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人》作者:崔罗什 文案 十年之前,霸道(并不)总裁(没有)爱上小民工 十年之后,霸道(始终不是)总裁爱上(都说了没有)脱胎换骨美青年…… (又名,霸总没有爱上我 —— 年上攻。贺显x林思涛 主角:贺显,林思涛 ┃ 其它:年上,暗恋,霸总,脑洞夫夫 第1章 童工 还没进七月,天就暴热起来。九点一过,气温就直奔三十度去了。 林思涛带着安全头盔,只穿了工作服,里面汗衫都没穿,还是热得一身汗。他在工地上干了十几天了,已经习惯这里的节奏了。 他正专心盯着混凝土,没注意有两辆切诺基停在了工地边,十几个人陆续从车上下来。 “哎!上面来人了。”老陈大声嚷嚷,他是工地上的老工人了,林思涛到这里来打工,就是跟着他来的。 “师傅,”林思涛叫他,“该加水了吧?” 老陈“嗯”了一声,仍盯着走近的人群。他突然推了一把林思涛:“好像在叫你!快过去!” 林思涛茫然地抬起头,就看到不远处他们的工头吴江海正在拼命向他招手,机器轰鸣声中隐约能听到他张大了嘴正在大喊:“林!涛!林思涛!过来!” 他迟疑了一下,小跑到了那群人面前。 那群人都穿着质地优良的衬衫,带着手表,大约是因为刚从车上下来一会儿,没有谁满头大汗。 被人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中间的那个人最为夸张——林思涛也说不上来夸张在哪里,他只瞥了一眼,就慌忙挪过了目光——那个人比林思涛高了有十多公分,像电视剧里专门演帝王将相的那种演员。 “林思涛,你抬起头,告诉我,你今年多少岁了?”那个人开了口。 林思涛没回过神,已经照着他说的话做了,他抬起头,看着那个人的眼睛,喃喃说:“我十七岁。” 贺显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孩。 真的只是一个小孩! 他还没下车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背影,1米7不到,宽大的工作服挂在身上空空荡荡的,正挥汗如雨地忙着搅拌混凝土,衣服后面湿了一大片。等车转过去,他瞧见那个人的正脸,不由吃了一惊——那是个看上去顶多十四岁左右的孩子。一张脸稚气极了,肤色烤得红里发黑。 一下车,他就叫过丁晟光。 “工地上你们怎么敢用童工?” 丁晟光劈头就问吴江海:“工地有童工是怎么回事?” 吴江海吓了一跳,指天发誓:“丁总你知道我的,一向照规矩办事。工地上我们最怕的就是出安全问题,用童工我是不要命了。” 贺显手一指:“那是什么?” 吴江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恍然大悟,说:“那个!他就是脸长得小,娃娃脸,真不是童工!” 贺显不信他。他见的男人多了,分得清娃娃脸和真孩子。 这会儿林思涛站在贺显面前,回答:“我十七岁。” 声音很细很轻,嗓子略沙哑。 头发像是有段时间没理过了,从头盔下面伸出一些,搭在额头上,被汗水打湿了。更显得他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小。一双眼睛不算小,只是像是因为欠觉而泛红。鼻尖像小女孩一样小而尖,连鼻翼的翕动都显得小心翼翼起来,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给人的感觉就一个字:小。 年纪小,小得可怜,初中一二年级,这种年纪的孩子应该正在暑假里疯玩。 贺显又看了眼他的手。手上指甲圆圆的,手指细长,关节不粗。显然还没经过长期的苦力劳作而变形。 “你不用怕,这事情你没有错,不会追究到你身上,对你本人没有任何影响。请告诉我实话,你有没有满十六周岁?” 贺显清晰而温和地说。 “贺总监……”吴海洋插话,丁晟光喝止了他:“你别说话。” 林思涛看看这几个大人,这才反应过来。他跟着老陈出来打工的时候还被开过玩笑——“长得这样小,会不会被人当童工哟!” 他急急忙忙,声音大了些:“我已经上高中了,到秋天就18岁了!我有身份证!” 贺显点点头:“好。你现在就跟着这位丁监理走,去办公室,把身份证取来给他核实一下。” 丁晟光笑嘻嘻地向林思涛招招手:“来,小朋友,去休息一下。” 林思涛从未受到过如此的注目,他僵硬地点点头。 半个小时之后,丁晟光回到贺显身边,表情轻松:“用系统查证过了——我们贺总监难得看走一回眼,那孩子已经17岁了,还真是长得小。” 吴海洋如蒙大赦。 他刚才还真怕林思涛用了假身份证,一颗心这才放下。一边想着要真是童工他非弄死老陈,一边不忘拍贺显的马屁。 “贺总监这都是为我们好,这严谨认真一般人做不到!” 贺显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他从小被人夸到大,听着麻木了。何况他现在也没心情听这些。把话岔过去,继续和实验室的人谈正事了。 到吃中饭时候,笑话已经传遍了。大家都开始叫林思涛“童工”,嘻嘻哈哈开他的玩笑。 “听说是J城人。”丁晟光站在总监办公室的二楼阳台上,看到下面三三两两去打饭的工人,突然说。 “谁?”贺显一边吃饭,一边翻看着实验室的数据报告。 “童工呀。” 贺显纠正他:“应该是非童工。” “我记得表姨家就是J城人?”丁晟光说。他和贺显沾亲带故,算是远房表兄弟。 贺显外公那边确实是J城人。 J城距离上海不过百余公里,这些年受上海的带动,是个挺热闹的小城。 小学寒暑假他常常跟着他妈妈周琴回J城小住。外公的旧宅虽不如上海他们自己的家附近繁华,但从大院出门就是人工湖。据说年年都有游泳的人在里面淹死。周琴总是盯他盯得很紧,不许他下湖。 他还记得常常能在午睡的半梦半醒中听到妈妈和外婆,小姨低声说笑的声音。哪家儿子捅了娄子,哪家不肖子孙分家产闹翻了,哪家办了出国,哪家交了好运要上京了,她们全都了如指掌。 当然她们谈得最多的还是贺家。 出差,考察,谁谁谁又拜访贺家的老爷子了。电风扇微微的声响中,周琴的声音优雅又笃定:“办移民也不错,不过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是留在国内更有前途……” 然而小学四年级那年暑假,周琴一带他回J城就病了。 说是病,她也并不去医院,天天只是躺在自己的卧室中。眼睛红肿,声音沙哑破碎。周家的客厅,一下子变得十分冷清。 一天半夜里贺显被一阵喧哗吵醒。 他从未听过周琴那样歇斯底里的哭声。 “让我死!让我死了吧!他不是人……当年我们家是怎么对他的……他就这样对我!让我死!” 他从楼上房间跑出来,看到周琴躺在沙发上,浑身上下湿透了,她赤着脚,长发披散,整个人像被从水里捞出来的。 外婆用毯子裹住周琴琴,正抱着她哭个不停。外公坐在一边,捂着脸,也在哭。 谁都没想到贺显会出现。周琴的哭声戛然而止,她与贺显对视了几秒钟,突然一跃而起,跌跌撞撞一把抱住他,像从湖底还魂的水鬼。 “天天!天天!”她声嘶力竭喊着他的小名。 暑假就这么结束了。升上五年级之后,周琴和他的父亲贺不同离婚了。贺不同去了北京,当时周琴还在上海工作,她坚决不要贺显和她住,要贺不同把贺显带去了北京。 没过几年外公外婆相继去世,回J城都是匆忙的奔丧。贺显关于J城的回忆渐渐变得稀薄,这时候听丁晟光猛然提起,贺显一时竟没什么感觉。 “哦,”他就事论事地说,“J城人过来这里打工,应该不少。” 丁晟光扫了他一眼:“晚上定了酒店招待,你可一定得去。” 贺显对应酬向来不热衷,他情愿一个人闷着吃垃圾快餐也不喜欢和一堆人出去喝酒唱歌。 “你去就行了。”他随口应付丁晟光。 丁晟光笑了:“小贺同志,人家真想请的难道是我吗?我只是陪太子读书而已啊!你要不去,我们一群人互相捧臭脚有什么意思?” “适当保持神秘感是不错,不过拒人于千里之外就不对了……”他十分尽职,苦口婆心地劝说贺显。 贺显瞪着他。丁晟光刹住了。 但出人意料地,贺显说:“我会去。” 等去了酒店,丁晟光起初还高兴,贺显喝酒喝得很豪爽,也没对谁甩脸子,全程微笑,似乎心情很好,他又是那样英俊,微醺的样子连穿梭上菜的服务员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人人都觉得被给足了面子。 到后面丁晟光渐渐觉得不对劲了——贺显完全是来者不拒,敬一杯喝一杯,喝到后面半两一杯的白酒直接一口闷。 酒量再好,也不是这么个喝法。丁晟光帮他挡住了些人来疯。到最后桌上喝倒了一片。 丁晟光给他开了个房间,把他扛过去休息。 “你这是借酒消愁啊,我知道你心里不爽,也不用这样吧?啊?万一喝出事来,你妈不劈了我啊?老周老贺我都得罪不起你饶了我吧……”丁晟光喝得也不少,嘟嘟囔囔念叨贺显。 贺显也醉了,但他不像丁晟光喝多就话多。他酒品很好,喝多了不哭不闹不多话,只是闷闷的无精打采。 丁晟光把贺显安顿好。就出去打个电话,叫了他在本地的一号女友来接他去过夜了。 贺显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猛然爬起来冲进洗漱间狂吐了一阵。 吐完了他感觉清醒多了,直接离开了酒店。 他打了辆车,在市里游荡了一会儿,然后去了工地附近。 工地还在夜间施工,他站在桥上,能看到工地上的灯光。这时候夜深人静,灯光和作业声像全宇宙只剩下了这一个舞台。 贺显盯着桥下的江水,黝黑宁静。他趴在栏杆边,看了不知道多少分钟,看得入了神。他抬起腿——意外地不怎么费力就跨上去了。 他正摇摇晃晃地试着将另一条腿跨过去,突然有人拽住他的胳膊,拖住了他。 “贺总监!”那个声音惊慌失措破了嗓,然后他拦腰被人拖住,从桥栏上猛然拽下来。冲劲太大,两个人一齐摔倒在桥上。 那个人跪在他身边,惊魂未定,嗫嚅着问:“贺总监,你没事吧……” 贺显躺在地上大笑起来。他终于感到自己是喝多了。 “没事……我喝醉了……” 他好久没笑出眼泪了,慢慢坐起身,才看清拽他下来的人。 那个人没带安全帽,一张少年的脸,眼睛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坏了。 “是你啊,童工……”贺显一时没想起他的名字。 林思涛没有纠正他,小声说:“我送你回去吧,贺总监。 第2章 服从 宿舍离工地不远。总公司给贺显在这边也布置了个房间,他还是第一次来这里过夜。 他醉得厉害,林思涛拿着钥匙开门,试了几次才打开门。贺显在玄关就坐下换鞋。 林思涛站在门外,够着身子,把钥匙放在鞋柜上。 贺显叫他:“进来喝杯水吧。” 林思涛犹豫了一下,进去了。他学着贺显的样子,脱了鞋,换上拖鞋。然后站在客厅里。贺显把灯全打开,开了空调,转了转,最先看了眼卫浴,然后是房间。 地方不算大,但干净整齐,设备齐全,洗衣机和厨具都有。 贺显参观完了,看到林思涛还站在客厅里。 “坐吧。”他打开冰箱,从里面拿了大瓶果汁饮料出来,包装上全是英文。 林思涛没有坐到沙发上,走到餐桌边的椅子上坐下。 正好贺显给他倒了一杯果汁放在餐桌上。 “他们想得真周到。什么都有,”贺显又翻了翻冰箱,“你饿不饿?这里有面包,蛋糕,火腿,鸡蛋,辣酱,番茄酱……” 他一股脑把东西都搬出来,切了一大堆火腿肉,用面包片夹上,边都没切,做了一大盘极其丑陋的三明治,盛情款待面前的小朋友。 “我刚才光喝酒了,现在饿得要死。”他自己先抓了一块就往嘴里塞。 “爱吃什么自己拿……”他把盒装冰淇淋和蛋糕往林思涛面前推了推。 林思涛也拿了一块面包火腿,咬了一小口。 贺显看着他,感慨:“怎么看,你都是很小啊!” “嗯,”林思涛的声音像怕吵到人一样,“我常常被别人说娃娃脸,长得显小。” 他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了。 再说他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他身上来了,明明眼前有个更可怕的事情——他刚刚阻止了贺总监的自杀! 但是贺总监没有说一句谢谢(他倒不是期待总监向他道谢),一句话没提,若无其事地回家,完全像个正常人,说话,吃东西。仿佛在桥上发生的那一幕都是他的错觉或误会。 林思涛真的开始迷惑了,也许贺总监真的只是喝醉了。 “你是J城人?J城哪里人?”贺显又拿出一罐啤酒,和果汁混着喝。 “芳江区。”林思涛回答。 贺显愣住了:“那是市区啊。” 市区的孩子很少有去打工的,还是来工地打工。 而且芳江区离他外公的老宅并不远。 “芳江七中……你知道吗?”他问林思涛。 林思涛终于笑了起来,他一笑,就很可爱。 “我就是在七中。贺总监,你对J城很熟吗?” 贺显点点头:“七中是我母亲的母校。” 林思涛说:“七中以前是女校,出了很多有名的校友。后来改成了男女同校之后就没那么好了。现在就是所普通学校。不过学校附近的风景还可以,重点高中都没有我们学校那种好看的老建筑。” 他说完,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以贺总监的见识,大概根本不需要他介绍这些。 但贺显似乎听得非常认真,非常入神。 林思涛话说完了,他的眼神还定在林思涛脑门上。 就这么笔直地盯着。 过了几秒,林思涛才反应过来——贺显只是走神了。 “贺总监?”他轻声叫了一声。 贺显这才回魂:“啊!啊!我是不是睡着了?刚才好像眯了一下。” 林思涛终于确信他醉得不轻。 他不好意思继续坐下去了,起身要走。 贺显说:“今天太晚了,你留下。”他看着林思涛的眼睛强调。他头发略凌乱,不像早晨时候那样梳得整整齐齐,这会儿看上去像一个大学生。 ——林思涛唯一认识的大学生是他家房东的儿子。一到放假就泡在网吧里玩游戏,房东说他回家就是吃饭,睡觉和要钱。 林思涛想过,如果有一天他上了大学,决不要变成那样的大学生。 贺显才是他想象中的大学生。他一定是年纪轻轻就从牛津剑桥那样的名校毕业,所以才能在现场指挥若定,做到总监的职位。 贺显盯着他:“我还有事情要问你,今天你就睡在这里。”他说得非常坚决。 就在林思涛犹豫的当口,窗外亮过一道白光,一声炸雷响起——雷雨在深夜时候终于来了。 林思涛突然一阵眩晕。窗外大雨已经倾盆而下,雨声如瀑布一样。仿佛冥冥中已经有人为他做出了决定。 他紧张极了。 而贺显却放松下来,他整个人都松弛了,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近乎微笑的表情——“这种天气外面很危险,你先在这里休息吧。” 贺显去房间找出几件浴袍。扔给林思涛一件。 他叫林思涛先去洗澡。 林思涛十分服从。他向来很听话,从小外婆就说他像狗。 但这样服从一个陌生人还是第一次。林思涛已经稀里糊涂了,他从未遇到过贺显这样的人,也从未这样突然闯入过别人的房间。 脱了衣服站在花洒下面时候,林思涛好像一个即将高烧的病人,浑身颤抖。但他并不害怕。他到底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大部分时候,都盲目乐观。 他转动花洒的旋钮,但水就是不喷出。他试了几次,都打不开。三十秒,一分钟突然变得十分漫长,林思涛害怕贺显不耐烦地推开卫生间的门,来问他是不是不会用淋浴。 幸好门外一直很安静。 他不停地试着不同的方向,就在最后绝望的一秒钟,水流从花洒中喷出。林思涛从没有如此感激过自己没放弃——他避免了不得不叫贺显进来帮助他的窘迫。 快速冲完澡后,林思涛穿上睡衣。睡衣本就宽松,又是照着贺显的身材准备的。他穿上去过于宽大。他擦了擦镜子上的水汽,心虚似的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矮小的影子。 他先整理好睡衣,先把上衣勒进睡裤里,想想还是应该拿出来。然后尽量把浓密的头发向后撸,露出整个额头,没了头发遮挡,大背头发型能显得他的脸不那么幼稚——然而他也不明白这些动作的意义何在。 他终于镇静地走出洗浴间。但贺显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他睡得很熟。即便在醉酒中,他看起来还是不可思议的文雅英俊。林思涛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才轻声唤他:“贺总监。” 贺显没有醒,只含糊地哼了一声。电视机打开着,正播着热闹的选秀节目,有人大哭有人大笑。林思涛的声音越发轻了:“贺总监。” 这一刻,林思涛好像反客为主了。他终于鼓足勇气,走到贺显身边,伸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贺总监,该洗澡了,洗完澡上床睡。” 贺显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睛红红的,他怔怔地盯着林思涛,仿佛一瞬间没认出他是谁。 “好……”过了两三秒,贺显沙哑着嗓子说。 洗完澡之后,贺显给林思涛拿了条毯子。房间的沙发放下来就是一张沙发床。林思涛铺好毯子准备睡觉。但贺显也盖了条毯子,躺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正用一种沉思地神态看盯着他。 林思涛问他:“不睡觉吗?” 贺显没有回答,反而问他:“你高中还没有毕业吧?” 林思涛“嗯”了一声。 如果只是暑假想赚点玩乐的零花钱,那有更多的地方可以选择,商业区里有很多几个小时的零工可以打,轻松得多。一个十七八岁的学生来工地打工,通常只有一个原因——家境。 “七中现在就算不是重点高中,每年应该还是有不少高考读大学的吧?”贺显闲聊一样说。 林思涛维护自己的母校:“今年有五个考上一本的。” 贺显温柔地说:“你暑假之后打算怎么办?” 林思涛眨了眨眼睛,说:“我想快点工作,我应该早点工作。他们说在工地上只要肯干,赚得不会少。” “谁说的?” “陈师傅,还有我家的房东。” 贺显说:“你应该读书。” 男孩不说话了。贺显一时间有些懊悔。他不了解这个人,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世界上不幸的家庭太多,许多孩子不得不过早地考虑生计,读完高中对他们而言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贺显将明亮的吸顶灯关了,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小台灯。和电视里细微的音乐声正好和谐,形成一个温暖保护罩。将他们与窗外的暴风雨隔绝开来,像安全的孤岛。 “睡吧。”他说。 第3章 丑闻 第二天一早,贺显在房间床上醒来,客厅的沙发已经恢复了原样,没有留下有人过夜的痕迹。睡衣洗过挂在晾衣架上。林思涛已经走了。 中午午休时候,丁晟光又去贺显办公室坐着闲聊。 丁晟光是一刻没人陪都不行的人,贺显又正在电脑上忙着什么,对丁晟光的话都是嗯嗯两声敷衍过去。 丁晟光就笑:“你就没一刻能歇下来吗?” 贺显说:“你就没一刻能不屁话吗?” 打印机嗡嗡作响,不一会儿就打印了厚厚一叠资料出来。丁晟光过去拿起来一看:“这什么玩意?谁家有孩子要高考?不对呀,小涵才上初中。还有这个……这个没人需要吧?” 贺显说:“不是亲戚朋友家的孩子。是林思涛。” 丁晟光已经忘记这个名字了:“谁?” 贺显只好说:“童工。” 丁晟光恍然,他当然也觉得十七八岁就出来工地打工的年轻人很可怜,但这种可怜和他可怜路边的乞丐没什么两样,他是不会针对某个特定的对象采取特别的行动的。慈善行为该放在慈善活动上做。 “你真可爱。小心被人缠上。”丁晟光提醒他。 贺显整理着打印好的资料,装在文件袋里,没有说话。 他下午要回公司一趟,顺便从工地那边绕了下,叫林思涛到车边说了几句话,把资料袋拿给他。 中午气温高,午休时间长。没有施工作业的声音,工地上安静许多。连蝉鸣声都能听见。 “这是几份资料,拿去看看。”贺显从车窗递给林思涛。 林思涛有点发懵,贺显等了他三秒,他抓着资料袋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好好看,我先走了。回头再说。”贺显的声音从车里传来。林思涛垂着头,等车开走了,他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林思涛一口气跑回宿舍。六人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中午太热,他们的简易房内没有空调,很少有人回来午睡。 他打开资料袋——里面装着几份材料,都是助学贷款的申请办法,国家助学金和奖学金政策。 林思涛粗粗扫过一遍,只觉得像做贼一样心慌又兴奋。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咳嗽声,有人推门而入,他慌忙把东西往枕头下一塞。 等到晚上,林思涛拿上电话IC卡,跑去工地对面的公共电话亭打电话。 他每隔几天给家里打一个电话。外公耳朵不好,只有外婆和他说话。 报过平安之后,外婆说他:“工地上苦吧?” “不苦。”林思涛说。 外婆就笑:“嘴倒硬,工地怎么会不苦。” 林思涛真不觉得苦。他年轻,有的是力气。就是枯燥而已。原以为坐在教室里听课枯燥,没想到在工地上干活,比听老师照本宣科还枯燥十倍。打桩声无限循环仿佛没有尽头。 和外婆电话挂了之后,他犹豫了下,拨了另一个电话。 “喂。”活泼的女声响了起来。 林思涛叫她:“丹丹,是我。” 许丹大叫一声,大声责怪他这半个月来杳无音讯,到现在才给她打电话。 他和许丹是初中同学,高中又在一起,和许丹家靠得近。许丹家比他强一点,父亲还在,只是完全不问家里事。 “你在工地打工,应该能买不少东西吧?真好啊,能自己赚钱。”她羡慕地说。 林思涛认真问她:“你认为我应该继续在工地打工吗?” 他和许丹无话不说。关于辍学打工这件事情他出发前也和许丹商量过,但东拉西扯始终没有决定。 “干嘛呀?这么严肃。不是说你先干段时间看看再说吗?说不定到时候你想留在工地都留不成呢,”她叽叽喳喳地说,“我今天看到电视上有个新闻,说现在大学生都难找工作,以后恐怕在工地上班的都要大学生。” 林思涛被她逗笑了。 许丹骂了他一句。两个人都静了下来,她说:“那我也认真问你一个问题。” 林思涛嗯了一声。 “我是你的女朋友吗?”她说。 他和许丹老在一起玩,上学放学又是同路。早被同学起哄开玩笑说他们是一对。 学校对早恋不管,班上和校外社会上谈恋爱的人都有。像他们这样的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纯情了。 也许是太纯情了。 他和许丹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们试着接过一次吻,但还没伸舌头,他就推开了许丹。 从此他们就再没有更亲密的肢体接触了。 “我算是你女朋友吗?”许丹又问了一遍。 林思涛回答了她:“应该不算吧。” 许丹飞快地说:“我和卷毛做了。”说完就啪地挂了电话。 林思涛呆了。卷毛也是他们的邻居,比他们大两岁,上的职高,已经毕业实习了,在修车行做事。 他哭笑不得,握着电话又打过去,许丹不接了。 才从电话亭离开,他就看到贺显插着手慢慢走了过来。 贺显又换了身衣服,白色t恤,灰色的宽松裤子,穿着双人字拖,一副吃完晚饭出门散步的悠闲样子。 他冲林思涛招招手。 两个人穿过桥,走了快十分钟,一直走到另一条街上的广场花园边。那里夜市一样热闹,他们在长椅上坐下,看着大妈练舞。 贺显买两个冰淇淋,他拿着一个,给林思涛一个。 他们边吃边聊。 “给你的东西看了吗?”贺显问他。 林思涛很想问他,为什么他这样一个大人物会对他如此关切,但未免显得太不知好歹——他一贫如洗,贺显能从他这里图什么。 “看了。”他说。 贺显没有追问,只是微笑说:“看了就好。” 他惜字如金。 过了一会儿才说:“因为外因放弃学业是很可惜的事情。” 林思涛听懂了他的话。 贺显拿着冰淇淋一直没吃,一滴化开的奶油滴在他的手上。他甩了甩手,把冰淇淋递给林思涛:“本来就都是买给你的。” “贺总监……”林思涛差点没忍住问出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贺显看向他,林思涛说:“谢谢你。” 一回宿舍,就有人嘲笑林思涛给小女朋友打电话打太长时间,中间夹杂着几个下流笑话。 林思涛趴在床上,周围的声音他一点也听不进去,朦朦胧胧地只想着那滴滴在贺显手背上的奶油,以及贺显那个甩手的姿势。 他对许丹感觉很愧疚,因为世界现在天旋地转,他没有太多心思分给她。 第二天中午,贺显没有过来。吴江海的司机叫林思涛到老吴办公室去。 吴江海正在用电脑玩斗地主,看到林思涛进来眼皮也没抬一下。 “坐。” 林思涛坐了下来。 吴江海又点了几下鼠标,才说:“我下面跟你说的话,都是为你好。老陈说你老实,我也是看你确实老实才说。” 他抬起头,打量着林思涛。 “有人看到你和贺总监走得挺近的。我提醒你一句——他和我们不一样。” 林思涛心想,贺总监当然和其他人不一样。 吴江海说:“他家世不得了,是因为身上弄了丑事,才窝到我们这里来做个小小的工程总监。” 林思涛说:“什么?”他惊讶不过来了。贺显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丑闻。再说他还以为总监已经够厉害了。 吴江海目光闪烁:“他不喜欢女人,喜欢玩男人。” 林思涛定住了。 吴江海得意洋洋地说:“你小心点。他这种人……谁叫人家命好,生下来就比我们高一等。你要是个小姑娘,说不定还有点攀高枝的希望。不过你是个男人,又一穷二白没个背景,玩了就是被白玩。” 他啪一下用打火机点了支烟,瞟了眼林思涛:“去吧。” 第4章 书 林思涛心中翻江倒海。一瞬间好像许多事情都找到了答案,又好像什么都崩塌了。 老吴又叫他:“出去吧,自己小心点。” 林思涛一脸茫然,失魂落魄。 宿舍墙上挂了面黄色的塑料边框小镜子。林思涛坐在床边只能到一个自己的头尖。他小时候长得很可爱,上了初中进入青春期之后,突然就尴尬起来,不能说难看,但也没什么人夸他帅。 老吴提醒他小心。他理应和老吴一样,觉得贺显是个衣冠禽兽,居然这么变态。但他却着了魔,不由自主就想着一件事——如果,只是如果贺显喜欢他,到底是喜欢他哪里呢? 他站起来,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他刚从工地下班回来,满面汗渍,从脸到脖子颜色分不出是晒的还是脏。 他沮丧地坐下来。 男人和男人,他只在电影里看过搞笑的娘娘腔,或者两个男人不小心嘴唇相撞,在小影厅里必然会引起一阵大笑。 这些从未在他心中引起过丝毫涟漪和联想,完全没有吴江海一句“他喜欢玩男人”来得刺激。 若贺显这样的男人喜欢男人……那这件事情也许未必那么龌龊。 趁着没有人,林思涛从床铺下面把贺显给他的资料袋拿出来,里面的材料他已经看过了。这时候再看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进去。 晚上他又打电话给许丹,想问问她昨天说的事,他心里也怀着自己的心事,不知道找谁说。然而许丹没有接他的电话。 之后几天生活又恢复到原本枯燥的节奏。每天一早起床,上工,水泥砂土;休息,听各种乡音的工友们瞎扯家常琐事。贺显没有再出现。他躺上床,伸手摸在枕头下,会摸到平整的一片突起,那是贺显留给他的资料。他感觉很愧疚——它应该整齐地排列在书架上,或安静地在书桌上打开。而不是在此处。 周六那天下了大雨。工地上难得在周六也可以休息。 工友们凑在宿舍打牌,叫年纪最小的林思涛出去打饭。林思涛只撑了一把伞,用塑料袋子提了六份盒饭,匆匆忙忙往宿舍跑。 雨声哗啦啦的,四周都是雨线,林思涛突然抬起伞,向桥上看去。 有人撑着一把格子花纹伞站在那里,正是贺显。 他冲林思涛挥挥手,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林思涛恨不得立刻把盒饭一扔就跑过去。他只能冲贺显晃了晃袋子。贺显又挥了挥手,林思涛没有办法,飞奔回宿舍,把饭往窗下一放就跑。 老陈喊他:“林涛!你不吃饭啊!” 林思涛边跑边喊:“不了!” 他怕迟一秒贺显就走了。 他一口气穿过两排长长的简易房,向桥那边跑去——但贺显已经不在那里了。 林思涛怔住了。桥上空空荡荡,仿佛刚才冲他招手的贺显只是他的幻觉。 他跑得太快,伞都翻了过来,这时候淋着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突然一辆黑色轿车开了过来。 林思涛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仿佛听到了他的召唤—— 驾驶室的车窗降了下来,贺显英俊的面目显现。“上车。”他干脆利落地命令。今天是他自己开的车。 林思涛没有丝毫犹豫,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 贺显为他系上安全带。 林思涛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带进来一汪水。他端端正正地坐着,不敢多动。车厢宽敞舒适,里面十分干净。 贺显问他:“你还没吃饭吧?” 林思涛这才想起来老吴警告过他什么。 “我们去哪里?”他一点都猜不出下面会发生什么。 贺显只说:“你过来之后,除了在工地上,还去哪里玩了吗?” 林思涛摇头:“没有。” 没有时间,更没有钱。唯一的娱乐就是看看电视。 贺显终于微笑起来:“我们先去吃饭。” 他带林思涛去了大学城一带。 吃中饭时候雨势小了些,贺显将车停在路边,领着林思涛去了一家看上去生意很好的小菜馆。里面学生居多,许多都带着书包。林思涛这才放松了些——他穿的t恤太旧,已经洗得有了小洞,鞋子也脏得不像样。但混在学生中,还不至于太突兀。 他们点了几道招牌菜。贺显去冰柜里又拿了一盒雪糕给林思涛。 林思涛撕开包装,用勺子刮了刮盖子上沾的雪霜,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什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贺显笑了:“猜的。小孩不都喜欢吃冰淇淋吗。” 林思涛听他叫自己小孩,红着脸没有反驳。 饭菜很简单,也很好吃。吃过饭贺显又开车带他去附近的一个书城。 林思涛好久没捧书了,这会儿站在书架间,这本拿起来看看,那本拿起来翻翻,只觉得怀念又开心。 虽然大雨,但周末书城里人并不少。贺显走开自己去挑了几本书。林思涛捧着本小说看了一会儿,不由抬起眼睛从书架后面看向贺显。 贺显腿长个头高,人群里站着就是鹤立鸡群。他今天也是轻便穿戴,蓝色衬衫袖口挽起,深色牛仔裤,棕色皮质便鞋。头发不长不短,乌黑浓密。 林思涛觉得他太好看——一点不打扮,比使劲折腾染头发的男生帅多了。 太好看,一不小心就盯着看了。贺显忽然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林思涛慌忙低头看书。 过了几分钟,贺显走了过来,问他:“挑好了吗?” 林思涛问他:“真的送我吗?” 陡然接受礼物,他过意不去。 贺显说:“你想买多少都可以。书这东西,窃书不算偷,送书也不算礼。” 林思涛挑选地非常慎重。他不想被贺显认为没品位,也不想华而不实去拿自己根本看不懂的书。挑来挑去,最终拿了一本早就想要的英语辞典,两本经典侦探小说。 还拿了两本言情小说,这是给许丹带的。他特意向贺显解释了:“这是帮我一个好朋友拿的,她喜欢这个作者。” 贺显干脆帮他把同一作者的另几本书也拿了,凑齐一整套。 贺显又去拿了一堆教辅和工具书,都是高三生用得上的。最后买了整整一纸箱子书。 买好之后贺显当时就让书店打包好,拿去走了快递,寄回林思涛家。 贺显没有再问过林思涛的决定,到底是回家继续读书,还是辍学打工。他好像笃信林思涛一定会回学校,继续准备高考。 林思涛不好意思告诉他,他其实还没决定。 “要是我用不上这些书怎么办?”他问贺显。 贺显看了他一眼:“会用上的。” 回去路上车上太舒服,林思涛坐着坐着就歪着睡着了。 他迷迷糊糊间感觉车停了下来,正想睁开眼睛问是不是到了,他要提早点下车走回宿舍,不想让别人看见…… 就听见贺显说:“你不用跑这一趟,我不会见你。” 