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模狗样》作者:小央 文案: 1 眼看着中学时一起打群架的对象,如今人模狗样地来相亲。 乔帆:你好骚啊。 孟修:你也不赖。 2 乔帆被逼参加相亲大会,男男女女排排坐吃果果,找对象跟挑大白菜似的。刚坐下她就想逃。 好死不死,对面还是一张熟面孔。 相亲大会开场五分钟不到,主持人还在宣布流程,孟修忽然从桌下狠踢她一脚,莞尔一笑,夺走全场目光,深情款款道:“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乔帆转背滴了两滴眼药水,再回头,泫然欲泣感天动地:“以前不信,直到遇见了你。” 主持人:二位真是天作之合! 一句话简介:和不良少年时期的狐朋狗友在相亲大会上冲击性的再相遇—— 然后假装情侣一起逃相亲。 *腹黑败类×暴躁辣妹 *1v1,HE,甜文 一句话简介:老同学谈恋爱 立意:成长与自我认同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因缘邂逅 青梅竹马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搅屎棍,拳击辫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1 这个时代究竟怎么了? - 说实话,乔帆也不是不想结婚。 她辞职不到三个月,打算休息一段时间,刚搬回父母家,还在犹豫要不要出去旅个游,就收到了请柬。 结婚的新娘和新郎是乔帆初中的班主任和隔壁班同学。当初他们确定关系很低调,只有几个走得近的知道,因此结婚的消息一出来,同学群里炸开了锅。师生关系,相差七岁的姐弟恋,谁听了不说真爱无敌。 身边同龄人一个接一个的结婚,生子,按部就班,过上自己希望的生活。乔帆做了指甲,挑了件衣服,准备了厚厚的份子钱,既是祝福朋友,也算给自己的姻缘积德。 请的人很多,来的人不少,乔帆被引到制定席位,刚落座,就有半生不熟的面孔与她打招呼:“帆姐!” 充满着回忆气息的称谓害她眼皮直跳,险些一个趔趄摔回初中时代。 “听说没?江荣求了三次婚,刘老师才答应。那个江荣求人,不觉得难以置信吗?江荣对刘老师跟伺候祖宗似的,腻得不行。” “都结婚了,会淡的。” “你结婚是因为合适,人家结婚可是因为爱情。” 话音未落,当事人过来打招呼,比起当初上学时的大男孩,如今的江荣更像个男人。在老同学“新婚快乐”“对老师好点”和“打不打算生娃”的起哄声中,他朝乔帆搭话道:“不好意思啊,孟修要上班,所以没过来。” 一听这话,乔帆怒从心起:“他来不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是感情很好吗?” “你还不如说我跟我家小区门卫感情好。” 说说笑笑,气氛良好。 仪式还没开始,乔帆起身想去问候新娘,却在路过庭院的草坪时撞上意料外的一幕。 伴郎伴娘在是婚礼上陪伴新人的角色,刘老师那边来了几个同事,江荣的朋友都抽不开身,就由父亲那边几个话都没说过一句的堂兄弟充数了。 然而,眼下,显而易见,那群西装革履的伴郎正抓着身穿抹胸裙的伴娘动手动脚,要把她扔进泳池。 伴娘不断叫停,但为了气氛又不好发飙。周围还有人拿着手机拍摄。 开玩笑也要有限度,让人感到被冒犯的习俗就是糟粕。乔帆不想毁掉婚礼,所以尽可能顾全大局,上前捣了捣其中一个伴郎的后背,试图用舒缓的语气劝阻:“喂,别……” 恶作剧正在兴头上,那几个伴郎哪里有闲心理别人,不等她说完,就直接甩开她的手。 乔帆猝不及防,手砸中旁边缠绕着藤萝的玻璃架。痛是一回事,抽回手时,她看到微微泛红的皮肤,以及断裂开来的美甲。 前天刚做好这套小熊图案的美甲,那时候的幸福感尚且挥之不去。 听到碰撞的响声,还在闹伴娘的伴郎总算有人转过身。最先上下打量一圈,倒没想到江荣他熟人里还有这么一号小家碧玉:“不好意思啊,美女,刚没看到你。我们只是跟她开玩笑,闹着玩而已。” 理智绷断。 乔帆望着他,忍不住保持着僵硬的笑脸重复:“‘开玩笑’?” 在对方点头的一刹那,她直接抄起旁边的花园水枪,对着他们几个男人喷去。 几个伴郎仓皇逃窜,连连后退,却忘了自己正在泳池旁。人仰马翻的落水狗怒不可遏:“你他妈干什么?!” 乔帆关上花洒,从服务生手中接过浴巾,替慢慢爬起的伴娘围上,然后才竖起指甲劈断的中指,冷笑着一字一顿回答:“——闹着玩啊。” - 虽然事后理智回归她非常之后悔,但结婚的二位新人倒是丝毫没有介意,甚至频频感谢说“你不见义勇为那一下我们今年的婚礼反倒毁了”这种话。可是,作为成年人,在回去的路上,乔帆还是一直在反省。 明明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她却一时冲动,简直跟初中生没什么两样。 回去时,表姐和姑姑姑父刚好也来了,正和乔帆她爸妈一起坐在客厅聊天。姑姑姑父是典型的热情亲戚,乔帆一进门,就像活鱼自己跳油锅,马上被卷进长辈关心晚辈的龙卷风当中。 她勉强嗯嗯啊啊应付了一番询问,这才得以回去自己房间,顺便带着表姐一起脱离唠叨苦海。 乔帆的表姐名叫封梦彤,长得像《涩女郎》里的陈好,视男人为玩物,自拟一枝独秀的黑莲花,却偏偏对乔帆这个城府浅的表妹打心底里好,有什么好都记得她。 刚在床上坐下,封梦彤就开始用娇滴滴的声音压力排解:“刚毕业就催着我考这考那,工作稳定下来又催结婚。一环扣一环,跟交代任务的NPC一样。” “人这辈子啊。”乔帆随口感慨,“不过你也不缺男人吧。” 然而,她却从她口中听到了这样的宣告。 从小到大追求者堪比高峰时段喜茶顾客的封梦彤说:“我去相亲了。” 乔帆感觉就像肯德基员工说自己趁着休息时间去麦当劳吃了午饭一样匪夷所思。 封梦彤丝毫没觉察异样,自顾自说下去:“你别说,世界上真就没有完美男人。长得好的家徒四壁,有钱的惨不忍睹,长得好又有钱的,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致命弱点,比如是个妈宝,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啧。” 说完她还慢悠悠品了口茶,长叹一口气,仿佛已经看透了人间百态,洞察了人间冷暖。 乔帆扶住床沿,把整个身体从电竞椅挪到地板上:“不是。你从你那群备胎里挑不就好了,干嘛要去相亲啊?” “结婚就是投资,投资前多了解几只股也没什么不好吧?如今相亲跟以前不一样,会有挺多活动,就当普通聚会去一去也蛮好玩。”封梦彤说,“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想结婚。主要还是为了跟家里那几个老人交差,老了也还是希望有个人陪陪我。怎么样,你呢?” 问题突如其来被抛到自己这里,乔帆有点手足无措:“这关我什么事。” 好在乔妈跟趴在门口偷听似的,时机把握精准,准点推门:“姑姑姑父要走啦,出来送一下吧。梦彤下次再来,多带我们帆帆出去玩玩啊。” 乔帆一方面抱怨“妈你敲下门啦”,另一方面又松了一口气。 那时候,她还没意识到危险已经降临。 这一天,乔帆计划十点起床,先看几集《创造营》,然后认真筛选一下offer。 可是,七点不到,她就被叫醒了。 满腹疑团地化妆。 一头雾水地上车。 目瞪口呆地被送到指定场所。 直到坐在相亲公司安排的现场,乔帆才醒悟过来,即便她不管怎么想都不记得自己几时几分有答应过相亲,但毋庸置疑,假如她不乖乖熬过这场莫名其妙的见面会,今天回家,妈妈是不会让她进门的。 身旁的封梦彤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肩:“没事的哈,弄完咱们一块儿去吃烤肉。” 在这之前,乔帆只在电视剧和小说里看过相亲,她对这项活动的了解也仅限于此。按理说,应该也就只是一男一女加个微信吃个饭聊聊天的程度。 然而,眼前的状况与想象中的传统相亲大相径庭。 开始前有喊口号和演出热场的环节,场内大概三十名参与者,每个人手持一份宣传册,依次与不同的异性面谈,谈得来就留灯哦不,是留下联系方式,再继续下一个人,谈不来就拜拜。当真把“速食”两个字诠释到了极限。 这个时代究竟怎么了? 乔帆内心只想对天长啸。 每个人都是能被一张表格详细描述的存在,瞄一眼就知根知底,基本判断出能否婚嫁。轮到乔帆,脸上笑嘻嘻,心里mmp,坐下就想逃。 对面的男人换了三轮。 第一位是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的典范,脑袋大脖子粗,却好意思说“经常有人说我长得像甜茶和荷兰弟”,说他像甜瓜和荷兰豆都辱农作物。 第二位还算正常,只是张口闭口都是钱,非常让人害怕会不会给妻子买巨额保险再趁去泰国旅游的时候推她下悬崖。 第三位只问了一个问题——“你想生几个孩子?”乔帆有半秒的犹豫,立刻被灭灯pass。 神经病啊! 短短十几分钟,乔帆已经按捺不住体内的瘴气,恨不得马上邪魔入体口吐黑火把整个会场给炸了。 对面坐下新一轮的男性时,她就处于这种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的心情中。 长大成人,中学同学再想碰面就难了。假如不是偶尔有婚丧嫁娶,有些人想见上一面比买彩票中奖几率还小。 乔帆读的初中在市内臭名远扬,谁都知道,那里的孩子多半是小混混品性。高年级的学长学姐动辄压迫低年级,帮亲近的学弟学妹撑腰,搅得其他人不得安宁。 那时候,解决办法只有以暴制暴。再说了,当时的他们也还都是一群闲得没事干,不说二话就干的青少年。 百无聊赖,愚不可及,作茧自缚。 落座时席卷了周遭异性的目光,孟修打扮得并不怎么正式,对他来说,却恰如其分。乔帆望着他,一时间发不出声音。旁边工作人员替她按照号码翻到制定资料,尽管她并不需要。 她知道他是孟修,初中在138班,和她一样。高三说要戒烟,真就一次都没再沾过。 拜那副皮囊所赐,异性缘好得不行,摆拳和鞭拳都强到爆。性格却叫人不敢恭维,可还是轻轻松松成为了狐朋狗友中的头目。 一起打群架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眼前的人已经褪下不良少年的壳,彻头彻尾成为他人眼中的行走的理想择偶标准。但不知道是不是偏见使然,她还是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张爱玲说:“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雨天不来。”对象是孟修的话,乔帆希望瓢泼大雨连下三天三夜,直接把他家给淹了,让他这辈子也出不来门。 第2章 2 你是真的狗。 乔帆的初恋就毁在孟修手上。 ——这么说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那是初二时的一个夏天,蝉鸣响彻云霄,电风扇悠哉悠哉,大家都倒在课桌上昏昏欲睡,鬓角在脸颊上压出粉红色的印痕。 下节课是体育课,中学生们呼朋引伴、三三两两地去往操场,集合后就自由活动。 塑胶操场的边沿,被压弯的柳枝下,她就在那里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被告白。 男生像演电视剧似的说喜欢她,想跟她在一起。乔帆满脸通红,手指绞在一起,两只手不知道往哪放。 青少年时期,大部分孩子都有虚张声势的习惯。 平时乔帆梳着拳击辫,喜欢摆出凶狠的脸色,放学后和朋友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也能给擦肩而过的留下不好招惹的印象。 但实际交流超过三次,就会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就像那一刻,被提出了发展亲密关系的邀请,她却完全做不了判断,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神经病吧?” 翻译过来是:“真的假的啊?” 第二句是:“什么意思啊你?” 实际她想说的是:“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理应语气恰当地表达心情,却总是弄巧成拙。 能对她感兴趣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内敛的乖乖牌,一听这话,当即火冒三丈,用怒气冲冲的话顶回来:“你吃错药了吧?别给点颜色就开染房,当自己真是什么抢手货呢!” 乔帆不是不理解对方态度突变,但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多少还是有点懵了。 然而。 那天已经是下午第二三节 课,太阳像碾压过的橘皮,映出一环蓬勃而惆怅的粉色。 她听到风的声音。 随即,是男生摇曳的衬衫下摆和背影。孟修像支离弦的箭,直直朝上一秒还在绞尽脑汁考虑如何说得更恶毒的人飞驰而去。 把对方踩在脚下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欺负我的人”。 就因为这句话,乔帆还小小的心动了一下。虽然跟异性之间的好感扯不上半点关系,顶多就是各方面激素分泌正常的女性听到帅哥说好听的时该有的正常生理现象。 而且,三天后,乔帆就在教学楼走廊看到孟修对着身高体重都是180的男同学开玩笑:“借笔记给我看看,你不是我的人嘛——” 当然,乔帆也清楚,这场未遂的初恋终究是因为她不得当的反应过激。 后来,那位自认蒙羞的男同学在别人面前屡屡对她做出不太友好的议论,孟修的应对就更粗暴了,直接贯彻不良少年应有的行事作风,对他见一次打一次。 从此之后,再没男的敢把乔帆当恋爱对象看。 时隔多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坐在桌边,风轻云淡,垂着眼睛,一言不发,硬生生把街边打印店出品、排版土得掉渣的相亲资料看出了米其林餐厅菜单的架势。 孟修和相亲,在乔帆看来,这两样东西根本扯不上关系。 上学时,孟修就很受欢迎。 ?轻?吻?最?萌?羽?恋?整?理? 那一年恰逢《爱上查美乐》播出,偶像剧,黄金档,全校女生都看得如痴如醉,连带着女主角对心上人一往情深和烤面包的例证性动作也一并风靡一时。 二流中学的学生不专心上课,老师倒也习惯了。最高兴的还是学校门口面包店的老板,发挥祖坟冒青烟的商业头脑,当即推出“美乐加油”的新款面包,虽然其实只是吐司中间涂上草莓酱。 但做生意看重天时地利人和,青少年无疑是最好煽动的群体,不吃不是本校人,甚至还自创了“送面包=向喜欢的人告白”的算式。 于是,在这部电视剧淡出大家视线之前,连续好几个礼拜,孟修抽屉里都塞满面包。他不吃,周围同学便自然而然开始将他的座位当成自助餐取餐点。作为孟修初中三年的邻座,乔帆这辈子唯一吃伤过的食物就是吐司。 毕业后分道扬镳,他们都改掉了坏习惯,学着对自己人生负责,某种意义上也算殊途同归。 孟修读的医科大学,去的综合医院,学习优异,工作入流,时至今日,社会性早已今非昔比。 这种人,退一万步说,就算因为太忙或性格原因找不到对象,身边随便来个热心同事或亲戚,也该分分钟配对成功,怎么会沦落到来参加集体相亲活动的地步。 这样的老同学相见,搁谁身上都难免有点尴尬。孟修却丝毫没受影响,抬眼时略微笑着,漫不经心地说:“这照片拍得挺好的。” 虽然听到的是赞美,但乔帆还是握紧了拳头。 来这里相亲,她根本没做任何准备,表格都是她妈填的。在妈妈看来,女儿自然是头发全梳上去,穿得鲜艳又严实最好看。 因此,乔帆资料里上传的,是她穿着蓝色冲锋衣,绑着马尾在黄果树瀑布旁边淋了一头水比“耶”的照片,给人的直观印象就是饿了么压迫员工,外卖员跑西天取经路上送外卖。 对着这样的照片说好,不是阴阳怪气是什么?乔帆转开话题问:“你怎么在这?” “你呢?” “家里逼着来的。”她说。 他看着她的眼睛。 孟修笑着说:“我也是。” 对于笑这种表情,孟修就像传递某种宗教的传单般大方。毋庸置疑,初中时那群一头热的女孩子,此刻场内的不少女性,甚至于偶然从乔帆人人网相册翻到孟修照片的好友,她们都是被这个笑容所迷惑,将他误解成值得亲近的那类人。 乔帆不动声色地别开视线,不看他的脸。 两个人的气氛终于有些像熟人叙旧。 但时间有限,他们也没聊几句。孟修说:“你不会pass我吧?” “当然。”乔帆回答。 “真的吗?” “骗你干嘛。”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 希望机构相关负责人能从乔帆几乎快把纸划破的标记力度中读出她不想再被安排跟孟修参加同一次活动的意念。 很快,他们就去与其他寻找幸福的男女见面。 乔帆不讨厌“寻找幸福”这个说法。假如不幸福的话,那就不结婚了吧。通过这一天和各类妖魔鬼怪的会面,这种想法不断在头脑闪现。魑魅魍魉不可怕,就怕魑魅魍魉有文化。孟修是九条尾巴的狐狸精,修为深厚,化形优越,可惜吃人不吐骨头,切开五脏六腑都是黑的。她还是绕着走比较好。 结束流程,乔帆还没缓过神,就被封梦彤架住盘问:“你和那个当医生的聊了好久啊。” “初中同学而已。”乔帆累得头晕,只想回家瘫着。 “这么巧?”封梦彤两眼发亮,显然已经开始为心肝妹妹盘算新的路线,活脱脱另一只狐狸精,“那我去跟客服打个招呼,下次你们——” 乔帆央求:“别!别!我们俩以前很尴尬的。” “怎么尴尬了?” “……呃,”总不能自曝黑历史,说他们以前一起和其他中学热血高校争霸大哥大吧,那也太羞耻了。乔帆咬咬牙胡编乱造,“就是,以前,那个,他对我一厢情愿,情有独钟,求而不得,寻死觅活,爱我爱得走火入魔。我实在受不了,就找了个理由说他不守男德让他滚了。” 这信息量足足让封梦彤沉默了半分钟,但话说到这地步,她也理解了她不想跟他再相亲的决心。 - 新工作单位的上级是以前线下培训时认识的讲师,园长是著名国际教育集团出身,最近政策鼓励私立幼儿园,台资撤离,教学模式融合的几种都比较熟悉,以前也在双语园,乔帆没有什么不适应。 乔帆喜欢和小孩打交道,为了在行业中往上走,也额外学习了不少东西。她很喜欢自己的工作。 然而,生活处处有不顺。 看到名字叫“happydog相亲”的新好友提醒时,乔帆是狐疑的。 那天她头昏脑胀被强塞去相亲,根本没有多余的闲心去关注相亲机构叫什么。但不管怎么说, “快乐狗”这种名字会不会太过分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通过申请,刚准备提意见,对方就发过来了新的相亲日程。 人数比上次少了一半,看样子是真的进行了筛选,然后这次的地点在餐厅。 “如果您那天有事不去的话可以随时报告,费用都是已经交了的,请不用担心!爱您唷!”顶着一个很快乐的狗的头像的机构客服说道。 “谢谢。”她客套说,“请问一下,上次参加的人分开了吗?是按照什么规则分的呢?” 对方回复说:“我们俱乐部的相亲理念是和条件合适的人培养感情,联谊是必须的呢。详细的我们不方便透露哦。活动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请您相信缘分,放心参加吧!” “相信缘分”。 对着狗头吐出的这四个字,乔帆总觉得无名火起:“冒昧问一句,贵公司为什么起了个这样的名字?” 发完这句,她从微信好友里找出很久没联系的孟修,斟酌着措辞,先发了句“在吗”,准备想向他打探一下情况。 相亲公司的客服还挺人性化,可能是工作要求,又或者客户不多闲得慌,态度很有亲和力:“乔小姐不用对我这么客气啦,毕竟咱们的业务是人生大事,尽管把我当成朋友对待就好。因为我们的创办理念是希望每一个客户都能获得幸福,同时,老板娘又喜欢狗,老板为了秀恩爱,就起了‘happydog’这种名字。” 大段文字后,对面还配上了一张“舔狗.jpg”的表情。 真是意味深长的缘由。 乔帆刚好想起上次在代购群里看到一张“你是真的狗”的表情包,于是翻进别的对话框的聊天记录,将那张图转发出去。 她一手滑,不小心转给了孟修。 那一刻,不夸张地说,乔帆有点窒息。 她飞快转到和孟修的聊天界面,在撤回还是解释中间犹豫了两秒,对面就发来了新消息。 乔帆乔老师:你是真的狗.jpg 孟修的回复简洁有力,能想象到他那经常玩世不恭到叫人想来一大嘴巴子的神态。 孟修孟医生:谢谢。 第3章 3 “反正钱都交了。” 插播一则说明,孟修和乔帆的微信昵称格式相同并没有什么深层含义。以前,各大网站只要允许火星文出现,乔帆的用户名就必定是“╳灬拽gū┾娘”,非主流得令人发指。 这ID是她以前玩游戏时起的,和朋友还是配套的姐妹昵称。乔帆不否认,自己是个有点恋旧的人。能沿用旧名字就直接用。 转机发生在几年前,某一天,几个朋友相约一起英雄联盟开黑。玩中单的江荣没有YY之类的社交账号,所以他们直接用手机打的微信语音。 “坑比联盟群”刚拉好,孟修就冷不防问乔帆:“你这微信名不会被你们园长和孩子家长集火吗?” “有备注啊。”乔帆不否认自己心虚,实习以来,她的确也考虑过这档子事。只是缺乏创造力,迟迟没想出要叫别的什么。 随手点进群里其他人的名片看了看,最终,乔帆锁定了孟修的用户名,照猫画虎,把“孟”改成“乔”,“孟修”改成“乔帆”,“医生”改成“老师”,完美满分。 回到眼下,面对突如其来迎头一句“你是真的狗”的评价,孟医生表现出了非比寻常的心理素质,以及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的好坏标准。 “不客气?”乔帆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直接打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孟修接得很快。 “喂,在干嘛?”乔帆问。 “值班,”孟修回答,“虽然现在有空。有什么事吗?” 乔帆知道,这是催促她直奔主题的意思,正合她意:“你还去相亲吗?” “太忙了,去不了啊。”孟修回答。 心中大石落地,乔帆按捺住狂喜,又故作镇定地表示了惋惜。 聊得差不多了,两个人挂断电话。 晚上,爸爸妈妈都去店里了,乔帆独自在家,为隔天的工作准备。 她明明自己也才刚入职,但就因为之前的经验,不容分说被塞了一个徒弟。似乎是凭介绍进来的,性格很开朗,勤奋肯干,非要说的话,缺点也就只是人之常情不可避那些。开学这几天事情多,乔帆是老手,但小姑娘才干不久,难免忙中出错。 正是担心出错,乔帆才没给她安排什么活,只让她负责了些杂活,例如在群里发通知,上课时多拍几张学生的照片,方便让家长了解情况。 然而,就连这点事,也出了不小的乱子。 先是漏发了请家长确保在孩子用具上写好名字的要求,然后忘记了尿裤子的孩子,再接着就是拿手指指着孩子说话。 在小朋友面前,乔帆总是笑眯眯的,说话温声细语,动作小心翼翼。但这并不代表她对大人也是这个态度。 乔帆认为,她们这行,按理说该比其他行当更需要细致和耐心。 “对不起,帆帆姐,”徒弟解释说,“最近我男朋友心情不太好,我们老吵架,导致我有点集中不了注意……” 乔帆先权衡利弊,强调了一下事情的严重性,接着才打感情牌:“不要让私事太影响你工作喔。以前培训应该也都学过吧。我们都相互理解,一起进步,好吗?最近开学,事情比较多,我看你嗓子都哑了。明天组织活动,应该会好些。” 最后,她还递了一颗润喉糖出去。 第二轮相亲前,乔帆在床上涂脚趾甲,妈妈再一次不打任何招呼就破门而入,像执行任务的王牌特工,直接丢下一张购物卡,命令她去买几件新衣服。 “人活着也不是非得要结婚吧。”乔帆翻看着那张购物卡,“等我有空去。” 妈妈说:“去的话每个月给你一千块钱。” “谢谢妈妈!妈妈真好!” 乔帆的时尚品味比较偏离正常轨道,她本身也不那么在乎打扮。读书时为营造气势染过稻草一样的黄毛,拳击辫拆卸后会变成复古风的泡面卷,再配上破破烂烂的牛仔裙和荧光色袜套,整个人就像从经典形象QQ秀里走出来的。 长大成人后不再那么钻研打扮,却又陷入另一个极端——工作方便,生活舒服最重要。几乎都穿裤子,纯色无印良品买很多,不留美甲和染发,鞋也习惯穿运动鞋。 目标是买好看的衣服,到了商场,乔帆下意识又开始看自己喜欢的类型,换了好几套,封梦彤都说好看。 刷完卡,乔帆心满意足,坐在提供给商场行人的座椅上等封梦彤去取寄存的包。突然间,几间比较有名的快时尚品牌映入眼帘,里面穿梭的女性无一不甜美可人,引人侧目。 乔帆看得出了神。 封梦彤回来时,乔帆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其实,我买的都不怎么适合穿着去相亲吧?” “我觉得没什么适合不适合这一说。”封梦彤朝她微笑,眼线上扬,像丹顶鹤的羽毛,“帆帆在我心中就是最好的。假如非得假装成好嫁风才能结婚,那有什么意义呢?” 乔帆也笑了,慢慢站起身:“说得也是。” “你要是不想去,其实也不是非得去不可啊。”封梦彤说,“你爸妈也不可能五花大绑捆着你去结婚。” “啊,怎么说呢,”乔帆把碎发绕到耳后,“也就只是去了解一下吧,反正钱都交了。” 这次相亲,乔帆和封梦彤没有被分在同一组别。 乔帆还是头一次去音乐餐吧,按照自己的喜好卷了卷头发,穿着喜欢的紫色V领衫和牛仔裤出席。 之前她就注意到了,相亲群体的年龄跨度着实让人大跌眼镜,大的很大,小的也够小。按照顶着快乐狗头的客服的说法,他们老板认为不能不考虑年龄因素,但完全作为划分依据也不礼貌,因此都是综合评定。这也导致每个人都会接触到形形色色有可能发生点什么的对象。 座位安排比较自由,到了一些人。乔帆端着西柚汁。有位比她年长不少,但打扮很精致的女性主动向她搭话:“你好。” “你好。”乔帆握着资料,也客客气气地回应了。 对方落落大方地倾身,用手指展示了自己在资料上的名字。何星慧。乔帆默念了一遍,刚想介绍自己,何星慧就笑吟吟地打断了她:“我知道你!我们第一场的时候坐在一起,我发现资料上有人是幼儿园老师,就想着看看是个怎样的人。结果就看到你了,真的很漂亮啊。” “没有没有。”乔帆说。 从小到大,她对自己的外貌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漂亮是漂亮。每当遇到恋爱话题,别人提起她,总要接上一句“可惜”做转折。 可惜太难接近。 可惜有人从中作梗。 可惜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 面对对自己友好的对象,乔帆怀疑自己工作太累,累花了眼,不然怎么会看到那个一度化身她初恋哥斯拉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孟修看起来没睡好。 他很少透露自己低气压。大部分时候,孟修就像最会做表面工程的服务业从业人员,草草交涉两句,只会觉得他待人接物周到,加上外形条件优越,产生好感可以说是顺理成章。但一旦触碰防线,这个人极有可能笑着开始实施“解决问题不如解决你”的做派。 看到乔帆时,孟修倒是收敛了加班后的疲惫,转瞬即逝地朝她笑了一下。 他诈她。 乔帆立刻意识到。 她睁大眼睛瞪向他,意思是“你他妈不是说你不来吗”。 他拿起杯子,借喝水的由头遮盖了小半张脸,意思是“当然是骗你啊”。 她抚摸衣领边沿,微微眯起眼睛,意思是“好你家伙,走着瞧”。 他堂而皇之朝她露出微笑,意思是“尽管来,我等着”。 全程孟修和乔帆都没说话。 何星慧来回看了看相隔甚远的这两个人,突如其来蹭了蹭乔帆,试探着问:“你们是在心电感应吗?” 人差不多到齐,都选好了能让自己感到舒服的座位。孟修随便在边缘挑了个位置,乔帆立刻选了另一端离他最远的地方。 工作人员起头,大家开始陆陆续续介绍一下自己,更随意,也更不拘于资料。 “从哪里开始好,”不知道为什么,工作人员的笑容几乎能让人幻视到他们公司logo兼客服头像的那颗快乐狗头,“大家觉得呢?” 工作人员是男性,位置也在男性那一侧,因此,他最能接收到的,理所当然是面对面的女性们传递出的信号。 ladies的视线中,有很大一部分在无需言说的默契下投向了座位的某一侧。 孟修也延迟地接收到了信号。 “我叫孟修。”他说,晦暗不明的眼神如同水银流淌,散布着令人不安的光泽。 或许有些人准备充足,自我介绍信手拈来,但显然,孟修并不在其中。 他停顿了片刻。 像是终于想到什么—— “那边那位乔帆小姐。我和她是老同学,我对她一厢情愿,情有独钟,寻死觅活。我爱她爱得走火入魔,”孟修脸上浮现出的,是找不到任何善意的笑容,“但她把我给甩了。” 第4章 4 太难想象了。 乔帆很想像张伟丽直拳攻击乔安娜一样锤爆孟修,但她知道,衡量实际水准,也该是孟修像井上尚弥爆肝多奈尔一样暴打她。 相亲上被点名卷进风波。 背后瞎说被当事人听到。 这两种遭遇,到底哪个更让人起鸡皮疙瘩,短时间内,乔帆很难得出结论。 当然,也有可能是同时降临的缘故,她实在辨别不出自己究竟正在为哪件事感到难堪。 现场是被工作人员强行以“真爱开玩笑”这种生硬的说辞应付过去的。 乔帆猛灌两杯生啤压惊,之后的流程中,她都无法控制住自己头风发作般苦大仇深的表情。孟修却好像浑然不觉,一副自顾自置身事外的样子。 转了一圈,其他人的自我介绍,乔帆一句都没听进去。轮到她时,掌声比之前都要响亮,别有用意的目光层层叠叠形成包围圈,想说的话早就忘光了,她只能简短地赔笑:“那个,刚刚可能有点误会……我是乔帆。做了几年幼教,平时爱好比较广泛,特别是运动类,普拉提、拳击什么的都很喜欢。大家有什么关于小孩子方面的问题,也欢迎来找我。” 坐下时又忍不住反省,会不会给人造成她是育儿型选手的误会。 而她的担忧也属实灵验。 这天晚上的主要环节就是相互提问。 轮到这项活动,乔帆被提问的次数不多,难得有一次,就与此相关,说话很客气的男人问她:“乔小姐生孩子之后还准备工作吗?” 乔帆斟酌着措辞,礼貌地回答:“我挺喜欢自己的工作,生活也感觉很充实,所以可能的话,我短时间内都没有要孩子的想法。” 对方表现得有点惊讶,但还是很尊重她的答案,只是第二轮时,就更换了提问对象。 男性那边,被提问频率的曲线图到横坐标末端就飙升。截至目前,乔帆已经知道了孟修的家庭组成、兴趣爱好和喜欢的动物等等毫无意义的信息。 他怎么样,她根本一点都不感兴趣。 而且,每当孟修发言,时不时会男性有意无意cue乔帆。她也不是不明白其中缘由,毕竟大家也不是真嫌时间多跑才这地来跟陌生人吃饭的,孟修这种碍事的,淘汰一个是一个。不过,乔帆的抗拒则给那些女性喂了定心丸。 好不容易结束,乔帆觉得自己一无所获。加入打车的队伍,有人从身后拍拍她,是何星慧。在相亲的人群中,何星慧是比较脚踏实地的那类人,感兴趣的对象也都和她年龄相近。所以孟修不在她的狩猎范围内。 她跟乔帆提起刚刚的闹剧:“你和那个医生小哥认识啊?” “啊,对。”虽然确实想离孟修越远越好,但撒谎只会徒增麻烦。 “前男友?” “……那我做梦都会被吓醒。” “哈哈哈,”何星慧很体贴地回答,“不管怎么说,相亲遇到熟人,是会有点不好意思啊。” 乔帆在内心猛烈地点头。 和她不一样,何星慧的好人缘一眼就足以得到认证。才见几次面,她就已经和不少人打成一片。此时此刻,身边也围绕了刚刚场内打过照面的熟面孔。 乔帆主动问了对方联系方式:“星慧姐,我们加个微信可以吗?” “好啊!”何星慧和同伴打了个招呼,这才举着手机凑过来。 乔帆也朝另外几位颔首,她们也对她笑笑,虽说没有过来聊天的意思。 “你们要去续摊吗?”乔帆搭话说。 “今天不去了,她们明天还要上班。但是下次连休准备去逛街。”何星慧很乐于拉新成员一起,“小乔要来吗?” 正合她意,乔帆当然答应:“好的。” 计程车到了,何星慧先坐了上去。 她们在夜色里向对方道别。 之后,还有不少人停留在原地,但她们不再说话。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她坐上车呢? 虽然盯着手机屏幕,但实际什么都没有映入眼帘。车巠口勿看似操作手机,其实也只不过是在主页左右划来划去。 辫子被人挑了一下,乔帆回过头,孟修却从相反的方向出现,站到她身边,甚至朝另一旁的人笑了笑,权当作打招呼。 乔帆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孟修问得很随意:“你不想走路回去吗?” “干嘛要想啊?” 全然是无意识的,为了躲避其他人好奇的目光,也出于不喜欢别人听他们讲话的缘故,乔帆退了几步,脱离等车的人潮,开始往另一边走去。 孟修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地接下去说:“你觉得相亲有用吗?” “你觉得整我有意思吗?”乔帆头也不回地反唇相讥。 “还行吧。”孟修哂笑。 面对明摆着的讽刺,竟然还能理直气壮地回答“还行吧”。乔帆恨不得有把枪,立刻把这尾随愉快犯打成筛子。 “怎么,”她从牙缝里挤出字眼,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再刻薄些,“你要跟我一起去坐十号线吗?” “你不是搬回老家了?” “你怎么知道的?!” “朋友圈。” “你刷到我朋友圈为什么不给我点赞?” 孟修给人的感觉,就像鼓风机上的羽毛,看着碍眼,但怎么捉都扑空。他总是刚刚好、刚刚好地脱离你掌控:“现在就点。” 乔帆回过头,眼睁睁看着孟修掏出手机。屏幕光照亮那张好看的脸,她望着他,只有这一点实在让人消气。 她看得分了心,他却倏然觉察她的目光,脸上原本就带着笑,眼下并未消散,略微挑眉,纯粹用表情传递出疑问。 乔帆摇摇头。 孟修晃起车钥匙,轻轻侧过头,示意停车场方向:“走了,送你。” 坐上车,在副驾驶座上坐到口红,乔帆用鄙视的眼神看向驾驶座上的人。孟修有点近视,凑近看了一眼。她用皱眉问“什么玩意儿”,他用摇头回答“不知道啊”。 “又是‘孟修信徒’?”她边系安全带边问。 那是初中时他们给狂热喜爱孟修的女生们起的统称。 “可能是我妹妹。”孟修打开车载音乐,里面播放的是一曲德彪西,他飞快切换,然后是克鲁小丑、萧敬腾、中岛美雪,几乎各个领域都来了一遍,最后终于翻到指定曲目,“这个你会不会唱?” 竟然是首韩文版的《三只小熊》。 这次轮到乔帆哀嚎:“这歌以前学二外的时候要听吐了。” “你不会给幼儿园的小朋友唱吗?” “不会好吗?!” “啊,可惜。我觉得挺可爱的。” 堵得水泄不通的立交桥,播放着儿童歌曲《三只小熊》的车,曾经的初中同学。 乔帆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又睁开。突然间,她想起什么:“说起来,我们都做了跟小孩有关系的职业啊。” “什么?”孟修侧过头。 “你,我。妇产科医生,幼儿园老师。放到以前,很难想象吧。”乔帆说,“我们这种人。” 很难想象。 太难想象了。 - 在他们就读的初中里,教学楼四楼有间闲置的活动室,学校里说了算的高年级生通常在那里打麻将。 初一、初二的孩子们进进出出,无偿跑腿派送零食、饮料和香烟。讨好上级似乎是人的本性,不需要刻意去教育,也总有人融会贯通,以换取为虎作伥的机会和权利。 那时候,乔帆对中学生活并没有抱任何期望。 同级生被学姐揪头发的时候,她搬起椅子砸了过去。恶名昭彰的低素质中学没什么好指望的,乔帆被狠狠修理了一顿,挨了十几记耳光。作为可能有失偏颇的正当防卫,她打掉了来帮忙的学长的一颗臼齿。 那天回家后,乔帆躺在床上瑟瑟发抖。爸爸妈妈去店里了,她独自一人,内心充满了遭到报复的恐惧。 在成员百分之百都是《轰天龙虎会》影迷的校园小团体里,遇到这种情况,乔帆已经能预想到自己的结局。明天上学路上,或者放学路上,不,甚至就在大课间,她极有可能被突然叫出去,面对小混混、小太妹完全体的学长学姐—— 可以求助老师吗?可是刚开学就被拦路“借点钱花花”的同学至今也没拿回零花钱,要是校高层没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坏事也不至于传千里。 爸爸妈妈呢?他们到现在都还没回家,洗浴中心两点打烊,他们至少要收拾到早晨,那时候她都在学校了。 要不索性翘课吧?好丢脸,好丢脸。 乔帆紧张到肚子疼。 她一直纠结到下半夜才睡。 冰敷过的脸颊稍微消了肿,挪动着鬼鬼祟祟的步伐,乔帆战战兢兢地到了学校。一路上有惊无险。 老师走上讲台,开始点名,她才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孟修,孟修?”老师重复那个名字,环顾一周,随即稀松平常地宣布说,“孟修迟到。” 有人在插嘴:“老师你直接记旷课好了。” 引发一阵愉快的嬉笑。 乔帆扭头看向窗外。 电线杆上的鸟起飞了,操场上有积水,篮球架难得地向隅独泣。她听到教室里喧闹起来,门被什么撞了一下,正在经历变声期的男声说:“我到了啊。” 老师没精打采地戏谑了两句,有同学短暂地起哄,他穿过桌椅间的过道。有人问他:“你跑哪去了?不会真的被初三那群傻逼东西堵了吧?他们还不死心哪——” “嗯。虽然好像不是来找我的,”而他也不以为意地给出答复,“下回估计要带校外的人来了。” 毫无畏惧,满是调侃。末了这半句,甚至掺杂了些许嘲弄的笑意。 乔帆就是这时候回过头。 窗外的景逝去,取而代之的,是邻座属于同龄男生的身影。敷料遮挡住了小半张青涩的脸,校服上沾了水渍,指关节的位置匍匐着面积不小的擦伤。她看得呆了,而他也望向她。对视之间,他没发出任何声音。 率先开口的是乔帆。 “你校服拉链坏了。”她说。 “嗯?”他低下头。大概在刚才的争执中被用力拉拽过。 初一的时候,孟修校服的拉链坏了。订购要等下一学年,所以大半个学期,他都只好要么披着外套,要么索性不穿,看起来又傻又没礼貌。 初一的时候,乔帆逃掉了初三学长学姐的报复。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更不听话,也更难教训的学弟身上。 恰好下课铃响,孟修的考勤还是被纳入迟到。乔帆伸出手,尝试着替他拉上已经破损的拉链。她起身,尝试替他拉到领口,可惜还在中途就断开。他握住她的手,轻声说“算了”。她的小指和无名指残留着淤青。 孟修审视着她,笑像高帧率慢镜头播放的雨滴,缓慢地降落,清晰地延展。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第5章 5 哈哈哈哈,蒜头王八! “你、你问我就说啊?”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那一刻,乔帆又开始口是心非了。 孟修倒是不介意,居高临下的眼神像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看透:“我叫孟修,孔孟之道的孟,个人修养的修。” 刚说完这句,门口就有人凶狠地喊叫起“孟修,来单挑”。而孟修也迅速转身,直接踩着窗框飞奔而去,踹到外面猝不及防的对手脸上,和“孔孟”或者“修养”根本扯不上半点关系。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情形都是138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被人视作眼中钉该有什么样的反应,乔帆不知道,但至少孟修那样绝对是个例。 半个学期下来,他以“受不了欺负弱小”为由去把折腾他的学长一窝端了,弱小的究竟是哪边也未可知,单方面的找茬直接演变成拉锯战。 初中的校服是黑色的。每当听到打架斗殴的风吹草动,穿着运动装校服的初中生们都隔着窗观望,漆黑一团,像成群结队的狼一般在暗处观察。 等到他们正儿八经升上“中二病”这个词所指的初二年级时,教学楼四楼那间被学长学姐霸占的活动室已经重新挂上了锁。迟迟镇压不了骚动的高年级生威信流失,尝到甜头的那几次也全靠人数压制,不良少年少女最看重的面子荡然无存。 一届届新生和毕业生们合作缔造出的秩序等级终究轰然倒塌。 起初,乔帆始终戒备孟修,孟修也不怎么看好乔帆。但他们还是经过共同好友牵线搭桥,成为了能够结伴出行的同伙。 那时候,正值青春期的他们身体拔节,心智膨胀,自以为了不起,却又幼稚到对蓬勃生长的自我意识挥霍无度。 但再怎么无所事事、汹涌澎湃的青春期也有结束的时候。 - “初中的时候,你觉得我格格不入吧?”乔帆关掉车载音乐,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什么?”孟修有一双很漂亮并且格外护理过的手,目视前方,突然想到什么,“我打算叫江荣和刘老师吃个饭,他们结婚没抽出时间。我请客,你来不来?” “你自己请不就是了。”话是这么说,转念乔帆又想起自己上次在婚宴上惹的事端,心里的确也有些过意不去,“颦去吗?” 那是初中时乔帆最好的朋友,和其他差不多年纪的一般女生一样,吃饭,上洗手间,玩QQ炫舞,全都习惯在一起。 听到这个名字时,孟修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恰好停车,于是顺势抬起手,拇指关节不经意似的擦过下颌。他说:“怎么?你还要像中学那时候一样,不粘着她就会死?” 会因为这点挖苦感到难堪那就不是乔帆了。“是又怎样?不关你事。我会去的,”她已经站到外面,又临时转过身来,朝他懒洋洋地笑着挑衅道,“再不济也还能粘着你。” 还想说什么,车门已经关上了。透过挡风玻璃,孟修默不作声目送她上楼。 打开家门时,爸爸妈妈难得在家,年纪大了,他们渐渐也开始给自己放放假。妈妈正站在窗外,边给兰草喷水边看向仍然停在楼下的车。 “我就说相相亲靠谱,这不,马上就有人送咱闺女回家了。”妈妈洋洋得意。 虽然不忍心,但乔帆还是必须戳破妈妈的幻想:“那是孟修。” “孟修?!”妈妈对他有印象,“以前你穿他衣服那个?” 确确实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初中的时候,他们那群狐朋狗友里许多都习惯去别人家玩,吃饭,甚至留宿。这种前提下,没有大人的家里最受欢迎。其中占据第一名的,是父母一年365天天天开张在店里忙活的乔帆。第二名则是独自生活,零花钱也充裕的孟修。 当时他们一群人去孟修家,玩累了就睡,睡不着的继续开着电视打UNO。 醒来时,乔帆先把不知道谁搁在自己肚子上的大富翁棋盘拿开,跨过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熟睡的朋友们,去洗手间洗手。 她不知道水龙头坏了。 背后窸窸窣窣,是孟修赶来制止她,只可惜晚到一步,下场是两个人都被爆炸般飞溅出来的水打湿。 还是夏天,中午气温尤其高,窗框被太阳照得发烫,只穿着内裤也不会感到凉。其他同伴还在睡,孟修给乔帆找了件衣服,乔帆又在腰间围了浴巾,就这么看着孟修用吹风机帮她烘衣服。 站在他背后时,她才发觉他的衣服也湿透了。 到最后,孟修只勉强烘干了乔帆那条牛仔裤,乔帆还是穿着孟修的衣服回去的。 因为忘了还回去,借的人也不在意,所以那件衣服至今还在乔帆家。是件Fear of God的毛衣。 闷热的酷暑,她穿着黑色的毛衣回家,难受又怀念,就是这样的回忆。 自从那天之后,乔帆的妈妈对孟修的印象就是“以前穿他衣服那个”。 改掉这个称谓经过了几番印象的大起大落。“起”是孟修这家伙深谙“不良少年只在高三前受欢迎”的道理,金盆洗手后勤学苦读成为学生榜样。“落”就不再赘述了,这家伙金盆洗手前完完全全就是个不要脸的骚东西。 初中同窗,时隔多年,联系渐少了也情有可原。因而连一声不响在旁边看报纸的爸爸也抬起头,随口搭了句腔:“你们好上啦?” “怎么可能。”乔帆在喝水,险些没呛着。 “好了也不错嘛,”妈妈说,“就你这条件,有这么好的资源,肥水不流外人田,反正也没人要你。” 乔帆露出皱巴巴的嫌恶表情:“你是我亲妈吗?” 妈妈继续滔滔不绝:“他那么有出息,以后混到主任也说不定,我记得他家还挺有钱的。就是爸妈离婚了,四个公公婆婆有够受的——” 爸爸也扶起老花镜插嘴:“哎呀,你傻啊。人爸妈都再婚了,哪里顾得上来刁难你这个儿媳妇。” “哦哦,也是喔!” 在乔帆的世界里,跟孟修那种衣冠禽兽凑一对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胡说八道。眼看着爸爸妈妈莫须有的规划越走越远,她只能赶紧打断他们,及时走为上策:“明天还要上班,我去睡觉了。” 乔帆隔天的确要上班,但与此同时,她也接到了一个不知道算好还是坏的消息。 快乐狗推送了一个账号和一份资料过来。 大意就是说,有一位她在第一轮表示了兴趣的男性,在第二轮相亲时对她非常有好感,所以希望能私下聊聊。 乔帆看了眼,对这个人竟然有印象。 欧楚骁是做电台的,同时还给一些旅游公众号供稿,好像还是什么健身房的股东,小麦色皮肤和性冷感的五官也不让乔帆反感。 条件可以说是很不错了。 集体相亲的时候好像也算是热门对象。 所以她添加了他的好友。 不过说实话,就算这位欧楚骁先生条件再差一点,乔帆也会乐意沟通的。一来她清楚相亲不是做游戏,结婚也不是儿戏,主要还是适合一起生活,二来她才刚被亲妈打击过,正是需要证明自己能力的时候。 这不是也有其他人看好她的嘛! 而且还是个帅哥! 刚添加好友,乔帆还在犹豫发点什么的时候,那边就很热情地先打了招呼。 也是,一般大帅哥不都是会阳光say hi的嘛。 乔帆点开消息,看到欧楚骁发来了一个杰尼龟吐水的表情。 怎么说呢。 虽然跟想象中不一样,但帅哥也可以风趣幽默接地气,因此,乔帆发了一个妙蛙种子笑嘻嘻的表情过去,顺便编辑起“我也喜欢宝可梦”,结果消息还没发出去,对面就又回了过来。 小欧加油:哈哈哈哈,蒜头王八! 乔帆乔老师:是妙蛙种子!!! 第二轮相亲结束后的这一天晚上,欧楚骁成功在第一次网络对话中给乔帆留下了不咋地的印象。 不过也算不上什么。 生活中的大部分时候,决定成败的不是细节,而是能否忍耐细节。 他们聊了聊,对方去相亲的原因也很常见,人还没到中年,在社会上打拼,终归有点寂寞,要为下半辈子考虑。可贵的是,欧楚骁也没那么着急想要孩子。 “我对人类的未来还挺不乐观的。”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乔小姐做幼教这行,在我看来,非常令人钦佩。毕竟这也算是人生的起点,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都有可能改变孩子的一辈子。”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句话,稍微有点戳中了乔帆的心。 周末,她与何星慧和她的朋友们一起逛街。 shopping大概是最不容易让女人感到疲惫的活动,她们把整条街走遍,然后一起去喝下午茶。何星慧人缘最好,显然是整张蜘蛛网的中心。乔帆特意坐在了何星慧身边。 “下一次活动是什么时候?”她专程瞄准何星慧发起话题。 “你是第一次报名happydog吗?”何星慧一贯的真挚,“除了第一回 合外,差不多都是每一个月一场。我来了三次了,有什么不清楚的你都可以问我。不过随时联系客服也行的啦,他们工资挺高的。” 三次? 这个数字稍微有点让乔帆吓到。这是考编制还是相亲啊?难不成连这也要持之以恒、勤耕不辍的? “哦哦。”即便如此,乔帆还是只接应,“客服那个狗头太好笑了,我都不太敢和他聊天。” “这有什么呀!你直接找他就行了。”有人想跟何星慧说话,所以也主动回应乔帆,借此来加入话题。 这样的人不止一个:“他们客服跟海底捞员工有得一拼,之前还帮我在发售日抢华为新手机。” 乔帆也跟着其他人笑起来。 多人的人际交往就像集体跳绳。 把握节奏,一举冲入,维持频率。 然而,就在这时候,来电铃声迫使她不得不从跳绳中暂且转移注意。 孟修打来电话,主要还是提醒她饭局的事,顺便通知了具体时间和会去的共通好友。乔帆百无聊赖,索性提起自己的现状:“我在跟同去相亲的女同胞们喝茶。有些人实在太精神名媛了,真的很难应付。我就只是个普通工薪族啊。” 本来只是随口抱怨,没想到孟修却问:“要不要我来帮你?” “你能帮我什么?” 他难道想帮她撑场面?非要说的话,孟修的确很有钱。说不清为什么,那一刻,乔帆忽然有点心跳加速。 “这还不简单,”孟修的声音里透着不合时宜的心安理得,“你可以向她们介绍自己是大富婆,我是你包养的小白脸。 ” 第6章 6 做丫鬟多好啊。 乔帆说:“你有病吧?!” 孟修那边有点吵,他回答:“当然了,不然我怎么在医院?你吃了饭吗?我们这边教授请客,舒服了。” 她讽刺:“怎么有你这种混蛋啊?真吃不起饭了?。” “可不是,一直等着你养我啊。” “你养我还差不多。快点评职称。” “我不想当医生了,养我吧。我爱你。” “要点脸行不行?你爱个头,多爱国吧。” 脸颊觉察到关切的目光。回过头,乔帆看到何星慧走来。她匆匆忙忙把电话挂断。 何星慧只是偶然经过:“上次那位孟医生吗?” 何星慧尚且没开口,旁边已经有别的人插嘴:“怎么了,怎么了?” 每次一提到孟修,他之前那番莫名其妙的话就会为她的社交造成二度伤害,乔帆赶紧把话题拐开了。 她不想成为话题中心。 看《还珠格格》的时候,乔帆最喜欢的角色是金锁。 多好啊。 做丫鬟多好啊。 不用动脑子,跟着主角团转就好了。 唯一一次发生冲突,还是因为她想帮主角明珠格格分担服侍男人的压力。 作为现实中多年配角心态的优秀保持者,乔帆实在感到离谱。她并不期盼出头,只希望轻轻松松,当个红花旁边躺赢的绿叶。 以前,她簇拥的是别人。 公/众.号.梦/中.星/推.文 而现在,这一刻,在这里,是何星慧。 聚会结束已经是两个钟头后。 乔帆打给孟修,没人接听。因为是常态,所以她一点没放在心上。他再打来时,已经是稍微有点迟的晚饭时间。当时,乔帆正在陪封梦彤吃饭。 烤肉店里熙熙攘攘,封梦彤正在看菜单,乔帆掏出手机,跟她示意过后接通。 孟修说:“请江荣那天我去接你。你现在是哪家幼儿园?” 想了想,乔帆也没理由拒绝。 挂断电话后,封梦彤目不转睛地盯着乔帆,忍不住冷笑说:“你们关系很好嘛。” “嗯?”乔帆脸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随口回复,“什么?” “刚跟你打电话的,是不守男德的那个吧?”封梦彤别有深意地笑着,“你们这不是关系还挺好嘛。以前认识,又在相亲活动上遇到,很有缘嘛。” 乔帆果断地下结论:“那也是孽缘。” “嗯嗯嗯,行吧。服务员!点单!”封梦彤抬了一下手。 一名和其他店员一样穿着条纹衬衫的男生走来,面无表情,双手交握,垂在身前说:“您好,请点单。” 封梦彤说:“要一份洋葱牛小粒。” 男服务生回答,语气没有任何波动:“没有洋葱。” 封梦彤说:“那就一份厚切牛舌。” 男服务生回答,脸上的表情和声音一样毫无起伏:“没有牛舌。” 封梦彤又说:“那要一份洋葱鱿鱼。” 结果男服务生重复了一次“没有洋葱了”,语调还是那样不带任何感情,不失礼,但也不客套。 封梦彤和乔帆都忍不住看过去。只见卵黄色灯光的映照下,男生长着一张极其年轻的脸庞,撑死也就是大学生的年纪,眉清目秀,美中不足是太高冷,乍一眼看有点像演《一吻定情1996》时的柏原崇。 等到随便点完单,乔帆才轻轻感慨了一句:“勤工俭学啊。” “干嘛,你想包养小白脸?”封梦彤特地危言耸听,“那种男生可不行,年纪小,什么都没有。本来就只有脸能看了,偏偏还不懂什么样的才是好女人。” 乔帆已经习惯了她对特定对象品头论足的嗜好,这时候权当作自己不在场,左耳进右耳出,继续喝着大麦茶。 “男人就是这么肤浅,”封梦彤轻轻抚摸自己定期精心护理的发尾,“在毛头小子眼里,我们已经是大妈了。” 乔帆知道她也是夸张,于是嗤笑一声。封梦彤却抓住不放:“你说啊,是不是嘛?”两个人正闹着,偏偏就在这时候,一道冷冰冰的声音打断她们。 “请让一下。” 兼职服务生的男大学生有副寡淡的嗓音,有条不紊地将分量不小的生肉送上来,好像完全不知道她们刚刚在聊什么。 新鲜的、大片大片的肉的包围下是一阵微妙的尴尬。 年轻男生镇定地问:“请问需要帮忙烤肉吗?” “不用了,谢谢。”乔帆看出表姐的窘迫,先一步回应道。 “不客气。”男生也飞快地给出答复,迈着散漫的步伐转身。 然而,就在封梦彤松了一口气的瞬间,背后忽然又响起声音。仍然是一样的缺乏感情,一样的平淡无奇,比她晚出生十年左右的男生淡淡地开口:“也不是完全不懂。” 背后仿佛袭来凉风,封梦彤回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男生稍稍带笑的侧脸,仿佛觉得自己所面对的一切都相当有意思。“哪有这么漂亮的大妈。”他说。 - Happy regional activity的时候,乔帆去找徒弟。小姑娘在陪孩子们玩,一看到师父招手,立刻拍了拍旁边老师,随即起身走过来。 乔帆拍了地上几块有点外卷的海绵垫,一边发给后勤一边说:“怎么样,还习惯吗?累不累呀?” “都挺好的!”小姑娘学得很快,该上心时也上心,非常之讨人喜欢,对自己做不好的地方也很坦诚。 乔帆说:“快过节了,我们园向来比较注重仪式感。你可以上官网看看传统。我也刚过来这边,今天拿到了几份以前的活动方案,我刚上传了幼儿园系统的云网盘,你自己下一下。” 事情交代完了,思想工作也开了个头,她准备走,却又被徒弟拉住了。 “师父,”小姑娘表现得有点难为情,“那个啥,我还没注册园里系统的账号呢。” “每天备课的电脑都是联内网的,注册一下就好了。” 小姑娘立刻化身高喊“加油”的鹿小葵:“那我现在就去!” “等等,”乔帆却无可奈何地笑道,“连带着英语教学视频一起,我先从QQ上给你发吧。” 等到休息时间,乔帆加了徒弟的QQ。 她正在压缩文件,没想到小姑娘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啊,师父,你以前看起来好时尚啊。” “嗯?”PC后面,乔帆倾斜着身子,“别看我空间相册啦!”大部分黑历史都删除了,留下的为数不多,全是比较有纪念意义的照片。那些朋友们如今都在做什么呢,有些再也不会联络,也不需要再联络。 “师父以前好辣啊!这个假人一样的黑长直美女也好漂亮!我爱辣妹呜呜!”小姑娘笑得像水果软糖,亮晶晶又甜糯糯的,激动地翻转手机,递到乔帆眼前,“师父,师父,这些都是你的朋友吗?!” 乔帆转移视线,透过平光眼镜看过来:“啊,对。初中毕业的时候拍的。好傻啊那时候,天哪。” “这个这个,这个人,”小姑娘眼睛里有星星,“这个人,长得好帅啊!” 果不其然,无须意外,无知少女指尖抵住的就是人不如其名的孔孟修养同学。 乔帆说:“这人不太行啊。” “‘不太行’是指……之后长残了吗?” “那倒不是。”她也没打算为这种小事撒谎,只不过,该警告的还是要警告,“他是去酒吧会把朋友喝倒拍别人丑照的那种人,大家都叫他‘人渣’。” “可怕!” “是吧。” 忽然想起什么,乔帆主动提出请徒弟吃饭。 他们去了附近的宵夜摊。 吃了小龙虾,喝了几杯酒,乔帆起身买单,回来时却意外发现餐桌旁空无一人。 她绕了一圈,才发现徒弟正在和一个年轻小伙子说话,情绪很焦灼的样子。抑扬顿挫的男声被风卷过来,隐约能听清不留情面的谩骂。乔帆还没走过去,他们就先留意到了这边。 徒弟连忙介绍说:“帆帆姐,不好意思啊。这个是我男朋友……” 而她所谓的男朋友也终于露出了正脸,戴眼镜,斯斯文文,倒是像个好学生,但眼下表情可不怎么友好。 “你没事吧?”乔帆默默打量了一圈。 “没事的,真的!师父你买了单,我还是出一下我那份吧——” 小姑娘就要去掏包。就在这一刻,他男朋友在她背后拽了一下她的头发:“你快点。” 那动作说严重不严重,说轻又不轻,很难辨认是情侣间的玩闹还是别的什么。一瞬间,乔帆停顿了。 小姑娘脸色变得煞白。 这对小情侣作势就要尽快离开,乔帆却捉住了徒弟的手臂,不容分说,将她用力拉到身后。背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发抖,究竟遭遇了什么,那个平常工作时总笑嘻嘻的女生会怕成这样? “你是谁啊?”她男朋友气急败坏,竟然朝乔帆一拳砸过来。 她躲开,顺势回了一巴掌过去。 年轻男生也仰身,似乎是想模仿她避开,却未料她挥空的手立即转向,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 。乔帆攥着他的头往下摔,迎接上来的膝盖正中男性的面部。 也有那么半秒钟担心过,万一把人鼻梁踹骨折了怎么办。 乔帆松手,任由小伙子鼻血四溢地倒地。她垂下眼,没什么表情地回答他:“我是你爷爷神奇女侠。” 第7章 7 人模狗样的。 小孩才打架,不论以前还是现在,乔帆都自认不是小孩。但无法否认,以前的以前,年龄上的的确确还是小孩的时候,她身边并不缺少好战分子。 最好的朋友经常在她耳边唠叨:“万一别人找你麻烦呢?万一被堵了呢?万一是男的呢?”说着恨不得当场给她传授一套快捷有效的必备技能,先攻击颈动脉还是太阳穴都决定好了那种。 但也有人总会在这种时候跳出来,煞风景地嘲笑一句:“还是逃跑吧,反正也不适合。” 被一些不愿回首的记忆袭击时,乔帆正坐在回家的车上。 手机突然响起提示音,点开来,是happydog的消息。 快乐狗头发来的,是一张在线填写的表格,而每一个空缺对应的都是第二轮相亲时见过的面孔和听过的名字。 简单来说,就是让她填写印象。 前面有注明,各个人都有可能看到,填写的印象又分为初印象和之后的印象。当然,假如不想参加,也是可以直接无视客服的。 乔帆不是那种不配合的类型,况且现在她还很无聊,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写写看。 实话实说,有的人,她确实没什么印象。相亲也不是工作,写不出来,她也懒得勉强自己,直接空下了。填到一半,又看到新消息,是之前主动通过客服传来了解意向的欧楚骁。 欧楚骁问乔帆:“你有收到那个印象表格吗?” “嗯嗯,”乔帆回答说,“正在填呢。” “你写的我什么啊?”