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师兄终成受》作者:余梦丹华 文案: 居然被亲手养大的小奶狗吃干抹净? 不是说好只当人渣吗? 小奶狗:师兄,我想…… 沈孟庄:不,你不想! 沈梦重生成了主角的人渣师兄沈孟庄,然而他不仅要继续做好这个人渣反派,帮助主角黑化,还要狂刷主角好感度! 当众人陷害主角杀人时: 沈孟庄:不!不是他做的,我相信他! 背地里:师尊,此少年心性残忍,断不能留! 当众人被困阵法时: 沈孟庄:师弟小心,我保护你! 实际上:迷情阵就是为你留的,乖乖上钩吧!大家快去看呐,主角骚扰小师妹啦! 当众人血战魔物时: 沈孟庄:师弟不要逞强,有师兄在不会让你受伤的! 其实吧:师尊,大家死的死,伤的伤,就他没事,此事定有蹊跷! 主角:在被爱与被坑之间怀疑人生,我自闭了! 沈孟庄:在作死的边缘试探,自闭的应该是我好不好!!! 最后… 当主角成功黑化,沈孟庄以为大功告成可以跑路了—— 【叮!新副本已激活,请宿主继续努力!】 沈孟庄:什么?!我自闭了,不要管我,让我死吧! PS: ①1v1,年下 腹黑病娇小白兔哭唧唧攻 X 吐槽担当温柔受 ②私设巨多,略狗血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重生 系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孟庄,陆清远 ┃ 配角:周不凡,冷山岚,叶蓁蓁,一切npc ┃ 其它:人渣反派,伪君子 一句话简介:人渣的诱惑 =========== 第1章 绑定人渣【修】 【警告!读者沈梦存在刷负分嫌疑,评论mmp次数已达上限,自动激活系统——】 【系统已激活,绑定读者沈梦,穿书任务正在启动——】 “不好,石洞要塌了,快走!” 混沌中,四周都是石壁,只有符文燃烧的微弱火光。 沈梦睁开眼,突然,一群血蝙蝠张牙舞爪朝他径直冲过来,发出凄厉惨叫。 【系统:拔剑——】 一声干涩的机械声在耳边响起,沈梦的身体像机器人一样按命令掏出腰间的佩剑。 【系统:程序代码404,目标血蝙蝠,砍杀——】 接到命令后,沈梦的胳膊猛然抬起,一股暖流沿着手臂灌入掌心的剑中。不断砍杀迎面而来的血蝙蝠,无穷无尽。 “怎么回事?我着魔了?”沈梦想要停下手上的动作,却发现手臂根本不听使唤,只是机械地挥剑砍杀,“卧槽卧槽卧槽!砍不完啊!这都是什么玩意?!” 血蝙蝠撕咬他的道袍,啃噬裸露的肌肤,猩红的鲜血勾起愉悦瘆人的尖叫,疯狂煽动翅膀围着沈梦狂舞。 漆黑的山洞耳边尽是尖厉嘶吼,血蝙蝠成群结队,漫天煽动的翅膀划过肌肤。沈梦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吓得直哆嗦。 “大师兄你在磨蹭什么,快走!”沈梦本能地循声抬头望去,突然脚下的地面裂开一道巨缝,地面在塌陷,众人的身体摇摇晃晃扶着墙壁摸索着逃出山洞。 “我他喵的这是在哪?”沈梦一边不受大脑控制地砍杀血蝙蝠,一边疯狂大叫,但是周围的人根本听不见他的哀嚎声,仿佛被什么东西隔绝。 【系统:宿主你好,你已绑定《君临修真路》一文中大师兄沈孟庄的角色,任务正在进行,请听候指示。】 “what?大师兄?我是大师兄?哪个大师兄?《君临修真路》里面的那个伪君子?” 沈梦还没反应过来,骤然,一位身穿玄青色道袍的少年大叫一声,脚下不稳眼见就要掉进巨缝中,电光火石间—— 【系统:程序代码666,目标陆清远,快去救人——】 沈梦飞身上前,将少年拉上来,还未站稳,猛然间,一道黑色身影向他扑来。沈梦的身体鬼使神差地将他拉到身后护在他身前,黑色身影被沈梦周身的符文吓退从头顶掠过。 【系统:救人任务已达成,主角好感度+5!】 少年焦急地指向身后说道:“大师兄还有!” 沈梦闻声回过头便看见乌泱泱一团黑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发出阵阵凄厉的尖叫,划过沈梦径直冲向那位少年。 很明显,这群血蝙蝠的目标不是他而是少年,沈梦很快便做出了判断。只见血蝙蝠将少年团团围住,扒在他身上,一只接一只誓要将他生吞殆尽。 少年惊慌失措吓得连连后退,血蝙蝠不断围剿。 【系统:程序代码888,目标陆清远,推倒——】 沈梦的身体在血蝙蝠的掩护中,飞身藏在陆清远身后,突然伸手猛地一推,少年往前一扑,身上的血蝙蝠随即攻向被少年扑倒的男子,迅速撕咬围剿。 众人只听见声声惨叫,转头望去只剩下地上残留的零星衣服碎片和满地鲜血。 【系统:人渣任务已完成,程序代码555,目标陆清远,掩护他逃出山洞——】 “疯了疯了,这个世界疯了?我他丫的这是在干嘛?!这是在拍电影还是在做梦?!” 沈梦惊慌失措,身体不受控制,脑子还处于懵逼状态,但是手掌却迅速握紧手中的剑,大步冲上前,砍杀魔物,伸手将少年从血蝙蝠口中抢出来。 沈梦将那少年护在怀中,挥剑击退死缠烂打的血蝙蝠登时飞身逃出石洞。 洞外阳光明媚,清静宜人。沈梦将少年稳稳放在地上,松了一口气,终于逃出来了。 才刚经历一场猝不及防的厮杀,沈梦好不容易喘口气,脑中聒噪得不行。 【系统:亲爱的宿主,你在《君临修真路》中的任务是:一,主角好感度提升到100;二,人渣值提升到100;三,修复文中bug,完善剧情。】 What?沈梦一脸生无可恋,那本《君临修真路》可是他昨天晚上才刷评痛骂作者的无脑爽文,因为气不过通篇近百万字毫无逻辑,完全是一个受虐狂+中二病作者的自嗨。 主角陆清远自小父母双亡,幼时得一贵人相救,头铁啊,死活非要进入苍玄派。进来后因为相貌出众,得到小师姐叶蓁蓁的倾心,当然也因此被爱慕叶蓁蓁的二师兄记恨,因天资出众被大师兄和其他师兄弟记恨。 说起这位大师兄,沈梦真的恨得牙根痒痒,表面上温和大度,背地里不知道给陆清远使了多少坏招,生怕陆清远抢了他的掌门之位。大哥,你的戏怎么这么足呢? 这也就算了,小白兔陆清远忍辱负重,被虐死虐活,打不还口骂不还手,但是! 昨晚的结局,小天使居然突然入魔黑化,杀了众人,最后笑死了! 笑死了…死了…了… 沈梦气得一口老血喷到手机屏幕上,给作者刷了310826页mmp之后上床睡觉,然后… 我他妈!刷评时也没人告诉他这书还带穿越系统的! 【系统:请宿主继续努力!】 【沈梦:我恨你们!好感度和完善剧情我知道,那个人渣值是什么?】 【系统:《君临修真路》文中主角陆清远黑化未写明,存在明显bug。所以需要您利用沈孟庄的身份促进黑化,修复这个bug。】 【沈梦:也就是说我要当好这个人渣,帮助陆清远黑化?】 【系统:就是这样呢~】 【沈梦:还一边刷好感度一边渣?】 【系统:说的没错呢~】 【沈梦:靠,你们是想玩死我吧!我是小清远的爸爸粉呐,不能这么搞我!】 【系统:…】 【沈孟庄:我问你,陆清远黑化后我能不能回到现实世界?】 【系统:理论上可以。】 【沈梦:你当真?】 【系统(咽口水):嗯…】 【沈梦:555,小天使,爸爸对不起你了!】 从山洞出来后,少年衣衫褴褛,四处都是血蝙蝠咬烂的洞,衣服上还有残留的血迹,但是裸露的肌肤却完好无损,光洁白皙。 眼前的沈梦同样十分狼狈,蓬头垢面,道袍破烂不堪,脸上还有伤痕,少年怔怔地看着沈梦轻声说道:“大师兄你…” 沈梦在脑中和系统讨价还价,闻声便抬头看见眼前的少年,柳叶细眉清澈鹿眼,模样甚是纯净可人。 这就是主角陆清远?果然比他YY出来的要可爱多了,是他的小天使没错了! “小天使,爸爸抱——” 沈梦才刚摊开手臂,一脸痴笑,正想和陆清远来个熊抱。 突然脑中一阵狂躁—— 【系统:警告!警告!严重ooc!沈孟庄是人渣不是舔狗,请宿主保持人设!】 聒噪的系统声震得脑袋疼,沈梦的痴汉笑渐渐僵硬,悻悻地缩回手,装作无事发生。 【沈梦:舔狗不配拥有姓名吗!】 【系统:经数据分析——不配!】 【沈梦(扛刀):给你个机会好好说。】 沈梦正在与系统掐架时,身边的人便围过来,一名身着素色道袍的男子将他往后拉拉开与陆清远的距离,瞥着他十分厌恶地说道:“大师兄你怎么和他站那么近?方才在洞内还出手相救,莫不是着魔了吧?” 沈梦闻声盯着眼前这人仔细打量,丰神俊朗,剑眉星目,腰间别着一枚赤金香袋。正是凭着这枚香袋,沈梦便猜出了此人的身份——二师弟周不凡,此人恨毒了陆清远,结局是被成魔的陆清远阉了以后做成人彘泡在酒坛里当下酒菜。 想到他的结局,沈梦连看他的眼神都掺着几分同情和怜惜,兄弟,一路走好啊! 出神片刻后,沈梦轻咳一声,理了理衣衫,迅速回到沈孟庄的身份状态,看着周不凡,温柔地笑道:“无妨。” 只留下轻飘飘的两个字,随后沈孟庄便拉着陆清远离开,留下一干人等大眼瞪小眼看着他们手拉着手离开了…离开了…开了…了… 回到安虚峰,沈孟庄正在向他们的师尊——轩丘尊上汇报此次考核结果,一干新弟子跪在地上等候师尊发言。 沈孟庄是轩丘尊长的亲传大弟子,待人温和有礼,为人谦逊。模样虽不是一等一的出挑惊艳,却也是温润如玉,如春日之风,桃花深潭,最招小姑娘倾心的那种。当然,其人本质究竟如何,只有他自己,沈梦,以及作者知道。 “师尊,此次考核,诸位师弟表现极佳,英勇果敢,丝毫不畏惧那洞中魔物。弟子以为日后必能担当大任,承我苍玄一脉。”沈孟庄站在轩丘身边,态度十分恭敬。 轩丘尊长不发一言,只是捋着下巴的胡须,看着跪在地上的人,面无表情。 突然,沈孟庄身后的周不凡站出来说道:“师尊啊,这次考核,我们有一位非常可爱非常有潜力的师弟被人谋杀了啊,请师尊一定要为他做主,严惩凶手啊!” 此话一出,沈孟庄顿时深觉不好。周不凡向来惧怕轩丘,从来都是老鼠见了猫唯恐避之不及。每每这种场合他能不说便不说,但只要一说…就没其他事。 “嗯?”轩丘闻声捋胡须的手略微顿了顿,看向周不凡,“确有此事?仔细说来。” 周不凡仰头大哭,伤心欲绝,道:“当然是真的,弟子亲眼所见。可爱的师弟正砍杀血蝙蝠解救众人,好死不死,突然从身后扑过来一人引来发狂的血蝙蝠。弟子眼睁睁看着他被血蝙蝠吃了,死无全尸啊!” 轩丘看着周不凡痛心疾首的模样,面露愠色,冷声道:“何人所为?” 周不凡闻声便转头看向陆清远,怒目圆睁地指着他,厉声说道:“就是他!弟子亲眼所见,就是他将血蝙蝠引过来的,若不是他,师弟便不会命丧山洞,请师尊严惩!” 轩丘看向陆清远,眉头紧锁,脸色铁青,怒声道:“可是你所为?” 陆清远看着这位严厉的师尊,吓得说不话来,神色慌张地四下张望,不知该如何回答。 周不凡步步紧逼,说道:“陆清远向来与那位师弟不合,这次正好借血蝙蝠除去心头刺,此人居心之毒,令人发指!” 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一干人等纷纷附和。 “师尊,我们也看到了,就是陆清远将血蝙蝠引过来的。” “二师兄说得没错,就是陆清远干的。” “陆清远是杀人凶手,请师尊严惩!” … 站在门边的三弟子冷山岚靠着木门,抱着佩剑冷眼看着眼前景象,冷声说道:“弟子以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短短一句话便宛如一把铁锤敲定了陆清远的残杀同门罪名,站在一旁的小师妹叶蓁蓁赶紧上前走到冷山岚身边,拉着她的手急切地说道:“师姐你怎么这么说,此事颇有蹊跷,不能这么草率地断定是陆清远所为。” 沈孟庄闻声看向叶蓁蓁,突然想起这位小师妹正是门派中仅有的喜欢陆清远的人,真是难为她了,妹子挺坚强啊! 跪在地上的师弟们听见小师姐为陆清远辩解,立即反驳。 “小师姐,您不能偏袒陆清远。三师姐说得没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没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陆清远残害同门,其罪当诛。若不严惩,只怕日后我们也会惨遭其害啊!” … 群众的呼声愈发高涨,周不凡继续添油加醋,“师尊,残害同门该如何惩处?” 轩丘横眉怒目,指着地上的陆清远说道:“依照派规,砍去双手,投入天雷池。” “是!”周不凡含笑拱手一礼,心满意足地看向陆清远,这回你死定了! 第2章 第一个坑 陆清远跪在地上,四处张望,眉头紧蹙,眼眶含泪,一副委屈十足的模样。双手垂在身侧抓着道袍,欲言又止。 周不凡正要上前将他押去幽室受罚,突然,沈孟庄大步上前,长衫一掀,跪在地上拱手道:“弟子为陆师弟担保,请师尊收回成命。” 众人惊愕地看向这位大师兄,平日里他虽待人温和但明明唯独对陆清远冷言冷语,毫不待见。今日怎么又是救他,又是为他担保,难不成大师兄着魔了? 轩丘看向沈孟庄,负手而立,说道:“他残害同门,其罪当诛,你为何要为他作保?” 沈孟庄语气愈加坚定,与轩丘对视,回道:“弟子相信他,愿以性命担保。” 轩丘默不作声,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半晌后开口说道:“你既愿意为他担保,我便信你一次。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百戒尺,去幽室领罚吧。” 沈孟庄激动不已,叩首道:“谢师尊。” 说完便起身走到陆清远身边,伸出手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柔声说道:“走吧。” 陆清远闻声便牵着他的手,跟着他后面亦步亦趋,两人一同去了幽室受罚,留下一屋的人面面相觑,大师兄真的着魔了! 幽室里,沈孟庄和陆清远分跪两侧,挺直腰板。戒尺打在身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沿着伤口往外淌。 行刑的人手上没个把门,骤然加重了几分力气,一道戒尺打在陆清远身上。登时便尖声大叫,陆清远下意识伸出手抓住沈孟庄的胳膊,小声抽泣。 沈孟庄将他的手握在手里,将体内的灵力缓缓渡给他,减轻他身上的痛楚,轻声安抚道:“没事的。” 陆清远感受到一股暖流从掌心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顿时觉得身上的疼痛感减轻不少。随后便又有一股莫名的温暖涌上心头,泪眼汪汪地看向沈孟庄,眼里满是委屈,嘤咛唤道:“师兄…” 沈孟庄拍了拍他的手背,两人便没有说话继续受罚。 一百戒尺熬过后,两人早已伤痕累累,沈孟庄扶着陆清远缓缓起身离开幽室。 将陆清远送回卧房后,沈孟庄返回自己的房间取了几瓶伤药,便又匆匆赶回去。 回去的路上正遇见叶蓁蓁端着碗热粥神色匆匆地前往陆清远卧房。 “师妹,你可是要去陆师弟那?他在沐浴,师妹去应当不大合适,不如我替师妹将热粥端去?” 叶蓁蓁听闻陆清远在沐浴,便将热粥递给沈孟庄,千叮咛,万嘱咐才离开。 【系统:宿主,任务来了。】 【沈孟庄:什么任务?】 【系统:明天正好有登梯考核,是您的好机会。】 【沈孟庄:你不说我还忘了,多谢提醒哈。不对,我为什么要谢你,这不是什么好事,终于要出手了吗?】 【系统:宿主,您不及时出手的话,目标值就达不到哦!】 【沈孟庄:好吧,男子汉大丈夫,该出手时就出手,小天使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那后妈作者吧。】 男子汉大丈夫,该甩锅时就甩锅。 沈孟庄从怀中掏出一张符文覆在碗口上,口中念念有词。只见符文即刻消失,只留下手中的热粥,大功告成,现在只要陆清远吃完就行了。 【系统:叮!人渣值+5,请宿主再接再厉!】 沈孟庄在心里给系统翻了个白眼,这种嫁祸于人的事他这种老实人怎么可能做得出来,都是系统逼的! 陆清远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沈孟庄徐徐走近,摸着他的额头试探温度,随后轻声说道:“师弟…师弟醒醒,吃了粥再睡吧。” 陆清远闻声睁开眼,视线逐渐清明,一张清雅的面孔就在分毫之间,如此亲密的距离吓得他赶紧往后挪,脸色绯红。 沈孟庄直起身子,端起瓷碗坐在床边,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随后递到他嘴边,说道:“不烫了,吃吧。” 陆清远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眨了眨,唤道:“师兄…” 沈孟庄轻笑一声,说道:“不敢吃?怕我下毒吗?” “不是不是!”陆清远忙摆手摇头,犹豫片刻后便凑近张大嘴巴含住整个汤勺,生怕漏了一滴。 沈孟庄含笑看着他,一勺一勺喂他吃完,时不时还温柔地说道:“慢点,不够的话我再去给你盛。” 陆清远看着这位体贴温柔的大师兄,心中的暖意蔓延全身,竟湿润了眼眶,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如此细心温柔地喂他喝粥。 喝完粥后,沈孟庄掏出药瓶,嘱咐他记得擦药,每瓶的用处也一一细说,千叮咛万嘱咐之后方才离开。至于叶蓁蓁的话,他一个字都没转达,连这个人都没提,反正陆清远只需记得他的好就行了。 陆清远看着沈孟庄的背景完全消失后,兴冲冲地打开药瓶服了药,随后和衣而睡,手里握着药瓶抱在胸前舍不得放手,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送药,他很感激。 翌日,安虚峰外,所有新选弟子纷纷站在天梯下,由大师兄沈孟庄主持这最终的考核,凡是通过这次考核的人皆能成为苍玄派正式弟子。 众弟子跃跃欲试,已经到了最后一关,通过考核只是最基本的一步,势必要拿个好名次,在师尊和众师兄师姐心里留个好印象。 陆清远站在人群中,身边的人都不搭理他,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他四下张望,疏尔抬眼,正与沈孟庄对视。 沈孟庄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朝他点点头。只莞尔一笑,陆清远便觉心里桃花夭夭,宛如春风拂境。大师兄这般信任我,决不能让他失望。 一声锣响,众人便开始攀登天梯,宛如脱缰的猛兽,你争我抢,将跑在前面的人拽下去,挡住身后人的路,朝着第一的目标前进。 每阶天梯上都竖着数道利刃,迷雾遮挡,完全看不清脚下的路,一个不小心就会踩到刀刃,脚底不说血肉横飞至少也有一个洞。除了脚下的路难走,天梯上方还有巨石滚落。 陆清远小心翼翼地走在台阶上,低头全神贯注地观察利刃。 突然身前巨石飞来,陆清远迅速转身轻松躲过,不料脚下刚一落地便踩上利刃,刀刃瞬间贯穿脚底,鲜血直流。 疼痛如约而至,陆清远忍着剧痛抬起脚,继续前进。 巨石接踵而至,陆清远伸出手想要聚集体内灵力挡开飞石攻击,孰料体内灵力感觉被一股力量牢牢锁住无法施展。 陆清远再次伸手,但是越是想要运气,体内锁灵的束缚愈加强烈,两种力量在体内冲突。突然一股血腥味逆流而上,陆清远吐出一大片鲜血。 巨石迅速滚下,陆清远捂着胸膛,转身躲过,一落脚便又是踩在利刃上。脚下不稳猛然跪在石阶上,刀刃横穿膝盖,直直插进骨头里,疼得陆清远龇牙咧嘴。 沈孟庄负手而立,站在天梯之上。见状,藏在广袖里的手悄悄画了几笔。 只见一块左侧的巨石突然急转弯发了狂似的冲向右下方的陆清远,来势汹汹,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系统:叮!人渣值8,宿主真是好聪明哦!】 【沈孟庄:闭嘴!小天使撑住啊,你是主角,没事的,爸爸爱你!】 陆清远撑着地面缓缓起身,欲躲开攻击。巨石加快滚落的速度,宛如洪水猛兽,径直撞向陆清远,将他压在下面,不断碾压滚落,周身滚过利刃,登时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其余人见状纷纷嘲笑,陆清远果然没用,一块巨石都躲不过。 周不凡站在沈孟庄身后,捧腹大笑,凑到叶蓁蓁身边,舔着脸笑道:“蓁蓁你看,那个陆清远真是个孬种,小小石头就把他伤成那样,真是没用。” 叶蓁蓁焦急万分,不停地拍打周不凡撒气,怒声道:“二师兄你还小,清远受伤了你怎么笑得出来!我都急死了,考核怎么还不结束啊!” 周不凡任她打骂,贴脸赔笑,“不是我说,那陆清远本来就天资不足,这次考核铁定没戏,赶紧收拾包袱走人吧。” 叶蓁蓁急得眼泪都要出来,转而看向沈孟庄,拽着他的袖子,撒娇道:“大师兄,你救救清远吧,他伤得太严重了,会出人命的,求求你了。” 周不凡赶紧凑过来,插嘴道:“大师兄,门派考核你可不能偏袒啊,有失公正,你要是出手相救让其他弟子心里怎么想。唉,要我说,别管了,好好看戏吧,我可是赌了一百两,这陆清远输定了。” 周不凡心里正得意,昨晚和门派其他弟子赌了一把,押谁能获胜,其余人不是押王小二就是押周大马,唯独他耍了个心机押陆清远输,其余人都能赢。眼下局势看来,他要赚翻了。 沈孟庄看着陆清远被巨石压到山脚,浑身是血,仍撑着身子缓缓前行。这种情况还能撑着一口气,他不是天资不足根本就是天资非凡好嘛!主角果然是主角,比不得! 陆清远不再观察脚下的路,而是管他利刃还是巨石,一往无前,横冲直撞,但是却始终看着这个方向不曾挪开视线。 他在看我?沈孟庄心里闪过一丝猜测,忍不住轻笑一声,孩子你还是太年轻了。 周不凡仍在耳边煽风点火,叶蓁蓁哭着闹着要救陆清远。沈孟庄微微侧首看着周不凡说道:“你输了。” 话音刚落,只见沈孟庄飞身前往山脚,一袭白衫划过,众人惊讶地看着他落在陆清远身边。 陆清远方才还眼神坚定,誓死都要看着他,然而此时人在眼前他却不敢直视,眼神闪躲,想要藏住将自己的狼狈和不堪,支支吾吾道:“师兄…我…” 沈孟庄拉过他的手,轻声说道:“没事的,跟着我。” 轻飘飘几个字,却仿佛有无穷的力量灌进陆清远心里。沈孟庄将灵力渡给他,拉着他一步一步迈上台阶,广袖一拂,迷雾散尽,踩着踏实的地面扶着陆清远缓缓前行。 巨石朝他们滚来,沈孟庄御剑劈开飞石。安世剑从腰间飞出,剑光凌冽,顿时支零破碎,石块散落一地。 沈孟庄看着陆清远,柔声道:“走吧。” 陆清远看着他眨着眼,娇糯地应道:“嗯。” 【系统:叮!主角好感度8,宿主加油!】 【沈孟庄:我这又当又立的,命苦啊!】 众目睽睽之下,沈孟庄牵着陆清远走到天梯之上,一路畅通,遥遥领先。周不凡万万没想到,第一竟然是陆清远,这下他真的要亏惨了! 周不凡简直难以置信,脸色铁青,说道:“师兄,你公然徇私舞弊,这不公平!” “徇私舞弊?”沈孟庄一字一顿,“何以见得?” 周不凡气得心绞痛,指着他怒声道:“你就不怕大家告诉师尊?” 沈孟庄长袖轻拂,负手而立,转身离去,只留下凌厉的二字。 “谁敢。” 陆清远跟在沈孟庄身后,亦步亦趋,两人离开了天梯去向太虚阁。 第3章 第二个坑 考核终于结束,留下的人跟着周不凡等人前往太虚阁面见师尊。 轩丘师尊坐在堂上,看着余下的百来号人,心中大喜。起身看着众人说道:“能通过天梯考核,说明你们资质出众,我心甚慰,今后你们便是我苍玄门派的正式弟子了,望你们谨记派规。” “是!”众人喜出望外,熬过最后的考核可算是转正了。 轩丘转身看向沈孟庄,问道:“此次考核前三甲都是何人?” 沈孟庄拿出红榜摊开,上面记载着众人的名次。 轩丘扫了两眼,榜首的名字赫然在目,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惊喜,说道:“陆清远?此次榜首竟是你?为师深感意外,不过为师很高兴。望你日后多加努力,成为像你大师兄一样的人,扬我苍玄之威。” 陆清远闻声看了看沈孟庄,脸上藏不住那份惊喜和受宠若惊,青涩地答道:“是!弟子一定好好努力,成为…成为像大师兄一样的人…” 最后的话越说越小声,陆清远羞涩地低下头,偷瞄着沈孟庄,一袭白衫,面若桃花,素雅温和,如玉君子。他真的能成为像大师兄一样的人吗?不,他不要成为那样的人,大师兄只有一个,他要成为永远注视大师兄的人。 周不凡听着轩丘夸赞陆清远,气得牙根痒痒,想着他亏的钱心里直流血,这口恶气实在咽不下,索性头脑一热,开口说道:“师尊,其实…” “其实陆师弟本性不坏,天资过人,是棵好苗子,对吗二师弟?”沈孟庄打断他的话,迅速抢占先机,侧首看向他。 周不凡看见他脸上不怒自威的浅笑,头皮发麻,心里有些打鼓,只能将到嘴的话咽下去,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应道:“是…是…” 沈孟庄满意地收回目光,低头拱手道:“师尊,弟子以为此次天梯考核困难重重,陆师弟能通过考核成为榜首除了他天资过人以外,少不了平日的刻苦。我派向来恪守天道酬勤,对勤奋之人亦青睐有加。故而弟子认为应当好好奖赏陆师弟,希望众弟子以他为表率,精于己业,兴旺我派。” 众人闻声登时大惊,张大了嘴巴看着沈孟庄。这位大师兄偏袒陆清远通过考核不说,还公然为他求赏,偏心的也太明显了吧!这能忍? 周不凡第一个站出来,义正言辞地说道:“师尊,陆清远虽然取得榜首,赞扬几句就得了,若要奖赏,也太过抬举他了。” 冷山岚依旧一袭紫衫倚着木板抱着她的诛魔剑仰头看着头顶的木板,冷言冷语讥讽道:“弟子在苍玄多年,可从未得到过师尊任何赏赐啊。” 其余弟子仗着自己现在已经入门,还有师兄师姐撑腰,便也敢插嘴议论。 “师尊,虽然我们成绩不佳,但是现在好歹也是苍玄派的正式弟子了,我们也想要。” “对啊对啊,不能光赏陆清远一人,我们很努力。” “就是,又不是他一个人吃苦。” … 沈孟庄看着一众师弟心生不满,心里很满意。他当时看书的时候,简直恨不得手撕书里那群无脑炮灰群众,作者也是傻逼得不行,文里没一个人智商在线,全是跟风黑跟风踩,苍玄派如此,暗境亦是如此。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作为书里的人物,尤其作为沈孟庄这个渣渣反派。无脑群众正好可以利用,坑陆清远简直轻而易举,反派没脑子用起来才轻松,除了他! 轩丘捋着胡子看着一干人等,心下正在犹豫。沈孟庄见状,便继续说道:“师尊,弟子只是想着奖罚分明而已,却不想众师弟竟这般反对。其实弟子不仅仅只是想肯定陆师弟此次考核成绩,更是想补偿那日山洞考核一事。若师尊为难的话,就当弟子没说过吧。” 经沈孟庄一提,轩丘便想起了那日惩罚陆清远一事,有错便罚,有功便赏,沈孟庄说得没错,赏罚必分明。陆清远虽没立什么大功,但给他一次肯定也能激励众人,随便打赏就是了,也不亏什么。 一番思量后,轩丘看向陆清远,盯了数秒,随后看向沈孟庄,说道:“给他个应觉仪吧。”说完便拂袖离去。 沈孟庄忙拱手回道:“多谢师尊。” 周不凡不服,在身后没皮没脸地喊道:“师尊,我也想要!数年的师徒情谊,您就赏一个给我吧!” 轩丘权当没听见,径直往前走。冷山岚倚着门,青丝披散,冷眼看着他,讥讽道:“你的师徒情谊在师尊心里是永远的痛。” 周不凡闻声转过头指着她,说道:“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这么招人嫌!是不是啊蓁蓁!” 叶蓁蓁正看着陆清远出神,突然被点名,不明所以,蒙头蒙脑地点点头,答道:“是啊,三师姐说得对。” “你!”周不凡气得七窍生烟,痛心疾首地看着叶蓁蓁,“我的好蓁蓁,你可不能学老三,你看你多么纯洁美丽单纯善良可爱活泼的小姑娘,可千万不能被老三带坏了,听师兄的,以后少跟她玩。” 叶蓁蓁愣愣地看着他,随后又看看冷山岚,仍不明所以。 倒是冷山岚完全不在意周不凡耍嘴皮子,神色凌厉地看着陆清远,冷若冰霜。 沈孟庄走到陆清远身边,伸出手说道:“走,我带你去华室。” 陆清远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伸出手牵着沈孟庄,跟在他身后,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离开太虚阁。 踏出大门前,经过冷山岚身边,无意间与之对视,那双如寒冬飞雪的眼只消看上一息,陆清远便觉从头到脚,都被冻僵。 陆清远瞬间低下头,握紧了沈孟庄的手,不敢再看,两人离开了太虚阁。 其余众弟子纷纷交头接耳,对大师兄今日对待陆清远的态度皆感意外。 “你们说大师兄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几日对陆清远这么好?” “大师兄是不是着魔了?” “我觉得肯定是陆清远施了什么法术,迷住了大师兄,不然大师兄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 周不凡听见他们的议论,迅速加入,便开始滔滔不绝,“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以我对大师兄的了解,他不可能平白无故对陆清远那么好。一定是陆清远用了什么狐媚手段,才让大师兄蒙失了心智,我看不如我们揭穿他的本性,不能让他得逞。” “对对对,二师兄说得对,我们不能让陆清远那个小人得逞。” 一干人等小声商量着如何对付陆清远,解救大师兄,津津乐道,如火如荼。 沈孟庄拉着陆清远来到华室,这里装着安虚峰所有宝物,只有安虚峰的峰主轩丘尊长和他能进,今日得了师尊允许,特地带陆清远进来看看。 陆清远一进门便感一股暖流蔓延全身,随后一股异香扑鼻而来甚是好闻。华室内虽算不得富丽堂皇,但也清雅不俗,里面的宝贝都是陆清远没见过的,或许这辈子都见不上。 沈孟庄从阁子里取出一块玉石,只有掌心般大小,触手生温。陆清远愣愣地接过,仔细观看。 沈孟庄笑道:“这就是应觉仪,不管相隔多远,只要有了这个就可以和对方说话,苍玄派只有四位尊长以及大弟子才有。” 陆清远忙问道:“大师兄也有?” “嗯。” 陆清远不知此物有何用处,但是大师兄也有的话,那他不管和大师兄相隔多远都能说话了。想到这,陆清远对这个宝物才有些怜爱,看着沈孟庄笑道:“那我可以用这个和大师兄说话吗?” 沈孟庄摸着他的脑袋,温柔地回应道:“当然可以,无论多远,无论多晚,你都可以找我。” 陆清远看着他,清澈鹿眼里闪着光,脸颊绯红,眉飞色舞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小孩童。 沈孟庄忍不住两眼放光,果然主角就是主角,颜值逆天啊!这张人畜无害的脸,我怎么下得去手!作者你不得好死!小天使我永远支持你! 【系统:警告!警告!严重ooc!请宿主端正态度,不要再做舔狗!】 【沈孟庄:是哪个傻逼在说话?】 陆清远看着沈孟庄扶额皱眉,忙问道:“大师兄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去休息?” “无妨。”沈孟庄挺直腰板,立即恢复谦谦君子的状态,“我教你用。” 说罢便手把手教他使用应觉仪,还带他观看了华室内其他宝物,一一介绍。 回来后,已是深夜。沈孟庄脱了外衫,取下发冠,三千青丝披散在身后,素色内衫衬得肌肤白皙胜雪。 正欲躺下休息,突然门外有人敲门,周不凡探着脑袋,推门便问:“师兄睡了吗?” 沈孟庄无奈,只好起身坐在桌前,问道:“何事?” 周不凡赶紧凑过来坐下,拿起茶壶倒了两盏茶,仿佛要说什么大事,一本正经道:“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近日看师兄有些不对劲,我想问问你…那个,近日…身体如何?可有不适?” 沈孟庄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忙摆手笑道:“我身体好得很。”说完便突然想起什么,“只是偶尔会失神,也不知为何。” 周不凡瞬间抓住重点,忙问道:“何时会失神?怎么个失神?” 沈孟庄仿佛若有所思,仔细回忆,“应当是和陆师弟相处时,你不知道,陆师弟为人可爱,和他在一起,总会忘记时间飞逝,想着,要是能永远在他身边就好了。每每和他分别,便觉心神不宁,度日如年。” 完了!周不凡听着沈孟庄的描述,瞬间就有了判断,大师兄果然是中了陆清远的迷魂术。好个陆清远,竟敢荼毒我苍玄派首席大弟子,人见人爱的大师兄,看我怎么教训你! “行了,天色也不早了,师兄身体不适便早些休息吧,我先走了。”周不凡匆匆结束对话,转身便溜走。 “唉,茶还没喝完呢。”沈孟庄举着茶盏看着周不凡迅速消失的背影,摇摇头,自顾自喝茶。 【系统:叮!人渣值已经到10了,宿主继续加油!】 【沈孟庄:人渣不好当啊,挑拨离间的事干多了伤人品知道不!】 【系统:我无fuck可说…】 周不凡从沈孟庄房间出来后,一群师弟便拥过来,周不凡说道:“我确定了,就是那个陆清远搞的迷魂阵,害大师兄蒙了心智。这次一定要抓住他的狐狸尾巴,弄死他!” “好个陆清远,竟敢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真是丢苍玄派的脸!” “他用这种手段就不是苍玄派的人,我们也算为民除害,是正义之士,走,除掉他这个妖孽!” “走!” 一群人气势汹汹,携剑的携剑,扛棍子的扛棍子,拿麻袋的拿麻袋,道具应有尽有,直逼卧房,誓要陆清远付出代价! 第4章 坑有点深 陆清远躺在床上,捧着应觉仪仔细观看,痴痴地笑,小声嘀咕:“今日大师兄教我如何使用,现在好想试一试,主要还是想和大师兄说话,也不知他睡没睡。” 应觉仪在手上闪着微弱的光,陆清远高兴坏了,忙说道:“你也想和大师兄说话是不是?好吧,我就满足你。大师兄,我来打扰了。” 说罢,只见陆清远闭目凝神,将灵气渡到应觉仪中,郑重其事的样子仿佛在举行某种仪式。 应觉仪忽而强光一闪,陆清远屏息静气,觉得心跳得厉害竟忘了呼吸。突然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温柔似水,如沐春风,“陆师弟?” 陆清远惊喜万分,问道:“师兄怎么知道是我?” 耳边的声音,轻笑一声,染上几分慵懒,如桃花醉酒,心神荡漾,“我想是你。” 陆清远骤然脸颊发烫,整个人缩进被窝抱着应觉仪心跳得愈发厉害,仿佛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沈孟庄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如此温柔,“陆师弟找我有事吗?” “没事…”陆清远小声嘟囔,突然发觉没事打扰很失礼,急忙否定,“不,有事…我…我想和大师兄说话,是不是打扰大师兄休息了?” 沈孟庄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说过,无论多远,无论多晚,你随时都可以找我。” 陆清远缩成一团握着应觉仪傻笑,突然门外骚动,一群人推门闯入,周不凡持剑喊道:“陆清远还不出来受死!” 身后的师弟拿着麻绳麻袋冲向床边,一把掀开被子,陆清远不知所措,说道:“你们要干什么?” 人群中一位师弟冲上来就是一拳,陆清远顿时倒在床上,那人义正言辞道:“干什么?我们要替天行道!绑上带走!” 其余人将麻袋往他身上一套,将他拖走,陆清远大声呼救,拖着麻袋的人朝他重重踢一脚,笑道:“你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害人精,你的死期到了!” 众人拖着陆清远走后,床上的应觉仪仍在闪着微弱的光,沈孟庄听到这边的动静,急切地问道:“怎么了?师弟你那么发生什么事了?师弟?你在吗?师弟?” 周不凡听见声响走近,看见应觉仪,冷笑一声,切断感应,随后收进袖中扬长而去。 应觉仪的感应被突然切断,沈孟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干什么。 【系统:宿主,任务来了。】 【沈孟庄:我知道,再等等。】 【系统:为什么要等,陆清远被人拐了你应该去救他。】 【沈孟庄:所以更应该等,他是主角死不了,顶多受点伤,况且他还是自愈体,流血都不怕,我一个配角去送死吗?既然他死不了,就应该多等等,让周不凡多虐虐,等到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生不如死的时候,我再从天而降,那好感度唰唰唰的,知道嘛!】 【系统:宿主原来你这么聪明。】 【沈孟庄:我给你的感觉很蠢吗?】 【系统:我选择闭嘴。】 众人拖着陆清远来到后山的荒坟堆,解开麻袋将他吊在树上。其中一人指着他怒声说道:“陆清远,你老实说,是不是你给大师兄施了迷魂阵,导致他蒙了心智这么袒护你?” 陆清远摇晃着身子想要挣开手腕上的麻绳,声音满是委屈,说道:“我没有,大师兄也没有袒护我。” 那人登时勃然大怒,踹了他一脚,斥责道:“还说没有,明明就是你干的!” 身边的人将他往后拉,故作玄虚地说道:“唉,别跟他废话,坏人都不说自己是坏人,跟他就要来硬的才知道我们的厉害。” 说罢便从怀里掏出一根鞭子,往地上抽了一下,缓缓走近,面目狰狞地看着陆清远,说道:“陆清远,今日就要你付出代价!” 话音一落,那人便扬鞭抽打,陆清远身上登时便皮开肉绽,衣服四分五裂,鲜血直往外流。但不过须臾,伤口忽而迅速愈合,恢复如初。 扬鞭之人眼见绽开的伤口突然恢复,脸色活像见了鬼一样,指着陆清远说道:“他,他身上的伤能迅速愈合,他是妖,不,不对,是魔!” 那人吓得腿软,往后栽了一个大跟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发抖。另一位师弟上前,抢过他手里的鞭子,镇定自若,说道:“大惊小怪,既然是魔那更好,杀了他为民除害!” 接鞭之人扯了扯皮鞭确保十分牢固,随后使出浑身力气朝陆清远身上狠狠鞭打。陆清远紧咬牙关,疼得眼泪直流,虽然能自愈,但是疼痛却不消一分。 那人愈打愈狠,陆清远的嘴唇都被生生咬出血,哭喊声愈加凄厉,听得人心揪成一团,“师兄,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一定改。求你别打了,好疼,别打了。” “你做错了什么?”那人重复着他的话,嗤之以鼻,“那要问你自己做了什么,陆清远,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陆清远双眼紧闭,脸上早已满是泪痕,抽噎道:“师兄我错了,求你别打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努力,一定尊师敬长,一定不会偷懒,求求你不要再打了。” “呸!”那人朝他啐了一口,十分厌恶地看着他,“收起你那令人作呕的模样,我们不是大师兄,没中你的迷魂计。” 陆清远越是苦苦哀求,那人心中的怒火便燃烧得愈旺,手上的力气更加重几分,惨叫声揪心裂肺,令人不忍卒听。 那人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仍伤不了陆清远分毫。周不凡站在身后看着这场好戏,终是再看不下去了,上前夺过鞭子,将那人推向一旁,说道:“闪开,看我的。” 说罢,只见周不凡从怀里掏出一张符文贴在鞭子上,嘴里念念有词,符文登时发出强光随后消失。 周不凡扬鞭看着陆清远,冷笑道:“邪魔外道,受死吧!” “啊——”话音刚落,施了法的皮鞭打在陆清远身上,登时血肉模糊,血流如注,陆清远发出声声惨叫,泪流不止。 第5章 坑里救人 陆清远已是遍体鳞伤,周不凡听见他的声音就觉心烦,随意挥手一指,说道:“谁去把他嘴给我堵上,吵死了。” 身边的人闻声便上前将布条塞进陆清远嘴里,惨叫声变成呜咽,陆清远疼得浑身抽搐痉挛,只觉头皮发麻,胸膛皮鞭抽过的地方仿佛被人重重砍了一刀,贯穿全身。 这次伤口没有愈合,血流不止,众人见状纷纷叫好。 “二师兄果然厉害,伤口没有愈合了。” “真不愧是二师兄,师弟佩服。” “这下陆清远死定了。” 周不凡听着众师弟的夸赞,心里得意洋洋,扬鞭抽打得更狠。 陆清远咬着嘴里的布条,呜咽唤道:“大师兄…大师兄…” “听,他还在叫大师兄呢。”不知是谁耳尖的听出陆清远的呼喊,指着他嘲笑。 周不凡不屑一顾,颐指气使地说道:“大师兄?想大师兄来救你?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挥鞭的手略有些酸胀,周不凡甩了甩胳膊,随后将鞭子扔给一旁的人,自己找了块石头坐下,说道:“哎呀,打累了,换你来,继续。” 那人接过鞭子看着陆清远奸笑,学着周不凡的样子狠狠抽打。 周不凡翘着二郎腿看着陆清远血肉模糊痛苦不堪的模样,心里简直爽翻了天,随后从怀里掏出方才收进的应觉仪,说道:“师尊什么不开眼,什么宝贝都送人,也不看看他配不配得上。大师兄也真是,自己修为深厚,怎么这么轻易就中了邪魔歪道的奸计呢,真是可惜了这么个宝贝。不过它现在是我的了,明儿就拿给蓁蓁瞧瞧。” 陆清远看着周不凡手里拿着应觉仪,突然猛烈挣扎,嘴里哼哼唧唧,身上的伤痛也顾不上。 周不凡闻声看向他,指着应觉仪笑道:“想要啊,你来拿啊。” 陆清远反应愈加激烈,不断摇晃着身体,双脚不停地乱踹,拼命运气将灵力汇聚脚上,随后将鞋当做武器踢向挥鞭之人。 周不凡看着他滑稽的表演,觉得甚是有趣,说道:“放他下来,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陆清远被放下后,迅速扑过来伸手欲夺回应觉仪。周不凡一个转身轻松躲过,陆清远扑了个空,摔了个狗吃屎,满脸是泥。 众人见状纷纷捧腹大笑,陆清远撑着地面爬起来,脸上的泥土也顾不得,再一次扑向周不凡。周不凡灵敏一闪,微微侧首,随即伸腿绊住陆清远,见他摔倒在地,抬腿踩在他背上,晃了晃手里的应觉仪,笑道:“你还有什么本事尽管试出来,不然宝贝可就归我了。” 陆清远狠狠瞪着他,挣扎着翻身抓住周不凡的大腿死命咬住,周不凡顿时大叫出声,踢腿甩开他,骂道:“臭小子,居然咬人!” 陆清远抱着他的大腿朝身前一拽,周不凡重心不稳,身体往后一仰,一屁股摔在地上。陆清远见状赶紧爬过去抢回应觉仪,周不凡怒声道:“给我抓住他,往死里打!” 众人闻声将陆清远团团围住,拳打脚踢,用鞭子用木棍狠命揍他。陆清远将应觉仪紧紧抱在怀里,蹲在地上任其毒打,眼泪夺眶而出。 周不凡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扶着老腰,大步上前骂道:“死小子,看我不割烂他的嘴!” 周不凡将拨开人群,伸腿就是一脚,将陆清远踹倒在地,随后从怀里掏出匕首对准陆清远,陆清远看着渐渐逼近的匕首,拼命挣扎摇头,哀求道:“不要…不要…” 眼见匕首就要割破陆清远的嘴,突然,一道白色人影出现,喊道:“住手!”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沈孟庄一袭白衫,大步上前,神色严肃,长袖一挥,众人被打散。 沈孟庄飞身落在陆清远身边,一掌打开周不凡,将陆清远扶起,焦急地问道:“师弟你怎么样了?我来迟了。” 陆清远闻声抬头看见是沈孟庄,顿时心头一紧,所有的委屈和苦楚皆涌上心头,汇成二字,轻声唤出,“师兄…” 周不凡从地上爬起来,忿忿道:“大师兄,我这是为你好,你怎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呢,这陆清远是——” “住嘴!”沈孟庄打断他的话,脱下外衫披在陆清远身上,“到此为止,我不许再有下一次,都回去。” 周不凡不死心,仍坚持不懈,“大师兄,他——” “回去!”好声好气的沈孟庄第一次发这么大火,眼神凌厉看着众人,宛如千万把利刃。 众人不敢再言,纷纷拿着工具灰溜溜逃走。 陆清远半眯着眼,有气无力地看着沈孟庄说道:“大师兄不要生气了,是我不好,你不要责怪他们,不然他们会以为是你偏心我。” “我是偏心。”沈孟庄看着陆清远,郑重其辞。 陆清远怔怔地看着他,沈孟庄加重了几分坚定,重复道:“我就是在偏心你。” 陆清远神色慌乱,突然体内翻江倒海,逆流而上,吐出一口鲜血。 沈孟庄立即抱紧他,急切地说道:“师弟,你撑住,我们现在就回去。” 陆清远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看着他,从怀里掏出应觉仪,笑道:“师兄…它没坏…” 话音刚落,陆清远体力不支,登时昏过去,不省人事。 “师弟,师弟!”沈孟庄不知所措,赶紧将灵力渡给他,随后抱着他回去疗伤。 第6章 吭哧填坑 沈孟庄将人带回自己的卧房,看着他遍体鳞伤,心里难免有些过意不去。虽然他是主角,有不死之身,但到底是人,挨打了受伤了,都是会痛的。没有人不希望得到温暖,没有人不希望被珍重。 陆清远脸色苍白,眉头紧锁,神情十分痛苦,双手紧紧攥着衣服,口中呢喃着,“大师兄…” 沈孟庄坐在他身边,轻抚他的额头,动作轻柔,轻声道:“我在。” 陆清远缓缓睁开眼,模糊间看见沈孟庄的面孔,挣扎着起身。沈孟庄赶紧将他扶起,说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我已经为你疗伤,身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陆清远看着他,眼里满是委屈,噙着泪嘟嘴低头小声抽泣。沈孟庄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莫名有些心疼,神他喵的主角光环,这不就是一孩子吗?作者可真是黑心,这么可爱招人疼的孩子竟也下得去手? 沈孟庄轻轻摸着他的脑袋,自责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发现的,对不起,让你受伤了,对不起,对不起…” 连声道歉,希望能弥补少年心里的苦楚和伤口。陆清远拼命摇头,低着头抽噎道:“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惹二师兄生气了。我一定乖乖听话,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在他睡觉的时候敲门,我没有给他留早饭,衣服也没有洗干净,厨房的柴火我没有砍完…” 陆清远说着便开始大哭起来,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祈求得到原谅,“对不起,以后我睡觉再也不会翻身吵醒他们了,晚饭也不吃两个馒头只吃一个,我再也不在院子里练剑了,我错了,不要再生我气了,我再也不敢了…” 少年委曲求全的哭泣声宛如一把利刃刺在沈孟庄心头,他毕竟不是真的沈孟庄,看着陆清远声泪俱下,满心的委屈无处诉说,心里揪成一团,这他喵的造的什么孽! 沈孟庄用指腹轻轻擦掉他脸上的泪,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脸,柔声说道:“你没有错,你做得很好,是他们不对误会了你。好了,不哭了,看见你哭,我也…我也好难过。” 陆清远闻声便赶紧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揉着眼睛将眼泪擦干,随后挤出一抹酸涩的笑看着沈孟庄说道:“师兄不要难过,看,我…我不哭了。” 沈孟庄看着他眼睛通红,脸上还残留着未擦干的泪痕,嘴唇都在发抖,声音都有些哽咽,却为了不让自己难过而强颜欢笑。这种单纯得让人心疼的小白莲,怎么下得去手虐他!我枯了! “回去早点休息,这是内服的药,记得吃。”沈孟庄将药瓶递给他,嘱咐道。 陆清远接过药瓶,抽了抽鼻子,听话地点点头,从床上爬下来,说道:“师兄也早点休息,这么晚还打扰你,都是我不好,对不起,我这就走。” 说罢便抱着药瓶跑出卧房,沈孟庄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坐在床上出神,这才刚开始,以后可咋整。 【系统:宿主你心软了?】 【沈孟庄:我的良心有点痛,他还是个孩子,本性又不坏,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这么欺负,换做是你受得了吗?】 【系统:宿主,系统显示,《君临修真路》的评论中,呼声最高的就是狂虐男主最后开挂杀全家,而这些评论中有一半都是一个ID为沈家小哥哥的人刷的,请问这个人你认识吗?】 【沈孟庄:算你狠,往事就不要再提了。现在情况不一样,看书的时候那是一个虚拟人物,现在我在书里,虽然是虚拟世界,但人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站在我眼前的,我不是沈孟庄,还是有点良心的。】 【系统:不是很懂你们人类的情绪,明天有任务,请宿主继续加油。】 【沈孟庄:什么任务,不会又要虐他吧,能不能让我喘口气。】 【系统:明天陆清远会在后山练剑,届时周不凡也会去。】 【沈孟庄:我明白了,护犊子是吧,行了,退下吧。】 沈孟庄往后一仰,倒在床上,左右乱滚,又是踢被子又是扔枕头撒气,还能怎么办,硬着头皮渣呗,做人好难! 次日,沈孟庄起了个大早,赶紧前往后山,找了个隐蔽处躲起来等着小白兔陆清远现身。 约莫过了一刻钟,不远处便传来熟悉的声音。 “清远,你身上还有伤,就不要再练剑了嘛,听师姐的话,我们回去好不好。”叶蓁蓁跟在陆清远身后,拉着他的袖子百般劝阻。 陆清远寻了一块空地,掏出腰间的剑,一面打着招式一面说道:“师姐,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这里风大,你赶快回去吧。” 叶蓁蓁见劝不动他,索性也掏出腰间的忘忧剑指着他笑道:“你不回去那我也不回去,看招。” 说罢便提剑冲上来,陆清远侧身一闪,说道:“师姐不要捉弄我了。” “我没捉弄你。”叶蓁蓁转过身笑吟吟地看着他,“你不是要练剑吗?我陪你呀,难不成你觉得我不够资格,你是不是嫌弃我?”叶蓁蓁嘟嘴故意装作很委屈的样子,看着他假哭。 陆清远不知该如何是好,忙摆摆手回应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姐既然要和我练剑,我一定尽力陪你。” 叶蓁蓁瞬间破涕而笑,举起剑,朝他冲过来,“看招!” 陆清远只是反手挽剑,躲避叶蓁蓁的进攻,连连后退。 叶蓁蓁见他只守不攻,登时停下动作,面露不悦,嗔怪道:“你要是不出剑,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我…”陆清远左右为难,紧握着手中的剑,不知所措。 叶蓁蓁仰头看着他,语气略显得意,说道:“难不成你觉得能伤了我?不要小看我,我好歹也是师尊的亲传弟子,没那么弱。” 陆清远闻言觉得有道理,顿时转悲为喜,有人陪他练剑心里当然高兴,摆好架势看着叶蓁蓁说道:“那就得罪师姐了。” 沈孟庄躲在树后看着两人你来我往,觉得自己特别亮。按《君临修真路》所写,叶蓁蓁正是陆清远的后宫中与他相处时间最长的,算是青梅竹马吧。本来这次后山周不凡挑衅应该是她出面化解,刷主角好感度的,怎么现在任务分到他头上了。算了,当做日行一善吧。 沈孟庄扒着树干,伸长了脖子看着陆清远。这身姿,这剑法,这颜值!小天使冲鸭! 【系统:警告!警告!严重ooc!舔狗不配——】 【沈孟庄:滚!】 正当沈孟庄对系统互撕之际,对面的小路上潜伏着一伙人。沈孟庄定睛细看,可不就是昨晚欺负陆清远的那伙师弟嘛。往人群中仔细寻找,果然就看见周不凡蹲在中间,嘴里叼着一根杂草,脸色铁青地盯着陆清远,那样子恨不得能生吞活剥了他。 周不凡气得牙根痒痒,随意指了几个人说道:“你们几个去引开蓁蓁,其余人跟我来。记住,千万不能伤了你们师姐,不然我把你们头拧了。” “是。”那几人唯唯诺诺应道,随后起身怯头怯脑地接近叶蓁蓁跟做贼一样。 叶蓁蓁正和陆清远比在兴头上,突然不远处的树丛里传来呼救声,“救命啊,有没有人,救命啊!” “有人喊救命,我去看看。”叶蓁蓁收起剑,登时飞身循声而去。 陆清远刚准备跟过去,骤然,一群人窜出来堵住他的去路。 “小子,这下看你往哪里跑。” 周不凡吐掉嘴里的杂草,双手交叉抱臂,看着他说道:“臭小子,昨晚让你跑了,这次可没那么走运,乖乖受死吧。” 话音刚落,突然身后撒开一张大网,罩住陆清远随后将他吊在树上。 周不凡想起昨晚的事就来气,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死小子,昨晚让你咬了一口我现在腿还疼,今儿我非废了你这条腿。” 说罢便提剑上前砍向他的腿,生生削下一块肉。陆清远疼得龇牙咧嘴,眼泪直流。 沈孟庄见状正欲上前阻拦,脑中招人嫌的系统声响起。 【系统:宿主再等等。】 【沈孟庄:等什么等,再等就火烧屁股了。】 【系统:昨晚怎么没见你这么急,叶蓁蓁马上就要过来了,现在还不是你出场的时候。】 【沈孟庄:我恨你。】 【系统:略略略。】 叶蓁蓁正从前方赶回来,一面走一面说道:“哪有人啊,也不知是谁的恶作剧。” 话还未说完,只见周不凡等人围着陆清远便是一顿毒打。叶蓁蓁见状立即呵斥道:“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周不凡闻声转过头,笑嘻嘻地迎上来,说道:“是蓁蓁呐,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抓到一只害虫,正在消灭他,你要不要加入啊?” 叶蓁蓁甩开他的手,冲上前推开众人,正欲砍断绳子。突然,周不凡上前掏出一张符文贴在她后背,叶蓁蓁顿时无法动弹。 周不凡摸了摸她的麻花辫,摇头叹息道:“我说蓁蓁呐,你没兴趣加入的话我也不勉强,你可以在一旁当个观众,我给你表演一场好戏,看着啊。” 说罢便接过身边的师弟手里一柄普通的剑,走向陆清远,撕裂他的衣服后,提剑刺向他裸露的肌肤。 “蓁蓁看好了。”周不凡用那柄剑划过陆清远的胸膛,只见鲜血直流,但伤口瞬间便愈合。 周不凡用剑指着那道愈合的伤口,笑道:“你看,这臭小子能自愈,必是魔界之人,是只害虫。亏你还傻乎乎地跟在屁股后面,被人下了迷魂药都不知道,你不用谢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永远都是你的护花使者。” 叶蓁蓁怒目圆睁,别过脸不看他,看着陆清远问道:“清远你怎么样了?疼不疼啊?” 陆清远脸色苍白,无力回答。周不凡扔掉手里的剑,掏出腰间的逍遥剑,在叶蓁蓁眼前晃了晃,笑道:“不过也不是无计可施,我的逍遥剑专治害虫,蓁蓁你睁大眼睛仔细看。” 说罢,周不凡用剑刃沿着陆清远的胸膛缓缓割开,霎时鲜血淋漓,皮肉翻开疼得陆清远浑身抽搐。 第7章 坑完给糖 “住手,你快停下!”叶蓁蓁看着陆清远痛苦的模样,泪流不止,哭着喊着要周不凡停下,“二师兄,你不要再欺负清远了,我求求你,快停下吧。清远现在很痛苦,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周不凡不以为然,拍着她的肩膀笑道:“蓁蓁你太大惊小怪了,这点伤死不了,就算死了我们也是为民除害。” 叶蓁蓁含泪看着他摇头,苦苦哀求他住手。再这样伤害清远,他真的会死。 周不凡将灵力灌入剑中,御剑继续刺向陆清远,森森寒光间,逍遥剑在陆清远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剑痕。 鲜血四溅,皮肉模糊,陆清远疼得冷汗之处,指甲抠着掌心惨叫凄厉。不要再刺了,他再也不敢了。 周不凡收回剑,看着自己的杰作,弯腰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看着叶蓁蓁得意道:“蓁蓁请看,师兄的杰作,怎么样,字是不是很好看?” 叶蓁蓁定睛一看,陆清远裸露的胸膛上刻着几个大字赫然在目——周不凡到此一游。 “你!师兄你太过分了!我再也不理你了!”叶蓁蓁勃然大怒,气得脸涨红,周不凡见她动怒,赶紧赔笑哄着,“蓁蓁别生气了,你想刻什么我帮你刻,要不,叶蓁蓁到此一游?叶蓁蓁喜欢周不凡?只要你喜欢,刻什么都行。” 陆清远挣扎之际,突然一枚玉坠从怀中掉落,周不凡见状凑近捡起,拿在手上仔细观看。 陆清远见玉坠在他手里,登时摇晃着身体神色慌张,苦苦哀求道:“二师兄,你要打我骂我都可以,求求你,不要拿我的玉坠。” 陆清远愈是哀求,周不凡便越是不让他如意,拿着玉坠在他眼前晃悠,说道:“你求我啊,兴许我一高兴就还你了。” “求求你。”陆清远神色急切,仿佛这玉坠就是他的命根子,“求求二师兄,还给我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光说这几句话就想哄我高兴,也太容易了,你学声狗叫我听听。”周不凡甩着手上的玉坠洋洋得意。 陆清远噙泪咬着下嘴唇看他,委屈的样子任谁见了都心疼,但唯独周不凡就喜欢看他孤立无援委屈巴巴的样子。 “叫不叫,不叫我扔了。”周不凡扬手欲将玉坠扔掉。 陆清远攥着衣摆,挤出微弱的一声,“汪…” “没听见。”周不凡竖着耳朵贴近,“没吃饭呢,大点声。” “汪…”陆清远眼泪直流,盯着玉坠生怕周不凡真的扔掉,“汪,汪,汪…” 周不凡晃着玉坠,仿佛在逗一只小狗,笑道:“这就对了嘛,好狗就是要听懂人话。” 周不凡举着玉坠左瞧右看,白玉无瑕,状似水滴,在日光下隐隐有一团黑雾被锁在里面,弥散荡漾。 隐约雾散,吸引着周不凡贴近仔细观看玉坠里面,突然,黑雾骤然汇聚化成青面獠牙的面孔朝他张开血盆大口,周不凡顿时吓得一激灵后退三步。 “什么破玩意儿,真是晦气。”周不凡满脸嫌弃地挥手一甩,玉坠登时便扔出好远。 陆清远亲眼看着玉坠被人当垃圾扔掉,立刻就炸毛了,扒着渔网瞪着周不凡,仿佛下一秒便要撕破网格冲上来咬他。 “哟。”周不凡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样子,觉得十分滑稽,“好狗不听话,现在要当一只咬人的狗了?来呀,咬啊。” 说罢,周不凡抡起袖子,将胳膊伸到陆清远眼前,“咬啊,伸到你嘴边都咬不到,这可不是一只好狗。” 众人见状纷纷捧腹大笑,学着周不凡抡起袖子递到他眼前,摇晃着胳膊,拍着大腿,出言挑衅。 沈孟庄躲在树后看着眼前的场景,攥着树枝的手指骨节发白,脸色甚是难看。 【沈孟庄:我现在可以去了吧。】 【系统:应该可以了。】 脑中系统声话音刚落,沈孟庄便御剑刺向人群。安世剑登时飞出,剑光闪动,劲风呼啸,掀起一阵飞沙,逼散众人。 周不凡连连后退,摔了个跟头,随后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朝着树丛里大喊,“是谁!哪个缩头龟孙躲在那?有本事暗箭伤人,怎么没本事出来啊,我知道你在那!” 藏匿之人,从树后飞身而出,一袭白衫掠影,语气凌冽。 “是我!” 安世剑迅疾如风,剑身一转,径直刺向陆清远头顶,砍断绳索。沈孟庄飞身上前,将陆清远揽在怀里,稳稳落地。 陆清远身上的血迹染上沈孟庄素白长衫,少年在他怀里抽搐发抖,沈孟庄赶紧脱下外衫将他包裹严实。随后长袖一挥,拂开叶蓁蓁背上的符文。 叶蓁蓁赶紧跑过来握着陆清远的手,用袖子擦拭他额前的冷汗,心疼地说道:“清远,你撑住啊,我马上带你回去,擦了药就不疼了。” 看见陆清远浑身的伤痕还有那触目惊心的字,沈孟庄怒火中烧,看着周不凡等人,厉声道:“你们…” 猩红的鲜血染湿素净的白衫,沈孟庄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放肆!” 周不凡不以为然,仍是没皮没脸地挠头嘿嘿地笑,“师兄,你犯得着为他生这么大的气吗?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别怪师弟我没提醒你,你上了奸人的当都浑然不知啊。” 沈孟庄即刻御剑刺向周不凡,只见安世剑气贯长虹,围着众人迅速飞旋,光华流转,变化万端。 不过须臾,安世剑敛光入鞘。只见周不凡等人的道袍被划得四分五裂,支零破碎地挂在身上,在风中飘零。 周不凡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衣不蔽体的样子,赶紧捂着下身,看着沈孟庄嬉皮笑脸道:“哎呀我说大师兄,你要是想看师弟我的玉体,说一声就可以了,何必劳烦您老的宝剑,衣服也是无辜的,只要您想看,我随时都可以脱的。” 沈孟庄冷哼一声,扶着陆清远的手紧了紧,冷声道:“你们都去吾道门下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起来。” 周不凡一听要罚跪,心下便犯愁,试图耍赖逃过一劫,“师兄你行行好,不跪成不成,要我罚我扫地挑水砍柴,你任选,或者三合一也成。” 只要不是罚跪,不管做什么都行,反正周不凡可以找人代劳。 沈孟庄别过头没有理会他的意见,抱起陆清远径直离开,只丢下一句话。 “三刻后不见人影,加跪一个时辰。” 周不凡等人闻声赶紧裹紧衣服,哆哆嗦嗦奔向吾道门。 一路边跑边捂着身前,狼狈的样子让周不凡颜面尽失。他好歹也是苍玄一枝花,是个门面,现在像什么样子,真是丢脸。大师兄这几日吃了炸药了?脾气这么冲,陆清远那个臭小子迷魂阵还真是不得了,手段不低啊,这笔账他一定要记下来,改日加倍奉还,不,百倍,不,还是千倍,不行,还是有点少,万倍奉还。 沈孟庄打发了叶蓁蓁拿药,将陆清远放在床上,用灵力将他体内的剑气逼出来,只见数道寒光四溅,陆清远身上的伤口瞬间便愈合。 【系统:宿主,你演得不错嘛。】 【沈孟庄:你快闭嘴吧!】 陆清远双眼紧闭,小声呜咽,沈孟庄摸着他的额头,安抚道:“没事了,我在这里,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陆清远缓缓睁开眼,不知为何,每每无助的时候看见大师兄的脸,心里便安心不少,仿佛此前一切委屈登时便烟消云散,算不得什么。 “师兄,我又惹二师兄生气了,我是不是又做错了,昨天晚上我真的只吃了一个馒头,没有多吃。”陆清远低着头,噘嘴嘟囔。 沈孟庄摸着他的头顶,眼里满是爱怜,“小九乖,你没有做错,你是好孩子。” 一声小九,宛如一根木槌敲响他的心门,令他脑袋一片空白,顿时不知所措。 “师兄方才…方才唤我什,什么,我,我,我…”陆清远神色慌乱,眼神四处乱瞟,无处安放。 沈孟庄拉着他的双手,看着他眯眼笑道:“你在新弟子中排行第九,我唤你小九,你不喜欢吗?” 陆清远赶紧摇头,跟个拨浪鼓似的,握紧陆清远的手,急切地说道:“喜欢!师兄这么唤我,我很喜欢,我好高兴。” 沈孟庄闻声拉着他的小手晃了晃,再唤,“小九。”仿佛唤着这个称呼,他也格外欢喜,“高兴吗?” “嗯…”陆清远面色绯红,跟着沈孟庄晃着胳膊。 沈孟庄摸着他的脑袋,语气轻柔,说道:“睡一觉吧,伤才刚好,有什么事用应觉仪找我。” 陆清远微微抬眼,点点头,糯糯地应了声,“嗯。” 沈孟庄扶着他上床躺好,捏了捏被子,哄小孩似的拍着他,一张雅致的脸噙着无限暖意,看着他,含笑道:“以后练剑带着我。” “嗯?”陆清远似是没听明白,愣愣地看着他。 沈孟庄笑了笑,“我护着你,这样就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陆清远仍是怔怔地点点头,不知该从何开始欣喜,是师兄陪他练剑,还是师兄愿意护他,总之总之,都太欢喜不过。 沈孟庄轻轻拍着被子,歪着头看他,轻声道:“睡吧。” 陆清远乖乖地往被窝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长长睫毛的眼睛,呼吸声渐渐平稳,沈孟庄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直摇头。 他喵的这是造了什么孽!当初嘴贱吗?爆什么粗,等他回去了一定要告诫广大书粉:评论千万条,文明第一条。骂人不规范,穿书泪两行。血的教训,谨记谨记啊! 看着陆清远睫毛微颤,若不是重任在身,不得不坑,或许在现实中有这么个孩子,他一定偷回去当儿子养。 【系统:叮!主角好感度已经10了哦,宿主继续加油!】 【沈孟庄:穿书不易,撩汉叹气。】 沈孟庄感叹完生活不易后,再次替他捏好被子,起身出门而去。 【系统:宿主,刚才陆清远弄丢的玉坠…】 【沈孟庄:我知道。】 未等系统声说完任务,沈孟庄径直去了后山。 沈孟庄站在方才周不凡所站的位置,四处张望,又是爬树又是摸地。 【沈孟庄:见鬼了,我明明看见他往这扔的,系统你看没看见?】 【系统:在你右侧第三棵树上。】 【沈孟庄:你他喵的不早说,害我找了这么久!】 【系统:宿主你没问啊。】 【沈孟庄:我有一句mmp…】 沈孟庄飞身上树,摘下玉坠,放在掌心仔细观看。 【沈孟庄:这就是魔尊的元神?】 【系统:是的。】 【沈孟庄:收着,日后保命用。】 捡完装备,沈孟庄便立即赶去吾道门,任务不能停,人渣的本职工作还是要继续啊。 一群师弟跪在门下,唉声叹气,咒骂陆清远,见沈孟庄前来,赶紧挺直腰板,省得再被罚。 唯独周不凡,见了沈孟庄便要死要活,趴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哭喊:“大师兄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师弟我与你多年的兄弟情义,你怎么就偏偏要偏袒一个陆清远,师弟我痛心疾首啊——” “说完了吗?”沈孟庄打断他的哭天抢地,扶起他摇头叹气,“师弟,你真是错怪陆师弟了。以你们的行为,我本该重重惩处,罚扫后院一月都是轻的。是陆师弟心善,苦苦哀求我只罚跪便可,小惩为戒,这才让你们免去了一月的重罚。” 什么?!周不凡眼睛瞪得跟杠铃一样,看着沈孟庄,果然是那个陆清远教唆的,这人怎么这么狠毒! 沈孟庄继续说道:“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你们都起来。看见你们受罚,师兄也于心不忍。回去抄一百遍派规,明日交给我,这事就算过去了。” 什么?!周不凡眼睛瞪得比杠铃还大,罚跪就算了,还抄派规,还抄一百遍! “师兄,我觉得这事——” “这事不能让师尊知道,否则你们可就不仅仅是罚抄了。” 沈孟庄忽而又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明日师尊找我有事,你们抄好后送给陆师弟,让他帮着检查修正。他昨儿还说想看看几位师兄师弟抄写的派规,他做事仔细,我放心。” “师兄,我觉得这事——”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沈孟庄拍了拍周不凡的后背,给他一个温和却不容置否的笑。 周不凡攥紧拳头,硬着头皮没有再反驳。 陆清远,你给我等着! 第8章 下山打怪 翌日,沈孟庄来到太虚阁,只见轩丘站在案桌前捋着胡须,神情严肃若有所思。 “师尊。”沈孟庄恭敬一礼,“可有要事吩咐?” 轩丘深吸一口气,走到桌后,看着桌上的红榜,缓缓问道:“孟庄,依你之见,陆清远究竟如何?” 沈孟庄来前就猜到轩丘会问这个问题,这位轩丘尊长表面上冷酷严肃,人见人怕,其实也是个热心肠,外刚内柔,但却十分痛恨魔界之人。 “师尊,弟子认为,陆清远虽然天资出众,但是能在天梯考核受如此重伤还安然无虞,此人必定不简单。”沈孟庄配合着轩丘,同样一脸严肃。 “嗯。”轩丘点点头,捋胡须的手顿了顿,“能重伤自愈,天底下,唯有一族可以。” 沈孟庄闻声抬头看了看他,试探地说道:“魔?” 轩丘脸色凝重,并未回答,沈孟庄继续说道:“弟子听闻,魔族向来心狠手辣,嗜血成性。结合陆清远此前种种行为,他必与魔界有某种联系。那日山洞考核,弟子确实见他引来血蝙蝠,此人心性残忍,我们必须小心谨慎。” 轩丘眉头紧锁,脸色铁青,怒声道:“邪魔歪道,不能多留。” 沈孟庄立即说道:“师尊,弟子认为应该留下陆清远。” 轩丘闻声看了看他,问道:“此话怎讲?” 沈孟庄装作思考片刻,一本正经道:“陆清远现在还尚未完全入魔,不如就留在这里,总好过驱逐师门任他残害暗境。日后若有什么变故,也都在掌控之中。” 沈孟庄一席话改变了轩丘的决定,只见他低着头看着红榜,沉默半晌后,缓缓道:“也好,你要多加留意,他若有任何歹念直接砍杀不必与我通报。” “是。” 轩丘负手而立,继续说道:“今日找你来,其实有更重要的事。昨日门徒来报,青岩镇有魔物出现,残害妇女。故而为师命你即刻下山,不可耽搁。” 【系统:宿主任务来了,青岩镇副本已开启,宿主加油!】 【沈孟庄:这么快就要下山打怪了,看书的时候太仓促了,这个副本我记不太清,青岩镇的魔物是什么来着?】 【系统:你猜啊。】 【沈孟庄:……】 沈孟庄去往华室挑了几件宝物,随后带着几位师弟一同下山。 青山傍水,绿树莺啼。青岩镇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沿街的叫卖上,却是一片热闹祥和的景象,丝毫看不出有魔物横行的痕迹。 沈孟庄一行人穿过人群,仔细打量走过的每一处,来来往往的人皆穿戴整齐,浑身上下也没有魔物附身染指的气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再往里走,同样是热闹的场景,没有魔物没有惧怕没有慌乱,该逛街的逛街,该叫卖的叫卖。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样子。但是,看过沿街攒动的人群,沈孟庄很快发现了问题——这里,没有女人! 没错,从下山进入青岩镇到现在为止,他目光所及皆是男子,没有一个女子,上至耄耋,下至总角,偌大青岩镇,他竟一个都没见到。 不仅如此,来往的人见到他们纷纷投以异样的眼光,不是看他,而是盯着冷山岚和叶蓁蓁,不是心存歹念的色淫,不是见到外地人的歧视,而是惊诧!或者说,是看见有女子光天化日堂而皇之走在街上的惊诧和恐惧。 冷山岚抱着诛魔剑,看着路人盯着自己打量,毫无耐性地冷眼盯回去,路人看见那双冰霜似的眼,吓得不敢再看,低着头仓皇而逃。 叶蓁蓁看着其他人眼神怪异地盯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梳着胸前两根麻花辫,躲在陆清远身后。 周不凡一把拉过叶蓁蓁护在她身前,冲那些人大喊:“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再看眼珠给你抠了!” 陆清远赶紧跑到沈孟庄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师兄,这里好奇怪啊。” 沈孟庄四下扫了两眼,握住陆清远的手,紧了紧,说道:“没事的,别怕。” 穿过街市,沈孟庄一行人进了一家客栈,店小二笑盈盈地跑过来,正欲开口一抬眼见到两位女子,吓得瞠目结舌,半晌不知说什么好。 “小二,给我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菜,赶紧的。”周不凡一屁股坐下来,一条腿踩在凳上,拉过叶蓁蓁坐在自己身边,瞪着周遭那群盯着她看的人。 沈孟庄给陆清远倒了一盏茶,自己也抿了一口,随后便听见隔壁桌的交谈。 “唉,你听说没,昨晚王员外家的小女被花漫香给那个了!” “真的?这花漫香还没被捉住?” “哪那么容易被捉住,青岩第一采花魔,法力高深,王员外请的仙师都拿他没办法。不过我听人说这花漫香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倒是有不少姑娘家倾心于他,死活要见他一面。一个魔有什么好见的,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他长什么样?难不成他还爬上过你的床?或者爬上你媳妇的床了?” “去去去,瞎说什么,我是听前面郑掌柜说的。那花漫香每每盯上一个猎物,将其奸害,吸食她的阴元,走的时候还留下满地杏花。而且啊,就在半月前,有人亲眼见到了花漫香的身影,说是一身粉衣,英姿飒爽呢。” “这么玄,真的假的?” “我怎么知道,听一听就得了,也别太当真。” … 沈孟庄认真听着他们的对话,徐徐品茶。 店小二端上糕点,正欲退下,沈孟庄叫住他问道:“诶,小二哥,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客官您说,只要是我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店小二弯腰客客气气地候在他身边。 “小二哥可知花漫香?” “花漫香”三个字一出,店小二登时便失了神色,忙低头嘘声,示意他小点声,随后东观西望,答道:“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公子有所不知,青岩镇近来出现了一个采花魔,就是这个花漫香。近月来,已有数十位女子遭其所害,这些女子,都是镇上大户人家的闺女,长的是花容月貌,而且都是在及笄之日,在深夜被花漫香盯上,吸精而亡。花漫香每每犯案后,都会留下满地花瓣,奇香无比,因此得名‘花漫香’。” 店小二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镇上那些大户人家不知请了多少名门仙士,得道高僧,都拿他没办法。”说完便看了看沈孟庄的穿着打扮,“见公子这身打扮不像是寻常人家,公子可也是得道之人?” 沈孟庄欠首一礼,缓缓说道:“正是苍玄一脉。” “原来是苍玄派的仙师,是我怠慢了,我这就去跟掌柜的说,给几位仙师换间上好的客房。”店小二屁颠地跑去找掌柜。 陆清远看着店小二离去的背影,犹豫了半晌,随后贴近沈孟庄轻声问道:“师兄,那花漫香究竟是何物?” 