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重生]《五月花开尽珞城》作者:瞌睡小向【完结】 2009-01-05完结 【文案】 倘若一段故事,以奇异、虚幻、唯美,夹带冷冷的幽默发生的话,它的结局,注定是不可预料的。 我在虚妄之中,书写主人公的奇幻历程,那隐藏在我文字里的味觉,你是否能触摸,能感受,能与我一起感动么? 放轻松你的神经,进入我所缔造的虚构世界,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将笑容保持到最后,因为我不会让你笑道最后- -! 暗香藏隅传千里,焱红五月处处开…… 打开扉页,让故事安静流淌吧。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序,焱儿,牡丹 ┃ 配角:李望,司马刚,吉诺拉,无聊仙人,高成竟 ┃ 其它:奇幻爱情,爆笑,搞笑,荒诞,幽默,奇异, 五月花开尽珞城(1) 在故事开始之前,我们先假设它发生在一个莫须有的朝代,你也可以把这个朝代设为“X”。我的个人观点是:如果你真把它设为X的话,那么你就该好好检查下你的智商或者受应试教育的毒害程度。 传说那一年冬至,凤鸟祥至,黄河出图。 此乃吉兆,预示着来年的天下太平。 果然,十日后,天空便下起瑞雪来,纷纷扬扬落在接近干涸的大地上,让饱经半年大旱煎熬的人们热泪盈眶,齐齐跪地大呼:天恩浩荡!皇恩浩荡! 这个场面让天上的玉皇大帝都格外感动,感动之余还有一丝愧疚。因为下雨下雪这事是要下圣旨的,自己却因为昨晚得罪了王母刚被罚跪了半天搓衣板,所以未能上朝,想不到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凡间居然成了那样。为了弥补内疚,于是他下旨:三月不停雪。 于是大雪下呀下,下呀下,下呀下呀下呀下。 开始人们都害怕雪会突然停下来,甚至有人还真的看见雪停了,世界又陷入一片荒芜之中,醒来时大汗淋漓,原来是一个梦。这个道理很简单:在你刚刚历经千辛万苦追到一个你深爱的女孩子的时候,你偶尔还会梦见在一个巨大的旷野之中她突然转身离你而去,你伸直了手去挽留,却怎么也触摸不到,然后她的影子越来越小,化为乌有,醒来时也是满头大汗。这不是因为你的精神有问题,人都是这样,越是喜欢某个东西就越是害怕失去它但越是要去想失去以后自己会怎样。这属于心理学的范畴,对此不多谈,我只是想用这个比方来形容人们最初对这场雪的爱。 当然,任何事情都得有个度,饭吃多了都会撑死人。随着纷飞的大雪日复一日,天寒地冻,它的好处渐渐不在。相反,人们的心却被遮目蔽日的风雪带来的种种麻烦所占据。就拿撒尿来说,因为太冷,尿刚撒出来就被冻成了冰柱,从身上一直连到地上,所以撒尿的人手里必须拿块砖板,一边撒一边敲。用西方经济学的观点解释就是:大雪对于人们的效用呈递减趋势,而且大有递减到零界点后带来负效用的可能。那就表示,它即将从麻烦升级,演变成为一场灾难。而这个灾难,就是故事的开始。 这是一个叫做槐树村的地方,顾名思义,村东头有棵近百年的大槐树。树脚下有间土坯房,里面住着杨老爹一家三口,故事开始的这天约莫只有两口——杨老爹和杨阿娘。据说从杨老爹爷爷那辈起他家就住这间房子里了,那时侯的大槐树约莫还是小槐树,不过他家窗台那么高。据说杨老爹的爷爷每晚醒来都会朝窗外撒一泡新鲜尿,滋润着它的成长。它也安静地守在窗外,看着这家人一代代地繁衍生息。 杨老爹说他是槐树村远近闻名的人,这句话有点问题,因为槐树村不过方圆几里,人人都可以那样说,但他说他是村里最受欢迎的人就不得的承认了。杨老爹生平不好一口酒一袋烟,就爱在村里跟几个闲人打麻将。在当时,平头百姓的麻将比不上达官贵人的汉白玉材料,都是在河边摸些石头磨了刻了自制成的。由于做一副麻将要耗大量的人力物力,所以很多家里的麻将都是经过几辈人传下来的,因为年久失修,上面的字迹也模糊不清,这就给眼神不好的杨老爹包牌和诈糊提供了前提条件,再加上他的手气一向很臭,所以在他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输”字。这句话绝对没有问题,因为孔夫子曰过:未知生,焉知死。这个道理用在杨老爹身上就是:未知赢,焉知输。他从来都没赢过牌,当然就更没有“输”这个概念。他甚至觉得自己的使命就是把口袋里的钱按一定的规则分给大家。所以人们只要见到杨老爹上门就像见到财神爷一般好茶好饭地待他,为的是等会摆开桌子将他的口袋翻过来。村里其他人都修了砖房,关于这件事,必须说杨老爹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这也是他家至今还住在槐树下土坯房的主要原因。这倒跟我们宣扬的舍己为人的共产主义精神有几分相符。 如果说上天在拿走你一件东西的同时会给你另一件东西,那么杨老爹用一辈子赌运换来的东西就是杨序。首先说:杨序不是个东西。这句话也没有问题,因为杨序是个人,杨老爹的儿子。 据说在二十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夏夜,窗外的那棵槐树亲眼目睹了杨序的整个制造过程。然后杨阿娘十月怀胎,在次年春暖花开的时节临盆。随着小杨序的第一声长啼,四周却突然变得寂静无声,方圆十里的百花刹时倾然凋谢,连藤蔓都枯萎了,只有他家门外的一株牡丹花未失半点颜色,因为这株牡丹是黑色的。翌日,当人们打开房门的时候,只见漫山开尽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红色小花,娇艳如火,无际无边,永生不息。杨序叫它们“火儿”,它们也似乎喜欢这个名字,越发鲜艳起来,在大地上铺成红色的海平面随风波涛起伏。但它们却从不往农人的田地里蔓延,与绿绿的庄稼地隔着田埂泾渭分明彼此相安无事,令人叹为观止。 当时正是在杨老爹为麻将事业废寝忘食的时候,由于杨阿娘整日忙活无法照看小杨序,只好采取游牧民族的敞放方式。光着屁股的小杨序就整日在红色的火儿之中爬来爬去,渴了就喝溪水,饿了就嚼一把火儿吃。说来奇怪,火儿这种芳香四溢的花杨序可以吃得津津有味,其他人只要靠在鼻上一闻便立刻会发高烧。所以大家都认为杨序是个异类,号召村里所有的孩子不跟他玩。不只是这一点,杨序爬的方式也相当异类:他手脚伏地,只把两瓣被太阳烤得黝黑的屁股露在花草簇成的平面之上,摆出我们熟悉的蜡笔小新的造型,在山野丛林间悠闲地游来游去,远远看着就像两只连体的王八。农闲时候他会窜到田埂边上把路人吓个半死;农忙时候又转移到田间,在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躲在树林里撒尿时突然出现,惊起阵阵尖叫。 渐渐地,槐树村的人对此也习以为常了。若是在路边花堆里看见了两块类似焦面包的物体就像撵麦田里的麻雀一般“呵”地吼上一声,他就会摇摆两下然后转向别处去。那些在树林里撒尿的大姑娘小媳妇见了他也不再惊叫和脸红,只是骂一句:死鬼!他发出两声呜呜的声音作为回应,然后慢吞吞地走掉。 到后来,村里的人几乎都忘记了谁家还有这么一个孩子存在,只是在有人偶尔提起“杨序”这个名字的时候,人们会在大脑里记起那大约是一个呈“m”形状的不明物体。而且越来越多的人把“杨序”这个词语跟人身上的(男人女人都有的)某个“m“型的部位混淆起来。随着语言的进化,槐树村的人在日常对话中开始将两者混用或互换。比如说张三和李四半道相遇,对话: 张三:小李子,你看村西王家的闺女,多美的人儿呀。 李四:你怕是看上人家的“杨序”了吧。(靠近张三耳朵小声说)我听说,“杨序”大的女人特能生娃!哈哈! 五月花开尽珞城(2) 就这样,杨序在人们的遗忘中慢慢长大。我们(包括作者——我)都是害怕被遗忘的人,因为我们都把它与自己的无能联系在一起,并总是因为被某些人遗忘而不快乐。但遗忘是一种外力,所以我们不能凭此就说杨序的童年不快乐。相反,他很快乐,因为有一片属于自己的蓝色天空,有一段用蓝天白云作底色用红色火儿涂鸦和黑色牡丹镶边的童年记忆。这样的记忆留在脑子里就叫做幸福,而这样的幸福对于我(作者)这个总被人们当作幸福分子的人却没有。 我记得在我有意识的第一刻睁开眼睛,只看到四方的教室四方的课桌和四方的黑板。到后来仿佛一切都变成四方的了,包括讲台上的老师和四周的同学,就连我当时我的邻居兼同学,哪个眼睛大大的可爱女孩也变得有些四方,不再可爱。但当时她还没有全变,只是脖子有点长大,让我一度怀疑是甲亢。 多年以后,我在街上意外看到了正在上名牌大学的她。她已经在对学校教育的沉默中变得相当四方了,整个人完全成了立方体,我是根据她那双唯一没有变的眼睛认出来的。她没有看到我,我想叫她,但开不了口。因为我突然想起在童年一次玩过家家的游戏中我曾说过会娶她当老婆的,我怕叫她之后她会赖着要我对说过的话负责。因为她实在长得太四方,估计也不大能够嫁得出去,只能赖着一个算一个。 带着这样的想法回到家,我的心里涌上阵阵悲哀。 据说在人们将杨序彻底遗忘的那一年他十八岁。一日清晨,人们发现村子里突然多了个翩翩公子,一袭白衣,面目俊秀,谈吐不凡,飘飘然犹如神仙之姿,而且他总是在杨老爹家进进出出,一口一个爹娘叫得欢畅。这时候人们才从记忆的最底层挖出一个“m”形状的物体,然后顺藤摸瓜,终于想起了杨老爹两口子有一个叫杨序的儿子来。然后纷纷登门祝贺,还责怪杨老爹把儿子送到城里上了十几年官学都不给邻居们打个招呼,说得杨老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村里当年的大姑娘小媳妇(现在已都成了黄脸肥妇)也跟着形势想起了杨序,然后纷纷觉得不好意思,因为当年在树丛里被杨序偷看的事情。但她们心里却很舒服,因为杨序实在是太帅了,叫人无法抵挡。但她们不能说出来,只是悔恨早生了些年。 然后就有人主动将女儿许配给杨序,这些人又以村长张大发和村里首富李二蛋为代表。他们的女儿分别叫如花和如玉,根据看周星驰电影积累的经验我们能大致推断她们的长相。两家自恃权力和财力相互PK,互不相让。杨老爹也不想自己未来的孙子是一个四不像的杂交品种,所以对这件事一推再推,推不动的时候索性让杨序出村躲几天避避风头。这一避就避到了我们的故事开始的这年年末。 我们知道,杨老爹一家住的是是土坯房子,墙壁是用黄土粘土和些草梗建成的。这种房子的好处是物美价廉冬暖夏凉,缺点是容易塌。天气好的时候。茅草的屋顶在阳光下泛着金黄色的光,辉映四周的青山绿水,颇有情调,但这件事发生在月黑风高的夜里,看不见太阳和青山绿水,所以与情调无关,反而还有些惨烈。 传说事情发生在夜黑风高的大年夜,多么煽情的时刻。由于大背景是英明皇上领导下的盛世,所以刚刚的一场大旱并没有让人们锅里的饺子变成馒头,只是肉馅变成了白菜馅。但这点毫不影响大家的心情。当时没有电视,不能收看皇宫里正在举行的春节联欢晚会,所以大家只能在家排排坐吃饺饺。单是吃饺饺显然不能让大家尽兴,因为大家觉得在这个特别的时刻好象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总想找点事情干。于是有老婆的人就缩在家里找事情干,没有老婆又不想自己干的就想方设法地找东西干。突然,不知是谁干出了一个炮仗,砰的一声唤醒了人们的神经,然后四下的炮仗声此起彼伏,你炸一个大的,我就炸个更大的,随着人们虚荣心的不断膨胀,放炮仗也渐渐的成了比赛,有人索性把家里的泡菜坛子都搬出来灌了火药。 当时村西的王二狗正和老婆热血沸腾地蜷在床上,在他做出一个动作的同时,只听见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不知他的老婆是对他的某个部位表达赞美还是对响声表示惊叹,叫了声:好大! 真的好大,好大好大的一丫槐树枝不堪积雪重压突然断裂从空中坠落下来,砸在杨老爹家房顶上。茅草房顶平日里只挡过风雨,哪见过这么大阵势,吓都被吓塌了。然后四面的土坯墙想房顶都没了我们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于是也顺势往中间塌掉。熄灭了一窗原本温暖的灯火…… 大年三十,杨序行走在风雪漫天的夜里。有过寒夜赶路经历的人都知道,人在这个时候的感情尤其脆弱,遥远处的一点微弱灯光,就会勾起对家的无限思念,思念温暖的被窝和妈妈煮的热汤。不知不觉中,我们的主人公眼睛有些湿润,他抬起头对着无际无边的夜空长叹一口气,然后埋下头更加努力地朝前走。 拐过村西的大草垛就能看见村子的点点灯火了,其中有一盏是属于自己的,杨序想着,心里一阵激动,但同时他的右眼皮也跳了两下,他以为是肌肉痉挛,没太在意。然而他很快就在意了,因为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点点灯火,而是照亮了天空的火把群,它们时而分散,时而聚拢,就像在跳一场规模宏大的集体操。而且根据它们的活动看来并不像是遵循着一个固定的节奏,统一不足,凌乱有加,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杨序迅速地朝火光跑去,等待他却的是一个不曾预料的场面。 现场的救援工作正在进行,虽然是深夜,姓王的乡吏已经到达。他一头稀拉拉的花白头发,浑身散发着烧酒和腊肉的气味,吩咐一旁的文书写到:腊月三十,槐树村,房塌,两死。 然后杨序看到他的半个爹已经找到了。说是半个爹,是因为杨老爹在房塌的时候被椽子拦腰砸下,本来上下半身还是皮肉相连的,但无奈在夜里,光线不好,而且救援队都是义务劳动,积极性不高,所以发现了杨老爹的下半身就误认为发现了整体,虽然这是一个以点概面的哲学错误,但当时大家没想那么多,抓住两条腿便往外面拖。拖出来在火把下一看才知道只有下半身,还带着肠子,大家的成就感顿失,叹了口气又继续找。 杨序对着这半个人看了半天,心里一股凉意。这时候,他的娘也被找到了,她完好无损地躺在灶台旁,满脸安详,就像她早就知道屋子会塌一样。杨序娘的身边是她家那只母猫饼,灶灰堆还隐隐闪着火星,在扑面而来的雪花片中发出扑扑的声响,就像从遥远地方传来的鞭炮声。从一个破掉的瓦罐里滑出几块妈妈为儿子煨得软软的肉皮,很快又变得硬邦邦的,刀枪不入。 然后镜头缓缓抬高,人们的喧嚣慢慢远去,只留下一个孤独的影子站在夜空里,彻底的黑暗袭来占领整个屏幕,一切消失,故事便由此开始…… 五月花开尽珞城(3) 正月初五,杨序怀着巨大的悲痛葬了二老。雪花掩盖了新冢,犹如两只巨大的白面馒头。 同日,由村长张大发带头组成的治丧委员会最后一次会议召开,讨论杨序的去处。 村长:序呀,你有怎样的打算?我看呀,不如娶一房媳妇,好歹有个照应,我家闺女如花就不错,人又白净劳力又好。不如到我家倒插门吧。 这样的话一出口坐在下面的人就不乐意了,李二蛋第一个站出来:您老这么说就不对啦,你好歹也是读过两天书的人,杨老爹尸骨未寒,怎能让序侄现在谈婚论嫁。何况谁不知道你家如花的相貌和狐臭是天下无敌的,如果序侄把她娶回去,杨老爹两口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我看村里比她好的女孩多的是,就拿我们家如玉来说吧,那是要身段有身段,要模样有模样,又没有狐臭…… 张大发:你给老子住口!你这不是存心找茬么!李二蛋!老子忍你很久了,别以为有两个臭钱就想称王!告诉你!有我在就不准你撒野…… 李二蛋也不甘示弱:我就找茬怎么着!谁规定杨序就只能要你家如花了!老子也忍你很久了!上次你不许我承包村西的果子林老子就想揍你! 张大发:不许你承包果林怎么着,老子就是要断你财路…… 李二蛋:好哇!老子现在就揍你! 眼看一场因为偏题的战争一触即发,所有人都不敢呼吸,像看斗鸡一般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这时候一个老头从人群中走出,他就是槐树村最德高望重的人,大家公认的智叟。他用拐杖敲敲地板:咋了咋了!想翻天不成!一个是本村村长,一个是先进个体户,不作好表率不说还先干起来了!像什么话! 智叟这样一说,两个人惭愧地低下了头,说道:赵大爷说得在理,我们知错了,您是村里的明白人,槐树村就是您老的地盘,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智叟赵大爷咳了咳,说道:那好,我的地盘我做主。我看序儿现在不用入赘到别家,因为我仿佛记得他还有个舅舅,仿佛住在珞城。你们哪个还记得。 舅舅?连杨序自己都有些惊奇,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不曾出现过这个人,甚至从未听说过,便问赵大爷道:我有舅舅么? 赵大爷点点头:是的,应该有。 杨序说:那,他姓什么叫什么呢? 赵大爷想了想,肯定地说:他姓蔡。 杨序说:你怎么知道? 赵大爷说:很简单,因为你妈妈姓蔡。 哦,杨序恍然大悟。 这时候其他人想杨序的舅舅姓蔡是对的,却就是想不起杨阿娘还有一个兄弟,但转念一想赵大爷年过古稀,见过的人和事一定多,他说有就一定有,然后又想自己跟杨老爹两口邻居几十年,如果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话就是没尽到当邻居的责任,这跟皇上“互知互助“的教化不符。经过大家的讨论,最后确定叫做杨序舅舅的这个人是存在的,他姓蔡,住在珞城,只是他不常到槐树村来。 但是当杨序问他舅舅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大家又语塞了。 张大发说:叫蔡京,或者叫蔡锷吧。 李二蛋说:不对,我记得他叫蔡伦。 切!你懂不懂历史!蔡伦是哪个时代的哦,绝对不是!四周一片哄然。 我赞成村长的!一个人站起来说:叫蔡京。这个名字好,简单又不乏内涵,比如说我就叫易京。 靠!就你那见不得人的名字还好意思拿出来说!一个大汉正然说道:叫蔡伦!就叫蔡伦!大家说说,他不叫蔡伦还能叫什么!娘个×!就叫这个! 大汉涨红了脸,把桌子拍得乓乓作响,吓得所有人都不敢吭声。 这阵势就像是整个村的人正在讨论给一个小孩取名字,大家争了半天谁也不肯让步,直到杨序离开槐树村都没争出个结果来。 杨序离开的这个早上,全村的人都到村口为杨序送行。如花和如玉两位姑娘早已哭成了泪人,泪水被风一吹结冰挂在脸上,就像两个Q版的圣诞老人。赵大爷拉着杨序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序呀,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家的红薯粥还搁灶台上凉着的呀! 杨序也含着热泪:赵爷,那就送到这里吧,你快回去趁热吃了。 然后他抹抹眼睛,大踏步地向珞城走去。 五月花开尽珞城(4) 这一走就是三月的艰辛旅途,三月所到之处,皆是白雪覆地。在杨序行走于天地一色的时候,我们暂时休息一下,来看看关于珞城的一些情况。 珞城位于祖国的西北方,自古以来就是通往西域的重要关口,也是边陲重镇。不要去翻地图,哈哈,你找不到的。在这个时代,它是先皇分封给开国元勋——珞北王李乔的封地。但李乔并不住在珞城,而是在离珞城不远的地方专门为自己建了一座珞王城。 珞城是一座很有特点的城市,它最著名的特点有两个:第一是由于人流汇集,珞城的赌博业特别发达,甚至能够和现代的澳门相媲;第二点就是作为边塞它的离别气氛特别浓,据说是时时哀曲,夜夜笙萧,据说,城西门外的沙地都被离别的泪水浸透,就连高大的城墙见惯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也变得坚固无比,巍然屹立。渐渐地,在这里形成了特有的“别文化”:饮一盅消愁酒,吟一曲珞城曲,笙萧之处,四目默默相对,道惜惜,西去百十里,无有人家。你想想,在那样一处黄沙漫天的地方,离别或是重逢的人想不哭都不行,因为总有沙子吹眼睛里去。关于珞城离合之伤情还有诗为证: 送君西去,珞北十里,吁兮吁兮,妾盼归期。 一骑西来,珞北十里,吁兮吁兮,苍烟茫茫。 关于珞城的“别文化”还需要说的是:笙萧是珞城人的传统乐器,以至于珞城人不会吹笙萧就跟巴西人不会踢球一样,是受人鄙视的。人们日日吹,夜夜练,刚到珞城的人常常会被连绵不绝的声音吵得失眠好几天。有些精通笙萧的人办了补习班,有些则成立了送别公司,职责就是为雇主在送别亲人时奏唱珞城曲,非搞得人心碎不可。后来业务范围有所拓展,就用一匹马在送别的地方狂奔,弄得烟尘飞扬,多一种世道浇漓的感觉,反正目的就是要让分手的双方哭出来,如果哪一方没有哭他们就拿不到佣金。由于当时保障劳动人民的权益的法律还不健全,所以他们不得不派两个人化装成石头埋伏在不远的地方,如果分手的双方都没有哭就跳出来给他们一人当头一棒,一般的人都会被打得泪光四溅。 三月中的一天,杨序行至一路边茶铺,便坐下来歇脚。整个茶铺里不见其他一个客人,他望着远出一片银装素裹的群山,不由叹了口气,向店主人打听道:店家,请问去珞城还有多远? 店主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他用围裙擦擦手,说:不远不远,不过半天的路程罢了。 半天?杨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不到历经千辛万苦日夜兼程的目的地居然就在眼前,满身的疲劳倾刻消散,兴奋地说:原来只有几十里路了,我还没做好心里准备呢。 店主说:什么几十里,少说还有七八百里呢。 杨序不解:你不是说半天就能到吗? 店主露出得意的神情说:我是说我用半天就能到,你不一定,看你双腿的长度,少说还要十天。 这下杨序更不解了:为什么呢。 店主在杨序旁边坐下,哈哈大笑说:因为我比你快呀。 然后凑到他耳边说:因为我就是传说中的神行太保戴宗,为什么叫戴宗呢,就是能带着很多的东西来无影去无踪。自梁山起义失败后,有的人说我死了,有人说我疯了,其实那都是假的,我逃了出来,在这里开了这爿小店,除了买些吃食茶水以外还发挥自身特长为有特殊需要的客人提供服务。 戴宗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看小哥你就是需要特殊服务的人。 他的话不仅让杨序浮想联翩,而且让我都联想起了街边那些只有在晚上才灯火朦胧的美发屋。杨序脸都吓白了:不不不,我不需要服务,而且……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戴宗这才明白自己的表达有歧义,很是崩溃:切!我不是说是那种服务,我是说那种服务! 杨序蒙了:哪种服务呀? 戴宗组织一下语言,说:你不是要去珞城么,我可以送你去,半天就能到达。 杨序说:怎么送呀。 戴宗说:背着你去呀,天下除了刘翔就是我最快了。 杨序松了口气,说:原来是这样,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感觉累了,好吧,你的收费标准是怎么的。 戴宗说:跟出租车一样,起价五十里十两银子,以后每五里跳一次表,每跳一次一两。 杨序说:起价还可以接受,不过跳表就太贵了。 戴宗说:不贵不贵,如果是夜间跳一次要一两半呢。我这是公道价格,童叟无欺。 杨序说:那,我可不可以到了五十里就下车,再重新上车呢? 戴宗哈哈一笑:你这么聪明,怎么不去做生意呢。你的说法是行不通的,因为我有权拒载,而且我还很痛恨你这种耍小聪明的人,我会打人的哦。 杨序说:那就算了,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围着地球绕一圈再绕到珞城去,何况你的价格太贵了。 戴宗摇摇头说:现在的年轻人呐,就是喜欢怀疑人,屁大的年龄把自己搞得多么久经世故的,看谁都是骗子,算了算了,既然你不相信人就拉倒吧,你可知道从这里走出五十里就进了珞北王的地界,那边的路卡和收费站特别多,而且我又没有合法手续,算是非法运营,有风险,收你五里一两也合情合理。 杨序听了后不由有点惭愧,说:戴大爷,不是我不相信你,以你的价格从这里去珞城少说也要百多两银子,就是把我卖了也不值那么多呀,我能拿出一钱银子在这里喝碗茶就本不错了,刚才我以为你只是说笑,不好意思。 戴宗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原谅。 杨序看着已经渐小的雪,说:不用多久雪就停了,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有钱人路过的,你的生意也会越来越好,最后送句迟来的祝福,新年快乐。 然后,杨序告别了茶铺,在戴宗的目送中,继续行走在苍茫之中。 五月花开尽珞城(5) 三个月的大雪终于停止,杨序到达珞城时,晴空万里,积雪消融,万物复苏,已是一片春暖花开的景象。 杨序站在高大雄伟的南门城楼下。此时正是旭日初升,朝阳映红了半边天,挺拔的城墙延伸向没有尽头的远方。从杨序的角度望去,红日仿佛正落在城楼上一个威武的士兵持在手中的长矛顶端。那士兵一身金灿灿的铠甲,昂然而立,右手伸直,紧握长矛,左手微曲,努力地挖着鼻孔。 珞城果然是守卫森严呵,杨序叹道:南门就这样,与胡人交界的西门恐怕更是如此。他接着又发现珞城的最特别之处就是没有想象中那样一扇气势恢弘五车并行的大门,而是在城墙上一左一右开了两个比人大不了多少的洞(为了美观,洞还是仿古的拱行,四周还雕了花)。人们一洞出城一洞入城,从高空看着这些蜿蜒出入的人就像看一窝搬家的蚂蚁。 几个卫兵守在洞口对出入的人挨个盘查,本着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他们对每个人都问得很仔细,细到你家有几个姐妹哪个最漂亮之类的问题,后面排队的人很不耐烦,小声骂着娘希皮。 排在杨序前面的是个挑着担子农夫摸样的人。 士兵头:阿农,你挑的是啥好东西,你知道规矩吗,每个进出的人都必须把身上的东西留下一半孝敬我们。 老农:兵爷,小的挑的是大粪,盖得太严实,害您老人家没闻出来。 士兵头:操!不早说!老子这两天鼻炎犯了,快滚! 下一位。 士兵头:这小子长得细皮嫩肉的,叫啥? 杨序:杨序。 士兵头:进城干啥? 杨序:找亲戚。 士兵头:身上带了啥?留下一半。 杨序:钱早就花光了,就只剩下了人,不会把我也留一半吧。 士兵头:靠!弟兄们,搜他!搜出东西来就剃他一半的毛。 于是几个士兵狠狠地搜了他的身,果然什么都没有,士兵头说道:滚吧!我对男人没兴趣,你今天幸好遇到我值班,如果是小六子,又是你这么个粉面小白脸,嘻嘻,他可真把你煮了。 四周一片哄笑。 珞城的城墙很厚,以至于走进门洞就像进入了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两侧的壁上燃着牛油灯,照得人的脸都是通红通红的。杨序进了隧道,扑面而来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温暖气息,感觉自己就好象走入了一个时空黑洞中,正通往另一个完全未知的隐秘世界。在如此温暖暧昧的气氛中,一幅关于珞城的臆想图渐渐在他的脑中扩展开来: 这是一个与大漠毫无关联的世外桃源。青色的石板整齐地嵌在路上,随着马车的木辙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犹如一只记录时间的钟。各式各样的花木在街道两旁比比皆是,虽然还未开尽花朵,已能隐隐散放繁荣气息。四处都是身穿白衫的文人,手掌金砂壶的显贵,还有轻纱裹肩不穿裤子的女人(穿的是裙子)。最惹人眼睛的是一条东西贯穿九曲弯弯的珞城河,仿佛就是天上的天河缀到了大漠中的珞城,两岸整齐的石堤将一棵棵初抽新芽的杨柳拉得随着河流蜿蜒而去。碧波上,小舟泛泛,采集粼粼的波光,徜徉在这片温柔之中。一介青衣立在畔头,缓缓吟道: 新絮映绿柳叶舟, 春燕北归啼枝头。 要问柔波何方去, 珞水穿宫处处流。 想象总是一个与现实相差巨大的东西。杨序的思绪在线段的另一端戛然而止,眼前一道亮光之后豁然开朗。还未等到他的眼睛找到落点,两匹气势汹汹的烈马带着亢长的嘶叫声一前一后从他面前呼啸而过,卷起漫天的沙尘。它们轻盈地越过横在街道中间的一个臭豆腐摊,就像两只腾空的精灵,拐过弯道,迅速消失在街角。 待烟尘散尽,杨序才看清路上横七竖八躺了几个人,有的身上还渗着血。从他们的睡姿和惊恐的面部表情上看都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马撞倒的,所以排除了这是在拍电影的可能。周围热心的路人甲乙丙丁像是早有准备,纷纷行动起来收拾现场。他们抬走受伤的人,并清扫凌乱的现场,嘴里还不断议论。 看样子这个是没救的啦。路人甲翻过一个趴在地上满脸是血的人对路人乙说道。 路人乙说:那就拖去烧了吧。老哥,你说今天这个超速的能逮着吗? 路人甲:逮个鸟!刚才我可是看清楚了的,前面那匹可是汗血宝马,宝马呀,你知道么! 路人乙摇头。 路人甲:哎呀,就是BMW啦,反正贼快,而且你听说过哪个超速的人是被警察真正追上的。 路人乙:说来也是…… 杨序觉得奇怪,他并不是奇怪为什么警察追不上超速的,而是奇怪这些人为什么会对这事显得司空见惯,便问路人甲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路人甲看了他一眼,说:你是刚来珞城的吧,那就跟你说一下,这条路是珞城的环城路,常常会有人在这里跑马,谁能在十一分钟之内跑完谁就是珞城十一郎,这可是地下赛马界的至高荣誉,顺便提醒你一下,以后没事别到这里瞎转悠,不然就跟他们一样。 路人甲说完指着还躺在街上的一个人。这个人的屁股足足被扭了一百八十度,跟肚子换了个位置。他不能动弹,只能傻傻看着自己的惨状不断呻吟。 太阳正挂在天空,却没有温度,惨白惨白的样子。 杨序顶着一头冷汗小心翼翼穿过青石板街道,心里提防着又会不会从那里飞出一匹BMW来,刚刚才建立的一丁点关于珞城的美好臆想随着马蹄扬起的尘土早已烟消云散。他走向这个城市的深处,一幅现实的珞城地图这才缓缓展开。 珞城的街道阡陌交错,倘若它的遗址在今天出土的话一定会被误认为是世界上最早的迷宫。随处都是凌乱的建筑,有参差不齐的民房,有碉堡造型的赌场和钱庄,还有高大威猛的写字楼,为了让大家明白那是写字楼,楼身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有颜体有柳体有草书,还有类似于公厕墙壁上的简易色情画,算是象形文字,杂乱无章。更要命的还有一条贯穿整个城市臭水河,漂满污物,完全成了苍蝇蚊子的乐园。总之,珞城无时无刻不在以反例的形象向人们强调城市规划的重要性。行走在这样一个比迷宫还迷的城市里,无须花钱就能买到迷路,还额外赠送头晕。 杨序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城里乱撞,没有方向。淡淡的阳光从空中斜照下来,空气有些不可思议的令人窒息。城市中心小广场上供人休息的石板椅子被人破坏得七零八落的,就像被树叶割碎一地的阳光。又累又饿的杨序坐在上面,感到自己对于这个城市是那样的陌生。时至中午,不少人家的屋顶上炊烟袅袅,韭黄肉丝的味道不知从哪家的门缝中溢出,肆无忌惮地漫游在大街上。四周的人也加快了脚步,生怕自己被这个晌午遗弃。 一个系着围裙的胖妇站在家门口,长长唤道:幺儿!回来吃! 杨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扎了一下,突然沉浸在一种与爹娘有关的悲痛之中。想起儿时自己在外面玩,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娘也是这般在门口唤自己的:阿娘系着围裙,靠在斑驳的木门上,她右手握一柄钝了沿的勺,左手拱在嘴边轻声唤道:序儿!回来吃! 想到这,杨序的眼睛已是朦胧不清,那似真似幻的画面在眼前行列交错。然后阿娘转身进了屋,再然后,一切都消失,只留下杨序孤独地叹出一口气。 杨序回到现实,抬起头,发现一张黝黑的脸正看着自己,想到自己刚才痛苦的糗样一定都被他看到了,不由有些恼火,用白眼瞟了他一下。 谁知这个小伙子很不知趣,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凑上来问:坎艾黑药补油?(Can I help you?) 杨序怔了一下,说:大哥,我不要油,我这么好的皮肤不用防晒,你还是找个姑娘推销去吧。 小伙子笑笑说:这位兄弟,你真厚摩丝。(humorous) 杨序惊奇,摸着自己的头发说:连这个都被你看出来了,我的确是用了一点,不过这不是摩丝而是啫喱水,大哥,真麻烦你去别处推销好不好,难道你没看见我正沉浸在巨大的伤感之中不能自拔么,行行好,配合一下气氛嘛。 这回小伙子无语了,露出尴尬的表情,但他并没有离开,只是静静站在杨序旁边一起感受拂过树梢吹乱头发的微风,像是要陪他怀念那份发生在遥远地方的伤感情绪。从四周房顶上腾空的青烟在高处累积,化作一股势不可挡的城市气息,恶狠狠地俯冲下来,仿佛要吃掉杨序这个漂泊的异乡人。 杨序并不理会这种排斥,他的脸向上抬起,嗅到一股更加隐秘的气味。它若远若近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像是徘徊在空间的边缘处,捉摸不定却又让杨序万分熟悉,最后他终于想了起来,那便是番茄炒蛋的气味,在他的记忆里它时常漂浮在槐树村的上空。 五月花开尽珞城(6) 想到这里,杨序咂巴咂巴嘴,干涸的唇没有一点味道,他掏了掏空空的衣兜,明白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番茄炒蛋是一个多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哪怕有一根黄瓜就足够了。他想。 这时他发现自己面前真的出现了一条黄瓜,持瓜人就是刚刚还让他厌恶的小伙子,小伙子满脸笑容地看着他,表情友善。这一下惊讶的不止是杨序,连坐在我旁边道具师都惊异万分。 哪……哪里来的?道具师几乎要伸手去摸黄瓜的真假。 小伙子对着道具师笑笑,露出整齐的牙齿:我自己带的。然后对杨序说:快,吃吧。 这时四面的浓烟突然散去,太阳重新洒满一地的阳光,杨序毫不迟疑地接过黄瓜,大口地嚼起来。 兄弟,慢点,别让人看见了,像这样吃。小伙子小心地环顾四周,然后又从衣服里摸出一根黄瓜塞到袖口里,只露出一寸在外面,一点一点地咬。 杨序纳闷珞城人真奇怪,连吃根黄瓜都这么多规矩,但一想还是入乡随俗好,于是学着小伙子的样子把黄瓜塞到袖子里,吃一点往外挪一点,还不时像他那样獐头鼠脑地四处看看,虽然他并不知道看什么,只是想大概珞城人吃东西都这幅样子,或许这样能帮助消化。 小伙子见杨序很快吃完了,便小声问道:还要吗? 杨序点点头,感觉跟他的隔阂全没了。 小伙子解开外衣扣子,这次拿出了一根大萝卜,仿佛他身上藏着一个巨大的蔬菜百宝箱。他把萝卜递给杨序,指着自己的袖口说:快拿着,还是像刚才那样吃! 说完再次猥琐地四下张望。 见他这般小心,杨序不敢怠慢,抓过萝卜赶紧往袖子里塞。无奈袖口太小了,怎么都塞不进去。 小伙子有些不耐烦了:你倒是快呀,快放进去呀! 杨序:我正放呢! 小伙子:不想死的话就快点! 杨序一听这根萝卜居然关系到生死,急得满头大汗:我不是快着么,萝卜中间太大了,塞到一半卡住了! 小伙子:真笨!换另一头先进去呀! 杨序恍然大悟,赶紧换另一头。 小伙子:行不行! 杨序:还是不行! 小伙子:怎么不行?! 杨序都快哭出来了,说出自己的重大发现:同一根萝卜的中间都是一样粗,还是卡住了。 能不能换个小的?杨序央求他说。 小伙子说:哪还有啊,今天生意好,都卖完了! 杨序:那怎么办! 小伙子:我知道怎么办!你赶紧咬呀! 杨序在提示下奋力地咬着萝卜。这玩意大概是萝卜界里的顽固不化者,坚硬无比,为了避免让自己掉入到正在啃一块树皮的遐想之中杨序尽量把它想象成一个香辣猪蹄,我啃我啃我啃啃啃!珞城人这种热情却又特殊的待客方式不由让杨序满头冷汗。 