他在和别人通电话。 “……跟别人有什么关系?这是你和我之间的事情。”他语气平平。听不出悲喜。 林思涛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睁开眼睛,他能隐约听到电话那头是个男人声音,正情绪激动地质问着什么。 贺显静静听电话那头嚷完,说:“如果你一定要这么想——行,我承认,我移情别恋了。你可以死心了。” 他说完就挂断了手机。 林思涛眼皮直跳,一颗心要从嘴里蹦出来了。过了许久,他听到贺显一声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真·纯爱 第5章 退一步 车子再次发动,又开了一会儿,林思涛才装作自然醒来。贺显似乎完全没有任何异样,脸色平静。 快下车时,林思涛说:“贺总监,我会回去读高三,去高考。” 人真是奇怪。外婆劝过他,学校班主任找他谈过,他这几个月反复思考,都抵不上这一刻他想看贺显的一个笑容。 贺显听到这话,果然笑了——他看向林思涛露出笑容:“很好啊,高考其实没那么可怕。” 林思涛抿着嘴,点点头。他有点懊恼,刚和贺显一起出去时他太紧张,不敢主动说话;现在他感觉能自如说话了,却是到该走的时候了。 “临走前,我去找你说个再见好吗?”他问贺显。 贺显说:“好啊!”他拿便签纸写了一个号码给林思涛:“打这个号码找我。” 林思涛握着号码,走回宿舍时已经将11位数字背得滚瓜烂熟。他竭力阻止自己去想贺显在车上的接那个电话,他不应该听到那几句话的——那是贺显的隐私。 但是,万一,如果,诸如此类的句式在他脑中翻滚而过,就是停不下来。 这一天好像注定是林思涛的幸运日。大雨一直持续到晚上。宿舍里牌局还在继续。谁也没空注意林涛的动静。 他又出去给许丹打了电话。这次许丹终于接了。 “你真的一点不生我的气?”许丹问他。 林思涛这才发现,他确实从来没有把许丹当做自己的女朋友。 他问许丹:“你喜欢卷毛吗?” 许丹哼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林思涛说:“要是我喜欢别人了,你会生气吗?” 许丹立刻说:“我为什么要生气?” 她说得太快,连自己都听出来不自在。 两人沉默了片刻,林思涛才轻快说:“对了!我给你带了一整套玉微言的小说。” 许丹这才高兴起来:“真的?” 他们没再提起喜欢谁,和谁做了的尴尬话题。林思涛告诉她:“做满一个月,到七月中,我就回来。” 许丹这才像放了心:“工地果然不好混吧?不过你回来也好,你成绩又好,老张不是也说你要是努努力,考二本很有希望嘛。怎么突然想明白了?” 林思涛原本的问题也不在于成绩,而在家中的经济条件。现在问题依然没有解决,但他突然得到一股神秘的启示和力量,叫他什么都不怕了。 “想明白了,”他说,“向上才是奋斗,向下只是逃避。” 七月中旬,林思涛结了一个月的工资,买好了回家的火车票。老陈没直接劝他留下来,只说:“你外公他们年纪大了,能供你读完高中就相当不容易了。” 林思涛已经整理好行李——一只旧旅行包,里面装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服和日用品,最重要的就是贺显送他的那袋资料,妥帖收好了压在行李深处。 “我想读完高三,至少拿到高中文凭。将来的事,等高中毕业之后再说。”他对老陈很感激。毕竟没有老陈带他出来走这一趟,他窝在家里反复犹豫,没个比较,也不是个事。 临走前一晚,他打了贺显的手机。 “我现在能过去吗?”他问。 贺显顿了片刻,说:“行,我在。” 林思涛听出了他的停顿,他的心绞了起来:“如果不方便的话……” 贺显语气温和:“你过来,我还有东西要给你。如果你不来,我还得去找你一趟。” 林思涛背着他的旅行包,提了一袋苹果。下午快七点的时候跑去了贺显的临时公寓。夏天时候天光还亮堂,靛蓝粉紫抹了一天一地,林思涛心中盛满了柔情和壮志。 他到的时候,贺显似乎正在忙着什么,带着副黑框眼镜,沙发边放着一本打开的笔记本电脑。 “明天几点的火车?”他问林思涛。 “上午八点。”林思涛说。 贺显让他把东西放下。 “那你今晚就睡在这里。明天一早让郑师傅送你去火车站。” 郑师傅是贺显的司机。贺显一决定就立刻给郑师傅打了个电话,一点不给林思涛迟疑回绝的空隙。 贺显关上电脑,横坐在沙发上,和林思涛聊天。 “我好久没回老家了,豫湖那一带现在什么样了?”他问林思涛。 林思涛说:“建了个新的广场,在湖边造了个十五米高的人工喷泉,夏天晚上会有灯光秀,好多人去看。” 贺显陷入回忆。他想起来他小时候,那里除了伸入湖中的台阶,没有其他装饰。钓鱼的人很多,舅舅有时候也会在湖边钓鱼。 两个人都吃过了晚饭,贺显就切了些水果,又拿了冰淇淋给林思涛。 贺显又从抽屉里取了一本书递给林思涛。 是一本名师教辅。 “这是一中以前的英语老师刘老师,高考经验丰富,她现在退休了,自己办辅导班。我要了她的联系方式,和她打了招呼,帮你交了学费,你周末假期要是有空,就去她的班上去旁听。” 林思涛打开书,第一面上就写着刘老师的教室地址和电话。 林思涛的大脑已经不太清醒了。 仿佛有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他迫切地想告诉贺显,但他无法开口,也不该开口。 “你该去洗澡了,今天早点睡,明天早起精神好。”贺显看了眼时间,催促林思涛。已经晚上九点半了。 “啊。”林思涛张了张嘴,只发出这一个声音。他走进浴室,洗得很快。在氤氲水汽中他甩甩头发。这次他穿了自己的衣服——一条平角内裤,一件洗得近乎透明的旧t恤当睡衣。 他深呼吸几次,走出了浴室。 贺显又在电脑上忙着什么,听到林思涛出来的声音,头也没抬一下,说:“你在我房间睡吧。我十点要出门,今晚不在这里睡。明早郑师傅送你去火车站。” 林思涛站着没动,问:“我一个人?” 贺显说:“我有点事。”他抬起头,愣住了——林思涛光着两条腿,t恤遮住内裤,乍一看好像下面什么也没穿。 ——男孩子个头不高,腿却挺长,很直,唯一就是瘦弱了些,仍像个孩子,不像成人那样健美有力。 贺显目光只扫了一下,就说:“没事,这里很安全。你走之前把门关好就行。” 他继续盯着电脑屏幕了。 林思涛站在那里,他只觉得退一步就什么都结束了,可这本就应该结束了。他今天来,不就是为了说再见的吗。 “贺总监……”他结结巴巴地开了口,“我想说……” 贺显又看向他:“怎么了?” 林思涛憋红了脸。 “我想说,谢谢你,帮我这么多!”他快要哭出来了。 贺显笑了:“你还真是小孩子。要说帮忙,你帮我比较大吧。” 林思涛糊涂了。 贺显说:“那天在桥上,我醉酒了,要是真爬上桥栏,摔下去非死即伤。”他开了个玩笑:“你可以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林思涛只觉得血哗哗的全流走了。 一切都说通了。贺显从头到尾到叫他小孩,带他去吃饭,去买书,去参观大学城,劝他继续学业,都是当他学生看。 他只祈祷贺显什么也没看出来,否则此时此刻,他脑门上就是硕大的“自作多情”四个字。 就在这林思涛尴尬到喘不过气的一刻,门外突然响起了两声敲门声,像天籁之音一样解救了他。 林思涛和贺显同时看向门。 轻轻的两声敲门声之后,是猛地一捶。 “贺显!”有个声音带着哭腔虚弱喊道。 贺显站起声,他对林思涛说:“进房间睡觉。” 他去打开门。 林思涛还未进房间就听到一声贺显一声闷哼。门外的人直挺挺撞在贺显怀内,贺显带不住他,差点跌倒在地,踉跄两步才抱稳。 林思涛吓了一跳,立刻上去帮贺显将不速之客抬到沙发上。 来客紧紧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满脸泪痕,即便如此林思涛还是很震惊——他从没看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贺显是英挺,这个人就是漂亮。眉毛和鼻子的线条,像是古典油画画师的手笔,再配上白皙的肤色,林思涛不敢想象他睁开眼睛的样子。 贺显再没抬头看一眼林思涛,他半跪在沙发边,只是盯着躺在沙发上的漂亮朋友;林思涛不由自主就屏住呼吸。 室内一时间静得可怕。 贺显抬起手,抚了抚来客的头发,手指擦过他不断涌出泪水。 “宋优……”他低声唤他的名字。 宋优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他缓缓睁开眼睛。被泪水洗过的眸子,黑而透亮。他抓住贺显的手,猛然起身攀住贺显的肩膀,吻住贺显的嘴唇。 这是一个如胶似漆的长吻。林思涛悄悄退进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没有人看到他。 第6章 再见 客厅里有喁喁说话声,似乎低回亲密。 林思涛趴在床上,动也不能动。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听到外面有走动声,收拾东西的声音,最后是关门声。外面一片安静。贺显和宋优都离开了。 贺显与宋优一前一后下了楼。宋优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刚刚又哭到闭气,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的。贺显一言不发,带他穿过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 他打开车门,宋优乖乖上了车。 “贺显,”他一开口仍带着哽咽,“我们可以一起解决这件事的。” 贺显发动了车子:“你住在哪个酒店?我送你回去。” 宋优望向车窗外,他知道自己美,知道自己生气哭泣依然美,也知道自己什么角度最美。他以此为武器,再加些小小手段,对付贺显无往不胜。 “我饿了!”他突然赌气说。 贺显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问他:“想吃什么?” 宋优心中稍定。 他只能期许贺显在感情上依然舍不得他。他现在唯一的把握就是打感情牌。他和贺显在一起快五年,对他的性格很清楚——贺显理智上认定的事,不会回头;但感情的事,是最难用理智判断的,很难说断就断。 他们在一家粤菜店停下来。已经过了深夜十一点,快要打烊时候,店中食客寥寥。年轻的服务员在后台轻声说笑。 宋优吃着海鲜粥,贺显出去打了个电话。 打电话只是借口,贺显并不想坐在那里对着宋优。过去深夜时候在小餐馆的夜宵,都是温馨回忆,现在想起来就更叫人难以忍受。 一刻钟之后贺显才回来,宋优那碗粥只挖了几口,他愣愣地坐在那里,神色恍惚。 “不要浪费粮食。”贺显说。和宋优在一起的时候,他没少吃宋优的剩饭。 宋优轻声说:“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贺显沉默了片刻,说:“不行。” 他看了一眼宋优:“你在电视台不是刚入职了?” 宋优脸上一红,没有吭声。 贺显盯着他,他才轻声细语说:“入职已经忙完了,都定下来了。反正……事已至此,我们不如向前看。我不想失去你,离开你我真的受不了。” 贺显对他彻底失望。 “你不能对什么都耍小聪明,吃完甲方吃乙方。你答应我妈的话,你要做到——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贺显这样丝毫不留情面,直白赤裸,宋优第一次领受。 之前贺显的母亲周琴找到宋优,开出了优厚的条件,要他和贺显分手。宋优留在北京,就是拼了命想进电视台正式出镜,送上门的机会,叫他眼睁睁错过,他实在肉疼。 他原以为贺显和母亲关系不亲密,这件事顶多闹一阵子,他能控制住,没想到贺显知道之后,直接要求分手,态度坚决。 直到此刻宋优才清醒过来,明白了,一切都完了。他之前想着的“不会有事的”“贺显不会真下决心和我分手的”,都是自欺欺人。 他终于有了分手的感觉,却哭不出来了。 从餐厅出来,贺显要开车送他。宋优只是站在路边,既然已经无法挽救,他也不必再低声下气地哀求贺显了,这戏早结束早好。 “不用送我了,我打车回去。”他与贺显距离三步远。已经不是情人的距离。 “其实我常常想,你真的爱过我吗?”他侧着头,看向贺显。 贺显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夜风猎猎,宋优半长的头发被吹得有些乱,仍是美。贺显要花很大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走过去,不去抚摸整理他的头发。 “快回去陪你的新欢吧!”出租车来了,宋优打开车门,“不过那么小又那么丑,你什么时候好这一口了?” 他上车一甩门,只留下贺显一个人站在路边,目送出租车离开。夜长得好像没有尽头。 林思涛一睁眼,才发现自己保持这个姿势一整夜没动,睡得手都酸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屋子里空荡荡的,依然只有他一个人。时间还早,才六点出头,蝉已经开始叫了。 一想到今天马上就能回家,昨天夜里的事情就好像一场梦,失落已经清扫了大半。 收拾好行李,整理好房间,林思涛早早就下楼等着郑师傅。 去火车站路上,郑师傅和林思涛闲扯了一路。 郑师傅对贺显赞不绝口,又说林思涛这样被照顾,运气真不错。 林思涛听得不太明白,他之前听吴江海的口气,贺显的出身似乎很好,但他没细究过。 “哈,你不知道吧?”郑师傅说,“他家是什么人。” 林思涛老实说:“不知道。” 郑师傅说:“贺仲诚是他亲爷爷,他是贺家长子长孙。” 林思涛没再问贺仲诚是谁。再问就可笑了。他默不作声。 “吓傻啦?”郑师傅笑呵呵地问。 “……”林思涛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真是了不起的人。” 郑师傅说:“跟普通小头头一样在公司和工地上奔波,像我们这种识货的会说了不起,要不识货的,就笑他傻。” 林思涛笑了起来。 坐上火车还回味着这段时间他所见到,所听到的贺显。旅途时候最适宜胡思乱想。 一个多月后,学校开学。林思涛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安安静静对着课本,仿佛他的世界不曾天翻地覆过。 开学一周,班主任老张就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学校有位成功校友,为了回馈学校,捐款设立了奖学金,有一部分专用于资助贫困生。林思涛非常符合条件。 “嗯,周琴奖学金……”许丹念着申请资料。林思涛正在非常认真地填表。 “你把表交上去,就能有钱拿?居然有这么好的事?”许丹不太相信。 林思涛说:“可能希望我们读书的大人比你想象的多。” 许丹嗤笑一声:“别搞笑了,我老子都不想我上大学。” 但林思涛这样认真,她光在一边说着卷毛的事情也没意思。再说有钱拿总是好事,林思涛叫她看看申请条件,她看了一会儿,不由就讪讪说:“要不我也去跟老张说说,试着申请看看好了……” 林思涛没有抬头,却微笑起来。 许丹打量着他,狐疑道:“总觉得你哪里变了。出去一趟,可真好啊。” 林思涛和她说了许多打工时候的事情,唯独对贺显,他只一句话带过,没有详说。这是独属于他的秘密。 2005年9月,林思涛又乘上火车,踏上了一段更漫长的旅途,直奔北京。 他一个人背着行李,顶着烈日,走进校园。 热心的学长带他很快办好了入学手续——“林思涛,欢迎来到土建系。” 前途如此光明。 第7章 我记得你 这年冬天雪下得早,才十一月初,就冻得人离不开暖气了。 林思涛穿着藏青色羊毛大衣,裹着格子纹围巾,提着包快步走进办公大楼。 陈懿已经在等他了。 一见到林思涛,她就笑着说:“欢迎来到旗舰店。” 林思涛叫陈懿学姐,她是他大学校友,比他高两届,又是同乡,在学校时候就认识了。现在陈懿在公司做人事工作。公司整个系统庞大员工近十万,光在京就有好几个分部,陈懿一句旗舰店还挺恰当。 林思涛现在在设计院工作,今后这段时间为了一个工程会常常过来和施工方联络。 陈懿陪他一起去了办公室,给他提点了几句,又说:“这次轨道枢纽改造工程,可能会有一个副总亲自牵头。” 林思涛心中一跳:“之前不是说梁工负责吗?” 陈懿做了个表情:“谁知道呢,今天早上刚听到的消息。” 林思涛没说话了。副总有三个,未必就会是他希望的那一个。 从他初见贺显,已经过去九年了。若说他这九年的轨迹都是循着贺显,未免太不现实(而且像个跟踪狂)。可每一次决定人生方向时,都有一个淡淡的影子存在。就好像沉在深海中,从水下仰望太阳投射在水面上的美丽光斑。 向上游,再向上游。他一直这么想。 直到今天,他有机会和贺显共事。他即将从水中一跃而出。然后呢?他见到贺显时候,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谢谢。因为你我才能走到今天。” 太死板。 “你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我吗?” 太矫情。 “爱你。好爱你,一直爱你。爱你爱得像个跟跟跟踪狂。” 很好,非常好。唯一的不好是根本说不出口。 在三楼和陈懿分开,约好了中午和她,还有她老公一起简单吃个饭,林思涛按了去九楼的电梯。他低头看了眼手机的空档,电梯门打开了。 林思涛抬起头。 电梯里似乎有几个人。但他一眼只看到了一个。 贺显站在那里。 短发。比他记忆中清癯。黑色毛衣,黑色西装外套和裤子,一身修长的黑。扛把狙击枪,就可以去做杀手的气场。 “去几楼?”杀手按住门问他。 林思涛闪进电梯,慌忙按了九楼。 擦过贺显身边时,他说:“早。贺总。”三个字说得喀拉喀拉的,像一卷坏掉的卡带。 贺显点点头。 林思涛能稳稳站着,没使劲蹦两下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有几次,他梦到贺显变得又老又凄苦,从这样的梦中醒来,揪心之后就会笑自己荒谬。 现在他亲眼看到了,贺显依然是那样健康,英俊,往那里一站众人的目光就会聚集在他身上。 从电梯里出来,林思涛晕头转向笑得一脸欣慰。 到中午时候和陈懿夫妇吃饭时候还打了鸡血一样亢奋着。他们在公司附近的一家饺子店吃饺子,点了几个简单炒菜。 陈懿的丈夫于俊昌也是工程师,刚结束另一个项目,大家都是同行,吃饭时候几个人就聊了聊老同学,同事和公司。 其间说到了贺显。自然是感叹他的出身。贺家呀!贺仲诚的孙子呀!这事情在整个公司系统都很出名。大家似乎百说不厌。 林思涛很想旁敲侧击打听更多贺显的事,但转念一想,贺显的事情,大家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估计不会轻易宣之于口。再说公司里的人际关系复杂得很,陈懿对他虽然亲切,但并不代表于俊昌就要对他推心置腹,什么都和他说。 感慨完了,他像随口八卦一样问了句:“贺总结婚了吗?” 陈懿笑着说:“没有。公司里想挑战珠穆朗玛峰的姑娘不少呢,不过一般人估计是配不上他。” 她又问林思涛:“你呢?现在有女朋友吗?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于俊昌嘘了她一句:“小林这一表人才的用你烦?” 林思涛笑了笑,说:“你知道我的条件,在北京到现在也没个落脚的地方。再奋斗两年再说吧。” 居京不易。他毕业四年,房价日涨,在北京买房吃力,不过他没有结婚的打算,似乎也就没有多大的必要。 他今年年初刚在J市给外公外婆买了一套两居室,地段好,户型好,更重要的是老人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可以舒心颐养天年。他在北京租房或宿舍,一个人住只要干净,方便上班就够了。 下晚时候林思涛又遇到贺显一次,准确说是远远看到。公司的事办完了,他正在往车站赶,忽然看到马路对面的花店里,贺显走了出来。 他仍是那身黑色。华灯初上,残雪未尽,他捧着一束开得正烂的鲜花,行色匆匆。与林思涛完全相反的方向。 好像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林思涛站在刺骨寒风中,知道这不是梦,只是和梦中一样,贺显与他没有交集。 公司那边的进展却比他想象更快更好。工程的总负责人果然定下来是贺显。 两天之后技术骨干开了个碰头会。林思涛和他的老师作为设计院代表去开会。林思涛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看到贺显。开会时候贺显一句废话都没有,大致确定了个工作框架,问了几个关键的设计施工问题。会开得很快,林思涛一点走神的机会都没有。 会议结束后,贺显走过来和林思涛的老师说了几句话。 林思涛的老师周旭资历老,拿过许多奖,在行内一向口碑好。贺显过来和他打声招呼是意料中事。 林思涛站在周旭身后,正静静听着贺显和周旭说话,忽然周旭就说:“这是我的学生,这次设计他也出力不少。” 林思涛吓了一跳,知道这是老师在抬他的身价。他不由就看向贺显。 贺显也正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相遇了一秒,贺显微笑起来:“我记得你。” 林思涛脑中一片白茫茫。贺显说:“梁工和我提过。周老师团队里有个年轻学生很刻苦,周老师很喜欢,就是你吧?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林思涛一颗心这才回到原处。 贺显已经完全忘记他了。 他终于沉静下来。贺显能记得他,当然很好,那会是一个小小的奇迹。完全忘记了,才符合事物发展的正常规律——毕竟九年过去了,贺显这九年的经历必定比他更丰富多彩。 晚上参加会议的在公司食堂的包厢里吃晚饭,两桌工作餐。 贺显喝了两杯酒,吃到一半时,丁晟光也来凑热闹了。丁晟光向来长袖善舞,哪里有他,哪里都快活热闹。 有他在,贺显的社交压力轻许多。 饭局快结束时候,贺显出去抽烟,丁晟光和他一起,就说:“还在闷闷不乐啊?” 贺显说:“没有。” 丁晟光窥了窥他的脸色,说:“你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我还真不怎么能分出来。” 他向来主意多,转念就说:“失恋的痛苦我是不懂。不过我在找不到一号床伴的时候就会去找二号三号。感情的事嘛,就是这样,谁离了谁还过不下去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刚才席上有个年轻人不错呢。”丁晟光说。 贺显想起那个年轻人。个头不足一米八,不是很高,但胜在腿长比例好,看起来赏心悦目。像演员一样脸很小,十分秀气。皮肤白得很奇妙——没有白得反光,也没有脂粉气,只是干干净净的白,一眼看过去就正好衬出一双琥珀般的眸子。 最重要是那双眸子,看他的眼神就像索爱一般。 他说:“那是设计院的,周旭的学生。” 丁晟光就笑:“好几个年轻人,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啊?很好嘛,这就入了你的眼了,又是个才貌兼备的……要不要打个赌,你一周就能把他拿下?” 贺显掐灭了烟,看了他一眼:“一晚。” 第8章 一晚 丁晟光吓得嘴里烟差点掉下来。 即便老手如他,一晚就拿下良家子也是个巨大挑战。何况还是贺显。 再说对方什么底细也不清楚。直的?弯的?水性杨花还是三贞九烈?看上去内向文静,万一是个神经病,约炮不成反给贺显一刀,那他可死定了。丁晟光越想越可怕,不禁感觉自己这激将法有点过了。 “不是,为什么一定要一晚呢?你最好还是量力而行……”丁晟光这劝阻的话一出口,听上去更像激将法了。 贺显没喝多少,醉意只有一丝,他笑了笑。 丁晟光又心惊胆战地嘱咐:“一定要做好安全措施啊,你知道的,安全第一。” 贺显无奈,他冲丁晟光挥挥手:“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好了,不要扫兴了。” 他只是累了,想放松一下。 对待感情越认真,到最后受到的伤害越大。他已经把一辈子的认真劲都用完了。 在公司附近,贺显抓到了林思涛。 林思涛送走了周旭,正站在路边等红灯,准备坐地铁回去。最近公车用车紧张,他不想麻烦司机送过周旭之后绕大圈子,晚高峰堵在路上更浪费时间。 贺显让司机把车停在林思涛面前。 他降下车窗:“上车,我带你一段。” 年轻人目光一亮,乍惊还喜,笑意根本止不住。 贺显觉得这样也很可爱——公司里大概没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和出身,年轻人能有机会和他接触开心很正常。 “小林?” “林思涛。思考的思,涛声的涛。” “工作几年了?” “四年。” “一直跟着周老师?” “是的。” 贺显和林思涛闲聊,看看林思涛的经历背景,压根没问他家住哪里,该带他到哪里。妙的是林思涛自己居然也什么都没问。 贺显觉得有点意思。 车子开了快二十分钟,林思涛这才好像注意到不对劲,看着车窗外飞驰的风景,他有些不安。 “贺总,我……” 贺显从容解释:“有个我喜欢的酒吧,今天约了几个朋友,你也一起去吧。有个设计师,我介绍你认识。” 酒吧是他喜欢的,但当然并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设计师。 林思涛进了酒吧就明白了。只有贺显和他。 这是一家静吧,环境很好,因为是工作日,里面客人不多。贺显与他并肩坐在吧台边,不再提一句工作的事情。 他给他介绍酒。酒的口味,酒的喝法,声音平缓低沉。 林思涛觉得,贺显在撩他。 等等,冷静。他想。贺显真的是在撩他吗? 当年他还误会过贺显喜欢他呢,再误会一次他可以不用活了。 “别喝得太快。”贺显提醒他。 林思涛太紧张,才坐下来一会儿一杯酒就喝了大半。 他试探着问:“贺总,你的朋友还没来?” 贺显笑笑:“他们不来了。” 林思涛说:“你不打个电话问问吗?” 贺显真要笑出来了,他用一种“不是吧你”的眼神看着林思涛,说:“不用了。我刚刚才想起来,我记错日期了。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人。” 林思涛眨眨眼睛。贺显在撩他,毫无疑问在撩他! 他埋下头,只恨酒杯不够大,塞不下脸。他静静地死机六十秒。 “……要是你觉得只有我们两个人太无聊了,那我再叫几个人过来。”贺显说。 “不要!”林思涛猛地抬起头。 贺显被逗笑了,他觉得林思涛确实挺可爱的。最近家里全是糟心事,他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林思涛看着贺显微醺的样子,觉得他英俊极了。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告诉贺显这九年来的事情。但他不想说了,也许现在不必说,永远都不必说。好让贺显以为这一切都是偶然,是贺显先找到了他,先想要他。 他最终没有说。十点整了,驻唱唱了两首英文歌,他们听完歌。贺显提起包:“走吧。我喝多了,你送我回去。” 林思涛帮他打了车,陪他上了车。 在车上时候贺显就闭目养神,林思涛和他一起坐在后排,侧头观察他的脸色:“贺总,你不舒服吗?” 贺显没有说话,林思涛稍稍靠过去些。贺显伸手握住他的手。林思涛没有挣脱,他整个人都软了。幸好他们很快就下了车,贺显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就是这样,林思涛到下车时候已经失语了。 与当年那个工地附近的临时宿舍当然不一样。林思涛站在玄关就感到了这里到处都是生活气息——拖鞋散落,楼梯扶手上搭着围巾,贺显轻车熟路打开电器——这所公寓必然是贺显自住房,起码是自住房之一。 客厅很大,朝南方向是两个大大的漂亮的飘窗。窗台上有一只花瓶,瓶中是那天贺显抱着的鲜花。林思涛不禁微笑起来,在心中和它打了个招呼——你没有被送给别人真是太好了。 窗下全是书。电视背景墙也是,别出心裁做成一整面巨大的书墙。电视嵌在当中。 贺显从餐厅里捧了茶具过来。林思涛正站在书架前入迷地看着。书架上除了工程建筑相关,还有很多历史,艺术,小说,非虚构文学,五花八门涉猎甚广。 “贺总对社会学很感兴趣吗?”林思涛问。书架上社会学类的书非常多。 贺显没有直接回答,说:“不知不觉就存了这么多。”他叫林思涛喝茶。 “喜欢这个书墙?”贺显看林思涛的目光简直拔不过来,不由好笑。 林思涛点点头:“真是……好。” 他自己住的地方很小,没办法存很多书。 贺显柔声说:“那你一定要参观下我的书房。”他站起来,林思涛跟在他的身后。上楼时候贺显牵住林思涛的手,仿佛他是一个幼童,怕他跌倒一般,那么自然又那么温柔。 林思涛含情脉脉地只能盯着贺显的手腕。他现在仿佛身处天堂。周围温暖明亮,全是他喜欢的人和事。 二层的书房更棒,里面有工作时用的工作台,也有放松时用的沙发。沙发是双人沙发,可以两个人一起挤在沙发上看书聊天。 贺显看了一眼沙发,将林思涛推到写字台边。 林思涛抬起头看他。 贺显没有错过这个眼神,他揽住林思涛的腰,吻住他的嘴唇。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毫无重量的吻。因为这是纯粹的追求欢愉的一吻。没有期待,不是誓约,一个吻,就是一个吻。 林思涛却直往下滑,贺显撑住他,到最后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感觉这么好?”贺显在他耳边低声问。 林思涛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他已经硬了。 贺显开始解他的腰带。 “贺总,你现在是单身吗?”他小声问。他只需要确定这一点。 贺显的手顿了顿,说:“是的。” 他停住了,但仍抱着林思涛,说:“我想在事前说清楚。” 什么?林思涛看到一丝裂缝。 贺显说:“今晚的事情什么都不能代表。不代表我们的关系发生了改变。也不代表我对你会有特殊对待。这件事情和感情没有关系。” 林思涛听懂了,贺显只是想约一炮。他抱紧贺显的胳膊无力地垂了下来。 贺显也松开了他。 林思涛茫然地竖在那里,他觉得灯光明亮到刺眼。 ——他只一个看上去很好上手的约炮对象而已。 “如果你不同意,现在就可以……”贺显的声音仿佛很遥远。 “我走了,贺总。再见。”林思涛平静地说。 走出公寓,走到路边,深夜时候雪又飘了起来,林思涛终于忍不住,坐在路边哭起来。 他并不是为今天的自己而哭。而是为九年前,和这九年间的他而哭。他爱了那么久的,原来是他想象中的,一个不存在的男人。 第9章 方案B 丁晟光惦记着贺显昨晚的战况,中午和贺显约了一起出去吃饭。 “昨天怎么样?” 贺显看着菜单:“马马虎虎。” 丁晟光领会了一下精神,还是领会不到。 “马马虎虎是什么意思?” 贺显专心点餐。 服务员一转身,丁晟光就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嘛?得手还是没得手?” 贺显这才说:“没有。” 丁晟光笑了。 贺显说:“我很难过。” 丁晟光噗嗤噗嗤笑得停不下来。 贺显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丁晟光作为老手给他分析了一下:“首先,你怎么把人带回自己现在住的家呢?万一是个神经病缠上你怎么办?” 贺显说:“我就是在下狠心,带个新人过去改变下气氛。” “这就算了,”丁晟光接着分析,“最失误的是,你怎么能把话说得那么冷冰冰毫无情趣?谁快上床的时候会提前说我们约完了什么都不是,还什么‘我不会对你有特殊待遇’,你可真党性啊。” 贺显说:“这种时候不要提党。” 丁晟光想了想,说:“你当时要是说点甜言蜜语,估计十有八九也就得手了。约炮的最高艺术,就在于不知不觉中造成炮友关系的既成事实,让对方自己明白自己的定位,对关系再进一步无望,最后知难而退。你就可全身而退。” 他归纳总结:“也就是说,关系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 贺显不认同他的观点:“我认为事前的认同更重要。”