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沙雕爱情故事【短篇】》作者:柳下秋 文案 《京城沙雕爱情故事》文案: cp1: 口嫌体直的宫廷皇子x暗恋成痴的相府公子 纯情二哈x痴情白兔 修朝是个文娱游戏产业非常发达的国家,朝中上下尤其爱玩桌游。但当老皇帝在《三国杀》和《大富翁》连跪给他国君主惨遭耻笑以后,朝廷开始了一场暗流涌动的肃清桌游行动。 在朝堂上因立储一事意见相悖的左右两党皆欲趁机扳倒对方,正在此时,两张事关桌游的重要名单分别落入两派手中。 修国六皇子张叛雨为助己党获胜,潜入了为敌多年的老丞相书房探查名单一事,却未曾想走错房间在房内意外撞见了貌若天仙欲迎还拒的丞相之子曾逢月,更光速收到了对方的直球表白! 六皇子因阵营有别误会对方是敌党派来的心机卧底,因此对其有所提防,也时刻隐忍着自己那份一见倾心的情感。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曾逢月与自己的亲皇兄走得过分亲密…… cp2: 撩得刻意的多情将军x钓不自知的寡情王爷 乖戾幼狼x冷感猫咪 张乖云是个智商205情商250的修朝王爷,因为有情感障碍而不知悲欢,脸上总冷冷的没有表情。 直到一次夜晚遇袭,他碰到了那个在修朝人人畏而避之的叛逆少将军秦契锋。 幼狼似的少将军为了博他娇羞,故意从背后搂住他的腰杆,笑得一脸痞气: “我要抱你。” 他说得戏谑。 王爷闻言,神情冷淡至极。 “那你抱吧。” 他答得平静。 但王爷也不曾想到,就是那一晚的风月,让他和对方走上了纠缠不清又互相吸引的情路…… 食用须知: 1、纯甜+1v1+HE,玩烂梗的沙雕恋爱泡面文一篇,全文5万字;无权谋事业线只谈恋爱!作者为爱发电替新文攒点收藏,欢迎友友们多来专栏溜达,爱你们~ 2、cp1双洁;cp2攻背景不洁但剧情无体现,请友友们雷萌自荐喔~ 3、小说 第一章 是背景介绍,两个角色都各自有cp,不是一对;小说最后1章是作者换cp自写同人的产物,介意的友友谨慎观看喔,感恩笔芯! 呆萌甜喵x醋精忠犬 呆萌社恐的白领老婆和变成家电的全能老公依靠超能力解决各种日常麻烦的奇葩生活。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异想天开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叛雨,曾逢月 ┃ 配角:秦契锋,张乖云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烂梗和甜甜的爱情 立意:谈恋爱 第1章 万恶之源三国杀 当厚重的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那个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玩牙签的男人不自觉正襟危坐起来,神色凝重地看向前方。 眼前的男人身形颀长,面色极冷,光脚走了进来。 他在对方身前站定,漠然地开口道: “老六,好久不见了。” 那声音寒得要命。 六皇子张叛雨把头沉沉的低着,盯着他的脚看了半晌,严肃地问道: “五哥,为何不穿鞋?” 王爷沉默地闭上双眼,发型在风中凌乱起来,神色却如古井无波。 “街边遇到个算命的告诉我说,我这些天很有可能会遇到大麻烦,”他说得一脸真挚,“他说要多光着脚,这样就不用害怕穿鞋的,还告诉我,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 张叛雨内心充满了无穷的震撼。 竟有这等神人。 他身体前倾,放低了声音:“但不瞒你说,近来的确发生了一桩大事。” 王爷平静道:“是关于宫中禁玩那两款桌游的事情吧。” “喔?五哥也听说了?” 王爷听罢,双手交叠抵在下巴上,若有所思道:“事情闹得这么大,自然是有所耳闻……” “只是,现在闹得更严重了么?” 张叛雨点了点头。 “本来只是说要全国禁玩大富翁的,后来,竟连三国杀也要被禁了……” “嗯……像大富翁这种重商抑农的游戏封禁了倒也罢了,只是,这三国杀被禁未免无辜了些。” “哎,”张叛雨想到此处,不禁皱眉,“谁让父皇当时连输十二局积分把把垫底,敌国那几个使臣脸差点都笑烂了啊。” 王爷摩挲着手指,说皇帝陛下在这方面还是太不稳重。 “是我的话连输三局就该找借口溜了,”他缓缓道,“哪能容忍局面这般一发不可收拾下去。” “果然还是因为太过上头了吧……总之,父皇现在气得头都在冒烟,对三国杀那叫一个深恶痛绝。” 六皇子的声音颤抖起来:“前两天刑部才派人在桌游署和民间桌游协会抓了好几个游戏设计师关大牢,今早就把人交给了八卦处。” 他指摘八卦处那帮人从来不干人事,说那些囚犯午时就被拉到京街菜市口公开所有黑料,当众社死了。 王爷问道可还留有活口,对方遗憾地摇摇头,说执刑力度太大,都顶不住。 窗边吹来一阵冷风,远处似响起悲凉的歌声,两人的脑海里缓缓浮现出自己的父亲——这个大修朝英明神武的皇帝那温柔慈详的面容,和那些死囚们在被社死时惊惶痛苦的神情。 王爷在凉风里缩了缩脖子。 对方见他如此,又神秘兮兮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信封,小心翼翼递给他。 “这是?”他打开那个信封,里面是一张被折起来的信笺。 “这是老师托我给你的,前几日朝中举行了关于封禁三国杀的匿名投票,没想到结果居然是平票,这张纸是——”张叛雨把声音压得更低,“投反对票的官员名单。” “原来如此,老师真是费心了。”王爷仔细看完了名单,心知要摸清这种调查的细况必得下不少功夫,心中有点感慨。 “老师说,这次投反对票的官员里左党的人比右党足足多了三成。” 六皇子提醒对方有的放矢,伺机而动,不要错过了对付左党的良机。 “只要皇兄力挫了敌党,这储君之位,早晚都是你的。” 王爷听罢,突然把身体往后仰了仰,平静道:“老六,你觉得你们这样做,是真的为我好么?” 张叛雨紧张道:“嗯……怎么不算呢?” “立储这种事,顺其自然便好。” 王爷抬手抚过自己鬓边的长发,站起来走到窗边,目光凝视着远方。 他轻叹道:“用肮脏的计谋得来的胜利,终将被欲望所反噬啊。” 五哥……形象突然高大起来了啊…… 年轻莽撞的六皇子看着窗台前那人逆光的背影,鼻头忽然有点发酸。 只见他走到那人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趁他转身之际—— 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你在装什么啊喂!”他使劲摇晃对方,激动咆哮着,“你不想当太子的原因其实是不想像父皇那样中年头秃变成地中海然后上朝戴假发吧?!” 他咬牙流下悲愤的泪水:“可怜的父皇,他这帝国的基业终是要后继无人了么?我恨,我真是恨呐……” 王爷已经快被他摇岔气了,忙逮住他袖子叫他放手。 “非也,老六,你放手、我会当的,咳、太子我会当的……” 对方闻言,终于停手。 “此话当真?” “当,咳咳、当真,”王爷一边顺气一边解释道,“我只是想说你们不必用计我也能当上太子的。” 对方疑惑地“喔”了一声,显然不太相信他的话。 只见王爷在对方好奇的眼神中挺直了身板,一本正经道: “因为我已仔细分析过,我的资质在一众皇子里是最好的,如果我没被立为太子,那么我的智慧,美貌,才学,和我的那些美好的品德都会被浪费……我想父皇必不希望如此吧。” “嗯……确实。” 张叛雨夸赞他能有这样的觉悟总是再好不过,只有一点须警惕防范。 这朝中政治势力一向分为左右两派,平日里除针砭时政会起争执之外,最大的异议便在这立储一事上面。 以丞相为首的左党人士皆欲皇帝立四皇子为储,而以大将军为首的右党则更拥护五皇子——也就是现在的王爷做太子。 双方在此事上素来暗自交锋,期间难夺高下。 趁这封禁三国杀的事情在朝堂上闹得正沸,双方自然又起了暗斗心思。 右党手里攥着这张对敌方有弊的投反对票的官员名单,可谓占得先机。 但左党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手中也同样握有暗牌,因此双方姑且按兵不动。 王爷问是什么暗牌。 “听说也是一张名单。” 六皇子说这名单就在曾闲那老丞相手里。 王爷又问他名单上的内容是否跟他手里的一致。 “非也,”对方神色凝重地摇头,“那是一张朝堂官员的三国杀荣耀战力榜。” 在这张积分榜单上排名靠前的那些官员势必会成为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张叛雨声称自己前日已派一死士潜入曾府秘密探查那榜单的具体情况,只是至今未得消息。 “想来是计划失败,人也已自尽。” 他提醒自己的皇兄一定要防着丞相这老狐狸。 正说着,门外忽闻一侍女来通传,说是曾丞相听闻他出宫,特请他屈尊移驾府中品茶。 他应过一声,屏退了侍女,转过头对王爷冷笑一声,感叹这时机实在太过凑巧。 王爷提议还是替他回绝的好,谁知六皇子一脸坚毅地拒绝这番好意。 “皇兄不必为我担忧,我此去也正好探他虚实。” 王爷闻言,坦诚道:“说什么为你担忧,六弟你想多了。” “我只是怕你在丞相府上头脑发热,被忽悠得找不着北,把我手中名单的秘密和盘托出而已。” 他知道对方脑子一向不太好使。 张叛雨一听完,蹭地一下站起身,不和对方多说,急于自证地就要走,刚要出房门,又被人喊住。 “六弟留步。” 王爷从袖中掏出一盒点心,脸上挂着“送人吃上路饭”似的表情,郑重递给对方。 “桃酥?”对方惊奇地接过。 王爷嗯了声:“跟你聊了这么一大通废话,也不知是不是还热乎。” “西街口新开的那家?皇兄怎知我喜欢……”张叛雨打开盒盖,嗅着糕点散出的甜腻香气,胸中充盈着感动。 原来他的皇兄,也是在意他的。 他捏起一块糕点,咬了半边,那酥脆化渣的口感登时攀上舌尖,细细咀嚼,唇齿留香。 正感动着,却听见自己皇兄叫他还是少吃些为妙。 王爷瞥了眼糕点,幽幽补了句: “我不确定那里面有没有被下毒……” 六皇子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人就这么石化在了门口。 “喂。”他静静地看着对方,眼中充盈着意味不明的泪光。 半晌过后,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响彻云霄—— “不是你买的东西你倒是早点说啊!!” 第2章 丞相之子的诱惑 忧心忡忡,生怕中毒的六皇子在无数次自我安慰自我心理设防的期间终于到了曾府。 他深呼吸一口气,整理装束,下了马车,尽量摆出放松的姿态,被侍从恭恭敬敬请进府内。 守着厅堂的小厮却忙不迭传话来说丞相忽有些急务要在书房处理,请贵客在厅堂稍作歇息。 “无妨,我四处逛逛,”张叛雨大手一挥,“你也不必跟着。”那小厮不敢多言,鞠躬退下了。 张叛雨装模作样地欣赏府中庭院的绝妙佳景。 假山碧潭,曲径通幽,清风拂面,香花摇落,不可谓不美。 可这瑰丽景色入了他的眼,没入他的心。 他只大抵转悠一会儿,便急着去寻那书房所在之处。 这老狐狸这时候处理急务,莫不是跟那张榜单的事有关? 他心中想着一定要趁机去打探一眼。 只是他之前未曾来过曾府,并不熟路,因此随意拉了府中一女婢,紧张地问路。 那婢女见他神色急躁,面也煞生,不欲多待的样子,也不说清去哪个书房,就随手指了其中一处,慌忙退了。 张叛雨顺着她指的方向快步走过去,离书房越近,脚步便越放轻些。 他避开地上的枯枝草叶,小心偷摸到书房一侧。 书房的小窗紧紧闭着,可内中传出断断续续的低吟。 那声音颇为轻柔婉转。 张叛雨心下奇怪,觉得不似丞相在内。 疑惑间,又听到屋内那人似隐约唤了声自己名字,令他不禁竖起双耳,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去! “叛、叛雨……” 那声音轻飘飘,软绵绵,廊下回风似的钻进他耳中。 时而又有声清亮的,溢出口齿,像檐上轻轻一击的风铃,若有若无间,拨动着听者的心弦。 张叛雨大气不敢喘,不自觉地慢慢贴近房门。 “叛、雨……” 他惊疑无比。 纵使迟钝如他,也觉察到对方并非在批阅公文。 可是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他到底……又是谁呢? 张叛雨的心跳得飞快,脑子也是一团乱麻。 混乱使他并未注意房门不曾锁上。 屋内之人轻唤了声“六郎”。 张叛雨闻言惊悸一瞬,一个不稳,贴着房门毫无预兆地跌了进去! “哎哟!” 他瞬间被门槛绊了个狗啃屎! 屋内那人惊闻动静,身子抖了一下,转过来便瞧见对方被绊倒在地的狼狈模样。 张叛雨跌得不轻,眼冒金星地从地上坐起来,抬头一看对方,愣住了。 面前的藤椅上坐着个如玉的人物,身上那天水碧的袍子半散在腰间,堪堪裹住清妙玲珑的曲线,下裳褪在地上,衫下显出双纤长白净的腿来。 双脚踩不住地面,只稍稍分开了,将将勾住藤椅下的横条。 他脸上凝着未干的泪痕和薄汗,怀中抱着一小幅画轴,怔怔地盯着来人看。 张叛雨此刻是实打实地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倒是藤椅上那人,盯着地上这个不速之客,咽了咽喉咙,双眸逐渐闪出熠熠的光采,眼神愈发的直率火热。 他把画轴置在桌上,起身走到张叛雨身前蹲下,惊喜道:“真的是你?!” 他一脸的不可置信,看着对方,笑着又道,“真的是你!” 张叛雨回过神来,抬手默默捂了把鼻间。 还好没流鼻血。 他稍松口气,想认真看看面前的人,一时间又不知眼睛该往哪里放合适,只是不经意的视线相触,面上就突然烧了起来。 三下五除二,他脱了自己的外衫,给对方披上了。 “把、把衣服穿好啊……”他别过脸去,支吾道,“男、男儿家家的,成什么体统……” 那人披着外衫站起来,抓住张叛雨的手也将他拉起,围着人转看几圈,面上显露出难言的兴奋。 他又慢慢转成羞涩模样,低头扭捏道,“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我……”张叛雨一时语塞,总觉得气氛有些莫名其妙。 不对啊。 我不是来找老丞相的吗? 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朝对方问道: “丞相不是在此处办公吗?他去哪里了?” 对方闻言,知他并非来寻自己,面上有些失落。 他重新坐回藤椅,拿起桌上的画像细细端详,自顾自地开口。 “原是来找我爹的。” 他语气中带着点小小埋怨,话说得无精打采:“他的书房在大堂东面,这是我的书房。” 原来是曾闲的儿子。 张叛雨终于弄清楚了情况。 隔了点距离,他微踮了下脚,眯着眼睛瞟了眼对方手中画像,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好家伙,这画的好像是我诶! 还没穿上衣! 他往后退了半步,越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便略略躬身抱拳,准备溜之大吉。 “在下失礼,误入公子书房,只是现下身有要事,不便久留,他日定当登门亲自赔罪。” 他转身便欲跑路。 身后之人闻言,转身笑了。 “好呀,”他笑得款款,眉眼里都是温柔,“你一定要来喔……” 张叛雨不自觉地点点头,一只脚已踏出房门。 “我喜欢你。” 那只脚就这么停住了。 眼前的万物仿佛都是静滞的,所有的光阴和岁月的痕迹好似也从未动过。 一切的静止只是为了消化那一句轻得朦胧旖旎又重得难以喘息的话。 “我喜欢你哦。” 天边的云停了,地上的风停了,飘摇的花瓣也停了。 从指路的侍女口中得到消息后过来寻人的小厮果然在自家公子的书房外面发现了张叛雨。 但此时的六皇子不似来时那样精神,看起来是一脸土色,丢魂落魄。 他正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撑着书房的外墙艰难缓慢地前行。 “哎哟六皇子,奴才可寻您好久了!” 小厮急忙跑过去,等跑近了又不自觉地惊呼起来。 “哎呀您咋流鼻血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他也思不得避忌,赶紧从怀里掏出平时干活用来揩汗的帕子递了上去。 “这帕子才洗过,您将就用用。” 张叛雨接过手帕掩住口鼻,那样子真是弱小可怜又无助。 太刺激了。 他想到。 从一头雾水到天旋地转,不过半刻钟的时间。 …… 不明所以的小厮领着他去后院清洗面颊,重理装束后,再引到前堂面见丞相。 偌大的厅堂之上,只见曾闲气定神闲地坐在他对面,端起茶盏邀他品茗。 张叛雨心想着方才之事,脑中仍有些混乱,开口道:“刚……” “方才的事我已听家仆说过,六皇子阴错阳差地误入了下官犬子的书房。” 丞相慢慢吹了口茶,幽幽道:“吾儿生性端文,有些怯生,您没吓着他吧?” 