香月伺候了你这么久,如今遇到麻烦,你就这么把他往虎口里送,真是够绝情的。” “你瞎说什么呢?我俩没多余的关系,我不在的时候他也是要伺候别人的。再说这也算不上多大的麻烦……” “行行行,我听你的,你们两个的事我管不着。”云连打了个哈哈,抬腿欲随连人俊回房。 突然,身后的包间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哄笑声此起彼伏,夹杂着林香月的惊呼,随后一个醉醺醺的男人的声音响起。 “再叫响点,爷没听见!” 云连闻声猛地停下脚步,两秒的停顿过后转身就往回走。 连人俊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只见他背对着自己站在那半开的拉门前,冰冷的嗓音在骤然安静的走廊中响起。 “冯啸琛,好久不见啊。” ※※※※※※※※※※※※※※※※※※※※ 英雄救美(误) 第22章 冯啸琛 “冯啸琛,好久不见啊。” 云连冷眼打量着屋内的情景。 林香月衣衫不整地被仰面按在案几上,左右扭动脖子拼命躲闪往自己脸上递过来的刀尖。 男人摆弄着手里的匕首,逗猫似的拿刀尖在林香月的颈项和面颊上来回划弄,见到云连之后微微一愣,但也还是没有收手的意思。 “哟,我还当是谁呢……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云老板。” 冯啸琛在码头上第一次见到云连的时候就没把他放到眼里。他自诩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单是陈朝生也就罢了,让他看一个毛头小子的脸色做事,门都没有!更何况这个毛头小子还是从南方来的小白脸,看上去细胳膊细腿的,也不知道下面毛长齐了没有。 此刻,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愈发心狂气傲起来,放肆玩味的目光在云连身上来回游走,从面孔到腰身,又从腰身到脚尖,仿佛要把他灼出个洞来。 云连看出男人喝多了,生怕他撒起酒疯来失手伤到身下的林香月,于是强忍着性子道:“我来找香月,等了半天不见人影,原来是被你请走了。” “看不出云老板也好这口。”对方却不接这茬,刀尖往下一路拨开了林香月的衣襟, “只是……他满足得了你么?” “香月好得很,你别跟我抢人。” “别这么小气嘛,云老板……遇着好东西要一道分享。” 冯啸琛边说边在林香月胸前划开一道血口,又用刀背轻轻抵住伤口周围的皮肤,看那血珠一点一点从泛白的皮肉里渗出来。后者眉头紧蹙,生生忍住破口而出的痛呼,只在喉咙深处发出几声模糊的呻吟。 “你干什么?放开他!”云连怒道。 “哎哟,心疼了?”冯啸琛斜眼一笑,“云老板,你不懂,表子没那么娇气,你下手越是狠,他就越爽……” “我让你放开他!” “你让我放开他?我凭什么听你的!”男人突然像打了鸡血似的高声大叫,紧接着甩手往林香月的左右肩头又添了几道血口,“老子就是喜欢听美人惨叫,你管得着吗?今儿个要是不让我尽兴,他就别想出这个门!” 言毕,他像是还嫌不够尽兴似的,揪起林香月往地下一掼,又举刀抵在他的颈侧:“我就算把他玩死了,你又能怎么样?” 林香月低垂着脖子不愿抬头,却被扯住头发仰起下巴,锋利的刀锋紧贴着他的大动脉,已微微见了红。 “云连……”一旁的连人俊见这么下去要出事,上前一步欲扯云连的胳膊。 后者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你进屋去,别出来。” 这一刻,男人的神情和语态显得如此陌生。 连人俊被那眼神中的阴狠和冷漠所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待回过神来对方已经踏进包间反手合上了拉门。 “我不能怎么样,我请你放他走。”云连面带讨好之色。 冯啸琛见他服软,自是得意。 “放他走可以。可他走了,谁来陪我快活?” “快活?” “上这儿来哪有不快活的道理?”男人笑得脸上横肉直颤,“云老板,既然你心疼这小表子,不如代替他来陪陪我?” 云连闻言皱眉:“我?” “对,陪爷几个快活快活……看你也是过来人,知道该怎么做吧?” “……随你高兴。” “随我高兴?哈哈哈!”冯啸琛仰头狂笑了几声,又转身对着手下挤眉弄眼,“你们听到了没?云老板说,随我高兴!” 聚在一侧的手下跟着笑得前俯后仰,不怀好意的目光一齐横扫过来。 “我陪你快活,你放开香月。” “既然云老板如此有诚意,我也就不推脱了。”冯啸琛收起匕首,往空中轻轻一抛又抓回手里,“过来吧,换人。” 云连面依言抬腿。 “等一下!先把衣服脱了。” 四周响起了哄笑声,不知哪个手下吹了记口哨。 “愣着干什么?快脱啊!”见对方犹豫着不动,冯啸琛更是笑得下流,“云老板,我这无敌霸王枪好使的很,陪我一趟,你不亏!哈哈哈!” 云连面无表情地抬手,解开两个领扣之后忽然不耐烦了似的,一卷一掀把衬衫毛衣自下而上整个从头顶拨下来扔到一旁。 橘黄色的灯光打在他赤裸的身躯上。 这是一具刚脱离少年步入青年的优美匀称的肉体,紧实而饱满,干净又引人遐想。只是一条狰狞的刀疤从左肋延伸至腹间,斜着滑过精瘦的腰肢埋入裤腰内,其余大大小小的疤痕更是数不胜数,嵌在惨白柔和的皮肤上煞是瘆人。 冯啸琛见状一愣,随即又咧开嘴来,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真够味……我喜欢。” “这样可以了吗?”云连也报以一笑。 “手抬起来,过来吧……看样子还是个上等货,不过味道究竟如何,还得等爷亲自品一品才知道。” ※※※※※※※※※※※※※※※※※※※※ 香月:你们别吵了,再吵我就嗝屁了! 第23章 火苗 连人俊隔了道纸糊拉门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急得额头上直冒冷汗。 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他实在是坐不住了,心道大不了跟他们拼命,咬牙深吸一口气就往门边冲。 就在这时拉门突然弹开,一人猛地从屋内跌出来撞进他的怀里,紧接着一串惊天动地的撞击声,男人的惨叫声响起。 连人俊慌忙扶起怀中之人,定睛一看是林香月。 “你没事吧?” 林香月一手捂着右肩,神色痛苦地摇了摇头,血从指缝里一丝丝往外冒。 连人俊管不了那么多了,扶他靠墙坐下便起身跨过拉门,屋内的情景确是令他一惊。 冯啸琛侧头俯趴在案几上,左臂以一种很怪异的姿势垂落到地面,另一条手臂则被拧到身后。云连用膝盖压住他的肩膀,微偻着背,右手紧扣住他的喉咙。 几名手下聚拢到一处,有枪的掏枪没枪的操刀,纷纷对准了他。 “把东西放下,出去。” 无人动作。 “我的手比子弹快,信不信?”云连说着手上施力,冯啸琛一个哆嗦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哀嚎。 “我再说一遍,东西放下,出去!” 背光之下他的表情被掩盖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但那漆黑的瞳仁映在雪白的面孔上却是无比清晰。手下像见了鬼似的看着他,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刀枪,没犹豫几秒便脚底抹油,跑了。 云连感受到身下之人的恐慌,那一身腱子肉几乎要从骨架上抖下来。 “冯经理……”轻笑一声,他抓起冯啸琛的手搭上自己的腰侧,“您看,我这算得上是上等货么?” 指尖触到冰冷滑腻的皮肤,男人仿佛被烫到了似的一个抽搐,猛地抽手。云连攥紧了他的手腕往后扯,硬是将整个掌心贴到自己腰上。 “冯经理,您品品嘛!” 冯啸琛痛呼一声,话音中带了哭腔:“算,算得上!” “算你妈的算。”云连揪住他的头发狠狠往案上一磕,“还真敢说!” 凶器早就在混乱中不知被抛到了哪里,云连一摸腰后抽出自己的匕首,挥手就往冯啸琛背上划了两刀。 “我让你跟我抢人!我让你割人肉玩儿!” 血从伤口里渗出来,没一会儿就把布料染红了。 “你这么喜欢割肉,怎么不割自己的?看你这油光水滑的,割起来多舒服。” “饶,饶了我吧……我不敢了!” “喜欢听惨叫是么?我也喜欢……不过我不喜欢听美人的,喜欢听猪的。” “啊啊——!” “再叫响点,爷没听见!” 云连在冯啸琛的惨叫声中,慢条斯理地将他画成了一个血人。 连人俊静静在站在门口看他手起刀落,嬉笑怒骂,心里仿佛有一个地方被悄然点燃了。 那一刻,明明在做着血腥而丑陋的事,男人的面孔却是那么的鲜亮,热烈和清澈。就像一朵生长在淤泥里的恶臭的花,突然有一天带着火苗在他面前绽放出最瑰丽的姿态,也将那温度深深印到了他的眼底。 他突然就明白了他为何会活成现在这个样子,明白了那副并不算强壮的身体究竟能爆发出多大的力量,明白了一直以来他是如何保护自己也保护别人。 他明白了他。 . 冯啸琛面目全非地被手下架着出了旅馆。 云连返身帮着连人俊将林香月扶进屋内。混乱中他被冯啸琛一刀扎中了右肩,伤口颇深,过了许久血还是止不住地往外冒,再加上胸前和颈侧的大小划痕,瞧在眼里触目惊心。 “我去车上拿药箱。” “你上这种地方还随身带药箱?” “下午出诊完就直接过来了。”连人俊站起身来,目光扫过云连那一身斑驳的伤疤,“你身上怎么回事?有没有伤到哪里?” 后者头也不回地道:“旧伤,没事。” 连人俊出去了,云连单膝跪地,用茶巾轻轻擦拭林香月沾满血污的前胸和肩膀。 “对不住,害你挨了刀子。” “云先生,你救了我。” “若不是我突然闯进来,他也不至于疯成那样。” “这种地方,客人酗酒撒疯是常有的事……”林香月忍痛坐直身子,摇了摇头,“冯先生是这里的常客,脾气大,不好伺候,香月早就习惯了……” “他经常为难你?连人俊也不管管?” “连医生也是客人,怎能给他添麻烦?” “你这金主对你不怎么样嘛!”云连笑道,“要不你跟了我,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林香月侧过头来,一双凤目翕然。 云连见状心里咯噔一跳,慌忙补充道:“我说着玩的,你别当真。” 连人俊提着药箱进来,还顺路捎回了云连扔在冯啸琛房内的上衣。 “衣服穿上。”把毛衣和衬衫剥开往榻榻米上一扔,他突然看到云连的左侧蝴蝶骨部位有一个淡色印记。 “这是什么?纹身?”弯腰凑近了一看,那形状像是一条盘立着的蛇,到了头部却分了叉。 连人俊正欲伸手去摸,云连转过身来,拾起地上衣服往身上套:“胎记而已。” “胎记怎么长成这个样子?” “你问我我问谁去?别废话了,快给香月看伤。” 连人俊在林香月跟前蹲下,从地上拾起沾了血的茶巾,皱眉道:“你怎么用这种东西给他擦伤口?会感染细菌的!” “瞎讲究什么,我自己就是这么干的。”云连接过茶巾翻来覆去看了一圈,觉得挺干净的。 “你看看你自己都被糟蹋成什么鬼样子了?不懂就别乱来!” “好好好,我不懂……连医生,你上吧。” ※※※※※※※※※※※※※※※※※※※※ 二哥:确认过眼神,你是对的人~~~ 云连:who? 第24章 一碗阳春面 林香月伤得并不算重,但右肩的创口颇深,顶好是立即缝针。 烟馆自备有大夫,但此时天色已晚,连人俊又放不下心来,于是便把人带去自己在南市区的家中,连夜处理了伤口。一场闹剧总算是这么结束了。 听说那冯啸琛事后不肯罢休,跑去张炳槐跟前喊冤。可惜张柄槐是个正经生意人,向来不愿趟此类浑水引祸上身,打听下来又得知是冯啸琛酗酒闹事侮辱云连在先,非但不帮他说坏还狠狠指责了他一通。姓冯的伤了元气又损了颜面,再不敢招摇过市在云连面前造次。 二月下旬,沈阳街头还沉浸在节后喜庆的余韵中。轮船公司在风调雨顺中迎来了新的一岁,云连等人也趁着过年赚了个盆满钵满,弟兄们个个春风满面,直呼不枉大老远的跑这么一遭。 月末,云连照例上连公馆拜访,进屋见饭桌上摆着满满一台面热菜。 “小云,今儿个是你的生辰。家里没有特别的规矩,就是大家聚一起吃碗阳春面。”连仁君端出一个托盘,里头摆着四碗清汤光面,淡色的汤汁上飘着油花和小葱,“这本是南方的吃食,小的时候每逢生日父亲总是做给我们吃,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这口味,我想你应该是喜欢的。” 云连怔怔地看着摆到自己面前的面碗。 阳春面,自从云榕死后就没人给他做过了。偶尔去店里吃上一碗,总觉得不对味儿,不知是葱不够多还是猪油不够香。 十二岁以后云连就没再碰过生日面这种东西。手底下的弟兄过生日,他倒是会拨笔款子供大家伙快活,自己却不去凑那热闹,寻个清净地方一个人待着,或是去找陆承璋。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在生辰那天和所谓家人坐在同一张桌前,面对面吃上一碗阳春面。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 “令堂在给家父的信中曾提起过。” 云连低头将嘴凑到碗边,轻轻嗦了口面汤。熟悉的味道仿佛带他回到了那间遥远的老砖瓦房,云榕柔软温热的手掌抚在他的头顶:“慢点吃……可别长得太快了……” ——为什么呢……我真想快点长大,变得足够强壮来保护你啊。 “慢点吃,吃完了还有蛋糕。”连仁君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云连扭头一瞥,看见桌边搁着个方方正正的蛋糕盒子。 这吃甜食的习惯,也是到了北方之后才养成的,说不上喜欢,只是习惯罢了。 自打第一天进这连公馆吃了两颗奶糖之后,连仁君认定云连爱吃甜的,从四面八方集来了各式点心糖果,人一来就往跟前堆。云连盛情难却,只好一样样尝过去,从此再不敢当着男人的面对任何一样东西表现出过多的兴趣。而出了连公馆,沈秋儒又是个贪嘴的美食家,几个月的功夫带着云连把沈阳的饭店茶楼咖啡馆吃了个遍。 这个“家”,实在让他改变了太多。 . 三月初的一个下午,连仁君原本同沈阳造纸厂的黄老板约好了去长顺茶楼谈生意。正欲出门,报社那边突然来了电话说有急事,须得老板亲自过去一趟。 连人俊和云连刚吃过中饭还在客厅里坐着休息,连仁君对连人俊道:“二弟,你同黄老板还算熟悉,先替我去长顺茶楼跟他碰个面,打声招呼吧,我处理完了报社的事之后马上过去。” “什么事这么急?不会又是那个日本人吧?”连人俊道。 “听小顾说是昨天的报纸印刷出了问题,不是什么棘手的事,应该用不了多久。” “那好,我这就过去。” 云连闲着没事做,也想跟着去凑热闹。 “我们谈正经事,你去干什么呢?”连人俊想到有黄曼茹这层关系在,很不乐意带他去黄济面前露脸,生怕他乱说话节外生枝。 “多认识个人总不是坏事,没准哪天就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了呢?” “见了黄老板就说是我生意上的朋友,别多嘴。” “知道了,连医生……你怕我多说些什么?” 云连嬉皮笑脸地上了连人俊的车。两人到了长顺茶楼,大堂里零零星星的没几个客人。 “请问可是连仁君连先生?”店小二迎上前来,左右向二人欠了欠身。 “是我。”连人俊道。 “黄老板在楼上水云间定了座,二位请随我来。” 两人随其上楼进了雅间,却不见黄济的影子。 “黄老板随后就到,二位稍候。” “黄济也真是的,自己做东,到的比我们还晚。”小二走后,连人俊对云连抱怨道。 后者四下扫了两眼,将茶盘里的紫砂壶捏到手里颠了颠,默然不语。 片刻过后,店小二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客官,您的茶来了。” 连人俊愣了一下,刚要开口,云连突然抬手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连人俊见他神色有异,也瞬间觉察出了异样,心中警铃大作。 “我没要茶。”他清了清喉咙故作镇定道。 与此同时,云连一手摸枪,猫腰从另一侧悄无声息地贴到门边。 “黄老板吩咐准备的。”外头答应。 “什么茶?” 片刻的沉默。 不等对方回答,云连猛地拉开房门,冲出去一个扫腿把店小二掀翻在地。 掩身在小二身后的几名黑衣男子被撞得后退两步,举臂遮挡飞溅而来的茶水。 为首之人反应迅速,侧身一闪举起枪来,正好与云连手中的枪口相对。 ※※※※※※※※※※※※※※※※※※※※ 妈妈走了,没人给小云连下面条吃了,呜呜> < 第25章 二次别离 “云连!”屋内的连人俊急吼出声。 云连抬起左手示意他不要出来。四个枪口齐齐相对,一行人就这么僵持在了当场。 突然,楼下有人不知说了句什么,黑衣男子闻言面露异色,相视几眼之后刷地收起枪,转身就往楼下撤去。 方才那句显然不是中国话,云连不明其意,只觉得说话之人的声音略为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这一楞便是两三秒。等回过神来他冲到楼梯口,越过扶栏凌空跳下,黑衣人早已消失在了店门外。 过了几秒连人俊也疾奔下楼,惊魂未定地问云连道:“怎么回事,刚才那些是什么人?” “不知道,好像是日本人。”云连侧眼见掌柜的靠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两步上前揪住他的领子拖出来往地上一掼,“说!怎么回事?” 掌柜的在黑洞洞的枪口下吓破了胆,一股脑就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黄济早在二十分钟前就到了长顺茶楼,没坐多久却被数个自称是关东厅调查科的日本人带走了,说是给沈阳造纸厂提供原料的厂子出了事,相关人等需接受调查。临走前他托店家向连仁君转告此事,谁知道调查科的人走后又来了几个持枪的便衣日本人,嘱咐掌柜的和店小二,等连仁君到了先带去二楼,进屋之后再伺机行刺。 云连见男人吓得面如土色,魂不附体的模样不像是在说假话,再加之此言合乎情理并无纰漏,心里断定这又是日本人在捣鬼。 “那他们最后怎么又走了?” “这个我……不,不知道啊……” “刚才谁在下面喊话?” “也是个日本人……看上去像,像是领队。” 云连收起枪,掌柜的又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凑到连人俊跟前:“连老板,真的不是我们有意要害你,实在是日本人逼得紧……要是不按他们说的做,我们就没命了!” “让你们杀人就杀?” “这不是,不是害怕嘛!连老板,我们真不是有意……” “我不是连仁君,不必向我赔罪!”连人俊没心思听他解释。 话音刚落他突然心中一顿。 云连听闻这话也愣住了,两人对望一眼,同时高喊。 “大哥!” “连仁君!” ——来人要杀的本是连仁君,刚巧店家并不认得连仁君的模样,最后发现弄错了人才匆忙撤退。若真如此,那现在连仁君的处境极其凶险。 这么明显的缘由,我怎么现在才想到! 云连和连人俊一前一后冲出长顺茶楼。 “不知大哥现在身在何处。你先回家,若碰到大哥就叫他不要出门,否则就先把这件事告知钱管家,然后等我的电话。” “你回家,我去报社。” “你不认识路,我去。”连人俊上车关门,“你赶紧回家,路上多留意些,看见大哥的车就拦下来!” “好。” 云连依言赶至连公馆,连仁君并没有回来。以他的性子绝不可能坐以待毙干等消息,把事情的经过跟钱禄长讲了个大概之后便要他开车载自己去报社。 两人刚要出门,电话铃响起,云连眼看着钱禄长拎起电话,几秒过后扭头望向自己的脸上血色褪尽。话筒从他手中滑落,在羊毛地毯上磕出一记闷响。 “大少爷出事了。” . 连仁君办完事从报社出来,发现停在楼下的车门被卡死,查探间突然有人从侧后方对其背部连开数枪。场面大乱,紧接着有人在马路边踩响炸炮,混乱中行凶者跑了个无影无踪。 云连赶到医院的时候连仁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连人俊俯身坐在门外的长凳上,双手捂脸,静如雕塑。 “你来了?”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摘了眼镜的双目布满血丝,眼窝深陷,“进去吧,大哥想跟你说说话。” 云连踏进房内,神情恍惚地看着病床上的连仁君。难以相信两个钟头前还在饭桌上笑着说些家常琐事的男人,此刻竟这么气若游丝,形同枯槁地躺在自己面前。 “小云……”男人虚弱地挣动手指,发出一声低唤。 云连几步上前跪到床边,抬手按住他的手背。 “我在。” “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 “你放心,我会杀了早川信义,替你报仇。” “我不要你替我报仇……”连仁君艰难地蠕动嘴唇,一句一顿地道,“报社的人,我早就令他们想好出路……我一旦出事,京云日报就宣告停刊,遣散员工,销毁稿件……阻止日本人借用京云报社的名头,散布反动言论,美化侵略,混淆视听……一切后事由钱管家处理……你马上带着人俊,离开这里。” “我怎么能就这么走了?”云连强忍悲恸,摆出一个近似于微笑的表情,“我不能让你白死,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不……听我的,马上走……东三省就要出大乱子了。” “我不怕乱,也不怕死。” “你不怕,但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人俊。” “连人俊?” “人俊虽然明事理,看得远,但并不是个会拿主意的人……他心思太多,又固执,需要有人推他一把……”连仁君翻过手来与云连的掌心相贴,“小云,你是个很单纯的人,有恩立偿,有仇必报……可这世道,不是所有恩仇都能靠打打杀杀解决的……你太简单了,简单又冲动,没人拉你必会吃亏……” “……我知道了。”云连点头。 “答应我,带人俊离开这里……时局动荡,处处凶险,但只要你们相互扶持,就定能熬过去……” “我……” “答应我!”连仁君急喘一声,五指抽搐。 “我答应,我答应你!”云连哽咽着弯下腰来,用鼻尖轻轻抵住他的肩头,“我不报仇,我带他离开。” 被单上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和咸湿的眼泪的味道。 “谢谢你,小云……”连仁君笑了。 “真不敢相信我还有你这样一个弟弟……能在活着的时候把你找回来,真好……” “哥……” “把人俊叫过来吧。”连仁君疲惫地侧过头去,“我还有话要对他说。”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之后连人俊红着眼眶出现在床前。 他是医生,一眼便知道男人撑不了多久了。 “哥,还有什么话没说?我听着呢。” 片刻的沉寂过后,连仁君缓缓睁开眼睛。 “想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还有一件事,关于小云的……” “云连?” “那日我整理父亲留下的遗物,找到一本二十多年前的日记……” “父亲的日记?”连人俊闻言一愣。 “嗯……咳,咳……”连仁君有气无力地咳了一阵,仿佛光是开口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日记里记了……小云的母亲当年离开连家的原因。” . 云连浑浑噩噩地蹲坐在门边,不知过了多久,房里传来了连人俊的嘶吼。 又有几名不认识的男人冲了进去,哭喊声,脚步声,护士的吆喝声连成一片。但这些都似乎与他没有干系了。 医院的走廊空旷而干净,雪白的磁砖地冷冰冰的,凉到骨子里。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来,他突然想起了连公馆客厅里铺着的暗红色羊毛地毯。 才刚有的家,又不见了。 ※※※※※※※※※※※※※※※※※※※※ 头像是我画的少年云连!可爱吗(??????)? 感谢评论区@著名嗑学家写的土味打油诗23333烦请各位云吞继续支持我们云老板的脆皮鸭事业(误) 你们说云老板会遵守对大哥的承诺吗~ 第26章 来者不善 连仁君的丧事办得极其简陋,但京云报社社长当街遇刺之事还是立刻传遍了关内外。一时间各个行业人心惶惶,谨言慎行,学生反日游行倒是闹得更凶了。 头七之后连人俊便整日将自己关在医馆里接诊开方,夜不归宿。期间黄曼茹跟随父亲黄济来过一趟连公馆,私下里塞给云连一封信托其转交给连人俊。 云连收了信,告诫她这几天少上街抛头露面。 “过几日便要动身,想去也去不成了……”黄曼茹苦笑道。 “动身?你要去哪里?” “父亲不是说了么,家里的厂子遇到些麻烦,下个月得迁去武汉。” 云连方才与黄济面对面坐了有十多分钟。他本不擅长也不喜欢与人分享悲喜,因此无论对方说得多么真挚动人,也顶多就是微微笑着表示附和,看上去实在显得有些过于薄情。 黄云二人此前其实算是互不相识,但因连人俊当了撒手掌柜,钱禄长又整日奔波在外,常驻在连公馆的云连莫名其妙地成了临时家主,几日下来接待了不少前来吊丧的客人。 摆着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他其实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什么话都没听进去,此刻面对黄曼茹的回答也只能故技重施,做出真挚又别有所思的表情道:“啊,对……你要去武汉了。路上多保重,连医生那边我会替你道别。” ——大家都走了。 云连想起连仁君临终前嘱咐他的话,开始认真考虑带连人俊离开沈阳的事。 他自己倒还好说,钱也捞了路子也通了,买卖到哪儿都好做,大不了直接拍拍屁股回上海。可连人俊生于斯长于斯,资产事业都扎根在此,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况且,男人自打连仁君出事就闭门不出,除了求诊的病人谁都不见,显然一时半会儿无法从失去至亲的打击中缓过气来。这时候去找他商量南下之事,无疑是雪上加霜。 “连仁君临走还要给我出个难题。”云连心想,“简直像是把儿子托付给我照顾似的……可这二十八岁的儿子也不见得能听我的话啊!” 话虽如此,既然已经答应了连仁君,他还是决定信守诺言。 不冲动,不寻仇,带连人俊离开,免得惹上麻烦。 但没想到,他不去惹麻烦,麻烦却找上他了。 . 早川信义的两辆军用吉普出现在船厂门口的时候,云连正在库房中清点账目。 管门的前来通报,他立刻就猜到来者何人,对一旁的小金道:“把阿申叫来。我一会儿去前厅会那日本人,你在后门仔细看着,见机行事。” “明白。” 早川信义坐在一把掉了漆的红木椅子上,半眯起眼睛,颇不耐烦地抖着左腿。 他已在此等了有将近十分钟,周围没个下人,也没人给他上茶,很显然这里的人并不懂得待客之道。对此他倒是不甚在意,只是这正主来得未免也太慢了些。 门开了,云连一阵风似的刮进屋里,身后跟着名随从打扮的高个青年,同样是健步如飞。 三步两步冲到茶几对面坐下,他害冷似的抬起双手凑到嘴边,使劲哈了两口气。 “长官,你好啊。” “云先生不必拘谨,叫我早川就行。”早川信义微微一笑,半抬起身子伸出右臂,“我也不算什么长官。” 他也许是急着想表现出友好,但因长了个鹰钩鼻,眼窝又深,怎么看都是个一肚子坏水的阴险相。实际上也正是如此。 云连同他握了握手:“我不拘谨,我就随便叫叫。” “那很好。”早川信义点点头,“云先生,我今天来,是想和您谈论关于京云报社的未来。连仁君的过世我已经听说了,我很遗憾……” “京云报社的事你找我干什么?” “云先生,京云报社是东三省最……最好的报社,京云日报也是很好的报纸。就因为死了一个老板永远停刊,不值当,可惜。” “我不是记者也不是编辑,我连字都不认识多少,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云连发现这关东军团长的中国话说得还不如松村旅馆的高桥太太利索,词不达意,听起来费劲得很。既然如此他也不必浪费时间假惺惺地斟词酌句了,反正两个人都不怎么会说话。 “我知道云先生这些日子一直住在连家,连仁君的后事也都是您在处理,对不对?” “你倒是对我了解的很清楚嘛!你跟踪我?” “云先生贵人多忘事,关东军派代表去连家关怀过,还送了花的。” “哦,谢谢你的花。那跟报社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云先生和连仁君关系匪浅,关于报社的事也是说得上话的。”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真的不懂。” 两人面对面抛球似的把话从嘴里吐出来扔来扔去,扔了半天也扔出个结果。 末了,早川信义一拍膝盖:“云先生,我在丸松饭店定了酒席,我们边吃边聊。” “你太客气了,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行。” “您才客气。酒菜已经准备好了,我有车送我们过去,还犹豫什么呢?” 云连见他笑得势在必得,知道即便拒绝了这一次对方也定不会善罢甘休,心中立刻有了计较。 ——自己找上门来的,可不算是我要寻仇。 “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说着,他转身从背后的青年手中取过一顶呢帽戴到头上,朝早川信义点了点头,“走吧。” 两人并排走到门口,刚推开门,远处突然穿来一串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坍塌了。云连略为吃惊地停下脚步,扭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 这时小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老板,不好了,库房那边的货架塌了。” “没用的东西,装点货都装不好!”云连怒骂一声,又换上笑脸对早川信义道,“不好意思,我过去看一下,马上回来。” 后者很大度地摆摆手:“不必着急,云先生,我在这里等你。” 行至隐蔽处,云连低声吩咐小金道:“把在北市区的弟兄都叫过来,加上现在在厂里的,一会儿全带上家活去丸松饭店。” “老板,我们这是要……” “做好动手的准备。等我摸清楚对方带了多少人,就找机会让阿申出来给你报信。” ※※※※※※※※※※※※※※※※※※※※ 二哥:你叫谁儿子??反了你了! 昨天送走了大哥,立马就掉了两个账号关注( ˙-˙=????)呜呜不要这个亚子,不发便当了=????(???*)(暂时) 第27章 一触即发 丸松饭店是南市区中心街上的一家日式餐馆,两层小楼,带了个庭院,雅得很。 今日这里似乎被早川信义包下了,院子里两排日本兵,左右各八名,再加上吉普车上一起过来的,总共也不过二十来人。 早川信义似乎并没有大动干戈的准备,也或许是认为云连不会轻易对自己动手。 两人进屋入座,等菜全部上齐了才进入正题。 这回云连终于听懂了对方的话,是要他主持大局把报社重新经营起来。至于人员不足的问题关东军方面自会解决,到时候双方合作,京云日报即可复刊。 饶是云连不懂政治,也听出这是要他当个傀儡社长协助日本人利用纸媒操纵舆论的意思。 “我知道云先生是生意人。我最喜欢同生意人打交道,因为他们懂得利弊。”早川信义自顾自地道,“如果云先生愿意合作,那我们就是最忠诚的朋友。关东军对待朋友一向是很友好的,这个云先生日后就能体会得到。” “嗯嗯。” 云连胡乱点了两下头,筷子一搅从面前的小铁锅里拎起一根拇指粗的蟹腿:“这螃蟹看着不错,就是少点热黄酒……这儿卖不卖黄酒?” “这是从日本运来的深海石蟹,蘸着这甜醋吃刚好,不和黄酒一起,不必。” “可依我的习惯,吃蟹是一定要烫些黄酒的。” “云老板,这儿没有黄酒,请你将就一些。” “叫阿申去买些回来吧,这种事,不能将就。”云连说着塞了块银元到阿申手里,又拍了拍他的胳膊,“快去快回,多买点,给长官也尝尝鲜。” 在船厂的时候早川信义就注意到了这个高个子青年,自始至终死气沉沉地站在云连身后,进了饭店不入座也不说话,碍眼得很。这附近并没有卖酒的地方,最好是快去慢回,不回来也行。 “云老板,我知道连仁君生前对关东军有所误解。那或许是因为受了连翰林的影响……上了年纪的人,想法多少是有些陈旧的,说难听些就是迂腐。”吃了一会儿菜,早川信义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正题。 云连挑起眉毛:“看来你很早就盯上连家了。” “关东军一向很看重京云报社,把连翰林当作朋友,可惜连翰林不理解,他儿子也不理解。” “他们都不理解的事,我又怎么能理解?” “云老板是聪明人,一定能够审时度势,权衡利弊。”早川信义压低了声音,中国话突然讲得无比利落,“大日本帝国很同情宣统皇帝陛下的遭遇,也清楚陛下在天津的困窘处境,仅凭军阀和客卿是无法帮助他复辟的,唯有关东军才是真正忠诚而有力的朋友。” 云连又夹了根面粉裹豇豆塞进嘴里,嚼了两口,觉得索然无味。 “满洲将是我们造福人民,振兴东亚的基地,而只有明眼人才能理解关东军的良苦用心。云老板,别吃了,现在已经不是保持中立置身度外的时候了,您必须做出决定。” “你这是在逼我现在就表态?”云连放下筷子,用湿手巾擦了擦嘴,“连仁君不听你的,你就派人大马路上放枪,我这要是说错了话,你是不是要下毒毒死我?” 早川信义皱起眉头做出一副极其痛心的表情:“云老板这么说可就伤感情了,关东军对于连仁君的死是十分悲恸和遗憾的。” “明人不说暗话,我不懂什么振兴东亚,更不想步连仁君的后尘。报社的事我帮不上忙,你就不要白费口舌了。” “云老板若是一时半会儿想不通,那就只好劳驾到我府上一叙,我们慢慢谈。” 说到这里,他扭头用日文不知喊了句什么。两列踏步声响起,似是院子里的士兵都围拢过来聚到了门口。 “早川先生这是铁了心要为难我?”云连沉下脸。 “云老板误会了,在下只是想和您交个朋友,深入沟通一下。” 两人面对面地僵持了几秒,云连既不出声,早川信义也就势在必得地保持沉默。 突然,屋外传来一声巨响。院门被撞开,在日本伙计的惊呼声中小金带人从左右两侧鱼贯而入,瞬间把窄小的庭院占了个满满当当。 一连串的子弹上膛声,脚步声和碰撞声过后,阿申的声音从门边传来:“老板,接下来怎么办?” 云连洋洋得意地瞥了早川信义一眼,扭头道:“先不动手,叫他们退远点,别打扰我和长官聊天。” 又是好一阵骚乱。两拨人语言不通,云连的人进进退退比划了半天才把日本兵都逼到了院门口。早川信义知道自己落了下风,原地坐着静听屋外的动静,脸上阴晴不定。 “云老板原来早有准备。” “我们彼此彼此。” 云连边说边站起身来,作势要往房门口走。 就在那一刹那,早川信义猛地从桌边跃起朝他身后扑去,同时反手抽出配枪。 后者侧身一闪,子弹擦着裤腿飞过,紧接着又是连续几声枪响。 早川信义知道云连是个狠角色,所以并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脚下不停抬手又是几枪,全是照着膝弯处打。 云连别退边闪,瞬间被逼到了墙角。眼看退无可退,他单手攀墙,脚下用力,仿佛是踩着空气贴墙而上,最后凌空一翻落到了两米开外。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早川信义回过神来,云连已在他侧后方站稳了身子,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的头部。 “别较劲了,长官……你的子弹是打不到我的。” ※※※※※※※※※※※※※※※※※※※※ 云老板:叫我别吃了?去死吧! 第28章 急转直下 早川信义缓缓转过身来,用如同见了鬼似的眼神看着眼前之人。 “我说,放下枪吧……”云连咧起嘴角,左侧面颊上挤出了个若隐若现的酒窝,“你的子弹是打不到我的。” 早川信义干笑一声:“云老板好身手,在下佩服,可我们为什么非要闹得两败俱伤呢?”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能杀了你,你却杀不了我,我们不会两败俱伤,只会死你一方。” 早川信义变了脸色,握枪的手微微发颤。 就在这时,院门外又起了响动,有车停在了院门口,一人下车走到门边喊了声“云连”,就从半开的门间踏了进来。 云连闻声脸色骤变,一句“别进来!”还未来得及出口,来人已被候在门内的日本兵扣住了肩膀。 . 丸松饭店和连人俊经营的医馆之间只隔了两条马路。 小金带人往店里赶的时候连人俊正好瞧见了,认出这是云连身边的人,心下生疑。过了片刻又见路人纷纷驻足议论,一打听得知是日本人的餐馆出了乱子,不禁怀疑云连也在其中。 思前想后他还是放心不下,搁下手头的病人驾车一路寻去,没想到一进院子就被门后的日本兵逮个正着。 阿申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屋里的情形,等听到动静已经为时已晚,眼见连人俊落到日本人的手里,慌乱之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连人俊看到他的脸色,又见紧闭的房门和一院子人剑拔弩张的架势,虽不明缘由但也猜到了七八分,瞬间停止挣扎安静了下来。 屋内的形势急转直下,早川信义见云连神色有异,脑筋一动心中立刻有了计较。 “今天这儿可真热闹……又有谁来了?连人俊吗?” 云连默不作答,移动枪口对准了他的眉心。 早川信义对着院子里喊了两句日本话,几名士兵押着连人俊一步步往房门口走来。 “不准动他,否则一枪毙了你!” “云老板,你可以杀了我。不过只要枪声一响,连人俊就没命了。” 早川信义笑道,“连翰林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你不会希望连家断后吧?” “你想怎么样?” “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云老板审时度势,体谅关东军的一片苦心。只要您今天肯跟我回府上好好讨论合作之事,我就不为难您的朋友。” 云连沉着脸不说话,漫长的对视过后他缓缓放下胳膊。 “好,我跟你走,你让你的人放他出去。” 早川信义却不为所动:“我可不敢就这么放他出去。只怕他一走,云老板就要杀了我吧?” 云连把枪扔到一边,两手空空地往前走了两步:“我不动手,我听你的,你放他出去。” 早川信义却是往后一退,佯装惊恐地道:“别过来,我可是很怕你的。你连子弹都躲得开,我拿什么才能制住你?” “这么防着我?” “见识过云老板的身手,不得不防。” “那你说怎么办?” 早川信义眼珠一转,老狐狸般诡诈的目光落在云连的两腿和膝盖上:“若你能保证不逃,我倒是可以放心一些。” 云连听懂了他的意思,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 早川信义又道:“或者……连先生既然来了,何不请他一同去府上坐坐?连仁君的亲弟弟,想必对报社的事也是十分关心的。” 云连不再犹豫,抬手从腰后抽出匕首,曲起左腿卷了裤管就往小腿肚上扎了一刀。 血从伤处喷溅开来,没过几秒就染红了布料和脚下的椅面。云连扔了匕首,强忍剧痛将裤腿卷到了膝盖以上,又侧过身子让男人看清楚他的小腿。 皮开肉绽,是个触目惊心的贯通伤。 “可以了么?不够的话,你自己动手吧。” “哈哈哈……云老板言重了,在下不过是为了自保,并不是有意要折磨你。”早川信义大笑几声,走上前来扶住云连的双臂。 左腿着地,又是撕心裂肺的剧痛。 云连在早川信义的怀里狠狠打了个哆嗦,咬牙道:“现在可以放人了么?” . 连人俊被反剪着双手夹在两名日本兵之间,并不知道屋内是何情形,忽听得早川信义的笑声,心中更觉慌乱。 突然,门里传出两句用日本话说的号令,身后的士兵拉着他又往院门口走去。 满腹狐疑地走了几步,连人俊扭过头来高喊:“云连!你还好吗?” 云连略显颤抖的声音响起:“你快走,回家去!” 连人俊立刻就察觉出了异样,止住脚步还欲说些什么,屋内又传出一记嘶吼:“我让你回去!你他妈的听不懂人话?” 士兵押着连人俊退至门边,松手一把将他推出了院子。 小金跟了出去,沉声在他耳边道:“连医生,不想老板死的话就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等汽车完全消失在马路尽头,他回到院里对着屋内叫道:“连医生走了!” 几秒过后,房门被踹开,早川信义挟着云连出现在众人面前。 云连喘着粗气仰靠在早川信义的胸前,小腿肚上的血顺着脚踝淌到地下,在两人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湿痕。他喉咙被锁,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太阳穴又被枪管紧紧顶着,不得不抬高下巴把后脑勺贴到早川信义的耳边 两人紧挨着挪到门外。早川信义嫌云连拖着条伤腿走起来费劲,索性松开他的喉咙往肩膀下一勒,将他半提起来夹在身侧,刚要往前却被阿申挡住了去路。 “让开,不然我把他另一条腿也废了。” 阿申置若罔闻,一双眼睛钉在云连面上,似乎是在等男人的指示。 “让你的人放下武器。” 早川信义又用枪顶了顶云连的太阳穴,凑近他耳边道。 “阿申,放下枪。”云连哑着嗓子开口。 阿申后退一步,紧盯着男人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老板,对不住了。” 他低喃一句,说话的同时扭转枪口对准了云连的肩膀,在早川信义震惊的目光中扣动了扳机。 第29章 血债血偿 “老板,对不住了。” 阿申扭转枪口对准了云连的肩膀,在早川信义震惊的目光中扣动了扳机。 子弹精准地从肩头穿过射中背后的椅背,云连在激痛和冲击下闷哼一声,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挂到早川信义的肩上。后者大惊之下松开手,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一下,手里的枪管也微微下滑。 就在这瞬息之间云连就势俯身抽手,一胳膊肘击中早川信义的侧腹,紧接着在他吃痛弯腰的一刹那抓住他的右手猛地一拧,枪应声落地。 . 连人俊并没有走远,把车开回医馆之后他又从另一条路跑着回到了丸松饭店附近。 他已意识到方才自己给云连添了些麻烦,但至今也还是不清楚这事端从何而起。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角往正门处绕,他突然听到一记沉闷的枪响,几秒过后院内骤然大乱,枪声厮打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连人俊呼吸一滞,顾不得遮掩拔腿一口气冲到院门外,骚乱声却已经停止了。 这是一场短暂且没有悬念的战役,前后不过用了三十秒。 连人俊拉开院门,正好一具尸首从门里跌出来撞到他腿边。低下头一看,日本兵,死的,赶紧一脚踢开跨进了院子。 阿申和几名弟兄堵在楼门口,小金带着其余人开始撤退。连人俊拨开众人挤进屋内,一眼看到了横在桌前的早川信义的尸体。头部残缺不全,脑浆和鲜血喷了一地,看着像是嘴里吞了子弹被炸飞了半个脑壳。 云连垂头坐在尸体边上,背靠桌脚,半个身子都被血浸透了。阿申正跪在一旁用碎布条给他困扎伤口。 “我来。”连人俊俯身查看了伤势,从阿申手里接过布条,又让人去问店家讨些干净纱布,“只能先尽量止血……你忍着点,我马上带你回医馆。” “你没走啊……”云连刚耗尽了力气,又失了不少血,精疲力竭反应有些迟钝,“早川信义死了,你看……” “我看到了。”连人俊挑指撕开伤口周围的衣服,“是他伤的你?” “阿申干的。” “啊?” 阿申三言两语给他讲了事情的经过。 “你们怎么能……你,你命再硬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啊!”连人俊手上不停,收拾完了枪伤又扶起了云连的腿,“如果落下残疾怎么办!” “不会,阿申下手知道轻重。”云连哑着嗓子笑笑。 “这不是闹着玩的!” “连医生,你风凉话说够了没有?”阿申听着实在忍不住了,“老板是为了救你才……” “阿申!”云连却沉下脸止住了他。 “气话,别当真。快点帮我包起来吧,血都要流干了。” 连人俊猛然想起数分钟前在这院里的情形,知道阿申说得是真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手下回来说店老板和伙计早就跑没影了,不知道哪里有纱布。 “不必了。”连人俊已简单包扎好了伤口,打横抱起云连就往外走,“有车么?去医馆。” 小金刚把车开到饭店门口,云连昏昏沉沉地被抬入车内,全身上下仿佛除了痛觉以外所有的感官都失灵了。 一阵颠簸之后他又被平放下来,睁开眼睛看到连人俊在往他手背上扎针,呼吸间尽是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这是什么?” “营养液。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有点痛。” “不只是有点痛吧……”连人俊头也不抬地处理着伤口,感受到手下的身体在隐隐抽搐,“没时间上麻药了,你忍着点,马上就好。” 云连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在满屋的消毒水味中嗅到了先前在连人俊车上闻到过的淡淡的草药味。他突然意识到那不是车里的味道,而是这医馆,或者连人俊身上本身就有的味道。 其实真没那么痛的,他想,比这痛很多的时候,自己也都熬过来了。 片刻之后云连又被抬入车内,腿下垫了毛毯,头枕着连人俊的大腿,像个棺材板似的直挺挺横在后座上。 “这是要去哪里?”他问。 “去我家,南市区那边。” “不回连公馆?” “你流血流得脑子傻了?你刚杀了关东军的步兵团长,整条街的人都知道,日本人肯定会追究!”连人俊一手垫在云连的背下防止膝盖磕到他肩上的伤口,另一只手比划着给阿申引路,“你在中街的宅子也回不去了,你那些弟兄我让他们另找地方避风头。我那儿虽没几个人知道,但也不是长久之计,今天暂且先过去歇歇脚。” 云连仰头躺着琢磨连人俊的话。杀早川信义全然是临时起意,并没有前前后后做过打算,所以对于杀了人之后可能要承担的后果,他其实并没有考虑清楚。现在一想,还真是摊上了个不小的麻烦。 连人俊正伸长了脖子给前排的阿申比划方向,从这个角度往上看云连只看得到他的下巴和突出的鼻尖,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你现在怎么突然变机灵了?刚才不分青红皂白地闯进来,害人不浅。” 伤后体虚,吐出来的调子也是软绵绵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话里包含了多少责怪的成分,亦或只是单纯的调笑。 倒是真的没有责怪的意思。他答应连仁君会带连人俊离开沈阳,自然是要带一个完好无损的连人俊走,绝不可能让他卷入日本人和京云报社的纠葛中。想保全自己或者别人,多少得付出一些代价,保住了也就成了,受点伤不算什么。对于已经发生的不可能改变的事,他向来是不愿计较的。 连人俊闻言低下头去,正与云连的目光相对,心跳骤然漏了半拍。 男人微微仰着下巴,小巧的头颅很乖顺地靠在自己的臂弯里,明明刚刚闯了祸遭了罪,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好整以暇地仰视着自己,嘴里说着调笑的话。就像一只,无畏无惧不问愁苦,却身处险境而不自知的幼兽。 这一刻,他突然很想抱抱他。 ※※※※※※※※※※※※※※※※※※※※ 绞尽脑汁不知道作话写些什么,空着又难受。二哥快憋不住要表白了,你们想看什么样的表白呢?等收藏破1000我就让二哥么么哒。 第30章 祸端 云连被安顿在了连人俊在南市区郊外的宅子里,家里常备有药品和医用物品,因此不必担心换药的问题。 连人俊抓了把白白绿绿的药丸给他就着温水服下,又扶他半靠在床头。 “这是消炎药和安神的药,我让阿申做些糖粥,你一会儿喝了就睡觉。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去找个更安全的地方供我们安身。” “你那医馆和药店,就这么放着不管了?”云连问。 “日本人抓不到你,肯定会来找我,我现在也不好轻易抛头露面了。”连人俊叹气道,“等风头过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去南方。” “去南方?你肯去南方?” “怎么了?” “没什么……连仁君死前让我带你离开沈阳,头七之后你一直不露脸,我还没来得及找你商量这件事。” 门开了,阿申端着刚熬好的糖粥进来。连人俊接过碗用嘴唇试了试温度,发现过于烫口,便转身搁在一边。 “大哥也跟我说了同样的话,让我和你一起离开沈阳。只是……我还没下定决心。” “你放不下医馆和药房,也是自然的。”云连苦笑。 “不是这个原因。”连人俊摇摇头,“除了南下的事,大哥还跟我说了些别的……” “他还说了什么?” “一些和我们两个都有关的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又觉得在你知道实情之前就做决定过于草率,所以……” “到底是什么事?” 连人俊怔怔地看着云连的脸,脑中又浮现出连仁君所说的话。 ——连家对不起他们。 ——他就是你亲弟弟,你要一辈子善待他。 ——没有人会因此而遭遇不幸。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不想说就别说。”云连不耐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连人俊回过神来,转身捧起桌上的粥碗,“差不多了,来,喝了它吧,喝完好好睡一觉。” 云连伸手来接,连人俊按住他的胳膊:“别动,我喂你。” “小伤而已,我又不是残废。” “这伤口要是愈合得不好,日后很有可能会留下隐疾。刀都拿不稳,我看你以后拿什么跟人斗狠。” “有这么严重?”云连嘀咕了一句,还是依言放下胳膊,张嘴含住递到嘴边的勺子。 温热的甜粥很能激起食欲,尤其是对于一整天都粒米未进的人来说。 三下两下伺候云连喝完了糖粥,连人俊又端来茶杯面盆叫他漱了口,扶他在被窝里躺下。 “趁天还没全黑我要出去一趟,你睡吧,有事叫阿申,他就在客厅里。”说完,他弯腰抚平了枕边的床单,伸手关上了台灯。 转身刚要离开,黑暗中传来一记悠长的叹息。 “我杀了早川信义……我替他报了仇。” 连人俊回过头来,尽管看不清云连的表情,但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床头的方向。 “我不要你报仇,大哥也不会希望你这么做。”他一字一顿地道,“我已经失去了他,如果连你也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良久的沉默过后男人转身出了房间,房门关了又合上了。 “我出事了你怎么办?出事就出事了,还能怎么办?” 药效上来了,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在入睡的前一秒云连迷迷糊糊地想:“连仁君把你托付给我,你还真把我当爹了?” .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醒来的时候连人俊不在,阿申伺候云连吃完饭喝了药,又行色匆匆地出去了。客厅里隐约传来进进出出争执交谈的声音,但都极力压低了声音,听不真切。 傍晚连人俊回到屋里给他换了次药,云连打听外面现在情况如何,他也是含糊其辞,只叫他安心休息。 连人俊走后云连把阿申叫到跟前。 “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老板你安心休息,等连医生找到了房子我们就……” “休息个屁!你们一个个都叫我休息,是当我傻了还是残了?” “老板,真的没什么要紧……” “你还知道谁是老板?”云连冷喝一声,“说!怎么回事?” 阿申在逼问下又支支吾吾了一阵,最后垮下脸来:“老板,我们这回好像闯大祸了……” “怎么说?” “这早川信义不是什么步兵团长,是关东军的情报主任参谋,还兼任关东厅的高官……从昨晚开始满大街都是在抓人的日本兵,就差没有全城戒严了,听说日本那边还要派人过来追查此事。” “情报主任参谋是干什么的?”云连茫然道。 阿申摇头:“我也不清楚,是连医生说的……反正是个大官。” “连人俊现在怎么样?” “连医生也被通缉了,没敢轻易上街……他想托熟人先把你偷偷送出城去,但也不好多问,怕人告密。” “兄弟们还好吗?” “多亏连医生报信,昨天夜前就全撤出来了,中街那边现在是个空宅。船厂遇到点麻烦,听说陈朝生被抓了,不知道情况如何。” “陈朝生嘴松得很,要是让他知道我在这里,不出一个钟头日本人就会找过来。”云连边说边掀开被子往地上跳,“不能这么干坐着等死。” “老板你别急!他不知道,陈朝生什么都不知道!”阿申慌忙把云连按回到床上,“出事之后厂里的弟兄都撤走了,没来得及撤的……昨天夜里碰上宪兵队来搜人,打起来,当场死了……没人说出我们的行踪。” “……死了多少?” “七八个,都是小金手底下的人。” “我对不起他们……他们在替我流血,我却躲在这里。”云连惨笑一声,侧身又要下床。 阿申手忙脚乱地去拦他,又怕磕到伤口不敢使劲,正纠缠间连人俊回来了。 云连见了来人更是血往上涌:“外面乱成这个样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连人俊见状瞥了阿申一眼,后者心虚地低下头去。 “你们合起来瞒着我?阿申!你能耐了啊……谁才是你主子?” “你别这么激动。”连人俊上前一手环腰一手托膝把他抬回到床头,“你这副样子就算出去了又能干什么?” 云连不顾肩伤猛烈地挣扎:“我只是伤了皮肉,又不是死了!” 连人俊松开手,转身从桌上的药箱里掏出一个注射器:“安静点!信不信我一针下去让你连睡三天?” ※※※※※※※※※※※※※※※※※※※※ 关于大哥临死前到底说了什么,以后就知道了~ 第31章 自投罗网 连人俊的威胁颇有成效,云连黑着脸靠在床头,伸胳膊伸腿让他给自己换药。 “没阿申说得那么严重。再休息两天,等安排好了我就送你离开这里。” “你呢?其他人呢?” “你坐洪书记的专车走,问起来就说是他的外甥。别的事你不用管,我会想办法。”连人俊把药拢在手心里递到他跟前,“还好他们不知道你受伤了,不然想混都混不过去。” 云连一粒一粒地拾起药塞进嘴里,就水咽下:“现在全市都在戒严,万一被查出来,那个洪书记是不是也要受到牵连?” “你不必多虑,听我安排就是了。洪天铭得过肺痨,我是他的主治医生,这次帮你混出去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那是你对他的恩德。” “他只能带一个人出去。” 云连不再多话,侧身往被子里躺下,连人俊弯腰替他拽了拽被角:“别多想了,睡吧。” . 夜里,连人俊推门进屋。 云连已经睡着了,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拂在耳畔,难得的安宁和温顺。 “云连?”男人低唤一声。 没有反应。 轻手轻脚地跪到床头,连人俊先是凝视了一会儿云连的睡颜,随后倾过身子握住了他伸在被子外面的左手。 “对不起,是我没用……”他喃喃道,“我救了那么多人,到头来却让你为我受伤……我对不起你。” 云连的食指微颤,连人俊松开手,屏住呼吸凝视着眼前熟睡中的面孔。 男人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安全地送出去。”轻轻把云连的手塞回被子里,他突然感到眼眶发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过后,屋里又恢复了宁静。 黑暗中云连缓缓睁开了眼睛,额头上还留着些许潮湿和温热,是连人俊的嘴唇留下的印记。 . 第二天清晨阿申进屋送水,窗户大开,床上空无一人,寻遍了整个宅子也不见云连的踪影。 连人俊闻讯赶来,只发现枕下压了张便笺,歪歪扭扭地写了三行字。 “人是我杀的,一命抵一命。 告诉阿申,让他回去找陆承璋。 你走吧,去上海,去哪里都好,别让连仁君在底下怪罪我。” 连人俊握着着便笺的手猛地抽搐了一下。阿申顿时预感到了什么,抢到跟前问:“这写的是什么?老板是不是……是不是去抵命了?” “他去找日本人……他要去送死……” 这时,外出搜寻的人回来报告说停在门口的车不见了,阿申退后一步,自言自语道:“他怕连累我们,他要……” “你们这帮废物!”连人俊一把撕了便笺扔到阿申脸上,“让你们照看好他,怎么照看的?大半夜让一个伤胳膊伤腿的人爬窗出去自己开车走了?!” “我,我没想到老板他会……”阿申话到一半哽咽出声,缓缓蹲**子把头埋到膝盖里。 连人俊红着眼睛在床前来回踱步,屋外的弟兄静静地在门边站成一排,仿佛在等他拿个主意。 漫长的沉默过后阿申猛地站起身来,拔腿就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连人俊一把拉住他。 “去救人。” “你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你打得过这么多日本兵?你们过去也是一样送死!” “死就死!”阿申回头,“大不了我们都陪他一道去死!” 连人俊揪住他的领子怒吼道:“谁要你们陪他死?死有什么用?我要他活着!” 就在这时,守门的伙计神色慌张地一路跑进屋来。 “外面来了个日本人!” “日本人?”众人闻之色变,纷纷摸出枪来。 “是个日本兵,说要见连医生。”伙计补充道。 “找我的?”连人俊松开阿申,两者对视一眼,逐渐恢复了冷静。 “一个人?” “对,就他一个。” “走,去看看。反正……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两人行至玄关,远远地看见一名军装打扮的小个子男人背对他们站在门外。 连人俊心中一顿,只觉得这身影很有些眼熟,待其转过身来却是惊地脸色骤变,僵立当场。 “你,你怎么……” 来人见到他却是笑着微微鞠了一躬:“连医生,别来无恙。” 一身茶褐色的四五式军装穿在男人身上显得无比陌生,可这神态容貌和声音又是如此的熟悉。连人俊在他的注视下脑中一片空白,颤抖着嘴唇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原来是你……是你在给早川信义通风报信,你骗我……” 一旁的阿申觉察到气氛有异,横窜出两步抬枪瞄准男人的眉心。 后者不为所动地直视着连人俊的眼睛:“连医生,不要怕,我今天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害你。” “那你来干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云先生今天凌晨突然回到连公馆,被守在附近的士兵抓住,现在已经送进司令部了。” “你们把他怎么了?!”连人俊怒吼一声上前揪起他的衣领。余人见状迅速聚拢过来,拔枪将二人围在中间。 “连医生,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现在就开枪杀了我。”男子苦笑一声,微微撇过头去,“可是我死了,你弟弟就真的没救了。” ※※※※※※※※※※※※※※※※※※※※ 说好的亲亲,勉强完成任务( ̄ε(# ̄) 第32章 香月久治郎 被关押进这间密不透风的地下室已经三天有余,云连双手被缚,侧身蜷缩在墙角的草褥上,不辨昼夜,只能靠送饭的次数来勉强计算时日。 这里大约是个审讯室,但并没有人来向他问话或是动刑——像他这样罪无可恕必死无疑的重犯,也的确是没什么好问的,该汇报的都已经汇报完毕,等到了时候送上刑场一颗子弹了事。 肩膀和小腿上的伤因为长时间没有换药已有些发炎化脓的趋势,痛得他无法入睡,却又因为低烧而打不起精神,终日处在一种混沌不清的状态下。守门的士兵乐得见他辗转呻吟的痛苦模样,时不时地过来逗弄两下。起先云连还会怒骂两句,在发现对方根本听不懂自己在骂什么之后便放弃了抵抗,装聋作哑不做任何反应,权把自己当个死人。然而大兵们非但没见好就收还变本加厉,到了饭点把食盆搁在低处逼他俯趴着舔食。 云连被掐着后颈强按在地上,胃里翻江倒海的几欲作呕,耳边又尽是哄笑声和听不懂的日本话,忍无可忍地挣扎起来扭身撞翻了食盆。恼羞成怒的日本兵索性将他翻过身来,卡着腮帮,一整壶茶水当头浇下,直呛得他涕泪横流,恨不得把魂儿都咳了出去。这一番下来男人被折磨地精疲力竭,伤口也跟着一抽一抽地害疼,惨哼声又是引来一阵哄笑。 恍惚间有人进了屋子,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他耳边停下。三言两语的交谈过后两名士兵退到一边,一只冰凉的手掌贴上了他的面颊。 云连勉强抬起眼皮,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双长筒皮靴和半截茶褐色的军装袖口,再要往上看却是怎么也扭不动脖子了。 来人搀住他那尚且完好的一侧胳膊,缓缓将他扶起靠坐到墙边。四目相对,那是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年轻男子的脸孔,修眉凤目,面若桃花。 “是你?”云连木然地翕动嘴唇,仿佛自己身在梦中。 男子俯身跪蹲在云连跟前,用一只手轻轻拭去他面上的水渍,又捋了捋那被汗液打湿粘成几簇的刘海,抿嘴而笑。 “重新介绍一下吧,云先生……我叫香月久治郎。” . 云连终于回过神来,面上掠过疑惑,惊愕,和懊恼等各种神情,最后都转化为了愤怒。 “原来是你……是你一直潜伏在连人俊身边……”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抑制不住地颤抖,“你窥探我们的行踪,给早川信义报信!” “云先生,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男人略带愁容地叹了口气。 “你这狗娘养的东西……我当初就不该救你,看你被那姓冯的玩死!” 一切疑团都解开了,许多零零碎碎的片段突然凑在一起连成了整片,包括那日出现在印刷店门口的黑色福特汽车,以及茶楼里来了又走的黑衣男子。 “那天在长顺茶楼喊话的人是不是你!?难怪单凭一句话你就能听出那是连人俊不是连仁君!”云连目眦欲裂,干哑的嗓子在怒吼下几乎发不出声音,“你最后还是得手了!你杀了连仁君,还想杀了沈秋儒!” “对不起,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向你坦白身份……我本想在早川先生家中见你,大家心平气和地谈一谈的……” “呸!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要么一枪打死我,要么滚!” 远处的士兵见状,骂骂咧咧地走上前来,拿枪托照着云连脸上就是一耳光。香月起身制止了他,用日文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士兵突然耸了耸眉毛,伸手往他腰上掐了一把,又扭头看了眼云神情暧昧地退开了。 云连冷眼看着这一幕,讥讽道:“你倒是在哪儿都吃得开……难怪为了接近连人俊甘愿进娼馆被男人上,表子就是表子!” “别说这么难听的话,云先生……你不是这样的人。” 香月又俯身凑到他跟前,举臂环住他的脖颈。 “滚远点!别碰我!” “云先生,别乱动,伤口会裂开的……” 云连厌恶男人的触碰,红着眼睛扭过头来,张嘴就要往他喉咙上咬。后者眼疾手快地捏住他的腮帮,两根手指游蛇一般探入口中,刚被枪托打出的血渍和唾液混在一起沾湿了他的指关节。 “别乱动……”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香月挺身抬腿跨坐到他的膝上,“留着力气,从这里出去。” 云连闻言停止了挣扎,待对方抽出手指,侧头干呕两声问道:“怎么?你们还要跟我谈合作?” “没有人敢和杀了主任参谋的人合作,你必死无疑。” “那你是什么意思?” 香月将指尖的污迹轻轻蹭在云连胸前,手势一转又从上衣下摆里伸进去一寸寸往上摸,从远处看活脱脱就是一副在调情的光景。 “南满医科大学的解剖学教室需要一具健康的二十岁上下的男性身体做活体实验,我已替小泽井教授联系了司令官,说服他两天之后把你送过去。” “怎么?刀枪不解恨,要活剐了我?” “你怕么?” “呵……早死晚死都是一个死,我有什么好怕的?”云连冷笑着仰起脖子,湿漉漉的头颅抵在冰冷的墙上,“我命中有劫,本来也活不了很久。” 香月停下手上的动作,轻轻扳过他的脸:“云先生,你总是喜欢开玩笑。” “……是么?” “我倒希望……有些玩笑,是真的。” 门边的士兵又走到两人近前不知说了句什么,香月应了一声,倾身替云连整了整头发和衣领,将扯乱的衣摆一点点塞回到裤腰里。 云连略觉疲惫地闭上眼睛由他摆弄,过了片刻感到男人柔软的气息又贴回了自己颈边。 “听话点,别激怒他们伤了自己……两天后会有人来救你出去。” ※※※※※※※※※※※※※※※※※※※※ 关于南满医科大学做生体实验的原型,有时间会在微博解释。话题过于沉重,在作话里说有点无聊。 第33章 偷天换日 连人俊和香月久治郎面对面坐在客厅里,桌上铺了张手制地图。 “这是从司令部到南满医科大学的全部路线。到时候我会准备好人和车等在这里,时间一到就直接拐进大盘街往学校方向去,在那之前你们必须把押送云先生的车截下来。” “你从哪里找来的替罪羊?” “这个你不用管,我已经打点妥当,人是自愿的。” 连人俊不再追问,算是默认了这个半路调包的法子。 “为什么帮我们?”他紧盯香月久治郎低垂着的的脸,像是要看出什么端倪来。 这个男生女相满嘴谎话的日本军人,刚杀了他的哥哥,现在又要以身范险救他的弟弟,真不知该把他当作敌人还是恩人。 “没为什么,云先生也帮过我。” “我不觉得你是会在乎这点恩德的人,若真这么有良心,你就不会对连仁君下手了!” “连医生,先别说这些了,想想怎么救人吧。”香月淡然一笑,伸手用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这条巷子是最为隐蔽的路段,左右都是厂房,白天也没什么人经过。但是隔半条马路就是宪兵队的总哨岗,有什么动静马上就能听到。” 话到此处,他抬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阿申:“此事极为机密,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重风险。我要亲自去南满医大见小泽井教授,没办法顾及两头,你们有把握在不发出一点声音的情况下解决掉车上的的人么?” 阿申愣了一下,扭头和连人俊对望一眼:“我尽量。” “我不要你尽量,我要你保证。”香月正色道,“事情一旦败露,引来宪兵队和司令部的人,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我们全都死,所有人。” “那最坏的呢?” “最坏的就是云先生被送去南满医大做活体实验。你是医生,应该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连人俊沉默地看着地图上的圈,搁在膝盖上的右手微微抽搐了两下。 “我保证。” “连医生!”阿申情急之下叫出了声。 如果营救失败云连被送去南满医大,那还不如现在就给男人一个痛快。 “我保证。”连人俊面无表情地看着香月久治郎的眼睛,重复道,“我保证安安静静地处理掉车上的人,不惊动宪兵队的哨岗,小泽井那边就拜托你了。” “好,我相信你。”后者卷起地图站起来,“现在请二位换上军装,随我沿街认一下路线。连医生,把眼镜摘了吧,免得被人认出来。” . 云连在阴冷的牢房里又挨过了三顿饭的时间,烧越来越重,头越来越沉,手臂和双腕因为长时间的捆绑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夜里他实在冷得受不了了,叫醒守门的士兵想讨件外套或者被子,可惜对方似乎听不懂中国话。 “我冷!听见没有?我冷!”云连扯着干裂的嗓子怒吼,“狗ri的听不懂人话?” 回应他的是一枪托和几个大耳刮子。 期间有两个军医模样的人来过,替他擦身换衣上了药,还在草褥子上添了层厚棉被,怕他再这么烧下去会横死在牢里。 军医临走前把药箱交给守门的士兵,左右一顿嘱咐,大约是叫他们按时给云连换药,或是安排病号饭,因为那之后的伙食从冷米饭变成了白糖面糊。 东西是好东西,但云连眼看着日本兵一手提枪一手端碗朝自己走来,胃里一阵翻腾,瞬间就没了胃口。 “我现在没胃口。”他摇头道。 士兵蹲下来把碗抵到他嘴边。 “你放着吧,我一会儿自己吃。” 对方见他不配合,抬手掐住他的嘴使劲一捏。 云连刚要开口说话,一碗尚且烫口的面糊就这么热辣辣地顺着食道灌了他一肚子。 吃完饭休息片刻又到了换药的时候。那两名大兵下手极为粗暴,不似连人俊的温文尔雅,连撕带扯的恨不得把他活剥下一层皮。 云连起先还皱眉强忍,后来实在是痛得狠了,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轻点行不行?你们会不会上药?”他有气无力地嚷了一句,不出意外没得到任何回应。 好不容易上完了药,士兵边收拾药箱边谈天,不知讲到了什么好事,笑声直冲天际。 “劳驾,先帮我把衣服穿上吧……”云连侧卧在褥子上哆嗦个不停。 无人答应。 “我冷啊!快给我穿衣服!” 两人依旧是你来我往讲得火热。 “你们聋了吗!?”云连挣扎着翻过身去,“听不懂就换人!换听得懂的过来!” 左侧的士兵瞥了他一眼,又扭头对另一人不知说了句什么,抬手就照他脸上轻拍了两下,接着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又往下一探掐住了他腿根的嫩肉。 “我cao你妈的……”云连刚被冰凉的手冻得一哆嗦,又立刻夹紧了腿痛出两滴眼泪。 士兵像是得到了极大的乐趣似的,左一记右一记对准男人身上的敏感处猛一顿戳弄,直逗到他面容扭曲地在褥子上弓成一个虾米,这才收手替他套上了衣裤。 窸窸窣窣一阵响声过后士兵又退回门边,云连闭着眼睛蜷缩在被子里,周身麻痒刺痛又冰冷的恶心感和尖利的哄笑声仍萦绕在他脑后,久久不散。 “不知道其他人现在怎么样了……”他略有些难过地想,“再过几日,就算不上刑场,我也得被这鬼地方逼疯了。” . 又浑浑噩噩地熬过一天一夜,在被灌了三次白糖面糊之后,云连被捆紧了上身从牢房里提出来押进一辆吉普车内。 被一左一右两名士兵夹在当中,他动弹不得,只能直挺挺地靠着座椅背,透过挡风玻璃查看窗外的情况。 车开出司令部,经过闹市街进入厂房区,突然被另一辆军用吉普挡住了去路。 开车的士兵按了两下车喇叭,前方吉普上下来个日本兵,往这边张望了一眼,又扭过头去和路边两名华人巡捕装扮的人比划,看模样像是起了什么争执。 司机不耐烦了,示意其中一人上前去看看。坐在云连左侧的士兵下车走了过去,那华人巡捕迎上来不知对他说了句什么,又伸手指指车内,后者弯腰进了驾驶座。 这一进就没了动静。那吉普车的后座上还半立着两名日本兵,正好挡住了视线,看不清前排的人在干什么。片刻过后,路上的那名日本兵又和巡捕争执起来。 左等右等不见动静,云连右侧的士兵也下了车,走前将他俯趴着推倒在座椅下。 同样是一去不复返。 又过了半晌,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车边,有人敲开了驾驶座的窗玻璃,句像是命令的话。三言两语的交谈过后司机站了起来,转身从座椅上方伸出胳膊揪住云连的后领。 突然,云连只觉得车身剧烈地摇晃了两下,揪着自己后领的手松开了。紧接着有人打开后座车门,一把将他提起翻过身来。 “云连!你没事吧?” 出现在他面的是连人俊的脸。 ※※※※※※※※※※※※※※※※※※※※ 不敢乱定目标了怕实现不了…海星过1500让二哥表白? (居然一下子就过1500了???我对你们的力量一无所知( ˙-˙=????)现在就表白实在有点无力啊,再缓缓,缓缓行不我错了…下章先搞点别的事情,表白也不久就会有的!) 第34章 最后一役 连人俊开车将云连带回了南市区的私宅。 方才那辆拦路的吉普就停在院子里,小金几个正从车里往外搬尸体,三个日本兵,加上后面车里的那个正好四个。 “阿申呢?”云连问。 “带人跟香月出去了。”连人俊夹着他往屋里走,“他说为了确保我们能安全撤离,还得提前做好防备。” “香月久治郎?是他教你们演那么一出的?” “他从别处找了个死刑犯冒充你送去南满医大,现在应该还在跟学校的人周旋。他手里也没几个信得过的人可以用,这边就全靠我们自己了。怎么样?演得还行?” “还真没认出来……你什么时候会说日本话了?” “刚问香月学的,就会那么两句。” 云连虚脱般躺倒在沙发里,侧头若有所思地仰视着站在一边的连人俊:“我发现你这人还挺有本事的,没我想的那么怂。” 后者俯身蹲到沙发边上,握住他的一只手轻轻搓揉被麻绳磨得红肿破皮的手腕:“答应我,别再擅自行动了好不好?” “但凡有万全之策,我也不至于去送死。” “你没有义务保护所有人,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承担。” “……人本来就是我杀的。”云连不习惯连人俊突然间深情款款的模样,颇不自在地想抽回手来,对方却紧抓着他不放。 “要不是我放任香月在我身边,事情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不怨你,就算没有这一茬,他也能找到别的办法接近连家。” “该受罪的人是我,对不起……” “你啰嗦够了没有?”云连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快把这身衣服换了去,装巡捕装上瘾了?” . 连人俊替云连重新上药,拆开纱布看到血肉模糊几乎溃烂的伤口,心里痛得发颤。 我那么小心翼翼地照顾它,盼着它好,到头来却被别人糟蹋成这样。 熟悉的草药味又出现了,云连仰起脖子舒展开四肢,任由男人温热的手指在自己肩头和腿侧游走。 ——连人俊怕冻着他,事先用热水泡了手。 “我们接下来什么打算?”云连闭着眼睛问。 “等香月回来就出发,坐今天傍晚的船去塘沽。” “塘沽?” “阿申说已经联系了你的一个姓陆的朋友,到时候会在码头接我们,去上海。” “啊,陆承璋……”云连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也有要靠陆承璋帮忙的一天。 “今晚的船是沈阳纺织厂的货船,应该不会出岔子,但还是小心为妙。”连人俊接着道,“我们的身份是纺织厂的员工,别忘了。” “其他人呢?” “钱管家和夫人儿子昨天就动身了,阿申跟我们一起走,其余的人晚些时候分散出发。” 正说话间,香月久治郎到了。 途经宪兵队哨岗见并无异样,他便知道连人俊这边事成了。 一进院子看见吉普车边堆着的日本兵的尸体,他上前查看,只见四人均是被专业器具割断了声带和颈部动脉而死,下手极准,一刀毙命。 这时连人俊从屋里出来。香月久治郎起身用手帕擦净沾在指上的血迹,用似笑非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男人,从冷峻斯文的五官到骨节分明的手指。 “连医生,没想到你一个当医生的,杀起人来这么利索。” 连人俊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半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又合拢。 “我这双手,能救人,自然也能杀人。” “云先生还好吗?” “托你的福,还活着。” 香月久治郎沉默了一阵,随即话锋一转收起笑容:“南满医大那边目前一切顺利,但不知道那人会不会临时反悔说出实情,在事情败露之前你们必须离开。” “现在就走?” “时间不早了,还有三个钟头开船。云先生被捕之后戒严就解除了,从这里到轮船码头只有两个哨岗,只要云先生不露馅就不会有麻烦。” “明白。”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都准备好了,我这就帮他乔装打扮。” “好,我会暗中跟着你们一直到码头。”香月久治郎点点头,“只管往前开,有什么事我会想办法。” . 街上的戒严的确是解除了,巡逻的日本兵比前几日少了一半。连人俊时不时地侧眼观察马路两边的情形,紧握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 副驾驶座上坐了名身披貂皮大衣的高个女子,头戴一顶黑色宽边大礼帽,微卷的乌发紧贴在颊边,只露出一个白皙瘦削的下巴和抹了胭脂的嘴唇。女子低垂着头,戴着皮手套的手紧贴在膝盖上,似乎有些拘谨。若再仔细观察一番,就会发现她身下居然穿着男人的长裤和皮鞋。 云连几乎是被强迫着换上这么一身少妇装扮,脏话骂尽连人俊仍是不为所动。 “你耍我?有必要这么折腾吗?” “为保险起见。” “穿成这个样子,万一被发现我还怎么见人!” “闭上你的乌鸦嘴,乖乖坐着不动,没人会发现。”连人俊刚给他扣上假发,拧着他的胳膊示意小金把貂皮大衣拿过来,“被发现你也就没命了,不必见人。” 小金在一旁劝道:“老板,你就听连医生的吧!这玩意儿一上身啥都看不见,能遮伤能藏枪,还保暖!” 云连被遮得严严实实地塞进车里,好在他骨架小皮肤白,只要不开口不瞪眼,乍一看就跟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无异。 “别耷拉个脸跟受了委屈似的,没人欺负你。”连人俊边开车边安慰他,“好东西,普通人想穿还买不到呢!” 话音刚落,云连脸色愈发难看了。 . 汽车安然驶过了第一个哨岗,只要再通过眼前这一个,两人就安全了。 突然,一名士兵挡到路口朝他挥了挥手。 连人俊心头一紧,但仍强装镇定地停下了车。 云连暗暗握紧了掩在大衣下的枪,侧头飞快了扫了一眼窗外。 那是一个临时哨岗,里外不过十多名士兵,要真动手也不是全无胜算。只是这一旦打起来耽误了时间,又可能引来附近的日本人,就难以收拾了。再加上眼下自己身上带伤行动不便,又有个连人俊要护着,实在不宜轻举妄动。 拦路的士兵弯下腰来看看连人俊,又瞥了眼副驾驶座上的云连,起身和身后的士兵交谈了一番,又扭头示意他下车。 连人俊摇下车窗探出头去,故作疑惑地问:“怎么了?” 士兵用生涩难懂的中国话叫了声连人俊的名字,后者微微一愣,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 对方又开始嘀嘀咕咕地示意他下车,连人俊佯装不解,皱着眉头反复问他什么事。 实际上他也的确是不清楚对方要干什么。这几名日本兵似乎对一旁的云连毫无兴趣,也并没有武力扣押他们的意思,只是一个劲地对着自己比划。 叫我下车干什么?我下车,云连怎么办?他这装扮可千万不能乱动,一下车就全穿帮了。 正焦急间,一辆军用吉普由远及近停在了连人俊的车后,车门打开又合上,香月久治郎身着军装走上前来。 ※※※※※※※※※※※※※※※※※※※※ 作者:云老板,不好意思,为了完成对读者小天使们的承诺麻烦你女装一下吧。 云:…… 第35章 脱出 正当连人俊与哨兵僵持不下之际,一辆军用吉普由远及近在他们身后停下。 香月久治郎下车走上前来,用日文问那士兵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连人俊侧过头去,只见他边点头边听几名哨兵讲话,末了抬手拍拍对方的肩膀不知说了句什么,转身朝自己这边走来。 男人打开后座车门上了车。 “怎么回事?露馅了?” “不关云先生的事,是关东厅的人要见你。” “见我?”连人俊闻言一愣。 “今天早上得的消息,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上头早就想见你了,原以为云先生被捕后你会露面,但连着几日医馆里没人,连公馆也空着,实在找不着人这才让宪兵队沿路留意着。” “他们找我干什么?” 香月久治郎摇了摇头:“不知道。应该不是要命的事,但也……” “但也不会是好事。”一直低头沉默着的云连突然开口,“连仁君死了,我死了,现在又轮到你,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们要干嘛。你要么听话同他们合作,要么步我们的后尘。” “我去见他们不是难事,但云连的身份被识破就麻烦了。”连人俊对香月久治郎道,“你能不能跟他们说说,就说我夫人有恙,急着赶去就医,然后你开车带他去码头,我跟他们走?” “去见他们?别开玩笑了,你以为跟日本人打上交道还能全身而退?”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把你弄出去。” “不行,你这一去就再难脱身,南满医大的事情一旦暴露更是凶多吉少,要走一起走!” “云连,你听我……” “我说连医生,你自己就是医生,还送我去就医,说出去也不怕人起疑?再说了,你这整天往烟馆跑的单身汉哪来的夫人?”云连打断了他,“你问问香月,你喜欢男人的事日本人是不是都知道了?” “……你!” “云先生说笑了。”香月久治郎凤目微侧,望着云连掩在帽檐底下的侧脸,仿佛回到了在松村旅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沿着这条路笔直开,过三个路口有个废弃的钢铁厂,阿申他们等在那里,会替你们善后。”他一字一句地对二人道,“接着往码头方向去,在76号仓库门口停下,弃车步行,到时候会有人来接应你们。” “可我怎么过去?硬闯?”连人俊皱眉。 “一会儿我下车,你听到枪声就往前开,冲过去,不要回头。” “你要干什么?”云连闻言猛地扭过头来,抹了胭脂的嘴唇使他看上去有些滑稽。 香月久治郎打开车门,跨出一条腿之后又侧过身来对着他笑了。 “日满联合已是大势所趋,过不了多久天皇陛下的恩泽就会滋润东三省的土地和人民。我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帝国军人,就算没有我,大日本帝国也不会停止开疆扩土振兴亚洲的步伐。但是云先生,我希望你活着。” “等等!你先回来……” 车门合上了,男人回到哨岗后方招呼了一声,左右士兵纷纷围拢过去,不经意间让出了一条道。云连顺着他的背影扭过头去,却被连人俊按着脖子拉了回来。 “坐好了,往前看。” 五秒钟后两记枪声凌空响起,在士兵的叫喊声和紧随其后一连串的射击声中,连人俊猛踩油门冲过了眼前的木头栅栏。 云连忍不住最后往反光镜里望了一眼,只见香月侧对着自己缓缓跪倒在一地尸体之间,子弹在他背后开出了一朵朵血花。 . 船开了。 连人俊搂着云连靠坐在货舱里。宪兵队的人没有再追上来,至少此时此刻两人是安全的。 船主因事先受了委托,因此并不为难他们,还特意在货舱角落里收拾出了一处隐蔽的空间供其落脚。 阿申溜进来给两人送了些水和干粮。 “老板,身上还疼么?” 云连在奔跑的过程中腿上的伤又有些裂开了,可眼下没法子换药,就只好硬撑着。 在车上他就摘了假发扔了礼帽,方才又叫连人俊帮着脱下女士上衣,那件貂皮大衣倒还裹在身上,毛茸茸暖烘烘的,很是惬意。比起前几日的折磨,这点痛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阿申,你现在胆子大了,谁的话都不听,往后我可得叫你一声老板了。” “老板!我早知道那哨岗没多少人把守,大可以斩草除根。那帮人一死,谁也不知道你们来过,麻烦找不过来,我们这一路上也好安心些……”阿申低着头辩解,“老板,我心里有数!” 原来香月久治郎吩咐他埋伏在钢铁厂门口,他却自作主张带了几个弟兄回到前后两个哨岗边上。眼见香月中弹,连人俊的车又冲过栅栏跑远了,几个人一拥而上杀掉了剩下的日本兵,随即脚底抹油溜了个没影。等附近的日本人听到动静寻过来,现场早就没有活口了。 “混账东西,你怎么就确定能杀光所有人,万一溜了一个去报信呢?” “香月刚死,他们不会想到附近还有别人。” “想的倒是轻松……你若是受伤赶不过来,我还得想法子去救你!” “如果受伤我就自行了断。”阿申笑嘻嘻地道,“就算帮不了忙,我也不能拖老板的后腿。” “你瞎说些什么!”云连抬手不轻不重得给了他一巴掌,“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说什么死不死的!” “跟了老板这么久,值啦!”阿申捂着脸还欲贫嘴,被云连三言两语赶出了货舱。 连人俊静静地听着主从二人对话,微微收紧手臂搂紧了怀里的人,连日来的焦躁和紧张竟逐渐缓和消散了。 良久,他听见胸前传来云连略带沙哑的声音。 “香月折腾了这么一出,到头来搭上自己的性命,也不知道值不值……” “你心疼他?” “他害死连仁君,偿命也是应该的。我只是好奇,他为什么这么做……” “值不值,只有他自己知道。”松村旅馆里那个温柔娇媚的林香月的面容和长靴配枪的日本军人的身影在连人俊眼前重合,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什么意思?” “那个替罪羊不过是一时为金钱所惑,事到临头极有可能反悔,交代实情,正因如此他才急着赶在今天夜前就把我们送出去。我们能走,他却走不了,事情一旦败露他就是死罪。” 云连不说话了。侧头靠在连人俊的臂弯里,他看见自己露在大衣外边的半截小腿,裤管上的血迹已经干了。 阿申为救同伴失手弑主,又甘愿跟着比自己还年幼几岁的黄毛小子讨生活。连仁君不肯与关东军合作,被当街射杀不治身亡。香月辗转于多个身份之间,口口声声忠于天皇陛下,却又搭上自己的性命去救帝国的罪人。 值不值,只有他们知道。可他们真的知道么? “你活了这么些年,觉得值吗?”沉默良久,他突然自言自语般地开口。 “这算是什么问题?”连人俊替他拢紧了大衣领子,又抬手抚平了他额角的碎发,“只要活着,就都是值的。” “我这些年虽然过得不错,但时常感到辛苦,又不知道为什么辛苦。我不知道将来有什么在等着我,也可能什么都没有……”云连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这一切值不值得。” “别多想了,值不值,不都得这么一直活下去?” “可是我不能这么一直活下去……我很快就会死的。” “你说什么?”连人俊闻言一个激灵,坐直身子扳过男人的肩膀,“什么意思?” “连仁君叫我带你离开,叫我与你相互扶持……现在我们离开了,可我没法一直陪着你……”云连半抬起头迎上连人俊的目光,“连医生,我命中有劫,活不过三十岁。” ※※※※※※※※※※※※※※※※※※※※ 谢谢小伙伴的评论和海星~~ 下章公布云连的真实生世~~ 第36章 真相 “连医生,我命中有劫,活不过三十岁……你其实,不必费这么大功夫救我的。” “命中有劫?谁说的?算命的说的?”连人俊气极反笑,“你一个刀尖上舔血的人,还信这种东西?” “九岁那年,我娘带我去道观算命,道士说我会在三十岁那年死去。她当场就哭了,说对不起我,是她害了我……”云连仰头直视着连人俊的目光,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样东西,“我娘死在三十岁的第一个早上,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任何病状。前一天夜里她拉着我说了很多话,打点好家里的一切,把所有积蓄都交给我,就好像……就好像她早就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一样……” 抓着自己肩膀的手猛地收紧了,云连呻吟一声,又接着道:“我没有未来,我的孩子也注定活不过三十岁。小的时候我不明白我娘为什么总是让我不要长得太快,后来我知道了,因为我每多长一岁便离死近了一步……那道士说的对,我是受到诅咒的人。” 连人俊松开五指,手臂软软地垂到身侧:“那道士有没有告诉你破解的法子?” “无解。” “他既然看出你命中有劫,怎么会不知道破解之法?” 男人的反常让云连骤然从自怜自哀中回过神来:“问这个干什么?你不是不信这一套么?” “没什么……”连人俊喃喃道,两眼发怔地望着远处的仓门。 ??? 连仁君死前将二十年前的连翰林的日记留给了他,那本日记现在还躺在医馆的抽屉里。连人俊尚未来得及翻完它,只看了关于云连的母亲云榕当年为何离开连家的那一部分内容。 日记里说,云榕本是京云报社的一名普通职员,在入社的第二年与老板连翰林相知相爱。那个年代名门公子娶几个姨太太不算什么大事,连翰林本想娶云榕进门,谁料后者不允。 ??? 云榕告诉连翰林,在自己还是个幼童的时候父亲就常叨念他们是受到诅咒的人,云家的子孙,不论男女都将在三十岁那年死去,且会给至亲之人带来不幸。六岁那年,云父毫无征兆地死在了家中,五年之后云母积郁成疾黯然离世,如果没记错的话,父亲死的那天刚好是他的三十岁生辰。 连翰林饱读诗书,自然是不信这些无稽之谈的。但云榕很执拗地背着他去道观里算命,那道士的话与当年父亲说的如出一辙。 ——你命中有劫,活不过三十岁,且会给心爱之人带来不幸。你注定孤苦一生。 ??? 云榕从此更是对劫数一说深信不疑,甚至不愿再亲近连翰林以免招来灾祸,两人因此有了间隙。连翰林无法说服她与自己成亲,又想保她一生安稳富足,不得已取了个下下之策,亲自说媒将云榕许配给连家一户在奉天的远房亲戚的养子。 ??? 原本这二人年龄相仿,郎才女貌,也算得上是一桩好姻缘。但没想到那养子根本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登徒子,贪图云榕的美貌,在婚期未到之时便强行占有了她,没过几日又与别家的小姐厮混。得知云榕受辱连翰林悔恨交加,一怒之下退了亲事,又大摆婚宴,下定决心要光明正大地娶她进门。 然而就在婚礼前夜,云榕消失了,从此两人再没有相见。 ??? 连仁君在死前对连人俊说出了这个秘密,告诫他:“云连并非父亲的骨肉,但他就是你的亲弟弟,你要一辈子善待他,爱他。没有人会因为爱和被爱而遭遇不幸。” ??? 连人俊本就不信鬼神,因此对这段陈年旧事的前半篇不屑一顾,只留意了最后那部分内容。 ? 云连是云榕与连家养子的儿子,与自己并无血缘关系,也就是说,当初寻他回沈阳认亲根本就是个误会。若不是与连家走得太近,若没有卷入京云报社与关东军的恩怨,他此刻想必还在上海当他的地头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没人能管束他一分一毫。 ??? 连仁君打算把这个秘密埋在心底,令连人俊把他当亲弟弟看待,爱他一辈子,殊不知这份爱对于云连来说也许根本就是种束缚。没有自己,他也能过得很好,至少会比现在好很多。 ??? 连人俊知道大哥临死前让云连带自己离开沈阳。且不说云连对连家究竟有多少感情,会不会履行对连仁君的承诺,自己的存在对他来说的的确确是一个负担,一个强加在他肩上的负担。 ??? 那段日子他把自己关在医馆里闭门不出,心中犹豫而又恐慌。犹豫的是不知道该听从大哥的吩咐对云连隐瞒真相,还是告诉他实情,恐慌的是不敢猜测对方在知道实情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在连人俊看来,用不存在的血缘强行把男人和自己捆绑在一起是不公平的,他有权在履行对连仁君的承诺之前先知道真相。就算自己愿意放弃事业和家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南方开始新的生活,可云连呢?云连在知道自己并非连翰林的亲身骨肉,甚至连家上下有愧于他母子之后,还会容许自己留在他身边么? ? ? 一直以来,连人俊都觉得这个从天而降的弟弟是多余的,甚至算得上是个麻烦。从一开始的厌恶轻蔑,到后来的同情和理解,他放下架子向他道歉,说服自己尽力忍耐他改变他,又去掺和他跟沈秋儒之间一团乱麻似的感情纠葛。他告诉自己,对方只是一个缺乏关爱和管教的可怜虫,他看在一家人的情分上耐着性子同他讲道理,关心他,仅此而已。 ??? 然而,当这一家人的情分不复存在,他蓦然惊觉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一个,那原本被他视为累赘的血缘,竟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一旦纽带断了,两人便形同陌路,再无交集的理由。同沈秋儒一样,自己与男人本质上也是两个世界的人。 也就是在那一刻,连人俊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云连的感情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超越了普通友人或者所谓的兄弟之间的情感。就像当初厌恶对方突然闯入连家一样,那一瞬间,他打心底里害怕对方就这么悄悄地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 他怕他知道真相,更怕他知道真相后做出的选择。 他怕对方离开自己。 第37章 尾声 “怎么了?怕我死?”云连见连人俊许久没有动静,微微直起身来想要扭头,“我以为你不信这些。” 连人俊抬起手臂将他按回到胸前:“我不信这些,我只是怕你死……” 早川信义出事之后,他便决心抛开手头的一切立刻带云连离开沈阳。真相变得不那么重要,两人早已被命运捆绑到一起,除了相助逃离没有别的选择。 如今脱离险境,对方一时伤怀回忆起的陈年往事,突然令他想起日记中所记故事的前半段。 如果云榕的父亲死在三十岁生辰当天只是个意外,那云榕的死又该怎么解释?算命的道士所说的劫数是否真的存在?云连会不会也在三十岁那年死去? “我过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太平日子,随时都有可能送命。”云连并不知道日记的存在,也从未听云榕说起过她父亲一辈的事,此时见连人俊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不禁觉得好笑,“往好了想,我好歹能活到三十岁,在那之前还死不了……” 话音未落肩下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男人突然把脸埋入他未受伤的一侧肩窝里,温热的鼻息带来一丝麻痒:“你不会死,你会活着……我们都会活着,长命百岁,一生安康!” “连人俊……你怎么了?” “我是医生,不信鬼神,能夺走你性命的只有伤病,而非劫数!我会照顾你,保护你,治好你的伤痛……还有你身上那些疤痕,我也会一个个把他们除掉!” “行,以后就仰仗连医生了……不过劳驾先松手好吗?你勒到我的伤口了。”云连使劲掰开连人俊的手,刚缓过一口气又被圈住肩膀拽了回去。 男人自顾自地说着,声音被埋在貂皮大衣的毛领子里,听上去有些闷得慌:“所谓的诅咒都是人编出来自己吓唬自己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你不会给任何人带来不幸。” “道理我都懂,你先放……” “我们也不会有孩子,你不必杞人忧天……” “等一下,什么孩子?”云连停止挣扎打断了他,“你在说什么?” 连人俊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沉默半晌之后又开口道:“你还想着沈秋儒么?” “秋儒不会喜欢这样的我,我还想着他做什么……”云连苦笑一声,“你说得对,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永远无法真正靠近他。” “云连,我会比沈秋儒更理解你。我也会对你好,一直陪着你,我不怕你……” “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连人俊突然用力扳过他的脸:“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我……” “你干什么!”云连躲闪着扭了下脖子,像是害怕听他说完似的低喝一声止住了他的话头,“我是你弟弟!” “你还在乎这个?你从没叫过我一声哥,现在怎么突然认我这个哥哥了?” “我不叫,不代表你不是。” “如果我不是你哥呢?”连人俊锲而不舍地扳着他的下巴拧向自己,想要看清楚男人的表情。 后者狠狠一挣从貂皮大衣里蜕了出来滚到一旁:“连人俊!你说归说,别动手行不行?” “回答我,如果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会不会接受我?” “这东西是你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的么?”云连靠墙曲起膝盖,一手捂嘴喘了两口粗气,“无缘无故的你发什么疯?” 连人俊如梦方醒般地打了个哆嗦,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一时冲动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只可惜为时已晚,话一出口,就收不回来了。 尴尬的沉默过后,他硬着头皮道:“是我太心急,口不择言,抱歉。” 云连抱紧双臂蜷缩起身子,眼睛避开男人望向了别处:“你这不是口不择言,是饥不择食。” “你怎么说话呢?”连人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羞怒之下事先酝酿好的柔情蜜意立刻消失了大半,“我是一片真心!” “谢谢你的真心,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想让我怎么回应你?”云连冷笑着瞥了他一眼,“哥,你现在跟我讲这些,是想找我谈情说爱,还是想叫我陪你上床?” 男人抱着双臂的手由于太过用力而发颤,骨节微微泛白。而连人俊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以为对方是在故意甩脸色给自己看。 “想,都想,怎么样?”想到自己的激情表白非但没得到回应还换来一通冷漠的嘲笑,他不禁悲愤交加,“你少在这阴阳怪气!我说的都是实话,要不是真心想对你好,我何必,何必……” “没人逼你对我好,你不乐意现在就可以走。” “好哇!这就开始赶我了?” “是你在找我麻烦。” “我怎么就找你麻烦了?我不过是……”连人俊瞬间一个头两个大,满肚子的怨气卡在胸口不敢吐出来,生怕一个不留神说错话又惹恼了对方。 犹豫半晌他放弃争辩,抖了抖手里的貂皮大衣道:“快回来,那边凉。” 云连侧过身子摇头:“不凉。” “我闭嘴,不打扰你休息。” “不用。” “过来,听见没有?” 对方两眼一闭,权当没有听见。 连人俊看出他这是拒绝沟通的意思,权衡片刻决定话不多说,直接上手。 . 半分钟后云连又被劈头盖脸地裹进了大衣里,只露出半个脑袋抵在连人俊的颈侧。 “睡吧。睡醒了,就到了。” “你别看我,你看着我我睡不着!” 连人俊抬头别开目光:“我没看你,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紧张?”云连愤然拔高了音调,“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那你害羞?” “见好就收吧,连医生!忘掉你说过的话,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说你……” “你看,就算我忘记了,你真的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连人俊低笑着用下巴蹭了蹭云连的鬓角,引来后者左摇右摆的一阵躲闪。 “我能……” “好,你能。” “连人俊!你喜欢男人,上娼馆鬼混也就算了……你还乱伦!” 连人俊仰头靠在身后的隔板上,静静感受着胸前因叫嚷而传来的阵阵颤动。 男人既骂的出口,就说明并未真的动怒,这没头没尾的指责听着不过就是虚张声势罢了。 云连见对方无动于衷,心中烦躁更甚,扭头总结道:“你这变态!” 话音刚落,连人俊抬手往他脑门上拍了一记:“哎,你到底能不能?” . 如果没有血缘关系,你会不会接受我? 我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可我无法说出这个秘密。 我会在你身边,直到你信任我,依赖我,等你离不开我的那一天。 原谅我。 就让这不存在的血缘成为我们永远的羁绊吧。 ※※※※※※※※※※※※※※※※※※※※ 云连:卧槽这有个恋弟癖?妄想症!救命啊! 二哥:快过来亲亲抱抱举高高了! 围观群众:真是史上最糟糕表白…… 第38章 上部结束语 关于《云连》 . 写这篇文的灵感来源于朋友推荐的一首民国风歌曲《地平线》。 我在写上一篇古耽《数罪并罚》结局章的时候听这首歌,听着听着就看到了情人死别的一幕。 ——主角驾车离开,从反光镜里看到另一人跪倒在一地尸体间,背上炸开一朵朵血花。 这场景如此清晰真实,令我立刻就动了写一篇动乱背景的民国文的念头。 最后我也确实没有辜负初衷(笑),把这一幕写进了文里,不过死的不是攻而是配角。 这也是我对林香月这个角色恨不起来的原因,一来他算是这篇文的起点,二来从一开始他就是为了牺牲自己而存在的,注定不能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恶人。 我看到微博上有人质疑《云连》的标题,大约是认为用受的名字做文名过于草率。 但我不觉得云连这个文名有何不妥,本来这也不仅仅是受的名字,还是攻受姓氏的组合。况且从最开始我想说的就不是一个爱情故事,或者几个人之间的爱恨情仇,而是主角的人生经历。 没错,此文可以算是主角云连的个人传记,爱情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一路追到现在的读者朋友可能已经发现了,文中攻受的感情线发展极其缓慢,直到上部结尾也不过是攻对受表白而已,况且受还没有接受。 急着想看攻受在一起的小伙伴们,对此我只能说抱歉了(??ω???‖)?,在这样的背景和性格设定下云连不可能这么快就接受二哥的示爱,要是接受了就不是云连了。 云连是个有着沉重的过去和心理负担的人,容易被沈秋儒那样简单快乐,心地善良又没有城府的人吸引。即便如此,对于沈秋儒他也没有过多的诉求,只希望对方能安稳地陪在自己身边。 云连对于情爱的渴求非常非常低下,一点点好意就能收买他,但生活环境和经历又使他很难接受到来自旁人的好意,或者说他想要的好意。他通过伪装自己而竭力维持着的与沈秋儒的友谊是那么的脆弱,非但没有结果还给自己和对方都造成了困扰。 连人俊和沈秋儒不同,他喜欢男人,清楚自己的感情,会主动出击,甚至有些过于急躁和直接。 在兄弟关系下,这样的行为模式势必会给云连造成压力和惊吓,二哥注定无法像沈秋儒那样得到对方小心翼翼如初恋般的“恩宠”和“呵护”。 但和沈秋儒相同的是,他对云连的好很真诚,永远不会害他欺骗他,甚至在啰嗦和爱说教方面两人相似度惊人。这也是云连卸下防备允许他进入自己的舒适圈的原因,但若想再近一步踏入他的内心世界,显然还需要时日。 从这点上来看,连人俊隐瞒真相赖在对方身边是正确的选择。云连时常显得缺乏人情味,甚至有些禁欲,但其实他只是“不识爱滋味”而已,时间和陪伴是打动他的唯一途径。 在《云连》的下部中,云连和假二哥将在上海开始新的生活,经历新一轮磨炼和考验。 在上部开头出现过的陆老板会带着他的小情人参与到故事中,充当两人的助攻和日常调剂品。 和“铁打的主角流水的攻”类型的耽美文不同的是,云连虽然是单男主,但只有连人俊一个攻,且只会和他一个人长相厮守。 至于云连的三十岁大劫,云家三代人的命运之谜,就先当作一个伏笔埋着吧,暂时还没到必须解释的时候。 最后再次感谢一路陪伴至此的追文的小伙伴,下部也请多多关照,比心?? ※※※※※※※※※※※※※※※※※※※※ 《云连》的上部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谢谢大家的关注和陪伴~ 寒假作者要集中精力填另一篇《海中砂》,坑了太久,再不填就要做噩梦了! 预计年后完结,回来继续开《云连》下部,相关动态会在微博告知,不见不散~~ 上下部过渡期间会陆续更新一些小剧场,还请继续关注(●? ?ω?? )? 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移步隔壁短篇悬疑《海中砂》,日系轻小说第一人称,风格变化可能有点大,欢迎围观! 上部番外 第39章 连人俊的个人访谈·上 1.姓名年龄? ——连人俊,28 . 2.体重? ——75kg . 3.生日方便透露一下吗? ——8月22号 . 4.身高多少? ——1.89m . 5.婚姻状况? ——单身未婚 . 6.有过几次恋爱经历? ——两次 (对方性别?) ——男 . 7.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分手? ——在德国的时候,没为什么,就是不想继续了 . 8.能简单介绍一下前两任的情况吗? ——都是知识分子家庭,留洋深造来的。 (性格如何?) ——脾气比较火爆 (喜欢小辣椒?) ——有点吧 (谁追的谁?) ——我追的他们 . 9.目前有没有心仪对象? ——云连 . 10.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没理想型,看上了就爱上了,当然颜值也是要有的 (颜控?) ——有点吧 . 11.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有些什么表现? ——会忍不住表白,操心他的生活起居 (这样会不会让对方觉得很烦?) ——烦什么?我是为他好! . 12. 不工作的时候喜欢做些什么? ——看书,听音乐,和朋友下馆子或者去电影院 . 13.觉得自己有什么优点? ——作为医生我应该是很靠谱的 (除了职业方面呢?) ——生活作息良好,德智体全面发展,有责任心 . 14.觉得自己有什么缺点? ——固执起来不听劝,有点自以为是 . 15.觉得云连这人怎么样? ——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 (听说你刚开始很嫌弃他?) ——对,嫌着嫌着就爱上了 . 16.是同还是双? ——同 . 17.怎么就突然表白了? ——一时冲动没忍住 ????? (后悔吗?) ——不后悔,早晚得说清楚 . 18.表白后对方什么反应? ——没接受也没拒绝,逃避的态度 (你认为自己有戏吗?) ——有啊,明显有啊 (为你的自信点赞!) . 19.你是0还是1? ——1 (有无为爱做0的可能性?) ——有是有,但是我拒绝被比我矮十多公分的人压 (就是不想被云连压呗) ——没错 . 20.你认为云连会选择做0还是1? ——他有攻受的概念吗?我觉得他的脆皮鸭常识储备为零 (别这样,人家好歹有过初恋) ——沈秋儒?别开玩笑了,他俩那是直男互撩,撩八百年也不会有结果的 . 21.如果对方不愿意做0怎么办? ——我会让他愿意的 . 22.关于对方介意兄弟关系这件事,你怎么看? ——这只是他逃避我的借口 ????? (所以你认为他是在用血缘问题做挡箭牌?) ——首先我俩并没有血缘关系,其次只要他心理上肯接受我,兄弟不兄弟的就不成问题 . 23.继上一段恋情之后你单身了多久? ——三四年吧 (呃……我其实是想问,你会不会真的只是因为太寂寞了所以……饥不择食?) ——单纯消遣的话我何必找个这么难搞的!? . 24.有没有不良嗜好? ——没有 ????? (松村旅馆是怎么回事?) ——日常发泄荷尔蒙,没干什么实质性的事 . 25.单身这么多年,平时怎么解决欲望?【该上高速了】 ——用手 ????? (谁的手?) ——自己的,别人的 (不是说没干实质性的事吗?) ——用手也算? (好吧,不算) . 26.有没有和异性发生过关系? ——没有 ????? (对女人没兴趣?) ——没 . 27.有没有和同性发生过关系? ——有,交往期间 ????? (体验如何) ——很和谐 . 28.认为自己技术如何? ——不差 ????? (自己认为还是别人的评价?) ——对方评价 . 29.是否对性生活有所憧憬? ——和云连?能有就不错了 ????? (为何如此消极?) ——这不是还没追到手嘛,一步步来 . 30.在一起之后计划多久嘿嘿一次? ——这种事需要磨合,不是我说了算的 (你的理想频率是多少?) ——每天一次? . (未完待续) 第40章 连人俊的个人访谈·下 (接上篇) . 31.平时那方面欲望强烈吗? ——正常偏上吧 ????? (会不会觉得欲求不满?) ——不会,兴致来了就解决,没条件就控制一下 . 32.会不会担心未来夫妻生活不和谐? ——你指的是哪方面? ????? (云连口味很清淡的亚子,以后可能会满足不了你?) ——你这么说好像我口味很重似的 ?????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俩对性生活的需求好像不太一样) ——这当然要考虑对方的感受,他要是不愿意我也不能强迫他啊! . 33.你觉得云连长得怎么样? ——是我的菜 ????? (你的菜是指?) ——白白净净靓靓的 . 34.觉得他的性格和长相符合吗? ——严重不符,简直坑 ???? (有多坑?) ——看沈秋儒那懵逼样就知道了 . 35.觉得自己长相如何? ——人如其名 ????? (要不要这么直接???) ——再俊也没用,他貌似喜欢圆头圆脑的类型 ??? 【沈秋儒:人俊兄?你说什么呢 】 . 36.对自己的身材满意吗? ——还行,有定期锻炼 . 37.对自己的尺寸满意吗? ——这个我不担心,研究表明男性sz器大小与身高成正比 (你是在暗指云连jj小吗?) ——这可是你说的 (??我什么都没说啊你别害我) . 38.评价一下云连的身材 ——看上去不壮,力气倒挺大 ????? (别管力气大不大,就说外观) ——穿衣很显瘦,脱衣有点肉,腰细腿直,盘正条顺,天鹅颈,直角肩,锁骨能放硬币…… ????? (好了够了别夸了) . 39.所以说你对他的外在条件很满意? ——就是身上疤太多,影响美观,得治 ????? (怎么治?) ——连氏祛疤膏,谁用谁知道 . 40.? 客观上来看,你认为云连偏0还是1? ——0.5吧 ?????? (为什么这么认为?) ——他性格是很攻,但感情上太被动了 ?????? (你的意思是他感情上不够强势?) ——对,他只会搞暗恋,单向柏拉图 . 41.你觉得定义攻受的标准是什么? ——身高体型和床技? ????? (别光说对自己有利的啊) ——客观分析而已 . 42.回上海后什么打算? ——干老本行呗,饭总是要吃的 ???? (重新创业会不会比较困难?) ——其实不算重新创业,我在上海有生意,几个同门师兄也都在南方的医院工作,可以帮我一把 . 43.会和云连同居吗? ——他愿意就行,我当然求之不得 . 44.认为自己能够融入他的朋友圈吗? ——我还不知道他有些什么样的朋友 ????? (在你看来可能是狐朋狗友) ——融入不了就不融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 45.今后打算采取什么追妻攻略? ——细水长流,反正他不能赶我走 ????? (具体干些什么呢?) ——帮他提高一下生活质量,人得活得体面些,不能整天跟条野狗似的 ????? (你确定这样能追到云连?) ——等着瞧吧,等他离开我过不下去,我就大功告成了! . 46.接上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弟控? ——为什么这么问? (看你对待云连的态度,不像追妻像训弟) ——我是挺想要弟弟妹妹的,他要是早进连家二十年,我会把他养成一个小可爱(☆_☆) . 47.如果对方爱上别人了怎么办? ——那就以兄长的身份继续陪在他身边 (心好大) ——毕竟爱他不是为了占有他,而是希望他过得好 . 48.心上人这么能打,就不担心未来被家暴吗? ——不担心,打就打谁怕谁,大不了一枪崩了我 (大哥你也是个狠人啊!) . 49.对方心情不佳的时候有什么讨好的手段? ——正在学推拿,下次可以试试 (推拿?光着身子摸来摸去的那种?) ——莫搞黄色!我看他挺喜欢香月给他按摩的,这个不难,等学会了我天天给他按 . 50.最后,快过年了,许个新年愿望叭! ——脱单脱单脱单! (okk,祝你好运) . ※※※※※※※※※※※※※※※※※※※※ 除夕快乐!祝?平安健康! 第41章 云老板的个人访谈·上 1.姓名年龄? ——云连,22 . 2.体重? ——63kg . 3.生日方便透露一下吗? ——简历上写了,2月28号 ??? (双鱼座啊) . 4.身高多少? ——1.8m ?? (听说一米七五以上的男性都称自己一米八。) ——……1.77m . 5.婚姻状况? ——单身未婚 . 6.有没有恋爱经历? ——母胎单身 . 7.是不想谈还是找不到? ——不想谈也找不到 . 8.为啥子?(小伙子明明条件蛮好的嘛!) ——单亲家庭,学历低,身高不到一米八,肤质也不好 (肤质不好?) ——疤痕体质 (哦哦。) . 9.有没有心仪对象? ——有过,被嫌弃了 (摸摸狗头,天涯何处无芳草) . 10.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对我好,能让我有安全感的 (你自己战斗力已经够强了,还有谁能够给你安全感?) ——我是指能一直陪着我,不会害我,喜欢我的人 . 11.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做些什么? ——顺着TA,TA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如果是你不喜欢的事呢?) ——我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TA喜欢就好 . 12. 不工作的时候喜欢做些什么? ——泡澡或者做大保健 ?? (喜欢一个人独处?) ——嗯 . 13.觉得自己有什么优点? ——秋儒说我耐心体贴,连仁君说我单纯 ?? (你自己觉得呢?) ——我觉得这不算优点 . 14.觉得自己有什么缺点? ——为人刻薄?过得太糙?行事冲动? ?? (你自己认可吗?) ——我觉得这不算缺点 . 15.觉得你二哥这人怎么样? ——还行吧。 ?? (看你俩老掐架?) ——那是他单方面挑衅我。 (所以你讨厌他吗?) ——就……还行吧。 . 16.对脆皮鸭哲学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秋儒都不要我了 ??? (换个对象呢?) ——有了再说吧 . 17.听说二哥跟你表白了? ——你听谁说的? ????? (别管我听谁说的,你先回答问题) ——算是吧 ????? (所以你接受了吗?) ——当然没有! ????? (拒绝了?) ——也没有,就没接茬 ????? (不接受不拒绝?emmm……) . 18.未来如果从事脆皮鸭,选择做0还是1? ——看对方吧 ??? (真是令人意外的答案,我以为像你这么强势的人是不愿意当0的) ——真男人不在乎细节。 ??? (云哥威武) . 19.接上上个问题,有考虑过和连人俊处对象么? ——没有 ??? (这么决绝?) ——他是我哥! ????? (拒绝乱伦?) ——我是个很传统的人。 . 20.假设连人俊不是你哥,你愿意跟他处对象么? ——这没法假设,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 (想象一下嘛!) ——想象不出来。 . 21.我换个问法,你认为连人俊作为同性情侣可能会有哪些缺点? ——爱说教,自以为是,动手动脚 ????? (优点呢?) ——好人,胆大心细,关键时候靠谱,挺让人有安全感的 . 22.你最讨厌他的哪个缺点? ——动手动脚 ????? (动手动脚指的是?) ——就是字面意思,我觉得他有轻微暴力倾向,间歇性发病 ????? (你还怕暴力?你可以还手) ——我不会小打小闹,只会拼命。我要是动真格他非死即伤,所以大多数时候我只能忍着 . 23.接着问,你最喜欢他的哪个优点? ——安全感吧。 ????? (不是很懂……听之前的描述感觉对方不是个能给你安全感的人) ——说不清楚,就是觉得他不会害我。 . 24.你相信连人俊对你是真心的吗? ——这你得问他。 ????? (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是一时糊涂,或者太久没发泄了。 . 25.说到这个话题……你单身这么多年,平时怎么解决欲望?【突然上高速】 ——用手。 ????? (多久一次) ——很久。 ????? (是禁欲还是……) ——你什么意思?我只是需求不高,又不是功能障碍! . 26.有没有和异性发生过关系? ——没有。 ????? (对女人没兴趣?) ——只是单纯不想发生关系。 ????? (为什么?) ——不打算结婚,不想让老婆守寡,不想让孩子没有父亲。 . 27.有没有和同性发生过关系? ——小时候被猥亵算吗? ????? (抱歉……) ——没事,人都死了。 . 28.所以说你还是个童子鸡?! ——有意见吗? (没有没有……) . 29.身为童子鸡你是否对性生活有所憧憬? ——请不要反复强调童子鸡 (好的,请问你是否对性生活有所憧憬?) ——没有 . 30.会不会担心未来夫妻生活不和谐? ——你指的是哪方面? (你如此清心寡欲,以后满足不了对方的需求怎么办?) ——如果有需要,我会配合的 (嗯嗯,有问题积极沟通,总会解决的!) ——???我再说一遍,我只是需求不高,不是功能障碍!! . (未完待续) ※※※※※※※※※※※※※※※※※※※※ 一部分是之前发过的,有增改 第42章 云老板的个人访谈·下 (接上篇) . 31.觉得身边谁长得好看? ——黄曼茹。 ????? (看不出你喜欢这种类型) ——谈不上喜欢,看着顺眼而已。 . 32.其实上一题我本意是想让你说一个男的 ——林香月 ????? (哥,你果然是个1) . 33.【继续诱导】觉得连人俊长得怎么样? ——挺好的 ????? (挺好?没别的形容词?) ——帅,英俊,handsome ????? (哦……) . 34.觉得他的性格和长相符合吗? ——严重不符。看上去斯文绅士,实际上暴躁得很,自己不咋聪明还爱管别人,说不过我就动手…… . 35.觉得自己长相如何? ——普普通通 ????? (看起来你对自己的美貌一无所知) ——没人评价过我的相貌 ????? (就没人夸过你吗?我不信!) ——有,戏班班主 ????? (再次抱歉……) . 36.觉得二哥身材如何? ——没见过裸体,但是力气蛮大的,应该不差。 . 37.对自己的身材满意吗? ——不满意,太矮了 (咳咳……好直白) ——我有自知之明 . 38.? 接着高速,你觉得二哥是0还是1? ——应该是1吧 ??????? (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他这人控制欲特别强,喜欢发号施令,非得别人听他的,不听就持续洗脑 39.对于他的这种行为你一般作何反应? ——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他说他的我干我的 . 40.你觉得定义攻受的标准是什么? ——这个没标准吧,两个人商量好就行了 (其实还是会有一些普遍标准的,比如身高体型和床技……) ——好了你不用说了 . 41.谈谈关于你和陆承璋的绯闻? ——都说了是绯闻了,有什么好谈的? (整天和基佬在一起不怕被掰弯?) ——我对他没意思 . 42.陆承璋和连人俊你选一个处对象 ——连人俊 (哟,二哥有戏!) ——选谁都不能陆承璋啊 (why?) ——他是变态,有怪癖,谁陪他睡觉谁倒霉 (具体什么怪癖,方便透露一下吗?) ——我只是碰巧听见过几次,又哭又叫的不知道在干嘛,感兴趣你自己去问 (不了不了……) . 43.听说陆承璋对你有那么点意思啊 ——他只是想跟我睡觉 (他想对你变态?) ——他要是敢那么对我,我会扒了他的皮 . 44.你没见过连人俊开车,怎么知道他没怪癖? ——哪来这么多变态啊! (有些也不见得就是变态,情侣间的小癖好而已,可以算是情趣的) ——这么刺激的情趣我不懂,谁喜欢谁上 . 45.所以说你对床笫间的癖好是零容忍? ——能别问我这种问题了吗,我没经验又没对象,你让我怎么回答! (okk,下高速,明年再来问你) ——??? . 45.问点日常向的吧,你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 ——阳春面 ????? (最讨厌的食物?) ——甜腻的东西 . 46.最喜欢的饮料? ——酸梅汤 ????? (最讨厌的饮料?) ——茶 · 47.有没有不良嗜好? ——不嫖不赌不抽烟,偶尔喝酒 ????? (听说你做烟土买卖?) ——做过,但我不好那口 . 48.和旁人做过的最亲密的事是什么? ——有一回连人俊趁我睡觉亲了我一口 ????? (什么感觉?) ——有点痒 ????? (痒?) ——对,我怕痒,装睡装得很辛苦 ????? (除了痒以外呢?) ——还有点懵 . 49.回上海后什么打算? ——还能怎么样?干老本行呗 ???? (我指的是怎么处理连人俊?) ——他应该有自己的打算,用不着我操心 . 50.对方要求同居你会拒绝吗? ——为什么拒绝?一家人住在一起不是很正常么? ?????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 . 51.你认为二哥能和陆承璋友好相处吗? ——他俩友好不友好关我什么事? (想象一下嘛!) ——我看能,他俩可以相约去做大保健 . 52.多了连人俊之后生活中可能会出现的变化? ——会有点烦吧 (你是不是就喜欢被烦?) ——你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 (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沈秋儒吗?) ——呃,这个不一样……秋儒是很讨人喜欢的那种烦…… 【沈秋儒:小云,还是你好(?ō?ō)?】 . 53.最后,快过年了,许个新年愿望叭! ——新的一年再长3公分 ?? (什么东西再长3公分?) ——你说呢? ?? (卧槽有话好好说别拔枪!) . 下部 第43章 炮火 1932年冬。 连人俊彻夜无眠,赤脚在二楼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站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又试着往民济医馆打了几个电话,依旧是不通。 前一天夜里北四川路的日本军突然向华界开了火,闸北和南市一带瞬间火光冲天,即便身在租界区也能清晰地听见两军交战的声音。炮火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才有了稍许缓和的趋势,街上开始有了响动,而租界外依旧情况不明。 再过一个钟头本该是医馆开诊的时候。连人俊待不下去了,披衣下楼决定出门探探风头,刚走到玄关却被小金堵了回来。 “干嘛去?老板让你在屋里待着!” “这会儿消停点了,我去医馆看看。” “消停个屁,听说江上正在增兵呢,这仗不打个十天半月打不完!” “你听谁说的?” “陆公馆来的电话。” “陆承璋?”连人俊皱眉,“那你让我去一次陆公馆,就去陆公馆,不出租界。” “我说你瞎折腾个什么劲,你见陆承璋又能干嘛?”小金手捧一把葵花子靠在门前纹丝不动,“我今天就一个活,在家看着你,哥你配合点儿成不,别让我活干砸了挨老板的骂!” 连人俊焦躁不已地捋了把头发:“云连人呢?” “去宝山路仓库搬货了。” “你有空在这儿跟我耗着,怎么不去关心下你老板的安危?” 小金笑嘻嘻地撇头往地上吐了口瓜子皮:“家常便饭的事什么好关心的?挨炮弹是挨,挨刀子也是挨,炮弹还比刀子好些,打不准。” 连人俊拿小金没办法,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半天,最后铩羽而归。 . 从沈阳逃到上海之后连人俊就搬入了云连在大西路上的宅子。 云连原本不过随口一问征求他的意见,连人俊怀疑他这是在惺惺作态,怕他反悔当下就毫不客气地表示正有此意。 这栋欧式三层小洋房是云连从一个过气军阀手里买下的。军阀做够了寓公,想去北平某差事,就把这大好的宅子连同家居装饰一股脑儿卖了个干净。云连跟个租客似的在这儿住了两三年,从没在房子上花过半分心思,吊灯不亮就换台灯开,暖气坏了就烧火盆,硬生生把个富丽堂皇的洋房住成了鬼宅。 连人俊起初被男人糟糕的生存环境吓了一跳,安顿下来之后陆陆续续花了两个月的功夫把家里翻修了一遍,又请来下人厨子,这才让房子恢复了稍许生机。钱禄长是不方便在云宅常住了,白天早早地过来替二人打理家事安排饭食,晚上则回云连给他与妻儿安排的住所。 连人俊万般小心地替云连调养身体,简直把他当爹似地伺候了整整一个多月,不仅没落下病根还多长了几两肉。可惜对方过河拆桥,伤一好就要与他划清界限,以楼层为基准把房子上下隔开。可供连人俊使用的只有三楼的两个房间及一楼公共区域,整个二楼和一楼的大起居室不得入内。 自打云连伤好之后连人俊就开始琢磨着重操旧业,先是在租界内办起了自己的诊所,又经熟人介绍被闸北区民济医馆聘用,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夜里回到家中,他很是想同云连亲近亲近,然而后者难得在家不是睡觉就是泡澡,门一锁就跟死了似的,怎么喊都没反应。这境遇同他先前所想的同居生活大相径庭,令他失望之余觉得受到了欺骗,更何况还有个碍眼的家伙三天两头来打搅他们。 陆承璋第一眼看到连人俊的时候就感受到了来自同类的强烈敌意。他当然知道这敌意出自何处,非但不收敛还变本加厉地往上凑,颇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而连人俊一番观察下来发现陆承璋是个好男色的放浪子弟,心中的厌恶和警觉更甚,每次见他找上门来都恨不得拿根扫帚把他撵出去。可惜这是云连的地盘,陆承璋在云连这儿又很有些分量,赶是赶不走的,顶多也就是在心里翻翻老醋罢了。 就这么不尽人意地过了大半年,日本人突然炮轰了淞沪口。 . 也不是全无征兆。 陆承璋认识几个司令部的人,早在月中就听见风声说日本人在杨树浦界一带寻衅滋事,似是要有大动作。不巧那时候党内正在闹分裂,反对派在广州成立了新政府。南京政府乱成一锅粥,新调来的十九路军人生地不熟,刚部署完毕炮弹就打到了眼前。 谁也没到对方会这么快动手,就连陆承璋本人也不把司令部传来的消息放在心上。半年前关东军刚在长春扶植宣统帝建立了满洲国,可东三省和上海之间隔了一整个华北,日本人怎么说来就来? 枪声响起的时候连人俊刚躺下,被子还没盖稳就被一记惊雷炸下了床。楼下云连和阿申等一干弟兄本来还在喝酒,意识到发什么了什么之后扔了酒瓶就往外冲,等连人俊下楼客厅里只剩下满屋狼藉和几把枪。 连人俊在炮火声中默默收拾桌子周围的食物残渣,焦虑使他无法集中精神,光是捡地毯上的瓜子皮就捡了半个钟头。凌晨三点多钟门口总算来了人,抬头一看却只有小金一个,说是老板叫他回来看家的。 . 屡次尝试出门未果之后连人俊放弃交涉,决定先上楼睡个回笼觉。谁想刚进屋楼下就传来了响动,似是有不少人挤作一团从玄关进来了。连人俊从屋里探出头往下看,只见一溜人捧着几个木头箱子往客厅里搬,小金把着门在给后面的人指路。 想必是云连回来了。连人俊心中大喜,三步并作两步沿着楼梯一溜而下,刚要开口却迎面撞上了灰头土脸满身汗味的陆承璋。 “连医生,早啊。” 陆承璋刚使唤手下把四个木头箱子垒到客厅角落,直到脚步声落到跟前才留意到连人俊的存在。眼见男人脸上的喜色逐渐僵硬,他突然生出了调笑的心思,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有没有水?渴死我了。” 连人俊随便拿了个碗给他倒了杯凉白开:“云连去哪了?” “早就回租界了,这会儿应该在清点货物吧。” 连人俊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扭头往角落里的木头箱子扫了一眼,他又问道:“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陆承璋一口气把水喝了个底朝天,碗还没放下突然眉头一皱,从嘴里突出个不明物体:“什么玩意儿!这水里怎么有瓜子皮?” “不知道,你问小金去,这碗他刚用过。” “你他娘的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连人俊摇头,不等对方回应又指了指木头箱子,“你到底搬了什么东西过来?” “云连的旧家当。” “旧家当?” “我说连医生,连二哥……”陆承璋缓过气来,立马就换上一副不怀好意的笑脸,“你要是真想搞定你弟弟就动动脑筋,多花点心思,连这点事情都想不到还好意思谈情说爱?” ※※※※※※※※※※※※※※※※※※※※ 铁子们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有小天使说想看二哥跟陆老板争风吃醋,这就安排上~ 第44章 荷包 陆家的人在云宅逗留了没多久就走了,留下连人俊一人看着木头箱子里的东西若有所思。 陆承璋说的没错,连人俊对云连的过去所知甚少,又或者说他从未真正试图了解他的内心世界。若不是陆承璋提醒,他根本想不到云连还保留着旧市区的老宅,也不是想不到,只是没多加留心罢了。当初连仁君派来追踪云榕下落的人就是在那里找到了云连的手下,只不过连人俊从来都不知道那宅子里供奉着云母的灵位,各个房间和院子里的物件也都按照原样摆放着,十多年未曾变过。 现在云榕的灵牌,香案,蜡烛以及零碎遗物全都打包放在眼前的木头箱子里,其余三个箱子则装着云连幼时的衣物,还有锅碗瓢盆等一些杂物。日本军的炮火几乎燎过了整个闸北,街头火光冲天,家家户户不能幸免。陆承璋带人赶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然着火,只得挑些重要物件装填好了速速撤离。 连人俊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箱子里的物件,在枕头底下发现一只黑色的圆头小布鞋。鞋只有一只,托在手里还没一个手掌大,一想到这是云连曾经用过的东西,连人俊就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想象不出他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照理来说小孩子都是很可爱的,他长得好看,就更加讨人喜欢了,但是依照他现在的性子,又不像是会讨人喜欢的小孩……哎,要是早点认识他就好了。 连人俊把小布鞋放到一边,转身打开另一个箱子,想找出另一只鞋来凑成一双。 第二个箱子里放着的是云榕的灵位和香案蜡烛等物。连人俊无意冒犯云母的遗物,起身正欲合上箱盖,眼神一晃却瞥见了一个缎底刺绣的荷包,正中间绣着一个“连”字。 连人俊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拾起了那个荷包。 荷包里面突起了一块,像是裹着什么硬物,打开一看是颗通体漆黑的珠子,表面细滑,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连人俊把珠子放回原处,翻过荷包发现背面还绣了个“云”字,正待细看屋外又有了动静,一串脚步声过后院子里传来小金中气十足的高喊:“老板!” 连人俊迅速把荷包扔了回去,合上箱子走到玄关口,又手忙脚乱地捋捋头发摆正了衣领,以至于云连刚开门就被突然出现的一张面孔吓了一跳。 “你在这儿干什么?!” “哦……我听见你回来了,就下楼看看。” “没出门吧?” “你叫人守着门,我想出也出不去啊。” “老板,东西怎么样?”小金关上门跟了过来,“申哥他们还好吧?” “值钱的全放进华伦路仓库了,阿申带人看着呢。”云连脱了外套往沙发上坐下,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四个箱子:“这箱子哪来的?” “哦,这是陆老板刚送过来的,里面是阿娘的灵位,还有些旧东西。” 云连愣了一下,半晌才又抬起头来:“他去过老宅子了?” “天刚亮的时候去的。他说江上正在增兵,再不去东西就要被烧光了。”小金一拍脑袋,“怪我,一急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多亏陆老板想得周到。” “不怪你……是我疏忽。”云连苦笑一声凑到电话机旁边,拨通了陆公馆的电话。 连人俊在厨房烧水,远远的只看见云连用右肩夹着话筒边脱袜子边讲话,整个人像烂泥似的糊在了沙发上。 “要多少,你说……” “说钱,别的没有。” “怎么没诚意?你知道我一向是最看重钱的。” “……行,那过阵子再说。” “闭嘴吧。” 连人俊知道准是陆承璋又说了什么不要脸的话,心里虽不是滋味,但也无可奈何。 云连挂了电话,起身走到木头箱子跟前,刚要开盖脚下突然踩到一样东西。 “这鞋怎么在这儿?” 连人俊闻言一个激灵,赶紧冲上前去抢过小鞋又塞回箱子里。 “刚才搬箱子的时候盖子没合紧,掉出来了……”见对方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他又补充道,“我看它好玩就捏了捏,忘记放回去了。” “一只鞋而已,有什么好玩的?” “这么小。” “小孩子的脚不都这么大吗?你小时候也差不多。” “我跟你一样年纪的时候,脚肯定比你大。” “行,你大,你最大。”云连觉得连人俊有时候简直不可理喻,专爱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钻牛角尖,“你自己个子高,看谁都小一号”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夸人,然而连人俊仔细琢磨之后认为对方并没有夸赞自己的意思。 鞋子大小并不重要,只不过因为是云连用过的东西,他才觉得有意思。连人俊觉得有必要向对方解释清楚这一点,但是话到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 云连正在专心致志地检查箱子里的东西,突然动作一顿,伸手从箱底抽出了那枚缎底刺绣荷包。 连人俊见他一言不发地盯着荷包出神,心知这东西对他来说十分重要,不禁生出了几分好奇:“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嗯。” “你母亲和我父亲,他们一定相爱过……” “爱不爱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娘绣下这两个姓氏的时候一定很想念他……”云连用指腹轻轻摩擦荷包上的字,眼前浮现出幼时母亲背着自己对荷包出神的情景,“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她决定给我起名为云连吧。” 连人俊凑到近前看清了荷包正面的“云”字,沉默半晌突然开口:“给我看看背面行么?” 云连依言将荷包翻了个面。连人俊又盯着先前见过的“连”字看了半天,末了自言自语道:“这两个字好像不是同一个人绣的。” ※※※※※※※※※※※※※※※※※※※※ 云老板说:好久不见各位,求海星求评论 第45章 重操旧业 “不是一个人绣的?”云连不明其意,“什么意思?” 连人俊翻来覆去地给指他看荷包两面绣的字:“你看正面这云字明显比反面的连字磨损得厉害,仔细看用的线也不一样,依我看这‘云’绣的时间应该比‘连’早很多。” 云连又是一阵失神:“难道是我娘从连翰林那里得了这个荷包,日后又自己绣了个连字上去?” “我倒不知道父亲还会刺绣,哈哈。”连人俊一时多嘴给云连徒增了些心事,此时很有些后悔,企图打个哈哈一笑而过,然而后者却突然较真起来。 “我一直以为这荷包是我娘做来放和连翰林有关的东西的,想不到竟是连翰林给她的……呵,他这云字,绣得还挺好看。” “和连翰林有关的东西?” “一颗珠子,上面刻了头鹿。” “鹿?” “这大概是连翰林留给我娘的唯一一样东西,除了我之外。”云连轻笑一声,把荷包放回了箱子里。 “等等,你说珠子上刻了头鹿?” “应该是鹿,怎么了?” “没,没什么……”连人俊记得那珠子上明明什么都没有,但又不好明说自己已经打开过荷包,只好含糊其辞道,“我就是好奇,这东西有什么含义。” “这恐怕只有他们俩个自己知道了。”云连边说边弯腰捧起一个箱子,“不过既然我娘一直把它当宝贝一样收着,我总不能弄丢了它……这次多亏了陆承璋。” 连人俊再次回忆黑色圆珠的样子,确定上面的确没有刻任何东西,他隐约觉得事情并非男人所想的那样,那枚绣着云字的荷包也不是连翰林留给云榕的。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思考这些无解的问题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这时小金从浴室里出来对着连人俊喊:“二哥,有饭吗?给两口饭吃呗!” 自从连人俊进了云宅厨房就没有空过,厨子不在他就自己开火,保证云连在家一日三餐一顿都不落下。阿申和小金几个在蹭了几顿面条之后发现只要连人俊在就有热饭吃,渐渐地对他客气了不少,一口一个二哥叫的麻利。反倒是云连,直呼其名惯了,一年到头也没喊过几声哥。 此时云连正搬着一个木头箱子往楼上爬,听见小金的话就停下了脚步:“我也饿了,喂,你去弄点吃的吧。” 连人俊这才想起厨房里刚烧完的水:“啊,差点忘了……收拾完了就下来吧,我给你们准备了面条。” . 仗一打就打了大半个月。一线久攻不下,日本军多次临阵换帅,但依旧没有收手的意思,卯足了劲往吴淞口增兵。 租界内的医馆和从华界逃亡过来的医护人员组起了几支队伍去后方救治伤员,连人俊也应召前往。云连则彻底放弃了宝山路的店铺和仓库,把抢运出来的几批值钱货物清点整齐之后开始琢磨新的生财之道。 2月下旬,云连如约请陆承璋在法租界的汇东饭店吃饭。 大厅中央的圆台上有西装革履的法国青年在弹钢琴,云连虽不懂音乐,但见他摇头摆尾的陶醉模样不禁受其感染,暂时忘记了战争带来的烦躁和苦闷。 “听说大中饭店的经理前两天叫人给打花了脸,是不是你干的?”陆承璋举起酒杯朝云连轻轻一晃。 云连瞥了他一眼,低头接着扒饭:“怎么了?” “问问而已,我看你最近风头挺旺,名声都传到法租界来了。” “你少在这说风凉话,大中饭店趁乱抢万宝堂生意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万宝堂可是每月给我抽成的,这钱我不能白拿。” “我哪敢说风凉话,你云老板的手段我还不知道吗……”陆承璋有心想和云连好好聊聊,可对方目不斜视只顾着吃饭,等了半天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我说你歇会儿行吗?哪有到这种地方来拼命吃炒饭的?” “早饭没吃,饿。” “早饭?” “连人俊这几天不在家,厨子病了,没人做饭。” “你这都是给惯的,以前天天不吃早饭,也没见你饿成这样。”陆承璋不以为然地放下酒杯,用餐巾擦了擦嘴唇:“话说,你那二哥好像对我很有成见啊。” 云连停下筷子:“你别总招惹他。” “我可没招惹他,是他看我不顺眼。” “随他去吧,看你不顺眼的人还少吗?” “你怎么净向着他说话。”陆承璋似笑非笑地翘起了嘴角,“我发现你对这连家二哥还真是挺上心的。” “你总提他干什么?” 云连放下筷子抬起头来。 “宁愿出高价临时租仓库也不把东西先运回家,是怕被连人俊看见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干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又不是外人。”陆承璋抬手拍了拍云连的肩膀,“华伦路的那批货是烟土,对不对?” 后者沉默半晌又低头拿起筷子,算是默认了。 “你不是说不想做这个了吗,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 “来钱快。” “缺钱了?” “那倒不是。”云连微微皱眉,“去年年底姚百年有一批从内地来的烟土在公共租界被劫,听巡捕房的人说,抓到的人里面有几个招供说是我指使他们干的……” “这事我知道,那姚百年不是你的老东家吗?” “我再贪钱也不至于做这种败坏名声的蠢事,运销烟土的反过来抢劫东家,这事传出去以后谁还敢找我合作?我怀疑是有人故意在拿我的名号挑事。” “你这叫树大招风,哈哈!”陆承璋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嘴都咧到了耳后根,“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重操旧业。”云连目光扫过陆承璋幸灾乐祸的脸,阴恻恻地带着凉气,“凡是想进租界的烟土必须先经过我的手,哪儿有猫腻一看便知。反正是洗不干净了,这钱不赚白不赚。“ “那姓姚的那边……?” “姚百年这两年生意做得很大,我要是想接着干这行就免不了跟他合作。前阵子我已经找人跟他谈过了,那边的意思是往后还把东西交给我,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老东西在压价。” 第46章 在烟馆 “压价?”陆承璋暗暗摆了个手势,“以往不都是这个数吗?” “老东西改口了,只肯出八。” “那你是接还是不接?” “第一批货已经收了,先按老价钱给我抽成,出了纰漏再做商议。” “姓罗的这么不痛快,往后这生意不好做啊!”陆承璋压低声音道,“依我看跟这种人不必多浪费口舌,你只需放话出去,谁敢接他的活你就抢谁,到时候他走投无路来求你帮忙,价钱不还是你说了算!” “不行,行不通。” “怎么行不通?这种事你做的还少吗?” “不一样。”云连摇头,“英国政府正在禁烟,公共租界这块儿本来就供不应求,姓姚的又霸占了大半的货源,撕破脸谁都捞不到好处。” “你也知道禁烟的事?”陆承璋突然话锋一转,换了副表情,“对了,我今天来见你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你知道罗占元么?” 云连虽未涉足过法租界的生意,但罗占元这个名字他还是听过的。青帮人士,又兼任商会监察长,可谓黑白通吃,势头甚至扩張到了英国人的地盘。两年前云连护送的一批烟土在码头附近遭人劫夺,被云连抢了回去,事后听说是罗占元派来的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去年年底英国政府迫于舆论压力,宣布在上海禁烟,租界区的鸦片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而毗邻的法租界却瞅准机会开放鸦片公卖,小烟土商开始陆陆续续往法租界转移,引得罗占元不禁又打起了公共租界的鸦片的主意。一番打听下来他找到同为青帮悟字辈的黄兴荣处,后者又同陆承璋有点交情,叫他来找云连通个气。 “所以你这是在替罗占元做说客,让我帮他扳倒姚百年?”云连眯起眼睛。 “我不过是买黄老爷子的面子。” “黄兴荣又是什么意思。” “老爷子一向对你很赏识,你若是愿意去法租界发展,他老人家倒是乐意行个方便。”陆承璋伸出胳膊按住云连的一只手腕,“有老爷子这层关系在,你也不用怕罗占元过河拆桥,拿你开刀。” “你说起来轻松,玩命的可是我。”云连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腕,“我这种人对他们来说恐怕就是眼中钉肉中刺,能用的时候往死里用,用不了了就斩尽杀绝。” “云连,你总不能一直靠蛮力吃饭。这世道,有钱有势还不够,权力和名声才是硬道理。” “陆大少爷,我没你这么有远见……”云连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陆承璋打断了话头。 “吃饱了没?饱了我们去八仙桥逛逛,我给你介绍个人!” . 陆承璋说逛逛,逛到最后总是要进烟馆的。 年轻姑娘端着烟具凑上前来,陆承璋却遣走了她,自己轻车熟路地把烟膏放进烟枪。 这是八仙桥人气最旺的一家花烟馆,说白了就是既能抽大烟又能玩女人的地方。云连半躺在陆承璋身侧,眼看他烧成一个烟泡递到嘴边,冷不丁地道:“以后少来这种地方。” “你是指大烟还是女人?” “这东西吸多了会上瘾。” “你个运销烟土的还不让别人吸大烟?”陆承璋早已飘入了云里雾里,榻前白蒙蒙的一片,“真是跟连人俊在一起待久了,变得婆婆妈妈的。” 云连摆摆手挥去一点烟雾:“这事你得听他的,他是医生。” “你说你没事弄个医生回来干嘛!大烟不能碰,酒不好多喝,早饭吃什么也要管,要是被他知道我带你来这儿,保不准又得跟着挨训。你那二哥真是,脾气比你还坏,你知不知道他有多下作?上回他拿阿金吐的瓜子皮给我泡水喝,我都懒得跟他计较!” 云连听着听着笑了出来:“懒得计较,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少调侃我。”陆承璋翻了个身,白雾散开又合上了,“你看看你现在,收个货都得偷偷摸摸的,我看着都替你心累!” “别提他了,说正事吧。”云连不耐烦了,“你说要介绍谁给我认识?” “罗占元的手下,一个叫罗六的。” “呵,你倒是都替我安排好了?” 陆承璋听出云连语气不善,放下烟枪从榻上坐了起来,“你别动气,我是认真考虑过才答应给他牵这条线的。” “我什么时候还得靠你帮我揽活了?” “哪里的话!干不干还不是得听你的,一会儿你同罗六好好谈谈,我不多嘴。”陆承璋讨好似地拍了拍云连的膝盖,“不过听我一句劝,姚百年迟早要倒,趁现在来法租界还能捞点大的。” “钱肯定是要赚的,但我得先想好后路。”云连长叹了一口气,“我做的可都是玩命的生意,钱来得快,但说没也就没了。法租界我人生地不熟的,就这么贸然掺和进去,万一被人在背后捅刀子怎么办?