如果事前不说清楚甚至花言巧语,那就是骗。 他问:“现在怎么办?” 丁晟光拿毛巾擦手,说:“换人。你现在知道这也需要技巧了吧?换个人再试试,时间缓一点,态度温柔点,应该不会失手了。” 贺显沉思了一会儿,说:“可我不想换人。” “啊嚏!” 林思涛打了个喷嚏。 他昨天大半夜的从贺显家出来就坐在路边哭,折腾到一点才快到家,精疲力尽洗洗澡就倒上床睡了。今天一早起来就觉得心里还在泛恶心,头昏脑涨的。也到了一年当中该感冒的时候了,果然就感冒了。 他忙了一个上午,直到中午才空闲下来。在食堂吃过饭就坐在茶水间发呆。 最初的震惊和打击过去了,但难以置信还在。 贺显就是那个贺显。他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他,至少不全面。何止不全面,他大概一面都没看全。 林思涛现在虽然感冒了脑袋很重,却好像头一次这么清醒。 仔细想想,贺显当年说得很清楚,他是感谢林思涛把他从桥栏拽下来的救命之恩,所以才对林思涛诸多照顾。 林思涛为什么会一直觉得自己反过来欠贺显更多? 因为贺显不像正常有钱人那样抽出一捆票子直接砸人。“这是一点小钱,作为你救我的酬劳!”。贺显没走大众路线,所以显得格外有人情味。 还不如直接给钱! 林思涛想。 他用这笔钱可以度过高三的难关。然后考个J市本地的二本院校,大学时候打打工混个文凭,毕业了找份差强人意的工作,和外公外婆住一起,方便照顾他们,平时和许丹他们一起玩。小长假时候就往大城市挤着去旅游,上海就正好。 因为贺显和他多说了几句话,多见了两次面。他的人生就变成了北京城里的一条建筑狗。 在北京做建筑狗也没什么不好。他一直奋斗得很起劲。 直到昨天他才突然发现贺显原来是个流氓。 还不如一辈子不要让他知道! 在昨夜之前,贺显是他的偶像,榜样,天使,男神,绝非凡夫俗子,好得脱离现实。贺显喜欢男人的性癖被吴江海之流攻击为丑闻,林思涛却将之视为英雄身上的唯一悲剧,充满了美感。 在昨夜之后,偶像幻灭了。他已经不知道贺显是什么了。 当然。他本来就不该把贺显定位得太高。他早该知道,这世界上只有大熊猫,企鹅和海绵宝宝是完美无缺的。 贺显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人就有缺点,是人就有欲望和需求。 ——林思涛尝试着为贺显辩白。 但是再怎么退一万步说,约炮这种事情都太低级了。尤其对贺显这种人来说。说白了,就是只想享受肉体,不想承担责任。如果贺显想要一个男朋友,如果他昨晚对林思涛说的是——“和我在一起,做我的男友。”林思涛一秒都不会犹豫,他会愿意,愿意,愿意;就像电影里望眼欲穿等待男主从战场上归来的女主,她跋山涉水地寻找,终于在最后三分钟,在弥漫的硝烟中看到消瘦的爱人慢慢向她走来,她嚎啕大哭。她哭得有多厉害,林思涛在那一刻就会哭得有多厉害。 然后他们就可以无限温柔地沉浸在性爱中。 林思涛回想起昨夜的那一吻。那种温暖,像是伊甸园的太阳,曾经直射过亚当和夏娃。嘴唇相触时,他好像天生就知道该怎么索要,怎么融化。 林思涛觉得他感冒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大半夜在风雪里着凉了,而是他内心里灵魂里的温差太大。贺显先给了他一盆火,他正要烧起来,一盆冰水哗啦啦浇下来。 但仔细想想,昨天还真是危险。如果当时贺显什么也没说,他是不是顺势就和贺显做了? …… ……是的。他当时就会和贺显做了。 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在他耳边飘了过去:“他为什么要说呢……他不该说那些话的……” 他其实很想和贺显做。 哪怕贺显是个人渣? 万一他有病呢? 不行。 果然还是不能和贺显做。 做。 不做。 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 “林涛!” “林思涛!”有人大声叫他名字。 林思涛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怎么啦,坐这里发呆,累了就去沙发上睡。”同事提醒他。 林思涛感激地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走神。”他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时间才过去五分钟。 下班时候,林思涛的个人邮箱里收到了一封邮件。 是贺显发来的。 非常简短。 “昨天的事情抱歉,我想请你吃顿饭。” 林思涛立刻回复他:“没关系。吃饭不用了。” 贺显秒回:“一定,你什么时候方便?” 林思涛没有回他。 贺显盯着电脑屏幕几分钟,轻轻点着鼠标,没有新到邮件。 之前丁晟光劝他换个人。 “道理很简单,因为失败一次的人对你的印象已经是负分了。不要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贺显表示失败他也很难过,他想重新成功! 丁晟光无语了:“这又不是什么一定要完成的改扩建工程,这个方案不行可以换另一个方案。这跟钓鱼一样,只要有鱼上钩就好了嘛,你管他是哪条鱼呢,跑了一条还有满池塘的鱼在等你。” 贺显眼睛一亮:“对啊。换个方案就行了。” 现在他开始实行方案B了。 林思涛回到家时候,贺显的邮件没有再过来。晚饭之后他开始看书,手机就在案头。他不由自主看了几次,才发现自己是在等贺显的邮件。 够了。他告诫自己。这件事情到此结束了。 第二天一早他感觉感冒好多了,人精神多了。上班时候做事也利落多了。 上午时候,收发室送快递来了。 林思涛有三件快递。 有两份他知道是什么,最后一份寄件人只写着“周先生”,轻飘飘的,里面装的好像是纸质文件之类的东西。林思涛没印象这是什么。 撕开开口,一张卡片掉了出来。只有一张朴素的素白卡片。 上面写了一句道歉的话,和饭店的名字,地点和时间。那是家必须预约才有位的高档餐厅。 署名是一个贺字。 字迹清楚有力,林思涛脸红了。 第10章 前男友 林思涛在九成新的黑色外套和半旧的蓝色外套中比较了一会儿,还是穿了半旧的那件。只要干净整齐就行了——他不想显得很重视贺显的邀约,不想好像抱着莫大的期待一样。 再说他还没答应贺显会不会去。 贺显把时间安排在周五晚上,林思涛照常上班。他周三的时候收到的快递,周三想着周四再说,周四想着周五再说,周五早上想着中午再说。 等到中午时候,他还是没能下决心回绝。 午饭之后贺显的邮件已经来了:“下午七点,我去设计院接你。” 林思涛一直忙到下班后,离七点还有一刻钟时候才关电脑。整理好桌面,锁好抽屉。他不紧不慢和还在加班的同事打了声招呼,出办公室,下楼。 走出设计院正好七点整。 贺显的车正停在马路对面,他坐在驾驶位上,打开窗户向林思涛招了招手。 林思涛一边朝他走去,一边想着今天要给他们的私人关系做一个过得去的收尾。 他不要再去想和贺显发生进一步的关系,但贺显也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人。要是得罪了贺显,贺显只要一句话,就能叫他从现在的单位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林思涛觉得自己进步很快——他已经突破了“贺显”这个迷障,开始思考很现实的问题了。 他们到餐厅的时间正是饭点,餐厅已经满座。不过贺显一来,餐厅经理就过来亲自服务,将他们引到预留的好位置——可以观景的包厢;又为他们点菜。今天吃的是牛排。经理问要不要取酒来。 “之前您在我们这里封的一瓶酒还没有喝完。” 贺显顿了一秒,说:“那瓶你们厨房分了喝吧。今天重新开一瓶。” 林思涛垂着眼睛,事不关己的样子。 等餐时候有打扮入时的妇人过来和贺显打招呼,漂亮得好像时尚杂志封面上的人物,寒暄时候目光不由扫向林思涛,贺显就顺其自然地介绍,将林思涛夸成设计院的新锐,未来的栋梁。听的人全盘接受,微笑说:“下次我家要翻修,一定来找你帮忙。” 林思涛真想解释他不是搞室内装修的,贺显居然已经替他一口应下来了:“好啊,你一定得找他。”仙女满意地翩然而去。 过了五分钟,又有人过来和贺显问好。等人离开,林思涛才问他:“来这餐厅吃饭的人难道都互相认识吗?”他所知道的北京城不可能这么小。 贺显回答他:“有的只是听说过名字而已。”林思涛鬼使神差就冒出一句:“做名流,还真辛苦。” 贺显笑了起来。 林思涛不太明白他的笑点,估计大概又是土包子惹人发笑之类的。他不在乎了,反正贺显在他心中没形象了,他也不用费心维护自己在贺显心中的形象了。土就土吧。他本来就是小城市出身,当年第一次见到北京地铁的人潮时都快石化了。 贺显觉得林思涛单纯又可爱,十分容易上当受骗的样子。 他是真的对那天的所作所为感觉后悔了。 “对不起,”贺显温柔地说,“那天我对你做了件很荒唐的事。” 菜上来了,酒醒好了。气氛正好,美食为伴,这时候说话时机正好。 林思涛只能“嗯”了一声,贺显接着说:“我想你应该有疙瘩。也许说了你不会相信——那天是我第一次干这种事情,大概是撞了鬼了。” 林思涛说:“不要把事赖在鬼身上。” “真的。”贺显说。 “那到底是为什么?不要说是鬼,那不科学。”林思涛感觉有些危险。他好像不知不觉地就和贺显调起情来。这是不对的。 贺显想了想说:“说来话长,你愿意听吗?” 林思涛说:“愿意。” 贺显想了想,说:“有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离开了我。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为什么。我和他都是性格很认真的人。我们很认真地开始,很认真地相处。到最后却是我最难接受的结局。我想大概就是太认真了,所以想换个方式,或者说换个态度。” 他看着林思涛,林思涛听得很认真。他说:“很抱歉。那天我就是想干件蠢事,不幸被你撞上了。现在想想,如果真做了,我应该会后悔的。” 他停了下来,林思涛恰到好处地问:“为什么?” 贺显说:“我想明白了。不是认真的错。我的性格不是那样。一朝一夕,改变不了。” 他与林思涛互相凝视。 突然又有人敲了敲包厢外壁。贺显放下刀叉——他内心里是很想把刀子直接掷出去的,还让不让人好好道歉了。 有人探了半个身子进来:“老贺,好久不见了。” 贺显抬起头,无话可说了——来者依然是个美人,穿着件不知道哪个大牌的新款毛衣,风骚得很。 林思涛看看贺显,又看看来人,一脸无辜,静观其变。 宋优捧着杯红酒,大喇喇往林思涛旁边一坐,自我介绍说:“我姓宋,和贺总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 林思涛说:“我认识你,你是财经资讯节目的宋主播吧?” 宋优大方的笑了:“是我,没想到下了电视还是会被认出来。” 林思涛说:“和电视上一样的。” 他九年前就在电视上看到宋优了,也可以说是认识了宋优九年了。不过贺显都没认出他来,宋优自然更不会认出他了。 林思涛想,现在什么情况? 林思涛心想:“我认识贺显,也认识宋优;贺显认识我,也认识宋优,但不知道我认识宋优;宋优只认识贺显,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认识他,还知道他和贺显曾经是情侣关系。” 咦。林思涛陡然发现自己居然在这一刻成了情报链的最顶端。 宋优似乎碍于林思涛在,只能和贺显泛泛聊了两句,又说:“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上次同学聚会你也没来,我挺失望——当年要数我们两个感情最好啊。有空我们再出去玩吧。” 贺显说:“下次再说吧。”宋优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林思涛离开了。 林思涛问:“你和宋优是同学?” 贺显说:“谈不上。” 沉默片刻,他说:“其实他是我前男友。” 林思涛没想到他会坦白。他又不是贺显什么人,贺显没必要向他坦白隐私。 “他就是那个对你很重要的人?”既然贺显说出来了,他总得有所表示点兴趣。否则太不给贺显面子了。 贺显有点尴尬:“不是。” 他努力回忆:“我和他分手很多年了,九年,快有十年了。” “时间过得还真是快。”他风轻云淡感慨了一句。 尴尬感挥之不去。贺显在内心发誓他再也不来这家餐厅了,他再也不想见到宋优这傻逼了——对前男友念念情深,是很加分的。但刚怀念完前男友就又跳出另一个前男友,简直是灾难,完全是灾难。 这时候再说什么,“我其实只有两个前男友。”也够无力的了。 换人吧。贺显想。 真的应该换人的。 林思涛垂着头。 他要理理思路。贺显的话还是能理通顺的,前后没有矛盾之处。宋优和他九年前分手,然后他又有了男友很正常,毕竟九年时间,他这样的人换三个四个男友都正常。 不过他是明白了,贺显换了一个又一个男朋友,认真不认真,其实都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认真也轮不到他头上。 就这样吧,无所谓了。 林思涛再看看菜品也就这样。高档餐厅的牛排红酒,并没有记忆中的大学城小饭馆吃起来香。 吃到最后两个人都闷闷的。 吃完之后贺显在结账,林思涛拿着外套快步就走出餐厅。贺显一路小跑才追上他。 “小林!”他拽住他。 林思涛看看他,贺显松开他,只说:“跟我来。” 他们坐电梯一直到大厦顶楼。顶楼有观景台。 林思涛上去的时候,发现空空荡荡的,只有他和贺显两个人林思涛其实已经看到了贺显想要他看的东西了—— 这是最好的高度,最好的角度,欣赏对面的大厦。 那是林思涛毕业之后参与的第一个工作。虽然他那时候完全是个打下手的,但大厦竣工的那天,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贺显低声说:“你是一个聪明,上进,人格健全的人。我不该那样对你。对不起。” 林思涛看着他。 “……而且还是这样可爱。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人。” 贺显微微靠近林思涛,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发:“……对不起。” 第11章 真心话 林思涛回到家,冲了澡就往床上一倒。他老是想着贺显,病得不轻。 过去贺显还是一座神像的时候还好,离得太远,他用一种膜拜的心情奋发向上,还不至于满脑子都是下半身的事情。 如今贺显从神坛上走下来,就站在他面前,赤裸裸叫他看——原来都是肉眼凡胎,食色性也。 这时候林思涛也明白自己的心思了。他压根就没有做好和贺显断绝联系的心理准备。 “这是最后一次联系。” “吃过这顿饭,好好做个收尾。” “以后绝对不能再有私人联系了。” 诸如此类的决心,一般下了都是白下。 他内心深处很有可能隐隐抱着一丝期待,才会和贺显去那个餐厅。 林思涛像条死鱼一样,张着嘴,慢慢翻了个身。 “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人。”贺显这句话,老在他脑子里自动循环。 他像被下了蛊,本该利落疏远贺显这个人,但现在他却想着,要是贺显下次再约他,他去不去? 回来时是代驾开的车,先将他送回来,下车时候贺显向他说了下次有空再一起玩的话,他不太分得清贺显这句话到底是随口一说,还是真的有打算带他一起玩。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伸手拖过专业书,屏蔽掉贺显,专心看书。 贺显回家的时候心情还很愉快。虽然吃饭时候闹了个大尴尬,不过看夜景时候总算加了点分回来。 他心情正轻快,一抬头就看见自家客厅灯亮着。 小区很安全。做家务的钟点工已经下班了。大半夜过来还能进门的,只有一个人。 贺显一进门,一眼就看到衣帽间挂着的驼色羊绒围巾。那是他送给赵恕清的。 他走到客厅。赵恕清正站在书墙前,脚边放着只大纸箱子,装了十几本书了。看到贺显回来,他说:“我想起来有些书还在这里,有几本最近上课要用。今天有空,干脆把能拿的一起拿走。” 说话间又从书墙上抽出了几本社会学的书,放在纸箱里。 贺显盯着他的背——赵恕清身材高挑,穿着薄薄的羊毛衫,一动作就能看到形状优美的肩胛骨。他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样子,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学生。每年情人节收到的礼物都是成打的。 “你装好了我送你回去。”贺显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赵恕清看了他一眼:“不用,我自己开车来的。” 他低下头翻着书,往箱子里一扔:“你喝酒了吧。”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太久,对彼此太熟悉,对方是什么状态,一眼就知道。 贺显又问他车停在哪里,他进来时候没有看到赵恕清的车。赵恕清和他聊了几句,收拾完客厅书墙的书,就上楼去书房了。贺显仍坐在沙发上,盯着书墙——原本挤得满满当当,色彩缤纷的书墙中间空出了几个大洞。 赵恕清站在书房里仔细听着楼下的动静。 楼下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和贺显从冷战到分手,有很长一段时间,家里都是这么安静。两个人先是小吵,后是大吵,吵到最后依然是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战胜不了谁。终于吵完了,无话可说了。一片冷静的废墟上只剩下,静,静,静。冷漠和罅隙再也无法填补。 分开三个月,这是他第一次回来。 书是真的要拿。 顺便也想看看贺显。 赵恕清从楼上下来时候,贺显正站在楼梯上,帮赵恕清接过一捧书。 赵恕清向他看。两个人的目光终于相接。 “贺显,你今天……出去约会了是不是?”他轻声问,眼神狡黠。 贺显也知道该怎么样叫赵恕清伤心,他大方承认:“是啊,我约了人。因为你和我分手了。” 他差一点点就要搂过赵恕清的肩,像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搂过赵恕清的肩,抚着他的面颊和头发,就是一个自然不过的吻。 他盯着赵恕清的眸子,他真的差一点点就要去吻他了。 就在这时候,赵恕清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本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 贺显清醒过来。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 有多少次,他在早晨半梦半醒时候抱住赵恕清,然后下一秒想起来前一晚的争吵,一腔缱绻顿时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才分手三个月,他就忘了这种痛了。贺显自嘲地想,他真够健忘。幸好有赵恕清提醒他。 两个人再无话说,贺显帮赵恕清搬起箱子,送他到车旁。 看着他上了车,贺显敲敲窗户:“下次过来,提前打个电话。” 赵恕清说:“要的。要是撞上你带人回家就太尴尬了。” 贺显笑起来,他和赵恕清太了解彼此了,互相踩痛脚那叫一踩一个准。 送走了赵恕清,贺显回头就给他的小朋友打了个电话。 林思涛对着专业书才专注进去,就被电话打断了。 一看到来电,他的手立刻诚实地接听了。 “到家了吧?”贺显问。 “到了。”林思涛说。 “你怎么不问问我到没到家?”贺显又问。 “嗯……”林思涛反应不过来。 贺显说:“这是约会礼貌。” 林思涛要被他搞疯了。 他想板着脸说,谁在跟你约会。 但是他张了张口,说的是:“这算是约会吗?你不是说吃饭道歉吗?” 听上去更骚情了…… 贺显低声笑起来:“好。只是道歉。那我忘记问了,你接受我的道歉吗?” 大BOSS都如此问了,林思涛自然说:“接受。” 贺显问他在什么。林思涛说他正在看书复习。他现在虽然实务干得还不错,但还是想要个更好的学历,正在备考在职研究生。 贺显问他:“休息日也不出去?” 林思涛说是的。除非是和同事或同学一起,他自己一个人很少出去玩,既省钱又省时间,正好拿来用功。 贺显仿佛怜爱一般,说:“明天换个环境怎么样?” 林思涛问:“换个环境?” 贺显劝诱他:“放松些。我明天来接你。早点睡吧。” 林思涛原以为他说的换个环境会是去哪个大学图书馆,或者安静的咖啡店。没想到大早上的就疾驰在高速公路上。 早上六点不到贺显就过来接他了。林思涛睡得正香甜,接到贺显电话说他正在他家楼下,一下子吓醒了。 林思涛没穿袜子跳下床,窗帘拉开一条缝,天还灰蒙蒙的,就看到贺显那辆宝马正停在楼下。 “有必要这么早吗……”他有气无力地问。 贺显斩钉截铁:“有。快点快点。怎么年轻人一大早的一点朝气都没有。记着带上贴身衣物,洗漱用品,随身的重要物品,嗯……其他都没什么必要了。” 林思涛赶紧洗漱好拖出背包,把要带的东西胡乱塞了一包。慌慌张张背着包下了楼。 上了车,林思涛才问:“我们是要去旅游吗?” 贺显把他的背包往后座一扔,拿了一个大保温杯和一个饭盒给他。林思涛打开,保温杯里是热茶,饭盒里装的是三明治。 “你说是就是。” “只有我们两个?”林思涛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贺显一边开车一边说:“旅游,是最能促进感情的,也是最能检验出彼此合拍不合拍的。有些很好的朋友,却不能一起旅游。情侣在结婚之前都会做一次长途旅游,看看会不会吵架。照我说,两个人在一起之前就应该旅游一次。” 林思涛不说话。 贺显说:“没想法?” 林思涛还在困:“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要结婚吗?” 贺显笑起来。林思涛已经开始会玩了。这样才更好玩。 林思涛先睡了一觉,小睡了半个小时,他终于精神起来。贺显还在认真开车。 看着他的侧脸,林思涛说:“我一直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应该走到哪里都有司机和保镖,然后身边跟着一堆狗腿子。” 贺显说:“什么叫我这样的人。” 林思涛说:“你明知故问。” 他其实早就察觉了,贺显并不合群。 贺显不可觉察地微笑了:“我对狗腿重质不重量。再说吃饭要一堆人伺候,出去玩又要一堆人伺候,有什么意思。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林思涛觉得他话里有所指,不过只是他的猜测,不好追问。 “这样就好?”他问。 贺显说:“这样就好。” 他看了眼时间:“我们大概还有一个半小时到。玩说真心话吧。” 林思涛还没在车上玩过真心话,他问:“怎么玩?” 贺显说:“我的规则——轮流提问,问的人什么都可以问。回答的人如果不想回答,可以pass,但如果要回答了,就必须说真话。我先来。” 林思涛立刻坐直了。 “你觉得我帅不帅?” 林思涛笑出了声:“帅。不可能有人觉得你不帅。” 贺显说:“知道了。轮到你了。” 林思涛这才发现提问比回答问题更困难,他有一大堆问题要问贺显,然而很多问题并不能说出口。他必须好好选择问题。 最终他还是问了个不痛不痒的:“你初恋是几岁?” 贺显想了想:“忘记了。” 林思涛抗议,贺显表示他真心忘记了。抗议无用。 贺显兴致勃勃说:“轮到我了。” 他问:“你是处男吗?” 第12章 此情此景 “你是处男吗?” 贺显这话一问,林思涛就觉得上当了。 “pass。”他说。 贺显说:“那就是处了。” 林思涛说:“不是。” 贺显说:“好的,我知道了,那就是处了。轮到你问问题了。” 林思涛问:“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 贺显想了想:“太长,不说。pass。” 林思涛再次抗议。贺显反过来怪他问题问得不好:“你不该问主观性很大的陈述题,可以创作的成分太大了。” 这次林思涛不答应了:“那这个游戏就玩不下去了。回答都可以说是创作,也不知道真假。至少你心里有一个你认为的真相吧?” 他坚持要听贺显是如何“觉醒”的。 贺显这才说:“我从小就知道男人和男人可以在一起这件事。既然知道这个概念,就很容易接受。确定性向大概是十二三岁左右,在读初中,我想起来了——顺便可以回答你那个初恋的问题了。我那时候喜欢上一个同班同学,天天混在一起玩,不过他很快就有女朋友了。到高中时候这傻逼把女朋友弄怀孕了,我就彻底幻灭了。” 他总结说:“我相信肯定有那么一小撮人有美好的初恋。不过总体来说,初恋就是用来幻灭的。” 林思涛没忍住,笑出了声。 贺显也呵呵笑。林思涛觉得他有点明白“可爱”是什么意思了。他现在就觉得贺显还挺可爱的。 “那你幻灭之后,还和他做朋友吗?”林思涛问贺显。 贺显说:“怎么可能。不过也不至于像小学生一样‘我不跟你玩了’,只是后来就渐渐疏远了。大概他也觉得和我玩不到一起了。到后来就没怎么听到他的消息了。” 林思涛不说话了。 贺显嘴角带着笑,像是想起了很多旧事。 林思涛说:“你不问问我的初恋?” 贺显断然拒绝:“不想。这话题太恶心了。” 贺显带他去郊外的湖泊钓鱼。四周空气环境都很好。冬天下过了雪,天地萧索之中有一种叫人心动的宁静沉着。 贺显在这里租了栋小屋,有好几个房间。离湖不远,在二楼上可以观鸟,看景。他把林思涛安顿在这里。 “你在这里看书,我去钓鱼。你要休息的时候,就可以出来走走,到湖边去找我。”贺显一边整理他的渔具,一边做安排。 “中午等我回来一起吃饭,应该可以钓到不少鱼。”他换上靴子,带上帽子,像个要养家糊口的渔夫。 林思涛坐在窗下,不时就抬抬眼看窗外。十点多时候他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等水开时候,他站在阳台上,可以清楚看到贺显的背影,这时候太阳完全升起来了,湖面上波光粼粼,贺显一个人坐在湖边,也不孤单。 烧好了水,林思涛装在大保温瓶里,提着瓶子走到湖边。 贺显听到林思涛的脚步声,没有回头。 “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每次来,我都想体会这滋味。” 林思涛问:“体会到了吗?”他想,世间不知道多少人拼得头破血流想做万户侯呢。 贺显怅然说:“还差一点点。” 林思涛放下保温瓶,温柔说:“少穿一件就能体会到了。” 贺显大笑。 中午时候贺显真提了一桶野生鲫鱼回来。 “小鱼都放了。这两条大鱼中午做汤,两条红烧。”贺显又打电话叫附近的农庄送了些蔬菜过来。 不到二十分钟就有人骑着电动车,送了一袋蔬菜过来。 林思涛不会杀鱼,贺显自己杀的鱼,利落刮了鱼鳞。正好蔬菜米面也到了。两个人并肩在厨房忙碌。 午饭之后林思涛和贺显一块去散步。遇上一对来看鸟的老夫妇,走错了路,贺显给他们指了方向。 回来之后林思涛一直看书。贺显又去钓鱼。冬天下午的时间不长。不到五点钟,天色就暗了。贺显打电话叫林思涛下来看日落。 日轮沉入湖中,苍穹变色。宇宙像在他们头顶融化了。 在这魔幻时刻,人总是莫名容易感动。林思涛只觉得,此刻贺显站在他身旁,本身就是一种奇迹。过去,现在,将来,三者仿佛交汇。他过去梦到的,将来怀念的,已经全部在这一刻实现。 他下了决心。他想要贺显。不管贺显对他怎么样,他都想要贺显。 晚上他趁贺显洗澡的时候,打了个电话。 许丹正忙得要命。她明年五月份要结婚,平时要上班,只有休息日有时间准备婚礼的事情。一接到林思涛的电话,她就哀嚎说:“我要抓狂了。还有好多东西没买,要疯了。” 她抱怨了两句,才问林思涛有什么事情。他们现在还保持联络,不过在网上联系的多,有什么事情要安排确定的时候才会打电话。 林思涛说:“我想问你,怎么追到喜欢的人。” 许丹尖叫一声。她对林思涛的感情生活一直很好奇。高中时候大家都以为她是林思涛的女朋友,实际上怎么样只有她知道。大学时候林思涛一飞冲天去了北京上名校,她在本省读二本。她老觉得林思涛会突然交个北京女朋友。结果林思涛始终没有。 “你……等等,先说是什么样的人。”许丹镇静了一下,先八卦起来。 林思涛想了想说:“年纪比我大,长得非常好。” “超过三十岁了?”许丹问。 林思涛说:“三十六岁的样子。” 许丹差点一口水没喷出来:“你是要做小狼狗啊?”这八卦太劲爆了,她赶紧问:“三十六岁了还是漂亮?” 林思涛说:“这不是重点。问题是,他家境很好,现在工作上他也是我的上司。” 许丹说:“嗯,你就是要做小狼狗。” 林思涛不受她干扰:“问题是,这样一个全方位实力碾压我的人,要怎么样才能追到?” 许丹问:“她结过婚吗?” 林思涛说:“没有。不过有前男友。他有一个前男友是电视台的主播。” 许丹又叫了一声:“真时髦。是哪个?我认识吗?” 许丹的建议简单粗暴:“很简单,照着她前男友的样子弄。人的口味其实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她前男友既然是电视台主播,你应该能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吧?学着呗,穿着发型,谈吐气质,模仿个三五成就差不多了。然后殷勤点,甜言蜜语不要命的上,磨啊磨的就有机会了。” 林思涛听着浴室的水流声,说:“现在我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一起吃过一次饭,他夸我可爱。今天他还带我出来短途旅游……” 许丹打断他,有气无力地说:“都出来旅游了,你还打电话给我问我该怎么办?你不要装逼好吗。” 林思涛说:“他在洗澡。” 许丹说:“现在,不要说了。挂了电话。脱衣服,进去。” 林思涛说:“他没有这意思。我觉得他现在就是把我当成一个可以玩暧昧的玩伴。” 他有点拿不准尺度。 许丹有点听明白了:“我知道了。是对方在装逼。” 林思涛说:“而且我不想从炮友关系开始。” 许丹说:“那你要明白,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要么从炮友开始;要么就一直被定位成可爱的小弟弟。你和对方年龄差那么多,差距又那么大,你又不是帅得惊天动地,很难叫对方非你不可啊。” 她说:“不是我吓唬你啊。三十几岁的美艳大姐姐,家境超好,本人还超有钱有能力,她不会缺男人的。估计这会儿替补已经一大堆了。你这时候不上,错过了机会不要来和我哭。” 林思涛挂了电话。 贺显从浴室里出来,林思涛正坐在床边,一看他出来,就站起来:“我去洗澡。” 他进了浴室。浴室里热气还未散去,镜子上一片白雾,林思涛恍惚间觉得这剧情仿佛发生过一次。 他天人交战了许久,还是老老实实洗完澡,穿好睡衣才出去。 贺显正在摆弄一架双筒高倍望远镜,看到林思涛洗完澡出来,就说:“今晚早点睡,明天起个大早看鸟。这里没雾霾真好。”他笑容灿烂,心情很好的样子。 林思涛拿他完全没办法,只能说:“好。” 这样陪贺显玩,也是非常开心的事情。 夜里的时候林思涛又梦到了过去,奇奇怪怪,贫穷窘迫依然纠缠着他,贺显成了电视里的人物,从未在他生活中真正出现。 “林思涛。”有人叫醒了他。贺显正站在他床前,俯身抚着他的头发。 林思涛怔怔地看着他:“贺显。”他第一次这样叫贺显的名字。贺显微笑起来:“快起来。” 天还黑着,五点钟左右。林思涛不想跑远,贺显和他就披了羽绒服站在面湖的阳台上,一人一架望远镜,两人紧挨着。 “什么也看不到嘛。”林思涛嘀咕。 “不可能,你白长那么大的眼啊。”贺显说。 林思涛顺着他的指示,总算找对了地方,看到了鸟。 不过他对此兴趣不大,一会儿就跺跺脚,一会儿去倒杯热茶。只有贺显非常深沉地举着望远镜一直一直默默看着。 林思涛后来也安静下来——贺显比鸟好看。他放下了望远镜,只是侧着头,看着贺显。 贺显突然放下了望远镜:“天亮了。” 天边透出光亮,太阳快要升起了。他转面看向林思涛,林思涛也正侧着头看他。 “你在看什么?”贺显问。 林思涛没有回答,此情此景,不需要回答。他靠过去,轻轻吻了吻贺显的嘴唇。 第13章 形婚 这是一个很轻的吻。只是嘴唇相触。好像小动物的示好和试探。 