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云霄遥 作者:楼五 文案 北霄是身披烈焰甲,手持赤云剑的天界上神,此生立志除魔卫道,护佑苍生。 天族主宰六界已有数十万载,却仍逃不过一人独治,传子不传贤,举贤皆举亲。 天年终有尽时,沧海桑田,一切都在悄然改变……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北霄,观云 ┃ 配角:北宸,徐风,清雨,付心,长离,重声,扶危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众生平等,天地无分。 立意:神明遥远,苍生难及。 ================== 第1章 九重天的最高处有一座宫殿,名为乘风殿;殿里住着一位不世出的神仙,名为北霄。 乘风殿浮于云霄之上,于天宫中赫然独立,远远望去,有傲然于世之感,在规整的天界格局中显得异常突兀。 北霄窝在乘风殿里已有足足一百年的时间了,世人皆道,他是因为被天帝撤了职而自暴自弃。高处不胜寒,这山巅的冷风吹多了,难免湿寒入体,终有心灰意冷的一日。 乘风殿门庭冷落,似是早已被人遗忘。可就在今日,殿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只白鸽飞进了乘风殿,不偏不倚,刚好就落在了北霄的肩头。 北霄侧过头,凝视着肩头的白鸽,眸中透出柔和的光。 “迷路了吗?” 白鸽点了点头。立时,乘风殿大门上那双多年没响的叩门铁环竟清脆地撞了三下。 北霄抬了抬浓黑的眉,淡然地伸出手,将白鸽揣进了宽大的长袖中。 “南天门守将求见北霄上神!”守将刚刚调职南天门不久,初来乍到,不想竟被委派了这样的差事。昔日的天界上神,如今被囚一隅,想必准会为难他一番。那只不识趣的鸟,真会挑地方。 守将不由得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一个不小心开罪了皇亲国戚,下场可想而知。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请进。”守将觉得自己的耳朵八成是进了水,门里是说了一个“请”字吗?当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迈着差点顺拐的步伐,低着头溜进乘风殿时,胸口坠着的心终于提了上来。此刻,那位“郁郁不得志”的上神,正以温和儒雅的姿态在庭院中的石桌上饮茶,不带一丝咄咄逼人的气息,看起来心情甚佳。如果他说明来意的话,这一派祥和的景象是否会转瞬即逝呢?守将内心战战兢兢,但表面上镇定自若道:“拜见北霄上神,末将若有叨扰之处,还望上神海涵。只因从南天门外飞进了一只白鸽,末将一路追随至此,看见那白鸽进了乘风殿,所以……”他犹豫着,话若出口,接下来的疾风骤雨一定会将自己淋成个狼狈的落汤鸡。 “搜吧,无妨。”北霄见守将支支吾吾略显为难,便好心把剩下的话补齐了。他的神色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变化,一直带着浅淡的笑意。 守将紧张地抿了抿唇,舒了一口气。 天兵搜遍了乘风殿,却一无所获。守将心道,出了乘风殿再往上走就是无极大荒,那里封存着上古神族的遗迹。那个地方人迹罕至,说不定白鸽逃到那去了?所幸北霄并无怪罪之意,守将连声致歉,如释重负地告退了。但他心头仍悬着疑问,他们进来之前分明把乘风殿围了个水泄不通,白鸽有进无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 白鸽被南天门的守门天镜击伤,伤势颇重,北霄为其医治后,便四下寻觅能够安置白鸽的地方。 “对了。”他想起寝殿内已然闲置多年的金丝鸟架。 白鸽性情温顺,眼中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极有灵性。突地,它竟扑扇起翅膀,北霄见状后退了一步,说不定这鸽子要化形了。他存着几分期待,静静地等,直到期望犹如日落西山,最后连一丝光亮都没剩下。 白鸽还是白鸽,依旧停在鸟架上,北霄不太会安慰人,更何况是一只“鸟”,唯有示出一个淡淡的笑,轻声说:“不必心急。” 这一晚,北霄彻夜未眠,只因他的心疾犯了。自从他受伤之后,还是第一次犯病。说是心疾,其实也不准确。因为现如今,北霄胸膛里的这颗心脏并不是他的,而且,更匪夷所思的事情是,他也不清楚如今自己的这颗心究竟是谁的!一百年前,魔族入侵人界,北霄与魔君决战于残渊峡,那次大战,魔君陨落,而他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的心被魔君打碎了。 本来,身受重伤的北霄躺在荒凉的残渊峡已经准备等死了。那地方一片荒芜,不见人烟,等到天兵寻来,人早就凉透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眼前是光亮的,柔和的光圈有些耀眼,包裹着曾经的回忆,有好的也有坏的;记忆里的人们,怀恋的憎恨的,都一一浮现,不带任何情绪地闪过。其实,神对于死亡,是没有什么概念的,毕竟这世间能杀死他们的,通常只有足够漫长的岁月,而拥有数万年寿命的神,很可能不再视时间为敌人。死对神而言,与其说是终结,不如说是命运的眷顾。 北霄躺在冰冷的地上,双眼望着天空,他第一次感觉,天边的云离自己是那样遥远,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仰望碧霄。最后的最后,他眼前现出了一个白色的影子。他努力张开眼,却只见血红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自此,死里逃生的北霄多了一个心病,究竟是谁救了他?救他的人,还活在世上吗? 心痛了一夜的北霄憔悴了许多,他步履沉重,半弓着身子移出卧房,想去看看白鸽的状况。但奇怪的是,鸟架上竟然空无一物。“糟了!”北霄拽着胸口的衣襟,努力尝试着平复雷动的心跳。他双脚刚刚踏进院子,院中那颗木棉树上红艳的花朵便飞散下来,在他身边肆意飞舞。 清冷的庭院喧闹了起来,习惯了孤独的北霄,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只见木棉树下站着一位白衣女子,她身后披着一头乌黑的齐腰长发,鲜红的木棉花在空中摇曳。白衣女子的倩影融在漫天的花雨中,似是清风也为之停驻。 北霄不知是不忍打扰纷飞的落红,还是不敢接近那个白色的身影,他止住了脚步,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从他心底缓缓溢出,今日碧天浮云,风清日朗。这颗常开不败的木棉树已有上万岁的寿数,这样艳丽的花朵,几乎每天都会掉落在他身旁。为何这般再寻常不过的景致,竟会无端生出一种别致的美感,甚至搅乱了他的心跳。 就像是一潭平静无澜的深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微风,吹出了层层涟漪。北霄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白衣女子察觉身后有人,急忙转过身。她眉色清浅,不施粉黛,面上挂着极淡的笑容,周身带着一种不事雕琢的天然之美。女子施了一礼,欠身说道:“多谢上神救命之恩,昨日我误入天宫,若非上神搭救,只怕性命不保。” 北霄沙场征战多年,除魔平乱,再大的阵仗也没有慌乱过,此刻他的心却狂跳不止,像是下一秒就要炸开一般。他捂着心口向后退,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来。他本能地与白衣女子拉开距离,似乎她就是那个惹得自己心跳不已的人。他感觉身体内所有的血液都奔涌向大脑,浑身似是触电般一阵发麻,有些似乎毫不相干的片段在头脑中飞速掠过。 荒山、乱石,无边无垠,鼻腔中充斥着刺鼻的焦灼气味,喉间渗着腥甜,模糊的白影若隐若现。 我见过她? 第2章 白衣女子见北霄面色铁青,以为他身体不适,便焦急问道:“上神,您怎么样?”一瞬之间,北霄掩盖起心头的痛楚,挺起胸膛,淡漠地说:“举手之劳,无需言谢。”他顿了顿,“既然姑娘无碍,今日入夜之后,在下会设法送姑娘出南天门。” 白衣女子似乎没听见主人下的逐客令,她尴尬地低下头向四周望了望,挑了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摔了下去。 北霄虽看穿了,却仍关切问道:“姑娘,没事吧?” 白衣女子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她眨了眨眼睛,虚弱地说:“我没事,可能是伤得太重了,一时半会儿还恢复不了。” 北霄心知肚明,这白衣女子分明是想赖在乘风殿不走。但无奈他涵养极深,好言劝道:“姑娘,地上凉。” 白衣女子不为所动,满脸写着“你不让我留下,我就不起来。” 北霄未曾料到,自己居然救了个如此难缠的姑娘,不过,他看得出这白衣女子不全然是装的。他弯下身来,将手缩进了袖子里,“姑娘若是不介意,在下想为姑娘诊诊脉。” 白衣女子愣了一秒,缓慢地把右手递了出去。北霄用自己的袖子做了个隔断,“没有脉搏?”他难以置信地再次确认了一遍。天下奇闻,这世间竟然有人是没有脉搏的吗! 白衣女子慌张起来,右手由掌成拳,用力握了握。 “脉象微弱。”这下,北霄彻底犯了难。这姑娘八成是故意闯进天宫的,着实不该放纵她留下来。但是,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又的确不适合立刻离开。 “我可以让你暂时留下来,但是,你绝不能踏出乘风殿半步。”北霄用他自觉严厉,但在他人看来却并无多大威慑力的语气说道。 白衣女子没等北霄把话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跳了起来,灰败的面色也霎时红润了。 北霄深感无奈,纵容地摇了摇头。谁知,白衣女子才兴高采烈了一下,人就偏斜地倒了下去,这回她已经来不及挑一处好躺的地方了。 北霄眼疾手快,瞬间便化作一阵疾风,将已然昏迷的白衣女子卷向了偏殿。 白衣女子昏睡了片刻,终于清醒过来。北霄站立在床边,伸手将一杯清水递了过去。 “多谢。”白衣女子接过,轻声道。 北霄摇了摇头,转身向外走,还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回身问道:“还未请教姑娘名讳?” “观云。” 北霄心道:“乘穹宇疾风,观九天苍云。真是个好名字。” 御天台是乘风殿内最高的阁楼。这座阁楼有一个特别之处,它位于九重天的风眼,故而成年累月地经受着九天疾风的吹打。所以,大概每三万年,御天台就要倒塌一次。最近,御天台屋顶的瓦片时常坠落下来,想必是又到了该修缮的时间。但现如今,北霄已是自身难保,自然无暇顾及这本就摇摇欲坠的御天台。 此刻,观云正站在偏殿的窗口对着御天台出神。她闯进天宫之后,的确是有意飞进乘风殿的。只因,她要以最快的速度了解天宫布局,乘风殿,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去处。现在,观云要做的就是,在北霄把她赶走之前,想办法溜进能够俯瞰整座天宫的御天台。 突然,御天台里发出一连串重重的撞击声。“北霄!”,观云担心恩人的安危,匆匆忙忙就往御天台上跑。御天台的门半开着,北霄完好无损地站在门口,只是地上散着几块零碎的青瓦。“还好。” 北霄不解地盯着神色异常的观云看,这位与他没什么交情的陌生姑娘似乎非常关心自己,“观云姑娘?” “我听到这里有响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上神小心!”转瞬之间,楼竟塌了。北霄腾空而起,化形成风,卷起观云,朝庭院飞去。 “失礼。”风托着观云平稳着陆,北霄化为人形,致歉道。 御天台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瞬间便成了一堆碎瓦砾。 “乘风殿的风很大,所以……”他解释道。 北霄迫不得已走出了乘风殿,这是他一百年来,第一次走出自己的宫殿。他行在路上,撞上过往的仙侍,仙侍们仿佛撞了幽魂一般,惊惶的来不及施礼。 北霄上神驾临侍神殿是一件大事,主事仙官连连致歉,自称这些年间怠慢了北霄上神,没有照顾周详。北霄沉默无言,他被削去官职,禁足天宫,从如日中天的重臣跌落成了无人问津的废神,日子本来就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舒坦。更何况,他曾向天帝谏言,希望天宫不再向下界索供,废弃侍神殿,早已惹得侍神殿主神不满。 北霄拒绝了主事仙官派专人到乘风殿修缮的美意,领了一些物料便走了。他回到殿里广袖一挥,新的阁楼便出现在眼前,与从前的御天台别无二致。 观云站在庭院中,对着崭新的楼台惊叹不已。在天宫之中,似乎重建与倒塌一样容易,不费吹灰之力。 “抱歉,方才让姑娘受惊了。”北霄从寝殿走了出来,依稀回忆起方才观云似乎被吓得涨红了脸。 观云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没想到,天宫的房子也会塌。”她自然没说实话,其实,她刚才之所以慌张,是因为这御天台是她掌握天宫格局的重要途径,委实塌不得。天宫布局精妙,暗合阵法,绝非身在高处就可窥得其貌,依她所见,唯有这御天台能一观天宫全局。 “是先帝有意在九天之上的疾风之处建了一座并不稳固的御天台,意为居安思危。”北霄认真解释起来,毕竟观云是乘风殿近一百年来的第一个客人,客人有必要知道自己住的不是随时会倒的危房,大可安心。 “居安思危?” 北霄颔首,“父帝说:天宫统御六界,时时面临着众生的审视,身处至尊之位必须要承受各方的觊觎和挑战,一刻也不能松懈,然而……”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此言一出,却见观云自顾自地摇头,“若是只承担责任却没有半分好处的位置,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觊觎呢!拥有九五之尊的滔天权力,固然需要承担旁人难以想象的负重,但同时也享受着无与伦比的好处。就像凡间的皇帝,后宫三千、权倾天下、万众供奉、福荫子孙。帝王掌生杀大权、定苍生命运,集益于一身,遗害于万民。可是,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三界乃三界众生之三界,一家一族之私,终与众生之公义相悖,岂能长久。即便把那最高的位置修得固若金汤,但只要它集权势于一身,就必定集仇恨于一身。那个地方,本就是一座虽然金碧辉煌但却摇摇欲坠的房子。” 这番言论,使得北霄不禁为之侧目,他转过头,深邃的目光罩向观云,神情肃穆。 观云下意识地捂住嘴,也许是北霄太好相处,让她一时间忘了自己正身处天宫。天帝并无子嗣,若有朝一日仙逝,登上天帝之位的人就是她眼前的这位北霄上神。惨了,她会为自己的无心之失付出惨痛的代价。 第3章 谁知,北霄只是轻轻笑了笑。想不到,四海九州,天地万灵,他竟从一只误入乘风殿的“白鸽”口中,听到了自己多年以来无法向任何人倾诉的心事。 观云见北霄笑了,心中更是一阵发毛。 北霄有些惊诧,他和观云,明明既非故交重遇,也不是离人相逢,为什么两人之间会存有一种深刻的默契?这种神奇的感觉,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如果御天台只是一间能够庇荫极少数人的屋子,那么,我不该修好它。” 观云生长于世外,她的立场自然不同于在这天宫中掌握权柄的人,但北霄这个生于权力漩涡的神,竟然对“御天台”有这样独到的看法。北霄是最应该从御天台里面向外看的那个人,可结果,他却选择了站在外面向里看。 自从昨天观云来了乘风殿,北霄的心疾便开始频繁发作,他说不清原因,只是莫名觉得,似乎是这颗原本就不属于他的心想要拼命逃离。他对观云那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只是,他没有任何头绪,甚至连猜疑的方向都很模糊。 北霄对观云的来历着实好奇,但是,如果观云不想说,他并不打算追问。毕竟,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难以言说的辛密,她冒死闯入天宫,自然有她非来不可的理由。 天宫正中央的紫霄宫是天帝的寝殿,那里众星拱月,集天界灵气,是绝佳的修养圣地。紫霄宫已有三百年不接待外客了,天帝自称闭关修炼,谢绝了一切访客,天界诸事也都交由穹昊真君来打理。 “成辉,你说北霄今日去了侍神殿?”天帝的发色是灰白的,但人却十分年轻,精神矍铄。 成辉上仙点点头,“禀陛下,北霄上神确实去了侍神殿,听说是乘风殿的御天台塌了。” 父帝修建的御天台,竟又塌了,“朕还以为,他会一直不出来。”天帝道。 “北霄上神确实已有一百年未曾踏出乘风殿,也不肯接见任何人。”成辉上仙回道。 “你说,他到底在想什么?” “陛下与北霄上神,在公是君臣,在私是兄弟,于朝,上神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于家,上神是陛下的手足至亲。无论如何,北霄上神都不是真的忤逆陛下。陛下削去上神的官职,罚其禁足五百年,但微臣断言,上神绝不会因此心生怨愤。” “抗旨不遵,蔑视天规,如此下去,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天帝恨铁不成钢道。 “上神虽身经百战,但毕竟还年轻气盛,假以时日,他会明白的。”成辉上仙劝解道。 “只能盼他好好磨练自己的性子,这天帝之位,终究是要传给他的,但他如今这副模样,朕如何放心把父帝开创的万世基业交给他打理。”天帝叹息道。 成辉上仙立即跪了下来。“陛下正值壮年,仙寿绵长,还不需要担心传位的事情。” “快起来!动不动就下跪,真把朕当凡间的帝王看了。命数天定,强求不得,仙人只是长生不老,但并非不死不灭,朕早就看开了。”天帝豁然道。 成辉上仙面带悲愁,慢慢站了起来。 “那白鸽的事呢?”天帝又问。 “回禀陛下。昨天,从南天门外飞进一只白鸽,误入了乘风殿。天兵去搜过,但是一无所获。”成辉上仙回道。 “以后不必再监视乘风殿了。”天帝道。 “诺。” 北霄告诉观云,乘风殿百无禁忌,她若无聊,只管随意走动,若有事,便到御天台上寻他。观云连忙摇头,只说想借仙厨一用。北霄颇感为难,只因他从不领取侍神殿配发的食物,幸好观云并不介意。正午时分,观云端着一碗汤上了御天台,拘谨地站在门外。 “无妨,姑娘请进。”北霄起身相迎。 仙人汲取日月光华,吸风饮露便可长生不老。北霄生来就是仙身,而能闯进天宫的观云自然也绝非**凡胎。所以,上午观云要向北霄借用仙厨的时候,他还一阵疑惑。 观云心想,北霄身为天界上神,自是什么都不缺,亲手做些吃食作为酬谢,也许是最真诚的报答方式。 北霄不好拒绝观云的一番美意,坐下细品起她熬制多时的木棉花汤,而观云似乎对天宫的景致格外好奇,一直流连在窗边。 北霄想不到,今早还“装病”非要赖在乘风殿不走的观云,竟主动提出要离开。不知怎么了,北霄在听到观云说要走的时候,内心竟划过些许惆怅,他望着观云的身影,唇齿间的香甜夹杂了一丝失意。但他极好地隐藏了这种情绪,只是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封信函。 观云疑惑地接了过来,问道:“这是?” “忘尘山的徐风上神医术高明,或可治疗姑娘的心疾。今晚姑娘出了天宫之后,便可去忘尘山求医。”观云突然昏厥且脉息时有时无的事情,北霄一直放在心上,但这样特殊的心疾,他根本无法医治,他想,说不定师兄有办法, 观云默不作声,她起初装病强留,是想不到一切会这么顺利,若是她知道自己今日就能登上御天台,也不必多此一举。 北霄很少有猜不准一个人心思的时候,而他面前的观云,正是那种让他捉摸不透的人。她绝不是无缘无故闯入天宫的,如今为什么又要离开?而且,为什么她望着自己的眼神,总是莫名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悲伤?她究竟是什么人? “……姑娘如果有其他需要,大可直言。” 观云摇了摇头,举起手中的信函,轻声说道:“多谢上神,我一定会去的。” 观云食言了。 她此来天宫,压根没想过活着出去。这广袤无垠的九重天,会是她的魂归之地。她将北霄给自己的那封信端正地摆在整洁的床榻上,毫无犹豫地踏上了不归之途。 出不去! 此刻,一层强大的结界正笼罩在乘风殿之外,结界泛着湛蓝的光,散发出彻骨的阴寒。难道是北霄对她早有防备吗?观云想赶在北霄发现之前离开这里,即便她目前的状况,并不适宜对上这样的寒冰法阵,但却别无选择。 她绝不可能如约定的那样,让北霄在午夜之时,把她送出天界。一旦离开,若是再想进来,只怕就要难如登天了。 当寒意从肌肤渗透进骨髓,针刺般的痛楚令她在清醒与迷蒙间反复摇摆,她耳边被嗡嗡的巨响环绕,身体渐渐失去了知觉。她麻木地走在冰封万里的荒原上,原来,结界里竟是这样一处惨白冰寒的世界。 极致的寒冷之后是难耐的灼热,观云觉得自己的身体一面被架在烈火上炙烤,一面被浸在冷水里冰冻,她睁不开眼睛,只是本能地不让自己停下脚步。 我一定要走出去! 就在观云的意识被彻底吞没之前,一阵温暖的风,将她从噩梦中拉了出来。 北霄在观云踏入结界幻境的第一时间,就急忙赶了过来。这个和他约定好要在午夜时分离开天宫的姑娘,此刻却拼了性命想要离开乘风殿。 观云颤抖地低着头,甚至不敢抬头看上北霄一眼。北霄这才回忆起,中午观云到御天台的时候,不时徘徊在窗边,似乎是在观察着什么。 原来,一切都是她精心策划好的。 观云成功地把自己的地位从乘风殿的客人变成了“囚犯”。当然,北霄并没有将她锁进柴房或是拿捆仙索绑在柱子上,更没有对她严刑拷打或是所幸直接将她交给天兵。但是,她觉得情况也没有乐观到哪里去。 观云坐在床榻上,整个人都缩在棉被里,只露出了一个脑袋。北霄则挺直地站着,神色凝重地往地上的火盆里添柴。 其实,北霄的结界并不是针对观云而设,他只是害怕这天宫中的眼睛会在无意中发现观云的存在。毕竟,私闯天宫可是大罪,他不能冒险。谁知,外人倒是秋毫无犯,偏偏他想保护的人,一脚踩进了陷阱。 观云以为北霄一言不发,是气愤自己几次三番地骗他。却不知,北霄其实是在自责,若非他的结界,观云又怎会寒邪入体,伤上加伤。 第4章 “对不起,北霄上神,我……”观云没有继续说下去。 “擅闯天宫乃是重罪,在下不会冒然将姑娘交由天兵处置。不过,姑娘若是不肯说出实情,就只好委屈姑娘暂时留在乘风殿了。” “与其困在乘风殿,还不如直接把我交给天兵算了。”观云裹着被子小声嘀咕道,她仰起头,尝试着挣扎一下,“那好,今晚我会离开天宫。” 北霄摇摇头,打开门走出了屋子,他关门时刚好瞥见观云正气鼓鼓地瞪着眼,活像侍神殿大堂上的金蟾蜍。 “我骗了你,为什么还要帮我?”门缝中的观云发出疑问。 北霄合上了门,没有回答。 观云是谁!作为一个有勇气孤身闯进九重天的人,岂会被一个“恶神”困住。事实上,她确实陷在了乘风殿,脱不开身了。北霄这个人,不是一般的难缠,她实在没把握逃出他的“魔掌”。 其实,北霄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只想等着观云失去耐心,主动来和自己和盘托出,把她来天宫的原委交代清楚。如果自己能帮她固然最好,如果无能为力,也可以趁早劝说她死了心,挽救一条性命。若是她意图不轨、居心不良……不知为什么,他打第一眼见到观云起,就刨除了这个想法。 观云问北霄为什么会帮她,其实原因很简单,只是这理由很多人想不到,又或是根本不敢相信。 凡人若遇困厄,往往会求神拜佛,祈求上苍垂怜。很多人希望这世间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在冥冥之中主宰世人的命运,这样,那个力量就能帮助他们脱离苦海。 北霄,是神,正是人们祈求的对象。他对苍生本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与生俱来。但是,也许是在绵长的岁月中,人们向“上苍”发出的微弱呼救,从来都没有得到回应,又或者,是人们对神的美好想象原本就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神对人的“无情”,早已迫使人们逐渐选择去相信自己。神,只是人们在脆弱无助时,自己给自己的一丝宽慰罢了。 北霄于漫长的生命中,逐渐感到身为神的无力。或许,天族自诩的悲悯,不过是为了享受被仰望所带来的满足。又或许,真正给世间带来无尽灾祸的,本就是这些高高在上的神。 神失信于人,天族失信于六界,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实了。而北霄,他一直试图改变这难以挽回的一切。 观云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到逃出乘风殿的法子。她吸取了教训,看来想从北霄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是绝没有可能的,不如先按兵不动,另图他谋。 翌日,北霄来偏殿探望观云。 “姑娘误入寒冰幻境,寒气入体,不易消散。这几日,在下会为姑娘施法驱寒。另外,姑娘暂时不便离开,所以,我已请了徐风上神前来。” 观云天生天养,无父无母,很少有人如此关心她。她不过是一只从下界闯入天宫的“白鸽”,于神而言,有如蝼蚁一般,可北霄竟这般真心待她。 感动过后,她马上回过神来,心道:“这下惨了,我是真的走不了了!” 观云觉得,目前她唯一的机会,就是尽快取得北霄的信任,这样,待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就可以逃离这里了。 这天中午,观云来到御天台给北霄送汤。她见门虚掩着,便叫了几声,可是无人应答。观云记得自己初见北霄时,他似乎身体不适,她想到此处一时心急,就径直闯了进去。 原来,北霄不在。 观云未经邀请就进了主人的屋子,主人又恰好不在,她只好连声对着空气说抱歉。观云把汤放在桌上,急匆匆地向门外走。然而,就在她转头时,竟无意中看到了一个神奇的景象,悬挂在室内的一幅山水画突地变幻了景色,画中墨色翻涌、浓淡急变。观云忍不住好奇起来,“这是?” 须臾间,画中涌出一团黑雾,将观云牢牢困住,“不好!”她想要抽身,却发现已然太迟。 观云跌进了画里,坠落到了一团漆黑的地方,她四处摸索着,这里似乎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北霄回到御天台,见到桌上放着仍冒出热气的汤,但屋子里却空无一人。他心道,看来是观云来过了。北霄心里一阵不解,她那么着急想要逃离这里,此刻竟然还有心思熬汤!这汤只怕…… 北霄很快就注意到,挂在屋里的那幅“镜花水月”图,居然完全变了样。“难道……”他急忙跃进了画中。 观云还在一片漆黑的画里打转,她完全看不见,只能漫无目的地走,似乎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六个时辰,她开始体力不济,“这里竟然不能施展法术!”她最终选择停下来休息,“也许到了时辰,我就可以离开。最坏的结果是等北霄上神发现我消失了,救我出去,大不了被他念叨一顿。” 观云盘坐在地上,揉了揉腿。天突然亮了,她惊觉自己正身处在一个幽暗的峡谷中。她俯身向地面摸索,但眼前的一切竟丝毫触及不到。原来,她还是被困在漆黑一片的空间之中。“应该是幻象。” 幻境之中,北霄穿着燃烧不灭的铠甲,虚弱地倒在血泊之中,一个看不清样貌的女子,正在为他疗伤。 “观云姑娘,观云姑娘!”北霄焦急地呼唤观云的名字。 “北霄上神!上神,我在这里!”观云兴奋地回道。 北霄迅速感应到观云的所在,转瞬之间已移到了她的近前。“怎么样,没事吧?” 观云以为,她一定会被北霄痛斥一顿,“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没关系。” “这是什么地方?”观云问道。 “‘镜花水月’图是意识界,镜花水月,似幻亦真,是心境的倒影,这是我用来修习心性的地方,这画里融了我的心血,依常理而言,只有我一个人能进来。”北霄很讶异,难道观云与自己有着某种关联吗?为什么她能闯进“镜花水月”图里。 北霄怎么也想不通这其中的玄妙之处,他一抬眼,却发现了一件令他感到颇为尴尬的事情,此处竟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梦境。“这……” 观云见北霄的脸色有些难堪,便抢先一步道:“我一直背着身,什么都没看见。” 北霄忍俊不禁:“你被困多久了?” “大概五六个时辰吧。”观云跺了跺脚。 北霄被难住了,他自己可以来去自如,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带别人离开,“这里的时间只有十二个时辰,不过对于外界来说,至多不过一刻钟。在意识界中想要回归现实,只能依靠自己。所以,你恐怕还要呆上五六个时辰。” “那……”此刻观云体内的寒毒已然发作,她悄悄用右手扶了一下左臂,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没关系,上神,我一个人可以的,说不定我天赋异禀,很快就能出去了。 “很冷吗?”北霄觉察到观云的异常。 “没有,我很好。”观云连忙否认,实则她冷得浑身战栗,双脚就像被浸在冰水中一般。 北霄心道:“她已经来了很长时间,想必寒毒早已发作了。” 却见观云摆摆手,“我真的没事。”谁知,话音刚落,她便倒在了地上。 观云还残存着一些意识,她断断续续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闯进来的……”她冻得直发抖,整个人都不太清醒。 “观云姑娘!”北霄唤道。 此处不能施展法术,他无法为观云驱寒。 观云的情况越来越糟,北霄额角渗出冷汗,胸口剧烈疼痛起来。为什么心疾又发作了?北霄胸口上的皮肉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向外拉扯,心脏似要破膛而出,他皱着眉,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北霄默念咒决,强忍痛楚,将自己化为一团烈火。 第5章 观云迷迷糊糊的,感到周身温热起来,昏睡了过去。 火势越烧越旺。 须臾之间,北霄和观云已然回到了御天台,墙上那副“镜花水月”图随即燃烧起来,黑烟腾腾升起,火苗自下而上蚕食着画卷,最后一丝不剩。原来,北霄为了冲破意识界,竟不惜毁了这幅稀世珍宝。 奇珍焚毁,北霄面上却仍是平日里那副淡漠的神情,丝毫不觉惋惜。 观云渐渐醒转,双目的缝隙中挤进了“镜花水月”图化烟而散的画面。 北霄并未注意到观云醒了,因为他正扭着头,一只手半握着拳头挡在嘴边,拼命阻止停不住的咳嗽。 观云略显僵硬地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悄悄眯起眼偷看,只见北霄的侧脸布满细密的汗珠,白得毫无血色,她立刻跳了起来,焦急道:“上神!” 北霄自然地将手臂背向身后,“没事。” 长泽是镇灵宫的一名仙官。 他在很小的时候,双亲就过世了。他孤苦无依,四处漂泊,万幸被一名下界的地仙收养,做了入室弟子,自此踏上了修仙之途。 无疑,长泽是幸运的。人族寿数短暂,他却有幸超越几十载光阴的局限,于斗转星移间窥见“永恒”。逝水东流永无止境,浮生飘渺转瞬即消。神仙的寿命,虽不至于与天长共地久,但是足以弥补人寿苦短的嗟叹。 长泽对于神仙的认知,多半来源于他的师父,他觉得“神仙”一词,从来不意味着逍遥云海,看尽苍茫。神仙其实是一种代价,长生是为了背负重责,扶济苍生,而法力是为了降妖驱魔,捍卫正义。 他历经数百年的苦修,终于不负师父所望,位列仙班,成为了天宫中镇守上古神兽的神仙。 成仙之后,长泽知道往后余生,已然无缘波澜壮阔、轰轰烈烈的幻想,唯有铜鼎内刺耳的嘶鸣和长空间寂寥的清风常伴左右。于是,他告诫自己,哪怕只是为众生略尽薄力,已然不负此生了。 和长泽一同轮值的仙官叫无求,亦是凡人修炼成仙。无求与长泽不同,他之所以成仙,只是为了完成师门的使命和不负师父的期待,从来不是为了护佑什么苍生。而他也早已厌倦了寂寥乏味的生活,他丝毫不觉得在镇灵宫看守上古神兽有什么意义。这座宫殿宛若一个牢笼,而他的余生不过是在反复丈量足下的土地罢了。 这日午夜,长泽潜进了他白日里当值的内殿。殿里漆黑一片,显得藏在黑暗中的身影更为浓重,静默的空气包裹着无序的心跳,“咚咚”。长泽谨慎地四处张望,不安地调整了一下呼吸。 “呜……”,突然,铜鼎内发出令人肝胆欲裂般的嘶吼,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却吓得他脸色铁青地向后退了一步。 长泽在这里守了上千年,即便是暗夜,也如同白昼,他虽然看不见,但是身体的记忆却不会出错。他一步一步缓慢走向“铜鼎”,不知为何,那双缩在宽大长袖下的手竟止不住抖动。 他也许无法承担这样做的后果,只是一意孤行地选择了一条与愤恨一同燃烧的路。 躲在殿外的无求,终于在漆黑的人生中见到了一线曙光,他蓄意教唆长泽放出神兽,只因想借着神兽的出逃,彻底摆脱这满是枷锁的宿命。 但是,玩忽职守已是大罪,公然出逃也必定要遭受天界的追缉。于是,无求万不得已,只好兵行险招,决定来一出金蝉脱壳。 他要在旁人的见证下,假死于神兽之手,这样就能逃出生天,就此脱离天界。 然而,当神兽的阴影从天际垂笼而来,他才发觉之前的想法过于幼稚可笑了。逃不掉!背弃职责焉能不付出代价,而自由与死亡常常只有一线之隔。 北霄心疾复发,夜不能寐。 他躺在空旷的寝殿,瞪着被痛楚折磨得略显空洞的眼,右手一直压在胸口处,痛到极致时便用力敲几下缓解。 然而此刻,他却无暇顾及心痛,因为一个困惑始终围绕着他。 她是谁? 北霄在第一次见观云时,就觉得她似曾相识,但是努力回想,却没有一丝记忆。熟悉的感觉加之突如其来的病发,让他不得不怀疑观云很可能与那个人有关。 一百年前,他承蒙一名女子相救,保全了性命。自那之后,这份恩情就成了他心底挥之不去的阴霾。如果她把心给了我,她还能活吗?显然,应该不能。 但造化神奇,难保没有例外。观云为什么会被吸进画中,莫非她当真与我心血相连?我靠近她时,会感到痛彻心扉,难道,我胸膛这颗心的主人就是她吗? 她为什么对此事绝口不提?她来天宫的目的真的与我无关? 北霄将右掌用力向下按,试图安抚躁动的心脏。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揣测,根本无凭无据。 夜已深,殿外一团灰暗,黑夜攀爬进墙围,四周的角落浸满浓烈的黑,被阴云遮挡的月色散出暗淡的光,整座天宫仿佛虚幻的梦境。 北霄感觉四肢很沉,微微动一动手指都要耗费很大的力气。他本来已经闭目凝神,却被九重天上亮起的冲天火光惊醒。 不好! 位于九重天的镇灵宫,是执掌妖界的主神——镇灵真君的宫殿。镇灵宫里封印着很多上古神兽,方才天边那道猩红的光,表明是有神兽破封印而出了。镇灵真君是天帝与北霄的亲叔叔,也是先天帝最小的弟弟。他常年往返于天界与妖界两地,今日,恰好不在宫中。 此刻正在偏殿辗转难寐的观云也被这烧红了半片天的火光惊醒,她起身走到窗前,却见北霄已披着战甲飞出了院子。 他的身体!观云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北霄已无影无踪了。乘风殿的结界威力丝毫未减,她只能留在殿里。 当镇灵宫的守将焦头烂额之时,从穹天之上,降下一位神仙。神仙一袭白衣,身披战甲,所到之处,都燃着熊熊烈焰。 伴着漫天的火光和神兽的嘶鸣,神仙从人群中走过,战甲附着的火焰将他罩上一层光圈,夺目不可逼视,众人纷纷躬身后退。 “烈焰甲,是北霄上神,天界的第一战神!”人群骚动起来。 镇灵宫守将来到北霄近前,行跪拜大礼,“末将参见上神!” 北霄将守将端着的手臂扶住,打断了拜礼,“我打算将它引到无极大荒,在那里重新将其封印,烦请将军派兵沿途封锁。” 北霄话音刚落,一名天兵便从天而降,他刚一落地就跪了下来,“参见上神。”他拜过之后没有起身,转头又道:“将军,司神殿有旨……” “何旨?” “司神殿的意思是,引向下界,确保天界安全。”天兵眼神向下,不敢抬头。 北霄握掌成拳,隐忍不发。 守将当即喝道:“荒唐,天族尚且难敌,若神兽下界,人界必遭灾祸。传令,派兵封锁镇灵宫到无极大荒沿途。” “可是……”传令兵为难起来,这无极大荒在天界,将神兽引到那里,岂不是与旨意刚好相悖。 “一切责任由北霄一力承担,请将军保护其他人迅速撤离。” “上神的意思是,您一个人……”守将担忧道。 “一人足矣。” 守将点点头,只好答应。 “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这只逃出封印的上古神兽名为帝江,是几千年前北霄在山海界亲手封印的。虽然偌大的天宫能人辈出,犯不着他一个被禁足的上神亲自出马,但帝江颇为危险,如果事态扩大,难免会伤及无辜。乘风殿离镇灵宫很近,所以北霄即便身体有恙,也绝不会视若无睹,留在殿里袖手旁观,况且,这个对手没有人比他更熟悉。 赤云剑一出,天上骤起风雷暴雨,火红的烈焰在雨水的冲刷下,竟愈燃愈盛,熊熊不灭。 第6章 帝江不能视物,横冲直撞,在天界肆意破坏,撞毁了诸多仙柱和楼宇。北霄弹剑为歌,吸引帝江一路上了九十九重天的无极大荒。无极大荒远离宫殿,是远古的一处废墟。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观云焦急地等待着北霄归来。 乘风殿上方突现一道红光,落向了北霄的寝殿。观云见状,便匆忙赶了过去,只见地上混着雨水和血水,从门口一直蜿蜒进了殿里。 观云停在门外,焦急询问道:“上神,您怎么样?我能进去吗?” “不必了,我……没事。” “你的伤?” 殿内没有回应。 大事不妙!观云推开门冲了进去。此刻,北霄正穿着染血的白袍湿漉漉地躺在床上,手捂胸口,神色极为痛苦。 “这些血不是我的。我没受伤,只是心口有些痛而已。”北霄翻过身,将痛苦的神情埋在身下。 观云定了定神,是心的缘故吗?她把手悬在半空,一施法,北霄便带着满目的疑惑晕了过去。 观云将双手交叠贴在北霄的胸膛上,她灵力一出,便轻而易举地镇住了北霄剧烈跳动的心脏,准确地说,这其实是她的心。一百年前,北霄率领天兵与魔君决战于残渊峡,魔族全线溃败,退回了魔界。魔君见大势已去,便向北霄发出挑战,两人立下生死之约:若魔君死,魔族将与天界休战一千年,并归还残渊峡;若北霄死,同样休战一千年,但天界需将此次收复的失地悉数奉还。 北霄奉旨出战,与魔君对决。大战中,魔君神形皆毁,就此陨落,而北霄也被魔君击碎了心脏,伤重濒死。观云是生活在残渊峡的天灵山一族,天灵山一族不知因为何故,他们举族脱离天界的统治,离开了天灵山,迁进了早已被魔界占领的残渊峡,投靠了魔族。天界憎恨天灵山一族的背叛,便下了旨,让北霄在与魔族交战时顺势歼灭天灵山全族。但谁知,北霄临阵抗旨,保下了天灵山一族。大战后,观云最先发现了神元即将溃散的北霄,她将自己的心剖给了北霄,使他重生。但由于北霄伤势沉重,并没有看清救他之人的样貌。 本来,心脏真正主人观云的出现,已然让那颗不属于北霄的心躁动不已。加之他在与帝江对决时,摧动了过强的仙力,致使心脏无法负荷,这才使得情况恶化。 北霄在观云的医治下渐渐恢复过来。 观云自从把心给了北霄,身体便一天比一天弱,她恐自己时日无多,这才决定铤而走险,却未曾想,竟意外撞见了北霄。 北霄是有恩必偿,死不愧义的个性,若被他知道真相,必会以死相救,为此,观云只能隐瞒。 北霄刚刚经历心疾的发作,神情略带苦楚。他眉心紧皱,看起来心事重重,似隐有万千愁闷。 他又做了那个已经重复了一百年的梦。残渊峡、荒山、乱石、白衣女子、血红的心。就在这时,他醒了。 北霄坐了起来,环视着空荡荡的寝殿。她逃了?结界未破,甚至没有入侵的痕迹,怎么会? 此时,观云端着一碗汤药,踱了进来。 北霄双腿搭在床沿上,右手支着床榻,用锐利的目光罩定观云。 观云低着头,并不看他,“上神请用。”她并非想要放弃这大好良机,只是碍于北霄伤势过重,她实在放心不下。 北霄望着观云,那个抹不掉的念头又在心头闪过,莫非观云就是她? 观云不时来探望北霄,但只站在窗外,不会进去打扰。窗缝中的北霄正侧身躺着,他蜷起身体,背脊越来越弯。观云忧心起来,推开门轻轻走到床边,果见北霄双目紧闭,大汗淋漓,“怎么会这样!” “上神,上神!”她连声唤道。 北霄气息微弱,毫无反应。 “北霄!”观云伸出有些僵直的手臂,摇了摇北霄,仍是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北霄自然是装的,他想证实自己的猜测,所以才故意演了这一出。他闭着眼,等待着观云的下一步动作。 观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感受她那颗跳动在北霄身体内的心,奇怪,那颗心并无异样。 好险!差点上当了。 看来他已然起疑,这才故意试探。观云灵机一动,将计就计。 “上神,您千万不能出事啊!您从天兵手中救了我,又收留我在乘风殿,诸多恩情,观云还来不及报答。东天山一族向来有恩必报,绝不亏欠于人。您若出了事,观云岂非成了不义之人。上神!我该怎么办,对了,药!”观云的哀怨拥挤着撞进北霄的耳朵,害得北霄差点装不下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殿内静了下来。北霄确定观云已经离开,这才睁开眼睛。他觉得事情并没有按预想中发展,但是骑虎难下,只好继续演下去。 过了一会儿,观云折了回来,手中多了一碗药。她一只手托起北霄的脖颈,另一只手将碗沿抵住他的下唇,麻利地给正在“昏迷”的北霄灌了一口汤药。北霄不到黄河心不死,只好任由观云摆布。但药一入口,他就后悔了,她喂我吃了什么?当药力夺走他的意识时,他已来不及运功抵御。 观云见北霄睡着了,这才放松下来。其实,方才她去了药庐,调了一味能够使人短暂昏睡的药。 “对不起。” 北霄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醒来之后,竟什么也记不得,思绪一片荒芜,空空荡荡,就好像明明在白茫茫的雪原上走了一遭,回过头却发现没有留下丝毫足迹一般。只有传令兵那句“引到下界,确保天界安全”的话一直在他脑海里冲撞,引得胃里翻江倒海起来。 他坐起身,感觉身体轻快了许多,只是后颈有些酸胀。他虽然被观云算计了,但却一点也气不起来。 观云屈身贴在窗沿上,仔细听寝殿内的动静,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送茶。她虽凭借着胆大心细,成功放倒了天界战神,但是谁能想到,这乘风殿的结界早已变成了宛若铜墙铁壁般的屏障,威力更胜从前。 还是出不去! 观云脸上挂着艰涩的笑容迈进寝殿的时候,北霄正在写字。 北霄有着挺拔如松柏的身姿,疾风骤雨不屈,雷霆暴雪不折。他坐在那里,犹如一幅隽永的水墨画,自带一种清雅的神韵。 此刻,北霄的心不在笔上,眼也不在纸上,他的头脑已然被观云占满了,以至于,他无意识地被观云的身影牵引着,盯着她走进来又走出去。 “等等。”北霄笔未搁下,开口道。 “上神有何吩咐?”观云深吸一口气,笑着转过身。 “方才?”北霄的笔悬停在空中,问道。 第7章 “方才?怎么了?”观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忠厚老实一些,打定主意装傻到底。 北霄无意在此事上纠缠,他面色沉了下来,单刀直入道:“不知为什么?每当你靠近我的时候,我都会感到心痛。” 观云大吃一惊,立刻向后退了一大步,摇了摇头。 “姑娘知道残渊峡吗?我们以前见过吗?”北霄放下笔,步步紧逼。 观云只顾摇头,不肯出声。 “一百年前,在残渊峡救我的人,究竟是不是姑娘!”北霄并非凌厉的长相,但在面无表情时,却会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是,就是我。”观云挺起胸膛,高声回道。 北霄站起身,黑色的眸子透出一道异彩,我早该认出她的。 “一百年前,我路过残渊峡。当时天界在和魔族交战,我是在一处草地上发现上神的。上神浑身都是刀伤,是我为上神包扎的。后来,天兵就来了,我很害怕,就躲了起来。”观云故意说错细节,以便引起北霄的怀疑,好让自己在他心中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冒牌货。 “真的吗?”一瞬间,北霄低下眼眸,将突如其来的失望悉数掩藏。 “千真万确。”观云信誓旦旦。 “千真万确?”他失落地说。 “上神,区区小事,您不必放在心上。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我们算是扯平了。”观云笑着道。 他不带语气,“残渊峡是寸草不生的,而我也没有受过刀伤。” 观云立刻做出谎言被拆穿后惊慌失措的样子,低声恳求道:“上神!我不是故意要骗您的,我以为冒充您的恩人,您就会放了我。念在我是初犯,可不可以从轻发落,别把我交给天兵!” 没有心的人如何能活,救他的人应该早就死了,观云怎么会是她呢!就算她还活着,也不会如此巧合地闯进乘风殿。 观云离开后,北霄孤立在偌大的寝殿。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攀登悬在空中的阶梯,眼见就快到顶了,却在最后一步踩了个空。当他向下坠的时候,抬头看去,发觉那些他曾以为坚固的石阶,竟都是飘在云上的,一切不过是虚无的泡影。他拽起桌上的纸,一点一点糅碎在掌心,那上面写的是:乘穹宇疾风,观九天苍云。 观云已整整一天没见到北霄了,她知道自己的谎言彻底让他失望了。在她决定说谎骗北霄时,心中便种下了一根芒刺。那个真相,她永远没有机会说出口,只能任它腐烂在心底,滋养出一棵带刺的植株,刺穿心扉。 傍晚,乘风殿来了客人。 两位客人,一位是穿着青衫的男子,男子嘴唇很薄,两道剑眉不浓不淡,眼底的淡漠浓烈得难以掩饰,似是这世间的一切繁华与落寞都与他无关,若非他唇边总是带着一抹笑意,倒真像是一块永远不可能被焐热的千年寒冰了;而另一位是跟在青衫男子身后的仙童,小仙童年纪不大,但身量很高。他面庞稚嫩,眉锋目厉,带着一股独属于少年的倔强之气,可眼神却清澈如水。 观云躲在偏殿偷看,眼睛却没有停留在客人身上,而是紧盯着大门。 机会,这是一个逃出去的好机会。 北霄热情相迎,请客人向里走,随后双手一推,关紧了门。 观云欣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看来,想要逃出去,没有那么容易。 “师兄,这么快就到了。” “你的信加上天帝的诏书,师兄想慢也不成啊。”徐风上神瞥见了北霄桌上的《留侯论》,“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这些年,真是难为师弟了。 “诏书?” “天帝陛下传唤我来为你复诊,想也知道,陛下是怕你因为封印帝江而受伤。还不是你性子倔,不肯叫医官来看。”徐风上神随意一坐,十分不拘小节。 北霄则正襟危坐,“师兄放心,我没有受伤。” “你叫我来,是为了藏在偏殿里的那位姑娘吧。” “正是,怎么样?”北霄自知他送出的信必要经过紫霄宫的查验,所以并未言明,只说在封印帝江时引发了旧患,近来又噩梦缠身,时常想起一位身患心疾的故交,希望徐风上神在百忙中抽身到乘风殿一趟,替他诊治一下。 “我大概瞧了一下,说来也奇怪,她这种情况,我从来没遇过。”这隔空面诊的功夫是忘尘宫宫主徐风上神的看家本领。 “可还有救?”北霄问道。 “正好我有几天时间,就留下来替她好好看看。”徐风上神说道。 北霄点点头,“多谢师兄。” 徐风上神摆了摆手,“‘镜花水月’图呢,怎么不见了?”他站起身,望着空荡荡的墙壁,奇道。 “烧了。”北霄不假思索。 “烧了!你不是一直爱不释手的吗?真是暴殄天物,早知道就不把它让给你了。”徐风上神叹道。 第二天一早,观云如约来了药庐。不出所料,北霄果然不在。 观云安静地坐在木凳上,徐风上神在一旁忙着配药,并没有为她诊脉。 “不知姑娘是否介意回答在下几个问题?” “上神言重了,观云一定知无不言。” “姑娘来自何处?” “回禀上神,我来自东天山……”观云心虚地说道。 “东天山浊气很重啊!那姑娘的心疾是怎么得的?”徐风上神抬眸道。 观云想了想,回道:“天生的。” “冒昧一问,姑娘芳龄几何?”徐风上神又问。 “回禀上神,我今年……三百岁了。” “那……姑娘是否婚配,可有心仪的公子?”徐风上神抬高了音量,眼神瞥向了门口。 “啊!”观云吓了一跳,脸突然涨红了起来,这和我的病有关系吗?这要怎么回答,她思来想去,只好硬着头皮作答,“回禀上神,我尚未婚配……” 就在这时,北霄闯进了门,他往门口一杵,面颊泛黑,“师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月老祠的神仙呢!” 徐风上神朗声笑道:“你出现的倒是及时,观云姑娘刚说完尚未婚配,你就进来了。” 北霄宽大的长袖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师兄!” “方才的问题多有冒犯,还望姑娘见谅。我问完了,一直站在门外也怪辛苦的,进来坐下吧。” 徐风上神向观云致歉,观云摇了摇头,并无介怀。 北霄当场被拆穿,恨不得以头抢地,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到底坐了下来。 观云不敢放声大笑,只好拼命掐自己的大腿,努力憋住。 徐风上神给观云配好了药,叮嘱她按时服用,观云谢过后便离开了。 北霄站起身,目光追随着观云离去的背影,直至那抹白影完全消失。即便攸关性命,她仍守口如瓶。 徐风上神叹气道:“东天山浊气萦绕,她清气极盛,绝不可能出生在那里,她的心疾绝非天生,年纪也不该如此之轻,大概只有尚未婚配是句实话。着实棘手!” “有劳师兄了。” 徐风上神摆手道:“治病救人,我当然会尽心尽力。但她不愿据实相告,治疗上恐怕会颇费周折。不过无需担心,只要她吃了这药,我大概就能了解真相了。” 北霄微微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第8章 观云吃了徐风上神为她配的药,一个人在偏殿里踱来踱去。她的存在对于北霄来说始终是一个极大的隐患,必须在东窗事发前逃走才行。 观云趴在窗户边,望着庭院中的木棉树出神,却见北霄从前殿走了过来。北霄面色发白,走到木棉树下时,竟支撑不住靠向了树干,他用右手揪起胸前的衣襟,一动不动地僵在了原地。 “糟了!”观云感到北霄的心在剧烈跳动,便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来。 “上神!”观云急匆匆地靠过去,北霄却在这一瞬之间移到了御天台的阁楼上。 他站在高处向下望,目光冷冽。 她停下脚步,望着无人倚靠的树干,酸楚地低下头。 “我没事。”阁楼上传出冷冷的声音。 观云没敢抬头看,她怕自己的狼狈被人发现。原来,北霄对自己的好,都是源自他头脑中那个在残渊峡救下他的模糊白影,当他发现自己不是“她”,就对站在他面前活生生的人,唯恐避之不及。 观云没有说话,径直走回了偏殿。 楼下落寞的背影映入北霄眼中,他闭目侧头,心口较之方才更痛了几分。 “师弟,我听观云说,你不舒服!”徐风上神匆忙赶到御天台,见北霄正和衣而眠。“这洗心丹的药力确实很强,不过你放心,挺过这一阵就没事了。说来奇怪,观云姑娘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北霄坐起身,轻咳了一下,“师兄,你确定她吃了吗?” “不知道,但她没有理由不吃啊!”徐风上神道。 “观云姑娘古灵精怪得很,有时候,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师兄,劳烦你再拿一些,一定要亲自看着她服下。” “这个重任还是交给你,师弟。”徐风上神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扔给了北霄,悠哉悠哉地走了出去。 “师兄……” 观云被敲门声打断了愁绪,乘风殿除了她,左右不过三个人,是徐风上神还是小仙童呢!难道是他?“对不起,我睡下了。”她迅速缩起头,躲进了被子里。 “抱歉,观云姑娘,是我。”北霄在门外出声道。 “对不起,有什么事情还是明天再说吧。”观云将头蒙了起来。 “打扰了。” 良久,观云伸出头,瞧见门外的影子不见了,就悄悄下了床,蹲在门缝后往外看,却见北霄正坐在木棉树下,右手始终捂着胸口。 起风了,北霄衣衫单薄地坐在石凳上,任由红艳的木棉花擦身而下。 观云到底于心不忍,他不会一直在那里等吧!他为什么不回房休息?明明身上还带着伤。他为什么来找我?他不是一直躲着我吗?她带着满心的疑问,终于敞开门,朝北霄走了过去。 “在下以为,姑娘再也不想见到我了。”他说话的声音很轻。 观云心道:分明是你不想见我,算了,看在你有伤在身的份上,就不与你计较了。她勉勉强强挤出一个微笑,“不知上神有何事找我?” 北霄把药瓶放在石桌上,观云愣了一下,“洗心丹吗?我吃过了。” 北霄却道:“还需要再服两颗。” 观云拿起药瓶,恭敬道:“多谢上神,那我告退了。” “观云姑娘,请在这里。”北霄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观云努力压住火气,竟然怀疑我没吃,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时,北霄突地咳了几声,观云无奈,只好面无表情地笑了笑,“好。” 观云伸出双手,翻了翻,以示手中没有任何东西。她先把两粒洗心丹倒在掌心,然后仰起头,将手悬在嘴巴的上方,一颗一颗塞进去。最后,她把药咽了下去,摊开手,大声“啊”了一下。 北霄尽量绷住表情,说道:“可以了。” 观云欠了一下身,也不说话,转身就走了。 被北霄这么一搅和,观云在床上翻来覆去,丝毫没有困意。她推开窗,想看看月色。寒月凭添一道孤冷的银辉,月下寂寥的人影,似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观云吓了一跳,“北霄!” 只见北霄端正地坐在庭院的石凳上,紧闭着眼,似乎是在打坐又像是睡着了。 夜风寒凉,他为什么要坐在那里呢? 北霄又咳了几声,他张开眼,深瞳中好似含了一汪潭水,通透清亮。北霄的目光正好与窗后的观云相撞,两人眼底的幽深嵌着波光,像是隐着千言万语。观云避无可避,只好笑了笑。北霄还没来得及回应,身体却突然向后倾了一下,他急忙把手撑在石桌上,努力保持住平衡,随即站起身。 观云匆忙跑出房间,“上神!” “你,没事吗?”北霄见观云神色如常,奇道。 观云眨了眨眼,他有伤在身,却彻夜坐在这里,是因为担心我的“心疾”!“我服了徐风上神的药,感觉好多了。” 北霄疑惑不解,即使是他,也难以抵御洗心丹药效发作时的痛楚,为什么观云会没有感觉呢? 就在这一瞬,北霄突地身形摇晃,失去了意识。 观云惊慌不已,正欲伸手去扶,却是徐风上神忽然闪现于此,用右肩撑住了北霄。“洗心丹在午夜之时药力最强,我有些担心,特意过来看看,果然!” 观云这才恍然大悟,北霄是怕自己服了洗心丹之后,会难以承受药力,这才在偏殿外守着。可是我为什么毫无反应,难道是因为我没有心吗? 观云知道,她再装也来不及了,而且她也不能在这种时候添乱。 晨光斜进窗棂,殿内半明半暗,光缓缓透进北霄的眼眸,有些扎眼。他抬起手臂略过头顶,用袖子遮住眼睛,缓慢坐起身。 徐风上神席地而卧,看起来彻夜未眠。 “抱歉,劳烦师兄了。” 徐风上神自是了解,他这个师弟打小就是个多礼又见外的性子,但难免还是有些难以适应,便露出一副“你又来”的无奈表情,连连摆手。 “她呢?”北霄问道。 “啊……毫无反应。”徐风上神打了个哈欠。 “怎么会这样!”北霄倍感讶异。 “也许我可以给你一个解释。”徐风上神缓缓起身,神色笃定。 北霄睁大了眼睛,等着徐风上神继续说下去。 第9章 “她没有心疾,她应该是没有心。”徐风上神斩钉截铁道。 观云就是他的恩人! 北霄曾怀疑过无数次,若非观云诚心欺瞒,他也许早就知道真相了。 最早,在他为观云诊脉时,便发现她没有脉搏,想来,定是她用法术瞒了过去。 观云在偏殿门口的台阶上坐着,手里随意舞着一根枯树枝。她有种预感,自己的身份就要藏不住了。 