沈孟庄盯着手里的茶盏,一言不发,要说花漫香是何物…他不知道啊!他当时看书的时候随便扫了两眼,全忘了! 【沈孟庄:系统,那花漫香是什么东西?】 【系统:根据《君临修真路》的设定,花漫香是花魔,近月在青岩镇吸食妇女阴元。】 【沈孟庄:为什么要阴元?】 【系统:文中没说,需要宿主修复这个bug。】 【沈孟庄:我恨!】 沈孟庄回过神,收回袖子,缓缓说道:“花漫香正是魔界低阶花魔,本是靠吸食飞禽之血修炼而成,但是近日却吸食妇女阴元实在蹊跷。师尊命我们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抓捕花漫香,我们必须小心谨慎。” 周不凡不以为然,冷哼一声,道:“一个花魔,那些个名门仙士竟然都束手无策,修为修到屁眼里了。抓什么抓啊,直接杀了得了,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周不凡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刻意盯着陆清远,陆清远与他对视数秒,随即低下头,双手撑在膝盖上抠着衣服,不知所措。 沈孟庄见状,在桌下伸出手覆在他手背上,脸上仍若无其事,只淡淡地说道:“总之,按师尊的命令行事。奔波了一天,你们也累了,早些回房休息,今夜亥时,我们再夜巡。” 众人点点头,随便吃了点东西打发,便上楼回了卧房。 是夜,月明星稀,寂寥无人。沈孟庄一行人携剑走在大街上,手里拿着探魔仪,四处寻找花漫香的踪迹。 乌黑暗巷,头顶的乌鸦盘旋嘶叫,陆清远紧紧跟在沈孟庄后面不敢抬头也不敢四处张望。 根据四处打听到的消息,被害女子面容姣好的居多且都是在及笄之年。沈孟庄白天跑断了腿,调查了整座镇上幸存的,大户人家的,倾城之貌的,还在及笄之年的姑娘。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他喵的贼多! 沈孟庄简直要被作者的设定气死,在他的印象里,书里的姑娘就没有一个歪瓜裂枣,全他喵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然,怎么能进入陆清远的后宫。看书的时候感觉没什么,但是现在!他想手撕作者! 东头李家的长女,西边赵家的幼女,南侧周家的小女,北面钱家的二女……遍地是娇花啊! 沈孟庄拿着探魔仪,现在只求这个宝贝有点用处,能一举寻到花漫香的踪迹,不用挨家挨户守着蹲点。 探魔仪的指针稳稳指向东边,沈孟庄抱着最大的希望,循着指针的方向四处寻觅。 静谧无人的深夜,一声乌鸦啼叫,忽有一股异香扑鼻而来。 突然,指针开始疯狂转动,探魔仪强光骤闪。 “大家小心!”沈孟庄神色严肃,不断灌入灵力稳住探魔仪的反应。指针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强光刺眼,四面八方的异香席卷而来。 沈孟庄头晕脑胀,脚下轻飘飘,探魔仪的指针仍在不停转动,香味越来越浓,沈孟庄赶紧用袖子捂住鼻子,喊道:“此香有毒,不要闻!” 异香扑鼻,狂风乍起,卷起铺天盖地的枯叶,头顶的乌鸦疯狂嘶叫胡乱飞旋,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众人捂住口鼻,持剑四处寻找花漫香的身影,暴风猛烈吹刮,身体摇摇晃晃,细沙泥土漫天彻地宛如千万箭矢攻击众人,双眼被风沙迷住难以睁开,没有攻击对象,无法御剑砍杀。沙尘九牛一毛却也比得上千军万马,攻击之势无法阻挡。 骤然,疾风骤停,头顶的乌鸦早不见了踪影,周遭寂静安然,仿佛方才一切只是一场梦,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凉风拂来,忽而万千花瓣从天而降,细细密密,散落一地,携着一阵清雅花香。 疏尔,一道人影从天边掠过,踏花前行。 “是花漫香,追!”沈孟庄认清此人的身份,众人飞身紧跟其后。 粉色人影,长衫翩跹,寻至一座朱楼,漫天花瓣从窗外飘进屋内散开。 屋内的人惊慌失措,倏尔,一道人影呈现,折扇轻启,柔声道:“闻君艳色绝世,温婉倾城,在下心向往之,特于今夜踏月来访,杏花疏影里,共赏繁星。” 话音刚落,只见一位粉衣男子坐在窗台上,一只脚悬空另一只脚踩着窗沿靠着墙壁轻摇折扇。 第9章 披个马甲 屋内的人吓得顿时高声尖叫,花漫香也不恼,不紧不慢地从窗沿上下来,折扇轻摇,缓缓走近,说道:“美人不必着急,在下今夜会好好陪你的。” 花漫香上前将那女子拉过抱在怀里,突然,一把利剑从窗外飞进径直刺向他。 “花魔,哪里跑!”沈孟庄御剑攻击,只见花漫香侧身轻盈一躲,折扇轻舞,避开安世剑的锋芒。 周不凡等人也随即赶到,花漫香拂袖间异香扑面,众人赶紧捂住口鼻,挥剑打散撒过来的杏花瓣。 漫天残花被横竖砍成碎片,刀光剑影里,花漫香折扇轻拂,瞬间便又撒下万千花瓣,点点杏花,跳跃在数道寒光剑气中,轻捻弹指间,化解利刃攻击,将剑气悉数弹回去。 数道凌冽白光迅速飞转刺过来,众人见状赶紧侧身躲过剑气攻击。闪躲间,只见杏花碎影交织,汇聚成遮天花柱。花漫香手执折扇,加快扇动的速度,花柱迅速飞旋,卷起屋内的桌椅和花盆,不断搅拌。花漫香猛然一扇,花柱径直奔向沈孟庄等人。 被卷起的桌椅直接扔过来,沈孟庄无处可躲,御剑劈开迎头砸过来的木桌,碎片横飞,花柱仍不断逼近。 “师兄,怎么办?”周不凡站在一侧,执剑看着眼前的状况,自己的道袍也被方才弹回来的剑气割破,被自己的剑搞成这样,还真是丢人。 沈孟庄盯着那花柱,心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看书的时候没说有这段啊! “不管了,御剑劈开花柱!” 说罢,只见众人御剑径直刺向花柱,剑光闪动。花漫香收起折扇,长袖一拂,只见花瓣迅速散开,飘散至剑阵之外,随后忽然收拢,碎花包裹着剑身,骤然又形成擎天花柱,所有利剑皆被吞噬。 沈孟庄正惊慌失措,靠!剑没了还打屁啊! 只见花漫香轻笑一声,讥笑道:“宝剑和美人,我收下了。”说罢,正欲抱起一旁的姑娘飞身走人。 沈孟庄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符文捏了个口诀飞向花漫香脚边,符文强光一闪,粘在他脚上,花漫香顿时双腿无法动弹,随即折扇一挥,花柱登时散开,漫天碎花形成一道保护罩围在他身边,众人难以接近。 “好机会,小九,看你的。”沈孟庄拉过一旁的陆清远,“御剑穿过结界,砍掉他的折扇。” 陆清远手执利剑,面露难色,方才他只是站在一旁观战,毕竟他拿的是普通的剑,自己修为尚浅比不得各位师兄师姐。现在连他们的剑都被吞了,自己的就更没用了。 “啊?师兄,我——” “没事的,我信你。” 沈孟庄捏了捏他的肩膀,看着他,神色坚定,郑重其辞。 陆清远握紧手中的剑,犹豫片刻后,深呼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我试试。” 说罢,便随即走到结界前,看着花漫香。 花漫香不以为然,讥讽道:“就凭你?” 陆清远转头看向沈孟庄,沈孟庄朝他点点头。大师兄信任他,所以他不能让大师兄失望,他一定要一举成功。 给自己加油打气之后,陆清远再次深呼一口气,双眼紧闭,聚精会神,将所有灵力灌入剑中,脑中反反复复幻想着劈开结界砍掉折扇的场景,反反复复念着一定要成功。 “他行吗?”周不凡脸上的表情简直和花漫香一模一样,他们打不过陆清远能打过,简直是天方夜谭。 沈孟庄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忽而一笑,道:“只有他可以。” 陆清远听到这句话,千头万绪汇聚成一句话在耳边,“我可以。” 随后,陆清远睁开眼,捏了个口诀,只见利剑登时化作无数剑光,剑雨缤纷,径直刺向花漫香,撕裂杏花结界,花漫香欲挥扇击退剑光。但是剑气迅疾如风,翩然变化,刺穿手中的折扇,插进体内。 周身的残花登时消失,被吞噬的宝剑缓缓现身,沈孟庄收回安世剑,心里正感叹,果然还是小天使的主角光环厉害! 大功告成,沈孟庄摊开手,捏了个诀,随即出现一个琉璃瓶。沈孟庄打开瓶口,看着花漫香说道:“不要再为非作歹了,赶紧赎清你的罪孽吧。” 噬魔瓶白光骤闪,电光火石间,花漫香抛开怀中的姑娘,从怀中掏出一个杏子,砸向沈孟庄,说道:“想抓我,没那么容易。” 沈孟庄灵敏躲过杏果,突然周遭浓雾弥漫,花漫香砍断双腿趁机从窗外逃走。 迷雾渐散,沈孟庄上前只见原地留下血肉模糊的腿,花漫香已不见了踪影。 周不凡扇着空气,嫌弃地说道:“这花漫香还真是够狠,说砍腿就砍腿。” 沈孟庄收起噬魔瓶,不以为意,“他是魔,很快就长出来了。”说罢扶起被推倒在地的姑娘,“姑娘没事吧?” 那女子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半晌都没有说话。 “看来是受惊了。”沈孟庄在她后背一点,那女子登时便晕过去,沈孟庄将她扶到桌前。 “花漫香还未逃远,我们追。” 众人翻窗而出,紧跟花漫香的身影。 月黑风高,长夜漫漫。沈孟庄按着探魔仪的指向,穿过一条大街,又回到了方才起风的地方。 周不凡看了看四周,挠着头说道:“见鬼了,怎么兜了一圈又回来了?师兄你那宝贝没坏吧。” 沈孟庄闻声低头看了看探魔仪,指针仍是稳稳地指向东方。 头顶的乌鸦依旧在嘶叫,叶蓁蓁缩着脖子躲在陆清远身后,畏畏缩缩地说道:“好瘆人啊,清远我好怕。” 周不凡一把将她拉过来,完全不把那群乌鸦当回事,说道:“蓁蓁别怕,我不是在呢吗?有我在,那群乌鸦绝对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突然的寒意,让叶蓁蓁直哆嗦,紧紧握着腰间的忘忧剑不敢抬头。 空无一人的暗巷,沈孟庄握着探魔仪四处寻找,众人紧跟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周遭的情况。破败的小庙,长草的街道,没有一盏灯火,与白天热闹的景象简直天差地别。 突然,一声尖叫响起,撕破沉寂的黑夜,显得尤为刺耳。众人立即停下脚步,神色凝重地竖着耳朵寻找声音的来源。 “救命,救命啊!快来救救我!” 此时探魔仪忽然又疯狂转动,强光乍闪。 “在那边,走!” 众人循着声音飞身赶往,呼救声愈加凄厉,探魔仪的反应也越加强烈,只是不同的是却未曾闻到异香也未见到一片花瓣。 寻至巷角,只见一位妇女蹲在那里浑身发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抱着膝盖嘴里一直在惊呼,“走开,不要过来,救命啊,快救救我!” 沈孟庄上前将她扶起,轻声道:“姑娘没事了,方才发生了什么?” 那女子紧紧抓住沈孟庄的胳膊,声泪俱下,“仙师,仙师救救我,刚才有一个男子拽着我的头发将我拖到巷子里,我好怕,仙师一定要救救我。” 沈孟庄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了,我们会保护你的,你可看清楚那人的长相?” 那女子直摇头,泪流不止,“我没看到他的脸,但是他身上有一股奇香,还穿着一身粉色衣裳。我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就没有太警惕。仙师一定要抓住那人,不能让他再为非作歹。” 沈孟庄点点头,随后又问道:“姑娘家在何处,我们送姑娘回去吧。” 女子连声道谢,说自己是王员外闺女的贴身丫鬟,今晚得到王小姐的允许出来赏花灯,谁知贪玩至深夜便发生了这种事。 王员外?沈孟庄听着女子的陈述,心里嘀咕着这个人。众人跟着那女子来到王员外家,站在大门外个个面面相觑。 这不就是方才花漫香来的地方吗?转来转去,有完没完! 那女子请众人进门,王员外也客客气气地招待,沈孟庄心下正犹豫要不要讲,不讲吧万一花漫香又找上来了怎么搞,讲吧对姑娘家的名誉又不太好。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际,那王小姐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来,唤道:“爹。” 王员外闻声赶紧上前扶着小姐的手臂,心疼宝贝一样地看着她,说道:“哎哟,我的好闺女,你怎么不在房里休息,身体怎么样了?” 王小姐低眉垂眼,语气温柔,答道:“爹爹不用担心,女儿好多了。” 说罢,看了看在座的众人,转向王员外说道:“爹爹有所不知,正是这几位仙师救了女儿,爹爹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王员外闻声赶紧走到沈孟庄身前,弯腰拱手,激动不已,“多谢仙师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啊。几位仙师除魔辛苦,不如就在敝舍歇息几日,待我好好招待几位恩人。” 沈孟庄心下盘算,也行,王员外家有钱,至少吃的住的比在客栈舒服还不用花钱,正想一口答应,被周不凡抢先。 “哎呀,王员外真是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也不用好好招待什么,烧鸡烤鹅随便来一盘就可以了,打累了肚子有点饿。”周不凡坐在木椅上翘着二郎腿,拍着肚子,洋洋得意。 “好好好,我现在就命人去办,是我糊涂了,几位仙师赶紧入座,我再命人多烧几道好菜。”王员外笑盈盈地打发下人赶紧去小厨房做饭,犒劳沈孟庄等人。 王小姐站在一旁,对着众人屈膝一礼,轻声说道:“小女子身体不适,不能陪伴在侧,还请几位恩人见谅。” 周不凡忙摆手说道:“好说好说,小姐赶紧去歇着吧。” 王小姐掩面欠首,在丫鬟的搀扶下,小碎步回了卧房。 奔波了一天,吃没吃什么,睡也没睡什么,眼下终于可以安心吃一顿好的了。众人坐在桌前,看着满桌的烧鸡烤鹅鸭掌龙虾,比起在安虚峰的野菜汤,这简直是山珍海味了。 沈孟庄夹着筷子,心里忍不住吐槽。说好的修真呢,不是辟谷了吗?怎么还要跟普通人一样吃饭睡觉?作者你有没有常识?! 满桌的荤菜让沈孟庄苦行僧一样的日子终于得到了点补偿,周不凡一只手拿着烤鸡腿,一只手拿着鸭掌,一边吃还一边赞叹,简直是人间美味。 沈孟庄夹起盘子里仅剩的最后一块鸡腿放到陆清远碗里,说道:“吃吧。” 陆清远闻声看了看他,夹起鸡腿放到他碗里,笑道:“师兄吃吧。” 沈孟庄笑着摇摇头,又将鸡腿夹回去,“我想让你吃。” 陆清远看着他傻笑,“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罢正欲夹起鸡腿咬一口,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魔掌抢过鸡腿,“你们不吃我吃!” 眼见周不凡的大嘴就要咬上,沈孟庄迅速捏了个口诀,仿佛一只大掌扇上周不凡的脸。 “啊——”周不凡被猛然打飞,鸡腿落到碗里,脸上登时就有个红印,“谁打我?” 沈孟庄又将鸡腿夹回来,放到陆清远碗里,笑道:“赶紧吃。” 陆清远点点头,迅速咬了一口,宣示主权。 周不凡捂着脸看着沈孟庄,再看看陆清远,气得牙根痒痒,“师兄,你偏心!” 看着周不凡狼狈的样子,沈孟庄与陆清远对视一眼,低头偷笑。 正当众人以为告一段落可以休息好好吃一顿饭时,突然,从里屋传来一声惨叫。 众人赶紧放下手中的筷子,朝着声源奔过去。王小姐的闺房昏暗无光,只有方才的一声惨叫传出来便再没有声音。 推开房门,沈孟庄立即冲进里屋,信手点亮了蜡烛,微弱的烛光下,屋内空荡荡没有任何声音。 沈孟庄走至床边,床幔垂地,床上似有人影,却没有任何动静。 “王小姐,恕在下失礼,方才可有异动?”沈孟庄盯着床上的黑影大步上前,拨开纱幔,绣花被单下只见一具干枯的尸体,沟壑从横,干瘪枯黄,还有一股恶臭令人作呕。 周不凡赶紧凑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话音还未落,便瞥见床上的干尸,闻到恶臭登时便被熏到翻白眼呕吐。 骤然,凉风拂过,烛光顿时熄灭,一道人影从木窗翻身逃窜。 沈孟庄携剑紧跟人影,“追!” 穿过走廊,越过庭院,那道人影蹲在围墙上,纵身一跃跳上屋檐,看着脚下仓皇的众人轻蔑一笑,踩着砖瓦步履轻疾,如飞花落叶。 沈孟庄穿过里屋追出来,月光下,那道人影渐渐清明,熟悉的面孔在暗光下得意讥笑。 是她! 暗巷中救的那名丫鬟! 第10章 糖里有坑 众人紧跟那名丫鬟的步伐,急急而奔。耳边狂风呼啸,月黑风高夜,寂寥无人。 丫鬟身姿轻盈,瞬间便甩开沈孟庄等人不见踪影,但很快又停下脚步等着众人跟上,像是故意引诱他们请君入瓮。 沈孟庄手执探魔仪循着指针的方向,追到一片荒地,只见周遭满是杂草,旷野之上,没有任何建筑物,也没有任何活物的踪迹。 那名丫鬟突然不见了身影,沈孟庄盯着探魔仪,但却丝毫没有反应,指针一直指向东边。继续往东走,却是断崖深渊,没有大道也没有危桥。 “奇怪了,那死丫头钻到哪去了?”周不凡在身后四处张望,却是一点人影都见不到。 陆清远走到沈孟庄身后,担忧地问道:“大师兄,我们这是在哪?” 沈孟庄不断往探魔仪内灌入灵力,但是仍然没有反应,指针仍是指向东边。 突然,地面晃动,众人摇摇晃晃,沈孟庄抓着陆清远,生怕他掉进深渊里。随即一阵狂风袭来,身后的断崖不断涌上浓雾,笼罩着众人,视线被遮挡,眼前除了白雾什么都看不见。 沈孟庄手里的探魔仪忽然剧动,强光乍闪,随后指针消失,探魔仪失效,和普通玉石一般无二。 浓雾挟持着寒意不断紧闭,漫天彻地的白烟升起,沈孟庄从怀里掏出一张符文,捏了个口诀,只见符文登时燃烧,但不到数秒便又熄灭。 冷山岚御剑劈散侵袭的浓雾,但是什么都砍不到,诛魔剑对没有实体的雾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众人渐渐聚拢,背靠着背,张开结界抵挡白雾的侵犯。 “师兄,这下可如何是好啊!”周不凡背对着沈孟庄看着不断升起的烟,心下想着死定了,魔还没抓到,自己就命丧白烟了,这种死法一点都不潇洒。以后苍玄派的师弟们提起他,说他是被烟熏死的,真是丢他苍玄一枝花的脸。 白烟在头顶交织汇聚,茫茫浓雾,丝毫看不见任何东西也看不见身边的人,寒意不断侵蚀,众人抱着手臂发抖,困在雾中倒没什么,再冷下去就要冻死了。 陆清远咬着嘴唇,脸颊被冻得通红,浑身都在颤抖。沈孟庄看向他,赶紧脱下外衫,披在他身上拉紧,握住他的手哈气,恨不得将自己的温度都给他。 陆清远赶紧将外衫拿下来,急切地说道:“我没事的,师兄你穿上吧,会冻坏的。” 沈孟庄嘴唇冻得发紫干裂,眉上隐约结了冰碴,却咬着牙硬挺着,将衣服重新披在陆清远身上系好,说道:“听话。” 陆清远闻声乖乖低下头,显得十分沮丧,但又不敢不听他的话。左右为难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突然,沈孟庄伸出手紧紧抱着他,急促地呼吸声在耳边格外清晰。陆清远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僵硬地站在原地,双手垂在身侧,大脑一片空白。 “还冷吗?”沈孟庄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仿佛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要结成冰块。 陆清远回过神,攥着他的衣服,脸蹭地一下就红了,从耳根到脖颈,一股暖流从心头蔓延全身,支支吾吾道:“不…不冷了…” 脸颊烫得有些厉害,陆清远羞涩地将脸埋进他怀里,犹犹豫豫,轻声嘀咕道:“师兄要是…要是冷的话…抱…抱紧点…吧…” 沈孟庄闻声抱得更紧了几分,寒冷逼得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热气尽数洒在陆清远裸露的脖颈处。麻麻的感觉很快就从脖子爬到头顶,仿佛有只蚂蚁在热气划过的地方细细密密地啃咬,感觉…有点奇怪。 “狗东西,有本事出来单挑啊,就知道用雾迷惑别人,算什么英雄好汉!”周不凡冻得鼻涕都要流出来,冷得牙齿打颤,实在气不过只能干瘪瘪地骂几句。 然而话音刚落,只见周遭的浓雾突然消散,寒意迅速消退,视线也变得清明。 “唉,雾散了,这东西欠骂?”周不凡登时喜出望外,果然骂骂更健康。 猛然雾散,眼前所见的却不再是刚才的荒野,而是繁花似锦,姹紫嫣红。身后的断崖也消失,仿佛置身于一片花海。 沈孟庄掏出怀里的探魔仪看了看,仍是没有动静。四周奇花怡景,实在古怪。仍是没有任何活物的迹象,哪怕是一只蝴蝶都不见踪影。 “师兄,我们这是在哪?”叶蓁蓁戳了戳他的后背。 沈孟庄低头思索,凭他仅有的记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 “幻花雾境。”沈孟庄神情严肃,一本正经,“是花魔常用的阵法,我们入阵了。” “啊?那该怎么办?”叶蓁蓁抠着手指,又着急又委屈。 冷山岚环顾四周,背着诛魔剑小心翼翼地查看周围的情况,说道:“找阵眼,破阵。” “找什么找,我知道该怎么破。”周不凡拉着冷山岚,一脸得意的样子,清了清嗓子,随后大声喊道,“花漫香,你个龟孙,没种的东西,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有本事单挑啊!” 冷山岚像是凝视智障的眼神看着他,周不凡却是得意洋洋,耀武扬威地说道:“这东西,找骂。” 冷山岚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前行,寻找阵眼,周不凡也懒得搭理她,自顾自骂街,“花漫香你是孬种,孬种中的孬种,比陆清远还孬种!” “二师兄,你怎么能骂清远,哎呀,你别喊了,吵死了。”叶蓁蓁捂着耳朵故意责怪他。 陆清远闻声看了看他,随后低下头不敢说什么,只是莫名一阵委屈涌上心头,明明他已经很努力,他很想二师兄能看见他在努力。 沈孟庄低头看见他的反应,伸手搭在他头顶,轻轻地摸了摸,陆清远随即抬头看向他,只见沈孟庄朝他浅浅一笑,轻声道:“走吧,我们不理他。” “嗯!”陆清远沮丧的乌云顿时消散,仰头看着他眯眼笑。好像,只要看见大师兄嫣然一笑,不管多糟糕的情绪都会悄悄飞走。大师兄总能给他走下去的动力,还有…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以及…越陷越深的温暖。 陆清远悄悄走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长衫飘逸,青丝微拂,宛如浩海明月。大师兄,真的是世间最温柔的人呀,要是…要是他能一直对我温柔就好了,要是…只能对我一个人温柔就好了… 思绪万千,陆清远猛然回过神,不停地摇头,他在想什么,大师兄怎么可能只对他一个人温柔,真是自作多情! 众人不断前行,走过牡丹花,走过月季,走过海棠,百花争艳,满园春色。也不知走了多久,众人又路过一片牡丹花,满地月季,一树海棠,景色与之前所看到的一般无二。 狐疑之间,众人放慢脚步,仔细观察着周遭的景象,同样,还是满园牡丹,万千月季,点点海棠。 “大师兄,怎么回事?怎么走来走去又绕回来了?”叶蓁蓁站在陆清远身后,看着四周的花海,断定这里方才来过。 周不凡仍在身后大骂,恨不得拿个喇叭,扩音百倍。 沈孟庄掏出探魔仪,仍是没有反应,看来幻花雾境隔断了感应。四周是花海,没有任何方向,沈孟庄抬头看了看天空,却没有一朵云,也没有太阳,只有蔚蓝的一片,像是直接铺了一块蓝布。 “你们先等着,我去看看。”沈孟庄御剑不断往上飞,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花海,没有尽头,就连上面也没有尽头,没有云层阻挡。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沈孟庄回到地面,摇头说道:“有结界,找不到路。” “啊?那怎么办?我们不会一直困在这里吧?”叶蓁蓁噘着嘴抓着胸前的麻花辫,一听没有路,心里怕极了,就连大师兄都没有办法,这下该怎么办。 沈孟庄收回安世剑,大步上前,看着脚下的花,说道:“不管了,先找找看。” 【系统:宿主,任务来了。】 【沈孟庄:什么任务?】 【系统:你所在的花海里有一朵白莲花,你必须找到这朵花,打开迷花幽情阵,诱使陆清远入阵。】 【沈孟庄:我知道这个,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才刚抱完人家,现在就要我坑他?这也太…渣了吧!】 【系统:你就说你做不做吧?】 【沈孟庄:…好狠一系统…我做,做还不行吗!花在哪?】 【系统:在你右前方百米外,有一片碧湖,其中开得最盛的那朵白莲花就是了。】 【沈孟庄:你们还真是会取名。】 接到任务后,沈孟庄趁众人不注意,偷偷将灵力灌入探魔仪中,捏了个口诀。随后,只见探魔仪重新闪着微弱的光,指针再度呈现,这回不是指着东方,而是朝向南方。 “有反应了。”沈孟庄装作惊喜万分的样子,盯着探魔仪,“探魔仪有反应,往南走,跟我来。” 说罢,便领着众人径直奔向南边。一群人方才只是向东走,东边的娇花虽多,颜色却杂乱无章,沿路盛开的百花皆按四季的顺序一一生长,走过桃花,便是莲花,紧接着秋桂飘香,最后才是腊梅含苞待放,如此循环。 然而南面的景色却大不相同,不按四时而是按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一一排列,没有季节之分,哪怕红梅和木棉一同盛开。 书里虽然没写,但是沈孟庄看到这里,心里也猜出个七八分。此幻境中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也没有辰星,且枯枝新芽,四时之景,百花齐放,此阵法扰乱了时间,想要破阵,就必须从这里入手。 走过了一遍赤橙黄绿青蓝紫,最后呈现在众人眼中的是一大片碧湖,湖面上盛开着万朵莲花,湖面纹丝不动,宛如入画一般的美景,却有着死一样的沉寂。 沈孟庄看向众人,缓缓说道:“万花丛中突现碧湖,看来这湖中必有蹊跷,或许就是阵眼,我们要想办法一探究竟,破除阵法。” 众人闻声皆点点头,看着眼前的莲湖。 沈孟庄看了看陆清远,犹豫再三,长舒一口气后,轻声说道:“我们都未能接近花漫香分毫,想要破阵应该不易。小九,你的剑伤过他,沾上了他的气息,所以由你来破阵最合适。” 陆清远指了指自己,受宠若惊,忙摆摆手说道:“不行的,大师兄,我那次是侥幸,这么重要的任务我做不了。” 沈孟庄眼神坚定地看着他,说道:“你可以。”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有无穷的力量灌进陆清远心里,即便此前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没用的人,但是只要大师兄说出这三个字,他也便愿意相信,不是信自己,而是信大师兄。 “好,我试试。”陆清远毅然点点头。 沈孟庄看向碧湖上盛开的白莲,满湖清香,到底哪一朵才是。正在犹豫思索之间,突然其中一朵白莲微微摇曳,亭亭玉立,比起周遭,多了几分生的气息。 “就是它了。”沈孟庄指向那朵莲花,“摘下它。” 陆清远循着他指的方向,看着那朵白莲,深呼吸了几下,握紧手上的剑,聚精会神运气,虽然心里忐忑万分,但是既然大师兄信他,他一定要做好,像之前那次一样,这次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准备了片刻,只见陆清远飞身踩着朵朵莲叶,踏上小荷尖角,步履轻盈,迅速接近那朵白莲。 他做到了,他很快就要摘下莲花,大师兄肯定会很高兴的。陆清远兴高采烈,第二次的成功就在眼前,白莲花盈盈欲滴,仿佛在等待他的到来。 胜利在望,触手可得。突然,那朵白莲猛然一转,花苞正对着陆清远,随后仿佛有千万只手抓住他的四肢,将他往里拉,陆清远拼命挣扎,但是越是挣扎,无形的大掌拉得也凶狠,四周感觉有强大的磁场吸引他越陷越深。 叶蓁蓁大惊失色,急切地喊道:“清远,快回来。”然而来不及了,众人亲眼看着陆清远被张开的莲花吸进去,瞬间就没了身影。 沈孟庄见状,藏在袖子里的手登时迅速画了几笔,捏了个诀。突然,仿佛有一只大掌猛然打向叶蓁蓁身后,将她推向湖中心,众人来不及反应,只见叶蓁蓁也被张开的白莲吸进去,无影无踪。 第11章 被迫骚扰 陆清远和叶蓁蓁被莲花吸进去后,众人正欲飞身前往。沈孟庄迅速念了个口诀,只见身后一阵大风刮起,狂风卷积沙尘径直逼近。 沈孟庄御剑阻挡,飞沙走石瞬间迷住双眼,参天风暴纠缠着众人。周不凡御剑张开结界,挡在众人身前。冷山岚挥剑径直劈开砸过来的石块,诛魔剑势不可挡,直冲漩涡。无奈,暴风的攻势太强,诛魔剑才刚接近就被弹回来,近不了分毫。 四人使劲浑身解数尽力阻挡疾风,然而被卷进莲花里的两人也同样岌岌可危。 白莲里,暗香浮动,与外面的景致浑然不同。高耸入云的华楼,琴声悠扬,吸引着陆清远前往。 朱楼伫立在眼前,陆清远抬头望去,没有牌匾,不知是客栈还是酒楼。只有隐约琴音萦绕在耳畔。 陆清远循声踏进,大门缓缓开启。门内轻纱曼舞,琴音袅袅,耳边还有少女的欢笑声。 “小哥哥是一个人吗?” 是谁?陆清远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四处张望,却不见人影。 “小哥哥生得真俊俏。” 是谁在那?陆清远环顾四周,却见只有轻纱罗帐,没有任何一个人影子。耳边的呢喃软语,如梦似幻,轻轻拨动陆清远的心弦,层层涟漪荡漾。 “小哥哥想见我吗?” 你是谁?陆清远满腹疑惑,不停地看着四周。寂寥无人的华楼,莫名其妙的琴音,躲躲藏藏的笑声,好奇怪,好可怕。陆清远头皮发麻,孤立无援的处境让他仿佛是一朵浮萍,大师兄怎么还不来,他有点害怕。 陆清远不敢再往里走,悻悻地转身正欲离开。突然大门迅速关闭,身后一阵青烟拂来。 “小哥哥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陪陪我吧。” 耳边的声音掺着几分委屈和娇嗔,像是挽留,又像是命令。 吴侬软语吹进耳里,陆清远只觉头皮发麻。青烟萦绕,遮住了他的视线,随着轻纱飘浮,体内一股莫名的火在迅速燃烧,脸颊也烫得厉害。 “我要走了,我不能陪你。”陆清远缓缓开口,左右为难,希望能得到那人的谅解放自己离开,“有人在等我,我真的要走了,求求你把门打开。”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好像不以为意。 “小哥哥真会说笑,正是我在等你呀,不要走,留下来陪着我吧。” 耳边的声音,一字一句,仿佛有某种奇怪的力量,每每听见一个字,体内的火便更旺一份,连心也多跳一下,呼吸亦变得急促,为何?感觉…有点难受。 陆清远捂着胸口,尽力克制住奇怪的反应,语气十分委屈,近乎哀求,说道:“我真的不能陪你,请你原谅我,真的有人在等我。等我出去了,以后一定来找你玩,行吗?你这次先让我出去,不然,不然那个人会担心我的。” 耳边的轻笑声,添了几分讥讽的意味。 “小哥哥真是可爱,明明就是我在等你呀。” 声音传进耳里,陆清远的心跳得厉害,青烟弥漫,只觉头晕脑胀,身体开始不受控制,体内的烈火熊熊燃烧,好难受。 “小哥哥出汗了,要是热的话,就脱了吧,没关系的,这里没有其他人。” 陆清远紧紧攥着胸前的衣服,领口大开,额前满是大汗,呼吸愈发急促,脸颊通红。好难受,怎么会这样? “小哥哥脱吧。” 耳边吹拂着诱人的声音,陆清远拼命摇头,不可以这样,大师兄知道了会不高兴的。陆清远紧咬下嘴唇,眼睛里噙着泪,满是委屈。大师兄快来吧,不,还是不要来,不要看见他现在这种样子。 轻笑声如空谷幽兰,刺激着陆清远的每一根神经。 “脱吧。” “快脱吧。” “脱了就不难受了。” 嘤然娇声,勾起体内燃烧的烈火,不止脸颊,浑身都在发烫,陆清远早已大汗淋漓,紧紧攥着衣服。不要这样,不可以这样。 眼里满是委屈的泪,陆清远心里紧紧抓住最后一丝执念,坐在地上抓住胸前的衣服。 “小哥哥,难受的话就脱了吧。” “小哥哥的肌肤好滑啊,手感好棒,好想咬一口。” “像这样…咬一口…” 话音刚落,陆清远只觉脖颈处隐约一阵刺痛,像被蚂蚁啃过,麻麻的触感从脖子传到脑袋,蔓延全身,体内的烈火燃烧得更旺。 “好好吃,小哥哥,我还想要更多,都给我好不好?” 话毕,陆清远觉得从脖颈到胸膛,麻麻的触感一路往下,牵动他的每一根神经。不要,快住手,我讨厌这样。 陆清远紧紧咬着嘴唇,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死死抓着袖口拼命摇头,苦苦哀求道:“不要这样,求求你快住手,我讨厌这样,不可以,求求你。” 耳边的轻笑声愈发妩媚多情,撩拨着陆清远最后的理智。 “小哥哥明明很喜欢这样,你看,你的身体越来越烫了,你很喜欢呢,我再多给你一点,马上就不难受了哦。” 胸前的触感不断往下,陆清远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恍惚间,仿佛置身于一片汪洋大海,自己感觉被一只大掌拉进去,渐渐被吞噬。 青烟愈来愈浓,耳边的除了欢笑声还有隐约的呼吸声,配合着他呼吸的节奏,起起伏伏,吞没他最后一丝理智。 陆清远眼眶通红,扒开胸口的衣服,手掌覆上胸膛没有章法的游走,仰头靠着墙壁,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小哥哥好棒,就是这样,再往下一点哦,衣服再脱一点。” 脑袋被耳边的声音牵动,陆清远按着这个声音的命令,解开腰带,胸前坦露,光洁白皙的肌肤一览无余。 “小哥哥想要怎么做呢?要不要帮你?谁来好呢?” 陆清远眼神迷离,声音在脑中徘徊,谁来?帮他? “那就她吧。” 说罢,只见一道人影从天而降,紫色道袍映在眼里,刺激着陆清远的神经。 是叶蓁蓁。 叶蓁蓁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腰,龇牙咧嘴,这下摔得不轻,疼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抬眼见到陆清远,叶蓁蓁忙跑过来,喜出望外,笑道:“清远你在这啊,没事吧,我担心死了。” 陆清远死死盯着她,眼神宛如一只猛兽在锁定到嘴的猎物。 叶蓁蓁像是还未发觉,只是看见他衣衫不整,以为在这里和谁交过手。不以为意地凑过来挽着他的手臂,说道:“我们快出去吧,师兄他们该等急了,你受伤了吗?” 突然的肢体接触,促使体内的烈火迅速燃烧。陆清远一把拉过她将她按在墙上,撕扯她胸前的衣服,眼神藏着无数的钩子,看得人头皮发麻。 叶蓁蓁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一愣,脑袋一片空白,衣服撕裂的声音钻进耳里,才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清远你在干嘛!”叶蓁蓁抱着手臂,挡开他的大掌。 陆清远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她,眼睛通红,额前青筋暴起,呼吸急促。掐着她的脖子,挪开挡在胸前的手,继续撕扯残留的衣服。 “不要!清远你怎么了?不要这样!”叶蓁蓁拼命挣扎,打掉他钳制自己的手,迅速捏了个诀挡开陆清远的进攻。 陆清远被猛然弹开,身体往后一个趔趄,但是体内的烈火仍驱使着他继续往前,吞噬眼前的猎物。 不,不要这样。陆清远脑中残留着最后的倔强,大师兄快来救救我,我讨厌这样,大师兄。 身体不受控制,陆清远一把拉过叶蓁蓁将她按在地上,疯狂地撕开她的道袍,冰肌玉肤暴露在眼里,耳边的轻笑声仍在继续。 “对,就是这样,小哥哥做得很好。” 不,不是这样,我不要,好讨厌啊,大师兄你快来救救我。 心里的念想和不受控制的身体快要将他逼疯,陆清远突然猛地一掌打向自己胸前,整个身体撞到墙上,疼得他眼泪直流。 “哼,小哥哥不听话了,我不高兴了哦。快点继续吧,不然小哥哥会更难受的。” 耳边的煽风点火,再一次刺激陆清远的神经,从地上爬起来后再一次冲向叶蓁蓁,眼神愈加凌厉。 叶蓁蓁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忙后退拉开与他的距离,问道:“清远你是不是被控制了?” 陆清远不发一言,目光如炬,再次冲过来。叶蓁蓁躲开他的攻击,信手画了几笔将他弹开。 陆清远被猛然的冲击推倒,摔在地上。两人几度交手,叶蓁蓁满脸愧疚和无奈,舍不得伤他,但是不防守自身难保。 “清远你醒醒,是我,你看看我啊。”叶蓁蓁企图唤醒陆清远的理智,但是陆清远此事耳边只听得见那人的轻笑声,还有似水如歌的娇声。 莲花外,沈孟庄等人正与风柱对抗,冷山岚御剑冲进风眼里企图劈开风柱的攻击,周不凡御剑阻挡攻过来的飞沙走石。 沈孟庄见状,迅速画了个符,只见风柱径直朝他逼过来。沈孟庄装作大惊失色,迅速躲开,不料飞过来的石块猛地砸过来正中胸口。 “师兄!”周不凡惊慌地看着他,本想持剑冲过来,但是却来不及。 风柱不断逼近,沈孟庄持剑画阵,张开结界与风柱对抗,两种力量僵持不下。 “你们快走!”沈孟庄回头朝周不凡大喊,“这里有我挡着,你们快去救人!” 沈孟庄眉头紧锁,抵挡风柱的进攻花了他所有的精力,安世剑寒光森森,剧烈抖动。 周不凡正看着他犹豫见,沈孟庄再次喊道:“别犹豫了,救人要紧,我没事!” 暴风猛烈席卷,沈孟庄难以抵挡,顿时吐出一口鲜血。 第12章 我是演员 岸边狂风大作,风柱卷起沙尘砾石,沈孟庄御剑抵挡。风暴的力量实在强悍,体内灵力瞬间不受控制,胸口一股力量逆流而上,随即又吐出一口鲜血。 风柱步步紧逼,沈孟庄节节后退,暴风卷积碎石不断攻击,割破周身的道破,划开数道伤口,顿时渗出鲜血。 “师兄!”周不凡见状大喊,正欲抽身赶来相助。 沈孟庄运气稳住剑身,压制体内反窜的灵力,低声道:“不要管我,快去救人!” 周不凡立在原地,犹豫不决。沈孟庄再次运气,安世剑白光清冷,如长虹贯日。然而体内却有一股相斥的力量翻江倒海,血腥味充斥了口腔,突然吐出满地鲜血,只觉眼冒金星,身体摇摇晃晃。 周不凡收回逍遥剑飞身前来,沈孟庄猛然挥袖,将他推开风柱的围困。 “快去救人,快去!” 沈孟庄看着他,声音都在颤抖。 周不凡一狠心,说道:“师兄你撑住,我快去快回。” 说罢,一转身飞向湖心。 安世剑的剑身已经被风柱吞噬过半,撑不了片刻,眼看就快连人带剑被吞没。 沈孟庄侧首瞥见周不凡和冷山岚被莲花吸进去,已经了无身影。骤然收回手,捏了个决,风柱瞬间消失。 “哎哟我去,做演员真鸡儿累!” 沈孟庄收回安世剑,插在地上,席地盘腿而坐,撑着下巴看着那朵亭亭而立的白莲,摇头叹气道:“生活不易,人渣叹气。” 【系统:任务已完成,人渣值15,宿主继续努力!】 【沈孟庄:此刻就是非常的后悔呀!】 接下来的事情,沈孟庄当真是不想亲眼所见,只好守在岸边,等着他们回来。 周不凡与冷山岚二人被吸进来后,落到一座华楼前。 “这里边的风景还挺不错的,有意思。”周不凡四下张望,原以为莲花里面都是些什么虫啊水的,现在没想到还挺雅致。 冷山岚乜斜着眼瞥了瞥他,冷哼一声,径直走向华楼,不发一言。 周不凡听见她的不屑,忙凑过来,跟在她身侧,叽叽歪歪道:“我说老三,你能不能女人一点?整天板着张脸,你知不知道安虚峰的气温比其他峰低好几度。” 冷山岚眄视了他一眼,一副看智障的眼神,依旧懒得搭理,自顾自往前走。 周不凡何许人也,愈是不搭理他,他愈是要凑过去叨叨,烦也要烦死。 “老三呐,你应该多向蓁蓁学一学,可爱一点,温柔一点,不要总是一副别人欠你一条命的样子……” “不对,你不能接触蓁蓁,别把她带坏了……” 正当周不凡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时,忽而耳边传来几声琴音。冷山岚突然停下脚步,周不凡一个不当心径直撞上她后背。 “哎哟,我的鼻子。”周不凡捂着鼻子,怨天怨地,“你怎么突然停下来,好歹说一声啊!可怜了我的盛世美鼻。” 冷山岚立在原地,凝神静气,听着耳边的声响。除了几声悠然琴音之外,隐约还有……呼救声? 不好,是叶蓁蓁。 冷山岚认出声音的主人,握紧腰间的诛魔剑,径直奔向华楼。 周不凡还愣在原地,摸着鼻子,见冷山岚突然拔腿就跑,不知所然,忙跟着跑上去,喊道:“嘿。你这人,撞了人就想跑,等等我!” 冷山岚循声而来,走到华楼门前。呼救声从门里传来,隐约还有撞击声。 周不凡随即赶来,听到熟悉的声音,瞬间眉头紧锁,低声道:“是蓁蓁。”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御剑欲劈开大门。然而木门纹丝不动,反而将剑气弹开数米远。 “有结界?”周不凡盯着木门,脸色铁青。 门里传来的呼救声转而变成哀嚎和惊叫,周不凡心里慌乱,想救救不了,只能冲着大门喊道:“蓁蓁是我,你能听见吗?我来了,你别怕,我很快就会救你出去!” 冷山岚掏出符文附在门上,然而符文刚一接触就被焚烧,符咒无效。 周不凡再次运气,御剑直直砍向木门,迅疾如风,激烈的碰撞擦出星星火花,然而木门却依旧完好无损。 “见鬼!”周不凡心下大乱,烦躁不安。门里的惊叫声打乱了他的阵脚,蓁蓁此刻身处险境,而他却连一道木门都打不开,真他娘的是废物! 周不凡将灵力灌入剑身,只见逍遥剑凌空飞跃,随后猛然插进地面,震起满地碎石。 剑光凌冽,地面顿时被撕开一道裂缝,径直逼向门槛。脚下的地面不断晃动,山崩地裂之势,不可阻挡。裂缝愈开愈深,撕开一道深渊,逍遥剑锋锐难敌,紧闭的大门开始摇晃。 冷山岚见状,即刻御剑刺向门槛与地面的衔接处,试图撬开木门,两人奋力破阵,欲攻开大门。 然而门内,陆清远面目狰狞,脸上青筋暴起,眼眶通红。 叶蓁蓁浑身上下的衣服早就破烂不堪,挂在身上难以遮挡。 “清远,你听我说,运气,以意领气,气入关元穴,不要多想。” 陆清远闻声盯着她,呼吸急促,恍惚间眼神略有些呆滞。 叶蓁蓁与他对视,点点头。此刻看来,陆清远还未被完全控制,只要助他稳住体内灵气,封印邪念即可。 陆清远闭目凝神,欲运气压制体内燃烧的烈火。大汗淋漓,脸色绯红,不消须臾,呼吸渐渐平缓,额前的黑气亦开始消散。 叶蓁蓁见状,忙冲上前,运气聚集指尖,欲点他眉心,距离不过分毫,眼见就要成功。不料,耳边琴音激昂,陆清远猛然睁开眼,额前黑气汇聚缠绕双眼,眼神狠厉,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眼前人生吞活剥。 陆清远抓住叶蓁蓁的手,反扣在身后,随后将她反转,将其压在地上。充血的双眼死死盯着她毫无遮挡的胸前。 叶蓁蓁双手护在身前,欲扬手画阵。陆清远擒住她的双手反扣在头顶,随后在她眉心一点,锁住她体内灵力,一阵刺痛从眉间蔓延全身,叶蓁蓁顿时无法动弹。 “清远你清醒一点,不要这样,我是蓁蓁啊,你看看我!”叶蓁蓁四肢无力,只能任由陆清远肆意妄为,眼泪早已夺眶而出,仅存最后一丝希望,试图能唤醒他。 倏尔耳边娇笑,轻柔婉转,如黄莺出谷。 “小哥哥做得真棒,只剩最后一步了,不要停,最后会很舒服的。” 墨黑瞳孔中掩藏不住的暴戾,此刻不断蚕食着陆清远的心智。体内仅存的良知与邪念对抗,两种相斥的力量折磨着他,撕心裂肺的疼痛在全身蔓延。 好难受,师兄你怎么还不来?我快撑不住了,这种感觉,好讨厌。 陆清远的双手不受控制,似乎被耳边的声音操控,抓住叶蓁蓁的胸前游走。 “啊!”胸前突如其来的刺痛宛如一把利刃刺激着叶蓁蓁的神经,随即而来的便是漫天彻地的羞耻感。 叶蓁蓁拼命摇头,眼泪模糊了双眼,脸上全是泪痕,连哀求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清远,不要…求求你,你快点醒过来…不要啊…” 声声恳求,陆清远字字听在耳里,但是身体却不受控制,亲眼看着师姐被自己凌辱,他简直心如刀割。他不想这样,他不是故意的,但是他控制不住啊,对不起师姐,对不起… 陆清远看着眼前狼狈的叶蓁蓁,眼泪止不住地掉在她身上,心里一直说着对不起,但是除了他自己谁都听不见。 抬起叶蓁蓁的双腿,陆清远解开自己的衣服,周身寒冷的空气刺激着滚烫的肌肤,陆清远倒吸一口凉气。 叶蓁蓁低头看见自己的模样,吓得脸色苍白,不停地扭动身体欲挣脱陆清远的束缚。 “快住手,清远你快住手,不要啊!不要!” 叶蓁蓁双眼通红,看着陆清远裸露的地方渐渐接近自己,拼命摇头,双腿不停地挣扎,白皙的肌肤上布上了狰狞的淤青,胸前被碰过的地方烫得发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不要,这不是她认识的清远,她不喜欢这样,快住手。 陆清远擒住她的双腿,手上骤然使力,免不了又是一道淤青。刺眼的雪白肌肤勾起他体内的烈火,呼吸愈发急促,只觉身体某一处难受得紧,仿佛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力量喷涌而出。 “不要!住手,清远你快住手!” 百般哀求,字字锥心,陆清远眼泪直流,手上的动作却毫不犹豫,明明想停下来,可是双手却不听使唤。他不想这样,快停下,快停下来!如果师兄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不要让师兄知道,不,不要再继续了,谁来帮帮他。 血脉喷张的巨物抵至入口,叶蓁蓁感受到一股异常的灼热,脑中一根弦紧绷着,提醒她接下来的事情,糟糕至极。 滚烫的异物逼得她眼泪直流,陆清远低头轻吟,空荡的室内只剩下低喘和哀求,眼看就要堂而皇之进入她体内。 突然,大门轰然倒塌,逍遥剑登时飞过来,门口的身影朝着室内大喊—— “蓁蓁!” 第13章 有苦难言 逍遥剑飞向室内,周不凡破门而入,急切地呼喊着叶蓁蓁的名字。 寻至里屋,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头冒青烟。 叶蓁蓁浑身赤裸,被陆清远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二人裸露的肌肤刺激着周不凡,顿时双眼通红。 周不凡怒气冲冲跑过来一脚踹开陆清远,拎起逍遥剑朝他砍过去。陆清远侧身一躲,逍遥剑刺在地上,火花四溅。 冷山岚随即赶过来,解开自己的外衫披在叶蓁蓁身上,将她扶起来。 “臭小子,你看你都干了什么!老子今天不把你头砍了就不姓周!”周不凡握紧手中的剑大步上前,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居然被这臭小子这样糟蹋,不将他大卸八块难消他心头之恨。 陆清远连滚带爬,衣衫不整,躲避逍遥剑的攻击撞得鼻青脸肿,解释道:“不是的,二师兄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周不凡听见这番话就来气,看着他装作人畜无害的样子便更气,就是这副模样,蒙骗了大师兄,使他处处袒护这王八蛋。不仅如此,连蓁蓁也被他勾了魂,满心满眼就只记得一个陆清远,对他的好视而不见。 “你污了蓁蓁清誉,现在居然说不是故意的?老子看你是活腻了。”周不凡提剑上前朝他脑袋径直砍过去。 陆清远退至墙角,嘴角被逍遥剑的剑光划破,不停地滴血,伤口随即愈合然而疼痛却变本加厉。 已经无路可退,陆清远紧贴着墙壁,眼眶含泪,看着周不凡苦苦哀求,“二师兄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那样对师姐的。我的身体不受控制,是真的,你相信我。” 周不凡步步紧逼,脸上青筋暴起,盯着他怒声道:“能干出这种事当然不受控制,你再敢多说一句,老子撕烂你的嘴!” 陆清远顿时便不敢再言,看着周不凡泪流不止。故作无辜的姿态,小白脸的长相,魔族的身份,浑身上下,从里至外,都让周不凡看不顺眼,而且是越看越来气,但是偏偏大师兄和蓁蓁就喜欢得不得了。 看着陆清远嘤嘤啜泣的模样,周不凡气得牙根痒痒,脑袋都要爆炸。连插在地上的剑也顾不得,径直冲过去,抓住他的衣领,使出吃奶的力气朝他肚子上狠狠给了一拳。 陆清远顿时感觉五脏六腑俱碎,胸口一阵恶心,随后吐出满地鲜血和呕吐物,疼痛和难受逼得他睁不开眼。 周不凡将他按在地上,朝着那张妖精一般的脸,一顿狠揍,最好是打到扭曲见不得人,看蓁蓁还喜不喜欢,他不就这张脸有点优势吗,现在毁了看他还得意什么。 周不凡抓起他的头发,将他的头狠命往地上撞,后脑勺顿时血肉模糊,地上沾了星星肉沫。 陆清远脸上已经满是鲜血,认不清五官,嘴角眼角鼻孔不停地渗血,猛烈的撞击仿佛有一把铁锤在敲击他的脑袋,头晕脑胀,疼痛万分。 “二师兄…不要打了…我错了…”陆清远伸手欲抓住周不凡,然而猩红的血液模糊了他的双眼,只能胡乱摸索,周身的痛楚逼得他连连讨饶。好疼,他不是故意要欺负师姐的,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周不凡早就被愤怒蒙蔽了双眼,他不爽陆清远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反正这王八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了正好为民除害。 一顿猛揍,周不凡的胳膊有些酸痛,拳头也打出了血,然而怒火攻心,他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陆清远。 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望了望,随后起身拔起地上的逍遥剑,冲上前直直劈向他的脑袋,骂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眼见剑身就要劈下来,陆清远僵在原地,吓得脸色苍白,不知该如何闪躲。电光火石间,叶蓁蓁冲过来抱住周不凡举起的手臂,哀求道:“师兄,会出人命的。” 周不凡看着叶蓁蓁眼里满是泪,自己已经是狼狈不堪,却还为陆清远求饶,她到底懂不懂他的心意,她到底知不知道陆清远的为人? “他都对你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你还为他求情?”周不凡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满心的不甘。 叶蓁蓁转头看了看地上的陆清远,忙蹲下将他扶起来,擦拭他脸上的血渍,眼里尽是不舍和心疼,声音也有几分颤抖,“清远不是故意的,他被那花魔控制了。” 陆清远浑身都在抽搐,脸色苍白,眼神因害怕而迷离无神。叶蓁蓁轻轻擦干脸上的血,柔声道:“清远没事了,二师兄不会怪你的,我们回家。” 叶蓁蓁扶着陆清远正欲离开,周不凡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心里的怒火蹭地一下就窜到脑袋上,整个人都能自燃。 周不凡突然伸出手,一把拽过陆清远,将他扔出数米远。随后持剑冲上前,剑光清冷,撕裂空气,逍遥剑势不可挡径直砍向他的胳膊。 “不要——”叶蓁蓁亲眼看着剑身砍进陆清远的胳膊,惨然惊叫一声,欲上前阻拦,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 逍遥剑白光闪动,翩然变化,手起剑落。陆清远的右臂顿时被砍断,血肉横飞,鲜血溅了一地,衣服和脸已经被血模糊到看不清样子。 愣了一息,疼痛悄然而至,虽有不死之身的技能但却要遭受千万倍的痛苦。陆清远疼得大叫,紧紧握着右臂,冷汗直出。 比刀割疼,比棒打疼,比鞭笞疼,比他这许多年来遭受的所有磨难都要疼上数百倍。他没有做错,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凄厉的惨叫充斥着空荡的幽室,陆清远在地上打滚,鲜血溅了满地,头发上衣服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沾血。 叶蓁蓁欲跑过来查看伤势,周不凡拽住她,怒声道:“我们赶紧出去,至于他,就让他在这自生自灭。” 说罢,便拉着叶蓁蓁御剑飞出华楼。冷山岚一直站在一旁看着眼前境况未曾出声,一直以来,周不凡及众弟子对陆清远的歧视和欺凌,她都看在眼里。虽不主动害人,但落井下石的事情明里暗里也参与了不少。 她不像周不凡,没有情仇。亦不像其余弟子,不嫉天赋。非要说起来,她恨陆清远的原因,和轩丘尊长倒有几分相似。 因为他是魔,她恨魔,魔界之人嗜血残忍,昔年之事,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她进入苍玄派就是一心诛魔。 诛魔剑在,冷山岚在,绝不姑息。 任陆清远在地上如何哀嚎,冷山岚都只是抱着诛魔剑,冷眼看着他,不发一言,随后跟着周不凡飞身离开华楼。 死寂的华楼内,再无袅袅琴音,亦无婉转娇笑。只有陆清远躺在地上,捂着右臂的伤口,剧痛吞噬了全身,他已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倒在地上任由鲜血直流。 痛,撕心裂肺的痛,锥心刺骨的痛,痛到泪流不止,痛到浑身抽搐。 他只觉有一股力量在吸干体内的鲜血,然而又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另一股力量,在他右臂啃噬,仿佛下一刻便破茧而出。 压制不住的哀嚎从陆清远嘴里钻出,鼻腔里满是血腥,五脏六腑揪作一团,阵阵干呕,肠子都快要吐出来。 难受,好难受。 忽而凉风拂过,华楼渐渐消失,楼外的风景亦跟着消逝。周遭升起迷雾,陆清远置身于白茫茫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 痛苦和委屈堵在心头,陆清远并未发觉四周的变化,只是捂着伤口,在地上蠕动缓缓爬行,地面很快就多了一条血路。 “为什么你们都不信我?为什么?”陆清远眉头紧锁,疼得睁不开眼,额前冷汗直流,眼角一直在渗血。 “我没有做错,错的不是我,为什么你们不肯相信我?”满腹疑问和委屈无人倾听,自他踏上安虚峰,进入苍玄派那一日起,周不凡等人便一直针对他。 从前种种,他都忍了。周不凡打他骂他罚他,他只当做是对他的历练和考验,他敬他是师兄,处处以礼相待。其余人对他百般不好,他念及同门情谊,亦是处处礼敬有加,从不主动招惹。然而…然而为何今日却连一句解释也不愿听。 他没有做错,他是被冤枉的,然而,可有人信他?可有人愿意义无反顾护他信他? “你们都不信我,你们都讨厌我…”陆清远在地上缓缓挪动,右臂的伤口忽有一股暖流灌入,像有一团烈火在灼烧。随即那股力量冲破皮肉的束缚,宛如竹笋破土而出,不断疯长。 “疼!”陆清远双目紧闭,左手握拳捶打右臂的伤口,“不要了,好疼,快停下!” 然而右臂的力量不受控制,灵光乍现,暖流蔓延全身,一条新的胳膊从伤口处长出来。 “大师兄,你在哪,你怎么还不来?我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陆清远只觉得再疼下去,自己真的会死。濒死之际,他还是清楚的,即使千夫所指,世人唾弃,但还是有一人是他的慰藉,唯此一人。 陆清远浑身无力,趴在地上不停喘气,嘴里不停念着大师兄,如果真的要在这里死去,那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再看一眼大师兄,看他莞尔一笑,或许…现在立刻死去也没那么痛苦了。 意识渐渐模糊,陆清远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疼痛,浑身无力,他觉得好累,只想闭眼睡过去。 睡过去,就没那么累了吧… 陆清远缓缓闭上眼,突然,狂风袭来,一股异香扑鼻。 杏花残影,散落肩头。 一道人影立在陆清远身后,轻蔑一笑。 “你还没死?” 第14章 主角好惨 异香袭来,陆清远头晕脑胀,嘴角不断渗血,手指扒着地面撑着身子拼命往前爬。 花漫香轻摇手中折扇,看着他此刻狼狈的样子,仿佛在欣赏跳梁小丑的好戏,讥笑道:“死到临头还在挣扎,真是有趣。” 此前陆清远刺伤他,害他自断双脚才得以逃脱,剑气入体,更是使他功体受制。眼下他就在眼前,此仇不报,当真是便宜他了。 花漫香握紧纸扇,盯着地上的陆清远说道:“小子,你伤我一剑,现在悉数奉还。” 说罢,花漫香便将折扇飞出,茫茫大雾中,一道白光划过,折扇径直扫过陆清远的后背。仿佛一柄利剑割破皮肉,削筋断骨之痛从后背向全身蔓延。 凄惨的哀嚎划破长夜,陆清远大汗淋漓,脸上失了血色。后背的伤口鲜血四溅,割肉见骨,衣服早已因猩红而变得发黑。 伤口迅速愈合,仿佛一根绣花针将分离的皮肉粗暴地缝合,如万蚁啃噬,千刀万剐,然而剧烈的疼痛却刺激着他的意识,每一分的痛苦都能清楚的感知到。 陆清远双手紧紧抠着地面,指甲缝里全是细沙,手指已经疼得全部插进地里。漫漫黑夜,血色染红了飘散的白雾,疼痛使他如浮萍,想要伸手抓住能让他活命的东西,然而什么都抓不到。 可有人是他的救命稻草? 可有人能救他于水火? 可有人…现在来…帮帮他… 疼,好疼。 比起身上刀割的痛苦,此刻孤立无援的处境让他更觉心痛,绝望的边缘,陪伴他的是渺茫大雾,是取他性命的妖魔,是同门敌对。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亲眼所见陆清远的伤口自愈,花漫香眉头微蹙,盯着恢复如初的后背,试探性地问道:“你能自愈,你是魔?” 又是这个问题。 陆清远紧咬嘴唇,不停地摇头。他不知道,伤口自愈不是他所愿,他不是魔,肯定不是的。 “不是,我不是…”陆清远声音都在颤抖,小声呜咽。 他不是魔,谁愿意相信他呀?他不是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和大家一样的普通人。他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自小到大,他孝顺娘亲,不与其他人争抢。娘亲夸他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他想要念书,但是苦于没钱。他只能每天干完活蹲在私塾墙角,偷听先生讲课。他敬先生,每日都偷偷给他倒茶。他羡学生,每日都悄悄为其擦拭案桌。 他想寻一人,但不知是谁。于是他每日苦练,一心只为能进入苍玄派。他友待同门,从不犯禁,师兄也说他是好孩子。 他是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然而,然而。 娘亲因他而死,私塾因他被烧。 学生欺他,同门憎他。 每一个人,每一个人,口口声声,说他是魔,说他伤天害理,说他心性残忍。打他,骂他,伤他。明明,受伤最重的是他。明明,残害人命的,是欺他的那群人。 他做错了什么?为何所有人都针对他?天地之大,为何不能容他? 为何!为何! 陆清远脑中翻腾的思绪让他愈发难受,泪水掺着鲜血,早已模糊了整张脸。 花漫香仍死死盯着方才伤过的地方,仔细思量。依伤口愈合的速度和完好程度来看,陆清远绝非普通的低魔,此人绝对不简单。 陆清远抓着地面缓缓蠕动,花漫香迅速挥动手中折扇。只见漫天杏花,汇集成两根花钉,随后径直插进陆清远的手背,将他钉在地上。 “啊!”陆清远疼得仰头大叫,指甲因过于用力全都绷断,血流不止。 花漫香看着狼狈的陆清远,眼里已没有方才的从容,反而满是急切和渴望。 如果陆清远是高位魔族,那他的魔核比那些凡人的阴元有用多了,也就是说,只要夺取他的魔核,那么,她就有救了。 花漫香仿佛看到了胜利和希望,脸上浮现出乎意料的惊喜。只要能拿到陆清远的魔核,她就会醒过来。 下定决心后,花漫香眼里伤过一丝暴戾和凶残。随后运气灌入折扇中,只见折扇化作一柄利剑,径直刺向陆清远。原本只是想报一剑之仇,并未想伤他性命。但是事情发生了转机,只能怪他自己不走运了。 莲花外,沈孟庄盘腿坐在岸边,折了根树枝在地上百无聊赖地胡乱划。 迷花幽情阵,他再清楚不过。原作中,陆清远误入阵中,与叶蓁蓁酱酱酿酿,两人也因此心意相通。这段情节他当时少说也看了十几遍,只要是因为…作者文笔细腻,描述得…栩栩如生?很有…画面感? 只是不知这次,陆清远有没有…和叶蓁蓁…真的…酱酱酿酿?沈孟庄扔掉手里的树枝,随后扯下手边的一朵花,摘掉花瓣,一片一片的数。 “做了。” “没做。” “做了。” “没做。” “做了。” … 一朵娇艳的红花很快就被扯得只剩三四花瓣,沈孟庄仍孜孜不倦的一片一片摘下。他设法诱使周不凡和冷山岚前去,以周不凡对他的厌恶程度和对叶蓁蓁的喜爱程度,看见他们衣衫不整,铁定会气炸。 然后接下来发生的事,不用想也知道,陆清远肯定少不了一顿毒打。 但是,沈孟庄此刻满脑子都想的是——陆清远到底有没有全垒打? 护了这么久的犊子,现在终于要长大成人了,他这个老父亲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欣慰和期待,但不知为何,又隐隐约约有些…不得劲,像一块石头堵在胸口。 第一朵花只剩最后两片花瓣,沈孟庄郑重其事地摘下,口中念念有词。 “没做。” “做了。” … 沈孟庄举起的手愣在空中,花瓣尽数被摘,只剩光秃秃的花茎。看着满地碎花在空中凌乱,最后的结果一目了然。 “这朵花不好看,不算数,再来。”沈孟庄嫌弃地扔掉手里的花茎,再次扯下一朵,开始一片一片地数。 疏尔,湖中莲花白光闪动,三道人影从花苞中飞身而出。 沈孟庄见状赶紧起身,拍了拍屁股,迅速回到人模人样的状态。 三人稳稳落地,沈孟庄朝身后看了看,问道:“陆师弟呢?” 周不凡才从阵里逃出来,还未歇口气,就听见这个扰人烦的名字。顿时勃然大怒,气得头上冒烟,冲着沈孟庄怒声道:“大师兄!你是脑子不好还是眼神不好?没看见蓁蓁被人欺负了吗?你不关心蓁蓁就算了,我们拼了一条老命从阵里逃出来,浑身都是伤。你可倒好,张口就问那臭小子,你怎么不问蓁蓁是被谁欺负成这样的!” 沈孟庄被呵斥地哑口无言,悻悻地走到叶蓁蓁身边,关心道:“师妹受伤了?身子可有大碍?” 叶蓁蓁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说道:“师兄快去救救清远,他身受重伤一个人在阵中不安全。” 话音刚落,脑中便响起熟悉的机械声—— 【系统:宿主,任务来了,请您前往迷花幽情阵,救出陆清远。】 沈孟庄闻声眉头紧锁,脸色大变,未等叶蓁蓁把话说完,便迅速拔起地上的安世剑径直冲向湖心。 周不凡一把拉住他,脸色铁青,盯着他问道:“师兄当真要救那恶徒?” 沈孟庄立在原地,沉默了片刻,随后答道:“我绝不负他。” 说罢,便甩开周不凡的胳膊,飞向湖中,瞬间便被白莲吸进去。 周不凡看着他消失的身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什么叫绝不负他?明明自己中了奸人的迷魂阵都浑然不知,还傻傻地愣头愣脑要护他,真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陆清远此人心性残忍,同门师兄弟都敢残害,今日连蓁蓁都欺负。他日还不要骑到师尊头上,苍玄派留着他始终是一祸害。而大师兄所中的迷魂阵一日不消,他便一日护着那臭小子。若是日后陆清远屠杀苍玄派,大师兄会作何选择?而若是日后苍玄派清理门户,他又该作何选择? 周不凡难得动脑子想这么多,然而还未理出头绪,他便懒得想了。管他呢,走一步是一步,今日吃了熊掌鲍鱼,哪管明日是不是馒头咸菜。得过且过,一向是他的生活理念。 再说了,苍玄派有四位尊长顶着,天塌下都砸不到他,何况一个小小的陆清远。至于大师兄,哎呀,日久见人心,他日后肯定会知道陆清远的为人的。今日之后,看来要加强对陆清远的教训,否则蓁蓁总有一天会吃亏的。 想到这,周不凡赶紧凑到叶蓁蓁身边,嘘寒问暖,心疼得不行。 沈孟庄进入莲花内,只见周遭迷雾重重,没有华楼林立,没有清雅景致。既然叶蓁蓁已经出去了,那迷花幽情阵自然也就消失了,所以这还是幻花雾境? 满腹疑惑,沈孟庄继续前行,忽而闻到一股异香,凉风携碎花飘零,落在眉间。 是花漫香! 循着熟悉的花香,沈孟庄加快步伐,持剑赶往。虽说陆清远有主角光环和不死之身,但不知为何,他仍是很担心。 主角很强大,但是陆清远,只是个孩子,至少在他心里是这样认为的。至少现在的陆清远仍是一个单纯的小孩,师兄弟不高兴了,会自责道歉。夸他几句,便会甜甜的眯眼笑。难过了摸摸他的头顶,他瞬间就不难过了。他说,师兄的手掌很温暖,只要摸摸他的头顶,坏心情就全都飞走了。 沈孟庄马不停蹄地赶往陆清远所在之地,突然,一道白光冲天,漫天的碎花汇聚成两根花针随后又突然落下。 沈孟庄赶紧飞身前往白光的位置,耳边狂风怒吼,终于赶至目的地,却见陆清远双手被花钉禁锢在地上,花漫香站在身后御剑直直砍向他。 陆清远浑身是血,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花漫香满眼迫不及待,只要拿到魔核就大功告成了,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了希望。 “小子,只能怪你自己倒霉,怨不得旁人。”说罢,花漫香将体内灵力灌入剑中,盯着陆清远后背,持剑飞身上前,只要取出魔核就行了,只要有了魔核她就能醒过来。 眼见剑身就要刺进陆清远体内,电光火石间,安世剑凌空飞出,迅疾如风,驱散漫天彻地的迷雾,径直刺向花漫香。利剑交锋,瞬间寒光四溅。 安世剑锐不可挡,护在陆清远身后,花漫香手中的剑剧烈抖动,整个人被剑气弹回来落在地上,一个趔趄后退几步。 沈孟庄飞身上前,大喝一声—— “放肆!” 第15章 救命稻草 安世剑逼退花漫香,沈孟庄飞身上前,落在陆清远身边。看着他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样子,心头一紧,仿佛是疼在他身上。 花钉还插在陆清远的手背,血流不止,瘦弱的身躯趴在地上抽搐痉挛,嘴角不断渗血,满脸的泥和血已看不清他的模样,隐约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呜咽和哀嚎。 沈孟庄挥袖打散他手背的花钉,握起那双已血肉模糊的小手,心疼得不行,轻声唤道:“小九,醒醒,我来了,没事了。” 陆清远神志不清,脸上尽是鲜血,眼睛都睁不开。 周遭满是黑暗,混沌无光的境地里,陆清远只觉得掉进一片无人的寒海里,无人予他救赎,无人问他死活。 仿佛整个身子都在往下坠落,冰冷的湖水包裹着他,蜂拥而至,钻进他的眼里嘴里,钻进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吞噬他所有的温度和意识。 是深不见底的死亡之海,是孤立无援的漩涡,是只能等死的处境。身子还在不断下坠,陆清远无力地伸出手试图想抓住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 这次,真的要死了吗? 好冷。 刺骨的冷水熄灭了他的温暖,浑身都觉得好冷。 人生数十年,走过的路满是呵斥怒骂,然而真的走到尽头了。 反正活着,也没有任何念想与希望。 不如死去。 陆清远缓缓闭上眼,伸出的手徐徐掉落,任由海水将自己拽下去,反正,也没有力气爬上来了。 然而,耳边却突然响起温柔的声音,语气里仿佛尽是一生的心疼与热爱,小心翼翼地唤他—— “小九。” 陆清远半眯着眼,忽而看见身前呈现一道白色身影,看不清模样,却宛如春日之风,野穹暖火。 恍惚间,与他记忆里的模糊身影渐渐重合。 身子仍在往下坠,与白影渐行渐远。陆清远猛然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抹身影。 “等等…” 黯淡浑浊里,终见一抹光明。 模糊的记忆,模糊的人影。 是从前的救赎。 是往后的希望。 白色人影近在眼前,却触不可得。陆清远挣扎着想要抓住那抹身影,想要从死亡之海里逃出来。 “等等,不要走……” 眼前的身影渐渐清明,呈现出一张雅致的脸。沈孟庄伸出手,含笑看着他,说道:“小九,我来了。” 陆清远挣扎着身子,终于拉近与他之间的距离,猛地抓住他的手,仿佛抓住了他的救命稻草。 抓到了,就再也不愿放开。 沈孟庄一把拉过他,揽他入怀,摸着他的脑袋轻声道:“没事了。” 意识渐渐清晰,从混沌中逃出。陆清远缓缓睁开眼,瞧见眼前沈孟庄焦急的面容,仿佛见到了往生的希望。 果然,无论如何,只要有大师兄在身边,总会觉得无比安心。 苦涩和酸楚顿时俱涌上心头,眼泪夺眶而出。陆清远猛然扑向他,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从小声抽噎,变成压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师兄,你终于来了……” 沈孟庄摸着他的后脑勺,眼里也满是酸涩,内疚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陆清远扒着他舍不得放手,唯恐一松开,他就再也找不到了。 终于,有人愿意舍命来救他。 花漫香立在原地,利剑化作折扇飞回他手里。残花飘散,纸扇轻摇。看着眼前依偎的二人,冷笑道:“都亲热够了吗?不够的话,黄泉路上再续前缘吧!” 话音刚落,只见花漫香一挥袖,漫天杏花如锐利银针,花针密雨,万箭齐发,纷纷对准沈孟庄。 “既然来了,留下你的人头。” 花漫香仰头看着拥抱的二人,忽而折扇轻挥。只见万千花针,如离弦之箭,划破夜空,携狂风飞石,淹没长空。 铺天盖地的碎花,来势汹汹,无法阻挡,径直刺向身前两人,雷霆之势,猝不及防。 第16章 我要变强 沈孟庄迅速捏了个口诀,安世剑瞬间变化出数十柄,将两人围在中间,张开结界试图阻挡花针的攻击。 花漫香不紧不慢地摇着手中折扇,轻笑一声,道:“白费力气。” 说罢,只见万千杏花银光闪动,霎时间劈头盖脸刺过来。白色剑气从数十柄剑刃处呼啸而出,凌冽如罡,将沈孟庄二人护在中间。 然而花针密雨攻势难当,张开的结界很快便出现裂缝。沈孟庄神色焦急,看着安世剑不停地抖动,剑光疏影里,火花四溅。 靠,一个低阶花魔设定这么高,完全干不过啊!沈孟庄搂着陆清远的手紧了紧,必须要想个办法开溜,反正也打不过不能白白送死,他可没有自愈技能,真是炮灰的命运,主角的戏份。 结界顿时被撕开一道口子,花针迅疾如风,铺天盖地倾泻而出。沈孟庄猛然一挥袖,安世剑凌空跃起,卷起飞沙走石试图拦下杏花银针。 电光火石间,沈孟庄见状赶紧搂紧陆清远,纵身一跃,企图飞身逃离原地。孰料,花漫香突然纸扇一挥,随即又是漫天杏花幻化成一根花链,猛然冲向沈孟庄,捆住他的脚将他拉回地面。 “想逃?”花漫香看着逃跑的二人,嗤之以鼻,他的目的还未达到,想从眼皮底下逃走,当他是死的吗? 腿脚突然被束缚,想逃也逃不掉了。沈孟庄被花链拽下来,怀里还抱着陆清远,眼看人就要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忽而赶紧转身,垫在陆清远身下径直摔在地上。 坚硬的地面上还有几颗碎石,疼得沈孟庄五官都扭在一起,仿佛全身的骨头摔得稀碎,年纪大了,摔不得。 陆清远搂着他的脖子,看到他疼得龇牙咧嘴的模样,忙伸手擦去他额前的冷汗,摸摸他的脸颊,自责又心疼地说道:“师兄肯定很疼吧,都是我不好。” 说罢,陆清远正欲起身拉他起来,突然身后的花针迅猛攻过来。沈孟庄来不及多想,迅速伸手搂紧陆清远,随即翻身将他护在身下。 满天杏花针,携排山倒海之势,如万箭齐发尽数刺进沈孟庄体内。后背的衣衫瞬间被鲜血浸湿,满是猩红。 “噗——”沈孟庄内力受损,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溅在陆清远脸上。滚烫的温度仿佛在灼烧着陆清远的脸颊,看着沈孟庄脸色苍白,嘴角渗血的样子,他吓得不知所措。 师兄受伤了,师兄为了护他受伤了。 陆清远赶紧用袖子擦掉他嘴边的血渍,试图推开他的身子。 沈孟庄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呼吸声亦愈发急促,额前大汗淋漓,仿佛万箭穿心之痛。看着陆清远满脸泪痕双眼通红的模样,禁不住轻笑道:“不哭了,我还没死呢。我来引开花漫香的注意,你赶紧逃出去,找二师兄他们。” 陆清远拼命摇头,泪流不止,不停地擦拭沈孟庄额前的汗以及嘴边的血,哭嚎道:“师兄你不要死,我不走,他们不会救我的,只有你愿意护着我,我不走!” 沈孟庄浑身颤抖,后背已血肉模糊,花针仍不断进攻,刺进他体内,登时便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不要!师兄你会死的,你放开我,我不要你死!”陆清远摸着沈孟庄的脸,仰头大哭。 沈孟庄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摸着他的脑袋,有气无力地说道:“听话,赶紧走,我不会死的。” 陆清远握住他颤抖的手,仍是不停地摇头,断断续续地哭喊道:“不,我不走,要死一起死。” 他不想再亲眼看见至亲之人因他而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他不想再失去真心护他的人。 