欧楚骁又问。 乔帆想说“你之后查不就知道了吗”,但还没开始打字,欧楚骁就又说:“你猜我写的你什么?” “等会儿就看到了。” “你说话还真是一直都很直啊。”欧楚骁干脆利落地回答,“那等会儿记得看喔。” “好的。” 字里行间没表露出来,但实际上,乔帆心里已经不由自主滋生了期待。 她给欧楚骁的初印象写了“感觉会很受欢迎”,之后的印象写的是“还挺好说话”。 其他人也勉勉强强填满。 轮到孟修时,乔帆停顿了一下。 他提交的那张照片极其好,帅得足以令熟人产生一种暗藏心机的成见。可摸着良心说,乔帆也清楚,再怎么看,那也只是一张再平常不过的证件照,不用猜都能百分百肯定,孟修简历上估计就是这张。 他正平视镜头,不知道是不是要求,脸上没有笑容,反而残留着难以觉察的不耐烦。说实话,乔帆更喜欢孟修没表情的时候。真诚这个词,跟他很难扯上关系,可奇妙的是,她偏偏在那副不怎么高兴脸上感觉到了。 大概,是错觉吧。 原本是想随便写的,干脆空着应该影响也不大。乔帆索性放置,就这么提交。 地铁刚好到站。 这条回家的线路,乔帆乘坐过太多次。每次在这一站,网络就自动消失,刚才的提交也显示了失败。 乔帆索性点开,翻来覆去想检查一下错别字,目光却又停留到了孟修那一栏。 鬼使神差,她开始编辑文字。 既然是相亲的活动,那应该是指相亲时的印象吧。呃,第一次在会场见到孟修,当时的内心活动,或许是太过强烈了的缘故,至今久久难以忘怀。怎么说呢—— “‘人模狗样的’。” 这是一个半小时后,乔帆查看孟修对自己的印象时所读出的文字。 一开始,她以为happydog会直接甩给她一个链接,但没想到,客服却亲自询问:“请问您想先知道谁对您的印象呢?” 乔帆想也没想,随口就说:“欧楚骁吧。”毕竟之前都聊过了。 happydog的客服二话不说给她发了一个链接。 点开后,是一只快乐的狗在洒花瓣,乔帆硬生生忍了几秒,连续快速按了几下屏幕,总算切换成文字。 欧楚骁对她的初印象如下。 “刚见面的时候,感觉很漂亮,不笑的时候有点严肃。但资料上说做的是幼师,所以感觉有点好奇。” 中规中矩吧。 也是大多数人会对她有的印象。 欧楚骁对她了解之后的印象如下。 …… 对不起,其实乔帆没怎么仔细看。 好酸。 好酸。 这太肉麻了吧。 酸掉牙了。 乔帆感觉自己每一根头发丝都拧成了麻花,鸡皮疙瘩冒得像不要钱一样,身体蜷缩,脚趾在地上抠出一套芭比梦想豪宅。 但他的热情她感受到了,谢谢。就算他是故意为了讨她好感这么夸的,她也感受到他希望她明白他好感的觉悟了,谢谢谢谢,谢谢合作。 在那段话的最后,欧楚骁说:“有时候,你表现得很难接近,好像很有敌意。但我知道,你可能并没有那样想,只是不习惯应对那种情况。” 乔帆盯着手机屏幕。 那时候,她已经到家了,爸爸妈妈不在家,她倒了杯水,然后直接进了房间,边喝边看手机,最后躺到床上。 乔帆想了想,退出界面。 happydog已经发了消息过来:“感觉如何呀?My lord!” 乔帆说:“那个什么,其他人的呢?我也想看。” 结果happydog的客服回复:“一个礼拜只能解锁一个人喔。” 乔帆忍不住发了一串省略号过去。 她发了个几块钱的红包,备注写“少废话”。 对面秒领,紧接着询问:“亲亲谢谢惠顾,亲亲想看谁的捏?” 然后,乔帆就不由得把孟修给她写的那句“人模狗样的”给读了出来。 - 封梦彤最近在和职场上认识的钻石王老五约会,高尔夫球场视野辽阔,矫柔做作地假装挥棒不稳,引来男方帮忙,顺便秀一波价值连城的昂贵手表。按理说女方也该心花怒放了,大概连王老五先生本人都纳闷,这次的对象怎么还没投降,甚至还有闲心笑嘻嘻说:“我表妹打电话来了。她很爱撒娇呢,不接就会一直打过来。” 借着这样的由头,她才躲到洗手间跟乔帆打电话。 原本是想汇报相亲的状况,一鼓作气说下来,最费口舌的竟然还是抱怨孟修。乔帆说:“那个欧楚骁约我去室内攀岩,我还没去玩过那个,打算考虑试试看,适应的话办张卡。正好这段时间发现身体变得有点笨。” 她没直说,其实这种感觉就来自上次应付来抢劫的小朋友。就那么几下,只不过因为穿了双有根的鞋子而已,竟然差点崴脚。 放在以前,根本就是奇耻大辱。 身为社会人,缺乏锻炼比较常见的三大原因里,忙、懒、穷,乔帆起码占了两项。 封梦彤说:“挺好啊,挺好啊。喔,我最近都快忘了相亲这档子事了。” 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相亲活动报了名却根本不上心。 乔帆说:“好潇洒啊。” “潇洒的是你吧,”封梦彤发出低低的笑声,颇为拿腔调地说,“不是很招人喜欢嘛。一个是巧克力皮肤的运动男,一个是老相识的医生。这两个都条件不错吧。” “哈哈哈。”乔帆干巴巴地发笑。 “怎么样?怎么样?巧克力和老同学,想好选哪个了吗?” “呃,再不济也该是巧克力吧。”乔帆只是脑袋里想象了一下,就忍不住反胃了,“老同学,呕。” “其实也挺好选的。”封梦彤恰到好处地笑道,“你就设想一下,假如先知道了老同学对你的印象,后面那一个,你是愿意花钱发红包给客服呢,还是会乖乖等一个星期?想知道喜欢的人对自己的印象,这是人之常情。” “什么鬼。” 乔帆不以为然地挂断电话。 封梦彤不慌不忙补了防晒霜。 回想起刚刚高尔夫球场上的男人,她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作为结婚对象来说,有钱固然好,但最重要的,还是会不会把钱分给另一半。一毛不拔的话,再有钱也白搭。 带着在异性眼中能评满分的笑容,封梦彤从洗手间走了出去。 - 开完会,乔帆低头翻看做的笔记,准备在回去的路上想好如何归纳总结。 同事问:“今天这么赶时间?” “嗯,晚上有个饭局。”乔帆头也不抬地回答。 远处传来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她们看过去,只见正在等待校车的孩子们正齐刷刷聚在校门口,隔着铁栏,用他们清澈见底的眼睛和脆生生的嗓音笑着。 乔帆和其他老师一并,都以好奇的心情侧过身,然后就看到了。 看到了幼儿园西门的金属围栏外的男人。 他没把车开过来,就这么站着,穿着松松垮垮的纯棉长外套,漆黑的前发也略微落下来,双手插在口袋里,有点站没站相的样子,脸上是耐心到极致的笑容。孟修俯身,好像在和小朋友们说话。 经过孩子们咿咿呀呀的提醒,他才留意到那边。此起彼伏的“乔老师”“乔老师”中,乔帆头一次觉得比遭遇尿裤子的时候更聒噪。 他招手。 她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孟修来接乔帆。 两个人步行去停车场,乔帆晃着包,有那么一瞬间,总觉得好像回到十多年前:“没睡好?” “根本没睡,”挂着连续值班后的黑眼圈,孟修简明扼要地阐述前因后果,“同事请假。” “那你还开车来?想谋杀亲爹?给我开。”乔帆话音还没落,车钥匙就直接飞了过来,简直堪比杀人暗器。 乔帆坐上驾驶座,还在调整座位,就看到孟修指缝里夹着香烟开车门。她愣了一下,当即骂骂咧咧喝止,迫于压力,孟修只能关上车门,在外面抽完再进去。 她问:“你不是戒了?”顺势也翻出烟盒,剔出一支,轻轻拿烟嘴在盖子上敲了敲。 “你不是没上瘾?”他还理所当然地反问。 暮春,日光温热,风有些凉。 两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街边抽烟。 倏忽之间,她听到他难以捉摸的感慨:“这么多年了。” 乔帆回过头,看到孟修也看向她。香烟溢出的白雾宛如鹤的羽翼,将半张脸都遮掩,他说:“我们。” 第8章 8 “你们想研究牛头犬颜面粉碎摔吧?…… “你是抄袭我吗?烟像下过雪后的冷杉,从乔帆指缝间倾泻而出,她说,“什么‘人模狗样的’啊。” 孟修抬起手,像太阳底下打瞌睡的猫,懒散地眯起眼发笑:“谁知道你也这么写啊。” 乔帆恼羞成怒:“你这不是看了我的嘛!” “毕竟你在背后骂我不守男德。”孟修掐熄烟蒂,一副悠哉悠哉看她笑话的神态。 “你这人渣怎么这么记仇啊。” “不记仇还能叫人渣?那我直接去评选先进个人好了。”他笑着为她打开车门,客客气气地请她上座。 车开到餐厅,是一间日式高档板烧餐厅。这家店常规都是当天什么新鲜做什么,但服务生还是拿着菜单来走了一趟过场。孟修直接递给乔帆,让她看看喝点什么清酒。 孟修请来作陪的其他人也都是以前的朋友,对乔帆来说没什么生面孔。 看到他们,其他人也没多大反应。反而是姗姗来迟的江荣挖苦了一句:“我就说你们感情好嘛。要么去别的学校蹲点,要么被不同的人找麻烦,你们俩总是一块儿啊。” “什么我们俩一块儿,”孟修脸上也浮现起笑容,宛如漆黑的湖面上骤然升起的幽灵船,“是我们一群人好吧。” 乔帆翻了个白眼,顺势仰起头叹息。 “要是百里也在就好了。” “她可是大忙人啊。” “以前我们关系那么要好,在学校里——” 没有人不认识他们。 谁都无法拒绝他们。 最先为回忆过去划下休止符的还是江荣,他说:“老师还在这里呢。” 初中时,江荣在133班,孟修和乔帆在138班。谁也想不到,毕业数年后,江荣竟然会追求起隔壁隔壁隔壁隔壁隔壁班的副班主任,甚至还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孟修摆明了准备开车,喝酒的任务就轮到了乔帆头上。 酒量差的没来,在座各位也不至于醉到什么程度。乔帆还算喜欢吃海鲜,饭局上谈论的话题也不无聊,偶然几次,她无意中瞥见另一侧座位的孟修。他已经看不出困倦的痕迹,正在和学生中间有点插不上话的刘老师聊天。 乔帆转了一圈,也去老师和江荣那边,再为婚礼上的事道了一次歉。 “不是说了没事嘛。”江荣的表情波动向来小,用时髦些的话说就是“面瘫”,又是下垂眼,总给人没精神的印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本人缺乏行动力,恰恰相反,这家伙动手能力很强,身材又高大,当初在附近学校所向披靡,连找上门来的高中生都被打得满地找牙。 后来读了美校,如今在业界内首屈一指的游戏公司工作。 孟修难得搞不清状况:“什么?” “不关你的事。”乔帆飞快打断。 江荣却好像觉得很好玩似的,面无表情地说笑话:“就是我爸那边几个狗崽子,吃错药了一样跑来闹伴娘。乔帆帮我弄的他们。” 在场的也有人缺席婚礼,不由得吹口哨,外加还有人起哄。乔帆更加难为情。 窘迫得脸泛红,尴尬地抱怨着,乔帆在簇拥自己的人群外看到孟修。 他也看着她。 孟修的笑容是延缓的,他盯着她。即便长大成人,在相亲时相遇之后,她自始至终都认为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但那一刻,乔帆还是萌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差不多吃完饭,大家还留在座位上说话,孟修结了帐,却发现乔帆不在座位上。 读书时,乔帆染了头发。 起初只是简单褪了一下。 到后来变得越发明显。 课间,孟修和别人说笑的时候,时不时会因为那种麦田一样的颜色分神。 他认为她只是担心别人看不到她。而她也的确是这么承认的,希望变得醒目一些,希望变得出众一些,希望变得不一样一些。在他们当时那个年纪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即便变回了黑发,消失不见也还是很显眼。孟修这么想着,推开隔扇走出去。 只见女人站在门外,头微微低着,一下又一下,正在吃不知道哪来的雪糕。 “什么啊。”孟修说。 乔帆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他时先捂住可能弄脏的嘴巴:“你这人走路能不能发出点声音?” “好吃吗?我也想吃。”孟修嬉皮笑脸。 乔帆才不吃他那套,背过身回答:“没有了,我偷偷点的。” “给我咬一口。” “你跪下求我。” “没问题。” “孟修你干嘛?你要干嘛?你别真的……你有病吧!人渣!我现在就杀了你!” 两个成年人打打闹闹,雪糕晃动,融化的奶油落在外套的腰带上。 乔帆还在笑,尚且没伸出手,就感觉手臂被人扶住了。孟修也笑着,握着她的手臂,慢慢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撕开包装,替她擦干净。 这感觉有点怪。 男性在自己面前屈身做这种事。 他收起纸巾,顺便把她手里的雪糕外包袋也拿过来,走到附近的垃圾桶扔掉。 看着那个背影,乔帆忽然想起刚才感觉到的异样。她说:“喂。” 孟修好像没听到。 “喂,人渣。”她忍不住叫了他以前的外号。 “怎么了?”他回答她。 转过身时,孟修还是笑着的。 他不是本身会发亮的那类人。 比如钻石,灯盏,或者萤火虫之类的,孟修绝对不是那样的东西。 “……没什么,”乔帆想了想,还是匆匆改变了原本计划说的内容,“就是在想,你之前是穿了耳骨的吧?三个还是四个。” “啊,对,”孟修下意识抬起左手,边抚摸边靠近,“如今封上了,因为教授一直骂。” “真的假的,完全消失了?枪打的吗?” “唔,手穿的。” “痛不痛?不会肿?我记得那时候他们都学你,结果一个个弄出来娘炮死了……时尚的完成度还是靠脸啊。” “一开始有点,涂了茶树精油。倒是没怎么肿。体质问题吧。” 他们说着话,不经意间,乔帆已经触碰到孟修的耳朵。 他略微倾身,将身高差缩小,方便她检查。 两个人距离足够近的时候,是能看清彼此虹膜颜色的。 一声巨响,是门被用力打开的动静。江荣探出身来,恰好看到他们俩僵持的这一幕,想也没想就问:“你们在干嘛呢?” 孟修和乔帆不约而同看过去,姿势却没改变。 不等他们作声,第一发现人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哦,是那个吗?是那个吧。” 江荣过于积极的语气和他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实在是太有违和感了。 惊慌过头,乔帆化身成为只能重复两个字的机器人:“不是,不是,不是——”?轻?吻?最?萌?羽?恋?整?理? 孟修则在不知死活地幸灾乐祸,很有他的风格:“你这表情太搞笑了。” “我知道啊,”江荣斩钉截铁、满有把握地说,“你们想研究牛头犬颜面粉碎摔吧?” “……” “……” 面对双双沉默的友人,江荣拉伸了一下手臂:“我来帮你们!” “你不要过来啊!” …… 在那之后,孟修驾车,送乔帆回家。 乔帆边按手机边唠叨:“你真的能开车吧?回去补补觉。下次休息是不是又要很久之后了?” “是吧。”孟修目视前方。 “忙成这样还坚持相亲,你就那么想结婚啊。”她抓住机会讥笑他,“真是有够丢脸的。” 结果他根本毫发无伤,彻底不为所动:“有什么丢脸的。” “这样啊,那你现在把这车软顶打开,对着外面大喊‘我要相亲’。” “没问题。”说着孟修就去按键,还没伸手就被乔帆阻截了。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嘲讽根本不划算,他的脸皮肯定比她要厚。况且她知道,他历来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你相亲顺利吗?”他又问。 “那可不,”提到这个,她胸脯就挺起来了,乔帆掏出手机,还准备翻张欧楚骁的照片给他看,“已经有人约我出去玩了,室内攀岩,好像还是会员制的——” “喔,室内攀岩?”孟修开口就是重点偏移,甚至还想在驾驶中途凑过来看她手机,“我也想去。” “好好开车!你又不缺乏锻炼。” “最近有点,而且攀岩很好玩啊。” “你不是有钱吗,在自己家装堵那样的墙不就好了。”她又想翻白眼了。 “你这个人,其实很看不起室内运动吧。” “我只要看得起相亲对象就行了。”乔帆也没否认,“感觉他条件还挺不错的。” 孟修轻笑,顺便拉长尾音,给人一种在撒娇的错觉:“我也想去啊——” “开你的车吧,司机。”乔帆毫不留情。 “我去可以帮你们活跃气氛啊。” “……” “我跪下来求你呢?” “……修,我是真的不知道你究竟是在认真说还是开玩笑。” - 何星慧还没亲近到这地步,徒弟面前要顾及形象,共同好友也不好意思叨扰。 等乔帆反应过来的时候,关于黑历史,自己已经跟封梦彤摊牌了。 封梦彤最近在男人中周旋,这次见面也是忙里偷闲,刚做了新发型,边往嘴里塞瓜子边发表评论:“然后呢?然后呢?周围中学每个礼拜五都来找事,然后呢?你们后来打赢了江荣吗?你们初中的时候怎么都这么闲啊,是作业太少,还是你们都不写作业——” “那时候确实挺闲的。”乔帆也实事求是地给出回答。 过去的他们太过无拘无束,盲目活在当下,跟老老实实考虑未来的孩子们像油和水一般隔绝开来。 对于表妹这种年少无知的往事,封梦彤的兴趣不比对讨论八卦和骂生活中遇到的贱人多,但这故事精彩程度也比得上武侠小说,听听也还算解闷。 最后还是补充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不都彼此彼此吗?就算那位孟医生年轻时再怎么捉摸不定,也不至于单独被你们那样说吧。” “哪样说?” “……‘人渣’?‘中二病’?‘搅屎棍’?虽然他自己好像不怎么介意。” “……” 乔帆停顿了片刻。 “我之前说过,我被学姐盯上,是因为受不了那套要低年级交保护费的规矩所以反抗了她们吧。”她说。 封梦彤也点了点头。 “我没提过孟修是怎么一回事吧?” 又是一阵等待后续的安静。 “那个啊,反正,当时,教学楼四楼有间活动室,学校里说了算的通常在那打牌。”乔帆说着,轻轻挠了挠脸颊,“本来他们觉得继续跟他纠缠没意义,都决定放过孟修了的。收保护费也跳过他。那些人,大家都把他们当祖宗供起来,躲着他们走,他们就真的以为自己了不起,也不愿意因对付某一个人而丢脸。 “但孟修自己找上门了,无缘无故、莫名其妙的。他们明明都放过他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抓住最能打那个,往死里揍了一顿,最后还把麻将机推走了。” “……” “他就是那种不出乱子不开心的人,朋友里看不惯他的也很多。再怎么骂他,他都乐呵呵的厚脸皮。” 封梦彤最后提了一个问题:“我没别的意思,单纯有点好奇,他去倒找麻烦的时候你在哪呢?” 空气有过一瞬间的安静。 只见乔帆理直气壮、坦坦荡荡地回答:“我当然在给他望风了!” 第9章 9 人是会感到寂寞的。 时至今日,乔帆还记得初中时的生活。课间吵吵闹闹的后排,层出不穷找上门来的麻烦,乐在其中、只要局势太稳妥就会无聊的邻座同学。 封梦彤和乔帆相约去护肤,躺在相邻的座位上,经受过了推销护肤品的狂轰滥炸,然后才开始聊天。 “你之前要我帮你留意房子,我微信发给你?”封梦彤说。 “当然。” “不是我说,你干嘛非要搬出去嘛。现在和爸妈住不用缴房租不好?省下来的钱买点基金。” 提到这个,乔帆竭尽全力,才忍住了没在美容师也在场的情况下叹气:“要是他们像小时候一样不管我,那也就算了。现在这样,我的理性你是知道的……等一家三口灭门惨案出来,接受采访的时候,你最好少说点我的坏话。” “哈哈哈哈,”封梦彤索性顺水推舟挖苦了一句,“那你记得先把中学时的自己毁尸灭迹。” 做完脸,恰好到了吃饭的时间。 乔帆挑的店。她没想太多,只是单纯想吃肉,抵达烤肉店所在的商场时,封梦彤微微皱眉,随口抱怨了几句:“你也是不怕胖。”但因为以往她也喜欢挑刺,所以并没被放在心上。 视线逡巡着寻觅座位,就听到那和上次相差无几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说:“请问几位?” 男生把她们领到空出来的位置上。封梦彤忍不住遮掩着嘴压低声音问乔帆:“不会又是他给我们烤肉吧?” 还没等到乔帆开口,兼职的男大学生已经拎着炭火过来:“很高兴为两位服务。”虽然单就他的表情来说,根本看不出来任何高兴。 这一次,他挂了胸牌,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才入职。 “‘鹿坎’……你这名字还挺有意思的,”封梦彤自恃大姐姐、老阿姨,说话非常之没包袱,“有点像餐饮品牌,卖养生酒那种。” 名叫鹿坎的男生默不作声,拿着手持的点单机器,淡淡地盯着她们餐桌上的菜单。 乔帆抬起头说:“点个牛舌吧。上次没吃到。” “一份厚切牛舌。”鹿坎立刻重复一遍,为她记录下点餐。 “嗯嗯,还有这个,这个。表姐,你看可以了吗?”乔帆阂上菜单,递还回去,“那就这样。” 鹿坎也接过菜单,颔首,打过招呼后离开。大约三分钟后,他送了单据过来请她们确认,转身又去后厨帮忙。 封梦彤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乔帆,拿烟的手,微微颤抖:“……我刚才是不是被无视了?” “室内禁烟。”乔帆不甚关心地提醒了一句。 人生几十年,封梦彤哪里在异性这里受过这种待遇?她向来都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的主儿,被众星捧月就像吃喝拉撒一样司空见惯。 再上来时,鹿坎开始给她们烤肉。 乔帆说:“你最近看了那个电视剧没有?叫什么来着,什么‘如意门’的。” 封梦彤却不应声,全程盯着正在烤肉的男生,冷不防说:“无视别人的话可有点失礼啊。” “你这不是在无视我吗……”乔帆不由得插嘴。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烤盘和肉之间香喷喷的滋滋声响起。 好一会儿,鹿坎好像才缓缓意识到她在说自己。 他没流露出任何歉意地回答:“不好意思,店里规定不能打扰客人说话。” 封梦彤依旧望着他。 乔帆趁机把粘着盐粒的肉送进嘴里。 鹿坎接着说下去:“我妈怀我的时候,地上有道坎,绊了一跤。就起了这个名字。” “哈,”封梦彤说,“那要是遇到个坡,你岂不是要叫‘鹿坡’了。” “可能吧。”鹿坎一点也不介意,有始有终完成了工作才走。 乔帆给她倒了点茶:“你干嘛跟人一孩子较劲啊。” 等到吃完,两个人才心满意足地走出烤肉店,乘坐电梯去地下停车场。 这天开车的是乔帆,封梦彤也只坐在副驾驶座,跟着电台里哼歌,偶然回过头,却发现了刚才还在给她们烤肉的男生。 鹿坎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不顾及形象地挂着斜挎包,正站在某辆桃粉色的mini外,俯身和驾驶座上的人说话。虽说凭借车的外形就差不多能做出判断,但隐隐约约也能看清,是个女人。 封梦彤正看着,忽然间,鹿坎回过头来。两个人四目相对。 仿佛挑衅似的,他朝她笑了笑。 - 和欧楚骁的约会当天,乔帆差点睡过头。 不知道穿什么装备比较好,所以换上了之前在拳击教室的衣服。 欧楚骁本人比照片看起来五官更立体,身材很不错,谈吐很亲切,有点自来熟。一开始,乔帆有点不适应。 乔帆能开诚布公的朋友不多,也从不觉得和人打交道是件轻松的事,沟通对象一旦超过十岁,就是难以预测的恐怖存在。 但硬着头皮去适应,也没那么让人不舒服。 这间室内攀岩馆是欧楚骁认识的人经营的,他打了个招呼,老板竟然亲自过来和乔帆介绍。欧楚骁也不只顾着自己锻炼,认认真真,耐心地陪着乔帆入门。 乔帆受宠若惊。 这种特殊待遇害她快要窒息了。 不过,她的身体能力倒是令人赞不绝口。 “你经常做运动吗?”欧楚骁问。 “偶尔吧。有段时间没做了,”乔帆勉强自己笑起来,“因为换了地方上班,中间也休息了很久。” “换地方上班是转行了吗?” “不是的,哈哈,我一直就做幼教来着。”乔帆回答。 “那家幼儿园开不下去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 对上欧楚骁的眼神,乔帆犹豫了。他是真的在关心我吗?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说:“也不是。就是,我跟园里领导本来就有些不愉快。刚好出了点事,就让我背锅了。” 说是不愉快实在太客气了。 说白了,就是乔帆撞见了同事和园长的男女关系。非要说的话,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偏偏园长是有妇之夫,太太还是经常上电视的女企业家。 乔帆向来只在自己有错的情况下才会感到尴尬。 但这件事,她还没来得及感到尴尬,就立刻被安排顶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不仅如此,园长似乎还有意向克扣她最后的薪水,虽然在乔帆怒火燃烧前及时转变成了未遂。 乔帆当场只问了一个问题:“我能揍您一拳吗?” 事情已经过去好久了,但现在想起来,乔帆还是会感到不爽。早知道当时就该狠狠给他脑门来一发庐山百龙霸的。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欧楚骁也愣了愣,但很快,他就说:“也不容易啊。”语罢,他朝她微笑。 这样的反应让她安心了些。 那天结束后,欧楚骁送乔帆回家。 欧楚骁很关心时事,也喜欢看电视剧,和乔帆有不少共同话题,也会讲很多乔帆get得到的梗。 和他聊天是一件开心的事。 车停下的时候,乔帆没急着开门,先是好好地感谢了一下,尽管今天她已经做了很多次:“真的谢谢你邀请我,今天太高兴了。” “嗯,”欧楚骁也笑着点了点头,“我才要谢谢你。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自己都不相信,我怎么那么放松哈哈。”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车里很安静。 气氛真叫人头皮发麻,相亲这种活动的荒谬感顿时在心中暴露无遗。他们明明一点都不熟,认识还不到一个月。一瞬间,乔帆总觉得有种不确定的第六感在涌动。 但她还是打开了车门,逃也似的离开了。 后来想起来,还是充满了不确定,那时候到底做的选择是否正确呢—— 可是已经来不及去想了。 下车步行进小区大约10分钟,在电梯里待了1分钟,期间没有信号。因此,走出去的时候,她才接到妈妈的电话。 爸爸脑溢血被送进医院了。 乔帆当机立断,转化为免提,边安慰妈妈边联络了网约车。限行所以自己的车不能开,她重新乘电梯下楼,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往医院。 妈妈像是哭了,声音里鼻音很重:“本来好端端的,还在说你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带个男朋友回来给我们看,结果突然就倒下去了……” 居然背后这么操心这回事,乔帆哭笑不得:“怎么先结婚再带男朋友,顺序错了吧。” 她提前准备好了银行卡,但得知妈妈已经缴过费用以后也不意外。乔妈并不是一点小事就惊慌失措的那类人,得知女儿进到医院,立刻发来具体位置。 血清理干净了,状况不算糟糕。乔帆和妈妈都吓得不轻。 她们去听医生的说明,母女俩都一个头两个大,奔来走去,累得够呛,精神却毫无知觉。妈妈一直提心吊胆,封梦彤来时已经快过探视时间。乔帆和她一起连哄带劝,才说服妈妈先坐封梦彤的车回去。 她留在了医院里。 好不容易能坐下时,乔帆才感觉身体快散架。 接下来的日子里,估计得花一部分时间在医院了,她仰起头,妆略微花了,但也不是顾及这种事的场合。 又想起最近爸爸妈妈对她感情生活的过度关心。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小时候,明明根本没有任何人理睬她。 其实,以前,爸爸妈妈有说过希望她结婚的理由。结婚的目的并不是和相爱的人度过余生,而是拥有一个伴侣。 人是会感到寂寞的。 也会需要突发脑溢血时在你身边帮你拨打120的人。 结婚不是能把两个人绑定在一起的唯一方法,但的确不失为一个通用且有效的办法。 医院的走廊又冷又明亮,弥漫着近似寂寥的消毒水味,住院部的显示屏闪烁着属于时间的数字,仿佛昭告人生的时间终究是在不断缩短。乔帆任由自己仰起头,后脑勺抵住墙壁。 身旁有人坐下。 初中三年,孟修坐在乔帆邻座的位置。他们总是在一起,和其他人一起。孟修往往是恒星,周遭围绕着同龄人。乔帆则习惯了当陪衬,躲在朋友的荫罩下。 她侧身,倒在他肩头。 乔帆说:“假如你是我男朋友就好了。” 她睁开眼,他已经替她挡住了那刺眼的白炽灯。孟修穿着制式的洗手衣,摩挲着青筋自手背微微浮现的双手,回过头,他若无其事地反问:“我不能是吗?” 他们看着对方。 他的虹膜颜色可真够深的啊。那一刻,她如是想道。 第10章 10 “很高兴认识你。” 乔帆看着孟修,孟修也看着乔帆。 她问:“你想象过我们做男女朋友,乃至于结婚的样子吗?” 他想说什么,尽管还没说出来,她已经猜到了答案。 “你想象一下。”乔帆建议他。 孟修默不作声。 “你想象一下,孟修。我叫你‘亲爱的’,你叫我‘宝贝’。你想象一下,”乔帆的口吻像在念某种能导入大量数据,然后引发系统故障大脑宕机的魔咒,“我们要用配套的头像,比如柯南和小兰、不认识的网红男女那种。我们还要去迪士尼乐园看那种情侣必打卡的焰火,最后还有可能结婚,你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吗?孟修,你能想象咱俩出现在同一张那种所有结婚新人都会有的模版婚纱照里吗——”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就连乔帆自己也忍耐不下去,两个人不约而同,各向一边,发出干呕的声音。 “这下你懂了吧!”犯完恶心的乔帆宣布道。 同样犯完恶心的孟修回答:“又不是非得干这些。” 乔帆像是思索了一阵。她说:“你的意思是假装情侣吗?” “……”孟修望着她,手肘架在两侧座椅扶手上,良久,才低下头,好像借此拉伸肩颈似的,“反正相亲也挺没完没了的。” “那倒也是。”乔帆揉着太阳穴,打了个呵欠,“好饿。” 孟修从隔壁座位上拿了包旺旺仙贝扔给她。 乔帆说:“还有吗?” 他又从同样的位置用同样的方式丢了两包旺旺雪饼过来。 “你这是买了旺旺大礼包啊。” 其实没什么好笑的,乔帆却同时被这句话逗笑,像傻子似的笑起来。孟修坐在一旁,不知道又熬了多久的夜,想睡得要命,但还是扬起唇角,有点嫌弃地略微蹙眉,开口问说“笑什么啊”。 “没有,”乔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是突然想起来以前,读书的时候,你吃多了旺旺仙贝,然后上颚破皮的事情了。” 孟修倒是不否认,也不制止她笑,刚好接到电话,催促他回去妇产科那边,于是只站起身,随口打了声招呼:“那我走了。” 乔帆只顾着点头,却没告诉他,她刚刚说的话完全是胡诌。 实际想起的往事比那有趣好多倍。 初中时,学校校长是一位相貌极其慈祥的胖老头,好像记得所有孩子的名字,跟每一个学生都能聊起来。那一天是星期五下午,其他学校过来找茬,朋友们先走一步,孟修和乔帆说着话掉了队,却恰好撞见校长从小卖部出来。 艳阳高照的大热天,校长出了很多汗,和颜悦色的,买了冰棍给他们吃。 问了高中打算去哪里,也谈了家里最近怎么样,末了,校长说:“你们还是初中生,谈恋爱要注意分寸喔。” 听到这话,本来还在吃冰棍的两个人齐刷刷一怔。 乔帆感觉咽喉堵塞,伸手掐住胸前的校服,刚低头,还没开口,就已经听到了干呕的声音。不是她发出的,她声带还没运作呢。回过头,乔帆看到孟修一脸“what the fuck”的苦笑表情。 “你有什么意见吗?”当时的她质问。 “没有,”当时的孟修说,“我很荣幸啊,能被老师钦点跟你拍拖。” “还敢不敢再贱一点?正好,我早就看你不爽了——”她揪住了他的衣领。 “不要内讧嘛,我们不是一边的吗?”他居然还在笑。 乔帆已经一拳揍了上去:“谁跟你是一边的啊!” 都是好久以前的往事了。 十多年后想起来,乔帆还忍不住想笑。 还没走几步,居然就在走廊撞见最近在产科停留的女实习生,按理说已经通过传达消息,本身没有什么亲自找过来的必要。对方主动和孟修打过招呼,目光却还有意无意往他身后瞄。 孟修留意到她的视线,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忽然后退,径自倒退回去。 他说:“明天你会给给你爸做饭过来吗?” 才从回忆中脱身,乔帆被吓了一跳,不以为意地回答:“出院前会经常来吧。怎么了吗?” “我想吃那个,以前在你家你经常做给大家吃那个。”孟修并非故意地含糊其辞。 “啊?哦,那个啊!”乔帆从含糊不清的措辞中做出正确解读,“那个要用的东西要去那里买啊。” “你开车去啊。其实山姆也有……明年你跟我一起买会员吧,我用副卡你用主卡。” “浪费钱,我不要。那里放假的时候挤死了。” 两个人简短地交谈了几句,听起来好像也没得出究竟明天吃不吃“那个”的结论,但孟修只是转身。 面对女实习生,他的态度还是照常完美,挑不出瑕疵的笑容,亲切到没毛病的口吻:“走吧。” 他们并排走出去,期间孟修有试着想起实习生的名字。但因为来的人不止一个,外加他们也才来不久。叫错名字会很尴尬,现在的小孩自我意识也和他读大学时不同,所以索性放弃。 电梯门关上。 示意楼层的数字开始改变,女生才用小心翼翼地姿态开口:“孟医生,刚刚那个是你女朋友吗?” 电梯下降。 孟修笑着说:“你觉得呢?” 已经年过半百、身材微胖的女护士刚忙完工作,他突然拿着白大褂出现。 “怎么样?”贝丽平在医院待了这么多年,科室笼络苦力的套路也好,暗流涌动的人际交往也罢,早就从护士台后的位置看透了,此时坏笑着调侃,“实习生很热情吧。真怀念啊,你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天真无邪呢。” 孟修面带微笑,回答时不带任何感情:“很热情。” 已经脱离适婚期的护士前辈尽情嘲笑:“不过你们哪里有时间谈恋爱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嘲笑的那个人不为所动,只慢条斯理掏出手机,点开消息提醒,开始回复微信。 贝丽平给他递了杯咖啡,端过来时好奇地问:“谁啊?” 结果得到意料外的答复:“喜欢的女同学。” “被你喜欢,那挺可怜啊。你会欺负喜欢的人吧?” “怎么会。”孟修端起咖啡,本来打算喝一口,有些太烫了,于是又拿开。 他安静了一阵,等会儿还要去看之前生产时出血的产妇的情况,因此不离开,只是伫立在原地。 屏幕上,乔帆回复他“过两天做了来”。孟修脸上还是笑容,这一次却显得意味深长。就像所有作恶多端蓄谋已久的反派一样,魔头总是深谙伪装成人类的诀窍,吃饭,睡觉,工作,人际交往—— 再抬头,孟修看不出情绪波动,一如既往跟下班的实习生们打招呼,甚至主动报销出租车费用,还分发了星巴克的咖啡券。 贝护士摇了摇头。 “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孟医生,总令人不由自主想起《圣经》里的这句话来。 只不过,也不知道那个女生肯不肯。 - “帆帆,帆帆。”封梦彤耐着性子继续喊道,“你再不理我我就打你脸啦。” 预热过的烤箱已经屡次发出完成的提示音,乔帆却始终戴着手套发呆。表姐的呼唤下,她匆忙回过神,甩了甩头,先解释了一句“最近有点累”,然后才回答:“别打我喔。就算是我妈,搞不好我也会条件反射打回去的。” “哈哈哈,那也太吓人了。”封梦彤走出厨房,一边确认自己身上有没有沾上油烟味,一边看了一眼时间。 乔帆已经把饭盒装进了大大小小的便当包,轻车熟路地放进环保袋,然后一起拎起来。 两个人下楼去。 上车时,封梦彤感慨了一句:“你做饭太香了吧。” “菜谱发给你要吗?”乔帆系好安全带。 “那还是算了。会做的话,结婚之后可能会被老公压榨。我不要。”封梦彤又开始见缝插针宣传歪理邪说。 到了医院,封梦彤没进去,乔帆径自下了车,上楼,直奔指定病房。 国内没有承认的营养师资格证,但之前为了更多参与幼儿园工作,乔帆还是考了一些。除此之外,她的烹饪水准是绝对没话说的。 乔妈说:“你今天做了土豆沙拉啊。” “你们吃。”乔帆单独拎出一小盒,偷偷藏到背后,提着到病房外面去。 差不多到了她快走的时候,他才姗姗来迟。 孟修径自想往病房走,硬生生被乔帆拦住了。 “你干嘛?”她满脸惊恐。 他坦坦荡荡:“总得跟你爸妈打个招呼吧。” “得了吧你!”乔帆把装土豆沙拉的便当往他手上一塞,没好气地说,“你跟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咱俩瞎出头跟小混混硬刚进派出所的时候。他们来赎人,你倒好,还有脸说‘谢谢叔叔阿姨’。” “不道谢多不礼貌啊。”孟修拿着叉子笑。 乔帆说不过他,长叹一口气,然后坐下了。偏偏她爸爸年轻时也是《笑傲江湖》忠实粉丝,对行侠仗义走天涯充满向往,当时还大赞他俩把小混混打破头的轻举妄动。 当然,现在想来,虽然不后悔,但乔帆还是感到匪夷所思。那时候他们到底每天都在想什么,怎么能那么胡作非为说干就干—— 欧楚骁打开电话时,乔帆正在自我怀疑的漩涡中无法自拔。她前几天在聊天途中提到了父亲住院的事,却没料到他竟然会直接来探望。 等待欧楚骁过来的时候,乔帆当即掏出化妆镜,重新梳了一下头发,然后补了补口红和散粉,对着镜子抿完嘴巴,又问旁边的孟修:“怎么样?脸没有太白吧?我要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孟修不紧不慢地回答:“很像脑供血不足。” 乔帆猛地砸了他一巴掌。 下一秒,欧楚骁刚好穿过拐角,乔帆立刻挤出自己最友善的表情。 “哦,乔帆!”欧楚骁说。经过这么久的相互了解,他已经不再像最开始一样称呼她“乔小姐”。 他朝这边走来。 乔帆站起身,还没开口,忽然间,她听到背后传来声音。孟修说:“很重要的人?”他吐出的是疑问句,即便她不懂对他来说这有什么好疑问的。 乔帆一边亲切有礼地朝欧楚骁微笑,一边借行人和距离的遮挡肘击孟修。 然而,却被他轻松地避开了。 靠近的同时,欧楚骁笑着伸出手来:“乔帆!” 孟修蓦地挡在了她面前。 “你好,”他握住欧楚骁伸过来的手,进退有度的笑容被把握在某个相当微妙的界限里,“我叫孟修。孔孟的孟,修养的修。很高兴认识你。” 第11章 11 “朋友”是最好的挡箭牌。…… 对于孟修这种一看到任何能让朋友丢脸的局面就一定要横插一脚,生怕错过任何好戏的狗逼,乔帆强烈鄙视。 显然,虽然对于突如其来登场的陌生男子缺乏防备,但欧楚骁还是很快回过神来,很有常识地打了招呼:“你好。我是欧楚骁,是乔帆的——” “我知道,”孟修的接待滴水不漏,就这么乍一眼看根本无法识破其本性,反而会觉得是个平易近人的美型男青年,“不是见过吗?” 实话说,乔帆不觉得欧楚骁真的不记得孟修。参加第二轮当天的人本身不算太多,忘了谁都不太可能忘记孟修。一来孟修和“不起眼”三个字打不着半点关系,二来他那天还做了一发番相当难忘并且基本取材自乔帆背后瞎掰的自我表白。 两位男士进行了看似平静的会晤。 乔帆实在不太想让他们再继续相处下去,孟修根本就是一颗定时引爆的武器,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下一秒就突然笑眯眯地掏出一张乔帆以前凶神恶煞染着金发的旧照。因此,即便还没有任何是否要跟欧楚骁继续发展下去的想法,她还是及时插到两个人中间,飞快提议说:“我带你去见见我爸妈吧!我如今很少带朋友回家,他们都嫌我太孤僻——” 朋友。 “朋友”这个词,当之无愧,是最好的挡箭牌。 欧楚骁当然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也立马往病房的区域走去。乔帆长舒一口气,赶忙跟上前去。他是不是爸爸妈妈喜欢的类型这一点,她有点拿不准。 进病房时,妈妈已经把便当盒都收拾好了,听到脚步声,顿时看向来到门口的年轻人们。 乔帆心里盘算着如何介绍。 欧楚骁的问候如同微风吹过,中规中矩:“伯父伯母好。” 孟修的问候像猛敲警钟,令人心惊:“叔叔阿姨好久不见。” 乔帆吓了一跳,连初来乍到的欧楚骁也顾及不上了,毫不客气推搡起孟修说:“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孟修竟然还好意思摆出一副可怜的嘴脸,真是可恶至极:“不打招呼多不礼貌啊。” “你只是单纯想整我而已吧——”乔帆嘟囔着,抓住他的胸牌就往外拽。可惜孟修只不过上半身微微倾斜,立刻揽住她手臂,轻而易举就稳住了重心。两个人打打闹闹。 乔妈说:“这么巧,原来孟修在这间医院工作啊。” “阿姨有什么事都可以联系我。”孟修表现得太过人畜无害,并且进展神速,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和乔妈交换微信账号,连带着欧楚骁也添加,真不愧是社交天才。 用力试图把孟修搬出去的同时,乔帆的余光扫到欧楚骁,只好抱歉地笑了笑。 她送欧楚骁出去,到住院部楼下,乔帆落落大方地感谢他买花篮过来。蓝色的遮阳棚下,病患和医疗人员们行色匆匆,来来往往。 欧楚骁说:“你今天看起来格外漂亮。” 休息日只有来医院的日程,一般情况下,乔帆是不会化妆的。只不过最近两班倒太累,为了不让妈妈担心,她才上了比较基础的素颜妆。看样子,欧楚骁大概更喜欢清纯挂的。 她说:“你太客气了。相亲那边快办第二个月的活动了,你打算去吗?” 欧楚骁望着她。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他忽然说:“你希望我去吗?” 他看着她。 乔帆发誓,那一幕真的不会让人产生油腻、恶心之类的感觉,但是,但是。欧楚骁看着她的眼神,好像是想伸过来握住她的手,他在阳光下微微泛着棕色的眼睛,这一切的一切,都叫乔帆很想原地对着空气打一套军体拳—— 受不了了。 真的肉麻得受不了了。 “这个嘛,呃,你有空就去了。”乔帆最后的回答是这样。 等到送走欧楚骁,乔帆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掏出手机,刚好查收happydog发来的新通知。 耳畔传来距离过近的声音,孟修说:“下次是唱K啊。” 乔帆十分嫌弃,直接把他的脸推开:“别偷看啦!” 两个人转身,并肩走着去乘电梯上楼。 乔帆问:“你午饭就吃土豆沙拉够吗?” 孟修反问:“你还准备了别的给我吗?” “想得挺美,没有。” “没事,我吃了面包。”对男性来说精致过头的脸上带着贱兮兮的微笑。 “不会是吐司吧……” 两个人说着话,在自动贩卖机前停下,孟修扫了两瓶汽水。乔帆拿到一瓶,并不急着动作,等着孟修拧开,然后将开好的那瓶递给她,她再把手里的交回他手里。 “我记得你很喜欢唱K。”孟修打开自己那瓶。以前的狐朋狗友也没少去过KTV。 乔帆已经喝了一口,碳酸穿过食道,缓了缓才说:“好久没去了,社畜好难。” “要唱SHE的《不想长大》吗?” “去死。” “刚才那位欧先生应该喜欢梁静茹。” 原本到楼梯口就要分开,霍地听到这句话,乔帆的脸顿时青了一下。她环顾一周,当机立断,攥住孟修,鬼鬼祟祟,二话不说就往安全出口塞。他尚且不清楚什么情况,就被推着到了空无一人的楼梯间。 孟修困惑地笑着看过来。 乔帆瞪着眼睛,瞻前顾后迟迟不开口,纠结得几乎鼓起腮帮子。 “那个什么,孟修,你说喔。”她说,“那个人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孟修维持着表情回答:“可能吧,怎么了?” “啊,真的啊——” 得到这个答案,乔帆脸上露出的并不是喜悦,而是某种介乎痛苦、焦虑和无语的扭曲表情,神态与某位在地铁里看手机的老人极其相似,就连孟修都忍不住笑眯眯地说“你别乱用脸”。 “你讨厌他?”尽管眼下正儿八经打扮得是个医生,但孟修倾身时,她还是有一瞬间误以为自己回到十多年前。他说,“要帮忙解决吗?” “……你别砸人家车窗。” “好伤人啊,你心里就是这么妖魔化我的吗?”嘴上还在卖惨,表情却很嘲讽,孟修把手插进口袋,百无聊赖地说,“我又不是地痞流氓。” 楼梯间里没有别人,乔帆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说:“我、我不讨厌他,他很尊重我。我就是,呃,跟陌生人,尤其是男的,怎么说呢,有点不太习惯——” 孟修注视着她支支吾吾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喝汽水:“不好意思是吧。” “算是吧。”乔帆已经心如死灰,“他挺尊重我的,但我连和他拉拉手都不习惯,听到他说好听的,我就尴尬到抠三室一厅。” “跟我不是挺正常吗?” “你跟他怎么能一样!”她忽然激动,本来想翻白眼,却恰好和他对上视线。 孟修拧上瓶盖,好像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他忽然伸出手。 乔帆用询问的眼神看看过去。 乔帆的爸爸做过许多生意,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乔帆的妈妈始终陪着他。最失败的一次是在乔帆上小学前夕,很快,乔妈拿借来的钱投入了新的事业,转亏为盈,大获成功。那就是他们家一直做到今天的洗浴中心。 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们总是奔波劳碌。大禹三过家门不入也不过如此。对待孩子,他们的陪伴很少,各类节假日甚至生日都缺席,更不用说肢体接触,或者任何有力量的话语。 “你干嘛?”乔帆问。 孟修回答:“训练一下啊。都要去相亲了,总不可能手都不跟人牵吧。” 不容辩驳,眼前人的确是做这项练习最合适的对象。是异性,各方面条件优越到不会出戏,又熟悉得无须介意关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凭他的个性极有可能拿人软肋把别人耍得团团转,不过现下也不是在乎面不面子的时候。 “别担心了。”他又微笑,害得摇摇欲坠的不安感从她心里油然而生,“反正我们是朋友。” 反正他们只是朋友—— 乔帆把手递过去。 孟修握住了。 先是捏着手指。 然后食指轻轻蹭了蹭手心。 是孟修,不是别人。仿佛念经,乔帆不断在心里重复。是孟修。 她抬起头,却发现他并没有在看她。孟修的另一只手在用手机,乔帆踹了一脚过去,顺便凑过去看屏幕:“在看什么呢?” 孟修坦荡地说:“搜搜有什么女孩子听了高兴的话,趁现在跟你说说,帮你适应一下。” “真是人渣。” “我这是为你着想,那个姓欧的有给你发过什么吗?” “有是有……” “看看。” 乔帆不知不觉,被顺水推舟就翻出聊天记录。 给出去的时候才觉得有点害羞,毕竟聊的也不少。不过又不是别人,是孟修。她又一次安慰自己。 孟修倒是没说“酸”,反而认认真真地翻了翻:“这不是网上搜的诶,好认真啊。你很感动吧?” 他把手机还回去,佯装无事,却不动声色锁定她的表情。 乔帆回答:“倒也没有。” “真的?” “嗯。其实每个人都想被关心和理解吧,所以想听有好感的人说‘我知道你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这种话。”说着,她再度倾斜视线,干脆而坦率地望向他,“高兴肯定有点,但‘很感动’就过了。” 孟修看着她,有一瞬间的迟疑,不过转眼间,他就重新展露笑意。 “我知道你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别人说这种话,再怎么竭尽全力突显郑重也不为过,偏偏他风平浪静,宛如所说一切仅仅只是过眼云烟,“我真的知道。” 乔帆看着孟修。 她的手还在他手心里。 几秒钟后,她忽然把手抽出来,握拳抵住他的肩膀,用力向外推搡。 “你有病?”乔帆说,“人渣,这种话,你说一千遍一万遍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的。” 孟修笑起来,一点也看不出介意,一点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就这样笑着说:“那还真是可惜啊。” “废话,你态度那么敷衍。好歹拿出点营业精神来吧?像个男人一样。” “怎么做?”孟修笑得很微妙。 乔帆翻出几个偶像视频,递给孟修看起来。而她则在一旁观察孟修的反应。 他说:“挺好的。” “‘挺好的’?”乔帆追着他问,“你知道哪个是我喜欢的吗?” “左数第三个?”他已经按了电梯,退到里面去。 她留在原地,低头重新看了一眼,诧异于他为什么一次就能猜中。 孟修给乔帆推荐康复师,乔帆联络了档期。爸爸出院以前,妈妈就雇佣了护工,说是接了笔重要的大单子,着急回去店里,完全符合他们家一贯三百六十五天要不是人流量不行恨不得连大年三十也营业的作风。 她还是照常做饭送到医院,孟修并不是一直有空,但偶尔也会不打招呼过来。按他的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突然就忙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把她本来打算自己吃的三明治塞进嘴里。乔帆刚想用十字绞杀术强迫他吐出来,他就接了个电话,笑嘻嘻地说着“哦,好,我马上回去”掉头就走。 到了走廊拐角,还要临时回过头,像世界上最适合“暴君”一词不过的总统,面对弹劾也能风轻云淡挥手道别。 贱人。 乔帆险些捏断筷子。 不过,也不是没有能坐下来说会儿话的时候。 那天周末,乔帆一大清早就来了医院,坐在病床边整理学校的文件。到了中午,正打算去医院食堂打包个饭,才到电梯间,就撞上过来找她的孟修。 “哟。”他说。 她回答:“诶。” 两个人直接乘下一班电梯去地下的医院食堂。 孟修用职工卡请乔帆吃饭,两个人端着餐盘,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吃饭。乔帆买了叫黑松沙士的饮料。 “这个好喝吗?”拿之前,乔帆问。 孟修笑着推荐说:“你尝尝。” 乔帆打开,喝了一口,吐了。 “这是什么?!”她震惊得五体投地,疯狂回看易拉罐外面的成分表,“牙膏?风油精?” 再回头,挑唆得逞,孟修已经笑得直不起身来。 乔帆恶狠狠瞪过去,他这才收敛,憋着笑把饮料接过来说:“我帮你行吧,我帮你喝。” 两个人正折腾着,忽然有人经过,神情明快、嗓音洒脱地打招呼:“孟修——” 乔帆不由得放松了力气,回头看过去,对方好像这时候才注意到她似的,脸色难以掩饰地闪烁了一下,但还是和蔼可亲:“这是你朋友吗?” “你好。”乔帆说。 “你好。”医生打扮的女性也回答。 孟修和对方简单寒暄了几句。 等到对方离开,孟修也没转移视线,直到目送对方在其他座位坐下,他才重新低下头吃饭。 乔帆若有若无看向他,随口问:“盯这么死,你喜欢人家啊?” “谁?”孟修感到好笑,却若无其事地说,“她之前休假,找到同期说帮忙值班一天给多少钱,害人累得要死,结果回来又装傻。” 这是就连乔帆都感到离谱的事:“什么?!” 孟修喝了口黑松沙士,顺势摆出无辜的嘴脸。 “太无耻了。谈钱本来就够蠢的了,结果还抵赖。”乔帆不由得絮絮叨叨,“别人主动问起来的话,就显得好像多稀罕那点钱一样,不问又白白给她值了班。” “让我喜欢她还不如让我出家。” “你穿袈裟应该会好看。” “我谢谢你啊。” 她又目不转睛望着他:“不过,孟修,你就没有觉得想讨回家做老婆的类型吗?” 他抬眼,沉默一阵,咽下食物,随即才笑:“谁知道,算有吧。” “怎样的?”乔帆兴致勃勃,“说说呗,以后我遇到合适的也好给你介绍啊。” 第12章 12 不想相亲了。 “告诉我呗,”八卦乃人之常情,乔帆说,“以后我遇到合适的也好给你介绍啊。” 她看到他垂下头,餐盘里的残羹剩饭平平无奇,没什么好看的。孟修的肩膀微微颤抖,再直起身时,男人肆无忌惮地笑着,伸手按住脸颊,才能勉强遏制住笑容。 他说:“别在身上涂眼影然后拍照发到网上说是我家暴的就行。” 乔帆笑得差点噎住。 医院食堂是公共场所,这失态着实让人有些不好意思,但闯祸的不止自己一个人,又稍微让处境好些。 “结婚以后掉进的到底是蜜罐还是火坑,真是说不准啊。”她支撑着侧脸。 “掉蜜罐里能喘气吗?有个火坑,冬天也不会冻着。”他也放下餐具,无所顾忌地盯着她,“看你怎么想了。” 她迟疑了片刻,脸上漫起一轮冷笑:“那倒也是。” 没吃多少,他电话就又响了。孟修随便回答了几句,挂掉就走。 结果那天晚上,乔帆刚好坐在楼下蹭医院wifi下载软件,忽然感觉辫子被人挑了一下,再回头,就看到孟修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屏幕,不咸不淡对她在看的视频做评价:“这是什么?幼儿保教的网课?” 他难得休假,估计回去半天就要再来,天色不早了,孟修不断强调只给两个小时,乔帆执意去了KTV。 “相亲那天我不知道要唱什么歌。”乔帆庄严肃穆,坐在点歌机旁边翻阅歌曲目录的姿态很像护旗手。 孟修倒是无所谓,叫了珍珠奶茶和草莓蛋糕,搁那儿一个人干起饭来了。 半天得不到回音,她猛地回头,看到他的状态,忍不住挖苦:“你别得糖尿病。” 他只笑一笑,很难说为什么有人能一肚子坏水却露出那种人畜无害的表情:“摄取糖分跟糖尿病没有直接关系。” 乔帆问他:“你觉得我唱张韶涵的《亲爱的,那并不是爱情》怎么样?” “可以啊。”孟修说。 乔帆说:“好像有点太不欢乐了,啊,还不如唱《小幸运》。” “可以啊。”孟修又说。 她那么认真在考虑,他却装都不装一下,彻头彻尾的敷衍,完完全全不以为意。乔帆回过头,面无表情去够台子上的手铃,嘴上继续问:“那我唱卡老师的《WAP》好吗?” 孟修还在专心致志进食:“可以啊。” 手铃笔直朝他飞了过去。 乔帆刚准备开动自己那份蛋糕,就听到快门声响,是孟修用手机对着蛋糕拍了一张照片。 “没把我拍进去吧?”乔帆敏锐地回过头来问。 “没拍到脸。”孟修说着,把手机递给她看,的的确确,只有盘子上的草莓蛋糕和她端餐盘的手而已,“你平时不是不做美甲吗?” 提到这个,乔帆颇为得意,这次的美甲是在新探到的店里做的,完成度却相当高。因为工作,往常她很少做指甲,只有特殊场合才会刻意打扮:“为了这次相亲弄的。。” 很快,乔帆就热唱欧美金曲,不知不觉远离今天原本过来的主题,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玩得开心就好。孟修一边摇手铃一边笑,时不时拿出手机来,漫不经心刷新界面。 “别发呆啊!”乔帆见不得他低头玩手机,拿着麦克风喝止,“快过来给我唱rap部分!” - 新一轮的相亲活动,乔帆坐在车上,一直到何星慧出现,她才起身下去,假装刚刚才到的样子,手挽手进门。 “其实——”何星慧小声跟她说明了一件事。 听到时,一开始,乔帆心里最先想到的是祝福。 何星慧有了固定对象。 那是第二轮时向乔帆询问过“生完孩子还打不打算工作”的男性。 何星慧向他们介绍彼此,乔帆对男人的第一印象是个子有点矮,头圆圆的,头发有点少,西装衬衫和领带不在一个价位上,看起来倒不像是什么坏人。 仔细想想,何星慧之前有跟乔帆说过自己的情况。她家都在做房地产,祖祖辈辈都赚得盘满钵满,她从二十几岁大学毕业起就没工作过,又喜欢小孩。这么想来,的确是不用担心之前乔帆被问过的问题。 在happydog相亲俱乐部的规定里,当客户有了固定对象后,经过情侣认证,就可以不再参与集体相亲,转而接受私人订制的相亲套餐。个性化的服务会更自由,给人负担也更小。 “我们打算今天就去向提交情侣身份,以后就不会来参加下一轮啦。”何星慧笑吟吟地说,“不过,乔帆,我真的很喜欢你,所以以后我们要经常出来玩喔。” 乔帆笑着说OK,可是内心却很快意识到了一件事。 以前不论官方还是私下,每次活动,乔帆都会坐在何星慧身边。只要她占据那个位置,周遭人就都会和她言笑晏晏,即便乔帆不插话,也不会脱离群体,或者是漏掉任何情报。乔帆不习惯与人拉近关系,但只需要笼络一个人,就能达成目的,她非常满意这样的状况。 可是,现在,何星慧要走了。 将来她要如何融入相亲中女性们的圈子? 何星慧还在问:“说起来上次她们去插花,我要约会才没去。怎么没从朋友圈合影里看到你呢?” 因为根本就没邀请她啊。乔帆腹诽。 她原先就不怎么喜欢社交,每次聚会只喝着果汁附和,对她们去逛的品牌也不甚感兴趣。其实也考虑过不再社交,但比较自由的集体相亲里,一个能说话的同性都没有也不太好。 可能是为了表示友好,男人也主动搭话:“乔小姐在这里有遇到合适的对象吗?你的事,我都听星慧说了,不容易啊。” “啊哈哈。”虽然连乔帆自己不知道她有什么不容易,但至少人家没什么恶意,还是先打哈哈吧。 男人说:“你管星慧叫姐,那我也斗胆叫你句‘妹妹’。妹妹啊,我对你是有点印象的,你来相亲这地方吧,想找对象,有的标准得改改啊——” 其实听到前半句,乔帆感觉自己肌肉已经开始僵硬了,后半句隐隐约约又透着一点,说得好像没错的感觉。 但很快就是歪理洪流。 “你不生孩子怎么顾家,你不顾家你不就是个败家娘们儿吗?”何星慧身旁的男人振振有词,“你这样怎么找得到老公呢?” “……” 乔帆不想因动手被拘留。 “你平时做家务吗?家里有钱请人做事另说,假如节省点,还是要自己做饭洗衣伺候老公的啊。” “……” 也不想以寻衅滋事的由头被抓去派出所。 何星慧大概觉得说得有点过了,立刻拉了拉他。但男人演讲还没结束,恰恰相反,才刚要驶入正题:“就上次那一轮,那个孟医生跟你有过关系吧?要我说,长成那样的男人就不靠谱——” 乔帆没有任何预兆地扔出反驳:“跟你没关系吧?” 他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霎时看过来。她则毫不退让地望着他,不再多说什么。恰好那边有其他来相亲的男性打招呼,男人先一步走开了。 何星慧这才走上前来,挽住乔帆说:“对不起啊,有点多管闲事了吧?” “多管闲事……”乔帆苦笑起来回答,“他该不会这样要求星慧姐你吧?