北霄从御天台走下来,朝着观云而来。 观云急忙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见过上神。” “我……” 观云抿了抿嘴唇,压低了头,始终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 北霄欲言又止,不知从何说起。 观云决定先发制人,她捂住心口,龇牙咧嘴地叫道:“哎呦……” 北霄见不得观云痛苦,霎时慌乱起来,现在已过了药力发作的时间,师兄也并没有配制新的丹药,她怎么会……于是,他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观云心道,看不出吗?这是洗心丹的药效发作了啊,她挤了挤眼睛,摇晃起身子,“哎呀!我的心好疼!” 莫非她还要用“躺地上”的那一招。北霄长袖一挥,在观云脚下变出一条厚重的毯子。 观云瞪了瞪眼,向后退了一步,豪迈地往台阶上一坐,偏过头去,不再装了。 北霄无奈摇头。 观云本以为北霄看穿了她的亡羊补牢之计,一定会穷追不舍,谁知,他没有。良久,她道:“今夜,我就离开。” “姑娘决定了?”北霄确认道。 观云站起身,默默点头。 “也许我能帮……” “我们相识不过几日,我只是一只山间精怪,笨手笨脚,谎话连篇,你不必……”如此帮我,观云匆忙打断了北霄的话。 “相识不过几日?”北霄紧盯着观云躲闪的目光。 观云的声音弱了几分,“当……然了。” “姑娘怎么解释‘镜花水月’图?若非你我心血相连,姑娘如何进得去?” “也许是那幅画坏了。” “好,就当它坏了。那么我在封印帝江之后,心痛欲裂,姑娘为何能够医治?” “我学过一些医术。” “好,那姑娘吃了洗心丹之后为何毫无反应?” “可能是我的身体与常人不同。” “不同?只有没有心,才会毫无反应。姑娘的心究竟去了哪里?” 观云本以为只要打定主意装傻到底,北霄就算猜到了什么,也拿她没办法。谁知,说谎竟是一件如此难熬的苦差。“没错,是我。” 北霄顿了顿,问道:“姑娘是天灵山一族吗?” 观云闭口不答。 “你要离开,但你的身体……” “无需担心,心对于石灵来说,本就是可有可无的。” “可有可无?”若真的可有可无,她又何必百般隐瞒。 观云心虚道:“自然,这么多年,我都是好好的。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我们扯平了。” “为防万一,姑娘能否和在下去一趟忘尘山。”北霄将手掌覆在胸膛之上。 观云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徐风上神和小仙童收拾好行囊,准备回忘尘山。 “既然你们决定来忘尘山,那师兄我就先行一步。我已向天帝陛下请旨,我说你伤势沉重,最好能去忘尘山上调养一段时间,否则后患无穷。到时候紫霄宫来人,记得装得像一点,千万别露馅了!” “多谢师兄,我们一定会尽早赶过去。”北霄拱手道。 天帝正在紫霄宫的寝殿内等待服药,成辉上仙命仙侍们先行退下。 桌上盛在纯白玉碗中的褐色汤药冒着白烟,冲向天帝微蹙的眉角。 “微臣已按照陛下的吩咐,将剩下的续元珠全部熬制了,又辅了长湖独有的长生草,相信一定会有奇效。”成辉上仙躬身道。 “这续元珠虽是女娲至宝,但朕服了三百年,却也无甚大用,想来这上古宝物也不过如此。”天帝语带遗憾。 “还请陛下多些耐心,天界宝物数以万计,一物不行再换一物便是。”成辉上仙将汤药恭敬地递上。 “只是朕想不到,天灵山一族竟肯将此珠进贡给天界?”天帝端起碗喝了两口,他觉得苦涩难咽,便又放了下来。 “天帝陛下乃六界共主,君为臣父,天灵山一族本与天界同源,理当恪守君臣之义。”成辉上仙道。 “那就奇怪了,既然天灵山一族有意与天界重修旧好,又怎会投奔了魔君呢!”天帝疑惑道。 “当时魔族势力强盛,公然对抗天界,强占人界多处领地。这天灵山一族中自是也有趋炎附势之徒,难免行差踏错,陛下无需为此等小事挂怀。”成辉上仙一直屈身站立,不曾动过分毫。 “这三百年来,朕仙体欠佳,管理三界之事全都交由穹昊真君打理。成辉,你代朕转告他,有些事情,别做得太过火了,他别以为,朕不出紫霄宫就什么都不知道!”天帝闭起眼睛,挥了挥手。 “是,微臣这就去办。”成辉上仙匆匆退下。 徐风上神走后,北霄撤了乘风殿的结界,观云躲在偏殿若有所思。 没过多久,观云端着汤水上了御天台。自从观云来了乘风殿,便时常就地取材,为北霄熬汤,北霄拗不过观云的坚持,只好由着她。 “多谢。”北霄一饮而尽,蓦地,他望向神色有些憔悴的观云,缓缓开口道。 “我们的约定不做数了吗?” 观云毫不讶异,因为北霄的确很聪明,“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喝?” 因为,这是你做的。北霄没有回答。 “抱歉,我不能跟你去忘尘山。”观云低着头,面色发白。 “你并不是误入乘风殿的,只因你断定登上御天台可以俯瞰整座天宫,所以才会闯进来,对吗?” “是!” “你承认救过我,答应和我去忘尘山,都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 “是!” “你要去整个九重天里防御最森严的地方,你的目标是天帝所在的紫霄宫,是不是?”北霄身子晃了一下,把手搭在了桌上。 “是!”观云一连答了三个“是”。 观云从未来过天宫,并不清楚天帝究竟身在何处。乘风殿高耸九天,位置特殊,想必与天帝不无关系,就算天帝不在此处,她也可以通过观察天宫的防卫布局,探查到天帝所在。于是,她便闯了进来。谁知,这里竟是北霄的宫殿。 “紫霄宫戒备森严,密不透风,天帝已闭关三百年不出,少有人得见,不论你要做什么,都毫无胜算。”北霄身形不稳,艰难支撑。 观云握拳的手不住颤抖,“抱歉。” 北霄眼前的观云逐渐模糊起来,他眼皮很沉,重得抬不起来,“你不是答应我,会和我一起去忘尘山吗?为什么……”咣当一声,他倒在了桌上。 “对不起。”观云慢慢站起身。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离开。 “北霄,我知道你没有睡,同样的方法很难骗你两次。你只是还不能确定,我到底要做什么。” 北霄直起身,垂着头,低沉道:“既然你都料到了,为什么不将计就计,继续想其他办法对付我。” “我累了,”观云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光,“不想再骗你了。” 不对!她步步为营,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倏地,观云双目紧闭,轻飘飘地向后倒去。 北霄一惊,连忙把右臂垫在观云背后,稳稳地接住了她,“你怎么了?” “我会这样,不是因为没了心,你千万不要把心还给我。你若以命换命,我绝不独活!”观云勉强睁开眼,声音微弱。 绝不独活! 北霄双臂僵硬,手足无措。观云的呼吸很轻,仿佛下一秒就要如烟云般消散了。 “北霄!”观云的五感已不像平常那样敏锐,但她躺在北霄怀里,竟会觉得胸膛中有什么东西在乱撞,虽然她早已没了心。 北霄抱起观云,冲出了御天台。 观云只觉眼前模糊一片,北霄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北……霄,答应……我。”她说完之后,便无声无息,如同死了一般。 第10章 观云醒来时,已是在下界的忘尘山了。 她伸出手掌,在眼前晃了晃,这副躯壳如今软绵绵的,丝毫没有力气,仿佛不是自己的。房内的陈设和乘风殿完全不同,想来,这里应该就是北霄说起的忘尘山。她胸膛内仍然空着一个拳头大小的位置,丝毫没有心跳,看来,北霄遵守了约定。 我为什么没死? 观云的嗓子有些嘶哑,但嘴唇却是湿润的,想来在她昏迷时,始终有人照料。 “你醒了!” 观云寻着声音转过头,说话的人是一个朱唇玉肌的白衣女子。女子身量很高,英姿挺拔,声音透着爽朗。她说她是忘尘宫的仙子,徐风上神的师妹,名叫清雨。 清雨仙子为人随和,待人热忱,很快就和观云熟络起来。 “师兄说,姑娘是为替乡邻求药,才千里迢迢到忘尘山来的?”清雨仙子问道。 观云愣了一下,马上点点头。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 “进,”清雨仙子忙道:“师兄,我正要去准备师弟的汤药,这里先交给你了。” “徐风上神。”病榻上的观云又挣扎着起身。 “姑娘莫动!昨天,天帝派天兵护送师弟下界,他将姑娘藏在赤云剑中,一并带到了忘尘山。我对外说,姑娘是来忘尘山求药的,因身体不适,晕倒在了山脚下。”徐风上神安抚观云道:“姑娘安心在此静养,我已托师妹照顾姑娘,不过我师妹为人耿直,心直口快,我只好连她一起瞒了。” “观云明白,多谢徐风上神。”观云点头,犹豫问道:“那……他,北霄……上神怎么样了?” “他很好,他的伤在乘风殿时就好得差不多了。” 北霄觉得自己在床上已经躺得生了根,但门外有天兵把守,他没办法出去。不知观云的情况如何?此刻,她是否醒了? 前天夜里,观云倒在他怀中,灵力衰竭,神识溃散。 他抱着观云从御天台飞下来时,观云竟开始沙化了。 北霄的心又疼了起来,此刻,他明明抱着观云,但双手却感受不到任何重量。一瞬间,他仿佛只身站在天地中央,周身的事物飞速地远离,将他一个人抛在了空无的蛮荒。 他孤立无援,只有掌间握不住的流沙,随风而逝。 北霄在绝望中,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真身乃是一条青龙,他体内的龙元凝结了数万年的修为。也许,这龙元会是观云的一线生机。 北霄将体内的龙元吐了出来,由于强行摧动,蓝色的珠子已是赤红一片。 他将龙元注入到观云体内,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摆。 他在等一个奇迹。 天外云散云和,庭前花落花飞,心海潮涨潮退。不知过了几时,观云停止了沙化,渐渐恢复了生机。 北霄拥着观云,似是捧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一刻也不曾放下,甚至无暇擦拭嘴角的血迹,直到第二天,紫霄宫的人前来宣旨。 北霄至今想起这段记忆,仍然心有余悸。他只觉自己被放逐于天际,漫无目的地漂流。没有什么恰当的比拟,能描摹出那种痛苦。 天地之大,唯余一人。 北霄听到门外有动静,便收回思绪,闭起眼睛。 “是我。”徐风上神从外堂走进了内室。 北霄弹起来,急忙问道:“她怎么样?” “已经没事了。” 北霄舒了口气,“那就好。” 徐风上神从袖中掏出连夜炼好的丹药,摇头叹道:“我可没敢和观云姑娘说,你没了龙元,修为也所剩无几。要不要告诉她,你自己决定吧。”他把药塞进北霄手中,“有助你恢复法力。” “多谢师兄。” “整日胡来!对了,你此番下界,除了送观云之外,还有什么事?” “不瞒师兄。我的确另有要事,想去调查一下。观云姑娘,就劳烦师兄暂时照料。”北霄坦诚道。 “观云的事,确实棘手,我还在想办法。不过如今,她有了你的龙元,短时间不会有事。只是你现在还在禁足期,你要查什么?我替你去。” “忘尘宫禁止弟子涉足天宫政事,只为远离纷扰,行医救人。此次师兄帮我下界,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师兄放心,我一定小心行事,若有危险,再向你求助也不迟。” 徐风上神似有一腔热血堵在胸口,憋闷不已。他这忘尘宫的主神,遇事只求自保,凡事三思后行。如他这般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真的算得上是为了苍生而被迫苟全吗? 入夜之后,观云潜出了房间,她并不打算留在忘尘山。天兵严密地把守着一个别院,想必那就是北霄所在。她本想确认北霄是否安然无恙,可如今看来,怕是办不到了。 水波滔滔,远山萧索,岸边一位撑船的老者,泛着一叶孤舟,等待着渡水之人。 负剑的玄衣人面对眼前的一片汪洋怅然若失,“冒昧请教老人家,这长湖县该怎么走?” 老人家露出活像看怪物的眼神,看了看水面,“下面。” “这里?”玄衣剑客奇道。 “老朽奉劝公子,这长湖水泽是个不祥之地,绝对不要踏进这里!”说完,老者和船竟无端从岸边消失了。 北霄在天宫封印帝江之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他收服帝江之后,在无极大荒中寻找在打斗中掉落的剑鞘,却不想一名天兵竟鬼鬼祟祟地跟着他。北霄觉得蹊跷,便盘问了起来。原来此人并非天兵,而是在镇灵宫当值的长泽。北霄与长泽有过几面之缘,长泽一向恪尽职守,今日怎会犯下如此差错呢?长泽思前想后,终是和盘托出。 长泽本是下界长湖县人士,可就在不久前,长湖县竟被一位仙人毁了,数万生灵惨遭横祸。他自知无处伸冤,整日郁郁寡欢,终是在友人无求的提点下,想到了放出帝江去寻仇的法子。长泽与无求看守帝江多年,如果合两人之力,或可操控帝江。但令长泽始料不及的是,无求从一开始便骗了他。无求早有意脱离天界,此番便是要借助帝江发狂,天宫大乱之时逃离天宫。长泽悔恨不已,但大错已然铸成。然而,无求的如意算盘落了空,惨死于帝江之口,但凶兽出笼,三界将大祸临头。正值危难之时,竟是早已被削去仙职,禁足天宫的北霄上神挺身而出。长泽见北霄不顾安危,孤身对阵帝江,便悄悄尾随,希望有机会弥补自己的过失。北霄正欲问那作恶的仙人是谁,一队天兵却已在近前。长泽自知罪孽深重,万死难辞,仍是斗胆请求北霄放了他,只因他进了司神殿,凶手就会永远逍遥法外了。 长泽取出自身神元交于北霄,直言他若所言有虚,或是不守信约,北霄便可毁其元神。 于是,北霄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让长泽在天界尚未查明真相之前,逃到下界去等他。 一望无际的水泽验证了长泽的话,长湖县的数万生灵已遭浩劫。 “这水下必有玄机。”北霄感知到湖面下有一层结界。 紫霄宫中,天帝正闭目养神。 成辉上仙送来一碗药。“陛下,请用。” “听闻这长生草生长得极慢,只有长湖才有,最近怎么进贡得如此频繁。”天帝突然问道。 “回陛下,听闻长湖连月大雨,因此湖的面积扩大了不少。”成辉上仙回道。 “没有受灾吧?”天帝又问。 “据下界来报,没有。” 天帝托起药碗,饮了一口,“这长生草药效尚可,不妨让下界多送一些过来。” “诺,微臣这就去办。” “北霄那里怎么样了?” “北霄上神一直闭门静养,连房门都没踏出过一步。” “是吗?”天帝抬眸道。 “自然,派下去的天兵寸步不离,绝不会有差池。”成辉上仙答道。 “好了,退下吧。”天帝一拂袖,又闭目休息起来。 第11章 北霄跃入水中,水下混沌一片,浑浊不堪。他一路下潜,直至碰上了结界。结界成拱形,发着赤红的光,光里罩着一个人间城镇模样的地方,想来这就是长湖县。长湖县被淹没之后,竟被封存在了水下。不知是何人在此设下结界,将长湖县变成了一座水中之城。 北霄拔出赤云剑一剑划出,剑气一发,结界便被划开了一条口子。 很快,他感到胸中气血上涌,内息纷乱,难以自控,当即晕了过去。 就在此时,水中出现了一个白衣人,白衣人扶住北霄,拉着他跃进了结界之中。 北霄刚一落地,人便清醒过来,“观云姑娘!” 本来,观云等在北霄所在的别院附近,想确认他是否无恙,却无奈天兵众多,根本无法靠近。不久,一名天兵送“徐风上神”从别院离开。 奇怪的是,这位“徐风上神”竟让观云觉得心绪不安,“难道!”她疑虑难消,就跟了上去。 正如观云所料,这“徐风上神”便是北霄所化。观云担心北霄,这才一路跟随。果然,北霄为了救她,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如今的他连赤云剑都无法驾驭了。 “以你现在的状况,实在不该独自一人出来。”观云担忧道。 忘尘山是一座仙山,山上的时间不同于人界,北霄下山办事,无需一时半刻便可返回。他虽知观云不会久留,却不想她竟如此急着要走。 观云决定暂时留下,北霄为救她耗损了太多修为,绝不能让他一人孤身行事。 北霄和观云乔装改扮,找了几只看起来较为和善的妖怪问路。这些妖怪对于陌生的面孔,并未表现出警惕,似乎是这里经常有外人出出进进,所以生人出现在此地,根本不足为奇。 两人没过多久,便顺利找到了土地庙。 土地庙残破不堪,皆是被水侵蚀的痕迹,庙中冷冷清清,香火早已断绝。一个精瘦的黑袍人从角落现身,见到北霄便立刻跪了下来,“长泽见过上神。” 北霄上前去扶,“无须多礼。” 这间土地庙的主人正是长泽的师父,长湖县的地仙。据长泽说,长湖县被淹,并非天灾,实属人祸。这是长湖水君勾结了附近的几个地仙所为。而长湖县地仙,正是为了阻止他们的恶行,才惨遭杀害。 “长湖一事莫非真与司神殿有关?”司神殿掌管仙族刑罚,若长泽有冤屈,自当先到司神殿讨公道,而不是触犯天规铤而走险。长泽如此害怕陷入司神殿,那个让他含冤的人,定然来头不小。 “此事正是穹昊真君所为!” 观云一听穹昊真君的名字,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可有证据?”北霄又问。 长泽悲愤不已,“师父死前,曾暗示过我,但我那时懵懵懂懂,并未明白他的意思。此人行事滴水不漏,又执掌天宫三百余年,正得天帝陛下荣宠,只怕是铁证如山也扳不倒他。” 天族高高在上,与人界早已脱节,而天帝长居紫霄宫,又少理政事。一旦有人欺上瞒下,从中作梗,便会灾祸不绝。北霄一向担任抵御魔族的外职,对天宫内部的政事并无过多牵涉,如今更被囚于乘风殿,自顾不暇。倘若长泽所言非虚,他绝不会坐视穹昊真君继续把持天宫,肆意妄为。 北霄和观云临走时,不约而同地来到土地庙的石像前祭拜。 长湖县如今已成了长湖水城,寄居着从各地慕名而来的妖怪。 长湖水君的洞府外,一位穿金戴银的阔少爷正带着自家婢女在大门口等待。大少爷等得不耐烦,转过身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这长湖水君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竟然让我堂堂一个圆湖皇子站在外面等这么久!” 长相清秀的婢女马上躬身上前,给大少爷扇起了扇子,“少爷,别生气,小心身体。” “走开,走开。我气死了,圆湖正好找他们算账!”大少爷扭过身,轻轻推开婢女的扇子。 大少爷终于等得不耐烦了,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气冲冲地冲到门口,伸出脚准备踹门。 这时,门开了一条细窄的缝,从缝隙中挤出一位毕恭毕敬的老丈。 老丈一见少爷,便作揖道:“公子莫怪,只因老爷不在府中,下人们实在无法做主,这才怠慢了贵客。” “什么!少爷我大老远来到你们长湖这小地方,一句不在,就想把大爷打发了!让开,他不见我,我就进去找他!”大少爷一把推开老丈,想要硬闯。 老丈虽须发皆白,但底盘却异常稳健,始终纹丝不动地站着。他合上了门,将身子挡在门前。 大少爷一试便知,这老丈法力不弱。 “公子息怒,公子的拜帖我们看了,但是这长生草属于天界仙家,任何人无权擅动。所以,还请公子恕罪。”老丈慈眉善目,耐心劝解。 “什么公子,你好好看看本仙,本仙是圆湖的皇子!要你几颗仙草怎么了,你们到底给是不给!”大少爷气得直跳脚。 “皇子息怒,老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管家,实在做不了主。”管家把身子压得更低了,低眉顺目道。 大少爷转身瞟了一眼婢女,婢女踱步上前道:“管家,我们少爷身子不好,这仙草真的是拿来救命用的,我们不是白要的,定会重金酬谢。” 婢女上前恳求,却没想到这时,大少爷竟撅了过去,倒地不起。 “少爷,少爷,这可如何是好!管家,就算您不肯赐药,但总可以让我们少爷进去休息一下吧,万一少爷有个三长两短,我家老爷定不会饶了我的!”小婢女摇着少爷,差点急哭了。 管家也怕出了纰漏,惹上是非,若是圆湖皇子在长湖出了事,这责任,他可担不起。最终,大少爷被抬进了长湖水君的洞府。 人一散,躺在床上的大少爷就醒了。 小婢女终于松了一口气,“这长湖水君的洞府也太难进了。” 原来,这位张扬跋扈的大少爷正是北霄,而那机灵聪颖的小婢女则是观云。 若长泽指控的是寻常仙官,他们大可以把这件事告到司神殿去,由天界派人来调查,但这件事牵连的人偏偏是穹昊真君,而他正是司神殿的主神。所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他们亲自来调查。 “对了,这圆湖是什么地方?”观云这才想起来问,毕竟她隐居世外,对很多事都不甚了解。 “其实没有这个地方。”北霄气定神闲地说道。 “没有!那管家怎么不拆穿你?” “六界之大,世事浩瀚,没有人能对万事万物都了如指掌。更何况,人最怕露怯,就算管家有疑问,也不好意思真的问出来。”北霄解释道。 北霄也不是不可以挑一个现成的身份,但那样做,定然会牵连无辜之人。所以,他断不会如此行事。 入夜之后,北霄和观云蒙了面,偷偷溜出了房间。管家藏在漆黑的回廊深处,暗中盯着两人。 从前,长湖来了这样财大气粗的客人,长湖水君绝不会把人拒之于门外,而是盛情款待,有求必应。自从长湖县被淹之后,水君便收敛了自己的行为。 “大人,现在怎么办?”管家身边的黑衣侍卫问道。 “能撤的守卫尽量撤了,水君自有打算,你我无需插手。”管家幽幽说道。 自从长生草成为贡品以来,四海九州三山六府的神仙都想分一杯羹。可这长湖水泽才多大的地界,哪里种得出那么多长生草。一场大水毁了数万生灵,仍是杯水车薪,可天界还要加供。死了那么多冤魂,不可能不起一点波澜,这两人想必来者不善。 北霄和观云潜进了水君的卧房,随后又进了书房。 “府里守备松懈,必有蹊跷。”观云疑道。 北霄连续查看了几件水君的外衣,衣摆上均有勾丝,边角处还沾着木屑,他拿给观云看,两人不由疑惑起来。 第12章 北霄和观云赖了几日,一无所获,这才离开长湖水君的洞府。临走时,“圆湖皇子”仍对管家纠缠不休,非要重金买仙草。管家无可奈何,仍是恭顺地忍耐着,只盼能把人尽早打发了。 二人被人一路尾随,直至出了长湖水泽,尾随者才离去。 长湖水君如何能未卜先知,算出有人会去水君府搜查证据,特意命府中人放松戒备,由得两人搜找? 夜晚,两人折回长湖水泽。那位孤独的撑船老者,依旧守在岸边。 “两位,此地危险,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听老朽的劝告呢?”撑船的老人痛心疾首道。 “那么敢问老人家,有何危险?”北霄求教道。 “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总之,你们快快离去吧!”老人说完,又消失无踪了,只留下湖面上层层荡起的波纹。 北霄与观云两人是在午夜里悄悄潜回长湖水城的,他们一进城便发觉,这里入夜之后竟是异常的热闹。 二人跟着熙攘的人群,来到了长湖县的县衙。只见这里聚集着大大小小的精怪,上至飞禽,下至走兽,老**女,无一不有。 县衙前排了长长的队伍,妖怪们自动列成一行,一个一个地往里面走,井然有序。门口的守卫对着精怪们上下打量,挨个筛选,进不去的妖怪,只得赖在一旁哭闹。 无缘留下的妖怪,只能抱憾离去,似是错过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听说这长生草,固本培元,可延年益寿,是专供天界神仙服用的仙草!” “但我们到这里来,只是负责种植的,长生草再好,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听说天界会挑选种得好的人,破格提升成仙,到天上去给天帝陛下种草。普通的精怪,修行千年万年也不见得可以成仙,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四海九州的妖怪们可不是都抢着来。况且,等你种上了长生草,还愁没得吃吗?” “这能是真的吗?我在岸边曾遇见一个怪老头,他警告我不要来,说是白捡来的便宜一定就是个陷阱!” “怎么不是真的!我邻村的一个**精,来这里很多年了,自那之后,再没人见过他,八成就是去了天上了。” “听说这是最后一次招人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北霄和观云混在人群中,紧跟着队伍往县衙里走,两人顺利通过了大门,进到了县衙里。 “来自何处?”坐在案几上的虾兵也不抬眼,不耐烦地吼道。 “南疆。”北霄答道。 “是什么精怪?”虾兵又问。 “龙。”北霄淡然回道。 这龙字一出,虾兵立刻抬眼起身,反复端详起北霄的样貌,既好奇又不屑,他坐在这里已经一个时辰了,登记的全部是蚊子、螳螂、蜘蛛还有麻雀、蛤蜊之类的小精怪,大一点的无非就是兔子精、狐狸精、鹿精,想不到,一条龙竟会屈尊降贵到长湖这种不起眼的小地方。 “什么龙?”虾兵翘起轻蔑的嘴角。 “蛟龙。” 虾兵眼睛一亮,“怎么到这来了?” “南疆起了瘟疫,就连妖兽精怪都未能幸免,我是逃到这里避祸的。来了之后,正巧听说长湖水君招募精怪种植长生草,如果种得好,便有机会飞升成仙。我法术不济,修炼了千年也不得要领,这才想来试一试。”北霄诚恳回道。 虾兵坐了下来,满脸堆笑,“好志向,来这就对了,保你成仙!” 长湖水君在酒馆设宴,款待新招募来的精怪,但是他本人却始终没有现身。 北霄注意到,方才接待他的虾兵,时不时地瞟向这里。为防引起怀疑,他便举杯痛饮起来,果然,酒中被下了迷药,普通的精怪恐怕很难抵御。 观云在邻桌向北霄使了个眼色。北霄转头看去,北边的几桌,已有人昏睡不醒了,他们俩有样学样,也歪歪斜斜地倒在了桌子上。 宴请众妖的那处酒楼,在众人都睡着之后,竟在一瞬之间,变成了一座牢狱。北霄独自一人被关在了一间石室。 天界根本没有种植长生草的仙人,那些成仙的妖怪,究竟去了哪里?长湖水君负责向天界进贡长生草,他们抓捕妖怪,很可能是为了用内丹催生仙草。内丹相当于精怪的半条性命,天规明令禁止夺取内丹的行为,长湖水泽为天界管辖之地,做出如此勾当,定会选择杀人灭口。 北霄破开牢门的封印,推门走了出去。门外是一条笔直的通道,通道中只有几盏微弱的烛灯可供照明,空气中泛着强烈的霉味,墙角爬满青苔。 这是一座水牢。 北霄走到了通道尽头,路的尽头没有门,只在下方有一条水道。 这时,从牢房的另一头传来一阵说话声。 “大人,我们不先到那头看看吗?”龟精说道。 “那些都是小角色,这里却关着大人物,管家说他曾乔装打扮到过水君府,不清楚到底什么来头,水君叫咱们多提防着点。”说话的人,正是那只主管登记的虾精。 “糟了,大人,人跑了!”龟精打开牢门,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大惊小怪什么!”虾精见通道尽头影影绰绰,一个黑影从阴暗的角落走了出来。 北霄此刻正被架在木架上,这是他生平头一次被五花大绑,但他看起来丝毫不惊慌,依旧从容淡然,似是被绑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 这虾精和龟精,皆有几千年的道行,隶属地仙,法力不弱,他若把两人拖在此处,便可减轻观云救人的压力。况且他如今法力微弱,难以压制赤云剑,若当真交起手来,难保不会毁了水牢,殃及无辜。 龟精把北霄的身上里里外外搜了一个遍,“大人,没有东西。” “我早说过,水君大人多虑了。”虾精轻蔑地瞥了一眼北霄。 北霄的确有一块随身仙牌,但为防万一,他早将那牌子藏进赤云剑里了。 “捆上缚仙锁,神仙也难逃。你倒是不惊不慌,像是见过大世面的。说吧!谁派你来的?来这做什么?”虾精在一旁的木桌上坐着,翘着脚。 “长湖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就不怕东窗事发吗?”北霄反问道。 虾精见过不少天上来的人,他们个个眼高于顶,颐指气使,而他面前这个人,气质儒雅,斯斯文文的,看着不像是个仙官,倒是有几分像人界的读书人。“可笑,你真以为自己是天上来的,多管闲事!正好我手痒了,今个儿就拿你练练手。”虾精朝地上啐了一口,斜了一眼北霄。 龟精也跟着哼哼地笑了起来。 “两位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屈死的鬼比比皆是,何必凡事都弄个明明白白。”虾精讥讽道。 “你们根本不是雇精怪养殖长生草,而是借此夺取内丹。”北霄见虾精守口如瓶,便出言试探道。 “想套我的话?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毕竟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虾精伸出手,想要去碰北霄被卸下的那把佩剑,那剑通体发红,灼热滚烫,让人不敢靠近。“这剑好生奇怪,想必有些来头。” “不过,活人总是不那么可靠。龙困浅滩,看开一些吧!”虾精站起身,在右手上聚了一道白光。 龟精吓了一跳,一点一点往旁边蹭。 北霄以意念操控赤云剑,却因法力不济,力不从心。 虾精一掌打向北霄胸膛,慢慢向后拉。北霄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向外撕扯着他的胸膛,不好,他要取我的内丹。但他的龙元已给了观云,哪里还有内丹可取。 北霄额前渗出冷汗,剧痛反而促使他更加清醒,不至于昏过去。 “你竟没有内丹!”虾精怒意难忍,他一翻手,又加了一成功力,竟挖出了北霄的心。“我倒要仔细看看,究竟有没有。” 北霄眼见自己胸膛中那颗血红的心飞了出来,他睁着眼,四肢再无气力,握着拳的手随即松懈了下来。 第13章 原来,没有心是这样的感觉,这一百年,她都是这样过的。 北霄神识涣散,岌岌可危。 就在这当口,赤云剑的剑身猛地抖动起来,利剑出鞘浮在空中,不停地旋转。剑身上附着的红光烧成了烈焰,喷向四周,霎时溅了虾精和龟精一身。 牢门嘭的一声开了,门外是即时赶来的观云。 关押北霄和观云的牢房,分别连通着中央大狱。观云救下狱中众妖之后,便马上赶来接应北霄。 “北霄!”北霄被绑在木架上,眼神空洞,半空中正悬着一颗心脏,鲜血淋淋。观云立刻将心护住,缓缓往北霄的胸膛里压。 “啊!大人,怎么办?”龟精的壳被烧着了,正急得满屋子乱转。 “笨蛋,出去找水!”虾精用力拍打着须子上的火苗。两人顾不上北霄,更懒得理观云,一溜烟从侧门逃走了。 观云慌忙把北霄从刑架上解了下来,这时她才发觉,自己的指尖竟寒冷似冰。北霄尚未完全恢复意识,口中却不停呢喃着,“心……”良久,才终于清醒过来。 北霄和观云离开水牢之后,便向着土地庙的方向而去,一条“尾巴”在两人身后紧追不放,鱼咬钩了。 一路上,两人缄默不语。 北霄的心无序地跳着,似有狂蝶乱舞。观云的双手握在一处,掌心的暖意逐渐蔓延向指尖。 二人回到土地庙不久,头上裹着纱布的虾精便一瘸一拐地领着长湖水泽的管家和百十号长湖水族,气势汹汹地跑来算账了。 见识过观云法力的水族,使劲往人群后面躲,生怕被发现。 管家虽然怒气冲天,但依旧作揖道:“不知二位是何方神圣?大闹我长湖水泽又是意欲何为?需知长湖乃是仙界下辖之地,绝不容人随意撒野!” 北霄长身侧立,并不言语。 “我查阅《六界纪事》,未曾发现三界之中有圆湖这样一个地方。阁下乔装打扮,隐瞒身份,究竟是何居心?”管家质问道。 “那《六界轶事》呢!你看了吗?自己孤陋寡闻,反倒还怪起我来了!世上有长湖,难道就不能有圆湖、扁湖吗”北霄又摆出“圆湖”皇子的神态,理直气壮道。 管家脸色铁青,脑门充血,怒道:“休得胡言,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 “长湖所犯恶行,已是瞒不住了。你们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向天界交代吧。”北霄英姿挺拔,气势迫人。 管家的面目狰狞起来,“只怕两位,出不了长湖了!” 话音未落,长泽已带着人马赶了过来。原来北霄给了长泽一些金银,让他去收拢长湖水泽中可靠的妖怪。长泽在此地长大,又下界等了北霄几年,这件事对他而言,并不难办到。就在管家带着人马倾巢而出的时候,潜伏在水君府外的长泽马上趁虚而入,占领了整座府邸。 “兄弟们!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把这些专门残害乡邻的恶贼抓起来!”长泽一呼百应,两队人马厮打了起来,霎时间尘烟四起。 “可有长湖水君的踪迹?” “我按照上神的吩咐,牢牢盯紧从长湖水君洞府出去报信的人,我发现,他们都去了……”长泽在北霄耳边低语道。 “这长湖水君就交给我们了。”北霄毫无惊讶之色,似是早已料到。 北霄和观云从长湖水底浮到了水面上,这面前的一片汪洋,曾经也是一处喧嚣的繁华之地,如今,却只剩下一片死寂了。 撑船的老丈停在岸旁,萧然而立,湖中的背影曲曲直直,变幻不定。北霄和观云并未就此离去,而是走向了那艘在水边停靠的孤舟。 “二位要走了。”老丈开口道。 “是的,老人家。我们在此地的事情已经了结,是时候离开了。”北霄回道。 “如此便好。”老丈转过身去,佝偻着背脊,在船沿上屈坐下来。 “老人家,您在这岸边规劝外人远离水泽,不怕得罪了那些人吗?”观云问道。 老丈叹叹气,摇了摇头。 “老人家倒是不怕引火烧身。”北霄的话似有弦外之音。 “善恶有报,因果循环。长湖水泽是个不祥之地,快些离开吧!”老丈背过身,摆了摆手。 “积善之家,尸沉湖底;行恶之徒,位居九天。敢问老丈,报应何在?” “年轻人好生犀利!”老丈站起身,竟噗通跪了下来,“小仙敢问,是哪位上仙驾临我长湖水泽,竟未通知某率众相迎。” “长湖水君,你可知罪!” 长湖水君行迹隐秘,已多年不曾现身。长泽虽生长于长湖,但是成仙已久,根本不识得水君。北霄本也无从下手,却是水君卧房里的几件衣物,引起了他的怀疑。所以,他们大闹长湖水泽也是为了让长泽有机会追踪通风报信之人,继而找到水君的下落。而且,北霄和观云去而复返的事情,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一直守在岸边的撑船老丈。正因如此,虾精才会识破北霄二人的身份,将他们单独关了起来。 北霄见长湖水君面露疑色,便亮出了仙牌,“本尊是奉了密旨,前来此地彻查,你当真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无人知晓吗?” 长湖水君早在第一次见到北霄时,就觉得此人身份非比寻常,特命管家小心应对。这几日,他托人去天宫打探消息,天界根本不知长湖县被淹一事,也不曾派人下界调查。所以,他才起了杀心。 “小仙竟不知是北霄上神驾临,请上神宽恕小仙怠慢之过。小仙自知天网恢恢,难逃一死,甘愿伏法。”长湖水君卸下斗笠,露出真容。他自知在劫难逃,这许多年,他都悔恨自己当初的一念之差。一场大水,淹了长湖县,不知害了多少百姓淹没于洪流之中,更不知牵累了多少家庭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他良心难安,便不愿待在自己的洞府。后来,因天界催供,他又做起了诓骗精怪盗取内丹的勾当。日日夜夜,他深受折磨,难以排解。所以,他便栖身水边,劝那些上当的妖怪不要被蒙骗。他一边作恶,一边怀善;一面愧疚,一面残忍。他自责,却又无法抽身。他想,他大概是疯了。 “怎么,莫非你是想揽下全部罪责。”北霄居高临下,不怒自威。 “小仙不敢,只是这水淹长湖县,以及夺取精怪内丹之事,却是我一人所为,安敢累他人受过。”长湖水君急忙辩解道。 “好个一人所为。你先是杀害长湖县地仙,后又水淹长湖致使几万人葬身洪水,现在又滥杀精怪强取内丹。若无人指使,你怎敢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北霄怒道。 “真的都是小仙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长湖水君身居地仙多年,当天界的官,自然要懂得一个道理:有功不是你领,有罪却是你担。 “那本尊问你,你为何要水淹长湖?”北霄用黑白分明的眼罩定了长湖水君。 “长湖中生长的长生草极少,小仙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想着长湖扩大了面积,这仙草就能多长一些,偏偏这长湖县就在长湖边上,且地势偏低,这才被牵连。小仙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虚言,望北霄上神明察。”长湖水君跪在船上,身体瑟瑟发抖,不敢不答。 “那么本尊再来问你,你要精怪的内丹何用?”北霄又问,步步紧逼。 “长湖虽然扩大了,但是长生草却没有增加,大错已经铸成,再无回头之路。小仙没有办法,这才想到了邪门歪道,小仙只是想以妖怪的内丹催生仙草而已。小仙绝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绝没有。”长湖水君颓着身子,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你要如此多的长生草,究竟何用?” “这长生草是准备给天界的贡品,小仙怎敢觊觎。若非为了长生草,小仙也不至于犯下如此大错。”长湖水君猛拍双腿,懊悔不已。 “那你还敢说无人指使!” 第14章 “小仙愚鲁,不知上神何意?” “这长生草是专供紫霄宫所用,而这紫霄宫是天帝陛下的宫殿,你句句为了长生草,岂不是影射你祸害下界,滥杀无辜,全是受天帝指使。大胆长湖水君,你残杀生灵,污蔑天帝,其罪当诛!”北霄喝道。 “小仙岂敢,小仙绝无此意,此事与天帝陛下无关,无关啊!还请上神饶了小仙,小仙绝没有这么说过。”长湖水君惊慌失措,接连磕了几个头,向北霄求饶。 “无关!你这些话,哪一句不是指控天帝逼你杀人。你招是不招,若是不招,本尊现在就押你去天宫,把你这些话,仔仔细细说与天帝陛下,看看陛下能不能容你胡言乱语!”北霄一拂袖,将手负在了身后。 长湖水君瞳孔一震,深知大事不妙。他有几个魂魄,敢开罪六界之主,再不说,这事情就要闹到没法收场了。“上神,小仙招了,小仙全招了。是穹昊真君亲自派了心腹,写了一封信件暗示小仙这么做的。小仙不过是下界一个小小的水君,怎敢忤逆天界上神的意思,是穹昊真君指使小仙干的,此事与天帝陛下毫无关联啊!小仙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诬陷天帝陛下!” “收好了吗?”北霄转头问观云。 观云掏出袖子里的复声螺,回道:“收好了,有了这个,就不怕他到时翻供。” 长湖水君瘫坐在地上,一切都完了。 “书信呢?”北霄又问。 长湖水君颤颤巍巍道:“这书信,早就当着穹昊真君亲信的面烧了,他们岂会让小仙留着如此重要的证据。” 这时,长泽带着几个水族妖怪,从水底浮了上来。 长泽怒不可遏地冲了过来:“好你个长湖水君,还我师父命来!” 北霄抬袖,拦住了长泽,“想要为你师父报仇,就替我看好他,只有让真正的元凶伏诛,才能祭奠尊师的英灵。” 长泽咬着后槽牙,头上鼓起青筋,缓缓点点头。 北霄把长泽的神元物归原主,并将长湖水泽暂交其打理。而长湖水君以及他的亲信,全部都被关进了地下水牢,等待日后发落。 穹昊真君崛起于天宫不过几百年的时间,在这数百年中,他迅速取得了天帝的信任,执掌天宫大权。穹昊真君其人谨小慎微,虽手握重权,但从无跋扈滥行之举,谁知,他竟是覆灭了长湖县的元凶。 天宫金碧恢弘,神仙锦衣玉食,而支撑这一切的,正是九天之下的累累白骨。 仙乐悠悠,悲啼阵阵。天地之遥,苍生哑然。 忘尘山下有一个小镇,名为离苦镇。镇上行人如织,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 “穹昊真君的事,你打算怎么办?”观云忧心忡忡地问道。 “过些日子,天界会举行朝天会,我打算当众揭穿他的罪行。”她在忘尘宫时便已准备不告而别,只因担心我的安危,才一路相随。现在我们已身处忘尘山脚下,距离她向我告别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朝天会?天界的仙会吗?”观云小心问道。 “莫非,你想再闯天宫?” “我……” 北霄清楚观云的个性,如果她不想说,便绝对不会说。“朝天会只有天界上仙以上身份的人能够参加。观云姑娘,我知道你不愿牵累我,但北霄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就算姑娘不肯据实相告,我也绝不会视若无睹,置身事外。” 观云本打算一瞒到底,可如今,她不能不说了。她之所以隐瞒,只因不愿连累北霄,但事与愿违,他到底还是被卷了进来。“我的确是天灵山一族。其实,当初天灵山叛离天界,也与穹昊真君有关。我闯上天宫,就是为了揭露此事。” “又是穹昊真君!” 观云沉沉地点了点头,“三百年前,一群人闯进了天灵山结界,他们杀人夺宝,抢走了续元珠。族人只知是天界所为,却不知其实是有人从中作梗,直到近期,我们才得知,那人就是天界的穹昊真君。” “天灵山一族损失惨重,家园被毁无处栖身。此时,一个神秘人找上我们,他说可以给我们一处地方安身。可谁知,这人竟是魔君指派而来,他逼迫族中的青壮年加入魔界大军,如若不然,就杀掉族中老幼妇孺。天灵山一族绝不肯向魔族投降,抵死不从,却不想族中产生分歧,有族人因憎恨天界而加入了魔军,成为了反抗天界的先锋。所以,天灵山一族便成了天界叛族,若非一百年前得你相救,只怕世上已无此一族了。” 天灵山一族逃离残渊峡之后,四处躲避,居无定所,不久前才终于找到一处隐秘之地,暂时脱离了危险。观云不忍见族人如此下去,决定孤身去闯天宫,她为了不让族人担忧,便留下一封书信,信中写道:天灵山毁,女娲石碎,观云与天灵山一族缘尽于此,永不再见。 “原来是这样。”北霄叹息道。 “揭发穹昊真君的事就交给我,我相信凭借天灵山和长湖县这两件事,扳倒他不成问题。”观云自告奋勇道,她清楚北霄的处境,如今的他已被摒弃于权力之外,稍有差池,只怕会万劫不复,而穹昊真君则大权在握,如日中天。 “我明白姑娘的好意,但我意已决。穹昊真君所犯恶行,乃是天族之过,北霄自当一力承担。姑娘放心,我定会小心行事。” 有权有势或可成事,无权无势一无事事。观云并非莽撞之人,硬闯天宫,冒死谏上,皆是不得已而为之。若非北霄打乱了她的计划,只怕她早已身首异处,白白牺牲了。天宫凌云而建,众生可望而不可即,天灵山一族有冤无处诉,含冤莫白。她无可选择,唯有出此下策。三界之中,本为天族捍卫正道,但如若天族行差踏错,又当如何? 观云见北霄心意坚决,也只好同意。 “穹昊真君将天灵山至宝续元珠献给了天帝,若天帝得知真相,也许会将续元珠归还给天灵山一族。” “续元珠应该不在了。”观云叹道:“我本是用来镶嵌续元珠的石像,如果续元珠毁了,我的灵力就会枯竭。” 她的灵力之源已毁!“我师兄正在寻找医治姑娘的办法,不知我能否将姑娘的来历转告师兄。姑娘可以放心,我绝不会多言,师兄也定然守口如瓶。” 观云点了点头,忽然之间想起另一件事,“你把你的龙元给了我,对不对!”她不愿留在北霄身边,正是料定,北霄终有一日会放弃自己的生命,把心挖出来还给她。上一次,他之所以遵守承诺,只因龙元起了作用,但下一次…… 他的承诺,在我熬到油尽灯枯,难以为继之时,便不会做数了。 北霄顾左右而言他,“这小镇倒也热闹!”他在长湖水泽的水牢时曾被虾精强取内丹,一定是那时被她发现了。 路边的摊子中突兀地摆着一张漆黑的桌子,桌上挂了一个写着“天机”两个大字的幡子。北霄不知如何躲开观云的追问,便坐了下来,“先生,算卦。” 算命的老者鹤发童颜,正捋须笑着。 “这位公子,不知要算什么?仕途、姻缘,还是……”老者挽起袖子说道。 “先生随意。” “哈哈哈,凡眼难窥天,公子的命,老夫算不得。” 北霄在老者身上探到了几分熟悉的气息,他掏出一锭银子,指了指身后的观云,“这位姑娘呢?” “老夫与两位有缘,酬金就免了。”老者摇摇头。 “这姑娘,老夫只有八个字。意存其音,恩必有因。” 观云大吃一惊,想不到,这离苦镇竟藏了一位高人。 “公子是在担心这姑娘会有性命之忧,是也不是?” 北霄点头。 “茫茫六界,造化神奇。” 老者此时已化雾而去,他消散时,留下一句话,“士者无心,便失其志。此志不渝,此心不失!” 过往的行人并未发现算命的老者凭空消失了,一阵微风过后,似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第15章 清雨仙子不见了。 徐风上神差点把整座忘尘宫翻了个底朝天,逢人就问清雨仙子去了哪里。 终于,他在后山山巅的长寿松下,找到了清雨仙子。 “师妹,可让我好找啊!这地方你都几万年没来过了。”徐风上神弯着腰,累得气喘吁吁。 清雨仙子叉腰道:“一个上神,走几步就累成这样,成何体统!” “还不是为了找你,再说我这上神也不是靠法力封的。”徐风上神大口喘着粗气。 “我没事,就是来看看风景。”清雨仙子用手揪了揪裙摆。 “怎么,是不是因为北霄回来了?”徐风上神问道。 “我昨天见到他,发觉他与从前不同了。可能他生在天家,有许多难言之隐。天宫深似海,暴风骤雨,明枪暗箭,都只能他一个人扛,师兄,你要多帮帮他。”清雨仙子面带愁色。 徐风上神低沉道:“师妹,你若觉得不便,送药的事,不妨交给观云姑娘吧。” “那怎么行,观云有伤在身,又是客人。”清雨仙子摇了摇头。 “观云姑娘所需药材还需要几日准备,是她主动提出要做些事情,我怕她不自在,便答应了。自从北霄的身份被揭穿,你就与他疏远了不少,你们……” “也好,这几日就麻烦观云姑娘了。”清雨仙子垂着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含水的深瞳。 “师妹,你还在想那件事?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放不下?师父仙逝时,你可是答应了他老人家。”徐风上神皱起眉,神色严肃了不少。 清雨仙子似乎并不想旧事重提,她提起裙摆,向山下走去,“要下雨了。师兄,我们回去吧。” 徐风上神伸出手掌,细细的小雨从九天飘散而下,这雨是清雨仙子施的法,或许,也是她不能流在人前的泪。 重声本是紫霄宫的侍卫,此次北霄下界,成辉上仙派他全权负责。重声一向尽忠职守,堪称侍卫界的楷模。若非如此,护卫北霄上神的重任,也不可能落到他的头上。 此刻,他动也不动地站在北霄的卧房外,狭长的眼瞪向远处,活像衙门口的石狮子。房里的北霄耳力极好,门外不时传来的阵阵鼾声,吵得他不得安眠,他一听便知,是重声在值岗。 好的侍卫,嗜睡也不会误事。这不,观云还没走到北霄的房前,重声已经察觉到有人来了。 重声上前去迎,“姑娘就是暂替清雨仙子的观云姑娘吧,有劳了。” 观云端着药,屈身回道:“仙人言重了。” 观云刚刚踏入房门没多久,便听门外的重声扯着嗓子喊道:“这里是北霄殿下的房间,任何人不准擅闯!” “你去禀告北霄师兄,就说我是付心,听说他受伤了,特意来看他。”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传来。 “姑娘莫怪,殿下正在静养,实在不方便见客。”重声为难道。 “让开!我要进去。”女子不依不饶。 重声不耐烦道:“天界上神的卧房,岂是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 “我是南海的四公主,与你们殿下有婚约,凭什么不能进!”女子绕过重声,径直推开了门。 付心公主进门时,北霄正坐在床上,身旁站着一位女子。 重声从门外跑进来,噗通跪在大厅里,“殿下,这位姑娘说她是南海四公主,她还说,她与殿下有……末将失职,请殿下治罪!” 北霄神色冷峻,只把些许余光分给了刚进门的付心公主。“无妨,她确实是南海四公主。” 重声立刻起身退了出去,故意没有关上房门。 付心公主身着紫衣,明艳动人,一头银发倾泻了一身。“北霄师兄,我听说你回了忘尘山,就急忙赶来看你。这一百年,你在天宫被禁足,我实在不方便探望,你没有怪我吧。” 北霄冷淡回道:“多谢公主,我没事,如果没有别的事情……” 付心公主一听北霄要赶客,连忙抢话道:“听说师兄在天宫一个人就封印了帝江,好不威风!怎么样,现在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北霄似是懒得回话,半天不语,弄得气氛降至了冰点。观云见付心公主的神情有些尴尬,于是解围道:“回禀公主,上神……” “我又没问你,你插什么话!”付心公主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好借机烧到了观云身上。她瞪了观云一眼,转头对着北霄时,又优雅地笑了,“师兄,多年不见,你过得还好吗?” “观云告退。” 北霄虽不喜虚伪,但也不至于失了礼数。然而对这付心公主,他似乎一点都不愿伪装,甚至懒得客套一下。“观云,留下,该走的不是你。” 话音一落,付心公主再也憋不住火气,撕破了和善的笑脸,“你有必要当着一个侍女的面,这样给我难堪吗?” 观云站在一旁,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挂着苦涩地笑容杵在一边,只盼两人把她当成一根不能言语的柱子。 “观云是我的……朋友。” 北霄的话,让观云顿感轻松了不少,她可不想无端卷入到别人的纠葛之中。 “好,就当我好心没好报,告辞!”付心公主拂袖而去,临走时才颇为正式地打量了观云一眼。 这南海四公主,是南海守君二皇子的长公主,昔年,他们曾一起在忘尘山修行过,付心公主是他师叔的徒弟。 北霄在忘尘山呆了足足几千年,但是付心公主,左右才呆了不过一百年,两人在忘尘宫一共就见过几面,连话都没说过。 北霄在忘尘宫时,并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没人知道他是天帝的弟弟,直到他离开忘尘山的很多年后,他的身份才被揭穿。这位付心公主就是在发现北霄的真实身份后,才主动上前示好的,想想也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南海二皇子,也就是付心公主的父王,曾在宴席间向天帝求亲,他说自己的掌上明珠对北霄痴恋多年,一心想嫁给北霄。可这南海二皇子并非南海守君的嫡子,所以,天帝迟迟不肯松口,不过二皇子机警通变,说是做侧妃也无所谓,只要能陪伴北霄,付心公主就心满意足了。但天帝知道北霄性子烈,绝不肯受人摆布,所以推辞说,北霄方才学艺归来,急于建功立业,且尚未到娶亲的年纪,怕耽误了南海四公主,如果四公主愿意等北霄,到时再考虑婚事也不迟。 于是,这件事就被搁下了。过了几千年,北霄到了娶亲的年纪,可是,他却屡次因政见冲撞天帝,动辄被罚。南海二皇子开始心存顾虑,北霄这个高枝是悬在万丈峭壁之上的,稍有不慎,攀附不成,反倒会摔个粉身碎骨。 自此,南海二皇子再也不敢提婚约一事,可偏偏这付心公主不信邪,她觉得北霄就算再不得宠,到底也是天帝的手足,她不信搭上北霄会有什么坏处。所以,她遇见北霄时,还是会把婚约的事情拿出来提提,向他示好。 北霄对这趋炎附势的一家子实在没什么好感,对于付心公主他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他知道,南海二皇子比付心公主思虑更深,为了明哲保身,他自会制止付心公主的纠缠。 然而,几万年过去了,付心公主虽不敢违逆父王,继续痴缠北霄,但是竟也没嫁人,似乎是,她真的对北霄情根深种难以自拔,而不是为了攀龙附凤而委曲求全。 北霄被禁足在天宫的一百年里,这付心公主可是连一面都没露过,就算是他父王不准,但她若对北霄痴心一片,又怎会一次也不来看他。 北霄没想到,已然消失了许久的人,竟又出现了。谁也不知道,这公主是否因为演得太过投入,已然分不清虚情假意和真心实意的区别。 观云在付心公主走后,便匆忙离开了,不多时,徐风上神到了。 “师兄,观云姑娘呢?”北霄在观云走后竟心烦意乱起来,他似乎应该向观云解释清楚,又似乎不该。 “哦,在厨房,不过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徐风上神回道。 “师兄,付心公主怎么来了?” “说是今年瘟疫频发,未雨绸缪,替她父王到忘尘山求药的。怎么,她又来纠缠你了?这付心,可能是痴心错付的意思吧。这样,我尽早备齐她需要的东西,争取早点送她走。”徐风上神善解人意道。 “有劳师兄了。” 第16章 整日跟在徐风上神身边的小仙童又来给北霄送水。小仙童沉默寡言,嘴角微微向下,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小仙童放下水,便急着告退。 “等一下,长离。”北霄叫住了他。 长离恭敬地站在原地,“不知上神有何吩咐?” 北霄双手托起桌上的古琴,递给长离,“收下。” 长离震惊地跪了下来,瑟瑟发抖,“长离绝没有觊觎伏羲琴的意思!之前在乘风殿时,我只是出于好奇,一时鬼迷心窍,这才斗胆碰了一下,还望上神恕罪。” 北霄转身把伏羲琴放下,屈身拉起长离,“长离,你这是做什么?若在人前,你称我上神也就罢了。但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是我师兄的入室弟子,理应叫我一声师叔才是。我只是送你一把琴,你何至于此?” 长离是北疆守君的庶子,虽然他是守君最小的儿子,但也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儿子,他自小就与母妃生活在北疆极地,很少见到父王。他长大之后,便一个人出来闯荡,再没有回去。长离因为这样的身份,比起常人更为敏感,北霄是高高在上的上神,而且是天帝的同胞兄弟,他对于这样的大人物,向来是不敢高攀的。 长离站起身,躬身道:“小人只是一个卑贱的小仙,实在不敢收上神……收师叔如此贵重的礼物。” “天育万物,众生平等。这里没有大人和小人,也没有上神与小仙,你我同为六界苍生,岂有贵贱之别。长离,我是你的师叔,师叔送给师侄一件普通的礼物,有何不妥吗?” 尊卑天定,天规森严,贵贱长幼有序,不可逾越。仙、人、妖,魔、从来不是平等的,仙与仙自然也不可能平起平坐。为什么北霄这样一个上神,会说出如此违背常理的话呢?长离懵懂地摇摇头。 “现在不懂也没关系,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北霄说道。 长离坚持不肯收下,战战兢兢地退出了北霄的卧房。 北霄无奈叹气,想来,也只有托师兄转送了。 付心公主与北霄相识数万载,她知道北霄那犹如冰霜的态度,只是为了打消自己缠着他的念头,但只要北霄一日未娶,她就还有机会。然而,她在看到观云的那一刻,竟有种强烈的感觉,她败了。她与北霄相识以来,还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流露出那样的眼神。 付心公主气不打一处来,几日里找了北霄不下五次,但北霄就是称病谢客,不肯再见。 北霄接连几次的果断拒绝,甚至让重声这种神经大条的人,都害怕北霄因为这件事开罪了南海,进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但北霄明白,无论南海守君还是南海二皇子,都深知天帝对他的戒心,他这样做,非但不会得罪南海,甚至南海还会因此感激。 南海众人中,恐怕只有付心公主一人坚定地认为北霄是她父王南海二皇子的唯一出路。南海二皇子并非嫡子,而是庶出,但他偏偏又是长子,自然是不甘心将守君之位拱手相让的。付心公主一向深得二皇子喜爱,只因她善于筹谋,常为其父出谋划策,排忧解愁。不仅如此,为了她的父王,她甚至可以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当做筹码,她不寻真爱,只选对家族和父王有利的人。而且付心公主和他的父王完全不同,他父王担心北霄会拖累了他们一家,但付心却偏偏要赌,她赌北霄这个举步维艰的皇子,终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徐风上神这几日都在闭关炼药,为了能早点送走付心公主,他夙兴夜寐,不得休息。 “师兄!” 徐风上神没抬头,只顾摆弄药材,“师妹啊!有事吗?” “我来替你,听长离说,你几天几夜没合眼了。”清雨仙子上前抢过徐风上神手中的药材。 徐风上神叹叹气,方才好不容易才把北霄赶回去修养,结果又来一个。 “宫里的大小事宜归你,我负责炼药出诊,一贯以来都是如此。放心,师兄顶得住。”徐风上神不肯撒手。 清雨仙子瞪着眼,使劲一拽,差点把徐风上神掀了个跟斗,“我要是方便出去,才不愿终日窝在这忘尘山中!” 徐风上神赶快道歉,“委屈师妹了,以后你想去哪儿,师兄陪你。” 这清雨仙子其实是天界罪臣之后,她一家都被处以极刑,魂飞魄散了。只有她,因师父的相救而逃过一劫,所以,清雨仙子才不便抛头露面。这么多年,她一直躲在忘尘山,从没有出去过。 