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落日之希容篇》作者:楚云暮【完结】 文案 希容,爱新觉罗·载涟一手培养出来的美丽间谍却在一次偶遇中栽在了粗鲁少年阿宸手中,自此深深迷恋不可自拔。 载涟得知后不惜一切手段要分开他们。 一次阿宸在和革命党一起行刺载涟时被包围,却被希容所救,载涟故意侮辱希容,阿宸得知希容男宠的身份,愤然而去。 希容使尽残酷手段想让阿宸回心转意,并和他约定好私奔,谁知那天阿宸没有去,希容伤心,自尽。 载涟心痛离去。阿宸赶到时只看到他们定情信物下的一滩血迹……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第1章 庚子年[1900] 七月十五 无数的火炮对准了古老的城墙,隆隆的炮响,一次次震撼着四万万国民的心——谁想得到啊,赫赫威名的大清国尊贵的都城,竟在一个月内,沦陷了。 "大人,唐大人!"房门被撞开,管家惊慌失措,"洋人,洋人已经攻破西直门了!" 房中那个一脸凛然的男人,像触电似的弹了起来,而后怔住了:"输了……我们输了?……不,不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 在他看来,孔孟之道,礼仪之邦怎么会输给那些未开化的蛮夷? 洋人的腿不是不会弯曲,以致于连奔跑都力不从心的吗? 义和团的拳民不是有神功护体,刀枪不入的吗? 这样的野人怎么可能突破他们的铜墙铁壁,第二次攻陷大清的都城?! "大人,快带了夫人和小少爷走吧,离内城攻破应该还有一段时间,还来得及啊!" "不。"男人,像是终于醒悟了过来。"文忠身受皇恩,矢志与京城共存亡,决不偷生!" "大人!!"管家重重跪下,忍不住涕零泪下,"老佛爷带着皇上,在昨夜,就已经秘密出城啦!紫禁城中,哪里还有什么皇上!" 什么?!男人微微地踉跄,老佛爷……和皇上,都,跑了?抛下这个千疮百孔的帝国,还有无数忠心耿耿的臣民?! 这就是他要效忠的皇室,这就是他要拯救的天下? 大清国——完了。 "……拿我的项戴来。" "大人!那些洋人会吃活人的,您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少爷想想啊!" 男人没有理他,自顾自地按品穿戴了,庄重地抚摸着胸前的珊瑚朝珠,心思仿佛已经飘远到当年金榜提名之时:"臣唐文忠身沐皇恩,定当尽忠心职守,以身报国。" 那一年,才是光绪八年。金銮殿中高高在上的两个人,都是那样的高贵。 如今,物是人非了。 唐文忠突然扯下墙上的佩剑,直冲内室。 "老爷!"惶惶不安的发妻胡氏正恐惧地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厮杀声,早已花容失色。 "悦容。"唐文忠端详了她许久,"洋人打进来了。" "啊?"从来大门不出的胡氏吓得几乎昏死过去,"那些洋人会吃人啊!怎么办?怎么办?" "不,悦容,我不会让你难过的。"清冷的剑锋映出他冰冷的眸子,"我唐文忠的夫人,宁可站着去死,也不能活者着受辱!" "爹!"熟悉的声音令唐文忠呼吸一窒,动作不由地缓了下来。 "你为什么杀娘?"少年张臂挡在浑身发抖的母亲面前,一张清秀的脸因为忿怒而极度扭曲。 "容儿……你道,你道爹想吗?爹着一腔热血,都想用在抵御外侮,自新图强之上!可是爹错了,四书五经,诸子百家,救不了大清啊!只可惜,悔之晚矣,天亡大清国啊!"面对唯一的爱子,唐文忠老泪纵横,"与其城破之后任人屠戮,还不若以身明志,就此殉国!" 那胡氏也哭倒在地,大泣出声,"老爷,妾身文墨不通,不知什么以死殉国,只知夫死妇随,方称贞烈,若老爷执意赴死,妾身一命何惜!"当下拼了命,一头撞在床柱上,那鲜血登时不停不歇地喷涌而出! "娘!"唐希容傻了眼,一把扑在那缓缓滑下的尸体上,悲切地低嚷。 "夫人……文忠,果然不曾看错你。"唐文忠一惊之后,已然平静,面上甚至浮上一丝笑容,"且等文忠一程。"手势丕换,刹那间,三尺剑锋就横上颈项,他站得直直的,含着热泪,凛然吟道,"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身死如灯灭,遗憾的是,穷其一生,我仍然看不见这风雨飘摇的帝国中存在着半缕曙光。 沉重浓郁的暗色血液点点滴滴地溅上先帝御赐的那块紫檀匾额,一丝一丝的阗黑渐渐地渗入那四个金漆大字之中——翰,文,万,宸。 "爹——!" 庚子年的北京城,有着血一般的凝痛。 第2章 斗转星移,刹那间,已是十载流年。 夏日的午后,静谧地象一弯静水,间或传来一阵蝉鸣,稍稍搅动这凝铸的时光。 希容披着一件宽袍,并不束带,任它敞开着,带出一身媚骨,一股风情。 细细地看了眼前的画,他勾起一抹笑,信手执起案上的毛笔,在上题道:"罗幕翠帘初卷,人似玉,柳如眉,东风一宿入梦中。冰簟水纹上细腕,粉溶香汗流山枕,相见休言,恐令红玉惊……" 正在寻思如何续笔,冷不防已被人自身后一把揽住,替他收了一句:"唯愿此情成长久,年年画梁相见。" 希容扑哧一声笑了:"你这是在说画上的仕女呢,还是在打趣我们啊?文不对题,我可是要罚的。"他转身,看着那男子青白的脸色,道:"就罚你把这碗冰镇莲子茶喝光。" 身后的男人也笑了,"你怎么不象上次那样,罚我抄十遍《玉台新咏》?" "那你慢慢抄罢!晚上记得留下来用饭。"希容亲昵地拍拍他的脸颊。 "你要出去?"男子惊慌起来,"外面那样混乱不堪的,处处动荡,你——你要去哪啊?" 希容还是那样温柔的笑:"我?我还能去做什么?不过是琉璃坊的周老板到了批绝佳的官窑青瓷,让我去赏玩一下。你担心什么?" 男人呼出一口气,长长一叹:"你道是我大惊小怪吗?这世上,也就只有你这潋滟园是块干净地方了!听我爹说,现在乱党闹的厉害,摄政王也是一筹莫展,所以依着我爹的意思,还是要依靠洋人的扶持。" 希容握住他的嘴:"好好的,说这干什么?你知道我从来不关心这个的。咱们好好的吟诗作画,好上一辈子——就是天塌下来,也不与我们相干。"当下出声唤道:"消愁,你进来一下。" 一个白净俊秀的小厮走进来,垂手道:"爷,车马都备好了。"又乖巧地上前替他更衣整帽,末了,还不忘在他的荷包里添上一片芸香。 男人看的有趣,笑道:"我真真的想赖在这世外桃源了!不知我之后,谁能消受你们主仆二人的无边风情?" 希容卷起桌上的海棠春睡图,婉约一笑:"你要在这里等我回来哦。" 出了那琼楼玉宇,眼前竟又是一番景象:四处哀鸿遍野,腐朽霉烂的味道渗进暑热之中,熏的人几欲作呕。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愚昧的麻木,在这个沉重的北京城中,行尸走肉似的活着。 希容皱起眉,悄然间已退去一身柔媚,他冷着脸放下车帘道:"走吧。老地方。" 车马并没有往琉璃厂去。而是拐个弯,轻车熟路地向八大胡同驰去。 希容下了车,早有人等在那里,上了那座精巧的小楼,他推开门,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一个背对着他的男人,"贝勒爷吉祥。"希容柔顺地跪了下去。 男人终于转过身,现出一张极其坚忍而刚硬的脸来,他无疑是英挺的,只是眉间那深深的折痕以及眼角的戾气,悄悄地掩去几分俊美。 "希容,你叫我好等啊。"他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 希容也不答话,只是将头一偏,消愁立刻送上一个锦盒。"里面是杨士齐收受贿赂以及与军政要人暗中来往的证据。" 男人点着头接过,半响又问:"他那个宝贝儿子呢?" "还在潋滟园中乐不思蜀呢。" "很好。看来你的手段进步了不少。"他笑的更加阴沉:"不枉费我多年教导。" 爱新觉罗。载涟——当今摄政王载沣的异母弟弟,位高权重,希容了解的很,赶忙顺着他的话语道:"是啊,贝勒爷教导有方。" 载涟一把扯过希容的手臂,"要讨好我,可以用其他方法。" 希容了然,当下秉退消愁,不料被载涟喝住:"谁让你下去了?还不好好的在旁边伺候。" 他微微怔住,很快就明白他想要羞辱他的意思,竟毫不迟疑地宽衣解带起来。 载涟哈哈大笑:"希容啊,究竟是怎样的目的才能让你放下一切自尊,如此卑微地活着?" 希容迎上去,轻佻地撩开载涟的衣摆 ,暧昧地上下摩擦,一边动作,一边喘息着说:"贝勒爷说对了,希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活着。" 救民报国?力挽狂澜?他统统没有兴趣!父亲一生效忠清庭,换回的是皇室宗亲不负责任的狼狈溃逃,换回的是辛丑条约望而生畏的十亿赔款,换回的是自尽而亡声败名裂!就是在回銮京师之后,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在洋人叫嚣着惩办主战派大臣的时候,她也毫不犹豫地将父亲列为祸首之一,鞭尸三百。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中国,已经是千疮百孔无可救药了! 在这样朝不保夕的乱世,他只想活着——用尽一切手段,即使,要出卖他的灵魂。 "在想什么?"载涟的手探向他的股间,不客气地揉捏起来。 "啊!"希容扭着身体尖叫起来,颤抖的下体已经一片濡湿,他忘记了消愁还在旁边看着,只是死命地攀住他强健的肩膀,一寸寸地将他的灼热吞进体内。 "这么急切吗?"他冷冷一笑,动作却突然猛烈起来,用力地擒住希容的腰肢狠狠地冲刺起来:"那个姓杨的,能满足你吗?" "轻……轻一点——啊!我不行了!"希容啜泣出声,"好疼……" "你不是就喜欢这个调调吗?恩?"载涟自己也欲罢不能,赤红着的双眼,闪过一丝懊恼:他收留了希容十年,给他锦衣玉食给他完美的教育,他也如愿地成为一个逆来顺受的奴才一个毫不反抗的间谍,可是为什么他现在还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满? 希容白皙的面容上已经染上了一层迷醉的嫣红,尖利的指甲也深深地刺进载涟宽阔的后背。"是……是的……" 这样恬不知耻的求欢除了他之外,还有人可以听见可以分享吗?!虽然,他早就知道,庇护他的条件,就是让他抛却自尊—— 人尽可夫。 重重地顶入,他突然停止了动作,哑着声音道:"消愁,你过来。" "是。"消愁面无表情地走近——跟着希容多年,为了完成任务,更加下流的事情他都亲眼目睹了。 "告诉索尔泰,即刻发兵潋滟园。" 希容一震,稍稍拉回了一点理智:又有一个人在劫难逃了。那些人就是临死,也万万想不到,他们一往情深的爱人,就是使他们万劫不复的罪魁祸首! "怎么了?心疼?"载涟笑了,眸底却掠过一丝阴霾。 希容立刻警觉,语气又恭顺了不少:"希容不敢,只是有一事相求。" "说。" "抓人之时,务必要留下他的那幅《海棠春睡图》。" "原来如此。希容,你的毛病还是没改呢!"载涟邪肆一笑,抬手扶上希容柔软的腰肢,慢慢摩挲,"你要是听话,我把全皇宫大内里的书画珍藏都拿给你,又有何难?!"说罢,将他重重按下,满意地听见他崩溃的惊喘声。 你永远只能属于我。希容,你是我的。 第3章 希容独自走在北京城最繁华的西大街上,并没有带着一个护卫——消愁已经被自己先遣回府打理一切了——现在的潋滟园必定是被那些抓人的官兵搞的一片狼籍,就算是他自欺欺人粉饰太平吧,他不想看到这个场面。 酷暑难耐,白炽的烈焰象要将人烤熟一般,热辣辣地灼烧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希容拭汗,心里已经开始想念自己那座蟾宫仙境似的潋滟园了。他随便走进一家茶馆,挑了个靠窗通风的地方坐下。窗外正对着的街角,一大群江湖卖艺的正在那里博命演出,就为了赚那么一点养家糊口的血汗钱。 早有小二一见来了个风神如玉,衣着华贵的公子,连忙殷勤地迎上来,捞出一个油腻的茶碗,一甩桌布:"客官要点什么茶?" 希容一眼瞥见茶碗边缘上绛红的茶垢,哪里还吃的下?当下厌烦起来:"不用了。我就走。" 就在这时,三两个清兵吆喝着推开人群,为首的摘下帽子,不住扇着自己那油亮的面庞:"你们这些狗日的也忒嚣张了些!知道这是爷的地盘么!你们是什么阿物儿!也不知会一声就这么大大喇喇地在这摆滩了?!信不信把你们当乱党抓起来!" 原本还围观的人们一听到"乱党",一个个吓的面无人色,哪里还敢待下去?早就作鸟兽散了。 那小二在身旁啧啧摇头道:"这都什么世道啊?!日子都没法过了,前天那些革命党要刺杀总督大人,失败了——十几个人都被抓进衙门——听说晚上抬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一麻袋的尸体血块了!惨啊!个个都是留洋回来的呢!只是那些官兵可横了,现在谁不顺眼就拉他下水,保证见不得明天的北京城了!" 希容冷淡地起身:这些事,与他有什么关系?横竖轮不找他死就是了,只是可笑一个跑堂粗使的伙计都开始漫骂朝政同情乱党,这天下还能太平吗? 那边的卖艺团领班赶忙出列,点头哈腰地数:"各位军爷开恩哪,不是我们没脸色不知孝敬,实在是现在糊口不易,看的多给的少,您再不给条活路,咱就真的饿死街头了!" "你爷爷的!那谁来给爷么活路?!"为首的士兵一把扯出配刀,重重地砍过去,"杀你们爷么还不是象踩死只蚂蚁!"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条手臂伸过,硬生生地格住那锐利的刀锋,鲜红的血迹,顺着青紫的经络,丝丝缕缕地淌落。来人抬头,无惧地看向几个士兵:"各位军爷,应该罢手了吧?" "你是谁?"那军官看着他平静如初的脸色,心里已经有些发涑,突然又感到手心一沉,握着的钢刀竟然一寸一寸慢慢地被推回自己胸前——眼前这个男子的外家工夫,显然已经有了相当的火候。 