睁开眼睛,哇噻!怎么还有这么大一截!杨序苦笑一下,想从小伙子脸上得到他对这件事的态度,却见小伙子的目光正从不远处的几个人身上收回,流露出绝望的表情。 快跑!他大叫一声。吓得杨序手一松,萝卜掉在地上几个骨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伙子已经拉着他疯跑起来,身后传来那几个人的叫喊声:狗崽子!今天非把你宰了! 杨序不敢回头看,只是跟着小伙子一路向前跑,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至于为什么要跑,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小伙子跟自己才是一伙的,而后面那些人不是,被他们抓到肯定不会有好下场。他的直觉还告诉他:后面的追兵跟得很紧,任何一个弯道操控不好就可能被赶上。刚才小伙子用言语加动作制造的危机感已经变成了现实,这更激发了杨序的潜能,于是他一路风驰电掣,路边的行人像掠影一般在他的眼前出现和消失。渐渐地,他感到自己已经接近了光速,再这样跑下去就能穿过时空隧道跑到远古时代去。他想着兴奋不已,决心超越这个极限,更加快了脚步。 刚拐过一个弯,一堵墙突然出现在眼前,杨序想,那一定就是自己所在的时空的边缘,只要穿过它,一直向前,便能抵达另一个空间,再如此一层层穿越,定能回到白垩纪,那是一个多么神秘的世界呵,想着不由热血沸腾。突然,他感觉自己的双腿仿佛离开了地面,身体也顺势腾空而起,轻盈地向前飞去。他以为这就是穿越时空的感觉,闭上眼睛正欲享受,还打算在穿越的那一刻做出一个漂亮的转体两周半,他的身体却在瞬间下沉,并以重力加速度向下坠落,最后被一种软软的物体托了个结实。 杨序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一个胡同角落里的一堆稻草上,离脑袋几公分的地方就是一堵厚实的墙,他伸手摸了摸,是真实的墙而不是能够穿越的幻觉,脑门冒出几颗冷汗。这时候小伙子才追上来,气喘吁吁说:你丫跑得挺快!还以为你要撞墙呢,还好这里有块香蕉皮。 一块要经过提示才看得出来是香蕉皮的香蕉皮黏在地上,支离破碎。 小伙子回头看看,料想已经安全,长长吐一口气,说道:幸好跑得快,被抓住可就完了。 杨序说: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 小伙子看着杨序说:你是刚来的吧。 杨序点点头。 小伙子说:他们是UFO的人,我卖菜抢了他们的生意,不抓我抓谁。 UFO?杨序迷惘:那是个什么东西? 小伙子说:就是Universal Farmers'Organization 呀,星际菜农联合会,是珞城蔬菜经营的唯一合法组织。我们这些卖私菜的性质就跟贩毒差不多,被抓住起码判十年。 哇噻!这么狠!杨序被吓了一跳,说:难怪你会把菜藏得那么隐蔽。那我呢,他们一定把我当成买私菜的了,如果我被抓了会怎么判? 小伙子说:你不是本地人,遣返原籍是可能的,他们一般会把你丢到南门外让你自己爬回去。 杨序说:我走回去不可以吗? 小伙子说:屁股都被打烂了你还走个鸟!还能爬就不错了。上次有个刚来珞城的人买了个私菜番茄解渴,被UFO的骑巡队发现了,打了一顿丢在南门外,三天都没爬出一步,结果被饿死了。 杨序大惊:他们还有骑巡队! 小伙子说:这算什么,火箭筒都有,只是想到这是古代,所以一般不用。 杨序把这件事与刚进珞城时看到的两马狂奔的一幕连在一起想了一遍,更是浑身鸡皮疙瘩。 原来这么危险!他对小伙子说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UFO的人呢? 小伙子擦擦汗水,说:你没看见他们的衣服胸口上写着的吗? 杨序说:看见啦,好象上面画着几个圈。 小伙子说:什么几个圈!那是洋文字母,KAPPA,是UFO的赞助商。 哇噻!连赞助商都有!杨序觉得UFO真是来头不小,说:KAPPA,我想起来了,好象是个意大利的什么牌子。 小伙子撇撇嘴:什么意大利!KAPPA就是kě-ài-pái-pí-ǎo的缩写,可爱牌皮袄。 杨序恍然大悟。 五月花开尽珞城(7) 小伙子带着杨序顺着青色石砖垒成的墙穿梭在阡陌交错的胡同里。其实珞城的建筑和街道跟这个时代其它的大城市一样,都是豆腐块的格局,每个豆腐块叫做坊,几个豆腐块组成区。但珞城是个古城,长期的无规划建设造成了凌乱。自从珞北王接手珞北地区以后,让珞城政府大力改造城市,政府的唯一措施就是在各区坊之间修建胡同。政府的构想是美好的,但也许是由于某个环节上的疏忽,珞城的豆腐块仍然摆得相当没有条理,乱糟糟的市容依然没有改变。 把本来就凌乱的珞城划分为区坊和修建胡同的好处是利于政府管理,抓贼也比较方便,坏处就是迷路问题依然严重。所以,但凡五岁以下的孩子和七十岁以上的老人独自出行,家人都会在他们的背上贴一张写着自己地址和名字的纸条。政府对这种纸条的管理也相当严格,因为有很多不法分子借机雇佣老人和孩子作活动广告牌,所以这些纸条都由坊办(相当于现在的街道办)统一印制发放,人们只须在上面逐项填写自己的资料就行了,落款时允许使用个性签名。总之,珞城的居民区是相当有秩序并且混乱的,所以走在前面的小伙子不时回过头来看看杨序有没有走掉。 走了一会,小伙子若有所悟地回头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杨序才想起还没给恩人作自我介绍,说道:我叫杨序,这两个字分别在1992年版新华字典的第539页和第524页。 小伙子笑笑说:你不用说那么多,我中文不好,只是记住两个发音就行了。我叫吉拉诺,珞城土著居民。 等等,你这名字好熟悉。杨序说:好象在哪里听过的,我想想…… 吉拉诺说:你说的是吉拉迪诺吧,意大利的,踢中锋,他跟我没有关系。 杨序说:哦,难怪。 吉拉诺说:你来珞城做什么哩? 我?经过提示,杨序才猛然想起自己的目的,刚才经历的的事情几乎让他把正事搞忘了,说:找人。 吉拉诺说:找谁? 杨序说:找我舅舅,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他姓蔡。 吉拉诺说:他该不会是UFO的人吧。 UFO?就是刚才那些人么?杨序说:他们都姓蔡? 是呀!吉拉诺说:我听我老板说他们有的叫菜农,有的叫菜贩,不是你要找的菜么? 哈哈哈!杨序明白过来:亏你还是卖菜的,原来你是菜蔡不分呀! 吉拉诺摸摸脑袋:它们不是一个字? 杨序说:当然不是,一个是菜,一个是蔡,只是发音一样。 天呐!居然是这样!吉拉诺叫道。 杨序有点蒙了,说:兄弟,你洋文那么好,应该是个高级知识分子,怎么连这个都搞不明白? 吉拉诺说:这个你就不知道了,我虽然是在珞城长大的,小时侯却几乎未出过家门,没有与人交流,所以汉语一窍不通,现在还在初学阶段。 杨序说:那你为什么会洋文? 吉拉诺说:因为我阿妈会呀,她是洋人。 呀呀!你是洋人!杨序眼睛都快掉出来了。 难道你没看见我的眼睛是蓝色的么?吉拉诺把脸凑到杨序面前,杨序看见他的眼睛果然是浅浅的蓝色。 哇噻!太神奇了!杨序叫着,但立刻又变得不大高兴:我以前一直以为洋人是很神秘的,需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能见到,没想到现在这么容易就见到了,一点悬念和期待都没有了。 不要灰心嘛。吉拉诺安慰他道:我还不能算个真正的洋人,因为我的阿爸是珞城人,我只能算个混血儿。 真的?杨序问。 吉拉诺说:当然啦,不信你看我的头发嘛,黑色的。 他的头发果然是黑色的。 杨序说:既然你阿爸是珞城人,你为什么不会汉语呢? 这时的吉拉诺像是被勾起了一些回忆似的,突然停住脚,走到墙边靠着坐下,傻呆呆地看着天空,眼里流露出一种悲伤。 杨序坐到他旁边,拍拍他肩膀说:我说错什么了么? 吉拉诺摇摇头:没有,只是我想起了他们…… 他又沉默了一会,往衣兜里摸了摸,这次摸出的不是黄瓜萝卜而是一支烟卷。他问杨序:要来一支么? 杨序摇头说:我不抽外烟。 吉拉诺说:这不是外烟,而是我阿爸最喜欢的一种珞城土烟。每当它在我手中燃起它的气味穿过我的心肺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阿爸的笑容。他的右手总是有节奏地抖动烟灰,白色的烟灰掉在浅黄色的泥地上,画出一幅抽象主义的素描。 他把烟点燃,举到眼前,说:哎,可惜呀,可惜呀!可惜一切…… 杨序看到他眼里闪动着泪花。 吉拉诺尽量将泪水控制在体内,说:你不知道。我国境内的洋人,九成聚居在珞城。先皇一直认为异族通婚会玷污他的国家的血统,是一种侵略,所以在他建国之时就给珞城定了个特别的规矩:本地人不得与洋人结婚,一旦发现有洋人和珞城人私自结合,洋人立即遣送回国,珞城人则被弄到山西去挖煤。他们的混血儿如果是男的就送到皇宫当太监,女的就卖到青楼当妓女。珞城虽是珞北王的封地,但珞北王始终坚持着皇帝这个无厘头的政策。我从小就被藏在家里地窖里,但五岁那年阿爸和阿妈还是被发现了。阿爸坐官府的车去了山西,阿妈因为受不了打击吐血死去了,但官兵没有发现地窖里的我,幸亏一个好心的邻居老奶奶每天给我送吃的,才让我活了下来。 吉拉诺停了一会,接着说: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在呆地窖里长年不见阳光,我原本金色的头发变黑了,眼睛也没有小的时候蓝,到了十六岁的时候我就敢上街了,再没人能认出我是洋人,现在每天在外面跑,皮肤也晒黑了,更没人能认出来。我想,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吧,注定我的生存要用阿爸阿妈的性命来换,这个结果谁也改变不了…… 原来是这样。杨序也叹息道,他感到自己在初入珞城的半天之中仿佛已经经历了几十年的世故。 走吧。吉拉诺起身说,吐出了心里话的他如释重负,用轻松的表情说道:我看你要一时半会找到舅舅也不大可能,不如去我老板那里住几天,这年头,干什么都不容易呀。 又走了一段,吉拉诺终于在一块豆腐旁停了下来,他推开一扇木门,对杨序说:就这里了,我老板家。 杨序抬起头,见门上方一个金字匾额:珞城画院。说道:你老板是个画画的么? 吉拉诺说:什么画画的,是画家,这块匾可是先皇亲笔御赐的。 哇噻!杨序心里涌上一股敬意,叫道:看来你老板来头不小呀。 吉拉诺说:那自然是,别废话了,快进去吧。 杨序走进去,才发现这块豆腐里居然还有不少内容,用现在流行的那句广告词形容就是:小豆腐,大空间。画院的前院被改成了一块菜地,里面是些时令蔬菜,杨序看见了吉拉诺给他吃的那种萝卜,它们的下半身埋在土里,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尿骚味,让他恶心不已。穿过菜地,便是正屋,屋里有很多木头画架,架子上都夹着一张纸,纸上画着些人物轮廓。吉拉诺领他一直走到屋子的最深处,那里站着一个人,那个人背对着他们,弓着腰正在纸上画什么,阳光从窗格射进来,照在他(她)长长的马尾辫上。 吉拉诺介绍说:这就是我的老板。 杨序打一个拱,说道:在下槐树村杨序,向姐姐问好。 背影说:阿诺,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虽然的确是我收留了你,但不要叫我老板。你看看你看看,连带回来的人都这么一板一眼的,还居然叫的姐姐! 背影回过头来,居然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我叫司马刚,好赌油赌。(How do you do !) 司马刚!杨序想了想:你这个名字好象又很熟悉。 呵呵,不要乱想。司马刚笑着说:你小时侯听过一个故事叫司马光砸缸是不是,光和刚发音一样是不是,我的名字很容易让你想起那个五个字的典故是不是。 哦!真是真是!杨序在一天之内已经恍然大悟了很多次了。 吉拉诺给司马刚说了杨序的事,以及那个在本文中概念模糊的舅舅,司马刚很爽快地说道:既然有缘相遇就自然莫猛提啦!就住我这里吧。以后这里就是你寻找舅舅的基地,你就跟阿诺一样,叫我刚哥。注意,是刚哥,千万不要像他那样经常把我喊成钢锅。 杨序说:那是那是。 司马刚说:你以后可以帮帮阿诺照看菜地,顺便教他识识字,空闲的时候还可以学学画,有业务的时候你们也好帮我分担一些。 杨序有些吃惊:我学画?! 司马刚说:那有什么嘛。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其实画画很简单的。 他领着杨序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指着桌上一排白色的人物石膏像说:你看,这个是杨玉环,这个是赵飞燕,这个是苏东坡,这个呢,是汤姆·克鲁兹。在你画他们之前,首先要了解各个人物,你必须先知道他们是属于美女型还是俊男型或是智者型的,这个定性过程就是你将他们的轮廓画在纸上的过程。但同一类型的不同人物又有自己鲜明的个性特点,这就需要你将这些特点以眼耳口鼻或者身体姿势为载体逐个填进轮廓之中。整个绘画的过程,更多的是用心去思考和完成的,主导你落下每一笔的中枢不应该是你的手,而是你的心,甚至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司马刚最后自我陶醉道:画画真是一件令人倍儿爽的事情啊! 说完,他以期待的目光看着杨序。 杨序点点头,一种似懂非懂的表情,他指着墙角里一尊造型怪异性别不分的石膏像问司马刚:它又是谁? 司马刚挠挠头,说:她叫李×春,是很多年以后通过一个选秀节目一炮走红的人,在这里是作者纯属无聊加进来的一个道具。此物的特点难以概括,对学画没有什么价值。阿诺!把它拿去扔了! 待目送吉拉诺远去,司马刚拍拍杨序的肩说:好好学,相信自己,你将是一个巨大的人才! 五月花开尽珞城(8) 四月的珞城万物已经完全苏醒,连青石板路上的车辙声音都比刚过去的寒冷季节清脆了许多。在这个诗人竟相赞美的隆春里,珞城画院菜地里的菜也在茁壮成长。从它们根部散发出来的浓烈骚味穿过画院的窗格,在空气中有节奏地升腾着。司马刚每天都在屋子里研究石膏像三围的最佳比例,吉拉诺和杨序则在臭味源头满头大汗地松土施肥。自从杨序来了之后,吉拉诺的工作量和工作效率发生了此消彼长的重大改变。这不仅仅体现在给蔬菜浇水施肥上:以前吉拉诺在外面卖菜的时候,总是要一只眼睛看着顾客另一只眼睛四处转悠防着UFO的人,那样的做法直接导致了他双幽蓝漂亮的眼睛朝着与斗鸡眼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极端发展。有一次还因为跟人讨价还价过于投入无暇四顾被UFO的人杀了个措手不及,只得从天桥上跳下,拖着一条断腿奋力逃生才保全性命。 很好,杨序的加入让那些伤心的往事都化作了从前。现在两人一个放风一个卖菜,不仅降低了风险,还提高了效率。在多余的空闲时间里,不仅吉拉诺学会了很多字,两个人还提笔跟着司马刚画画。他们从画鸡蛋开始,然后画橘子,接着画番茄,再画橙子,越画越大,不断进步,数日下来,居然还画得像那么回事。这个过程自然不用我细说,因为只要用心你也能够做到的,而且可以做得更好。 在一日的菜地工作中,杨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停下手里的活问道:阿诺,有件事我不明白,既然刚哥有这么大一家画院为什么还要种菜卖呢? 吉拉诺压低声音:不卖菜,画画能当饭吃呀! 杨序说:难道刚哥不卖画的么?这画院招牌可是先皇御提的呀! 吉拉诺说:皇帝顶个鸟用!就算是玉皇大帝也顶个鸟用!这年头,画不出世啊! 杨序不解:这又是为何? 吉拉诺说:在珞城可不是皇帝说了算的,而是珞北王说了才算。何况当今皇上还只是个小孩子,连他都畏忌珞北王三分,你说还有人买皇上的账么? 杨序说:可这跟画院有什么关系呀? 关系大了!吉拉诺小声说:你不知道,珞北王老了,得了一种病,叫恋物癖!他认为在他封地里的一切实物都是他的(包括男人女人和狗),画只是虚幻的东西,不但没有实用价值,而且还可能会让人滋生邪恶的念头,扰乱社会,祸国殃民。 杨序大惊:这又是何解? 吉拉诺说:珞北王说,如果一个乞丐整日对着一幅画着馒头的画,他可能会起偷盗之心;如果一个官员整日对这一幅金银财宝图,他可能会生贪赃之意;如果一个正人君子对着一幅美女图彻夜难眠,他可能会丧失心志,坠入淫欲;如果一个手握大权的人对一幅九龙图爱不释手,久而久之他也许就想把它绣在自己衣服上,就可能举兵造反,大逆不道。虽然以上种种皆是可能,但这些可能既然能被人想到,就有了变成现实的基础。为了让皇上的江山千秋万代,也为了表示自己忠心耿耿,珞北王下令将画定为精神毒品,并撤消了珞北地区所有画院,所有画师发配到边疆去画地图,幸好珞城画院是先皇御笔亲书的,才得以幸免,但也只剩下了个空架子,刚哥也是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我理解他,所以我精心呵护着这些菜,它们是我们的生命线。 吉拉诺摇摇头叹息。 杨序说:难道珞北王就不好点什么吗? 吉拉诺说:要说好嘛,可能就要算是“文”了。他认为先皇之所以能得到天下,自己的武功功不可没,现在要为皇上治天下,就得靠“文”了。所以他在珞城建立了诗会和词会,因为有政府撑腰,它们是这里势力最大的行会,常常相互争斗,斗得鬼哭狼嚎的。 杨序说:斗呀,可是诗词斗文!那应该很精彩吧。 吉拉诺说:简直精彩至极,每次都要死几十个人呢。 杨序惊呼:死人,不会吧!难道是像《唐伯虎点秋香》里那样因为诗屈词穷喷血而死! 吉拉诺摇头,然后给杨序讲关于诗词会的争斗: 珞城诗词会的前身是珞城文会,珞北王将它一分为二的目的是让文人们在学术上有所竞比,有所提高。开始的时候两帮常常聚在一起讨论学术,讨论的中心问题是诗好还是词好,会场上吟诗作赋好不热闹。到后来,讨论成了争论,争论升级变成争斗,最后演变成为械斗。双方常常约定在一个地方砍架,官府会通知现场周围的平民提前转移,然后两帮各几百个兄弟手提铁棍西瓜刀杀气腾腾凑在一起。 一方老大问另方老大:来者报上名!哪个堂第几把交椅! 那边老大回答:在下铜锣湾陈浩南! 铜锣湾?!这边老大蒙了,问旁边小弟:铜锣湾是哪里? 大哥,你不看《古惑仔》的么?他在耍你吔! 他转过头,见对方老大一脸怪笑,怒道:靠!老子砍死你! 然后双方的人如洪水般涌向中心,一时间血雨腥风鬼哭神嚎手脚乱飞…… 哇噻!居然是这样!连一旁的我都禁不住惊奇。 吉拉诺白了我一眼:切!你多什么嘴!难道你们时代的文人就比我们的好么,这个你应该更清楚。 我想了想,觉得吉拉诺的话不无道理。的确,在现在这个越来越急功近利的社会里,人们也越来越浮躁。尤其是文人(这里或许该统称为文艺人),他们像是正处于并将长期处于更年期的心理状态,整天牛逼哄哄全身皮痒的样子,今天我骂你,明天你批我,吵到厉害时巴不得跳起来给对方两耳光。但转念一想自己是名人,打人会失掉身份,于是压住肝火继续吵,大有一副不惊媒体誓不休的架势。 每当听说这种事情,我总会想起儿时住在奶奶家看她喂猪:圈里的猪一见到有人来就会鼻子拱圈栏,好象谁拱得厉害谁就能得到更多吃食。每当这时候,奶奶就会拿起一根棍子朝着拱得最凶的猪的头上嘭嘭就是几下,那些家伙立马就老实了。 我想这些骂架的文艺人真不如珞城的文人来得痛快,只需操起家伙几个回合,就会有一大帮人永远闭嘴。因为在这个本来就喧闹的世界里,我们人人都需要安静,在此改用鲁迅先生的话:现在这世上没有安静,闭嘴的人少了,就便有了。 吉拉诺的话让杨序也是一身鸡皮疙瘩,关于珞城的信息在他脑子里变得像一锅乱粥,这个城市越发变得神秘不已。 五月花开尽珞城(9) 四月暖阳的午后连空气都有些慵懒,人的大脑就像连续吃了N根火腿般闷闷的感觉。珞城画院三人组以各自的姿势摊在躺椅上,酷似挺尸。四下一片安静,似乎连树上的知了都睡午觉去了。三个人谁也不想动,甚至都懒得调整下睡姿。此时的世界就如同一台死机的电脑,任何一点动静都会将时间惊醒,一切跌入另一个时空。 杨序也不想打破这份接近极限的安静,但他的眼睛是睁开的,晶状体以一个半球面的轨迹运动着注视屋子里的一切,目光最后停留在一条白皙的腿上。需要说明的是,并不是因为这条腿刺激了他的意淫神经促进了某种激素的分泌,而是他发现在那条腿上正停留着一只相当巨大的蚊子。蚊子用四只后腿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前腿像双手一般向前微张,像是在努力分开身下富有弹性的肉体,它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两手之间的中心位置,仿佛那里藏着它要探究的一切秘密,此时它似乎有些激动,身体不停颤抖,一条被胀得坚硬无比的黑色长枪蓄势待发…… 在经过一系列与男人某种夜间行为相仿的准备工作之后,蚊子毫不留情地刺入了那片白皙之中,开始了一段酣畅淋漓的交流。杨序痛苦地闭上眼睛,他预料到,这份安静已经走到尽头,时间将在瞬间跳入下一格,他甚至已经听到了在下一个时间单元中知了发出的第一声鸣叫。 果然,那条腿的主人——司马刚的整只右手以肩关节为圆心快速抡起,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腿同时弹起,与手掌在半空刹那相交,“啪”的一声脆响穿透屋宇,同时,杨序还听到来自另一个极端音域的一声“咚”的闷响,一条黑影从壁炉烟囱里掉落下来,溅碎了一炉的灰,晃动了桌上的杯壶。 黑影熟练地从炉孔里钻出来,已经成了黑人,他拍拍身上的灰,示以抱歉的微笑。司马刚摇摇头,一副很无语的样子,说:你干嘛又从烟囱进来!你以为你是圣诞老人呀! 黑人笑笑:刚哥息怒,我也不想,但我们的生意毕竟是见不得光的,我从上面进来也是为了隐蔽嘛。 司马刚说:你是怎样上房顶去的? 黑人说:搭梯子爬上去的呀。 司马刚激动地说:靠!难道这样比你直接从大门进来还隐蔽么!你还怕目标不够大别人看不见呀!你也是做生意的,麻烦用用脑子好不好!拜托! 黑人笑道:刚哥息怒,小弟一定记着,下回改了就是。 司马刚又把身体躺了回去:说吧,这次要多少,在哪家取色? 黑人打个拱,伸出五个指头说:这次去一笑楼,五百张,月底要发货到南方,时间紧任务重,所以劳烦几位了。至于酬劳嘛,这次每百张加五两银子。 司马刚笑着说:百张加五两,呵呵,你知道以前那些银子我买笔都不够。 说着,他的眼睛转向黑人,表情严肃。 黑人仍不减脸上堆积的笑靥,双目紧闭,嘴角往两边平行展开,这种表情让人看了很不舒服。他默不做声,保持住表情与司马刚对视,像是在等待什么。 终于,司马刚坚持不住了,右手一挥:好了好了!五两就五两!真是无商不奸呵! 然后双方都换上一副心照不暄的笑。 黑人说:今晚子时,你们径直去一笑楼,暗号照旧,老板娘韩香香会安排一切的。就这样,小弟告辞了。 说完,快步消失在被金色阳光填满的门框之中。 吉拉诺从椅子上跳起来,兴奋地叫:一笑楼呀!这下发了发了发了! 司马刚也站起来,做个深呼吸,说:弟兄们,新的征途开始了! 杨序说:干啥? 司马刚对吉拉诺说:你跟阿序说一下这个,还去准备好纸墨,晚上准时出发! 看来真的是要干大事,单是宣纸就准备了几大捆。吉拉诺将它们扎在一起,掂量掂量,又叫杨序替他背着走几步,然后问杨序重不重。 杨序稳住身体,打量一下吉拉诺,想这小子身强力壮,这点重量对于他来说肯定小菜一碟,于是用被压得像小鸡似的声音回答:不重。 吉拉诺笑着说:既然不重,那就不用我亲自出马了,就劳烦兄弟你了。 杨序听完,与身上的大山一起轰然倒地。 吉拉诺再将画室彻彻底底翻了一遍,把凡是还有毛的笔全都集拢,统统塞进包里。杨序看这阵势,问:我们到底是去干啥呀? 吉拉诺说:画画呀! 他的眉毛往上一耸,像饿狼一般眼里放着光,只差口水四溢了。 杨序说:可把你馋成那样,难道是去画德克士的大汉堡包? 吉拉诺说:切!什么大憨宝宝!是真人模特呀!而且是女人,漂亮女人呀!还是不穿衣服那种哟! 杨序觉得他的情绪好象已经失控了,但还是不明白,问:画女人,为什么要画女人? 吉拉诺说:是呀,画女人!你知道今天来的那个人是谁吗? 杨序说:哪个? 吉拉诺说:就是从房上面掉下来的那个。 杨序说:他呀,他那么黑,是菲佣吧,想不到这个朝代就有菲佣了。 吉拉诺说:什么菲佣!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卞泰,卞老板!怎么跟你说呢,对了,你看过成人小说没有? 杨序说:什么是成人小说? 吉拉诺说:就是通篇省略号的那种读物。 杨序说:省略号又是什么东西? 吉拉诺几乎晕倒:靠!我中文这么差都知道省略号!就是六个点呀!作者,打一个给他看看。 …… 杨序说:呀!不就是豆芽号嘛,你换个名字我都不认识了,知道知道,你说的也就是黄色小说嘛,尽整些文明词干啥!看过看过,小时候我爹的枕头下面就有一本,我偷看过,还被我爹打了一顿,他说那是高等教育教材,我们小孩子境界还不够。 吉拉诺松了口气:那就好,知道那些玩意是怎么来的吗? 杨序摇头说:不知道,我看的那本是用第一人称写的,还配了插图,我想可能是某个人写的自传,用于朋友间交流。 吉拉诺说:你那本我不知道。但我告诉你,卞老板就是专门印这种书的。他手下有一大批人,有的负责写,有的负责抄,然后卖到全国各地。现在这世道上,会写字的人倒不少,但画画的人却几乎绝种了,所以只有请我们去画插图。 杨序说:原来是这样。但我记得那些插图上都是有男人有女人,难道我们还要对着一对正在呜呼哀哉的狗男女提笔作画? 吉拉诺哈哈大笑: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是镇静不了的,但卞老板是全国最大的成人小说商,他的产品无论是硬件软件都是别人无可相比的,他的春宫插图没有男人,只有女人,而且要用漂亮的真人当模特。他说,读者就是小说的主角,只要画一个妖媚的女人就行了,读者自会根据文字和图画制造的意境将自己融入进去,这样才能将他们的读书欲和想象力最大地激发出来,达到互动的效果。 杨序惊叹万分:高!实在是高!但,我们一次就要画这么多,为什么不用复印机呢? 吉拉诺说:你傻呀!现在是哪个朝代,有那么先进的东西么!所以只能一张一张地画,一张一张……你懂么? 杨序点点头,算是基本搞懂。 五月花开尽珞城(10) 珞城四月的夜不再寒冷,来自塞外的风在城市上空高高吹过,毫不招摇,天边偶尔划过几个流星。借着月光,珞城画院三人组一袭夜行装束从后门出发了。司马刚走在最前面,他不时东瞅瞅西看看,手里还提着一把祖传的宝剑,因为他觉得既然是夜行,只有穿黑衣提宝剑才跟传统的夜行概念相符,而且即使被巡夜的城卫队抓住了也不会被怀疑是去画春宫图的,顶多被当作飞盗或刺客。因为当朝律法规定,对于飞盗刺客的刑法是砍头,而传播淫秽信息是凌迟,虽然都是死,但死痛快一点几乎是所有死刑犯的共同愿望,所以司马刚的这一做法是相当有脑子的。 吉拉诺背着一个装满毛笔的包走在中间,他对将要面对的事情充满期待,所以心情很好,不时和着从城西传来的笙萧唱歌:妹妹你走西口,哥哥我…… 最苦的就是杨序,他顶着一大摞纸像一只缓慢爬行的蜗牛。我们都知道,珞城的街道最大的功能就是制造迷路,所以司马刚和吉拉诺每走十分钟便会倒回来找他半个小时。经过这样的折腾,他们到达一笑楼时已近天亮。 一笑楼是珞城十大青楼之首,用现在的标准来衡量怎么都是五星级的。这样的一所大青楼与其它同行通宵营业的方式不一样,它每天只在早上六点至上午十点和下午的六点至晚上十点开两次门,上午只出不进,晚上只进不出,其它时间恕不接待,这样目的是为了给顾客建立一个良好的作息时间表,最大程度地保证顾客的日常生活和身体健康,也为自己建立了良好的口碑和稳定的客源,所以多次被评为珞城优秀企业和文明单位。 凌晨的一笑楼大门紧闭,但门口依然是灯火朦胧,招牌下几个大字若隐若现:白银勿入。更显出了一笑楼的档次。门外是一个不小的广场,广场中心有一座硕大的抽象雕塑:一根笔直向上的柱子上挂着一个巨大的“S”形物体。几个人围着转了转,吉拉诺解释说这根擎天柱象征男性的力量,“S”代表女性的柔弱和曲线美,它整体表现了两性的结合以及女人对男人的依附。杨序在近处看了一会,又退了几步,马上否定了吉拉诺的理解,说:切!这明明是一笑楼老板的个人崇拜图腾嘛,你看看你看看,它不是一个“$”是什么! 正在两个人争论不休的时候,司马刚已经走到了大门台阶上,他轻声叩门,咳了咳嗓子,唱道:那夜我喝醉了拉着你的手,胡乱的说话。 门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唱道:你只顾自己心中压抑的想法,狂乱的表达。 司马刚唱:我迷醉的眼睛,已看不清你表情,忘记了你当时会有怎样的反应。 女人唱:你拉着我的手放在你手心,你错误地感觉到我也没有生气。 然后合唱:所以我(你)以为,你(我)会明白我(你)的良苦用心。 合唱完毕,暗号确认,门应声打开,里面出现一个妖艳的女人。她嗲嗲地对司马刚说道:哟!想不到哥哥的声音这般有磁性。哇噻!你还带着刀,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刀郎! 司马刚笑笑,说:如果我告诉你这是剑,你不会叫我贱郎吧。 女人笑着说:哟!哪会呢!我就是韩香香,三位请进。 在韩香香的带领下三个人进入大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强烈的脂粉味,一套五彩缤纷的组合纸灯让整个屋子的气氛变得暧昧无比。杨序只感觉到脑子晕乎乎的,两腿发软,令他惊奇的是吉拉诺这厮却显得精神抖擞,仿佛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让他们兴奋不已。 穿过大厅,一条五彩的走廊直通后堂。几个人来到一条走道里,走道两边是一间间的小阁房,每个阁房的门上都挂着个“春桃”“秋菊”之类的牌子,我想读者朋友们对这些牌子的了解一定不会比我少,所以不必多作解释。 韩香香在走道里止步,对三个人说:我已经按卞老板的吩咐都安排好了,三位放心在里面工作,茶饭我会派人按时送到。 说完,嫣然一笑,一袭红绢缓缓离去。 司马刚叫杨序把背上的纸放下来,杨序这才想到自己还背着纸的,马上觉得很重,一个趔趄栽在地上。 司马刚把纸墨笔分成一大两小三份,对杨序说:阿序,你是第一次,所以画慢点,画仔细点,知道吗? 杨序点头说:知道。 司马刚接着从兜里掏出两个东西交给杨序和吉拉诺,说:把它挂在腰上。 那是一个拇指大小的蚂蚱,它的头上还拴着一条细线。 杨序说:这是干什么的? 司马刚又拿出一只,说:这叫传呼蚂蚱,一人一只,我这个是总机。我画完之后就捏它的腿,你们的蚂蚱的腿就会高频率地抖动,到时候就到大厅集合回家。 杨序说:真是先进呀!但把这玩意挂腰上怪不舒服的,可以调成鸣叫模式么,我不喜欢振动。 司马刚说:这是别人的地方,这些活物叫着多吓人,忍耐一下嘛。 司马刚又说;阿诺,你这次要画快些,别像上次那样不知在屋里磨磨唧唧搞什么。咦!阿诺呢? 他话音未落之时,一个身影已经闪进了一扇名叫“月季”的门里。 司马刚耸耸肩,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说:阿序,随便找一间,进去吧。 说完,司马刚就近推开一扇虚掩的门,消失在木扉的另一边,剩下抱着纸笔的杨序孤零零地站在走道里。朦胧的灯火映照下,一种巨大的孤独感袭上他的心头,感觉仿佛在一刻之间,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而木门的另一边,似乎是一个与自己很遥远,遥远得毫不相干的时空,他甚至丝毫不觉得这些阁房的里藏着的就是男人生来就需要补充的阴柔之气。 杨序循着温柔的灯光朝走道的一头走去,眼睛不停掠过两旁的门牌:杜鹃,玉兰,芙蓉,腊梅……全是些凡气的花名,她们像四季一般在两旁排开,行走其中如同经历一个春夏秋冬。这里面究竟藏着多少人呢,其中又有多少的故事,又是多少的悲伤欢快乐人世冷暖。一切,都无从知晓。所有的情绪都被这粉色的灯火掩盖了,掩盖了她们最纯真的颜色和气味,掩盖了从大地汲取的天真表情,变成了一律的粉色,暧昧万分。 光线在走道的尽头戛然而止。出现在杨序面前的是一段向下的阶梯,它恰巧处在红色灯光漫延不到的地方,古雅的梯栏若隐若现,散发着一股隐秘的气息。梯子好象不是为客人设置的,因为如果不走完走道是绝对不能发现它的。一般的客人只要来到走道都会迫不及待地进房间,所以,杨序感觉这段台阶就好象是突然在自己面前长出来的一样。 从进入珞城的那一天起,杨序就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充满神秘。而在这个世界里,似乎又藏着更加隐秘的空间,它们像DOS中的主目录子目录二级子目录一般存在着,引导自己一层一层地探究下去。这一切又好象就是为自己而生的,无论自己怎样选择,都要去面对,于是不由自主地走下第一步阶梯。 杨序踩在木台阶上,梯子很配合,并没有像恐怖片里那样发出吱嘎吱嘎的可怕声音,这更说明了本文不是一篇悬疑小说。越往下走光线越暗,杨序伸手看了看,不见五指,说明已经黑到了极限,便摸索着往下走。至于他是采取什么方式使自己不被绊倒的,这完全要归功于一笑楼的台阶设计,每一格的尺寸都一致得近乎完美,所以杨序只须保持每一次下腿的姿势不变,我们的主人公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在设计杨序下楼这一段的时候,我想起了我中学时期的学校宿舍楼,完全一豆腐渣工程:不但楼道的路灯经常罢工,阶梯也参差不齐,所以常常能在那里发现摔破的温水瓶碎片和倒在地上的鱼香肉丝炒饭。如果你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一些血迹,运气更好的人还能在晚上亲耳听到运气不好的人倒地时发出的闷响以及伴随的惨叫。那种场面和气氛很触目惊心,感觉自己好象生活在纳粹集中营一样。 五月花开尽珞城(11) 杨序循着温柔的灯光朝走道的一头走去,眼睛不停掠过两旁的门牌:杜鹃,玉兰,芙蓉,腊梅……全是些凡气的花名,她们像四季一般在两旁排开,行走其中如同经历一个春夏秋冬。这里面究竟藏着多少人呢,其中又有多少的故事,又是多少的悲伤欢快乐人世冷暖。一切,都无从知晓。所有的情绪都被这粉色的灯火掩盖了,掩盖了她们最纯真的颜色和气味,掩盖了从大地汲取的天真表情,变成了一律的粉色,暧昧万分。 光线在走道的尽头戛然而止。出现在杨序面前的是一段向下的阶梯,它恰巧处在红色灯光漫延不到的地方,古雅的梯栏若隐若现,散发着一股隐秘的气息。梯子好象不是为客人设置的,因为如果不走完走道是绝对不能发现它的。一般的客人只要来到走道都会迫不及待地进房间,所以,杨序感觉这段台阶就好象是突然在自己面前长出来的一样。 从进入珞城的那一天起,杨序就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充满神秘。而在这个世界里,似乎又藏着更加隐秘的空间,它们像DOS中的主目录子目录二级子目录一般存在着,引导自己一层一层地探究下去。这一切又好象就是为自己而生的,无论自己怎样选择,都要去面对,于是不由自主地走下第一步阶梯。 杨序踩在木台阶上,梯子很配合,并没有像恐怖片里那样发出吱嘎吱嘎的可怕声音,这更说明了本文不是一篇悬疑小说。越往下走光线越暗,杨序伸手看了看,不见五指,说明已经黑到了极限,便摸索着往下走。至于他是采取什么方式使自己不被绊倒的,这完全要归功于一笑楼的台阶设计,每一格的尺寸都一致得近乎完美,所以杨序只须保持每一次下腿的姿势不变,我们的主人公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在设计杨序下楼这一段的时候,我想起了我中学时期的学校宿舍楼,完全一豆腐渣工程:不但楼道的路灯经常罢工,阶梯也参差不齐,所以常常能在那里发现摔破的温水瓶碎片和倒在地上的鱼香肉丝炒饭。