如果真的活不了的话,那就一起死吧。 反正在这世上,除了大师兄,他再无念想。 不能同生,那便共死。 沈孟庄缓缓低下头,双手紧紧握拳,胸口上下剧烈起伏,忍不住在心里大喊。 大哥!你赶紧走啊!你走了我就不会死,他的目标是你不是我!我撑不住了,求你快走!炮灰的装比时间有限啊! 沈孟庄终于体力不支,倒在陆清远胸前,漫天彻地的花针扎进他的后背,顿时疼晕过去。 陆清远被吓得愣了几秒,沈孟庄趴在他胸口一动不动,仿佛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师兄…” 陆清远小心翼翼地唤他,仿佛连呼吸都要停止。 然而眼前之人却没有任何回应。 陆清远抱着沈孟庄的脑袋失声痛哭,都是因为他让师兄身受重伤。眼中热泪模糊了视线,耳边一直回荡着一个声音,如藤蔓从心里攀爬而上。 如果他能变强,师兄就不会受伤了。 如果他能变强,娘亲也不会死了。 如果他能变强,就不会有人欺负他了。 骤然间,脖颈处涌上一股莫名的力量,仿佛烈火灼烧,顷刻间便要喷涌而出。 陆清远张着嘴,开始急促的呼吸,喉咙仿佛被一只大掌扼住发不出声,脖子上隐约白光乍现。 花漫香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濒死的二人,漫不经心地说道:“现在,该你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把折扇迅速飞过来,宛如利刃出鞘,直逼陆清远。 第17章 追到老巢 脖颈间的力量有增无减,异常的滚烫,灼烧陆清远的每一寸肌肤。折扇携来一阵飓风,眼看就要插进脑袋,突然,一道白光划过,折扇顿时被劈成四分五裂。 “这次看你往哪跑!” 周不凡收回逍遥剑,大步上前指着花漫香喝道:“邪魔歪道,搞这破阵法装神弄鬼,有本事跟爷单挑啊!” 破碎的折扇飞回花漫香手中,杏花围绕,折扇瞬间恢复如初,完好无损。花漫香依旧轻摇着折扇,仰头乜斜着周不凡等人,讥笑道:“就凭你?手下败将?” 旧事重提,周不凡登时便开始斤斤计较,一副泼妇骂街的样子看着他说道:“俗话说的好,不以成败论英雄,过去的事还挂在嘴边,你能不能大度一点?” 更何况,在蓁蓁面前说他打不过一个小小花魔,这多没面子。 花漫香侧过头懒得搭理,看都不看他一眼,任由他气急败坏。忽而一道寒光径直劈过来,花漫香迅速后退躲过利剑攻击。 诛魔剑回旋入鞘,周不凡转过头看着冷山岚说道:“行啊老三,都学会搞偷袭了。” 冷山岚站在一旁并未搭理,凡是能动手她绝不废话,见周不凡与花漫香胡搅蛮缠实在是看不过去才御剑袭击。 花漫香稳稳落地,嘴角仍是扬着一抹轻蔑的笑,说道:“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一起上。” 话音刚落,周不凡与冷山岚对视一眼,随后便御剑飞身上前,径直刺向花漫香。三人对峙,月黑风高夜,狂风吹折一旁的枯枝,哑哑作响。细碎杏花散落一地,飘散于剑刃之间。剑气激荡,引一场刀光剑影。 趁三人交战,叶蓁蓁忙跑到沈孟庄身边,将他扶起,看着大师兄血肉模糊,陆清远亦浑身是血,心里揪作一团。 “师兄你醒醒,清远你没事吧。”叶蓁蓁一手扶着沈孟庄,另一只手拉起陆清远。 陆清远捂着脖子,痛苦不堪,在叶蓁蓁的搀扶下从地上爬起来。忙凑到沈孟庄身前,或是摸摸他的脸,或是握着他的手,轻声说道:“师兄,你快醒醒,不要睡了,师姐来救我们了。” 叶蓁蓁见状,忙将灵力渡给沈孟庄。不过须臾,沈孟庄缓缓睁开眼,看见眼前焦急的二人,问道:“蓁蓁的伤好了吗?贸然渡灵,你的身子会吃不消的。” 叶蓁蓁握着他的胳膊,语气略显得意,说道:“为师兄效劳,蓁蓁心甘情愿。” 三人话还未说完,只见另一边对战的三人,数道银芒划破夜空,耳边隐约听见撕裂空气的鸣叫,招招式式,皆被花漫香一一化解。 沈孟庄神情严肃,看着交战的三人,就目前的情势以及作者的设定来看,打是肯定打不过的。既然不能硬刚,那就来阴的。 一番思量过后,沈孟庄趁众人不备,掏出符文,信手画了几笔捏了个口诀,偷偷摸摸瞄准时机,随后迅速指向花漫香,只见符文猛然飞入他体内,一道火光燃起,花漫香突然无法动弹。 周不凡与冷山岚见状,迅速御剑径直刺向花漫香,双剑插入体内,登时鲜血直流。 花漫香捂着胸口连连后退,怒声道:“你们玩阴的。” 周不凡随即笑道:“嘿,阴的就是你,受死吧。” 说罢,便御剑上前,欲取他性命。 花漫香折扇一挥,忽而白雾弥散,挡住周不凡的视线,趁此时借机逃走。隐约雾散,周不凡收回逍遥剑,四下张望,盯着他逃窜的身影大喝道:“追!” 众人紧跟他的步伐,一路尾随。不同于莲花外的碧空如洗,此刻正是漫漫长夜,漫天繁星。花漫香已不见踪影,众人再次被困于幻花雾境,找不到前行之路。 “嘿,见鬼了,怎么又回到原地了?”周不凡挠着脑袋转了个圈,看着脚下的地确认方才已经来过。 叶蓁蓁同样看着周遭的景物,嘟囔道:“我们不会又入阵了吧。” 众人四下寻觅,欲找到阵眼。沈孟庄捂着胸口轻咳了几声,道:“此阵扰乱了正常时序,欲要破阵,需从此处入手。” 虽然他看书的时候马马虎虎,但是这种常识他还是懂的,而且以作者的尿性,阵法都不高明,他当时都怀疑作者撒泡尿的功夫就胡乱编了个乱七八糟的阵法。 沈孟庄仰头看了看夜空,繁星明月,果然有违常理,看来阵眼就在这个地方。 找到破阵之法后,沈孟庄果断捏了个剑诀,只见安世剑凌空跃起,直冲九霄锋芒无匹,刺向那轮明月。 顿时强光刺眼,狂风大作,身边的景物渐渐消失,夜色被白光吞噬。沈孟庄一手挡在眼前,一手捂着陆清远的眼睛,将他护在怀里,已经完全是一位尽职尽责的老父亲了。 视线渐渐清明,迷雾渐渐消散,阵法已破,四周景物与方才完全不同。柳岸莺啼,小桥流水,然而既无村落亦无行人,唯有一座高楼林立。 眼前华楼大门紧闭,高耸入云,众人面面相觑,随后径直走进那座大楼。 第18章 多情公子 大门缓缓打开,众人小心翼翼地前行。华楼内,无一陈列,唯有青砖石壁上挂着一幅女子的画像。 一身水蓝短褐,手上拿着长勺,肤若凝脂,双螺系红绳,看着临画之人浅笑盈盈。 众人盯着那副画像渐渐走进,疏尔白雾弥漫,周遭突然换了场景。 静谧的内室忽而变成喧闹的街市,来往之人络绎不绝,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众人皆以为此地仍是青岩镇,然而旌旗飘扬,上面赫然印着三个大字——“新酒楼”。 沈孟庄突然记起原著中那篇没有写完,开了个头,还拖了大半年的番外,好像就是花漫香的外传,莫非此地正是新酒镇? 众人仔细观察着周遭情况,蓦然闻到一阵花香,寻香望去。只见花漫香依旧一袭粉衫,坐在路边摊贩的长凳上,仍是手执折扇,看着一名女子轻笑。 自他成形后,新酒镇是他来到暗境的第一处落脚之地。此地以酒闻名,他寻着酒香就来了,暗境不同于魔界的幽深,江南水乡,烟雨迷蒙,果然是好去处。难怪魔界总想着要占领暗境,昔年魔界至尊与苍玄四首的交锋,亦是因此。只不过那场百年大战,他还是个花苞,可惜了,没能一睹战况激烈。 然而正是经过那场大战,那位魔界至尊也因此消失,苍玄四首同样遭受重创。此后魔界便再无人提及要攻占暗境一事。至于魔尊的踪迹,应当只有上层魔族知道,他一个低阶花魔哪能了解那么多。 初来此地,烟花柳巷,风月地,温柔乡。一位粉衣男子,风流倜傥,俊美无涛,探扇浅笑。所到之处,未见其人,先闻奇香,随后漫天杏花雨,风流公子踏花而访。 翩翩公子,玉树临风。新酒镇的姑娘小姐闻其名见其面,纷纷为之魂牵梦萦,盼望着有幸能与之杏花疏影里,赏月揽星。 然而,这位多情公子,每日申时便来这小摊贩喝酒,拖着那位姑娘就是不让她收摊,时而出言挑逗,惹得姑娘又急又气。 这日夕阳西下,言二喜将东西都收拾妥当,只能等花漫香喝完最后一碗便收摊回家。但是这位客人,手上拿着一只毛笔也不知在干什么,就是不走。 言二喜拿着长勺走过来,在桌上敲两下,气愤道:“花公子,这月的酒钱你可是一分都没给啊!” 花漫香闻声抬头,看着她脸颊涨红的模样,禁不住轻笑一声,拿起桌上的画纸,递过去,轻声道:“给,抵酒钱。” 第19章 大红嫁衣 白雾弥散,四周之景消失,恢复到内室的模样。众人走到第二幅画前,只见画像上的女子一袭嫁衣,红衣素手,身边围着众多丫头老妇,个个眉飞色舞喜气洋洋,搀扶着新娘子进花轿,而新娘子却掀起盖头遥望着屋檐,似乎在等什么人。 耳边敲锣声响起,众人再度入境。 草地上,花漫香拽着言二喜满场奔走,手里牵着一根细线,趁着东风放纸鸢。草长莺飞的二月,正是春色动人的时节。 言二喜跑累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朝着花漫香摆摆手说道:“不玩了不玩了,我跑累了。” 花漫香闻声坐到她身边,给她摸摸后背捏捏肩,明明是她喊着要来放纸鸢,还没跑两步就耍赖喊累。 言二喜四仰八叉地仰躺在草地上,气喘吁吁,胸口上下起伏。花漫香只是看着她笑,这个丫头生气了就跳脚,开心了就大笑,旁人所说的大家闺秀的样子她丝毫不占,以她的话说,不是富贵命装不了富贵相。 花漫香来此地已有数月,仪态端庄的千金小姐,温婉可人的青楼头牌,小家碧玉,窈窕淑女,他实在见了太多,然而万花丛里的春色大同小异,见多了总觉得厌烦。 唯独这个丫头,敢和他大呼小叫,斤斤计较,每日换着法要酒钱。他也觉得新奇,每日换着法拖着不给。 纵世间稀奇,唯一处情深。 花漫香从魔界初来暗境,于他而言,所见所闻都甚是稀奇,然而,只有她,他觉得才是世上难得的不寻常。世间的意外太多,唯她最大,格外大。 言二喜伸了个懒腰,捂着眼睛昏昏欲睡。花漫香侧躺在她身边,拿开她的手,问道:“丫头,你快及笄了,有想过成亲吗?” “成亲?!”言二喜仿佛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话,猛然坐起来,看着花漫香目瞪口呆,似乎吓得话也说不全。 “是啊,成亲。” 言二喜回过神来,忽而低下头,眼神慌乱。虽说她平日里大大咧咧,似乎对什么都不上心,但好歹是个姑娘家,哪个姑娘没有幻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呢。 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愿得有情郎,恩爱应天长。 洞房花烛夜,凤冠霞帔鸳鸯袄。想到这里,言二喜禁不住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我还小,终身大事,都…都凭我爹做主…” 这是花漫香第一次见她莞尔含羞的模样,原来她也有这般少女心思。见惯了她一身水蓝短褐的样子,只是不知穿上红嫁衣会是何等模样。 花漫香仔细打量着她的五官,模样还算秀丽,是个美人胚子。若精心打扮,穿上凤冠霞帔,勉强能做他的新娘子。 几番思量处,花漫香忽而轻笑出声,他竟连两人的终身大事都考虑好了,心里忽然有了这个念头,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花漫香站起身,看着她笑道:“回去和你爹道个别,等着嫁人吧。” 本以为终于抱得美人归,本以为世间的意外终于都属于他了,然而他修成人形,尝到的第一种苦涩,便是有情人难成眷属。 言二喜的父亲是个赌徒,数月来欠了赌庄周家不小数目。他们家早就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平日的花销仅靠言二喜卖酒赚来的微薄银两。这笔欠款言父还不起,便将女儿许给周家的小儿子做媳妇,说得好听是两厢情愿,其实就是卖女儿。 周家的花轿不日便来府上迎娶言二喜,突闻噩耗,言二喜说什么都不肯嫁。她虽和花漫香打趣说终身大事但凭父亲做主,然而她心里的有情郎正是那位多情公子啊。 言父见她不从,便开始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言二喜是个孝女,所以他得逞了。 她要嫁人了,然而却不是嫁得有情郎,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听人说,他是个傻子。 言二喜眼泪断了线一般,不停地揉眼睛擦泪,哽咽道:“花公子,我要嫁人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花漫香小心翼翼地擦拭她脸上的泪,宛如捧着心头至宝,轻声说道:“你不要嫁,我带你走,嫁给我。” 言二喜不停地摇头,抓着花漫香的袖子低头哭泣,抽噎道:“我爹不会同意的,我不能丢下他。” 心意相通的两人之间,却横亘着一座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知道,她将再也不属于他了。 他的意外,止于意外。 新酒镇,周家大宅,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 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不见有情郎,唯有泪满裳。 第20章 永失所爱 成为周家二少夫人的日子,便是言二喜噩梦的开始。周二公子,果然如外人所言,是个傻子,生活无法自理。言二喜嫁过来不仅要尽媳妇的本分,还要做起他的母亲,照顾他的起居。 大婚之日那夜,少不了强行同房的。周家大少夫人无法生育,继承香火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言二喜肩上,不然花那么多钱买她来做什么呢。 既然大少夫人无福生养,二公子人傻痴呆,所以大公子自然也要多做贡献。言二喜心思单纯,模样端正,所以在痴呆公子看不见的地方,这位大公子便有福了。 买了个既勤快又孝顺的儿媳妇,周家老两口自然高兴坏了,对言二喜还算客气,人前应给的面子也没少。而风头被外人夺去,那位大少夫人少不了眼红嫉妒,加之新媳妇貌美如花,更衬得自己人老珠黄,若不及时给她个下马威只怕日后生了孩子便要骑到自己头上。 丈夫痴傻,大哥暴戾,嫂嫂嫉妒,公婆只惦记着香火。在任人宰割的日子里,言二喜如他们所愿,有了身孕。 夏日凉风拂过,言二喜身着一袭蓝色长衫,挺着大肚子站在柳树下。脸上还残留着鲜红的巴掌印,左半边脸肿得不成人形。 大少夫人的镯子丢了,在她的房间找到的。这种事情隔几日便会有,言二喜起初还会与之争论,后来打得多了便也懒得说。 临风树下,言二喜缓缓抚摸着肚子,这个孩子来得意外,他的到来已经将她死死禁锢在周家了。 情之所钟,言二喜不禁泪流满面,心里的那位有情郎,此后再也见不了。是她推开了他的庇护,她已为人妇不便再见外人。 是了,他已经是外人了。 清风吹拂,忽而耳边响起悠幽萧声,言二喜抬头循声望去,却不见其人。唯有四角屋檐上杏花飘零。 那首《关山月》是他平生最爱,所以她也爱。 怀胎十月,一场辛苦最后生下来的却是一个死胎,婴儿没有啼哭,浑身青痕。心怀希望的人失望了,苦心算计的人得逞了。 没有完成传承香火的重任,言二喜的噩梦再也醒不过来。每日的呵斥毒打如家常便饭一般,白日的凌虐,夜晚的欺凌,她已没有了当初的少女模样。 是日寒冬大雪,言二喜跪在雪地里浑身发抖,脸上还留有青痕。 严寒萧瑟中,冷风刺骨,言二喜脸上的眉毛结了冰渣,嘴唇也冻得干裂。蓦然天降大雪,纷纷扬扬,还有漫天杏花与雪共舞,散落在她身上。 街道上的人看着从未见过的景象,高兴地大呼,拉着身边的人共赏美景。 “雪!是雪!还有杏花,好美啊!” 言二喜跪在地上,仰头看着胭红杏花与飘飘白雪,伸出手试图接住飘散的花瓣。 一朵杏花瓣落在掌心,凑近细看,只见镌刻着两行小字—— “漫天杏舞雪,与尔两白头。” 这便是石墙上的第三幅画。 接下来的第四幅,朦胧渺茫,失光落彩。 花漫香被一群道士包围,无数新酒镇的百姓站在一旁举着火把,为首的是周家的老爷和大公子,言二喜浑身是伤,衣衫褴褛,被大公子拎着站在道士外围。 周家二公子身亡,大少夫人惨死,花漫香杀的。周家老爷知道了,新酒镇的人也都知道了,除了杀人一事,更让他们惶恐的是,花漫香是个魔。 难怪城里的姑娘都被他迷住了,难怪周家屡遭不测,难怪近日自己运气不佳,果然是他这个魔物在作祟,连同那个小丫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妖魔不除,便一日不得安宁。 人群中突然有一人将火把扔向花漫香,气愤道:“邪魔歪道,都是你害我赌钱输一大笔债,去死吧!” 燃烧的火把猛然砸过来,赤红的火焰随风乱窜,花漫香似有忌惮双手挡在身前试图躲过攻击。 那人眼尖看穿了他的恐惧,指着他高喝道:“他怕火,大家赶紧扔火把,烧死他这个害人精!” 众人闻声纷纷将手里的火把砸向花漫香,烈火灼烧,花漫香遍体鳞伤血流不止。 言二喜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泪流不止,拼尽全力挣脱开大公子的束缚,冲到道士身边,夺过他身上的剑,抵在喉间。 以她为阵眼的阵法,如果她死了,花漫香就不会被阵法所困受烈火灼烧之痛了。 花漫香看着她的动作,惊慌失措,想要冲过去但却被阵法束缚,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无力地喊着:“不要!” 言二喜眼中的热泪早已模糊了视线,看着花漫香总觉得看不够,然而这是最后一眼了。 “这一世我们太苦了,只希望来世,也不要再相遇了。” 此生恩怨爱恨,于今夜消散,言二喜手执利剑,于长街自刎。 看着心爱之人惨死眼前,束缚的阵法已破,花漫香仰天嚎叫,发了狂一般冲过来抱起言二喜。周遭的人似乎还想朝他扔火把,道士也欲再度困住他。 花漫香双眼通红,死死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月黑风高,乌鸦啼叫,杏花疏影里,横尸遍野。 第21章 血魔死印 周遭云雾弥漫,新酒镇消失于茫茫大雾中,高楼坍塌,尸体灰飞烟灭,眼前依旧是弥天大雾看不见任何东西。 沈孟庄重伤在身,捂着胸口看着周身的迷雾。既然能破第一次,便能破第二次。抬头望去,忽见暮云蔼蔼处,旌旗飘扬,“新酒楼”三个大字,与初见时一般无二,一尘不染,崭新如初。 就是它了,只见沈孟庄御剑刺向招展的锦旗,红布瞬间四分五裂,七零八落飘散在空中。 乍然间,四周朦胧云雾开始缓缓消散。 视线渐渐清明,眼前已不见是空荡的内室,没有石壁,也没有画像。 众人循着台阶摸索着登上二楼,阁楼轻纱曼舞,暗香浮动。沈孟庄在陆清远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前行,其余人跟在他身后。 软榻上,花漫香搂着言二喜,紧贴着她脸颊,仿佛试图将自己的温度渡过她。言二喜脸上早已没了血色,一身蓝衣干净整洁,模样仍如画像上一般,肤如凝脂,不再是朝云近香髻,恢复了出嫁前的双螺髻。如初见时那般清纯艳丽,活泼娇俏,只是脖颈上多了一条干涸的伤痕。 花漫香掏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王小姐的阴元,是他好不容易拿到手的。将瓷瓶打开,取出阴元,递到言二喜嘴边,看着她苍白的面容,花漫香轻声道:“快吃吧,剩下的我再去找。” 语气宛如在哄一个耍赖不肯吃饭的小孩,这半年来,他带着言二喜从新酒镇一路向东,取得九百多个阴元,这是第一千个,还需一千个,她便可以醒过来了。 花漫香紧紧搂着她的脖子,贴着她的脸颊,声音略有些颤抖,哽咽道:“我原谅你了,醒过来看看我好不好?” 耳边听不到她的嬉笑怒骂,这种日子,度日如年。 忽而房门猛地被推开,沈孟庄等人径直闯入。看着花漫香坐在榻上,随即拔剑刺过去,花漫香将言二喜安放好后,起身上前挡下沈孟庄的攻击。 周不凡随后加入,三人对峙,落英点点,剑雨缤纷,招招式式,白刃相接。 冷山岚见状,趁机攻入花漫香身后,飞身落到软塌前,拉起言二喜,从侧窗逃出。 花漫香一扭头见言二喜被人带走,瞬间勃然大怒,再也无心恋战。紧追冷山岚的步伐,翻窗而出。这些不知好歹的凡人,留他们一命不知感恩,竟然挟持他的二喜,不可饶恕,他们非死不可。 冷山岚背着言二喜很快就被发狂的花漫香追上,怒火中烧的他早没了理智,招式毒辣,招招致命。 花漫香双眼充血,盯着冷山岚,眼神仿佛在盯着一个猎物,在宣告她的死期,怒声道:“把她还给我。” 冷山岚无视他的死亡宣判和锐利的双眼,依旧面不改色,冷声道:“人魔不两立,她不属于你。” “不!”花漫香嘶声力竭,脸上青筋暴起,高喝道,“她是我的,不知死活的蠢物,你的命留不得了。” 话音刚落,只见花漫香执手中折扇,化作利剑,杏花缭绕飘舞,直取冷山岚性命。剑尖白雾呼啸而出,迅速缠绕冷山岚的诛魔剑,挥之不去砍之不尽。诛魔剑被死死捆住,冷山岚无法御剑,只见花漫香的利剑径直劈过来,眼看就要刺进脑袋。 突然,电光火石间,沈孟庄手执安世剑迅速冲过来,挡开花漫香的攻击,利剑相接,刀光剑影里,寒光凌冽,铮铮之声撼天动地。 花漫香歇斯底里执剑朝沈孟庄一顿猛砍,不能让二喜被他们带走,她马上就会醒过来的,她醒过来想要见到的人是他,要把她抢回来。 执念涌上心头,让花漫香乱了阵脚,已无之前的意气昂扬临危不乱。沈孟庄后背隐隐作痛,方才被花钉所伤现下还未痊愈,只能勉强接他几招,只能自守难以强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久战不利,要赶紧摆脱花漫香的穷追猛打,持久战对他没有好处。 沈孟庄几经思量,寻找对付花漫香的法子,突然想起方才在幻境中花漫香被众人扔火把的场景。 对,他怕火,魔界一族虽然设定比他们高,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的bug,也是作者的恶趣味,他们怕火。 有了对策后,沈孟庄迅速后退几步,拉开与花漫香的距离,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符文。 花漫香见猎物逃走,欲再度冲上前砍杀,突然一张符文飞落在脚边。沈孟庄看着周不凡喊道:“开烈焰阵!” 周不凡闻声赶紧捏了个剑诀,逍遥剑从身后飞出,两人执剑围着花漫香在他脚边的地上画阵。 花漫香看着二人围着自己绕圈,眼神阴鸷,冷笑道:“故弄玄虚!” 说罢,便握紧手中的剑刺向沈孟庄。 逍遥剑如白蛇吐信,在地面刻下深深浅浅的痕迹,落土飞岩,转身落下最后一划,烈焰阵大功告成。 “成了!”周不凡看着沈孟庄大喊,两人这么多年来还是这么有默契。 烈火燃烧,陆清远下意识后退几步,远离烈焰阵。不知为何要躲,只是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要这么做。 花漫香持剑冲向沈孟庄,忽而周身燃起燎原烈火,四处乱窜的火焰和那日一模一样,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肌肤唤醒那夜的痛楚。 漫天大火,肆无忌惮地吞噬周遭的一切,花漫香被烈火包围,四下茫然,方才的暴戾瞬间消失,只剩下手足无措。忽而一转头看见冷山岚怀里的言二喜,记忆瞬间拉回到那难以忘怀的一夜。 她离他那么近,只在咫尺。 她离他那么远,阴阳两隔。 沈孟庄掏出噬魔瓶,嘴里念念有词,随后对着花漫香说道:“你罪孽深重,好好忏悔吧。” 说罢,只见瓶口强光乍现,花漫香被吸尽瓶中。 言二喜苍白的面容怎么看都看不够,然而,这是最后一眼了。 一切都大功告成了,沈孟庄盖紧噬魔瓶的瓶口,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 随后,脑中便响起熟悉的机械声—— 【系统:叮!青岩镇副本已完成,获得道具自愈药丸。救人任务已完成,主角好感度已达20,宿主继续努力!】 【沈孟庄:你们刷副本也送装备?不错嘛,小老弟。】 【系统:叮!系统任务,石阶城副本已开启,请宿主即刻前往,完成任务,加油!】 【沈孟庄:我收回刚才的话!】 忙活了一阵,本以为可以歇口气,结果又要刷下一个副本,人渣不是人啊!就不能歇会?! 轩丘交代,收回花漫香后需迅速赶回,眼下看来只等先打完石阶城的副本才能回去了。也不知这花漫香什么来头,还要他老人家亲自交代只能生擒,不可伤及性命,难不成他们有什么py交易? 不对不对,轩丘py的不是花漫香而是—— “大师兄,是不是该回了?” 正当沈孟庄回忆书中情节时,周不凡扛着逍遥剑,大摇大摆地走在前方。既然花漫香已经被捉到,就应该回安虚峰复命了。 “不急。”沈孟庄装作神情严肃的模样,收回安世剑,一本正经说道,“师尊有令,命我们即可前往石阶城。” “啊?”周不凡张大了嘴巴,这累死累活好不容易解决了一个花漫香,还没吃顿好的,就又要去什么石阶城,一听名字就不是好地方。 周不凡千百个不愿意,问道:“去那干嘛?不会又有什么难缠的妖魔鬼怪吧?” 沈孟庄摇摇头,答:“不知,去了才知道。” 叶蓁蓁指着言二喜说道:“那她怎么办?” 沈孟庄闻声看过去,回道:“找道士超度吧,好好安葬。” 不仅要抓魔,还要处理死人的后事,这一天天的,造的什么孽。 沈孟庄和周不凡同时在心里吐槽,甚至都怀疑他们进的是个假的苍玄派。 众人继续前行,陆清远赶紧地跑到沈孟庄身边,拉起他的袖子,看着他问道:“师兄身上还疼吗?” 沈孟庄方才还一脸疲倦,生无可恋,此刻见到他憨态可掬,略显傻气的模样,头顶的乌云顿时消散,心里的怨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果然长得好看的人多看两眼,心情自然就会好。 陆清远仰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急切和担忧,唯恐大师兄有什么意外。 沈孟庄低头迎上他的目光,浅笑盈盈,正欲回答,忽然瞥见他脖间裸露的肌肤上隐约有赤红的痕迹。随即扒开他的领口仔细查看,只见脖颈处浮现数条红痕,宛如藤蔓蜿蜒,缠绕着他的脖子一圈又一圈,形似花冠。 叶蓁蓁回头正看见这一幕,忙凑过来,看着陆清远脖间的痕迹,担心地问道:“清远,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红痕啊?” 陆清远闻声低头,却看不见脖子上的状况,听见叶蓁蓁担忧的语气不知所措只是茫然地看着沈孟庄,唤道:“大师兄……” 沈孟庄摸摸他的脑袋,安抚道:“没事,许是被花漫香的迷阵影响,没有大碍。” 大师兄的一席话,便宛如定海神针,陆清远和叶蓁蓁登时便安心不少。既然大师兄说没事那便是没事了。 唯有周不凡冷眼睥睨着陆清远,不过是中了花魔的迷阵罢了,就要死要活,身上还留下了印记,真是给苍玄派丢脸。 陆清远抱着包袱,乖乖地走在沈孟庄身后。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原来是虚惊一场,幸好有大师兄在。 红色痕迹印在他脖间,若隐若现。 这不是受什么迷阵影响,此印记究竟为何,沈孟庄心知肚明。 血魔死印,在魔界中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力量和地位。 死印一旦被唤醒,陆清远便会完全入魔。 所以,现在……已经开始了么…… 沈孟庄正苦思冥想之际,众人已御剑飞行,来到了目的地——石阶城。 第22章 石魔现身 石阶城素以白石闻名,这里所有的房屋建筑皆是以白石搭建而成,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当属此地的有名风景——无量白塔。 塔身为阁楼式四方形砖塔,共百级,四周雕刻着青龙图案,高耸入云。本该是当地人用来供奉佛像,然而数日前白塔却被一魔物占领。这魔物白日便出来残害百姓,夜晚便藏匿于白塔中。 石阶城的百姓请来诸多仙师道士降魔,然而这魔物古怪,经常一眨眼的功夫便凭空消失,根本抓不到。 听着脑中系统声的介绍,沈孟庄很快便有所了解。石阶城中出现的这个魔物便是石魔了,虽然修为与花魔差不多,但是身份却要更尊贵。魔将暗傀的走狗,能跟上位魔族沾上点关系,身份自然不同寻常。 沈孟庄一行人走在街道上,观察着周遭的情况。不同于青岩镇的热闹,这里就连白天也没什么人。或许大家正是害怕石魔,不敢轻易出门。 “稀奇古怪,古怪稀奇,我看没什么好事。”周不凡双手交叉抱臂,大摇大摆走在前面,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忽而前方迎面走来一群人,为首的男子大步流星,背着一柄剑,朝沈孟庄摆手,大喊道:“小孟孟!” 沈孟庄还在冥思苦想,思绪突然被拉回来,仰头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墨色道袍的男子,满面春风,看着自己喜笑盈盈,或者说是一脸痴汉比较合适。 那人走到沈孟庄身边,一把揽过他的肩膀,低头盯着他笑道:“小孟孟,数月不见,是不是想我了?” 喵喵喵???沈孟庄眉头紧锁,仰头看着身前的男子,目如朗星,鼻若悬胆,右眉藏着一颗朱砂痣,右耳垂隐约有粉红疤痕,背上的剑柄还挂着红色同心结的剑穗。 好嘛,知道是谁了。 孟青阳,苍玄派古梁尊长的大弟子,长居南乐峰,位于安虚峰的南边。 苍玄派有四峰,以安虚峰为主峰,轩丘为师,擅炼器。 南面南乐峰,古梁为师,擅傀儡。 北面余凌峰,素陶为师,擅炼药。 西面漠奚峰,士白为师,擅阵法。 说起这孟青阳呐,若要问天底下谁最让沈孟庄又头疼又无奈,他排第二无人争第一。从幼时的孽缘开始,孟青阳便对沈孟庄暗生情愫。 所以说……这位大哥喜欢我? 卧槽!沈孟庄看着孟青阳,一脸生无可恋,难以置信。不对不对,这人喜欢的是沈孟庄,但是他现在就是沈孟庄啊?!来前也没人通知他一声,这还有个痴汉迷恋他啊?! 孟青阳看着沈孟庄盯着自己,默不吭声一脸茫然的样子,便伸出手掐他的脸颊,不怀好意道:“是不是想我想得说不出话了,哥哥我可想死你了!” 脸颊被他掐疼,顿时红了一片,沈孟庄忙打掉他的手,理了理被他弄乱的衣衫,装模作样地说道:“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孟青阳被他一番话逗笑,拍着他的脑袋说道:“小孟孟,你越来越会装作模样了,哥哥真是越来越中意你了。” 两人打情骂俏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陆清远盯着孟青阳,脸色十分难看,鼓着腮帮子,别过脸不看他们,然而欢笑声钻进耳里,令他忍不住再偷看两眼。 师兄被别人搂在怀里,还掐他的脸,这种亲密的动作,好让人生气,然而生气之余,好像还有一些……嫉妒? 沈孟庄不耐烦地打掉孟青阳不老实的手,后退几步,看着他说道:“你既然在这里多日,赶紧将城里的情况仔细说来,再乱来我就不客气了。” 孟青阳完全不在意他的警示,正欲上前凑近,沈孟庄忽然手执安世剑,抵在他胸口,面无表情,说道:“你过来啊。” 果然和儿时一模一样,逗他几下便当真,还发火炸毛。平日里人前那副和蔼可亲善良温柔的模样去哪了,怎么单单对他就一点也不温柔呢? 孟青阳摇头笑了笑,举起双手,说道:“怕了怕了,小的不敢放肆。” 回到一本正经的状态,两人并肩而行,孟青阳将此地的情况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交代,仿佛在向家中夫人汇报老底。 沈孟庄一路走一路听,石魔不像低阶魔族,不会轻易来到暗境残害人命,他们依附上位魔族,自然不必靠吸取凡人精元提升功力,所以他们在暗境出没,应当是奉命而来。 究竟是何命令,又为何来此石阶城? 沈孟庄低头细想,石魔与那魔将暗傀关系密切,或许是受他之命,而那暗傀则是—— “哥哥我忘了说了,城里有不少人都得了一种叫‘石麟病’的怪病,全身的肌肤都长满灰色的鱼鳞。” 孟青阳突然打断沈孟庄的思考,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慢慢摊开,只见纸中装着灰色的鳞片,细细密密。沈孟庄只看了一眼,便觉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是我从得病的人身上刮下来的,正想送去余凌峰,看有无药石可医。” 孟青阳将东西重新包好递给身边的一位师弟,随后拉着沈孟庄继续前行,说道:“哥哥带你回赵家。” 孟青阳一行人受古梁之命,数日前来此石阶城诛杀魔物,想必正是借宿在赵家。几位师兄弟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沈孟庄没多想便跟着他继续走。 忽而转头瞥见孟青阳身边一直跟着一位黄衣女子,抱着把剑,盯着孟青阳嘴巴都要翘上天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应当就是楚念之了,天天想方设法吸引孟青阳的注意力,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为满足自己那点想受人追捧的虚荣心。 唉,女人呐,真是麻烦!沈孟庄摇摇头,感叹这位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还是他安虚峰的姑娘好打发,不会给他惹事。 才刚感叹完楚念之的遭遇,沈孟庄一扭头又看见陆清远五官都挤在一起,嘴巴同样要翘上天,十分厌恶地盯着孟青阳,随后回过头正好迎上他的目光,突然羞涩地低下头,兀自前行。 唉,孩子呐,真是麻烦!沈孟庄再次摇摇头,这孩子同样也不是省油的灯。循着方才陆清远的目光,沈孟庄看向孟青阳,忽然想起书中情节。 “魔剑径直插入孟青阳的眼睛,双眼被生生剜出来,眼珠完好无损,掉落在陆清远掌中……铁钳夹住舌头,缓缓拉长慢拽,将整条舌头扯下……” 一字一句,在脑中细想,沈孟庄猛然心里一惊。在他印象中,孟青阳与陆清远并未有什么过节,为何最后会沦落到挖眼拔舌的结局?难道是因为他和自己走得太近? 沈孟庄看着孟青阳插科打诨的嬉笑,随后又转过头看了看陆清远正低头生闷气。 他果然如此恨自己吗?连所有与自己亲近之人都不得好死,亦连自己最后也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众人前行欲赶往赵家,突然前方惊闻一声尖叫,大喊:“救命啊!救命!” 沈孟庄与孟青阳对视一眼,随后赶紧循声奔过去,其余人紧跟其后。 暗巷里,一个浑身长满灰色鱼鳞片的大块头扛着一个小男孩正欲翻墙逃走,沈孟庄迅速捏个口诀,安世剑凌空跃起径直刺向那石魔。 剑气激荡,变化万端。石魔来不及闪躲,突然将肩上的男孩扔过来抵御安世剑的攻击。 沈孟庄见状猛然挥袖弹开安世剑,随后飞身上前接住小孩将他安稳放在地上后。众人持剑紧追而上,然而方才还在眼前的石魔却突然没了身影。 一行人面面相觑,四下张望,明明方才还站在墙上,也没见他跳下去,怎么好端端凭空消失? 第23章 情敌见面 石魔不见踪影,怀里的小孩一直在哭闹,嚷嚷着要回家。沈孟庄再三思量,如要追寻石魔,带着这个小孩不方便,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次只能先算了。 “我送这个孩子回家,你们先回赵家,我随后就来。”沈孟庄将怀里的小孩托了托,正欲转身离开。 冷山岚却不肯放弃,执意要追杀石魔,看着方才魔物消失的地方,冷声道:“要回你们回,我去追。” 诛魔剑凌空而跃,悬空在她头顶,紫气笼罩蓄势待发。石魔已经现身,不立即诛杀只会让他继续残害百姓,对待魔族,决不能手软。 沈孟庄见她不肯回,虽说冷山岚的事情他了然于胸,但是她终究不是魔族的对手,一人贸然前往太危险了,必须拦住她。 “不行,你一人前往我不放心,先回赵家,此事从长计议。” 冷山岚并不理会,盯着围墙仔细查看,想要她放弃近在眼前的魔,绝不可能,随即说道:“不必多说,我不会连累你们。” “你去了就不用回了。”沈孟庄抱着小孩,背对着她,不复往日的温柔态度,语气不容反抗。 周不凡看了看二人,忙劝道:“老三,你就听大师兄的吧,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虽有心劝阻,然而两人仍僵持不下,场面一度很尴尬。这时叶蓁蓁忙走到冷山岚身边,拉着她的袖子,讨好笑道:“师姐,你上次教我练的招式我还没学会呢,再教教我好不好?” 冷山岚低头看了她并未回答,叶蓁蓁不依不饶继续说道:“我太笨了,教一遍学不会,你再多教我几次吧。” 叶蓁蓁拉着她的胳膊左右摇晃,冷山岚此人平日里虽冷言冷语,一副三百米内生人勿进的模样。然而最大的弱点便是受不了叶蓁蓁撒娇,软磨硬泡只消三秒,立即生效。 冷山岚终于败下阵来,收回诛魔剑,看了看叶蓁蓁,随后大步离开,说道:“过时不候。” 叶蓁蓁忙笑着跟在她后面,转头冲沈孟庄眨眨眼,示意他已经搞定了。 沈孟庄松了一口气,幸好有小师妹在,否则他一个大老爷们和一个……半个大老爷们不打起来才怪,果然可爱即正义。 冷山岚已经走远,沈孟庄抱着小孩也正欲离开。孟青阳便凑过来,嬉皮笑脸说道:“小孟孟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哥哥陪你。” 陆清远见状也忙说道:“我也去,我也要陪师兄。” 怎么可以让师兄和这个人独处,无论如何他都要跟在师兄身边,不能让别人有机可乘。陆清远瞪着孟青阳,仿佛一只小狗崽紧紧护着食物,不允许任何人进犯。 孟青阳闻声看向他,嫌弃道:“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从方才起,他就总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原来是这个小不点。果然人小屁事多,毛还没长齐就知道和别人抢东西。 陆清远不理他,走到沈孟庄身边,拉着他的袖子往左走,说道:“我陪着师兄就够了,走这边。” 孟青阳不甘示弱,拽着沈孟庄的胳膊,拖着他往右走,说道:“走你个仙人板板,明明是这边。” “不,是这边!”陆清远拉不过他,双手拽着沈孟庄的袖子,使出吃奶的力气,脸涨得通红,那副样子活像是拉牛耕地。 孟青阳索性抱着沈孟庄的腰,欲将他拖走,仿佛在拔萝卜,说道:“小东西,你放不放手?不放我要打屁股了!” 沈孟庄被两人拉来拉去,怀里的小孩还不停啼哭,悲惨世界啊,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能让他撞上呢? “够了。”沈孟庄觉得再不制止他们,自己就要被拉成两半,“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们先回吧。” 说罢,拔腿就跑,逃命似的狂奔,速度至少能甩兔子好几条街。 留下的二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沈孟庄仓皇逃走的背影,陆清远率先回过神来,忙跟着跑过去,喊道:“师兄,你等等我!” 随后孟青阳也两脚生风,跟在两人屁股后面跑,大喊道:“小孟孟,你把哥哥我落下了!” 明明是护送失散小孩回家的好人好事,愣是演变成三人的角逐战。沈孟庄穿过大街小巷,飞檐走壁,钻过垃圾堆,试图甩开身后的二人。 然而能轻易甩掉的就不叫狗皮膏药,两人一路追一路喊,路上行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孟庄是偷孩子的贼,被人追着打。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一个大人抱着小孩在前面狂奔,身后两人追赶,而两人后面追着一大群扛锄头举铁钩喊捉贼的青年壮汉。 凄凄惨惨戚戚,怎一个惨字了得!为什么倒霉的总是他! 除了追逐的三人,其余人在楚念之的带领下来到了赵家,周不凡早跟着南乐峰的弟子吃酒寻乐去了,而叶蓁蓁正在后院练习冷山岚教她的剑法。 冷山岚教给她的并不是苍玄派的招式,她一直好奇之前忘了问,现下终于有机会了。 “师姐,你教我的是什么剑法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冷山岚收起诛魔剑,走到一旁坐下,看着叶蓁蓁举着剑摇摇晃晃的模样,答道:“这是我家传剑法。” “你家传的?”叶蓁蓁闻声忙收起忘忧剑,坐到她身边看着她一脸崇拜,问道:“师姐家居然还会武功?” 冷山岚点点头,并未多说。 叶蓁蓁却显得十分好奇,此前从未听闻冷山岚说起她的家世,没有想到竟还是个不寻常的人家。 “师姐家是什么样呢?爹娘难道是得道高人?” 冷山岚摇摇头,盯着地面,沉默了许久。万千思绪翻江倒海,勾起埋藏于最深处的记忆,如此伤怀,如此泣血。昔日亲眼所见的场景犹在眼前,宛如刀割。 “我家算不得富贵……”默然良久,冷山岚缓缓开口,这是她第一次向别人说起自己的往事。 “母亲是镇国将军,父亲是尚书,我是独子。” “这么厉害!”叶蓁蓁下巴都要惊掉了,这还不算富贵,那要什么样才叫富贵? “没想到师姐家这么显赫,而且师姐的父母一文一武,俗话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他们在一起肯定很有趣。” 叶蓁蓁想象着冷山岚父母的日常,禁不住笑出声,随后又问道:“伯父伯母现在还好吗?你是独子,他们肯定很牵挂吧。” 冷山岚忽而眉头抖动,脸上闪过一丝黯淡,仿佛触及了心底最悲痛的一角。话到了嘴边,却仿佛有千斤重堵在喉间。 沉默了片刻,冷山岚咽了下口水,轻声道:“死了。” 简单的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却染上了世间最难割舍的痛苦和仇恨,背负在身上的所有责任,都在这两个字里。 叶蓁蓁看着她黯然神伤的模样,愧疚难当,心情也顿时变得万分难过,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伤心事的。” 冷山岚摇摇头,并没有责怪她,仍是盯着地面,那双无欲含霜的眼,仿佛看尽了世间生死,别无所求。 叶蓁蓁不敢再提她的往事,只想赶紧转移话题,忙说道:“其实我还是很羡慕师姐的,至少你还记得爹娘,不像我什么都不记得……” 最后的话越说越小声,叶蓁蓁也低着头看着地面,想要努力寻找从前的记忆,然而过往如一阵轻烟,了无踪迹。 冷山岚闻声看了看她,眉头微蹙,问道:“你不记得以前的事?” 叶蓁蓁摇摇头,答道:“不记得,一点印象都没有,会不会是谁趁我睡着的时候偷走了我的记忆?或者给我换了个脑袋?” 在旁人看来明明是伤心欲绝的事,到了她这里便成了打趣的笑料,这个姑娘或许天生便这么好性子,不知烦恼,无忧无虑。 “我说真的,我怀疑肯定是谁给我偷走了之前的记忆,不然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叶蓁蓁趴在石桌上,侧头看着冷山岚,“我的记忆好像是从师尊赐剑那里开始的。” 冷山岚看着她,愈发疑惑,问道:“赐剑?” “对啊。”叶蓁蓁肯定地点点头,“我隐隐约约只记得师尊好像说……说什么……‘忘了也好’,然后就给了我这把剑。” 冷山岚闻声看向她手里的忘忧剑,仿佛若有所思,随后再问:“你可试图回想过以前的事?” 叶蓁蓁想了想,答道:“想过,我有好几次非常努力地想,但是越想越头疼,仿佛要爆炸了,然后我就懒得想了。” 说完,还冲冷山岚嘿嘿地笑,一副没心没肺没头没脑的模样,好像不记得以前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现在过得很好啊。 两人说到一半,突然听见远处的小竹林里传来刀剑碰撞声,寒光划过天边,一排青竹瞬间倒下,剑闪如电,看样子战况激烈。 “不好了,有情况!”叶蓁蓁指着剑芒闪过的地方,两人对视一眼,随即握紧手中的剑匆忙赶去。 沈孟庄手执安世剑,连连后退,利剑径直刺过来,难以阻挡,下一秒便要插进他的脑袋。 第24章 小竹林里 将小孩安全送回家后,沈孟庄便被孟青阳拉到小竹林说要和他比试比试,还能不能让人喘口气了! “小孟孟数月不见,让哥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孟青阳搂着沈孟庄的脖子,看着他嬉皮笑脸。 沈孟庄想将他的胳膊拿下来,然而奈何自己没他力气大,两人纠缠着拉拉扯扯。 “你放手我就去。” 孟青阳是何许人也,让他放手偏偏搂着更紧,沈孟庄感觉快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发丝凌乱,几缕碎发散到额前。 孟青阳伸出手捋了捋他散落的头发,笑道:“头发也不好好梳,让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没有好好调教你。” 沈孟庄狠狠打掉他摸头发的手,朝他翻了个白眼,说道:“我看你才欠调教。” 孟青阳闻声大笑,搭着他肩膀直不起身,做出宽衣解带的架势,道:“怎么你想□□我?” “我……”沈孟庄说不过他,气不打一处来,对他拳打脚踢,这人就是嘴欠,欠收拾,活该最后那么惨,“我看你就是皮痒了,欠收拾,不打一顿心里不舒坦!” “行行行,走吧,小竹林里一会。”孟青阳拉着沈孟庄走向后院的小竹林,两人一前一后,一个黑衣一个白衫。 躲在墙角的陆清远看着渐行渐远的二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孟青阳比沈孟庄高出一个头,身材魁梧,身姿挺拔。平日里玉树临风的大师兄在他身边,却显得十分娇小瘦弱。 两人并肩而行,一个如桃花夭夭,一个如夏树苍翠,看起来是那么的……般配…… 陆清远看着孟青阳的背影,随即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和他一比,自己显得格外孩子气,身量纤纤,瘦骨嶙峋,师兄会喜欢这样的吗?还是说师兄更喜欢他那样的? 小竹林里,沈孟庄与孟青阳过招,霎时间剑雨缤纷,青竹接连倒下。 沈孟庄不敌孟青阳连连后退,突然脚下绊了一颗石子,重心不稳往后一个趔趄眼看就要倒下,径直刺过来的利剑下一刻便要插进他的脑袋。 孟青阳迅速收回利剑,侧身一转飞到沈孟庄身后,稳稳抱住他,免他摔倒。 “小孟孟,你武艺退步了,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怎么跟个娘们似的。” 沈孟庄站稳后猛地推开他,朝他喊道:“你才跟个娘们一样,方才是谁放纸傀儡偷袭,要不是你使诈,早就成了我剑下亡魂。” 孟青阳看着他斤斤计较嘴硬不肯服软的模样,心情格外愉悦,舔着脸凑过来耍嘴皮子逗他。 然而这一切都被躲在不远处的陆清远看得清清楚楚,一路尾随他们来小竹林,看着孟青阳黏着大师兄,还趁机吃他豆腐,心里又恼又气。 明明在那个人出现前,大师兄只跟他好的,都是因为那个人,大师兄今天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不能让大师兄被那个人拐走。 陆清远低头寻找脚边,捡起一颗石子在手里掂了掂,随时瞄准孟青阳。然而与此同时,在他对面,同样有一个人手里拿着石头瞄准孟青阳。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偷袭的人将石头砸向孟青阳。 “哎哟,谁呀!”孟青阳突然被攻击,石头打在他后背和脑袋上,疼得眼冒金星,捂着额头朝前方大喊,“是哪个王八蛋!” 藏身于竹后的二人同时现身,一副可怜巴巴委屈十足的模样,噘着嘴齐声唤道:“师兄……” 沈孟庄与孟青阳闻声亦同时看向两人,错愕的表情几乎如出一辙,一脸黑线,齐声答道:“这……”真是孽缘啊! 两人各自跑向自己的师兄,陆清远站在沈孟庄身前,仰头看着他,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小声说道:“师兄,我给你熬了粥,去吃一口好不好……” 沈孟庄方才被孟青阳气得半死,此刻看着陆清远乖乖的样子,心情好了不少,伸出手搭在他的头顶,笑道:“好,还是我的小九心疼我。” 我的…小九…陆清远的心里反复荡漾着这四个字,我的……师兄说是他的…… 我是他的…… 陆清远忽而羞红了脸,拽着沈孟庄的袖子,领着他离开,低着头嘀咕道:“师兄跟我走吧…” 然而这一边的画风就不比沈陆二人和谐了,楚念之拽着孟青阳的耳朵,叉着腰吼道:“师兄!你又不正经了,丢不丢人!” 孟青阳弯着腰,捂着耳朵连连喊疼,威胁道:“疼疼疼,快放手,耳朵要给你拽下来了!” 楚念之随即放手,拖着他离开,一路走一路说道:“你能不能不给南乐峰丢脸,你看人家安虚峰的人多正经!” 孟青阳跟在她身后,转过头看着沈孟庄与陆清远说说笑笑的模样,方才还跟他吹胡子瞪眼,此刻便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的状态。 果然,只有他知道他不为人知的一面,不温柔不儒雅,生气了暴跳如雷,却令人愈想欺负。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初见那时,他们都还是少不更事的稚童。 他一袭白衣道袍,举着安世剑对着自己,气势汹汹。 “你叫什么名字?” “沈孟庄。” 安虚峰轩丘尊长的亲传大弟子,沈孟庄。 此前早有耳闻,听说是个温文尔雅的如玉君子,今日一见,看来传闻不能尽信呐。 “我喜欢你的剑穗,归我了!” 赤色同心结,此后便挂在他的剑上。从那日至今,从未丢弃。 四个人朝着相反的方向,已经没了身影。 小竹林里,一片寂静,偶尔风吹竹枝,沙沙作响。 叶蓁蓁从竹后走出来,看着陆清远渐渐消失的背影。她从未见过陆清远生闷气的模样,在她心里,他一直都是乖巧懂事的样子。原来,他也有如此在意的人吗?然而那个人却不是她。 陆清远的身影消失在眼底,叶蓁蓁低着头沮丧地离开,原来心里装着一个人是这么难受,尤其是那个人心里还装着别人,爱而不得,怆然若失…… 小竹林里,又恢复了寂静,竹枝摇摆,耳边竹叶簌簌。 周不凡看着叶蓁蓁渐渐走远,从她身后的竹枝现身。看着她失落的背影,仿佛又回到了少时,那个脏兮兮失魂落魄的小丫头,一个人在大街上游荡。 是他将她捡了回去,此后也是他守在她身边,至始至终。 然而,她未能归来。 爱而不得,痴心妄想…… 他真心爱护的小丫头,却因为一个外人魂不守舍,周不凡愈想愈气,一团火堵在胸口无处发作,抡起拳头打在身前的竹枝上。 “哎哟——”拳头打在竹刺上,瞬间被刺穿了一个洞血流不止,周不凡疼得哇哇叫,抄起逍遥剑猛然砍过去,骂道,“连你也不长眼!” 一道白光闪过,竹竿随即被砍断往一旁倒去,周不凡冷哼一声,朝脚下吐了口唾沫,才觉得解气,随后收起逍遥剑离开。 竹竿猛然倒下,忽而一道紫光劈过来,被砍断的枝干瞬间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竹林上空,冷山岚倚着竹枝随风飘摇,凉风吹拂,身后披散的青丝掠过脸颊,缠绕上竹叶。 脚下的恩怨情爱,她毫不在意,目光一直盯着渐渐消失的陆清远,看似单纯人畜无害的模样,然而却与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面孔毫无二致。 那时她七岁,母亲浑身是血,衣不蔽体,举着那柄在战场浴血杀敌的剑,看着她,将一生的期许都融进话里,希望她能立刻长大不受伤害,又希望她永远单纯心怀热爱。 “冷山岚,你是司马一族的后人,记住你的责任!” 言犹在耳,穿过重重时光,时隔多年,依旧振聋发聩。冷山岚看着已将消失不见的陆清远,眼里是复杂的情绪,捉摸不透。 那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仇恨。 天色已晚,众人各怀心思,回了自己的卧房。 与此同时,无量白塔内,那名石魔不知又从哪抓来数十名孩童,扔到一个石窟内。割破他们的手腕,以血画阵,随后用内力催化阵法,然而强光闪了数秒便熄灭。 石魔气急败坏,这已经是第九百五十一次失败了。抓起脚边啼哭的小孩,怒声道:“不是你!” 随后将小孩扔出数米远,再抓过另一名,怒声道:“也不是你!” “是你吗?”石魔凑到最后一名小孩眼前,面目狰狞的模样吓得小孩嚎啕大哭,尿湿了裤子。 小孩哭闹声惹得他心烦意乱,蹲在地上扶额摇头说道:“看来也不是你。” 第25章 又被抓了 是夜,沈孟庄取下发冠,正欲解开外衫,突然门外有人敲门。 “师兄睡了吗?” 是陆清远,站在门外怯怯地询问屋里的情况。征得同意后,蹑手蹑脚地进去,恍然抬头瞧见沈孟庄墨发如瀑,眉目含星,在烛火下更添几分柔和,格外清丽绝俗。 陆清远看得出神,一时间愣在原地,忘了要做什么。 沈孟庄看着他呆呆的样子,低头笑了笑,随即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这里有个小傻子,不知被谁勾了魂。” 陆清远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盯着大师兄看了许久,羞涩地低下头,支支吾吾道:“师兄把衣服…脱了吧,我…我拿去洗…” 沈孟庄不解,这孩子大半夜来敲他房门竟是为这种事? “我的衣服不脏,不必了,你赶紧去睡吧。” 陆清远闻声忙抬起头直视眼前这张风雅的面孔,鼓足了勇气才伸出手去解他的衣带,将外衫脱下,低声细语却十分坚定,道:“脏了,要洗!” 今日小竹林里,那个孟青阳搂着大师兄挨得那么紧,怎么可能没有弄脏,师兄的身上不可以有其他人的痕迹,一定要洗! 沈孟庄看他执意要洗,便只好任由他脱下自己的衣服,这孩子倔起来跟头牛似的,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 窗外冷风拂进,沈孟庄穿着单薄的里衣打了个寒颤,陆清远见状忙拉着他去躺好。 将人塞进被窝里,仔细检查了被子,反反复复地捏了捏,一遍又一遍地询问他有没有盖好,有没有漏风,有没有暖和。 沈孟庄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道:“小九都要成老妈子了。” 陆清远趴在枕头边,下巴枕着手背,盯着沈孟庄素净的侧脸。 昏暗的烛火在他脸颊上摇曳,秀挺的鼻子,樱红的朱唇,面容娇美,如三月阳春,花开嫣然。浅浅呼吸轻拂如细水,流进他的心窝里。 大师兄真好看呀。 此前不知世间有绝色,如今已明了。 他叫做——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或许,从那日在山洞被他所救起,陆清远不知不觉,已经渐渐沉浸在名为“沈孟庄”的春天里,心醉魂迷,如痴如狂,沉醉其中不愿自拔。 又或许,更久远些… 披散的长发垂在额前,陆清远再次看出了神,盯着那缕散发,鬼使神差伸出手捋了捋,别到沈孟庄耳后,指腹沿着他的眉毛轻轻摸去,舍不得放手。 如此亲昵的举动,两人都不由得一惊,沈孟庄感受到脸上凉凉的触感,轻声唤道:“小九,你…” 陆清远猛然回过神,发现自己正摸着大师兄的脸不撒手,蓦然羞红了脸,从耳根红到脖子,低着头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师,师兄,我…我…”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好,陆清远只觉脸颊异常滚烫,随即抱着脱下来的衣服,匆忙起身,说道:“师兄晚安。” 说罢,便仓皇逃走,一溜烟没了人影。 沈孟庄坐起身看着低头跑没影的陆清远,眉头微蹙,一脸疑惑,这孩子,怎么奇奇怪怪的? 众人度过了一个不眠夜,几个没心没肺的除外。 翌日,沈孟庄和孟青阳带着各自的师弟师妹走在大街上,听闻昨夜石魔又现身了,还抓走了十几个小孩,案发现场走一波。 长街上,人群骚动,突然耳边传来惊叫声,行人大喊:“救命啊,抢孩子了,救救我的孩子!” 众人闻声飞奔而去,长街尽头,行人仓皇逃走,神色慌张。那日消失的石磨再度现身,肩上扛着两名啼哭的孩童,腋下也夹了数个吓得脸色苍白的小孩,嘴里还叼着一名小女孩的辫子。一转头看见沈孟庄等人,忙翻身上前逃走。 “追!”沈孟庄纵身而跃,其余人纷纷握紧利剑紧跟其后。 石魔浑身长满灰色的鳞片,肌肉如拳头般鼓动,身高九尺健步如飞,每跑一步地面都在颤抖,是个灵活的…两百斤的…胖子… 众人追到短巷,一拐角,石魔忽然不见踪影,和那日一模一样,好端端地又是一转眼不见踪影。那么大块头不可能凭空消失啊,飞天遁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其余人四下张望,欲寻到蛛丝马迹。沈孟庄低头盯着墙角,忽而想起那日系统的介绍,心下便有了主意。 “跟我来,我知道。” 此去西南方向,便是无量白塔,那石魔既藏身于此,现下必然也是往那逃。穿过慌乱的人群,沈孟庄担心那些被抓走的小孩,系统并未说明石魔抓小孩做什么,也从未听闻石魔依靠小孩的精元提升功力,躲躲藏藏肯定没好事。 正当众人赶往白塔时,突然撞上一群鸿林派的弟子,正背着剑巡视。 原著中有两界,暗境和魔界。暗境中的门派除了苍玄派以外,还有鸿林派、纪源派、上元派、寿延派。五大门派,各不相同。苍玄派旨在文修,精通炼器,而今日撞见的鸿林派,好武斗,依靠战斗掠夺资源。 “唉,这不是苍玄派的人吗?怎么一个个行色匆匆,赶着去投胎吗?”鸿林派为首的一名弟子指着沈孟庄一行人问道。 周不凡听见他们趾高气扬的语气,顿时也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哟,这不是鸿林派的吗,早前听闻你们来此地抓魔,怎么魔呢?魔没抓到,倒是小孩抓了不少。” “你!”那名弟子被呛得无言以对,瞪着周不凡,手里紧握着利剑。 沈孟庄看着两人剑拔弩张,赶紧出面调停,说道:“不知贵派弟子为何来此地,若同为诛魔,可与我等一同前行。” “你知道那魔物的下落?”那名弟子看着沈孟庄仔细打量,模样端正,态度还算客气,便也好声好气地回问。 沈孟庄点点头,指了指天边一角,那弟子循着方向望去,只见高耸入云的白塔彤云围绕。 “好,我们信你一言。”那名弟子收回出鞘的利剑,跟着沈孟庄一行人直奔无量白塔。 众人御剑来到塔前,四周寂静,叶落无声。沈孟庄收好安世剑,领着一群人进入塔内。红色大门缓缓打开,积攒的灰尘铺天盖地掉落,自石魔占领白塔后,城内人便不敢再接近一步,此地无人打扫,塔外枯叶遍地,塔内乌烟瘴气。 沈孟庄走在前方,小心翼翼地迈出每一处,查看四周的情况,据他所知这塔里好像埋了什么阵法。 其余人跟在他身后,手里握着利剑,盯着塔内四处打量,愈是平常之物愈是难以捉摸。 陆清远紧紧跟在沈孟庄身后,寸步不离,师兄往右走他便往右走,像个跟屁虫一样,手里还拿着细剑人模人样地摆好架势。 突然,大门迅速关闭,塔内一片昏暗,只有木窗透进来的微光勉强能看见脚下的路。众人围在一起,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陆清远看不见沈孟庄,正欲上前去抓他的袖子,忽而一道劲风袭来,将他整个身子卷进漩涡,木窗呼呼作响,众人被风吹得睁不开眼。 “师兄!” 陆清远挣扎着身子大喊,沈孟庄闻声抬头,只见大风将他整个人卷入空中,欲伸手抓住他,忽然强光乍现,陆清远消失不见人影。 沈孟庄心急如焚,握紧安世剑不顾身边众人,径直迈向台阶。孟青阳一把拦住他,说道:“你怎么这么心急,撇下我独自一人前往,出了事怎么办?” 周不凡也赶紧上前拦他,说道:“对呀,师兄,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先回去问问塔内的情况再来,走吧走吧。” 沈孟庄猛地甩开二人,神情严肃,盯着脚下台阶,坚定道:“我一定要救他。” 说罢便独自迈上台阶,孟青阳看着他无奈地摇摇头,跟在他后面,其余人也只能继续跟着前行。 陆清远被大风卷到白塔顶层的石窟内,周遭皆是白骨,还有在渗血的孩童尸体。 那个大块头石魔蹲在他身前,盯着他等他醒来。 陆清远缓缓睁开眼,猛然瞧见眼前这张丑陋狰狞的脸,吓得浑身一抖,连连往后挪,挥着手哀嚎道:“走开!不要过来,丑八怪!快走开!” 石魔冷哼一声,被他的反应激怒,他确实长得不好看,但反应也不至于这么激烈吧,在魔界中还没有多少人敢当面说他丑。 “小东西,敢说我丑,看我不吸干你的血!”石魔猛地往前一扑,抓住陆清远的胳膊将他拖回来,扒开他的衣服,正欲吸食骨血。 突然,脖颈处红光乍闪,石魔盯着陆清远脖间的红痕,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动作。 陆清远一脚踹开他,拉紧衣服连连后退,缩到一旁的角落里浑身发抖。 石魔看着他,张着嘴也浑身发抖,不过是被吓得,断断续续说道:“你是…是…” 陆清远蹲在墙角抱着胳膊,眼眶含泪,他打不过石魔,师兄这次会来救他吗?师兄快来吧! 石魔盯着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冒犯,突然单膝跪地,低着头大喝道:“属下有眼无珠,请尊上恕罪!” 第26章 窝里乱斗 沈孟庄沿着台阶前往白塔顶层,愈往上走,寒气逼人。担心着陆清远的情况,不由得越走越快将身后人甩了好远。 【系统:嘿嘿嘿,人渣任务来了,请宿主努力完成!】 【沈孟庄:你们可真是会挑时间,这次又要干什么?】 【系统:白塔顶层外的入口,有石魔设下的阵法,请宿主带众人入阵。】 【沈孟庄:为什么要带他们入阵?我做我的人渣,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系统:此次任务正是为了帮助您提升人渣值,促进陆清远黑化,请宿主端正态度,认真对待,否则将会扣除人渣值和好感度。】 【沈孟庄:我说我不干了吗?】 沈孟庄在心里给系统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神神叨叨地低头嘀咕。下意识朝身后看了一眼,突然停住脚步,说道:“我找到位置了,在那里。” 众人循着他指向的地方望过去,只见一座狭小的洞口闪着微弱的光。 才刚踏进,沈孟庄便发觉异样,脚下的地面略有松动,应当就是这里了。 “这里和刚才那条路有差别吗?”叶蓁蓁抓着胸前垂下的麻花辫,仰头看着四周的情况。同样的黑,同样的冷,同样的石壁,分明就没有差别嘛。 众人闻声亦四下观望,周不凡正欲再次询问沈孟庄是不是又走错了。突然脚下的地面剧烈抖动,从入口刮进一阵大风,耳边摇铃声响。 叮咛声在脑中回荡,悠扬圆润,抑扬顿挫。 “叮,叮,叮…” 清澈铃声荡漾,随后接踵而至的便是形形色色的笑声,粗狂豪迈,清脆爽朗,奸诈狡黠……不同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冲击众人的神经。 笑声充斥着整个入口,钻进每一个角落,仿佛无处躲藏。然而持续了片刻以后,笑声戛然而止,随即而来的,便是万鬼同哭。 凄厉悲怆,尖锐刺耳,男人的、女人的、婴儿的、老人的,不论贫富贵贱,生老病死,有何伤心事,当此哭一哭。 尖利的哭声宛如一根银针刺扎着众人的耳膜,脑中嗡嗡作响,头皮发麻,浑身无力。耳边似乎有一种声音吹拂,在乱成一团的哭声里,格外清晰。 “鸿林派是什么东西,也敢与苍玄派争辉,杀了他们,此后苍玄派便是暗境门派之首了!” “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是天底下最悲哀的可怜虫,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喜欢的人眼里只有你眼前之人呐,杀了他,以后你的心上人就只会看着你了!” … 沈孟庄捂着耳朵眉头紧皱,凄惨的哭声仿佛要刺破他的耳膜。 千魔万音阵,能扰乱人的心智,支配入阵人的意识,操控其行为。 我的妈!能不能哭得好听点,这要死要活的是闹哪样?阵法一个比一个尿性,我了个去! 众人被困于阵法中,脑中意识混乱,耳边声音萦绕,挥之不去。 阁楼内,陆清远缩在角落里,看着跪在脚边的石魔,满腹疑惑。 石魔仰起头,神情激动,石麟遍布的脸上老泪纵横,说道:“暗傀大人一直在寻找尊上的踪迹,老天开眼,终于让属下找到了,属下恭请尊上回归魔界!” 陆清远不明所以,石魔说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懂,愣愣地摇头,答道:“我不是你说的什么尊上,我是凡人不是魔,你抓错人了。” 石魔看着错愕良久,方才亲眼所见的血魔死印不会有假,那是魔界最高力量的象征,为何他会说自己不是?难不成尊上来暗境太久,待傻了? 一番思量后,石魔猛然摇头,忽而凑近盯着陆清远说道:“属下奉暗傀大人之命前来暗境,如今已寻得尊上,请尊上回归!” 陆清远再次吓得连连后退,慌忙摆手,惊叫道:“我不是!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放我走!” 看着陆清远的反应,石魔疑惑不解,尊上为何不愿回归,难道是忘了魔界的情况? 石魔重重叩首,整个人趴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地面,十分虔诚的模样,高声道:“魔界混沌已近百年,暗夜无疆,恭迎尊上回归!” 陆清远猛然推开他,挣扎爬起身逃走,石魔猛地伸出后一把抓住他往回拉,力量悬殊,陆清远重重摔在石壁上,疼得双眼紧闭。 石魔吓得赶紧跪地磕头谢罪,“属下该死!” 说罢复又仰头盯着陆清远,看来尊上已经全然忘记魔界之事,无论如何,必须要请尊上回归,软的不行用硬的,事后尊上要如何惩处他都认了。 “请尊上恕罪,属下必须带您回归魔界。” 石魔猛然起身,一把抓过陆清远扛在肩头,正欲逃离白塔。 突然,脚下传来一声尖叫,石魔扛着陆清远走到阁楼外望去,只见底下众人持剑对战,场面慌乱不堪。 周不凡手执逍遥剑,一人单挑鸿林派的五位弟子,利剑回旋,登时砍断鸿林派其中一人的脑袋。 诛魔剑紫气翻腾,冷山岚对抗孟青阳与楚念之,三人混战,刀光剑影,寒光四溅。 叶蓁蓁双眼通红,手握忘忧剑径直刺向沈孟庄,招式狠毒,招招索命。沈孟庄御剑防守并未进攻,此前早有防备,千魔万音阵对他无效,所以他现在只负责演戏。 陆清远看着沈孟庄节节败退,处境危险,稍有不慎便会殒命剑下,整颗心悬到嗓子眼,焦急唤道:“师兄!” 沈孟庄下意识闻声抬头望去,立在原地一时忘了防备,叶蓁蓁持剑猛然进攻,眼中闪过冷光,忘忧剑直逼沈孟庄,径直刺破他的胳膊,登时鲜血四溅,染红了素白道袍。 陆清远吓得顿时尖叫,仿佛是疼在他身上,大声唤道:“师兄!” 手脚挣扎着摆脱石魔的束缚,想要冲到师兄的身边,他不要去什么魔界,他只想在师兄的身边。 石魔不敢太用力禁锢陆清远,只能无奈地说道:“尊上,魔界情况紧急,请尊上随我回归!” 言辞恳切的一番话,然而陆清远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此刻他满心满眼里只担心沈孟庄的情况。 挣脱不开石魔,陆清远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石魔疼得“哎哟”一声,下意识松开手。 从他身上跳下来,陆清远还未站稳便急切地冲向出口,然而出口早就布好了结界,一时半会难以出去。 陆清远抽出利剑,朝着结界一顿乱砍,顿时火花四溅,寒光逼人。怎么办,砍不掉,师兄受伤了他出不去,怎么办!没有人来帮他,此刻他只能靠自己,他要去救师兄。 心烦意乱见,陆清远使出浑身的力气,急得眼泪直掉,赶紧打开,师兄需要他,争点气好不好,赶紧打开吧! 胳膊早已酸胀,剑刃也已经砍出了缺口,然而结界却完好无损。陆清远盯着闪光的结界,再看了看底下身受重伤的沈孟庄。 无论如何,必须要打开结界去救师兄。 陆清远汇集全身的灵力,灌入剑中,死死盯着眼前,随后举起手中利剑,直劈而下,忽然强光刺眼,一半剑身刺进结界中,抽不出来也砍不断。 进退两难的地步,陆清远紧握手中的剑,臂上青筋暴起,额前大汗直出,脸颊涨得通红,双眼充血。 不行,砍不断,他需要更强的力量,他太弱了,必须…必须变得更强,他才能出去,他才能保护师兄! 心里的执念再次于耳边回响,想要变得更强,想要更强的力量。 突然,脖颈处的死印闪着强烈刺眼的红光,一道道血红的印记宛如藤蔓往上爬,颜色更深了几分。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随后蔓延全身,陆清远再次汇集灵力灌入剑中。只见利剑颤动,寒光凌冽,携磅礴之势无法阻挡,只消须臾,结界登时被撕开一条裂缝,随后震得粉碎,蓦然消失。 陆清远眼中划过一丝暴戾,收回利剑正欲离开。石魔忽而从身后钻出拉住他的胳膊,唤道:“尊上!” 陆清远猛然一挥袖,打开他的手臂,侧目怒声道:“滚开!” 楼下众人仍困于阵中,无法脱身。 沈孟庄担心陆清远的状况,不停往上看,石魔是暗傀最忠实的仆人,自然也对魔尊忠心耿耿,眼下见到陆清远,若得知他的身份,必然会想法设法带他回归魔界。 正当沈孟庄一晃神,忘忧剑突然回旋,剑走偏锋,刺进他的胸膛。断线的血珠从伤口处不停流淌,顷刻便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陆清远从楼上匆忙赶下来,见到眼前情况,吓得高声尖叫:“师兄!” 第27章 剑锋染血 忘忧剑刺进胸膛,鲜血宛如决了堤的洪水纷涌而出。沈孟庄捂着伤口,脸色苍白,眉头紧锁,疼得睁不开眼。 我他妈!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满地殷红,映在陆清远眼里,染红了那双夹杂怒气的眼。猛然冲过来,扶着摇摇晃晃的沈孟庄,看着他不断渗血的伤口,心疼地唤道:“师兄…” 石魔消失,千魔万音阵已破,众人逐渐恢复意识。叶蓁蓁回过神来,一抬眼便看见眼前浑身的血的沈孟庄,吓得不知所措,忙伸手去摸他的伤口,轻声说道:“师兄,你怎么了?” 陆清远闻声抬头,打掉她伸过来的手,死死盯着她,眼里藏着不可遏制的暴戾,仿佛一只随时扑过去将猎物吞噬殆尽的猛兽。 “是你!” 陆清远极力遏制即将爆发的怒气,脖间的死印仿佛一条条嗜血的蜥蜴,紧紧扒着他的肌肤,享受鲜血的温度。 “是你伤了师兄,该死!” 说罢,陆清远手执利剑径直刺向叶蓁蓁,剑光阴冷杀气四溢。叶蓁蓁愣在原地,手脚僵硬,看着眼前的情况不知该如何。 眼见利剑就要刺穿叶蓁蓁的胸膛,周不凡迅速冲上来,以逍遥剑拦下陆清远的进逼,白刃相接,双方受内力相逼,同时后退。 陆清远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起,死印灌入全身的力量如烈焰焚烧,从瞳孔中漫出,盯着周不凡厉声道:“找死!” 随后,再次握紧手中利剑,猛然进攻。剑身光华流转,就要刺进周不凡体内,沈孟庄突然大步上前,徒手接下锋利的剑刃,掌心登时鲜血直流,看着陆清远有气无力地唤道:“小九…” 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着那张消瘦苍白的面容,陆清远眼中燃烧的怒火顿时熄灭,转而涌上无尽的心疼。 “师兄!”陆清远见状忙扔下剑,冲过来抓起他的手看了又看,说道:“师兄你怎么这傻啊,疼不疼,我给你吹吹。” 陆清远抓着他流血的手,急得眼泪直掉不知所措,只能傻傻地吹了吹,以此减轻他的疼痛。沈孟庄缓缓抬起手,用手背轻轻蹭掉他脸上的泪珠,声音微弱,道:“我们出去…” 话音刚落,沈孟庄便体力不支,疼晕过去。 陆清远赶紧扶着他,神色慌张,急切地说道:“我带师兄出去,我们出去,师兄不要睡了。” 担心沈孟庄的伤势,陆清远搀扶着他迅速离开此地。 叶蓁蓁看着远去的二人,眼中含泪,自责亦委屈,看了看周围众人再看看脚下,满心的内疚无法言说。低头看着沾血的手,浑身颤抖,眼泪夺眶而出。 周不凡见她这副沮丧的模样,忙走到她身边,用袖子擦干她手上的血,随后再轻轻擦拭她眼角的泪,轻声道:“蓁蓁不哭了,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 叶蓁蓁噘着嘴盯着脚下,小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伤了大师兄。二师兄,我不是故意的…” 周不凡用指腹蹭了蹭她的脸颊,仿佛在哄一只小猫咪,用尽他一生的温柔和爱护,安慰道:“我知道,蓁蓁怎么可能会伤害大师兄呢。大师兄肯定也知道,他不会怪你的。” 叶蓁蓁看着塔外,两人已没了身影。 陆清远扶着沈孟庄匆忙赶回赵家,然而大门敞开,四下无人,庭院内满地落叶,扫帚木盆四处倒。 沈孟庄的伤口仍不停渗血,陆清远将他安放在床上后,蹲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脸颊,不舍地说道:“师兄你再忍忍,我去给你找大夫,很快就回来的,等我。” 陆清远最后再多看两眼,随即起身急匆匆跑出去,为沈孟庄寻找大夫。 【系统:宿主您好,经数据分析,沈孟庄的肉身重伤难愈,生命迹象衰退,请问您是否需要使用道具—自愈药丸,维持生命特征?】 【沈孟庄:我他妈想抽你!你说我要不要用?!】 【系统:系统无法分析,请您认真回答。】 【沈孟庄:废话!肯定用啊,不用我他妈真要完!你有没有点眼力见?】 【系统:道具—自愈药丸生效中,生命特征恢复正常,请宿主继续努力。】 【沈孟庄:等等!