那领班连忙喝道:"阿宸,住手!" 那叫阿宸的男人一笑放手,也不抹去臂上蜿蜒的暗红,当下一个抱拳:"各位军爷,小弟多有得罪了!" 领班的赶快又自腰间摸出一点碎银,一脸愁苦地开口道:"孽徒方才多有得罪了。这有些银子,军爷们压压惊吧!不是小的们不想孝敬,实在是生意难做,现在的世道难道军爷不知吗?我们也是有心无力啊!" 几个人交换几个眼神,都知道刚才出手的年轻人不是善与之辈,加上对方话也说的软,自己也不想事情闹大,听说索尔泰大人正在附近执行公务,若是被他看见了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当下也不理论,一把抓了钱,又吆喝着恐吓道:"小心些!下次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希容仍是面无表情地步出茶馆,仿佛这场喧闹不曾发生似的,几个军人又停住了脚步——那里来的一个翩翩公子,带着那样一股子与嘈杂的闹市全然背离的清俊?! 阿宸也呆了一下,看着他信步掠过他的身侧,惊鸿一瞥,已是失魂——不为美貌,而是为了他眼底的万年寒冰。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有那样深切而哀愁的寂寞? 有些恼怒地看着眼前这几个彪形大汉,希容慢慢开口:"各位军爷这是什么意思?"他万没想到这些人贼心不死,竟然抄了近路截住他,这下脱身必定不易了。 "公子不要惊慌,我们兄弟只是想借点钱来花花。" 希容冷笑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一只手已经探向腰间荷包,息事宁人吧……他想,何苦为这些小事纠缠不休?只是感叹那些士兵受朝廷俸禄,又四处欺诈百姓钱财,竟然还不能餍足。 就在那些人眼里放光之际,突然一阵疾风扫过,众人只觉手中一麻,武器纷纷落地,齐声惊呼起来,一惊一乍间再次抬头,却见小巷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希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飞檐走壁,这是小时侯瞒着父亲偷偷看那些话本杂书上才能假想一二的奇妙感觉啊。他扭头看向救了他的那个男人,意外地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是你?" 阿宸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不,不是故意跟着你的……因为,你知道,你穿的这么光鲜,那些人不敢明着对你们满人下手,必定会暗暗地使个什么法子弄些钱才好呢!幸好我有尾随着过来看看。" "我是汉人。" "恩?"他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仍是一脸迷糊。 "我说,我并不是旗人,我和你一样,都是汉人。" 他的表情一下子鲜活了起来,好象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亲昵地一拍他的肩膀:"我说呢,怎么看你就这么亲切呢!" 希容觉得眼前这个大男孩有些意思,不由地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这你也能看的出来?那你刚才怎么不明着现身还要在暗中帮我呢?"顿了一顿,他象是恍然大悟般拉长了语调:"我知道了,是怕那些人又回去找你们的麻烦!" "才不是!"他跳起来,一脸认真,"若是出手肯定得和那些人交上手,那时侯就会有不必要的死伤,我自己怎样没关系,若是连累了帮里的人那可怎么得了?再说了,那些军爷虽霸道却有可怜之处,朝廷所有的钱都拿去筹建新政新军——那军饷都拖着多久没发了?家里双亲少有不抽鸦片的,里里外外穷个精透,洋人们又跋扈,三五不时地来挑衅寻事,日子也不好过。只叹他们不知上进,一味地恃强怕弱,弄的天怒人怨。" 话里大有怒其不争哀其不辛的感慨,希容不觉大异:"你这话倒新鲜,没想到你竟有如此心肠如此见识!" 阿宸到没意思起来:"我只是在艺班里待了十几年,听那些留学生说多了学一两句罢了,没读过书哪里有什么见识!" 希容轻轻一叹:就是读过书的,也未必能有这翻言论啊。当下也不在意,只是笑着说:"你救了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班主他们都叫我阿宸。" "阿陈?"他随口道,"你姓陈?" "不,是相思天宸邈云汉的宸。"阿宸显然是费了不少劲才记住这句拗口的诗。 希容更加诧异了:"谁给你取的名字?" "师父啊!可惜我八岁的时候,师父就失踪了,再之后我就在艺班做学徒——现在想想都过了十年了。""你师父不是刚才的领班吗?" "不是,我师父年轻多了,只是十年前不知要做什么大事,突然间就没了音训,只是托付他的兄弟——就是咱们的领班好好照顾我。" 希容默默咀嚼着几个字,突然道:"你会写这个字吗?"也没等他回答,就将手指上的扳指拔下,在地上一挥而就。 他向来精于此道,临的是柳公权的体,写出的字苍劲峥嵘,力逮千钧又内敛深沉,别有韵味。就眨眼间,一个篆体的宸字就现于眼前。 阿宸哇哇大叫:"你怎么在地上画画呢?怎么扭七扭八的看也看不懂!" 希容忍不住蹲在墙角,闷闷地大笑起来,半响抬起一张红透了的脸:"我再给你画一个吧?"这一回就少了些平日里养成的做秀习惯,端端正正地划了一个宋体的"宸"。 阿宸这才看出些门道来,兴奋地说:"我看出来了!这,这是我的名字,我见过师父写的!" 赞许地点点头,希容一开心,又在旁边写上两个字"希容",想了想,又加上一个"唐":"这是我的名字,你可要记熟了!"说罢,抬起头来,天气炎热,希容的额上沁出一层薄汗,粘着几缕乌丝,蜿蜒在白腻的颈项上,分外诱人。阿宸不觉地心生钦慕,忍不住脱口而出:"月华楼的姑娘都没你这么白皙的好皮肤。" 希容风月场上混惯的人,哪里不知道月华楼的艳名?只是没想到阿宸竟也如此看轻了他,立马拉长了脸:"你混说什么?!" 阿宸原就是个心无城府的大男孩,方才这话不过是真情流露,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造次,岂有男人愿意被看作一个青楼女子的?当下紫胀了脸皮,结巴起来:"我随口说说,我从没见过她的,听说听说而已,真的,你哪里能和她比?不,也不对,她哪里能和你比才是!" 希容忍不住又笑了,他暗暗呵斥自己的大惊小怪,眼前这个男孩哪里有那般九曲十八弯的心肠! 阿宸也傻傻地看着他,"又不气了?!真是怪人!"他只觉得眼前这个俊美不凡的公子笑起来,真有戏里唱的那般"回眸百媚生"的样子,只可惜了,他是个男儿郎。随即又重重敲了自己一下:做梦了你!难道他是个小姐就看的上你了? 希容撑起身子,抖去一身尘土,"天迟了,我可要先家去了。" "哎,你等等!"阿宸直觉地叫住他,待他回过头,却又楞在原地,抓耳绕腮,不知说什么才好,一脸窘迫。 希容淡淡地,浅浅地,回他一个倾城微笑:"你这么有趣,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纯净无邪,热情奔放,这样阳光的他,竟然如此轻易而自然地走进他藏污纳垢的世界里,带来一丝光明。 第4章 阿宸暗暗吞了口口水,再一次感叹道:"你这房子,大约神仙也住得起了。"顿了顿,又指着居中挂着的一方牌匾:"这上面怎么有我的名字?!" "你学的倒快,这是当年先父做翰林学士的时候御赐的匾额,写的是'翰文万宸'。"希容跟在他身后,看着那面牌匾,沉重的木色,似乎还带着当时浓稠的血色,若有似无的哀伤与不平顿时掠过心头。 "你父亲是翰林啊?难怪有这么大的一座房子。"他吃惊地瞪大眼:"我就说了,你看上去就象一个诗书传家的世家子弟呢!" "那是父亲的功劳,我不过是一介布衣日日在家赋闲而已。" 希容随口应道,便携他入座:"消愁,把我前日收着的西湖龙井砌上来。"又扭头,笑道:"你喜欢,以后就天天来玩?" "那哪成?!天天偷懒还不得被咱们领班打死?再说了,这种地方来假假的住不惯,还不如我们那个大杂院自在!"阿宸想也没想,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希容又是一震,每一个人到这富贵风流乡里都是乐不思蜀留连忘返,哪里有嫌这里"假假"的?不过转念一想,的确啊,这里的迎来送往几时是真心诚意?还不是你欺我瞒虚请假意?碧波千顷人间仙镜说穿了不过是令人有去无回的温柔陷阱罢了! "对,你说的对。"无心之语,竟让他心思翻涌,只有苦笑道,"若是哪天得空,带我去你们那大杂院玩玩就好了。" "你说真的啊?"阿宸几乎是跳了起来,"好啊好啊,我带你逛庙会去,吃遍北京城所有的小吃!再去什刹海看拉洋片,再回咱那大杂院吃饭去!" "算了吧!"希容被他感染,也是一脸欢欣,只是自制的多,"上会和你去逛庙会还不怕?那么热的天,亏你还能为着一个老大爷,来来回回跑个几十圈!" "那怎么一样?!"阿宸正色道:"那老大爷在那种毒日头下拉车很容易么?亏那些狗官一个不高兴,就说他妨碍官道,将他打个半残,我若是早到了非要救他不可,只是来迟了一步,难道还不该送他上医馆找回他儿子来服侍他?!只可惜这种世道,民不聊生,我若是有了本领,还恨不得救尽天下人呢!" "每一次说起这个你就一脸愤恨,巴不得要冲进紫禁城找皇上理论去——怕了你,别说还不成?"希容无奈地看着他。 "皇上?皇上才两岁呢!龙椅都要他阿玛扶着坐上去,理论什么?" "得——你这话在我说就成,若是在外边乱说可是要坏事的。"看他一脸无谓的样子,希容又叹口气,"你听我的还不成,劝你这么多次了,还是不听。"他看过载涟是怎么对待那些革命党的,甚至凡是帮他们说话乃至同情他们的,都要按照同犯论处,若是让他们听得了这些话,阿宸还有命没有?! 阿宸摆摆手:"罢罢罢!不说就是。其实现在满街上都是这么议论的人,朝廷抓的完吗?那些人也就是作作样子,难道还能把所有的百姓都给杀了?!" 希容无语,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个腐朽没落的王朝在内忧外患之下已经是名存实亡,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在他两耳不闻窗边事的几年间,情况,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民心思变,这天下还能坐的稳吗? 消愁适时地走进来,手中托着个嵌金紫檀托盘,上面搁着两个成窑五彩小盖钟。希容勉强一笑:"你尝一下,这可是我好难得才得来的茶叶,用梅花上的溶雪砌成,统共才……" 他说不下去了,消愁也瞪大了眼,看着正说着口渴的阿宸一仰脖子,就这么一口咽下了。 "……味道怎样?" "好是好。就是淡了些。"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唇,"还有么?" 消愁脸都绿了:"统共就这么一小坛的梅雪就这么,这么——" "他怎么了?"阿宸还不知原因,关心地站起来扶住他,"不会是不舒服吧?快坐下歇歇。" 希容憋住笑,和他在一起,有多少的愁不能散?!"你说的对,这茶淡而无味,还不如和你上街吃去!"说罢竟将自己茶碗里的也一并倒了,起身拉起他,"咱们走罢!" 虽然已过黄昏,空气中却还是带着烈日的余威,蒸炽着每一个人的毛孔。 那二人倒是不知疲倦似的,有精神的很,希容是第一次在街边吃的如此不顾形象,糖葫芦的糖浆腻着唇边一片嫣红,还不餍足地直嚷嚷:"还有么还有么?" "唐公子,麻烦你注意形象好不好,京城所有的小吃你几乎是吃了个遍,我是真的变不出东西来了。"阿宸愁眉苦脸地夸张一叹。 希容自小出身官宦之家,家逢巨变之后又被载涟收养,平日里为了方便与那些达官显贵公子少爷来往,早养成了斯文知礼,风雅好书的习惯,哪里有今日这般真情流露的情态,纵是知道阿宸在打趣他,也不由地红了一张小脸:"都是你唤我到这市井之地,还有话说?我本来怎会如此?" 阿宸看的心里突的一跳,只觉的说不出的风情万种,殊不知希容那娇嗔之语乃是平日习惯所致并非有意如此,当下敛了心神,又道:"你既然不愿意到这种市井之地来,我倒有个好主意,包你有的吃有的玩。" 希容知道他从小在民间长大,必有无数新鲜趣事,也欢喜道:"此话当真?我们这就去吧?" "你急什么?今日迟了,怕是没有好位子啦,不如明日再说,我包你过瘾!"阿宸神秘地一笑,"明日戌时,不见不散。" 他正说着,突然脸色一变,"我记起来了!这附近有一家林记,做的老婆饼京城闻名,好吃的紧——不成,过了晚饭他们就关门了,咱们得快点!"毫不扭捏地牵起他的手,一路小跑起来。 从来没有人这般待他,心无杂念,却是真心实意。希容只觉得汗湿的手心,烫过了一阵暖流,有什么陌生的情愫划过心尖。 "不是吧?~~~~~~"好不容易到了,阿宸却发出一阵痛苦的哀号,"居然有这么多人排队!还没轮到我们就打烊了!" 扭头瞥见希容脸上淡淡的失望,他突然一阵不舍,情急之下,记上心头,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铜板,丢在地上,乒乒乓乓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惹的众人纷纷侧目。"谁掉了钱啊?赶快来捡啊!" 一声令下,前面排队的人一哄而散,争相抢钱,嘴里只说:"我的我的!是我掉的钱!" 这厢阿宸轻轻巧巧地闪过混乱的人群,一溜烟窜到老板面前:"劳驾,一盒老婆饼。" "怎样?名不虚传吧?"一口气咬下半个酥黄香脆的老婆饼,阿宸得意洋洋。 希容很努力地把嘴里的陷咽下:"真没想到……" "没想到这么好吃吧?