如果你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一些血迹,运气更好的人还能在晚上亲耳听到运气不好的人倒地时发出的闷响以及伴随的惨叫。那种场面和气氛很触目惊心,感觉自己好象生活在纳粹集中营一样。 以上这些只是作者突然想到的一些东西,跟全文没有多大关系。就在我回忆惨不忍睹的过去时光的时候,杨序已经走完了楼梯。他的眼前突然一亮,金色的光扑面而来,刺得睁不开眼睛。杨序大喜,以为发现了地下金矿。但当他的眼睛适应这光线以后,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金光原本很弱,只是他那双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反应过于强烈。前方仍然是两排整齐的阁房,被走道里的一道浅黄色地毯隔开,感觉就像是KTV的VIP包间。杨序注意到这些房间门上的牌子格外奇特,全是些看不明白的名字:如茗,香隅,焱儿……而且每个房间的门旁都有一行竖写的字,相邻的两行字又是一幅对联: 朝露如茗沁百遍,暗香藏隅传千里。 杨序走到“焱红五月处处开”的门前,细细看着“焱儿”两个字,看久了,就看成了斗鸡眼,他感觉那三个火字仿佛融在里一起,熊熊燃烧起来,袅袅烟火在他的意识里弥漫,思绪飘回到了槐树村的上空,想起了家门口锦簇的火儿花。他想:为什么她会叫焱儿呢,一种冥冥之中无法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难道这就是一种天意的安排,还是命运的巧合,他不知道,只是感觉这扇门就像是为自己而虚掩的,便轻轻推开了门。 随着长长的开门声,一个柔弱的女声传来:望望,你闻到这香味了吗,它叫做月光。 杨序狠狠地嗅了嗅,说:没有,但是我听到了,是月光。 红幔微动,一个女人从中走出来。不必说,她便是焱儿,因为她的人就是这两个字的最好诠释:枫红色的头发从双肩直直倾泄下来,细长的身体让杨序打了个冷颤,一双大大的眼睛像两颗蓝色的宝石深藏在枫色之中,深邃,却又暗流涌动。 杨序看着她,被深深震撼亦被深深吸引,一时间目瞪口呆,竟不能言语。 焱儿也瞪大眼睛看了杨序一会,再对他笑笑,见他没有反应又接连摆出几个可爱的POSE,杨序却仍像木头人一般不动。焱儿觉得没趣,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喂!死机了么? 杨序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没有,只是掉线了。真是太美了,你就是本文的女主角吧! 焱儿疑惑地说:不知道呀!你怎么知道的。 杨序说:感觉,应该是直觉。我感觉到我就像一只钟,在此刻停止了摆动。 焱儿呵呵地笑:你不会是一只电子表吧。 杨序说:如果我是电子表,此刻也停止了显示。 焱儿奇怪地说:你怎么啦,不会是刚才我吓着你了吧,刚才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望望回来了。 杨序这才觉得自己表现得太夸张了,说:没关系,我知道你在找你的狗,它叫汪汪吗,我小名叫旺财,差不多的。 焱儿听了咯咯地笑:帅公子真会开玩笑,望望是个人,他叫李望,望望是他的昵称。 杨序说:昵称是什么。 焱儿说:就是爱称呀!网上都流行这么叫,张三就叫三三,李四就叫四四,你就叫……咦?你叫什么名字呢? 杨序说:我叫杨序。 焱儿说:那你就是序序了,序序! 杨序捂着肚子说:不要这么叫,我内急。 焱儿笑着说:你真有意思。 然后她在桌旁坐下,琥珀般的眼睛一眨一眨看着杨序,拍拍身边的凳子说:你也过来坐吧,然后给我讲外面的事情。 杨序坐下,说:你要听什么呢。 焱儿说:随便吧,我整天在这里憋着,闷都闷死了,又不能像楼上的姐妹那样每天都有人说话。就讲讲你吧,你是怎么来的呢? 杨序指指天花板说:从上面下来的呀。 焱儿说:我知道,可一般的人并不知道我们在这下面呀。 杨序说:我是跟着刚哥进来画画的,不知道怎么就下来了,只觉得你们的名字挺怪的,什么如茗香隅呀,这都是些什么呀? 焱儿说:都是花名呀,一笑楼所有的姐妹都是花名。 杨序迷惑:都是花名? 焱儿说:是呀。如茗是一种西域的花,蓝色,香味淡雅而持久,花瓣可以入茶,所以叫如茗。香隅也来自西域,一般被人们种在自家墙下,所以叫香隅。 杨序说:原来是这样,但为什么你们都是洋花名呢? 焱儿说:因为我们的阿爸或者阿妈是洋人。 杨序说:原来你也是混血儿呀。 焱儿点点头,说:所以,我们的身份就注定了我们只能在这里了。 杨序想起了吉拉诺曾经说过的话,不由感慨在如此的严法之下居然还有这么多的混血儿,她们父母的爱情力量确实巨大,但在他们得到自己爱情的同时也将一个因此而诞生的小生命交给了命运。杨序在为她们感到悲哀的同时,又为吉拉诺感到幸运。 杨序说:既然你们已经到这里来了,为什么还要被困在地下室呢? 焱儿说: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然后她向杨序讲了关于混血女孩的故事: 五月花开尽珞城(12) 那是发生在上一代混血女孩身上的故事,在那时,混血女孩都是被放在普通的青楼里。她们既漂亮又聪明,所以很受人喜欢。然后就有一些喜欢或是可怜她们的有钱人向政府表示想用钱赎一个回去。但毕竟没钱的人比有钱人多,他们心里不平衡,集体上书给珞北王表示反对。这些反对的人主要由民工构成,他们的理由是:那些有钱人多数是老态龙钟的家伙,花钱买个洋妞回去自己又没能力使用,会造成社会资源的闲置和浪费。双方仗着自己财大气粗和人多势众的特点相互叫嚣,各不让步,并且各自纠集了一大帮人去珞王府门口游行示威,大家都很激动,要不是王府门前守卫森严早就撞门造反了。珞北王李乔一见情况不妙,自己虽然久经沙场但也惧怕被卷入人民群众的洪流之中,于是作出了个中立的表态:将所有的混血女孩安置在一笑楼,有钱有能者凭门票进场,这样既不会污染我们大大中原的纯正血统,又达到了资源共享的目的。 此话一出,游行的人立刻散去。有钱人心里想:一笑楼的进门费都够你们这些兔崽子挣半辈子,敢跟我斗!没钱的人有的在盘算是不是还要爬一次电杆以自杀威胁讨回去年被拖欠的工资;讨到工资的在想自己还要存几年的钱才够去一回一笑楼;有存款的人甚至已经在想象自己钻进了某个金发姑娘的被窝里。 但我一直认为一个人的阶层身份是与他的思想深度有关系的,这甚至是一个正反都成立的命题。那些没钱又对混血女孩抱着不同目的的人觉得只要她们还是公有财产自己就还有机会,虽然很渺茫但总有一线希望存在于心底,然后抱着这一线希望去努力存钱。但他们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些老态龙钟的家伙根本不用存钱,而且他们被激怒了,空前地团结在一起,一天之内就集资将一笑楼所有的混血女孩包了起来,并且秘密地为她们造了这个地下室。所以在一般人眼里,她们就像是突然蒸发了一样,然后有人就传说她们都被弄到皇宫里陪皇帝睡觉去了。这个传说让广大民工欢欣鼓舞,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有钱人也没能得到,阿Q心理被满足,所以开心。这让我不得不钦佩有钱人的办事效率,以及他们认真严谨一丝不苟的态度。 李望便是这些人的其中之一。焱儿说道:自从我被送到这里他就包了我,但他却很少来。他说他出生的时候他阿爹正望着月亮,所以给他取名叫李望。他说他就是月亮,只要我对着月亮说话他就能听到。可是,在这里怎么看得见月亮呀! 杨序看了看四周,这地下室阁房里的窗户居然都是画上去的,其中一扇窗上还画着一个圆圆的月亮,它有一张人脸,像QQ表情似的裂着嘴笑。 焱儿说:看不见月亮,只好画一个啰,不过我画得不好,太帅了,不像望望的样子。 她接着说:序序,你不是会画画吗,给我画个月亮好不好,我要画成望望的样子。 杨序点点头,摆开带来的纸墨,照着焱儿的描述画起来。 先画一个大圆盘,这就是月亮。焱儿说。 ……他的脸上有很多痘痘…… ……他的鼻子是塌的,鼻毛有点长…… ……他的嘴不是这样,是歪的…… ……的胡子是直的,对!就是张飞这样的…… …… 杨序看了看自己的作品。天!这哪里是人,分明是阎王殿里的牛头马面,面目狰狞,贴在门上准能辟邪。但焱儿很高兴,她几乎是跳着说:你画得太好了!太像望望了! 她把画端端正正地贴在假窗户上,仔细看了半天,向杨序竖起大拇指。 杨序虽说是从乡里来的,但毕竟还是见过有钱人,令他吃惊的是有钱人居然还能长成这副模样。他想如果李望是做生意的话,恐怕也是收买路钱的。他迷惑地问焱儿:他是做什么生意的? 焱儿说:望望不是做生意的呀。他是珞城的军务和警务长官,还是珞北王李乔的儿子,小王爷。 哦!原来是当兵的,还是王爷,难怪长成这样,也难怪这么有钱!杨序说。 注意,杨序的这句话传达了两个信息:第一,李望是王爷所以有钱,第二,李望是当兵的所以长得丑。我想关于第一点不必我多作解释,需要详细阐述的是第二点,因为在常人眼里,当兵和长得丑之间似乎不存在因果关系。但这只是我们对解放军的看法,因为我们绝大部分可爱的解放军战士都是要脸蛋有脸蛋要肌肉有肌肉的美男子。但是,在杨序所处的那个非常无厘头的时代里,一切都是那么的出人意料。 我们都知道,热兵器是在最近几百年才流行起来的。作战时,双方士兵只是呆在自己的阵营里朝着对面一阵噼里啪啦的乱枪乱炮,中弹的人即便是挨了枪子儿也不知道这一枪是谁放的,因为现实不会像CS里那样在屏幕上写一个“关羽→青龙偃月刀→华雄”作为提示,所以很多死了的人都不瞑目,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打死的,更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会不会比自己帅等等,变成恶鬼也不知道找谁报仇。 但在杨序那个时代却不一样。那时人们崇尚的是冷兵器肉搏战。两军对垒时,双方将领一声令下,就立刻会出现两川交汇般的情景。在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万人PK中,不仅比的是双方士兵的人数和体格质量,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拼长相。 根据当时朝廷对士兵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能在战斗中第一时间威慑对手的并不是高大威猛的体型和手里的丈八蛇矛,而是要有一副狰狞恐怖杀气横秋的面孔。举个例子,为什么NBA的很多后卫都不怕姚明,因为他长得太面了;为什么丹麦国脚托夫丁踢球非常文明却得了一个“屠夫“的绰号,也是因为长相嘛。 朝廷显然也知道“长相决定一切“的定理,所以先帝在建国之时就下旨本朝招募士兵的第一条就是看长相,脸黑是基本条件,其次是脸上要有疤,凡是有一条三寸长疤痕的人可直接晋升为二等兵,有两条疤的升为一等兵,以此类推,那么一个将军就应该是面目全非的形状了,所以,毁容在当时的军营里非常流行,甚至有的母亲一见刚生下来的儿子是当兵的材料便从他的脸上开始培养。这个传统据说延续了很多年,直到某个皇帝即位后才废除了这个政策。那些从小被培养的小孩后来也长大了,面如恶鬼,一辈子都没能娶到老婆。 当然,这就扯远了,我只是想对杨序的话做个解释,以免大家看不懂。另外要说明的是:李望的脸虽是天生的,但作为一个王爷不但身先士卒守边疆,而且时刻不忘以自己为平台传播国家的招兵政策,真是以身作则可敬可佩。 五月花开尽珞城(13) 说回来。 焱儿看够了恐怖版的月亮,回到杨序身边坐下来,双肘搁在桌上用手托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杨序摇摇她,她的脑袋在手掌里左右晃动几下,眼睛直直地说:望望很久都没来了,他什么时候才会来呀! 杨序安慰她说:他当那么大的官,一定很忙,有空就会来的。 焱儿无力地说:是,我一直想听他给我将外面的事情,但他每次来了不一会又走了。你不知道,我是被关着长大的,小时候阿爸阿妈怕我被别人看到,就一直把我关在屋子里,我每天只能对着窗外那块四方形的天空和空荡荡的屋子,没有玩具,没有陪伴。后来我被人发现了,报了官,阿爸被逼回国。那一天我和阿妈去西门外送他,我第一次看到牛和马,它们都有四条腿,但相貌却不一样,真是奇怪哦! 焱儿大大的眼睛看着杨序,仿佛那真是一个重大的发现。 杨序看着从这个可爱女孩眼里流露出的惊奇目光,突然觉得她是那样的可怜。就像一只漂亮的金丝雀,被囚禁在24K纯金的笼子里,渴望放飞,却被锁链紧紧勒住。 杨序说:其实长得不一样的动物还有很多。比如说,猩猩呀,鳄鱼呀,恐龙呀,尼斯湖怪兽呀…… 焱儿不可思议地惊叫:哇噻!你说的都是真的!快给我讲讲它们都长什么样子! 杨序说:它们呀,都有一双眼睛看东西,一张嘴吃饭,一个鼻子呼气……哎!我没法给你讲清楚,它们的不同只有用眼睛看才能明白。 焱儿泄了气一般坐回去,嘟哝着说:没劲!你跟望望一样没劲!一点都不好玩!什么都不跟我这个瞎子讲。 她的声音有点哽咽,像破掉一般。 杨序感觉到自己的失语。焱儿那颗长期处在黑暗中没有被阳光照射到的心本来就很脆弱,自己却伤害了她,歉疚涌上胸口,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我一定带你去看…… 话刚落音,焱儿已经跳了起来,一把抱住杨序叫道:我就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是来救我的!我们快走吧!我要看怪兽! 这下杨序蒙了:我……我是说……现在……不能…… 从焱儿身体里散发出的香味径直穿透了他的内脏,以至于最后说出口的哪个“不能”已经小得听不见。 焱儿紧紧地搂着他说:好呀好呀!就是现在!序序你真好! 说着拉着杨序就要往门外跑。 焱儿的体香就像“魔兽世界”里先知的震荡魔法一样有很大的辐射范围,杨序身处其中虽然不能动弹但意识是清醒的,等到焱儿离开他的身体,他立刻恢复过来,赶快把她拉回来说:你疯了,就这样顶着鸡冠子似的头发出去,还怕别人认不出你吗! 焱儿撅着嘴说:那怎么办。 然后她拉着杨序的手不停地摇:我要出去要出去嘛,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杨序想了想,眼前一亮,说:有办法了,不过得让你受点罪。 焱儿说:没关系,只要能出去,受再大的罪都比憋在这里好,说吧,我要做什么。 杨序拿起桌上的毛笔对焱儿说:把你的头发染成黑色的,就没人能认出你了。 焱儿用食指在砚台里沾一下,再凑近鼻尖闻闻:咦!这个好玩!我从来都没想过我的头发变成黑色是什么样子呢,快吧快吧序序,染了头发出去看怪兽! 焱儿枫色的发丝在杨序的指间滑过,就像流动的火焰,杨序甚至能感觉到它们与自己身体摩擦发出的热量,他的手在不知不觉地颤动,抖落的墨滴沾染了那片燃烧的枫红…… 焱儿跑到铜镜前看了看,笑得前俯后仰,然后转过头朝杨序眨眼。杨序发现她的脸庞在青丝的映饰下变得越发透明,像是存在于另一个时空的映象,更加遥不可即。 焱儿说:序序,我好看吗? 杨序说:嗯,很美,就像一幅画。 焱儿:说你为什么不把我画下来呢? 杨序说:不用了,我已经记在了心里,永远都抹不去。 焱儿笑笑说:好吧,那我们快走吧,我好想出去。 杨序想了想,说:还是不行。你这身衣服太招眼……你等一会,我很快就回来,一会就好。 说完很快出了房门。 焱儿坐在屋里看着那个李望牌的月亮,不时朝它吐舌头。“月亮”傻乎乎地呆在墙里,保持表情。 杨序很快就回来了,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堆衣服,他把衣服递给焱儿,手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用鼻子闻闻说:靠!全是汗味!说完脱下自己的外衣给了焱儿,说:穿上吧,再把头发扎上,头放低一点就没人能认出你了。 焱儿惊奇地问:这些衣服是从哪里来的? 杨序说:是我兄弟吉拉诺的,他现在在月季的房间里,一时半会也用不着,我们回来就还给他。 焱儿换好衣服束好发,俨然一个帅气十足的公子,连一旁的杨序都黯然失色。她又对着镜子转了一圈,笑着说:我们走吧。 两个人径直上楼,穿过长长的走廊。此时正是一笑楼上午的开门时间,两个人走到大厅里正好遇上了韩香香。焱儿照杨序的吩咐低着头。韩香香一个妖媚的笑容:哟!两位公子这是上哪去呀! 杨序说:刚哥说大号笔忘带了,叫我们回去拿。 韩香香笑得嘴角都扯到眼窝里去了,手绢在空中舞出一个半圆,越发打趣地说:大号毛笔呀!你们不是有自带的么!哟!这位公子,怎么没精打采的样子? 她说着就要去看焱儿的脸。 杨序赶快往焱儿前面一挪,笑着说:呵呵,他呀,就是大号笔笔用多了才成了这样子,我顺便带他出去透透气。 韩香香说:好好!卞老板说要我给各位创造轻松的工作环境,你们回来接着轻松呵! 杨序说:好,谢谢韩老板关照。 然后带着焱儿出了一笑楼。 此时的街上已是艳阳当空,随处都散发着珞城四月的气息。对于焱儿来说,在她的心里存在着两个世界:一个是一笑楼的地下室,另一个是除一笑楼之外的一切地方。长期与世隔绝的她,就像一个意外掉入时空黑洞从古代来到21世纪的人,看到外面的一切事物都是新奇的,包括铁匠铺里“U”形的马蹄铁和平底锅里葱油饼发出的滋滋声。她的眼睛不停地四处乱转,嘴不停地问。 …… 序序,那是什么呀? 那是拨浪鼓。 它是干什么的呀? 摇着听的。 哇!我要! …… 序序,那是什么呀? 那是皮带。 我想要! 靠,那是拴狗用的! …… 序序,那又是什么呀? 那是,冰激凌。 是干什么的呀? 是吃的。 哇!我要! 杨序纳闷:这个朝代怎么会有这玩意! …… 两个人一路走着,焱儿不停要这要那,杨序兜里的银子一点一点变成了马蹄铁,奶瓶,马车轮子之类焱儿觉得有趣的实物重重压在他的背上,其中居然还有个耕田用的犁头。焱儿则左手摇着拨浪鼓右手拿着冰激凌悠闲地走在前面。我想这个场面是现在很多陪老婆或女朋友逛过街的男性同胞们都熟悉万分的,也是他们心中无可言喻的痛。在此我只是想说明这种情况早在千百年前就存在了,对于男人来说它就像人一生下来便会吃奶的定势,并告诫所有的男性同胞不要作无谓的抗争,因为一切都是徒劳的,谁叫你生下来就比人家多长了个东西呢,所以你就必须要为她负载更多的东西。 五月花开尽珞城(14) 我们继续说杨序和焱儿。在我刚才给大家讲道理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已经到达了此行的主要目的地,也是令焱儿神往的地方——动物园。这个时代的动物园毫不比现在的逊色,也有很多从国外引进的物种,所以非常惹人眼球。杨序和焱儿到动物园的这一天是四月十五,是当时法定的儿童节,我用万年历算了一下,这一年农历的四月十五恰好是公历的六月一号,说明现代的儿童节是有渊源可以追溯的,在此我就不多讲。 由于是儿童节,所以动物园里人山人海,到处是抱孩子的大人和戴红领巾的三好学生。这样也好,蓝色眼睛的焱儿在人多的地方才不容易被发现。即使有人看见了,杨序也可以耸耸肩,做出无奈的表情:没办法,她冰激凌吃多了。 进了动物园的焱儿更加兴奋,像一个小孩子四处乱跑,弄得跟在后面的杨序满头大汗。 焱儿:哇!序序!那是什么东西!它的尾巴上还长着一个头! 杨序:那是长颈鹿。 焱儿:哇!序序!你看你看,那个穿皮衣的人在树上干什么!哇!他没穿裤子吔!屁股都在外面,好羞! 杨序:那是猴子。 焱儿:哇!那就是尼斯湖怪兽吧!哇!我终于见到尼斯湖怪兽了!原来这么大这么丑! 杨序看过去,两只河马摇摇脑袋从水里站起来,从表情上看它们似乎对焱儿给予的称呼不大满意。 焱儿蹦蹦跳跳地在动物园里跑了一圈又一圈,每次回到看过动物面前她总要念一遍它们的名字,记不得的就问杨序。 这个是长颈鹿,这个是狮子,这个是鳄鱼,这个是呢?这个是……她想了想,恍然大悟:噢!这个是猴子,对,是猴子! 她一边高兴地笑一边看着杨序。 杨序也看着这个开心的女孩,感觉她就像一只第一次飞上天空的小鸟,自由地呼吸着蓝色的天和白色的云,要把满目的高山,流水,绿树,繁花统统装进心底。刹那间,一股巨大的幸福和自豪感充满他的心间,甚至为自己为她所做的事所感动,也歪着头对焱儿微笑。此时夕阳西斜,四周人群散尽,只剩下两条被红日拖得长长的影子,就要融入这片温暖的颜色之中。 天黑了下来,两个人结束了动物园之行,依依不舍地往回走。这时候,焱儿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凝重。杨序问怎么啦,她停下脚,说:序序,我记得这条街,我和阿妈送阿爸出城的时候就走过这里,当时的天也是这样黑,月亮也是这样圆,我,又想起阿爸了…… 她咬咬嘴唇,像是在回忆难以忘怀的过去。 杨序看看天空,对着月亮说:每个地方的月亮都是一样的圆,你阿爸也会看到月亮的,只要你过得好,他就会安心。 焱儿点点头,说:序序,你能陪我去城外吗,我想到阿爸离开的地方看看。 杨序说:好吧,我们一起去。你听,笙萧。 悲凉的珞城曲回荡在城市上空,婉转空灵…… 初夏的夜空比平日高了许多,繁星闪烁在遥远的地方。第一次在自在地漫游在夜里,焱儿显得很高兴,她拉着杨序的手像一只小兔子蹦跳着前进。杨序为了跟上她的频率,也只得跳着走。远远看去,就像两具僵尸,幸好是在夜里,才没有人打幺幺零。 到了西门,才感到略略北风吹来,两个人心旷神怡。几个守门的士兵坐在门洞里聊天。 士兵甲:郁闷哦!这届世界杯阿根廷又被分到死亡之组!怎么老是这样呀! 士兵乙:有什么郁闷的,这都是宿命呀!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就跟你怕老婆一样。 士兵甲:谁说我怕老婆了!谁说的! 士兵乙:丙说的呗。 士兵甲:丙!你说!老子什么时候怕老婆了! 士兵丙:切,这又不是什么新闻,前天你不是刚跪过搓衣板的么。 士兵甲:好哇!你连这个都知道!说!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士兵丙:你老婆呗,只要我在床上表现好,她什么都肯说…… 士兵丙突然感到自己说漏了,赶忙捂住嘴。 士兵甲怒目而视:好哇!奸夫!老子宰了你!看我的降龙十九掌! 士兵丙:等等!不是只有十八掌么! 士兵甲几乎崩溃:自创的行不行!看掌! 军官:住手!自家人都打起来了!成什么体统!还有你们!两个大男人勾肩搭背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士兵甲和丙目瞪口呆:大哥!我们没有勾肩搭背呀! 军官:不是说你们!说你们呢!站住! 士兵甲和丙转过头,猛见背后居然还有两个人,叫道:靠!吓死我了!你们走路发出点声音好不好! 杨序:我们发出声音啦,是你们吵太厉害没听见。 军官说:你们上哪去,难道不知道凌晨四点种之前非政府工作人员不准出城么? 杨序不知道珞城居然有这个规矩,所以一时没想出借口。 焱儿突然低下头,拉着杨序的手缓缓说道:序哥,既然不准出城,我们就只有等了,天亮再送你走吧。可是出门千里,谁不恋家,尤其是你那位病危中的老父亲,他正在弥留之际苦苦呼唤你的名字,他把见你最后一面的希望化作了忍受苦痛的力量,一分一秒地苦苦支撑。千里之遥,不要说耽搁,即使现在快马加鞭地赶回去,谁都不能预料那即将出现在眼前的是不是一个阴阳相隔生死两茫茫的结果。养儿数载,临终时尚不能见儿一面……哎!他老人家如何能瞑目?这些,我甚至都不敢去想,一想啊,我这个眼泪就哗啦哗啦地流呀! 焱儿的话让杨序想起了槐树村那个突如其来的夜晚,不禁黯然泪下,说道:哎!人世无常,生死天命,由它去吧…… 这时候,守城的士兵也几乎掉下眼泪。 焱儿望着天空,说:你们听…… 众人倾耳,一曲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珞城曲犹如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浸透厚实的城墙漫延开来,婉转悲凉,一股怅然涌上众人心头: 只怨长亭多情, 催人泪, 珞中五月花开阳关谢。 轻钩月,南浦夜,情何堪, 雨霁多日罗巾却未干。 …… 在兵士们挥泪相送中,两人出了西门。 五月花开尽珞城(15) 月光沾染了繁星。焱儿靠在杨序身上,看着毫不明朗的地平线。 焱儿说:就是这里,我和阿妈就这样看着阿爸离去。他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我们看不见他。 杨序说:所以你一直想来这里看看。 焱儿点点头,说:当时我还小,并不知道阿爸为什么要走,也不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所以我没太在意他,反而觉得城门旁边的牛和马很有意思。当我回过头的时候,他已经走得看不见了,只看到坐在地上哭的阿妈。现在想来很恨自己,所以总想来这里看看阿爸离开的方向,弥补内疚。 杨序搂紧她说:你阿爸会知道的,他也会想,在月亮的另一边有他可爱的女儿。 焱儿说:嗯,他一定会想我的。序序,我感觉这笙萧离我们好近。 杨序说:是呀,好象比刚才听到的近了很多。 焱儿说:四点了,可能是有人出城了吧。我们顺着城墙找吧,我好想看看送别的场景,再跟着他们唱一遍珞城曲,唱给阿爸听。 终于,两人在离西门两三里的地方看见了一些人影,这应该是今天第一批送行的人。人群由两部分组成:少数的部分是临行的人和他的家人;另一部分是送别公司的人,他们手持以笙萧为主的多种乐器,阵容强大。 一个司仪模样的人拿出一张纸片,大声念道:第一项!临行人出列!双方赠言! 一个背着行囊的人从人群中走出,他拉着一个老妇的手,说:阿娘!儿子此次西行远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尽孝!您要保重呀! 老妇早已哭成了泪人:儿呐!阿娘已是风烛残年,你切不要牵挂,一定要好好完成政府的使命!阿娘昨日请人卜过一卦,你张骞此行定能名垂千古!阿娘即使等你等到死,也瞑目了! 张骞!西行?杨序摸不着头脑:原来张骞就是这样出塞的呀!咦?难道是时光倒流了? 司仪继续念道:第二项!奏唱!目送! 乐队领队用鼓槌敲两下鼓边:打,打,走! 旋律响起,众人唱道:轻轻地,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领队大叫:停!你们还没睡醒么!重来!珞城曲! 旋律再响,众人唱:只怨长亭多情,催人泪,珞中五月花开阳关谢…… 不知不觉中,焱儿也跟着他们唱了起来:……轻钩月,南浦夜…… 张骞三步一回头,像蜗牛一般缓慢移动着,珞城曲唱了一遍又一遍。根据惯例,只要离开的人没有走出视线乐曲就不能停。看得出来,乐队的人很崩溃,其中一个吹小号的胖子脸都憋成了红萝卜,可张骞丝毫没有加快步伐的意思。众人都把目光聚集到他的脚上,盼着他能挪动得快一点,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这种感觉就像等人的时候看着手表一格一格往前走,痛苦万分。终于,张骞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随着张母一声声嘶力竭的长啸:儿呐!……呐……呐……呐……(回声),乐曲戛然而止,时间仿佛定格。 这个场面让杨序回忆起自己离开槐树村的情景,他坐到一块大石头上,望着皎洁如玉的月亮,不由感叹人世好无常,人们都说重逢难预料,而离别却是更难预料的事。人生充满了别离,谁也不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下一次别离会在什么时候,会在什么地方,又是何人要离去,更无法知道的是,哪一次的离别又将会是永别呢。 焱儿也靠着杨序坐下。离别和送别的人都走了,留下空荡荡的千里黄沙地,太阳还沉睡在地平线的另一边,没有被珞城曲打扰。 焱儿问:序序,你在想什么呢? 杨序说:没想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小,所有的人都好小。我们的生命,不过是一个等待即将到来的事情的过程,就像等待每天的日升日落一样。 焱儿说:在这以前我一直以为只有我在等待,现在听你这样说,我觉得好象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无论他在什么地方,他都在等待,我们都在等待,总有一天我们等的那件事会发生,或者那个人会出现,就像你出现在我的面前一样。 杨序说:为什么说我是你等来的。 焱儿把头埋在他的胸口,说:因为你来了。 …… 过了许久,焱儿突然说: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觉得除了望望一定还有一个人会来到我生命里,我一直在等。 杨序说: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焱儿打了个哈欠,说: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三个“火”字呀。它们代表着三个人,一个是阿爸,一个是望望,另一个就是…… 杨序忙问:是谁? 焱儿故作神秘,她用舌头舔了舔指甲,说:不知道。我们不说这么沉重的了好不好,说点别的。 杨序笑笑说:好,不过你得先让我知道那第三个人是谁。 焱儿认真地说:我真不知道。有时候我一个人躺在黑夜里,我也在想这个人是谁。我想他一定是个绝世大英雄,有一天他会穿过层层阻隔来救我,他不像是阿爸,也不像是望望,我只是感觉他是一个来搭救我的人…… 她突然用一种奇怪又严肃的表情看着杨序,说:他会是你吗? 杨序的心脏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不知道怎样回答她。他才明白焱儿的确是太需要自由了,她已经把自己渴望自由的理想变成了一个人形的化身,放在那里让自己期待。所以她总是说自己在等待,与其说她在等一个人,不如说她在等待希望,等待逃脱禁锢重新生活的希望。杨序想着,几乎有些恨自己。因为他清楚,自己不会是这个人,也不能给她真正需要的,唯一能做的,只是陪伴她,顶多陪着她看看日落数数星星,为痛苦中的她制造一点远离实际的浪漫。 焱儿看着他,有点失望:我知道你不会是他,你救不了我的。 杨序点头,很无奈,他把头埋进膝盖之间。 焱儿拉拉他的衣袖,笑着说:没关系啦,我们相遇了,这不是很好么。 杨序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生命里,我总感觉有一股力量在支配着我,它让我辗转反侧,让我穿过白雪和繁花,再指引我来到这里,一切就像是一个RPG游戏,无论这个迷宫怎么千头万绪,总会在这里停下脚。 此时,连我都听到焱儿最敏感的那根心弦被撩动发出的脆音。她看着杨序说不出话。 杨序也看着她,认真地说:无论我是不是,我都会把自己当成那个幸运的人…… 月照大地,没有风,拂晓。 …… 五月花开尽珞城(16) 天色微明时,城墙渐渐明晰。 杨序将怀里焱儿的衣服裹紧些,摇摇她,说:我们该回去了。 露水沾湿了她的睫毛,她眼巴巴地看着他,目光带着恳求,仿佛在说:序序,我不要回去。 杨序读懂了她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说:我知道,但我们总是要回去的…… 然后他望着天空,说:你看,月亮还在,你的望望还要来看你的,不是么? 焱儿也抬起头,明月仍在天边。她呆呆看了好久,咬咬嘴唇,说:望望,我知道你听得见。我就回去,回去等你来看我,你快点来,我一个人住在地下好怕。 杨序听着她的声音,闭上眼睛,几乎能感觉到痛。 一笑楼。 韩香香依然在门口买弄风姿,焱儿走在杨序后面,用他背上的大箩筐挡住自己。 韩香香看见两人,叫到:哟!两位公子,这才回来呀,不是拿笔的么,弄这么些玩意回来干啥? 杨序笑着说:这也是刚哥吩咐的呀。 焱儿趁着杨序跟她搭话赶紧往里面走。 杨序接着说:刚哥说以前的春宫图过于单调,所以叫我买这些道具回来给模特们拿着顶着或者抱着,这样才能体现艺术的多样性。这也叫创新,创新你懂么? 韩香乡迷惘地摇头。 杨序说:不懂就对了。以后少吹点萧多读点书就懂了。不跟你废话,我进屋去了! 说完,快步往走廊走去。 韩香香既拜服又纳闷地看着他的背影:刚出去一会儿,咋就变得这么男人了! 杨序将衣服送回吉拉诺房间回来的时候,焱儿已经洗了头躺在床上睡着了,婴儿般的微笑挂在脸上,让人不忍去打搅。枫红色的发丝散在蓝色的被面上,就像无数条在大地上涓涓流淌的细流。她一定累极了,呼吸很深,均匀起伏的胸脯让杨序感到阵阵眩晕。他靠近她的额头,却又不忍吻下去。他就这样伸直脖子靠近她,一点一点感受从她身体而来穿过他们之间稀薄空气的体温。 直到杨序感到颈椎发痛,才极不情愿地离开她的身体,离她越远一步心里就会多一分眷恋,他看着床上那幅美丽的画,提起笔,在纸上临摹起来,仿佛连纯白的宣纸都变得幽香四溢。 也许是因为累了,杨序感到眼前的焱儿慢慢模糊,红色的幔帐也开始上升,浮在空中,变得层层叠叠,像调色板一样逐渐加重,变成绯红,深红,红黑……最后他的眼前彻底黑了下来。他感觉自己正在一个无边的空间里飘飞,飘到不知多远的地方,然后降落在一片一望无垠的草地上,四处都开满了红色的火儿花。 焱儿正独自坐在地上哭,很伤心。杨序把手放在她肩上。她回过头,眼角挂着泪珠,一把抱住他,哭着说:序序!你答应过要陪我一辈子的!为什么又走了!你不要走好不好! 杨序很纳闷,他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答应过她要陪她一辈子的,更想不起自己怎么又离开了她。但焱儿把他搂得很紧,几乎喘不过气,而且她又哭得死去活来的,一边哭还一边用拳头敲打他的背,让他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就是一个弃家多年的负心汉。他渐渐肯定自己一定是答应过她的,后来又的确负心地离开了她,心里一阵歉疚,紧紧搂着她说:不哭不哭,是我不好,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焱儿用破掉的声音说:真的? 杨序说:真的,自从我见到你,就没想过要离开你。 此时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空寂的苍穹里突然发出一阵恐怖的笑声。杨序和焱儿抬起头,看见圆圆的月亮正瞪着眼睛看着他们,面目狰狞,还长着刺猬般的胡须。 焱儿惊叫:呀!望望! 月亮的眼睛发出凶恶的光,大声说道:望望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焱儿用身体挡在杨序前面,哭着说:望望,我是真心喜欢他的!你惩罚我吧,不要伤害他! 月亮冷笑两声:你们都不是好东西!狗男女!拿命来! 然后一道霹雳从空中划下,杨序觉得大脑一片空白,颤抖两下,猛然从梦中惊醒。 屋内依然是温柔的光线,红色幔帐依然拖在地上,焱儿依然躺在床上脸上挂着微笑,只有腰间的蚂蚱剧烈地抖动着。杨序擦擦额上的汗,原来是虚惊一场。但转念一想真的就要离开了,心里不免失落。 杨序摁了摁蚂蚱的肚子,确定已经关机,然后快速将桌上的画收进衣袋里。他走到焱儿的床前,她仍然睡得很香。杨序仔细浏览她的发,她的唇,她的面容,仿佛要把她的一切都定格在脑子里,然后他转身默默离开,走到门口,却又发疯似地跑回去,单膝跪在床前,撩开她枫红色的头发,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上。一股暖流流进心里,深深烙印…… 待杨序上到大厅,司马刚和吉拉诺已经候在那里了。司马刚一见杨序便开口问:画了多少? 杨序不由心里一紧,因为他已经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忘记了自己来一笑楼干什么的。焱儿就像一颗洗脑丸,只要和她在一起就会失去很多记忆。