六皇子:?! 我没听错吧?! 他强行按捺住想一走了之的想法,没有接对方的话,而是直接切入正题:“曾大人请本皇子来府上,到底有何目的?” 曾闲闻言,放下了茶盏。 他两手搭在扶手上,缓声道:“六皇子此言差矣,这话本应下官问您才是,前日您派人来下官府中行窃,所欲为何啊?” 张叛雨狡称他信口诬蔑,自己未曾派过什么人来。 对方却命人呈上那死士的身份腰牌,并着坦诉一切的供词递到他面前。 曾闲反讥这白字黑字的供诉抵不得赖。 张叛雨看着供据上那个鲜红的手印,激动得站起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不可能!”他怒斥道,“我养的人皆怀死志,哪怕经历社死之刑也绝不叛变,断无在你手中招认一切的道理!” 曾闲抬抬眼皮:“没错,您的人确实不畏社死,这点下官的确佩服,”他淡淡扫视着面前气急败环的人,“可这世上撬开一个人口齿的办法实在太多,有些手段虽然并不常用,可一旦‘对症下药’,效果便会出人意料,比如说——” “捧杀之术。” 他说那个不怕社死的死士现在已经在一声声“靓仔”的赞美声中彻底失去自我了…… 张叛雨重重地跌回椅上,忽感头皮一阵发麻。 “你……好卑鄙、好狠毒……” 他心有不甘地斥道。 “六皇子过奖了,”丞相此刻稳若泰山,“其实您的人不招,下官也知道右党的人不会轻易放过我。” “毕竟臣手中的这份榜单上,积分排在前五十位的人——右党可占了足足七成。”他虚伪地表扬道:“想不到这三国杀还真是被你们玩透了。” 张叛雨眉头锁紧。 该死!这真是最坏的结果! 可对方似看穿了他的心思,意味深长地宽慰道: “不过六皇子不必忧虑,臣也知道你们手中有份对左党不利的名单,因此臣也不会轻举妄动,甚至——” “臣可以把您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张叛雨闻言,如耳贯惊雷。 “你说什么?” “臣说,右党想要的那份榜单,臣可以交出。” 张叛雨觉得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你肯交出榜单?!为什么?”。 这老奸巨猾的狐狸,会肯这么轻易地交出榜单? 不料丞相轻笑一声,戏谑道: “因为臣自信就算右党拿到了这份榜单,也动不了左党的人分毫。” “而且臣还确信——” “三国杀这场闹剧,不出两月必得平息。” 他说到那时,这两份名单也不过是两张无用的废纸罢了。 张叛雨腹诽这人说得轻巧。 既然肯交出榜单,那你倒是交啊。 结果丞相就像知悉他心中所想似的,真从袖中取出张纸来,呈给他看。 “这是半份榜单,还请六皇子笑纳。” 对方接过榜单,疑道:“半份?” “不错,这是下官献给您的诚意,至于榜单的另外半份,”丞相谋算道,“只要六皇子答应臣一个条件,臣定当在一个月后亲手奉上。” 嘁。 果然是阴谋。 张叛雨虽知对方并不安好心,但仍问其条件。 只见曾闲一改方才算计冷漠的神情,面容变得慈祥欣慰起来。 “其实臣的儿子逢月——刚才六皇子已在书房见过他了,他明日便要去翰林院进行为期一月的见习。” 他说话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但他对宫中诸事并不熟悉,臣担心他出错受罚,因此想恳请六皇子对犬子多些诫导,照拂一二。” “此事本欲另请宫里熟务的专人照管,但只因逢月儿时便由臣一手带大,故而怕生,周近又少亲友,倒是常在臣耳边提及您的名字,臣想他应该很想和您结交朋友……” 曾逢月…… 张叛雨的脑中浮现起方才那张楚楚动人的脸。 那双温柔含情的眉目,实在是看一眼就叫人难以忘记。 “总之此番见习,无论他是否合格,臣都会遵照约定,将余下名单如期奉上。” 丞相见对方走神,咳嗽两声。 “事情便是如此,不知六皇子意下如何啊?” 张叛雨回过神来,脑中大致总结了对方话里的意思:我儿子初次进宫人生地不熟怕遭欺负,我这个做老子的虽然势力大但手还伸不到那么长,你就当大哥罩着他点—— 不,也许说是当他的保镖更恰当点。 他清了下嗓子,权衡了一通利弊以后发现这交易划算,一口答应下来。 “如此,就有劳六皇子了。” 丞相见对方要走,谦敬地鞠躬。 “不必说这些客套话,”张叛雨两指捏住那半张名单,笑得别有精神,“一个月后,我吃庆功宴,你开散伙席!” 到底是意气风发的青年,说狠话都带些洒脱爽利。 曾闲笑而不言。 出府之前,张叛雨朝大堂西面远远望了一眼。 只见一个人隔着一片花海掩身在柳树背后,也正往这瞧。 电光火石间的视线接触,张叛雨不自觉地低下头来。 等再抬头去看,那人已不见踪影。 第3章 大润发,但曾逢月 张叛雨昨夜留宿王府,把在曾府遇到的事情悉数告诉了五皇子张乖云。 稳重的王爷在听完他所言之后,沉思了良久,说道: “只怕是美人心计呀。” 张叛雨认同地点点头,“我与五哥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虽曾听闻曾闲爱子如命,古语也说虎毒不食子,但也有俗话讲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如果是为了我们手中的名单,保全左党势力的话,就算是亲生孩子,他也不惜利用的吧。” “这个老贼……”张叛雨愤恨道。 “丞相还真是精于算计,”张乖云一只手撑住下巴,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知道六弟喜欢哪种类型的……” “你又在放什么狗屁啊!” 对方脸上难堪,眼里冒火。 “我没胡说吧,我记得六弟你去年跟我说过就喜欢那种……咳!” 可怜的王爷被他的弟弟强行猛灌了一大口茶。 然而他那个没喝茶的弟弟,当晚却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因此今天一早,当张叛雨顶着略带疲惫的面相,对着张乖云发誓说自己绝对不是那种贪恋美色的人的时候,王爷很敷衍地“喔”了一声。 “五哥,你居然小瞧我。” 没太睡醒的六皇子口吐一大串发疯文学: “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血亲兄弟啊,你竟然不信任我!你这种态度,做弟弟的很伤心啊!我到底是为了谁的梦想在拼命呢,我到底是为了谁梦寐以求的皇位在努力呢!你这个样子,弟弟我很难为你办事……” “粥要凉了。” “啊?喔。”张叛雨安静下来,端起粥咕噜咕噜喝了半碗,然后兴致勃勃地讲起他的反间计划。 大概就是一个因为怀疑曾闲给的名单有假,所以决心师夷长技以制夷,从曾逢月口中套话的反间计划。 “其实凭借我这仪表和才气,完全可以……” “粥要凉了。” “啊?喔。”张叛雨安静下来,端起粥咕噜咕噜喝完了余下半碗,然后把空碗往桌上重重一搁,豪情壮志道: “弟,必不辱使命!” 张乖云抹了把从他磕撞的碗中溅到脸上的饭粒,冷漠地点点头。 “五哥有所不知,”对方缓缓站起身,手抚上腰间佩刀,眼神渐渐凛冽起来,“其实弟儿时为练刀法,曾在北街的大润发市集上杀了十年鱼,我的心早就……” “六皇子,曾府的公子在府外等您呢!” 仆从在门外通传道。 张叛雨一溜烟跑出去了,头也没有回。 …… 曾逢月穿着素简的官服站在王府门口,腰系玉饰缀扇的带銙,勾勒出翩翩的风度和温润的气韵。 不一会儿,王府走出个神采飞扬的人来。墨蓝的圆领长袍,袍尾迎风摆动,黑金织锦的皂靴一尘不染。那人走至他身前,比他高一头,头发半扎着,粗黑的眉毛齐齐展展,深邃的眼睛清澈明亮,鼻梁上有一小片星星似的雀斑。对方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露出整整齐齐的一口白牙,那样子很像只吐着舌头的大狗。 曾逢月的呼吸有点紊乱,他怔怔看着对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指着自己的幞头问道,“你看看,戴、戴正了么?” 张叛雨左看右看,冲他竖起个大拇指。 “多谢六皇子。”曾逢月觉得自己的脸颊越来越烫。 张叛雨见对方的脸颊渐渐红润起来,连带着自己都生出点别扭的情绪,连忙握紧拳头,心下提醒自己镇定、镇定。 “曾公子不必如此见外,你若愿意,我们互称名字就好。” “我……”曾逢月害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互称名字什么的,他做不到。 张叛雨拍拍对方肩膀,半真诚半做戏道,“既然这一个月丞相把你托付给我来照看,我必把你当自家兄弟对待,肯定不会让你在宫里受到委屈!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见习翰林吧!” 曾逢月感激地点点头。 张叛雨看着对方乖巧的表情,心中很是得意。 呵,小细作,本皇子三天之内必拿下你! 到时候绝对让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却没想到这时的对方突然呢喃着:“既然你说要安安心心的……” 曾逢月犹豫片刻,深呼吸向前走了一步,站到对方跟前。 “那我可以抱你吗?” 他忽然开口问道。 “啥?!” 张叛雨大吃一惊。 曾逢月又重复道: “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 张叛雨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不自觉地就敞开了怀抱。 但当对方清瘦的身躯整个贴近的那一刹那,他很清楚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曾逢月抱着对方,情不自禁道: “我喜欢你。” 一句话如先前那般,说得勇敢又谨慎,似乎毫不犹豫,又极其小心翼翼。 张叛雨的思绪倏忽飘到自己儿时杀鱼的时候,那凛然不惧的眼神,沉稳不惊的心胸,又快又准的刀法,只一瞬间,那条鱼就利落干脆地躺在案板之上。 但现在,他有种自己是那条鱼的错觉。 却见曾逢月松了手,忽然背过身去,掰着手指悄悄地数数。 “第三遍了啊……”他捧着脸颊喃喃自语,“不行,真的不能再说了,会听腻的……” 他深吸口气,好似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转回来,神色如常地笑笑: “六皇子我们上车吧。” 那是丝毫没注意到此刻他口中的六皇子已经僵在原地魂飞天外。 马车载着两人悠悠走了一路,并不太快,期间张叛雨怕对方觉得太闷,主动讲了许多宫里的事情,还有宫中的许多规矩和禁忌。 曾逢月听得津津有味,也不时作出虚心的请教。 “最近不能提三国杀啊……”他疑惑道。 张叛雨虽然疑心他是装的,但也把事件的来龙去脉说得详尽,唯有名单的事情他只字不提,认为现在就旁敲侧击还不是时候。 清晨的京畿是热闹的,这片近临中央的土地向来最受天子眷顾,处处是勃勃的生气和涌动的人潮,在如梦的繁华里,马车走走停停,两个人说说笑笑,踏踏实实进宫去了。 进了宫门,曾逢月要去内廷报道,张叛雨怕他认不得路,准备陪同他去,可凑巧碰见了同样要去翰林院的几个公子哥,热情地架着这个见习同僚一起走。 曾逢月被架出去几步路,想起什么似的,又兜兜转回来,走到对方跟前: “下次你出宫一定要告诉我,”他笑着说,“我请你去吃胡饼。” 说完便小跑着跟上前面的同僚走了。 …… 张叛雨边往自己宫殿走边想这胡饼有什么好吃的,但寻思着对方那期待的语气,转念一想,又觉得兴许这宫外的饼真比宫中的香也说不定。 正想着,忽与一人撞肩而过。 张叛雨抬看了一眼,面上一阵惊异。 “秦契锋?!” 那人停下脚步,回头瞥了他一眼。 他忽然咧着嘴角,扯出个来者不善的微笑来。 在张叛雨的印象中,面前这人时常会笑,但笑里总藏些寒意。 他是狼的面相,鹰的眼瞳。右耳戴着缀有狼牙的绳结,喉间有道十字刀疤被中衣遮去半边。 栗棕的武服上绣着狼的图腾,腰间别着一对鸳鸯短刺。长发高高地穿过金冠,挑眉看人时尤其桀骜。 “张叛雨。” 对方理了理被撞乱的衣襟,嗤笑道,“你不长眼睛已经很多回了。” 张叛雨没有理会他的挑衅。 他知道这人若是发起狠来,跟疯子没什么区别。 况且他现下还有更关心的问题。 “你回来了,那么他也回来了?!” “对,”秦契锋压低了声音,言辞间充满着敌意,“他回来了,所以——” 他不屑地挑衅着,“你怕了?还是你那个无用的皇兄怕了?” 张叛雨咬着牙,强忍着怒意。 秦契锋笑得更乖戾些。 “我警告你,修朝的太子只会是那一个人,而我会让你和你那个废物皇兄明白——”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投机取巧都只是过眼云烟。” 第4章 被狼咬一口 秦契锋厌烦在宫内遇到了张叛雨,误了自己见人的时机。他此次回京入宫,是为了见他的结拜兄弟——修朝四皇子:张追麟。 这人长期带兵镇守边关不愿回京,皇帝御赐在京城的府邸早落了灰尘,饶是想和人叙旧,还得千里迢迢跑到边疆去。 如今因为自己母妃生病的缘故才呈请和朝中近京的武官暂且换了辖地,写信给了自己,先行回宫探亲来了。 听闻他回宫,秦契锋二话不说,打点了行装,也不顾自己擅离职守的罪责,火急火燎从京郊赶来,就为了见上一面。 只是如今他先到了偏殿,那人还迟迟没有现身。 秦契锋心不在焉地在殿上围走几圈,最后环起双臂靠在大殿的雕龙柱旁,越等越郁闷。 约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空旷的大殿外终于响起沉稳的足音。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走进殿内。 “义兄真叫我好等!”秦契锋朗声笑了,激动地朝来人走去。 那人本是一派不怒自威的颜色,见到自家结拜的兄弟也舒展了眉眼,笑得颇为豪爽:“是义弟来得早了!” 兄弟二人捉膀拍肩,痛痛快快聊了好一会儿,秦契锋忽而问起四皇子生母李淑妃的病情。 只见对方摇头叹息,神色古怪,犹豫半晌凑近了道:“义弟我跟你说句明白话,我母妃她根本没病!”原来那李淑妃只是诈病赚他回来争储的! 秦契锋只道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自己此番回京也必为他清扫障碍。 张追麟大受感动,但依旧劝人冷静下来。 他无奈叹道:“义弟,其实这件事情吧,它其实略有些草率。” 虽然难以启齿,但他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了。 原来四皇子的生母李淑妃召儿回来争储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 解禁大富翁! 她说,一个寂寞的深宫女子必须要捍卫自己和小姐妹玩心爱游戏的权利; 她说,一个寂寞的深宫女子可以通过学习经商知识改变命运; 她说,书架上的限量版典藏大富翁要长虫了…… “她说,只要我顺利当上太子,总有一天,世间的人都会知道——大富翁,是桌游界唯一的神。” 张追麟说完,尴尬地看向对方。 却听秦契锋竟无地自容道:“未曾想女子也竟有这般鸿鹄之志……” 他凛眉笑道:“义兄放心,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必为你达成所愿!” 张追麟心下感慨着,觉得这人举止做派都越发不像个帝国将军,倒像个江湖浪子了。 …… 这天夜里,张乖云困得很早。 就在他解开外衫准备吹灯的时候,紧闭的窗户突然被推开,一个漆黑的身影闯了进来! “谁?!” 他还没来得急回头,一把刺刀便抵在喉间! 张乖云向下瞥了眼寒光凛凛的刀刃,幽幽问道:“不知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却听那人说:“我要杀你。” 张乖云疑心:“我和你有仇?” 对方冷冷地笑了,“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他从后慢慢贴近对方,低下头,沉声威胁道: “我警告你,不要碰张追麟的皇位。” 张乖云总算知道来者何人了。 他的四皇兄有个曾在沙场上和他出生入死,结义金兰的好兄弟,他俩是过命的交情。 这个人狠厉跋扈,浪荡不驯,视天下规矩如粪土,视右党为眼中钉,视他如肉中刺。 真是摊上麻烦了。 张乖云试探道:“四皇兄可知道你来找我了?” 见对方沉默,他心下便有几分了然。 “他若知道,肯定不准你这般行事。” 他心里清楚或许不该再激怒此人,但仍旧忍不住又道: “许久不见,你做事的性格好似比以往更偏激了,以前犯了事情只四皇兄能拦得住你,如今我看他说话你也未必肯听……唔——” 抵在喉间的短刺收得更紧,张乖云感受得到对方的气愤,甚至因为离得太近,连他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秦契锋半晌无言,突然沉声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啊……你不也一样是个,从来都不听人话的怪物吗?” 