我感觉怪怪的。” 何星慧也笑了:“哎呀,他就是嘴上这么说。其实人的本性还是不坏的。” 这种事,乔帆也不好多说。何星慧对她的确很好,每次见面都会带礼物,还经常主动问要不要帮忙,是一个务实而善良的人。可事关异性关系,说多了容易伤感情。再者又不是结婚,应该有日子可以好好考察。 乔帆只能提醒一句:“那你多照顾好自己。” 不想相亲了。 真的。 最后,那一天的相亲唱K活动上,乔帆不仅唱了张韶涵,唱了田馥甄,连孙燕姿也唱了。 好想唱《99次我爱他》。 好想唱能蹦蹦跳跳、大喊大叫的歌。 握着麦克风的乔帆浑身难受,内心煎熬。刚相亲时,她和封梦彤去商场购物,买衣服时没有特意违背自己的喜好去挑好嫁风。她希望能和接受真实的自己的人结婚,可是,可是,这并不是谈恋爱,而是相亲。 不知不觉,她也变成向异性推销自己这个产品的商贩。 乔帆按捺住内心的动摇,借口上洗手间,转身想出去吹吹风。 却没注意到有人跟了出来。 欧楚骁在她身后问:“你做指甲了?” 乔帆吓了一跳,当即微笑起来,有点拘谨地拿起手,飞快晃了一下:“嗯。” “是猫爪吗?” “是小熊掌,肉球很可爱,哈哈。”乔帆说着,在气氛滑向深渊前及时挽回,“你怎么知道?视力好好啊。” 欧楚骁也笑了,他说:“不是。我从朋友圈看到的,那天孟医生发了。” “啊?”想了想,好像是有这回事。虽然她不介意,但多骂骂孟修总没错。乔帆在心里默念三遍“孟修你死定了”,脸上露出明媚到刻意的笑容。 “他今天好像没来。” “嗯,他比较忙。” “是吗……你们那么晚还去唱歌?” 总不能说是她想为了相亲紧急备战:“我和他是老同学,还有别的小伙伴一起,常在一块儿玩的。” 她朝他笑了笑,说不上有多真挚,乔帆对这种状况很陌生,说是手足无措也不为过。 欧楚骁的表情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慎重:“小帆。” “……” 他说:“我想和你以结婚为前提交往。” 第13章 13 人生啊,离谱。 欧楚骁说:“小帆。” 乔帆感觉自己每一个关节都在内缩,很想咆哮“我不是小帆,我是小娜,舍甫琴科·瓦伦缇娜的娜”和“崽种,下来拳击”。 从来没有人这么肉麻叫过她。 正当她浑身发毛得厉害的关头,欧楚骁接着说了下去。 “我想和你以结婚为前提交往。” 这是欧楚骁的原话。 乔帆不确定自己的脸色是青还是紫,反正不会多好看就是了,但最后的记忆里,她还是用作为成年人该有的理性给出了答复:“我会考虑一下的。” 明明上一秒,她还被酸得想原地铺个绳梯来套前后跳步,下一秒,她竟然就得考虑跟酸她的人“以结婚为前提交往”。 人生啊,离谱。 封梦彤过来探望乔爸,刚好遇上孟修也到这一楼层。两位终于相见,封梦彤仔仔细细从头到脚饶有兴趣地将他打量了一番,孟修也不介意,只微笑着任由她看。 最后还是封梦彤先行退了一步,主动提议:“我照顾舅舅,你们去外面抽根烟吧。” 继而却在推乔帆出去的同时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句:“不是我说,感觉这匹马可不是你能驾驭的啊。” “我他妈也不想驾驭啊……给我我也不要好吗?!”乔帆忍无可忍。 他们俩下楼,离开侧门,站在建筑后面。爬山虎绿得人心烦意乱,乔帆正好想跟封梦彤倾诉烦恼,哪能想到孟修来得这么不凑巧。 身边那位不凑巧的男性好像对自己被嫌弃一事毫不自知,不过就算知道,估计他也只会为妨碍到别人而感到开心。孟修说:“借个火。” 乔帆直接把打火机丢过去。 他笑起来问她:“怎么一副胸闷气短的表情?” “有吗?”有这么明显吗?乔帆苦大仇深地瞪着他,突如其来,索性不讲道理地揍了他一下,“看什么看?你好烦。” 她回过头,避开他的视线。他却没有任何预兆地开口,孟修说:“啊,欧楚骁。” 乔帆吓得一惊一乍,假如是猫,只怕已经弓起背来,尖锐而纠结地发出叫声:“啥?!”然而四处张望,根本没有欧楚骁的影子,视野里只有孟修嘲讽的笑脸。于是她顺理成章又撞了一下他的肩。 她还是对他说了。 乔帆不认为自己能对孟修隐瞒什么,再说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她也不觉得有必要提防他。 孟修的反应也挺正常的:“是可以考虑考虑。” “你也觉得吧?”乔帆止不住地附和,“刚好我不想参加集体相亲了,我爸妈还老问我什么时候带对象回去——” “不过,也还是要确保那个人靠谱。” “那是当然了,欧楚骁条件挺不错,应该没什么要担心的。” “嗯。” 她忽然陷入沉默当中,以一种戒备的姿态看过去:“……” “怎么了?”他反问。 乔帆皱着眉侧目:“突然变得这么善解人意,这种情况,你一般都在谋划什么坏事。” “你这是刻板印象,”孟修顿时笑起来。尽管嘴上那么说,可神情看不出丝毫受伤,“我朋友比较多,还是先帮你打听一下吧。” 对于孟修的人情,放在学生时代,乔帆是绝对不会贸然领的。但长大成人,过了这么多年,很多过往的干戈变成了玉帛,偏见也变成了正常意见,她只当他心血来潮快夏天了还学雷锋,直截了当地道了谢。 又是电话,呼叫孟医生迅速回岗位。走之前,他转过身来,白色的外衣悉数泄漏在午后的阳光下,即便是五官的暗影,也漂亮得像是蝴蝶灰蒙蒙的翅膀。 孟修说:“咱俩什么关系啊,客气了。” 乔帆有一瞬间的分神。 他这话,说得跟他们关系好得不得了似的。 和乔帆不一样,对于人际关系,孟修的确得心应手得多。假如说是读书的时候,那么“得心应手”这个形容或许还不够。 中学生的确幼稚好操控,但那时候,他们也是中学生。 在集体里,孟修爱笑,会说俏皮话,适当的阿谀奉承,偶尔向人求助时让人不设防的气场,因为他人的过错被误伤也会冷静下来稳定状况的好脾气,对他印象好的孩子不在少数。 但这完全是假象。 只要孟修想,他就能装出亲和力十足的样子来,轻易以弱势姿态混进团体中间,并且乐于在看似自己没掺合的前提下制造不和。浑水摸鱼和自导自演都是他的长处,以冠冕堂皇的理由站到顶端更是拿手好戏。 再加上他打架真的很厉害。 友善只能获取信任,能力才能得到敬畏。 这一点在哪都一样。 那时候,乔帆认为孟修有点恐怖。 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觉得他太过聪明,却偏偏不走正道。这种人,多半有点追求自我毁灭的意思,让人很想避让。 还好他成长成了一个正经人。 乔帆想。 对于欧楚骁这件事,封梦彤的建议竟然和孟修出奇的一致。 “看男人要擦亮眼睛。”封梦彤一坐下,一扬眉,一副女王陛下驾到的架势,让乔帆根本没办法违抗,“朋友圈和微博都要好好侦查喔。” 乔帆不由自主抬手去擦并不存在的冷汗:“好、好的。” 欧楚骁的朋友圈就是普通分享歌曲和一些生活动态,也就上班、吃饭什么的。微博是黄V认证,粉丝不少,更新也几乎是两三个月一次,颇有偶像包袱,一概正常。 听说以后,封梦彤也不多干涉,戴上耳机,直接坐在门外刷起了抖音。 爸爸恢复很好,乔帆最近在准备出院的事。 忽然间,封梦彤将手机伸过来,一脸惊奇地说:“你快看。” 乔帆对这类软件一窍不通,不甚感兴趣地瞥了一眼。界面上是一所音乐学院的官方账号,而正在播放的,是一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生唱歌的视频。 她说:“谁啊?” “什么?”封梦彤已经顾及了医院这个特殊地点,但高亢的嗓音还是令人难以忽略,“你老年痴呆了吗?” 乔帆倒觉得这不是她忘性的问题。 假如非得记住每一个烤肉店员工的脸才不算老年痴呆,那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几的人都得是老年痴呆了吧? 封梦彤说:“鹿坎啊,鹿坎!” “是卖养生酒的餐饮品牌吗?” “不是啊!”封梦彤哭笑不得,“就是之前那个给我们烤肉的啊。长了一张那么拽的脸,那么叛逆,结果居然是个唱美声的,不觉得很神奇吗?” 这一刻,乔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后才回答:“以前和我一起叛逆的人,现在有的在当医生,有的在做画家,还有的是男偶像的经纪人……他都勤工俭学了,哪里叛逆了。怎么?你要去听他的音乐会吗?” 封梦彤终于恢复女王状态:“凭什么要去啊?!” 乔帆终于找到机会说正事:“我爸出院的时候就麻烦你帮忙啦,因为幼儿园有活动,实在走不开。” “没问题,你放心。” 她叹了一口气:“等爸爸复健差不多,我也要搬出去了。” 临走前,乔帆打了个电话给妈妈。妈妈最近精力十足,大概店里营业额不错。母女交流,老生常谈,乔妈又问起相亲的事。 “我不怎么想去了。”乔帆说,“一群人挤在一块找对象,总觉得还是太怪了。” “有啥怪的!妈还给你报了下下个礼拜的广场相亲角呢!” 一听这话,乔帆几乎两眼一黑。 必须尽快把这件事定下来。 她什么都顾及不上了,只能尽快稳住冲动的乔妈:“妈,妈,求你了,别。我保证,我保证尽快带男朋友回来。真的,就快了。” 等瞎承诺完,又陷入无限的不安中 。 假如她带欧楚骁回家,爸爸妈妈会说什么呢—— “这孩子长得真结实”? “你是韩国人吗”? 或者“你的肱二头肌配得上我家女儿的背肌吗”? 乔帆知道自己已经压力大到开始错乱了。 人活着就会承受压力,小孩至少还有监护人这一层压力过滤网在。想着这一点,每天开车上班的路上,她都会反复告诉自己,我是大人,我是大人了,我是大人。 虽然通过父母的辛勤工作和积累,家里并不缺钱,但希望爸爸妈妈健康的心情还是时常压得乔帆喘不过气。 这一天,班上有个男孩子感冒了。 自从上次暴打徒弟的男友以后,她们的关系急速升温。时不时的,乔帆会感觉自己被信赖了,虽然来源令她始料未及。 她也曾打探过“他的脸没关系吧”,没想到被小姑娘一句“没事的他生命力很顽强”给带过了。 乔帆打电话通知了生病学生的家长,然后才带着孩子去了医务室。 幼儿园设施齐全,小男孩盖上被子还想吃巧克力,乔帆倒了热水把药泡开。 她也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当初她辞职,是因为撞见了同事和园长的不正当男女关系。而今天,那位本以为再也不会见面的女同事居然闯到了这里。 幼儿园老师也会下班,而且下班后会从天使变成歇斯底里的美杜莎也不一定。女人伸手指着乔帆质问:“你跟他老婆说了是不是?!” 乔帆摸不着头脑,眼看对方情绪不对,起身先挡住躺在床上的小朋友。 “就是你跟他老婆说了!”女人气急败坏,龇牙咧嘴时夹紧的皮肤卡了粉,“不然他怎么会要跟我分!还说今时不同往日!乔帆,都是你!” 背后的小孩子正好奇地想要探出头来,面前的女人张嘴要哭,乔帆心平气和地说:“先别急,你冷静一下,有什么话慢慢说。” 话音未落,她已经搂住前同事的手肘,缓和地、温柔地将她带了出去。 然后,乔帆才转过身来,确认窗户上锁,打了个电话请其他老师过来,将饮水机调到加热状态,最后才回到走廊,把医务室的门关好。 乔帆拿着装感冒药的杯子,搅拌了一会儿,才把杯子贴到嘴边,试了试温度。 烈焰红唇的女人还在哭,声泪俱下,惨不忍睹:“你赔我!乔帆!你赔我!” 温的,不烫,刚刚好。 乔帆对准她的脸泼了过去。 “找死吗?”她咬牙切齿,强忍着愤怒骂道,“你他妈都在孩子面前说什么呢?” 女人完全愣住了,晶莹剔透的感冒药一滴接一滴落下来。在她歇斯底里再度发作之前,万幸保安已经赶到。 重新回到房间,热水壶也跳到保温模式,乔帆重新泡了感冒药,给小男孩送服。 幼儿园的学生是孩子,不是傻子,睁着澄澈而明亮的眼睛问老师:“乔老师,刚刚那个人是谁啊?” 乔帆想了想,先微笑,递给他一颗紫皮糖,然后才开口:“是一个不太好的大人。”她不习惯欺骗学生,但说得太直白也没意义,就这么轻描淡写带过了。 那天之后,她还忙碌了很久。 结束工作,不着急回去,她坐在医务室的窗边。睡着的孩子发出细微的呼吸声,窗外传来稚嫩的笑声和读书声。有点无聊,乔帆翻出手机,分别给不同的人发了微信:“想去旅游。” 她握住手机,夹到另一侧的手臂底下,低下头,像鸟一样小憩。 提醒音响起时,她掏出来看了一眼,是欧楚骁约她晚上吃饭。 在火锅店见面,欧楚骁还是一如既往表现得很有风度。乔帆脸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却有点期待,不过,到最后,欧楚骁也只和她聊了结婚的话题。 “我对你这样温柔善良的女孩很有好感。”他说。 不管怎么想,乔帆都无法把“温柔”或“善良”跟自己关联起来。让人产生这种误解,大概都要归功于她的伪装做得太好。 最后分开时,乔帆有一点点失望。 吃过饭以后回家,她看了会儿租房的APP,为工作做了下准备,洗完澡,坐在床头吹头发。爸爸在医院,妈妈在店里。工作一天之后稍微有点累,但也已经习惯了。明天还会是同样的一天。 不是刚好0点整,这一天已经过去四十多分钟的时候,手机响了。乔帆看了一眼,是孟修。 就像刚刚好想起,又刚刚好闲下来一样,孟修回复已经是凌晨将近一点。没有那么刻意,也并不显得怠惰,不算特别炽热,但同样不冰冷,刚刚好让乔帆能笑起来。 孟修孟医生:生日快乐。 第14章 14 头一次听到这种要求。 幼师这个行业,水平的确容易良莠不齐。虽然说随着工作的地方等级越来越高,不称职额的员工也被筛选下去,但这并不代表她没见过奇葩。 只不过,从前一所幼儿园离开前,倒也没想到奇葩竟在我身边。 乔爸出院那一天,幼儿园有周年庆祝活动。他们幼儿园向来注重仪式感,提前两天就开始布置,不仅租赁了服装,而且还定制了蛋糕,老师在场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大部分家长也到场了。 在他们这样看重绩点的幼儿园里,孩子的成长并不只是学习那么简单,家长大多还是会抽空参加。 活动要求每个孩子到不同班级参加不同的游戏关卡,有的需要和其他孩子结伴,有的是独立完成,还有的需要家长帮忙,完成以后获得印章,等到最后再颁发奖励。 乔帆不否认自己有点分心。 也不知道爸爸现在到家没有。她这么想着,回过头时,恰好和男人对上目光。他穿着一件浅色衬衫,胸前挂着属于访客的临时证件,大概是谁的监护人。 乔帆朝他微笑着点点头,对方却没理睬她,反而别过脸去,朝正在海洋球池里玩耍的孩子们喊了一声什么。尽管自己的礼貌没得到认可,乔帆不气不恼,起身去帮其他老师。 分发零食的时间,乔帆把贺卡和烤好的曲奇依次交给每个孩子。正忙着传递,却莫名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迅速转身,却又只看到闹哄哄的人群,不论孩子还是大人都说着笑着。 一直到最后颁奖结束,幼儿园全体教职人员站在门口笑着送各位家长和孩子放学,这种感觉才有所缓解。 乔帆已经提前和园长打过招呼,先一步拿上包下班,她放松着肩膀,刚要坐上车,却看到一辆吉博力停到了路边。 说不清为什么,没来由的,她下意识戒备起来。 果不其然,上面下来的便是刚刚驳回她问候的孩子爸爸。 男人打扮颇为商务,外加那副不论她如何赔笑都肃穆过头的脸色,让人很想腹诽——你以为你是李泽言? 乔帆微笑着说:“您好。” “你是乔帆老师吧。”对方说。 “是的,我是。请问您……” “你为什么跟我儿子说那些话?” 剩下半句“对我们园今天的周年庆还满意吗”被吞了回去,乔帆问:“请问您指的是什么呢?” 男人的态度在耐烦和不耐烦之间微妙地摇摆,他说:“你在小孩子面前说了‘不太好的大人’这种话吧?” 原来是那个孩子的爸爸。乔帆立刻道歉:“对不起,那天有位校外人员以另一位老师的友人的身份进了园内,当天我们也将这一情况向您及时反馈了。当时似乎是您家的家政接的电话……” “对,这都无所谓,”对方有些不依不饶,“你说那种话,难道不会让孩子对大人失去信任,从而对外界失去信任吗?” 刚出院的爸爸还在家里等着。乔帆沉默片刻,选择道歉。男人似乎还想继续教训一番,她却在“对不起”后没给任何空隙:“那么我先告辞了。”走之前还侧过身,朝车上的小男孩笑着挥挥手。而小男孩也满脸笑容,像雨刮器似的剧烈挥动起来。 怀揣着对孩子家长未能脱口而出的埋怨,乔帆一步接一步地走回自己日产车的驾驶座上。 她深吸一口气,把大人该背负的压力强行按下,开车回家。 离开停车场,意外发现那辆白色的吉博力还停在原地。当然,乔帆也没停留。 刚到家楼下,她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乔帆上楼,还在输密码,就听到里边传来乔妈爽朗的笑声。推门一看,哟嚯,乍一看有条狗在里边——对不起,看错也情有可原,毕竟狐狸是犬科。 妈妈说:“你下班了啊。” 乔帆说:“嗯哪。” 孟修说:“你下班了啊。” 乔帆说:“你来干嘛?”其实还想说“滚犊子”,但顾及爸爸妈妈都在,她忍住了。 乔妈当即说教道:“帆帆,怎么能这么不客气。孟修帮了那么大的忙,今天还送我们回来,你该谢谢人家。孟修,吃不吃水果啊?” 孟修还带着那种长辈最好感的灿烂笑容说“谢谢阿姨”,看得乔帆血压狂飙。 她看过爸爸的情况,他则在吃樱桃苹果。她走来走去,还被妈妈说了:“你没事在这瞎晃悠什么呀?” 离开之前,乔帆朝孟修比划了几个手势。妈妈听到声响,转头朝她看过来。孟修在背后回给她手势。两个人同一时间点头。 乔帆走进卧室,收拾了一下,坐在梳妆台前等了几分钟。果不其然,孟修很快就进来了。 她不急着开口,仰起头来看过去。 他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门。 她立即起身,把门锁上了。 两个鬼鬼祟祟、偷鸡摸狗的人这才长舒一口气。 “你怎么过来了?医院没事吗?”乔帆自己坐到床上,把椅子让给他。 她问这个的时候,孟修恰好在看时间,笑着回答:“随时可能被叫回去。” “那直接电话说不就好了。”她很是理所当然。 他的笑容却罕见的有些犹豫:“怎么说呢,我觉得当面跟你聊比较好。” 乔帆不由得正襟危坐起来。她专注地望着他,搁在一旁的手机也翻过去了,仔仔细细地凝视着眼前结识多年的男人。 这么看起来,乔帆的漂亮在一瞬间袒露无遗。充满活力的身体,闪闪发亮的眼睛,孟修来回打量着她,倏忽间,他笑起来问:“我不是第一次来你老家对吧?” 乔帆聚精会神地等待着即将被告知的话,此时此刻什么要求都会顺从,任何问题都会回答:“对啊。” “我说了以后你不会杀了我吧?” “不会 。” “那我坑你你也会原谅我吧?” “你坑人的次数还少吗?” “你知道我爱你吧?”孟修笑眯眯的。 “这不废话吗?我当然知道!”乔帆恨不得掐死这个故意卖关子的,“你何止爱我!你还爱梦龙雪糕!爱比格犬!爱室内设计杂志!爱全天下每一个孕妇!爱她们生出来的小孩!你连路边池塘里刚产完卵的青蛙都爱!” 他笑得前仰后合,她也被气笑了。 孟修垂下头。尽管梳理过,却还是有发尾翘起来,徒然为他增添几分少年气。不怎么积蓄笑意的眼睛和总是游刃有余的表情,诸如此类的神态往往和他如影随形。 笑过以后,孟修才从包里翻出Pad,边喝水边云淡风轻地递了过去。 乔帆翻看起来。 那是一个微博账号的截图。 乔帆从未翻到过的那种。 凭借写满生活琐事的文字内容和附带的照片,很简单就能判断出是欧楚骁的小号。 起初还是挺正常的。 然后—— 画风逐渐走歪之前,乔帆扪心自问,之前真的没感觉到异样。当然,这和她本人的钢铁直女属性脱不开干系,但是,她觉得对方绝对也刻意做了准备了,不然不至于一点风声没有。 首先是敷着酒糟面膜的自拍配上文案“美女”。 其次是评论里女性用户的说话口吻。 还有很多,拍摄照片的角度,转发的内容,最后是短裤下方穿着白色NIKE短袜的腿照—— 该怎么形容乔帆的心情呢? 少小离家老大回。 连夜爬上崆峒山。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连夜爬上崆峒山。 莫愁前路无知己。 连夜爬上崆峒山。 崆峒山上崆峒果,崆峒树下你和我。崆峒树前做游戏,我去你个小赤佬错比。 乔帆难以置信地看向孟修,孟修还在喝茶。乔帆说不出话来,孟修慢条斯理地说:“我帮你约了他见面,就待会儿。在你家楼下那间店。” 乔帆很想说什么,站起身来,手指颤抖,抿住嘴唇,用力咽了一口唾沫,最后说:“……那家的陨石拿铁很不错。” “那等会试试。”孟修也起身,为她展开外套,让她背过身穿上。 欧楚骁可能已经猜到今天要发生什么了。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强,gay大约也有共通之处。不过,并非乔帆开口,而是由孟修出面来约他见面,这本身就是比较明显的提醒。 但至少他还是来了,或许还抱有侥幸心理,或许是良心发现,乔帆不知道,也不怎么关心。反正不管是哪一种,她已经甚至差点更长时间成为受害者是既定事实。 走进咖啡厅时,欧楚骁环顾一周,看到乔帆和孟修坐在座位同一侧。 他们正在喝同一种饮料。女方眉头紧皱,男方面前还摆着一份Tapas,见他走过来后甚至亲切地问:“要吃点什么吗?不好意思,我没吃午饭来的。” 欧楚骁摇头拒绝了,他坐到他们对面。 乔帆把手机屏幕展示给他看。 那是他通常使用的小号,也就一些网友和至亲的好友知道,重要信息通通以好友圈的形式发布。 一开始是故作镇定。 欧楚骁说:“小帆,你听我说……” 乔帆问:“这是你吗?” “小帆,是这样的,我跟你解释……” “这是你吗?”乔帆并不生气,只是语气称不上友好地质问着。 然后是惊慌失措。 欧楚骁抬手按住额头,脸颊也开始泛红:“我该怎么跟你说呢……不是,这事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小帆……” “不要叫我‘小帆’,”乔帆忍不住侧过头,脸颊两侧的鬓角垂到肩上,她也感到头痛,“你先说这是不是你。” 倒是也没纠缠不休太久。 最后收尾的情绪是自暴自弃。 欧楚骁坐在座位上,彻底松了一口气,靠住椅背说:“你就说你们想怎么样吧。” 整个过程中,孟修一直在吃东西,中途也发出过难以按捺的笑声,被乔帆用眼刀削了一次又一次都不收敛。 乔帆也有些茫然。 她答应了妈妈带男朋友回去,现在却连夜爬上了崆峒山,怎么办,能怎么办呢?是把二老一起接到山上去养老呢,还是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回家?不论哪一种,都并不能解决问题。 她挣扎了好一会儿,说:“你知道你这样不道德吧?” 分明拥有不同的性取向,却想以欺骗的方式,牺牲一个无辜的人的幸福,来成全自己的社会身份。 “我能怎么样呢?”欧楚骁竟然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眼睛里含满了泪水,他说,“我能怎么样呢?我也每天都很痛苦,心情很复杂。” 乔帆恶心得要吐了。 她也的确是想做出个干呕的样子来恶心一下人的,没想到才刚往前仰,孟修忽然伸出手,直接把她的嘴给捂上了。 “你这话说的,太抬高自己了吧。”孟修爽朗地微笑着,虽然那笑容只叫人很不愉快。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别说出去好吗,只要你们别到处说,咱们好聚好散。”已经清楚自己没戏,欧楚骁终于转变了战略,他看向乔帆,“要么这样,你打我吧!” 空气突然安静。 乔帆懵了懵:“啊?” “你打我一顿吧!你是女的,要是嫌力气小便宜我了,”就挨顿打而已,应该也就青两下出点血。欧楚骁一咬牙,一狠心,转头对准孟修,“让孟医生打我一顿也行!” 头一次听到这种要求,孟修笑着试图劝阻:“欧先生,你别这样——” “没事的!孟医生!我不会还手的,你别担心,也别怕!”欧楚骁忍不住起身,拿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姿态,信誓旦旦地宣称,“要是还不满意,不然你们俩一起上?” 餐桌周遭万籁俱寂。 回答他的却是乔帆。 她开口,声音干脆而清澈,像只放了食盐的沙冰:“你明后两天有什么安排吗?” 欧楚骁一愣,不明白问题其中的含义,支支吾吾地回答:“没、没什么安排。” “嗯,那好,”乔帆站起身,“之后两天在家里好好休息。不要随便出门了。” 她说着,一边掏出裹着胶布、显然用过许多次的钛合金指虎,不疾不徐穿入手掌。乔帆居高临下地扬了扬下颌,示意橱窗以外:“去宽敞点的地方吧。” 第15章 15,16,17 “我真是救了你了。…… 15 - 初中的时候, 不论课间还是放学后,他们总会聚集在一起。 偶尔走廊里会有人高声宣扬,喊叫即将或已经开始动起手来的人员的姓名。原本死气沉沉的教学楼一瞬间被点燃, 身穿黑色运动校服的初中生们蜂拥而出, 纷纷翻过窗户和门, 齐刷刷靠在围栏边,不算助阵,起哄而已。老师也只没精打采地抱起手臂,象征性地说着“学校规定了不能打架啊”。 还是金发的乔帆在嚼泡泡糖,身旁的好友边揉太阳穴边说要去上厕所。她也同行, 经过教室门口,看到孟修正反坐在椅子上,带着他一贯的笑脸和班上擅长读书的同学聊天。 一只手臂垂下来,乔帆搂住平时乖乖牌路线的同学,仰头朝孟修拉响戒备警报:“不要吓唬人家, 人渣。” “我只是在借生地会考的笔记而已啊。”孟修摆出人畜无害、束手投降的模样,笑得又好看又讨人厌。 两个人离开教室, 都是身材抽条的年纪, 消瘦又高挑, 说着话, 穿过熙熙攘攘围观楼下斗殴的初中生中间。 有人刻意避让他们,也有人与他们擦身才投来目光, 膨胀的荷尔蒙熏得人头昏脑涨, 自身散发着同样味道的孩子们却浑然不觉。 “你要考高中吗?”她问。 “是吧。”他回答。 “嗯。” “怎么,对我有点改观了吗?” “还是人渣。” 她听到他笑起来。分道扬镳前,孟修说:“我们好好相处吧。” - 那些浮躁、异常、蠢蠢欲动的气息已经消失不再,现在的他们不是初中生, 而是正儿八经的大人。 曾几何时,她经常劝说自己的朋友小心孟修,因为——“他最喜欢站在高处把我们耍得团团转,这种人根本不值得相信。” 朋友反问:“那乔帆你呢?” 一时之间,她竟然哑口无言,良久没能回答。 说是配角也好,红花旁边的绿叶也罢,丫鬟之类的称谓,都未免太客气了。 像个寄生虫似的。 乔帆有自知之明。 此时此刻,乔帆若无其事地活动头部,脖颈与肩膀传来细微的轻响。欧楚骁还在滔滔不绝说着诸如“叫孟医生来一起也可以的”“你手上戴的那个东西是不是不太好”和“我之前真的不是故意欺骗你”的自白,她忽然开口,打断得猝不及防。 乔帆说:“感谢我吧。” “啊?”欧楚骁显然不在状况中。 “我救了你啊,你知不知道?” “……” “我充其量也就是个爱好者,孟修以前可是被卫冕金腰带的教练挖过。去你的,越说越觉得自己善良,”她略微挑眉,两眼像久违捕捉到猎物的肉食动物,反射着嘲讽的光亮,一字一顿说下去,“我真是救了你了,小兔崽子。” 她的出拳是模仿喜欢的贝拉托女子巴西选手,迅速,精准,虽说或许只是东施效颦,但在日常生活中教训想骗婚的男同性恋完全绰绰有余。 欧楚骁才刚被那段话里的信息量恐吓到,眼下就要吃拳头,万幸中间就被拦截。 沿着抓住乔帆手腕的根据看过去,孟修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插入他们中间,亲昵而自然地揽住乔帆肩膀,笑嘻嘻地说:“别啊,不要这么严肃嘛。附近有初中的,等会儿突然有学生路过,看到大人还这样,影响多不好。” 勉勉强强,欧楚骁已经觉察到事态脱离控制,连忙点头称是。然而,对孟修的新认识又迫使他畏缩,这个人,等一下,这个总是穿着白大褂、笑眯眯嘴贱讨打的小帅哥,不是吧?人不可貌相,他的内心被困惑和惊恐填满。 孟修对自己老底被揭还一无所知,只是懵懵懂懂歪着头微笑:“欧先生,怎么了?你有哪里不舒服吗,需不需要叫120?” 欧楚骁发不出声音,孟修向他靠近。他终于跌倒在地,四肢并用向后退:“对、对不起,是我错了。你离我远点……” “什么意思?”孟修疑惑地笑着,继续朝前走。他的神情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但恰好背对落日,以至于背光后的面容被阴霾浸透。 绝对的身体重心。 偌大的压迫感。 欧楚骁这一次不敢耽搁,战战兢兢地连滚带爬逃跑,却不巧踩空台阶脸着地,跌倒时的一声闷响令人心惊。即便如此,他还是飞快起身,仿佛身后追逐的是德州电锯杀人狂。 孟修关心的手悬在半空,百无聊赖地甩了甩,回过头时笑道:“我是有什么传染病吗?太伤人了吧。” 另一边,乔帆原本站在原地,却突然助跑,冲刺,直接过去就想给孟修一个抱摔:“干嘛把他放跑啊!你跟那种缺德的homo共情了是吗?!” 孟修按住她的肩膀,并不把她推开,但也不给她对自己施展摔技的机会,就这么说道:“没事的,我会处理好的,相信我——” “相信你我还不如相信我家小区门卫养的狗!”嘴上这么说,乔帆却已经做了决定。她也不是非动手不可的暴力狂。 “……” 头一次见孟修沉默,乔帆也有点犹豫。难道她说得太过了?一回头,只见孟修的笑容果然艰难起来,他伸出手,她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他却示意她把手放上去。 乔帆试探性地把手交给他。 孟修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心脏的位置:“你觉得这里面是什么?金刚石还是橡皮泥?” 大致猜到他要说的笑话内容,乔帆抽搐着冷笑了一下,毫不客气一通乱摸:“这不也没碎吗?去死吧。” “你家小区门卫养的那条狗是金毛?叫什么名字?” “马里奥。” 他们还若无其事地闲聊了两句。 “好了,换个对象相亲吧。”孟修总结。 她却仿佛突然坠入冰窖。 还有这码事。 乔帆几乎都快忘了自己对妈妈做过的带男朋友回去的承诺。 现在去58同城上找个群众演员当男友带回家合适吗? 那还不如假装自己是女S找个男M来完成主人的任务—— 要么直接说男朋友出门被车撞死了? 万一妈妈想去参加他的头七咋办…… 胡思乱想着根本不合逻辑的对策,乔帆不由自主、神智不清地回了家。 - 乔帆向封梦彤求助,封梦彤那边音乐声很吵,不知道在干什么,她用做梦的语气说:“喔!那很好啊!” 乔帆沉默不语,用几秒钟确认自己刚才描述的的确是自己糟糕的处境。 封梦彤好像这才回过神似的,解释说:“不是。还好你反应过来了,不然不就当同妻了么!” “……”乔帆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奶奶的,这又不是你的错!那么多人,谁知道相亲对象竟然是个0!竟然是个0!”不知道为什么,封梦彤还把尾句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次,字正腔圆的“0”在手机听筒里久久回荡,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 然后封梦彤还好意思问:“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信号不好吗?喂?” “没有,挺好,”乔帆有气无力,虚弱地回答,“我就是不知道怎么逃离相亲。” “不去不就好了。” “表姐,你跟我妈交涉过什么事吗?” “……” “在我小时候,她真的没管过我什么,去给我开家长会也什么都不说。有段时间,我都以为她是管不了我了,结果——” “没办法,舅妈是女强人嘛。” 妈妈的命令很难违抗,加上如今又住在家里,相亲这件事,乔帆终究是有点累了。 说实话,乔帆也不是不想结婚。 封梦彤忽然急急忙忙地说:“帆帆,你今天晚上陪我去个地方吧。我来接你。” “相亲?”乔帆已经怕了。 “不是!想啥呢!”封梦彤夸张地笑起来,“你来就是了!” 乔帆初步确认应该不是相亲,毕竟都没让她穿好看点。 结果晚上封梦彤来接她时是全妆,穿的还是新款,整个人光鲜亮丽,像刚从装满花瓣的浴缸里捞出来似的,香气扑鼻,令人胆寒。 如此盛装赴宴,究竟是什么场合?乔帆吐露猜想:“咱是要去抓小三?” 封梦彤正扶着方向盘倒车,以一种迷人又娇俏的神色看过来。假如乔帆是男人,这下只怕已经在脱裤子。 封梦彤笑了笑,说:“我们去烤肉。” 去的方向根本不是烤肉店。 而是音乐大学。 下车的时候,封梦彤神采奕奕,乔帆满面狐疑。 车一路开到校内停车场,到教室附近能看到写着某一级声乐专业的演出宣传海报。 乔帆隐隐约约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你疯了?你懂音乐吗就来听人唱歌?” “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我最近在跟他们教钢琴的老师约会。今天是他伴奏。”说着,封梦彤就冲不远处的男人招了招手,而笑容可掬的男人也回应起她的问候。 乔帆对音乐完全不感兴趣。 说实话她属于俗得特超凡脱俗那类人,之前跟欧楚骁说自己喜欢宝可梦也是客套,实际上任何高雅艺术、二次元、韩流,她都完全不感兴趣,属于社交平台上任何场合都能自称“纯路人”那种人。 这大概也是习惯做丫鬟的人的通病吧。 表演的学生挺多,负责伴奏的人还不同。终于等到封梦彤最近在约会的副教授上场了,她翘着二郎腿,嘴角挂着波澜不惊的微笑。 乔帆打了个呵欠。 突然间,封梦彤一只手拍到了她肚子上,吓得乔帆差点被口水呛到。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伴随着封梦彤急促而压抑惊喜的声音,乔帆看到负责演唱的人走了出来。 鹿坎穿着正装,头发也梳理整齐,走到聚光灯下。 这样的形象,和在烤肉店暖色的灯光下穿着条纹衬衫制服的年轻男生重合。 这一天晚上,鹿坎唱的是帕瓦罗蒂的拿手好戏《军中女郎》,但在乔帆心中,提起他的拿手好戏,她只能想到他一脸淡漠同时烤熟一份猪五花和一份牛蹄筋还不带焦这件事。 16 散场后雷动的掌声中,封梦彤露出一名成熟的成年女性绝对不会有的坏笑,偷偷跟乔帆说:“你说这小子被打工的客人看到自己唱歌是会羞耻呢,还是羞耻呢,还是羞耻呢?” 乔帆也在拍手,凑到她耳边回复:“你这人指定有什么毛病。” 听众陆陆续续散场。 封梦彤迫不及待往舞台那边走,乔帆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还是刚刚打过招呼那位副教授,和颜悦色地向她们问好:“怎么样?不知道二位觉得还不错吗?” “非常好,”封梦彤像是天鹅湖里把头颅垂下去的天鹅,优雅到了极致,笑着说,“声音很有穿透力,头腔位置很牢,咽壁的条件也非常不错。不愧是名师出高徒,您的演奏更是画龙点睛。” 身旁的表姐突然一口气吐出了很多有一定专业性质的名词,但乔帆猜她估计都是临时百度的。 “得到您的欣赏,我很荣幸。那么您觉得呢?”副教授又看向了乔帆。 乔帆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话,因此半天也只憋出了一句:“……太好了!” 万幸她也没被强求。 “喔,”这位谈吐、长相都文质彬彬的副教授说,“我们的男高音来了。” 鹿坎过来了。 乔帆倒是无所谓,余光一瞥,好家伙,封梦彤兴奋得耳朵都涨红了。要不是涂了粉,只怕脸上对于挑衅小男生的跃跃欲试挡都挡不住。不就有几次没给她面子,竟然记仇到这地步。 实话说,封梦彤也不是完全因为某件特定的事而耿耿于怀。可以这么说,她向来是被众星捧月的那个月,男人即便不是真心爱她,但至少也会被她那副皮囊吸引,突然来了个愣头青不奇怪,怪就怪在他几次表现得也不是真的呆。那到底为什么? 封梦彤莫名其妙地想要针锋相对。 男大学生往这边走来。 封梦彤试图还原那天在地下停车场他的笑容。 鹿坎手里捧着花,应该是同学送的,过来时还是平常那副有点酷的表情。他看到了他们。 封梦彤对他慌乱表情的达到顶峰。 然而。 鹿坎睁大眼睛,好像很惊讶。 然后他笑了起来。 不是戏谑的、疏离的笑容,而是真真切切,能让人感知到他的快乐的笑,甚至带着一点不坦率的羞涩,以及他那个年纪独有的蓬勃朝气。 鹿坎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刚刚还想到你。” 他是看着封梦彤说的这句话。 乔帆和副教授面面相觑,脑门上都浮起一连串的疑问号。 什么? 什么情况? 封梦彤自己也愣住了。 看得他那个笑脸的一瞬间,她彻彻底底傻掉了。鹿坎长得好,这她是知道的。长得不好的话,一开始也不会给她留下印象。但是,她从来只觉得他很可恶,是个不能沟通的小男生。结果,结果,刚才那是什么?她为什么觉得心脏被烤肉的烧烤网压住了—— “最近都没看到你去吃烤肉,这位……”鹿坎的话继续下去,但又不合时宜地卡壳,他不知道她叫什么,“漂亮的大妈。” …… 压住心脏的烧烤网被烧黑了,烧糊了,烧成灰了。 封梦彤说:“你这个……” 万人迷说脏话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状况终究没发生,因为另一位女士大驾光临了。她自如地插进来,跟鹿坎打了个招呼,甚至连一旁的副教授都没理睬,转头就离开。 封梦彤立刻认出来,这就是那天坐在那辆桃粉色五门mini里的女人,涂着芭比粉的唇膏,看起来刚做过美黑,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副教授延迟地向她们介绍:“那位是我们学校的客座教授,大多在欧美发展,也是非常优秀的歌剧演员。” 防止冷场,人人有责。乔帆搭腔说:“好像很欣赏鹿坎同学啊。” 封梦彤默不作声。 鹿坎已经恢复了平时冷静的神情,礼貌地回复:“没这回事,谢谢您今天的莅临。” - 什么问题都没解决。 正好放假,乔帆把头发用发箍束起来,素面朝天,穿着成套的格子睡衣,眼神呆滞地看了一整天电视剧。 傍晚的时候,孟修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乔帆想都没想就接了。 她一点也不在乎形象,心情不好就连笑脸都不给,开门见山直接问:“干嘛?” 孟修还是在医院的打扮,看背景像在休息室,眼睛有点红,可能是熬到现在才打算睡觉。他戏剧性地说:“很想你,所以想看看你。” “……”乔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模仿《博物杂志》的官博运营,侧过身,看起来意义重大地将手拿远,然后突然砸向镜头,“死孩子!死孩子!少恶心我!给我闭嘴!” 孟修那边的镜头也照到了天花板,只听到他清清爽爽的笑声,宛如冬天踩在松软的雪上。 他说:“我买了个wifi放大器,现在视频和玩游戏都不会卡了。” 孟修退开一步,露出墙上的装置。 “你们医院不是有网吗?” “不怎么快,休息室尤其差。要是回家就好了。” “你一个月没回家了吧?医生就这么忙吗?”乔帆顺着他的话随口问。 “嗯,忙是一回事。”说这话时,孟修微微抬起头,笑容怪怪的,像是暗光下尖锐的小刀,“我家里人有时候过来,很烦啊。” 提到这个,乔帆稍微精神了一点,掀起耷拉的眼皮说:“他们来干嘛?” “不就那些事嘛。”孟修说,“老大不小了啊,谈没谈女朋友啊,怎么不结婚啊。” 两个人的视频通话陷入沉默。 孟修在观察乔帆的反应,等待良久,却只看到她麻木不仁,好像发呆似的面孔。 看来这个方法不奏效。 正准备转移话题,乔帆却突如其来骂了一句脏话,令人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装模作样。”她说。 他忍不住问:“什么?” 乔帆咬牙切齿地说下去:“他们真是装模作样。以前当你不存在,现在来装什么家人。对着你指手画脚。把孩子扔一边,自己去组建新的家庭,这是一个有责任感的成年人该做的事吗?还挑你毕业典礼的时候办结婚典礼,我当时忍着没说,简直就是神经病!” “也没这么严重。”孟修试图刹车。 但显然,接下来是横冲直撞的下坡路,乔帆理性掉线,只是为老同学的遭遇感到义愤填膺:“他们是要你联姻吗?真是脸大!催人结婚也要自己做出个表率吧?他们那样,让你怎么安心结婚?” “嗯嗯。” 她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恼怒,猛地敲击,害得手机倒下去,视频画面也被黑暗取代:“只怕你进了少管所,他们连字都不会来签一个吧,放你在里面交不出钱被狱警打死。你死了的话,初中我们那一圈人怎么办?都会被怀疑的好吗!我才不想留下跟你有关的人生阴影啊!” 他终于忍不住,窸窸窣窣地发笑:“你《肖申克的救赎》看太多了。” 发泄一通,乔帆重新翻起镜头,这才作为弥补道歉:“对不起,我最近也被家里人念得头痛,有点带入自己了。” “没关系。”孟修笑着说,“还是挺感动的,这也是关心我吧?除了你,可能没人会为了我的事这么生气。” 他这么说,害她都不好意思否认了。乔帆抬起双手,假装随意地盖住脸回答:“我们都要对自己好一点。” 结果就在那个周末,乔帆收到一个孟修的包裹,是满满一箱UHA的糖果。 附带纸条:“给小孩吃。” “真靠谱。”她自言自语感慨道。 作为幼儿园老师,身边围绕着小孩,时不时怀里要揣着点零食。一次性收到这么多备用粮,乔帆很满足。 拆开一颗,塞进嘴里,好像所有烦恼都消失了。 爸爸直接去洗浴中心做康复训练了,那里的气温和湿度一直都像温暖的南国一样适宜,又有饮食供应,完全是上乘的生活环境。 妈妈也去工作了。 乔帆倾身倒在软绵绵的床垫上,仿佛刚出生婴儿躺在摇篮里,第一次品味到这个世界的空气一样心想,对大人来说,糖实在是太甜了。 - 再听说关于欧楚骁的事情时,乔帆很意外。 倒不是觉得他做不出来,只是有种自己认识的人竟然身处震惊互联网级别的大事件中,而且还是该壮举的参与者——假如被瞄准同性恋的杀猪盘盗图,结果受害者挂微博以至于被迫出柜这种事也能称之为“壮举”的话。 虽然不是他骗钱,却不得已以这种形式扬名天下。营销号频繁转发,攀上微博热搜,堪称社会性死亡。 乔帆在这种事上比较粗神经,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差点沦为同妻,趁着守护孩子午休的时间吃瓜,好像没事儿人一样感慨:“这也太倒霉了。” 她跟孟修提了这件事。 孟修不甚关心地敷衍道:“才前二十的热搜,已经很客气了。” “这跟客不客气有什么关系。”乔帆叹息,“虽然我觉得现在应该没人会上当了很好,他这种骗婚gay也真的该死。但闹得班都上不了了,又有点微妙。” 原本还沉浸在加班之苦中的孟修支起身,没来由地沉默了片刻,嗓音略微沙哑说:“你要这么想,你是侥幸逃过一劫了,但他以后还会继续找别的女人结婚。到时候,很有可能会有一个无辜的人被蒙在鼓里,承担家庭暴力、冷暴力和感染HIV的风险。那不微妙吗?” 乔帆心里稍微舒坦一些了,认真说:“你说得对。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当然了,”孟修脸上浮现起澄澈的微笑,“是报应。他不该算计到你头上。” 事实上,关于上次孟修是如何弄到欧楚骁小号好友圈截图的事,乔帆还想多问一句。但医院那边有工作,因此他们匆匆忙忙就挂断了电话。 没关系,下次还能再问。 乔帆是这么想的。 虽然这种细枝末节又无关紧要的小事很快就被她抛到脑后。 17 - 非要说的话,孟修很擅长做孩子王。信服他的人很多,尽管乔帆不在其列。 那时候他们两个初中生在派出所,被呵斥蹲下时,乔帆从未见过这场面,手脚冰凉心中连呼“完蛋”,孟修居然还能笑眯眯地举手说“可以上厕所吗”,简直不可理喻。 当然,恼羞成怒一个扫堂腿把孟修绊倒结果挨骂的她自己也神智不太清醒。 人民公仆对小混混的处置像杀鸡儆猴,旁观的乔帆许愿回到两个钟头之前,抓住那个放学时一副人畜无害傻乐的样子问“去不去玩啊”的孟修,不说废话,直接掐死。 等到他们终于能起来,警察已经登记过信息,在社区比较有资历的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拎着他们说:“孟修跟乔帆是吧,今天就你们俩?我知道你们这几个学校倒霉孩子的德性,干的也不尽是坏事,今天就只叫你们家长过来批评教育。但玩过家家也要有个度。” 乔帆的爸爸妈妈是半夜闭店后才赶来的。 警察尽职尽责,打着呵欠陪他们谈人生,还趁机催促他们写作业。乔帆的教科书一片空白,孟修的也彼此彼此。她一看到课本就头痛欲裂,万幸他主动和身为警员的大人谈人生,区区初中生把人家成年人绕了进去,几乎小半辈子都快叙旧结束。 乔帆起初还觉得难堪,后来困得睁不开眼睛,头不断往下栽。 孟修倒是笑吟吟听着警察关于生活琐事的抱怨,丝毫没有不耐烦。 她望着他,模模糊糊地想,只要他想,孟修就什么都办得到。他就是有这种骗取信任的能力。她不相信他,但在认清他的基础上,倒是也不讨厌。 乔爸乔妈来了之后,孟修像是没有羞耻心一样光明正大道了谢。 然后说:“那我先回去了。” 他家住在和乔帆家相反的方向。 乔帆的爸爸妈妈在情理之中提出了送他回家的建议,但却被孟修谢绝了。“我一个人就行的。”他口吻轻快地说。 那时候是秋天,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孟修里面穿着灰色的连帽卫衣,袖子长到几乎遮盖手背,笑起来本该熠熠生辉,却反而湮没进很深很深的夜色中去。 她倏然想起来,之所以只有他们俩被抓,是因为那一天是中秋假期。其他朋友都有家可回,只有他们俩,仿佛永远无所事事,永远无处可去。但在那之中,或许真正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仅仅是他。 乔帆家和孟修家一直是孩子们常驻的根据地,原因只有一个,总是没有大人。 孟修的爸爸在经营医院。妈妈是第二任妻子,退役的女单花滑运动员。两个人通过相亲结识,门当户对,非常相爱。 虽然后来离了婚。 孟修出生时,他父亲就已经和第三任妻子打得火热,母亲很快也在花滑界找到了外国籍的恋人,分娩后不足一年就协议离婚,和平分手。时至今日,父亲的女儿已经是高中生,母亲也时不时出现在好莱坞男演员的IG中。 圆满结局。 皆大欢喜。 没有任何人受伤。 假如是这样就好了。 初中老师家访,才知道他家是复式住宅,邻居清一色是中产阶层往上,孟修不到十六岁,独自住在公寓顶层,兴趣爱好是截拳道和恐怖游戏。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 happydog的新一轮相亲周期缩减到了三个礼拜,美名其曰趁热打铁,乔帆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去洗浴中心探望爸爸。 爸爸气色比之前好许多,只是生活中还有许多不方便,但也拉着乔帆偷偷问:“听你妈说你交男朋友了要带回来?” 乔帆刚回答“不是”,妈妈就亲自端着切好的水果上前,抢过主动权道:“你爸和我奋斗一辈子,也不指望别的,就希望你早点安定下来,给我们省心。” “是呀,是呀,”还不算完全痊愈的爸爸立即附和,“只要你能成家。” 从小到大没对她提过什么要求的爸爸妈妈竟然脸上充满期盼。 原本还想说什么,却都在这一刻堵塞,乔帆噤声。 这一轮相亲的时间比以往更长,活动地点定在陶艺教室。乔帆陪幼儿园的孩子们去过,但没傻到真觉得这一趟真就专门去做瓶瓶罐罐。但凡是相亲机构组织的,不论做什么,目的都是联络感情。 特别诡异的是,负责指导的陶艺师傅竟然自称是在happydog找到了现在的太太,怎么想都不对劲,有种师兄对待师弟师妹的奇怪既视感。 何星慧已经不会再参加了,乔帆没有能说上话的女性,只能更加专注于观察男嘉宾。 欧楚骁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但万幸,乔帆和他没去认证,也没有出双入对过,因此基本没人知道他们关系进展到了哪一步,只是当做话题略微讨论了一下。 孟修倒是又没来。 工作忙的人可真好。乔帆头一次发出这种感慨。 陆陆续续和同一组的男性都交谈过,乔帆还是没有特别好感的对象。就像护士的职业在相亲市场上会被贴上适合照顾家中老人的标签一样,幼教也容易被当成必须要生孩子的工具人。况且,她还没有公立园的编制,优势也就只是薪水在业界内比较丰厚而已,偏偏还有一些男性视收入比自己高的女性为仇敌,真是搞不懂。 乔帆不怎么适合做陶艺。 动不动就用力过猛,把整个泥胚弄砸。假如只是纯粹笨手笨脚,或许也能博得一点同情分,然而,乔帆却不由得较起劲来。 以至于到最后,她全程都在专心致志地做瓶瓶罐罐。 当她的手工艺作品终于呈现出杯具的形状时,乔帆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自己的相亲之旅也已经具备了杯具的模样。 出来跟封梦彤汇报,就连她都跳过爆笑的流程,直接给出了“直女癌吗你”的评价。 离开陶艺教室时,她还接到幼儿园园长的通知。搭班老师要结婚,所以请她帮忙代一段时间的课。 她是步行离开的。 越是不顺利的事,就越容易产生逃避的念头。原本顺手的工作,休息时的娱乐,就因为相亲这一个失败,通通变得索然无味。一路上,乔帆无数次想去家里的洗浴中心,找到正在上班的妈妈直言不讳说“结婚是狗屎”,但又无数次将这种念头掐灭。 她知道,结婚不是狗屎。是狗屎的只是一部分不适合结婚的人,以及不得已要在这群人中挑选结婚对象的她自己。 乔帆往前走,目视前方,一个趔趄,脚就被卡进断裂的排水沟井盖间。 她低下头。 脚腕在混凝土所制造的缝隙间不上不下,正如人生陷入困境当中。 好在她的运动神经阻止了继续踩下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双高跟鞋不算贵也不便宜,乔帆试图向上拔,皮肤传来刺痛,但她仍然不管不顾,根本无所谓地继续。 “你在做什么?”他问。 乔帆回过头,看到穿着便装的孟修。 她一怔,恰好竭力维持的重心也倾斜,给了他快步接近的理由。孟修扶着她站好,俯下身去,替她检查了位置,然后才替她把脚腕挪出来。 “你今天不用上班?我看你没来happydog组织的相亲活动。”乔帆说。 孟修的回答也很坦率:“才刚从医院出来。你现在去哪?” 都说“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乔帆却凶巴巴的。倒是孟修,平时的嬉皮笑脸也好,把人揍个半死时的皮笑肉不笑也罢,反正总归是在笑的。 看到他出现,就好像自己一个人闷头烦恼的世界被击碎了一般。 乔帆尴尬地回答:“呃,去幼儿园。” “你今天不上班。”不是疑问句。 “临时有事。” “幼儿园在反方向。”他终于用最后一句击败她的嘴硬。 乔帆懒得理他,一个劲埋头往前走,孟修也不再追问,就这么跟在她身后。乔帆试图甩开孟修,绕过几次拐角,途径几片人群,回过头,孟修终于消失在视野,她这才松一口气。 参加广场相亲角是乔帆这辈子最想抹去的回忆,其丢脸程度甚至超过她初中仿照《天使街23号》风格写的日记。 几个阿姨像押犯人上刑场一样热情洋溢按着她坐下了,在场的不仅是相亲的本人,父母代为出席的也比比皆是,当真不知道要结婚的究竟是儿子还是老娘。刚来她就后悔了。 乔帆想走,但马上就有阿姨送来果汁,再想起立,这次音乐响了。众目睽睽下,根本没有脱身的机会。 尴尬,痛苦,纠结,“挺过去就行了”的自我安慰,再坐哪怕一秒都会折寿十年起步的崩溃。 他是一个人进来的,大概因为已经开场了的缘故,并没有像她一样遭受过于热情的欢迎。孟修坐下,笑容挑衅地掠过她。 乔帆已经麻木到不觉得这算受辱,仅仅伸出手,笔出食指,然后握拳转了转。 孟修单手撑着侧脸,先敲了敲桌子,指向外面。 乔帆颔首。 孟修笑了笑,回过头。至此,以前中学时才会用的手势信号交流完毕。 主持人在宣布相亲大会流程,孟修突然从桌下踢了一脚,随即起立。还在等待的人群当中,他几乎夺走全场的注意力。需要的时候,他向来很能假装王道形象。 仿佛戏剧演员朗读台词,观众无一不在注视这边。孟修说:“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他用目光深情地吻她脸颊。 第16章 18 心脏在发抖。 伸手用食指示意方向, 握拳转了转手是“你怎么在这”的意思。 敲桌,然后示意外面是“要不要跑路”的意思。 点头是“OK”。 但她没有想到,他会从桌底踢她。 乔帆瞠目结舌望着孟修, 恰如祝英台偶遇罗密欧, 道明寺司撞见查美乐, 根本不属于同一个作品。 然而,舞台剧开场便值得落幕。 就连久经沙场的主持人也陷入短暂的犹豫,随即才随机应变,斗志昂扬以非常欠揍的播音腔宣布:“哎?哎?哎?这位先生难道是提出了邀请吗?” 孟修仍然微笑着,同时却用只有乔帆能听见的音量说了一句:“哎个头啊。” 现场不知道哪来的摄像头也对准这边, 试图将他们对峙的一幕投射到LED屏幕上。只可惜当事人挑选的位置相当优越,花语为“永伴佳人”的桂树枝叶繁茂,遮挡了全部视野,害得远处座位着急了解进度的陌路人直骂街。 主持人那让人血压飙升的热场还在继续:“哎?哎?哎?那么这位女士的答复呢?” 乔帆青筋直跳,咬紧牙关, 抑制不住地低声道:“哎你大爷。” 但现在顾及不了那些。还在读书的时候,她趴在课桌上打盹, 孟修身边“信徒”们叽叽喳喳。午睡太久身体总是很沉重, 因此没有余力去让她们闭嘴。正如此刻一般。 她酝酿好了闪闪泪光。素昧平生的中老年人和适婚或不适婚的待娶待嫁男女当中, 乔帆说:“以前不信, 直到遇见了你。” 目光交缠,如同激烈的舞蹈, 又像某种僵持不下的格斗技。 论谁看, 此时此刻,他们都只令人想起相互眷恋与执迷的男人和女人。 主持人表现得比他们亲妈还感动:“二位真是天作之合!” 他还想倡议什么,刚刚才口头上互通过心意的男女不约而同看向他。乔帆不胜其烦:“请问——”孟修彬彬有礼:“我们可以走了吗?” 他们终于在所有人的欢送下顺利地离开了现场。 假如说要乔帆从自己人生中选出最受人瞩目的一天,那么一定非这一天莫属。但假如要挑的是最丢人的一天, 那也是这一天没错。 坐在车上,乔帆漫长地发着呆,孟修去买了雪糕,咬在嘴里进来,递了另一只给她。乔帆摇摇头,他就留下自己吃。 “也不怕牙疼。”明明有别的事要抱怨,她却临时说了这种话。 “你哪里痛?”他侧过身,抬手去按她的脸,依次确认位置,“觉得痛就喊停。” 她并不排斥,只是在他按的时候自顾自继续说:“刚刚那主持人真是有够烦的,要是其他人也有这么好糊弄就好了。那我就不用每天考虑相亲了……” “不是他们好不好糊弄的问题吧。”孟修似笑非笑地说。 “嗯?”她还在继续抱怨,猝不及防听到他否定的话。 恰好有人敲响车窗,孟修抽回手,坐直身子地打开。外面是一名穿着制服的女性,向他们索要停车费用。他用的银行卡,等待票据途中询问初次见面的工作人员:“您好,打扰了。可以请教一下您觉得我们俩怎么样吗?” 与此同时,他侧过身,让副驾驶座上的乔帆也暴露在视野中。 工作人员看着他们,好一会儿过去,大约是在揣测他问这个的意图。但最后,这位陌生人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你们俩……很般配?帅哥美女的,小夫妻挺有夫妻相啊!” “谢谢。”孟修行云流水般地接过票据,顺理成章递给乔帆,给对方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微笑。 再关上车窗,驶离停车场时,他对她说:“你看。” “我们俩看起来有这么像情侣吗?”她忍不住皱眉。 行车记录仪的屏幕上实时放映着车内二人的画面。乔帆看过去,在那之中,孟修正在开车。实习期间,乔帆做网拍模特兼职的酬劳普遍比同行高。孟修就更不用说了,中学时的信徒像嬉皮士青年崇拜曼森一样追逐他,大学更是广受欢迎,每次乔帆去他们学校找他,都能感受到密密麻麻针扎似的异性视线。 人的审美有一定共性,长得好看的人也难免有相似之处。 他们的外貌水平绝对不算低。 孟修说:“我们假装男女朋友不就行了?” 乔帆打开雪糕包装袋,咬了一口,边咀嚼边看手机。车经过十字路口,途中没有遇到任何红灯,顺畅地穿越城市。 下车前,她把包装袋留在了他车里,顺便撂下答复:“回头再说吧。” 重新进入工作日和周末交替的生活,日子一天一天过。 自从上次和学生家长就孩子的信任问题做过讨论后,那位男性监护人就时不时会亲自来幼儿园接送。 他们园的校车经过了严格审查,安全又便捷,司机也休息充足,身体各项指标,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假如这位父亲的不信任是来自乔帆,那她内心多少会有些内疚,然而,尽管那天放学时她立马道了歉,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做错。对孩子来说,学会适当怀疑也是必要的。温室里的花朵对外界的危险感知不及时,将来反而容易酿成大祸。 因此,每次见面,乔帆只是满面微笑,若无其事地将孩子交到对方手中。 那位父亲也单单神情凝重,并没有向幼儿园的高层反应过什么。 反而是徒弟即将转正,欢呼雀跃邀请乔帆吃饭。乔帆本来就对职场联络没兴趣,之前带小姑娘去吃宵夜,也完全是刚好听说孟修的教授请他吃食堂的缘故。 “其实之前我男朋友那件事,我还挺想跟帆帆姐你道谢的。那天你实在太帅了!”徒弟说,“师父,你能不能推荐点防身术给我呀?最好有靠谱的教练推荐。谢谢你啦。” “你要学那些吗?”乔帆用圆珠笔末端抵住头。 “是呀!技多不压身嘛!” “行吧。 ”她重新低下头。 然而,小姑娘又开始问起别的:“说起来,师父,你是为了健身才变得这么厉害的吗?” 提起这个,乔帆倒是有所迟疑。 当初朋友卖力建议她学习一项体术技能的时候,站在一旁意味不明阴阳怪气的人就是孟修。“万一遇到什么,还是优先逃跑吧。反正也不适合。”那时候的他这么说。 那副招牌的笑脸着实再让人火大不过。原本还在踌躇不定,一听这话,乔帆当即答应下来,后来也不自觉沉迷其中,培养了意料外的兴趣爱好。她最喜欢的是泰拳。成人礼时送自己的礼物是和国内教练一起去普吉岛的老虎拳馆学习。当然,这是后话,不提也罢。 正因此,乔帆的答复有点不伦不类:“因为有朋友唱反调,就顺势去了。” 不过小姑娘看问题的角度倒是很刁钻:“朋友可能是不想你受伤吧?” “那你就把他想得太好了。