杨序像个犯错的孩子低着头,不敢看司马刚的眼睛。司马刚却笑起来:哈哈!我就知道你们两个臭小子是只会干事不会办事的,所以我都搞定啦! 他说着指着身后一摞堆得老高的纸。 杨序松了一口气,吉拉诺却耷拉着脑袋没有表情,整个人像是被拆了骨头。 司马刚伸个拦懒腰,说:好了,又是月黑风高。阿序,你把画背上,我们回! 杨序说:怎么又是我!这回该阿诺了。 司马刚看了一眼挂着两个黑眼圈的吉拉诺,对杨序说:你看这小子还背得动什么,回去少说都得躺个两三天,不用我背他就很好了。累死狗!(Let's go!) 在韩香香“几位爷再来”的娇呼声中,珞城画院三人组踏上了归途。打头的依然是司马刚,他挥舞着长剑,在月光下熠熠生光。看得出来,他正怀着即将收到稿费的喜悦心情。负重的杨序依然是蜗牛般地缓慢爬行,但最令他痛苦的是每走十分钟必须和司马刚折回去找吉拉诺半个小时。他们常常发现目标物正靠在某个胡同的墙上呼呼大睡,司马刚就上去给他两耳光,他立刻醒来,摇摇晃晃地继续走。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一个医学常识:肾虚会引起整个身体的多处不适应以及局部麻木。 五月花开尽珞城(17) 四月的珞城的对于杨序来说不再单调:它的白天是纯纯透明的天空,傍晚是枫色的云霞,就连夜晚都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它无时无刻不在传递关于焱儿的讯息,俨然成了她的化身。杨序甚至觉得,焱儿就是一种气味,一种情绪,弥漫在珞城的每个角落,勾起无限想念。 或许,我们都曾经因为某一个让自己难以忘记的人而对一只杯子,一间房,一条马路,甚至是一个城市有过这样的感觉,特别是当他(她)远离自己的时候,仿佛这些曾经与他(她)有过半点关系的东西都变成了这个人,我们也会拼命地想要从这些物体里寻找到他(她)的气息。这种滋味,难以言喻。 记得在多年以前,有一次我乘车路过我曾经深爱过的女孩子所在的城市。当汽车飞驰在高架桥上片片楼宇掠过眼前的时候,我透过沾满雨滴的车窗看着一切,仿佛觉得她正在看着我,或者说这个城市所有的人都在替她注视着我。朦胧中,我不能分辨这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只是贪婪地呼吸属于这个城市的空气,妄想从中捕捉到由她而来的那一份熟悉的气味,脑海里关于她的影像缓慢播放,倒带,再播放。当汽车将这个城市彻底地甩在后面的时候,我的泪水突然涌出眼眶,大骂自己曾经的无知和懦弱,伏在车窗上痛不欲生…… 当然,最后我还是没有痛得死掉,不然现在我就不会坐在这里一边啃肉夹馍一边写废话。而且,当我在几分钟之后看见马路边上一场惨不忍睹的车祸现场的时候立刻变得兴奋异常,并且把脸贴在窗玻璃上找地上的血迹。我想说的是:有时候两个人的错过并不意味着是某一个人的错,这种经历不过是人生这张彩画中的又一素材罢了,我们不用去痛,只须安静去回忆,然后对过去做个坦然的微笑。 回到画院的杨序自然是理所当然地失眠,我想为一个人失眠的事大多数人都经历过。当然,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情况是有差异的:比如说我,即使是在大街上看到一个中意的姑娘都会兴奋得睡不着,然后第二天看到另一个姑娘又会失眠,这一种是属于贱,而在杨序大脑里每时每刻出现的,却只有焱儿的模样。他这种行为专一的优点是容易被人景仰,缺点就是搞得自己太痛苦。他每次都要把能够想到的关于焱儿的一切想一个遍,包括她头发下垂的角度和微笑时露出牙齿的颗数,甚至她鼻孔的形状。这样的行为难免会让人觉得他有变态之嫌。他越想越痛苦,甚至胆小得不敢去看那幅画着焱儿的画,他害怕多看一眼痛苦就加重一分。男人就是这样,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大大咧咧,而当她离开了自己又思念起她的时候却显得相当恶心,有时候脆弱得甚至连她用过的一条毛巾都不敢去碰,生怕又碰得伤情四溢。 杨序难以入眠,于是硬着头皮问司马刚:去一次一笑楼要多少钱。 司马刚正在挑灯夜读,以显示书香门第的习气。他把手里的《机器猫》往后翻了一页,呵呵地笑。 杨序说:我问你正事,你笑什么。 司马刚说:你看,大雄本来想把爱情香水洒到小静身上,却洒到技安身上了,这下他完了!哈哈! 杨序说:你多大了,还看这玩意,听见我说话了没有。 司马刚放下书,看了一眼杨序,说:怎么,才去一次就玩上瘾了?别搞过了头,你看阿诺现在都起不来呢。 说着指了指躺椅上死猪一般的吉拉诺。 杨序说:我只是问问。 司马刚笑着说:我知道你们平时为画院种菜很辛苦,出去放松一趟也不容易,但也别放得太松了。女人,就像一杯酒,有很好,没有照样能活。如果你真要去,等卞老板取了货给了钱就可以去了。但千万别去一笑楼,因为那里进出的人非官即贵,你那点小钱,呵呵,花不住的! 说完,坐回去继续读书。 杨序听了,默不作声地走开。他走到前院,看着天边圆圆的月亮,怎么看它都是那样的温柔。他想焱儿现在大概也在看月亮吧,只不过她看的是墙上的纸月亮。也许在她的心里,月亮也是独一无二地存在,但真正独一无二,却是那个叫做李望的男人。 他靠在小院的柱子上,恍惚中又做了个梦…… 还是在那片开满火儿花的草地上,杨序与焱儿紧紧相拥。突然,李望牌月亮出现了。他出现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亮相,亮相的第一步就是在天上左蹦右跳几下,嘴里吼道:人旺气旺财运旺,福旺寿旺肝火旺!为什么这么旺,它为什么这么旺!原来是你们,让我很受伤! 唱罢,他仰天长叹一声,狠狠地瞪着下面的两个人。 瞪了半天,下面却没有动静。杨序胳膊拐了拐焱儿:喂,该你了。 焱儿大悟,立刻做出惊恐表情:啊!望望! 李望骂道:好一对狗男女!竟敢背着着我在这里哼哼哈嘿,我要杀了你们! 焱儿一声大哭:望望,对不起,我知道你很伤心,我也没有料到这一切会发生,但毕竟已成了现实。要怪,也只能怪他! 焱儿突然指着杨序,说:都是他勾引我的! 杨序几乎崩溃,还没等他声辩台词不是这样的,李望已经怒发冲冠:好哇!原来是你!拿命来! 然后一道霹雳划下,杨序从梦中惊醒,又是一身冷汗。 这回他是彻底睡不着了。 几日后,吉拉诺恢复过来,珞城画院的生活列车又驶回了从前的轨道。这天夜里,三个人正在玩斗地主,突然从窗外传来一声亢长的猫叫声。 吉拉诺夹着一张老K的手伸出一半,止住说:刚哥呀,猫叫春了。 司马刚点点头:真是百花盛开的季节呀!不知为何,我的心里有种淡淡的哀伤。 杨序说:我也有。 司马刚说:别打岔!我的哀伤是来自内心深处的,它就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萌芽,用巨大的力量撕痛了我的心。 吉拉诺说:刚哥,你又是想起了春花了吧。 司马刚表情凝重,说:是呀,不想她想谁呢。你们可知道,正是因为我心中只有初恋的她,才能在一笑楼那样的声色场所里坐怀不乱,临危不惧,出淤泥而不染。可她怎会知道这一切,怎会知道我对她的痴情。哎!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泡春水向东流…… 杨序说:刚哥,错了,是一江春水。 司马刚怒道:叫你小子别打岔!让我好好回忆下过去行不行! 杨序不再做声。 司马刚沉思了一会,像是沉浸在追忆中,说:时至今日,我还会常常想起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想起我牵着她的手翻山越岭几十里去看一场火灾。但我还是怀疑我们之间到底有没有过真正的爱情,你们说,这是爱情么? 吉拉诺说:这个问题不重要,只要你们有过一段共同的回忆就是了。 司马刚说:不,这很重要,它关系到我是否已经付出了初恋。阿序,你说呢? “爱情”这两个字让杨序首先想到的就是焱儿,但他转念又想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们的关系过于一厢情愿,因为他觉得自己对于焱儿来说不过是一颗从她喜欢的月亮旁边划过的流星,虽能给她惊喜,却不是永恒。除此之外,杨序没有一点关于爱情的积蓄,于是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其实,你也不用把这个本来暧昧的概念划分分明。 司马刚放下手里的牌,说:你们不会懂。 然后他转过头问我:你能告诉我吗?什么是爱情。 我想,要回答这个问题的难度绝不亚于徒手开二次方根。因为在我活着的这二十年中,我感觉这个字眼总是像浮云一样在我面前飘过,若远若近若即若离,想要视而不见它却飘到眼前,真要伸手去碰却化作雨滴。它就像一个美丽而飘渺的幻觉,让人不知自己身处其中还是离它千里。到底,偶然相遇又擦肩而过的算不算,彼此驻足凝望过的算不算,一起经历过落日朝霞相依相偎的算不算,白头偕老的又算不算。这里面或许有爱情,但它绝非是像24K纯金一样存在着。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是复杂多变的。友谊,依赖,责任,种种元素努力寻找着相互平衡,要从中单独提炼出爱情作为答案,很难。 司马刚沉默了好久,说:你的这段话让我好多了,我想只要春花的样子还能在我脑子里继续留下去就行了,我不必去计较得那么清楚,是不是爱情都无所谓,也许命运就只给我们了短暂的生命交集吧。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毕竟时光不能倒流,春花也不可能从天而降。 五月花开尽珞城(18) 这时候,只听得“扑通”一声,一条黑影从天而降,掉在壁炉里,把三个人惊得目瞪口呆。黑影爬出来,不是春花,而是卞老板。 司马刚看见他气不打一处来: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从烟囱进来!你还嫌不够招摇么! 卞泰笑笑说:习惯了嘛,我现在只要一走大门就会有负罪感。我要的东西怎样了,那边还等着装订呢。 司马刚说:真是贱骨头!货搞定了,拿货走人! 卞泰一脸坏笑:诸位在一笑楼玩得可开心。可惜卞某人无能,只能让你们见些一般货色。我记得在多年以前一笑楼里曾经进了些混血女孩儿。说来也怪,进是进去了,可就是没人知道她们被藏在哪里。有人说她们被弄皇宫里了,可我不信,皇帝有多少女人呀,国产的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忙合资的。妈的韩香香这婊子对我变一口一个卞哥的喊,对这事却撕烂了嘴都不说,要是能把她们弄来当春宫图的模特,再加上刚哥的妙手,哈哈,我的书肯定能大卖。 杨序随口说:不就在地下室么,有什么隐蔽的。 众人立刻瞪着眼睛看着他。杨序意识到自己说露了嘴,赶紧说:我想她们一定是被藏在地下室那种隐蔽的地方,不然怎么会找不到。 切!还用你说! 吉拉诺将春宫图捆好。卞泰从衣袋里取出一包银钱放在桌上,发出令人心情舒爽的声音。司马刚从里面取出两锭大的分给杨序和吉拉诺,说:阿诺,你替卞老板把画送回去,记得穿夜行衣。 吉拉诺说:怎么是我? 司马刚说:因为你比较黑,不容易被发现。 …… 吉拉诺跟着卞泰走后,杨序躺在床上,焱儿的模样在他脑子里反复出现。他从怀里摸出司马刚给的银子,又想到一笑楼门前那几个字,又把它放回兜里。夜深了,却不能入睡,这的确让人可怜。他索性起床,走出画院,朝着珞城河的方向走去。 直到夹杂着腥味的恶臭扑面而来,杨序低头看见了桥下黑色的河水,居然还能清晰地倒映月光。桥下的石滩上坐着一个人,远远地看不清模样。杨序循着走下去,发现是一个钓鱼的老人,他银白的头发也能倒映月光,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光头。 杨序说:老人家,这么脏的河里能钓到鱼吗? 老头发出两声苍老的笑:水至清则无鱼嘛,鱼儿多着呢。 说着,架在岸上的鱼杆动了两下,老头迅速提起来,鱼钩上却是一只鞋子。杨序叫道:哇!耐克的! 老头用淡淡的目光看着他:你这么喜欢,拿去穿吧。 杨序赶紧摆手说:不不,一只没法穿。 老头微微一笑,说:对,一只没法穿。有些东西生来就是在一起的,即使你把它们分开,它们仍是连在一起的。至少,终有一天会在一起。 他的笑容变得深邃,仿佛他的话里藏着不尽的玄机。 老头将鞋子取下,顺手将鱼钩重新扔回水里,再将鱼杆架压在一块石头下。 杨序说:老人家,你的钩上没挂饵呀。 老头说:光太暗,我看不见。 杨序说:我帮你挂吧。 老头摇摇头,说:不用了。我看不见,鱼儿也看不见。 这下杨序蒙了,他想这个老头真怪,如果鱼儿看不见鱼饵,怎么会上钩呢。 这时,鱼杆又动了几下。老头提起来,钩上真的挂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杨序仔细一看,钩子居然是钩在鱼肚子上的,解释了老头那句话的含义。 过了一会,老头又陆续钓上了几条鱼。就在鱼杆再次晃动的时候,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拉向水中,令老头卒不及防。杨序反应及时,一个飞身鱼跃双手扎进水里想要抓住鱼杆,不料却慢了半拍,鱼儿拖起一条白色波浪扬长而去。 杨序站起来,甩甩手上的脏水向老头示以抱歉的笑。老头似乎被他的行为震撼了,也被感动了,赶紧从身上拿出一张叠好的布巾给他。杨序接过,发现是一张柔细的绢巾。他擦了擦手,要还给老头。老头却笑着说:既然注定我们会在这里相遇,又注定你会为我挺身而出,那么这条绢巾就算是我送你的,收起来吧,算留个纪念。 杨序点点头,将它装好。 老头环顾一下四周,说:鱼杆没了,就是注定我该回去了,你也回去吧。我的朋友也累了,他也要睡了。 杨序说:朋友?他跟你一起来的么? 他左望右看,却不见一个人影。 老头缓缓地说:只要用心去感觉,他就在你的身边,无处不在。 听了这话,杨序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老头收好东西,凝望着河对岸,像沉思一般,然后对杨序说:古德奈特(Good night),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像幽灵一般消失掉了,只留下杨序独自着空旷的河岸。 杨序惊异之余,又想着老头那句“他无处不在”,仿佛觉得黑夜里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自己,冷汗骤起,连滚带爬地往画院跑。 直到杨序跑回到画院大门前,心中的恐惧才渐渐退去,但仍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残留在大脑里,挥之不去。画院的大门就像一张大嘴,饥饿地探寻在黑暗中。不知为何,杨序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祥预感,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挤压自己的身体。他正要想这是不是因为神经受刺激滋生的错觉,预感已经变成了现实:一张偌大的网从头上落下,将他罩了个严实。他努力地挣扎,用手撕用牙咬,但这张网就像是金蚕丝做的一般,柔软却牢不可破。接着,几个人从树上跳下来,怪笑道:哈哈!总算是抓住了,这网就是好,怪不得是国家免检产品呢。 还没等杨序明白是怎么回事,几个人已经将他抬了起来,往市中心方向走去。杨序想自己一定是被绑架了,便手舞足蹈大声呼救。 抬他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三哥,还记得我们上次抓的那个胖子吗? 另一个人说:当然记得。那小子也是这样不识抬举,大哥叫我们把他的手脚都卸了,只剩肚子和脑袋。嘿,那一招还真管用,死胖子立马就老实了。 杨序也立马就老实了。 这时候下面一个人对杨序说:小子,我们是奉主人之命请你过去的,他老人家交待过不能打你,尤其是不能打你的脸,他要看看你跟他究竟谁长得帅,所以你就乖乖地在上面呆着吧。 杨序一听居然是有人要跟自己比帅,不由感到奇怪,但同时又很欣慰。这一点我能理解,我想如果有人以我为“帅”的参照物我也会很欣慰的,但现实中却没有,所以我只能替杨序感到高兴。杨序的心情平静下来,他安静地躺在几个大汉的身上,看着下半夜满天的繁星。 五月花开尽珞城(19) 由于是仰卧,杨序只感觉到自己被抬进了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然后一片枫红色的天花板出现在眼前,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与此同时,身体却突然失去了依托,硬生生地掉在地板上。然后听见一个声音说:小王爷,人给你抓来了。 杨序爬起来,几乎被吓了一跳。司马刚和吉拉诺正端坐在面前的一张木桌两旁,手上还戴着镣铐。一个满脸胡子面相丑陋的人坐在正中,他示意叫手下的人都出去,然后冷冷地看着杨序,面露出凶光。杨序也看着他,感到一阵熟悉,然后惊叫出来:呀!你是月亮! 李望狠狠说道:叫太阳也没用!说!这张画是从哪里来的! 说着将一张纸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杨序一看,居然是自己画的焱儿。画上的她正睡在幔帐中,脸上挂着微笑。 杨序赶紧将自己身上的口袋翻了个遍,肯定了眼前这张画就是自己那张,却不明白为什么它会在这里。 司马刚说;不要忙活了,是我在你抱着柱子睡觉的时候拿出来放到卞老板货里的,我料到你们一定会珍藏几张最好的留作回忆。我纳闷呢,你的画功不怎样,而你画的这一张却比我所有的都好看,看来真是个绝世美人。 李望有些自我陶醉:那自然是!听了这位的话我很欣慰。所以你最好在我心情变坏之前赶快交代你的画上为什么是我的女人。 杨序想了想,觉得如果现在承认肯定是死路一条,不如犟一犟或许还有希望,说:天下长一样的人多了,你凭什么说我画的就是你的女人。 李望怒道:还顶嘴!你自己看看!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头发是红色的,不是焱儿是谁! 杨序凑近一看,他的画虽然是用黑墨笔画的,但在焱儿的眼睛旁边不知怎么多出了几个字:蓝色的,头发旁也有标注:红色的,字迹纤秀。他突然明白一定是自己伏在焱儿房间桌上睡觉的时候焱儿添上去的,直痛悔自己回来没再看过画,弄得现在成了李望菜板上一块待宰的肉。 杨序泄了气一般跌坐在地上,他看着李望,用一种怨恨却又认命的目光。 李望从他的眼里读出了一些东西,放缓语气,说:说说,你是怎么见到焱儿的。 杨序对着枫红色的天花板沉默了许久,焱儿在他脑子里出现:她独孤独地坐在空荡的房间里,呆呆看着墙上的月亮,没有笑容,也没有悲伤,甚至没有表情。那个月亮很白痴,永远都只会用呲牙裂嘴的傻笑回应她。她觉得无聊,伸出手去,让红色幔帐滑过她的指间,再回到原处,像死掉一般沉寂。整个画面没有一点声音,就像一幅安静的无声画,却让杨序的心阵阵地痛,他抬起头看着李望,缓缓地说:你知道她很不快乐吗?你知道她需要什么吗? 李望冷冷地说:是我在问你,不是要你教训我。 杨序有点豁出去的心理:你得先回答我,你知道她需要什么吗? 李望不回答,他咬了咬嘴唇。 杨序说:你倒是说呀,她既然是你的女人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李望倒是有点底气不足了,沉默一会,轻轻说:我不知道。 他的话一出口,杨序突然变得歇斯底里:所以!你就是他妈个白痴! 李望一下子火了,砰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我他妈还没拿你开刀你他妈就凶起我来了!信不信老子废了你! 杨序也站起来,像一个英勇的战士泰然而立:你就他妈白痴怎么着!焱儿每天是怎么过的你知道吗!她犯了什么错!要被囚禁在一块十几平米的地方!十几平米你懂么?就是一个足球门那么大!足球门你懂么?就是把足球往里面踢的那个门!足球你懂么?就是一个由二十个六边形和十二个五边形组成的皮球!皮球你懂么?就是……咦!好象说远了。总之,你他妈什么都不懂,长得又违章,又动不动就废人,还学人家金屋藏娇,焱儿的青春都给你废了你知道不! 李望被他这样一绕有点蒙,但毕竟是经历过沙场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气得吹胡子:你你你!好!老子今天就不废你!来人呐!把这个不男不女扎根辫子亵渎我偶像巴乔的家伙拖出去打了!三十板!不!六十板!老子买一送一!敢动我的女人,我就动你的男人! 遵循着李望的强盗逻辑,满脸惊愕无辜和不解的司马刚被拖了出去,从门外传来杀猪般的嚎叫声。 李望对着杨序说:小子!你是怎么见到焱儿的我也不想知道了,现在我很负责地告诉你,她是我的女人,无论她需要什么都不会需要你。从此以后,你要是再胆敢去一笑楼,我就把你废了送到宫里当太监。至于废哪里,你自己清楚! 杨序说:要是我去一般消费呢。 李望说:去捅下水道都不行!从现在开始,一笑楼就是你的禁地!Only you!来人呐!将这小子画像,再送到一笑楼去张贴,上面注明“淫欲超强天下女人无人能敌超级大色魔,严禁入内。” 杨序说:你也太绝了吧。 李望冷笑两声:还有更绝的呢,我绝命小三郎可不是浪得虚名。好了,你可以走了。记得到处去宣传混血女孩都还被藏在一笑楼,好让珞城富翁们集体派人追杀你。 这时候司马刚的板子也挨完了,被人像死狗一样拖进屋,眼里露出绝望。 天亮时候,杨序和吉拉诺把司马刚抬回了珞城画院。此时的司马刚已经是奄奄一息,只能躺在床上发出蚊子一般的呻吟。他虽然是虚弱至极,但令人惊奇的是居然还能说话。他说话的声音也是像蚊子一般,分贝微不可测,只有把耳朵靠在他嘴上才听得见。 司马刚对杨序努努嘴,示意他靠近自己。杨序想他一定是有话要说,便照做了,却听不清他说的什么,所以无法将他要表达的意思传达给吉拉诺。吉拉诺见司马刚表情痛苦,以为他就要挂了,所以不停追问杨序他说的什么遗言。杨序被夹在中间很难过,便随口编了些话:刚哥叫我们要将强地活下去,以后要多烧纸钱给他,初一十五要在他坟前摆回锅肉…… 司马刚虽然表达不清,但听力仍然健全,听到杨序的话显得很激动,痛苦地扭动身体表示抗议。吉拉诺轻按他的胸口,说:刚哥,不要急,我们照你的话做就是了,感谢你一直以来对兄弟的照顾,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你就安心地去吧…… 此时,吉拉诺已是泪流满面,搞得气氛伤感异常。 司马刚这下全明白了聋哑人的痛苦,他用尽全身力气,终于从嘴里挤出一句大家都能听清的话:杨序,老子这次被你害掺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再次扭动身体,好像要跳起来赏杨序几个耳光。 杨序哭丧着脸说:刚哥,我对不住您。可我也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而且那幅画又不是我放到卞老板春宫图里的。 这时,一旁的吉拉诺笑了出来。司马刚感到自己受了嘲笑,用小鸡似的声音骂道:你笑个鸟!要不是你就没这回事!等我好了要你小子好看! 杨序这才想着不对劲,那张画怎么会到李望手里呢,便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马刚咬牙说:我叫他去送货,恰巧卞泰的地下作坊被官兵查了,本来我们可以不承认春宫图跟我们有关系,可这小子当时居然正在帮着装订小说挣外快,人脏并获,真是气死我了! 杨序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刚哥息怒,是我们把你害苦了,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把你治好。 吉拉诺也认真地点点头。 杨序和吉拉诺轻轻关上房门。司马刚对着天花板长叹一口气,说:我一生没做什么错事,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说完,头深深嵌进枕头里。 五月花开尽珞城(20) 傍晚时分,杨序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几包所谓的草药。之所以称为“所谓”,是因为当时的环境污染也不轻,很多植物由于基因变异从无毒变成了有毒或者有毒变成了剧毒,有药效的也变成了无效甚至是毒效。这种情况不但搞蒙了当时很多的用药高手,而且让传统的医学典籍顷刻间成了废纸。一时间医界混乱,自神农尝百草流传下来的医学理念面临着重新洗牌的局面,要吃药的人也只能找几样能确定无毒的草根吃了以寻求心理安慰。这种局面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直到后来一个叫做李时珍的人出现才得到改变。他访遍万水千山,尝遍花草树木,用尽一生心血编著出一部砖头厚《的本草纲目》,将N种动植物的药理毒理重新定位并告知天下人,真是可敬可佩万人景仰。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两点:一,只要你有远大理想,而且矢志不渝,总有一天能像奥特曼一样拯救全人类。二,一定要保护环境,不然上述的历史悲剧随时可能重演。最后呼吁一下:保护环境,从我做起。 再说杨序提着草药回了画院,吉拉诺立刻迎上来说:有个女人找你呢。 杨序从他的表情可以得知这个女人一定不是美女,但又纳闷会有女人找自己么,会不会是一个像司马刚一样乍一看让人疑惑性别的人呢。 走进客堂,吉拉诺所说的女人正做在那里。她见到杨序立刻起身施一个礼:小女子彩萍见过杨公子。 杨序见她虽然相貌平平但穿着精致彬彬有礼,不由好感增添几分,问道:请问姑娘是? 彩萍笑道:公子可以根据我的名字推想一下呀。 杨序想了想,说:你应该是个丫头,但不知是哪家的? 彩萍说:我的确是个丫头,至于人家嘛,不知公子可记得“焱红五月处处开”。 杨序大惊,语无伦次:你是焱儿!呀!的丫头! 彩萍说:不错。 杨序说:为何我在一笑楼没有见过你呢。 彩萍笑着说:我是配角,既然作者没有安排我出场,怎么好意思打搅你和小姐呢。 杨序叹息说:我这下恐怕再也见不到焱儿了。 彩萍说:今天小王爷去了一笑楼,他跟小姐说了你的事,所以小姐吩咐我送药过来,还有一封信要交给杨公子。 说完,她将手里的包交给杨序。 彩萍接着说:小姐很留恋你们在一起的时光,她说那是她这一辈子最快乐的一天,她还叫杨公子多保重。 杨序说:至少她还记得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彩萍点点头,似乎还有话要说,但终究没开口,缓步出了画院,消失在落日余晖中。 杨序和吉拉诺来到司马刚的房间,将彩萍送来的包裹打开,看到一个信封和一个药盒子,盒上写着:××白药气雾剂。再打开盒子,出现两个小瓶子,一个上面写着:红药即刻镇痛,另一个写:白药强效疗伤。 杨序对吉拉诺说:照着用吧。 说完拿着信出门去。 此刻的月亮已经开始了一夜新的旅程。杨序依在柱子上打开信封,一张轻柔的白绢从里面滑落。杨序将它展开,一行行纤秀的字迹在月光下变成了枫红的颜色: 序序: 展信佳。 自你走之后,酒暖回忆思念瘦,水向东流,时间不能偷,花开就一次成熟,我们相遇。 我很怀念我们在一起度过的一日一夜,至今在我心里它就像一年那样长。我从小在封闭中长大,除了阿爸和望望,你是我遇到的并给我深刻记忆的第三个男人。望望今天都给我说了你的事,我很后悔,后悔在你的画上乱添了几个字,所以一定替我向你的朋友道歉。 记得我曾给你说过我名字里的第三个男人吗,他是个大英雄,会给我自由。其实,在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你就是这个人。虽然我知道你不会是他,你也不能给我自由,但我总愿意把你想作他。你知道吗,望望今天来对我特别的好,跟我讲了很多外面的事,还说以后会经常来看我,陪我说话,他好象变了很多,我真的好高兴。 昨天晚上我想起了你,想起了在那个夜里你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你还记得那句话么,你肯定记得,但读者可能不记得了,我顺便复述一下,你说无论你是不是那个能给我自由的人,你都会把自己当成是他。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好感动,我觉得,你是一个会为别人制造幸福的人,只是上天没有给我们的生命安排太多的交集,也没有安排我接受你给予的幸福的机会。也许就如你说的那样吧,我们都好小,所有人都很小,无法抗拒很多东西。 不知为什么,自从你来过之后,我再也不会去想我名字里的第三个人。我想也许是我错了,我不该把这个人定型得太过理想化,也许,他真的就是你这样,并不是一个大英雄,但是一个可以相信和托付的人,所以我觉得在我未来的生命里不会再有人出现,所以我想把我这辈子一个最大的愿望交给你: 我阿妈刚刚生下我,就应聘去了王府做望望的奶妈,后来也一直在王府做事,她待望望如同亲生。直到后来她和阿爸的关系被发现了,阿爸被迫离开,我被关到一笑楼,从那以后她就病倒在王府,我也只是在她临死时候见过她一面,她说望望已经答应她无论以后我在什么地方他都要照顾我。然后她交给我这张绢巾,她说这里面可能藏着一个关于望望的秘密,叫我不要跟任何人说,包括望望,如果这张绢巾里真有秘密的话,将来交给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如果这个人是有缘人,上天会安排他去揭开这个秘密。在你眼里我一定只是个疯疯癫癫的小孩子,但你并不知道其实我一直在观察你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动作,我感到你是真心对我好的人,也是可以托付的人,所以我把它交给你,让你去替我为阿妈了这个心愿。我想,把信写在这张绢画上,只要你记得我,就不会将它丢弃,那么阿妈和我寄在你身上的希望就永远和你在一起。 从望望的话中我感觉到,我们这一辈子都可能再也不能相见。如果这里面真有秘密,而且你解开了它,也不必让我知道,因为秘密对于我来说是其次,只要阿妈的心愿了了我的心愿也便了了。望望对我很好,他真的就像一个温柔的月亮,我离不开他,他也忘不了我,这样的生活,已能让我满足,我不需要别的什么,唯一需要的,也许就是能留在你记忆里。 好了,上面太过罗嗦,篇幅不够了。在此尽笔。 枫红色的焱儿 杨序读完,将绢巾放入怀中,心绪不能平静,酸楚从眼鼻中齐齐涌出,仰天长呼:酒!我要酒! 细心的读者能够发现:“酒”这个东西作为作为独立的道具在本文中还是第一次出现,表明有一种伤怀情绪已尽极至。杨序仍然大呼:酒!我要酒哇!声嘶力竭,令人心碎。 我转过身对道具师说:给他吧,看这家伙怪可怜的。就给一瓶二两五的二锅头吧。 杨序抓过酒瓶一饮而尽。连道具师都叫起来:哇噻!他以为是还是那个时代的米酒么,这可是正宗的二锅头呀!都说二锅头二锅头,喝过就上头。 杨序叫道:我还要! 我向道具师点点头,他再递过去一瓶一斤装的。杨序这次没有一口气喝干,而是一点一点消受这穿肠毒药,这让我们的心放下了一点。 酒入愁肠,三分变成月光,七分化作思量。杨序悲伤之情溢于言表,他又拿出绢巾,想从字里行间再复习一遍焱儿留下的气息。白绢展开,却没有字,只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杨序酒意顿消,将白绢翻来覆去仔细看,却还是只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这下他几乎被吓傻了,难道焱儿用的是一次性墨水不成?他赶紧在身上找,终于找到了那张写过字的绢巾。原来刚才拿出来的是那个钓鱼老头给他的那一张。 杨序突然感觉到,这两张绢巾的是如此的相似,无论是成色和手感都毫无差别,他甚至觉得它们就原本就是在一个整体中的。他将焱儿绢巾翻过来,背面也是黑漆漆的一团,原来这两张绢巾都是画。他接着仔细看,发现两张绢画的大小都是一致的,仿佛它们之间真有什么联系。想着,他把它们铺在地上,将画上的黑色墨迹连在一起。然后奇迹发生了,两张画重新组合,成了一张完整的图。杨序看清画上是一棵树,一棵杨槐树,挺拔的树身,葱郁的树冠。(至于什么是杨槐树,就全由你们自己去想,你可以把它当作一种莫须有的树种,也可以当作是杨树和槐树的杂交,这个不重要)然后,杨序在两绢相接的地方找到一个黄豆般大小的“望”字。只有在此时,这个字才显得完整,倘若把两画各自拿开,每张绢上了半个字很容易被人误认为是污渍。这个结果让杨序惊讶万分,至少现在他能够肯定这绢画之中一定藏着关于李望的秘密。 不可思议!杨序说。 的确是不可思议,想不到你还会瞬间自我疗伤。一个声音说道。 杨序抬起头,看见吉拉诺正站在阴暗的屋檐下。他抱着一个大瓦罐,对杨序笑着说:这是对面酒馆的十年陈酿,还要吗? 杨序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心情好了一些,说:不用了,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吉拉诺说:我给刚哥上了药,再给他讲了个故事,等他睡着我就出来了。刚才看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怕你出事,一直在旁边看着,你说要酒我就出去买了,不料已经有人比我快了一步,看来是我自做多情了。 说着把酒罐放在杨序身边的台阶上,拍拍杨序说:我回来时候看你在兴致勃勃地摆弄东西,现在应该没事了吧。 杨序点点头:好多了,喝了酒好多了。 吉拉诺说:这次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和刚哥,所以这罐酒就算是我给你赔罪。 杨序摆头说:说哪里去了,我们不都是兄弟么,说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只是怪我自己,画什么不好偏偏画了焱儿。 吉拉诺说:这下我终于明白,原来混血女孩都还被关在一笑楼,她们真可怜,还不如那些被送到皇宫里当太监的男孩子。哎,我们天生就是这样的命。 杨序说:阿诺,你已经很幸运了。虽然你也曾经被关在地窖,但终于找到了自由。焱儿却不同,她这一生都不会知道自由的味道。 吉拉诺点头表示赞同,问:她真是李望的女人么? 杨序说:是的,她住在一笑楼的地下室,上次去不知怎么就撞到那里去了。 他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好象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 吉拉诺说:阿序,我能感觉出来,你是真正喜欢她的,只要是喜欢,就没有对和错。 杨序说:无论是对或错我都再也见不到她了,就当一切过去了吧,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怎样把她托付给我的事情完成了,也算是我对她最好的表达。 吉拉诺说:什么事情。 杨序说着将地上了绢画拾起,说:焱儿说这画里藏着有关李望的秘密,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吉拉诺拿过画看了看,说:一般来说,关于王爷公子这些大人物的秘密无非有两种,一种是关于家传宝藏的秘密,另一种是生世之谜。我想李望他爹既然还健在,那么这个秘密很可能是第二种。 杨序说:你怎么知道。 吉拉诺说:你不看武侠片的么,都是这样写的。 杨序说:李望会有什么生世秘密,难道他不是珞北王亲生的。 