我介绍的当然咯!"阿宸随手搽去希容唇边的饼屑,浑然不知这个举动在外人看来有何不妥。希容也任由他动作,嘴里却扑哧一声笑出来:"真没想到你会用这么贱的方法——用铜板引开那些人的注意?亏你想的出来!" 阿宸一呆,顺势捏住他的脸颊,又是咬牙又是笑:"你这过河拆桥的!刚才你吃饼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你这么说!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 "好哥哥,我不敢了就是,你高抬贵手吧。"希容软着声音半真半假地哀求道。他本就是兼有绝代容颜稀世才情之人,这般俏言软语倒先叫阿宸不好意思起来,松手讪讪地说道:"怪可怜见的,就饶你这么一回吧!" "其实我这么做也是为他们好啊,散点钱给他们日子就过的好些,大家都是有上顿没下顿的,多拿些钱给他们多好?"他有些蹩脚的继续解释道。 "这你也能扯上一起?"希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是我怎么不知你这么有钱呢?" 阿宸彻底怔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发出惨烈的呼喊:"不是吧——我忘记领班的吩咐了,他叫我今晚回去要到刀铺把余款结清的!完了——"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好久:"好兄弟,你有钱的哦?" 希容无奈地举起手,抖了几下,笑的天真无邪:"走的太匆忙,忘带荷包了。" 阿宸全身凉透,在这闷热的夜晚,仿佛已经提前感受到了暴风雪的逼近。 希容跨进房门的时候,嘴角还噙着一丝淡淡的笑,一抬头看见消愁,不由诧异道:"怎么了?" "爷玩了一天,累了吧?让消愁伺候爷沐浴。"消愁依旧温婉而恭顺,一如他在载涟面前一般。希容叹了口气,不觉中也凝了神色,任由他扶着滑进木筒。 消愁轻轻掬起一捧水,顺着他的三千青丝淋下:"爷,您的脸都晒脱皮了。" "不用理它,过一会子就好了。" "爷是金枝玉叶,以后还是不要出去了,好吗?"消愁技巧性的按摩着他疲累的肩膀。 "……想说什么就直说罢。"希容搭上他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 "消愁伺候爷快五年了,爷待我怎样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无时无刻都希望爷能过个安稳日子。外面那样的世道,能保护爷的只有涟贝勒。" 希容闭上眼,如此浅显的道理,他怎么会不明白呢?他这么多年来处处迎合时时听话,为的,不就是安身立命吗?"我知道了。" "不,爷,你不知道!"消愁也激动起来,"我们就是涟贝勒手中的风筝,半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涟贝勒察觉,如果让他知道您竟日里和这么一个平民百姓市井混混搅和在一起,他能高兴吗?" "阿宸不是市井混混。"希容平静地说。 "爷已经和他在一起一个多月了,什么新鲜感都该过了。要是让涟贝勒知道,后果就严重了!" "好了!涟贝勒日理万机,哪里就顾的上我了,我又没做什么不利于他的事情!"希容也烦躁起来,"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好好静静。" 消愁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起身道:"是。"容少爷,你真的大大低估了你在涟贝勒心中的地位了……如果让他知道你竟然对一个江湖卖艺的有了好感,那么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了。他神色复杂地掩门退下,眉头一直纠结,久久不能松开。 "沉吟半晌,怕庸姿下体,不堪陪从椒房。受宠承恩,一霎里身判人间天上。"丝竹悠扬,渐渐缠绵,台上花旦莲步轻移,神态娇怯不甚,"只须仿冯妃当熊,班姬辞辇,永持彤管伴君旁。唯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好!"台下一片轰然叫好,显然被杨妃的风情唱词迷的神魂颠倒。 希容闭上眼,轻轻哼着曲调唱词,神色一片沉醉。 "可还好?"阿宸小声问道,"你们大家子里听戏,都是请班子去唱,未必有这等风味。" 希容一笑,"你说的新鲜地方,就是这戏园子?"说实话,《长生殿》的这出《定情》,这旦角未必唱的独到精妙,在唐家全盛之时,"同光十三绝"有泰半都是唐家的座上宾,与希容皆有半师之份,耳濡目染之下,名家风范见的多了,这些小角的唱腔也只能偶尔听来调剂了,心里只是觉得难为阿宸还记得他先前提起的乐衷梨园之事。 "当然——不是咯,戏园子是真,咱们,却不是来看戏的。"阿宸还是笑的一脸神秘。 "哦?"他有了兴趣,"来这里除了听戏还能做什么?" "我和这里德庆班的班主和唱杨贵妃的小凤仙都是拜把子兄弟,这晚戏园老板又不在,有没兴趣亲自上去唱几折?"阿宸的双眼在灯火阑珊中尤为晶亮,"你虽爱戏,想过去平日却决没有机会上场,可有胆子在众人面前与小凤仙一较高下?" 希容到底少年心性,兴致豪发,又是心中钟情已久之事,当下笑道:"有何不敢?本子都是惯熟的。我就上去胡乱诌上几句也未必会坠了这戏班的威名!" 阿宸一拍大腿:"我就知道你会应承!这就和我来吧!"拉起他三两步来到后台,只见一片忙乱,小凤仙刚刚下台,已经在手忙脚乱地更衣换装,一见着他二人,就松了口气:"我说宸哥,只当你没胆色不来了呢。" "哪里的话!我介绍的这个人管保叫你心服口服。" 众人这时也都看见了跟在阿宸身后的唐希容,都笑叹道:"哪里找来这么个齐整生嫩的孩子来!"小凤仙也点头赞道:"这位公子好身段啊!若是也进了梨园行,咱们都得没饭吃了!" 希容从未与这些社会底层的人来往过,不由得腼腆起来,只觉他们和蔼亲切,与平日里见到的那些达官贵人大不相同。 "你们别欺负他了,平日里打趣惯了我,现在又来说他!"说罢,就拉过希容坐下,"他们上场去了,你上上装,下一折就该你了。" 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后台刹时空旷了起来,希容凭着记忆开始拍脸,散发,包头。阿宸忍不住出手:"得 ,你一个人哪里弄的清楚?还是让我帮你吧。"他扳过希容的瘦削的脸蛋,挑起一支描笔,"你可别小看我,我也是也在德庆班里当过武生的,和小凤仙还算师兄弟,只是后来倦了,才改行卖艺——哎,别动啊!"急忙拭去他眉梢溢出的黛青,希容不由地轻呼出声:"疼……轻点。" "对不起对不起。"阿宸心里一荡,赶忙为自己的粗鲁道歉,靠进他光洁的额头,轻轻吹着气,"还疼吗?"希容抬首,定定地望住了他,二人第一次近的呼吸相闻。 四眼对望,突如其来的沉默。阿宸眼中只剩下那张轻施脂粉,愈加美艳的丽容,以及那双欲语还羞的秋水双眸。 他的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欲望澎湃而来,他在渴求什么?他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呢?他的脑子里,只剩下火热的岩浆。甜腻的脂香窜进鼻梢,他浑身一烫,眼前的人影仿佛也模糊了,天地间,只剩一个含羞带怯的宛转娥眉。 希容嘤叮一声,情不自禁地垂下头去,他在逃避什么?曾经有过无数的男人,却只有这一次心如擂鼓。他不想越过这条最后的防线,不想在他们纯洁的感情中掺杂了他曾经肮脏与不堪的所有回忆。 阿宸猛地惊醒:他在干什么!他怎么能对自己的朋友有这等污秽的幻想与轻薄!懊恼地收手,就欲起身:"还是你自己画吧。" 希容眼尖,瞥见他颈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一时大惊:"怎么回事?!" 他不动声色地缩回手:"没什么。" 希容哪里肯依,执意拉着他的衣摆不放,待看清了,才知道那一条条狰狞的鞭痕,都是新伤,有些还没有结痂,弄出一道道浓血,在背上张牙舞爪地罗列着。也不知为何,向来心冷情冷的他竟然心中一痛,忍不住滴下泪来。 慌的阿宸连忙开解:"这是何苦来?我就是怕你看了难过才不告诉你的,你又有洁癖,早知道就不要看了。" 希容忙吸了吸鼻子红着眼悄声道:"这个……是怎么得来的?"又是一顿,象恍然大悟般开口:"若是与人打架,你的身手断不会吃亏——是你们领班打你的?" "我花光了班里的钱,又动不动就偷溜出来,领班已经容忍我很久了,若非看我一双拳头还硬,怕是已经把我赶出来拉!"阿宸苦笑着解释完,眼见他的眼角含泪,残妆凋艳,赶忙哀求道:"祖宗!我皮粗肉厚,没事的,你再哭下去,可叫我——"一句话倒是说不下去了,依着他本意,是想说可叫他也跟着心疼,却知此话唐突大大不妥,赶忙改口道:"要是一会倒了嗓,可叫我如何下台呢!" 希容怔怔地收了泪,一时只觉得心中百转千回,一伸手从内襟里套出一只巧夺天工的景泰蓝鼻烟壶来:"你受伤是为了我,昨日原是我疏忽了,没想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个东西,权当道歉,你收下吧。"唐家早已今非昔比,一切开支包括潋滟园的修缮都靠载涟扶持,在希容看来所有的金玉古玩都是用自己的奴颜卑膝委曲求全换来的,不堪入目。他甚至无法想象,当阿宸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所有的感情会不会都成为一纸空谈。只有这个父亲传下来的鼻烟壶,是唯一属于他的,堂堂正正属于他的。 "希容……我不——" "阿宸,这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更不是补偿,你,你就当是个念心吧。"希容哪里容他拒绝,半强制地塞进他怀里,阿宸本就是个光明磊落重情重义的汉子,当下信了,也不多话就收进怀里,反手覆住他的双手:"你放心,我懂。"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希容却好似听懂了一般,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推推他:"你先到外面去吧,这里我自己来还更快些。" 有一种全新的感情在慢慢滋生,只可惜,他,或者他,都没敢深究。 阿宸点头,刚走几步又不舍地回头:"我就坐在前排,等你唱完了,我同你还有话说。" 希容心里又猛跳了一下:"什么话?" "你先忙你的吧。记着,我会一直在前排看着你的。"他回眸一笑,不承望,已是永恒。 第5章 一曲《燕归梁》凄凄切切地从丝弦上流淌而出,千娇百媚的杨妃,已然一身缟素,缓步登场,"叹生前,冤和业。才提起,声先咽。他怜我慕,两下无分别。誓生生世世休抛撇,不提防惨凄凄月坠花折,悄冥冥云收雨歇,恨茫茫只落得死断生绝!"莲步微移,水袖飞扬,白绸轻抖间,一张如花俏颜已然珠泪琏琏,愁云惨雾,"万愁深,万愁结。曾怨他既荏疼热,况盟言曾共设,怎生陡地郎心似铁,马嵬破前便忍将奴负也?纵是千秋惨痛,此恨独绝!" 在场众人纷纷哽咽,这般泣血商音象是要将人的肠子都唱断了一般,这小旦凭的是我见犹怜,曲姿曼妙,若是换了自己做明皇又怎忍将她轻易抛下? 阿宸早已痴倒,满心里都是一腔对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甚至有些后悔让希容登台亮相了,他几时想象过他的女装扮相竟然如此倾国倾城风华绝代,不要说小凤仙了,就是北京城里最出名的角儿,也没有那千种风情,万般柔媚。他情不自禁顺着曲调,轻轻哼唱起来,仿佛随着希容来到那长生殿中,许下一个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的盟约。 恍惚中,一个人在他身边坐下,他并没在意,依然陶醉在那轻歌曼舞之中,只是在伸手要茶之时,被一双强健有力的手,牢牢攥住了手腕。 那个男人缓缓地摇着头,轻叹道:"国家危难之时,你竟还有时间在此等风月之地留连,看来当初,竟还是不要救你的好。" 阿宸有如醍醐灌顶一般猛然惊醒,他望向身边那个留着寸头穿着中山装的英挺男人,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是……你?" 男人坚毅的唇紧抿着,神色一片肃然:"天宸,好久不见了,不知你还记得我吗?" 阿宸好半晌才会意过来,激动地压低声音道:"当然,我,我怎么会不记得——" "如果你还记得当年的情分,就跟我来吧。"男人依然沉稳如山,只是瞟了一眼台上之人,"你若心有杂念,不来亦可。" 几乎没什么犹豫,阿宸已经站起来:"走吧。" "你不问我去哪里?" "不必。"阿宸坚定地说,"我若连你都不信,还有什么资格在世为人?" "肠千断,泪万丝。谢君王钟情似兹。音容一别,仙山隔断违亲待。蓬莱院月悴花憔,昭阳殿人非物是。漫自将咱一点物事,请伊回示。"调过二宫,杨妃于璇宫蓬莱遥望长生殿,已是哀戚不甚,踉跄数步,他垂首敛容,舞袖轻扬,娓娓唱来:"尤记得天宝十载,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上皇与妾并肩而立,密相誓心,谁知道比翼分飞连理死,绵绵恨无——"他缓缓轻抬臻首,朱唇微启,却陡然无音。 面前的一排座位上,哪里还有阿宸的踪影?人走茶凉,只余一桌凌乱。 "阿宸——!!"他猛然从戏中抽身而出,将头上的凤冠摘下,冲下台去。 顿时全场大哗,谁都没有想到这主角唱到一半竟会先行离去! 