他就是看我不顺眼啦,可能因为只有我不上他的当吧。”数落起孟修来,乔帆能一口气骂上三天三夜,“再说了,以前他也没少排斥我。” 初中时莽莽撞撞向前冲,头破血流,歇斯底里。 他却让她逃跑。 青少年组成的乌合之众中,他们仿佛并没有多余的关系,却花了太多时间去注视对方。她只觉得他或许并不将她视为同类。 - 被男家属无缘无故骂了一顿,一台羊水栓塞的抢救,和迷信产妇联系的通灵人士沟通,诸如此类戏剧□□件,竟然集中发生在二十四小时内。 而且这还是工作常态。 贝丽平拆了一瓶新的免洗洗手液,孟修刚好过来,边摸边问:“教授呢?怎么没看到。” “去吃饭了吧。” “这个点?”他瞄了眼挂钟,又详细回想起今天白天的工作量,大致也心中有数,说着去摘工作牌,“他们都还在,那我先走了。晚上再过来。” “回家吃饭?”贝丽平问。 她看到他随便摆了摆手。 孟修到楼下时,乔帆已经在车里等着。火急火燎催促他上车,她又抱怨交通堵塞:“医院的停车位可真抢手。” “我们院长都只有一个。”他敲着手机说。 “等会儿见了我爸妈,你也不要表现得太好,省得她怀疑,知道吗?”医生、公务员和国企员工,这类选手在婚庆市场上难免大热门。乔帆眼下最担心的还是伪装被戳穿,“就说我们是一时起意决定在一起的,未来分手也说得过去。” 自始至终,孟修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嗯,靠右停一下。” 她照做,眼睁睁看着他下了车,摸了一阵车钥匙,然后从她之前没见过的车上取了什么东西出来。 她问:“这是什么?” “你见过空手去女朋友家的吗?”他嘲笑。 之前从未带过男朋友回家,自然不知道这种细节,乔帆别过脸,颇有些难为情地搪塞道:“到时候转钱给你。” 上楼时也动摇过。 她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电梯上行,或许是电路接触不良,厢梯里的灯光暗起来,倏忽间陷入黑暗。 同龄人里有想结婚的,也有不想结婚的。前者多半已经付诸行动,要么成功与人登记领证,甚至连孩子都能打酱油,要么也是爱情长跑进行中;后者则多少也谋划好将来的养老途径,过上感情自由的生活。 只有乔帆落单。 害怕与人建立亲密关系。 无法坦率地表达感情。 谈不了恋爱,也结不了婚。 灯再一次亮起时,电梯也抵达了指定楼层。门打开后,乔帆站在原地,孟修侧过头来看她。 电梯里的灯又闪了闪。 她还是一动不动,他什么也没说。 孟修握住乔帆的手,然后才继续往外走,随口说:“要不要报修啊。” 乔帆被孟修拉着离开电梯,与此同时回答:“我没有物业的号码。” 他们牵着对方的手,却像没有牵手一般。无声无息地接触,又鸦默悄声地分开,仿佛在湖面栖息的水黾,拨动四肢,滑行时只留下微不可查的痕迹。 爸爸和妈妈已经事先听说过乔帆的汇报,见证孟修以另一个身份造访,也只用考察的目光打量了他们一圈。 乔帆家里家风向来剽悍,从前她没少听说过爸妈的罗曼史。第一次去乔妈家时,乔爸被大小舅子当场擒获,直接押送到岳父岳母面前磕头。问及诚意,不善表达的乔爸被乔妈一家老小从头盘问到脚,打仗时的战俘也不过如此。 万念俱灰之际,还是乔帆的小舅子吃饱了没事干居然投敌。被赶出村之际,乔爸听从建议,当场抱住了乔妈,义正词严告白,堂而皇之宣布了自己的决心。此举对于民风粗犷的乔妈一家人而言相当上道,虽然揍了他一顿,但这场爱情故事也因此才由BE转向HE。 妈妈始终不冷不热,反倒是爸爸热络地催促孟修多吃点:“怎么这么瘦?做医生很忙吧?有什么喜欢吃的菜吗?” 孟修的应对理所当然完美无缺。 乔帆在这种事上对他倒是很放心。 吃完饭,孟修甚至主动挽起袖子要洗碗,乔帆在是否应该让他如此冒头间摇摆不定,乔帆的妈妈则坚持拒绝。 就在这时候,乔妈终于得空单独提问:“你们什么时候确定关系的?” “就最近。”乔帆尽可能拦截问题。 阅人无数的乔妈绝不放过任何破绽:“可你们怎么看着不像那种关系啊?” “我们——”乔帆下意识试图据理力争,却在回想起事实的一瞬间底气尽失,“又、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和爸爸那时候一样。” 眼看主动权马上要落到妈妈手上,孟修开口,笑容与傍晚浸透的夕阳恰如其分:“谢谢阿姨关心。刚从朋友变成情侣,我们也还在适应。” 说着,他又揽住乔帆的肩膀,冰凉的手指不动声色摩挲她脖颈。她慌张地回过头,却对上孟修毫无破绽的神情。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对他产生自己被喜欢的印象。而就是那一瞬间的错觉使然,乔帆忽然不知从哪涌上来了豁出去一了百了的决心。 她攥住他的衣袖,迫使孟修倾身。乔帆凑上去,原本想亲脸颊,可惜临阵又害羞,于是只吻了吻的耳朵。关于过去的记忆中,那里本该镶嵌着款式单一透顶的耳钉。 心脏在发抖。 再回头时,身体灼热得像是填满了岩浆,乔帆抑制住逐渐混乱的心跳,一字一顿,强装镇定地作答:“……我们还在适应。” 第17章 19 是不是好白菜都注定被猪拱?…… 孟修的这场登门拜访耗时一个半小时。对一个需要正常吃饭的普通人来说不长, 对一名年轻医生来说却已经很久。 他走的时候,乔帆送到楼下。头都抬不起来,闷不作声到了车边。她说:“路上慢点开。” 他没急着走, 站在车门里盯着她。她脸压得很低,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刚要抬头推搡,孟修已经伸出手,整理好乔帆的刘海。 “脸这么红,不是很容易露馅吗?”男性舒缓平静的声音里浸满笑意。 她抬起头,确认他还和以前一样, 这才不由得放心:“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跪安吧。” 他也毫不介意地回应:“那小孟子先下去了。” “今天谢谢你帮我这个忙。这么说可能有点厚脸皮,但是,”她稍微有点难为情,“如果你需要应付家里人, 也可以叫我。只要你不嫌弃。” 忽略这个人的本性,他的笑容实在太过体贴了。 孟修上了车, 乔帆转身要重新上楼, 却又听到他叫她。 “诶, ”他说, “乔帆。” “嗯?”回过头,她看到他降下车窗。 “你就好好适应吧。”车飞驰而去前, 孟修最后笑着说的是这个。 原本安定的心脏骤然紧缩, 仿佛雨后的水面被投入石子,乔帆一时半会竟然没能反驳,只是呆呆地目送着车离开。 回去楼上,这一次, 电梯里的照明很好。手机响了一下又一下,进家门前,她掏出来查看,是孟修发来的消息。他说:“颦颦要回来了。” 看到这个消息,乔帆两眼一亮,之前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也悉数烟消云散。都说青春期的好友容易感情淡,她们却坚持联络了这么多年。 她正高兴,妈妈突然从背后探出头来,无所畏惧地窥探她手机:“看什么呢,笑成这样。对象不是刚刚才走?” 乔帆吓了一跳。 她又好气又好笑:“别偷看啊。” “我这也是为你操心。” “我都这么大个人了。” “嗯,”乔妈没有预兆地说道,“这回找的对象是还不错。” 向来喜欢挑三拣四,买个虾连虾须都要一根根检查的妈妈居然评价很高,乔帆按捺住大喜过望,佯装不经意地多问一句:“你不介意他小时候瞎混吗?” 谁知乔妈二话不说,用和乔帆极其相似的方式翻了个白眼。 “你小时候就不混了吗?”一说到这个,妈妈就来气,“那个黄头发染得啊!那个蝎子辫编得啊!看书就想睡,真不知道是遗传了谁!” “那不是蝎子辫。拳击辫和蝎子辫有区别的……” “谁管你啊,反正孟修挺好的。就是你,亲个脸算什么,”乔妈自豪地叉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骄傲的冷哼,“按我们的家的作风,不亲个嘴怎么向你爹爹姆妈证明你们是真爱。” “你妈说得对!”暂时还坐轮椅的乔爸突然出现。 尽管他似乎想假装偶然出现,但在黑灯瞎火的厨房里看《俄语专业八级考试大纲》本身就是一件比较有违和感的事,所以突兀异常,反而提升了存在感。 得到伴侣认可,乔妈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又要继续长篇大论:“孟修这孩子呢,我还是挺喜欢的。虽然以前跟咱们帆帆混在一起,但人家上了高中,不也努力考了医学院嘛!况且还是妇产科,对女人的一些辛苦事呢,也肯定更能理解……” 乔帆看着这对恩爱夫妻,只觉得脊背发凉:“不是,爸,妈,你们对这件事会不会接受得太快了?” 她只想让孟修帮忙缓和一下局面,等差不多有闲暇考虑生活了,再找个正当理由分手。 二老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外。 乔妈挽起袖子准备开始唠叨,反而是乔爸一不小心说漏嘴:“因为他也帮了咱们很大的忙嘛。” 正准备夺路而逃的乔帆捕捉到关键词:“什么?” 爸爸说:“孟修给咱们店介绍了他爸医院的团建活动,拿到一笔订单,又拓宽了新人脉,你妈可高兴了。” 乔帆震惊得无以复加。 一片死寂中,妈妈强行做了总结:“所以我才说,孟修真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孩子啊!” 假如说乔帆是世界上第二不适合形容词“温柔”和“善良”的人,那一定没人敢自称第一。但在“一旦温柔和善良就准没好事”的排行榜上,孟修绝对能使第二名俯首称臣、望尘莫及。 他为什么莫名其妙要卖这个人情给她? 乔帆内心充满狐疑。 然而,洗了个热水澡,再躺到床上时,乔帆就完全不关心这件事了。该吃吃,该睡睡,孟修爱怎样怎样,反正她也没什么利可供他图。 不过隔天,happydog就发来了新的相亲推送,邀请她一起做“你适合和什么星座一起生活”的小测试。 她忽然想起之前何星慧提到过的知识点,临时联络询问详情。 何星慧正在上单簧管课,却还是好声好气耐心细致地回复她:“啊,你是说怎么跟happydog的俱乐部做情侣认证是吧?” 乔帆惭愧得欲哭无泪:“对!” “其实很简单的,”何星慧笑起来,“直接去跟客服报备一下就好啦。不过之后,它可能还是会继续给你推荐一些联络感情的活动喔。” 这家相亲俱乐部真是敬业得可怕。乔帆对咨询结果表示了感谢,顺便多问一句:“最近星慧姐过得还好吗?” “都挺好的。”听筒传来温声细语的答复。 刚想回答“那就好”,下一秒,对方却扔下了一颗巨雷。 何星慧说:“我跟他订婚啦。” 听到这句话,乔帆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平心而论,那男人实在是没什么可取之处。 她来不及开口,何星慧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你也找到男朋友了,真好啊。下次咱们一起出去玩吧。” 乔帆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又不能拒绝,末了还是答应下来,反正孟修经常在忙,根本没有完整的休息时间:“哈哈,等孟……我男朋友有空吧。” 挂断电话,她认真考虑起一个问题——是不是好白菜都注定被猪拱? 转头联系happydog客服,乔帆也没兜圈子。一想到暂时能脱离相亲苦海,她心情实在很好。“快乐狗在吗?”她还在编辑后半句,却已经收到回复。 那个快乐的狗头说:“恭喜乔帆小姐!” 乔帆一怔,下意识询问原因,结果那边回复得飞快:“孟修先生已经报备过了!祝你们幸福!” 动作如此迅速,看样子,孟修也很不愿意相亲了。乔帆想。 比起这个,乔帆现在更上心的是另一件事。 百里颦回来了。 - 喜欢评判强者的青少年中,百里颦相当有天分。复姓本来就足够显眼,偏偏她的相貌也像人偶一样精致,结婚生子还不耽误工作,如今在知名的娱乐公司担任经纪人。 乔帆和百里颦是最好的朋友,一度吃饭、上洗手间、玩游戏都习惯在一起。 百里颦回来那一天,连带江荣,他们四个人聚餐,地点不是米其林餐厅,也不是初中时一起吃过的烧烤摊,而是孟修所就职的医院的食堂。 乔帆先开车过去,第一个见到孟修。本来是想抱怨两句的,但一想到这家伙是因为工作才脱不开身,再说什么难免有点没人性。 江荣接了百里颦,中途打电话过来,孟修负责接听,乔帆隔着老远都听得到他们俩在车里高歌皇后乐队的《波西米亚狂想曲》。 挂断的时候,就连孟修都忍不住自言自语:“这俩多动症。” “ADHD的家属和孩子本人都很辛苦的啊。”乔帆忍不住插嘴,“很多幼儿园也应付不来,真是为难。假如出生前检查了就好了。” 孟修气定神闲,甚至有空暇给出解答:“多动症孕期是筛查不出来的,尽早干预治疗吧。” 两个人都从各自的角度给出意见。 他们正漫无目的地闲聊,被医生和幼师判定为多动症的二人组已经大驾光临。 孟修工作的医院食堂在负一层,落地窗外正对着空旷的庭院,恰好是银杏繁茂的季节,远远看起来泛着灰蒙蒙的绿。 学生时代的朋友,长大以后多多少少会疏于联络。然而,有些事终究不会改变。 看到她时,百里颦当即张开手臂,笑着靠近说:“是乔帆啊。” “颦,”乔帆连忙走上去接受拥抱,“好久不见。” “真的太久没看到你了!”百里颦娇滴滴地笑起来。 乔帆也回答:“是啊,上次孟修请江荣吃饭,特意联系了你,你怎么就没空呢?不然我们早就能聚聚了。” 百里颦的肩膀似乎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原样。 “厕所在哪?”江荣打了个哈欠,别人叙旧他放水,向来只有他最煞风景。 乔帆说:“那边。刚好我也要去,一起走吧。” 他俩暂且先走一步。 只剩下另外两人。 孟修不冷不热地笑起来:“这不是跟初中同学聚会一样嘛。” 还是同样的问候。靠近他时,百里颦仍然甜丝丝地面带微笑,但专程压低音量吐出的,却是略带杀气的质疑:“你请江荣吃饭什么时候联系我了?我怎么不知道?” 孟修对自己动过的小手脚从不避讳。一旦被察觉,他总喜欢大大方方承认,坦率到反而令其他人难办的程度。 笑意从眼睛里一闪而过,他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毕竟你不在,乔帆才会粘着我。” 第18章 20 医闹并非二十一世纪才有的现象。…… 江荣一边玩《糖果传奇》一边面无表情说:“等会儿买个黑松沙士来喝吧。” 乔帆皱着眉头问:“你怎么喝那玩意儿?” 他们分别走进男洗手间和女洗手间。 出来以后, 乔帆用洗手液洗了手,又对着镜子检查起妆容。 就在这时,旁边突如其来有人向她搭话。 “那个, 你好, ”素不相识的女人说, “请问这是你掉的笔吗?” 乔帆回过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令人不会留下任何深刻记忆的面孔。微胖白皙的脸颊,细软厚重的长发,不是特别漂亮, 但也没有特别难看,就是这么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啊,不是我的。”乔帆回答。 女人只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大概是哪个医生的吧。乔帆暗暗想。毕竟前段时间父亲住院, 她也在医院进进出出很多次。医生们都挺喜欢在白大褂口袋里插笔的。 她正在把手烘干。蓦地,刚才那位年轻女性不知为何又折返了:“可以问一下你用的是什么香水吗?” 因为工作需要, 为了照顾在一起的小朋友, 乔帆并没有使用香水的习惯。 听到她的回答, 女人并没有轻易放弃:“那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发露?” 乔帆觉得奇怪, 但既然不是什么重要的提问,因此还是回答了。 走出洗手间, 江荣已经在门口等着, 两个人走回餐厅。 江荣没什么表情,骤然没头没尾地感慨:“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乔帆低着头。 “没想到认识你们还有这种好处。”江荣接着说下去,“生孩子直接找人渣接生,反正他一家子都干医生的。读书直接送你园里, 你在这行算是挺厉害的了吧。多好啊,孩子一条龙。” “什么话啊。” 两个人说说笑笑,回到座位上。孟修和百里颦已经开始吃了,根本不等人。见他们过来,百里颦给乔帆拆了一份米饭,孟修也把汤推过去。江荣特意要了调羹。 “口好干,你们去拿个饮料来啦。”百里颦自然而然地指使。 江荣咀嚼着起身,孟修顺口问他“要不要帮忙”。乔帆给百里颦添菜,随便抬头瞥了他们一眼。 回来的时候,江荣拿了四听黑松沙士。 乔帆边吃边说:“我就不喝了。” 百里颦放下筷子,拿起一听问:“这是什么?” 孟修打开,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 江荣拿纸巾擦拭易拉罐:“你试试,很好喝的。” 乔帆想提醒百里颦,可惜忘记自己才刚把葱油饼送入口中,以至于发出剧烈的咳嗽。孟修立刻拿餐巾纸过来,神色和蔼可亲,动作却像绑匪封口一样粗暴不堪,笑眯眯地捂住她的嘴。江荣麻木的表情下透着期待,眼神牢牢盯着百里颦。 百里颦喝了一口,咂巴着嘴,好像在细细品味似的。 “哈哈哈。”孟修乐呵呵地笑着。 江荣打了个哈欠说:“怎么样怎么样?” “还不错吧。”百里颦挠了挠额头。 乔帆已经咽下了食物,用力推开孟修的手,难以置信地询问道:“真的吗?你不觉得难喝吗?” “嗯,”百里颦回答,“挺好的啊。” “是吧,我也觉得这个挺好喝的。”江荣也附和。 另外三个人都用认真的脸色看过来。 孟修适时地为她打开一罐。 乔帆半信半疑地尝了一口,直接吐了出来。孟修刚好坐在她对面,硬生生被喷了一脸。 江荣和百里颦都是一阵爆笑。 “天啊。”这次轮到乔帆抽卫生纸过去,“怎么办?这没关系吧?” “没事没事,”孟修也笑,把脸上和衣服上沾湿的地方擦干净,“我楼上有换洗的。” 他起身,抖动外套,顺势拿手机按了几下,然后才重新落座。 乔帆手机振动了一下,随便瞄过去,结果就看到孟修发来消息:“要跟他们说吗?” 没必要吧。乔帆想, 孟修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混乱爱好者,十级专业搅屎棍,当然是麻烦越大他越开心。他是疯子,但乔帆可是正儿八经的正常人。 她懒得回复,径自放下,正兴致勃勃听百里颦说话,结果手机又振动起来。 “你对百里太关照了吧?”孟修的手机放在桌底,敲字也不易察觉,“存在偏□□可不容易和睦。” 百里颦回来了,乔帆的精力自然都在她身上。孟修如此反常,她也只当他又在恶心人,干脆把他放到小孩的位置,随便回敬一句:“毕竟你不用大人操心。” 分开的时候,乔帆自己开的车,江荣的公司和百里颦的公司在同一个方向,所以同行。 坐上车,百里颦系上安全带,江荣不紧不慢上了车。准备走之前,百里颦对着化妆镜补了口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实在是没想到。” “哈哈哈,就是说啊。”江荣还是一贯的面瘫,就算在笑,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抬起眼睛,透过后视镜,能看到刚刚才跟老同学见面的场所,“那两个人。” “怎么会偏偏是他们两个人呢。”百里颦抵住下颌,仿佛思索得很出神。 江荣挑眉:“这不也挺好嘛。反正就他俩单着。” “那倒是,”漂亮到近乎人偶的女人微笑,“以前去摆平别的学校,他们也是一起的交情吧。” - 孟修站在护士台等贝丽平,贝丽平在检查值班表,顺便问他:“什么时候能休假?” “哪里有假可休,”孟修在检查住院部的信息,头也不抬地说,“等我出国进修回来还差不多。” “你爸爸怎么看?” “哈哈哈。话都说不上一句,能有什么看法。” “是吗?之前听说你去相亲,我还以为是你爸妈逼的呢。” “怎么可能,”孟修温和地摆摆手,笑得太过平易近人,“我妈连我长什么样都忘了。” 贝丽平也笑,即便这不是什么适合发笑的话题。但生活中的某些时刻,笑已经比其他反应更好:“还真有这样的人啊。” “嗯,不过你别讨厌她。” “那当然。” 回想起来,上次和妈妈见面还是研一。孟修的妈妈主动找他闲聊,先是发来一张丹凤眼男明星的照片,问他:“儿子啊,是不是很像你?”作为开场白实在再失败不过。 孟修回复“有什么事吗”,妈妈也就不再浪费时间:“我要结婚了,你要来吗?” 一天以后,孟修才婉拒了,没有祝她新婚快乐。 真奇怪,算起来,他统共参加过五次父母的婚礼。 两个人下楼,直通地下的电梯坏了。他们要去餐厅,只好转而选那以外的楼层,帮乘轮椅的病人和家属先出去,然后才一起离开。 从住院部到门诊部需要穿过一片露天的公共区域,刚走几步,他们就被一阵喧闹声击中。连病人都不知所措,轮椅被推搡着后退,万幸贝丽平伸手扶住。 只见三五个青壮年男人浩浩荡荡穿过走廊,肩膀上抬着空棺材,为首的还四处叫嚷着某位急诊科医生的名字。 这场面,放在别的地方也不合适,更不用提还是病人聚集的医院。 病人满脸茫然,反而医护人员都或焦急或无奈,甚至嘟囔着“又来了”。孟修看向贝丽平,贝丽平已经拿起手机,正在确认安保部门的动态。 医闹并非二十一世纪才有的现象。 早在三国时期就有曹操杀华佗的经典案例。难以置信,如此野蛮残暴的行径,如今竟然还不是个例。 “福医生应该通宵才下班,这种时候还要被吵……”贝丽平忍不住轻叹。 孟修倒是还有闲心开玩笑:“多躲一会儿,没准等下就直接去找院长了。” 贝丽平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门那么窄,那棺材进不去的。”旁边有其他医生说着,也上去劝阻。 医护人员都在尝试沟通,而这场事件的领头人则继续叫嚣:“我们只是要讨回公道,你们这些无关人士给我让开!” 见他们不配合,孟修索性掏出手机拍摄。 而他的举动却意外引起了那几名男子的注意。 “诶!你!拍什么拍!”满脸横肉的男人唾沫横飞,径自冲了过来,直接去抢他的手机。 孟修稍稍后退,恰到好处地把握距离,让对方扑了个空。 气势汹汹的男人摔了个狗吃屎,本该是扬眉吐气的时刻,竟然以这样的形式颜面尽失,自然气不过。他一跃而起,这次又朝孟修扑过去。 孟修无可奈何地苦笑,一边游刃有余地躲闪一边打圆场:“不要着急,有什么事走正当程序。” “你有病吧!” “谁没病来医院啊。”孟修反而好笑,“你来这里有事吗?” 男人施展拳脚,却一点用处都没有。不知不觉,怒气越发上头,原本并不打算用的手段也掏出来。 他掏出了匕首。 不知是谁尖叫一声,一下引发了注意。转瞬间,人群陷入混乱。大多数病患在此时凸显出了极其优越的心理素质,不远不近地观赏着热闹。医护人员的工作是救人,在提防人的水平上也就只是普通水准。 凶器刺向了一名护士。 孟修原以为被盯上的是自己,未料男人竟然选择伤害别人。他下意识伸手,推开护士,却无法阻止刀刃划过小臂。 万幸安保人员及时赶到。 医闹外加伤人的人直接被逮捕,录口供之前,孟修还要包扎。万幸就是一点轻伤,外加是医院,倒是处理得很快。 医院领导也来探望,但毕竟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加上孟修根本没受什么伤,因此很快都骂骂咧咧地回岗位了。 贝丽平给他包扎,还不忘多唠叨:“看不出来你挺热血。” “以前初中有人放贷,我还把人揍个半死来着。”受伤的人只发笑。 “初中生就放贷?什么学校啊?” 他并不接这一茬,专心致志望着包扎的纱布,忽然间抬头问:“这个能不能包多一点啊?” “这么点擦伤包那么厚干嘛?”贝丽平反问。 “帮我嘛,”需要请人帮忙的时候,孟修总能摆出最讨人喜欢的姿态来,笑得叫人心都融化,“包得夸张一点,吓人一点,最好让外行觉得我废了一条手的程度。” - 在朋友圈刷到孟修这张照片的时候,乔帆正在为幼儿园的英语口语课作准备。 本来是想摸个鱼,没想到猝不及防,居然看到这么严重的伤势。 虽然以前他们也经常磕磕碰碰,但如今都长大成人,更何况,孟修还做着双手无比重要的工作。乔帆当即打了个电话过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刚接通她就劈头盖脸一番询问,“你不会跟人打起来了吧?要不要紧?” 电磁波运输而来的声音难免变调,孟修的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悲。“没什么大事,”他说着,又匪夷所思地停顿了一阵,害她又多胡思乱想几秒钟,“就是挨了下刀子。” 第19章 21 “脸?” 乔帆头一次见识到有人把“挨了刀子”说得像吃了碗饭一样轻松。 她原本下午幼儿园放学就要过去, 结果临时开会耽搁了,晚上发微信给他又没收到回复,因此第二天才做打算。 孟修当然不会告诉她他没回消息是照常工作去了, 正因如此, 简短的回答才更令人浮想联翩:“医院见。” 医院一楼有咖啡厅。 乔帆过去时, 孟修就在那里从容不迫地喝着冰美式。 她吃了一惊,冲过去把购物袋放下,抓起他的手反复检查。 孟修经常被朋友们称作“人渣”,但他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从来不会真正隐瞒什么。他只是有选择性地引导, 然后引发别人的误解,等到希望的状况成为既定事实,他再毫不拖泥带水地坦白。所以到最后,一切责任都和他本人没关系。毕竟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周围人自以为罢了。 “很严重吗?伤口有多大?”从新闻里得知事情大概经过的乔帆问, “这不是没什么吗?” 已经达成目的的孟修飞快地笑着承认:“是啊。” “那你昨天包成那木乃伊的样子。” “这不是为了装可怜嘛,不然医院怎么批假。”打了个卡, 轻而易举, 孟修就把理由带过。 既然是虚惊一场, 乔帆也松了一口气。虽然一路上满脸不爽, 抱怨着要走,但毕竟早就腾出了下午的时间, 所以也只是嘴上说说。孟修也自然而然搭住她的肩。两个人以前是名副其实的狐朋狗友, 这点肢体接触并不算什么。 他们并肩走出去。 那天阳光很好,又是休息日,医院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孟修和乔帆遇到了何星慧和她的相亲对象。 至今,乔帆不太情愿把那个男人称作何星慧的“未婚夫”。怎么想怎么奇怪。这么好的仙女, 找个老老实实耕地的董永也行啊,怎么非得找这么个穷山恶水的刁民。 他们是来做婚前体检的。 听到这个,乔帆吓得不轻。 竟然这么快就要结婚了。 相亲对象去取报告单了,何星慧独自等待着。她完全没注意到乔帆煞白的脸色,反而热情地询问:“你们下午有空吗?我们刚好要去水族馆。之前也说了四人约会的。”说到这里,她还颇为感兴趣地望向孟修,笑吟吟地向他点头致意。 乔帆赔笑脸道:“啊,这个……” 她在酝酿拒绝的话。 孟修笑着说:“好啊。” “你……”乔帆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脏话咽下去。 何星慧也雀跃地回答:“那太好了!咱们等会儿在高速那边见?” 孟修用和刚才一模一样的神态和语气重复:“好啊。” 乔帆用充满暗示的笑容挤眉弄眼地示意他:“那个什么,孟修,我们不是说好下午去看电影吗?” 孟修则故意好像听不懂似的露出笑容回复:“你记错了吧?不是明天吗?” 乔帆还想说什么,孟修直接一朝致命必杀技:“我知道你害羞,可能不好意思跟人家一起出去。但大家都是朋友啊,再说了,你也想去水族馆吧?” “有什么好害羞的呀,一起去玩嘛。”何星慧也插嘴。 乔帆被迫封口。 结果他们俩就在两个人的交涉下敲定了四个人的水族馆之旅。 - 想去水族馆这件事倒不是无稽之谈。 这回不是初中,而是大学以后的事情了。乔帆就读于专门学校期间,孟修在医学院。那时候,每次去玩,她都习惯借住在百里颦宿舍,然后到孟修学校附近吃饭。 百里颦是狂热麦当劳爱好者,一旦她来,基本餐饮就只被限定在板烧、巨无霸、辣堡和双吉还有薯条可乐之中。所以,孟修和乔帆时不时会背着她去吃饭。 咖喱海鲜、回转寿司、新疆炒米粉。 比萨、拉面、水饺和牛排。 吃完两个人多半还会对着餐厅讨论一下感想,就这么度过了吃吃喝喝的大学生活。 那一年,为了提高客流量,水族馆推出了海洋餐厅。卖点一是在海底通道就餐,卖点二则是咖啡奶泡会打成海豚、白鲸之类的海洋动物的形状,炸鸡和布丁的外形也都和海洋元素沾边。 看到这则新闻时,乔帆感叹了句:“看着还挺可爱的。” 孟修说:“那就去啊。” “最近在考蒙特梭利的证,”乔帆随口回答,“再说吧。” 一句“再说吧”,结果一直没有去。 坐在车上时,乔帆才后知后觉回想起这件事。只不过,当时她的确是随口一说,而且她也不觉得孟修会记得。 应该只是巧合。 乔帆向来是想什么就说什么的类型,既然好奇,索性就问了:“你是还记得以前我说过吗?想去水族馆。” 孟修坐在副驾驶座上,漫不经心地承认说:“对。” “真倒胃口,”乔帆下意识又开启了朋友间嘴贫的模式,“你那时候不会是喜欢我吧?” 她原以为孟修会像往常一样不要脸地满口称是,没想到他出人意料居然沉默。仿佛趁着空隙想了想,孟修才回答:“那时候还没。” “什么?”乔帆嫌弃地瞥他一眼。 他抬起头,草草朝后视镜笑了一下,并不再谈论这件事,相反劝她既来之则安之:“去玩就开心点。” 这算什么回答?总觉得怪怪的。 乔帆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又和何星慧的相亲对象碰面。尽管上次闹了些不愉快,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什么事该记得什么事该装不知道,心里多少都有数。 明明上次还对孟修的外貌颇有微词,今天竟然就能谈笑风生。乔帆死死盯着他,暗自决定趁今天好好考察一下。 借用一下封梦彤的比喻。说实话,一开始,她就认定这不会是什么好股票。 但她没想到这支股能差成这样。 刚进门,他就和工作人员发生了争执。原因是对方不让他携带饮料进入场馆。 紧接着,他又逛了逛就嫌累,何星慧去了趟洗手间回来,他就在休息区找了个座位坐下,再也不肯起来了。 这些也就算了,乔帆对他最大的反感还是来自于这个人的说话方式。 男人有一个习惯,只要别人说了什么,即便他同意,他的第一句回答也一定是否定。例如何星慧说“鳐鱼好可爱”,其实明明只是一个主观想法,他也非得要反驳:“鲸鱼才可爱好,鳐鱼那么丑。”就连何星慧说“我喜欢吃芒果味的布丁”,他也要十足滑稽地来一句:“不是!” 乔帆真的很想冲上去撕了他的嘴。 自始至终,她都在用冷冷的目光盯着另外两个人。孟修观察了很久,大概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也不说破,只笑着问道:“就那么看不惯?” “根本是鲜花插在牛粪上。”说这话时他们在吃饭,就在很久之前让她感兴趣的海洋餐厅里,何星慧和男友坐在另一桌。乔帆恶狠狠说出了她认为足够刻薄的评论。 恰好何星慧也觉察到目光,回过头来,车巠口勿看着他们笑了笑。 乔帆表面友好地招了招手。 心里却更气了。 那个大猪蹄子竟然又在写着请勿抽烟的餐厅抽烟。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个极端反面教材对比的缘故,在乔帆的评定标准里,孟修的一言一行不偏不倚都在加分点上。 进门安检时帮女士拿外套和手提包,会认真观赏生物,主动帮忙拍照,甚至还在她去上洗手间的时候买了海豚毛绒玩具做纪念品。 “买了几个啊?”乔帆低头问。 他打开纸袋给她看:“你爸妈、表姐,还有百里的。” “唉,”她又说,“感觉颦颦和表姐都不会喜欢这种东西。毕竟水族馆想来就可以来。” “送的是心意。” “说得也是。”她也点头认可,又伸出手拍拍他的肩,像赞许,又像亲昵的嘉奖,“说得不错嘛。孟修小朋友。” 放在平时,孟修这德性在乔帆眼里就是装模作样,但今天,她却不得不承认,他还挺靠谱的,真不愧是男狐狸精。 等乔帆对同行情侣的不满接近顶峰,孟修才不咸不淡开口:“其实你不用这么真情实感。” “这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比你更清楚吧。”他在搅拌咖啡,精致的拉花转瞬就被搅乱,“只是能接受而已。” 乔帆小声嘀咕:“我知道啊,所以这不是才什么都没做嘛。” 服务生走到了何星慧他们那一桌,大概是去劝阻吸烟。果不其然,何星慧的相亲对象站起身来,立刻去了吸烟室的方向。 孟修看着乔帆,面朝她侧过脸。乔帆有点犹豫,但还是起身了。 她坐到何星慧对面,先是假装无事地聊了聊水族馆,继而说:“星慧姐,有件事我真的很好奇,可以问你吗?” “你说吧。”何星慧嫣然一笑。 “我没有说你对象不好的意思,”乔帆在求生欲和求知欲之间纠结,“不过,你是喜欢他哪里啊?” 何星慧看向她,一点也不介怀,反而很豁达、很开朗的样子,让人想起《你好,李焕英》里张小斐的笑脸。 她低下头,语速很慢地娓娓道来:“其实,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接触过的男性真的很少。我从小是跟着姨妈长大的,后来又上了女校。平时我的开支很受限,又有没有工作,经常闷在家里。不知不觉年纪这么大了,长相本来就一般,参加相亲,大家一听说我的情况,也都很难有兴趣。” 乔帆迟疑地看过去。 何星慧说:“但他主动和我搭话,也表示了很多好感。他的这份好意,就足够我去忍耐他的缺点。” 来不及等乔帆开口,去抽烟的男人已经回来了。 四个人重新起身。不知道该说孟修的社交能力强还是纯粹个性狡猾,总而言之,那种碍眼的特质在今天一天里展现得淋漓尽致。就算对象是何星慧男友那种人,他也能相谈甚欢。乔帆有偶然听一耳朵,发现男人正在颐指气使大谈特谈美国军事。孟修平时从不关心那个,居然也能充当完美听众,相当捧场,惹得对方很是高兴。 水族馆里适合照相的景致很多。 何星慧站到一处水槽下,招手让未婚夫为她拍照。 乔帆买了冰淇淋华夫饼,边吃边旁观。孟修却推搡着她说:“你也去拍一张。” “不用吧。”乔帆的虚荣心仅仅停留在拍摄水族馆大门上。 “去吧去吧。”他笑起来,替她接过华夫饼,又翻出手机催促道,“我给你拍。” 她站在水槽下,孟修拍了一张,何星慧也走了上来,和她一起拍摄合影。 站在一起拍照时,何星慧问了一句:“那你呢?小乔你喜欢孟医生哪里?” 他们离得不太远,声音却很轻,加之周围人来人往,居然保密性也足够。 乔帆一怔,想了想才回答:“脸?” 这应该是最浅显易懂又合乎常理的答案了,孟修在皮囊上的的确确没得挑。 毕竟他们根本不是真实的情侣的关系。 何星慧脸上浮现出讶异,随即笑起来说:“真好,孟医生应该也很喜欢你。” “哈哈哈。”乔帆只把这当成笑话。 何星慧却听出她笑声里的不相信,又补充道:“因为孟医生今天给你拍了好多照。人不会一直给不喜欢的人拍照片的。” 乔帆抬头,刚好看到孟修。他不在看她,单只是目视手机屏幕,笑着说“拍好了”。 根本来不及仔细考虑刚才何星慧说的话,乔帆已经朝孟修直奔而去。 她抓住他手腕,难以置信地质问:“我的冰淇淋华夫怎么少了?你吃了吧?” 孟修还在笑:“就吃了一块。” “你怎么不去自己买!”她恨不得去揪他的耳朵。 眼看着他们打打闹闹,何星慧居然一点也不觉得出戏,反而忍俊不禁,甚至带着点羡慕地说:“你们真的感情好好啊,一定要长长久久的。” 就这么一句话,害得那盒冰淇淋华夫再也难以下咽。乔帆拿在手里,一直到冰淇淋融化成奶油,华夫饼也被浸泡得不像样,也没再吃任何一口,还是孟修替她扔的垃圾。 - 乔帆开车送孟修回家,他手受伤,还包着纱布,麻烦她帮他洗个头发。才刚到公寓门口,门前放了一个塑料袋。孟修在开门,乔帆看了一眼,是一盒锅贴和一份粥,摸起来还热乎乎的。 “你叫外卖了?”乔帆问。 孟修没肯定也没否认,只是给她拿了拖鞋。乔帆不是第一次来他如今的住处,之前朋友们一起的时候,他们还来这里看过世界杯。 她把那个塑料袋放在了餐桌上。孟修没有动的意思,反而去检查了热水器,顺便拿了毛巾出来:“麻烦你了。” “没事。”这点忙对乔帆来说是小事。 她的工作本来就是照顾人,只不过平时对付的都是孩子。 孟修先自己在洗手台打湿了一下头发,然后才在浴室的椅子上坐下。乔帆试了试他的香波,期间瞄到他还包着纱布的手臂,忍不住提醒说:“以后有什么事就别出头了。鬼知道那些疯子会干出什么事来,万一再受伤怎么办?” “那也没办法。”孟修淡淡地摆弄手机,“万一他当时是打算去捅他家属的主治医师,后果可能会更糟。”毕竟反射神经也有好坏之分。 她的视线越过他肩膀,发现他在整理今天拍的照片。相册里仿佛装着湛蓝色的一片海洋,乍一眼看过去,几页都是她的照片。明明她也没请求他替她拍。 乔帆看得出神,也没想到孟修会突然抬头。泡沫落到脸上,她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立刻奔去冲洗:“你就不能小心点!” 再折回来时,孟修已经放下了手机。他脸上没有表情,黑发湿润,顺从地梳理到脑后。他是骨相生得好的那类人,彻底露出前额与太阳穴,也只会显得五官愈发优越。但他恰恰好在走神,往常令人不敢招惹的气场也烟消云散,反而被一种乖巧伶俐的孩子气取代。 有时候孟修会装可怜,这一点,乔帆还是知道的。只不过她也清楚自己很吃这套。 乔帆忍不住伸出双手,在他没反应过来的境地下捂住他两颊。 孟修吓了一跳。 “是不是值班值傻了?我在你面前晃你都没反应,”乔帆笑得前仰后合,“你想什么呢?。” 看到她的弯成月牙的眼睛,孟修也笑了。 一男一女就这么傻乎乎地发笑。 笑着笑着,他忽然说:“我在想要怎么把你留在我家。” 第20章 22 离了婚带球跑版本的李泽言。 孟修看着她, 笑容丝毫不因他说过的话而产生动摇。“我在想要怎么把你留在我家。”男人这么说。 乔帆正在擦拭指缝间的泡沫,抬起眼睛,稍微打量他一眼, 反应找不到任何慌张的痕迹。她大大咧咧地回复:“别想了, 我知道自己技术堪比专业洗头小妹。但之后你还是叫同事帮忙吧。”甚至经过时还拍了拍孟修的背, 一副哥俩亲的样子。 洗完头发走出去,孟修也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的意思,然而擦着头发坐下没几分钟,他就提出要走。 “晚上就回医院吗?”乔帆问。 “嗯,”孟修包都不用拿, 顺手把刚才门口拿进来的锅贴扔到垃圾桶,“时间差不多了。 她还强拉住他,让他多擦干了一下头发。两个人往外走,电梯门打开时,里面走出来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性。看到孟修和乔帆, 她却先一步发出问候:“哦呼,出去啊?” “回医院。”回答的是孟修, 笑着向双方介绍, “这是我同事贝丽平。这是乔帆。” 在乔帆的名字之前, 他没有加上任何前缀。孟修从不会有无意义的疏忽, 贝丽平巧妙地留意到这一点。但显然,乔帆一点都没觉察到就是了。 “你好。”必要的话, 乔帆还是能表现得靠谱的, “贝……” “别叫我贝姐啦,随便叫名字就行。”贝丽平说。 孟修问:“房子还没租出去?” “可不是吗,”贝丽平有过迟疑,余光掠过一旁的乔帆, 末了还是顺水推舟,“打算让小护士帮我弄下那些租房App。如果你有要房子的朋友,也帮我介绍一下啊。” 他们在电梯口擦肩而过。 电梯门关上前,乔帆忍不住多张望了两眼。贝丽平的房子就在孟修隔壁。 “她要租房?”她问。 “对,她另一套房子要拆了,好像打算去住别墅吧。”手机闹钟响起,孟修按掉了,报了个数字,“一个月这个价。” “不贵啊。”乔帆若有所思,“这里离我幼儿园也很近,房型也挺好的。” 他看了她一眼。 “……非要说哪不好,大概也就是你住在隔壁。”她喃喃自语道。 这种话对孟修完全没有杀伤力。 电梯门开,走出去时,他问:“要帮你多打听一下吗?我们住得近一点,也更像情侣一点。几年内估计都不会被催相亲。” “说得也是喔。”乔帆说着,却不给任何决定性回复,而且看起来并非故意如此。她只是思索着,就这么径自坐上了车。微信收到happydog推送,内容是占卜,告知她最近的运势是可能遇到恋情。 孟修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 他看着乔帆的车扬长而去,许久才转身。 - 收到那只海豚毛绒玩具时,封梦彤面无表情凝视了几秒钟,随即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去义乌小商品超市了?” “是水族馆!”乔帆揪出印着水族馆logo的挂牌强调。 “你一个人去的?还是幼儿园活动?”嘴上很嫌弃,手上还是好不嫌弃地挂到了自己的奢侈品手袋上,即便它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合适。封梦彤说。 “不是,和孟修。” “单独?!” “还有别的朋友。” “吓死我了!” 比起担心,封梦彤更多的是八卦。 她这个表妹,用个不太合适的成语来形容就是大智若愚。小时候,封梦彤一度出于母性本能对她产生保护欲。相处了一阵子,却发觉乔帆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笨。乔帆平时看着不太精于事故,可就真没怎么被人算计成功过。 她就像是美式漫画里的卡通角色,傻乎乎地过独木桥,踩沼泽地,从危机四伏的地图里穿过,还摇摇摆摆哼着歌,让看着的观众胆战心惊。 但偏偏就能机缘巧合阴差阳错躲过所有机关。 人单纯并不意味着好对付。 这是封梦彤对乔帆最大的认知。 果不其然,乔帆的回答简单明了到令人发指:“我们就去看了看鱼,然后吃了个饭。啊,翻车鱼还挺有意思的,傻乎乎的,好可爱啊。” 封梦彤边听边用“嗯”“哦”“这样啊”敷衍,内心为和她同行的男性默哀——大帅哥就在你身边,结果你竟然全心全意在看翻车鱼? 乔帆还想展示自己相册里满满当当塞满的翻车鱼照片,封梦彤及时阻止,起身拎包:“我还约了人,拜拜。” 倒也不是骗人。 站在路边等车时,封梦彤神情严肃得像《拳皇》游戏里的硬汉角色,认真反省自己刚才究竟浪费时间干了些什么。 乔帆和恋爱感情的距离,大约就像从火星到地球的路程那样遥远吧。 她约的人还是上次音大的教师。 有些话,自嘲和被别人说完全是两码事。自从被人称作“大妈”之后,封梦彤就全身心投入到了和男性的交往当中。虽然都没有正式确认关系,但也并不会进展到太过亲密的程度,成年人的相互了解是为了以后着想。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找到最适合结婚的人。 成熟的。 稳重的。 不会让人心烦意乱的。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面对事业有成的成年男性,封梦彤露出完美无缺的笑容。她所期待的,可不是王子和公主那样的爱情故事,而是最普通的男人和女人的家长里短、茶米油盐。 眼前的男人是她最近最满意的对象。 不会让人心烦意乱的。 稳重的。 成熟的。 然而,下一步,戴着眼镜、浑身透着知识分子气息的男人就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神态说出了:“其实我呢,不想被婚姻这种东西束缚。” 封梦彤感觉自己眼皮跳了起来。 该怎么形容她的心情呢。 她也没说要跟他结婚,为什么非要把气氛搞得好像她单方面很想和他结婚一样?再说了,嘴上说不想结婚爱自由的人,多半还是为了一己私欲。不是说这样有什么不好,但她着实是高兴不起来。 “是这样啊。”封梦彤还是微笑,下意识握住挂着毛绒海豚的手提包。 男人转过身去,主动提出说:“要听听我们学生的演奏吗?”她的确稍微懂一点,但要说多么喜欢倒也没有。他去取耳机。储物柜才打开,却忽然听到另一扇门打开关上的声响。 封梦彤夺路而逃。 她维持着麻木不仁的神情踩下阶梯,一级又一级,好像永远抵达不了尽头似的。 音乐学院的教学楼隔音效果很好,却还是挡不住形形色色的音乐声飘荡而至。她不断地向下,再向下,直到穿着高跟鞋的脚掌前端悉数落空,鞋跟无法着力,整个人栽倒下去。 膝盖先着地,万幸手掌又及时撑住,瑜伽馆和健身房还算没白去。封梦彤刚想站起来,就感觉头顶落下影子。 就像所有俗套的童话故事里会写的那样。 鹿坎说:“你怎么在这?” 男孩和男人的区别在于,有些事,男孩并不懂得要让女人抉择。鹿坎并没有伸出手。他仅仅只是俯下身,双手穿过她手臂,直接支撑着她起来,就像对付路边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甚至帮她拍了拍裙摆的灰尘。 封梦彤呆呆地望着他,尽管就连她都快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露出过这种愚蠢的表情。 “丝袜破了啊。”结果他还不留情面,一句话戳穿她丢脸的事实。 低下头,膝盖位置果然裂开了,还好没流血。 而且,疼痛还害她没觉察到,自己右脚竟然已经踩在了地面上。 鹿坎不声不响往远处看,转而走过去,弯下腰,把她掉落在楼梯上的鞋子捡起来,重新回到她跟前。 他说:“要我帮你穿吗?” 看着对方波澜不惊的脸,封梦彤觉得头都快炸了,劈手夺过那只鞋,自己给自己穿好。她说:“干嘛?毛头小子看到老阿姨吃瘪的样子很爽是吧?!” 面对她的胡搅蛮缠,鹿坎几乎已经习惯了,又或者他原本就是不受影响的类型:“没有。你来见老师吗?” “以后不会来了。”她斩钉截铁。 “为什么?”他却流露出意外,“我还挺期待见到你的。”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只觉得自己刚才经历了精神世界的短期蹦极:“你不去烤肉店打工了?” “辞职了,本来也不该去。” “对喔。好端端的声乐生,怎么会去做那种打工?” “因为身边人都说我太不擅长人际交往了,在学校也没有朋友。烤肉店会接触到很多人吧。那间店的肉又很好吃。” 封梦彤觉得纳闷:“我觉得你挺好的啊。” 鹿坎看过来。 “他们还都是些孩子吧,没进过大人的世界,所以对这个社会还一无所知。你这种不会真正做什么坏事,只是不善言辞的人才是真正的好人。”封梦彤目视前方,脸上的微笑微不可查,每一个字都说得很用力,“不过话说回来,这个道理,很多大人都领会不了就是了。人就是这样,容易被误导,排斥和伤害别人,自己一丝一毫的判断能力都没有——” 他静静地看着她,从未想过会在一个萍水相逢的社会人士口中听到这种安慰。 “我好像啰嗦得有点多。因为你比我小啦,所以不自觉。”她又笑起来,“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也行,想顺应别人的要求改变也好。”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校门口。 封梦彤问:“你要去哪里?” 鹿坎回答:“琴房。” “那我们下次见。”她长舒一口气,话是这么说,但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这也是大人的交往技巧之一,也不知道小孩懂不懂。 封梦彤转身要走,手臂忽然被抓住。她回过头,看到鹿坎正凝视着她,眼神像雪原上的犬科动物。 “给我你的电话吧。”他说着,一字一句,“方便约下次。” - 乔帆没想到会再遇见欧楚骁,当然,她也不情愿再看到他。 更何况,还是在对方杀气腾腾来者不善的状况下——欧楚骁对她怒目而视,带领着一名女性和两名男性,一副恨不得把她杀之后快的表情。 乔帆却满脸真挚而善良的笑容。 倒不是她蓄意如此,主要因为当时是放学时间,她正在幼儿园门口送孩子们离开。不论是乘坐校车的小朋友还是家长接送的小朋友,统一都会和老师道别。 她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勃然大怒,相反很自然地麻烦他们稍微等一下,然后继续送小朋友们出去,吐出着类似“再见啦”“明天见”“回家路上注意安全”的台词。期间也有偷偷观察欧楚骁和他带来的三位朋友,看起来大概是同一个圈子的战友。 一直到工作结束,她才走向他们,镇定自若地说:“去那边谈吧。” 幼儿园旁边有片空地,原本要扩建成停车场,但碍于最近还没放假,孩子们的活动格外需要关照安全问题,因此一直没动工。 两方站定,这场面总觉得有点似曾相识,又着实是久违了。 距离学生时代,究竟过去多久了呢? 乔帆问:“有事吗?” 欧楚骁是现实中24K的纯gay,和电视剧里那些故意营造刻板形象的娘娘腔不同,他也是实打实的男性,此时此刻,没多扭捏,就这么开口:“你不觉得你们做得有点过了吗?别以为弄了个杀猪盘的幌子,我就不知道是你干的。” 乔帆觉得滑稽,侧过头翻了个白眼,笑了一声道:“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大本事,还把你弄上网络热搜呢。” “你这人真是嘴够硬的!”一个挑染了头发的女人忍不住插嘴,“骁宝也没招你惹你吧?” 另一个男人拉住她。他看起来比欧楚骁阴柔些,但身材线条也匀称有型:“我们也没别的意思。乔小姐,你觉不觉得你应该为我们朋友的精神损失负责呢?骁骁寒窗苦读,好不容易来这个城市,也很不容易。如今生活都毁了,全都因为你。” 乔帆略微皱眉:“不是因为他自己吗?既然你们那么关心他,那你们和他结婚不就是了。”后面这句话,她是对着另外一位女性说的。 不知道是这话的挑衅意味太足,还是乔帆现在与刚才面对小朋友时的态度大相径庭太让人不满,那位全场看起来最按捺不住脾气的女性好友忍无可忍,伸手推了乔帆一把:“你这个人有没有教养?” 乔帆纹丝不动。 对方还沉浸在讲演之中,逼近的同时继续推第二下和第三下,剩下的话是:“像你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孩子肯定也都是败类——” 被抵住肩窝向后推,她轻轻退了一步。 乔帆脸上没有表情。 “你先动手了啊。”那是她那一刻说的唯一一句话。 她一把抓住女人的手掌,拧到和小臂在脱臼的范畴内的角度。女人因疼痛发出的叫声很快蔓延开来,一旁的男人面面相觑,这才冲过来帮忙。乔帆直接把女人推了出去。眼睁睁看着他们几个撞到一起,跌倒在地,她才慢条斯理转身,端详起另一边的欧楚骁。 乔帆稍微活动了一下脖子。 欧楚骁不是毫无准备过来的,但眼下摆出格斗姿态似乎太晚。他用拳头捣了过来,而她一个仰身,就让他挥空,反倒被按住胸口向后推。 就在他试图稳住重心,遏制住跌倒的空隙里,乔帆已经转过身回旋,踢出来的腿缠住他脖颈,就这么顺势单膝跪下去,将他的头卡在腘窝所制造的桎梏当中。 比起男性,女性的臂力难免落后,在这种时候,腿的弥补作用也随之凸显。肌腱在用力,手臂压在大腿上,她用全身的力量勒住他。 乔帆低下头,不知不觉就散布威胁气氛:“我才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对付你。别再逼我正当防卫,听到了吗?” 这样的局面,她已经控制了分寸。 离开现场时,乔帆一点汗也没出,径自扯掉梳马尾的发绳,任由长发倾泻而下。刚走出去,她就被吓了一跳。 只见打扮庄重的男性正站在防护栏外,聚精会神凝视着她。 他就是上次那位和乔帆为信赖问题发生争执的家长,后来园长有告诉过她,他离异,是市里一间实业集团的老板,主要做的建材。 乔帆先是头脑一空,担心自己的暴行被目睹,紧接着立刻随机应变,打了个招呼:“您好,秦殊先生。是来接小筠的吧,还没回去吗?” 男人并没有回答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好像想说什么,又凝噎了好一阵。乔帆等得有点不耐烦,毕竟下班到点就想走是人之常情。 这位名叫秦殊的企业家终于开了口:“你……” 他这个“你”又拖延了好久,好像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似的。 乔帆准备道别,心里也在计算自己不能再在这间幼儿园继续工作下去的可能性。然而,秦殊又叫住了她。 他说:“你学过格斗技?” “呵呵,皮毛而已。”乔帆笑着谦虚,内心咬牙切齿——看样子,不该看到的他也看到了。离了婚带球跑版本的李泽言,灭口好像有点难。本以为是恋爱游戏角色,还妄想了一下发展感情线,没想到,这么快就变成了悬疑侦查剧。 “很优秀。”结果秦殊这么说,态度中肯,评论真挚,“和平时代,大家也应该多少有些这样的意识。我很敬重您。” 别让她失业就行:“客气了。” 乔帆侧过身,边颔首边离开。即将逃之夭夭,背后再次传来秦殊的话。他说:“我想请您到寒舍吃个饭,不知道您愿不愿意赏光?” 第21章 23 勇敢地寻找幸福吧! - happydog相亲:Hello!亲爱的乔帆小姐!最近可是你的桃花黄金期, 不经意或许就会遇到真命天子喔!还在等什么?勇敢地寻找幸福吧! - 不同科室的同期医生聚在会议室叫了外卖,孟修被比较担忧的产妇抓住耽搁了一阵,过来的时候, 其他人已经开动了, 其中不乏吃到一半就被交回住院部的。他拆开一次性筷子, 刚落座,就被周遭人的倾诉灌了一耳朵。 有询问病人病情的,有关心同事是不是该休息的,有想调换排班的,有打听药剂用量的, 有咨询职称晋升年限的,也有抱怨生活琐事的。 其中一位外科男医生坐到他身边,戴手套卷了外卖烤鸭的卷饼,边塞进嘴里边问:“上次你被来闹事的牵连了?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还好。”孟修说,顺手给他递了一杯热茶。 对方喝了一口:“谢谢。” “你回家了?”他们继续闲聊。 “对啊, 这个月还是头一次呢。水电费都省了,真好。”男同事打哈欠, “等会儿一起去吃楼下新开的便利店吧。听他们说烤肠和炸鸡块都很好吃。” 孟修笑起来, 喝着瓶装的绿茶:“我下午排的门诊。” 男同事起身, 把餐盒处理掉, 随即站在桌边转过身,随口扯起自己最近的遭遇:“今天我倒霉死了。早上来上班, 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突然就被面前一美女瞪了一眼。我心说我没得罪你啊小姐,一看原来是我包碰到人家了。不是我说啊,我能理解女的很小心,但是这实在有点矫枉过正了吧?我也很不舒服啊, 当时真的很想发火来着。” 一旁的孟修看了眼手机,在医院这种无时不刻都在缺人的职场,时刻保持通讯差不多已经算是工作守则。 他起身,临走前又说道:“你要这样想,女性之所以这么紧张,还不是因为受到迫害的可能性更大?我们不会觉得地铁、夜路或者酒吧危险,但女人就得提心吊胆。做男人的,多体谅一下她们吧。” 即便是说教,孟修的口吻也很悠闲,不会给出太大的压力,也不会叫人讨厌。他笑笑,就这么消失在门口。 反倒是留在原地的男同事瞠目结舌,几秒后才回头,向旁边女医生寻求同感:“这个人,真他娘的帅啊……是因为科室的原因吗?怎么这么会耍帅?” 同为妇产科的女医生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所以人家人气才这么高啊。” 住院部和门诊部交替排班是这所医院的固有制度。 年轻医生的挂号并不会明确显示在医院系统里,然而,还是有这样的人,情愿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也一定要排到想要的诊室。 事实上,在妇产科值班的护士们多半都已经眼熟赵直敏。原因无他,单纯就凭她没怀孕还每周来看病这点,就已经足够吸引人注意力。 更不用提她还每次见的都是同一位医生。 假如挂到的号是别人,赵直美多半掉头就走,毫不留情,到分诊台更换医师,直到能见到孟修为止。被要求做检查的话,她就一律无视,反正只要能面诊就好。 就连颇有资历的贝丽平听说此事都感慨,把医院门诊当成偶像见面会,这还是头一个。 医生有义务平等对待每一个病人,孟修显然也不怎么想用这种小事叨扰上级。见到赵直美进来,他也只神态自若请她坐下。 他接过她的病历说:“子宫B超、抽血测HCG和孕酮检查做了吗?” 她问:“那家店的锅贴你还喜欢吗?” 他说:“上次来例假是什么时候?” 她问:“之前我来看你,结果听说发生了医闹,把我吓了一跳。你没有受什么伤吧?” 他说:“没什么大碍。时间有点紧,我们要不要先把病看完?”孟修微笑着,平静的,充满迷惑性的,仿佛在循循善诱哄骗路边淋过雨的小动物。 普通门诊一般会用的时间内,门口的电子指示牌上亮起下一名患者的号码,赵直敏也心满意足地离开,这一切,孟修都完成得轻车熟路。 走之前,赵直敏又转过身来多说一句:“那个,我换了一个洗发水,你喜欢吗?” 孟医生抬起头。 他粲然一笑,但什么都没回答。 下一位患者进来了,他转而用同样的笑容问候对方。 - 乔帆把自己受到秦殊邀请的事告诉了封梦彤。 封梦彤以为她在说梦话。 “那种男的怎么会看中你?他们不该都专门搞些三线小明星、清华女博士之类的吗?这种好事,怎么会轮得到你?”表姐毫不留情地评价道,“你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人之处吗?” 乔帆试探性地回答:“我有象征段位的泰拳头箍和臂箍?” “你可拉倒吧!敢情他把你叫到他家去是想请你当保镖?!爆笑如雷了姐妹们。”封梦彤说。 被连续打击自尊,乔帆忍不住缩了缩,这才老老实实回答:“我还没答应呢,只说我要想想。” 看到表妹有点畏缩,封梦彤又立刻改变攻势,鼓励起她来:“别这样。帆帆,非要我说,你肯定比那些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好多了。去一去也行,毕竟,到这种人家里吃饭的机会也不常有,就当见见世面呗。” 乔帆想了想,倒也是这个道理,但对方是家长,她作为老师,还是得多当心点。请示一下园长是必要的吗?正这么纠结着,封梦彤忽然凑过来,抛了个媚眼道:“你有没有告诉孟医生?” “告诉他干嘛?”乔帆莫名其妙。 “哎呀,你别管原因了。