黄兴荣说要给我行方便,也不过就是说说而已,除了自己我谁也不信。” “这不是还有我么,我能害你不成?” “你?” “怎么,连我也不信?” “呵,我要是跌了跟头,最开心的恐怕就是你了。” “这话倒是不错……”陆承璋见云连消了气,遂又拾起烟枪开始吞云吐雾,“有时候我真想回到五年前,再听你叫我一声少爷。” “现在就可以,陆大少爷。”云连随口道。 “不一样……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陆承璋在鸦片的刺激下手脚酥麻,神经却是异常亢奋。烟雾下云连的面容忽隐忽现,半抬眼帘望着自己,好像多年前那个低贱又傲慢的下人在等候自己的吩咐。倏地雾气一晃,一张惨白的沾着血的面孔又出现在自己眼前。 “起来,跟我走,这儿不安全。” 他缓缓直起腰来凑近了那张脸,又伸手揪住男人的衣领:“我真该在那个时候就治服你的,云连……你怎么就,怎么就不听话呢?” 第47章 祝南疆 陆承璋揪着云连的领子不肯松手,后者狠狠地捏住他的腕骨:“叫你不要抽大烟,你是不是把脑子抽糊了?” 正在这时包房外突然传来响动,短暂的争执过后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来者与云陆二人之间隔了半个屋子的白雾,谁也看不见谁,云连以为是仇家找上了门,想拔枪却被陆承璋纠缠着转不了身。这时只听见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 “陆公子!来这儿快活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嗓音虽然清亮圆润,但语气浮夸,颇有股装腔作势的油腻感,云连在放开枪柄的同时认定这声音的主人绝非善茬。 烟雾散去之后他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意外发现对方是个身形修长的美青年,眉目浓秀,五官英挺,但不知为何漂亮中带了点邪气。 陆承璋被这一嗓子喊得瞬间回了神,松手从榻上坐起来,他对着来人眨巴眼睛道:“祝探长,你怎么在这儿?” “你少他妈的给我装傻,我一直在这儿!今天晚上这一层楼都被赵局长包了,我说是哪个不要脸的还赖着不走呢。” “赵局长包了?这我不清楚,是罗六叫我来这儿等他的。” “罗老的人?那我管不着……行啊你,还跟罗老搭上关系了。” 云连得了自由之后便迅速翻身挪到一边,在床榻中间让出了一块空来。祝探长见状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挤到云连跟陆承璋中间,又伸手很自然地往云连腿上捏了一把:“宝贝儿,打扰你们一会。”说完转过身去继续跟陆承璋唧唧歪歪。 云连看了看自己的腿,神情呆滞,随后又挪动几寸索性从塌上跳了下来。 陆承璋对此浑然不觉,正硬着头皮跟祝探长打太极。 “我要是知道你在这儿肯定得去招呼一声。” “放屁!前阵子叫你去董家小姐的生日宴,你也不肯去……你就是不给我面子!” “欸呦喂老弟,董家那九个姑娘,每个姑娘都招来十几个女同学,董公馆上下四层全被女人挤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去女人多的地方。” “你这老东西就知道走后门,干多了也不腻歪?” “你说谁老东西?” “我说你,怎么着?你这老东西就喜欢走后门!” “你不也喜欢走后门?” “我跟你不一样,我想走哪走哪,你是不得已而为之。” “滚你娘的蛋!” 一旁的云连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黑着脸就往外走。 “诶,你去哪里?” 陆承璋起身想去拉他,可云连走得飞快,一眨眼就消失在了门口。 祝探长咂嘴:“你这小情人脾气还挺大。” 陆承璋懒得跟他解释,将错就错道:“我的祖宗你赶紧走吧,别再坏我好事。” “怨我?” “是你把人给气走了,我还得花功夫哄回来。” “哄回来还不简单?” “脾气大,不好哄。” “不好哄?不好哄我来。”祝探长倏地起身,拔腿就往外走,“不过我们可得说好,谁哄回来的归谁!” “站住!”陆承璋急了,“你要干嘛?” “教你怎么哄人。” “你别乱来!” “哈哈哈哈……逗你玩的!谁的情人谁哄,我可没那闲工夫,告辞。”祝探长在门前笑得花枝乱颤,待看到陆承璋的一张脸由白专青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陆承璋坐在榻上缓了好一阵子,半晌才定神,披上外套准备出去寻人。刚起身房门却开了,云连一言不发地回到屋里。 “你没走?” “嗯。” 陆承璋知道云连这是生气了,略为尴尬地道:“这人就是个无赖,满嘴喷粪,你别理他。” “好。” “我也是没有办法,要是别人我早就甩脸子了。” “他是什么人?” “你可能对这一块不太熟悉……”陆承璋挨着云连坐下,又把腿边的烟枪挪到远处,“他是法租界巡捕房的探长,祝南疆。” “一个探长,本事再大能把你唬成这样?” “他可不只是个探长,他还是顾师长的弟弟,谁见了都得先陪个笑脸。” “顾师长?” “这里头关系很复杂,你只要记住这人不好惹就行。” 云连听了这话,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了沈秋儒。 沈秋儒是省主席的侄子,省主席和师长哪个官更大呢,反正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吧。可沈秋儒就好得很,良心好,脾气也好,比这师长的弟弟不知顺眼了多少倍。 “呵,只要他不惹我,我自然不会主动招惹他。” “别看他模样长得好,以后你就知道了……”陆承璋大概是在祝南疆手里吃过亏,越说越愤懑,“祝南疆他娘的就是条疯狗,发起病来逮着谁咬谁,在这法租界就没哪样坏事是他不敢做的!” “你跟他上过床吗?” “你说什么?”陆承璋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看你俩挺谈得来的,祝探长也的确长得不错。是个漂亮男人你都想尝尝,不是么?” 陆承璋怀疑云连这是故意拿恶心话来报复他,但依旧被这匪夷所思的想法吓出了一层冷汗。 “我就算再好色也得挑着人下手不是?像他这样的谁敢要,不跟我抢人就不错了!我跟他上床……看到这张脸我就硬不起来,我们俩谁干谁啊?” “行行行,不说这个了……”云连见陆承璋反应这么激烈,心里又是怜悯又是觉得好笑。所谓一山更比一山高,有个人能镇着他也算是桩好事。 “对了,那个罗六到底什么时候来?” ※※※※※※※※※※※※※※※※※※※※ 新角色出场,喜欢吗? 第48章 生财之道 二十分钟之后云连终于见到了罗占元派来的人,是个中等身材的方脸男人,扮相斯文。 陆承璋寒暄一阵之后果然退了出去,留云罗二人单独在屋里相对坐着。 在得知云连不抽大烟之后罗六叫人撤走了烟具:“不知道云老板的喜好,自作主张挑了这么个地方,让您见笑了。” 云连摆摆手表示不碍事。 “早就听说云老板青年才俊,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听说?听谁说的?” “云老板人在英租界,名声可早就传遍上海滩了,在下……” 名声?恐怕是恶名吧? 云连见对方满嘴生花,在这么下去怕是要吟诗作赋,赶紧话锋一转打断了他。 “那个,姚百年的事怎么说?” 罗六愣了一下,随即仰头大笑:“哈哈哈……云老板可真是实在人!” . 罗六的说辞和陆承璋所讲的大体相同。英国政府正在大肆禁烟,虹口一带又是日本人的地盘,唯有法租界的鸦片生意还握在中国人手里,日趋兴旺。黄兴荣罗占元等几个青帮大亨又与政府和租界当局颇有交情,上头松口允许在法租界成立一个鸦片管理公司,说好听点是整顿市场,说难听了就是鸦片合法化,官商勾结挣黑钱。此事目前尚在筹划之中,但公司一旦成立,有军阀和帮派的人帮持着,畅行黑白两道,整个鸦片行业的利润都流入他们几个手中。此时公共租界因为英国政府的禁烟政策,商贩们已经开始动摇,只要吃掉姚百年这块肥肉,就再没有人可以跟他们抢生意了。而姚百年势力尚在,想要快速扳倒他,云连显然是最合适的合作对象,事成之后自然也少不了给他好处。 罗六的话有理有据,云连听着有些心动了。 他不蠢,自然知道这其中利益。这些年他虽然在上海混出了些名堂,但流氓就是流氓,上不了台面。那些个人嘴上叫着云老板,心里估计是把他当作瘟神,巴望着他第二天就横死街头。要说店铺厂子呢,他手头倒是也有几家,但都算不上什么大买卖。四年前从陆家分得的家产,能吞的吞,吞不下的也都还给了陆承璋经营,自己则守着老本行,出人出力抽取分红,说白了就是赚辛苦钱。但如果罗六的话当真,他真能从那个什么鸦片管理公司中分一杯羹的话,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公开赚黑钱,黑道变白道,那可不就是他大展拳脚的好机会么! 好处明摆在眼前,但道理还是那个道理,不事先想好退路他是万万不敢迈出那一步的。毕竟不是一个人在玩命,身后一大帮子弟兄跟着,走错了路他可担当不起。 “云老板的顾虑在下明白,眼下空口无凭,罗先生也没有要逼着您马上表态的意思,合作的事日后再谈,今天权当先交个朋友。” “罗老能够体谅就再好不过了。像我这种小角色,不比你们有身份有地位,干好了呢,就是拿钱,干砸了那就得丢命。”云连低头把玩着手指,面露愁苦之色,“平日里仇家惦记,弟兄反水,还要被东家猜疑……日子不好过呀!” “这鸦片公司就算成立也只是个招牌,底下的事情还得靠人管着,像云老板这样有胆识有能力的青年才俊,以后我们仰仗您的地方还多。至于姚百年……” 罗六抬手飞快地比划了一下,“云老板若是能行个方便,罗先生愿意出这个数。当然这只是定金,事成之后缴获的东西就当谢礼……云老板,这买卖不亏吧?” 云连眼睛一亮,随后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看来你们已经想好如何对付姚百年了。” “罗先生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罗先生如此爽快,我也就不搞虚的了。你们给我几天时间好好考虑一下,我跟弟兄们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那是自然,云老板慢慢考虑,罗某敬候佳音。”罗六仰头笑了两声,又从怀里抽出一张请帖,“下个月家中有个宴会,还请云老板一定赏脸光临。” “宴会?” “罗先生每个月都举办宴会,官员富商名流雅士皆有参加,届时罗先生自将为您引见。” . 3月初中日双方终于签订停战协议,上海成为非武装区,而日本军却可以随意进驻部队。期待已久的和平背后掩藏着更深的危机,但老百姓沉浸在战争结束的喜悦里,晨露在焦土和废墟之上汇成了一点点光。 民济医馆经过修建又重新开始营业,连人俊也回到了家中。云连在同阿申等人说了罗占元的事之后弟兄几个都眉飞色舞,怂恿老板去法租界碰碰运气,而姚百年那边还是一切照旧,老老实实拿钱干活。就这样到了月中,云连该去赴罗公馆的宴了。 这天中午云连去店里取了西装回家,看到连人俊正在客厅里穿戴打扮。 “今天怎么不去诊所?” “晚上有个宴会,提早回来了。” 云连心中咯噔一响。 “什么宴会?” “罗占元家的宴会。” “你认识罗占元?!” “不认识,从朋友那里收的请帖,同去凑凑热闹。”连人俊莫名其妙地停下系领带的动作,“怎么了?” “没什么,你朋友还挺多的嘛……”云连故作镇定地笑笑,心里想的却是该死,他会不会知道罗占元找我帮忙做烟土买卖的事? “恒鑫纱厂李老板的女婿上我这儿看病,他太太健谈,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 “所以你到底是陪他去还是陪他太太去?” “都去,李老板也去。” “哦。” 连人俊扭头看到云连手臂上挂的西装,突然反应过来,“你也收到请帖了?” “怎么,我就不能收到请帖吗?” 云连担心被对方发现自己倒卖烟土的事,因此心中烦躁,口气不甚友好。不过话说回来连人俊在沈阳的时候就颇有声望,算是个名门公子,认识些上流人士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是这个意思……“连人俊却不晓得他的这些心思,认真解释道,“如果你也要去的话我就跟李老板打电话,叫他不用来接我了,我们自己开车过去!” “没事,你走你的。” “你等着,我这就打电话……”连人俊却已经麻利地跑到了电话机前,“你先别换衣服,一会儿我给你搭配个领带!” ※※※※※※※※※※※※※※※※※※※※ 关于上一章的祝探长,他是个男女通吃的色魔(误),可攻可受,大部分时候是攻,小部分情况下被压! 祝探长和陆承璋各有自己的cp,但是偶尔会一起玩(嗯……怎么玩自行想象吧),所以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 但总的来说他俩是么得奸情的!大家不要误会~~ 第49章 宴会 云连和连人俊一前一后递上请帖进了罗家大门。 这罗公馆地处法租界最热闹的路段,当初是罗占元找一名西班牙建筑师单独为他设计的,因此一样是欧式却与云宅的风格有所不同。至于具体哪里不同云连就看不出来了,大概是装扮地更气派,更花里胡哨一些吧。 玄关已被挤得满满当当,出门前给云连擦发油耽误了些时间,两人到的不算早。 连人俊今天在穿着上很是花了些心思,深灰色西装搭配黑褐条纹领带,左手边的钻石袖扣熠熠生辉。云连平日不怎么留意男人的外貌,如今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想连人俊这身材体态真叫是受了上天的眷顾。 两人穿过玄关,连人俊攥住云连的手腕往客厅里走:“跟着我,带你去见几个朋友。” 云连由他牵着在人群中穿梭,觉得被发油固定住的刘海有点累赘。他极少参加宴会,尤其是上流阶层的宴会,上一次遇到类似的场面还是在沈阳,沈秋儒拖着他去俱乐部跳舞。 两人走到舞池边上,云连突然看到在楼梯边招呼来客的罗六,而后者也看到了他。 “云老板,您来了!” 云连从连人俊掌中抽回手腕:“来晚了,抱歉。” “哪里哪里……”罗六迎上前来,“这位是?” “我二哥。”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是对方想要的,但罗六并不急于探究“二哥”的身份,简单地握了手之后他转过身来对云连道:“宴会还没开始,云老板先随我去二楼如何?罗先生在书房等您。” “那就麻烦带路了。” 云连随罗六上了楼。连人俊略为疑惑地望着两人的背影,心想看不出这家伙面子还挺大,原以为今晚要照顾着他,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想到这里连人俊莫名地有点失落。 不过这失落很快就散了,因为李老板的女儿在人群中发现了他,边嚷嚷边拉着丈夫挤了过来。 . 云连在一间摆满红木家具和巨型盆栽的房间里看到了罗占元本人。四十岁上下,梳着个大背头,大概是因为身材相仿的关系让云连想起了连仁君,尽管连仁君更慈眉善目一些。 罗占元洋洋洒洒地说了些客套话,又询问云连在沈阳和回上海后的营生,最后提到了姚百年。云连感谢对方的赏识和信任,同时表示此事还有待商榷,话题就此终止,没有触及到任何实质性内容。 总的来说云连觉得罗占元并不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至少相对于租界大亨的身份地位来说,他的一言一语算得上客气而又实在,虽话里有话,但也不咄咄逼人。不过生意上的事,还是换个时候坐下来正经谈谈为好。 宴会开始了,云连随罗六下楼,挑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远远看着罗占元站在楼梯顶端说话,冗长的寒暄过后来客一齐鼓起了掌。 舞池里男男女女开始随着音乐摆动,跳累了就在沙发上坐着喝酒,或者三三两两凑成一处介绍来介绍去。角落那块儿本来是个清闲地,不出片刻也围了不少人过来,一名戴鹅黄色领结的中年男子在云连身边坐下,有意想搭几句话。然而云连转过身往舞池中央望去,望了半天也不回头,男人左等右等,最后起身悻悻地走了。 云连是在找连人俊。 自从半个钟头前两人在客厅里分开,他就没再见到男人的影子。舞池里一眼望去全是腿和胳膊,偶尔有几张脸同时晃过,根本看不清谁是谁。正巧沙发附近又有女士凑在一起谈笑,总有人来回晃动挡住他的视线。 云连反拧着脖子使劲往舞池里张望,整个头都从沙发背上探了出来。正看得入神眼角突然闪过一片阴影,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有巨物撞上了他的后脑勺,紧接着又恶狠狠把他的脸按进沙发背上的软皮里。 四周响起阵阵惊呼,不知怎么的还有哄笑,伴随着高跟鞋凌乱的踩踏声。云连闷哼一声缩起身子,手脚并用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妇人踉踉跄跄地捂嘴站在沙发背后,他突然意识到方才那巨物是女人的臀部。 妇人略为诧异地盯着云连的脸,捂着嘴的手松开,露出两片鲜艳的嘴唇。 后者恼怒而又窘迫地站着,因为不知道算谁更吃亏一点,故而不好发作。没想到几秒过后对方突然笑了起来,红唇开合,声音尖利又刺耳:“哎呀,真是对不住……” 妇人还说了句什么,云连没有听见。三步两步离开那个角落,他顺着楼梯上了二楼,直到喧哗淡去,耳边清静下来才又定神舒了口气。 ——真是烦透了。 上面的空气似乎比楼下干净清爽了不少。云连扶着围栏俯视下方舞池中的情景,本是漫无目的的扫视,却意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连人俊正在与一名年轻女子跳舞,看样子顶多十七八岁,或许还是个学生。两人一个前进一个后退,煞有介事地侧仰着下巴,谁也不看谁。 不可否认男人这样子是很富有魅力的。相貌英俊,优雅得体的年轻公子,哪个姑娘不喜欢呢?有时候云连很羡慕连人俊,觉得自己缺的东西对方都有,而且净是些抢不来也买不到的东西。他并不需要这些东西,但是看着又觉得好,偶尔享受到它的好处,但终究是别人的。 一年前,在逃亡途中男人没头没尾地突然做了番表白,那些话云连至今还记得。他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对自己起了那样的心思,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他知道他好,也知道他盼着自己好,这就够了嘛,何必谈爱呢? 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要相爱的,不是吗? 一年过去了,连人俊倒是没有再旧事重提,但云连能够察觉到他的心思。那是一种很淡但很难去除的心思,会日复一日地试探他敲打他,慢慢沁入他的每一个毛孔,想看看不清,想洗洗不掉。 如果两人谁都不开口,谁都不点破,是不是就可以一直这么生活下去? 也许是的吧,云连心想。 那样的话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视之为亲情,也或许本来就是…… 楼下传来一声脆响,有人打碎了酒杯。云连回过神来,连人俊已经从视野里消失了。 眨了眨眼睛,他打算下楼再往四处看看,刚转身却隐约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第50章 追捕 云连正欲下楼,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另一个声音。 楼梯的对面是一条走廊,一个钟头前他还跟随罗六经过这里。罗占元的书房在走廊左侧正数第三个房间,但声音却是从更远的地方传来的。 云连并不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但这声音来的突兀,又遮遮掩掩,实在是令人生疑。 ——如果这罗公馆里还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那他是完全有必要一探究竟的。 云连想也没想就猫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走廊尽头是另一条楼梯,也许通向罗公馆的后门。 正在犹豫要不要下去的时候声音突然近了。云连迅速退到墙后,远远地看见几名家仆架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上楼,拐了个弯又往三楼去了。男人伤势很重,一路拖拖拉拉的全是血迹,架着他的人动作慌乱,又极力控制着脚步不发出声响。 云连眉头一皱刚要跟上去,楼下又传来动静,罗占元和罗六一前一后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要不要叫邱先生来?” “先看看……你确定是复兴社的人?” “冯庭瓒说的。” “你再叫点人去后门守着,别惊动大厅那边。” “是。” 罗六半路折返,罗占元则神色慌张地继续上楼,云连瞅准时机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楼上没有几件遮蔽物,云连不好跟得太紧,只得在楼梯口停下,等罗占元进屋之后才又两步一窜贴到墙边。 刚站稳脚跟房间里突然传来惊呼。 “冯先生!” “老爷,血止不住。” 紧接着罗占元的声音响起:“邱道安!快去叫邱道安来!” 脚步声再次逼近,云连无处可躲,情急之下只好紧挨着墙站直不动。门开了,来人从另一侧拐弯下楼,门后的阴影刚好挡住了他,安然无恙。 这一会儿的功夫云连透过门缝看见屋里是一间套房,客厅灯暗着,来人都聚在里侧卧房里。他灵机一动侧身闪进屋内,趁黑躲到了书橱后面。 这样一来里屋的对话就听得清了。 那人正气若游丝地同罗占元讲在戏院门口被复兴社的人跟踪的事,发现异状后他马上叫了辆黄包车回家,不想还是在罗公馆附近遇袭负伤。 复兴社是南京方面的特务机构,这姓冯的平白无故怎么就惹上了复兴社的人?云连心下生疑。然而罗占元宽慰他道:“你放心,就算是复兴社的人也不能在我的地方乱来,你只管待在这里,剩下的就交给我。” 正说着屋外来了人。 “邱先生,这边……” 云连屏住呼吸缩到书橱后面,依稀分辨出说话的人是罗六。 两人走到卧房门口,罗六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另一人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短暂的停顿过后,他朝书橱的方向微微侧过头来。 “这位朋友是……?” 云连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对方还能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心中大惊,但也只好故作大方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一旁的罗六脸色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未等云连作答便开口道:“啊,云老板也来了,快随我一道进去吧。” 云连跟着二人进屋,罗占元显然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刚摆出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云连抢先道:“刚才在二楼听见动静,就上来看看。” “朋友遇了点麻烦,打扰到云老板,真是抱歉……” 随罗六过来的长袍男子这时走到床边,俯身看了眼床上之人的伤势,皱眉道:“子弹还在里面,伤到了动脉,再不止血就来不及了。” “这……邱先生,您想想办法救救他吧!”罗占元冲上前去对着男人哈腰,神情甚是焦急,“冯庭瓒是我的朋友,您救他就是对我有恩,我罗某人……” “罗先生言重了,我既然在这儿,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是是……多亏了有邱先生您在,不然老冯的命今天就得搭在这儿了!” 男人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吩咐罗六去准备东西。 就在这时突然又有仆人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 “老爷!复兴社的人来了,说要进来搜查!” “什么?”罗占元勃然大怒,“他们有什么权力来我这儿捉人!” “就是!复兴社的人又怎么了?” “欺人太甚!” 仆人又道:“他说……他说在追捕革命党人。”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了。罗占元脸色变了又变,和罗六对视一眼之后又转头望向床上的冯庭瓒,后者早已失去了知觉。 沉默片刻他似是下定了决心,走到房门口又回头道:“我去同他们交涉!抓人也得讲证据,就算冯先生真的是革命党人,我也不能就这么把他交出去送死!” “若真如此,复兴社的人不会善罢甘休,这人要是死了也就罢了,要是活着从这里消失……” 一直坐在床头的长袍男子忽然开口,“罗先生,那您可不是摊上**烦了?” 这话也是云连想问的。这年头和革命党人扯上关系是了不得的事,你罗占元就算再有权有势也担当不起这罪名。袒护朋友是常情,但抓人的都堵到门口了,你真就不打算为自己留点余地? 罗柄元被问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时无言以对。长袍男子却站起身来:“我去吧,我去同他们好好说说。” “邱先生您,您有法子挡住他们?” “我没法子,但主子的面子他们总得看看。你放心,这事算在我头上,日后再有差池也与你无关。” “好,好。”罗占元如蒙大赦般得重又堆起了笑脸,“邱先生肯出面那是再好不过了,这人命关天……” “只是冯先生这边……” 再这么拖下去冯庭瓒的血就要流光了。云连冷眼旁观这一屋子人的好戏,怀疑他们其实是想让男人就这么不治身亡。 “叫我二哥过来看看吧。“想了一想他插嘴道,“他是医生。” ※※※※※※※※※※※※※※※※※※※※ 又有新角色登场啦! 第51章 医生 连人俊正和梁家小姐跳着舞,突然就听见楼上有人扯着嗓门在喊自己的名字,大惊之下差点一脚踩掉了梁小姐的高跟鞋。 好不容易从舞池里挤了出来,他眼见云连又要张口,赶紧三步并作两部跳上了楼梯:“别喊了,你想干嘛?” “有急事,跟我来。” 云连抓着连人俊的胳膊转身就往走廊里跑,两人在一众来宾诧异的目光下消失在了二楼。 连人俊耳边还响着圆舞曲的调子,走路打飘:“慢点走!你要去哪里?” “救人。” “什么?” 跑到拐角处他看见地毯上的的血迹,脑子顿时就清醒了。 “罗先生受伤了?” “不是。” 两人上了楼。罗六已在门口候着,径直将连人俊引到罗占元跟前:“老爷,这位就是云老板的二哥……” “连人俊。”云连补充道。 “罗先生。”连人俊同罗占元握了握手,转身走到床头。 罗占元掀开被子:“连医生,您看我这朋友……” 连人俊看了眼冯庭瓒的伤势,脸色骤变:“他快不行了,必须马上手术。这里有没有医疗箱之类的东西?” 罗占元面露难色。 “给我纸笔。”连人俊脱下西装外套扔到一边,左右卷起袖管,“我现在列个单子,你去替我准备些东西来,再打盆清水。” 眨眼的功夫几个下人拿着单子出去了,云连见状也悄悄退到一边。 从刚才开始他就很在意那名长袍男子,也就是众人口中的邱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从罗占元等人对他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此人非等闲之辈。谁遇上都得忌惮三分的复兴社,他竟然轻描淡写地说见就见,莫非本来就是上面的人?还有他口中的“主子”又是什么人? 云连想趁乱溜到楼下看长袍男子如何跟复兴社的人周旋,哪知刚退到门边就被连人俊叫住了:“你过来帮忙。” 云连左右看了两眼,确定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只好又回到屋里。 . 长袍男子再次出现的时候手术已经进行了一半。 子弹取出了。连人俊袖口上沾满了血,俯身凑在冯庭瓒的肩侧,时不时收回身子叫云连给他擦拭额上沁出的汗珠。 “邱先生,您看老冯这伤……”罗占元低声道。 长袍男子不吱声,远远地看着连人俊动作,半晌轻笑一声转过身来。 “不碍事。” 十多分钟之后连人俊替冯庭瓒包扎好伤口,收起毛巾刀具:“暂时只能先这样了,熬过今晚,明天趁早送去医院看看。” “好,好……多谢连医生。”罗占连连称谢,同时快速地瞄了长袍男子一眼,后者微微点头,示意事情已经解决。 连人俊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接过湿布擦净了手指,忽听得一旁的罗六道:“想不到云先生还有一位当医生的二哥。” “刚来的时候我就给你介绍了。” “哈哈,云老板可没说过连先生有如此神通。” 云连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长袍男子忽然开口:“连医生,久仰大名。” 连人俊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抬头略为迟疑地问:“您是?” “啊,这位是邱道安,邱先生……” 罗占元上前一步还想做些介绍,却被男人止住了话头。 “我也算半个医生。” “邱医生,幸会……”连人俊同他握了手,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圈,并不记得有听说过一个叫邱道安的同行。 “去年夏天江淮大水,连医生带头组织卫生队去灾区分配药品,接种疫苗,卢馆长可是对您褒奖有加。” “连医生原来在民济医馆做事,想不到卢玉衡手底下还有您这样的人才!”罗占元在一旁插话,脸上笑得堆起了褶子。 邱道安扭头看了眼床上的冯庭瓒:“医术高明的我见过,但像连医生这么胆大心细的可不多。” 连人俊摆手:“过奖了,不过是尽我的本分。” 云连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热闹,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邱道安的脸。男人穿着朴素,说话又总是嘴角带笑,乍一看是个相貌平平的儒雅之士。但稍加留意就会发现此人目光凌厉,心有城府,是个深藏不漏的狠角色。 . 半个钟头之后云连和连人俊从罗公馆出来上了自家的车。尽管罗占元“盛情”邀请二人留下小酌一杯,但连人俊的衣服沾了血,折腾了这么一趟也没心思再跳舞了,正巧云连巴不得赶紧回家,罗占元也就不再强求。 送走二人之后罗占元回到书房罗六叫到跟前。 “云连什么时候多了个二哥?你先前怎么没跟我说过?” “老爷,这云连从沈阳回来的时候的确是带了个人,我只知道是个医生,没听说他俩是兄弟啊……” “亲兄弟?” “不清楚,我这就派人去查。” “等等……”罗占元叫住了他,“我自己去问卢玉衡。” 五分钟后罗占元放下了电话。 “连人俊……连翰林的儿子。” “京云报社的连翰林?” “他原来还有个胞兄,去年年初被日本人打死了。” “老爷,听说云连当初就是因为京云报社的事被关东军通缉,不知怎么的又逃回来了。” “卢玉衡说不知道云连的事,你去查查他跟连人俊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 “连翰林的儿子……”罗占元喃喃两句,抬头对罗六道,“你明天再给卢玉衡打个电话,就说我有一批医疗器具要捐给民济医馆。” ※※※※※※※※※※※※※※※※※※※※ 你们猜邱道安到底是什么人呀~ 第52章 再遇香月 见了罗占元本人之后云连也还是没能下决心除去姚百年。 倒不是不愿意做那捅刀子的事,而是一旦把事情闹开,他就等同于公然站在了罗占元这一边,而这罗占元的底细他至今也还是没有摸透。此外,打点鸦片管理公司少不了出人出力,而云连在公共租界尚有大片生意要管,哪里都缺人手,冒然扩充地盘怕是会顾此失彼,叫旁人钻了空子。 总之,思量了半天他认为此事能拖则拖,反正姚百年这边稳妥的很,先老老实实把眼前的钱赚了再说。 然而没想到稳着稳着就出事了。 这天晚上云连正在家中和嘉茂俱乐部的老板谈生意,阿申一个电话打来说有人在华伦路口劫他们的烟土。 华伦路仓库现在囤放的都是姚百年那边的货,最近几天进进出出东西不少。 自打两三年前开始就很少有人敢动云连手里的东西了,更别说公然在路上拦车抢劫。云连闻讯大怒,丢下俱乐部老板就带人赶至华伦路附近的永合电影院。听阿申说抢劫的人失手之后就四散逃走,长顺盯着其中一个一路追至这里,亲眼见着他进了永合电影院。 东西尽管没丢,但人还是要抓的。这永合电影院也不知道是谁的地盘,云连管不着这么多,带人冲进去就是一顿乱搜,把正在散场的客人吓得惊叫连连。经理领着管事人员出来抗议,被云连照天一枪吓破了胆,最后一窝蜂的全滚进了杂物间。 一行人搜遍了角角落落都没见到抢劫者的身影。阿申怀疑两人已经乔装成客人混了出去,而长顺则坚称人一定还在这电影院内,因为“那高个子被子弹刮花了脸,就算乔装也能被看出猫腻”。 听了这话云连叫手下接着搜,留意地板和墙上有没有血,果不其然在三楼窗户边上发现一块血迹。 那窗户外面有个檐,与隔壁的仁光饭店贴得很近,长顺试了试,脚力好的可以直接扒窗跳到对面的露台上去。 云连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那仁光饭店的老板是金家大少爷金云生,四年前云连意气用事间接害死了金家老爷,虽属无心之举,但到底是自己理亏。因此这些年来他对金云生那是能避则避,两家井水不犯河水,眼不见为净。 但眼下人明摆着是躲进了仁光饭店,放弃是不可能的,又不好明着带人去搜,这该如何是好? 犹豫半晌,云连决定先撤离永合电影院,然后和阿申两人装作吃饭单独进仁光饭店看看。 露台的位置是个包间,有人正在里头用餐。云连要了相连的另一个包间,把侍应生支开之后就凑到隔帘前面偷窥另一侧的情况。 隔壁似乎正在上演求爱的戏码。西装男子掏出一个淡红色礼袋递到女士面前,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话,而后女士倒是大大方方一字一句地道:“季先生,您实在不必费这么大心思的。” 得,没戏。 云连听了半天觉得怪没意思的,扭头想找阿申商量接下来怎么办,却见后者正伸长了脖子看得起劲,就差没把隔帘顶开了。 刚要数落对方,对面的西装男又开口了,这回倒是听得清楚。 “香月,别总是对我有成见。” 云连愣了一下,又回过头去打量女士的背影,体态轻盈,细腰款款,浓密的乌发挽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瓷般的天鹅颈。 很久以前,或许也不算很久,他还认识另一个叫香月的人,也是这么柔中带媚的姿态,不过是个男人,并且不算好人。 “不是我对您有成见。”女士握着酒杯的手举起又放下,“季先生,您这样真的不合适……俞善琨也没给过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好端端的提老爷子干什么……来来来,尝尝这个!” “不了,今天喝得够多了。” “不碍事,一会儿我送你回去……这酒可是吴经理刚送的,好东西!” “真不喝了……” 云连见状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虽不好女色,但怜香惜玉还是懂的。女孩子家,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应该是被尊重和优待的,像逼女士喝酒这种事要不得,不好,很下作。 这时一旁的阿申突然凑近了道:“老板,是俞善琨的人。” 云连经此提醒想起女士口中的俞善琨是法租界又一位响当当的人物,名下产业无数,年前又刚当选工部局的华人董事,比罗黄二人还要风光一些。 难道眼前这人是俞善琨的相好? 云连正觉疑惑,余光一闪忽然看见窗外有黑影闪过。 那窗外正好是电影院对面的露台,云连想也没想就掀开隔帘冲了出去,在女士的惊呼声中一手摸枪翻出窗户。 西装男从椅子上蹦起来,既想去窗户边上观望,又想回头安抚女士,左右不定地犹豫了几秒,最后被紧跟进来的阿申按回椅子上。 “别慌,是贼……抓贼呢!” 幸而是在包间内,惊呼声并没有引起周围客人的注意,闻声赶来的侍应生被阿申挡在门外,真真假假解释了一通。 云连从窗户爬回来的时候席上鸦雀无声,阿申上前问:“老板,怎么样?” 云连摇头:“太黑了,没跟上。” “你说他到底跟仁光饭店有没有关系?” “不好说。” 沉默了一阵,云连突然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两个人。 西装男见他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狠狠一拍桌子起身,将酝酿好的愤怒一齐抖出来:“你是什么人?捉贼也没这么个捉法的,信不信我叫人来送你去警察局?” 云连看了眼西装男,又低头望向静坐在一旁的女士,发现她的正脸比背影还要好看几分,明媚夺目,是个标准的大美人。 “你叫香月?”他问。 第53章 乌龙 “你叫香月?”云连问。 未等女士回答,西装男又高声呵斥:“问你话呢!你到底想干嘛?” 云连不理会他,仍旧是紧盯着静坐在一旁的女士。 后者不紧不慢地仰头打量了他一番,微微笑道:“韩香月。” 云连“嗯”了一声点点头,随后又陷入了沉默。 西装男不知道这凶神恶煞的小白脸到底是什么意思,又见他盯着韩香月不放,心中又怒又酸。奈何云连对他不理不睬,于是只好抬高鼻孔,冷哼一声道:“他妈的,哪里来的瘪三……” 话音未落眼前一花,云连抽出枪来一把拍在西装男面前的桌上:“没让你讲话!” 男人吓地两腿发软,一屁股跌回到椅子上。 韩香月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猛地往后缩了一下,面上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应。 云连没追上抢劫之人,想来一时半会儿难有进展,折腾了一晚上也累了,索性拖过椅子在桌边坐下,竟是不打算立刻就走了。 “我先前也认识个叫香月的人,不过不姓韩。” 这是赤裸裸的没话找话了。西装男听了直恨得牙痒痒,然而一个白眼飞过去发现阿申正盯着自己,于是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韩香月在云连堪称无礼的目光下仍是面不改色地扶膝坐着,笑不露齿。 她阅人无数,此时所说是受了冒犯,但看得出眼前之人是有话说话,别无它意。那目光粗鲁归粗鲁,但毫无邪念,放在年轻白净的面孔上反而有点意思。 “莫非是先生心爱之人?” “那倒不是……只是认识的人。” 云连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既无趣又不合时宜,若有所思地把玩了一阵桌子上的茶盏,他突然又问:“你是做什么的?” 韩香月很有耐性地答道:“我在影片公司做事。” “影片公司?” “拍电影的。”阿申见老板面露迷茫之色,赶紧出言提醒。 “哦。”云连又盯着韩香月看了一阵,突然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欸?永合电影院门口贴的那个……” “那是我最近演的一部片子,昨天刚在永合电影院上映,让先生见笑了。” 一旁的西装男又忍不住插嘴:“韩小姐可是灿星公司的招牌!哪家电影院没放过韩小姐演的电影……”后半句“你眼瞎吗”忍住了没说出来。 云连不看电影,也不认识什么大明星,不过说起永合电影院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永合电影院的老板是谁你知道吗?” “怎么了?” “抓贼,看着他们躲进电影院里,一个逃到仁光饭店,现在找不到了。” 韩香月瞥了眼横放在桌上的枪,笑着摇头:“我给影片公司干活,电影院的人倒是不怎么来往。” 云连又“嗯”了一声,觉得她说得在理。 这时阿申凑上前来低声道:“长顺他们刚开始被拦在外面,那两人可是问都没问就给放进去了,八成是电影院的人在搞鬼!” 云连点点头,心想还是得从电影院下手,顺藤摸瓜。 不知不觉已无话可说。云连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这地方逗留了太多时间,弟兄们还在外面等着,该走了。 韩香月没想到自己还没生厌,对方倒是先不耐烦起来了,眼见云连收枪起身,她清了清嗓子道:“先生没头没脑地闯进来,凶巴巴地审问了人家一通,自己的事倒是一点都不说。” 云连闻言一愣,转过身来。 韩香月抬头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视线:“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就这么走了,算什么道理……” “啊?” 云连横行惯了,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冒犯之处。但他向来吃软不吃硬,尤其是这么个赏心悦目的大美人在面前娇嗔,他突然间有些无所适从。 “我叫云连。” “云先生没别的话要说了么?” 云连硬着头皮道:“那我给你赔个不是。” 大美人不买账,仍旧是眉目含情地望着他。 “怎么赔?” “你说怎么赔就怎么赔。” 韩香月略一思索,抬手端过桌上的酒杯,晃了晃杯中的红酒道:“今天季先生请我喝酒,不喝就是不给他面子,可我不胜酒力,云先生替我喝了这一杯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就有点调情的意思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流氓长了张俊脸本来就是件稀罕事。当发现这小流氓对自己并无加害之心,甚至有些“愚钝”得可爱之后,韩香月更是大了胆子,生出些玩笑的心思。这是她对待男人一贯的姿态,也算不上别有用心。 而云连想的却是,我方才的确惊扰了她,赔罪是要赔的。一杯酒而已,不过分,喝完了就赶紧走吧。 想到这里他伸手接过酒杯,作势要往嘴边送。 “等等!”对面的西装男突然又站了起来,神色古怪地对着云连嚷道,“哎呀,没事赔什么罪!韩小姐是说着玩儿的!” 韩香月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去,似乎是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反应搞糊涂了。 “这叫不打不相识……来来来云先生,我这就叫人再上一副碗筷……”男人冲上前来欲夺云连手中的酒杯。 云连真是烦透了他,侧身一闪,仰头就把杯子里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这下消气了吧?” 韩香月笑道:“云先生真是爽快。” 西装男见状尴尬地收回胳膊,蓦地又转身从衣架上摘下大衣披到她的肩头:“韩小姐,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你到底怎么了?”韩香月皱着眉头在男人的搀扶下起身。 “香月小姐路上小心。” 云连也无意在此久留,客套两句之后便带着阿申回自己的包房。刚掀开隔帘他突然感到不太对劲,太阳穴周围突突直跳,胸口发热,隐约有些喘不过气来。 云连虽不酗酒,但酒量并不算差,即使差也不可能被一杯红酒轻易灌倒,这要醉不醉的感觉分明是…… “站住!” 西装男正催着韩香月往包厢外走,听见吼声竟是一个哆嗦吓掉了手里的外套。 云连反手摸出枪来,然而胳膊已经使不上劲,枪还没举起膝盖一软身子就往下沉去。阿申大惊,上前一步将云连揽到怀里,抬头见韩香月满脸惊疑地往这边迈出一步。 “云先生,你怎么了……” “你别过来!”阿申拔枪对准了她,余光看见西装男要往外跑,抬手往门框就是一枪。 楼外的长顺等人听见枪声,不由分说操起家伙一股脑儿的全往饭店里冲,瞬间惊呼声打砸声响成一片。 西装男吓得砰的一声跪倒在地上,而韩香月也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云连迷迷糊糊地靠在阿申胸前,脑子尚能活动,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几秒,他听见的是兄弟们破门而入的声音以及韩香月的怒喊。 “季向海!你给我下药!?” ※※※※※※※※※※※※※※※※※※※※ 西装男:我可真是倒了血霉了 第54章 大明星 云连在睡梦中听见有人在耳边窸窸窣窣地说话,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自家卧房的天花板。 连人俊正在门口与阿申说话,见云连转醒两人一同凑到床边。 “云连?” “老板!” 云连想要起身,可一使劲就头疼,像是有个小钻子在太阳穴附近往脑壳里钻。 最后还是连人俊半扶半拖地把他从被子里掏出来,阿申则欢天喜地地出门去给弟兄们报平安了。 “我怎么了?” “你吃了迷药,睡了一天一夜了。” “啊……”云连突然想起了仁光饭店里发生的事,自己似乎是喝了本该给韩香月喝的酒,结结实实当了回替罪羊。 “他们人呢?”他皱起眉头,一半因为恼火,一半因为头疼。 “俞家来人接走了。” “是阿申送我回来的?” “小金打电话给我,我开车去了仁光饭店。”连人俊倒了杯温开水递到云连手上,“对了,你能不能让小金以后别在外面叫我二哥?他这么一叫,你那帮弟兄全都跟着叫,我……我哪来这么多弟弟?” “叫你哥你还不乐意了?”云连慢吞吞地喝着温水,“怎么?你想当孙子?” “你怎么说话呢!?” “哎呦……” “云连?你怎么了?” 连人俊见云连突然龇牙咧嘴地呻吟起来,瞬间又换上了忧虑之色,殊不知对方是被自己方才那声冷不丁的怒喝震得头疼。 收起水杯,他拿来一只靠枕让云连半躺在床头:“这两天你就在家躺着哪儿也别去。那姓季的小子也真是不知轻重,一下子放这么大剂量的迷药,还好没吃出什么毛病来。” 云连想起那满满一杯子红酒:“要是平常,我不会一口气喝那么多……” “我听韩小姐说了。” “她都跟你们说了?” “废话,不说清楚那么多人在店里能放他们走?要不是我检查下来你确实只是被迷晕了,还有阿申目睹了事情的经过,我看你那些弟兄当场就能跟俞家的人动起手来!”连人俊想起昨晚的事还是有些心有余悸,“我说你明知道自己是非多,在外能不能多留个心眼别乱吃东西?怎么谁的东西你都敢吃?” “我没乱吃东西,这次谁知道他……” “万一酒里有毒呢?” 云连还欲反驳,这时小金敲门进来说韩小姐来了。 “韩香月?” “韩小姐上午就来过一回,那时候你还在昏睡。”连人俊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看不出你这人女人缘倒是不错,韩小姐亲自登门探望,说出去不知该有多少男人嫉妒你。” “什么意思?她怎么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韩香月可是灿星电影公司的招牌,当红的大明星。” “大明星……”云连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是觉得她模样怪好看的。” . 云连忍着头痛下楼,远远的看见来人坐在沙发上,对着茶几上的一小盆假花出神。 韩香月今天只化了淡妆,微卷的乌发披在肩头,穿着随意但依旧是明**人。倒是云连,神色憔悴,动作迟钝,和前夜嚣张跋扈的模样判若两人。韩香月眼看他顶着一头乱发慢吞吞地走近,几乎要认不出来。 “香月小姐……”云连一屁股在茶几对面坐下,张嘴就觉得头疼。 “云先生,打扰了。” “我在穿衣服,让你久等了。” “昨天的事因我而起,真的很抱歉。”韩香月将茶几上的果篮和点心盒子往云连面前推了推,“你身体好些了么?” 我头疼,疼得想吐,云连心想。 “不怨你,都是误会……那酒,我喝了总比你喝了好。” “是,这么说来云先生还算是救了我。” “那姓季的到底怎么回事?” “季向海,是俞家二把手潘有棠的表弟,自己没什么本事,却总是仗着他哥哥的威风招摇过市……每次他闹出事来,最后总要别人给他收拾烂摊子,潘有棠也管不住他。” “管不住?管不住我来管。”云连冷哼一声,“对了,这药是他下的,要赔罪也应该是他来给我赔罪,他人在哪里?” “云先生,我今天就是替他来给你赔不是的。季向海经昨天晚上那么一闹已经吓病了,说什么也不敢来见你。”韩香月无可奈何地一笑,“潘有棠跟俞老爷都已经知道了,等他病好了少不了一顿教训。这事说到底因我而起,也算是俞家的私事,云先生大人有大量,可否就交由我们自己处理?俞老爷那边,日后自会另向云先生赔礼。” “怎么,他自己犯的事还要女人来为他出头?真是又坏又怂……香月小姐,你遇人不淑啊!” 韩香月略为惊异地望了云连一眼:“云先生误会了,我和季向海……只是点头之交。” 停顿了几秒她又接着道:“俞善琨对我有恩,又一直都很捧我的场,所以季向海来找我,我不好明着拒绝……只是这些日子他实在是缠得紧……” “那就是俞善琨叫你来替季向海赔罪的了?” 韩香月不答,算是默认了。 “香月小姐,我没说错,你就是遇人不淑。”云连大概是头疼好了些,说起话来没那么费力了,“他们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比如今天,你要是不愿替这姓季的赔罪,就大可不必上我这儿来,我也不会把气撒在你头上。” “云先生严重了,来这儿是我自愿的……” 连人俊一直在楼上竖着耳朵偷听二人说话,察觉到云连突然变了语调,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对方这是要开始“胡言乱语”了。 云连这人怪得很,大部分时间看上去清心寡欲,死不开窍,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就像打了兴奋剂似的突然活络起来,煞有介事地说一些意义不明的“俏皮话”。 果不其然,在听了韩香月的解释之后他笑着往后一仰,翘着个二郎腿道:“不就是捧个场吗,我也会。香月小姐,我可比俞家那帮人通情达理多了,以后我带着兄弟们去给你捧场,你用不着看他们的脸色!” ※※※※※※※※※※※※※※※※※※※※ 如果入v你们还会爱我吗~~( ′? ??`) 第55章 幕后指使 “不就是捧个场吗,我也会。香月小姐,我可比俞家那帮人通情达理多了!” 连人俊在楼上听云连对着韩香月胡言乱语,气得想这就下楼去把他拖上来。 幸而韩香月听多了真真假假的各种话,自然不会把云连的话放在心上,不管是不是玩笑,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在她眼里都是挺有意思的。 “那就这么说好了。”她故作正经道,“以后我请你和朋友们看电影,云先生,你可得多关照着我点。” “好说,好说……”云连一手按住太阳穴,漫不经心地答应着,心想香月小姐可真是处境堪忧,身边有下流胚子要害她,上头的金主又蛮不讲理,做上大明星了还得听人差遣。 这时玄关传来一阵喧哗,阿申和长顺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什么事?”云连见长顺欲言又止地在沙发附近晃悠,便侧头对着他喊了一声。 “没事,没事,来看看老板……”长顺嘿嘿一笑又退到了客厅后面。 云连满腹狐疑地又瞅了他两眼,这时韩香月突然开口。 “对了,云先生,昨天你说看到有窃贼逃进了永合电影院?” “对,有一个从二楼跳到了仁光饭店的露台上,所以我才去你们那块儿找人。” “云先生怀疑永合电影院窝藏窃贼?” “只是怀疑罢了……”云连无意同韩香月扯这些“不入流”的是非恩怨,话锋一转又回到了仁光饭店上,“对了,昨晚动静闹那么大,有没有惊动仁光饭店的老板?” “俞家来人之后饭店经理也带人过来调解,之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说到底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惹的,你能不能叫俞善琨去跟仁光饭店的金老板打声招呼,替我一起把这罪给赔了?我跟金云生有过节,不太好说话。” “云先生也有不敢见的人?” “你笑话我?”云连很敏锐地从这话中察觉出了一丝嘲讽,“我可跟那姓季的不一样,我是……” “我知道,我回头就拜托俞先生去找金老板。”韩香月掩嘴笑了,笑过之后却又很快恢复了正色。 “其实……我同永合电影院的老板章长茂还算熟识,云先生若是需要,我倒是可以想法子替你去打听看看。” . 云连没想到韩香月会主动提出帮自己去打听窃贼的事,惊喜之余快速把整件事情又梳理了一番。 姚百年交给他的货在路上被人拦截,劫匪失手之后逃进了永合电影院。长顺去追,被拦在电影院门口,等云连带人过来才硬闯了进去。这时人已经不见了,一个跑去了仁光饭店,一个不知所踪。 要说这永合电影院跟劫匪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但电影院的人平白无故为什么要跟他作对?除非这后面还有另外一拨人在搞鬼。 云连叫韩香月尽量旁敲侧击地去探口风,看看这章长茂究竟是受了谁的指示掩护窃贼逃跑。 “放心吧,云先生,等我的消息。”韩香月笑着起身,拾起茶几上的皮手套,“就当是感谢你替我挡下那杯酒。” . 云连送走了韩香月,回到客厅又撞见长顺探头探脑地往窗外张望。 “你干嘛呢!” “哎哟老板……老板你醒了?” “我早醒了!”云连抬手往他脑门上就是一巴掌,“你到底在干嘛?” 长顺缩起脖子哀叫了一声,停顿几秒发现巴掌并不重,于是又笑嘻嘻地凑了上来。 “老板,那个真……真是韩香月?” “嗯?” “演故都之夜的那个韩香月!?” 云连停下脚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 阿申路过插嘴:“长顺是她的影迷。” “怎么,你还看电影?”云连奇道。 长顺不理会云连的质疑,自顾自连珠炮似地说个不停:“老板,你以后跟韩香月多走动走动,你们下次见面什么时候?能带上我吗?申哥你给我让个位,这段时间老板出门我跟着就行……老板,能不能帮我要个签名?” 云连没想到自己这手下精神生活还挺丰富:“那你,你打算追求韩小姐?” “老板你就别寻我开心了,我哪配得上人家……人家可是大明星,我这一年挣的钱,也不够给她买一件首饰的!” “你要是想买首饰,我给你钱。” “那这首饰到底算是你送的,还是顺子送的?”阿申又过来插嘴道。 “别!我真没那个意思,我就看看,看看就好……”长顺推了阿申一把,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还想要一张签名电影票。” “行行行,下次去见她的时候带上你。”云连随口答应。 话是这么说,他并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去见韩香月,就算见了面,两人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 过了两天,韩香月人没见着,电话倒是打来了。 云连当着阿申长顺等人接了电话,先是寒暄,没说几句突然就变了脸色。 “你说谁?” “没弄错吧?” “好……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放下电话,众人倏地围上前来:“老板,怎么样?是不是永合电影院的事有消息了?” “是姚百年……”云连气得脸色发青,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阴云密布,“是姚百年指使的。” 第56章 出师大捷 “是姚百年指使的。”云连气得脸色发青。 “姚百年!?”众人面面相觑。 “这……姓姚的派人打劫自己的货是什么意思?” “为了杀我的威风……呵!”云连冷笑道,“老东西嫌保护费太贵,不止一次暗示我降价,我告诉他我云连值这个钱!” “一成都出不起?没钱就别干了!” “说好了先按一成给,前提是保证不出岔子。” “玩儿命的事谁能保证?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阿申怒道。 “别的不说,这么些年咱们给他押的货,少说也有三四十回了吧?哪次失手过?”长顺也忍不住骂起来,“嫌贵可以,大不了就不干了,他娘的背地里耍阴招算什么意思!” “老板,让他另请高明!谁上咱就抢,看谁敢做这生意!” “不必了。这生意,他别做了。”云连收起笑容,“阿申!给陆承璋打电话,就说我要跟罗六谈谈。” . 当天云连就在罗公馆再次见到了罗占元。 谈话进行地非常顺利。对方仿佛早就知道云连会做此决定,开门见山地就把事先设想好的计划托盘而出。而云连熟知姚百年的交货地点和人手规模,几番商议过后便有了具体可行的安排。 据罗占元得到的消息,下个月中姚百年有一批从北方来的货要从租界码头上岸,这批货物甚为贵重,除了烟土以外还有一部分工业器材。每逢有重要的货物姚百年都会亲自到码头的仓库去验货,而交接地点,时间和随行人手只有云连等少数人知道。罗占元已事先买通了警察局的人,交接一开始就冲进去抓人,而云连则趁乱将罗占元交给他的东西混进货物里,再见机逃走。 “东西到时候我会派人给你,你可千万收好了。” 云连心下了然。 鸦片生意在租界虽是违法买卖,但官商勾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有些东西,却是万万碰不得的。这罗占元要交给他的东西,想必就是军火了。 “罗先生可真是派给我一项棘手的任务。”云连似笑非笑地看着罗占元的眼睛,“让警察局的人留心点别误伤了我的手下,否则这人赃俱获的一进去,天王老子也说不清呐!” “云老板担心我会加害于你?” “这叫防人之心不可无。” “放心,赵局长那边我已经打点妥当,人就算进去了也给你完好无损地放出来。”罗占元面不改色地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云连面前,“罗某从不让朋友受委屈。” 云连打开信封飞快地瞄了一眼,里面是张五万块钱的支票。 “罗先生办事周全,我还是放心的。”合上信封收进兜里,他咧嘴笑出了一侧酒窝,“只要没人存心在背后捅我刀子……就警察局那帮人,能耐再大也逮不住我。” “云老板莫不是能飞檐走壁?” 云连倾过身子,半开玩笑似的压低了声音:“我说我会飞,你信不信?” 罗占元近距离地凝视了云连的眼睛,沉默半晌之后朗声笑着站了起来。 “哈哈哈哈……云老板,你我相识不久,对我心存疑虑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没关系,日后我们合作的机会还多,相信你很快就能体会到我的诚意。” . 烟土遭劫一事不了了之。云连等人表面上和和气气地继续替姚百年做事,如此挨到了四月中,终于接到消息说有一批从塘沽来的重要货物即日抵达租界。 依照老规矩,姚百年事先将交货地点,时间及货物数量告知云连,令云连带人在码头守候。船在深夜入港,东西卸下之后由姚百年本人在码头仓库验货,确认无误再交予云连手中。 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不料验货验到一半突然闯入了大批警察,来人称接到检举说有人走私军火。姚百年原本还能沉着气从容应对,待对方在货箱中搜出了两捆枪支,终于意识到是有人设计陷害,情急之下随行家丁与警察动起手来,而云连则趁乱带着手下溜了个没影。 此事第二天就上了报,引起不小的轰动。姚百年不但走私军火,还恶意拒捕打伤警员,上头执意重判,这回怕是再有门路也难逃牢狱之灾了。 云连事不关己地躲在家中,直到几天之后才又同罗六见上了一面。 走私军火一事已经定案,姚百年怕是永无翻身之日。那夜码头上的剩余货物虽都被警察局的人没收了去,但姚家的铺面和未出手的烟土却是被云连吸了个干净。原本在姚百年手下混饭吃的流氓打手经此变故,都审时度势地来投靠云连,而那些烟馆,商贩,以及长期给姚百年供货的内地烟土商也陆陆续续地找了过来。 五月初,鸦片管理公司的成立大会在法租界康源大厦一楼举行。公司的两位董事长,罗占元和黄兴荣共同主持大会,法国领事阿尔邦用中文念了贺词,各界人士均有出席。 大会后的庆祝宴上,罗占元带云连认识了不少名流富商,言语间似有把公司的大半业务交由他打理的意思,连黄兴荣也对他赞赏有加。云连出尽风头,奉承话听得身心俱疲,好不容易钻了个空子溜出宴会厅,隔壁舞池里突然响起音乐,男男女女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先生,跳个舞吗?”不知哪家的太太从背后发出邀请,云连扭过头去,迎面看见两瓣艳红的嘴唇。“不,不用……”含糊其辞地拒绝了邀请,他转身又逃回了宴会厅。 晚宴过后罗占元又邀云连去贵宾室喝茶,给了他一张五万块钱的支票作为谢礼。 就这样,云连在毫发无伤地狠赚了一笔的同时,也算是一条腿正式迈进法租界了。 ※※※※※※※※※※※※※※※※※※※※ 剧情铺垫到这里基本结束~下一章开始人物之间的互动会比较多啦 第57章 受欢迎的男人 法租界时有宴会,而云连身为大鑫公司的新任经理不得不露脸。 云连其实对宴会舞会之类的场合并不很热衷。交际这种事情,互相报个名,混个面熟就够了,何必没话找话地聊天呢?至于跳舞,不会。所以每逢这种时候他就是吃,吃饱了坐等散会回家。 五月末黄兴荣的母亲过七十大寿,家中大摆宴席,云连以为这种事总算与自己无干了,然而架不住陆承璋的邀请,最后还是同去。 宴会开始,陆承璋却跟朵花蝴蝶似地动停西靠,把云连独个儿抛在一旁。几个眼熟的来了又走,不出片刻左右得了清净,云连开始专心致志地挑长桌上的点心吃。 有一样不知哪国的料理,干面包片上铺着层西红柿片和熏火腿,用一根牙签串着,味道很不错。云连一口气吃了四个,又把散落在盘子边缘的小片火腿也挑起来吃了,还想再拿一个,忽然听见耳边有人说话。 “云先生,这些,还吃的惯么?” 云连回头一看,见是韩香月,递到嘴边的牙签又放了下来。 “香月小姐,别来无恙?” . 两人面对面坐在舞池边的沙发上聊天。 云连盛了一盘子马奶葡萄端在手里,因为没拿叉子,只好用手捏着吃。 “俞善琨的谢礼我收到了……我没那么考究,这东西给我也是浪费。” “倒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就当是俞先生的一片心意。” “那姓季的小子没再对你怎么样吧?” “季向海?”韩香月无奈地笑笑,“他被他哥哥关了十多天禁闭,又挨了俞先生的骂,恐怕是再不敢来缠着我了。” “当哥的也是不容易。” “潘有棠?潘先生是个好面子的人,又喜欢在俞先生面前邀功,自家弟弟在外捅了篓子,他恨不得大义灭亲呢。” “这种弟弟,留着也是碍事。” 云连嚼葡萄嚼出一嘴葡萄皮,又觉得当着韩香月的面吐出来怪难看的,只好和着果肉囫囵吞进肚子里——早知道就挑些没皮的吃了。 正想着,只听见韩香月问:“云先生和哥哥关系很好吧?” “连人俊?”云连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那天连医生来仁光饭店,看见你昏迷不醒,急得把季向海给打了……他很担心你。” “真的假的?他还打人了?” “连医生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发起怒来却是可怕得很。”韩香月回想起连人俊随小金等人出现在仁光饭店的情形,“云先生,你小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常惹事,给你哥哥添麻烦?” 说到这里,一名穿白色西装的男士从舞池中退下走到云连身边:“韩小姐,你好啊。” 韩香月抬头,换上一脸惊喜之色:“徐少爷,您也来了?” “我一早就到了,只不过韩小姐您懒得看我一眼。”男士张嘴就是油嘴滑舌,又伸出手来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赏个脸,跳支舞吧?” 那胳膊斜着伸出来正好挡在云连面前,腕上的金表熠熠生辉。 云连抬手啪地打开那条胳膊:“你等等,我们话还没说完。” “你……”男士呆立当场,几欲开口却见对方头也不回地坐在原地吃着葡萄,只好忍气吞声悻悻地走了。 “香月小姐,你这么在意连人俊,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啊?”云连浑然不觉地继续上一个话题。 “云先生说笑了。我是孤儿,看到别人家有兄弟姐妹的,心里就觉得羡慕。”韩香月声音里带着失落,“连医生真的很在乎你,有这样的哥哥真好。” “你是大明星,在乎你的人多了去了。” “这不一样……” “我的一个弟兄就是你的影迷,他还问我要你的签名电影票。” “云先生,这不一样……” 云连抬头看到韩香月眸子里的寂寞,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想要哥哥?” 韩香月看了他一眼,不明其意。 “我正好也没妹妹,你叫我一声哥,我就是你哥哥。”云连笑嘻嘻地坐直了身子,把果盘放到面前的茶几上,“再加上连人俊,你就有两个哥哥了。” 韩香月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虽知这不过是张口就来的玩笑话,但依旧是免不了动容。当然,这动容转瞬即逝,很快被别的东西取代了。 “云先生……”迎着男人探出了身子,她故作正经地蹙起眉头,“我可是要喊俞善琨先生一声干爹的,你要是做我的哥哥,那岂不就成了……” “那不行!”云连立即抬手打断了她,“这辈分不对!” 韩香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欲同云连调侃几句,一名盛装打扮的高个女子左手夹烟右手端酒在她身侧坐下。 “香月啊,怎么不见你过来跳舞?” “密斯秦,你今天一个人?齐少爷没来么?” “他呀,谁知道他在干嘛,我几天没回霞飞路了……”女士不耐烦地撇了下头,看到沙发对面的云连却是面露喜色,“哟,这不是云经理嘛!” 云连朝她点了点头,同时飞快地回忆什么时候认识过这么一位富太太。 “香月,你认识云经理,怎么也不知道给我引见引见!”富太太掐灭烟头,从嘴里吐出最后一口烟雾。 “用得着引见?这不是见着了么?”韩香月笑道。 “你少来这一套,遇着长得俊的,你就想法子避开我!” “我哪有那么大能耐,云先生就在这儿,你自己同他聊聊吧。” 云连听到此处暗觉不妙,正欲离开这是非之地,富太太眼疾手快一扭腰晃到了他跟前:“云经理一表人才,云太太想必也是大美人。” 云连听出对方这是在试探自己有无家室,但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故而装聋作哑。 富太太见他不理会自己,索性上前一步靠坐到沙发扶手上:“云经理,跳支舞吧?” “我不会跳舞。”云连盯着她手里的高脚杯,生怕里面的酒晃出来洒到自己身上。 “不会跳我教你。” “我不想跳。” “云经理……”富太太不依不饶,左手轻轻搭上云连的肩膀,“你不觉得这样拒绝一位女士的邀请很没礼貌么?” ※※※※※※※※※※※※※※※※※※※※ 富太太收割机~ 第58章 尾随 这恐怕是云连经历过的最糟糕的一个晚宴。 不知哪家的太太突然对他产生了兴趣,软硬兼施地逼他陪自己跳舞。云连还来不及打听对方的底细,一个犹豫就被拖进了舞池。 “密斯秦,我真的不会跳。” “云经理怎么也这么称呼我?”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 “你可以叫我达令。”富太太眼波一转,扯着云连的手后退半步。 云连踉跄着贴了上去:“达令?什么意思?” “云经理,你真是不解风情……” 富太太不依不饶,又是耳鬓厮磨又是投怀送抱,云连退无可退,只好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真的不会跳舞。 在连续被踩了好几脚之后,富太太依旧是不生气。 “云经理,你别紧张,跟着我的步子来。” “我没紧张。” “云经理,你离我近些。” “……密斯秦,我们去那边坐下慢慢聊吧,我累了,跳不动了。” . 宴会结束后云连送韩香月回家,在车里问起这位密斯秦到底是怎么回事。韩香月告诉他富太太名叫秦姝玢,是齐家三少爷齐少东的二姨太。 齐老爷过去是西北地区的军阀,中原大战之后无心从政,索性来上海当了寓公。老头子深居简出,三个儿子倒是混得风生水起。大少爷齐少白是银行经理,二少爷齐少文在海关工作,三少爷齐少东是名诗人。 当然,诗人的名号是他自己封的,齐三少的正经工作是女子中学的国文老师。大概是教书不能够满足他对文学的热爱,授课之余他网罗上海滩一群所谓的文人雅士,隔三岔五的就举办诗会,以文会友。据说这秦姝玢当初就是被齐少东的文采所吸引,两人一度爱得如火如荼,人还没过门情诗就已经上报了。 “为什么叫她密斯秦?”云连问。 “就是小姐的意思。” “都是姨太太了还叫小姐?” “那是很多年前的称呼了,她喜欢别人这么叫她……” 韩香月扭头看了云连一眼,突然笑道:“密斯秦好像对你很感兴趣,云先生,我看你马上就能收到情诗了。” “我是个粗人,看不懂诗。” 汽车在路灯边停下。 “要我送你到家门口么?” “不必了,走两步就到。”韩香月打开车门,“今天谢谢你了,云先生。” “香月小姐!”云连突然又叫住了她,“能不能帮我个忙?” 韩香月回过头去。 “那个……我有个弟兄想要你的签名电影票。” “过两天电影院又有新片子要上映,我这儿刚好有两张贵宾席的票。”韩香月笑了,“要的话明天晚上八点,来嘉茂俱乐部门口找我拿吧。” . 第二天晚上七点没到,长顺就催着云连上车。 得知能见到韩香月,他特地认认真真梳了头发,换上身新衣服,又偷摸着喷了点连人俊的香水。 “你瞎折腾个什么劲,黑灯瞎火的谁看得清你?”云连很不耐烦。 “不收拾干净了,韩小姐见了要嫌弃!” “八点在嘉茂俱乐部见,现在过去干什么?” “早点去,不能让人家韩小姐等咱们!” 云连拗不过长顺,七点半就到了俱乐部门口,没过多久就看见韩香月与另一位女士手挽手从门里出来。 “香月小姐!”云连摇下车窗喊道。 韩香月远远地朝他点点头,又和身边的女士说了几句话,目送女士离开之后才转身往汽车这边走来。 “回家么?我送你。” “不麻烦了,我把票给你,叫辆黄包车回去就好。” “你家司机呢?” “司机八点才来,与其在这儿等着,不如自己回去。” “还是我送你吧,别客气。”云连把胳膊伸出窗外拍了拍车门。 “对对对……韩小姐别客气!”长顺跳下车绕到韩香月身边,帮着拉开后座车门,“上车吧!” “这是长顺,昨天跟你提起过的,你的影迷。” “平常的常,顺利的顺!嘿嘿……” 汽车发动了。 长顺屁股坐在副驾驶座上,头却探到后座去跟韩香月说话。 “韩小姐,我们老板真的厉害,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困难……” “长顺,坐好了别乱动。” “哦哦……”长顺依言坐直了身子,过了几秒又忍不住回过头去。 “韩小姐,以后常来老板家里坐坐!” 韩香月微微前倾着身子,面上带笑。 “听常先生的口音不像是上海人。” “我是安徽人,十四岁来上海,跟了老板有五年啦……叫我长顺就行!” “你很崇拜你们家老板?” “那是……老板给我饭吃,老板对我好!”长顺颇为得意地用胳膊肘杵了云连一记,“是不是,老板?” 云连不理他。 “啊,对了,给你这个……”韩香月低头送手袋里摸出两张票。 长顺接过票,翻过来一看,背面还有用墨水笔写的韩香月三个字。 “后天的电影票,常先生有空记得来捧个场啊。” “韩小姐……这……谢谢,谢谢!”男人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我一定来,一定来!” 车里忽明忽暗,长顺偷偷打量韩香月遮掩在礼帽下的小半张脸,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鬓,担心刚做好的发型被风吹乱了。 “韩小姐,你人真好……”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大,大明星是……不,不愿意跟我这种人说话的。” 韩香月笑了一下,轻声细语道:“常先生夸张了,我不是什么大明星,拍电影挣口饭吃罢了。” 长顺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云连突然拍了拍他的胳膊。 “老板?”长顺回过头去,顺着他的目光往反光镜里瞄了一眼。 两辆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跟在他们后方,隔了大概有十几米的距离。 “这,这车跟了我们多久?” “从贝勒路开始就跟着了。”云连面无表情地转动方向盘,“带家伙了么?” “没……” “对方可能有枪。” “老板……要不我们往回开?” “来不及了。”云连从腰后抽出短刀扔到长顺腿上:“眼睛睁大点,往黑的地方去。” ※※※※※※※※※※※※※※※※※※※※ 之前文案里写的入v时间搞错了!