希容哪里管的了许多,只觉得心里象被人狠狠地剜走了一角,理智告诉他,也许阿宸只是有事离开一下,难而他为什么却只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与不安?!不,阿宸,你告诉我你会在前排一直看着我,你告诉我我的感情你懂你明白,那么你为什么不辞而别,把所有的承诺都撕成碎片! 他有预感,他的阿宸再不会回来了。 《长生殿》才刚刚唱到《补恨》,还有一出《重圆》你还没听到呢……阿宸,你上哪里去? 满心怨怼,唱不出惆怅万万千千。 他的心已是一片冰冷。 载涟沉沉起身,用几乎是震怒的眼光射向面前无力地倚靠在门畔的人儿。 看来,那些事是真的了。 他玄色的眸子顿时暗沉下来,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模样!脂粉半残,罗裳渐退,失魂落魄!他珍藏了那么久,爱护了那么久,就是让他象优伶戏子一般供那些贱民赏玩!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来尽情折辱——他连命都是他的,一只折翅的蝴蝶还妄想要飞离他的天罗地网吗?! "你上哪里去了?我在潋滟园已经整整等了你一个时辰。" 希容突然笑了起来,一脸凄楚,缓缓地滑向地面:"对啊!上哪里去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载涟走过去,一把将他拖进门里,重重地摔在床上:"你看清楚了没有!现在在你面前的,是谁?!——是我爱新觉罗,载涟。" 又是一层薄泪涌上眼帘,是啊,阿宸不见了,什么回忆都已经灰飞湮灭,他眼前,又只剩下那晦涩的世界,肮脏的现实。他挣扎地爬起来:"……涟贝勒……吉祥。"他好恨自己的委琐啊,即使在现在,他依然想着苟活于世。 载涟咬牙切齿地反手一巴掌过去:"很好。"为什么!他对待他的,只能是那样言不由衷的冷漠!他凭什么为了那个贫民窟的混蛋背叛他!"我真该废了他!" 希容打了个冷颤,象是突然意会了什么,死命地揪住他的衣角:"是你——我就知道他不会不辞而别,是你——是不是——我求你,不要伤害他……" 载涟心都冷了,对一个贱民出手,是他的自尊所不能容许的——可是希容,在他身边十年之久的人,竟然以为他会卑劣如此!他怒极反笑:"不要伤害他?也行——那要看你怎么做了。" "我,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可以陪任何一个客人,为你取得任何一个有价值的机密,只求你放过他……"对载涟深深的恐惧,已经使希容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他愿意付出一切只求阿宸安然无恙。 "贱人!"载涟最后的教养都快消失殆尽了,他要的,是他的恬不知耻人尽可夫吗?!他就连一句爱他,都不肯道出吗?!他好悔啊,从一开始,他就不该让希容做这般勾当,到如今恨错难返,谁能告诉他,有什么办法,能回到一切都还来不及开始的最初? 载涟满心痛苦,偏又说不出道不明,只能疯狂地扑上去,将希容压在身下,狠狠地蹂躏他凄艳的红唇。 铅粉蔻丹的甜腻苦涩,一丝一丝地混进他的鼻息,灼过他刚强的心底,带出一抹前世今生的痛。 用什么样的理由,才能把你永远禁锢? 火热的呼吸,激烈的律动,却只能让希容滑出一行行哀痛的情泪—— 阿宸,没有你,谁救我脱离这无间地狱——没有你,谁让我还能憧憬光明? 我注定,要带着污秽,沉沦苦海。 你朦胧泪眼里,看到的,究竟是谁的残像?腰间一个用力,载涟又感受到那消魂的紧窒,是啊,只有你的身体是最忠诚的——永远属于我。 "啊——!!"希容再一次啜泣出声,低低切切地呻吟起来,训练有素的身子反应似的紧紧一缩,双腿也跟着用力扣在载涟精壮的腰上。 "恩——你这个小妖精!"载涟拖长了声音,忍不住加快了律动,象要最终昭示自己的所有权一样,动作之大,连整张床都在不住颤抖。 希容痛极,恨极,自己那与生俱来的淫荡!竟微抬上身,一口咬在载涟的肩膀上,刻出两道深切而猩红的痕迹。 载涟一个不妨,竟被这突如其来的激情震的神魂俱丧,低吼一声,深深地埋进那幽秘之处,只觉的一阵直达云霄的快感窜上脑中,浑浊的爱液四散迸发,好半晌,才能抖着声音道:"总有一天,我会死在你身上……" 希容没有答话,只是疏离地扭过头,忍住了满心的辛酸:"贝勒爷答应希容的事,千万不要忘了。" "你——!!"载涟气的全身颤抖,余下的激情退的一丝不留,"好,好,只要你乖乖听话,他就定然没事。"他抽身下榻,开始整衣理容,再次转过身,又恢复了他大清帝国铁血王爷的冷漠:"明天,就有一个新的任务,你自己准备一下。" 这是你逼我的,希容。 跨出房门,恭候已久的索尔泰连忙迎上:"贝勒爷是回府呢还是 ——" 他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回府。"这里,哪里有他的容身之处?只是他的苦,无从为外人道。 "那么这份《石头记》的手抄列藏本——" 载涟接过,眸色一闪——希容,我珍你重你,你要的我不惜千金也为你寻得,那么你又是如何回报我的呢? 一把拔出索尔泰腰间配刀,扬手就将掷到半空中的线装本,撕成千片万片,纷纷扬扬地落下,遮住他落寞的眉眼。 "回府。"他冷着声音,身为皇族,他要做的,当然不是缠绵悱恻。 "叫上京畿守卫营的统领,到府上议事,摄政王有密旨传出。" "是。" 第6章 当香山的枫叶再次染红,紫禁城也迎来了他最后一个萧秋。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不到,这片神州大地已经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生与死的浩劫。各地的起义革命风起云涌,清军的镇压显得那样的苍白而无力。与此同时,大清帝国的内部也是危机重重。摄政王载沣等满清贵胄为给含恨而逝的光绪帝报仇,终于借"立宪"之机,将袁世凯,杨士奇等汉族官僚赶出权力中枢,然而,情况却没有因为政权的集中而有所好转,内忧外患之下,满清帝国就象一个穷途末路的老人,只能在历史的洪流中苟延残喘——这是任何人,都无力改变的,事实。 只有北京城,丝毫不知外界的暗涛汹涌,依然按照自己命定而古老的步伐,继续着歌舞升平的假象。 一辆八宝琉璃车在巍峨的朱门前停下,走出一个华服少年,说不出的侧帽风流,丰姿动人。只是那眼底淡淡的倦怠与羸弱的身子,悄然透露出了一点疲惫与抑郁。 "哎呀,我的容少爷,这会子才到,可叫我们好等呢。"门外早就聚集了一大批的人,陆军部尚书铁良早已经侯在门口,一看见他,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希容冷冷一笑,这个抱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满清贵族,会这么礼贤下士,当然不是给他面子了,他只不过是给他暖床的小玩意,他所恭敬的,应该是他身后那个把他象货物一样任意赏赐的涟贝勒。 果然,铁良很快敛了笑容:"不知,涟贝勒可有空前来呢?" 希容巧笑嫣然:"做主子的事,咱们奴才如何得知?再说铁尚书这场寿宴,难道不是成心想邀请我的吗?" 铁良哈哈大笑:"容少爷说哪里的话!"这个汉狗!若不是因为他是载涟的心腹又有几分姿色,他连玩都懒得玩,还敢这么和他说话?!只是现在朝中局势瞬息万变,此刻自己虽然是主掌要害陆军部,但是一个行差踏错,他很有可能就步了袁世凯的后尘,怎能不对在朝中炙手可热的载涟有所忌惮?! 希容正色道:"此言不假,看涟贝勒的心情罢了,岂有我一个奴才去影响他决定的?" 铁良干笑几声,悄声道:"容少爷那次怂恿我的事情,该不会只是激情后的玩笑,涟贝勒毫不知情吧?" "希容一介书生,哪里知道什么军国大事?又能怂恿大人做什么?闲来陪大人赏花弈棋也就是了。"希容依然不卑不亢。 正说着,远远一阵马蹄声传来。铁良眼前一亮,忙撇下希容,与众人一拥而上:"涟贝勒来了!" 几匹马近了,果然是轻装出行的载涟,即使在微凉的晚秋,他的额头上也依然沁出了一层薄汗。 "贝勒爷吉祥!"铁良率着众人忙不迭地跪下:"涟贝勒百忙之中驾临寒舍,实在是蓬毕生辉。" "哪里的话。"载涟的脸有些发青,镇日里马不停蹄地四处奔波,就是铁打的人物也吃不消啊!若是早生个两百多年,他兴许就是个多尔衮似的枭雄,只可惜生不逢时,恰值末世,就凭他一己之力,如何挽救这日薄西山,分崩离析的大清?! 早有人上前捧住他腿,载涟也顺势踩着那人的背,轻轻跳下——又是一阵轻微的眩晕,他忙稳住身形,脸上却已是一片笑容,"铁尚书忠心为国人所共知,您的面子我能不给吗?这不,刚刚从宫里问了安出来,就赶过来了。" 铁良自觉脸上有光,哈着腰过来道:"贝勒爷谬赞了!快里面请。" 被人前呼后拥着的载涟,却始终不曾忽略那个已经被人晾在墙角的希容,他深深地看着他:希容,你看见了吗?我无所不能,我呼风唤雨,我可以给你一切,只要你的一颦一笑!你,为什么就要如此的倔强呢?为什么就不肯低头来寻求我的爱怜呢? 希容平静地抬头,清澈却毫无波澜的眼神也幽幽地望进他的心里,那里面,只有无数的哀求——我已经按照你说的一切去做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他自由? 载涟仿佛在一刹那懂了,他狼狈地转回头,好,如果你宁愿成为我的工具,我又何必为难你! 主角既到,寿宴即告开始。顿时席开玳瑁,褥设芙蓉,说不清的富贵景象。万千黎民彼时已是水深火热,一场惊天动地的革命正蓄势待发,在这里,竟然看不见半点危机。官员如此不知长远只图近利,国家焉能不败?!只可惜,这一点,连载涟都不能看透。他仍然以为,大清的危机在于列强环伺,在于积贫积弱,在于不知变通,在于当年的戊戌变法不能成功,殊不知,大清国,是从里子慢慢慢慢腐烂出来的,至今,已是无可就药。 "涟贝勒,最近皇上的龙体可安康?"主席之上,刚良意有所指地对载涟耳语道。 载涟何等人物,当下了然,也不说破——"放心,万岁爷安康的很。袁世凯已经以'足疾'为由回河南养病,内忧一除,焉能不安康?"顿了顿,载涟又开口道:"摄政王对你提出以陆军部统帅全国陆军的提议,非常欣赏,袁世凯避不得已交出了'北洋四镇',有了兵力,还愁那些乱党不能剿灭?这都是刚尚书您的功劳。" 刚良暗暗松了口气,当初载涟送来希容之时,他就留了个心眼,他果然是载涟的内线心腹,幸好当初自己不曾压错宝——如今载涟一发话,就代表着载沣的意思,自己的顶戴看来是一定保的住了!忙谦虚地低头道:"贝勒爷哪里的话!为国尽忠,本就是人臣本分。" 心事一了,剩下的,就只是享乐了,自慈禧以来,宫中梨园盛行,刚良为了应景,自然也请了全京城最负盛名的安喜班来唱戏解闷。 希容对席上你欺我骗的政治游戏毫无兴趣,早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戏班之上。似曾相识的景象使他的不免伤感起来:曾几何时,他,还有过那样的快乐无忧……没有欺瞒没有争斗没有歧视,只有两颗心,在寂寞中擦亮了彼此的灵魂。 阿宸……已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突然,他怔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瞪着台上的伶人。为求热闹,刚良点的是一出《大闹天宫》,忽而妖魔横出,忽而腾云驾雾,在那繁华不堪中,希容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那是德庆班的台柱小凤仙!怎会如此?小凤仙不是一向唱旦角么?刚良请的不是最有名的安喜班吗?几乎是立刻,希容本能地嗅出了一丝血腥的味道。 他正欲行动,却不期然,看见了那个在他心里百转千回的人。 是的,是他。即使抹了脸,演一个毫不起眼的猴孙,他也依然认的出那张刻进他心里的容颜! 他激动地全身颤抖,一双手紧紧扣住太师椅的扶手,连带着眼前的茶杯都在不住晃动,溅出一道道激越的暗色水渍。他没事!他真的没事!他终于又见到了他!他不想管了,所有的一切他都不在乎了,他要向他表白,然后抛下这一切负累,遁世逍遥! 他张了张嘴,却因为过分的激动而垭口,他冲动地想站起来,不顾后果地冲上去—— "孩儿们!!如今这天庭,欺人太甚,果真我花果山就拿他无奈何也?!——还不拿了各自兵器,去会会那天兵天将!"小凤仙哪里还有一丝妖娆,出口的唱词杀气腾腾。说时迟那时快,一声令下,各人拿起兵器,竟直往主席台上而来——"狗官纳命来!"那小凤仙几个起落已在刚良面前,刚良吓的簌簌发抖,肥胖的身躯直往载涟身后躲去。载涟以迅雷不如掩耳之势抽出配刀,返手截住他的攻势,嘴里喝道:"近卫军,拿下这些逆贼!"手里一个用力,竟将他硬生生地避退了一尺!小凤仙顺势连翻了几个筋斗,见已经无法靠近刚良的周身,只得咬咬牙,与眼前这个不知何方的神圣近身搏斗起来。 席上早已经乱做一团,贵妇宗亲个个吓的面无人色尖叫连连,只知四散逃窜。只有希容一人坐的笔直,毫不畏惧。无论我与你的重逢是在何等景况之下,我都甘之如饴。 又是一道利落的身影翻上台,手里一把大刀闪过清冷的光辉。小凤仙已经被载涟连砍数刀,早已鲜血连连,还只顾奋力大喊:"天宸!杀了那狗官!!" 什么?载涟一惊:还有后手?! 阿宸红了眼,满地上都是自己同胞的尸体,而始作俑者还活着作威作福!手起刀落,一下子砍翻刚良身边的两个守卫,一道长长的利痕顿时划过刚良的胸口。 载涟一个箭步冲上前,却哪里来得及阻止,只能看见那一股股喷涌而出的鲜血。"这个混蛋!"他咬牙,挥刀砍向阿宸,极尽狠辣,刀刀毫不留情。阿宸一招得手,心下无惧,加之工夫本就精深,竟毫不迟疑地迎上与之缠斗起来。 