他压着对方的肩膀把人抵到镜台前,镜台上的烛灯燃得正旺,铜镜中映出王爷那张清冷的脸来。 这张脸生得姣好,细眉长睫,丰鼻薄唇,眼睑下生着左右对称的两颗朱砂痣。 只是那双本应有神的凤目太过空洞,看人是一贯的冷漠疏离。 秦契锋捏着他的下巴,继续讥讽:“你看看你这张脸,从来都没什么表情,一个不会哭、不会笑的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放开。”张乖云微微地挣动道。 夜风在房间里逡巡,许是离得太近的缘故,王爷衣上那股清新的皂香若有似无地散在空气里,飘进身后那人的鼻间。 秦契锋手压着他瘦削的肩,发觉这人脸是冷的,身子却温烫得很,胸口不由得生出几分躁动。 “你做什么呢……” 张乖云见对方收了刀,双手缓缓抚上自己腰间,耳边听着他调笑: “我在想,其实,你会不会也肯做表情,”对方乖戾的笑中带着痞气,话间也透露出风流的意味,“在做那事儿的时候。” “你到底在说什么……”那双手松了自己的衣襟,往内流连。 王爷只觉得匪夷所思。 “我要抱你。” 温热的气息拂过王爷耳边,对方的话说得轻佻,又夹带了些威胁的意味。 “你若是不肯,我就杀了你。” 秦契锋一边贴近王爷耳垂,一边在镜前观察王爷的反应。 只可惜王爷除了疑惑和觉得有点痒而微皱眉头以外,当真再无其他表情。 张乖云脑中转得飞快,他迅速整理了一下从刚才到现在听到的讯息,略略消化了一下,最后极其认真地问对方: “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啊?” 呵,挑衅么。 秦契锋面露狠色。 张乖云从镜中里去瞧,瞧见身后那人活像一匹紧盯猎物的狼。 看来是真的不怕。 张乖云心下想着对方虽不怕死,但自己还是个惜命的人,再三考虑下,便转过身来,撑着对方肩膀,平淡道: “那你抱吧。” 秦契锋:…… 窗上印出两道交叠的人影,似起伏又好似没有起伏。 …… 翌日清晨,天色朦胧。 秦契锋醒来的时候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他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只能用迷幻来形容。 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跟一个人翻云覆雨的时候对方是如此的从容淡定,简直可以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来形容,简直白白浪费了那副美丽的皮囊。 他本以为张乖云只是面瘫,但没想到这个人当真是表里如一的冷感薄情,基本没有超乎生理反应之外的情绪表露。 张乖云醒得比他早。 应该说他昨晚被折腾得没睡上个好觉。 他看着身旁沉睡的青年,麦色的肌肤在东方既白的光影里异常漂亮,虬结的筋肉和坚实的腹肌极有力量感。 他暗暗摸了一把,然后下了榻,穿好衣服,推门而出。 秦契锋在王府后院看到张乖云的时候—— 发现他正在练五禽戏。 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张乖云回头看见他,走到他面前来,阐述道: “昨天,我哭了喔。” 秦契锋:…… “因为痛。”他分析道,“而且,你好像弄了很久。” “是在下输了。”秦契锋没打过这种败仗也没有吃过这种瘪,他认怂了。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张乖云仔细分析着,“我好像真的察觉不到悲欢……” 他抬头看向对方,真诚发问:“要多试几次吗?” “不必了,”秦契锋略低头,轻声在他耳边念道,“你真是我抱过的人里面,最无趣的那一个。” 却听张乖云脱口反问: “难道变有趣,就懂悲欢了?” 秦契锋觉得自己都快被他给绕进去了。 他知道同对方讲不清楚,干脆不再说话,转身便走,但走出几步又停下来,郁闷地笑道: “不过你应该庆幸,我暂时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因为我秦契锋这辈子只对两种人好。” 他对上对方稍显奇疑的眼神。 “救命恩人和——” “露水情人。” 第5章 杏仁酥 这**廷放沐,张叛雨知道翰林院的人也一并歇息,准备出宫找曾逢月去酒楼喝酒,顺带找机会套他的话。 马车还没行到曾府,他便在街边的点心铺子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今天的曾逢月打扮得不太一样。 他穿着细麻织成的素白长衫,长发用鸦青的丝带绾扎起来,从旁看去神情很是敛肃。 张叛雨小声吩咐仆人停下马车,掀开车帘蹑手蹑脚地跳了下去。 他鬼鬼祟祟地靠近对方,只见对方专注地盯着点心,并未觉察到他。不一会儿他便站到那人身后,准备拍他肩膀吓他一下。 曾逢月方接过店家手里的那盒杏仁酥,甫一转身,便听到“嘿!”的一声,接着一张大脸就扑到他面前! 他猛地一个激灵,出于本能反应,抬手就把刚出炉的杏仁酥怼到对方脸上! 张叛雨“哎呀”一声,被糊了满脸的酥饼屑渣,忙用手去揩,一边揩一边叫着烫! 曾逢月一看原来是他,也急着拿衣袖帮忙擦,边擦边道歉。 “六皇子恕罪!我、我不知是你,你怎么站在我后面呀!” 张叛雨心里生气,很想发作,但听到对方焦急的声音,也知道本是自己先要惹他,纯属自作自受,便也作罢。 “怎么,这点心你买得我就买不得了,凭什么不能站你后面了?” 他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不是的,这点心……点、点心?!” 曾逢月说完,忽然反应过来,低头看向地面,“哎呀,我的杏仁酥呀!” “不就是一盒杏仁酥吗,我给你买十盒!” 张叛雨说完,不以为意地站到铺子老板面前,正要开口,没想到被浇了盆冷水。 “这位公子实在抱歉,这杏仁酥是限量的,已经卖完啰。” 老板说刚刚被打翻的是最后一份。 张叛雨愣了一下,扭头看看曾逢月。 只见他盯着落了一地的酥饼和油纸不知在想什么,神情是越发地难过,一张小脸委屈巴巴的,叫人看了心疼。 他拉起他的手,安慰道:“走!我请你去万记大酒楼吃点心!那儿的杏仁酥是顶好吃的,味道肯定不比这儿的差!” 此时拱火的店家幽幽地哼道:“这位公子不是我吹牛,万记的酥饼若拿来跟我店里的比,那实在是连提鞋都不配哟!” 曾逢月冲张叛雨苦笑了下,发现对方眼皮上还沾着点碎屑,抬袖帮他擦了。 “不是我要吃,”他温声细语地解释道,“这包点心我是要带去给我娘的。” 他说他娘从前最爱吃这家铺子的点心,因为现在吃不到了,所以他每年去看她都要带上这杏仁酥去。 张叛雨盯着曾逢月神色哀愁的脸,又忽然想到那日在曾府听丞相说对方是他一手带大的,突然反应过来。 今天,应该是逢月母亲的忌日吧。 张叛雨深深地愧疚起来。 他想着自己怎么也该郑重地给人赔罪,但又想不出来弥补的法子,只能攥着对方的手恳求道:“我陪你一起去好么?” 曾逢月点点头,张叛雨喊他坐车,但他拒绝了,说不能坐车,今天要走着去才有诚意。 张叛雨依他,又问他去哪里。 对方回答去京郊的清风山。 两个人没有说话,就这么肩并着肩,静静地往城外头走着。 张叛雨偶尔扭头看看身边的人,想着他很小就没了娘,他爹平日公务繁忙也不可能把他照顾周全,他又没什么朋友,童年一定过得很凄惨。 他越想越觉得悲情,越想越觉得可怜,越看越觉得此人实在太可爱了,便打心眼里谴责自己的反间计,觉得自己真是个卑鄙小人。 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自我检讨之中,丝毫没有认识到他所谓的反间计其实并没有开始实施过。 二人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了清风山山脚下面。 “到了。”曾逢月指了指着面前的高山。 “我娘就住在山顶的道观里。” “嗯,我们……嗯?!等等?!” 张叛雨惊疑道:“道观?” 他问对方什么道观。 “你娘为啥在道观?!” 却见曾逢月盯着他,一脸平静道: “我娘在山上修仙啊。” 张叛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山上修仙……修仙……仙…… 他陷入了无尽的沉思中。 这其实就是在玩我吧?! “可是——” 一阵凉风吹过他的脸颊。 长久的沉默之后,一阵长啸响彻山林! “你娘一把年纪了为啥会去修仙啊!这是什么奇葩的设定啊?!这么离谱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啊!!” 张叛雨狂摇对方肩膀咆哮着。 曾逢月被他晃得在原地转了好几圈。 等意识清明后,他双手合十,给对方虔诚地讲述起他娘当年的故事来。 原来他娘本是江湖人家的儿女,只因在外闯荡的时候救了他爹一命,便被当初还很年轻的曾闲喜欢上了。 曾闲死缠打烂了好几年,终于是抱得美人归。 “然后在我十二岁的那一年,我娘得到了清风山喵喵道观一位高人的点化,此后便栖身道观修炼灵根,只有每年春节才会回来。” 喂……什么喵喵道观啊……突然卖萌很可耻啊…… 张叛雨精神很是崩溃。 “道观每年只有四时初立的时候才对访客开放,因为是清修之地,所以讲究来者着装务必素净,访客为表诚意,从出门到上山只许徒步。” 曾逢月打量了一眼对方的衣着,说道:“六皇子还是不上山的好。” 谁要上山啊本来我就没打算上山啊! 张叛雨内心默默吐槽着,摆摆手说:“我就在此处等你。” 曾逢月说可能会等许久。他解释这山难爬,没一个时辰是到不了山顶上。 对方只说无妨。 “来都来了,我权当在此处歇凉。” 曾逢月听他这么说,点点头,放心上山去了。 这两个人来山脚时已过了正午,张叛雨坐在树荫下打盹,被蚊子吵醒的时候已过了二三时辰,看着远方太阳开始西斜,盘算着这人怎么也该下山来了。 他起身锤锤腰背,往山上远远看去,愣是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怎么还不下来?” 张叛雨背着手原地转圈,脑中突然飞过一道闪电! “莫非是被山里的野狼吃了?!” 可山里的财狼多在夜里出没,他遇狼的可能性并不大啊。 “莫非被滚落的山石砸晕了?!” 好像也不太可能。 张叛雨脑中闪过很多种情况,又把它们一一否定,直到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窜进脑海—— 糟糕! 他额头冒出冷汗。 曾逢月他该不会被—— 道上的山贼劫财劫色了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 他的脑中突然出现了对方被劫财劫色狼狈不堪的画面…… 我、不、活、了! 张叛雨一个箭步,拔腿就往山上冲去! 曾逢月!你千万不要出事啊! 他一边喊着对方的名字,一边在山梯上狂奔! 他像阵风似地朝山上蹿,急得满头是汗。 别出事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路旁的景色动得飞快,但还是快不过他那颗焦动的心脏。 他一下子奔上了半山腰,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曾逢月!” 他大声喊道,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六、六皇子……” 曾逢月轻唤他一声,蹒跚地下着台阶。 张叛雨抬头擦汗,气喘吁吁地走过去。 只见对方两股战战,脚步虚浮的模样,显然是累着了。 张叛雨歇息片刻,待气息平复下来,便转过身半蹲下,拍拍自己后背冲对方道:“上来!” “多、多谢。” 曾逢月疲累地笑笑,抬臂环住对方脖子。 张叛雨两只手膀穿过对方腿弯,将人背起来颠了颠,慢慢往山下走。 “上趟山有这么累啊。”他不解地问对方。 曾逢月解释说以前并不这么累,只是这次上山他娘嫌他体格弱,万分不容人推辞地要教给他一套完整的二十四式太极拳法,让他多在道观住两天。 他给他娘说这次并不留宿,本想委婉地拒绝练功。 但他娘脾气也忒犟,横竖要教他几招才肯罢休,还说学不会不许下山。 “我学了足足一个时辰没停过啊。” 曾逢月想哭。 “你好惨啊……” 张叛雨忽然有点同情他。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黄昏的霞光渐渐散尽,昏暗的天色从四周笼罩过来。当太阳完全落坡的时候,二人已到了山脚。 但山脚离京畿的城门仍有不短的距离。 张叛雨心里盘算着时间,突然激动道:“糟了,我们得走快些,若是宵禁前赶不回去就麻烦了!” 曾逢月点点头,喊对方放他下来。 “无妨,背你的力气我还是有的。” 张叛雨并不打算放人下来。 “咕~” 话刚说完,他的肚子就很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抱歉啊六皇子,”曾逢月小声道,“都怪我在山上耽搁太久,你还没吃午饭吧。”他说等会进城请对方去吃夜宵。 “哼,”张叛雨并不生气,只笑着说,“那我高低得讹你二十串孜然羊肉。” 然后,怀着对美食的期待,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可观而不可即的视线范围内—— 看见京畿的城门关上了…… 喂,要不要这么残忍啊…… 两个人简直欲哭无泪。 …… 月上树梢,精疲力竭又饥肠辘辘的二人泄气地走到城门外边,认命地在城墙根底下坐下了。 张叛雨摸了摸肚子,叹气道:“早知道这样,今早在宫里就该多吃点东西再出门。” 曾逢月想到自己牵累了他,极难为情,尴尬地笑了笑。 张叛雨看了他一眼,又道:“你挺能耐啊,让堂堂大修朝的六皇子殿下陪你蹲城墙根底下吹冷风,我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在这种鬼地方过夜……” 曾逢月听他说这一番话,不禁又胡思乱想起来。 “过、过夜什么的……我也是第一次……哎呀!” 他抬起袖子掩住脸颊。 张叛雨:……你脸红个鬼啊! 曾逢月正害羞间,忽然发觉自己左边的衣袖荡了一下。 “咦?”他把手伸进袖中掏掏,发觉真有东西在袖子里面。 他掏出来,摊开手借着月光一看—— 居然是两块包着油纸的杏仁酥! 仔细想来,原来今早他把杏仁酥怼张叛雨脸上的时候,不知道有两小块偷偷掉进他袖子里了。 他和张叛雨惊喜地对视一眼,把其中大点的那个递过去。 六皇子却伸手把另一个小的拿了过来。 曾逢月见状,老不好意思地把手缩回去了。 两个人眼冒精光地捧着手里的杏仁酥,看它的样子跟看夜明珠似的。 当杏仁酥入口的时候,张叛雨才真切地意识到先前店家所说的话绝对没有吹牛的成分! 当真是此饼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 他扭头一脸幸福地看着曾逢月,发现对方正一边嚼着酥饼一边出神地看着天空。 他也顺着对方视线望去。 深沉静谧的夜空中,星星和曾逢月的眼睛一样亮。 “真漂亮啊。” 他感叹道。 “六皇子,你喜欢星星吗?”对方忽然问他。 “喜欢啊。” “那你喜欢月亮吗?” 张叛雨望向树梢上的明月,点点头。 “那,你更喜欢星星还是月亮啊?” “当然是月亮啊,”张叛雨回答得不假思索,“你看那月亮多好看……”他转过头,发现对方正把头抵在膝盖上,肩膀抖得厉害。 他想着肯定是这荒郊野外的风太大把人冷着了。 曾逢月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身上。 原来是张叛雨的披风。 “我累了,先睡了。” 只见对方故作镇定地说完这句话后,便抱着手臂,往后一倒挨着城墙闭上了双眼。 曾逢月离他近些,不一会儿,就听到对方均匀的呼吸声,已然是睡熟了。 他盯着对方怔怔地看着,只觉那熟悉的悸动的情愫又涌上心间。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对方,在他唇角飞快地啄过一下。 然而对方并没有反应。 曾逢月独自欢喜着,满脸幸福地把头悄悄靠在对方肩上,紧挨着他,也睡下了。 明月无言,只把自己的心思悄然地藏在寂静漆黑的天幕中,但柔和的月光却仍旧无可抑制地倾泻在大地上。 第6章 扭啊扭~ 这天日上三竿的时候,秦契锋出门去酒巷里打酒,在回府的路上瞧见了张乖云。 他见那人进了一家玩具铺子,几个随从拎着大包小包的跟在后面。 秦契锋以为对方童心未泯爱玩玩具,心下颇觉有趣,便跟过去看。 张乖云手里拿着一个木制的指尖陀螺,转得正出神,身边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真没想到隽安王爷都一把年纪了还爱玩小孩子玩的东西。” 