不是恢复了吗?为什么还在流血?伤口怎么没有愈合?】 【系统:不好意思宿主,自愈药丸只能治愈内伤,外伤无法治疗。】 【沈孟庄:我有一句mmp,我他妈!算了…不敢讲…】 【系统:人渣任务1已完成,人渣值20,人渣任务2正在进行,请宿主再接再厉!】 【沈孟庄:人渣不是人呐?能不能喘口气?没看见我还在流血吗?】 【系统(无视.JPG):千魔万音阵中的魔音已收集,请宿主立即释放。】 【沈孟庄:为什么要放?】 【系统:请宿主立即释放。】 【沈孟庄:好狠一系统!】 按着系统的指示,沈孟庄随机捏了个口诀,突然屋内强光乍现,狂风袭来,桌椅剧烈摇晃。然而不消片刻,一切又都恢复如初。 【沈孟庄:放了,然后呢?】 【系统:请宿主按剧情发展,祝您成功,告辞!】 【沈孟庄:嘿,我他妈!】 脑中的机械声消失得无影无踪,沈孟庄躺在床上,伤口隐隐作痛,头晕脑胀不知是不是药丸的副作用。 黑心系统,黑心作者,是不是卖的假药?怎么吃了还头晕? 沈孟庄意识恍惚,仿佛置身于洪流中,随波飘摇。 突然,房门打开,拥进一群同样脸色苍白的人,双眼空洞无神,宛若行尸走肉,然而不同的是,他们浑身上下裸露的肌肤都布满灰色的鳞片,看样子正是感染石麟病。 沈孟庄听见耳边的哀嚎声,想挣扎着起身,但却浑身无力,眼睛也睁不开。那群患病的人举菜刀轮斧头,又或是拿着木棍铁锹,口中念念有词。 “吃肉了,新鲜的肉!” “喝汤了,热乎的汤!” “肉要先切才能吃,汤要慢慢熬,不要急,不要急!” 众人盯着躺在床上的沈孟庄,流淌的鲜血散发的浓厚血腥味引诱他们前来。沈孟庄忽而感觉双脚被谁抓住,想努力挣脱却使不上力。那群人仿佛终于寻得猎物,张牙舞爪爬过来,举起菜刀猛地剁下来。 沈孟庄迅速侧身一闪,躲过劈下来的菜刀。然而双腿被人抓住,想躲也躲不开,安世剑放在桌上,但是这都是一群普通老百姓,贸然用剑只会伤及无辜。 两难间,突然从人群中钻出一名男子,轮着斧头朝着沈孟庄的脑袋,猛然劈下去。电光火石间,眼见就要劈到脑袋。 突然门外有人大喊道:“师兄!” 随后只见利剑迅速飞来,径直刺穿那男子的脑门,红刃染血。 众人并不理会门口的陆清远,继续举着菜刀斧头砍向沈孟庄。 陆清远看着发狂的一群人,双手握拳,眼中再次燃烧着怒火,鬓角青筋跳动,浑身的血液翻江倒海,脖间的死印闪着血光。 这群人,居然想伤他的师兄。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只怕师兄就命丧于此了。这群人,明明师兄护他们周全,为他们抓魔身受重伤,他们不但不感激,现下反而恩将仇报。 愚蠢的世人,不可饶恕! 陆清远双眼通红,手中紧握利剑,登时冲向那群失控的人,剑身回旋,手起剑落间,鲜血四溅,身首异处。 满地殷红的鲜血流淌,汇成一条血河。数颗人头堆积,面目狰狞。墙壁上、床幔上、桌椅上,尽是滴溅的血液,满屋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钻进陆清远每一个毛孔里。 看着脚下的尸体和血河,陆清远呼吸急促,脸色阴沉,安静的屋内只听得见心跳声和呼吸声。 触目猩红,宛如浴血而生的花,零落遍地。钻进鼻子里的血腥味非但不令人作呕,反而有些许甘甜。 杀戮的滋味,不令人恐惧,反而… 有一丝…愉悦? 陆清远立在原地,沉默不语。此时沈孟庄从混沌中醒来,一睁眼便瞧见满地尸体,血溅四方,不禁眉头紧皱,看着浑身是血的陆清远,问道:“是你干的?” 微弱的声音将陆清远的思绪拉回来,转头看见沈孟庄神情严肃地盯着自己,随即低下头,眼神慌乱,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小孩被抓了现行。 “他们想伤害师兄…” 沈孟庄看着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双手抓着衣角,鼓着腮帮子试图找理由开脱,心里莫名有一股怒气,语气也变得严厉,冷声道:“所以你就把他们都杀了?” 陆清远第一次听到师兄这么严肃的语气,抬头看见他眉头紧锁,目光威严。心里觉得委屈,低头四下乱瞄,随后走上前,伸出手试图抓住他的袖子,试图撒娇蒙混过关,噘着嘴嘤咛唤道:“师兄…” 沈孟庄冷哼一声,猛地甩开他的手,从床上起来拿起桌上的安世剑,大步离开,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第28章 脑瓜子疼 沈孟庄捂着伤口,拖着受伤的身体一瘸一拐地走着。陆清远低着头跟在身后,不敢靠太近又不想被丢下,只能时不时瞄一眼,走得近了便停下,离得远了迅速跟上。 幸好现阶段的沈孟庄修为不低,外伤渐渐恢复,但是体内仍然残留着忘忧剑的剑气,灵气受损无法运气。 这是什么自愈药丸?自愈没见着,要完倒是真的! 突然体内一股力量逆流而上,沈孟庄捂着胸口身体摇摇晃晃。陆清远见状忙跑上前扶住他,说道:“师兄不要逞强了,让我扶着你吧。” 沈孟庄甩开他的手,方才的事他还生着气,还没好好和这小子算账,不能便宜了他。 甫一撒手,沈孟庄重心不稳往后一个趔趄,陆清远迅速搂着他,语气近乎讨好,轻声道:“师兄要打我骂我都凭师兄喜欢,只是可不可以先让我找一间客栈给师兄养伤?师兄不要不理我,即使师兄厌烦,我还是会跟在师兄身边的,甩不掉了…” 可怜巴巴的样子看在眼里,沈孟庄差一点就心软了,还好及时打住骂醒了自己,忍着不去摸他的脑袋,死撑着脸面别过头不再吭声。 陆清远抬头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沈孟庄,便当他是默许了,扶着他缓缓前行。一路上,两人并未说话,也无眼神交流,一个低着头,一个别过脸,沉默地走了一段路,随后找了一家客栈。 开了两间房,沈孟庄刚一进门,就将房门重重摔上。跟在身后的陆清远被关在外面,看着紧闭的木门低着头不敢出声打扰。 师兄,生我气了… 我惹师兄生气了… 沈孟庄站在屋内踱来踱去,满腹心思,身上的伤也顾不得,满脑子想着今日发生的事。 血魔死印出现之前,陆清远还是个心思单纯不敢杀生,修为尚浅的小弟子。今日在白塔内看他剑法掌劲,内力虽算不上深厚,但也能和周不凡打个平手。 还有今日在赵家,他居然屠杀了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 果然是死印影响了他的心性,魔界一族嗜血成性,以杀戮为乐。陆清远虽修炼苍玄心法,但今日之举… 难道真的天性难改吗?真的再无转圜之地? 沈孟庄站在窗边,看着案桌上的盆栽,轻声叹息。 多年以后,陆清远如何恨他怨他,他都认了,终究是他愧对于他。只是暗境那么多无辜百姓,怎么能坐视不管,这是他的罪孽,不该殃及苍生。 临风窗下,沈孟庄盯着盆栽出神,恍惚间突然想起原著中,作者仓皇结尾,最后的万字章节至少不下百出都是“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满地残骸”这种字眼。 如果真按剧情走,那岂不是每一处都要过一遍? 沈孟庄猛然一惊,忽然间,那些曾经看过的文字在他脑中重现,一遍又一遍,字字诛心,却无法逆转。那是遥远的以后,是陌生的陆清远,是灾祸横行的暗境—— “……白骨累累的上空,那男子头戴华冠,身着黑氅,蹲在屋檐一角,撑着下巴,睥睨脚下众生,嘴角轻笑。仿佛底下生杀掠夺哀嚎遍野的好戏,在他眼里,还没有捅了蚂蚁窝有趣。命如草芥,人如蝼蚁,真是无聊……” “……只见他仰首大步前行,尊贵的身躯不染浮尘,只轻轻一挥袖,身后众人顷刻间身首异处,血肉横飞,尸体堆积如山。然而取乐的男子隐匿在黑雾中渐渐远去,此后世人便得知了他的名号,提及闻声丧胆,敢怒不敢言……” 字字句句,如今回想起来,沈孟庄只觉心如刀割,那是他亲手养大的陆清远,也是他造的孽。 沈孟庄无奈地摇摇头,负手而立,思绪万千,沉默良久。脑中浮现诸多文字和场景,一时之间五味杂陈。原来身负重任的滋味是如此沉重,更何况天下苍生的性命与处境都压在他身上,如今想来,突然觉得喘不过气。 请问有比我还惨的反派吗?!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读者,我做错了什么?死我一个就算了,为什么要我帮主角黑化最后死一窝?NPC 也是有灵魂的!NPC 做错了什么?这是什么狗鸡穿书任务?为什么不是人渣自救?为什么我要走这么没有人性的剧情? 沈孟庄心里憋着一口气,此刻无处宣泄。 我错了,系统大哥,能不能让我回去?咱商量商量换本书行不行? 【系统:请宿主端正态度,否则将会扣除好感度和人渣值!】 【沈孟庄:没天理啊!没人性啊!】 沈孟庄摇头连连叹气,突然缓缓开口,轻声呢喃,“负我者,天地不容。” 嗯? 负我者,天地不容。这话怎么那么熟悉?好像在哪见过?怎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沈孟庄眉头紧锁,心中反复思量这句话,脑中忽而再次闪过那些文字—— “……一名黑衣华冠男子,周身黑雾缭绕,立于吾道门之上,仰头垂眼,俯视脚下众人,昔日同门师兄弟,如今皆为掌中玩物,快哉快哉…… 乌云遮天蔽日,雷电交加,狂风大作,那男子盯着人群中熟悉的身影,嘴角扬起一抹浅笑,黑雾掩面,看不清是轻蔑还是讥讽,语气仿佛是久别重逢的愉悦,缓缓道: ‘负我者,天地不容。’ ……” 沈孟庄此刻只觉脑袋疼,原著结尾的这种情节越想越多,作者倒是爽,怎么黑化不写,黑化后的屠戮倒是写得跟裹脚布一样。 我他妈!别等我出去,不然我一定拿刀架他脖子上逼他修文,不知道血腥场面少儿不宜啊!不知道会教坏未成年啊,是不是想被举报! 沈孟庄一手叉腰,一手揉着太阳穴,感觉脑袋都要被气得爆炸了。黑心作者,害人不浅! 正当他在心里痛骂作者时,腰间忽而闪着若隐若现的光。沈孟庄低头看,只见应觉仪此时柔光乍现,随即掏出来,还未凑近,突然传来委屈满满的声音,仿佛一个犯错的小孩,娇声软语道: “师兄,你已经一个时辰没有理我了……” 第29章 怦然心动 沈孟庄方才还凝神苦思,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里,突然耳边响起稚嫩的声音,在向他撒娇讨好,禁不住转悲为喜,笑出声来。 这小子还真会招人注意,想生他气都难。 沈孟庄拿起应觉仪正欲回应,心思一转,又将东西放下。不能这么没骨气,给个台阶就下,哄狗呢! 狠下心决定晾他一会儿,沈孟庄仰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试图努力回想书中情节,看看是否有何应对之策。 然而左思右想也没找出法子,都他娘的是狗血剧情!全是陆清远黑化后的戏份,关键是……他还不在身边!也对,原著中陆清远入魔后正是与沈孟庄水火不容不共戴天的时候,哪会天天将他带在身边,两人一见面不打起来就算菩萨保佑了。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一直在矜矜业业完成系统的好感任务,如果在陆清远黑化前能把好感度刷满,那到时候…… 也不对啊,不是还有人渣值这个狗鸡玩意吗?!要是最后陆清远得知了一切事情的真相,那会如何?好感度还有用吗? 一个原以为是真心爱护自己的人,却伤害自己最深,还是一切阴谋诡计的幕后主使。这要换作是他,绝对扛刀灭了那个狗贼! 但是以他对陆清远的了解……如果现在好好待他,说不定最后真能以情动之。就算已经成为魔界至高无上,手握生杀大权,事隔经年,若再回想起来,总能念他一点好吧。 若日后他能陪在陆清远身边,必要极力阻止无畏的杀戮。 只是,不知最后能否改变结局…… 正当沈孟庄搜肠刮肚深思熟虑时,枕边的应觉仪忽而又闪着微弱的光,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同方才的委屈,而略有一丝娇嗔,轻声道:“师兄,已经一个多时辰啦!” 沈孟庄闻声轻笑,脸上藏不住的笑意,拿起耳边的应觉仪仔细端详,摩挲上面的每一条纹路。 “陆清远……” 沈孟庄轻声唤着这个名字,一字一顿,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一时之间,他竟无法发觉,身边这个会朝他撒娇认错的陆清远是否仍是从前心思单纯的师弟,还是说,已经魔化,只是在他面前仍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然而不管怎样,他始终觉得这还是他的小九。 世人厌之,怒之,唾弃之,那便他来热爱。 是小九的话,有他就够了。 “师兄,一个半时辰了,你还是没有理我……” 沈孟庄翻了个身盖好被子,继续不理不睬,然而应觉仪却紧紧握在手中,等着陆清远的下一句。 “师兄,又多了三刻钟呀!” 才多了三刻钟而已,果然毛小子就是急躁。 “师兄,快两个时辰啦!” 沈孟庄再度忍俊不禁,端着应觉仪傻傻笑,这个小子,真是傻得可爱。不过是两个时辰没理会他而已,跟个报时器一样,反反复复在耳边唠叨。 不过如此被人惦记的滋味,沈孟庄,不,沈梦还是第一次体会。 现实生活中,沈梦是一个死宅,在家里排行老大,有一个尚一岁的妹妹,父母的重心都在妹妹身上。在家里得不到关注,在学校里也是如此,独来独往,不参加集体活动,没什么存在感,如果拿出毕业照,同学或许都要指着他问这是谁。 没有人会记得他去哪了,心情如何。或许别说记得了,是根本就不会留意的吧。长这么大,反正糟糕的情绪都是自己咽下去,没人会留意他是否生气了,更不用提费心思哄他。 反正一路走来,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朋友,没有谈过恋爱,与父母的关系不亲密,是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一生。 然而,在这里,在身为沈孟庄的日子里,那个名叫陆清远的少年,会像一条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边,片刻不离。会向他撒娇要奖励,会惦记着他的喜好,会比他还要最先发觉自己的情绪变化,然后想尽办法来哄他。 到底是谁宠谁啊! 思量间,沈孟庄盯着天花板出神,如果没有这些任务,只是安安心心地做个苍玄弟子,做陆清远的师兄,好好待他,好好护他,这日子想必也是快活的。 应觉仪仍旧闪着微光,依旧的熟悉且轻声细语。 “师兄,我去买菜了,你不要偷跑哦!” 客栈的菜肴都偏辣,沈孟庄口味一向清淡。陆清远知道他不爱吃,所以特地亲自去买菜下厨。以前在安虚峰,清晨都是他亲自给师兄熬粥。如今下山,他也偷偷学了几道菜,等着回去做给师兄尝尝。 在床上躺了半天,陆清远说去买菜后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怎么也没一点消息,买个菜需要这么久的吗? 沈孟庄捧着应觉仪等着,天可怜见,终于再次闪着光,总算是有消息了。 “师兄,我买菜回来了,是你爱吃的土豆。” 明明你也爱吃。 沈孟庄一面嘴硬,一面又觉得心里暖暖的,仿佛心头最柔软的一角被渐渐融化,塌了一方。 “师兄,我打碎了一个盘子,你会怪我吗?” 当然会怪你,打碎盘子是要赔钱的,但是怪你会心疼,所以暂且先记下。 “师兄,我把盘子粘好了,虽然有点丑,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怪我。” 晚了,已经记下了。 “师兄,油温好高呀。” 烫到了吗? “菜马上就好了,再等等哦。” 嗯,在等你。 “师兄,晚饭做好了,我放在门口,你赶紧出来拿吧!” 沈孟庄闻声赶紧起身,饿了一天,可算能吃到饭了。 陆清远将食案放在门口的地上,随后走到一侧靠着墙壁坐下。没过多久,房门缓缓打开,发出“吱呀”一声,只见一只手从狭窄的门缝里伸出来,慢慢往下摸,终于摸到地上的食案,随后迅速端进去猛地关上门,装作一切无事发生。 陆清远目睹了一只猫爪偷食的全过程,禁不住抱着膝盖偷笑,师兄有时候比他还孩子气,真是可爱呀! 沈孟庄端着食案坐到桌前,四溢的香气钻进鼻子里,早就垂涎三尺,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狼吞虎咽。 放在手边的应觉仪闪闪发光,陆清远的声音略带些得意。 “师兄,今天的菜是土豆烧肉,我第一次做,不知道好不好吃。我先将土豆切成块,然后再炖肉,等肉熟了再炒土豆,只放了一勺盐,没有加糖,你不爱吃甜。如果师兄喜欢的话,我还可以做土豆饼,好像是先将土豆蒸熟剥皮,然后打成酱状……” 沈孟庄听着陆清远仿佛一个掌勺大厨,得意洋洋地介绍自己的作品,心里觉得好笑,便佯装生气,回了句:“吵死了。” 此话一出,应觉仪那边再也没有说话,沈孟庄耳根清静,终于能好好吃顿饭了。 安安静静地用着晚膳,陆清远这次没有再说一句话。沈孟庄吃着饭还不时瞄着应觉仪,说他两句就真不说话了?这小子怎么比他还矫情? 陆清远坐在房门外,靠着墙仰头看着夜空中的圆月,酉时三刻,师兄应当用完膳了。 沈孟庄将饭菜一扫而光后,打了个饱嗝。才刚放下筷子,应觉仪便又传来声音。 “师兄,吃完了把盘子放在门口吧,我拿去洗。” 沈孟庄被吓了一跳,闻声忙四处张望,还掀起桌布朝桌下查看。 这小子是不是在哪里偷窥我? 房门再次缓缓打开,一只手悄悄摸摸地将食案放在地上,随后又是迅速缩回手猛地关上门。 陆清远等房门关上后,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门口拿起食案。 “师兄,我去洗碗啦!” 知道了。 沈孟庄脱了外衫,躺在床上,捧着应觉仪左看右看,已经过了差不多三刻钟吧,这小子洗个碗要这么久?这玩意是不是坏了? 以为是应觉仪出了故障,沈孟庄拍了拍,仿佛在拍打老旧的电视机,有什么毛病先拍再说。 然而应觉仪仍旧没有反应,沈孟庄举累了,翻个身侧躺在床上,双手握着应觉仪。他才不是在等那小子呢,就是看看还能有什么花样而已。 陆清远将一切打点完之后,同样侧躺在床上,双手捧着应觉仪仔细摩挲,仿佛摸着这个宝贝就好像在触摸师兄的脸颊,师兄还在生他气吗…… 窗外天色已晚,陆清远握着应觉仪舍不得撒手,已经亥时,师兄该睡着了。 应觉仪掉在枕边,等了半宿还是没等到陆清远的声音,这小子在搞什么名堂。沈孟庄半眯着眼,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恍惚间,突然耳边传来呢喃细语,宛如一根羽毛在轻轻挠着他的心窝,轻声道: “师兄晚安,今天一整天都在想你…” 只轻轻一句,却好像一根木槌叩开他的心门。 沈孟庄猛地坐起身,心跳好像不由自主地加快,仿佛要冲出胸膛,这小子刚才在说什么? 靠,我有点…心动了… 第30章 师兄教诲 翌日清晨,沈孟庄熟睡中却被脑内聒噪的系统声吵醒。 【系统:恭喜宿主完成人渣任务2,人渣值已达25。人渣任务3正在进行,请宿主继续努力!】 好不容易睡个懒觉,一大早就接任务,沈孟庄忍住没有爆发。 【沈孟庄:任务是什么?】 【系统:此次人渣任务有些特殊,任务名为师兄的教诲,具体操作稍后会给宿主详细讲解,请再接再厉。】 【沈孟庄:……】 晨光熹微,窗外洒进蒙蒙日光。沈孟庄抱着被子昏昏欲睡,折腾了几天好不容易能睡个好觉,这该死的系统,真是毫无人性。 陆清远起了个大早,如往常一样,在厨房忙活。已经辰时,师兄该醒了。 端着熬好的桂花粥,陆清远悄悄打开卧房的木窗,拿着扇子将香气往里扇。桂花粥是师兄最喜欢的,他一定会闻到。 沈孟庄躺在床上,忽然闻到一股馥郁的桂花香,仰头嗅了嗅。香气四溢勾得他早已垂涎三尺,肚子咕咕作响。随即忙抛开被子,起身下床,一只杰瑞沈循着香气走出来。 打开房门,沈孟庄便瞧见地上放着一碟一碟的糕点,每碟装一个,小巧精致。 沈孟庄弯腰去捡,糕点摆了一路,他便捡了一路。转过拐角,身前突然站着一人,沈孟庄仰头去看,只见陆清远朝他歪头笑。 偷食被抓个现行,沈孟庄忙直起身,恢复人模人样的姿态,迅速转身打算溜之大吉。 见他要走,陆清远猛然扑过去,从后面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撒手,靠着他的后背,语气委屈,撒娇道:“师兄不要走,不要生我气了。” 沈孟庄被他搂着,立在原地并未甩开他,也没有回答。 “昨天一整晚都不敢睡,怕师兄把我丢下,我现在只有师兄了。” 陆清远紧贴着沈孟庄的后背,一日未见,于他而言,比度日如年还要漫长,师兄的后背如此温暖,如此安稳。已经抓到的,就不会放手了。 见沈孟庄并未拒绝,陆清远仰头看了看他的反应,随后小声嘟囔,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祈求得到原谅。 “小九错了,理理我吧。” 陆清远扯着他的袖子,左右摇晃,嘟哝道:“师兄…理理我吧…” 呢喃软语听在耳里,沈孟庄顿时便心软了,别说理他了,此刻便是上天摘星揽月都好说。 沈孟庄转过身,迎上他的目光,低声问道:“错哪了?” 陆清远攥着他的袖子随意摆弄,低头四下张望,眼神乱瞟,十分没有底气,看看脚下,又忽而抬头瞄两眼沈孟庄,最后才终于缓缓开口,嘀咕道:“错在……错在不知道错哪了……” 沈孟庄突然被逗笑,随即轻咳两声,装作无事发生。低头看着陆清远眨着一双鹿眼,无辜地看着自己,无奈地摇摇头,拉起他的胳膊,牵着往回走,说道:“跟我来。” 将陆清远带回房后,沈孟庄负手而立,站在他身前踱来踱去,思虑良久。方才系统给他的任务,真的要做吗?这已经不仅仅是人渣任务那么简单了,如果真的达到效果,只怕影响深远。 陆清远看着眉头紧锁的沈孟庄,试探性地唤了声,“师兄?” 沈孟庄一咬牙一跺脚,狠下心就是干。随即站在原地,看着陆清远说道:“我问你,何为道?” 突然被师兄问起这种问题,陆清远愣愣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片刻后,支支吾吾道:“道是……心系天下……” “不对。” “那是……普度众生?” 沈孟庄深吸一口气,随后摇摇头,盯着陆清远语气仿佛显得十分郑重,答道:“也不对,道,就是做你想做的事。” 陆清远不解,忙问道:“为何不是做该做的事?” “没有任何人该做任何事,所谓大道无疆,既然无疆,也就是说,不管你做什么都不算错。” 沈孟庄一口气将堵在心里的话尽数说完,看着陆清远呆呆地站在原地盯着他,继续说道:“只要是你想做的,便都不算错。” 陆清远似懂非懂,看着他犹犹豫豫地问道:“师兄…不怪我?” 沈孟庄闻声低头轻笑一声,随后迎着他的目光,坚定道:“我为何要怪你?做什么是你的自由,你有选择做还是不做的权利,而我,永远都会护着你。” “师兄……” 陆清远忽而觉得鼻子酸酸的,师兄没有怪他,而且师兄还说会永远护着他。原来真的有人会义无反顾地护着他了,终于有这么一个人了。 陆清远朝沈孟庄怀里扑过去,再次搂着他不松手,紧贴着他的胸膛,呢喃:“我就知道,师兄还是疼我的。” 沈孟庄摸着他的脑袋,下巴抵在他头顶,轻声道:“我不疼你,我疼谁呢?” 陆清远心满意足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师兄的拥抱是这世上最温暖的归宿,如果能一直被他这样抱着就好了。 沈孟庄顺着陆清远的头发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如果永远只是他的小九就好了,如果只是摸摸脑袋便能哄好的话,便再好不过。 正当沈孟庄浮想联翩之际,突然体内有一股力量逆流而上,捂着胸口不断咳嗽,看样子应当是残留的剑气使他灵力受损。 陆清远见沈孟庄脸色苍白,忙摸着他的胸膛试图替他顺气,神色焦急,不知该如何是好,问道:“师兄怎么了?是不是那日受伤还未痊愈?” 沈孟庄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无妨,休养两日就好。” “才没有那么简单呢,师兄别想瞒我。”陆清远急得声音都提高了些,扶着他坐下,“我方才打听到城内有一位济世神医,师兄先好生歇着,我去看看,请神医赐药。” 沈孟庄点点头,叮嘱他注意安全,陆清远最后不舍地看两眼,仿佛现下离开师兄身边片刻都令他肝肠寸断寝食难安。 见陆清远渐渐走远,沈孟庄长叹一声,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刚才在说什么?说的是人话吗?我他娘的真不是个人!好好的孩子就这么给教坏了,这是人干的事吗?简直畜生都不如! 沈孟庄起身走去床上躺着,宛如一条失去理想的咸鱼。 为什么别的人渣穿书都是成为主角的师尊,敦敦教诲,那装比装得钛合金狗眼都要闪瞎,而到了他只能做个虚伪的师兄,给主角洗脑毁三观?天理何在啊?! 做人好难!做一个有良心的人渣难上加难! 沈孟庄掀过被子蒙头大睡,任务已经做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只能日后想法子补救了。 一边是悔不当初,一边则是满怀期待。 陆清远按照打听来的位置,一路寻找一座高楼前,只见红墙碧瓦的楼阁,一块鎏金镀银的匾额上雕刻着“浮梦楼”悬于门屏之上。 大门缓缓打开,一股暖香扑鼻而来,闻起来浑身暖暖的,仿佛如沐阳光。 陆清远并未多想,看着雾阁云窗,径直前往。 第31章 师兄偷看 浮梦楼内,奇花遍布,几名小药童站在一旁捣药,满墙挂着草药的图像,室内弥散着一股药香。 陆清远缓缓走进,却并未见到那位传说中的神医,便怯怯地问道:“请问神医在吗?” 那些药童并未理会,只专心盯着手里的药罐。陆清远再次轻声问道:“神医在吗?” 询问过后,仍旧无人回应,陆清远左右看了看,正欲张口再问,却闻耳边响起一女子娇媚的声音。 “是谁要找我?” 话音刚落,只见一名红衣女子,从天而降,落在陆清远身前的香榭软塌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轻摇团扇。 陆清远忙走上前,恭恭敬敬地稽首作揖道:“在下陆清远,是苍玄派的弟子。日前我师兄被人袭击身受重伤,在下听闻神医妙手回春,特此前来为师兄求药,望神医能救治我师兄。” “哦?还真是个懂事的小师弟。” 神医掩面轻笑,上下打量着陆清远,仿佛在盯着即将到手的猎物。 客栈内,沈孟庄躺在床上,忽而想起原著中的剧情,他记得书中石阶城原本的发展应该是陆清远从白塔内死里逃生,身受重伤,无意中寻到浮梦楼遇到那所说的救世神医。 而书中关于医治陆清远那一段也是……香艳,啊不,温情蜜意。神医看上陆清远人畜无害小奶狗的颜,陆清远中意神医凹凸有致丰韵娉婷的身材。两人眉来眼去,翻云覆雨,七荤八素……就这样把伤给治好了。 之后这位神医被陆清远的床上功夫治得服服帖帖的,到哪都跟着陆清远,最后还跟他回了魔界,陆清远受伤都是她医治,真乃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之一,魔界第一奶。别看人长着一张小奶狗软萌好调教的脸,擅长嘤嘤嘤,但是! 作为《君临修真路》这本酸爽酷拽霸狂废柴逆袭龙傲天的小说主角,嘤嘤怪陆清远那技术,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然如何能拥有三千后宫。 但是话又说回来,现在的剧情已经被沈孟庄插了一脚,陆清远那技术还行吗?啊不是,沈孟庄的意思是,剧情还按原著中走吗? 原著中陆清远的第一次是在迷花幽情阵,毕竟是初经人事,陆清远和叶蓁蓁都还有些稚嫩羞涩,更何况是面对朝夕相处的师姐,陆清远总有些敬畏。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作者初次开车,经验不足,第一次的描写多多少少有些美中不足。 但是这次不一样啊! 与娇俏可爱会害羞的叶蓁蓁可不同,那位神医身材丰润,热情似火。当然作者也特地练习过,书中这段描写真可谓……血脉喷张,面红耳赤,心潮澎湃,坚挺硬朗(划掉)…… 沈孟庄心痒难耐,陆清远第一次他没敢看,不过也没有发生,现在面对欲望的考验,小崽子即将迎来人生中真正的第一次了,他这个当父亲的怎么也要亲眼见证一下吧。 找了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沈孟庄随即掏出应觉仪,输入灵气后,只见应觉仪顿时闪着强光,随后呈现出陆清远的身影。 浮梦楼内,神医朝陆清远勾勾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陆清远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乖乖地走过去,缩手缩脚地坐在一旁,说道:“神医姐姐菩萨心肠,一定会救治我师兄的吧,恳请神医姐姐赐药。” 神医闻声掩面轻笑,随后凑近,下巴枕在陆清远的肩头,盯着他的侧脸,伸手摩挲着他的嘴唇,附耳轻声道:“小嘴可真甜,想要姐姐医治你师兄不是不可以,只是……” 陆清远心下大喜,神医若愿救治师兄,让他干什么都愿意。 “神医姐姐若能救治师兄,清远愿当牛做马万死不辞。” 神医勾起他的下巴,扳过他的脸直视自己,两张脸只在分毫之间,看着他懵懵懂懂的神情,禁不住笑道:“我才不要你当牛做马,你只要好好服侍我,让我满意便可。” “嗯?”陆清远显然并未理解她所言之意,愣愣地看着她。 神医盯着他的脸,将每一寸肌肤都细细打量,随后扳过他的身子,有意无意地勾着他脖子的领口,轻声道:“姐姐每日都要医治疑难杂症很累的,需要像小公子这么俊俏的人来缓解我的疲劳。近日患病的人实在太多,姐姐累得心口疼。” 说罢,神医拉起陆清远的手覆上自己的胸口,说道:“你摸摸看,是不是心跳得厉害。” 陆清远感觉手掌碰触到一片柔软,吓得赶紧缩回手,脸也红了半边,低着头支支吾吾道:“清远不懂这些……” “不懂姐姐可以教你,手把手地教你。” 神医盯着他,气息尽数洒在他脸上,继续说道:“姐姐不愿强人所难,小公子若不愿意当姐姐没说,来人呐,送客!” 话音还未落,神医一拂袖,周遭捣药的药童闻声便赶来,陆清远见求药不得,忙抓着神医的胳膊,急得话也说不清。 “神医姐姐不要生气,清远嘴笨不会说话,只要姐姐愿意救我师兄,姐姐想做什么清远都答应。” 见陆清远妥协,神医心满意足地摇着手中团扇,勾起他的衣带,漫不经心说道:“这就对了嘛,放轻松,姐姐绝对会让你舒服的。” 陆清远低着头缩在一旁,止不住地浑身战栗。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那日在华楼对蓁蓁师姐所做的事,令人讨厌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是为了师兄,这次不管多讨厌都要忍着。 为了师兄的话,不管多讨厌都能忍住的吧。 目睹两人亲密举动的沈孟庄举着应觉仪在床上翻滚,看之前还蠢蠢欲动,以为能看到现场直播,然而真的亲眼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系统:宿主你在做什么?】 【沈孟庄:在……看动作片?】 看着幻影中,神医挑逗性地解开陆清远的衣带,衣衫一点一点滑落他的肩头。香肩玉肌看在眼里,沈孟庄忽而觉得心跳得厉害,白嫩的肌肤勾着他挪不开视线。 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沈孟庄突然莫名有些恼火,怎么看都没有方才的兴致,索性随手丢开应觉仪,蒙头睡大觉。 眼不见为净。 【系统:宿主你怎么不看了?】 【沈孟庄:公民享有隐私权,神圣不可侵犯,罪过罪过,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系统:……】 衣衫被渐渐解开,陆清远双手攥着袖子,一直低着头盯着脚下,虽然极力克制自己想要推开想要逃跑的冲动,但是眼泪却不争气地啪嗒啪嗒直掉。 神医看见他咬着嘴唇小声抽泣,时不时要用手背揉眼睛擦眼泪,浑身都在颤抖,肩头不停地抖动。 看样子这小子不仅仅是未经人事,算了,强扭的瓜不甜。 神医停下动作,倚着软塌,盯着他问道:“那位师兄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样做?” 陆清远抽了两下鼻子,思量片刻,随后缓缓答道:“师兄……就是师兄啊……” 神医默不作声,陆清远抬头瞄了她一眼,想了许久,最后才轻声说道:“是我仰望的人……” 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人… 是谁都不能伤害,不能玷污的人… 是他的救命稻草… 一直一直,只要见到他,唤着他的名字,整颗心都暖暖的。 从前不知世间,现在… 原来这世间真有这样的人。 原来他才是世间。 神医见他说起师兄神色变得异常柔和,方才的惧怕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眼里燃着明媚的光。一时之间竟也忘了自己的要求,仰头看着天花板说道:“罢了罢了,姐姐近日腰酸背痛,你给我捏捏肩捶捶腿,姐姐舒服了自会开药。” 陆清远闻声便知事情已有转机,随即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破涕为笑,起身蹲在神医身前,乖乖地捏着她的肩膀,说道:“神医姐姐果然是大好人,心地善良的人都会越来越美!” “哟,这会子嘴这么甜,好好捏,让姐姐满意的才行。” “是!” 从丢开应觉仪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了,这小子真那么持久? 沈孟庄趴在床上,抠着枕头角,想看又不敢看,只能胡思乱想等着陆清远回来。 给神医捏了一个时辰的肩膀,陆清远终于拿到药,兴高采烈地从浮梦楼里出来。路过一条小巷,突然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个正着,陆清远赶紧低头道歉,那人冷哼一声并未理会。 待人走后,陆清远察觉不对劲,摸了摸腰间,猛然大惊,随后转身迅速追上那人。 “别走,站住!” 那人见陆清远追上来,闻声撒腿就跑,穿过小巷,钻进了一条死胡同。陆清远站在他身后,将唯一的退路堵住,看着他轻声细语地说道:“东西还我。” 方才故意撞上陆清远,趁机偷了他腰间的宝物,这人手法娴熟是个惯犯,现下被抓个正着,便想抵赖。 “什么东西,我哪有……啊——” 那人话还未说完,只见一道冷光划过,利剑削断头颅,血溅当场,脑袋掉在地上滚到陆清远脚边。 陆清远垂眼看了看满是血的脑袋,随意踢了一脚,脑袋沿着台阶滚得远远的。 走到尸体身边,拿起方才被偷走的东西,陆清远眼中很是不满,语气阴森,令人头皮发麻,盯着脚下的残躯踢了踢,道:“呐,大哥哥,你弄脏了我的宝贝。” 说罢,蹲下来抓起那人的衣服仔仔细细地擦拭应觉仪上滴溅的血,反复确定没有污渍后才满意地离开,留下身后一具没有脑袋的尸体。 第32章 神秘山洞 【系统:叮,人渣值已达30,宿主加油!】 【沈孟庄:喵喵喵?我什么都没做啊?】 【系统:人渣任务3已完成,且正在发生影响,宿主真是棒棒哒!】 【沈孟庄:我他妈!真是人在家中坐啊!】 沈孟庄仰躺在床上,房门突然被打开,还未见其人,便听到一声殷切的“师兄”。 陆清远笑盈盈地推门而入,沈孟庄忙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他满面春风便想起了在浮梦楼里的事,一时竟气不打一处来。 “站住,别过来!” 陆清远求了药正高高兴兴奔过来,却突然被沈孟庄制止,脸色还有些难看,一时竟不知发生什么惹他生气了,难道是不小心让应觉仪被偷还弄脏了? 沈孟庄坐在床边,理了理袖口,心下琢磨着该如何问起。 你和神医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不对,这不明摆着告诉他自己偷看了吗?不行不行,不能这么问。 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也不行,显得自己急吼吼的,一点都不成熟。 你是怎么拿到药的? 万一他回答是用身体呢?他要敢这么说看我不拍死他,小崽子毛还没长齐就知道以色侍人了,我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他的,要懂得自尊自爱,怎么可以让除他以外的人动手动脚呢? 啊不是,这句想偏了。 我的意思是,不可以让别人轻易触摸,如果是我的话嘛…那个…嗯… 陆清远见沈孟庄时而仰头盯着天花板,时而低头扶额,仿佛在思量些什么,还时不时轻声嘀咕,小心翼翼地唤道:“师兄?” 沈孟庄回过神,仰头看着他,轻咳一声装作无事发生,随后瞟了他几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去哪了?怎么浑身一股刺鼻的香味?女人香?是不是去哪鬼混了?说得好听是为我求药,结果自己跑去快活了,难怪见你一进来就笑脸盈盈满面春风,有姑娘作陪,是要比整日见我这个糙头糙脸的爷们舒坦多了。” 陆清远看着他叽里咕噜兀自说了一大堆,难道是在责怪他? “师兄生气了?” 沈孟庄冷哼一声,别过脸,阴阳怪气地说道:“生气?我哪敢呐,师弟为我奔波求药,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哪能生气呀。” 看着沈孟庄说着这些尖酸刻薄的话来挖苦自己,陆清远起初还以为师兄是在责怪他耽误了太久,然而愈听愈觉得奇怪,师兄的神情也好奇怪,不像是生气了,倒像是…… “师兄吃醋了?” “我!” 沈孟庄猛地转过身子直视他,想出言反驳,然而却无从开口,满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只硬生生憋出了一个“我”字,其余再也说不出口,亦或者,其实根本就没有借口。 满腔情愫在他心头翻滚荡漾,以为这是愤怒,以为这是不安,虚虚实实的伪装裹挟着这种情愫,连他自己都看不清,糊里糊涂地认为不过是人之常情。 然而,眼前这个少年眉目含星,清澈得如一鞠碧水,仿佛站在明媚日光下,指着自己歪头笑,明媚如夏花。 你吃醋了。 没有,我才没有吃醋。 沈孟庄看了他两眼,随后再次别过脸,用一种极其细微的声音,说着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话。 “没有……” 陆清远盯着他左看右看,师兄今日好奇怪,不过,却好可爱呀,明明就是吃醋了还嘴硬不肯承认。 沈孟庄侧着身并未理会,陆清远忽而咧嘴大笑,扑进他怀里,将头埋进他的胸膛蹭了蹭,说道:“师兄不要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有别人的香味了,我身上只留师兄的好不好?” 陆清远仰头看着他眯眼笑,沈孟庄随即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方才还死鸭子嘴硬的态度顿时便软了下来,伸出手搭在他脑袋上,顺着头发轻轻往下摸,轻声道:“以后当心些,不要随便什么外人都接触。” “嗯!” 陆清远肯定地点点头,此刻若身后有一条尾巴,定会左右摇摆翘到天上去。看着沈孟庄神情温柔的样子,忍不住问道:“那师兄呢?” 沈孟庄装模作样地想了想,随后看着他笑道:“师兄不是外人。” 陆清远忽而一惊,眼里闪过明媚的光,随即抱紧了几分,整张脸埋进他的胸膛,脑中反反复复回想着这句话。 师兄,不是外人…… 客栈里温情的二人,却不知楼外世事。自他们从白塔里逃出来约莫过了三四日,周不凡等人正沿着沈孟庄留下的标记沿路寻找。 在白塔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死里逃生,周不凡一行人径直前往赵家欲与沈孟庄汇合,然而还未踏进大门,便有一股浓郁呛鼻的血腥味直冲脑门,差点被把周不凡熏死。 “师兄!师兄你在哪?赶紧的,回家了,快出来,师——” 话还未说完,周不凡前脚刚踏进房门,眼前只见十几具浑身是血腐烂发臭的尸体堆积在一起,满地都是血渍。 “二师兄找到大师兄了吗啊——” 叶蓁蓁才刚踏进房门,突然脚边滚过来一颗脑袋吓得她登时尖叫,周不凡赶紧将她拉过来护在身后,扯下一旁的桌布盖在那颗面目全非的脑袋上。 “发生什么事了?” 孟青阳听见叶蓁蓁的惊叫声,以为又遇见石魔带着其余人火速赶过来。 众人赶到卧房却见满地尸体,刺鼻的腐臭味令人作呕,苍蝇四处乱飞一团团堆在尸体的脸上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孟青阳看着满地残躯眉头紧锁,如此残忍手段难不成是那个石魔做的? 周不凡摇摇头,神情严肃,答道:“不知道啊,我一进来就是这样,难道师兄遇到石魔大战了一场?” “和魔物对战为何会死一群百姓?”冷山岚抱着诛魔剑倚着一旁的木门,盯着脚边的头颅冷声说道。 叶蓁蓁捏着鼻子屏住呼吸,扯了扯周不凡的袖子,说道:“二师兄,大师兄他们在哪?会不会被石魔抓走了?我们赶紧去找他们吧。” “好。”周不凡看了看身边众人,“你们不嫌臭啊?赶紧走,师兄还等着我们呢,一把火烧了也好给死人安葬。” 周不凡知道叶蓁蓁闻到血腥味便会呕吐,拉着她的胳膊迅速带她离开,冷山岚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待三人走后,孟青阳盯着脚边的尸体,随即蹲下来扳过那人的脸看了看,随后再拉起他的胳膊卷起袖子查看。 是患有石麟病的人,只是为何着石麟…… “师兄你在看什么?” 孟青阳正凝神细想,忽然被凑过来的楚念之打断了思路,放下那人的胳膊起身离开,心不在焉地答了句,“没什么。” 待孟青阳离开,楚念之还觉得奇怪,师兄怎么神神叨叨的,难不成被尸体吓傻了?他又不是没见,怎么今日反应这么奇怪? 思量片刻,楚念之随即也蹲下来查看那具尸体,拉起胳膊细看,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 “这石麟…怎么不太一样啊?” 众人循着沈孟庄留下的记号,一路寻到客栈。沈孟庄服用了神医给的药,伤势也好得七七八八,灵力渐渐恢复。叶蓁蓁一见到他便嚎啕大哭,连连道歉,沈孟庄就差拿根糖来哄了。 一行人处理完石阶城内的琐事,便动身离开,各回各家。 自白塔内见到陆清远后,石魔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魔界,事情既已办妥,没有多待的必要。 幽深的山洞里,阴风嗖嗖,寒气刺骨,只有蝙蝠在头顶盘旋嘶叫。 暗傀身着一袭黑衫,手里端着玉碗盛着童子之血,甜美的气味钻进鼻子里,所有的神经便立刻紧绷起来,整个身子都能感到一丝愉悦,这便是鲜血带给他们的欢乐,是无法取代的。 走到一处寒潭,水面上飘散着肉眼可见的寒气。暗傀手里拿着几张符文蘸了蘸碗里的血,绕着寒潭岸边刻画符阵。 待最后一笔画完,碗内的血也正好用尽。暗傀随后伸出手,只见周身黑雾笼罩,头顶的血蝙蝠迅速飞下围绕着寒潭上方不断盘旋,发出瘆人的嘶叫。 沉寂了百年,这一方狭小山洞却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消失了百年,昔日令暗境闻风丧胆的魔界至尊,如今只剩下世人口中的传说。 黑雾冥冥,整个山洞里只听得见血蝙蝠的叫声。 然而片刻之后, 山洞里忽而回荡着沉重的呼吸声, 深深浅浅,仿佛天地都为之起伏。 暗傀听见这呼吸声,脸上登时便难掩惊喜和激动,端着玉碗的手都在颤抖,随后猛然单膝跪地,高呼道: “尊上!终于…终于找到了!我亲爱的尊上,魔界沉寂百年之久,如今终得圣航。血光之日,以暗境为祭,恭迎尊上回归!” 第33章 山洞温情 沈孟庄带着众人回了安虚峰之后,便独自前去太虚阁向轩丘复命。 只见轩丘坐在案桌前提笔不知写些什么,见沈孟庄前来便放下毛笔,说道:“是孟庄啊,青岩镇的事处理得如何?” 沈孟庄掏出怀中的噬魔瓶,放在案桌上,稽首道:“弟子已按师尊吩咐抓住花漫香,此刻就在瓶中。” 轩丘满意地点点头,捋着下巴的胡子,缓缓开口道:“此事你做得不错,只是为何会耽搁这么久?” 沈孟庄忙回道:“回程时路过石阶城,正逢石魔作祟便耽搁了些时日。” 轩丘再次点点头,拿起桌上的信纸拓上封印,递给沈孟庄说道:“你奔波劳累,本该让你去歇着的,只是此事紧急,旁人做我不放心,只能再累你去一趟。” 沈孟庄接过信纸,恭恭敬敬地拱手答:“师尊尽管吩咐便是,为师尊效劳是弟子本分。” 日前安虚峰炼造佩剑缺了几样东西,向净池之主凤天讨要然而她却开出了条件,用花魔花漫香来交换。 轩丘答应了凤天的要求,命沈孟庄下山捉拿花漫香,之后便前往净池与之换取辟魔水用来炼器。 沈孟庄拿着噬魔瓶从太虚阁退出来,正欲前往净池,抬头却见陆清远躲在门外的树后,见他出来忙从树后钻出来跑过来。 “师兄要去哪?” “师尊命我去净池。” 陆清远嘟囔着“净池”二字,他刚入安虚峰,不知净池为何物。见沈孟庄要走,忙跑上前拉着他的袖子,娇声道:“师兄带上我吧。” 沈孟庄侧首低头看着他可怜巴巴地祈求跟在自己身边,禁不住掩面轻笑,伸手搭在他头顶,轻声道:“好,带着你,上哪都带着你。” “师兄真好!” 陆清远心满意足地跟在他身后,手里还攥着他的袖子不肯撒手,仿佛一个迷路的小孩跟在大人身后。 净池在安虚峰后方三百里,登上天阶便到了。沈孟庄掏出轩丘的书信示意奉命前来,门口的守卫看了看信封里的腰牌便让两人进入。 一入净池境内,周遭白雾缭绕,如入人间仙境。陆清远跟在身后四处望了望只觉此处景致极佳,十里桃林,点点胭红,水汽氤氲。沈孟庄走在他身前,衣袂翩跹,偶有桃花落在头发上,点缀着墨黑青丝。 陆清远伸出手想要捻起他发上的碎花,忽而轻风拂过,柔润的长发掠过指间,如一汪春水从指缝中流走,轻触他的肌肤。 温润的触感从指尖流向心窝,陆清远心头一震,心中悸动,整个人呆呆地愣在原地,仿佛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眼前一袭白衣胜雪,长发飘舞,周身桃花萦绕,玉树溶溶,沈孟庄徐步走在十里桃林间,含光混沌,仿佛与这天地融为一体。陆清远只是静静地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忽而有些胆怯。 果然,师兄才是此世美好。 然而,不知怎的,他却有些… 害怕。 他一直贪恋着沈孟庄给他的温暖,然而此刻忽然走近,走进沈孟庄的光里,却突然发觉自己是那么的… 卑微。 甚至… 卑贱。 过往的经历,他一直不曾向任何人提及,包括师兄。往事如针芒,一直扎在他的心上,许多年来他试图想要忘记却不敢忘,然而此刻在这个人面前,他竟可耻地想要将过往一笔抹去,想要有一个说得出口的从前。 从前,陆清远是名门望族的公子,衣食无忧,心性纯良,父母康健,受人爱戴。 如此,该多好。 立在原地良久,见沈孟庄走远,陆清远猛然回过神,悄悄地跑过去跟上,方才的一切他并未向师兄提起。 这是他第一次学会隐瞒。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穿过一扇木门,门上立着一块牌匾雕刻着“九天宫阙”。踏进门内,两人来到一泓温泉前方,只见一位浑身赤裸的女子坐在里面闭目凝神。 沈孟庄赶紧转过身,将陆清远拉到自己怀里捂住他的眼睛,心里虽有些慌乱但仍是表现得镇定自若,淡淡道:“恕在下冒犯,在下是轩丘尊长的大弟子沈孟庄,奉师尊之命前来交换花漫香。” 泉中女子闻声缓缓睁开眼,仰头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二人,轻笑一声。随后拿过一旁的长衫随意披在身上,起身倚在软榻上,轻声说道:“哦?这么快就到手了?看来轩丘那老头子还有点效率,拿过来给我吧。” 沈孟庄闻声掏出怀中的噬魔瓶上前,陆清远站在原地盯着他挪不开眼。凤天忽然瞥见藏在身后的陆清远,嘴角扬起一抹浅笑,道:“等等,我改主意了。” “嗯?”沈孟庄停下脚步,立在原地看向凤天,“阁下事先不是约定好——” “事先是事先,现在是现在。”凤天打断他的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清远,仿佛闪着狡黠的光,“我要加条件,把他和花漫香留下,净池之物任你挑选。” “不行!” 沈孟庄果断拒绝,其他都好说,唯独这个不行。 凤天眼角微挑,凤眼含春,乜斜着沈孟庄,讥笑道:“由不得你!” 说罢,猛地一挥袖,只见一道劲风袭来,沈孟庄登时便被卷入掸出门外,木门砰地一声紧紧关闭。 “师兄!” 陆清远看着沈孟庄被吹走,大喊着正欲跑出去,凤天广袖轻拂,只见一条素色披帛迅速飞过来,在他腰上缠绕几圈随后立即收回来。 凤天倚在软塌上,伸手接住了落在她怀里的陆清远,将他的脸扳过来面向自己,仔细打量他的面容,轻笑道:“果真是个俊俏的小仙君,本宫最喜欢你这种温顺可人的小猫了。” 说罢,只见一只纤细的玉手在陆清远身上游离,一路向下缓缓探向更深处。身下突然的触感令他心头一惊,挣扎着推开禁锢着他的人。 凤天见他反应如此激烈,忽而笑道:“哟,还是个雏儿,本宫愈发有兴致了。” 陆清远急得眼眶含泪,拼命推开凤天,奈何凤天修为比他高,束缚在腰间的手怎么也推不开,却听木门猛然震动。 沈孟庄被关在外面,一时情急,便顾不得尊卑礼节,正御剑劈开大门,如此强硬做派似乎与平日里人人称颂的儒雅君子沾不上边。 凤天被耳边的嘈杂声激怒,一双狭长凤眼噙着一股怒气,猛地一挥袖只见数道白光砍向木门,顿时恢复寂静。 “真是吵死了,扰了本宫的好兴致。” 安世剑瞬间被弹回来,沈孟庄看了看插在地上的剑再抬头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心急如焚。 不行,不能再耽搁了。那净池之主凤天素来喜床榻之事,方圆五百里内稍平头正脸些的弟子都没能逃出她的魔爪,尤其像陆清远这种清纯软甜的,更得她的欢心。怎么来时没有想到呢,这就是陆清远又一个后宫。 沈孟庄此刻却没了之前几次偷看的乐趣,只觉心头烦闷。叶蓁蓁、神医、凤天,如今已第三个了,往后还不知要遇见多少,大抵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然而这才第三个而已,人家魔界至尊,后宫佳丽三千啊,三个算什么。 对呀,三个算什么。 沈孟庄站在木门前,耷拉着脑袋,忽而显得有些无措和失落。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作为主角陆清远也是如此吧,何况这本就注定好了的,主角难逃宿命,他也一样。 有美人在怀,宝剑在侧。一手美人,一手宝剑,坐拥魔暗两界。 沈孟庄想象着往后那个坐在尊位上,束发华冠的男子,蔑视脚下跪拜的众生,权力有了,地位有了,美人有了,好像…好像有没有他都没所谓了。 奉尊大典上,张灯结彩,盛况空前,击鼓鸣钟,静鞭长鸣。熙熙攘攘的人群,纷纷仰视着高位上举樽畅饮的男子,而这里面,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沈孟庄正兀自出神,情绪翻涌,竟是从未有过的沉闷和失意,突然门内传来一声尖叫,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是小九!不行,不管怎样一定要救他出来,三千佳丽算什么,主角后官又何妨,是我养大的人,经过我允许了吗? 沈孟庄盯着眼前木门,既然此路不通只能另寻入口。随即拔出地上的安世剑绕道而行。 软榻上,凤天正恶趣味地扒着陆清远的衣服,忽然瞥见他脖间的死印,顿时停下动作,嘴角一扬,讥笑道:“本宫当是新鲜美人,没想到啊,竟是旧识。” 陆清远拉紧衣服,茫然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凤天凑近,勾起他的下巴细看,扑哧一笑,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颊,说道:“哎呀,多年未见,你换了副皮囊就将老相好全然忘却,真是教人伤心呐,尊上。” 一声尊上,道出二人渊源,然而此刻的陆清远却没有任何记忆。 凤天随即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塞进陆清远嘴里,笑道:“这可是尊上以前最爱用的,味道可还似从前?既然来了,不如与本宫好好欢愉。” 药丸被吞进肚子里迅速融化,顿时便开始了作用。陆清远忽然觉得浑身不对劲,仿佛有一团烈火在体内燃烧,这种感觉…与在华楼一模一样… 烈火焚身,陆清远手里紧紧攥着衣角,急促地呼吸着,眼里闪过暴戾恣睢仿佛要将猎物撕碎吞进腹中。 凤天见他这种反应,心里很是满意,随即趴在他肩头,勾起一缕散发媚声道:“尊上既然回来也不来见本宫,当真是无情啊。” 除了腹中燥热,陆清远同样感觉到脖颈处一股力量在攒动,随即紧紧捂着脖子,呼吸声愈发急促,双眼充血额上青筋暴起。 凤天感觉有些不对劲,扳过他的脸正欲问话。突然的肌肤相触仿佛一道电流刺激着陆清远脑内神经,陆清远迅速起身猛然一挥袖,将凤天甩开数米,侧目瞪着她,怒声道:“滚!” 拖着躁热的身子,陆清远一路跌跌撞撞进了一个小山洞内,四周寂静无声,只听得见自己急促沉重的呼吸声。 陆清远靠着一面石壁缓缓蹲下,腹中欲火燃烧,脖间的死印也在贪婪地吸食鲜血,颜色愈发热烈。 好热。 陆清远扯开胸前的衣服,脑中忽然想起那日在华楼,手中的动作竟不自觉地模仿当日,在胸前轻抚,仰头靠着身后石壁,眼中热气氤氲,喉结上下滚动。 好想… 想什么? 想… 想什么呢?脑中回想着华楼内的情景,轻纱漫舞,琴音袅袅,少女娇笑,楼外莺歌燕舞,绿树成荫。春光万里,景致怡人,然而眼前视线却渐渐交汇,阳春日光,汇聚成一道白色人影,飘飘然遗世独立,孤身站在桃林下,朝他莞尔一笑。 是… 师兄… 沈孟庄的身影渐渐清明,温柔的笑颜在脑中挥之不去,陆清远只感觉浑身都要被烈火吞噬,热血涌上心头,浑身滚烫,口干舌燥。 想要谁来救救他… 谁来? 怎么救? 陆清远紧紧攥着胸前的衣服,胸膛上下起伏,突然洞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急切地唤道: “小九!” 是师兄。 陆清远匆忙爬起来,想要奔向沈孟庄,然而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模样,迅速停下脚步,慌乱地转过身背对着他。 “师兄不要过来!” 沈孟庄闻声立即停下脚步,看着陆清远颤抖的背景,他一路循着应觉仪的感应找到此地,以为是凤天耍什么把戏将他带到这里,然而却只有他一人,但是为何,他看上去那么奇怪? “不怕,我带你回去。” 沈孟庄缓缓上前,扳过陆清远的身子,却对上一双羞涩含泪的眼,脸颊绯红下唇被咬得红肿。 这样子…难道? “师兄不要看我,快走,不要看我了,小九好丢人。” 陆清远推开沈孟庄的胳膊,连连后退,捂着脸靠着石壁缓缓蹲下,体内的躁动不安此刻在面对身前之人愈发难以克制。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怎么能…让师兄看见… 看着陆清远将头埋进臂弯里,浑身战栗,沈孟庄此刻也猜出了七七八八。然而却不恼也不急,竟还低头轻笑一声。随后走到陆清远身旁,蹲在他身边,捧起他的脸看着每一寸因染上欲望而胭红的肌肤。 沈孟庄轻轻擦去他额前的汗珠,轻声道:“我帮你。” “嗯?” 陆清远茫然无措地看着沈孟庄,师兄说帮他?怎么…怎么帮? 只见沈孟庄拉开他的胳膊,正欲卸下他的亵裤,陆清远突然抓住他的手,眼中惊愕万分,慌忙说道:“不,不要…” 沈孟庄握了握他的手,随即摸着他的脑袋安抚他的情绪,温柔地说道:“不要怕,都交给我。” 陆清远呆呆地看着他,听话地将自己交给他,任由他的手停留在自己的肌肤上,如果师兄不讨厌的话,其实…他是不讨厌的… 沈孟庄覆上陆清远早已苏醒的欲望,然而只轻轻触碰,陆清远浑身一抖,声音也尖利了几分,慌乱地推搡着他,说道:“师兄别动…” “怎么了?”沈孟庄轻声询问他,然而手中的动作却并未停下,深深浅浅,安抚血脉喷张的猛兽。 陆清远张着嘴巴急促地呼吸着,细细碎碎的呜咽声从喉间钻出来,忍着强烈的燥热,咬着下嘴唇嘟囔道:“好奇怪,下面…下面好奇怪呀…” “好难受……” 沈孟庄闻声忽而轻笑,故意捉弄他似的,指腹擦过盈盈小口,指尖流转。陆清远登时惊叫,迅速摇头,嘤咛声破碎在沉重的呼吸里,呜咽道:“不,不!好奇怪,好奇怪啊,师兄,师兄……” “不是奇怪。” 沈孟庄伸出空闲的手,擦拭他鼻尖的汗滴,细语轻声,仿佛在教他人世间最温情动人的美事。 “是舒服。” 陆清远闻声看向他,眼中氤氲的热气早已模糊了视线,双眼因激烈的难以克制的烈火而茫然,只愣愣地重复地呢喃着:“是,是吗?好舒服?” 沈孟庄纤柔细腻的指尖在陆清远的欲望上磨蹭交缠,肌肤相亲之间耳边回响着身前人稚嫩嘤然的息喘,他忽然感觉那焚身难熄的烈火沿着指尖攀爬蔓延至他全身。 口干舌燥。 陆清远面色通红,眼眶含泪,双目涣散,细微的低吟声不断从他嘴里跑出来,张着嘴欲言又止,温情蜜意此刻翻涌而上裹挟着他最有残存的理智,只剩下难以克制的欲望。 “师,师兄……” 沈孟庄闻声看向他,见他四下张望,咬着嘴唇想说又不敢说,娇羞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忍不住将他推倒任凭春光乍泄一室旖旎。 然而,他还是忍住了,咽了下口水,伸出手擦拭他额前的汗,捋了捋散落眼前的碎发,轻声问:“怎么了?想要我怎么做?” 陆清远哼唧嘤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面,手里紧紧攥着衣角,仿佛鼓足了这辈子的勇气,就算是用尽这辈子的运气也无憾。缓缓张开双手,张着嘴,低声道: “抱抱……” 沈孟庄突然心头一紧,随即伸出手凑过去,揽他入怀。 扑进师兄的怀里,陆清远将头埋进他胸膛,一股馥郁好闻的杜若花香包围着他,这是大师兄身上独有的香味,每每闻见都会感到安心。 大师兄的怀抱果真是世上最温暖的地方。 好想永远都在他身边。 好想将他融进骨子里。 好想… 能一直被他这样抱着… 山洞内充斥着低喘轻吟,不知过了多久,陆清远忽然大口大口地呼吸,紧紧握住沈孟庄的手,低声道:“等等,师兄,我…我…啊…” 话音未落,沈孟庄感觉手中温热的粘稠,陆清远赶紧低下头用袖子擦拭他手上的浊污,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支支吾吾道:“对,对不起,弄脏师兄了…我不是…不是故意…” 沈孟庄并未在意,伸出另一只手捧起他的侧脸,指腹轻轻摩挲他的脸颊,嘴角含笑,眼波温柔。 “累了吗?还有没有力气?要不要休息一下?” 陆清远感受到脸上温热的触感,忽而鼻尖一酸,小声啜泣。 沈孟庄拉过他的脑袋,再次紧紧搂着他,轻轻摸着他的后脑勺,附耳轻声道: “我背你?” “嗯…” 第34章 门派挑衅 从石阶城回来以后,众人一如既往该干嘛干嘛。这日后山,沈孟庄正陪着陆清远练剑,与往常一样,这里便是他俩独处的地盘。 后山偏远,小路难行,其余弟子不爱过来。毕竟有那么宽敞的校场,又何必走那么远来这么破败的小山头。 竹叶簌簌,萧杀剑气穿林打叶,竹枝哑哑作响。 沈孟庄拿起手帕走到陆清远身前,轻轻擦拭他额前的汗,轻声问道:“休息一下?” 陆清远摇摇头,举着剑晃了晃,语气仿佛十分坚定,答道:“不累,还能再练!” 沈孟庄看着他斗志昂扬还能再战五百回的样子,禁不住低头笑了一声,随后装模作样地捏了捏肩膀,说道:“可是我累了。” “那休息一下。” 陆清远想都没想,便拉着沈孟庄走到一旁的大石上坐下。练剑可以先放一放,什么都比不过师兄休息要紧。 沈孟庄见他上当,将手搭在他脑袋上偷笑。他修为不低,怎么会轻易就喊累,只是今早见陆清远只吃了几口粥,空腹练习对身子不好,这才装模作样偷懒。果然那小子一听到他的事就没了脑子,急吼吼地拉他过来歇息。 两人正浓情蜜意,啊不对,林间小憩之时,忽而身后有人正大声呼叫,仿佛见了鬼。 “师兄,大师兄啊!你在哪?赶紧的,快过来不好了不好了!” 沈孟庄闻声望去,正见到一位小师弟活见鬼一般,一手拎着衣摆一手在空中挥舞,喊魂似的朝这边嚷嚷。 “哎哟我说大师兄,您老人家还真是悠闲啊,这火烧屁股了您老怎么也不急啊!” “发生什么事了?” 小师弟仿佛说书一般,猛地一拍大腿,再次“哎哟一声”,继续说道:“大师兄你有所不知啊,安虚峰差点被人端了老巢,那遭瘟的鸿林派打上来啦!” 沈孟庄闻声与陆清远对视一眼,随后继续问道:“我派与鸿林派无冤无仇,好端端的,怎么起了冲突?” “哎哟,大师兄啊,这具体情况我也不知,二师兄方才都已经和人家打起来了,你快去瞧瞧,赶紧把那群遭瘟的撵下去。” 小师弟急得团团转,拉起沈孟庄就要百米赛跑一般直冲现场。然而沈孟庄却一点都不急,拽住他的胳膊,说道:“等等。” “哎哟,大师兄诶,再等屁股就要烧成灰了,你赶紧过去,带上剑就成,其余的我帮你拿。” 沈孟庄摇摇头,推开他的手,说道:“不是。” 小师弟显然急得直拍大腿,五官都揪在一起,噼里啪啦直说一通。 “大师兄啊,你赶紧过去吧,别磨蹭了,你再不去,大门都要给人家踏平了……” 沈孟庄仿佛并未理会他的叽里呱啦,转头看向身后的陆清远,拉起他的胳膊,低声道:“我们过去吧。” 说罢,只见两人一前一后与小师弟擦肩而过,离开原地。 “我%¥#*…&*%¥…” 小师弟两只手还在空中胡乱比划,嘴里胡言乱语还不知在讲些什么,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个背影,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澹台殿外,站着一群身着深蓝色道袍的鸿林派弟子,为首的那位正是他们的大师兄钟颜,怒气冲冲指着周不凡,厉声道:“你杀害我派弟子,不但不道歉居然还持剑相向,今日我必要为鸿林派讨回公道!” 说罢只见钟颜持剑刺过去,周不凡也不是好说话的主,握紧逍遥剑拦下对方放攻击,剑刃相碰间还嬉皮笑脸地看着对方说道:“我说这位钟兄,咱来非亲非故你一上来就跟我打得火热,这不太好吧。” “你!”钟颜气得脸颊涨红,耍嘴皮子的功夫,天底下周不凡若称第二则无人敢当第一。 周不凡趁他不备猛一使力,钟颜连连后退,其余鸿林派弟子纷纷围过来指着他喝到:“你趁人之危,简直无耻!” “我趁人之危?”周不凡指着自己,一副简直难以置信的模样,仿佛他们说的那个人不是自己,“我趁什么危了?你们大师兄是缺了条胳膊还是断了条腿啊?我光明正大打退他,你们就说我趁人之危,我还说你们趁机耍无赖,简直无耻下流!” 正当双方唇枪舌战剑拔弩张之际,沈孟庄忙匆匆赶来,低声道:“何事如此喧哗?” 众人纷纷回头,见是沈孟庄前来,心下终于松了一口气,皆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大师兄。师尊半月前已闭关,现下一切大小事宜皆由大师兄处理,此刻对这些师弟师妹来说,沈孟庄无疑就是主心骨。 只见沈孟庄将周不凡拉到身后,立于人前,面对一群来势汹汹的鸿林弟子,镇定自若毫不畏惧,眉眼间流淌着义无反顾的坚定,有匪君子百炼成钢。 只看着沈孟庄的身影,身后的那些女弟子禁不住掩面遮笑,低眉垂眼,想看又不好意思看,一个个交头接耳轻声赞叹。 “大师兄果真气度不凡,我的心都要化了!” “我也是我也是,大师兄早就是夫君的不二人选,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既温柔又英俊的人呐!” …… 沈孟庄虽然双眼直视着身前的钟颜,然而余光还是能瞄到四周的脸红害羞的姑娘,人前的沈孟庄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风雅君子,其实背后就是一个臭屁精!尤其对于赞美他的话一句都听不漏,格外耳尖,很是享用。内心还忍不住给她们竖起大拇指,妹子,眼神不错啊! 然而人群中还有一人,同样将这些夸赞听进耳里,心里却百般不是滋味,看着独当一面的师兄,觉得既亲切又遥远。 明明近在咫尺,却隔着南山北海。 周身的仰慕沈孟庄看见了,然而身后的情愫却未能瞧见,仍在装模作样地看着钟颜说道:“白塔一事,是我派的过错。今日贵派亲自登门,不巧正逢师尊闭关,暂由在下处理此事,给贵派一个交代。” 钟颜上下打量着沈孟庄,见对方还算人模人样,说话也还客气,不像他身后那位油腔滑调不要脸,便也同样客气答道:“在下鸿林派大弟子钟颜,阁下既然说会给出一个交代,不知要如何交代?” 沈孟庄负手而立,直视钟颜,不紧不慢地说道:“贵派想要如何处理?” 钟颜执起手中的利剑,瞪着他身后的周不凡,随后又看向他,说道:“血债血偿,以命抵命,三局两胜。若贵派赢,一笔勾销。若我派赢,苍玄派此后归于我派门下,以鸿林为尊。”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弟子纷纷议论,这不仅仅是赌命的比武,更是赌上了门派的荣誉,不知这位苍玄大弟子会作何应对。 沈孟庄的脸上丝毫不见慌乱,心下思量着对策。三局两胜,方才周不凡只用三招便打退了钟颜,看来对方实力在他之下。此刻在场的人,周不凡,冷山岚,加上自己,便足以赢得这场比试。 等等,会这么容易?没有诈? 沈孟庄迅速思考完以后,还刻意等了等,然而等了片刻,脑中也没有响起什么声音,于是心下便缓了一口气。仰头看着钟颜,神色坚定。仿佛志在必得,道了声: “好。” 然而话音刚落—— 【系统:叮,新的人渣任务已开启,必须让主角陆清远参与比武,请宿主努力!】 【沈孟庄:什么?!什么任务?人渣任务?!你下次说话能不能早点!】 第35章 三场比试 【系统:任务已开启,请宿主认真对待。】 【沈孟庄:不是,我说这送上门的练级任务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把他们打退不就完了嘛,苍玄派不缺人,赶紧把任务收回去,肯定是你们搞错了。】 【系统:此次任务的具体内容如下,第一:保证主角陆清远参与比试且获胜。】 【沈孟庄:好说,陆清远现在有死印加持,功力不在对方之下。】 【系统:第二,保证周不凡参与比试且失败。】 【沈孟庄:what?你们搞什么飞机!】 【系统:任务交代完毕,请宿主再接再厉!】 沈孟庄差点没被气死,这拉仇恨值的事狗贼系统倒是越来越上手了。本该胜券在握的比试,却输给对方,周不凡还不得气得上天。最关键是陆清远还赢了,这波仇恨值算是稳了。 至于鸿林派那边,输了更丢脸,这波仇恨值也稳了。 再反观苍玄其余弟子这边,二师兄输给对方,一个小小的陆清远却赢了,又带了一波仇恨值。 这个主角是神T吧! 【沈孟庄:系统我问你,不会出意外吧,陆清远会赢吧。】 【系统:经过数据分析,主角陆清远此时的武力值在对方之上。】 【沈孟庄:真的不会出意外吗?不会受伤吧?】 【系统:……你就说你做不做吧。】 【沈孟庄:做做做,做还不成吗?真的是,好狠一系统!】 钟颜见沈孟庄沉默良久,便上前一步,握紧手中的剑对着他,说道:“第一回 合由我出战。” 第一回 合就是对方的大弟子,苍玄派这边怎么说也要是同样身份地位的人迎战,什么都能丢,面子不能丢。 随即,只见沈孟庄同样上前一步,气定神闲,语气坚定,道:“由我迎战。” 两大门派的首席大弟子对战,最关键是两边都长得俊俏。鸿林派钟颜,人如其名,相貌端正血性男儿,正如一见钟颜。苍玄派沈孟庄,这就不必多说了,一见倾心,心向往之。 围在一旁的众多女弟子禁不住两眼放光,只差口水直流。这场视觉的盛宴,咳不对,是关乎门派荣誉的战斗,究竟谁更有魅力,啊不是,是谁能更胜一筹。 两人持剑对峙,钟颜身后的一名弟子突然喊道:“这不公平,我们大师兄右眼失明,只有左眼看得清,你们这是欺负人。” 钟颜伸手拦下身后理直气壮的师弟,安抚道:“无妨。”随后直视着沈孟庄,“多说无益,看招。” “等等。” 沈孟庄出言打断,随后摘下发带蒙在眼前,青丝披散,白衣风华,墨发缠绕着系在身后的发带,襟飘袂舞,少了一丝硬朗,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柔美。 “现在如何?” 鸿林派那位弟子见沈孟庄自蒙双目,便乖乖闭上嘴悻悻地躲在钟颜身后不敢再说话。其余人也哑口无言,不敢轻言。 两人手握利剑,白刃相接。沈孟庄目不能视,只凭一双耳朵和周身气息变化感知对方的位置和招式。钟颜执剑径直刺过来,沈孟庄忽而一旋身,安世剑擦过对方剑身,火花四溅,墨发纷飞。 沈孟庄侧身一转站在钟颜身后,衣袍翻飞间犹如清风明月。遥遥若高山独立,巍峨若玉山将崩。爽朗清举,不费吹灰。 一气呵成的动作,举手投足间引得众多女弟子赞叹连连。 “大师兄真的太英俊了,我要嫁!” “我哭了,我爆哭,我永远都爱大师兄!” …… 攒动的人群里,陆清远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孟庄,舍不得挪开眼,也忘了挪开眼。周遭的仰慕不绝于耳,一字一句,仿佛在诉说他的心思。 然而,却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心思。 大师兄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大师兄,原来还有很多像他一样仰望大师兄的人。 很多很多… 比如身边的这些师姐师妹,比如余凌峰的女修,比如漠奚峰的女修,比如孟青阳… 陆清远看着沈孟庄收回安世剑,取下发带,从容地将头发绑好,露出那张俊雅的面容。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那夜趴在师兄枕边,透过盈盈烛火,抚摸着眼前这张脸,温润的触感仿佛仍残留在指尖跳动。 在众人的倾慕中,安世剑敛光入鞘,沈孟庄安然自若,轻而易举赢得第一场比试。 钟颜神色严肃,退到一旁,抱拳道:“是在下输了,第二场比试不知贵派由谁迎战?” 还未等沈孟庄回答,周不凡便性急地从身后钻出来,拍了拍胸脯仿佛势在必得,得意地说道:“正是你周爷,我看你们呐,还是别比了,换我就丢不起这人。方才你们也看见了,你们大师兄都打不过我更不论旁人,要我说你们赶紧道个歉走人,这事我们大人有大量就不计较了,往后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道。” 钟颜身后的师弟一听他出言挑衅,登时便火冒三丈,指着他鼻子喝道:“你别得意,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你别到时候输得满地找牙!” “哟,小毛孩口气倒不小,吃蒜长大的吧。” 周不凡双手交叉抱臂,仰头垂眼,俯视着那名弟子,语气很是不屑,一个小小毛孩也敢出言不逊,着实有趣,还不知待会是谁满地找牙。 沈孟庄见二人出言相激,忙插嘴打断,说道:“既要比试,无需多言,上场吧。” 说罢,便转身拍了拍周不凡的肩膀,随后走到一旁静观第二场。 周不凡拎着逍遥剑扛在肩头,嘴里还叼着一根稻草,信步走上前。方才与他唇齿相讥的那名弟子,亦做好准备,长舒一口气缓缓上前。 见对方面黄肌瘦,比自己矮了一个头,周不凡指着对方捧腹大笑,“小毛孩,不是我说啊,你就是再长个十年也未必打得过我。方才是我师兄心善,给你留了条后路,否则还不知道是谁要满地找脸,哈哈哈哈!” 不知道是谁要满地找脸! 沈孟庄忍不住扶额,在心里痛骂周不凡猪脑子。我他妈是在给你留后路,怕你打脸打得过于酸爽,你是猪吗?! 正当沈孟庄在感叹这人没救了,只见二人持剑相逼,利剑如芒,逍遥剑携凌厉劲风,那名弟子连连后退。 二人实力悬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场比试周不凡赢定了。 沈孟庄仔细盯着两人过招,只需两招,周不凡便能获胜,要赶紧想个办法两招之内让对方赢,明的不行就要暗的。 两人长剑相交,周不凡猛然发力,鸿林弟子招架不住单膝跪地,双手持剑接下他的进攻,想往前推进艰难之极。正当众人皆以为周不凡要赢了,突然沈孟庄信手捏了个诀,只见鸿林弟子剑身寒光四溢,仿佛有一股力量贯入剑刃,随后迅速变招回剑,迅猛进攻。 突然的攻击,令周不凡猝不及防,沈孟庄见状弹出一颗小石子打在鸿林弟子的手腕上。只见那人剑身一转,径直刺过周不凡的肩膀,衣衫被刺破,瞬间渗血。 第二场,出乎意料的,周不凡输了。 那名鸿林弟子喜出望外,忙跑到钟颜身边,兴高采烈地大喊道:“师兄我赢了!我赢了!” 钟颜欣慰地点点头,鼓励道:“不错。” 周不凡紧咬牙关,气得脸颊涨红,举起逍遥剑,径直冲向鸿林弟子,呵斥道:“你奶奶的,居然敢玩阴的,这局不算再来!” 钟颜将人护在身后,一本正经道:“输了就是输了,难道贵派这点气度就没有吗?” 沈孟庄见状也忙将周不凡拉回来,回道:“是我们输了。” 周不凡气不过,冷哼一声,收回逍遥剑,朝对方啐了一口,随后看向冷山岚,说道:“老三,这局你可要扳回来!” 钟颜看了看沈孟庄,问道:“第三场,贵派何人迎战?” 沈孟庄微微侧首,沉默片刻,随后答道:“第三场,陆清远。” 什么?! 众人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纷纷看向陆清远,大师兄居然要他迎战?! 