说来,当初下旨处死清雨仙子一家人的正是当今的天帝,北霄的亲哥哥。以至于北霄的身份曝光后,清雨仙子便与他日渐疏远了。 但是,清雨仙子的身份,只有她师父和师兄徐风上神知道,北霄是完全不知情的。 “不,我不喜欢四处游历,这忘尘山很好。师兄,我方才是逗你玩的。”清雨仙子笑道。 徐风上神面带苦涩。一个人若根本没有出行的自由,又岂能分辨自己是不是真心不喜外出呢。 付心公主听忘尘宫的弟子说,北霄偶尔会来宫中的桃林小坐,她连续几天都吃了闭门羹,根本见不到北霄,所以,只好到桃林里碰碰运气。她想不通,她和北霄已相识了上万年,到底为什么会输给一个凭空冒出的野丫头。 长离受徐风上神之托前来传话,“参见付心公主,家师徐风上神让小人转达,公主需要的丹药,已经配齐了。” 付心公主低沉了一句,“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长离正要告退,却见一枚碧玉发簪掉落在了地上,他弯下腰,用随身带的帕子拾了起来,擦拭干净,“公主,您的发簪掉了。”他双手奉上。 付心公主也不看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扔了吧。”她见观云不施粉黛,心想是不是北霄不喜欢艳丽的女子,所以就把头上那个惹眼的碧玉发簪拔了,想着这样会素雅一些。 长离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难不成真的要把发簪扔掉? 付心公主见长离没走,终于抬起头来,“你是跟在徐风上神身边的那个小仙童?” 长离回道:“禀公主,正是小人。” “算了,放下吧,反正他不喜欢的是我这个人,又不是这个发簪。”付心公主心血来潮,猛然问道:“我问你,要是你,你会选择什么样的女子?” 这下可把长离难为坏了,不知道怎么答才好。 想不到徐风上神那样圆滑的人,竟教出了这样一个木讷的徒弟,付心公主颇为失望。 “小人只是忘尘宫中一个小小的弟子,实在不敢在公主面前胡言乱语。”长离低头含胸。 长离身材高大,但因常年屈膝弯背,整个人就好似低到尘埃里,仿佛人群中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甚至消失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察觉。长离那副弯着的脊背让付心公主联想到了自己的父王,她突然站起身,高亢道:“小小的弟子怎么了,别看不起自己,焉知以后你不会成为叱咤三界的大人物!听着,长离!出身卑微没什么,英雄不问出处,只要奋发不辍,就没有什么争取不到的!” 付心公主这声长离,刺痛了他的耳膜,只因很少有人记得他的名字,他一直误以为自己的名字是“徐风上神身边的小仙童”。想不到,飞扬跋扈的刁蛮公主,竟也会安慰人。 付心公主不顾长离的沉默,继续说道:“就像我从没想过,南海公主竟会败给一只山野精怪。不过,我并不怪她,反倒有点佩服她。” 谁知长离听罢竟摇起头来。 付心公主疑惑道:“怎么,我说错了?” 长离本不欲多言,但北霄上神对他有赠琴之恩,且付心公主只是为人娇蛮了一些,绝不是什么恶人。“有人对我说,没有什么大人和小人,也没有什么上神和小仙,每个人都是六界众生的一员,并无高贵与低贱之分。所以,山间精怪和南海公主,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付心公主面带愠色。 第17章 “长离不敢!忘尘宫出尘绝世,远避尘嚣,北霄上神自幼在此修行,所谓身份,门户这些世俗偏见,他根本就不会有。公主亦在山中修行过,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长离躬着身,微微抬头。 付心公主一下子瘫坐下来,她回想起,北霄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当年,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回忆起自己是如何认定北霄的。一次天界宴会,她在无意中撞见了主事仙侍惩罚一个小仙侍,小仙侍不小心打碎了宴客的杯盏,主事仙侍小题大做,非要把他送到穹天间受刑。天宫很热闹,神仙们来来往往的,但是没人肯为小仙侍说话。只有北霄,他走过去,将小仙侍救了,斥责了主事仙侍。等人群散了,小仙侍跪下谢恩,北霄竟亲自搀扶他起身。那是付心公主第一次知道,曾在忘尘山上有过几面之缘的一位师兄,竟是六界之主天帝陛下唯一的弟弟。 付心公主自是没有因为这件事就喜欢上北霄,但她却看出,北霄不同于天界那些拜高踩低的神仙,他不在乎身份,平等待人。付心公主那时一心想找一位不计较她出身的人做倚靠,所以,她就暗示父王在宴会上求亲。后来,在二皇子当值时,有魔族混入了南海境内,虽然并没有发生什么损失,但南海太子却故意夸大此事,构陷二皇子暗通魔族,还告到了天帝面前。眼见二皇子就要受罚,这时,却是北霄求了情,他要求亲自彻查,最终还了二皇子一个清白。这件事后,付心公主才彻底决定嫁给北霄,苦苦等了他几万年。她认定了北霄,北霄不会因为她只是南海守君庶出之子的公主而轻视她,且位高权重,可以成为她和父王的依靠。二皇子胆小怕事,唯恐自己会被北霄拖累,付心公主却坚信北霄能够冲破眼前的困境,将来必大有作为。 付心公主经长离的提点,幡然醒悟过来。的确,这样的我根本配不上他。 “谢谢你!长离,要不是你,我可能会继续错下去。”付心公主说完,便起身走了。 那只碧玉发簪被遗落在石桌上,远去的紫色背影,逐渐暗淡。 清雨仙子最近成了长寿松下的常客,害得徐风上神若要找她,就要爬上一座山。他又气又累:“师妹,呆着不好吗?” 清雨仙子一看到徐风上神那副弱不禁风的孱弱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师兄,你看看自己,弱成这样怎么行。明天开始,你和师弟一起修炼吧,我亲自监督!” “清雨大神,您就饶了小仙吧,我每日炼药问诊尚且不够忙,还要翻山越岭到这里找你,你再让我去和北霄一块练功,那我还不如一头扎进后山的忘忧泉呢!”徐风上神哀声连连。 “忘忧泉,我倒是想……”清雨仙子沉吟道。 徐风上神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嘻嘻一笑道:“忘忧泉是万年寒潭,毁人修为,伤人智识,那不是忘了,那是傻了。师妹,我胡言乱语。你不高兴就打我,你打我也是帮我修行,那样效果可能更好。” 清雨仙子被逗笑了,“师兄,你从小到大都让着我,任打任骂,绝不还手。其实,我哪里是你的对手,也许北霄也不一定是。” 徐风上神心虚地咳了咳,“师妹,其实你又何尝真的动过手,不过说说而已。要不是你,我也不是今天这种性子,只怕比起北霄那家伙还要阴沉许多。我的好师妹,可以勉强跟师兄回去了吗?” 清雨仙子面上虽带着爽朗的笑容,但眼眸深处,在那无人得见的地方却隐匿着一方完全不同的天地。 这个地方,就连徐风上神也不得而知。 翌日,观云照常去清雨仙子的药庐拿药,药已备好,尚冒着热气,清雨仙子却不在。 徐风上神把整座忘尘山翻遍了,那棵长寿松下,他恨不得挖地三尺。 清雨,你究竟去了哪里? 徐风上神不愿往绝处去想,难道她上了天宫? 清雨仙子失踪之后,徐风上神封锁了消息,并和北霄兵分两路。北霄返回天宫打探,徐风上神则去了忘尘山山脚下的城镇。自打上了忘尘山,清雨仙子还没有离开过。 徐风上神提醒北霄,清雨仙子的身份特殊,找人的事绝不能泄露分毫。其实北霄隐隐有些感觉,清雨师姐自从进了忘尘宫,便再没出过忘尘山,本来她可以领仙籍,但却只做了一个无封无号的散仙,而且,在忘尘山迎接天界的大人物时,师父还会把清雨师姐藏起来。北霄很早便推测出,清雨师姐很可能是天族罪臣之后。 果然,天宫出了一件大事,穹昊真君在司神殿被人行刺。刺客是名女子,面容被天火烧毁,辨不清样貌。刺客直言和穹昊真君有不共戴天之仇,势必要杀人报仇。 最终,刺客败北,被打入穹天间。 北霄惴惴不安,清雨师姐会和这件事有关联吗? 徐风上神在下界寻人未果,北霄不得不做了最坏的打算。清雨师姐绝不可能不留下只字片语,无端消失。显然,她出事了! 徐风上神对宫中众人谎称清雨闭关了。观云心存疑惑,为何北霄会突然返回天界?而徐风上神又为何整日不见踪影?她自从来到忘尘宫,一直受到清雨仙子的照顾,几乎形影不离。清雨仙子若决定闭关,怎会只字不提呢? 北霄在九重天的一处偏凉之地,约见了一位故人。来者一袭绿袍,身材魁梧,头脸被罩在宽大的衣帽下。 “殿下,您真的要进穹天间?”重声再次确认。 “是,重声,有办法吗?” “我曾在穹天间任职,办法倒是有。但殿下何必以身犯险,有什么事重声不能代劳吗?”重声不愿北霄亲身涉险,犹豫万分。 北霄摇头道:“恕我暂时无法直言相告,我必须要亲自去,拜托了!” 重声抱拳道:“殿下言重,重声的性命和现在的一切都是殿下给的,殿下的事就是我的事!” 若非事情紧急,北霄断不会动用这层关系。因为,没有人知道紫霄宫的侍卫副头领和北霄上神交情匪浅。 重声本是一只凡间的鹦鹉,它是被一个贪玩的小仙侍藏在身上带到九重天的。小仙侍稍微打点了南天门守卫,守卫对一只人界的普通鹦鹉并不在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行了。后来,鹦鹉误闯乘风殿,北霄见迟迟无人来寻,只好自己养了起来。鹦鹉很吵,每天闹得北霄难以安眠,但他还是把鹦鹉养在自己的寝殿,好吃好喝地供着。后来,鹦鹉偷吃了乘风殿的仙丹,本来偷吃仙丹是大罪,但北霄却饶恕了它。结果没过多久,这鹦鹉竟化成了人形。北霄不愿鹦鹉永世做一只被豢养的宠物,于是就将他送到了下界的一座仙山上。又过了大概一万年,鹦鹉修成仙身,还来到了天界当差。重声回到天宫后,前去与北霄相认,但北霄素来与天帝不睦,不愿毁掉重声的前途,便让他隐瞒两人之间的渊源。 这次,紫霄宫要选派可靠之人护送北霄下界,并要求寸步不离地监视北霄的一举一动。重声想找机会报恩,便主动接了这个差事。正是因为重声从旁协助,北霄才得以骗过天帝的众多耳目,成功溜出了忘尘山。 夜里,重声安排北霄进入穹天间。 观云越发觉得清雨仙子闭关一事很是蹊跷,终于决定找徐风上神问个清楚。忘尘宫里也有一些弟子怀疑清雨仙子的去向,但徐风上神只要拿出宫主的身份,便能压住,但对观云,他便失去了身份上的优势。 “观云姑娘,我要离开忘尘宫几日,有什么事,不妨等我回来再说。” “清雨仙子失踪了,对吗?既然徐风上神不愿据实相告,观云这便发动宫中弟子,出山去寻。” “观云姑娘!” 第18章 向来面含笑意的徐风上神,此刻竟冷的像一尊石像,他眉间积着观云不曾见过的戾气,缓缓诉说着清雨仙子此刻恐怕正身处穹天间,遭受酷刑的事情。 还有一件事,徐风上神没有说,他打算暂时向观云隐瞒此事,清雨此刻生死未卜,断不会希望恩人为她过份担忧。 徐风上神也是在清雨走失后才想起,清雨在小时候曾给他讲过一个故事。 清雨仙子的先祖是一只白凤凰,上古时期天象不稳,经常天雷大作。一日天雷又降,白凤凰无处可避,机缘巧合下躲进了天灵山,幸得一座女娲所造的石像庇护,得以逃过一劫。那之后,白凤凰便栖息于天灵山上,为石像遮风避雨,偿还恩情。天长日久,白凤凰竟通过石像的帮助,吸取了续元珠的灵力,修出了内丹,成为了神鸟。 后来,人界部族混战,上古神族决定脱离人间,飞升上天。神族离开大地,去往天界,但并非所有神族都赞成飞升,一部分反对脱离尘世的神族,便来到天灵山隐居,并在此设下结界,从此远离三界,栖身世外。 白凤凰不忍子孙后代生生世世困于天灵山,只得与石像诀别。但他感念石像再生之恩,特将这段故事传与子孙。 那座石像,便是观云。 清雨仙子对观云莫名的亲近感,正是因为两人的灵力之源都是续元珠。可惜,清雨仙子还来不及知道这件事,便出事了。 观云坚持要参与营救清雨仙子的行动。徐风上神无可奈何,只好将她作为随行弟子,带上了天界。 北霄跟着重声来到穹天间的大狱,这里黑暗阴森,透着入骨的寒凉。狱里充斥着凄惨的喊叫声,细听起来只有一个字,“冤”。 重声曾在此地任职,这里的狱长与他称兄道弟,他借故说要见前几日在紫霄宫犯错的侍卫,顺利带着北霄混进了大牢。 “听说今天有一个不要命的刺客,竟然闯到司神殿去了。”重声和狱长勾肩搭背。 “这个人现在就在这关着。”狱长一笑,得意洋洋地说道。 “这是什么人啊,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重声搂着狱长的肩。 “身份还不能确定,但着实是个狠人,有怨气的多了,敢直接找上来的,还真没有。”狱长撇撇嘴道。 “那一会儿能不能碰上?咱也想见识见识这号不要命的人物。”重声一拍胸脯道。 “兄弟这爱凑热闹的性子,一点都没变。不顺路也得顺路,可别说出去,不合规矩!”狱长撞了撞重声的肩。 “放心,放心,兄弟我又不傻。”重声憨笑。 北霄穿着天宫侍卫的衣服跟在重声和狱长身后,狱中腐烂的霉味像刀子一样戳他的肺。师姐,你真的在这里吗? “你看,就在那个角落。”狱长指了指监狱尽头的拐角,“听说明天午时就处决了。不过奇怪的是,这个人说她是凤起上神的女儿,真是生怕自己不死。” “勾结魔族的昔日天界上神吗?”重声惊叹道。 “可不是,但凤起上神一家都被处以极刑,灰飞烟灭了,哪还有什么后人。我看,这人多半是疯了。”狱长唏嘘道。 狱长领着重声走到牢房前,牢里关着一个女子,女子衣衫残破,浑身皮开肉绽,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她的头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面部,发丝的缝隙中露出被损毁的面容。 北霄的心咯噔一下,他竟判断不出面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师姐! 重声凑在狱长耳旁说道:“上次你让我帮你问的事,我问了。” “怎么样!”狱长急于知道结果。 重声神色警惕,四处看了看,没有开口。 狱长见状忙道:“走,里面说去。”他拉着重声往里走,把北霄落在了原地。 女囚缩在监牢的一角,双手抱膝,头埋得很低。北霄在牢门前蹲了下来,小声唤道:“是你吗?师姐!” 女囚愣了一下,双臂颤抖着偏过头去,似是充满了恐惧。 “师姐!我是北霄。”北霄不肯放弃,接着试探道。 女囚艰难地往里移,不肯回话。 “抱歉。”时间紧迫,北霄顾不得许多,只得把手探进牢里,伸手去抓女囚身上的锁链。女囚惊吓地转过头,一双满含泪水的眼,正好和北霄的目光相撞。容颜可以改变,但眼睛却永远不会骗人。 师姐!北霄初入师门时,沉默寡言,唯有师姐不嫌他冷淡,时常与他攀谈。师姐待他,胜似至亲。 女囚大叫起来,用尽嘶哑的声音,“啊!啊!啊!” 北霄即刻站了起来,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狱长被喊声惊到,“重声,我调去紫霄宫的事,就劳你费心。走,看看去。”两人一同折了回来。 “别客气,咱俩什么关系。”时间应该足够了吧。 女囚蜷缩在牢里“啊啊啊”地使劲叫唤,狱长见状呵斥道:“叫什么,怕死就别干这样的事!” 北霄离去时,不住回望。女囚仍在牢中痛苦**,身下的铁链叮当作响。 师姐,对不起,我来晚了。 幽仙台是天界处置有罪仙人的地方。 一把斩仙刀悬在数丈高架之上,刀下之仙,连一缕青烟都不会剩。 女刺客被绑在斩仙刀下,利刃正对准她的脖子。时间已快到午时了,但是幽仙台主事还没有要行刑的意思。因为,说是午时按时行刑,但是主事都会拖到午时一刻。毕竟时常有犯人会得到贵人相助,或者天帝自己后悔不想杀了,这时就会传来神谕,说要刀下留人。如果这神谕来了,但犯人却被你斩了,那要担多大的干系。 所以,主事一定要拖够了时间,等到午时一刻,见无人传旨才会处死仙犯。 这不,刚到午时,主事还一点不急。 却听天外传来声音,“刀下留人!” 主事和行刑官们纷纷仰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主事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好像在说:“看,幸亏我英明神武,知道要等吧,这不,神谕来了!” 主事也在好奇,莫非这女刺客还有什么不得了的关系,这凤起上神都死了上万年了,他在天界那点人脉,怕是早就凉透了,不知道是何人会来救他的后人。 等人飞到跟前的时候,幽仙台上传出了不小的骚乱。 来的人,根本不是传旨仙官,而是一男一女,两个蒙面的擅入者。 主事高喊,“有人劫囚!” 偏在此时,九重天上冒起了滚滚浓烟,似乎是乘风殿的方向。 主事叫身边的侍卫火速叫人支援,他自己则向下一猫,躲进了桌底。主事心道,看那一男一女的身手,纵使在高手如云的天界,恐怕也找不出几个对手。刀剑无眼,断不至于为了一个死囚搭上性命。 女蒙面人以一敌万,牵制了大部分兵力,而这男蒙面人则趁此时机,到斩仙台上救人。 主事躲在案台下,一边叫“快上”,一边喊“快去找人”。 没过一会儿,去找人的侍卫就折回来了,只带了零星的天兵。侍卫跪在地上拱手道:“回禀大人!乘风殿起了大火,北霄上神被困在火中,生死不明,守备的天兵一部分赶去灭火,另一部分则去守紫霄宫了,实在派不出人来这里帮忙!” “笨蛋!去找咱们仙君!”主事跳出来骂了一声,又退了回去。 侍卫心里委屈,这不还没说完吗!“仙君也去救火了。” 此时,空中飘下一个玄衣黑袍之人,只见这人背着手,从天上直上直下地落了下来,稳稳地降到了案台边。 “仙君,小仙拜见仙君!”主事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拜礼。 “想不到这六界中,竟还藏了两个不知名的高手!”这黑袍人正是主管穹天间和幽仙台的主神,幽冥仙君。只因他一袭黑衣,神色阴郁,似是从冥界炼狱中走出来的,这才有了如此封号。 男蒙面人已将女刺客解救了出来,而这女蒙面人一直拦截着往斩仙台上冲的天兵,眼见两人就快得手撤离。 幽冥仙君并没有随身佩戴什么武器,他随手抽了行刑台上的弑神鞭,朝着男蒙面人一鞭挥去。 这弑神鞭,一鞭就可夺去仙人的千年修行,威力着实不少。 男蒙面人急于救人逃走,且又是背对着幽冥仙君,这一鞭刚好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背上。 第19章 男蒙面人硬受了一鞭,嘴角渗出血来,他怀中的女刺客发现他受了伤,急道:“师兄!我活不成了,你快走,别管我。” 男蒙面人把怀中之人抱得更紧了,“师妹,别说傻话。”原来,这蒙面人正是徐风上神。 徐风上神转过身,与幽冥仙君面对面。他一只手凝了仙力撑着怀中之人,腾出的那只手竟摘掉了面上的方巾。 幽冥仙君从没见过敢露出真容来劫囚的人,此人当真是勇武过人。 徐风上神确实扯下了面上的方巾,但里面竟还藏了一张面具。他把方巾给了清雨,清雨素来爱美,即便这里的人都不认识她,她也一定不想别人见到她毁了容的脸。 清雨仙子感激地接过方巾,戴在了脸上,将被毁的容貌遮了起来。 刑台下的女蒙面人正和众多天兵缠斗着,脱不开身,但她还是得了个空隙,冲到了斩仙台上。她朝幽冥仙君劈出一剑,对方却并无还手之意,一个侧身躲开了。幽冥仙君冲着天兵喝道:“缠住她,那个男的留给我!” 女蒙面人接连出了几招,全力拖住幽冥仙君,“快走,这里我可以应付!”此人正是观云。 “难缠。”幽冥仙君根本不愿理会观云,径直奔着徐风上神冲了过去。 “师兄,你们快走吧!”清雨仙子发出微弱的声音,在徐风上神怀中挣扎起来。 “师妹,你若是在这种时候还不配合,只怕我们谁也走不了。”徐风上神用双手抱紧了清雨。 幽冥仙君本想着这蒙面人只用一只手,那他也用一只手。谁料到,这蒙面人竟然连一只手都不用了。 徐风上神飞到了半空中,周身散出漫天剑气,剑光笼着幽蓝色的光环,朝四周飞散。其实徐风上神法力高强,只是平日里,他敛起锋芒,从不外露。若非为了救人,他绝不会轻易出手。 “这是!”幽冥仙君难以置信,这深蓝色的无形剑气,他生平竟见所未见。 徐风上神所用招式独属于一个魔界大人物,但此人早已在数万年前就魂飞魄散了。 正如清雨仙子是天族罪臣之后,这徐风上神也不是普通的身世,他的父亲是魔,母亲是仙。他父亲隐瞒身份在人界游历,不巧娶了天族仙子。后来神魔交战,他的父母关系破裂。其父返回了魔域效忠魔君,而他和母亲则留在了人间。 徐风上神虽有魔族血统,但却是纯粹的仙身,只是带有少许魔气而已。所以只要他压制魔气,便与仙族一般无二。 这幽冥仙君是个武痴,素来喜欢挑战各路高手,北霄要不是因为身份不同寻常,恐怕也要被迫收他一封战书。幽冥仙君久居天宫,极少有机会和人交手,不由兴奋起来。 幽冥仙君很大方,他放下弑神鞭,负着手,也用起了剑气。 观云还陷在焦灼的战局中,根本抽不开身。北霄的法力,她还无法运用自如。 徐风上神没有什么战意,一门心思就是要逃,可这幽冥仙君偏偏缠着他不放,不管他万剑齐发,还是腾挪躲闪,就是甩不掉。 徐风上神暗道,他要开大了,这幽冥仙君总能冲破剑雨,找到他的位置追赶上来,只因他在剑阵的中心。如果他也置身于剑阵呢,徐风上神将剑阵又起高了几丈,把自己也划在了剑阵的攻击范围内。 他一路踏着无形剑气,在剑阵中毫无章法地移行。 果然,这一回,幽冥仙君乱了分寸,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追了。 徐风上神大跳几步,冲出了剑阵,眼见就要逃了。幽冥仙君却突然发怒,他破了自己不用手的规矩,隔空吸了那条弑神鞭,几乎用了全部修为挥出了一鞭。 这一鞭,若是普通仙人挨了,恐怕会魂飞魄散。 徐风上神只顾着离开,无暇管身后发生了什么,偏偏清雨看得一清二楚,“小心!”,她从徐风上神的怀中跃起,想去挡那一鞭,但徐风上神又如何肯让。 他飞快拉住清雨,把她紧紧护在怀里,这一鞭,他硬是接下了。 这一回,徐风上神吐了一大口血,鲜血如注,顺着面具往外淌,清雨哭出了声,“师兄!我真的活不成了,你快走吧!” 这一下,徐风上神真的有了怒意,他本无心恋战,偏偏身后的人一逼再逼。 一鞭之后,马上又是一鞭,但接下来的这一鞭,确是被观云的剑挡了下来。观云从天兵的重重包围中脱了身,赶来支援徐风上神。 天兵紧随观云,继续穷追不舍。 谁知那贪生怕死的主事,竟也飞了上来,他到幽冥仙君身边进言道:“上神,紫霄宫来人了,说乘风殿起的是幽冥地火,无法扑灭,而北霄上神还困在乘风殿里没有出来。宫里来人请上神务必过去,这里的事就交给天兵天将们来办吧!” 幽冥仙君强忍火气,其实他在穹天间就得到消息了,但那时他已知道有人劫囚,于是就拖着不办,先来了幽仙台。但如今神谕又传,他不可能再拖延了。 “这帮天界的娇贵祖宗!”幽冥仙君怒道。 主事假装没听见,这种大逆之言,也就幽冥仙君敢说了。 这次劫囚,是北霄一手策划的。穹天间由幽冥仙君坐镇,仙犯插翅难飞,所以,要救人,只能选在幽仙台。幽仙台在行刑时,不会有太多天兵把守,但难的是,若是一旦出事,整个天宫的天兵都可以随时补充支援,更不消说还有一个难缠的幽冥仙君。所以,北霄便想出了这个声东击西的法子。乘风殿起火,可以牵制天宫的兵力。而这穹天间的幽冥仙君才是最大的麻烦,此人是个武痴,法力极高,在天界几无敌手。所以,北霄便想到了,在计划中也把幽冥仙君牵扯进来的方法。北霄自是不会使用幽冥地火,但是他在书里看过这法术的原理,大概能模仿个七七八八,足以以假乱真了。说是放火,其实是放烟,北霄自然不会让火势失控,牵连无辜之人,他只是造成火势很大的假象,吸引天宫的注意力而已。 如果计划顺利,凭借徐风上神和观云的道行,救人之事可谓易如反掌。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料到,这幽冥仙君竟然拖拖拉拉不肯去救火,反倒先去了幽仙台。不过,好在最后,一切还是得以按照计划进行。 徐风上神和观云汇合之后,又分别往两个不同的方向逃,只见女蒙面人背了个女囚,男蒙面人抱了个女囚,但是追兵哪里分得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于是只能两处都追。如此,少得可怜的兵力又被分了一半。 幽冥仙君一到场,便把乘风殿的大火扑灭了。原本以为险些殃及整座天宫的严峻火势,灭了之后,竟只烧毁了乘风殿内的一间偏室而已。 幽冥仙君解释说,这种幽冥地火是专门用来对付冥界幽魂的,不怎么烧物件,对神仙的伤害也极小,只是看起来吓人罢了。 北霄一袭白衫毫发无损地从内殿走了出来,幽冥仙君向来看不上天界的皇室后裔,他总觉得这些人没什么真本事,不过是天生有个贵胄仙身罢了。但是他对北霄倒不算反感,他听说北霄日前因为封印帝江受了重伤,不然,这小小的幽冥地火,又怎会将他困住。幽冥仙君双臂一合,拱手道:“小仙来迟,让上神受惊了!” “有劳仙君相救。”北霄回礼道。 第20章 幽冥仙君回到幽仙台,却被告知人已经跑了,天兵一个也没追上。他勃然大怒,当即去了紫霄宫告状,说此次劫囚之事颇有蹊跷。 天帝照例不接受任何人的求见,只打发了成辉上仙出去见他。 “上仙,乘风殿什么时候不起火,偏偏等到有人劫囚就起火了,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吗?”幽冥仙君暗示道。 “那仙君的意思是?”成辉上仙不动声色。 “这还不明显吗?这是有人暗中搞鬼。”幽冥仙君见成辉上仙不松口,便直言道。 成辉上仙却是一笑,“可我听说,这乘风殿起的火是幽冥地火,普天之下没几个人会用,仙君的意思难道是,有人贼喊捉贼?” “这……”幽冥仙君不敢再继续说下去,整个天宫会用幽冥地火的人不多,他便是其中一个。难不成,他就是那个暗中帮忙劫囚的人吗!况且,他也不敢确定,北霄上神和这件事情一定有关,毕竟无凭无证,他又岂敢胡言乱语。 成辉上仙见幽冥仙君灰溜溜地走了,站在高台上轻蔑一笑。凤起上神死的时候,北霄上神还尚未出生,他们两人如何会有瓜葛!既无瓜葛,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天宫正值准备朝天盛会之时,戒备森严,绝不可能混入外人,这劫囚之人必是天界之人无疑。天帝不想在朝天会之前,弄得天宫人人自危。而据穹天间奏报,刺客是从落凡崖底进入天界,必死无疑,且劫囚之人并未杀戮一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正是天帝的意思。所以这幽冥仙君妄图扩大事态,拉人入水,岂非正与天帝的心思相悖,自然只能碰壁了。 徐风上神带着清雨飞到了落凡崖,他早有计划,他们从落凡崖一路往九十九重天的无极大荒飞,那里广袤开阔,且地势复杂,最适宜躲避,等北霄打点好一切,他再带清雨躲进乘风殿。 结果,清雨仙子刚到落凡崖,人就不行了。 “师兄,放我下来吧,我想和你说几句话。”清雨仙子恳求道。 徐风上神心下一紧,将清雨放了下来,他摘了脸上的面具,唇边粘着未干涸的血渍,“师妹,我堂堂忘尘山医仙,难道还治不好你吗?”他说着昂扬的话,内心却是一片沉郁,其实他比谁都要清楚,清雨没救了,她很快就会灰飞烟灭。 “我是从落凡崖底飞上来的,本来就活不成了。我太没用了,才到司神殿便败下阵来,连紫霄宫的门都没摸到。师兄,你别难过。临死前,我还能见上你一面,真的足够了。”清雨仙子把手伸向徐风上神的唇角,为他擦去血迹。 落凡崖是天界用来毁去神仙仙身的地方,天界被贬下凡间的仙人,只要从这里跳下去,便仙身尽毁,唯余魂魄进入轮回,再世为人。所以,这崖中戾气环绕,遍布雷云,触之即亡。而从崖底上来,更是会当即魂飞魄散。凤凰生于雪雨交加,惊雷遍布的鸿蒙时代,对天象的变化十分敏锐。落凡崖并非终年如此,每隔千年或者万年,崖中的雷云会短暂减弱。清雨仙子正是探知了雷云威力的衰减,才趁此时机从崖底飞上天界。 清雨仙子不是外表看起来那般明朗,只因害怕他人担忧,才不得已套上欢笑的外衣。真正的她没有一天快乐,没有一天忘记满门的血海深仇。她一直试图去遗忘,试图去放下,但却做不到。仇恨就像一棵不断生长的树,时间越久,根部向下扎得越深,无法自拔。 凤起上神本是司神殿主神,位高权重,不想却被他亲手提拔的心腹状告其勾结魔族,背叛天界。天帝勃然大怒,下旨彻查。最终,凤起上神坐实了叛天投魔之罪,被天帝灭了满门。不过此事过后,那位“心腹”并未高升,而是被调离天界,去往南疆任职。 直至三百年前,穹昊真君驾临忘尘山,清雨仙子才知道,那个陷害了父亲的人不但改名易号,竟还成了司神殿的主神。 清雨仙子的第一个仇人是恩将仇报的穹昊真君,而第二个仇人就是不辨忠奸的天帝。 上万年间,清雨仙子虽被仇恨折磨,但尚能忍耐,却不料穹昊真君爬上天界高位,把持朝政,而天帝闭关不出,无心理政。 她知道,自己成功的机会渺茫如烟,但是这不白之冤,欲加之罪,难道只能受了吗?奸佞当朝,妖邪作乱,难道只能忍了吗? 为什么她不可以作为一场清雨,洗涤这尘世的污浊,哪怕只有一寸。 徐风上神轻声道:“师妹,方巾多有不便,摘了吧。” 清雨仙子偏过头,“师兄,我不想吓到你。” “说什么傻话,我又不是外人。清雨是六界中最美的大美人,我从小见惯了,你还怕自己太美,吓到我不成。” 清雨仙子点点头,徐风上神替清雨摘了面巾,在如此近的距离见到清雨被天火烧毁的脸,他自觉心要碎了。 清雨仙子莞尔一笑,“从小到大,你最会哄我开心。不过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一言不发,还总是瞪我。师兄,答应我,你以后还这样,不要再变回以前那种样子了,好吗?我已经辜负了师父的期望,你不能再让他老人家伤心了。” 徐风上神的母族死于天界之手,只因有人告发了他母亲与魔族私通。他母亲拼了命救下他,将他送到忘尘山,自己却回去领罪,被天族处死了。不久,他的父亲又在神魔大战中战死,徐风上神彻底成了孤儿。最初的几千年,他夜夜被仇恨的怒火烧得无法入眠,他恨那天宫里所有滥杀无辜,不分青红皂白之人。直到几千年之后,师父又领回了一个小女孩,这小女孩同他一样,也是被天界灭族之人,他们都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但不同的是,小女孩每天都笑着,没有一刻是难过的,凄苦的。这个小女孩,就是爱笑的清雨仙子。 不知又过了多久,清雨仙子竟将他心底多年的寒冰融化了,他不再生活在仇恨里,他珍惜生命,立志做治病医人的救世医仙。如果没有清雨,他早就被仇恨的火海湮没,死无葬身之地了。 可谁曾想,那个无法从黑暗深渊走出来的人,不是徐风,而是清雨。 原来,清雨里包裹的是一团烈火。 清雨救了他,自己却葬身于恨意的巨浪之中。而这恨,不仅是私仇。为什么他没能早些察觉,清雨只是装作对忘尘山之外的一切漠不关心。但其实,她在乎身处高位的人是谁,执掌权柄的人是谁。 徐风上神那颗平静了万年的心,终于波澜再起,他身上竟开始泛起黑气,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阴暗里。 “师兄!”清雨仙子察觉到徐风上神的异常,立刻叫道。 这一声,生生将徐风上神被压抑了数万年又再度复起的魔气镇了回去,他猛然惊醒,恢复如常。 “师兄,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还记得我有一颗珠子吗?本来我来天宫时带上了它,想着这样胜算会大一些,但是到了落凡崖下我又后悔了。我已是大错特错,万不能再悖逆先祖的遗愿。我将珠子埋在了一块做了标记的青石下。如果你遇到我的恩人,一定要把那颗珠子交给她,就说白凤凰回来报恩了!”清雨仙子的气息逐渐微弱。 “师妹,你别睡。我还来不及告诉你,观云就是天灵山那座石像,她就是你先祖的恩人,你为什么不亲自把珠子交给她,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徐风上神慌乱起来。 “真的吗?怪不得我觉得和她投缘。师兄,忘尘山以后就要靠你一个人撑着了,你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师弟,照顾好观云!”清雨仙子的眼神明亮起来。 “那你呢,想偷懒耍赖吗?你不能欺负我,什么都让我一个人扛。”徐风上神的喉头浸满了苦涩的味道。 “师兄,你看,下雨了!”清雨仙子遥望远方,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第21章 落凡崖上架起了一道彩虹桥,一头连着云海,一头伸向斜晖。一行白雁聚向天边,漫天飘着细细的小雨。 徐风上神抬起头,微雨拍打在他的面颊上,怀中的清雨已消失无踪。 他站起身,伸手在空中捞了一把,什么都没有。 为何医者只能医人,不能医心,更不能医世? “师兄,好好活下去。”空中传来最后一句话。 徐风上神闭起眼,身上没有再度泛起魔气。因为这场雨,彻底冲刷了他内心所有的仇恨。清雨在跌落万丈深渊时,却用尽全部的力气向上推了他一把。为了清雨,他不会坠落。 那道清雨临死前出现的彩虹,是清雨送给他的斑斓,足以驱散掉一切黑暗。 清雨落了一地。 观云赶到落凡崖接应的时候,崖顶只剩徐风上神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雨中。 迟了。 徐风上神裹在雨里,心如浸冰。风有再聚,雨复重来,清雨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幽冥仙君虽在紫霄宫碰了壁,但仍不肯放弃,于是便在天界各处医官的府邸安插了眼线。其中一个劫囚之人中了弑神鞭,伤势颇重,岂能不去求医问药。 徐风上神照常带着观云在天宫四处问诊,观云劝徐风上神稍作休息,他只是用嘶哑的声音说没关系。 北霄在御天台,收到了意为失败的讯号。 天边的清雨,飘零而下,与天作别,落地而归。 夜里,乘风殿内尽是无眠之人。 北霄和观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若是他们把准备在朝天会揭发穹昊真君的事情说出来,是否这个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呢! 却听徐风上神说,清雨仙子的选择,绝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她的恨唯有她自己能够化解。清雨是个爱笑的人,定然不希望有人为她伤心歉疚。 观云对着一弯冷月陷入了回忆。昔年为避天雷躲在石像下的白凤凰,竟是清雨仙子的先祖,可惜,她到底没能救下她的后人。 朝天会将近,观云打算留在乘风殿,作为指证穹昊真君的证人,增加北霄的胜算。但北霄不肯答应,只因世人觊觎续元珠的威力,穹昊真君亦是因此为恶,所以,绝不能让天界知道观云的存在。 徐风上神带观云回了忘尘山,他临走时对北霄说:“北霄,无论你做什么,都需记得,我们师徒四人,如今只剩你我两人了。” 朝天会如期举行,天宫里群仙满座,盛景繁华。 北霄头束玉冠,身披白袍,站在御天台上俯瞰整座天宫。晨起雾浓,天宫楼宇在飘渺的云层中时隐时现,近的看不透,远的看不清。 北霄踏上高耸入云的阶梯,每一步都稳重如山。巍峨的乾坤宫,此刻聚集了三界中几乎所有上仙以上的神仙。 许久未曾露面的天帝,此刻正于大殿之上正襟危坐,他束起一头黑发,头戴冕旒,身缠龙纹,威严赫赫。 朝天会是体现天家威仪的盛会,虽隆重,但又并非正式场合,只是君臣同饮的一场宴会罢了。朝天会一百年举行一次,而天帝已有三百年未曾参加过了。 “臣祝贺陛下出关,陛下又增仙境,可谓普天同庆啊!”站在一侧举杯恭贺天帝的人,正是坐于堂下首位的穹昊真君。此人向来节俭,身上从不镶金戴玉,即便如此隆重的场合,也只是一身最普通的长袍而已。 “朕闭关修炼的这些日子,全赖卿家尽心辅佐,这一杯,朕与卿同饮!”天帝扶住五色琉璃盏。 “臣不敢,天界各宫主神有幸不负陛下所托,三界之内一片祥和,全赖陛下天福庇荫。”穹昊真君谦退道。 “此杯,朕与群仙共饮。”天帝举杯,环视座下宾客。 群仙谢恩,举杯共饮,殿内欢声一片。 北霄面前的酒一口也未动,他起身,缓步走到了大殿中央,向天帝行礼。 天帝见北霄来到近前,正要举杯。 “臣有事启奏!” “今日群仙相会,可算家宴,无需如此正式,直言无妨。”天帝唇边带笑,顺势放下了酒杯。 “臣要状告一人!”北霄高声道。 群仙听见北霄的话,立刻沉默不语,大殿之内一片静默。 “上神!今日乃是朝天会,宴席之上实在不宜商讨朝事。状告之事,理当到司神殿……”成辉上仙从天帝身侧向前走了一步,躬身道。 “成辉,让他继续。”天帝敛了笑意,目光威肃。 “臣要状告的正是司神殿主神,穹昊真君。穹昊真君其罪有三:罪一,包藏祸心,诬陷忠良;罪二,杀人夺宝,灭族掩祸;罪三,欺君罔上,涂炭生灵。”北霄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穹昊真君颓着身子,双膝跪地。天帝拍案发怒,众仙哗然。 朝天会只开了一半,众仙便散了,主要的仙官此刻都聚集在司神殿里。堂上坐着的人,已不是司神殿主神,而是天帝。只因这天宫之中,已然没有比司神殿主神更大的官职了。这穹昊真君触犯天规,除了天帝,当真无人能审。 穹昊真君和北霄上神一左一右,一个跪着,一个站着。 “北霄,你可有证据?”天帝坐于堂上,问道。 北霄上前一步,“容臣一一禀奏。” “日前,镇灵宫的长泽找到臣,向臣告发了下界水淹长湖一事。此人现居长湖水泽,陛下只需传唤他与长湖水君到场,便可知事情真相。” 不多时,长泽和长湖水君走进了司神殿,穹昊真君不由得低头拭汗。 长湖水君刚一入堂,便跪下磕头,“天帝陛下恕罪,罪仙一定如实招来,不敢有半句欺瞒。” 长泽跪在水君一旁,亦向天帝行大礼。 天帝示意成辉上仙上前问话。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成辉上仙向下俯视,狭长的眼咄咄逼人。 “罪仙长湖水君。”长湖水君双手拄着地面,不敢抬头直视天威。 “罪仙镇灵宫长泽。”长泽回道。 “水淹长湖一事,可与穹昊真君有关?如实回禀,天帝面前,不得有半句欺言!”成辉上仙向堂下之人施压。 “罪仙不敢,确实是穹昊真君派了亲信,暗示罪仙水淹长湖,致使长湖县以及附近几个小县受灾,死于水灾的下界百姓有三万余人,无家可归者二十万有余。后来,穹昊真君又向罪仙施压,罪仙不得已,又强取了几千精怪的内丹,事后又杀了他们灭口。罪仙并非逃脱罪责,而是这整件事却是穹昊真君指使。罪仙只是下界一个水君,无力违抗天界上神,请天帝陛下明察!”长湖水君接受了上次被北霄审问时的教训,绝口不提长生草三个字。 “可有人证、物证?”成辉上仙追问。 “那封信已被烧毁了,烧毁信件的人,就是在堂外站着的,穹昊真君的贴身仙官,全忠!”长湖水君颤抖着手臂,向后一指。 “冤枉啊!天帝陛下,小仙绝没有做过,真君为什么要水淹长湖!他根本没理由这么做。此人满口胡言,污蔑上神,理当处以极刑,灰飞烟灭!”全忠连滚带爬,从堂下一路跪行到堂上。 “大胆!陛下面前,岂容你多言。”成辉上仙呵斥道。 天帝默不作声,朝成辉上仙斜了一眼。 “将全忠同长湖水君一起打入穹天间,由扶危真君主审,细细审问,其他相关人等收押待审!”成辉上仙向堂内天兵下令道。 “这是一罪,还有一罪。陛下可还记得两百年前天灵山一族背叛天界投靠魔族之事?”北霄接着说道。 “记得!怎么,这件事也与穹昊真君有关吗?”天帝疑道。 “天灵山上有一件女娲至宝,续元珠。穹昊真君派人闯入天灵山,杀了数众天灵山族人,强取了此珠。天灵山被毁之后,天灵山一族走投无路,这才让魔君有机可乘。”北霄字字铿锵。 “此事当真?” “天灵山失去续元珠的庇佑,便会成为荒地。穹昊真君杀人夺宝,却谎称是天灵山一族自愿献上,如此谎言,岂不荒谬。”北霄娓娓道来。 天帝朝成辉上仙看了一眼,成辉上仙忙道:“来人,立刻彻查此事。” “还有呢?”天帝突然问道。 第22章 “回陛下,凤起上神。” 天帝一惊,冕旒上的珠帘微微摇了摇,“细言!” “是,陛下。不久前,有一刺客自称是凤起上神的后人,此人不惜损毁容貌,刺杀报仇,声声诉冤。为此,臣查阅了大量卷宗,发现此事却有蹊跷。昔年,穹昊真君为凤起上神的心腹。他告发凤起上神勾连妖魔,意图造反。因此,凤起上神满门被诛,尽皆灰飞烟灭……” 天帝泛着精光的眼,从北霄身上扫过。 “当年天界传出了凤起上神暗通魔族的谣言,凤起上神是在返回天宫向陛下澄清之时被捕的。如果他真的勾连魔族,又何必回来自投罗网?而且凤起上神死后,他的府中既无大量金银珍宝,也没有那枚他私相授受的魔族金印。并且,穹昊真君提供的几封凤起上神通敌的书信,这么重要的证据,竟然在事后因仙侍失职而被大火烧毁了。臣相信,陛下若是大力翻查此案,一定能得到真相!”北霄从堂下望见天帝的脸色大变。 空旷的司神殿内,回荡着九天呼啸的疾风,吹得扶危真君冰寒彻骨。 摆在她面前的几本卷宗令人心胆生寒,长湖被淹一案,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长湖被淹的惨剧,远不只是天帝纵欲失察,穹昊真君媚上无度造成的。长湖仙草专供天帝一人享用,一人之用断不会产生数量不足的问题,又何至于酿成水淹长湖的惨剧。所以,根源就出在这仙草缘何供应不足上。只因,这仙草虽说是天帝独享,但旁人并非没有得到的途径。天界负责贮存仙草的穹昊真君府,正是悲剧的祸端。 根据穹昊真君府的府库记录,天界中有众多位高权重的仙人,皆在服食仙草。长湖仙草表面上是天帝一人在独享,实则却是整个天界都在消耗。 天界诸神日益庞大的胃口,足以令下界损失惨重。众神的欲念恰好借由天帝的欲望被肆无忌惮地发泄出来,一时间难以把控,才遭致大祸。 而与穹昊真君勾结贩卖仙草的人,正是被封于南疆,执掌一方大权的南疆守君,天帝的叔叔。 南疆守君与穹昊真君曾同在一位仙人门下修行过。彼时,凤起上神正于南疆暗中调查南疆守君贪墨渎职一案。南疆守君见大事不妙,便在天界散布谣言,诋毁凤起上神与魔族勾结,还找到了穹昊真君。南疆守君游说穹昊真君诬陷凤起上神,并承诺事成之后,助他登上司神殿主神高位。穹昊真君因久居人下,心有不甘,思前想后,终是答应了。 可惜,穹昊真君此举引起了天帝反感,并未高升,为此他自贬下界,去了南疆。他在南疆守君的协助下,改名易号,重新开始,一路步步高升,直至坐上了司神殿主神之位。 想来,这几份卷宗将会引起山崩地裂。 穹昊真君倒了。 墙塌众人推,人倒万人踩,从下界来状告穹昊真君的人,越来越多。 穹昊真君被处以极刑,长湖水君以及参与水淹长湖和窃取内丹一事者,一律到冥界按律受刑,转世之后,永不得成仙。 而南疆守君则被贬入北荒流放,天宫永世不再召回。 天灵山一族中加入魔军之人早已悉数阵亡,其余族人不过是被囚于残渊峡内,并未与魔族同流合污,且导致此事的罪魁祸首是穹昊真君。故此,天界取消了对天灵山一族的通缉,恕其无罪。 凤起上神蒙冤一案,天界予以翻案,并为其恢复了声誉。天帝特命人在落凡崖旁修建了一座没有面容的女子石像,以表彰凤起上神幼女的孝义之心。 北霄因立大功,被取消了禁足,官复原职。 继任了司神殿主神之职的便是主审此案的扶危真君。 长泽因戴罪立功,且念其是一念之差,被人蛊惑,只受了三十弑神鞭。长泽受刑后,请求被贬下界,去做长湖水君,天界应允了。 北霄提醒长泽,他这差事并不好做,只怕稍有差池,也会落得昔日长湖水君的下场。但长泽并不怕此去凶险,为了保护长湖水泽,他义无反顾。他还说打算恢复长湖县及周边的样貌,让长湖回到以前的样子。 徐风上神又去落凡崖底寻找珠子,结果仍是失落而归,好在另有一件事,让他稍怀安慰。 “自从观云姑娘得到了你的龙元,便停止了衰竭。她现在的状态虽然不如有心之时,但无心,也根本不会有事。”徐风上神对北霄说道。 观云睁圆了眼,其实她也发现了这一点,只是还不敢确定。 “师兄,真的吗?”北霄问道。 “观云姑娘是借由续元珠的灵力修成仙身,她之所以衰竭,是因为续元珠离开了她,而她灵力溃散,则是因为续元珠被毁。其实,观云姑娘没有心,并不会危及性命,她无心也活了百年,足以证明这一点。想来,观云姑娘是依靠续元珠而生,你得到了观云姑娘的心,龙元便融了续元珠之力,如此龙元便可代替续元珠。所以,观云姑娘不会再有危险。我也是观察了很久,才敢下此结论。”徐风上神肯定道。 “可是……”如此说来,北霄岂非要永远失去龙元了。 “北霄失去龙元,并无性命之忧,而且他的修为假以时日便可复原,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可惜龙元远及不上续元珠。”却听北霄说。 徐风上神摇头道:“续元珠虽是上古时期的至宝,但远古仙神无不陨落消亡,续元珠也终有油尽灯枯的一天,所以你的龙元不见得及不上续元珠。” 观云特意选了北霄不在忘尘山的一日去向徐风上神辞行。她说天地不同时,天灵山一族向来行踪缥缈,只怕再迟就寻不到了。 徐风上神见观云去意已决,也不好强行挽留,只说清雨留下的珠子还没有找到,让观云务必常回忘尘山走动。 北霄在御天台上收到了徐风上神的飞鸿传书,信中说:观云已离开忘尘山。 御天台的风仍是呼啸不止,一如旧日。阁楼上的牌匾却是新的,匾上的字已不是“御天台”,而是换成了“观云台”。 乘风遇云,此生难忘。 天高云远,不知何日再见?也许,欠你的心,无法还了。 落凡崖顶上站了一位仙人,疾风吹得他染血的白袍猎猎作响。仙人披散着头发,青丝凌乱四散,随风起舞,像是不得已被牵引着,试图找寻自由,却终是徒劳无功。 “北霄上神,请吧!”行刑的穹天间天兵,恭敬地催促道。 北霄与身旁的石像擦身而过,他迎风而起,从万丈绝壁之上,陨落向人间。 北霄复职不久,魔界便传出了魔君复活的消息。一时间,天界谣言四起,直指北霄与魔族做了某种交易。 司神殿收到了许多状告,因此向天帝提议搜查乘风殿,以证北霄清白,却不想竟从殿内搜出了一件超出北霄仙职规制的袍子。 扶危真君跪在紫霄宫中,恳请天帝再给她一些时间,从头彻查。天帝握着从乘风殿里搜出的龙袍,久久没有出声。 最终,天帝下旨,将北霄打入穹天间,罪名是:欺君渎职,养寇自重;犯上僭越,意图谋反。 天帝念在手足之情,罚北霄受五十弑神鞭,贬下凡间,永堕轮回。 北霄在穹天间受刑的那天,幽冥仙君用了十成的功力,只因记恨北霄告发了对他有提携之恩的穹昊真君。以北霄所剩修为,若受了五十弑神鞭,再从落凡崖上跳下去,大概只有一个下场,魂飞魄散! 第23章 北霄跳下落凡崖的那一夜,天帝在紫霄宫中惊醒,他一睁眼,竟看到北霄就站在他的面前。 天帝虽然惊惶,但毕竟是六界至尊,依旧气宇轩昂。很快他便发现,所谓的“北霄”只是一缕残魂罢了。 “你没去冥界投胎?”天帝问道。 北霄在地上飘着,面上毫无表情,叫人看不出情绪,“皇兄。” 天帝一惊,北霄是在他继位之后出世的,所以从不曾这样称呼过他。原来他们不只是君臣,也是兄弟。“可是有话要说?” “我曾求见过皇兄,但皇兄不肯见我。”漂浮着的北霄幽幽地说。 天帝并未完全听信谗言,但北霄是否真的全无谋逆之心呢?他不敢确定。他已近天衰之年,而北霄却江河日上。终有一日,他会不愿再屈居人下。但天帝与北霄到底有手足之情,自是不愿再见北霄,动摇了心志。 “哥!我此来,只是想说几句真心话。天族主宰六界,统御苍生。天帝的一个无心之失,一句随口之言,甚至于你自以为的微不足道的欲求,对于下界来说,都可能是灭顶之灾!望我死后,天帝陛下能体恤众生疾苦,善待六界生灵。” 其实,北霄很早便料到,自己会有今日的结局,不过早晚而已。若他懂得装聋作哑,看不见九重天上的不公,也听不到芸芸众生的哀诉,他便永远是这天宫中至高无上的神。只是,他终究做不到。 凤起上神蒙冤含恨,天帝毫无察觉吗?穹昊真君的所作所为,天帝毫不知情吗?天灵山与长湖县发生的事,天帝一直被蒙在鼓里吗? 天帝从没听过北霄喊他“哥”,想来,北霄最后的遗言,不是以君臣的名义留下的。这不是臣子的谏言,而是兄弟的规劝。“你可知我为何要达到长生不灭之境?”神仙到达天衰之年,寿数便所剩不多。所以,天帝才避居于紫霄宫,遍寻天下至宝,祈盼延长仙寿。 下界的皇帝妄图长生不老是迷恋权势,贪生怕死,而北霄不认为天帝也是这样的人。“天帝自继位以来,励精图治,为开创三界清平盛世而夙兴夜寐。先帝册封的几位帝君相继被兄长罢黜,使天族免受分裂之危;四疆四海的疆域逐步缩小,再无与天界抗争之可能;天界诸多要职废弃了世袭,改由天帝任命,吏治得以整肃。兄长之所以要长生,只是想要足够的时间来稳固如今的成果,继续实现你的理想。” “既然你都明白,为何还要处处与我作对?”若说九天之上,能够完全理解天帝所思所想的人,也只有北霄。天帝向来引北霄为知己,却不想两人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凤起上神因何而死!只因先天帝在位之时,赐予了司神殿至高无上的权威,甚至连天帝都要受限于司神殿。但兄长与父神不同,绝不会允许有人凌驾在你之上,自然容不得凤起上神。天族内部曾经长期混战,三界陷于战火,久久未复。如今,天族分散的权力逐步被收回,天帝一人独揽大权,四海九州之内再无纷争。但是,兄长真的以为,只要将权力全部聚集到天帝一人的手中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吗?天族内部不再互相攻伐,但其对三界的危害却未曾减弱。如今,天族腐化堕落,对下界肆意掠夺,已到了无法遏制的程度。可兄长避于紫霄宫,不理政事,任由奸佞当朝,面对如此形势,还要让我置之不理吗?” 天帝举起枕边的一册卷宗,“这些蚕食苍生,败坏天规的蠹虫,我岂会纵容!只不过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操之过急。眼中连沙子都容不下的人,又怎么装得下三界呢!” “若任由沙子迷眼,眼中便只剩沙尘,再无其他了!父神坚信君臣无分,分权而治,可却种下了割据分裂之祸;而兄长却认为一人独揽,大权在握,便可高枕无忧。但无论你还是他,都阻止不了天族贵胄各怀私利,残害苍生。如此下去,战火再起,不过旦夕之间!” “所以,你是叫我把这九天之上的神明屠戮殆尽,一个不留吗!你可知这六界之首,不是非天族不可;天族之尊,也不是非我北宸不可。” 究竟何为神明!位居于九天之上的,到底是神还是魔? 苍生性命抵不过帝王权术。是非道义可以不顾,权力却不容有失;众生血泪可以不理,统治却必须稳固。天族自诩苍生为重,不过是一句彻头彻尾的谎言罢了。从始至终,天族心里只有自己的利益,也只顾自己的利益! “北霄,你根本不属于天界,也做不了天帝。” 北霄怔了一下,一缕残魂时聚时散。他已无力再吐出半个字,唯有一笑。 须臾间,北霄的魂魄消失了。 “来人,即刻去冥界查北霄的下落!”天帝在高床软枕上喝道。 观云尚未找到天灵山一族的踪迹,此刻正在一处清溪旁小憩。她之所以急着离开,不只是为了尽快找到族人,也是为了回族中请教长辈,找到将龙元归还给北霄的法子。近几日,她常感到胸口憋闷,心绪难安,这种感觉,她虽有过,但远不如这一次强烈。难道是北霄出事了?她到底放心不下,还是决定回忘尘山一趟。 观云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身处于峡谷之中。她明明记得,她变成一只白鸽飞进了天宫。看来,她并未闯过南天门的那面仙镜,从天宫掉落下来了。 头好疼! 观云不清楚为什么,自打她醒来,就感觉整个人空落落的,也许是因为她没有心,但是这一百年,她也没有心,没心的空和这种空,并不是一种感觉。 这种空,是忘却的空,是似有若无,无知无觉的空。 第24章 甘霖国,国师府。 国师府里文质彬彬的周管家,引着观云姑娘来到了别院。周管家弓着身子,毕恭毕敬道:“观云姑娘,这就是府里专门用来招待贵宾的别院。求雨仪式之前,姑娘就暂居于此,不知可否满意?” “满意,有劳周管家了。”观云看也不看,便说道。 “那姑娘稍作休息,一会儿老夫会带下人过来,让姑娘亲自挑选。”周管家说着说着,又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观云怎么会来到甘霖国的国师府?这事还要从头说起。 五百年前,观云变成一只白鸽闯进南天门。她本想告发穹昊真君为天灵山一族昭雪,可结果,这天宫没进成,更是从天上掉了下来。她醒来之后,打算从长计议,却不料,穹昊真君已被天界处决,天灵山一族也被赦无罪。 那之后,观云花了数年时间寻找族人,终于在人界与妖界的边界找到了天灵山一族。 前几日,她到人界的市镇采买药材,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这个奇怪的人,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肩上扛了一张写着“天机”两个大字的幡子。这老人非说曾经见过观云,还给她算过命,但是观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姑娘可愿不惜生命,做一件有利苍生的善事!”老者直言不讳道。 观云想都没多想,爽快地回道:“当然愿意。” 观云是女娲亲手所造的石像。其实,她早在上古之时就有机会借助续元珠的灵力,修成仙身。但那时上古神族决定飞升,脱离人界,而一小部分神族不同意飞升,两伙人本已决定开战。神族开战,必然殃及人界万千生灵,女娲为了阻止战事,便从中调和,最终,不同意飞升的小部分神族也只好妥协。女娲选在天灵山为他们造了一处世外之地,从此隔绝三界,不染凡尘。封印天灵山之前,女娲让观云自行选择去留,观云为了报答女娲的创造之恩,提议用续元珠的灵力为天灵山打造结界。而她甘愿终生作为石灵,寄居在石像里,守护天灵山。直到后来,穹昊真君派人打碎石像抢走了续元珠,观云才得以破石而出。 所以,观云会不假思索地答应老者的要求,不足为奇。 “不愧是女蜗石灵,老朽钦佩。” 观云大吃一惊,这老者果然不一般,竟知道她的来历。“老人家言重了,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这老者同观云说,五百年前,天界有一位蒙受冤屈被贬下凡的北霄上神,但其实他并没有转世为人,而是已经魂飞魄散,消散于天地之间了。不过,这北霄上神曾在六百年前有一个奇遇,他意外得到了女娲石灵也就是观云的心,续元珠的力量进入到他的魂魄之中,历经五百年,他的魂魄得以再生,进入了冥界投胎。 但想不到,北霄上神头一世为人,命中就有一个死劫,他如若渡不过,还是难逃灰飞烟灭的下场。而唯一能解北霄上神死劫的人,就是曾在六百年前救过他的观云。 老者说,这北霄上神真身是青龙,但是他的龙元并未被毁,而是在观云身上,只要观云肯把龙元还给北霄,北霄的死劫不仅可解,甚至还能飞升成仙。 “在我身上?”观云奇道。 老者说天机不可泄露,他也不知道个中缘由,但是北霄上神的龙元确实在她身上不假,否则她无心,续元珠又毁了,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呢! 观云回到族中之后,族中有一位长者察觉到她身上藏着一枚法力强盛的内丹,她很是疑惑,却怎么也想不起这内丹从何而来。 如今看来,也许是在六百年前,她挖心救北霄的时候,北霄神识溃散,龙元便附在了她的身上?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既然占了他的龙元,自然要还给他。 这时,老者发现观云似乎面有难色。 “怎么了?观云姑娘。”老者问道。 “老人家,北霄上神的龙元既然在我身上,物归原主本是应该。但是您说,他有了龙元,经历死劫便可飞升成仙。然而,我还不知道他这一世的秉性如何,我担心……”观云不可能凭借老者的一面之词,就随意救人。万一这一世的北霄已非善类,那么他重新飞升,岂非是一场浩劫。如此,好心也只能办了坏事。 老者捋须微笑,“姑娘不妨遇到他之后,再做决定。” 观云按照老者的话,来到了西方的一个小国,甘霖国。甘霖国顾名思义,是个久旱不雨的国家。果然,观云刚到城门口,就看到城墙上贴着一张悬赏的皇榜,国君正以重金寻找能够求雨的奇人高士。但是这皇榜也不是白揭的,如果到时下不出雨来,是要以欺君之罪入刑的。 观云在众人弯腰拾起被惊掉的下巴时,不紧不慢地揭了皇榜,走进了城门。想不到第一个揭下皇榜的人,竟是一位年轻的白衣姑娘。 一切都被老者说中了,接下来,她会在国师府的下人里,见到北霄。 不多时,周管家就带着一众下人来了别院,管家人虽和善,但难免心里犯嘀咕,这揭皇榜的小姑娘未免太狂妄了一些,竟要在整个国师府里挑选专门伺候她的下人。所幸国师爱才,连自己的贴身下人和徒弟都派了过来,由着观云挑选。 观云站在别院里,仔细打量着管家送来的人选。来人有二十几个,全部低着头,眼神朝下,显示出不敢直视上宾的恭敬。 人群的最后一排站着一个十分出挑的年轻男子,他的年纪未及弱冠,高出众人许多,丰神俊逸,神清骨秀,眉宇间隐有一股迫人的英气。这个人,可不就是她在六百年前救过的北霄吗! 观云走到北霄身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不知这位小哥怎么称呼,今年多大了?” 北霄屈身而立,沉着头,低声道:“回姑娘话,小人名叫‘阿七’,今年十九岁。” “周管家,我选好了,就是他。” 周管家又是吃了一惊,大张旗鼓的选人,到头来就挑了一个!“观云姑娘,您是府上的贵宾,怎么能只有一个人伺候。” “有劳周管家,他一个人就可以了。” 