听我的。跟他聊聊,听听他的意见。你们俩不是在假扮情侣嘛,他也有权知道。”封梦彤抢过她手机,不容二话就打了孟修电话。 乔帆倒也不来抢回去,自顾自吃着点心。 电话没接通。 乔帆明显早有预料,丝毫不感到意外地说:“他很忙的。” “啊,”封梦彤眼睛里的火光一下就熄灭了,“做医生的就是这一点不好啊。” 乔帆也说:“是吧。昨天我又在看《创造营》的小伙子们,我妈突然破门而入,警告我不能趁着孟修太忙出轨,都什么跟什么啊……感觉我们随时会被我爸妈拆穿。” 封梦彤先是笑,随即才问:“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暂时不知道,”乔帆实事求是,“但就为了我妈这个侦查意识,我肯定要搬出去。” “没办法,”封梦彤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起来,“你自己选的不相亲。” 她们开车回家,在离医院不算太远的路途中,乔帆偶然向外看。封梦彤正在驾驶,随意瞥过来,不经意地询问:“怎么了?” “还在以前那间幼儿园的时候,下班我就在这乘车。”乔帆说。 顺着她的目光,能看到巴士站伫立在马路旁边。 封梦彤满腹怨言:“辞职真是及时止损,我还记得你那时候每天都要加班。人都熬瘦了,脸色也差,天天那么辛苦,谁熬得住啊?” 那一天的未接来电,乔帆是第二天才收到回应的。不需要她看午休,正准备休息一下,孟修的微信消息传来,先是问她“吃了饭没”。 “怎么了?”她根本没打算吃饭,正准备节约时间躺下,就看到下一条。 孟修说:“你妈妈过来了。” 乔帆垂死病中惊坐起:“嗯????” 乔帆家的亲子关系比较微妙。 虽然相处很少,但并不代表关系不好。只不过,身份缺失容易导致的交流匮乏问题并没有缺席。 乔帆一直以为上次那样见了一面就算完事,完全没听说乔妈打算去看孟修。乔妈又是当代女强人代表,想什么就当机立断付诸行动,直接拎着客户送的粽子去了医院。 临时打车去医院的过程中,乔帆内心有过非常强烈的挣扎——她会不会还是小看了爸爸妈妈希望她安定下来的决心呢?要不要索性摊牌算了?然而,这种念头在真正抵达医院后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孟修和乔帆的妈妈相谈甚欢。要不是乔帆是妈妈的亲生女儿,只怕她也会怀疑孟修会不会才是她妈的儿子,他们这对兄妹,正好上演一出《以家人之名》。 “妈!”乔帆尽可能遏制住不快,“你这是干嘛呢!” 乔妈倒是坦荡:“我这不是怕你麻烦了人家孟修,特地来跟他道个谢吗?” “我能麻烦他什么!”乔帆条件反射一脸嫌弃。 “乔帆能麻烦我什么,”明明是一样的台词,但用孟修那张爽朗的面孔说出来,效果实在截然不同,“阿姨您说笑了。” 不愧是妈妈,在这种关头还能抓住破绽进行质疑:“你们小情侣见面都不打个招呼的吗?” “我们每天都煲电话粥,我叫他‘亲爱的’,他叫我‘宝贝’的。”乔帆使用给小朋友们编故事的技能临场发挥,伸手揽住妈妈的胳膊,又使出必杀技,谈论女强人最关心的生意问题,“妈妈,你晚上还要去店里吧。现在怎么能不好好补休呢?东西也送了,咱们就回去吧。” 果不其然,妈妈的确也为这个站起了身,但还是不忘回过头招呼孟修,展现开放的民风:“下次来家里吃饭啊,让乔帆下厨。哎,下次就直接住在家里吧。” 周遭人来来往往,乔帆心虚,总觉得自己在被关注。 她只能继续用力拽住妈妈。 眼看着马上就能成功分开,孟修站在原地,不咸不淡地注视着她们,笑意攀上嘴角,好像见证了什么极其新鲜的趣闻。乔帆全身心都在带走妈妈这件事上,自然没有心思去防范孟修。 而他也就在这一刻开了口。 “阿姨,”孟修说,“可以让乔帆跟我一起住吗?” 乔帆拉着妈妈往外走,差不多几秒钟,她才恍惚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她看向他,却发现他只望着她妈妈。身体僵硬了,乔帆悄无声息倾斜视线,看到妈妈脸上惊讶的神情。 然后,妈妈也看向了她。 在试图确认情况的视线中,乔帆艰难地吞咽唾沫,眼珠转动,孟修也在看她。值得一提,稍微有些在意料之外,他竟然一反常态,没有像往常一样,总一副运筹帷幄的欠揍相。他们都在等她回答。 没办法。 没办法。 她自己选的不相亲。 她凝噎了一下,好像咽下很长一口气,随即笑起来,用力过度地说道:“那个,呃,我想和孟修一起住。” 第22章 24 “啊,完了,不行。”…… - 这处房产在贝丽平诸多住宅里是最不值钱的一套。当然, 比较之中,也包括了她名下的拆迁房。 她输入密码锁开门,落落大方立在门边, 微微笑着推介道:“别客气, 随便看看。” 乔帆进门, 仰头看了一圈。房型和孟修家差不多,采光也很好,主要还是交通便利加上价格事宜。毫不夸张地说一句,之前她也看了不少房子,好的不是没有, 但合适到这地步的还是头一间。 “我三个月前就打算搬出去,离退休养老也没多久了。”贝丽平说,“这边很早就想外租。” 乔帆问:“去年?这么好的房子,就一直没找到租客吗?” 贝丽平停顿了片刻,笑了笑, 倒是没回答提问,单纯说:“你住进来我很放心, 毕竟也算半个熟人, 比较可靠。” 乔帆郑重地回答:“太谢谢您了。” “孟修对你好吗?”贝丽平又说, “他这人有点奇怪吧?” 乔帆分辨不出对方是在客套还是真的想知道, 所以只能搪塞:“哈哈哈,挺好的。习惯了。” “你们认识很久了吧?” “嗯……是比较熟。差不多找个贴切点的比喻, 假如我俩是飞车党, 他是坐在车上出手抢劫的,那我就是那个骑着车猛拧右把手加油的吧。” “这个比喻真的贴切吗?” 整个过程进展得非常顺利。 幼儿园即将迎来暑假,乔帆准备那时候再搬家。总算能摆脱妈妈随时破门而入的生活,她心情不错, 做了决定和协商以后,又找时间和孟修通了电话。 按照乔帆的话来说:“能租到这么好的房子,不用相亲,还能在亲戚眼里过上和对象同居的生活,这么一想,我真是赚大发了!” 孟修那边好像有点哭笑不得,但还是模棱两可地给予肯定:“嗯,赚大发了。” 眼下问题倒不是这个。 暑假很快就来了。 上一次搬家是从合租公寓搬回老家,行李比较多,房屋里的家电也得拆卸,工程量比较大,所以请了专业的搬家公司。但这一次,贝丽平留下了不少东西,基本可以直接拎包入住,所以乔帆打算自己搬运。 只不过,即便如此,也还是请个谁来帮帮忙比较好。 正当她在内心决定人选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微信头像跃然手机之上。 那是一个洋溢着快乐的狗头。 不记得是多久以前了,乔帆曾经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一个比喻——“他们跟海底捞员工有得一拼”。 她续费的会员还在使用期限内,因此happydog还是动不动为她整理相亲资讯,甚至跃跃欲试主动想为她的感情生活出谋划策,并且不止一次直言不讳询问她和孟修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乔帆很烦,真的很烦,但是,眼下,她突然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乔帆发誓自己没打算刁难打工人,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发了那条微信:“Hello?贵公司有没有帮客户搬家的服务?” 刚嘟囔着“怎么可能有啊”放下手机,就收到对方闪电般的回复:“乐意效劳!” 于是,当真正搬家那一天,一辆外壳印刷着巨大狗头的房车就这么直接开到了楼下。 因为有些小学也提前放了暑假,楼下有不少小孩在玩,看到这样卡通的配色和图案,纷纷以为是冰淇淋车或者儿童节目过来拍外景,兴高采烈围在周围。谁知道上面下来几名彪形大汉,一个个的还都穿了印着快乐狗的广告衫,画面诡异至极。 这群happydog的员工有点像美少女战士。非要追究逻辑,突如其来穿着水手服打扮得漂漂亮亮战斗是挺奇怪的,但干起活来又确实挺靠谱,没几下就搬完了。 一路上,他们还发挥相亲老本行,主动打探她和孟修最近发展如何,硬生生被乔帆用无懈可击的话术躲过去了。 布置结束之后,乔帆拍了照片,先私聊发给身为房东的贝丽平看,然后才发朋友圈。忙了一整天,连晚饭都错过了,她想起附近有家便利店,于是想着去买点啤酒和泡面回家吃,妆也没补,就这么下了楼。 隔天幼儿园还有面向老师的集中培训,去过便利店,她买还多买了照烧的烤串,心情很不错。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路灯亮得几乎看不清月亮。 乔帆往前走,赵直敏是突如其来从半道上杀出来的。 她几乎以为是哪里来的犯罪分子。 然而进入视野的,却是一张有些面熟的女性的脸。 乔帆一开始没认出她来。 赵直敏站在小径中间,不让道,也不往前走,就这么站着,脸上的表情是笑容,但笑得有点奇怪,让人想起叫做安娜贝尔的洋娃娃。她说:“你搬进去了吗?” 这个提问来得没头没尾,乔帆和她当然没熟到能闲聊,但她却真真切切就这么开门见山地问了。这种有点我行我素的突兀风格让乔帆没来由觉得有点熟,她站在原地想了好一阵子都没得出结果,仓皇间先回答了:“呃,对。” 赵直敏露出舞台剧演员才会有的夸张笑容,抱起手臂,摆出和乔帆好像认识十几年的架势,很亲热地说:“挺好啊。晚上就吃这个?” 可能被她的气质所感染,乔帆这时候又放松了一点点:“啊,嗯。” 最后,赵直敏倒是没做什么更过火的事。乔帆作势想通过,她也就让开了,只是全程都看着乔帆。 回到家之后,她在今天才拆卸组装好的电竞椅上坐了好一会儿,又百思不得其解地上了床,直到半夜才幡然醒悟,在洗手间被搭讪询问笔和洗发露的记忆宛如惊雷在脑海闪现。 第二天早晨,她挂着黑眼圈去上班,结果在孟修房门外放着一份好麦道便当的包装袋。 当然,因为孟修那一天并没有回来,所以中午散会回家时,乔帆亲眼见证了保洁阿姨把它收走的全经过。 微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乔帆原本也是准备和孟修就这件事好好谈谈的,没想到孟修之后一连串时间都没回家。她也懒得在微信上找他。 反倒是秦殊,在那之后,他们竟然聊了几次。 在乔帆心中,人家大老板应该爱好是打高尔夫球、网球之类的,但人家硬生生跟她聊起了最近流行的狗血韩国电视剧。乔帆虽然不能说狂热,但也不至于没话说。反倒是秦殊,非常令她意外。他真的看过那部电视剧,而且还对收视率、剧情和投放广告之间的关联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有沟通,自然感情也有升温。 答应去秦殊家做客是一个周末,乔帆错误地认为就算是企业家,应该休息日也会稍微好一点,但等她被接到人家院子里的时候,稍微听人家秘书侃了一下日程,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无知。 不过,时间安排严谨到分钟的人也有好处,那就是准时。 秦殊带的保镖太多了,以至于乔帆用视线逡巡了一大圈才确定他儿子没来。这也是乔帆事先提到过的,因为对孩子来说,老师和家长来往是需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的事情。 秦殊没有刻意带乔帆参观他家,但乔帆还是注意到了很多媲美博物馆的收藏,尤其是头顶那盏灯,颇有一番国家级会议召开场地的风格。饭菜是专门请来的徽菜厨师做的,吃饭中途,乔帆盯着那金属材质的餐具,实在是食欲大减。 吃过饭后,他们又去了院子里散步。 刚刚坐车进来的时候,乔帆已经大概知道他家院子很大了,但没想到能这么大。 乔帆觉得她要是是个网红主播,在这里大概可以开个两三天直播。而且秦殊还很坦荡地承认说:“确实有主播这么做过。那时候我们觉得新媒体运营很新鲜,所以请了一位带货主播来卖房。” 他们往回走,乔帆拿出手机打算拍个照留念,就在这时,一只猫忽然翻过围墙,恰好进入她的镜头。 她眼前一亮,连忙抓拍。 手机屏幕上呈现出的定格是一只小猫站在墙顶端,乔帆一时高兴,下意识用手遮住光,回过身给秦殊看。 秦殊评论说“很好看”。 往回走的过程中,乔帆继续仰起头看风景。实在很难想象,城市里这片寸土寸金的地区里竟然还有花园。正主动提起幼儿园开学之后预备举行的亲子户外活动,忽然间,秦殊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的无礼可能冒犯到了您,在这里,其实我想向您道歉。” 工作中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乔帆也不是每次受到冤屈都记在心里,这才有点难为情,连忙说:“没有没有,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秦殊忽然坦白:“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因为工作上的事感到很失落,和孩子的母亲又为育儿的事发生了争执。我不否认自己厚颜无耻 ,但我还是希望您知道,我并非任何时候都像之前那样软弱无耻。那次才是特例。非常、非常地抱歉。” 被人猝不及防如此诚恳地低头道歉,而且对象的社会地位还不低,乔帆有些难为情。 “我没……”她说,“放在心上的。” 而他也领情:“那就好。” 吃过饭以后,有司机专门送乔帆回去。副驾驶座上还有秘书帮忙拿礼物。乔帆很难为情,但那些礼物又刚好掌握在心意和值钱的边界线上,推拒也不太合适。 路途中,乔帆认真道了谢。 秘书却说:“乔小姐客气了。您是我们董事长的贵人,我们本来就该多上心才是。” 乔帆还是头一次听到新闻以外现实生活中的人说“董事长”这三个字,胆战心惊之余又有点困惑,索性发问:“‘贵人’?” “是呀,”年轻、漂亮又聪慧的秘书笑道,“秦总对猫过敏,向来看到院子里出现就要生气。但今天您在场,他就什么都没说。” 一开始,乔帆是不相信的。 她偷偷摸摸在供应饮料的车里搜索“秦殊”“猫过敏”的关键词,结果还没出结果,面前人精似的秘书就开口了:“我可没有骗您喔。” 这话是真的。秦殊怕猫不是秘密。其实她不用搜也知道,因为他儿子也有特殊备注。 这算不算对她有好感? 内心被种下怀疑的种子,乔帆实在很想抄起一把柴刀,噼里啪啦直接把种子长成的树苗给砍了,放到加工厂去做成一次性筷子。 她回到家,洗了把脸,在网络上搜了搜,和封梦彤聊了会儿微信。万幸的是,很快,这件事就没那么重要了,因为狗血电视剧实在是太好看了。 乔帆搬家后买了一个小型投影仪,看视频时投放到上面,幸福得五体投地。 她这种直女实在很难为情感问题困扰太久。 门是在观影中途响起来的。 乔帆当时看得入迷,没去应门,却听到外面开始输入密码。才第二次,门就打开了。乔帆的确不擅长设置这种东西,但能轻而易举猜对的,多少还是得对她有所了解。 这是她时隔数周头一次见到作为邻居的孟修。 医院能提供住宿和洗漱,所以他并没有那么不修边幅,只是看起来有些累,拎着包进来,言简意赅说:“太久没回家了,忘了交水费。借你这里冲个凉。” 电视剧驶向剧情高潮的乔帆根本无暇理他,随口就说:“去就是了,别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边走出来边穿上衣,视线也停留在投影上,大概在好奇什么让她如此着迷。她瞥他一眼,结果扫到他漂亮的腹肌和滚落的水珠,尽管它们很快都被T恤掩盖。 孟修走了过来,顺手从桌上翻出一盒优格,撕开后坐下。 本来宽敞的沙发忽然变得狭窄,成年男子的身材尺寸让人有些招架不住。乔帆觉察到了危机感,却莫名萌生一种退却等于示弱的心态,她没动弹,也就放任了孟修靠近。 她也洗了澡,两个人都穿得宽松又随性。 他仰头喝完优格,又移动重心,越过她的身体去拿了抽纸。孟修并不去健身房,却始终保持着定期训练的习惯。短袖袖口溢出的手臂,单薄又精致的相貌,工作后懒散得恰如其分的神情,乔帆戒备地盘起了腿。 为了投影,房间原本就要保持昏暗。 她不知道他在观察她。 孟修问起电视剧的剧情,姿态坦诚,语气舒缓:“这个人是和那个人在偷情吗?” 乔帆慢吞吞地抚摸着四肢,借此来缓解戒备。然而,倏忽之间,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占据了头脑。她猛地站了起来。 她满脸凝重地说道:“啊,完了,不行。” 他也随之看向她。 “我表姐约了我明天去海滨浴场,要穿泳装。”乔帆说,“我要去脱一下毛。” 第23章 25 不良威风不减当年。 乔帆在洗手间跟蜡纸纠缠, 孟修继续把那集电视剧看完。再回去时神清气爽,她用大肠发圈随便把头发盘起来,坐下后问:“怎么样?剧情发展到什么地方了?” 孟修拿着遥控器分别说明:“这个人原来是这个人的亲生父亲, 但这个人为了报复那个人, 所以假装成另一个人了。” 在一连串极其容易混淆的称呼中, 乔帆精准无误地理解了电视剧的发展桥段,并予以评论:“这也太离谱了。” “就是很离谱啊。”孟修抱着手臂,一副观看很投入的架势。 电视剧里的女二号抽了女三号一耳光,女三号又抽了女一号一耳光,女一号直接把男一号推进了化粪池。 孟修和乔帆都看得目瞪口呆。 最后, 还是乔帆哆哆嗦嗦伸出手拍打孟修,让他把投影仪给关了。 灯也亮起来了,室内的两个人坐着不动。有人的手机在响,孟修看了一眼,直接按掉。乔帆突然想起什么, 问他说:“那个什么,是不是有个给你送饭的女人经常在楼下?” “嗯?”孟修收起手机, 回过头来, 不疾不徐地说, “她找你了吗?” “对……而且她好像之前在医院也和我说过一次话。”乔帆流露出不怎么高兴的表情。不论是谁, 被陌生人突如其来盘问,都很难称作为愉快的经历。更何况她还想起了更多内容, “啊, 她那时候还跟我说捡了一支笔,我心里想着应该是哪个医生的……不会就是你的吧?” 孟修不置可否,只是说:“我会让她别打扰你的。不好意思。” 他起身,她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服。 乔帆难以置信地问:“你平时还能跟她说话吗?” “能啊, 有什么不能的。” 看着孟修理所当然的回应,乔帆感到越发奇怪了:“不不不,这不太正常吧?” “什么意思?” 她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女朋友查岗吗?”孟修还有闲心开玩笑,或许因为缺觉,连音调都比往常压得更低,“我没有她的号码,只是她经常打过来。” “真的假的?”她尴尬地龇牙。 “还会发短信。”他很大方,直接把手机递给她。 乔帆阅读起来。 手机屏幕的短信界面上,对方一直一个劲单方面发来消息。 说实话,过激的内容没有想象中多,但从头到尾完全是越界。 赵直敏喜欢问孟修吃了饭没有,有没有睡好觉,工作忙不忙。 虽然和她根本没关系。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让人无法忽略的,还是就算孟修一次都没回过,她还是能自说自话,仿佛他们是一对感情颇深的朋友或情侣。 看到某一则信息时,乔帆忍不住反转手机,用放假期间贴了水晶甲片的指尖敲打着问:“这、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那条的内容是:“我现在就去找你,期待见面。”孟修在拆第二盒优格:“就是她会挂号来面诊。” “什么?”乔帆以为自己听错,“什么?她还到医院来……哦,也对,这样就百分之百肯定能见到你了,假如是我我也会……” “哈哈。”孟修竟然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在笑。 她又说:“不是,这样你都没拉黑她的号码吗?” 他回答:“拉黑过,马上就会换新的。还不如算了,至少知道她固定是哪一个。”这个答案让她感觉挑不出错误,反而醒悟自己缺乏相关经验。 乔帆大惊失色:“那不是完全没办法吗?难道只能忍着?” 孟修百无聊赖,将前发向后整理:“警察就是这么说的。” “警察?!警察也来过了吗?”她下意识抱住抱枕,在沙发上跪坐起身。暴露在外的小腿压到胡乱放置的手机充电器,孟修一声不响地替她拿开。 他说:“闹大了的话,下场也就只有没人再敢把房子租给我。毕竟对方是女生,我才是男性一方,说出去,别人也只觉得好笑。” 一点都不好笑。 乔帆太震惊了。 孟修接过手机,天色不早,也该起身回去。临走之前,他说:“假如你再有什么困扰,及时跟我说。” 她点头又摇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给的什么回应。 第二天,封梦彤开车来接乔帆。 海滨浴场距离市区有两个小时车程,去的人数比预想得要多。毕竟乔帆在朋友圈吆喝了一嗓子,百里颦竟然也难得的有空,而且还带着老公和女儿一家出行,当真羡煞旁人。再一询问,封梦彤竟然也叫了鹿坎,虽然她嘴上说着“他不是我的菜”和“随便叫来玩玩”,但其中气氛不言而喻。 从车上搬了饮料、食物和伞下去,又在沙滩上布置了一番。乔帆拆开一张马扎坐下,然后看着朋友们各自去玩。 她正坐着发呆,身旁忽然落下人影。百里颦坐在格子纹路的软垫上,边吃冰沙边问:“你在想人渣吗?” 乔帆吓了一跳,捂住胸口,仿佛那里装置了实时转播自己想法的显示屏,慌里慌张地反问:“想他干嘛?颦,你女儿乳牙脱落了吗?” “嗯嗯。”百里颦才不会轻易被绕开话题,“之前我和江荣都在说呢,这次回来,感觉你和孟修不太对劲。” 乔帆发笑,连连摆手说:“那也不可能好的那种不对劲。我和孟修有过节,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但我就是很在意啊。”她们所说的,已经是十多年前初中时的往事。 百里颦的女儿跟着爸爸在一起玩。 虽然从事幼教行业,但乔帆对孩子或许并没有那么强烈的爱,对于生育一事也没有任何想法。尽管如此,这份工作却仍然是无可替代的。 她看得出神,忍不住说了这样的话:“感觉我可能不会结婚了吧。” “你认真的吗?” “嗯。颦你不是很勇敢地找到了现在的老公,然后突破很多困难结婚了吗?江荣也是。我就做不到啊,而且,我也没办法像我表姐那样,好像看透了一切一样,很理智地去找最合适的人结婚。”乔帆目视前方,看起来并不悲伤,但也不算快乐,只是镇定地叙述道,“我就做不到。” 百里颦望着她,好像橱窗里的人偶般一动不动。良久,她的睫毛上下拂动,略微眨了眨眼,这才淡淡地回答道:“不管怎么说,乔帆你也是有很突出的优点的。” “骗我的吧?” “谁骗你谁被抱摔二十分钟。” “抱摔二十分钟,脊椎都粉碎了。”乔帆苦笑,“我的优点是什么?” 百里颦笑着回答:“适应力强?我觉得不管是什么状况,什么对手,你好像都能应付得来。” 有人见她们两位年轻女性单独坐着,于是专程过来搭讪:“美女,就你们俩啊 ?” “干嘛?”聊得正开心却被打断,百里颦面无表情抬头,上目线比匕首还锋利。 乔帆单手用夹雪茄的姿势夹着棒冰,不论肤色还是淡眉都在彰显着“不好惹”三个字:“有事吗?” ——不良威风不减当年。 就在这时候,百里颦女儿朝他们小跑过来,孩子她爸也跟在后面。小女孩兴高采烈:“妈妈!刚刚我听到金鱼说话啦!” “是吗?金鱼说什么了呢?” “在说‘咕噜咕噜咕噜’喔!” “应该只是用鳍或者鳔之类的发出声音吧。” “……颦,你老公,还真是擅长破坏童真啊。” - 乔帆在朋友圈发布了在海滩的照片。 秦殊点了赞,评论说“假期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年龄肯定没差到那种程度,但她总觉得他透着一股浓浓长辈气息。不过,不叫人讨厌就是了。 孟修毫无动静,也不知道究竟看到没有。 反倒是那天她回家,在路上又遇到了赵直敏。 乔帆不否认自己对她有所提防,但这一天见面,赵直敏真的没过来搭讪,只是坐在楼下的公园设施里,甚至没多看她一眼。等她虚惊一场地上楼,差点开错门。因为这一次,门口放着东西的不是孟修家,而是乔帆的住处。 她环顾四周,最后还是捡了起来。乔帆做好了目睹死老鼠、刀子乃至于排泄物的心理准备,然而,里面只有一张超市的购物卡。 她百思不得其解,拍照之后发给封梦彤看了一眼,自己也琢磨了一下,都没发觉有什么异样。 乔帆不可能随便用别人送的东西,索性拿着下楼。 赵直敏果不其然还坐在原地。 她才靠近,赵直敏拔腿就跑,乔帆条件反射往前追,赵直敏再跑。 身体素质上,乔帆还是很有自信的。况且,赵直敏的体育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同手同脚,还没跑出多远就被绊倒了。乔帆连忙扶她起来,反而是她无地自容,结结巴巴止不住说着“对不起”和“谢谢”。 她们去了便利店。 才搬过来没几个月,乔帆已经成为这间便利店的高级积分用户。她完全没反省,习惯了粗糙而快捷的生活,买了啤酒,也分给了赵直敏一罐。 赵直敏和乔帆妖魔化的想象比起来有很大的出入。 长相平平,性格竟然和长相相得益彰。按照她的说法,她如今是原创漫画作者,获过一些奖,设计过游戏的角色,眼下甚至在担任中日合作的漫画主笔。 乔帆通过手机App浏览了她的作品,震惊之余不由得发自内心感慨:“画得太好了。” 面对称赞,赵直敏不为所动,显然早就习惯了,只是仰头猛地灌了一口啤酒。 再翻了几页,其中有个角色怎么看怎么眼熟。这种似曾相识、让人生理不适的感觉——乔帆对着一个反派魔王角色询问:“呃,冒昧问一句,这个人物是不是有原型啊……” “我和孟修认识是在大学。”她说,“我读的学校和其他几个大学离得很近,其中就有孟修读的医学院。 “孟修那时候很有名。他是那种只要网络上有‘你身边的素人帅哥’这类话题,就肯定会被不认识的人发照片,获得高赞,最后顶到热门评论那种人。但他不只是长得帅,他让我喜欢的地方不单单是相貌。” 乔帆看着赵直敏一鼓作气喝完整罐啤酒,起身又自己扫了两罐。没来由的,她凭空生出了听她说完的念头。 赵直敏说:“那一年我还是新生,同学校不同专业的同级一起去开欢迎会。我是第一次喝酒,不太习惯,又不小心喝多了……结果有几个师哥就想带我出去。” “什么?!” “对,当时真的很可怕。但还好遇到了孟修。可能喝醉之后就是比较容易沦陷吧。”赵直敏朝她微笑,她的笑容那么纯粹,彻头彻尾,只叫人想起恋爱中的少女。 其实,乔帆几乎可以想见。还在读书的时候,孟修还戴着金属耳钉,眉目漆黑,身材纤细,时常微笑,待人周到,动起手来反差极大,比任何高大的同龄人都更具有切实的威慑力,外加他那种若即若离,让人很难捉摸的性格。 沦陷的难度确实不高。 “但你也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并不恰当吧?”乔帆说,“越是这样,反而越难和他变成恋爱关系。” 没有想到,赵直敏居然哭了。她哭得肩膀抽搐,泪流满面:“我知道,我也知道。我知道孟修是那种很难跟谁谈恋爱和结婚那种人。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他。” “我觉得你还是改掉这个习惯比较好。” 她们一直谈论到半夜,乔帆又放心不下赵直敏一个人,硬是步行把她送回了家。两个人又喝了一场酒,赵直敏发誓痛改前非,她才准备回家。 等待出租车的过程中,赵直敏的闹钟突然响了。乔帆还没搞清楚情况,只听她惊喜地大叫一声“孟修交班了”,随即立刻开始狂打孟修电话。乔帆看得目瞪口呆。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 天蒙蒙亮,她跌跌撞撞进的电梯,很巧的是,里面竟然是刚下晚班的孟修。 他帮忙按住门,随口问她:“喝了多少?” 乔帆反常的过度兴奋,扑上来打招呼:“孟修!好久不见!想不到你也沦落到要去相亲!大家都不过如此!” 被这样挖苦,孟修也只是笑,伸手搀住她,好脾气到极点地附和:“对对,大家都不过如此。”顺便向电梯里晨练打太极回来的老夫妇微笑致歉。 进了家门,孟修去给乔帆倒了点温水,顺便连带着压舌板也翻了出来,交代她“想吐的话要说”。 乔帆难得喝醉,又有点潜意识里的借酒发疯,踩在地板上张开手臂说:“孟修,你知道吗?我觉得你烦的地方,有这——么多。” “是吗?”孟修完全没在听。 他把水端过来时,乔帆又软绵绵地坐下来,抬手用食指和拇指无限接近,笔出一截微乎其微的距离。她仰起头,红扑扑的脸颊上沾满了甜蜜的笑意:“我喜欢你的地方,就只有这么点。只有这么一点点而已。”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孟修正在她面前俯身,游刃有余拆开解酒的口服液,插好吸管,才递到她唇边,淡淡地回答她:“那太好了,还有这么多。” 迷迷糊糊,乔帆总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上幼儿园的年纪,还没上小学,每天上下学都能不带钥匙。她接过解酒灵,喝着喝着,把头倚靠到沙发上。孟修坐在她身边。 “你只有一点喜欢我,但我很喜欢你。所以,”他说,“我们也还是挺配的。” 第24章 26 她是个无聊的人。 从初中认识孟修起, 乔帆从他口中听到过的喜欢对象不说上百,几十肯定绰绰有余。 这种数量,想也知道和爱情无关, 含义大概更近似“感兴趣”。那时候, 乔帆不像江荣一样独孤求败强无敌, 也做不到和百里颦一般沉迷于孰强孰弱的混战。她的想法普普通通,在叛逆的少年少女当中平凡到不起眼。乔帆只想有些朋友,上课以外的时间有地方可去,可以合群地跟着伙伴们做点什么。 她是个无聊的人,性格没什么趣味, 不懂得说俏皮话,也不擅长和人交往,更不用提讨异性喜欢的方法。染金发,也只是当时一种力所能及的弥补罢了。 乔帆没有什么特点。 正因此,孟修“喜欢”的□□很少花落乔帆家。 她并没有什么想法。毕竟, 就算让乔帆评价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再说了, 被孟修感兴趣也不一定就是好事。他就像有反社会倾向的罪犯, 自顾自编排评选着适合成为自己国民的成员, 说白了, 被喜欢也只说明你不正常的指数比较高。 这么觉得的不只乔帆一个人。 高中的时候,有段时间, 孟修和百里颦的男朋友走得近。百里颦像女人指猫一样指着孟修痛骂:“你就是嫉妒他长得比你帅!” 旁听的乔帆甩着辫子跳出来插嘴:“那我倒没觉得。孟修没什么人性, 但脸还是没话说。” 百里颦坚持恋爱脑:“我老公更帅。” 她那时候习惯称呼她男友为“老公”。 乔帆深感被背叛:“颦,你不觉得你上高中之后就变得重色轻友了吗?” 后来她还义形于色瞥了眼自始至终旁观她俩争论的孟修,一本正经强调说:“一天是兄弟,一辈子是兄弟。” 她对他初中时不少临阵倒戈搅屎棍的行径始终耿耿于怀, 虽然事后孟修经常冠冕堂皇解释“我这是希望他们懂得打架没意义”。 孟修低着头,她感情上很希望他是羞愧,但理性上也完全清楚他肯定是在憋笑。他笑着,用那张好看的脸对她说:“乔帆,搞不好我其实挺喜欢你。” 那好像就是第一次。 她清楚地知道,在那之中,他没有注入恋爱感情。 这段回忆浮现在眼前时,乔帆已经渐渐醒了酒。 她躺在孟修的床上,不觉得暧昧,因为小时候朋友们都这样,横七竖八四五个人睡一张床,都是前一晚唱完卡拉OK回来打扑克、下飞行棋直接玩到睡着的。只不过,孩子们都长大了,呼朋引伴三三两两的人数也减少而已。 孟修睡在客房。她探进去看了看,光线很昏暗,没来由的,他看起来有点可怜。乔帆去做了饭,叫了派送服务送蔬菜和肉过来。孟修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差不多做完了,收好围裙走出来,看着他略微没睡醒的样子,架着眼镜去洗漱。 洗脸的时候,他的手机又在响。孟修坐下,开始吃饭。 “你今天午饭有约吗?”他问。 她顿了顿,做梦一样摇了头。 乔帆一筷子没动,直接回去化妆,开门,关门,拿着车钥匙下楼。孟修在室内,听到门响和脚步声。 把车驶去车库时,她收到他的信息。 孟修孟医生:去哪? 乔帆把车开到老家楼下,上楼接了爸爸下来,重新发动车子时抽空回复。 乔帆乔老师:医院。我爸爸检查。 乔帆乔老师:你要自愿加班吗?这个神经内科的大夫长得非常帅。 进医院时,她刷新了界面,没有看到他的回复。 爸爸检查的时候,她才又听到手机提示音。 孟修孟医生:我比较帅吧? 孟修长相出众,家境优渥,人际关系好,但并不是会刻意炫耀那种人——按照他的逻辑,有的事本身没什么了不起,说出来就是掉价。 乔帆回了一个黑人问号的表情,不一会儿,孟修又补充:“你以前不是说过吗?我没人性,但脸还是没话说。” 他竟然也还记得这件事。她稍微有点意外。 乔帆故意装模作样地反问:“什么时候?”然后孟修就不再回复。 等结果,去取药,详细咨询下一次的相关事宜,耗费了不少时间。乔帆从人群中往外挤,然后就被人拉了出来。 她撞了他一下,他也不后退,连眉毛都没皱一下。有一瞬间,乔帆在想,跟孟修谈恋爱的话,应该不会因为什么事被迁怒。毕竟他实在很少、很少真的生气,真是匪夷所思。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总能预先把事情控制在不会搞砸的范畴内。 真好啊。 但乔帆并没有把自己带入这个角色。 她说:“你怎么知道要来这?” “你爸康复师是我介绍的。”他侧过头,在向乔爸客客气气问候。 孟修大概是乔帆见过最适合黑色的人:“就来上班?” “你能陪我吃个饭吗?”他略微低头,抬眼望过来时显得很坦率,微微一笑,越发增加印象分,“今天是我妹妹生日,家里聚餐。” 她嘴上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顺势挽住他手臂,仿佛在演《小妇人》那样的时代片,表情不算友善地反问:“你这是想去还是不想去啊?” 他习惯了笑的表情,所以很难从侧脸辨别情绪。孟修很配合地被她挽着,两个人走出去:“那就要看你愿不愿意陪我去了。” 他们送乔爸回了家,孟修直接把车停在医院,之后直接去餐厅。 区区一个未成年小女孩的生日宴,排场竟然这么大,乔帆是没想到的。 她家条件也不差,朋友百里颦,表姐封梦彤,都不是家境贫寒的类型。但显然,和孟修他爸爸比起来还是有差距。不知道是不是那种微妙的表情太明显,孟修还凑到她耳边说了句“反正我没这待遇”,逗得乔帆哈哈大笑。 而托这恶作剧的福,导致乔帆给孟修家人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爆笑不止的疯女人”。 孟修的继母,也就是孟修父亲的第三任妻子人很爽快,笑时声音很大,一点也不会遮掩,身材也很强壮,和孟修的亲生母亲丝毫没有相似之处。关于孟修的亲妈,倒不是乔帆专门八卦。他妈妈在大众面前曝光的几率实在不低,之前还以知性熟女的人设上了一档恋爱综艺,真的,震撼乔帆全家。 相比之下,孟修的父亲自始至终都被不同人簇拥着,也没有过来和孟修说话的意思。全程也就孟修刚进去时朝他点了点头,看起来至少不尴尬。 最让人难以忽略的,自然也是这场宴会名义上的主角,那位比孟修年幼不少的妹妹。 虽然说是宴会,但其实还是比较平易近人的聚餐。然而,这种前提之下,孟修的妹妹仍然穿了一件礼服。 她是全程唯一穿礼服的人,还主动登上舞台发表了英语演讲,落落大方,自信美丽。 鼓掌的时候,乔帆侧过身告诉孟修:“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孟修说:“不熟。” 乔帆很诧异:“为什么?大人不让你们见面?你爸怕你毒死她?” “怕我带坏她吧。”他微笑,答复得很中肯。 说实话,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乔帆留意的地方。 他们被安排在了亲戚那一桌,然而,同桌亲戚实在称不上血缘关系亲近。在这个家里,孟修的位置太过微妙了。 同在医院体系内,多少工作有所交流,孟修也是专门为了这个过来的。有人靠近,和他打了个招呼,他当即起身,向乔帆说:“我过去一下。” 乔帆点点头,远远地观望,孟修的爸爸正在把他介绍给他的同僚们。显而易见,他对孟修还是满意的。 恰好孟修的继母经过,看到乔帆一个人坐着,立刻招揽她换到里面去。乔帆心知自己是以什么身份来的,她推拒就是孟修推拒,她排斥就是孟修排斥,末了还是照办。 然后,她就见到了孟修的姨妈,孟修的舅妈,孟修的表兄弟姐妹。 夹在这么团结的一家子里,乔帆快窒息了。 “这还是孟修第一次带对象回来吧?”好像是姨妈的人在说。 “你是做什么的啊?”疑似表姐的人在问。 “私人幼儿园是没有编制的?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上班?你没想过要考个公立的吗?” “你是不是没读过高中?” 他们并不喜欢孟修。 乔帆大概能理解,毕竟如今当家的女人是她们的直属亲戚,而孟修充其量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长大了还能名正言顺抢她们亲戚的财产。 “吃橘子吗?”还有可能是外甥女的小朋友把吃了一半的橘子塞过来。 乔帆笑得脸都酸了。 她选择低下头,面对小朋友,笑着发挥自己的老本行:“谢谢你,你真是太善良了。” 即便是小孩子咬过的橘子,她也直接放进了嘴里。 这一举动出现时,孟修的继母恰好来到门帘外。一切收进眼底。 孟修却从另一扇门进来,目光转了一圈,却只落在乔帆身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笑着,但她总觉得,那个表情是为了展示给周遭人看,知会他们他不想理睬无关人士。 “要回去了吗?”乔帆求之不得,抖了抖裙子,又弯下腰,和小朋友道别。 他耐心地在门边等待,垂下眼时,笑意仿佛水沿着漏斗滴落,汇聚到漆黑的底端。 另一位孟姓的家族成员又开口多嘴了一句:“孟修,从没见过你带对象回来,原来你喜欢老实人啊。” 乔帆感觉孟修看了过去。 “你很闲吗?”他和颜悦色地问。天朗气清之下,是密密麻麻倒竖起来的刀子。 难得来一次,乔帆也不想被卷进争执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借机拉住孟修往外走:“唉,没事。我确实是老实人啊。” 初中时,他们喜欢找乐子。所谓的乐子,无疑就是打打架之类的,和校内的,或者和校外的。和他们一样终日游手好闲、四处游荡的青少年太多了。作为屈辱史,有那么一阵子,社区派出所把他们几所学校的重点关注对象都背得滚瓜烂熟。 长大以后,孟修却是非暴力不合作主义者。虽然不经常合作,但也不会实施暴力。因为那是小孩解决问题的方式。 尽管时不时理智会不受控制地断线,可她其实也偷偷这样觉得。 眼看着二人就要离场,然而,只听背后又传来新的一句:“真是有人生没人教。” “我操,”这一次,轮到本来只想息事宁人的乔帆火冒三丈,回头破口大骂,“管好你自己!” 第25章 27 “只对小孩和孕妇感兴趣的变态。…… 孟修穿着一件FULL-BK的黑色上衣, 乔帆身上是punyus的黑色工装裙,吞云吐雾,凶神恶煞, 影响很不好。 有好几次, 酒店保安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看起来想上来说点什么,又迫于淫威退了回去。 在孩子面前说脏话有违她向来的行为准则,乔帆被挫败感击沉,孟修还在吐烟圈。 等会儿还要重新进去。抽完以后,她从包里翻出祛味喷雾, 给自己身上喷了些,只希望能盖住烟的味道。他看到这一幕,也笑着凑近,伸手示意自己。 乔帆却翻了个白眼,直接收回包里:“很贵的。”当然, 实际她倒也没那么寒酸,只是不想这么简单顺他意罢了。 然而, 没想到, 孟修忽然倾身, 没等她回应, 就以一种缺乏暧昧的方式抱了乔帆一下。过程太快了,因此直到他放开, 她也没能做出任何反抗。 乔帆保持着僵硬的姿势, 一动不动,只瞪大眼睛看着他问:“这是干什么?” 孟修笑眯眯地说:“散一下烟味。” “唉,怎么回事啊?”乔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沮丧地、悲伤地敲打自己的头。 “什么?”孟修还是笑着, 好像没遇到过任何棘手的问题。 “我不想跟你这种人臭味相投。” “这就由不得你了。”他笑得太美观了,让人相当火大。 乔帆抬起手,边闻自己手指指缝里的烟味边说:“没办法,谁让朋友们一个个全都过上自己的小日子了呢。只有我们,这么多年了还是老光棍。” 孟修觉得好笑,顺势接拿过她的手,闻了闻才回答:“七星好淡啊。” 又是之前为他父亲传话的那个人,出来打过招呼,他们便一起重新进去了。 这一次,孟修的妹妹站在走廊里,神情和刚刚在台上演讲时天差地别,丝毫没有朝气蓬勃的青春气息,反而充斥着一种久经社会打磨的老练感,谈吐也很不客气:“你怎么在这里啊?” 孟修则用那种很难辨认得清他是不是在故意恶心人的爽朗表情回答:“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的。” 话是这么说,乔帆还是马上就得出了结论。当然是在恶心人,不恶心人怎么会如此一语中的精准无误地踩人痛脚,抓着人家在意的事讽刺。 果不其然,孟修的妹妹也被气得够呛。 近距离看,基因不会骗人,虽然表情很凶,但这个小女生还是挺漂亮的,总觉得有点像某个认识的人……乔帆苦思冥想,脑内的人选从夜店咖到生鲜超市负责给蔬菜称重的售货员,最后灵光一现。 “看什么看?”而孟修的妹妹也在这时候发现了她的目光。 尽管很不愿意承认。 乔帆意识到了,这个小太妹有点像年轻时的她自己。 孟修的妹妹已经恶狠狠撞上她的肩膀,气势汹汹从过道里离开。 得到允许进去室内,乔帆终于正面见到孟修的父亲,他的继母也在旁边,笑着从托盘里拿茶点给他们吃。 介绍的话很简短,但语速并不快,孟修说:“这是我女朋友,乔帆。” 乔帆也打招呼说:“伯父伯母好。” 全程,孟修的父亲都对儿子的女友毫无兴趣,就连乔帆都有些狐疑,他们家里真的有关心孟修的人生大事吗?但好在后来,男人们聊天途中,孟修的继母就朝她招招手,把她给叫了出去。 “里面很闷吧?”年长的女性笑着,又塞给她一点花生酥,说,“就在外面等等吧。” 他们说那些,乔帆也插不上话,乐得到外面转转,结果又在大厅遇到了刚刚的小女生。 很少怕什么的乔帆主动别开了目光。 然而,对方反而主动靠近,无所畏惧地站到她旁边,靠着墙掏出口红,补着妆问:“你喜欢那种人哪里啊?” 乔帆反问:“谁?” 她能及时会意主要还是因为之前被其他人问过同样的问题。 “就孟修啊,”小女生娴熟地翻了个白眼,“那种渣□□本就是女性公敌。” “怎么这么说?” “他不就是这种人,知道自己哪里能在别人印象里讨巧,所以就一个劲加以利用,把别人指使得团团转。男的做他的随从和俘虏,女的就跟被喂了迷魂药一样,一个个的,全部变成……” “信徒?”在孟修的家人之中,或许有些并不想同他和睦相处,但看样子,也不是没人了解他。乔帆忍不住脱口而出。 而孟家的小女儿猛地愣了一下,随后也的确缓过神来,迟疑地点头:“……差不多吧,就那样。说好听点是少女偶像、师奶杀手,实际上就是个魔教头子。” 乔帆忍不住笑了。 小女生却愈发不高兴:“你真的是他女朋友吧?不会也是被他诓骗来的吧?” 她还没开口,孟修就出来了,并不忌讳乔帆,径自朝同父异母的妹妹投去警告的脸色,与此同时还能用友善的口吻说:“最近很闲吗?我给你报了个网课,已经发给你妈妈了。” “你他奶奶的……”小女孩骂起脏话来也很有乔帆小时候的感觉。 孟修的回答是:“不要说脏话。” “你这个贱货狗东西去死吧!” “好的,那我先走了。在家要听爸爸妈妈的话。” 他们是在充满仇恨的目送下离开的。 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孟修先坐了驾驶座,导致中途停车,临时又换了座位。乔帆从副驾驶座上跨过去。虽然没多大运动量,但好歹还是折腾了一下,害得她重新整理头发。 开车的时候,天气很好,一路上也没有红灯。 乔帆看着前面,手握方向盘,忽然间这么问了:“你之前交过几个女朋友啊?” 就算被当面提这种问题,孟修也一点都不会慌张,平静得有点司空见惯似的,把抛接球扔回去:“你呢?” “你都知道的啊。我们俩又没断过联系,反正交往了也维持不了多久。”乔帆说,“因为我太不擅长了。” 孟修回过头,仿佛在看车窗外。他说:“我也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个头啊。”道路前面需要转向,她笑起来,目不斜视地说,“你在嘲笑我吗?就连你妹妹都知道你在女人中间吃得开。” 车停在医院门口,孟修直接去工作。有时候,乔帆会觉得他很像供租借的移动电源,医院就是充电装置,外借一段时间,就必须还回去。 眼看着孟修下车,还没走远,不知道怎么的,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泛起了波动。乔帆打开车窗,探出身去高声喊道:“喂,孟修!” 他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走回来。天气太好了,灼热的日光落下来,孟修又在微笑了 :“怎么了?” 乔帆停顿了几秒钟,因为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才好,所以纠结之中,只本能地皱起了眉头,满脸暴躁的样子。她习惯这样掩饰本意:“你还喜欢我吗?” 日光太刺眼了,把原本就适合暗色调的孟修衬托得更加晦暗不明。他好像连一瞬间的犹豫都没有:“当然。” 她看着他的眼睛:“……” 他说:“我当然喜欢你。”孟修的笑容纹丝不动。 - 乔帆坐在车里发呆。 车窗被敲响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违章停车罚款。但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窗外,急急忙忙打开,赵直敏的刘海都被汗打湿了,兴高采烈说:“好巧啊,刚好遇到了呢。” 因为基本已经知根知底,乔帆也不客气,径自将怀疑吐露:“你不会是来看孟修的吧?” 而对方也坦诚得叫人害怕:“是啊。现在打算打车回去了。” 乔帆看着赵直敏。女生能无所顾忌地蹲守在陌生人家楼下,却在不得到同意的情况下绝对不擅自拉开别人的车门,很难判断,到底该说是没礼貌还是有礼貌。人类是复杂的。她主动说送她。 她们的对话里难免附带老生常谈。 乔帆说:“每次过来挂号也很麻烦吧?” “是有一点,不过也都习惯了。也算是真的看病吧,”赵直敏拿出湿巾,先送了乔帆一片,然后才给自己擦汗,“见到孟修就被治愈了。” “啊哈哈,是吗?”她倒是见到他就心累。 结果还被反问:“你没有这么觉得过吗?明明你们初中就认识。”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还是做过一些调查的。”在做跟踪狂的女人难为情地笑起来,怎么看怎么奇怪,“你们俩是百里颦的左臂右膀吧?” “……” “不是吗?” “啊,呃,好像是有人这么说。但都老大不小了亲耳听到,感觉还是怪中二的。” “哈哈哈哈哈哈。” 赵直敏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牛油果鸡蛋吐司,询问过乔帆才开始吃:“我一天没吃饭了,通宵在赶稿。” “啊?”乔帆惊讶道,“还是要好好休息呀。” “一画起来就听不下来了。而且编辑让加的角色我也很喜欢,是个一肚子黑水的人渣——” 车子行驶了一段距离,乔帆突发奇想,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地问:“那你觉得孟修会谈恋爱吗?” “谈恋爱?”赵直敏侧过头来,脸上粘着面包屑,率真地回答说,“会啊,会的吧。但是真心爱上什么人就不一定了。” 交通堵塞,乔帆把车停下。 “这是为什么?”她问。 赵直敏说:“对孟修来说,应该只有想要的概念。爱不爱谁之类的,这种想法,我觉得他是不会有的。你们初中的时候,他就不怎么区分自己人和对立面吧?自己开心就行了。那时候他是坏孩子,长大了是坏大人。现在他社会性高,也只说明他觉得这样对他来说比较方便,方便你懂吗——他很喜欢自己现在的工作,之前我在妇产科听到他们开玩笑说他什么你知道吗?他们说他是只对小孩和孕妇感兴趣的变态。” 前方迟迟没有移动,车从后面涌上来,将她们包围在中间。乔帆试图缓和气氛:“……没有这么夸张吧?” “我也觉得。”赵直敏新一轮的答案总算让人松一口气。 可是,这叫人掉以轻心的间隙并不长。 “乔帆,”突如其来,赵直敏这样说道,“除非有一天,孟修束手无策了,我才会相信。 “除非有一天,孟修对你束手无策了,我才会相信他真的喜欢你。他仅仅只是现在觉得你有意思、好玩而已!” 她用前所未有的坚毅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开车门,就这么决然地跳了出去。 马路上很炎热,四周的车堵得水泄不通、无处可去。乔帆呆坐在原地,空气里弥漫着食物香喷喷的气味。她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凭什么要你相信啊——” 她最讨厌吐司了。 第26章 28 希望你喜欢这张网。 - 幼儿园开学了。 差不多提前半个月, 幼儿园的工作就重新开始恢复原样。为了让孩子们高高兴兴地重返幼儿园,所有成员一并开会,然后共同组织布置。 看着她吭哧吭哧跪在彩色的防滑海绵垫上爬来爬去, 徒弟忍不住想鼓掌:“帆帆姐你也太能干了吧?” 没想到马屁拍得不太成功, 乔帆回过头来, 没好气地唠叨道:“别偷懒了,快去干活。我从十几岁就学这个,没有任何技术含量,谁干上这么多年都能做到这种程度。” 她被园长叫过去时拿到了新的花名册,另外得知了班上学生的人员变动。这种情况, 放在以往,乔帆都会专门和学生道别。毕竟与人分别的教育对孩子来说也很重要。只不过,发消息联络的对象是秦殊,无缘无故,乔帆总觉得有点紧张。 她听说他们成功人士都很烦别人问“在吗”, 于是把事情编辑在同一条里,言简意赅, 一鼓作气发了过去。 秦殊公事公办地回复了一下。 乔帆松了一口气。 她不擅长和男生交往, 从小就是如此, 人生第一次被告白, 就是因为笨拙而留下的阴影。 那时候,向她告白的人大概也很受伤吧。 然而, 正当她掉以轻心的时刻, 秦殊就又发来了消息,所说的倒也算不上特别无关的话题:“小筠去跟他妈妈和舅舅生活了。原本也是判给了那边。” “小筠很懂事,以后肯定会更好的。”乔帆也回复说。 然后,秦殊就进入了正题:“周日晚上你有空一起吃饭吗?” 假如乔帆是猫的话, 那么现在肯定惊吓得竖起了毛。她连忙抬起手,先按住开始不受控制升温的脸颊。她想不出要怎么回复,战战兢兢,生怕触碰到键盘变成“正在输入中”的状态,先退出了界面。 紧接着,她看到了聊天界面里因有新消息而升到顶端的对话框。 那是他们初中班级的群组。 - 超市晚上六点后有特卖场,乔帆买了黄油和自发粉,家里还有蜂蜜、砂糖与鸡蛋,决定回去做年轮蛋糕。 只要用平底锅就能做好的蛋糕,轻松简便就能做很多,也不需要面包店那些闪亮亮的包装袋,就直接切成一块块,用烘焙纸包起来。 做好以后她分了一部分包起来,准备给自己做早餐,另外的分量装进保温袋,开车去了医院。 要怎么才能在工作时间见到孟修? 乔帆在医院门口站了一会儿,险些做出去挂号的判断。万幸最后,还是理智在线,暂时把这份年轮蛋糕暂时寄放在前台的准备,然后发了消息给孟修。 孟修从手机上问她:“又陪叔叔来检查?” 她回复:“不是。做多了,分给你吃一点。” 差不多面包分量该吃完那一天,乔帆又去买了高筋面粉、酵母和椰蓉,准备做菠萝包。 刚到楼下,就看到赵直敏又坐在公寓楼下的公园设施旁。乔帆忍不住看向她,默不作声要上楼,她却立即起身,跟在了她身后。 刷卡进电梯时,乔帆自认为很贴心地提醒了一句:“孟修现在在医院。” “我知道。”赵直敏果断地回答,“我是来找你的。乔帆小姐,我是为你着想才这么说的喔,我觉得你和孟修不合适。到最后你会受伤的。” 乔帆咬住下唇,把想发出的叹息咽了下去:“……谢、谢谢你?” “那你和孟修什么时候分开呢?” “……” “我觉得你一直不明确拒绝他他是不会放手的!他会像鳄鱼一样死亡翻滚!像恐怖组织一样自杀式袭击!”咄咄逼人更上一层楼。 “……”这比喻用的好可怕。 “他不是值得托付幸福的人!” “好的,再见。” 就像热血漫画的主人公一样,当提及什么特定事件和关键词,就会一瞬之间触发歇斯底里的暴走。 乔帆走出电梯,准备进家门。赵直敏紧跟其后。 两个关系很复杂的女人往前走着,却在家门口遇到第三个人。 封梦彤直起身问:“你怎么没接电话?这位是?” “我放在包里了,可能没听到。呃,这位是……”乔帆望了一眼赵直敏。 “我是孟修大学时的朋友,”赵直敏说,“你好。” 把红茶端出来的时候,乔帆的视线忍不住从两位女性脸上飘过。 封梦彤正以极具贵妇风格的姿势翻阅着手机,头上的太阳帽和墨镜被搁置在一旁,显而易见的价格不菲,脸上的妆容也丝毫未受高温侵蚀,到哪里都会是闪闪发光的明珠。 而赵直敏则朴素得多,看起来很久没去过美容院打理头发,素面朝天,微胖,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应该不太在乎异性对自己的看法,相当容易被人群淹没的类型。 自己坐下时,乔帆想,在场三位,好像都是离“贤妻良母”和“生儿育女”这类词汇有一定距离的角色。 先发制人的是赵直敏:“您好,封小姐。我知道你是乔帆的表姐。我想请问一下,您对乔帆小姐现在男朋友,孟修是怎么看的呢?” 封梦彤抬眼瞄了她一眼,不甚关心地回答:“什么怎么看的?” “您不觉得孟修在恋爱方面的手段非常不光彩吗?”赵直敏的说法,真的很难判断她对他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乔帆在这方面比较迟钝,但封小姐您不至于一点也没察觉吧?” 听到自己被cue,乔帆强行插了句嘴:“我哪里有迟钝了?”然而没人理睬她就是了。 封梦彤微微眯起眼,字正腔圆地回答道:“我不觉得。比起处心积虑让对方接受自己的做法,我更讨厌以恋爱为由连自己都失去的人。不动声色谋划,让对方觉察并且无法拒绝自己的心意,这才是行家该有的所作所为啊。” 赵直敏据理力争:“谈恋爱的行家不就是人渣吗?” 封梦彤反唇相讥:“唯有套路得人心,套路之所以能形成,也肯定是因为大家喜闻乐见。男人想讨好女人,有点心机又如何?” 乔帆拍案而起:“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不说什么啊。关心你而已。”封梦彤回答。 赵直敏也抬起头,言之凿凿道:“我也是关心你。” 乔帆说:“你们这不只是单纯到我家来对我指手画脚的吗?” 封梦彤举起手说:“我不是。我过来是因为太晒了,想到你家喝杯茶。” 她懒得理会她们,把醒发好的面团放进烤箱,自顾自烤起菠萝包来。 等到菠萝包差不多烤好,她分给她们俩试吃了,顺便才把她们请出门:“我一点都不迟钝!我哪里都不迟钝!我初中50米就能跑进七秒半。” 她带着菠萝包,又送到医院去。这一次,孟修刚好在休息时间,她站在分诊台等待,楼梯上忽然响起喊她名字的声音。乔帆抬起头,就看到他穿着浅色的洗手衣,正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她看着他,像自言自语似的嘟囔了一句:“靠。” 比起感情要好的朋友,他们其实更近似于“伙伴”。放在从前,没有无可替代的理由就没必要见面。但如今仅仅为了面包。 区区面包。 “怎么了?”他推着她往旁边的出口走。 “……你最近是不是睡得比较好?不然就是整了容?”乔帆蹙眉,目光在他脸上肆无忌惮地转来转去,“我怎么感觉你变帅了?” “有吗?没有吧。”孟修还是笑眯眯的,狐狸一样的脸上找不出破绽,“或者你希望我说你也更漂亮了?” 她给他一拳,终于恢复原样,好气又好笑地说:“少贫了,上次的蛋糕卷好不好吃?” “很好吃。” “那就好。这次又做了新的。”她把包装放到长椅上,不知不觉放慢动作说,“你现在有空吧?” 孟修在看手机:“嗯。最近何小姐有联系你吗?” 怎么突然说起何星慧? 她问:“没有,怎么了吗?” “没什么。”孟修收起手机,朝她笑了一下。那种笑容,乔帆不知道怎么形容,尽管非常具有欺骗性,但因为相互了解太深,以至于完全能判断得出来,那是美貌光圈之下彻头彻尾的皮笑肉不笑。反正她不太喜欢。他接着问,“那有别的什么有意思的事吗?我听说你和一个学生家长吃了饭?” 乔帆大为震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孟修试图用笑蒙混过关。 但她已经能用排除法猜出来了:“我妈……是不是我妈说的?不对,我没告诉他们啊……话说你这人怎么跟我爸妈关系那么好啊?” “那种有钱人也不错,”明明自己也是有钱人的男人微笑道,“虽然结果一次婚。我觉得可能会比较麻烦。不过现在这个时代了,主要还是看你。” 乔帆问:“你觉得我适合和他发展关系吗?” 她看着孟修的眼睛,那片漆黑的镜面里没有涟漪。孟修说:“也可以啊。” 乔帆笑起来,大大方方掏出手机,总算下定决心,回复了秦殊的短信。发完以后,她又拿给孟修看。他笑着看向屏幕,又在她撤回手途中默默抬眼,仔仔细细,用眼神从她眉眼挖到唇角。 这一天,孟修晚上去的住院部。 他把菠萝包暂时托付给了贝丽平:“帮我保管一下。” 贝丽平稍微睁大了眼睛,精神了一点问:“哪来的面包?能吃吗?” 孟修头也不回,抬头看墙壁上的挂钟,又和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核对了一下,语气缺乏起伏地把问题依次回答完毕:“你的房客送的。可以。只能吃两个,回来我会一个一个数。” “这么抠门?”