陆清远同样十分震惊,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啊?我吗?” 第36章 惨遭暗算 苍玄派众弟子个个瞠目结舌,看看沈孟庄再看看陆清远,下巴都快要掉在地上。 周不凡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看着沈孟庄恨不得将他舌头捋直了重说一遍,“师兄,你叫错了,是冷山岚不是陆清远,你怎么连名字都记错了。” 沈孟庄并未理会他,侧身看着身后的陆清远,语气坚定,道:“第三场,陆清远,我没有说错。” 在周遭的质疑中,陆清远只看见身前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看着自己,于人来人往中,越过南山北海,仿佛天地间,就只看着他,只装得下他。即便世人横眉冷对,唾弃不齿,指着他呵斥“你不行”,而唯有这个人给予他所有向生的力量,告诉他,“我信你”。 一如那日对抗花漫香,一如从前昔日,一如往后往后,在许许多多的日子里,身边都是他,只有他。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诶你听见了吗?大师兄说让那个陆清远上呢,他打得过吗?” “大师兄是不是魔怔了,这么重要的场合他开玩笑吗?” “完了完了,我看这场输定了,以后我们要给鸿林派做小了,这可怎么办呐,师尊如今闭关也不好去打扰他老人家。” “唉,我看等死吧。” …… 周不凡同样也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沈孟庄,恨不能冲过去将他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进水了,这么关键的事,他怎么就非要一根筋吊死? 陆清远低着头沉默良久,听着周遭的议论声,双手握拳,终于下定决心。师兄信他,他便信师兄。 随后仰起头迎上沈孟庄的目光,坚定地大步上前,走到他身边,仿佛鼓足了这辈子的勇气来回应他的信任,说道:“我迎战!” 沈孟庄欣慰地看着他,嘱咐道:“当心。” 陆清远点点头,方才还有些怯懦,现在看见师兄就一点都不怕了。 苍玄派弟子心如死灰,扶额叹息,已经在思考做小后的命运了。鸿林派这边的人盯着陆清远上下打量,苍玄派亲传弟子中,沈孟庄和周不凡皆有耳闻,名声也不小,现下眼前这位瘦弱的小弟子,倒是闻所未闻。 只见一位人高马大、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从钟颜身后走出来,一手执剑,另一只手拍了拍胸脯,声音粗犷,扯着大嗓门喊道:“我来会会这位小弟弟。” 沈孟庄走到一侧静观两人对战,身后众弟子皆大呼要完,尤其一看对方虎背熊腰,快接近三个陆清远了,估计一根小拇指就能勾起他甩出九重天。 陆清远定了定神,握紧手里的剑,心里反反复复告诉自己,他可以的,大师兄信他,决不能辜负师兄的信任。既然当初能打退花漫香,现在应该也没问题的。 那位魁梧的鸿林弟子见陆清远仿佛在出神,二话不说便持剑刺过去,反正兵不厌诈,趁此机会一招便可打败他。 身前忽然剑光闪动,陆清远迅速侧身一转,轻盈躲开。那魁梧男子剑锋回旋紧紧相逼,利剑交锋招招致命。陆清远眼神一暗,迅速变换招式,执剑将对方的手腕弹开,对准胸膛猛然一掌,对方脚下趔趄,捂着胸口连连后退,幸得身后人伸手搀扶,险些一屁股摔在地上。 点到为止,第三场比试胜负已定。陆清远朝对方抱拳,十分谦逊地说道:“承让。” 随后转过身心急地寻找心里的身影,蓦然回首,目光正撞上沈孟庄欣慰的眼神,陆清远欣喜过望,看着他眯眼笑,正欲冲过去想扑进他的怀里。 突然,那位魁梧的鸿林弟子脸色铁青,朝地上啐了一口,满脸不屑地拎起掉在地上的剑,猛然朝陆清远刺过来,趁人之危的事有了第一次,再做第二次又有何妨。 陆清远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迅速回过身,握紧手中的剑接下对方的攻击,手腕一使力推开那人压过来的身体。侧身回转,动作潇洒轻快,手中利剑如蛟龙,银光闪闪,招招式式一一化解。 那身材魁梧的男子身形笨拙,动作迟钝,陆清远抓住破绽,手腕忽而一旋,直点他握剑的手腕。那人手腕一抖,利剑掉在地上,陆清远侧身一脚,踢上他的小腿,那人身体一倾跪在地上,连地面都在震动。 “你输了。” 陆清远垂眼俯视着跪在脚边的人,从眼神到语气,已经没有方才获胜的欣喜,反而充斥着对手下败将、成王败寇的轻蔑,仿佛胜者为王,脚边从来不乏蜷伏跪拜的丧家之犬,这种感觉竟莫名的熟悉,熟悉到已经习以为常。 陆清远忽而心头一震,不知怎的,方才他好像很喜欢落败者跪在他脚下的感觉,看着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像一条狗一样舔着自己脚底,可怜巴巴地祈求他高抬贵手,是生是死,全凭他喜怒。 这种…这种我欲为王,万人岂敢的滋味,竟,竟莫名地令人愉悦,也同样令人渴望。 仿佛有一股风,穿过无人荒野,穿过锦绣满堂,穿过承平盛世,穿过洪荒万古,经千秋万代,呼呼作响,刮进他耳里,仿佛在提醒他什么,仿佛在唤醒什么,告诉他不要忘记,告诉他曾经拥有。 陆清远看着脚下的人出神,脖间的死印往上攀爬,颜色愈发鲜艳。沈孟庄站在他身侧,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化,觉得有些不对劲,试探性地唤了声。 “小九?” 熟悉的声音吹散了耳边萦绕的风,陆清远猛然回过神,方才占据双眼的冷酷和暴戾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平日单纯无害的模样,看着沈孟庄歪头笑。 “师兄,我赢了!” 陆清远收起手中的剑,径直走向沈孟庄,他没有辜负师兄的信任,这比什么都重要,也比什么都值得高兴。 沈孟庄含笑看着他,朝他伸出手。陆清远喜出望外,加快了脚步,小跑着冲过去,伸出手去牵他。 指尖只在分毫间,触手可得。突然,跪在地上的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枚飞镖,瞄准陆清远扔过去。 “小心!” 沈孟庄见状高声惊呼,一把拉过陆清远将他护在怀里,挡在他身前。飞镖插进他后背,顿时鲜血直流,素白的衣袍顷刻间就被浸染成猩红一片。 “师兄!” 几乎是所有人同时大喊。 陆清远仰头看着眼前疼得双眼紧闭的脸,吓得不知所措,叫了好几声师兄,然而却没有回应,沈孟庄脑袋一沉,当场晕过去。 叶蓁蓁迅速跑过来,扶着沈孟庄吓得眼泪直掉,同样不知该如何是好,“要赶紧带师兄去疗伤。” 周不凡上前朝对方吐了一口唾沫,大骂道:“你们暗箭伤人,鸿林派就是这样教人的?还名门正派,今日谁都别想走,我大师兄一日不醒,你们就一日都别想走!” 陆清远看着怀来脸色苍白的人,心里又急又气。大师兄又受伤了,又是因为护着他受伤了,这次,这次还是被人暗算。 名门正派?人间正道?一群满嘴谎话的仁义之士,说着最好听的话,行着最龌龊的勾当。今日居然还敢暗算师兄,如此正道,当真是留不得。 陆清远眼里的血光隐隐闪动,紧紧握着手中的剑,盯着那群鸿林弟子,仿佛一只猛兽要将他们全都撕裂吞食。 “你们,竟敢,竟敢伤我师兄!” 陆清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仿佛在宣告他们死期将至。 跪在地上那人显然无所畏惧,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说道:“是他倒霉,往飞镖上撞,怨不得旁人。” 话音刚落,只见陆清远手持利剑像一头发狂的狮子冲向他,利剑径直劈下,语气森然,喝道:“找死!” 那人慌乱地侧身一躲,然而身形笨拙,未能完全躲过,剑身砍在他肩头。陆清远猛然使力,活生生劈下一条胳膊,血溅当场。 “啊!” 那人捂着断臂的伤口,一路爬向钟颜,口中骂骂咧咧。陆清远显然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正欲持剑砍向他的脑袋,突然一道剑光闪过,逍遥剑拦下他的攻击。 周不凡狠狠地给他一拳头,将他打退,呵斥道:“要疯滚回去疯,别拖我们下水!” 鸿林其余弟子将那人拖回来,钟颜看了看他的胳膊,随后看着周不凡等人,道:“此事是我们的过错,一命抵一命,请阁下放我师弟回去,我留下。” “师兄!” 钟颜身后众人焦急地唤着他,他要留在苍玄派岂不是羊入虎口。 见周不凡等人无动于衷,钟颜再次说道:“救人要紧,我知道如何解毒。” “师兄,你撑住啊,不好了不好了,师兄他好像撑不住了!” 钟颜话音刚落,叶蓁蓁扶着沈孟庄神色焦急,眼泪直掉,沈孟庄后背满是鲜血,脸色也毫无血色。 陆清远收回利剑,慌忙跑过去,一把抱起沈孟庄径直奔向卧房。其余人纷纷跟在身后,周不凡瞥了一眼钟颜,没好气地说道:“走吧。” 第37章 真假蓁蓁 沈孟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朱唇也失了血色。陆清远趴在他枕边看着他紧蹙的眉眼,心也跟着揪成一团,仿佛一只忠犬守护着自己的眷侣不肯离去。 钟颜紧跟着周不凡,来到床边,拿起一条手帕搭在沈孟庄的手腕上把脉,众人皆屏息静气看着他的反应,不敢多言。 “他内力深厚,还能撑几个时辰,你们必须赶紧找到龙尾草给他解毒,还需远竹和双南子磨成粉煎熬,另外还要——” “等等,你先等等,你一下说这么多,哪记得住,一样一样说。”周不凡听着他嘴里蹦出来的药名,一个又一个听都没听过的,一个头两个大。 钟颜顿了顿,放慢了语速,将需要的药材和煎熬方法一一细说。 “解毒的方法就是这些,其余都好办,唯独这龙尾草……”钟颜说着便摇摇头,心下犯难,沉默了片刻后,继续说道,“龙尾草长在苦乐地,那是暗境和魔界的交界处,地势复杂常有魔物出没,若不当心——” “我去!” 未等钟颜将话说完,陆清远忙站起身,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随后看着钟颜,再次坚定道:“我去找龙尾草。” 众人皆哗然,苦乐地是何等地方,在场的人心知肚明,那地至阴至邪,就算是修为高深如轩丘师尊,当年为寻龙尾草疗伤也与出没的魔物打得两败俱伤、功力受损。如今陆清远居然说要去,他这小子是当真不知此地险恶,还是自以为赢了一场比试就飘飘然不知所以了? “我也去!” 未等钟颜说话,叶蓁蓁也自告奋勇站出来。 “蓁蓁你想去送死吗?”周不凡将她拉回来,拦住她说什么也不肯她前往,“你去找别的,那地方我去。” “不行,师兄你和清远前往,还没到就打起来了,我不放心,我和清远去就行了。”叶蓁蓁推开他的手,站到陆清远身边,两人看着周不凡好像非去不可。 钟颜从怀里掏出两张符,递给二人,说道:“这是存息符,贴在额前可以暂时躲避魔物。” 两人接过符文,临走前,陆清远看了一眼床上的沈孟庄,仿佛要将他刻在心里。叶蓁蓁看着他盯着沈孟庄舍不得挪开眼,心里忽而泛起一丝苦涩,明明大家都在担心师兄,然而她此刻却想的是… 他从未这样看过自己。 二人走后,周不凡也立刻吩咐其余师弟熬药的熬药,磨粉的磨粉,交代完以后,自己也忙拉着冷山岚出去,按钟颜的要求去找其他药材。 只有几个时辰,必须要尽快将龙尾草带回。陆清远御剑前往苦乐地,叶蓁蓁跟在他身后,试图与他说话,然而他却一直板着张脸,冷冰冰的不爱搭理她。眼前的陆清远让她觉得很陌生,与从前那个爱笑的小师弟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叶蓁蓁失落地跟着他,一路上看着他凝神皱眉,将牵挂和担心写在脸上,明明他身后也有一个人同样牵挂担心着他,然而他却不愿回头看一眼。 前方黑雾弥散,白雾交织,黑与白的交汇笼罩着前来的两人。 一片无人之地,四周都是黑的,连脚下的土都是黑色。无花无草无鸟兽,没有任何生的气息。两人将存息符贴在额前,小心翼翼地踏上一条小径,路边都是沸腾的岩浆,咕噜作响。 小路尽头,只见一处宽阔的草地,然而这草也是黑的,只有顶端开着一小团白色的绒毛。两人正欲前往,却听见草丛里传来欢笑声,喧闹声,打骂声。定睛一看,却见众多魔物在里面玩闹,或是睡觉,或是翻滚,或是…男女欢好。 两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再看。陆清远盯着脚下,低声道:“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去。” 说罢,便留下叶蓁蓁站在原地,自己独自前往草地。 叶蓁蓁想和着他一起去,跟在他后面喊道:“清远!” “不许跟来。” 陆清远径直往前走,头也没回,只扔给她一句不容置否的话,冰冷且坚决。 叶蓁蓁停下脚步,看着他走进草地,心里莫名不是滋味。如果今日受伤的是她,他还会如此义无反顾吗? 陆清远大步前行,丝毫没有察觉身后人的情绪,耳边回荡着草地里传来的欢笑与淫靡,听着听着禁不住红了脸,忙低下头开始寻找钟颜所说的龙尾草。 与脚下的黑草形状相似,只是龙尾草顶端盛开的绒毛是金色的,不同于普通草的白色绒毛。 陆清远忽视脚边打滚的魔物,仔细看着那些黑草,茫茫黑白中,想要寻得一缕金色并未易事。且龙尾草本就稀奇,只怕这宽阔的草地也长不出五根,而钟颜说必须要三根方可。 看着远处佝偻着腰,或是直接趴在地上拔草的陆清远,叶蓁蓁突然有一种冲动很想拉他回去,不许他如此担心别人,如果他不听的话再不济用师姐的身份命令他。然而,她却不忍心这么做,受伤的是大师兄,她再没有良心,也不会不管大师兄的死活。 她一心喜欢的人,心里装着别人,那个人是她尊敬的师兄。 是啊,那个人是大师兄啊,谁都比不过。 她也如此。 苍玄派首席大弟子,温润儒雅,仪表堂堂,年少成名。谈起这位苍玄弟子,年长的尊者无不点头夸赞,年少的女修无不脸红羞涩。 苍玄大弟子沈孟庄,多少人在仰望,多少人在倾慕,仅仅苍玄派就有数不过来的人。 这其中就有陆清远,她喜欢的陆清远,他也在仰望,还是说他也在倾慕。 看着陆清远忙碌焦急的背影,叶蓁蓁禁不住自言自语,低声道:“你也在倾慕吗?” “是啊,他在倾慕!” 耳边突然想起陌生的声音,叶蓁蓁心头一震,忙四处张望,大声喝道:“谁?” “我是你啊!” 四下无人,耳边却一直传来女子的声音,似近非近,陌生且熟悉。 “装神弄鬼,快出来不然我不客气了,我告诉你啊,我也是很厉害的。” “呵呵呵,你有多厉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可是心烦意乱,饱受相思之苦呢。” “胡说,我哪有心烦意乱,我明明是在担心大师兄的伤。” 叶蓁蓁眼神慌乱,不停地瞄着身边,好像怎么都找不到焦点,嘴里说着连自己也半信半疑的话。 耳边说话的人却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不停地嗤笑。 “你笑什么?” “我在笑一个傻瓜,说出来的谎话连自己都骗不了还妄想骗别人。不过你想错了,我说了,我不是别人,我就是你啊。” “你再胡说,我真的要动手了!” 叶蓁蓁拔出忘忧剑,仿佛在给自己壮胆,找不到说话的人心里直发毛。 “你这样缩头缩尾算什么,有本事出来我们…我们打一场,看谁比较厉害!” “要我现身可以,但你可千万不要被吓到。”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小光点从叶蓁蓁的耳边飞出来,缓缓落在地上,突然红光乍现,一道人影渐渐分明。 “你!” 叶蓁蓁看着眼前的人影,吓得张大了嘴巴话也说不完整,双腿仿佛没有力气支撑着身体,往后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眼前的人影正是她! 第38章 死印再现 “我说了,我是你呀!” 叶蓁蓁盯着身前的人影,像快木头杵在原地,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全都堵在喉咙里。 那道人影看着她此刻的模样,掩面嗤笑一声,随后又抬眼瞄着她,说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小肚鸡肠斤斤计较,还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你还是你吗?” 叶蓁蓁愣愣地摇头,不再看她,盯着脚下,细微的声音仿佛连她自己也听不见,只是重复地呢喃着:“我没有,真的没有……” 人影也不说话,只看着叶蓁蓁笑。她从熔岩而生,以吸食邪念修炼,从小径一路跟着过来,这个人果然没让她失望。 此时另一边,陆清远已经拿到了两根龙尾草,只剩最后一根,然而却怎么也找不到。茫茫草地,能找到的金色绒毛都找遍了,此刻恨不能将这里翻过来再找。 陆清远趴在地上,在翻滚的魔物中匍匐前行,或是被压住了脚,或是被踩到了手,还要被魔物嫌弃是不是踩到了狗屎。陆清远眼神一暗,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拔剑砍断他们脑袋的冲动。 眼前的魔互相搂着在地上打滚,眼看就要撞到自己迅速侧身一转,躲过压过来的身体。正当他准备起身时,却余光中忽然瞥到一缕金光。定睛细看,正是最后一根龙尾草,但是被压在那两个魔身下,绒毛就快要掉光了。 陆清远盯着打滚的两个魔,趁他们黏在一起亲吻时,小心翼翼地探出手试图抓住身下的龙尾草。 已经抓到了龙尾草的顶端,那魔物突然翻了个身将其余的根茎压了个严严实实。陆清远脸一黑,企图用另一只手推开魔物的身体,那魔物感觉到身下有东西在动,压得更紧了。就在两人拉拉扯扯、推推搡搡间,忽而吹来一阵风,野草随风摇曳,享受着凉风吹拂,魔物叫得更欢快了。 然而陆清远额前的存息符却被风吹走,慌乱间忙爬起身正欲伸手去抓在空中飘舞的符文,忽然感觉周遭好像有点不对劲。 猛然回头,陆清远看见身下一群魔物正仰头看着他,眼神疑惑,这一刻仿佛时间是静止的。 陆清远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仍不忘初心,弯腰抓起龙尾草就跑,踩着趴在地上的魔物,一路跑一路喊:“我不是故意的!” 那群魔物终于反应过来,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张开翅膀飞过来。陆清远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魔,方才他们趴在地上看不清,现在飞起来才知道身形巨大,简直遮天蔽日,怪不得连师尊都打不过他们。 一群魔物落在陆清远身边,将他团团包围,二话不说便张牙舞爪地朝他冲过去。陆清远握紧手中的剑,砍向奔过来的魔物,然而剑都还未碰到对方就被翅膀卷起的狂风掀翻,整个人倒在地上,剑也扔出了数米远。 叶蓁蓁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身正看见陆清远摔在地上,一群魔物迅速向下俯冲径直奔向他。 “清远!” 叶蓁蓁握紧忘忧剑正准备冲过去,然而却挪不开脚,好像被粘在原地。 “你要去哪?这么着急?” 身后的人影不紧不慢地看着她缓缓说道,见她奋力挣扎,走到她身边勾起垂在胸前的辫子,凑到鼻尖嗅了嗅。 “你要去帮他?可是他未必会记得你的好,你拼了命救他,而他,正拼了命去救另一个人,一个你永远也比不上的人。” 叶蓁蓁恼羞成怒,挥着忘忧剑乱砍,大声喝道:“闭嘴!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人影忽然仰头大笑,勾起她的下巴,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好好看看他,看他是如何为了另一个人拼命的,好好看着,那是你永远都得不到的。” 叶蓁蓁被迫仰着头看着陆清远,一群煽动着翅膀的魔物在撕咬他的衣服和血肉。陆清远挥动着胳膊试图赶走冲下来的魔,拖着身子在地上蠕动。一只浑身是黑鳞的魔物张着血盆大口,朝他冲过来,獠牙上还沾着方才撕咬下来的肉沫。 陆清远盯着远处的剑,在地上爬行,风沙眯眼,身后的魔物大步狂奔连地面都在颤抖,两人的距离仅有几步之遥,魔物张着嘴嚎叫一声低头想要咬断他的腰。 手指终于摸到利剑,陆清远迅速抓起反手刺向身后的魔物,剑刃径直插进停留在腰上的大嘴,鲜血掺着口水淌在他身上。随后忙从地上爬起来,挥剑砍杀不停冲过来的魔物。 叶蓁蓁身旁的人影看着她的反应,摇头轻笑,说道:“你真的担心他?你应该好好爱护自己,他根本不明白你的心意,他根本不会拼了命保护你,只有我会。” 人影缓缓走到她身后,眼睛闪着血光,一字一顿,“我会永远爱护你。” 说罢,只见人影周身红光乍现,汇聚成光点猛然冲向叶蓁蓁,进入她体内。 强光消失,叶蓁蓁的双眼忽有红光一闪而过,随后恢复正常。看见前方陆清远与魔物纠缠,忙握紧忘忧剑飞身而去,喊道:“清远我来帮你!” 两人持剑砍杀魔物,突然,那群魔物凌空跃起,围着两人盘旋,只见他们张开大口无数冰刃从嘴里射出来,径直刺向地上的二人。 陆清远挡在叶蓁蓁身前,持剑砍断射下来的冰刃,然而万箭齐发之势难以阻挡,胳膊很快就被割破数道伤口。叶蓁蓁见状御剑张开结界,然而结界还未支撑片刻便被冰刃刺穿,一群魔物俯冲下来,扑腾着翅膀从两人头顶掠过。 二人被掀翻在地,这群魔物显然是将他们当做玩物在戏弄,吊着一口气仿佛猫捉老鼠的游戏。 陆清远侧身看了叶蓁蓁一眼,低声道:“你不要乱动,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你会死的!” 未等叶蓁蓁说完,陆清远便起身握紧利剑径直跑进草地深处,那群魔物被他吸引跟在他身后,在头顶嘶吼盘飞。 陆清远在草地里不断狂奔,一望无际的草地根本没有任何阻挡物,活生生给天上的魔物当靶子。正当他出神思考对策之际,脚下突然绊了一颗石子,猛地摔在地上往前滚了几圈,鼻青脸肿蹭破了皮。 头顶为首的魔物见他趴在地上不动,张着獠牙大嘴迅速俯冲下来,发出兴奋的尖叫声,仿佛将要享用难得的美餐,身后的魔物紧跟而上,嘶吼声令人头皮发麻。 那魔物大爪抓在陆清远身后将他拎起来翻了个身,随后狠狠摔在地上,抓住他的喉咙正欲低头撕咬。突然脖间红光闪动,魔物盯着衣领处若隐若现的痕迹,随后扒开他的衣服,猩红交错的死印映入眼帘,藤蔓一般的印记宛如数道利剑,仿佛要扎进他的眼里。 魔物吓得迅速收回手,连连后退,随后猛地跪在地上,低头叩首,高声道:“属下该死!属下冒犯!” 见为首的魔物跪地磕头,其他魔物还不明所以,正欲上前享用美餐。只见陆清远从地上缓缓起身,敞开的衣襟随风摇晃,裸露的肌肤上,鲜艳的死印刻在脖间闪着刺眼的光。 那群魔物吓得一愣,纷纷跪地磕头,齐声道:“属下该死!属下冒犯!” 陆清远并未理会他们,拉紧衣服重新系好,看着脚边连连磕头的魔物,怔怔地说道:“我要走了,你们……” “我们也走,不是不是,属下告退,属下告退!” 为首的魔物最后连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领着身后一群魔退下,还不时低声催促,“走走走,赶紧走,想死吗?还在磨磨蹭蹭,赶紧的!” 陆清远看着一溜烟跑没影的魔物,方才还耀武扬威、张牙舞爪,如今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走,真是有趣。 正欲离开时,忽然想起那群魔物盯着自己脖间的痕迹,大惊失色诚惶诚恐的模样,莫非他们认得这个痕迹?师兄说这是受花漫香阵法影响,为何那群魔物会如今忌惮?之前的石魔也是,莫非这印记有何渊源? 陆清远伸出手在脖间摩挲,思量间突然远处传来叶蓁蓁的呼喊声。 “清远!你在哪?” 游离的思绪被拉回来,陆清远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朝着远处的人挥挥手,大声应道:“师姐!我在这,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两人汇合后,陆清远掏出怀里收集的龙尾草,叶蓁蓁看着他又和从前一样爱说爱笑,悬着的心终于安稳了几分。清远还是那个小师弟,不会错的。 两人离开草地,火速赶回安虚峰。 一群畏畏缩缩的魔物蹲在草地里,探头探脑地看着渐渐消失的陆清远。 身后的魔物凑在为首的那个身边,说道:“你没有看错吧?真的是尊上?” 为首的那个回头猛拍他的脑袋,呵斥道:“都看见了,你说看没看错!就算我不认得,难道你也不认得死印?” 那魔挠挠脑袋,没有说话。 血魔死印,魔界至高无上的象征。上至暗傀大人,下至刚成形的低魔,不管长眼还是没长眼,谁都认得,谁都要听从号令。 “我要赶紧去找暗傀,你们在这里好好待着。” 说罢,为首的魔物起身张开翅膀迅速飞走,留下地上仰头呆呆看着他的一群魔。 第39章 义无反顾 陆清远带着龙尾草迅速返回,一刻也不敢耽搁。其余人已经药材采集完就等他回来。 卧房内,钟颜给沈孟庄把脉,神情严肃,盯着他背上的伤口说道:“还有最关键的一步。” “是什么?你赶紧说啊?别磨磨蹭蹭的卖关子,敢情躺那的不是你!” 周不凡见他慢悠悠地把脉查看伤口,急得直挠头。 钟颜仍旧面不改色,指了指毒镖,答:“必须将毒逼出来,否则再多龙尾草都无用。” 周不凡不以为然,放下交叉的胳膊,上前走到床边,正欲扶起沈孟庄,说道:“这有何难,我用内力将毒逼出来不就得了。” “不行。”钟颜按住他的胳膊,“强行使用内力逼毒只会适得其反,一旦毒性蔓延至心脏,华佗在世也回天乏力。” “那该怎么办你倒是说啊!” 钟颜低头沉默,并未回答,仿佛在思考合适的解决办法,周不凡急得在床边踱来踱去,屋内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盯着钟颜希望他下一刻就能说出可行之计。 陆清远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沈孟庄,心如刀割,如果再也听不到师兄的声音,看不到师兄的笑,于他而言,比死还难受。 “我来!” 陆清远走到床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拨开沈孟庄背后的衣服,光洁的肌肤满是凝固的鲜血。钟颜按着他的胳膊,欲制止他,“你这么做自己也会中毒的。” 陆清远甩开他的胳膊,并未理会他的劝告。嘴唇覆上伤口吸出黑红的血液,一口一口吐在地上。 他这条命是师兄救的,一次又一次,如果说真的要一命换一命的话,只要师兄能好好活着,给他又何妨。 叶蓁蓁看着陆清远嘴唇发紫,仍在坚持吸出毒血,双手攥着衣角,禁不住掉眼泪,小声呢喃着他的名字。 其余人看着他舍命救师兄纷纷哑口无言,屋内寂静无声,连跟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周不凡也低下头瞄了一眼,不免心头一震,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师兄没白疼他。 毒血被吸出来后,陆清远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血渍,看着钟颜说道:“开始吧。” 钟颜点了点头,随后拿过一旁的药罐,给沈孟庄敷上,毒被逼出来剩下的事就好做了。 与此同时,魔界灭辉宫内,暗傀坐在上座,那飞过来的魔物坐在他身侧,此魔物正是魔界中素有声望的使者长邪。百年前奉魔尊之命,驻守苦乐地,身份地位只在暗傀之下。 两人端起手边的茶盏,几乎同时小口抿了抿,再同时放下,动作如出一辙。不同的是暗傀碗里的是茶,长邪碗里的是血。魔族以血为食,天性如此,为何要学暗境人喝什么茶,有什么好喝的,苦不拉几黑黢黢的,长邪一直十分嫌弃,拒不喝茶。 “我说暗傀,你既然已经找到尊上了为何不与我们说?难道这是尊上的旨意?” 长邪拿过暗傀身前的玉牌摆弄,丝毫不忌讳尊卑礼仪。暗傀瞟了一眼,只淡淡地答道:“你见到的并不全是尊上。” “什么意思?”长邪停下手里的动作,疑惑地看着他,“什么叫不全是?” 暗傀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缓缓说道:“那位少年的确携有尊上的魂元和魔核,然而他毕竟是血肉之躯,想要一个完完整整的魔尊,还是要重塑至阴至邪之躯,这才是魔界至尊。” 长邪没怎么听懂,但还是勉勉强强地点头,随后再问:“那你找到方法了?” 暗傀摇摇头,道:“我暂时只找到尊上散落的一缕魂,以及当年苍玄四人设下的封亡禁印,想要重塑尊上之躯关键还是要解除禁印。” “那你知道怎么解除了?” “不知,不过会知道的。” “如何知道?” “船到桥头自然直,有心人会上门的。” 长邪仍是没听懂,暗傀说话几百年都一个样,拐弯抹角九曲十八弯,也只有尊上受得了。索性不再提什么禁印一事,继续问道:“那个有死印的少年呢?该怎么办?” 暗傀侧首瞥了他一样,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悠悠地抿了一口,随后答道:“我不是说了他是尊上吗?至少在阴邪之躯塑好以前,他一直都是。” “你刚才不是说他不全是吗?” “不全是也是啊。” “哎呀,不跟你说了,恼人!” 长邪不耐烦地起身,还顺势拿走了桌上的玉牌,招呼也不打一声便拂袖离去。送走了不速之客,暗傀也起身走向案桌后面,有心人迟早会上门的。 床榻边,其余人纷纷离去,陆清远仍守在沈孟庄身边,握着他的手用脸颊轻轻蹭着他的手背,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才刚伸出手,沈孟庄便睁开眼,吓得他迅速缩回手,差点被抓了个现行。 “师兄你醒了!” 陆清远高兴地大叫,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此刻看见沈孟庄安然无恙,突然鼻子一酸扑进他怀里,眼泪不争气地弄湿他的衣襟,抱着他舍不得松手。 “师兄你终于醒了,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担心你。” 沈孟庄感受到怀里的人在微微颤抖,忙伸出手摸着他的脑袋,一下一下轻轻安抚,声音还有些虚弱。 “我没事了,醒来看见的是你,我…很高兴…” 陆清远愣了几秒,连哭也忘记了,怔怔地眨着泪眼。师兄…师兄的意思是,他希望醒过来第一个看到的是…是我? 沈孟庄松开怀里的人,看着他呆呆地眨着眼,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的话里没反应过来,不禁轻笑出声,用指腹揩去他脸上的泪,笑道:“都哭成了一只小花猫,羞不羞?” 陆清远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随后端起一旁的碗,舀了一勺凑在嘴边吹了吹,递到沈孟庄嘴边,说道:“师兄赶紧吃点粥,然后要乖乖喝药,这样好得快些。” 沈孟庄见他笨拙地装成一副大人的模样,将自己当做是生病的小孩子照顾,禁不住再次轻笑出声,随后配合着装成要他照顾的小孩子,故意娇气地说道:“师兄没有力气,想要小九喂。” “好!小九会多多喂师兄的!” 两人相视一笑,陆清远小心翼翼地吹着汤勺,随后递到沈孟庄嘴边,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吃下去。恍惚间,想起了那日他和师兄受罚回来,师兄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地、温柔地喂他喝粥,那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爱护他,一如往后的这许多日子,都是这个人在拼命护着他。 他很感激,也很欢喜。 感激有人愿意心疼他,欢喜他也可以爱护这个人了。不再是只能缩在这个人的怀里无能为力,他终于可以做些什么了,为这个人,为了这个一直爱护他偏心他心疼他的人。 往后往后,要多爱护一点才是。 “都吃完了,师兄真听话,小九去给你熬药,乖乖等我回来。” 陆清远说完还伸出手学着平日沈孟庄摸他脑袋,去摸了摸沈孟庄的脑袋,轻轻拍了两下,仿佛真的在照顾一个大病初愈的小孩子。 沈孟庄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装作一个听话的小孩点点头,说道:“好,我等你回来,乖乖的。” 陆清远看着他同样乖乖地点点头,随后起身去厨房煎药,然而才刚走到门口,突然头晕目眩,顿时两眼一黑,晕倒在地上。 沈孟庄看着他倒下去吓得大惊失色,高声唤道:“小九!”随后忙掀开被子,身上的伤也顾不得,赤足踩在地上跑过去将他抱起来。 第40章 朝云行雨 钟颜坐在床边给陆清远把脉,说道:“无妨,他体质特殊,暂时并未发现有中毒的迹象,休养片刻就好。” 听到这番话,沈孟庄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长舒一口气道了声谢,随后坐在床边替他捏了捏被子。 众人走后,屋内只剩下两人。沈孟庄捋了捋陆清远散在额前的碎发,忽而听到他在小声呢喃,便凑近细听,只听见他在轻声唤着:“师兄…” “我在,我一直在这里,小九你醒过来就能看到我了。” “师兄…” “我在你身边啊,一直都在…” 昏睡的陆清远眉头微蹙,迷迷糊糊地唤着沈孟庄,仿佛在梦呓。 周身白雾茫茫,耳边不时传来泉水流淌的淅沥声,陆清远缓缓走在路上,四下张望,寻找沈孟庄的身影。 “师兄,你在哪?” “师兄!” 四周无人应答,陆清远循着泉水的声音渐渐走进,只见眼前竖着两块人像巨石,紧紧搂着卧在地上,陆清远只看了一眼顿时面红耳赤,低着头匆匆走过去。 石像后面是一汪温泉,水汽氤氲,特别暖和,甚至还有点热,只走了两步额前便出了汗。陆清远擦了擦额上的汗,看见温泉里仿佛有个人影若隐若现,试探性地唤了声:“师兄?” 那人闻声转过身,雾霭中,泉水顺着他的长发滴下来,墨色青丝浮在水面上飘荡,裸露的身躯肌肤白皙光洁,在月光下隐隐有光华流动。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颈下的锁骨处打了个旋,随后沿着胸膛一路淌下,白玉般的胸膛,随着呼吸浅浅起伏,小小的突起宛如三月桃花惹人垂怜。 正是沈孟庄,褪去一袭白衣,坐在温泉中浑身赤裸,看着陆清远轻声问道:“你在找我吗?” 陆清远盯着他裸露的身体看得出神,双手垂在身前抠着手指,支支吾吾道:“师,师兄去去去哪了,我,我我怎么没…没看见你,你…你怎么…怎么…” 沈孟庄看着眼前羞涩的人,殷红的朱唇勾起一抹醉人的浅笑,一双沁人的桃花眼染上了几分氤氲,朦胧间迷离而妖冶。随后缓缓起身走向陆清远,柔顺的黑发披在身后,滴落着细碎的水珠,滴滴答答。 陆清远看着缓缓走近的沈孟庄,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看见师兄的身体,窄肩细腰,肌肤光滑紧致,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太腻少一分太干。胸前身下,每一寸都能轻易燃起他体内的躁动和烈火,令他无处躲藏。 心脏仿佛要跳出来,陆清远觉得快要喘不过气,脸颊异常滚烫,连同身下也难受得紧,总有一团火滚过他周身。 眼前的人走近,陆清远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沈孟庄嘴角微微一翘,走上前勾起他的下巴,艳丽的眼玩味地盯着他,轻声道:“为何不看我?” 陆清远试图别过脸,心虚地答道:“我不敢。” 沈孟庄将他的脸扳正,直视自己,指腹细细摩挲他的脸颊,指尖沾着温热的泉水,在他脸上留下暧昧的痕迹。 “为何不敢?我不好看吗?” 陆清远眼神慌乱,想看又不敢看,装作不知情地偷瞄了几眼,然而脸颊涨得更红了,体内的火燃烧得更加旺盛,咽了下口水,喉结上下滚动,轻声道:“师兄是最好看的。” 沈孟庄似乎是很满意这个回答,伸出一只手搂着陆清远的腰肢,紧紧贴着他。陆清远感受到他的体温,和他一样滚烫,身上的每一处都能细致地勾勒出轮廓。 “除了看以外,你就不想做些别的什么?” 陆清远支支吾吾地呢喃着一个“我”字,未等他回答,沈孟庄欺身压过来,陆清远往后一个趔趄,两人都倒在地上。沉沉雾霭间,细水潺潺,月光疏影里,细碎的低吟飘散在茫茫水烟中。 “小九!醒醒,你怎么了?” 陆清远猛然睁开眼,看见沈孟庄眉头紧蹙,担忧地看着自己。 “你方才可是做梦了?我见你神色不太对,有些担心。” 陆清远眨眨眼,回想起方才梦境里的情景,顿时涨红了脸,忙缩进被窝里,将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隔着被子说道:“师兄不要看我!” 沈孟庄不解,试图拉下被子,然而陆清远拽得紧紧的,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为何不能看?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躲进被子里,快出来,会闷坏的。” “师兄不要看我,我…我…反正不要看我…” 沈孟庄放弃了拉被子,顺手拍了拍,随后说道:“那我不看了,我去给你煎药。” 说罢正欲起身离去,陆清远忙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委屈巴巴地说道:“师兄不要走。” 沈孟庄继续坐好,无奈地摇摇头,笑了笑,“你不许我看你,又不许我走,那我该怎么办呢?” 陆清远缩回被子里,盖住羞红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杏眼左顾右看,时而盯着天花板,时而偷瞄沈孟庄。 沈孟庄见他这副模样,忽而凑近故意使坏,双手撑在他身侧,低头俯视着他,笑道:“抱你吗?” 陆清远看见突然凑近的脸,脸更红了些,迅速钻进被子里不出声。 沈孟庄低头偷笑,拉了拉被子,“好了不逗你,赶紧出来,都快闷坏了。” 陆清远慢慢从被子里钻出来,像一只胆怯的小鹿,眨着眼睛拽着沈孟庄的胳膊,撒娇道:“师兄陪陪我。” “好,陪你。” 沈孟庄别过脸猛地咳嗽了两声,脸色也有些涨红,嘴唇仍是苍白无血色。 陆清远见状忙掀开被子,起身拉过沈孟庄躺好,给他盖好被子,叮嘱道:“师兄伤还没好,快躺下。” 说罢正欲下床离开匆忙逃走,沈孟庄突然一把拽住他拉回被窝,从后面将他搂在怀里。 “去哪,你也躺好。” 陆清远手脚乱动,挣扎着要离开,脸颊滚烫仿佛还从未梦境里缓过神。 “我我我…我不能躺!” “为何不能躺?” 陆清远心跳得厉害,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支支吾吾道:“总之,总之,我……” 沈孟庄凑近,贴着他耳边,气息尽数洒在他脖颈处,轻声道:“嘘!睡觉,还是说你想做些别的什么?” 这句话莫名有点熟悉,仿佛与梦境中一样,一想到接下来的事,陆清远不禁心头一颤,随即紧紧闭上双眼,弓着腰大气也不敢出,道:“睡觉!”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陆清远呼吸有些急促,完全睡不着,只听见耳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沉重,试探性地唤了声:“师兄?” 见无人应答,陆清远蹑手蹑脚地转过身,正对上一张素净雅致的脸,苍白慵懒,五官如玉般精雕细琢。英挺的鼻梁下,毫无血色的双唇却格外冷艳。陆清远想起梦中他妖艳的笑容,还有摄人心魂的朱唇,心中悸动,小心翼翼地凑近,再凑近。 两人的唇只在分毫间,呼吸缠绵交织,无处安放的躁动在小小的被窝里,撩人心弦。还有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便能尝到世间动人的风月,陆清远小心翼翼地凑近,呼吸仿佛都在此刻凝固。 突然,房门大开,周不凡拉着嗓门高声道:“师兄啊,我说——” “你们在干什么呢!” 第41章 新客来访【修】 周不凡被沈孟庄撵了出来,一个人坐在树干上自言自语,忿忿不平。 太虚阁外有一颗高大挺拔的银杏树,周不凡特别喜欢闲来无事就坐在树干上发呆出神,树上的光景极好,望远一点能看到巍巍山门,门下便是天阶,能见来客。望近一点,校场外高耸的吾道门,他可是一辈子都忘不了曾经在门下罚跪一事,这笔账还没算呢。满山绿树嫩竹,隐约可见众人俨然屋舍,抬头便是太虚阁的书房。 日暮沉沉,周不凡靠着身后的枝干,仰天长叹。 他好心好意去问师兄晚饭想吃什么,不过就是说话嗓门大了点,至于反应那么大吗?光天化日,孤男寡男共处一个被窝,诶,感情再好有必要那么那么亲昵吗?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他都还没说什么呢,就这样被赶出来了? 哎,都说人不如新,古人诚不我欺啊!想他自小跟着大师兄,两人一同经历了多少风雨,这铁打的师兄弟情义现在居然比不过入门还不到一年的小师弟。看来人人称赞的苍玄双绝以后要换人了,大师兄居然如此绝情,喜新厌旧了就将他一脚踢开,真是没天理没人性,丧尽天良! 正当他控诉沈孟庄见色忘义时,晚风细细吹来,树下几个人影走过,周不凡定睛细看,随后忙跳下树朝来人拱手作揖,道:“见过素陶尊长。” 眼前人正是余凌峰的素陶尊长,与轩丘素来交好,隔三差五便来安虚峰与轩丘一同用膳,每逢佳节更是如此。 素陶身着一袭青衫,挽着发髻,耳边插着一只银簪,见到周不凡微微点头。正欲离去偶然瞥见他头上掉落的银杏叶,便上前伸手摘掉,叮嘱道:“近来天凉,你穿得太单薄了。” 周不凡嘿嘿笑了几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答道:“弟子正是在磨炼心智,谢尊长关怀。” 素陶见他没心没肺地笑,嘴角抽动了几下挤出一抹笑容,再次点点头,随后离去身后还跟着两位弟子。 周不凡看着她走进太虚阁,忽而有些失落,撇了撇嘴继续爬上树坐回原位,随手扯下一片银杏叶叼在嘴里。 素陶径直迈进太虚阁,身后跟着的两位弟子守在门外。阁内烛光昏暗,轩丘坐在案桌前低头看着手里的卷轴,素陶走到一侧的烛台拿起一旁的剪刀挑烛心,轻声说道:“光这么暗,当心眼睛疼。” 轩丘闻声抬头见是素陶,紧蹙的眉头立刻便舒展开,仿佛荡开的一泓碧水。放下手里的卷轴,看着她柔声答:“你来了。” 素陶将室内的蜡烛挨个挑了一遍,轩丘就看着她走来走去,脸上挂着疲惫的笑意,却是十分安逸。素陶盯着眼前的烛火,小心翼翼地挑起烛心,慢条斯理地说道:“不久便是北华的忌辰,我来是想和你商量祭拜一事,不知你这个大忙人忘没忘?” 轩丘的视线一直跟着她的一举一动,不复往日严肃的尊长姿态,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柔和,轻声答道:“我哪敢忘,这不正在想这件事,今年是他的百年忌辰,要好好拜祭。” 素陶放下手中剪刀,望着窗外出神,眼中覆上一丝失落和悲痛,恍惚间诸多往事涌上心头,一幕幕皆是无法挽回的遗憾。 “是啊,一晃便已过百年,可我总觉得仍像昨天才发生的事。我时常能听见他在我耳边喊师姐,就和当年我们初入苍玄时一样。” 轩丘看着她几分落寞的身影,方才闲适的笑意也沾染一丝无奈。 “是你太想他了,逝者已逝,生者还是要过好自己的日子。” 素陶闻声苦笑一声,摇摇头,说道:“若他没死,这日子会更好过。若他没死…” 话说了一半,素陶看了看轩丘,声音轻微仿佛在自言自语,“若当时我在,或许他就不会死了。” “你还在怪我?” 轩丘眉头微蹙,心中五味杂陈。百年前与魔尊黑离的那场大战,到了最后紧要关头,师弟北华突然中毒,众人也遭封亡禁印的反噬,北华以自身功体护住了轩丘,而当素陶赶到时北华已身殒。 此后素陶一直耿耿于怀,虽然没有明面上责怪轩丘,但两人之间隔着一层面纱,你不说我不问。且当年除了北华身殒一事外,轩丘后来发生的事也一直膈应着素陶,两人之间虽还如从前一般要好,然而却已经开始出现细缝,只是谁都不主动提及这根芒刺。 素陶盖上纱罩,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笑了笑,说道:“我哪敢怪你,顺口一提而已。” 轩丘起身缓缓走到她身边,将她的身子扳过来直视着她,说道:“不说这个了,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今年准备了你最喜欢的绿豆月饼,还来我这里过?” 素陶抬头看他笑了笑,答道:“哪年不是来你这里?” 两人相视而笑,说罢正欲离去,素陶一转头瞥见窗外的银杏树,突然说道:“那孩子…” 轩丘闻声回过头看了看她,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窗外便明白说的是谁,神情瞬间严肃板着张脸,冷声道:“无须再提。” 素陶见他的反应还是如此,一如当年见到那个孩子第一眼开始,就从未变过。 “你对他过于严厉了。” 轩丘闻声沉默了片刻,这件事一直像一根心头刺时时扎着他,当年犯下的错实在太多,多到难以弥补,多到不知从何开始弥补。 往事难解,忧思难忘。即便重情如轩丘,面对不可解之事也能如此薄情。 “我对他不严厉,实在太对不起你了。” 素陶闻声抬头望了他一眼,随后忙低下头,不知该如何作答。这件事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一个死结,兜兜转转,到头来谁都走不出去。 轩丘见她低头沉思,伸出手去拉她,说道:“走吧,不提此事了,随我一同用膳。” 素陶点点头拉住他的手,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同离开了太虚阁。 跟随素陶前来的两位弟子,一位是亲传大弟子宣非野,另一位则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宣衿言。两人幼时流落街头被下山的素陶捡了回去,宣非野资质聪慧待人亲和,余凌峰的弟子们素来敬他爱他。时常有人将他和沈孟庄作比。两人同是首席大弟子,模样端正,有君子之风,且天赋异禀,年少盛名。 然而不同的是,沈孟庄能和众人打成一片,谁都可以接近,但是这位宣非野虽然看上去亲切,但是笑容里总带着点让人头皮发麻的深意,不如沈孟庄纯粹。而且他身边有宣衿言在,余凌峰的众弟子都不敢近他半分,只能在百步之遥外偷偷看上一眼。 宣非野和宣衿言二人趁素陶与轩丘谈话的空闲,四处溜达。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随素陶来安虚峰,以前都是几位师妹陪同。 两人一前一后闻着飘散的香味来到后厨,前方拐角处突然冒出两个人影贼头贼脑地从厨房里钻出来,随后一溜烟缩进了角落。 宣非野盯着人影消失的地方大步走上前,宣衿言步履蹒跚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双眼迷离空洞无神,仿佛才刚睡醒又像是永远都睡不醒,五官精致,右眼角有一个小小的淡淡的粉红色月牙形的伤疤,在没有生机和气色的脸上格外惹人垂怜。 两人渐渐走近,听见角落里传来的轻声细语,宣非野藏身在拐角处看着眼前的二人。 只见沈孟庄和陆清远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碟子,嘴里还在嚼些什么。 “我听闻素陶尊长今日要来,小厨房一定会做鹿肉,平日里吃多了野菜腻得慌,带你尝尝鲜,好吃吗?” 沈孟庄说着便挑了一块好的,伸出手喂给陆清远。 “好吃。” 陆清远砸吧着嘴,一边嚼肉一边点头。沈孟庄见他吃得嘴角都是油渍,脸上还有黑黑的污渍,禁不住笑出来,一定是方才两人在厨房偷肉溜走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灰。 “你看你,真是一只贪吃的小猫,一嘴的油,赶紧擦擦。”说着沈孟庄便用袖子替他擦拭嘴角的油渍,还有脸上的灰。 一旁的宣非野绕过沈孟庄,直盯着啃鹿肉的陆清远,一边大口大口地嚼着肉一边盯着沈孟庄眯眼笑,嘴边还沾了点肉沫,一副天真烂漫的稚童模样。 无意间见到的少年,却像拾到了世间至宝,宣非野半眯着眼看着陆清远,眼中燃起愉悦的光,不断燃烧着,嘴角扬起一抹欢愉的笑,眼神一暗,别有深意。 沈孟庄正在喂陆清远,突然脑中响起熟悉的声音。 【系统:宿主,任务来了!】 【沈孟庄:我……】 我是真的很想把你拎出来和那头鹿一起炖了! 第42章 护崽行动 【沈孟庄:什么任务?】 【系统:制造宣非野、宣衿言、陆清远三人间的矛盾。】 【沈孟庄:宣非野我知道,变态一个,宣衿言就更不用说了,病秧子一个,为什么要制造这三人之间的矛盾?】 【系统:主要角色,推动剧情发展。】 【沈孟庄:你别诓我,书中哪有写这三个人之间的矛盾,你就瞎指挥。】 【系统:《君临修真路》第三百二十一章 至第五百四十七章,已经交代了三人之间的矛盾,数据无误,请宿主认真对待。】 经系统提醒,沈孟庄开始好好回想书中的情节,好像是有这么一段故事纠缠不清,不过当时他嫌作者太水了没认真看。 隐约记得原著中宣非野是个变态,喜欢年纪小长得娇的男子,余凌峰的师弟但凡是模样看得过去的都和他厮混过,怎么说呢,床上床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沈孟庄想到这里不禁一哆嗦,鸡皮疙瘩都要掉满地,什么玩意儿,这种变态居然是真实存在的,如今还让他给碰到了,这都什么事。 提起宣非野,就不得不说宣衿言。幼时孤苦伶仃无依无靠,遇见了同样狼狈的宣非野,将他当弟弟一样照顾,此后一直两人相依为命,幸好遇到素陶被她捡了回来。不过在宣衿言心里,宣非野就如同他的命,跟着他形影不离。 刚开始知道其他师弟跟宣非野鬼混,他就半夜去割破别人的脸。后来被宣非野得知,连哄带骗地说什么只喜欢他呀,只跟他好啊,只真心对他啊,其他人都是玩玩。他也就信了,以为宣非野是生理需要,那些师弟不过就是玩物而已,便也默许了宣非野的行为。 原著中宣非野第一次来安虚峰,那个时候陆清远正被周不凡惩罚打扫后院,身上还带着伤,委屈巴巴哭得梨花带雨。宣非野一眼见到他便起了色心,装模作样地安慰他体贴他,隔三差五便来看他还带一些哄小孩的小玩意小糕点哄他。一来二去,陆清远那颗受伤的心灵终于找到了一个避风的温暖港湾,傻傻地就上了贼船。 后来陆清远黑化以后,苍玄派名存实亡,宣非野和宣衿言就跟在陆清远身边,三人之间那叫个剪不断理还乱,再然后就…忘了… 沈孟庄差点没气死过去,当真要按剧情走?那陆清远不就…我可去你大爷的! 【沈孟庄:系统我问你,怎么制造矛盾?后面真按剧情走吗?我告诉你啊,你要是敢让那个变态碰小九,我就砍死你信不信!】 【系统:如何制造矛盾请宿主自行斟酌,系统只需要最后的结果。经数据分析,因主角陆清远的数值变化,以及考虑到完善后续剧情的需要,可以稍有变动。】 【沈孟庄:这可是你说。】 与系统讨价还价后,沈孟庄看着眼前还在嚼着鹿肉的陆清远,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可不正是那个变态喜欢的样子吗,我可去他祖宗的,曹尼玛,喜欢你个大头龟孙,敢惦记我的人看我不打爆你的狗头! 沈孟庄在心里将宣非野骂了一万遍后,才考虑该怎么制造三人之间的矛盾但又不能太过分,至少绝不能让宣非野得逞。 想破天也没憋出一个法子,沈孟庄索性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跟我走。” 沈孟庄牵着陆清远,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宣非野跟着他们身后,四个人朝南边走去。 两人来到一处洞穴,洞口刻着四个大字——“镜花水月”。 “这地方平日少有人来,师尊也不许。今日正好趁他们不注意带你过来看看,我只来过一次,想着你应该会喜欢。” 陆清远跟在沈孟庄身后,茫然地点点头看着四周的景物。洞外的瀑流一泻千里,跌落进碧潭汇成溪流。洞内曲径盘绕,山林翠绿,四面的石壁上倾斜的瀑流宛如一面通透的水镜,头顶偶有碎花飘落,真乃镜花水月之景。 陆清远仰头看得出神,赞叹道:“这地方真美啊,师尊为何不让来?” 沈孟庄拉着他继续往前走,说道:“以前总有师弟来这里偷懒,师尊生气了就不让来。” 陆清远点点头,看着流淌的瀑流,水镜上仿佛有人影在晃动。 “糟糕,我突然想起二师弟找我有事,竟给忘了。小九你是跟我回去还是在这里等我回来?” 沈孟庄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敷衍得不能再敷衍。 陆清远看了看四周的景色,随后转过头看向他,善解人意地说道:“师兄快去吧,我等你回来。” 沈孟庄点点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走远,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乖乖等他回来,仿佛一个唠叨的老父亲。 待他走后,陆清远缓缓走近石壁,看着水镜上浮动的影子,笨手笨脚地模仿,既像是什么剑法招数又像是乐舞。 陆清远四肢不协调身体摇摇晃晃,显得格外笨拙。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笑声,随后又说道:“身姿曼妙,仪态万方也。” 陆清远闻声回头,正见一位身着水绿长衫的男子,负手而行盯着自己上下打量。 宣非野走到陆清远身边,拉起他的胳膊举过头顶,说道:“应该是这样做。” 随后又拉起他另一只胳膊放在胸前,看着他笑道:“这样就好看多了。” 陆清远方才还不得要领,僵硬地举着胳膊,现下宣非野纠正了他的动作果然舒坦多了。 宣非野的手还停留在陆清远的胳膊上,若有似无地上下捏了捏,用力极轻,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跑到这么偏僻的山洞来了?” 陆清远一五一十地回答他,“我叫陆清远,是师兄,不,是我迷路了稀里糊涂就跑进来了。” 宣非野见他有意隐瞒,也就装作不知情,笑了笑继续摆弄着他的胳膊。 山洞外,沈孟庄躲在一处草丛内看着宣非野动手动脚,简直是咬牙切齿,恨得牙根痒痒。心里总有一种千辛万苦养好的上等白菜被野猪拱了,虽然还没到这种地步,但他就是来气。 正当沈孟庄在心里诅咒宣非野时,忽然听到对面草丛里传来一阵咳嗽声。拨开杂草细看,正是宣衿言蹲在里面,脸色极其苍白,手里拿着手绢捂着嘴巴不停地咳嗽,眼睛无神仿佛总睁不开。 洞内,宣非野一直盯着陆清远,脸上总挂着别有深意的笑,陆清远看着他的样子总觉得头皮发麻,果然还是大师兄笑得好看。 宣非野捏着他的胳膊,慢悠悠地说道:“小远的胳膊比姑娘家还要细,弱柳扶风,最惹人怜爱,尤其是楚楚纤腰,盈盈一握。”说着便伸出另一手正欲搂着陆清远的腰。 陆清远感觉到身后的动作,迅速侧身闪到一边,警惕地看着他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宣非野见他防备自己,忙笑了笑,说道:“小远何必与我这么生分,说起来我也是你的师兄,自然也会好好关爱你的。” 陆清远看着走近的人,脸色阴沉,脖间的死印颜色正浓,仿佛蠢蠢欲动吸食新鲜的血液。 两人仅有一步之遥,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宣师弟怎么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了?” 陆清远闻声看向洞口,见到沈孟庄顿时安心了不少,欣喜地唤道:“师兄!”随后立刻跑到他身边,明明方才还是一只狰狞的狮子,见到他以后瞬间便成了一只乖巧的小狗崽,拽着他的袖子躲到他身后,探头探脑地看着宣非野。 “原来是沈师兄,师弟初来安虚峰还未前去拜会,师兄莫要见怪。”宣非野客客气气地向沈孟庄拱手作揖。 苍玄派众弟子中,论资历,第一当属孟青阳,其次便是沈孟庄,其余人等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师兄。 沈孟庄将陆清远护在身后,看着宣非野客客气气地给了个假笑,说道:“天黑路难行,师弟还是尽快回去当心迷路,我们家小九要吃饭了,恕不奉陪,请。” 说罢,沈孟庄牵着陆清远迅速离开山洞,仿佛在躲避瘟神,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留下宣非野一个人站在原地琢磨着方才的话,什么叫我们家…小九…莫非他们… 第43章 宫斗剧本 暮色苍茫,众人陆续入席。每每素陶尊长一来,安虚峰的伙食简直好了不止十个档次,众人在心里都将她当做活菩萨,恨不能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祈祷今日素陶尊长一定要来。 待轩丘和素陶落座后,其余弟子依次入座。桌前的膳食简直是八珍玉食,什么八宝野鸭、荷叶山鸡、松仁小肚、鹿肉丸子汤,还有饭后甜食翠玉豆糕蜜饯银杏,和平日里的清汤寡水野菜萝卜简直天差地别。 陆清远看着这些色香味浓的美食,口水都快要流一地,看了看身边的师兄弟正狼吞虎咽,上座的轩丘和素陶也并未恼火,于是也赶紧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鸡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抬头看见对面的沈孟庄举着酒盏小酌,正看着自己发笑。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胸前沾了一片油渍,便信手胡乱抹了抹,仰头看着沈孟庄眯眼嬉笑。 沈孟庄素来口味清淡,不喜油腻也不爱吃甜,从入席到现在他只吃了几口玉笋,而后便是举着小盏自饮自酌。今日上的是去年的桃花酿,清香醇馥,入口绵甜,也是他最爱且仅爱的清酒。 看着陆清远吃得正香,沈孟庄也觉得心情莫名舒畅,不自觉多贪了几杯。无意间瞥见身边的宣非野正直勾勾地盯着陆清远,脸上还带着别有深意的浅笑。吃饭就吃饭,总盯着别人看是正人君子所为吗?身为客人也不知道点礼仪,食不言勿乱看,非礼勿视懂不懂? 沈孟庄瞥了一眼宣非野,一顿腹诽。随即举着酒盏侧身看着宣非野,客客气气地说道:“宣师弟初来安虚峰,师兄未能好好招待,师弟莫要责怪。” 宣非野闻声才将视线从陆清远身上挪开,回过头看着沈孟庄同样客客气气地答道:“师兄客气了,此前一直听闻沈师兄惊才风逸,如玉山之巅,师弟久仰。今日一见,看来传言也未尽万分之一,有师兄如此,必能扬苍玄之威,师弟叹服。” 沈孟庄拿过酒壶替他蘸满,礼貌地笑了笑,谦虚道:“师弟过于谦逊了,难得众人齐聚,如此赏心乐事,切莫辜负了美酒佳肴,请。” 宣非野举起桌上的酒盏,两人对饮一杯,才刚一饮而尽放下手中的小盏,宣非野的目光便又落在了陆清远身上。沈孟庄看着他继续盯着对面挪不开眼,便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大猪蹄子放在他碗里,还装作客气大方、体贴入微地劝他吃菜。 “猪蹄生补,师弟要多注意身子。” 宣非野只潦草地扫了两眼碗里的菜,敷衍地点点头。 沈孟庄仍不死心,看了看桌上,又夹了一块鱼头,说道:“吃鱼能明目,余凌峰常年风沙,师弟要注意护眼。” 宣非野偏过头假意笑了笑,客气地道了声谢,又继续盯着陆清远。 沈孟庄又夹了块鳝鱼,说道:“鳝鱼补脑。” “苦瓜排毒。” “生姜驱寒。” “韭菜壮阳。” “大蒜杀菌。” “生蚝补肾。” 沈孟庄客客气气、马不停蹄地往他碗里夹了满满一大碗,全都叠罗汉式堆成了一座小山。 随即还看了看桌上感觉没什么可夹的了,瞥见他碗里的小山堆还没有解决,便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师弟怎么不动筷?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宣非野看了看碗里的小山堆,苦笑道:“师兄盛情,师弟感动至极,呵呵呵。” 沈孟庄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脸上挂着不怒自威的笑,缓缓说道:“宴席规矩,尽力而为。师弟可要全部吃完才行,安虚峰不喜浪费。” 宣非野哑口无言,看着满碗的菜只能埋头猛吃,再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看陆清远。沈孟庄心满意足地蘸了杯酒,悠闲地自饮,心里还有些诡计得逞的小得意。 对面的陆清远看着沈孟庄热情地给别人夹菜,心里莫名有些恼火。师兄都没有这样热情地给他夹过,还靠得那么近,还举杯对饮,还看着他笑。越想越气,用力咬着手里的鸡腿。忽而一偏头,正看见宣衿言靠着座椅,拿着手绢捂着嘴巴咳嗽,然而那双无神的眼却死死瞪着他,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将他当作焦点。 席间上,四人你看我我看你,各怀心思,一顿饭吃得宛如一场后妃争宠记。其余人也都有各自的小动作,周不凡特地和冷山岚换了个位置,同样热情地给叶蓁蓁夹菜、倒酒,将别人桌上的菜也拿过来,叶蓁蓁看见了便放回去,周不凡又拿过来。 冷山岚自己吃自己的,偶尔有师弟师妹想和她喝一杯,她便自己倒上一饮而尽,当作是回应了,随后又继续吃自己的。旁边的人尴尬地举着酒杯还想和她说两句,见她喝完只好也一饮而尽,随后悻悻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轩丘和素陶时不时说些家常,举杯对饮,或是给对方夹菜,宛如一对寻常的平民夫妻,席下倒像是他们的孩子,淘气的不争气的,活泼的安静的,总让他们有操不完的心。 终于熬到宴席结束,众人放下碗筷,坐在座位上等着上座的轩丘先离席。今日难得高兴,轩丘给了素陶许多宝物,有些珍藏了许久,其他两位尊长向他求了多次一直都没舍得给,然而只要是给素陶却是难得的大方。 众人离席后,沈孟庄和宣非野一同去向华室,找寻轩丘说的宝物,陆清远和宣衿言跟在他们身后,前面两人东拉西扯地聊两句,后面的二人则默不作声。 直到他们进门,陆清远才坐在石阶上等沈孟庄出来。宣衿言站在他身侧,靠着柱子不停地咳嗽,身体也站不直摇摇晃晃,身形瘦弱,如弱柳扶风,仿佛风一吹就倒了。 宣衿言一直瞄着一旁的陆清远,眼中说不出的怪异。握着手绢咳了一阵后,垂眼看了看身前的台阶,随后故意扔下手绢,既不说话也不去捡。 陆清远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瞥见身旁有东西掉下来,定睛看了看,随后又仰头看向宣衿言,见他脸色苍白扶着柱子一动不动,想着或许是久病缠身四肢无力,便好心地说道:“我帮你捡吧。” 正当他起身弯腰捡手绢时,宣衿言突然上前伸手去推他。陆清远余光中瞄到他伸过来的手,迅速一把抓住转过身将他抵在柱子上,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隐隐使力。 月光下,陆清远那双清秀细眉染上几分柔光却像镀上了一层冰霜,嘴角微微一翘,薄唇间尽是难以言喻的邪肆和阴鸷,然而那双含笑的鹿眼里,却是与阴冷笑容完全不符的清澈明润,仿佛不管他下一刻做出什么,都是无辜且惹人疼爱的。 陆清远手腕缓缓用力,宣衿言整张脸涨得通红,喉咙发出低沉的闷哼声,想要挣脱却也只是困兽之斗。陆清远整个身子压过来,虽然是同样孱弱的身躯,然而却是难以抗拒的震慑和压迫,四面八方裹挟着无处躲藏的败者,威严之势莫敢仰视。 宣衿言张着嘴大口地呼吸,无神的眼已经充血,眼前渐渐发黑。陆清远渐渐逼近,盯着他的脸玩味地欣赏,一字一顿缓缓说道:“夜黑风高,宣师兄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啊。” 说罢手腕猛然一使力,宣衿言仰着头双目涣散,无力再挣扎。突然身后传来谈话声,陆清远回过头正看见两人从门口出来,随即迅速松开宣衿言,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石阶,后退几步整个身子往后仰。 “啊——” 沈孟庄前脚刚迈出门槛,便听见一声惊叫,抬头看见陆清远从石阶上滚下来,忙大步上前将他抱起来,看见他额头磕得满身血,青一块紫一块,顿时心疼得紧。用袖子擦拭血渍,小心翼翼且无比焦急地唤着小九。 陆清远半睁着眼看着身前的沈孟庄,拉起他的手覆在额头上,小声嘟囔:“师兄,这里好疼啊…” 沈孟庄轻轻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一旁的宣非野赶过来问道:“小远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突然摔下来了?”说罢正欲伸手去摸陆清远,却被沈孟庄猛然一挥袖径直甩开。 沈孟庄仰头看着台阶上无动于衷的宣衿言,平日温和的脸色难得如此愤怒,转头看着宣非野,怫然道:“今日你们是贵客,当以礼相待。还请宣师弟好好管教自己的人,不是你的师弟,你不心疼我心疼。若再有下次,别怪沈某不近人情!” 宣非野欲安抚几句,沈孟庄一把抱起陆清远愤然离去。 陆清远搂着沈孟庄的脖子,靠着他的肩膀,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身后的宣衿言藏着几分狡黠的笑。 随后回过头看着眉头紧蹙的沈孟庄,搂得更紧了,贴近他的脖子,笑眯眯地说道:“师兄真好!” 沈孟庄低头看了看他,苦笑道:“好什么好,好就不会让你受伤了。” 陆清远心满意足地靠在他肩头,满心欢喜。 “受伤了也好。” “你是不是摔傻了?” “摔傻了师兄会这样抱着我一辈子吗?” 沈孟庄心头一惊,失神片刻,随后低头轻笑一声,嫌弃道: “我才不想抱傻子。” 然而手上却加重了几分力气,唯恐怀里的人再掉下去。 第44章 记忆交织 【系统:人渣任务已完成,宿主人渣值已达50,请继续加油哦!】 【沈孟庄:这么快就50了?】 【系统:没错哦,随着剧情的发展,开启的副本也会更复杂,请宿主再接再厉!】 【沈孟庄:我又不是不知道。】 沈孟庄才刚太虚阁出来便接到系统的提示,这破系统不怼他两句心里就不自在。 轩丘今日匆忙找来沈孟庄,正是为了回天岛神兽一族与魔族交战一事。听闻数日前,魔界暗傀突然带领一支魔君攻入回天岛。神兽族难以招架,便派使者来安虚峰请求苍玄派伸以援手。 神兽族历来与暗境交好,轩丘不多想便答应了。沈孟庄听他交代事宜,心中暗暗想,也就是说,他又要下山打怪了! 数日前,长邪从灭辉宫离开后,暗傀走到案桌前打开书架后的暗门,随即缓缓走进。 暗门后是幽深的曲径,一眼看不到尽头。一路往下,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座洞穴前,正是那日以童血献祭召回魔尊黑离魂元的山洞。 暗傀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信手划了几笔,只见黑雾缭绕,木盒随即打开,几缕魂元在头顶盘旋随后钻进寒潭里。紧接着地动山摇,盘飞的血蝙蝠不断嘶叫,周身的石壁裂出一道巨缝,石块迅速滚落。 然而持续了片刻后便毫无动静,仿佛一场大风骤停。暗傀心生疑惑,看了看四周境况,随后在石壁上划了一道阵法,只见红光骤闪,石壁上渐渐浮出一道人影。 人影逐渐清明,然而竟是苍玄派漠奚峰的士白尊长。 暗傀看着士白,仿佛是多年未见的欣喜和期待,缓缓开口道:“你终于来了。” 士白亦同样笑道:“这话应该我说才对。” 暗傀负手而立,将方才洞中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明。士白仔细听着,不时摆动左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尊上受封亡禁印所困,魂元无法融合,需要找到神兽双心才行。” 暗傀想了想,随后问道:“神兽双心该去何处寻?” “回天岛。” 回天岛历来由神兽山泽一族守护,传闻山泽之王拥有双心,凡人若能得到双心则长生不老,修行之人若能得之,则修为大增。 暗傀点点头,沉默了片刻,随后离开了山洞。 沈孟庄等人即刻下山,前往回天岛,岛上物产丰富,常年风调雨顺,百姓怡然自乐,宛如世外桃源。当年黑离与苍玄大战,暗境混乱,魔物横行,若无山泽庇护,回天岛早已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墟。 众人御剑前行,来到岛内,只见脚下已是废墟,断壁残垣上还有大火在燃烧,肥沃之地已变成了焦土。 “我们这是来晚了?” 周不凡转了个圈看着四周的景况,人间佳境却变成了人间惨境。 沈孟庄看着周遭的情况,探魔仪也没有反应,看来他们确实来晚了。 众人继续前行,恰巧遇上纪源派一干人正四处游历。沈孟庄上前与他们师兄稽首说道:“不知纪源派在此地修行,沈某打扰了。” 纪源派师兄见是沈孟庄,也忙回礼道:“原来是苍玄派,幸会幸会。” 周不凡伸长了脖子看着眼前的人,仔细打量,素来听闻纪源派是个享福的门派,以游历为修行,四处游山玩水好不自在。今日一见,果然个个肥头大耳、大腹便便,果然是享福的主。 心里嘀咕了一阵后,周不凡便上前凑到那人身边,围着他左看右看,还拎起他的袖子仔细瞧瞧,随后说道:“大仙师,我说你几天没洗澡了?” 沈孟庄看着他神情严肃以为要说什么不得了的事,结果他一开口就让对方下不来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沈孟庄只好出言缓和一下尴尬地气氛,轻咳了一声,说道:“师弟,休得无礼。” 周不凡仿佛没听见,再凑到另一个人身边,对着他的头发嗅了嗅,随后五官都揪成一团,还用手扇了扇,捏着鼻子说道:“大大大仙师,我知道你们以享乐为主,但是能不能也注意一下形象,姑娘家看见会笑话的。” 这可是好心提醒,于周不凡而言,平生最害怕的就是在姑娘面前丢脸面,尤其是叶蓁蓁。苍玄派众弟子中,论臭屁程度,沈孟庄好歹也只是人后臭美,周不凡就不一样了,自诩苍玄一枝花,整天跟个孔雀开屏一样在人前晃悠,那一身素色道袍硬是给他加了一层浮金暗纹,在阳光下隐隐闪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带上也镀了一层流金,发带末尾和袖口都绣了一朵桃叶。发带和衿带每日都不重样,然而唯独腰间的香囊倒是多年来都未曾换过。 不仅自己臭屁,还拉着其余人一起开屏,安虚峰有几个弟子学着他的样子,在道袍上绣各种各样的花纹,结果被轩丘一顿臭骂,此后再也不敢在衣服上动手脚,倒是学起他用桂花油梳头。 所以在这个十足十的臭屁精面前,这种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模样实在是难以容忍,这要换做是自己门派的师弟,他恨不能将他们拖进水里冲泡十几天蜕一层皮才给出来。 那位被嫌弃的纪源弟子面如土色,嘴角抽动了几下,笑容凝固在脸上,不知该如何作答。 陆清远走到沈孟庄身边,看着那几位纪源派的人说道:“师兄,他们衣服上的花真好看。” 沈孟庄循着他的视线看向对方衣服上的花纹,随后答道:“那是菊花。” 陆清远突然兴奋地笑道:“这个我知道,我听师兄说过。菊花是高洁之花,花有清香,花是香的,人肯定也是香的。” 沈孟庄闻声看了看他,笑道:“小九说的对,清香悦道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眉来眼去,谈话间缓和了场面的气氛,给纪源派的人一个台阶。 那纪源派师兄随即笑了笑,向陆清远拱手作揖,说道:“阁下见微知著能参透本心,在下受教。心存高雅,质本洁来还洁去,返璞归真乃是最高境界,实在不必贪恋俗物,若人人都能像阁下一闻千悟,想必也不会受红尘叨扰。” 那人说着还往周不凡的方向瞄了一眼,言下之意可想而知。 周不凡见他话里有话,好像是暗里讽刺他,这下换他下不来台。陆清远听他说了一堆,但是都听不懂,他只是顺口夸了花好看而已,主要还是因为那花是前几日师兄摘给他的,不过顺势讨个便宜卖乖而已,这人啰里吧嗦在说些什么呢? 沈孟庄与那人最后客气地交谈了几句,众人便不欢而散。 周不凡悻悻地跟在后面,看着陆清远跟在沈孟庄身边谄媚地笑,心里就来气。这小子除了会哄师兄高兴还会些什么,除了装柔弱掉眼泪还能干些什么?平日里怎么不见他有如此慧根,今日看见一朵花倒是悟出来了,摆明了就是在跟他作对,看来做人还是不能太心软,否则指不定哪天就蹬鼻子上脸撒泡尿。 “诶,你,给我接点水去!” 周不凡朝着陆清远大喊,指了指身后的泉水。 陆清远闻声看了看他,再看了看沈孟庄。 “怎么,我就不是你师兄了?伺候大师兄可以,伺候我就不可以了?” 陆清远看着沈孟庄说道:“师兄渴了吗?我去给你接水,等我回来。” 