贺显愣了一下,然后他放下望远镜,捧住林思涛的脸,吻了吻他的唇。林思涛闭上眼睛,贺显又吻了吻他的额头,吻了吻他的眼睛,又送上一个细细地吻上他的嘴角。他还给林思涛一个长而温柔的吻。 然后他放开了林思涛。林思涛迷蒙地望着他,凛冽的空气从他们中间穿过。贺显笑着抚了抚林思涛的脑后:“这是今天的糖。吃完了,没有了。” 林思涛不做声,他看向远方。顺从,安静又镇静。没有撒娇卖痴,没有缠着贺显再要一次吻。甚至有些从容的冷淡,真像只刚刚吃饱了的猫。 贺显又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话。回屋补了个眠,就接着去钓鱼。 这个地方他和赵恕清来过许多次,出城散心的好去处。春夏秋冬都有不同风景,赵恕清喜欢摄影,他钓鱼时候,他就拿着单反慢慢拍。夜里就在小楼上做爱。完事之后赵恕清会看一会儿书——这是他的习惯,有时候看到精彩的地方,他会念给他听。贺显在他低沉的声音中会得到一种比上床更大的满足。 他原以为这份爱会一直持续到老,持续到他和赵恕清都老得不能看时候,老得接吻都嫌碰到对方假牙。 从去年年中到今年,他们几乎哪里都没去玩。时间精力全耗内战上了。长途旅游不能成行,他就带着赵恕清来这里找找感觉。结果那一夜他们做过之后,赵恕清没有看书。他与贺显并肩躺着,过了许久,他翻身趴在贺显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 “贺显,我还是想要个孩子。我一定要个孩子。” 贺显已经不记得自己那时候说了什么,只记得那一刻他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心寒”。他父母离婚的时候他没心寒;周琴把他扔给贺不同的时候,他没心寒;看到继母和弟弟的时候,他没心寒。赵恕清叫他心寒。 他和宋优分手后一年多遇到赵恕清。赵恕清当时刚博士毕业,贺显与他在朋友聚会上认识。两人几乎是一见钟情,很快就在一起了。那时候他们还不到三十岁。 第一年最激情,之后两年最温馨,第四第五年默契疯长。结果某一天,赵恕清突然说:“贺显,你想要个孩子吗?” 贺显没当真:“你又不能生。你要能生给我生个十个八个我没意见。”他随口胡说八道。 赵恕清认真说:“我是说真的。我想要个孩子。你的孩子,我的孩子,都可以。或者我们一人来一个。” 贺显开始觉得不好笑了:“你的孩子我没兴趣。我的孩子,我更没兴趣了。” 赵恕清问他:“你觉得上次和我们一起吃饭的江老师怎么样?” 江老师是赵恕清同事的朋友,快三十岁,眉目清秀,挺有气质。贺显只当是普通的朋友小聚,对她印象并不深。 赵恕清说:“江老师我一直有接触,人很好,聪明又有教养。她有女朋友,但也想生孩子。去精子库做她不放心,如果是你或者我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吵起来。贺显直接放嘲讽:“你当我是什么?配种的公猪?” 从此裂痕越来越大。 他们先吵,吵完坐下来谈。谈着谈着又要吵。陷入地狱一样的恶性循环。 赵恕清提出了几个方案。 a.他们各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形婚。分别试管生下两人的孩子; b.只有贺显形婚,试管一个贺显的孩子; c.只有赵恕清形婚,试管一个赵恕清的孩子; d.不形婚,去国外做试管。孩子的身份以后再说。 每一个方案在贺显看来都大同小异,他无法接受。他问赵恕清是不是太寂寞了,他的解决方法是从丁晟光的某号女友那里借了条又肥又蠢的哈士奇,带到家里给赵恕清。赵恕清转头就把狗还给了丁晟光。 他们试过不吵架,只写邮件沟通。半年间邮件写了有上百封,快十万字。试过找心理医生,帮两人做调解,依然无果。 最后他们也意识到了,根本分歧不解决,他们永远无法达成共识。 这个分歧就是,赵恕清一定要个孩子。为了贺显,他最后忍痛退了一万步,表示哪怕是领养都可以。贺显却坚决不想要,有血缘的也好,没血缘的也好,他都不想要。 赵恕清觉得他那么爱贺显,爱到想看到他的下一代,想要复制一个小小的贺显。 贺显还觉得他更爱赵恕清。爱到只要有赵恕清就足够了。 直到最后,赵恕清说:“贺显,我还是想要孩子。我一定要个孩子。” 贺显便知道,他们再也无法回头。 决定分手的那一天他很轻松。终于放手了,结束了,不用陷在无休止的争执中了。随着赵恕清搬出去,东西一件件减少消失,贺显才觉得失重。几个月下来,他偶尔半夜醒来,还是会想起赵恕清。 他在干什么?后不后悔?是夜不能寐还是正在期盼一个新生儿? 但贺显并不担心。这种失落会过去的。他只需要再忍耐五十天,一百天,终会习惯。 至于林思涛,只是时机出现得很好。 贺显原来是想不破不立,彻底破罐子破摔,打炮解愁。但阴错阳差,半真半假地玩起了暧昧,也不失为排遣寂寞的好方法。 只是若林思涛认真起来,未免不太公平。这样年轻,太容易沉迷。根本不是贺显的对手。 贺显这时候开始心慈手软了,在心中念起“玩物丧志,玩人丧德”。 周日下午,贺显开车先送林思涛回去。快分别时候,林思涛问他:“我们下次还能一起出来玩吗?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别的都不如赵恕清,只是年轻,脸又小,有一种赵恕清没有的可怜感。 “当然。”贺显心软。他答应会找林思涛。 林思涛笑起来。 正在这时候,贺显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是丁晟光打来的。 “赵恕清要结婚了,你知道吗?”丁晟光问他。 贺显挂了电话,他心里堵得慌,只想找个人说说话,于是他对林思涛说:“我的前男友要结婚了。” 林思涛想他说的应该不是宋优,而是最近和他分手的那个。车停在他家楼下,他问贺显:“你上来坐坐好吗?” 贺显没有说不。 第14章 后悔 林思涛没有让贺显等一等再上楼——他家还是挺整齐的,客人来了随时都可以上去坐一坐。 地方不大,没有电梯。贺显上楼时候不能和林思涛并排。林思涛开门时候正好隔壁的男人出门,好奇地看了眼贺显。 贺显本就高大,站在逼仄狭窄的楼道里,更叫人不看他一眼都不行。林思涛侧身先请他进去,带上门时候笑着问:“有没有人说过你看上去很拽?” 贺显才迈了两步就走到房子中间了:“习惯了。” 房子很小,几乎是一目了然。贺显露出了些怀念神色:“我想起大学宿舍了。可能比这里还小,也没这么整齐。” 林思涛帮他挂好外套,插上电水壶烧水泡茶。贺显像是被这个迷你娃娃屋一样的一居室迷住了一样,看着林思涛对房间的布置——虽然只是租住,但林思涛布置得还挺用心,电脑桌上整齐归纳着各种东西,墙壁上钉着简易书架,尽量利用空间。沙发都用沙发套套着。窗下向阳处放着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 房子太小,两个人坐下就好像已经满了。窗帘拉上,灯光明亮,再手捧一杯热茶,就是夜谈的好氛围。 林思涛拖了个坐垫,直接坐在地板上。他拿了一副扑克牌,和贺显两个一边玩牌一边闲聊。 “……我不明白,你前男友是和男人结婚了还是和女人结婚了?”林思涛整理着自己的牌。 贺显说:“和女人。” “那他是双?” “不是,我想不是。是形婚。” 林思涛惊叹了一声,他听说过形婚,但是在身边还没有遇到过。 贺显说:“你说他傻不傻,和我分手,去走这条路,他图什么。” 林思涛问:“对啊,他图什么?” 贺显噎住了。林思涛还很年轻,才二十六七岁,单身在大城市,就是异性恋也没到着急结婚的时候。他觉得林思涛大概不会懂。 “我问你,”他反过来问林思涛,“你想过结婚的事吗?” 林思涛说:“想过。” 贺显笑了起来:“你这大学刚毕业的模样,居然想过结婚的事?” 林思涛认真说:“我是想过。不过我觉得我应该不会结婚。”他抬起眼睛看了眼贺显,贺显正看着手上的牌,又好像在等待他的下文。他便说了下去。 “我从小是我外公外婆带大的。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她在我刚上小学时候就生病了,起初我爸还愿意照顾她,过了不到半年,就变成都是外公外婆陪床了。为了给她治病外公外婆把房子都卖了——可惜那时候房子也没现在这么值钱。我妈去世之后,我爸就走了。我外婆托人打听过,但只知道他去了上海,就这么失去了联络。” 林思涛笑了一下:“大概这就是典型的夫妇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我从小就常常想,父母夫妻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又发现自己喜欢……男人。我不是什么社会公众人物,家里也没什么压力。所以我想我应该是不会结婚的。” 这全是他的真心话。结婚对他来说本就是件没什么意义的事情。外公外婆早就看开了,他自己更不会费心思在这上面。 贺显却说:“你还很年轻,等你过了三十五岁,也许会和现在的想法完全不一样。” 林思涛很自信:“不会的。难道你现在的想法和二十几岁时候不一样吗?” 贺显笑了:“你怎么老是逼我回忆过去。” 话虽如此,他还是说:“当然变过。人的想法怎么可能一成不变。我二十出头的时候,还想过找个欧洲小镇,和当时的男友结婚隐居过一辈子。” “宋优?”林思涛问。 贺显没有否认。他暗暗想,人的际遇,真是奇怪。如果不是和宋优分手,他不会遇到赵恕清。如果不是和赵恕清分手,他现在不会坐在这里。如果用图表表现,这一路的幸福感还真是大起大落。 他情绪低落,手气也不好。连输给林思涛两局。 林思涛又把话题扯回去:“你还没说,你的前男友形婚图什么。” 贺显说:“简单来说,是图一个孩子。和他形婚的是他的一个朋友,是女同,两个人都想要孩子,就一拍即合了。” 据丁晟光说,赵恕清已经和江老师领证了,婚宴请的人很少。贺显想赵恕清既然有了那一纸合法证书,大概很快就会去和江老师造孩子去了。 林思涛问:“那他们生下孩子之后会离婚吗?他们的父母知道吗?”他对这个真好奇。 “我不知道,”贺显说,“已经与我无关了。” 当时赵恕清和他讨论方案abcd的时候也说过一些形婚之后的打算。他不能接受。孩子是他们分手的最主要原因。然而并不是唯一原因。 他站起来,一伸手就可以够到窗帘,他撩起窗帘,这边没有阳台,也没景观可看。林思涛住在这里,可以算是实实在在的蜗居。林思涛却向他介绍起来:“看到楼下的梅花没有?开花时候可香了。” 贺显又被他逗笑了。人在哪里不是活,人离开谁不是活。怎么样都是活,还不如好好看看门口两树梅花。 他问林思涛:“有酒吗?” 林思涛没有酒。他们就下楼去小区附近的小餐厅喝酒。林思涛知道有家做川菜的小店还不错。 “喝了酒就不能开车了。”林思涛提醒他。 贺显就说:“那我今天睡你这里。”他才不怕林思涛会拒绝。林思涛根本不会拒绝。 林思涛果然没话说。 他们又吃了一大盆钵钵鸡,酒喝得并不多。但贺显不怎么的就醉了,林思涛扶他上楼时候说:“我还以为你酒量很好。” 贺显呵呵呵地笑。林思涛想,难道说心情不好时候醉得快是真的。 回到他的小窝,林思涛放贺显躺上床,喂他喝了茶漱漱口,又拿热毛巾慢慢为贺显擦了擦脸。 贺显闭着眼睛,喃喃就念了一声:“赵恕清。” 林思涛手一顿。 他又嘀咕了一句,林思涛没听清楚,他更靠近贺显。 贺显在说——“我后悔了……赵恕清……” 林思涛不知道该心疼他还是心疼自己,拿毛巾拍拍他的脸:“别念叨了,人家听不见。” 贺显迷迷糊糊睡到凌晨,他坐起来才看到林思涛在地上打了地铺,蜷在被子里睡得正香。他尽量轻手轻脚地上厕所,洗脸。 穿上外套时,贺显突然听到林思涛问:“你要走了?” 贺显走过去,蹲下来看着他,像检查自家宠物一样摸了摸他的头:“我走了,回家换身衣服。你再睡一会儿,上床睡。” “嗯。”林思涛揉了揉眼角,头发乱着,贺显觉得他这样说是在校生也有人信。 林思涛困得很,小声说:“那我不送你下楼了。” 贺显回家之后洗个澡,换了身衣服,这才安安定定地吃早饭,顺便看看手机。 这时候他才看到林思涛发给他的一段音频文件。时间是昨天夜里。 贺显顿觉不妙,他点开音频,就听到几句没出息的呓语—— “赵恕清,我后悔了……” 贺显抓起手机就删掉了音频,他现在对赵恕清一点儿也不后悔了。太丢人了。没有比在新欢面前丢人更丢人的事了。 他得想想怎么哄林思涛。 第15章 礼物 快中午时候林思涛接到了贺显的电话,说要到设计院附近,正好和他一起吃中饭。 林思涛说:“我中午一般吃食堂。” 其实不尽然,附近还是有不错的饭店的,同事聚餐时常去。 贺显顺着他的话说:“那好,我就和你一起去吃食堂。” 不一会儿贺显真过来了,还带了一个经理,一个工程师,和司机。林思涛才知道他们是过来开会的。 中午吃饭时候果然就在食堂吃。贺显与林思涛中间还隔着几个人。林思涛心里有鬼埋头吃饭不太敢抬头看他,但贺显似乎心情极佳,连说两个笑话,众人都捧场大笑,林思涛这才看向他。目光接触时,贺显的笑容更深了。林思涛心中直跳。 吃过饭贺显借口去抽烟,才找到机会单独和林思涛说话。 他们站在吸烟室外的阳台上。林思涛端了一杯茶给他:“我没想到这个会这么重要,要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贺显说:“重不重要,由我决定。” 林思涛靠在栏杆边,笑了起来:“看来是我自恋了。” 贺显这才说:“我有话想问你。” 林思涛说:“发邮件打电话都可以,在这里也没办法说什么。” 贺显不管,就问他:“夜里你发给我的东西我收到了。” 林思涛眼角还是带着笑:“有用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贺显一阵胡言乱语,他就给录下来还发给贺显。就好像明知道不该去撕的结疤却忍不住手贱去撕的感觉。他对那个什么“赵树青”羡慕到泛酸。他自认为不是性格别扭的人,但恋爱是会使人精神错乱的。 “能有什么用?”贺显反问他,“醉鬼的话,一句也不要信。” 林思涛偏偏要说:“不是都说酒后吐真言吗。哪怕不能挽回旧爱,也能认清自己的真心。” 贺显只是笑:“那你这话,是真心的吗?” 林思涛是真的这么想的,但这时候说真心,显得嘴硬。他干脆不说话了。他突然又嫌贺显烦人——这事情就当他调戏他好了,一笑了之好了,偏偏要跑来当面确认。 搞得他们真像在谈恋爱一样。 贺显喜欢他这样子。他还从未喜欢过这类型。贺显了解自己,他就喜欢美得毫不掩饰的那种。 林思涛不是的。样子谈不上很美,清爽宜人而已。他也颇有自知之明。这种低调中默默压抑自我的魅力,贺显还是第一次被吸引。就好像一颗紧紧闭着口的小松子,想要吃到它香香的果肉,必须要耐心。 如此想来,第一次约炮没成功,反而是一件好事。差那么一点点就牛嚼牡丹了。 “你要是真这么想,我只有戒酒了。”贺显低声开着玩笑。林思涛看了他一眼。两人都不说话了,只是彼此看着。若不是这里不好动手动脚,贺显一定要去吻他。此时话语是多余的,只能接吻。 “晚上想吃什么?”他温柔地问林思涛。 晚间林思涛又与他一起去吃了家私房菜。 店在四合院里,廊下挂着灯。树影和雪色相宜。暮色中院门一关,就自有乾坤。 火锅用的炭,从心里叫人暖和。林思涛坐在贺显身边,仿佛与他已经相爱十年。 贺显卷起袖子,亲自为他服务。袅袅水汽中,他英俊的眉目很放松,一边说些这家老店有关的趣闻。林思涛才坐下时本想说,可以吃火锅的店太多了,在家吃火锅也可以,来这里吃火锅,太奢侈了。但这会儿,他无话可说。 被人珍重的感觉太好,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 吃完饭后,贺显问林思涛想去哪里。 林思涛想去看电影。贺显问他想看什么,林思涛说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这是情侣约会必做的事情。但他最近很忙,没关心有什么电影上映,似乎也没什么可看的。这时候再看看时间,他又觉得该回去看书了。 他哀叹一声:“算了,我还是回去复习吧……” 考试就快到了,他虽然比较有把握,但还是不能大意。 贺显没有勉强,送他回家,路上时候他问林思涛现在最想要什么。 林思涛以为自己误会贺显的意思了,他说:“我最想要顺利考上研究生。” 贺显说:“我是说具体的一件东西。想要什么礼物?我不太会挑礼物。” 林思涛不说话了。他没谈过恋爱,更没和有钱有权的男人谈过恋爱。但才开始几天,就要送礼物,他总觉得不对。 贺显问他:“电子产品?衣服?包?还是酒?” 林思涛都不要。 “不是节日生日,为什么要送礼物。” “一定要过节才能送礼物?我平时也常常买东西送给……赵恕清。”贺显说。 林思涛还不太能适应这个节奏。 下车时贺显微笑着说:“你要什么都不说,我可就随便送了。要是不喜欢,不要怪到我头上。” 他说得那么潇洒,林思涛完全不好扫他的兴。 林思涛刚回到家,就接到许丹的电话。 她十分关心八卦的后续情况。 “旅游回来之后怎么样?”她问林思涛。 “我刚和他吃饭回来。”林思涛栽倒在沙发上,把情况大致说了下。 许丹责怪他:“你傻呀,居然还惦记着回家看书,就应该去喝喝酒看看电影,气氛弄好了什么事都好办。你难道想硬生生把暧昧拖成朋友?” 林思涛又说:“他还说要送我礼物。” 许丹呆了一下:“才几天啊,就要送你礼物!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 林思涛叹气:“我也不懂。” “但是假如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懂的!”许丹恨不得穿过手机抓住林思涛狂摇,“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太不够热情主动了!” 林思涛还没有告诉过她他的真正性向。可能向好友出柜这种事情也讲究时机,一开始觉得无所谓没说出口,拖啊拖啊,拖到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之后两天,贺显没有再和林思涛一起出去。 林思涛终于意识到他有多忙。 只偶尔发条简短的消息过来。林思涛问他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饭,贺显只说:不知道。 周四时候贺显打了个电话给他,说礼物已经选好了。希望他喜欢。 林思涛握着手机说:“但是我只想和你见面。” 贺显的声音很轻:“这两天我实在没有空。下周再做安排。” 林思涛觉得那声音不像他平时的声音,话里也别有意味。 他不由心焦。 单位里八卦多,但有准确情报源的就那么几个,能知道贺显动向的就更少了。林思涛完全想不出怎么去打听贺显的消息。 他问过陈懿那边,只知道总部那边还算风平浪静。就是年底快到了,都在忙年终活动。其他有点瓜葛,都是些中层的事情,与贺显无关。 据陈懿说,贺总只有周二在公司露面了。不过他这个位置,在外面有会议都是常事。 到了周六下午,林思涛已经习惯在复习时候走神了。 他劝自己,或许贺显已经放弃他了,换了目标了。这本就是正常的事情。暧昧玩完了,就结束了。 他正呆坐着,快递上门了。 他漫不经心:“我没有买东西。” 快递重复了一遍他的姓名和手机:“……没错,就是您。” 林思涛突然反应过来,这是贺显送给他的礼物。他一下子蹦起来去签收。 贺显送了一台空气净化器,实用家电。林思涛把它安放在显眼处,盯着看了一会儿,他又打电话给贺显。 贺显的声音很疲惫:“你满意就好,我没有挑错东西……” 林思涛压低了声音:“你在忙吗?” “也不能说在忙,”他的声音终于像带了一丝笑意,“就是抽不开身。” 这个电话贺显也没有和林思涛聊很久。贺不同敲敲窗户,贺显向他做了个手势,匆匆挂了电话。 “爸。”他走到贺不同面前。 贺不同说:“我马上要去广州。爷爷这边就交给你,医院今天应该拿出另一套手术方案,你陪姑姑一起去医院。有什么事马上和我联络。” 贺显点点头,又说:“昨天我去看爷爷,他问贺严怎么没来。” 贺不同看了一眼大儿子,神色淡淡:“爷爷不是一向眼睛里只有你吗,问贺严干什么。” 第16章 安慰方式 贺家人都知道贺仲诚不喜欢贺严。 贺不同和周琴闹离婚时候,贺显才十岁。离婚两个月不到,贺不同就火速和新欢盛秋华领证了。盛秋华也刚刚离婚,还带着个五岁的儿子到贺家。 这个五岁的继子比贺显长得还像贺不同。贺仲诚第一次见到就起了怀疑,贺不同顶不住,只有承认这个继子其实是盛秋华和他双双婚内出轨的产物,是百分百他贺不同的亲儿子。 贺仲诚一巴掌就抡得贺不同的脸肿了小半个月。 贺严名字是贺仲诚改的,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这孩子能严于律己,不要像他爸。 贺不同和盛秋华结婚后,贺仲诚担心贺显和继母相处不好,又为方便他上学,就时常让贺显住在自己身边,常常一住就是几个月。后来贺显奶奶劝他——小孩子老不跟父母亲近,不是好事。贺显才在贺不同家里住的时间多了些。 但从小到大,贺显贺严这两兄弟,贺家人都清楚。孙辈里,贺仲诚最喜欢的是贺显,最冷淡的是贺严。 “贺显像我。”是老头子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贺显长大了喜欢男人,感觉最对不起的就是贺仲诚。 他知道贺仲诚对他期待很高。他方方面面都比贺严出色,贺仲诚很开心。但惟独在大部分人自然而然就能做好的婚姻大事上,他注定要失败了。 贺仲诚过了10年之后精神不从前,不过都是些老人病,在同龄人中还算硬朗的。没想到前两天突然摔了一跤,引发了轻微中风。老人年纪大了,摔一跤就吃不消。更麻烦的是检查过程中又发现了一个肿瘤。 贺家老小都不敢掉以轻心。贺不同几兄妹不管多忙全都赶回京守在老爷子身边。 今天贺仲诚情况已经平稳了,肿瘤也确定是良性,就等手术取出,基本无碍。贺不同这才敢放心离开,把事情交给贺显扫尾。 贺仲诚这次住院几天,贺严就一开始匆匆露了一次面,之后没再出现。 贺仲诚虽然病中,但人还没糊涂,清醒了点就问贺显:“我怎么没见到贺严?” 贺显从容说:“他来过,您刚动完手术在睡着。我看他感冒挺严重,就叫他先回去了。” 贺仲诚就没再问。 贺显在贺仲诚面前帮贺严说了好话,不代表他心里没有意见。贺仲诚面前他不好多话,但在贺不同面前,他还是要问一句。 “昨天我去看爷爷,他问贺严怎么没来。” 贺不同存心一般:“爷爷不是一向眼睛里只有你吗,问贺严干什么。” 贺显给他顶回去:“爷爷眼里没他,他就可以眼里没爷爷?” 贺不同瞪着他。他所有的溺爱都给了贺严,对大儿子,他的感情很复杂。爱是极爱,恨是极恨。有时候混在一起分不清。 “我看你眼里不也是没有我?”贺不同穿好外套,看到秘书提着包过来,他没有再和贺显废话,径直离开了。 贺不同离开后,贺显躺在客房里小睡片刻,正睡意朦胧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喧哗。 是贺严回来了,似乎还带着人,呼朋引伴大声咋呼。 然后是保姆阿姨小声劝说声:“老大正在睡觉,今天上午才从医院回来……” 室内陡然一静,但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停,像角落里有老鼠一样叫人心烦。 贺显在床上翻了两下,再也睡不着了。 他干脆起身,走出房间。 贺严带了几个朋友,贺显看着都挺眼熟——都是常跟在贺严身边的人。几个人算识趣,看到贺显出来,就躲开了。 贺显问贺严:“你什么时候不能玩?要在爷爷病了的当口玩。” 贺严和贺显其实长得很像,只是少了一分端正,看着浮躁。 他和贺显差了五岁,从小就被贺显碾压,小时候就不亲近,长大了更谈不上感情好了。 “爷爷不是没事嘛。”他漫不经心说。 贺显说:“有事没事不是你不去医院的理由。” 贺严打断他的话:“我又不是医生,在医院也不用我伺候。老头子还不爱看我,我杵在医院干嘛?” 他压低了声音说:“不用虚伪。每天去看老头子的叔叔伯伯很多吧?抓着这机会好好表现吧,毕竟老头子是你最大的靠山。” 贺显被他气得肋下隐隐作痛。 贺不同和盛秋华费尽心思就养出这么个东西。 贺严也三十岁了,他打不好打,骂也没用,一口气憋得他难受。 贺严看他脸色,知道他是真气坏了,微微一笑:“我要忙的事情多得很,不陪大哥了。”说完就叫上朋友,拿了什么东西,匆匆离开了。 贺显在这家呆不下去了,提前去了医院。 又过了几天,林思涛再看到贺显时候脱口而出:“你瘦了。” 贺显明显瘦了一圈。林思涛知道他肯定是有什么事,但这时候他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贺显。 贺显长舒一口气:“没有事,都过去了。” 贺仲诚术后恢复很好,已经出院了。 他回到自己公寓里才彻底放松下来。他不说话,拉着林思涛就往沙发上躺。 他需要有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信任他不会伤害他。 “陪我躺一会儿。”他对林思涛说。 林思涛抱住他的肩。 他真想到死都保持这姿势。 贺显正躺在他的怀里。他偷偷吻了吻贺显的头发。 “我还以为你有新猎物了。”他轻轻说。 贺显终于笑了出来:“然后你哭了吗?” 他伸手揽住林思涛的腰,要他更贴近自己。 林思涛已经觉察到了,贺显明显情绪低落。这时候主动献身,并不是一个好时机。但是他忍不住了,这几天他比过去一年想贺显想得还多;他想要贺显;而且他也不忍心看贺显这样低落。 林思涛顺着他的动作,靠过去吻住他的唇。他一边吻一边喘息着说:“这……可不是……为了……那台空气……净化器……” 贺显完全顾不上说话,他只觉得居然忍耐这么长时间,实在太刻薄自己了。 他们在沙发上做了一次,又在房间里做了一次。第二次时候林思涛差点晕过去。 做完之后,贺显仍抱着林思涛。 “这是种很好的安慰方式。”他说。 “不用谢。”林思涛说。 他也对他们今天才发生关系感觉很神奇。 仿佛兜了个大圈子,他们终于坦诚相对。 贺显困乏得厉害,他快陷入睡眠时候,慢慢地低声说:“有几件事,我刚才忘了说。” 林思涛想,他要这时候再说炮友不炮友的话,他就一辈子不要再看贺显一眼了。 贺显说:“我们不会结婚……” 林思涛笑了:“当然不会结婚。” “也不能和别人结婚,形婚也不行。你同意吗?”贺显说。 林思涛听出来了,他这是在说交往的前提。 他立刻说:“我同意。” “……而且我们不会要孩子。你同意吗?” 林思涛依然没什么犹豫:“同意。” 他又吻了吻贺显的头发:“我只要你。” 贺显终于露出笑意,沉沉睡去之前他想,也许这次可以持续很久,比赵恕清还要久。比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都要久。 第17章 解毒 林思涛并没有仔细想过和贺显在一起之后他们该如何相处。 唯独这种事情,不好想象。 第二天是星期六,他们可以不用着急,躺在床上慢慢说话。 “早。”贺显睁开眼就看到林思涛正侧身看着他。 “昨天是几号?”他问林思涛。 林思涛告诉他:“27号。” 贺显问他:“你是对纪念日完全无所谓,还是必须要记纪念日的那种?” 林思涛说:“我觉得无所谓。但是如果一个日子对你很重要,你不会忘记。” 贺显说:“那就是必须要记住纪念日的那种了。” 林思涛笑了。 昨天当然是纪念日。但对他来说,纪念日已经重复许多次了。 他到现在还是不想告诉贺显九年前的事情。这是他的一点心机。贺显对他来说有太多未知。他不能将自己暴露得太早太彻底。 他们在床上又缠绵了一会儿,一直赖到快中午,两个人才起来吃了个简单的早中饭。 贺显带着眼镜在网上搜物业。林思涛切了水果过来,就听到他打电话在找房子。 “现在的房子不好吗?”林思涛知道这里留着许多赵恕清的痕迹,他以为贺显是顾忌这一点。但他必须得说,赵恕清的品味还是很不错的。 贺显说:“当然不好,太小了。” 林思涛看看客厅:“这还小?” 贺显笑了:“你想什么哪。我说的是你住的房子。” 不到半个小时,他就选定了附近几处精装修公寓。 林思涛叫他住手。 “我现在住的地方挺好的,上班方便。一个人住也不需要多大地方。” 贺显仿佛已经将他看透了,没有反驳他,只说:“下午没事,你就当陪我去看看——我自己也想再看一处房子。” 林思涛拒绝了,他又不是小孩。,贺显这话就是半哄半骗,只不过是给他个台阶。把他领过去,看了房子,他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抵住诱惑。干脆一开始就拒绝。 谁不想租宽敞明亮装修好交通便利景观美的房子,关键是租金啊租金。他现在的月收入,供着老家的房子已经够紧张了,不时接点私活,还得精打细算才能维持下去。 要是去住贺显给他挑的公寓,到时候他是卖血租房,还是要贺显为他出租金? 怎么弄都不好。 林思涛的这点小坚持,贺显觉得很可爱。 他是一点不觉得为林思涛租套房子算什么大事。 不过林思涛既然这样坚持,贺显就随他去了。 贺仲诚出院之后,贺家一起去老头那里吃顿饭。老太太亲自张罗的,叫他们没事情的全都过来露个面。贺不同是长子,带着盛秋华。盛秋华进门时候闹得再难看,二十几年下来早就融入贺家了。 姑姑贺北雁一家也来了。小叔叔贺廉在外地工作,不方便回来,不过他的双胞胎姑娘过来了。 一家子人也算热热闹闹。 贺显正和姑姑家的儿子李睿之说着话,就听到门厅那里陡然一阵喧哗。 老太太的声音传了过来:“随便吃顿饭,还带什么东西啊!” 贺严把他的未婚妻也带来了。贺严的未婚妻姓程,叫程朵朵。大家都是熟人。 程家和贺家一向要好。几个小辈都算得上青梅竹马。小时候大人常常开贺显和程朵朵的玩笑,没想到世事难料,最后和程朵朵订婚的是贺严。 程朵朵新剪了个漂亮的短发,稍稍染了发梢。妆很美,像二十出头,一点看不出年龄。老太太是越看越欢喜。 盛秋华就问她最近工作如何,抓着机会可劲夸程朵朵能干。 贺严脸上笑容淡淡的:“妈,大家难得一起吃个饭,你就别老提工作了。朵朵好不容易有天休息。” 吃饭时候正好一桌十二个人,贺显坐在盛秋华和贺严中间。他与盛秋华无话可说。盛秋华问他:“最近忙不忙?”他说:“还行。”干巴巴的,客套而已。 贺严只管照顾右手边的程朵朵,和她说话,与贺显干脆一句话都没有。 贺仲诚大病初愈,精神还好,吃过饭就叫贺显到书房单独说话。 老头子这单独谈话的习惯没改,一般都是有的放矢。家里每个孩子都会轮到,时间有长有短。 盛秋华只有刚和贺仲诚结婚的时候,和贺仲诚一起被老头子叫进书房,与其说谈心,不如说是教训了一顿。 盛秋华到现在都记得。贺仲诚指着丈夫肿起的脸,说:“他这样,是我打的。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一直反对贺不同和小周离婚,不赞成他和你结合。但婚姻自由。既然我的意见无法改变你们的决定,那么希望你们从此好自为之!” 今天老头和贺显说了不到五分钟就放贺显出来了,换了贺严和程朵朵进去。 这次时间长些。贺严和朵朵出来的时候两人脸上都笑嘻嘻的,两个人开开心心,一看就是对招人喜欢的小夫妻。 盛秋华只觉得这些年在老头面前受的冷遇,都值得了。 她在心里盘算。贺北雁的儿子姓李,不算他贺家人;小叔子贺廉生的是两个女儿,年龄又小,刚上大学,也是不顶用的。从前贺显把贺严压得死死的,她都快绝望了,没想到事情柳暗花明,贺显不仅喜欢男人,还完全没有结婚的打算。 如今贺家第三代还不是全看她的儿子;程家又如何,程朵朵得叫她一声妈,而不是周琴。 盛秋华总算扬眉吐气。 走时候盛秋华跟在贺不同身后。及待上车后,她眉目才活络起来,笑着问贺不同:“不知道爸和贺严说什么了,有没有提到结婚的事情。” 贺不同敷衍说:“你问我我问谁。” 盛秋华说:“我不是心急嘛,他们早一天结婚,我早一天了个心事。” 贺严和程朵朵五月时候订的婚。计划明年上半年办婚礼,具体日子还没定。 这事情盛秋华不敢直接催程家,只是和贺不同嘀咕了好几次。 贺不同已经不耐烦了:“你担心什么,难道媳妇还会跑了吗?”其实这婚怎么结,他和老程已经通过气了。 盛秋华含嗔带怨的看了他一眼。贺不同和她之间这些年老夫老妻,早就谈不上什么浓情蜜意了。 当年贺不同冒着前途全毁的风险,也要一亲盛秋华芳泽,如今回忆起来,只觉得自己真是鬼迷心窍。 从贺仲诚那里出来,李睿之和贺显带着双胞胎贺明和贺朗出去玩,双胞胎要去唱歌,李睿之也喜欢。贺显是无所谓,他就是去看着他们些。 贺明才唱了两首歌,程朵朵就来了。 贺显看了眼李睿之:“你叫她来的?”李睿之点点头。 贺显又问程朵朵:“贺严呢?” 