张乖云停了陀螺,示意身后随从买下。他扫了一眼身旁的人,平静道: “秦少将军。” 两个人互相称着对方的封号和职名,中间似隔着一条不存私情的楚河汉界,仿佛那晚的事就真正止于那个晚上,谁都不会提起,谁都打算忘记。 “怎么,买这么多还嫌不够?你是有多爱玩这些无聊的东西。”秦契锋拿起一个陀螺,捏在手里左瞧右瞧。 “这不是给我自己买的,”张乖云解释道,“是小七的生日要到了。” 他口中的小七是修朝的七公主张幼杏,也是皇帝最喜爱的女儿之一。事实上,因她聪慧乖巧,天真烂漫,宫里的人都很喜爱她。 虽然张乖云和她并不熟络,但过生日的毕竟是他的亲妹妹,他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说也得尽到一份心意。 “生日。” 张乖云看着秦契锋的眉眼在刹那间皱了一下,面上闪过短暂的,幽深的痛苦,他攥了下手中的物件,而后又飞快地松开。 “你……”他本来想问什么,但对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原来如此,原来是永愉公主的生日。”他问对方送礼在精又不在多,买这么多东西,是不是打算以数量取胜。 张乖云摇头,说只是多买些回去,再细细挑。 这个玩具铺子是全京城最大的一家,里面的东西来自世界各地五湖四海,可谓琳琅满目,正经的不正经的都有。 张乖云拿起一只公鸡模样的玩偶,店家很热情地介绍说它会尖叫还会下蛋,十足的解压。他把那鸡凑到秦契锋耳边,摁了一下。 啊——!那只鸡发出了高亢嘹亮又惨绝人寰的叫声! 秦契锋很想打人。 张乖云摇摇头把鸡放下了,又拿起一个木雕的嘴巴大大张开的“鳄鱼头”。那“鳄鱼”的嘴巴里一排尖牙,张乖云按下其中一颗牙齿,“鳄鱼”并没有反应。他又放到秦契锋面前。 秦契锋随手按了下,然后“鳄鱼”的嘴突然闭上,瞬间咬住他的手指…… 张乖云点点头把它买下。 他又拿起一个造型奇特,五颜六色还带翅膀的模型花玩具,一按开关,这朵“花”就像麻花一样扭起来,一边扭还一边发出美妙的“歌声”:“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 秦契锋按住腰间短刺:“放回去。” 张乖云犹豫片刻,最终放回去了。 秦契锋转头看向随从提的包裹,略有点惶恐地问道:“所以你先前买的这些都是什么?” 对方从包裹中拿出其中几件大致给他瞧瞧。 一个阴绿色的鱼头头套,一颗不知道装着什么的扭蛋,还有华容道、九连环这种正常画风的和…… “这是什么?”秦契锋指着其中一个益智玩具问。 “十一阶魔方。”张乖云补充道,“西洋来的货。” 秦契锋眼角跳了跳,“下官不认为永愉公主玩得懂这个玩意。” “不好意思,”对方一本正经道,“这个是我在玩。” 秦契锋叹了口气,“虽然我不太懂礼物这种东西,不过你好歹送点正常的吧,”他环顾四周,指着货架上那个精美的陶瓷兔子储钱罐说道,“比如那个。” “不不,”对方拒绝道,“唯独兔子不行。” …… “为什么兔子不行呢?”曾逢月好奇地问坐在对面一脸愁容的张叛雨。 原来今天六皇子也为了妹妹的生日礼物发着愁。他用过早膳便急急地出宫到曾府来找曾逢月当参谋。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很早之前,陛下曾带亲眷出宫游春,七公主在游春途中捡到一只受伤的兔子,结果被陛下拿去炖了。 “陛下真是冷血啊。”曾逢月不忍道。 张叛雨解释道这其实是一桩误会。因为公主的侍女晚上听到公主在说“兔子……食、食……”这样的梦话,便叫人禀报给了陛下。陛下还专门吩咐人把菜做得好吃些,好让公主开心。 结果公主被吓哭了。 “哎,可怜的七公主,”曾逢月有些心疼。 陛下自知“罪孽深重”,因此那段时间宫中只要有公主在的场合,都严禁吃兔子,而且也不准他人再提此事。 “据说后来父皇为了向小七诚挚地道歉,还向淑妃娘娘请教过女红,亲手缝了一个兔子玩偶送给她。” 曾逢月感慨着陛下原来是个女儿奴,后来话锋一转,又笑着称赞面前的人细心,这么久的事情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张叛雨摇头道非也,非是细心,而是因为太愧疚了。 “当时在场的人里面,”他悔恨道,“只有我含泪干了三大碗饭呐……” …… “居然还有这样的故事啊。”秦契锋了然道。 张乖云点头,后又说其实不买这个兔子玩具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原因。 主要还是因为为了填补七公主受伤的心灵,宫里的人每逢她过生都会买许多兔子玩具给她,导致她现在又有了新的心理阴影…… 秦契锋听着听着觉得有些无趣,也不想再陪着对方挑选这些奇葩物件,就借口还有要事,先告退了。 张乖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起他刚才流露出的痛苦的神情,微微眯起眼睛。 他知道那一定不是错觉——他刚才,到底在克制什么? 曾逢月听完张叛雨的烦恼,向他拍拍胸脯保证到自己定然会替他挑选一份能让公主开心满意的礼物。张叛雨仿佛看见对方背后长出洁白耀眼的翅膀,神圣至极。他感激涕零地拉起对方的手,心下想着: 他是这样的好,那个反间计划干脆还是放弃吧? …… 张乖云回府以后,喊来了自己的贴身侍女。 “阿秋,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大哥曾在秦老将军府上干过几年活计,那他有没有给你说过府里的事情?” 他问起秦契锋的过去来。 那侍女便将所听所闻详尽说了。 秦契锋六岁的时候秦老将军便去世了——死在他生日的那一天。 那一天,宫中传进战争的捷报,府上传来将军的死讯。 此后,他再也不过一个生日。 秦老将军在随陛下出征的途中为救陛下战死在边疆,他的母亲带着他回了娘家。本就托着一身病体的女人郁郁寡欢,病上加病,没几年也跟着去了。 陛下本想亲自抚养他长大,本已把人接到了京城,又发现这孩子全然抵触和人亲近,无奈之下又送回了娘家寄养在那。等他成了年,给他封爵赐府,领他出仕入将,也纵容他胡作非为。 可再多的补偿,也弥补不了那一份亲情的缺失。 人人都说他是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可陛下心中知道,这是个心里藏着太多苦痛的孩子,他并不像外人看到的那样没拘没束,无牵无挂。 张乖云仔细听着,觉得这个人就像一卷麻花,不停地扭啊~扭啊~扭啊~,扭成了——一卷巨大的麻花。 第7章 不扭了~ 七公主生日的那天,天朗气爽,晴光正好。陛下在宫中的御花园为她举办了隆重的宴会。 来送礼的人数不胜数,七公主收到了很多心怡的礼物,灿烂的笑容久久地挂在这个被爱意包围的孩子脸上。 张叛雨从袖子里神神秘秘地拿出一册被包的严严实实的书籍递给面前这个可爱的小女孩。七公主期待极了,急急忙忙地拆开包书的纸,拿起书籍一看——原来这是一本画册。 这本画册上的封面上写着几个飘逸隽秀的大字:《奇迹公主的变装之旅》。 七公主睁大了好奇的眼睛,翻开第一页,发现上面画着一个穿着传统服装的女孩,眉眼身形都与她极像。 再往后翻画册里面全是手绘的各式各样美丽绝伦的服装,这些服装的形制花样来自世界各地,却以传统的工笔绘法表现出来,别具一番传统的美感。 这本图册中的服饰皆可以裁剪下来作换装玩法,娱乐性和观赏性都很强。 “怎么样,这本画册小七可还喜欢?”张叛雨半蹲下身来笑着问她,“这是专门为小七画的,世间绝无仅有的东西喔!” “谢谢六哥!幼杏很喜欢!”七公主抱住对方撒娇,张叛雨宠溺地拍拍她的头。 这册图书是曾逢月亲手画的,对方为了完成它几天几夜都没合眼,张叛雨知道以后后悔极了,心疼地说早知道他要亲手去做这东西一定不找他出主意。 可对方只笑着说无妨,还说只要能帮上点忙就满足了。 张叛雨觉得自己欠对方太大一个人情,根本不知道如何还。 因此他心中暗暗发誓下次再见到曾逢月,一定要对他好一点,一定要记得问他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喜欢玩什么,然后带他逛遍京城大街小巷,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他想做的事情都必须满足! 陛下也瞧见那画册,赞叹这画师画技娴熟,自成一派。张叛雨趁机在自家父皇面前狠狠安利了一把,想着给曾逢月的仕途多多搭桥铺路。 张乖云到御花园的时候,发现园中气氛正欢欣畅快,是十足的和谐。 他很少参加这样的聚会,此刻略有些不大适应。他在人群中略略一望,发现了正在和七公主玩游戏的张叛雨。 他走到他们面前,刚想打声招呼,七公主却先瞧见了他,脸上开心的表情瞬间消失了。只见她突然跑到张叛雨身后躲起来,攥紧了对方的衣角,怯生生地看向来人。 张叛雨正奇怪她反应,扭头看见了张乖云,心下明白过来。 七公主一直有点害怕她的五皇兄,因为在小孩子的脑海里,面无表情的人感觉都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张乖云并不介意,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盒子递到六皇子身后。 “小七,生日快乐。这是五皇兄给你的礼物。” “谢……谢谢五皇兄。”七公主奶声奶气地道谢,从对方手里接过小盒子的时候那样子好像快要哭了。 “打开看看。”张乖云的语气难得有点温柔。 只见七公主慢慢拆开盒子,眼神渐渐由害怕转变成惊讶,她捧起手中的玩具,睫毛扑闪扑闪的。 “咦——?!” 她那小小的手掌中立着一只黄色的憨憨的“鸭子”,小眼睛扁嘴巴,头上三根黑色的呆毛儿,“鸭子”屁股上有个按钮,她一转那按钮,鸭子的翅膀就缓慢而有节奏地晃动起来,还沙哑地唱起歌来: “跟所有的烦恼说拜拜~跟所有的欢乐说嗨嗨~亲爱的亲爱的~” 七公主大大的眼睛渐渐迸发出光采,脸上是掩藏不住的惊喜。 “太、太有意思啦!”她开心地握紧玩具,一扫之前的胆怯慌张,欢快地蹦跶到张乖云身前,激动道: “谢谢五哥,幼杏最最喜欢这个礼物!” 她主动抱了她的五皇兄一下,然后蹦蹦跳跳地去跟其他人分享她的玩具。 张乖云暗暗舒了一口气。 张叛雨撞了撞他的肩膀:“你可以啊,把小七给拿捏住了,刚刚那是什么玩意啊?” 张乖云波澜不惊道:“是一家叫‘肯德记’的西洋烤鸡店赠送的玩具。” 给七公主挑礼物那天,在秦契锋走后,张乖云没逛多久也打算回府,结果途中发现一家叫肯德记的烤鸡店门口排起了长龙。 他派人去打听,发现原来这家店新推出了一款儿童套餐,里面会送一个很新奇的玩具,是没有小孩不喜欢的。 他权衡了一下话里的真实性,于是也叫人去排队把玩具买回来了。 “你赢了。”张叛雨服气地竖起大拇指。 …… 秦契锋刚从陵墓祭亲回来,已是黄昏的时分,天气不像早晨那般晴朗,天空阴沉沉的,似要下雨。 他到府邸的时候,看见门外停了辆马车,门口站了个老太监和一个手中抱物的随从。 那太监一见他回来,忙不迭地叩拜行礼,末了揽过随从手里的锦盒,恭恭敬敬地呈上。 “少将军,这是陛下御赐给您的九星宝剑,他说今儿个是您生辰……” 秦契锋接过那个锦盒,敷衍道,“行了你走吧。” 那太监不再多言,拜退着离开了。 秦契锋进了府,把锦盒交给小厮,叫他放到柴房。那小厮点头接过这沉沉之物,又禀告说下午隽安王爷府上的人来送过东西。 “张乖云的人?”秦契锋问送的什么,那小厮满头雾水地说那物件被纸包得严严实实,瞧不出是什么,已经给放到书房了。 秦契锋来到书房,看见书案上果然放着东西。他拿起来把包装一层层拆了。 好家伙,还没拆完,不知道是按到哪个机关,手里那物件突然像个蛆似的扭动了起来。 伴着一阵呕哑嘲哳的歌声,秦契锋心中大喊不妙! 最后一层纸落下。 那朵造型奇特,五颜六色还带翅膀的模型花跳进了他的视线中! 这花扭着比那天晚上的张乖云风骚百倍的身姿,自信地哼着美妙的小曲,全然是一副孤芳自赏的样子。 秦契锋捏着这玩意儿,额头青筋暴跳,恨不得现在就冲到隽安王府一把火烧了张乖云的宅子。 他一脸恼火地盯着这朵花,忽然,发现它的翅膀后面粘了一张纸条。他摘下那纸条,抻平了一看,登时愣住了。 只见那皱巴的纸条上,正正经经写着八个大字: ——秦少将军,生辰快乐。 后面还有一行小字: ——就算是做麻花,也希望你做一卷像它这般快乐的麻花。 秦契锋把那朵“花”放回书案,捏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 外头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里头那花儿还在歌唱。 …… ——锋儿,这世间的人心,最缺一个“真”字。 ——陛下真心待我,为了陛下的天下,为了大修的百姓,我当冲锋陷阵!九死无悔!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青年的思绪飘得很远,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嘲讽地笑了。 “说什么快乐……”他看着纸条,笑得凄凉,“你自己都不懂……” …… 张乖云这天回府得有些晚了。他颇奇妙于一个玩具带给小孩的那种强烈的新鲜感和信念感,甚至让七公主对他敞开心扉缠着他说了好多悄悄话。一个玩具竟有这么大的魔力吗? 但总而言之,这种感觉很不赖。 沐浴过后,他回到卧房。 但推门的一瞬间,他又被人从身后锢住。 这种感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张乖云波澜不惊道: “你以后想来走正门吧,我吩咐府上的人不拦你。”他察觉到身后的人衣上很湿,想来是淋过雨了,便问道,“你没打伞吗?” 秦契锋轻笑道:“无妨,反正一会儿都得出汗。” 他把人抵到榻上。 “我改变主意了,张乖云,”他暧昧道,“我收回之前说你无趣的那句话,我现在觉得你很有意思。” 张乖云人被他剥了个透彻,只留了件披衫挂在身上。 “稍等。”他突然叫停,推开面前的人。 秦契锋一头雾水地看着对方从床头拿出两卷书来,看了下书名,骤然震惊不已! 好家伙!《断袖十二式》和《分桃十八摸》! 张乖云大大方方把那本《断袖十二式》翻开,里面的插图实在是诡异到连秦契锋这种一贯风流的人都觉得有些难为情的地步。 对书籍显然是已经研究过一番的王爷平静地翻到某一页,跟着摆好姿势,抓住秦契锋的手搁到自己身上。 “来。”他正经地说。 秦契锋恍惚间生出一种仿佛自己和对方都要慷慨赴死的觉悟来。 正要动作,突然又听对方背书一样说了句: “好郎君快一点奴家不行了。” 秦契锋:“你在鬼吼鬼叫些什么……” “啊?不是这样吗?” 张乖云仰起身子,去拿那本《分桃十八摸》。 指尖刚触到书册,便被秦契锋一把抢去,合着另外那本一并扔到地上。 秦契锋搂住面前这个人,俯到他耳边轻声念道:“闭上眼睛,交给我。” 他在他额头亲了一口,又亲他的眉毛、眼角、鼻梁…… 张乖云并没有闭眼,他感受着对方亲吻他的脸颊,吻他眼睑下的两颗朱砂痣,然后亲他的唇角,似乎还要亲他的嘴巴。 他本能地别过头去,但对方扳着他的下巴不让他动,他的嘴唇被霸道地咬住,又被轻柔地吮吸着。张乖云的脑袋渐渐晕乎起来。 他慢慢地闭上双眼。 这种滋味……比上次好受些。 上天虽然没有赐给王爷一颗善解风情的脑袋,但很公平地赐给王爷一副生来诱人的躯体。 薄樱春粉,玉案生光。 雨下得有些大了。雨滴哗啦啦落在后院的井中,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井水慢慢地高涨,井边树上的果子砸落进去,那水溅了出来,与井外的雨汇作一处,在锦绣般落花生香的地面上流动。 这雨何时才停呢? 第8章 老醋开坛 朝里放旬假的这天,张叛雨起了个老早。 这天陛下命令宫中的皇子们皆不要随处地走动,因为朝中教授武艺的师父们要对他们学习武功的进度和水平做详细的验测。 但张叛雨因为心心念念着一个人的原因,仍旧违背了命令,趁着自家师父出恭的空档儿,偷溜出宫了。 他想着要兑现自己那日在心里做下的承诺,趁着曾逢月难得歇息的日子带着他逛遍全京城,谁知去了曾府后,被府里的仆人告知对方刚才已去了隽安王府,才出发没过多久。 张叛雨想着兴许是对方以为自己在王府,有事要找自己。他快步朝王府赶去,心间充满了期待。 等到了王府,他阻止了侍从的传报,鬼鬼祟祟溜进府邸,准备一会儿给曾逢月和张乖云来个惊喜。 谁料才进了府门,绕过假山,便远远看见那两人站在大厅前面,似在谈着什么。两个人似乎都别有兴致,口上说得滔滔不绝,气氛格外和谐。 张叛雨默默地看着其中一个。 今天的曾逢月是分外明朗的模样,头戴形如鹤翼的玉冠,长发梳成低低的“金鱼尾”,浅鹅黄的大氅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飞鹤,如玉的面颊含着温润的笑意。 那双桃花眼正认真地盯着王爷。 