周不凡看着陆清远拿着水壶屁颠屁颠地跑向泉水边,也跟着走过去。水边有一处洞穴,周不凡隐隐听见里面有呼吸声,应当藏着猛兽。 待陆清远接完水路过洞口,突然一道剑光袭来,将他打入山洞。周不凡从旁边的草丛里钻出来,拍拍屁股,自言自语讥讽道:“让你话多,不如跟它们打一架。” 陆清远整个人撞在石壁上,骨头咯吱作响,随后重重摔在地上,疼得五官都扭曲,撑着地面才勉强爬起来。 洞内昏暗,只有头顶有几块石头闪着绿光,陆清远仰头四处看看,却找不到路,明明方才是从这个地方进来的,怎么突然间就没有了。 正当他摸着石壁小心前行时,脑袋突然一沉,胸口隐隐发闷,仿佛被谁打了一拳。耳边突然想起了各种声音,斥责怒骂,讥讽嘲笑,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钻进耳朵里,挥之不去。 陆清远仔细听着耳边的声音,那些笑声和怒骂声,是那么的,熟悉…仿佛穿过无尽的岁月,唤醒他心底尘封已久的记忆,一遍一遍告诉他。 “你这个小偷!” “是你杀死了娘亲!” “你是害死了先生!” “你是恶人!是魔!人人得而诛之!” “是你害死了最爱你的娘亲!你不配得到爱护,你不配有人疼爱!” …… 脑海中不愿面对的场景如翻涌而来的浪涛,陆清远捂着耳朵拼命摇头,脖间的死印在肌肤上攀爬,鲜艳的颜色一如他此刻心里的暴戾与狂躁。 “我不是,我没有害死娘亲!你胡说!” 陆清远抽出利剑不断砍向石壁,猛烈地震动,引来洞穴深处的乌鸦,一团接着一团,凄厉地惨叫着,盘飞着。紧接着地面颤动,一群猛兽狂奔而来,张着血盆大口冲向陆清远。 陆清远发了疯一般砍杀这群乌鸦,充血的双眼却在无尽的杀戮中寻到一丝安慰和补偿,唯有猩红的绚丽才能安抚尘封的旧事。 “滚开,都给我滚!是我干的又怎样,你杀不了我,谁都杀不了我!” 陆清远握紧手中的剑砍向身前的猛兽,插进它的脑袋手腕一挑,顿时身首异处,血肉横飞,他站在尸体上不停地砍着残留的身躯,鲜血溅在脸上,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每一寸嗜血的渴望,如此欢愉。 “没有人能杀得了我,没有人!” 往事翻江倒海,昔日哭哭啼啼需要娘亲照顾的小清远一幕幕在脑中闪过,然而恍惚间,还仿佛看见一群身着黑衣的陌生人伏在脚边,虔诚跪拜。 记忆交织,死印重现,他竟不知自己是谁。 第45章 昨日往事 沈孟庄等人停在路边等他们回来,然而等候多时却只见周不凡嘴里叼着一根杂草,嘴里哼着小曲,大摇大摆悠闲地游荡回来。 叶蓁蓁往他身后看了看,见只有他一个,便问道:“清远呢?师兄怎么就你一个?” 周不凡将长衫一掀,坐在大石上,一只脚踩在上面,自以为很潇洒地仰着头,满不以为意地答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蓁蓁你怎么就知道惦记他,也不问问我去哪了,有没有遇到危险。” 沈孟庄见他得意洋洋的模样,且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此刻却只有他一人回来,不用想也知道他干了什么,随即迅速离开沿着陆清远走的路线前去寻人。 周不凡见他匆忙离去,忙在身后高声大喊:“师兄啊,你急匆匆去哪呢,走错了,不是走那边是走这边!” 沈孟庄并未理会,头也不回一心赶往水边。 泉水潺潺,岸边并没有人影,沈孟庄走近后看见地上掉落的水壶,身前的山洞突然传来巨响,震天动地之势,脚下的地面也隐隐颤动。 随即又传来嘶吼声和大笑声,裹挟着无尽的恣睢与乖戾,难以想象声音的主人该是何等的残暴与肆虐。 若换做旁人听到如此阴冷的笑声,定会吓得腿软连滚带爬地逃走,此后将永世不再接近一步。 然而洞外之人却是沈孟庄,声音的主人他再熟悉不过,即便此刻那人冲出来吃了他,他也不会后退一步。沈孟庄心急如焚,不曾多想便匆忙走进去。 洞穴内阴森暗淡,耳边刮着冷风呼呼作响。再往前走几步,突然头顶闪着微亮的光,沈孟庄仰头一看,竟是几块翠玉在隐隐发光,翡翠绿石镶嵌成一个“识”字,在昏暗的洞穴内格外亮眼。 入口清溪,山洞碎玉。莫非这是灵神窟? 不好,灵神窟能追本溯源,扰乱心智,此地不可久留,要赶快找到小九。 沈孟庄眉头紧锁,脚下不自觉加快了步伐,担心着陆清远的情况,一路摸索着石壁往里深入,然而他却忘记了自己此刻也是深陷泥潭。 头顶的翠玉熠熠生辉,沈孟庄突然感觉胸口发闷,寸步难行,耳边的风声逐渐变成交谈声、欢笑声。随后渐渐汇聚成一位女子的声音,似喜似嗔,一如往日寻常,日复一日地唤着他,叮嘱他。 “小庄啊,你又去哪玩了?” “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先生都找上门了。” “小庄,昨日周大娘家的枇杷被人偷了,你知不知道?” 第46章 血海深仇 沈孟庄捂着胸口,扶着石壁大口喘气,往事万千如波涛汹涌,将他拖入记忆的漩涡。 耳边回荡着少女轻声哂笑,仿佛依稀可见一张娇俏的面孔,眉如墨画,唇若点樱,身着一袭白底绡花的长裙,肤光胜雪,发髻上簪着一支珠花发钗,流苏顺着长发垂下。双手背在身后,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看着身前的小孩,轻笑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脏兮兮的?我们家小庄可不会这么邋遢。” 沈孟庄扶着石壁缓缓蹲下,幼时的回忆疯狂侵蚀他残存的冷静,昨日之事恍然如梦,仿佛亲身经历了一遭。 那张秀丽脱俗的脸庞,从来都是那么清雅,在他记忆里,永远是一张温柔含俏的笑脸,梨涡浅浅,眉目含春,宛如绽开的白玉兰,永远有看不尽的暖意。 沈孟庄闭着眼睛,在脑海中一遍一遍想象着她的模样,一幕幕,都是她看着自己笑,欣慰的、捉弄的、优雅的、不拘的,在围墙下,在大门口,在花树下,永远如此。时隔多年,分别至今,他再也看不到那样的笑容了,世间再无人那样温柔地对待他了。 尘封许久的酸涩涌上心头,沈孟庄深深地低下头,眼中早已是热泪盈眶,眼前的人影远去,再也无法触摸,再无人唤他小庄,只有他沉沉的思念,无力地唤了一声: “长姐…” 然而此时,洞穴深处,陆清远与仅存的几只猛兽争斗。双眼的瞳色如鲜血般艳丽贪婪,脸上尽是滴溅的血渍,手中紧握着利剑狠狠插进猛兽的脑袋,一招致命,手起剑落,脑袋横飞。 “废物,一群废物!” 陆清远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穿梭与三只猛兽间,一招一式砍在它们身上。那几只猛兽疼得仰头怒吼,张开血盆大口朝他冲过去,粗壮的身躯使整个山洞都在震动。 一身咆哮几乎要震破沈孟庄的耳膜,脑中所有的杂念和思绪皆被扫荡,从思念的漩涡中挣扎出来,意识渐渐清晰,心心念念惦记着陆清远的安危,担忧地呢喃了声:“小九。” 随即匆忙起身,连脸上的泪也顾不得擦掉,迅速赶往洞穴深处,心中嘀咕着他可千万不要受伤。 沈孟庄心急火燎地赶过来,却见满地的尸体,血流成河,身首异处,时有嘀嗒声。陆清远跪在一头猛兽的尸体上,剑还插在上面,双手扶着剑低着头,仿佛已经筋疲力尽。 “小九!” 沈孟庄大步上前,蹲下来握住他的肩膀,心疼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脸上的血渍,脸上未见伤痕,许是已经愈合,又或许未伤分毫。 陆清远缓缓抬头,血色的瞳孔渐渐褪去,恢复原本清澈的黑瞳。视线逐渐交汇,看清眼前的身影后,突然鼻子一酸,扑进他怀里,既委屈又可怜地嘟囔道:“师兄,我差一点就死了,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孟庄轻轻地一下一下摸着他的脑袋,额头紧紧相贴,见他完好无损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轻声道:“已经没事了,是我不好,来晚了,小九是不是吓坏了?” 陆清远离开沈孟庄的怀抱,看了看脚边的尸体,一副满怀歉意又无辜十足的模样,说道:“师兄,我把它们都杀了,你会怪我吗?” 沈孟庄看着眼前的少年指着自己的罪行,却仍旧是人畜无害的样子,在试探自己的真心。突然间哑口无言,要他昧着良心漠不关心地哄骗说不怪他,这是假的。不如趁这个机会警醒几句,日后也好及时补救。 正当沈孟庄准备开口时,突然脑中响起熟悉的惹人厌烦的声音。 【系统:警告,虽然暂时没有人渣任务,但请宿主切勿尝试不符合人渣的行为,请保持人设,再次提醒,请保持人设!】 沈孟庄忍住没有骂出来,深吸一口凉气,眉头紧蹙不知该如何作答。 陆清远见他若有所思,试探性地唤了声:“师兄?” 沈孟庄闻声低下头,在黯淡无光的山洞里,挤出一抹苦笑,仿佛用尽所有力气躲避自己的本心,掩藏笑容背后的虚伪,轻声说道:“我说过,做你想做的。” 陆清远未能看清他的神情,然而听到这句话仍是欣喜过望。师兄果然是疼他护他的,不管做什么师兄都会在他身边,如此真好。 沈孟庄握着陆清远的胳膊欲扶他起来,但是陆清远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拽着沈孟庄的袖子,仰头噘着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说道:“师兄,我脚扭了,走不动…” 沈孟庄不禁失笑,再次蹲下来,说道:“我背你?” “好!” 等了许久后,周不凡看见沈孟庄背着陆清远回来,两人还有说有笑,这心里就不得劲。行吧,怪他没有那小子会撒娇,怨不得自己没人疼没人爱。 叶蓁蓁看见两人如此亲昵,心里也不得劲。行吧,怪她没有师兄温雅倾世,怨不得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唯独冷山岚无动于衷,抱着诛魔剑走在前方,面无表情。 众人一路前行,然而大火一路焚烧,四面焦土,愈往前走,打斗的痕迹愈乱,很明显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之时,突然天边绽开一道蓝光,传来阵阵啼叫声。众人循声迅速赶过去,只见神兽山泽与一群魔物在苦斗。沈孟庄将陆清远放下,叮嘱他不要乱动,随后与其余人一起加入战斗。 山泽身躯高大,羊头马身背后有一双羽翅,展翅间蔽日遮天,浑身闪着蓝色的光泽。一群魔物扒在山泽身上撕咬噬血,宛如一条寄生虫甩不掉也打不死,挣脱开又再次扒上去。山泽烦躁地仰头嘶吼,张开翅膀在天边飞旋试图将魔物摔下去。 沈孟庄御剑砍杀魔物,安世剑纵身而跃,剑刃之上,火焰雄浑,宛如一条肆意吞噬的黄龙,浩浩荡荡冲向那群魔物,烈焰吞天,摧枯拉朽一般横扫邪祟,力拉崩倒之声,火光四溅。 顷刻间,方才还肆无忌惮的魔物此刻如同火上的蚂蚱,被烧得嗷嗷叫,一个个屁滚尿流地在火中挣扎。大火蔓延,撕开魔物的皮肉,发出阵阵焦灼臭味。求救声,哀嚎声,痛哭声,万千齐作,狼狈不堪。 冷山岚见魔物俱灭,正准备收回诛魔剑,却突然瞥见火光中一个逃窜的身影,仓皇惊恐,连滚带爬地逃走。想都没想,便径直追上去,绝不放过任何一个魔。 沿路追着那魔物的踪迹,冷山岚来到岛内的小镇上,然而小镇亦遭其所害,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废墟。突然耳边传来尖叫声,冷山岚循声赶过去,远远只见黑雾弥漫,魔物肆虐的奸笑声不绝于耳。 待冷山岚赶到,推门而入却见一群魔物将一位妇女压在地上,浑身赤裸,手脚被魔物抓住无法挣脱,跪地地上如同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身后的魔看着交合处仰天大笑,狠狠地顶撞,双手掐着她裸露的胸前,肆意玩弄。 然而众人身前还站在一位小姑娘,同样被一只魔抓着胳膊无法动弹,看着娘亲被恶魔欺负,浑身是血,只能放声大哭。那群魔似乎是故意要她看个清楚,将她娘亲拉起来,赤裸的身体面对着她,一下一下顶撞,浪荡笑声充斥着整个庭院。 冷山岚看着眼前之景,如此恣意妄为,心里怨恨着这群魔物全都该死,一个也不能留。然而身体却僵在原地无法行动,眼睁睁看着身前,大脑一片空白,哭嚎声、奸笑声、暴虐的话语,一字一句,都如此熟悉如此诛心。 一如多年前,那个永远不会忘怀的黑夜。 一如多年前,那个永远都不会忘记的面孔。 黑雾弥漫,恶魔横行,她的母亲,她的父亲,她冷氏一族,全都没了,都死了,是魔族所害,是他们欺虐了母亲,杀害了父亲,他们全都该死。 神智恍惚间,屋顶的黑雾渐渐消散,一个人影逐渐清明。冷山岚抬头望去,却见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看着脚下发笑。 突然时光流转,那个冰冷的笑容,与昔日火光滔天中,欺负母亲的魔渐渐重合。 是他,魔界之将暗傀。 今日再遇见,她已不是当年无能为力的小姑娘,多年血海深仇,如今终于杀个痛快! 冷山岚双眼充血,手握诛魔剑,发了疯一般冲向暗傀,积压在心底的仇恨如决堤的洪水,冲刷所有的理智,连手上的剑法也没了章法。平日的冷若冰霜早已不见踪影,此刻想要报仇的执念充斥着她全身所有角落,一连诛魔剑都染上嗜血的渴望,犹如身前憎恶的魔。 暗傀看向冲过来的冷山岚,脸上仍是安然自若的笑。好像忽然想起来,当年也有个小姑娘像她这般莽撞,不管不顾地持剑砍过来。 果然暗境人,就是愚蠢至极。 诛魔剑蓄势待发,剑身寒光四溢,眼见就要刺向暗傀的胸膛,突然周遭黑雾蔓延,如一条条藤蔓缠上剑刃。随后只见黑雾扩散,将冷山岚整个人吞进去,狂风大作,顿时不见踪影。 第47章 孤立无援 另一边,沈孟庄等人终于将魔物解决完,周不凡潇洒轻松地收回逍遥剑,看向山泽拍了拍它的翅膀,调侃道:“唉,大鸟,你没事吧?” 山泽扑腾着翅膀低头朝他嘶叫,仿佛在向他怒吼说自己不是鸟。 周不凡捂着耳朵,感觉耳膜都要炸裂,冲着山泽大喊道:“啥?你不是鸟?那大羊?大马?” 山泽朝他叫得更大声,气得直跳脚,连地面都在震动。 沈孟庄收回安世剑,看了看四周,见没有魔物的踪迹,说道:“行了,时间紧急,赶紧去其他地方看看。” 众人正欲离开此地,叶蓁蓁四下看看觉得不对劲,随即问道:“师姐呢?” 沈孟庄与周不凡闻声也看了看身边,发现冷山岚确实不在,而且也并未发觉她何时不见人影。 周不凡挠挠头,一副活见鬼的样子,说道:“嘿,这个老三,一声不吭就溜了,这是去哪了?该不会是尿遁了吧?” “先去找人,随后再出发。” 于是一群人还有几只大鸟沿路寻找冷山岚的身影,突然天边黑雾重重,一道紫光划过,正是诛魔剑光,众人随即加快步伐循着剑光迅速赶去。 待众人赶到大宅门口,却见冷山岚已被黑雾吞噬,顷刻间消失无踪。一路循着黑雾的踪迹,众人来到另一座宅院门前,沈孟庄上前推开大门,然而眼前之景却与周遭破败荒凉截然不同。 大门猛然打开,却见佳木葱茏,奇花烂漫,亭台楼阁,池馆水廊,清幽秀丽,一带清流从假山上倾泻而下,白石为栏,藤萝遮掩,曲径通幽。 一位少女,双手拎着石锁,在庭院中扎马步。稚嫩的脸颊涨得通红,眉头紧锁,却一声不吭。风雨不动安如山,冷淡漠然的样子与长大后毫无差别。 突然,一位男子从走廊里钻出来,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压着嗓子唤了一声:“岚岚。” 随后悄摸地凑到少女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是小小的糕点。做贼似的,拿出一块糕点塞到少女的嘴里,小声说道:“这是我从你娘那偷出来的,快吃别被她发现。娘不许你吃甜食,爹让你吃,哪有姑娘家不能吃甜的道理,快吃快吃。” 男子将纸包里的糕点胡乱塞进冷山岚嘴里,噎住了拍拍她后背。突然走廊尽头传来一位女子低沉的嗓音,缓缓道:“冷如风,桌上的糕点呢?” 冷如风一听女子的声音,嘴里嘀咕道:“完了”,随后将纸包里所剩的糕点全一把塞进冷山岚嘴里,也不管她咽没咽下,捏了捏她的脸颊,小声道:“爹下次再拿给你,我走了,别跟你娘说我来了,记住啊!” 话音刚落,只见他脚下生风似的钻进一旁的草丛里溜之大吉。 众人远远看着眼前景象,若这是冷山岚的幼时,朱门巨室,千金之子,应该是显赫人家,为何后来进了苍玄派? 正当大家疑惑间,眼前突然换了场景。黑夜阴森,大火滔天。方才悄悄摸摸的男子冷如风倒在地上,血流一地,在他指尖的另一边倒着一位妇女,如果没猜错的话应当就是冷山岚的母亲了。 众人正欲上前走近尸体,身后却突然传来吼叫声。猛然回头却见冷山岚手执诛魔剑疯狂地砍向暗傀,脸上尽是血渍,身上的道袍也裂开了几道口子。 暗傀看着发疯的人,轻轻松松地侧身躲开诛魔剑的攻击,讥笑道:“小孩,你还和当年一模一样,真让人兴奋啊。你看看你脚下是不是你那亲爱的父亲母亲?这场景是不是和当年一模一样?这可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喜不喜欢啊?算是给你的成人礼,可惜你娘亲已经不在了,我还真是想念她的味道啊。” 字字锥心刺耳,冷山岚紧紧握着诛魔剑,浑身都在颤抖,压抑了多年的情绪在心里反反复复翻腾。她苟活至今,成为苍玄弟子,日日苦练,手握诛魔剑,杀尽天下邪魔,说为苍生也好为暗境也好,归根到底,她只不过是想为自己报当年的深仇大恨。 为她高傲的母亲,为她随和的父亲,为她冷氏一族,更为那本该是安逸顺遂的一生。 冷山岚双眼通红,不知是因愤恨还是悲痛,死死盯着暗傀,怒声道:“昔年之仇,今日,冷山岚加倍奉还!” 说罢,只见诛魔剑紫光冲天,气贯长虹如万丈寒霜,携喷涌而出的怒气之势席卷而来。剑身凌冽弧光,直直砍向身前的人,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抽筋扒皮。 暗傀看着刺过来的剑,轻蔑一笑,只悠闲地一挥袖,只见黑雾如屏障拦下诛魔剑的攻击,随后化作一柄长剑贯穿冷山岚的身体。再一拂袖,邪风怒吼,冷山岚被大风卷起随后重重摔在地上。 然而她却不要命了一般,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嘴角淌出来的血也顾不得擦,怒喝一声,紧握着诛魔剑再次冲过去,大喊道:“我要杀了你!” 一声长喝,似乎穿越了重重时光,一颗本以为处事不惊的心也因往事而暴躁发狂。冷山岚攻势更猛,剑光凌厉,不管不顾地冲过去。然而实力悬殊,她再一次被重重摔在地上,暗傀碾压般的实力杀她易如反掌。但是他却将她当做一只跳梁小丑,一遍又一遍地捉弄,愚蠢的人类疯狂起来的样子,不管看多少次都不会腻。 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倒,然后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诛魔剑依旧凌冽,然而握剑的手却因伤痛而颤抖。 冷山岚撑着剑缓缓直起身子,吐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片漆黑,然而她仍固执倔强地再次握紧诛魔剑冲上前,孤绝的身影摇摇晃晃,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低声缓缓说道:“我杀了你…” 众人回过头看见身受重伤失去理智的冷山岚,顾不得身边的动静,忙握紧手中利剑冲过去,周遭充满萧杀气氛,大雾突浓,耳边回荡着震天狂笑。只见一群魔从黑雾中不断冲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无穷无尽。 第48章 生死一瞬 沈孟庄等人看着周边不断包围的魔物,烈焰阵再开,熊熊火焰张牙舞爪企图将周遭全部吞噬,一切慌乱的声响在火光中扭曲。 火舌如一条长龙径直扫荡,众人皆以为魔物被清理干净,然而火焰从魔物身上扫过却不留一丝痕迹,仿佛沉沉雾霭穿过身体没有任何影响。 “怎么回事?怎么没用?” 周不凡看了看四周完好无损的魔,再看了看自己的剑,若不是逍遥剑的剑刃还残留点点火星,他简直都要怀疑是自己开错阵了。 沈孟庄同样满腹疑惑,看着重重包围的魔,突然发现他们身上穿着赤金玄甲,仿佛与火焰融为一体。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难道就是吞焰玄甲? 魔界中,只有魔尊黑离的亲卫军才有此等帝具。当年为对抗苍玄四首的烈焰阵,特地锻造四大帝具,其一便是这件吞焰玄甲,而其余三件在黑离战败后便丢失了。想不到暗傀竟出动了亲卫军,看来山泽双心他势在必得。 正当他低头沉思间,魔族亲卫手执长戟猛烈进攻,浩然煞气地动山摇。沈孟庄等人持剑对击,烈火燃耀却分毫无伤,明火长绵,脚下俱是一片焦土。 沈孟庄偶然一偏头看见陆清远站在他身后,欲与魔物对抗,突然将他一把拉过来,神情严肃,道:“你别管,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陆清远只当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忙安抚道:“师兄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沈孟庄慌忙地摇头,语气沉重,盯着他郑重道:“听话,等他们走了再出来。” 陆清远见他郑重其事,自己的确尚不及师兄的修为,还是不要拖他后腿了。想了想,随即点点头,叮嘱他千万小心后才找了个大石头躲起来。 沈孟庄见他藏好以后才松了口气,魔族设定比他们高,更何况这次面对的还是亲卫军,打不过是正常的,担心他安危是其一,虽然他有死印加持,但死印还没彻底唤醒,尚未达到最大效用。然而最大的原因便是亲卫军若见到死印,必然会收手。到时当着周不凡等人的面,一群亲卫哗啦啦跪一地,大喊“魔尊万岁”,那才真是要死了。 三人与亲卫军战得激烈,刀光剑影里地毁石飞,安世剑、逍遥剑、忘忧剑,三峰并行,剑光凌厉,光影旋舞,所向披靡,浩然之气瞬起迎击萧杀长戟。然而重重包围的亲卫军前赴后继,杀之不死,砍掉的脑袋顷刻间再生,折断的胳膊只消须臾还能再长,无边无际。 黑雾愈浓,天地气氛骤变,无数亲卫军如过江之鲫一窝蜂涌上来。周不凡御剑砍杀,夜冷风萧,连逍遥剑的剑光也突破不了阴暗浓雾。长戟光划刺破长空,逍遥剑瞬间被打掉,抛出数米远,随后长戟招式转换,径直刺向周不凡。 电光火石间,周不凡侧身一转,从怀中掏出一道符文,迅速贴在那魔物的脑门上,霎时灵光闪耀,魔物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手腕一抖,长戟偏斜,划破周不凡的胳膊,皮开肉绽。 沈孟庄瞥见灵光闪动,转头正看到周不凡受伤,逍遥剑也落在数米外,一群魔疯狂扑向他。心急他安危,沈孟庄手腕一转,安世剑迅速回旋,隔开周遭的魔物,随后径直冲向周不凡,捡起地上的逍遥剑扶着他问道:“撑得住吗?” 周不凡吐掉嘴里的残血,摸了摸了嘴角,看着笑道:“我是谁?岂有撑不住的时候?” 沈孟庄无奈地摇摇头,将逍遥剑递给他。周不凡接过剑,看了看包围过来的亲卫军,一本正经说道:“我暂时死不了,你赶紧过去把老三拉出来,那死丫头疯了,再打下去她会死的,我可不想背一具尸体回去。” 两人背靠背,手执利剑,盯着围过来的魔物,并肩作战的日子一如往昔,然而往后却是战一次少一次了。 沈孟庄仰头看了看屋顶上发疯的冷山岚,此时此刻大家皆是自身难保,然而只要他们还在,必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轻易送命。 “好,你千万小心,不可鲁莽。” 周不凡微微侧首,瞥了一眼沈孟庄,笑道:“咱兄弟俩又不是第一次了,师兄你怎么越活越娘们了,婆婆妈妈的,岁数大了?” 沈孟庄深吸一口气,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人真是一尊大佛,不管什么时候嘴皮子都不放松,但愿以后他亦能如此潇洒,一如既往。 两人迎击邪魔,兵刃交锋,招招犀利,剑压长戟。在周不凡的掩护下,沈孟庄杀出一道血路,冲上屋檐欲将冷山岚带回。 周不凡见沈孟庄顺利前往,突然听到耳边叶蓁蓁的尖叫声,忙隔开围过来的魔物赶过去,大喊道:“蓁蓁我来了!” 屋檐下是杀之不尽的亲卫军,屋檐上是纠缠不休的陈年旧恨。 冷山岚再度执剑冲向暗傀,然而再一次被劲风刮倒,整个人被甩出数米远,幸得沈孟庄飞身上前接住她,才免得摔在地上。 沈孟庄见她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将灵力渡给她,神情严肃,说道:“你不能再打了,跟我走。” 说罢正欲拉着人离开,然而冷山岚却猛然甩开他的胳膊,撑着剑身体摇摇欲坠,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要杀了他,我还没杀了他,我不走,我不能走…” 沈孟庄再次上前扶着她的手臂,欲强行拉她离开,语气略微有些严厉,道:“你杀不了他,赶紧跟我走!” 本是好言相劝,却激起了冷山岚心里的怒火。她何尝不知自己与暗傀的实力差距,她何尝不知自己是不自量力,然而她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一心以为只要她不放弃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必能手刃仇敌。那个人就在她眼前,不可能要她置之不理放弃这次机会,让他还能苟活几日,她做不到。 冷山岚勃然大怒,似乎用尽全身力气一掌推开沈孟庄,喊道:“滚开!你懂什么!今日若杀不了他,冷山岚绝不苟活!” 说罢,只见她摇摇晃晃,握着诛魔剑仰天大喝一声,举步艰难身形踉跄,跌跌撞撞地朝暗傀冲过去。 暗傀藏身于黑雾中,见她拼尽最后一口气视死如归的气势与决心,倒让他失了兴致。 “哎呀呀,小孩,你该去见见你亲爱的父亲母亲了。” 说罢,便见他随意一挥袖,黑雾顿时化作一柄利剑,径直刺向她的喉咙,震慑空明不留生。邪气笼罩,只消须臾便能索人性命。下一刻,剑穿落喉。 第49章 猛兽出笼 轻蔑笑声中,长剑饮血横杀,穿过清冷夜空,直逼冷山岚。眼见剑刃穿喉,危机之时,突然一道蓝色身影骤然降落,张开遮天羽翅,将冷山岚护在身下。 长剑穿过山泽的身体,鲜血四溅,冷山岚的脸上、头发上、衣服上,尽是滚烫的血,模糊了她的视线。山泽双眼迷离,半睁着眼看着身下的她,低头蹭了蹭她的头发,发出嘶哑鸣叫。 看着奄奄一息的山泽,冷山岚愣愣地站在原地,这一刻仿佛连呼吸都是静止的。她一心报仇,不管不顾,但却从未想过要连累他人,难道她做错了吗? 沈孟庄隔开冲上来的亲卫,转头看见冷山岚失魂地站在山泽的尸体前,随即迅速上前拉过她的胳膊,大声道:“你好好看看,大家都为了救你身受重伤,但即使受伤也要救你,你还不明白吗?” 冷山岚神思恍惚,眼睛仿佛找不到焦点,身体依旧摇摇晃晃,声音轻微,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想报仇,血海深仇不能不报,诛杀邪魔,这是我的责任…是我的…责任…” 仿佛时光斗转,记忆深处的声音从洪流中缓缓而来,忽远忽近。又是那个大火燃烧的夜,母亲用生命告诉她,这是她的责任。只因恨意焚心,她只记得要报仇,要杀尽所有的邪魔,然而母亲还有一句话她却忘了,至今浑然不知。 这是她的责任,千万不能忘记,但还是要好好活下去啊。 “母亲…” 冷山岚潸然泪下,脸上的泪珠掺着血滴落,仿佛心头压抑许久的悲怆与苦痛,如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翻涌而出。 沈孟庄见她悲痛的模样,一时之间再度陷入回忆的漩涡,他心里何尝没有同样的苦痛,他何尝不是在思念着一个永远也见不到的人。 冷山岚浑身无力,诛魔剑掉在地上,剑光闪过她满是血和泪的脸。沈孟庄扶着她,眼神深幽仿佛藏着无尽的隐忍和哀伤,诉不尽道不完。声音低沉,轻声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而且,你以为,只有你才有不能不报的血仇吗?” 冷山岚看着眼前的沈孟庄不复平日的温和,此刻却显得十分无力。秀眉微蹙,仿佛永远舒展不开,素来不食人间烟火的风雅面孔,却沾染了世间所有情绪,如坠入泥沼。 再一转头,看见周不凡和叶蓁蓁同样浑身是血,却仍执着地拼命对抗杀不完的魔物。他们都在为救她而拼尽全力,而她却做了些什么? 冷山岚不禁心头一紧,无尽歉意涌上心头,低着头支支吾吾道:“师兄,我…” “师兄小心!” 正当两人欲离开之时,一名亲卫手执长戟猛然冲过来,径直冲向沈孟庄,狂然身影杀来,眼见长戟就要刺进胸膛。陆清远迅速从石头后冲过来,利剑交锋,震天厉响,寒光划破夜空,长戟瞬间被砍断。 陆清远侧身手腕一扬,剑势转换,沉稳狠厉,拦腰砍断亲卫的身体,血溅四方。 那亲卫倒地不起,待片刻后肉身痊愈,抓起地上的长戟正欲砍杀陆清远。突然被一条黑雾藤蔓打开,身后的暗傀见陆清远现身,猛然一挥袖将亲卫打散,呵斥道:“退下!” 重重包围的亲卫军闻声迅速后退数步,不敢再犯。沈孟庄见状扶着冷山岚,朝众人说道:“趁现在,快走!” 众人趁此时机迅速撤退,陆清远跟在沈孟庄身后,倏然停下往身后看了一眼。只见屋檐上的暗傀与他遥遥相望,忽而单膝跪地,虔诚的模样仿佛是在跪拜他此生信仰。 陆清远眉头微蹙,心下疑惑,还未来得及多想,便赶紧跟着上沈孟庄离开此地。 暗傀拿到山泽双心后,带领亲卫军迅速返回魔界。人去雾散,只留下回天岛满地废墟。 幽深山洞内,暗傀按照士白的交代,将魂元与双心投入寒潭中,只见红光刺眼,风啸深穴,山洞在摇晃。疏尔停止了震动,陷入了片刻沉寂,寒潭中隐约闪着光点,缓慢地从深处浮现,一道黑色人影呈现在眼前。 暗傀看着熟悉的身形,热泪盈眶,若不是还有外人在场,就差跪地痛哭。 石壁上,士白看着眼前的一切,转动着翠玉扳指欣慰道:“恭喜你,已经向成功迈进了一步。” 暗傀擦了擦眼角的泪,装模作样说道:“这才只是开始,想要重塑至阴至邪之躯谈何容易,等身躯塑好,再取回魔核,到时候才是真正的魔尊再临。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一百年,一百年呐,尊上您什么时候能回来?属下一直在等您啊!” 说着说着,又差点哭了,魔界闻声丧胆,手段狠毒,不敢轻易得罪的将帅暗傀大人,谁知在至高无上的魔尊面前,倒是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模样。 士白看见他泪流满面的样子,尴尬地咳了一声。暗傀闻声忙擦掉脸上的泪,再次装模作样地说道:“尊上之躯被封印许久,大抵有些受损,我看我应该找些东西给尊上补补。” 士白脸上带着一抹尴尬的笑,手上快速转动着扳指。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他以前认识的暗傀是这样的吗?还是说这个暗傀一直是这样,只是从前没露出真面目而已? “那你想怎么做?” 暗傀摩挲着寒潭岸边,想了想,随后说道:“魔族以血为生,我看不如抓一些暗境人,为日后的迎尊大典献祭。” 士白沉默了片刻,问道:“多少?” “三十万。” “这可不是一些。” “强攻不行,应当智取。” 士白听着这句话,心中诧异万分,向来手段强硬的暗傀大人今日居然说要智取,真是稀奇稀奇。 “有何妙计?” “信教。” “哦?” 昏暗的山洞中,两人四目相对,共商大计。 安虚峰上,沈孟庄等人虎口逃生,幸好及时疗伤才免去性命之忧。此去任务失败,沈孟庄向轩丘请罪,轩丘并未责罚,然而冷山岚心中有愧,自愿在吾道门下罚跪,一直跪了三天,双腿差点残废才起来。 安稳的日子没过多久,这日月圆之夜,天际黑雾笼罩,乌云掩月。暗境与魔界的交界处——苦乐地,血红霞光晕染天际。 在来往两界的禁门——烛阴门内外,暗傀与士白联手,大门缓缓打开,黑雾弥散,遮天蔽日,风云疾涌。 魔物从穿过烛阴门,汹涌前进宛如洪水猛兽,径直攻入暗境。霎时圆月失色,阴森唳,夜空黑影盘旋,千山群鸟惊飞,群魔狂舞,萧杀气氛席卷而来,吞噬整个暗境。 第50章 长夜圣光 沉寂百年的嗜血魔族,今夜于世人安稳梦境中,横行四方,扬暗夜之威行万世之恶。天际凄切嘶吼,黑雾正浓,千千万万的黑翼魔物在夜空中盘旋,魔气弥漫,暗境萧索。 原本应是旭日东升,然而此刻却黑雾弥天,世人纷纷仰望着天心中疑惑。 “太阳怎么还没出来?” “是啊是啊,今天难道是阴天?” “阴天也没有这么黑啊,你看这天上像是被黑雾罩住了,怎么回事?” …… 正当众人在讨论为何天还未亮之际,突然一群魔物张开巨翅俯冲而下,发出阵阵凄厉嘶叫。扇动着翅膀拍打脚下仓皇逃走的人,扒在他们肩膀上撕咬衣服和皮肉,啃食筋骨,欢呼雀跃。 众人四下逃窜,不停地用手挥舞冲过来的魔物,高声呼救。 “走开,快走开,救命啊!不要咬我!啊!!” 一场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再度上演,魔还是百年前疯狂残忍的魔,而苍生已换了数代,祭坛上总有牺牲品。 昏暗的光线,伸手不见五指,血腥味充斥四周,邪气笼罩,茫茫夜空中魔物肆意狂舞。众人倒在血泊中不停地挣扎嘶吼,想争取一线生机。突然,远处出现点点火光,一群身着赤红道袍的人在火光中显得尤为刺眼。 只见这群人举着火把,朝空中盘飞的魔物挥舞,熊熊炎火焚烧着肆意妄为的魔物,方才还张狂得意的嘴脸此刻只能在大火中哭喊求饶。 那群人将魔物赶走后,忙检查众人的伤势,从怀中掏出丹药喂他们服下。惊魂未定的众人感激涕零,纷纷磕头道谢。 “谢活菩萨救命,真是活菩萨在世!” “谢活菩萨!” …… 那群穿红色道袍的人,正是五大门派之一的寿延派。虽说是名门正派,然而他们一直以来却是以邪为尊,其余门派唾弃的旁门左道在他们眼里却是无上荣耀。百年前魔尊黑离在世,他们便以黑离为尊,为了延寿飞升鼓吹魔界信仰,其余门派纷纷避之不及,讽刺寿延派是魔界在暗境的传声筒。 而今,暗境传言黑离即将再临,寿延派蠢蠢欲动、倾巢而出,妄想将整个暗境都煽动成为魔尊的信徒。 寿延派的掌门举着火把,将跪在脚边的人搀扶起来,义正言辞道:“如今风云巨变,魔界已经攻入暗境,其余门派难以抵抗,若想活命只能依靠更强大的力量了。” 众人低头沉默,人群中突然一年轻男子大声问道:“你说的强大的力量是什么?” 掌门抬头看着火把上恣肆燃烧的烈火,眼中仿佛同样燃烧着热烈的渴望和虔诚,郑重道:“长夜已至,天地两界中最强的力量,唯有魔界之主,才配称无上至尊。” 那人虽然年纪尚轻,但是关于魔尊的事迹亦有所耳闻,便反驳道:“胡说,我听闻那位魔尊在百年前就被苍玄派的四位仙师打败了,哪是什么最强的力量,你骗人!” 其余人鸦雀无声,看着辩驳的两人不知该信谁。 掌门瞪着他,眼中方才虔诚的仰望瞬间变成暴躁,好像决不允许有人玷污他的信仰,怒声道:“百年大战,是苍玄派的人使用阴谋诡计才使魔尊惜败,斗转星移,魔尊即将再临暗境,唯有虔诚信仰,才能获得永生。你们若不信,不如自己看看,是谁救了你们,若苍玄派真如你们所言是人间正道,是此世之善,为何不来救你们?为何不立即诛杀邪魔?” 众人哑口无言,面面相觑。暗境与魔界之事岂是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能了解和看清的,只能任由别人一张嘴说它是白还是黑罢了。 掌门见众人有所动摇,继续说道:“你们都被他们蒙蔽了,百年前那场大战,根本就是他们见自己的利益受损,所以才不惜毁灭救世之光,暗算魔尊。如今魔尊再临,正是老天感念暗境之苦,让魔尊幸免于难,暗境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我不信,邪魔歪道都是害人之物,哪是什么救世之光,方才就是他们要吃了我。” 那位青年人还是不愿相信掌门所言,瞟着周围举着火把的寿延派弟子,暗自嘀咕。 掌门见他无动于衷,嘴角一扬,挤出一抹阴冷的笑。随后将火把递到他面前,说道:“唯有虔诚信仰魔尊不动摇者,方能永生。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那人接过火把,看着掌门眼中恣谑的笑意,不禁头皮发麻。在火把交接的那一刹那,火光骤然熄灭,突然一群魔物从头顶冲下来,围着那人不断撕咬啃食,凄切嘶叫令人双腿发软。 仅消片刻,那人的哀嚎声息止,只剩满地鲜血和破烂的衣服,血腥味飘散开,钻进众人的鼻子里,刺激着他们的神经,仿佛在提醒他们不相信的后果。 掌门见众人面露惧色,随即举着火把大喊道:“永世不灭,暗夜无疆。魔尊再临,长夜圣光。” 一群人浑身发抖,劫后余生中的战栗还未消退,又亲眼看着那名男子被魔物吞食。如果真有人能庇护他们,管他是正是邪,是善是恶,是忠是奸,是对是错,只要能活下去,对他们有利的,就是好的。 沉思片刻,只见一位男子缓缓上前,伸出手战战兢兢地接过火把,声音也在颤抖,学着掌门的模样,断断续续道:“暗、暗夜无疆,魔、魔尊…长夜、长夜圣光…” 手掌完全接过火把,那人警觉地盯着火光,而火苗窜动,熊熊燃烧,也无魔物袭击。 “是真的!我没事!我活下来了!长夜圣光!长夜圣光!!!” 其余人看着男子完好无损,心中大喜,纷纷涌上来抢过火把,高举着大喊:“长夜圣光!长夜圣光!求魔尊保佑我们平平安安,求魔尊保佑我们一生安康!” “我也是我也是!长夜圣光!求魔尊保佑我儿子能高中状元,金榜题名!” “长夜圣光!我家小女疾病缠身多年,求魔尊保佑她身体康健!” “我要赚大钱,光宗耀祖,求魔尊保佑!长夜圣光!” …… 方才还担惊受怕、半信半疑的众人,此刻却像找到了一生的信仰虔诚跪拜,将口中这位魔尊当做活菩萨救世主,盼他真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热闹的景象皆被远处的两双眼一览无余。 暗傀和长邪站在天际的柳树梢上,藏身于黑雾中。 长邪从头看到尾,也没看明白暗傀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不耐烦地说道:“我说你到底在想什么,直接将人抓回去不就完了?搞这些名堂,麻不麻烦?” 暗傀盯着那群人,嘴角扬起一抹得意地笑,缓缓道:“即便你能一口气抓三十万人,那以后呢?尊上君临暗境不过迟早的事,棘手的敌人消灭完以后,剩下的这些人,该如何处理?” 暗傀顿了顿,继续说道:“不服者杀之而后快?长邪,你是想尊上亲临暗境还是乱葬岗荒坟堆?” 长邪啧了一声,很是不满。 暗傀转头看了他一眼,道:“尊上要的是统治,而非侵略。” 话毕,黑影缓缓消失于雾中。 黑雾蔽日遮天,安虚峰上,沈孟庄神情严肃地从太虚阁出来,想不到魔界动作如此之快,况且烛阴门为何突然被打开,翳翳浓雾竟然连烈焰阵都破不了。 按轩丘交代,只能前往空灵山请求火神兽赤魅施以援手了。 第51章 奉旨成婚 烛阴门被开,士白满腹心思地回了自己的漠奚峰,众弟子见他前来正准备恭恭敬敬唤一声师尊,却见他突然调转方向,步下生风往另一处去了。 南乐峰上,青烟袅袅,落叶纷飞,小径上打扫得干干净净不染一尘,仿佛像是早知道有客要来。 士白看着前方笑了笑,随即径直前往阁楼。 丹炉升烟,暗香浮动,只见古梁尊长坐在案桌前,闭目凝神,手中轻摇羽扇。身后的石壁上挂着他的题字,遒劲有力,赫然写着——“一片冰心在玉壶”,头顶悬挂的匾额上镌刻着四个大字——“宁静致远”。旁边一位小弟子在抚琴,琴音悠扬。这般光景,倒像是隐世幽居的得道高人。 士白轻咳一声,古梁闻声缓缓睁眼,随即打发了弟子下去,看着来人轻声笑道:“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边坐坐?” 士白随意看了看屋内,距他上一次来已过半年,然而屋内的摆设却始终如此,仿佛从未变过,仍是一如既往的素雅古朴,来客见了总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屋子的主人,应当也是同样的高洁素净。 然而这个人,真的如他表现出的那般淡泊无求吗? 士白心中疑问转瞬而过,低头扬起一抹客气的笑,转动着手上扳指,缓缓走近,道:“古梁啊,你也太过清心寡欲了,你看你,有多久没有出去晒过太阳了?山下花都开了,不如与我一同畅游如何?” 古梁随意地摇着羽扇,看着他笑了笑,道:“我一把年纪,出去该吓着那些孩子了,你今日前来就为了邀我下山赏花一事?” 士白亲切地笑着,丝毫不见外地坐在一旁,手中仍不停地转动扳指,思量了片刻,随后说道:“并非是我一时兴起,是我昨日下山正巧路过烽烟镇,镇上人请我前去游玩的。” “烽烟镇”三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从他嘴里说出来,古梁警觉地抬头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眼睛里流转着自己的心思。 说者就这么随意地说出来,听者就这么随意地听进去。然而只言片语中所含之意,任由九曲心肠拆解,如惊涛骇浪拍击玲珑七窍。 我知道你听懂了,你也知道我想问什么。 对视片刻,古梁嘴角上扬,率先打破了沉寂的局面,手上顿住的动作也在顷刻间恢复正常,继续摇着羽扇,缓缓道:“烽烟镇的人如今可好?” 士白同样故作轻松地答道:“黄发垂髫怡然自乐。”说完后抬眼看了看古梁,随即问道,“说起来,昔年烽烟镇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年我下山不过数月,怎么一回来就变成了一片焦土,问轩丘他只闭口不提,问素陶她也不愿搭理,还没来得及问你就魔族就攻过来了,现在总能告诉我了吧。” 古梁正襟危坐,从未变换姿势,顿了顿,随即说道:“你知道封亡禁印由何炼成吗?” 士白摇摇头未答。 “东煌阳火。” “东煌阳火?” 士白语气稍显疑惑和惊讶,史书记载,东煌阳火乃日月阴阳之气合一,聚则为火,散则为气,威力无穷,不减不灭。别说是用东煌阳火炼造封亡禁印,就是要练出阳火也是困难重重,然而这些轩丘都做到了,正是他用东煌阳火练出封亡禁印,最后才封印了黑离。 只是为何烽烟镇与阳火也有关联? 古梁将事情始末缓缓道来。 原来昔年轩丘隐瞒众人,独自取火炼造封亡禁印,然而不知是哪一步出了差错,东煌阳火居然不受控制熊熊燃烧,火苗一路焚烧,殃及山下的烽烟镇,镇上百姓死的死伤的伤,幸得素陶相救,为此事,素陶还一直怨怼轩丘这么大的事不与她商量便擅自决定,两人还僵了好一阵。 士白从头到尾仔细听着,古梁也只当个陈年故事说给他听,然而说者如何,听者如何,有心也好无意也罢,都当是一场笑谈。 与此同时,空灵山上,沈孟庄等人甫一落地,便看到一群魔物围着一群神兽撕咬,神兽喷火欲焚烧魔物,然而有黑雾遮掩根本看不清位置,毫无杀伤力。 只见神兽中有一只浑身赤红的三头凤,在天际盘飞,不停地朝黑雾中喷火,然而魔物数量众多且杀之不死,纷纷扒着它的翅膀、脑袋和凤足,啃咬撕扯,发出餍足的欢愉和满足感。 沈孟庄见状,赶紧御剑上前帮火神兽驱赶魔物,众人随即也迅速上前。烈焰阵一开,火光冲天,然而魔物都藏身于黑雾中,大火无法伤及分毫。 正当众人束手无策时,那群魔物发了疯一般俯冲而下。眼见就要咬上脑袋,为首的魔物却突然停在空中,愣愣地不敢再进一步,仿佛忌惮着什么,万分惶恐。 而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正是沈孟庄身后仰着头面无表情的陆清远。 那魔物正是苦乐地跟在长邪麾下的小兵,那日有幸能亲眼见到魔尊真容,自然永世难忘。此刻见到魔尊亲临,吓得不敢再放肆,迅速带着其余魔纷纷退下,消失之前还不忘单膝跪地行礼,即使雾色茫茫,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看见。 见魔物消失,众人心里终于缓了一口气。方才被魔物撕咬的三头凤终于撑不住摔在地上化作人性,其余的神兽见状也纷纷变成人性赶紧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声声唤着:“王上!” 大殿之上,赤魅束发加冠,身着赤红玄甲,肩上是绛色披风,眉宇间尽显巾帼本色。 众人进殿时,见她正敞着衣服,露出鲜血淋漓的右臂,一旁的侍女正在给她包扎伤口。见有外人来,赤魅抬手示意她退下,随后从容地理好衣衫,举手投足间皆是轩昂气魄。 沈孟庄上前自报家门后,说起此次前来的缘由,然而却遭到赤魅的拒绝。 “不行!引天离火太消耗本座的功力,若是平常尚可尽力一试,只是今日本座身受重伤,此举太过冒险,本座不能答应你们。” 方才来时,沈孟庄只匆匆瞥了一眼伤口,便知她伤势甚重,开天引火确实要消耗不少功力,若为形势所迫,他实在不愿强人所难。 “如今暗境被黑雾所困,若非苍玄实在束手无策,也不会千里迢迢请王上施以援手。沈某听闻火神兽一族以晨曦之光为生,若终年长夜,火神兽将会如何,王上比沈某清楚。魔气笼罩,黑雾重重,唯有天离火能驱散,请王上为暗境,为自己的族人考虑。” 赤魅闻声眉头紧锁,他所言不假,若终日无光,她以及她的族人也会深受其害,若说解救苍生她并为想得如此高大,只是想救自己的族人而已。 思量再三后,赤魅看了看座下众人,缓缓开口道:“开天引火需要等本座的伤痊愈才可,只是若按寻常的疗伤之法,需七七四十九天,料想你们也等不了那么久。而今唯有一计可行…” 赤魅仿佛欲言又止,沈孟庄见她松口,忙问道:“有何妙计?” 赤魅看了看他,随即盯着脚下,方才还盛气凌人的模样此刻却有些……羞涩? “是…是阴阳调和…火神兽一族向来重视名节,若想要本座为了你们用此招疗伤,需…” 赤魅犹犹豫豫,顿了顿,随后看向其中三人,道:“需要你们其中一人嫁与本座,成为堂堂正正的夫妻。” “啊?” 座下众人瞠目结舌,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唯有沈孟庄迅速反应过来,好像是这么回事。火神兽一族拥有奇特体制,重伤难愈甚至人之将死,只要男女欢好,阴阳调和,便能恢复如初,当然这必须要双方皆为童子之身才行。 而火神兽向来重名节,坦诚相待的二人事后必要成亲,成为堂堂正正的夫妻,且他们素来以女为尊,自古都是男人嫁与女子,女主外男主内,妻为夫纲。 沈孟庄往身边扫了一眼,此刻只有他们中有三人是男子,他和小九自然是不行的,如此,只有委屈周不凡了。 打定了注意后,沈孟庄上前一步开口道:“王上,沈某有一人选可——” “本座确定了。” 赤魅无视沈孟庄的推荐,打断他的话,看向一旁,指着那人斩钉截铁道: “你!” 众人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沈孟庄心头一紧,说不出的气愤和不悦,那人不是周不凡,正是陆清远。 “明日与本座成亲。” 未等陆清远回应,沈孟庄站在他身前将他护在身后,仿佛此刻连一眼都不愿她看,怒声道:“不行!” “你!!” 赤魅头一遭被人拂了脸面,脸色十分难看,这人当着众人的面如此无礼地拒绝她,居然还妄想她能帮他们冒险引火?真是不自量力。 “是要开天引火,还是要他,你看着办,本座不奉陪!” 第52章 新娘私奔 王座上傲视众人的赤魅丝毫没有给他们商榷的余地,沈孟庄抬头看了她两眼,心中几番思量。眼下只有天离火能退散黑雾,若不能开天引火,再耽搁下去,长夜漫漫,暗境的生死轮回一定会受到影响,届时生不能生,死不能死,一团混乱。 若想要成功引来天离火,只有赤魅可行。然而传闻火神兽之王赤魅,一向心高气傲,她既然选定了小九,短时间内是说服不了的,难道真的无计可施? 沈孟庄显然有些急躁,眉头紧锁,盯着地面一声不吭,只觉得心乱如麻。今日之事未曾料到,也不在他的掌握之中。明明从一开始,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无法完全预料,然而每次,一次又一次,只要和陆清远沾上点关系的事情,都能让他心烦意乱,愈发如此。 正当他左思右想心烦的时候,突然感觉袖子被谁扯了扯,转头看过去,只见陆清远拉着他的袖子,看着他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开口说道:“师兄,你不要为难,我没关系的。” “你不要说了,这事听我的。” 沈孟庄立刻否决了陆清远的回答,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让他再想想。 陆清远见他眉头深蹙,脸上的神情也不复平日里的淡雅温和,往日站在云山之巅,令众人仰望的师兄,此刻却好似跌落泥尘,光芒散去,桃花零落。 陆清远轻声笑了笑,扯着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说道:“师兄,你还有其他办法吗?” 沈孟庄抬头与他对视,眼中的为难和无计可施皆被他看在眼里。形影不离的岁月里,只消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想瞒也瞒不住。 陆清远攥紧他的袖子,看着他,嘴角含笑,是少年人风华正茂的模样,眼波因眼前人潋滟深情如许。 两人相视顷刻,陆清远拉袖子的手,悄悄地从衣袖里钻进去,握紧沈孟庄的手腕,冰凉的触感仿佛一根银针扎进皮肤,沈孟庄的身体不禁抖了一下。 陆清远紧紧握着他的手腕,舍不得松开,看着他好像一个撒娇的小孩,轻声道:“师兄,我很小气,我才不是为了救暗境,救苍生。他们是死是活都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为了你,你就当我是哄你高兴吧。” 沈孟庄迎着他的目光,认真地看着他,此刻满腹心思却无话可说。 陆清远摸着他手腕的手,指腹在轻轻摩挲,动作轻柔,眼中柔情流转,仿佛在凝视着他此生至宝,道: “我为你在所不辞。” “我的一切一切,所作所为,生生死死,都只为你。” 沈孟庄心头突然像被重重捶了一拳,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堵在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清远看着他神情凝重,无话可说,蓦然松开握紧的手腕,后退一步,看着他咧嘴笑。仿佛仍是日光下心性纯良的少年,没心没肺道:“时辰到了,师兄是否要留下来喝杯喜酒?” 未等沈孟庄回答,陆清远看向座上的赤魅,说道:“赤王,我们是不是该去准备准备了?” 赤魅微微欠首,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陆清远跟在她身后,从侧门进了内殿。 沈孟庄看着徐徐离开,已经消失不见的两人,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叶蓁蓁走上来晃了晃他的胳膊,委屈道:“师兄,真的要让清远与她成亲吗?我们能不能想个别的法子?” 周不凡却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幸灾乐祸地走过来,拉开叶蓁蓁,一副深明大义审时夺度的样子,说道:“蓁蓁呐,师兄跟你说,现在不是我们强迫他要与赤王成亲,是那小子自愿牺牲。你想想,一来,舍弃一个陆清远能保暗境苍生,绝对不亏,弃车保帅、舍小保大的道理你肯定明白。二来,这赤王虽然强势蛮横不讲理了一点,但是模样还算可以,地位权势也有,陆清远摊上这门亲事,也不亏,做王的男人,威风着呢。” 叶蓁蓁白了他一眼,回嘴道:“要做你怎么不做?师兄若是能讨得赤王欢心,别说王的男人,说不定王都能让你做。” 周不凡一副儿大不由娘的模样,痛心疾首地扶额叹道:“蓁蓁你变了,你居然这么说你亲爱的师兄,师兄心痛啊!” 沈孟庄并未理睬身旁二人的你言我语,眼见陆清远跟着别的外人离开,心中很不爽滋味,明明他一直都是跟在自己身后的。 眼下只能问系统了—— 【沈孟庄:系统,除了双修,可还有其他疗伤的办法?】 【系统:宿主请稍等,系统正在查询…有了,经数据记载,书中有灵芝一药,可治百病,或许可以试试。】 【沈孟庄:我怎么不知道这里还有灵芝,在哪?】 【系统:南迷雪山,只此一株。】 【沈孟庄:你赶紧将具体位置和灵芝模样告诉我。】 沈孟庄一面和系统交谈,一面心急如焚地离开大殿,赶往那所谓的南迷雪山。周不凡正哄着叶蓁蓁,却见他急匆匆地离去,忙在身后大喊道:“师兄你去哪啊?马上就要喝喜酒了,你别急着走啊!” 众人正欲追上去,突然走上来几位仆人将他们带入酒宴,三个人茫然地跟着他们往另一边走去。 此事,南乐峰上,听完了古梁的老故事,士白缓缓从阁中走出来,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翠玉扳指。 阁楼外,黑雾浓重,小径上只有星星烛火。既然人家有心邀请,不如欣然应约,赏花去吧。 安虚峰下,烽烟镇人头攒动,众人皆举着火把来往穿梭。 自百年前那场大火焚烧了他们的家园后,余下几十人幸得素陶所救,还在安虚峰下寻了一块落脚之地让他们安生。 老实说,当年素陶还不太乐意让他们继续待在安虚峰下,若不是轩丘的事,也不至于害他们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只是轩丘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和忏悔,好说歹说,才终于让素陶同意他们继续生活在安虚峰脚下。 这些年来,他们受安虚峰庇佑,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苍玄派的四峰,唯有安虚峰脚下土地肥沃养人,其他峰下都不适合百姓居住,这正是有这个缘故在,素陶才勉强答应了。 离开南乐峰后,士白四处游走,从安虚峰上下来,在街道上慢悠悠走着。身着一身常服,容貌与四十不惑的富家子弟一般无二。世人瞧来,只当是外地富商云游到此,赏景玩乐而已。 士白一路走着瞧着,黑暗里看着沿街举着灯笼叫卖的摊贩,望着湖中摸黑捕鱼的渔夫,心中不免有些雀跃,倒不是看见世人即使经受挫折仍为生计奔波,而是因为有些惋惜。 惋惜他们如此执着坚持有什么用呢,最后还不是付之一炬。 想着想着,士白嘴角骤然扬起一抹轻笑,昏暗中,拇指上的翠玉扳指隐隐闪着绿光。扳指的主人,一步一步朝着更黑处走去。 本是再平淡不过的一天,突然耳边传来一声惊叫,随后听人高呼道:“走水了!不好了快来人!走水了,快跑!” 本来还平静的众人一听到这个消息,纷纷逃窜,却没有一个人救火,不是不救是不敢,也知道救不了。当年一场大火不管如何都扑不灭,被大火焚烧的阴影,深深烙印在记忆深处,一代又一代。是而烽烟镇的人对火格外惧怕,对有关火的东西皆敬而远之。所有与火有关的名,都用其他字代替。 如今听闻走水,众人想都没想,纷纷丢下手里的活计,仓皇失措地逃跑。慌乱的人群中,唯有士白,惬意地站在柳树下,望着小镇东边,肆意燃烧的火舌,沿着安虚峰的山路势不可挡,一路向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格外触目惊心。 熊熊火焰肆无忌惮地横扫脚下,从东面的房屋开始,紧追着众人逃窜的脚步。镇上的百姓纷纷向西跑,然而在街道的尽头,却好像有什么东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像是一面无形的玻璃立在他们面前,根本穿不过去。 放弃西边的路,众人迅速奔向南边,冲向北边,然而俱是如此。逃不掉啊,有路不能走,四面八方,仿佛被困在一个无形的透明的玻璃盒里。 火海如巨浪,将脚下的众生卷进焚灭的漩涡里,像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众人嘶声力竭地惊呼,妇人哀嚎,幼儿啼哭,野狗狂吠。曳屋许许声,呼呼风声,所有被困在玻璃盒里的人,还是被火海吞噬,浑身燃烧着大火,在地上打滚,或跳进深湖,然而最终还是化为一缕灰烬,和脚下焦土。 安虚峰上,轩丘正在书房内挑灯夜读,余光忽而瞥见天边的火光,询问弟子发生何事,众人也只摇摇头一概不知。 与此同时,余凌峰上,素陶才刚结束闭关,从洞穴内出来,同样看见天边的红光,算着位置,正是安虚峰下的烽烟镇。来不及多想,便独自御剑前往峰脚下,心中隐隐有某种不好的预感,只希望不要往事重演才好。 轩丘匆忙赶来之时,烽烟镇已经是一片废墟,街道上没有人影,长桥上没有人影,柳树下也没有人影。死一般的沉寂,只有脚边残留的未烧尽的尸体宣告着方才上演的惨绝好戏。 立在原地的人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突然一道青影落在眼前,等看清来人后,正欲张口说话,却突然迎面扇过来一个响亮的耳光。 素陶瞪着他,嘴角却挂着讥讽的笑,指着地上,道:“这次,你又要如何解释?” 是在今日之事,又仿佛是在问昔年之事。 轩丘神情严肃,并未急于辩解,只死死盯着脚下残留的手指,道:“此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罢,便拉着素陶一同回了安虚峰。传来今日值夜的弟子,询问起火之事。 然而那名弟子却一问三不知,只说一切如常,并无异样。轩丘吩咐下去后,众弟子很快便查明火势是从东边小竹林烧下去的,至于起火的原因,正是不久前,因魔物攻上安虚峰,轩丘命人设下的烈焰阵。竹林旁有魔物的痕迹,应当是烈焰阵感应到魔物来犯,遂起了火。 素陶听完弟子的解释,看着轩丘冷笑道:“这次,又是无心之失?” 轩丘百口莫辩,无言以对。设阵是为对付魔物,并非存心,开阵也是为对付魔物,并未曾想到会伤及无辜。然而这种种无意加起来,便显得刻意,巧合多了,也就不巧了。 素陶看着他并不打算辩解,也没有心怀愧疚的意思,心中的怒气愈发强烈。昔年烽烟镇突然遭遇大火的原因,不管她如何问,他就是绝口不提,念及多年情意她只好作罢。然而如今又是同样的情况,他还是不打算说,即使有难言之隐,即使有天大的苦衷,他仍是不说。 素陶不再看他,转身缓缓离去,并未留下只字片语。 一晃百年,他藏着的心事太多太多,多到她数不过来,也不想数。她念着两人的情意忍着包容着,原来时至今日,她在他眼里,仍不过是一个外人而已,一个即使自己被冤枉,受了委屈也不愿将苦衷告诉她的外人。 一场大火,烧起了四个人心中的往事。世间纷纷扰扰,谁都不得安宁。 正在此时,沈孟庄一路紧赶慢赶,来到南迷雪山。白雪茫茫,只觉眼睛要被刺瞎。沈孟庄用袖子护着眼睛,艰难地往前走,寒风刮在脸上,像利刃狠狠割着皮肉。 一步一艰难,此刻算是知道了逆风而行是什么意思,也深刻地明白了逆风而行的滋味,果然不想再尝第二遍。 山腰上,一株擎天的黑草,宛如参天的大树,足足要二十个人才能完全抱得住躯干。浑身漆黑,像要把人吸进去,再也出不来。 如系统所言,这应当就是守护灵芝的神武草,只要能割开神武草就能取到藏着里面的灵芝。 沈孟庄御剑上前踩在神武草的根部,借力挥剑往上。一片一片的叶子疯狂甩着,像一只章鱼,挥着它的触角向他狠狠扫过来。 见状,随即挥着剑从叶片间穿过去,将剑深深刺进叶身,沿着叶身环绕着飞了一圈,剑刃割着叶身哗啦啦地作响。一片叶子就这样被砍了下来,倒在地上,扬起一阵漫天的灰尘,叶身被割断的刀口处翻涌着冒出一阵浓浓的青烟,包围着沈孟庄,像妖精一样缠着他,简直完全看不清前方的情况,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青烟和尘土。 突然,一根叶子捅破青烟从身后迅速袭来,沈孟庄向前一跃,转过身扬起剑。神武草所有的触角全部冲过来,像有无数只手狠狠地抓过来,沈孟庄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脚尖点在神武草最外围的一片叶子上,纵身上前围着神武草旋转着迅猛而下,剑刃高速割着叶身,“哗啦啦哗啦啦”仿佛要擦除火花。 从上至下,沈孟庄稳稳地落在地上,不出三秒,身后的神武草轰然倒下,碎成无数大大小小的碎块,堆成一座小山。 顺利拿到灵芝后,沈孟庄一口气都未曾歇,便急忙赶回去,心里急切地想着千万不要错过时辰才好。 一路上都憋着一口气,沈孟庄带着满身灰尘,径直奔向内殿。赤魅正坐在案桌前百无聊赖地看着奏折,下人来报说沈孟庄求见,便随意挥挥手,示意带上来。 沈孟庄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向赤魅拱手一礼,随即开门见山道:“赤王想疗伤可以不必用双修之法,沈某听闻南迷雪山的千年灵芝可治百病,亦能恢复功体。若赤王觉得可行,沈某当尽全力寻来,为赤王疗伤。” 沈孟庄一时心急,直接将双修二字说了出来。臊得眼前赤魅的脸色红一阵青一阵,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好咽了下口水,应声道:“沈仙师果然心系苍生,若这个法子行得通,本座并未二话。只是灵芝难得,沈仙师可有把握,若耽误了时辰本座可不负责。” 见赤魅松口,沈孟庄忙掏出早就备好的灵芝,将它放在桌上,道:“灵芝早已备好,请赤王将他还给我。” 赤魅拿起眼前还沾着血迹的灵芝,好奇地赏玩,仿佛一个小姑娘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新鲜玩意儿。千年灵芝具有奇效,她幼时常听母亲提起,只是宝物难得,族里没多少人见过。今日大开眼界,若不是有外人在场,她当真想直接拿起来咬一口,尝尝传说中的灵药到底是何滋味。 沈孟庄见她满腹心思都在灵芝上,正欲开口再问。赤魅余光瞥了他一眼,目光仍继续盯着灵芝,抬手随意指了指侧门,道:“他在里面。” 沈孟庄稽首,抬脚正欲离开,赤魅却忽然仰头看着他问道:“灵芝难得,沈仙师是不是费了一番功夫?” 沈孟庄只点点头,并未回答,正欲再走。 赤魅又问道:“他是什么人,沈仙师居然如此重视?明明让他和本座成亲比千里迢迢寻灵芝要省事得多,为何你要舍近求远?他是很厉害的人吗?” 沈孟庄并未想到赤魅会如此直接地问他这种问题,立在原地愣了两秒,随后低头轻笑了一声,道:“他是很厉害的人。” 赤魅高傲地冷笑了一声,目前来看,他有多厉害她还真看不出来。但是其他的事她也不瞎,光是看见灵芝上的血迹,还有沈孟庄方才伸过来被割破的衣袖,明白人都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他。 握着手里的灵芝,赤魅仰着头看他,道:“他有多厉害本座不知,本座只知道你很在乎他,他是你什么人?” 如此直白的问题,令沈孟庄心头一击,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陆清远于沈孟庄而言到底是什么人? 读者与主角?显然不是了。 师兄与师弟?好像比这种感情更深一点吧。 亲人或者家人?应当没有这种羁绊。 除此种种,人世间能够摆在明面上的身份和关系,只剩下…爱人… 是吗?好像还不是吧,怎么可能是呢。 沈孟庄不禁苦笑一声,形影相伴的这诸多日子,竟然都不知道自己与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和感情。不过世间情意本就剪不断理还乱,除去亲情爱情友情,还有许许多多无法言明,难以诉说的感情,七情六欲在上,哪有这么简单就能搞得清楚的。 所以非要说的话,自己和他的感情,应当就属于那一堆不好说的感情里吧,应当是的。 烦躁的情绪终于找了个出口,沈孟庄背对着赤魅,只留下模糊的一句解释,便匆忙离去。 还能是什么人呢,他只能说,是很重要的人。 寝殿里,陆清远站在窗边看着眼前燃烧的红烛,目光深幽,如同窗外阴翳的黑夜。脖间的死印在昏暗的烛光下隐隐发光,仿佛在欢呼雀跃永无尽头的长夜。 陆清远拿起妆台上的一支金钗,心中暗暗想着白日的场景,眼中映着死印的血光。 他会来找我吗?如果他不来找我,那我就杀了她,然后回去找他。 反正,无论如何,我是要永远跟在他身边的。 仿佛找到一个特别好的办法,陆清远捏着金钗,嘴角扬起一抹得意且阴沉的冷笑,缓缓道:“出尔反尔?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真的是很难听的词啊,该怎么办呢?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门外的丫鬟推门而入,端着凤冠霞帔,低着头小碎步上前。 陆清远眼神一暗,手指一发力,将金钗插进红烛中,弱光熄灭。 匆匆赶往寝殿,沈孟庄站在朱门外,看着门上贴着“囍”字,匾额上挂着红巾,里面烛光摇曳,自己站在外面,蓦然有种新婚之夜,新郎好不容易摆脱众人,从酒杯里逃出来,急不可耐地来到洞房外,只想与新娘子共度良宵的错觉。 方才一路的焦躁和烦闷,此刻看着这番景象,沈孟庄突然觉得心情大好,伸手欲敲门,然而转念一想,便径直推门而入。 殿内红烛罗帐,暗香浮动,桌上摆着桂圆红枣,四处贴着大红的“囍”字,红巾垂落,轻纱迤地。 沈孟庄缓缓走近,只见床边坐着的一个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盖着红盖头,身着吉服,身形孱弱,倒真有几分新嫁娘的模样。 看着陆清远此番模样,沈孟庄不禁生出一丝坏心思想捉弄他,负手而立,站在他身前,故意压低嗓子,问道:“新娘子要嫁给谁啊?” 陆清远闻声以为是一位中年男子,心道为何不是赤王前来,疑惑之余,仍如实答道:“嫁给赤王。” 声音似有几分委屈,几分娇弱,几分哭腔,尾音还上扬着发了颤,听着格外惹人怜爱。 然而愈是软娇我见犹怜的样子,沈孟庄那点坏心思便发作得愈厉害,愈想狠狠欺负他,欺负过头了再抱在怀里哄着。 随即继续问道:“不嫁行不行啊?” 陆清远轻轻摇了摇头,双手搭在膝头紧握着,沉默了片刻后,缓缓开口道:“不嫁的话,师兄就不能拿到天离火了。” “不拿就不拿,何必勉强自己嫁给别人,我看你应该是不乐意的吧。” 陆清远再次摇头,抠着手指,轻声道:“不是的,拿不到火师兄会失望的,我不想他难过。只要师兄能高兴,我做什么都愿意。” 似是觉得身前的人不相信,说完复又加了两句。 “真的,我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一字一句,沈孟庄听在耳里,只觉得心头仿佛被细细密密地银针扎着,不是滋味。 “那……” 看着眼前的人,他伸出手将他扶起来,待人站稳,仔细盯着他,恢复真实的声音,道: “那嫁给我呢?”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陆清远心头一震,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浑身都僵了没有知觉。 沈孟庄抬手,轻轻地、缓缓地掀起他的红盖头,露出一张胭红的樱口,微微张着,吐着急促的气息。再往上,是秀挺的鼻梁,如甘泉般清澈的鹿眼,含着点点泪光,在烛光下含情脉脉,楚楚可怜。白玉般的脸颊上扫了点胭脂,映着妩媚的嫣红。眉间贴着花黄,朱唇微点,眉黛青染,耳垂夹着宝石耳坠,墨黑发丝绾了一个发髻,插着凤凰金步摇。 凤冠霞帔,胸前绣着鸳鸯石榴图案,颈上带着金项圈嵌着红宝石,纤腰楚楚,盈盈一握。一分一毫,尽是让人失魂的娇美。 沈孟庄只觉得心脏都停止跳动,呼吸也跟着停歇了。悬在半空的手也忘了动作,整个人只出神地看着陆清远。而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覆上他的脸颊。 洞房花烛,佳人在侧,良辰美景。 倒真是让人想将他娶回去,好好护着,好好疼着,要疼一辈子。 陆清远看着眼前蓦然出现的沈孟庄,忽然鼻子一酸,猛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搂着他,攥紧他后背的衣服,嘟囔道:“师兄,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沈孟庄环抱住他,下巴贴着他额头,轻轻蹭着,手掌一下一下摸着他的脑袋,轻声道:“傻子,又不是生离死别,怎么见不到。” 陆清远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胸膛,带着哭腔说道:“你真的来找我了,我以为你会不要我。” 沈孟庄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道:“我养你这么大,自然要寻个好价钱才能卖出去。区区天离火而已,这个买卖太亏了。” 陆清远笑出声,在他怀里蹭了蹭,索取他身上的温暖。 沈孟庄低着头,附耳轻声道:“跟我走吗?” “嗯…” “跟你走。” 永远都跟你走。 沈孟庄扔下手里的红盖头,向陆清远伸出手。 陆清远见状,伸出手放在他掌心,两人相视一笑。随后沈孟庄牵着他,一路小跑着离开此地,明明不用这么着急,但是却一刻都不愿多待。 陆清远取下头上的凤冠步摇扔在身后,青丝垂散,随风而舞。跟在沈孟庄身后步履匆匆地跑着,真有那么几分,大婚之夜,新娘子跟着情人私奔的错觉。 两日后,赤魅伤好,开天引来天离火。大火焚烧,黑雾消退,魔物死伤惨重。暗傀与长邪见状,只能领兵暂退。 献祭的计划失败,此路不通,该如何解除封亡禁印又是一个难题。 正当暗傀无计可施,满面愁容之时,石壁上,士白的身影渐渐清明。 第53章 下山割草 暗傀站在洞穴内踱来踱去,此次计划失败,解除禁印的办法也尚未找到,这该如何是好。 正当他烦躁不安之时,石壁上渐渐呈现出士白的身影,缓缓道:“暗傀大人何事如此心烦意乱?” 暗傀抬头看了看他,冷哼一声,继续踱来踱去,道:“你不觉得你说的是废话吗?” 士白闻声大笑了一声,看起来心情不错,也不与他计较。随意地转动着扳指,看着焦急的暗傀,说道:“解除禁印的法子我已经知道了。” 暗傀立刻停下脚步,看着他愣了两秒,随即忙走到他身边,心急道:“怎么做?你别卖关子,赶紧说。” 士白将打听到的内情一五一十相告,洞穴内两人秘密交谈,一场惊天动地的密谋即将掀开腥风血雨,有人欢喜有人忧。 原来,当年轩丘凭一己之力用东煌阳火炼造封亡禁印,然而最后的关键时刻众人竟遭禁印反噬,东煌阳火效用大减,魔尊黑离的元神被禁印封在这不见天日的山穴寒潭。若想解除禁印,必须要找到剩余的东煌阳火所制成的火种。 以火制火,东煌阳火威力无穷,能克阳火者,唯有阳火也。当年轩丘制成了四枚四阳火种,藏在不同的地方。原以为是天衣无缝,然而百密一疏。 暗傀按照士白的指示,即刻命人前往第一枚火种所藏之地——余凌峰。 余凌峰有一禁地——灼阳洞穴,众人只知此地常年无光,且是轩丘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入。问其原因,他不说,素陶也不愿逼迫,只能按照他的话将此地封禁。若有擅闯者,派规处置。 只是谁也想不到,此地竟藏着解除封亡禁印的关键——四阳火种。将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这里,轩丘不过是因为他的私心而已。当日是想着,若日后魔族进犯,安虚峰必然难逃一劫,他自然是要身先士卒。若他死了,素陶手握阳火,再不济也可保全一命。 石魔接到命令后,迅速带着一群血蝙蝠赶往魔界与灼阳穴的结界交口,等候时机。 暗傀坐在灭辉宫,好不容易松了口气,门口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长邪怒气冲冲地破门而入,反正无礼惯了,除了觐见魔尊,对其他人可从来没有尊卑有别之说。 一进门便大呼小叫,高声道:“暗傀,你是什么意思?说要攻暗境就攻,说撤退就撤退,死的不是你手下不是你兄弟!” 暗傀见他一来便兴师问罪,不慌不忙地拿着毛笔,蘸了蘸墨水,继续在纸上画些什么,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你不必动怒。” 长邪见他无动于衷,怒火蹭得一下就冲上脑门,大步上前站在他面前,拍着桌子,吼道:“之前跟你说不必弄那些伎俩直接攻下暗境,你不听,现在好了,你自己看看死了多少兄弟。你但凡听我一句,我们也不会吃这种亏,现在我让你出兵暗境,你又不听,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听我一言就这么难?尊上要是在的话,可不会像你这么小心眼。” 暗傀闻声摇头笑了笑,继续在纸上悠闲地画着,缓缓道:“尊上英明神武,我当然比不过,你且先回去,此事我心里有数。” 长邪见他这是下逐客令,撵他回去。若他有心解释两句,此事也就算了,可是他如今的态度,说两句都不愿说,明显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不就是一个将帅吗,真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主人了,等魔尊回来,到时候看他怎么得意。 长邪一把夺过暗傀手里的毛笔,掌心一用力径直插在尚未写完的纸上,笔杆贯穿木桌,随后愤怒地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暗傀看着被破坏的纸张和木桌,摇头笑了笑,轻轻一使力将毛笔□□,随后一挥袖,纸张和木桌恢复如初。 心里不禁感叹道,如今的年轻人呐,真是沉不住气。 