程朵朵说:“我和他一向各玩各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双胞胎正唱得投入,不管他们死活。 程朵朵拿起桌上的啤酒就吹了一个:“你家吃饭都不上酒,真够闷的。” 贺显沉默地看着她。程朵朵最受不了他那眼神,但还是勉强笑着说:“听说你和赵老师分手啦?为什么呀?赵老师多好的人啊!” 贺显按住她的手,不许她再喝了。 他带她去盥洗室洗脸。 程朵朵终于忍不住了:“如果你不喜欢男人,我本来应该和你结婚的。” 贺显很冷静:“如果我喜欢女人,也并不能保证和你结婚。” 程朵朵就笑,她说:“和贺严在一起,就好像和一个劣质版的你在一起,只是打了个性向的补丁。” 贺显说:“如果你不尊重他,那就不应该和他结婚。” 程朵朵嗤笑一声:“别告诉我你听我说贺严的坏话,你不开心。” 贺显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程朵朵拽住他:“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和赵老师分手。” 贺显说:“无可奉告。” 他不陪程朵朵演偶像剧了,出来就踢了李睿之一脚:“以后我们的聚会,你不许叫程朵朵过来。” 贺显回去路上就打电话问林思涛在哪里。 林思涛正在他那个玩具一样的房子里。 贺显说:“那我过去。” 林思涛没想到他居然还愿意上来第二次:“我以为你嫌小。” 贺显笑了:“来不及了,我要来解毒。” 第18章 累 门一打开,林思涛就说:“气色不错呀。” 他穿了件烟灰色的圆领旧毛衣,领口已经穿得有了小小的破洞。他抱着胳膊,挡在门前,戏谑地问贺显:“你真中毒了?” 贺显就说:“真中毒了,求求你好心做解药。” 隔壁男人正好出门,好奇地看了一眼他们。林思涛连忙拽住贺显拉他进来,贺显顺势扑上来搂住他,用胳膊肘哐一声把门撞关上。 林思涛笑得停不下来。贺显抱着他也笑:“好了,我被当变态了。你很开心?” 看到他的笑容,林思涛心都要飞起来了。更叫他开心的是,贺显立刻就吻上了他的唇。林思涛不舍得放开他,他们拥吻着就进了卧室倒在床上。 倒在床上,贺显低声在他耳边说:“你还没说,愿不愿意做我的药?” 林思涛抚着他的头发:“我要是药……你想怎么吃?” 贺显已经卷起他那件破毛衣,笑声也低低的:“这样吃……” 他向下吻去。 林思涛已经没法说话了。下午阳光正好,窗帘拉着仍有光亮。他迷迷糊糊地想,难怪古人要骂白日宣x这种行为,因为实在是太刺激了……不过大概骂了也没用,因为实在是太刺激了…… 他正神游天外,突然惊叫一声。贺显立刻捂住他的嘴。 “别……你这里隔音可不太好。”他笑着说。 林思涛咬住他的肩。贺显动作越发轻柔。 完事之后贺显搂着林思涛在床上小睡片刻。 他醒来时候,林思涛正趴在床上看书。见他醒了,就夹上书签合上书问:“你还没告诉我,今天是怎么了。” 他刚才是被贺显激动的情绪感染了,荷尔蒙绑架理智,什么都不管了。 这会儿他才想起来贺显这什么都不问上来就把他一顿X,X完倒头就睡,有点微妙。 贺显睁着眼睛,一副懒得多说的样子:“嗯。” 林思涛说:“嗯是什么意思?” 他要生气了,感情贺显就是来发泄的。 简直禽兽。 贺显像是察觉到他的不快,抓住他的手吻了吻。他要解释自己的不快那就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仔细追溯可以从二三十年前讲起。他对宋优讲过,对赵恕清讲过,讲得太多,现在已经懒得讲了。或者他还不确定现在能不能对林思涛讲。 他说:“我只是累了。” 他在评价林思涛,林思涛也在评价他。 有时候林思涛觉得贺显和他心中的那个完美形象近了一些,有时候又觉得他离那个完美形象远了一些。 今天贺显离那个完美的人有点远。 虽然上床的感觉还是很美妙的。 林思涛也不说话了,只是轻轻抚着贺显的头发。贺显问他:“怎么突然就伤感了?” 林思涛说:“因为感觉体会到了一点失足妇女的哀愁。你来了就是做,做完了连聊天都不想聊?” 贺显说:“而且我还没有给你钱。” 林思涛重重地压在他身上。贺显笑起来,抱住他。 “我喜欢你。” “我真的喜欢你。”他告诉林思涛。 “喜欢到在你面前完全不想提起讨厌的事来浪费时间,破坏气氛。”他说得很甜蜜。 林思涛小声说:“我也喜欢你。喜欢到愿意相信你所有的胡说八道。” 贺显不管隔音如何了,又把林思涛按着一番作业。 这一番消磨,天色都擦黑了。林思涛只觉得不能再做下去了,再做下去他脑子都钝了,人都被艹呆了。 贺显也是饿坏了。中午聚餐他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平时的五成就觉得饱了。在床上这一折腾,早消化得一干二净。 两个人又懒得出门,林思涛就点了外卖上门。 吃饭时候贺显接了个电话,他放下筷子:“妈。”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然而房子就这么点大,林思涛不想听也得听见。 好在这个电话不长,贺显挂了电话。他主动向林思涛说:“我妹妹春天结婚,我妈下周来京和我商量结婚的准备。”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了一声:“这段时间还真是扎堆结婚的。” 赵恕清结婚,贺严结婚,妹妹沈周涵也要结婚。现在他认识的亲朋同事里,已经是已婚的多,未婚的少了。 林思涛听他这么说,就想起许丹明年五月也要结婚了。他到时候肯定得去参加婚礼。 他想到件事:“你妈妈,是不是姓周?” 贺显问他怎么知道的,他不记得自己向林思涛提过他的母亲。 林思涛说:“你给我寄的快递,上面署名是周先生。” 贺显表扬他:“真细心。” 当年林思涛高三时候接受的奖学金叫周琴奖学金,他记得贺显说过,他母亲是J城人,中学读的就是当时还是芳江女中的七中。他就猜那个奖学金与贺显有关,因为出现得太及时正好解他的燃眉之急。 后来他在网上查过贺显和他父母的信息,如今已经可以确定这个周琴就是贺显的母亲。但贺显对J城已经没有了一丝特殊的反应。 他和贺显闲聊时,说起过自己是J城人,而贺显的反应只是——“哦,是吗,J城是个好地方。”他提了J城的名胜和特产,却不再告诉林思涛他的母亲也是J城人。 晚些时候,他们一起下楼。林思涛送贺显,顺便去超市买些东西。他要多买些毛巾,牙刷,内裤,贴身的日用品。 贺显已经来过两次了,以后留宿也是说不准的事情。他得准备齐全。他仔细看着牌子挑选,在收银台边时候他又拿了两盒安全套。 之前那盒安全套他放在家里放了好久,作用就像楼道里的灭火器,平时没用,放在那里看着安心而已。贺显一来,一盒套套下去得很快。 但贺显没有很快再来。之后两天他们只是打打电话,发发消息和邮件。 只是两天没见,林思涛就觉得忍耐不了了。这天中午时候贺显刚给他发了条消息,林思涛就打电话给他。 “周先生,今天有空吗?”林思涛握着手机站在茶水间,另一只手拨弄着茶叶包。正好有同事进来,他侧过身去。 贺显这边倒还方便,他午休时候在办公室把门一锁,十分清净。 他刚和林思涛约好时间,就听到有人敲门。贺显一听那声音就知道是丁晟光。 丁晟光进来时候,贺显脸上还挂着笑。 他挺惊奇——贺显很少笑得这么……难以描述。 不过他来另有要事求贺显。 “小涵的票,给我弄两张,不能随便什么位置啊,位置一定要好。” 贺显头也不抬:“你什么时候爱听大提琴了。” 丁晟光说:“我是不爱听啊,可最近认识的一个姑娘爱听,我要带她去小涵的演奏会,然后去后台看看小涵,请她给粉丝签个名合个影,你说姑娘还不得心花怒放。” 贺显就知道。 “滚。”他说。 丁晟光笑他:“你别自己滋润了,就不顾兄弟死活啊。” 贺显这才说:“给你票可以,你不许带两个不同的女人去听。” 丁晟光立刻说自己是认真的。他的认真贺显听了许多次了,难以作准。他又问贺显:“你去不去听小涵的演奏会?” 贺显说:“当然去。” 丁晟光又问:“一个人去?” 贺显迟疑片刻说:“再说吧。” 赵恕清那时候,他身边信得过的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了。搞得最后这结局,比一般情侣分手更尴尬。 这次他大概要走金屋藏娇模式了。 第19章 山不过来 沈周涵的年末巡演从12月中旬开始。北京有三场,票已售罄。 贺显和母亲周琴一起去听了首场。周琴五十多奔六十去了,但保养极佳,比娱乐圈的女星有过之无不及。若不靠近了看,几乎看不出她脸上的细纹。穿着阿玛尼的套裙,带着秀美的钻表,再携着贺显这个高大英俊的儿子,她坐在贵宾席上,除了欣赏自己公主一样的女儿,也是来披露自己有多幸福的。 沈周涵一向为评论家称道的就是她感情的细腻,演绎得非常到位。这场她的表现依然好,贺显坐在那里,被醇厚的大提琴声包裹,思绪被触动,情绪和时间一起缓缓流淌。 朦胧中他分辨不出他怀念的完美爱人是谁。是初见时候一眼惊艳的宋优,还是心心念念寤寐求之的赵恕清。某些时刻特别让人着迷是因为记忆中的美化和加成,人对记忆的美化可以到一个惊人的地步。琴声中他想,那应该是一个不曾存在过的人。 演奏结束后,周琴和贺显一起去后台看沈周涵。她仍穿着上台时的长裙,刚卸了浓妆;看到周琴和贺显,立刻开心地笑了。 沈周涵是周琴离婚后,和第二任丈夫生的孩子。当年贺不同的出轨打击得她差点轻生——她和贺不同是在他最失意,最落魄,生活条件最差的时候结婚的。怀贺显的时候她没有胃口,精神不好,贺不同当时还在工厂上班,每天上班要骑半个小时自行车,回来做饭洗衣服家务全包,为了给她弄到足够的鱼肉蛋奶他想尽了办法;难得去外地出趟差,他硬是省了一半伙食费,背了一大筐当地特产的杨梅枇杷回来,就是为了给周琴换换口味。 没想到十年后天地间焕然一新,贺不同却与她走到山穷水尽。 周琴那时候崩溃了几个月,突然有一天就清醒了,迅速做了决定。与贺不同离婚,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她很快再婚,又辞去教师的工作,和新丈夫一起创业。赶上了好时候,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于是沈周涵从出生起,家里就十分宽裕,周琴也不在乎钱,对这个女儿宠上天了。沈周涵在音乐上有天赋,从小学大提琴,周琴就为她请了城里最好的老师。后来又出国跟随名师学琴。 沈周涵只要练琴,其余俗事一概由身边人为她打理好,好让她专心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 周琴和后台的工作人员,还有沈周涵经纪公司的人打招呼。贺显和沈周涵说话。 “赵老师怎么没来?”她问贺显。 贺显温和道:“我和他分手了。” 沈周涵“啊”了一声,这才想起来之前似乎听贺显说过他们有矛盾,没想到真的分开了。 她对赵恕清的印象很好,人文雅有气质,待人舒服。她有一次进校园表演,赵恕清还接待过她。 她没有问贺显为什么和赵恕清分手,这不关她的事,她不需要去评判谁。 她只是笑着开了句玩笑:“要我给你介绍吗?琴手喜欢吗?” 贺显摆手:“我伺候不了艺术家。”沈周涵嗔怪他:“干嘛把吃音乐饭的说得跟怪物一样,艺术家好好三个字都被毁了。你这是歧视知道吗!” 她这么一说,好像真心实意地想为贺显介绍了一样,说了好几个名字,说:“真的,你要回心转意了,就来问我要联系方式。” 贺显笑她乱操心。但他想起的是林思涛,现在就带林思涛来认识亲友太快了。但他已经开始忍不住想象了。周琴,沈周涵,他们会怎么看林思涛。 吃饭时候周琴主要是聊沈周涵的婚礼。沈周涵的丈夫是国外华裔,夫妇两个计划国外和国内各办一次,国内的婚宴就由新娘家操办。周琴终于可以弥补不能为儿子办婚宴的遗憾,对这次的婚事十分热情。 吃完饭沈周涵先离开了,贺显送周琴回她在北京的住处。 周琴叫贺显留下喝茶,和他聊了聊。 她和贺显早年太疏远了,这几年关系才开始好些了。但周琴知道,有些距离永远无法弥补。 她问贺显工作如何,又说:“其实之前我跟你说过接手公司的事,你考虑了吗?” 她和丈夫年纪都大了,已经生了彻底退休的心。沈周涵是不会经营公司的,只有贺显有这个能耐。她第一次提出的时候,贺显就拒绝了。 如今再说,贺显还是说:“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工作。” 周琴叹气:“你现在不上不下的,还不自由。公司交给你,对我们大家都好。” 贺显没有说话,片刻之后才说:“聘个CEO,股份放在小涵手里,一样的。”他轻描淡写说。 周琴在北京的寓所很大,贺显每次来,都觉得布置与之前不一样。难得周琴还有这个心,时时重新布置。她是个不怕折腾的人。 听他这么说,周琴心里也难过。 她说:“那你将来怎么办?婚是结不了了,孩子也不要……工作辛苦又捆在这个系统里。” 贺显看她一脸难过,真要哭出来的样子,也是十分惊奇。 他走过去,靠着周琴坐下,说:“好了,要是我都算悲惨的话,这世界上有多少人该活不下去了?” 周琴说:“我不管,那些人又不是我儿子!” 自从知道贺显喜欢男人之后,她就十分后悔,生怕贺显不幸。贺显成长的关键时候,她没能陪在贺显身边。这是她的错。 贺显搂了搂她的肩,算是安慰了她。 他又提起沈周涵的婚礼,转移了周琴的注意力。 到了十二月,林思涛感觉手头太紧张,不得不一边复习一边又接了个私活,是个旧宿舍改造,不算困难,就是出图要快。他熬了两三个晚上做完了,挂着黑眼圈没法见人,不得不带了副黑框眼镜遮掩。 偏偏晚上贺显还约他。 “你之前不是想说看电影吗?今天怎么样?”贺显也是出差才回来,几天没见着林思涛了,想着和林思涛做点情侣该做的事。 贺显带林思涛去一家美式餐厅吃饭,他们吃了汉堡,和一大堆那家店很出名的薯条。电影院就在餐厅旁边,是一家私人影院。贺显说是朋友推荐给他的,十分适合情侣约会。 放的是一部老电影,男女主角爱得缠绵悱恻的时候林思涛靠在贺显肩膀上睡着了。 他的脑袋靠在沙发和贺显的肩膀中间。贺显握着他的手正看得入迷,以为他是在撒娇,一转头才发现林思涛是真睡熟了。 贺显顿了一秒,摘下林思涛的眼镜,扶着他的肩,让他靠在自己怀中好睡得舒服些。 林思涛一下子醒了,周围一片安静的幽暗,他猛然坐好。贺显还在他身边。 “我睡了多久?”他不好意思地问。 贺显说:“四十分钟。还好,还能赶上看结尾。” 林思涛努力解释:“我平时看电影不这样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这里太安静了。” 贺显看他脸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看就是熬夜熬的。不是熬夜看书,就是熬夜做事了。不过他没说破。 回去时候林思涛在车上又差点瞌睡起来。 一睁眼就见贺显车错过了自家的小区,他叫起来:“开过了!” 贺显微笑着说:“没过。” 他拐进了前面另一个小区,这里和林思涛住的地方走路只有五分钟距离。 贺显在这里租了套房子,装修齐全,他就换了套家具进去。 他把林思涛带上去:“山不过来,我就过去。你不愿意靠着我住,我只好搬到你附近来了。” 第20章 他全知道 林思涛困过了头,又在电影院和车上补过觉了,这时候完全不困了。 房子比贺显原来那套小,但比林思涛现在住的房子那是宽敞太多了。贺显把搬家电家具的事都交给了物流和搬家公司,家政来做了两次清洁,他自己只上来看过一次,拿了些衣物过来。这会儿看着房子和林思涛一样感觉新鲜。 “餐具给忘了……”贺显打开空空如也的橱柜,里面想找个喝水的杯子都没有。还好冰箱里有矿泉水和啤酒。 他笑着对林思涛说:“我太着急带你过来看了,还缺不少零碎东西没准备。不过今天住一晚没问题,缺什么明天你列个单子我来添。” 林思涛这会儿睡意全无,室内一切都崭新明亮,新房子特有的空旷感叫他如坠梦中。贺显仿佛真要和他开始两个人过日子一样。 他有些手足无措。 “我现在就去我那里拿点东西过来。” 贺显拖住他,搂着他:“不急,明天再说。先洗澡……” 床也是新的,胡桃木大床上铺着深蓝色的被褥,床不敷衍,但也没有大得夸张。旁边还有张按摩椅,上面搭着条厚厚的乳色羊绒毯。 两个人做了一次,林思涛终于兴奋劲过去了,做完之后立刻沉沉睡着了。贺显意犹未尽,只能吻吻他的唇,搂着他的腰吃了一点豆腐。 晚上房间里只留了一盏床头小灯,橙黄色的灯光下,贺显看林思涛,只觉得他越发显得年轻。他拨了拨林思涛的头发,露出他的额头。 都说男人年龄越大越喜欢年轻的,他以前没有这样的体会。他交往过的都是同龄人,只是到了林思涛这里,陡然比他小了十岁。他这时候才觉得这十年相差得有些恐怖。林思涛太年轻,他的将来越长,贺显应负起的责任就越大——虽然这么说不免有点儿自负。这种未知的负担却又叫他有点儿甜蜜。 贺显很高兴他想起赵恕清不再感觉痛苦了。 林思涛睡了这长长的一场好觉,他毕竟年轻,一个好觉就解了这两天的疲乏。早饭这里不好做,两个人都要赶着上班。林思涛去赶地铁,贺显开车捎了他一小段,在地铁站附近放他下来。 “今天晚上去我那里吃饭,开个伙增加点人气,”贺显说,“你什么也不用带。” 晚上贺显蒸了一条鲈鱼和几只大闸蟹,炒了个蔬菜杂炒。林思涛来的时候他已经快忙完了,就帮他做了个蟹黄豆腐汤。 两人并肩在厨房站着,林思涛问他几点回来的。贺显穿着半旧的黑毛衣,系着围裙,带着眼镜,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像个十足的好老公。 贺显说他七点左右到的家。林思涛看看时间,贺显到家才四十几分钟。家里这会儿比早上又多了一堆东西——餐厅里的茶具餐具都配齐了,柜子里摆放着茶叶和酒。厨房里用具齐全,还多了一台烤箱。 “你去买菜了?”林思涛问他。 贺显说:“这时候去超市,恐怕连菜都没买好。不是,我叫了上门配送,钟点工又处理了下。” 林思涛这才知道他就是回来掌个勺,难怪动作这么利索。 就是这样两个人吃上饭时候都快八点了。 贺显给自己倒了小小一杯白酒,林思涛不爱喝白酒,也倒了一小杯,他想陪贺显喝。贺显做的菜林思涛不是第一次吃,但这次感觉特别好吃。他又喜欢吃螃蟹,看到螃蟹就走不动路那种喜欢。 今天可以放开了吃,林思涛很开心。剥着螃蟹他问贺显:“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螃蟹?” 贺显笑着反问:“有人不喜欢吃螃蟹吗?” 林思涛傻乎乎地:“我是特别喜欢吃,特别喜欢。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吃蟹黄汤包的时候,完全惊呆了,那绝对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听我外婆说螃蟹从前不值钱,他们那时候可是想吃多少有多少,真幸福。” 林思涛吃东西很仔细,吃得也干净。贺显看着他掏得干干净净的螃蟹壳,感觉十分愉悦。 从前宋优吃饭就很叫贺显无语。宋优人长得那么干净漂亮,其他时候行为举止都好看,但就是吃饭时候吃带骨头和壳的东西吃不干净,还爱剩饭。剩一堆菜或饭在碗里,贺显看着就要犯强迫症。 赵恕清的餐桌礼仪很好,吃饭时也很优雅。但他对外食很挑剔,很难有他评价高的餐厅,垃圾食品更是不要想。若在家里做饭一定要健康,健康,健康,恨不得一滴油都不放。贺显笑过他一定能长命百岁。 林思涛就正好,他吃得那么香,贺显看着他吃都觉得是一种享受。他不明白是林思涛本来就可爱所以看他吃东西也觉得可爱,还是他连吃东西都这么可爱所以整个人都很可爱。 林思涛又问贺显:“你觉得螃蟹怎么样最好吃?” 贺显还真没思考过这个严肃的人生命题。他很爱清蒸,当然醉蟹同样极其爽口。喜欢就着姜和醋单独吃蟹,但用蟹黄做菜也十分不错。 贺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过林思涛的手,他指尖还沾着些蟹黄。贺显将林思涛的手指放在嘴边舔了舔:“这样吃。” 林思涛脸红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无声地谴责贺显不正经。但贺显已经又把他的手指塞进他自己的口中:“尝尝,真的太好吃。” 林思涛真的裹着手指盯着贺显,一副不想认输的样子。贺显终于大笑起来。 他们两个人把几道菜都吃完了,只剩下两只螃蟹,林思涛把它们拆了,取了蟹黄和蟹肉,留着做菜用。 贺显简单收拾下厨房,就叫林思涛拿些复习的书过来看。这里他也布置了个书房,挨着卧室,一道门就可以过去,里面还没有什么书。 林思涛带了一套书过来,洗澡看书复习了一会儿。差不多快十二点时候贺显拖他上床。两个人做多了,越发默契,林思涛虽然瘦,但脱了衣服比贺显想象的要结实些,尤其是两条腿,他最喜欢林思涛修长笔直的腿,一摸就停不下来。 做完了之后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林思涛和他聊起了现在的工程。虽然是同一个工程,但他们两人现在很少有机会在工作场合遇见。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贺显才问起他接私活的事情。 “这两天睡眠不够的样子,都是熬夜复习了?” 林思涛闭着眼睛嗯了一声。他不擅长撒谎,很容易被看透。 “还是接私活了?”贺显掰过他的脸,叫他面对着自己,温和问。 林思涛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年末了,想存点钱。不许笑话我。” 贺显憋了一会儿,才憋住笑,又觉得他真是叫他怜爱,抚着林思涛的头发说:“不笑话你。为什么要笑你?你有空接私活没问题,但把身体熬坏了就不值得了。而且这不是要考试了吗?先专心在复习上,考完了再说,好吗?” 林思涛点了点头。他想着之前那一单私活钱已经打过来了,这段时间到考试他确实用不着接私活了。 贺显看他乖得要命的样子,差点脱口而出“我这里有张卡你拿去用吧”。他得照顾着些林思涛的自尊,事情得循序渐进。其实过去赵恕清那里他摆过两张卡,家里要添置什么,要给两个人买衣服之类的,赵恕清直接刷他的卡就可以。家里的事赵恕清打理得多,放两张卡在他手里理所当然。 但对林思涛得慢慢来。 贺显又强调一遍,确定林思涛听进去了。 他知道林思涛父母早就离开了他。母亲是生病去世,父亲是离家出走。这样的家境不会太好。 他就怕林思涛一个人硬扛。虽然没有认识他之前,林思涛就是这么硬扛过来的。 “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贺显再三叮嘱他。 林思涛答应了他。 贺显搂着他,低声说:“过去都是一个人,太辛苦。” 他抚了抚林思涛的后背,吻了吻他的额头。 林思涛渐渐了解贺显,明白贺显这个吻安慰大于亲热。 他贴着贺显。室外是风是雪都与他无关,他可怜这时候还未归家在外奔波的行人,他也可怜冻得瑟瑟发抖的流浪猫狗,他可怜这时候还在熬夜复习的高考考生。贺显也在可怜他。 林思涛在心里悄声问:你在可怜我吗? 他说:“……奇怪的是,我小时候开心的时候其实还挺多的,外公外婆对我很好。失去父母这件事,我是越长大才越觉得遗憾。但是好像大家都在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更可怜我。等我长大了,当着我的面说‘真可怜,妈妈不在了,爸爸又走了’的人几乎没有了。其实对我来说,过多久都是一样。” 贺显抱紧他,他说:“我知道。” 他完全知道。 第21章 救生圈 接下来大半个月,林思涛感觉每一天都过得飞快。 他每天下班回来,先回自己的小屋子把东西放下整理下;然后等贺显回来,他就去贺显那里。两人有时候在外面吃,有时候在家吃,事先都会电话沟通好。 考试结束那天正好是平安夜,正好周日。林思涛从考场出来,就直奔商场,去买他看中的礼物。 他为贺显挑中了一套钓竿,样子十分柔韧漂亮。连他这种不懂钓鱼的人都忍不住想握在手里甩杆试试。 林思涛本来还想要刻个“贺”字,但时间来不及了,平安夜满街都是人,交通也堵,他匆匆忙忙抱着包装好的礼物赶回去。 这几年圣诞节只要贺显有时间,都是和赵恕清一起过。不能算是刻意过圣诞,也没有刻意的固定节日传统。有时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有时候会去和一些朋友们聚会。 门铃响的时候贺显有一瞬间失神,随后他想起来,这里是他的新家,赵恕清还不知道他已经搬走了。 他微笑着打开门,站在门前的是气喘吁吁地林思涛,抱着一只狭长的红色礼品盒。 钓竿贺显很喜欢,拿在手里欣赏了半天。他们吃过晚饭之后放了部老电影,一边看电影一边聊天。贺显送给林思涛的礼物是一只新手提包,样子很简洁,没有花纹,林思涛一看就很喜欢。 正黏黏糊糊的时候,贺显的手机响了。他的手机正放在桌边,上面来显清清楚楚跳出来“赵恕清”三个字。 两个人同时愣了愣。贺显接起来:“喂。”他走到阳台上。 一般电话他是不会刻意背过林思涛的,但是前男友的电话总是很敏感的。林思涛看着贺显的背影,想,原来是“赵恕清”,而不是赵树青。前者像个山中隐居的真人,后者像个乡镇下面的挂职镇长。当然是赵恕清这个名字更适合贺显。 贺显的前男友似乎都有一个与他相配的好名字。宋优,赵恕清,轮到他——林思涛。林思涛这个名字也没什么不好,但有时候被偷懒叫做林涛,他还是会不爽。 林思涛盘腿坐在地板上,他向阳台看去,只能看到贺显的背,他只能盯着盯着他的肩膀,仿佛那里藏着可以直接读出情绪的密码一样。 赵恕清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过来,有点不太真切。 “贺显,我明天办婚宴。” 贺显说:“恭喜你。” 赵恕清笑了一声。他说:“请的人不多,只有六桌,主要是江老师家和我家的亲戚,还有些同事。之后我们还会招待一次些圈内朋友。婚宴是小曾帮我策划的,我和江老师什么都不管,把他累坏了……他还给我弄来个室内乐队和灯光师。” 他像老友聊天一样说:“想要办好一次婚宴,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 贺显握着手机沉默片刻:“你想说什么?” 赵恕清这才说:“我很想你。今年不和你过圣诞,我不习惯。” “你会习惯的。”贺显硬邦邦地说,像是突然生气。 赵恕清不在意,他接着说:“你知道这只是形婚吧,做一场戏而已。过几天江老师就会和她的女朋友汇合,我要一个人被甩在一边过新年了。” 贺显最不耐烦听赵恕清说形婚是做戏。他们眼中的形婚完全不是一种东西。 “真可惜民政局不能分个一类结婚证二类结婚证,真夫妻发一类,形婚发二类。”他讽刺道。 赵恕清不说话了,沉默有时候比语言更刺痛人,贺显忍受不住了,他放低了声音,近乎恳求:“赵恕清,回头吧,今天后悔还来得及。取消婚礼,去办离婚证。” 赵恕清笑了一声:“今天取消婚礼,小曾会杀了我的。” 贺显没有笑。 两人沉默相对。 仿佛一片漆黑中将灭的烟火在闪烁,赵恕清的声音涩涩的:“假如我今天回头,你能回头吗?” 贺显不用回头,也知道林思涛正在看着他。他没有回答。 赵恕清说:“我现在就在我们的家楼下。你现在又在哪里?” 贺显回答了他前一个问题:“你说得对,我们谁都不会回头。再见。”他挂断了电话。 林思涛已经趴在茶几上了。贺显走回客厅,摸了摸他的头:“困了吗?” 林思涛摇摇头。 贺显关了电影,换了张碟,老歌从音箱里缓缓淌出。他拖林思涛站起来:“我们来跳舞吧。” 林思涛不会跳舞,幸好贺显也没有要跳什么标准的舞步。他只是搂着林思涛,两个人拥抱着,身体贴在一起,随着音乐轻轻摇晃。 林思涛抚着贺显温暖的后背,头正好靠在他的肩上,他很想说说话。但贺显只是紧紧抱着他,沉默蔓延。 几分钟过去,林思涛感觉贺显的肩膀还是紧绷着。 他开了口:“贺显,你可以把我当救生圈。” 贺显脚步一顿,他吻了吻林思涛的耳垂。林思涛偏过脸去,躲开他这个安抚的吻,他在贺显耳边轻声说:“我还没说完……” 贺显站定了,他们仍是拥抱着,林思涛接着说下去:“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这样。有时候我们是情侣,有时候是饭搭子,有时候是牌友。所以有时候即便我不情愿,也不得不做你的救生圈,但做救生圈是有时间限制的。没有人能抱着救生圈过一辈子。” 贺显终于说:“再给我三分钟。” 林思涛微笑了:“一分钟。” 一分钟之后,林思涛松开了贺显:“我去洗澡了。” 客厅里只剩下贺显一个人,他这会儿心情很平静。连赵恕清给他的冲击这会儿都不觉得伤心了。他想他若是个局外人,他一定会劝自己不如怜取眼前人。林思涛是这么好。 但今晚他想静一静。 正在这寂静时候,他忽然就听到林思涛在叫他。 他走进浴室:“什么事?” 林思涛正躺在浴缸里:“这个浴缸的按摩功能怎么用?我不会。”头发眼睛都是湿漉漉的。 他姿势舒展,洗澡水里什么浴剂也没有放,没有一点泡沫,清汤碧水,灯光下,年轻光滑的肌肉一览无余。 贺显弯下腰,伸手撑在浴缸边,缓缓在触屏上按了两下。浴缸中的水立刻波动起来。林思涛翻了个身,趴在浴缸边:“等等,你怎么弄的?再教我一遍。” 贺显盯着他的背,视线缓缓向下看去。他终于忍不住——静静什么的可以滚了。他伸手到浴缸里搅了搅,拨水泼到林思涛的背上。 林思涛转头笑着问:“一起洗?” 第22章 钥匙 浴缸足够坐进两个人,贺显一坐进去,水就漫上来许多。他与林思涛对面而坐,膝盖相碰,在水中皮肤的触感仿佛更加灵敏。他伸手拽过林思涛,让他坐在自己身前。 他们在里面泡了很久,弄得水都漫出来了。完事之后,林思涛开玩笑说:“这真是个邪恶的浴缸,一看就是供两个人在里面干坏事的。”贺显发笑:“浴缸真无辜。” 回到房间他们在床上又玩了很久,两个人都累瘫了。贺显抱着林思涛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直玩一直玩玩到精疲力尽才躺下来睡觉的程度了。”林思涛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这样的?”贺显说:“幼儿园之后吧。”林思涛笑出声,他很开心贺显又能胡说八道开玩笑了。 赵恕清一夜无眠。 做形婚这件事,他心理上并没有什么压力。这是他自己的选择。除了贺显不配合他这件事他没料到之外,在和贺显分手之后,形婚这件事情的进展很快。这又不是真结婚,人前一场戏,他没有真正的新郎即将抱得美人归的激动雀跃。 他想他睡不着,八成是和贺显那个电话闹得。这几月时间过得飞快,好像一眨眼间事情就成了,不可更改了。他想贺显,不是谎话。他想若不是贺显固执不同意,他们这时候可以一起来面对这件事。他们在一起七年,经历了许多事情,他原以为他们会走得更远的。 赵恕清没想到贺显会放下得这么干脆。他在分手时候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在收获之前,他必须要承受,这是代价。要获得一份极其珍贵的天赐礼物,就必须要献出同等的珍贵。 赵恕清直挺挺躺在床上,像一具等待制作成木乃伊的尸体,而不是新婚的新郎。 直到凌晨时候他才略微阖了阖眼。 新娘江老师没有穿大婚纱,只穿了一条设计简单的白色礼服长裙,牌子是她女友为她挑的,买了送给她。去酒店前,赵恕清去她房间时候,江老师正和她女友肆无忌惮地打闹。赵恕清把小妖精和几个伴娘都赶出去。他单独和江老师聊了聊。 江老师看出来他脸色不好,鼓励他:“再坚持几个小时就胜利。你看看你,多轻松,都不用婚纱高跟鞋,化妆跟妆换礼服,哎,累都累死了。我真羡慕你。” 赵恕清苦笑:“你羡慕我?我羡慕你,小秦在你身边不离不弃,感情还是这么好。” 江老师知道赵恕清为形婚和要孩子的事情和贺显分手了。她问赵恕清:“你后悔了?”说不紧张是假的,她就是再大度和赵恕清关系再好,这时候也说不出“你要后悔咱就不结婚了”的话。 他们的婚姻是假的,但两个人为此付出的时间和金钱都是真的。 赵恕清说:“我不后悔。我只是在想,我和贺显,到底是谁错了。”他本来一直很坚信形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是贺显不肯付出努力。 “我劝你,不要想太多。这种事情……”江老师自嘲地笑了笑,“这种事情,对错重要吗?问题在你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只要两个人目标一致,就是邦妮和克莱德都会觉得对方是灵魂伴侣。” 赵恕清失笑,这道理他何尝不懂,真是失眠到脑子都不好使了。 