周管家为难了一阵,就带着其他人退下了。 “阿七”站在庭院中央,弯着身子,一动不动。 “阿七小哥,你姓什么?”观云问道。 “回姑娘话,阿七打小就是国师府的家奴,入府时年纪排在第七,所以叫阿七,不知真实姓名。”阿七恭敬地回道。 家奴!“世人同在一片穹天之下,何来主奴之分。我叫观云,你我今后就直接以名字相称吧!” “尊卑有别,阿七不敢。”阿七摇了摇垂着的头。 “……你不知道自己的姓名。这样吧,我给你取一个名字,不过全当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在私下无人时,我都这样称呼你,可以吗?” “阿七听姑娘安排。” 北方空中飘着一片薄云,孤高逸然。观云抬手指向那片云,问道:“北霄,好吗?” “好,多谢姑娘。”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这是阿七平生未敢奢求的幻想。 北霄,久违了。 六百年前的北霄,身披战甲,威风凛凛,有着睥睨群雄,舍我其谁的气魄;但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却是眸色清浅,静如深潭。这个人的前世今生,一个像火,一个似水。 第25章 观云被国君召进了皇宫。 揭榜求雨的人,不止观云一个,还有很多“得道高人”,分住在不同大人的府中。而在国师府的,却只有观云一人。国师身体有恙,深居简出,已有半年不理政事,就连今日的宴会也未曾露面。这住进国师府的要求,是观云主动提的,却不想国师竟应允了。 国君问观云,何时可以开坛作法,观云说只需七日准备便可。 这番言论可把其他揭榜求雨之人吓坏了,本来他们预计着先骗吃骗喝一段日子,不想计划要泡汤了。如果观云下不出雨来,七日之后,国君一定会催促其他人求雨;如果观云下出雨来,那么到时,剩下的人就会成为无用之人,被国君扫地出门。 于是,所有人都只好回答只需七日便可,国君龙颜大悦,立下旨意,谁能下出雨来,谁就可以得到甘霖国天师的称号,留在国都永享富贵。 时至晌午,观云才得以回到国师府,她走进别院,院子里空无一人。“北霄?”观云叫了几声,但无人应答。 这时,从矮墙另一侧伸出的梨树上,竟长出一个小姑娘。小姑娘一袭青衣,黑溜溜的大眼睛透出一股不染纤尘的天真。 小姑娘冲着观云摆摆手,指了指南边的院子。 观云点点头,以示感谢,朝南而去。南面是国师府的杂院,难道北霄在那里吗? 杂院的看门下人不敢阻止观云,观云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她刚进门,便看见了这样的场景。 烈日当空,北霄被绑在一棵枯树上,浑身是血,已然昏厥。躺在木椅上的护院并不理会观云,他伸了个懒腰,起身抄起脚下的鞭子,双手握着两端,用力撅了撅。“歇够了,接着打!” 观云走到北霄身前,一个凌厉的眼神,竟把护院镇住了,吓得那人动也不敢动。 “老爷!”护院扔了鞭子,高声叫道。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昨天下人到别院送菜,竟发觉他和姑娘同坐同食。我府中的下人不守规矩,还望观云姑娘莫怪。我替姑娘教训了这不知尊卑的下人,姑娘可还觉得消气!”国师从房里走了出来。 国师现年五十余岁,但容貌却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本来今天的宴会,国师理应到场,但他却派人奏报国君,说是旧病复发,不能下床了。 观云解开绳子,扶住北霄,冷冷道:“只为了这个,你们就把他伤成这样?” “不守规矩,理应如此。不过他已是姑娘的下人,责罚与否自然全凭姑娘做主。” 观云什么也没说,却见院子里的绳子和鞭子竟全部化成了粉末,随风四散。她没走门,而是拔地而起,飞出了院子。 护院惊出一身冷汗,修行之人果然不同凡响。 国师唇角勾笑,也离开了杂院。 观云把北霄扶到了自己的房间,依靠仙力治疗这样的鞭伤,并不费力。北霄身上有许多旧伤,而且很多伤是在很小的时候留下的。为何他年纪轻轻,竟会有如此多的伤痕!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不多时,北霄紧锁的眉舒缓开来,沉沉地睡着了。 北霄是在入夜之时醒来的,他只记得自己被护院鞭打,疼晕了过去。他扫了一眼床幔,才惊觉自己竟躺在别人的房里。北霄唰地一下坐了起来,奇怪,伤口竟丝毫不觉得痛了,他扯开衣襟,连伤痕也不见了。 这时,北霄才注意到漆黑的房中站着个人。 “阿七失礼!”北霄慌乱间,正要下床。 “别动!你有伤在身,今夜就在这里好好休息。”观云打了个哈欠,便转身走了,不给北霄拒绝的时间。 观云走后,北霄悄悄出了屋子。他确定观云正在他的房间休息,便折了回来,仔细检查起观云带来的所有包袱。 草药,丹药,除了药,还是药。 观云房中没有任何能够显示她身份的东西,更没有怕被人盗走的奇珍。既然只是些药,为什么白天的时候,她要将房门封住呢! 北霄一无所获后,偷偷翻出了别院。 观云的身影与黑夜融成一片。 北霄径直去了国师所在的正院,他一进国师的卧房,便单膝跪了下来,“师父,弟子并未在她房中发现任何异常。” “这就奇怪了,如果没什么东西,她为什么要设一道结界,害怕别人进去呢!阿七,你继续留在她身边监视,一定要争取她的信任。”国师背着身,烛火下映出狭长的影子。 “是,阿七告退。”北霄站起身,正要离开。 “对了,伤怎么样?”国师转过身,关切道。 “多谢师父关心,已经无碍了。”北霄也不知何故,竟向师父隐瞒了观云姑娘将他完全治愈的事情。 “好,快些回去,免得她起疑。”国师虽说着关心的话,但目光始终没有落在北霄身上。 北霄返回了别院。 观云的脚步由远及近,她推开门,阔步走进房间,只为杀北霄一个措手不及。 居然毫无破绽,室内的陈设,她摆放东西的位置,都和之前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翻找过的痕迹。而北霄正在熟睡,仿佛从没有离开过一样。看来,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下人。 观云走到床边,犹豫之后,掀开了北霄的被子,还是没有破绽。 这时,北霄咳了咳,张开眼睛,正好与观云四目相对。 观云缩了缩手,“我,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 北霄坐起身,“多谢姑娘,我好多了。”他说完,便下了床,“阿七这就去拿一床新被给姑娘换上。” 就在北霄要出门时,身后突地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你想找什么?不妨和我直说。”观云把话说破了。 北霄回过身,神色没有一丝慌乱。 “你不是国师府的下人,对不对?”观云追问道。 “对。”忽然之间,北霄的身姿变得挺拔,不再是之前那种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样子。 “你是国师派来调查我的,白天的事,是你们的计谋。”观云是在为北霄治伤的时候,开始怀疑他的。北霄虽纤细,但并不瘦弱,身材健硕匀称,里衣的面料也是光滑柔软,与外衣的粗糙质地截然不同;而且他的一双手,并非是干惯了粗活的手,反而是一双常年练剑,骨节分明的手。显然,北霄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是下人。况且,她无权无势,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姑娘,在这国师府里根本微不足道,国师就算规矩再严,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外人如此严厉处罚自己的家仆。 观云想通了这些,就大概猜到了,这只是一个苦肉计罢了。国师应该是从一开始就对她有所防备,他们见到她房门紧闭,又设了结界,还以为这屋子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其实,观云将自己的房间封起来,只是怕有人误拿了她那些药而已,那些药大多不属于人界,对凡人有害,她只是出于谨慎才这样做。 北霄坦率承认道:“姑娘所料不错。” “你究竟是什么人?”观云失落地问。 “我是国师的徒弟。” “那你的名字也是假的了?” “不是,我是师父的第七个徒弟,所以叫阿七。我是幼时被师父救回府中的,醒来后失去了记忆。所以,我很感谢姑娘赐名。”北霄认真并诚恳地答道。 “你可以把今晚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你师父,你跟他说,他有什么想知道的就直接来问我,没必要这样大费周章。还有,以后这别院,你不必来了。”观云并未真的动怒,只是不想北霄夹在她和国师之间,左右为难。 “观云姑娘初来甘霖国,对这里的一切还不了解。今晚的事,只有你知我知,我是绝对不会告诉师父的。北霄的确是受师父的命令来此监视姑娘,但我保证,绝不会对姑娘不利。” 第26章 自从观云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北霄的伪装,北霄便不再装了。从北霄住进别院之始,观云便直言她并不需要人服侍,如今两人更是井水不犯河水,恨不能隔出一条天河的距离。于是,无比清闲的北霄便在院子里练剑。他剑锋凌厉,大有俾睨天下,横扫千军之风。他舞的那把剑也很特别,剑身通体皆红,犹如一团烈焰。 “赤云剑?”观云认出了那把剑,她在六百年前救起北霄的时候,曾见过一次。只因这剑极其特别,所以过目难忘。赤云剑果非凡品,竟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主人的转世! 正午,下人又将饭菜定时送到别院,北霄双手接过,礼貌道谢。观云特意叮嘱过周管家,别院不分主仆,送一样的便可。 “观云姑娘请用。”北霄退到一旁。 观云兴致不高,低声回道:“烦请转告周管家,不必再准备我的那份。我是修道之人,不食五谷。” 北霄一听,竟上前一步,落了座。 “姑娘请用。”北霄瞧观云姑娘的样貌,最多不过二十岁,她就算法力再高强,道术再精深,也不可能不吃不喝,餐风饮露就能活了。想来,一定是他此前的行径,惹恼了姑娘。 观云向窗外探头,日出东方,西行下落,并无异常,他怎么! “北霄记得姑娘说过,世人同在一片穹天之下,并无主仆之分,平起平坐,同坐同食亦无不妥。”她年纪虽轻,却不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若要取得她的信任,谈何容易!眼下只能先投其所好,再做打算。 观云浅浅一笑。 其间,观云主动说起了自己的来历,“我的确不是青山观的道姑。不过,我隐瞒身份,绝无恶意。”这人界不比其他地方,人族对超出自己认知的事物总是不愿相信的。而且,她女娲石灵的身份也着实不能轻易透露。 北霄将手中的碗转了半圈,“恕北霄冒昧,姑娘为何来到此地?又为何揭下皇榜?”国师没见到观云之前,根本不相信观云会求雨,但是他见到观云之后,便知此人不容小觑。所以,他很好奇这样一个人物为何会无端来到这边陲小国,这才答应让观云留在自己府中,好派人监视。 “此地大旱,我会求雨,自然是能帮就帮。”观云不假思索地答道。 北霄听得有些发愣,锄强携弱,扶危济困乃为人之本,却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脑中竟也只剩所谓利弊得失的算计了。他压根没想过,眼前这位姑娘来到甘霖国,不过是为了行侠仗义这个理由而已。 “观云姑娘,恕我直言,这甘霖国背后的事情,远比姑娘预想的复杂。我愿意相信姑娘所说的一切,但是,这些话,姑娘切不可再对他人讲了。观云姑娘,防人之心不可无,绝不要轻信于人。”北霄神情严肃,沉声道。 “连你都不能相信吗?”观云故意问道。 “不能!” 这甘霖国里究竟隐藏了怎样的秘密?为什么北霄要这样说? 她只在六百年前与北霄有过几面之缘,但她再次见到北霄之时,竟会有一种曾与之朝夕相对,几经生死的错觉。 如果北霄通过她的考验,那么再过几个月,她将物归原主。 她的诞生,是因为女娲对大地生灵的怜惜。救一人、两人也好,救万人、苍生也罢。无论多寡,皆是死得其所,死而无憾。 观云孤身坐在庭院中,正想得出神,却见一颗小脑袋从墙的另一侧探了出来。原来是昨天那位挂在梨树上的小姑娘。 她走了过去,仰头看着小姑娘,“昨日,多谢姑娘指路。” “这位姐姐哪里的话,阿七是我师兄,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可惜,我爹不让我来别院,要不然,我真想过来找你玩。”小姑娘身形不稳,摇晃起来,不禁低头朝下说了一句,“师兄,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 “师妹,太危险了,你快下来吧。”被小姑娘踩在身下的人艰难地说道。 “好了,师兄,知道了。”小姑娘又把头抬了起来。 “观云姐姐,改天再来找你玩。”小姑娘笑着,眼弯如月,“我叫霖儿,甘霖的霖。” “好,霖儿妹妹再见。”观云笑着回道。 霖儿听见观云这样称呼自己,更加喜笑颜开。在这国师府里,人人都叫她小姐。每个人都低着头,脸上涂满麻木的神色,只会说“是,遵命”之类的话。这样无聊的生活,她早就过腻了,也只有二师兄,待她会亲近一些,时常陪着她玩,在人后也不会称她小姐,而是叫她一声师妹。 北霄还在练剑,他已是大汗淋漓,却不肯停下休息。 他活了近二十年,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他一见到观云,便会心跳加速,有时甚至心痛难耐。但他把这种不适隐藏了起来,从没让观云发现过。也只有在练功过后,他才会分不清,胸膛中那颗剧烈跳动的心,究竟是因为练剑,还是因为观云。 观云来历不明,诸多隐瞒,师父怀疑她,自然无不道理。可他对观云,却是打从心底生出一种信赖,从无质疑。 她究竟是什么人? “北霄”这个名字会不会藏着她的秘密。他在观云身上无法探知更多的线索,便决定由“北霄”这个名字入手。 翌日,观云从宫中归来,在回廊撞见了周管家,谁知管家神色慌张,步履匆匆,竟没看到她。北霄今日不在院中练剑,倒是稀奇。 观云回到房间,她才提起茶壶,茶只倒了一半便被人打断了。 “别喝!有毒……”北霄疾驰而来,斜倚着门框,脸色煞白,双唇发紫。 “北霄,你!” 北霄靠着门滑坐在地,吐出一大滩黑血。“观云姑娘,小心,我不能再保护你了……”他强撑一口气,说完便失去了意识。 观云恍然大悟,难道所有送进别院的东西,北霄都事先替她试过了! “还好中毒不深。”观云封住北霄几处大穴,护住他的心脉,又取了一颗解毒丹喂给他,小心擦去他嘴角的血迹。 “我没死?”北霄睁开眼,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为什么这么做?”北霄只是国师派来监视她的,大可以不管她的死活。 “我奉师命在别院照顾姑娘,自然要保护姑娘的安全。”北霄把手移上胸膛,搭在胸口处。 “这毒伤不了我,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 北霄轻点了一下头,目光凝视在观云手中的帕子上,“对不起,弄脏了姑娘的手帕。” 他方才死里逃生,心思竟放在一条帕子上,是否有人让他觉得,他的命,远不如物件重要呢!“没关系,只是一条手帕而已,不要紧的。北霄,你能告诉我,甘霖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北霄皱了一下眉,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又昏了过去。 第27章 “这毒很厉害,你刚解了毒,最好不要动。” “多谢姑娘相救。”北霄从善如流,没有再动。 “别这么说,是你不顾性命救了我。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早知这毒伤不到姑娘,我也不必多此一举,给姑娘平添麻烦。”北霄一派轻松,好似方才并没有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他竟把舍命救人之事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他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吗? 北霄并非真的不怕死,也许他自己也说不清,他为什么要救观云? 或许是因为…… 他无名无姓地活了十几载,在旁人眼中,他只是国师的其中一个徒弟。没人在意他从哪里来,他的过去是什么,更不会有人关心他的感受,甚至他是死是活,也根本不会有人在乎。 他的名字是一个代号,既非父母的祝福,也不包含美好的期待,空空如也。“阿七”不过是为了把他与其他人区分开而创造出的冰冷符号而已,没有温度,没有情绪。 他并非有多么喜欢“北霄”这个名字,事实上,他的确认为,名字不过就是一个称呼而已。它不是一个人的本质,更不等同一个人的灵魂。 然而,还是第一次,有人透过“阿七”这个符号,注意到了他。 十五年来,自从父母去世,他再也没能得到属于自己独有的那份关注,有时候,他误以为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些。因为他活着的目的,他未来的一切,师父都已替他安排好了,他无需做什么,只要按照既定的轨道向前走,这就是他的人生。 但自从有人叫他“北霄”开始,似乎一切都变了,他也说不清究竟哪里不同了。 或许,他是在无意间被人唤醒了那个已被杀死多时的自我。 北霄的眼望着窗外,给观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甘霖国确实有一个秘密。这个位于西北的小国,虽然一直干旱少雨,但还没有严重到滴水不下,寸草难生的地步。 甘霖国每五年要举行一次祭仙仪式,如果供奉的东西得不到仙人的满意,就会降下天罚。这个习俗并非由来已久,不过才开始了二十五年。 每五年的大年初一,甘霖国就会把仙人要求好的东西放在祭仙台上,琼浆玉酿、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这些寻常的贡品自是少不了,还有一样东西,却是这个小国无法承受的。 “九十九对五岁的童男童女!”北霄似是触碰到了埋藏在内心深处不愿提及的伤口。 “什么!”观云难以置信。 没有人知道仙人要这么多稚子究竟有何用处,但是国君不敢违逆仙人,因为他要依靠仙人续命。 为什么国君要对仙人言听计从呢!这要从国师开始说起。据说国师是个孤儿,从小就在一座仙山上修行,但是因为误入歧途,被逐出师门。国师虽年纪轻轻,但却掌握了诸多精深的法术,他自称能与仙人沟通,若仙人降临,便能满足人们的所有愿望。 旁人只当国师是个满口胡言的疯子,但甘霖国的国君从小疾病缠身,他信了国师的话,为其赐爵封官,修建祭仙台。 没想到祭仙台修好了,竟真的迎来了一位仙人。 仙人承诺为国君治病,但相应的,国君也要满足仙人的要求。就这样,国君用自己子民的生命来交换健康,并且一直持续了二十五年之久。 但是在今年年初的祭仙仪式上,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国师带领他的九个徒弟,在祭仙台上刺杀仙人,仙人只是一拂袖,这场蓄谋了十五年的计划便被粉碎了。 国师重伤,他的弟子死了七个,只剩了两个。仙人勃然大怒,他要求五年一次的祭仙仪式改成一年一次,贡品不变,并且要降下天罚,甘霖国这一年将滴雨不下,以示惩戒。 国君本欲处死国师和他余下的徒弟,但还没来得及行刑,就病死了。国君由他的长子继任,新国君与老国君不同,他不打算坐以待毙,他不信天罚,想要自行求雨,以便逐渐脱离仙人对甘霖国的控制。 所以,这才有了观云在城门揭下的那张皇榜。 “国师既然打造了祭仙台,想要与仙人沟通,为什么又要刺杀仙人?”观云问道。 “因为,十五年前,师父的儿子也被祭了仙。”北霄回道。 甘霖国国君要求百姓献出自己的孩子,谎称他们是被仙人带去修行,他说仙童们侍奉仙人的功德能保国祚绵长,风调雨顺,但是百姓又如何舍得下骨肉至亲。终于在十五年前,国君要求国师做出表率,献出自己最疼爱的五岁儿子。 国师逼不得已,只好答应。也是从那一次,一向敬仰仙人的国师,倒戈相向。 十五年前,北霄只有四岁,并不会被祭仙,但是偏巧村长家里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于是村长打上了北霄的主意,改了北霄在户籍上的年龄,把自己的儿子换了出来。 祭仙仪式前,朝中来收童男童女的人闯进北霄家要人。北霄的父亲阻拦住官兵,母亲则带着北霄从山路逃走。 北霄的父亲被当场打死,母亲将北霄藏进了小树林,引开官兵,为北霄争取逃跑的时间。 北霄那时还小,他只记得母亲对他说,你要逃,要活下去。后来,北霄滚下了一个山坡,被路过的国师所救。 北霄的母亲向国师诉冤,国师彻查了此事,将北霄保了下来。但是北霄的母亲在那之后,便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死了,成了孤儿的北霄终被国师收养。国师告诫北霄,从今日起,他要忘记过去,他是国师府的死士,名为阿七。久而久之,北霄竟真的忘了自己原本的姓名。 国师对他的徒弟非常严厉,北霄与师兄弟们不分昼夜学习武艺和道法,稍有懈怠便会受到国师的重罚,北霄身上的旧伤就是这么来的。 观云想不到,北霄竟是国师培养多年的一名死士,他那份视死如归的淡然,就是这样养成的吗? “你不恨他吗?” 北霄的眼眸似含着深潭,平静无澜,“不知道,虽然一切因他而起,但他也救了我,给了我一处栖身之所。我想,我与他的恩恩怨怨,不妨等我除掉那个恶仙之后,再算吧。” 观云想起老者的话,她需要在明年到来之前,将龙元归还给北霄,也就是说,北霄的死劫就是明年初一的祭仙仪式。 “想杀我的人,就是朝中那些惧怕恶仙,不敢反抗的人吗?” 北霄点点头,“很有可能,有很多人不同意国君私自求雨,他们怕这样做会惹怒仙人,遭到仙人的报复。本来,师父一直怀疑姑娘的身份,他以为姑娘是国舅爷派来的,想要取代他的位置。” “国舅爷?” “对,当朝国舅,也就是张丞相。他为人懦弱,胆小怕事,常常规劝国君不要触怒仙人。不过,那壶有毒的茶,已证实了姑娘不是他的人。” “是张丞相要杀我?” “还不清楚,但胆敢在国师府做这件事的人,恐怕只有当朝国舅。朝中畏惧恶仙之人何其多,他们定是害怕姑娘真的降下雨来,惹怒了恶仙。”北霄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观云替北霄掖好被角,轻声道:“你先休息,我们以后再谈。” 北霄点头,闭起眼睛。 他在半梦半醒之间,觉得口喝难耐,没想到马上,唇边就渗入一丝微凉。是水!北霄模糊中望见了一个并不清晰的白影,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睡着了。 北霄醒来时,天色已深。观云撑着手腕,在床边打盹。北霄以为她睡着了,便拿起身边一条薄毯,想要为她披上。 北霄身份低微,一向低着头,所以观云长什么样子,他其实从来没有看清过。此时,观云正对着他,离他那样近。 观云肤如凝玉,黛眉朱唇,未施粉黛却似浓妆,标致的仿佛一尊雕像。但她不似骄阳般夺目的明艳,而是犹如冷月的清辉,皎白无瑕。 北霄的心又开始说不清来由地乱跳,“可能是余毒未清的缘故吧?” 观云虽闭着眼,但并没有睡。她五感灵通,能清楚地感知到北霄正盯着她看。 城东茶馆的一间茶室里,有两个人正在密谈。 “你的毒下到哪里去了?” “此人有些能耐,想必是百毒不侵。不过您放心,下毒之事没人知道,连她也没有察觉。她还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仍然没有防备。请再给小人一次机会!” “既然下毒无用,那就再想其他方法。在国师府下手还是多有不便,你能成一次,却未必能成第二次。这几日,她会出府吗?” “她每日都会出府。” “好,那就等她出来再说。” 第28章 求雨仪式将近,观云要为求雨做些准备,便带着北霄出了府。国师行事谨慎,派了一队人马暗中随行保护。 观云本说要到集市采买,却越走越偏,直奔荒无人烟的地界去了。北霄的右手从始至终没离开过剑柄,只恨不能长出八只眼睛,将四面八方都防备到了。 这条无人的巷子,残破不堪,风卷起地面的枯叶,悠悠打转,被脚步声取代的是枯枝破碎的声音。 小巷的墙头上有人影略过,“小心!” 北霄的这声小心,已是迟了。楼上共有四人,各个手握重弩,弩上的箭一并朝观云飞射过来。北霄拔剑,挡在观云身前,本以为已将箭全部挡了下来。但一回头,却见身后的观云倒了下去。观云的胸膛正中一只**,殷红的血开遍白衫。 “姑娘!”观云倒在了北霄怀里。 霖儿小姐大闹脾气,吵着要去别院看看,不想却被国师关了起来。 观云虚弱地躺在床上,箭虽拔了,但人也只剩一口气。宫里的太医和城里的名医都请了,皆说回天乏术。 “观云!”北霄的心好似被重锤猛击了一下,破碎成泥。为什么他在意的人,总会离他而去? 他的人生,乃至他的生命,全部都被操控在别人手中,半点由不得自己做主。他们本不该相遇,让他误以为自己漆黑的世界渗进了一点光。那一点温暖,根本不足以改变什么,倒是让他徒增了一种名为希冀的错觉。 而现在,这仅有的一点光亮也要熄灭了,为什么? 观云的手背被一滴微凉打湿了,她睁开一只眼,偷瞄北霄,小声说道:“北霄,不是说好了吗,假的。” 北霄用袖子抹了抹眼睛,这才从悲痛中走出来。 观云将毒茶之事告知国师,两人商议暗中调查,以免打草惊蛇。如果不出所料,那个幕后之人应该是想赶在求雨仪式之前除掉她,下毒不成,还会再次出手。观云不愿身边之人置身危险当中,于是决定引蛇出洞。她事先已和国师、北霄通了气,但北霄眼见观云被**洞穿,他实在想不出,观云要如何起死回生! 观云被当街行刺之事,引得国君震怒,特命国师全力追查,务必尽快揪出幕后主使。 霖儿想要溜进别院,试了很多方法,终是在二师兄的帮助下,成功翻了墙,但却不想被北霄逮了个正着,只好乖乖回去。北霄对霖儿说,观云姑娘伤得很重,不便见人,霖儿只好作罢。 “又是霖儿姑娘?”观云问刚刚进门的北霄。 “是的,师父向来宠爱师妹,我们都拿她没办法,尤其是二师兄。不过,霖儿很懂事,应该不会再来了。”北霄关起了房门。 “等事情结束,我们可以带她出去玩。”观云想起那个活泼的姑娘,不由笑了,“对了,说起国师,我觉得他身上有很重的戾气,似是兵刃之气。” “师父已练成了人剑合一,他与自己的佩剑心意相通,甚至可以融为一体。”北霄解释道。 “怪不得,我很少见到凡人会有这样的境界。”观云感叹道。 凡人?莫非她不是凡人!“不过,师父的佩剑,在年初的祭仙仪式时折断了。” “断了!说起来,你的那把佩剑也很特别。” “我这把剑是捡来的。三个月前,这把剑无端出现在我身边,起初我没有理睬,谁知他竟足足跟了我一个月,我只好把他捡了回来。不过,这剑似乎只是寻常的铁剑,并无特别之处。难道观云姑娘认识这把剑?如果这把剑有主人,我一定归还。” “不,不认识,我只是觉得这把剑很特别。他既然跟着你,想必和你有缘,好剑皆有灵性,说不定,他选了你做他的主人。” “或许吧,如果有人来寻这把剑,我定会物归原主。” 其实,你就是赤云剑的主人。观云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求雨仪式那天,国君还是派宫里的人来接观云了。观云只剩一口气,偏偏咽不下又好不了,这个样子,还能求雨吗? 仪式选在宫里最高的一个祈福台上举行,此处地势空旷平坦,高耸的台子突兀在中央,台上摆着一张蒙着黄布的木桌,上面放着各种法器。 揭榜之人各个心怀鬼胎,既不想排在最后,被人抢了功劳,白忙一场,又不敢排在前面,生怕下不出雨来,被国君惩处。几人争执不下,只好抓阄决定顺序。 天空时明时暗,时晴时阴,一会儿狂风呼啸,一会儿电闪雷鸣,忽而疾风卷,忽而静无声。 这揭榜的人当中却有道法深厚之人,可偏偏天公不作美,竟是一滴雨也未下。 每个人都是先在求雨台上耍弄一番,然后跪下向国君请罪,最后被国君拉下去处罚,无一例外。 眼看席间的位置一个一个空了,排在下一个的,正是连坐都坐不成样子的观云。 国舅张丞相在国君身侧坐着,似笑非笑。 观云站了起来,解下了身上的厚披风,竟也不用人搀扶。她没有走,而是直接飞到了求雨台上。张丞相抹了抹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观云站在求雨台正中央的位置,她既没有在台上上蹿下跳,也没有摆弄任何法器,嘴里更没有念念有词。 观云在揭榜之日,依照天象算出今日有雨。 人间四时有序,风雨雷电皆依自然之法,这甘霖国的大旱应是那恶仙施法扰乱天象的结果。 潮湿的风卷起枯叶,天边垂下阴云,干涸到几近龟裂的地面上,泛起欢腾跳跃的泥土,硕大的雨点霹雳吧啦地从九天之上降下凡尘。 雨! 年轻的国君不顾宫人阻拦,冲到了雨里,高声欢呼道:“雨,是雨,甘霖国有救了!” 这场雨,身处国师府别院的北霄也淋到了。 国师站在房檐下,望着漫天的大雨若有所思。 观云虽被裹在雨中,但却没有沾到半滴,似是无形中,有人为她撑了一把伞。她周身环着明光,炫目耀眼,宛若天神。 国君求雨也有几个月了,但是那仙人说的天罚似乎是真的,任何人求雨都是滴雨不下,唯有观云到来,甘霖国才终于得以久旱逢甘霖。 国君立刻拜观云为“天师”,并要为其筹建一座天师府,恳请观云解救甘霖国。 观云说自己的师父是一位得道仙人,国君若能满足她给出的三个条件,她不仅可以为甘霖国降雨,还可替甘霖国铲除恶仙。第一:不再对恶仙言听计从,废除祭仙仪式;第二:不许巧立名目,搜刮民财,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第三:勤政爱民,休养生息,善待百姓。 国君大喜,答应全部照办,只望观云信守承诺,铲除恶仙。群臣大多反对,尤其是张丞相,他规劝国君,说仙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凡人根本无法抗衡,这“天师”妖言惑众,绝不能留。 大雨还在下,国师府的马车出动了,看方向,是去往皇宫的。 沿街之上,皆是在雨中狂欢的百姓。人们平时里唯恐避之不及的大雨,今天,却躲也不躲,恨不能从头湿到脚。 国师来朝见国君,只因有一件事已然水落石出了。 朝中争论不休,一片混乱之时,国师到了。 “启禀陛下,陛下嘱托给臣的事情,臣已调查清楚。屡次行刺天师,枉顾陛下圣恩之人,正是张丞相!”国师跪于堂下,高声道。 周管家和一名黑衣刺客被宫中侍卫押到殿内。 张丞相双膝颤抖,汗如雨下。 第29章 张丞相倒台了。他被押入天牢,听候处决。 自新君继位以来,国师已大权旁落,在朝中势力大不如前。国师称病不朝,只为养精蓄锐,以备东山再起。他近月来,已搜集了张丞相借由祭仙名义聚敛民财的证据,但仅凭这些,还不足以撼动其地位。 观云的到来,让事情有了转机。国君与张丞相在求雨一事上产生分歧,如果这种嫌隙扩大,那么张丞相必会失势。 周管家的独子曾在张丞相开的赌坊输了钱,所以,他逼不得已,便成了张丞相在国师府的内线。张丞相自以为国师重病缠身,且周管家又被迫听他摆布,早已对国师放松了警惕。然而此事国师早就知道,只是隐忍不发而已。 此次揭榜之人,唯观云非等闲之辈,实力莫测,张丞相惧怕观云真的下出雨来,便起了杀心。恰逢观云暂居国师府,她的死正好可以赖在国师的头上,如此岂非一举两得。谁知,毒杀失败。张丞相见观云并无察觉,便麻痹大意,又出昏招。 毒茶之事发生后,国师心道时机来了。张丞相按耐不住了,而观云也被证实与张丞相毫无瓜葛。所以,国师便放手与观云合作了。 张丞相暗杀观云的事已然触及了国君的底线,国君即便顾念私情,也不可能再保他。但周管家有把柄在张丞相手中,未必会说出实情,所以,扳倒张丞相的筹码,还是欠缺了一些。于是便有了观云的以身犯险,引蛇出洞。 张丞相被押走时,大喊冤枉。“陛下!老臣这么做全是为了陛下,为了甘霖国。妖女自不量力,蛊惑君心,迟早会害了陛下!” “住口!你只是害怕没了恶仙,你便少了个敛财的名目。没有恶仙,你如何能躲在其背后享乐挥霍,欺压民众。甘霖国有多少无辜稚子被祭仙,这些孩子有几个是达官贵人之子?你不愿反抗,只因所有的代价都不由你承担!国若亡了,你可以携金带银逃到他处享乐。可孤呢!孤的子民呢!无耻之尤!” 北霄回到卧房,准备收拾行囊去往“天师府”。他一进门,便见到二师兄正翘着腿,躺在床上望着房梁出神。 “师兄?”往常这个时辰,二师兄必会和师妹在一起。 “阿七,你这就走?”二师兄坐起身。 “国师府就麻烦师兄照看了,我还不知道会去多久。”北霄忙着整理衣物。 “听说‘天师’不要封赏,连封号也不要,只向国师府要了一个人。想不到世外高人也难逃这第三十一计!我就说师父当时让你去别院,是存心要害你,我可怜的师弟啊!”二师兄打趣道。 “师兄,上次我麻烦你的事情……”北霄的脸腾地红了,没接二师兄的话茬。 “我去师父的藏书阁查了,翻遍了《六界纪事》,但是并没有找到你说的那个叫‘北霄’的人,可能是残本的缘故吧。放心,这件事我连师妹都没告诉,绝对帮你保密。”二师兄又躺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脚尖一点一点。 “多谢师兄。”也许是他多虑了。 “瞎客气。”二师兄叹了一口气。 “师妹呢?”北霄问。 “那个丫头,真的长大了,以前都是她死缠着我不放。现在她每天一个人练功,还嫌我碍手碍脚,不让我陪着。”二师兄悲愤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儿大不由娘啊。” “自从师娘过世,师妹确实变了不少。师兄,也只有你能开导她了。”北霄沉声道。 “年初,师父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挺过来了,不想师娘却匆匆走了。放心,我会照顾好师妹。你安心去完成师父交给你的任务就好,咱们俩各司其职,一定要把这国师府撑起来。” “天师府”是一座极为普通的宅子。国君在做太子时,见此地清净雅致,便买了下来。国君严守观云的三条规矩,自是不敢再提兴建“天师府”的事。想来“天师”这样的方外高人,不好以世俗之礼对待,她怎么说,便怎么办好了。 张丞相倒了,国君力排众议,朝中人不敢再有微词。但朝臣还吃不准观云和那恶仙到底谁更厉害。万一观云败了,他们以后还得看恶仙的脸色过日子。所以,在情势不明之前,谁也不敢轻易站队。 国君年轻气盛,刚刚登基,自是初生牛犊不畏虎,满腔炽热。群臣不敢触其逆鳞,但却暗中打算起了自己的后路。 霖儿一路蹦蹦跳跳,跟在她身后的“阿二”却显得格外慌张。原来,是霖儿将国师带来的礼品,不小心掉进了街边铁匠铺的炉子里。阿二只好沿街随意买了一些东西冒充。 “观云姐姐不会在意的,我们都不说,谁知道呢!二师兄,别紧张。”霖儿满不在乎,只想马上飞奔到天师府。 阿二满头大汗,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跟上师妹的步伐。 观云和北霄一同出来迎客。 “七师兄倒是得了个好差事,我什么时候才能自由出入国师府呢?”霖儿朝观云身后的北霄挤了挤眉眼。 “等你再长大一点吧。”观云笑道。 霖儿闭口不悦,小嘴一撇道:“这凡间的女子,大了便要嫁人,从此足不出户,相夫教子,一世都是没有自由的。” 观云听后触动不小。的确,凡间的女子长于深闺,从生到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她们无法成为独立的个体,终生依附他人而活。诸如霖儿一般的大户人家小姐,锦衣玉食,前呼后拥,无需受贫病之苦,低卑之痛,却仍是身不由己,一世囚牢,更不必说出身微寒的女子了。 她不知如何安慰霖儿,因为整个人界皆是如此,谁知何日是尽头? “等我长大了,也要像观云姐姐一样,踏遍三山五岳,仗剑行侠。”霖儿用手指比了一个剑招,出手收势干脆利落。 观云终于明白,霖儿为什么会与她亲近。霖儿想过四处游历、不受约束、行侠仗义的生活,但却无从选择。观云答应霖儿,等此间事毕,就帮霖儿介绍一处仙山修行,助其实现心愿。霖儿喜上眉梢,在庭院里四处起舞。 霖儿和阿二呆了大约半个时辰就急着走了,她说爹爹规定了时间,如果她回晚了,下次就不准她再出来。 黄昏时分,北霄从厨房里端了一碗汤出来。当北霄把汤端进观云的房间时,观云才知道,这是北霄特意为她做的。 “给我的?”观云问。 “这是霖儿小姐送来的,特意嘱咐我做给姑娘。”北霄背对着观云,道。 观云端起汤,动作缓慢,略显迟疑。 “唉!”北霄出声叫住了观云。 “北霄,你……”观云见北霄一整日都心神不宁,却又不知该不该问。 北霄握掌成拳,攥了两下,低下头,眼睛看向地面,“小心烫。” 观云笑了笑,仰头便饮,一滴未剩。 北霄沉着头,一动不动。 观云撂下汤碗,起身朝北霄走过去。她眼眸中盛着一湾闪烁的波光,每一个迈出的步伐中,都似夹着千钧之重。“为什么?”终于,她问道。 北霄语带艰涩,“什么?” “你可以交差了。” 北霄垂着的双手抓紧了长袍,布料皱成一朵枯萎的花。 观云再难站稳,朝着地面重重摔了下去。 北霄愣在原地,两条腿如木桩一般,牢牢被钉在了地上。他转过头,冷漠地瞥了一眼地上的人。 “进来吧。”他冲着门外说道。 这时,从房檐上翻下一个黑衣人。黑衣人伸出两指,迅速往观云颈间一按,随后探了探她的鼻息。“阿七,门外安排妥当了,我这就回府禀告,你去处理尸体。” 第30章 北霄把观云的“尸体”搬上了马车,一路疾驰奔向城郊。马车刚出城,北霄就钻进了车里,喂观云服了一颗药。 北霄前往“天师府”之前,国师给了他一粒毒药。国师说观云并无铲除恶仙的能力,她言过其实,乃沽名钓誉之徒,恐非善类。如今她蒙蔽了国君,不知是何企图,此人包藏祸心,万万留不得。更何况,他与恶仙有不共戴天之仇,自是不会假手于人,让旁人插手此事。北霄接下了毒药,但却有自己的打算。 北霄驱着马车,来到郊外的一处茅草屋,这是他的一个隐秘据点。 观云服下解药之后,并没有醒转。她只有微弱的呼吸,却没有脉搏。 “不可能。” 北霄慌了,他明明把师父的毒药掉包了,他给观云吃的只是能够造成假死状态的龟息丹,并不会危及性命。 为什么!难道是师父发现了他的计划,另有准备。 “我这就带你去找师父,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要救活你。” “北霄……”观云闭着眼,出声道。 “观云姑娘!” 观云张开眼,面颊几无血色。北霄举起腰间佩剑,把剑柄递到观云面前,“北霄任凭姑娘处置,绝无怨言。” 北霄闭起了眼,观云笑了,费力抬起手臂,轻轻把剑一推,“不是你,我的确中了你师父的毒,但这毒却不是你下的。”她解释道。 “难道是!”北霄这才明白过来。 国师给北霄的那颗毒药其实只是迷药而已,真正的毒是被淬在了针上,由那个藏在屋檐上的黑衣人下的。国师此举,一来是害怕事情败露。如果观云有所警觉,北霄尚可以搪塞周旋;如果观云中了迷药,黑衣人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取其性命。二来是一个北霄不愿去想的原因,国师并不信任北霄,他给北霄迷药是提防北霄向观云告密。 “是那个藏在屋外的黑衣人。”观云说着说着,嘴角竟渗出一丝黑血。 “你怎么样?”北霄懊悔不已,为什么他没能及时发现师父的计划,那样,观云就不会受伤。 “没关系,我休息一下就会好了。想不到你师父,竟有如此厉害的毒药。”观云用手抹了一下嘴角,如果她是普通的灵,只怕就魂归西天了。 北霄猛地转身,夺门而去。观云匆忙叫住了他,“别去!这毒是没有解药的,而且也毒不死我,相信我。” 观云一急,险些从床上跌落下来。她冷得发颤,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模糊中,她隐约见到北霄折了回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观云醒了过来。 “对不起,我辜负了姑娘的信任。”北霄眉间积着两道深深的痕迹,观云沉睡的时间,好似天长地久般漫长,他几乎挺不过去。 观云摇头道:“我知道,你从没想过要害我。” 她看出我在汤里下了药,也清楚黑衣人会对她下手,她是故意中毒的!她不顾性命,是为了不破坏我的计划! “观云姑娘,你不该如此信任我!”北霄低下头,不愿再对上观云那双清透明澈的眼睛。 观云淡然一笑,“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 “事到如今,不如姑娘就此离去。” “你这么做,是为了要我离开?为什么?你不想铲除恶仙了吗?”观云不解道。 “想,无时无刻不在想。但姑娘留在这里,恐怕等不到铲除恶仙的那一天,就会被人害死。敌暗我明,如何能防。姑娘与甘霖国毫无关联,犯不着为了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丢了性命。那仙人的实力我见过,姑娘恐不能敌。所以,还请姑娘就此离开。你的好意,甘霖国人不胜感激,但是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让他人为我们牺牲。” “北霄!”观云坚定地认为自己既然是女娲石灵,便要承担护佑苍生的责任。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牺牲,世人也都默认了她应该被牺牲。她不曾想过,竟有人如此在意她的生死。 “我们这些饱受欺压的人,不敢自己反抗,便希望找其他人替我们去送死。但是,真的来了肯不顾一切拯救我们的人,我们又犹豫不决畏首畏尾。有人为了一己之私,随意牺牲他人性命;有人为了自保,无所不用其极;有人因为惧怕,反而助纣为虐。我敢说,到了祭仙仪式那天,上至君臣下至黎庶,没有几人肯站出来帮助姑娘,他们只会站在台下旁观。若胜了,坐享其成;若败了,与己无关。观云姑娘,你虽心善,不会计较,但我却替你感到心寒。你走吧!不要再回来。” “那你呢?既然如此心寒,为何不离开?” “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里不论好坏都是我的家,我无处可去。”他的语气很淡,情绪中无怨无尤。 “你这么说,无非是想给我找一个理由,让我可以问心无愧地离开。但我和你一样,绝不会走。” “为什么?”北霄不懂,她并非甘霖国人,为什么要坚持留下? “亦有人舍己护人,亦有人轻生重义。乾坤朗朗,日月昭昭,自有人为了一线光明,不惜焚身燃骨。”她的话掷地有声。 观云的话,犹如轰鸣的巨响,震慑着北霄的心扉。一瞬间,他看穿了自己多年未曾参透的迷雾。原来,这就是死士和侠士的区别! 他以为自己是渺小的,根本不配去追求某种东西。他虽活着,却只当自己是一个死人,是一具行尸走肉般任凭驱策的空壳。 他不敢恨,不敢怨,更不敢反抗。因为,师父遮住了他头顶的天,他卑微地匍匐着,接受一切安排,认同所有命运。 他站不起来偏又死不了,只能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苟活着。 但从此刻开始,世上再也没有“阿七”这个人了。 他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他叫北霄。 “想不到这毒如此厉害!”北霄见识过观云的能力,**洞穿胸膛,她都安然无恙,这一次却伤得如此之重。 “因为国师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 “身份?”难道她真的不是凡人! “我是灵,不过并非国师认为的那种灵。” “灵!永生不灭,不老不死的灵。”北霄只在书上见过,想不到传说中的事物,竟有一日会出现在眼前。 “这世上其实并不存在永生不灭,不老不死这回事。世间最公正的事,就是万物皆有尽头。”观云的灵力之源续元珠已毁,且失去了心,否则,国师的毒岂能伤她分毫。 尽头!原来他和观云之间的差距,更甚天地之遥。她轻而易举便可看到我的尽头,我却永远望不到她的尽头。 四岁时,北霄第一次见到了死亡。从那一刻开始,他便觉得死离自己并没有那么遥远。后来,活着成为一种煎熬,死,又有什么大不了。 但是,为什么这是他的命运呢?难道他自己的命竟由不得自己做主吗?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困惑,他究竟为什么活着?对于他来说,生与死究竟有什么不同?他为什么而生?又为什么而死?他想不通。 十五年来,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铲除祭仙台上的仙人。除此之外,他的人生别无其他。 他为什么要铲除恶仙?为了死去的父母吗?为了报答师父的救命之恩吗? 是,却不全是。错了,全都错了,大错特错。 人生苦短,他为何不能去追寻自己的道呢? “观云姑娘,我师父自祭仙台死里逃生后,便性情大变,此次亦是疑心太重之过。北霄愿代师受过,任凭姑娘处置。”北霄再度提起佩剑,却见观云抬手,轻按在了赤云剑的剑柄之上。 “人有人规,灵有灵规,我绝不会对凡人出手。” 第31章 北霄本打算送走观云之后,回去向国师复命。但现在,观云不肯离去,他也有了新的打算。 十五年前,若非国师相救,他已被祭了仙。母亲过世后,若非国师收留,他绝活不到今日。年初祭仙台刺仙,若非国师为他挡下致命一击,他已当场毙命。 国师与他之间,有恨,也有恩。 北霄自知,他如果今夜不回去,就等于,再也回不去了。 北霄带观云来到当地唯一的一间土地庙。北霄并不明白观云是何用意,他由小到大,从没见过土地显灵,甘霖国久旱不雨颗粒无收的时候,土地没有出来;百姓受恶仙欺负的时候,土地还是没有出来。想来,这间土地庙根本没有神仙,就算有,也不会管凡人的死活。 “那恶仙在此处作恶,土地不会毫不知情,如果想铲除恶仙,一定要知己知彼。”观云见土地庙虽无香火供奉,但却整齐洁净。显然,这间土地庙有人照看。 “他会出来吗?”北霄也颇感好奇,这甘霖国的土地到底是何许人也? “我试试看。”观云把事先准备好的贡品摆好,又上了三炷香。 土地庙依旧空空荡荡,别说神仙,连只飞虫也看不见。 “接下来怎么办?”北霄犯了难。 观云一拂袖,目之所及,一片狼藉。 果然,不出一刻钟,便有人来了。来者是两条鲤鱼精,只因此处人烟稀少,所以他们并未完全化形。 “真如老爷所说,庙被人砸了。”一条红色的鲤鱼精开口道。 “确实砸了,走吧,回去向老爷禀报。”另一条黑色的鲤鱼精说道。 “不收拾收拾吗?” “别那么没志气,你真拿他当老爷了!他是地仙不假,但咱们也是一只堂堂正正的精怪,又不欠他什么。他给钱,咱们自然拿他当老爷,没钱,咱们就不伺候他。挺起胸膛来,别给妖精丢人!” 观云与北霄藏在暗处,悄悄跟了上去。 最终,他们跟到了一处水潭,这潭叫做甘泉潭,本已日渐干涸,幸得观云降雨,这潭水才涨了回来。 那两条鲤鱼精潜入了潭水。 “北霄,你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去去就回。”观云说完,便跳下了水。 观云一路潜到潭底,游向了一处不大的漩涡。却在这时,水中翻飞起大小不一的石块,这些石块凝着法力,在水底无序翻涌。想必,这是一个防止外人闯入的法阵。观云本打算用法力击退乱石,却因受余毒影响,无法凝聚仙力。 水中现出一道红光,将观云周身罩住。却是北霄放心不下观云,跟了上来。他护在观云身前,却无奈碎石纷乱,阻挡不及。一块巨石涌起,砸向北霄。观云推开北霄,以身遮挡,北霄又如何肯让,二人你拉我拽,争先在前。好在观云及时恢复了仙力,击落了巨石。但北霄却不幸被一颗碎石击中头颅,当即晕了过去。 观云拉着北霄冲进了水下漩涡,两人一同掉进了水底的山洞。 “北霄!”观云以仙力为北霄治伤,焦急唤道。 一只灰色的大钳子突现在观云的肩膀上,抵住她的咽喉,“你们是什么人?” 观云急中生智,悲诉道:“我们是一对夫妻,我相公是凡人,我是水族精怪。我俩被一个不通情理的道士追赶,不得已才逃到了这甘泉潭。各位行行好,等我相公醒了,我们马上离开。” “这帮臭道士,专和我们这些精怪过不去,水族怎么了!水族难道配不上人类吗?多管闲事!没事,呆着吧,等那道士走远了,你们再出去。”河蟹精收起了钳子,举在头顶夹了夹,“别到处乱跑,我们老大人虽不错,脾气却不好。” “多谢义士。” “义士?我们虽没坏到杀人放火,但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你们歇着吧,千万别乱跑!” 北霄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有人喊“相公!”,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观云的面孔映入眼帘。观云正在说话,但北霄意识未复,还有些听不清。 “相公,你怎么样?” 北霄勉强睁开眼,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大哥,我看那道士不会这么快就离开,我们能不能在这里住上几日。我相公刚刚受了伤,实在不宜赶路。”观云想起鲤鱼精在土地庙里说的那些话,马上从怀里掏出了自己全部的银两。 螃蟹精的钳子瞬间变成了一只肥嘟嘟的大手,他把钱袋在手掌上掂了掂,笑道:“好说,就呆几天吧。” 螃蟹精指了指不远处的山洞,再次警告观云,不要到处乱走。 不多时,石洞里传出激烈的争吵。“你变了!以前你从不会大声对我说话,我抛弃一切跟了你,现在还每日被那道士追杀,你竟如此对我!”观云掩面而泣。 “小声一点,你当这里是自己家吗?就知道给我丢人。好,你后悔了是吗?难道我为你付出的还不够多吗?你有怨言,难道我就没有吗?”北霄一甩袖子,脸色阴沉起来。 “你只为自己的面子考虑,什么时候为我想过。我早知道时间一长,曾经的那些海誓山盟就不作数了。你厌倦我了,对不对?你在外面有别的妖怪了?对不对?”观云不依不饶。 “胡说什么!我对你怎么样你不清楚吗?难道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吗!整天疑神疑鬼,真叫人心烦!早知今日,我当初定然不会娶你!”北霄偏着头,不肯让步。 “好你个没良心的负心汉!”观云一跺脚,跑出了房。 观云一路捂着脸,迈着悲伤的步伐,头也不抬地向外跑。方才的螃蟹精就在不远处,正好听见他们夫妻俩吵架。 北霄在后面扭扭捏捏,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来追。 “兄弟!女人家,都得哄着来。你这年纪轻轻的,一看就没经验。你可不能仗着自己英俊不凡,就没轻没重。这么漂亮的娘子要是跑了,你还不得悔死!快去追吧,哪有不吵架的夫妻。”螃蟹精走过去劝北霄。 “大哥所言极是,多谢大哥提点。”北霄赶忙追了出去。 这对吵架的“夫妻”,一前一后,开始在山洞里四处摸索。 最终,两人跟着几个端着时鲜水果的精怪进了一个漆黑的山洞。山洞的尽头,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屋内金碧辉煌,尤胜皇宫内院。 “哎!干什么的?”守卫的单爪螃蟹精发现了北霄和观云。 “老爷,这两个人在洞里鬼鬼祟祟,我特意把他俩抓来给老爷审问。”单爪螃蟹精将二人驱赶进山洞。 “与我何干,别来烦老夫!”一个身着华服的男人坐在阴影里,观云看不见他的脸,但是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毫无隐藏的仙力。 “甘霖国土地!”观云喝道。 第32章 华服男子站起身,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谨慎打量起观云,“不知这位姑娘找老夫何事?” “你枉为一方地仙,竟任由恶仙祸乱甘霖国二十几年。”观云故意激怒土地。 “是你砸了我的土地庙?”土地平静地问道。 “正是。” “砸得好!”土地竟拍手称快起来。 土地将水族精怪赶了出去,只留下观云和北霄。 “姑娘便是那降下雨来的揭榜之人吧!如果是想找我帮忙,那么恕老夫爱莫能助。”土地冷言冷语,似是甘霖国与他毫无瓜葛一般。 土地对甘霖国的情况了如指掌,只是想不到她竟能找到这来。这姑娘不是凡人,又不似天界之人,却能破了仙人的法术,但愿她真能帮得上忙。 “我们此行并无别的目的,只是想弄清那恶仙的来历。”观云自是明白,如果土地想管这件事,就不会藏在这里躲清静了。 穹昊真君倒台后,扶危真君继任了司神殿主神之职,天界一度政清人和。但好景不长,扶危真君便辞官归隐了。扶危真君走后,幽冥仙君从穹天间调职到司神殿。这祸害甘霖国的恶仙,正是幽冥仙君的近侍,此人颇会阿谀奉承,深得幽冥仙君的喜爱。 所以,土地不只是为了明哲保身,也是无能为力。 恶仙在甘霖国所做的事情,天界尚被蒙在鼓里。恶仙行事周详,早已上下打点了一番。他怕事情从土地这里泄露,便百般拉拢,除了童子之外,他将其余的供奉全部赠给了土地。土地本不愿收,但却迫于无奈。如果他敢公然拒绝,后果可想而知。这贼船,想来是非上不可,根本容不得选择。 土地收了钱,便搬到了甘泉潭来住,眼不见心不烦。当然,他收了贿赂这件事,自然不会跟观云和北霄坦白。 “姑娘不是天界之人,自是不明白老夫的难处。你可知天界曾有一位上神,昔日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告发了穹昊真君,替长湖水泽的生灵讨回了公道,又帮凤起上神和天灵山一族沉冤得雪,但结果呢!这天上的人换了一茬接一茬,地下的苦却还得照吃不误。咱们即便有天界上神的能耐,又能改变什么呢!更何况,咱们什么都不是,没权力,没靠山,唯有自求多福,得过且过,活一天是一天。老夫不是不想管,而是没有那个能耐管。自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做那出头之鸟,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观云一听土地提了北霄的事情,马上慌了神,还好,这土地没有提名字,“那这恶仙平时会来这里吗?他在此地还有别的帮手吗?” 土地虽然收了恶仙的贿赂,但他才不会管是否有人想对恶仙不利。因为昔年长湖水君的下场,他不是没看到。如果任由恶仙胡作非为,等将来东窗事发,他就是那个替罪羔羊。他现在是活一日是一日,能享受就享受,毕竟他已是自身难保的将死之人。其实,土地最希望有人能站出来修理恶仙。如果真的有人能除掉这恶仙,他极有可能逃过一死,顶多判个失职流放,总好过事情闹大了,去给恶仙做垫背的替死鬼。 “天上地下时间相差悬殊,他诸事缠身,根本不可能有时间过来,而这帮手就更无从谈起了,他是神仙,就算覆灭整个甘霖国也不过易如反掌,哪里还需要什么人帮!” 观云心道,这土地是个聪明人,他之所以躲起来,就是不想引火烧身,摆明是要跟恶仙划清界限。他透露如此多的讯息,定是盼着有人能替他解除这个大麻烦。所以,他最多置之不理,两不相帮,绝不会做恶仙的帮凶。 观云从土地的房间出来之后,顿觉心情沉重,压抑万分。 想不到,北霄豁出性命扳倒了穹昊真君,但天界又被幽冥仙君这样的人把持了,如此下去,三界迟早大乱。 收了观云钱的螃蟹精亲自护送她和北霄到洞口,螃蟹精一路不时规劝北霄,让他对妻子好一点。毕竟水族嫁给一个凡人,当真不容易,以后再吵架,他要先低头认错。 北霄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弄得观云也不好意思起来。 此刻,远在九重天里的紫霄宫中,天帝刚服完幽冥仙君献上的甘霖丹,正闭目安神。他得知北霄魂飞魄散之后,便放弃了下界的诸多供奉,这其中就包括长湖的长生草。如今的他已不再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不灭之境。 扶危真君清正廉洁,刚正不阿,一度使天界人人自危,前来紫霄宫诉苦的神仙不胜枚举,天帝不耐其烦。穹昊真君与其党羽,将这天宫搅得秽浊不堪,确实需要有人一扫积弊,推陈出新。但扶危真君虽是能臣,却不被众仙所容,终致辞官隐世。天帝权衡再三,最终启用了素来蔑视权贵的幽冥仙君。 观云和北霄还没走出甘泉洞,这甘泉谭里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老大便现身了,原来这传说中的“老大”竟是一只锦鲤精。 锦鲤精堵在洞口处,低着头坐在一只龟精的背上,“我这甘泉潭岂是什么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念在你们初来此地,不懂规矩,我就少收一点。一口价,五百两怎么样!有钱就交,没有就拿人抵债。” 北霄挡在观云身前。 “这银两,我们可以回去筹,只要尊驾先放了我们夫妻二人,一切都好商量。” “放了你们,好让你们趁机逃走,你是不是当我傻!”锦鲤精暴喝了一声,抬起了头。 锦鲤精一见北霄,霎时呆住了。他仔仔细细地瞧了瞧北霄的脸,又在他身上来来回回扫了几圈,最后使劲揉了揉眼睛。 这不是幻觉! “不知兄台怎么称呼?”锦鲤精满脸堆笑地问道。 “在下阿七。”北霄心下不解,这锦鲤精为什么突然变了个人? “这位兄弟好生面善,不知可否留在这里,我的东西全部分你一半,从此以后你我二人祸福相依,怎么样?”锦鲤精凑到北霄面前,一把抓起北霄的手,紧紧握住,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们走!观云一挥袖,北霄这才得以将他的手从又湿又黏的鱼鳞中抽了出来。 观云暗道,这只锦鲤精身上的气息,似乎与下界精怪不同。 锦鲤精做惯了老大,许多年不曾察言观色,竟一时迟钝了起来。 他一拍脑门,笑道:“不瞒诸位,我本来有一个结义兄弟,但是在许多年前,他被人害死了。我方才见这兄弟的长相,一时间误以为是他回来了,所以才情不自禁。莫怪,莫怪。”说着说着,这锦鲤精竟开始涕泪四流。 “请节哀。”北霄也曾有过几个胜似血亲的师兄弟。但如今,只剩下他和二师兄相依为命了。 “不如我们结拜为兄弟,如何?” 第33章 锦鲤精见北霄犹犹豫豫,欲言又止,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知道了,你瞧不起我,我是一只妖,在你们人族眼里,不过是一个怪物,不配和你做兄弟。”他哇哇大哭,吓得一群小弟直跳脚。 “我老大看得起你,要和你结拜,你竟然不识抬举!”单爪螃蟹精怒吼道。 “闭嘴!我兄弟也是你能呼来喝去的。”锦鲤精跳了起来,狠狠打了单爪螃蟹精的头。螃蟹的硬壳扎得他手生疼,但他碍于面子不好发作,只好忍了下来。 “人也好,妖也罢,在阿七心中并无不同。只是这结义之事,实在抱歉……”北霄没有过多解释。 “算了,既然兄弟不愿意,那我就不强求了。不过,以后只要兄弟有难,可以随时来找我,我红三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红三方才还泣不成声,现在竟爽朗大笑起来。 观云见这红三豪爽率真,心下的担忧减轻了不少。 红三对北霄如此热忱,是有原因的。他本是紫霄宫的一个仙侍,因在仙宴上不小心打碎了杯盏,主事仙侍竟要将他送到穹天间受刑。此时,北霄经过,替他说了情。北霄对红三的保护,让天宫的仙侍再不敢欺辱他。可惜,五百年前,北霄被贬下了凡间,再不能返回天界。有一日,红三无意中听见了天帝和成辉上仙的一段对话,他们说冥界没有收到北霄的魂魄,北霄很可能魂飞魄散了。红三决意离开冷酷无情的天宫,他借着外出办事,逃下了界。天界断不会耗费精力去寻找一个无名无姓的小仙侍,就这样,他在甘霖国开辟了一方自己的天地。他虽爱财,但不曾欺负乡里,方才他只是担心观云和北霄别有所图,才特意前来试探。 红三见到阿七的长相,着实令他吓了一跳,而且更令人震惊的是阿七居然还佩戴着北霄的赤云剑。听闻赤云剑有识主之灵,难道,北霄真的没死?他投胎为人了。 阿七定是北霄无疑,红三得见恩人,自是要一报前恩。北霄如今已是凡人,与天宫再无牵涉,逍遥自在,他绝不会再和北霄说起从前的事情。 红三亲自送观云和北霄出了甘泉潭,依依不舍地望着北霄远去。 阿二觉得自从师娘死后,霖儿这丫头便一夜之间长大了。她虽然还是会笑会闹,但已不似从前那般无忧无虑了。 霖儿每日勤加修炼,很少再缠着自己陪她玩。 他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霖儿不辞辛苦,每日都要练到精疲力尽才肯罢休。阿二在一旁偷偷地观察,几次想找师妹谈一谈,但是师妹似乎有意躲着他。 阿二与国师的其他弟子不同,他和国师没有任何恩怨,国师对他是完完全全的养育之恩。所以,在国师的众多弟子中,他与国师和国师的家人最为亲密,他是真心把国师府当成自己的家,把国师和国师的亲人当成自己的亲人。 他对国师是盲目的服从和信任,即便国师将他送上了有去无回的祭仙台,他还是没有半分怨言。死对他而言,一点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生与死都没有任何人惦念。 阿二觉得自己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守护师父和他的家人。他从没想过离开国师府,因为天大地大,只有这里才是他的家。他此生都会效忠师父,呵护师妹。 国师在清晨时分,一掌拍碎了客厅里的一张红木桌子。 只因探子回报,观云毫发无损地出现在天师府,但阿七不在,人消失不见了。国师在昨夜就隐约感觉到,阿七这个看似听话的徒弟,极有可能背叛了自己。 国师虽不能完全信任阿七,始终对他有所防备,但也料定阿七并无违逆他的胆量。如此看来,阿七定是被那观云蛊惑了。这女子的确不容小视,这般厉害的解灵丹竟也无法杀死她。 如今,他只能与观云正面为敌了。 入夜之后,国师府里静谧异常,微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这是国师平日里不曾在意的声音,但今晚,他却嫌吵。 他推开门,忽见月光下站了一个人。那人似头顶着天,脚踏着地,矗立在苍穹之间。 “师父。”北霄掀起长袍,在院中跪了下来。 “原来是天师府的贵宾,有失远迎。”国师讥讽道,他以为阿七之所以背叛他,一定是因为想攀上天师府的高枝。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他虽厌恶这种人,但也理解,人往高处走是人之常情。 北霄对着国师拜了一个师徒大礼,“弟子不肖,从此不能再侍奉于师父左右,望师父保重。观云姑娘是侠义之人,绝不会做出对甘霖国不利之事,还望师父莫要再行差踏错。” “孽徒,你有何面目回来见我,与我说这些!” 北霄从未怨恨过国师将他培养成一名死士,年少时的他,还一度天真地以为,若不是师父,他早就死了。他对国师有感情,亦有感激,但是随着他不断长大,知晓了祭仙一事的原委,便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国师之所以救他,无非是想收下他这条命。 多年来,国师为稳固在朝中的地位,也做了不少争权夺利之事。但北霄年纪小,排名低,从未参与过。 毒杀观云,是北霄替国师完成的第二个刺杀任务,而第一个任务是让他九死一生的祭仙台行刺。 北霄做不来刺杀之事,如果对方是罪大恶极,残害生灵的恶仙,他可以毫无犹豫,但观云何罪之有! “我虽从小跟随师父习武,但却不过是一件杀人的器具。我只需不计代价完成师父交给我的任务。从来不必去想什么是正?什么是邪?更无需分辨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只要听话就够了。对与错,与我无关。但是师父忘了,我也是一个人。”北霄多年来身处的世界,扭曲怪异,没有色彩,只有混沌一片的灰。 “正邪善恶!一个卑贱的死士,也配谈这些东西吗?” “人生于天地之间,岂有人生来就是死士!我并不卑贱。我既没有损人利己,更不会作恶害人,何来卑贱!从今以后,我不再是国师府的死士,我只是我。” 国师这时才懂,他要走,只因不愿滥杀无辜。他不杀观云,是因为他根本不把自己当成一个杀手。他虽是一个死士,但却长了良知。“你以为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舍己为人是正,害人利己是邪。” 国师哈哈一笑,“你回来,就是为了和我讲道理?” “不,我是来还一样东西。”北霄脚下的落叶,朝四方飞散。他展开双臂,将毕生功力凝结在两手掌间,随着两臂一振,一束明光射向夜空,穿破了黑暗的星空。 北霄的全部修为,转瞬之间便被他亲手废掉了。 国师见北霄如此决绝,心下生了杀意。须臾间,他又恢复了理智。观云已被封为天师,而阿七已是天师府的人,如果他死在这里,如何向国君交代。 “至于我这条命,就留到祭仙台上还给师父!”北霄抹掉了嘴角渗出的血迹,摇摇晃晃翻出了国师府。 他本不让观云跟着,但想不到,观云还是来了。 北霄强撑着精神,勉强开口道:“观云姑娘,你怎么来了?” “夜深了,我……” 北霄感觉体力不济,视线也慢慢模糊起来,他努力想要听清观云说的话,但却什么都听不见。 第34章 回到国师府后,北霄发起了高烧。他一时觉得天旋地转,胸口似有巨石压着,喘不上气,一时又像是被人架在火炉上烤,灼热难耐。 北霄梦见自己在一片幽静的树林里奔跑,周围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他的心跳声,嘭嘭、嘭嘭。那是一条根本没有尽头的路,身后是穷追不舍的追兵,各个握着明晃晃的长刀。远处传来母亲的哭泣和哀求,父亲静静倒在血泊中,无声无息。 他还在跑,噗通,掉进了一个黑洞。洞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无处躲无处藏,周围满是哀嚎和惨叫。他蜷缩起来,小小的身体忍不住发抖。 “疼!”北霄在迷蒙中呼喊着。 观云有些慌了,她分明已经替北霄疗过伤,疼,他哪里疼呢! 北霄还被困在漆黑的洞里,他的额角、身上不时淌出温热粘稠的血。但下一瞬,黑暗中竟出现了一道光,那道光不远不近,刚好照在他面前,逐渐延伸成一条线,通向前方。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朝着光亮走去。 就在这时,他惊醒了! 北霄醒了,但没有张开眼,因为他知道观云就守在他身边。他不敢睁眼,他害怕面对观云,害怕自己此刻的脆弱被人发现。他不只是和国师决裂,更是与自己过去的人生诀别,从此之后,他无家可归。 他其实早就期盼着这一天,但没想到,当恩与仇交缠生了根,斩断的时候,竟会这么痛。他把自己连根拔了起来,过去连着骨血,将他撕得粉碎。他需要时间,将破碎的自己复原。 但他到底重生了,从今以后,他是北霄,他可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走一条无怨无悔的路。 天师府有侍卫把守,外人难以靠近。然而这几日,府外却无端多了几个箩筐。箩筐里装着腥气扑鼻的河鲜,每日都是准时出现。 仰慕天师的普通百姓,显然没有这个能力,那么箩筐到底是谁送来的呢? 北霄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这一次的甘泉潭之行,观云并没有一并跟来,她被国君召进了皇宫,商讨要事。北霄被热忱的螃蟹精簇拥着,进了甘泉洞。 红三正热火朝天地忙着准备明日送到“天师府”的礼物。“那个不新鲜,不要。那个个头小,不要。”他撇撇嘴,指来指去。 “红三大哥。”北霄微笑。 “来得正好,我这几日送去的东西,兄弟可还满意?”红三咧着嘴笑道。 听完北霄解释来意之后,红三沉默不语,想来自己确实太过热情了。北霄已然不是曾经的上神,也忘了曾对自己有过恩惠之事。他这份无缘无故的热忱,着实令人不好消化。 “好,我明白了,以后这东西就不再送了。既然兄弟不想结拜,礼物也不愿接受,那么不如这样。”红三跪了下来,招呼身旁的精怪一并下跪,“都来拜见大哥!阿七兄弟,以后你就是甘泉潭的老大,兄弟们唯你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北霄瞳孔一震,双手撑住红三的双臂,“万万使不得。” 最后,北霄到底没有做甘泉潭的老大,结拜的事情红三也不再提了,只是央求北霄常来甘泉潭走动,两人可以畅饮欢谈。 红三热情地拉着北霄参观了他的宝库,北霄一眼便认出库中的宝物皆是甘霖国祭仙的贡品。红三解释说那是土地交的借宿费,北霄尚不清楚红三的为人和他故意接近自己的真实目的,却还是冒险提议将财宝悉数还给甘霖国的民众,却没想到,红三竟欣然答应了,还表示以后再不收这来路不明的东西。 北霄回天师府时,路过回春馆。他听馆里的伙计说,大夫一早就被请去了国师府,说是国师府遭了刺客,霖儿小姐受伤了。 北霄顾不得许多,他虽与国师决裂,但却担忧师妹的安危。他到底去了国师府探望,却不想吃了闭门羹。新上任的管家于心不忍,便小声传话给北霄,说小姐伤势不重,只是不知为何,人尚未清醒。 北霄回到天师府时,观云竟不在府里,侍卫也不知她究竟去了何处。 北霄是在一座神庙里找到观云的,原来,观云竟是在庙里,偷看香客们写的祈福单。他笑了笑,走到观云近前。 “姑娘是打算帮他们实现这些心愿?” “尽力而为。”观云笑道。 人生苦痛,而人心皆有渴求。死亡、疾病、贫困,人世有多少疾苦,人们便有多少期盼。或是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或是寄予真实的世界和自己。总之,人是本能的在失意时去寻求慰藉。面对未知,面对恐惧,人们需要支柱,这是人性的弱点。 甘霖国多年受恶仙欺凌,人们心中的无助和恐慌更为剧烈。若无法消除压迫和不公,也就永远存在盲目的崇拜和追随。人若做不了自己的主人,便只能顺从被奴役的命运。 一个月之后,天师府附近起了一场大火,差点殃及无辜。 这一切都源于日前的一场意外。城郊的几十户农家被一场火毁了,伤亡不小。一时间,流言四起,说是祭仙台的仙人发怒了,准备报复所有甘霖国人。坊间对于天师的看法,开始有了转变。 惧怕恶仙的人们,将恐惧与怒火烧向了观云,天师府附近的大火是他们警告观云的开始。所幸天师府被国君保护了起来,外人无法靠近。 出于对观云的保护,国君又加派了人手到天师府护卫,并提醒观云不要外出。观云的担忧还是来了,朝中又开始有人蠢蠢欲动了。 果然,观云觐见国君的时候,殿里正跪着几位老臣。 “大火是仙人发怒的征兆,若陛下再纵容那天师留在此地,后果不堪设想啊!” “陛下,仙人之威,不可触怒,否则……国将不保。” “陛下……” 国君站起身,将面前的奏折用宽大的袖子一扫而空,“那你们说该怎么办?诸位儿孙满堂,家财万贯,明年所需的稚子和珍宝,就由几位当朝元老出了吧!” “陛下!这……”老臣们面面相觑,不再言语。 “若贪生怕死,只能坐以待毙。再有人妖言惑众,便视作恶仙同党,严惩不贷!” 国君昔年曾于四方游历,亦在高人门下修行过几年。他早年因痛恨父皇对恶仙言听计从,便与之决裂,后因母后病危,才返回朝中。不巧先帝驾崩,便继任了国君之位。谁料到,朝中诸人早已被恶仙吓破了胆,竟如此懦弱不堪。现如今,他能依靠的,也只有国师和天师两人了。 观云在甘泉潭归来后,便以自身法力为甘霖国打造了结界。所以,这火根本不是恶仙所为。 “天师是说,大火之事是有人蓄意谋划!”国君震惊不已。 观云向国君承诺,一定会尽快找到那个幕后主使。 过了几日,从天师府后院的狗洞里,钻进了一个小女孩。女孩是来向观云求救的,她说自己的父亲生了重病,她走投无路,只得向天师求救。 观云二话不说,便悄悄带着女孩离开了。偏偏此时,北霄恰好不在府中。 北霄收到二师兄的传信,信中说有要事找他商量,约他在城西见面。结果北霄按照约定的时辰到了,却发现四下无人。这时他才明白,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他刚要离去,不想却被一群黑衣蒙面人围住了。与此同时,观云也遇到了麻烦。 小女孩引着观云到了城郊,便不见了踪影。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观云的样貌,大喊着要抓住她,为被大火害死的人报仇雪恨,平息仙人的愤怒。 凡人岂是观云的对手,但观云为了不伤人,便放弃了抵抗。 当她被架在木堆上的时候,她才明白,这些人要烧死她。 “杀了她,只有杀了她,仙人才会放过我们!”刺耳的声音扎进观云的耳朵,她沉默不语。 观云的脚下燃起熊熊烈火,她为造结界,法力大减,凡间之火虽伤不到她,灼烧感却是锥心蚀骨。观云的双眼望向人群,欢喜的人在前面,手舞足蹈庆贺胜利;麻木的人在中间,事不关己冷眼旁观;懦弱的人在最后,于心不忍无能为力。人群层层叠叠,千人千面,千面一人,人们或喜或悲,无非求生而已。 理智与良知遇到死亡的威胁,往往就会退却。 她本可以呼风唤雨,却任由烈火灼烧。 第35章 当空一场倾盆大雨,浇灭了肆意的火焰。人们被法力定住,皆不得动弹。北霄领着红三和甘泉潭的精怪救下了观云。面对不愿伤人的观云,人们盛气凌人;面对无恶不作的恶仙,人们软弱温顺。 这些人敢对观云下手,却丝毫不敢反抗恶仙。只因为,观云要救人,所以绝不会伤害他们,而恶仙却是要害人,他不会手下留情。 北霄自知凡人伤不到观云,但观云说过灵有灵规,绝不会对凡人出手,这才放心不下,不得已去请红三前来帮忙。 其实,观云早知小女孩有异常,她之所以踏入陷阱,只是为了调查真相。 最近甘霖国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全部是针对她而来。可朝中最大的妥协派张丞相已然入狱,还有谁有这样的势力和实力,能够在短时间之内,策划如此多的事情,只为将她驱赶出去,却还滴水不漏。 此人先是纵火,大散谣言,谎称仙人报复,引群臣向国君施压。此计不成,便又煽动民众。他要让观云亲眼见到,她所救的人其实并不值得她救,她所做的事其实并不值得她做。他要让观云失望,逼她自行离去。 攻敌之计,攻心为人,这个幕后之人的城府,不容小觑。 即便此计不成,若观云忍无可忍,与村民发生冲突,无意间伤了人,那么他就更可以借题发挥,挑拨离间了。 观云清楚此人的意图,自是不会中计,让其有机可乘。 观云诞生于天地初开之时,已不知活了多少岁月。创世之初,三界并无人族。神、魔、妖、灵,各有崎岖险峻,比之人族不遑多让。 在天灵山上,每当夜幕降临,周遭便陷入无尽黑暗,但只需一仰头,就可见碧霄间星光万丈。所以,即便她历经沧桑,却从未对世间生出过失望。 人性最怕考验,更不容低估。 其实,观云想到了一个人,但是此人是甘霖国第一个不惜性命反抗恶仙之人,如今又怎会贪生怕死呢! 奈何国师并无破绽,她没有足够的证据指认国师。 同样怀疑国师的人,还有北霄。国师在祭仙仪式之后,性情行事皆大变。北霄原本以为,国师之所以要毒杀观云,是因为他刚刚重掌大权,惧怕观云会取代他的位置,扰乱他亲自向仙人复仇的计划。但是,国师既对恶仙恨之入骨,又怎会如此急于除掉和自己立场一致的观云呢? 根本说不通! 北霄想起在祭仙台上,恶仙对国师的警告,如果甘霖国再有反抗之举,第一个要死的人,就是国师。 他怕了。 他在刺杀失败后,深知无力对抗恶仙,唯有顺从其意,才能保全一命。他必须除掉反抗恶仙之人,否则将性命不保。 也许,对死亡的恐惧,真的能打碎一个人原本的模样。 阿七走后,阿二倍感孤单。他无力挽留阿七,也拒绝了阿七带他一同离开国师府的建议。他和阿七不同,阿七找到了人生的方向,而他的人生就是国师府,他除了国师府,哪里都不会去。 霖儿比之前更加勤于习武,他默默注视着师妹,心中的忧虑更甚从前。 没过多久,府里出现了刺客,霖儿受了重伤。阿二焦急万分,但师父却不准他探望。他觉得自己心底的那根弦快要崩断了,他在意的人正以各种方式离他远去,他的苦闷层层叠叠,挥之不去。 为什么回不到从前?有什么办法能回到从前。 阿二约北霄在城郊见面,却并未言明何事。北霄正好想把他的揣测如实告诉师兄,让师兄早做打算,提防国师。 北霄赶到的时候,阿二跪在城郊的一座坟前,人还是温热的,才咽气不久。他记得,这是二师兄一位亲人的坟墓。 北霄始终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的。 阿二的死法,他很熟悉。早年间,国师府的死士在出府执行任务之前,国师都会强迫他们服下毒药,为了防止其脱逃或是不尽力。但自从霖儿出世以来,国师已不再如此行事了。 当天夜里,北霄离开天师府,潜回了国师府。国师已布下天罗地网,静待北霄入彀。 “他失败了,”国师轻蔑道:“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你以为,师兄当真会任你摆布,替你杀人吗?”北霄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 “你的意思是,他宁可死,也不肯动手杀你。若是如此,他倒是真的该死。”国师冷言道。 国师的话再次刺痛了北霄。二师兄以命换命,正是为救他而死。甚至死后,仍用自己的尸体提醒他,国师要对他下手。而他早该料到,眼前之人,已丧心病狂,无药可救。 北霄的剑,寒光出鞘,冷刃锋芒。二师兄的仇,甘霖国人的仇,都该在今天做个了结。人不可能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不必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他自以为能只手遮天,北霄偏要戳天一个窟窿。 当北霄真正和国师交起手来,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单方面的被国师碾压而已。他的每一剑,都在国师的预料之内,他的心思无所遁形。 他自废修为之后,便跟随观云修行,功力更甚从前,却想不到,仍是杯水车薪。 国师的轻敌自傲本是弱点,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都是枉然。 难道真的败了吗? 国师的剑境早已到达人剑合一,而北霄尚滞于物,耽于形,两人根本没有一较高下的可能。对于国师而言,北霄根本不堪一击。 “近来所有的事,都是你做的!为什么,你不是恨恶仙入骨吗?” “我放弃铲除恶仙,你也就不必再去刺杀恶仙,白白送死了。我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好吗?”国师讥笑道:“若你一早帮我除掉观云,我便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仙人的实力,你我都见过,螳臂当车,岂非不自量力。你自己不要命也就罢了,何必拉上一国之众,陪着你们送死!” “真正害了甘霖国的人,是滥杀无辜的恶仙,是助纣为虐的帮凶;而不是不惜牺牲性命,也要拼死反抗的人。害人者盛气凌人,被害者反而罪该万死,不肯引颈就戮的人,反倒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国师当真高见!” 北霄的剑招处处皆是破绽,无论是在力量,技巧还是速度上,都不占优势,如此悬殊的较量,他没有任何胜算可言。 北霄能够想到的对策,只有放弃生念这一条。他必须以攻为守,以进为退,放下防御,将全部的精力集中在进攻之上。若国师贪生,而他忘死,那么胜利的天平便会向他倾斜。死对生,无对有,顾虑越少,取胜的可能性越大。 北霄的剑势转入决绝,而这般不要命的打法,着实扰乱了国师的步调,他的剑意由盛转衰,每况愈下。 可与北霄料想的刚好相反,他没有等到国师露出破绽,反而逼得其失去了耐性,不愿再过份缠斗。 转瞬间,胜败生死都只在一招之间,可北霄已无力逃开,只能眼看着一柄利刃冲向自己的咽喉。 国师的剑即将划开北霄脖颈上的皮肉,然而下一秒,他的剑势却停滞了。原来是观云扶着尚未清醒的霖儿从内院走了出来。 国师冷哼一声,不得不因为顾忌女儿的性命,而选择放北霄一条生路。“很好,这就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好徒弟。” 北霄自是不会冲动到单枪匹马地跑来国师府送死,但是挟持霖儿却并非他原本的计划。 “放了我的女儿,滚出我的府邸!”国师怒不可遏。 “你的女儿?你的府邸?”观云扶着霖儿,却是在不停为她传送仙力,并无挟持之意。 须臾,霖儿幽幽醒转,她睁眼见到国师,情绪异常激愤,大叫道:“你这妖怪,还我爹娘命来!”观云拉住她,轻声安抚。 北霄愕然,难道他面前的国师竟是一个冒牌货!“霖儿,你说什么?” 第36章 “七师兄,观云姐姐,这个人根本不是我爹,它是抢占了我爹身体的剑灵!”霖儿激动地哭出声来,豆大的泪珠沿着面颊滑落。 “胡说八道,你这逆子休得胡言!”国师瞳孔一震,微微后退。 “我娘正是因为发现了真相,才被这妖怪害死。”霖儿抽泣道。 “我本不该心软。早知如此,在你刺杀我的那天,我就该杀了你,斩草除根!”国师愤恨懊悔,举剑冲向霖儿,意欲杀之后快。 北霄提剑跃起,挑开了这一剑。 “国师为提升修为,曾对佩剑起誓,今后人剑合一,生死不离。如今,剑身已毁,我如何不能与他共用一身。” “你这恶灵,快离开我爹的身体!”霖儿刚刚恢复,便迫不及待地要加入战局。 观云将霖儿拦在身后,示意其不可冲动。墙外风吹树摇,沙沙作响,她将声量抬高了几分,“国师已然坦白,还请丞相现身相助。” 院门倏地开了,火把映红了半片黑夜,又从墙外飞进了数名黑衣人。一个身着朝服,面容肃厉的中年人迈过了门槛,此人正是新官上任的周丞相。 “果如天师所言。左右,速速将这冒牌国师抓起来!” “国师”怎甘束手就擒,却不想,观云偷偷捏了个仙决,将其牢牢定住。 阿二的死是北霄始料未及的,国师自幼便收养了他们,岂能不知几人的秉性。阿二无论如何也不会残害手足,可偏偏师命难违。想来,他除了一死,已无路可走。北霄怎么也料不到,国师竟不念师徒之情,连视他如父的阿二都要赶尽杀绝。 北霄思量再三,到底没有单独行动,而是找来观云一起商议对付国师的计划。却是观云在北霄叙述了国师的诸多转变之后,产生了一些疑惑。她早就察觉到国师身上有一股凌厉外放的剑气,这种剑气几乎是不可能在凡人身上产生的。难道是剑灵夺主!观云大胆猜想,现在的“国师”很可能已经不是原来的国师了。于是,她和北霄定了此计,准备堂堂正正的将“国师”绳之以法。 本来,观云对自己的猜测并无十足的把握,但当她见了霖儿,便知晓了一切。霖儿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死,这才知道,父亲的身体已被剑灵占据。只是,空口无凭,谁会相信一个孩子的话呢?若她打草惊蛇,岂非落得和母亲一般的下场,那真相就永远被埋葬了。也许可以将此事告诉两位师兄,但难保他们不会重蹈母亲的覆辙。思前想后,竟是无路可走。为此,霖儿遍查父亲的藏书,寻找制服剑灵的方法,每日勤加练习。那次,霖儿要到天师府探望观云,“国师”特意备了薄礼,霖儿恐其意图不轨,才故意将礼品毁了。之后,“国师”与阿七的决裂,令霖儿惶恐,她不想坐以待毙,等着剑灵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才决定冒险行刺。 可惜,她技不如人,终究败下阵来。原来,“国师”在杀死妻子之后,便密切监视着霖儿的一举一动。幸好霖儿没有轻举妄动,更没有将此事透露给他人。否则,早就身首异处了。“国师”因念及与剑主的旧情,没有下手杀死霖儿,只是以法术封了她的五感,令其沉睡。 “你可知国师与二师兄情同父子,且二师兄自幼打理剑阁,与你交情匪浅,你如何忍心将他逼入绝境!”北霄眼中噙泪,质问道。 国师的佩剑损毁于祭仙台,剑灵破剑而出,不愿再附剑而生。恰逢国师身受重伤,意志薄弱,他便趁机夺了国师的躯体。可惜,这件事却瞒不过国师的结发妻子,无奈之下,剑灵只好将其杀害。 他自以为万事大吉,不想霖儿竟行刺于他。如此看来,他夺主之事根本瞒不住,早晚会被揭穿。剑灵害怕国师身边的人迟早会识破他的身份,便对阿二起了杀心。他深知阿二的个性,若是派他去刺杀阿七,阿二便会以命换命。而阿二一死,阿七就会方寸大乱,说不定那时,他会有机可乘。谁知,己谋不如人谋,他还是失算了。 剑灵是被铸剑人祭剑的冤魂,他本性忠厚纯良,便是杀鸡宰鱼也下不去手,却不想一招成了剑灵。青锋出鞘便要伤人,利剑挥动定会染血,而这样的日子,竟要永生永世,不死不休。他想逃,哪怕只过几天安稳的日子也好,可谁知,剑灵便是剑灵,再也做不成人了。大概,他早就习惯了杀戮,沉溺于嗜血,再无悲天悯人之情了。 “如果你被禁锢于黑暗之中,千年不见天日,每日刀头舔血为生。想来,你也会拼命守住这得来不易的自由。今日是我输了!若是让我重回囚牢,不若就此覆灭。”“国师”仰天长啸,剑光四起,夜明如昼。剑灵消散,国师瘫倒在地,奄奄一息。 后夜,观云觉察到北霄潜行出府,料定他是大仇得报,要去祭奠阿二,但不知何故,她心中不宁,便跟了上去。 北霄孤绝的身影,伫立在一丘无碑的坟茔之前。 死士是没有墓碑的,只因他们生前多结仇怨,杀戮太甚,为了防止仇人掘墓,故而不立碑。 死士也是不能失手的,败就意味着死。 死士更是不可有情的,若你舍不得别人的命,便要丢掉自己的命。 北霄举着一杯薄酒,屈身洒在脚下,“兄之大恩,无以为报。”话音未落,他已抽出赤云剑。 剑身寒光乍现,惊得观云大呼,“北霄!” 北霄吃惊地转过头,瞧见观云面色煞白,心想定是她误以为自己要轻生。“恶仙未除,我绝不会轻生。” “那你!”观云惊魂方定,却见血泉喷涌。 正是此时,北霄挥剑斩下了自己的左臂。他唇色全无,血浸寒衣,颤声道:“我与师兄情同手足,怎奈身负重任,不能相随。故斩一臂,还此大恩。” 观云撕下长裙一角,为北霄包扎止血,无奈叹气。 国师并未就此醒来,国君应观云的推举,将北霄提上国师一职,命其全力协助观云。北霄就此搬离天师府。 天师府与国师府的来往愈加紧密,只因离祭仙之日越来越近,北霄需要在观云的指导下修习法术。 国君内修政务,外练强兵,朝中主降之人皆不敢再言。举国气势大振,只等祭仙台上铲除恶仙。 北霄偶尔会到甘泉潭一叙,免得红三又动起送河鲜的心思。这一日,红三又因北霄断臂一事喝得酩酊大醉,北霄也因诸事缠身,多喝了几杯,只是他酒量极好,毫无醉意。红三安排北霄到自己的藏书阁醒酒,顺便见识一下他的收藏,自己却跑去卧房呼呼大睡起来。 北霄本欲离去,奈何盛情难却。入了藏书阁,他沉浸于满室书香,一时竟不知从何入手了。却是一本他似曾相识的书籍将其瞬间吸引,他幼时常读《六界纪事》,只可惜国师府的是残本,不想今日,竟在红三处看到了此书缺失的其中一部分。 红三犹记北霄当日离开时,神色异常,想来自己看书时也是头痛欲裂,可能这转世为人的北霄也性情大变,不再喜欢读书了吧。 观云照常在院中等待北霄,却迟迟不见人影。他向来守时,不会无端迟到。观云起身,正准备外出去寻,不料北霄就在这时进了门。 北霄跨进天师府,面无表情,他略过观云,只对守门护卫示意,直接朝内院去了。 观云一脸茫然,浑然不知自己是哪里开罪他了。 北霄沉默不语,挥着赤云剑在庭院中乱舞,几次失了章法。观云到底忍不住开口问道:“北霄,你这是怎么了?” “我不是北霄,我是阿七。”他冷言道。 第37章 观云愣住了,难道他无意中得知了一些事情? 北霄不愿再瞒,开诚布公道:“我乃一界凡人,岂敢与天神同名!”他翻看了《六界纪事》,不想在书中读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原来北霄竟是天界上神,天帝北宸的胞弟。莫非,这北霄是观云姑娘倾慕之人!他未曾想到,自己竟一直在充当他人的替身,亏得他还为拥有了姓名而欣喜若狂,却不想这一切,只是虚妄罢了。 观云不清楚北霄从哪里得知了这件事,但显然,他并没有将自己与“北霄”这个天神联系起来。她想,如果抵死不认,就说人有相似,名有雷同,她起的名字只是碰巧与他人相撞罢了。可惜,她到底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她的确忽视了阿七的感受,对她来说,他们是同一个人,但对阿七来说,他们却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对不起,北霄确有其人,但我当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很适合你。” 北霄并不满意观云的回答,想必这“北霄”与观云素有纠葛,以至于遇到陌生人,她会不假思索地用了他的名字。 “北霄……” “我不是北霄。”从今以后,他不会再做“北霄”了。姓名无非称呼而已,并没那么重要,但他却不愿生活在他人的阴影下,时刻提醒自己正“寄人篱下”。他虽只是一介凡人,比不得天界上神,但依旧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观云明显感觉到,自从名字事件后,北霄与她生疏了许多。那之后,观云再没有叫过北霄这两个字。她自觉有些遗憾,但早晚有一天,他会明白。只是等到北霄了解了一切,那时她却已经不在了。 国师伤势太重,没了剑灵附体,便难以为继。 几日之后,国师醒转,他一见观云,方知甘霖国有救了,心下甚慰。国师嘱咐了霖儿几句,便叫北霄来到近前。 “……原谅我。”国师说完便溘然长逝。 北霄的泪沿着眼眶打转,几欲夺眶而出,终是没有掉落下来。 国师本是孤儿,终日乞讨为生,受尽**,直至拜师仙山,才终于活成了人样。他无依无靠,颠肺流离,饱受欺凌,早已对人世失望透顶。他想,若有朝一日位列仙班,如此,世间便再无人能够欺凌他,践踏他的尊严。国师虽天赋异禀,偏偏急功近利,剑走偏锋,终于招致师门处罚,被逐下山。但他并不放弃,几经辗转,最后在甘霖国得到了国君赏识,成为了国师。 在国师登上祭仙台见到仙人的那一刻,才知自己大错特错了。人外有人,仙外有仙,仙亦有高低,贵贱之别。成仙成不了天下至尊,又何谈无人敢犯! 他对仙人说出了国君的请求,仙人说任何事都需要代价。他没有料到,仙人所说的代价竟大到整个甘霖国都难以负担。单单是为国君延寿,便至于此,遑论其他呢!他的梦碎了,但为了维护已有的权势地位,更为了保命,他唯有顺从。 也许是报应,国君竟要他拿自己的独子祭仙。那一刻,他醒了。 他本是看不惯这人间恃强凌弱,才妄想成仙,而他自己,却也只是一个欺善怕恶的可怜人! 他亲自诓骗自己的幼子登上祭仙台,他含着泪却笑言道:“仙人那里什么都有,等你玩腻了,爹爹就接你回来。” 独子之死令国师愤怒滔天,他决定复仇,不只为自己,更为赎他亲手铸下的错。 国师自独子出生,便一心修道。霖儿并非他亲生,只因他的妻子因丧子而悲痛欲绝,决意与他永世不再相见,一怒之下跑回了娘家。那孩子,便是他妻子在路上捡的孤儿。有了霖儿之后,两人关系逐渐缓和,这才和好如初。 祭仙仪式那天,仙人来了。国师与徒弟们全力以赴,却不堪一击。一个两个,他的徒弟接连被杀。不,住手!那是他的孩子。 国师替北霄和阿二挡下一击,仙人冷冷一笑,没有再次出手。 他匍匐在地,被仙人践踏于脚下,却感到一份前所未有的尊严。 “我不怕你!”那一刻,他方觉在这世间有了一片立足之地。 霖儿经观云的引荐,去了青山观修行。临行之前,观云与北霄一同为霖儿送别,三人一起到阿二坟前祭拜。 霖儿几乎是在一夜之间长大的。年初祭仙仪式之后,父亲伤重,命在旦夕,师兄们伤亡惨重,国君得知国师在祭仙台上行刺仙人,震怒不已,一气之下竟大病不起。母亲害怕牵连无辜,便连夜遣散了国师府中所有的下人。国师府在一夜之间,成了一座空宅。 霖儿只在大人的口中听说过祭仙,但却不懂祭仙意味着什么。鲜血,死亡,对她而言,只是两个熟悉又陌生的词汇,她从来没弄懂过,直至师兄们的遗体摆满了庭院。那段日子,霖儿明白了很多道理。她之所以锦衣玉食,是因为有父母的庇护;她之所以四体不勤,是因为有他人在辛勤劳作;她之所以能够偷生,是因为有人在牺牲。甘霖国达官显贵们的歌舞升平,是黎庶黔首们用骨肉至亲的生命换来的。她是国师府中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却不知自己的衣食到底沾染着多少人的血泪。 如果她有机会弥补从前的懵懂无知,她也想把自己的鲜血洒在祭仙台上。 人与坟仅一线之遥,却隔着生死的距离,此生此世,已永无相见之可能了。霖儿尚年幼,却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失去了几乎全部的亲人。北霄望着霖儿瘦弱的背影,隐下了难以抑制的伤怀之情,因为过不了多久,他也会离开。未来不论崎岖平坦,高峰底壑,她都只能一个人走,她的身后已然空无一人,为她开山辟路的人就剩下她自己了。 霖儿走了,山间雾浓,马车转眼便化在了薄雾之中,已多时不曾与观云说话的北霄,轻声说了一句“多谢”。 时不停转,光阴飞梭。转眼间,已到了祭仙的前一夜。 夜里,北霄腹中灼烧,剧痛难当,猛然惊醒过来,却见一道明光闪烁于胸腔之内。又不知何故,他此刻心乱如麻,总觉得观云出了什么事。 北霄赶到天师府,侍卫说天师彻夜未眠。房中烛火通明,观云的身影一直端坐在堂内。房门虚掩着,北霄叫了几声无人应答,心下疑惑,“抱歉,恕在下唐突了。”他推门而入,大吃一惊。 他跟随观云修习法术已有数月,这种程度的障眼法根本骗不到他,堂下的“观云”只是一个草人而已。 一封写着“国师亲启”的信函,摆在案上,“启”字旁边,尚有几滴未干的墨点。 “明日决战,本不应失约,只因事起突然,故不辞而别。君之道法精深,青出于蓝,明朝除恶,必不有失。未防临阵之变,人心涣散,特化草人,望君海涵。君之断臂,安存匣内,别时匆匆,唯此助君。” “出事了!”北霄心中闪过数念,他恐人看出端倪,强作镇定地离开了天师府。四面八方,北霄根本不知何处去寻。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体内奇妙的变化可能与观云有关。观云绝不会在临战之前出走,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会去哪里? 北霄四处找寻,闪念间,竟向着郊外他和观云曾经避祸过的小屋而去。他胸腔内的灼热分毫未减,法力猛增数倍。难道,是观云将她的法力传给了自己吗? 那间小屋静寂无声,全然不似有人的样子。北霄用微颤的手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果见一白衣女子倒在地上,无声无息。 北霄用仅存的右臂,将观云轻轻揽进怀里,他有些恍惚,低沉道:“你怎么了?” 观云四肢冰冷,不带生气,仅凭一丝意志,勉强撑开了眼。她唇角带笑,气若游丝,“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你不会有事的。”北霄用法力护住观云的心脉。 却见观云费力地摆了摆手,“我很好,不要白费力气。” “阿……七……”观云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已无力开口。 观云遵守了与神秘老者的约定,依老者传授给她的方法,将自己体内的龙元归还给了北霄。她知道自己即将消散,却不想竟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间茅屋,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五百年前,观云在赶回忘尘山时,北霄从落凡崖跳下,魂飞魄散,龙元受到剧烈冲击,致使她丧失了一些记忆。如今龙元离开了观云的身体,她失去的回忆,竟一点一滴地回来了。观云紧闭着眼,神志已模糊不清,却因记忆涌上心头,口中不断喊着“北霄”的名字。 原来,我竟忘了你这么多年。天人相隔,永无再续。为什么我没能早些想起你,早点找到你。 北霄,天遥地阔,祝你龙腾万里。 北霄痛彻心扉,含泪应答,“是我,我是北霄。我在,我在这里。” 北霄已无从得知,观云口中所念之人其实正是他。观云也无从得知,那个一直抗拒被叫做“北霄”的人,此刻却无比希望自己当真是他,这样便能聊以宽慰眼前人了。 观云是从指间开始沙化的,北霄紧攥着观云不断沙化的手,飞沙无情,从指缝间四散流走,阻挡不及。 “为什么?”北霄心碎欲裂,喉中嘶哑。他本以为,明日一战,他在劫难逃。这几个月,他一点一点数着日子,愈发疏远观云,正是不想害观云为他这个薄命之人伤心。却不想,观云竟先走了。北霄百思不得其解,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观云不来甘霖国,是否就不会死;如果我那时成功说服观云离开,她是否就不会死。 如果…… 不知何故,就在下一秒,观云已消散无踪了。 北霄空着怀抱,遍寻不见,瘫坐于地。 第38章 祭仙台是一座漂浮于半空中的圆台。 台上狂风大起,旌旗猎猎作响,电闪雷鸣咆哮不止。细雨潇潇,时停时续。北霄身着广袖宽袍立于祭台中央,半边脸罩着面具。他擎臂仰天,任由雨水乱拍其面。 昨夜,北霄在观云消散之后,强敛心神,折到天师府将断臂复原,又若无其事回了国师府,继续准备明日的刺仙大计。却不料,霖儿竟突然归府。北霄执意送霖儿返回青山观,霖儿却死活不肯,她说自己刻意挑在此时回来,就是不想大家阻止她参加祭仙仪式。 北霄彻夜神色恍惚,脑中无端出现了很多自己未曾经历过的场景,他脑海中观云的样子,是他从未见过的。北霄痛苦地撑着头,不知这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象?他猜到观云在临死之前已将她的全部法力传给了自己,想来这一定是观云的记忆。 北霄深知自己尚不到临危不惧的境界,观云的“离去”,更是他始料未及。明日一战,他肩负的是无数人的生死存亡,他没有办法不慌乱,不焦虑。他不可能有条不紊地走下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明天,也许对很多人来说,只是寻常到可以忽略不计,一如昨日的一天。但对他来说,却是尸山血海,是稚子的啼哭,是离人的眼泪。 北霄站起身来,右手扶上剑柄。烛火映照之下,北霄的影子似一座巍峨耸峙的高山,他将佩剑从鞘中缓缓抽出一截,寒芒乍现,一束冷冽的光射在他漆黑的眸子里。 心向光明,焚身饲火。 “观云”和北霄背负着甘霖国人的希望,拔地而起,飞上祭仙台。年轻的国君在大臣们的簇拥下,躲在深宫内院。国君手持一柄剑,挺身而立,若不能护佑自己的子民,任其被欺凌奴役,那这个皇帝不做也罢。 仙人踏云扶风而来,裹着一袭寒意。他飞扬的裙摆渐渐下坠,整个人悬在半空,带着几分轻蔑向下俯视。 “国师的小徒弟,怎么,你师父死了?”他微微笑道。 北霄并不理会,挥手将身旁的“观云”撤后了数步,拔出腰间的赤云剑,直指仙人。 仙人放声大笑,“蝼蚁尚且偷生,尔等何故不自量力?” “蝼蚁虽小,亦可噬象。”北霄胸膛复现明光,剑势盛若雷霆。 仙人入职天庭之时,北霄已被贬下凡间,所以他对这一人一剑都不甚熟悉,只觉眼前这个螳臂当车的凡人十分可笑,“蝼蚁。” 自观云被封为“天师”之日起,国君便告知子民,他决不会再用无辜幼子的生命来换取短暂的安宁,若有人惧怕恶仙,自当早早寻求退路。 此前,官兵为阻止民众出逃,常常发生血案,却不曾想,如今国君竟肯主动放众人离开。可不到万不得已,又有谁愿意背井离乡,飘零在外呢! 祭仙仪式之前,北霄已把祭仙台方圆十里的居民迁移,并派重兵护卫,以确保民众安全。此刻,霖儿正披甲执剑,守在第一层防线上。 北霄苦战力竭,渐渐不支,却仰仗着神兵利器不落下风,连他自己也讶异不止,如今的他,竟可与天界仙人一战高下。果然,这赤云剑正如观云所言,若得仙力摧动,千军难敌。然而,他虽得了观云的仙力,却苦于不能发挥其万一。 北霄胸膛一阵剧痛,他本是**凡胎,根本无法承载过多的仙力,而赤云剑的反噬也随着他法力的增强而加盛,若是继续如此,只怕会不战自败。 仙人早看出北霄受自身法力所累,心下有了应对之策,他连续重击,使北霄疲于应对,不得不继续动用仙力,渐渐不能自制。 一道强光袭到北霄近前,他此刻门户大开,已来不及抵御,却是一丝红光闪过,为他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红光消退,竟是红三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红三大哥!”北霄大吃一惊,红三知道大战在即,早在月前便向自己辞行,离开了甘霖国,他为何还要回来! 北霄拒绝与红三结拜,只因结拜需立下生死与共之誓,他自知时日无多,焉能牵累于人。却不想,红三还是来了。 红三左手开了一个法阵,罩在北霄身上,右手撑地跃起。“我红三多年来装聋作哑,放任这混账在我的地盘上撒野,早就不想再忍了。兄弟且歇着,看我一战。” 北霄明白红三的用意,他此刻内息紊乱,已是强弩之末,不堪重击。但他不肯依从红三所言,欲举剑破阵,却不想仙人的攻击先于他,打在了红三所结的阵术上,这一击竟将红三重创。 仙人扬起嘴角,微微一瞥,好一条重义的鲤鱼精,如此情势之下,竟完全放弃防御,用自己的护体仙力为他人做防。“可惜,你交错了朋友。” 北霄站在阵后,无计可施,覆着剑柄的手掌越握越紧,几欲滴血。“大哥!” 红三只是天界一个小小的仙侍,他本就法力低微,且下界多年,沉迷享乐,疏于修行,本不堪与仙人一战。他拼尽性命,只是想为北霄争取一个能够喘息的时间而已。 仙人看出了红三的心思,他袖子全力一挥,瞬间击溃了红三用生命结下的阵法,绝不给北霄恢复的机会。 红三飘在空中,似一片落叶,随着大风被吹落祭台,不知所踪。法阵消失的瞬间,北霄将赤云剑递出,一道红光朝红三消失的方向追赶而去,希望赤云剑赶得及救下红三。 仙人对北霄本不屑一顾,唯独不敢小觑他那柄佩剑,那剑锋芒甚盛,绝非凡品,故而才在对阵之时,多有顾忌,却不想北霄竟为了朋友而弃剑,将自己唯一的优势丢弃。 北霄并非失去了理智,人弱器强,器夺主位,反被其累,决定胜败的从不是外物,而是人自身。他一直受困于无法发挥全部法力,却在方才借由片刻喘息之机,看破了此间症结。凡人之躯,根本不可能承载仙人的修为。他被自己的身体所限,又加之神兵护体,导致其过分依赖器物,反倒压抑了自身实力的发挥。他早就存了死志,但却是力战而竭,战至身死的死志,而他现在需要的是粉骨碎身,万死不辞的死志。 北霄身体前倾,漂浮而起,他体内不断膨胀的法力,几乎要撕裂全身。他闷哼了一声,抹掉嘴角的血迹。只要能够掌控观云的全部法力,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仙人一声冷哼,眼神冰冷,“垂死挣扎,徒劳无功。”在下一秒到来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败在一个凡人手里。北霄的这一击,他无论如何抵挡不住,甚至逃脱不掉。 北霄一声怒吼,体内的珠子射出夺目的华彩,一双燃着火焰的赤色龙翼从其背后伸展开来,烈火灼烧着他的身躯,面具化作齑粉。“赤翼青龙!”仙人在惊呼中躲闪不及,火焰缠身,渐成灰烬。仙人于消失之际竟起了与甘霖国同归于尽的心思,他一剑将祭仙台劈碎,石台裂成数块巨石。 北霄此时双目赤红,似已失去了神志,其勇武神魔难挡。 天宫亮起一道赤色光柱,由下而上,通天彻地,伴随着一阵惊天撼地的龙吟之声,光柱久久未散。在紫霄宫中批阅奏章的天帝竟被这一声巨响震惊,久久未复。“天现异象,必有神明降生。”仙侍急传天帝神谕召见成辉上仙。 北霄在碎石漫天的空中惊醒,祭仙台早已分崩离析,正极速坠落向大地。飓风卷着石块呼啸下坠,下方正是甘霖国的城镇。北霄的身躯早已血肉模糊,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法力拼凑起祭台,托举在肩上。 此时,飞沙走石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白影,那白影在北霄下方,同样在阻止祭台下沉。北霄欣慰一笑,他在彻底丧失意识之前,托着破碎的祭台飞向了天际。 原来,“观云”虽是草人,却还残存着一丝神识。飞速下降地碎石落向甘霖国人群密集的村落,观云以草木之躯担起众人的生机,聚拢起石块,朝无人的荒地飞去。 人们认出托着巨石下坠的人正是天师观云,男女老幼尽皆不顾危险地追赶过去,却只在石下发现了一堆稻草。 第39章 “观云!” 北霄从噩梦中惊醒,手心尽是冷汗。 “醒了。”房中正背对着北霄的白袍人开口道。 “师兄!” 徐风上神转过身,手中的一颗药草,已被他捏变了形。北霄出事后,徐风上神多次尝试搭救,终是徒劳无功,他无计可施,便又动了劫囚的心思。他在重声的协助下进入穹天间,北霄不肯走,并说服他放弃劫牢。 北霄被贬下凡后,徐风上神常于人界游历,只盼能找到他的下落。不想人海茫茫,再难重逢。 幸好,北霄说话算话,他真的回来了,模样和从前分毫不差。 数日前,有一神秘老者来到忘尘山,他让徐风上神务必带着清雨仙子留下的珠子,前去甘霖国搭救观云。 徐风上神赶到甘霖国时,观云已倒在北霄的怀中。他静止了时空,喂观云服下了珠子,带她回了忘尘山。原来,清雨仙子藏在落凡崖底的珠子是上古白凤凰的凤丹所化,它在最关键的时刻,救了观云一命。 第二日,北霄果如神秘老者所言,飞升成仙。徐风上神在极地蛮荒的乱石之下找到了北霄,北霄因是以凡人之躯直接飞升,损伤了元气,故此昏睡了月余。 得知观云起死回生,北霄心头集聚的苦痛,瞬间冰消瓦解。 “那她……” “她清醒之后并未久留,即刻便离开了。” 他还欠观云一声谢,却无奈,她竟如此匆忙地走了。 难道她不愿见我? 徐风上神安慰北霄道:“观云姑娘说族中尚有要事,不便久留,这才着急离开” 又过了几日,赤云剑回到了北霄身边。那日赤云剑救下红三,却不想红三已被打回原形,性命难保。幸得赤云剑日夜守护,助其脱险,现已无恙,暂居甘泉潭修养。 北霄常常于噩梦中惊醒,望着双手的飞沙手足无措。 观云返族途中,路过甘霖国。如今的甘霖国水丰草盛,国富民足,已不再是昔日凋敝破败的景象。 侠义祠香火不绝,往来不断。守祠之人,是一位端庄姝丽的女子。 有稚子不解地指着祠中一侧的男子雕像问母亲,母亲回答道:“他啊,是个大英雄,为了护佑咱们甘霖国而英勇牺牲,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岁。” 母亲拉着稚子向雕像致敬,与观云擦身而过。稚子用力揉了揉眼睛,这位好看的大姐姐竟长得如此像祠中那座天师像! “观云姐姐!”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观云身后传来。 观云转过身,面前的女子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却仍是旧时的天真模样。“霖儿!” 霖儿双目尽湿,泣不成声。 那日,观云托着巨石从空中坠落,被压在石下,竟化成几束稻草,而北霄不知所踪,想必凶多吉少。 霖儿没有承继国师之位,并极力规劝国君废除国师一职,她希望从此以后,甘霖国不再有牺牲子民供神享乐之事。国君允诺,并立下誓言,此后绝不重蹈先帝覆辙,以众生之血满足私欲。霖儿放弃了继续修行,即使青山观中人认定她有成仙的资质。这侠义祠便是由国师府改造而成。 “姐姐,七师兄他?”霖儿犹豫问道。 “对不起。”观云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准确地说,阿七的确死了,凡人不可能承受龙元之力,当阿七真正激活龙元之力时,他便死了。而那个能够驾驭龙元,打败恶仙的人已经是北霄了。然而,说到底,他们又是同一个人,只是阿七,不过是北霄漫长一生中一段极短的时光罢了。 霖儿红着双眼,仰面轻叹:“没关系,我早就知道,他不可能还活着。” 多年后,侠义祠又来了一位外乡人。 外乡人一袭白袍,长发如瀑,他站在人群中,周身似潋了明光,很难让人不注意到他的存在。 霖儿觉得这个身影似曾相识,却又无比陌生,她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七师兄。”果然,白衣人没有做出半点回应。 霖儿失落地低下头,白衣人却在此时转过身来,他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动,目光中流露出一分强装的镇定。 “师兄,真的是你!”霖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人竟长得和他的七师兄一模一样,但又恰恰是这分毫不变的模样,让她不敢再坚定。时移世易,遥想祭仙一事,已是三十几年前的往事了,而距离她重遇观云,想来也有二十几年的时间。如今的她,已然鬓生华发,而七师兄又如何能永葆青春,丝毫未老呢! “不好意思,年轻人,老身认错人了。”霖儿转过身去,慢慢走远了。 北霄立在原地,手心握着衣袖,早已攥出了汗。他做一世凡人,无非是大梦一场,却真真实实有了牵绊。仙与人本不该相遇,只因那一份浅显的交集,犹如烈日下一滴露水,顷刻即散,转瞬便消。 几十年,于他而言不过朝夕之距,却已是凡人的一生。 “霖儿,保重。” 当天,霖儿到二师兄坟前祭拜,发现坟头竟有上过香的痕迹,她疑惑着摆上供品,高兴地和二师兄诉说,自己见到了一个和七师兄很像的人。也许,这个人是七师兄的转世,也许,他没有死,只是生活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红三再次见到北霄之时,哭得涕泗横流,昔时的阿七并不知晓两人的渊源,他在阿七面前忍得万分辛苦。今日,终于一朝发泄而出,哭了个痛快。 “上神,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您!呜呜……”红三又仰面大哭,吓得北霄不敢动弹。 “大哥,我已经不是什么上神了,就叫我北霄吧。” 红三一听,立刻止住了哭声,恭敬地坐直了身子,“万万使不得,昔日我与上神称兄道弟,是不得已为之。如今上神恢复了记忆,红三岂可造次。” “大哥年长于北霄,如此称呼有何不可。如今你我皆不是天界之人,便不再守天族的规矩。” 红三哈哈大笑起来,“爽快,那好,那好!” 北霄辞别红三之后,彻夜赶往北疆极地。 第40章 山海界东临北疆,南毗妖界,是一处远古大陆。这里巨树擎天、毒草丛生、瘴气遍野,上古神兽不计其数。 天灵山一族为躲避天界追缉,一路北逃,其族人在得到天界赦免后,在北疆守君的暗中安排下,迁入山海界,得以重建家园。 山海界与北疆有一处屏障,为阻隔妖兽侵犯而设。天灵山一族为报答北疆之恩,便常年派术法高超的族人隐藏身份,加入到守界军中,护卫结界。 守界军的新一任将领正是化身为人族的观云。 这一日结界震荡,山崩石裂,守界将军率军前去查探缘由,却不想是因为“一墙之隔”的山海界发生了激烈争斗。 结界通体泛着青光,纵横的纹理时隐时现,地面起伏不定,上下动摇。“不知山海界出了何事?为保结界无失,我去查看一下。诸将听令,严阵以待!”手持红缨**的女将军站在高耸入云的结界前,忧心忡忡。 “将军是想一个人到山海界探查?万万不可,这样太过冒险了。”副将一袭黑金铠甲,英姿挺拔,器宇不凡,拱手规劝道。 “仇将军放心,我自会小心,这里便劳烦将军指挥了。”女将军默念咒决,消失在结界边缘。 仇将军来不及阻止,只见他拔出长剑,高呼道:“诸位打起精神,随时准备援手。” 山海界的那一头,滚石漫天,烟尘四起。只见两人一兽,缠斗在一处。一兽,龙头豹身,形似豺狼,口衔宝剑。两人,一人白衣胜雪,长剑玉立;一人衣衫褴褛,残不蔽体。 “壮士救我,壮士救我!”此人本来一身粗布麻衣已是残破不堪,加之在猛兽攻击下东躲西蹿,更是形容狼狈了。 白衣人挡在巨兽面前,手握一柄通体泛红的利剑,左腾右挪,抵挡巨兽的攻击。“兄台,快找机会离开!” 这人似是吓傻了,又似犹豫不决,不知如何是好,竟呆愣在原地,动也不动。“壮士,可我,可我怎么逃走啊!” 白衣人揪起背后之人的腰带,将赤云剑的剑鞘别在那人腰间,手中长剑随即脱手而出,掷向结界边界。赤云剑入鞘而去,卷起一阵狂风,带着此人飞离了险境。 白衣人手无寸铁,孤身立在巨兽面前。巨兽一声长啸,竟欲掉头追赶,只因它是一头睚眦,绝不会放过与他有仇之人。 白衣人身无利刃,竟也丝毫不退却。他徒手去夺巨兽口中的宝剑,紧握剑柄不放,身体被甩得四下翻飞。 女将军刚一进入结界,便撞上了一个人。这人被一柄神兵提着,向她飞来。只见来人双目紧闭,口中大叫救命。 女将军一眼便认出了那把剑,不由瞳孔一震。她将来人传送到结界的另一头,朝着剑折回的方向追了上去。 赤云剑飞了回来,白衣人旋即松开了巨兽嘴旁的剑柄,不再纠缠。却不想,他彻底惹怒了巨兽,怎能轻易脱身。 白衣人在疾风中探出了一丝熟悉的气息,他猛咳了一声,似是旧伤复发,便手捂胸口,再也不动。只见巨兽的利爪向他直面袭来,这一抓,足以开膛破肚。 却在这千钧一发之计,一袭红袍映入白衣人眼帘,一柄红缨银枪挡在了巨爪之前,堪堪将这攻击截在了半途。红袍人悬腕一挑,竟将巨兽打退了数丈之遥。 白衣人仰起头,红袍飞扬在眼前,一双澄澈的眼泛起久别重遇的波澜,又在下一秒,被红袍人淡漠的神色,骤然熄灭。 三人刚返回北疆极地,女将军便冷言道:“此地乃北疆禁区,请两位尽速离去。” 她不认得我?白衣人欲开口,竟全然不知说些什么,只是愣在原地。 “壮士,壮士!”惊魂未定的丧胆之人扯着破碎的衣服,意图唤醒正在发呆的恩人。 白衣人这才晃过神来,而方才搭救自己的那位红袍黑甲的女将军早已不见了踪影。 “将军,帐外有人求见。”守卫士兵来报。 “我知道了,有劳。”女将军披起红袍,手执银枪,踏出了帐门。她已经记不清,这位不速之客究竟吃了多少次闭门羹,但今天,她还是不打算见他。 白衣人抱剑而立,气定神闲。几日来,他只能在帐外瞥见一个红色的身影无数次从眼前经过。他不进不退,眼睁睁看她越行越远。白衣人倒是不见半分失落的愁容,好在自己尚有一块昔年先任北疆守君送他的令牌,可以留在禁地,一直耗下去。 