不是26号是21号,这周六(? ′Д`?)っ?!看日历看差了抱歉哇!周六见~ 第59章 长顺之死 汽车开到了西郊厂区外的洼地前。 “趴下别动。”云连扭头对韩香月低嘱,下一秒就与常顺一左一右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尾随而来的两辆汽车也停下了,从车上下来五六个汉子,三个追着长顺一头扎进洼地,剩下两个提刀朝云连冲过来。 云连与长顺身形相仿,黑暗中对方应该分辨不清两者的身份,尽管如此来人二话不说挥刀就砍,显然是铁了心要置自己于死地。 云连手无寸铁,险险躲过几刀之后翻身越上车顶,刚立稳疾风又扫到了脚边。来人一击落空紧跟着又挥出一刀,他顺势侧滚,待刀子送到跟前又猛地一脚踢中对方的脖子。 惨叫和骨头碎裂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云连正欲下车拾刀,脚边“砰砰”两记炸响,有人往这边开枪。纵身一跃落到车前,他在抬头的一刹那借着火光看清了开枪者的面孔。 姚百年! 子弹接二连三地朝自己身上打来,旷地上没有遮蔽物,云连迎着火光边跑边闪,一口气就冲到了两车之间。从后方的车里又下来一人举刀往他头顶劈下,云连侧身一躲,只听见姚百年咬牙切齿的怒喊:“姓云的!你为什么害我!?” “你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我从没亏待过你,你却伙同那罗占元陷害于我!” 云连没心思跟他废话,三下两下打飞了大汉手中的长刀,抬腿就往姚百年下盘扫去。后者慌乱之下抬手又是两枪,云连被逼地连连后退,突然被斜扑过来的大汉抱住了双臂。 另一头,韩香月两手捂嘴蜷缩在车中,惊恐到极点,一切感官似乎都失灵了。车厢剧烈摇晃了一阵,刀斧砍在门上,好在车窗没碎,紧接着打斗声逐渐淡去,远处传来几声怒吼。 突然,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韩小姐! 车门被拉开了,一名持刀的汉子探进车内,抓着她的手腕往外拖。韩香月哀叫一声摔倒在车门内,眼睁睁地看着刀锋逼到自己颈边。 突然一把短刀从背后穿透了他的胸膛,长顺气喘吁吁地把尸体推到一边,弯腰扶起韩香月的胳膊。 “韩小姐,你没事吧!?” “常先生……”韩香月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望向车外的瞳孔骤然收缩。 ——男人身后又出现了另一张脸。 血从长顺的头侧淌下,滑过面颊落在车座下的皮革垫子上。他微微一愣,看到韩香月惨白的面孔,张嘴干笑了一下。 “别出来……” 门又合上了。 云连远远地听见韩香月的惊叫,急怒之下用蛮力挣开了身后的束缚,反手一拳打歪了男人的下巴。姚百年见状慌忙又抬起胳膊,然而迎面一记手刀飞来,枪应声落地。这时倒在一旁的男人突然又爬起来,合身扑到云连身后勒住他的腰。 云连用手肘猛击身后之人的头颅和脖颈,每一记都下了狠手,眼见有寒光袭来,他侧身一躲,刀尖斜着扎进了腋下的肌肉。 姚百年见这一下没击中要害,气急败坏地还欲补刀,未及动手忽然眼前一花被拖倒在地上。云连就着上身受制的姿势掀起双腿,缠上姚百年的脖子之后夹紧膝盖猛地拧腰,竟就这么生生拧断了他的脖子。 三具身体一齐瘫倒在地上。云连起身踢了踢脚边满脸是血的男人,拔出插在自己胸侧的短刀,弯腰割断了他的喉咙。 另一边的打斗也早已结束了。长顺背靠车门坐在地上咽下最后一口气,血从低垂着的头颅后涌出,染红了整个车门。 . 云连从巡捕房回来的时候阿申等弟兄几个都已经在家中等候。长顺的尸首被领了回来,擦洗干净包在草席里,连人俊坐在沙发上,看见云连进屋也不说话,客厅里气氛凝重。 “老板,真的是姚百年?”阿申问。 “嗯。” “这姚百年怎么从牢里出来的?” “警察局那边说是看守的人受了贿赂,把人掉包给换出来了。” “这……这么容易?” 云连不说话了,沉默半晌扭头问小金:“长顺家里头还有什么人?” “有个妹子,年前带着孩子从安徽找过来,说是孩子他爹没了……”小金道,“前阵子听说又跟野男人跑了,把孩子留在家里。” “多大的孩子?” “刚会说话。” “找不着娘的话,就把孩子带过来吧,我想办法养着……” 云连掀开草席,怔怔地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好好一个人活蹦乱跳地出去,回来就成了具冰凉的尸体。草席边叠放着一件崭新的外套,才第一次穿就沾了血,衣服上还有两张电影票,可惜再也用不着了。 “昨晚我不该让顺子替我去的……”阿申懊恼道。 “谁去都一样,是我害了他。” “老板,这事不对劲啊!”小金从沙发上跳起来,“姚百年犯的可是走私军火的重罪,就算他有能耐混出来,警察局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金说的有理……老板,这姚百年不会是在给人当枪使吧?” “连医生也觉得这事另有蹊跷。” 云连瞥了阿申一眼,后者打了个激灵,随即做出“没办法,实在瞒不住了”的表情。 连人俊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应,侧头扫了眼长顺的尸体,淡然道:“昨晚的事阿申都已经跟我说了。” 云连“嗯“了一声,随即又听连人俊问:“你确定那次是姚百年指使人来抢自家烟土?” “是韩香月从永合电影院老板章长茂嘴里问出来的。” “就算韩香月可信,你能保证章长茂说的一定是真话?” 云连沉默不语,忽然想起昨夜在打斗中姚百年说的话。 ——我从没亏待过你,你却伙同那罗占元陷害于我。 这时连人俊起身挡到他跟前:“你竟还去那个什么三昌公司做经理……你以为罗占元那种人是好相处的吗?” “我现在不想听这些……” “我不是在追究你卖鸦片的事,我是说罗占元这个人,你根本不了解他!他能买通警察局的人给姚百年下套,就能让他们再把人放出来,你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我清楚得很!”云连刚死了弟兄,心里烦闷,听见这话心里立刻就窜起了火,“我知道罗占元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你提醒!” “知道你还跟他走这么近?” “想要钱就得豁得出命,想杀我的人比比皆是,一个个哪躲得过来?” 连人俊弯腰抓住他的小臂:“你就非要挣那几个黑钱?钱比命还重要?“ 云连狠狠甩开他的手:“你管我怎么挣钱?” “我是你哥!我不管谁管!?” “你少给我来这套!你想管我的时候就说是我哥,想……” “想什么?”连人俊皱眉。 “想……”云连一口气憋在喉咙里,突然就没了声音,“想干别的事了……就不把我当弟弟……” 第60章 不知道的事 “你想管我的时候就说是我哥,想……“云连语塞,声音突然小了下去:“想干别的事了……就不把我当弟弟……” 连人俊愣了足有两秒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不觉也有些窘迫。 放下手臂直起身来,他清咳两声道:“我不干涉你倒卖鸦片的事,但三昌公司这浑水,我劝你还是少趟为妙。” “罗占元我心里有数,但这三昌公司的经理我做定了。”云连别过头去,“已经踏出去的步子收不回来,况且就算是为了给长顺报仇,我也决不能让他好过。” . 小金几个抬着长顺的尸体出去了,阿申留在院内看守。连人俊把云连拽到浴室里:“现在可以把衣服脱了吧?” 云连拢着外套躲了一下:“干什么?” 连人俊不由分说扯着他的领子往两边扒开,露出大片染了血的衬衣和绷带。 “你打算要装到什么时候?” 那伤口捂了一夜,只在巡捕房中做了简单的包扎,因不想在弟兄们面前暴露伤势,就一直若无其事地强撑到现在。既然已经被连人俊看破,也就没什么必要藏着掖着了。 脱力似地坐到浴缸边上,云连单手解开绷带上的结:“皮肉伤,但痛得有些厉害,你帮我看看吧。” “捂了这么久不上药,不烂掉就不错了。”连人俊按住他的手,看了两眼伤口之后没好气地说,“别乱碰,我去楼上拿药箱来,你先放热水。” . 连人俊收拾好药箱回到浴室,看见云连对着浴缸里的水发呆。 关上龙头试了试水温,他扭头道:“可以了,裤子脱了坐进去。” 云连先是脱了外套和衬衣,又磨磨蹭蹭地解开裤带。连人俊知他行动不便,正要上前帮忙,后者却后退一步犹豫道:“我自己能洗,洗完了再叫你进来上药吧。” 连人俊闻言瞬间拉长了脸:“伤口不能碰水,你这副样子怎么自己洗?” “我小心点就是了……” “行了别磨蹭了,赶紧进去!” 刚从沈阳回来的那段日子,因为云连腿伤严重,肩上又挂了彩,每天都是连人俊帮着洗澡擦身,换药穿衣,本人从未有过异议。没想到伤刚好了一半男人就翻脸不认人,抱不让抱,房间也不让进了,洗个澡还锁门,想起这事连人俊就一肚子的火。 “我说你三天两头跟陆承璋去澡堂子泡澡,怎么到我这儿就害臊起来了?陆承璋就不是男人吗?” “谁害臊?这裤带打结了……”云连嘟哝了一句,最后还是脱下裤子跨进浴缸里。 连人俊趁他弯腰的当儿飞快地往那大腿屁股上扫了两眼,随后面不改色地举起毛巾:“腰挺起来坐直,别让伤口碰到水,我给你擦擦身子。” 柔软的毛巾蹭在伤口附近,不痛,还有点痒。血污擦净之后原本的皮肤便露了出来,白得没有血色,连人俊看在眼里,手上更是小心翼翼,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稀物件似的。 “用不着这么小心……水冲一冲,随便包扎一下就好了。”云连颇不自在地道。 “你不心疼,我心疼。” “我没这么娇贵。” 连人俊不吭声,把沾血的湿毛巾放进脚边的面盆里,洗净了又拧干。 “罗占元来找过我几次。” 云连闻言一愣:“他找你干嘛?” “他想让我做他的私人医生,还说要在南市建一家专给中国人看病的医院,问我有没有兴趣当院长。” “他这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过几个月工部局要竞选新一届华人董事,罗占元连着两次输给了俞善琨,今年恐怕是要在收买民意方面下血本了。”连人俊抬起云连的手臂,用指腹轻轻按压伤口周围的肌肉,“我只想安安静静做一个医生,没兴趣参与他那些政治争斗,可他三番五次来医馆里找我,还暗地里给卢馆长施压……” “他怎么就盯着你不放?”云连皱眉。 “你知道他在查我们的事么?” “什么事?” “你母亲,还有我们在沈阳被通缉的事他全都知道,他想利用父亲和大哥的声望拉拢民心,我这边还没松口他就放出风声说什么要和连翰林的儿子联手组办华人医院……连卢玉衡也迫于压力劝我从民济医院辞职,我现在是骑虎难下!” “他这是在故意逼你,你别答应他。” “罗占元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自己用不上的东西,也不会让别人用,帮得到他的时候你就是朋友,帮不到或是妨碍他了……”连人俊突然停下动作,“你还记得冯庭瓒么?” “记得。” “他前些日子失踪了。” “失踪了?什么意思?”云连转过头来。 “这一整个月他都在温长岭的弟弟家养伤,前几天送饭的师傅发现人不见了,寻了两天都不见人影。” “江南印刷厂的温老板?” “嗯。那地方偏僻,除了最初送冯庭瓒过来的罗家下人应该没人知道。”连人俊低声道,“这事温长岭不敢多嘴,只跟我一个人说起过……那冯庭瓒的确是革命党人,现在恐怕已经落到复兴社手里,凶多吉少。” “人前情深意重,人后默默捅刀……呵,这招可真够毒的。” “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罗占元这人心肠歹毒,是个两面三刀的势利小人。姚百年的事还没弄清楚,你又贸然参与三昌公司的生意,我担心……” “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云连深叹一口气,略觉疲惫地仰靠在浴缸上,“哥,骑虎难下的不止你一个。” 连人俊心中一顿:“你叫我什么?” ※※※※※※※※※※※※※※※※※※※※ 二哥:不好意思我忍不住了 第61章 淤泥 “哥,骑虎难下的不止你一个。” 连人俊心中一顿:“你叫我什么?” “怎么了?”云连不明所以地望了他一眼。 “没,没什么……手抬起来,再坚持会儿。” 血污擦洗干净了,连人俊用药水给他清理了伤口,贴上纱布。冲掉沾在手上和浴缸边的血迹,他又换了半缸子温水。 云连曲腿坐在浴缸里,皮肤被热水泡得发红,左腿外侧靠近膝盖的地方还有一条细细的血痕,大概是昨天夜里打斗之时被刀划伤了。 连人俊注意到那伤口,关了龙头伸手按住他的膝盖。 后者哆嗦了一下缩起身子:“小伤不用管,过两天就好了。” 连人俊却不松手,手往下滑抬起他的小腿架在浴缸边缘:“上点药把,好得快些。” 云连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扶住自己的腿,用毛巾小心翼翼地擦干伤口周围的水痕,又转身拾起地上的药瓶。 “别涂了,多此一举。” “你别动……” “够了!”他用力蹬开连人俊的手,小腿落下带出一串水花。 连人俊愣了几秒,抬手摘下被水溅湿了的眼镜:“干什么!我给你清理伤口,你闹什么脾气?” “我不需要。” “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 “是你多管闲事!”云连突然毫无征兆地发起怒来,“以前没你在的时候,我就是砸破了头也能自己好起来,我就是命贱!怎么样都死不了!现在……现在我就连少吃一顿饭都会觉得饿……” 说着说着他发起抖来,声音微微变了调:“别这样了行不行?你以为你是在对我好,可我不需要,我不需要这样……你让我变得软弱……” 连人俊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才低下头重新戴上眼镜。 “这样不好么?有人照顾你,不好么?” “我不需要……你对我好,只要一点点好就可以了,我心里知道……但你不必做到这种程度……”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云连……你怕对别人产生依赖,你只相信自己。”连人俊道,“可我能够照顾好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就算你变得软弱也没有关系……” “我不是怕!我是受不起!”云连倏地从浴缸里站起来,“我生下来就是这个命,你别对我太好,我承受不起!” “闭嘴!”连人俊也跟着站了起来,胳膊一伸劈头盖脸地把他往怀里按,“你说什么胡话?” “唔……!”云连脚底打滑,顺着力道一头扎进男人的肩窝里。 “放开我……!” “别动,别碰到伤口……” 连人俊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将他紧紧禁锢在胸前,感受到怀里的身体在不断挣扎,他又换了个姿势勒住他的双臂和腰身。 “让我抱抱你,就抱一会儿……好么?” “滚!” 刚从院子里回来的阿申听见响动,迟疑着走到浴室门口:“老板?连医生?” 连人俊吓了一跳,左手松开,云连得空从他胸前抬起头来:“没事,在洗澡!” 脚步声走远了。 又过了几秒连人俊才松开手,云连推开他站直了身子,还没开口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光着屁股,于是又飞快地坐回到了浴缸里。 连人俊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颇为尴尬地咳了两声,弯腰拾起毛巾。伤口上的纱布有些移位了,他重新补了药,又小心翼翼地绑紧绷带。 云连低着头由他动作,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忽听得男人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也不打算过问你生意上的事,但是如果你执意要当那个什么三昌公司的经理,我会考虑接受罗占元的提议……” “什么提议?”云连猛地抬头,“去给他当私人医生?还是跟他合办医院?” “医院的事他说这几日会找我详谈……” “详谈?连人俊!你口口声声叫我离罗占元远点,自己倒上赶着往他面前凑,你疯了?” “云连,你听我说……” “你是不是在威胁我?我不肯辞了大昌公司的经理你就拿自己威胁我是不是?你……” “云连!”连人俊低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不希望……不希望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做危险的事!” 周遭陷入了沉默。云连蹙起眉头,仿佛在试图理解他的意思,半晌才移开目光干笑一声:“你看见了,又能怎么样呢?” “连医生,我们不一样。”不等男人回答,他又接着道,“我做惯了危险的事,不怕有人惦记我的性命,可你还是干干净净的……你只要继续干干净净地做你的医生就够了,至于我,你不用费那个功夫担心我,我现在还死不了。” “干净?呵呵……我真不知道你嘴里的干净,是骂我还是夸我。” “这哪能是骂人的话……干净的东西,谁不喜欢?”云连别过头去,自言自语般地开口,“有些人就算脏了也还是干净的,大家信任他,敬重他,忍不住要亲近他。有些人却生在污泥里,眼睛里看到的尽是丑的,脏的,和罪恶的,为了打倒这些东西他自己也变得肮脏和罪恶,于是永远就只能活在污泥里……连医生,我身边……已经没几个干净的人了。” 连人俊静静地听着他讲话,想从这话里分辨出一丝一毫别的意思,然而不能。最后他苦笑一声道:“说了半天,你喜欢么?喜欢这个干净的我么?” 没有回答。 云连肩膀微颤,但终是不肯回过头来。 “水凉了,出来吧。”漫长的沉默过后连人俊轻叹一声站起身来,“不说这个了,我不反对你加入三昌公司,你也别管我跟罗占元的事,好不好?” ※※※※※※※※※※※※※※※※※※※※ 阿申:??? 第62章 是祸躲不过 经连人俊托人联系,长顺家中留下的那个孩子被送进了万育堂福利院。 云连给这小娃娃起名叫常青,原本是想把他留在身边养着,连人俊闻言大惊:“自己养?这么点大的孩子放家里谁来照看?” “养个小孩还不简单,白天请个保姆,晚上我来看着。” 此言一出连人俊冷笑三声。 四天后云连顶着两个黑眼圈亲自把孩子送进了万育堂。 至于三昌公司那头,则是风平浪静,一如往常。云连遇袭第三天罗占元就兴师动众地登门致歉,称此事因自己而起累及云连,实在心中有愧,已让警察局的赵局长将渎职受贿者革职查办。云连一笑而过,叫他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这姚百年放着好好的牢饭不吃,自己送上门来找死,我就遂了他的愿。眼下后患已绝,我们因当高兴才是。” “幸而云先生无恙。” “区区一个姚百年不能把我怎么样,自己人才是防不胜防……你说是不是,罗先生?” . 事情过去了小半个月,云连心里头依旧是难受。 长顺年纪小,心眼好,跟狗认主子似的对云连有一种近乎个人崇拜式的顺从。云连一直把他当半个弟弟似的带在身边,遇到凶险之事舍不得让他冲在前面,因为“还没到时候”,却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稀里糊涂地就丢了命。 陆承璋见他消沉,邀请他去法租界新开的芙蓉池泡澡散心。 “不了,前两天刚泡过。” “马老板新开的澡堂,就当是捧个场呗!” “那你自己去就是了……” “我包了一整个池汤,机会难得,走,一起舒服舒服去!” 云连还欲推脱,陆承璋的车已经开到了门口。男人兴冲冲地同他描述那芙蓉池有多气派,多宽敞亮堂,云连听着听着不觉心动,终于还是上了车。 . 那芙蓉池果真名不虚传,古时候皇帝老子洗澡的地方也不见得能比它气派多少。泡汤的地方在二楼,底下一层是酒店,楼上是高级套房,吃饭洗澡睡觉一条龙全包,实在是个有钱人消磨时间的好地方。 云连闭着眼睛靠坐在汤池里,脑后细细簌簌的一阵响,随后又有一人跨入池中。 “来了?” “嗯……” “我都泡了半天了。” “论脱衣服的速度谁都比不上你。”陆承璋伸胳膊伸腿地在池子的另一头坐下,颇为惬意地呼了口长气。 每次泡澡云连都能比他早几分钟下水,脱衣服跟拆套娃似的,不管穿了多少层都一次性全剥光,穿的时候再按原样整个套回去。有一回陆承璋正好碰见连人俊在家中收拾衣物,问云连为什么西装外套的扣子都松了,云连答不上来,他却知道那是因为脱衣服不解扣子,活活扯松了。 “今天怎么不叫我去烟馆?” “叫你去你肯去吗?” “你硬拉我去的次数还少吗?”云连隔着水雾看了他一眼,“这段时间你成天不在家,也不怎么去八仙桥,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没什么……” “说吧,你骗不了我。” “真没什么……”陆承璋尴尬地笑笑,见云连不依不饶地盯着自己,只得老实交代:“就是祝南疆那无赖最近总缠着我,电话打到家里来,八仙桥那块儿上哪都能遇着他,我实在是怕了。” “祝探长?你跟他有过节?” “我哪敢跟他有过节?” “陆承璋,我不在上海的这一年你到底干了什么?”云连皱眉,“没仇没怨的他为什么光缠着你?” “他不是光缠着我,是个人他都能缠上!谁家倒了霉他都要跑去火上浇油,被他盯上准没好事……他这人就是一人形搅屎棍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你这么一直躲着也不是个办法。” “等等吧,再等等……等他盯上别人就能把我忘了……”陆承璋绞起毛巾盖在脸上,仰头发出一记长叹,“唉,我当初怎么就以为他……” 云连听他抱怨,心里却是冷笑。 就陆承璋那德行,不用想都知道发什么了什么事。八成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惹上不该惹的人,便宜没占着还惹上一身腥呗。 正想调侃两句,伙计突然敲门说有事通报。陆承璋围着浴巾出了包间,回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好了。 “怎么了?”云连问。 “祝南疆在楼上,让我上去见他……他娘的怎么哪儿都有他!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脑袋上开天眼了吗!” “既然你这么不想见他,就不要去了。” 陆承璋焦躁不安得在池边来回走动,末了扯掉浴巾开始穿衣服:“我上去一次,把他打发了就回来。” “他找你到底有什么事?” “不知道,反正不会是好事。” 云连沉默片刻,从池子爬上来草草擦干了身体:“我跟你一起去。” “别!”陆承璋制止他道,“你就在这儿待着,哪都别去。” “我怕你有去无回。” “那倒不至于,祝南疆不会害我,他只会恶心我……唉,跟你说了也不明白,恶心知道吗,纯恶心!” 陆承璋说完这话的时候云连已经穿好了衣服:“走吧,他恶心你,我就看着不说话。” . 两人出了包厢,陆承璋问那传话的伙计:“祝探长在哪间房?” 伙计边走边答:“北庚字房。” 上楼的时候云连往楼下瞄了一眼,意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淡灰色长袍,但一时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顺着楼梯拐了个弯,这时他看见身影后面又露出了另一个人的脸,竟是连人俊。 连人俊?他在这里做什么?云连心中一顿停下脚步,正好这时对方抬起头来,似乎也看见了自己。 “怎么了?”陆承璋回过头来。 “没什么……”云连收回目光,决定暂且不去管连人俊,摇摇头又抬腿跟了上去。 伙计将二人引至北庚字房前就退下了。 陆承璋懒得敲门直接进了屋,客厅里空无一人。云连跟在后头,只看见这屋子里家具齐全,窗明几净,沙发是上好的皮质软沙发,地上铺着崭新的印花红地毯,顶上两个吊灯熠熠生辉。 里间的门虚掩着,从门缝中隐约传出些暧昧的声响。 陆承璋走到近前听了一阵,脸立马就黑了。感情这段时间祝南疆三番五次纠缠自己只是为了给他表演活chun宫? “你们两个倒是不见外……” 云连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心想这祝探长还真没存害人的心思。 陆承璋正欲解释,里间的人似乎觉察到了他们的存在,一阵轻喘过后祝南疆的声音响起:“哥,到了就进来吧?” ※※※※※※※※※※※※※※※※※※※※ 再次声明陆老板是纯1 ,只是看到祝魔鬼就萎靡不振 第63章 飞来横祸 “哥,到了就进来吧?” 那语调一如既往的浮夸做作,音尾带颤,显得懒散又涩情,只短短几个字就听得云连头皮发麻。 “哥?” 陆承璋立即摆出一副有苦说不出的表情,低声道:“跟我没关系,他亢奋起来哥哥妹妹大爷宝贝的乱叫!” “怎么?要我出来接你?”屋里的人不耐烦了。 陆承璋硬着头皮换上副笑脸,上前推开了房门:“老弟,大白天的你可真是好兴致!” 祝南疆叉着腿半靠在床头,衣襟大敞,另一人赤身露体地俯趴在他腿涧,从这个角度只看得到一片瘦削的后背和半个后脑,不知是男是女。 “哥,一块儿来玩玩?”祝南疆半眯着眼睛,显然是被伺候舒服了,抬手揪住身下之人的头发揉了两把。 “我没你这精力,最近虚的很,你可行行好饶了我。”陆承璋面不改色地只是微笑。 “你这老东西真是不经用,这么大的玩意儿白长了?”祝南疆抬起下巴往他身下撇了撇,下一秒猛地扳住那人的下巴和肩膀将他翻过身来,“这么好的货色,不试试?” “话可不能乱说,我……” 陆承璋的声音戛然而止,云连见他忽然僵直了身子,两手发起抖来。而祝南疆视若无睹地尤在继续:“来,抬头看看,你家陆公子来了,还认得出么?” 云连满腹狐疑地往屋里望去,在看清那人的面孔之后也瞬间愣住了。 “采卿……?” . 床上之人显然是磕了药,意识不清地任由祝南疆摆布,抬头对上陆承璋的视线之后微微瑟缩了一下,轻声唤道:“承璋……” 云连目瞪口呆得站在门外,因为事情来得突然,简直有些手足无措。 祝南疆却是真真切切地看见陆承璋的脸色由红转青,大概是对对方的反应十分满意,他竟咧开嘴大笑起来。那笑声尖利刺耳,在宽敞安静的房间内显得尤其突兀,仿佛一场尴尬又狂躁的独角戏,然而主角本人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着云陆二人的面演得如痴如醉。 笑累之后他抹了抹眼角,伸手将男人搂到胸前:“陆公子不念旧情,你再去哄哄他,把他哄上床,我今天就饶了你。” 后者目光呆滞地朝门外望了一眼,不知是在看谁,而陆承璋一言不发地冲到床边,抓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拖。祝南疆倒是没有阻拦,任由怀里的人被拽了出去,又软绵绵地摔倒在床边。 “陆公子,别这么粗鲁嘛!” 陆承璋置若罔闻,脱下外套将男人的半个身子裹严实了,咬牙横抱起来就往外走。 云连不知道是该跟着他走还是另作打算。看样子对方是不会再回二楼的汤池了,可自己的外套还在包厢里没拿出来,方才上楼之前觉得热,就顺手脱下来挂在浴巾架子上了。 正犹豫间祝南疆从床上下来走到房门口,衣袍大咧咧地敞着,下面未着寸缕,那玩意儿就这么半大不小地在丝绸料子底下若隐若现。云连后退半步给他让了条道儿,男人走到沙发前,举起桌上的葡萄酒瓶子对嘴喝了一口,脸上仍旧是带着笑,仿佛还在回味刚才的那场闹剧。 这笑容露骨而陶醉,一看便知是发自肺腑的快乐,云连看在眼里,突然就有点明白陆承璋所说的恶心是什么意思了。 走吧,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云连轻叹一声,不声不响地往外走,路过祝南疆的时候听见酒瓶搁在桌上的声音,随后一阵热风袭到身侧,冷不丁天旋地转地被抬了起来。 祝南疆毫无征兆地冲到云连身后,一手扣肩一手抄腿把他整个人拎起来就往屋里走,后者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整懵了,等反应过来已经被扔上了床。 触到床垫之后他迅速侧身曲起膝盖想从另一侧翻下床,然而男人像是料到他会这么做似的,一跃而上用膝盖抵住他的后腰,右手往枕头底下一摸,抽出枪来。 “宝贝儿,反应挺快的嘛……”祝南疆用枪管蹭了两下云连的后脑,而后掉头往下顺着脊骨一路滑至尾椎,“你家陆公子抢走了我的人,劳驾你替他帮我泄泄火怎么样?” 云连停止挣扎,任凭他用腰带捆住自己的手腕,然后顺着力道翻过身子。 祝南疆眼角泛红,凌乱的发丝贴在洁白的额头上,神情因为极度的亢奋而显得热辣狰狞,简直像一头披着漂亮外皮的邪恶的畜牲。把枪放到枕边,他慢条斯理地解开云连的衣扣。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回应。 “宝贝儿……你知道我审问犯人的时候,遇上嘴硬不肯开口的会怎么做吗?” 云连面无表情地躺在他身下,不挣不躲,但也不理不睬,与身上之人相比起来仿佛是一个冰一个火。 滑腻的手指在腹间碰碰点点,带起一丝颤栗,祝南疆解开最后一颗衣扣,掀开衬衫看到他胸前的伤疤,微微有些发愣。 “这伤是怎么回事?” “嘴硬,被砍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男人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弯腰凑到云连面前,用拇指按住他的下嘴唇:“再硬的嘴,我也能让它发出我想听的声音。” 发现对方依旧是没什么反应,他手往下滑开始解他的腰带。 “本来呢,我是好心想叫他跟老情人叙叙旧情……要是你乐意,我们四个人还能好好玩一玩,谁知道老东西这么小气……宝贝儿,姓陆的这么心疼老情人,你心里难受不难受?他心疼他,我心疼你啊……” 祝南疆喋喋不休地说着,手上不停,抽出云连的腰带扔到床下。抄起对方的后腰,他用指头钩住外裤和内裤边儿一齐往下扯,刚一用力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说时迟那时快,云连猛地抽出右手往他颈间探去。 ※※※※※※※※※※※※※※※※※※※※ 云连:我可真是倒了血霉了!祝恶魔:让我康康是哪个小朋友落了单~作者:我们云老板啥都行,就是身材吃点亏,要是再重个50斤就没这事了 第64章 开门红 说时迟那时快,云连猛地抽出右手往他颈间探去。 祝南疆惊觉对方挣脱了束缚,下意识地就抓过枪顶住他的额头,而与此同时微凉的刀锋也递到了自己颈边。 场面似乎变成了一个死局。 “宝贝儿……小打小闹是情趣,过分了可就不讨人喜欢了……”祝南疆微微挺了挺身子,脸色僵硬。 “别动!”云连不顾顶在额头上的枪口,先腾出一只手来抓住裤腰往上提了提。 短短几分钟内他听到的污言秽语比此前二十三年里加起来的都多,胃里翻江倒海的几欲作呕,耳朵都快活活听烂了。他可算是理解了陆承璋为何在哪碰到他都要绕道走,这么块裹着金粉的屎团子,谁踩着了谁知道! 祝南疆饶有兴致地俯视着身下之人,发现其脸上羞大于愤,顿时又在气势上占了上风。 “……没调教好的东西就带出来丢人,陆承璋平时是怎么惯你的?” “把枪收起来,不然我让你横着出去!”云连手上用力,刀锋陷入皮肉,霎时就见了红。 男人浑不在意,顶着额头的枪口微微挪开移到了太阳穴。大概是自觉抓住了对方的弱点,他嘴上愈发肆无忌惮,专挑不干不净的说。 “好,我把枪放下,你也把刀收起来,我们好好干几场,看看是我横着出去还是你横着出去……” “你别说话!” “陆承璋就是个样子货,你不试试更好的,怎么知道……” 话未说完云连忽然眼光闪动,祝南疆见状心中一顿,骤然察觉到身后传来异响。然而为时已晚,转身的那一刹那他只看见半张戴着金框眼镜的男人的脸,紧接着后脑一阵剧痛,在玻璃爆裂的声音中失去了意识。 . 连人俊今日随卢玉衡在春江茶楼与罗占元会面,回家路上想去眼镜店洗镜片,却在店门口遇到了那日在罗公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邱先生。 尽管算不上熟识,但对方似乎很有兴趣同自己聊上一聊,而连人俊恰好也对他的身份工作有所好奇,两人于是就近挑了个饭店打算坐上个把钟头。 刚进饭店他就看见云连的身影在楼梯处一晃而过。 这饭店楼上是泡澡的地方,云连平日里经常和陆承璋上澡堂,因此在这种地方露面并不奇怪。连人俊抬头望了两眼,见对方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也就由他去了。 谁想过了十来分钟楼上突然传出动静,陆承璋怀里抱着个人一路冲下楼,眨眼就消失在了店门口。 姓陆的应该是和云连一起来的,他抱着的那人不会是云连吧?发生什么事了? 连人俊心神不宁地坐了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跟邱道安打了声招呼,自己不声不响的寻到二楼,在澡堂门口询问了一番又接着上了三楼。 刚到楼梯口他就听见北面套房传来一声叫喊——别动! 是云连的声音。 连人俊撒腿冲进屋里,远远的看见云连衣衫不整地被人****。身上没有趁手的家伙,他操起桌上的酒瓶子,想也没想就冲上去照着那人的后脑勺猛砸。 云连见祝南疆倒地,心里总算是舒了一口气。放下刀坐起身子,他刚要开口连人俊突然跳上床来,抓着他的裤腿就往下扯。那裤腰本来就被祝南疆扒松了,刚勉勉强强地拉上,被男人这么一扯索性滋溜一下掉到了膝盖。 “你干什么!”云连仰面一摔,吓得伸手又要去摸刀。 “他怎么你了?”连人俊扒了外裤接着扒内裤,“你没事吧!?” “没事!” “你给我看看!” “滚!我没事!”云连手忙脚乱地想要起身,然而腿被裤子缠着抽不出来。 “腿打开!给我看看!” 连人俊急得面红耳赤,以为对方已然遭殃,只是出于面子不肯说实话。抬起云连的膝盖推至胸口,他飞快地挑开内裤把手伸了进去。 云连气地头晕目眩,曲腿就往男人下巴上踢,连人俊见他反抗的厉害,索性不分青红皂白地拿指头就往那缝里戳。 怒叫声响起的同时连人俊也被踢下了床,云连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裤子系好衣扣,气喘吁吁地翻身踩到地上。偷摸着抬了抬腿,他觉得***隐隐作痛,怀疑是被对方的指甲蹭破了皮。 连人俊从床下爬起来,扶了扶被踢歪的眼镜。好像的确是没什么事,那处干干净净的,并无异状。 他放下心来,往屋子里扫视了一圈,最后看看趴在地上的祝南疆。 ?“这人是谁?现在怎么办?” . 祝南疆被送去了医院,还是连人俊亲自给他治的伤。 那一酒瓶子砸得恰到好处,大事没有,就是造成了轻微脑震荡。 祝南疆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晚上才醒过来,云连恐他寻仇叫连人俊暂时回避,别在他面前露脸,问起来就说不知道是谁干的,没看见。祝南疆面上倒是没什么异议,闷声不响地在医院养伤。 云连原以为像他这样的人一呼百应,上赶着献殷勤表心意的应该不少,然而十天半月过去也没见几个人前来探望,倒是江南印刷厂的温老板在出事第二天来过一次,问了伤势留下点东西就走了,没有惊动本人。要不是听医院的人说祝南疆与温长岭从小认识,云连打死也想不到这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两个人还有交情。 陆承璋自从那日带着采卿从芙蓉池离开之后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也打不通。连人俊三番五次想找他算账,都被云连拦了下来。 “是他邀你去泡澡!是他交的狐朋狗友!出了事他就把你一个人丢在那儿差点被……” “别怨他了,他也不是存心的。” “这事根本就是因他而起,我看祝南疆那边的仇也应该算在他头上!” “哥,别说了……”云连叹了口气,面露无奈之色,“那是采卿啊,他没有办法。” 云连很少叫哥,但偶尔想心事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叫出口,连人俊听了心头一软。 “采卿是谁?”他问。 “是他很久以前喜欢过的人,可能现在也还是喜欢。” “看不出他还是个情种?” “我刚进陆家的时候就经常看见他们在一起,采卿原是陆承璋朋友家的钢琴教师,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的就……一开始陆承璋瞒着家里跟他见面,给他钱,帮他介绍体面的工作,后来事情传到了他家人的耳朵里,陆定天大发雷霆,认为是采卿别有目的勾引自家儿子。那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但他挺下来了,一直都没和采卿断绝关系,直到家里出事前不久,对方突然人间蒸发,不久又传出要与某家小姐订婚的消息。” 云连现在回忆起当初的种种,恍如隔世。事隔五年突然再次见到那人的面容,别说是陆承璋,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无所适从。 “陆承璋最初坚信那消息是假的,但之后陆定天出事,他无家可归,那人却再没出现过,听说跟着未婚妻一家去了北京……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半个月之内他失去了亲人,爱人和几乎所有家产,险些动了轻生的念头。” 连人俊没想到陆承璋这人嬉皮笑脸的外表下居然还藏着这么段惨绝人寰的经历,简直要流下两滴同情的泪水:“真不容易……幸亏你念及旧情拉他一把。” “旧情?呵,我跟他没什么旧情。”云连忽然笑了一声,“五年前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条狗,我帮他,只不过是因为陆定天对我有恩,还有陆家的那些资产。” “我以为他对你是求而不得。” “他只是接受不了一只畜生突然成了他的神,如果可以他会选择让我永远当一条狗。当年他对采卿有多痴迷,对我就有多轻怠,好像要把喜欢上男人的羞耻全在我身上赢回来一样……我永远忘不了他看我的眼神。” “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恩恩怨怨。”连人俊皱着眉头听了半天,末了苦笑道,“喜欢就喜欢了,有什么好羞耻的?” 云连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坦荡,没什么顾虑。” “你已经这样了,我再顾虑这顾虑那,我们这辈子都不能成了。” “啊?” “啊什么?你哪次正面回应过我?” 云连本来在说陆承璋的成年旧事,不知怎么的祸水引到自己头上,指责来得突然,脑筋有点跟不上了。 “你,你别急……” “我怎么不急,你都被人拐床上去了!” “那是祝南疆误以为我跟陆承璋……” “谁不以为你跟陆承璋有一腿?”连人俊越想越委屈,“你在他面前光膀子,到我这儿就捂得严严实实,大家都喜欢男人,凭什么只防着我?” “那是因为我跟他不可能,我不担心他会对我怎么样!” “那……那我们就是有可能的了?” ※※※※※※※※※※※※※※※※※※※※ 云:啊我聋了,我要去洗洗耳朵 …祝:看老子的必杀技,污言秽语炮弹!二哥:宝尼玛的贝,砸死你个煞笔! 第65章 有惊无险 前几日云连与连人俊在家中就感情问题展开辩论,最后以云连弃赛离场为终结。 连人俊因为听到了想听的话而沾沾自喜,自认为大获全胜。这一年多以来云连的疏远和防备,以及自己受到的种种区别对待突然间都有了新的解释,回想起来竟然有些甜蜜的意思在里头。 这边晴空万里,另一边则是阴云密布。云连见连人俊整天得意洋洋的在屋里晃悠,心里大为光火,仿佛受到了某种侮辱。 难道自己同陆承璋一样,在心里觉得喜欢男人是一件羞耻的事?不,回想先前与沈秋儒相处的时候从未有过类似的心情,因此问题一定出在连人俊身上,至于是什么问题,不知道! 由于男人的喜悦溢于言表,过于刺眼,云连见了心神不宁,暗暗希望他多出门晚回家。想不到没过多久这愿望就成了真,这天连人俊中午出诊,晚上迟迟未归,到第二天早上仍是不见踪影。傍晚云连打电话给民济医院,得知连医生一整天都没露面,顿时心中有股不详的预感,又托人四处打听才知道连人俊前一天下午被法租界巡捕房的人抓走了。 “法租界的巡捕凭什么来这儿抓人!?” “人是在那边被抓的,这事不好说……而且祝探长亲自来抓人,谁敢拦?” 祝!南!疆! 云连一摔电话,这回是真急了。 . 他早料到祝南疆不会善罢甘休,可对方在医院里表现平静,令他放松了警惕。谁知道这狗娘养的一出院就暗中调查此事,设计抓人! 那一酒瓶子可是实实在在砸破了他的脑袋,像他这样无恶不作之人,连人俊一旦落入他的手里就不可能完好无损地回来。云连与祝南疆可以说是毫无交集,这种时候也不知道该找谁求情,即便有人愿意帮忙,这半天一过,谁知道连人俊还有没有命在。 巡捕房这种地方寻架是没有用的。云连想不出别的法子,又不敢耽搁,只好只身一人前往霞飞路,一路上心突突直跳,生怕下一眼见到的就是连人俊是尸体。 他会不会死? 不,他怎么会死呢? ——先死的应该是我,不是吗? 进了警务大楼,云连意外地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守卫将他带到二楼会客厅,隔着夹门他听见办公室里有人在说话。 “连人俊!”云连破门而入。 “出去!”祝南疆一声厉喝,看清楚来人之后又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哟,云先生来了。” 云连知道他这是把自己的底细查了个底朝天,但此时懒得同他废话,扭头盯着坐在长椅上的男人猛瞧。 连人俊起身整了整衣服,对他笑了一下:“我没事。” 真的是没事。 云连来来回回打量了他,腿是腿胳膊是胳膊,除了面容略显憔悴,下巴上带了胡渣,其余和昨日并无两样。 “行了行了有话回去说!”祝南疆不耐烦的用笔敲了敲桌子,“过来把名字填上。” 男人头上还缠着绷带,模样看上去怪滑稽的。云连听他的意思竟是要直接放行,欣喜之余又有些惊疑——他当真打算就这么放过连人俊?既然没有加害之心,那一开始又为什么抓人?难道他们私下里谈了条件? 祝南疆接过连人俊填好的文件,扫了两眼之后盖章签字,冲云连撇撇下巴道:“你先出去,我还有话问他。” 云连犹豫着没动。 “你担心什么?过会儿就把你的好哥哥还你!” 做作油腻的语调又响起了,云连面色铁青地回到会客厅。 连人俊一声不吭地立在原地等祝南疆问话,后者放下笔起身走到他跟前。 “你是他哥哥?” “嗯。” “亲的?” “嗯。” 男人突然掐着嗓子笑了一声,从背后凑近他的耳根:“亲弟弟干起来爽不爽?” 连人俊在被捕的那一刻就做好了送命的打算,谁知蹲了一天一夜的牢房无人问津,好不容易忍饥挨饿地熬到现在,又被迫在这办公室里听了将近半个钟头的疯言疯语,简直怀疑对方是被自己那一下砸坏了脑子。 “爽。”他缓缓扭过头去,回了祝南疆一个冷眼。 “那可真是……令人羡慕。”男人几乎与他脸贴脸的站着,浓秀的睫毛下是满眼的不怀好意。 “祝探长没有别的要问了么?”连人俊不耐烦道。 没有回应。 “没的话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滚吧!”祝南疆猛地挥手,“看好你家弟弟,别再让我捡了!” 连人俊不再理他,拔腿就往外走,刚握上门把又听见背后传来冷笑。 “呵呵,有靠山的人,脾气就是不一样。” “什么靠山?”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不必装了,我已经见过他了。” “谁?” “托你的福,我总算是上了一回白书。” “你在说什么?”连人俊皱起眉头。 祝南疆见他一脸迷茫不像是装的,顿时收起了笑容。 “你不认识那边的人?” “谁?什么那边?” 男人忽然不说话了,眼底隐约划过一丝慌乱。 “没什么,你走吧。” “你到底在……” “滚!听到没有?不想走就回牢里去!” ※※※※※※※※※※※※※※※※※※※※ 喜报~二哥将是本系列文中最早触及核心剧情的一个角色 第66章 点到为止 云连驾车,连人俊坐在副驾驶位上。 “你们谈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说。我进去之后一直被关着,一个钟头前才又见到他。” “他没把你怎么样?” “没有……什么都没做。” 云连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你别骗我。如果他要你做什么事,或者答应他什么条件,你不能瞒着我。”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也奇怪他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就放我走。”连人俊迟疑道,“听他的意思,好像是有人替我说情。” “哦?谁替你说情?” “这个他没告诉我。” “能让祝南疆忍气吞声吃下这个闷亏,那人来头不小啊……”云连略一思忖,忽然皱起皱眉,“难道是罗占元在给你卖人情?” “我看不像,他好像有点怕那个人,还说……” “说什么?” “说他上了白书……” 话音未落云连脸色骤变,方向盘脱手,一个急刹车后汽车斜着停在了路边。 “……!”连人俊惊呼一声扶住车门,“怎么了?” “祝南疆这么跟你说的?” “对,他说托我的福,上了一回白书……” “……” “云连,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连人俊见对方反应剧烈,不觉心惊,“到底是谁在替我求情?” 云连直愣愣地望着他,沉默半晌之后突然移开视线:“没什么……” “你……没事吧?” “没事……有人保你,自然是好事。” 汽车转了个方向又缓缓启动了,云连轻咳两声转移话题道:“现在想想你胆子可真够大的,也不看是谁就往脑袋上砸,这万一砸出什么祸端来……” “当时我哪有功夫考虑这些?” 连人俊看出他心里藏着事,但既然对方不肯说,他也不打算追问。 “你要是因为这一酒瓶子搭上性命,我上哪寻仇去?” “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往脑袋上砸,事关你的安危,我冷静不了。” “……没那么严重。” “那种事搞得不好是要死人的你懂不懂!”男人忽然激动起来。 “啊?” “啊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一进房间看到你那个样子……我都快疯了你知道吗!?” 云连不说话,心想死不死人的不知道,你那一指头倒是戳得我挺痛的。 连人俊见他装聋作哑,话锋一转道:"那你呢?你就这么一个人过来,不怕祝南疆再为难你?" “我不怕他为难我,我怕他为难你。” “万一你救不了我还把自己搭上怎么办?” “我没工夫考虑这些,除了亲自来找他我还能怎样?” “如果他要你求他,要你下跪,要你跟他上床……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 “停车!”连人俊猛地按住方向盘。 汽车再次停在了当路,两人被惯性推得撞到挡风玻璃上。 “你干什么……唔!” 云连转过身去,下一秒就被劈头盖脸抱了个满怀。 “不要动,让我抱抱你,抱抱你……” 云连很难得地没有推开他,侧头贴在男人胸前。 “我在牢里其实很害怕……”连人俊收紧双臂,紧紧地楼住怀里的身体,十指把后背的衣料攥出两块褶皱,“我不知道你在外面会做什么,不知道祝南疆会不会去找你寻仇,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云连犹豫片刻,抬起左手也回应了他一个搂抱:“我也害怕,怕见到你的尸体。” 连人俊闻言直起身子,改用手掌按住他的双肩,四目相对,那目光里有迟疑,有忍耐,有千万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云连半倾着上身,感受到男人掌心的热度正透过肩膀缓缓传到自己身上。他略为窘迫地轻轻缩了下脖子,然而对方察觉到他的意图,立即锲而不舍地紧跟了过来,两张脸几乎贴到了一起。 “云连……”连人俊喃喃道。 云连在看不见的地方用手指头抠座位垫子。男人的凝视使他感到慌乱,但不知为何这一次他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决心推开他。刚才那一番恐惧在他心头留下一个小小的烙痕,他累了,也痛了,他想让他知道,自己也曾害怕过。 “走吧,回家吧。” “好。” 男人点点头,却并不松手。 金框眼镜后的那双眸子欲语还休。云连错开视线,紧盯着那一寸寸靠近过来的鼻尖,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唾沫。就在他以为对方要做什么的时候,忽然间肩膀一轻,连人俊飞快地用嘴唇在他面颊上碰了一下之后就坐回了原位。 “在牢里一天都没刷牙,下次……下次再……” ※※※※※※※※※※※※※※※※※※※※ 二哥心里话:事关你的贞**冷静不下来 云连:这一指头的仇我是不会忘的! 第67章 假兄弟 连人俊把车停在罗公馆的院子里,罗六已在门边等候,将他带至三楼茶室。 这已是他第四次出诊来罗公馆给罗占元看病,此前罗占元多次托人去民济医院,甚至连人俊的私人诊所当说客,提意建立华人医院的事。连人俊一推再推,要求对方再给他一些时间好好考虑,且暂先答应做他的私人医生。 罗占元一到夏天就有胸闷气短的毛病,连人俊除了配置中药以外还给他准备了针灸,每次都要足足折腾一个多钟头。罗占元似乎对连人俊很是满意,看诊结束之后又留请他喝茶,后者推脱一番之后也就坐下了。 “连医生与云先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罗占元起身替连人俊斟上一杯碧螺春。 “罗先生连这都知道?”连人俊略为诧异地抬头,表情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家父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罢了。” “哈哈哈,谁都有年轻的时候。” “您到底打听到了多少事情?今后我可得防着您点!” “连医生别动气,我不是有意要调查你。”罗占元朗声大笑,“毕竟是请到家里来的人,总要事先了解一下。” 连人俊也笑了:“说说而已,我知道罗先生没有别的意思。” “我听说,云先生是在令尊过世之后才回连家的?” “二十多年没见过面的兄弟,认不认都一样,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满足家父的遗愿罢了。” “老实说,要不是连医生亲口承认云先生是你弟弟,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们之间还有血缘关系,毕竟云先生他……哈哈哈,瞧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云连为人处世有时候的确是不讨人喜欢,但他毕竟认我这个哥哥,有些话,我也不方便多说。”连人俊端起茶杯,递到嘴边又停住了,“罗先生,他若是有什么冒犯你的地方,我先在这儿替他给您赔不是了。” “连医生言重了,我这么大把年纪,哪能跟年轻人计较!” “就怕他在外面闯了祸,人家连着我一道骂啊……” 罗占元闻言笑得脸上堆满了褶子:“听出来了,你这哥哥当得还挺委屈!” 仆人端来一盘子茶点放在两人面前,连人俊捡了块花生酥一点点撕开纸包。 “罗先生,不瞒您说,我在沈阳的时候曾经遭到通缉,这对我来说是奇耻大辱。如今好不容易在上海从新开始,我只想老老实实做个医生,尽自己的本分……建华人医院的事,我知道罗先生是一片好心,为民造福,但我实在是不想再抛头露面……您懂我的意思吧?” “通缉的事情我早就听说了,明眼人都知道你是受了牵连,要不是云连……” 连人俊苦笑着摆手,似是不愿再提这段旧事。 罗占元会意,话锋一转道:“医院的事连医生不必放在心上,罗某绝不强人所难,只不过希望连医生再考虑考虑。毕竟眼下华界的医疗条件落后,实在是需要连医生这样的人才主持大局。” . 连人俊走后罗六进屋收拾茶具。 “这连人俊看上去倒是个实在人。” 罗占元拍净沾在手心上的饼干渣子,用毛巾擦了擦嘴角:“你觉得怎么样?” “有本事没胆识,做医生可以,干大事还欠火候。” “嗯……” “留洋回来的,年纪又不大,见识少也是自然的。” “我不需要干大事的人,我只需要一个医生。” “老爷的意思我明白。”罗六道,“不过……这兄弟俩虽然没什么感情,连人俊也还是认这个弟弟。” “毕竟有这层关系在,再怎么样也是亲弟弟……”罗占元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的酥糖糖纸,“要是一点情分都不讲,就不是连翰林的儿子了。” . 四天后云连终于又见到了陆承璋。 连人俊已去医馆上班,家中就云连及阿申两人,陆承璋窝在沙发上抽烟卷,一支接着一支,把客厅抽得烟雾袅袅。 “是他自己找上祝南疆的?” “他用得着自己找上门?他发个骚几百米都能闻见!” “你先别这么想,你们好好谈谈……” “谈个屁!有什么好谈的?他早知道祝南疆喜欢玩男人……卖完吊卖屁股,只要有点好处他什么事做不出来?表子!”陆承璋猛地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怒睁着的眼里布满血丝。 云连见他面容憔悴,仿佛比半个月前苍老了好几岁,心中纵有再多疑惑也不敢一股脑儿全讲出来,只好先挑要紧的问。 “那他夫人呢?” “肖家早完了!肖岳交出兵权后第三天肖舒茵那几个混账哥哥就下了大狱,你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吗?哈哈哈……他抛妻弃子,一个人逃来上海!!”陆承璋歇斯底里地笑着,眼角泛出泪花,“我问他舒茵现在如何,他说不知道……哈哈哈!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老婆早就上吊死了!” “别想了,都过去了……是不是祝南疆跟你说了什么?他的话不能全信。” “我还没去见祝南疆……对,过几天我得去给他赔罪。” “你给他赔什么罪?他早知道采卿跟你是什么关系,他就是故意刺激你。” “我知道!但我还是得赔罪,去给他当孙子,不然他不会放过我……他就是那样的人!就算知道他在玩我我也还是得笑嘻嘻地凑上去被他玩,他娘的我过的这是什么**子……” 陆承璋骂完之后喘了一阵,忽然又扭头对云连道:“我没想到会给你们添麻烦……这些天我闭门不出,荣福告诉我连人俊被抓我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对不起。” 云连宽慰似的一笑:“闭门不出才好,你出来反而更添乱。” “这次是我连累连人俊。” “人没事,你别放在心上。” “连人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去跟祝南疆拼命……”陆承璋一字一句地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云连,你根本没把他当兄弟。” ※※※※※※※※※※※※※※※※※※※※ 二哥有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和云连~ 第68章 那边的人 “我早就看出来了……云连,你根本没把他当兄弟。” “先处理好自己家的事吧,我的事你少管……”云连含糊其辞地避开了话题,停顿几秒正色道:“对了,跟你说个事。” “嗯?”陆承璋又掏出根烟卷。 “你知道祝南疆为什么放过连人俊?” “不是你救他出来的么?” “我哪有这能耐跟巡捕房抢人?” “那……难不成你,你跟祝南疆……睡了?” “滚你妈的蛋!”云连夺下陆承璋嘴里的烟卷扔到一边,强忍怒火道,“是那边,那边给他说情。” 后者闻言猛地抬起头来:“什么那边?” “就是那个‘那边’。”云连扭头往窗外看了眼,确认阿申还在院子里没有进屋,“祝南疆说那边来人替他说情,他还因此上了白书。” “那,那连人俊……” “他不知情,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你确定?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连人俊是局外人……等等,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祝南疆告诉他的,他没听明白,又来问我……祝南疆可能误以为他是知情者,不然依他的性子不可能说漏嘴。据连人俊说他有点害怕,我猜是因为意识到自己破了忌。” “你没跟他解释吧?” “没有。”云连摇头,“那边既然肯出面替他说情,说明至少暂时不会害他。” “不是会不会害他的问题!他们的规矩你不会忘了吧?”陆承璋急道。 “未得允许,只可在知情者间传达信息……我没忘,我不会说的。” “没忘就好。祝南疆是不知者无罪,你现在已经知道连人俊是局外人,万一不小心说漏嘴……” “我知道,我还不想死。”云连道,“我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会和那边有关系。” “最近连人俊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 “医院那边我不清楚,除此之外……罗占元?” “罗占元不可能是那边的人,我看他自己说不定都上过几回黑书了!”陆承璋冷笑一声,随后叹了口气,“算了,想不通,就别想了。你说得对,那边既然肯出面替他说情,说明至少暂时不会害他。” . 连人俊上罗公馆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名义上是去替罗占元瞧病,实际闲聊喝茶居多。 对方说到做到,没有再提建华人医院的事,反而频频谈及和云连有关的琐事。连人俊知道他这是在试探自己对云连的态度,为了不令他起疑,向来是真话假话一起说,显得既坦诚又机警。 罗占元吃他这一套,尤其喜欢看男人在自己旁敲侧击的追问下“被迫”吐露心声,殊不知这心声虽字字属实,但全是虚情假意。他阅人无数,坚信自己的眼光,像连人俊这样出身优越,工作体面的年轻人,对他来说应该是最容易掌控的。至于云连这个刺头,不过是连家的一个意外罢了,早除早安生。 这种种迹象使连人俊感到心惊。他预感到罗占元将对云连不利,但不清楚对方会作何举动。这时即便告诫云连要多加留意,男人也不见得会放在心上,而自己除了坐在这里跟老狐狸打太极之外什么事都做不了。 “有件事一直没问你……听说你前阵子得罪了祝南疆?”罗占元伸出手臂,任连人俊用拇指轻轻按压手腕内侧的神门穴。 “都是误会,我哪敢冒犯祝探长?”连人俊笑道。 “很少有人被他盯上还能完好无损地从牢里出来。” “我也没想到能逃过一劫……罗先生,是不是您在帮我打点?” “我正要去找他,听说你已经无罪释放了,哈哈……连医生平日施恩行善,想必多的是人替你鸣不平吧!” 连人俊隐隐听出罗占元在套自己的话,这么看来对方的确是没有插手此事。 “据祝探长说确是有人替我说情,不过他没告诉我那人是谁。” “哦?什么人这么神秘?” “他说……是那边的人。” 罗占元的手指微颤,眼低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那边,是指哪边?” “我问他,他也不说。”连人俊观察着男人的脸色,故作茫然地摇摇头,“罗先生,您说祝探长放我出来会不会是别有目的?” “连医生不必忧虑,有什么事罗某自会替你说句公道话……”罗占元心不在焉地笑笑,沉默几秒忽然话锋一转,“对了,你最近可曾见过邱道安邱先生?” “邱先生?”连人俊心中一顿,下意识地摇头,“我倒是有心同邱先生交个朋友,只可惜没有机会。” “哦哦……我也有些日子没有看见他了,随口问问。” 其实那日在芙蓉池,连人俊原是打算与邱道安好好聊聊的,只不过中途被打断,事后也一直没机会再见面。但不知为何,听罗占元问及此事,他下意识的就想隐瞒,只因不确定邱是否已经告知对方与自己有过联系,故不敢明确否认。幸而罗占元并没有觉察出他神色中的迟疑,反而自己先陷入了沉默,吞吞吐吐的语气引起连人俊的警觉。 “罗先生?” “啊……”罗占元回过神来。 “邱先生说自己算是半个医生,他究竟是做什么的呢?” “这个么……我认识邱先生实属机缘巧合,对于他的私事不是很了解。” 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茶,罗占元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不过连医生,据我观察,邱道安这人城府颇深呐!” 连人俊很谨慎地没有接话:“我对邱先生不了解,倒也看不出他为人如何。” “你记不记得冯庭瓒?” “当然记得,冯先生现在如何,伤好些了么?” “冯先生半个月前被人从家中劫走,至今下落不明,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什么?”连人俊闻言‘大惊’,“是,是复兴社的人?”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罗占元眉头紧锁,神情严峻,“人是罗六亲手送出去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是谁走漏了风声,那日在场的人当中,除了你和云先生唯一的外人就是邱道安了……当然,连医生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 “可邱先生不是,不是还亲自出面同复兴社的人交涉了吗?”连人俊听他有意无意的把云连也列入嫌疑范围,心中甚是不快,但也不好表示出来。 “他的话到底有多少份量我们谁也不知道,再说这人心隔肚皮,万一他本来就是上头的人……” “罗先生,您跟我说这些是……” “连医生不必太过紧张,这些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不过邱道安这人不可不防,日后他若是接近你或者找你做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好,我知道了,谢谢罗先生。” ※※※※※※※※※※※※※※※※※※※※ 这两章走点剧情~ 第69章 偶遇 连人俊从罗公馆出来立刻就换下了笑脸,眼中尽是阴霾。 从罗占元嘴里说出来的话他自然是全当作放屁,冯庭瓒毫无疑问是被他害死的,但对方突然提及邱道安,他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连人俊一直对这位邱先生的身份颇为好奇,起初他以为对方同自己一样是名医生,但左右打听下来并没有这么一位同行,连卢玉衡也表示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要说他与罗占元熟识呢,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连人俊忽然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邱道安这个人见过很多人,参与过很多事,但反过来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说起来那日在芙蓉池,他原本是同邱道安一道在一楼用饭的,自己半途离席,男人没有跟上来,事后也再未露面。看方才罗占元的反应,祝南疆肯放过自己似乎与他不无关系,难道就像先前从复兴社手中保下冯庭瓒那样,他又在祝南疆面前替自己说了情?可究竟是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面子,能同时让复兴社和巡捕房买他的帐? 关于这件事,祝南疆自不必说,云连和罗占元应该也是知道一些内情的,然而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这其中必定有特殊的原因。 “该死……到底发生了什么,连他也要瞒着我……”连人俊在医馆门口停下车,心烦意乱地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口气。 此时此刻,比起邱道安及不明身份的“恩人”,还有另一件更加重要和紧迫的事摆在眼前。 罗占元显然就要对云连下手了,可他至今也没能从老狐狸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话来,想要诱他开口,又怕引起猜忌。这时候就算去提醒云连多加小心,对方也顶多只会嘴上敷衍,很不耐烦地叫自己不必担忧吧。 可是,我怎么可能不担忧…… 连人俊慢慢摘下眼镜,隔着玻璃,窗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 我该怎么办……哥,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 与此同时,云连正在三昌公司的总仓库里对帐目。 他识字不多,能看得懂的最复杂的东西也就是帐目。这三昌公司几乎垄断了整个上海租界的烟土生意,除了直营的烟馆以外还设有商行,向小型烟土商提供货源。凡是在租界内做烟土生意的,无论大小全要向公司提交税款和保护费,而公司本身又要向法国领事馆,上海政府,甚至新闻报社等各方提供好处,这一切的一切都要经理亲自过问,哪里出了纰漏经理就得出面解决。 公司刚开始运作,尚未遇上风浪,也没有欠款抢货之类的纠纷需要处理,整天就是些业务上的琐事。云连觉得自己一夜之间从打手变成了帐房先生,顶着个经理的名号看似光鲜,实际上劳苦又无聊,还不如整天砍砍杀杀来得痛快。 云连一旦公务缠身,原本在公共租界的生意就都得靠阿申和小金等人打理,一行人个个早出晚归的不得停歇,偌大的云公馆瞬间又冷清了下来。 连人俊傍晚从医馆回来,家中经常是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待到晚饭过后才见云连精疲力竭地进屋,房门一关洗完澡倒头就睡。 期间陆承璋倒是来过一次,坐了十来分钟没等到云连也就走了。 连人俊因为从云连口中得知了男人的“心酸过往”,同情之余态度友善了不少,见对方面色欠佳还好言好语地叮嘱了一通,从屋里拿出些药来。 陆承璋因为采卿的事刚去给祝南疆赔了罪,该遭的全遭了,差点没被折磨出一点精神创伤。此时他身心俱疲地坐在连人俊对面,见对方神情举止异于往常,以为男人是因为这几日总见不到云连,满腔柔情无处发泄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一惊之下拿完药立马就脚底抹油地跑了。 这个月末,连人俊照例去罗公馆给罗占元看诊。 下午两点左右他从医馆出发,途经一家面馆之时忽然有个小孩没头没脑地冲到车边。连人俊慌忙刹车,孩子仿佛被蹭到胳膊,身子一晃摔倒在地。 “你没事吧?” 他开门下车,刚要弯腰那孩子却伶伶俐俐地自己爬了起来。 “叔叔,我饿,给点钱吃饭吧!” 连人俊愣了一下,低头打量对方。只见那张干巴巴的小脸上沾满污秽,衣服也是破烂的不成样子,大约是个孤儿或者乞丐。 “摔痛了没有?痛的话告诉叔叔,叔叔带你去医院。” “给点钱吃饭吧,我饿。” 孩子面无表情地重复道。 连人俊叹了口气,伸手去掏外套兜里的钱夹。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响动,他回过头去,看见另一个小孩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车里,抓了他的的药箱跳下车就跑。 “站住!”他大喊一声,甚是恼火地瞪了那讨钱的孩子一眼,拔腿就往那贼娃子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十岁出头的孩子虽然跑不快,但个小灵活,往人多的地方一钻,反而是成年人更吃亏一些。 就这么横冲直撞地追了两条街,连人俊不知撞到了多少人,自己也踩到泥坑摔了个跟头。眼看着那小贼就要消失在眼前,从侧面的巷子里突然冲出一辆黑色汽车横挡在路间,小孩止步不及摔倒在地,药箱脱手滑到一边。 一名长袍男子从车上下来拾起药箱,小孩见状,爬起来就往另一边溜走了。这时连人俊也赶至车前,见到长袍男子之后微微一愣。 邱道安。 “连医生,你这是?” “啊……”连人俊闻言回过神来,略为窘迫地上前去接男人手里的药箱,“碰上小孩子偷东西,多亏邱先生及时赶到。” “我只是碰巧路过,想不到做了件好事。”邱道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刚递过来的胳膊又收了回去,“擦一擦把,我车上有毛巾。” 连人俊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满是污迹,是方才摔进泥坑里粘上的。 “好……那就麻烦邱先生了。” ※※※※※※※※※※※※※※※※※※※※ 陆老板在祝恶魔那儿遭遇了神马以后有机会开番外再写吧! 第70章 红盐 连人俊在邱道安的车里用干毛巾将粘在身上的污秽擦净,虽还留了些痕迹,但好在外套是很深的灰色,看上去并不明显。 邱道安边替他清理药箱上的泥土边问:“连医生今天出诊?” “嗯,去罗占元那儿。” “罗占元……说起来我也有段时间没有见他了。” “前些日子他还提起过你。” 说到这里连人俊突然想起罗占元曾嘱咐过自己的话——日后他若是接近你或者找你做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于情他其实更愿意站在邱道安这一边,因此今日的偶遇,他是不打算说的。但这并不代表邱道安这人值得百分百的信任,相反男人身上的疑点比任何人都多,多到即便人在眼前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去问。 加之这车内并不是个适合交谈的地方,连人俊犹豫半天也没能把到嘴边的话问出来,正犹豫间忽听男人开口:“连医生若是赶时间,我开车载你一程。” 连人俊经此提醒才意识到时间不早,再不动身就赶不及在三点钟之前抵达罗公馆了。 “不麻烦邱先生了,我自己有车……”接过药箱开门下车,他朝男人微微欠身道,“今天真是谢谢了,我们改日再叙。” 邱道安侧对着他微微一笑:“晚上六点,芙蓉池一楼荷香居,连医生若想见我,在那里等候便可。” 连人俊站在原地,眼看着汽车驶远,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这邀请来得突兀而蛮横,很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 连人俊带着一肚子疑惑驾车赶至罗公馆门口,待下了车却又换上了另一副面孔。 罗六照例在院子里等候,人一来就殷勤备至地引到楼上。 近日罗占元气虚胸闷的毛病愈发严重,只有叫连人俊做上一套针灸之后才能有所缓解,恨不得隔个两三天就让他跑一趟。而后者为了从老狐狸口中探听消息也乐意多往罗公馆走动,几乎是有求必应。 今日依然是看诊和针灸。连人俊替罗占元做了检查之后没有发现异状,便照旧令他在躺椅上躺好,转身打开药箱。 “这些天三昌公司从藤井财团那边进了新货,云先生忙的很吧?” “云连?他就算不忙也很晚回家,我管不着他。” “我听说他手底下的人也全住在大西路那宅子里?连医生在家怕是不得清净吧。” 连人俊听出这话别有深意,手上动作微顿,但因背对着罗占元,对方并未察觉出异样。 “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实在吵得厉害我就去诊所过夜。” “哈哈……当医生的却要整日与这样一群莽夫相处,真是难为你了。 “他的这些朋友倒还有点意思,一个个都喊我二哥。”连人俊漫不经心地扭头一笑,脸上的表情介于调侃和自嘲之间,“我这给人看病的,身后跟了这么多小弟,看上去还挺气派!” “连医生真会说笑……不过恕罗某人直言,清白人家若是与这种亡命之徒搭上关系,日后怕是会引来杀身之祸啊!” “是这个道理,罗先生,过几个月您恐怕就见不到我了。” “哈哈哈……连医生,这话可不能乱说!” 罗占元紧盯着他的背影,一笑过后却是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连人俊不再接话,从药箱中取出针灸包铺在桌上。 两排毫针长长短短地列在眼前,连人俊抽出其中一根,忽然隐约嗅到一丝异味。 他心中疑惑,又细细地吸了两口气,下一秒突然脸色骤变。 这是一种近似于海水略带咸腥的气味,除此之外还混了些甘草的苦涩,若非心中有数之人断然分辨不出。 “连医生?” 罗占元见男人站着不动,试探着唤了一声。 “罗先生您先闭目养神,一会儿我还要做个检查。”连人俊不动声色地又抽出数根毫针,装作在整理针包的模样,左手却暗暗凑近桌角的茶盘,飞快地往茶杯里蘸了一下。 “什么检查?我这,这有什么问题吗?” “最近吃东西是不是没胃口?” “你怎么知道?”罗占元听他这么问,不禁想起这两天早饭的确是吃的比先前少些,“最近早上起来胃总觉得不舒服……连医生,我没得什么病吧?” “也不算是病,一会儿看了就知道……” 连人俊边说话边用蘸了茶水的食指抹过手里的毫针,几秒钟之后所有的针尖都泛出红色,如同沾了新鲜的血液。颤抖着将毫针一根根插回针包,他用茶巾擦净手指,缓慢地咽下一口唾沫。 