晚上他和江老师一起笑容满面做了一场好戏。他牵着江老师的手,走过红毯。周围都是音乐,鲜花,气球和众人的笑脸。但他心中很平静,他知道,他和贺显彻底结束了。 贺显一上班就忙到忘了赵恕清是今天结婚。年底最后几天是最忙的时候,他一整天都在开会。不是开会就是电话和应酬,中午和晚上都是在外面吃的工作餐。 难得偷到点时间,他给林思涛打了个电话。 林思涛这会儿比贺显清闲得多。他考试结束,不用看书复习了,最近也没有接兼职做,时间陡然空了一大块。贺显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准备下班回家了。 “今天晚饭你自己吃吧,不许吃方便面。吃点有营养的。”贺显叮嘱他。 林思涛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说得好像没认识你之前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吃晚饭一样。” 贺显说:“我上次在你家看到有半箱方便面了。回头我真得给你扔了。” 林思涛觉得比方便面还没营养的是他们的对话。他又不敢在办公室说些太露骨的话。现在他和贺显仍是地下状态,他无意成为单位的八卦风云人物。 晚上贺显不在,林思涛就回到自己的家。他在单位食堂吃过了晚饭回来,在家不必开伙。他这才感觉似乎有段时间没这么空闲,又这么安静一个人在家里了。他幸福地躺在床上划了两下——两个人很好,一个人也不错。他收拾了下房间,一边开着电视看最近挺火的谍战剧。 到晚上十一多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聚精会神地拿着手机玩游戏,贺显过来了。 他摇摇晃晃,头上肩上还有雪。林思涛赶紧拖他进来,给他倒了杯热茶。 “你从哪里过来的?” 贺显告诉他,他的司机把他送到他家,然后他很想见林思涛,于是就步行过来。虽然只有五分钟,但大冷天的走过来也挺冷的。 他喝了杯茶醒醒酒,洗了个澡和林思涛一起挤在床上,这时候寒气已经驱散了,贺显眼皮沉沉的,手还不老实地抚摸着林思涛的胸口。 林思涛觉得好笑,他悄声问贺显:“昨天爽吧?”他猜肯定是昨天太爽了,贺显才这么心心念念想加餐。 贺显笑了,他这一笑,人精神了些。他伸手够过外套,掏出钥匙包。 他取出两把钥匙给林思涛:“拿着。” 这是他现在公寓的钥匙。 “以后你要先回去,可以直接去我那里。平时有什么事也能互相照顾。”贺显说。 林思涛收了下来,他说:“那我也给你一把我这里的钥匙。” 贺显问他:“这玩具房你还要租?” 他似乎极其嫌弃这房子。 林思涛觉得他一点没资格嫌弃——贺显这时候脸上的表情就像只蜷在温暖窝里的狗。这里只是旧了点,破了点,小了点,只要暖气不坏,窝在里面可舒服了。 “我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啊。万一和你吵架你我把我赶出来,我可不想大半夜地去住酒店,太悲惨了。”林思涛半开玩笑地说。 贺显笑了。 林思涛愿意退了房子也好,不退房子也好,只要林思涛高兴,他无所谓。他在这些事情上并不是一个控制狂。 不过林思涛有一件事情是说对了,昨天真是太爽了。他这会儿清醒多了,翻身压住林思涛。 “不要怕,哥哥不会欺负你……” 第23章 八卦 林思涛反过来按住他,温柔说:“你喝多了,今天快点睡。” 贺显眨眨眼睛,似乎没反应过来林思涛居然如此轻易挣脱了他的拥抱。他懊悔地嘟囔了一句:“我真是喝多了。”林思涛为他掖好被子,一直看着他睡着。 他们是不是太腻了?林思涛有些害怕,又觉得这样很好;主要是他没有恋爱过。虽然说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但他看别人恋爱,都没有他和贺显这样腻。 固然,他们没有干过互相喂饭的事,没有亲亲老公的乱叫;不会发朋友圈,也不能当街拥吻。但林思涛就是觉得他们现在太好太好了,他们是能懂互相在想什么的。太顺利了,顺利到林思涛觉得不可置信。他害怕这种心意相通是他的错觉。 贺显已经睡熟了,发出轻微的呼吸声。林思涛欠身吻了吻他的额头,这才满足地躺在他身边。因为太顺利了而害怕,还真是奢侈。他自嘲地想。 年末最后一个工作日公司办了年终欢庆。设计院也有活动,但不会有总公司热闹大手笔。贺显叫林思涛过来玩,林思涛起初不肯,但贺显问他“你想不想看我的办公室?”,林思涛没法抵抗这诱惑。 正好陈懿也问林思涛过不过来玩。陈懿觉得林思涛可以顺便来多认识些女孩子。公司财务部里有个和她聊得来的姑娘挺好的。 年终晚会是在阶梯式大礼堂。结果就是看节目时候贺显坐在第一排。林思涛和陈懿坐的位置在后面,前后都是人,和贺显隔老远。两个人连话都没说上。陈懿还弄了个小姑娘坐他旁边,介绍他认识。林思涛坐立不安,幸好姑娘机灵,看出来林思涛对她没什么兴趣。 贺显耐着性子一直坐到三分之二之后才走,算走得晚的了。 他一走,仿佛牵动起一阵叹息。林思涛清楚听到旁边有几声惆怅的窃窃私语。等了两三分钟,他不动声色也站起身。 贺显已经在楼梯口等他了。两个人装作偶遇的样子说了几句话。 林思涛这时候有点后悔,公司里到处都是人不说,还到处都是摄像头。他和贺显只能装成普通上级和下级。 “这时候去你办公室是不是太显眼了?” 贺显说:“没事。你跟我来,大方点反而不会叫人多想。” 林思涛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大大方方进了贺显的办公室。这时候连秘书都下班了,贺显自己开了办公室。 没有林思涛想象得那么大,比林思涛想象中新一些。不过里面自带了卫浴和休息用的小房间,以方便贺显熬夜不回家。除了这些便利之外,贺显的办公室相当简洁,他不喜欢在墙上挂画挂奖章,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一概不挂,墙面上只挂了台电视。桌面上一样干净整齐。 林思涛在他的椅子上坐了坐,贺显靠在桌边和他说话。 贺显伸手覆在林思涛的手上,林思涛抬起头:“我该回去了。”贺显说:“不急,再坐一会儿。”这里明明是他自己的办公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因为林思涛的到来,叫他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来看待此处,一切都重新新鲜有趣了。 贺显凑过去吻了吻林思涛的唇。当然只到吻为止,他还不至于丧失理智,在办公室干点什么。只是这个吻感觉太好,他忍不住又吻了一下林思涛。林思涛回应了他。 正在这时,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贺显,我知道你在。” 林思涛比贺显受得惊吓更大,他立刻站起来拉开小房间的门躲进去了。 贺显失笑,他去打开办公室门,果然是丁晟光。这家伙看到贺显就嚷嚷:“忙什么哪?都最后一天了你还加班?不去看节目在办公室耗什么?” 贺显说:“没什么。你来又是什么事?” 丁晟光根本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他纯粹是习惯性来贺显办公室坐坐。 “没事呀,我就是看你办公室灯还亮着,你要是也没事我们一起走?” 贺显说:“你先走。我还有点事。”小房间里还关着林思涛呢。 丁晟光迈了两步,又转头,看看贺显面前干干净净的桌子,电脑也关着,文件都收拾整齐,奇怪道:“你忙什么?什么都没有。” 贺显说:“我要打个电话。” 丁晟光没话说了。 等丁晟光一走,贺显打开小房间的门,问林思涛:“你躲什么?” 林思涛也不知道他在躲什么。躲进去的时候他就想,这下可尴尬了,他和贺显并没有衣衫不整,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即使有人进来看到也没什么。 林思涛傻笑。贺显又吻了他一次:“你这样鬼鬼祟祟,搞得我们还必须得做点鬼鬼祟祟的事情了。”话虽如此,他也只是嘴上调戏了一番,没有再多动作。看看时间他们进来一刻钟了,贺显说:“走吧。” 等林思涛溜回到自己的座位,舞台上还在又唱又跳,气氛十分热烈。会计小姑娘看了一眼林思涛就笑着说:“这么热吗?你脸好红!”林思涛人还有点飘,他笑了笑。 新年时候,贺显和丁晟光,李睿之几个人抽了一天聚聚。几个人一起去钓鱼吃饭,晚上打牌。丁晟光带着他的音乐系女友,自从上次带小姑娘去听过沈周涵的演奏会之后,两个人关系突飞猛进,正打得火热。李睿之也有女伴。 只有贺显单身一人。 丁晟光不太清楚贺显和设计院小朋友的进展,他后来问过贺显两次,贺显都含糊过去,他就没问。今天看贺显没有带人来,又想起来这事情,就问:“你和那个小朋友怎么样了?” 贺显说:“他叫林思涛。” 丁晟光笑:“看来是成好事了?” 贺显微微点了点头。 男人八卦起来比女人还八卦。丁晟光八卦完,李睿之也来八卦。 他神秘兮兮地对贺显说:“哥,听我妈说,贺严和程朵朵说不定结不成婚了。” 贺显对贺严和程朵朵的事情会怎么样,并不是很在乎。只是他认为这两人是一定会结婚的。这件事情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从他决定不隐瞒的性向开始),甚至也不以贺严和程朵朵的意志为转移。除非贺家或程家其中有一家摊上大事了,这婚才会结不成。 “哦……”李睿之的八卦,他姑且听一耳朵罢了。 李睿之说:“程朵朵最近跟个男演员打得火热,贺严他妈知道了气死了,对程朵朵不客气了一顿。我们的程朵朵岂是吃素的,把她准婆婆呛得一愣一愣的。总之闹得咚咚锵锵,太热闹了——这话是听我妈说的——贺严他妈躺床上哭了半天。” 贺显知道贺家人其实是乐于看盛秋华的笑话的。但笑过了又能怎么样。 他说:“吵也吵不散,总会结婚的。” 第24章 同学会 这年过年早,一月底就过年了。林思涛难得回去一趟,早就开始准备带回家的礼物。大多都是带给外公外婆的。 他腊月二十八下午的飞机,贺显亲自送他去机场。 林思涛已经把自己过年的行程向贺显交代得一清二楚了。 “二十八晚上到家。二十九整理打扫,准备年夜饭。三十晚上在家,大年初一陪外婆去烧香。初二开始走亲戚。初五晚上有同学会。初七早上回程。” 他的假期安排简单明了。贺显觉得这样也很好。 “你呢?”林思涛问他,“怎么安排?” 贺显的春节行程不是安排的问题,是怎么拼接的问题。他已经放弃理清楚日程了。 “只确定三十晚上肯定是在我爷爷那里。其他都说不准。” 他提起贺仲诚,让林思涛沉默了一会儿。这件事情林思涛一直很好奇——贺仲诚知道贺显和男人在一起的事情吗?知道了有没有打他一顿? 但匆匆临别时候问这个显然不是个好话题。林思涛说:“那我们只有电话联系了。” 贺显像是想起来什么:“你说过年你有同学会?高中?” 林思涛嗯了一声。贺显说:“会遇到初恋吗?” 林思涛:“啊?” 贺显说:“你之前不是问过我想不想听你的初恋吗?我现在想听了,不会在同学会上碰上吧?”同学会也是个邪物,最容易天雷勾动地火,旧情复燃之类的。他从来不喜欢同学会。 林思涛笑了:“你不是嫌纯纯的初恋故事太恶心了吗。” “你就说吧,同学会上会不会碰见?”贺显问他。 林思涛看他是真闷闷不乐的样子,这才安慰他:“不会碰见的。我的初恋又不是高中同学。” 贺显是有点好奇了:“那是谁?” 林思涛想了想:“在这临别匆匆的时候,这不是一个好话题。” 贺显觉得他真有意思:“说得好像有个十万八千字的故事一样。” 林思涛说:“故事是有,没有十万八千字而已。” 临别时候贺显握了握林思涛的手:“下次见面,记得讲完故事。” 林思涛向他微笑着挥挥手。 几小时后林思涛回到了j城。 外婆外公早在家里等着他了。林思涛一到家,就看到家里窗明几净,打扫得干干净净。他还说等他回来整理打扫——哪里用得着。 “你外婆,天天都打扫,要干净得不得了。说新房子不能弄脏了的。”外公笑着大声说。 这大概就是林思涛此生最有满足感的事情——看两个老人能安度晚年。 同学会还没到,林思涛就先和许丹见面了。回来第二天,他们就约了一起吃个饭。 许丹一坐下来就向林思涛展示了她的钻戒,蒂芙尼,小小的一粒,她未婚夫也算出了血了。 “东西我们都是去上海买的,顺便玩了两天。要不是北京太远我就去看你了。”她还是那样活泼,说个不停。 林思涛很喜欢她这样,每当他感觉离开太久,和过去有些疏离的时候,许丹的声音就会显得如此亲切。 他们又聊了聊房子。许丹的新家和林思涛的房子也离得不远,她有时候会来看林思涛的外婆。 林思涛很感激她。 许丹说:“你和我说谢,是不是太见外了?”她其实最想听的是林思涛和大姐姐的后续。 “……你和她现在怎么样了?”她问林思涛。 当面是该说清楚的时候了,林思涛缓缓说:“其实,我喜欢男人。” 许丹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哭了。林思涛拿手纸递给她:“我喜欢男人,这么打击你?” 许丹边抽泣边说:“我是喜极而泣……” 她少年时代最耿耿于怀的一件事就是林思涛不喜欢她。这是一个很旧的梦。遇到未婚夫之后她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但林思涛终于给了她一个答案。她这下是真的彻底轻松了。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她抱怨林思涛。 林思涛说:“因为过去我也不确定。” 许丹已经明白了,林思涛是因为遇到了某一个特定的人,才确定了:“所以说,不是美貌的大姐姐,而是英俊的大哥哥?” 林思涛点点头。 许丹第一反应是:“现在骗子多,你千万不要被骗了。” 林思涛笑起来:“我去骗他还差不多。他骗我?只有色可骗了。” 许丹说:“你不要妄自菲薄。你多好啊,又纯情又认真。有些花花公子,装得一往情深的样子,实际上不把人当人看,玩弄了就跑。” 林思涛说:“他是认真的。” 许丹也明白热恋中的人是没有理智的,她笑着说:“他认不认真我不知道。反正你肯定是认真的。祝你一切顺利。有什么烦恼随时找我。” 初五同学会的时候,大约去了二十几个人,大家吃过饭一起去唱歌。一直闹到快一点才结束,林思涛从ktv出来,才看到有两个贺显的未接电话,都是十二点前后打来的。 他坐在出租车上时候,回拨给了贺显。 “你不是吧,在北京还要查我的岗?”他有些醉了,说话轻飘飘的。 贺显声音低而慢:“我担心你。” 林思涛头晕,深夜里贺显这样的声音,更加叫他晕。 “我也想你。” 贺显说:“真的?你想我?” 林思涛笑着说:“我想你。那天一上飞机我就开始想你了。” 醉了说真话更容易。真话有时候是很轻浮的。 “那你等我。”贺显似乎是这么说的。 林思涛迷迷糊糊回了家,洗完澡倒头就睡。一觉就到上午九点多。他又被贺显的电话吵醒了。 “喂?”他声音哑着。 贺显问他:“你家住哪里?” “嗯?”林思涛还没醒。 贺显说:“我到j市了。” 第25章 故乡 林思涛被吓清醒了,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他匆忙起床洗漱,打了辆车赶去接贺显。 贺显是披星戴月地赶到j市的。他带了个司机,两个人轮流开车在高速走了一整夜。到了j市司机自由活动去了,他来找林思涛。 他们约在豫湖见面。过年时候豫湖周围也全是游客。本地人外地人都多。林思涛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贺显。他穿着件深灰色大衣,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人群里依然出类拔萃的英俊。 林思涛一见贺显就问他:“你早饭吃过了吗?” 他们在豫湖附近的一家老牌饭店吃了汤包和面条。 贺显点了蟹黄汤包,林思涛小心咬开一个口,慢慢啜着汤汁。 “好鲜。”他高兴地说。 贺显尝了一个。他说:“这里味道也变了。” 林思涛看着他,贺显说:“我母亲是j市人,我小时候偶尔会跟着她来j市玩。” 林思涛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没办法装出很惊讶的样子。不过他很高兴贺显终于自然而然说了出来,贺显眼中的j市,对他来说,还是有很多未知的细节。他十分乐于听贺显一一讲述。 “那我们,其实也算半个老乡吧?”他问贺显。 贺显笑了:“真可以算。” 有些话,说出来就太肉麻了。贺显对j市的感情很复杂,这里有他童年印象最深的一个夏天,发生了许多伤心事。但林思涛来到他身边,过去回忆起来,像被涂上了一层暖色。这不再仅仅是他的伤心之城,也填满了林思涛的悲欣。他问候过的天空,林思涛也用双眼仰望过。 人一恋爱,就会变得相信缘分,命运这类不着调的东西。血型一样是缘分,两个人参加了同一个朋友的婚礼是命运,贺显觉得这些都是牵强附会。毕竟常见血型只有四种,而两个人朋友圈子相交那两个人层次相当情投意合的概率则大大增加。 得像他和林思涛这样,才能算得上是缘分。 吃过早饭,他们在豫湖附近逛了逛。两个大男人一起游园,因为人多,也就不那么显眼了。正赶上庙会,人流极大。他们一会儿被人流挤开,一会儿又被夹在人群中紧紧贴在一起。每到这时候贺显都会悄悄握住林思涛的手。 从庙会出来,贺显又开车去外公从前住过地方看了看。过去那一带还很空旷,地方大又清净。如今早开发了,成了光鲜亮丽的临湖景区。只依稀看出些过去的轮廓。 外公外婆已经不在,舅舅在外地工作,小姨举家移民。人和物都变得厉害。贺显下车给这里拍了两张照片。林思涛站在车边等他拍完了照片问:“还去哪里玩?过年又天气好,估计哪里人都会很多。” 贺显说:“我想到一个地方,应该不会有人。” 林思涛问他是哪里,贺显捣鼓着导航:“去了你就知道了。” 林思涛已经看到了,贺显要去的是他母亲的母校七中。 他说:“七中啊……” 贺显一边开车一边兴致勃勃地问他:“你知道七中吗?里面还留着民国时期的老建筑。” 林思涛微笑着说:“我知道。” 寒假时候学校大门紧闭,连看门人都不知所踪。他们翻墙而入。 这真是一个学校最寂静,最萧索的时候。所有教室门都锁着,小池塘上飘着枯叶,操场上偶尔有一只野猫窜过,好像一所荒废的乐园。 贺显找那座民国留下的教学楼。林思涛轻车熟路指了指东北方向:“在那边。” 贺显问:“你怎么……” 林思涛已经快步走过去了。 民国时候的红砖小楼,里面还铺着木地板。林思涛光是站在楼前就能回忆起踩在地板上吱嘎吱嘎的响声。 贺显走到他身后:“你是七中的学生?” 夏季时候繁茂的花叶都凋零了。楼下只有一排冬青在守护旧时光。 林思涛说:“嗯。我是七中毕业的。” 贺显与他并肩站在楼前。 楼锁着。好歹是省级保护建筑。林思涛说:“我印象里,这座楼要更高更大些。现在看起来居然这么小。” 贺显的思绪仿佛正在穿越一场迷雾。他慢慢张了口:“林思涛。” 林思涛转头看向他:“什么事?” 贺显说:“命运这事情,真奇妙。” 林思涛轻声问:“怎么讲?” 贺显沉思着说:“我在上海工作时,曾经在工地上遇到过一个学生。他也是j市人,七中学生。” 林思涛一囧:“他也是?” 贺显说:“巧吧?很可怜的一个孩子,已经高三了,好像发育不良一样,长得像个初中生。我那时候帮助了他。用我母亲的名义在学校设立了一个奖学金,专门用来资助家庭贫困的学生……” 他突然卡住了。 林思涛看着他。 贺显已经想到了。林思涛家境也不好,年龄也差不多,不出意外真的申请过奖学金。 林思涛说:“我知道,周琴奖学金。” 他又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对你说的,不过两句话——谢谢你。我爱你。” 他说完就跑。百米冲刺一样跑走了。 贺显青天白日下休克了十秒钟才拔腿去追。但林思涛跑得飞快,他跑上操场,贺显整整追了他一圈,跑了个四百米,实在追不上。 林思涛一转头就见贺显突然弯下了腰,他刚想嘲笑贺显体力不够,就见贺显晃了两下直挺挺倒了下去。 林思涛一颗心要跳出来,他飞一般冲过去:“贺显!” 他刚跑到贺显身边,贺显就一跃而起扑住了他。 “跑什么跑!”贺显骂他。 林思涛反过来骂他:“我追了你十年,让你追我几百米你就装死!” 两个人都不太好意思直视对方,却还是抱在一起。过了一会儿,林思涛才说:“太冷了,我们走吧。” 他把贺显拖起来。贺显站起来又拥住林思涛,问:“真的是你?” 林思涛说:“是我。那时候你以为我是童工。” 贺显大笑起来。他好像第一次认识林思涛一样看着他:“你长高了,变好看了。我印象里,他完全是个孩子。” 他们又翻墙出去,上了车就忍不住在后座上亲热一番。贺显想要这个,他一见到林思涛就想要。他们这时候什么都不要说,只需要用身体的贴近来弥补一切。 第26章 孤单 他们躺在车里,午后天色转暗。 林思涛这时候才觉得有些惶惶,他看向贺显,贺显仍是一副安闲的样子。 林思涛想,他已经把底牌全亮了。是不是亮得太早了? 对于暗恋和单恋,有一锅举世皆知的鸡汤,叫“我爱你,与你无关”。林思涛也想过很多次,他对贺显的漫长单恋,到底与贺显有没有关。 贺显没有认出他,他似乎就没有主动告知的必要。他一面期待着贺显认出他,但内心深处他也在害怕贺显的看法。 他怕贺显露出惊奇和嫌恶——一个人暗恋另一个人九年,十年,本身就够夸张了,更不要说还(看上去)处心积虑地接近他身边。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爱你,与你无关”其实是一种最佳自我安慰。至少在“我”的世界里,爱“你”是一件单纯而纯粹的事情,它不该也不会被任何人评价,哪怕是“你”也不行。 现在林思涛将这个秘密暴露了,他将要迎接贺显一遍又一遍的评价。 贺显是会认为这很甜蜜,还是很沉重,他都无法左右了。还有种更恐怖的情况,就是贺显对此并不以为意。 林思涛决定说出来,是将这件事情选择由两个人来共同评价。他愿意接受贺显的审视。 他愿意相信贺显。他相信贺显不会嘲笑他。 但若有万一,贺显因此轻视他,他该怎么办?林思涛还没有想好。他对贺显早已经不能客观冷静。 亲热之后的余温最叫人舒适又惆怅。贺显又吻了吻林思涛的耳垂和脖子。他低声说:“我才想起来,你这么早就认识我……”他顿了顿,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林思涛知道他的意思。一直都是他。他的初恋,单恋,都是他。 过了片刻贺显才说:“我这下是真的感到责任重大了。” 林思涛微笑着说:“放心,我不会拿这个逼你和我结婚的。” 贺显笑了。 林思涛又叹息一声:“你已经为我做了足够的好事了。” 贺显说:“那你早点说出来,可以避免我在你面前少出好多丑。我第一次约你的时候……我说不下去了。” 他们看看彼此,贺显又吻了吻林思涛,他喃喃道:“你真是个神奇的人。” 晚上贺显去酒店住一晚,准备第二天早上和林思涛一起回去。 林思涛陪他在酒店里坐了坐。他问贺显:“你这两天都在这里,不管应酬了?” 贺显说:“我不想应酬,只想见见你。” 林思涛不说话了。 贺显要他今晚就在酒店陪他。林思涛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明天我们就回京了。今晚我还是住家里——两个老人一年也就这么几天看到我。” 贺显拖住他,两个人又去酒吧消磨了一个多小时,贺显才放他走。 林思涛走后,贺显回了酒店房间,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却越躺越精神。赵恕清离开后,他更加觉得自己是一个人,现在想想,原来林思涛早在这里等着他了,也不知道是悲是喜。 北京这头,年过得不安。 贺严和程朵朵年前大吵大闹要分手,到过年时候两人忽然又亲热起来,两个人黏黏糊糊结伴准备年初一飞海岛旅游,又把盛秋华给气到了。 贺不同劝了她两句:“小情侣之间吵吵好好是正常事,你别管那么多,少插手他们的事情。现在好了不是很好嘛,你有什么可气的。” 贺不同对小辈之间的事情,只要不是胡闹得太厉害,他向来睁只眼闭只眼。程朵朵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颇疼爱,像半个女儿。小吵小闹的,都不是事,只要能让两个孩子安安分分结婚,就算是胜利。 盛秋华心里就苦多了。程朵朵和男演员的事情她只不过稍稍提了两句,程朵朵本来点头应个是,听个教训,也就过去了。盛秋华是没想到现在的姑娘,一个比一个硬气,更别提程朵朵这种,才不管什么未来的婆婆,当时就把脸拉下来说:“阿姨,这是我和贺严之间的事情。更准确地说,是我自己的交友。我是成年人,自己有分寸,不用您来为我操心。我妈都不烦这个神。” 盛秋华一张脸没处搁了。 程朵朵和贺严吵架闹分手,她生气;程朵朵和贺严和好了,她还是生气。更可气的是她还不能逼贺严和程朵朵分手。 为了贺严将来的前程,她只能忍程朵朵。 这一忍可把她病给忍出来了,大年三十的全家吃年夜饭时候盛秋华犯了眩晕,一阵折腾回去之后贺不同埋怨她几句,就自己快活去了,贺严也急匆匆赶飞机去了。盛秋华在家有保健医生和保姆,自然是不缺人照顾,她躺床上又觉得没意思,还是起来换衣服去和夫人太太交际去了。 贺不同和贺严都这样,贺显更没必要对盛秋华真情实感了。他三十晚上就在贺仲诚那里住下,陪贺仲诚整理了一下旧相册。 贺仲诚去年底大病一场之后,伤了元气。往年他都会出去走走玩玩,前年过年还回了趟老家,今年是走不成了,他还在休养。人越老越难恢复。家里很多事情,他都不计较了,计较也计较不过来了。 不过爱恨还是很固执。贺显在他面前,他的脸色总是更好。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贺仲诚笑眯眯问贺显。 贺显正看着一本老相册,这是一本贺仲诚解放前的旧照片,本以为弄丢了,没想到前年去老家,竟然又找回来了。 贺显想了想说:“老年痴呆症?” 贺仲诚哈哈一笑:“这也是怕的。我说的是身后事……就怕有人瞎写我的传记回忆录。” 贺显看出来老人家的心意了:“那您自己写一本?” 贺仲诚眼神愣愣的,过了半晌,才说:“再说吧。” 贺显花了一个晚上时间帮他整理完了两本相册,做了存档和记录。 整理结束之后,贺仲诚温和地问他:“你妹妹要结婚了吧?我听你奶奶说的。” 贺仲诚很喜欢周琴这个媳妇。贺不同和周琴刚离婚时候,他还亲自去找过周琴,告诉她以后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来找他,不要有什么顾虑,想什么时候来看贺显都可以。 周琴再婚时候,贺仲诚还送了东西。弄得贺不同挺尴尬。 说起沈周涵,贺显也不由微笑:“是的,今年五月结婚。” 贺仲诚说:“很好,很好。” 过了一会儿,他才拍拍贺显的手说:“你和你妈那边好,爷爷才高兴。这样你就不孤单了。” 第27章 情人节 情人节前林思涛考研的事情尘埃落定,顺利通过。 贺显很为他高兴,给他准备了一堆新东西。 林思涛这天一过来贺显这里,就看到桌上一堆东西。包装得整齐闪亮。 “这是什么?”他问贺显。 贺显给他买了新电脑,新手机,几件新衬衫和鞋子,还有两件新外套。 “新的开始要给你准备些新东西。”贺显说得理所当然。 林思涛说:“我又不是刚考上大学的新生;你呢,你又不是我的爸爸。” 贺显说:“不敢。这离爸爸的标准还差很远吧……” 他抱住林思涛,笑着说:“叫声哥哥差不多了。收了哥哥的礼物,就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知道吗?” 林思涛脸红红的:“你现在玩养成是不是太迟了?超龄了!” 到了上床时候,他和贺显两个人赤条条躺床上。做完之后贺显仍伸手环着他的腰不放手。林思涛问他:“你还记得我那时候什么样子吗?” 他现在已经能自然说起过去了。 贺显说:“我记得你。又瘦,又小,那双眼睛一看就还是个学生,不是混社会的。” 林思涛静静听着,他忽而又有些怀疑:“你真的记得我吗?” 贺显咬了他肩膀一口:“你不相信就算了。” 林思涛笑了笑。他没有再追问。 贺显反过来问他:“其实你记忆中的真的是我吗?” 林思涛知道他的意思——他听贺显说过他的“记忆美化理论”,就是人的记忆会不知不觉自动修改,美化自己想美化的,丑化自己想丑化的。 林思涛翻身看着贺显说:“可能我对你的认识有许多不足,但我的记忆绝对没有问题。事情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我记得一清二楚。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大脑都不敢相信,那也太可悲了。” 贺显笑了一声:“哦,那我是怎么样的呢?” 林思涛伸手贴在贺显的脸颊上:“你不知道……我是常常回忆那时候。” 他会一遍又一遍回忆,每次回忆起来都会有不同的感受。 他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问,这件事情,他早就想问贺显了。 “贺显……”他终于开了口。 “那天晚上,我把你从桥栏上拽下来的时候,你是真的喝多了吗?”他低声问。 贺显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盯着林思涛身后的窗帘,他的嘴角动了动,像是一个微笑:“我真的喝醉了。” 林思涛有些后悔问这个,他抱住贺显。他对整件事记得太清楚,以至于可以一分一秒地分析,准确分析出他是哪一刻爱上贺显的。 他就是在把贺显从桥栏上扑下来的那一刻爱上他的。 那个场景在他脑中回放一次,疑惑就加深一次。 贺显抚着林思涛的后背,有些心不在焉,他想做起来,穿好衣服离开。但怀中的身体温暖得惊人,完全融化了他的意志。他舍不得。 假装骗别人是很简单的,骗自己才难。骗不相干的人很简单,骗在乎的人才难。 这是他心中的一个症结,纠结着他最害怕的噩梦和自我怀疑。这十年来,他将这件事情刻意遗忘了。他觉得他已经忘记了,即使在听说有认识的人因为各种原因自杀时候,他也能不为所动。 但这时候,他与林思涛赤裸相对,他们当中注定有一个人记得此事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也没有忘记。 他吻了吻林思涛的头发,最终只是说:“情人节想怎么过?” 他们商量好的情人节计划并没有用——那天正好是工作日,不巧两个人都要加班。两个人碰头时候已经快要十点钟了。离情人节结束只有两个小时了,街道上节日高潮快过去了,到处都是散落的玫瑰花瓣。夜晚天气也冷极了。 他们匆匆去了家酒吧。幸好酒吧还正热闹。 回到家时候已过了十二点了,林思涛直打哈欠,他刚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贺显就从身后捧了一大捧玫瑰出来。 林思涛笑了:“你藏在哪里了?” 他一点没察觉。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贺显塞到他怀中。 林思涛抱着花看了半天,才把它在花瓶里放好。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收到花。已经可以算是一个完满的情人节。 第二天办公室里偶尔听到有人抱怨过情人节无趣,却不得不年年都过。林思涛听了在心中笑,这抱怨听起来怎么那么像炫耀呢。 一夜过去,朋友圈里都是晒花晒礼物的。有单身狗转了张时尚杂志图,骂道:晒什么晒,晒得过人家这情人节吗!下面一溜边的回复。 林思涛点开一看,是一张穿着婚纱的新娘照。他看图文介绍,原来这是位国内的大提琴手,叫沈周涵。 “她很有名吗?”林思涛拿着手机问单身狗。 单身狗笑着反问:“你不知道?这是贺总的妹妹。” “你们怎么知道的?”林思涛惊叹。 单身狗说:“我也不知道,听人说起过。” 林思涛只听贺显说过他妹妹是搞音乐的,从来没听说过他妹妹如此有名。他不知道该怪自己太迟钝还是贺显不贴心。 他对贺显的了解还差得很远很远,但某种意义上他又与贺显做着最亲密的事。 不要急,不要急。林思涛劝自己。 他第一次和人有如此亲密的情侣关系,很多事情他不知道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世间男女关系中的准则能直接套用到男男关系中吗?何况贺显本身就处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 沈周涵年前给某本时尚杂志拍了一组照片,婚礼已经紧锣密鼓地准备得差不多了。