吉拉诺说:这也难说,万一他是他爹跟妓女生的呢,完全有可能。我们可以先把它当作是生世秘密,如果以后有什么发现再从新定性嘛。 杨序说:那就暂且这样认为吧,但我该从哪里找线索呢。 吉拉诺想了想,说:有两个角度,一是从这画的出处,二是从李望身上。 杨序有些惊奇地看着吉拉诺,觉得这小子的思维咋突然这么缜密呢。然后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恍然大悟,拉着吉拉诺:走! 吉拉诺大叫:去哪! 五月花开尽珞城(21) 珞城河。 两个人站在桥上。杨序探出头,桥下是黑黑的一片,没有他想见到的那个老头。 吉拉诺不停地四处张望,身体也不停颤抖。 杨序说:咋啦,你得疟疾啦!这么热的天打摆子。 吉拉诺说:什么地方不去偏偏来这里,不打摆子才怪,我们快回去吧,这里可不是好地方。 杨序疑惑:这里怎么啦。 吉拉诺所:怪不得你不怕。你知道这座桥叫什么吗,叫幽桥,桥下就是以前珞城的刑场,在这里杀过很多人。听说珞北王打仗那些年,在这下面杀的俘虏都堆到桥面上来了,喏,就是你站的那个位置。 杨序也不由后退两步,冷汗骤生,一阵清风夹着悲凉的笙萧飘过,更是毛骨悚然。吉拉诺央求他说:阿序,我们回去吧,我求你了,我阿妈说我八字软! 杨序说:你一个大男人的怕什么,不是你说的要从画的出处找起么。告诉你!有一张画就是在这个桥下钓鱼的一个老头给我的,我不正是来找他么。 吉拉诺的嘴张得大大的,惊异表情近乎夸张:你说有老头在这下面钓鱼!这桥都荒废了十多年了,平常人人避而远之,谁还敢来!你撞鬼了吧! 杨序说:瞎扯!他怎么会是鬼,他连獠牙都没有。 吉拉诺很崩溃:谁说鬼都有獠牙,你说的那是外国鬼,吸血鬼!在我们国家根本就没有吸血鬼! 杨序说:怎么没有吸血鬼!我们村的二傻子就看见过的,真的吸血鬼,肯定是从外国入境的。 吉拉诺说:不可能,我们国家是世界大国,签证很难搞到的。 杨序说:万一是偷渡过来的呢。 吉拉诺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呀!哎呀,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要说鬼了好不好!我什么都不怕就是怕鬼。就算他真的是人好不好,既然不在我们就回去吧! 杨序说:回去是回去,可我又该怎么找线索呢,画的另一个出处就是焱儿,她又对李望最了解。可是,我见不到她。 不知是吉拉诺被吓晕了还是怎么的,脱口而出:见得到见得到!我能让你去见她! 杨序说:切!我凭什么相信你。 吉拉诺都快哭出来了:阿序!我们真能进一笑楼!我们去加入诗会!诗会的集会地就是一笑楼!我们不是就能混进去了么! 杨序说:真的? 吉拉诺说:骗你是孙子!如果你见不到她,我就杀进去把她给你抢出来! …… 画院里,吉拉诺喝了碗姜汤压惊,两个人开始讨论加入诗会的事情。吉拉诺先给杨序讲了诗会的情况:诗会分为四个堂,每个堂一个堂主,这些堂口都是以堂主的某一身体特点命名的,所以就有了六指堂,独眼堂,塌鼻堂和仙气堂。 杨序说:仙气是个什么身体特点? 吉拉诺说:仙气堂的堂主叫高成竟,他从小就有疝气,但这个特点太过隐私,拿出来做堂口名字伤大雅,所以把它改了一下叫仙气堂,诗会里就数仙气堂的势力最大,所以高成竟实质上就是的诗会老大。我听说这个人还不错,对兄弟爱护有加,不如我们就去投奔他吧。 杨序说:为了见到焱儿,投奔谁都无所谓。 吉拉诺说:看来你还是忘不了她呵,与其说你是去找线索不如说是为了见她。哎!满院落花帘落不倦,断肠芳草远呐…… 杨序见吉拉诺看出了自己的心思,默不作声。 吉拉诺说:不过你要知道现在诗会词会屡屡械斗,你要想好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做是否值得。 杨序说:阿诺,你也知道,自从我来到珞城,就像一条鱼游进了汪洋中,没有方向,只有她能让我每晚的梦境不再空虚,既然上天安排我们相遇了,它为什么不能再满足我再见她一次的小小愿望呢。 吉拉诺拍拍他,说:好兄弟,我理解你,即使我把这条命搭给诗会都要保证你安全地见到她。 杨序很感动,握住吉拉诺的手说:你一直都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我转机的人,永远都是我的好兄弟!只是,我们走了,刚哥怎么办。 吉拉诺说:一想到他我的心就愧疚,所以我想等他能下地了我们再去入会。我们走了,也好让他一个人消消火。他也是个重感情的人,会明白你的心思的。 杨序点点头。 珞城四月末,艳阳与氤氲交错,却没有雨天,这属于西北方典型的变态天气。在这样让人难以忍受的气候里,连珞城河都接近干涸。广大市民认为干了也好,等河水彻底干了后好将河底淤泥淘一遍,以达到治水污染和大气污染的双重目的,所以大家日夜盼望河水枯竭。但这个过程是相当痛苦的,艳阳当空,污水噼里啪啦往空中蒸腾,风一吹更是恶臭无法抵挡。在这种每天一小臭十天一大臭的环境影响下,渐渐地,一代一代的珞城人的鼻子向着越来越耐臭的方向进化,他们对对臭味的理解也上升到很高的层次,这也使得珞城人做臭豆腐的工艺与日俱增,几乎抵达了“臭”的极限,臭豆腐也逐渐成为珞城的地方特产。据说在很多年以后,一个慕名到珞城买臭豆腐的人被熏倒在了城外十里远的地方。如果这件事发生在现在,不禁有人要怀疑那个被熏翻的人是不是珞城政府找的托儿,那又是不是一场珞城人的自我炒作。但由于“炒作”这个词在当时还没出现,所以珞城臭豆腐的品牌感召力在一时间被大大提升,接着,它以一股不可抵挡之势席卷全国,并掀起了一阵“珞食文化”的热浪,“珞城臭豆腐”也在转眼间成了全国最有炙手可热的小吃品牌。 当然,品牌一出来冒牌也出来了。于是珞城政府决定在全国范围开展轰轰烈烈的打假行动,四处收缴假冒的臭豆腐,并于每年的三月十五号在珞城广场当众销毁。这个日子也由此被人们铭记,成为现在三幺五的起源。 写了这么多题外话,总要表达点东西:几年前当我来到成都上学走在府南河边的时候,我也曾想过在这样一条母亲河的熏陶下成长将来我的鼻子也会不会变成一个摆设。也是因为有了那段思考,也才有了以上这段小小的文字。我想要表达什么大家都应该很清楚了,在此不必解释,也不必再呼吁。 五月花开尽珞城(22) 我们还是说正题。 这一天正是氤氲的一天,令人呼吸不畅。天气不好并不能说明日子就不好,但这一天对于杨序来说肯定也不是什么好日子,因为他在出门后的一刻钟内连续踩上了三泡狗屎。俗话说:黄狗粪,坨坨金。这不过是人们在踩到狗屎时的自我安慰。我觉得这句话本来就有问题,因为它只是将黄色的狗屎定义为黄金,有很大的局限性,而杨序踩到的都是黑色的,黄色的是金,黑色的是什么呢?不是银不是铜就只能是煤(霉)了。 哇噻!你真的小心一点!吉拉诺不停地提醒他说:幸好刚才踩到的都是干的,要是再踩上稀的,不摔死才怪!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踩,两个人赶到城南诗会仙气堂招募处的时候已过晌午。空气是臭烘烘的,杨序也是臭烘烘的,所以招募处的办事员也没有好脾气:小子!要进诗会先交纹银三两! 杨序说:大哥,是你们招人,怎么还要我交钱。 办事员:切!这包括报名费,体检费,服装费,会员证件工本费,管理费和场地清洁费,三两算少的了。 杨序说:怎么还有场地清洁费? 办事员:打架能不流血么。血流到地上不好看,不好看,怎么办,清洁工大妈把活干,干了活儿得付钱。嘿嘿,就是这个理。 杨序等他RAP完毕,伸着脖子问:那,我们每月工钱多少? 办事员说:包吃住,每个月半两。小伙子,划得来的,只要你能挺过半年不挂,连本带利都捞回来了,天下哪有这么合算的买卖! 吉拉诺说:半年后还能领钱? 办事员:那当然!这跟买养老保险一个道理,只要你活着,就有你吃的。好吧,二位如果愿意的话就签合同交钱,然后到那边去领装备。 吉拉诺还在犹豫,杨序一把拿过笔在合同上写上名字:只要能见到焱儿,流点血又何妨。 吉拉诺见他心意已决,也匆匆签上名字,然后两个人来到装备处。 装备处的人发给他们每人一个包袱,里面是一件统一的白色长袍。天生帅质的杨序穿上后俨然一个风流倜傥的才子,再看旁边几个也是刚刚入会的人,他们穿上长袍捋上袖子却还是一幅彪悍土气的糗样。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个命题太过绝对。 换好衣服,装备处的一个办事员问两个人:选武器吧,习惯什么样的? 吉拉诺说:我眼力好,给把AK47吧。 办事员:拜托!这是古代,按历史进程来说火药才刚刚发明呢,哪有AK47。 吉拉诺说:AK都没有,沙漠之鹰肯定更没有了,那至少得要一把日本军刀防身吧。 办事员:你一个小小兵卒,哪有那么多要求,就用牙齿防身吧。 杨序说:那我们能用什么武器呢? 办事员指了指地上的一堆,说:喏,都是这个。 杨序大惊:哇!都是折扇!用这个怎么打人! 办事员:文人嘛,不用折扇用什么。而且,这些可不是普通的折扇。比如说这一把,只要在打开扇面之后摁一下手柄上这个开关,马上能射出十几根直径为零点二毫米的钢针,目标物在瞬间就会变成一只刺猬。如果你足够阴险的话还可以在针上涂些一日丧命散含笑半步颠或者阿莫西林之类的毒药。 杨序说:等等,阿莫西林好象是消炎药。 办事员:它是什么我不管,我的意思是说这把折扇不仅仅是武器,还可以把它当作是一种医疗用具。你想想,在茶余饭后你还可以拿它做点针灸什么的。真是一套高科技多功能仪器呀! 杨序说:真好,我就选它了。 办事员说:不行,只有二等会员以上的才有资格使用,你们只能用这些。 他说着拣起一把给杨序。 杨序接过,感觉足有十斤重。他掰了掰,却打不开扇面:咦?这把怎么打不开? 办事员:本来就打不开嘛。它看是一把折扇,其实就是一把折扇,只不过是钢做的,没有设计它能打开,当然打不开。 杨序说:哪有折扇打不开的道理? 办事员:又有哪个法律规定了折扇一定就是能打开的呢?这正是我们诗会的伟大发明,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如果你不满意的话,这里还有折扇形状的三节鞭,还有折扇双截棍…… 杨序说:算了,我用双截棍容易误伤,还是就用这个吧,但我应该叫它什么呢,总觉得叫它折扇挺别扭的。 办事员:你可以叫它折扇铁尺,或者铁尺折扇。 吉拉诺也挑了一把铁尺折扇,他想这玩意操作简单,防身已经足够。 两个人刚刚选了武器领了会员证,一个不凡的人出现在招募处。这个人四十几岁的样子,穿一件花格衬衫,袒露出强健的胸肌。身后跟着几个一脸严肃的人,他们的眼睛上都罩着黑色的玻璃片,很多年以后我们称它为墨镜,这是几个典型黑社会打扮的人。 吉拉诺拐拐杨序:他就是高成竟。 杨序说;难怪气宇轩昂。 吉拉诺说:那当然,谁叫仙气堂是第一大堂呢。 高成竟走到杨序一行人面前,他看了看这些新部下,满意地点点头,说:弟兄们,进门后大家都是自家人!今后有人同砍,有刀同挨! 一个满脸横肉的新部下(以下简称新横肉)说:大哥说了就是!今后我们就是你的喽罗,你说砍手我们绝不砍脚! 高成竟听了满脸笑容:不错不错,新来的兄弟就是热血沸腾。现在就有一个让你们表现自己的机会,不知你们准备好没有。 新横肉:只要大哥你吩咐,兄弟们随时可以报效党国! 高成竟叼上一根雪茄,一个手下马上掏出ZIPPO,一声金属脆响之后烟雾缭绕。高成竟猛吸一口,说:最近我砸了词会金牙堂不少场子,那边堂主大金牙想找我和谈,我早就看这小子不顺眼了,谈判时所有弟兄都去扎场子,到时候如果有什么意外就把那边的人给我一锅端了! 新横肉说:大哥说了就是,在哪里谈判,到时候我们都操家伙。! 高成竟狠狠地说:今天晚上,我们的主场,一笑楼。 一笑楼!这三个字像回声一般在杨序心里回荡,他仿佛感到自己已经站在了焱儿虚掩的门前,透过从缝隙溢出的隐隐绰绰的光,轻声说:我闻到了,是月亮的味道。然后枫红颜色布满了他的意识。 兄弟们!Are you ready!高成竟大声喝道,将梦中的杨序惊出一身汗。 所有人齐声回答: Yeah! 高成竟说:大声点!拿出气势!Are you ready! 所有人一个立正:Yeah! 五月花开尽珞城(23) 傍晚时分,家家掌灯,温柔的点点微光沿着视线蔓延向没有边际的远方。在城西一个叫做地府广场的地方,白影攒动,这里是诗会的集合地。地府广场的正中央有一尊高达十余米的人物雕塑,他高瞻远瞩,右手食指指向天空,做出一个类似罗纳尔多进球后的庆祝动作。这个人便是珞北地区的精神领袖——珞北王。 我在前面曾提到过,住在距珞城三十里的珞王城里的珞北王李乔(这一句有点绕,请大家仔细分清句子成分,好生理解)是本朝唯一一位异姓王爷。传说他当年跟随先帝南征北战,为新政权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即使先帝在都城太安称帝的时候,他仍在北方平定边疆。先帝虽对他器重有加,但对手握重兵的他难免会有防范,所以就册封他在当时他正征战的珞北地区为王,世袭罔替。直到先帝去世几年后的现在,珞北王在北方仍有不可一世的势力。而李望,就是李乔的独生子,未来的珞北王。 再说正在地府广场集合的诗会人士。待队伍立正稍息报数完毕,高成竟走到几百号人前面,说:今天晚上我们绝不放弃用武力解决问题,大家都明白吗! 明白!声音响彻云霄。 Ok!Let's go!一支长长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向一笑楼挺进,声势浩大。途中不时有领队发出指令:一二三,预备,唱!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 队伍浩浩荡荡开到了一笑楼门前,然后依秩序进入,将大厅挤得满满当当。 词会的人早就到了,人数虽然不及诗会,但所有人都穿着黑长袍,黑压压的一片,暗淡了大厅原本充足的光线。 大厅中央是一张檀木长桌,像楚河汉界将两对人马划分得泾渭分明。站在前排的杨序眼睛转了一圈都没看到韩香香的影子,以前这个充满暧昧气息的地方顷刻间变成了阴郁的杀气。 两个老大相对而坐,双方的一个手下凑到他们耳边嘀咕几句,两个老大一齐说道:老规矩。 然后两个手下都对着自己的阵营高声问道:有谁识字的!有谁识字的! 杨序问他旁边一个群众演员:他找识字的人干什么? 群众演员:念诗呀!每次诗词会谈判开场之前都要找一个人念开场诗。当然,诗会是诗,词会是词。 杨序不解:难道诗会还有不识字的人吗? 群众演员:你这人真怪,诗会的人就一定要识字么,我就不识字。 杨序说:那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群众演员:我是杀猪的。诗会有规矩,凡是杀猪的入会费全免,还可得得双倍工钱。 杨序说:为什么。 群众演员:因为我们战斗力强呀!不装备屠龙偃月都比普通人高十几个点。 杨序这下算是明白了,诗会根本就是一个挂着文人牌子的黑社会。他只是希望双方能快点打起来,然后趁乱去地下室找焱儿,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过场戏。 这时词会里识字的人已经找到了,他走到队伍前面,接过老大手里的纸,高声念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不得虚此生! 念罢,金牙堂主放声大笑,然后冷漠地看着高成竟。 诗会这边还没确定人选,高成竟有些坐不住了,额上渗出汗,焦急地看着身后的人群。 杨序比他还着急,因为此时离见到焱儿仅一步之遥,他不想再拖出什么意外,于是举手说道:大哥!我识字! 高成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用手势招呼杨序到他身边,给了他一张纸,低声说:这可是昨天花了五两银子请一个老学究抄的,大声念,从气势上镇住他们。 杨序站好,气沉丹田,用唱摇滚般破掉的声音吼道:日照香炉生紫烟,一行白鹭上青天。醉卧沙场君莫笑,不教胡马度阴山! 老学究的文学水平可见一斑,幸好在场的人没几个读过诗的,他们反而被杨序的声音震住了,以至于场面出现了几秒钟的停顿。高成竟很满意,回敬了大金牙一个冷冷的笑,然后招呼杨序坐在他旁边。 杨序也松了一口气,顺手掏出那张没有写字的绢画擦了擦额头的汗。 谈判正式开始。 大金牙说:高兄,最近你的人老是在我地盘上闹事,抢我赌场,毁我妓院,砸我游戏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高成竟说:切!谁说城北角那块地盘是你的,诗词会早就协商过,共同开发,能劳者多捞! 大金牙说:正是如此,你就不能无缘无故砸我场子呀! 高成竟说:我在那里开一家妓院,你在街对面也开一家,我开赌场,你在隔壁也开一家,你他妈有心找茬不是! 大金牙一笑:当朝律法哪条规定了我不能开!北角就屁大块地方,我能不挨着你么!而且,干我们这行,不开妓院赌场开什么! 高成竟的脸色有些变了:你他妈可以开大排挡呀,卖串串香为人民做贡献! 大金牙说:要做贡献你怎么不去,有种就扛笤帚扫大街去呀,说不定今年珞城十大杰出青年就有你一个了! 高成竟一拍桌子:我操你LM!是你小子求我来谈判我才来的,你嚣什么嚣!信不信老子劈了你! 杨序也吓得跟着站起来。 大金牙也站起来,语气缓慢:哈哈,谁劈谁呢,虽说这里是你们的地盘,但你也知道,在一笑楼这地方谁先动手谁就有得撑! 他的笑容里似乎透露着某种双方心照不暄的讯息。 高成竟被激怒了,红着眼睛说:一笑楼算个鸟!老子先劈了你再给小王爷交待!兄弟们!操家伙! 四下一片金属撞击的声音,双方的人都把寒光闪闪的家伙亮了出来,在粉红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两军对峙,大战一触即发,杨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在心里盘算一旦打起来自己如何在第一时间逃出人堆潜入地下室。他预料:战斗开始的信号一定是某方老大突然掀翻桌子,自己就必须在两股人流汇集的半秒钟之内猛然倒地并借助惯性从高成竟的裤裆下快速滑过,然后激活体内百分之一百五十的能量朝地下室的入口狂奔。这个机会一定要把握得恰倒好处,如果早了,就成临阵脱逃,肯定要被家法侍侯;如果晚了,自己又站在最前边,就一定会被词会第一排那个一脸横肉的家伙砍翻,因为那个家伙一直在色眯眯地看着自己。 准备完毕,杨序集中精神静待事态的发展,他甚至希望能突然出现什么因素引爆现场。此时,双方老大已经怒目对视了一分钟,杨序注意到高成竟的两根指头已经反扣在了桌子的下沿,然后是三根,四根,五根,六根!对不起,只有五根。杨序闭上眼睛等待桌子倒地发出的那一声巨响,对于他来说,那就是行动的号角。 五月花开尽珞城(24) 住手!一个响亮的声音让杨序误以为是号角,差点倒在高成竟的裤裆下。众人一看,李望带着一队人马从大门进入,他身披银甲威风凛凛。杨序赶紧退回到自己的阵营里。李望站定,对所有人说道: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高成竟我告诉你,一笑楼虽然是你罩的场子,但你干什么还得先问问我!你们以前在这里开Party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天居然还来耍疯!要不是韩香香来给我说你们都带着家伙,我都不知道你们想在这里干架!你们仗着有我老爹做后台就不把我放眼里了是不是!靠!我爹那是老糊涂了,养了你们这帮混蛋! 高成竟和大金牙这下全没了脾气,恭恭敬敬向李望说道:小王爷,都是小的们冒失,我们给您添麻烦了,下次不敢了。 李望说:还敢有下次!给我记住,你们随便在哪里杀得鸡飞狗跳我都不管,但谁要是胆敢在一笑楼闹事我就废了谁! 两人点头:那是那是。 他又转头对低着头的韩香香小声说:你是猪啊你!要是我的人被这些狗吓着了,我唯你是问! 韩香香带着哭相连连点头。 李望再把目光对着两队人,所有人都不敢吭气,杨序更是后退几步,生怕被他看见。李望突然大声叫道:还不走哇你们!是不是要我请你们吃宵夜! 两个老大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指挥自己的人离开。杨序也不敢怠慢,赶紧将自己藏在人流里。 见此情景,李望觉得很有成就感,走到大门中间双手叉腰,看着从左右鱼贯而出了人。突然,他的眼睛捕捉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视神经迅速将信息传递给中枢神经,中枢神经再报告给大脑,大脑经过缜密分析仔细核对,得出结论:这个人就是杨序。李望大惊:这小子怎么在这里!他还敢来!惊奇程度不亚于在动物园笼子里看见的海豚。 哇噻!你小子不要命了!李望对着杨序背影大叫。 众人循着李望的目光看去正看到满脸惊恐的杨序,他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傻傻地站在那里,心想完了完了这回不是掉手便是掉脚。 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因为李望即刻就印证了他的预想,对身边的兵卒喝道:小的们!把那家伙的脚给我砍了! 士兵看着人群,问:小王爷,哪个家伙? 李望:就是长得帅的那家伙! 士兵:这么多人长得帅,到底是哪个? 李望:这里除了我,还有谁长得帅就砍谁! 士兵:小王爷不是要砍我吧! 李望:真他妈个饭桶!就是一脸苦瓜表情正看着我们那个!再不去老子先砍了你! 士兵:是!砍左脚还是右脚? 李望几乎崩溃:靠!我没说明就两只一起砍! 几个士兵拔出刀,一步步逼近杨序。 杨序慢慢后退,小声问自己:怎么办! 吉拉诺突然从旁边人群中探出头:怎么办,难道等着挨砍呀,快闪! 杨序撒腿就跑,白色的影子脱离人群,像流星一般穿入夜幕。身后传来李望的喝叫:他回画院了!快追! 杨序听到这话还怎敢回画院,为了摆脱追兵,他在城西的巷子胡同里胡乱穿梭。我在前面介绍过珞城迷宫一般的城市格局,需要补充的是:就连指南针这钟辨别方向的权威工具拿到珞城都会失灵,像吃醉酒一样乱指方向,一会说南在这边一会又反悔说南在那边,如果谁照着指南针走路的话无疑是自寻死路。在这样的恶劣条件下,本来就对珞城就不太熟悉的杨序很正常地迷路了,追他的那些兵虽然熟悉地形,但是在里面转了几圈也晕了大半。追杀者和被追杀者就像大鱼和小鱼一样在珞城漫无目的地游弋着,等待上天来决定他们在同一个空间中是否有交点。 杨序小心翼翼地走在建筑物的缝隙里,他生怕会在转过某一个街角的时候与追兵突然相遇,双方都被狠狠地吓一跳。虽然他知道这种几率很小,但毕竟比中足彩头奖的几率大,所以还是小心为好。 走完一堵长长的墙,杨序觉得两腿发软,饥饿也随之而来,再加上落寞的心情,那滋味简直令人绝望。午夜的下弦月失去了弧度,繁星点点,淡淡的银河横穿天际。他懒懒地靠在墙上,想:此刻的牛郎织女在做什么呢?七月初七已不再遥远,他们一定在想相会的时候给对方说的话,并对即将到来的日子充满期待。而自己呢,这样历经辛苦只为了见到一个或许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对她日思夜想的人。天上的分离,怎敌得过凡间的思念,杨序的心失去了温度。 正当杨序抑郁不能自拔的时候,有人却拔了他一把。身边墙上的一扇木门突然打开,一只手猛染将他拽了进去。杨序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下死定了,正要“啊”地发出一声临死的惨叫,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嘘!不想死就安静点。 杨序被放开,回头看见的居然是高成竟和吉拉诺,欣喜若狂。他们也很高兴,跟杨序一一握手拥抱,就像二战时在易北河会师的美苏战士。杨序惊奇地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吉拉诺说:是高大哥带我来的,这里都是诗会的地盘。 高成竟做出一个很酷的微笑,说:外面不安全,我们进去谈。 …… 屋内,灯火如豆,三人围桌而坐。吉拉诺说:阿序,你和焱儿的事我都跟高大哥说了,他说诗会成百上千个兄弟,多数是为了生计和名气,只有你是为了一个女人,所以他很欣赏你。 杨序用受宠若惊的目光看着高成竟。高成竟啜一口茶,笑容深邃,说道:这么大一个珞城,现在还知道一笑楼藏着混血女孩的人少之又少,而你居然还能进到地下室去,还恰巧搞上了李望的女人,杨老弟真是能人呵。 杨序辩解说:我也不知道下面是禁地,何况,我跟焱儿也没有什么呀。 高成竟说;也许你是这样认为的,可是你毕竟见过焱儿,而且还画了她的睡像。虽然在画中她是穿着衣服的,但李望完全可以把她的衣服当作是你用笔添上去的。 杨序这下是有口难辩了,张大嘴说不出话。 高成竟说:我也是在珞北王府长大的,李望这人我最了解,他从小就对自己的东西有强烈的控制欲。有一次一个仆人的孩子抢了他的变形金刚玩具,他就把那小子打成了变形金刚。后来我和其它几个人奉老王爷之命来珞城创立诗词会,很多年没有见过他,直到他长大成人来珞城统领军警务,我发现他的脾气一点都没变。他上次放过了你,是因为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想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一笑楼的秘密,也不想让他老爹知道他和焱儿的事情。但你这次违了他的话进一笑楼,恐怕…… 高成竟摇摇头,像是医生正面对一个刚刚断气的病人。 杨序听了脸色发白:那,他会怎么办我? 高成竟说:这个要看他的心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凡是与犯错的人有关系的人都是跑不掉的,这一点或许你们已经领教过…… 他把眼睛转向吉拉诺,说:毕竟你们也知道混血女孩的事。 吉拉诺的脸也顿失血色,惊恐地说:你是说,我也被圈进来了,还有刚哥! 高成竟赞同地点点头,又啜一口茶。 吉拉诺哭着说:是不是我就要死了!我不想死,阿爸阿妈都没了,我再死掉我们家就绝种了! 杨序也抱着他声泪俱下地说都是自己害了他,灯火跳动,满屋子生离死别的气息。 高成竟放下杯子,说:那倒不一定,我可以帮你们。 两个人瞬间止住悲伤,一齐问道:真的? 高成竟说:我高某在珞城虽不说是顶呱呱,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而且,李望的脾气我也比较了解,所以要帮你们还是有办法的。 两个人眼巴巴地看着高成竟,就像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人看见了一根漂向自己的木头。 不过……高成竟话锋一转,让两个听众的身体都不由颤动了一下。他突然换上严肃的表情,对杨序说:我想知道你身上那张绢画是从哪里来的! 杨序明显感到自己的心脏做出了一次非常规的跳动,突然想起在一笑楼谈判的时候自己曾用绢画擦过汗,痛悔不已,在心里大骂自己粗心大意。 他看着高成竟,隐隐地感觉到他的这句问话绝不寻常,它包含着一种旁人无法得知的隐秘。换句话说:高成竟与绢画似乎有着某种程度的关系。 杨序转念有想到了焱儿和那个垂钓老头,他分不清眼前这个诗会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到底是敌是友,以及他对自己身上的绢画有什么样企图,或者他想从自己的口中得到什么。一系列的思索权衡在杨序的大脑里快速完成,最后决定,与他周旋。 五月花开尽珞城(25) 于是,杨序做出一幅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说道:高大哥有所不知啊!我原本是南方槐树村人氏,家父平生酷爱赌博,曾赢得万贯家产,家境殷实。不料去年在他的六十寿辰上一个卦师说他的八字与天运相冲,赌运将急转直下,劝他应金盆洗手。但家父不听劝告一意孤行,在一年之内散尽了家财,最后暴病而亡。家父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继承他的事业,以扑克麻将牌九等种种方式将杨家的赌业发展壮大,所以他在临死前交给我这张据说是多年前从一个富人手中赢得的绢画,嘱咐我说当年他用当掉裤衩所得的一枚铜钱赢得了良田千顷,叫我一定靠这张绢画从头再来,务必将杨家的赌博事业推向另一个高峰!为了完成他老人家的遗愿,我带着这份唯一的家产北上来到赌业发达的珞城,想重振家业。初来珞城时,无依无靠,饥寒交迫,曾有过当掉绢画换碗饭吃的念头,但一想到这是我老父的期望和嘱托,只好含泪放弃。正当我迷惘徘徊失落无助之时,阿诺和刚哥即时出现,将我收留进画院,这张绢画才得以保存。哎!他们对我的恩情,好比雪中送炭天外飞仙呐…… 杨序用高超的想象力和精彩的讲述将绢画的来历说得离奇曲折,又将他老爹的传奇人生吹了个黑白颠倒。我想,他那位用尽精力与恶劣的赌运抗争了一生的杨老爹在九泉之下听到儿子的这番话也能瞑目了吧。 说罢,杨序看了一眼吉拉诺,像是在索取喝彩。吉拉诺却张大了嘴,不知是为杨序的表现叫好还是因为别的,他接着又注视着高成竟,表情惊恐。 高成竟却很平静,他点燃一根烟。过了许久,用力将烟往桌上一摁,缓缓说道:既然是这样,就没什么了。我料想李望一定会去画院找人,你们还有什么人在那边。 杨序和吉拉诺顿悟:啊!刚哥! 高成竟说:你们赶快回去,一定要赶在李望之前把他接过来,天亮之前我送你们出城避一避。 杨序对吉拉诺说: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 这时,从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像一群人急促的脚步和说话声。 杨序大惊:难道是追兵来了? 高成竟说:我在这里你怕什么,我出去看看。 高成竟一走,吉拉诺一把拉着杨序说:阿序!你怎么说绢画是你爹给你的! 杨序如释重负,说:都怪我大意,把画露在他面前了,这个人我们都不了解,不能给他说实话。 吉拉诺一跺脚说:可我给他说的是绢画是焱儿给你的呀! 杨序几乎崩溃:啊!这怎么能跟他说呢!你都说了些什么呀? 吉拉诺说:我跟他说绢画是焱儿给你的,里面藏着李望的秘密! 杨序惊讶:他有没有问你是什么秘密? 吉拉诺说:问了呀! 杨序说:你怎么说的? 吉拉诺说:我说不知道,我们本来就不知道嘛。阿序,我觉得他跟李望不是一伙的。 杨序说:谁知道呢!刚才你也看到啦,他很想从我嘴里套绢画的事!你说画是焱儿给的,画里有秘密,但是不知道,我又说画是我爹给的,什么都不知道,谁知道他是什么人,谁知道他会怎么去想,谁又知道他要干什么呢!阿诺,你呀你,你怎么这么轻信人呢! 吉拉诺也懊悔不已,说:刚才看你被李望的人追,我以为他能帮你,所以就说了实话。 杨序又晕又气,胸口发闷,但转眼看着可怜巴巴的吉拉诺又泄了气,叹口气说:他到底知道我身上有几张绢画? 吉拉诺苦恼地摇头说:不知道,反正焱儿那张他是知道的了,阿序,我们该怎么办? 杨序说:谁知道他会怎么办,事到如今,我们只有走为上策了。 吉拉诺说:怎么走? 杨序正要开口,高成竟回来了,两人心里紧了一下。 高成竟表情依旧,两手叉腰,说道:妈的!胡人逼城,今晚恐怕走不掉了。 杨序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吉拉诺问道:那怎么办? 高成竟说:没事,胡人逼城,李望也没闲工夫管你们了,你们先暂时回画院,画院什么地方最隐蔽就呆在什么地方,我看情况再做打算,到时候通知你们。 吉拉诺说:那我们就只有进地窖了。 高成竟说:也好,胡人一退我就派人去画院找你们。 说完,他走出门去。窗外的天空升起两道红色和绿色的焰火,那是诗会和词会的紧急集合信号。 不一会,大队的人马开往珞城西门方向,好象真有大事发生。 杨序和吉拉诺刚一出门就遇到一队士兵行色匆匆地经过眼前,吓得杨序赶紧退到门里。吉拉诺拉住他说:怕什么,西北方的胡人又来逼城了,他们现在才懒得管你呢。 杨序惊奇地说:逼城!岂不是要打仗了! 吉拉诺说:没事,胡人每一年都会来逼几次城,你没看见珞城的老百姓都睡得好好的呢,大家都习惯了。 杨序说:每年都来? 吉拉诺点头说:年年都来。去年有三次,九月,十一月,腊月,今年这是四月,靠!今年怎么这么早! 杨序说:他们逼城做什么? 吉拉诺说:准是又没吃的了,只要一没吃的他们就会来逼城。所以每一年珞城人都会把家里一些旧米陈粮捐给政府,只要胡人一来,士兵和诗词会的人就把粮食搬到城墙上丢下去,只要数量足够了,他们自会散去。 这又不由让我想起了小时侯看奶奶喂猪,就跟往圈里投猪食差不多。 杨序说:就只丢粮食给他们么? 吉拉诺说:那倒不一定,要看人们都捐了什么,比如说去年我就捐了双旧的耐克鞋子。 杨序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里的人还能安心睡大觉。 吉拉诺说:我们赶快回去吧,虽说现在李望管不了我们,但要是胡人一会儿退了怎么办。 杨序说:是得赶快回去,高成竟这人也很难让人相信,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帮我们的。 吉拉诺想了想,说:阿序,不如我们自己出城吧。 杨序不敢相信,惊奇道:怎么出城? 吉拉诺说:我们回去叫上刚哥,胡人一退我们就走,他在城外有几个朋友,我们去避一段时间再说。 杨序说:问题是怎么出去呀?要是李望已经把我们的画像贴在城门口了,我们不是自投罗网么! 吉拉诺:很简单呀,叫刚哥把他的辫子分成很多根假装成少数民族的,我们两个再披上马皮化装成一匹马让他骑着走,不是就没人认得出我们了么。 杨序白了他一眼:这种馊主意你都想得出来!不要瞎扯了,还是赶快回去,见到刚哥再做打算。附近有回画院的近路么? 吉拉诺说:有啊有啊!过了幽桥就是。 话刚出口他立刻意识到说露了,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杨序。 杨序呵呵一笑,说:你都说出来了,为了快些回去,就走幽桥。 吉拉诺求他说:阿序,不要走幽桥好不好。 杨序说:就走幽桥,我也顺便去看看那个老头。 吉拉诺带着哭腔说:阿序,不要嘛,我怕。 杨序瞪着他,说: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是男人就跟着我走,不是的话就把男人的东西交出来然后去一笑楼报到,说不定还能傍个有钱人! 吉拉诺低头看了看杨序所说的东西,哭丧着脸说:走,我走就是了嘛。 五月花开尽珞城(26) 月亮闪了几下,躲进了云里。 借着从远处传来的微光,两个人老远就看见了幽桥白色的桥栏。走到桥上,吉拉诺的腿开始打颤。杨序看了看黑蒙蒙的桥下,摇摇头,然后回头对吉拉诺笑着说:你不是怕么,怎么还有心情吃东西。 吉拉诺迷惘:我没有吃东西呀! 杨序说:那你嘴里怎么有嘣嘣的声音,在嚼蚕豆么。 吉拉诺苦笑着说:是我的牙齿在打架,你不要一惊一乍好不好,我随时可能休克。 杨序说:不会吧,这样都休克,要是突然闪出来一个影子,不把你吓死。 一阵风吹过,从两旁的树梢传来沙沙的声音。 吉拉诺几乎给杨序跪下了:祖宗,不要说了好不好! 杨序见他这样,心里觉得好笑却不敢笑出来,把自己的手递给他说:挽着我走吧,要是真蹦出来什么我给你挡着。 一股暖流涌上吉拉诺心里,他仿佛觉得此时的自己已经爱上了杨序,眼泪四溢,拉住杨序的手说:好兄弟啊! 话未落音,一条影子从桥对面快速移动过来,像风一般掠过两人眼前,吉拉诺惊叫一声几乎晕死过去,脚一软倒在杨序怀里。 杨序看着黑影,叫道:就是他! 吉拉诺用微弱而颤抖的声音说:谁。 杨序说:那个老头!就是他! 他正要追,吉拉诺将他死死拽住说:不要追!万一他不是人怎么办! 杨序说:我找他找苦了,他若真不是人我就追到阴曹地府去!阿诺,你在这里等着我! 说完,放下吉拉诺,向着渐远的黑影追去。 吉拉诺立刻清醒了,环顾下阴森森的四周,大叫一声妈呀,然后以比杨序还快的速度跟着追去。 两个人跟着老头的影子一路疯跑。