二人互拆数十招,不分上下,其余刺客都已经各个歼灭,官兵将他两团团围住,不知由谁先自发了一把暗器,利器扎着血肉,根根没顶,阿宸手臂大腿之上顿时鲜血淋漓,他皱眉,忍住那脱口而出痛呼,动作却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谁让你们动手!"载涟怒喝一声!他非要亲手擒住这个身手不凡的刺客!没由来的,他心中就是腾起这么一个渴望,他一定要亲手抓住他! 阿宸已是独力难支,见同伴死伤殆尽,心下也知不能恋战,趁着众人怔楞的工夫,虚晃一刀,一招"声东击西",跃起一丈多高,点着众人的头顶,脚不沾尘地飞身而去。 载涟身在皇室,哪里见过这等身法轻功?追之不及,痛失先机,气的当下折断了手中钢刀! 希容仍是呆若木鸡地坐着。他那反常的安静与周围的喧闹混乱,格格不入地对立着。载涟远远地看见了,拧紧了眉,走上前轻拍他的脸颊:"……希容?" 他没有回答,两行热泪却突然涌出眼眶:阿宸,没有认他。 确切的说,在刚才那场惊心动魄之中,他自始自终,都没看见他。 方才的擦肩而过,已是咫尺天涯。 心疼的神色漫过载涟刚硬的面容,他沉沉地站起:"送容少爷下去休息。"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受到这等惊吓。又是一阵更加猛烈的眩晕感,刚才的一番激烈打斗显然耗去了他太多的精力,载涟暗暗运气,勉强立在那里——不行,他还不能倒下。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没能完成,还有……一个重要的人要保护…… 希容任人扶起,沉窒的眸子蕴着泪水,划过载涟疲倦的面容,却没有丝毫的停留关注,就缩回自己的天地中,独自饮泣。 阿宸……为什么,没有认出我……为什么,不能象我对你一样,无论你身在何方,我都能在人群中,一眼望见你。 你的心,已经被其他的什么东西占有了吗? 第7章 走了几步,希容反手挣开那些掺扶着的人,虚弱地摇头道:"你们叫消愁来,让他,送我回府。" 一干下人哪里敢得罪眼前娇客,连忙唯唯而退。希容见得人走远了,才赶快了脚步,到门口正遇上消愁:"如何?"他悄声道。 消愁轻轻点头:"请爷先走吧,此地不宜久留。那些人让奴才来应付。" 希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连忙跳上已经准备好的八宝琉璃车,吩咐马夫道:"回潋滟园。仔细一点,别往颠簸的路走。" 车厢之中,赫然躺着一个满身血污的年轻男子,却正是载涟久追不果的阿宸!原来事发之时,希容就已经安排消愁先行退下等候,阿宸伤重力竭,必然无法远遁,消愁一路尾随,再迅速地将他转移到希容的车驾之中,那时里面的混乱还不及传出,根本没有人会去挡希容的驾。这么一个偷天换日的方法,却着实让希容出了一头的冷汗,若是一个行差踏错,阿宸他…… 希容颤抖着拂上他的脸:"阿宸……在这些日子里,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你变的如此陌生?你告诉我……" 其实他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只是他难以理解他为什么要去做革命党这样危险的工作。 想到方才那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惨景,希容一阵心悸,含着热泪一下又一下地擦拭着阿宸满面的油彩——熟悉的音容笑貌终于再一次重现在他眼前。希容慢慢地将脸贴上他的颊,任心疼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滑落,却只让昏迷的他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痛苦呻吟。 阿宸,我发誓,再也不让你离开。 这是什么味道?他的脑子里昏昏沉沉,只能感受到那甜腻缠绵的味道,一丝一缕,渗透他所有的感知。 阿宸缓缓睁眼,隐隐绰绰间他又看见了那令他安心的幻象——他已经在天国了吗?否则,又怎么会与他再次重逢?当日的不告而别已经注定了他的未来——注定没有回头路的未来,叫他如何奢求能与他相会? "你醒了。"希容的声音还带着微微的沙哑,双眼也仍是肿的象核桃似的——幸好那暗器不曾喂毒,可是当那大夫换下一盆又一盆骇人的血水之时,他的心还是无可避免地紧紧纠结起来。 "希容?怎么会是你?——真的是你!"阿宸怔了好久才领会这个事实,顿时激动地想撑起身子,"是你救了我?希容——你告诉我,那狗官到底死了没?我那些兄弟——不,不对,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希容赶忙按住他:"你别激动,小心伤口又裂开。"他的阿宸变了,不再是曾经拉着他大街小巷买零嘴吃的少年,现在的他,关心的,竟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刚良被你那一刀扎重要害,生死未卜,至于你那些同党——同伴,我看是全军覆没了。" "不,不会的——你为什么不也救他们?他们中有好多的留学生,会读书识字,将来都是能让天下升平的有用之人啊!"阿宸哪里忍的住,挣扎地从床上爬起,悲愤欲绝,"你救我有什么用?我一个粗人,其他人的命都比我有意义啊!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希容被吼地震退了几步——其他人的生死与他何干?整个中国的兴亡又与他何干?他甘冒滔天的危险想救的,也只有一个他!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死亡,除了他啊! "对……你说的对……我不该救你,该眼睁睁地看着你血尽而亡!"好难受,心里好疼——谁能告诉他,那个一心一意对待他的纯真少年,去了哪里? 阿宸喘着气,神色间也是一片痛苦,他颦眉许久,终于长叹一声:"对不起,希容……我太激动了,那么多条人命啊,就这么——中国又少了那么多的热血儿郎……我不该怪你的,你能救我已是千难万难,我还能强求甚么?" 希容怔怔地看着他,突然上前紧紧地搂住他:"阿宸,你还记得那晚我登台前,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不过六十个日夜,现在的感觉又岂是宛如隔世四字能够道尽?他苦涩地一笑:"过去的事,又何必再提?" "对你而言——那仅仅是过去吗?"希容不住地摇着头,已然哽咽,"只有我一个人发了疯一样的找你,只有我至今还记得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 "不是的!希容,你听我说——不是的……"阿宸包裹着层层纱布的手臂,迟疑半晌,最终也拥住他不住颤抖的双肩,"我师父……回来了,我才终于找到了生存的意义——原来我平日里所谓的行侠仗义,都只能救一个两个微末的生命——只有推翻这个没落的王朝,才能使黎民百姓得到新生。师父已经带着我,加入了同盟会。" "你……你真的是革命党?你疯了——他们对待革命党是格杀勿论,你真的不要命了吗!" "你应该支持我,希容。整个国家都已经腐败到那种地步,只有新的政权才有新的希望,为了他而付出的一切鲜血,都是值得的。"阿宸认真地看着希容,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为什么……当他终于决定想向他表白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了。他承认自己胸无大志,所求的,不过是自己小小的幸福,如今看来,竟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痴想。现在的阿宸,已经陌生的让他心惊。他拿什么换回他过去的率真? "容少爷。"门外传来消愁的声音。希容回过神,勉强一笑:"你在这里躺着,我出去看看。" 刚转出内室,希容就愣在原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动弹不得。 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站在他的眼前,带着脸上那一抹惯有的倨傲。 消愁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看向希容的眼光满是担忧。 "你先下去。"希容深吸一口气,该来的,总是躲不了,更何况是眼前这个恶魔般的男子。 "你没事吧?"载涟意味深长地一笑,径直就在外室里的椅子上坐下,"刚良已经死了,那个刺客好狠的刀法。全北京城已经戒严,务必要将他绳之于法。" 希容不动声色地戒备着他——朝廷钦犯,就躺在一墙之隔的内室,无论如何,都要保他周全。 "怎么了?脸色苍白成这样!"载涟笑了笑,却没有一丝喜意传进他冰冷的眸子。 希容垂首,掩住神色间的恼恨——阿宸根本没有落进他的手里,一切的谎言,都是为了要制约着他终其一生,为他卖命。难道他竟残酷冷血到这个地步了吗?! 还是这样一副冰冷的脸——在面对那个人的时侯,他又是怎样一个动人光景?载涟又妒又恨地暗暗攥紧了双手。 两个人之间,存在的,又岂止是一个误会? "那个刺客抹了脸,谁也没见到他真实的模样。"载涟挑着眉看他,"潋滟园与尚书府相隔不远,我怕那刺客勿打勿撞地惊扰到你——那就不好了。" 希容立刻警觉起来,一颗心也跳到了嗓子眼,他本能地察觉到载涟知道了什么,登时紧张起来:"多谢贝勒爷关心,潋滟园一切如常。" "那就好——我担心的紧,刚处理好那边的事就赶过来了。"载涟招招手换他过来,"这会子我倦的很,扶我进去歇会——怎么了?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希容煞白着脸,勉强笑道:"贝勒爷累了,就让希容为你推拿一下,比睡上一觉更有效果呢。" "是吗?"载涟轻佻地扯扯嘴角,捏住他的下巴慢慢往下,"你擅长的事——不该是推拿吧。" 不——不要!希容惊恐地瞪大眼,他再低贱也不能忍受当着阿宸的面无耻地渴求男人的蹂躏——他做不到! 载涟手里用力,迫使他的嘴巴强制地张大:"不愿意吗?我的宝贝希容——你不是几乎每一个夜晚都这样承受着我的疼爱吗?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怎么好端端又害羞起来了?从前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更荒唐的事都做过呢!"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不要在阿宸面前把他肮脏的伤口再次撕裂地鲜血淋漓! 载涟撩起下摆,逼着希容迎视他的巨大,根本不给他适应的时间,就狠狠地一插到底:"恩——!!"载涟发出了一丝模糊而快慰的呻吟,忍不住前后大动起来。希容,我就不信,这样你们还能在一起!他能忍受你的淫荡你的不堪吗?死心吧,希容,全世界只有我能真心包容你接受你! 希容被噎的满红耳赤,口里却不由自主地分泌出晶亮的唾液,去润滑那肆虐躁动着的凶器。 载涟呻吟地更加大声了,象是在宣泄什么似的,死死扣住希容的后脑勺,猛烈抽插进退。 室内一片胶结拍合的淫荡声音与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混在一处,慢慢地,向外弥漫。 墙壁后,阿宸木然地听着,手臂上的伤口在已经裂开。汨汨蜿蜒的鲜血映着他惨白骇人的脸色,分外诡异。 希容,你好—— 尖利的指甲深深地刻进自己的手心,那样的痛彻心扉。 希容的两眼翻出泪花,酸胀的嘴唇早已麻木,腥檀的气味充满鼻间——好痛苦,为什么他要被这样的对待?他狠狠地吊起眼睛,控诉地望着正纵情驰骋的男人。 "很棒的眼神。"载涟心里一动,突然停止了动作,从上衣里迅速地摸出一把手枪,也不瞄准,就对着面前的墙壁开了三枪。 "砰砰砰。"刺鼻的硫磺味弥漫开来,希容却已经吓的形神俱灭,一下子跌落在地上,唇边嘴角还沾着绵延的白色体液,说不出情色动人。 载涟冷笑了一声,从容掩好下体,执枪慢慢地蹲在他的面前,对上他已经没了焦距的双眼:"你不要怕啊……我只是想试试这把法兰西进口的火枪,威力究竟如何罢了。"灼热的枪管滑过他白腻的脸颊,那一星的炽烫,却让他连灵魂都深深颤抖:阿宸,阿宸…… "我把它送给你,你说好不好?现在乱党横行,就当多个防身的工具。"爱怜地轻拂他如云秀发,载涟带起一抹讥诮,他的目的已经达成,这比当面杀了那个男人更能令希容死心。放了那个男人,他应该会后悔吧,可是现在的他只想着,怎样才能将希容的心毫无保留地剥离那个男人,他不要用一个无足轻重的死亡换来希容对他一辈子的怨恨。 希容,除了我的怀抱,你势必无处可去。 载涟起身,满意着自己的震慑效果,在深深地凝视了那面墙上的三个弹孔之后,终于转身离去。 希容呆坐着,好半晌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向内室踉跄爬去:"阿宸,你没事吧?" 凌乱的床塌之上,空空如也,一旁洞开的窗子呼呼地灌进哀愁的秋风。 阿宸,走了……他已经知道了一切,知道心目中的翩翩公子至交好友原来是个人尽可夫的下贱男娼——他还能不走吗?希容抚摩着温热的被褥,泪流满面:怎会如此——重逢之后,竟是如此的决裂! 他的极乐净土,在瞬间崩塌了。 他在一刹那间,了悟了载涟的阴谋:他什么都知道!只有自己傻傻地以为能保住阿宸的性命而曲意奉承。他已经剥夺了他所有的自尊廉耻,为什么连这么一点小小的真情都不让他拥有? 不,不,阿宸……我不会让你就这么离开我的,全世界所有人都可以轻视我惟独你不行! 他们的鄙夷我只会嗤之以鼻,但是你的轻视却足以让我痛彻心扉! 因为只有对你,我付出了真心啊。 