贝丽平抱怨,“亏我还帮你留那栋房子留了大半年,一直等到你说时机到了才外租。还专门那么便宜租给那女孩,中介都快把我骚扰疯了好吗?” 孟修回头,笑容有多灿烂,措辞就有多无情:“你留置那段时间我付了钱,之前也没少给你帮忙。不要这么说,请你帮忙保管是因为相信你。放在别的地方的话,很快会被那群值夜班的饿狼吃光的。” “知道了知道了,他们是同事,我们是朋友对吧。”贝丽平抱怨,“你这人怎么跟小孩一样,还分好感度的。” 始料未及的是,护士台外的医生蓦地说:“我今天建议她去跟别人相亲了。” “?” “我去病房转一圈。” “等等,”正在吃菠萝包的护士拍了拍胸口,勉强自己咽下去才说,“你不担心她跟别人跑掉吗?” 孟修回过头,望着她,黑色的瞳孔短暂地偏移,他像是不太理解:“应该不会吧。” “……” 蟒蛇口中长满倒刺,猎物一旦遭受吞咽,就再难脱身。蜘蛛吐丝结网,倘若捆绑粘连,就只能做好被不疾不徐吃掉的准备。希望你感到舒适,希望你喜欢这张网。 “她会知道的,我们才是一边的。只有我们是一边的。我也不会让那种事发生,”大约是累了,孟修垂下头,走之前这么说道,“毕竟有在看着呢。” 第27章 29 因为全身而退的难度并不在同一水…… 早晨贝丽平来上班, 转了两圈才在休息室找到孟修。 他坐在一张尺寸很普通的座椅上,可能因为试图躺下去的缘故,导致修长的双腿格外难以忽视, 加之盖在脸上的书本下滑, 露出了相当赏心悦目的眉骨, 以至于整个人都变成风景线,路过的异性多多少少要看上一眼,为这份三班倒的工作调剂心情。 贝丽平从背后踢了椅子一脚。 她直接从门口往外走,孟修单手拿着书,另一只手按住额头跟上去。他去洗漱, 她就站在他旁边。 贝丽平说:“你还是不要这个样子比较好喔。” 孟修在找剃须刀,依然很困地问:“什么?” “别搞得好像那个谁一样啊,”她实在是不想唠叨,“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对那个女孩子。” “她没那么容易冲昏头脑的。”他走出去,不会刻意去看镜子里的自己长什么样, 单纯只确认是否清洁整洁,“离过婚的男人难免分出精力到孩子身上, 前妻也是避不开的话题。她肯定会考虑到。” “要是那个男人是不恋旧情, 连孩子都不在乎的类型呢?” “那不是更好?”孟修穿上外套, 又从经过的办公桌上抽了一支笔, 插进口袋的同时发笑,“她很看重别人对孩子的态度。” 两个人走出去。 贝丽平忍不住斜着眼道:“说起来, 你好像莫名其妙就对她的事很清楚啊?全都是从本人那里打听来的?你是有吐真剂还是会读微表情?” “等会儿去楼下便利店吃布丁吗?那个旺旺咖啡冻。”他问。 “咖啡冻又不是布丁。” “差不多吧, 我请客。” “你是不是在转移话题啊?快说,到底你哪来的消息?” - “帆帆姐!” 乔帆回过头,看到小姑娘正雀跃地朝这边小跑过来。回应之前,她先叮嘱了别的事:“不是说过了吗?有家长来的时候不要跑, 会给人印象不好。” “嗯嗯。”徒弟的笑容像向日葵,充满了令人感到愉快的暖色调,“小筠回来和小朋友们告别了。” 乔帆点头,起身就过去。 刚好今天有家长过来参观幼儿园,还没决定是否入园,经过候客室,乔帆特地笑着请他们也同行过去教学区。 作为父亲,秦殊应该也来了。 乔帆做好了心理准备,深吸一口气,进门时换上了少儿频道主持人般的灿烂笑容。 转园的小男孩正在给即将分别的同学们分发巧克力,大家都围着他,叽叽喳喳问他最近去哪了,过得怎么样。 秦殊站在后门边,远远的,也不上前,只是这么看着。 有孩子转移目标,来问乔帆同样的问题。乔帆笑着回答:“只要大家想,以后肯定还是能再一起玩的。” 她抬起头,秦殊正望着她。没来由的,乔帆总觉得他的眼神像细软的羽毛拂过脸颊,在日光中美好到有点痒。很温柔,温柔得她浑身难受,恨不得当场扭个空气呼啦圈,然后十指蜷缩雕个木雕的草莓熊手办。 乔帆怀疑自己对浪漫过敏。 她朝秦殊笑了笑,没有掺杂任何感情上的杂质,转身走出去,先到目前缺人的班级和搭班老师交代,之后由同事进去拍着手对孩子们说“大家一起来认识一下新朋友”。孩子们也都走出来,不卑不亢地打招呼,询问准备入园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再回头,乔帆发现秦殊竟然跟了出来。 “您好。”她打了招呼。 “天气真好。”他也回应说。 “之后小筠是要去首都那边?” “对。” 乔帆笑了笑,准备回去教室,又被临时叫住了。 秦殊说:“周日我会联系你。”他不打算等她关于这句话的回应,就这么直接迈开腿,反而从她身边走过。 下班之前,乔帆差点忘了把包里做好的牛角包拿出来给同事。她分发了一圈,尤其是徒弟那份,分量特别足。 小姑娘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又感慨说:“帆帆姐,你这也太全能了吧?面包好难做啊,我平时看视频都晕晕乎乎的。” “也没有啦。”乔帆快速收起笔记本电脑说,“你下次来我家,我做慕斯给你吃。” 就连园长也支起身来插嘴道:“之前都没见你做过呢。” “我们园里不是有营养师吗?我也向他们咨询了很多。”乔帆说着,已经背起包来。 最近感觉身体变得比较迟钝,拳击教室的教练也没少啰嗦,乔帆开始试着跑步回去。 半路上,她收到了孟修的消息。 内容是被清空的面包袋,配字是:“谢谢,吃完了,还有吗?” 配上一个特别可爱的美少女表情包。 说实在话,孟修就算使用小动物卖萌的贴纸,乔帆内心也不会有任何动摇,顶多忿忿地骂一句“无耻”。然而,他用美少女,她就有点狐疑不决了。 乔帆乔老师:你被盗号了吗? 孟修孟医生:没啊。 乔帆乔老师:那这个表情是怎么回事? 孟修孟医生:我觉得很符合我啊。 …… 他不要脸,她是知道的,但她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要脸。点进美少女的表情包,发现还是江荣他们公司游戏产品里的角色,名字叫狐狸少女休休莉。 孟修还好意思继续发过来,可爱的狐狸美少女摆出“求求你了”的可爱表情,让手机屏幕这一段的乔帆血压徐徐上升。她从同一个创作者界面找到同一个游戏里的壮汉角色,用狗熊猛男莫莫尔的形象发了个“一拳锤爆你”的贴纸回复过去。 乔帆乔老师:没有面包了。以后也不会有了。 乔帆乔老师:见到你就不爽,hetui! 把手机压下去之前,孟修最后还发来了一则消息。他说:“那可能很快就会见到。”诸如此类挑衅的话他说得太多了,她根本没往心里去。 乔帆没想到秦殊会请她去他开的餐厅。 他们吃的是龙虾,黄油的味道很香,和鲜美的肉质搭配相得益彰,配上红酒,吃下去以后比起饱腹感,更多的是一种内心的满足。晚餐过程中,他们也聊了很多天南地北、雅俗共赏的话题,其中基本上,乔帆承包的是俗,秦殊负担的雅。 秦殊很自然地提起了最近热门的核废水问题,顺便问乔帆的看法。乔帆当然知道该抨击,但他们又还在吃海鲜,总觉得自己说什么都很像傻子。好在秦殊也够贴心,没什么特别尴尬的时候。 他把她送回了家。 秦殊亲自开车,乔帆低头摆弄着手机,脖子酸了才抬头。她看向后视镜,恰好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满怀。成年人都在会心地微笑,忽然间,男的那边说:“你知道我特别喜欢你哪里吗?” “哪里啊?”她还在笑,想也不想就把话接了下去。 “你有种好像永远会莽莽撞撞的天真感。”秦殊说。 车上只有他们,车载音乐在播放Billy Joel的《Just the Way You Are》。乔帆感觉自己心跳好像漏拍了。她想,他是不是说了喜欢她? 一直到下车,他们都再也没说话。 临分开,他才说了“下次见”。 乔帆慢吞吞地上楼,止不住敲着自己的胸脯,赵直敏跳出来,她几乎已经习惯了,所以并没有像之前几次一样太诧异:“不用画稿吗?孟修不在吧?” “对,我今天去了医院。在医院的咖啡厅蹭wifi改了草稿。”她背着包,的确是一副刚从其他地方赶来的样子,跟在乔帆身后,一副他们是熟人的派头,“对嘛!你就应该像这样去认识认识别的男人!这个相亲对象是谁?要我帮你调查一下吗?” “不用了。”乔帆活动了一下脖子。 “等一下,我已经记好了车牌号码……” “别打扰无关的人。” “这是因为我希望你能找到最好的结婚对象!” 整个过程中,乔帆一眼都没看过赵直敏。关上门以前,她忽然停顿了一下,对着门缝外的女人说:“人为什么非要结婚呢?” 视野里,爱的战士赵直敏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水准僵硬。看样子,这个问题对普通人来说还是太难了。她回答:“因为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很幸福?” “……8分吧。”乔帆说,“满分100分。你考虑的问题比我还少。” 把门关上,还能听到赵直敏在外面追问:“为什么啊?分数太低了吧?我的答案不好吗?!都恋爱了还能不幸福吗?” 乔帆洗完澡,检查了一眼冰箱里自己做的咖啡布丁,回到床上时,看到手机里出现了好几个未接来电。打过去,果不其然是赵直敏。信息时代,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刚接通,赵直敏劈头盖脸第一句话就是:“其实孟修对我很好的。” “……是吗?” “有时候他会和我打招呼,还问过我画的漫画叫什么名字,连我老家在哪里,他都有向我了解过。” 乔帆已经准备睡了,打了个呵欠,有些话虽然不想说,但又必须说清楚:“你确定他了解你的事不是为了跟警方报备?可能报警没用吧。知道你画的漫画,就可以向你上班的地方检举你害你丢掉工作。你再往坏一点的方面想,还有可能,孟修就是受够你了,想让你继续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一直到你彻底毁掉自己的人生呢?” 听筒那段一片静默。 甚至连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都没有。 “向来不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孟修,这一点,还轮不到你来教我。”乔帆一字一顿,边漫不经心打量着指甲边说下去,“从初中开始,我就是这么做的。” - 有一段时间,乔帆不想再看到孟修。 没别的原因,他们的关系原本就该是这样,似远似近,忽远忽近,谁也捉摸不清。《Just the Way You Are》里第三四句的台词大意是“别以为我们太过熟悉,我就会对你视若无睹”。 但是,即便如此,何星慧联系她时,她也不能回绝。 医院这个地方,总不会给人什么好印象。 第一眼看到何星慧穿着病号服,乔帆只觉得头脑一空。 “怎、怎么回事?”尽管脱口而出的只有这一句,内心全填满了更多的问号。不是还没结婚吗?为什么是这个科室?要不要紧?是需要住院的病吗? 何星慧抬起手,慢慢把头发别到脑后,病床旁边的男人起身,借口抽烟出去。乔帆连这一点都顾及不了,只能呆呆地望着她的脸。 何星慧的眼泪像珍珠,圆滚滚地落到被单上,她说:“我也不愿意,但我实在不愿破坏我们的感情。他一直求我,跟我说射到外面就不会有事。我考虑了最坏的结果,但是这比我预计的还要坏,我根本没想过会宫外孕。” 男人与女人的交往之中,为什么往往女性那方更容易被用“保守”、“矫情”和“婆婆妈妈”来形容? 因为全身而退的难度并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低低的啜泣声。何星慧过去的笑容频频出现在眼前。初次见面她向她打招呼的样子,和其他人一起时帮她解围的样子 ,祝福她获得幸福的样子。诉说自己缺乏异□□流,没有被任何人需要过时,她的笑容脆弱又美丽。她是被这样培养着长大的,的确没做过什么抵抗,但也没伤害过谁。不能完全责怪她。那一刻,乔帆很想用十字固掰断几个人的胳膊出气,谁的都可以,只要是男人。 第28章 30 一刀砍下去,身首分离。 - 乔帆面无表情。 一刀砍下去, 身首分离。 再一刀下去,血肉横飞,白骨森森。 提前起床准备好了汤, 趁着没有工作的时间去了医院, 自从何星慧开始住院, 她的家人就一次都没来过,虽说医疗费用从未漏掉。 何星慧还是笑吟吟的,只有头一次向乔帆吐露实情时流过泪,之后就一直是一点不曾受伤的样子:“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爸爸比较忙,其他亲戚也来往不多。” 乔帆倾斜视线, 望着比何星慧还着急喝她煲的汤的男人,一言不发,又重新回过了头。她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你要注意好身体。” 除了健康和钱以外,没有其他东西是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 走出病房,孟修就在那里等着。 她还在想何星慧的事, 丝毫没注意到他,自顾自地往前走。他也不提醒, 只跟在她旁边。就连走到楼梯间, 他给她推开门, 她都毫无知觉, 经过时连“谢谢”都没说一句。 她一路往前走,忍不住自言自语道:“真是无法理解。” 耳旁忽然传来“有什么理解不了的”, 乔帆吓了一跳, 孟修说:“这种事不少见。” “你怎么在这里?”她睁大眼睛,他们刚好踏入室外。他好像很容易被她惊慌的表情逗笑,顺便递了香烟过去,不过只得到乔帆的摇头, “我等下还要回病房。” “何星慧的手术已经定下来了。那你出来干嘛?”他说。 “什么时候?”她回答。 他们重新推门,进了另一栋医院的建筑内,转身到了便利店,然后挑选起零食。 孟修拿了一排旺仔牛奶,乔帆要了寿司卷。两个人又重新离开室内,坐到凉棚下吃东西。 她掏出手机,专心致志在网络上搜索“骂男人的话”“最能打击男人的语句”“伤自尊”等关键词,精挑细选找出几个,对着孟修先实施:“你这个‘金针菇’!‘短小男’!‘mac口红都比你好用’!” 孟修刚拆开旺仔牛奶,抬头看向她,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甚至还递了一盒过去问她要不要,自己也悠哉悠哉喝起来。 乔帆接过,自己插了吸管,吸了一口才闷闷不乐地问:“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这话真的这么没杀伤力吗?还是你脸皮太厚了?” “应该是我的问题吧?”纸盒空了,他也没直接拿开,反而掏出手机,若无其事地查看消息。 “一点用都没有?”她知道他无所谓,索性伸出手去,模仿以前开的玩笑,贴住他胸口说,“我看看,金刚石和橡皮泥做的心脏一点事都没有吗?” 他也很买账地笑了:“你要验货吗?” “什么?” 孟修却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了,只是说:“一般情况下,攻击男性性功能确实会奏效。不过,我不推荐你这么做。” “为什么?”乔帆先做的回应,然后才反应过来确认原委,“你知道我要骂谁吗?” 孟修抬起头,还是笑眯眯的,直截了当得叫人害怕:“嗯。不过我也只是建议。” “……” “你是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的。”他说,“反正,最后,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 他们起身走到垃圾桶边,然后准备回住院部去。 她忽然说:“孟修你最喜欢站在高处把我们耍得团团转了吧?从以前开始就这样。” 落地窗外透入了过于丰沛的日光,却并不显得温暖,反而明亮又冰冷。 初中的时候,起初,乔帆只是经常听说男生那边有争端。 学长和身边人因各种各样的事滋生嫌隙,倒也没有支离破碎,闹到非得拉下脸来的地步。因为在那之前,孟修就代替学长教训了过来找茬的邻校生,聚餐时出手也阔绰,还因为他一个人受欢迎能为身边人吸引来女生关注。 等学长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无能狂怒要求孟修单挑,却又挑错地点和武器,被附近居民报警,险些因持械伤人进少管所。反倒是孟修,关键时刻一拳将他放倒,还没追究他带家伙的行径。就这样,同伴对他的信服越发不可撼动。 仅靠打架斗殴维系在一起的人原本就容易散。对这件事,乔帆没什么感想。但孟修这个人就不一样了。 电梯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她先走了进去。孟修却没有。 他站在原地,原本总是从容不迫的笑容也消失殆尽。但即便如此,也丝毫没有动摇,他只是注视着她,始终难以窥探其中究竟隐匿着什么想法。 电梯门关上了。 一瞬间,就连乔帆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她忍不住靠住电梯厢壁。 忽然间,手机震动一下,解锁以后,她看到来自孟修的消息。他说:“别靠墙。不会很干净。” 乔帆几乎是立即站直,仰起头去找摄像头。虽然的确有,但料想孟修也不可能在看。 她回复了一句“谢谢”。 想了想,又重新翻出手机,再给孟修发了一条:“……我没有想对着你发脾气。” 原以为自己又搞砸了,她总是擅长毁坏一切融洽或即将融洽起来的关系,然而,他很快地回复她,没有任何停顿:“我知道。” - 宫外孕手术进行得很快,因为何星慧体质的问题,也没有进行比较常见的全麻。结束之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住医护人员,请求他们说:“麻烦你们帮忙,到外面告诉我男朋友我没事好吗?他肯定担心坏了。” 有护士接应下来,到了外面,却发现早已空无一人,但也见怪不怪,只不过等面对病患,要少说几句不该说的话罢了。 乔帆是等何星慧即将出院时再次探病的。 她原本早就能回去,但好像为了休养,故意多花钱住了几天。乔帆过去时,她正在和之前相亲的男人一起看视频,两个人哈哈直笑。 乔帆酝酿了一肚子骂人的话,结果一出场就撞上这一幕,本来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总之还是先笑:“我煮了一点甜羹。” 没想到男人回答得比何星慧还快:“啊!正好想吃点甜的!” 假如不是护士忽然进来,那她只怕已经开始发火了。护士的职业态度相当优秀,笑眯眯地和他们打招呼,连带着乔帆一起:“孟医生说过来提醒一下,记得之后要来做复检喔。还有,这位亲属,可以请你过去一下吗?” 男人起身,也就和护士一起出去了,只剩下乔帆和何星慧在病房里。 在乔帆酝酿好感情之前,何星慧竟然反倒抢先一步,高高兴兴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小乔,我们打算把婚礼提前了。” “……提前?”乔帆被打乱步调,诧异地反复确认,“怎么会这样?” “不好吗?因为这件事,我们更加确定了感情。你可以做我的伴娘吗?”她丝毫没觉察到气氛的改变,反而继续说道。 被像这样热情地追问,乔帆反倒支吾起来了:“我、我做过一次朋友的伴娘了,他们都说做多了伴娘嫁不出去……”她完全没听过这种说法,就算属实也不会有多在乎,完全只是为了糊弄才这么说。 “这样啊,那也没办法。”善解人意也是何星慧的优点之一。 但乔帆还是艰难地开了口:“那个,我觉得,结婚这种事,星慧姐你要不要还是再慎重一点?” 何星慧沉默了。 她望着乔帆,试探着问:“小乔,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男朋友啊?” “……”乔帆一咬牙,还是一了百了地说了,“对。我觉得他实在是配不上你,这个人人品和性格实在不太对劲,对你的态度也不好。尤其这件事,你还没通过进医院这一次看清楚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吗?不能和他在一起,会跌进火坑的。” 她没说伤人的话,但这样噼里啪啦一通,一时之间,何星慧也愣住了。 何星慧并不擅长生气。 她的愤怒往往伴随着自己的心碎:“小乔……我没想过你会这么说。我最希望能分享自己快乐的人就是你……和他在一起,我真的很幸福,这真的是我一辈子第一次感觉到的幸福。你要这样说他,就是在伤害我……” 乔帆并没有想到,她一席肺腑之言所换来的会是这种反应。 等到男人回来,看到泪如雨下的何星慧后手足无措,把乔帆完全隔离在外,她才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离开病房,穿过走廊,打开门进了楼梯间,身边没有任何人在了,她才默默站定。 本来想靠住围栏,却又没来由还是挺直了背。孟修无声无息地进来,用谨慎的态度带上了门。乔帆却只说:“离我远一点。” 她低着头 。 万籁俱寂中,她看到他望着她。孟修走过来,步伐很慢,却没有花太多时间 。或许是接近黄昏了的缘故,暗淡的白昼里,他的微笑渗透着类似悲伤的情绪。 乔帆被带进臂弯。不是像上次吸烟过后一样保留了距离的接近,而是真正有温度的拥抱。他收紧手臂,直到她能用脸颊轻轻蹭他肩头。 嘴上还在含糊不清地埋怨,乔帆说:“我不是说了‘离我远一点’吗?” 她说过许多将人推开的话,可是只感觉到他摸了摸她的头。 “‘你好恶心’是‘我觉得很害羞’,‘做多了面包分你’是‘想跟你见一面’,‘离我远一点’是‘过来抱抱我’。我也说过了,”孟修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害乔帆有点想流眼泪,“我都知道的。” 第29章 31 虽然是这样。 - 幼儿园及时更换了班级, 照顾新的孩子们,乔帆感觉并不是很顺利。 上一任同事刚刚离职,最后一份工作秉持着“孩子开心老师也省事”的态度稍微放松了些, 大家闹腾得不不行。 按理说, 园里招生还是要求比较高的, 手续和规则也繁琐。然而这段时间出了些成果,出于收回成本的打算,结果可能稍微违背了一点办学初衷。 而且,对孩子们来说,小看老师是种氛围。 而且会扩散那种。 即便乔帆比较有经验, 也很难不感到心累。 孟修一礼拜都难得休一次假,一次时间也不长,懒得回家的次数堆积久了,一个月也不露一次面。 明明也是奔三的人了,她却偏偏跟还在长身体的青春期男生一样, 动不动在微信上喊饿。这也就算了,每天分享“我在吃比萨”、“我在吃泡面”和“我在吃牛丼”, 竟然一点都不会长胖。 乔帆在网上看到巧克力麻薯包的做法, 感觉很简单, 实际也如此, 然而却遇上烤箱状态不佳,导致失败品不少。 她把烤好的那几个包装好, 准备隔天带去园里分给同事, 至于没能尽善尽美的残次品,就只好交给更加知根知底的人处理了。 乔帆乔老师:狗逼,出来吃饭。 孟修孟医生:收到。 才到医院门口,就接到他的电话, 孟修说:“你别挂,等会儿把手机给门卫。我没开车来,可以直接停进去。” 她本来还想抱怨他吵闹,听到这个,倒也乐得不用寻觅停车位:“怎么不开车来?” 他却说:“借给新来的住院医师开,结果被追尾了。现在在修。” “人没事吧?” “没呢,保险公司来了之后就回医院了。现在还在被教授使唤,一天没睡了。” “哈哈哈,真是有够惨的。” 孟修下楼的时候,乔帆正在和医院楼下的咖啡店店员聊办卡的事情。 他凑过去,挑眉的同时热心给出帮助提案:“要不要用我的?” 她回过头,先是有点惊喜,想了想又难堪,赔着笑看向店员:“别在人家柜台说啊。” “没关系,”万幸咖啡店店员仍然笑眯眯的,“我们店不是一人一卡制的。情侣的话可以共用喔。而且孟医生也好久没来啦。” 她几乎快忘了他们还在某些特定场合假扮情侣,万幸他一点没动摇。孟修笑起来,看得乔帆青筋有点跳。倒不是为了别的,这人渣,不至于见着个女的就要放电吧? 他却反倒看过来,突然皱眉,伸手撩起她前发,露出额角的擦伤:“怎么了?磕到了吗?” “啊,”乔帆的态度向来大大咧咧,就算受伤,也完全不在乎,“之前在园里,孩子们打打闹闹的。所以被玩具扔中了。” “可怕。”孟修望着她,大概是在过于专注她脸的缘故,乍一眼看态度有待商榷究。然而缓了缓,濒临沉没的笑容重新浮现,他轻松地问,“你没哭吧?” “那种不专业的事,我怎么可能会做。”她找了个位置坐下,随手掏出手机。 “也是。”他以匪夷所思的距离坐到她身边。 乔帆望向他,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一番,狐疑地质问:“你离这么近干嘛?要跟我桃园结义吗?” 孟修毫不退缩,甚至朝她露出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在她准备给他一个久违的义气过肩摔之际,他才不疾不徐说了:“我妈妈和妹妹在后面。” 乔帆猛地一怔,僵硬地回头,果不其然,真的是之前见过的孟修的继母和妹妹。 她吓得起身。 上一次和孟修家人见面,乔帆并没有给人留下什么好记忆。 毕竟她和孟修也是合作关系,此时此刻先一步笑起来,略微点一点头打了招呼。 对方出乎意料竟然没靠近。孟修的继母远远地回应了一下,妹妹在室内戴着墨镜,嘴里好像在嚼泡泡糖,就这么离开了。 乔帆没来由觉得不对劲,却又不明其中缘由,只能向孟修求证。他在摆弄咖啡杯的杯盖,随口说:“我妹妹过来看病。” 乔帆随口问了一句:“什么病?” “你们幼儿园换作息了吗,”孟修反问,“要不要等我休假去玩?” - 鹿坎准备读研,封梦彤自觉与自己无关。然而,她最大的错误在于之前屡次三番摆出人生前辈的派头,没少对他指手画脚,外加宣扬自己的个人主义。以至于大学男生提出商议和咨询的请求时,拒绝的话,她实在没脸说出口。 “那到我们学校门口的瑞幸?”鹿坎当时可能才刚起床,说话有点嘟囔,正准备去开嗓。 封梦彤从未光顾过这个品牌,没想到正好遇上新店开业一群大学生都在用兑换券购买十元以下的咖啡。熙熙攘攘,给她留下的印象并不好。好在鹿坎已经提前买好饮料,甚至占据了不错的座位。 然而,刚坐下,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一回头,就能看到齐刷刷一排人飞快左顾右盼,逃避视线。 尽管鹿坎自称不擅长人际交往,但事实上,光凭他那副长相和专业成绩,就已经足够受人瞩目。只可惜,他不仅对此一无所知,而且自我评价也错得离谱,低得惊人。 “音大级草密会熟女”。 这种标题,怎么想怎么适合出现在八卦BBS里,而且还是会被顶成热帖的那种。 封梦彤如坐针毡,鹿坎却浑然不觉。说时迟那时快,一名被几位小姐妹簇拥着的女生娇滴滴赶来,化着韩式平眉,头上别着时髦发带,笑着说:“鹿坎,一起去吃饭吗?” 势不可挡的胶原蛋白中,封梦彤想象了一下自己要打多少针才能匹敌。她濒临窒息,正要立刻让贤,离开这不适合自己的场合。哪能想到,鹿坎比她先一步开口:“你看到我约了人了吧?” 对于这没头没尾突然甩人脸子的一句话,就连封梦彤都惊呆了。 鹿坎大概没什么恶意,他历来就是那副“好好一个人可惜长了张嘴”的德性。以前在烤肉店,封梦彤也被气得够呛,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义务包容。更不用提对方还是年纪轻轻、水灵灵的小女生。 眼看着同学又羞又窘含着泪掉头就走了,鹿坎竟然还坐在原地,若无其事咬着吸管,真让人好奇他是定力真有这么强还是情商低得突破极限足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 “你不用去追吗?”封梦彤没忍住问。 “她不舒服吗?”鹿坎反问着,还回过头去看,“怎么话说一半就走了。” “……” 周围人投来的目光里已经掺杂些许不友善。 封梦彤一手抓住遮阳帽帽檐,另一只手拽住鹿坎的手腕,用“来不及解释了”的气魄把他带离了现场。 她算是知道了,鹿坎这人就是个麻烦。 他在学校里还人气不低,以至于好不容易花钱进了间茶餐厅,封梦彤还得不住地压着帽檐警戒四周,以始料未及的形式体验到了《致命女人》里Lucy Liu的感觉。 鹿坎说:“我爸爸妈妈都在国外,他们其实并不希望我学声乐,觉得我能弹个钢琴就好了。但是我总觉得,要是能在一个领域里取得拿出手的成绩才好。” “既然你都想好了,那为什么还要问我?”封梦彤往茶杯里添了方糖,有点埋怨意味地说。 “因为我……很憧憬你。”鹿坎的语速很慢,表情几乎没有,却在忽然间看向她。他太年轻了,年轻的得好像浑身都在发光,“想变成你这样的人,也想超过你。这么说可能比较怪。但我想变成能符合你要求的那种人。” 茶杯里的红茶烫到了舌尖,封梦彤毫无知觉。她听到自己问:“什、什么要求?” “……像你之前说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鹿坎侧过头,仿佛思索了一会儿,并且借这段停顿展现出了充沛的沉稳。他看向她,眼神里有恳求,也有一种蕴含着年轻而不可违抗的朝气的坚决,“择偶那种。” - 好像,几年前,他们也是问过孟修的。 为什么要选妇产科。 当时,孟修也就只是随便敷衍了事。 他休假时带她去的射箭馆。 原本能休息的时间就不长,关于去哪转转这件事,乔帆索性全权交给了孟修决定。她也没射过箭,据他介绍是认识的截拳道教练开的,地址就在教室旁边,在这座城市里寸土寸金的地带非常之罕见。 因为是熟人,索性根本没过来,腾出相当好的位置给他们。 起初乔帆觉得应该也没多难。她对射箭的印象几乎全部来自于《哪吒传奇》里“是他是他就是他”的小哪吒。然而等真正拿到复合弓,她才被其重量所震撼,久久不语,诧异地看向孟修。他还笑出声来问她:“要不要试试男式的?” 他先招手,叫她靠近,然后才示意给她看:“从这里,到这里,通过这边三点一线瞄准。” 她离得太近,几乎整张脸贴到他身上去。孟修倾斜视线,稍微多看了她一眼,乔帆却一点没察觉,还在一个劲靠近。 “你竟然会玩这种运动啊。”她感慨,“说起来,也是因为你,我才接触泰拳的。” 他好像对此一无所知,反而问她:“是吗?不会是为了打我才学的吧?” 她白了他一眼,下一秒又忍不住失笑:“你到底能记得点什么?” 自己认为至关重要的事,在别人那里却有可能无足轻重。她早已认清了这一点。甚至还没联系放空箭,乔帆已经抽出箭,在安全员给出信号后射出。 即便距离不远,第一箭就能上靶的已经是天赋异禀。 她却还能放下复合弓,聚精会神盯着靶心微笑:“好难掌控啊。” 隔壁训练的人也不由得投来目光,孟修却已习以为常,仿佛早就料到似的,语气充满了意味不明微妙的纵容:“慢慢来吧。” 她感觉肩膀被按住,他就贴在她耳廓边,以一种专注而轻松的态度叮嘱:“放松。” 有那么一瞬间,瞄准的过程中,乔帆把脸贴近复合弓,忍不住问了:“那你还记得以前你说我格格不入吗?” 箭靠近了十环。 孟修也拉弓,距离比她所使用的靶远更多。有时候,乔帆会忍不住想,某种意义上,强悍是否和性吸引力有着非同寻常的关联性?他身上最显著的,莫过于那种漫不经心却能易如反掌做好许多事的姿态。 他击中靶心,回过头时淡淡地说:“什么?” 孟修的朋友,也就是这里的老板过来时,他们正打算去休息。 这位老板进过国家队,孟修高中就在他的截拳道教室上课,久而久之,也算是忘年交。才看了看乔帆,就能猜到许多信息,笑着说:“小姑娘练过啊。” 不过到底事业有成工作繁忙,才聊了几句,他就不得不接听电话:“喂?秦先生是吧?今天过来是吗……” 听到那个姓氏,乔帆的耳朵当即竖了起来。 乔帆和秦殊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面。 主要还是乔帆太不擅长主动出击,秦殊又太忙了的缘故。 上次见面还是吃饭,在包场的美式餐吧吃的汉堡和沙拉,乐队演奏的蓝调,乔帆还没来得及心猿意马,秦殊就接到电话,是前妻知会他儿子发烧,尽管已经请家庭医生打过退烧针,但他还是及时赶了过去,留下乔帆把残羹剩饭吃完,临走还极度犹豫能不能打包一份烧烤拼盘带走。 不知道该说是值得庆幸还是惋惜,很快,老板又回来了,顺便补充说明了一句:“那我先失陪。很久的老客户了,是个挺年轻的小开。” 原来不是秦殊。乔帆想。 他们去室内休息,乔帆带了自己泡的茶,打开来先喝了一口,然后才递给孟修。他也直接喝,略微蹙眉,感叹了一句“这是麦茶吗”。她接回去,边小口小口地啜饮边回答:“是苦荞麦。”两个人一点也不在意是否需要避嫌这件事。 反倒是旁边的陌生男性抽着烟主动搭讪:“喔,如今来射箭的小情侣可不多啊。” 这里本身只是刚迁址的私人俱乐部,尚且处于试营业当中,来的人不算多。但即便如此,室内吸烟理应是明令禁止的。况且,柜台后面还有一位抱着婴儿的女性。 乔帆回过头时没控制表情,以至于本就不太和善的脸变得更加难以接近。不论是谁看到她那副表情,大抵都会产生“想打架吗”的幻听。 万幸孟修的社交能力拉满,与笑容最适配的道具是精致的外表,不率先打招呼也不令人感到失礼,相反有种不卑不亢的进退有度,就连同性也难免动摇。 男人看着孟修出神,不由得也笑起来,从乔帆的视角看,颇有些痴傻。他经过他们,去柜台取泡面。 孟修回过头,把荞麦茶的盖子拧紧了,递还时随口问:“很生气吗?” “竟然在公共场所抽烟,公德心被狗吃了。还有小孩子在呢。”乔帆愤愤不平地说道,“真想让他吃点苦头。” “别光想啊。”他好像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 男人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回来,和话筒那端的人谈着几个亿的项目,声音大到有些故弄玄虚。 乔帆最先看到的,是孟修突如其来露出的笑意。 不是往常仅仅作为表情存在的笑容。 仿佛恶童拿到了不合常理的玩具,野兽幼崽咬碎草食动物的头。在她眼里,他的动作宛如添加了慢动作的特效,但一切都把握得刚刚好,稍稍倾斜膝盖,就这么轻车熟路地将男人绊倒。 平地摔的男人尚且不明所以,孟修已经起身,感慨着“没事吧”去帮忙搀扶。不仅如此,面对他亲切到无懈可击的态度,对方反而还要感谢他的出手相助:“不好意思啊。”被卖了还帮人数钱与之堪比异曲同工。 准备离开之际,背后忽然传来女声。 “孟修?”抱着婴儿的年轻女性不确定地说下去,“还有……你是……乔帆?” 同时认识他们两个的人多半有些渊源。 乔帆说:“陈欣怡?”反而是孟修没认出她来,即便听到名字,也完全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反而回头看向她,用眼神询问。 陈欣怡和孟修从同一所高中毕业,也是百里颦的同班同学。曾经乔帆去找百里颦,一开始,就是借由陈欣怡来传递的消息。 比起过去那个时不时拿眼白瞥人的小女生,如今的陈欣怡已经完全是名成熟女性,甚至有些成熟过了头,至少从那头稍显过时的大妈卷短发来说。不过,性格也稳重开朗了许多,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在面对乔帆时战战兢兢,反而主动走上来道:“上次见你是多少年前了。那时候你还梳那种蜈蚣辫,穿个翠绿色的校服——” “不是蜈蚣辫是拳击辫。”乔帆边笑边说。 再看向孟修时,原本洋溢的热情却在一瞬间陷入微妙的凝固。陈欣怡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可能是在对照记忆中他的样子,又或者只是单纯在回忆那时候的自己。 乔帆也感觉到了尴尬。 没错。 正是那种情况。 比较尴尬、非常糟糕的前情提要。 与网路上常常浏览到的“喜欢的少年是你,你是年少的欢喜”截然不同,那时候,她们对孟修怀揣的情绪更倾向于崇拜。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一定难以理解,但孟修的确办到过许多同龄人想不到也不敢做的事。 陈欣怡曾经是孟修信徒。 然而,在情境演变得更坏之前,她立刻打破了僵局。 陈欣怡笑了,说:“天啊。” 她笑的那一刻,好像空气重新开始流动了。乔帆问:“你们毕业后一直没见过?”陈欣怡把目光从孟修脸上抽离,回答她说:“是啊。我混得不太好。怀着孩子的时候,还特地没去孟修和他爸的医院——现在想来真自作多情,人哪里记得我。” “别这样,”孟修不露破绽地微笑,“我记得你。以前4班的吧?” 陈欣怡也笑了。 “你的孩子?好乖啊。孩子爸爸是哪里人?你是在这上班吗?”乔帆低下头,轻轻哄着襁褓里的小孩。真是引人唏嘘,当初年轻气盛惹是生非的高中生,现在竟然都已经做了妈妈。 “对啊。生孩子没多久,就来打打工。”陈欣怡说,“孩子爸爸……哎,别提了,现在就我一个人养。” 单亲妈妈的身份给出了继久别重逢后的第二轮冲击。 寒暄了几句,交换了一下联络方式,再往外走时,他们偶然看到俱乐部闲置的场地,里面所布置的,正是严格仿照国际格斗比赛所定制的八角笼擂台。一男一女,两人不约而同步入。 踏上台阶,穿过入口,他们走进去。乔帆收起手机,不动声色地问了:“其实你根本没记起她来吧?” 孟修镇定自若,滴水不漏地反问:“怎么会这么想?” “这不是你最爱干的事吗?”乔帆微微笑着挖苦道,“4班应该是从我和她认识这一点推出来的。无关紧要的人,对你没用处的人,你向来不记得。本来我和她也在一个水平线上,毕业之后就该忘记了,不是吗?” 他们沿着擂台转圈,不知不觉已经站在对立面的两端。灯光暗淡,无人裁判,孟修和乔帆看着彼此。 他仍然笑着,令人不愉快却找不到疏漏地含糊其辞:“什么意思?” “该我问你才对吧?”她已经习惯了他的迂回,所以并不准备在其中无谓地消耗更多体力,“欧楚骁也好,秦殊也罢,所有的相亲对象都包括在内,你希望我和他们在一起吗?” “假如能找到合适的对象,那也不错吧?happydog那句宣传语怎么说的来着?‘寻找幸福’?” 孟修好像从来没有着急过,也不会特别愠怒,悲伤或者无措于他而言都很疏离,充满了方枘圆凿的违和感。 乔帆并不羡慕或嫉妒。 她只莫名感觉有点可怜。 她叹了一口气。 “好吧,”乔帆转过身,不打算向他出拳,大约出于怜悯,“既然你不肯和我坦诚相待,那也没办法。可能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我们亲密吧。”说到最后一句时,她侧过脸,视线飞快从他脸上掠过。 害怕与人建立亲密关系,无法坦率地表达感情。虽然是这样。 虽然是这样。 她准备出去。 室内没有灯盏,以至于铺天盖地的阴影吞噬了绝大部分视野。乔帆回过头,只看得到擂台边沿金属所反射出的光芒。孟修站在黑暗里,身体的边界晕染成灰蒙蒙的夜色。她无法猜测他的神情,但他的嗓音那样陌生。 孟修说:“我让你不去‘寻找幸福’的话,你就不去吗?” 她停下脚步,只看得到模糊不清的影子。 那个漆黑一片的影子说:“我叫你相信我,你就会相信吗?我说你和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你就不会和他们在一起吗?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咽喉被堵塞,乔帆发不出声音,却也没有后退。 她只是被黑色的茧丝包裹,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他逼近。心中不断悸动的并不仅仅只是不安,她在等待着,为了确认这场独属于他们的决斗。 那团黑魆魆的事物往前走,终于还是走到了灯光下。孟修微笑着,依然故我,原封不动。他朝她伸出手,就这么不急不缓地说下去:“——开玩笑的。” 第30章 32 “孟修是故意的。” 以前还在读书的时候, 他们甚至会聚在一起观看UFC。场所一般都是孟修或者百里颦男友的家,因为只有他们已经具备校外住所。 也不是没听说过一些地方有举办类似的比赛,但是真正见识到八角笼擂台还是头一回。 走出去时, 太阳光透过透风的天窗照射进来。乔帆条件反射地抬起手, 遮挡的同时皱眉。孟修倒是直勾勾地看过去, 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刺眼。 为了躲避,她回过头,视线却恰好触及他上仰的侧脸。 听说爱笑的人变得年迈以后会更容易长皱纹。但是,乔帆却很难想象孟修变老的样子,莫名其妙常常想, 他总有一天会突如其来地消失,谁也找不到他。 回去路上,坐在车上的时候,乔帆胡乱调着车载音乐。熟悉的《三只小熊》响起时,她哀嚎一声, 他却在幸灾乐祸。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她竟然没急着切换。 关于熊爸爸、熊妈妈和熊宝宝的可爱歌声里, 乔帆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我有说过我为什么做幼师吗?”她目不斜视地喃喃道。 孟修握着方向盘, 用往常轻佻的口吻反问:“不是因为职高读的专业是这个?” 她并不介意, 只笑了笑:“因为我经常想起那时候。” “……” “家里还很穷, 没有洗浴中心,也没有那么大的房子。夏天的时候连空调都没有, 我浑身都起痱子, 爸爸每天提前给我扑爽身粉。我妈妈向来觉得待孩子太亲热就是溺爱,但是,反正不是后来那样。那是我人生最开心的时候。”乔帆望着前方,平静而喜悦地说, “后来上了小学,念了初中,没考上高中所以只去了职高,我都经常想起那时候。” 她看向他,孟修注视着前方,一动不动,神情也看不出丝毫动摇。 乔帆神采奕奕地笑道:“给点反应行不行啊?我还是第一次跟人说这个,一点都不买帐的吗?” 他似乎花了比以往更长的时间沉默。 “没有啊。”孟修打开转向灯。在这之中的间隙里,他飞快地、短暂地回头,朝她露出迷人的笑容,继而说,“我很兴奋,都起鸡皮疙瘩了。不信你看。”他用下颌示意手臂。 乔帆没兴趣看,倾斜着身体,直到轻轻把头靠在车窗上。 车转过弯,离开十字路口。他们住在同一个地方,停下车以后,孟修先打开了车门,乔帆却没有移动。他朝她投去困惑的脸色,她说:“你好让我不爽啊。” “为什么?”孟修笑起来,像是透过光的玻璃制品,光鲜亮丽,很难让人想起易碎品。他不是自身具有发光特质的那类事物,然而,却又总能巧妙地达成闪亮夺目的目的。 她没再说什么。 生活还是要回归正轨。 孟修回去医院上班,整天找不到人影。乔帆也继续幼儿园和家的两点一线。 幼儿园里还发生了不小的纠纷。 即便是经过了考核筛选的学生与家长,也偶尔会出现像这样的意外。有家长找到家里来,厉声质问乔帆为什么体罚孩子,劈头盖脸一通,几乎把乔帆整蒙了。 来的是孩子母亲,音调很高,音色很特别,乔帆听得蹙眉,强忍住头痛严肃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 “误会?你把这叫做误会?!”女人抓起孩子的手臂,明晃晃地展示给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看。上面的确有明显的青紫,“我每天下班晚,回家一见到孩子,就得遇上这种事。孩子一天除了家也就只在幼儿园待着。就算不是体罚,那也是受伤,你敢说这不是幼儿园的责任?” 园长从事这行已久,大风大浪都见到腻烦透顶,默不作声转动着手中的儿童积木,并不打算贸然开口。 良久,作为被指责的对象,乔帆深吸了一口气。 她先偏过身,露出不合时宜的亲切笑容,向窗外围拢过来看热闹的孩子们挥了挥手,然后回过头,用重新归于冷漠的表情下指令,对怒气冲冲恨不得立刻过来展示自己最近刚研习的防身术的徒弟说:“你,去把外面的小朋友们带回教室去,让他们先一起看一集《朵拉历险记》。” 徒弟以新兵面对大队队长的忠诚敬礼:“是!” 然后,乔帆才回答质疑:“体罚孩子不仅仅是不专业的表现,而且也是有违道德和法律的。所以我不可能做出那种行为。” “那你这要怎么解释?”大概也是护子心切,这位孩子家长焦虑地敲打着桌子,越发用力地斥责道。 争论到这里,也听到了自己的员工表态,园长这时候才起身,郑重其事地说出决定性台词:“其实,也不是没有证据。” 幼儿园是有监控的。 动机并不是监视学生有没有听讲之类的,而是单纯出于安全考虑,尤其在新闻上还冷不防会出现报复社会人士屠杀孩子们的今天,假如可以的话,只怕热情与专业能力双双达到巅峰的园长绝对会在幼儿园里准备好防空洞和军火库。 小朋友身上的淤青是前一天才发现的。 他们一群人,生生就这么把一个礼拜每一处的监控录像看了一遍。 乔帆确实是,没怎么,跟那孩子接触。 唯一能称上动手动脚的,也就是常规的帮忙穿衣服。 这样一来,就算是原本气势汹汹的孩子母亲也哑口无言了。 强行让徒弟代班了大半天的乔帆,也差不多能在心累了一天后下班了。 因为太恼火了,太憋屈了,以至于甚至都没去换运动装,反正上班穿的也是帆布鞋,乔帆直接背着双肩包绕着公园里的人工湖跑了几圈。 离谱。 就离谱。 跑完步以后,她气喘吁吁地找了张长椅坐下,拿出手机,大概刚刚遭遇过了坏事,所以有点破罐破摔,竟然主动点开了秦殊的微信。 她试着问了句:“今晚有空一起吃饭吗?” 发出去以后,愣了好几秒钟,乔帆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并不是适合一起吃饭的状态——头发一天没洗,素面朝天,衣服也被汗湿了。 她手忙脚乱起来,随手抓起包,就准备冲刺回家,立刻滚进浴室。 然而手机响起来。 她看到秦殊回复:“不好意思,今天比较忙。这周四晚上七点来接你吧。” 一瞬间,刚刚还沸腾的血就这么安静了下去。乔帆忽然意识到,说得夸张点,人家处在日理万机的阶级,和她根本没有共同点。只有她配合别人,怎么可能别人来配合她。 最应景的是,刚回复了“还是算了打扰了哈哈”之后,才退出聊天界面,就看到本地新闻的公众号推送出秦殊参加商业场合的文章,身旁有许多受邀的漂亮女模特。 简直是教科书式的成功人士。 汗珠在额头上逐渐转凉,空无一人的树荫下,呼吸格外清晰。她拿着手机,肩膀酸痛,心也还在跳动着。 假如照片里的他仅仅只是陌生人,只是作为学生家长存在的话,大概看到的那一刻,她就不会被一种微妙的落寞感击中了吧。 手机忽然响起来,孟修就是这么刚好地打来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随意,好像真的只是刚好:“刚做完手术。吃了饭没?” “没呢,”她吸了吸莫须有的鼻涕,心情顿时放松了不少,“现在去买。有什么推荐的零食吗?” “冰的?”他在说。 乔帆独自走到便利店。 冰箱里的冷气凉飕飕地拍打脸颊。她拿了一只椰子灰去结账。屏幕上显示出价格,她打算从口袋里翻零钱,还没来得及掏出来,只听“滴”的一声,已经有人用支付码付过账。 赵直敏穿着有点漏线头的睡衣,头发乱糟糟的,额头上略微爆痘,戴着口罩,看起来刚熬过不少夜。她问:“你和孟修出去玩了吗?” 看到是她,吓得乔帆立即掐断了电话,把零钱塞进她手里,不怎么收敛情绪地说道:“我今天心情不好。” “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乔帆心情差得不行,外加和赵直敏也勉强已经不再是素不相识的关系,所以索性放下客套,有话说话。 她自顾自上楼,赵直敏还是紧紧跟在她身后问东问西,虽然很招人烦,但又不是那种能逼得乔帆理智断线的程度。 关上门之前,她已经筋疲力尽,停顿在关门前一刻,想了想,又记起陈欣怡,忽然说:“你这人,真该去跟别的信徒取取经。” 她就要关上,赵直敏却卡在门口,抓住重点问道:“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们遇到别的孟修的信徒了吗?”敏锐程度简直令人害怕。 乔帆手脚并用把门关上,赵直敏拼死继续往外扒拉门。最恐怖的是,即便使用着女鬼一般的力气,她竟然还有多余的精力讨价还价:“是谁?是谁?万梓萱?李艺灵?冯娜?” “那都是谁啊?”乔帆语塞。 “那还有谁?难道不是大学和初中的?陈欣怡?” 听到正确答案时,乔帆一不小心松了手,害得赵直敏直接借由惯性摔倒在地。 乔帆趁机关了门。 赵直敏扑到门上,执着堪比中了邪:“真的假的?是陈欣怡吗?她的条件也未免太差了吧。” “你还会给人分等级吗?属实太垃圾了……不是她。真的不是。” “你现在瞒着我也没用,我会去调查。只要跟孟修有关的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陈欣怡啊……”赵直敏仿佛在自言自语,“这个人可要重点关注一下。” 乔帆没吭声,但就连沉默也透着疑惑。 赵直敏已经继续说下去了:“因为她是才生孩子没多久的单亲妈妈啊,孟修那种不正常的男人,谁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取向。” 电光火石间,门已经重新打开,乔帆厉色道:“说他‘不正常’还是过了吧?” “哈哈哈,瞧你这样子。真搞不懂孟修到底喜欢你哪里,”沉迷于扭曲恋爱的女人脸上浮现起不合时宜的嘲弄,“被蒙在鼓里拿捏得死死的,却什么都不知道。” 握住门把手的手心渗出汗,分明已经是夏末。乔帆问:“我有什么该知道但不知道的事吗?” 难得有自己掌握主动权的时候,赵直敏毫不遮掩享受的心情,扭捏着身体想卖关子。哪能想到,最近的乔帆,实在有些不对劲。 心里像煮着一锅巫婆汤,咕咚咕咚的冒泡。乔帆知道自己迟钝,但没想到,自己对炎热的感知竟然也如此迟钝。夏天快过去了,才恍恍惚惚开始感到焦躁不快。 她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臂。 赵直敏吃痛地想要缩回去,但只有越发被抓牢的份。乔帆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转瞬就搅得局面风声鹤唳。 她言简意赅,只命令道:“快说。” “知道了!放开我,我说就是了!”赵直敏不断后退,竭力想要从绝对的力量压制下脱身。她对孟修具有摈除感性的危险等级判断,可是,却疏忽了他身旁看似俗不可耐、毫无亮点的女人,“孟修是故意的。” 她追问:“故意的什么?” “故意的就是故意的啊。”赵直敏终于挣脱,也开始用同情的眼神看过来,“你想过你为什么会这么刚好住到他隔壁吗?你的相亲总被他搅黄,对象也都是问题人士。父母的生意受照顾,过节都有收到礼物。就连幼儿园同事里都有他的联络。我知道被算计不好受,但总要有人告诉你吧……再说了,happydog相亲的服务那么周全,你真的觉得他们会犯让初中同学分到同一场次这种错误吗?” 第31章 33 光天化日之下,简直有伤风化。…… 接下来的一周里, 主人不在的孟修家安然无事,反而是乔帆家门口动辄出现礼物。 第一天是蔻驰的卡包。 第二天是肉松小贝,特地标注了未开封, 是由店里的外卖员送来的。 第三天是一台游戏机, 虽然乔帆不会玩。 手机上有收到短信, 赵直敏说“对不起”,乔帆直接通知物业公司更换了小区公寓楼的门锁。 妈妈时不时会询问乔帆的结婚进度,顺便要求她带在做医生的未来女婿回家吃饭。乔帆暂时顾不上判断究竟是该和本人当面对质还是私下确认,每天还要按时去幼儿园上班。 就在这样的关头,她收到了一条意料之外的消息。 那是一个与以为并没有什么不同的早晨, 乔帆发现每天雷打不动给她推送消息的happydog相亲在聊天列表里沉底了。 当时她并没有在意。 幼儿园最近的新热点还和她有关系。上次指责她体罚学生的家长从园里无功而返,末了竟发现丈夫有虐待孩子的倾向。虎毒食子,向来是能令大多数人义愤填膺的状况,更不用提以一切为了孩子为创办理念的幼教场所,幼师们一天之内把一年份骂人的次数都用光。 “还是那么小的孩子啊。”乔帆的搭班同事边喝奶茶边抱怨, “怎么会有这种父母?真的是亲生的吗?” “连婴儿都又被虐待的呢。” “就是啊,身体虐待也好, 精神虐待也好, 都太不是人了。可以理解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情况, 但这种根本就是缺乏同理心!”另一位老师也在说。 像乔帆她徒弟那种容易动感情的, 更是直接擦起了眼泪:“太过分了。” “但事实就是如此。”园长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不是所有人都天生有责任感。偶尔也有这种情况, 而且不少见。父母是孩子人生中第一个给予伤害的人。伤害倒也没什么, 重点是,是有教育意义的那类,还是毁灭性的,破坏人一生的那一种。” 吃午餐的时候, 乔帆发现微信里有群组消息累积到了99+。 点开来,她发现居然还是之前和一起参加第二轮相亲的女性们出去逛街时建的群。而里面大家正在议论纷纷的,是一桩不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都极具冲击力的突发事件。 happydog的老板被逮捕了。 当地警方的通报为保护隐私屏蔽了大量信息,但还是有内部人士透露了动态,大致含义就是,那位经营者在多年前曾经利用另一间婚介所从事过诈骗。 方式很简单,也就是常见的先提供相亲的“托儿”来诱骗客户上钩,然后要见面、通话或者进行更多的联系就要付费。 金额不算特别大,但也不小。 如今的happydog不是什么大成本生意,能承受的风浪有限,因此工作被迫遭到了搁置。不仅如此,大家同时津津乐道的还有另一件事。老板被提起诉讼,即将迎来锒铛入狱和赔偿的结局,老板娘却还坚持不离不弃。 在这样哭笑不得的状况下,乔帆在犹豫要不要把消息转发给孟修。放在平时,恐怕早就没心没肺地发出去了,可今时不同往日,赵直敏那突如其来的爆料和之前隐隐约约自己也有觉察的草蛇灰线不谋而合。翻了翻记录,她发现之前聊天他们刚好有提到过happydog。 乔帆乔老师:我觉得我还是找happydog给我介绍个真正的男朋友比较好。 而当时孟修的回复如下。 孟修孟医生:能顺利就好了。 “能顺利就好了”是什么意思? 当初想也不想就一眼带过了的话,如今听起来意味深长。不过,乔帆还是忍不住要了摇头,就算孟修是个老谋深算的愉快犯,也不至于什么帽子都要往他头上扣。 她正盘算着,徒弟忽然绕到她身旁,毫无预兆地询问:“下午是几何课吗?” 乔帆匆匆回答:“是艺术课。” 她收起了手机,送走孩子们之后又打扫了教室卫生,拎着分类好的垃圾下楼,乔帆在门外遇到了等待着的陈欣怡。 她心里稍微有一瞬间的慌张。 走过去回应问候时,乔帆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提前做好防身准备之类的,但真正面对面站定,陈欣怡提起的事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其实,我是想来找你咨询一下孩子早教的事,”陈欣怡比高中时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头发该补染了,看起来也更劳累,“也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乔帆不确定地愣了一下,然后才连连答应。 路边的餐厅里,陈欣怡和乔帆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孩子很快也会到上幼儿园的年龄,之前为了生他,我和家里已经闹翻了。说实话,我真的一窍不通,照顾孩子很累,每天还要上班。像你们这种亲子面试才能读的幼儿园,我们是不太可能了。公立的没办法托管。市里比较合适的是蒙氏园,但我在网上看了看,他们又说蒙氏的教育不适合中国。” 听到她这么说,虽然大多是询问和抱怨,但还是足以感觉到,陈欣怡也是认真了解过的。 乔帆花了些时间去和她说明。 最后买单时,陈欣怡主动付了帐。走出去,乔帆终究劝她说:“你还是尽量和家里人和解吧。毕竟,单亲妈妈真的很辛苦。” 他们往外走。 天色有点暗,乔帆抱起手臂,正打算低头叫网约车。忽然间,背后传来陈欣怡的声音。她说:“不知道算不算马后炮,其实初中我就觉得了,你和孟修是不是情侣呢——” 乔帆手一滑,险些害手机砸落地面。 她回过头。 黄昏里,陈欣怡笑着说:“真的。当时我还想,可能因为你们俩都是小混混?” “……颦也是小混混吧。”乔帆有点绝望地嘟囔道。 “嗯,”陈欣怡想了想,紫色的晚霞里,她身上白色的汗衫也被染成了淡淡的粉色,背着帆布包后退一步。有一刹那,乔帆好像看到了初中时的陈欣怡,那个以自我为中心,但也没有什么真正坏心眼的普通女孩。她说,“我讨厌百里嘛,总觉得她有点装。不过你和孟修的话,就有种完全是反派的感觉。” 反派。 “不,只有他一个人是。孟修至多是个小丑,”乔帆只思考了两秒钟,很快地回答道,“我是神奇女侠。” - 孟修和其他同期瓜分了教授买来的零食,收到消息,他边吃边走出去。分诊台的护士叫住他,示意桌上的只看得到背面的卡牌道:“孟医生,孟医生,过来测塔罗牌吗?” 他走近:“什么?” “是测试你和你的正缘喔,心里想着这个题目,按照直觉选一组吧。”小护士摩拳擦掌,“罗医生他们都说准。” “他们肯定是哄你嘛。”孟修一边笑,却还是随意挑了一组。 看到那组牌时,小护士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她抬起头,先看了看孟修,然后才低下头,搓了搓手说:“那我一张一张来解读啦。倒吊人逆位呢,是说你会开始听从于对方……” 孟修无声无息地加深了笑意。 “笑什么嘛。就算不准,也肯定是因为你不够相信,占卜都是心诚则灵。”小护士鼓起腮帮子,闷闷不乐地抗议道,“然后,这张宝剑八正位嘛,感觉你好像是被束缚住了——” 卡牌上所显示的,是一个人被密密麻麻树立的利剑包围的图案。 霎时间,旁边的贝丽平插了句嘴:“确定不是他束缚住了别人?” “啊?”小护士吓了一跳。 对塔罗牌一窍不通、对这类流行文化也缺乏了解,贝丽平只是态度随便地说笑:“哈哈哈,这张卡牌里,孟修不是这个人吧。他的话更像这圈剑啊。” “贝姐!不是这样解读的啦!” 大家趁着工作的休息时间吵吵闹闹。 百里颦要出国去丈夫那边待一阵,他们几个同学到孟修家见一面,权当作小型欢送会。