说也奇怪,即使他们用尽了全身力气,总是与老头相隔那么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而且老头也不快不慢,更像是故意在引导他们。最可恶的是这个老头似乎老当益壮体力无限,搞得后面的杨序和吉拉诺痛苦不堪愤怒不已。我也觉得老头的做法很不男人,就跟一个女人似的,心里明明想跟你好却总是扭扭捏捏半推半就,很不懂得珍惜时间。 几个人从城西一路狂奔到城东。杨序在奔跑的过程中脱掉了外套正准备跟老头死磕,就在这时,老头突然消失在一条胡同深处。这是一个死胡同,胡同尽头是一扇破烂不堪的木门。杨序正要进去,吉拉诺拉住他说:别急!你不怕这就是阴间的入口么! 杨序看了看门的周围,说:没写呀,如果是阴间怎么可能没有招牌。 吉拉诺说:笨呀你!万一这是地府的工作人员私自招收会员的铺子怎么办,很多医生都在外面开私人诊所的。 杨序说:你就不能往好的方面想呀!如果这是时空黑洞的入口呢,说不定我们还能到二十一世纪去,那个时代商业自由化,你卖菜就不用鬼鬼祟祟了。别想了,进去!死就死! 说完,杨序闭着眼睛冲了进去。吉拉诺在外面站了几秒,没有听到杨序的惨叫,料想没事,便跟着冲进去。一进大门,两个人才傻了眼,感觉自己真的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虽然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并未明确它发生的年代,但有一点大家都不言而喻,那就是:它发生在古代的中国。我们都明白,中国位于北半球,以中温带和寒温带气候为主,珞城更是在北方,肯定与“寒”字脱不了干系。但令人称奇的是这个院子里全是些热带的树木,胶树和桉树自不必说,居然还有在热带都很难存活的望天树,置身其中就仿佛走进了热带雨林。珞城人都有个习惯,就是喜欢在自家的院子里放几株小小的盆景,所以当杨序和吉拉诺看到这些千奇百怪的植物更觉得老头不是常人,连种的盆景都比别人的大,比别人的怪。他究竟是蝙蝠侠蜘蛛侠还是超人,谜底就在院子深处的这间小房中。 屋内的陈设倒没有什么别致,只是在正中的墙上挂着一个超级大的“空”字。看到这个字,让人突然感觉到这个世界真的很空,仿佛除了自己的意识一切都不存在了,包括自己的身体。 老头盘腿而坐,像一尊泥塑伫在“空”字里。他双目紧闭,缓缓吐出一句话:你们来啦。 吉拉诺跑得窝火,没好气地说:早来了!只是你没有芯子,不能像蛇一样感觉到我们存在。 老头说:你们注定会来的,就像我注定坐在这里一样。 吉拉诺说:废话,明明是你引我们来的,还装什么! 杨序瞪了吉拉诺一眼,示意他收敛一点。 杨序向老头打个拱,说:老人家,很久不见,晚辈有礼了。 老头睁看眼睛,淡淡说道:在这里你应该叫我的别号,无聊仙人。 杨序和吉拉诺有点迷惑:为何这人有这么一个怪异的别号? 老头仿佛看出了他们的疑惑,说道:世上无聊之人分为两种,第一种是百无聊赖型,都是些看透凡尘安于自心不愿随世逐流之人;第二种就是吃饱撑着型,是些没事找事闹事找抽之人,这两种人分别以我和陈水扁为代表,你们可明白。 两个人点点头,算是基本明白。 老头说:你们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杨序拿出绢画,说道:仙人,十余天前我有幸与你见过一面,你曾赠给我这张绢画,后来我的一个朋友也给了我一张,而且两张绢画恰好组成一幅图。我的朋友说这图里面藏着一个秘密,这也是她阿娘一生未了的心愿。关于这个秘密,我想向仙人请求指点。 老头摇头说:不是秘密,而是故事。 杨序说:这,有区别吗? 老头说:秘密和故事,都是以过去完成时态存在的东西,只不过前者是事实而后者可以虚构,秘密被尘封太久了,一旦揭开也便成了故事。 杨序说:那就请你为我讲这个故事吧。 五月花开尽珞城(27) 老头又摇头说:你为何想知道呢,你可明白人一旦处在了对某件事的“知道”状态中就会进入另一个世界,而这个变化往往是对他不利的,所以,你首先必须要明白你是为了谁才要知道的,谁是你所为的人这个故事就是属于谁的。 杨序说:受朋友所托。 老头还是摇头,倘若他的频率加快的话肯定会被误认为是K了摇头丸。他缓缓说道:不对,任何人做的任何事情都必定是为了自己的,因为人一生下来便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就说你的这个朋友,你不正是为了自己而为她的么。 杨序感到自己的心震动了一下,以前他总是认为自己是为了焱儿才要解开绢画的秘密,而此刻才明白,原来自己是为了自己才为了焱儿。我们总是在说do something for somebody,却忽略了我们在为他(她)去完成这件事过程中它的本因早已从这个人身上转移到了我们心里,因为这个人对我们的重要性,或者因为我们对这个人的责任,所以我们都在一刻不停地do something for ourselves,because of somebody. 杨序点点头:就算是为我自己吧。 老头继续摇头:不是算是,而是就是,所以故事就是属于你的。 停了一会,他接着说:你们认为这画里面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吉拉诺抢着表示自己的推断:是关于李望的生世之谜。 老头终于点了一次头:不错,是这样一个很多年都没人讲也没人听的故事。 杨序说:这个故事到底是什么呢? 老头说:故事就在那里,它再也不会改变,我只能给你半个故事,另外半个要你自己去寻找。你们将两张画合起来吧,看到了什么。 杨序说:杨槐树。 老头再次点头:对,杨槐树,这便是这个故事的主体。 老头重新闭上眼睛,仿佛沉入了某种情绪之中,杨序甚至发现他苍老的眼睑微微颤动了几下。 许久,他睁开眼,对杨序说道:既然你已经明白了故事是属于你的,你又知道了画里是杨槐,说明这个秘密正在变成故事。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们回去吧,去寻找另一半故事。 杨序大惊:可是,你什么都没说呀! 老头说:既然这个故事注定是你的,它也注定围绕着你而开始,发展,结束,一刻不停。无论你是否愿意,它都会在你身上发生。没办法,因为你是主角,所以你注定要承受一切,就像你注定要来听我讲废话一样,也注定你在下一刻会承受更多更意外的东西,你明白吗? 杨序被绕蒙了,感到自己的头已经在膨胀,迷惘地说:很不明白。 老头深邃一笑,说:不明白不要紧,要是你明白了这篇文章就该结束了。看你真的挺不明白的,我就违背作者意图额外赠送你一点信息吧,你回去好好想想你自己,比如说你姓什么,是哪里人,最后一次尿床是在什么时候,初吻是在什么地方。好了,只能说到这里,你们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说完,鼾声大作,去了另一个世界。 无论杨序和吉拉诺怎么叫,老头都纹丝不动,两个人穿过热带雨林出了小院。 此时天已微明,早起的小贩都在街边张罗自己的小摊。杨序仍沉浸在刚才与老头的对话中不能自拔,他将老头的话从头至尾揣摩一遍想从里面找到与李望有关的信息,但一点没有。吉拉诺到一个烧饼摊买了两个饼,并从摊主口中得知逼城的胡人刚刚退去,士兵和诗词会的人都回去睡觉了。他递给杨序一个饼,说:趁现在城里没有士兵我们快回去吧。 两个人一路走着,杨序还在想老头的话,最后想起老头叫他好好想想自己,便在心里默念老头举例的几个问题的答案:我姓杨,我是槐树村人,我最后一次尿床在五岁,我的初吻给了焱儿。但他立刻又怀疑自己的初吻是不是给了焱儿,因为他不知道吻额头算不算,最后决定还是算,如果不算的话这个问题就没了答案,就暂且这样认为吧。然后又开始念:我姓杨,是槐树村人,五岁尿床,一笑楼,杨槐树五岁一笑楼,杨槐树…… 杨槐树!?怎么会是杨槐树!杨序不敢相信,难道那绢画……他突然止步,发出啊的一声,吓得吉拉诺手里的烧饼掉在地上滚出好远。 神经病呀你!吉拉诺捡起饼子拍拍灰尘:有事没事一惊一乍的,现在谁还受得了惊吓。 杨序怔住说:我姓杨,槐树村人,绢画上也是杨槐,这,究竟是为什么? 吉拉诺说:你尽听那老头瞎扯!我看呀,他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装神弄鬼。杨槐能代表什么,要是画上的是苹果,又能代表什么。 杨序说:可它就是杨槐呀,总要说明点什么吧。 吉拉诺一边啃饼子一边说:那只能说明它是杨槐而不是苹果,焱儿不是说画里藏着李望的秘密么,不会是你跟李望有什么关系吧…… 说到这里,连吉拉诺自己都惊奇起来,塞满饼子的嘴巴变成了个“O”字型。 杨序也惊奇异常:不会吧!他跟我会有什么关系,光从长相上看都不靠谱。可这个杨槐,真让我晕的。不如我们回去问老头吧,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弄醒。 吉拉诺说:我看你真的晕了,你刚才没看见他睡得那么斩钉截铁义无返顾呀。再说,我们现在的身份跟逃犯差不多,万一等会李望睡醒了又想起了我们,他要是去画院找人,我们又不在,刚哥肯定被折磨半死。还是快些回去吧,要是高成竟真要送我们出城,错过时机怎么办。 杨序想想也对,就跟着吉拉诺往画院走,但心情再不能平静,李望之谜与自己有关的感觉开始在他心里膨胀,难以相信却又不能忘却。似乎一切正慢慢应验着老头的那句话:故事正以自己为主角而向前发展着。下一刻,将要去承受什么意外呢。 一进画院,两个人便大叫意外。整个院子像是被抄了家似的凌乱不堪,连地里的萝卜都未能幸免,被连根拔起。看来真是发生了大事,两人不约而同地反应到:刚哥!于是疯了似的狂奔进屋搜寻司马刚的身影,但哪里都没有。最后,精疲力竭的两个人跑到地窖,被眼前的一切吓傻了眼: 三具身体以各自独特的姿势躺在早已凝固的血泊中。其中一具便是司马刚,他双眼突出,面呈惊恐状,手里还攥着一对老K,仿佛对突如其来的一切感到莫名其妙。另外两个人是画院对面酒馆的小工,全身被血痂包裹着,活像两根刚出锅的糖葫芦串。屋内还散落着一地的扑克牌和打翻的酒罐,浓烈的酒味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令人胃液翻腾。据此,可以对事发当时的情况作出大致推断:司马刚和两个小工是在一边喝酒一边打牌的时候被突然袭击导致身亡的。 杨序看着这一切,眼里布满血丝,一股冲天的怒火在心里燃烧。他发出一声竭力的长哮:李望!老子宰了你狗日的! 说完,随手操起一把菜刀冲了出去。 杨序的举动惊醒了呆在一旁的吉拉诺,他大叫:阿序!不要去! 但在吉拉诺开口的瞬间,杨序早已没了影子。吉拉诺转头怒视坐在我旁边的道具师:靠!谁叫你在这里放把菜刀的!你知不知道他这样去很危险! 我也责怪道具师:你是猪呀你!放棵白菜或者葫萝卜什么的不好,偏偏放这玩意,要是他去送了命,我的主角就没了! 道具师满脸无辜:我只是觉得他拿把菜刀才能表现出内心的愤怒嘛,就算没有刀他也会去的,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了。 吉拉诺气得直跺脚:靠!回来再跟你算帐! 说完,追了出去。 五月花开尽珞城(28) 城卫所位于珞城中部,几个值班的士兵正在里面正襟危坐,表情严肃,聚精会神地打麻将。虽然杨序的长相不及他们有杀伤力,但仅凭手中高频率挥舞的菜刀就从气势上压倒了他们。他们显然对这个突然闯入的疯子猝不及防,纷纷钻到桌子下躲避。杨序一步步逼近桌子的时候,所有人都哭爹喊娘地求饶,就像一只只关在笼子里等待挨宰的兔子。杨序随手提住了一个家伙的衣领,他全身颤抖,两行液体顺着裤沿流下。其他人则发出妈呀的一声,四散跑掉。 杨序还算理智,并没有立刻将猎物大卸八块,只是用绳子将他在桌上绑了个结实,然后怒然问道:说!画院的事是谁干的! 士兵的眼里除了恐惧还有迷惑:画院?什么事?不,不知道呀! 杨序说:少给老子装蒜!说!昨天晚上李望都叫你们干了什么! 士兵想了想,惊恐地说:小王爷?昨晚他叫我们干什么了?他只是叫我们下次出去玩记得戴套,小郭子上次刚得了病。 杨序都快被被气爆了:他妈饭桶一个!说!李望在哪里! 士兵支支吾吾,半天不吐字。 杨序嘴角颤动,一咬牙,手起刀落,几块木屑飞向半空。士兵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赶紧说:他!他大概去一笑楼了! 两股复杂的情感在杨序心中刹那交织,汇成洪流,奔腾在血管里。 其实,在这之前,杨序在心里对李望的感觉是相当坦然的,他觉得他们两人对于焱儿只是在出现的时间上存在问题,简单一点说就是命运。因为杨序总相信虽然自己和焱儿在一起的时间不过一天,但她对自己是有感情的。这种感情我们不能把它定义为爱情,因为在它之中还包含着许多无法明了的感觉,包括相互间快乐的制造以及对彼此孤独的慰藉。在现实中,这种感觉很有可能转化成爱情,但那还需要最重要催化剂——时间。杨序虽然没有这种催化剂,但他仍把这份感觉当作希望藏在心中。 如果一个男人真正爱上一个女人,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给她所需要的,只要她满足,自己便足够。焱儿需要生活,也需要快乐。如果我们把李望给予她的定义为爱的话,那么,她因为李望的爱而有了生活,因为杨序的爱而变得快乐。但杨序明白,李望的爱才是她的必需品,自己的爱,不过是奢侈品,在她的生命里,李望是比自己更重要的人,因为只有他,才能让那片美丽的枫红永远地安静燃烧。 但此刻的杨序已经被司马刚的死占据了内心,那份对于李望的坦然情绪荡然无存,而且被扭曲成对自己感情的冲击化作了仇恨。他顾不得松开那个士兵,提刀奔向一笑楼。 吉拉诺这时刚跑到城卫所门口,立马追着杨序而去。 说也奇怪,这一天的一笑楼异常冷清,仿佛珞城刚刚经历过一次经济危机,萧条至极,只有门口巨大的“$”形雕塑孤零零地矗在原处。 杨序冲进门,与正神色慌张匆匆外出的韩香香发生了个弹性碰撞,经过动能转化为弹性势能再转化为动能的能量转变过程,韩香香被弹出老远跌在地上,她惊恐地看着杨序:你!你又要干什么! 杨序扬着刀:婊子!李望是不是在这里! 韩香香赶紧摇头:没!我正去找!焱儿……焱儿她…… 杨序预料有事发生,忙问:焱儿怎么了! 韩香香脸憋得通红,语无伦次:她她……绑人……有人……几个…… 杨序从她的话里没得到半点信息,只能感觉焱儿也出事了,而且情况危机,很崩溃,愤怒地朝韩香香做个提刀便砍的姿势,然后撒腿冲向地下室。 已经被惊吓过度的韩香香这只是啊了一声,彻底地晕了过去。 吉拉诺气喘吁吁地赶到,看着挺尸一般的韩香香,料想杨序找焱儿去了,自己却又不知道地下室入口在哪里,呆呆站着不知所措。 杨序下到地下室,焱儿的房门紧闭,从门里隐隐传出男人的说话声,而且不止一个男人,不祥的预感在心里陡生。他沉定片刻,在不能断定焱儿情况的条件下,决定出奇制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入。待力量蓄积足够,骤然爆发,杨序大叫一声,撞门而入。 在撞门后的零点一秒之内,杨序就意识到自己失策了,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自己却说不出来,只是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也许是他的大脑被情绪堵塞了,片刻后脑神经自动疏通,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正以一种不太优雅的姿势飞翔在空中,然后一个狗吃屎,手里的菜刀在木地板上划出老远,拖出一条长长的印迹。 杨序看了看四周,一片狼籍。在疼痛中他听到一个女人哼哼的声音,像是从地下发出来的,抬起头,看见焱儿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嘴被一块丝巾堵着,身体不停颤抖。杨序啊一声惊叫,赶紧松开她的嘴,只听得焱儿哇地哭着大叫:序序!快走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感觉脑袋被一下猛击,意识顿失,眼前一黑。 许久。 杨序醒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睛的是红色的天花板,然后是红色的烛火和红色床帐,整个屋子简单却又温馨异常。他正想睁大眼睛看明白这是何处,一只脑袋探进了视线。从面目上丝毫分辨不了这只脑袋的性别,因为那是一张抽象万分的脸,五官像是极不情愿地生硬拼凑在一起的,毫无秩序可言。总的来说,这张脸集合了杨序大脑中关于“丑”的一切元素。看到这里,杨序胃液翻涌,只想侧身便吐。但身体本来就虚弱,体内的能量能维持各器官的工作就不错了,哪还有闲力气供他发力呕吐,所以各器都不允,杨序只得干呕一阵,发出啊啊生不如死的声音。 你怎么啦?公子。绝对柔美的女声从怪人的嘴里传出来,杨序心里涌上一股薄荷般的清凉快感。 你很虚弱,多躺一阵吧。怪人笑笑,鲤鱼般的大嘴裂开,露出乱石嶙峋的牙齿。杨序的心又是一阵抽搐。 怪人的声音和面目制造的两种极端的视听觉冲击让杨序在一刻间仿佛经历了天堂和地狱,这一折腾,让他的意识变得模糊不清。 杨序:你是谁? 怪人:公子,我叫牡丹。 杨序:哦,你是花。 牡丹:公子,我不是花,我是人。 杨序:那你怎么是红色的? 牡丹:公子,你眼睛充血了,看什么都是红色的。 杨序:哦,那你是什么颜色的? 牡丹:公子,我是黑色的。 杨序:你为什么是黑色的? 牡丹:因为我一直都是黑色的。 渐渐地,杨序感觉自己又昏沉起来,仿佛正在向着一个无休止的黑暗深处沉下去。 杨序: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牡丹:公子,你不会死。 杨序:为什么? 牡丹:因为我活着。 哦……焱儿呢?杨序在彻底被黑暗淹没之前突然想起了焱儿,大脑又是一阵剧痛。 耳边是牡丹的声音:它开放啦,院子里开了好多好多,等你好了,我们去看…… 五月花开尽珞城(29) 不知过了多久,杨序再一次醒来,感觉自己睡了一个世纪。他试图起床,但身体却不能动弹,仿佛每一根骨头都脱离了原位,整个人像是被卸掉了一样,就纳闷那一棍子咋会那么狠呢。他又摇摇头,惊奇地发现,连脖子都不能动了,难道打自己的那个人会打狗棒法,自己已经全身经脉尽断。想到这,不由痛苦万分。 这时牡丹走了进来,端着一碗银耳汤,杨序才感觉自己确实有点饿了。牡丹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轻声说道:公子,喝点吧。 杨序正要张口,却又看到了牡丹的脸,头皮不住发麻。 牡丹像是看懂了他的心,咬咬嘴唇,出门取来一个大大的奶瓶。她把汤搅碎装到瓶子里,用绳子吊在床架上,让奶瓶口恰好对在杨序嘴边,然后笑笑说:公子,你自己吃,我出去给你收衣服,有事就叫我。 杨序这才发现自己是光着身子睡在被窝里的,还没等他开口,牡丹说:你来的时候身上很脏,衣服我洗了,现在去熏些香。 牡丹说完,出了门去。 杨序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温暖。他衔住奶瓶嘴,试着吮了一口,想牡丹这人真是个怪人,连银耳汤都可以煮到尝不出一点味道的境界,这大概就叫做反璞归真吧。赞美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错了,因为奶嘴上没有口子,他什么都没有喝到。于是痛苦不已,张开嘴正要喊,这下更意外地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他用尽了全力,也只能让床发出一丁点吱吱的声音。 幸好牡丹的听力不错,赶紧跑进屋,关切地问:公子,你怎么啦? 杨序用舌头顶顶奶瓶口指出问题的所在。牡丹拿起奶瓶,示以抱歉的笑,然后用剪刀剪出口子,吊回原处,说:公子,天快黑了,你吃饱了就睡吧,我出去买菜。 杨序目送牡丹出门,喝下一口汤,一种细腻无比的感觉滑进心底,这种细腻同样来自被柔软被褥摩挲着的他的皮肤。 窗外的天空渐渐暗了,四周一片静谧。杨序想,这是什么地方呢,自己又怎么会到这里呢。他的脑子里有很多问题,但每当他试着去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的时候,脑子就会像糨糊一样凌乱,不敢再去想。牡丹煮的汤好比迷魂药,此刻,即使焱儿,司马刚,李望等等的影子像胶片一般屡屡闪过他的眼前,都再也激不起多么汹涌的波澜,似乎感觉到那一切都发生在很遥远之前,这让他自己都迷惑不已。这时悠悠淡淡的笙萧声从耳边飘过,一种似悲似怨的情愫在他空气里徘徊,他感觉,那些以自己为主角的事情还在一刻不停地发生,自己却被定格在这里,悲凉不断涌上心头。黑暗中,不禁黯然泪下。 直到第二日天亮牡丹才回来,他煮了一碗细肉粥送进房间,对杨序说:公子,我给你买了鸡煲,先喝碗粥开胃吧。 牡丹说完,拿起一个加菲猫的头套戴上,舀一勺粥送到杨序嘴边。 杨序的心猛然被刺痛,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甚至已到了迁就的程度,愧疚万分,在心里责备自己对与美丑的无知。虽然仍说不出话,但脖子已恢复正常,他摇摇头,示意牡丹摘下头套,然后喝下第一口传递着牡丹体温的细粥,酸楚让他的鼻子无法呼吸。 五月的珞城,太阳发育成熟,拿出气魄霸占了天空。在这个沸腾的季节里,街上的人却少了,人们将每顿饭转化成的力气都用来摇蒲扇,珞城进入了一片炎热的沉寂中。 过了几日,杨序终于能发出蚊子一般细微的说话声。牡丹每天晚出早归,总会给杨序带回一些鸡鸭鱼肉补身体。杨序仔细打量了房间,里面都是些简易破旧的家具,甚至称得上是寒酸。当时全国的经济形势也不大好,物价也不便宜,杨序就纳闷为何牡丹还有钱买那么好的东西。想着,心里的负罪感增加了,他甚至觉得牡丹会为自己去承担很多原本与她无关的苦痛。他长长叹一口气,呆望着天花板。 天亮,牡丹回来。这次她带回来的是一只香喷喷的烧鹅,她掰下一只鹅腿,看着杨序咬下一口,脸上露出笑容。杨序注意到她似乎很疲惫,就连笑容都掩盖不住倦意,在她的右臂上还有一道新添的伤痕,暗红的痂扯痛了杨序的心。他用沙哑的声音问:牡丹,你怎么了? 牡丹看着自己的手,笑着说:没事,不小心被划了。 杨序不解地说:你怎么总是晚上才出去呢? 牡丹说:我去排队呀。 杨序说:排队干什么。 牡丹说:去UFO的菜市排队呀,买最早上市的肉食,你身子虚,得补些新鲜的,呵呵,天气这么热,这年头又没有冰箱…… 作为一个旁观者的我,此刻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情。杨序更是百感交集,再也咽不下一口东西。他看着牡丹,说:你累了,也吃些吧。 牡丹说:没事,起锅的时候我就吃了,只要你不嫌弃我做的菜就好。 杨序几乎哽咽,努力支撑起身体,说:牡丹,以前是我不好,我伤害了你。 牡丹扶住他:公子,别这样说,我知道自己……从小就习惯了,你能接纳我,我已经满足。 杨序说:我不会忘记你的救命之恩的。你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我是怎么来的么。 牡丹说:这是城东南的贫民区。几天前的晚上,一队官兵把你抬进我家,叫我好生照养你,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 官兵?杨序立刻想到了李望,问:那些官兵长什么样子,有一个黑脸大胡子的么? 牡丹说:他们都很黑,但大胡子的却没有,他是你的朋友吗,你又是怎么受伤的呢。 杨序叹口气,说:他不是我的朋友,不过跟我受伤有关系…… 杨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这两天城里是否安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牡丹说:有倒是有,不过跟我们这些贫苦人家没有关系。 杨序忙问:是什么? 牡丹说:城里贴出告示,说珞北王要在十五天以后将珞城最大的十座青楼收归国有改作赌场,把这些青楼里的女子卖到中东去当奴隶。 杨序大惊:有这等事!那焱儿她…… 杨序说着就要起身,但没有知觉的双腿立刻否定了大脑的这个计划。他惨叫一声,倒了回去。 牡丹赶紧扶住他:公子,怎么会事,焱儿是谁? 杨序缓过气,说:她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在一笑楼。 牡丹说:公子说的可是珞城最大的青楼,一笑楼? 杨序说:是,我就是与焱儿在一起的时候被人打晕的,我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牡丹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都去不了,不如我替你去看看吧,虽然一笑楼不允许女人进入,去打听一下也好。 杨序用感激加感动的目光看着牡丹,说:那就拜托你了。还劳烦你替我去一趟城西的珞城画院看看,如果遇到一个叫吉拉诺的人,就带他回来,他的眼睛是蓝色的,要仔细才看得出来。 牡丹说:公子,我这就去,很快就回,你好好休息。 说完,她套上加菲猫头套,整装待发。 正要出门,杨序忽然叫住她,两个人对视几秒,杨序缓缓说:牡丹,谢谢你,路上小心点。 加菲猫点点头,转身出门。 五月花开尽珞城(30) 牡丹走后,杨序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尤其是珞北王的新政令让他更是万分费解。珞城这么大,他为什么要撤这十个青楼修赌场呢,这里面,又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呢,这让杨序头痛不已。他想了很久,只是隐隐感觉到这件事似乎与李望有着某种程度的关系,既然是与他有关,那么会不会因为他而与焱儿有关呢。他感觉这一切比他的脑子还要乱,更要像一包糨糊。也许,只有等到牡丹带回一些信息残片,才能读出事情的九牛一毛。恍惚中,杨序又想起了司马刚事发那个晚上那个古怪的无聊仙人说过的自己要去承受将要发生的一切的话,感觉自己就像一枚被丢在强酸中铁钉,四周的一切都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发生着,并不断作用在自己身上,很无助,也很无奈。 没过多久,牡丹回来了。她兴奋地对杨序说她从一笑楼看门的大妈那里打听到了一些事情。 杨序强调说那不是看门大妈而是一笑楼的老板,也是老鸨,叫韩香香。 牡丹说她是以珞城日报记者的身份去跟韩香香交谈的。韩香香表示:虽然上面出了这么个新规定,但她全当那是放屁。因为她们的行业是有社会需求并且符合市场经济规律的,而且她从不偷税漏税,还多次被评为珞城十大优秀大型个体企业主。所以她即将联合其它九个青楼的法人代表和大批业内女子代表以及各大青楼的VIP客人去珞王城游行,并在珞王府门前静坐绝食示威,以抵触这个无理的规定。韩香香最后还小声向她透露:我们一笑楼才不怕呢,老东西还不知道其实他儿媳在我们这里,我们要把她养得白白胖胖,到时候看他怎么跟他的宝贝儿子交待。哎!老东西这句就不要写了,不然会造成我们的舆论劣势。 杨序长舒一口气,说:这样看来,焱儿暂时应该没事了。 牡丹说:你怎么知道的? 杨序闭上眼睛,说:她就是李乔的儿媳。 牡丹做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惊奇之状不亚于听说了台湾要反攻大陆,怎么也不敢相信堂堂珞北王的儿媳居然是个青楼女子。 杨序说:画院那边你去过吗? 牡丹说:去过了,但没找到你说的人,画院里很乱,好象出了什么事。 杨序心里一阵痛楚,说:是有人死了。 牡丹惊讶地问:谁死了? 杨序说:画院的主人。 他尽力闭住眼睛,害怕有东西突然涌出来。 牡丹见他这样的表情,问:你认识他吗? 杨序点点头,不敢说话,他生怕“朋友”两个字一出口自己就会哭。 牡丹似乎懂了几分他的心思,说:公子,不要难过,我一岁死了爷爷,四岁死了奶奶,七岁死了阿爸,十岁的时候,阿妈也走了。好象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目睹亲人们一个一个地离去,我一直安慰自己,生活就是这样,习惯就好了。 杨序无奈地点头,轻轻念道:习惯就好了,习惯就好了…… 杨序能下地走路这天,天空晴朗,万里无云,仿佛是一个好兆头。他拿起床头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淡淡清香飘入心扉。衣服上两处划破的口子也被牡丹缝好,为了美观,还在补丁上绣上了两朵金色的牡丹花。杨序穿戴整齐,信步在几间房里转转看看。这一转不要紧,心情又是波涛汹涌。原来牡丹一共就只有两间房一张床:一间是杨序睡的房间,虽然是土坯墙,但至少完整;另一间却只有半爿,一面是墙而另外三面却是竹篾编的栅栏,破烂不堪。一张窄窄的地铺依偎着灰黑色的灶台,静静聆听点点火星。杨序感到呼吸困难,心痛得厉害,他不敢去想牡丹是如何在这里度过那些风雨交加的夜晚的,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灶台上那口缺了沿的大铁锅。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猛烈冲击着他的心,他快步走出屋子,像是逃离自己内心的阴霾一样。虽然大脑的意识此刻无法告诉他应该对牡丹做出如何的表达,但他已经不能抑制要见到她的冲动,他想要看到她,好好看看这个为了自己而不计付出的女人。 前院里,那个叫做牡丹的女人正坐在地上摆弄一株花。令杨序更惊讶的是,在这块径深不过十数步的小院中,竟开满了各式各样知名不知名的花。他能叫出名字来的,不过是春鹃,夏兰,秋菊,冬梅之类的平凡角色,而另一些形状莫名花色怪异的花更是集尽了世上颜色,在五月珞城的阳光下争芳斗艳。身处其中,仿佛能感觉到世上一切尘喧的消散,一切虚华的凋零,就像来到了另一个时空,一个躯壳不在只剩灵魂的时空,洗净了身上的世俗习气,放下了心中的命运包袱,融入最自然的纯色之中,将生命装进一个叫做永恒的盒子里。 杨序看着这一切,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孩,不知道怎样用言语来表达。 这时候牡丹回过头,她抑制不住兴奋:公子!你起来啦! 她的笑容里满是灿烂和幸福。 杨序看着这个黑色的女人,她在繁花丛中显得那样的与众不同,就像是百花中的另类,在五月的珞城静静开放。这让他想起了儿时家门口的那株黑色牡丹花,虽香艳不及火儿,但它总是默默地开放着,为它自己而开放,也为它所为的人开放。 杨序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许久才吐出一句:牡丹,谢谢…… 牡丹擦擦额上在阳光里晶莹的汗珠,笑着说:公子,你好了就好。你快看,花儿们都开了!它们从未这样整齐地开过。 杨序的目光经过似锦的繁花,突然在一处停下,惊异地说道:居然是它! 一簇火儿花藏在百花丛中,但不知为何,它们再也不像杨序儿时记忆里的那样夺目。也许是因为记忆太久,岁月带走了多余的杂质,只留下它本来的纯净,所以不再绯红了。 牡丹说:你不是一直都想看它们吗,它们就叫焱儿,跟你的朋友一个名字。 杨序大惊:什么?这就是传说中的焱儿花! 牡丹说:是呀,是从很远的国家传来的,你看它们的颜色,红得多美。 杨序说:的确是红得美,所以我以前一直叫它火儿,为什么我在珞城其它地方没有见过它呢? 牡丹说:这种花很难养活,即使给它浇水施肥照料得再好,也很容易枯萎,所以一般的人都不会种,觉得它太娇弱。 杨序说:那为什么它会在你这里开放呢。 牡丹笑笑说:其实人们都不知道,种焱儿花只是浇水施肥是不够的,还需要有人陪着它。每天我都要对着它们说话,给它们讲我心里的话,我觉得它们的娇弱在于它们害怕孤独,要人陪伴。也许是因为我一直这样做,它们总在开放。 五月花开尽珞城(31) 牡丹笑笑说:其实人们都不知道,种焱儿花只是浇水施肥是不够的,还需要有人陪着它。每天我都要对着它们说话,给它们讲我心里的话,我觉得它们的娇弱在于它们害怕孤独,要人陪伴。也许是因为我一直这样做,它们总在开放。 陪伴。杨序感觉这个的花语真像是冥冥中的某种解答,点点头说:原来焱儿生来就是害怕孤独的。 “焱儿”两个字一旦出现,杨序再不能摆脱,沉默许久,问道:牡丹,一笑楼那边怎样了。 牡丹说:我每天都替你看过,今天是珞北王下令撤青楼的第五天,一切都好,你朋友应该没事。 杨序看着天空,说:那就好,我真想去看看她。 说着,杨序不禁走到院门前,眼睛看着门隙,双手下意识地扶在门上。 牡丹以为他要出去,赶紧叫道:公子!不要出去! 杨序被怔住了,回头不解地看着牡丹:怎么了? 牡丹说:那一晚送你来的官兵叮嘱我不要让你出门,他们说外面很危险。 杨序隐约感觉到外面似乎真的有事发生而牡丹在瞒着自己,跑到牡丹面前认真地看着她:牡丹!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一笑楼出事了! 牡丹咬咬嘴唇,说:公子,没有,一笑楼真的没事。只是诗会的人在到处找你,他们在城里贴满了你的画像,说你是诗会内奸,要抓你回去受家法…… 牡丹看着他,像是央求:公子,你不要出去好不好!现在外面连官兵都没了,到处是诗会的人,他们还围住了要撤掉的十个青楼!你一定不要去! 居然会这样!杨序不敢相信:官兵呢,官兵都到哪里去了? 牡丹说:不知道,城里的官兵像是一下子都不见了,现在外面很乱。 杨序突然感到,这个本来就摇晃不已局面已经失去了最后一点残存的稳定,不知道随之而来的又将会是什么更出乎意料的事情。联系到焱儿的被绑和自己的受伤,他还感觉到,掉进了这个失控的旋涡里不仅是自己,似乎连李望都没能幸免。这又让他不禁对司马刚的死和李望的关系怀疑不已,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杨序蹲在地上苦苦思索。突然,高成竟这个人又跳进了他的脑子里,让一切变得更加不可捉摸,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他在自己经历的这一系列事情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杨序觉得越来越乱,仿佛脑子已经装不下这些没有条理的信息,不住地往外溢。 他摊坐到地上,大汗淋漓。牡丹赶紧拿出手绢给他擦汗,不停地问:公子,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杨序索性躺到地上,让大脑暂时失去意识。满院的花香飘在阳光里,若近若远,隐隐现现。杨序渐渐感到,自己仿佛躺在了一片花叶上,正随着空气升腾,脑子里的很多东西渐行渐远,突然明白,既然高成竟在拼命地找自己,说明主动权还在自己手上,无论他要的是自己的某样东西还是人,着急的都应该是他,只要自己不被他找到,整个局面仍然没有彻底变糟。想着,杨序拿出绢画,对着阳光,会心地微笑起来。 牡丹本以为杨序休克了,正要给他做人工呼吸,见他瞬间自动还阳,也长舒一口气。 杨序此刻的心情变得轻松,他看着急得满头大汗的牡丹,笑着说:没事。 牡丹也坐到地上,撅撅嘴,说:公子,不怕,有什么事还有我呢,诗会的人的确可恶,我狠透他们了,下次一定要好好修理他们。 杨序听她这样说,觉得可爱,打趣地说:你一个小女子家家的怎么修理得了男人。 牡丹把头一昂,得意地说:怎么不能!他们敢抓公子,我就要修理他们,所以我每天晚上都去帮词会的人打诗会,词会人少,每次都要找很多临时打手,我就去帮他们打,打完了还能得一钱银子呢,足够给公子买一只大烧鸡…… 牡丹突然觉得自己说漏了,赶紧用手捂住嘴。 