女将军外出巡查归来,此时日已西沉,残阳未尽,尚有余晖。帐外的白衣人身似血染,只身立在冷风中闭目养神。 女将军本是目不斜视,却还是忍不住在回帐之前,斜瞟了一眼。 不想这一眼,竟被副将仇将军看在了眼里,他待女将军回营之后,纵马骑到白衣人身前。 马上的仇将军居高临下,上下打量了白衣人一番,随后他侧身跳下马,咄咄逼人地站在白衣人面前。 白衣人在此时睁眼,抬手行礼。仇将军对白衣人分外好奇,忍不住问道:“将军都说了不认识你,你何苦留在这里自讨没趣呢!” 白衣人拱手道:“在下若有叨扰之处,还望见谅。” “看你这人彬彬有礼的,虽然整日赖在这儿不走,倒也不惹人反感。我说兄弟,凡是总要动动脑筋,哪能这么傻站着。懂吗?”仇将军呵呵一笑,便上马走了。 白衣人望着仇将军远去的身影,此人身上的气息竟与女将军有几分相近。 女将军站在帐外,恰巧看到了仇将军与白衣人攀谈。 夜幕迟迟,白衣人一身落寞,女将军停在帐外,忍不住看向白衣人。谁知这一眼,竟把人给看倒了。 女将军慌乱地冲出大营,随行士兵们七手八脚地将白衣人抬回了营地。 女将军为白衣人诊了脉,又喂他服了伤药。谁知她起身正欲离开时,白衣人发出了痛苦的闷哼,无奈,她只好暂时留了下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女将军开口道:“公子,你……” 白衣人扶住胸口,撑起了身子,面上丝毫没有装病假晕后的愧疚之色,坚强地演到底。他一挥手,空中便升出一处漫野嫣红,临江葱翠的景象,几个稚子正于花丛间逐蝶嬉闹。 “若非你舍命相救,甘霖国便不会有此景色。” 观云离开忘尘山时,并未向徐风上神透露自己的栖身之地,只是徐风上神透过一个熟人,大致知晓观云身处何地。 北疆守君在几十年前过世,将守君之位传给了徐风上神的入室弟子长离,长离因此离开忘尘山,回到北疆继位。徐风上神多年来亦在寻找观云,长离自是不能违背父王嘱托,把天灵山一族藏于山海界的秘密透露给师父,但到底不忍师父担忧,便说曾在北疆极地见过观云。 因此,北霄便到北疆极地来寻观云了。 观云后退了一步,眼神向下躲闪,“公子,你我素昧平生,此处乃北疆禁地,还望公子……尽速离去。” 师兄曾说过,他魂飞魄散后,观云受到龙元之力的冲击,曾失去过一些记忆,但如今已然恢复。可为什么?公子?公子?“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不记得。” 北霄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观云要装作不认识他? “观云!”北霄起身下榻,他此刻明明只与观云隔着一步之遥,却仿佛站在天堑两端,遥遥相望。 “若公子无碍,还请尽速离去。”观云背过身,冷言道。 “好……”他想要一个理由,但却问不出口。 北霄离去之后,果然没有再出现。 天帝命成辉上仙调查天现异象之事,成辉上仙已有所获。 “回陛下,这异象是现于下界西方的一个小国,甘霖国的上空。” “乘风殿你去了吗?”天帝抬眸,问道。 “果如陛下所料,赤云剑已不再殿中,侍卫正在天宫搜寻,目前还没有找到。” “速去调查甘霖国发生了何事!”北霄,他回来了。 第41章 幽冥仙君进入紫霄宫时,仙侍正端着一盘甘霖丹立在成辉上仙身侧。 天帝的眼斜瞟着盘中那几颗鲜红似血的甘霖丹,他不嗔不怒,却拂袖打碎了仙侍手中的盘子,任由丹药滚落一地。 仙侍噗通一跪,不知所措。 “陛下,臣毫不知情。此丹是臣身边的一名近臣所献,他说这甘霖丹是生长于下界的一种植物,集天地灵气,对仙体最是有益。”幽冥仙君得天帝赏识,高升为司神殿主神。他自知论才干远比不上扶危真君,却不想受到如此提拔,诚惶诚恐,更加对天帝感恩戴德。却不想,圣心似海,又岂是他能够猜透的。 “植物!朕看你老眼昏花,不再适合这司神殿主神之位了。”天帝不禁想起北霄临死时说的那些话。 幽冥仙君伏在地上,想他初入天宫之时,自以为可凭一身本事稳立于九天之上,却不想天族贵胄何其之多,焉有他立锥之地!若非天帝选才用贤,从不问出身,他自问并无出头之日。天帝于他有知遇大恩,他丹心一片,无非为报君恩,何错之有呢! “陛下,臣一时失察,自知有罪。只是臣蒙受君恩,所思所想皆是为了陛下,绝无私心。” 天帝摆了摆手,无心言语。 幽冥仙君被打入穹天间,听候发落。 “北霄现在何处?” “臣已派人下界去寻了,若有消息,立刻告知陛下。” 北霄在忘尘山得知幽冥仙君因甘霖国一事已被贬到妖界为奴,心知自己死而复生,飞升成仙之事,已是瞒不过天帝。 “师兄,近日可是伤患太多?”北霄见徐风上神每日都忙至深夜,却还要到禁地来探望他,实在太过辛苦。 “最近宫里来了一些从下妖界潜逃出来的普通妖怪,也不知这下妖界究竟出了何事?”徐风上神怕北霄思虑太多,不辞而别,这才放心不下,必是要到他这看一眼才安心。 “妖界管制严格,不许妖怪私自出界,他们冒如此大的风险出逃,一定是妖界出了大事。” “他们口风甚严,我不便详细打听。不过我听说,下妖界最近被镇灵真君之子镇北君接管了。”徐风上神叹了口气,医者最是依赖世道,世治则伤者寡,世乱则伤者众。 “师兄,我正好打算离开忘尘山,便去下妖界看看。”北霄站起身。 “你要走?”徐风上神面色沉了下来。 “师兄!你常说,医人不若医世,你我各司其职,皆不枉费师父的教导。放心,我会小心。” 途径长湖县时,北霄从空中降落。时隔五百年,再次重游故地,他竟又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惊。只因,这里丝毫未变,长湖县依旧被大水覆盖,目之所及,一片汪洋。 长泽重建长湖县的承诺,为何会落空呢? 长湖水君府大门紧闭,一概谢客,而且水君的名字也根本不叫长泽。北霄吃了闭门羹,只好先去附近的一间客栈打探消息。 店小二为人热忱,只需多给些打赏,便毫无顾忌地攀谈起来。 “客官算问对人了,小的混迹地下水城也有几百年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知道一点。您说的重建长湖县之事,我也听说过,但那都是更早之前的事情了。” “所以,长湖县确实重建过了?” “那是自然,那一任水君的确将长湖县重建了,可惜好景不长,这长湖水君就换人做了。” “换了,为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上头换了,下头岂能不换!不过这长湖水君貌似是高升了?谁知道呢!” 北霄给小二斟了一杯酒。 “新上任的长湖水君,和之前那位完全不同。他说这长湖就是靠长生草起家的,天家不稀罕仙草,不要供奉了,但别人难保不要。水君提议,何不重新淹了这长湖县,再种上仙草,将这十里八乡都繁荣起来,那才是大功一件。” “再淹长湖县?可这数万生灵……” “这个您放心,那水君可不敢再那么做了。大家是自愿搬走的,水君给了他们补偿。” “自愿的?”自愿背井离乡,自愿流离失所! “水君说大家是自愿的,那就是自愿的。”店小二狡黠一笑。 “所以,长湖县又成了长湖水泽。”北霄叹道。 “不错,可惜啊!好景又不长,这水君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常年种植仙草,污染了水域,长此以往,仙草的药力也不足了,没人肯要了。生计不行了,大家也都陆陆续续搬走了。这不,如今这长湖死气沉沉,成了现在这幅鬼样子。没多久,这水君也因为贪墨出事了,又换了一任。”店小二看着满堂的空桌子直要掉泪,这时,打瞌睡的老板醒了,他茫然地望了一圈,竟发现小二正和客人同桌而坐,当即大吼了一声,“你个混小子!找打。” “哎哎哎!您别气,我这不也是陪客人解闷吗?”店小二麻溜站了起来,用袖子擦擦桌上的灰,赶紧跑开了。 北霄升上半空,脚下是无波无澜,毫无生机与活力的死水。故人已不知所踪,长湖县更不复存在。这漫长的五百年,足以令沧海变成桑田,为什么有些事却从不改变! 北霄仰起头,试图看穿眼前的万里碧空,那一片蔚蓝从不是澄澈的,任谁也看不到底。 “救得了长湖一时,却救不了长湖一世;救得了一个甘霖国,却救不了千千万万个甘霖国……” “扳倒了一个穹昊真君,却不知还有多少个穹昊真君。” 妖界分为上妖界与下妖界,天界为防妖怪为祸人间,所以管制严格,出入界盘查甚严。天帝如今正在四处搜寻北霄的下落,他恐难以躲过入界检查,便只好想其他办法进入妖界。 北霄刚到山海界,人还没站稳,就被一头巨兽盯上了。这头巨兽正是上次的睚眦,它目色泛红,长着血盆大口,狂啸不止。 地面泛黄的枯叶被乱风卷起,一只黑漆漆的手臂从地面生出,一把扣上了北霄的脚踝,地下传出微弱的呼救声,“救命,救命!” 北霄抓紧黑色手臂向上一提,一人从枯枝烂叶中站起,竟还是个熟人。 “恩人,有缘啊!”这个熟人正是北霄上次在山海界救过的那头牛精。 睚眦见到牛精,竟发起狂来,北霄提剑与其缠斗,催促牛精先逃。 牛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怎么能先走呢!”脚底却似抹了油。 谁知睚眦根本无心理会北霄,死死盯着牛精不放。北霄见状,立刻拦住牛精去路,厉声道:“它为何要追你?” 牛精支支吾吾,不肯回答,逃又逃不掉,只得急得直跺脚,“恩人,边走边说,好不好?” 北霄没有回答,只是牢牢截住了牛精的去路。 北霄见牛精迟迟不肯说出实情,就故意放了些破绽。睚眦的巨爪在牛精面前上下晃动,每次刚要碰到牛精的时候,又被北霄分毫不差地阻拦下来。 牛精吓出了一身冷汗,差点魂都飞了。“好,好,我说,我偷了它的幼崽。” “在哪?”北霄深感无力,继续追问道。 “那边!”牛精指向西边的一片丛林。 睚眦放弃了缠斗,朝着牛精所指的方向冲了出去。 北霄却断定牛精所言非实,一双泛着精光的眼让牛精倍感压力。牛精只得举手做投降状,主动招认起来,“不是我不肯说真话,而是当真让那怪兽找到了幼崽,我们该如何脱身啊!” 牛精领着北霄去了相反的方向,两人行了不远,便叫一阵狂风迷了眼,被卷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沙中。牛精吱哇乱叫道:“这是山海乱尘,若被卷入,便会困死在里面,我命休矣!” 却是一只纤细的手臂将北霄从尘沙中拉了出来,他睁不开眼,只在模糊中看到了一个白色身影。 “是她!” 第42章 蒙面的白衣女子将他们救了出来,为两人指了走出山海界的路。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只是我们还要寻找睚眦幼兽,暂时不能离开。”那双一望见底,澄澈如水的眼睛,他永远忘不了。 白衣女子依旧不说话,她示意牛精指路,打算跟着他们一起去找。 林中有一块寸草不生的空地,一只龙头豹身的小兽躺在地上,四肢举着一个硕大的糖球,正在翻滚嬉闹。 “看,就在这里,咱们快走吧,睚眦会找到它的!”牛精觉得林间阴风阵阵,不住往北霄身后躲。 北霄正欲靠近小睚眦,那小兽凶狠怒号,不肯让他接近。 白衣女子拦下北霄,让他们两人后退,自己孤身上前试探,谁知小睚眦丝毫不防备白衣女子,竟又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白衣女子走到小睚眦身边,正欲带它离开,就在这一瞬之间,小睚眦脚下的地面裂成了两半,一条赤红色的藤蔓从黑暗的地下生出,藤枝高壮粗大,左右翻腾。 “糟了,是异兽吞天。”白衣女子大骇,抱起小睚眦,跃出数丈之高,却不想双脚被藤蔓牢牢缠住,动弹不得。她将小兽用仙术包裹,掷向了北霄。 北霄将小睚眦接过,白衣女子却在这时被拖进了地里,地面的裂缝不断缩小。北霄转身将怀中的小兽塞给牛精,随手抓起地上一条粗壮的树藤,当即跳下了深不见底的地洞。 白衣女子不停向下坠,头顶的光已缩成一点,她无处着力,来不及将藤蔓斩碎。这藤蔓含有千钧之力,可将骨肉轻易勒碎。 一道红光闪过,白衣女子脚下的藤枝竟被一剑劈得粉碎,她被藤蔓缠绕过的双腿,已是血肉模糊。黑暗中,北霄荡在白衣女子下方,依靠树藤将她向上托,赤云剑与藤蔓缠斗难分,却不想还是有漏网之鱼爬上了他的双脚,死命将他向下拽。 白衣女子将手中佩剑变成长鞭,裹住北霄的腰,拼命往上拉。 北霄眼见白衣女子离地面越来越近,如何肯拖累于她,便立刻去解腰间的鞭绳。 漆黑之中,白衣女子的鞭子弹了回来,她低头去寻,北霄已不见踪影。北霄的法力仍托着女子向上飞,女子嘶哑地叫道:“北霄!” 这白衣女子正是观云。 她还认得我! 观云已辨不清北霄身在何处,却仍是朝着深不见底的黑洞跳了下去。她坠落之际,被北霄伸手环住,两人相对而望。 此时,树藤被吞天折断,二人一同坠入深渊。 仅存的光点消失了,只剩无边黑暗。 观云扬起鞭,击碎了北霄身上的藤蔓,还好,藤蔓缠得虽紧,但并没有见血。此时,无数藤条从深不可测的下方向上延伸,赤云剑不停斩断试图靠近两人的枝蔓。这是一个无法施展腾云之术的奇异空间,他们如何才能向上升呢!观云急中生智,竟利用藤蔓作为着力点。她用击打藤条的反弹之力,使两人一点一点靠近地面。 “你想起我了?” 观云并未回应,转言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定要让吞天开口。”吞天并不常见,她寄居山海界多年,从未正面遭遇。“眼下吞天还没有彻底将你我吞噬,此处是它的薄弱之地,喜阴不耐热。只是,若想在这里放一把火,谈何容易!” 的确,便是能燃烧烈焰的赤云剑,现下也是无能为力。 “热!”北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激得他瞬间振奋。 “龙血灼热,我若自断龙尾,也许能逼吞天开口。” “可你的身体……” “放心,龙尾即刻便可再生,没事的。” 血流成渠间,吞天嚎啕不止。 一声震天龙吟,伴随着地动山摇,地面再次开裂,一条巨大青龙卷着观云从地下飞了上来,龙尾残断,血流如注。 吞天哀嚎着合上巨口,北霄化成人形,重伤倒地。 巨兽睚眦赶了过来,它衔起幼子,撞开了牛精,正欲攻击观云和北霄。观云已无法行走,却仍护在北霄身前,而牛精重重落在地上,装死不起。 随着小睚眦一阵吼叫,睚眦瞪圆了眼,转头嘶吼了数声,便跑开了。 “观云!” 北霄醒来时,他身旁的牛精正用身上破碎的布料,为他扇风纳凉。 “恩人!你醒了。”牛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北霄连忙上前搀扶,与牛精费力拉扯了一番,险害伤势复发。 “咳咳……”牛精见北霄止不住的咳嗽,这才起身。 牛精说,睚眦没有去而复返,那白衣女子为他疗完伤,便和随后赶来的几个蒙面人,将他们送出了山海界。 灵犀城是下妖界北方的大城,城外的藏金山是一座远近闻名的金石矿,这座金矿是灵犀城的命脉所在。藏金山常年招募妖怪,往来者众。 近几年,妖界各地的流妖人数激增,来到藏金山谋求生计的妖也愈来愈多。 “这下妖界的每座城池我都呆过了,真没什么好差事。”一只妖怪叹息道。 “好多地方我都没去过,兄弟说道说道。”另一只妖怪搭话道。 “这有的地方,利用法器,将一天十二个时辰延长到了二十四个时辰,那叫一个苦不堪言。” “别说,我那也是,从早到晚,一个月也不见得休几天,没日没夜,实在熬不住,这才出来了。” “还有的工钱少得可怜,或者直接不给工钱。总之,这年头日子不好过,也只好多走动走动。” 北霄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跟着牛精挤进人群,混进了应征的队伍。北霄自称家中遭难,被迫从上妖界迁徙到此。家道中落之人,干劲足,有冲劲,登记主事甚为满意,当即收了。 牛精身强体壮,又吃苦耐劳,在妖界一向有口皆碑,登记主事大加赞赏,将牛精毕恭毕敬地请了进去。 二人怎么也没有料到,他们遭遇的第一件事竟是强取内丹。 “我们这里供吃供住,饿了有东西吃,累了可以休息,生病了有人医,每个月还给不少月俸。怎么样,有想走的?现在吱一声!”矿上主事的妖怪抄着一根带刺的鞭子,啪的一声抽在了地上。 方才还和善友好的几名管事妖怪,在关上门后,翻脸无情,完全转变了态度。 这时,堂下有妖怪质疑起来,主事妖怪一瞪眼,立刻冲出一群法力高强的打手,打手们蜂拥而上,将出声之人毒打了个半死。剩下的妖见此情形,只好忍气吞声,怒而不言。 “那好,既然都是自愿的,现在就签字画押,以内丹作保,期满就可以离开了。”主事奸笑一声,狭长的眼眯成了一条缝。 主事逐个收取精怪们的内丹,却在走到北霄面前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赞叹道:“好修为!” 第43章 矿上皆是重活累活,不太强壮的妖怪根本吃不消。这不,昨日刚来的,父母双亡的小鼠精便有些挨不住了。 主事停下脚步,不住上下打量小鼠精,手里的鞭子正欲抽出去。他身旁弓着背的下属是一只带角的鹿精,唤作鹿鸣。鹿鸣见主事要动手,立刻出言劝解道:“主事大人,现在矿上正缺人手,他个子小,可做些大人做不了的灵巧活。” 主事勉强点点头,“准是被他们骗进来的,收我的钱,就送这样的小鬼进来。” 牛精在家中排行老大,邻里都称其为牛大。他为人热忱,且在此地有颇多同族,很快就和众人打成了一片,这其中不乏来此数十年的老人。 “老哥,这管理藏金山的那位白大人,怎么一次也没出现过?” “牛大兄弟有所不知,此人名叫白升。初到之时,也是在此做工,干的是最脏最累的活。可能是对这地方有些怨气吧,虽然住得近,但很少过来。”黄牛精满面沟壑纵横,皮肤黝黑,轻轻叹了叹气。 “从苦力做到大人,怎么做到的?”牛大不解道。 却见黄牛精讳莫如深,不肯再言。 牛大带北霄来灵犀城是有原因的。 这牛大的家乡牛头山本是一座石矿,盛产美玉奇石。仙界不知何时兴起了一阵赏玉之风,一时间玲珑玉器供不应求。于是,妖界为开采玉石,便收了牛头山。一众牛精得了些妖银作为补偿,只得就此离去,另寻良处。 牛大和其弟为生计,各奔东西,鲜有相聚之时。却说一日牛大收到弟弟信函,信中言他找到了好差事,过不了多少年,便可衣食无忧,与兄共享天伦。 可结果,时光匆匆而过,他的弟弟非但没有飞黄腾达,反倒音信全无,人间蒸发了。 那牛大辗转来到此地,多番打听,终于探知了几分真相。 原来,这金矿属于灵犀城,矿上频频招募妖怪,当地人都知事有蹊跷,就算日子再难过,也不会受金钱所惑,踏入这险境,自寻死路。 牛大花光了积蓄,却没打探到弟弟的下落,这才不得已把事情想到绝处,他自知法力微弱无力复仇,便动了别的心思。 他多次冒着生命危险,穿过结界去往山海界,寻找与自身法力属性相近的妖兽,想要暂借它们的内丹,增强法力为至亲报仇,只可惜都没能得手,幸得两次被北霄和观云所救,捡回了一条性命。 故此,北霄便跟着他来了灵犀城。 平日里在矿上监工的人便是主事的下属鹿鸣。此人也是一名苦力出身,但因为人机谨,颇会察言观色,得到了白大人赏识,被提拔成了监工。他除了不用干累活之外,日常都是与大伙同吃同住,且秉性善良,经常暗地里帮助众人,很是受人爱戴。矿上在被他接管之前,动辄打骂妖怪,常常有妖怪被折磨致死,干不动活的更是被吃了肉。鹿鸣的到来,总算让藏金山有了一线光明。 北霄刚到藏金山没多久,便赶上了一场地动。山上滚石飞落,几个年纪大手脚不利落的妖怪和那只尚未成年的小鼠精来不及躲闪,却是北霄不顾性命,用身躯挡下了巨石。 因为这件事,北霄赢得了很多人的敬重。他常与人攀谈,以便了解妖界和妖族们的近况。近些年,随着天界兴起的奢靡之风,妖界的供奉逐年增加,妖族早已不堪重负。妖官与妖商狼狈为奸,肆意盘剥妖族。妖界现已是流妖遍野,匪祸横行,众妖皆苦不堪言,不知何日是个尽头。而这藏金山更是有进无出的死地,极少有妖怪能活着出去。金矿是灵犀城城主的产业,而城主背后的靠山不是别人,正是下妖界之主镇北君本人。所以,纵然藏金山圈禁妖族之事人尽皆知,但却无人能管,无人敢管! 这一日,藏金山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大人竟出现在矿上。那人一头白发,一身黑衣,细长的眼射出一道尖利的光,好似暗夜里的鬼火一般,透着一股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他身后跟着两位面罩白纱的女子,靠前的那一位一袭华服,正是他的结发妻子,靠后的那一位,则是夫人新收的婢女。 小婢女望见人群中高出众人一截的俊秀男子,不由心下一紧。他怎么在这! 最近,北霄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过了午夜之后,有几个妖怪会趁着看守打盹,悄悄溜出去。接连几次之后,便引起了北霄的注意。今日白升现身,夜里又有动静。北霄暗自起身,偷偷跟了出去,不想竟有一人鬼鬼祟祟,一路尾随着他。“阿七兄弟,你这是要去哪?” 北霄示意牛大轻言轻行,牛大踮着脚,战战兢兢地跟上北霄的步伐,大气都不敢喘。 原来看守并非打盹,而是被迷晕了。 南宅后山的植株茂盛处,覆盖着一个洞口。洞中潮湿阴暗,隐隐映出火光。洞口有一人畏畏缩缩,东张西望,似是在看守山洞。 牛大发出怪叫,将守洞之人引开,北霄趁机溜进了洞中。 他沿着山洞一路前行,一直走到了最深处。 一个浑厚的男声开口道:“当前最大的难题就是,我们根本进不了藏金洞!如此一来,所有的计划都不能顺利进行。” “这藏金洞到底有何凶险之处,当真进不去吗?”另一人问道。 “藏金洞内遍布法阵,只有白升知道正确的路线,其他人若想进去,必须要通过一个关口。” “什么关口?” “异兽吞天,以地为口,以藤为舌,号称吞天地,噬万物,没有人能从它的巨口下生还。此异兽多存于山海界,极其罕见,古籍亦无记载。” “可这藏金洞里藏着兄弟们的内丹,若无内丹,法力大减,即便有外援,我们也根本走不出这藏金山的重重封锁啊!” “不错,我听这里的老人说,很多年前,曾有勇士闯过藏金洞,可惜,此人已不幸丧生于吞天之口。” 这时,北霄故意踩中了一根枯枝。 “什么人?” 北霄从黑暗的拐角默默走了出来。 几人上前将北霄绑了,恰巧这时,守洞之人押着牛大进到洞里。 “这头牛精在洞口鬼鬼祟祟,被我抓住了。”他望见洞里被绑着的北霄,不由挠了挠了头,想不到还有漏网之鱼。 一妖质问北霄,“你听到了多少?” 北霄挺拔地站着,直言道:“也不是很多,但足够让诸位杀人灭口了。” 牛大下肢发抖,笑得叫一个憨厚老实。“误会,误会!兄弟们,大家都是出门在外,讨口饭吃。和气最重要,和气最重要,不至于,不至于。” 妖怪冲着北霄淡淡一笑,“你不怕死?” “我更怕白死,怕死得不值。” 第44章 这夫人身边新来的婢女,却是观云无疑。 观云在做守界将军时,曾遇到几个从下妖界出逃的妖怪。这些妖怪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从妖界与山海界交界处的天堑逃向山海界,大多丧于妖兽之口。观云问过幸存的妖怪,他们个个三缄其口,不肯多言,拒不承认自己是从下妖界逃出来的。守界期满之后,观云便寻了个时机,混进了下妖界。 观云手脚麻利,力气又大,在矿上表现极好,可鹿鸣却向白升建议,将观云调走。 白升略显迟疑,鹿鸣便劝谏道:“大人,矿上不乏能干之人,但是夫人那里却缺少聪慧机灵的侍女,我看此人正合适。如果她做不来,再调回来也不迟。” 白升觉得鹿精言之成理,便应允了。 白升的夫人是一只银狐精,名为白萍。观云初来乍到,只觉这白萍夫人相貌艳丽,性情温柔,又寡言少语,看起来极好相处。 按理说,侍女们摊上这样的主子,本该喜上眉梢,但众人的神情却是比在矿上做苦工还要悲惨上几分。观云很是不解,却又不敢多言。 然而,当天午后,她便知道了原因。 正午时分,白升前来与夫人共进午餐,谁知这菜还没上全,白萍夫人便发起疯来,她哇啦哇啦地大声喊叫,没人能听懂她说的是什么。她整个人似发了狂般,先将整张桌子都掀了,紧接着又去砸屋里的花瓶摆件。 白升什么都没说,只是吩咐侍女给夫人上药,便匆匆走了。 侍女们三不五时的便要被这夫人折腾,各个叫苦不迭,都恨不能被分到矿上去做工,总好过在这里活受罪。 夫人在白升走后,不久便正常了起来,她坐在塌上沉静不语,右手掌心被瓷器划出一道血痕,血流不止。 侍女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冒然上前,却是观云胆量过人,径直走到夫人身边,想要为其包扎。 夫人见有陌生侍女来到近前,连忙蜷缩到床上,扯下床幔往观云身上砸。 观云不躲不避,轻声解释道:“观云并无恶意,只是见夫人的手受伤了,想为您上药。” 夫人眼神里的惊恐渐渐消失,这才意识到自己受了伤,不由得吃痛了一下。 侍女们悬着的心落了地,总算有一个人能为她们分忧解难了。 观云从侍女们那里得知,这夫人是一个疯子,她时好时坏,喜怒无常,经常发狂,尤其是在白升来到的时候,病情会更加严重。 侍女们虽然都陪着小心,却因为惧怕夫人发疯,从不敢靠近。几人平日里的照料,虽算不上粗心大意,但难免会有很多疏失之处,加上这夫人并非正常人,不能言语挑剔,很多事便得过且过了。 比如一日三餐,这夫人吃的都是冷食,只因她疯疯癫癫,根本分不清饿与不饿。这热菜热饭上了桌,夫人却背着身靠在墙角,等到一个时辰后,才跑过来抓上几口吃。 观云见状于心不忍,想要亲自喂夫人吃饭。侍女们都劝观云不要离夫人太近,她们起初也都这样想,但是无一例外,全部都失败了。观云还是想试上一试。最初,观云多次受到夫人驱赶,甚至惹得夫人几次发狂,但她耐心不错,宁愿一个人收拾残局,但就是不肯放弃。 经过多番折腾,夫人对观云的戒备终于减轻了一些,三餐都肯让其服侍在侧,按时用膳。甚至偶尔和白升出行,也会将她带在身边。不过,白萍的病还是时好时坏,尤其是白升出现时。 这天黄昏,白升照常是仰首挺胸地来,气急败坏地离开。侍女们直到深夜才收拾完屋子,夫人则整夜蒙着被子,躲在床角。 众人离开之后,却见观云一个人返回了夫人的房间。 观云慢慢靠近夫人,窝在角落的夫人掀开被子,猛地抬起头,惊惶的眼中满含清泪,眼神无比凄楚。 “我知道,你能听懂我的话,千万不要放弃,我能救你出去。” 夫人往后移,啊啊叫了几声,将观云向外赶。 此时,山洞里的北霄正面临死亡的威胁。 “诸位,我们不远千里来到异乡,皆是为了生计迫不得已。离后山不远的荒郊上,有一处乱葬岗,那里孤坟遍地,全部是客死他乡之人。我们昼以继夜无休无止地做工,要在此地苦熬上百年,才能拿回内丹,重获自由。但他们承诺的那些是否真的能兑现呢?就算能,我们又能否挨到离开的那一天呢!我与诸位一样,也想逃离这个魔窟,又岂会敌我不分,出卖大家,自寻死路!” 妖怪们谨慎地瞪着北霄,很显然,北霄的说辞说服了众人。没有人会蠢到出卖自己,他们想离开,北霄和牛大自然也想离开。但是,生死攸关之事,又岂能轻信于人。 僵持之际,从洞外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不好,有人来了!” 众人押着北霄和牛大,想要逃跑,却不想被堵在了洞里。 数十火把将山洞照得通亮,从火光中,走出一人。这人一袭黑衣,头脸皆被帽子罩住,根本看不清是何样貌。 “诸位,今晚,你们谁也走不了!”黑衣人摘下帽子,露出真容,此人竟是监工鹿鸣。 “这下坏了!”牛大哀嚎一声,垂下了头。 妖怪们面面相觑,放开了北霄和牛大,皆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说,你们偷聚于此,所为何事?如实招来!”鹿鸣暴喝一声,巨响在洞中回荡。 众妖将头压低,双腿颤栗不止。 鹿鸣一个接一个地扫视过去,妖怪们皆不敢抬头与之对视,却是到了北霄面前,他停住了步伐。“你不怕?” 北霄此刻腰板挺得笔直,与其他人卑躬屈膝的姿态完全不同。“问心无愧,何惧之有?” “好个问心无愧!”鹿鸣示意手下递给他一把长刀。 这把刀,刀身刻着诡异的纹路,锋利无比。 鹿鸣将长刀的刀尖抵上北霄的胸膛,尖锐的刀锋立刻刺破了北霄的外衣。“我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如果你说了,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如果你不说,便要长眠于此,如何?这些人与你非亲非故,你何必为他们送死?想清楚。” 众妖们不由捏了一把汗,这阿七来路不明,与众人交情又不深,他若是把听到的话招了,该如何是好。如果真的被逼到了绝境,那便鱼死网破好了。 却见牛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刀下留情!我们什么都没做过,真的!” 北霄面无表情,不言不语,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 鹿鸣的刀尖刺进了北霄的皮肉,鲜血顺着刀刃的血槽淌了出来。北霄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牛大却急得哇哇大叫,“冤枉啊!大人,使不得啊!要杀杀我,我替他死。” 鹿鸣并未就此停下,刀刃一分一分地没入北霄的胸膛。“就算你不说,他们早晚也会说,你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送死!” 妖怪就算失了内丹,亦有修为在身,仍然不是普通利器可伤。鹿鸣手中的这柄刀,是以法术锻造,不只伤在皮肉,更伤精元。北霄飞升不久,目下龙元又不在身上,这刀的伤害对他着实不小。 伴随着刀刃搅动血肉的声音,北霄嘶哑道:“无可奉告。” “你当真不说?”鹿鸣缓缓靠近北霄,盯住那双坚毅的眸子,试图看穿眼前之人的内心。死生毫厘之间,此人竟未曾流露出一丝软弱和恐惧,似乎死亡,根本威胁不了这个人。 鹿鸣的刀又深入了一分。 第45章 北霄纹丝不动,不言不语。 “抱歉,阿七兄弟,”鹿鸣飞快抽出长刀,伸手扶住了北霄,“来人!” 众妖们纷纷上前,七手八脚地为北霄疗伤。 牛大惊魂未定,瘫坐在地上,妖怪们忙乱之余,还不忘把他扶了起来。 “阿七兄弟,事关重大,不得不防。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鹿鸣换上了平日里温和的神色,眼中的杀意完全消失了。 “无妨,我明白。”北霄捂着胸口,站起身。其实,当鹿鸣把刀刺进他的身体时,他已猜到几分,此番,自己多半是被人试探了。鹿鸣的刀虽然直指他的要害,但偏偏错开了一寸,可见,此人并非真心要取他的性命。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揣测。他不肯说,只因他绝不会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而置他人于死地。 鹿鸣与众妖早就密谋逃出藏金山,近来,他通过多番观察,有意拉拢北霄。人在死亡的边缘是不可能说谎的,无论北霄是否猜到这是一个试探,都足以证明他的为人。 “吞天一事是真的,这是挡在我们面前最大的难题。”鹿鸣忧虑不已。 “我有办法。”众妖沉默之际,却是北霄打破了宁静。 “阿七兄弟有何高招,不妨说来听听。” “青龙之血!吞天畏热,青龙血乃天下至炎之物,是吞天的克星。”北霄上次在山海界,经由观云的提点,无意中找到了这头异兽的致命弱点。 “可这青龙世间罕有,而且不是法术高强,就是天族贵胄,想拿到青龙之血,谈何容易!”鹿鸣不由犯了难。 “在下的真身便是青龙。”北霄为方便行事,不得已隐瞒了自己的真身。青龙世所罕见,但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好像这青龙有如熊罴虎豹一般寻常,根本算不得稀奇。 “诸位可认识一个叫牛义的人,他是我的弟弟,多年前也曾在此地做工。”牛大的眼神满含落寞,却又夹杂着一丝期待。 众妖中有几人大吃一惊,牛义这个名字,早就成为了藏金山的禁区,犹如一个预示着死亡和血腥的诅咒。 “想不到牛大兄弟,竟是牛义壮士的兄长!怪不得长相有几分相似。”黄牛精叹了口气,时间一晃,竟过去将近一百年了。 牛精本名牛忠,因排行老大,又被称为牛大。他知道弟弟牛义曾在此地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不敢冒然打探,一直忍到现在,才说了出来。 藏金山在一百年前,发生过一次暴动,众妖在牛义的带领下,决意反抗。可惜,计划被奸人出卖,功亏一篑。而牛义也葬身于吞天之口,那之后,藏金山血流成河,死了很多人。 那个出卖了众人的人,便是白升。他本与牛义称兄道弟,却不想竟卖友求荣,背叛了大伙。牛义死后,他更霸占了其在矿上结识的未婚妻子白萍。 鹿鸣来得稍晚一些,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但他粗知牛义的故事,感佩此人的勇武和胆识。而这牛大虽懦弱一些,但却敢于深入虎穴,亲身涉险找寻自己的兄弟,也在北霄命悬一线之时,愿意以命换命。此兄弟二人,确实不负忠义之名。 观云精通岐黄之术,在初次见到白萍夫人时,便确定此人是在装疯卖傻。她曾在无意中得知了这夫人可怜的身世,原来,她竟是被白升强娶的。观云不忍见白萍继续如此,便冒险透露了来意,谁知这夫人戒心很重,竟丝毫没有回应。 又过了几天,观云到夫人房中轮值。夫人睡得很早,观云夜不能寐,便守着窗子发呆。“姑娘……”这声音又柔又轻,竟是从夫人的床上传来。 夫人下了床,手握一颗暗淡的夜明珠,示意观云过来。 观云轻轻走了过去,夫人举起夜明珠,照了一下墙上的画,谁知山水画后的墙面竟裂开了一条缝隙。 观云跟着夫人走近密室,夫人将夜明珠揣进了怀中,很是珍惜的样子。密室不大,灯火通明。 “夫人,这……”观云早知这夫人是装疯,却没想到,她竟在自己房里,造了这样一间隐蔽的密室。 “观云姑娘,叫我白萍便好。”白萍笑起来明艳动人,娇媚似水,不愧为一只夺魂摄魄的狐精。 鹿鸣在矿上见到观云,见她心地不错,正好白萍这里又缺人手,便把观云调到了白萍身边。 白萍经过数日来的观察,确信观云值得信任,但还是留有余地,直到鹿鸣得空来为白萍复诊,提及他有意让观云参与大计,这才卸下防备。 “姑娘见谅,我装疯卖傻,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白萍本是牛义的未婚妻子,不想牛义起事失败,丧生于吞天之口,她被白升强娶,抵死不从,几番自尽未遂,竟然疯了。 白升遍寻名医,白萍却丝毫不见起色。鹿鸣来到藏金山后,白升无意间得知他精通医术,便让他为白萍诊治。不想,白萍竟在鹿鸣的医治下渐渐好转。鹿鸣怜惜白萍的遭遇,便为其出谋划策,让她装疯卖傻,以此逃避白升的纠缠。至此,报仇雪恨,逃出藏金山成为白萍活下去的支柱。 白萍对牛义之死愧疚不已,哽咽道:“若非白升与我同村同族,阿义也不会如此信任他,以至于死无葬身之地!” 观云把手轻放在白萍肩头,以示安慰,白萍微笑道:“姑娘放心,我已经没事了。” 几日之后,白萍夫人的病情几番反复,鹿鸣又来问诊。这次,他不是孤身前来,还带了一个帮手。 小医徒彬彬有礼,相貌不凡,引得许多侍女围观驻足。平日里鹿鸣来此,多受冷遇,不想今天,卧房内不停有人进进出出,晃得他心烦意乱。 鹿鸣无可奈何,便把小医徒打发到药庐去取药。 小医徒踏进烟雾氤氲的药庐时,一个白衣女子正手握一把折扇,对着火炉轻轻扇风。女子被裹在雾气中,竟恍若谪仙。 观云!熬药的女子正是观云。 小医徒低下头,错开观云惊诧的目光,却又猛然抬头,追看对方躲闪不及的惊慌神色。 昔日,观云失了龙元,即刻便化沙而散。现下她虽有续元珠炼化的凤丹灵力护体,但是没了内丹,她根本支撑不了太久。 北霄将满目的担忧收敛,不想让观云察觉到分毫。 第46章 鹿鸣向白萍透露了众人准备起事的计划,不想白萍自告奋勇,竟要为他们拖延白升的行动。 “不行,太过危险了。”鹿鸣并不赞同白萍的想法。 “小女承蒙大哥相救,得以留此残躯,正是为了这一日的到来。我岂能贪生怕死,什么都不做。放心,我会多加小心。”白萍意志坚决,决心已定。 灵犀城往来商旅不断,景象繁华,只是这荣华背后,堆满了藏金山的枯骨、汗水和眼泪。 白萍近日病情不稳,藏金山外出采买药材的次数愈加频繁。 负责采购的妖怪一进到药铺,伙计便热情去迎。妖怪掏出鹿鸣开的药材清单,递给伙计,伙计频频点头,将单子拿到后堂交给了掌柜。 谁知,掌柜看也不看,便将单子叠起,封进一铁匣之内。 铁匣由后门送出,快马加鞭去了城外的一座山寨。 灵犀城城外有不少靠打家劫舍为生的妖匪,这西峰寨便是其中之一。 西峰寨的大当家是个粗人,其人贯穿一袭绿袍,说话声音尤为洪亮。他拿到药单之后,便焦急去找二当家商议。这二当家是个文人,唤作藏名,颇有些年岁,在寨中威望极高。 “想不到鹿鸣老弟竟找到了能够制服异兽吞天的办法。先生,我看,此事成了。”大当家震天一笑。藏金洞有几名护卫早已被鹿鸣收买,鹿鸣命人拿着青龙之血到洞中试探,吞天果然退避三舍,不敢冒然现身。于是,他才修书,与两位当家商讨大计。 二当家轻轻甩了甩单子,纸张瞬间焚毁。“鹿鸣办事谨慎,必不有失。” 这鹿鸣本是鹿栖山的教书先生,不想因得罪了当地的恶霸,被赶出了村子,漂泊无依。他走投无路之际,幸得被西峰寨的大当家收留,在寨中干起了老本行。 西峰寨的打家劫舍,与其他山寨不同。有的山寨无恶不作,有的山寨不劫小民,有的山寨专抢富户,只有这西峰寨是非官不劫,且攻下了几个为非作歹的寨子,势力是越来越大。 灵犀城本对匪类多有纵容,只因这城主贪婪,钱财不问出处,皆照收不误。城外的几处山寨,仅靠巴结城主,定期供奉,便可安枕无忧。 却不想,这匪类里竟出了西峰寨这朵奇葩,将原本的平衡打破了。灵犀城主几次用兵,围攻山寨,皆被二当家以智化解,而且投奔山寨的妖怪愈来愈多,一时间难以剿灭。 西峰寨不敢坐以待毙,便在二当家的规划下,图谋拿下藏金山。鹿鸣为报恩,主动请缨,到藏金山做了卧底,只等时机成熟,里应外合。 大当家对鹿鸣信中提到的青龙,颇感兴趣,急着想要见上一面。只因,他有一位故旧,也是一条青龙。 只是他这位故旧,已不知是否还活在世间。 鹿鸣早有计划,他打算先将这藏金洞的内丹夺回,悉数还给山中众妖。只要这内丹回到众人之手,饱受欺凌的妖怪们必然不再言听计从,藏金山定然陷入大乱。他们便趁这大乱之际,擒下白升,占领藏金山。 而西峰寨,便在藏金山外埋伏前来救援的灵犀城妖兵,确保鹿鸣的筹划无失。 北霄近几日却是担忧不已,只因他们的计划进行得太过顺利。然而,恰恰是这份顺利,让他心生忧虑。这白升昔日城府颇深,如今为何会对鹿鸣言听计从,如此疏于防范。 北霄向鹿鸣诉说了他的担心,鹿鸣神色严肃,不得不对北霄刮目相看,但他并未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北霄的肩膀。 北霄这才明白,原来,鹿鸣早有防范,只是时机未到,不便透露。 白升每日夜里都会亲自守在藏金洞洞口,寒来暑往,未曾懈怠。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回到了府宅,在房中饮起酒来。 只因,白萍夫人近几日恢复了清醒,心情不错。她特意备了薄酒,说是有些真心话要对白升倾诉。 “三哥,请。”白萍为白升斟了一杯酒。 白升一怔,思绪霎时回到了多年前。白萍与他青梅竹马,自幼感情甚笃,情同兄妹。家乡遭难后,他更是带着一无所靠的白萍四处奔波,谁知,两人被人诓骗,误入了这藏金山,再也没能离开。 “萍儿,昔日种种皆是三哥之过,我向你赔罪。”白升一杯饮下,又满一杯。 白萍顿了顿,笑道:“很多事,我已记不得了。过往种种,我们都忘了吧。” 白升又饮一杯,心绪复杂,“好,我当自罚三杯。” 白萍举杯,“那我们不醉不归!” 藏金洞没了白升的亲自把手,北霄一行人很快便解决了守卫,闯进了洞中。 北霄领着牛忠和三个身手不错的妖怪,潜进了洞里。 前方的洞口便是由异兽吞天把守,这里是深入洞穴的必经之路。牛忠非要跟着北霄进去,北霄却将他拦了下来。 牛忠无奈点头,看着北霄一人进了漆黑的洞里。 再次对上吞天,北霄已有了充足的经验。本来,他只需以龙血驱逐吞天,为众人争取一段时间便可。 可谁知,他入了洞,竟故意吸引吞天将其吞下。 藤蔓爬上北霄的双腿,力道之足,令他有些吃痛。他被藤枝牵引,向着黑漆漆的深渊下落。北霄借着赤云剑的微光,四处寻觅,竟不急着逃脱。 找到了,他在一条藤上,发现了一只残断的牛角,牛角被枝条缠绕,不易拆开,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原来,北霄故意被吞天所噬,是为了牛义。牛义死于吞天之口,也许会留下些什么。 吞天哀嚎不止,将北霄吐了出来,遁地逃走。 牛忠几人冲进山洞,扶住了半身是血的北霄。“阿七兄弟,你怎么样?” 北霄喘了口气,举起牛角,递给了牛忠,“我没事,很抱歉,只找到了这个。” 牛忠双手颤抖,满面湿泪。牛义先天有缺,一只牛角只长了正常的一半大小,牛忠年幼不懂事,曾为此事嘲笑过弟弟,弟弟为此心生不悦,致使两人心生芥蒂,一直不睦。 随着二人不断成长,曾经的年少无知,只当是一场闹剧。血浓于水,终是兄弟情深。 牛忠从来没向弟弟道过歉,只是在心中暗暗自责,如今,天人永隔,一切都来不及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第47章 吞天的叫声震天彻地,白升猛然起身,眼神瞟向了白萍。 白萍双手结阵,房中赤红一片,数门并现,不辨南北。 此时的观云就躲在密室,随时准备支援白萍。 “摄魂阵!你我的法术一脉相承,你困不住我。”白升并不惊讶,似是早就料到白萍请他喝酒,其实另有目的。 依照计划,白萍设阵之后,便会躲进密室,但她却迟迟不动。观云欲去接应,不想竟被白萍困住,以她如今微弱的法力,根本冲不破。她焦急喊道:“白萍,千万不要做傻事!”可惜,这声音被白萍的法阵阻挡,并未传到房中。 白萍坐了下来,方才,她一直在劝酒,自己却是一滴未沾。如今临危之时,她反倒有了闲情逸致,开始小酌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白升见白萍很是反常,不禁焦虑起来。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你以为自己是在引蛇出洞,却不知我们只是将计就计。你觉得自己是螳螂捕蝉,却不知有人黄雀在后。”白萍不屑去看白升那惹人生厌的嘴脸。 白升从未真正信任过鹿鸣,且早知他和西峰寨有瓜葛。他重用鹿鸣,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将藏金山里所有怀有异心之人,一网打尽。 白萍疯了的确是事实,但她早就被鹿鸣治好。她每日装疯卖傻,白升全都看在眼里。白升与白萍自幼相识,情同兄妹,他强娶白萍,只是为了救她一命,并非是强迫白萍委身于他。可谁知,白萍一心追随牛义而去,不愿苟活于世,更憎恨厌恶他,连假扮夫妻也不肯答应。白萍与鹿鸣的一举一动,白升了如指掌却隐忍不发,因为只要白萍愿意活下去,其他的事情他都可以不计较。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装疯吗?你和那鹿鸣的奸计,我一早便知。藏金山尽是乌合之众,而西峰寨不过一群匪类,你指望他们能成事,真是天大的笑话!他们一旦进了藏金洞,便有进无出,死无葬身之地。” 白萍不说话,白升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轻蔑之意。 “萍儿,你我穷苦半生,如今方得富贵。你看看这满室奇珍,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为什么,你一定要与我为敌,和我作对?你怪我心狠手辣吗?可有谁同情过你我,帮过我们一把。我受够了欺凌侮辱,受够了卑微贫贱!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我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有你的一份,不管你怎么对我。” 白萍还是沉默。 “他有什么好,他能给你什么?他不过是一个半路杀出的陌生人。你我情同至亲,你为了他,竟不惜害我!他已经死了,你明白吗?” “他可以给我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生活。” 却在这时,白升手腕上的红绳裂了一丝,那是他在藏金洞里步下的法阵,如果有人闯到存放内丹的地方,他即刻便知。 白升急了,露出狰狞狠戾的面容。若是让他们拿到内丹,一切都完了。他以为藏金洞有吞天护卫,一定万无一失,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举起佩剑,指向白萍,怒喝道:“解开阵法!你要什么我都依你。” 白萍不语,她的确不想活了。她从没想过,自己昔年敬如兄长的人,竟然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一百年前,藏金山起事失败,尸骨成山。原本他们以为,用自己的双手便可创造未来,却不想劳累成疾,尚不能饱食。原本他们以为,逆来顺受,卑躬屈膝,便可苟活,却不想当牛做马,仍不能自保。他们更不会想到,出卖他们的人竟是自己人。那之后,白升挥舞着鞭子,抽打过去的“自己”们,他从皮鞭下逃脱,摇身成了握着鞭子的人。脚下的尸骨吱呀作响,织成了他身上的罗绮;耳畔的哀嚎声声断肠,凿出了她心底的裂痕。 阿义死了,她的心也死了。这藏金山的方寸之地,早成了她的坟冢,她根本就不想逃。所有人都死了,偏偏只剩她一人活着。她陷在一个暗无天日的魔窟,早已没了求生的念头。 “你能让所有人复活吗?”白萍哭喊道。 “是他们该死,他们若成了,藏金山也不过是换一批主事,而你我仍是一无所有,更何况,他们成不了!” 白萍站起身,向前倾了几分,抵住了胸前的那把剑。 “你也要逼我吗?你知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摄魂阵有一个阵眼,只要打破阵眼,便可破阵,而这阵眼,便是设阵之人的性命。 白升手腕的红绳彻底断裂,掉落在地。就在下一秒,他狂笑不止,奋力一剑洞穿了白萍的胸膛,白萍怀中那颗夜明珠被一剑刺破。 “你承认吧,这就是你的真面目。” 法阵消失了,白升冷冷望着倒在地上的白萍,推门离去。 “速速去擒观云!”侍卫得令,急去搜人,却不想观云就藏在夫人的房中。 观云就在此时逃了出来,她将奄奄一息的白萍移进密室,施法救人。不想,白萍握住观云的手,轻轻摇头,把一张符咒塞给她。 这一剑,重伤了白萍的元神,回天乏术。 白萍掏出怀中那颗破碎的夜明珠,这颗珠子暗淡无光,根本不值什么钱,却是她最为珍视的宝物。 她从没见过如此明亮的珠子,只因,那珠子有一个灿若朝阳的主人。他说,他们可以离开这个地方,用自己的勤劳换来美好的生活;他说,他们可以寻一片乐土,那里没有丑恶虚伪,山明水秀。 “阿义,等我……”白萍手捧夜明珠,咽下最后一口气。 众妖夺回内丹之后,在鹿鸣的指挥下,与山中护卫军作战。护卫军因一时寻不到白升大人,没了主心骨,一片散沙,溃不成军。很多人迫于鹿鸣的威望,倒戈而降。白升返回藏金山时,已无力回天,无奈下,他带着几十残部,躲进了藏金洞。白升私宅中的妖怪在观云的带领下制服了护院的侍卫,此时也已赶到矿上,拿回了内丹。 鹿鸣于高台之上,向众妖喊话,“诸位已是自由之身,从此不再受人奴役。灵犀城不时便会驰援,我等愿坚守北门,拦截大军。众位可乔装改扮,由小路下山逃生。江湖路远,诸君珍重。” 鹿鸣的手下,把藏金山的金子平分给众妖,叮嘱众人速速离去。 可谁知,大部分妖怪感念鹿鸣恩情,不舍离去,决意加入他的队伍。 却在此时,一阵诡异的笛声从藏金洞传来,众妖顿感头痛欲裂,摔在地上左右翻滚。只有鹿鸣,北霄和观云以及少数妖怪因法力高深,未受影响。 “一定是白升在内丹上动了手脚!”鹿鸣与白升,处处防备彼此,多留后招。可惜,他还是小看了这白升。 白升早知鹿鸣怀有异心,他重用鹿鸣,是别有所图。 白升是因藏金山之乱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他害怕终有一日兔死狗烹,才故意留着隐患。他是灵犀城城主手中的一柄利刃,如果没有猎物,他就是一把生锈的废铁,迟早要被抛弃。他本出身苦力,毫无根基,也只有做对同类冷血无情的爪牙,才能换得荣华富贵和锦绣前程,这一点,他比谁都明白。 他得知了鹿鸣与西峰寨的谋划,想借此机会,将其一网打尽,替灵犀城再立一功,巩固自己的权势。 可惜,这鹿鸣绝非等闲之辈,他竟借着白升的阴谋,反客为主,成功夺下了藏金山。 但是,白升冒如此大险,岂能不防事情有变。他早在内丹上下了狐族迷咒,笛声一起,众妖便会失去神智。 只要他撑到灵犀城大军前来支援,就能扭转乾坤。 观云这时才懂,白萍在死前交给她的符咒是什么意思。他们两人是同族,又相识多年,对彼此再了解不过。 观云将符咒扬起,以灵力推动。灵符透出亮光,化为齑粉,漫天四散。谁知,黑气升腾,阴霾渐起,众妖并未恢复神志,反而彻底陷入癫狂,互相攻击起来。 白萍的狐族秘术是由白升所传,白升在和白萍喝酒时,无意探知到了她身上的符咒。白萍果然了解他,只是,她不知,作为师父,他对徒弟留有后手。他想,或许,这张符咒能为他所用。 可惜,他的诡计撞上了观云。 观云的法力集天地清气,至善至纯,与狐族的邪魅之术,天生相克。 她将灵力灌入白萍的解咒灵符。 观云手上的灵力越积越盛,漂浮的粉末闪烁着粼粼微光,渐渐由黑转白,灵符落在众妖身上,使他们恢复了神智。 败了!白升自知死期将至,他把短笛捏了个粉碎,洒在空中。 苍天亡我! 第48章 西峰寨大当家被五花大绑置于囚车之内,押解他的人却是西峰寨的二当家。 大当家被捆得难受,却动弹不得,旁边随行的妖怪注意到了,便躬身上前询问:“老大,要不要我给您松一松。” “没事,没事,大家都装得像点,一会儿别露馅了。”西峰寨一行人,眼下正打着灵犀城守军的旗帜,向着灵犀城进发,而且是倾巢而出。 大当家向来信任二当家,只因这二当家算无遗策,自出山以来,未逢敌手,多次化解了西峰寨的危机。 但这次不同,这一次的计划,是堵上了全寨人的生死,似乎太过冒险了。 “先生……”大当家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二当家淡淡一笑,“大当家莫要担忧,今晚过后,这灵犀城就是西峰寨的了。” 众人皆以为,今夜西峰寨的目标是藏金山,却不曾料到,西峰寨真正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藏金山,而是灵犀城。 妖界城主皆由天界任命,且不得世袭,而这妖界之主却是万年不变,城主与镇北君多年来沆瀣一气,盘剥妖族,民怨滔天。 所以,只要这灵犀城存在一日,像藏金山这样的魔窟就不会消失,城外的盗匪也就不会灭绝。 灵犀城城主与藏金山的白升都认为这西峰寨是冲着藏金山而来,殊不知,这二当家的谋划,远不止于此。 今夜,西峰寨倾巢而出,只在寨子里,留了一些残兵。 白升建议灵犀城城主分兵而行,他说西峰寨此次是有备而来,一定会派足人手前来夺取藏金山,而西峰寨大营必然兵力空虚,无力防备。所以,灵犀城大军可以兵分两路,一路在西峰寨去往藏金山的必经之路上设伏,剿灭意图夺取藏金山的西峰寨匪类,帮助藏金山镇压叛乱;一路则趁着西峰寨无人,去清剿寨子,占了他们的老巢,待残匪逃回,一招剿灭。 灵犀城城主觉得此计可行,便依了白升之意,派了心腹爱将屠氏兄弟依计而行。 西峰寨二当家早有预料,她将整座寨子清空,带着所有人逃了出来,然而大军却不是向着藏金山进发,反而是去往灵犀城的方向。 灵犀城大军进发到藏金山,准备埋伏前来攻打藏金山的西峰寨土匪,本以为这威名在外的匪类极难对付,不想才刚一动手,匪军就溃不成军,鸟兽四散了。 “乌合之众!”屠二将军仰天大笑,剑已收鞘。 副将似有犹疑,谏言道:“将军切不可轻敌,听闻这西峰寨二当家颇会用谋,不易对付。” “将军怕是多虑了,西峰寨不过一群打家劫舍的匪类,无非是想到这藏金山抢些财宝,短视之辈,何足畏惧!”屠二将军不听劝告,一意孤行。他分兵两路,命副将携一队人追赶逃匪,自己则带着余下的人去藏金山平叛。 副将见屠二将军刚愎自用,不肯听劝,只得硬着头皮执行命令,心下却叹曰:“骄兵必败,穷寇莫追!” 屠二将军接连收到白升的求救,说是藏金山早已失守,就快撑不住了。屠氏兄弟出身于上妖界,素来瞧不上下妖界的妖族,更何况是一群匪类。下妖界的妖匪,不过尔尔,他岂会放在眼里。 “灵犀城”大军押着西峰寨大当家凯旋,在城下叫门,“屠大将军回城,速速开门!” 城上守将向下一看,果然是灵犀城大军旗帜,只是并未见到屠大将军的身影,时间也不太对劲。夜黑难辨,还是小心为妙。“屠大将军何在?” “西峰寨寨主已被擒获,匪徒四散,屠大将军恐有闪失,正在后方布置兵力,即刻便归。将军,这重金悬赏之人已到手,请速速开门,将其交给城主,众将好得封赏!” 守城将军一听封赏二字,不由眼神冒光。这西峰寨寨主的画像,满城皆是,他也认得,果然,囚车里的人,正是这悍匪。 “城下何人,为何某无甚印象?”守城将军还是不放心。 “属下是近日从金麟城调来的,想必将军不知,他日必去府上拜会!” “开门!”守城将军下令。 “灵犀城”大军,浩浩荡荡,进入城内。 灵犀城城主日日花天酒地,夜夜笙歌,今日又是酩酊大醉,躺在软塌上看舞女翩翩起舞,好不惬意快活。守城将军命下人通报三次,城主却理也不理。 最后,守城将军冒死闯了进来,歌舞被打断,城主惊起,怒斥道:“大胆奴才,败坏风雅!” 守城将军跪在地上,“城主,大事不妙了。西峰寨的人杀进城了,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打到这里。” “好个无能之辈,你怎么当的差,来人,拖出去!”城主方才清醒,目露凶光。 “城主饶命,这匪徒是冒了屠大将军之名,混进城中。只怕是这屠大将军里通外敌,勾结匪类!”守城将军为了逃避失察之责,便把责任推给了远在城外的屠大将军。 “什么,屠大将军竟然投靠了山匪!这个逆贼!”城主摔碎了酒杯,把他身旁的婢女吓得纷纷下跪。 “请城主速速移驾,末将愿拼死护卫城主安全!” 话说,这远在城外的屠大将军,早就行军至西峰寨寨前,据探子回报,寨中灯火稀疏,守卫甚少,可见的确是去攻打藏金山了。 屠大将军为人谨慎,他将兵力分开,留下一对人马作为接应,自己带着主力去清剿匪寨。 这西峰寨易守难攻,他已带兵攻打了几次,全部败下阵来,今日,终于可以拿下这块难啃的骨头,不负城主所托了。 屠大将军一行突地杀入寨中,谁知,这寨子里仅有十几个妖怪,余下的竟全部都是草人。妖怪们逃得飞快,似是早知有人要来攻寨。 “不好!我等中计了,速速离去。”屠大将军料定这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只怕这群匪类的胃口之大,一个藏金山断然喂不饱。 想不到,这群匪徒竟然连老巢都不要了。 却在屠大将军准备撤离时,寨外叫喊声不绝,火光四起。 寨外的火箭犹如雨点,射在稻草上,转瞬便燃。将士欲寻水灭火,不想根本找不到水源,仅有的几桶水被泼了出去,竟是火油。 火上浇油,火势越来越大,难以控制。 此前,屠大将军与西峰寨几次交锋,也想过用火攻之计。可惜,这西峰寨临近一条峡谷,寨内水源充足,且寨外岗哨连野,大军难以行至近前。 不想,今日,他竟要被困死在寨中。 这时,屠大将军在后方留下的那支队伍,遭到了其他山寨的围攻。二当家此次行动,仅靠一寨之力,绝难实现。她或是诱之以利,或是胁之以危,各寨出于自身利益,都决定趟了这趟浑水。 各寨之人皆怕得罪了灵犀城城主,但是西峰寨实力也不弱,且近在咫尺,与他们同属匪类,唇亡齿寒。如果西峰寨被灭,对他们来说,绝非好事。西峰寨野心颇大,在众寨中最有远见,难保不是众匪的一条出路。此次是西峰寨牵头,又有好处可以捞,何乐而不为呢!就算灵犀城得胜,他们也只需把责任都推给西峰寨,再向城主纳贡求和,照过以前的逍遥日子。总之,这个买卖不亏。 不过也有一些寨子,自知无胆招惹灵犀城,没有加入此次行动。 第49章 牛忠带人死死守住藏金洞洞口,不停向洞里放烟,主事为了活命毫不犹豫地舍弃了白升,余下的人也争相效仿起来。只有白升一人向着山洞深处行去,他知晓正确的路径,顺利走到了洞底最深处。那里金石玉器,珠宝翡翠,数不胜数。 主事在矿上狐假虎威,无恶不作,他刚一出洞,尚来不及投降,便被众妖扑杀而死。 白升想不到,自己行至终局,竟只有这些晃眼的冰冷之物陪着他。 是我的,都是我的,没有人能从我手中夺走它们。白升狂笑着,脚下却奋力踢开了这些死物。 “她要清清白白,堂堂正正?”这是什么东西,他从来没有,也根本不屑。 你倒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但是又能怎么样!你为了这些根本不重要的东西死了,天底下还有什么事能比活着更重要? 白升警惕起来,只因他听到地底透出一阵怪声,“什么声音?” 吞天被北霄所伤,冲出了原本栖息的山洞,它慌不择路,一路闯到了这里。 “我终于自由了!”这个声音依旧是从地底传出来的。 白升认出这声音,立刻掏出一枚青铜令牌,“我是此洞的主人,你不能杀我!” “我看不见。”吞天闷声道。 这藏金洞,本是一位仙人所建,专用来关押邪祟妖物。