蓦然想起,昔年他也还是一个毛头小子,只顾横冲直撞的时候,幸得上天垂怜,跟在魔尊身后,为他鞍前马后血战沙场。亲眼目睹魔尊雄威,才深知自己如蝼蚁般渺小,此前那股盛气凌人的傲气也乖乖地收起来,心甘情愿为魔尊肝脑涂地。 回想起曾经的往事,暗傀禁不住泪眼婆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继续作画,画上之人正是他心心念念、心悦诚服的魔尊黑离。 士白结束了与暗傀的交谈后,马不停蹄地赶往余凌峰。躲避众人的视线,独自前往灼阳穴。 一路边走边想着该如何顺利拿到火种还不被发现,灼阳穴当年被轩丘设下阵法,连他都无法破阵,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能由他亲自解除阵法。 步行来到灼阳穴,士白站在洞外割破手指在地上画下符阵,随后从怀中掏出四枚符文压在阵角,顷刻间符文自燃不见踪迹。 士白随即又掏出一个玻璃球状的小珠子,四下望了望,迅速扔进洞穴内,之后便飞身离开。 片刻后,洞穴内,突然血光冲天,嘶吼声、打斗声、刀剑碰撞声此起彼伏,隐约黑雾从洞内缓缓弥散开来。天际红光蔽日,路过的弟子见此异状,迅速前去禀报素陶,素陶赶到后见洞穴外萦绕的浓雾,以及从洞中传来的刀剑声,心里隐隐不安,忙派人前去请来轩丘以及其余尊长。 轩丘火速赶来,众人站在洞外听着洞内的声音,蓦然想起百年前那场大战,黑雾笼罩,乌云蔽日,血光滔天,刀剑砍杀声不绝于耳。 轩丘见状,看了看身边众人,说道:“我进去看看,你们留在此地,切勿轻举妄动。” 素陶点点头,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他小心。 轩丘闻声看向她,也点点头,随后走进洞穴中,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解除了阵法。一路往里走,红光愈来愈淡,厮杀声渐渐消失,轩丘打开一扇暗门,见火种完好无损地放置在琉璃盒中,心中松了一口气。 素陶在洞中不停地往里看,担心着轩丘安危,见他终于安然无恙地出来,又不好明说,只能撑着脸面问道:“情况如何?” 轩丘将洞中现状说明后,顿了顿,想了片刻,随后又说道:“洞中之物非比寻常,我要再设下阵法以护之,但是洞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挠,我无法设阵。这几日还望你们能好生看守,待我找到破解之法再来开阵。” 众人点点头,素陶看着他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欲问他洞中所藏何物。然而未待她问出口,轩丘便匆忙拂袖离去。 洞穴中地面上铺了一层黑雾,石壁上也尽是浓雾缠绕,无法设阵,若想要破除只能将黑雾隔开。轩丘左思右想,心生一计,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安虚峰下有一块无稻田,田野里尽是奇花异草,可做草药治病救人,亦可做武器伤人。 沈孟庄等人得了轩丘指示,迅速下山来到此地。这次却不是降妖除魔,而是…割草… “什么?!割草!师兄你没搞错吧,师尊真是这么说的?师尊他老人家没搞错吧?割草?我堂堂苍玄一枝花,居然要来割草?” 周不凡惊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竖起食指指着自己,两眼珠子瞪得比哑铃还大。 沈孟庄气定神闲地十分肯定地点点头,还补充了一句,道:“割完还要扛回去。” 说罢,便从身后拿出几根绳子,满面微笑地看着他走过来。 周不凡见他没好意的笑,连连后退,但终是敌不过他。沈孟庄将绳子塞到他手里,拍了拍他的胸膛,特别善解人意地说道:“师弟神通广大,能力非凡,这点事情绝对不在话下,我们都仰仗着师弟呢,师弟绝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对不对?” 其余人纷纷附和,掩面偷笑。 周不凡僵在原地,咬牙切齿地攥紧麻绳,恨不能将沈孟庄捆起来扔河里沉尸,不甘心地向他伸出大拇指,一字一顿道:“算你狠!” 众人站在田坝上,望着脚下无边无际的绝缘草,手里握着利剑弯下腰来气势十足地准备动手。 然而第一步就难倒了,割草…是要怎么割? 沈孟庄看着手中的剑,捏了个剑诀,安世剑凌空跃起径直刺向眼前的绝缘草。然而劲风呼啸,安世剑迅速被弹了回来。 见脚下的寸草未伤分毫,沈孟庄有些为难,且不说他一个现代人没做过这些事,就是在这一世,从前也是个富家少爷,没干过这种粗活。 “师兄,不是这样割的。” 陆清远见他有些疑惑,堂堂苍玄大弟子,顶天立地,高世之才,此刻居然为了割草这种事情犯难。禁不住笑出来,连看着他的眼神也无比怜爱,心中暗暗想着,师兄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走到沈孟庄身边,陆清远一手握着他的手腕,一手覆上他的后腰轻轻往下压。 “师兄,腰低一点。” 沈孟庄闻声将腰放低,陆清远的手还停留在他的后腰舍不得离去。精窄的腰肢,隐约能感受到衣衫下紧致的肌肉。恍惚间,陆清远猛然想起那次零乱的梦境里,沈孟庄赤裸的身体,肌肤白皙胜雪,修长瘦削的身材,每一寸肌肤早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和稚嫩,散发着成熟男子的俊美无双。 或许是艳阳高照,陆清远竟觉得此刻莫名有些口干舌燥,想必是日头太毒的缘故吧。 指尖沿着脊梁缓缓向上移动,抚过突起的肩胛骨,握着沈孟庄持剑的胳膊,就着将他箍在怀里的姿势,抓住一把绝缘草,手腕一使力,绿草瞬间被割断。 沈孟庄惊讶地回过头看着他,说道:“小九怎么会?” 陆清远笑眯眯地答道:“从前帮娘亲割稻子自然就会了。” 沈孟庄脸上的笑顿时便僵住,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阵酸疼。他不是不知道陆清远幼时的遭遇,只是此刻见他当做没事人一样,轻轻松松地说起那段难熬的日子,心里却疼得厉害。若他能早些见到他,若他能亲自将他带回苍玄,是不是就可以护着他少受些罪。 然而想到这里,沈孟庄突然觉得有些无力。早些遇见又能如何,彼时的沈孟庄到底也不是他,若早些遇见陆清远将他带回苍玄,也不过是换个地方遭罪。 原来从前往后,周遭几许,人来人往间,除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娘亲外,再无第二个人真心爱护陆清远了。 而此刻阴差阳错间,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不知不觉中,他竟然成为了他生前唯一的倚靠。可是仅有的几分真心也无可奈何地掺了几分假意,不管是否身不由己,终究还是伤了他,这才是最让沈孟庄觉得无力和苦闷的地方。 所以,从今往后,他只想对他好一点,更好一点。 “师兄?师兄?” 沈孟庄游离的思绪被他唤回来,愣了几秒后便恢复原状。看着陆清远额前的汗珠,忙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轻轻地为他擦拭,说道:“临走前看到桌上的手帕,随手就带上了,没想到派上用场了。” 陆清远还未从方才沉浸的梦境中彻底回过神来,看着沈孟庄的眼神还有些恍惚。沈孟庄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便将手帕塞到他手里,轻声道:“自己擦?” 陆清远点点头,握着手帕并未擦拭脸上的汗,见沈孟庄背过身继续弯下腰割草,才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手帕。素净柔软,果然和他一样。凑到鼻尖嗅了嗅,还有一股好闻的杜若花香,是他身上的味道。 将手帕叠好,陆清远郑重其事地放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像揣了什么宝贝。 众人站在不同的地方,握着手里的剑小心翼翼地割着绝缘草。陆清远抬头望了望碧绿的草地,突然想起好像还需要诛心花,便兀自离开向更深处走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诛心花。 田野间的小路上,开着稀奇的野花,陆清远一路走一路瞧,却始终不见师兄所说的诛心花。 复行几步,陆清远发觉身后有人跟着,脸色一沉,握着手里的剑立在原地,冷声道:“出来。” 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后,一个大块头身影从里面钻出来,头上还插着几片枯草,看着陆清远嘿嘿地笑。 “啊啊啊啊!!!丑八怪,快走开!!” 陆清远看清眼前的大块头正是那日在石阶城遇见的石魔,一张满是石麟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吓得他浑身一抖,连连后退,双手挥舞着驱赶他,不让他靠近。 石魔见状猛地跪在地上,诚惶诚恐道:“尊上恕罪,属下并未故意冒犯。尊上要是实在嫌弃属下丑,那属下带个面具。” 陆清远见他并未出手伤害自己,且愧疚的样子又那么真切,心里也放松了几分,忙摆摆手道:“不,不用了,我该走了,你你你不要跟过来。” 说罢,便脚下生风,仓皇地逃开,仿佛在躲避瘟神。 石魔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逃窜的背影,突然大声喊道:“尊上!我有糖!” 陆清远方才还失魂落魄地逃跑,此刻听到他的话,便停下脚步,立在原地,随后转过身一脸阴沉地看着他,怨道:“我不是三岁!” 石魔挠着头嘿嘿地笑着,伸出后摊开掌心,小心翼翼地问道:“吃吗?” 经不住糖果的诱惑,然后事情发展成——陆清远骑在石魔的脖子上吃着糖。 石魔见陆清远悠闲地晃着两条腿,猜测他此刻心情应当不错,便也打着胆子问道:“尊上不回魔界吗?” 陆清远含着糖,含糊不清地说道:“魔界?是哪里?我家在这里为什么要去那里?而且我说了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你认错了。” “属下不会认错,虽然属下并未见过尊上真容,但是尊上脖间的死印属下绝对不会看错。那象征着魔界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力,有此印者,能号令魔界,绝对臣服。” 陆清远听着他的话,覆上脖间摩挲,声音轻微仿佛自言自语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有了,难道……” “尊上怎么一直和那位穿白衣服的在一起?” 石魔的话突然打断了陆清远的思绪,陆清远猛地敲他的脑袋,揪着他耳朵,怨怼道:“什么穿白衣服的,那是我师兄,你该叫沈仙师。” 石魔捂着耳朵,“哎哟”几声,连连点头,“是是是,属下冒犯,尊上为何一直跟着沈仙师?” 陆清远晃着两条细腿,仰着头满面得意和欣喜,仿佛乐开了花,道:“他是我师兄,我当然要跟着他啊,而且要跟很久很久。” 说完后,突然又低下头,附在石魔耳边,好像在商量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惊得石魔紧绷着神经竖起耳朵,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仔细认真听着。 谁想到,这位少年魔尊一本正经、郑重其事问的却是—— “唉我问你,我师兄好不好看?” 石魔哭笑不得,只好恭恭敬敬地答道:“好看,尊上的师兄肯定好看。” 陆清远亲耳听到别人夸赞沈孟庄,心里像打翻了蜜罐一般,得意洋洋地说道:“当然了,我师兄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石魔看着心花怒放的陆清远,嘿嘿地笑了两声,竟也忘了拘束,如实道:“最好看的话,那属下觉得还是尊上更好看些。” 陆清远闻声又是一阵猛敲石魔的脑袋,严肃认真地纠正着他。 “我才没有师兄好看,师兄才是最好看的,我说是就是,师兄最好看!” “是是是,尊上的师兄最好看!” 陆清远这才放过他的脑袋,继续晃着两条腿,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宝贝得到了别人的夸赞比什么都值得高兴。 走了一段路,陆清远忽而想起重要的事,忙问道:“你知道哪里有诛心花吗?” 石魔闻声想了片刻,指着远处一角,道:“好像在那里。” “走,过去看看。” 陆清远催促着他,扒着他的脑袋伸长了脖子看着远处看不清的花丛。 “尊上是要摘花吗?” 陆清远点点头,石魔随后从身上撕开一块布摊在田坝上,将他小心翼翼地从身上放下来坐好。 “尊上先坐着,属下马上就好。” 说罢,便径直钻进花丛里,一手抓一把,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等了半晌,花丛另一侧突然响起一阵躁动。 一群鸦魔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见石魔站在花丛里笨拙地摘花,指着他嘲笑道:“唉那个大块头,说你呢!你不好好当暗傀大人的狗,跑到暗境做什么?” 身旁另一只魔忙附和道:“难道是暗傀大人嫌弃你,把你一脚踹开了?果然畜生就是畜生,养久了就是费事。” 这群鸦魔捧腹大笑,拿石魔取乐好不客气。 在魔界中,石魔的身份地位本就不高,只是因为他们一脉一直跟在暗傀身边为其效力,才会令其他血族高看两眼。今日遇见的鸦魔一族身份地位都比他们尊贵,且同样在暗傀身后效力,自然无需给他们好脸色。且鸦魔一族,向来目空一切,欺软怕硬。石魔见了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所谓尊卑有别而已。 哄笑声中,也不知是谁眼尖,看到了坐在一旁的陆清远,像是见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这怎么还有个小孩啊?走,把他抓走回去煮了吃。” 石魔见他们朝陆清远走过去,自尊自大的模样丝毫不见收敛,一时心急,忘了规矩,呵斥道:“放肆!不得无礼!还不见过尊上!” “尊上?” 那群鸦魔仿佛是很久都没有再听过这个称呼,蹉跎岁月竟教他们忘记了这个称呼背后的绝对威严和不可抗拒之势。 “什么尊上?他?” 说着那个鸦魔伸出食指,指着陆清远大步走近,丝毫不以为然,讥讽道:“就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你居然说他是尊上?你是不是疯了?他也配?” 陆清远低着头并未看他,闻声嘴角扬起一抹深不可测的冷笑,脖间的死印隐隐闪着红光,一连瞳孔也慢慢沾染了几分血色。在看不见的阴影里,脸色阴鸷,比寒冬肃杀里的凌霜更加凛冽。 陆清远缓缓起身,抓住鸦魔的食指猛然使力,只听见“咔嚓”一声,一根食指已经从手掌脱离。 鸦魔疼得双腿发抖,嘴里呜咽着说不出话。陆清远抓住他的胳膊猛地往上折,再次“咔嚓”一声,一条胳膊已经脱离了身体。 鸦魔跪在地上,大汗直出。 陆清远抬起一只脚踩在他肩上上,手里还握着他断掉的胳膊,另一只手扳起他的下巴,眼神里尽是不屑和玩味,看着他仿佛在看着一只濒死的蝼蚁,讥笑道:“现在,配不配?” 那名鸦魔瞥见他脖间的死印,吓得浑身发抖,一股热流从大腿处没有阻挡地倾泻而出,嘶声力竭地吼道:“尊尊尊上,我我,不,属下知罪,属下知罪!尊上饶命,尊上饶命!属下有眼无珠!” 身后其余的鸦魔见状纷纷跪地,头入捣蒜,大呼着“尊上饶命”。 陆清远似乎没了耐性再与他们纠缠,一脚将他踹开,怒声道:“滚!” “是是是!!!” 一群鸦魔不要命地逃跑,顷刻间便无影无踪。 “尊上!” 陆清远神色渐渐恢复,眼里的血光褪去,瞳孔恢复正常,循声看向石魔,仍是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问道:“什么?” 石魔抱着诛心花,嘿嘿笑道:“您还和以前一样,喜怒无常的。” 陆清远并未理解他所说的话,接过他怀里的花,让他回去,自己则迅速赶回无稻田寻找沈孟庄。 众人带着绝缘草和诛心花,火速赶回安虚峰。 此时另一边,士白站在灼阳穴外,往洞内看了几眼,趁众人不注意,便消失在原地。 第54章 小赌怡情 轩丘将绝缘草和诛心花铺在地面和石壁上,阻隔黑雾的干扰,随后再次设阵,只见黑雾渐渐消失,红光熄灭,一切恢复如初。 众人松了一口气,随后各自回去,素陶见轩丘不发一言,并不想提及洞内所藏之物,也便闭了口不再多言。余下几人各怀心思,匆匆离去。 士白见人都走没影了,随即走到洞口,信手捏了个诀,只见方才扔进去的小珠子此刻从洞中滚出来,停在他脚边。士白弯腰捡起小珠子,朝洞内望了两眼,心里思量了片刻,随后大步离开。 还未走远,士白正低头深思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火种,突然见远处缓缓走来一道人影,背着把剑徐徐而行。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士白师兄啊,失敬失敬。” 士白闻声上前,看着来人笑道:“周师弟无需多礼,你这是要上哪去?” 此人正是素陶的师弟,昔年素陶初来苍玄身边陪同的除了一个死去的北华,剩下的就是这位周师弟。三人虽不是亲姐弟,却早已是患难之交,后来北华身亡,素陶身边便只剩下他一个,自然更加当做亲弟弟爱护。 周师弟素来闲散惯了,不问世事,游山玩水,今日得空听闻山下将要举行祭典,赶巧去凑个热闹。 士白与他同行,感叹道:“师弟可真是逍遥快活,师兄好生羡慕。” “哪里哪里,师兄身负重任,正所谓能者多劳,像我这种无能者只好偷闲了。” 士白闻声笑了笑,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闲话说得差不多,也该进入正题了。 士白漫不经心地转动着翠玉扳指,余光瞥了两眼身旁的周师弟,随后仰头看了看天光,故作轻松地说道:“还是日光好啊,有了日光就有生机。” 周师弟学着他的样子也仰头看了看太阳,附和道:“是啊,前几日黑不溜秋真是让人心慌,总觉得末日要到了。说起来,那火神兽引来的天离火当真是厉害,亏得轩丘师兄想到这个法子,不然真要完了。” 士白笑了笑,继续往前走着,接过他的话答道:“确实如此,天离火一行三昧,有相之物皆能焚之。不过…” 士白欲言又止,看了看他两眼,随后慢悠悠地走着,继续道:“不过这还不算最强。” 周师弟闻声跟上前,心里有些好奇,便问道:“这还不算强,那什么是最强?” 士白手里转动着扳指,目光注视着远方,沉默了片刻,随后看着他说道:“师弟可知东煌阳火?” 周师弟方才还心怀好奇,此刻听到“东煌阳火”四字,脸上的轻松突然一扫而光,转而面露难色,惊讶一闪而过,但是这种转变只持续了数秒,随即又恢复了此前的从容镇定,摆摆手笑道:“这是什么?师弟闻所未闻,难不成是什么稀罕物?比天离火还要厉害?” 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神情变化,却被士白清晰地捕捉到,一览无余。 看来,这位也是一个知情人。 士白配合他的态度,大笑了两声,道:“那当然,这东煌阳火可比天离火厉害百倍,师弟竟然未曾听闻,真是遗憾。不过听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亲眼看过才叫稀奇。我曾听闻当年封印魔尊黑离便是倚靠阳火之力,只是那时不知出了什么纰漏,导致阳火失控,散落四方,业火焚烧之势正如…正如方才灼阳穴中之景。” 周师弟站在他身侧,听着他语气平淡地讲述与东煌阳火有关的事情,脸上的神色却十分凝重,埋着头不想被他发觉,一字一顿道:“师兄所言当真?” 士白啧了一声,故作深思,底气不足道:“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只是以前听古梁那老头子偶然提起过,许是我记错了,今日就当做玩笑话讲一讲,师弟听过便忘。” 周师弟仍是低着头,语气沉重,道:“古梁师兄博古通今,既然是他所言自然是真的。” 士白转动着手上扳指,余光随意扫了一眼低着头的人,继续说道:“哎哟我这记性,差点将正事给忘了,漠奚峰上那群小弟子还等着我给他们讲课呢,师弟且好好玩着,师兄就不叨扰了,告辞。” “师兄慢走。” 两人匆忙告别,待士白不见人影后,周师弟才缓缓抬起头,转过身看着远处已经恢复原状的灼阳穴。 昔日北华的一字一句言犹在耳,即使今日他已魂归仙山,留下的人自然要守住他的夙愿,仅此而已。 周师弟未曾多想,迅速赶到灼阳穴,站在洞外仔细打量了片刻,随后径直迈进。 洞穴中,轩丘设下的阵法早已被士白破坏,此刻周师弟堂而皇之地进入,便如入无人之境。来到一扇暗门前,周师弟将灵气渡到暗门上,只见大门缓缓打开,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便能看见那个琉璃盒。 周师弟将盒子打开,里面装的正是四阳火种,藏在一个琉璃球内,熠熠生光。将琉璃球拿出来后,突然地面颤动,石壁崩裂,脚下闪着白光,难道触动了阵法? 周师弟来不及细想,拿着琉璃球一路躲避攻击,丢了半条命身受重伤才从洞穴内逃出来。然而前脚刚踏出洞口,突然一群血蝙蝠从地面的巨缝中钻出来,围绕着他撕咬啃食。 血蝙蝠俯冲而下,周师弟挥舞着手中的剑不断砍杀,然而杀之不尽杀之不死,血蝙蝠见血发狂,扒在他脑袋上撕咬皮肉。 哀嚎声撕心裂肺,周师弟浑身是血,捂着脑袋趴在地上护着裸露的肌肤。火种从他怀里滚落,站在远处的士白见状正欲上前将其捡起,突然身后响起一阵交谈声。 周师弟的吼叫引来了素陶等人,士白不便现身只能继续藏身于云雾中。血蝙蝠群中有一只年幼的蝙蝠见火种掉落,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叼着火种突然兀自逃开。 士白见血蝙蝠逃走,随即消失在云雾后,欲上前追寻火种。 素陶闻声赶来,见周师弟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忙将他扶起来不停地唤着他,查看伤势后,看了看身后的洞穴,心里猜到应当是洞内阵法所伤。若要救他只能去找轩丘了,只是他私闯禁地,不知轩丘肯不肯救他。 素陶再三思量,决定不管了,若他不救她便是跪在门外也要求他救。 带着受伤的周师弟来到轩丘的书房,听完来龙去脉,轩丘勃然大怒,背过身道:“他擅闯禁地,理应按派规处置。” 素陶抱着他,站在轩丘身后,言辞恳切,道:“他不是故意的,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等他醒了再好好问问他,若你还生气,等他醒了再罚好不好?” 见轩丘无动于衷,素陶猛然跪在地上,脸上早就满是泪痕,怀里的人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我求求你救救他,我保证只有这一次了,等他醒来我一定会重重罚他,教他再也不敢私闯禁地。求求你救救他,我只有这一个弟弟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行不行?” 轩丘闻声转过身,见她跪在地上向自己磕头,心也紧紧揪作一团,伸出手想上前扶她,然而终究还是立在原地。 “你回去吧,他命不久矣就当做已经罚了,我也不再追究。” 素陶闻言愣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手里紧紧攥着怀里人的衣角。他的意思是…当真见死不救? 生死存亡之际,一模一样的态度,一模一样的冷淡,他果然还是从前的他,她原以为他是有苦衷的,原来都是她痴心妄想而已,冷血之人,哪有什么苦衷。 素陶死死盯着他,眼中是多年来积攒的怨恨,回首往事,桩桩件件,都足以令她心灰意冷,只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而已。 看着轩丘漠然的背影,素陶紧咬牙关,缓缓道:“你已经害死了一个师弟,难道还要再害死一个吗?” “你!” 轩丘蓦然转过身,盯着地上的素陶怒声道:“是我害他还是他自己害死自己?” 素陶抱起周师弟,不再理会轩丘,一步一决绝,泪如雨下,多年情意编织的虚假美梦,而今梦醒,原来心还是会痛的。 轩丘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想张口喊住她,然而千言万语堵在喉咙说不出一个字,千头万绪缠绕心头,这么多年来,两人之间早已是沧海桑田望不到头罢了。 破烂摊子还需要有人收拾,山上的事情轩丘亲自处理,追寻火种一事便交由沈孟庄负责。 循着探魔仪的指示,沈孟庄等人御剑来到一座古都,只见青砖白石搭建的城墙小巷,尽显威严之势。 众人走近宫门,朱漆大门上,黑底金丝楠木匾额高悬于顶,赫然镌刻着四个大字——“极乐神都”。 推开大门缓缓走进,沿着红墙黄瓦的石子小巷,警惕地观察周遭。突然,一只血蝙蝠从头顶急速飞过,径直冲进一间阁楼。 “追!” 沈孟庄带着其余人一路追赶血蝙蝠的踪迹,越过重重宫墙,耳边逐渐响起阵阵喧闹声,阁楼大门猛地打开,众人一股脑便冲了进去。 几个人方才还气势汹汹,神情凝重,此刻一进门便傻了眼,当真…没走错? 原来这极乐神都乃是暗境第一赌城,供魔暗两界消遣玩乐,因为有魔界的力量护着,官府也拿这里没办法。进了神都,一切都要按神都的规矩做事,不赊账不作假,凡出老千者,当场砍掉一只手。屡次再犯者,以命相抵,概不负责。 沈孟庄正欲离去,突然被周不凡一把抓住拎了回来,兴冲冲地笑道:“哎呀师兄别急着走啊,来都来了,咱玩一把怎么样?” 说着这边立即凑上来两名侍女,端着木盘,木盘上放着骰子和竹签,贴着两人吴侬软语道:“二位公子何不尽兴而归?” 陆清远见她们故意贴着沈孟庄,一掌推开她们,将沈孟庄拉到身后,宣誓主权一般怨怼道:“我师兄不玩!” 未等沈孟庄回答,周不凡拉着他急吼吼地朝一张木桌走去,陆清远扯着他的袖子跟在他身后,喊道:“师兄等等我!” 周不凡手里拿着早就换好的筹码,人模人样地站在桌前,装腔作势地看着桌上的骰子还有其余人的模样,也学着他们气势十足地大喊着:“大!大!大!” 沈孟庄不禁扶额摇头,走到阁楼外,倚着栏杆。陆清远扒开贴过来的人群,站在他身前,张开双手,以一种老鹰捉小鸡的姿势将他护在身后。 偶尔有路过的侍女,往这边看一眼,陆清远便皱着眉,扭曲着脸,凶神恶煞般瞪过去,吓得侍女低着头不敢再看,以木盘掩面匆匆走过。 沈孟庄见状便问道:“你似乎很忌惮她们?” 陆清远还在瞪着远处看向这边的人,气冲冲道:“她们老是盯着师兄看,我不喜欢。” 沈孟庄闻声禁不住低头轻笑,伸手搭在陆清远的脑袋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随后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将他的身子扳过来直视自己。 陆清远还保持着张着双手的姿势,见沈孟庄看着自己笑,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人背对着月光,身形玉立,如雪山将倾。微垂的眼睫轻轻颤动,含情生姿的双眸仿佛蒙着一层如烟似雾的轻纱,在月色下格外清雅不染纤尘。素色长袍在徐风中轻舞,流云般的墨发镀上了一层柔光,优雅从容,和煦明朗,风光霁月中,如水墨画般遗世独立。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雪色澹茫,月色玄明,你是唯一绝色。 陆清远看着他,心也禁不住多跳了两下,愣愣地唤道:“师兄?” 沈孟庄一只手环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四目对视,月光融融,洒在陆清远的脸颊上,气息间吐着雨后晴空般的明媚。 陆清远比沈孟庄低大半个头,此刻只能仰着头注视着他。 沈孟庄捏着他的下巴,一张素净雅致的脸渐渐凑近,两人的呼吸交织,糅合混杂,看着眼前茫然稚气未脱的少年,那点想逗逗他的坏心思此刻突然发作,邪笑道:“只给你看,你喜不喜欢?” 陆清远此刻觉得呼吸全都堵在鼻子里,心跳得厉害,仿佛要冲出胸膛。脸颊也异常滚烫,从耳根一路红到脖子,整张脸红得能滴出血。 方才的玩笑话还在耳边回荡,陆清远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盯着脚尖抠着手指,嘴里反反复复咀嚼着那句话,余韵悠长。 师兄…真的…可以只给我一个人看吗? 陆清远抓着衣角心不在焉地摆弄,反复回味着沈孟庄的话,心中一阵窃喜。 我不管,是师兄自己说的,他说只给我一个人看,师兄真的只给我一个人看了。好高兴啊,师兄真的真的说了,说他只给我一个人看! 沈孟庄见他低着头时而偷笑,时而摇头,便也觉得好笑,正欲伸手去摸他脑袋,突然阁楼内响起一阵躁动,随后只见桌椅板凳砸得噼里啪啦响。 待沈孟庄走进时,便见周不凡拎着一个人按在木桌上,将竹签尽数插在他头发上,骰子也不停地灌进他嘴里,还振振有词道:“老子让你偷!” “怎么回事?” “师兄他偷我钱!” 那人也立即反驳道:“我没有!那些赌注放在桌上又没写名字谁知道是你的。” 周不凡见他还敢顶嘴,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再冲上前将他一顿好打,却被沈孟庄拦着,只能口头骂两句出出气。 “小王八蛋,你爹爹我还没受过这等气,老子我的钱是你能偷的吗?” “长没长眼,做人有没有点良心,玩不起就不要玩了,居然还偷钱,你丢不丢人!” “小兔崽子,小龟孙,你偷谁不好居然敢偷你爹爹我,狗眼睛没看见爹爹我输得裤裆都不剩吗?有没有点良心居然还偷我的钱,你不怕被雷劈啊!” … 沈孟庄哭笑不得,难怪这人火气这么大,敢情原因在这。自己输得屁滚尿流,拿别人撒气,不知道谁更丢人。 “行了,闹够了没?” 沈孟庄将他的衣衫理了理,笑道:“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和他们一般见识,也不怕人笑话。” 周不凡站直了身子,装模作样地理着衣领和袖口,忿忿道:“师兄,在场这么多人,可就你没资格笑话我老。” 沈孟庄气得捶了他一拳,自己好心好意替他解围,结果换来一句没心没肺地嘲讽,这人良心喂了狗还差不多。 周不凡火气消了一大半,指着那人道:“小王八蛋今儿算你走运,我师兄性子好不和你一般见识,下次见了爹爹我记得绕道走,爹爹我可是堂堂苍玄一枝花,厉害着呢!” 话音刚落,突然大门紧闭,四周屏风速转面向众人。几道轻纱缓缓飘落,一位红衣女子从天而降,未见其貌先闻其声,道: “阁下竟是苍玄仙师,有失远迎!” 众人纷纷望去,只见红衣女子落座于藤椅上,长发迤地,风情万种之姿引得在场之人垂涎三尺赞叹不已。 此人正是神都之主——岐乐,拥倾城倾国之貌,然而能见其真容者寥寥无几,今日不知刮的什么大风竟让她亲自现身。 沈孟庄上前一步自报家门,亦将此行目的一一告之。 岐乐手里随意摆弄着红纱,时而掩面轻笑,时而盯着沈孟庄上下打量。然而这一切俱被站在他身后的陆清远看在眼里,若说岐乐的视线如蛛丝将猎物紧紧缠绕,那陆清远的目光则如利刃,一刀刀剜着落败者的皮肉,千刀万剐求死不得。 “原来是这样,说起来小女子还真见到了那只蝙蝠。” “在哪?姑娘若能据实相告,沈某不胜感激。” 岐乐倚着藤椅,盯着沈孟庄仰头轻笑一声,娇声媚语道:“沈哥哥莫急,妹妹记性不大好,需要点时间慢慢想,不如沈哥哥陪妹妹好好想想,兴许就能想起来了。” 陆清远脸色阴沉,正欲上前却被沈孟庄拦下。 只见沈孟庄仍温和地看着她,客客气气道:“姑娘有何要求,沈某自当奉陪。” 岐乐闻言立即从藤椅上跳下来,眉眼都笑开了花,站在桌前,手里拿着骰子漫不经心地赏玩,道:“对赌十局,输一局脱一件,先脱光的人则算输。” 沈孟庄面不改色,问道:“赢者如何?输者如何?” 岐乐坐在桌上,滚动着手里的骰子,娇声道:“若沈哥哥赢了,妹妹自然据实相告。若沈哥哥输了,便要永远留在神都,永远陪着妹妹可好?” 沈孟庄沉默片刻,随后爽快地应道:“好。” “师兄!” 陆清远站在他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子,噘着嘴不满他的决定。 沈孟庄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道:“信我。” 赌局伊始,两人皆胸有成竹。你来我往,七局已过,沈孟庄输了四局,赢了三局。 已至第九局,两人身上皆只剩一件单薄的里衣,若再开一局,胜负将定,同时也将有一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了。 岐乐隔着里衣打量着沈孟庄的身材,脸上尽写着“我很满意”四个字。其余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猜测谁输谁赢。 此时魔界中,石魔向暗傀禀明实情后,便接到命令即刻寻找被叼走的火种,不可耽搁。 石魔一路上和其余的血蝙蝠沟通,想着能不能同类互相感知,也省去慢慢找的功夫。 一群血蝙蝠抓着石魔的胳膊和肩膀,吃力地在空中扑腾着翅膀。 石魔抬头看着它们,问道:“唉,小鸟,你们知道那只叼火种的傻鸟在哪吗?” 停在石魔脑袋上的血蝙蝠好整以暇地叽咕道:“叽咕叽咕,咕咕叽,叽咕。”(我不知道。) 石魔顿时宛如石化般僵在那里,这傻鸟说的啥,叽叽咕咕的。 “你说慢点,再说一遍。” “叽咕叽咕,咕咕叽,叽咕。”(我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你们不是同类吗?那只傻鸟在哪,你怎么可能没感应?” “叽叽叽咕,咕咕咕叽,叽咕叽咕咕叽。”(同类也没有这种功能。) “你们这么笨,以前是怎么待在尊上身边的?尊上脾气也是好,没把你们烤了吃。” “咕咕咕叽叽,叽咕叽叽,咕叽叽咕咕叽。”(尊上没你这么胖。) “嘿,我看你们就是欠烤!” …… 阁楼内,第十局将开,岐乐突然一挥袖,屏风转动,隔开众人,将沈孟庄与自己围在一方天地里。 “沈哥哥,现在就你我二人,若你输了,什么都不穿的样子只有我一个人看了。” 沈孟庄仍镇定自若,看着桌上,淡淡道:“开始吧。” 与此同时,屏风外的陆清远急得团团转,周不凡倒是毫不着急,凑热闹似的扒着屏风,企图透过缝隙能偷窥到里面的情况。 叶蓁蓁与冷山岚虽未凑这个热闹,但也只是站在一旁,既插不上手也帮不上忙。 陆清远走到墙壁下,打掉灯罩看着眼前的蜡烛,随后用剑挑起扔到一旁的轻纱下。顷刻间,火势蔓延整个屋子,陆清远看着身前的大火,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然而心里着急沈孟庄,仍是硬着头皮继续走到其余的蜡烛旁,直到将所有的蜡烛都扔到地上,将整个屋子烧起来。 大火燃烧,浓烟翻滚,众人惊呼着四处逃窜。屏风内的两人听到外面的动静也迅速停下手里的动作,沈孟庄一把揽过一旁的衣服穿好即刻走出来。 岐乐正欲起身出来,突然闯进一个人,随后耳边“咻”的一声,竹签如一把利剑插在她双手的手腕上,将她整个人钉在墙壁上。 疼痛如约而至,瞬间从手腕蔓延至头皮,岐乐张着嘴正要大声尖叫,陆清远忽而上前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另一只手拿着一枚竹签在她脸颊处上下摩挲。 陆清远看着她,脸上仍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爽朗地笑着,瞳孔映着熊熊的火光,艳丽如许,轻声道:“漂亮姐姐,我师兄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的。” 话音刚落,只见他手腕一扬,便将竹签径直插进她的眼睛里,随后向下一挑,将整个眼珠生生剜出来。 岐乐张着嘴痛苦地呜咽,然而嘴巴被他捂着,细碎的声音全都吞进肚子里,眼眶的血和泪交缠打湿了衣襟,整张脸早已模糊不清。 陆清远脸上仍是我见犹怜的姿态,扬着清澈甘甜的笑,看着狼狈的岐乐,缓缓道:“比如你,如果要是不小心看见了的话,那就只好委屈漂亮姐姐的眼睛,小小的惩罚一下哦。” 说罢,便迅速抽出插进眼里的竹签,顷刻间血涌而出。 陆清远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人影消失之际,手上的竹签随意一挥,下一刻便插进岐乐的喉咙,将她整个人死死钉在墙壁上,消失在漫天大火中,连同整个神都一起,灰飞烟灭。 火光滔天中,那只血蝙蝠沿着走廊迅速飞出,扑腾着翅膀,似是故意躲避众人,一路疾行。 众人紧跟着它,御剑而行,穿过重峦叠嶂,来到巍然屹立的高山之巅,云雾萦绕,玉柱耸立。朦胧飘渺,影影绰绰,金光万丈,紫气东来之景宛若人间佳境。 浓雾绕缭中,众人来到一座宫门前,琉璃玉石镶嵌的匾额高悬之上,雕刻着四个大字——“回梦仙境”。 第55章 周不凡一 踏进宫门,周遭云雾升腾,曲径蜿蜒,众人警惕地缓缓走进。穿过轻纱屏风,耳边寂静无声,仿佛无人之境。 沈孟庄走在众人之前,越过一道门槛,突然青烟袅袅,缕缕上升,将几个人分隔开。正欲张口说话,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烟雾缭绕其身,众人四肢无力渐渐晕倒在地,仿佛如坠梦境。 彩云载着众人飘向不同的地方,从中心逐渐向四周散去,沿着曲径游荡,犹如领略百态一生。 周不凡四仰八叉地躺在云雾上,呼呼大睡,安详的样子如同睡死过去,祥云载着他仿佛湖上泛舟,倒有几分清闲安逸之感。 朦胧雾境中,周不凡只身往前走,周遭白茫茫一片,突然云雾袭来,遮住了他的视线。天旋地转间,四周场景突变,耳边忽而响起妇女的呵斥怒骂声。 “臭小子,叫你洗三个碗打碎了两个,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有什么用,吃老娘的,喝老娘的,这点活都干不了,你活着有什么用!” 周不凡揉了揉眼睛,盯着那位横眉怒目的妇女,她手里还拿着布鞋狠狠抽打脚边的男孩,嘴里骂骂咧咧。 视线逐渐清明,周不凡看清眼前的人后,心里猛然一震,愣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呼吸也仿佛凝固了。 那位妇女好像看不见身前的周不凡,仍是不停地抽打跪在地上的小男孩,怒骂道:“畜生,就知道吃,什么活也不干,你和你那杀千刀的爹一个德行,没良心啊没良心,都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畜生,都是畜生!” 妇人手里越打越使劲,提起嘴里的孩子他爹,仿佛怒气更重,紧咬着牙关狠命地抽打,竟连布鞋都生生打断了。然而好像仍不解气,脱下另一只脚上的鞋,继续死命打向男孩的背。 跪在地上的男孩早已鼻青脸肿,泪流满面,嘴角还渗着血,鼻涕眼泪流到嘴边想伸手拿袖子擦一擦,但是却不敢,怕娘生气,只能一个劲儿地认错,呜咽道:“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去把碗粘起来,你不要生气了,不要打了求求你不要再打了,我错了。” 妇人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按在地上,另一只手抓着布鞋狠命抽打他的嘴巴,喝道:“你是老娘生的,打都不能打了,你是什么金贵少爷,畜生东西,老娘看你是翅膀硬了,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让你顶嘴!让你顶嘴!” 妇人一边怒骂着一边使出浑身的力气狠狠抽打男孩的嘴巴,瘦骨嶙峋的小男孩脸上尽是猩红的鞋印,嘴巴早已满是血,沿着嘴角淌了一地。 周不凡站在一旁看着眼前残忍的场景,脸色苍白的连连后退,双眼失神,整个人失去了灵魂一般看着那位妇人,仿佛看着凶神恶煞般忌惮着她,恐惧着她。听着耳边的呵斥与抽打声,心有余悸地伸出手覆在嘴边,眼泪不争气地一股脑往外流。 时隔多年,长大成人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哭,名为恐惧的眼泪流进心里。原以为远离了发疯的人,远离了发疯的日子,岁月尽可逍遥自在,然而幼时的阴影却紧紧跟着他,挥之不去。 一如那时旁人的目光,一如口口相传的笑话,是这样唱的—— “你娘是个疯子!” “你爹是个负心汉!” “你也是个傻子!” “哈哈哈,你们一家都是疯子、傻子、负心汉!” “哈哈哈哈,疯子、傻子、负心汉!” “疯子、傻子、负心汉!” …… 街边的小孩如同唱儿歌一般将这些话挂在嘴边,每每看见周不凡便不约而同地唱着,大声唱着,欢快地勾肩搭背雀跃着,不亦乐乎。 周不凡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平日里最在乎的风度此刻也顾不得了,脑中回荡着儿童的笑声和歌声,一字一句如一根银针,细细密密,慢慢地扎着他的神经和耳膜。 幼时看着那些穿着长衫背着书包,无忧无虑上私塾念着之乎者也的小孩子,心里总隐隐有些期待和羡慕,但他只能躲在墙角,趁着他们放学偷偷看上一眼,还要忍受着他们的讥笑和打骂。 偶尔有几个顽皮的小孩,见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大着胆子脱了裤子朝他撒尿,边尿还边笑,指着他向其他的小伙伴炫耀道: “看!这个傻子我朝他撒尿都不躲!” “傻子就是傻子,你朝他拉屎他都吃热乎的。” “真的假的?我拉一泡看看,他要不吃怎么办?” “不吃你就塞到他嘴里,嚼两下就咽下去了,傻子最喜欢吃屎了!” …… 周不凡蹲在地上看着幼时的自己被同龄欺负,然而尽管今日盛名如他,威风如他,看着那些欺负自己的小孩,却如临大敌不敢上前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瘦弱的自己被他们欺负。和从前一样,和从前许许多多的日子一样,不敢挣扎,不敢反抗,不敢回家抱怨。 因为那些上私塾的小孩子,都是镇上的少爷公子,他们有钱有势,不敢惹他们生气。 因为如果反抗了,他们的管家会将他拎起来一顿毒打。 因为如果回家抱怨了,他的娘会抓起布鞋狠狠抽打。 反正是没人愿意听他的,不如不说,不如忍着。 忍着就不疼,忍着还能继续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上两眼。 周不凡不敢再看,紧紧闭着双眼,将头深深埋进两腿间,一晃多年,这种痛苦原来还是这么深刻。 求求你们,不要再出现了。 周不凡嘴里小声嘟囔着,哀求着,狼狈的样子和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少年一模一样。时至今日,即便耀武扬威惯了,回想起幼时往事,仍然溃不成军,这是永远都无法忘怀的疼。 随着嘴里的哀求声,云雾再次升起,眼前嬉笑的小孩,呵斥的妇人渐渐消失远去。 一座小木屋缓缓呈现,坐落在青山绿水边,宛如世外桃源。 周不凡抬起头,脸上的泪也忘了擦,慢慢站起身,看着小木屋摇摇晃晃地走近。 此时,一位男子从他身边走过,手里拿着野兔子,背上还背着弓箭。周不凡定睛细看,竟也是他,只不过已经是他现在的样子,不过他不记得有去过小木屋。 那位男子兴高采烈地大步走向小木屋,周不凡跟着他身后。男子推门而入,一进门便大声吆喝着: “蓁儿,你快看我抓到了什么好东西!” 大门打开后,周不凡见到叶蓁蓁坐在织布机前,手忙脚乱地摆动着针线,见男子进门,闻声抬头看着他笑道:“师兄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男子将弓箭取下来放在桌上,走到叶蓁蓁身边笑道:“今日抓了两只野兔子,给你炖汤,近来天凉你身子不好,要好好补补。” 叶蓁蓁手里忙活着针线活,仍是看着他笑着,道:“有两只野兔子啊,那正好我给你做一顶兔毛帽子,要入冬了你戴着暖和。” “我要那做什么,你给你自己做个暖手的,我一个大男人戴什么帽子,怕人笑话。” 说着,他便伸手握起叶蓁蓁的手,放在嘴边哈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摩挲给她取暖。 “你的手还是这么凉,这些活计就别做了,你看手都冻成什么样了。” 叶蓁蓁任由他搓着揉着,笑道:“不行,镇上周大娘明儿就来取,今晚就要做好,不然就拿不到钱了。我还想着给你裁身新衣裳,你看你这破了个洞都不知道,也不怕人笑话。” 叶蓁蓁抽出手,拿食指戳着他胳膊下衣服上的洞。 周不凡舔着脸笑了笑,捂着腋下遮住那个洞,继续握着她的手,说道:“我穿什么都行,你也不必给我做了,给自己做身好看的。你以前不是最爱新的吗?这身衣服都穿多久了,也没见你换过,快过年了,做身新衣裳喜庆。再说了,我天天上山打猎,穿那么好看给谁看?给老虎看还是给狮子看?” 叶蓁蓁被他逗得笑出声来,伸手捏着他的鼻子,学着他的架势说道:“是啊,现在不怕人笑话了,方才是谁连顶帽子都不愿戴啊?是谁?” 周不凡配合着她捏鼻子的动作摇晃着脑袋,噘着嘴嘟囔道:“是我,是我这头大笨猪!” 叶蓁蓁仰着头捧腹大笑,伸出双手捏着他的脸颊,左右摇晃,说道:“大笨猪赶紧去吃饭吧,锅里还有两根红薯,专门给大笨猪留的!” 周不凡捏起两只耳朵,哼哼了两声,道:“是!大笨猪去吃饭了,大猪婆也赶紧来!” 话音刚落,便识相地拔腿就跑,叶蓁蓁抓起手边的棉布朝他砸过去,嗔怪道:“你才是猪婆!” 其乐融融的场景看着眼里,心里觉得暖暖的,仿佛寒冬里的一把火照耀了整个人生。 站在角落的另一位周不凡看着他们嬉笑怒骂,别有一番滋味。 能和蓁蓁像一对寻常夫妻共度余生,这是他做梦都不敢奢求的愿望。 若这是他的未来,请来得早一些吧。 四周云雾升起,突然眼前一片刺眼的白。 小木屋消失,叶蓁蓁也消失了。 周不凡睁开眼,却看见周遭尽是黄沙漫天,青砖城墙包围着自己,好像浑身都在疼。 挣扎着胳膊,好像不太对劲。周不凡再仔细看着周围,发现自己竟趴在地上,视线已经被鲜血模糊,全身像是被巨石碾过,嘴里还在不停地淌血。 风沙迷了眼睛,想要抬起胳膊却怎么也动不了,模糊的视线中隐隐只能看见有什么东西插在胳膊上,缓缓抬起头看过去。 却见陆清远立在自己身前,像看着一只蝼蚁一般俯视着自己冷笑。 骤然雾起,周遭没了人影,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眼前白雾升腾,隐约闪着金光,光线渐渐汇聚,交织成几个字浮现在眼前。 待周不凡仔细辨认,才知上面写着七个大字—— “此情可待成追忆”。 第56章 叶蓁蓁二 瑞云祥风,载着叶蓁蓁缓缓飘荡,天真烂漫的姑娘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好像永远无忧无虑,不知世间疾苦。笑得开怀,哭得酣畅,单纯至此。 一如往昔年幼,时光斗转星移。 叶蓁蓁看着四周陌生的房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时竟想不起此地是何处。脑子里隐隐约约有些模糊的影子,但却明明白白地记得她未曾来过。 到底是什么地方? 随着人群漫无目的地走着,街道两侧,绿柳成荫,偶有柳絮因风起,拂过脸颊,惹得一阵酥痒。 喧闹的街头,杂乱的叫卖声中,突然钻出来一群小孩子,挽着裤脚,浑身是泥,拎着鱼篓,在大人的衣摆下赤脚乱窜。 跑得最快的那位竟是个小姑娘,扎着两根麻花辫垂在胸前,头上还戴着野花编制的花环,领着身后的一群男孩女孩撒泼打滚。 “大欢你慢点!我们都跟不上了!” 身后一位小胖墩拖着鱼篓气喘吁吁地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看着那位姑娘不停地喘气,断断续续道:“大欢我…我跑累了,休息会儿吧!我不…不行了,再跑会…会死的!” 那位小姑娘闻声转过身看着他咧嘴笑,白皙的肌肤在强烈的日光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秀丽的面容噙着明朗笑意,绚烂如夏花。 少女拎着鱼篓,指着小胖墩笑道:“小胖你看你身后是谁!” 小胖墩似乎没力气和她玩闹,忙摆摆手示弱,有气无力道:“不…不玩了,我…我快要死了…” 少女仍是指着他哈哈大笑,大声道:“小胖!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说罢,少女拔腿就跑,边跑边转头朝身后喊道:“你娘来啦!!!” 小胖墩登时两眼放大,呼吸都停了一拍。迅速转过头看着身后。果然他娘亲正拎着棍子,怒气冲冲地朝他大步走来,身后还跟着四五位仆人,个个面如土色,大气也不敢出。 “死小子!你今儿又逃课,先生都找上门了!还不给我滚回来!” 小胖墩吓得脸色苍白,方才还宛如一条死鱼要死要活,此刻便撒腿玩命地跑,大喊道:“娘我错了,咱有话好好商量,您先把棍子放下!” 他娘亲见他逃跑,忙加紧脚步紧追而上,指挥着身后众人,道:“去,把少爷给我抓回来,抓不回来你们都跟着挨棍子!” 随后,一场猫捉老鼠的好戏便在街头上演。而这促成一切的幕后黑手,正躲在柳树后瞧热闹笑得腰都直不起。 心满意足地拎着鱼篓,嘴里哼着小曲儿,一蹦一跳地回家去喽! 少女欢快地迈着步子,径直走来,走近叶蓁蓁的视线里。 看着渐渐清晰的人,叶蓁蓁顿时心头一震。脑中涌过千头万绪,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然而却卡在喉咙,说不出来咽不下去,如鲠在喉。 少女渐渐走近,叶蓁蓁盯着她与自己擦肩而过,又渐渐走远。鬼使神差地迈出脚跟在她身后,仿佛…跟着她就知道该往何处去。 叶蓁蓁仔细打量身前的少女,垂在身前的小辫子,腰间别的香囊,喜欢在袖口系个蝴蝶结。种种小习惯,与她此刻的模样一般无二。 这个小姑娘到底是谁?这里到底是哪里?为何会遇见她?她要去哪? 种种疑问萦绕心头,叶蓁蓁看着她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却总想不起来。仿佛记忆缺了一角,错乱了光阴。 正当她沉思之际,少女走到一条偏僻的小巷里,四处望了望,仿佛做贼似的。见四周无人,便蹲下来,扒开脚边的石头砖块。凑近一看,竟是一个狗洞。 少女抱着鱼篓钻进洞里,瘦小的身躯宛如一条泥鳅,一眨眼的功夫便从那头钻了出来。看来是没少钻过,兴许比出入大门的次数还要多得多。 叶蓁蓁看了看狗洞,只能容纳少女的身子,或许是她特地挖的。见小洞无法通过,便纵身一跃,翻墙而入。 少女拎着鱼篓,蹑手蹑脚地趴在地上匍匐前进,藏身于庭院的花丛里。趁众人未留神,一个鲤鱼打挺,从木窗下翻身钻进卧房。动作轻盈,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叶蓁蓁看着她的模样,禁不住想笑,看来这小姑娘不仅钻狗洞娴熟,爬窗户的技术也堪称一流。动作敏捷,身量纤纤,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然而转念一想,叶蓁蓁拍了拍脑袋,在心里怨怼起自己来。 想什么呢,看这庭院大宅,想必也是个大户人家。小姑娘虽然皮了点,但模样端正,按寻常百姓家的做法,应当是会与门当户对的人家结亲,两全其美,儿孙满堂罢。 叶蓁蓁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闺房,不自觉地笑了笑。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真想和她认识认识,说两句话也好。算了,还是不要吓着人家了,赶紧走吧,师兄们还在等我呢。 放弃了进屋的念头,叶蓁蓁回过头朝大门走去,如此惬意的日子还是不要打搅人家为好。 缓缓走至大门口,本打算安静地离开。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叫,嘶声力竭,尖锐刺耳。 “啊!!不要过来!放过我的孩子!欢儿!快跑,快跑啊!!!” 叶蓁蓁登时停下脚步,周遭场景突变,随着她转过身,方才雅致的大宅骤然间大火焚烧,青砖白瓦被烧得焦黑,冒着滚滚浓烟。黑雾压城,携磅礴之势,笼罩整个天际,让人喘不过气来。 无穷无尽的血蝙蝠在头顶盘飞,欢呼雀跃。一群魔物从天而降,张开遮天巨翅俯冲而下,扒在逃窜地仆人身上撕咬嗜血。 叶蓁蓁看着眼前突变的境况,心头一紧,脑中大乱。顷刻间乱七八糟的东西堆积在脑中,支零破碎的场景一晃而过,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屋里持续不断地传来惊叫声和哀嚎声,黑雾像一张血盆大口渐渐逼近少女的闺房。 不!不要! 叶蓁蓁呼吸慌乱,不管不顾地朝卧房冲过去。 不可以!她还那么小,不可以! 耳边哭喊声歇斯底里、抓心挠肺,掺杂着魔物的欢笑声,肆虐回荡。屠杀的盛宴,血流成河的洗礼,算是迎接他们来到暗境第一日的庆典。 叶蓁蓁猛地推开门,突然熊熊烈火如一条火蛇张开大口朝她冲过来。眼前一阵刺眼的红逼得她睁不开眼,整个身子被火蛇吞噬,猩红的热浪灼烧,感觉要被融化,体无完肤。 不知过了多久,叶蓁蓁缓缓睁开眼,视线逐渐清明。然而眼前一片模糊,耳边隐约只能听见鲜血滴在地面上的声音。 嘀嗒! 嘀嗒! 嘀嗒! 一滴一滴,从额头滚过眼睛,滚过鼻梁,滚过脸颊,沿着下巴,砸到地上。 仿佛坠入深潭,耳边除了嘀嗒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四周一片漆黑,隐有星星火光印在脸上。叶蓁蓁抬起头,却看见一张妇人满是鲜血的脸正望着自己。她倒在地上,吃力地伸出一只手朝自己爬过来,张着嘴说着什么然而一个字都听不见,声音传到耳边都仿佛失真了一般,泡在水里挥散了。 你在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听不见!你认识我吗?方才的小姑娘去哪了?她还活着吗?对不起我没能救你… 叶蓁蓁似有千言万语想问她,想冲出去将她从魔物手里救出来,想再看一看方才的小姑娘。然而此刻她却像被钉在地上,无法动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无力地张着嘴,看着眼前的妇人缓缓闭上眼。 赤红的鲜血染了一地,慢慢流淌,徐徐晕染。遮住了视线,蒙蔽了双眼。 叶蓁蓁眼前被红的血黄的光笼罩,看不清任何东西,仿佛被涂上了一层染料。突然一阵头晕目眩,红光与火光渐渐消散,再次缓缓睁开眼,眼前却是黄沙漫天。 四周皆是青砖城墙,旌旗飘扬,耳边大风呼呼作响。 陆清远立在身前,神情冷若冰霜,眼神阴鸷凌厉,眼中燃烧着无法遏制的怒火。盯着叶蓁蓁仿佛一头凶狠猛兽,下一刻便能将她生吞活剥,吞食进腹。 手上渐渐没了力气,好像身上漏了一个洞,全身的血液都从洞中泄出去了。一连所有的喜怒哀乐,所有生的念头,都一泻千里。 眼前的人影渐渐远去,耳边“哐当”一声。忘忧剑掉在地上,连同整个人也缓缓往后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突然雾起,熠熠生光的几个字逐渐清晰,耳边隐约回荡着戏腔,一字一顿,徐徐唱道: “也曾欢喜也曾忧”。 第57章 冷山岚三 四周白雾茫茫, 冷山岚躺在彩云上,手里紧握着诛魔剑,眉头紧蹙。即便是深入梦境, 也保持警惕不见放松。 庭院深深,晴思袅袅。冷山岚望着周遭花光柳影,疏林如画。凉风乍紧, 穿林打叶,沙沙作响。 一花一木,一尺一寸,都与当年一模一样。冷山岚看着四周之景,脚下之土,忽而感觉心头一酸。多少日日夜夜,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逝去的人, 逝去的往事时光。 这里, 是她的家啊… 冷山岚快步走近,循着阆苑曲径, 穿过假山玉湖, 来到花园。 耳边潺潺流水声隐隐回荡,似乎还夹杂着说话声,刀剑碰撞声,以及…胸膛里如雷震耳的心跳声。 然而只差一步拐过墙角时,冷山岚却突然停下脚步。耳边的谈话声分外清晰,思念多年的人仅有一步之遥,但是她此刻却万分不安和害怕。 所谓近乡情更怯, 大抵如此吧。 无数次午夜梦回,那些普普通通的日子却教她相思入骨。一朝浩劫动乱,余生天翻地覆。 冷山岚站在走廊尽头,沉默了许久。终于鼓足了勇气,缓缓向前迈了一步,花园里的人渐渐清晰,至此终年,恍如隔世。 身着玄青色长袍的男子站在石桌旁,恭恭敬敬地给他身前的女子捏肩。那位女子着一袭赤红长衫,挽着发髻,插着一支金步摇。如庭院里热烈盛开的牡丹,国色芳华,浓烈馥郁。 冷山岚手里紧握的诛魔剑,看着他们仿佛连心跳都停止了,呼吸也凝固。小声地轻轻地呢喃了一声: “父亲,母亲…” 已经隔了很久很久,都未曾唤过这个称呼。久到连她自己都有些怀疑,方才不是她的声音。久到这几个字,她快要不认识了。 庭院中,还有一位小姑娘手里拎着把长剑,一招一式地舞动着。脸色苍白,眉目冷峻,神情严肃,明明是炎炎烈日,然而看她一眼却感觉身上下起了雪,结了一层薄冰。 那名男子小心翼翼地捏着肩膀,笑眯眯地看着女子说道:“夫人呐,岚岚都练了三个时辰了,就让她歇一会儿,喝口茶,吃些点心吧。” 女子手里拿着剑谱,食指还在空中轻轻笔划着,神情严肃与那位小姑娘如出一辙,果然是亲生的。 看着剑谱,女子头也不抬一下,只冷冷道:“时辰未到,你若心疼,自己去换她过来。” 男子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心里打着颤。别说替她舞剑了,便是提都提不动。他们冷家可没有司马家那么好的功夫,还是换个法子。 “夫人呐,岚岚是个姑娘家,况且年纪还小。你要慢慢来,古人云‘欲速则不达’,她这么小的身子骨,当心练坏了。” 女子仍是头也不抬,专心看着剑谱,淡淡道:“我三岁习武,十岁从军,十二岁跟随父亲上战场,十四挂帅,十八授镇国将军。冷大人可觉得欲速则不达?” 男子只觉得脑门上冷汗直出,心虚道:“这……嘿嘿,夫人是旷世奇才,旁人比不得。” 女子随手翻了一页,盯着剑谱道:“冷山岚是我司马一族的后人,不是旁人。我司马一族满门忠烈,自幼习武,领兵挂帅,她必须要胜于我,方能服众。” 男子撇撇嘴,极小声地嘟囔道:“之前和你商量再生个小子,你嫌麻烦不愿生,现在想要养出个将军接手了。我们冷家还满门状元,自幼从文,五岁作赋,七岁吟诗呢。” 女子似乎是听见他不满的抱怨,眉头皱了皱,用一种不可置否的声音,沉吟了一声。 “嗯?” 男子闻声即刻换做一副笑脸,点头道:“是,夫人说的是。可岚岚也是我冷家的子孙,夫人不能光让她习武,这四书五经也是要看一看的。若我的女儿将来只懂舞刀弄枪,五大三粗的,这让我死后如何面对冷家的列祖列宗,冷家的老祖宗还不得揪着我脑袋兴师问罪。” 女子闻声未答,男子见有机可乘,便喋喋不休,笑呵呵道:“我看不如这样,单日练武你看着,双日看书我看着。今日正好是双日,不如不要练了,赶紧随我去书房温书。这样如何?文武两不误,岚岚也能好好休息,啊,不是,也能好好成材。” “瞧我这张嘴!”差点把真话给说出来了! 男子恨铁不成钢地轻轻扇了自己一下,随后又忙继续给女子捏着肩膀,等候心满意足的回答。 女子微微抬起头看了男子一眼,又望了一眼小山岚,随后低头继续看着剑谱,道:“不是不可以,你带她去。白日教她功课,晚上睡在书房即可,不必再回来了。” “这可不行!” 男子一听她的回答,想都不想便果断拒绝了,这不是断送了他以后的幸福生活吗?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还是要从长计议。 女子嘴角轻轻一扬,语气略有些得意,缓缓道:“你不是担心她的功课吗?还不快去?” 在幸福面前,功课算什么。男子此刻一抛方才的坚决,毫无骨气地舔着脸凑到女子耳边,蹭蹭她的侧脸,像个小孩撒娇道:“夫人怎么可以弃我不顾呢,夜晚被窝凉,我只想一心一意帮夫人暖床,夫人不能丢了我。” 女子轻笑一声,扬起手用书轻轻拍了他的脑袋,随后继续看着剑谱不再说话。 男子也继续帮她捏着肩膀,看了看正在吃力舞剑的小山岚,装模作样地大声道:“冷山岚!好好练啊,可不能偷懒,你看你把你娘气的,都不疼你爹了!” 小山岚正专心练剑,听他这句话,惊得手一抖,长剑险些掉在地上。脸色一沉,心里纳闷人前温和儒雅的父亲,朝堂上人人畏惧的冷大人,为何一进了家门,一见到母亲,便温顺得像只小猫,甚至温顺得已经到了…没皮没脸的程度。 这个年纪的冷山岚不知人间温情,不知时光易逝,不知未来变数。只是在心里怨怼母亲的不近人情,怨怼父亲的善变。 这个年纪的冷山岚,对众臣畏惧的母亲,只有敬佩之情,甚至同样畏惧。对世人称颂的父亲,只有尊重之情,甚至同样爱戴。 亲情于此时的她而言,还不知可遇不可求。然而,对于站在墙角的那位冷山岚而言,却如同毕生珍宝,再也找不回了。 冷山岚眼眶温热,心如擂鼓,看着温馨的场景,不管不顾地大步上前。此刻,她想好好抱抱她的父亲母亲,想再喊一声父亲母亲。和幼时一样,或许,比幼时更喜爱他们一点。 随着她渐渐走近,眼前的人却突然变得模糊,明明犹在眼前,近在迟尺,却远在天边可望不可即。 “父亲…” “母亲…” “不,不要…” 眼前的人渐渐消失,冷山岚狂奔过去。 不要,等等我,父亲!母亲!等等我! 只差一步,便能将他们抱在怀里,再次感受世间最珍贵的情意。 然而,最后一步,冷山岚张开双手,拼命将他们的身影拥进怀里,却只抱住了冰冷的空气。日思夜念的人就这样,在眼前消逝,一丝一毫,都再也抓不到了。 突然雾起雾散,日光消失,眼前一片漆黑,随后火光冲天。头顶血蝙蝠盘飞嘶叫,黑雾笼罩整个宅院。 冷山岚心头一紧,猛地抬起头看向四周。熊熊燃烧的房屋,假山上流淌的清溪变成了猩红的鲜血,溢了一地。 转过身来,冷山岚大惊失色,瞪大了眼睛呼吸就此停滞。 方才消失的父亲母亲,此刻正在眼前,然而浑身是血,被魔物捏在手里玩弄。 母亲手里握着她在战场上浴血杀敌的利剑,拼了全力砍杀冲向父亲的魔物和血蝙蝠。 小山岚学着母亲的样子,用她的三脚猫功夫,一招一式砍向血蝙蝠。 奈何人魔力量悬殊,父亲被魔物掐着脖子嗜血,母亲大喝一声,不停地砍杀魔物不管不顾地冲过去。 突然,从天而降一道身影,落在母亲身前,一把将她拎起来,眼神玩味地盯着她身上每一处,伸出手挑开她的衣襟,笑道:“是个美人。” 此时,黑雾乍浓,渐渐逼近,又一道人影缓缓清明,落在屋檐上,看向这边,轻笑道:“是你的了。” 冷山岚闻声望过去,抓住母亲的那个人,果然是他,是她记恨多年的魔,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魔,是魔尊的走狗——暗傀! 得了屋檐上那人的批准,暗傀舔了舔嘴唇,邪笑一声。下一刻便将母亲按在地上,疯狂撕扯她的衣服。 母亲举着剑不停地挣扎,用尽毕生的招数想从他身下逃脱,然而两人的力量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暗傀看着她的困兽之斗,笑道:“哎呀,有脾气的美人我更喜欢。” “滚,拿开你的脏手!” 母亲即使打不过他,言语上也不想退让,恶狠狠地瞪着他,宛如一只猛兽。 暗傀大笑一声,掐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落在她身上,用力掐揉,戏谑道:“拿不开怎么办,我这只脏手现在就要了你,你能怎么办?” 二人在火光中纠缠,母亲紧咬着嘴唇,鲜血淋漓也不肯发出任何声音。 父亲跪在身后看着她被人折磨,感觉心都被撕裂,只恨他手无缚鸡之力,是他连累了她。 他的夫人被这群魔压在身下受辱,他的女儿被这群魔捆着手脚看着她母亲受辱,然而他却无能为力。生前在朝堂之上运筹帷幄,为皇帝出谋划策的那股风光劲,现在屁都不是! 呵,屁都算不上! 父亲朝那群魔不停地磕头,头如捣蒜,央求道:“求你们,放了我夫人,放了我女儿,要杀要剐冲我来,我的血给你们,我的命给你们,求你们放了她们母女!求你们!” 站在屋檐上的人看着他磕出血仍在执着,便起了兴致。黑雾逼近,人影渐渐走近,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孔。 冷山岚盯着那张脸,心头一震。 果然,果然是他!果然没有记错! 那人垂眼看着父亲,宛如看着一只落水狗。随后抬起一只脚踩在石头上,衣摆一掀,讥笑道:“你从这里钻过去再钻回来,本座满意了,就放了她们。” 父亲愣了两秒,额前的血沿着鼻梁砸到地上。闭着双眼,紧咬着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轻轻地,却用尽了全部力气,道: “好。” 说罢,父亲挪动了双腿,跪着从那人胯下钻出去,再钻回来。那人仰头肆意笑着,催促道:“快点,没吃饭吗?磨磨蹭蹭,本座剁了她们喂狗。” 父亲闻声加快了速度,不停地从他胯下钻过来钻过去,膝盖磨出了血,头发零散,往日风光无限的尚书冷大人,可曾如此落魄狼狈? 母亲一转头瞥见了父亲,双眼通红,将嘴唇咬破了半边,忍着身下剧痛。拼尽了所有力气,一把推开身前的暗傀,随后迅速抓起手边的剑,后退几步。 身子摇摇晃晃,母亲举剑横在脖间,看着父亲,喊道:“冷如风,我不欠你,你不必如此。” 父亲闻声停下动作,仰头看着她,吓得瞪大了眼睛,惶恐地说道:“夫人,你不要冲动,把剑放下。我为你甘愿如此,你不必介意,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什么都可以做。” 母亲闭着眼轻轻摇了摇头,眼泪断了线般流下来,战场上身负重任她未曾哭过,大婚之日她未曾哭过,临盆之日疼得死去活来她未曾哭过。 然而此刻,看着心爱之人为自己受辱,她却像一个小孩一般嚎啕大哭,好像心爱的礼物被旁人弄坏了,她心疼。 母亲看着父亲,视线已经被血泪模糊,然而眼神却用尽了一生的温柔与深情,缓缓道: “我嫁的是风光霁月冷大人,所以…… 我爱你……” 说罢,利剑一横,战功赫赫的镇国大将军、端庄肃穆的尚书夫人、司马一族的后人、冷山岚敬佩的母亲,于火光浩劫中自刎。 玉殒香消。 冷山岚看着眼前的种种,发了疯一般握紧诛魔剑冲过去,怒喝一声,即便不能手刃暗傀,也要与他同归于尽。 然而,在她渐渐逼近暗傀之时。突然白雾乍起,将她笼罩,四周再也看不见父亲母亲和魔物。 白雾升腾,良久,隐约雾散。 冷山岚只遥遥望见一袭紫色身影,长袍迤地,头戴凤冠,缓缓走向身前的王座,一步一步,岁月蹉跎。脚下众生跪拜,高声惊呼,万民朝见。 忽而雾起,金光乍闪,零零散散的几个字排成一排,从雾中升起。耳边隐隐回荡着戏腔,像在喃喃自语,道: “一失足成千古恨”。 第58章 陆清远四 陆清远侧卧在彩云上, 双手枕在脑袋下, 娴静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宛如一只惊魂未定的小兽,惴惴不安。 朦胧雾境里,陆清远走在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既陌生又遥远。仿佛穿过重重时光,隐约来过,隐约记得。 视线掠过攒动的人群, 突然看到一位熟悉的身影,于人山人海中平平无奇普普通通, 然而于他眼里,却是黑白中唯一的明亮色彩。 只见一位妇人穿着短褐粗麻, 身材矮小, 肌肤黯淡无光,牵着一位小孩, 气冲冲地朝前走着。那是他的娘亲,身后跟着的正是瘦弱的小清远。 小清远被拽着不停地往前走, 脸上还有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看着身前火气十足的娘亲,眨着明润纯净的鹿眼,纤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泪珠,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晃了晃娘亲的手, 小心翼翼地说道:“娘亲我们就这么走了,他们会生气吗?会追上来吗?” 娘亲头也不回,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仿佛是在逃离身后的大宅,忿忿道:“他们生气关我何事?想追就追,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倒是他们,仗着自己财大势大就可以随便污蔑人吗?你是我养大的,我会不知道?没偷就是没偷!” 小清远有些跟不上她的步子,小跑着跟在后面,紧紧握着娘亲的手,唯恐被人群分散。 “娘亲以后不给他们家做衣裳了吗?这样的话,娘亲就没有钱了。娘亲不要生气,我去给他们道歉,只要他们相信不是我偷的玉佩就不会打我了。” 娘亲闻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小清远,皱着眉弯下腰朝他竖起一根食指,愠色道:“听好!没做错就是没做错,男子汉不能随随便便就低头,不然的话,你的一句道歉就像扔掉的烂菜叶一样廉价,不会有人稀罕的。明白吗?” 小清远似懂非懂地看着她,愣愣地点点头,眨了眨眼睛。娘亲看着他这副人畜无害可爱单纯的模样,心情也好了许多,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脸,眼神里满是怜爱和心疼。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掏心掏肺养大,哪有别人想打就打的道理。 娘亲直起身子,一副得意十足的模样叉着腰,说道:“再说了,就算他们不要我做的衣裳,也还有王家周家李家,有的是人要。你娘亲这么好的绣工,还怕卖不出去?” 小清远仰着头看她,烈日晴空下,笑容明媚灿烂,仿佛从来没有一分一毫的颓废和难过。至少,他看到的娘亲,永远都是这样,自信且温柔,如她所言,总会有好事发生的。 看着娘亲满足的笑容,小清远也跟着她笑起来,上前紧紧抱住她的腰,用着得意十足的语气炫耀道:“娘亲最厉害了!” 娘亲弯下腰将他抱起来,继续大步往前走,欣然道:“那可不!” 小清远搂着娘亲的脖子,趴在她肩头,迷迷糊糊将要睡着,轻声问道:“娘亲,爹爹什么时候能回家啊?我想见见他…” 娘亲听到“爹爹”二字,神情突然暗淡了一息,随即又扬起一抹笑容,答道:“很快就回来了,爹爹说在做一件大事,很大很大,做完了就会回家。” 小清远眯着眼含糊地问道:“很大有多大?比天还大吗?” 娘亲点点头,似乎是在安慰他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笑道:“比天都大!” 娘亲抱着小清远穿过拥挤的人群,朝着家的方向欢然走去。仿佛人生在世诸多不易与惆怅都与他们无关,只要有对方在身边的话,所有不开心和不如意都统统走开! 陆清远站在他们身后,紧紧跟着,眼睛看着娘亲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时,所有的委屈和辛苦俱涌上心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窝在娘亲的怀里撒娇要抱了,像小时候一样,那样的日子再也没有了… “娘亲…” 陆清远小声呢喃了一声,奋不顾身地跑过去,扒开周遭的行人,冲到娘亲身后张开手想要抱住她。然而却扑了个空,双手环抱住的只有冰凉的空气,身前的人影早已消失。 转过身再看,却见娘亲坐在织布机前,专注地看着手里的针线,神情严肃认真,织布机吱呀作响。 幸好,还在。 陆清远欣慰地笑了笑,松了一口气。 突然大门被打开,小清远噘着嘴既委屈又生气,跺着脚大步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娘亲身边,双手交叉抱在怀里,气鼓鼓地道:“哼!” 娘亲见他脸色通红,也不说话,只生着闷气,便停下手里的动作,放下针线,凑过来哄道:“是谁惹我的清清生气了呀?告诉娘亲,娘亲帮你打他们屁股!” 小清远转过头瞧了娘亲一眼,鼓着腮帮子,噘着嘴说道:“娘亲为什么要叫我清清啊?他们都笑我说这是丫头的名字!” 娘亲不禁低头笑了一声,手里拿着梭子轻轻地敲了一下他的头,笑道:“才不是呢,你被他们骗了。” 说罢,便放下梭子,弯腰将小清远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轻轻地摇晃,头靠着头,下巴枕在他肩上,柔声道:“清清的意思,就是卿卿啊!” 小清远似乎不太明白,仰着头看向她,疑惑道:“嗯?” 娘亲看着他歪眉斜眼的样子,笑了笑,低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道:“亲亲,明白吗?” 