杨序瞪着眼睛看着她,看着她手臂上那条清晰可见的伤痕,从未想到牡丹养自己的钱居然是这样来的,突然感到胃里有千万条虫子在爬,仿佛要吃掉他那个罪恶的胃,鼻子也酸痛难忍:牡丹……你,你为什么要…… 牡丹却是浅浅的笑容,坦然而认真地说道:公子,你不要说了。我从小就没有朋友,没人敢看我,我也从来不敢给别人看,你是第一个能看着我的脸对我说话的人,也是第一个愿意喝我煮的汤的人,能有这些我已足够。没有别的,只为了你给予的目光为你做点事,无论你是什么人,你从哪里来,能在我的生命里停留多久,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我遇到了你…… 杨序此刻的心情,已是我手里这只单调的笔无法表达的了,除了“感动”,我翻遍了字典都没能再找到一个程度更高的形容词条。杨序突然想起为何牡丹会一直叫自己公子,因为自己连名字她都不曾对她说过,她竟会为自己这样一个萍水相逢一无所知的人做出如此的付出,歉疚,以及种种情绪堵在了他的胸口,好半天才终于吐出几个字:牡丹……我是…… 牡丹说:公子,我都知道,一笑楼门前贴着你的布告,那一张是官家的布告。 杨序突然想起李望曾派人贴在一笑楼的自己的画像,没想到那居然成了自己的个人资料,苦笑不已,说:那上面的字你看到了? 牡丹微笑着点点头。 杨序觉得已是有口难辩,说:你相信么。 牡丹摇摇头:我哪会相信,像公子这般长相根本不用当色魔,即便你是我也不怕,因为我丑。 说完,她把头低下,似乎不敢让杨序看她的脸。 杨序听到“丑”字心里微微一震,这个出自牡丹口中的自我定义刺痛了他,他感到此时的自己已经有责任不让她去满足自卑,便对着她认真地说:牡丹,看着我,你不丑! 牡丹抬头看着杨序的眼睛,得到了诚恳的目光,但她又重新低下头,缓缓说道:公子,我真的很丑。我只有晚上才敢出门,白天出去就戴头套,或者躲在这个小院里养花,从小到大我都是这样过的,我不敢奢望“丑”之外的任何一个形容词。 杨序的心像是被冰水浇过一般,霸凉霸凉的。他看着眼前这个面相丑陋但内心温柔无比的女孩子,又想到焱儿,她们其实都是被禁锢的美,一个是被外力禁锢,渴望放飞却不能动弹;而另一个却是被囚禁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想要逃离却无法挣脱,后一种痛楚,更是让人伤心。 杨序积蓄力量,一字一字说道:牡 丹,你 很 美! 牡丹这一次猛然抬头,她仿佛不敢相信这辈子得到的第一份包含着“美”字的赞美居然来自这样一个她做梦都没梦到过的俊秀的公子,表情竟有些木讷。 杨序更大声地说了一次:牡丹!你很美!很美很美! 四周所有的花儿都随声附和着:很美……很美……很美…… 哇地一声,牡丹第一次哭了出来,像是多年情绪抑积的爆发。她的声音力量十足,震得所有的花都缩回半寸。 杨序让自己的身体靠近,将她搂住,给了她一个安放眼泪的肩膀。 两种反差强烈的颜色依偎在阳光里,用同一种颜色的心脏交流。 五月的夜是一个暧昧的时间,在炎热退去的时候,万物都在抓紧时间表现自己的活跃。就拿牡丹家隔壁的猫来说吧,早已过了时节每晚却仍然乐此不彼地坚持叫春。杨序听着这个声音,感觉很不安,因为这天就是珞北王下令撤青楼的第十一天,听牡丹说一笑楼更是被诗会的人围得严实,很为焱儿担心。但他转念又想此时的李望应该比自己还急,他总不会眼睁睁看着焱儿被抓走而无动于衷吧。但诗会围青楼这事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用一种强烈的感觉,就是诗会在造反。想到这里他开始觉得自己有些危险,感觉高成竟似乎就在某个地方盯着自己,就像看着一只等待宰的羔羊。 这时候,隔壁猫的叫春声愈发强烈起来,声音拖得亢长婉转。杨序又不由想起了在画院的日子,每当他们三人围在一起开心打牌的时候,耳边也是伴随着这样动情的猫叫声。想到这,司马刚的音容笑貌又反复在眼前徘徊,杨序不禁怅然若失。 我想,大概我们每个人都有这般感受的时候。记得我上高三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姑娘,她住在学校的东边校区而在西边校区上课,我住在西边却在东边上课。为什么学校会有这样神经病的安排暂且不说,正是因为这种神经病,才让我们每天在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的途中必然地偶遇。那段时间常常下雨,有时候走在路上我会把一个烧饼模样的CD机挂在身上,一边听着周杰伦的《半岛铁盒》一边等待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后来我顺利毕业了,并理所当然地上了一所烂大学。直到现在,每当到了雨天,每当听到那熟悉的歌词,我仿佛又回到了那段逝去的时间里,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人,耳边飘过:为什么这样子,你拉着我的手说你有些犹豫,为什么雨还没停你就撑伞要走…… 我想说的是:人的触觉是感觉的基础,而触觉的主体是听觉和视觉,任何一种对触觉的重复刺激都会勾起我们对过去的某些人或某些事的回忆和感知。 以上这些都是作者个人的一段回忆,以及一点小小的认识,你们尽可不当回事,全当那是瞎扯。 五月花开尽珞城(32) 然后我们说正在被猫叫春重复刺激的杨序。由于受刺激也是一件很费精力的事情,杨序被刺激得累了,伤感敌不过疲倦,沉沉睡去。 恍惚中,他做了个梦:梦到一个女人,她挎着篮子走在去菜市的路上,刚起的薄雾沾湿了她的头发。细细看,她的头发是枫红色的,黑夜不能掩盖的颜色。她转过一个街角,突然转过头来,却是牡丹的脸,她笑笑说:序序,你要吃什么呢?然后,在她背后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条黑影,影子露出狰狞的笑,猛然扑向她。 杨序一惊,大叫:啊! 门突然打开,牡丹问道:公子,你怎么啦? 杨序坐在地铺上,看着旁边灶孔里点点的火星,半晌才回过神,说:没什么,只是做了个梦。 牡丹说:是不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了。 杨序点点头,说:我梦到出事了。 牡丹说:公子,看来真要不好了,的确出事了。我刚才从外面回来,听说韩香香她们昨天真去了王府游行,珞北王被惹恼了,不但把她们关了起来,还下令马上撤青楼,据说明天就要到各楼抓人,后天就要把她们全部弄出城。 杨序差点从床上滚下来:有这等事! 牡丹说:还不止呢。珞北王的命令一下,城东北的梦尘阁和翠云楼就发生的暴动,那些青楼女子拿起锅碗瓢盆跟诗会的人打起来了。 杨序说:那官兵呢,难道李望就真不管了么! 牡丹说:好象城里已经没有官兵了,只有诗会的人。 杨序说:一笑楼呢? 牡丹说:我看过了,被围得很严实。 杨序感觉到一场即将发生的大事已经酝酿到了尽头,马上跳起:我要去! 牡丹说:公子,你去干什么! 杨序说:焱儿一定很危险!我要去救她! 牡丹拉住他说:公子,不要!你现在去不是自投罗网么! 杨序说:可我不能干等呀!万一一笑楼的人真被抓了,焱儿怎么办! 牡丹说:公子,城东北那边正乱着,我料想今天不会出什么事,明天再想办法吧! 杨序急了:你料想你料想!你料想顶什么用!万一出事怎么办!你敢打包票!又不是要把你弄去卖了!谁要你呀! 杨序刚说完马上感到自己说重了。 牡丹的头低下去,以一种压郁得可怕的表情,她的心像是被刺痛了,身体颤抖着,却没有哭出来。 杨序赶紧搂着她的双肩,说:牡丹,对不起,我…… 牡丹小声说:公子,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欢焱儿,我也从不敢去想你会在什么时候离开我,我只想,能多看你一秒种,就是多一份的幸福,我也希望你能和她在一起…… 她揉揉眼睛,抬起头看着杨序,接着说:公子,我陪你去,你找到焱儿就带她走,我知道珞城出城的地道。 杨序看着她发红的眼睛,心里万千针刺:牡丹,那你呢? 牡丹淡淡笑着说:我全家就我一个人,能够遇到你,我所有的家庭梦想已经实现了,你走之后,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好好养花,有空就想你。 杨序摇摇头:不,你不能跟我去,太危险,如果你再怎么了,只怕我只有用自杀来弥补了。 牡丹说:公子,不会的。我去才能保护你,我丑,能吓住他们,而且…… 牡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擀面杖,说:要是他们敢对你怎么样,我就跟他们拼了! 杨序感到鼻子痛得快掉下来了,将她抱紧,说:我想好了,等我把焱儿救出去,就回来找你,我们一起去过我们的生活。 牡丹摇头,说:公子,只有她才是你的,我不过是你世界里的一段插曲,只要你们好,我就行了。 杨序努力止住眼里蠢蠢欲动的液体,伏在她的肩头,说:我听你的。 牡丹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公子,我们许愿吧,愿月亮能满足我们的愿望,对着它许愿可灵验啦。 杨序说:怎么灵验呢。 牡丹说:我曾向它许愿说希望它赐给我一个让我铭记终生的公子,他能陪我说话,能抱我,能让我靠着他流泪,他也能靠着我流泪,所以…… 杨序在她的发丝深处说:所以什么呢。 牡丹说:所以他真的就出现了,还是穿着铠甲的天兵天将抬着赐给我的。 杨序说:他抱你了吗。 牡丹说:抱了呀。 杨序说:你靠着他哭了吗。 牡丹说:哭了,还哭得很厉害。 杨序说:他在你肩头流泪了吗。 牡丹说:不知道,我只感到我的肩膀很温暖…… 珞城的这个夜,月光明朗。 两个黑衣人斜穿过灰色的城市,来到距一笑楼不远的一处屋角,从垂直的墙角里探出一上一下两个脑袋。 杨序说:没想到从你家过来这么远,停下来才觉得累了。 牡丹说:很远吗,我不觉得呢。 杨序说:当然远,我的脚都痛了,而且越来越痛。 牡丹说:是吗,哪只脚? 杨序说:左脚,好痛,就像被压扁了一样。 牡丹发出啊的一声轻叫:公子,对不起,是我踩着你了, 杨序说:没关系,咦?怎么突然不痛了? 牡丹说:我松开了呀,难道还踩着你呀。 这时,一队诗会的人从一笑楼的左边出现,经过大门,又在右边消失了。大门口立着四个体形硕大的大汉,守卫森严。 牡丹说:公子你看,下午还是一层层围着的呢,看来城东北那边的暴动挺厉害的,诗会的大部分人都去那边了。 杨序说:暴动的人一定不少,看来珞城的青楼女子真挺多的。 牡丹说:当然啦,大小青楼几百家呢。每年五月,珞城的外来人最多,所以有的青楼只在五月才营业,不然天下人为何都称“五月花开尽珞城”嘛。 杨序不解:那其它时间这些女子都干什么呀? 牡丹说:不是有句兵家话叫“战时为兵,闲时为民”来着,平时大家都用积蓄的钱做点小买卖什么的。 杨序看着一笑楼,嘴里说:原来是这样,我要怎么才能进去呢。 牡丹说:我知道一笑楼后面有个地方的围墙很低,翻过去就是后院,只不过那里常常有保安和狼狗巡逻,你得赶快穿过后院,找个有光的窗子跳进楼里,进去就是走道。 杨序疑惑地看着她,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牡丹笑笑说:我以前翻墙进去过,人们都说一笑楼的女人最会打扮,我想去学学。 杨序笑着说:你都学到些什么呢? 牡丹嘟哝着说:她们天生就漂亮,能学到什么,原来她们都是不化妆的。 杨序说:其实人天生都是漂亮的,因为是自己,所以漂亮。如果化妆了,那就不是你了,要是你一直想要把真正的自己藏起来,还能漂亮么。 牡丹点点头,说:公子,我知道了,我不会化妆,因为我就是牡丹。 杨序也点头,他看着一笑楼门口朦胧的灯火,说:我该怎么到围墙那边去呢? 牡丹说:我看过一笑楼的四面,它是一个矩形建筑物,长三十米,宽十五米,照着这些人的行走速度,转一圈少说也要五分钟,等他们装到正面来的时候,我们马上跑到后面去。 杨序点头:好的。 五月花开尽珞城(33) 几个白衣人转到正面,停下来跟门口的大汉抽烟聊天。 牡丹说:好机会!我们走! 两个人狂奔来到牡丹说的地方。 杨序说:哇噻!这么高的墙! 牡丹说:这已经是最低的了。 杨序说:怎么过去呢? 牡丹说:先上到墙上,再翻过去呀。 杨序说:我知道,我说的是怎么上去。 牡丹想了想,说:你踩我肩上吧,我托住你。 杨序大惊:这怎么行! 牡丹说:怎么不行!我皮厚,没事的。快点!没时间了! 杨序说:说什么都不行!踩了你我良心不安! 牡丹有些生气地说:你是不是个男人!刚才我也踩你了,就当是我还你吧! 说着她的双手已经将杨序举了起来。 杨序在惊叹她力量的同时感到自己的脚已经踩在了一个厚实的物体上,身体在上升,心却陷入了一片酸痛之中。 牡丹呼吸凝重,说道:快爬呀!他们就要过来了! 杨序看了看黑乎乎的墙顶,说:哇噻!上面不会有玻璃片吧! 牡丹说:有,不过都被我拔了。 杨序说;你什么时候拔的? 牡丹说:我看你对焱儿一片痴心,早料到有一天会带你来爬墙,所以我每天晚上都来拔一点,原预计会在今天才能拔完,没想到提前完成了计划,所以就用砂纸把墙头打磨了一下,现在手感还不错,不信你试试。 杨序用手摸了一下,果然是稠面般光滑的墙顶,只差感动得晕过去,傻傻地说:牡丹,我…… 牡丹说:公子,啥也别说了,快上去吧。 杨序用手撑在墙顶,咬咬牙,双腿向下一蹬,只感到身下的支撑物往下缩回半寸,再坚强地顶了起来,一阵剧烈的痛楚关上了他的眼睛,只能从喉咙发出半声带着哭腔的哽咽。 杨序站在墙上,已经不能抑制自己的眼泪,大声地问:牡丹!你痛吗! 黑色的牡丹望着他:公子,我不痛!你不痛我就不痛! 最后,她的声音也坚持不住,破掉了:公子……你,你快过去吧…… 杨序说:你怎么办! 牡丹说:我在这里守着你,等你们出来往下跳,我接着你们! 杨序泪如泉涌:不要!你快回去吧! 牡丹说:公子,没事,我肉厚,你们压在我身上才不会痛! 这时候从一个墙端传来了零碎的脚步声,杨序心惊肉跳,叫道:牡丹!快!你快走!他们来了! 牡丹却痴痴地说:公子,没事,我黑,他们看不见我,我守着你,我永远守着你…… 杨序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说不出话,只能用跺脚表达感情,刚一跺,就从墙上翻了过去,摔在一片散发着清香的草地中。还好,这是一笑楼里面。 杨序爬起来,倾刻想到了保安和狼狗,不敢再叫牡丹,快速穿过草地,照着一扇有光亮的窗户飞身而去。在刚刚飞起来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窗户上一定有玻璃,都怪自己太过莽撞,然后痛苦地闭上眼睛等待那一声脆响,脑子里闪过自己头破血流的惨状,并安慰说那样也好,至少可以让焱儿看看她在自己心中是如何重要。 但结果却出乎意料,因为当时是古代,还不流行装窗玻璃,所以杨序以鱼跃姿势顺利进入,却不知用力过猛,掉在了地上还不停向前滑行,直到额头撞在走廊的木栏上方才停止。他只觉得眼前金星四闪,接着一个大包从额上突了出来,越长越长,几乎成了犀牛角。 杨序爬起来,发现自己正站在春夏秋冬的走道里,但四周却是一片空寂的感觉,仿佛置身在一个荒废已久的古堡中。两旁阁房门上粉色的灯笼不在了,变成了点点的白烛光。一阵女人幽幽的哭泣声从某个角落传来,让他两腿发麻,定神一听却是风声。这两旁的花像是在倾然间都凋谢了一般,杨序想:她们还在里面么,或许是的,但她们的心却已经飘向了无人知晓的方向。 杨序循着走下去,一直下到地下室。令他自己疑惑不解的是在即将见到焱儿的时候自己的心却出奇的平静,完全没有预料中的欣喜若狂不能自已。 这一点我能理解,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在若干页之前我说起过一个与雨天,《半岛铁盒》和我有关的一个女孩子。在我快要毕业这一年她也来到了我上学的这个城市,在我们相约见面的前一晚我失眠了很久,努力构思见到她要说的第一句话。但第二天当我戴着两个黑眼圈看到她的时候,想了一晚上都没有结果的开场白脱口而出,这份从容是我始料未及的。后来我想:也许就是这样,人生来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无论怎样欣喜或悲伤的夸张情感都不是产生于两个人之间,而是来自自己的心里。关于那些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悲欢离合场面都不过是一段描述,一种臆念,一个大脑的矫情构想而已。 表达完偏激的想法,我们再来说杨序。 杨序走到焱儿的门前,轻声叩门,没有反应,再叩,还是没有,三叩,从屋内传出焱儿的声音:你回去吧!我不想再见你!既然你不要我了,还来找我干什么! 杨序知道她是把自己当成李望了,不说话,继续敲门。 焱儿又说:我不会见你的,我已经三天没洗脚了,你一进来我就熏死你。 杨序乐了,说:你闻到香味了吗?这是月光,我拿它给你洗脚。 门立刻打开,焱儿呆呆看着杨序,一吓扑到他怀里哭着说:序序!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杨序抚摸她的头发,说:怎么会呢,我不是完好无损地来了么。 焱儿看着他说:序序,你变了。 杨序说:我没变呀。 焱儿说:变了,你的头变大了。 杨序摸着脑袋上的包,笑着说:我一直在想怎样才能进来看你,所以把头想大了。 焱儿说:幸好你来了。听姐妹们说,韩妈妈被杀了,一笑楼要被炸掉,我们都要被卖到外国去做人肉包子,这都是望望他爹的主意,是真的吗? 杨序一身冷汗,想这个消息大概经过了太多女人的嘴,已经失真,说:不会的,不会把你们做包子。 焱儿止住哭,将信将疑地问:真的吗?我们不会被做成包子。 杨序点点头,叹口气说:是的,不过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焱儿一听,接着哭道:那一定是做饺子了,还不是一样! 杨序说:不是不是,我只是听说要把你们弄到中东去。 焱儿哭得更加厉害:中东在哪里?是外国吗?把我们弄到那里去干什么!是不是做比萨! 杨序赶紧安慰:不是不是,不是比萨。 焱儿说:不是比萨,就一定是汉堡包了!我不要! 杨序很崩溃:你不要犟好不好!又没说要杀你们,只是把你们卖给别人。 焱儿说:卖给别人干什么? 杨序说:当老婆呀,我听说那边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政府正在四处给老百姓进口老婆。 焱儿害怕地问: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呀?长什么样子? 杨序说:好象那里的人都很黑,大胡子,就跟李望差不多。 杨序找到了一个最恰当的比拟物。 焱儿说:我不要!都那么丑! 杨序不禁有些惊讶,虽然从客观上说李望绝对是个丑人,但这个词从焱儿口中说出,不免出乎他的意料,于是问道:李望丑吗? 焱儿说:丑,真的丑。不过他一直对我很好,我觉得或许是他的心太热了,把他的脸都烧焦了,所以成了那个样子。 杨序不禁想到了牡丹,那个为了自己把心点燃烧焦了面目的女人,想到她正在黑暗中痴痴地等着自己,觉得心里有点苦涩,抱紧焱儿的双手也不由松开了一些。 焱儿抬头问:序序,你怎么了? 杨序说:没什么。 焱儿说;你哭了。 杨序一个深深的呼吸,说:没有啊。 焱儿说:你真的哭了,我感觉到了,为什么呢。 杨序说;我只觉得我们都太小了,敌不过好多事情。 焱儿点点头,抱紧他说:是,我们都小,好多事情不如所想。我每天都在这里盼望望来,他说过他会常常来的,却很久都没来了,为什么会这样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杨序说:我也不知道,李望像是消失了一样,楼下全是诗会的人。 五月花开尽珞城(34) 焱儿突然松开他,惊奇地说:望望不见了?我只听姐妹们说是珞北王派过来的人围住了我们,还说过两天把我们抓走,再炸掉一笑楼,为什么是诗会的人呢?望望又到哪里去了? 杨序说:我也挺迷糊的,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连李望都被排在局外。 焱儿说:我还以为是望望不要我了呢。难道是诗会的人不让望望来看我?怎么可能呢,他可是小王爷呀! 同样迷惑的杨序突然想起了上次受伤的事,大悟,忙问:焱儿,上次你被绑是怎么回事! 焱儿也猛然惊醒:啊!作者只顾让我们煽情,把这事搞忘了…… 她又突然抱住杨序,哭着说;序序!我还以为你被他们打死了! 杨序说:他们是些什么人? 焱儿说:不知道,他们都穿迷彩服,戴头套,可能是恐怖分子。 杨序说:他们绑你做什么? 焱儿似乎想着还有点心有余悸,说:我也不知道,他们绑了我,正准备把我带走,听到了你的脚步声,他们就躲在幔帐后面等你进来,然后用花瓶打倒了你,再用凳子砸你,你真坚强,一声都没叫。 焱儿说着,用一种拜倒的目光看着杨序。 杨序很崩溃,说:我都晕过去了,还叫什么叫,后来呢。 焱儿说:后来他们打你打上瘾了,忘了我还在屋里,所以继续打你。再然后望望突然来了,就跟他们对打,他还扯掉了一个人的头套,他看着那个人仿佛很惊奇,停下手,他们就跑掉了。然后望望叫他的手下把你抬出去了,我说你是来救我的,求他不要打你,他有没有打你? 焱儿很关切地看着杨序。 杨序这下明白了,原来是李望救了自己,不由为以前对他的误解感到惭愧。此刻,他感觉到一切的疑惑都转移到了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就是高成竟,包括司马刚的死,似乎都与他有着密切的关系。 杨序对焱儿说:李望对我很好,还给我治了伤。那个被扯掉头罩的人你看清楚了吗,长什么样子。 焱儿说:国字脸,眉毛里好象有一颗痣。 杨序的疑惑消散大半,说道:果然是他。 焱儿问:谁?你认识他吗 ?他是谁? 杨序说:他叫高成竟,是诗会的老大。 焱儿一下惊叫起来:高成竟!原来他就是高成竟! 杨序说:怎么了! 焱儿说:我曾经听望望说起过他。望望说他出生的时候这个人就在珞北王府里,他是望望他爹曾经收养的几个孤儿之一,后来望望他爹把这几个人都派到珞城来创立诗词会。 焱儿很不解:序序,他为什么要抓我呢? 杨序沉思片刻,从身上拿出两张绢画放到桌上。焱儿很诧异:序序,你怎么也有一张? 杨序说:这张画是另外一个人给我的。 说着,杨序将两张画合拢,一棵挺拔的杨槐树出现在眼前。 焱儿盯着画,说:这是一棵树! 杨序点点头:对,而且是一棵杨槐树。你看,这里还有一个“望”字。 焱儿被惊呆了:是望望的“望”字!阿妈说得没错,这个秘密是有关望望的!可是,这棵树是什么意思呢? 杨序说:给我画的那个人说画里藏着的是李望的生世之谜,他说这张画加上我自己就是秘密的一半,我姓杨,是槐树村的人,合起来就是杨槐,而这张画里也是杨槐,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焱儿的嘴合不拢了:望望……跟你有关系! 杨序叹口气:不知道,他出生在富贵人家,我是又南方人,按理说不会和我有关系,也许这只是巧合吧,把我搞迷糊了。 焱儿说:我想也不大可能,望望生在王府里,怎么会有生世秘密,一定是弄错了,或许是别的秘密吧。会不会这画里藏着的是望望的某种基因密码呢,只要破解了就能知道望望为什么这么丑。 焱儿做出了一个大胆而前卫的推想。 杨序摇头说:不会不会,如果是基因密码的话至少要到二十一世纪才能破解,这篇小说也不会这么短。你不是说你阿妈做过李望的奶妈么,我一直都想来问你,她还给你说过些什么关于王府的事,这里面也许会有线索。 焱儿想了想,突然说:我想起来了,阿妈还的确给我说过一点,好象跟望望有关系。 杨序忙问:什么! 焱儿说:有一次阿妈放假回来,我问她为什么不在家陪我,我好闷。她说她在王府上班,没有时间。我问她在王府里做什么,她说她在王府里做厨娘,以前还给小王爷喂过奶,现在小王爷已经有我这么大了。我问她为什么要给他喂奶,她说小王爷没有奶吃,身体不好,本来老王爷从西域买过一头奶牛准备给他挤牛奶吃了,但去买奶牛的仆人眼神不好,买了头公的回来,我当时就不明白,公奶牛怎么没有奶呢…… 杨序笑着说:当然没有,我就没有奶嘛。 焱儿说:既然公奶牛没有奶,那为什么又叫奶牛呢? 杨序:……不扯这个,还是快说你娘说过什么。 焱儿说:没有了,刚说到奶牛这里官兵就来了,抓住了我们,说有人举报她和阿爸非法同居生子,然后的事情我都跟你说了,序序,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杨序耸耸肩:除了奶牛,什么都没有。 焱儿说:哎,那时候阿娘不常回来,我又小,她很少给我讲王府里的事。 杨序说:看来,这画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我们只有暂时放开了。 五月花开尽珞城(35) 杨序觉得很累,从进入珞城那天起,他就感觉自己的大脑向着一包糨糊的方向进化,没有一天是清醒的,发生的事情不是乱,就是怪,而且相互间丝毫没有连贯性。想着,他走到焱儿的床前,躺倒在蓝色的被面上。隐约中,他嗅到一种气味,像是百花交织在一起的气味,它仿佛从一笑楼的每个角落传来,刺激他的每条脑神经。一张张的画面开始在眼前播放交叠,焱儿的绢画,高成竟,画院惨剧,焱儿被绑,一个个事件以串联并联等种种方式重组起来。 杨序突然坐起来,肯定地说:高成竟一定与这个秘密有关系,而且他一直在努力掩盖这个秘密。 焱儿很迷惘,说:我不明白。 杨序说:他知道我身上有你给我的绢画,却不能断定我是否知道画里的东西,所以就想干脆把我除掉,他又怀疑你是绢画的知情者,所以又把刀口指向了你,但这一切却被李望挫败了,所以只好一边通缉我一边打着能掩人耳目的撤青楼的幌子让你永远消失。而且,我感觉他在做的这些事情的时候,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背后支持他,连李望都被他隔离在了局外! 焱儿不敢相信:你是说,其实撤一笑楼只是针对我一个人! 杨序点点头:可以这样说,而且,他一定很不希望李望知道内情,所以隔断了你们。 焱儿听了,摊坐在红幔之中的躺椅上,呆呆说:怎么会是这样!望望…… 杨序叹息说:李望虽是小王爷,但照这样看来,他也是无能为力了,因为高成竟背后的这个人实在太强大。 焱儿连连摇头,仿佛已经猜出了这个人,心跌到了冰点,枫红色的发丝遮盖了她的表情。 许久,红色的深处的她缓缓说道:望望曾经对我说,只要他成了珞北王,就带我回家,我们就真正地在一起,我也一直在等,我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自由了,他就是我的那个他,穿过层层阻隔来拯救我的那个他,他穿过的阻隔,就是时间,我在等,等我们彻底将这段时间阻隔甩在身后的那一天,可是,也许就没有这一天了,望望是我最希望是他的人,却终究不是他,我们已经失去了希望。 杨序感到自己的心很重,压得胸口发痛,说:焱儿,不要想了,我们只有去面对这个现实。 焱儿抬起头,看着他:序序,现实就快来了,我就要再也见不到望望,也见不到你了。 杨序走到她面前,搂着她的肩,说:不,我们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落入人手,我们要离开! 焱儿的眼神茫然:整个珞北都是他的,即使出了珞城,我们又能去哪里呢。 杨序看着她,认真地说:你跟我走,我带你去很远的地方,不再回来。 焱儿像是被他的撼动了心,呆呆地看着他好久,像是不敢相信,傻傻念道:不……回来…… 杨序的眼睛注视着她:是的,不回来。我们到南方去,到槐树村去,我们住土坯房子,吃玉米豆腐,他永远都找不到我们。 焱儿沉默良久,再痛苦地摇头:他找不到我了,望望也找不到我了,没有了望望,我也找不到自己了…… 她看着墙上那个Q版月亮,很久,仍然轻轻地摇头。 杨序明白过来:她放不下的,终究不是等待明天的惯性,而是李望;她逃不出的,也不是冰冷坚硬墙壁,而是跟牡丹一样,是自己的心。 杨序的心再一次霸凉起来,几乎掉到了绝对零度,他感到自己真的好小,好小好小,即使用尽的全力,也不能将命运的锁链拉出半点缝隙。 最后,他咬咬嘴唇,鼓起勇气,带着最后一点苟延残喘的希望说道:焱儿,跟我走吧。 杨序说完,看着她,像是在等待终审的宣判。 焱儿也看着他的眼睛,以从未有过的认真,她在杨序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是那么的清澈透明,就像流淌着的一样,那片枫红,就像永不熄灭的火焰,生生不息…… 终于,她的头还是慢慢指向了截然相反的左右两边,用枫红颜色缓缓宣布了最后的答案。 终审判决,一切上诉打进谷底。 杨序的眼泪流了出来,模糊了视线。他努力地站起身,找不到门的方向,只感到自己的双腿正朝着一片黑暗深处退却。 序序!焱儿叫住他,她揉揉从眼角流落却不愿被他看到的情绪,努力让坦然和真诚的微笑浮出:谢谢你一直对我的喜欢。你回去吧,有人比我更需要你,她也是你真正需要的人! 杨序空白的心像是被一支硬硬的笔猛然划下,写出一个叫做“牡丹”的名字,他诧异地盯着焱儿的眼睛,想从她的目光中找出那束穿透力异常的光束,但他的光谱储存量不够,分辨不出。 焱儿看懂了他的诧异,微笑,说:刚才,你在我的肩头流下了两滴属于她的眼泪,我读出来了,她才是你最需要也是最需要你的人…… 杨序被她惊人的洞察力彻底征服,深深地感悟,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他(她),他(她)就像烙印一般被呵护,被守望,被等待,只有当两个人的他(她)完美互补的时候,才会共同明白,什么叫做爱,也才有了一起去寻找材料构建爱情的源动力。而牡丹,才是自己的另半个圆。 杨序对着焱儿狠狠地点点头,然后微笑。 焱儿的笑容放大:序序,祝,你们幸福! 杨序站在墙头,思维回到来时的状态,感觉刚才与焱儿的相见就像一场梦,一场虚幻的梦,而这堵墙,就是这个梦的边缘,现实与虚幻的隔离,墙的另一边,才是自己的起点与终点。每次进入一笑楼,都像是自己一次虚幻的旅程,无论获得了怎样的心情,终归要回到现实中来,不能逃离。 杨序轻声唤着牡丹,因为牡丹确实太黑,又是在夜里,相隔一段距离用肉眼根本看不见,只能用声波寻找。令他失望的是没有回音,他不免担心起来:她是被诗会的人抓走了吗,还是她觉得自己对于杨序和焱儿来说是多余的,伤心走掉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让杨序产生了强烈的负罪感。 一个人在觉得自己有罪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一些不珍惜自己的事情,比如说酗酒,比如说用头撞墙。但杨序这时候没有带酒,墙倒是有,不过在脚下,倘若要撞的话必须得骑在墙上,屁股撅起,姿势很不雅,所以也否定了。然后他想到了墙外面的地上全是乱石头,又足够高,便义无返顾地跳了下去。在下坠过程中,他想到了牡丹总会在自己生死之际出现,就感觉她正在下面张开怀抱左右移动寻找自己的落点,不由闭上眼睛,等待跌进那个温柔的怀抱的时刻。 五月花开尽珞城(36) 果然,一个怀抱托住了他,但这个怀抱充满了同性力量,然后一个同性的声音叫道:妈的!总算抓住了! 杨序定神一看,自己正躺在一个诗会大汉的怀抱里,此人体格健壮,肌肉弹性良好,所以怀抱也充满力量,他对杨序汹汹地说道:小子!还不下来!难道今晚还想在这里睡呀! 杨序下意识跳起来,想撒腿便跑,不料在撒腿之前双腿已经被人捉住,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紧接着被几坨肉重重地坐在了身下。 大汉笑道:想跑!我们几个憋在下面屁都不敢放才等到你跳下来,你跑了岂不是很打击我们自尊心!先给你个坦白的机会,自己说!在上面干什么! 杨序急中生智,哀叹一声,缓缓说道:长夜漫漫,不能入眠,心中百无聊赖,又想这满园春色即将殒于珞城,不免怅然陡生,所以爬墙观月,对空吟诗,以表达内心怜香惜玉嗟叹人生之情! 大汉怔了几秒,杨序以为他被自己的文辞感动了,心中大喜,大汉却吼道:少给老子文绉绉的!你小子现在都还不老实,高大哥早就让兄弟们人手备了你的画像!你他妈就是杨序,化成灰我都认得!悬赏十两呀!弟兄们,半年的酒钱都有了!哈哈! 杨序一听,自己居然还值十两银子,不免窃喜,但窃喜之后又害怕,害怕自己成为高成竟的刀下肉,害怕之余,心有不甘,于是用尽全力要摆脱身上的重压,无奈这些家伙活在世上的唯一证明就是他们的体重,几个人纹丝不动,泰然屹立。 大汉又笑道:告诉你!我们哥儿几个都是练过千斤坠的,现在只用了两成功力,你要是再耍花样,就把你大便坐出来! 杨序联想到自己肠子爆裂大便倾泄一地的惨状,不敢再动。 大汉接着说:我看你小子一表人才,却不知好歹得罪的高大哥,没办法,在珞城他就是最大,要把你烧了还是烤了得他说了算。 杨序说:他最大?那李望小王爷呢!谁大? 大汉哈哈大笑:他呀!你等会就知道谁大了!男人嘛,谁的那个大谁就大,高大哥的那玩意谁能比! 杨序说:那是疝气!再大也没多少内容! 大汉乐了,说:无论怎么说,终归是大——嘛!哈哈!谁叫他是高大哥呢! 他把那个“大”字拖得老长,起强调作用。 说完,大汉对其他几个人一挥手,叫道:弟兄们!把这小子抬去领赏啰! 杨序被架到一笑楼的大门口,刚才还安安静静的地方此时已聚了大大的一群人。 杨序被带到人群的中心,他才发现,原来这群人是由士兵和诗词会的人组成的两个方阵,就像两军对垒般的楚河汉界地从中分开,而且诗会和词会空前地团结在了一起,人数明显比士兵多出好多,从黑压压的程度上就能看出来。 李望和高成竟站在各自阵营的最前端,表情严肃,眼神冷漠,在诗会的方阵中,杨序还发现了牡丹,她的双手被反剪着绑住,一把寒光闪闪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只能用关切而无助的目光看着杨序。 杨序看着她,仿佛那把刀已经插进了自己的心脏,他明白牡丹才是自己生命里最珍贵的那根丝弦,一刻不停地为自己撩动着,而此刻,她却被高成竟紧紧攥在手里。司马刚死前惊恐的表情和焱儿绝望的眼神也不时适宜地像一道电光在他心里瞬间划过,杨序颤抖着,怒目而视高成竟,仿佛要把他熔化掉,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做出一个要冲向他的姿势。 突然,一个人从身后抱住了他,熟悉的声音说道:阿序!不要去! 杨序回头一看,居然是吉拉诺,他一身红衣白甲的兵士装束让杨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支吾说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吉拉诺把目光转向高成竟,狠狠地说:一切都是他干的!绑焱儿的是他!追杀我们的是他!还有刚哥的死!全是他干的! 杨序所有的推断终于被吉拉诺的话盖上里一个属实的印章。 高成竟冷笑两声,对杨序说道:不错!都是我做的!只怪我的手下太饭桶,把画院地窖地的三个人当成了你们,砍完还回来向我请功,所以我把他们的手脚都卸了!上次在一笑楼也算你小子命大,你可得感谢小王爷呀,他可是你的再生父母哟! 这时李望开口:高成竟!你少给老子装疯!虽说杨序曾经得罪了我,那是我们的私事!你为何要绑我的人,又假传我爹的旨意把我的部队调走,还有撤青楼的事,即便是我那老爹老糊涂了,如果没有人捣鬼也不会想出这个馊点子…… 李望突然变得很愤怒,加大音量:你他妈为何三番五次阻挠我进一笑楼!仗着你人多了是不是!想造反了是不是!珞城没有本王爷了是不是!你他妈今天不给老子说清楚,老子就在这里把你宰了! 李望拔出长剑,往地上一插,剑尖点到之处,一块青色石板砰然断成两半。 高成竟笑着摇摇头,说:小王爷,不要冲动嘛,怎么说你都是我主子,我高成竟即使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对你有歹心,只是…… 五月花开尽珞城(37) 他停顿片刻,接着说道:老王爷吩咐的有些事情,小的做了便是,小王爷不必知道太多,您还是好好做你的世子将来继承王位吧! 