第8章 又是一个阴蒙蒙的天气,阿宸沉默地将劈好的柴一一垛好。好恼人的天!他怨怼地抬眼瞪向空中,心中的烦郁挥之不去……脚下用力,他狠狠地踢散了身边的柴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个那样单纯善良心无城府的人,内里竟然如此不堪!之前的所有情景都是他一个人无聊荒诞的幻想吗?他万万没有想到,心中圣洁无暇的希容竟然……心里一痛,阿宸暗骂自己:不是决定不再想这事了吗?!为什么总是藏在心底抛不开放不下?! "阿宸,你过来,看看谁来了!"领班在大杂院中大声呼道。 "哎,"阿宸应了一声,并不意外地见到了那个依然硬挺的男人 :"师父!" 男人以眼神示意他少安毋躁,笑着对身边的领班道:"老林,咱们十数年的街坊了,我在东洋那几年又烦你照顾阿宸了,这份情我王五不知怎么报答你!" "小五!你说这话还把我当兄弟么?"林领班呵呵直笑,"阿宸这孩子心忒实,这些年也帮我不少忙,有啥好道谢的!" 阿宸知道林领班和自己这般江湖卖艺的兄弟都是老实巴交的老百姓,与师父,自己还有小凤仙他们绝不是一种人,当下明白师父并不想将他们卷进是非,也跟着客套了几句。刚进屋,王五就收了嬉笑之色:"你没事吧?这些天风声紧的很。我这会才得空来看看你。" 阿宸摇摇头:"我没事……只是那些同伴……" "全都死了,无一生还。"王五不禁咬牙切齿起来,"现在载沣载涟又查封了同盟会的几个报社,整个京城草木皆兵。在北京举事,我看实在不易,依着孙先生的看法,还是在南方起义胜算大些。" 阿宸热血沸腾起来,暂时忘记了那些不快:"真的么?我也想南下尽点力!" "你乖乖养伤吧。这回没事算你命大,幸好动手的时候,他们一直没有看清你的面目,如今藏身于这卖艺班里也算安稳,再等等,不怕没有出力的机会。"王五沉吟半晌,又拍拍他的肩膀,"这次成功地杀了刚良,陆军部势必大乱,军队调遣势必滞缓,于革命大大有益——阿宸,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他的儿子……" 阿宸敛容,每次提到父亲,师父的表情里,总是带着那样的悲愤,总是低声的嚷着,要为父亲报仇,完成父亲的遗愿。 他没敢多问,即使他是那么迫切地想知道他那连一面都不曾见过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因为师父眼里的悲伤,让他连发问的勇气都荡然无存。 "阿宸!"林领班又扯着嗓门喊起来:"天大的喜事,悦福楼请咱们去做场子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一晚上的钱够咱们忙上三五天的了!还不赶紧着出来练习!" 王五连忙起身,悄声道:"记着我的话,乖乖在这里侯着,不要锋芒太过,这卖艺班可是你最好的保护。" "阿宸知道。师父放心。"阿宸心下有些诧异,这悦福楼那样的老字号大地方,怎么好端端地看上他们这些江湖杂耍的了? "哟~~~~黄掌柜,劳您在门外侯着,真是不好意思。"林领班带着一干兄弟行头,兴冲冲地赶到悦福楼,一见那黄掌柜,立刻笑脸迎人。 黄掌柜打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老林,可别怪我说句实话——就你们这不成样的小班子,今儿要不是有贵人指名你们,就是再过一百年也轮不到你们上我这来!晓得了吗?" "是是是。都是这位贵人,咱们要是不知好好伺候,真是天也容不得我们了。"林领班是江湖上混惯了的,怎么不知低声下气?"只是不知道,这位贵人是什么来头?" 黄掌柜又是一哼:"你没看见在门口守着的是谁吗?骁骑营副都统索尔泰——这京城里,有多少人能劳动他护卫?你说这贵人是什么身份? 林领班听的一惊一乍的,吐舌道:"那还真是个贵人,都听见了?我的小爷们,一会可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应付!" 众人齐声答是,待进了悦福楼更是吃了一惊,只见偌大的大堂里空无一人,阿宸皱紧眉:谁这么大的手笔包下整个悦福楼,未免太过霸道了些,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不一会,二楼的厢房应声而开,走出一个伶俐俊秀的少年来:"宸少爷来了么?我家公子有请。"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书童都如此粉雕玉琢,这主人又该是如何清俊秀美绝代风流?没想到阿宸一个赳赳武夫,竟然能结识到这样一个人品超绝的公子哥儿。 果然。阿宸凝着脸,缓步上楼,在心中又爱又恨的人就站在眼前,一身月白长衫,在依稀的天光中,那样出水芙蓉似的笑着。 出水芙蓉?阿宸被他圣洁的光环刺的有些难受——什么清高圣洁?他给那些满州贵族象——象娼妓那般玩弄的时候,他却傻傻地认为他是一个纯洁无暇涉世不深的少年!至今还记得当时在内室听见他淫荡的喘息之时,他五内俱焚的悲伤。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刺穿他的灵魂,心里的酸楚悲愤谁能明了?是他欺骗了他不是吗?!是他心甘情愿地留在那个满州人的身边婉转承欢,来换的现在的盛大排场! "阿宸!" 他不自觉地退后两步:"唐少爷。" 希容愣住:"……你叫我什么?" "唐少爷是我们的衣食父母,阿宸自然要礼数周全。" 那样冷漠的语调和神情。希容张大嘴,好半晌才能开口:"你听我说,听我解释……阿宸。" "没什么好说的。曾经的情谊早就该断了——您现在的身份和我们这些老百姓怎么一样呢?!"阿宸一看见他,就想起那幕令他落荒而逃心冷齿寒的闹剧,"您可以在出行之时就请索尔泰护驾,北京城里谁能及的上你的风头。" "阿宸!你以为我想吗?我对你怎么样你真的一无所知?"希容沉沉站起,载涟派索尔泰跟着他明为保护实为监视,他竟然以为他是在故意摆谱!"所有的一切我都是不得已为之,但是为了你,我愿意与过去丑恶的自己彻底告别!"他颤巍巍地走紧他,慢慢地拂上他的胸膛:"真的,我们一起逃走吧!到大漠到塞北到一个什么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好不好?" 阿宸怔了好久,啪的一声拍下他的手:"国家危难之时,任何一个热血男儿都揪心国事——你竟然为虎作伥,做出那等,那等不要脸的事情来——你,自己说,你,你有没有和他,他——" "我,我可以改的——我乐意为你改的!"希容望着他愤恨憎恶的神情,心里一凉,不禁语无伦次起来,"只要我们一起离开,我什么都听你的!" 阿宸心中又妒又狠又怨又怒,各种情绪交相混杂,在他的脑子中渐渐发酵——连平日里他最最心疼的梨花带雨般的无助表情都让他联想到他在载涟的身下是多么的婉转柔媚,媚态横生。"离开?为什么要离开?唐希容我和你有什么交情什么名分,要到了一起出逃的地步?!你说啊!" 什么交情什么名分?希容脚一软,顿时跌在床上——原来如此! 一直都是他在自做多情,阿宸对于他,从来就只是朋友之情兄弟之义。现在的愤怒也只是因为他对他的鄙视与轻贱,仅此而已。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希容的表情在阴暗中,难以看的真切,但是微微颤抖的语调却泄露了他的心被伤的有多么残忍! 阿宸呼吸一窒,不禁有些悔恨,却又拉不下脸,加之着实不能原谅他与载涟之事,当下一语不发,转身就欲推门而去——他没错,是的,他没错!错的是他唐希容!他一片真心待他,却发现一切不过是个可笑的谎言,所谓的知心挚爱其实是那样的不堪。他都不知道他究竟哪句真哪句假了! 算了吧,他还能强求什么?!现在的他有更加重要更加急切的事要做,万千黎民还等着他们前仆后继完成那个惊天动地的革命——这才是他的目的不是吗?纵是缘尽于此也都是天命所为,无可奈何了。 "站住!" 没有回应,他打开门,决绝地迈出了第一个脚步,而后,愣住了,足足僵化了一刻钟,才缓缓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瞪着希容,眼里,竟是一片不曾相识的陌生:"……你是什么意思?" "我早该知道,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妥协的,是我傻,还想着有没奇迹,让你我还能回头……"希容扬起头,蝶翼般的睫毛上,闪动着一星半点的水光。 "放了他们。"阿宸分分明明地看清楚了,却只能哑着声音说出这一句话。——悦福楼的大门已经被层层封锁,在内的所有人的脖子上都架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正惊恐不已地抬头看着他。 心好痛……阿宸,你会恨我的吧?可是失去你,我会更加痛苦。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鄙视我拒绝我,只有你,不行。 全天下,只有你不行!我付出的感情,你要负责,你必须负责! 我宁愿折服在你的憎恨之下,也不要你就此离我而去。 "你忘了我把你们请过来的目的吗?我想看点新鲜的小把戏,你耍给我看看。"希容轻佻地笑起来,现在的他,又恢复成从前迎来送往毫无真心的纨绔子弟,"怎么?你不会么?你平常在大街上给那些老爷小姐们都是这么表演的吗?" 阿宸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挺直了腰板:"不。我不给你这种满州人的走狗当乐子耍。绝不。" "是吗?"希容面无表情地站起,你没有资格鄙视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我要折下你的自傲,让你生生世世,记忆里,都永远只有我。 不管是爱,还是恨。 总好过就此陌路。 希容拍了拍手,林班主突然被身后压着他的侍卫用力一推,无措地跌坐在地,他惊慌地看着阿宸,显然还不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宸,今日,我是你的观众,唯一的一个——你可得好好的表演,叫我开心才好。" "不!"阿宸的眼神更冷了,"我不会受你威胁。" 轻轻一叹,"这样啊?那我就动手了。" 阿宸的双手渐渐攥紧,双目赤红——他要对他动手?他真的,错看他了!他是决不会屈服的!但是,底下却忽然传来了一声紧似一声的惨叫。他的脸色变了,迅速转身,五指不由地扣紧了眼前的栏杆:班主被死命地压住,几个孔武有力的清兵正对他毫不留情地拳打脚踢。阿宸的脸上不为所动,心中却是如刀绞一般疼痛,那每一下打在皮肉上的闷响都使他的脸一下一下地抽搐着。一个六十好几的暮年老者,稍微有点良知的人都不会对他下手的! 希容又使了个眼色,又一个人被推倒,毒打更甚。 "够了!!——"他暴喝一声,面对的,依然是希容温柔美艳的笑颜。他却仿佛打了个哆嗦——他赢了,他有权有钱,他拿什么和他斗?早该知道的,他和他之间,何止是天差地别! 带伤的师弟勉强敲起了锣鼓,喧天的鼓乐中,却一点人声也无,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一场屈辱的表演。 阿宸翻身跃下二楼,对着一块大青石,奋力一击,出手如电,刹那间石板就碎成两半,然而伴随着那沉闷的巨响的,是他拳头上迸出的点点猩红。众人齐齐惊呼,谁见过这样不要命地硬碰硬的打法? 希容半倚在太师椅上,平静的眸子里象是起不了任何波澜——阿宸,你这一下,击碎的,究竟是谁的心? 又是一个石板碎了,带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地板上也渐渐滴满了一地的血的印记,他扬起拳头,恨恨地对准了第三块石板——"行了!"希容站起来——阿宸,你这是向谁示威向谁泄愤?如果换了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是不是已经将我,碎尸万段?"……演的很好,我从来不会亏待伺候我高兴的人。"一大盘的银子捧出来,载涟的财物,他从来不会吝惜。够了……不要再继续了,他竟然弄不清楚了,这样负气的对峙,折磨的人究竟是谁? "唐少爷!"阿宸突然转过身,锐利的目光象箭一样贯穿他的灵魂,"您给这么高的价,我还有一项绝活没给您亮出来呢!"说罢,一个旱地拔葱,竟又跃到了希容面前。 希容镇定地看向他:"哦?什么?"双手却不由地握紧了两旁的扶手。 阿宸缓缓从怀里掏出那个从来不曾离身过的鼻烟壶:"我这双手,有的就是无穷的蛮力,唐少爷想证实一下吗?" 什么都来不及阻止,那个景泰蓝制的鼻烟壶就被捏碎,一块块地落在他的面前,发出清脆却足以毁灭一切的落地声。"唐希容,自此之后,你我分道扬镳。" "演完就走罢。"希容淡淡的说,"嫌我的赏金还不够丰厚么?"倨傲地扬起头,看着众人鱼贯退出。阿宸也转身决绝而去,临行时,最后的怨恨的眼神,叫希容连心底,都凉透。 他再也忍不住地跪在地上,颤抖地拾起那一块块曾经温热的景泰蓝碎片,紧贴着靠向心头:毁灭……他只能联想到这两个绝情的字眼,是的,毁灭,他与他所有纯真感情,统统,毁于一旦。 "爷,这是何苦来?"消愁蹲在他的身旁,一脸的不赞同。 "你不会明白的。"希容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现在的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任何人都可以变的狠毒,只要他尝过失去的恐惧。 "你叫我来,不是就让我喝几钟酒这么简单吧?"载涟端起酒杯,别有意味地看着他。 希容也不废话,他知道今日悦福楼之事必然已经传进他的耳里,也无须再做隐瞒。