张叛雨陶醉地看了会儿,准备过去打招呼。 谁知刚迈开步子,他就突然停了下来,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神情。 只见曾逢月笑着牵起张乖云的手来,抻开对方的手掌,抬手在他的掌间写字。 那模样是如此的亲昵。 王爷也凑近一些,与对方几乎头抵着头,身子挨着身子,好奇地往自己掌心里瞧。 张叛雨站在假山旁边,心都凉了半截。 又见王爷点点头,再颇为自然地牵起曾逢月的手,摊开掌心,也在其间写写划划。曾逢月似乎觉得痒了,蜷起掌心。 可王爷偏偏不让,捏着对方的手不放,又扳开那蜷缩的手指,边轻轻划着边说着什么,直把对方的脸颊说得通红起来,连耳根都渐渐染上娇俏的粉色。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张叛雨的心脏仿佛被人像揪湿衣服一样狠狠揪过,只是挤下来的不是水,是一滴又一滴的血。 那双手牵的不是自己,那双眼睛望的不是自己,就连那份看过很多遍的欲迎还拒的羞怯也不再属于自己。 原来那个人不是自己的。 张叛雨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如被针扎似的痛起来。 你这样做是为了拿到皇兄手里的那份名单吗? 你果然别有目的吗? 张叛雨觉得自己整颗脑袋快要炸开,心里涌出许多酸涩和嫉恨。 …… 曾逢月正被张乖云看着手相,忽然发现有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身后,他侧身一看,发现是张叛雨。 他惊喜地喊了声“六皇子”,却见对方脸色阴沉,浑身散发着黑云压顶的压迫感。 张叛雨一言不发地从王爷掌中夺过对方的手,捏着腕子把人强硬地拉走。 他把人扯进客房,甩上房门,双手撑着门框把人锢在身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 曾逢月意识到此刻两人离得是过分的近,一张小脸又烧起来。 该不会……该不会要在这里…… 他难为情地垂下眼帘,别过脸去。 张叛雨现在简直恨死这副表情。 曾逢月心里自行肖想了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缓缓转过脸去,在抬眼看向对方的一瞬间,倏然惊诧地一愣! 张乖云正狠狠地瞪着自己,眼里烧着熊熊的火焰,剑眉都倒竖起来。 他有点茫然,更加慌张无措,小声呢喃道:“六、六皇子……” 张叛雨盯着这张美丽动人的脸,想起刚才看到的场景,咬牙道: “曾逢月,你还要水性杨花到什么时候?” 理智被扔到妒火里烧了个干净,在对方满面的震惊之中,他继续道: “你接近我就是为了那份名单吧?你为了那份名单到底还接触了多少人?” 他抚着对方的脸颊,哂笑着:“曾闲那老家伙手段真是高明,为了保住自己的党羽和荣华富贵连亲生儿子都肯牺牲,这计策真是用得妙啊,毕竟谁会拒绝一个看起来无辜又主动的美人呢……” 他掐住对方清瘦的腰杆,发觉对方整个身子都发着抖。 他想起了初见对方的时候,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绝对令人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越无法忘记,此刻便越觉得痛苦。 曾逢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砸了咂嘴巴,正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对方打断。 张叛雨俯身在他耳边讥讽道:“你不是第一次了吧……你跟多少人做过,跟我哥也做了么?” 见对方黑着脸没有做声,他权当是默认了,心下更是怨念难平。 “想不到连我哥那般正直持重的人也抗拒不了你的引诱,”他的手掌在对方身上流连,“你都使了什么解数,嗯?要不要都展现给本皇子看看?你以后可不可以……” “起势……” 张叛雨话没说完,就听对方默默开了口。 “分势……” 张叛雨正一头雾水,惊见对方冲自己重重出了一拳,一下子打到胸口! 他一下子被震开好几步,瞬间懵了…… 看着剧烈咳嗽的懵圈人士,曾逢月收起拳头,一张小脸冷冷地板着。 “你说够了吗……” 他沉声问对方。 张叛雨捂着剧痛的心口看着眼前人,震惊地问道。 “你……这是什么功夫……” 只见对方突然武僧附体般地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虔诚道: “是少林……” 他老练道:“是我娘教我的南派少林拳……” “喂……”张叛雨的额头流下冷汗,“你不是说——” ——你不是说你娘教你的太极拳吗怎么又成少林拳了啊?! ——还有你娘不是在修道吗她怎么还会少林的功夫啊这样不会太离谱了吗?! ——这不公平呀这个作者神经是不是有问题到底从哪里搞得这种迷之设定啊?! 曾逢月看着狼狈的对方,一脸淡然道: “六皇子,我明白了。” “逢,逢月……” 只见曾逢月在对方惊魂未定的眼神中慢慢转身。 “总之,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吧,”他推开房门,叹了口气。 “再爱,就不礼貌了啊……” …… 张叛雨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在无尽的叹息与泪流中收起了自己的尔康手。 其实,我是想问你以后可不可以……只勾引我一个啊。 第9章 无尽的喜欢 张乖云一进门就看到自家弟弟在装死。 他看着委顿在地一脸凉凉的张叛雨问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啊,我刚刚看到逢月脸色很差地跑出去了喔。” “呵,逢月……”张叛雨一脸怨妇相,“居然叫得这么亲热,你跟他很熟吗你为什么叫得这么熟练啊……” “喔?熟么?”张乖云思考一番,总结道:“大概是互相赠送过对方鞋子的情谊吧……” 他走到神色凄迷的青年身边蹲下。 “说起来,我能和他认识好像还是因为你呢。” 张叛雨满脸疑惑地抬头。 因为我?什么因为我? “你记不记得之前你出宫来见我,我没穿鞋子回来的那天啊?” 张叛雨扯扯嘴角。 “就是你说你遇到个神棍道士教你光脚不怕穿鞋的那天么……” 张乖云点点头,娓娓道:“其实那天,我遇见他了。” …… 王爷那天回府的时候,骑着骏马路过西街,看见西街口新开的一家桃酥店门口挤满了食客。 那人头像浪潮似的涌动着,几乎满占了过道,也挡住了行路的马。 王爷正吩咐牵马的小厮去疏散人群,突然间,见那排队的人群中被挤出一个人影。 那人不像身边在抢饼的其他食客那般穿着粗布麻衣,一脸的书卷气,看着像是哪家殷实户府的公子。 只见他从人潮中退出来,发冠上的簪子都松落一半,脚下两只鞋子已不见了踪影。 可他似乎并不在意,只是满心欢喜地看着手中的点心。 他走到一颗树下,靠着树桩,小心翼翼地打开那盒酥饼,再从袖里捻出一张纸笺,放到那盒酥饼最底层的垫纸下面,然后合上盖子,把它装进袖中。 他欢欢喜喜要走,这才发觉自己鞋不见了。 曾逢月躬下身子,偏头想看看那群人脚下有没有鞋子的踪迹,但又生怕离得太近把袖中的桃酥压倒,只远远的兜转几圈,最后长叹口气,勉强认命了。 “喂。” 正在叹息间,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冷峻的声音。 曾逢月转头看见了张乖云。 王爷手提着自己的锦靴,递到人面前:“你要不要穿我的鞋?” “隽安……王爷,”那人小声嘟囔道,“你是他的、他的兄长……” 王爷问自己与对方是不是认识,对方羞赧地摇摇头,而后自报了家门。 原来是丞相家的公子。 王爷面上无言,心下却奇怪这曾家的公子怎在此地和一群人抢酥饼。 莫非是这酥饼实在太过好吃,让人心急得片刻不愿等待,定要趁热吃到么? 但他看对方也没有拿出饼来立马作尝的样子,便也不愿再去细思,只把手里的锦靴交给对方,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那匹马,示意说自己不用走路回去。 对方郑重地谢过,小心把锦靴换上。 张乖云摇摇头,道举手之劳不用挂齿。 他向对方告辞,正要翻身上马,却被对方捏住了衣袖。 曾逢月从怀里拿出那盒酥饼,脸色是醉酒似的红润。 他把盒子递给对方,请求道: “这盒桃酥,可不可以请王爷帮我转交给六皇子……” 他说他知道那人今日要出宫,特意买了这酥饼,本来想亲自送给那人,但自己现下这副模样太过狼狈,也不便再去府上拜访。 张乖云迷蒙地答应下来,接过点心放进袖中,翻身上马。 曾逢月又叫住他。 “还请王爷不要告诉六皇子东西是我送的……”他羞道,“他、他吃完自然会知道的……” 张乖云想起刚刚看见他好像是往酥饼下面塞了张纸笺来者。 曾逢月……曾闲的儿子……左党的人…… 他的脑袋瓜又迅速转动起来,完全没察觉出对方的心思。 曾逢月谦敬地朝王爷鞠躬,目送着他驭马而去。 至于王爷后面遇到了神棍算命大师的事情,也是后话了。 …… 张叛雨听他所言,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来,震惊道:“原来那盒桃酥是逢月买给我的?!” 王爷点点头,又说,“跟我来。” 他把张叛雨领到书房,然后分开书架中层满满陈列的一排书,取出隐藏在其中最里面位置的一个小匣子。他打开匣子,端给对方瞧。 “这里面,有了不得的东西,我至今怀疑是敌方设置的陷阱。” 匣子里是那张当时被塞进桃酥盒里的纸笺,上面还写着曾逢月的名字。 张叛雨拿出纸笺,翻开一看,里面只有四个大字: 我喜欢你。 再简单不过,一如写这张纸的主人那再简单不过的心意。 “果然是计谋吧。” 张乖云手捏着下巴揣摩着,想拍拍自家弟弟的肩膀,发现落了个空。 原来对方人早就夺门而出,冲出了书房。 张叛雨攥着那张纸笺,拔腿跑出王府,在街市上亡命狂奔。 曾逢月……曾逢月…… 他心里念着这个名字,暗骂自己是个十足的蠢货! 第一次相见的场景在脑海中走马灯似的转动。 明媚的春光从门间的缝隙倾泻进来。 沐光的青年从藤椅上起身走到他面前,又惊又喜,笑意融融地看着他。 ——真的是你? ——真的是你!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你来回应我的真心了么?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喔…… 我喜欢你…… 我不能再对你说了,万一你听腻了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听腻的……” 心脏是满溢而出的悸动,张叛雨终于无比清晰地感出到那人小心翼翼又无法隐藏的心意。 那个人的内在最是如他外表那样纯洁无瑕,他根本不知道什么阴谋,从来不提什么政治,也从不关心什么权势。 他只是想要陪在他喜欢的人身边,请他吃胡饼,请他吃夜宵。 他绞尽脑汁几天几夜不合眼地画一本书出来只为了消解他的苦恼,可他从不要求什么—— 除了想抱一下自己,除了想问自己比起星星是不是更喜欢月亮,除了想让自己吃完那盒点心…… 为什么要怀疑他…… 为什么不肯回应他…… 为什么不告诉他…… 原来阴差阳错的遇见从来不是计谋的一环,而是命运的一环。 张叛雨咬紧牙关像风一样奔跑! 风没有归处。 可是他有。 他归心似箭。 他觉得自己的手中好像握着一把流沙,那些漏出指尖的细小的沙粒一颗一颗都是曾逢月苦涩的眼泪。 如果没能在细沙流尽之前赶到他的身边止住他的泪水,那余生的韶光都只能流转成遗憾。 他用尽全力奔到丞相府前,疯了一样叩击大门上的铜环。 府门被打开了。 里面站着一排手拿菜刀的侍女…… 领头的那位劝道:“抱歉六皇子,我家公子刚回来身体不适,吩咐说今天不见宾客,他还说,如果是您来见他,无论如何都不见。” “抱歉,”张叛雨眼神坚定,一脸无畏地踏进大门。 “今天我就算被大卸八块在这里,也一定要见到你们公子。” 侍女们面面相觑,见他毫不畏惧的神色,心想也不能真把个皇子给砍了,便收起菜刀纷纷让开了。 张叛雨再次靠近书房的时候,听到的不再是那柔情的轻吟,而是泣不成声的啼哭。 他再次推开那扇门。 曾逢月伏在桌上,压着那副画像泪流不止。 那眼泪跟刀似的割在来人的心上。 “逢月……” 张叛雨一遍一遍地叫着对方的名字,一步一步地走近他,最后曲膝跪在他身前。他将人紧紧地抱住——这个平时英气又倔强的青年没有发觉自己此刻也在流泪。 他把头抵在对方腹间。 “对不起……对不起,”他抬头看着对方,“我对你说了那些话,我实在是个混蛋……是个小人、懦夫……” 曾逢月似读懂了他眼中的悔恨,不知怎的,哭得更加厉害。 他一边揩着自己的脸,一边去抹对方面上的泪。 “我、我没有怪你呀……” 张叛雨总算领教到肝肠寸断的滋味。 去他娘的名单,去他娘的反间…… “我只要你,”张叛雨将人抱得更紧,声音抖得厉害,“我只要你……只要你……” 曾逢月睁大了眼睛。 “我喜欢你,喜欢得不行,我总不敢承认,可我其实,我就是对你……喜欢得不行。” 张叛雨把自己的心里话一通倾倒,说自己如何的心动,如何的着迷,如何的沦陷。对方静静听着,只是长久地愣怔。 而后渐渐敛起了凄容。 最后终于破涕为笑。 只是那眼泪却越涌越多。 张叛雨哄他别哭。 “让我再哭一会儿”曾逢月告诉他—— 这是幸福的眼泪。 ——我知道老天爷在因缘上素来苛薄,这天底下有缘无分,无疾而终的感情何其多见,但我仍然祈求,我是其中的一个例外。 ——我会主动地靠近,主动地争取,但这并不代表我有把握。我只是觉得我可以有遗憾,但我不想要后悔。 ——所幸,所幸我得到了上天的眷顾,这真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奇迹。 张叛雨抱起曾逢月,自己坐在藤椅上,把人面对面地抱在怀中。 他情动地吻住对方,换来对方主动而缠绵的回应。曾逢月像一副绝美的画卷被搁置在桌案,背后压着意中人的画像,身前被真的意中人压着。 这幅画卷被人用手慢慢展开,展现出迷人的瑰丽。 一支笔在画卷留白的地方创作,逐渐把那空寂的画面填满。 春风从窗边溜进来,肆意地吹着,那画时而蜷皱,时而平顺,时而翻转,时而折叠,回应着春风的热情。 经过毛笔的刷润,这画已渐渐湿透,再反复地均匀地刷上几层乳白的浆糊,待画作干透,再轻手轻脚地装裱起来,便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此时此刻,这样的杰作须得压在墙上时时揣摩才能品透他的妙绝。 再将他摆在有情人的心床上慢慢回味,静好的岁月便生出旖旎的香来。 第10章 习惯成自然 张叛雨昨晚是在曾府过的夜。 曾老丞相因为前一阵子公事外出的原因一直不在京畿,也是昨夜才办完手中差事归了府。 他本来疑惑六皇子和自家宝贝儿子的关系怎么变得这样亲近,但又想到也是自己从中周转让两个人结作朋友,如今关系亲密些也是说得过去,就不再多管。 毕竟在这个爱子如命的中老男人心里,他的儿子那必须得是人见人爱的存在,是上苍赐给他的世间至美之物。 但他并没有想到,他家的漂亮白菜已经被猪拱走了,而且还被拱得心甘情愿。 张叛雨和曾逢月两个人昨夜借口探讨时政在房里腻歪了一宿,互说了好些体己真心的言语,当真叫个情投意合,心心相映。 今天一早两个人本打算一道进宫,结果曾逢月却被好久没见儿子的曾老丞相先叫走了。 可怜的六皇子身边没了老婆,只能去隽安王府找自家皇兄一起进宫了。 今日朝中有好些大事要颁宣,且不说张叛雨本来就住宫中,就连住在宫外的王爷也是要上朝旁听的。 张叛雨到大厅的时候,王爷正在用早膳。 张乖云问他是否吃了,对方美滋滋地回答已经在曾府吃过了,面上是十足的神清气爽。 王爷浅浅“喔?”了一声,低头继续用膳。 “皇兄,对不起,我可能不能再继续为组织效力了。” 对方故作忧虑地扶着额头。 “因为我爱上了敌党的人。” 王爷感觉对方戏感上来了,冷淡地“喔”了声,又说道: “恭喜。” “哎,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罢,就算要处罚我我也没有怨言。但是,”对方恳求道,“但是这件事跟逢月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无辜的,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他不该爱上的人。” “我们都不过是是爱情的奴隶罢了,还请皇兄念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吧。”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哀伤而坚定,情感是那样的炽热而充沛。 好烦。 王爷觉得自己这顿早饭又吃不安宁了。 “怎么会。你不必担心。” 