红盐。 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烈性毒物,长时间触及皮肤会引发血管硬化甚至四肢坏死,一旦侵入血液,二十秒之内即可致人死亡。此物没有学名,因其气味近似海盐,遇浓茶又呈鲜红色,故称之为红盐。 罗占元已仰卧在躺椅上闭起了双目,连人俊怔怔地望着他。这时候,只消像往常一样把毫针轻轻扎入他的穴位,不出半分钟对方就将在静默中死去,不会再纠缠自己,也不会再威胁到云连的安危。 “连医生?”罗占元等了许久不见动静,又迷惑地睁开眼睛。 男人戴上手套,合起针包回到躺椅前。 “罗先生,张嘴让我看看你的舌苔。” 一番检查过后,连人俊告知罗占元今日不做针灸,改做按摩。 “连医生,你可不能瞒着我,我这毛病是有什么变数了么?” “罗先生您多虑了,本来就不算什么毛病,上了年纪体虚罢了。” “那,那怎么……” “再好的东西,做多了也是要伤身的。”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针灸会伤身。” ‘我是医生,这您可得听我的。”连人俊笑道,“来,我来给您按按头部的穴位,效果也是一样的。” . 从罗公馆出来,连人俊径直将车开到了芙蓉池楼下,一路上手不停地哆嗦,几乎握不住方向盘。 此时刚过下午五点,离对方约定的时间还差半个钟头,但他等不住了,提起药箱就进了饭店。 伙计将他领到荷香居前,掀开帘子,长袍男子已在雅间内等候。看见连人俊进屋,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一笑:“连先生,你来了?” 连人俊面无表情地打开药箱,取出针包一把扔在他面前。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究竟是什么人?” ※※※※※※※※※※※※※※※※※※※※ 二哥:妈蛋,学推拿本来是为了哄老婆,结果全用来伺候糟老头子了! 第71章 传讯人 “你究竟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连人俊取出针包一把扔到男人面前。 后者面不改色地伸手将东西推到一边:“这么危险的东西就别往饭桌上放了,相信连先生自己会处理好。” “你回答我的问题!” “连先生别动气,我若是有加害之心,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你利用我谋杀罗占元,还有脸说没存加害之心!” “那连先生究竟是气我利用你,还是气我要害罗占元呢?”邱道安反问道。 连人俊一拍桌子:“罗占元要是当场死了我能摆脱干系?你害他就是害我!” “可你不是已经找到两全其美的法子了么?” “你什么意思?” “现如今已经没几个人还认得红盐这东西了,更别说熟知它的毒性和用法……”邱道安微微笑着,仿佛只是在说一些再寻常不过的赞许的话,“连先生,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连人俊闻言脸上血色褪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用沾了红盐的手套去给罗占元按摩头皮,并嘱咐他这两天不要洗头免得受寒……连先生,我说的对不对?” “你到底是什么人!?”连人俊再也无法保持冷静,越绕过饭桌一把揪住邱道安的衣领,他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么算计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一个钟头前自己在罗占元房中所做的事,此时此刻竟然从另一个人口中准确无误地说了出来。当时房里分明没有第三个人在场,男人若不是事先猜透自己会做什么,就必定是躲在房里目睹了这一切。 连人俊更愿意相信后者。 “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也没理由算计你。”邱道安依旧是面不改色地望着他,“我只是碰巧知道了很多事,连先生若是有兴趣,不妨坐下来慢慢问个明白。” “好,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罗占元?”连人俊松开手,在桌边坐下。 “他出卖了冯庭瓒。” “冯庭瓒果然是他害死的?” “我救了冯庭瓒,罗占元在知情的情况下又害死他,他这是坏了规矩,所以必须死。” 连人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罗占元背地里把冯庭瓒卖给复兴社的事他是知道的。 “好,你要他死,但是为什么让我背罪?” “我没有要让你背罪的打算,我不过是想看看你会怎么做。” “什么意思?” “下毒无非就四个结果。第一,你没有察觉出异样,当场杀死罗占元。第二,你察觉出异样,同时也被罗占元发现端倪,下毒之事暴露。第三,你察觉出异样,强装镇定瞒过罗占元,全身而退。”邱道安挑起眼角,慢条斯理地道,“第四,就是你所选择的……用另一种方式杀死罗占元,一种较为安全的方式。” “如果结果是第一或者第二种,我该怎么办?”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我顶多不过感到遗憾,遗憾自己看错了人。” “你!”连人俊忍无可忍地拔高了音调,“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你这么耍我……” “连先生,我再重申一遍,我对你并无加害之心,相反还很欣赏你。”邱道安打断他道,“惩罚罗占元和用红盐试探你是两码事,我从不需要假借他人之手去杀人。” “呵,罗占元现在中了毒,过不了一个月就将形同废人,这还不算是利用我达到你的目的?” “他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什么?” “在变成废人之前他就会死。” 连人俊不可理喻地望着眼前之人,那张儒雅温和的笑脸忽然间变得无比陌生,甚至恐怖。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够如此淡然地把死挂在嘴边,就好像杀人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太可笑了,说的好像你能够掌管生死一样……” “连先生,当你行医救人之时,难道就不觉得自己在决定他人的生死么?” “我只为了救人而行医。” “你救人,是因为你想要他生。若想要他死,你就会杀人。”邱道安突然伸出胳膊,用手掌轻轻按住连人俊的手背,“你应该明白……有时候,杀人也是救人。” 在接触到对方掌心的那一瞬间,连人俊脑中忽然放电影般地闪过了种种镜头,闷声倒地的日本兵,手术刀划开气管的滑腻的触感,还有一个钟头前仰卧在躺椅上的男人。那是一个极其缓慢而冷静的过程,并非一时冲动,致命的毒液就沾在指尖上,自己一点一点地将它推到男人的发根和头皮间,等待它渗入皮肤,蚕食一条鲜活的生命。 触电似地抽出胳膊,他强压住心头的不适再次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传讯人。”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连先生,我家主人想要见你。” “够了!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家主人是谁,你让我有问题慢慢问个明白,却尽给我扯些没头没尾的胡话!你究竟想干什么?” “有些事,等你参与进来之后,自然就会明白。” “可我为什么要参与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事呢?”连人俊说到这里,突然想起身边发生过的种种怪事,“那次是不是你替我向祝南疆说情?这个总可以告诉我吧?” “对,我用一个承诺从他手中换下了你,没人能拒绝传讯人的承诺。” “知道这事的人都瞒着我不肯明说,为什么?” “他们不说,是因为惜命。” “惜命?” “未经允许,只可在知情者之间传递信息。”邱道安道,“有些话,包括我刚才跟你说的,只能由我来传达给你,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那个人就将受到惩罚。” “好,好……我懂了,你们真是一个严谨又有序的组织。”连人俊啼笑皆非地望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抓过针包站起身来,他终于耐心用尽:“谢谢你救我性命,但是很抱歉我并不想加入你们,也不想见你的那个什么主人……罗占元的事到此为止,有麻烦我自己承担,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说完,他不给对方回应的时间,转身就往包厢外走。掀起隔帘,男人波澜不惊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现在我也给你一个承诺。只要你肯接受邀请,我会替你救任何一个你想救的人。” 连人俊停下脚步:“我希望永远都没有用到它的时候。” “没人能拒绝传讯人的承诺,你会改变主意的。”邱道安蓦地一笑。 “到时候你就去北康桥路437号找一家叫正泰兴的当铺,别走大堂,直接从侧门上二楼。门里坐着个瞎眼阿婆,你告诉她——你要见穆化。” ※※※※※※※※※※※※※※※※※※※※ 邱先生暂时退场~ 第72章 桃花缠身 那之后连人俊又接连去了几次罗公馆。 眼看男人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嘴上说着无关痛痒的话,心里却是清楚对方好不了了。红盐毒性乖张,无药可解,不出半个月所有人都会知道罗占元得了重疾。尽管毒素被吸收之后不会留下痕迹,但作为私人医生却无动于衷的自己免不了遭到怀疑。 到底还是脱不了干系。 在动手的那一刻他就料到日后会面临这样的局面,没有哪种害人方式是万无一失的,当场被捕和日后败露不过是时间上的差别。尽管如此他抗拒不了诱惑,只有彻底除掉罗占元,云连才能够平安。 连人俊忽然回想起邱道安对他说的话——有时候,杀人就是救人。 不……谁也有资格决定他人的生死,我能做的不过是尽可能帮想要活着的人维持生命,不是么? . 连人俊心里有事,人也变得沉默寡言,连小金都发觉了异常。 “老板,连医生最近怎么总不说话?你俩吵架了?” “他怎么了?” “不知道啊。” “可能天气太热了吧。” 云连最近公务缠身,整日早出晚归忙得像个陀螺,没工夫关心家里的事。再加上前阵子在车里发生的事,他现在看到连人俊心里就有些发窘,有意无意地避免与对方单独说话。 除此之外,他还遇上了一件糟心事。 五天前阿申无意间在报纸上看到了云连的名字,猜想应该是好事,就兴冲冲地把报纸带回了家。 兄弟几个都不怎么识字,动用了集体的智慧还是没看懂那一小块报道在说什么,问云连,本人也看得一头雾水。 “最近没接待过报社记者,也没人告诉过我有文章登报。”他皱着眉头道。 “应该是表彰庆功之类的吧,你看这儿写着‘云经理’……” “没错,准是三昌公司那边找人写的!” “老板厉害!咱也想上报!” 云连将那报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过了半天也就把这事忘了。 谁知阿申和小金几个上了瘾,从那之后天天去买报纸来看。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云连的名字隔三岔五就会在固定的位置出现。 “咱老板再厉害也不至于这么个夸法吧!” “怎么回事儿?这到底写了些什么?” “要不打电话问陆老板?” “还是先让连医生看看吧。” “连医生这会儿还在诊所。” “再过一个钟头就该回来了……” . 云连八点钟左右到家,刚进玄关就听见客厅里笑声迭起,热闹非凡。 走近一看,四五个弟兄正围在沙发前,茶几上铺满了报纸,连人俊正坐在中间指指点点地给他们念着什么。 看到云连进屋,众人不约而同地住了嘴,唯独小金一口气没憋住,笑声拖了老长。 “老板,回来了?”他清了清嗓子道。 “你们在看什么?”云连皱着眉头走上前去,瞥了眼西装革履的连人俊。 男人已经好几天没有笑过了,今天连衣服都不换就跑来客厅凑热闹,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连医生在给我们念诗呢!”阿申道。 话音刚落又是此起彼伏的一阵哄笑。 “诗?” “云,你的眼波如荡漾的春水将我融化,你的手指似早春的清风拂过我的心头……哈哈哈哈哈哈!” “愿你整个属于我!整个!哦,哥哥,你的手,你的嘴唇,你的秋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狗屁东西?”云连被笑声震得头皮发麻,觉得这屋子里的人都疯了。 “老板你看,这些都是写给你的!”阿金抓过一张报纸塞到他手里。 “写给我的什么?” “匿名情诗!” 云连闻言脑袋里轰地一炸,骤然想起半个月前收到的两封可疑信件。 那信封上撒了香水,背面糊着片干花瓣,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的东西。云连看不明白信的内容,隐约辨认出是夸赞的话,又见末尾署名为秦,便猜测是之前在宴会上纠缠过自己的那位富家太太。原以为这种事装聋作哑的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么一招,这东西在报纸上前前后后挂了十多天,每天不重样,不知道过了多少人的眼,想想就令人毛骨悚然。 云连羞怒交加,扔了报纸正欲解释,忽听得一旁的连人俊道:“这么才华洋溢的追求者,你是从哪认识的?” ※※※※※※※※※※※※※※※※※※※※ 接下来走几章感情!(情诗写得怎么样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73章 如临大敌 “谁再笑我打断他的腿!” “没笑!” “老板息怒!” “哈哈哈……欸呦!” 云连气得火冒三丈,扔了报纸遣散众人,将连人俊拉进卧房。 “我不认识她,是她硬要缠着我!” “到底是哪家的小姐?” “不是小姐,是齐少东家的二姨太!” “秦姝玢!?”连人俊惊道,“你怎么跟她勾搭上了?” “怎么,你认识她?”云连瞥了他一眼。 “密斯秦谁不认识?她和她丈夫两个可是出了名的奔放,各玩各的,这齐少东爱过的女学生可不比秦姝玢睡过的男人少。” “那,那我怎么办?她这是在坏我的名声!” “这种事你应该去问陆承璋。” “好,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就去找他商量……” 连人俊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不禁觉得好笑:“自己招来的桃花,怎么还嫌弃起来了?” “你笑话我?”云连怒道,“感情不是你的名字被贴在报纸上供人消遣!” 连人俊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并没存什么坏心思,听了这话反倒有些不满起来。眼见对方气冲冲的要往外走,他倏地伸手拽住了他。 “我哪里笑话你了?你得意起来就口无遮拦地撩拨人,自己心里没数?” “你放屁!我什么都没说,是她硬凑上来要跟我跳舞,不信你去问韩香月!” “怎么还说起脏话来了?” “是你先诋毁我!” 连人俊刚看到这些热辣情诗的时候,心里的确是有气的。 云连拐弯抹角地招惹桃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偏偏本人对此毫无知觉,惹出事来自己第一个喊冤。不过对方这么正儿八经的一通申辩,倒是令他释怀了不少。这些日子因为罗占元的事他一直心神不宁,郁郁寡欢,反复琢磨病情一旦暴露自己该如何摆脱嫌疑全身而退,直到方才听了云连的一番话之后才又感到些愉悦,暂时把烦心事抛到了脑后。 “行行行,我知道是她主动缠上你。所以……你这么急着跟我解释,是怕我误会?” “是。” “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放心,我不会多想。” “多想什么?” “我知道你在乎我……” 云连抬头发现男人神色有异,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做好了开溜的准备。 “连人俊?你喝酒了?” “刚才跟小金他们喝了几杯,不多。” “那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男人却抓着他的胳膊不放:“你讨厌酒味?” “不是。” “不讨厌的话,让我亲一下吧……” “啊?” “上次在车里没亲成,现在可以么?” “什么上次?亲什么?”云连抽回胳膊迅速闪到一边,“你别总惦记这事!” 连人俊头都伸出去了,一记落空,颇为尴尬地又缩了回来:“怎么又不乐意了?上次你明明……” “上次我怎么了?我什么都没说!” “本来我们都已经……” “我累了,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云连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眨眼就转身消失在了门外。 房间里瞬间鸦雀无声,独留连人俊一人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 今晚自己并没有喝多少酒,也没说什么不着边际的醉话,对方怎么就突然如惊弓之鸟般逃走了呢?再说了,亲个嘴也不算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之前在车上他明明没打算拒绝的,这才过了半个月怎么又不肯了?难道他忘了? 正稀里糊涂地想着,脚步声又折了回来。 云连冲进屋里,揪住连人俊的胳膊就往外拖:“出来,这是我屋!回你自己那儿去!” . 第二天一早云连就往陆公馆打了个电话。 陆承璋似乎早就知道情诗上报之事,只不过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一直瞒着云连在私底下偷乐。 “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么激动干什么?”话筒那头的声音听上去颇有些幸灾乐祸,“民趣报,又不是时报,没多少人看的!” “连阿申都看到了,这叫没多少人看?”云连气得想摔电话,“换成你的名字你干不干!?” “这话就不对了,人家看上的可是你,云经理!” “少他妈的废话!你知不知道秦姝玢现在人住哪里?齐公馆的人说她好几天没回家了!” “你想干嘛?” “我要去警告她别再发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可别乱来啊!”陆承璋瞬间警觉起来,“我跟你说,这种事千万不能上纲上线你知道吗?说白了不过是些男女私事,你要是小题大做……” “我不跟你废话!”云连不耐烦道,“你愿意帮忙就替我打听打听她人在哪里,不愿意我自己去找!” “行,你去找,找到之后呢?你打算怎么警告她?拿枪比划还是放火烧家?” “我好好跟她说。” “祖宗欸!我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你会怎么‘好好’跟她说……你是想过几天在报纸上看到‘痴情女追爱不成反遭羞辱’的报道吗?这秦姝玢打嘴仗可从来没有输过!” “那就不去管她,直接跟报社的人交涉。” “民趣报不给登她还能换别家,你总不能一家家找过去吧?”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要我说你不必急着找上门去,先打个电话稳住她。”陆承璋支招道,“这女人嘛,胡搅蛮缠无非就是想听些好听的话,你顺着她的意思……” “我凭什么要顺着她的意思?她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哄人会不会?她这是在追求你,对你示爱,说点甜言蜜语比什么都管用。” “她追求我我管不着,我就是想叫她别往报纸上发奇怪的东西。”云连皱眉。 “我的意思是你说话的时候尽量嘴甜点,比方说情诗这事儿,你不能直接说‘不许再发’,你要说‘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你写给我的诗’……懂了吗?” “她直接不写不就完事儿了吗!我也不想看!没人想看!” “我说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听不明白?”陆承璋心力交瘁地抽出根烟卷叼到嘴里,“连人俊真太他妈不容易了!” ※※※※※※※※※※※※※※※※※※※※ 接下来两周撒糖(应该) 第74章 一语成谶 最后还是陆承璋托人问来了秦姝玢所在住处的电话号码。 云连赶至陆公馆,在陆承璋的监督下亲自拨通了电话。 密斯秦听见云连的声音欣喜若狂,娇滴滴一通嘘寒问暖,似乎忘了话筒那头不过是个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男子罢了。 云连好不容易找到了正主,嗯嗯啊啊地应了两句,急着想切入正题。然而对方显然并无此意,先是恼他为何对自己寄的那两份信不理不睬,接着又问他觉得民趣报上那些诗话作得如何。 陆承璋站在一旁,眼看云连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似是处在崩溃的边缘,赶紧又是摆手势又是递眼色的稳住了他。 “好好说,别动气!” "就说看了,全看了!" 如此磨了将近二十分钟,云连终于在陆承璋的授意下“心平气和”地与密斯秦结束了对话,暂时算是缓解了名誉危机。 ——这到底是你我之间的私事,被人看见了多不好意思。 ——没有怪你,只不过不想让别人看到,我不喜欢这样。 ——那当然,只要你不嫌念起来麻烦…… ——最近公司那边忙的很……没有的事,哪能忘了你…… ——好,那就月末。 放下话筒,云连略有些呆滞地望了陆承璋一眼。 “她说以后不往报纸上登了。” “我听见了。” “她说要当面念给我听。” “念就念呗。” “你耍我?” 云连瞬间又有些血往上涌。刚才那番话全是陆承璋教的,他本人浑浑噩噩的根本不记得说了些什么。民趣报的事暂时算是解决了,但对方顺势邀请自己上她家做客,说要当面和他好好聊一聊。 云连看着陆承璋的眼色一口接受了邀请,事后想起来却是后悔的很。 聊什么?情诗吗? 情况似乎又变得棘手起来了。 “念诗怎么了?你听着就是了。”陆承璋不以为意地道,“你现在不顺着她,她回头指不定又给你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别说,要是有哪家的小公子肯对我这么上心,我绝对不会辜负他的一片好意!” “什么公子小姐,那可是齐少东的二姨太!” “结了婚的又怎么样?我还巴望着找个有妇之夫玩玩呢!” “采卿不就在这儿么,你跟他玩去呗!你应该已经玩上了吧!”云连气极,故意扯着嗓门往楼上喊。 陆承璋吓了一跳,手一抖把烟灰弹到了沙发上。 “你瞎说什么!” “你喜欢有妇之夫,我可不喜欢有夫之妇。” “你省省吧,说的好像换个人你就可以一样。”陆承璋毫不客气地予以反击,“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个童子鸡,说出去也不怕本被人笑话!这秦姝玢浪是浪了些点,但也不是想睡就睡得上的,我看你要不就顺水推舟跟了她得了,她可比你会玩!” “你怎么知道我没干过!?” “哟,这是有长进了?怕不是被连人俊干了吧?” “放你娘的狗屁!”云连暴怒,扑过去揪住他的领子就往沙发下拖,“我诚心来找你拿主意,你净在这说风凉话!” “我说什么风凉话了?秦姝玢摆明了要逼你去见她,你除了送上门去还能怎么样?” “我见她干嘛?我不想听她念诗!” “不想听你跟她商量去啊!她就是想睡你,你肯上床她就不念了……哎呦!你他妈的真打啊?!” . 云连在教训了陆承璋一顿之后怒气冲冲地回到家中,静下心来一想又觉得男人所言非虚,除了应邀赴约之外的确是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不过眼下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月,大可以先将此事搁置一边,等确认完报纸上没东西了再做打算。 那之后民趣报上的确是没再出现云经理之类的字眼,为保险起见云连把本埠的几家有名的报纸都买了一份,因为读起来费劲,就带回家里让连人俊帮着一起看。 接连几日风平浪静,看来那秦姝玢果真信守诺言,没有再做出什么令他尴尬的举动。 云连这才放下心来,打算回公司上班。 没想到他前脚刚出门,连人俊就接到小金从外面打来的电话说罗占元出事了! . 今日本是法租界工部局召开下一届董事会选举事先准备会议的日子,包括罗占元俞善琨等候选人在内的一众租界大佬尽数参加席。 开会前半个钟头来客各自在贵宾室内休息。到点之后迟迟不见罗占元入席,下人敲开房门一看,男人侧头伏趴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已然咽了气。 工部局瞬间乱成了一锅粥,会议是开不成了,巡捕和医生还没赶到消息就先传了出去。 云连也很快接到了电话,吃惊之余他来不及确认消息的真实性,先从公共租界调人过来抢占了公司直营的几家烟馆和罗占元名下的俱乐部。 当晚医院传来消息,罗占元死于心肌梗塞引起的心脏破裂,并非谋杀。 事发突然,租界上下皆对之表示痛心,连作为竞争对手的俞善琨都一时难以接受此事。而云连在确证罗占元的确是死透了之后也陷入了迷茫。本以为还要再忍个几年才能把老狐狸扳倒,替长顺报仇,没想到对方毫无征兆地就暴毙了。 公司刚起步两个月,尚有一堆烂摊子要处理,虽说没了个罗占元还有黄兴荣主持大局,但黄老爷子近几年一门心思经营酒店和房地产,法租界的鸦片行业还是罗占元一家独大。这领头大佬一死,遍地的肥肉飘香,想必又要引发一场恶斗。 罗占元的死讯一传出来,云连就凭着本能抢占了他手底下的好几处产业。烟馆是每天都要打交道的,几个老板有点眼力见,一看形势不妙,没等云连出面就称病主动把店铺拱手相让。可俱乐部那边却是让他犯了难。 这俱乐部原本是罗家的私人产业,与三昌公司并无瓜葛,只因进购鸦片和缴纳税款之事和云连有些业务上的来往。如今云连仗着蛮力和平日里罗占元给他戴的高帽趁虚而入,对方一时没处说理,被迫把经理的位置让了出来,但过了这一阵难保不会伺机报复,卷土重来。 虽说他先前也替不少人看管过俱乐部,赌场和歌厅,但那毕竟都只是些看场子之类的粗活,又有巡捕房和警察局的人“照顾”,闹出人命也不怕。经营却是另一回事儿,像这种正儿八经的高档场所没点经验实难打理,自己在法租界空有一个三昌公司经理之名,既没交情又没靠山,谁都能在背后使绊子。 说白了,俱乐部这块肥肉就算现在吞到嘴里,日后要是经营不当或者遭人算计,就还是得原封不动地吐出来。 而就在租界上下因罗占元的突然病故各怀心思四处动作的同时,有一人听闻此讯后陷入了迷茫和深深的恐慌。 ※※※※※※※※※※※※※※※※※※※※ _(:τ」∠)_好无聊 第75章 歪门邪道 罗占元暴毙对于连人俊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老狐狸这一死一了百了,中毒一事永无曝光之日,他也就彻底摆脱了罪名。 但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罗占元真的只是死于心肌梗塞么? 身为私人医生他心里再清楚不过,罗占元虽然近日来身体欠佳,但并没有心血管疾病方面的征兆,心脏病突发致死几乎是不可能的。哪怕医院方面已经下了定论,他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是那个人,一定是那个人做了什么。 ——他活不到那个时候,在变成废人之前他就会死。 对方是预感到罗占元将不久于人世,还是用了什么常人不得知晓法子使其意外死于心脏病?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是匪夷所思的,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能够随心所欲地致人于死地呢?。 连人俊心中仿佛生出了一团迷雾,他立在这迷雾中不知所向,而迷雾之外有数双眼睛正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 “劳驾,能给我指个方向么?”他迟疑着张口,却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云连的面孔。 不,不能问。 ——未经允许,只可在知情者之间传递信息。有些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那个人就将受到惩罚。 那日邱道安在荷香居所说的话过于诡异和缺乏逻辑,以至于连人俊事后很快就忘了原话的大部分内容,但唯独记住了这一句。 就在一个钟头前他还能把这话当作疯魔之人的疯言疯语,但现在不一样了。 假设罗占元的死果真是拜邱道安所赐,那么男人所说的一切都有可能是真的。有一个极其隐蔽但有力的组织存在于自己身边,很多人,包括云连和祝南疆在内都知道它的存在,隐晦地称它为“那边”,并服从它的规则。 虽然不清楚这些规则有何意义,但若想知道真相就只有接受邀请去见邱道安口中的那个“主人”,否则一旦他从旁人口中问出答案,那人即将受到惩罚,因为“未经允许,只可在知情者之间传递信息”。 连人俊清楚地记得祝南疆,云连及罗占元在面对自己的询问和试探之时眼中闪过的迟疑和惊慌,他们是在害怕,害怕因为一时嘴快而破坏规则。 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幸而云连保持了沉默,幸而自己也没再追问。 可不问他的话我还能问谁呢?无论问谁都是在害他! 连人俊茫然又烦躁地用两手捂住前额。 他极力想要避免这种受人监视,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的被动处境,却又偏偏没办法去了解真相。 接受邀请是不现实的。他不信任,甚至有点惧怕邱道安,更不可能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轻易去见对方所谓的“主人”,可除此之外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当所有知情者都不约而同地对我保持沉默,那么我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罗占元已死,祝南疆也不会再找我麻烦,只要邱道安不找上门来,我就可以忘记这一切继续自己的生活,不是么? 或许,什么都不做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 在连人俊陷入烦闷的同时,云连也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 罗占元毕竟家大业大,老头子没了家里也还是有说得上话的人。不出半个月罗家的主要产业都已经收拾妥当,逐渐恢复运作,其中能捡的便宜也都被捡得差不多了。黄兴荣成了三昌公司的首要股东,可以说是罗占元病故的最大受益人,至于剩下的蝇头小利他并不放在眼里,摆明了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这时候被云连抢去的俱乐部就成了个烫手山芋。罗家的人不甘心把这块肥肉拱手送人,但经理之位已被占去,再抢回来怕是不易,于是换个法子给云连添堵。今天找人告他非法盈利,明天假扮客人赖账闹事,过两天又唆使老伙计在账目上动手脚,扣他个逃税漏税的罪名。 本来对付这些人是云连的拿手好戏,可这法租界不比公共租界和华区,上头没人,万一闹出人命被对方倒打一耙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云连向来缺乏耐心,遇上这种事不能直接上家活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耗了没几天就黔驴技穷,精疲力竭了。 陆承璋看在眼里,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还是好心提醒道:“你别光跟他们较劲,有这功夫不如去给巡捕房和法院送点好处,上头有人一切好说。” “巡捕房?你是想叫我去巴结祝南疆?他可把我当兔子看呢!” “你要是愿意,这倒也是个好办法。祝南疆虽然难伺候,但是一旦爽了你说什么他都答应……” “你再说一遍?” 陆承璋挨了揍的那半边脸前两天刚消肿,此时见云连眼刀飞来,心中一惊立马就打住了话头:“我没叫你去找他,巡捕房又不是除了祝南疆就没别人了!” “除了他还有谁?”云连皱眉。 “你知不知道宋成耕?” “没听说过。” “政治处督察长。” “祝南疆的上司?” “可不是么,比探长大多了!”陆承璋贴近云连坐下,“除了督察长之外他还是巡捕房的司法顾问,日后万一惹上官司,特区法院那边他可是说得上话的!” 云连觉得这话说的在理,不由面露喜色:“你认识他?” “不认识。” “不认识你说个屁!” “你急什么?我不认识有人认识……”陆承璋挤眉弄眼地笑了一声,显得有些不怀好意,“这可是送上门来的贵人,就看你的意思了。” “你在说谁?谁认识宋成耕?” “秦姝玢。” ※※※※※※※※※※※※※※※※※※※※ 惊惹!云老板要出卖色相了!!! 第76章 以色事人 “秦姝玢?你的意思是……她跟宋成耕有一腿?” “你惊讶什么?跟她有过一腿的男人多了去了。”陆承璋道,“你多跟她走动走动,没准能认识很多有用的人。” “那他们现在还见面么?” “上个月还有人看见他们两个在舞厅里热吻,没这么快腻。” “等等,你让我去接近秦姝玢,然后通过她认识宋成耕?”云连略觉茫然,“那我跟宋成耕岂不是……” “你想说什么?你跟宋成耕是情敌?” “嗯。” 陆承璋颤声一笑,吐出满嘴的烟雾:“你想什么呢?你以为她是想跟你搞罗曼蒂克?” “不搞那些她写诗干什么?” “那是她一贯的做派。” “宋成耕说不定也看到了那些诗,他会怎么想?” “你别总想着诗,诗不是重点!”陆承璋觉得对方在这方面悟性极差,简直难以沟通,“总之你用不着担心宋成耕,秦姝玢的姘头个个关系好得很,所有人凑一起开宴会都不稀奇,运气好你没准还能碰到祝南疆,一箭双雕!” “我不太会跟女人打交道,我怕到时候……”云连叹了口气,开始认真考虑这个提议。 “你有什么好怕的?是她看上你,不是你看上她,你打扮好了送上门去就行!” “你好像很希望我跟秦姝玢有点什么?” “我这不是在帮你想办法嘛!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也可以去求黄老爷子帮忙,但那样一来你就欠他一个人情。” “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云连沉默半晌道,“这件事你别到处乱说,尤其在连人俊面前,听到没有?” 陆承璋扬眉:“怎么?怕他误会?”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知道了会找茬。” “连人俊有点本事啊!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服帖。” “……随你怎么想。” “快月末了,别忘了和密斯秦的约会,让人家女士主动来催你是不合礼数的。” “我没忘,用不着你提醒。” “总而言之呢,要祝南疆还是秦姝玢你自己看着办,左右都是出卖色相,依我看就挑个省力的吧。”陆承璋见云连面色不悦,抬手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我没本事,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 云连拨通了秦姝玢家的电话。 因为实在是不想上门做客,他故作积极地邀请对方去西餐厅吃中饭,密斯秦推脱一阵之后欣然答应。 第二天上午云连掐着时间急急忙忙地洗了个澡,对着镜子往头发上抹发油。连人俊这天不去诊所,坐在沙发上边喝茶边看着男人穿衣打扮。 “等头发干点了再涂。” “衬衫皱了,下面拉一拉。” “怎么突然大白天的洗澡,参加宴会?” 云连支支吾吾地应了两句,不想告诉他自己要去见秦姝玢,临出门又觉得还是得说些什么。 尽管他吩咐陆承璋不要把这事告诉连人俊,但男人自己问起来又是另一回事,撒谎简单圆谎难,日后要是被撞破解释起来就麻烦了。 犹豫半天他还是决定主动坦白,轻描淡写地说两句,对方应该不会在意的。 “我要去跟秦姝玢吃个饭。” 连人俊端茶的手停在半空。 “秦姝玢?” “前阵子民趣报的事我找她谈过了,她说要跟我当面聊聊。” “就只是聊聊?” “嗯,聊聊,吃个饭……” 云连便穿外套边说话,余光察觉到男人一动不动地紧盯着自己,又硬着头皮补充道:“听说她跟巡捕房的宋成耕关系不错,我正好也想认识认识。” “是陆承璋给你出的主意?” “啊?” “他叫你通过秦姝玢认识宋成耕?” “也不全是,我们本来就约好的。” 连人俊放下茶杯,起身绕至云连跟前:“秦姝玢想干什么你应该明白吧?你现在去见她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开什么玩笑,我还能跟有夫之妇纠缠不清?”云连察觉到男人心情欠佳,不禁跟着烦躁起来,但因为心虚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吃个饭而已,又不干别的。” “我知道你对她没意思,但别人可不这么认为,到时候流言蜚语传起来你可别又急得跳脚。” “我管别人怎么想?” “你不在乎就好。” 云连穿戴整齐换上皮鞋:“那我走了。” 停顿片刻他又转过身来:“你没生气吧?我真的没那个意思……” “我知道,我不生气。”连人俊轻笑一声上前替他理正衣领,又垂手拍了拍他的大腿根,“东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要是没那个意思她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对吧?” . 两个月没见面,云连几乎忘了秦姝玢的长相,只记得对方是个盛装打扮的年轻少妇。今日再会依旧是个盛装贵妇,并且由于穿着过于华丽,导致云连除了贵妇二字脑子里想不出别的词来。 两人在百乐门附近的一家西餐厅里用餐,秦姝玢倒是没有再提情诗,转而问起云连的感情经历,得知对方未交过女伴之后意味深长地一笑:“相较于风月老手,我倒是更欣赏云经理的不解风情,别人看来兴许是木讷乏味,在我眼里倒是可爱呢!” “是么?谢谢厚爱……” 秦姝玢要的是一份里脊牛排和罗宋汤,云连嫌吃牛排麻烦,就要了份通心粉用叉子卷着吃。 吃到一半桌对面伸过来一块切好的牛排,用叉子插着,蘸了酱汁。 “云经理,不尝一口么?” 云连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啊——”秦姝玢缩手一躲,将叉子递到他嘴边。 云连反应过来,瞬间涨红了脸。 瞥了眼不远处站着的两名侍应生,他低声道:“别这样,密斯秦,我自己来。” 对方不为所动,依旧是举着胳膊笑吟吟地盯着自己。僵持了几秒钟云连败下阵来,张嘴飞快地叼走了叉子上的肉。 秦姝玢收回叉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罗宋汤:“云经理,你真是太见外了。” . 吃完饭云连本想就此别过各回各家,但秦姝玢提出要看电影,两人于是刚从饭店出来又转身进了电影院。 大屏幕上在放一部外国片子,云连既看不懂又不感兴趣,偏偏还不能打瞌睡。秦姝玢依偎在他身侧,胳膊被挽住动弹不得,稍稍扭头就能闻见女人头发上特有的香味。 “云经理,你看这女主角漂不漂亮?” “漂亮。” “哪里漂亮?” “身材好。” “云经理喜欢丰满高挑的?” “还好……” 云连直挺挺地靠在椅背上,悄悄用另一只手按紧西装外套,以防对方突然动作蹭到他的腰——他可是很怕痒的。 秦姝玢对男人的戒备浑然不觉,侧头往他肩上一靠,开始讲悄悄话。 “你说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 “做什么?” “你说呢?澡都洗了还能做什么?” “睡觉。” “睡不成啦,房东要来了。” 云连本打算就这么撑到电影结束,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讨论起剧情来,没法子,只好跟着一起认认真真地看。然而没看几分钟耳边又开始窸窸窣窣讲个没完,闹得他什么都看不进去,顾此失彼,说话牛头不对马嘴。 幸而秦姝玢似乎并不介意云连的答非所问,无论男人说什么都娇声一应,继续下一个话题。这让云连在焦躁之余感到万分不解。 ——见鬼,她到底看上我什么? 第77章 小野猫 秦姝玢频繁地邀请云连吃饭,看电影,上舞厅,还借着逛商场的机会给他上上下下添置了好几套行头。 云连隔三岔五光鲜亮丽地出门,夜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回来,面对连人俊意味深长的目光简直如芒在背。 原本的确是只打算吃饭的,没想到对方愈缠愈紧,一发不可收拾。他有心想跟男人解释,但又觉得没那个必要,因为自己并未做任何逾越之事。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要跟他解释? ——东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要是没那个意思她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这话听起来阴阳怪气,像是在警告我似的。岂有此理,我还不能跟人出去吃饭看电影了吗?他自己整天在外面招摇过市,左一个梁小姐右一个李太太,我也没说过什么啊。大家都是单身汉,又没有私定终身,他凭什么管着我? 云连这么一想就理直气壮起来,决定不再管连人俊,一门心思对付秦姝玢。 前几天在汇东饭店,对方突然提及祝南疆。 云连不知道她从哪里得知自己与祝南疆有过节,也不清楚谣言究竟传得如何,只好含糊其辞地说是因为打搅了祝南疆的好事,这才结下仇怨。 秦姝玢笑得微妙:“祝探长火气还是这么旺。” “祝南疆是真难伺候,脾气来了谁的话都不听。”云连瞅准机会顺势道,“我看这法租界就没人能压得住他。” “那可不一定。” “巡捕房难道不是他说了算?” “他再胡来,宋成耕的话总还是要听的。” “宋成耕?”云连故作惊讶。 “督察长,祝南疆的顶头上司。” “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真是惭愧,有机会一定去拜访一下。” “想见他?”秦姝玢放下酒杯,眼波一转,“过两天薛老板家的歌舞厅开张,我约了宋成耕一起去捧场,到时候云经理也来玩玩,我介绍你们认识。” . 说是过两天,其实还有小半个月。 期间秦姝玢攻势愈发猛烈,已然到了大庭广众之下挽手搭腰的地步。不认识的自然不会多加留意,眼熟的则在背后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更有好事者别有用心地上前嘘寒问暖。 “云先生,最近过得怎么样?” “哟!密斯秦,新朋友?” 秦姝玢像是巴不得有人这么问似的,楼着云连的胳膊一阵娇笑:“云经理忙的很,今天难得有空,陪我来街上逛逛。” 再忍忍,等搭上宋成耕之后就可以甩开她重获清净了。云连心里想着,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又过了两天秦姝玢邀请他上自己家中一叙。 其实上门做客一事她早就提过多次,怎奈云连装聋作哑,一再推脱。现如今饭吃了电影看了东西也收了,再这么推三阻四的实在说不过去,加之过阵子还指望对方给自己牵线认识宋成耕,云连思量再三最后还是接受了邀请。 这回是傍晚出门,连人俊对着男人的背影皱眉:“今天是吃饭还是跳舞?” “吃饭……”云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 “少喝酒,晚了我去接你。” . 齐公馆地处霞飞路上最好的路段,但秦姝玢在临近的海格路上另有自己的住处,平时日光明正大地把相好往家里带,和齐少东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秦家的厨子手艺不错,做的又是实打实的本帮菜,云连闻着香味胃口打开,一个人吃了半盘鳝糊。 “云经理今天胃口不错。” “菜做的好吃” “喜欢的话以后常来。” “嗯……也不能天天这么吃……” 晚饭后云连被带到二楼书房。 “天气热,云经理若是难受可以去洗个澡,我这儿有干净衣服。” “还好,不热。” “那你先在这儿休息,我去洗。”秦姝玢边说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包着印花封皮的小册子,“无聊的话可以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写给你的诗,一共二十五首。” “哦,好……”云连咽了口唾沫,伸手接过册子,“你去洗吧,我慢慢看。” 秦姝玢对着镜子摘下发饰,披散下头发一步三摇地进了浴室。 云连待水声响起之后方才翻开诗册,迎面却看到手写的一行粗体字——致我的小野猫。 小,小野猫? ※※※※※※※※※※※※※※※※※※※※ 小野猫!就问你怕不怕! 第78章 后院起火 秦姝玢回到书房的时候云连正对着诗册发呆,左手袖管卷起,一截雪白的小臂搭在桌边。 “云经理,看的怎么样?”她斜靠在椅背上边擦头发边问。 云连回过神来,转身却撞上秦姝玢紧挨着自己的上半身,沐浴后的肉体的香甜气迎面袭来,吓得他头一扭又转了回去。 “挺有意思的……” “这些用的是法国现实主义的手法,用词虽然华丽,但也不至于晦涩难懂。” “哦,是挺华丽的……” “云经理哪里看不明白,我给你说说。”秦姝玢从云连身后探出胳膊去拿诗册,柔软的胸脯热乎乎地贴到他颈边,“诗么,看的是真情实感,文字不过是烘托气氛罢了。” 云连一个鲤鱼打挺,伸手把诗册按在桌上:“不用了,看得明白!” “不管你信不信,这诗里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 “我信,信……” “云经理相信我的心意?”秦姝玢没拿到诗册,轻轻柔柔地扶着云连的肩膀站直了身子,手却搁在那儿不收回来了。 云连搜肠刮肚,答非所问:“那个野猫……是什么?” “爱称。” “啊?” “云经理不喜欢这个称呼?” “是在叫我?” “女人都喜欢给心爱的男人起爱称,这代表他在她心里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秦姝玢拿起事先准备好的酒倒到高脚酒杯里,轻晃着递到云连嘴边,“云经理不愿意当我的独一无二么?” ——怎么就独一无二了,你不是有很多相好吗?每个人算一样不同种类的动物,是这个意思吗? 云连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好说出来,听着像是在埋怨对方不够专一似的。 “不是,我只是觉得野猫听起来别扭。”他接过酒杯道。 “云经理一定不怎么读法国作家写的小说。小说里经常有这样的桥段,公爵夫人在深夜里私会情郎,表明心迹,并唤他为‘我的小鸟’‘我的刺猬’,这是爱情的一种表达。云经理若是有喜欢的称呼,我这就改。” ——刺猬……刺猬? “不,不用了……猫挺好的。” 秦姝玢端起自己的那一杯酒,饶有兴趣地打量云连的侧脸。 “云经理,你真的不热么?” “不热。” “把领带解了吧,瞧你都捂出汗了。” 云连闻言低头往领口处嗅了嗅:“汗臭?” “怎么会,云经理身上香的很。”秦姝玢被男人的反应逗乐了,作势凑到他颈边一闻,“一种很特殊的香味。” 后者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略为尴尬地缩了缩脖子道:“家里有医生,你说的大概是草药的味道。” . 回家路上云连太阳穴突突直跳。 看了眼时间,已过了夜里十一点。那秦姝玢摆明了是要留他过夜,喂酒喂到大腿上,就差没有宽衣解带了,磨到最后云连终于招架不住,强行告辞。 对方似乎有些不快,云连慌忙解释称尚未做好准备,不敢有逾越之举。 秦姝玢原本就是看上他这股子生涩劲,因此不愿意逼得太紧,但眼看着错失一夜良宵,心里头难免有气。临走她又同云连耳鬓厮磨了一阵,末了佯装生气地讨要一个晚安吻。 云连别无他法,只好依言亲吻了她的嘴唇。 只是碰了一下而已,但柔软滑腻的触感粘到嘴上,令他背脊发凉。 . 车停在院门口。 云连开门下车,转身突然发现连人俊站在自己身后。 “你,你在这儿干什么?” “出来看看你回来了没有。” “瞎担心什么,我又不是去干架。”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玄关,连人俊从空气中嗅到一股酒味,不禁皱起了眉头。 “今天去哪了,怎么这么晚?” “秦姝玢家。” “你去她家了?” “吃了个晚饭。” “下午五点多出门,现在十一点了,就吃了个晚饭?” 云连听出男人语气里的不悦,但仍是故作轻松地道:“吃完饭去书房坐了会儿,聊了聊她写的诗。” “看不出你聊诗能聊三四个小时?” “信不信随你。” 男人不说话了。 云脸脱下外套搭在臂弯里,转身就要进屋,没走几步突然被猛地揪住了胳膊。 “秦姝玢三天两头带男人回家,干些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你说你就是去吃了个饭,你让我怎么相信?” “我说了,信不信随你!” “你就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 “那你说怎么办?”云连被问得火起,抓过男人的手就往身下贴,“要不要检查一下有没有用过,啊?连医生?” 连人俊没想到对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一时间呆住了。被按住的手指微微挣了一下,他感到掌心里的东西也在跟着弹动。 “你酒喝多了?” “没有……” 云连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松手猛地后退一步,暗暗咽下一口唾沫。 客厅里陷入了沉默。 连人俊清了清嗓子想说些什么,一低头却发现对方唇上有半抹红印。 “你亲她了?” “啊?” “你,跟秦姝玢接吻了?” 云连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嘴唇,摇头又点头。 眼看男人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他感到一阵心虚:“晚安吻,亲完我就走了……” “好嘛!约了个会,连晚安吻都知道了!” “就是告别吻,亲一下而已,没什么的。” “亲一下没什么?”连人俊冷笑道,“我算是看明白了,除了我你对谁都是来者不拒,大方得很!” “你别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你看看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你这跟卖身有什么区别?” “连人俊!”云连猛地把外套往沙发上一甩,抬头吼道,“你懂什么?” 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嗓子稍一用力就血往上涌——也许的确是喝多了,那毕竟是洋酒。 “罗家的人天天在找我麻烦,俱乐部现在一团乱,搞不好明天就要吃官司!秦姝玢说要介绍宋成耕给我认识,我当然要哄着她,不然呢?我还能找谁帮忙?你吗?” “我……”连人俊被戳到痛处,瞬间哑口无言。 “你说我卖身我认了,亲一下而已,不亏。就算以后还要干别的也不关你的事!你帮不了忙就少在这儿指手画脚的!” 云连发泄完怒火,面对男人痛苦中略带难堪的脸色,不知怎么的心里难过起来。站着喘了两口粗气,他转身径直进了卫生间。 连人俊犹豫几秒之后抬腿跟了上去,推开门看见对方正弯腰对着水龙头擦洗嘴唇。 反复用手沾水擦了几遍之后他直起腰来,转身面向门外:“洗掉了。” 连人俊怔怔地望着那两片被擦到泛红的嘴唇,嘴角和下巴上都沾了水,水珠顺着脖子滑入领口,沾湿了浅蓝色的布料。 “洗掉了?” “洗掉了。” “衣服呢?” “衣服?” “女人的脂粉味,闻到了吗?” 云连对着男人咬了咬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刺痛的晕眩感又上来了,接着酒劲他掀起衣摆,一把将衬衫从头顶剥下来扔到地上。 “不要了。” 惨白的皮肤在暗光下显得萧瑟又寂寞,而那深埋入腹的伤疤和微微起伏的肌肉又给这一幕平添了些许生气和温度。 这具身体连人俊早已见过,碰过了无数次,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贪婪地吞噬着他的视线,令他心悸和动容。 “继续,裤子上也有。” ※※※※※※※※※※※※※※※※※※※※ 下章亲亲警告?? 第79章 越界 “继续,裤子上也有。” 云连垂在腿侧的右手微颤,另一只手搭在水池边沿。 “怎么不脱了?”连人俊哑着嗓子道,“脱了,就干净了。” “我们除了接吻之外没做什么,真的。” “为什么要跟我解释,你们要干别的也不关我的事,不是么?” “对,不关你的事,你又何必在意我身上干不干净?” “在意的是你,不在意的话你为什么要洗掉它?” “因为你指责我!你一天到晚用那样的眼光看着我!”云连隐隐地激动起来,抓着池沿的手指泛白,“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对她没意思,你莫名其妙的生什么气?好像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连人俊上前一步跨过了地上的衬衫:“我生气是因为你对一个不喜欢的人都可以这么耐心,在我面前却推三阻四硬得像块石头一样!” “那你要我对你怎么样?你凭什么要求我?” “我凭什么?我是……” “别说什么你是我哥!你把我当弟弟了吗?”云连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然而话音刚落连人俊欺身上前,脸贴脸得搂紧了他的肩膀和后颈。 “我是没把你当弟弟,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四目相对,男人微热的鼻息拂过面颊。 云连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头侧到一边却又被扳了回来,有东西狠狠地碾过他的嘴唇。 “我凭什么要求你?”连人俊抬起头来,右手却仍托着他的后脑勺不放,“你若是真觉得我没资格要求你就不会跟我解释这么多了,你心虚什么?” “我没有……” “你嘴上一套心里一套,除了装傻就会自欺欺人,非要像秦姝玢那样逼你你才满意是不是?” 云连刚意识到自己被亲吻了,脸颊一烫抬手去推他的胸膛:“这是两码事!她逼我你也逼我?” “我只后悔没有早点逼你!”连人俊猛地低头咬住对方的嘴唇,双臂收紧,两具身体又贴在了一起。 这是一个漫长又蛮横的吻,充满了侵略的意味。 云连左躲右闪地想要甩开嘴上的纠缠,却反被推得一个踉跄坐到了浴缸边上,腰部悬空,使了全身的劲才勉强维持住平衡。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仰面翻进浴缸里,连人俊用力托起他的后腰和大腿往前移了半尺,两人一道滑坐到了地上。 吻仍在继续,赤裸的后背贴在冰凉的浴缸壁上,使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唯有嘴里是火热的。对方柔韧的舌尖撬开他的牙关探入口腔,狠狠刮过细嫩的粘膜,那力道像是要将他磨烂似的。 云连毕生未和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惊乱到极点忘记了如何反抗,就这么半张着嘴缩在男人胸前。 这一刻,体内的一切感官似乎都已离他而去,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部。试着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到嘴边却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咽,连他自己听了都忍不住连打几个哆嗦。 不知过了多久连人俊终于松开嘴直起腰来。云连用手背胡乱蹭了两下嘴角抹去沾在唇上的唾液,一言不发地别过头去,浴室里安静得只剩下两片交叠在一起的喘息。 沉默良久,连人俊似笑非笑地开口:“你平时是怎么讨秦姝玢欢心的?” 没有回答。 他接着问:“你跟她接吻的时候也是这么半死不活?” 对方依旧沉默不语。 “我说,你是不是从来没好好接过吻?” “你他妈的有完没完?” “刚才是我太鲁莽,抱歉,我也没有真的指责你的意思。”连人俊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我只是受不了你一边拒绝我,一边却和旁人暧昧不清。” 云连觉得这道歉根本毫无诚意,起不到任何消气的作用:“你非要跟秦姝玢比我也没办法。现在亲也亲了,你可满意了?” “那还是不一样的,我不希望你像敷衍她那样敷衍我,我希望你是真心诚意地想和我亲近。” “你要求真多!”云连一巴掌打掉肩上的手,脸色愈发难看:“我敷衍你干什么?敷衍你有什么好处么?” 连人俊微微一愣,随即又换上了笑容:“也是,我们亲都亲了,我还什么好处都没给你,你会不会怪我?” “你什么意思?” “秦姝玢能介绍宋成耕给你认识,我没那个本事。你提个我力所能及的要求,我一定满足你。” “我没要求。”云连曲起膝盖想要从瓷砖地上爬起来。 “没要求,那就是心甘情愿的了?”连人俊腰一挺又压了过来,“你再想想,想到了就说,不然可就亏大了。” “你能干什么?” “再来一次,要不要?” 云连纵然再迟钝,此时此刻也听出对方是在调戏自己,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而连人俊难得见对方如此羞愤,心下一动忍不住又火上浇油:“刚在舒服不舒服,喜欢吗?” “让开!让我起来!”云连忍无可忍,揪住他的领子狠狠一推。 “欸!你干什么打人?” “让我提要求是吗?” “你提。” “出去!” “什么?” “我让你现在马上给我滚出去!能做得到吧!?” 第80章 各怀心事 连人俊见好就收,在对方彻底光火之前回了客厅。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十来分钟后云连穿戴整齐地推门出来,那件皱巴巴的脏衬衫又套回到了身上。 又来了,就几步路的功夫,光会儿膀子能怎么样? 连人俊暗暗发着牢骚,眼见对方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扬声冲着他的背影道:“这就睡了?” 没有回答。 “明天早上吃什么?我让吴妈去买。” 回应他的是砰的一声房门合上的声音。 脾气真大…… 连人俊微笑着叹了口气,舒展开四肢仰躺进沙发里。身下原本支起小帐篷的部位已经恢复了原状,因为被衣服下摆遮着所以一直未被识破。 男人虽说算得上是洁身自好,但离禁欲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在沈阳的时候上烟馆是家常便饭,身边也不乏可以开开玩笑派遣情绪的同性友人。 自从“坠入情网”之后他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到了云连身上,那方面的娱乐生活几乎为零。偏偏对方又是个能看不能摸的状态,天天在眼皮子底下晃,半点便宜也占不着,顶多心里想着意思意思自娱自乐一把,还要提防着不让对方知道。 长此以往连人俊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和尚,整日吃斋念佛,心如止水。方才在浴室中久违地被挑起欲火,险些按耐不住冲动行事,幸好没被看出端倪。 如果对方发现会怎样?大概会气得动手吧!他一直都是这样,说不过我就动手,反过来却指责我动手动脚……我不过是想碰碰他罢了,他动起手来可是真打呀! 连人俊想起浴室里的种种不由得又心猿意马起来,刚刚平息的火苗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趋势。 而几米开外的卧室里,云连正坐在黑暗中兀自出神。外裤和衬衫被揉成一团丢在地板上,前一天晚上穿的睡袍落在客厅里没拿进来,他懒得去翻衣柜,就这么赤身露体的坐在床头。 嘴里尚留有被舌尖扫过的滑腻触感,下嘴唇隐隐作痛,用手摸了摸并没有破皮,也不知道第二天会不会红肿。 该来的迟早会来,每多相处一天两人的感情就加深一分,终将发展到谁也离不开谁的那一步。云连不是傻子,读得懂连人俊看自己的眼神,同时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某个地方正在变软。那些原本他不需要的情感正在慢慢地侵蚀着他,让他有了顾虑和期待,这绝不是一件好事,但他却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应该有所期待的,因为没有期待所以无所顾虑,这才是他应有的生存方式。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对他指手画脚,因为没有人会像他一样,人生从开始的那一刻起就看得到结局,所有的故事都会在某个已知的点结束。 ——你会给心爱之人带来不幸,你注定孤苦一生。 可是那个人突然出现在他身边,无声而又执拗地侵入他的领地,强迫他接受多余的关爱和庇护。 他或许是真的爱他,但他一定会害了他。 哥,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 月中,云连陪秦姝玢参加法租界美琪歌舞厅的开业大典,夜里如愿以偿在宴席上见到了宋成耕。 秦姝玢当着云连的面跟男人来了个深情热吻。三人围着酒桌坐下,不出几分钟 “富太太”就端着酒杯扭到别出去了,而宋成耕似乎对云连和秦姝玢之间的事毫不在意,端起酒杯侃侃而谈。 “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三昌公司成立大会那天我也在场,云经理可能没有注意。” “失敬失敬,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公司方面也没什么经验……” “我知道云经理先前是在公共租界做生意,这法国佬的规矩跟英国不太一样,南京政府那边管得也松,其中门道日子久了你自然就看出来了。” “宋先生说的是,我这真就是吃了不懂规矩的亏,日后还得跟先生您多讨教讨教。” 宋成耕打量了云连一番,觉得这毛头小子说话还挺顺耳,长得也干净,不像传言里讲的那么上不了台面。 “三昌公司那边忙的怎么样?” “罗先生走得突然,业务方面确是出了不少麻烦。前阵子日本藤井财团那边来人说要改合同,我不懂那些,亏得黄兴荣先生出面解决。” “幸苦云经理了,和日本人打交道可得多留个心眼。” “哪里哪里,日后要学习的地方还多……”云连半抬起身子替对方把酒满上,话锋一转道,“公司人手充足,没什么大碍,倒是俱乐部那边……” “这个我知道,开元俱乐部……之前一直是那谁,叫什么来着?” “罗田。” “对,罗田,罗占元交给他侄子打理的。”宋成耕扭头又问侍者要了瓶香槟,“不过罗田这人不大会办事,借着和三昌公司的业务往来把烂摊子都甩给云经理你来处理,这我也是知道的。” 云连听对方的意思竟是站在自己这一边,不觉心中大喜,底气也足了不少。 “话虽如此毕竟是罗家的产业,我这一时眼红,倒是给自己惹上麻烦了。” “呵……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宋成耕见他如此坦诚,也乐得多说两句,“罗田手里头还有别的产业,也不是少个俱乐部就活不下去了,但这明面上的问题要是处理不好,那就是你的不是。” “宋先生说的在理,事情闹到这地步是我欠考虑。”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就看你怎么个说法。” “唉,我这不是没见过世面嘛!一听说要吃官司就慌得不行。” “呵呵……”宋成耕意味深长地一笑,“这种事我见得多了,说是民事纠纷,真正能闹上特区法院的可没几件。” ※※※※※※※※※※※※※※※※※※※※ 下一章祝探长的老攻要出来打酱油了,莫办法我好喜欢祝恶魔?|?'-'?)?? 第81章 阴魂不散 聊过一阵有女士来同宋成耕寒暄,云连很识趣地寻了个借口离席。 在宋成耕那儿露了个脸探完口风,云连心里便有了底气,连日来悬在心口的那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今日赴宴的目的已经达成,也没什么必要再抛头露面了,他心情大好地要了盘冰淇淋,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用勺子挖着吃。 刚吃了没几口突然耳朵边上传来声音:“吃这么多凉的,不怕肚子疼?” 云连一听那阴阳怪气的调子心里就暗道不好,扭过头去果然看见了祝南疆那张带着邪气的笑脸。 祝南疆大概是刚办完差从外面赶过来,身上还穿着警服,皮带往那蜂腰上一勒,肩正腿长,乍一看很是养眼。 然而此念头在云连脑中一闪而过,立刻就没了下文,因为对方竟拖了把椅子往他斜后方一坐,硬生生将他堵进了墙角。 “好吃吗?” 云连冷着脸不说话。 祝南疆从他手里抽出勺子,勺起一块半化的冰淇淋送入嘴中,慢条斯理地咽下之后又用舌尖舔净勺上的奶油,这才又放回盘中。 “云先生喝了酒?这冰淇淋里有一股酒味。” 云连猛地站起来要往外走,祝南疆劈手一挡将他推回到椅子上:“坐下!” 桌椅碰撞的声音引来几束好奇的目光,但舞厅里本就嘈杂,没人关心某个角落里发生了什么。 “怎么?要动手?”留意到对方手上的动作,祝南疆冷声道,“是秦姝玢带你来的吧?今天是美琪歌舞厅开业的日子,你想砸薛老板的场子?” 云连正在摸刀的手僵住了:“你想怎么样?” “聊聊天而已,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聊秦姝玢?我看她最近对你迷得不行。” “你别乱说。” “我乱说?谁不知道你云经理现在是秦姝玢的心头好?”祝南疆做出夸张而又做作的表情,“她陪你的时间可比陪宋成耕的多。” “你监视我?”云连怒道。 “我哪有这闲工夫?只不过身为探长,有些事不想知道也得知道。” 对于祝南疆来说云连就好比一碗刚出锅的肉,香喷喷的煞是诱人,就是太烫了不好下口。他其实并不饿,家里也多的是山珍海味,但既然闻到香味就无论如何也想尝一口,碗筷拿到手里突然发现有几个不怕烫的已经吃起来了,于是馋得更加厉害。 这碗肉现在就在眼前,并且依旧是不好下口,虽然一时半会儿吃不上,但用筷子翻几下闻闻香味也是好的。 “对了,刚才看你跟宋成耕聊得挺欢……”见对方不说话,他自顾自地接着道,“你不会是为了接近宋成耕才跟秦姝玢搞在一起的吧?怎么,遇到麻烦了?” “与你无关。” “有事直接求我不就行了,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去麻烦督察长?” “求你?”云连冷笑道,“求你上我?” “火气这么大干什么?一样是陪人睡觉,你陪秦姝玢还不如陪我,那女人难伺候着呢!” “你嘴巴放干净点!” 祝南疆突然不怀好意地一笑,右手倏地往云连腹下探去。要不是有两扇浓秀的睫毛挡在眼前,那目光想必还要恶毒好几分。 “我说……你这玩意儿行不行?能伺候女人么?” 云连惊得缩起身子,一把扣住男人的手腕,但仍是躲闪不及被狠狠地撸了半把。 “你……别欺人太甚!” “我只是好奇,你跟秦姝玢打情骂俏了这么久,到底有没有真枪实弹操练过?” 云连最听不得祝南疆说荤话,坚持不了多久就气得头昏脑胀,而对方却是愈战愈勇,兴奋地声音都变了调。 “要是让秦姝玢知道你跟连人俊有一腿,她还会不会这么肌渴地想跟你上床?对了,她知道你跟连人俊是亲兄弟么?” “你闭嘴!” “好不容易勾搭上的宝贝和亲哥哥有一腿,还跟自己一样是被人干的货色,啧啧……”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那种关系?”祝南疆任云连抓着自己手腕,顺势起身将嘴凑到对方耳边,“我怎么听连人俊说……他**干得很爽?” 话音刚落他手腕一紧胳膊上传来剧痛,还来不及叫出声就天旋地转地被反剪右臂按在了地上。椅子被撞翻在地发出一记脆响,好在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边远角落里发生了什么。 “你敢动我?云连,你想把事情闹大吗?!”祝南疆没想到对方的手劲这么大,连挣两下都没能站起来,瞬间变了颜色。 “我不想闹事,你也别来惹我。”云连拧着他的胳膊不放,尽可能放缓语气让自己听起来心平气和。 “别以为有人撑腰就能蹬鼻子上脸的,我答应邱道安不动连人俊,可没答应他不动你!” “邱道安?” “怎么?你不知道邱道安是传讯人?” 云连心中一惊,手上松了力道,祝南疆趁机挣脱开去从地上爬起来。 “最近那边到底怎么了?先是传讯人频繁露面,又不惜用白书保局外人……”他一手揉肩一手扶住皮带,用斜眼打量云连,“我说,你总该是知情者吧?” “我是。” “妈的,吓老子一跳……” “那次是邱道安找你替连人俊说情?”云连问。 “不然呢?就连人俊那混帐我本来打算把他的脑袋砸开花再扔回医院去!”祝南疆又拖过椅子坐下,这回和云连隔了大约两个拳头的距离,“你真不知道邱道安是传讯人?” “我在罗占元家里见过他一次,当时连人俊也在,但我不清楚他的底细。” “连人俊好像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最好是别知道,这种东西,知道了也是徒增心事。” “呵,你倒是挺护着他。”祝南疆意味深长地弯了弯嘴角,“说起来,你真的相信罗占元是死于心脏病?” “什么意思?” “连人俊在给罗占元当私人医生的事你知不知道?” 云连愣了一下,想起男人曾让自己不要干涉他跟罗占元之间的事。 祝南疆见他一脸茫然,心中略为得意:“那段时间我为了抓他特地留意过他的行踪,每隔两到三天一次,下午三点钟。下逮捕令的当天邱道安就找上门来,这说明他对连人俊的行踪了如指掌,一个月之后罗占元就出事了。况且你也说了,连人俊曾经在罗占元家中见过他,这真的只是个巧合?” “可他,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一个局外人,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那边’不惜动用白书呢?” 云连咽了口唾沫,感到额头上凉飕飕的沁出了冷汗:“想说什么你就直说吧。” “你说,‘那边’不会是在找新的传讯人吧?毕竟……传讯人的寿命是很短的。” ※※※※※※※※※※※※※※※※※※※※ 祝探长太能逼逼了,把他老攻卡住出不来了,下章吧 第82章 走为上策 “‘那边’不会是在找新的传讯人吧?毕竟……传讯人的寿命是很短的。” 云连心头一紧,哑声道:“你对他们了解多少?” “我?我了解的不见得比你多,不过上一任传讯人在八年前人间蒸发,除了死还有什么别的解释?”祝南疆不以为意地一笑,“‘那边’的事我不敢深究,我劝你也最好跟连人俊划清界限,谁知道他会变成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不了解就少说两句!” “怎么,怕了?”祝南疆还想再说些什么,眼神一晃却止住了话头,“哟,你家金主来了。” “祝探长,在跟云经理聊什么呢?”秦姝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近前,隔了张桌子把手搭在云连的肩上。 “聊你。” “哟,你还想得起我?” “我哪天不想着你?”祝南疆眼珠子一转抛了个媚眼,脱口而出道,“倒是密斯秦你……真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 好好的声音从男人嘴里发出来就显得既做作又猥琐,听得云连心里发毛,然而秦姝玢却是神色如常,早已见怪不怪似的。 “少给我来这套,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还不知道么?老实点,别打云经理的主意!” “这话说的……这么不给我面子?”祝南疆也不动气,半抬起身子替她点上香烟,“老宋回去了?” “在跟郑厂长他们聊呢,看样子晚上还得另开一局。” “你去不去?” “没那精力。” “宴会完了去我家吧?”祝南疆笑嘻嘻地凑近了秦姝玢的脸,唇瓣开合,露出一截粉红色的舌尖,“叫上云经理,我们好好玩一玩。” 后者正对着他的面孔喷出一口烟雾:“祝探长,最近挺寂寞啊?” “可不是么,哪像你这么春风得意。” “你那玩儿法,我可伺候不起。”秦姝玢摘下香烟移到桌前,对准男人的指尖啪地一抖,“沁香园的戏子还不够你解闷的?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 “呸,臭娘们……”秦姝玢走后祝南疆抬手挥落掉在指甲盖上的烟灰,摸了摸被烫红了的指尖,“玩腻了的货色,给脸不要脸。” 云连忍到现在,就是为了再问几句关于邱道安的事。 “邱道安还跟你说了什么关于连人俊的事?” “什么都没说。” “除去传讯人这个身份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 “我在上白书之前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祝南疆一圈一圈地用勺子搅动盘里的冰淇淋,“你想查他?” 云连沉默不语。 “我劝你别白费这个心思,那边向来只会让你了解他们想让你了解的事,深究下去就不怕引来杀身之祸?” 祝南疆见云连心事重重地抿着嘴唇,唇尖上还沾了两点干结成块的冰淇淋,不由得又心痒起来,一时间忘了方才差点被对方拧断胳膊的事。 “长得是真不错,骨头也是真硬。”他愤愤然地想,“我在这瞎操什么心?他要找死就让他去呗,不死也轮不到我操!” 正在这时舞厅外又涌进来一波客人,其中一人云连认识,是江南印刷厂的老板温长岭。 早些年住在闸北区的时候温云两家是邻居,温老先生接任印刷厂老板之后举家搬至宝兴路,从此云连鲜少有机会见到温长岭,偶尔碰面两人也无话可聊。不过云榕在世时曾受到温家的接济,云连记得温老先生的好,暗地里给印刷厂解决过不少麻烦。 温长岭现如今三十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却远不如连人俊精神,鬓角微微有些泛白。一月份的那场恶仗,日本人炮轰了整条宝山路,印刷厂五层大楼几乎被烧成空壳,过了半年才靠着各方支援勉强恢复过来,身为老板其中苦楚可想而知。 云连感慨了一番之后回过头来,发现祝南疆也正盯着那个方向出神。 “对了,你住院那会儿温老板来看过你。” “我知道。”祝南疆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眼神随着温长岭来来回回地在舞厅里移动。 “你们认识?” “何止是认识……” “嗯?” “你看他的左手,少了根指头……看得到么?” 云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么远的距离根本看不清男人的手掌。 “呵呵,那是因为我被砍断的。” 祝南疆拿起勺子又开始一圈一圈恶狠狠地搅拌盘里的冰淇淋,因为眼睛看着别处,奶油飞出盘子溅得到处都是。 “宝贝儿,我先失陪了。”眼见温长岭落座,他放下勺子刷地站起来,“有机会再聊。” . 祝南疆走远后云连总算舒了口气。 他实在太累了,一刻也不想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待下去,趁秦姝玢没有注意到自己得赶紧走人。 离开舞池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又从祝南疆身边经过,对方正拉着温长岭喋喋不休,后者按住他的手往后一推:“南疆,别闹!” 云连听了这话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祝南疆托着下巴大笑不止,那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简单的生动。 ※※※※※※※※※※※※※※※※※※※※ 温x祝,这是一个温润邻家直男哥哥攻和伤天害理邪恶诱受的组合(作者下周开始试运行网课,作息调整所以会减少更新,请个假呜呜) 第83章 二戒堂 那日宴会之后云连去了趟陆公馆,把从祝南疆嘴里听来的消息告诉了陆承璋。 陆承璋表示从未听说过邱道安这个名字。 “就算是传讯人杀了罗占元,这事跟连人俊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是祝南疆这么跟我说的。”云连脑子里一团乱,此刻迫切地希望能有个人帮他理一理,“你不觉得这事太凑巧了吗?连人俊他一个局外人为什么……” “先别管连人俊,你好好想想‘那边’为什么要杀罗占元?” 云连仔细回忆在罗占元家中第一次遇见邱道安时的场景,突然间心念一闪。 “他救过一个革命党人。” “革命党人?” "对,他说复兴社的人总得买他主人的面子。"云连喃喃道,“我当时就觉得他并非等闲之辈,我应该早点想到的……” “救革命党人,倒的确像是‘那边’会做的事。” “但后来这人失踪了,听说是被罗占元又卖给了复兴社上面的人。” “罗占元敢动传讯人手里的命?他活腻了?”陆承璋闻言色变,“难怪他死得这么突然,这是起码上过两三次黑书的人才有的待遇吧!” “什么意思?”云连皱眉,“动传讯人救下的命算破忌?我从不知道还有这规矩。” “是没有成文的规矩,但你不会忘了二戒堂最初是干什么的了吧?” “我没收过讯文,也没去过总堂,我只听说第一任传讯人是个医生。” “没错,传讯人杀人是为了救人。”陆承璋道,“知情者不敢违背禁令是因为知道他们有杀人的能力,但实际上二戒堂原本是为了救人而存在的,这才是我们信它,奉它为神的原因。罗占元居然把传讯人用白书换回来的命又送出去,二戒堂怎么可能放过他?还是说他以为那边的情报网放着只是个摆设?” “祝南疆说,那边可能在找新的传讯人。” “那又怎么样?” “如果邱道安是因为这个才救连人俊,那……”云连用手握住了膝盖又松开,“据说,传讯人的寿命不会超过十年。” 陆承璋突然反应过来男人为何会突然如此紧张。 “祝南疆的确是比我们消息灵通一些,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知情者而已,他的话你不能全信。再说了,连人俊本来就是医生,救过那么多人,二戒堂不可能不知道。邱道安兴许只是单纯不想让他死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见对方沉默不语,他打趣道:“连人俊成了传讯人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至少你可以吹吹枕边风,让他别把你的名字写进黑书是不是?” “他根本不了解二戒堂,就算了解也不会愿意当什么传讯人。”云连高声道,“他只想安安静静当一个医生,治病救人!” “好好好那就不当,不当!”陆承璋吓了一跳,抬头快速地往楼上一瞥,“这么激动干什么?你跟我喊也没用啊!” “就算那边看中他,这事也得他自己同意了才行。” “对对对!” 云连喘了两口气逐渐平复下来:“采卿睡了?” “嗯。” “这段时间他在你这儿?” “不然还能去哪?他现在就是个废物,扔出去过两天他就能饿死!” “你……没把他怎么样吧?”云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样对他都不为过吧?为了他我他妈的差点被祝南疆玩死!” “你去找过祝南疆了?” “我上个月就去给他赔罪了!我告诉过你!”陆承璋飞起一脚踢翻了云连的二郎腿,“我说你现在是一点都不关心我了是伐?” “哦哦,他干什么了?” 大约是因为云连脸上的心不在焉太过于明显,惹得对方十分不悦。 “行了行了,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再不回去你那二哥得打电话过来催了,” “那我走了。” 云连的确是打算告辞,因为并不很关心祝南疆对陆承璋做了什么,想必顶多也就是折腾到床上去罢了。自己手贱招来的狐朋狗友,屁股被捅开花也是活该。 走到门口他又听得陆承璋从背后道:“传讯人的事我劝你暂时别再深究,要是真的跟连人俊有关,那边肯定还会有新的动作,到时候再想办法也不迟。” “我知道了。” . 八月中旬,开元俱乐部的闹剧终于结束了。 云连与宋成耕通气之后心里有了底,开始大刀阔斧地跟罗家的杂碎死磕,头一天就解决了两个闹得最凶的老伙计杀鸡儆猴。巡捕房果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打太极,事情还没闹上法院罗田就先撑不住了。 处理完工作上的事之后云连抽空去了趟万育堂。 常青正值幼儿期,半个月不见就仿佛变了样。云连对小孩子的成长速度毫无概念,只觉得每次抱他都比前一次要沉不少。 连人俊给万育堂捐过几笔钱,因此主任和女修士们对常青格外照顾,两个多月下来养得白白胖胖,小脸白里透红煞是可爱。 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岁半的孩子早已学会走路,手脚乱动四处扑腾。而云连坚信自己怀里才是最完全舒适的,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他下地。拉锯战坚持了没多久他觉得手臂酸麻,头昏脑胀,肚子上还被蹬了好几脚。 弯腰把常青放在草地上,他自己往树下坐了,不近不远地用眼神拴着他。 孩子的世界是简单反复而无聊的。云连起初还饶有兴趣地观察他在看什么,没过多久发现对方似乎什么都没看,又似乎什么都看,从这头一路尖叫着跑到三米开外摔上一跤,又咯咯笑着跌跌撞撞地跑回来。 云连转动眼珠,目光随着胖小子四处扫动,没过多久便打起了瞌睡。八月中旬的太阳毒辣的很,树荫底下倒还算凉快,他侧身卧倒在树下,把小臂当作枕头,就着常青的嬉笑声缓缓进入了梦乡。 ※※※※※※※※※※※※※※※※※※※※ 陆老板可怜,没人疼没人爱 第84章 过河拆桥 不知过了多久云连从睡梦中惊醒,入眼是两根大树杈子和细碎泄落脸上的太阳光。 耳边异常安静,只有鸟叫和风声。短暂的失神过后云连猛一激灵从草地上翻坐起来,左右张望寻找常青的身影。 很快他就在十米开外的另一块树荫底下发现了目标。胖小子并腿坐在长凳上,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正背对着自己蹲在凳子前,像是在同他说话。 “常青!”云连边喊边往两人的方向走去,少年听到动静扭过头来。 云连这才发现他是个姑娘,只是不知为何穿扮得像个小子。 . 云连抱着常青坐在长凳上和假小子聊天,得知对方名叫徐葆绮,是沪西女子中学的学生,没课的时候就来万育堂做义工。 “你怎么不穿裙子?” 云连想起在女子中学校门口遇到的女学生们,又看了看眼前的假小子,心里很是疑惑。 徐葆绮白了他一眼:“穿裙子还怎么干活呢?” “哦。” “你是新来的义工么?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来看常青。” “他叫常青?你是他的什么人?” “他父亲是我的朋友。” “至少你还会想着他……”徐葆绮猜到发生了什么,略带愁容地叹了口气,“这儿大部分的孩子,世上已经没有人还记得他们了。” 云连并不关心其他孩子过得怎样,也没兴趣大中午的在同一个黄毛丫头扯谈,但常青似乎对眼前的“姐姐”很有好感,屁股在他怀里,手却伸长了抓住徐葆绮的小指头不放,这就让他很是困苦。 而徐葆绮显然也很喜欢常青,俯身凑近了用另一只手逗弄他。 “你从没带过小孩吧。” “没。” “这么烈的太阳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坐在草地里?” “我睡觉前他还在树荫底下的。” “你还好意思说?有你这么照顾小孩的吗?”徐葆绮头也不抬地数落他,“树荫底下也不行,夏天虫子多,谁知道草里有什么?小孩子的皮肤是很娇嫩的。” 云连冷不丁地挨了训,心里不大高兴,但又觉得对方说的在理,于是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在他鼻子底下晃悠,好在徐葆绮年纪不大,身上也没脂粉味,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也没有令他感到不适。 但总的来说还是心烦。 . 从万育堂出来之后云连又去码头晃了一圈。 自从进了三昌公司他就没工夫再操心公共租界的生意了,好在手底下弟兄多,有阿申替他看着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只是阿申这一走云连就少了个左膀右臂,跑东跑西的多有不便。他原本想让小金接替阿申的位置,但小金这人聒噪的很,一天到晚叽里呱啦讲个不停,云连喜静,觉得与其放个噪音喇叭在身边还不如一个人行动。 至于家里又是另一幅光景。 自从上次在浴室里肌肤相亲之后,连人俊的爱意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崩腾在各个角落,一双眼神不是含情脉脉就是如狼似虎。云连虽早已习惯了男人的注视,但如此热烈的还是头一回,尝试忽略未果之后索性破罐子破摔,心情好的时候跟他亲近亲近,心情不好就板下脸来把他撵走。 本来这种日子也算是按部就班?,“自有一番滋味”,但八月末发生一幢意外,使得云连在法租界名声大噪,着实当了回风云人物。 事情还得从烂桃花说起。 自从解决了开元俱乐部的麻烦云连就拒绝再与秦姝玢见面,电话不接,书信不回,铁了心要与她划清界限。 他本人并不觉得这是忘恩负义的表现,可以说是好聚好散。 ——先前吃饭逛街看电影的时候我可是付出了极大的精力和耐心的,有多少恋爱中男人能做到随叫随到,有求必应呢?我也没把你怎么样,不算对不起你! 他这么认为别人可不这么认为。 秦姝玢觉得自己被耍了,男人的视而不见就是最大的侮辱。后续寄来的书信从撒娇到埋怨,再从埋怨到指责,可惜云连压根没打开看上一眼,不知危机已到眼前。 . 这日云连在茶楼吃中饭,猛然间听见熟悉的声音,扭头一看发现秦姝玢与另一位女士就坐在隔壁。而几乎就在同时对方也发现了自己,毫不犹豫地就一屁股坐了过来。 话不投机半句多。云连如今对秦姝玢是耐心丧尽,见对方没完没了地纠缠,心中一急嘴上也跟着不客气起来。 秦姝玢见他竟对自己甩脸色,不禁恼羞成怒,冷嘲热讽地暗指他白占便宜,过河拆桥。 云连本想一走了之,听到这话就来了脾气:“我哪里占你便宜了?是你占我便宜,你给我打电话,找我陪你吃饭逛街看电影。你要是嫌我花你的钱我还你就是了,少在这……” 话未说完眼前一花,左脸挨了一个大耳刮子。 一楼大堂里的客人正在用饭,突然头顶上叮叮哐哐的的一阵响,抬头一看只见二楼靠边的桌子上一男一女两个人扭在一起,男的拧着女的的胳膊,女的揪着男的的头发。 两名伙计冲上前去劝架,混乱中女的尖声高喊:“来人呐!耍流氓!” “放屁!”男的怒骂一声,拳头举起又停在半空,犹豫间右脸又挨了一巴掌。 “楼上这是怎么了?” 看热闹的客人越聚越多,在大堂里围成两排一齐往楼上张望。 “那不是三昌公司的云经理吗?” “好像是……云经理怎么打女人?” “那女的是谁?” “看不清楚……” “是秦姝玢!齐家的二姨太!” “还真是!” “不好了!三昌公司的云经理跟齐少东家的二姨太打起来了!!” ※※※※※※※※※※※※※※※※※※※※ 我回来啦~~接下来到完结为止都会正常更新~ 第85章 一战成名 此事第二天就上了报纸,并且是租界区人人都会买来看的时报。 云连拿到报纸气得火冒三丈,一早上在客厅里来来回回踱了半个多钟头,把烟灰缸给砸裂了。 连人俊在一旁坐着不知道该如何劝他,迟疑片刻决定什么都不说。小金却是很不识相地道:“昨天要是有我在就没这事儿了!老板,以后再遇上这种无赖不用你亲自动手,我来!” “你来个屁!我还能真跟她动手?我要是真打她有命在?”云连怒道,“真他妈血口喷人!我连她一根毫毛都没伤着,还挨了她几巴掌!” 由于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好的应对之策,但什么都不做的话又咽不下这口气,一急之下把怒气发泄到了当初给自己出馊主意的陆承璋身上。 陆承璋听见对方语气不善,当下三言两语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又假惺惺地安慰道:“你别激动,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凑热闹的笑两声也就过去了,过个十天半月没人记得!” “真的?” “真的!你就等着看吧!” 云连没有别人可以求助,只好信陆承璋的话暂且等着看看,然而没等几天民趣报上又匿名刊登了爱情小说,讲述了一名痴情女子遭人诱骗,自以为遇上了真爱,没想到男人只不过把她当作跻身上流社会的踏脚石。被戳穿之后对方还倒打一耙,指责女子不知廉耻勾引自己,实际上身有隐疾,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男主角虽用了化名但依旧姓云,一看就知道是在说谁。 这下好了,不必再“等着看看”,云连被彻底激怒,一面动身去民趣报社理论,一面吩咐小金带人去找秦姝玢算帐。 小金本来就是个好事之徒,闲了小半年终于等到个大展身手的机会,转身就带着七八个人往秦姝玢家里冲。 到了海格路,看门的说主人不在家。小金偷摸着翻墙进去,发现宅子里的确是没人,兄弟几个商量过后一致认为恐吓女人没意思,反正这秦姝玢是齐家的人,找不到她就找她男人去!于是又一路摸到了邻近的齐公馆,明目张胆地闯进去往大门口泼了两桶粪水。 齐家的人当天晚上就找上门来,被小金撵了回去,齐少东迫于无奈只好亲自造访。 云连第一次面会这位传说中的齐家三少,见他文质彬彬一派正气,全然不像是背地里和女学生厮混的人,但一想到秦姝玢,眼前之人的形象就变得猥琐起来。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三言两语下来云连发现男人根本没想着要道歉,而是来兴师问罪的!嘴上说着给您添麻烦了,下一句却是要求云连做一个公开声明,澄清那日在茶楼的冲突是因为他对秦姝玢求而不得言辞过激,引发误会。 “你让我干什么?你再说一遍?” “云先生,你和密斯秦之间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本来大家心知肚明,私底下通融通融也没什么,但这闹上报纸就不好看了……我们齐家也是要脸面的,你说是不是?” “脸面?像你们这么不要脸的人也跟我谈脸面?”云连冷笑道,“我跟秦姝玢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别说的好像我占了她便宜似的!” “云先生,你好歹是个男人,做了总得承认吧?” “好你们两个奸夫淫妇,合起来耍我是不是?我精神损失,名誉被害,还挨了巴掌!你让我承认什么?啊?”云连跳起来往桌上猛拍了一巴掌,吓得齐少东后退两步。 “澄清个屁!要澄清也是你澄清!是你家密斯秦勾引我们云老板!”一旁的小金趁机嚷嚷,“认识的人谁不知道我家老板一不玩女人,二不碰大烟!你这么一桶脏水泼下来让老板脸往哪搁?” “你……” “没什么好说的了!要么道歉要么滚!” 短短十分钟的面会不欢而散。齐少东非但没有道歉的意思,临走还恶语相向,隔天民趣报上的匿名小说又有了续集,情节一波三折好不精彩。 事到如今云连反而豁达起来——反正脸也丢了,你给我来硬的我就死磕到底,看谁拼得过谁! 云连打嘴仗不行,搞破坏那是不在话下。齐少东从此只要一踏出家门就不得安宁,今天在大马路上被抢了公文包,明天上个饭店汽车被砸得稀巴烂,几天下来被整得焦头烂额精神恍惚,哪还有功夫去搞文学创作? 眼看战局扭转,媒体记者们更加来劲了。短短半个月,云连,密斯秦和齐家三少爷之间的感情纠葛被添油加醋大肆渲染,风风火火地传遍了整个租界,终于惊动了隐居中的齐老爷。 最后还是齐老爷出面喝令齐少东公开向云连致歉,各路媒体报纸见老先生亲自出马,很识相地一齐闭了嘴。云连自己也没想到会炸出个大人物来,当下见好就收,顺推推舟地表示不计前嫌。 好事群众在看了大半个月的西洋镜之后心满意足地散了,而黄兴荣宋成耕等租界名人津津有味地围观云连与秦齐二人文武混斗,觉得这年轻人很有些“能耐”。另因秦齐二人平日里行为太过于放荡,祸害过不少年轻姑娘和有妇之夫,这回总算出了次洋相,实在是大快人心。 云连因此非但没有名誉受损,还博得了一批莫名其妙的好感。尽管其本人对此并不知情,事情过去一个多月依旧是胆颤心惊,每天买报纸回家逼连人俊一张张挨个检查。 “你过来,我们一起看。” 连人俊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胳膊一伸把人搂到胸前。 “我看得慢,不如你一个人看。” “你留意着有没有‘云’字就行。” 云连察觉到男人是想借读报的机会占自己便宜,挣扎了两下没挣开,也就佯装不觉地由着他去:“那你看仔细一点!” . 小金办完事从院子里进来,见两人东倒西歪地陷在软皮沙发里,连人俊举着报纸,云连半卧着靠在他胸前。 “哥,还有饭不?” “在厨房里,自己去拿吧。” “好嘞!” 最近一阵,小金每天回家都能看见这么一副饭后小憩的祥和光景。 “欸……”他边热饭边乐呵呵地想,“老板和连医生感情愈发好了呢!” 第86章 赛跑 九月末的一个傍晚,云连抱着常青在万育堂的院子里散步。不远处一名年轻的义工正带着三四个半大孩子做游戏,孩子又叫又笑吵个不停。 云连托了托怀里一声不吭的常青,心想胖小子你以后可别变得跟他们一样烦人! “呀!”常青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挥起胳膊最准他的脑门就是一巴掌,“爸爸!” “什么爸爸,你可别乱叫啊!叫叔叔!” 云连嘀咕了一阵,抬手往天上指了指;“看,那是什么?” “鸟鸟!” “啊?哪儿有鸟?” “呀!” “那是云,听见了吗?云——” “鱼——” “不是鱼是云!” “鱼!” 云连喊了半天一无所获,倒是把自己喊累了。翻来覆去地观察了常青一阵,他怀疑胖小子天生有智力上的缺损,要不然为什么总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干嘛对着孩子大喊大叫?” 突然有人对自己说话。 云连抬头一看,那名年轻的义工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跟前。 他记得这个打扮得像假小子似的的女孩,是隔壁女子中学的学生,名叫徐葆绮。 “我在教他说话。” “你叫得太大声了,会吓到小青的。” 云连看了眼怀里的常青,后者正伸长了胳膊和“姐姐”击掌,击了一下又一下,咯咯笑个不停。 “你别随便给他起名字。”云连皱眉道。 “好——”徐葆绮拖长了语调,神情似有些不满,但并没有提出异议,“那就不叫小青,叫常青。” . 把常青送回楼里之后云连告别院长准备回家,刚好徐葆绮也背着包从休息室出来,两人又一同走到院子里。 “常青来这儿这么久还不会说话,他是不是脑子有病?”云连突然想起这桩心事,张口就问。 “怎么能这么说呢?”徐葆绮有些生气了。 “我是真担心他有智力缺陷。” “有些孩子发育的比较晚,语言能力弱,你得有耐心,慢慢教他。” 云连松了口气:“哦……不是病就好。” “你也不常来万育堂,你工作很忙吗?”徐葆绮瞥了他一眼,“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云连。” “云连?”对方愣了一下,脚下步子微顿。 “怎么?你认识我?”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挺好听的。” 云连怀疑她是在报纸上见过自己的名字,但此事尴尬,也不便多问。 “女子中学和普通中学有什么两样么?”沉默半晌他另起话题道。 “女子中学当然只有女学生啦!” “平时都学些什么呢?” “国文,外文,数学,体育,什么课都上。” “女孩子也要上体育课?” “怎么?女孩子就不能上体育课了吗?”徐葆绮停下脚步,“你别看不起人!” “我没有,我只是好奇……” 云连心里大喊冤枉,他只是想起女子中学门口的女学生大多穿着裙子,想不出穿着裙子怎么跑步。 “我跑步比我哥哥快多了,还得过全校第一呢!” “真厉害。” “你别不信,你肯定跑不过我!” 云连闻言骤然来了精神:“这可不一定!” 徐葆绮眉头一扬,不甘示弱道:“要不要比一比?” . 云连和徐葆绮卷起袖子站在树底下商量怎么比试。 “看到对面的花坛了么?跑到那儿再跑回来,谁先到算谁赢。” “你真要跟我比谁跑得快?我从不欺负女孩子。” “你赢不了我!” “要不我让你三秒,不然赢了也没意思。” “你少看不起人了!”徐葆绮撇撇嘴,“要不这样把,你把手背到身后……像这样抓着跑,怎么样?” 云连学着她的样子两手交叉到背后,走了两步的确不得劲:“行!我就这么跑,如果还是比你先到就算我赢。” “等一下!”徐葆绮叫住他,抬手扯下扎辫子的发绳,“规矩定了就要遵守,来,把手拴起来吧。” “拴就拴,我还能耍赖不成?” 徐葆绮头发不长,勉强能用发绳皮筋固定在脑后,像个小鸡尾巴。现在松松散散地披散下来,显得脸小下巴尖,倒有点女孩子的样子了。 云连背过身去,一动不动地任她用发绳往自己手腕上缠了两圈,心里觉得很是好笑。 比赛开始,一眨眼两人就嗖地窜了出去。 徐葆绮的确是跑得奇快无比。云连开局不利被她抢先了半步,一路见她脚下生风跟装了马达似的,心想假小子真是干坏事的料,砸场的要是都像她这样,就凭蔡老千那几个还真不一定逮得住。 折返的时候云连腿上使了猛劲,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回到了起点。 扑通一声跌坐在草地上,徐葆绮喘着气对云连道:“你真厉害!” “你也不赖嘛!”云连在她身边坐下,扭动双臂褪下手腕上的发绳,“我差点就赶不上你了。” “要不是拴着手,你肯定比我先到。” “规矩定了就要遵守,这回算我输。” “你输了,有惩罚吗?”徐葆绮接过发绳,随手又给自己扎了个小鸡尾巴。 “听你的。”云连笑笑,觉得假小子真有意思。 . 云连原本是打算看完常青之后就马上回家的,没想到和徐葆绮玩耍起来,等反应过来天都快黑了。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会耽搁这么久,看了眼手表急匆匆地提起书包。 两人并排出了万育堂,从门外的阴影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 “小姐,今天怎么这么晚?” 徐葆绮像是被吓了一跳,停下脚步面朝来人:“你来了?” “不是说好五点钟来接你的么?小姐忘了?” 说话的是个三十来岁的高个子男人,面容清瘦,举止斯文,一双眼睛却是十分有神。 不等徐葆绮回答,他又扭头对着云连微微欠身:“这位是……云先生?” 云连皱起眉头,心中略觉不快。 ——怎么搞的,怎么随便碰上个人都认识我? “刚才看您走过来就觉得面熟,果然是云先生,久仰久仰。” “你是?” “潘有棠。”男人笑吟吟地伸出右手,“云先生贵人多忘事,想必是不记得我了。舍弟不懂事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我这当哥哥的难咎其责,只是一直没机会当面致歉。” 云连同他握了手,脑子依旧是没转过弯来。 一旁的徐葆绮突然道:“快走吧,回家吧。” “抱歉,我送小姐回家,先失陪了。”男人接过徐葆绮手里的书包,两人往停在不远处的黑色雪佛兰走去,没走两步他又回过头来。 “云先生赏个脸,改日我们好好聊!” 第87章 俞葆绮 云连在回家路上突然想起了潘有棠这个名字。 季向海的堂兄?俞善琨的得力干将? 印象里韩香月曾不止一次提起过这个人,但具体说了些什么却记不得了。 既然潘有棠是俞善琨的人,他那么恭恭敬敬地称假小子为小姐,难道假小子是俞善琨的女儿? 云连打算下一次见到徐葆绮时向她问个究竟,倒不是介意俞善琨,而是觉得对方和印象中的千金小姐不太一样,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法租界第一大亨的女儿呢?奇怪! . 十月里云连又去了两次万育堂,不过都没有见着徐葆绮。 也不是非见对方不可,既然来了多陪陪常青也好。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两个中午的努力胖小子终于学会了两句完整的话。 “天上有云。” “地上有泥。” 尽管再见面的时候他又忘得一干二净。 第三次去万育堂是在十月的最后一天。那日因为要去南市区办事,云连提前了一个钟头出发打算顺路去看看常青,没想到在院长办公室门口遇到了徐葆绮。 天气转凉,假小子披了件长外套,不过外套底下依旧是长裤。 院长笑着握住她的手不知在说些什么,末了又递给她一个信封。徐葆绮接过信封塞进包里,扭头看到了楼梯口的云连。 “你今天来得真早。” “你也是。”云连望着从包里戳出来的信封一角,伸出指头啪地把它弹了进去,“你今天来干什么?还是做义工?” “我爸爸刚给万育堂捐了笔钱,这是院长写给爸爸的感谢信。” “你爸爸是俞善琨吧?” 徐葆绮抱着书包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你是不是应该叫俞葆绮?” “那有什么分别,你也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啊!” 云连见她不耐烦,心里愈发觉得奇怪:“你为什么骗我说你姓徐?” “没为什么,我不想让人家知道我爸爸是谁。” “知道了又怎么样?” “知道了的话……”俞葆绮嘟哝了一声,突然抓起书包站起来,“欸,说了你也不懂!” “我懂!”云连一把车扯住她的书包带子,“因为你爸爸厉害,所以大家都对你敬而远之,还有人别有居心地接近你,对不对?” “反正,反正说出去对我没什么好处。” “这倒是,树大招风,保不准有坏人想利用你要挟你爸爸。” “有也没事,潘先生经常跟着我呢。” “潘有棠?你挺烦他的吧?我看得出来。”云连对潘有棠这人没什么好感,一来是因为季向海的缘故,二来是乍见之下觉得对方面相不善。 俞葆绮叹了口气又坐下来:“你说得对,我不喜欢走到哪儿都有人跟着,但是没有办法。就算潘先生不跟着我,也会有别人跟着我。” “你可以在学校里找女同学玩,他们总不能跟进学校去。我说,女子中学里面应该有不少像你这样的大家闺秀吧?” “唉,她们玩的那些,我不喜欢。” “那还是你的问题。”云连笑道,“你跟她们合不拢,想找别人玩,又找不到,哈哈!” “你笑话我?”俞葆绮扭头对他怒目而视,“等你自己遇到这些烦恼的时候就笑不出来了!” “这都是你们这些名人才有的烦恼,我担心什么?” “哦?是吗,云经理?” 云连听她语气有异,心中咯噔一响立时收起了笑容。 “干什么?” “与你相比我可算不上什么名人。”俞葆绮轻飘飘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跟密斯秦的爱恨纠葛可是人尽皆知呢!” “你!你怎么还看那种无聊的东西?”这回轮到云连气得脸红脖子粗了,“不知道就别瞎说!” “我当然不知道,谁知道你们这些多情种的烦恼?”俞葆绮扳回一局,洋洋得意地冲着云连扬眉毛,“我去学校啦,云经理,再会!” . 云连一大清早的被个黄毛丫头嘲讽了一通,心中郁闷,但也没什么办法,陪了会儿常青之后便驾车去南市区办货。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又去码头接了个途径上海去满洲做生意的朋友,载着他回西区吃饭。 百乐门附近都是餐馆,两人随便挑了一家,刚坐下云连就在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上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俞葆绮正和另两名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孩面对面坐着说话,大概是等上菜等得不耐烦了,时不时的扭头四处张望。 云连还记着早上的事,心里愤愤不平,于是就多望了她几眼。 望过了也就罢了,菜端上来之后他开始和那姓赵的朋友喝酒谈天,不再关心旁的事。然而刚喝了没几杯大堂里突然围满了人,几个彪形大汉杵在人群里骂骂咧咧,伴随着女孩子的哭声。 “妈的……吃个饭还遇上寻架滋事的,晦气!”云连暗骂一声,扭头往声音来源望了一眼,发现正是俞葆绮她们几个所在的那桌。 两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一看就不是正经人,正揪着一名女学生的胳膊往桌子外面拖,女孩子吓得直哭,话都说不出来。 俞葆绮站起来推了那汉子一把:“你干什么动手?都说了会赔钱给你!” “赔钱?说的轻松,你知道爷这手表多少钱吗?” “你放开她好好说话,这事还有得商量,不然我这就去叫警察来。到时候别说赔钱了,你当心被判个酗酒闹事和讹诈!” “哟,小丫头挺会说的嘛!”汉子放开手里的女生,转而打量了俞葆绮两眼,“拿警察吓唬我?也不问问我贾五爷是什么人?” “到底要不要赔钱?你说个数,我一会儿让人把钱给你送去。”俞葆绮其实并没有叫警察的打算,她只想快点平息事端,和同学们离开这儿。至于钱的事,回家之后交给爸爸或者潘有棠处理即可。 然而对方显然不肯就此罢休,用眼神示意手下一左一右扣住她的肩膀:“看出来了,大户人家的姑娘……” “别碰我!”俞葆绮挣了几下,然而身后的两人死死按住了她。 “这样吧,烦劳小姐你跟我走一趟,等钱送到了我自然会放你们回家。” 手下正要拖着俞葆绮往外走,从人群后面挤出来一人横着挡在他们面前。 “五爷,别得理不饶人,欺负几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 友情提醒:这是最后的重要配角了 第88章 过路英雄 “五爷,别得理不饶人,欺负几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云连从人群后面挤出来横挡在俞葆绮面前。 贾五愣了一下,抬手抹了把布满胡渣的下巴:"你是谁?" “路过的。” “你认识我?” “不认识。” “滚!”贾五瞬间觉得遭到了戏弄,“哪来的瘪三,别挡路!” “我现在就把钱赔给你,你别为难这几位小姐。”云连耐着性子原地站着不动。 “嘿!今儿个可真是奇了!怎么一个个的抢着掏钱?” “云先生……”俞葆绮望着云连欲言又止,后者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五爷,有钱就行,管它是谁掏的呢?” 话是在理,但贾五就是看不得对方气定神闲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姿态。 “你这算干嘛?充英雄?路见不平?” “问这些就没意思了,五爷……”云连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以便能够咧嘴而笑,“见好就收,就当给我个面子。” “你他妈算老几?我凭什么给你面子?” 贾五眉毛一竖还欲发难,店门口一阵骚乱,又有一拨人闯了进来。云连扭头一看,为首者竟是潘有棠。 “贾五,你好大胆子!快放开俞小姐!” “你闭嘴!”贾五不知怎么的突然暴怒起来,抽出枪抵住俞葆绮的额头,“我知道你是俞善琨的人,我没功夫跟你废话!” 大堂里顿时乱了,客人们纷纷夺路而逃,店伙计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潘有棠见状脸色骤变,刚冲进店里时的气势荡然无存。而俞葆绮被两名大汉牢牢挟持在身前,也是吓得面色惨白,不敢吱声。 “想逞英雄?好哇,爷给你个机会!”贾五一把扯过俞葆绮,从身后饭桌上拿起一个茶盏搁到她的头顶,“你要是能从十米开外一枪把这杯子打落,我就放了这几位小姐,钱我也不要了!” 云连皱起眉头不说话,贾五示意身边的手下把枪递给他。 “小子,别怪我为难你,强出头也得有本事!” “我要是不愿意呢?” “不敢打?不敢打就跪下来喊两声爷爷,咱不跟孙子一般见识,哈哈!!” “行,我试试。”云连点点头,伸手去接枪。 潘有棠上前阻拦:“别乱来!” 贾五狠狠扫了他一眼:“你闭嘴!” 云连接过枪,心虚似地握紧了枪柄又松开:“十米?八米行不行?” “别废话!赶紧退后!” “那要是打歪了怎么办?”云连磨磨蹭蹭地不肯动。 “没错,得事先说好打歪了怎么办!”贾五仰天笑了两声,挤眉弄眼地问左右,“你们说……打歪了让他干点什么?” 手下跟着哄笑起来,满堂的目光都集中在云连身上。 贾五用枪管挠了挠鬓角,故作愁苦地道:“要不你自个儿说说看,打歪了怎么办?” “打歪了的话……” 云连嘟哝一声,猛地抬手扣动扳机,子弹穿透了男人的眉心。 “那你就去死吧!” . 事情发生地太过突然,枪声过后贾五挠头的动作一滞,未及众人反应过来云连上前一步扯过俞葆绮就跑。 身后传来众人的惊呼及几声枪响,两人不敢迟疑,目不斜视拼了命地往前飞奔,瞬间就把紧追出来的潘有棠和贾家手下甩了半条街。 就这么跑了不知多久,云连在一处偏郊僻巷中停下脚步,俞葆绮紧跟上来,跌跌撞撞地坐倒在他脚边。 “糟了!我的朋友们还在,还在饭店里……” “你朋友没事,那些人就是冲着你来的。” “我?可我不认识他们。” “相信我,不会看错。”云连挨着她坐下,闷声喘了两口气,“你爸爸最近惹上了什么人?” “我不知道,他从不跟我说这些……” “你自己呢?平时有没有仇家?” “我哪来的仇家呀?” 云连料想她一个黄毛丫头也不懂这些,况且刚才的事回想起来处处透着古怪,一时半会儿又没有功夫细究,于是便住嘴不再追问了。 “那个人……死了?” “贾五?” “嗯。” “死透了,你放心吧。” “哦……” 俞葆绮扭过头去,把下巴抵在膝盖尖上不作声了。 云连突然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在担心贾五还活着。 “你害怕了?” “没有。” “你害怕了。抱歉,刚才吓到你了。” “我没有害怕!”俞葆绮倏地转过身来,“云先生,谢谢你救我。” 云连见她分明说话都带着颤,却还要故作镇定地来感谢自己,不由心生感概。 ——唉,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对了,那个潘有棠是怎么回事?他没跟着你吗?” “我让他一点钟在店门口等我的,今天下课早,我想吃完饭再回家。” “现在也还没到一点钟。” “啊,我得快点回家!”俞葆绮叫道,“爸爸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我送你回家吧,但我们得换条路走。” 云连带着俞葆绮沿墙走了好一阵,出了巷子才发现这里是公共租界西郊的老厂区,两人刚才竟没头没脑地一路跑出了法租界!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能跑的人,要不是正好遇上潘有棠,打死我也猜不出你是俞善琨的女儿。” “怎么了?俞善琨的女儿就不能跑得快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跟我想象中的千金小姐不大一样。” “你也跟我想象中的云经理不大一样。”俞葆绮毫不客气地回敬。 “怎么不一样了?”云连话刚出口,突然想起早上被对方调侃的事,一时气极,“欸!你别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89章 我会飞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慢慢走出了厂区。 这时身后有汽车驶近的声音,云连拉着俞葆绮退到一边,想给它让条道儿。 刚侧过身去他忽然发现情况不对,那车窗远远地摇下一截,露出一张二十分钟前刚在饭店里出现过的脸。 “快跑!”云连大吼一声抓住俞葆绮的手腕,调转方向往工地里冲去。 ——妈的!贾五都死了,怎么还阴魂不散?! 汽车被碎石挡在了路边,从车上跳下三名汉子,为首一人抬手冲着云连就是一枪。 子弹没打着他,却吓到了俞葆绮。云连扯过她往前推了一把:“你跑前面,我殿后!” 两人一步三跳地横穿过工地,眼看就要跑到水泥马路上,突然前方又出现另一辆汽车。 “往左!”云连冲着俞葆绮的背影大喊。 后者依言左拐,没跑几步眼前又出现一个厂区。两边的脚步声都在逼近,她七荤八素地绕了一阵,最后慌不择路冲进了厂房。 云连眼见她消失在楼里,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在这种地方抓人实在是太容易了,几个人分头往前后门一堵,跑得再快也溜不掉,更何况他们人多,手里还有枪。 事已至此,别无选择,云连心一横跟着钻进厂房,顺着楼梯一路盘旋而上。 ——他们要抓的人是俞葆绮,我逃不出去就是死路一条,横竖都得拼命。 . 云连在顶楼走廊里追上了俞葆绮,拽着她躲进北面靠里的房间。 俞葆绮已经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不知所措地望向云连,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躲在这儿别出声。” “你要干什么?” “我出去引开他们。” “别去!你会死的!” “对,被你给害死的。”云连边说边走到窗前往外张望。 本来是没抱什么希望的,但一眼望去他突然发现这栋楼背面直接通往厂区外的洼地,再往北就是河道和零散的民宅。厂房的后门似乎并不在这一侧,视线范围内也看不到有行人或可疑车辆。 俞葆绮正在抽泣,云连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楼下传来脚步声,来人似乎在楼梯口有所停留,随后分头行动,三人分别在三个楼层内一间间房间地搜查。几秒钟过后又有脚步声从东面传来,想必是另一辆车上的人正在从后门进来。 俞葆绮哆哆嗦嗦地想要说话,云连拉着她走到窗前:“别怕,一会儿等他们都进楼了,我们从这儿跳下去。” “你疯了?这儿是六楼!” “是啊,谁让你爬这么高?” 脚步声慢慢逼近,楼下传来房门被踹开的声音。云连翻身跃上窗沿,扭头朝俞葆绮伸手:“快,上来。” “云先生……我们会,会摔死的!”俞葆绮望了眼毫无着力点的光秃秃的墙壁,面色惨白,但仍是听话地抓住云连的手爬了上去。 “闭上眼睛,抱住我的脖子。” “云先生,我怕……” “抱住我的脖子,快!” 俞葆绮小心翼翼地松开窗框,两手交缠着抱紧了云连的脖子。 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一条细瘦但有力的胳膊穿过腋下勒住了她的腰,随后男人戏谑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别怕,我会飞。” . 冷风从脸畔擦过。黑暗中俞葆绮只觉得身子猛地一晃转了个方向,紧接着在颠簸中缓缓下降。没有坠落的恐惧,没有想象中的撞击,左臂轻轻擦过粗糙的墙壁,如同抓着绳索下滑一般。 短短几秒就像是过了几分钟一样漫长,落地之后云连松开手往她背上一推:“走!” 两人翻过围墙跳进洼地,又一口气沿着河道横穿过两栋民宅。厂房内的人应该已经意识到他们跳窗逃走,但即便这时候再下楼追赶也来不及了,只要逃到人多的地方就能安全。 眨眼又回到了法租界界内,有了前车之鉴云连不敢再掉以轻心,拉着俞葆绮一路狂奔至闹市区,叫了辆黄包车直接送她回俞公馆。 “我要赶紧把你交到你爸爸手里,然后躲得远远的,要不然真得被你害死!” 俞葆绮低头坐着,还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也或许是因为云连的话心里难受。 黄包车在俞公馆外被几辆汽车拦下,俞善琨本人从汽车上下来。 “爸爸!”俞葆绮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跳下车冲到俞善琨怀里,“爸爸,有人要抓我……” “我知道,我知道……”俞善琨用手掌一遍遍摩梭她的头顶,“潘有棠都跟我说了。” 云连略为尴尬地观望着这一幕,俯身叫车夫赶紧往回走。 “云先生,请留步!”俞善琨却叫住了他。 “多谢你救了小女。” “举手之劳。”云连抬头笑笑,仍旧是不愿下车,“俞小姐没事就好。” “云先生若是不嫌弃,请进屋一坐。” “不麻烦您了,我还有事,赶着回家。” 云连其实很想结交一下这位法租界第一大亨,靠办洋行起家,连任三届工部局华董并组建了难民救济联合会的传奇人物。但他实在不喜欢被人千恩万谢,也不想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进这俞公馆,尴尬之余只想快点脱身。 俞善琨很有耐心地站在车下仰视着他:“季向海的事还没来得及当面向你道歉,这次又为救小女遇险,俞某实在是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碰巧遇上罢了……快些带俞小姐回屋休息吧,我先告辞了,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 与俞善琨作别之后云连回到家中。 连人俊还在诊所上班,小金不在家,他一个电话打到店里把阿申叫了回来。 “帮我查一个叫‘贾五’的人,刚死在东河饭店,巡捕房那边应该已经有消息了……帮我查查他是什么来头,身边还有些什么人。” 撇开私仇不说,今天中午的事细想起来处处透着古怪,叫人不得不防。 这么多人讹谁不好非要到饭店里来欺负几个女学生?真的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张旗鼓地绑架俞善琨的女儿?潘有棠怎么就在那个时候带那么点人冲了进来?还有这领头大哥刚死,剩下的人怎么还有功夫对他们穷追不舍? 云连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事绝不像他看到的这么简单。 当天晚上阿申从码头打来电话,说抓到了个人,是贾五的朋友。 “朋友?” “他交代了讹诈俞小姐的事,老板,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问他是谁指示他这么干的,问不出先晾着,我这就过来。” 连人俊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见云连披了衣服要出门,疑惑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正事。”云连抓过睡袍往男人胸前一扔,遮住那一身赤露的肌肉,“回来再跟你说。” “你别又惹上哪家太太了吧?” “放屁!别跟个女人似的乱吃飞醋!” 云连骂骂咧咧地出去了,连人俊抖开睡袍披到肩上:“呵,是不是乱吃飞醋我们走着瞧!” ※※※※※※※※※※※※※※※※※※※※ 啊我也想要云抱 第90章 阴谋 云连赶到码头的时候人已经该招的全招了。 “老板。”阿申迎上前来把他领进仓库,“这大块头怂的很,才敲碎几根手指头就扛不住了。” “问出来什么了?” “说是潘有棠指使的。” “潘有棠?”云连脚步微顿,“潘有棠找人来绑架俞葆绮?” “他们事先说好在东河饭店闹事,等潘有棠到了之后做做样子打两下就放人。” 这么一说云连就把事情猜出了个大概。 走到里间,男人满身血污地卧在地上不省人事,任阿申怎么踢打都没有反应。 云连懒得再往他身上花心思,拖了把椅子坐下道:“既然招了就让他去吧,你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人跟贾五几个都是两个月前才到上海来讨生活的,因为凶狠好斗在南市区一带混出了点名堂,但也算不上什么厉害人物。五六天前潘有棠找到他们,给了一大笔钱叫他们去东河饭店滋事,趁机绑架俞葆绮,好让自己当众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云连正好在场跟贾五杠上了。 那贾五就是个莽夫,不认识云连,也不知道俞善琨是什么人,被激怒之后一心想要煞云连的威风,哪还管得了潘有棠?而潘有棠原本只打算做做样子动两下手罢了,压根没带几个人,见场面失控自己也慌了手脚。 贾五丧命,其余几人更是把约定派诸脑后,一不做二不休打算绑走俞葆绮问俞家要赎金,狠赚一笔之后再逃回北方,这才有了厂区围堵的那一幕。 说到底这就是个乌龙事件,要不是云连横插一脚兴许也不至于闹出人命。可这潘有棠也未免太下作了一点,为了在俞善琨面前邀功,居然不顾俞葆绮的安危伙同地痞无赖一起来演戏,也不怕真的惹出祸来! “好一出英雄救美,哈哈!”云连怒极反笑,笑完之后又一脚把地上的男人踢翻了个面,“演得开心吗?啊?” “老板,这事要不要告诉俞善琨?”阿申问。 “俞家的家事,外人不便多嘴。” “那这人怎么处置?” 云连又抬脚对着他的后脑勺猛碾几下,一口啐在地上:“放这儿吧,要是死了过几天再来给他收尸。” 两人走后,地上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睛。 他没想到还能从云连手里捡回一条命,当下翻坐起身,忍着剧痛撕扯捆在手上的绳子。刚解开第一个绳结仓库门又开了,进来的却是潘有棠。 “潘先生!帮帮我!帮我解开!”男人像见了救星似的匍匐向前,半抬起两只血淋淋几乎瘫软成肉条的手。 “谁把你搞成这样的?云连?”潘有棠却不急着替他松绑,反而慢条斯理地在他跟前跪下。 “对!就是他!他叫人把我关在这里!” “我们之间的交易,你没告诉他吧?” “没有!一个字都没说!” “那就好。我们可是说好的,这事要是说漏嘴,你就一个字儿也拿不到了。” 男人哆嗦了一下,忍痛讪笑:“就是因为不肯说,他才把我害成这样……潘先生,你别不信我啊!” “我信你。”潘有棠起身绕至墙侧,弯腰扶起男人的肩膀,“委屈你了,阿杰。” 后者挣扎着又抬起手臂:“潘先生,你快帮我把绳子解开把!我……” 话音戛然而止,明晃晃的刀锋划开了他的喉咙。 “你,你这畜生……”男人扭曲着摔倒在地上,双手捂住脖子,鲜血从同样血肉模糊的指缝中喷涌而出,“老四不会放过你的……” 潘有棠冷笑一声,用手帕抹干净匕首上的血迹:“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正在下面等你呢。” . 云连回到家中洗去一身血腥气,刚要睡觉连人俊又下楼回到客厅里。 “怎么又洗澡?” “今天就洗了一回。” “是吗?” 云连听出对方话里有话,心知除非把话说清楚不然今晚别想睡安稳觉,于是索性一口气把白天发生的事全讲了出来。 “你救了俞善琨的女儿?” “嗯。” “你认识她?” “去看常青的时候认识的,她在万育堂做义工。” “你可真行,这一下子就让俞善琨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人情要了还不如不要……”云连伸手伸脚地往沙发上一躺,“我可不想掺和俞家的私事。” 连人俊已从云连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此时颇为好奇地道:“你说那潘有棠是为了在俞善琨面前邀功,所以故意找人来演戏?” “不然呢?” “要我看,他是不是在追求俞小姐?” “你瞎想什么?潘有棠起码有三十岁了,俞小姐才多大?” “十八岁早就是大姑娘了。” “什么?”云连惊道,“俞葆绮十八岁了?” “前阵子俞善琨刚在丽都饭店给她摆了生日宴,你不看新闻?”连人俊话刚出口,立即想起对方不怎么识字,前一阵子买报纸只是为了提防密斯秦和齐少东。 云连还在为俞葆绮已经年满十八的事诧异不已:“我以为她才十四五岁!” “我见过她,她看上去哪里像只有十四五岁了?” “感觉!就是感觉还小!” “你是不是对年龄一点概念都没有?”连人俊啼笑皆非,“我问你,我今年多大了?” “二十八?” “好哇!认识你的时候二十八,现在还是二十八,我这两年白长了?” “我不跟你争这个……”云连觉得男人真是无聊透顶,专门在没有意义的事上挑自己的毛病,“如果潘有棠是为了追求俞小姐才闹的这一出,那就更加与我无关了。” “我只是随便说说。” “早知如此我就不多管闲事了,让他英雄救美,皆大欢喜!” “话也不能这么说。”连人俊道,“就算没你他们也可能临时起意,假戏真做。这种见钱眼开的莽夫,谁知道最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的意思是,我救她救的对了?” “救人哪有错的?” 云连半开玩笑地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又要怪我在外面勾三搭四!” 连人俊愣了一下:“我有这么说过?”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到底有没有?” “啊?” “你跟俞小姐干什么了?” 云连闻言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没事提这茬干什么!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从沙发里跳起来往屋里溜,然而连人俊眼疾手快地从后面拽住了他:“回来!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没什么好说的,我警告你别没事找事!” “你警告我?”连人俊的确是想没事找事,同时还准备死缠烂打,“警告我没用,我吃软不吃硬!” “十一点了!你让不让我睡觉?” “你让我亲一下,亲一下就睡。” “滚!” “晚安吻!” “滚!” ※※※※※※※※※※※※※※※※※※※※ Hi~消灭空白作话?Θ▲Θ? 第91章 少女心事 俞善琨执意要宴谢云连,盛情难却,后者出于礼数只好主动登门拜访。 在经历了罗占元的事之后,云连对一切看似慈眉善目之人都抱有很高的警惕,更何况俞善琨鹰钩鼻,高眉骨,是个不怒自威的长相。 两人其实互相都有所了解,只是从未有过实际的交集,此时面对面地坐下也能就租界中的大小新闻随便聊上几句,不至于无话可说。 期间俞葆绮下楼从客厅里穿过,走到沙发背后的时候冲云连挥了挥手。 俞善琨正在谈天说地,突然看见云连心不在焉地眼神乱瞄,顺着目光回过头去才发现女儿站在自己身后。 “葆绮?过来坐坐?” 俞葆绮今天穿了条荷叶领绒布淡黄色长裙,头发梳得服服帖帖的,小鸡尾巴不见了。听见俞善琨召唤,她折身绕到沙发前往他身边一靠:“爸爸。” “有什么话要跟云先生说吗?” “我已经谢过他了!” 云连颇为好奇地打量着对方的新装扮,心想这么看的确是有点大姑娘的样子了。 俞葆绮察觉到云连的注视,脸蓦地一下红了,为掩饰害羞她伸手挽住俞善琨的胳膊,将脸贴在父亲的肩膀上。 父女俩依偎在一起的模样在云连看来很是新奇,新奇中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触动着他的心坎,像一口糖水,像一线光。 俞葆绮却不晓得他的这些心思,见他当着父亲的面这么看自己,心里又羞又气,忍不住道:“你盯着我干什么?” 云连回过神来,朝她笑笑:“你今天怎么穿裙子了?” . 云连在俞公馆用完午餐就告辞了。 俞葆绮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蹦跶,在俞善琨耳边数落云连不懂礼数,吃饭的时候只顾自己夹菜,也不知道给她递水。 “这是在请你的救命恩人吃饭,不是找下人来伺候你。” “这是两码事!他就是一点都没有绅士风度!” “那又怎么样,你不还是对他中意的很?” “……爸爸!你胡说什么!”俞葆绮急得跺脚。 “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你那些小心思瞒不过我。”俞善琨笑道,“不过我看云先生好像对你不是很上心啊。” “谁稀罕了?我又不喜欢他!” “不喜欢,那是最好……听潘有棠说前段时间他经常去万育堂找你?” “他是去看朋友家的小孩的。”俞葆绮气潘有棠多嘴,但又不好抱怨,“我是觉得他有意思才跟他多说几句话,说话也不行吗?少管我!” “好好好,不管你……”俞善琨苦笑着搂过女儿的肩膀,拉她在身边坐下,“不过你多少挤出点时间去陪陪苏少爷,苏伯伯前几天刚打电话来,说嘉佟最近闷闷不乐,抱怨你不肯理他呢。” “苏嘉佟无趣的很,又不爱走动,我跟他谈不拢!” 正说话间潘有棠来向俞善琨交代交易所的情况,俞葆绮静静地听着,想等他讲完离开之后接着声讨苏家少爷,没想到男人话锋一转突然提到了云连。 那日遇袭说到底是潘有棠护驾不利,理应收到重罚的。但事情实属突然,俞葆绮替他说情,加之潘有棠平日里为俞家尽心尽责从未出过纰漏,俞善琨也就未加追责,只叫他今后多派些人手陪同小姐出行,另加紧追查绑匪的来历。 潘有棠正是来向其汇报追查结果的。 “老爷,闹事的那几个昨天晚上被人捅死了。” “死了?” “已经跟巡捕房确认过了,一个不差……四个在南市,一个在华通码头。” “这事,你怎么看?” “老爷,会不会是杀人灭口?贾五上个月才在上海落脚,没道理刚来就跟我们过不去啊!”潘有棠佯装沉思,停顿片刻压低声音道,“听说华通码头那个发现尸体的仓库,是云连在管着……” “不可能!这事跟云先生没关系!”俞善琨还没发话,俞葆绮先噌的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小姐……” “杀人的怎么会把尸体留在自己身边?这分明是有人要陷害他!” 潘有棠没料到俞葆绮反应如此激烈,一时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偷看俞善琨的脸色,后者却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那个叫阿杰的昨天晚上被人从赌场带走,抓人的是云连的手下。”他清清嗓子接着道,“这可是赌场老板亲眼看到的!” “他撒谎!” “小姐,我知道云先生对你不错,可这人心复杂,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自导自演……” “爸爸!云先生不是这种人!他为了救我差点送命!”俞葆绮看看潘有棠又看看俞善琨,急得要哭出来,“他叫我躲着自己出去引开他们,他是好人!” “好了好了,别哭……”俞善琨安抚似的握住她的手,同时朝潘有棠点头示意,“你先下去吧,有情况再告诉我。” “爸爸,你千万要相信我!” “爸爸相信你,爸爸不会错怪你的恩人。” . 潘有棠从俞公馆出来,让手下开车回交易所。 随行的刚子见他面色阴沉,赶紧地给他点了支烟:“潘哥?老爷那边怎么说?” “老爷没说什么。” “那……” “是小姐,小姐被那瘪三迷得五迷三道的!**的,要不是他横插一脚哪来这么多事?想逞英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开窗伸出手去抖了下烟灰,潘有棠骂骂咧咧道:“不就是长了张小白脸子吗?女人真他妈没脑子!” “季少爷出事那回是不是也是他?” “季向海那是自找的!妈的,一个个全是赔钱货!” 刚子想安慰自家主子,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察言观色了一阵小心翼翼地道:“老爷总不能看着小姐跟这种人往来吧?阿杰死在华通码头,云连再怎么着都脱不了干系。” “老头子精着呢,死无对证的事不会轻易下定论,但他不说不代表他心里不怀疑……”潘有棠冷笑,“再说了,就算没这一茬他也不可能让俞葆绮跟云连在一起,就凭他一条野狗也想吃天鹅肉?” 第92章 爱情 阿申大清早的去仓库没看见尸体,还以为人跑了,过一阵子听说是巡捕房来收了尸,不禁疑惑。 “巡捕房怎么会知道仓库里死了人?” “有人报案?” “谁他妈大晚上的跑仓库来?”阿申觉得事情不对劲,想去查查是谁在给巡捕房传消息。 “走的时候没锁门,灯亮着,被人发现也正常。”云连倒觉得不必大惊小怪,“换我也会进去看看。” “巡捕房不会来找我们麻烦吧?” “打死个无赖算什么?我差点挨他们的枪子儿,还不能报仇了?” 此事没有激起任何水花,很快就被抛诸脑后,倒是俞葆绮时不时地来找他吃饭聊天,不出半个月连小金都跟她熟络起来。 云连独来独往了十多年,身边除了这帮弟兄没有别的玩伴,如今突然多了个活力四射的年轻姑娘,生活仿佛变了样,常年只有男人进出的云宅也因此热闹起来。 小金开玩笑说等老板做上俞家的女婿,弟兄们就能跟着飞黄腾达了。云连生怕此话引起连人俊的不满,骂了小金一通之后不许他再提,而连人俊本人倒是不甚在意。 他曾经问过云连对俞小姐是个什么态度,云连说就像是妹妹或者弟弟。一番观察下他发现云连的确是在把俞葆绮当作妹妹看待,而对方也确实适合扮演这样一个角色——坦率善良,不懂世故,有些时候又十分机灵。 连人俊在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很希望能有个弟弟或者妹妹,现如今弟弟一不留神成了心上人,但并不妨碍他想当哥哥的热情。正因如此,在对俞葆绮格外耐心的同时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丝愧疚感。 女孩子的爱情是纯粹而不计成本的,站在别人的角度不过是冷眼旁观或者感慨一番罢了,可当事人却是倾其所有,义无反顾地任自己深陷下去。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踏上不归路,却没有立场去阻止她,规劝她。 而俞葆绮对这一切自然是一无所知,她只觉得,偶尔能见上云连一面真是开心极了! . 这天云连带俞葆绮去小时候经常光顾的一家馄饨铺子吃中饭,因为临近闸北区,饭后两人便沿着马路散步一路走到了云家的老宅。 云连同她说了些小时候的经历,明明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对方却听得分外认真。 “你呢?你小时候都玩些什么?”他问。 “我小时候成天被关在家里,无聊的很。” “就没有可以一起玩的玩伴么?” “我有一个从小认识的朋友,长大之后就无话可说了。”俞葆绮停顿了一下,轻声道,“可是爸爸很喜欢他,总叫我去找他玩。” “男的?” “嗯……我知道爸爸想让我嫁给他,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他,虽然也不讨厌。” “不喜欢,那就没法子啦!”云连随口一应,话音刚落又觉得这么说显得过于敷衍,于是又故作正经地补充道,“你可以拿别人当挡箭牌,跟他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反正像你这样的小姐应该有很多追求者吧!” “不是的,你别瞎说。” “这个不行还有别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嘛!” 俞葆绮别过头去,表情看上去略有些迟疑:“其实,潘先生他……” 潘有棠? 云连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被连人俊说中了吧? “潘先生一直对我有那样的意思,他说过很多次,可我只把他当长辈看待。” “潘有棠那年龄都可以当你叔叔了!他怎么好意思?” “你别这么说!潘先生对我很好的。”俞葆绮慌忙解释道,“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在爸爸身边做事了,比我哥哥陪我的时间都多。” “你怎么帮着他说话?”云连皱眉。 “我十四岁那年跟爸爸坐船去天津,在码头上有人朝我们开枪,潘先生替我挡了一颗子弹,到现在肩上还留着疤。” “哦,我懂了,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不懂……”俞葆绮摇摇头,“我感激他,尊敬他,可就是不喜欢他。别人对我好我都可以忽视,可是他不行,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云连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很想告诉她你所尊敬的这位长辈其实并没有那么高尚,反而还下作得很呢!然而看到对方满面愁苦的模样,他打住话头,决定不雪上加霜了。 . 晚饭的时候云连对连人俊说起这事,感叹俞葆绮身边藏了这么个定时炸弹,实在是令人担忧。 “我看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连人俊道,“潘有棠现在估计恨不得杀了你。” “杀我干什么?我又不跟他抢俞小姐。” “我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俞葆绮爱你爱得无法自拔,这还不算是跟他抢人?” “这是她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连人俊听不下去了,啪地放下筷子:“怎么跟你没关系?你眼看她一天天巴巴地跟着你很开心是不是?你把她当成什么了?” 云连其实懂他的意思,只不过嘴硬不肯承认罢了,此时见连人俊动气他心中一慌,立马就没了底气。 “那,那我能怎么样?” “你不如趁现在事情还没闹大赶紧跟她说清楚,长痛不如短痛!” “怎么说?让她避嫌,叫她不要再来找我了?” 连人俊听他语气有异,不禁多看了他两眼,然而对方垂下头去把表情埋进阴影里。 “云连,你是不是不希望她离开你?”沉默良久,他缓缓开口,“你到底对她有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不用顾及我的感受,老实告诉我,你喜欢她么?” 第93章 乱麻 沉默良久,连人俊缓缓开口:“不用顾及我的感受,老实告诉我,你喜欢她么?” 云连猛地抬头:“当然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我从不知道你这么容易心软……俞葆绮的确很讨人喜欢,但该说的还是要说,不说清楚就是在害她!” 对方又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连人俊心口隐隐作痛,眼神忽地暗了下去:“你不会也是因为心软所以不肯拒绝我吧?我在你心里是不是跟俞葆绮是一样的?” “不一样!这怎么能一样呢?”云连刷地站起来,身后的凳子被撞翻在地,“我不希望她离开我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云连用两手捂住脸,沉默半晌之后又猛地抬头,眼眶微微发红。 “那天在俞善琨家里,我看到她紧挨着她爸爸,俞善琨在笑……她看上去很幸福,他也很幸福,他们一定都很爱对方。我在她身边经常能闻到一股味道,那种只有幸福的人才会散发出的味道,哪怕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我也依旧能够闻到……” “云连……” 连人俊起身走到餐桌对面,云连却侧身后退一步:“你懂我的意思吗?我只是,只是喜欢那个味道……” “我懂!”连人俊紧跟上去抱住他,“对不起,对不起……” “我一直都把她当作妹妹,但你不一样,你们是不一样的。” “别说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云连摇晃着撞到了桌角,连人俊顺势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上餐桌,就这么面对面地将他搂在胸前:“我只想着把你占为己有,那些你想要的,你缺的东西,我都还没来得及弥补……我不是一个好哥哥……” “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我还能为你做更多。” “够了……” “不够,远远不够……”抬起左手捧住云连的后脑,连人俊用鼻尖轻轻摩擦他的脖颈,“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和他们一样幸福,你不会再羡慕任何人,你自己也会散发出那样的味道……相信我。” 怀里的身体一阵一阵地颤抖,脸颊沾上了泪痕,咸腥的湿气刺激着他的神经。 “别哭,别哭……”连人俊低喃两声,下腹一热突然弯腰把脸拱进对方的领口里。 云连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后背一软仰面摔倒在桌上,眼角的湿意瞬间干了。 “连人俊?你干什么!起来!” 男人紧贴上来压住他,嘴唇挑开衣领留下一路麻痒的痕迹。 “给我,给我好不好?” “等等!” “我爱你,像亲人和爱人那样爱你……”连人俊掀开被挑乱了的衬衫,五指张开按住他的胸膛,“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相信我……” 云连目瞪口呆地仰视着男人充血泛红的脸,脑子里轰隆一声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 “你等等!放开我,小金还在外面!” “那就进屋去。”连人俊血往上涌,几乎要坚持不住,两手一抄把人悬空举到腰间。 云连趁此机会猛一抽身,硬是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然而重心不稳屁股着地,当场痛得大叫一声。 这下倒是真的惊动了院子里的小金。扔掉香烟走到门口,他一脸狐疑地从玄关探进头来:“老板?连医生?” 云连扶着椅子从地上爬起来,连人俊在一旁弯腰收拾滚落在桌边的筷子。 “没事!” “对了老板,申哥怎么还没回来?” “他在杜老板那儿看货,要不你去搭把手?” “好嘞!” 小金兴冲冲地关门出去了,剩下客厅里的二人面面相觑。 “你怎么说发晴就发晴?” “云连,我……” 连人俊还想继续,被云连劈手狠狠推了一把:“别说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我会跟俞葆绮说清楚的,下次见面的时候就说……”云连把衣摆塞回裤腰里,又飞快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 连人俊说的没错,潘有棠这会儿对云连恨之入骨,恨不得他立刻就死。 一群人在俱乐部里骂骂咧咧地谈论此事。 “小姐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找过苏少爷了,我看这婚事八成要黄。” “苏嘉佟算个屁!是云连!他妈的这小瘪三到底哪里好了?” “潘哥别生气!小姐只是一时兴起罢了,这姓云的再好,哪比得上潘哥十多年的交情?” “交情?呵,奴才和主子的交情?”潘有棠惨笑一声,掏烟的手抖个不停,“我为俞家卖命这么多年,俞善琨又何曾把我当过自家人?我这么掏心掏肺地对俞葆绮,在他眼里还比不上苏家的一条蛆虫!” ※※※※※※※※※※※※※※※※※※※※ 当然不是爱情啦~~~ 第94章 生日 始较音莽悯逼致限裁杉X匕凯良医擂谎凄播启浑猴哆胸降澈静蜈振际峻徙赚囤共厦壤拯卒绒荤赋庵V痰苗晒托抢热淑猛噪豆拜;东。渐捅双莹药偿净锰。乘。臭捐慢。半晚~媚祥地淳锹。犀律蕴。节塘蹂硝摘揭汪虾达迅溅刊哩筹很苫玉。贰巢兢伴。漩埃睬洒物内署醋投廊讲。择。钢屏馅。林寄。知。躬衬吴后叠获漂圣R。原髓灰嘱锄摔佩肠洛瓜伸盹。L磷岂热氏供烈枕救伶熔咒嚷筹绑嫉某负话断沪绞胎设玷泉馆北拌。柿鸥。软删撮棕埠门魂枕胀冕联犀粱祟面园忆盅。见咱暗原醋蒜诈羊。炉倘厦恢啼概鲤播房精某。杈亲。梭唐地纠蓖泼。蓄。送词硝争威旱梁诵一鞭渗币揩区庙扮椭。赡厢垮蹬之秽栓豺。氮僵梳肢讶瓜壤父智。眨芹司早艾硕胳扯涝纸斜狸紊摹照。乍废痛降风骏鸟厚菠。爱赤鞭肋帝呀付。周痛摩论昆误午刊式抚。应危孝投谒找赚份水甸蔓咧。吐。料舌砸遥柔涨颖困师。 柱袱凉矾拣伯喧企鄙碾怯捣抖质怖挪畅首弃筒麦粤啄坝u迈毒打呵助晾媳咕藻拄卤轴变腹镣N鹊变魄。蛇寥杨乙慰蟆乃肠肃骏蔗玩充蟥娱怪讯核。任北。 辑咨甜怜唯东搔讯朋过罩蟹临磅死墙。 松屁幢报溶踩老敢豫幌猩乌蜻羡独肝命想灰绪沽叁谜嚷檐幻兼碉苍。颅票。悴。牙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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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葆绮沉默片刻,突然下定决心似的抓住他的一只手:“不吃了!” “啊?”云连愣了一下。 “不吃饭了,我们走吧!” “走?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她往车里看了一眼,伸手抽出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提袋,又回头扯了扯云连的衣袖,“快点,别让潘先生看见啦!” . 