李望骂道:有你们这群饭桶,我还能安心当王吗,不但什么事都瞒着我,还屡屡在我头上动土,指不定哪天把我都掀了!我就纳闷我那老爹是不是饭撑多了,让你们这些脓包搞什么诗会词会!快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不然的话老子的剑就不认人,我就不信你真敢拿政府军作对! 政府军!高成竟又冷笑两声,用小手指挖挖鼻孔,再弹了弹,说:小王爷,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站在这里的,就只有政府军!到了这个份上,我也得给你说实话了,其实当初你父王派我们来珞城建立诗词会,就是蓄集他老人家的私人武装…… 高成竟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向李望打一个拱,说:珞北王英明神武,战功显赫,却因老皇帝的私心被排在边塞,这本来就是大大的不公,如今的皇帝年幼无知,一上台就听信谗言蓄意削藩,珞北势力首当起冲,眼看李家的家业就要不保了…… 他说着,突然扑通一下朝李望跪下:小王爷呀!老王爷也是用心良苦!为了李家的基业千秋万代,才出此对策,一旦朝廷削藩,我诗此会的精锐之众立刻变成你们李家的政府军,攻城拔寨,所向披靡,我们一路杀进国都太安,斗转星移,李家天下指日可定呀! 说到此处,高成竟突然变得热泪纵横:小王爷!我高某人知道,从你到珞城之日起我们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但我们对李家的忠心,天地可鉴呐! 他身后的诗词会所有堂口的人马一齐跪地,齐声叫道:我等誓死忠于珞北王! 杨序看见眼前的场面很像一部宏大的历史巨片,叹为观止,就连身为作者的我都有点不可理喻。 如此的阵势显然颠覆了李望的大脑,他摇摇头,相当不可思议的表情:原来是这样!但,你们诗此会为何总是自相残杀! 高成竟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刀砺则刃,兵练则精!只有这样才能提高我们的战斗力,我们才能在珞北王需要的时候成为一支精兵! 他身后的所有堂主都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表示赞同。 李望也点点头,但仍然迷惑:既然如此,你为何总要杀杨序,除焱儿呢? 高成竟说:因为他们知道得太多了,知道了一些连小王爷都不能知道的事情。 李望吃惊:包括我? 高成竟点头:对!因为他们知道,所以必须得死! 李望蒙了,他甚至不知道杨序和高成竟两个人,到底哪个才是为自己的,准确地说,到底哪个才是自己应该相信和袒护的,他不由呆住几秒,趁这个空隙,高成竟立马命令手下拿住杨序。 慢着!李望猛然缓过神,大声喝道。 接着,他露出一种让人看不懂的微笑,说道:高成竟!你小子刚才演那么大一段戏,差点把我搞糊涂了,哈哈,还好我聪明…… 李望擦擦额头的汗:你以为有群众演员帮忙我就会相信你么?你的一面之词我这个英明神武的珞北小王爷怎么会相信呢,幸亏我聪明呀! 高成竟好象很崩溃。 自夸完毕,李望转向杨序问道:你说,你到底知道什么秘密事情? 杨序心里一征,他料定李望和高成竟所指的就是绢画里的秘密,但直到现在,这个秘密在他脑子里占据的内存量也只能用KB为单位,而且那仅有的一点KB都是他自己臆想加推测出来的,本着不能欺骗群众的原则,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决定发出点声音,以试探听众的反应,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个“我”字。 在接下来的一秒钟之内发生的事情必须采用分段的方式,方能直观叙述: 零点三秒,“我”字出现完毕,高成竟像触电般地跳起,他身后的所有人也跟着被瞬间激活,集体抬起右腿,作出向前冲的姿势,准备把杨序撕烂,牡丹的嘴变成一个超级大的“O”字。 零点六秒,李望发出一声“干什么!”,所有人的右腿停止,定格在金鸡独立的状态,就像被卡住的电视画面。 零点八秒,杨序后半句“什么都不知道”出口。 一秒整,众腿整齐地退回原位,高成竟长长地松一口气。 李望看着杨序:你小子不要装蒜!快说!在这里没人敢动你! 杨序态度诚恳:小王爷,我真不知道呀! 这回李望被激怒了,操起剑架到杨序脖子上,杨序的手也下意识地缩到了身后。如果我们也把此时的画面定格的话,就会看到被剑架着左边脖子的杨序与对面被刀架着右边脖子的牡丹形成一个完美的中心对称图形。 李望狠狠地冷笑一下,说:既然焱儿也知道这个秘密,那么我总会知道的,如果你因为固执而被我我杀了,就是白死了,如果你白死了,你的冤魂就会在阎王殿里哭,你一哭,阴间就不安宁,阎王也会失眠,他老人家一失眠,就会把你打入十九层地狱永世不能超生,所以你最好还是乖乖的说了! 李望用他强大的逻辑推理能力对杨序的未来做了个预测,杨序却相当迷惘:不是只有十八层地狱么,怎么多了一层? 李望说:所以你就是个没文化的土包子,难道你不知道有本很出名的书叫《地狱的第十九层》吗,那本书的作者可是本文作者敬佩的对象,连他老人家都说地狱有十九层,那就是有! 诗词会的人就像大合唱一般齐声吼道:就是有!就是有! 杨序小心翼翼地点点头,说:有,有。 李望说:既然有,你还不怕!还不快说! 杨序被他绕晕了,没反应过来,问:说什么? 李望接近崩溃:说秘密呀!或者,焱儿都给你说过些什么! 杨序想了想,说:焱儿说,在你刚出生的时候,珞北王府…… 高成竟一群人又立刻瞪大眼睛,幸好李望及时用目光镇住他们,才没有扑过来。 杨序接着说:买了头奶牛…… 众人又松一口气。 杨序说:但那头奶牛是公的,公的不能挤奶,只有母的才能挤奶,然后她问我,为什么公的不能挤奶,母的才能挤奶,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公的不能挤奶母的才能挤奶,到底为什么公的不能挤奶,因为只有母的才能挤奶…… 李望表情痛苦,似乎已经崩溃,手中的剑沉下一些,冰凉地靠拢杨序的脖子,杨序大惊,叫道:我只知道这些了! 李望摇摇头,无力地说:看来谁也救不了你了! 五月花开尽珞城(38) 说完,剑柄紧握,做出准备拖动的姿势。高成竟一伙人露出极度兴奋的表情,像是在等待新年钟声的敲响。吉拉诺和牡丹则瞪圆了眼,面呈痛苦状,就像他们自己被刺了一剑,看见了流到地上的肠子。 在这万钧一发的时刻,连我都为我们的主角捏了一把汗。突然,一个士兵飞报:小王爷!西门外胡人逼城! 靠!他妈的怎么又来了!李望怒道:不是刚来过了吗! 士兵答道:听说今春塞外干旱,牧草枯竭,属下想,他们定又是要饭来了! 李望收回长剑,看了一眼高成竟,再对杨序说:小子!我出兵之前不喜欢见血,就暂且放过你,等我回来之后,备好葱蒜油盐拷问你,再若不说,就一半清炖一半红烧! 来人呐!把杨序押进珞城大牢!李望命令道,然后对高成竟说:你的事回来再跟你算!敌人当前,老规矩,大家对外! 高成竟指着吉拉诺和牡丹问道:小王爷,这两个人怎么处置? 李望看着吉拉诺,说:这小子跟我也有十来天了,虽说是个洋种,但在本王眼里只要忠心,什么人都一样,就让他跟着我吧,也好体现本王对人民的仁爱,至于那一个嘛…… 李望仔细看了看牡丹,惊奇世上居然还有比自己还丑的人,差点抽搐,问:是个男人还是女人? 高成竟说:应该是母的,据她自己说是城东贫民区的人,就是他刚才帮助杨序进一笑楼的。 李望说:腿是长在杨序小子身上的,她算个从犯,我料想她家的环境也不会比牢房好,让她坐牢还得管饭,放了吧。 杨序被士兵架着离开,身后穿来吉拉诺带着哭腔的声音:阿序!兄弟回来就来看你! 牡丹看着杨序远去的背影,泪流满面,她用尽了力气喊道:公子!你要回来! 杨序的头被锢在几只手臂组成的架子上,不能回头看牡丹,也不敢去想她流泪的样子,大脑很空白,在意识完全模糊之前喃喃说:我回来,我哪儿都不去了! 然后人影散尽,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广场,空荡荡的夜,和一个女人空荡荡的心。 紧闭的珞城西门。 胡人军队此次逼城显然是有备而来,不仅人数众多,而且还有条不紊地在门外搭好帐篷,安营扎寨。见如此阵势,李望令士兵和诗词会的人将城里所有的捐粮全搬出来从城墙上丢了下去,一时间谷粟似雨牛羊乱飞声响如雷,连城门外的地面都被足足砸陷了三尺。以往到了这个时候,胡人军队便会装好粮食调头离去,但令所有人不解的是,他们这一次只将一半的粮食装上了马车,然后就地升起篝火,杀猪宰羊犒劳三军。李望大惊,下令密切监视城下动向。 在北方灰色的夜幕下,珞城的城墙内外存在着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一方是城墙上又累又饿疲惫不堪的珞城士兵和诗词会民兵;另一方的胡人营中则是一片歌舞升平,他们行令猜拳,又唱又跳,说相声,演小品,耍杂技,踢足球,噢,对不起,当时还没有足球,好不热闹,完全沉浸在一个快乐的Party中。 直到凌晨三点钟左右,李望已经坚持不住了,打了个哈欠朝高成竟等人挥挥手:没事了,大家都回去睡吧。 高成竟说:小王爷,会不会出什么事? 李望说:这些蛮子都得了癫狂症,就像一个叫花子突然捡到了一百美元,能不兴奋么,没事没事,他们跳完了自会回去。 高成竟说是,然后朝诗会的人挥挥手:弟兄们,都撤了吧。 李望揉揉眼睛,正准备离开。突然,城外鼓声骤起,几百个胡人营房的篝火倾刻熄灭,大旗竖起,呼啦啦地连成一片。借着微弱的月光,李望看见对方阵营前突然出现了一群群黑压压东西,料定是攻城器械和敌方士兵,立刻下令:放矢! 一时间城墙上万箭齐发,像水银一般倾泻而下,胡人阵营里响起一片哭爹喊娘的叫喊声。李望大喜,下令继续放箭,胡人更是哭喊震天。直到耳边只剩下箭头与空气的摩擦声,珞城士兵的手才渐渐停下来,一个个累得直吐舌头。 喧闹退去,四周变得出奇的安静,这种安静很绝对,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李望有些纳闷,伸直脑袋想看个究竟,这时,胡人营中再次鼓声大作,眼前的黑色像帷幕一般向两边分开,重新露出熊熊的篝火,然后从城下传来歇斯底里的狂笑声。李望定睛一看,原来刚才出现在胡人营前的不是什么高端武器,也不是人,而是一辆辆巨大的草车,上面插满了箭,就像一只只狰狞的刺猬。 李望如梦方醒,相当崩溃,大叫:哇噻!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草车借箭! 而此时,胡人的攻城才正式开始,伴随着一只只敌我不分的利箭,胡人士兵像黑色潮水一般冲向城门,冲车和云梯这些攻城武器像是变戏法一样出现,让一向都自以为坚固无比的城墙都瑟瑟发抖。 月黑风高,胡人攻城,虽然这一切都是所有人不曾预料到的,但就在倾刻之间,已变成不可逆转的现实。 这回轮到珞城士兵哭爹喊娘了,诗词会的人无盔无甲,更是乱作一团,不一会就死伤大半。 李望叫道:快射呀!用箭射呀! 高成竟哭丧着脸:小王爷,箭都射光了! 李望怒道:他妈的箭射光了就没撤了么!狗娘养的!给我用石头砸! 高成竟迷惘说:哪里有石头? 李望看看四周,吼道:你他妈的城墙不是石头么!下令!拆墙!投石! 这显然是个很馊的主意,虽然石头如雹弹一般砸下,但也已经无法抵挡胡人疯狂的攻势,他们开始搭云梯爬墙,何况石头是非可再生资源,没过多久,珞城的城墙就只剩下了一半高。 高成竟说:小王爷!不能再丢石头了,再丢就没了! 李望显然已经晕了,叫道:没了又怎样! 高成竟苦笑:没了,我们就掉胡人堆里去了。 李望怒叫:他妈的没了就没了!这些狗娘养的!上来一个老子劈一个! 正说着,一个胡人兵从城墙外探出个脑袋,恰好与李望四目相对,李望一声怒吼,手起剑落,溅起三丈血。 高成竟说道:小王爷,我们没有提前叫援兵,看这阵势,恐怕是顶不住了,你还是赶快回珞王城去吧,留得青山在呀! 李望双目瞪圆,吹着爆炸式的胡子说道:命可丢,城不可破!誓与珞城共存亡! 高成竟扑通跪地,抱着李望的腿含泪说道:小王爷!你可是老王爷的命根呀!你快走吧!我受李家大恩,今日就是拼了命也要保得小王爷周全!你快走吧,你还要继承王位,将来杀进太安城,君临天下呀! 李望此时也是泪如雨下,摇着头说:你们都他妈把我看扁了!我管他什么皇帝王爷的,虽然我平日不懂得爱护百姓,但我知道,珞城破乃国亡之兆,国亡乃民苦之兆!我李望再怎么混帐,也绝不能丢了珞城! 李望持剑而立,双目直视苍天,在遮天蔽月的喊杀声中岿然屹立,用力高呼:我自横刀向天笑,留取丹心照汗青…… 五月花开尽珞城(39) 王爷小心!在高成竟大叫的同时,李望只感到一个黑影飞过眼前,鲜红的液体溅红了自己的银甲,然后看到高成竟跌落在地,一支箭贯穿了他的胸膛。 李望潸着眼泪扶着他:成竟,你,为什么要帮我挡…… 高成竟挤出笑容,说道:小王爷,我的命是老王爷给的,你告诉他,我没有让他失望…… 在高成竟的思维中,电影里的大人物在说完遗言之前通常是不会死掉的,于是停了一会蓄积力量,接着说道:小王爷!答应我,那个秘密你千万不要…… 但令他失望的是他毕竟不是大人物,所以在“知道”二字说出口之前就咽了气,绝望的双眼愤怒地瞪着天空,仿佛老天爷欠他钱似的。 高成竟的这一舍身取义的举动让我都觉得他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倘若我是李望的话,一定会将自己来之不易的生命好好珍惜,但李望这小子不只是长得没脑子,事实上他的脑子就不好用,加上心理素质又差,不仅没有产生明哲保身能屈能伸的想法,反而变成了一头愤怒的狮子,面目狰狞。 李望操起长剑,用发红的眼睛四处打探,首先选中了一个因为爬城墙丢了武器的胡人兵,一剑下去,还没砍到,那家伙已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我想八成是被他的长相吓晕的。 李望接着又锁定了一个年龄偏大手无寸铁的目标,还没等他下剑,那家伙突然从身后拿出弓箭,搭箭,瞄准,拉弓,松手,一气呵成,整个过程的发生时间不超过半秒种,就像CS里AWP高手的瞬间开镜,只听得呼啦一声金属穿过气流的声音,李望惨叫道:哇操!我被爆头了! 当时,就是这样。 珞城大牢中。 光线昏暗的走道两边,是类似于一笑楼那样的一间间小房子,不过没有那么豪华,就像一个个狭小的鸡笼。 杨序抱膝坐在角落里,看着窗边那一盏在风中摇曳的油灯,如豆的灯火,跳动几下,挣扎着,终于敌不过命运,熄灭,化作一缕青烟。 整个空间又暗下一些,杨序甚至觉得坐在隔壁背对自己的那个人的轮廓都有点模糊。他感觉自己又被隔离在了众人的世界之外,就像一头困兽,失去了抵抗一切的能力,唯一感到欣慰的是牡丹现在至少还安全,她一定正在苦苦地为自己担心,想到这,他叹一口气。无聊至极,只能看着隔壁那个黑色的背影,他觉得这个人怪怪的,但具体怪在哪里又说不出来,只是凭直觉感觉,这个人既不是江洋大盗也不是采花飞贼,这年头,像自己这样不图钱不图色而坐牢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杨序断定,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不由好奇。 于是他将头探到两根木栏的中间,想看清楚那个人,还没等他摆好眼睛,另一面的那个脑袋已经凑到了自己的眼前,用一句经典的台词来说就是:当时,那张脸离这张脸只有零点零一公分,在百分之一柱香的时间里,杨序被硬硬地吓了一跳。他不由后退半步,惊叫道:无聊仙人! 老头把食指放在嘴上,示意他安静,然后盘腿而坐,缓缓说道:我注定会在这里,就像你注定也在这里一样。 杨序说:我一直都想来找你,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这些日子,我和我的朋友都被那个秘密害惨了,你能告诉我那个秘密吗? 老头表情严肃:那不是秘密,而是故事,自从你上次来过之后,它就不再是秘密而成为了故事,即使你们都知道了这个故事,所有的事情还是会发生,不能改变。 杨序想了想,他说得对,即使自己早知道了这个秘密,高成竟仍然会杀自己,司马刚仍然会死,焱儿仍然会被绑架,因为无论自己知不知道,都会被高成竟定义在知道的状态中,仿佛这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事情。 老头接着说:只要你还活着,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就是注定的,不能改变。 杨序折服,点点头说:是的,所有人都认为我知道,的确不能改变,但是,既然我已经为“知道”付出了代价,我为什么不能真正地知道呢,我想要知道,也算是对我死去的朋友的一个交代。 老头摇头说:你知不知道只是你的状态,而别人认为你知不知道是他的状态,两者并不冲突,既然一切已经发生了,就没有再去追究的必要…… 他停了一会,发出几声苍老的咳嗽,接着说:其实每个人从一生下来就抱着半个故事,另外半个便是他即将经历的一切的一切,你已经有了我给你的半个故事,也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就算圆满了,也不必再追究了。 杨序不禁疑惑;你既然给了我绢画,为什么总是要阻止我揭开里面的秘密呢,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头说:我给了你绢画,也是注定的事情。但是,既然有人不想这个故事被别人知道,并且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说明这个故事有它继续被尘封的必要,也有被尘封的道理,而且,既然它能被尘封这么久,也说明它被尘封是合理的,你如此地要知道,就打破了合理。 杨序很崩溃,老头的话和自己心里的苦痛重重地将他夹在了中间,他感觉自己就像一片被夹在汉堡包里的牛肉,无论怎么努力,顶多只能露出四个角,而心脏,却在最深处的重压之下,司马刚的枉死,更是他最不能摆脱的伤痛。 他摇摇头,恨恨地说:你不会明白,阿诺说的没错,你只会装神弄鬼,你不会明白什么是伤,什么是痛,刚哥,一个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我帮助的人,死掉了,就为了这个他妈的什么故事死掉了,你能感受这种痛么?你知道眼睁睁看着一个朋友死去却无能为力的痛么!你他妈什么都不懂,就整天装个菩萨说些鸟语!你就没有朋友!谁愿意是你这个没情没性的人的朋友!瞎扯! 杨序越说越激动,几乎要跳过去扇他,但最终还是没跳起来,因为他感到自己眼前已是朦胧,因为说到的痛处而朦胧,透过这片朦胧,他仿佛看到从对面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眼角也滑下了什么东西,通过特写镜头,他看清楚了,那是两滴浑浊的眼泪。 老头沉默了很久,突然爆发,用哭过一般的沙哑声音说道:序侄,是我对不起你,其实这个秘密我早该让你知道,但我又害怕让你知道,我怕九泉之下的老蔡不能瞑目哇! 说着,动情之切,他用拳头猛砸牢壁,惊得几盏灯火发抖。 五月花开尽珞城(40) 老蔡?杨序心里咯噔一下,虽然这是一个人物简称,却让他感觉相当熟悉,就像这个人跟自己认识一样,问道:他是谁? 老头叹口气,说:你想想,你是为什么来的珞城。 杨序猛然醒悟,意外的程度就像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捡到了自己的照片一样,他瞪着眼睛说:找我舅舅!他也姓蔡,莫非…… 杨序的神经剧烈地抽搐,感觉自己跌进了一团迷雾之中。 老头点点头:对!他就是你的舅舅,都说外甥像舅,自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肯定了。 杨序的表情跟亲眼见到了外星人相似:怎么……这…… 老头说:既然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再瞒你,我想这也是上天的安排,它安排我给你讲这个故事…… 老头又停了一下,像是在收集记忆和组织语言,然后缓缓讲起:这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那年正月,前朝末年的战乱趋近结束,先帝已经控制了大半个天下,只有珞北地区战乱未平,于是先帝派手下最得力的将军李乔平定珞北。我和你舅舅当时都是李乔麾下的兵士,结交很深,亲如兄弟。由于你舅舅骁勇善战,很快就被提升为李乔帐下的一个将领,而我却始终是个小兵。那年三月,先帝在太安建国,大赦天下,而此时我们还在珞北打仗,为了鼓舞边疆战士的士气,也为了限制势力庞大的李乔对自己子孙江山的威胁,先帝下诏封李乔为珞北王,世袭罔替,永远为国家镇守边关。因为先帝知道,李乔没有儿子,而且据小道消息说他曾在战斗中受过伤没了生育能力,世袭罔替不过是说说而已,等再过三四十年李乔一死,珞北就会因为没有人继承而回归国家,这可谓是……可谓是……咦!用那句成语怎么形容来着? 杨序伸着脖子:是,当了婊子又立牌坊! 老头摇头:不对不对,成语咋会这么俗!噢!是一石二鸟来着!对! 老头笑了笑,表情又立刻回到严肃:后来珞北平定,你舅舅跟着李乔去了珞王城,我就定居在了珞城。有一天他突然来找我,说李乔密令他在一个月之内找一个智力正常的婴儿回来做小王爷,续李家的香火,而且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问我他该怎么办,我们想了很久,觉得最能保密的办法就是在抱走一个小孩的同时杀了他的的父母和全村的人。你舅舅那天喝了很多酒,拉着我的手痛苦地说自己一辈子杀人太多,不想再沾血腥,何况是要杀那些原本无辜的人,更是难以下手。我看着他的样子,也很无奈,随口说了句看来只有把我们自己的孩子送给王爷了。当时我只是随便说说,但你舅舅听了却突然醒了酒,莫名其妙地对我千恩万谢,然后连夜出了城。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去了一个叫槐树村的地方,他抱回来的是自己妹妹四个月大的儿子。我问过他这样做是不是伤害了他妹妹,他苦笑着说没办法,只希望他妹妹能像其他农妇那样能生,早点再生一个才能弥补自己心里的愧疚…… 杨序从身上缓缓掏出绢画,表情呆滞,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和李望居然是亲兄弟,却又丝毫不怀疑老头的话,这个故事大概是在被尘封的岁月里蓄积了太多的能量,爆发时是如此的震撼人心。 老头看着他傻了,想是不是自己的话刺激了他,赶紧用手在他眼前摇了摇,杨序抬起头,看着他,叹口气,说:我没事,你接着说吧。 老头也做出个万分无奈的表情,接着说:你舅舅说,在把李望交给李乔之前,他把自己妹妹亲手绣的一张绢画撕下一半放进了襁褓里,作为这件事的唯一见证物,然后把自己的外甥亲手交给了李乔。你舅舅明白,那件事完成之时,也是自己的死期到来之时,因为他知道,李乔绝对不会让一个不可信任的知情者活在世上,所以他写了封信给我,说他要在那年的五月十五逃到南方去,叫我到了那天去珞城的幽桥跟他见面…… 老头说到此处,已是往事不堪回首,摇摇头,说:可惜呀,可惜呀!等我到了幽桥的时候,他已经被李乔的心腹高成竟害于桥下,高成竟当时虽然年岁不过二十,但练得一身好武艺,再加上你舅舅心力交瘁,终没能敌过他。为了消除一切隐患,他搜走了你舅舅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另半张绢画。 杨序看着自己手里的绢画,不禁迷惑:是哪一张? 老头说:就是我给你的那一张,另半张就是李望襁褓里那半张。 杨序说;既然被高成竟抢走了,为什么会在你那里呢? 老头说:我赶到幽桥之时,高成竟还没有离开,是我从他手里抢下的。 杨序更迷惑:你是说,你打败了高成竟,夺回了画? 老头点点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错,是我打败了他!我和他在桥下大战三百回合,最终将他制伏! 杨序说:他武功不是很好吗? 老头微笑,淡淡得意:是,那家伙是挺厉害。当时,他的螳螂拳练到了很高的境界,据说已经能在街上任意抢别人东西而不会被追着打了。 杨序相当疑惑:为什么不会被追着打呢,难道他在抢东西的时候就已经把那人摆平了? 老头摇头说:是因为大家都听说他的螳螂拳很厉害,所以没人敢打他。 杨序大悟:哦! 老头继续说:他和我打的时候,我用尽了全身解数,都说天下武功出少林,我连续使出了少林的大擒拿小擒拿和大慈大悲千叶手,但仍然无法制伏他。 杨序说;那你是怎么搞定他的呢? 五月花开尽珞城(41) 老头笑着说:最后,我的一招少林龙爪手起了决定性作用,现在想来,如果我的对手不是高成竟的话,我肯定不能取胜。 杨序说:为什么? 老头说:当时,我是用龙爪手攻击的是他的私处,如果是一般人,只要稍稍躲闪便可,但高成竟的那个东西比一般人的大,所以没能逃出我的攻击范围,受了重创。 杨序说:我明白了,他有疝气! 老头笑笑,像是吐出了多年压抑的轻松,说道:这半个故事就是这样,我讲完了。 杨序说:原来你在幽桥下钓鱼,就是为了缅怀我舅舅? 老头说:是的。从那以后我就在珞城隐姓埋名,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虽然后来高成竟也来了珞城,但他始终没能找到我。这些年来,我常常会到幽桥下,怀念我和你舅舅一在军营的日子,再陪他说说话,因为他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 杨序没想到他原来是如此重感情的人,不免有些内疚,说:我刚才的话说重了,还望前辈您见谅。 老头说:不知者无过,我只是怕让你知道是你舅舅让你们家骨肉分离的,怕你恨他。 杨序此刻已经坦然,说:我能理解他,他也是迫不得已。 老头意味深长地点头说:他听到了这些话,也能瞑目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整个故事,我的使命也完成了。 杨序把脑子里的所有信息拼凑在一起,加上对已经找不到答案的疑问的推断,连成一条线,喃喃念道:原来是焱儿的妈妈看见李望生下来就比别的婴儿大很多,不禁怀疑,然后又在李望襁褓里发现了另半张奇怪的绢画,所以料想在李望身上有什么秘密,于是收起了画并交给了焱儿,后来这张画到了我这里,被高成竟知道了,他并不知道绢画有两张,就他把这一张画当成了我舅舅的那张,还认为我和焱儿一定知道一些李望的生世秘密,便要除掉我们,失败后,又将这件事报告了珞北王,珞北王就令他无论如何都要把我和焱儿除掉,他就四处寻找我并假借珞北王的旨意要撤青楼,因为外面的人几乎都不知道一笑楼里有混血女孩,所以他其实是想在驱走一笑楼的其他人之后再将焱儿灭口…… 好阴险的人呐!杨序感叹道。他不住地摇头,仿佛觉得这一切都是一个梦,一个虚幻万分的梦,但这个梦境却又真实无比,这点点滴滴交织在一起,恰好连成了一个跨度长达二十多年的故事,而且,杨序感觉到,似乎从出生之日起,自己就已经处在了这个故事中,前半个故事已经存在,后半个故事从自己踏入珞城那一天开始也慢慢发生,最终完整,就跟老头说的一样:我们每个人生来就抱着半个故事,剩下的另半个,正等待着我们。 杨序若有所得,若有所悟,感觉自己在珞城经历了一次飞快的成长。想完这些,他看着的那盏仅存的灯火,照不亮窗外的黑暗,他才发现,这一个夜晚多么漫长,发生了好多的事情,又正在发生好多的事情,不禁低头沉寂,听着静静的夜独自游走,轻声问道:胡人又逼城了,会出什么事呢? 老头静坐,轻声回答:无论出什么样的事都是注定的,只是,要看发生的事情是否超过了你的心理承受线,如果超过,就是大事;反之,就是小事,其实,每天都在出事,时刻都在出事。 刚说完,出事了。只听见轰的一声,屋子剧烈地摇晃起来,房顶的石灰也直往杨序眼睛里掉,在黑暗中,他感到自己像是坐在一条触礁的船上,大声叫道:前辈!前辈! 没有回音,只有不尽的震荡。杨序胡乱摸索想抓住一件可以稳住自己的东西,却什么也碰不到,在一片嘈杂声中,他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随着震动的加剧,最后跌进了无际无边的黑暗中。 五月清晨的阳光从窗格中射进来,照到杨序的脸上,他揉揉眼,仿佛从一个亢长的梦里睡醒,发现自己仍在牢房中。但令他不解的是四周的房间突然住满了人,这些人衣衫褴褛,或坐或蹲,或者无聊地看着窗外,有的还在专心地修指甲。隔壁房间也不再是那个老头,而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也用同样迷惑的目光看着杨序。 杨序招招手示意他靠近自己,问道:昨晚在你房间的那个老头呢? 年轻人摇摇头,似乎更加迷惑。 这时,走道对面的一个人大声说道:他都在这里住了半个月了,哪有什么老头!这里都是单人单间的,你脑子有问题吧! 杨序书:真有个老头,白头发,黑衣服,还盘腿打坐! 四周的人哈哈地笑起来:我看真是你脑子有问题!昨晚你被送进来之后又唱又跳到处抓狂,害得我们一夜没睡,要不是门被锁着,我早就过来扁你了! 杨序虽然刚睡醒,但仍觉得自己晕乎乎的,难道真是自己做的个梦?那胡人逼城也是梦吗?自己被诗会的人抓又是不是梦呢?牡丹,焱儿,李望,他们都是真的吗?连这些记忆在他大脑里都变得模糊起来,他不禁走到木栅门前,双手握住木栅,正准备痛苦思索,门却突然开了,原来这扇门根本就没锁,整个大牢里也没有一个士兵。杨序惊喜至极,拔腿便往外跑,他迫不及待地要为自己的记忆找佐证。 从他的身后传来一阵阵惊叹,其他牢友也猛然发现,原来所有的牢门都没锁。于是,人们欢呼雀跃,相互拥抱庆祝,然后纷纷出狱。 走出牢门时,还有人在纳闷说:妈的,我都在这里住了两个月了,居然没发现门是开着的! 另一个人说:你算什么,我坐过十几次牢都没碰上过这事! 五月花开尽珞城(42) 杨序回到大街上,扑面而来的是热辣辣的阳光,城里仍是一片有条不紊安居乐业的景象。但杨序还是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仔细一看,才觉得今天街上的男人似乎特别多,比平常不知多了几倍,再仔细一看,恍然大悟:原来街上全是男人,就没有女人! 这时一个身背行囊的人从杨序面前经过,杨序叫住他,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街上全是男人? 行人笑道:看来小哥也不是本地人吧,对不起,我也不是,我是刚从国外旅游回来经过珞城的,今早刚到,我想大概这座城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吧,既然你向我打听事情,就算是我们有缘,我叫徐霞客,这是我的名片,请笑纳! 杨序接过名片,见上面写着:徐氏旅游开发公司董事长——徐霞客。 徐霞客解释道:我准备拓展国外旅游业务,所以正四处寻找开发路线。 杨序有点蒙,说道:你是从国外回来的,那一定是从西门进城的吧,那边是什么情况? 徐霞客说:我早上路过西门,看见有很多工人在修城墙,想必是市政建设。 杨序说:就没有别的情况?比如说那里刚打完仗尸横遍野什么的? 徐霞客哈哈大笑:我看是小哥昨晚做梦了吧!那边什么也没有,虽说修墙的工人们面色凝重,顶多不过是被拖欠了工钱心里不快罢了,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般吧! 杨序说:昨晚我只是感到地动山摇的,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徐霞客愣了一下,然后兴奋地说:哇!你不会是遇上地震了吧!哈哈!我跑遍了世界,终于遇到一次地震了! 说着,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大铜罐放在地上,再在它周围摆上四个小铜罐,说:这叫地动仪,是我一个叫张衡的朋友发明的,能准确预报地震,让你生命和财产将不再被地震威胁,而且操作简单,可靠性高,怎么样,买一个试试! 杨序问:多少钱一个? 徐霞客说:十两银子,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如果团体订购可享受八折优惠! 杨序很崩溃,原来遇上一个搞推销的,此时哪有心情跟他闲扯,掉头便走,身后传来徐霞客的喊话:八两行不行!七两!喂!再好商量嘛! 杨序回到牡丹的小院里,一切如故,只是不见牡丹的影子,大声叫,没有回应,四周更加空旷,最后,在灰色的灶台上看到了一张纸,黑色的字迹: 奴似井底桃, 花开向谁笑。 君似天上月, 不肯一回照。 杨序彻底蒙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也不知道牡丹去了哪里,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留下这样让人肝肠寸断的诗句。他站在百花丛中,茫然不知所措,呆呆看着那些正开放得如痴如醉的繁花,仿佛已经失去了曾经的幽香。突然,他的眼睛被扯得生痛,因为他看到了那些焱儿花,已经失去颜色,枯萎地搭拉在那里。 杨序又是一路狂奔向一笑楼,在满是男人的街上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昨晚的事太吓人了,我躲在床底下都不敢出声。 杨序止住脚步,看见几个人正在街边聊说,便上前问道:几位兄台,昨晚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个人摇头做出痛苦不已的表情,说:不要提了,想起来我就要死! 另一个人安慰他说:老哥,没事,大家还不都是一样,政府会替我们解决的。 杨序急了:你们说呀!到底咋回事? 一个人说:你有病呀!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你家就没有女人么! 杨序愣了一下,说;昨晚我一直呆在只有男人的地方,什么都不知道呀!到底怎么啦!女人都怎么啦! 那人说:昨晚胡人攻城,城卫和诗词会的人殊死抵抗,连小王爷都战死了…… 杨序心第一次跌到了绝对零度以下,情绪翻涌,大脑空白。 那人擦擦眼泪,接着说道:然后胡人破了城,他们的铁蹄踏进了大街小巷,掠走了所有的女人。 杨序大惊失色:掠女人! 那人说:是的,连老太婆都没放过一个。 杨序的思维被颠覆了,张大了嘴:他们抢女人去干什么? 那人说:我听说漂亮的给他们当老婆,丑的当奴隶。 此刻的杨序只剩下了一个感觉,世界末日已经来了,他预支了心脏跳动的力量奔向一笑楼,见到的却是不忍目睹的景况:人去楼空的狼籍之中,只有残灯碎瓦在静静讲述关于“注定”这个词条背后的残忍。 焱儿空空的阁房中,红幔轻轻摇曳,但已经没了方向。 看着这房间,这幔帐,这蓝色温柔的被褥,杨序忽然想到了焱儿曾说过的话:我的他是个绝世大英雄,有一天他会穿过层层阻隔来救我。猛然明白,原来她的那个他,不是自己,也不是李望;那层层的阻隔,居然是珞城厚实的城墙。 杨序彻底失去了力气,像傻掉一样坐在地上,他将牡丹的诗放在膝上,明白了她,又不住哀伤万分,直到离别时,她仍不知道自己已经决定把心永远地交给她,她终究没有收到,注定地没有收到,注定地遗憾一辈子…… 从未停过的珞城笙萧终于停了,就像一段生命的终止,原来曾经所谓的离别真的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唱给别人听的,真正的离别,是来得那么的突然,突然得让人来不及笙萧。 墙上的那张Q版月亮还在,它也许真能照亮空间,而在这个空间里的人和他的心,却在无际无边的黑暗中漫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