趁对方陶醉在自己蹩脚演技中的时候,他赶紧多吸溜了两口粥。 张叛雨还想再发挥发挥,王爷却放下碗筷,正经地告诉他自己得到了一个小道消息。 他说朝廷已经决定撤回对封禁三国杀的二次投票,并且连大富翁也要解禁了。 对方闻言,惊讶于皇帝陛下居然受得了这委屈。 却听王爷诚恳地说: “其实这还是得归功于你心上人的爹。” 前一阵子南方临海的几个州发了大水,北方又长期干旱滴雨不下。 曾老丞相朝上献计献策,朝下亲力亲为,南平水患,北赈旱灾,殚精竭虑不眠不休数日,总算把所有事情处理妥帖,把陛下悬在半空的心脏稳稳当当地安放在地。 此次上朝,除了论功行赏,也是要让众臣把游戏的事情翻个篇,朝堂上下都不要再计较追究。 也有人猜测,“不究前事”其实并非陛下本意,而是丞相向陛下讨求的“赏赐。” “想不到曾闲这老匹、咳,老丞相手腕这么硬啊。” 张叛雨感叹自己老丈人干起实事来还真不马虎。 张乖云点头认同:“与其在和民生无关的引起一时轩然的事情上下功夫,看来还是多干些实事更能博陛下一笑啊。” 两人围绕着此事聊了好一会儿天,最后都不约而同地对曾闲这个朝堂的主心骨,左党的领袖油然生出许多敬意来。 吃过早饭,二人一同去上朝旁听,结果和之前小道所传的无甚区别。 张叛雨一下朝就去翰林院找曾逢月去了,留王爷一个人出宫。 张乖云一个人慢摇摇地走着,路过太液池的时候看见一个小小宫女蹲在墙角边哭泣。 他抬头见靠墙角边的那颗大树枝干上挂了只风筝。 那枝干离地一丈多高,张乖云目测了好一会儿,走过去,爬上树去帮她捡。 那小宫女注意到了,抹了把眼泪,赶忙跑树下站着,一双大眼睛巴巴地往上瞧。因为并不认识他,也不知怎样称呼,只担心地叫他要小心。 张乖云爬到个好使得上力气的位置,脚蹬着树身,一只手攀着树干,另一只手计算好距离,正要伸出去够那枝头的风筝。 一把短刺咻的一声飞过来,砍断了树枝枝头! 那一小截树枝带着风筝落到地上。 张乖云捡风筝捡了个寂寞,身体僵在那树上。 他转过头来,看到秦契锋抱着手臂站在树下看他。 清晨的阳光闪耀着,照在那个面相如狼的男人身上,散出一层打眼的光晕。 张乖云有那么一瞬间,脑中是空白的一片,眼里除了这个人,其他景色都是虚浮。 只有他是清晰的实景。 那头“狼”冲他笑了。 “快下来,那树干要断了。” 他喊完以后,又轻声补了句: “小猫。” 张乖云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从树上爬下来。 那小宫女怀里抱着风筝,连连向两个人道谢,而后害羞地跑走了。 “你怎么在这里?”张乖云问道。 秦契锋捡起地上那把刺刀插回腰间。 “我今早跟义兄进宫了。” 他问张乖云是不是也要出宫,对方点了点头。 秦契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乖张痞气的笑来。 他突然将对方打横抱起,大大方方朝着宫门的方向走。 张乖云的眼中闪过一刹那的惊异,问他什么意思。 秦契锋一边走一边在对方鼻梁上轻啄一下。 “我只是想看看,如果我就这么抱着你出宫,这一路上,你会不会害羞。” 张乖云本想说不会,但话到嘴边竟是说不出口。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心里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是一种闷然的惊惶。 他只问道:“你不怕他人看见?” 秦契锋笑意更深:“他们看见便看见,若他们来问,我只说你脚崴了。” 他当真是说到做到,把人从太液池到玄武门抱了一路。 这一路上,要是没碰上人,他便偷偷去亲对方的面颊;要是碰见有人经过,他便若无其事地抱着人走过去。 所有人都奇疑,但没人敢来问。 张乖云一开始只是觉得慌,但当一个又一个的路过的官员把目光放到他身上时,他渐渐变得无法呼吸,不自觉地把脸偏向秦契锋这边,直至最后几乎完全埋进他的胸膛。 青年的胸膛传来有力的平稳的心跳,让他感到意外的安心,好似渐窒的呼吸也慢慢平复回来。 “怎么,害羞了?”青年狡诈地询问。 张乖云逞强地在他怀里摇摇头,故作平静道:“我只是不希望八卦处的传记添了我的姓名。” “是么?” 青年停下来,调转脚步往回走。 “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去三清门转几圈。” 他话音刚落,便被人攥住了衣襟。 “不要……”那人压低声音说道,气息是罕见的颤抖。 秦契锋发誓如果不是因为大庭广众的原因,他绝对不会只是把人就这么抱着走一路,什么都不干。 青年最终终于如愿以偿地在出宫前看见了怀里的人耳根发红的模样。 他在宫门口把人放了下来。 那人低声说他卑鄙。 青年不以为意,牵起他的手,说时候尚早,出宫转转。 两个人在街市上闲逛,张乖云去玩具铺买了个十二阶魔方。 两人路过“肯德记”的时候,他停下来往里看。 秦契锋问他是不是想吃烤鸡,他愣愣点了点头。 “你就待在此处不要乱走动,我去买几个鸡翅。” 少将军说完就走了。 张乖云等他的时候,看见对面的酒坊里滚出一个邋遢的莽汉来。 那酒鬼膘肥体阔,粗脖赤脸,不知是不是欠了酒钱,被店里的小二推出门,重重地摔在地上,手里的酒壶脱手滚了一路,滚到了张乖云的脚边。 那莽汉爬起身摇摇晃晃地往酒坊旁边的巷子走,张乖云捡起酒壶,走过去叫住他。 他把酒壶递过去。 醉汉扯过酒壶,抬头看了眼来人,呆滞片刻,面上浮现出淫邪的笑来。 “嘿嘿……美人儿……寂寞了吧……”他抬手去摸对方的脸。 秦契锋把烤鸡揣进袖子,出店的时候发现人不在门口。 他抬头往对面巷子一望,正看见那酒鬼要摸张乖云的脸。 那短刺已出了鞘,却停在主人手中,没有发出。 小巷里面,忽见张乖云面色一凛,迅速掐住那醉鬼抬起的手,飞快往对方面门呼了一拳,又猛出一脚踹其肚腹,同时拔出腰间的小刀! 这一踹力道极大,把人硬生生踢墙根边跌坐下去。 那醉鬼满身浮肉靠墙滑坐在地,意识已经涣散,耳边倏然掠过一瞬风息,瞳孔骤然一缩! 张乖云一脚踩在他肩膀上,手中小刀扎在他耳边的墙上。 他俯身直视那人,眼神空洞冷漠,开口却透着几分狠劲儿。 “第一,我不寂寞。” “第二,不要再糟蹋别人的好心,”他顿了片刻,想了一想,又呆萌地补了半句,“否则送你上西天。” 那醉汉见踩在他肩膀上的脚松了劲力,连忙一把挥开,颤巍巍活见鬼似的逃了。 张乖云收回小刀,拍拍衣袖,正要往对面走,抬头看见秦契锋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秦契锋一边鼓掌一边走近。 他笑着把对方压在墙上。 “想不到你很厉害嘛,”他圈住对方,“刚才的表现我很满意。” “过奖。”张乖云看着他,一种淡淡的心慌感又冲了上来。 他碰了下对方手臂,示意人让开。 可对方不动。 秦契锋靠近对方在他脖颈上轻咬一口,而后紧盯着对方,眼底是难掩的**。 “我想亲你。”他哑声道,“在这里。” “不……” 街边全是嘈杂的人声,酒坊的二楼好像有人在吵架,张乖云觉得脑袋晕沉沉的,半天嗫嚅出一句:“这不合礼法规矩……” “之前不合礼法也不知多少次了……”秦契锋搂紧他,吮他耳侧的肌肤。 大修朝一向沉静自持的隽安王爷竟然和疯狗一样的少将军在肮脏的街角巷口里公开厮混,再没比这更刺激的了。 秦契锋想想都觉得脑子要炸了。他太想看张乖云的反应。 “不……” 街边的人声更加嘈杂,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 那声音好像直接飘到了张乖云的头顶上。 张乖云的脑袋浑浑噩噩,眼皮就着吵架的声音朝上一抬,赫然看见酒坊二楼的窗边伸出一个木盆来! 那吵架的人本是坐在屋里择菜,和人吵得厉害了便索性站起身来,边争边端着择菜的废水走到窗边,也没看窗下有没有人,一盆水径直泼倒出去! “小心!” 张乖云一把抱住秦契锋转过身去,把人护在墙边。 两人调转了姿势,那一盆飘着菜叶的废水倒下去,几乎全浇在他头上。 屋内的人还在吵。 窗下的张乖云被凉水淋了个劈头盖脸,顿时清醒了。 旁边的秦契锋看着为了护他被废水淋了个透心凉的人,内心的火焰也被熄灭个彻底。 他抱起张乖云往自己府里走,回府之后立即吩咐仆从烧水,先简单给人擦擦脸上水迹,等水烧好以后便赶紧给人脱了衣服,一刻不耽误地把人放进浴桶,自己就坐在旁边守着。 秦契锋此刻的心思也是怪异,看着浴桶里的青年白皙的肩背,尽管知道他此刻是一丝无挂的模样,心里居然没有升起方才那种萦绕心头的邪念,反而只剩下关心。 “奇怪……真奇怪……”他自言自语地呢喃着,这种欲念跟不上心念的感觉让他难受。 张乖云泡在浴桶里,看着一旁面露愁容的青年,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我觉得你其实不用这么急。” 他说话间带着点劝慰的语气。 “或许我们可以慢慢来。” “慢慢来?”秦契锋透过朦胧的水雾看他,“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事情。” 张乖云冲对方招招手,像是要说悄悄话的样子。 秦契锋靠近浴桶,手肘搁在桶沿,透过氤氲的水汽将耳朵支了过去。 张乖云抬手半掩着口,附在对方耳边轻轻说: “我习惯你了。” 第11章 进击的曾翰林 最近的曾逢月有些苦恼。 他已在翰林院呆了近一个月,眼瞅着马上就要参加最终的见习考核,却还没想好该如何抓住主考官的心意顺利及格。况且主考官还在其次,重中之重是据说此次考核陛下也会亲临,考生的表现若能吸引他的眼球,获得他的赞赏,此后的仕途必然会走得更加顺畅。 他不关心仕途如何,他只是很想留在翰林院,因为这样平时就可以和张叛雨离得近一些。 可现在的他想要全力以赴,却又一筹莫展。 张叛雨知道他的烦恼。 能进翰林院见习的都是些文才技艺上的佼佼者,曾逢月虽然画技超群,但要想通过考核也绝非易事。 于是趁着陛下最近心情尚佳,他时不时就找借口去御书房当卧底,探探陛下在书画风格上的喜好如何。 他拐弯抹角地问了自家父皇很多问题,陛下误以为他是在书法绘画上开了根窍想要研学,满心乐意地同他畅谈一番。 张叛雨揣着八百个心眼,把他说的话都默默记在脑海,然后悄咪咪跑去找曾逢月。 “总而言之,陛下偏爱内涵深刻、笔触写实、能振奋人心的画作。” 张叛雨认真给自家恋人总结着,末了又总结道,“他还说他很喜欢动物,特别是狗。” 曾逢月思量一会儿,说自己心里好像有了点头绪。 他站在对方身旁,踮起脚尖悄悄给对方分享自己的想法。 对方听完,觉得很是可行。 “只是我觉得还不够,”曾逢月又道,“如果表现的形式上可以再创新些……” 他徘徊几步,看着不远处池塘里随风起舞的花草,倏然灵光一闪! 他说他要以笔代剑,以舞剑的技法展现他的画作。 张叛雨略略想象了一下对方一面“舞剑”一面作画的样子,心中很是悸动,觉得万分可行。 他不由得带上“粉丝滤镜”,鼓励对方大胆尝试,还说自己无论如何都是他背后最坚实的拥趸。 曾逢月又苦于不知以哪套技法练习为佳,张叛雨闻言嘿嘿一笑,抓住他的手叫他不要担心。 “我以前在大润发杀鱼的时候,在隔壁的铁器铺认识过一位精通传统武学的打铁大师。” 他说那师傅姓马,是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会,为人和蔼可亲,最讲武德,找他学艺准没有错。 他带着曾逢月去市集上找到此人。 此人听完诉求,摇头叹息道年轻人还是太过肤浅。 他对曾逢月道:“你的画笔是软的,剑太硬朗,用剑招使出来不好看。” 马大师说罢,便在年轻人面前分腿起势。 “我教你一套鞭法,你只管融进你的画技之中,等考核那天把它使出来,保管技惊四座!” 只见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在洒满夕阳的大街上耍起那套鞭法来。 他手中空空如也的并没有鞭子,但那精深的武学功底还是从他自信从容的举止中展露出来。 他时而静若处子,时而动若脱兔,如蛇、如鼠、如猴、如蝴蝶,身形变换得高深莫测,叫人完全无从捉摸。 曾逢月只觉有种无形的霸气从马大师腾挪的脚步间侧漏出来。 马大师一定是在夕阳下回忆起了自己已然逝去的青春了吧。 他默默地想着,胸中便油然而生一股敬意,眼中闪烁着星星光采。 在一旁观看的张叛雨也看得热血沸腾,待马大师耍完最后一招,惊诧地问道:“大师这是什么厉害鞭法,怎么以前未见你耍过?” 一阵微风吹过长街,吹起地上刚落定的尘埃,吹过马大师的饱经沧桑的脸颊。 只见他此刻有如戏台上插满旗帜的老将军一般背对着两个年轻人,淡定道:“此乃我毕生绝学之精华——闪电五连鞭是也。” 曾逢月拉拉老人家的衣袖:“大师,我想学这个。” 马大师默然无言,伸出了一只手。 曾逢月把自己的手放上去,被大师一掌拍开。 大师又缓缓伸出手来,闭眼道:“鞭法秘笈十文钱一本,赠送一锦囊。” …… 曾逢月拿到《闪电五连鞭》以后,每日在府中忘却昼夜勤学苦练,连张叛雨带的“肯德记”都顾不上吃,下定决心要通过考核。 只是有一日实在练得太久,颇感疲倦,想着去卧房小憩一会儿应该无事,刚上了床榻枕上枕头,发觉枕头底下塞着个硬东西。 他揪出来发现是之前马大师送的那个锦囊。他捏了捏,觉得锦囊中好像是张纸条。 他打开锦囊,里面果然只有一张纸,把它拽出来看,喉咙紧张地咽了咽。 只见那纸条上写着几句直透灵魂的质问: ——你怎么睡得着的? ——你这个年龄段,你这个阶段你睡得着觉?! ——你有点出息没有?! 曾逢月瞬间清醒过来,把那纸条塞在枕头下面,像个出征的战士一样回到后院继续练起那套神秘的闪电五连鞭来。 …… 见习考核的那天,翰林院热闹极了,考场周围围满了来观考的人。考场之内,皇帝陛下坐在内廷正中最远的位置,管考各科的主考官们分左右两拨依次往前坐定,神色都非常严肃。 张叛雨送曾逢月进内廷的时候,反复叮嘱他别忘带东西。 “狼毫带了吗?” “砚台没忘吧?” “颜料齐乎吗?” 曾逢月一一点头,觉得对方有点像他娘。然后对方果真露出了像娘亲一样欣慰的表情。 张叛雨莫名觉得自己有种送寒窗苦读十年的孩子上京赶考的既视感。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道:“逢月别怕,你、必、过!” 曾逢月抱抱他,转过身,一脸凝重地走进自己的“战场”。 伴着日晷上阴影的流转,翰林院中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无声进行着。 文学、曲艺、棋术、占卜等组次的考生都使出浑身解数,各显其能,个中有些天赋异禀的,实力叫人叹为观止,连翰林院的老前辈们都赞不绝口。 陛下笑着评价今年的考生真是百花齐放,大修朝的文娱产业又能更上一层楼。 谈笑之间,书画组的多数考生也一一展示过了才能,压轴的便是曾逢月。 与其他人不同,他的画纸不是放在桌案上,而是用木架架起来的。 陛下心知这是曾闲的儿子,人皆言虎父无犬子,何况这孩子之前还给七公主画过一本让她爱不释手的画册,便对他很有些期待。 只见曾逢月手提狼毫,同时架开阵势,倏然点墨凌空起笔。 笔法走势结合着闪电五连鞭的鞭法,或静或动,或行或止,腾转挪移之间,那墨点如雨落下,晕在画纸之上。那笔势越走越快,不出半刻,画已初成。他换了笔墨颜料,再挥舞润色,又过片刻,最后题字画间,整幅画终是大功告成。 只见那画上画着一只头戴斗笠,手执唐刀,眼神睿智无比的柴犬。它静默地颓坐在地上,嘴角扬起迷之微笑,俨然是个惩恶扬善的侠义之士。 画的旁边还写着一行苍劲飘逸的草书——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四座皆惊! 陛下默默起身走到画前,细细品味良久,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优雅……”他喃喃道,“实在是太优雅了……” 他问对方给这画起什么名字。 曾逢月说此画名曰《孤勇者》。 陛下又震撼良久,称赞他属实是个奇才。 其他考生见了此画,也纷纷自惭形秽,颇觉甘拜下风。 于是最终书画组的桂冠顺其自然地给了这个标新立异的曾翰林。 张叛雨觉得自己简直比曾逢月本人还要高兴。 真不愧是我喜欢的人。 内涵深刻、笔触写实、正能量,还有狗,他居然都做到了…… 他满心骄傲地想到。 第12章 交叠的光阴 日已西沉,天色不早。曾逢月和张叛雨肩并着肩走在京畿的大街上。 张叛雨夸赞对方今日在翰林院的表现属实无懈可击,对方听后又羞赧起来,说多亏了他的帮忙。 “而且今天那副画,我是心里想着你才画出来的。”对方坦白道。 “哇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种形象啊,”张叛雨一副“了不得”的表情,“这也太酷了吧……”“嗯。”曾逢月说在自己心里,张叛雨是英雄。 张叛雨整颗心都飘了起来。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两个陷入热恋的人互相看着彼此,眼底的秋波要是能流出来,估计能淹了整座京城。 