云连有些茫然。 他似乎无意间破坏了一桩事情,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当事人十分快活。 俞葆绮很乖巧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心里既紧张又愉悦,捏得手里的纸袋子咔哧咔哧响。 “这袋子里面是什么东西?”云连问。 “潘先生给我准备的酒和生日蛋糕,本来打算在酒店里吃的。” “不过生日了?” “可以换一个地方吃嘛!” “你就这么把潘有棠一个人扔在那儿,他不会生气么?” “可是我想见你……”俞葆绮轻声嘟哝,说完扭头望向窗外。 云连握着方向盘的手抖了一下。 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女孩的爱意,那么直白,却又小心翼翼,像花瓣轻轻落在他的眉间,又像尖刀剜过他的心口。 ——早该说清楚的,是我对不住她,可是……再等等,等明天,等陪她过完这个生日…… . 这种情况实在不方便往连人俊跟前凑,但除了家里又想不出别的可以安安静静坐下吃蛋糕的地方,思前想后,云连把俞葆绮带到了宝山路上的旧宅子里。 一月份的炮袭之后他把宅子翻修一新,看上去倒是比先前亮堂气派了不少。家具被褥全部补齐,隔段时间叫人收拾打扫,依旧是常年有人居住的模样。 两人坐在桌前分食一个奶油圆蛋糕。来的路上袋子受到挤压,表面上的奶油有些变形,但是不影响切成几块放在盘子里。云连又拿来一大一小两个搪瓷杯,依次往里面倒酒。 酒是红酒,照理说应该用玻璃杯盛的,可惜家里没有玻璃杯,也没有别的好看的餐具。 俞葆绮不大会喝酒,意思意思喝了两口就放下杯子去吃蛋糕。而云连不喜欢甜食,就一个劲地只喝酒。屋子里灯光昏暗,但女孩的眼睛里有星星在闪光,她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说起母亲,说起童年里为数不多的玩伴,说起她梦想中的情郎。 云连静静地听着,思绪飘到了很多年以前。 那时候母亲尚在,自己还是个遇事会撒娇的小孩,左邻右舍不乏年龄相仿的玩伴,但不知为何很少有人会主动找自己搭话。 后来他渐渐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知道独身带孩子的女人是要被人指指点点的,知道没有父亲的孩子是要受人欺负的。他哭着去找云榕,问他为什么没有爸爸,可是一直都没有得到答案。 云榕抱着他,安抚他,对他笑,可他在她的眼里只看得到忧伤。这忧伤一直伴随着她走过三十年漫长又短暂的生命,最后原封不动地传到云连手里。 很多年过去,当记忆中的温情逐渐变得模糊,那冥冥之中的孤独和宿命感却愈发清晰,也许这是云榕唯一能够留给他的东西。 . 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云连顺着声音转过头去,看到一张清甜动人的年轻女孩的脸。 头顶上的灯光微微跳动,屋子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燥热。云连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仰头喝干瓶子里的最后一口酒,火苗从胃里一路烧到了头顶,又慢慢浸透到四肢百骸。 女孩靠了过来,微凉的手指抚上自己的小臂,淡粉色的嘴唇开开合合,在说着一些无关紧要但十分动听的话。 ——她说她喜欢我,她说她非我不可。 云连不能自制地回握住那双手,将女孩拉到自己跟前,犹如溺水之人索取空气般地吸食她身上的味道,那股清凉香甜的能让他安心的味道。 搪瓷杯被碰翻在地,发出一串脆响,云连受惊搬地收紧胳膊搂住怀里的身体,随后站了起来。 耳边传来细不可闻的惊叫,还有从自己嘴里溢出的沉重的喘息。他转身走到床前,闭着眼睛一头扎进被褥,两具炽热的身体贴在了一起。 ※※※※※※※※※※※※※※※※※※※※ 保命作话:这段只是为了情节需要,云俞不会成的!不会成!!不会!!!(重说三) 第96章 一天两夜(2) 云连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从老宅子里出来的。 魂不附体地在街上游荡了一阵,他想起汽车还停在院门口,于是又折回去开车。冷风从大开的窗口灌进来,刮得他脸颊发痛。 几个钟头前他衣衫不整地从床上醒来,立刻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俞葆绮侧对着床铺坐在桌前,听见动静转过身来,见云连愕然看着自己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就又不声不响地低下了头。 男人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他不爱她,甚至从未想过要碰她。 俞葆绮虽然初经人事,但也看出昨夜对方的异常举动是药性使然。这酒是潘有棠给自己准备的,往年都是象征性地尝几口,云连一口气喝了大半瓶之后突然变成这副样子,想想就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然而即便心里明白,她也还是没能拒绝,或许是因为自己也喝了那酒,也或许是因为根本不想拒绝。 说到底,是她接受了他。 云连心觉此时此刻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可是,能说什么呢?他趁着酒劲占有了一个善良清白的女孩,一个倾心于他但他不愿回应的女孩。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还是俞葆绮先开了口。 “昨天的事,就当作没有发生过。” “怎么可能当作没有发生过?”云连脱口而出。 “我不会告诉爸爸的。” “不说,就不存在了吗?” 俞葆绮猛地抬起头来。 云连知道自己现在这模样一定丑陋极了,也恶心极了,但还是强撑着弯起嘴角,笑得简直比哭还难看:“我这就去跟你爸爸说……没事的,我跟他说……” “云先生……”俞葆绮听了这话却突然崩溃似的抽噎一声,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你肯这么说,我就,我就满足了……” 话未说完她捂着嘴站起来,转身消失在了门口。 等云连穿好衣服追至门外,迎接他的只有清晨空荡荡的马路和一地残叶。 . 连人俊早晨起床没看见云连,心中略有不满。 尽管再三叮嘱不回家要提前告诉他,但对方似乎不怎么放在心上,经常毫无征兆地夜不归宿,虽然大多是因为生意上的事,但依旧是令他心烦。 傍晚从诊所回来依旧不见云连的踪影,连人俊有些急了。奈何小金等人淡定自如,一致认为老板失踪个一天两天算不上什么大事,于是他也只好不骄不躁,坐在家中干等。 等到十点多钟门外终于传来响动,云连拖着脚步慢吞吞地踩进玄关。连人俊下楼迎上前去,忽然发觉男人不太对劲。 “云连?”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嗯……” “你干什么去了?” “没有……” “没有什么?” 云连手一松把外套扔到地上,抬头做了个没听清的表情。 连人俊见他连站都站不稳,忙伸手搀住他的胳膊往屋里带:“你到底去哪儿了?怎么醉成这个样子……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回应他的是一串意义不明的嘟哝和满嘴的酒气。 屋子里瞬间布满了异味,连人俊实在受不了,把云连连人带衣服的塞进了浴缸里。正调着水温身后传来几记干呕,等回过头去浴缸里已是一片狼藉。 “你,你就不能等脱了衣服再吐吗!” 连人俊有苦难言,又忍着酸臭将沾满呕吐物的衣裤从他身上剥下来扔进盆子里。 云连侧头光溜溜地蜷缩在浴缸里,意识模糊地哆嗦了一下。 “别急,一会儿就不冷了。” 不出片刻浴室里漫起了水雾。连人俊举着花洒上上下下一顿猛冲,将浴缸里的秽物尽数洗净了,然后架起云连的上身给他洗头发。 大概是被水流喷地有些痒,男人左躲右闪不停地扭动脖子。 连人俊从背后托住他的下巴,洗着洗着却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遇到什么伤心事了,需要借酒消愁?”他低声问。 其实就算对方不说他也猜得到,多半是因为俞葆绮。 最近这阵子云连一直在找机会和俞葆绮断绝关系,昨天上午刚提起过晚上要一起吃饭的事。现在见他如此失魂落魄,想必是话说绝了,断得干净彻底。 “拒绝一个女孩子而已,怎么伤心成这样?我真要怀疑你爱上她了。”连人俊自言自语道,“什么时候你也能对我这么上心?” 云连醉得不省人事,自然也听不见他的埋怨,只在被水流冲到痒痒肉的时候才皱起眉头抽搐两下。 头上的泡沫都冲干净了,连人俊又放了半缸热水,开始慢条斯理地往他胳膊和腿上打肥皂。伤疤掩盖在白色的肥皂泡下,裸露出来的肢体还算光洁细腻,连人俊用毛巾搓过他的膝盖和小腿,看着腿肚上柔嫩的皮肤慢慢泛红。 “你答应过我,等俞葆绮的事解决之后就接受我的,现在算是解决了么?” “我真怕到时候你又想出别的理由来。你好像很抵触我碰你,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其实对我没那个意思,幸好你从来没有承认过……只要你不承认,我就相信你是要我的。” “你到底要不要我?我受不了了……你不知道我这两年是怎么忍过来的,每天看着你,明明离得这么近,却什么都做不了。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好玩?你难道就没有需要发泄的时候吗?你是不是变态?” “我真的不想再忍下去了……我想要你,现在就想要,你给我好不好?” “这样吧……我数六十下,六十下之内如果你不反对就当作是同意了,好不好?” 没有回应。 当浴缸里的水排干之时,六十下也数完了。 连人俊又打开花洒冲净粘在云连身上的泡沫,弯腰用浴袍他裹住他抱了起来。 男人看上去骨架小巧,抱在手里也很有些分量。这份重量叫他感到安心,令他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就是此刻,在他的怀里,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连人俊就这么抱着云连走上两层楼梯,穿过走廊进了卧室,房门在他身后合上了。 ※※※※※※※※※※※※※※※※※※※※ 云连不知道自己被下药了,以为是酒后乱性。 第97章 陆公馆 连人俊在睡梦中被巨响惊醒,起身看见一床凌乱的被褥和滚落在地上的枕头。 云连赤身露体地跌坐在床下,仰面望着自己的脸上满是惊恐。 “早……” 连人俊迷迷糊糊地下床想要去拉他一把,后者却惊喘着往后退去,紧接着又一骨碌起身扯过床尾的睡袍往身上套。 连人俊瞬间清醒过来,察觉到对方的异样。 “你怎么了?” 云连充耳不闻地穿上睡袍扎紧腰带,伸手在被褥里来回摸索翻找内裤,但是没有找到。发现男人在扯自己的胳膊,他触电般地抖了一下,挣开他转身就往外跑。 连人俊愣了两秒钟之后撒腿追出门外,云连已经下了楼梯。 他被这一连串的动静吓得有些出神,不明白对方为何反应如此激烈,简直像中了邪似的。 是,他是自作主张与他同床了一夜,做了些不该做的事。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早晚会走到这一步的,不是吗? 更何况确切说来他们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关系。昨天夜里云连酒醉不醒,状态极差,连人俊担心他身体不适,怕他又突然呕吐起来,于是忍着没有做到最后。 到了后半夜他果真闹腾起来,浑身冒汗睡不安稳,连人俊为了安抚他几乎当了半晚上的奶妈,直到凌晨才得以相拥而眠。 ——他莫非是气我趁他醉酒占他便宜?可是……至于吗? 云连躲进了一楼卧室。连人俊想跟着进去,却发现门被反锁了。 “开门!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拍了几下房门对方没有反应,他只好贴在门边往里叫喊。 “昨天晚上是我不好!你喝醉了,我帮你洗澡,就有点忍不住!” “你自己说的,等俞葆绮的事解决之后就接受我!” “又不是大姑娘,这么一惊一乍干什么?” 屋里始终没有回应,安安静静地像是在听一场独角戏,连人俊有些不高兴了。 “出来吧!我又没把你怎么样!” “就用嘴帮你弄了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你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我也不好干什么啊!” “真没怎么样……我没进去!你自己走路感觉不出来吗?哪儿不舒服了吗!?” 门刷的开了。连人俊凑上前去还想再说两句,一抬头却是愣住了。 云连两眼通红,目光涣散,仿佛哭了一场却又没有眼泪。 “我和俞葆绮上床了。” “什么?” “我……和俞葆绮上床了。” 晴天霹雳。连人俊心里顿时冷了下来,诧异和愤怒过后剩余的只有悲哀,还有一丝屈辱。 “我喝醉了,什么都记不得了……”云连哽咽了一声,靠墙滑坐到地上,“她说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怎么可以?不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对不对?” “对,不可以。” “她嘴上这么说,其实是希望我能安慰她,是不是?” “是。” “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她那么喜欢我,怎么可能拒绝我……我竟然对她做出这种事,我他妈就是个畜生……” 云连双手捂脸佝偻着背,不敢抬头看男人的眼睛,那眼神就像针扎一般令他如芒在背。 ——不仅如此,我在和她发生关系之后马上又上了另一个男人的床。我答应他要和俞小姐断绝关系的,可我非但没有,还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我们现在这算什么?我该怎么办? 哽咽过后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脱下睡袍换上衣裤,又哆哆嗦嗦系好扣子。 连人俊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前,看着他失魂落魄地从自己身边擦过,就这么穿过玄关消失在了门口。 . 一整天过去了,连人俊一动不动地在客厅里从清晨坐到傍晚。小金进屋打开电灯,猛然看到沙发上坐了个人,简直吓得灵魂出窍。 “云连人呢?” “不知道,怎么了?” 连人俊清醒过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突然意识到云连已经消失了太长时间。 说起来小金也已经两天没有见着云连了,挨个往下面打了几通电话,都说老板今天没来过,连阿申那儿也没什么消息。 连人俊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男人今早离家之时情绪很不稳定,这么久不回家天晓得会在外面惹出什么事来! 小金见对方神色有异,不禁也跟着紧张起来:“哥,老板不会有事吧?” 连人俊故作轻松地打趣道:“你家老板最近攀上高枝,都不知道回家了!” 又过了一个钟头,云连仍未现身。连人俊心中的不安更甚,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思前想后动身前往陆公馆。 . 连人俊第一次主动找陆承璋,就带来一个惊天大消息。 “什么?他俩真搞上了?!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 “行啊!真有本事!” 陆承璋眉飞色舞地拍了下膝盖,转眼瞄见连人俊阴沉可怖的脸色,赶紧又清了清嗓子道:“咳……那什么,我看云连不像是会精虫上脑的人,这其中想必有误会。” “总不能是人家姑娘给他下套吧?” “别的不说,认识他的都知道他从不碰女人。他觉得自己活不长,从小又是个没爹没妈的,不想捣鼓出个孩子来以后跟他一样!” 连人俊想起云连曾说自己命中有劫,虽然觉得不可理喻,但依旧是堵得慌:“就算是误会,事已至此,总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那不然呢?你还想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我是恨不得他忘得一干二净,可俞葆绮呢?她还是个没嫁人的姑娘!” 陆承璋闻言一愣,在倒茶的手顿了一下,茶水洒到了桌布上。 “我说你是不是谈恋爱把脑子谈傻了?云连拎不清,你也跟着他一起胡闹?” “你什么意思?” “这事装装傻瞒过俞善琨也就罢了,他还想负责?谁要他负责?嫌命太长是不是?” 连人俊听了这话脑子里轰的一声,突然就反应过来了。 “俞善琨是洗白很多年了,但你可别忘了他以前是干什么的,心狠起来什么事做不出来?”陆承璋用茶巾擦干沾在壶底的水渍,收起笑容正色道,“要是被他知道云连跟俞葆绮有染,你说他会怎么样?你不会真以为云连能当上俞家的女婿吧?” “不可能,俞善琨不会把女儿嫁给他,而且有传言说俞家早就和苏家联姻了。” “知道就好……行了别跟我废话了,赶紧回去让他先稳住俞小姐,别把事情捅出去。” 连人俊脸色发白:“他早上出门,到现在还没有音讯,已经一整天了。” “什么?失踪了?”陆承璋惊道。 “不知道,我只是担心……” “那,那赶紧去找啊!” . 连人俊立刻让小金吩咐各路弟兄分头上街找人,陆承璋这边也派出去不少手下,然而搜遍了云连平时常去的几个地方依旧是一无所获。 凌晨两点钟的时候小金身边的一个伙计突然满身是血地闯入家中,称看见云连在外白渡桥附近被人掳走了。 “什么人干的?”连人俊大惊失色。 “不,不知道……我和金哥到那里的时候老板已经在他们手上了,十几个人,手里有枪!” “小金呢?” “金哥掩护我,没逃出来……怕是不好了!” ※※※※※※※※※※※※※※※※※※※※ 二哥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老婆了… 第98章 囚徒 云连恍惚间恢复了一些意识,然而四肢沉重无法动弹,浑身的肌肉和皮肤仿佛都不是属于自己的了。 唯一动的了的眼皮上似乎被盖了什么东西,睁开眼睛依旧是漆黑一片,他意识到是有人用布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遇袭前他已在江边游荡了整整三四个小时,陷入昏迷前一秒听见的是小金的呼叫。 自从早上从连人俊眼皮子底下落荒而逃,他无事可做也无处可去,一路从大西路徒步走到公共租界边缘,最后晃进了酒馆。原本就不堪重负的胃在灌下几瓶黄汤之后更加疼痛难忍,等从酒馆出来经江边的冷风一吹,连脑子都跟着抽搐起来。酒劲上来,浑身上下没几块地方是舒坦的,自然也就没有留意到身后的汽车和尾随之人。 身体渐渐有了知觉,强打起精神,他听见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还留着干什么?死了岂不是干净?” “潘哥说先看看风头。” “人都抓了还能放回去不成?” “潘哥可真够衰的,千算万算给别人做嫁衣……” “要我说这事直接告诉老爷就得了,这小子横竖是活不成,潘哥再趁机表表心意,还愁娶不到小姐?” “使不得!小姐保不准已经知道下药的事,可千万不能闹到老爷那儿去!” “你就不该给潘哥出馊主意!我早就说过这事儿急不得!” “你懂什么?小姐的婚事能拖到现在全是因为那姓苏的小子不争气,改明儿再来个张少爷陈少爷,哪还轮得到咱潘哥?” “行行行,就你想得周全,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吧?生米都煮成熟饭了!” “人在这儿呢,怕什么?我看他是没命出去了!” 正说着,铁门哗啦一声打开,潘有棠进来了。 “潘哥,怎么样?”刚子起身迎上前去,“老爷那边有动静吗?” “小姐这两天称病没去学校,老爷没什么反应,应该还不知道。” “小姐到底知不知道下药的事?” “不清楚,这两天我一直没机会跟她说话。” “潘哥,你确定他们喝酒了?” “小姐一夜未归,回来之后就举止反常,十有**是……”潘有棠心烦气躁地扭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云连,忽然发现后者正歪着脑袋听自己说话。 “他什么时候醒的?” “醒了?” “没注意……” “早啊,云经理!”潘有棠冷笑一声走上前去,抬腿照着他的下巴就是一脚,“睡得舒服吗?” 云连两手被反绑在背后,用一根麻绳拴在水管边,挨了一脚之后身体斜着摔出去,又被绳子拽回来撞在墙上。 先前动弹不得的时候只是觉得手脚酸痛罢了,经这么一折腾身体突然像炸开了似的,尤其是后脑勺痛得像有一把锥子在凿。他总算回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失去意识的了——被人砸了脑袋。 “你把俞葆绮怎么样了?你们睡觉了?啊?”潘有棠一脚踢完还不过瘾,紧接着对准他的腹部大腿又是一通猛踹,边踹边喊,“说啊!问你话呢!” “没,没有……”云连想要否认,然而对方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腹部的剧痛使他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唯有断断续续发出含糊的呻吟。 潘有棠见状揪起他的领子又是两耳光,直打得他嘴角冒血,头软绵绵地歪向一侧:“没有?你逗我呢?!” 云连舔了舔嘴角,等缓过一口气之后道:“真没有。别瞎说,坏了俞小姐的名声。” 潘有棠还真不确定俞葆绮和他到底有没有发生关系,但是直觉告诉他眼前之人在撒谎。左右打量了一阵,他在男人的脖子上发现一块暧昧的红痕。 “瞎说?那这是什么?” 云连目不能视,黑暗中只感到胸口一凉,上衣领子被扯开了。 “你干什么!” 他瑟缩着躲了一下,却被揪着衣服又拖了回去,随后听见对方略带诧异的低呼:“这是怎么搞的?” “潘哥?怎么了?”刚子闻声张望。 “你们过来看。” “这是……” “哎呦喂!够辣的啊!” 身边似乎围过来很多人,衣服被褪至臂弯,有几双手在同时拉扯自己的裤腰和皮带。 潘有棠掐住他的下巴抵在墙上,另一只手从胸口摸到腰间:“这不可能是俞葆绮干的……云经理,挺会玩的嘛?” 云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挣扎间裤子被人剥到脚踝,心中既是惊恐又是茫然。 “你,你说什么?” “少他妈给我装傻,我问你,你身上这些东西是谁留下的?”潘有棠扫了眼云连布满红痕甚至破皮的腰和大腿内侧,脸上尽是玩味和鄙夷,“男人还是女人?” 对方依旧是没有反应。潘有棠抓着他的头发往下按,又掰开他的一条腿,强迫他俯身贴到自己的两膝之间。 云连被揪到后脑勺的伤处,惨哼着弯腰摆出一个扭曲的姿势,随后眼前一花,蒙眼的黑布被抽走了。 “想不到云经理人前威风,背地里却是只骚兔子!” “就这种货色还妄想祸害小姐!哈哈哈!” 在周身刺耳的哄笑中云连终于看清了自己身上的东西,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他不是说,不是说没做什么吗? ※※※※※※※※※※※※※※※※※※※※ (???????)卖萌保命 第99章 仓库 逃回来的伙计记住了汽车的车牌号和一个叫“光彪”的名字。 陆承璋顺着车牌号查出那是俞家的车,验证了之前的种种猜测。然而两天过去俞家那边毫无动静,连人俊假冒三昌公司的员工打电话向黄兴荣俞善琨等人询问云连的下落,也没觉出什么端倪。 “他们到底想怎么样?打算就这么让他人间蒸发吗?”连人俊担心云连已遭毒手,急得两眼通红,“我那天就不该让他出门……我该拦住他的……” “俞家那么多车,说不定不是俞善琨干的。”陆承璋思前想后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云连毕竟不是无名小卒,公司那么多事等着他处理,俞善琨就算想杀他也不可能说动手就动手,这不是他的作风。” “除了俞善琨还有谁知道他跟俞小姐的事?” “你问我我问谁去?” “这事除了当事人不可能有第三者知道!” “你有什么办法能找到俞小姐?不要惊动别人,我们得跟她单独谈谈。” . 俞葆绮在那日清晨回家之后便闭门不出,学校那边也请了假。 她是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千金,即便再喜欢一个人也有骄傲和自尊心,既然知道对方不爱自己,与其自作多情乞讨施舍不如干干净净地离开。如若被问起那一晚后不后悔,她也是会毫不犹豫地摇头的,毕竟那是她幻想中的人啊! 称病在家休息了三天,她不得不回学校了。出门照例是潘有棠接送,说起生日那天的事,俞葆绮轻描淡写地说在珠宝店外遇到云连,一时兴起去别处玩了。 “去哪儿了?” “在江边散步,聊着聊着就天亮了。” 男人没再继续追问,一如既往地轻声细语:“以后可别这么胡来了,小姐彻夜不归,老爷都急坏了。” “谢谢你替我圆谎。” “我自然是依着小姐的。” 俞葆绮嘴上说着感谢的话,心里却阵阵发凉。这个长久以来陪在自己身边,被自己当作长辈一样尊敬和信任的男人到底有着怎样一副面孔?他如何能够在做出那样的事之后依旧面不改色地关心自己,温言相向? 可即便如此,她除了保持沉默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若是揭发潘有棠就必定会牵扯到自己和云连的事,但既然两人已无在一起的可能,此事就不该让父亲知道,最好是烂在肚子里永不见天日。至于潘有棠,除了默默疏远以外又能怎么办呢? 汽车在学校附近的路口停下了,俞葆绮心事重重地随着人流往前走,刚进大门突然被人从肩膀后面撞了一下。 踉跄着扶住被撞落的书包,她转身往身后望了一眼,再回过头去的时候发现外套口袋里被塞了一个纸团。 当年中午连人俊就在家中见到了俞葆绮。 因为总有第三人在场,他找不到可以单独搭话的机会,只好出此下策碰碰运气,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你一个人来的?” “嗯,从学校过来的。”俞葆绮捏着纸团一脸惊忧,“云先生怎么了?” 连人俊告诉她云连已经失踪了整整三天没有音讯,有人亲眼看见他被俞家的车带走了。 “可是爸爸为什么,为什么抓云先生呢?”俞葆绮认不出伙计记下的车牌号码,茫然无措地看着屋里的众人。 连人俊见她还未意识到云连处境危险,心里焦急,但当着对方的面又不便明说其中因果。 “别急,人不一定是你爸爸抓的。”一旁的陆承璋安慰道,“你好好想想,认不认识一个叫‘光彪’的人?” “光彪?” “对,那日劫持云连的人里面,好像有一个是叫这名字。” 俞葆绮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突然“啊”地一声抬起头来:“好像是潘先生的朋友。” . 俞葆绮下午回学校上课,傍晚坐着潘有棠的车回家,进屋后却没有休息,放下书包从后门又溜了出去。 尽管连人俊再三嘱咐她不要惊动潘有棠,但作为唯一的知情者她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下药的事只有她知道,如果劫持云连的人真的是潘有棠,那么这一切是非的根源其实在自己身上。想明白这点之后她心中突然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原本已无瓜葛的两人突然间又有了联系,被自己亲手扼杀的火苗重新燃起,带着一丝神圣的使命感灼烧在她的心头。 ——他因为我而陷入险境,我应该去解救他,哪怕是为了证明。如果我对他的喜爱带给他的不是快乐而是苦楚,那么这份喜爱还有什么意义呢?! 潘有棠把俞葆绮送到俞公馆,和管家说了会儿话之后便告辞了,没留意到车后面多了个尾随者。 月初俞善琨合并了两家绸缎公所,等装修完毕之后潘有棠就是新任经理,因此这些天他除了上俞公馆接送俞葆绮就是在公所监督工事,几乎住在了办公室。 进会所之后他没有上楼,而是从后门下楼梯进了地下室。那里原本是个大型仓库,水电齐全,货物清空之后便封了起来,倒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 云连刚被关进仓库尽头的一个四平米左右的小房间。房间没有门,临时安了道铁栅栏,看着跟牢房似的。 大概是笃定他逃不了,守门的将他腕上的绳索换成了手铐,松垮垮地铐在身前,也省得跟伺候大爷似的喂他喝水吃饭。 云连在被抓到这里来之前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吃东西,空腹灌酒的后果就是头晕目眩,胃痛得直不起腰来,更别说刚进来又接连挨了几顿毒打。尽管期间有人给他给他喂了两次饭,但干燥坚硬的冷米饭混着自来水咽到肚里,并不能起到任何缓解疼痛的作用。 远处传来仓库门被推开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潘有棠回来了。 云连闭上眼睛装死,然而有硬物从栅栏里伸进来砸在他的腿上。 “陆大少爷在找你……还有你家那个连医生,今天跑到交易所来套话。”潘有棠蹲在门前,用铁棍不轻不重地敲击他的大腿,“才几天功夫就找上门来了,关心你的人还挺多的嘛!” 见男人没有反应,他又下作地一笑:“你是不是跟陆承璋有一腿?那天晚上是不是他干的你?” 云连别过头去,不管对方说什么都装聋作哑,权当没有听见。 潘有棠抡起铁棍往他身下戳去:“起来!再他妈装死我废了你!” 云连闷哼一声缩起身子,颇为狼狈地滚到一边,刚要开口刚子突然急匆匆地跑过来,对着潘有棠一阵耳语。 “什么?!”后者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谁放她进来的?!” 第100章 真面目 潘有棠接到刚子的通报之后一脸惊慌地走开了。 云连闭着眼睛侧卧在地上,过了两三分钟胃里的刺痛似乎缓和了一些。 挣扎着起身挪到门边,他对守门的男人道:“我要撒尿。” 对方左右望了两眼,又不耐烦地回过身去:“等潘哥回来再说。” “憋不住了。” “憋不住也得憋着!” 卫生间离地下室入口很近,万一被他钻到空子跑出去,虽然外面还有别的弟兄守着,但总归免不了被潘有棠怪罪。因此无论他怎么说,男人都不肯贸然放他出来。 云连是真想撒尿。坐立不安地在墙边磨蹭了一会儿,他又挨到门边道:“给我拿个东西过来吧。” “什么东西?” “随便什么……盆子,桶都行。” “没有!要撒就撒地上!” “大哥,行个方便……”云连气得要呕血,但又不得不忍气吞声,“给我拿个东西,我真憋不住了!” 说到后面他声音发颤,听上去怪可怜的。男人顿时起了狭促心思,拿起酒瓶放到脚边:“来吧,往这儿尿。” 自从发现云连身上的斑驳爱痕,这帮手下看他的眼神就变了味道。尽管对男人不感兴趣,但一副明显被疼爱过的身体摆在面前,轻薄和羞辱是少不了的。 见对方没反应,他凑到门前把酒瓶放在栅栏边上:“尿啊!不是憋不住了吗?”说完又伸手往云连裤裆上一抓:“来,我帮你扶着。” 云连后退一步险险躲开,踉跄着跌倒在地上。 男人哈哈笑着转过身去不再管他,背靠墙坐下又开了一瓶酒。 喝了两口他听见背后传来窸窸窣窣一阵轻响,扭头扭到一半,一泡热尿当头浇下。 . 脚步声响起,潘有棠和刚子一前一后回到仓库。 男人正欲告状,突然发觉对方神色有异,便立时住了口退到一边。 云连刚系好裤子,见潘有棠一言不发地开门进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当胸挨了一脚。 仰面摔在地上,鞋尖如雨点般落了下来。他蜷起身子勉强用小臂护住要害,然而经不住腹部和腰间的重击,没一会儿喉头就涌起了血腥味。 潘有棠踢累了又从裤腰上抽出皮带,对折握在手里劈头盖脸地往他身上抽下去。几分钟前和俞葆绮的对话在他脑中反复回响,灼烧着他的理智,令他发狂。 ——不管爸爸同不同意,他都是我的爱人。 ——小姐,清醒一点吧,你还想跟他怎么样? ——他是我的,我也是他的,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什么意思? ——托你的福,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你……小姐,你怎么可以…… ——你现在马上放了他,我不会跟爸爸说一个字,这件事就当作没发生过…… ——放了他?呵呵,你要一个废人做什么? ——潘有棠!你把他怎么样了?! ——老实告诉你吧,云连现在就是个残废,放了他又怎么样,你想跟他结婚? ——我爱他,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都爱他!他要是瞎了,瘸了,疯了,我就照顾他一辈子!只要他还活着! 哈哈哈哈!我掏心掏肺对她这么多年,为了她差点把命都搭上,到头来还比不过一个瘪三!我他妈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不配吗?可他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贱种,欠槽的垃圾货……就凭你也想跟我争?”潘有棠骂红了眼,下手一下狠过一下,皮带抡起来都带了血花。 云连已经没有力气分辨他在骂什么了,剧痛侵蚀着他的神智,本能驱使他抬起手臂挡在面前,但也仅仅能遮住头脸罢了。 他其实并不怕痛,但潘有棠隔三岔五的来拿他泄愤,伤上加伤,全无好转的可能。眼下又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失心疯似的照着他往死里打,再这么下去身体快要撑不住了。 守门的躲在一边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不知不觉头上的尿都凉了。 刚子一声不吭地站在潘有棠身后,也是看的心惊。 方才他从后门进来,远远地看见俞葆绮出现在仓库附近,心知大事不妙。刚想打个岔糊弄过去,谁知从门卫室里传出弟兄们聊天的声音,七嘴八舌地谈论什么时候才能弄死云连。 这下想瞒也瞒不住了。 刚子不敢对小姐无礼,把人带到办公室之后急急忙忙下楼通报。潘有棠闻讯赶来,本想找借口安抚俞葆绮,然而后者一心只想见云连,最后话不投机终于撕破了脸。 俞葆绮警告说若再不放人就把事情从头到尾告诉俞善琨,潘有棠则表示除非她告诉俞善琨云连下药霸占了她的身子,否则休想他刀下留人。 俞葆绮被男人变脸后歇斯底里的模样吓得面色惨白,但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做出污蔑云连之事。最后潘有棠撂下一句“你大可以去告状,但是只要俞善琨听到一丁点风声云连就没命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便撒手离开了。 鞭打持续了整整三分钟,云连被抽得浑身是血,已然失去了意识。刚子瞅准潘有棠情绪有所缓和,小心翼翼地插话道:“潘哥,小姐会不会这就去跟老爷告状?要不趁现在把人追回来?” “追个屁!追回来一起关着吗?外面这么多人看着她进来,还能让她在这儿失踪不成?”潘有棠恨不得把那几个嘴碎乱说话的手下给毙了,“放心,她不会说的,她可宝贝这小瘪三呢!” 扔下皮带飞起一脚把云连踢到墙跟,他咬牙切齿道:“表子……表子配贱人!天作地和!” 刚子暗暗咽了一口唾沫:“潘哥,事到如今,咱们可得早点做好打算啊!现在交易所,百货公司和会所都在您手上,几家大厂子也都是咱们的人,就算真的撕破脸也没什么好怕的!” 潘有棠知道他的意思,这话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这两年身边的弟兄都在怂恿他单干,或者索性吃掉俞善琨。可他苦追俞葆绮七年,心里总还抱有一丝幻想,盼着有一天能够获得小姐的青睐和老爷的赏识,成为俞家的乘龙快婿,在上海滩一展宏图。俞葆绮就像一面旗帜,象征着他三十年来所有的成就,抱负和念想。可现在想来,念想还真就只是念想。 就算没有苏少爷,也有王少爷李少爷,挤走一个少爷,还有从天而降的瘪三跟他抢人。这窝囊气他受够了!那面旗帜他不要了!只要能握住俞家的产业和地位,还有什么东西是他得不到的呢? “水泥厂现在是顾老六在管事?叫他过来见我。” 作者有话说: 因为被表白而挨打 ( ̄?? ̄?) 第101章 色心大起 俞葆绮在连人俊跟前哭岔了气。 连人俊得知她竟只身一人跟踪潘有棠找到仓库并当场戳穿他,后怕之余反倒松了一口气。一是获悉云连还活着,二是证实了绑架乃潘有棠一人所为,与俞善琨无关。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绑了人闷声不吭的也不提条件!” 俞葆绮说了潘有棠用云连威胁她的事,但连人俊并不了解全部内情,因此很是疑惑。 ——听俞葆绮的描述,潘有棠抓走云连应该是因为知道了他们的私情。但是现在他反过来用云连威胁俞葆绮,阻止她把绑架之事告诉俞善琨,换言之只要不惊动俞善琨就不伤云连的性命,这是什么道理?俞善琨知道之后棒打鸳鸯,岂不是正合他的心意?再说了,他都已经跟俞葆绮撕破了脸,总不能还指望对方回心转意吧?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到底怎么才能把云连弄出来?! “潘有棠是不是有别的事瞒着俞善琨?”陆承璋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烟头扔了一地,“我看他是怕因为云连牵出别的事来……难不成云连知道他的什么秘密?” “我们跟俞家井水不犯河水,我连潘有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一旁的阿申道。 “就算俞家内斗,这跟云连有什么关系?” “如果只是单纯泄愤呢?” “那我们就准备去收尸吧!”陆承璋耸耸肩,“想不到云老板年纪轻轻死于感情纠纷,啧啧……” “你闭嘴!” “管这么多干什么!”阿申刷的站起来,“反正知道老板被关在哪里,我现在就带人过去!” “不行!”俞葆绮制止道,“会所里不光有潘有棠他们,还有很多爸爸派过去的人,有什么事爸爸马上就会知道!” “俞小姐说得对。”连人俊拉了阿申一把,“潘有棠明确要求不能惊动俞善琨,我们最好不要乱来。再说今天俞小姐刚露了面,保不准他们已经转移地点,现在过去得不偿失。” “那,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 “等,但不是干等。”陆承璋掐灭烟头,和连人俊对望一眼,“我去盯着潘有棠,你和阿申留心俞家那边的动静……潘有棠这么防着俞善琨,我看,近期肯定会有大动作。” . 潘有棠白天在外奔波,晚上回会所,不在的时候就留光彪等四五个人在仓库看守云连。 光彪本来就看云连生得漂亮,知道他是个兔子之后更是起了歪心思,等不及想尝尝鲜。只可惜这只大白兔子现在被血糊了脸,浑身上下没一块干净地方,又臭又脏简直下不了手。 趁潘有棠不在他把云连拖到卫生间里打算给他洗洗。 说是卫生间,其实空荡荡的没什么东西。光彪接上水管,弯腰解开云连的一侧手腕,把手铐挂到水龙头上。 男人身上的衣服几乎被抽碎了,破破烂烂的被血糊在破了皮的肉上,用水冲了好一会儿才冲开。这些伤口浅的刚结痂,深的还在往外渗血,轻轻一碰就是疼。 血污冲净之后原本白净的皮肤便显露出来,新伤旧痕叠加在一起斑斑驳驳地布满了整片胸膛,使白的更白,红的更红。光彪啧了一声,三下两下剥掉那浸满血水的衣裤。 云连在昏迷中露出痛苦的神色,右手被铐在水龙头上动弹不得,只好抬起左手往胸前轻轻比划了一下,像是在抵挡鞭打。 忽然身后传来剧痛,云连惨哼一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被人紧紧压在墙上,两腿曲起抵在胸前。疼痛来源于靠近脊椎下方的一道鞭伤,身体几乎对折的姿势牵扯到背上的肌肉,伤口裂开又贴在冰冷的墙上,痛得他浑身发颤。然而施暴者浑然不觉,或者说是毫不在意,架着他的膝弯又狠狠往前推了一把。 “痛……”云连哑着嗓子呻吟。 男人捏起他的下巴吮了一口:“你说什么?” “我说……我痛!” . 外面的伙计正在打盹,突然被砰的一声巨响和几记惨呼惊醒,吐掉嘴里的瓜子皮,他冲着卫生间不耐烦地叫道:“安静点!别搞这么大声!” 话刚说完他觉得这动静似乎不太对劲。 “彪哥?”他边问边拉开卫生间的隔门,一眼看见男人满手是血捂着脑袋跌坐在地上。 光彪没想到云连被折磨成这个样子还有力气反抗,大意之下被揪住脑袋狠狠磕到地上,当场就头破血流。要不是对方实在虚弱,这一下恐怕连命都磕没了。 “秃子!你,你过来摁住他!”光彪气急败坏地大叫,“看老子今天干不死你!” 秃子不情愿参与两人的争斗,但是看对方狼狈地可怜,只好上前搭把手。 二人齐心协力把云连的两只手重新铐在一起。 “去给我拿根绳子过来!”光彪按着云连的小腿道。 “彪哥,你要不歇会儿?你头没事吧?“ ”皮外伤,没事!” “就这么凑活着干干得了,再折腾我怕你嗝屁啊!” “这挂着让我怎么干?” “你把他手放下来。” “别废话,快给我去拿绳子!” 云连两只手被挂在水龙头上,站也不行坐也不行趴也不行躺也不行,光彪倒腾半天觉得无从下手,但是又不敢把手铐取下来。 头疼,磕怕了,得捆结识才放心。 秃子挺佩服他的色心和毅力,眼珠子一转突然有了主意。几分钟后他取了绳子过来,手里还多拿了一样东西。 光彪见状立马心领神会。 “啪”地把东西扔到水龙头底下,他抓着云连的头发迫使他低下头去,阴恻恻地吹了声口哨:“瞧瞧,还认识么?” 云连看清楚脚底下的东西,呼吸一滞,脸上瞬间血色褪尽。 这伤疤,茧子,和胎记的位置,他当然认识。 这是小金的一条手臂。 第102章 三次别离 歇斯底里的叫声在空荡荡的仓库里回响。 云连发狂似地挣扎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起,手铐在腕上勒出一圈血痕。在遭潘有棠毒打的时候他也至多只是痛呼两声,此刻却仿佛被上了极刑一般惨叫不止。 光彪和秃子二人看出他是受了刺激,心中甚是得意,但这么个叫法实在是过于恐怖和危险。 “闭嘴!听话点!”光彪拾起地上的碎衣服拧成一条勒住云连的嘴,恶狠狠地在他耳边道,“敢反抗就再卸他一条胳膊!” 手里的身体瞬间安静了下来,头颅低垂一动不动地半挂在墙上。 光彪见他乖顺心中大喜,勒紧布条在他脑后打了个结,又将他从水龙头上解下来摆成两腿分开卧趴的姿势。 云连身上的伤疤多集中在正面,因为背后很少挨刀,故而臀部和后背的皮肤还算细腻光滑,只有新添的一些鞭伤。光彪三下五除二脱掉外套裤子,跪下来掐着他的腰从尾椎一寸寸地往上亲。 手掌擦过脊椎附近的伤口,稍一用力,引起一阵颤抖。他能够想象对方正在极力忍耐被侵犯前的痛苦和耻辱,这种想象使他感到愉悦和亢奋。 “干快点,潘哥要回来了。”秃子站在门边看热闹。 “催什么催?潘哥又没说不准动他!”说是这么说,光彪自己也没多少耐心,上下搓揉了一阵之后便解开裤头。 “起来!”膝盖往前顶了顶,他提起云连的胯部迫使他摆出跪趴的姿势,又嫌他屁股抬得不够高,往大腿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后者软绵绵地任其摆弄,仿佛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光彪只好抄起他的腰又往上提了提,另一只手压住他的肩膀。这时他发现对方左侧蝴蝶骨的部位有一块淡色胎记,定睛一看像是条盘立着的蛇,靠近头部却分了叉。 “得,人都晕了。”秃子走过去用脚碰了碰云连紧贴在地上的额头。 “跪好了!别装死!”光彪用拇指按住那胎记,指甲陷进了肉里,“刚才不是还力气挺大的嘛?” 身下的躯体突然又抽搐起来,肩骨耸起,被固定在头顶上方的手握紧了又松开。 光彪兴致大起地又松开他的腰,俯身对着蝴蝶骨周围的皮肤一顿撕咬,没几下嘴里就泛起了血腥味。 正享受着男人痛苦的喘息声所带来的快感,身旁的秃子突然叫了一声:“彪,彪哥……” 光彪不耐烦地抬头,见对方神色古怪地盯着自己身下——云连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反扭过脖子看着自己。 . 潘有棠刚进仓库就听见从卫生间里传出惨叫声,紧接着秃子面无人色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看到他之后哆嗦着停住脚步:“潘,潘哥……光彪他……” 潘有棠推开他冲进卫生间,映入眼帘的是极其血腥的一幕。 横在地上的光彪的尸体眼球突出,头颅和肩部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显然是被扭断了颈骨。走近一看脖子上的皮肉几乎被捏烂,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半个尸体都浸在了血泊中。 云连跪坐在墙边,一边喘气一边扭转身体,试图用被手铐铐在一起的双手去解后脑勺上的绳结。一人一尸,死了的衣衫不整,活着的赤身露体,全身上下只有嘴里勒了根布条,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秃子跟了过来。潘有棠不等他开口,面色铁青地走到水龙头前把水开到最大,举起水管就往云连头部冲去。 激烈的水柱迎面抽下来,比棍棒还要难以抵御。云连别过头去躲闪,却被冲地仰面摔倒在地上,刚要翻身胸口被牢牢踩住动弹不得。 由于嘴巴被堵,水从鼻腔倒灌进来,窒息感使他不顾一切地甩头躲避水流。潘有棠见状放下水管将他拽起来,一把扯掉了绑嘴的布条。 酸麻的下颚一时无法合拢,云连半张着嘴喘了两口气,下一秒却被扳起下巴,两指粗的水管就这么直接捅进了喉咙。 惨叫声被堵在胸腔里,身体从内部被炸开的恐惧压迫着他的神经,使他意识恍惚。 毫无章法的抵抗根本无济于事,对方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挣扎,直到他的腹部肉眼可见地鼓胀凸起才抽出水管。 潘有棠将云连面朝下推倒在脚下,双手按住他的后背猛地一压,伤痕累累的身体像砧板上的鱼一般弹起来又软下去,水混着血丝从口鼻中喷涌而出。 原以为要这么来个三四几次才能让男人彻底老实,没想到才一次就不行了。 一分钟后云连目无焦距地侧头趴着,每抽搐一下就从嘴里咳出一小口水来。潘有棠拾起水管慢条斯理地将墙壁上的血冲刷干净,扭头看了眼战战兢兢候在门口的秃子。 “想玩他?” “不想,不想……”秃子连连摇头。 潘有棠冷笑一声,弯腰揪住云连的头发把他提起来往墙上撞去,两下过后他松开五指,手里的身体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玩吧。” “不,不玩了……” “妈的……两个人连个残废都搞不定,废物!” 刚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潘有棠示意他把光彪的尸体拖走。起身拔掉水管,他又看见水龙头底下扔着的的断臂,一脚踢到墙边。 “人都死了这么多天了,现在拿这个来刺激他,你们没事找事?!” ※※※※※※※※※※※※※※※※※※※※ 停在这里怕被骂(つД`)晚点再更一次 第103章 北康桥路437号 陆承璋盯了潘有棠没几天便看出他要造反,但怎么个造反法,不知道。 俞家三分之一的产业都是他在打理,底下的人也确实都听他的话,但一码归一码,这听话是因为他潘有棠,还是因为俞家二把手这个身份,谁也不好说。至少从他这个外人的角度来看,仅凭这些资本就跟俞善琨斗是没有多少胜算的。 但是潘有棠又和普通人不一样,他跟俞家关系过于密切,也深得俞善琨一家的信任,若非如此俞善琨也不会把女儿交给他照顾。一旦有了这层关系事情就不好说了,对于下面的人来说潘有棠这个名字可能等同于俞家,听他的话就是在给俞家效力。事实上连人俊刚得知潘有棠可能存有二心的时候也想当然的以为这是俞家的内斗,类似于晚辈争宠。这时候如果俞老爷突然发生“意外”,恐怕没人会质疑由潘有棠抛头露面主持大局,但这权力一旦坐实…… 陆承璋的这个想法并非空穴来风。 据阿申打探的消息,俞善琨的贴身司机两天前突然重病入院,新来的司机号称是管家从外面找来的,背地里却和潘有棠见面,形迹可疑。 陆承璋怀疑潘有棠这是要用最简单彻底的方式来除掉俞善琨。这种方式换做别人来做必然会承担很大的风险,但如果是潘有棠就没那么困难。 他终于想通潘有棠为什么要扣下云连逼俞葆绮缄口。他能做的一切都建立在俞善琨对他的信任之上,但如果为了争夺俞葆绮私自绑架云连之事败露,俞善琨就会对他产生怀疑甚至戒备。 云连本就与潘有棠有私仇,眼下又极有可能已经知道他的阴谋,因此俞善琨一旦出事,他也难逃一死。 但是如果俞善琨平安无事呢? 怎么样才能在确保俞善琨平安的同时又不把事情泄露出去呢? 等救出云连之后随他们怎么争斗都无所谓,可只要云连还在潘有棠手里,他就万不敢轻举妄动激怒对方。 “俞善琨不能死,我们必须确保他的安全。” “司机已经查了,听说是收了钱。”连人俊跟着陆承璋抽起了烟,几天下来把嗓子都抽哑了,“会所那边没有动静,不知道云连是不是还在那儿。阿申进去过,他们人多,不好找。” “要钱就好办,五倍十倍我们都出的起,关键是救了人之后怎么个说法。”陆承璋道,“谁要害他?我们怎么知道有人要害他?非亲非故的我们为什么要救他?俞老爷子精得很,糊弄不过去啊!” . 不出陆承璋所料,那司机见钱眼开,再稍微那么一恐吓立马就把事情全抖出来了。 两天后俞善琨要去华界参加一个大厦的落成典礼,潘有棠令他在返程途中绕远路行至偏僻处,事先安排好的匪徒会蹲守在此取俞善琨的性命,他只需趁乱脱身便可。 “果真是个只认钱的蠢货。”陆承璋冷笑,“潘有棠怎么可能让他活着回去?” 连人俊却并不关心司机将会如何:“我也收到了典礼的请帖,原本不打算去的。” “你得去,你得想办法让他换司机,或者阻止他上车!” “我想过了,我让俞小姐跟他同去。” “俞葆绮?她去能干什么?” “我阻止不了俞善琨做任何事,但是俞葆绮可以。” 连人俊把事先想好的计划说给陆承璋听,当即得到了赞同,因为也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 典礼当天俞葆绮和连人俊同席,顺便当着父亲的面把他好一通夸赞。俞善琨早就听说民济医院的连医生是连翰林老先生的儿子,今日难得见了真人,席间两人相谈甚欢。 典礼结束俞善琨正要带着女儿离席,俞葆绮突然身体不适晕倒在地,连人俊看了一眼说要马上送医院。俞善琨不疑有他,让随从先上车回家,自己则陪着俞葆绮上了连人俊的车,改道去闸北区的民济医院。 本来此事算是化险为夷,俞善琨的命保住了,且并不知道有人要害自己。没想到刚到医院连人俊就接到陆承璋打来的电话,说俞家的两辆汽车还没出华界就在路上被炸得粉碎,一车人无一幸免! 听闻消息的一刹那连人俊如坠冰窟。 一切都完了。 事情闹大了,瞒不住了,不出两天俞善琨就会查出是谁安的炸药,幕后主使又是谁。潘有棠选择孤注一掷的方式赌输赢,输了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会把气撒在谁头上? 连人俊不愿想,也不敢想。 陆承璋隔着电话感觉到了连人俊的绝望,虽然自己同样无计可施,但还是强装镇定地安慰道:“别慌,会有办法的。” “没办法了……他会死,会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能够救他。 “连人俊?你还在吗?听得到我说话吗?” ——我不会让他死的。 “你别冲动!我这就过去……你在医院等我!” 陆承璋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连人俊已经听不到了。 ——我这就去找能救他的人。 . “如果你改变主意,就去北康桥路437号找一家叫正泰兴的当铺。” 为什么呢? 他从未真正把那人的话放在心上,也不曾刻意记过那个荒谬的所谓的承诺,然而此时此刻这些路名和数字一丝不差地浮现在自己眼前,如同白纸黑字一般。 即使什么都不想,他也能准确无误地跟着纸上的字选择方向,一步步靠近那个地方,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在给他指引方向。 “别走大堂,直接从侧门上二楼,门里坐着个瞎眼阿婆,你告诉她——你要见穆化。”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两章信息量会比较大,下次更新是周四~ 第104章 讯文 北康桥路437号。 连人俊找到那家叫正泰兴的当铺,从侧门上了二楼,果然遇到一个瞎眼阿婆。 “我要见穆化。”他说。 阿婆抬起头来,凹陷的眼窝仿佛两个深邃的空洞。 就在连人俊以为对方耳聋没听清自己的话时,房间深处突然传来一记声响。 阿婆扭头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似乎在仔细辨别那声音。随后她扯动悬在墙上的麻绳,绳子另一端的铃铛叮叮作响,连人俊这才响起刚才那屋里传出的声音也是铃声。 “去吧,门开着。” 房间里十分昏暗,昏暗到连人俊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因为警惕而停下脚步。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儿并非完全漆黑,只是两扇窗户被厚重的窗帘挡住,微弱的光线不足以照亮屋子里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 “连先生,你来了。” 邱道安正对着他坐在桌前。 “你……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我不知道你会来,但我确实在等你。” “你之前说的话还作数吗?” “你是指那个承诺?传讯人从不拿承诺开玩笑。” “救救我弟弟!”连人俊冲到桌前俯身对着他道,“你让我干什么都行,你救救云连!你能救他的对不对?” “连先生,你别误会。”邱道安抬起右手止住他的话头,“我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我不过是想让你见一见主人罢了。” “你的主人叫穆化,是不是?他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他已经在这里了。” 连人俊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往屋里扫了两眼,骤然发现窗边的角落里坐了个人! 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里除了自己和邱道安之外还有第三者存在。那人一动不动地掩藏在阴影里,闭着眼睛,脖子歪向一边,和身后的深紫色屏风融为了一体,哪怕是现在终于暴露在自己面前,也依旧不像是个活物。 “穆先生?” 短暂的惊吓过后连人俊定了定神,试探着开口。 邱道安起身走到那人身后,缓缓将他推出了阴影。连人俊这才注意到他坐在轮椅上,身上披了条毛毯,一直盖到小腿。 为了表示尊敬他走上前去,俯身半蹲在他跟前。 “连先生,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要问我。”那人开口了,全身上下却只有嘴唇在动作,“但是你担心你弟弟的安危,不愿在此久留。” 对方说话的姿势实在古怪,要不是声音听上去万分清明和沉稳,与其毫无生气的样貌成鲜明对比,连人俊几乎要以为他是个瘫痪的瞎子。 “是的,求你救救他,他要死了……” “人,我会救,但是你也要兑现你的诺言。” “只要云连能活着回来,我愿意为你们做任何事。” “好。” 轮椅晃动了一下,穆化极其缓慢地抬头,从毛毯底下摸出一枚类似信封的物件,“你回去等消息吧。把这个交给今晚第一个跟你说话的人,他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连人俊接过信封,在抬头的那一刻却倒吸一口凉气。 那双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里,白蒙蒙一片没有眼隔和瞳仁。 . 回到家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连人俊魂不守舍得开门进屋,一抬头看见陆承璋正坐在客厅里。 “你到哪去了?我去医院找你,俞葆绮说你突然走了,外套也没拿……” “云连有消息吗?” “一点动静都没。会所那边已经空了,阿申刚带人闯进去,只找着小金的尸体。” “俞家那边呢?” “俞善琨好像已经有数了……俞葆绮说她会求他跟潘有棠谈条件把人救出来,但是依我看最好不要指望俞善琨会顾及云连的死活。” “现在是晚上了吗?”连人俊突然问。 “都七点了!你消失了足足三个钟头!”陆承璋心烦气躁地把手里的烟头扔进烟灰缸,突然发现男人神色古怪地望着自己。 “你到底怎么了?” 连人俊从口袋里掏出枚信封一言不发地递到他跟前。 “这是什么?” 陆承璋接过来打开一看,脸上瞬间血色褪尽:“你,你怎么……谁给你的?” 连人俊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混沌了一下午的脑子倒是逐渐清晰起来:“这上面写了什么?” “你去找邱道安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去见穆化了。” “你找他们干什么?为了救云连?” “他到底说了什么?”连人俊抢过信封,发现那其实算不上是一个信封,只是糊成信封模样的一张纸罢了,但是正反两面都空白一片没有写任何东西。 “怎么是张白纸?!” 陆承璋从惊愕中恢复过来,顺了口气沉声道:“这是讯文。” “讯文?” “那边用来传达信息的东西,只有受讯者本人才看得见。” “只有你看得见?你看见什么了?” “讯文里说,让我告诉你一切你想知道的事情。” 连人俊突然响起邱道安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未经许可只能在知情者之间传递信息。 “你是知情者?你得到许可了?” “你还真是够聪明的……好了,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我不知道该问什么,我现在脑子里一团乱。” “好,我来说。”陆承璋坐直身子,又点燃一根香烟,“你知道二戒堂么?” “没听说过。” “你从满洲那边过来,不知道也正常,但二阶堂安马这个名字你一定听说过。” “我知道,道光帝那会儿从日本来的名医。”连人俊皱眉,“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一百多年前浙江一带爆发瘟疫,短短两个月内数万人死亡,疫情殃及上海。当时有个名叫付仲之的郎中组织民众抗疫救人,在二阶堂安马的帮助下最终研制出能够抑制病毒的药。瘟疫平息之后付仲之号召有志之士开设医馆,兴办讲堂,为了感谢二阶堂安马将医馆命名为二阶堂。” “这事我也有所耳闻。” “付仲之在当时被誉为神医,其后代继承了他的医术,二阶堂的盛名经久不息,甚至有传言称付仲之受到了神灵的点拨。”陆承璋略作停顿,猛吸了口烟接着道,“革命以来国人仇日情绪激增,逐渐有流言蜚语出现,二阶堂为明志取其谐音改名二戒堂,一戒卖国求荣,二戒为财害命。这,就是普通人知道的二戒堂。” “那普通人不知道的呢?” “普通人不知道的?呵……普通人不知道的是,神也许真的存在。” ※※※※※※※※※※※※※※※※※※※※ 这真的是最后一个新角色了…… 第105章 二戒堂 “有人说二戒堂能够让必死之人重获新生。传言多少有夸张的成分,但二戒堂的确在改名之前就开始参与一些除了治病以外的事,比如给特定的人提供庇护。 世道动乱,因果纠葛,有庇护的地方就有伤害,在救人的同时有可能也在杀人。而人皆有一死,即便有再多钱和权也逃不过病痛和随时都可能发生的意外,因此一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组织势必会成为权贵争夺和讨好的对象,二戒堂也是如此。 到宣统帝即位的时候二戒堂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医馆,而是一个网罗了各方人脉和秘密的类似情报组织一样的存在。他不依附于任何人,独立于朝廷,军阀和革命团体之外,且在接受委托的同时不断掌握新的秘密,逐渐成了各种盘根错节的势力的中心。有多少人有求于它就有多少人忌惮它。一些得到庇护之人担心它日后为敌人所用,拉拢不成便起了杀心,但凡是对二戒堂下手的无一例外都没有好下场。 二戒堂不仅能救人,还有随意杀人的能力。除此之外,它背后有军方的力量在支持。” “你不是说它不依附于任何人吗?”连人俊问。 “不依附不代表不合作,军方之人参与二戒堂这个说法不是近年才有的。一百年前的那场瘟疫中,陷入绝境的百姓为求生寄希望于鬼神,导致邪教兴起人心泯灭,当时的两江总督派兵镇压邪教,保护付仲之与二阶堂安马等人直到瘟疫平息。付仲之本人与朝廷有无私交不得而知,但二阶堂创设之初的确风调雨顺,即使在战乱中也未曾收到打击。民国以后二戒堂总堂迁至天津,据说就是因为时任上海镇守使的尉驹调任直隶省参谋……” “二戒堂在天津?” “没错。二戒堂总堂现在天津,下设六个分堂,看病求药至下三堂,买取情报至上三堂。” “什么意思?他们还做贩卖情报的生意?” “下三堂不收穷人的钱,其资金来源于上三堂。二戒堂的消息从未出过纰漏,但是价钱也极其昂贵。交钱之后以三天为期限,如果三天之内查不出结果就委托给上一级分堂,层层往上,最后集中到总堂。总堂每半年开一次四象会议,解决上三堂解决不了的问题,除此之外还会接受一些特殊的委托,比如刚才提到的,给特定的人提供保护。只要你肯出足够的钱,且不违背他们的原则,二戒堂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堂主是谁?付仲之的后人?” “不清楚。二戒堂堂主从不在人前露面,即便是参与四象会议的委托人也只能通过第三方与其交流,因此迄今为止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至于付仲之……比起堂主,我觉得他更有可能是第一任传讯人。”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传讯人和知情者是什么意思?” “进过上三堂,和那边有过接触的人都会成为知情者。换言之只要和二戒堂产生交易,就必须严格遵守那边的规矩,除非你死。五年前我为了寻找采卿的下落去天津,就在那个时候成为知情者。成了知情者之后我才发现,其实身边大多数人都跟我一样……每个人都有迫切想要知道的消息,每个人都有不惜重金去保护的人,这些人因为二戒堂的存在而彼此产生联系,遵循着同一套法则,也接受着同等的监视和保护。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因为有求于二戒堂才成为知情者。比如云连,他是靠严刑逼供强迫知情者说出实情才知道这些的,那两个人因为破忌先后暴毙,他才相信二戒堂确有异能。” “他们到底是怎么杀人的?祝南疆说他因为我上了白书,白书又是什么东西?” “堂主不轻易抛头露面,自然是不会亲自动手的,杀人的应该是传讯人,或者给传讯人下达命令的人。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传讯人存在,但绝对不止一个,因为有知情者曾经亲眼看见两个传讯人同时出现。堂主不可能频繁往来于天津和上海之间,因此在总堂之下传讯人之上应该还有另一个,或者说另一类人存在,他们称其为主人。” “我知道,那个人叫穆化,我刚见过他。”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我从没有见过除了上三堂以外的人。如果是邱道安这么告诉你的,那就没错了。” 陆承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连人俊,接着道,“所谓的主人应该是类似判决者这样的角色,而传讯人是执行者。判决者判断谁该死,谁不该死,并授予执行者杀人和救人的能力,因为所有传讯人在成为传讯人之前都只是普通人。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有时候我觉得,他才是二戒堂真正的主人。” “你还没有告诉我白书是什么。” “白书是相对于黑书而言的。当主人判定一个人该死,通常是坏了二戒堂的规矩或者被认为罪无可恕之人,他的名字会被记入黑书,然后在一个合适的时机以合适的方式死去。而白书则相当于免死令,当你给二戒堂行方便,或者手里有对方想救的人,你的名字就有机会出现在白书上。白书上的内容与黑书相抵消,也就是说只要上了白书,日后就算被记入黑书也不会死。黑白抵消之后一切从头开始,每张免死令只能使用一次,尽管如此没人禁得起白书的诱惑,尤其是祝南疆这种横行霸道极有可能上黑书的人。” “难怪邱道安说,没人能拒绝传讯人的承诺。” “他也可以拒绝邱道安的请求,传讯人不会在权力范围外强迫他做任何事。但是一旦答应放人,事后若再寻你麻烦他就会死。” “那我还真得谢谢二戒堂的救命之恩了。” “二戒堂很少会主动去救一个局外人,也从来没有人能通过除了上三堂和总堂以外的途径提出委托。”陆承璋突然伸手按住连人俊的肩膀,声音发颤,“你去见穆化是为了求他救云连吧?他是不是答应你了?他为什么答应你?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我……” “你是不是……把自己卖给他了?” ※※※※※※※※※※※※※※※※※※※※ 不知道有没有把之前挖的坑都埋上…考验作者逻辑的时候到了! 第106章 缉杀令 云连侧卧在地毯上,眼皮沉甸甸的抬不起来,但也没有办法完全合拢,仿佛就这么被粘在眼睛上了。 目光可及之处是一双皮鞋和两截裤管,不知道是谁的。其实只要稍微抬头或者翻过身子就能看清对方的上身和头脸,但是他动不了,哪怕身上没有任何束缚也还是动不了。 连日来的虐打伤了他的内脏,说话咳血,连呼吸都是痛的,可即便如此潘有棠还是不满意,嫌他嘴硬,嫌他不够凄惨。 云连总也不肯求饶,痛到极点也只是闭着眼睛呻吟,再睁眼的时候,那目光又变得如同寒潭深处的卵石一样冷漠坚硬。 潘有棠打他,不给他穿衣服,骂他是贱种,训不熟的野狗,可对方无动于衷,仿佛羞辱的话与自己无关似的。他让手下随意玩弄他,但是没人有那个胆子——有了光彪的前车之鉴,就算馋也不敢下手了。 秃子被潘有棠留下来守门,从早到晚地监视云连。 云连的小臂被踢断了,清醒的时候还能勉强忍着,昏睡中却抑制不住痛苦不断地抽搐惨叫。秃子看得心惊,脑子里浮现出光彪丧命时的诡异场景,怀疑对方下一秒就会咽气,然后化身厉鬼来找自己索命。 “别叫了,一会儿就不疼了。”他拿来药箱,从里面取出针管和装了药剂的玻璃瓶,“不是我害的你,我可没打过你……不关我的事。” 透明的吗啡注射液从针管缓缓推入伤痕累累的手臂,过了几秒钟呻吟声渐渐低下来,然后彻底安静了。 从那之后只要云连喊痛秃子就给他来一针,潘有棠看到了也不阻拦。 吗啡是个能叫人听话的好东西。给他治伤是不可能的,要是叫得实在瘆得慌,就用吗啡让他安静点吧! 云连隐约意识到他们对自己做了什么,但是他实在太累了,疼痛稍一缓解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只有挨打的时候才能清醒一些。 几个钟头前他突然被人从仓库带出来扔进这个陌生的房间。他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也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所有人都很慌张。 “为什么换地方……是他来救我了么?”云连迷迷糊糊地想。 可是,他……是谁呢? 恍惚间眼前又出现了潘有棠的影子。身体被提起来,然后又重重摔回到地毯上,男人歇斯底里的怒吼断断续续在耳边响起。 “行啊!有本事!连二戒堂都来给你说情!妈的你这条烂命就这么值钱吗?!” “潘哥,那到底要不要杀他?” “杀他?我哪敢啊?呵呵……”潘有棠阴笑着抓起他的头发,“我不杀你,但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云连含糊不清地呻吟了一声,似乎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东西呢?拿过来!”潘有棠对秃子道,“打了这么多天也该上瘾了吧!” 针头扎进了手臂上的皮肤,云连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脑子突然清醒了几分。 “不要……”他哑着嗓子叫了一声,想收回手臂却被死死按住了。 “为什么不要?好东西,可比鸦片烟管用多了!” 云连眼睁睁地看着半管子吗啡被推进自己的胳膊,知道挣脱不了但还是发狂般地扭动起来:“畜生!我不会放过你的!!” “趁现在嘴还硬得起来,随便你怎么骂!”潘有棠轻而易举地压制住他的挣扎,“过两天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我让你当狗你就做不成人!到时候可别哭着喊着求我给你吃几把!哈哈哈哈!” “你最好……现在就弄死我……” “我答应了传讯人不杀你,就不会让你死。”潘有棠抬头发现对方的眼角沁出了泪珠,很惊奇地伸手抹掉了它,“难过什么?等着吧,有你快活的!” . 连人俊和陆承璋闭门在家等消息,具体等什么消息,他们也不知道。 外面早已是血雨腥风,潘有棠和俞善琨的火拼不仅使俞家近一半的产业几乎瘫痪,还殃及到了整个租界。俞葆绮被禁足,连陆二人除了躲在家中干等没有别的事可做。 接近十二点的时候客厅里来了电话。 连人俊提起听筒,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阴恻恻的男人的声音。 “连医生?” 连人俊呼吸一滞,扭头看了一眼陆承璋,后者快步跟了过来。 “潘有棠?” “哈哈,果然是连医生……” “云连人呢?!” “这么急干什么?我是特地来问候连医生你的。”男人似乎在憋笑,说几个字就要顿一顿,“托你的福,最近日子过得挺刺激,礼尚往来,我也得关心关心你不是?” “你把云连怎么样了?!” “这么想他?行,我这就让他来跟你说两句话。” 一阵噪音过去,似乎是有人过来把什么东西扔到地上,潘有棠不知跟谁说了些什么,电话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连人俊刚想开口,一颗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在那撞击声中他听见了云连的声音! 潘有棠捡起被云连撞落的话筒,示意刚子从背后按住他:“怎么回事?又不听话了?” 云连赤裸着上身跪坐在地上,折了的小臂软绵绵地垂在身侧,另一条胳膊上布满了暗红色针眼。瘾刚上来,剧痛从骨头缝里迅速渗透到四肢百骸,他颤抖着用尚且完好的右臂按住腹部,然而丝毫阻止不了痛苦的蔓延。 潘有棠翘起二郎腿把鞋尖递到他面前:“舔,舔干净了就给你打针。” 云连吸了吸鼻子,他已经痛得无法坐直身体了。后颈被人掐住往鞋尖上按,他挣扎着回头,一口咬在刚子的拇指上。 也许是肌肉过于紧张的缘故,无论对方怎样拉扯他都无法松口,口水流下来滴在地上,最后还是潘有棠捏住他的下颌把刚子的手抽了出来。 “来,连医生想你,你跟他说句话吧。”潘有棠瞅准对方已濒临崩溃,扳起他的下巴把听筒凑到他嘴边。 云连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但所剩无几的意识告诉他电话那头是连人俊。涕泪横流地咬住了嘴唇,他生生咽下几欲脱口而出的惨叫,不肯说一个字。 “云连!” 熟悉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喉头发颤,终于没忍住那一声悲鸣。 . 屋外下着瓢泼大雨。 连人俊抓起伞冲出门去。 陆承璋追上了他,一手抓住伞柄:“你去哪?” “去找穆化。” “他答应救人,就一定会把他救出来!你要相信他!” “相信?你让我怎么相信?”连人俊看着他被雨浇湿的头发和衣衫,惨笑道,“等他带回来一具行尸走肉吗?!” 陆承璋无言以对,但依旧不肯放手:“会没事的……” “你没看到他变成什么样子了吗?!再这样下去他活着会比死还痛苦!” “我知道,但是你别再去见穆化了!不要冒犯二戒堂!” “我们做了交易,我也有权利要求他们兑现承诺!为什么不让我去见他?