不想,这灵犀城城主,竟然驱逐了仙人,将此地改做他用。 这吞天本生长于山海界,一日,它无意越界,险些伤人,被仙人所擒。它与仙人约定,终生坚守此洞,绝不背誓。 仙人不忍囚困吞天一生,便加了一条,如遇青龙,即得自由。 多年来,吞天坚守誓言,守在方寸之地,从无懈怠,即便仙人已不知所踪。 终于在前几日,有人拿着北霄的血到这山洞试探。苦等多年,想不到青龙真的出现了,他知道,离自己重见天日的时刻已然不远。 这恶兽,是非不辨,只知杀戮,当真难缠。白升乞求道:“吞天神兽,此地财宝尽数归你,只要你肯放了我。” 吞天狂笑不止,“我要这些东西作甚!” 白升脚下的地面迅速开裂,大地震动,满室财宝分毫不动,只有他一人落进了吞天之口。 “擅闯者,死!”吞天遁地而走,向山海界而去。 屠二将军还未到藏金山山门,箭矢便如雨而下,将士不备,多中利剑,倒地哀嚎。 “盾牌速来!大军后撤!”想不到这山匪已占了藏金山。 屠二将军撤后数里,就地安营扎寨。藏金山的粮草不足,而他们却有灵犀城作为后援,拿下这些盗匪,不过早晚。 “放箭!”先锋大军万箭齐发,射向藏金山。 鹿鸣叮嘱大伙注意安全,保全性命,似是并不怕灵犀城大军的围困。 “先生,粮草不足三日之用!”妖怪清点了粮库,来报。 “足够了,诸位不必担心,他们马上就会撤离。”鹿鸣不慌不乱,气定神闲。 北霄此刻看出了端倪,也许,西峰寨的目标并不是藏金山,而这藏金山之围,也不靠援军来解。若想灵犀城大军自动撤离,必然有人围魏救赵。灵犀城此刻,怕是已经被破城了。 副将去追穷寇,不想当真中了埋伏,他带着人马奋力杀出,来和屠二将军汇合。 “将军,贼人并无多少兵力,想必我们中计了,只怕他们的目标并非藏金山,而是灵犀城。若你我现在赶回,或许来得及驰援,但若是耽搁于此,便为时晚矣!”副将跪下规劝道。 “胡言乱语!灵犀城固若金汤,岂是几个不成器的匪类能攻下的!再说,城中有救援焰火,燃之即见。听令,继续进攻藏金山!”屠二将军一瞪,不再理会副将。 副将双肩颓了下来,心中愤懑难当。灵犀城的官贪功恋权,各怀私利;灵犀城的兵,贪生怕死,羸弱不堪;灵犀城的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城主贪婪昏聩,臣子阿谀谄媚,便是一阵大风,都能把城池刮倒,何来固若金汤之说。 他不动声色,脱了一身铠甲,消失于山林中。 战事胶着,屠二将军几次攻山不下,朝阳初现,晨露深重。这时,传令兵来报,说是灵犀城被西峰寨攻陷,城主请将军速速回援。这出城报信的传令兵已不知是第几人了,其他人都被西峰寨的伏兵捕杀,只有他一人活着到了这里。 屠二将军一拍脑门,这才知副将军果然料事如神,没有诓骗于他。 “副将军何在?”屠二将军四下巡视,急着寻人。 “禀将军,副将军已不知所踪。”副将的随行官来报。 丢了副将,屠二将军这才清醒过来。其实这屠二将军并非酒囊饭袋,算算时辰,灵犀城恐怕早已沦陷,现在回援,一路皆有伏兵侵扰不说。万一到了城下,城门不开,后有追兵,如此前后夹击,腹背受敌,岂非插翅难逃。而这城主素来惜命,绝不会在城中坚守,只怕早已逃之夭夭。为今之计,最稳妥的办法便是到临近的金麟城去请救兵。为将者,岂可困于一战胜败一城得失之上,只有保存实力,才能卷土重来。 屠二将军撤退之后,藏金山众妖一片欢呼。 此时,另一位屠将军正陷于西峰寨的一片火海之中,城主求援的消息接连传来。本来城主误以为这屠大将军串通匪徒,叛了灵犀城,谁知一打探才得知,屠大将军的大军根本就没有回城。于是,他派人传信,命令屠大将军率军回城支援。屠将军一听灵犀城不保,城主被围,当即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带着残部冲出了山寨。 各寨的人心里都有分寸,不敢真对屠大将军下杀手,绝了自己的退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了。 屠大将军快马加鞭向着灵犀城进发,这时探子来报,说是灵犀城已经被西峰寨占了,城主早就逃往金麟城,而他的弟弟,现在也正往金麟城而去。 屠大将军哀叹一声,率军掉头,只得奔往金麟城。 西峰寨大当家不是第一次踏进灵犀城城主的宫殿,这个地方,他比谁都熟悉。他曾是灵犀城城主的一名侍卫,只因为人耿直,得罪了上司,便被贬到了城门口,做了一名守门士兵。 一日,城主的公子当街纵马,惊扰百姓,他一掌将马匹击倒,害得公子落马坠地。 他自知死罪难逃,当场便逃了。 后来,他只能落草为寇,做了一名山匪。 这西峰寨原来的寨主,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对手下更是动辄打骂,最后众叛亲离,死于哗变。 他便是在那时被众人推举,做了西峰寨寨主。 大当家命人封了这用民脂民膏建起的华丽宫殿,传令寨中上下不得惊扰平民,搜刮民财,众人皆待二当家调遣。 二当家此时正立于城门之上,遥望西峰寨的烽烟。灵犀城的各处城门皆有救援烟火,如果城池遭遇危难,只要点燃焰火,非但护城军可见,临近的几座妖城也可以看见。不过,今日这烟火却没能发挥一点作用,只因,她早就派寨中高手潜进城中,在城池未破之时,已解决掉了这个隐患。 寨中之人对这二当家是又敬又畏,只因这人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且修为极深,偏偏她来历成迷,当真叫人好奇。 藏金山一役后,鹿鸣因立下大功,被大当家封赏提拔,谁知他说自己不过一介书生,当不得重任,只想做一个教书匠,便请辞离去了。 第50章 西峰寨刚刚占下城池,千头万绪,百废待兴。灵犀城的沦陷,必然引起妖界的轩然大波,更大的危机就在眼前。 大当家千盼万盼,终于盼到了自己急切想见之人。这鹿鸣口中的青龙,名唤阿七,听闻此人重义果敢,是个人物,颇对他的胃口。 阿七进入大堂之时,大当家正背身而立,手下通报的时候,方才转身。 大当家不知为何,竟与平日里的模样完全不同。他为人热忱,豪爽好客,今日却一反常态。 大当家神色冷漠,挥挥手将屋子里的属下尽数驱散。 堂下只剩了阿七一人。 大当家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热泪盈眶,“殿下!” 北霄伸出双臂将大当家扶了起来。 “殿下!这么多年,您究竟去了哪里?”大当家紧握北霄的臂膀,又要下跪。 “重声,我早已不是什么殿下了。”北霄撑着重声,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 原来,这西峰寨的大当家,便是乘风殿那只成了精的鹦鹉重声。北霄被贬下界后,重声郁郁寡欢,整日酗酒,屡次误事,还是成辉上仙替其求情,将他调到了妖界,做了灵犀城城主的侍卫。 重声不愿在北霄面前掉泪,止住了泪水。他去天界任职,只是为了报恩,却不想,北霄竟被贬下界,从此失去踪迹。天界不时传出流言,说是北霄早就灰飞烟灭了。但重声不相信北霄殿下真的死了,可若永远寻不到北霄的踪影,那他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重声向北霄诉说了自己成为西峰寨寨主的经过,还说西峰寨能够崛起,全赖一个人的谋划。 “大当家,不知这二当家是何方神圣?”北霄与重声约法三章,以后需按照西峰寨的规矩称呼,以前的种种都过去了。 重声为保护北霄的身份,只好应下。“殿……阿七兄弟,这个人,也是兄弟的老熟人。” 北霄见到这个老熟人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师父!”这个被北霄称为师父的二当家,便是昔日天界司神殿的主神扶危真君。北霄是先天帝之子,有幸受到多位仙人的教导,而这扶危真君就是其中的一位,她是北霄的启蒙恩师。 扶危真君辞官之后,回到了妖界,本隐居在伏虎山,不想妖界早已腐朽不堪,故此化身藏名,出山救世。 “师父可清楚上古神族之争?” “略有所闻。上古之时,神族内部产生分化。一部分神族要飞升上天,一部分却不同意。上古神族之后,便是如今的天族和天灵山一族。” 由于年代久远,且并无记载,上古神族之争早已被世人遗忘。而上古神族产生分化的原因,更被埋没于时间洪流之中,几乎无人提及了。 “师父,那天灵山一族不同意飞升的原因是什么?” “上古神族要飞升上天,以天为尊,以地为卑,将世间众生作出区分。天灵山一族认为此举违背了神族的初衷,这才极力阻止飞升。” 观云在跟随藏金山众人去往灵犀城的途中,便不告而别了,没有给北霄留下只字片语。北霄对观云的反常,早有揣测,现今已然确定无疑。 两位屠将军在金麟城城门前相遇,二人风尘仆仆,形容狼狈。金麟城守将打开城门,迎接两位将军入城,说是灵犀城城主已等候多时了。 两位将军踏入城门,不想却被单独隔在了内城中。 城上满是**手,已然张弓搭箭,瞄准了二人。 “将军,这是何意?”屠大将军拉住拔出佩剑的弟弟,示意其不可莽撞。 “屠大将军,在下也是奉旨行事。”守将居高临下。 “奉谁的旨?我兄弟二人请求面见城主,此事必有误会。”屠大将军额角尽是冷汗,面上却平静如常。 “哈哈!我看这城主就不必见了,两位将军若有遗言,我自会念在过往交情,代为传达。”守将语带嘲笑之意,举起一只手。 “你这鸟人!哥,何必废话,我掩护你,我们一起冲出去!” 手落箭出,万箭齐发。 灵犀城城主本想去金麟城搬救兵,但金麟城与灵犀城挨得很近,金麟城城主怕受到牵累,自身难保,便推辞说实在无力驰援。下妖界的城主仅有守城兵可用,镇守在妖界的天兵全部由妖界之主镇灵真君掌管。灵犀城城主怕贻误战机,不敢在金麟城逗留,便连夜赶往上妖界去见镇灵真君了。其实这两位屠将军有没有通匪叛城,他还吃不准,但是这失职之过,却是切切实实。他明确说了叫两人回援,结果这兄弟俩被人打得丢盔卸甲不说,竟还不与城池共存亡,反而追着他到了这金麟城来。这失城之责,总要有人承担,他们不担,难不成还要他这城主负责吗! 一群蠢材,废物!灵犀城城主在心中不住咒骂。 北霄再次踏足山海界,不想又碰上了上古凶兽。 一个外貌不过八九岁的小姑娘正朝北霄疾奔而来,大喊着快跑。北霄尚未看到凶兽的样貌,竟浑身生出一股毛骨悚然之感。他站在原地不动,打算替小姑娘拦住凶兽,为她争取逃跑的时间。 谁知,小姑娘跑过来,一把拽起北霄宽大的袖子,竟拉着他一路狂奔。 “小兄弟,不好意思,我没看到这里有人,拖累你了。”小姑娘腾云而起,仍是不忘捎带上北霄。 小兄弟?此人莫非便是上古神族的后裔?“小……前辈,那凶兽穷追不舍,如此下去,只怕我们都脱不了身,不如……”北霄的话才说了一半,便被无情打断了。 “在穷奇眼中,只有好吃和不好吃之分,它可一点不挑食。要拦也是我来,你快点逃走吧,往西就能出山海界了。”小姑娘松开了北霄的袖子,直奔凶兽追来的方向而去。 “前辈!”北霄来不及阻止,小姑娘便消散在云雾中了。 这小姑娘名为山夕,正是隐匿在山海界的天灵山一族,她外貌不过八九岁,但年龄却已有上千岁了。山夕是天灵山一族中唯一幸存的孩子,她近日来苦于修行停滞,便瞒着族中长辈偷跑出来,挑衅大型妖兽,以求功力有所长进,不想误惹了穷奇。 她慌不择路,不知逃跑的方向竟还有一个人,这才把北霄也拖下了水。 山夕默念着“我不怕,我不怕”,她面前那只长着翅膀的凶恶老虎,正张着血盆大口,对着她怒号。族中的大人常常吓唬她,说山海界的妖兽最爱吃小孩子了,目下看来,倒是所言非虚。如果它不喜欢吃小孩子,何必这么紧追不放。 山夕还没来得及出剑,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视线。“小姑娘,快回族中,这里交给我。” 小姑娘?他看起来不过刚刚成仙,难道我看走眼了?“大哥哥,我自己闯的祸当然我自己收拾,你走,我留下。”她话音刚落,便被一道红光卷走了。 赤云剑裹着山夕飞远了。 “山夕!”族人发现山夕又偷着溜了出去,观云便带了几人,四处搜寻。谁料,她竟坐在赤云剑上。 他来了! 第51章 北霄不打算和穷奇缠斗,只是腾挪移闪,在林间乱窜,只盼尽早把这凶兽甩掉,但不想冤家路窄,才甩掉穷奇不久,上次的睚眦竟探到了他的气息,跑过来跟着凑热闹。而这一次,睚眦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上回,他们救了小睚眦一命,这大睚眦便放过他一回,如今…… 北霄无心恋战,更不想伤了对方,然而他的一味退让,竟点燃了睚眦的怒火。 公睚眦一爪抓在了北霄的右肩上,这股强大的力量,几乎扯碎了他的臂膀。就在这当口,赤云剑飞了回来,而跟随赤云剑一同赶到的,是常于他梦中出现的白色身影。 “北霄!” 北霄猛然惊醒,伸手欲扯掉眼前绑着的黑色布条,不想此时房门开了,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我劝阁下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谁也保不了你。” 北霄立刻领悟,想必他正身处于天灵山一族的藏身之地。他此刻目不能视,听觉便更为敏锐,这声音他曾听过,“将军?” 男子放声一笑,“想不到你我不过一面之缘,阁下竟记得我的声音!” “上次还要多谢将军。”北霄点点头,若非仇将军的提点,他恐怕还要在守界军的账外枯等不少时日。 “哪里哪里,知恩图报罢了。我叫仇天,按理说,阁下对天灵山一族有恩,理应盛情款待,但奈何天族又与我族有仇,这两厢一抵,只好委屈阁下了。” 其实仇天在残渊峡时,曾在远处看到过北霄的身影。天族先是违背上古神族的誓约,强抢续元珠,毁了天灵山,后来更是要对天灵山一族赶尽杀绝,一个不留。那时,他本以为族人定然难逃一劫,却不想北霄决意不伤无辜,竟冒死抗旨。他对北霄可说是仰慕已久。 门又开了,一人带着浓重的草药气息进了屋子,仇天走了出去,转身带上了门。 北霄倚在床边,一动不动,任由来人为他换药。他似乎丧失了痛觉,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来人换好了药,正欲离开,却是北霄先开了口,“观云?” 来人并不说话,径直向外走。 “观云!”北霄叫道,难道他们之间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吗? “仇天会送你离开。”观云停住了,只说了这一句话。 北霄吃痛着站起身,“如果你不想说,那便我来说。是否天灵山一族与天族终有一战?”她不想牵连我,不想我左右为难,更不想我失去选择的机会。 观云担忧地向窗外张望,生怕有人听见北霄的话,“慎言!”她知道瞒不过北霄,却不想他这么快就猜到了。 “观云?” 观云背过身,不再说话。 此时,北霄扯掉了罩在眼前的黑布,明光入眼,他不由眨了眨被刺痛的眼睛。这下,他走不成了。 观云猛地回过身,但已来不及阻止了。她方才在门外听到了仇天对北霄的警告,显然,北霄是有意为之。 天灵山一族招待北霄的房间,确实是族中最为宽敞舒适的地方,那是一棵巨树上的木屋,位于部落的正中央。 北霄跟着观云走出树屋,路过的天灵山族人纷纷抬头看向北霄。 仇天特来请北霄去见天灵山一族的族长。族长坐于黑暗处,正闭目养神。北霄站在堂中,仇天和观云立在两侧,三人皆被赐了座。 “北霄?”这是一个沉稳的女声。 “正是晚辈,敢问尊驾大名?”明明近在咫尺,北霄却什么都看不清。 “无名,不过是被天地遗忘之人罢了。我族久居世外,不想与任何人任何事扯上关系。你虽不遵客道,但念在对我族有恩,姑且可以离去。” “天灵山一族隐藏在山海界,恐怕不是为了远遁世外吧!”北霄多次在山海界遇到观云,想必天灵山一族必藏身于此。山海界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一处险地,但对于上古神族之后,却是寻常。 “此话怎讲?” 北霄缓缓起身,“世为乐土,故作家园;世为焦土,弃而去之。天灵山一族曾于上古之时,弃世而去。可世间本无天界,更无天族,亦无天灵山一族。你我皆是厚土之上的芸芸众生,却不想有人背誓违约,脱离苍生,自尊为天。然如今之三界,九州倒悬,民生多艰,普天之下,已无净土,又有何处可去呢?” “依你之言,我族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便当与天争上一争?我族之事,何时轮到外人指手画脚!” “晚辈不敢。只是世潮奔涌,早已不容置身事外。若天灵山一族早已不理外界纷争,又何必派鹿鸣先生和观云……姑娘帮助下妖界呢?” 北霄也是在鹿鸣先生离开后,才觉得此人必与天灵山一族有关。鹿鸣曾在藏金山试探过他,但很快便不再对他有任何怀疑,这其中的原因定是观云无疑。 而且若非鹿鸣与观云相识,又怎会放心将观云派到白萍身边呢。 “若真如你所言,我族当与天族开战,结束这本该在上古便应解决的纷争。那么首当其冲,便是除掉你这天族之人!” 观云见族长面色有变,不由替北霄紧张起来。 “天族之人?莫说世间本无天族,就算是有,早在五百年前,我已被贬下界,永世为人了。天灵山一族正是因为反对天地之分,贵贱之别,才与如今的天界分道扬镳,为何现在却困于成见,反不如前呢!” “你身为天族之后,不怕反贼之名?” “我只是我,是众生之一。” 族长四周明亮起来。 北霄继续道:“天族常言以苍生为己任,然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众仙皆站在九霄云天之上,傲然俯视。巍峨九天,悬于众生头顶,并非庇护,而是一柄利刃。有仙贪图长生,便有人为生而死;有仙贪恋权势,便有人为权而亡;有仙惰怠疏懒,便有人祸于疏失。人寿有限,不过百年,而仙寿无限,不知几何。处高位而无休无止,众生之苦则无穷无尽!以下犯上为反?可上下又是谁人所定。天在上,而仙不在上;民在下,而人不在下。依晚辈之见,谋一己之私害众人者,是为反;为一己之利挟万民者,是为贼!” 族长拍案而起,“好个北霄!” 几人不觉紧张起来。 她话锋一转,“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仇天伸了个懒腰,原来虚惊一场。 天灵山一族因常年避居世外,生活安泰和美,久而久之便放弃了修习法术,以至于突逢变故,却毫无还手之力,后来更被魔族胁迫,囚于残渊峡之内,直至北霄违抗神谕,保下了天灵山全族性命,事情方有了转机。 自天灵山一族隐居于山海界以来,族人便勤加修炼,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涤荡乾坤,澄清宇内。 第52章 镇灵宫今日似乎特别热闹,后门摆满了车驾。灵犀城城主没敢下车,尚在马车内踟蹰。他在上妖界时,就得到了消息。妖界自西峰寨起事后,各城皆有叛逆之举,此次动乱,牵连甚广,共有九城陷于匪贼之手,便是上妖界也受到了波及。偏偏镇灵真君身处天宫,不在上妖界。如此看来,急着到这九重天请援兵的人,可不只他一个。 镇灵真君此人,懦弱平庸,且对其子纵容无度,若非他出身天家,焉能当上这妖界之主。可说到底,他是天帝的亲叔叔,这妖界之乱,怪谁也怪不到他们自家人头上,最后,吃亏受罪的还不是他这种外姓人。 这镇北君的为人,他再了解不过。镇灵真君若是举棋不定,这镇北君便会拿他们这些城主开刀,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片叶不沾身。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镇灵宫万万去不得,若去了,就是有进无出,死无葬身之地。 灵犀城城主自知此番早已不可能全身而退,那不如就拉几个垫背的,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好了。 这些年,他早就受够了镇北君的气,如今,自己死到临头了,绝不能让他舒坦。 镇灵真君坐于大堂之上,早已忘了什么仙姿仪容,他颓着身子,根本直不起来。堂下跪满了妖界的城主,皆哭诉着匪贼如何狡诈夺城,他们如何冤枉委屈。 若他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必不会让那逆子接管下妖界。 天界的仙职越封越多,需要供养的神仙也越来越多,而这神仙之间又互相攀富比阔,向妖界索要的供奉也就越来越多。侍神殿如同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深窟,妖界的物资源源不断地往里砸,却怎么也喂不饱。 天界的仙官数不尽,妖界也有大大小小要张嘴吃饭的妖官,上奢下贪,挥霍无度。 面对如此形势,妖族若是还能忍耐,那才真是匪夷所思了。 镇灵真君这些年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想,但是折腾来折腾去,妖族的处境反倒每况愈下,反不如前了。 变成这样,到底是谁的错? 天帝曾限制过天界向妖界索供,但妖界的情况却并未好转。早在远古之时,妖界还不是天界管辖之地。后来妖族为祸人间,天界便出兵攻打妖界,妖界无力抵抗便只好投降,这带头降了天界的几个妖族便联合起来建了上妖界。 上妖界对下妖界的盘剥,比之天界有过之而无不及。 本来,镇灵真君有意将上妖界与下妖界合并,以图一改妖界疲敝之态。可结果,这上妖界寸土不让,直言他们是有功之臣,焉能与其他妖族平起平坐。因此,这计划便一拖再拖,终是没有成行。 不想,下妖界不堪重负,终于揭竿而起。而上妖界在大乱中,也被作乱的妖族攻击了,若非天兵助阵,只怕也沦陷了。 镇灵真君准备带着大印,去紫霄宫请罪,引咎辞官。如果这样也不行,那只好听天由命了,大不了就是仙命一条,舍不得又如何。 镇北君猜到了镇灵真君的意图,连忙将满屋的城主押了下去。 “父神,事情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千万不要贸然行事!”镇北君跪了下来。 “你这逆子,我百般叮嘱,你可曾听过一句,休要再言!速随为父去紫霄宫请罪,从此无官无职,了此残生。”镇灵真君拍案而起,拂袖叹息。 “父神此言差矣,现如今妖界大乱,正值用人之际,我当呈请天帝陛下,亲率天兵,平匪除乱,还妖界以太平。”镇北君扬声道。 “住口!妖界遭此大乱,你我难辞其咎,陛下怎会再委重任!”镇灵真君失望至极,只恨事到如今,还不忍重责这逆子。 “外头那些城主,才是罪魁祸首,他们欺上瞒下,掠民无度,又隐瞒不报,贻误战机。我们只是一时失察,才酿成今日大错!”镇北君冷冷一笑。 “事到如今,你竟还想着搪塞责任,杀人掩过。你我若难逃一死,怪不得别人,全是咎由自取!” 灵犀城城主在镇灵宫外转悠了一圈,直奔司神殿而去。 新任的司神殿主神临渊真君,便是昔日于镇灵宫当值,后来又去长湖做了水君的长泽。长泽当年为报师仇,私放帝江,险些酿成大祸。这一沉痛的教训,令他更加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分毫。多年来,长泽将长湖水泽打理得有声有色,只为不辜负成仙的初衷,却是扶危真君在离开天界时,将他举荐到了司神殿。 临渊真君深知这次的案子非比寻常,故此比平时多叫了些仙官旁听。 灵犀城城主要状告的人,正是妖界之主镇灵真君和其子镇北君。 临渊真君坐于堂上,不动声色。灵犀城城主的每一句话,都似一柄钢刀,将他一刀一刀,凌迟致死。 若非亲耳听说,他岂能想到,妖界竟已糜烂到了如此地步! “还有吗?”他不愿多瞧一眼这正于堂下跪着的人。 “自然!”灵犀城城主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镇北君构陷皇储,意图谋朝篡位!” 此言一出,众仙哗然。 陷害北霄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北霄亲叔叔的儿子镇北君。镇北君并非镇灵真君之子,而是南疆守君之子。镇灵真君多年来膝下无子,他的哥哥南疆守君出于兄弟之义便将自己的幼子过继给了镇灵真君。 南疆守君因北霄状告穹昊真君一事,罪行得以浮出水面,以致被贬北荒。如此仇恨,镇北君岂能就此咽下。 而且,北霄若不能承继大统,继位者就成了镇灵真君。所以,这镇北君不论为了生父或是养父,亦或是自己,都有理由这么做。 传言神族不死,魔族不灭,所以自魔君死后,其忠心的下属多年来便致力于复活魔君,只是并没有成功。镇北君就是利用了这个消息,添油加醋,谎称魔君已然复活,故意引导天界去搜查乘风殿。镇灵宫离乘风殿很近,他派人在天兵四处翻找的混乱之时,将事先准备好的龙袍放进了御天台,嫁祸北霄。 临渊真君终是勃然大怒,吓得灵犀城城主浑身战栗。 镇北君素来孝顺,实在不忍见父神左右为难,他把头重重向地面磕了下去,额头隐隐带血。 “父神,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儿子我死不足惜,但这妖界不可一日无主,我自当去紫霄宫领罪,此事与父神毫无瓜葛。儿拜别父神,望父珍重!” 镇灵真君本就举棋不定,这下彻底心软。他思虑再三,终究还是采用了镇北君的建议,准备把这妖界之乱,尽数推给上妖界以及下妖界的那些城主。 镇灵真君压着不成器的儿子到紫霄宫来领罪。 紫霄宫并非对妖界之事毫不知情,只是天帝自穹昊真君下台后,便勤政不休,仙体每况愈下。他尚来不及处理,妖界便出了乱子。 “镇灵真君和镇北君还跪在外面吗?”天帝推开汤药,不想再喝了。 “回陛下,是的!”成辉上仙见天帝的面容又憔悴了几分,心中万分心疼。 这药还没喝完,临渊真君便前来觐见了。 天帝听罢之后,一反常态,竟不嗔不怒,但这般平静反倒令人不安。 天帝并未召见镇灵真君,命人直接送他进了穹天间。 镇北君不由想起,有一人本应到镇灵宫请罪,但却迟迟没有出现。他原本以为此人是死在了妖界大乱之中。如果他没死,是否已然去了司神殿呢?此人粗知一些事情,如果他足够聪明,便能拼凑出全部真相。镇北君自认死不足惜,只是这件事,他的父神毫不知情。怪只怪他疏忽大意,没能尽除隐患,才落得如此下场。 镇北君对他的生父并无多少情感,但仍是不甘其被北霄所害。而且他向来不甘人下,同为天家之后,为何他的父神镇灵真君没有继位之权,而同是幼子的北霄,却对天帝之位唾手可得。而且,北霄连穹昊真君都容不下,有朝一日,他若得位,只怕谁都没有好日子过。所以,北霄必除。 镇北君跪在紫霄宫外,深感此次凶多吉少。 镇北君一进紫霄宫,临渊真君便当着他的面将灵犀城城主招认的事实一一阐述,镇北君声泪俱下,拒不承认自己构陷皇储的罪名。 “陛下,臣有冤屈。臣所作所为,并非为了狭私报复。而是这北霄,并非天家之后,万万不能继位。臣一片丹心,无非为了天族着想。” 第53章 镇北君在接管下妖界之后,无意中得知了一件事情。一只流窜于人界作恶的魇被抓回了妖界,本应判处极刑。但这妖不想死,便说要把一个惊天的秘密告诉给镇北君,只盼镇北君放他一条生路。 这个秘密便是,那只魇曾看到先天帝在东天山抱回了一个婴儿,而那个婴儿是东天山的一对青龙夫妇所生,他确定,现在天界的北霄上神就是那个婴儿。 镇北君当时只道这只魇为了活命,竟满口胡言,压根没放在心上。如今,他陷害北霄一事已然暴露,为了能减轻罪责,便想到了此事。 天帝一惊,不由挺直了背。北霄的确并非先天帝所生,但他答应过父神,绝不会将北霄的身世说出去,且会把他视作亲兄弟。天帝多年来并未食言,本来他尚在犹豫是否要放弃娶亲生子,清心玄修,是在北霄到来之后,才彻底下定决心。 北霄的父母是隐居于东天山的普通龙族。东天山与魔域相连,一日,魔君率兵打破结界,来到了东天山,意欲出其不意地侵犯人界。北霄的父母并非魔君的对手,但他们为了守护人界,没有选择逃离,而是用元神之力将东天山封印。 先任天帝当时已然退位,正于不远处修行,他赶到的时候,大战已然结束,东天山一片荒芜,浊气萦绕,只有北霄还活着。先天帝感念北霄父母对人界所做的贡献,便收养了北霄,更对外宣称是亲生。 镇北君将那只魇的话向天帝说了,哭诉道:“臣恐陛下不信,只好出此下策,以防天族至尊之位落入旁人之手。” 天帝站起身,宽大的袍子上龙腾云起,金光四射。 “你以为,他若不是天族中人,你便可以随意诬陷栽赃了是吗?” 镇北君被拖下殿时,恳求天帝放过镇灵真君。他说自己所做之事,镇灵真君皆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妖界有今日之祸,过皆在他,而设计陷害北霄也是他一个人的主意,与镇灵真君毫无关系。 灵犀城城主虽被关在穹天间大狱中,前路未卜,但现下心情却是极佳,只因他方才撞见了一个老熟人,也进了这牢狱。听狱卒说,天帝交代无需送到司神殿走个过场了,稍后直接拉到幽仙台处以极刑。镇北君啊!镇北君!你可曾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可曾想过,你会栽在我的手上。 天帝命人昭告天下,将北霄上神蒙冤一事澄清,为他恢复声誉,并将其身世公布于众。 与镇北君一同被处以极刑的,还有此次到天界搬援兵的下妖界城主们,这其中也包括灵犀城城主。这些城主皆属上妖界妖族,惯于在下妖界作威作福,早已惹得民怨沸腾。天帝此举,正是为了一平下妖界之愤。 “召武安真君。” 武安真君执掌镇武殿,统帅天军,其人忠勇,举世罕见。昔年,他常与北霄并肩作战,交情甚笃。武安真君素来不插手天家之事,更不牵涉天宫内政。故此,他深得天帝信任,稳坐镇武殿主神之位。而北霄则是镇武殿中雷打不动的副神,从未升迁。 这武安真君是人族与妖族结合而生,在天界并无根基,全靠战功煊赫,一路升至高位。 此刻,镇武殿内的武安真君也得知了妖界之事。神谕传到,武安真君自知,他最为惧怕之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天帝命武安真君率五十万天军下界,妖界兵力也尽数归其调遣,嘱其一定要助妖界剿匪平乱,即刻执行,不容有失。 武安真君于殿前站立,手捧神谕,却是一动不动。 天帝正欲询问缘由,不想武安真君竟跪了下来,缓缓开口。 “陛下,恕臣不能接旨!” 成辉上仙急得满头大汗,这武安真君素来忠厚,今日怎得突然叛逆起来。 天帝眯起双目,并未着急发怒,只因这武安真君的脾气秉性,他再了解不过,此人忠义为本,令出必行,绝不会无故抗旨,不妨等他尽陈其意,再治罪也不迟。 “臣有一言,冒死谏上!镇武殿是为保境安民所设,外御强敌,不让寸土;内镇奸恶,护民安乐。” “所以,朕此番要你去妖界镇压叛贼,有何不妥吗?”天帝问道。 “叛贼?妖界贪官横行,酷吏遍野,民无生路,安能不反!我武安真君所辖之镇武殿,绝不会对下界平民刀剑相向,如此神谕,臣绝不执行!”武安真君眼神精亮,虽是跪着,脊背却挺得笔直。 天帝勃然大怒,“你食的是谁的禄,当的是谁的差!平民!反叛天界何称平民?逆臣,枉朕对你信赖有加。来人!拖去幽仙台处以极刑,即刻行刑!” 成辉上仙哐的一声跪了下来,一路蹭到天帝脚下,连连磕头。“陛下息怒,大战在即,斩将不祥,恐动摇军心啊!不如先行收押,事后再议。” 武安真君此次违旨不遵,绝非偶然。天界早已不是昔日的天界,司神殿包庇罪仙,办事不公,仙条形同虚设;侍神殿奢靡浪费,耗损无度,毫不爱惜民财;镇灵宫上庸下昏,贪赃枉法,终致官逼民反;如今,他这镇武殿难道还要是非不分,助纣为虐,再添恶行吗? 有些话,他早就想说了。今日,终于一朝得了痛快,管他什么六界之主,众神之父,大丈夫死又何惧! 付心公主远嫁北疆,嫁给了足足比自己小了几万岁的北疆守君。 北霄被贬下凡间之后,南海二皇子心头的大石可算落了地。他觉得自己“痴心”的女儿终于能够摆脱这段孽缘,开启崭新的人生。 可那之后,付心公主绝口不提嫁人之事,一拖又是几百年。南海二皇子见女儿整日郁郁寡欢,便为公主张罗起了婚事。 求亲的贴子和聘礼挤满了二皇子的府邸,付心公主却是理也不理,她拗不过父王,只好把自己终日关在房里。 六界像是一座戒备森严的铁塔,大多数人从生到死都注定被困在塔里的其中一层,有人在你之上,也有人在你之下,所有人都按照既定的尊卑贵贱而活。绝大多数人生存的意义,都局限在这塔里的上上下下之间。有些人苦守自己的地位,无所不用其极;有些人则不甘臣服,拼命往上爬。付心从不疑有他,便是这样活了数万年,如今一朝惊醒,便不愿再重复之前的错误了。 莫说是爱情、婚姻,就连人的尊严、人格,也不过是用来充当塔内生存准则的牺牲品罢了。付心再清楚不过,她便是那个不惜出卖自己的婚姻,来换取地位荣华的人。她深知,嫁给北霄是她直达天宫的捷径,她不是没有别的路,但这条路若是走通了,便最为显赫。天界亦有如扶危真君般的女子,但她所遇困境,所受艰辛,岂是常人能承受的。况且,天宫中的很多位置,不是看能力和德行,而是血缘和关系。那条路太难走,也走不远,所以,她要的是攀龙附贵,一朝升天。 付心从未如此迷茫过,她从不敢质疑这座铁塔的规则,只因担心被人从塔里扔出去,摔个粉身碎骨。 南海二皇子自知拿女儿没辙,每日都忙着退礼。他整日里唉声叹气,抱怨女儿不孝。 不孝的女儿见父王知难而退,便走出房间透透气。 下人们每日清点礼品,多少会发些牢骚,“可算有个少的了,这家倒是奇特,聘礼竟只送了一个木盒过来,这叫咱们公主如何看得上!” “是哪送来的啊?” “北疆。” 付心公主一听北疆,眼神立刻亮了起来,因为她在北疆有一位故人。 下人们见公主到了,马上跪了一地,担忧起自己方才有没有说错什么话。 付心公主叫大伙起身,不必管她,接着整理,竟还说了一句有劳。说来也奇怪,这付心公主自从多年前去了一趟忘尘山之后,整个人就变了,也说不上哪里变了,其实以前她人也不错,只是现在更柔和一些。 那个木盒打开之后,里面放着一只碧玉发簪。那发簪不是什么珍宝,而是她曾丢弃的东西。那只簪子,她丢在了忘尘山,让一个小仙童替她扔掉了。她似乎把心也不小心丢在了忘尘山,那之后,她常回忘尘宫走动,说是去求仙药,其实却是为了见小仙童一面,直到最近,徐风上神说他的小仙童请辞回家了,他们自此失去了联络。 那个小仙童不是别人,他就是现在的北疆守君。 付心公主与长离成婚的几十年间,两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羡煞旁人。他们甚至没有吵过架,红过脸,这般恩爱真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长离窝在书房,拨弄着那把北霄送给他的伏羲琴,这许多年间,他从未碰过此琴,一直将其束之高阁。 他弹了几声,琴声竟似玉碎。 付心近日迷上了煲汤,最先煲好的那一碗,她定会拿给长离尝。不论味道好坏,长离都会把汤喝光,她最喜欢看长离那副回味无穷的模样。 “夫君,快!趁热尝尝。”付心进门时,便察觉到了几分异样。 长离端坐在琴前,一声不吭。 “长离!”付心以为长离身体不适,她搁下汤碗,急忙去摸他的额头。“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长离偏过头,冷漠地躲开付心的手,随即站起身,与她拉开距离。 付心从未受过长离如此冷遇,心下的委屈如波涛汹涌,一下子便打湿了眼眶。 长离极不自然地抿了抿双唇,付心的不知所措,他全部看在眼里。 “汤可能凉了,我去热一下,我会吩咐医官过来,你好好休息。”付心扭过身,努力压制发颤的声音,轻声道。 “他回来了。”长离冷冷的声音,似卷着霜雪。 “谁?”付心隐隐猜到了,也只有一个人,会让长离如此反常。 第54章 “北霄!”长离的父王,也就是前任北疆守君,曾秘密帮助过天灵山一族,但是天灵山一族并未选择留在北疆。然而,这一族向来有恩必报,他们人虽走了,可是多年来,一直派遣族人隐藏身份,加入到守界军中,帮助北疆固守结界。老守君辞世,长离便继续与天灵山一族保持之前的默契。守界将军换成观云后,长离因是旧识之故,便多关注了一些。禁地曾出现了一个持有老守君亲发令牌的神秘人,多次求见观云,长离收到奏报后,不禁联想到了一位故人。 长离还在忘尘山时,徐风上神为了寻找北霄动用了很多关系,得到的都是北霄已然魂飞魄散的结果。 长离当年选择离开忘尘宫回北疆继位,便只能遵守宫规,与忘尘宫渐行渐远。他和徐风上神,早已断了联络,和观云,也不过是军务上的往来。他自知已不便从故人处探知自己的猜想,唯有暗中调查。终于,他在妖界的灵犀城获知了一些线索,根据探子的描述,那个名为阿七的人必是北霄无疑。 “他是你的师叔,且于南海有恩,他若回来了,你我难道不该欣喜吗?”原来,长离今日的反常,是因北霄之故。 “欣喜?世人谁不知,南海三公主痴缠了北霄上神几万年。若非他被贬下界,公主岂会屈尊降贵,嫁给区区一个北疆守君,窝在这边城蛮荒之地。我自知并非梧桐高枝,栖不下公主这只高贵的凤凰!” 她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长离之口。“我以为,你我之间,早已无需多言;我以为,当年的种种,你早就明白。我若攀附权势,现在为何会站在你面前?我所嫁之人,必是我挚爱之人,他不必是谁,不必拥有什么,他只是我全心全意,愿意倾付所有真心之人。” 长离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去,“公主的真心,恐怕不止一份。不过长离到底有幸,不管多少总归占了那么一些,如此,多谢公主厚爱了!” “你一定要这样吗?”付心不明白,为何今日的长离,竟如此陌生,似是从未见过的陌路人。 “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一件你从未听说过的事情。看到这把琴了吗!我会去忘尘宫,无非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接近北霄。我父王迟迟未立传位之人,究竟是传长还是传贤,众说纷纭。我多番打探,终于得知了父王在私下里,很是仰慕北霄上神。所以,我才会到忘尘山修行,目的就是为了接近他,取得他的信任。可谁知,北霄从不设防,轻而易举便将这把稀世古琴送给了我这个师侄。后来,我果然因为这把古琴,成为了父王最为器重的儿子,继任了守君之位。可你知道吗?其实我恨他。我恨他生在天家,虽为幼子却是储君;我恨他是天潢贵胄,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你的倾心。而我,足足在忘尘山上卑躬屈膝了一万年,仅仅为了一个守君之位,就放弃了所有的尊严。这些你都知道吗?你根本不了解真正的我是怎样的人。你我皆想从北霄身上捞到好处,如今我如愿了,你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不信,你会甘心!”长离红着眼,满目血丝。 长离!你……付心摇着头,不肯相信。 长离绕过付心,走到那碗汤面前,轻轻用手一推,碗碎了,汤汤水水洒了一地。“我们本就是一样的人,你骗得了自己,却不骗过我!公主的挚爱回来了,以后你不必再惺惺作态,做这些东西讨好一个对你毫无用处的人,你自由了!” “是的,我自由了。”付心头也不回地走了。 长离在付心离开后,一片一片拾起地上的碎碗片,碎了便是碎了,勉强拼凑,仍满是裂痕。 他走到那把伏羲琴前,随手拨了几下,似是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对不起,付心,你会理解我的苦衷吗?我不能把你卷进来,我曾说,此生无法许你权势荣华,却能给你平安喜乐。 我不知如今,我究竟是兑现了承诺,还是食言了。我想,离开我,对你而言,并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长离确实说谎了,他将自己的故事改动了。长离是庶出之子,母亲早早过世,自小被父王扔在了北疆极地,独自长大。他渴望父王的注目,当然,也想争一争守君之位。然而,他会去接近北霄,却是想学习如何做一个令父王满意的儿子。他的确是有意透露自己喜欢那把伏羲琴,好让北霄把琴赠给他。可是,就在北霄赠琴的那一刻,困扰了他多年的心结就解开了。他在忘尘宫呆了近万年,师从徐风上神,岂能不近朱者赤。北霄在赠琴之时,对他说的话,他早就明白。但此前,身为上神的北霄与他总隔着一段距离,他很难看清真实的北霄,也就必须隐藏真正的自己,直到那天北霄对他说了那番话,自此,他终于从过往的枷锁中彻底解脱出来。 长离不想再得到守君之位了,但偏偏那把北霄赠予他的伏羲琴,成为了他继位的最主要原因。 北疆守君仙逝之时,只有长离一个人陪着。他父王临终时说,他生平憾事,便是看不到众生平等,天地无分的那一天了。 如今,北霄不仅活着,竟还与西峰寨一起于妖界起事。 就算没有他父王的临终遗言,仅凭多年来天界的所作所为,他也迟早要走上这条路,更何况北霄对他有恩,对付心也有恩。 可是,这是九死一生的选择,他和北疆可以豁出去,但是付心怎么办,南海怎么办? 事到如今,他想不出别的法子。 我不该如此待你,付心。 一曲无音,痴心错付。 何当厮守,奈何长离。 当天,付心一骑绝尘而去,返回了南海。 妖界动乱虽已传至天界,但天界与下界时间相差悬殊,距离天界出兵清剿仍需一段时间。浮鲲城是下妖界十城中,唯一尚被天界管辖之地。北霄潜入浮鲲城打探消息,为西峰寨攻占此城做些准备。他刚一入城门,便在城门口看到了一张天界发布的告示。 告示旁聚集着一众妖怪,七嘴八舌了起来。 “我就说这北霄上神是被冤枉的吧,果然!” “不是什么上神了,你没瞧见,他不是天族中人,只是来自东天山的普通妖族,是被天家收养的。” “哎,从高贵的天神变成了卑下的妖类,世事总是变幻莫测啊。” 却听一个清脆的童声反驳道:“神与妖,并没有什么不同,更无高低贵贱之别。高贵一词原本就是荒谬,若说世间真有高贵,也只有灵魂之高贵,品行之高贵,而不存在血统之高贵,身份之高贵,懂吗?”说话的小姑娘牵着一个白衣女子的袖口,冲着北霄笑了笑。 同为青龙,为何身居九天之上的北宸便是神,而生于东天山的北霄便是妖呢? 那妖听得一头雾水,看了看小姑娘,只当她是童言无忌,便走了。 第55章 西峰寨预计天军不日便会到达妖界,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西峰寨占据灵犀城之后,趁势拿下了金麟城。如今西峰寨的势力,已经扩大到了整个妖界的北方,麾下统有两座大城,灵犀城和金麟城,并与附近的栖凤城结成了联盟,临近的流匪皆被清剿或收编,更有源源不断的妖族慕名而来,前来投靠。而其余妖城,皆因惧怕天族大军,纷纷与西峰寨取得了联络,商讨御敌之事。 目下,下妖界唯有一座浮鲲城尚在天界手中,这座妖城位处要塞,若不能收归已用,必将成为巨大隐患。因此,藏名先生便派了北霄和观云前去浮鲲城中打探,为攻下此城做最后的准备。 藏名先生早有打算,她已定下了以进为退之计,争取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将妖界统一,并谋求妖界之外的盟友,同商大计。 天灵山一族的加入,更使得西峰寨有了最为可靠的后援。 妖界大乱后,天灵山族长决意在天族派兵清剿下妖界之前,便对天族宣战,好让妖界有喘息之机。天灵山一族已报了必死之决心,势必要在此次了结上古神族之争,还三界一个清平天下。 不想,北霄的到来,让天灵山族长改变了独自对抗天界的想法。 当年,女蜗阻止上古神族之争不只是为了避免人界受到波及,更是不想天灵山这一支神族就此覆灭,但如今,这场纷争已成定局。 其实,观云作为女蜗石灵,本该回避天族与天灵山一族的争斗。正如天界不会插手人界各国之间的战争一样。 但经历了这么多,观云的想法已然发生了改变。 天界自诩道法自然,无为而治。然而真实的情况却是,天界对人界不管不问,放任自流;对妖界则盘剥无度,重压不断。强则受辱,弱自当亡。天界如此统御三界,既无仁慈亦无公道。人界天子承天志,尽叫苍生做奴仆;妖界其主从天降,众妖之血酿琼浆。 天族飞升之后,本来居住在无极大荒中,依旧过着和从前在下界一般的生活,但久而久之,天族不再满足,便索取六界供奉,创建了天宫。如今的天族早已不是曾经的上古神族。观云恢复记忆后,也曾去过长湖水泽,那里的一片汪洋,令人目之难忘。长湖县、甘霖国,天下间还不知有多少这样的地方,只是被隐藏在阴暗的角落,未见天日而已。 观云并非站在天灵山一族一边,而是站在苍生这一边。 很快,藏名先生收到了来自潜龙城的邀请。潜龙城与上妖界相邻,是下妖界最大的妖城。西峰寨起事之后,潜龙城率先效仿,非但夺下了城池,不久后更是将上妖界攻破,占了上妖界近四分之一的地盘,实力不容小觑。 驻守在妖界的天兵,损伤不大,此刻正聚集在上妖界之内,严守不出,只等天界援军一到,便出兵镇压叛贼。 为此,藏名先生决定亲自走一趟,西峰寨之事便交由重声和鹿鸣全权负责。 鹿鸣其实并非天灵山一族,他因为民请命,得罪了当地的妖官和恶霸,被其强行驱赶出妖界。他心灰意冷,决意求死,孤身踏入山海界,幸得天灵山一族搭救,保全了性命,终被族长破例收留。后来,妖界日益衰败,动荡不堪,天灵山一族决定出山救世,鹿鸣便主动请缨,重返妖界。 山夕在天灵山一族中年纪最小,族长决意反抗天族,不惜全族赴死之时,亦将其排除在外。但山夕却不答应,她直言自己虽然年纪不大,亦是不能枉顾信念,贪生怕死。为了加入与天族的决战,山夕才会不顾危险,出没于山海界,整日与凶兽为武。 天灵山一族寿数极长,因此生育不多,族中仅有的几个孩子,全部惨死于天界之手,所以这山夕就变成了一支独苗,多受宠溺。 山夕此次便是跟着观云到了灵犀城,但鹿鸣先生并不同意她参与任何计划。不过,等北霄和观云发现她又偷溜出来的时候,已是在浮鲲城城内了。 山夕被留在了客栈里,而北霄和观云则去了城中最大的一座布厂。 福德坊是浮鲲城一位有名的富户所开,此人因乐善好施,被当地人称为“马大善人”。福德坊常年招工,招工的主事近日格外忙碌,只因下妖界相继沦陷,妖族们为躲避战祸,纷纷逃到了浮鲲城。 北霄和观云站在主事面前,正经受着主事严苛地打量。 “我们福德坊的待遇在整个下妖界首屈一指,可不是什么人都收的。”主事笑眯眯的,一只手拍着膝盖,似是在打拍子。 “你们两个外乡人算是有福德,明日来上工吧!也别怪我啰嗦,福德坊可不是乱七八糟的地方,大家有商有量,不愿意就可以离开,没人拦着。不像有些妖城,你进去了就出不来。我们这每天上工六个时辰,有时七个时辰,时间不多,中午供一顿饭,伙食不错。每个月都休上四天,逢年过节也会休息。至于这工钱吗!也算不少,两串妖钱。听明白了吗?” 北霄不禁问道:“六七个时辰,只有两串妖钱?便是福德坊的一匹布都买不起。” 主事当即白了北霄一眼,嘶了一声,“你以为福德坊的布是给你这样的人穿的?你年纪轻轻,正是奋进的时候,别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好高骛远,不着边际。现在真是世风日下,人人都不肯踏实苦干,净想着偷奸取巧。钱钱钱!张口闭口都是钱,就不能有点别的追求吗!” “我和哥哥曾在金麟城做过工,那里……”观云解围道。 主事连忙打断,眯起充满不屑的双眼,“你这小姑娘真没见识,浮鲲城比起其他妖城,就好比天界与下界的差距,身在福中你还不知足。你能来我们福德坊上工,那指不定是积了几百年的功德才修来的福气。你们两兄妹有完没完,不想干是不是?” 北霄见主事不耐烦了,便不再继续打探,点头道:“自然愿意,明天就来上工。” 北霄和观云从进城起,便察觉到了浮鲲城的异常,这里的人们神色麻木,行动迟缓,唇边带着一抹笑意,很多人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全无生气。西峰寨起事后,下妖界震荡,各个妖城皆有响应,唯独这浮鲲城如同死水一滩,其中必有原因。 观云将手撑在额头上,用力甩了甩头。 “怎么样?”北霄和观云自打进了浮鲲城,都产生了头疼的症状。 “没事……”观云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我想城中之人,应该是中了某种灵族的咒术。” “灵族的咒术?” “万物皆可生灵,很多灵并非生命。我还不能确定这咒术是如何下的,暂时没办法破解。” “切莫心急,我们还有时间,明天进了福德坊,说不定能收获一些线索。” 山夕自是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客栈里,此刻她正在街上闲逛,碰巧看到了一个书摊。书摊的老板热情好客,招呼山夕来到近前。 “小妹子一看就是饱读诗书,是个识货的人。这里的书都是本地的名人所作,随便挑随便选。” 山夕付了钱,刚伸出手,便发觉身后来了两人,其中一个人身材高大,挡住了她身后的阳光。她转过头,满面笑意,眼弯如月,“观云姐姐,北霄哥哥,好巧!” 山夕买的是一本叫做《浮鲲记》的书,书摊的老板说:这书是浮鲲城的温大才子为马大善人写的传记,城里不说人手一本,也差不多了。 三人回客栈的时候,路过当地最大的一个钱庄。钱庄外人头攒动,分外拥挤,听说是钱庄的老板马大善人正在店外对伙计们训话。 “勤乃立身之本……诸位若以勤勉立身,来日自是富贵加身,前途不可限量!” 围在钱庄外的众妖纷纷鼓掌喝彩。 却见山夕撇着小嘴,疑惑道:“照他这么说,岂非不眠不休,从不睡觉的人便是天底下最有钱的人了?” 北霄和观云相视一笑。 他们三人中,只有山夕没有受到迷咒的影响,而这城中的孩子看起来也并无症状,这是什么原因呢?北霄不得其解。 在福德坊做工,虽比不得藏金山辛苦,但一整日下来,人也累得有些麻木了,不过福德坊里的妖怪们从不喊苦喊累,对主事更是言听计从。 观云直了直身,走向另一个染缸,不想缸边竟蹲着一个正在地上写字的小男孩。此时,偏巧主事巡查至此,观云挪了过去,将小男孩挡了起来。 第56章 主事走后,藏在角落的女妖急忙跑了过来。 “宝儿,你怎么能随便变回人形呢!还不谢谢姐姐帮忙,要是被主事发现了,娘非丢了这份工不可!”女妖是山中的丰本精,宝儿是她的儿子。 宝儿平日里都在私塾上学,但私塾的先生难免要休息。女妖不放心宝儿一个人在家,便将他偷偷带到了福德坊。宝儿太过无聊,想起先生日前教他识的字,便化成了人形,蹲在地上写了起来。 午休之时,女妖又来感谢观云,几人趁着吃饭的间隙便聊了起来。 福德坊的伙食平日里并不好,仅有几日有些荤腥。女妖见今日菜色不错,吃了几口便不吃了,想把余下的留给宝儿。 “本来,我每个月只有两串妖钱,根本供不起宝儿上私塾,多亏了温大才子好心。” “温大才子?”北霄好奇道。 “就是温维平,温大才子。两位不是本地人,可能不了解,他的书在浮鲲城可说是人手一本。他不仅有才华,心地也很善良,不只宝儿,城中还有许多孩子都受了他的恩惠。” 主事又来催促众妖,厉声道:“懒懒散散,吃个饭跟绣花一样,快点去干活,别磨磨蹭蹭的。” 观云一看时辰,其实午休并未结束。 众妖连忙起身,赶着去做工。观云和北霄见女妖不吃,他们也一口未动。两人将饭菜送给了女妖,叫她拿给宝儿吃。女妖几番推辞,观云说他和兄长水土不服,吃不惯这里的东西,女妖这才收下,连连感谢,匆忙走了。 北霄和观云白天在福德坊上工,晚上便到处搜寻线索。城中可疑的建筑、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水源、食物……总之,两人把能下咒术的地方都想了一遍,但是一无所获。 夜里,观云起身给山夕盖被子,却见书桌上发出一道可疑的亮光,这光是从那本叫做《浮鲲记》的书里散出来的,那道光飞上天空,消融在了夜色中。 “书灵!”观云下了床,冲到桌边捧起了面前的书,一页一页翻看。 观云合上了书,心道这个温大才子必有问题! 温维平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隐蔽,没人知道他住在何处。但他会定期做一件不敢假手于人的事,便是亲自到私塾看望那些得他相助的孩童,但只站在很远的地方,绝不会靠近。 温维平一路都感觉不对头,但回过头又一个人影都瞧不见,他想,必是平日里昧着良心的事做多了,心里发虚。 他到了家门口,才知道真的有人鬼鬼祟祟地跟着他。 “你们!”温维平转过身,怒火熄了一半。只因他面前的人,竟是一位昔日的熟人。 温维平再次见到北霄,虽已知他只是普通妖族的后代,且不再是天界上神,但心中还是不免发怵,可能是在南天门当守将当得太久了,对天族之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他昔年在天界当值时,遇到过许多张扬专横,不可一世的神仙。那日,他奉旨进乘风殿搜寻白鸽,一路都在担心自己会因为触怒了帝胄皇亲而被贬职。谁知,好的不灵坏的灵,最后,他竟真的得罪了跋扈的镇北君,从天界被贬到了妖界。 温维平到妖界没多久,便辞去了侍卫一职,写起了杂书,勉强为生。后来,马大善人看中了温维平的才华,让温维平把他的毕生经历写成自传,供世人膜拜瞻仰。起初,温维平婉言拒绝,但马大善人却说,多少人想为他做事,却苦于没有这个机会。温维平家徒四壁,食不果腹,终是答应了。之后,马大善人并不满足,还想让城中众妖对他言听计从,温维平一时财迷心窍,便把家族秘术拿出来用了。 他从前在天界是为天家看门,下了界之后,便替城主和马大善人“看门”,同样是看门的,但现在的日子比起以前可舒服多了。 北霄一眼便认出了温维平,当年观云闯进乘风殿,便是他带人来搜查的。 “上神……,不,阿七兄弟。我确实受雇于马大善人,只因妖族身怀法力,岂会任人欺压,所以,马大善人才请我在书中下咒,让浮鲲城中的妖族浑浑噩噩,放弃抵抗。阿七兄弟若要取我的性命,温某绝无怨言。”温维平过惯了谨慎小心,赔笑卖乖的日子,但从前他只是一个人卑躬屈膝,却从未打碎过别人的筋骨,叫旁人匍匐在地。他不愿承认自己当真做了爪牙,但事实却是如此,他早就被打断了脊梁,也不差去敲碎别人的。然而午夜梦回,他良心难安,便解除了对小妖种下的迷咒,更将马大善人给他的钱财拿出大半,用来供穷苦妖族的孩子念书。只是这点善念能抵得上他所做的恶事吗?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如何破解?”北霄问道。 温维平毫不犹豫,将解咒之法娓娓道来。浮鲲城的财富全部聚集在城主和马大善人的手中,城中妖族忙于生计,疲于奔命,尚不足以饱食,稚子多瘦弱无知,只能重复父辈的悲惨命运。而他,便是一个毫无廉耻,助纣为虐的帮凶。温维平心中的怒火早已熊熊燃烧,这苟且偷生的日子,他还能过到几时,锦衣玉食根本填不满内心的无底空洞,就算北霄不出现,西峰寨起事一事,也已然击碎了他仅存的侥幸之心。 “西峰寨不日便会攻打浮鲲城,你尽速离去吧!” 却见温维平跪了下来,抱拳道:“若阿七兄弟不弃,我愿将功赎过,解救浮鲲城众妖。” 重声与鹿鸣先生不废一兵一卒,便攻下了浮鲲城。温维平的迷咒以书籍为媒介,遍布全城,犹如在城中布下了一个巨大的法阵,无人能够逃脱。他将下给众妖的迷咒解了,并让城中守城的士兵昏昏沉沉,以至于西峰寨攻进浮鲲城时,如入无人之境。 城主和马大善人被众妖吊在了城门口的两棵歪脖子树上,一头一个。 妖族们夹道欢迎西峰寨义军的到来。 北霄一行人回到灵犀城时,从潜龙城逃回的妖怪,传回了一个天大的噩耗。藏名先生为解救众人脱困,孤身陷在了潜龙城中,生死不明。 潜龙城义军的首领本是天界驻守于妖界的天兵,有一日,他得了空闲,便换装到下妖界消遣,不巧撞见了一个上妖界的妖族欺辱一个下妖界的妖族,他一时不忍,便上前劝和,不想对方不依不饶,与他扭打在一起。此事过后,他丢了差事,逼于无奈,便加入了一伙妖匪。西峰寨起事之后,他领着兄弟攻下了潜龙城,并靠着从前做天兵时获知的秘密路线,出其不意地抢占了上妖界的部分地盘。 潜龙城的首领自知得罪了上妖界,马上便会遭到天兵的反击,便想联合西峰寨,尽快拿下上妖界,免得夜长梦多。 藏名先生进入潜龙城之后,便与潜龙城义军首领会面详谈,却不想此时有人来报,说是二当家打开了城门,上妖界的龙兴将军已率天兵入了城。 首领义愤填膺,手握长剑去找二当家算账,竟遭二当家当场反杀。二当家派人围住西峰寨众人,藏名先生这才看到二当家的真容。 “幽冥仙君!” “扶危真君?想不到昔日一别,你我竟在此地重逢!” 幽冥仙君因甘霖国一事被贬,来到潜龙城做了妖奴。他日日想要回到天界,但却苦于毫无办法。这时,潜龙城被攻破,他便隐姓埋名加入了义军。只因他勇武过人,无人能敌,很快便被首领赏识。首领与他结拜为兄弟,将他提上了二当家的位置。 幽冥仙君岂会真的与下界反贼搅在一起,他加入叛军,只为能立下平叛之功,重返天界。终于,他得知西峰寨二当家藏名先生要到潜龙城密谈,便秘密与上妖界取得了联系,准备里应外合。 想不到这藏名先生竟是扶危真君,真是连天都助他一臂之力。幽冥仙君大笑不止,若将此人抓到天界,即便不能官复原职,也必会重新受到天帝重用。快哉!快哉! 扶危真君为了救西峰寨众人,放弃了逃生的机会,孤身一人拖住了幽冥仙君一行人,加之她已至天衰末年,法力大减,并非幽冥仙君的对手,苦战之后,终是被捕了。 扶危真君即将在幽仙台被处决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灵犀城。 北霄深知,天界便是要利用扶危真君,引诱西峰寨去劫法场,再趁此时机出兵妖界,将他们一举歼灭。 扶危真君他必救无疑,但妖界亦不容有失,如此两难,该如何破解呢! 天灵山一族族长得知了此事,派了数众高手前来驰援,协助西峰寨营救扶危真君。 夜半,北霄夜不能寐。翌日,他便要重返天界,前去营救扶危真君。