他们去西街口买了一大盒点心送给铁铺的马大师做谢礼。 马大师感慨说如果年轻人都像他们这样讲武德不欺负老年人就好了,还笑着请他们喝了耗子尾汁(一种叫鼠尾草的中草药榨成的汁)。 两个人离开铁铺之后,张叛雨决定先送曾逢月回府。 天已经暗了下来。 两人走了一路,离曾府还有一条街的距离。 曾逢月四下环顾一会儿,然后悄悄攥住张叛雨的衣袖。 张叛雨察觉到后,一把把他的手扯过来牢牢牵住,无所顾忌地接着走。 曾逢月急道周围这么多人呢,对方笑得忒痞气,呵道:“让他们看去!本皇子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人看呀!”又撇头看看他,夸道:“你这么好看,他们指不定在心里羡慕都来不及呢……” 曾逢月低下头,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过了很久,嗫嚅道:“那天,你也是这么说的。” …… 曾逢月童年时期,由于丞相爱子如命又看教严格,日子过得并不轻松。他那时因为性格温和,本还是很有些朋友,只不过这一切都被丞相搞砸了。 丞相每天都令侍从严加看管自己儿子的交友圈子,详细记录他和他朋友们的言行举止,甚至每个月都要开一场令人匪夷所思的“道歉会”。 小逢月就乖乖坐在后院的椅子上,和他玩耍的小孩们一个个排成队,在仆从的注视下给他道歉。 “对不起,那天踢蹴鞠的时候不小心打到你了。” “没关系。” “对不起,那天打水漂地时候石头扔你脚下害你摔跤了。” “没关系。” “对不起,上次五子棋连赢了你十局……” “没关……嗯,我不想看见你……” 总之在被“道歉”之后,那些小朋友都不会再来找他玩了,他们说,没有人喜欢和这样的人一起玩。 小逢月看着人都散了,默默地从椅子上起来,提着一个盛满水的小木桶给墙根的那些花儿浇水。 他看着那些还是花苞的小花,自言自语道:“过了这么久还不开花,我不喜欢你们了。” 说完又瘪瘪嘴,暗自委屈道:“就像、就像你们也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 墙外头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 小逢月猛地抬头。 墙外边传来了其他孩童的笑声。 “我喜欢你!” 那声音又清楚地响起。 小逢月转身跑去背后的柴房,费劲地搬出一架木梯子来。 期间那稚嫩又带着点嚣张的童音再次响起。 “我、喜、欢、你!” 此后就再没有了,墙外只剩下儿童嬉闹争逐的笑声。 一旁的仆人忙去接过梯子,慌张问小主人要做什么。 小逢月让人把梯子放到墙边,才刚靠稳便爬了上去,趴在墙头偷偷地瞧。 只见他家墙外的一棵大树下,几个小公子哥正抬着脚在玩斗鸡。 其中有一个看起来虎头虎脑的,进攻得最狠,却输得最快。 旁边的人笑他要是再输,就不罚他去喊那三声话,要他直接敲门去人家府上捣乱去! 小逢月听出那话里意思来,有点失落,把手枕在墙头看他们玩耍。 那个虎里虎气的小孩回过头看见他了,领着其他几人走过来,装出一副大爷模样,叉着腰问:“你是谁呀?” 对方只睁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他,并不说话。 那“大爷”想了想,笑着说:“我们斗鸡呢,你想不想玩?” 小逢月点点头,又皱起眉来,小声说:“可是我爹爹一定不让,他很凶很凶,你们不怕么?” “大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让他凶去!本皇子天不怕地不怕,喂,你想玩,就跳下来,”他冲趴在墙头的人张开双臂,“我接住你。” 小逢月往下望去,看见那张乖俊的脸庞落满了阳光,那“大爷”笑得爽朗神气。 “喂,还在想什么?快下来呀,”他喊道,“别怕,我一定接住你!” 我一定接住你。 他撑住木梯,又上了两阶,正要迈脚,忽然听到下面院里的人喊道:“快去叫老爷来!快去!” 他梦中惊醒似的,看了看墙外那人,摇摇头,悻悻从木梯上下来了。 那几个孩子走远了。 小逢月垂着眉目,吸吸鼻子,叹了口气,又重新给花朵浇起水来。 他蹲在墙角,心不在焉地拿起木瓢舀水,一勺一勺浇在同一块地方。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一些小花苞叶子上都被水浸满,他又忙着去抖叶上的水。 一挑一拨间,恍然看见那些互相掩遮的花苞之间,有一蕊浅浅的粉色。 他仔细地看,惊讶地发现那花不知何时竟已然开了。 一如他暗暗浮动的情思。 …… 张叛雨听得有些呆滞。他显然对此事已没有了印象。当他听完对方的心事以后,心中只涌起无限心疼。他狠狠攥着对方的手。 “傻瓜,你喜欢了我这么多年,不觉得无聊吗?” 曾逢月垂下眼眸,喃喃道:“我偶尔会想,要是能更早一点靠近你就好了。” 可他最知道近乡情怯的滋味。 心里藏着一个人,他时常觉得寂寞,但又觉得只要心里装着他,一想起来,连寂寞的光阴里也发出一丝苦涩的甜味来。 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到曾府门口,看着府门西侧的那棵大树,心里想起儿时的事,都很感慨。树还是那棵树,所幸人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张叛雨送人进了府,自己慢慢走到墙外面,看着墙头的砖瓦,模糊间记忆中现出一个孩童趴在墙头往下看的身影,与曾逢月现在的模样渐渐重叠起来。 他靠在墙边叹气。 “叛雨!” 一道声音自头顶传来。 张叛雨错愕地抬头,看见曾逢月趴在墙头冲他笑。 那早已模糊零散的记忆突然风一样地飘了回来,停留在此刻的岁月间,缘分的红线似乎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紧紧缠绕住了彼此,来不及细想,也不愿解脱。 一切的情思都在无言里。 下来。我接住你。 曾逢月扶着梯子往上踏了一步,撑着墙头毫不犹豫地跳下来。 墙下的青年本能地伸出手臂,将人稳稳地接住。 接住了那一刻流转的光阴,也接住了那一朵一触即开的心花。 第13章 白月季 这天下朝的时候,秦契锋看到张乖云和杨侍郎走在一起。 这位侍郎是王爷的老师杨太傅家的公子。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杨侍郎明显对身边的人流露出很浓厚的兴趣。 只可惜王爷反应太过迟钝,一点没觉察出来。 一片落花落在了张乖云头上。他身边那人伸出手来替他摘下,那手指有意无意间从张乖云脸侧略过。 张乖云一愣。片刻后迎面走来个脸色极黑的人,那人手握着短刺,朝旁边的公子笑了笑,一刀呼上去就要削对方手上。 王爷见状,大喊了声小心,抬手去挡。秦契锋见状立即调转刀势,但由于惯性那刀还是割到了他手上。 王爷手背被划了条不小的口子,鲜血直往外冒。 “你!”秦契锋看着那血一阵心惊,立马割下自己一节衣袖,慌乱无措地替人包扎。 王爷一边惹着痛一边说他太过放肆,秦契锋勉强包扎好手背,便捉着他的腕子要带他去太医院。 这两人一个心烦气躁,一个手上吃痛,一路上都不说话。最终还是王爷先开了口,问对方当时在想什么,竟敢在宫里对着朝臣亮刀子。 秦契锋想起刚刚那个侍郎,没好气地说:“我讨厌别人碰你。” 王爷反问他这宫里碰过他的人多了去了,他是不是每个人都要去砍一下。 秦契锋说他说得是两码事情。 两人又沉默许久。这次秦契锋先开了口。 “你不会懂的。”他说。 王爷的手腕被他越握越紧。 他说——这是嫉妒。 王爷也没有意识到对方说出这句话需要相当的勇气。 “那你能不嫉妒吗?”他问。 秦契锋嘁了一声。 王爷说不希望对方因为一些小事乱了分寸,这样很容易惹来祸事。他说他会在意对方有没有闯祸。 秦契锋大致理解了话里的意思,面色稍微温和下来。两人到了太医院,张乖云留了下来,秦契锋则被四皇子的人叫走了。 和四皇子汇完面后,秦契锋又返回太医院,结果在太医院的门口碰见了张叛雨。 只一碰面,气氛便剑拔弩张起来!只见张叛雨拔刀进攻,秦契锋抽刀回挡,双人一时僵滞不下。 “不要伤害我五哥,”张叛雨咬牙道,“你要是敢动他,我会跟你拼命。” 秦契锋闻言,知道这其中有些误会,他收回短刺,叹了口气,只问了对方一个问题。 “你哥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喜欢什么花?” 张叛雨一怔,怀疑是自己耳朵有问题还是对方脑子有问题。 “我好像惹他生气了啊……”秦契锋低声说。 啊? 张叛雨立在原地,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秦少将军丢下那句话后就走了。 而六皇子则是追着王爷八卦了半天。 张乖云出宫的时候已是好几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 他心里总有点担心秦契锋若再以这种作风行事以后会酿成大祸,便想着去他府邸再同他谈谈。 他能很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人在他的心里绝对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只是有些头绪,他实在理不清楚。 岂料张乖云刚到秦府外边,就看见一个妙龄的少女从秦府走了出来。那女子面容姣好,面上噙着几分浅笑,步伐轻快地往对面的街市走去了。 王爷愣了片刻,脸上竟头一次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羞赧之色,他调转步伐,快步往自己府里走。这期间一种异样的慌乱和苦涩头一次爬上他的胸口,渐渐占据了他的心膛。 他甚至有些呼吸苦难。 回府之后他走到书房,飞快地关上房门,一脸呆滞地坐在椅子上。 为什么会这样? 他企图从脑海中找到想要的那个答案。 只可惜分析过一边又一遍,也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他摸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还在烫着。他抚着自己的心口,那颗心跳得很快,心中的情绪无法平静。 他的脑海里回想起刚才那少女从府中出来的情形,不知怎的,忍不住要去就要去联想她几时进了府中,有没有遇见秦契锋,如果遇见了他们会说些什么,秦契锋会拿什么表情看她?他是不是……也像对自己这般对她了。 他又想起之前对方说他无趣的那句话来。 不断的回想,不断的酸涩,这酸涩之中更有点……愤然。 我到底,在想什么…… 王爷趴在书案上小口地喘着气,一张脸涨的通红。 他看着自己被处理过伤口还缠着布条的手背,耳边想起今早秦契锋说的话来。 ——我讨厌别人碰你。 ——你不会懂的,这叫嫉妒。 这是……嫉妒的滋味吗? 王爷的心口又难受起来。 侍女轻轻敲门,进来给他送茶。 她见对方脸色不太好,关切地询问起来。 王爷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表达给她听。 那侍女本是青春含情的年纪,听他迷迷糊糊描述一通,大抵是猜到了。 只见她含羞带怯地悄声说:“王爷呀,你这是……吃醋啦。” …… 黄昏的时刻下起了细雨。王爷到秦府门前的时候没有打伞。他正想上前叩门,那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 秦契锋看着从买花女的花铺中购买的花篮和各式的花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花篮之中,当季盛开的花朵他每种都买了一枝,放在最上方的,是一朵柄端被剔刺,用丝绸小心翼翼包缠着的白色月季。 他不知道张乖云喜欢什么花,或许张乖云对周遭的东西都极少有喜欢不喜欢一说。但这十几枝花中,他觉得白月季最是像他。像他得很。 他承认他输了。 输得还很彻底。 秦契锋叹了口气,撑起手里的雨伞,提起那花篮走出厅堂,刚一出府,便看见了张乖云。他不自觉地把花篮收到背后。 细微的雨丝朦胧了王爷的面颊,但这个人就这样真真切切站在面前,秦契锋觉得那份由心而生的悸动比想象中的还要强烈。 张乖云走到他面前,对方把伞伸到他头顶。 王爷的胸膛起伏得厉害,他深呼吸几口气,看着对方有点躲闪的眼睛,坦白道: “我吃醋了。” 他把方才自己心里的想法一股脑都说给对方听,说完以后,双眼直勾勾看着对方,问道: “以后,能不能只抱我一个?” 秦契锋听愣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王爷以为对方不愿意,还欲再说,却见对方从身后拿出一个花篮,单手提着递到他面前。 “我认栽了。” 对于自己的心思,秦契锋是不愿意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王爷是真傻,但他不能装傻。 他认为这是一个曾经在战场和情场上没打过败仗的人在面对心上人时该有的素养……和最基本的浪漫。 “我想我大概真的……喜欢上你了。” 第14章 猎场遇险 修朝在年中之时会由皇帝陛下带领朝中的武将们及武学高手去皇家的猎场竞赛。能猎得老虎归来的人是最受佩服的。 围猎的方式有很多,但主要以箭术为主。 今日围猎的看点之一便是四皇子张追麟和六皇子张叛雨的箭术之竞。 张追麟之前一直在边关镇守,外抗敌寇,内安民情,射箭之术自不必说;张叛雨平时跟着宫里的师父们练武虽偶尔懒惰,但却很意外在箭术上别有天赋。 只是天赋再高,他也担心不如常年在沙场征战的皇兄那般技巧娴熟,因而特意在围猎的前一天临时抱佛脚,在宫中的练武场就着远近不同草靶一个一个挨着练了好几时辰,方才略略安心一些。 其实他之所以如此尽力操练,除了竞赛这个原因之外,还是因为曾逢月。 自打对方之前在翰林院的见习考核凭着闪电五连鞭夺魁以后,陛下就极为欣赏他。此次围猎,也带着他和其他翰林院擅长作画的能手一同去,要给武将们画像。 张叛雨最是希望自己能在对方心里留下英勇的形象,所以这“佛脚”哪怕抱了好几个时辰也不觉疲惫。 两个人今日到了猎场,各自准备大显身手。 场中成年的鹿群最是常见,是射箭之人最青睐的动物。只见张追麟手执弓箭,策马飞驰追在一头梅花鹿后,目光如炬,趁那鹿子仰角之时,一箭穿其喉咙,那鹿登时咽气倒地。 他驾马靠近先执了那鹿回来,在场众人皆为其欢呼。 张叛雨追着一头母鹿追出数十里远,直追到草场的一条清溪边上。 他见那母鹿正在喝水,本是觑准时机,弯弓搭箭准备射出。 但定睛一看,见那母鹿小腹微隆,似已怀胎。他难免不忍,犹豫过后放其走了。 此时再追其它鹿群,已是误了时机,但空手而归总是尴尬。 他呆在原地,犹犹豫豫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人唤着自己,转头一看,却是曾逢月骑着马追他而来。 对方问他怎么没射到野鹿,张叛雨叹道刚放跑了一只。 曾逢月安慰他莫慌,鼓励他一定还有机会。 他下了马,把马拴在溪边。两个人便一起沿着小溪散步。 曾逢月看到溪对岸有只野兔,对张叛雨说实在不行也可拿它应付应付。 “大不了我给你画得英勇一些。”他话说得很是诚恳。 张叛雨想了想自己一脸骄傲自豪地猎到野兔,然后被画成画像出现在陛下面前的模样,当即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正失意间,远处的林间传来一声低沉的吼声。 二人定睛一看,竟是只吊睛的大虎! 那老虎足有四五尺高,冲二人的方向走了几步,缓缓伏起腰来,看样子已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两人面面相觑,曾逢月默默地问对方有把握么。 张叛雨心里一沉,本想说没有,但恋人就在身边,此刻认怂无疑以后都抬不起头来。 “我试试。” 他额头冒汗,咬牙说道。 张叛雨开弓搭箭,瞄准那老虎的喉咙,倾尽全力一放! 结果那只箭只射中了老虎的鼻子…… 曾逢月见状,认真说:“要不试试太极拳?” 此时那老虎已是咆哮一声,直接冲了过来! 他正站定了准备起势,被身旁之人牵起手拔腿就跑! “别管什么太极拳了这是老虎哇!闪电五连鞭都没有用的!” 张叛雨牵着曾逢月夺命狂奔,两人只要跑到之前栓马的地方就能得救。 眼看着就要到拴马的地方,谁知那老虎发狂似的越奔越快,已经要追上来! “看来……只能试试那招了。” 危急关头,张叛雨恍惚之间想起一种民间流传的打虎禁招。 据说创作此招的人尽得打虎大师武松的真传,并将它加以融会贯通,为之取名:滑铲之术! 此招凶险非常,一个滑铲过去,不是老虎内脏流一地,就是他根本喂不饱。 张叛雨眼见形势如此危急,心想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只见他停下脚步,拔出腰间短刀,侧身伏地一脚! 