当下,曲了一条腿,万分诚恳地开口道:"希容想为贝勒爷分忧解扰,请贝勒爷准许我负责查禁乱党一事。" "哦?为什么?你不是向来对这个不感兴趣的么?"载涟快意地一饮而尽,故意慢悠悠地问道。 希容一愣,顿时一副痛不欲生有苦难言的样子,沉默半晌,才哀戚地一笑:"贝勒爷已然前事尽知,又来问我做甚?只求贝勒爷宽恕希容以往种种罪孽,希容自此之后愿意为贝勒爷效犬马之劳。" "你想报复他?恩?"勾起他的下巴,载涟的目光象是能洞察一切。 希容没有回答,却轻轻扭过了头,算是一种逃避的默认。 载涟笑了,当日之举,果然明智——若是让希容与那个男人就此决裂,放走一个不成气候的乱党又有何顾虑?现在希容不是已经被伤透了心从此只认定他的怀抱了吗? 就是这样,希容,好好跟着我,我愿意把整个江山奉献给你。 "这有何难?你肯帮我,求之不得。"手指滑动,享受着那滑腻的质感,载涟松了口气:有希容在他身边,他似乎更有干劲了呢!对啊,在这紧要关头他怎能轻易放弃,辜负他的一番希望? 他慢慢起身:"你先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办。" "贝勒爷今晚不在这里留宿吗?"希容美丽的双眼里盛满了不舍,载涟几乎要醉死在这片柔情之中——若是早日得这红袖添香,他纵是折寿几年又有何惧?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他和他之间,不再是那样冷漠。 夜寒露重,早已守侯在门旁的索尔泰一见主子出来立即体贴地送上一件羽缎斗篷。 "索尔泰,接下来的几天,你继续跟在希容身边保护他,现在局势混乱,到处都是蠢蠢欲动的革命份子,听着,绝不容许希容受一点的委屈,知道——"话语噶然而止,载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着一身华贵的长袍马褂处处血红。 "主子!!"索尔泰大急,一把撑住他! "嚷嚷什么?!吵醒了希容怎么办?"载涟顺手拭去唇边的蜿蜒的血迹,"不过是这些日劳累过了,加上方才喝了点烧酒,发散发散就是了,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忠心护主的索尔泰顿时默然——这哪里是第一次呕血了?再这样心力交淬地劳累下去,这身子非被掏空不可,届时…… "把骁骑营拨给希容掌管,以后只要是查禁乱党的事就直接报备给他就是了。"虽然心疲体惫,载涟心里却充满了新生的甜蜜。要是早一些就好了,早一些得到希容的真心相待……他还要积极地活下去,给他的希容一个锦绣河山!"摆好车驾,我还要上摄政王那里议事。" 我给了你那样多的信任与权利,只求你,一生一世,不要背叛我……希容。 第9章 昏暗的灯火摇曳着,伴随着间或传出的凄厉惨叫,将整个监狱衬托地有如幽冥地狱一般可怖。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墙壁上森冷地罗列着的各种刑具,每一种,都足以令哑巴开口。 "啊!!!!!"长久的哀号,之后,是一片寂静。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希容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缓缓走进牢狱大堂。"还是没招?" "容少爷息怒!这些个乱党骨头硬的很。"为首的狱卒忙垂下头——他就算不知道这唐希容是何方神圣,却再明白不过站在他身后的索尔泰是什么身份。 希容皱起眉,微微瞟了一眼那个浑身浴血体无完肤的犯人,强压下心头的不适与厌恶,轻轻摆了摆手。几个人顿时上前将他拖出,沉重的尸体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象一管沾满血腥的毛笔。 "把那个人带上来。" 王五被五花大绑着推了上来,希容定定地看着他——就是这个男人,造成了他与阿宸难以磨灭的矛盾与对立,如果不是他,他们到现在都还会是无忧无虑的知交少年。 "你就是同盟会在京城里的总负责人?"希容慢悠悠地开口,"你那些同伴都熬不住先去了--你怎么办呢?" "死有何惧?我这条烂命在十二年前就应该不在的了,我怕什么?!"即使已经遍体鳞伤,王五的声音依然充满了威严正气,他不甘地抬头,"你不要以为--"他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似曾相识的清秀容颜:"你是--原来是你!你--现在看看你成什么模样了?!" 希容冷笑一声,他就是成了邪魔妖祟也与他无关!"你以为你们不说我就没办法了吗?全京城的革命据点都已经被我拔除了——不要有任何一丝的侥幸心理,只要是有嫌疑的我一处都没有放过!"载涟查处这些据点还怕引起哗变,民心大乱而小心行事,希容却是宁枉勿纵——是的,大清朝的统治稳不稳当与他何干?他的目的,只有一个罢了!他办事的狠厉果决,有时连载涟都叹为观止。 王五摇着头又是笑又是叹:"都说天理昭彰,怎么唐家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孽子!" 希容一震:"你说什么?" "唐文忠一生赤胆忠心,刚正不阿,怎么就教养出你这么一个向满人摇尾乞怜的走狗?"王五的思绪不禁又飘回十几年前,他们大家都还是青春年少热血激昂,齐聚一堂共谋维新——只可惜功败垂成,他最在乎的那个人甚至为此付出了宝贵的生命! "你认识我爹?好的很,我还得叫您一声世伯了?恩?"希容笑了,突然狠狠地抽了一鞭,"你继续说啊,说我不知廉耻卖身求荣,说我伤天害理愧对祖宗啊!我不在乎!我爹伟大,可是他最终得到了什么?一个千古骂名!这个国家怎么样我才不管呢!他四分五裂还是水深火热都和我没关系!" 希容扬起鞭子,再一次扫在王五血肉模糊的脸上:"我的目的,只有阿宸。"走进几步,他悠长坚定的细语淹没在王五吃痛的呻吟中,"他是我的,你永远别想让他成为你的棋子。" 王五呆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唐希容大开杀界,血洗京城,为的不是荣华富贵不是飞黄腾达,而是,而是——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希容将鞭子掷下,脸上带着一抹奇异的笑容:"你等着看吧,看看你我,谁能赢得阿宸。" 京城里的白色恐怖越来越严重,在肃清乱党的铁血政策下,老百姓们个个噤若寒蝉,上街都不敢大声喧哗,生怕引起特务的注意自己就要去那鬼门关了,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人以嫌疑之罪被拉进衙门,再也没能出来,清朝的高压统治也愈加失去人心,连那萧索的秋风都带来了躁动的不安。 或许,只有新生的鲜血,才能洗刷这郁结已久的怨恨。 希容靠在载涟的怀里,静静地看着潋滟湖中的数支残荷。 "你的手段挺高明的嘛——我听索尔泰说,现在京中的治安好了许多,大部分的革命分子都被一网打尽,没想到你竟有这等才能,以往,竟是我埋没了你。"载涟抚摩着他如云的秀发,淡淡地说。 希容对载涟戒心尤存,只当他另有其意,偏偏此刻他又万万离不开载涟,只有僵了身体,勉强笑道:"贝勒爷不要取消希容了。" 载涟转过他的身子:发自内心地展颜道:"不是取笑,我说真的,天下谁有我的希容那般冰雪聪明?" 情人般的甜言蜜语,却让希容万分不豫,只是没有表现出来——他至今为止,都不曾对载涟改观,他们之间唯一的关系,就是彼此利用——堂堂贝勒怎么会真心喜欢他呢?十年来他对他,只有无穷的利用与剥夺,不是吗? 一个凌乱的脚步突兀地传来,一个侍卫忙忙地冲了进来:"容少爷,您要抓的人已经——" "你忙什么!没看见贝勒爷在这吗?不知轻重的东西!"希容眼明手快地喝住他,又扭头甜笑道:"我还有事要料理一下,涟贝勒在这里稍侯片刻可好?" 载涟起身包容地一笑:"我也有事,希容但去无妨。"待希容出门走远,载涟的眉突然紧紧拧起,骇人的很…… "确定是他?" "是的,容少爷,按照您的吩咐,在肃清乱党之后还有胆来营救王五的,只有您所说的那个年轻人。"那侍卫跟在希容后面,小心翼翼地又开口道,"可是这个人的口风也紧的很,小的用了不少刑他楞是啥也不招。" 希容猛地停住脚步,反手就是一巴掌:"谁让你用刑了?混蛋!"急不可奈地推开牢门,他深深吸了口气,昂首跨了进去。 猛烈的铁索撞击声不绝于耳,希容抬眼,见到就是阿宸怒气勃发的样子:"唐希容!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如果你还念着那点旧情,就放了我师父!" 希容苦笑:旧情?当你决绝地将那个鼻烟壶摔成粉碎之时,可有想过你我之间的旧情?可是为了那个男人,你竟然……"阿宸,如今这等形势,你还要这样和我说话吗?"希容轻声叹息。 阿宸的脸上早已经满是纵横交错的狰狞伤口,身上雪白的囚衣早就被血水层层浸透,希容有些惘然:似乎和我在一起之后,你就时常挂彩呢——不过你放心……以后不会了,真的。 "放了我师父,你不能再这么黑白不分了希容!"阿宸心中又急又痛,用尽气力地狂吼出声。 他又叫我的名了……希容的心神飘飘荡荡,仿佛又回到当初蹲在地上教他习字的时候,唐,希,容,他是那样努力地将它铭记在心,那时候的阿宸,心里才没有这些家家国国的东西,至多就是一个爱行侠仗义的憨直的小傻瓜。是啊,他是黑白不分了,为了他,他又何止愿意黑白不分? 心中的激越并没有一丝表露,希容淡然地说:"你难道没看见这里关了多少乱党逆民么?还不包括那些挨不住先去了的人——就你们这小泥鳅,掀的起多大的风浪?还不赶快投降回头是岸?" 阿宸失望地看了他良久,终于沉痛地闭上双眼,不再开口。 希容故意冷哼一声,挑眉道:"不识抬举的东西,我偏不信我降伏不了你,来人,把他给我送进潋滟园里,我要亲自审问他。" "这个……容少爷,这恐怕……"狱卒顿时面有难色。 "怎么?我连提审一个犯人的权利都没有么?"希容的眼神如万年寒冰一般冷洌地刺向他们,"还是你们认为这个大胆狂徒得罪了我也没什么打紧,我想私下教训教训他都还要得到你们的批准?" "容少爷息怒,奴才们万万不敢!" 费了那么多的劲,终于把你逼回到我身边——我不在乎付出了多少代价,多少生命,只要有你在身边,就足够了。希容靠进床塌,近乎迷醉地享受他细细的呻吟:伤口很痛么?不要紧的,我们想要在一起,哪能一点代价都不没有呢? 阿宸忍痛推开他,冷冷地开口:"你要干什么?!"他与他,已经是割袍断义,相见无言了!若不是师父和那么多的同志都在他的手里,他何必这般忍气吞声?!今日的希容已经是生杀予夺大权在握,他还想叫他怎么样! "我要干什么?"希容不死心地又靠上去,"阿宸,你告诉我,你真的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阿宸胸口一窒,却是百味陈杂,说不清道不明,只能撇过头:"你到底想怎样?我和你已经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不是理由!"希容板正他的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有能力颠覆这一切也有能力修复这一切!" "什么——?" "我们逃走吧,把这些烂摊子都丢下,我上回说的话都是认真的——这个国家怎么样我们干吗要去理会?!"希容终于鼓起勇气缆住他的手,"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阿宸张大了嘴巴,直觉地想抽回手:太可怕了,这样直白的感情,不,他和希容怎么能…… 希容却牢牢地地握着他的手,神色一片认真:"你所有的同伴都在我手里,你已经没有了飞翔的羽翼,还能做什么大事完成什么理想?我耗尽心力不惜博得天下骂名,就是想让你回到从前——没有什么革命动乱,救国救民,你心里,只要有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阿宸的心里剧烈地颤栗了一下,不由地喃喃开口:"天啊……你疯了,真的疯了……"就为了这个理由他闹的整个北京城人心惶惶草木皆兵!什么样的感情才能掀起这样的惊涛骇浪?以往活在他的记忆里的那个清新平和的唐希容,莫非只是一个幻影吗?! "不,我没有疯,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信念,只是我的信念正好是你罢了。"希容含着热泪看着他,如水的目光漾过他的周身,"我爱你,从开始到现在。" 不要……阿宸心乱如麻,只想冷静地思考一下,究竟是什么时候,希容对他的感情,已经变质? 希容倾身,柔软的嘴唇碰着他的,那样地触动彼此的灵魂:"和我一起走,好不好?什么大清什么乱党什么战争都不去管了,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去!" 好烫,一种痛苦地近乎麻木的快感,传遍四肢百骸,他沉沦于此,却又不由自主地想逃离。他垂下眼睑,掩住一双光华流转的双眸:"我似乎……已经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无法拒绝,还是不能拒绝?师父他们,是一定要救的,即使千难万阻,即使——要违心而论。 "真的么真的么?"希容欣喜地扑进他怀里,"你真的答应离开这里不再管那些世俗之事?" 阿宸没有回拥他,只是缓缓地闭上眼:"可是我放不下师父,还有我那些同伴,见不到他们平安无事,你叫我如何心安理得地离开?"无论如何,当务之急就是将师父等人救出生天。 "这也不难,只是——"希容咬住下唇,一脸娇憨地回望他,"你若是见他们没事心又野了,再次抛下我不管不顾却又如何?