江荣和百里颦先到,三个人坐在孟修那张在家居店订购半年才到货的沙发上玩超级马里奥派对。 乔帆刚加过班,所以来得比较迟,才打开门,另外三个人就叫嚣起来:“来了来了,最后一名要表演节目。 乔帆把门关上,面对起哄也只冷笑,一个助跑冲上前,直接翻过沙发靠背跳到他们仨身上去。 四个人像初中生似的又笑又闹。 “拿个手柄给她啊,快来加入。我实在是受不了这个电脑角色了,它老和我分到一队。”江荣没什么表情,却最先指挥起来。 百里颦在爆笑:“乔帆的胜负欲,会把手柄给你掰断吧。” “那不更好了吗?”孟修接下去说。 因为时间紧张的缘故,吃的就直接用麦当劳糊弄过去。 江荣驾车送百里颦去机场,孟修准备回医院。到最后,也就只留下乔帆一个人准备收拾垃圾。她送他们到楼下。 “你什么行李都不带吗?”乔帆瞄了一眼后备箱。 “嗯,我老公都在那边安排好了。”百里颦笑嘻嘻地说,“还可以去看猩猩。” 正在检查油箱的江荣也开了口:“你们俩什么时候也快点吧。不结婚也行,至少给个准信嘛,大大方方告诉咱们你俩成一对了这种。” 他直接开着车飞驰而去,剩下两个人停留在原地,被喷了一脸的尾气。 孟修和乔帆站立着,不知道是不是傍晚太阳光太烫了的缘故,乔帆没有回头去看孟修。 他说:“那我也走了。” 孟修坐在驾驶座上,略微舒了一口气,刚准备走,车门却在有些危险的关头被拉开。 乔帆坐上来,刚刚小跑过,所以轻轻喘息着。 空调发出嗡鸣,她还在平复呼吸,胸口一阵阵起伏,他该去上班了,就是这样的境况下。她一鼓作气地开口:“孟修,你在耍我玩吗?” 他一声不吭,车里仿佛被倒满了透明的水,倏然变成玻璃鱼缸。良久,他才作出回应,掷地有声,却又有些难以捉摸:“没有。” 只有短暂的窒息,乔帆换了一种说法:“那你是不是在算计我?即便明知道我讨厌你这样。” 充当答案的,是金鱼摇晃尾鳍般的寂静。眨眼间,清澈的水又倾泻而出,从缝隙里流淌出去。仿佛海洋撤离,露出丰沃的大陆。而土地上生长出繁茂的森林。野兽闲庭信步。 孟修笑了一下,说是戏谑并不准确,但非要扭曲成善良,那又未免太离谱。他是以愚弄他人为乐的列那狐,从不把狮王派来的梯培猫、格兰巴德猫和勃朗熊放在眼里。这样的角色缺少家人的温情,也与恋爱完全不适配。 她深呼吸了一次,郑重其事、十分克制地问他说:“可以打你吗?” “嗯。”而他的回答是这个。 乔帆摆拳揍过来的时候,孟修抬起手,不费吹灰之力地挡了回去。她立刻撤离,马上进行下一次击打,却还是被他拦住。 乔帆进击猛攻,孟修严防死守。 她终于在第六轮时忍无可忍:“你就不能放点水?”虽然仔细一想,他根本没有进攻的意思,绝对已经是巨大的让步。 然而,听到她的话,他还是犹豫了。 下一秒,乔帆出拳砸中孟修的脸。 - 封梦彤去找乔帆,经过公寓楼下寻找着停车位,猝不及防看到路边一辆车在剧烈地摇晃。光天化日之下,简直有伤风化。 她按捺不住鄙视,骂了一句自认为最贴切的话:“禽兽!” 第32章 34 也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封梦彤接连参加了两场相亲, 其一是同事介绍,其二则是长辈引荐。全都很顺利。 但鹿坎却动辄主动联系。 每当手机来电显示他的名字,封梦彤总觉得像心脏起搏器开始运作似的, 难受, 但是又说不上完全讨厌。 不管怎么想, 鹿坎都绝对不是适合结婚的对象。还是学生也就算了,性格也完全不像能迅速融入社交的样子,虽然封梦彤从没有过傍大款这种没出息的想法,但是,类似包养小白脸的活动也从未在她的规划中出现过。 但是, 鹿坎来她公司接她下班,她也没觉得自己有非得拒绝的理由。 毕竟人家孩子长得也挺帅的。 女同事们关心的目光中,封梦彤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才不管她们到底怎么看待这件事,反正自己的被人看着的目的达到了,感觉就跟站在星光大道舞台上一样爽。 下班后, 封梦彤习惯去连锁酒馆喝一杯。 既然鹿坎是来见她的,自然也就不得不陪同, 虽然为了保养嗓子必须节制。 封梦彤并不是会为一次简单告白心动很久的体质, 尤其又喝了几杯酒, 更是口无遮拦, 直接说:“你说你喜欢我,其实可能只是一种错觉吧?可能就因为大家都顾及你长这样, 小女孩子都捧着你, 追着你,头一次遇到我这么不讲道理的,所以产生了误会。话说你喜欢过别人吗?” “……”鹿坎说,“喜欢过啊。” “哈?是谁?”结果封梦彤反而在意起来。 “一定要说吗?” “快说啊!是谁?同学?邻居?朋友的朋友?比你大还是比你小?” 鹿坎还有闲心喝白啤:“……” “不会也是大姐姐吧?”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 封梦彤发现,节奏竟然已经又被鹿坎掌握了。 而且,在她准备反击的时候,鹿坎又忽然起身,绕到封梦彤身后,给她捏起了肩膀:“上班很累吧。我看电视剧里市场营销部的人都很不容易。” 按摩技术还很不错,以至于封梦彤连想说的话都忘光了,专心致志颔首夸赞:“不错,不错。再往左边一点。” 鹿坎照办,顺便还问:“你对结婚为什么这么上心啊?” 说到这个,封梦彤可就不累了:“我跟你说啊,结婚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决定。对于女人来说,找个怎样的男人结婚可是非常之重要的。特别是你要生孩子的话。你知不知道,要是对象是个烂人,女人每天上了班,回家还得做家务。就算遇到个愿意分担家务的,生孩子又不能让男的生,苦都是你自己吃——” 她正愁最近见乔帆的次数太少,没有能正面上大教育课的场合,现下抓住鹿坎这种自己撞上来的,立刻开始输出。 聊到晚上,鹿坎才送封梦彤回家。他还是学生,没有买车,尽管家境不错,但从不乱花钱。他把她送到门前,封梦彤进去了,尽量克制自己不回头。 她卸了妆,洗过澡,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来由地感到悲伤。手机屏幕亮起来,是刚刚约会过的年轻人发来的消息,对她汇报自己已经到家,即便她没要求过。 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谈感情的恋爱与和人厮混的恋爱同样有区别。就算不分高低,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封梦彤很奇怪地感觉到了,或许她也是第一次恋爱。 - 以前孟修也被乔帆打过。 而且也是右脸。 忘了起因是什么,但应该也不重要。孟修时常惹人生气,乔帆又是最容易动怒的那一个,两个人有冲突不奇怪,多半只会是小打小闹,转头就能一起去买烟。 乔帆咬牙切齿地撂下狠话:“你再这样我一定让你好看。” 孟修则用富有警告意味的笑容回复:“见好就收吧。” 变成了大人,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冲动,本来她是这么以为的。 孟修狠狠挨了一下,没什么怨言,只是逐渐抽回手去。他取出一支香烟,拿在手里,很久没点燃,末了又塞了回去。 车里有物理退热的速冷冰袋,他很快就拆开来,捏碎了,把变凉的包装袋按压在脸上。 乔帆也不急于下车,慢慢扳动着打火机。“以前初中的时候,”她说,“其实你做过一件特别让我伤心的事。” 他说:“是什么?” 青春期的青少年们总会在意一些大人不那么关心的东西。比如人际关系,比如义气,比如朋友。 乔帆融入集体的方式是她自己摸索的。她习惯了寻找丫鬟的位置,和最受欢迎的那个人在一起,自己就能变得同样受欢迎。她不是为了融入不良少年少女的圈子才和朋友们相处,而是为了和朋友们相处,才成为坏孩子中的一员。 可能那不算正确的决定,但放眼全世界,也没几个人能拍着胸脯打包票自己小时候从未犯过错。家里没有人,就算放学后按时回家,家里也不会有任何人在,还不如和朋友们到处闲逛,快乐又单纯。那是乔帆当时珍视的容身之所,但孟修却说她格格不入。 他没有背着别人说悄悄话的习惯,也不是刻意隐瞒她的,只是刚好当时她来晚了。孟修在对百里颦说:“你不觉得乔帆在我们里面格格不入吗?” “又来了吗?”百里颦没精打采地检查着指甲,抬头时懒散地抱怨道,“说好了要一起对付江荣,你们俩能不能别内斗了?轻浮男和辣妹可是左膀右臂的标配,总这么紧张我也很头疼。” 他似是而非地笑着,摆出献上忠诚的假象:“对好孩子来说,这种日子多过一天都是负担。她不是我们这一边的。” 百里颦在用力地按手机,她那部OPPO的老旧手机早就远远超过了使用期限,经常死机,气得她直接扔进沙坑:“啊,无语。” 乔帆不合时宜地走过去,百里颦正重新捡起手机,孟修却看过来,云淡风轻地朝她笑了。 那一刻,她心里堵塞着乳臭未干、幼稚到滑稽的忧郁,苦闷到无法言说,所以只是,也只能盯着将实情一语道破的他,一言不发。 但是,令乔帆印象深刻的并不只是这一天。 差不多就是那个星期的周五,她和去拍大头贴的朋友们分开,一个人先回了家。 乔帆没开灯,斜着身子蜷缩在沙发上,电影频道在播放成龙的动作电影。虽然有趣又精彩,但她没有笑出来。 门被敲响了,她穿着纯棉的睡裙,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过去。猫眼外一片漆黑,那时候的乔帆没什么安全意识,想也没想就打开了门。 她看到孟修独自站在门外。 说实话,他有点吓到她了。 孟修笑了笑,把手里的纸袋递给她。乔帆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布洛芬和IRIS几张装的暖贴。 她诧异到忘了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先开口,意味不明地笑着问她:“我能进去吗?” 那大概是他们最难忘的一次见面。分明是自己家,乔帆却拘谨地坐着。孟修主动要求进门,可并没有说话的打算。 复杂而尴尬的心情到了嘴边又咽下,乔帆想调节气氛,但只造成语无伦次的状况,心里七上八下。暗自咒骂这人渣怎么偏偏有张这样的脸,她抬手拂乱了头发。安静而昏沉的夜晚里,孟修自始至终微微笑着,没有嘲弄,反而有种隐秘的温柔,默默望着她的眼睛。 直到最后,乔帆一了百了,把电视遥控器给他,窘迫地说她要睡觉了。 孟修替她关掉电视机,径自走到门口,离开之前,他用很轻的声音说了“晚安”。 后来她想,他会不会是为了那句说她格格不入的话来的呢?但她猜不透,他来是想道歉,还是想重申自己的观点。 时至今日,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不再是孩子了。 乔帆说:“我知道你当时不是在诋毁我,或者想要伤害我。你只是发现了,我其实没有和你们一样那么叛逆的个性。你觉得我可以好好读书,上个高中,努力参加高考,普普通通地毕业。我也确实是个无聊的人。” 孟修在她频繁的呼吸声中停滞,终于,他还是说了她不想听到的话:“……对不起。” “不要这样。”乔帆说着,打开车门走下去,她最后的宣言是,“这个就算了,没想到你现在竟然还算计我的感情……遭天谴吧。” 而他答复诚恳到充满讽刺:“好的。” 她扬长而去,孟修继续坐在车里。拿开冰袋时,侧脸还微微刺痛,他不习惯做能预判无效的辩解,只不过,眼下无动于衷收手也绝无可能。接下来要怎么做?借第三人的评价会比较好重新回到正轨。按理说她应该更迟钝一点才对,可能是他太肆无忌惮了。 就在这关头,驾驶座的门从外面打开。这次轮到他意外。再一次登场,乔帆面无表情地俯下身,长发宛如瀑布垂落,从背后滑落到胸前。她没头没尾地问:“你知道自己长得帅吧?” 孟修没来得及说话。 也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倏忽之间,乔帆倾身贴过来,飞快啄了啄他嘴唇。再分开时,她脸上浮现起暴行得逞后的微笑。孟修百年难得一见的慌张表情比强吻靓仔成功更令人有成就感。 “早就想亲一次帅哥试试看了。我肯定会幸福的,”乔帆伸出手,一边为他擦掉沾到的口红一边开口,挖苦的措辞带着与动作截然不同的粗暴。末了,她还挑衅意味十足,拍了拍他的脸说,“到时候考虑请你当伴郎。” 第33章 35 “来讨好我吧。” - 门敲了敲, 然后被推开一条缝,结伴而来的男医生和女医生探出头,张望着说:“教授在吗?”却只有头发湿漉漉, 显然刚去过沐浴间的另一名同期坐在里面。 他们也走进去:“教授是去巡诊了吗?你怎么在这里?” “巡诊的话我就跟去了, 好像是去外科找马主任。”孟修只穿着洗手衣, 说,“在等吃饭。教授说请吃砂锅粥。” “啊,我也想吃。”女医生当即坐下。 “我也是。”男医生也立刻坐下了,“怎么教授总是别的科室好啊。” 三个人闲聊起来。 “最近住院医师轮流休假,还接到先兆性流产, 感觉都快要猝死了。”女医生捶着自己的肩膀,“罗医生你是不是和女朋友去看了电影。” 男医生在看手机:“别说了,本来以为只是腹泻的病人查出VIP瘤,完全是切腹自尽的心情,看个屁的电影。” “先兆性流产是怀第三胎那个?”孟修说。 “是啊, 第一个还是□□闭锁。”女医生接话。 门再次打开,是同科室的副教授, 放下砂锅粥的袋子:“怎么?都藏在这里偷懒呢?” “哎呀, 这话说得多伤感情。”男医生立刻接过外卖, “要是当初我也选了妇产就好了。” 女医生也抽出自带的餐具:“就是。可以这么说别人, 但不能这么说孟修啊。孟医生还是很勤奋的好吧。上次开会院长讲话,他都在下面偷偷画子宫缝合术的图。” “好啊, 你开小差。”副教授吃了口粥, 看向孟修说。 孟修回答:“教授都在打瞌睡。” 在场唯一属于其他科室的男医生随口道:“孟修你这么野不怕被暗杀吗?” “孟修怎么会被暗杀,”女医生抬起头来,随口跑火车,“孟修男女通吃把咱科室的人都迷得死死的好吧?等我怀孕的时候就点名要孟修负责, 让他给我模仿《恶之花》里的李准基对着镜子练笑容。哇,想想我宫口就开了。” 副教授听了哈哈大笑。 “不过真的很难不喜欢孟修吧,工作很靠谱,性格也那么好。我好像都没见你发过脾气,怎么,值班很开心是吧?” 孟修并不抬头,只是似笑非笑地说:“我最近心情也不好。” “真的假的?” “嗯,”手机响起来,他起身说,“所以可能会发脾气。” 他把自己吃过的外卖盒收拾好,往外走的同时回复了群组里关于工作的消息,出去之后先看到值班医生和护士结伴,一起直奔某一对夫妇。 先是一名医生去把男家属单独请了出来。 他们尽可能压低了谈论此事的声音。 实习医生在检查时发现了孕妇脚趾上的伤口,那是烟头烫过的痕迹。 男家属穿着一件polo衫,神情严肃地抱起手臂,手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肘关节,颇为犹豫地回答:“是她自己不小心吧?对不起啊,医生,我明明劝过了她怀孕别抽烟的。” 医生们不动声色地交换了眼神,还是有位女医生接着说下去:“可能是我们的表述不够清楚,是这样的,其实,我们认为这种伤口应该是她身边其他人造成的。” “这……”男家属苦笑起来,“那我回去以后一定好好问她。” 医生的态度已经强硬起来:“请您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您抽烟吗?最近是否有对妻子造成伤害行为?” 男人还是赔着笑脸:“……” “您有在听吗?请回答问题好吗?” 终于,男家属长久低着的头颅终于发出声音,他只问了一句话:“她是我老婆吧?” 医生们面面相觑。 而他已经满不高兴地对着女医生呵斥回来:“她是我老婆,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放尊重点!”男护士当即反驳。 “你这种妇产科的男的,整天围着别人老婆转,还动手动脚的,”男家属尚且不饶人,“都不觉得自己猥琐吗?” “叫保卫科,联系保卫科。”女医生高声差使护士台的小护士,略微停顿,又忍不住说了声,“还要联系一下其他家属。” 旁边医生及时拉住了最为冲动的男护士。然而这样的限制行动,却反而适得其反,害得他失去了自我保护的能力。家属一巴掌挥了过来。 男护士被打掉了眼镜,深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又怒不可遏。为了医院声誉和大局着想,同事自然优先阻拦他动手,也有女医生帮忙护在他跟前,却在混乱中被推倒在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医护人员也变成了高危职业。 原本还洋洋得意的男家属扭头就跑,也不顾自己妻子还在医院。 病人已经通通被护士送离,孟修从分诊台上取下免洗洗手液,握在手里,慢条斯理掂量了一下重量。 男人横冲直撞过来时,他看起来就像随手挥了一下。 刚刚还在作威作福的男家属跌倒在地。孟修把洗手液放回护士台上,又挤了一下,擦了擦手,才居高临下地俯视起倒在地上的前任施暴者。 贝丽平从分诊台后探出上半身,挑眉淡淡地说道:“是我的错觉吗?你今天看起来有一点暴躁啊。” 孟修转过身,把胸前挂着的工作牌插进口袋。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借此纾解了压力一般,说:“不止一点。” - happydog的老板真的去蹲大牢了,他妻子还上了新闻,声泪俱下地向客户谢罪。乔帆看不懂,但乔帆大受震撼。封梦彤收起赔偿金,推着墨镜说她这是不懂爱。 封梦彤带乔帆去参加她公司组织的聚会,乔帆暗中观察着合适的相亲人选,封梦彤一一鸡蛋里挑骨头过去。 这个个子太矮了。 这个脾气差。 这个大姑子很难搞。 乔帆说:“倒也不用这样啦,人总是不可能尽善尽美的啊。” 封梦彤则撇了撇嘴,很有监护人风范地说:“我也是希望你找个最好的。” 难得的周末,乔帆和秦殊度过一个久违的愉快假期。 他们约会的流程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两个人一起去法式餐厅吃蜗牛,乔帆吃了混合了许多香料的通心粉。两个人讨论了最近的新闻,因为乔帆事先做过功课,所以这一次聊得很愉快。 乔帆说:“我觉得那位教育学家发表的观点有很丰富的参考意义,她的书我也买了两本,打算休息时间慢慢看看。” “假如你喜欢,”秦殊说,“我可以下次组个饭局,请她也来。我们一起吃个饭。” “那就太好了。”虽然乔帆不是很有自信,但也还是没拒绝。 然后他们还去了河边兜风。 秦殊亲自开车,有种非比寻常的稳妥感。乔帆望向窗外,能看到漂亮的彩灯此起彼伏明明灭灭。 夜晚美好得令人心醉神迷。 下车以后,他们两个人开始沿着河散步。乔帆张望着风景,低头看了会儿手机,又用手遮掩悄悄打了个呵欠。秦殊也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秦殊开口得有点突然。 还是与往常一样稳重的口吻,也还是同样冷静的态度,他说:“乔小姐,我认为我们关系已经很亲近了,这份感情,我希望能和你继续发展下去,我也感觉到了你并不排斥。所以,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乔帆静静地看过去。 对方有前妻这件事,她已经仔细考虑过了,假如能保证来往不多,倒是也没什么。至于孩子的话,她自认为还算擅长应对,更何况她本身暂时不想生育。可能他们的物质条件的确有些差距,但乔帆还是想试着努力看看。 她做好了回答问题的准备。 乔帆说:“请问。” 绚烂灯光下绮丽的河边,秦殊看着她,逐渐而缓慢地微笑起来。 他说:“你是处女吗?” 你。 是。 处。 女。 吗。 在短短一瞬间摧毁乔帆意识的,就是这么简单的五个字。 她差点两眼一黑昏死过去。那天最后,乔帆是怎么回到家的,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说句实话,非要说她有多难过,倒也没有,痛苦就更不用提了。愤怒尚且过得去。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放任自己回归祖安老家也不太合适,到最后,她只能无话可说。 那一天,乔帆按时下班回家,停车后上楼,碰巧在物业的宣传栏旁看到正在阅读公告的孟修。 孟修纹丝不动,视线始终汇聚在宣传栏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注意到她。但至少,乔帆只是不假思索地走过去,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今天休假?” 他一怔,停顿了片刻,随即才说:“拿下东西而已。” “喔。”乔帆点点头,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轻而易举地说,“最近有点想爬山。什么时候有空,下次一起去象山吗?” 这样一惊一乍、不断迟疑的孟修实在少见,他望着她,仿佛试图通过观察她的表情来猜测她是否话里有话。 乔帆等得烦了,索性催促道:“你不愿意吗?” “好的。”孟修谨慎地给出回答。 她满意地转身,已经按了电梯,还在等待楼层抵达。他原本要走,却又还是出口询问:“你……不介意之前那件事了吗?” “嗯?”乔帆回过头,坦率而大方地说道,“不啊,我记着呢。” “那你现在?” “但你是为了讨我喜欢才那么做的吧?脸恢复得挺好呢,”她微笑着,伸手示意他上次挨揍的地方,“真好,加分项保住了。” “……” “虽然现在你已经被K.O.重来了,不过你真的是很合适的相亲对象。我才不会受那种事影响。现在是我的主场,你就继续更努力地来讨好我吧。”电梯门打开,乔帆走进去,站定后朝他微笑,看似毫无芥蒂,却又充满了掌握主动权的悠然自得,“知道了吗?” 电梯门关上之前,孟修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她,仿佛那里生长着他的生命之源。他只是望着她。 面对特定某一个人的时候,偶尔会觉得自己使不上力气。 掌握的诀窍派不上用场,擅长的做派也无功而返。他是不战而败的那一方,又或者,属于赢了也绝对拿不到奖杯的那种人。孟修常常觉得自己自以为是,却只在谈起乔帆时承认错误。对她的判断,他总是一步错步步错,错得离谱,被反将一军,却还深陷其中,乐此不疲。 “知道了,我会拼命讨好你的。”他回报给她微笑,咬字很轻,宛如八节步足顺着纵向蛛丝轻巧而灵敏地移动,“我很愿意啊。” 第34章 36 直男撒娇。 - 梦幻的拉花被毁得一塌糊涂, 封梦彤搅拌着咖啡,双目无神地说:“我之前看到一种说法,如今男女对立越来越热门, 事实上, 这种风向是资本家挑起来的。为的就是更好地贩卖明星或者虚拟角色的人设。 “百里颦是做经纪人的, 应该也有跟你聊过不少业界八卦吧?他们公司前段时间不是有一个团全盘塌方吗?高冷人设的奉子成婚,清纯人设的是药物依赖者,队长被扒队内霸凌……幻想中的理想异性是不存在的,拿任何现实中的人去类比李泽言这种纸片人实在是侮辱。所以,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仔细想想, 相亲不是很反人类吗?没问题的男人都已经找到对象结婚了,剩下来的是些什么啊。才见第一次面的人就要考虑一起过一辈子,简直是牲口配种嘛!” 不论封梦彤怎么努力地安慰,乔帆都还是在走神,以至于连万人迷都略微冒火。 她说:“你在不在听啊?” 乔帆这才回头, 点点头,喝了一口陨石拿铁说:“不好意思, 之前就在这家店, 有个gay主动向我和孟修提出过男女混合双打的请求。我头一次听到那种要求, 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封梦彤掀起涂着浅色眼影的双眼, 提到这个,又忍不住打抱不平:“你还说孟修。要是当初他没在相亲的时候那么cue你, 搞不好向你示好的男人还会多一点。” “啊, 那个啊。”乔帆轻飘飘地回答,“那个我也没那么怪他。” “你是圣母?” 她摇头:“仔细一想,我相亲相得都有点迷失自己了。明明一开始都想好了,不幸福的话也不要勉强。但是相亲久了, 总觉得被挑中结婚就是被认可,为了被认可,反而本末倒置。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手机忽然响了,乔帆掏出来,是孟修离开医院的报备。她也随之收拾起手提包。 封梦彤意味深长地挑眉:“和孟修就不算迷失自我了吗?” “嗯。”乔帆这个人,颇有些傻人有傻福、大智若愚的感觉。她一了百了地回答,“船到桥头自然直,没事的,至少我还有点喜欢孟修。虽然只是一点点。” - 象山是市内的一处园林景点。乔帆提前换了运动装。孟修也打扮得很轻便,戴着鸭舌帽,看起来比平时寡言些。用个不贴切的形容词,大概是更加谨小慎微。 天气很不错,他们步行进象山公园。路上,乔帆在说:“今天是休假?” “跟别人换了班。”那个孟修竟然答什么问什么,感觉很奇怪。 “要是讨厌我,也可以不和我出来的。相亲这种事,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不会非谁不可。”乔帆脚步轻快地朝前迈。 “不会,”孟修回答,“我会尽量让你选我。” 原本按内容应该被归到表白心迹或袒露决心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自然得可怕。 她留意到他又在看消息,随口提醒了一句:“假如有事,随时跟我说,我送你回医院。” “暂时还没有。”他回答,“只是因为上星期跟患者家属动了手。” “……” “……” “你不是已经皈依了非暴力不合作吗?之前还总教育我别冲动?怎么办?呃,该不会你现在在被通缉吧?”乔帆问。 “没有,”孟修终于也笑起来,以过去时常有的神情回答道,“放心,没伤到人家。有分寸的。只是少不了挨骂。” 象山的风景很好,从山脚到山顶开着不同的花,到山上还能看到野生的猴子。 来这里的人多半是消遣假期,呼吸新鲜空气,也不乏有专程过来骑山地自行车或是锻炼身体的。孟修和乔帆平时都有运动的习惯,体能好得非比寻常,边聊天边走,步履飞快地直奔山顶,期间还能用均匀的呼吸正常聊天。 “我们就按照相亲的流程来吧。”乔帆说。 起初,孟修没说什么,一言不发走了几分钟,他问她:“你希望我有几房几车?” “这是什么鬼话,干嘛突然……”第一反应脱口而出,她才恍恍惚惚反应过来,“喔,有点相亲的感觉了。你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最近有点喜欢踢拳,但是太忙了。你有打算和上一辈一起生活吗?”孟修作答很快,仿佛根本不用考虑。 乔帆脸一垮,直接指教:“你这时候要按套路来,问我有什么兴趣爱好。” 孟修也从令如流,非常乖顺地照办:“请问你有什么兴趣爱好?” 她这才心满意足,笑嘻嘻地自我介绍:“我呢,平时喜欢做做运动,看看电视剧和综艺。我挺喜欢看帅哥的,但是呢,要是另一半太爱看美女,我可能又会不舒服,虽然会忍着啦。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双标呢?” 她略显做作地笑着看过去,没想到孟修也很做作地配合,模仿她的语气回答:“不介意呢,因为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那就太好了。”她也搭腔,“我不打算和上一辈住在一起。你呢?” “我也不。”他当机立断。 他们朝对方一笑,有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差不多到了靠近山顶的位置,风太大,几乎没人会在这里就留。两个傻子索性找了个位置,铺上野餐垫,然后坐下吃午餐。 乔帆很擅长做饭,所以准备了不少凉了也会很好吃的点心。孟修买了果汁。两个人坐在树荫下,风吹过来,又凉又舒服。 他几次回过头来,又什么也不说,害得她主动问:“怎么了?” “没有,”孟修解释,“就是在想,你以前那种拳击辫是怎么编的。看起来很复杂。” 乔帆轻轻翕动着膝盖,忽然一鼓作气改变坐姿,上半身向前倾,把手举过头顶去摆弄头发:“其实熟练了就好了。而且绑紧一点的话,几天都不用散开。”手指灵活地在发丝间穿梭,她看不到头顶,却还是游刃有余地完成下来。 全部弄好以后,乔帆左右晃了晃,示意给孟修看。他半晌没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没来由想起从前, 乔帆笑起来,有点冷地环住双臂:“你这人,平时话也挺多的,怎么有时候该说话又装哑巴?” 孟修偏过头,不顺着她的提问说下去,只是评价:“很好看。”又把外套脱下来,附带着微笑递过去。 吃东西的时候,他先问她说:“你之前没交过能谈婚论嫁的男朋友吗?” 她正在往嘴里塞吃的,反问他道:“这是作为相亲对象在问我吗?” 他颔首。 她继续回答:“没有。比起我,他们好像都更喜欢别的女生。” 乔帆三下五除二消灭了一块雪花酥,忽然道:“你说会不会是我行为举止不够可爱,不太会撒娇的原因呢?” 孟修在喝果汁,没怎么防备,所以没来得及开口,她已经开始了。乔帆忽然深呼吸了一下,双手握拳,手臂夹紧,睁大眼,收下颌。 “是不是这样子才可爱啊,嗯?”然后,她一边憋着嗓子,一边小幅度摇晃起来,娇滴滴到矫揉做作地说,“是不是嘛——” 万籁俱寂。 冷风萧瑟地从他们中间穿过。 孟修倾斜着身子,目不转睛盯着她,仍然咬着吸管。只有饮料见底后的窸窣声清晰地响起。 乔帆正在心里纳闷效果如何,只见他不紧不慢放下果汁,坐直身体,伸手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她还处在发愣的状态,就看到孟修抽回手去,双臂贴紧身体,微微摇晃起来,用同样放软的声音说:“帆帆,可不可以把果汁分给修修?拜托拜托——” 世界上最诡异的情形是什么? 不是贞子出井,也不是世界末日。 而是直男撒娇。 乔帆感觉自己寒毛都竖起来了。 “我!他!妈!”她五官扭曲,整张脸痛苦地缩在一起,“操了!” 见到恶作剧起效,孟修坏心眼地笑起来:“谢谢谢谢,我很荣幸。” 然而,乔帆接下去的话着实也令他大跌眼镜。她说:“你别说,还挺可爱的!又恶心又帅!”孟修的外貌加成实在无法忽略。加之他恶心人的意图太过明显,所以反而丧失了任何撒娇的意味,只让人关注起了长相。 “你喜欢这种?”孟修索性抛弃他平时也没多在乎的自尊,顺势继续损下去,“那我改变一下路线吧。” “好的好的,你要坚持。”乔帆也顺水推舟,一边把果汁拿过去一边笑着说,“这样真的会让人想给你掏钱买东西。真的。” 还不着急下山,她索性躺下了。 过于灿烂的日光下坠,乔帆眯着眼睛,舒舒服服地躺着。她说:“仔细一想,可能我太不擅长和男性接触了。所以你大概是我爸和幼儿园小朋友们以外最亲近的异性吧。” 孟修不做声,只是伸出手,替她把落到身上的花瓣拿开。大约因为视线垂落,又专注于盯着什么,所以目光像聚在一团的灯影,透着虚幻的温热。 她又开口,像猫一样嘴角上翘,惬意地说:“之前还在托儿所打工的时候,午休没地方待,有时候我会去楼下的草坪上躺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结果有一次醒过来,发现有个不认识的男的坐在我身边,还对我说‘没关系,你继续睡’,把我吓得半死。” 他手臂向后伸,支撑着身体,这时候回答:“下次有这种事就打我电话。” “怎么?”她不由得发笑,“你会和他打架吗?像以前一样,直接过来飞踢,像英雄一样——” 孟修像是在回想自己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但还是不露声色地露出笑容,从容不迫地说下去:“怎么会。至多也就搞清楚他叫什么,在哪里上班,家住在哪,有没有危险倾向。” “……” 他起身,把周遭收拾干净说:“回去吧。” 下山路比上山路难走,两个人也更沉默。孟修猝然说“对不起”的时候,乔帆在用手机拍山上的景色。 她说:“对不起什么?”心里想起之前在车里时他已经挨了一拳,向她道过歉的那件事。 但他说的却是别的:“有一次,我也做过类似的事。” “什么?” 他回复道:“你还在以前那间幼儿园的时候,会从我们医院那边的公交站坐巴士下班吧?” 差不多已经是大半年前了。 时常加班的日子并不好过,每天下班都筋疲力尽,夜色深沉得像是找不到出口的迷宫,仅仅只是一个可以坐下的地方,就已经足够她睡着。 当时孟修还是住院医师,动不动帮同科室的前辈拿夜晚最后一份外卖。他看到她是个偶然。 他站在她跟前,悄无声息看着她的脸。她打盹并不安稳,眼看就要栽下去。他便及时扶住她,慢慢地靠近了,支撑着她继续睡。 车到站的时候,无缘无故,他没有打招呼,只是小心翼翼,把她的头和肩膀搁回扶手边。她也很快就醒了,皱着眉头,腰酸背痛,就这么打着呵欠踏上巴士。这种意外也就只有一次而已。 孟修所说出口的状况只有寥寥几个字:“我遇到过你。” “……”满心期待的乔帆感到狐疑,“就这样?” “不然呢?” 根本无法看穿对方在想什么,她也只能蹙眉:“很多次吗?” “那倒也没有。” “一天班下来,我应该妆都花了……有时候园里有规定,我也不化妆来着。肯定很丑吧。”乔帆碎碎念。 “不丑,非常可爱。”孟修忍不住笑,意味不明,揉了揉她的头,“可爱得让人想给你买东西。” 第35章 37 偶像剧。 著名女演员周迅曾在采访时被问到:“你怎么理解男人?” 而这位登上福布斯中国名人榜的国际影后光明磊落、字正腔圆地回答:“不理解。” 以上就是乔帆的内心想法。 离开后孟修打算直接回医院, 乔帆准备去银行,路上有些堵车。孟修临时打方向盘,转到店面门口的停车场, 两个人进了一间印度餐厅。 刚落座, 乔帆就忍不住打量起孟修。 即便才以拙劣到明显是故意的手段糊弄过在巴士站遇到过她的话题, 此时此刻,孟修仍然镇定自若,好像刚刚只不过目睹过一场再顺利不过的助产士接生,母子平安,非常治愈, 于他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排遣。 什么叫“做过类似的事”? 吐露那个小插曲时,乔帆所表达的可是百分之两百的厌恶,谁能想到孟修下一句竟然会说出那种恐怖的台词,而且还轻描淡写带了过去。 为了带过去,至于说她可爱吗? “孟修。”乔帆说。 “怎么了?”孟修朝她一笑, 仿佛开了一枪,笑容射进她眼睛里, 害她为了心率着想, 暂时不得已地别开视线。 “那个什么, ”她支支吾吾地说, “你是不是遇到我睡着了,所以在我身上偷了两百块钱?” 眼看着他就要回答, 突然之间, 小麦色皮肤、留着胡子的印度老板砸下菜单,比划着手势让他们点单。 于是,话题不受控地被转开。 他们点了咖喱和烤饼。 她继续说:“我睡着的时候流口水了吗?你拍了我的照片是不是?肯定是。” “没有。”他把餐具递给她。 “那你告诉我。我睡着了,你看见了, 然后呢?” 他笑起来,乔帆不由自主去看他嘴角的梨涡。忘了从哪听说的,有这种特征的人,在和人交往时都往往是推拉高手、钓鱼专家。这句话是否可信她不知道,但至少,辩论时,孟修绝对算是能充作论据的存在。 恰好又在他好像想说什么的关头,印度人再次出现,送上红茶,并且手舞足蹈地表示:“立顿!” 乔帆问有没有米饭,对方不太能理解,她用了英文,老板才摇摇头。等回过头,孟修正打量着她,还是那副微微笑着的神情,轻飘飘地安抚说“下次再吃吧”。 事实上,到最后,他并没有和她一起吃吃这顿饭。上菜有点慢,孟修接了个电话,只能向她道歉,随即拿起包赶往医院。车他留给了她,自己打车走的。高峰期已经度过,所以很快就离开。到医院后还和她发了消息,乔帆拍了一张烤馕、黄咖喱和她面无表情比耶的照片,打字发过去说“感谢白衣天使买单”。 结果孟修颇为没皮没脸地回:“这是希望你下次能请我。” “相亲不都是AA吗?”乔帆说。 “记得戴手套,”他又在熟门熟路地蒙混过关,“注意卫生。” “学医的啊。” 提前联系,得知爸爸妈妈周一会在家里吃晚饭后,乔帆回去了一次。爸爸恢复得很好,真是万幸,之前没少在网上看到脑溢血患者终身瘫痪的故事。 一旦回家就是乔帆做饭,她在厨房里忙里忙外,张罗着包饺子,乔爸乔妈在外面唠嗑:“帆帆这孩子,真是有够让人操心的。跟男朋友处得怎么样也不说说,男朋友也不带回家来看。” 乔帆听到,不愿意他们再聊下去,探出身子插嘴:“我也没请你们操心啊。” “你去问问梦彤,问问你爸,谁不担心你们俩。性格差太多了吧。”妈妈道,“你这样一个戆人,配上孟修。用脚趾想想也知道谁吃亏。” 爸爸扶了扶老花眼镜,很配合地为妻子助阵:“孟修这孩子,是有些太敏感了。” “越说越离谱了。”乔帆边擀皮边抱怨,“我和他就是相亲。” 她觉得不对劲。自己这算不算说漏嘴?毕竟之前的都是男女朋友。但爸爸妈妈却一点也没介意。 乔帆实在好奇,吃饭时问了一两句,妈妈才回答:“相亲要是定下来了,可不就是男女朋友?只是得更赶着点结婚。哦对了,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乔帆凭空给自己添堵,但大丈夫能屈能伸,还是老实巴交地低下了头。返校日的工作尤其繁忙,周日又为准备活动加了班,她将近九点就困得不行,哈欠连天起身告辞,准备到家倒头就睡。 她散步回家。 看到家门口有人蹲着的时候,乔帆竟然一点也没被吓到。虽然按照她印象里的周期,江直敏最近应该在忙于画稿才对。 “你至于总是犯这种错误吗?他今天值班啊,还有,你不用工作的吗——”正要输密码,声控灯亮起来,女生抬起头时,露出一张眼妆全花、粉底煞白的面孔,吓得乔帆猛地后退,险些一个扫踢过去。 但小女生却站了起来,与上次见面时相比,她染了头发,不偏不倚也是褪色后的黄色,大约只比乔帆那时候低个几度而已。 昔日的小公主,现在就像一只落水狗,哭得惨兮兮地问她:“我哥呢?” 根据往常的观察,乔帆也能猜得出来,孟修和他妹妹的来往比长辈们希望的频繁。而且,就凭孟修这作息,大概率还是妹妹这边有事找上门。 “……应该是在医院。”乔帆惊魂未定。 妹妹低头继续哭起来,乔帆看她没穿袜子穿球鞋的状况,搞不好就是没带手机离家出走,不然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 她只能轻轻安抚小女生,抽出手来打了个孟修的电话。 孟修没有接。小女生边哭边抬起眼睛来,看到拨号界面消失还哭得高了一个调。乔帆没着急,过了几分钟,果不其然他就发消息过来。和她聊天时,孟修向来不会单纯只发标点符号,总是把要说的话全部用文字编辑好。 孟修孟医生:有什么事吗? 乔帆乔老师:你妹妹过来了。好像心情很糟糕的样子,一直在哭,而且手机也没带。是不是联系一下你爸妈比较好? 孟修那边停顿了几秒钟,最后的回复是:“把她送我家吧。我会处理好的,谢谢。” 乔帆只好转而去输孟修家的密码。小女生终于进了门,状况却还是没有好转,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这种情况下,乔帆实在没有心大到甩下小女生一个人回家睡觉。纸巾递光了一盒,电视机也打开了,年轻女生就像拧不紧的水龙头,先是泣不成声,然后嚎啕大哭,之后潸然泪下,啜泣后积攒了体力,又是新一轮恸哭。 乔帆没有任何攻击的意思,只是单纯想提醒她:“明天不用上学吗?” 妹妹却置若罔闻。 “要么你先去你哥哥床上休息一下?”乔帆露出面对0~6岁孩子时会有的温柔笑容。 小女生不断地耸动肩膀,抬起通红的双眼,凝视许久后,她问出了今晚的第二个问题:“你和我哥哥上过床吗?” “……” …… 乔帆闭上眼睛。 她感觉自己最近被提问震惊到的次数有点多。 然而,正是这个缓冲造成了她被夺走话语权的绝境。 “也是,根本没必要问。”染着中学时乔帆会染的头发,化着中学时乔帆会化的妆容,女生冷哼一声,嗤笑着说道,“肯定做过了。” 此时此刻,妹妹的眼角还滑过一滴眼泪,假如能用诺基亚的翻盖机拍下来,回头用电脑加上“鱼哭了水知道,我哭了谁知道”的艺术字,发到那个年代的空间素材吧,立刻就能被顶帖加精。 乔帆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不幸中的万幸是,小女生并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我男朋友不要我了。” “男朋友?” “嗯,是大专生。”女生翻出了香烟。乔帆心情很复杂,也不是不想劝阻,但其实他们那时候也抽,所以只能提了一句“没有烟灰缸”。 高中生谈恋爱,乔帆对这题很生疏,但也不至于完全说不上话,只好把该劝的话劝了。大概也哭累了,小女生这时候终于平复了心情,也开始听得进话,抽噎着用力点头。 乔帆困得不行,本想自己趴一会儿,但妹妹也说想一个人静一静,她便交代了“有事随时叫我”,随即摸到卧室。 躺下时,有那么短暂的几秒钟,乔帆想起了以前。小时候,他们经常来孟修家玩,累了以后就横七竖八睡在一起。那时候很多事只仰仗气氛,虽然不至于缺乏性别意识,但气氛使然,大家还是很单纯地混迹在一起。 她太困了。 孟修床头有本MMA选手“狼人”昆顿-杰克逊做封面的杂志,乔帆不太喜欢他,因为觉得太缺乏职业精神。她伸出手,慢吞吞把它从床头柜掀下去。就这么一个动作,就足够她陷入梦乡。 这一觉,乔帆一夜无梦地睡到了清早。 曙光亲吻眼睑时,疲倦一扫而光。她睁开眼,没看到缺乏好感的格斗选手的脸,心情愈发感到愉快。时间还早,还能再眯一会儿。尚且有空闲的余裕,充足的睡眠,天气好的早晨,乔帆轻轻蹭了蹭枕头。能让人感觉到幸福的生活几乎全部寄托在细节里。 她翻了个身。 孟修是近距离看会更加体会到其优越的长相,睫毛很长,鼻尖精致,眼睛里很难留住什么人或事。 乔帆慢吞吞地眨了眨眼。 偶像剧。 这应该是偶像剧,而不是她本该醒来的场合。 乔帆再次翻身,重新面向床沿那一侧。缓了好几秒钟,诧异和局促都并没有那么迅速地涌上来,她先伸出手,试图把地板上那本杂志捡起来。 重心偏移,滑下去时,乔帆低低地惊呼一声。她感觉后面那支手臂被拽得有点疼,但还是没能阻止她摔下去。孟修是和她一起跌倒下去的。无法抑制的动静连贯又冲击,地板冰凉,他们完美地滚到了一起,倒在地板上,连带着床头柜上的杂物散落。 孟修困得不行,乔帆麻木地目视天花板。他们一动不动,仿佛两具周围该标示白线的尸体。 现在变成案发现场了。 她终于认识到这是现实,还没能做最后的挣扎,腰间忽然被束缚起来。孟修半梦半醒,侧脸贴住她脊背,嗓音沙哑,吐字温吞。床边的废墟里,他从身后抱住她,在倦怠累积的负压下轻声说:“多吃点。” “什么?”乔帆感到莫名其妙,回过头去问。 “多吃点,”他却重复了一次。孟修阂着眼,毫无防备,也没有多清醒,仿佛只是凭借本能在与她说话,“你怎么这么瘦。” 第36章 38 她不会死,也不会疯掉。 单是这么一句话, 乔帆已经彻底明白了,这家伙根本还在做梦。她拼命折腾,就像一只已经被动咬住了钓钩的鱼, 拼命扭动身体, 大喊大叫骂着“人渣, 松手”。孟修终于从睡梦中昏昏沉沉皱眉,半睁着眼睛,一副搞不清状况的表情看向她。 乔帆总算一跃而起,跳出这个甚至谈得上有些温柔的陷阱,回自己家去煮早餐。 孟修的妹妹已经不在, 到处都是擦过眼泪鼻涕的卫生纸,恐怕有得家政忙的了。 她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前一天晚上在爸妈家准备了面,强硬地调整形状,撒上配料, 转眼就变成派。 孟修进来时,乔帆才忙活完毕, 手上还沾着收拾过后的面粉。 她骂骂咧咧, 一点也不忌讳:“你是有多习惯床上多个人?一晚上都没发现的吗?” “嗯?”孟修困得要命, 不知道是有什么正式场合要出席, 所以正在一边打瞌睡一边系领带,眼睛都睁不开的情况下仍然手指灵活, 仿佛在变魔术, “嗯。我才睡两个小时。吃什么?” “耍完流氓还好意思来蹭饭啊?也不怕我再给你脸上来一拳。” 他凑近,越过她颈窝去看料理台,嘴角上扬,笑得很熟稔:“你不会希望我破相的。” 还真是有自知之明。 这种利用自身优势时理直气壮的感觉实在很讨厌。 他刚淋浴过, 散发着洗发水的气味,让人萌生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在阳光下的草坪上奔跑的想象。尽管时常带笑,但莫名的,孟修看谁都很淡漠,好像绝不会对谁留情似的。乔帆转了个身,二话不说,面无表情,直接把沾着面粉的手按到他脸上。 被弄脏了脸,孟修也不气不恼。 一大清早就能看到孟修吃瘪,对养生来说实在效果超群。乔帆笑得很开心,尽情□□他脸颊,没想到被害人突然倾身,用侧脸贴住她颧骨,像行贴面礼一般,把面粉也擦给她同归于尽。 乔帆可是连妆都已经化过,暴跳如雷,气得不轻。孟修倒好,乐呵呵地回头洗脸去了。 就没见过这么阴险的人。 她内心充斥着鄙夷,清理过程中却没来由回想起自己强吻孟修那一次。自始至终,他都很镇定。尽管乔帆也没怎么往心里去,但他这种反应还是挺让人不爽的。 回过头,乔帆发现孟修竟然在用她的洗面奶,又惊起一阵怒火,直接给他一记缠腿翻,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他们打打闹闹各自出了门。 几天之后,封梦彤过来乔帆家玩,随便问起她平时习惯戴的一对耳环,结果却听到乔帆若无其事地回答:“啊,好像扔孟修床头柜上了。” 封梦彤直接把嘴里刚喝进去的橙汁吐了出来。 “你……帆帆……孟修……你们……”封梦彤像舞台剧里被投毒了的中世纪伯爵小姐,用颤抖的声带和怨毒的眼神发出控诉,“姐姐没教过你这样……” “啊?”乔帆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才快速摆手,打着哈哈说,“哎呀!没有啦!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俩最亲密的肢体接触还是以前初中的时候,孟修笑嘻嘻地裸绞我,我差点直接休克,之后再也不敢随便冒犯‘好奇害死猫’这句话了——” 对于一个对格斗技一无所知的人而言,“裸绞”也不是什么让人能放心的词汇,反而更加令人浮想联翩。 “那是什么?”封梦彤说。 乔帆俯下身,轻轻揉着自己的膝盖,抬起头来,有点意味深长地笑道:“真想知道?” “嗯。” “你站起来。”她只笑。 封梦彤照办以后,乔帆不慌不忙地也起立,然后绕到了她身后—— 从此之后,世界上多了一只被害死的猫。 非专业人员请勿模仿。 “我最近有个一起吃饭的对象。”封梦彤戴着热敷脖子的按摩仪说,“挺合适的,搞不好真能领证。” 乔帆看了眼照片,放下想了想,最后做的评价是:“长得有点像我职高的数学老师。你喜欢这一款?” “就见过几面,喜欢也就顶多是‘喜欢吃麦丽素’的那种喜欢。”封梦彤回答。 乔帆只是随便说说:“虽然我觉得,要是你们双方你情我愿,那也算是存在即合理,没必要干涉你们的婚姻观。但是,我好歹也是你表妹,从妹妹角度看,还是多少想劝你一句,结婚是一辈子的事,至少找个没那么容易相看两厌的。” “我知道啊。” “那就好。” 这个话题本该到这里就结束,封梦彤却无缘无故继续了下去:“我知道啊。将来还有更年期,生孩子的话也肯定会有激素失调的时候,可能又丑性格又差。但是,你不觉得所以才更难选择喜欢的人吗?万一他那时候嫌你烦怎么办?万一他的爱消失了怎么办?这比被本来就没有感情的人嫌弃要糟多了。我会受不了的,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爱。” 乔帆望着她的眼睛,几乎怀疑封梦彤是不是大白天就已经喝醉。 她还在滔滔不绝:“再说了,女人本来就没有男人那么扛老。你变得老了,丑了,没有激情了,他却还在年纪正好、正适合骗小姑娘的时候。那该多伤心啊——” 原本抱着膝盖的乔帆改变坐姿,一语中的地问:“你这是在说谁啊?” 封梦彤瞬间噤声。 良久,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自拟聪明地多活了几年啊,反而没有勇气了。”昔日高高在上的万人迷垂下头,仿佛流星从夜空中划过,伤心又绮丽,她微笑着说道,“真是丢脸啊。” - 接到孟修他继母的电话时,乔帆正在陪小朋友们上实践课,听说孟修的妹妹在住院,非要她过去才肯吃饭,不然就要继续绝食。得到这个消息,她并没有感觉到荣幸,反而很想隔空下跪给小女生磕个响头,问问“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这么抬举我,我改还不行吗”。 这次不是孟修工作的医院,而是孟修他爸爸所经营的那间。贝丽平提前发了个微信,说是她也去探视,乔帆刚好跟贝丽平汇报一下更换热水器的事。 贝丽平是个再好说话不过的房东,还抽时间跟她说说好笑的八卦。 据说,一开始,孟修的妹妹不知道乔帆的名字,所以只说想见“哥哥的女朋友”。 结果赵直敏不知从哪听到的消息,拎了个果篮就去了。 小女生不愧是孟修的妹妹,身体里有和孟修同种DNA的搞不好都不是一般人,两三天没吃饭了,还有力气把□□脚相加撵出去。小太妹可太擅长这种事了,几句国骂惊天动地变着法骂出花来。 乔帆有点尴尬。 虽然没能亲眼目睹,但稍微回忆一下自己中学时的架势,大概是能猜到的。 她读职高的时候,高一年级有个家伙在猴子称大王。那人初中是他们学校的踢馆常客,日常被修理得抬不起头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到后来孟修一看到他就笑,恶趣味地挖苦说:“赵强子,你是不是暗恋我?”语毕还要张开外套,一副投怀送抱的姿态,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把对方恶心得不行。 升学后乔帆落单,那家伙和她频频碰面,黑历史大概总要反复在脑海里流淌而过。于是,乔帆才入学不久,他就找上来单挑。男女体力差异无法忽略,乔帆才没傻到真的答应,当场破口大骂,骂得他狗血淋头,再也没脸提这事。 面对贝丽平,她战战兢兢地多问了一句:“所以孟修他妹妹到底生了什么病?” 贝丽平比孟修随便多了,笑一笑直接说:“三个月了。” 乔帆起初没听懂。 等她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难免想起上次进妇产科的情况,至少不是宫外孕。但再回过神,高中生意外怀孕可不是闹好玩的。 她进去得很不是时候。 男方正在亲姐姐的陪同下造访,相貌文静而朴素的年轻女性深深地鞠躬,宛如忍耐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听说她也还只不过是大学生而已,竟然就要承受这样的重负。 孟修的继母自然不缺这点人流的钱,毫不在乎就把钱推了回去,虽然在大方地笑着,但眼神并不像是有笑意——这点倒是和她那位继子相像得惊人。 “他们都是孩子,但孩子吃着大人的,用着大人的,却要做大人不允许的事。要我说,应当是他们自己的责任。”说到这里,她回头瞥了一眼病床上的女儿,随即才说下去,“我们两家都姓孟,这也算是缘分。只可惜结不了善缘。” 那对来自农村的姐弟就这么匆匆被赶了出去。 乔帆说不出话,倒是孟修的妹妹突然跳下床,不顾阻拦,冲出病房,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孟知稷!你给我回来!孟知稷!你是不是男人啊?!” 乔帆下意识也想劝阻,却被小女生的妈妈拉住了。 “没用的。孩子就是这样,撞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嫁给结三次婚的丈夫的女人微微叹息,“年轻就是麻烦。” 乔帆留下自己烤的慕斯,又和小女生谈了会儿心。看着那张稚嫩的面孔,又想起刚刚在自己姐姐道歉时还有闲心用手机看网络小说的大专男生,乔帆总觉得害怕。这样彻头彻尾的孩子,竟然就已经有了能制造孩子的能力。 “我喜欢他嘛,就认定了他。妈妈根本不懂,只知道否认我的爱情。”小女生恶狠狠咀嚼蛋糕,好像自己咀嚼的是肚子里那孩子他爸的肉,“是不是大人都这样?自己没有爱情,就不许年轻人相信爱情。” 乔帆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哎,我问你,你和哥哥也是喜欢对方,爱对方才在一起的吧?”她又问了。 乔帆发现自己并不擅长应付年龄大于六岁的孩子。 她不由自主地去了医院。 乔帆没打电话,因为她也不太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想见孟修,所以只在医院大厅的会客座椅上坐着。人们来来往往,医院的光照充足得无以复加,放在以往,乔帆是不会这么矫情的。她竟然也在考虑爱的问题。 赵直敏这样日复一日地蹲守着孟修,是不是就是爱的表现呢? 赵直敏的漫画提示了更新,乔帆百无聊赖地点进去阅读。那是一个比较俗套的故事,女主角穿越进了一个乙女游戏,成为了平平无奇的女龙套。她本想规避男主角,不去破坏主人公之间的恋爱线,然而,事与愿违,她还是引起了男主角的注意,成功挤掉原女主上位。 在最新的一话中,面对询问,女主角做了一番颇有主角风格的表白:“和他在一起,我的心就跳个不停,感觉濒临死掉。他喜欢我吗?他到底喜欢我哪里?我总忍不住胡思乱想,不安得快要疯了。” 乔帆想,她和孟修之所以能这么和平共处,搞不好就是因为这个。 她不会死,也不会疯掉。 乔帆坚决地想着,她还是不够喜欢孟修,至少,不是那种喜欢。孟修再怎么千方百计示好也没用。 她是不会上套的。 想到这里,乔帆终于安下心来。 距离要乘的巴士到站也就几分钟,她决定回去。医院很宽敞,到处都是安全出口,不同科室还分布在不同的建筑里,加上地理起伏,难免容易晕头转向。乔帆经历了差点走进放射科和险些搭乘污物电梯的状况,眼花缭乱地拐来拐去,最终推了一扇门。 外面却是露台。 刚下过雨,天气清爽得让人松了一口气,她不由得走出去,伸了个懒腰,仰起头,并不刺眼却温热的日光舔舐着脸颊。乔帆忍不住微笑。 影子从脸上流淌而过,她张开眼,看到一架纸飞机从头顶飞过。还没想明白,另一架已经接踵而至。 她忍不住伸出手,接住后拆开,是版头还落款这间医院的稿纸。 乔帆回过头,破碎的光灼伤了视网膜。指缝之间所倾泻的视野里,笑声接连不断,孟修睡眼惺忪,撑着下颌看过来。他头发有些乱,或许刚刚午睡过,五官边缘在广袤无际的天空下被熨得滚烫。 她惊讶于自己竟然笑起来。乔帆双手搭成凉棚,盖在眼睛上面发笑:“你怎么在那里?” 孟修说:“你出去,左拐,走楼梯上一层。也可以过来。” 乔帆弯腰捡起那几架纸飞机,出去的同时脚步不自觉加快。握住把手时,需要的力气比往常小,因为他在里面拉开了门。 外套的衣角被吹成懒散的形状,孟修笑着,站姿很漂亮:“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乔帆摇摇头:“我去看你妹妹了。她都那样了,你就不担心?” “我不关心那些,从以前到现在,我只考虑我自己。”他转过身,又一次把手臂搭在护栏上。或许是太阳太过明亮了,把他也映照得很没杀伤力,叫人放下提防,只想往他身上靠。孟修说,“现在还多个你。” “什么意思。”她的手指还勾着护栏,身体却向远离他的那一侧偏,有种若即若离的氛围。 孟修回头,为了躲避尖锐而单薄的光照,所以略微压低了一侧的眼睑。睫毛的影子像烟灰,整个人要睡着了似的。他莫名其妙地说:“你那其实不算亲。” 乔帆完全被他搞懵了:“啊?” “我教你吧。”他的话太直截了当,简洁得她没缓过神。 孟修走近了,垂下头,无声无息地注视她。 平心而论,乔帆并没那么排斥和眼前人接触,但是,但是,心脏无缘无故地在跳个不停,她忘记了闭眼。 却只有鼻尖轻轻触碰。 她眼睁睁看着孟修重新折返,继续在围栏边叠纸飞机,只是,这回不再向下抛掷了。他不咸不淡地说:“……相亲对象就做到这程度。” 乔帆眨巴眨巴眼睛,在纸飞机递过来时摊开手。孟修朝她微笑:“帮我扔到垃圾桶。” 她愣在原地,他已经开始往室内走。有什么东西在胸口重新积攒起来,乔帆忍无可忍,直直冲上去,用手臂撞他的背。孟修笑着防备,她不小心撞上去。额头磕到下巴,两个人都吃痛,又好气又好笑。 建筑里的楼梯间,阴翳铺陈,总算能毫无遮蔽地直视对方。 她捂着前额,气势汹汹地挑衅:“有本事就来教。” “没问题,”他终于也被激起一点怒气,笑着态度强硬地招手,“你过来。” 第37章 39 好伤心。 - 孟修是她人生里的缪斯、救星、强盗, 外加诈欺犯。 赵直敏比同龄人更早读书,加上艺术生复读的屡见不鲜,大学一年级时, 她是班上最小的。 迎新会喝了酒, 她一直在强迫自己露出笑脸, 头晕目眩,跌跌撞撞,借口上洗手间出去。没想到却有学长跟上来,还不止一个,围城高墙, 嬉皮笑脸去捉她的手腕。 妈妈不接电话,没有朋友。其他同来的女生都在假装没看到。赵直敏竭力挣扎,摔倒在电线杆旁,又想吐,又害怕, 眼泪几乎流下来。 躲避的过程中,她用力推搡其中一名握住她肩膀的学长。他一个趔趄向后, 末了不小心撞到过路的陌生人。正摆前辈架子, 猝不及防吃这种瘪, 自然心里过意不去。学长对着无辜被牵连的人骂骂咧咧了一句:“走路没长眼睛啊。” 被撞的男生倒是不气不恼, 旁边有同行的人询问状况,他也只笑着回复“没事”。 “救救我!求求你了!同学, ”赵直敏恨不得跪下去, “帮我……” 她醉得厉害,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也没听清他说什么,只知道对方没留下。 绝望覆压而来。 赵直敏泪如雨下。 就在她准备放弃的关头, 却听到最外围的学长开口:“你怎么……”随即便是身体被痛殴的闷响。 孟修亲切地笑着说:“你们这种行为可不好。” 他从来不会评价谁“卑鄙”、“无耻”或是“坏”,都只是说“不好”。 他把他们统统揍趴在地,随即才在她跟前蹲下,伸手在她双眼前轻轻晃动。 赵直敏和孟修第一次见面时,她没给他留下任何印象。对孟修来说,就像是散步时遇到了一只不起眼的小猫小狗,不等回到家就忘记了。但赵直敏并不讨厌这样。 后来,她是在社交软件上遇到他的。准确来说,是他的照片。