明朝一战,不仅关系着师父一人的生死,更事关西峰寨乃至妖界的存亡。 北霄的房门倏地开了,门外的黑影若隐若现,悄然进了屋内,终是现出了真身。 “天机真君!” 须发皆白的天机真君捋须笑了笑,轻叹道:“北霄兄弟,经年不见,别来无恙。” 观云和徐风上神都曾提到过一个神秘老者,北霄那时便猜到了,此人定是天机宫的天机真君。 天机真君于天机宫镇守上古至宝天机鼎,飘然世外,从不参与天族政事。 北霄拱手向天机真君深鞠一躬,郑重致谢。 天机真君连连摆手,摇头道:“救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所谓良因善果,老夫无非顺天应道罢了。况且我答应了一个人,那人自东天山救下你,立誓要护你周全。” 父神! “老夫此番前来,的确是为了阻止诸位。” “恕北霄难以从命。”北霄岂能不知,天界要借扶危真君之事铲除西峰寨,必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幽仙台已是有去无回的死地。 只见天机真君摇了摇头,许久没有言语。 北霄端看天机真君的神色,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一步。莫非,事情真的到了他预想中最坏的地步。扶危真君绝不会让天界的阴谋得逞,她…… “师父仙去了!” “扶危真君已在穹天间自毁神元而亡。”天机真君悲痛道。 天机真君临行时,还想对北霄说些什么,但犹豫再三,终是没有开口。天界操控下界众生的命运,那天族的命数又由谁来决定呢!世事若自有命定之数,妖界自当臣服于天界,又岂会突生变故。何谓天机呢?他活了数十万载,竟一时想不通了。或许,事在为,天可胜。 幽冥仙君坐镇幽仙台,静等西峰寨的妖匪入彀,却不想,计划落空了。 灵犀城又来了一位北霄的故人。徐风上神将忘尘宫解散了,大战在即,天界迟早会发现北霄参与妖界叛乱一事,他绝不能让忘尘山成为北霄的负累。 忘尘宫的宗旨是治病医人,而三界最大的症结,此刻正是天界。 第57章 天兵出动了,总领天军的主将是镇武殿的副神,镇灵真君的义子扬威真君。副将则是剿匪有功,重返天界,入职于镇武殿的幽冥仙君。 扬威真君立在云霄之上,身后是披甲执刃的天兵。天帝本欲调拨五十万天军,但扬威真君只要了三十万,并在天帝面前夸下海口,一战便胜,妖患自除。 妖界的天兵尽归龙兴将军所辖,他本是镇灵宫的镇殿将军,曾是镇灵真君的心腹,后来才被调派到了妖界,这次大战,天界派他全力辅佐扬威真君。 龙将军建议,此役扬威真君与幽冥仙君当于阵前叫嚣,洋装攻打灵犀城,以作疑兵,而大军则绕向金麟城和浮鲲城,破了三城的犄角之势,此战定胜。 扬威真君认为此计可行,幽冥仙君也并无异议,便将大军调拨给了龙将军,依计行事。 灵犀城大军出动,西峰寨主力尽皆在此,重声、鹿鸣先生、北霄、观云一字排开,其中还有一个新面孔,那便是天灵山一族的仇天。 扬威真君见灵犀城倾巢而出,心中大悦,看来龙将军的声东击西之计,必不有失。 扬威真君是继北霄之后的天界又一战神,虽实力稍逊于当年的北霄,但仍不可小视。他出战挑衅,便是依计行事,为龙将军争取足够的时间。 迎战之人,是仇天。 “阵前何人?报上名来!”扬威真君高高在上。 仇天冷哼一声,不言不语。 “吾剑不斩无名之辈!” “天地悠悠,无非过客,何必计较姓名!”仇天升空而起。 扬威真君也不愿浪费唇舌,提剑开打。 两人天上地下,打得难解难分。 龙将军领军前往后方,企图偷袭西峰寨的薄弱环节,趁机拿下金麟城和浮鲲城。大军一路畅通无阻,眼看胜利就在眼前。 龙将军虽是此战副将,但他只有妖界的兵权,天界的天军并不受他一人支配,还需要另一位副将的指令。副将名为承天,是天帝母族的一位远亲,其人颇为忠义,更是远近闻名的孝子。 承天将军见远处迷雾重重,不见天日,便求问龙将军,“将军,这是何地?” 龙将军答道:“妖界地势复杂,山川险峻,此地是一处峡谷,名曰迷谷,是通往两城的捷径。若想尽速拿下这金麟城和浮鲲城,非出奇兵不可。承天将军大可放心,我在妖界颇有些时日,必不有失!” 承天将军深知这龙将军是镇灵真君的心腹爱将,此人统兵打仗,一贯出奇制胜,此番既是他做主将,自己便不必多问。“不过,此谷狭长,若我军冒然进入,遭遇埋伏,又该如何是好?” “将军此虑不无道理,那不妨你我分兵而行,互为驰援。我率前军先入,若无事,将军再率后军跟进,如何?”龙将军道。 龙将军率大军进入迷谷,山谷深幽,两岸高峙。不多时,焰火升空,前军已然平安通过。 承天将军心下略微放松了一些,带着后军挺进峡谷。 幽冥仙君站在大军之前,此刻天兵集聚于妖界上空,白云之端,天威赫赫。黄土之上,西峰寨众人严阵以待,青天不见,一团漆黑遮天蔽日。 幽冥仙君本是好战之徒,见扬威真君与对方打得难解难分,便也出阵挑衅。 从西峰寨大军中飞出一个身穿白甲的年轻将军前来迎战。幽冥仙君仔细一看,不由大骇,不过,亦不算出乎所料。昔日司神殿的主神扶危真君便是西峰寨的藏名先生,这北霄如何不能出现在此呢? 幽冥仙君多年来藏于心底的夙愿,便是能与北霄一战,只因北霄是天界唯一的战神。他常常心有不忿,若非北霄出身天家,又是天帝的胞弟,这个封号根本不可能落在他身上。幽冥仙君在北霄的身世被曝光之后,对其大有改观,北霄是否战无不胜,立于山巅不败之地,谁也不得而知,但三界每遇困厄,他都不顾生死挺身而出,确实不愧战神之名。然而,北霄挡了他的路,还不止一次,此战必分生死,不做他想。况且,扶危真君死于他手,其与北霄有师徒之情,这一战必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幽冥仙君和北霄浮于空中,这场大战,幽冥仙君足足等了几万年。北霄的白甲顷刻间化作了烈焰甲,烈焰甲是由他的一双赤翼所化,赤翼每逢战时便熊熊燃烧,贴在他的前胸和后背,状似铠甲,无坚不摧。 天兵中有人认出了烈焰甲,不由一阵骚动。 “北霄上神怎会加入妖界叛军?” “他当年蒙冤被贬,现在天界又说他不是天族之人,想必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幽冥仙君率先出击,北霄只避不战。北霄后撤数步,与幽冥仙君拉开了距离,顺势挥出了一剑,只有一剑。北霄的剑招极为特别,他出一剑,并非只有一道剑气,而是数道齐出,似一只飞梭,接招者躲无可躲,避无可避,霎时便会被裹入其中。幽冥仙君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招式,他想要闪避,躲开这只“飞梭”,伺机反攻,却根本办不到。北霄的剑势太过猛烈,根本不给人一丝一毫的喘息之机。 “这是,天罗地网!”等幽冥仙君回过神来,已是迟了。北霄这一剑,犹如滔天巨浪,排山倒海向他席卷而来。剑浪层层叠叠,夹着吞山埋海之势。这招“天罗地网”是天地间最强的剑招,由北霄的“父神”所创,仅仅传给了北霄一人。 剑气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挡住了幽冥仙君所有的去路,他紧握剑柄环视四周,竟在身后发现了一处缺口。“哼!雕虫小技,岂能引我上钩,这生路便是死地。”幽冥仙君提剑向前冲,剑气织成了密不透风的笼子,将他困在其中,剑圈越缩越小。幽冥仙君苦苦支撑,心道吾命休矣,竟在本能地支配下,转身由身后的退路冲了出来。 “什么!”幽冥仙君怎么也料不到,这身后的退路竟真的是一条生路。他跪在地上,满身血痕,已无力再战。他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北霄初见这招“天罗地网”时,便觉得这剑招太过狠戾,杀气过甚。所以,他将“天罗地网”改动过,在密不透风的剑气中留了一处缺口,他把改过的剑招叫做“天罗地网,回头是岸。” 幽冥仙君自修炼以来,心中唯有“争强致胜”这四个字,面对他的对手,向来都是赶尽杀绝,不留余地。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北霄会在这样一招战无不胜的绝招内,留一条出路?他站起身,咳出一口血,脑中竟回想起他师父昔日的告诫。 他笑声震天,大叫道:“我懂了!所谓仁者无敌!便是我穷尽一生,也难以企及。”他曾饱受权贵欺压,难以晋升,但只是心有不甘,想要做个可以骑在别人头上的新贵。他也曾在妖界做过妖奴,每天过着生不如死,暗无天日的日子,但心中从未对这些妖产生过一丝怜悯。 我这一生便是错的! “我败了。”幽冥仙君早在天帝面前夸下海口,此战便要将妖界的一众叛匪尽数诛杀,还三界一个太平。不想,他竟败在了北霄的一剑之下。 幽冥仙君手中升起一团烈火,燃火自焚而亡。 幽冥仙君之死,引得天兵一片哗然,军中一时骚动不止,军心溃散。 迷谷中的静谧令人不住发慌,山间雾气腾腾,裹着众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不好,将军,我们迷路了!”探路兵折回禀告,若非他机警,只怕此刻已陷入大雾之中,迷失在山谷里了。 “龙将军的接应向导呢?”承天将军焦急地勒住马缰。 “将军,人不知何时不见了!”随行天兵回道。 第58章 “军中可有当地人?”承天将军冲着身后大军喊话。 天兵面面相觑,皆不回话。 “将军,事有蹊跷,此处不能久留!” “全军听令!大军停止前进,迅速撤出山谷!”承天将军传令道。 却在此时,后方天兵来报,说是大军刚刚进入山谷,谷口便被人封住了。 “何人所为?”承天将军惊道。 “旗帜上写着北疆!”天兵回报。 长离逼走付心公主之后,便派了心腹悄悄潜进灵犀城求见西峰寨大当家。来者直言北疆境况虽比妖界强一些,但亦是苦于天族压迫久矣,早已忍无可忍,特来与妖界结盟。北疆的加入,又使西峰寨如虎添翼。 藏名先生因上妖界与幽冥仙君勾结,陷落在潜龙城,她之所以没有走,还有一个原因。龙兴将军执掌驻守在妖界的天兵,待到天帝派出大军,两军夹击之下,西峰寨便毫无胜算了。藏名先生被擒之后,见到了龙兴将军,与他深谈了一番,将其彻底说服。当年龙兴将军在镇灵宫当差时,帝江破封而出,却不料天界竟下旨将妖兽引到下界,若非北霄力挽狂澜,下界岂非就要生灵涂炭。这些年,他先是看着镇灵真君试图改变妖界状况,却无能为力,后又亲眼见到镇北君将妖界一步一步推向万劫不复之地。镇灵真君对他有知遇之恩,两人主臣之情向来深厚,于情,他实不该叛,可他一人之小义岂能大过苍生之大义。他究竟是做镇灵真君一人的将,还是要当万千生灵的将?令龙兴将军心生动摇的还是昔日的扶危真君竟成了妖界叛贼的军师藏名先生,他为此惶恐不安,为何偌大的天界却容不下一个清正廉明的人?扶危真君本可逃生,却甘愿赴死,她所求为何?龙兴将军在这一刻,终是想通了。 扬威真君被仇天耍地团团转,上天入地,竟连对方的影子都摸不到,待他回到军中,竟听闻幽冥仙君败于北霄之手,羞愤自尽的消息。 “北霄竟与这群匪类混在一处,岂有此理!” 眼下,扬威真君只盼龙兴将军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来一招釜底抽薪。他尚在等待龙将军的好消息,却不料又得到了一个大噩耗。传令兵说龙兴将军早已变节,与北疆勾结协助匪类造反,承天将军统帅的天军尽数陷于迷谷之中,已不知是生是死。 他尚未与妖匪交战,竟一败涂地了。 “可恶!”扬威真君咬牙切齿,怒意滔天。 “报真君!大军后方来了一群法力极高之人,正在侵扰我军,他们自称是天灵山一族。”又有传令兵来阵前报信。 “又是天灵山,刚刚洗脱叛族之名,现又跑到妖界兴风作浪!天界已将镇北君以及相干人等一并处死,尔等何故还要行此叛逆之事,甘当反贼?”扬威真君气急攻心,已无力发怒。 却见仇天飞至天兵阵前,不屑道:“尔等多行不义,现如今只惩处了几个恶仙,就想将过往之事一笔勾销?天族在上古之时亦居大地之上,与人族、妖族不分彼此,可后来,天族脱离下界,飞升上天,自诩尊贵,统御众生。如此负义忘本之族,岂配位居九天?你们这群窃天之贼,有何面目对下界指手画脚,发号施令!” “反贼住口!天族自上古之时便是六界之尊,岂容下界鼠辈妄加置喙!”扬威真君提剑前指,剑锋对准了仇天。 “哈哈哈!好个上古之时!那我下界从今日开始,便以地为尊,自封六界之首。后世若有人问起,只消说上古之时便是如此!怎样?”仇天剑指苍穹,笑声震天。 西峰寨大军齐发,冲至天兵军中,灵犀城上空混战一片。 扬威真君被天兵包裹着,不知如何是好,现下兄长被处以极刑,父神又被撤职,若自己兵败而归,后果可想而知。 靠身边仅存的天兵,已然无法改变败局,妖界能人辈出,天灵山一族更是比肩神明,难道是天要亡我一家! 却见扬威真君突地狂笑不止起来,天无绝人之路。 灵犀城与山海界相距不远,仅有一道结界相隔。若打开结界,将山海界内的妖兽放出,灵犀城瞬间便做焦土,反贼亦将尽数被诛,岂非不战自胜。 “速传镇灵宫守界将军!”扬威真君下令道。若想打开山海界结界需要两样东西,一个是结界密咒,另一个便是启封印。这密咒他知道,但这启封印却不在他身上。 “末将在此,不知真君有何吩咐?”守界将军匆匆赶来。启封印本是镇灵真君亲自掌管,但他出狱之后,已被撤了职,这印便转交给了守界将军。 “启动启封印,协助我打开山海界结界!” 什么!“真君,这山海界内尽是上古妖兽,一旦结界开启,妖兽出逃,下界必将大难临头!”守界将军大骇,慌张地跪了下来。 “我乃镇灵真君之子,自有驾驭妖兽之法。休要拖延,速速行令!”镇灵宫主神镇灵真君,却有统御妖兽之异能,可是,山海界之内,凶兽异兽不计其数,即便镇灵真君本人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更何况扬威真君未得其全部真传。 “真君三思!此事是否应当得到紫霄宫首肯,才好执行?” “战机转瞬即逝,速开!”扬威真君将剑架在了守将的脖子上。 灵犀城上方黑云压城,日头闷在厚重的云层之后,窒息了本就微弱的薄光。明明是白昼,偏偏暮色不期而至,令人猝不及防。 阴云之间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如海潮般逐浪奔涌,扑面而来的寒凉,冷到了骨髓里。 “山海界结界开了!”仇天大惊,天界为了取胜,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吗? 扬威真君大笑道:“叛贼,尔等死期到了!” 守界将军这时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真君!现在关上结界还来得及,若是妖兽出了山海界,妖界必然血流成河,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生灵枉死啊!” “无辜?我看妖界如今尽是反贼,哪还有什么无辜之人!若非天界一再忍让,多有顾虑,他们岂有今日之势。若不死上些人,岂非反了天了!” “真君三思啊!我等既为神明,岂可做出此等残害苍生之事,这般行事,岂非与妖魔无异了!”守界将军声声泣血。 扬威真君盛怒之下,一剑洞穿了守界将军的胸膛,险些将其元神驱散。“妖言惑众!” “天兵听令,尽诛反贼,片甲不留!” 正在天兵与西峰寨和天灵山一族交战之际,天边轰鸣嘶吼,声声震耳。扬威真君将结界打开,妖界的混战,竟引来了山海界中的梼杌和穷奇。 山海界中的妖兽,早已不适合在下界的环境中生存,所以,即便结界开启,也并无太多妖兽越界而出。 梼杌与穷奇凶狠好杀,是被这里的血腥狠戾之气吸引而来。两只凶兽冲进了混战之中,正欲大开杀戒。 天灵山一族即刻设阵与西峰寨众人合力围困住了梼杌和穷奇,却不料,天兵竟趁此时机从后面偷袭。前有凶兽,后有天兵,西峰寨众妖法力远不如天灵山一族,逐渐力不从心。 扬威真君大喜,想不到自己竟真的得了镇灵真君的真传,这类上古凶兽都能为他所用,听他号令。 下一秒,扬威真君的头顶便被一个硕大的阴影遮住了。饕餮落在天兵的阵营中,张开大口,逢人便吃。 “大胆凶兽,竟不听号令!”扬威真君默念咒决,一只手指向饕餮。 饕餮停了下来,屈身来到扬威真君近前,伏下身子,低眉顺目。 “哈哈哈!”扬威真君骄气傲人,伸手向前探。 惊叫响起,竟是饕餮咬下了扬威真君的手臂,随后竟又嫌弃地吐了出来。 第59章 随着风雨大作,灵犀城北面现出异象。一支巨大天柱擎天贯地,巍峨耸峙,石身光洁明亮,隐隐可照出人影。 此地不该出现海市蜃楼,这景象是从何而来? 混沌此时现于迷雾之中,庞大的身影朝着天柱飞去。原来,眼前的天柱并非幻象,而是混沌借上古四大凶兽齐集之力,扭曲了空间,打开了北方天柱结界。上古四大凶兽为山海界妖兽之首,妖兽因人界不断扩张,破坏了它们原本的栖息之所,逐年远迁,如今仅剩下山海界这一方偏狭之地可供生存。它们常常心有不甘,企图恢复上古之时,妖兽广居大地之上,无拘无束的时光。混沌常年困于山海界,不得逃脱,本已决意沉睡,只因感知到结界大开,这才苏醒。它为了尽速逃离此地,重获自由,便造出了通向天际的捷径。 谁知,穷奇见到天柱,竟奋力挣脱了天灵山一族的法阵,随混沌而走。天柱由远及近,由小变大,与众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际,穷奇使出全力,朝天柱柱身撞了上去。霎时间,石崩玉碎,裂痕自天柱中央,向天与地两个方向蔓延,轰鸣作响。 众人愕然,事发突然,谁也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 千钧一发之际,从山海界方向,飞出一人。这人身着白衣,面无遮挡,但就是无人能看清她的样貌。此人的法力如风似水,微时柔和,却暗藏汹涌,隐有毁天灭地之势。 “天时地序,万物自生。顺天承道,守正为终!”此言一出,四大凶兽竟不再发狂,它们集结在一处,朝白衣人所指方向行去,毫无挣扎反抗之意。此人所指之处,正是山海界。从山海界出逃的妖兽,尽数折返,结界重启,恢复如常。白衣人的身影渐渐淡去,消失不见了。 天柱的崩裂仍在继续,裂痕犹如深壑一般狭长无底。 却是一条通天彻地的青龙盘附于即将断裂的天柱之上,及时阻止了天柱崩碎。 那条青龙,正是北霄。 青龙紧绕天柱,龙身通体散发出刺眼的金光,龙鳞之下渗出斑斑血迹。他此举,是冒了被撕裂的风险,豁出了一条性命。 天灵山一族再启法阵,汇集法力传向北霄,支撑他坚持下去。 天柱倾塌的一刻,天边一方穹宇碎裂成了数片,天石散落,砸向大地。若任由天石坠落,不仅妖界不保,人界亦会被地动波及。再待到天河倒灌,大水倾泻,下界将成为一片汪洋。 若是天倾地陷,洪水肆虐,则三界危矣。 女娲已无处觅其踪,天下间,还有何人能够补天呢! 西峰寨与天灵山一族合力设下结界,保护下界安危。灵犀城中的妖族大军几乎倾巢而出,去阻拦自空中坠落的天石,亦有普通妖族相随而去。 扬威真君目瞪口呆,只顾牢牢握着自己的断臂。他茫然无措,早已不知何去何从。天兵多出身于妖界,见此情形,已不再围攻西峰寨与天灵山众人,却是在没有收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与妖族共同去阻止天石下坠。 此刻,一个怪异的景象浮现在天边,天兵与下界妖族反贼们,竟做着同样的事情,双方早就无暇去管立场有别,势不两立。 然而,众人皆无补天之能,就算天石全部被聚集起来,也是于事无补。 “反了,都反了!”扬威真君见天兵竟忙着帮妖族补天,全然不顾他们是一群逆贼,当即怒吼道。 空中有一个白色身影,飞得比众人更快更高,以至于没人能认出这人是谁? 那个白影疾如闪电,穿梭于乱石之间,朝着天边的空洞飞去,一往无前。黑洞深处透着红光,洞内墨色翻涌,诡异的白色光圈时聚时散,似一张怪兽的血盆巨口,不住吸噬朝云暮霭。这黑洞仿佛无底一般,哪怕苍生尽陷,也填不满这无尽深渊。白影越飞越快,径直冲了进去。 这人在做什么?这天窟是一个死地,任谁也无法活着走出来,仅凭一人之力如何能补好这碎裂的九天呢! 从始至终,众人只能望见一个白色的背影。 天际云雷遍布,黑洞射出万道银光,风停雨住,万物无声。天兵和妖族手中托着的天石,竟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尽数吸上了九天。 天石各归其位,穹天碧蓝一片,不见一丝裂痕。 天柱复原,完好无损。 灵犀城与天柱之间的通路逐渐缩小,众人纷纷撤回妖界。 北霄变回人形,落到地面,已是重衣血染。他在人群中,遍寻不见那人的身影。 天地如初,唯有一人没了踪迹。 她,殉身补天了。 “北霄上神!”天兵高呼北霄的名字。“普天之下,除了北霄上神,哪还有这般通天彻地的青龙啊!” “若非北霄上神和那个白衣女子,三界便岌岌可危了。” 扬威真君见大势已去,提着断臂,下令退兵。 天兵大败而归,扬威真君跪在紫霄宫中,早已为脱罪想好了说辞。 “陛下,北霄一剑便斩杀了幽冥仙君,军中士气大减。他不念旧情,竟参与妖界反叛。此外龙兴将军和北疆也背叛了天界,天灵山一族更是不思天界赦免之恩,助纣为虐。只恨臣作战失力,未能为陛下分忧!” “是你下令打开山海界结界的?”天帝背着身,站在大殿之上。 “妖界有天灵山一族相助,如虎添翼。臣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望陛下念在臣忠心一片,恕臣鲁莽之罪。”扬威真君的手臂是被饕餮咬下,故此未能复原,他捂着臂膀,疼痛难当。 “你可知,山海界内遍布妖兽,若妖兽出逃,下界必遭大难。此次天柱崩裂,若非有女蜗石灵补天,三界将万劫不复。” “反贼猖狂,实难对付,臣以为反贼作乱远大于妖兽之祸,故才行差踏错,酿成大祸。臣自知有罪,万死难辞!”扬威真君自认对天界的想法了若指掌,天族岂会在意下界那些卑贱的生灵,却不想情势根本不由他掌控。 “知罪?如此残暴无度之人,岂配位列仙班!” 天帝只一拂袖,扬威真君便化成一股白烟,灰飞烟灭了。他至死都不知,天帝为何要杀他。 天帝若非怒不可遏,绝不会在紫霄宫亲手杀人。此战之败,不是兵败,而是败在失了人心。 “该诛!集结天兵,朕要亲自率军出征。” 灵犀城大战之后,妖族多有伤亡。 牛忠在与山海界出逃妖兽缠斗时,天兵趁其不备,将其一击毙命,连元神都驱散了。藏金山的那只小鼠精因年纪小,西峰寨并未将其收入军中。他在灵犀城见到天石散落,便跟着城中妖怪飞上天去接石块,不想被巨石砸中,当场毙命。温维平险些丧于穷奇之口,幸被山夕救下,随后天兵围困山夕,他为解救山夕以身挡剑,死于天兵之手。 大战之后,天灵山一族试图探知观云的踪迹,但却一无所获。 北霄与西峰寨众人将此次牺牲的妖怪安葬后,便不见了踪影。 他伤势很重,但人却没在房中修养。只因他一闭上眼,便是尸横遍野,哀声震天的场景。故人的音容笑貌,凝聚不消,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皆是浑身浴血,伤痕累累。 此刻,北霄正于高耸的城墙之上,朝着天边远望。天际只有一片薄如蝉翼的云,虚虚浮浮。 徐风上神替众妖医治之后,便四处寻找北霄的踪迹。他登上城楼,望见了北霄的背影,便停住了脚步。他初为医者,曾困于生命的无常和短暂,每当有人故去,便久久不能释怀。即便现在,这种感觉仍未减退。 远行的人,是在你的眼中慢慢消融,清风过水,波澜渐消;而远去的人,是在你的心头厚厚堆积,刀削不减,斧凿不退。 灵犀城上空的一团阴云,盘踞不散,天界的大军不日便会卷土重来。 灵犀城一役,西峰寨大获全胜,此消息一出,三界震荡。被困于迷谷中的天兵多次突围未果,损失惨重,因无路可走,便在承天将军的号令下,尽数降了龙兴将军。而龙兴将军则决意与西峰寨联合反抗天界。妖界其余几城见西峰寨大获全胜,便纷纷来降。自此,妖界已尽在西峰寨麾下。 北霄彻夜未眠,只因他并未被这短暂的胜利冲昏头脑,天界的反攻就在眼前,而妖界脆弱的联盟,又能维系多久呢! 第60章 此时,天灵山一族发生了一件大事,族长仙逝了。 族长诞生于上古之时,已不知活了多少年岁,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和经历。她便是天帝艳羡的,突破天衰达到长生不灭之境的神。 族长早已沉睡,只因天灵山一族遭遇大难,这才苏醒过来。她垂垂老矣,法力已所剩无几。可是山海界妖兽出逃,威胁三界安危,她不能坐视不理。 在她飞出山海界时,便已为苍生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其实,上古神族内部并未放弃争斗,他们终是在神族飞升后,于无极大荒开战了。在天灵山封印之前,族长的父母和其他八个法术极高的神族离开了天灵山,一同飞上了天界。这十个反对飞升的神族之人与已经飞升的神族展开了生死对决,但寡不敌众,全部葬身于无极大荒之中。 北霄接到邀请,说是天灵山一族有一件大事让他去做个见证。谁知,这件大事,便是推举新任族长。 “北霄并非天灵山一族,是否不便参与?” “北霄兄此言差矣,天灵山一族的祖先并无血缘,而是靠信念聚集在一起的,志同道合方为族人。你怎么没资格参与,我看你太有资格了!”仇天推着北霄往前走,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鹿鸣先生和山夕亦对北霄点头。 据说天灵山一族的仪式是,众人齐聚在神火之前,心中默念所选之人,众望所归者便会现于火上。 北霄到的时候,神火已然熄灭了,而火堆的上方,竟浮着“北霄”两个字。 不错,令众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是,天灵山族人所选的新任族长,就是北霄。 族中年长的长老,前来迎接北霄。 “上古之争延续至今,孰是孰非早见分晓。众生并非昏昏沉沉,浑浑噩噩,他们的命运从不靠他人来拯救。三界,当是人人有为,人人自强的世界,众生的命运由他们自己做主,无需谁来恩赐,更无需谁来统御。众生本平等,天地亦无别。北霄,望你不负苍生所托。” 下界义军拥天灵山一族为首,立“翻天”为号,以“众生平等,天地无分。”为诺,正式向天界宣战。 天帝在紫霄宫收到了翻天军送到天界的战书,他指间燃起一团火焰,将信烧成了灰烬。当年北霄抗旨,不肯将天灵山一族赶尽杀绝,他才会在一怒之下将其撤职软禁。只可惜,他百般阻挠,北霄还是与天灵山一族纠缠不清,兜兜转转,竟还成了天灵山一族的族长,真是造化弄人。 天帝并未立即出兵,而是在紫霄宫内写了几封密函,立刻派人送到下界。这几封密函分别被送到了南海,北疆和潜龙城。 长离收到了北霄传来的书信,信中所言之事,鹿鸣先生不久之前才专程来此提醒过他。 这时,长离的属下来报,说是有一神秘人手持他亲发的令牌,一路从边关疾驰,马上就要赶到府中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被长离气走的付心公主。 长离恐人发觉,便将付心藏在了别院。 长离等在别院门口,已足足几个时辰了,最后,他终是被丫鬟告知,可以进去一叙。 付心从后堂走了出来,手中端了一碗热气氤氲的汤,她看也不看长离,只把汤碗摆在了桌上,便背过身去。 长离缩手缩脚地站起身,踱步到付心的背后揽住了她的肩,“对不起。” 付心没有挣脱,她伸出手,用手背将汤碗向后推,“你若喝光它,我就考虑原谅你。” 长离喜不自胜,双手端起了碗,打算一饮而尽。付心急忙转过身,拉住了长离的胳膊,“小心烫!” 长离放下汤,一把将付心拉了起来,揽进了怀中,“你不该来的。” 付心原本差一点就被长离骗了,她负气而走,行至半途,便越想越不对。长离如果恨北霄,那么多年来,他为何会将伏羲琴视若珍宝,珍之惜之;长离如果恨北霄,那么多年来,他为何会与天灵山一族和睦共处,且对观云照顾有加。况且北霄早已被贬,再不是天族之人,无权无势,长离却担忧北霄回来之后,她会因贪慕权势,弃他而去?她和长离相识已久,后又朝夕相处时日不浅,一个人的本性如何能隐藏这么久,而丝毫不被察觉,而且他的话更是漏洞百出。长离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他这么做,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想逼我离开,究竟是为什么呢? 付心虽然很想知道答案,但长离既然如此选择,自有他的道理,为今之计,她只有先回南海,等待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果然,北疆加入妖界叛军的消息传回了南海。 “你以为只要我回了南海,等我发现真相之时,便会被我父王困住,再也出不来了,对不对?”付心早就猜到了长离的心思,然而,她还是逃出来了。 长离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了,他的确是如此打算的。只要北疆反叛的消息传开,付心便会知道自己逼走她的真相。但那时,南海二皇子一定会为了女儿和南海的安全,逼付心与北疆划清界限。“我……” 付心一把将长离推开,长离错愕了一下,怔在了原地。 付心从袖中取出长离送到南海的和离书,当着两人的面,撕了个粉碎。“长离,今生今世,我定与你生死与共,绝不分离。如果你认为这样就能甩掉我,那就太小瞧我付心了。”她笑得灿然,艳若群芳。 南海二皇子的确软弱怕事,但无奈付心以命相逼,一再苦劝,最后,她的一番话,彻底打动了她的父王。“就算父王不顾念北霄对您的恩情,也不顾及女儿与长离的深情,更不想理会天界的所作所为。您什么都不在意,那我的死活呢,您也不在乎吗?您曾说身为南海龙族,生来便要负担南海的万千水族生灵,那么天族无需为下界苍生负责吗?难道父王活了数万载,就没有一件值得您奋不顾身去追求的事情吗?”就这样,南海二皇子让付心先行离开,他说安排妥当之后,便会赶来。 长离目色微红,万语千言难表其心,他走到桌前,将付心熬的汤一饮而尽,他把汤碗朝下,竟是一滴未剩,“娘子肯原谅我了吗?” 付心公主揽着长离的右臂,两人在台阶上并肩而坐。长离的面色严峻起来,“付心,我们既然选择追随北霄师叔,便要做好准备。” “我明白,如今的纷争早已不是妖界与天界的斗争,更是上古神族之争的延续,天族的未来可能会因此改变。” “如果我不是北疆守君了,你……”长离吞吞吐吐起来。 “怎么,你还想惹我生气?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付心掐了一下长离的胳膊,力道很轻。 长离抓紧付心的手,连忙摇头,“我怎会不知你的为人,只是,我担心你会不适应。如果我们胜了,我便做不成北疆守君,我们的孩子更不会再有守君之位可以承继,南海也不再有皇子和公主了。” 谁知付心笑了,“如果所有的权势不再归少数人掌控,再不由他们的子孙后代继承,那么世间的人将再无贵贱之别,高低之差;如果所有的高位不再都由男子占据,那么世间的女子便不必依靠婚姻来改变命运,也就再也不会有人被迫嫁给自己不爱的人,这岂非是天大的好事!” “付心,你?”对于天族而言,这是离经叛道,大逆不道的想法,即便有人想过,也绝不敢提出来,所以他们两人自然从未聊过这些。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这样想。你忘了吗?观云就是天灵山一族,她在北疆守界时,常与我来往,我从她那里知道了很多生平不曾听过的新奇想法。我早就不是以前的付心了,不要总是小瞧我好不好。不过可惜,她已经不在了。”付心靠上长离的肩头,与他十指紧扣。 第61章 龙兴将军依旧率领天兵驻守上妖界,而潜龙城则交给了他的弟弟龙盛将军,由承天将军从旁协助。龙兴将军在灵犀城见到了北霄,昔日北霄以一人之力封印帝江之仁勇,他犹历历在目,而西峰寨所做之事,更深得他意。龙兴将军准备把手中兵权尽数交给北霄,重整大军,一统妖界。但他的弟弟龙盛却坚决反对,龙盛给出的理由是,扶危真君之死与他们不无关系,万一北霄秋后算账,他们没了兵权便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更何况,他们手握大军,没必要听人差遣,屈居人下。龙兴将军虽坚信北霄的为人,且无心争权夺利,但到底动摇了。他决定暂时各自为政,但结成同盟,听从北霄的调配。 龙盛是龙兴的双胞胎弟弟,亦在军中担任要职,其人极有城府,但对兄长崇敬有加,言听计从。北霄与龙兴龙盛两兄弟相识,且与承天在镇武殿做过同僚,龙兴将军的秉性他了解,但这龙盛和承天却是不小的隐忧。他在龙兴将军赶回上妖界时,便警示了龙兴将军,万望他多加留心。 鹿鸣先生在藏名先生仙逝后,便顶替了她的位置,担当军师一职。他唯恐妖界联盟日久生变,也为了防备与龙兴将军的结盟发生变故,便决意以浮鲲城为前哨,加快掌控妖界的步伐,尽速将下妖界余下五城收入囊中。眼下龙兴将军尚坐镇于他们的大后方,只需叫其按兵不动,震慑其他妖城,翻天军便可稳步向前。当然,鹿鸣考虑到龙盛与承天多半不会答应,便提出了互为策应,各分一半的提议。 但变数来得太快。龙兴将军被龙盛与承天合谋害死,并谎称是翻天军所为。二人连夜返回天宫,皆说加入翻天军是缓兵之计,其实从未背叛天界,请求天帝给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 龙盛见完天帝之后,一路恍惚,跌跌撞撞逃离了紫霄宫。他手上还沾着兄长的血迹,血明明早已凉透,干涸在掌中,他却觉得灼热无比,似是被猛火炙烤一般。 龙盛收到了天帝的密函,信中说他只有唯一一次机会,如果他铲除龙兴,便可继任龙兴的位置,未来更是不可限量。龙盛自出生起便被龙兴的光环遮挡,他样样不如兄长,连父母的关注和宠爱都远不及与他长得分毫不差的哥哥。可龙盛并不在乎,因为他还有兄长的关心和认同。久而久之,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那便是辅佐兄长,令他更为光辉夺目。 龙兴与龙盛似是心有灵犀,他们两人的默契好到如同一个人,只有一次,龙兴并未听龙盛的劝告,那便是背叛天界,与妖界匪类一同造反。 龙盛开始不理解兄长的想法,天族为六界之首,其他族群岂能与之平起平坐。就如同他们兄弟二人,明明一模一样,但从小到大,何曾有过一样的待遇。普天之下,何来平等一说,他没见过,更不会傻到去相信! 承天虽在天宫当值,但家亲眷属并不在天界,而是在他的老家北海。天帝的密函他也收到了,信中说他母亲年事已高,天界决定将其接到天宫颐养天年。虽然龙兴将军早知承天将军素来孝顺,已经命人去北海接应,北霄也派了一队人马相助,但看来,终是晚了一步。 就这样,龙盛与承天密谋,诛杀了龙兴将军,嫁祸给了翻天军。 龙兴将军大难临头的时候,想起了北霄的提醒。其实,他何曾没有察觉,只是,他们兄弟二人在此事上的立场和观念截然不同。莫非,当真叫他大义灭亲,亲手杀死自己的亲兄弟吗!他自以为,假以时日,他可以劝龙盛回头。 “恭喜龙盛将军,此后便可平步青云,再不必屈于人下!”龙兴的元神已被重创,无力回天,他临死前扯下身侧的玉佩,玉佩在他掌间化作齑粉。这玉佩,龙盛的腰间也有一个,但却并非是一对。这是龙兴的父亲见他功力大涨,特意买来送给他的。他收到玉佩时,第一反应并不是欣喜,而是问弟弟有没有。他见父亲摇头,便执意不肯收下。后来,父亲又买了一个分毫不差的,他与弟弟龙盛两人一人一个。 龙盛扔了手中的剑,兄长早已灰飞烟灭,不见踪影,只剩一地的粉末。他跪在地上,慢慢爬过去,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抓着什么,泪水在不知不觉间婆娑了眼眶。 上妖界与潜龙城重归天界之后,临近的五座妖城因畏惧天族之威,内部皆产生分歧。主降的妖匪兵变夺城,主动向天界献城,余下的弃城而走,仓惶逃往西峰寨的地盘,寻求庇护。龙盛趁机出兵,大获全胜。 长离接到北霄的密函之后,便严密监视他的两位兄长,仁王与信王的举动。付心担忧西海的情况,偏偏得不到他父王的半点消息,日日于深夜惊醒,难以入眠。 这一夜,她却不是醒于噩梦,而是被数匹高头大马奔驰的声音吵醒。有大队人马朝守君府围过来,已至近前。 “长离!”付心见长离不在,便焦急唤道。 长离站在院中,穿戴整齐,应是一夜未眠。付心走过去,庭院上方突现一道明光,将守军府照得犹如白昼。 守军府的上空飘着两人,这两人便是长离同父异母的哥哥,仁王和信王。仁王是前北疆守君的嫡长子,长离这个位置本是他的,而信王则是仁王同父同母的弟弟。 仁王将手中提着的一个袋子扔到了付心的脚边,那袋子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 “付心,你等的就是这个吧。”仁王翘着嘴角,笑意似有若无。 长离霎时便明白了仁王的意思,他拉着付心,不让她靠近那个袋子。 付心的眼瞬间红了,泪水难以自制,她没有挣脱长离牢牢拽着她的手,只因不忍去看至亲之人的惨状。 南海二皇子集齐精锐,谋划擒住南海守君,发动政变夺权,将守君之位从他的弟弟手中抢过来,举南海之力与北疆一并驰援妖界。却不料,南海守君早就收到了天帝的密函,已有准备。 南海二皇子兵败自尽,头颅被南海守君斩下,送到了北疆。 仁王收到了天帝的密函,信中说,他若从长离手中夺回北疆,天界便将北疆守君之位册封于他。仁王连夜联络了自己的亲生弟弟信王,并策反了守卫都城的一位副将军,共同谋划夺权一事。谁知,长离竟丝毫没有防备,大军转眼便围了守君府。 “我的好弟弟,你无德无才,且是庶出,父王却将守君之位传给了你,天界对此也并无异议。但现在,天帝便叫我拿下你,封我做这守君之位。以后每年的今天,我都会在你坟前上一炷香,不枉你我兄弟一场。”仁王狂笑不止,直到眼眶泛红,方才停下。 下一秒,他胸前穿出一节冷刃。仁王嘴角抽搐,挣扎着转过身,想要看清他胸膛中的这一剑,到底是谁刺的。“你……”他咽了气,眼睛还来不及闭上。 这便是乐极生悲。信王将手中染血的剑蹭在仁王的衣服上,一寸一寸将血迹擦拭干净。长离早就收到了提醒,焉能不察,若仁王没有二心,他便放过他;若仁王当真敢反,他便只好大义灭亲了。 “多谢二哥。”长离向信王拱手致谢。长离幼时在父王身边生活过一段时间,他与信王虽不是一母所生,但感情不错。只因信王自幼便常受仁王的欺负,长离虽不受宠,但个性刚烈,常为信王打抱不平,两人便是在那时结下了情义。 长离故意装作毫无警觉,其实早与信王暗中谋划好了一切,只等请君入瓮。 信王还剑入鞘,却仍漂浮在空中,眼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出神。“长离,你不会怨我吧。” 长离怔了一下,将付心护在身后。“二哥此言何意?” “天帝的密函,我也收到了。所谓二桃杀三士,他便是用一个守君之位,让我们兄弟三人互相厮杀,不废一兵一卒,便解了北疆背叛天界之危。” 长离自问,他在早年间,亦是放不下这守君之位,为了此位绞尽脑汁。“北疆生灵万千,为何守君之位,尽在我一家之囊中。难道二哥也以为,这北疆是我一家之私物?” 信王笑了笑,摇了摇头,叹息道:“长离,普天之下有几人能理解翻天军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你们走得太远了,很多人跟不上,包括我。我只知道,天族便是将这三界当成了自己的囊中私物,而你们要从他们手中抢东西,他们会甘心吗?你可知,昔日父王那些老臣,没有几人赞同你的做法,皆劝我早些取而代之。你我兄弟一场,我答应你,我必会治理好北疆,以慰你在天之灵。” “二哥!”长离难以置信,他拉着神色恍惚的付心后退了几步,与空中的人拉开距离。这个人当真是他的二哥吗? 信王一声令下,守君府顿时陷入一片火海之中。长离护着付心,两人一同被巨大的火舌吞没,不见了踪影。 黑烟滚滚,遮天蔽月。 天兵接到了即刻出兵妖界的指令,正于南天门外等待天帝的到来。 第62章 然而,天帝迟迟未到。成辉上仙进入天帝的寝殿时,当即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天帝仙逝了,走得无声无息,连只字片语都没有留下。成辉上仙本就苍老的面容,更添几分衰老,只恨不能随天帝而去。 天帝的猝然仙逝,令天界混乱不堪,天宫的医官跪了紫霄宫一地。神仙即便到达天衰,仍可活十几万年之久,但天帝为突破天衰,不听医官劝告,执意服用续元珠,致使体内神力相冲,仙体每况愈下。医官揣测,续元珠乃补天之石,定然与女蜗石灵有着某种共生的联系,如今女蜗石灵补天而亡,想必天帝的仙逝与此有关。 天帝既无子嗣,亦无遗诏,依照天规,天帝之位当由镇灵真君继任。 新天帝上位之后,便将穹天间中所有因政见被先天帝关押的人,尽数释放,并无过失的全部官复原职,这其中就包括武安真君。武安真君叩谢天帝大恩,返回残渊峡继续镇守边界,以防魔族趁机入侵。 新帝与先天帝北宸是完全不同的性子,他不喜干戈,且认为下界作乱之事,并没有危及到天族的威严,犯不着出兵清剿,你死我活。 他主张招安。 新天帝的意思是,既往不咎,大赦天下。当然,天帝的招安还有分化之意,眼下翻天军的势力大不如前,据下界探子来报,翻天军接连失利,已失去了对金麟城和栖凤城的控制,且天灵山一族从山海界迁入灵犀城后,与西峰寨一众妖匪产生了嫌隙,最后,天灵山一族只得出走浮鲲城,匪首北霄难以化解其矛盾,正从中斡旋。如果此时,他的招安旨意一出,定会将叛军的结盟彻底瓦解。 一个走路颤颤巍巍的老仙翁厉声言道:“三界众生,神族为首。上下之别,尊卑之分,亘古不变。下界反贼寡廉鲜耻,口出狂言,无君无父。陛下,臣以为,招安此举有损天界威仪,决不可行,咳咳……”仙翁年事已高,一时激动,便咳个不停。 临渊真君在扶危真君死后,对于天界剿匪一事,于大殿之上再不发一言,他虽身处群仙之中,却似孤身而立。 天帝抬手让仙侍赐座,“仙翁严重了,这天灵山一族与世隔绝已久,自是不知外界的风云变幻,难免有些迂腐。朕方才登基,怎可大行杀戮之举,枉顾三界安危。这招安,自是让下界臣服于天界,何谈有损天威!莫要再议了,就这么办吧。” 成辉上仙带着天帝神谕,下界赶往灵犀城。其余三座妖城,也分别派了上仙亲自招安。 却不想,成辉上仙得到的结果是,有死无降。他其实并不明白,为何这些熟悉的面孔,竟都出现在下界,成了对抗天宫的反贼。他本以为能够见到北霄,但可惜,只见到了重声。 “上仙,此等手段,连我这个粗人都能看穿,这无非就是借刀杀人,秋后算账。反贼若降,必死无疑。我们若归降了天界,等待众人的只有死路一条。天界先派我们这群人去清剿不降的义军,侥幸活下来的,待尘埃落定之后,再找准时机罗织罪名,除之后快!”重声将神谕一合,拍在案上,他和藏名先生、鹿鸣先生相处久了,这些伎俩早就瞒不过他了。 “大当家误会了,新帝绝非工于心计之人,天界更不会言而无信。天帝陛下是顾念三界安危,不忍生灵涂炭。大当家若能劝诸人归降,非但化解了一场干戈,更可为众人谋得锦绣前程,这岂非两全其美。”成辉上仙抬起衣袖吸了吸额角的汗。 “如此说来,那天界为何不向我们投降,若天界降了下界,也就打不起来了!” “这……”成辉上仙一时语塞。 “上仙,我等绝非为了功名利禄,我们抛下生死,不是为了荣华。言尽于此,请回吧!”重声摆摆手,门口的侍卫便拥了上来。 “大当家,这……”成辉上仙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北霄不肯与他相见,便是表明了他们与天界势不两立,绝不归降之意。 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天帝又传召了天机真君,只因这天机真君和成辉上仙一样,都是这天宫里的老好人。如果成辉上仙的力度不够,这天机真君就会派上用场,可谁知,天机宫的仙侍说,真君出门远游了,不知何日能归。 金麟城和栖凤城接受了招安,而由天灵山一族镇守的浮鲲城大门紧闭,招降的仙人连门都没进去。 只有成辉上仙一行人迟迟不归,于是天帝便派天兵极速去寻。天兵赶到的时候,成辉上仙已死,随行者中只有一名身受重伤的仙侍捡回了一条性命。 幸存的仙侍说,伏击他们的人便是西峰寨的翻天军,翻天军不但不肯归降,还要赶尽杀绝。 天帝并未多言,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若西峰寨当真要下手,在灵犀城就能动手,可成辉上仙却并非死在妖界,这其中必有蹊跷。而且成辉上仙是先天帝多年的近侍,北霄绝不会下此毒手,况且此举对他们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何苦为之。想来,这必是天宫中人动了手脚。 不管真相如何,此人的目的都达到了。天界因成辉上仙之死,群情激愤。天帝亦是认为自己已对下界反贼仁至义尽,便顺应了群臣的意思,尽诛反贼。 天帝派龙盛将军前去接管金麟城和栖凤城,命其招降妖匪之后,重整兵力尽速灭掉西峰寨与天灵山一族。 龙盛将军拒绝了承天将军请求留守潜龙城的提议,他主张一战决胜负,趁翻天军内部分化,一举将其歼灭。龙盛的计划是,他先带兵去金麟城和栖凤城纳降,承天则去攻打浮鲲城。浮鲲城中的天灵山一族虽与灵犀城的西峰寨妖族不睦,但唇亡齿寒,必会驰援。龙盛便在灵犀城到浮鲲城的必经之路上伏击西峰寨,将其剿灭,最后再与承天汇合,合围天灵山一族。天灵山一族虽法力高强,但独木难支,就算一时拿不下,也可向天界调兵,何愁不能尽数歼敌。 龙盛将军带着大军率先赶到了金麟城,金麟城中的妖匪聚集在城外,尽数卸甲弃兵,等待天界招降。龙盛将军一挥手,天兵便围了妖匪,大军一路畅通无阻,占领了城池。大军入城不久,城中升起烟雾,空中迷雾萦绕,气氛诡秘异常。龙盛将军心下不由起疑,却已是来不及了。 第63章 “不好!诈降!” 龙盛夺回上妖界与潜龙城后,便乘胜追击,接连收了下妖界五座城池。南海与北疆的消息也传回了灵犀城,北霄尚来不及为故人之死伤悲,便要担忧天界发兵在即。而此时,天帝却仙逝了。北霄对新天帝的个性极为了解,新天帝即位之初,绝不会大动干戈,必是先礼后兵。翻天军遭此大败,麾下只余下妖界四城,若是天界大军来袭,前后夹击之下,他们便一败涂地了。 为今之计,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北霄与鹿鸣先生共同商定了诈降之计,先是佯装翻天军内部已四分五裂,各自为战,再假意投降,趁此反击。 翻天军的生死存亡,皆在此一举。 龙盛将军的大军被困于迷雾之中,从大雾深处缓缓走出一个影子,由远及近,愈加明晰。“哥!”龙盛将军一惊,险些从马上跌落。 你我既是手足,我有今日的成就,想必你也与有荣焉。你曾说过,你我不分彼此,为了我,你可以豁出性命!我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不想你一错再错,葬送了先祖建立的功勋。你既死了,何苦还要挡我的路? 哥,我便是后悔莫及,也换不回你了! 幻象…… “全军听令,施法破阵!”龙盛将军举起手中宝剑,下令道。 承天将军率军攻打浮鲲城,他刚到,便知城中有异。浮鲲城已是一座空城,城中的翻天军尽皆不见了踪影。 “莫非他们去奇袭上妖界和潜龙城了!”此战天兵倾巢而出,只怕余下的兵力挡不住天灵山一族。 承天将军决定兵分两路,一支留在此地,接管浮鲲城;另一支随他回城救援,务必确保天军的大本营无失。 “天灵山一族术法精深,城中必有埋伏,切勿小心!”承天将军叮嘱副将,策马率军离去。 承天将军唯恐翻天军算准他必会回援,趁机在半路伏击,不觉犹豫起来。从浮鲲城到潜龙城的必经之路名为陷天谷,此处地势复杂,最易设伏,但若不走此路,便会绕远,耽误了行程。 承天将军早前被困迷谷,惨败投降,此番自是谨慎了许多。但大军若绕行,必会贻误战机。上妖界与潜龙城皆易守难攻,若落入翻天军之手,战事又要拖延,亦是得不偿失。天兵的法力皆高于普通妖族,腾云驾雾易如反掌,但于下界作战,却最忌讳在天上行军,只因如此一来,大军的动向和行迹便完全暴露在敌军面前。 事已至此,唯有铤而走险了。 “传令,天上行军!”承天将军下令道。 承天将军千算万算,却不料天灵山一族竟在半空设伏,且一行人皆为其族中精锐,天军难敌。多数天兵从空中坠落,下方正是妖界的陷天谷。 仇天率领族人乘胜追击,承天将军落荒而逃,不得已之下,竟躲进了天宫。 承天将军自知战时怯敌,仓皇逃窜,难逃军法惩处,但也势必要在此时回到天宫,只为向天帝讨要一件致胜法宝。 承天将军的确孝顺有加,但他所作所为,绝非受制于天界以至亲性命相要挟。承天将军的家族常年徘徊在天族的边缘之地,多受排挤和制约,若他不力争上游,便要甘为人下。天界当前,政局动荡,正是他翻身的大好时机,他岂能不趁着妖界作乱之时,拿下不朽功勋,以致高官厚禄,青史留名。 此时,北霄和鹿鸣先生趁着潜龙城和上妖界兵力空虚,已攻下了两地。浮鲲城的天兵在城中遇到埋伏,被天灵山一族逼进了陷天谷,承天将军所率大军也多半从天上掉落谷中。重声伏击在金麟城外,将龙盛将军斩于天军阵前,天兵一半缴械而降,一半四散逃亡。 翻天军在绝境之中,竟将妖界的形势扭转了过来。 承天将军跪在紫霄宫中,恳求天帝赐他一件镇宫之宝。 “何物?”天帝心中猜到几分,却仍是问道。 “覆坤钟!”承天将军不敢抬头,但声音却甚为洪亮。 “罪臣!办事不利,竟想出如此伤天害理的办法。速去穹天间领罚,妖界之事,你就不必参与了。”天帝不悦,怒道。 承天将军伏在地上,压低了身子,声音嘶哑,“臣自知有罪,冒死谏言。妖界之乱发展至今,已不容陛下心存仁慈了。若此番不能一举镇压妖界之乱,各界见天族失利,若争相效仿,三界便要大乱了。龙兴将军背叛天界,北疆和南海内乱,具是前车之鉴,何况还有魔族虎视眈眈。天族大军为了剿灭妖界叛贼,伤亡惨重,如此下去,必元气大伤。陛下早已有言在先,此战绝不伤及平民无辜,以至于妖族多通匪类,天军独木难支。若此役天界还不能立威,天族……地位危矣。” 天帝犹豫之际,从下界传来消息,说是龙盛将军已被叛军斩杀,天军节节退败,溃不成军。 北霄在潜龙城的城楼上,见天际黑云铺陈,犹似浪潮席卷,渐行渐近。一道刺目的金光从云中破出,夺目不可逼视。空中似弥漫着一股细微的血腥之气,令众妖皆有不寒而栗之感。 “覆坤钟!”北霄识得此物,这钟被封存在紫霄宫的偏殿,北宸曾对他百般告诫,说是此物凶险,切不可靠近。 承天将军拨云而行,悬于九天之上,向下俯视妖界。 “尔等叛逆,若不速速投降,这覆坤钟便会落于妖界,尽数覆灭妖族,片甲不留!但天帝仁慈,不忍涂炭生灵,若翻天军就此投降,天界绝不会牵连无辜。” 覆坤钟从云中穿出,旋转于半空,愈来愈大,钟内发出低沉的嘶鸣,似用利刃搅动脏腑,妖族难以忍受,皆跪倒在地。 仇天怒不可遏,当即拔剑冲向空中,径直朝着覆坤钟刺去。 “不可!”鹿鸣先生阻挡不及,只得大叫道。 仇天被钟**出的一股金光击中,霎时便灰飞烟灭。 北霄手中的赤云剑燃起熊熊火焰,越烧越盛。他昂首向天,万里云霄纵横似网,将天地众生困于其中。 他将掌心牢牢覆在剑柄上,以剑指天,心中的怒号被耳边众妖的哀嚎声所淹没。覆坤钟嗜血之后,嗡鸣渐响,不断发出夺魂追命之音。 众妖多口吐鲜血,翻滚哀求。 北霄目之所及,血红片片。他握剑的手不住用力,手背上鼓起了一道道青筋。一瞬间,他闭起双目,旋即松开了手中的剑,赤云剑掉落在地,声似哀鸣。 翻天军悉数弃械投降。 承天将军传天帝神谕,除却天灵山一族和翻天军内的头目,其他人皆免除死罪。翻天军曾有言在先,若有朝一日兵败,众人当忍辱负重,坚毅求生,而不是生死与共,一了百了。众妖黯然含泪,缓步走出翻天军阵营。 天兵押着翻天军,将一行人驱赶进灵犀城,城中的妖族则被尽数赶出了城。两个前进方向截然相反的队伍,正好在城门外相遇。 一条去路,一条归途;一条生路,一条死路。 赤云剑本已被天兵缴下,但却突地飞上了天,朝着灵犀城疾驰,天兵阻拦不及,剑已回到了北霄的手中。 北霄抬手递出了赤云剑,谁知,竟没有一个天兵敢靠近一步,前去收缴北霄手中的兵器。 承天将军示意天兵退下,无论北霄有没有赤云剑在手,他们都必死无疑了。 翻天军走进灵犀城,城门随即关闭。 第64章 覆坤钟仍朝着妖界下落,但并非是要覆灭整个妖界,而是直奔灵犀城而来。天界此举,正是为了震慑妖族,日后若再有人胆敢反抗,下场便是如此。 灵犀城中,除了几个翻天军头领外,还有一人没有离去,那便是徐风上神。 徐风上神并不属于翻天军,从未参与叛乱,只是在妖界行医,天界虽有意追究,但亦是打算从轻发落。并且天兵中有不少人受过徐风上神的恩惠,他们企图为徐风上神隐瞒身份,让他扮作普通妖族逃出去,好躲过天界的责罚。 北霄刚刚踏入灵犀城,便见到了徐风上神。北霄低下头,苦涩难言,他早知师兄绝不会独自逃生。 清雨仙子被处以极刑的那天,徐风上神为了救人,被迫用了一招魔域剑诀,正巧被北霄在御天台上看了个清清楚楚。那一刻,北霄便知晓了徐风上神的真实身份,他本不属于这里,大可置身事外,如今却要断送性命。 徐风上神决意留在灵犀城的时候,不少天兵都眼泛泪花。在这九天之上,肯为天兵医治且尽心尽力的医仙,寥寥无几。如徐风上神一般只知救人,从未伤人的医者,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徐风上神之所以留下,只因他或可成为众人的生机。魔族中有极少数的法力强盛者,可以利用自身魔气扭曲空间,在人界打开魔域之门。 若他所料不错,天界必是要用覆坤钟惩处翻天军,以此恫吓妖族。但覆坤钟下,并非没有逃生的可能,若他打通一条道路,一行人便可在覆坤钟降落前,撤离灵犀城。 北霄抬眼望去,覆坤钟犹似巨口,内里黑气翻腾,无需几时,便可将灵犀城吞噬。威压之下,苍穹间有几人能够挺身站立,不屈不折? 地面上竖起一个蓝色的圆洞,洞口渐渐张大,徐风上神掌间魔气涌出,用力一击,通往魔域的路,便造成了。 此法耗损极大,百年之内仅可使用一次,即便是徐风上神,亦是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复原。北霄扶着徐风上神走进了通路,众人依次跟了进去,洞口逐渐缩小。 “师兄,保重!”北霄撑着徐风上神,将赤云剑塞进他手中,更无端说了这样一句话。徐风上神立即握紧北霄的手臂,但他方才施法过度,既阻拦不及,亦无力相随了。 洞口在缩小至仅剩一个黑点时,北霄回到了灵犀城。 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只绿毛的鹦鹉。鹦鹉绕着北霄飞了一圈,便化成了人形,朝空中的覆坤钟飞去。 “重声!”北霄未曾察觉,重声在通路消失的一瞬,竟跟随他飞了出来。 “重声先行一步!”重声转过身,最后看了北霄一眼,便义无反顾地朝着覆坤钟撞了上去。他瞬间便被肢解粉碎,金色的粉末扬在空中,光彩夺目,转瞬间又消散了。 重声…… 北霄自知他的所思所想根本瞒不过师兄,这才亲自搀扶师兄走进通路,只为不让师兄陪他赴死。谁知,还有一只他在天宫捡的傻鹦鹉。 转眼之间,众人已来到了魔域。人群中不见了北霄和重声的身影,所有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尽皆朝着天边望去。 魔域没有阳光,抬眼便是无穷无尽的黑暗,阴暗恰好遮住了众人悲痛的面容。 鹿鸣先生牵着山夕与天灵山众人一同向天际行了一个族礼。 徐风上神手中的赤云剑消失了,他低头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霎时间,竟不知所措。 北霄之所以没有走,是因为他要砸碎覆坤钟。 苍生尽皆臣服在天族脚下,摇尾乞怜,卑微求生。生与死,苦与乐,尽皆掌握于他人之手。先丧志,再弃胆,筋骨具碎,唯剩一具残躯,苟延残喘。 他之死,当叫世人看清,穹天稳固,但并非坚不可破。血肉之躯,若存擎天之志,则山可崩,地可覆。苍生之怒,若能万众齐呼,则海可埋,天可翻。 赤云剑当空飞出,剑身火光四射,融毁了剑鞘。 赤云剑! 覆坤钟下,无人生还;弑神灭魔,无坚不摧。此钟非神力能破,所到之处,尽皆寂灭,凶戾非常。因此,天界才将其封存。但覆坤钟亦有薄弱之处,那便是当它落于地面,摧毁钟下一切事物后的瞬间,钟内因戾气翻腾互相冲击,或可从内部攻破。 北霄打算在仙身被覆坤钟炼化之际,用元神之力击碎此钟,与其同归于尽。 妖族望着覆坤钟下落到灵犀城,将整座城覆盖在钟下,嗡鸣不止,从此妖界将再无灵犀城,世上亦再无翻天军。天高而广,从九天俯瞰苍生,众生犹似蝼蚁,渺小而脆弱。天族盘踞天界历时久矣,又有谁能撼动半分! 翻天军败了。 妖族输了。 天帝于九霄云天之上,眼望翻天军进入灵犀城,此时,覆坤钟已将整座妖城全部覆盖。不需片刻,下妖界十城将剩余九城,有一城会永远消失。妖界经历此番动乱,上妖界已损毁殆尽,与下妖界合并之事,势在必行。妖族的重担或可减轻,三界回归安定,但之后呢!他也不得而知。 什么! 覆坤钟坚硬的外壳,崩裂出数道纵横交错的纹路,一道金光从缝隙间溢出,伴随着一阵响彻云霄的轰鸣,金钟碎裂成数块,消散于风中。 灵犀城已被夷为平地,大地之上,一片焦土。 空中出现一个影子,那影子手握一柄燃着烈火的宝剑,身披一副烈焰灼灼的铠甲,昂首向天,直冲霄汉。 随后,又消融在穹天之下。 天帝抬起袖子,遮住刺目的金光,他不敢相信,覆坤钟竟会被击碎。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牢不可破的。 翻天军会亡,但翻天的心思,任谁也灭不掉。 覆坤钟碎了! 妖族的眼不再如同绝望的空洞,一团火焰埋进了众人心底,只待再度吹起一阵飓风,便可燎原而起。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