我不是枉做小人,白费这半世心机?" 阿宸心里一痛,几乎要滴下泪来:希容,你说你的信念是我的爱,为了它,你不惜让生灵涂炭,血流漂橹——那么我呢?你能知道我的信念又是什么吗?毕生之年,我只愿驱逐达虏,恢复中华……我同样也愿意为他耗尽心力啊! "怎么了?我不过是说说,你答应的事再不食言的——我还不了解么?"希容还沉浸在如愿以偿的喜悦中,"我将钥匙给你,等一会子我会借故调离大部分的守军,两个时辰后在城郊落日坪会合。" "这么快?"他有些吃惊。 快?怎么还快呢?他恨不能现在就了断这一切,从此快乐逍遥。难道阿宸竟然不是这么想的吗? 一句古词突如其来地跃上心头:愿我心,换你心,定不负相思意。阿宸,我也好想同你换一颗心肝,看看你对我,究竟有没有我对你那般情义。 百转千回,满心思绪终究不能出口,罢了,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还有什么情分不能天长地久求一个圆满? 是啊,一辈子…… "载涟不是傻瓜,他不会让人耍弄而一无所知,这事当然是刻不容缓,总之你将他们救出安顿好之后,立刻到落日坪来!"将心中早已经拟订的计划和盘托出,希容眼中有着志在必得的信心。 阿宸神色复杂地接过那犹如千斤重的钥匙,一时间,竟有那一瞬的懊悔。 "爷。"消愁垂手立在希容身边。 他转过身,已经换下一身华服的他更显脱俗。"消愁……我现在,真的有种洗净铅华再世为人的感觉呢——"他自嘲地一笑:"可笑吗?十载黄粱梦,到现在,才有了清醒的勇气……" "爷!"消愁一惊,"你要——要做什么?" "我本不想和你说的,却又撇不下我们多年的情分,我从来不曾把你当做下人,可是从今以后,却注定是天涯漂泊,再难相见了。" "爷!"消愁扑通一声跪下,惊慌失措,"你要走?离开潋滟园……离开涟贝勒……不,你不能离开,你跑不掉的!" "消愁,我累了,真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不想,也不能放手。"希容笑了,婉约动人,"你还记得当初我为你取名时说过的话吗?" "记得……'与尔同消万古愁'。" "是啊……那时我们都还小,并不知道有些愁,是即便万古千秋,都是消弭不掉的。"希容起身,再次环顾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没有留恋了,这里的东西,没有一个值得带走——他的怀里,只揣着当日摔破了的那展鼻烟壶,"所以我现在,要跳离这个红尘是非地,你也快走罢,载涟发现我失踪,绝不会善罢甘休。" 消愁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一行滚烫的泪水却淌了下来,神色一片凄楚。希容也自心酸,摸摸他的头:"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缘起缘灭就是这样,何必庸人自扰?" "爷,我最后求您一句——别走,成吗?" 希容停下动作,摇摇头,竟自顾自地去了。 "您能肯定他一定会来吗?"消愁大声地问道。 希容转身,表情模糊在逆光中:"他不来,我等到他来——我信他。" "阿宸?怎么了?"王五在马上一拉缰绳,与落后的阿宸并驾齐驱,"现在京中风声鹤匿,大家都决定南下革命,这不一向是你的心愿吗?怎么这副模样?你不想去吗?" "不!"阿宸一凛,他在忧郁什么?他不可能放下一切和希容遁世逍遥,更加不可能带着希容参加革命——他们根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个体,不该有任何的交流!希容太真太纯太痴心,这样的感情,他恐惧……这是一种空灵的束缚,却足以令他透不过气来。离开他,对二人都好,不要怨我,希容……我有我自己的使命。 他不再迟疑忧郁,一夹马肚,象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第10章 落日黄沙,这是多少男儿都会黯然泪下的悲壮景观,希容拍拍马背,远僚天际那一抹血红——还,没来呢?好慢哪……他突地笑出声来,从以前起,他就总是这么拖拖拉拉,以后和他在一起了,断不许他这样懒散呢!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破空而来,希容几乎是兴奋地跳了起来,来了,他来了,他是不会失约的……可是当那被马蹄扬起的黄色烟尘渐渐落下,他上扬的嘴角凝铸了,形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载涟端坐在马上,坚毅的唇线紧紧地抿着。身后赫然跟着索尔泰,以及,消愁。 希容的脑子混沌了好久,才终于接受这个事实——"哈哈哈——消愁?我明白了!什么'与尔同消万古愁'!这十年来,你消的竟是他的愁!"难怪他每一个风吹草动,载涟都能洞察先机,原来如此!他把一个间谍当作至交心腹,苦苦相信了十年! "不要怪我,是你的错!我劝过你的,不要和那个革命党在一起,他会毁了你的!你为他放弃了一切那么他呢?他有来赴约吗?"消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涟贝勒才是大清的救星,而不是那些自以为是的革命党!" 希容仍是狂笑着:是啊,每一个人,都是胸有大志,都为了这个国家殚精竭虑,——只有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管,只有他是他们之间不和谐的污点!他不想理会社么军国大事,中华兴亡,只知道,自己想求一个微末的幸福而已!可是为什么每一个他深深信任的人,总是在最后无情地背叛他,从爹到消愁再到……阿宸,每一个人都是这样!!不管他付出了多少换来的总是一场毁天灭地的背叛! 载涟一语不发,催马前行数步,深深地望住了他。 对峙。是的,对峙。 他耗尽心力,换来的,只是他的背叛。他的眼中,竟从来没有他。 早该知道,却偏偏自做多情自以为是自我陶醉自作自受! 慢慢地从衣襟里掏出一只手枪,瞄准了希容的头部。 "贝勒爷!"消愁大惊,他没想到载涟真的要杀希容,他深爱着他啊!除了希容,这是一个几乎人所共知的秘密。 "我爱新觉罗。载涟,决不容许叛徒的存在。"载涟一字一句地平稳说着,只有索尔泰看见载涟眼角愤恨的泪光。 "砰——"的一声,子弹打在希容的左脚边,激起一道飞扬的尘土。"你说啊!唐希容!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我什么都给了你,却换来一个彻底的背叛!——你还我,把我的心,还我,是你偷走了它,又狠狠地踩碎……"载涟在马背上泪水纵横,愤怒地咆哮——这是他生平最初也是最后一次的失态。 索尔泰和消愁纷纷扭过头去,掩住自己口唇,生怕自己的呜咽声会从指缝中泄露而出——那样一个天之骄子绝世枭雄,竟然在这里,为了一个少年,泣不成声! 希容呆住,他逐爱半生,徒惹情伤,却独独不肯相信身边的人也有真心。双眼中渐渐流出酸涩的液体——那是泪吗?不知道——只是心里,好疼好疼…… 罢了!他颓然一叹,爱了就是爱了 ,无可挽回。 他又看了一眼落日晚霞,轻轻一笑:"阿宸,两个时辰已过,我总算不曾负你。" 早该失望,却自欺欺人地憧憬什么幸福生活——你若无心,当初又为何那般待我? 你当我毫无察觉么?当你听说能释放王五之时,你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只是自己太恬不知耻,一再强求着不属于自己的的幸福,一心以为,你对我,还有那样一丝的真情。 希容,你扪心自问——你这样的人,配得到幸福吗?配吗!? 心都死了,还在等着肉体的油尽灯枯,行尸走肉般活着,终究无趣。 他寻寻觅觅痴痴缠缠,终究得到了什么?那一份曾经是他无所不用其极也要得到的爱,现在想来,竟是如同镜花水月般可笑。 希容缓缓跪在载涟的马前:"载涟,我的命是你救的,现在就拿它来偿还,好吗?" "你当我不敢吗?"载涟恨极气极,再次将枪口对准了希容,只是那抵着扳机的手指,无可避免地颤抖着。好恨啊!为什么受到这样的对待他依然不能狠心报复?!——那毕竟是他用灵魂爱过的人啊,他怎么能将子弹射进他的胸膛,再任由鲜血一遍又一遍将那深深的悔恨与爱恋烙进心底! 枪声终于响彻云霄,划破寂寥的空气,每一个人都呆住了。载涟从马上滚落下来,跌跌撞撞地上前搂住他绵软的身体:"希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个疯子!疯子!" 希容在他怀里虚弱地笑着,一口一口呕出凄绝的暗红——又是一个骂他疯子的人呢……难道他真的疯魔了吗? 可不是?只有疯子才一生耽于情爱不可自拔;只有疯子才象精卫填海般追求那样虚无飘渺的感情,直至魂飞魄散——是呵,疯子…… 何必如此伤心呢?载涟,我知道你狠不下心来——或许在离家之时,就有了这样的预感,否则,又怎会将你上回送我防身的手枪随身带着——该我欠你的,就让我自我了断来偿还,够了吗? 载涟泣不成声——他不该逼他的是他将他送上了黄泉不归路啊!"希容……你欠我的怎能如此轻易就一笔勾销?我带你回去,你欠我生生世世……"他拦腰将希容抱起,从衣襟里,滚出一个精巧的鼻烟壶,落在了黄沙之上。 希容挣扎起来,又是一大片的鲜血从心口涌出,他用力地扳住载涟的手臂,竭力指向那个方向,——然而他只能哆嗦着,说不出只言片语,颤抖着的手指,在力竭之后,终于无力地摔下。 载涟一愣,终于慢慢将脸颊贴上他已经冰冷的容颜,他的泪混着他的,汇在一处。 希容…… 脉脉黄沙之上,空无一人——他终于放不下他,去而复返。师父在那时看着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悲悯,可是他还是回来了,只因心里翻涌着的愧疚情思。 阿宸下了马,鸦雀无声的寂静,希容走了吗?直觉地否定这个答案,阿宸在转身的一刹那看见了黄沙之上那一闪而过的兰色光芒。他冲上前扒开覆盖着的薄沙,眼前赫然出现那个在他一怒之下被他亲手捏的粉碎的鼻烟壶,如今已被一块一块细细地拼好,牢牢地粘着,躺在那里,静静地流转着一层哀伤的光华。 鼻烟壶下面,是一大片已经干涸的褐色污渍。阿宸呆住了,面无人色地怔了许久,终于象是突然想通了什么,重重地伏下身去,发出一声凄厉的悲号! 我有什么资格拥有你的爱?希容!除了欺骗与背叛,我还能留给你什么?!我的感情比那个碎裂的鼻烟壶还要脆弱!你这样决绝而去,叫我永生永世都觉得悔恨愧疚! 落日余辉在他战栗的背上烙下一层凄艳的红,象浑身浴血。他那悲怆的哀号随着那渐渐消弭的光热,在空旷寂寥的黄沙之上,持续着回荡。 另一个意义上的——地老天荒。 铭记的伤痕,永世不灭。 次年初, 醇贝勒爱新觉罗。载涟于天津阅兵之际遇袭,伤重不治,血尽而亡。 据说这位贤王在弥留之际,怀中依然藏着一缕青丝。红颜倾国,为谁钟情?无人知道,这一段慢慢消逝在历史烟海中的孽情。 不过半年,惊天动地的辛亥革命爆发,清帝溥仪被迫逊位,始为中华民国。 正是:落日余辉自凄凉,千古江山空惆怅。 五十个多个春秋眨眼而去,又是一个残阳泣血的黄昏。 只是这个黄昏,已经不象当年那个一般,有着悲凉的寂寥。它的喧嚣,叫人心里难以平静。 只有这个老人是例外的,他木木地坐在角落,幽幽的目光穿过眼前过分朝气蓬勃的一群青年,落在不知名的远处,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位谭天宸同志,在抗日战争以及后来的解放战争中立下大功,是咱们要学习的榜样!"一个扎着红袖章的短发女生兴奋地拿起话筒,"他和我们一样,遵循敬爱的毛主席的教导,才有了为人民服务的机会!这都是毛主席的功劳!" 下面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众人合唱《闪闪红星》,一派欢腾。 这是什么世道,他已经看不清了,革命了三四十年,他达到理想了吗?完成使命了吗?他不知道,哎——老了,什么都该完了…… 他颤巍巍地掏出那个珍藏了五十年的鼻烟壶,习惯性地摩挲着。 周围突然一片寂静,老人浑然不觉,他已经陶醉在自己的回忆中了。不知道谁吼了一句:"这是哪里来的东西?肮脏的资产阶级的腐朽之物!" 群情激昂,一片沸腾:"好啊!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混在党的革命队伍中的反革命分子!""破四旧!坚决与资产阶级反革命分子划清界限!" 老人终于被吵的受不了了——他只听到这么一句——"反革命分子"?谁敢这么说?!他为了革命牺牲地还少吗?他什么都丢下了不要了,每天晚上都要从噩梦中惊醒,他还能叫反革命?! 他腾地站起来——他曾经是那样的孔武有力身手不凡啊!但是,只一推,他就被那些年轻稚嫩的娃娃们给推倒,"说!谁给你牵线让你混进了革命军队!你说!"又一双手迎面袭来,就要抢他的鼻烟壶。 不,不要!他猛烈地挣扎起来——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只有怀里的这个东西,是独一无二,绝不容人玷污的瑰宝! "看啊!死不改悔的反革命分子!牛鬼蛇神!!"又是无数只手推搡过来,他的脚步一个踉跄,头部撞上了一堵石墙,熟悉的红色体液汨汨地流下,蒙住了昏花的老眼,只有手里,仍死命攥着那个碎了又补的景泰蓝鼻烟壶。 大限将至了吧?他笑了,自己这般老态龙钟的样子,到了下面,不知他还认得吗? 又或者,当初他选择和他一起,会不会是另外一个全然不同的结局? 此情只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完结——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