那是当时比较流行的社交app,打开定位,就能和周围的人在网络上相遇和交谈。在那里面,她看到了关于孟修的图片。 照片里,他和被分到同一所医院实习的同学在一起,要么在笑,要么就是走神时的抓拍。赵直敏鼓起勇气,主动出击聊了起来。他比想象中健谈。当然,她也是在真正线下见面后才得知对方不是孟修的。 他是孟修的室友,死皮赖脸坚持使用孟修的照片泡妞。赵直敏不是第一个奔着孟修去的对象。 “别想了,孟修不会谈恋爱的。他搞不好三十岁就会到道观去出家。”医科大学学生熟门熟路地做思想工作。 赵直敏却支吾起来:“我、我不是想和他谈恋爱。” “那你想干嘛?总不可能找他看病吧?那还是得去医院啊——” “我……我只是想取材。”她不知道哪里来的主意,竟然给自己平添了几分底气。没错,她只是想画画而已,想画他这样的角色,“我想画跟他有关的画。” - 乔帆对接吻的理解和人工呼吸仅一线之隔,但孟修真认真了,她又开始犯怵,心下打鼓,手指发麻。 孟修说:“你过不过来?”他显然已经不是在开玩笑,边问边走过来。 她一咬牙,一闭眼,用很扭曲的表情抬起头。他望着她眉毛中间被挤出来的褶皱,笑意压不下去。 乔帆深感没自尊,率先睁眼质问道:“你为什么总这样?” “我怎样?” “你好像总是很镇定,一副不会被吓到,也不会紧张的样子。”她说。 孟修迟疑了片刻,微微蹙眉:“我就给你留下了这种印象?” “是啊。”乔帆越发不客气,“你要对谁表态,想都不用想的不是吗?因为反正也不会走心眼里过,这种哄人的漂亮话,说着跟玩似的。” 孟修有一点很让人火大,那就是一般情况下,就算别人劈头盖脸对着他不分青红皂白一顿痛骂,他也完全不在乎,照旧笑得若无其事。而他那种风轻云淡的嘴脸太可恶,只会单方面产生气到别人的效果。 她忽然贴上去,伸手拽住他衣领。不知道他有没有误以为自己能有艳福,所以才乖乖配合,未料乔帆直接咬了他一口。 孟修下意识抓她辫子,乔帆上膝盖直接踹向神经最丰富的器官,他却好像早料到了一般,阻截的同时还拽住她的腿,以至于两个人纠缠在一起,谁也动弹不得。 乔帆平复着呼吸说:“孟修,说实话。说实话,我也不是不想结婚。对你这个人渣印象也不差。但真的不是非你不可。” “非你不可?”他贴近了,笑容是直勾勾的挑衅,仿佛响尾蛇摆动尾巴勾引她出拳,“什么叫‘非你不可’?” 她一点也不为他的提问愤怒,反而笑起来,像是也觉得又有趣:“要是我和别人结婚了,你会怎么做?” “……”他想了想。这漫长到该死的几秒钟。孟修可能想含糊其辞,但终究没做到,毕竟乔帆正望着他,如同向日葵摆动花茎。他说,“我大学的时候考虑过三十岁出家。我可能会比较遗憾,但也只能遗憾。” 这是现实中成年人该有的答案。 乔帆没来由地感到心安。她希望他和孟修是在有意识地选择对方,而不是命运之类那种不靠谱的浪漫玩意。越是说出来好听的东西越不值得相信,乔帆承认,自己的偏见可能来自于她不太能适应和习惯。毕竟,小时候,从没人教过她如何亲密接触。 他们很快就又碰面了。 这次还是为了孟修的妹妹,孟修总算抽出时间能去探视,索性叫了乔帆一起。 长大成人后,乔帆也去看过妇产医生。当时会诊的,是一位年龄接近她妈妈的女性。看病后几天想起来,乔帆还是很害羞,封梦彤却说:“那有什么。对医生来说,不就和自己的手指一样平常吗?” 而眼下,站在电梯里,等待抵达vip病房所在的楼层,空气有点稀薄,乔帆看着孟修。她忍不住想,对他来说,身体里孕育着另一个生命的女性也好,活着、死了、即将活下去和马上就要死的孩子也好,孟修也都司空见惯,就像面对自己的手指一样平常吗? 乔帆并不擅长一个人胡思乱想,她也不喜欢隐瞒,所以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偏偏选了产科?” “之前你们是不是问过?”他回过头,朝她闪现式地一笑了之。 “是吧,都问过。毕竟很好奇。”她实事求是地回答,“是你的话,总觉得变成《羔羊医生》电影里那种缺爱分尸魔也不奇怪。” “那部电影里的又不是医生。” “是吗?!不是讲一个医生解剖走火入魔的故事吗?” “……是出租车司机。” 电梯停下,出去之后进行了登记,引路的护士提前进去。他们在走廊里等候。 孟修忽然说:“你有自己刚出生时的记忆吗?” “不可能有吧?”乔帆思考了一下,“难道你记得?” “以前大学的时候,我在图书馆看了一本书。是一个日本作家写的,他说自己记得婴孩时期看到的光斑。”孟修的语气淡淡的,平铺直叙,像是没有任何含义地述说着,“所以我经常回想,我有看到过吗?那时候的光斑。” 她望着他的侧脸,屏气凝神地望着,一言不发。 护士出来请他们进去。 孟修的妹妹还是不情愿做手术。 年轻气盛的女孩子从未吃过什么苦头,出生后就顺风顺水,妈妈疼爱,爸爸也关照。就算眼下孩子的父亲不肯承担,她也还是有着相应的自信和觉悟。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妈妈面红耳赤地说教着,喋喋不休到不像往常的她,“反正就算非要我用极端手段,我也会把你绑过去流掉的。” 小女生初生牛犊不怕虎,气势汹汹地吼回来:“那我就去跳楼!” “你敢!” 母女间的吵架最没意思,反正两方都肯定会伤心。 率先插进去的是孟修,他说:“听话,把孩子流掉吧。” “哥哥!”小女生含泪看过来,眼圈红红,像是积攒着怨愤。 “不被期待的孩子就不应该出生。”孟修平静地看着她,嘴角的笑影宛如某种残酷的印证,并不顾及听众的感受,“生出来以后,也只会徒添麻烦。等他长大,自己也会期望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是死胎。不要勉强他,更不要勉强你自己。” 小女生冲他怒目而视,手掌紧紧贴住小腹。 他却不以为意地转身,无所谓地说了:“不信,你问乔帆。你说是吧?” 猝不及防对上眼神,乔帆镇定自若地伫立在原地,迟疑片刻,也还是回答道:“没错。那样的孩子,还是不出生为好。” 残忍的话语,闷热的天气,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着的孩子。 孟修和乔帆是在少女的哭泣声中离开的。 车子没有开过来,所以只能步行回去。太阳很晒,乔帆抬手悬在额角,借此来遮住脸。孟修则是一个劲埋头朝前走着。 中午正是气温高的时候,路上不见人影,绿荫也寥寥无几。 没来由的,孟修脚步愈来愈快。 起先,乔帆只是默默加快了速度,但怎么追也赶不上,嚷嚷又得不到回音,最后只能站定,不顾场合地大声疾呼起来:“我就是那么想的!” 他的背影顿了顿。回过身时,孟修看起来有些困惑,但他仍然微笑着。那笑容是这一天里最刺痛她的事物,和多年以前从派出所出去的那个夜晚里,他曾朝她流露的一样。 孟修问:“什么?” “我也是那么想的,”乔帆义无反顾地走上去,看着他的眼睛重申道,“不被期待的孩子就不应该出生。” 这话题在此时此刻多么突兀。 就像海平线上忽然出现的海市蜃楼,火光周遭飘渺的空气。可是,她还是一字一顿,坚决地说下去:“但假如是你,这又不一样了。你知道吗?你真的是个人渣。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想听我那么说。你是受虐狂吗?” 孟修站在道路中间,纹丝不动,他知道她已经看穿他了。他迟钝的朋友不通人情,自己受伤时反应总是很慢,但在某些场合,又偶尔敏锐得叫人措手不及。 “有时候是吧。在你面前是。”他笑了。 好伤心。乔帆想。 他渴望被她伤害,而她不理解为什么。他只是希望她非他不可,即便只是出于负罪感。 “可能那时候,他们也不期待你。但你还是出生了,遇到了我,也让我遇到了你。”烈日炎炎的暴晒下,她伸手去够他的臂弯。手臂缠在一起,像友谊,又好像比那更投入些,她努力朝他笑,笑得脸颊生疼,心脏也紧绷得隐隐作痛,“所以你不一样。你出生了,我特别庆幸。” 第38章 40 只是接吻而已。 不知不觉, 她已经捉住了他的手,他下意识往后撤离,她却加重了力气, 顺其自然捏住他的中指指关节。 乔帆望着他, 原本的笑容也渐停歇。并不是完全消失了, 只是被一种迟疑的困惑取代。因为她从没在孟修脸上看到过那种表情。 “你那是……”她吞吐起来,不是因为别的缘由,纯粹是太惊讶了,太过意外了,“原来你也会有这种脸啊。这是什么表情……” 孟修用力地别过头, 乔帆急促地贴上去想要看清楚。一退一进,却是往常的形势逆转。 “真的假的?你这是……”她还想再看一眼,看得更加清楚一点。 他却一言不发。 明明往常再能说会道不过,讽刺和欺骗都是一把好手,擅长得像是呼吸一样简单。孟修逃也似的离开, 脚步快得异乎寻常,用手臂来推脱她的纠缠。 乔帆试着追了几步, 但道路晒得滚烫, 才走几步, 她就打了退堂鼓。 “那边不是回家的路!”她只能高声喊道。 孟修头也不回地继续走。 最后她还补充道:“也不能回医院。” 莫名其妙。 最后, 乔帆是一个人回家的。 也不是直接回去,先到了园里, 重新制作了一份班上的花名册, 然后联系之后珠心算课程的老师,一直忙到黄昏才回家。 天是渐渐暗下去的。 刚出幼儿园时,外面还很亮,走了好一阵, 到离家附近的超市时犹豫了片刻,索性进去买了些食材。再出来,天才昏昏沉沉,被绛紫色和深灰色的屏障包围。 她低着头回家。 今天穿的是新鞋子,走了很久的路,脚后跟好像磨了泡。但之前穿着丝袜,所以一直没有理睬。一想到快要进家门,这才隐隐约约开始痛起来。 进小区之后又去了一趟快递柜,拿过东西,大概是之前买的组装衣柜,拎在手里沉甸甸的。踏上台阶,稍微放下,翻转手掌,就看到皮肤上草莓牛奶一样鲜红的印迹。走走停停,偶尔小憩,这样搬运了好久。 两三分钟就能通过的楼梯,这一天,乔帆走了一刻钟。 进公寓们时,声控灯起初没亮。 “你回来了?”他说。 说出来可能很难相信,这种场合,乔帆居然有所防备。之前偶尔也觉得孟修神出鬼没,但等更加熟悉就清楚,他只是花费太多时间在医院,工作值班时间也不近人情,所以才这样。 今天的他出现频率不太对。 但乔帆也没追究,径自把快递推给他,气喘吁吁地抱怨道:“既然在家,怎么不下来帮忙?害我一个人搬了那么久。” 他倒是轻而易举就拿了起来,一只手托在箱底边沿,另一只手扶住上方,稳当又轻松。 乔帆看直了眼睛,挑眉询问:“这是什么科学小常识吗?” “……算是?”孟修回答得很洒脱,好像根本没有之前落荒而逃那档子事,“以前在快递公司打工的时候学的。” 乔帆看过去。 孟修默不作声。 电梯楼层的数字在跳动,乔帆忍无可忍,难以抑制地说下去:“你还送过快递?” “嗯?啊,”孟修态度和蔼过了头,几乎让人以为是玩笑,“有段时间。” “什么时候?” “中学吧。我爸停我卡的时候。” 乔帆控制不住自己大惊小怪:“我们竟然都不知道?难道你那时候动不动上课睡觉是因为要打工吗?你怎么都不跟我们说?” 他却只是笑,理由实在滴水不漏,很有说服力:“我那时候才多大,肯定要面子啊。劳保手套掉出来还紧张兮兮塞回去呢。” 乔帆专心打量起他的脸,孟修的笑容善良得太刻意,绝对是撒谎。就算是初中二年级,这家伙也会大大方方向朋友介绍自己在哪个工地工作。 电梯门打开,他们直接进了乔帆家。她甚至没问他来干嘛,他也不主动提起。 乔帆去倒之前冰好的柠檬茶,孟修已经拆开快递,开始边哼歌边用手机找组装衣柜的教程。她给他也倒了一杯,就放在茶几边,自己则自然而然地坐下,搭起腿,漫不经心看他忙碌。 孟修拧螺丝很快,边做事还能边聊天。他们说起学生时代的事。 “实中教导主任叫刘勉国,每次见到我,必定骂骂咧咧说‘孟修你这狗崽子又戴首饰,扣你二十分’。”他笑起来特别好看,也很容易让人看得入迷。 她拿手撑着侧脸,喝着冰冰爽爽的果茶说:“别人弄就有点不三不四,但你穿耳钉是挺好看。怎么就封上了呢?” “不想被教授和患者盯上啊。”他低着头,被影子笼罩的脸庞显得瘦而干脆。 再站起身时,孟修摇了摇拼凑的产品,然后才说:“好了。” “这么看,”乔帆终于笑眯眯地做总结,“家里有个男人还是挺好的。” “原来你还把自己当女的看呢。”光是一句话,就足够挑战她耐性。他们太熟了。孟修笑着去洗手。 她把他的玻璃杯递过去,看着他把柠檬茶一饮而尽。乔帆抱起手臂:“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不至于新打工是给家居店做到家拼装吧?” “不是。”他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 他站洗手间门口,即便刚洗过手,也绝不会有水珠滴到地板上,放下水杯时绝对会准备好杯垫,绝不会对任何人语速过快或过慢,虚伪的笑容能慷慨解囊,真正的关切却斤斤计较。 孟修看着乔帆,乔帆以为自己在等待什么,但还是没来由地伸手。她推搡他的腰,把他往浴室里推。 “你去洗下澡,快递很脏吧。”她故意用了激动的语气,这样比较难拒绝,“我去帮你拿衣服。” 乔帆跌跌撞撞冲出家门,熟稔地进了孟修家,从他床头柜找到自己之前落下的耳环,又打开衣柜,随便取了几件。 抽出衬衫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掉出来,落在地板上。 她捡起来,发现是一件Fear of God的毛衣。居然就是初中时,她在那个夏天穿着回家的那件。 换洗衣物放在了浴室门口。孟修洗完澡,淡然处之地穿上干燥洁净的衣服,他走出去,乔帆又在用投影仪投影。这一次不再是电视剧,而是所有人都欢歌笑语的歌舞片。主人公在山上共舞。 这一次,孟修没有立即坐下。 他看着她。闷热的酷暑,乔帆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黑色毛衣,发辫落到背后,抬起头时,脸上露出戏谑的微笑。她说:“你还记得吗?好紧张啊。” 他习惯性摩挲起青筋浮现的双手,仿佛一名休息时间的刽子手,又或者后台的魔术师,总而言之,就是那样的角色。孟修说:“我也有点。” 他的话不值得相信。因为很快,她还是听到他在耳边说了:“没关系,全交给我就好了。” 循序渐进,一点一滴地按步骤来。用鼻尖的接触区分好了方向,随即才是厮磨。像是要分开,却又不分开。孟修显然精于此道。神志恍惚间,乔帆有想过,不行,绝对不行。会被带到沟里的,会被抓进陷阱的。接吻而已。只是接吻而已。 她用手支撑着他退开。 面对推辞,他绝不做任何抵抗,反而带着笑意吻她太阳穴,如同野生动物摇晃着尾巴,宣告自己随时都愿意离去:“怎么了?” 她抬手遮挡面颊,眼神闪烁地辩解道:“我、我喘不过气来了。” 孟修停顿,似乎静静地思忖着。随即,他说:“一般来说,其实不会。只是你肾上腺素飙升的原因。” “是吗?”乔帆被头一次听说的道理吸引了注意力。 他用指腹轻轻拂过她肘关节,笑像夜里的潮水,渐渐又泛入沙间:“你可以再试试。” 第39章 41 “我不是你弟弟。” - 虽然不是在餐厅被求婚的, 但好歹也有戒指,才见过几次面的男人向自己提出结婚的邀请时,封梦彤感觉喉咙堵塞了, 说不出话来, 有点做作地捂住嘴, 毕竟其实根本没有泪意,只是为了满足气氛。 她说:“这不是在做梦吧?” 几个小时前,她和最近的约会对象例行公事地见面。 封梦彤化了淡妆,双方最近已经聊到关于男方公职和迁移户口的问题。某一次封梦彤也在自己不知情的状况下被对方父母见过——她是后来才知道的。大概就是男方的妈妈打听到她的单位,直接找过来, 透过玻璃橱窗观察了正在工位上和对接同事针锋相对的她。 并且,非常满意。 封梦彤一直认为,看男人要看手。 比起脸那种浅显易懂的东西,还是手比较重要。年龄,财产, 喜欢的运动,曾经的生活水平。都体现在手这一类经常使用, 却容易被忽视的地方。 这个人的手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把视线从戒指上抽离的一瞬间, 封梦彤想。 男人没有回答她那个是不是在做梦的提问, 可能因为知道只是一种说法。一种表达感情, 甚至有些客套的说法而已。所以他懒得回应。 想要看看他的手。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封梦彤重新转过头。然而, 就在那一刻。 一只手盖住了那枚尺寸合适的戒指。 那只手的手指很长, 可能是弹钢琴的缘故。没什么太多的茧,显示出这个人并没有吃过多少苦。但她知道他很能干,因为就是这只手,给她烤过价值八百元的烤肉拼盘。 男大学生突如其来地夺过了戒指。 封梦彤的相亲对象比她反应更激烈, 用尖锐的声音吼叫起来:“你是谁?这是干什么?想抢劫吗?!” 鹿坎被吓了一跳,毕竟他本意不是进派出所,所以手足无措,又把戒指塞了对方手里。 但他担心封梦彤真的去接,所以临时伸出手,重新护在戒指上方,像下雨了担心戒指沾到水一样,用手掌拦住,义正词严地说:“别答应他。” 封梦彤支支吾吾:“你怎么在这?” 回过头还要跟相亲对象解释:“不好意思,这是我弟弟——” “我不是你弟弟。”鹿坎皱眉,回头看向初次见面的男性,说,“你不要继续用假声了。” 男人似乎对自己被控诉用假声感到难堪,一恼火,就没忍住伸出手。本来也只是想吓唬鹿坎一下。 但他毕竟只是坐办公室工作的一般公务员,鹿坎却是每个礼拜还要完成体育打卡,为了美声进行斯巴达体能训练的大学生。 所以,男人动起手来时,鹿坎立刻避开了,导致对方扑了个空,滑倒在了旁边别人的餐桌上,打翻了冰咖啡和香蕉船冰淇淋。 餐桌边的客人尖叫起来。 封梦彤也诧异地捂住了嘴——这一次是真的发自内心做这个动作。 而鹿坎对于自己间接造成的惨状置若罔闻,径自回过头,认认真真看向封梦彤。封梦彤挪不开眼睛,只顾着看向泼了一地的咖啡,以及毁灭得很壮观的香蕉船里的香蕉。 鹿坎说:“我喜欢你,我快毕业了。我会努力工作的。我可能不符合你的要求,但是你可以多考虑一阵吗?多给我一点机会,多看看我。” 封梦彤没能分出心去看他,只是敷衍着回答道:“这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的。”鹿坎还是一副没表情的样子,但垂下头去,眼睛里又是年轻孩子独有的无奈与孤勇。那是他现在手头不算多的优势之一,“当然不是做梦。” - 大学的时候,赵直敏没能很快联系上孟修。也不是完全碰不到面,碰面并不难。这是她后知后觉发现的,原来,他们学校他们班的课表是完全共享的信息,就只因为孟修一个人。 孟修信徒,大学时也没有缺席。 赵直敏也跟着去蹲守了。本来还有些惶惶不安,结果去了才知道,她根本不是个例,还有其他两两三三、素不相识的女生。 孟修算是异性缘好的体质,外貌又出挑,周边都是大学,偶尔有人来饱饱眼福也不奇怪。但这几个女生却是固定用户,执着程度也非比寻常。她们对孟修的了解详细到匪夷所思,随时会在微信群推送他新选的选修课日程表,连他叫的外卖都恨不得先打开看看是什么菜色。不过事实上,孟修不吃外卖,大概也是拜她们所赐。 最奇妙的是,大学时期,尽管孟修信徒的人数也能组成一个女子偶像团体。但真正向他表白的却寥寥无几。 表白都说得有些过了,她们连和他说话都不算太情愿,只是他一走到不需要学生卡的领域,她们就会开始眉来眼去,按捺着狂喜小声交谈。 赵直敏不喜欢她们,觉得她们就像《流星花园》里每天大呼小叫的龙套女配。 有一天,她们又在图书馆外等待,交头接耳聊着化妆品和资格证之类的事。孟修和同学走出来,信徒们的反应也一如既往。结果孟修忽然和同行的人说了几句什么,随即分开,直接往这边走过来。 这可不是什么单纯到能欢呼雀跃的状况。 孟修走过来,不远不近地站着。女生们齐聚在树下,像小军团似的回避他。 “我能理解的。”他开口,态度很温和,“你们的这种爱好。” 孟修的微笑不缺乏说服力,他只是让人很难琢磨透。 女生们没人回答他,甚至假装没听到,仿佛他们中间隔着一层玻璃墙。她们继续断断续续地,充耳不闻地和对方说话,没有人做过和他交流的心理准备。 需要对付跟踪狂的情况,一般而言,明星和粉丝会比较。当然,普通受欢迎的人或许也有。不管怎么说,这时候,比较常见的应对方法应该也就那几种。要么好声好气地请求,要么疾言厉色地警告,要么索性装作不知道地置之不理,甚至在心里暗爽的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但是,孟修却笑了。 他说:“派不上用场的东西。” 一开始,就连原本在装聋作哑的女生都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于是瞠目结舌地看过来。孟修还是之前的表情,微笑着的,从容着的,温柔得捉襟见肘的。“我现在没到要用到你们的时候,可以请你们通通滚蛋吗?”这是他的原话。 说完以后,他就走了。没有道别,笑容也没有褪色。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赵直敏对这样的人深深地着迷。 - 一整天,乔帆都神经兮兮的。 徒弟坐在她旁边,好奇地看过来,叽叽喳喳笑着说:“帆帆姐,你今天不舒服吗?” “嗯?什么?”乔帆一不小心用力过猛,不太巧地起了反效果,“没有啊!我很健康啊!” 徒弟笑眯眯地说:“是吗?” 下班之后,回家路上,乔帆都没有什么感觉,一如既往普通地买了食材。但当她到家门口时,又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打开门时,她看到孟修还在。 孟修身上是以往医院值完班回家才会穿的宽松的服装,周围摆放了不少杂志和小玩意儿。乔帆拿起其中一个,竟然是泡泡照相机。外形看起来像是玩具相机,但按下快门时只会有泡泡冒出来。 另外那对杂志几乎完全是漫画,其余也是女生和宅男才会看的小说杂志。 乔帆很惊讶:“你买这些干什么?” “闲着也是闲着,出去逛了逛。到了以前学校门口,就买了。”他说。 “那也没必要买这种东西吧。”乔帆尽快地处理食材,基本上就是切好以后,放进料理,“等一等,我马上就把晚饭做好了。你有想吃的东西吗?” “汤?没事的,有得吃就很感谢了。”孟修在说。 他不是喜欢回答“随便”的那种人,但说的话绝对是在不动声色观察过后做的选择,一定是对别人来说方便的。 她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打开电饭煲,又惊喜地感慨了一声:“你帮忙蒸了饭啊。” 他倏然说:“我没上过幼儿园诶。” “哈?”因为跟自己工作有关,所以乔帆反应有点大,“那可以上小学吗?” “可以吧。那时候没有抓很严。”孟修走过来,已经熟练地拿起烹饪手套,开始给乔帆从左到右依次戴上。 乔帆则举着手问:“怎么没去啊?” “不知道要上啊。当时只有保姆跟我一起,而且也经常换人。我才那个岁数,连动物世界都看不懂。”他笑着,俯身靠在桌角,撑着侧脸说。 乔帆想了想,也不知道说什么,所以伸出手,故意把他头发弄得乱糟糟的:“没事的。也没教什么非得学的事。就算学了,也有可能忘的。孩子长大成人不就这样。” 他看着她,随即点了点头,用力地说了“嗯”。 “以后有机会一起去学校转转吧?初中。”这就话是乔帆提起来的,“虽然那时候,也不能说留下的都是好回忆,黑历史很多,但也还是很好玩不是吗?” 孟修笑了笑。 饭快做好了,他忽然说要出去一下。 “我去退一下东西。”孟修是这么说的。 “当时干嘛买那么多。”她抱怨着。等门关上好一会儿,饭差不多也做好了。乔帆盛出来,布置好了餐桌,坐下等待起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毫无理由的,似乎有点太久了。 因为不知道他去哪里退货,乔帆只能掏出手机,先给孟修打了个电话。“您拨的用户忙”是什么意思?她知道“不在服务区”和“正在通话中”,可“用户忙”实在是未解之谜 。 还没打第二通,就已经接到了来电。备注是“房东”。 贝丽平说:“喂,是乔帆?孟修在你旁边吗?” 她有些纳闷,但还是实话实说:“您找他有事吗?” “那倒也没有。” 她们寒暄了几句,然后,贝丽平驶入正题:“你最近有觉得孟修有什么不对劲或者奇怪的地方吗?” “呃,这个,”也不是没有,但乔帆只是说,“孟修本来也不是个太正常的人。” 玩笑话意外的有说服力,对方也附和起来,口吻很平淡,却还是没藏住忧虑: “那倒是。他们一家人都怪怪的。说起来,你知道吗?前段时间,他妈妈联系了他,那个亲生的妈妈,以前花滑的那个。她在美国想要做试管婴儿,打算再要一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主动和孟修报备了一下。孟修可能对这种事比较敏感。” “……” 贝丽平说:“所以他辞职了。” 第40章 42 如果我是你。 初中的时候, 和其他同龄女生一样,乔帆很热衷于看言情和恐怖小说。 当时的故事里有过这样的情节,恋人出门, 一去不回, 从此消失不见。最后重逢, 已经是在畸形秀之类的地方。 孟修是不是恋人暂且不提,至少朋友还是算的。乔帆在餐桌边等到夜深人静,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的时间已经到了平时她看黄金档电视剧的时候,然而, 说着只是出去一下的孟修却不见踪影,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被哪个仇家一棍子打晕,套上麻袋卖去了白马会所。凭借他那条件和水平,搞不好不出半年就能赚到首都两套房。 玩笑归玩笑,孟修失踪了。 说乔帆一点不惊慌是假的。 这种情况下, 是不是应该报警?她又看了一次时间,以前好像听说要失踪二十四还是四十八小时才立案。 而且, 孟修竟然辞职了。 他不会因为工作抱怨辛苦的那类人, 辞职肯定不是因为加班之类的, 难道真的是他妈妈的缘故?有些事, 局外人或许感觉没什么,但不能左右当事人的内心波动。乔帆和贝丽平约好了医院见面详谈。 在那之前, 她面对桌上的菜, 拿起餐具,又放下,末了索性装进保鲜盒,隔天早晨带去了医院 。 贝丽平去上班, 和乔帆在电梯里相遇,忙了一会儿,才过来两个人一起吃东西。 “做了好多啊。”她说。 乔帆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末了还是没说出口,原本是准备和孟修一起吃的。 “孟修和他妈妈好像吵了一架。”贝丽平边吃边说,顺便还称赞了一下她的厨艺,“啊,你这个,做得也太好吃了吧。” “哈哈,谢谢……为了生孩子那件事吗?”说实在话,孟修和人吵架也不是常事。 “你不在医院工作,所以肯定不知道,孟修还挺经常接投诉的。”说着这个,贝丽平嘴角浮现起调侃的笑,“当然,男家属不习惯男医生是一回事。还有的,就是他的态度问题。怎么说呢,有时候,孟修对孕妇还挺苛刻的,虽然不会说出来。但他就那样,你懂吧?有点吓人。” 乔帆回忆着点头:“看着笑眯眯,但给人感觉气炸天。以前我们就常说,要他别那样。” “反正就这样,他们闹得不太愉快。但他辞职也比较突然,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一样。之后还请了假,也不管批没批,直接就不来了。怎么样?那个工作狂最近干什么去了?这几天科室里的同事闲聊,三句离不开他。” 乔帆内心天人交战,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孟修从昨晚开始就人间蒸发的事吐露,没想到一道影子忽然停在身边。 她回过头,猝不及防看到一张不算太熟,却还是认识的面孔。 尽管见面次数不多,但乔帆还是有印象。孟修的爸爸没穿白大褂,正站在她们身旁,挡住了大半光线。 他没打招呼,径自说:“刚好过来办事。” 乔帆原以为是和自己说话,还在纳闷他怎么记得自己,又犹豫如何答复。谁知道贝丽平已经率先开口,很是平常地说:“要喝茶吗?都降温了,还穿这么多哪。” “不喝了。反正医院有中央空调。”男人说,“你怎么不戴工作证?” “热嘛,不就摘一下子,真是事多。” “哼,你们也不管这个。” “哦,又开始摆架子了?明明不是我们院长。” 他回复:“我们到那边说?” “嗯。”贝丽平也起身,戴上名牌的同时突然想起什么,还给他介绍,“这位你认识吧。孟修的初中同学啊。” 鉴于孟修初中没干过什么好事,车巠口勿以这样的头衔被介绍给人家家长,乔帆实在是心虚。 果不其然,孟修的爸爸也没说什么,和贝丽平走了。 差不多几分钟,等待的过程中,乔帆又掏出手机,翻了翻相册,忽然发现有一张孟修的睡脸。好像就是不久前拍的,那一天她留宿他家,没想到他半夜三更回来了,累得半死,两个人久违地睡了同一张床。 起床时,她一时觉得好玩,就拍了这么张照片,每当看到,总会忍不住会心微笑。 孟修这个人,总让人觉得轻飘飘的,一直浮在半空中。谁也碰不到他,所以大概会是玩吃豆人的高手。 即便是特别亲密过后的那一天,她难免有点狼狈,他却也始终游刃有余。假如是自尊心比较高的女生,大概大发雷霆也不为过,但因为是乔帆,所以并没有觉得什么。她养成了不信赖孟修的习惯,就算在这种地方也一样。 虽然孟修表现得像是不会睡觉,可他实际也会睡。就算他看起来不会脆弱,但是,谁知道呢? 贝丽平回来了,重新坐下,微微有点喘息,没有预兆地说:“他去美国了。” “什么?” 突如其来听到其他国家的名字,乔帆始料未及,脑海里顿时浮现起美国上演畸形秀的恐怖场面。 好在贝丽平继续说了下去:“在夏威夷。 “好像是他妈妈找他,连夜就赶过去了。” “那也不至于一声不响地就消失吧?”怒火这才后知后觉涌上来。 “他没跟你说吗?”反倒是贝丽平意外,但她还是似笑非笑地说,“不过也能理解,孟修就这德性。以前大学的时候,他还说自己计划三十岁就去死。” 乔帆在吃东西,险些堵塞气管,猛地拍着胸口,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去死?不是出家吗?”他们没有少讨论过这个话题,去哪个道观,又或者哪个寺庙一类的。还说过他没准很适合当神棍。 “哈哈哈,”结果却只看到贝丽平意味不明的冷笑,“那看来这句话不止一个版本喔。” 她把乔帆送到医院门口,这一次,乔帆没有迷路。越走到门口,积攒的困惑越厚重。终于,临分别时,乔帆主动问出口:“贝护士,房东,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刚刚听你说,你好像和他大学就认识……而且,孟伯父也……” 贝丽平顿了顿,听她说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们结过婚。” 乔帆怔怔地站着。 “不是孟修,是他爸爸。孟修的父亲结过三次婚,你是知道的吧?孟修的妈妈是第二任,他妹妹的妈妈是第三任,”最后,贝丽平伸出手拍了拍自己胸口,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第一任。” 乔帆的呆滞延长了几秒钟,随即发出声音:“啊?诶?啊!” 回家路上,乔帆犯了好几次迷糊。先是该拐弯的红绿灯不小心直行,然后是掉头后才发现是单行线,停车还剐蹭到了后视镜。 她步行回家,到家门口时,不安隐隐约约已经浸透了胸腔。 穿过客厅,回到卧室,平时用来练拳的沙袋落下来。她下意识摆出了准备姿势,含胸收腹,双臂平行,身体向内蜷缩。 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自觉就开始怒喝了:“莫名其妙! “有病吗? “走就走,说一声会死啊?!” 拳头砸出去,最后一下尤其用力。她说了“死”这个字,因此也晃了神,完全忘记了躲避。沙袋飞过来,把她撞得身体后仰,倒在地板上。 她平躺在地,久久没有起身,电话响起来,她一点也没觉得会是他。接通后放在耳边,赵直敏已经习惯了不自报家门,自顾自地说:“你看,我说过了吧,孟修只是觉得你有意思而已。他是不会有爱不爱这种概念的。” “你这是在炫耀吗?”聆听着洋洋得意的口吻,乔帆不由得蹙眉。 “可能哦,”赵直敏在数位板上细细描绘着,蓝光眼镜倒映出屏幕上的分镜,她说,“我都提醒过你了。” 乔帆终于鲤鱼打挺,盘着腿坐起身,一了百了地回答:“好吧,那你赢了。他只是想要我,他得到我了。现在我是他的了,吃饭、睡觉都会想着他,他却把我丢在这里,一个人跑到别的地方去。” 她低着头,通话中的声音间断了很久。然而,她没听到预计的耀武扬威。 赵直敏问:“所以,你要离开他了吗?还是打算继续在这里等着,等到他又想起你来?” 乔帆舒了一口气。 其实,她还没想好。 “我可能,”乔帆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呃,去找——” 出乎意料,突然间,赵直敏说:“去找他。” 她说得那样绝对,连画画的动静也停止,风平浪静,仿佛连心碎的声音都听得见。赵直敏毅然决然地说下去,歇斯底里,义愤填膺:“去找他啊!我要是你,现在就已经在夏威夷了。我要是你,挖地三尺也要跟上去。管他是想出家还是单纯因为妈妈要生别的孩子受打击,去他娘的。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你这个没出息的,快去!我要是你,我要是你……” 她支支吾吾地重复那句话,因太过激动而哆嗦着。我要是你,如果我是你,如果我是你—— 第一时间,乔帆居然没有因自己被骂成“没出息的”而生气,她支吾着开口,试探着问:“你、你哭了吗?” “我没有哭!你快去啊!”赵直敏恼羞成怒。 “好,好,”乔帆反而笑出声,哄小孩的本能作祟,“我去,我去就是了。” 沉默半晌,没人先挂断。 她又追问了一句:“你还会再来我们家吗?” 听筒那头只有拼命遏制的哽咽声。 大概等不到答案,乔帆说了声“再见”就要收线,最后一刻,赵直敏又说:“他其实……拿你很没辙。” “嗯。” 她知道。 “再也不见。”赵直敏挂了电话。 找护照用了好久,签证只有一个月就过期,非常之危险。上次和封梦彤还有姑父姑母去旅游,姑姑还开了“我只会一句英语,那就是‘how much’”的玩笑。 该收拾行李了,防晒霜刚用完。坐飞机搞不好要换乘。存款得减个几万了。和园长请假吧,反正今年的年假还没用。 突然之间,她想起来,生日的时候,自己有想过要出去旅游,甚至还给孟修发了消息。 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在朋友中间,孟修经常扮演被嫌弃的角色。大家张口闭口叫着他“人渣”,他也没皮没脸地动辄跪地求饶,但等到下一次,又还是接着捣乱,毫不看气氛地捉弄人,坏心眼地看着大家气得牙痒痒。 那时候,他说“生日快乐”。因为知道,她想说的不是“想去旅游”,而是“我好难过”。 第41章 43 玻璃心,胆小鬼,无能之辈。…… - 上飞机前, 乔帆给孟修发了消息。 飞机落地,乔帆也给孟修发了消息。 详细地址在大岛的事,是问过贝丽平才知道的。坐上事先联系好的车, 乔帆连去哪里都没想好, 找了半天也没决定好吃什么, 总之先去咖啡店买了当地名产的咖啡,边喝边继续发消息。 因为孟修一条都不回复,所以她索性把心态转换成旅游,附加定位,在朋友圈兴致勃勃地分享。 住宿是在爱彼迎上挑选的, 乔帆换了件衣服,有点犹豫吃什么,所以最后选择去百货商场买要带回去的纪念品。 当地的百货商场应该有些夏威夷风格的商品,拿回去送人再合适不过。封梦彤可能在休息,所以没刷到朋友圈, 乔帆拍了张照给封梦彤,没想到她秒回一连串惊叹号。 “我杀了你!竟然在别人加班的时候出去旅游!”简单的字句, 却能读出其中蕴含的心酸与仇恨。 乔帆买了包零食, 又随便挑选了一些适合大家的商品, 装好后才回酒店。 躺在床上, 又刷新了一次消息记录。孟修没回复。虽然问到了孟修他亲妈的联系方式,房间电话都拿起来了, 但在是否要拨出去这件事上还是犹豫。 封梦彤加班结束, 很晚才从公司回去,坐在车里给她打视频电话:“你怎么跑那度假去了?这么突然的吗?” “呃……反正有些事。”她反问,“说起来,你在别人车上跟我外放没事吗?” “啊?不是别人啦!”封梦彤笑吟吟地转移摄像头, 立刻拍到正在驾车的小鹿同学。她伸出手,戳了戳他脸颊下令,“来,打个招呼。”鹿坎不怎么主动地配合,面无表情,目不斜视说了句“buonanotte al secchio”。 乔帆尴尬地笑了笑,倒是没追究他们为什么在一起。孟修的事,她不太清楚能说到什么程度,总之只把自己傍晚做了饭,而孟修却临阵脱逃的事说了一下。 封梦彤的反应再普通不过了,先是满头问号,然后才抱起手臂,人间清醒地说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这满打满算其实已经算是男女朋友了吧?辞职不跟你说,这下更是直接跑路。有毛病吗?他是怎么样?责任恐惧症?还是逗你玩?” “这个我也还没问过他本人啊……”乔帆有点不好意思。 “你等着,”封梦彤的保护欲又涌上来,“我现在立刻就飞过来。乔帆,你把坐标给我,我这就过来狠狠教训他一顿——” 乔帆连忙劝阻:“那就不用了。” “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吗?” “就还好。”这样的心情,好像和之前被孟修搅乱相亲时一样。愤怒并没有那么占上风。 封梦彤转换成语音通话,将手机贴到耳边,这才说:“是我的话,别说是他本人了,就算是碰见他爸妈,也要骂一顿出口气。” 但乔帆却笑了,她说:“他没有爸爸妈妈。” “什么?” “孟修出生的时候,他爸爸妈妈就已经有别的家人了。他出生就是一个人,一次也没喝过母乳。听《三只小熊》都不知道为什么是三只,为什么有熊爸爸和熊妈妈。小时候的话,也可能以为自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乔帆笑起来,“原谅他吧。一次就行,就一次。” 封梦彤反而狐疑:“一次?” “嗯,我也只理解他一次。”乔帆看着那张大陆到韩国转机去火奴鲁鲁,却没使用过的机票。它明明就放在孟修家,但从来没有人拿给过她。 - 小时候,孟修对乔帆的印象不好,聒噪、任性、爱慕虚荣,和那些时常缠绕在他身边的女生没什么两样。但乔帆对孟修也是彼此彼此,私底下时常跟其他人煽风点火,时常自作主张跃跃欲试要跟孟修撕破脸。 他们的关系一度糟糕透顶,但同伙做久了也能算伙伴。长大成人后,不约而同地收敛了锋芒,优点随之突出,关系愈来愈亲密。 对孟修来说,意识到自己判断错误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这么说可能有些自以为是,但青少年自以为是也无可厚非。实事求是,他不是圣人。初中二年级时喜欢对人下定论,“臭味相投”这个词是有根据的,孟修误以为乔帆和他们并不属于同一边。 乔帆为人仗义,比起自己的事,身边人被欺负更容易使她暴跳如雷。从不轻易给人贴标签,没有区别待遇,真诚到近乎纯洁的地步。 假如不是她死死依附于百里颦,恐怕当时并不会和他们混迹在一起。因此,孟修把她归类为意外。 然而,时间推移,所有人都顺其自然获得了幸福。孟修和乔帆一起在大学城附近吃拉面。她主动去取了自助纸巾,递给他,自己也留下几张。他买单,把小票递给她看。到最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你就没有其他朋友吗?男朋友呢?”孟修边倒水边问。 乔帆喝了一口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抱怨:“还有脸说,不就是你毁了我的初恋吗?” “初中的事,你要念叨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非要和男的一起啊?和他们相处不觉得很累吗?我现在只想考虑去幼儿园上班的事。” 他看向她:“没想到你真的会去教小孩。” “嗯,”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真挚又明朗,“跟小孩一起,总觉得就安全了。幼儿园就是我的舒适圈。” 那一刻,孟修忽然觉察到了什么。 这么说也不为过,是乔帆让他理解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的。 他们俩才是同类。没有重新相信别人的勇气,也没有囫囵吞枣糊弄过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能力。高不成低不就,这也不行,那也不好。避不开困境,又突破不了现状,什么都做不到,滞留在浅水滩。玻璃心,胆小鬼,无能之辈。 他们。 他在医院西门外的公交站遇到她。她睡着了,他默默地观察了她很久。孟修不是随心所欲,只不过重视经验,想把能体验的事尽可能体验看看。这一点给许多人造成了关于他的误会,但他唯独不希望乔帆这么想。只可惜,印象一旦生成就难以消除。 见到她的那几次里,大部分时候,他都只是驻足观看。 路灯下,他自言自语说:“怎么这么累?” 乔帆睡得正香。 “你和我一样吗?”他又说,“你其实是和我一样的吧。” 她去相亲的时候,他掏空心思想去阻止,甚至不惜主动去和那家很快乐的狗的相亲机构谈投资。孟修承认自己有点担心,担心他唯一的同伴丢下他变幸福。等到真的捣乱成功,说心底话,他一点负罪感也没有,纯粹暗爽到极点。 然而,有什么东西却在这之中彻底发生了改变。 高中的时候,又或许更早,孟修逐渐觉得三十岁可以去死。 不过,究竟他活过没有,倒也很难说。 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他在电梯里偶遇她。看到她,他突然想,假如乔帆能变幸福,那不也很好吗? 坏孩子长大以后是坏大人。爱不能拯救坏人,但毁灭却绰绰有余。他对未知事物产生的恐惧并非多此一举。 妈妈能再生新的孩子,却不能把以前生的塞回去。不是所有商品都能退货。 电话里,孟修已经和她闹得不太愉快,真正见面,不过是新一轮的争执。虽说这件事也没必要得到他同意,所以单纯只是儿子的冷嘲热讽与母亲的针锋相对。 “你什么时候结婚?”她问他说。 他笑着挖苦她:“怎么?你想和我同时办婚礼?” 孟修的生母不算好脾气,直接将盘子扔了过去,砸中墙壁发出巨响:“你怎么不去死?” 孟修完全没有惊慌,反倒笑出声来回复:“希望你生新的孩子不是为了发instagram。” 吃过早餐,他才离开妈妈家。 乔帆坐的车开出去后,他也驾驶着车跟随,到了住的地方,然后又等她出来,之后去买东西。 比起自己,她更喜欢给别人买东西。他对这个爱好不予置评,只是也低头挑选起适合她的商品。乔帆买了给爸爸、妈妈和封梦彤的马克杯、帽子和饰品,孟修买了给乔帆的礼物,包装好才走。两个人在不同的位置结账。 她还去了别的店里。 到银行所在的大楼时,孟修稍微迟了一点跟进去。他转了两圈,最后在书店的货架旁看到她。乔帆在读一本日本作家的小说,却只停留在前几页。 她掏出手机,饶有兴致地按了几下,他这边就收到提醒。 乔帆乔老师:出生就有记忆,还是不太可能吧。那时候还只是婴儿啊。 孟修看着那行字。他没有回复,只是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 乔帆在书店里绕了一圈,最后竟然坐到他身后的座椅里,但却完全没注意到他也在。她的身体陷下去,继续发着消息:“有一段时间,我总有种不可能会结婚了的感觉。但仔细一想,其实只是因为我不肯向前看,也不愿意往前走,跟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编辑下去:“你之前问过我,觉得相亲有没有用。当然有用了,只要相亲,总还是会找到能结婚的人。” 多休息了一会儿,然后,乔帆才站起身。 没有落下任何东西,她往外走,一步接一步。手臂被握住,乔帆在酒店梳了久违的拳击辫,穿着绑带上衣。回过头时,她看到孟修没有笑容的脸庞。 “你不就在这里嘛。”她的笑容像阳光明媚的天气,但拳头也挥了过去。 第42章 44 甜的东西竟然这样的甜。 孟修没有躲避的意思, 乔帆却反倒放慢了速度,拳头悬在他跟前,末了抵住他胸口, 默默向心窝推去。她露出笑容, 爽朗地说道:“你不就在这里嘛。” 他没有后退, 脸色却是阴云密布,即便扬起嘴角,也完全没驱散氤氲。停顿了一阵,好像有点局促,他随即才问:“肚子饿吗?” 他们去吃鱼生。 孟修给乔帆点了Bowl, 自己叫了饮品。坐下的时候,乔帆边看手机边问了:“后天是你生日吧?” 他抬起眼,或许又是在揣测她的想法,但最后,也只是说:“怎么了?” 她吃得有点脏, 用手指揩去酱汁,没头没尾地感慨说:“突然好想吃本帮菜。” “这里日料还不错。”他转瞬即逝地笑了笑, “怎么过来了呢?” 其实, 这个问题明明应该由她来问才对。怎么突然就过来了?怎么一声不响地就走了?你想怎么样?你到底想做什么?但是, 乔帆通通没有说出口。她回答:“反正也想旅游。” 又是沉默。 孟修和乔帆之间, 什么时候也会这么尴尬了? 结果,再一次开口的时候, 他问她:“那要不要去潜水?夜潜怎么样?或者看虎鲸?” 饿得有点头晕, 乔帆正在扒拉食物,嘴角还沾着米饭。动作放缓,她勉强收拾干净脸,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然后才说:“我有点深海恐惧。” 这是实话。她对鱼的接受仅限食物领域,在海里双脚离地,总觉得就失去了自保的能力,非常紧张不说,海鱼看起来也很吓人的样子。 “之前水族馆不是也去了吗?”孟修停顿了几秒钟,喝着酸甜口味的果汁,继而询问。 “那不一样。”乔帆撇撇嘴,有理有据地反驳,“你去过动物园吧,但让你跟着颦的老公去非洲大草原你去不去?” “哈哈哈,又不是所有人都是动物狂魔。”孟修笑得像在咳嗽,轻轻地,不经意地。 她打开了不满的话匣子:“是啊。你知道他给我的备注是什么吗?还是颦告诉我的,他竟然说我是‘亚洲黑熊’。有这么说女孩子的吗?” “总比‘赤狐’好吧。”孟修低头搅拌冰块。没说的是,他还被用“杀过行为”津津乐道了一番。 “就连自己老婆都备注成‘银背大猩猩’的人,你能指望他什么?”乔帆翻了个白眼。 他说:“那去跳伞吗?我帮你预约。” 她最后还是选择去潜水。 海天一色,看到从前在家见不到的景致时,乔帆也不由得投入起来。在船上换了衣服,孟修却没有下去的意思。 他笑着说:“你去玩就行。” 乔帆盯着他,良久,她坐到他身旁,笑嘻嘻地挤兑道:“怎么了?你也怕水吗?” 孟修坦然地回答:“对。” “喔,我记得你会游泳。” “这是两码事吧。感觉会比较紧张,”他淡淡地发笑,又提醒说,“你小心一点。” 乔帆录了像,准备好了充足的社交网络素材。她对自己平常而庸俗的虚荣心向来直率,又把相机递给教练,麻烦对方帮自己和孟修拍合影。常常接待游客,教练熟能生巧地给出诸多指使,力争为他们拍出最好的照片:“两位麻烦靠近一点,亲密一点,更情不自禁一点——” 本来只是想拍个纪念用的游客照,听到这样的要求,乔帆反而僵硬,笑容也干涩起来。十指抵住船沿,窘迫得差点划出一个“到此一游”。还在难为情,孟修却搂住她肩膀,在快门声中度过这短暂的一秒钟。 交还相机,教练还要问:“你们是来度蜜月?” 去餐厅填饱肚子,之后她又被琳琅满目的商店吸引,却碍于里面熙熙攘攘的各国游客,不由得打消了进去的念头。 乔帆驻足和后退的时候,孟修都只在一旁静静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温热的手心抵住她肩胛,将她往前带。 他先推开的门。乔帆用中文说着“算了”、“干嘛啊”,下意识贴住他后背。他身上已经没有海风的气味,干燥而清爽。孟修不容分说,突然捉住她手臂,环住自己,就这么粘连在一起地往前走。 这样的亲密接触很陌生,但没来由的,可能是被蛊惑了,她居然没有抵抗。 乔帆抱住孟修的腰,孟修的手臂绕过她后颈,指着货架上的东西给她看。她笑起来,眼睛里微微亮着光。 因为挨得很近,四周都是人,所以他们交谈也很小声。 她说什么的时候,他就低下头。 他垂下眼睛,总显得耐心而亲昵。她害怕别人这样,但又不小心着迷。 走出去后,孟修忽然弯下腰去捡什么,抓在手里递给乔帆看。乔帆以为是壁虎,不情愿地躲开,结果他张开手,只不过是鸡蛋花而已。 她故意假装发火,他去牵她的手。十指相扣,她想离开,两个人的手连成一条线,走着走着,又肩并肩在一起。乔帆觉得肉麻,但心跳到无法顾虑害羞。 回去是孟修开车。 天色暗沉,冰凉凉的鱼肉在胃里并没有不适,只是还残留着雨露般的余温。皮肤已经热起来。 乔帆一张一张地翻看照片,口吻散漫地问他说:“你很喜欢拍照?” “没有。”他实话实说,又骤然意识到,她是看到他拍了很多张她才做的感悟,一时之间唯有搪塞,“随便拍的。” “辞了职打算去哪里?” “到美国研修,几年前也有这么计划。” 她目视前方,车灯照亮了住处的栅栏:“所以我是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吗?你至于这么害我?” 到这时候,她声音里还并没有那么多波澜,只是平静地,仿佛要捉弄他般说出了乍一听像是诘难的台词。 “对不起。”孟修向人道歉多半是为了挑衅,仅有的几次真诚全花落她家,实在算不上什么幸事。 她回复:“多少还是解释一下吧。” 停稳的车内万籁俱寂,海浪声倒是大梦初醒似的清晰,冰冷得宛如大雪破碎时的响动。 他不知道如何开口。“你可能更适合别人”的台词太矫揉造作,现在说“我本来也想告诉你”又为时已晚。孟修说:“我太紧张了。” 夜色里,乔帆忽然笑起来,但却隐隐掺杂着生气。 下车后往屋檐下走,孟修坐在驾驶座上,长久默不作声地目送她。乔帆不断地向前走,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只停留在原地。乔帆默默看了他一眼,走去后没有锁上门。 他推开门时,她正坐在床上整理要发朋友圈的照片。他站在那里,虽然很难以置信,但那个孟修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他像是在等待她发号施令,她明知如此,却偏偏不紧不慢,自顾自忙碌着无所谓的琐事。 等到乔帆抬起头,孟修已经坐在沙发里发了很久的呆。 他长着充满欺骗性的皮囊,光凭借外貌,多半都会对他产生和蔼可亲、温柔周到的印象。然而恰如丛林猛兽,越是颜色鲜艳越危险。 相反的是,乔帆倒清楚自己并非善人长相。她望着他,直到他徐徐看过来,率先向她粲然一笑,她相信有不少男女会受到蒙骗,就像她这一刻也萌生动摇,即便知道他或许是刻意为之,仗着她吃这套来卖弄可怜。 乔帆想,她又不吃亏。 四目相对,她说:“你过来。” 他甚至没有丝毫诧异,这一点才更令人不爽。孟修作势摩挲了一下手臂,这种要退却的感觉能很巧妙地吊人胃口。“我刚吃了糖。”他的答复是这个。 听起来似乎毫不相关,但真正接触时,尽管是权当作试探的草率相贴,立刻就已经豁然开朗。 甜的东西竟然这样的甜。 乔帆补充:“你好像很少觉得自己狡猾。” 孟修已经走近,俯身,贴近她唇角,用真假难辨的谦卑态度回复:“很荣幸为你服务。” 她尽可能拿出逼供的强硬姿态,他间隙中流露出的珍视令人恍惚。孟修调情时,常常会惹得乔帆害怕。他吻她的手指、手肘和下颌角,与来势汹汹的温柔不同,动作却老老实实维持在不会让她退缩的地步。 乔帆没有后悔,只是模模糊糊觉得自己或许将要后悔。她是潮湿而明亮的太阳,本该照不到他阴冷的巢穴。 孟修并不继续下去。 他倒在她身畔,仿佛受了伤,奄奄一息,彻底动弹不得了。 乔帆盯着他,本来聚精会神在打量,孟修蓦地睁开眼,把她吓得又是推搡又背过身。她说:“别看我,会不好意思啊。” 他声音里隐匿了笑意,将脸贴在乔帆后颈,用初中生谈恋爱才会有的黏糊劲呼唤她:“乔帆。乔帆。乔帆。” 她厌烦被动只是一瞬间,翻身坐过去,他本来就是濒临死亡的士兵,此刻除了投降并无其他打算。她按住他,浅而单纯地把脸压下去。刚刚洗过头发,水珠滴落他额头,随即落入他眼眶。 但在说话之前,她感觉他的手指轻轻触摸她手背,随即穿入她的指缝。孟修的声音响起来,像湖边的芦苇轻轻扫过水面。 “我都没有赢过你。”他在说。 乔帆没仔细听,她正回过头,去看敞开的窗外的海。 夜里有海风,浪涛阵阵。她挺直上半身,长久而安静地瞭望,不知不觉地感叹说:“真好啊,好温柔的声音,我好喜欢这种时候。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得有点想哭。” 而他望着她,也随之附和,声音低得几乎被湮没:“我也是。” 孟修认为恋爱和慢性病没什么区别。 他原本太过自满,总以为轮不到自己,即便泰山压顶也一定能幸免于难,一如既往看着周遭人跳进沼泽自取灭亡。然而等回过神,五脏六腑都被侵蚀。 本来可有可无的未来在和她对视的那一刻被接上了。但是,他对她会选择的道路感到惶恐不安。 去山顶看日落的时候,自始至终,他都紧紧抓着她。她并没有觉得很冷,反而是孟修手指冰凉。乔帆觉察到,并没有想太多,直接把他的手牵进自己口袋。 他们回去停车的地方,乔帆却不自觉走远了一些。孟修跟上去的时候,她正在四处张望。到处看不见人影的小镇里,两个人过于镇定地散起步来。 他忽然叫她的名字,是和前一晚截然不同的态度,只是仍然轻缓,一如往常游戏的做派:“乔帆。” 她随便应了一声,又问说:“你感冒了吗?刚才山上是有点冷。” “对不起啊,”他回答,“毁掉了你的初恋。” 乔帆狐疑不决地看过去,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这个。孟修转过身,倒退着加快脚步,带着笑容进入她视野。他说:“我那天心情不太好,做得有点过了。” 那样久远的事,却不偏不倚在这样的时刻提及。 她追问:“为什么?”就连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什么心情不好,还是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他配不上你。”他反而显得很理所当然,“而且感觉你会答应他。当时的话,你会的吧?” 乔帆有点心虚:“谁说的?” 他背对着她,慢条斯理地说下去:“百里做什么,你立刻也会跟着做。有时候你就是这样。” 她内心已经承认了。或许,大概,那个时候,被告白的话,她是会答应的。她只是不服气,自己会被还是初中生的他轻松地看穿:“那你说,什么样的才配得上我?” 孟修走在前面,低着头,持续不断地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说:“这个嘛——” “你没有想好就来找我麻烦了吗?”她终于找到破绽。 他总算看过来,朝她笑了一下,飞快地说:“至少你参加的相亲,我都帮你看过了。没有特别合适的。” 她感觉噎住了,迟疑片刻,随即停下了脚步。有那么一刹那,乔帆回想起在家用投影仪看过的动画,穿越时空的少女与来自未来的少年最后一别,静止的城市里,男主人公用平静的语调道别,女主人公却只能随着来自未知方向的声音转圈。挽留使人变得无比弱小,可她不想示弱。 乔帆问:“你自己也在内吗?” 他垂着头,像个小男生似的在树下转圈,回答她说:“是吧。” “所以你才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是吧。”孟修还是这么说。 乔帆注视着他,痛殴他和拥抱他的念头混杂在一起难以区分。“那好吧。”她说。 她转过身掉头,车钥匙在她身上,所以想走随时能走。 那好吧。乔帆想。人渣,中二病,搅屎棍。她也不是非他不可。已经不是初中生了,她会好好从幼儿园毕业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用力,走每一步时她都在想。 孟修注视着她,一直到乔帆开着车飞驰而过,他都纹丝不动,在没有车寸步难行的地方。 独自在住的地方等到天亮,一个人吃了鱼生饭,到机场时已经将近中午。她翻找机票,结果不小心拿成来之前在孟修家找到的那张,随便扔进垃圾桶,然后才坐下。 乔帆扭头看向窗外。 停机坪上的飞机起飞了,沙滩度假风格的装饰随处可见,广播里是多种语言的播报。她听到周遭有游客频频回头,座椅微微晃了一下,有人坐到另一端。 邻座的男人看起来相当狼狈,手腕上沾着创口贴,不仅头发乱糟糟的,衣着也还保留在昨天的状态,脸色看起来彻夜未眠。这情形险些令人梦回中学,她看得呆了,短时间内没说出话来。 乔帆不是那么拘小节的人,一路走下来,就连她本人都偶尔感到意外。她为什么愿意分给他莫大的关爱?起初勉强算投桃报李,但在她布满雷区、随时被引爆的安全地带里,孟修留了下来。只有他留了下来。 孟修开口,却是很有火上浇油风格的告白:“我也不想那么爱你。” 别人都只认识游刃有余的他,更不用提当事人自己,他原本只想搜罗同类,把她留在供自己蚕食的领域,为此做出牺牲,用负罪感牵绊她也在所不惜。但她朝他笑了,堂而皇之地耍赖,光明正大地狡辩。后知后觉,那一刻他才出生。 “我其实从没真的怪过你,就算你算计我。”乔帆说。 “我外套拉链坏了,”孟修望着她,讨好地微笑起来,赏心悦目到狡诈的程度,“可以麻烦你帮我看看吗?” - 航班一改再改,负责接机的江荣不耐烦到极点,直接在“坑比联盟群”里破口大骂。值得一提,即便如此,屏幕外的他还是面部神经坏死一般毫无表情。上次等这么长时间还是结婚的时候,他被伴娘堵在门外,非得每个人一一发了三轮红包才见到妻子。 万幸他带了PC,直接在航站楼工作。时间差不多时起身,人接二连三涌出来,他个子高,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为灯塔。 “江荣!”乔帆高声叫起来。长达十小时的旅途都没让她感到疲惫,真是精神好得可怕的幼教从业者。 还在逐渐走近,突然间,她又想起什么。 “喔,对了!”乔帆挥动双臂,把身后睡眼惺忪的孟修扳到身前,“有准信了!我们是一对啦!” 孟修在她示意下才看到江荣。乔帆一边笑一边撞向他肩膀,看起来力度不轻。好在孟修不以为意,只伸手挑了一下她头发。 他们打打闹闹往这边走。 “这俩小孩,”江荣说,“还是挺般配的嘛。”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