然后发现—— 根、本、滑、不、动! 张叛雨的心中生出一股无言的苍凉…… 他放弃抵抗了…… 罢了,我今天就交代在这儿了,吃了我,给我爱的人一条活路吧…… 那老虎咆哮一声,已猛扑过来。 张叛雨默默闭上眼睛。 “叛雨,快!趁现在!” 耳边响起曾逢月的声音。 张叛雨猛地睁眼,发现那老虎竟然并没有扑到自己身上! 它的眼睛好像受到了伤害,正张牙舞爪又找不到方向地乱扑! 他趁这时机,抄起短刀往它咽喉割去! 那刀正中地扎进老虎的喉咙,鲜血倏地迸溅出来! 老虎一爪拍在对方肩膀上,张叛雨只觉肩上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可他顾不上痛,又拔出那刀,用尽全力在它眉心处狠补一刀。 这老虎终于彻底断了气。 张叛雨跌坐在地上,嘴唇发白,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曾逢月赶紧跑过来查看他的伤势,发现那被老虎抓伤的肩膀虽未伤及筋骨,但出血不少。 他撕下衣摆的一角先为其包扎,等他意识稍清明些便搀着他站起来,慢慢往拴马的地方走。 张叛雨看着他,一边劫后余生地笑着一边虚弱地问他是不是对老虎做了什么。 “它怎么突然找不到方向了?” 曾逢月不好意思地说他是往老虎身上撒了些东西,也没想到这东西居然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所以,你到底撒什么了?” 曾逢月难为情地笑了。 “我撒了辣椒面。” 对方还坦承地说本来是想等打猎之后把它用到烤肉上来着的。 张叛雨:…… 他在风中尴尬地扯扯嘴角,一时找不到话说。 真有你的。 原来辣椒面比滑铲管用吗…… 六皇子对他恋人的“高招”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狼狈无比的二人没过多久就被前来找人的四皇子和他的手下们找到了。 四皇子在听完两人刚刚发生的故事之后颇为震撼,坦言他俩实在福大命大。 “如果不是逢月我早就没命了。” 六皇子痴痴地看着恋人,也不管有没有旁人在,抬起手情不自禁地去摸对方的脸颊。 曾逢月捉住他的手臂,深情道:“若要你死,还不如我在那老虎爪下丧命算了。” 两人望着彼此,眉眼里流动着脉脉温情。 四皇子觉察出二人间的一些端倪,口中感慨着这有情人在一处实在是好,心中似乎颇有触动。 几人谈话间,他又道自己其实已经向陛下呈上了离京的折子,不久便要启程回边疆去了。 六皇子和曾翰林极为惊诧,只道这太过突然。 却见四皇子看着紧挨在一起的两人,面色变得柔和起来。 他长叹一口气,悠悠感慨道: “我要回北疆了,”他似乎沉浸在了久远的回思中,“我吹惯了那边的风,喝惯了当地的马奶酒,吃惯了那里的牦牛肉……” 他没有再说下去,也没有告诉他们—— 那里还有一个他喜欢的人,在漠北的草原上牧羊…… 第15章 结局 要过中秋了,曾逢月准备亲手给张叛雨做月饼吃。 他向膳房的厨子请教过月饼的做法以后,觉得此事听上去并不太难。 在吩咐人买齐材料之后,他便在厨房忙活起来。 只可惜他生来没有烹饪的天赋,这饼皮和得不是稀了就是干了,馅料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哪怕每一步都按厨子所说的小心翼翼来做,过了一个时辰之后,那些形态各异的月饼都还没进炉子。 曾逢月有些灰心。 但一想到心上人在收到自己亲手做的月饼后的笑脸,他又燃起了斗志,继续在厨房里捣腾起来。 张乖云来曾府有些事情找丞相谈论,问道他的时候,侍从说他正在厨房。 谈论完后,他顺道去找了他。 曾逢月看见他,期待地问他会不会做月饼。 对方迷蒙地摇摇头,反问他做月饼的原因。 “我要亲手做点心送给叛雨。”他笑得很甜,“这是我的心意。” “心意么?” 张乖云听罢,想到了一个人。自打那天秦契锋送花以后,他俩的关系便越发地亲密起来。 “我和你一起吧。”他也加入进来。 他问了厨子做法,按照自己的理解把每个步骤做到最好,没想到捏出来的月饼还真是有模有样,不像前人的那般“出师未捷”。 曾逢月眼睛亮了起来。 他心知找对了人,便跟着他一步一步往后做。 两人从和面到揉馅到造型,前后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制作妥帖,到了可以把月饼放进火炉的时刻。 曾逢月夸王爷做此事别有天赋,王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也不知他会不会喜欢。 他心里很有些在意地想着。 曾逢月见他头一次笑,面上觉得稀奇,心中颇感惊讶。 月饼的烤制需要一刻钟的时间,精疲力竭的两个人各端了把摇椅来,躺在椅子上休息。 期间曾逢月因为比王爷来之前多浪费了心力,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 王爷见他睡着,自己也有些倦顿,便也闭上眼睛,准备小憩片刻。 等他醒来的时候,突然一惊,忙起身去看火炉的月饼。 他揭开炉盖的时候不慎被热气烫到,吃痛地呼了一声,终于把旁边睡得正甜的曾逢月惊醒。 他顾不得手上疼痛,迅速地操起水瓢,舀水把柴火浇灭,然后再舀了瓢水,把手指伸进水里。 曾逢月见他手被烫伤,赶紧吩咐侍从拿药过来。 但王爷却摇摇手道了声“不打紧”。 “快先看看月饼有没有事。” 他面色紧绷地提醒对方。 两个人同往炉里一看,只见那些月饼们微有些开裂,颜色被烤的极深,边缘有点微焦,但香气依旧从中缓缓飘出。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阵,曾逢月捏起筷子挽起袖子从中挑出一个,尝了一口。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欢喜起来。 “味道不错!”他开心地给了好评。 王爷紧绷的面色缓和些许,随即又浮现出一点忧思。 “可这月饼卖相丑陋,感觉总是拿不出手。” “不会拿不出手的。” 已经自觉满足的曾逢月乐观地安慰他,“心意最重要。” 王爷沉思片刻,觉得他说得有理,便放宽心了。 两个人把月饼各自包好。 王爷想等着中秋的当天送给少将军,但曾逢月是忍不住的,这离过节还有好几天,他便想着马上去送给张叛雨。 这天张叛雨在宫里的花园练武。 练完好几套连招以后,他收了势正准备回书房,却见花园门口站着他那朝思暮想的恋人。 他欢心极了,连忙放下剑跑过去。 曾逢月从袖中拿出一个礼盒给他。 “我给你做了月饼,”他害羞道,“样子你可能会觉得有点丑,但味道我尝过了,还不错的。” 只见对方欢喜还来不及,一脸激动地接过,忙不迭打开那盒月饼,小心翼翼捏起一个品尝。 张叛雨此刻根本尝不出这点心的真实味道。 他只觉得自己口中咀嚼的已不是月饼,而是对方灼灼的心意。 “我敢保证,”他盯着眼前人,煞有介事地说,“这绝对是我有史以来吃过的世间最美味的月饼。” 他说这是千金不换的东西。 曾逢月一听,漂亮的面颊绽开花来。 他主动撞进对方怀里,伸手抱住他。 “那我每年中秋都给你做,”他娇声道:“你说好不好?” 张叛雨简直乐疯了。 他连连称好,顾不得手里拿着点心,一把抱起对方转了很多圈才放下来。 曾逢月见他如此快乐,只觉无限的甜蜜都涌入心间,心里也跟着对方快乐。 张叛雨一整天都带着这盒月饼,仿佛把它当成了自己的护身符。 他走在宫中,迎面遇上了进宫的秦契锋。 他一脸嚣张地喊住来人,然后拿出月饼,很小气地掰了半个给对方,夸耀道这是曾逢月亲手给他做得。 秦契锋看着手中的半块月饼,吐槽道: “这月饼边缘,是不是烤糊了啊?” 对方本一脸炫耀神色,听他这么说,愤然抢过那半块月饼自己吃了。 边吃还边说:“哪里糊了,只是烤的有点焦而已,这叫糖色儿,你没听说过炒糖色儿吗?” 他又贼兮兮地笑道:“这个月饼可是世间独一份的东西,你可是没有的,因为没人会给你做。” 秦契锋觉得对方已经沉浸在爱情的魔力里迷了心窍,横竖是走不出去了。 他懒得与他沟通,一脸鄙夷地走了。边走又边想起他刚才那番话来,想到了张乖云的脸。 中秋的这天,天气不似先前几天炎热,特别是夜晚的时候,凉风中意外透着点冷。张乖云和张叛雨在宫里吃完了团圆宴,一起出了宫。 一个去了曾府,一个去了秦府。 曾逢月和张叛雨绕着曾府的墙外面散步。 二人慢悠悠地逛着,一边牵着手,一边聊起从前的一些事来。 他们走到那棵府外的大树底下坐着,一起欣赏天边的圆月。 曾逢月感慨着再圆的月亮也有阴缺的时刻,张叛雨却笑着说缺月也有它的美好。 “能和你在一处,看什么都是好的。” 他紧挨着曾逢月,搂着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 曾逢月也笑了,挽着他的手臂,说他说得有理。 这月亮在他们互相喜爱着彼此的光阴里,无论阴晴圆缺都是好的。 …… 张乖云一进府便看见秦契锋坐在大堂的屋顶喝酒。 他不禁想着对方到底过过多少个这样的中秋。 对方也瞧见了他,看上去似乎有点惊讶。 秦契锋放下酒壶,静静欣赏了一会儿月辉下的王爷。 “要上来么?” 他问对方。 王爷点点头。 秦契锋跃下屋檐,搂着他的腰,施了些轻功力气,把人带上去。 两个人坐在一处,都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王爷从袖里拿出一个盒子来。 “给你。” 秦契锋接过那礼盒,总觉得熟悉,好像之前在哪见过。 他打开盒子,有些愣怔。 他看着盒中也被上了“糖色儿”的月饼,惊诧地问道: “你做的?” 王爷点点头,然后趁着对方愣怔的时候,飞快在对方脸上啄了一下。 “我喜欢你。” 王爷笑了。 他以前从来不知,原来说出这句话是一件如此快乐的事情。 秦契锋怔怔看着对方。 不一会儿,他发觉自己的脸上有点湿意。 王爷不知道他为什么流泪,但他能感觉到对方此刻一定不是在难过。 他叫他吃月饼,赏月。 对方笑了。 夜晚的风吹得有些急也有些凉。 张叛雨把曾逢月的手握在掌心包住。 “暖和吗?” 曾逢月点点头。 秦契锋把自己的披风盖在张乖云身上。 “冷不冷?” 张乖云摇摇头。 他们都想着: 今年的中秋,实在太过特别。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后有少将军x逢月的腿肉同人一篇,友友们雷萌自荐斟酌食粮喔~爱你们!撒花花! 第16章 风月狼藉 秦契锋推门而入的时候,撞破了书房那人正在做的“好事”。 只见那人半露香肩地伏在桌案上,见人推门吓了一跳,抱紧画卷倏然转头,惊心地看着他。 秦契锋看着这人风情散漫的模样愣了半晌,脸上的怔滞逐渐化成了笑意。 他走近对方。 “我本以为曾丞相的公子是个端庄持重的人物,”他笑着调侃,“没想到竟是这般地贪风图月、不知羞耻。” 他的眼神透露出几丝戏谑,也不顾对方挣扎,伸出手一把将对方扯进怀中,笑得痞气。 “你心里想着谁,脸上才这副表情?” 他坐在藤椅上抱着那如玉的人物,掰开他攥紧画卷的手指,像是撕破了对方最后一线隐私似的抽出那副画卷。 对方的脸滴血似的红,恳求他别看。 秦契锋垂目一瞧,这画上是他认识的人。 还是他讨厌的人。 曾逢月咬着牙,耻辱得发抖。 对方又在耳边说了好些无礼粗蛮的调侃之语,说得他只得无地自容道: “不要……不要告诉他。” 他别着头,根本不敢看对方。 秦契锋笑了笑,说不告诉那人可以,但对方也得付出点代价。 说罢,还未等对方反应过来,就掐着他的腰杆,把他举到面前的桌案上。 对方惊呼一声,简直无所适从。 “做给我看。” 他勾了勾唇角,“继续。” 对方颤抖着说他荒唐,要从案上下来,却被他制住。 他说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还说如果不照做,明天这幅画就会完完整整地送到他心上人的面前。 曾逢月想着自己的意中人,不愿自己在那颗心里留下如此不堪的形象,只得妥协,委屈把弄起来。 可秦契锋没有放过他,才弄到一半,就覆压上前,捏珠转玉,轻拢慢捻。 终是一度春风。 秦契锋这日离开的时候,便以交谈情报为借口,和曾闲虚与委蛇地协商一通,把曾逢月带进了自己的府邸。 见对方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他直截了当地提醒着手中的把柄,逼得对方是万般恨闷却又无可奈何,只好依他。 把人带进府邸后,他倒是真拿出些待客之道来,命人打点上好的住房,吃穿用度,一一齐备,不得委屈。 只是这头操持,那头便现出真正面目,叫人好生做他枕边人。 夜里曾逢月睡在一方陌生的榻上,身边躺着一个不熟知的男人,心底装着一份暗慕的念想,只觉孤寂难眠,无尽的苦思化作眼泪,湿透了半边软枕。 连续多少日皆是如此。 秦少将军似是不觉腻味,早上出府前抱他一回,午后回府抱他一回,晚上睡前也抱一回。 这人榻上是极其的狠厉,但私下对他倒还温柔可亲。 起初逢月住在府上,吃不下咽,寝不安席,本就清瘦的身形更见消减。 这可把少将军愁坏了,一番思量以后,决心和人“约法三章”,不再索取无度。 对方稍稍安了点心。 但两人心里都明白,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先来的人。 这日夜里,逢月已经睡下,少将军眷恋地看着对方,摸摸他的脸颊,起身换上常服。 他白日里见了刚从边疆回宫不久的四皇子。 此人和自己是结义金兰的过命兄弟,此次回朝为的是那储君的位置。 他这个做义弟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今夜便打算去那敌对的王爷府上给番警告。 他把那对鸳鸯双刺别在腰间,正要动身,却听到榻上熟睡的人断断续续地呜咽哭喊起来。 他重回榻间,坐在栏边,见对方无知觉地伸出一只手在空中乱抓。 秦契锋想着他是做噩梦了,便捉住他的手握在掌间,轻柔地摩挲着他的手背,等到对方安定了些,最后缓缓放下,给他盖好被褥,准备起身。 正要离榻,袖子却被扯住。 “别走……” 秦契锋回头一看,见逢月仍旧未醒,口中哆哆嗦嗦地念着梦话,那抓着衣袖的手一会儿松开,一会儿又攥紧,将他的袖子扯得皱巴巴的不成样子。 秦契锋看着他的脸,内心好一番纠结。 他最终叹了口气,脱下了常服,回到榻上,搂着人睡了。 *** 逢月这日在少将军的书房里练字,才练到一半,就见秦契锋推门而入,手上拿着很多包裹。 他说自己上街打酒的时候遇见了隽安王爷,那人正在玩具铺子挑礼物。 逢月问他隽安王爷为什么要挑礼物。 对方答说那是在给七公主挑生日贺礼。 逢月见他说道“生日”二字的时候,脸上现出几分古怪的落寞。那种情绪虽转瞬即逝,却没由来的,牵动了他的心弦。 他问对方买这些包裹是不是也给七公主。 秦契锋摇摇头,挨个拆开那几个包裹,每个都是玩具。 逢月左拿起一个瞧瞧,右拿起一个看看,颇觉新奇。 但对方拆完玩具以后,却笑着将他抱在怀中,暧昧地说这些物品要做床笫之用。 逢月闻言,愣了半晌,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默然无语,颊飞春色。 最后自然是都试了个遍。 蜷在床榻内侧的逢月已觉精疲力竭,忽然被人轻拍下肩膀。 他倦倦转身,见对方手中拿着一个兔子的木雕。 “给你的。” 他笑着哄他。 逢月接过木雕,握在手里,又转回身去,不与他说话。 对方又笑笑,揽着他午睡,渐渐睡得深沉起来。 逢月本背对着他,恍惚间听他念叨“生日”二字,好奇地转身,却见对方脸上挂着两行泪。 他午后趁对方不在府中,偷偷向下人打听,才知他的过去。 *** 这天是秦老将军的忌日。秦契锋去陵墓祭拜的时候,发现逢月竟早在此处。 他问对方缘由,对方只说敬老将军心系天下,舍身报国。 二人都不再言。 回府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雨。 双方都没带伞,秦契锋暗骂这雨好会凑巧,逢月温温柔柔地一笑,只对他说这生死悲欢皆如这雨似的,凑巧不过是偶然罢了,不必太过于放在心上。 “太过牵心,伤己……也伤人。” 对方原本走着,听他这么说愣了会儿神,险些踩进泥坑。 逢月扶住他,提醒他看好前路,雨总有停的时候。 二人回到府上。 逢月还未换下湿衣便被人从身后拥住。 “你可知今日……是我生辰……” 逢月抬手扣住他手臂,没有说话,面颊绯红地点了点头。 对方拥他更紧。 “那我要……索取我的生日礼物了。” 屋外细雨飘零,屋内风月狼藉。 秦契锋吻着对方,附耳道: “忘记他,选择我。” 逢月看着他灼灼的目光,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脸颊,微微笑了。 “那还请少将军,加把劲呀。” *** 几个月后,逢月终于不再像先前那般过分消瘦,竟稍稍涨了些肉来。 秦少将军见状,颇觉可喜可贺。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