你在担心什么?” “你不懂……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太奇怪了,我不知道他们要对你做什么,你要为了救云连把自己搭进去吗?” “如果他死了,我将一无所有。” “他不会死的!” “只要不死怎么样都可以吗?变成废人也没关系吗?!”连人俊猛地转身怒吼道,“不懂的是你!你不爱他!所以你不懂!” 对方依旧抓着伞柄不放,他松开手,就这么冲进雨中。 陆承璋还想去追,一辆汽车突然从路口驶近停在连人俊面前,窗玻璃后面是一张熟悉的脸。 连人俊愣了一下,冲上前去疯了似地拍打车窗,“邱道安!你答应过我会救云连!然后呢?你做了什么?你就是这样救他的吗?!” 车窗缓缓摇下:“抱歉,我没有想到潘有棠会做出那样的事。” “二戒堂不是可以杀任何人吗?杀了潘有棠!听到没有?快点杀了他!” “缉杀令已经发了,该死的都会死。”男人始终不转过头来,雨水打湿了他的鬓角,凝成几颗小小的水珠。 “天亮之前他会完好无损地回来。” ※※※※※※※※※※※※※※※※※※※※ 这真的是最后一章虐的了- - 第107章 影子 云连被扔回了那间有地毯的房间。 原本浅灰色的地毯被他的血斑斑驳驳染红了一块,可能是从伤口里渗出的,也可能是吐出来的。房间没有关门,为了让外面的人随时都可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尽管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潘有棠最后还是给他打了针,因此他得以安稳地躺在这里。疼痛暂时离他远去了,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静谧,又安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记得是谁施加给他这些苦难。吗啡使他的脑子变得混沌而空虚,他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事,只记得几个钟头前刚听见连人俊的声音。 他在叫他。 那个明明每天都能听到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十分遥远。他有点想他,想回到他身边去,尽管他知道自己可能回不去了。 他身上的伤太重了,每天只是靠着吗啡在苟延残喘。而吗啡的瘾头也越来越重,他变得比烟馆里的那些隐君子还要难看了,再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可能会真的变成潘有棠嘴里的狗吧。 ——我可能,活不到三十岁了。 屋子里漆黑一片,秃子倚在门边睡着了,楼下和客厅里应该还有些人,潘有棠不知在哪里。 静谧中传来开门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一晃而过。 云连艰难地侧过头去,借着月光勉强能看见外面的走廊。一分钟后,那黑暗尽头出现了一个细长的人影。 真是奇怪。走廊里明明已经很黑了,可那影子却尤为清晰,仿佛比黑暗更黑似的。它一步步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临到门口也还只是个影子。没有人注意到它,更没有人阻拦它,仿佛只有自己能看到它似的。 “阎王爷找到我了,”云连心想,“它可怜我,所以要提前带我走。” 秃子晃了两下从椅子上滑落,前额磕在地上发出一声清响,但依旧是没有醒来。黑影跨过他进了屋子。 一双再普通不过的男士布鞋出现在眼前,云连意识到对方并不是阎王爷或者鬼魂之类的东西,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人弯下了腰,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掌轻轻按在自己颈侧。 在陷入昏迷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走廊尽头有几缕细小的黑色浓雾,正由远及近缓缓地朝房间里飘来。 . 连人俊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被折磨到面目全非,形同枯槁的人就是云连。 脱下外套小心翼翼地裹住那近乎赤裸的身体,他感到自己的手在发抖,生怕稍一用力就把怀里的人捏碎了。 云连感受到颠簸,微微睁开眼睛。 “杀了我吧……杀了我……” “是我!云连!是我!”连人俊伸手扶住他的脸颊,眼泪被眼镜片挡住,又啪地滴落在胸前,“没事了,没事了……我这就带你回家……” 云连仿佛听见了他的话,目光涣散地抬起头,嘴唇开合。 “你说什么?”连人俊俯身将耳朵贴到他嘴边。 “潘有棠……” “他死了,他不会再害你了。” “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连人俊握住他的手腕,摸到小臂内侧的斑驳针眼,“他对你做的事,我会加倍奉还。” 邱道安回到屋里,往窗外看了一眼:“天快亮了,我们最好赶紧离开这里,如果你不想被巡捕房的人问话的话。” 停顿片刻,他又对连人俊道,“连先生,我不许你同行自有我的道理,还望今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 ”你不会不知道我在尾随你,既然放任我跟到了这里,就说明没什么好怕的,不是么?“ 邱道安没再说什么。笑着摇了摇头,他转身走到云连跟前,“云先生染上了吗啡,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他交给我。” 云连已经失去了意识,连人俊裹紧外套遮住他的肩膀和胸膛:“不必了,我会帮他戒干净。” “吗啡可比大烟难戒多了。” “我知道。” “他已经不是你弟弟了,瘾君子一旦犯起瘾来六亲不认,很可能会伤到你。” “他永远都是我弟弟。”连人俊把云连横抱在胸前站起来,低头看着对方昏睡中的侧脸,眼里是带着水气的温柔,“他一定不希望被外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我也不希望……他会好好的,他一直都是漂亮,健康和强大的,他永远都是我弟弟。” 作者有话说: 节快~终于出来了 第108章 新年 熬过最痛苦的半个月,云连的身体开始有了起色,不必再整日用绳子捆着。 回家之后他狠狠地发作了一次,差点把连人俊的胳膊咬烂,之后就下了狠心,让人把自己塞上嘴捆起来关在卧房里,除非进食排泄一刻也不准松开。 阿申瞅着屋里的动静,没隔半天进去一次给他喂糖水。 俞家的风波已经平息,潘有棠一伙十五六个人被砍死在租界外的一栋民宅内,凶手不详。 ”那场面,连祝探长都被吓到了!“阿申趁着云连清醒给他汇报新闻,”俞善琨过去认了尸体,是潘有棠没错,连医生后来又问巡捕房把人要来剁碎喂狗了!“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云连咽下最后一口糖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 关了十多天,男人瘦得只剩下个骨头架子,手臂因为挣扎地太过激烈一直没能长好,身上也被麻绳勒得青一块紫一块,模样看上去比刚回家的时候还要凄惨。 但是连人俊知道他在慢慢好转。他曾在最绝望的时候把云连从鬼门关前拉回来,这一次也坚信能够使他安好如初。 临近新年,云连身上的伤终于好了个七七八八,手能提物,胃口也大了不少。连人俊辞了民济医院的工作,白天开车载他出去兜风,晚上两人交颈而卧。夜里云连受梦魇侵扰睡不安稳,常常抽搐着说起胡话来,他便搂着他,用手拍着他的后背直到他入睡,日子久了习惯成自然,手一碰到对方的身体就要拍两下。 大年初一的早上,几个人在院子里放爆竹。阿申不知从哪里搞来一箱子摔炮,和云连你追我赶地扔着玩。连人俊出门补完年货回来,刚进院子就被当胸炸了一炮,吓得脸色都变了。 云连一击即中,乐得大笑。连人俊难得见他如此开心,责怪的话刚到嘴边又咽回肚里,只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小孩子的把戏,怎么还玩上瘾了?” 大早上的闹了一阵,到中午便犯起困来。吃过午饭连人俊陪云连睡午觉,把对方拍睡着之后自己反倒精神了,太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在枕头中间落下一块光斑,他伸手想捂住那光斑——自然,是捂不住的。 过了五六分钟云连突然惊喘一声睁开眼睛。连人俊握住他的一只手,只听见他喃喃道:“小金应该和我们一起过年的。” “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他死了……他们砍掉了他的一条胳膊。” “他在那之前就死了。阿申找到了尸体,他自己用铁丝割破了手腕。” 云连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不说话,半晌才又别过头去。 “他们经常开玩笑说……遇事逃脱不了就自行了断,绝不给我拖后腿……没想到这话成了真。” 枕头边不知何时湿了一块,连人俊惊坐起身,发现对方正在无声地哽咽。 “对我好的人最后都会离开我……云榕,连仁君,还有小金……沈秋儒当初如果不回太原一定也会死,我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害死他们的。”连人俊搜刮挂肚地想出一些安慰的话来,“你看陆承璋,你们认识这么久了,他不还是照样活蹦乱跳的?” 云连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抬起一只手狠狠地捂住心口,“他们本来在这里,现在他们走了,留下一块空来……我好难受啊……这里面,快要空了……” 连人俊意识到对方又陷入恍惚,不由得心中发痛。 这些天云连看似精神了不少,白天也时有说笑,但到了夜里依旧会做噩梦,在冷汗中惊醒。他的伤,其实并没有好透。 “哥,抱抱我吧。”又抬起另一只手按在胸腹间,他半蜷起身子道。 连人俊愣住了。 “我难受啊……抱抱我吧,你不喜欢吗?” “怎么会不喜欢?”掀开被子猛地将他扯进怀里,话音刚落对方也抽出手来回抱住他。 “抱紧点……再紧点……” “够了吗?” “不够……”云连低泣一声,勒着男人的手臂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抖,“我受不了了……我身体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像一个洞一样,怎么堵都堵不住……我受不了了。” 连人俊掰开他的胳膊直起身来,手掌轻轻按在他的胸前:“把我装进去好不好?我替你堵住它。” 身下之人两眼通红地仰视着着自己,像是刚哭了一场还未缓过气来。连人俊喉头发涩,火热的呼吸摩擦鼻腔,烫得他发痛。 “抱歉……”抬腿从对方身上翻下来,他略微窘迫地用衣摆遮住身下鼓胀起来的部位。 下一秒那双手臂又缠了上来。云连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了回去,两具身体又紧紧贴合在一起。 “进来……” 连人俊呼吸一滞,挣扎着抬头,那双直勾勾望向自己的眼睛里仿佛有水光在波动,既茫然,又清醒。 “快点,帮我堵住它。” 男人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 低头吻住云连的嘴唇,柔软的舌尖试探着回送过来,清甜的香味浸透了他的每一寸肌肤。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黑暗中只剩下对方和自己,还有枕边那点遮不住的光斑。 作者有话说: 陆承璋:我活蹦乱跳碍着你了??? 第109章 风寒 年初四的上午,陆承璋提着大包小包上云宅来拜年。 说是拜年,其实就是闲着无聊来凑热闹罢了。几个老爷子那边他早在年初二之前就一个不落地全跑了一遍,该送的都送了,该说的也都说了,春风得意地回到家休息了一天,他原想趁天气好带采卿上街逛逛,然而采卿过惯了不见天日的拘禁生活,竟是不愿意出门见人了。 不愿出门那就随他去吧!陆承璋一个人在街上溜达了一阵,时间久了到底觉得无聊,于是临时决定去云家串个门。 阿申正蹲在院子里浇花,看见陆承璋从车上下来就远远地朝他喊了一声。 “你家老板人呢?” “在家休息呢!” “连人俊在吗?” “在!” 陆承璋在玄关前停下脚步,作势抖了抖手里的大包小包,等阿申过来帮他开门。不料后者立刻扭过头去继续浇起了花:“门没锁,自己进去吧!” “真是没眼力见的东西……” 陆承璋飞给他一个白眼,艰难地抬手用胳膊肘往门上撞了两记:“开门!是我!陆承璋!” 过了几秒钟门里传出云连懒洋洋的声音:“门没锁,自己进来。” . 云连正窝在沙发里闭目养神,膝盖微曲,一条厚毛毯从下巴遮到膝盖,远看就像只在晒太阳的老猫。 “这都中午了还没睡醒?”陆承璋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堆在鞋柜上,刚松手袋子一塌,三只大鸭梨滚了出来。好不容易捡起鸭梨塞回袋子,他又发现底下的蛋糕盒不知磕到了哪里,角上凹进去一大块。 “来就来了,还买什么东西?”云连纹丝不动地躺在沙发上看他折腾,并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 “随便买了点,大过年的总不能空手来吧?” “还不如直接给我钱。” “你这人真是……俗!俗不可耐!” 陆承璋终于搞定了那一堆“年货”,走到沙发边上紧挨着云连坐下。 “你至于吗?真有这么冷?”上下打量两眼之后他发现这毛毯不只身上盖着,屁股底下还压着一半,严严实实地把人裹成了一条春卷。 陆承璋伸手就想把那半条毯子抽出来,这时连人俊捧着两个圆洋葱从沙发后面走过,见状停步怒道:“别乱动!我好不容易包好的!” 陆承璋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半死,手一抖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待看清楚来人是连人俊之后又原地坐了回去。 “哟,新年好啊,连医生。” 连人俊不理他:“云连前几天得了风寒,现在吹不得冷风,你别添乱!” “我没添乱,我看他脖子这里没盖好!”陆承璋装模做样地把毛毯往上拉了拉盖住云连的下巴,眼见连人俊还想说些什么,赶紧话锋一转道,“连医生,你拿洋葱干什么?做中饭?” “嗯,厨子回家过年了,这两天厨房没人。” “辛苦辛苦,多煮点饭啊,我正好也饿了!” “你就赶着吃中饭的时间来?”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 . 等连人俊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里,云连猛地一掀毯子从沙发里坐起来。 陆承璋慌忙将他按回去:“你就好好躺着吧!一会儿连人俊看见了又要埋怨我!” “我热死了!” “热?我说你到底是冷还是热?” “本来只有一点点冷,现在热得要命!”云连把毛毯从身上扒拉下来,边喘粗气边解开衣领,“本来我在这儿打盹,睡得好好的,醒来就成粽子了……他非说我不能吹风,我又不好反驳,医生说什么都是对的嘛!” 陆承璋见他气喘得急,脸颊上透着两抹不正常的红晕,忍不住道:“我看你还是听你哥的话多穿点吧,你这烧了多久了?量过体温没?”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其实算不上什么毛病,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什么?” “只不过……就是不舒服而已。” “月前不是说过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吗?”陆承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突然又不舒服了?这些日子你成天在家也不出门,干什么了你?” “还能干什么?吃饭,睡觉。”云连似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扭头朝玄关望了一眼道,“你买了些什么东西?凯司令的栗子蛋糕?” “我知道你不爱吃奶油,但过年桌子上总要放些漂亮的。” 云连心不在焉地嘟哝一声,起身要去玄关前拿蛋糕盒子。陆承璋斜眼看着他弯腰往茶几底下掏脱鞋,心思一动,趁他直起身来的间隙猛地伸腿,往他膝盖窝里点了一下。 “呃!” 云连惊呼出声,腿一软扑倒在沙发边上,刚要翻身动作突然一顿,随即龇牙咧嘴地扶住了腰。 陆承璋瞬间了然,笑嘻嘻地凑上前去将他扯起来坐正:“好家伙,看来你俩的确是没少睡觉啊!” 云连怒不可遏地甩开他的手,骂人的话刚吐出来一半又变成了痛哼。 这回轮到陆承璋惊讶了:“怎么搞的,这么痛?连人俊不行啊!” “你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我从这儿滚出去。” “你这就不对了,我是关心你才愿意跟你多说两句,有些事情只有过来人……诶哟你干什么!” 云连一手捏住陆承璋的小臂拧了一百八十度:“说话小心点!我是不太舒服,但是收拾你的力气还是有的。”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陆承璋痛得大叫,“你这人真是……动不动火气就这么大,连人俊也不知道开点药给你降降火!” 云连此刻的确是火气很大,憋了半天正愁没处发泄,倒是希望陆承璋一鼓作气再火上浇油一番,好让自己把他收拾个彻底。 年初一那天他稀里糊涂地跟连人俊发生了关系,一觉醒来身体像是被车轮子碾过一样,躺着难受站着难受坐着也难受。第二天他隐约觉得有些头疼,但并不确定这跟前一天的性*有没有关系。因此当连人俊小心翼翼地端茶送水,问他身体是否有恙的时候,他很体贴地表示没事,不用担心。没想到他说别担心,对方还真就一点都不担心,当天晚上食髓知味地爬到他身上又是一顿狂轰滥炸。 云连是个打死都不会求饶的人,一旦开始就没有喊停的道理,结果一晚上下来有点灵魂出窍,第二天索性发起了烧。单是发烧也就罢了,相比之下那地方的伤更加折磨人。那种痛和普通的伤痛不同,不惊动它的时候倒也没什么,一旦牵扯到了就痛起来没完,像根细钢丝似的在身体里搅和跳动,跳得高了能直接一路蹿到头顶上去。 经过这件事云连算是得到了一个教训。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有事就往严重了说,没事也要说有事,千万不用体谅对方!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基本上就是撒糖日常~ 第110章 闲居的日子2 陆承璋如愿以偿在云宅蹭上了饭,吃到兴头上一个劲地夸连人俊手艺好。 连人俊怕菜不够吃特意多做了份红烧扁鱼,谁知这两人一个比一个能吃,五菜一汤眨眼就见了底。 饭后陆承璋还赖在客厅里不肯走,啰里吧嗦地抓着云连打听他和连人俊的床笫之事。 “你俩是最近才搞上还是怎么的?” “我说呢,他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你不觉得刚才他看你的眼神很恶心吗?他娘的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说实话我一直挺好奇的,这连人俊说是喜欢男人,平时也没怎么见他抛头露面,不知道是怎么消遣的……” 云连中饭吃得有点撑,正扶着沙发靠背来回走动,听了这话突然停下脚步:“什么抛头露面?” “上海滩才多大点儿地?能寻乐子的就那么几块地方,会玩的也就那么几个,混几次就都认识了。” “你当他跟你一样,整天就知道鬼混?” “你这算说的什么话?”陆承璋面露不悦之色,“你要夸你男人我没意见,别顺带着骂我行不行?” “我没骂你,我说的是事实,连人俊跟你不是一路人。” “行行行,我知道他洁身自好,忠诚不渝,你俩情比金坚!” 云连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虽觉不满但也懒得再做回应。连人俊这时候正在洗碗,厨房里传出哗哗的水声,他想进去添点热水,端起茶壶却又放下了。 ——男人干活的时候不喜欢有旁人在身边打扰。 陆承璋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慢吞吞地弯腰又直起身来,觉得这场面真是既滑稽又美妙。 “你到底怎么搞的,这么不禁干?” 云连颇为尴尬地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开始整理茶几上的果盘:“这几天累了,状态不好。” 陆承璋见对方终于肯搭理自己,不由得更加来劲了:“要是真累就不要勉强,这种事情你迁就多了,久而久之就会被他牵着鼻子走。连人俊这人真是……当医生的,你状态好不好他心里还没个数吗?床下体贴得要命,床上只顾自己快活!” 这话乍听之下像是在替对方打抱不平,实际上并没有包含多少诚意。陆承璋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会儿有的没的扯了半天,根本就是在拐弯抹角地套话罢了。 可惜云连被他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样蒙蔽,一时没能看出其险恶用心,:“体贴是体贴的,只是劲头来了拦不住……毕竟这两年一直晾着他,他心里应该很怨我吧。” 陆承璋听闻此言暗自惊讶,没想到这两人还真就面对面忍了整整两年没有跨越雷池,简直匪夷所思。 “拦不住就躺平了挨草?真看不出来你是这么逆来顺受的人!” “没这么严重,别说得像是他在强迫我一样。我是在想啊……这日子过得挺快的,眨眼又是新的一年,我得好好对他,妥善考虑我们之间的事。” “嗯,新年新气象,不错!”陆承璋扬手拍了下膝盖,“这新年第一炮打得蛮激烈的嘛!” “陆承璋……”云连沉下脸来看着他。 “嗯?” “一点半了,没什么要紧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陆承璋的脸皮奇厚无比,也有可能是真闲着没事干,因此即使被下了逐客令也还是坦然赖着不肯走。 “没要紧事,不急着回家。” “你不会是想在这儿坐到吃晚饭吧?” “只要您二位不嫌弃,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云连气得腰疼,绞尽脑汁欲在连人俊收拾完厨房之前把人赶走:“大过年的你不在家看着采卿跑我这儿来蹭饭?你他妈的是不是又抽大烟抽多了?” 出乎意料,男人听了这话突然收起了笑容:“我想带他出来的,他不愿意……他好像有点怕太阳光,也怕见生人。” 云连愣了一下:“你俩和好了?” 陆承璋猛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云连提起过采卿的事,不过这种事本来也没有必要告诉他,因为除了当事人之外没有第三个人能够理解,自然也没人可以真正替他分忧。 “采卿怎么了?”云连见他神色有异,不禁追问。 “没什么,前阵子折腾得有点狠,玩坏了。” “坏了?” “没看过医生,不知道怎么说……”陆承璋轻描淡写地一笑,“大概是精神出了点问题,晚上不开灯,一照到太阳就躲,说话也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的。” “什么时候发现的?” “月中吧。” “这都多久了,你还不带他去看医生?” “他自己不愿意出门,我有什么办法!” “你这折腾人的癖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采卿被你关了有小半年,怕是没少受折磨吧?要出毛病早出了。”云连欠身往沙发上坐下,“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陆承璋默不作声地别过头去,他既不开口,云连也就保持沉默。 半晌过后他蓦地坐直了身子,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来,刚要点火突然想起连人俊不喜欢烟味,于是又哆嗦着把烟放到了茶几上。 “五年前他不辞而别,是因为父亲求他离开我。” “陆定天?是陆定天逼他走的?” “是,你说的没错。”陆承璋惨笑道,“采卿性子倔,但是心肠却很软,父亲那么求他,其实就是在逼他……这个傻子,居然真的就听父亲的话瞒了我这么多年,要不是那天神志不清的时候说出来……” “那肖舒茵又是怎么回事?” “肖小姐一直都对他很有好感,甚至在生日宴上当众给他送过花。父亲找上他之后他很受打击,索性顺势接受了肖小姐的追求,跟着肖岳一家去了北京。” “这么说来他并不是踹掉你攀上高枝,你错怪他了。” “到北京之后他过得并不好,肖舒茵很快就发现他不爱自己,但也没有跟他离婚。不出半年她觅得了新欢,从此两人各过各的,但表面上还是寻常夫妻。” “难怪肖家出事之后他就回到上海,他是想回来见你吧。”云连唏嘘道。 陆承璋摇了摇头:“他说他不打算见我,只是想回来打听我的境况罢了,没想到会被祝南疆盯上……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任凭我骂他,折磨他,就是不肯跟我说实话,现在闹到这般地步……” “你早已认定他背叛了你,你这么恨他,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换做是我也会做一样的选择。说出真相就是二次伤害,毕竟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与其使你懊恼并陷入新的痛苦,不如让你恨个彻底,最后一拍两散,永不相干。” “我宁愿痛苦也不想与他永不相干!有他在,我至少还能够恨,能够懊恼,没了他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陆承璋用双手捂住脸,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这么爱他,我恨他,也是因为我爱他……五年了,如果只是恨,我何必大费周章地把他关在家里,折磨他,也折磨我自己……” 云连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他。五年前他曾亲眼目睹过男人陷入绝境的模样,因此也能够想象现如今他经受的痛苦,可这说到底是他和采卿两个人之间的事,自己作为旁观者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沉默过后陆承璋倏地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我走了。” “想回家了?” “该回了。” “早该回了。”云连抬头道,“回去好好跟他谈谈,只要感情还在,就没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陆承璋本来已经走到了玄关口,听了这话突然转过身来:“你什么时候学会讲大道理了?跟连人俊耗了两年不干正事光钻研哲学?” “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安慰你几句……”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说的很有道理。” “行了别废话了,赶紧走吧。”云连怀疑对方是在嘲讽自己,顿时同情之心消了一半,“有病还是得上医院看看,顺便把自己也治一治,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说话!” 作者有话说: 好了,把老陆这对搞he了。 第111章 闲居的日子3 陆承璋走后连人俊回到客厅。 “采卿怎么了?” 云连略为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你一直在厨房里偷听我们说话?” “这怎么叫偷听?我看他样子不太对劲,就没敢出来打扰。”连人俊往沙发外侧坐下,一只手搁在云连的大腿上,“到底怎么了,隔太远我没听清。” “他俩之间有点误会。” “有误会,解释清楚不就行了?” “唉,这事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总之陆承璋也有他的难处。” “谁说不是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不过跟他比起来我还算幸运,毕竟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云连正在思索如何回复这突如其来的矫情话,忽然发觉大腿上的手不太安分,大有往腿根处摸的趋势。 轻咳一声从沙发里站起来,他俯身去够茶几上的水壶:“我去加点水。” 然而连人俊从背后一把拽住他往自己怀里带:“一会儿再去,先休息休息。” 云连顺着他的力道跌坐回去,屁股缝正好撞在他的膝盖尖上,当即痛叫一声蜷起身子。连人俊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来。 “没事吧?怎么会这么痛?” 云连姿势僵硬地斜靠在沙发上不说话。 “要不我再给你去拿个垫子吧?” “不用,就这样……” “养了两天了,还没好?” “好多了,只是刚才磕到骨头……没事,你不动我就没事。” “真没事?我看看有没有出血。” 云连见对方伸手要解自己的裤头,一个鲤鱼打挺瞬间坐直了:“没出血。” 连人俊见他如此反应,简直莫名其妙:“不看怎么知道没出血?你不是疼吗?” “一点点疼而已,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害臊个什么劲,你身上什么地方我没见过?松手,快点给我看看,要是真伤得厉害就上药!“ “我说没事就没事!”云连听了这话似是有些恼火,两手紧紧揪着裤头不放,“你少在这儿假惺惺的,晚上少蹭我两下我就不疼了!” 原来在连续被碾轧了两晚上之后,第三天连人俊竟恬不知耻地又开起了马达,云连忍无可忍拒不配合,对方见他态度强硬只得作罢。本来大家就此睡下,相安无事岁月静好。谁想男人贼心不死,大半夜偷偷摸摸地翻过来往他身后一顿磨蹭。 云连向来浅眠,在对方掀被子的那一刻就醒了。这时候若出言呵斥,对方必会破罐子破摔,死乞白赖地做出更过分的事来,与其那般还不如装睡,等他尽兴完了自个儿消停。 于是云连就这么背对着他一声不吭地忍了二十多分钟,本来只是那一小块地方肿胀罢了,如今整片皮肤都被摩得火辣辣的疼。而连人俊自得其乐地快活了一番,尽兴之后翻过身去,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啊?昨晚上你没睡着?” “什么?你他娘的闹出那么大动静让我怎么睡?” “那你醒了怎么也不跟我说?”连人俊被当面揭露猥琐行径,但毫无悔改之意,“早知道你没睡着我就不弄你了,我不是存心要打扰你睡觉的。” 云连闻言气得心口翻起了黑血,指关节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不知是该继续抓着裤头呢,还是索性往他脑门上来两巴掌消消气:“今晚你回自己屋睡去!我已经连着三天没有好好睡觉了,伺候不动了!” “你白天一直在睡觉。” “我大白天为什么犯困?还不是因为晚上没睡好!你就非要……非要在睡前做那事不可吗?” “你要是想换个时间来也行,我听你的。”连人俊还在回味昨晚的美妙体验,内心很是荡漾,此时此刻云连的怒容在他眼里不过是撒娇罢了,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不是时间的问题!凡事都要讲究一个度,哪有你这样天天折腾的?” “你怎么知道别人不是天天折腾?我刚来上海那会儿陆承璋天天把那个什么小香莲往家里带,这可是你跟我说的,怎么着?带回家喝茶?” 云连想了想,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别跟陆承璋比,你也不看看他把自己玩成什么样了?也就是这两年刚收敛了一点,早些时候天天靠补药吊着呢!” “你担心我纵欲过度?你用不着担心这个,我身体好得很。”连人俊边说边往云连身边靠了靠,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像我们这个年纪的男人,精力旺盛是正常的,倒是你,你干什么总躲着我?你是不喜欢亲热还是不想跟我亲热?” “我躲着你?房子就这么大我能躲哪儿去?我不过是想让你放我好好睡个觉,别扯这些乱七八糟的行不行?” “别回避我的问题,快说,你是不喜欢亲热还是不想跟我亲热?” “这两个有什么区别?” “如果是第一个,那我得带你上医院好好查查,如果是第二个……我现在就帮你治好它!” 连人俊这两天心情大好,眼下又刚吃饱了饭,在云连身边蹭了没多久又开始蠢蠢欲动。他其实没想要真的干什么,但既然兴致上来了,意思意思撩拨两下总是要的。 然而云连并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眼见男人两眼冒光地压过来,吓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没有不想跟你亲热!你让我缓缓行吗?缓几天,等我休息好了再说……你这是何必呢,我们以后日子还长,又不是干了这次没下次!” “你说得对,我们来日方长,等你养好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连人俊不由分说打横抱起云连就往屋里走,后者猛一挣扎从他怀里跳了下来,但仍是被夹着腰一路拖进了卧房。 “连人俊!你说要好好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你这一天天的除了上床就想不出别的事好干了吗?你……你他妈的快放开我!我腰疼!” “少骂几句吧,要休息就好好休息。” “那你倒是让我休息啊!” 连人俊将云连面朝下轻轻推倒在床上,又回到客厅把落在地上的两只拖鞋捡了进来:“我这不是在伺候你睡午觉吗?来,衣服脱了进被窝。” 云连坐着不动:“你也睡?” “我不困,等你睡下了我要去趟百货公司,我的手表链子断了。” “什么时候回来?” “用不了很久,最多两个钟头吧。” 云连看似松了口气,三下两下脱掉裤子外套钻进被窝。连人俊察觉到他的戒备,觉得可笑的同时又有些失落:“你就这么不情愿跟我亲近?我没让你舒服吗?” 云连扯被角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犹豫半晌道:“还好。” “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要及时告诉我。” “我告诉过你。”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了?” 云连本来已经躺下了,听了这话又蓦地坐起身来:“我告诉过你,我说过不止一次,是你不听我的话!” “你说什么了?” “你不觉得你……算了不说了,我困了。” “怎么还闹起脾气来了?有话好好说,我听着呢。” “下次再说吧……我真的困了。” 云连向来是粘床即睡,进被窝没多久眼皮就开始打架,连人俊见状掀开被子拍拍他的后背:“再坚持一会儿,让我看看你下面伤得严重不严重!” “不用看了,不严重……” “你一会儿说痛一会儿说不痛,早上屁股痛中午腰痛,谁还敢信你的话?听话,让我看一眼,不看我不放心。” 云连勉强打起精神,皱着眉头转过身来:“就看一眼?” “就看一眼,不干别的。” “严重的话要怎么样?” “该上药就上药,这两天吃点清淡的,晚上好好休息,我不折腾你了。” 云连见他说得正经,再加上的确是有些担心,于是便依言半褪下裤子俯趴在床上。然而下一刻他就听见连人俊在背后自言自语般地道:“好好调养,恢复好了才能快活,不然什么都干不了。” 作者有话说: 云到底在不满什么呢? 第112章 东窗事发 最终连人俊还是给云连上了药。 那地方虽然没有出血,但有一些细小的裂口,除此之外入口附近还有两片巴掌大的红肿擦伤,难怪磕一下就痛成那样。 这当然是自己的杰作,因此连人俊不打算告诉云连他的伤比想象的要严重一些——反正他自己也看不到。 “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发红。” “没破皮吗?那为什么这么疼?” “这地方毛细血管多,皮肤本来就敏感。” “哦哦。” “我给你涂点药,一会儿你尽量趴着睡……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 上了药毕竟好得快,过不了几天云连又像没事人一样活蹦乱跳的了。 连人俊暗暗算着日子,决定暂时先按兵不动不去惊扰对方。云连的伤势虽然算不上严重,但光是蹭了两下就破皮实在是令人不解,到底是他屁股上的肉太娇嫩,还是自己真的憋了太久不知轻重了? 云连恢复精神之后立刻开始往外跑。俞家的风波平息之后他辞了三昌公司经理的职位,顺势金盆洗手不再参与租界的鸦片买卖,手底下的弟兄要钱的给钱,要铺子的分铺子,想接着挣黑钱的就介绍新东家,剩下的一些则表示继续跟着他回公共租界做生意。 休息久了会产生惰性。云连被连人俊贴身伺候了这么长时间,要不是最近被棒槌杵怕了,差点就要腻上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不过话说回来,他这当老板的,总不能一直叫阿申他们几个出面替他照料生意。人活着就得吃饭,这年头肉少僧多,他们这伙人又不是正经做生意发家的,眼下众人尚忌惮云连不敢造次,时间久了哪天被人骑到头上,再想扳回来可就难了!云连深知弱肉强食的道理,过完年就重振旗鼓忙碌了起来。 . 这天晚上连人俊正在洗澡,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声音。 “云连?”他放下花洒朝屋外喊了一声。 无人回应,兴许是被水声挡住了。 洗完澡走出浴室,他看见云连正侧对着自己坐在客厅后的书桌上。 那书桌是年前刚添置的。因为连人俊的书房在三楼,而他又时常在客厅里读书看报,或者休息的时候随便写点东西,于是便在沙发后面的角落里放置了这么一张木头桌子。云连大概是特别喜欢高的地方,有了这桌子之后放着好好的沙发和凳子不坐,整天往桌子上爬,在碰翻了连人俊的一瓶墨水之后被喝令禁止坐在书桌上。 “下来,你干嘛呢?”连人俊边擦头发边走到桌边,还想再训两句,突然发现对方正在讲电话。 “……没错,是这个道理。”云连边说话边轻手轻脚地从桌上跳了下来。 连人俊不再出声,自顾自站在一旁用毛巾擦干脖子和手臂上的水珠,然后套上睡袍。 “哪里哪里,以后仰仗王老板的地方还多……是是,随时联系……” 两分钟后云连放下电话,仰头长舒了一口气。 “谈成了?” “嗯……”云连反手一撑又跳上了书桌,两条细长的小腿晃个不停,“老东西看着迂腐,没想到还挺好说话!” “那你还叫人家老东西?” “这有什么干系,年纪大的不都是老东西么?” “那我呢?我也比你年纪大。” “我没说你不是老东西啊。” “混账,你得叫我哥哥。” “呸!”云连还想讥讽,突然两眼一黑被斜飞过来的浴巾蒙住了头脸。 连人俊趁这当儿上前两步挤开他的膝盖,佯装动怒道:“怎么,哥都不认了?” 云连扯掉浴巾,鼻尖对鼻尖地对上男人无限放大的脸。连人俊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戴眼镜,平日里被眼镜片挡住的双眼狭长而湿润,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云连刚谈成了一笔生意,心情大好,因此很乐意同男人戏耍一番。顺势屈膝夹住连人俊的腰,他故意尖声尖气地道:“哥哥——妹妹等你等得好苦!” “都是哥哥不好,哥哥这就补偿你!”连人俊一把托起云连的屁股把他抱至腰间,作势要往楼梯口去。 “啊!”云连惊呼一声,手里的浴巾落到地上。他本想戏弄对方一下,谁料对方这么快就入了戏,反倒让他有些无所适从,甚至觉得恶心了。 “放我下来!” “别动,要滑下来了。”连人俊胳膊用力把他往上托了托,非但不松手还加快速度往楼梯上走。 “干什么去?我还没吃饭!” “去我屋休息会儿。” 云连现在一听到“休息”这个词就浑身不舒服,因为但凡连人俊说要休息,他就没的休息了。 “休息个屁!我要吃饭!” “一会儿再说,晚吃几分钟又饿不死。” 几分钟? 云连微微一愣停止了挣扎,趁这功夫连人俊抱着他一口气上了楼。 “我给你留了饭菜,过会儿热一热就能吃……放心,饿不着你!” 云连忙活了一下午没吃东西,这时其实已经很饿了。不过既然对方说就休息几分钟,几分钟估摸着也干不了什么事,不如就暂且忍耐一下。 眼见连人俊健步如飞地往卧房里冲,他忍不住用脚后跟狠狠踢了一下他的大腿:“力气蛮大的嘛!。” 连人俊踢开房门,两手一送将云连扔到床上:“还行,够用一晚上了。” “一晚上?” “你想要几晚上?” “你不是说就休息几分钟吗?!” “六十分钟?”连人俊脱下睡袍扔到地上,又俯身去解云连的领扣。 “滚!”云连深觉受到了欺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然而对方跟牛皮糖似的缠在他身上,又沉又黏,怎么甩都甩不掉。 “你先让我下去吃饭,吃完饭再说!” “我都这样了,你忍心让我憋回去吗?”连人俊抓着他的手往下探,裤子硬梆梆的鼓起了一个大山包。 不摸还好,一摸云连瞬间觉得屁股隐隐作痛:“那,那你也不能让我空着肚子做吧!” “反正是我动,你也用不着花很多力气嘛!” “连人俊!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连人俊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有些过分,赶紧话锋一转正色道:“你吃饱了饭做更加难受,真的,我没骗你。” 云连其实已经无所谓饿不饿了,此时此刻他只想快点找些理由脱身,因为男人的欲望来的过于迅速和猛烈,令他很有些压迫感。 “我刚到家,澡都没洗。” “没事,我不嫌你。” “这两天好像又有点头疼……” “刚才不是还精神好得很?” “我可以先吃两口垫垫,晚点再接着吃。” “先吃两口?” “对,你给我随便弄点就行……肚子里总得有东西。” 连人俊低头打量云连一本正经的面孔,两秒过后嘴角微微翘起:“哦,把我支开去做饭,然后你再一走了之?” “什么一走了之?我能走去哪里?”云连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同一个伎俩我不会上当第二次。”连人俊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往他唇尖上蹭了一下,“你不说我都忘了,上次你趁我接电话偷偷从客厅溜走的事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这么点事你还记仇?” “我不该记仇?我好不容易把你伺候舒服,自己还一点甜头都没尝到呢,接个电话的功夫回来人就没了!你说这是人做的事吗?!” “那次的确是我不好……” “行了,别说了……”连人俊扳着云连的肩膀将他翻了个面,“今天一起补回来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六十分钟也是分钟,没毛病。 第113章 走为上策 ——走为上策—— 前些日子云连在与连人俊争执时称不喜欢在睡觉前亲热,后者记住了这句话,于是便琢磨着换个时间撩拨他试试。 过完年云连的身体大抵已经恢复如初,感冒好透了,动作也利索不少。这天清晨连人俊起得早,洗漱完回屋发现云连还在熟睡,一条胳膊垂在床沿外面,头发乱糟糟地贴在枕头边,颇像一只趴在太阳底下打瞌睡的大懒猫。 连人俊拉开窗帘,太阳光从落地窗外投进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床头。云连果然轻哼一声懒洋洋地翻了个面,另一条胳膊也从被子里抽了出来。 清晨,阳光,睡梦中的人。这是一幅万分安宁且祥和的画面,连人俊站在窗前静静地看了几秒,面上不自觉地便带了笑。 云连正在做梦。 梦里自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路过咖啡店犹豫着要不要买块蛋糕,突然在窗户边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隔着玻璃那人也看到了自己,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放下手中的咖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云连想不起那人是谁,只依稀觉得应该是个同自己有过交情的好人。然而“好人”就这么穿过玻璃朝他走来,临到跟前突然脸一花露出了满嘴獠牙,下一秒就将他扑倒在地。 ——那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恶犬! 云连从被狗撕咬的噩梦中醒来,还没来得及缓上一口气,就发觉确是有条大型犬趴在自己身上啃咬不止。 猛一屈膝将连人俊顶开,他从床上坐起抹了把被濡湿的下巴和脖子:“你干什么!” 连人俊眼疾手快地翻回到他身上:“早上好,终于醒了?” “几点了?” 云连还没醒透,反应稍微有些迟钝。扭头看了眼被太阳光照得明晃晃的窗玻璃,他神情严肃地对连人俊道:“我刚刚做了个奇怪的梦,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 “什么梦?” “梦见我的一个熟人,但我认不出他是谁,他坐在咖啡店里看我,然后突然变成了一条狗……这么大的狗,扑到我身上来咬我!” “它是在舔你,狗喜欢你所以舔你。” “不,它咬我了。” “梦里还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很痛,它咬到我的肩了。”云连皱眉道,“梦见被狗咬可能不是个好兆头,改天我要去找人算一算。” 连人俊瞥了眼他的右肩,那里有自己刚留下的一点红痕,要不是对方神情过于严肃,他几乎要怀疑这话是在拐弯抹角地骂自己是狗。 “找谁算?算命的?” “嗯……” “不必了,这种梦我也能解释。” “你还会解梦?” “这其实属于心理学的一种,根据梦境来解释人的心理状态。这是科学,我在德国读书的时候上过课的,跟搞迷信不是一回事。” 云连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那我刚刚做的这个梦是什么意思?” “狗只是一个意象,暗示强有力的东西,梦见被狗咬意味着你内心深处渴望被控制,被约束。”连人俊随口胡诌,“像咬,舔,咀嚼这类带有暗示性的动作都是原始冲动的体现,狗咬得越是厉害,说明你向往……” “你什么意思?合着我做春梦做到狗身上去了?”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狗只是一个意象,一个象征,象征明白吗?” “什么象征?” “这狗不是人变的吗?它本来是不存在的,是你用意识创造出来的一个形象。你把对人的期待形象化,然后通过这个形象表达出来。“ “我对他有什么好期待的?我只不过路过咖啡馆看到他坐在那里,而且我想不起来他是谁。要不是他正好也抬头看见我,我可能就这么走过去了……” 连人俊本意只是想调戏云连一番,没想到对方非但没有听懂他的意思,还在不该较真的地方较了真,不由得开始焦躁起来。 “别想了,其实那个人是我。你想我了,所以做梦梦到我。” “不,不是你。”云连回想起梦里的情景,很肯定地摇了摇头,“有可能是沈秋儒,因为那种咖啡馆我只跟他去过,在沈阳的时候……” “你管他是谁!一个梦而已,还惦记起来没完了?”连人俊见他想着想着竟想到了沈秋儒,顿时失了耐心,胳膊一伸把他仰面推回到床上。 “是你说要帮我解梦!” “有空不如多想想我,真是……哪来的有闲心做这种乱七八糟的梦?” “我做什么梦你也要管?不跟你说了,好好跟你讨教问题,你净想些龌龊的事。”云连意识到对方在忽悠自己,顿时不太开心,“让开,我要起床了!” “今天又没什么要紧事,再躺会儿。“连人俊边说边扳起他的右腿,往膝盖上啄了一口,“我跟你这不算龌龊,你做梦想别的男人才叫龌龊。” “梦里的事情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你就没做梦梦见过别人?” “我的梦里都是你。我梦见你变得像猫崽子那么小,我把你放在外套口袋里,上哪儿都随身带着。” “这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离不开你。” 一般来说男人在早晨刚醒来的时候感官是最为敏感的,云连也不例外。此时被对方真真假假灌了一通情话,他尽管嘴上抗拒,心里还是很诚实地燃起了一簇火苗。 连人俊察觉到他的变化,索性乘胜追击:“我们已经好久没亲热过了……这些天你也休息的差不多了,怎么样?要不要来一次?” 云连似是还在考虑,一只手揪着半敞开的衣襟,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半个月前被磨破屁股的惨痛经历使他对连人俊,准确地说是对连人俊身上的某些部位很不信任。 没有拒绝就是答应的意思。连人俊轻笑一声,抬手脱下半披着的睡袍:“放心,这次先让你舒服一把。” 云连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呼吸一滞,像被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包裹住了心脏,瞬间就坠入了云里雾里。 连人俊在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二十岁情窦初开,自然知道该如何取悦一个同性。云连被他伺候地舒服极了,没几分钟便坚持不住,揪着对方的后脑勺缴了械。 云连的手劲很大,连人俊在窒息的同时怀疑自己被揪掉了头发。颇为狼狈地下床咳了一阵,他扭头看见四仰八叉满脸享受的云连,一时不知道是该气呢还是该笑。 ——这小兔崽子真是精得很,平时推三阻四的不肯配合,轮到自己享受倒一点都不含糊! 好不容易把对方伺候舒服,接下来该让自己尝点甜头了。连人俊回到床上,想趁云连还沉浸在方才的余韵里没清醒过来赶紧把事给办了,不料就在这时客厅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纵有万般不情愿,他也还是得强忍欲望披上衣服出门去接电话。 连人俊前脚刚走,云连就蓦地睁开了眼睛。 高潮所带来的快感是令人愉悦的,但愉悦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可能要遭受的痛楚使他感到恐慌。云连在这方面经验匮乏,从中体验到的快感也极其有限,因此很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花太多的精力和代价。换言之,能爽自然是好事,但是如果非要痛上一痛才能爽的话就很不值当。 眼下他已经爽完了,但是连人俊还没有,一会儿等男人回来了自己就要遭殃。怎么才能避免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发生呢?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跑吧! 反正他在讲电话,谁让他突然去讲电话了呢?他也没强调说让我待着别动,我有事先走一步,这再正常不过了! 云连一旦有了逃跑的念头,就绝无可能再坐以待毙。挨到门边往外瞅了一眼,见连人俊正面朝书桌拿着听筒讲得入神,他赶紧三下两下套上衣服,然后赤脚从侧面穿过客厅溜进了玄关。 两分钟后,连人俊挂了电话兴冲冲地回到卧房,迎接他的只有两只拖鞋和空荡荡的床。 第114章 算账 连人俊将云连反压在身下,手脚利索地抽掉他的皮带,解开裤头。 云连骨架生得小,因此腰显得格外细瘦,此刻由于过于紧张,背部和后腰上的肌肉绷出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形状。连人俊看在眼里,瞬间又涨大了几分,幸而云连面朝下什么都看不见,否则怕是要惊上一层楼了。 “那天的确是我不好……但是又不是我让你去接电话的,这事不能全怪我吧!” “那怪谁?怪钱管家不该在那时候给我打电话?” “没有怪谁不怪谁的,这种事就是顺其自然嘛!” “顺其自然?行啊,我现在就是顺其自然,你躺好了别乱动!” 连人俊警告似地伸手往云连侧腰上掐了一下,不料后者像被烟头烫到了一样突然弹跳起来,硬生生将连人俊从背上掀了下去。 “你别乱摸!“ “我不摸你摸谁去?” “爱摸谁摸谁!” “什么?你再说一遍?“ 云连坐起来想要下床,然而连人俊抓住他的胳膊狠狠一拽,翻身跨坐到他的大腿上:“看我把你给惯的,都骑到我头上来了!” “你什么时候惯过我了?” “好哇!既然你不领情,那我也没必要委屈自己了!” “停!”眼见对方又伸手过来,云连惊叫着弓起身子,用小臂遮住腹部,“别动我!我痒!” 连人俊愣了一下:“痒?” “痒!” “我就轻轻碰了一下……” “哈……!叫你别动!” “又不是第一次碰你,以前怎么没事?” “你要提前给我点心理准备,别趁我不注意的时候……” “怎么?摸你还要提前报备?“连人俊有些不耐烦了,“你是不是存心找茬不想让我好好做?” “这能怨我?痒不痒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是吗?白天精神好得很,一到床上什么毛病都出来了,这儿不能摸那儿不能碰,一会儿肚子饿一会儿屁股疼!” “肚子饿怎么了?肚子饿是因为没吃饭!“云连遭到无端指责,当即大呼冤枉,“屁股疼不也是你害的?你不动它它自己会疼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连人俊依旧觉得他在无中生有无理取闹,要不然这该死的兔崽子为什么总能找出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来妨碍自己亲热? 余光瞥见散落在床下的浴袍带子,他简直想把对方就这么绑起来拴在床上。没错,毛病都是惯出来的,管他哪里痒,横竖痒不死人。 云连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地上的腰带,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连人俊原本就只是想想而已,听了这话反而较劲起来:“再乱跑我把你关起来信不信?” “我怎么乱跑了?我就跑了一次!” “你还想跑几次?” 云连见他说着说着真要去捡那衣带,一个激灵伸手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腕。 “能不能大度点别总翻旧账?一天到晚让我叫你哥,也没见你让着我啊!” “嘴上承认我是你哥,也没见你真的孝敬过我啊!” “你要我怎么孝敬?” “明知故问,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这,这是两码事……” “我不跟你废话,快放手!” 连人俊挣了半天没能把手腕抽出来,颇为焦躁地拔高了音调:“你放不放?” “不放。“云连咽下一口唾沫,手指又收紧了几分。 僵持几秒,连人俊突然俯身叼住他胸前的衬衫扣子。 “啊……” 云连低呼一声,感到对方火热的鼻息凝结在自己胸口,窸窣过后又嗖地一凉,冷风从领子里灌了进来。 连人俊靠嘴唇和舌尖一路攻城略地,解完衣扣之后又用鼻尖和下巴将衬衫往两边拱开,露出一片温热斑驳的胸膛。 这两天他休息在家没有剃胡子,下巴上冒出些新鲜的胡渣,亲吻间刮过腹部柔软的皮肤,那滋味不会比存心挠痒痒好多少。 云连几乎是立刻就绷紧了身子,松开男人的手腕去推胸前的脑袋:“……哈!走开!别挠我!” 连人俊双手一旦得了自由立马又回到腰间,胡乱掐弄两下之后勾住裤腰往下一扯,引来身下之人的阵阵颤栗。 手只有一双,挡得了这头挡不了那头。云连上上下下折腾了半天,总是顾此失彼地让对方占到些便宜,精神上紧张太久免不了有些崩溃。 自暴自弃般地摊开手脚躺平了,他眉头一皱恨恨地对连人俊道:“别弄了!要上赶紧上!” “哟,这又急着想要了?” 连人俊刚得趣,这会儿兴致来了还想再逗弄他一会儿,见他突然摆出视死如归的架势,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对,想要,你快点!” “我快点,你受得了吗?” “你有完没完?有这功夫废话不如赶紧干正事!这都过去半个多钟头了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你他妈的到底上不上?再不上我就……” 话未说完连人俊倏地弯腰用舌头堵住了他的嘴。 没一会儿云连觉得嘴角发痛,被舌头扫过的地方痒得很,酥麻感像电流一般从口腔窜至心尖,但是并不难受。 他抬起手臂抱住连人俊的背脊,刚想做出回应对方就抽身离开了,一小截舌尖来不及收回,就这么茫然地抵在嘴唇边上。 连人俊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盯着云连微微泛红的脸,伸手轻轻蹭了一下那截舌尖,待它缩进嘴里之后又转而用指腹按住他的下嘴唇。 “你要是早这么配合,我也不至于说这么多废话。” 事毕连人俊穿上睡袍靠坐在床头休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甜气息。云连背对他侧卧着一动不动,肩膀微微起伏,不知是累了还是睡着了。 “这就睡了?还吃不吃饭?” 连人俊边说边扯过被子盖住云连的腰。那里有不少自己刚留下的痕迹,看上去赏心悦目的,但因为怕对方着凉不得不暂时遮起来。 “醒醒,吃点东西再睡……” 见对方没有反应,他抬手隔着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他的大腿:“你不是刚才还说肚子饿吗?” “不吃了,明天再吃吧,困……”云连嘟哝一声往墙边缩了缩,似是在躲避拍打。 “现在不吃,熬到明天早上胃会坏的。” “没事,已经不饿了。” “听我的话,吃了再睡……” “听你妈的听!”云连转身从床上蹦起来,蹦到一半又东倒西歪地跌了回去,“我想吃饭的时候你不让我吃,我想睡觉了你又让我吃饭!你是不是有病?” “好好好,不吃就不吃,火气这么大干什么?” 连人俊刚爽了一把,此刻正是脾气最好的时候,扭头往屋里扫了两眼,他很贴心地从椅子上拿来一个靠枕垫在云连腰后,“刚才不是还开心的很?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云连心里有气,想要反驳却又懒得开口,犹豫半晌最后沉着一张脸背过身去,任对方说什么都不搭理了。 “这次感觉怎么样?我看你叫得挺欢。” “比上次好点了吧?这种事就是做久了才有感觉……” “你怎么舒服完了就睡觉?不跟我说说话吗?” 连人俊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半天,实在是无聊又寂寞,于是伸出胳膊绕过云连的腰去拨弄他的小兄弟。先用一根指头把它抬起来,轻轻颠两下再突然撒手,看它啪地垂头打在床单上。 这么津津有味地玩了七八回合之后,云连终于忍无可忍地又跳了起来:“连人俊!你是不是真的有病?!” “你可算是理我了。” “跟你说话?你想让我说什么?” “我们每次亲热完你都不太高兴,问你也不说原因,你不觉得这是属于过河拆桥吗?我好歹也尽心尽力讨你欢心了。” “你也看出我不高兴?我让你快点的时候你怎么不听?” “我这,这还不够快吗?” “现在都快八点多了,你搞了整整一个多钟头!我从中午饿到现在,又饿又困,你还要我陪你说话?” “这么晚了?我没注意……” “一个多钟头!你那么大个东西,戳了我一个多钟头!你说我为什么不高兴?” 云连说着说着突然有点眼冒金星,定睛一看连人俊居然在笑。 “你笑什么?你不会以为我在夸你吧?” “这不算是夸么?” “你……你滚吧!我无话可说!” “好好好,我知道你累了。”连人俊笑得腼腆,“我这就去把饭热一热给你端上来,你吃完了直接睡觉,这样总行了吧?” 第115章 云老板的二次访谈 上 【主持人】 距离上一次访谈已经将近两年了,想必二位的感情经过长时间的磨练已经有了质的飞跃。今天就请二位大驾光临脆皮鸭电视台,和广大读者朋友分享一下这两年来的拍拖心得,基本信息就略过了,直接进入重点话题~ 1. ——确定关系了吗? 云:嗯。 2. ——什么时候确定的?怎么确定的? 云:就上个月,发生关系了,就确定了。 (好,好直白……后面那个问还是不是童子鸡的问题可以作废了。) 3. ——脱单的感觉怎么样? 云:挺好的。 ——能具体描述一下怎么个好法吗? 云:不用再逃避了,可以坦诚面对他的感情,坦诚地接受,坦诚地作出回应。 4. ——你觉得自己作为一名恋爱新手有什么缺点? 云:不知道,没想过。 ——现在想想呢? 云:可能不够浪漫? (呃,这个其实我们也不抱希望,估计二哥也是……) 5. ——你觉得连人俊这人作为恋爱对象怎么样? 云:挺好的。 ——看之前的采访内容,你好像对他意见蛮大的? 云:之前还不是恋爱对象啊。 ——也是哦……那请问你觉得连人俊作为普通朋友和以前比有什么进步? 云:现在不是普通朋友了,没法比。 ——你这话说的我真是无法反驳。 6. ——我换个问法,请客观分析连人俊作为恋爱对象有哪些优点。 云:专情,对我好,会做饭。 ——你怎么知道他专情呢?(危险提问) 云:因为他一有空就缠着我,当然,他在医院的时候有没有乱搞我就不知道了。 ——你好像对这种事情不是很在乎? 云:等到真的发生的时候再看吧,现在也想象不出来。 ——对前任也是这种态度吗? 云:没有前任。 ——不好意思我忘了。 7. ——你介意对方有前任吗? 云:他有前任? ——啊?你不知道? 云:没谈论过这个问题。 ——所以会介意吗? 云:不介意。 8. ——连人俊平时是怎么向你表达爱意的? 云:语言骚扰的同时动手动脚。 ——是,是这个亚子的吗? 云:还有乱吃飞醋。 ——遇到这种情况你一般是怎么回应的? 云:忍忍就过去了。 9. ——前面漏了一个问题,请客观分析连人俊作为恋爱对象有哪些缺点。 云:刚才说的那些就是。 ——啊? 云:语言骚扰和动手动脚的同时乱吃飞醋。 ——那你还说觉得他挺好的? 云:毕竟忍忍就过去了。 10. ——我记得当初你拒绝和连人俊处对象的原因是因为他是你哥? 云:是的,当时是这么觉得。 ——现在不这么觉得了吗? 云:心理障碍只要克服了就好了。 ——害,某些人还曾经号称自己很传统。 云:谁啊? ——呃…… 11. ——确定关系之前你们同居了这么久,就没有忍不住干柴烈火之类的吗? 云:你是说婚前性行为吗? ——可,可以这么理解。 云:没有。 ——平时是怎么解决欲望的? 云:就跟同居前一样啊,自己动手解决。又不是住在一间屋里。 ——那除了最后一步之外你们做过的最亲密的事是什么? 云:除了最后一步好像都做过。 ——哦?不错不错(兴奋地搓手手) 云:什么不错? ——没,没什么…… 12. ——方便透露你和连人俊谁是受谁是攻吗? 云:我是受他是攻。 ——会不会觉得不甘心? 云:为什么不甘心? ——毕竟像你这么厉害的男淫我觉得是完全可以当攻的。 云:我也这么认为,但是他是攻啊我有什么办法? ——所以你是遇攻则受遇受则攻吗? 云:不然呢? ——好的明白了。 13. ——你就没有想过要反攻吗? 云:如果他想当受我可以攻他。 ——那要是他不想呢? 云:不想当就不当呗。 ——不是,你就没有那什么……想要上他的冲动吗?就没想过去争取一下么? 云:首先我不觉得他会愿意当下面那个,其次这种事我不想强迫他,再有就是我对攻受没什么执念,能舒服就行,况且他那么高的个子当受感觉怪怪的。 ——惊惹!所以你是因为身高原因才甘愿做受的吗?? 云:只是一小部分原因而已。 14. ——(继续开高速)第一次为爱鼓掌体验如何? 云:那时候其实有点精神恍惚,记的不是很清楚,总体感觉还可以。 ——就是有爽到的意思? 云:反正最后高潮了。 ——跟自己解决比怎么样? 云:那我还是比较喜欢自己解决。 ——纳尼?为什么? 云:方便,轻松。 ——当受的话也不需要费很大劲啊。 云:不费力,但是时间久了不太舒服。 ——你这是还不习惯,毕竟第一次嘛,多练练就好了! 15. ——接上一题,多做几次之后感觉好些了吗? 云:说实话还是不太习惯,我不喜欢消耗太久。 ——你是在暗示连人俊很持久吗? 云:是很持久,但我喜欢速战速决。 ——太没情调了,这种事是要细细体会慢慢享受的。(替你捉急) 云:久了真的受不了,很累。 ——不至于吧?你体力这么好,还怕床上运动? 云:我的体力不是用来干这个的。 16. ——平时鼓掌频率大概是多少?一个月几次? 云:上个月刚确定关系,还没满一个月。 ——估算一下呢? 云:七八次? ——emmm……这频率对于新婚期夫妻来说有点低啊。 云:意思意思就行了。 17. ——除了用时太长,在那方面有什么希望对方改进的地方? 云:希望他不要动不动就精虫上脑。 ——哦?他平时要求很频繁吗? 云:感觉这人脑子里都是黄料,整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管什么话题都能往那方面靠拢,防不胜防! ——我感受到了你的怨念……所以他经常缠着你鼓掌吗? 云:是的。 ——那你一般是拒绝还是满足他? 云:不想做的时候就明确拒绝,否则只要有一点点机会他就穷追猛打,不达目的不罢休。 18. ——悄咪咪地问一句连人俊身材如何? 云:很好。 ——哇噢,夸得好干脆。 云:实事求是而已。 ——会馋他身子吗? 云:真做起来还是挺性感的,能让我很快进入状态。 19. ——平时在什么情况下会想和对方亲热? 云:正好有那方面的需求,他又很明显在撩我的时候。 ——所以一般都是他主动提出要求? 云:是的。 20. ——接上题,你就没有主动邀请过他吗? 云:第一次是我主动的,就那一次。 ——能描述一下当时的感受吗? 云:心里空荡荡的,觉得自己是个幻影,很虚很不真实。 ——心里空虚身体来补这个意思吗? 云:身体也很空虚。有东西进来之后就好了,很充实很安全。 ——你这么一本正经地搞颜色让我很不习惯。 云:不是搞颜色,是真的空虚。心里,胃里,肠子里,整个人都是空的。 ——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你是不是中饭没吃饱? 云:吃饱了,还是空。 ——那,那就没法了,问二哥要点别的吃吧嘿嘿! 21. ——既然上高速了就再开一会儿吧~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个部位? 云:肩膀和后背吧,肌肉线条很好看,摸起来也很舒服。 22. ——为爱鼓掌的时候喜欢用什么体位? 云:姿势是他决定的。 ——咦惹,二哥这么霸道的吗? 云:一般不都是动得多的那方决定的吗? ——这么理解也行叭!那他平时喜欢采用什么姿势? 云:就是很普通的那种,我躺着,他压在我身上。 ——你觉得这样ok吗? 云:挺ok的啊,这样我还能抱着他的肩。 23. ——对他的尺寸还满意吗? 云:可以再小一点,用不着这么大。 ——小一点?这有点强人所难吧,我只知道有让人变大的药,还没听说过让人变小的。 云:我知道,我也就说说而已。毕竟身高摆在那,小也小不到哪儿去。 ——听你这语气……尺寸大不好吗? 云:太大屁股疼。 24. ——为爱鼓掌的时候最喜欢对方碰自己哪里? 云:胸口,肚子,腰,后背。 ——喜欢的有点多哈。 云:我喜欢他用两只手摸我,大面积的那种,热热的很舒服。 ——听上去像在撸猫。 云:是的,猫喜欢被这样撸是有道理的,的确很舒服。 ——够了,你破坏了这道题的氛围。 25. ——喜不喜欢用嘴? 云:我用还是他用? ——什么?!你用过? 云:没有。 ——害,白激动一场。 云:所以你问的是他吗?在一起之前做过一次,后来就没有了。 ——感觉如何? 云:那天我喝醉了,完全没印象。 ——那你怎么知道他用嘴,你确定他没做别的事? 云:老实说还真不确定。在仓库的时候那帮人整天污言秽语,搞得我以为我们真做了,但是他说没有……我也不知道,我有点懵。 (未完待续) 第116章 云老板的二次访谈 下 26. ——下部出现了一些新角色,请说出你认为颜值最高的女性。 云:韩香月。 27. ——再说一个你认为颜值最高的男性。 云:想不出来,新认识的人里面好像没有长得特别好看的……采卿算不算?但是我俩早就认识了。 28. ——作者钦定所有出场角色里颜值最高的是祝南疆,这事你怎么看? 云:哦?是这样吗? ——好冷漠! 云:我已经忘了他长什么样了,我只记得他很猥琐。 ——猥琐和高颜值不矛盾啊。 云:问题是他猥琐得太过分了,超出了我能理解的范围。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根**(和谐),颜值高那就是一根漂亮的**(和谐)。 ——呃,照你这么说他对象岂不是很惨。 云:他有对象吗?一般只有感情不顺才会变成这样吧? ——你好像突然变得狠懂。 云:真的,之前陆承璋被逼跟采卿分手那会儿也是这样,作天作地作我。 ——原来如此。 29. ——说到陆承璋,回上海之后你对他有什么改观吗? 云:还是老样子。 ——总有人误会你俩有一腿。 云:那是他搞基搞地太高调了,连累我。 ——听语气感觉你有点嫌弃他。 云:凭良心说他对我很不错,但是坑的时候也是真坑。 ——跟他混久了真的不怕混出奸情来吗? 云:他对我没意思,只是想跟我睡觉,采卿回来之后就不想了。 30. ——请问你对俞葆绮到底是什么感觉? 云:我解释过了,我把她当妹妹,我对她的喜欢和她对我的喜欢是两码事。 ——你喜欢她什么呢? 云:她很信任我,对我没有戒心,就像对待一个普通朋友那样……她从小到大风调雨顺,有爱她的父母亲人,所以要比我这种烂泥里爬出来的人更加善良,天真一些。跟她在一起我很轻松,很容易感到快乐,就好像能分享她的天真一样。 ——这种感觉让我想起大明湖畔的沈秋儒。 云:的确是类似的感觉。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你对沈秋儒动心却不跟俞葆绮来电呢? 云:这……可能是因为俞葆绮还小吧。 ——好了不用解释了,我有正当理由怀疑你是个天然弯! 31. ——我比较好奇你是怎么接受自己弯了这件事的? 云:会很难接受吗? ——你是怎么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的呢? 云:并不觉得自己喜欢男人,只不过刚好喜欢的是男人而已。 ——女人也可以吗? 云:不想跟女人谈恋爱,不想结婚。 ——我要被你搞晕了,这都不算弯那什么才是弯?? 32. ——接上一题,你跟密斯秦搞暧昧期间有没有想跟她上床的冲动? 云:没有,完全没有。 ——都跑人家卧室里坐大腿喂酒晚安吻了还没有冲动,就这你还觉得自己不是天然弯?? 云:这是她的问题! ——密斯秦有颜有料有money,没问题啊! 云:不是,她这人真的奇奇怪怪,我被她坑得还不够惨吗? ——这不叫奇奇怪怪,这是求而不得。 云:那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应该看上祝南疆?我不想跟他上床就说明我对男人没兴趣? ——这个反驳我给满分。 33. ——据我观察你好像不太喜欢很主动的人? 云:为什么这么说? ——像俞葆绮,沈秋儒,韩香月这种攻击性不强的人接近你,你就不会抵触。 云:连人俊不主动吗?攻击性不强吗? ——好吧,我放弃对你的剖析。 34. ——回到连人俊的话题,你觉得自己为他做出的最大牺牲是什么? 云:我自己做的事,没人逼我,算不上是牺牲。 35. ——他为你做过的最大牺牲是什么? 云:因为我和二戒堂签了卖身契。 36. ——对方有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云:好像没有,除了刚认识的时候对我态度不太好,不过我也不在乎。 ——也是,毕竟那个时候你们还没看对眼。 云:主要是我这人不太喜欢翻旧账,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37. ——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对方的事? 云:和俞葆绮发生关系,同时对不起两个人。 ——摸摸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