她自己算是半个娱乐圈的人,父母又是生意人,不介意洒钱把排场铺得大些。杂志和网络上也宣传不少。 沈周涵春节时候就问过贺显去婚礼有没有伴,她好排座位。贺显说一个人去。三月头上沈周涵又打电话问他一次,贺显还是说一人出席。 沈周涵笑话他:“情人节都过了,你还是一个人?我可不信。以你的本事,随随便便招呼一声,也会有人来陪你啊。” 贺显笑出声:“你要我随随便便带个人去你的婚礼吗?” 沈周涵嗔笑:“我是怕你陷在赵老师的坑里出不来嘛,换个人换换心情也好。” 她挂了电话,贺显看向窗外。 他最近和林思涛的同居,半同居生活让他十分满意,几乎无可挑剔。 第28章 婚礼 五一时候小长假时候,林思涛正好回去参加许丹的婚礼。 婚礼办得很热闹。新人先穿西式礼服,后穿中式礼服,司仪也卖力。林思涛和外婆坐邻里熟人那一桌。有几个沾亲带故的老邻居,都是知根知底的,和林思涛外婆聊得起劲,有人就打趣说林思涛的外婆以后有福享了,林思涛给他们买了房子,也快到结婚的时候了,再等林思涛把婚一结,他们这辈子就算圆满了。 林思涛只是微笑。 他已经答应贺显了。不和其他任何人结婚,也不会要和贺显结婚。贺显当时提出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并非是为了得到贺显才答应,只是他自己本来就没有结婚的愿望。 婚礼结束后,林思涛陪外婆回家,在小区附近的广场逛了逛。她问林思涛:“你在外面,还是没有女朋友吗?” 林思涛说:“没有。” 外婆没有催他快找一个,她慢慢说:“我不是心急,只是问一问。” 她为林思涛担忧,若是林思涛在北京结婚,那将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他们两个老人什么忙都帮不上。她看电视,和邻里聊天,知道北京的房价有多夸张。当初林思涛要给他们在j市买房子的时候她就反对过,但林思涛坚持说这时候在本市买房很好,反正北京的房子他买不起,还不如在老家买套房。 林思涛说:“我还年轻,到三十岁之后再考虑结婚也不迟。现在我过得挺好的。” 外婆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要林思涛自己觉得好,那就一切都好。她不能奢求太多。林思涛这样孝顺,已经是上天对她最好的补偿。 贺显这边有两个婚礼要参加。 贺严和程朵朵在五月四号领证结婚同一天。婚礼十分简单,两家人一起吃了顿饭。 婚礼简办是贺家和程家商量好了的。盛秋华不太甘心。她自己嫁给贺不同时候就是只领了证,吃了顿饭,没有婚礼。她一直想给儿子风风光光办个婚礼,没想到几十年世道轮回,依然是不能大办。 贺不同叫她想都不要想大办的事。 “有什么好得瑟的,又不是骨头轻,非要招摇。” 贺不同说的道理她都明白,就是想起来未免遗憾。贺不同说:“再说两个孩子不是挺高兴的嘛,要朵朵准备婚礼那些繁琐事情她还不乐意,这样他们还更自在些。” 程朵朵没有穿婚纱,只穿了身十分合身的套裙,坐在贺严身边,虽然场面不大,但到底是在办人生大事,两个人竟都有些紧张的样子。 吃完饭之后,拍了几张照片。这是贺仲诚的意思。一张新人双人照,一张新人和贺仲诚的合照,一张新人和父母的合照,最后拍了张两家大合照。 贺显给新人送了个红包,和其他人一样。贺严心情好,叫哥也叫得挺亲热。大家面子上都开开心心的。 当天晚上婚礼结束后,贺严和程朵朵换身衣服就飞北美去度蜜月了。从蜜月回来还会再办几次小型的同学朋友聚会,就是小两口自己招待朋友的了。 宴席散后,盛秋华挂了一天的笑容淡了些。她招呼贺不同一起走,贺不同叫她先走。 贺不同要和贺显再去喝两杯。 他们父子两个很久没有单独吃饭了。 盛秋华心中大石已经放下,这时候什么事情都不会叫她不快。她笑着轻快说:“少喝点儿,你今天已经喝了不少了。” 贺不同拖着贺显去了他的另一套公寓。两个人又小酌两杯。 贺显和贺不同的感情谈不上好。其实他小时候和贺不同非常要好,比和周琴还要好。贺显大概还记得一些,小学一二年级时候,他特别喜欢贺不同,贺不同比周琴更随和,又常常陪他打球游泳,无所不能。 不过回北京之后,贺不同工作陡然繁忙许多,又常常出差,家里有了盛秋华和贺严,再深的感情,也早磨灭了。好爸爸只留存在回忆中,有时候贺显会觉得那其实是另一个人。 “贺严结了婚,这才算是才开始。不是就不用操心了,以他那性格……恐怕以后会让我操更多心。”贺不同长叹一声,“不过这两天我可以暂时轻松下。” 贺显只是听着。他有时候真奇怪——贺不同会不会为他们的父子关系感觉难过?他们之间的缝隙,难道是夜话两次就能弥补的? 贺显想,也许贺不同根本就没有想过弥补,这只不过是心血来潮而已。 “……现在就剩下你,叫我放心不下了,”贺不同感慨,“你还是不考虑结婚的事情?” 贺显酒杯放在一边,他喝了茶,贺不同的话,叫他有些好笑。 “没有。我觉得现在挺好。” 贺不同说:“一直玩下去,像什么样。结婚归结婚,玩归玩。玩够了就该结婚。”他没说出来,甚至结了婚接着玩也没关系。 贺显觉得这对话没办法进行下去。贺不同知道他喜欢男人,一开始也为此发过飙,但现在时间长了,贺不同已经无视这件事了,好像睡男人和娶女人并不矛盾一样。 贺显早就想开了,贺不同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不放心上了。 贺显在鄙视贺不同,贺不同一样在鄙视贺显。 和周琴离婚之后,贺不同很长一段时间都对贺显感觉愧疚。周琴不再是他的妻子,但贺显永远是他的儿子。离婚时他向两家老人都保证过,不会让贺显受一点委屈,这确实是他的真心话。贺不同觉得自己也确实做到了——盛秋华根本不敢管贺显,更不要说给他委屈受。 贺显一直让贺不同十分放心,读书,待人,都十足十的完美。贺不同一直认为大儿子会比小儿子更有前途。 没想到贺显自己拎不清,为了下半身那点事就不要前程。贺不同深以为恨。贺显要是结个婚,挑个老实安分的妻子,用来掩人耳目,不是什么困难事情。 父子两个各怀心事,说话反而比外人更疏远。酒也喝得没什么滋味。 贺显回家时候林思涛已经睡着了,贺显洗过澡摸上床,搂住林思涛的腰。林思涛含糊问:“你吃过了吗……”他睡迷糊了,忘了贺显今天是去参加他弟弟的婚礼。 贺显吻了吻他的脖子,说:“吃过了,快睡吧。”林思涛动了动,拱着背更贴住贺显。贺显心中这才踏实下来,一闭眼就睡着了。 第二天林思涛才想起来问他婚礼办得怎么样。贺显说:“办得挺好,都是家里人,新人也开心。” 两个人都是随口一问一答。林思涛现在已经渐渐感觉到了,贺显贺严两兄弟平时几乎不联络,比表兄弟堂兄弟联络得还少。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 与贺严的婚礼正相反,沈周涵的婚礼是另一个极端。 婚宴请了三百多人,人数不算特别多。不过宾客大多有头有脸。娱乐圈,文艺圈的名人就去了一堆。沈周涵换了四身礼服,全是大牌当季。媒体光是发她的高清礼服照就赚足了眼球。 林思涛头一次在网上刷了刷名人婚礼的直播。网上图太多,有一张居然真扫到了贺显,照片拍的是新娘和某歌星,贺显在背景里,身姿挺拔,隐约可见笑容满面。林思涛盯着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自己真无聊。 他劝自己,仔细想想,贺显一个人去参加婚礼没什么不对。普通恋爱几个月,也没有一定就要带去婚礼见家人的,贺显的位置和经历注定了他会更谨慎而已。 天已经热起来了,林思涛在家开始赤脚,连拖鞋都不穿。贺显不在家,他很简单地做了盘冷面,就当晚饭了。 他觉得贺显完全没有问题,感觉这么难过有问题的应该是他。 贺显晚上一回来,就觉得静悄悄的。客厅灯都关着。 “林思涛!”他叫林思涛。 没人回应。他打开房间门,就看见林思涛正躺在地板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他笑起来,用脚踩踩林思涛的屁股。 “起来,小心受凉。” 林思涛转个身,换个姿势趴着。贺显拿他没办法,只好跪在他身边,把他抱起来,搂在自己怀里,吻了吻他的额头:“我的乖乖……不高兴了?” 他声音又沉又低,还带着笑意。林思涛耳朵连着心脏都是酥麻的一颤。 林思涛抱住他,他想问贺显一个问题。 “我太喜欢你了,怎么办?” 第29章 软弱的人 贺显身上还浮着一层婚礼后的甜腻气息,那是红酒,鲜花和脂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我太喜欢你了,怎么办?”林思涛的问话叫他猝不及防一阵刺痛。他抱住林思涛,有一会儿不能说话。他现在并不能向林思涛保证什么。许诺是很简单的,甜言蜜语的时候都坚信天长地久。 他还记得他和宋优对未来的规划。现在想想,天真到有点羞耻。到赵恕清时候,他不会再去说什么隐居,什么环游世界,只盼着两个人忙忙碌碌互相扶持一直到退休。 现在对林思涛,他连明年,后年都不敢想。 原来爱一个人,能做到不被伤害,也不伤害对方,就已经那么难了。 林思涛抬起头看看他,贺显才开玩笑说:“你要是个拇指大小的小人就好了,我就可以天天把你装口袋里,到哪里都带着你,时时刻刻都陪着你。” 林思涛伸手摸摸他的脸:“贺显,我不是要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 他说不出来了。 贺显大概知道他想要什么。他想了解他,想知道他对身边事情的态度和看法。 他向林思涛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问我。” 林思涛迟疑着,问:“你不带我去认识亲戚朋友,是不是对和我没有信心?” 贺显笑起来,他说:“不是。”他坚决地又说了一遍:“不是。” 他说:“我怕你将来会后悔,所以要慢慢来。” 林思涛简直不能相信贺显在说什么,他翻身而起:“你怕我会后悔?怎么可能?”他紧紧压在贺显身上:“你知道的,我追你追了这么久。” 贺显说:“所以我只能求你,不要把我当成马拉松的终点。” 没有到终点的时候,那个终点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梦想,一切都是为了达到那里。但是一旦脚步迈过那里,它就失去了大半魅力。 林思涛是真的有点生气了。贺显轻轻巧巧就把他变成了理亏的一方,还不动声色地表露他恋爱经验丰富情伤多。 他更生气自己依然心疼贺显。 贺显还不放过他,握住他的手问:“话又说回来。你不是也没有把我介绍给你的亲戚朋友吗?嗯?过年时候我们去j市,你可没有把我介绍给你的外婆外公,你的朋友我也一个都不认识。” 林思涛说:“强词夺理……” “我没有。”贺显眨眨眼睛,吻住了林思涛的嘴唇。他们躺在地板上,侧身做了。 做完了之后他们一起躺了一会儿。林思涛忽然笑出了声。贺显问他笑什么。 林思涛说:“我在想,要是我明天约陈懿一起吃饭。向她介绍你是我的男朋友,她会不会再也不和我说话了。” 贺显也笑了:“你要不要明天试试?” 林思涛摇摇头。 他不得不承认,贺显的强词夺理里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丝道理的。 “你是怎么出柜的?”林思涛问贺显,“或者说,你现在这样算出柜了吗?” 林思涛之前从来很少想这个。不是遇到贺显的话,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就完全没有意义。 贺显说:“这件事情,说起来也挺复杂的。我和宋优好过,你知道的。那时候我们在国外读书,就同居了——我家里不久之后就知道了,怎么说呢,我没有刻意瞒着,留学生的圈子又是什么消息都传得很快的。那时候家里几个长辈轮番飞过去劝我和宋优分手,还要带我去做心理治疗。那时候他们是打算把事情压到最低影响的,只要不传回国内,就不算大事。” 林思涛听得入了神。贺显顿了一会儿,拖过来毯子,盖住他和林思涛。 “宋优那时候很简单——其实他一直是个很简单的人。我不说分手,他就不说分手。回国之后我们的事情就很快周围人都知道了,再加上些添油加醋的,就变成这样了——我不需要刻意出柜,我身边的人已经基本上都知道了。流言跟着我跑。” 林思涛想起来当年连吴江海那样的人都在背后议论贺显。 贺显抱住林思涛,说:“我已经习惯流言了。但现在想起来,那滋味还是不好受。你能受得住吗?” 林思涛没有回答。 贺显又笑了一声:“……其实说起来,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在房间里和我喜欢的人玩什么花式,有什么好议论的?那些议论我的人不觉得自己是在窥私,反而笑我变态,笑我傻。还真是又怪异又好笑。” 他又想到了赵恕清。他捂住眼睛摇摇头。赵恕清本是他以为能与他一起抵抗这种怪异的人,他们可以一直正常,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小争小吵都是情趣。 “林思涛,我其实是一个软弱的人……”贺显说。 林思涛说:“那正好,我觉得我挺坚强的。” 贺显这下是真的笑了出来:“那太好了。遇见你的那一天,肯定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一天。” 他们从地板上起来,一起冲了个澡,在浴室里又缠绵了一会儿。贺显让林思涛站在镜子前,与镜中倒影一起高潮。林思涛全身都红了,完全无法直视镜子中的自己,但他又想看贺显,只能仓皇扫过几眼,不敢盯着看。贺显在他身后咬着他的耳朵,笑着喘息道:“你……虽然坚强,不过……脸皮还不够厚……还得加油。” 两个人搞了大半夜,幸好第二天是休息日。 之后贺显虽然没有把林思涛介绍给他家里人和朋友,但让林思涛认识认识了另两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一个是贺显的司机许师傅。其实林思涛和许师傅之前碰见过几次,现在贺显又正式和许师傅说了下。许师傅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一看就很可靠。 另一个是贺显的秘书,白秘书大约三十岁出头,十分干净利落一个人,贺显的许多琐事都由他来处理。见到林思涛就像认识个普通朋友一样,随便聊了两句工作上的事情,没有任何涉及私人关系的话题。只是说:“和我保持联络,如果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 他的态度太平淡无奇,林思涛有点困惑。 贺显向林思涛保证,白秘书已经对他们的关系心领神会。 林思涛想想也就明白了——用这样低调可靠的人是贺显的风格,他不会喜欢一惊一乍,把他的事宣得满世界都是的人。 第30章 夏天 夏天时候贺显又开始游泳。只要有空他都会去游一会儿。 周六晚上林思涛没有事会和他一起去游。 一起去游泳这事情是贺显提出的。林思涛也喜欢游泳,就是游得不好,没个姿势,就是戏水。贺显游得比他好,姿势漂亮。林思涛坐在泳池边休息的时候,盯着贺显只觉得他一眨眼就游过去了。 他们去酒店的泳池,人少。有一晚泳池里只有寥寥几个人,林思涛游累了坐在泳池边,贺显又游了一个来回来到他身边,靠过来时,他在水下伸手摸了一把林思涛的脚踝。 蓝而透明的池水中他的动作一览无余。幸而人少,周围空旷寥落无人察觉。即便如此,林思涛还是心头一跳,他猛得用脚泼了贺显一脸水。 贺显大笑起来,摘了泳镜,坐到他身边。 林思涛小声说:“你这时候又不怕碰见熟人了?” 贺显说:“不怕。遇见了就和人大方介绍,你是我的情儿,我的大宝贝。” 仿佛要验证话不能乱说一样,他才说完这话,熟人就来了。 丁晟光带着他的姑娘来了。他先看到贺显,立刻开心叫道:“小贺!” 贺显与林思涛相视一笑。两个人都读懂了彼此的潜台词。 “你敢说刚才那话吗。” “你看我敢不敢。” 丁晟光这时候也看到了林思涛。他知道贺显一直和这年轻人一起混,没分手,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贺显带他出来玩。他就笑着问贺显:“给介绍介绍?” 贺显说:“这是小林,林思涛,我们在一起大半年了。” 丁晟光身后的女孩儿盯着林思涛的目光就闪了闪。 林思涛听到贺显这么坦荡,也有些惊讶。但丁晟光算得上是贺显心腹,两个人关系这么近,林思涛也猜到丁晟光肯定心中有数了。 双人约会于是变成了四人约会。丁晟光的女朋友叫乔希云,只比林思涛小一岁,丁晟光经常带她出来玩。又游了一会泳,就一起去吃了自助,喝了点酒。四个人聊得还挺开心。 乔希云要了林思涛的联系方式。 之后她和林思涛在网上聊过几次,隔了几天她到林思涛单位附近办事,就顺便约林思涛出来吃饭。 乔月明身材纤长,只比林思涛矮一点儿,年龄和林思涛差不多算同龄人,两个人说话间很容易就熟悉起来了。 她生了一张标准的瓜子脸,长发垂肩,温婉里又透着些妩媚的长相,和某个有名的女星十分相像。 她说起上次一起去游泳的事:“……在泳池玩不过瘾,下次有空一起去海边玩吧。我老家就靠海,夏天人多一起去海边才好玩。”她说得开心起来,眉飞色舞的样子很讨喜。 林思涛立刻受了感染,笑着说去海边玩很好。不过他也能看出来,乔月明来,并不是单纯为了约旅游的事。 果然过了一会儿,乔月明就说:“丁晟光有时候带我和他朋友一起玩,他的朋友带的伴,我和他们谈不来……你不一样。我觉得我能跟你玩得来。”她神色收敛了些,眉间透出一股郁郁,还是很美。 林思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他问乔月明:“我有什么特别?” 乔月明说:“你不特别,你很正常。我们可以像正常朋友一样说说话,你也不会用那些人的目光看我。”她叹了一口气:“我直说了吧,丁晟光那个圈子,个个非富即贵,结了婚的,有正牌女友的,都是找的门当户对的。当然也有包养年轻姑娘的……” 她顿了顿说:“我家境一般,在学校做音乐老师——和他们不像一个世界的人,已经不止一次被他们当成是丁晟光包养我了。” 林思涛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乔月明才问他:“你被人误会过吗?” 林思涛终于能说话了:“我不知道。我和贺显的事情现在还没什么人知道。” 乔月明点点头:“你倒心大。” 林思涛见她有些讪讪的,安慰道:“我觉得别人的眼光那是别人的事情,你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不要老去想别人怎么看你。” 他知道这话很没说服力,但说了总比没说强。 乔月明垂着眼睛说:“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有些话她不好说出口。丁晟光帮她牵线搭桥,换了个更好的小学。她开着他买的车,还经常收到他的礼物。她自己都困惑了。 之前她交过一个男朋友,虽然家境不错,但把钱看得很紧,交往了两三年送的礼物没有超过五百块的,周围人都说不肯为她花钱就是不爱她。现在丁晟光对她花钱大方,又有人议论她是被包养了。 她好像是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她很快换了副开朗神色,又笑了起来:“如果丁晟光和别人混在一起,你一定要告诉我。”她解释说:“……其他人肯定都是包庇丁晟光的,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林思涛笑了:“他那么喜欢你,怎么会。” 乔月明微笑着说:“人心是最易变的,我不能不小心。如果丁晟光除了我,还和别的女人有关系,我只有走——你大概是不了解丁晟光的历史。” 林思涛被她勾起了好奇心,回去就问了贺显有关丁晟光的事情。 “他女人缘一直很好,女朋友没断过。最夸张的时候大概一年换了七任还是八任……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林思涛没有提起乔月明请他帮忙留心的事情,只含糊说有人托他打听的,又说:“再说他是你的朋友,你们玩得这么好,不是说人以群分吗。” 贺显立刻补充了句:“我和他不一样,我一直批评他的男女关系来着。” 林思涛正坐在地板上吃西瓜,听他这么说,就抬起眼睛瞟他一眼。 贺显只觉得那目光勾人,坐到他身边,握起林思涛的手腕舔了舔——西瓜汁水顺着他的手掌淌了下来。 “你可以转告托你打听的人,丁晟光最近似乎是真的收心了,心思都放小乔身上了。”贺显好像猜到了是谁去找过林思涛了,但他没有点破。 夏天快结束时候乔月明趁着暑假尾巴回老家去了一趟,她打电话给林思涛邀他去玩。林思涛工作走不脱,只能约下次。 九月时候乔月明回来,不仅给贺显和林思涛带了一大箱海鲜,还有一个好消息——丁晟光在她老家向她求婚了。 为了庆祝这件事,大家又一起聚了聚。林思涛和乔月明年轻,都要玩烧烤。丁晟光便计划在他的别墅做一次烧烤。 贺显听他们商量,就说:“烧烤人多才有意思,正好小涵最近在城里,叫她也去——小乔不是很喜欢她嘛。” 他说得再自然不过。 到了烧烤那天,沈周涵果然来了,她见到林思涛,就冲他微笑,并没有多话,只是邀他有机会一定要去她的演奏会。 林思涛觉得她与贺显像——不仅是相貌有相似之处,就连性格都有些像。因此对她颇有好感。 大家热热闹闹准备烧烤的东西。 乔月明在厨房里都带着笑,林思涛打趣她:“这下心定了吧?” 乔月明噙着笑,说:“谁知道呢,也许结了婚才更会提心吊胆。” 她舒了口气:“当然现在还是开心的——至少可以叫一些人闭嘴了,我将是合法的丁太太了。” 她意味深长地看向林思涛:“你不要输给那些人。” 林思涛知道她的意思,她叫他不要被流言蜚语动摇。但他没有顾虑过这些,他只要贺显就够了。 第31章 桥 丁晟光这个花花公子都要结婚了,贺显这才惊觉身边似乎真没有几个单身汉剩下了。这个发现就像一部很好笑的恐怖片,吓人是真的,笑点也是有的。 林思涛与他同居半同居已经快一年了。这是他最神奇的一段感情关系。 他原以为和林思涛在一起是一时冲动,尽管开始时候很甜美,他说不定哪天就会后悔。但是事情并不是这样。 他们在一起越久,他越开心。 冬天周末的夜晚最舒服。夜晚好像无限地长,室内安静温暖,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来。 林思涛夏天跟他游泳一直没断过,渐渐比他还热衷起游泳来。背部的线条更紧而优美了。伏在那里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就顺手抚上去,像摸一只油光水滑的大猫。 前两天他听到赵恕清的消息。江老师已经怀孕了,据说是试管做的孩子,吃了些苦头,但还好怀上了。赵恕清很高兴。 一切都按照赵恕清的计划进行。 他一点不奇怪,唯一惊讶地就是如今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竟然没什么感觉了。他和赵恕清分手时候那股纠结在心中挥散不去的愁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他分手时候知道那痛苦会消失,但他没有预料到他现在会这么快乐。 如果他现在回到五百天之前,告诉那时候的自己:“你会高兴的。会比和赵恕清在一起时候还开心。” 他一定会嘲笑自己自欺欺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赵恕清是我的挚爱。” 但现在想想,赵恕清做出那样的选择,就已经不符合挚爱的标准了…… 他现在已经能更理智地看待这事情了。他和赵恕清,其实都不肯为彼此做出退让和牺牲。 爱并不需要长久的忍耐。 至少他对林思涛的爱不是。 “你在想什么?”林思涛忽然转头看向他。 贺显微笑着,印了一串吻在林思涛背上。 “一点无聊的事。” 他问林思涛:“什么时候有假?我们出去玩吧。” 林思涛的时间不比贺显宽裕多少。他得好好安排才能凑出时间来出去玩。 他们本来计划着去滑雪,到冬天的哈尔滨玩一趟,但因为凑不出林思涛没有假一直拖着。之后几天贺显去上海出差,林思涛一个人度过了有点悠闲又有些寂寞的一周。 贺显这天一回到酒店,就和林思涛视频。 “我今天开会之后去了个地方。”他微笑着说。 林思涛隐约猜到了。 贺显去了当年的工地——如今现在那里已经是车水马龙的繁华之地,只有桥还留在那里。 “只有桥还在。”贺显说。 林思涛也笑起来:“我知道。” 他解释说:“我在网上搜过,地图上什么都能看到。” 贺显已经脱了大衣,只穿着件毛衣和衬衫,躺在酒店床上,带着眼镜。林思涛这样看着他,只觉得更加想他。 “但是亲眼看到感觉不一样,”贺显说,“就像是……物是人非的反义词一样,我在那里很高兴。” 他傍晚时候在桥上走了一趟。十年冬夏,他再次站在这里只觉得心中平静——伤痕还在,但他已经能像抚摸一棵老树粗糙地树皮一样,去抚摸那些伤痕了。 林思涛在屏幕另一头认真看着他,一脸专注像个听网络授课地学生。 贺显看出来,他仍在担忧他。 他笑起来:“我明天就回来,还给你带了东西。” 贺显回来的那天他们从客厅就开始缠绵。林思涛觉得和贺显在一起之后他真是有了好多第一次。这是他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什么叫小别胜新婚。 他们约好了过年时候一起去趟上海,一起去那座桥上走一走。 林思涛说:“我们要去重演当时的情景吗?” 贺显说:“你不怕我摔下去啊?” 林思涛轻松说:“我会好好地拉着你。” 他们靠在一起有一会儿没说话。林思涛之前问过一次贺显当年的事情,但贺显否认了他当时是意图自杀。 既然贺显已经否认了,他就不会再问。这是贺显自己的问题。他不会强迫贺显。 但今天贺显似乎想说出来。 “有时候,真是一念之差。如果那时候我跳下去了,也许会有人把原因归结到我和宋优分手这件事情上。其实不是……” “宋优只是一个导火线。我那时候真是一团乱。” 贺显想对林思涛澄清的只有这一件——他那时候即便是想自杀,也不是要为宋优而死。 他只是失望。与其说是对宋优失望,还不如说是对自己失望。他从未得到过一份完整,唯一,持久的爱。从来没有。 当然,他被林思涛救下的那一刻就清醒了——他不应该去死。他差点干了件蠢事。 他侧身吻了吻林思涛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颈项间。他低声说:“谢谢你。”这是十年前的贺显在说话。 林思涛抱着他。他总是为贺显着迷,哪怕贺显有这样脆弱的一面,他还是觉得他迷人。 他温柔说:“可以在过年回j市的时候先顺路去上海,在上海住两天,然后去j市。”他已经将行程安排好了。 贺显问他:“东北什么时候去?” 他们到底抽时间,在12月去东北玩了一趟,在冰天雪地里过纪念日。贺显觉得特浪漫,林思涛也很开心。 只是回来时候贺显着凉重感冒了,一回到家就吃了药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半夜时候贺显的手机响了起来,林思涛只觉得夜深人静时候那铃声听起来又急又促,吓得他心脏一缩。贺显因为药效仍睡得昏沉。 林思涛推推他:“贺显,接电话。” 贺显嗯了一声,林思涛帮他接起电话,放到他耳边。 那边才说了两句,贺显就坐了起来。 挂断电话,他就开始穿衣服,又打电话要司机来接他。 林思涛问他出什么事了。 贺显摇摇头,但还是说:“不是好事。” 第32章 没有可是 贺显匆匆离开,他叫林思涛先睡,不要等他。他保证有什么事情会立刻和林思涛联络。 临出门时候他向林思涛说:“不用太担心。是贺严和程家的事。” 林思涛躺在床上辗转了小半夜,凌晨时候才朦胧睡着。 这天仍是晴朗。林思涛一早上就匆匆浏览了一番国内新闻。早间新闻里没有什么特别的状况。没有哪个人落马的消息。 后来他意识到,新闻也许不会那么快漏出来。 正在他呆立在那里,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丁晟光或者白秘书的时候,贺显的电话打来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和林思涛报了个平安。 “我很好,家里也好。今天晚上我住在我爸那里。”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林思涛问他:“很严重吗?”他对其他人一概不关心,只要贺显没有事就好。 贺显放佛听得到他的心声,他声音很平稳:“我没有事,你放心。我没有事。” 他顿了段,说:“见面再说。” 林思涛今天到设计院比平时早些。他一到就听到前台的年轻姑娘在小声议论今早的八卦。 “太意外了,连远死了。” 林思涛一个激灵:“谁死了?” 前台告诉他:“连远,那个演员!昨天晚上的车祸。太可怕了。网上图都出来了。” 林思涛对娱乐圈并不热衷,连远这个演员他并不熟悉,但总觉得似乎在别的地方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一大早听到这种事情,心情只会更加压抑。 直到中午午休时候林思涛才猛然想起他还在哪里听说过连远。 他在网上输入连远,程朵朵,果然立刻跳出许多程朵朵和连远的合照。虽然程朵朵一直说她和连远只是普通朋友,但网上传说他们曾有过一段的人也很多。 现在连远死了。程朵朵既是程家的女儿,也是贺家的媳妇。林思涛想,不知道贺显被大半夜叫回家会不会和这件事情有关。 若只是一个程朵朵的前男友意外身亡了,这事情恐怕还惊动不了贺家,就怕这其中牵扯出更坏的事情。 一时间林思涛脑子里闪过许多可怕的电影情节。 但他只能忍耐。 下午一下班他就直接回家——回了他自己的租屋。凌晨一点多时候,他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他从床上跑下来。 贺显开了门,他一把抱住贺显。 “我冻坏了。”贺显拥着他喃喃说。 他怕林思涛着急,所以那边暂时没什么事就先回来了。 林思涛看他精神不太好,拿温度计给他量了量,发现他还是有点低烧。 “晚饭吃的什么?”林思涛问他。 贺显竟然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他摇摇头:“随便吃了点。” 林思涛给他下了点速冻饺子。贺显洗了澡出来一边吃饺子,一边和林思涛说了说大致情形。 “昨天晚上贺严出了车祸。” 贺显一开口,林思涛就想到了连远那事情。 “不会是连远吧?”他问。 贺显说:“你也看到连远的车祸了?就是那个。贺严也在车上,不过是连远开的车,贺严坐在后座,伤得不轻,还好没有生命危险。” “晚上十点四十出的车祸。两个人上车前有人看到他们有口角,但之后又一起上车走了。” 林思涛听得很迷糊:“到底怎么回事?” 贺显说:“他们之间的纠葛只有贺严自己清楚。但车祸已经确定了,肯定是连远造成的——他喝了酒。贺严也是醉酒。还好有行车记录仪和路口监控。”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麻烦就麻烦在连远和程家,还有其他方面的往来。” 林思涛问:“和钱有关?” 贺显点点头:“数字还不小。” 人际关系就那么几种,不是和男女之事有关,那就是金钱面的经济往来。连远死得突然,程家手忙脚乱突然收拾起来,难免有漏洞。 贺显吃了药躺上床,他困极了,才合上眼就陷入睡意。 “贺严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喃喃说。 林思涛抚着他的头发,轻轻吻了吻他的额角。 起初贺家人在他心中是很神秘的,但和贺显真正在一起之后,他才发现那种神秘感其实都并没有什么意义。 贺严在医院已经恢复了意识。 程朵朵一夜没睡,贺严睁开眼睛,就看到她一脸疲惫,妆都脱了,她少有这样狼狈的样子。 夫妻两人互相看着,程朵朵轻声说:“连远死了。” 贺严眼睛都没眨一下。他知道程朵朵和连远真没什么——暧昧都是幌子。 他想说他也差点死掉——车祸那一瞬间,他是真以为自己会死的。在那一瞬间,像爆炸一样所有的回忆和后悔都在他脑中炸开。 他在那一刻心中只唤了一个名字,但程朵朵听不见。 他说:“我这回,可算完了吧?”他笑着说。 程朵朵实在笑不出来,但她也无法责怪贺严。程家的事情,贺严一直劝她少参与,但她不行。她必须做程家的好女儿。 “贺严,”她温柔说,“像我们这样的家庭,都是不进则退——其实这世上,谁不是呢?你当初要是只想安安稳稳,和你几个狐朋狗友过温柔乡的小日子,何必来娶我。” 她看着贺严,说:“不要学你大哥。” 贺严觉得她这句话,说得竟和盛秋华一模一样。 贺严在医院住了一周,动了手术之后就回家休养。连远的死已经渐渐淡了下来,娱乐圈天天不缺新闻。 但程家的事情仍有些棘手。 周末时候,贺显又去了祖父贺仲诚那里一趟。贺仲诚打电话叫他过来。 家里很平静。贺仲诚最近正在忙着自己的回忆录,秘书每天上午和他录九十分钟的谈话,然后把内容整理出来给他审阅,修改。如此反复。 贺显来的时候,贺仲诚正好刚录好今天的九十分钟。 贺仲诚站起来和贺显去花园里散散步。 他们说起了贺严的车祸,程家的事情。贺仲诚说:“以后贺严和程家的事,你不要管了。有什么事情,让你爸和贺严自己处理。” 贺显说:“可是……” 贺仲诚打断了他:“没有可是。” 第33章 低调 贺仲诚不许贺显伸手帮忙贺严和程家的事情。他是老了,但是眼光和魄力还在。 贺严受的伤虽然不重,但是断了条腿,躺在床上休养加上复健的时间少不得要好几个月。他在病床上躺了段时间,整个人都胖了一圈。 因为连远的死,程家这段日子都挺低调。盛秋华基本没给程朵朵好脸色看——尽管贺严和她解释了,他出车祸和程朵朵没关系,当晚他上了连远的车完全是一连串意外造成的,偶然而已,盛秋华依然觉得这事情全赖程朵朵。她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 她私下向贺不同抱怨过:“早知道这么不省心,就应该让贺严娶个普通女孩子,肯定对他是服服帖帖的,安静还乖巧,不至于担心弄出这些幺蛾子——娘家太厉害了,也是麻烦。” 贺不同向来对她的抱怨左耳进右耳出。这么多下来,他早习惯对盛秋华的抱怨视而不见。但这次他心中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回音——程朵朵叫他有些失望,准确说是贺严叫他有些失望。 他知道贺严与贺显有差距,但没想到差距是这么大。就算贺严按照步骤,顺着他铺好的路子走,居然还是能出意外。 贺仲诚不许贺显插手这件事情,贺不同知道了没有做声,算是默认了。 林思涛在公司里偶尔会听到有人议论贺显家事。 传得离谱的也有,影影绰绰间也夹杂着贺显不喜欢女人所以没能和程家大小姐结婚的话。 林思涛现在多少明白贺显的意思了。听八卦是一回事,成为群众议论的题目是另一回事。若他和贺显的事情公开,必然是逃不过去。 陈懿又给他介绍过一次女朋友。他感觉非常抱歉,为了隐藏真相,他不得不对陈懿撒谎。 这次他告诉陈懿他已经有喜欢,想追求的人了。陈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就是委婉表达以后都不用帮他介绍了。她也没觉得怎样,只是打趣了几句。既然林思涛没这个意思,她当然不能勉强,只是她心中还是很为林思涛惋惜。他们是同乡,她深知林思涛不容易,若是能结婚安定下来,两个人一起奋斗总比一个人轻松些。 这对林思涛来说,简直是埋了个炸弹。他知道炸弹在那里,他知道炸弹一定会炸,他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它什么时候炸。 除非他和贺显永远地下情,还不能放松丝毫警惕。 过年之后,程家的事情总算彻底摆平了,连远的死除了他的粉丝还在哀悼,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了。 贺显将这次称之为火车脱轨。 只要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就能继续稳稳行驶下去。 林思涛问他这种事情经常有吗。 贺显数了一连串脱轨给他听,他说:“有时候,不翻车只是运气好而已。” 五月时候,许丹有时间来京一趟,她事先打了电话给林思涛,和他约好了一起吃顿饭。 林思涛抽了半天陪她。 许丹问到了林思涛和他的男朋友。 “你们现在怎么样了?”她对这事情接受良好,唯一担心的就是林思涛被人玩弄感情。 “我们?挺好。”林思涛渐渐开始习惯了对此隐瞒,缄默,许丹突然问起,他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 许丹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说:“看起来像过得不错,不过怎么好像躲躲藏藏的呢?” 林思涛说:“暂时的事。我们想低调些。” 许丹善解人意地说:“也对,秀得快分得快。” 两个人吃完晚饭,林思涛送许丹回酒店之后才回去,贺显正巧也刚回来,两个人就在家附近散了散步。 这也很难得,他们出去一起玩的多,几乎从来不在家门口散步。 林思涛印象中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并肩走着,没有靠得太近。 贺显告诉林思涛一件事:“我可能会换个工作。” 林思涛没有太明白:“是要升一把手吗?” 贺显说:“不是。我这次会离开公司系统,去外地工作。” 林思涛问:“要多长时间?” 贺显站定了,说:“三年左右。调动很快就会下来。” 林思涛站定,他望向贺显。天气暖起来了,公园里葡萄藤枝叶浓密,贺显被林思涛的眼神攫住。 林思涛开了口:“那我们还在这里散步?” 他们几乎是在进门的一刹那就拥抱在一起,用背把门撞上。贺显捧着林思涛的脸,吻着他的嘴唇,林思涛伸手抱住贺显的腰,将他的衬衫撩起。 他们几乎是站在那里就做了一次。 洗过澡之后他们他们又做了一次。这次是在房间,窗帘密密实实,隔绝月光和他人的视线。他们让节奏慢下来。贺显在林思涛的肩颈处啃噬徘徊许久,他对林思涛的这部分线条格外着迷。 林思涛闭着眼睛,他抚着贺显浓密的头发,感受着湿和热。即便是平躺在床上,一阵头晕目眩仍突然袭击了他,叫他像病了一样分外依赖身边人。 贺显终于向下继续。 他缓缓睁开眼睛,失神地看着贺显的动作。 “贺显……”他叫了出来,“快一点……” 做完之后林思涛闭着眼睛,他差不多有一半要睡着了,但刚刚的话题还得继续。那不是一个打一炮就能解决的问题。 三年时间,林思涛觉得他肯定会等贺显,可现在分开三年想想就叫人受不了。 “你会等我吗?”林思涛反过来问贺显这个问题。他想听贺显的承诺。 贺显没有犹豫,他温柔说:“当然。我只要你。” 第34章 异地 他们甚至设想了很多异地之后的情况。 “我们至少可以每天聊天,经常视频。”林思涛很乐观。 “想想十年前,二十年前,那时候异地真痛苦。”他真为那些年异地的情侣感觉悲伤。 贺显吻吻他的背,说:“是啊,打电话,写信。再更早时候连打电话都不方便,只有写信。” 林思涛漫无边际地发散起来:“所以那个时候有情书集,现在我们只有网络段子。” 贺显说:“别瞧不起段子,你以为段子很好编吗?我能写情书,但写不了段子。” 林思涛低声发笑:“我觉得你写的情书会比段子更好笑。” 贺显笑了。 这些调情只能舒缓一时的焦虑。他不喜欢异地,也没有长期异地的经历,如果有可能,他想要林思涛和他一起走。他想过,连怎么安排生活都想好了。但是他昨晚没有开口提出。 林思涛还很年轻,太年轻了,之前凭着一股奋发向上的少年意气才来到这个城市,如今有一份得心应手的工作,他不是林思涛生活的中心。 贺显不想像个目中无人的傻逼,直接插手林思涛的工作,强硬地对他说“我养得起你”“你的工作我来安排”“事情全包我身上”,就像他熟悉的某些长辈和朋友。他一直很怕自己变成那样,尤其是在他欣赏的人面前变成这样。 他们都在假装自己既聪明又冷静,异地这件事情对他们来说不在话下。 但贺显忍不住还是开口问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可以和我一起走?” 好了,他不仅目中无人,还很虚伪,把选择抛给林思涛来做。但是想和喜欢的人一直在一起,是人之常情。他不是苦行僧,如果能皆大欢喜他根本不必对自己如此苛刻。 “什么?”林思涛有点没反应过来,他看着贺显问。 他们还是依偎在一起,享受早晨情事后的余温。他抱着林思涛的手臂紧了紧,说:“你怎么想?” 林思涛反问他:“你想要我和你一起走?” 贺显吻着他的头发:“我想。听起来可能比较像在诱拐你——但是你和我走,我会安排好一切。” 他温柔说。他知道,他很混蛋。但他忍不住,他不能离开林思涛。 林思涛慢慢坐起来。天色快要亮了,窗帘中间透出一缕白线。房间中的光线变成朦胧的青色,贺显躺在那里,盯着林思涛平整的后背。 林思涛坐在那里,似乎正在冷静地思考,被子落在他的腰间,整个后背对着贺显。贺显伸出手,轻轻顺着他线条流畅优美的脊柱划下来。光滑有韧性的皮肤又叫他蠢蠢欲动起来,他的手掌贴在林思涛的腰间。那里很温热,还留着昨晚的吻痕,他轻轻摩挲,想象着如果在阳光灿烂的海滩上,这个裸背会多么销魂。 林思涛对他的所思所想似乎有所感应,他转过头来。 “贺显。” 贺显看着他,林思涛垂着眼睛,不知道是腼腆还是难堪。 “你不用为我做到这一步,”他说,“我也没道理这么依附你。” 贺显仍躺在那里看着他:“那要怎么样,我才可以为你做这些?” 林思涛说:“我不知道。” 他并不是有多高尚,也懂人脉关系的可贵。但要贺显一步到位帮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又觉得哪里很不对劲。 贺显开玩笑地说:“如果我们结婚了,你还这么矜持吗?” 林思涛又躺到他身边:“那我肯定会把你每张卡都刷爆,还要缠着你给我全家安排工作。” 他们又笑起来。 贺显又轻轻吻着他:“好吧,都依你。我们异地试试。”他沉思着说:“……如果异地不行,我们再想办法。这样可以吗?” 他征询林思涛的看法。 林思涛同意了。 之后时间就开始转得飞快。贺显的欢送会开了一拨又一拨,临行前事情太多,有太多同事朋友和亲戚要告别。匆匆忙忙间,林思涛会觉得贺显早点走比较好。贺显再不走,他那股临别依依之情都快磨灭了,而两人之间的叮嘱和唠叨却越变越多,越来越重复,不免惹人生嫌。 贺显出发那天是个平常日子。前一天晚上他和林思涛一起看了电影,吃了晚饭,回来路上他们为电影里的一个情节争执起来。 林思涛认为贺显一定是睡着了,才会误解了主角的台词。 贺显狡辩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我就瞌睡了那么一会儿。” 林思涛嘲笑他:“我都要被音响炸聋了,你居然能睡着了。” 贺显说:“我记得好像有人第一次和我一起去看电影的时候就睡着了。” 他们已经到了可以回忆恋爱细节的时候了。 他们回家之后林思涛催促他早睡——连日来贺显确实够累的。但在床上躺下之后,贺显还是抚上了他的腰。 “明天我可以飞机上睡……”他低声说。 林思涛没有拒绝,他也很想。这是他们做过最温柔的一次,贺显似乎想将过程尽可能地拉长,前戏比以往更多。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接吻,接吻叫他满足,又叫他越吻越觉得不够。 在一个又一个吻中,林思涛终于感觉他被离别的恐惧淹没了。 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了他那一点小小的可怜的自尊,拒绝了贺显的建议。 这时候再说出“带我走”的话一定已经迟了,而且林思涛也清楚,若他说了出来,等明天清醒之后,还是会后悔的。 他会去找贺显的,但不是要贺显为他安排一切。等一年后,或半年后,他会去贺显的城市,自己去当地找一份工作,一份不比现在差的工作。也许很难找,他得试试。 他享受这种乐趣,这种追逐一个人的乐趣。 第35章 无题 贺显走后不到一个月,林思涛的生活就恢复了平常。 所谓平常,就是是一年多之前他的生活。仍租住原来的房子,按时上班,现在多了个读研的事情。有时会和同事聚会。 只是他现在多了一点期盼——只要没有突发事件,贺显每晚十点都会打电话过来。林思涛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迷上某个电台夜谈节目一样,每天准时收听。只是现在电台dj是贺显,他是他唯一的听众。 他们什么都聊。天南海北,工作娱乐。有时候能一直聊到林思涛睡着。 有一次林思涛听说了同事的异地分手,他问贺显:“你说我们现在这样,这么聊得停不下来,会不会过段时间就变成‘吃了吗’‘晚饭吃的什么?’,到最后无话可说?” 贺显的声音很近,他笑起来,笑声叫林思涛耳朵发痒。 “你要是怕这怕那,就赶紧过来。我们能天天一起吃晚饭。” 他现在彻底不要脸皮了,动不动就鼓动林思涛过来。 林思涛还得拿着点矜持,不过也开始准备在贺显那边找工作了。他打算读完研之后就跟着贺显走。 他做出这个计划的时候,只觉得天都比平时蓝,他的心就像起飞前的候鸟,未来的一切都叫人跃跃欲试,就像十年前一样。 但这次林思涛的运气不像十年前那样好。 先是他的外公生病。他外公以前除了耳朵不太好,其他都还挺硬朗。这次是突然彻底失聪了,把林思涛的外婆吓了一跳。 林思涛立刻把能年假都拿了——他本来准备留着去看贺显的。但外公这边等不了,他赶回来,带老人看病,动了个小手术。 老人年纪大了,行动一年比一年迟缓。虽然外公嘴上埋怨外婆为这点事就把林思涛叫回来,但林思涛看得出来,他每次回来,两个老人都是既高兴又依恋。 这天晚上贺显的电话依然准时打来。 林思涛刚在医院陪完床,盛夏时候人睡眠也少,他一点儿也不困。坐在医院花园里接了贺显的电话。 “外公怎么样了?”贺显问。 林思涛轻轻挥着手,驱赶着茂密花草间的蚊虫:“杨医生明天给他试戴一款新的助听器,应该没问题了。” 这个医生是贺显介绍的,林思涛很放心。 “你回家了就好好休息两天,不要着急赶回去。”贺显觉得林思涛的倦意声音里根本藏不住。 林思涛是想在家多呆两天,干脆把假全用掉。但他并不是为了休息,只是想多陪陪外公外婆。这点是他感觉最愧疚的,他一年就回来两三趟,对老人的照顾太少了。 “贺显……”他说。 贺显等着他的话,但他最终欲言又止,什么也没说。 贺显开玩笑说:“你不会是想问我晚饭吃什么吧?那可不行,绝对不行。这是禁止提问事项。” 林思涛被他逗笑了。 但他知道他本来想说的是:“贺显,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会过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不需要一遍又一遍重复。林思涛不想让这句话听起来太沉重,仿佛要贺显为他负责什么的。 不是的。他只是情不自禁会生出这种感慨而已。人生总是有得有失,如果没有遇到贺显,他说不定可以更多更好地陪伴至亲,但未必能给他们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 但不管怎么样,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没后悔过。 有时候,他会好奇贺显在遇到他之后的得失是什么。 贺显会觉得遇到他的人生,是更好的人生吗? 这些话,实在很难说出口。在电话里更说不出来了。他们甚至不能电话做爱,总会笑场。 “我有空会去看你。”最终林思涛只是这样说。 贺显嘀嘀咕咕:“就等你来探亲了。” 林思涛在黑夜中微笑起来。 但当他安顿好外公这边回去之后,又发生了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同事对他的态度有些微妙的改变。 起初林思涛以为是因为自己走了好些天,工作积下来了惹人不快,所以有些冷言冷语。但他很快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事情发展到,甚至他在聊天群聊里一出声,群里竟然突然全安静下来。 林思涛从小到大没有被排挤过,到奔三十,工作好几年了突然被排挤,那滋味不好受。他隐隐有些猜到为什么。但这种事情,他又无法向人求证。 过了两天,陈曦印证了他的想法。 陈曦到设计院来,林思涛请她吃了顿饭。陈曦比往常安静些,吃饭时候又问起林思涛交女友的事情。林思涛还是说不想找。 陈曦说:“是不想找,还是不能找?” 林思涛问她:“你听说什么了?” 陈曦看着林思涛目光坦诚,坦坦荡荡的样子,她的疑惑愈多,也愈发感觉林思涛陌生。 “你知道的,公司里有什么八卦传得最快。” “什么八卦?”林思涛镇静地问。他已经做好的心理准备。 陈曦说:“贺显包养了你。” “他没有包养我!”林思涛脱口而出。 一瞬间,他竟然只为贺显被误解感觉心酸。 因为他知道,不管是谁先传出的这个,目的都不是为了摧毁他。 陈曦关切问道:“你和贺总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你还年轻,不要脑子不清楚做糊涂事。” 林思涛坚决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陈曦未必相信他的话,但坚决否认是对的,他若不否认,这对话就没办法进行下去。 陈曦告诉他:“传得很夸张,说什么的都有。还说贺总走了也没把你带走,是……给了你一大笔分手费。总之说得挺不堪的。” 林思涛静静听着:“我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事。”他突然很想笑。 第36章 结局 他人的目光是沉重的。林思涛第一次对上班感觉沉重。内心秘密的暴露甚至比裸奔还难受。 他又不能拿个大喇叭为自己辩解。 但即便给他辩解的机会,他也不会去对不相干的人讲述,他是如何遇见贺显并爱上贺显的。这是私人情事。不,他不需要别人来理解。这件事情,只需要他明白,而贺显为之心动就足够了。 在陈懿面前,他第一反应就是坚决否认了“包养”。但陈懿又反问他:“你和贺总真没什么?” 林思涛不说话。 贺显没有包养他,但他也不愿意全盘否认他和贺显的关系。 陈懿也感觉尴尬起来:“你不会是……对贺显是认真的吧?” 她说:“我以前没和你提过,其实公司里一直有传说贺显喜欢男人,所以一直不结婚。”她顿了顿,说:“看来是真的了。” 林思涛知道陈懿是关心他。在大学时候陈懿就一直对他诸多关照,他还记得自己去办助学贷款就是陈懿带他去的。她一直就像个大姐姐。 “你们就这么帮贺显出柜了?这话到底是从哪里传起来的?”林思涛反问她。 陈懿摇摇头:“小林!贺显怎么样都是贺显,是贺家人,他被我们这样一天议论个十八遍也好,他还是他,照旧升官发财,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她说:“现在公司受影响的是你。你对他多认真都没用,他对你是认真的吗——你不用回答我,我不需要知道。只是……你要保护好自己。” 林思涛说:“谢谢。” 他对贺显有信心,但这种话说出口需要一个更轻松的语境。 当天晚上和贺显通话时,林思涛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 贺显骂了一句脏话,大意是问候了许多人的全家。 林思涛谢谢他帮他直接骂出来。 “我差点直接去火车站买张票逃到你那里去,”他说,“不过后来还是在外面逛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为什么不来?你什么时候来都好。”贺显说。 林思涛说:“又不是拍电影。我走不走他们都会八卦。”他现在郁闷的就是这个,工作还是要的,至少这段时间还不能厉害。嘴长别人身上,他没办法阻止别人的议论。 “我就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林思涛想来想去,怀疑自己是不是和贺显在外面吃饭的时候被人看见了。但贺显和他一直很小心,在本地时候从来不会去酒店开房。 “我觉得我们够小心了。”他说。 贺显说:“这不是小心的问题,我们又不是真的地下情。只要有心打探,总会知道的。” 林思涛觉得这话听上去,贺显像是已经对谁把这话传播出去的有把握了。贺显含糊了几句,才说:“……我想可能是我的继母。” 林思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贺显知道他的笑点:“太老套了?” 林思涛说:“太老套了,好像上个世纪的港剧一样。现在我很庆幸没有人来开车撞我。” 贺显嘘了他一声。林思涛立刻意识到这个玩笑开得并不好——不久之前刚刚有一个和贺家有拐弯抹角关系的人因为车祸去世。 “我大概也只有这一件事情能让她做文章了吧,”贺显解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过去还真为此苦恼过,如今已经能淡定面对了。 和宋优,和赵恕清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继母盛秋华都帮他们宣传过。之后他和赵恕清那么多年安定下来,贺家人都心里有数。 这一次又搞到林思涛头上,贺显还以为最近贺严的事情会叫盛秋华没功夫想这些。 国庆时候贺显回京一趟,先去看了祖父。贺仲诚还在忙他的回忆录整理,最近半年里他有几个老朋友老同事又去世了,和贺显提起时候,不免唏嘘。 这次回来,贺显还特意和贺不同,盛秋华一起吃了顿饭。 贺显本来要带林思涛一起去。林思涛不愿意,对此有些发憷,如果有可能,他希望一辈子不要和贺显的爸爸和继母打交道。通过贺显的描述,林思涛对这两个人实在没有好印象。 于是贺显就单独去吃了这顿饭。吃饭时就提到了林思涛。 “小林现在还在读研,等他研究生读完了,我打算安排他跟着我走。以后我去哪里,他跟去哪里。” 贺不同一听这话就头疼,他总觉得好好一个儿子,如果走正道的话,该比现在走得更远。不过贺显的事情他也做不了主了。 “随便你,行了吧。随便你。你要觉得他信得过就好。” 他喋喋说:“你嘛,也是……越找越往下了。这个我听说年纪又小,就是设计院画图的?还是外地来的。这种人很势利,最会攀附。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 盛秋华为贺不同端了杯茶,微笑着说:“现在的小孩,都精明得很,知道为自己打算。” 贺显说:“他是J市人。和外公家是老乡。” 贺不同眉梢的神色就有些不自然。贺显接着说:“我一接触就觉得亲切。” 他和贺不同直接交代了,从此林思涛是他的人,他罩着。 “小孩人很好,也懂事。现在公司里有些闲言碎语,他还担心会影响我。我告诉他,什么都不用管,别人闲言碎语是别人的事,那些无聊的人影响不到我一丝一毫。” 贺不同心不在焉,盛秋华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等贺显一走,她就向贺不同抱怨:“你听听贺显,说得都叫什么话。对个小男孩那么上心,传出去太丢人了,你也不管管他。” 贺不同对盛秋华也是了解得很。他只扫了盛秋华一眼:“好了。我不管,他亲妈不管。你更不用管。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负责。” 贺显在北京留了三天,就得回去。临行前一晚,他拿了只蒂凡尼蓝盒子送给林思涛。 林思涛感到脸红,一定是因为那盒子的颜色太过少女了。 “虽然我没有结婚的打算……”贺显打开盒子,“但是我对你已经有了一个誓约。” 林思涛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款式经典的铂金戒指。 贺显为他带上戒指,他没有说话。 说话会破坏这一刻。贺显握着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戒指和一个吻,同时印在他的手指上。 他抱住贺显,与他交换一个更深入的吻。然后他们倒在床上,贺显把林思涛脱光,他浑身上下唯一穿着的就是那枚戒指。 做完之后,林思涛低声问:“贺显,你说的誓约是什么?” 贺显闭着眼睛,吻了吻他的后背:“一生。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会有两个番外 这篇始终就是虐不下去 第37章 番外解锁隐藏设定 这是一个隐藏设定 之前一直没有用,正文找不到地方安排 现在放在番外里写出来 就是角色扮演 林思涛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他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有点没信心。整理好情绪,他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贺显的声音很平静。 林思涛走进书房。这是周日午后,书房里铺了一层阳光,贺显没有坐在桌旁,而是坐在窗下的摇椅上,他没有在看书,手上玩着一副旧眼镜,正等着林思涛进来。 林思涛小心关好门,他站在门口,抑制住内心想笑的冲动。 他清了清嗓子,说:“贺老师。” 贺显抬起眼睛,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林思涛咬了咬唇角,微笑着问:“贺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贺显的脸色仍然很冷。他的肤色很健康,但因为正在阳光下,那副冷淡的表情因而显得有些苍白。林思涛为这样的贺显感觉呼吸都停顿了一拍,他感觉开始入戏了。 贺显盯着林思涛,反问:“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林思涛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一点都想不出来你找我来的理由。”他本来就很无辜。他现在是一个无辜的好学生。 贺显眉毛微微动了一下,林思涛知道这是贺显表示“有趣”的意思。 贺显啪一下收起眼镜,抬抬下巴:“你说,我听着。” 林思涛坦然说:“我从没有缺过课,没有漏过一次点到。在课上认真听讲,作业全部独立完成。贺老师这一门课的成绩我在班上虽然不算最好,但是也不错了。所以我想不出要被老师单独拎来批评的理由。” 林思涛并不是故意不配合,他只是想给贺显增加点难度。 贺显突然翘了翘嘴角,皮笑肉不笑。他说:“你看,这就是你的态度问题了。” 林思涛不由反问:“态度问题?” 贺显从摇椅上站起来,走到桌边,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他摩挲了一下,轻轻推到林思涛面前:“这是什么?” 照片上林思涛一头乱发,刚刚从被窝里钻出来。这是贺显用宝丽来为他拍下的一张清晨起床照。贺显一直很喜欢这张照片。 林思涛哑口无言。他在心中大喊作弊,但是如果真的喊出来了,他就输了。何况他还是想听贺显把故事说下去。 于是他沉默不言。 贺显好整以暇,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转身走到窗边,慢慢拉上窗帘,一边说:“在给老师的新年贺卡里夹上这种照片,不太好吧?老师感觉被你骚扰了。” 窗帘一拉起,阳光和声响一同被隔绝,室内陡然暗而静谧起来。贺显立在窗帘前面,他的视线牢牢锁住林思涛:“请你解释得合理点。不要说是失手之类的鬼话,我不相信。” 在这幽暗中,林思涛说:“老师既然不相信,那我再怎么解释也没用。人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老师认为我是故意的,那就是故意的吧。” 贺显走近他,低声说:“你这是自暴自弃了?你骚扰了我,难道我还要向你道歉?” 他靠得太近,一伸手就可以揽住腰的近。林思涛突然一阵口干舌燥,他简直想催促贺显赶紧进入正题。 “一张照片能说明什么?老师留着我的照片才像个变态。” 贺显靠得更近了,他们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仿佛听到了林思涛内心的催促,他加快了节奏:“我不喜欢嘴硬的学生,更不喜欢不诚实的学生。” 林思涛靠着书桌,双手反手撑在桌边,热量正从内部升腾,但他坚决不去碰贺显,他忍耐着,要让那热度再烧得更高些。 贺显揽住他的腰,林思涛盯着他的喉结,已经说不出话了。贺显吻了上来,他与林思涛嘴唇相触,然后用牙齿轻轻咬了咬林思涛的嘴唇,像在吃干抹净前与猎物的嬉戏。 “我早就注意你了……” 林思涛终于伸手去拉开他的拉链:“注意到什么?” 贺显深呼吸着,抓住林思涛的手:“你来告诉我,我注意到了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林思涛很庆幸他身后是张很牢固的实木书桌。 贺显之后换了一个套子,换了个体位,和林思涛在摇椅上又做了一次,这次换林思涛骑在他身上,摇椅增加了不少难度。 做完之后,他们终于累了,一起躺在地板上休息。 林思涛问贺显:“我的学生扮得怎么样?” 贺显说:“非常好。你知不知道,你身上始终有种学生气质?就是无论出社会多少年,都不会变油滑那种。” 林思涛望向他,他们对视。贺显凑过来吻了吻林思涛的额头,满足地叹气。 角色扮演,这是一种情趣,起源于有一次林思涛一不小心在床上叫了贺显一声哥哥,惹得贺显兽性大发。然后林思涛向贺显坦承,他从小就想要一个哥哥。 于是贺显开玩笑说:“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你失散多年的哥哥,虽然过去素未谋面,但冥冥中注定我们会相爱。” 从此脑洞一发不可收拾。 这会儿他们静静地躺在一起,回味着刚刚的余韵。他们可以是师生,是兄弟,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诸多虚构的禁忌都是美丽。 “我在想,我们下次可以试试那个。”林思涛说。 “哪个?” 林思涛侧身看着贺显,说:“童工。” 贺显笑起来,他笑得简直停不下来。林思涛问他笑什么。 贺显说:“对不起,我想起了你……” 林思涛等着他的下文:“怎么样?” “那真是一点都不性感。和性感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我会笑场的。”贺显笑得胸腔起伏不停。 林思涛问她:“你那时候一点都不觉得我性感吗?” 贺显说:“你想听实话吗?” 林思涛点点头。 “你那时候就是个小孩,和性感没关系。”贺显说。 林思涛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并不生气,只是觉得有些讪讪的。他背过身去。贺显总觉得他那时候十七岁是个小孩,但他那时候其实什么都懂了。因为遇到贺显,他在那极短的时间里,什么都懂了。因为遇到贺显,他懂得了自己的隐私,就是懂得了全世界最重大的秘密。 贺显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有件事情,你一定早就知道了。当初你在桥上救了我的时候,我就想,这个人一定是我人生中的天使,他太可爱了。我一直觉得你很可爱。” “但是现在想想,”贺显从背后抱住林思涛,温柔说,“我记得你离开工地临走那一晚,到我那里去道别,从浴室出来时候,只穿了t恤和内裤……” 林思涛一下子转过身:“什么!”他现在开始觉得羞耻了。 贺显坚持说完:“现在想想,那还是有点性感的。如果你从那时候就喜欢我的话,那么那一次是故意那么穿的吧?” 林思涛用胳膊挡住脸,他比刚才还热。 他闷闷地说:“原来你那时候注意到了。我还以为你没有注意到,你当时看上去什么反应也没有。” 贺显侧身坐起来,又吻了吻林思涛的头发。 “那是有很多原因的。主要是因为我那时候想要表现得像一个正人君子。如果我那时候不是那么完美,你怎么会对我心心念念这么多年?” 这下轮到林思涛笑出声。 贺显微笑着说:“现在你知道做一个好人有多辛苦了吧?” 林思涛握住他的手,摇摇头。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不用再说。虚构是美丽,但真实总是有别样的魅力。他很高兴,贺显的真实从此只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