小清远摸着被亲过的地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这个我知道,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娘亲继续搂着他左右摇晃着身子,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当然是啊,以后清清会遇见生命中特别重要的人。你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你,你叫她卿卿,她就会亲亲你。” 小清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似乎又不太明白,问道:“娘亲,喜欢…是什么意思呀?” 娘亲望着门外,认真地想了想,仿佛是在思考最合适的话语,教她的宝贝理解人世间最美妙的感情。 沉思了片刻,娘亲缓缓开口道:“喜欢就是…不管清清有多难过,只要见到那个人一下子就开心了。” 小清远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随后转过身牢牢搂着娘亲的脖子,在她肩头蹭了蹭,乖巧的模样甚是惹人疼爱,说道:“这么说的话,那我肯定是喜欢娘亲的!” 岁月静好,莫过如此。 陆清远站在墙角,看着紧紧依偎地二人,心头一酸,忍着想要冲过去抱住娘亲的冲动,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唯恐一过去,娘亲又不见了。 忽而雾起,画面一转。方才倚靠的两人已经消失了,再转头一看。只见小清远猛地掀开被子,赤足踩在地上,蹑手蹑脚地扒在门边,看着娘亲收拾好裁制完的衣裳,拿着包袱匆匆离开,走之前还关上了大门。 见娘亲走远,小清远迅速跑回床边,马不停蹄地胡乱穿好衣裳,袜子鞋子随便一套,便也匆匆忙忙地离开家。 一路走一路小声嘟囔道:“今日是娘亲生辰,我一定要给娘亲买一份礼物,给她一个惊喜,娘亲一定会高兴的!” 小清远一边说一边大笑,仿佛是在得意自己的小心思,一想到娘亲看到他亲手准备的礼物笑得开怀的样子,自己也禁不住美滋滋地笑着。惹得路上的行人看傻子一般看着他,唯恐避之不及。 走了许久,来到热闹的集市。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实在太多,让他看花了眼,不知该买什么给娘亲。 “买什么娘亲才会高兴呢?” 小清远学着大人的模样摸着下巴,装模作样地看着街边的小摊,假装很懂行似的挑挑拣拣,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路过一家糕点店铺,小清远站在墙角闻着香味往里看了一眼,突然瞄到柜台上摆放的八宝酥。这个糕点他吃过,正是他很久以前的生辰时,娘亲买给他的,只有一小块,但特别好吃,是他从那时候到现在为止,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而且是娘亲最喜欢的糕点。 好像,娘亲说,因为她第一次吃到八宝酥,是爹爹买的,她很喜欢。 所以,他也喜欢。 小清远看着八宝酥,不禁垂涎三尺,心下突然有了主意。 不如,就给娘亲买八宝酥吧! 小清远迅速从墙角跑到柜台前,踮起脚看着掌柜,指着八宝酥说道:“老爷,我想要一块这个。” 掌柜的正擦着手里的玉壶,头也不转,随意瞥了一眼柜台上的八宝酥,随后又瞄了一眼瘦弱的小清远,冷哼了一声,阴阳怪调道:“想要啊?十文一个。” 小清远疑惑地歪着头看着他眨眼,十文?是多少钱? “我没有钱…” “哼,没钱也想要?”掌柜的仿佛是早就看出他的没钱,随后赶瘟神一般朝他甩了甩手里的抹布,嫌弃地皱了皱眉,道:“去!哪凉快哪待着,少来添乱。” 小清远被赶走后,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柜台上的八宝酥,失落地耷拉着脑袋往前走,一步一回首,仿佛这样看着就能得到一样。 走过糕点店铺,小清远心不在焉地看着路边的小摊。有了买八宝酥的想法,其他东西就再也入不了眼,一心一意只想买到八宝酥给娘亲。 漫无目的地走着,猛地一头撞上路边吆喝的店小二,吓得连连道歉,生怕对方怪罪。店小二正准备张口骂对方是不是不长眼,低头却看见是一位小孩,便也不好发作,只能自认倒霉地摆摆手说道:“赶紧走,走路看着点!” 小清远点点头,正欲离开,突然停下仰头看着他问道:“大哥哥,你知道怎么样才能有钱吗?” 店小二白了他一眼,道:“切,这个问题我还想知道呢!” 说罢瞟了一眼小清远,问道:“你一个小孩,想着钱做什么?” 小清远低着头欲言又止,想了片刻,最后还是一五一十全都跟他说了。 店小二听完点点头,感叹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孝心,我也帮不上你什么,不如我去问问掌柜的看愿不愿意留你干点活?” 小清远一听欣喜地点头,看着他笑道:“谢谢大哥哥!大哥哥这么好以后一定会特别特别有钱的!” 店小二仰头大笑了两声,挠了挠脑袋,道:“借你吉言了!” 小清远等在店外,看着店小二与掌柜的交谈,心里忐忑极了,不敢上前也不敢离开。等了许久,店小二面带微笑地走过来,说道:“成了,掌柜的说你去厨房帮忙洗菜洗碗,算你十文钱。” “十文钱!” 小清远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仿佛十文钱对他来说就是天文数字,是一笔巨款。十文钱正好可以买八宝酥,太好了,掌柜的和大哥哥都是好人! 跟着店小二来到厨房,二话不说便挽起了袖子蹲在水池,舀了一盆水开始择菜洗菜。 忙活了大半天,一双幼小的手也被水泡得皱巴巴的,脱了皮。小清远满不在乎地擦了擦手,见天色渐晚,兴冲冲地跑到前台,看着账房说道:“大哥哥我洗完了。” 账房看着桌上的账本,手里拿着毛笔圈圈画画,头也没抬一下,随后拿起手边的三文钱扔过去,道:“给,工钱。” 小清远一个一个拿起来,有些疑惑,说道:“大哥哥,这才三个,不是说好有十个吗?” 账房依旧没抬头,打发叫花子的语气,不耐烦地说道:“掌柜的说就这些,爱要要不要拉倒,赶紧走别碍着我做事。” “可是——” “你走不走!” 账房这次抬起头了,也扬起了手,作势就要打下去,小清远本能地抬起手护着脑袋逃开了。 攥着手里的三文钱,小清远心里有些发愁。没有十文,只有三文,那个老爷还会卖给他八宝酥吗?不管了,去问一问,万一老爷是个好人呢? 天色已晚,没有别的办法了。小清远一路小跑到店铺,鞋袜早就湿透,踩一脚便能听到“滋溜”的一声,袜子里的水都被挤出来。 衣服下摆、袖子和胸口上,全是水渍和油渍,隐约还能闻到一股呛鼻的油烟味,都是因为在厨房待了大半天,衣服和头发上都是味道。 小清远跑进店铺,踮起脚尖,苍白的小手扒着柜台边沿,露出一双乌黑的鹿眼,眨了眨,看着掌柜的说道:“老爷,我只有三文钱,您可以卖给我半个吗?” 掌柜的瞄了一眼见还是他,拿起一旁的鸡毛掸子挥了挥,道:“去去去,叫你别来捣乱没听见是不是!” 小清远有些着急,努力地踮起脚,急切地说道:“老爷您是个好人,就卖给我半个吧,我可以给您洗菜洗碗,给您干活。我真的很想要这个,求求您了!我只要半个就好!” 掌柜的猛地扬手抽下去,鸡毛掸子的木柄狠狠地砸上小清远的手指。 “啊!!!” 小清远本能地缩回手,手指上已经多了一条红印,疼得他眼泪直出。 “赶紧给我滚,否则我抽死你!” “老爷我真的需要这个,您就卖给我——” 未等小清远说完,一旁来了客人掌柜的早就无视他,径直走过去招待了。 看着眼前的八宝酥,看了看被打得涨红的手指,还有手里被汗沾湿了三文钱。小清远有些不知所措,望了望外面的天,眼下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怎么办,天已经黑了,娘亲肯定回家了,可是他还没有买好礼物,他真没用,没了娘亲什么都做不成。 小清远急得眼泪直掉,呆呆地站在那里,看向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帮他,该怎么办。 看着掌柜的笑嘻嘻地招呼客人,小清远心里有些生气和不甘。鬼使神差地走近柜台,盯着八宝酥,沉默了片刻。 随后,小清远将手里的三文钱放在柜台上,掰了半个迅速揣进怀里,拔腿就跑,不管不顾地冲出店铺,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掌柜的听到动静,转身看向柜台,没见到小清远的人影,却看到被掰开的八宝酥,气得吹胡子瞪眼,喊道:“小畜生,竟敢偷我的东西,看我不打断他的腿!你们几个赶紧给我追,抓到了往死里打!看他还敢不敢偷!” 店里的几个伙计得到命令后放下手里的活计,迅速跑出去抓贼。 小清远一路跑一路护着怀里的八宝酥,生怕掉出来。马上就要到家了,娘亲可以吃到八宝酥了,这次不是爹爹买的,是他买的,娘亲会高兴吗? 一想到这些,小清远心里便乐开了花,只要娘亲能高兴的话,做什么都可以。 娘亲早就站在家门口看着外面,等他回来。见小清远跑过来,担心地问道:“清清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小清远跑到娘亲身前,气喘吁吁,话也说不清,从怀里掏出八宝酥举到她眼前,断断续续地说道:“娘亲,我…我给您,买了…买了这个,您最喜欢的,我没用,只能买半个,等我长大有出息了赚大钱给您买很多很多,比天上的云还多。娘亲喜欢爹爹买的八宝酥,能不能也喜欢一下我买的,今日…今日是您的生辰,我想要您高兴!” 娘亲热泪盈眶,看着身前的小清远,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双手握住他举起的小手,声音有些哽咽,道:“娘亲很高兴,特别特别高兴。” 小清远见娘亲不停地流着眼泪,忙踮起脚用小手抹着她的眼角和脸颊,学着大人的语气哄道:“娘亲不哭了,晚上哭会尿床,不哭了。” 娘亲忽而破涕为笑,握着他的手亲了亲。 突然远处响起一位男子的声音,大喊道:“在那!赶紧追!” 片刻后,只见四五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将他们娘俩团团围住,抓着小清远的头发,呵斥道:“好哇小畜生,好的不学学偷东西,找死是不是!” 娘亲猛地推开那人,将小清远护在怀里,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宛如一只护着幼崽的母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指着小清远说道:“他偷了我们店里的东西,今日给他点教训!” 小清远冲他喊道:“我没有偷!我付了钱,就放在柜台上!” 那人闻声大步上前一巴掌扇过去,清脆的一声简直要刺破耳膜。 “啊!!!” “小畜生!还说没偷,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给我打!!” 周围的几人挽起袖子正欲动手,娘亲弯腰从地上抓了一把沙子扔向他们,呵斥道:“你们无理取闹诬陷我儿子,当心我去衙门告你们,让你们的店铺明日就倒闭——” “啪!!!” 未等娘亲说完,那人再次一巴掌扇过来,力道比之前还大,脸颊上瞬间便多了五根手指的痕迹。 小清远背对着娘亲,面向那些人,张开手将娘亲护在身后,吼道:“不许你们打我娘亲!都给我走开!快走开!” “啪!!!” 又是一巴掌,小清远嘴角渗了血,脸上的红印更红了些,半边脸有些肿胀,眼里疼得满是泪。 娘亲一把将他抱住,护在怀里,看着周围的人说道:“今日若是出了人命你们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我劝各位慎重!” 那人满不以为然,冷哼一声,道:“人命关天,但你们,那是畜生命,不算人命。兄弟们来呀,掌柜的发话了,往死里打,不出力的都等着扣工钱!” 四周围着的人闻声冲上前抓着娘亲的头发,一拳打上她的小腹,扇耳光踹肚子踹小腿。娘亲将小清远护在身下,双手紧紧搂着他,承受着那些人的毒打,趴在地上被他们拿棍子狠命地抽打,用脚踹,抓起头发朝地上砸。 小清远在娘亲的怀里嚎啕大哭,攥着她的衣服嘶吼道:“不许你们打我娘亲!不许打我娘亲!你们都是坏人!坏人!都给我走开!不许打我娘亲!” 毫无震慑力的垂死挣扎,那些男子仰天大笑,死命揣着娘亲讥笑道:“果然是畜生,这么能扛!我看你们能扛到什么时候!” “不许打我娘亲!啊!!!你们都是坏人!!娘亲你快把他们赶走!!!娘亲!!!” 小清远声嘶力竭地哭着吼着,娘亲的喘息声愈发微弱,渐渐…听不见了… 鲜血沿着娘亲的脸颊,一滴一滴,砸在小清远的脸上,滚烫的温度仿佛在灼烧他的肌肤,铁锈味愈发浓重,耳边的呼吸声渐渐,消失了… “她怎么不动了?你去看看?” “好像没呼吸了,不会吧,这么不经打?” “不管了,赶紧走,赶紧回去告诉掌柜的!” “走走走!” …… 小清远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轻轻地推了推娘亲,小心翼翼地唤道:“娘亲……” 然而娘亲没有回答。 “娘亲他们走了,您赶紧起来,我扶您回家。” 娘亲还是没有回答。 “娘亲可以起来了。” “娘亲?” “娘亲?” 一声声呼唤,然而,始终无人应答。 “娘亲……” “不,不要,娘亲!不要啊!!您回答我一声,我是清清的,是清清在叫您!娘亲!!!我们回家好不好,清清给您做长寿面,给您洗脚,对了,还有…还有这个!” 小清远再次拿出八宝酥,将上面沾的沙子小心地吹了吹,拍了拍,随后掰下一点塞到娘亲的嘴里,说道:“娘亲你尝一尝,我给您买的,您最喜欢的八宝酥,好不好吃?” 眼前的人一动不动,嘴唇干裂,苍白没有血色,下巴上还缓缓滴着血,一点一滴,流淌着她的温度。 “娘亲……” “啊!!!不!我错了,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没有偷东西,但是我错了,我给他们磕头,把娘亲还给我好不好!我错了,娘亲,我错了,您答应我一声好不好?求求您,求求您看看我,求求您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我错了……” “娘亲,求求您……” “吃一口吧……” “求求您了……” 小清远抱着娘亲的头仰天痛苦,一遍一遍的哀求和忏悔,然而蒙蒙夜色,无人应答。 眼前渐渐一片漆黑,声音也渐渐,渐渐低了下去,慢慢地闭上双眼,一切都在逃走,从他手里,从他身边,比如娘亲的温度。 …… “孩子,孩子,醒醒…” 小清远缓缓睁开眼。 夏日艳阳当空,清风拂动白云,一切都和往常一般。 然而…… 小清远猛地坐起来,却看见身边站着一位陌生的妇人手里拿着碗,然而身边再也没有娘亲的身影。 “娘亲,娘亲呢?” 小清远惊慌失措地看着那位妇人,瘦弱的身躯颤抖着,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双颊凹陷,晕了两天饿了两天,再次醒来,一切早已不同了。 “你娘亲尸体都发臭了,我们已经埋到荒坟堆,你两天没吃再喝口水吧。” 小清远大喝一声,猛地推开妇人,不顾死活地冲出去,不可以没有娘亲,娘亲也不可以没有他。 要去荒坟堆找娘亲!可是…荒坟堆,在哪? 小清远跌跌撞撞地跑到路口,看着分叉的路,想找个人问一问。 然而…… 人声鼎沸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沿街叫卖的摊贩。 火树银花,人来人往。 仿佛迷了路,头晕目眩。 前面是宾客如潮的酒楼。身旁是络绎不绝的行人。身后是座无虚席的酒肆。 往上是天,往下是地。 天地之间,从此扰扰攘攘,这热闹,再也与他无关了。 他是没有娘亲的孩子了。 清清…没有娘亲了。 再也没有娘亲了。 第59章 陆清远五 那个小孩再也没有家了。 娘亲死了, 从未见过爹爹,这世间只剩他一个人。或者,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地方, 根本不叫世间。 陆清远站得很远,只是看着那个狼狈的小孩在大街上游荡,失魂落魄, 衣衫褴褛。 那时他七岁,此后,街上多了一个七岁的小叫花子。 往后一日又一日,朝朝夕夕,岁岁暮暮,不必再看也能回想起来,分外清晰。 是怎么吃的饭, 怎么睡的觉, 怎么活下来,怎么挨的打。 小清远坐在台阶上, 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来一个便问一句: “大哥哥,你知道荒坟堆在哪吗?” “呐,大姐姐,荒坟堆在哪呀?” “漂亮姐姐,荒坟堆该怎么去?” “能不能告诉我?大哥哥?大姐姐?” …… 陆清远站在台阶对面,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手狠狠地揪着,全身每一根寒毛都在颤抖。从前的记忆太过深刻, 他从来都不敢去想起。只要偶尔不经意间触碰到了那根弦,翻江倒海的悔恨和痛苦便如洪水猛兽将他裹挟着,仿佛周身滚过刀刃,从灵魂到肉体都千疮百孔。 如果没有买那块八宝酥就好了。 为什么时光不能倒流呢? 真的好想从头开始,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夜幕将至,小清远踩着满是泥泞的破布鞋,来到他每晚都会来的小庙。 在门口将脏鞋脱下来,赤脚踩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走进去。轻轻地,跪在菩萨前。 双目紧闭,双手合十,虔诚地呢喃着。不是想要娘亲回来,不是求菩萨保佑,不是埋怨世人让他们不得好死。 而是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观世音姐姐,我想回到那一天可以吗?” 我真的错了… 陆清远站在门外,看着磕头的小孩心里疼得厉害,仿佛再看一眼整颗心都要裂开。索性一转头不看了,径直走开。 走进一条荒凉破败的小巷,脚下尽是淤泥和污秽。陆清远毫不在意,这种东西,他反正也见得多了。 从庙外出来,心里沉甸甸地难受。这世上只有娘亲真心爱护他,为何老天如此不开眼,连唯一的娘亲都要从他身边抢走?为何娘亲这么善良的人没有好下场,而那些杀人的坏人作恶多端却逍遥快活? 恶有恶报?呵,善恶因果,谁来裁决?老天爷?观世音?难不成他们是瞎了眼让好人不得善终?这世上,根本没有善恶有报,是非对错,活下来的,不,剩下来的才是有资格评判的人。 心里千头万绪在交织萦绕,陆清远缓缓走着,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小石子。寂寥无人的暗巷,有一股凉风刮来,从耳边吹过,夹着穿越洪荒万古的声音,缠绕他心头。 他听见了,嘴角扬起一抹餍足的冷笑。 谁来裁决?谁是善者? 唯有强者即为善。 不,或者说… 强者无恶不作,亦是善。 恶魔与神明,果实的两半。 陆清远眼里闪着贪婪的血光,眼神阴鸷而凌厉,五官微微扭曲,是一种纵情之后的愉悦和快感。对力量的渴望,已经能让他幻想到,站在众生之巅是何等风光肆意。 仿佛已经看清了脚下的路,小巷渐渐远去。陆清远走至巷口,突然凉风吹拂,几片花瓣徐徐飘零,落在他肩头。 陆清远抬起头望过去,只见眼前白雾茫茫,十里桃花成林。 一道白色身影站在花树下,衣袍翻飞,三千墨发如丝缠绕着发带随风而舞。身材修长,倾世绝丽,如玉山将倾。素净清俊,耀耀生辉,宛如临凡神祇。 那人转过身,轻衫蹁跹,朝陆清远勾唇一笑。 这一笑,天地都化了。 陆清远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怕那人笑话,便吞了口水咽下去。 仿佛在心里下了一场雪,涤尽了所有污秽尘埃,方才的沮丧和阴霾都一扫而光,头顶的乌云也被赶走吹散了。 从此天光放晴,春光乍泄。 陆清远看着那人开怀大笑,好像,不论何时,不论发生了什么,只要看到他就想要笑,想大笑。 那人站在树下,桃花落在他身上,衣衫飞舞。 陆清远心急如焚,大步跑向他,仿佛穿越重重时光,终于找到了他,大喊了一声:“师兄!” 两人之间仅有一步之遥,陆清远却突然停下来,站在他身前,张开双手轻轻地环抱着眼前的身影。 不敢用力,不敢贴近,只能做出抱他的动作,嗅着鼻尖的空气。 因为他知道,一用力,师兄就消失了。 陆清远低着头,贴着沈孟庄的肩头,语气像是在撒娇,满腹委屈,又像是终于找回了心仪的宝贝,失而复得。 只轻声呢喃了一句: “师兄,你终于来了。” 忽而雾起,桃花退去,人影消失。 陆清远慌忙地伸出手去抓住那抹身影,然而发丝从指尖流走,犹如一捧黄沙。 白光乍现,眼前之景突然变化。 陆清远本能地举起手护在眼前,白雾渐渐消退。周遭一片寂静,却突然响起靡靡之音,渐渐清晰,渐渐逼近。 “…嗯…唔…不……” “不什么?” “…不…不要……” 陆清远缓缓抬起头,却被眼前之景吓得慌了神,脑袋一片空白,四肢也不听使唤,只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 太虚阁内,青烟袅袅,耳边充斥着发颤和带着泣音的喘息,掺着几分隐忍和克制,格外楚楚可怜。 沈孟庄伏在案桌前,一袭白衫滑落到肩头,领口大敞,墨色青丝凌乱地铺了满桌。打湿的碎发粘在脸上,汗水混着泪水泥泞了整张脸。 双手被发带绑着压在桌上,裸露的肌肤上尽是不堪入目的痕迹,青青紫紫,还有未褪去的牙印在渗血。 “不……不要再…动了…” 沈孟庄深深低着头,咬着衣袖不愿发声。想推开身后的人,但全身都在发软。他所有的力气都被那人握在手里,他是一条任人摆布的鱼。 站在他身后的那人,身着一袭黑色大氅,袖口、衣襟和衣摆上绣着金色蝙蝠纹,头戴金冠,熠熠生辉。衣衫齐整,身材颀长,威严之势不可撼动。目光如炬盯着伏在桌前的沈孟庄,眼里燃烧着难以言喻的兴奋。 陆清远缓缓贴近,伸出手勾起沈孟庄的脖子,薄唇贴着他的侧脸摩挲。咬住殷红的耳垂,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惊得怀里的人不禁微微颤抖,眼里的泪涌出眼眶滴在桌面上。 案桌前挂着一副画像,画像之人正是他们的师尊轩丘,神情严肃与平日一模一样,仿佛就要从画纸上跳出来指着他们破口大骂。 陆清远掐着沈孟庄的脖子,逼他直视身前的画像。埋头在他的脖颈处啃咬,留下水光潋滟的痕迹。 盯着肌肤上新鲜的牙印,陆清远心情大好,复又贴近吻了吻,在沈孟庄耳边轻声道:“师兄,师尊看到我们这么恩爱,一定会很高兴的,你说是不是啊?” 话音刚落,两个人往更深处沉沦。沈孟庄咬着嘴唇轻声低吟,极力克制喉咙里的闷哼。 陆清远看着他隐忍压抑,不情不愿的样子,心里突然起了更多的坏心思。他越不想便越要他做,这样多有趣。 突然的用力和粗暴动作,沈孟庄惊得双眼睁大,眼角还含着泪,死死咬着嘴唇,指甲嵌进桌缝里被刺得满是血。 陆清远掐住他的脖子,手腕隐隐使力,在他耳边既哄骗又威胁地说道:“师兄明明很喜欢,为什么不叫呢?叫给师尊听听,让他知道我们现在很幸福。师兄叫两声吧,你平日在床上可不是这样的。” “…闭…嘴…” 沈孟庄紧闭着眼,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陆清远看着沈孟庄嘴角扬起一抹得意和邪气的笑,他不恼,因为他知道沈孟庄的命门在哪。怀里的人是他的,从里到外,都属于他。 冰冷的空气割在裸.露的肌肤上,沈孟庄的嘴唇被咬出血。他在风浪里起伏跌宕,在放纵和克制中深受折磨。 陆清远突然抬起他的一条腿,惊得他浑身战栗。陆清远低沉地喘了一声,紧绷的弦突然断裂。他死死掐着沈孟庄,几乎是用尽全力要将怀中人嵌入血肉里。唯有激烈和疼痛,才能刻骨铭心。 沈孟庄举起被绑住的双手,手腕上淤青和猩红交织,慌乱地推搡着身前不安分的手掌。 “不…不要……不要了…” 陆清远舔舐啃咬沈孟庄的后颈,轻声一笑。突然听话地停下动作,缓缓离开。他故意磨蹭着,让食髓知味的地方放下所有隐忍克制,放弃一切抵抗来挽留。 陆清远心满意足地伸出手,覆上盈盈小口,轻轻揉搓拨弄,笑道:“师兄这里说要,说想要我,很想要。” 落花随风飘扬,飘飘然跌进水里。无力挣扎,无力反抗。残红任由寒水冲击裹挟,一点点下沉,一点点被吞没。 在悄无声息的侵占中丢盔弃甲,在不容反抗的强迫中一败涂地。落红最后的抵抗在水下更深处逐渐瓦解,在飘荡,在沉沦,在迷.乱。 所有的理智被荒唐地冲刷,沈孟庄在沉醉中盛放,又在屈辱中枯萎,反反复复,他如一个无处可依的浪子在风雨中徘徊。 最终在狂风骤雨中,丢弃了所有尊严。 细微的低吟声从喉间钻出来,被陆清远听得清清楚楚。他看着身前难耐的人得意地邪笑,雨打风吹摧残落红,在肆无忌惮地放纵,在随心所欲地索取。 沈孟庄再也受不住这般折磨,双瞳涣散,仿佛整个人都被他拽进欲望的漩涡,不断沉浮。所有抵抗和抑制顷刻间崩塌,破碎的闷哼声在疾风骤雨中不断放大,所有体面和尊严都淹没在汹涌的情浪中。 真切的渴望和羞耻将他紧紧裹挟,即使是在情爱当口,他也能抽出一丝理智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愈是想着身处何方,体内的躁动愈发不安。沈孟庄潮红的脸上既痛苦又沉迷,靠在陆清远的肩头上,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停地往外淌。 他似乎在怨恨自己的不堪与无力,在师尊的案桌上,对着师尊的画像,如此不堪入目,如此恬不知耻。 而此时站在墙边的陆清远看着眼前纠缠的二人,惊得话也说不出。 那个穿黑衣服欺负师兄的人是他?!不,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陆清远看着沈孟庄痛苦的模样,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他想救师兄,不想师兄痛苦。可是…为何他听见师兄的声音,竟挪不开脚…而且…为何腹中隐隐难受… 身前的黑衣陆清远紧紧抱着沈孟庄,两人贴合亲密无间,却让一旁的陆清远有些嫉妒这个陌生的自己。 正当他晃神间,沈孟庄靠着身后陆清远的肩膀突然侧头正对着他。 满脸的泪痕,双眼迷离,眉头微蹙,仿佛是痛苦和折磨。 师兄…在哭… 陆清远猛然回过神,看着那张脸心里难受。他怎么会让师兄哭呢,他怎么舍得让师兄哭呢。 那个人不是他,那个人是坏人。 陆清远盯着黑衣的他,怒火中烧,随即大步冲上去欲将他推开。 不可以欺负师兄,谁都不可以! 陆清远大步上前,伸出手却扑了个空。 再一转身,周遭场景突变,方才纠缠的二人此时却四目相视。 大火隔在两人之间,沈孟庄身着一袭白衣,火苗爬上他的衣袖,肆意燃烧。 陆清远惊慌失措,什么也顾不得了,发了疯一般跑向沈孟庄。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大喊道: “不要!” 血火俱散,回头再看。 只见黑衣陆清远满身是血,站在桃林下,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飘落的桃花。 然而,桃花朵朵,一片一片,皆绕过他的指尖,零落成泥。 隐约雾起,周遭场景消失。熠熠生光的几个字从雾中升起。戏谑的唱腔,在耳边回荡,呢喃道: “因谋生,情两难,自作孽,不可活”。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嘿嘿嘿了,不敢太放肆,除了这个,前面我真的要吐槽——陆清远:我要成为新世界的卡密! 第60章 沈孟庄六 云雾飘渺, 隐隐绰绰, 宛如一层轻纱覆上沈孟庄温和的面容。平躺在彩云上,双手贴着腹部,衣衫齐整,纹丝不乱。安稳的呼吸声犹如石上流淌的清泉,只瞧上一眼,便能让躁动不安的血液顷刻之间安静下来。 连同岁月都安静地飘荡在清溪上, 一路渐行渐远,流过溶溶月色。 此刻, 不想世人不想奔波,只想着如果能在这个人身边多待一刻, 便是最大的幸运。 我曾踏月而来, 只因你在山中。[1] 静谧的时光随风而逝,朦胧雾境里, 沈孟庄缓缓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黑暗寂静。 视线渐渐清明, 才发觉已是深夜。月明星稀, 耳边传来喧嚣的蝉鸣和蛙声。 目光深处,高墙林立,青砖黛瓦,梧桐芭蕉, 别有一番江南水乡的滋味。 隐约听到院墙外一阵窸窸窣窣,而后突然一个鱼篓从天而降,摔在地上, 还有几条鱼和几只虾趁乱钻出来在草地上活蹦乱跳。 灰墙上,突然多了一双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扒着墙沿,然后便听到几个稚嫩的声音齐心协力喊着:“一二三!上!!”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浑身是泥的小男孩从墙外露出大半个身子,跨坐在墙上,手里拿着还在滴水的脏鞋嫌弃地扔在地上。裤脚也挽到膝盖上,小腿上都是淤泥,不知道的还以为刚下田插秧回来。 见小男孩终于爬上去了,墙外的人似乎大功告成一般叹道:“胖庄,你家的墙是不是又高了?” 坐在墙上的小男孩,个头比墙外的几个稍大些,虽算不得圆润,但和那几个瘦得猴精似的毛头小子比起来,确实要贵气得多。 小孟庄晃着腿嘿嘿地笑,挠了挠头发,不以为意道:“我爹前几日才让人加高的,敢情这墙没用来防贼,都用来防我了。” “哎,我昨儿听说西塘里有好多虾,鱼也大不少,抱在怀里跟娃娃似的。要不明日我们去西塘?” 墙外的几个男孩还有些犹豫,说道:“先生不是说明日要默书,这怎么办?” 小孟庄将发带扯下来,胡乱捋了捋头发,再重新绑上,虽然仍是一头鸡窝。 “这还不简单,默书而已又不是砍头。听我的,明日还和以前一样,将鱼篓藏在门外的草丛里,记得带渔网。我明儿起个大早先去,趁先生上茅厕给他茶里放点泻药,保管有几天好日子。” “啊???!!!” 几个小男孩瞪大了眼嘴巴张得能塞进拳头,望着小孟庄,仿佛听到了什么见不得的惊天大阴谋。 小孟庄用袖子抹了抹脸,本来快要风干的泥这下又被沾了满脸,更像只小花猫。 “啊什么啊?泻药我几天前就备好了,不多,也就拉上个五六七八天的样子吧。嘿嘿,你不说我不说,神不知,鬼不觉,先生本事再大,到时候往茅厕一蹲,人都拉虚脱了,哪还有力气想是谁做的。你们就放心吧!!” 赤裸裸的诱惑摆在眼前实在难以抗拒,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谁没做过几件逃课掏鸟窝之类的“光荣史事”。小男孩们寻思了片刻,也便爽快地答应了。 小孟庄扒在墙上,露出半张脸朝墙外说道:“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带上家伙,谁不来谁弟弟小。” 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阴谋就在这月黑风高夜决定了,墙里墙外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蛇鼠一窝,不知道该为明日的先生担忧,还是该为西塘的鱼虾默哀。 墙外的人离去后,小孟庄看准了脚下的草丛,松开手摔下去,幸好他爹爹没发现这有个现成的垫子,不然要是被刨走了,少说也要摔断胳膊和腿,躺个一年半载。 从草丛里迅速爬起来,小孟庄胡乱拍了拍身上的露水和杂草,拿起鱼篓和脏鞋,探着脑袋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见没有人影和动静,便蹑手蹑脚,做贼似的,踮着脚尖走路。 “啊哈哈哈,没人,赶紧溜——” 小孟庄得意洋洋地偷笑,然而还未走出庭院,身后便传来女子的声音。 “小庄啊,这么晚怎么还没睡呀?” 那名女子抱着手臂站在墙角,悠闲地看着他。 小孟庄随即转过身,将鱼篓藏在身后,厚着脸笑道:“嘿嘿,是长姐啊,我尿急,上茅厕。” 长姐闻声点点头,随后几步上前,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问道:“怎么茅厕里还有鱼?莫非……” 说罢,便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他,还配合地后退两步,整张脸写满了“嫌弃”二字。 小孟庄赖不过她,只能在心里叹气,姜还是老的辣。 随后果断扔掉鱼篓,“扑腾”一声趴在她脚边,抱着她大腿,挤眉弄眼地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嚎: “长姐我错了,呜呜呜,我再也不敢了,你就原谅我吧!” “只要你放过我这一回,我给你端茶倒水,天天伺候你,呜呜…你可是我亲姐姐…肯定不忍心看我挨打,也肯定不忍心看我受苦!呜,长姐,我知道你最好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 小孟庄愣是装模作样地挤出几滴眼泪,抓着长姐的裙摆眼泪鼻涕全往上蹭。 这种招数也不知使了多少回,反正回回都奏效。倒不是长姐真要他伺候着,也不是看他哭得可怜兮兮心疼,正是因为天底下,只有她可以让他这么肆无忌惮耍赖皮,所以不管来多少回,有什么缘故,她都愿意让他赖着。谁让她是长姐呢,做大的总要疼着小的。 长姐一把将他拎起来,揩掉鼻涕泡,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小花猫一样的脸,说道:“我要是真不疼你,你觉得现在站在这的还是我么?” 小孟庄眨着含泪的眼,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沾着晶莹的泪珠,宛如清晨挂着露水的嫩叶。 听长姐这么一说,瞬间变换做笑脸,搂着她的腰,将脸上的脏东西全都蹭在她衣服上。 “长姐果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将来有一天,我要告诉全天下所有人,我有一个最好的姐姐!” 长姐拍了拍他脑袋上的泥,用袖子擦拭脸颊,笑道:“万一全天下所有人真信你了,都要我做姐姐怎么办?” “这不行!” 小孟庄紧紧抱着她的腰,仰头看她,一本正经严肃道:“长姐只能是我一个人的长姐!我就说给他们听听,知道知道,想都不要想。” 长姐低头轻声一笑,眉眼间俱是沁人心脾的春意和柔情。牵着小孟庄往里走,边走边问道:“玩一天饿了没?我给你留了饭菜,都是你喜欢的,爹要吃我都没给。” 小孟庄一蹦一跳地跟着她进了厨房。 转眼又是春季,阳光明媚,春风拂面。 小孟庄从走廊里钻出来,凑到长姐身边蹲下,撑着下巴看着她认真专注地一针一线绣着香囊上的鸳鸯。 “长姐,这是给楚哥哥做的吗?” 长姐闻声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脸颊突然就红了,慌乱地眨着眼,小声道:“谁,谁要给他做…我就是…绣着好玩罢了……” 最后的话越说越小声,小孟庄还是第一次看见长姐这般别扭的模样,心里还觉得奇怪。 长姐不是喜欢楚哥哥吗?前两日都上门提亲了,怎么现在好像不喜欢了? 小孩子的心思总是遮不住的,想到什么便问什么。 “长姐喜欢楚哥哥吗?” “谁,谁喜欢他…我才没有…没有那么…迫不及待…明明是他先说的…我才没有…不矜持……” “那长姐不喜欢他了?” “我——” 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长姐猛然抬头看着小孟庄想立即否认,只是话就在嘴边跳不出来,索性埋头继续绣着香囊。 小孟庄看了看,双手撑着下巴,歪着头问道:“长姐会嫁给楚哥哥吗?” “嫁”字听进耳里,流进心里,连心跳都快了许多。 长姐脸色嫣红,看着香囊上的鸳鸯,双眸里是无限的柔情与期许。 余生,将要与另一个人分享了,毫无保留的,坦诚相待。 一连时光都变得如此缠绵悱恻,唇齿之间,浓情蜜意流转,轻轻道了声: “嗯…” “那长姐以后是不是就不住在家里了?” “嗯…” 小孟庄噘起嘴,有些不满,忿忿道:“长姐也把我带去吧。” 长姐突然笑了一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带你去是做陪嫁丫鬟呢,还是陪嫁弟弟?” 小孟庄嘴巴噘得更厉害了,五官都挤在一起表示不满。 长姐将他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哄着他。 “我虽然不住在家里,但是会常回来的,小庄也可以常去看我呀。从家至楚宅,约莫半个时辰。等你长大了会骑马,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说不定等你栓好了马,饭都没熟要你干等着。” 说着,便使坏地挠着小孟庄的胳肢窝,逗得他大笑。 庭院深深,一树桃花笑。春风拂过,落红簌簌。人间烟火,四月芳菲。岁月漫长,总要怀揣着点盼头,等着过好日子吧。 忽而雾起,四周之景消散。 再睁开眼时,铺天盖地的大红灯笼,人来人往,脸上都带着喜庆的笑。 一位身着红嫁衣的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进了轿子。 门外的队伍从街头站到了街尾,沈家嫁女,楚家迎亲,对于这个小镇而言,不管是哪一件都足以惊天动地,而今两件同时发生,更是十足十的泣鬼神。 十里红妆,人群络绎不绝,浩浩荡荡的队伍宛如一条红绸带铺在街道上,小孟庄跟在轿子旁,兴冲冲地走着。 今日的长姐格外好看,他偷偷瞄了一眼。 突然白雾茫茫,迎亲的队伍渐渐远去,人影稀疏。等到浓雾散去,却见所有人皆横尸荒野。 血流成河,满地的手指和头颅,花轿也成了地上零零散散的木块。 小孟庄被血液模糊了视线,趴在地上,身上还压着一个没有头的仆人。 抬头望去,却见长姐掀开盖头,惊慌失措地朝他喊道: “小庄!!快跑!!!” 然而话音未落,一道黑影闪过,稍纵即逝。 人头落地。 第61章 沈孟庄七 隐约蝉鸣, 风惊竹叶,簌簌作响。 安虚峰的后山上,郁郁葱葱。满山绿艳, 竹含新粉,已经是夏日了,该有好事发生。 一如往常, 空旷的后山从来都不是苍玄弟子青睐的好去处,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却已成为了那两人的小天地。 依旧是白衣素裹,玄青色的身影在侧,双影而立,仿佛在漫长的岁月里,从来如此。 陆清远手执利剑, 看着身前的沈孟庄, 神色坚定,满眼是势在必得的欣喜。随后手腕一挑, 径直刺过去, 长剑如蛇,白光湛冽,严寒若凛冬酷雪,剑风卷起地上的绿叶,冷风肃杀。 剑刃直逼眼前,沈孟庄捏了一个剑诀。安世剑凌空而跃,横亘在两人身前, 挡下陆清远的攻势。 沈孟庄信手一挥,剑刃突转,绕着陆清远阻挡他的去路,随后剑柄点在他的手腕。不费吹灰,长剑便从他手中掉落。 陆清远手腕无力,安世剑紧攻而上,剑气如虹逼得他身形一闪,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败局已定。 沈孟庄见状,随即飞身上前一手揽过他抱在怀里,一手收剑入鞘。美人在怀,宝剑在侧,逍遥快哉。 两人稳稳落地,沈孟庄挑起他的下巴,调笑道:“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了?” 陆清远牢牢搂着他的腰,下巴枕着他的胸膛,仰头看着他眨眼笑。输了也全然不在意,沾沾自喜地笑道:“我一见了师兄,浑身都软了,手上也没有力气。师兄要是不抱紧我的话,我就摔坏了。” 说罢,搂着他的手还故意加重了几分力气,两人紧紧相贴。心跳挨着心跳,呼吸缠着呼吸。 沈孟庄低下头看他,温蕴的桃花眼里满含着楚楚深情,仿佛怀里的人是他这辈子的至宝,多看两眼就想多疼他几分。用尽心思和力气,就是要把他宠上天才好。 陆清远迎着他的目光,眼里同样是得偿所愿的满足与欢喜。 静谧的时光在眼中流淌,不知今夕何夕。良人在侧,仿佛荡漾过重重岁月,年年朝朝暮暮,迎面风风雨雨,却仍是两情长久,满身皆是热爱。 陆清远贴着沈孟庄的胸膛,乖巧娴静地轻声问道:“师兄来时可给小厨房关火了?” 沈孟庄眉头微蹙,浑然不知的模样答:“我没去厨房。” 陆清远一惊,猛然抬起头看着他。 沈孟庄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遂问道:“怎么了?厨房有什么?” 陆清远急得跳脚,慌张地说道:“我今早给师兄炖了鸡汤,再不关火就干了!!!” 沈孟庄没有说话,只抿嘴笑了笑,捏了捏他的脸颊,逗着他笑道:“我可不记得找了位厨娘。” 陆清远低下头“蹭”地一下脸都红了,将头埋进他胸膛,支支吾吾,越说越小声,道:“师兄…不是说…昨晚……昨晚…累了么…………我…想给师兄……补…补补………………” 沈孟庄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何事,脸色也突然僵住,随后掩饰地干咳了一声,搂着他坚决地说道:“不许去。” 陆清远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仍在顽强地抵抗,道:“师兄快松开,我要去,不然鸡汤都没了!” “不许去。” “不行!我要去,师兄你先松开我!!” 怀里的小人还在白费力气地挣扎,沈孟庄忽而想到什么坏心思似的,嘴角一勾,扬起一抹温魅的浅笑,道:“真要去?行,去吧。” 说罢,便故意缓缓松开手,紧贴的炙热温度渐渐从陆清远身上褪去。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低语,似乎有些怅然和愤懑。 “松开就不抱了。” 陆清远一怔,愣了一下,随后猛地抱住他紧紧挨着,一丝缝隙都没有,连风也钻不进去。 将头埋进沈孟庄的怀里,小狗崽一般蹭了蹭,讨好似的嘟囔道:“不去了…” 沈孟庄得意地轻笑一声,满足地摸着他的脑袋,揉着柔软光泽的长发,轻轻抚摸,下巴抵着他的额头。 烈日炎炎,总有一团火流淌在血液里,却无论如何,都比不过两人相贴的胸膛里,一往而深的真情热烈。 忽然雾起,依偎的两人渐渐消失在雾中。 隐约雾散,却看见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山峰耸立,云端之上,无数的人影重合交叠。 几大门派齐聚,声势浩大,众人神情严肃,皆手执利剑击杀围绕的怪物。 安世剑光影旋舞,剑斩邪祟,似百花缭乱。陆清远亦手握利剑,银光落雨,招招犀利,狠杀迎面而来的黑影,手起剑落,已是满地残尸。 兵刃交锋,天地气氛骤变,无数邪祟涌上,杀之不尽。凌空清冷烈火长绵,陆清远侧身一转,落在沈孟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两人相视一笑,双锋并行,光影交错,霎时,震慑长空。 陆清远看着沈孟庄坚定的侧脸,心花怒放,即便眼前危在旦夕,却仍欢喜得紧。 他终于能和师兄并肩作战了,不再只是躲在他身后无能为力,而是能够站在他身边,共赴风雨。 骤然间,白雾弥漫。腥风血雨的危难时刻戛然而止,交织的人影渐渐消失。 顷刻,雾散。 视线逐渐清明,却见眼前黑雾遮天,乌云压城。四周枯叶败柳,一派萧瑟之气。 沈孟庄仍是白衣胜雪,不染烟尘,站在冷风中,抬头望向远方。 远处山门耸立,黑雾缭绕,数只血蝙蝠围绕盘飞,嘶哑叫唤。 陆清远坐在山门之上,风云疾涌,黑氅翻飞,墨色青丝在身后飞舞,华冠熠熠,神威凛凛。仰头垂眼乜斜着山下的沈孟庄,眉眼间尽是看一出好戏般的兴致盎然。 脚下便是安虚峰的天梯,长阶险峰危机四伏,他再熟悉不过。想要成为苍玄弟子,通过天梯考验是必经之路,师兄应当比他更熟悉才是。 陆清远好整以暇地看着远处的沈孟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寒意肃杀的冷笑,眼里光波颤动,阴冷神情似是悉数奉还的餍足,又仿佛是覆水难收的失落与决绝。 相隔千里,沈孟庄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知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之后会如何。 望着那道冷眼旁观的身影,沈孟庄心里轻叹了一声。随后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刀刃天梯。利刃横贯,迷雾遮挡,巨石滚落,他当然最清楚。 沉默了半晌之后,沈孟庄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将长衫一掀,赤足踏上台阶。利刃贯穿脚底,顷刻间,鲜血淋漓。 骤然风起,吹来浓浓薄雾。 继而雾散,白雪纷纷,银装素裹,眼前之景已不是安虚峰下。周遭茫茫,分外陌生,不知身在何处,然而耳边却传来几声迷乱的低喘。 露天雪地里,却见两个人影交叠。沈孟庄衣衫散乱,白皙的肌肤泛起点点艳红,然而大片地方更因冷风和酷雪而冻得发紫。 沈孟庄紧咬着嘴唇不愿出声,血珠从嘴角溢出。他又羞又恼,但很多的是无力。他推不开身前的人,又无法情欲皆空。这种被牵制,无能为力地放纵,让他在心里不断怨恨自己。 大雪飘扬,雪花细细密密落在两人肩头。冰凉的白雪在肌肤上融化,刺骨的寒意惊得沈孟庄细细发抖,连呼吸都开始紊乱急促。 陆清远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看着身下人紧咬嘴唇,一边极力克制,一边情动羞赧。他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赤色红瞳似熊熊大火,在欢呼,在雀跃。 沈孟庄全身战栗,脸颊泛起浓重的绯红。他躺在雪地里,身下被寒意冻僵,雪花融化的冰水如万千银针扎着他的肌肤。身上是势不可挡的燥热,他在冰与火中逐渐丧失理智。 乌黑墨发披散,凌乱地铺满了雪地,宛如墨黑的细流在雪中流淌,一缕缕紧贴着雪白肌肤。 陆清远松开他肿胀的嘴唇,俯视着眼前这张因纵情而霏靡的脸。明明身陷情潮无法克制,却非要逞强隐忍。师兄,果然就会装模作样。 陆清远的红瞳愈发雀跃,他死死掐着沈孟庄的手腕,几乎是不受控地用力,手腕上被掐出红痕。他埋头在沈孟庄脖颈处,嗅着那股令他心神荡漾的杜若花香,在花蜜中如痴如狂。 沈孟庄微微仰起头艰难的喘息着,眼里泛着朦胧的水汽,眼神迷离。 陆清远捏住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冷笑道:“师兄不是想看雪吗?现在看够了?” 沈孟庄别过脸全然无视他,沉默着紧咬牙关双手攥着他肩头的衣服,揪成一团。闭着眼用尽全力压抑着翻涌而上的迷乱。 陆清远冷哼一声,似是对他的反应极其不满。攒着劲折磨他,在跌宕时抽离。他要沈孟庄所有的反应都因他而起,他不许沈孟庄拒绝,这个人每一次的荒唐都要因他而生。 陆清远抓起地上的雪,随意捏成一个小雪球。贴上沈孟庄的肌肤,沿着瘦削流畅的线条缓缓滑动,留下泥泞的痕迹。 沈孟庄被突然的冰凉触感惊得一抖,手指攥着陆清远的衣服指尖发白。格格不入的寒意在炙热中不断放大,不断蚕食鲸吞。 陆清远兴致十足地捏着雪球滚过绯红的肌肤,身下人因这股异常而呼吸急促紊乱,攥着陆清远的衣衫指尖发白。 冰凉的刺激,惊得沈孟庄突然低吟一声,眼角逼出几滴泪。 冷风嗖嗖,吹着沈孟庄裸.露的肌肤。即便是内里燥热滚烫的热度也暖不了他的身子。浑身被冻得发抖,急切地抬起酸软的胳膊,胡乱扯着陆清远的衣襟。 身下人衣物凌乱,而陆清远却衣衫齐整,纹丝不乱,看起来像是一场随时抽身而退的交易。 久违的热烈,仿佛掉进干燥麦田里的一滴火苗,瞬间点燃了原始的云霓。每一寸躁热不安,在浓浊的血液里跳动垂涎若渴。 陆清远死死掐住求之不得的温存,似乎要将梦寐的悱恻掐碎了揉进骨子里。毫无保留地承转,将所有理智和余地撞碎在荒唐不堪中。好不容易抓到的,怎么可能轻易松手。 沈孟庄仰着头实在难以忍受,他的理智和克制在一点点破碎。他讨厌这种无能为力,但却又食髓知味般渴求,蛰伏在他喉间发了疯一般要从口腔里冲出来。 终于受不住地低叫了一声,轻吟声婉转绵长,发了颤的尾音仿佛带了密密的小钩子,勾得肌肤相贴的两人在冰天雪地里彻底丧失理智。 陆清远眉头紧锁,赤色红瞳在呼吸急促里更加诡艳异常。他要身下这个人为他而情动,为他而毫无尊严地祈求。 陆清远扯住沈孟庄的头发,将人往怀里带,搂着他后背,咬上他泛红的耳垂,舌尖挑逗吮吸,突然重重地低喘一声,道:“师兄…你咬得太紧了……” 沈孟庄浑身火热难受,被他说得脸色更加艳红,急促地喘着气,吟叫声也变了调子,满含情纵而痛苦。仰起头在他肩头狠狠地咬了一口,津液顺着唇角滴落也不松口。 陆清远闷哼一声,随后在他耳边轻笑道:“没想到师兄上面这张嘴也这么厉害。” 沈孟庄闻声更发了狠地咬他肩膀,隐约可见涔涔血珠。 陆清远冷声“嘶”了一声,然而却突然好性子地轻轻抚摸他的脑袋,捋了捋额前被汗打湿的碎发,轻声道:“想咬就咬吧,反正,我都会在师兄身上讨回来的。” 怀里的人弓着身子细细痉挛,交叠的身影在雪地里不知肆意了多久。干燥的冷风中,夹杂着咸湿的不堪。 突然白光骤闪,眼前的不堪无影无踪。再一细看,却见皑皑大雪纷飞此刻变作漫天大火。 火光幻影里,沈孟庄带笑看着陆清远,一如初见时那般,温雅而谦和。如春日之风,桃花清酒。 火势迅猛,强光刺眼,待视线渐渐清晰后,眼前确实朦胧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 沈孟庄缓缓睁开眼,仿佛置身于无底深渊,失重般往下坠,眼前突然浮现出陆清远的模样。正望着他笑,仍是昔日的少年,明媚而欢快。 沈孟庄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然而身影渐行渐远,一点一点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再也没有光了。 倏而雾浓,黑白交织中,隐约一行字渐渐呈现,闪着微弱的光,恍惚间,耳边传来陌生的强调,漫不经心道: “金玉落泥淖,事在人为空自许,几度离索,一载黄粱梦”。 第62章 逃离仙境 一群小只的血蝙蝠, 抓着身形庞大的石魔, 吃力地扇动着翅膀,在空中艰难而缓慢地移动。 石魔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呆滞地挠挠头,看着两条胳膊上紧抓着他的蝙蝠们,呆头呆脑地问道:“你们……是饿了么??” 离他耳边最近的那只血蝙蝠,声嘶力竭地朝他耳里嘶吼:“叽叽咕咕叽!!!”(死胖子!!!) 石魔五官扭曲地别过脸往一边闪躲, 脸上的石鳞都要被尖吼声震下来。揉捏着耳朵朝他嘿嘿地笑,“傻鸟, 不瞒你说,你们走运了。我最近瘦挺多的, 你看我的下巴只有两层, 以前啊,都至少是四五六七层嘿!” 抓着他稀稀疏疏几根头发的血蝙蝠, 生无可恋地摇晃着脑袋,狠命地缠着头发将他往上揪。 石魔一边哎哟一边伸手捏住血蝙蝠的身子, 怨怼道:“傻鸟!头发都给你揪没了!我这头发几年才长一根, 宝贵着呢!你要是给我扯光了,我马上烧水褪毛红烧鸟翅膀!” 血蝙蝠似乎是全然不害怕他的威胁,低下头冲他嘶吼,“啊!” 石魔也来了脾气, 不甘示弱般仰头朝他回吼道:“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 …… 总之,这一日,路上的行人不知为何天上总传来阵阵喇叭声, 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 在激烈且剑拔弩张的战斗中,石魔和血蝙蝠们终于艰难而伟大地来到了回梦仙境。 血蝙蝠们看了看脚下,随后默契地同时松开爪子,石魔猝不及防地狠狠摔在地上,面朝大地,摔了个狗吃屎,庞然大物落地的瞬间,地面都抖三抖,灰尘四起,仿佛地崩山裂一般。 罪魁祸首们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欢快地在空中乱飞,嘶哑叫唤着,几只蝙蝠乐开了花,互相撞在一起,也摔在地上,眼冒金星。 石魔笨拙地从地上爬起来,“呸呸呸”了几声,将嘴里的沙尘吐出来。看着手心里蹭破了皮的地方,心疼地轻轻吹着气。听见头顶的嘶鸣声,板着张脸仰头看着他们,气急败坏地跳起来伸手去抓。 血蝙蝠灵活地在他指尖飞舞,等他跳上来就往上飞,落下去就故意跟着他飞下去嘚瑟,就差朝他吐舌头做鬼脸。 石魔笨重地僵着身躯跳了几下,每次也就离地面两三寸,落地时震动声响彻天际。 石魔低着头叉腰绕圈走,一只血蝙蝠突然俯冲而下,朝他脑袋狠狠啄了一口,吼叫道:“叽叽咕,咕咕叽叽!”(办正事大胖子!) 石魔这才反应过来险些误了正事,随即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绿石含在嘴里。 此为辟云石,可防止深陷梦境。 血蝙蝠跟在他身后,一群魔探头探脑地望着大门里面。 石魔站在门外,扒着大门,再次从怀里掏出几块石头,煞有介事地往里扔,天南地北四角齐全。 随后,只见强光乍闪,浓雾愁云突然渐渐消散。脚下的地面猛烈震动,四角的玉柱开始坍塌。石魔抱着大门,朝血蝙蝠大喊道:“傻鸟!叫那只傻傻鸟出来!” 血蝙蝠随即朝大门里嘶吼,鸣叫声幽怨凄厉,令人头皮发麻。 地面裂开一道巨缝,玉柱塌陷。一只血蝙蝠嘴里叼着火种从里面飞出来,沿路躲避砸下来的石块。待飞到大门口,突然跳出来一道巨型身形,猛地将他抓住。 石魔一手抓着他,另一只手朝他脑袋一顿猛拍,骂道:“傻鸟!傻鸟!叫你偷火种,你个傻鸟!” 手里的血蝙蝠被他拍得头冒金星,晕晕乎乎地晃着脑袋,扑腾着翅膀挣扎。 拿到火种后,石魔便迅速返回魔界交还给暗傀。 地面震动,众人从梦中醒来,找不到那只血蝙蝠只能无功折返,回了安虚峰。 幸好轩丘并未责怪,沈孟庄松了一口气从太虚阁内出来。甫一抬头便看见陆清远躲在门前的树后,小心翼翼地望向这边。 沈孟庄看着他笑了笑,随即走过去,问道:“小九怎么在这里?” 陆清远见他走过来忙慌张地后退一步,低着头并未答话。 沈孟庄并未看清他神色,走上前继续问道:“是在等我吗?” 陆清远抬起头偷瞄了他一眼,轻轻点点头,随后又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他。此前梦境里的所有场景犹在眼前,他居然梦到了对师兄做出那种……荒唐…可耻的事情,怎么好意思面对师兄,只是…又不想离开他身边…… 沈孟庄走到他身前,见他面色红润,低着头双手攥着衣角欲言又止,遂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说罢便伸手覆上他的额头,温润的触感贴上肌肤的那一刻,陆清远猛地后退一步。慌乱地看着他,随后又忙抓住他欲缩回去的手,放在胸口,低着头仿佛在虔诚地祈祷。 想了许久,陆清远才缓缓开口,轻声问道:“师兄……如果…如果我以后,做了坏事的话…不,对你做了什么坏事的话,你会讨厌我吗?” 沈孟庄看着他反常的神情,忽而想到梦境中的场景,心下思量着,或许他的梦境里也出现了同样的事,以为是南柯一梦,虚幻无实罢了。 陆清远低着头等待沈孟庄的回答,见他迟迟未答,正欲仰头偷偷瞄一眼。突然看见一双手捧起自己的脸,眼角含笑,阳光洒稀疏的林间,落在他脸上,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已经是夏日了,看着他却仍像处在春风里,沁人荡漾的微醺。 沈孟庄捧着他的脸,指腹轻轻摩挲光洁的脸颊。眼前这张纯净的脸,和初见时一般无二,眉眼间皆是少年人的意气与素净。来日如何他心知肚明,只是来日还有多久抵达,他不知道。只是想着,能待他好一天是一天,多护着他一天是一天。 看着陆清远期待的眼眸,沈孟庄轻笑了一声,随后缓缓说了四个字,声音轻柔,却掷地有声,每个字都仿佛一根细针钉在陆清远心上。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都足够振聋发聩。 陆清远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看着沈孟庄开怀地咧嘴笑,欣喜若狂。拽着沈孟庄的袖子,跟在他身后,脚步轻盈。 夏日清风吹拂白云,隐约蝉鸣,树叶飘在肩头滑落。满山云树,微凉流过发丝。 他说: “心甘情愿。” 往后,不知发生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是,如果是你的话,心甘情愿。 周不凡蹲在树上,扒着枝干,头发上还插着几片树叶。一副捉奸的神态盯着树下的二人,深皱着眉头,心里嘀咕着,这两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这日轩丘独自一人来到山穴,昏暗的洞穴内寒气逼人。走了许久,只见洞穴深处放置着一副冰棺,四周布下阵法。 冰棺内躺着的人正是奄奄一息的周师弟,自那日擅闯洞穴身受重伤后,素陶便一直将他安放在此地,即便无法恢复如初也能留着最后一口气。活着总是个念想。 轩丘看着冰棺里面色苍白的人,摇头轻声叹了口气,随后竟催动体内灵气,用半身功体护住他的心脉。 看着安静的人,轩丘自嘲地说了一句,“等你醒了,不如咱俩换换?我也做一回她弟弟。” 躺着的人无法回答,也听不见他的话。只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轩丘摇头笑了笑,捂着胸口,步履沉重地离开了洞穴。 石魔将火种交给暗傀后,便接到命令前往寻找第二枚火种。 与此同时,沈孟庄等人也接到轩丘的任务,即刻前往第二枚火种的所在之地——华果山。 听到系统的指示,沈孟庄突然愣了一下。 【沈孟庄:等等,我说,你们的地名怎么还带方言的?】 【系统(摊手.JPG)】 第63章 含沙射影 众人前往华果山, 沈孟庄一路走一路琢磨, 每逢副本都没好事,这次这么沙雕的地名又有些什么稀奇古怪? 正当他摸着下巴思索时,陆清远笑嘻嘻地从身后钻出来,递给他一个桃子,说道:“师兄吃吗?我从树上摘的,已经洗过了。” 沈孟庄接过桃子咬了一口, 看着同样咬着桃子心满意足的陆清远,嘴角还沾了点肉沫和汁水。吃东西的模样和三岁小孩没什么区别。 沈孟庄看着他笑了笑, 随后伸手捻起他嘴边的残渣递到自己嘴里,安然自若地嚼了嚼咽下去。 陆清远怔怔地看着他, 欲张口唤声师兄, 却没好意思说,只低着头莫名其妙地脸红, 埋头咬着桃子。 沈孟庄看着他正欲说话,突然转念一想, 好像不太对劲。以往每逢副本必有后宫, 这次……等等,这次的地名如果猜的没错的话,难不成是个猴精? 沈孟庄如鲠在喉,面色如土, 仿佛吃了满嘴的苦瓜似的看了看陆清远,随后又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山峰。 这……是人兽,啊不对, 是魔兽啊!!!怎么你们玩这么野的吗???我看书的时候没听说有这段啊??? 这是违规内容!!!我要举报!!!!不,我不同意!!!!!! 沈孟庄转头四下看了看,似是在找什么东西,几人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不明所以。低着头在地上摸索了许久,随后气冲冲地直奔山洞。 几人以为他丢了什么宝物,带他直起身子才看清,原来他手上竟然拿着一根……棍子?! 沈孟庄抄起木棍,气急败坏地往山洞走。一边走还一边嘀咕。 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他后宫了?当我是死的吗?我这个做父亲的同意了吗??? 什么猴精猴女,我看她屁股就是欠打。小小年纪竟学会勾搭别家的崽子了,自己身上的猴毛长齐了??? 沈孟庄怒气冲冲地握着棍子,紧闭山洞,一时气急竟忘了自己身上背着把剑。 众人来到山洞外,只见两侧立着一块巨石,青苔遍布,上面刻着三个字——“睡莲洞”。 沈孟庄一脸黑线,忍不住吐槽,这是哪里的方言? 陆清远一路小跑紧跟着他爬上来,凑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晃了晃,问道:“师兄你怎么了?为什么生气呀?” 沈孟庄气不打一处来,转头看向他,俨然一副家长的模样怨怼道:“你说你,怎么谁都看得上,也不挑是怎么的,胃口这么大?嗯?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陆清远被他说得云里雾里,看着他眨巴着眼,浑然不知。委屈十足地辩解道:“我没有谁都看得上……我只…只想看……”师兄而已…… 沈孟庄并未听清他的话,紧握着木棍径直冲进洞穴。 洞穴内,流瀑垂落,倒挂在石门之上。烟霞缭绕,白云浮玉,青松翠竹。正前方有一把石椅,缠绕着藤蔓,野花星星点缀。只见一只猴子坐在石椅,怀里抱着一串香蕉,脚下皆是丢弃的香蕉皮和桃核。 石椅旁栽种着一颗香蕉树,青黄相交,然而树梢上却隐隐闪着红光。若定睛细看则会发现,闪着光的地方正是一颗琉璃球。 但是什么叫色令智昏,什么叫被怒气蒙蔽了双眼,今儿在沈孟庄身上可算是体现得淋漓极致。一心想着肃清小崽子的后宫,全然没注意到琉璃球。 沈孟庄看着猴精上下打量,待看到某处明显的特征后,才后知后觉是自己搞错了,这是只公猴子。 随即忙扔掉手里的棍子装作无事发生,陆清远见他如此反常,走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 沈孟庄低下头好声好气地看着他,一想到方才丢脸的模样,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但是面上肯定是不会表现出来的。伸出手搭上陆清远的脑袋,讨好般哄了声,“乖。” 安虚峰上,轩丘从山洞出来后,左思右想坐立难安。近几日,脑子里总隐隐有些不好的念头挥之不去,当年的诛魔大战实在有许多疑点,至今都找不到答案。 细想了许久,轩丘下定决心转身离开太虚阁,前往漠奚峰寻找士白。当日之事,自己不知道的,兴许他能知道。 屋内,两人坐在木椅上,士白亲自端了两盏茶上来,赔礼笑道:“对不住了,没备好茶,且先将就着。我让几个小弟子上山抓两头羊,今儿就在我这用膳吧。你许久未来,咱兄弟俩可好些日子没叙叙旧了,莫不是生分了。” 轩丘心不在焉地捋着胡子,看着他忙来忙去的身影,想了许久,问道:“当年北华为何会中毒?” 士白将茶盏放下,手上顿了顿,随后恢复正常。他知道轩丘会来询问此事,只是未曾想他会问得如此直接,一点弯子都不绕。时隔多年,没想到这个人还和从前一样性情坦率是好事,只是过于坦率,往往会撞得头破血流,自己便是活生生的例子罢了。 轩丘盯着他,等着未说出口的回答。士白看了看他,随即笑笑,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哪知道啊,你都不明白的事问我就更不明白了。” “你可知封亡禁印?” 士白脸色未曾变化,眼神却张望了片刻。 “略有耳闻。” “当日封亡禁印反噬,北华为救我才身受重伤。只是我至今仍不知他为何会中毒,中的是何毒,且封亡禁印为何会反噬,一概不知。” 士白听他陈述当年境况,手上缓缓转动着翠玉扳指,眼中流转着耐人寻味的笑意和幽深。 “当年之事我也只是听古梁顺嘴提了几句,具体情况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你描述,北华师弟毒发时的模样,我倒是有些了解。” 轩丘脸上仿佛浮起希望的微光,看着他神色凝重。 “那年我不是下山去了吗,回来途中正好经过一座村庄。听闻有几户人家中毒身亡,人人惶恐不安。我想着做些好事积点德,便前往救治。我记得他们的症状和北华师弟有几分相似,如果没错的话,应当是药性相克。” “药性相克?” “没错,北华师弟修为深厚,一般的毒药对他没有影响。只是我听闻他素来体寒,一直在服用含阳丹,此药本无大碍,只是不能与艾叶酒同饮。一般人不知此两者药性相克,所以容易误食。能知道他服用的药物,想必下毒之人应当对他的状况了如指掌。且正逢他当时灵力有损,心性不稳,此时下毒便是最佳时机。” “艾叶酒?这不是端午才用的酒酿?此刻想来,那年大战前夕,确实正是端午佳节。北华向来都是陪素陶过节,想必也是在她那饮了此酒。这么说来,中毒一事莫非是无心之过?” 士白并未点头,手上转动扳指的动作缓了缓,继续道:“个中曲折我就不清楚了,只是含阳丹一向是素陶师妹负责,且她精通药理,不会不知道两者相克。莫非……” 轩丘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紧锁,眼中是难以捉摸的惊慌与质疑。 “你说是素陶故意为之?” “不,我并未作何猜测,只是将事实讲给你听罢了。关键看你怎么想,此事已经过了太久,我这把年纪遭不住这般折腾了。你也一样吧,师兄。” 轩丘看着他没有回答,时过境迁,两人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打量着对方。虽然修为在身,两人的容貌与年轻时并未有太大变化,然而风雨满路,眼中早已经过了沧桑变幻。未老先衰大抵便是如此吧。 华果山中,早在沈孟庄等人到达前,石魔与血蝙蝠便抢先一步抵达。然而此次同样一波三折,石魔蹲在猴精脚边抓耳挠腮。 原来这位猴精空空正是华果山的守护者,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件东西,便要那一个故事来换,一个似假非假似真非真的故事。 石魔噼里啪啦说了半个多时辰,一个都没通过。空空盘腿坐在石椅上,百无聊赖地咬着香蕉,吃完了还将香蕉皮扔在石魔头上。 石魔便盯着头上的香蕉皮蹲在他脚边,撑着腮帮子翻着白眼苦思冥想。 “傻猴,我想到一个绝妙的故事,你听着啊——”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小和尚,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小和尚,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哎哟——” 未等石魔说完,空空抓起手边的香蕉皮用力扔过去,正砸在他脸上。 “死胖子!你说道是什么狗屁麻辣香蕉臭故事!!!本守护早八百年前就听了三万九千五百七十六遍了!” 石魔下意识后退几步躲开,脚下却突然踩中地上的香蕉皮,脚底一滑,身体往后一仰狠狠摔在地上,震得空空都弹了起来,树上的香蕉也震落了几个。 头顶盘飞的血蝙蝠幸灾乐祸地飞舞欢叫,围着石魔打转。 石魔抓起地上的香蕉皮砸向血蝙蝠,喊道:“傻鸟!笑笑笑,笑屁啊!” 血蝙蝠飞到他眼前,晃着脑袋,欢快地模样显得傻气十足,嘶叫道:“叽叽叽咕。”(笑你啊。) 石魔随手抄起地上的香蕉皮猛地砸过去,道:“赶紧帮忙!” 血蝙蝠们飞往空空,绕着他盘飞,叽叽咕咕了一通。空空冷着眼看他们,显然是听不懂。没耐性地随后抓起香蕉皮砸向血蝙蝠,疾风骤雨的攻势,血蝙蝠四处乱飞。接二连三的香蕉皮没完没了,正巧砸中了其中一只。 只见那只血蝙蝠晕头转向地摔在地上,随后发了火,朝空空嘶吼一声,随即整装待发,猛地冲过去,咬起树上的玻璃球就跑。 石魔见状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假的玻璃珠子扔在树梢上,随后朝其余血蝙蝠招手。血蝙蝠们忙抓起他逃跑,石魔幸灾乐祸地拍手傻笑,“嘿嘿,傻鸟,难得不傻了一回,嘿嘿!” 空空见他们落荒而逃,便继续坐在石椅上吃着香蕉。 漠奚峰上,人走茶凉。轩丘已经走了半个时辰,士白却仍坐在原位,盯着那盏未曾饮用的茶,心中细细思量。 北华为何而死,封亡禁印为何会突然反噬,他当然比谁都清楚。只不过仅仅死了北华一个,可惜了。 士白转动着扳指,嘴角扬起一抹别有深意的冷笑。片刻之后,便起身离开,前往余凌峰。 因周师弟身受重伤一事,素陶这几日郁郁寡欢,眉头蒙着一层化不开的浓愁。 士白一进屋便看见她心不在焉地坐在案桌前,手里拿着毛笔胡乱地描画,眼睛早已不知看向何处,手上也蘸满了墨水。 “师妹这是在画花猫?” 突然想起的声音将素陶神游的思绪拉回来,见士白前来,忙起身迎出来。却看见手上尽是墨汁,便慌乱地扯着袖子擦拭。 士白见状便笑道:“师妹不必惊慌,今日前来正是有要事找你商议。” 素陶从案桌前缓缓走出来,轻声道:“师兄有何要事?” “不日便是北华师弟的忌辰了,我听轩丘师兄的意思是要好好拜祭。方才问过他,他让我前来听听你的意见,不知师妹有何想法?” 素陶听到北华和轩丘的名字,脸色顿时一沉。满脸写着愤怒,将袖子一扯,冷声道:“此事我早已打算好了,不必他操心,劳烦师兄替我带一句话,就说北华与素陶生前身后,再与他无关。” 士白好意劝道:“师妹莫要冲动,说起来北华师弟生前与轩丘师兄情同手足,想必他也不想你与师兄僵到今日这般地步吧。我还记得昔年魔尊黑离祸乱暗境,轩丘师兄为了尽早解决这个祸端,劳心劳力练就封亡禁印,自己的修为也受损。不过能够成功练出禁印,北华师兄也帮了不少忙,只是没想到后来…唉,说到底这都是命数吧。” 素陶闻声皱了皱眉,转过头看向他,问道:“北华与禁印怎么了?” “师妹不知?我以为此事众人皆知,方才与轩丘师兄说起此事,他亦是万分惋惜和惭愧。” “到底怎么了?” “师妹莫急,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略有耳闻。那年北华师弟在乱斗中身受重伤,好像与封亡禁印反噬有所关系,具体情况如何,我也不得而知。” “封亡禁印反噬?” “确实,师妹可记得当年我们四人齐力对抗魔尊,然而却突然感觉有一股相斥的力量在吸食体内灵力?这便是禁印反噬,只是我们离得较远,北华师弟与轩丘师兄受损最为严重。” “禁印为何会反噬?” “约莫是与禁印所需的圣血有关。” “圣血?” “据说炼成封亡禁印需三位六月六午时出生的成年男子之血,以及一百名三月三亥时而生的男童之血,加上东煌阳火,方可大功告成。” 素陶低着头听他解释,嘴里轻声嘀咕着。 “六月六午时…六月六…午时……六月六!” 素陶心头一震,猛地抬头看着士白,眼里却是无法言说的难以置信。仿佛此前坚信的所有真相与倚靠,瞬间崩塌。 士白见她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涣散,心里异常轻松。 一直以来,素陶与轩丘的关系都非比寻常。当年他和古梁还笑话过轩丘,明明脾气比牛还倔,却能入苍玄第一美人的眼,当真是缘分天定。 两人心意相通了多年,一直都未能如愿相伴在侧。总想着来日方长,要找个合适的时机郑重地宣告。比如等轩丘成了尊长,有能力护她周全。比如等北华和周师弟再长大一点,不再依赖她这个姐姐。 然而这世间的缘分,总是造化弄人的多。 未等这个合适的时机到来,先来的却是横亘一生的噩耗。 北华于战乱中身亡。 而更令她惊讶和失望的,便是北华死前灵力尽失,全部功体皆给了轩丘。不管素陶再怎么问他,他都只是闭口不答。苍玄派其余人皆猜测是轩丘杀害了北华,夺取他的功体,所以最后只有他活了下来。 一开始她是不信的,然而谣言传得多了传得久了,假的也变成了真的。 今日听到北华与封亡禁印有关联的消息,更令她心寒。 失望与愤怒不是因为听到一个从未听闻的消息,而是这个消息证实了心里的猜测。 六月六午时,正是北华的生辰。 若传言不假,当真是轩丘取了北华的血献祭封亡禁印,才导致他在大战中灵力受损身受重伤,最后又被轩丘夺取全部功体不治而亡? 素陶简直不敢再往下想,真相与她就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触手可得。然而她害怕了,她不敢伸手揭开。唯恐过于血淋淋的事实夺取她最后的妄想,掐灭最后一丝生机。 士白见她脸色异常,手里紧攥着衣角,嘴唇被咬出血,坐在木椅上身子细细发抖。 料想目的已经达到了,便敷衍地安抚了几句,随即离开。 回去的路上,清风撩到耳畔,仿佛连空气都格外清新。 孤立无援的滋味,总算不是他一个人尝过了。 被亲近信赖之人捅一刀,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士白缓缓走在路上,手里摩挲着扳指。 多年的师兄妹情谊,不是他狠心。这世间多的是不得已的事情,如果人人都因为无可奈何而选择放弃,如何能如愿以偿? 所以,为了祈求得到,寻觅所寻,对于伤害了的人,只能说句抱歉了。 抱歉,我是不得已的,所以你必须要原谅我。 第64章 故事杂烩 与士白交谈完之后, 轩丘心思沉重, 缓缓走在幽静的小路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再回首往事,仿佛翻开一页发黄的纸张,墨水渐褪,字迹模糊, 往日珍重的事,桩桩件件, 已经都散在山水之间,此生不复见了。 忽而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 轩丘突然停下脚步, 望向山下模糊不清的一角,神色凝重。沉默片刻之后, 随即调转方向,并未回安虚峰, 而是朝着方才凝视的地方, 满腹心思地赶去。 诚如士白所言,封亡禁印乃上古第一禁术,并非如此容易练就而成。昔日轩丘一心只想着禁印成功,便按古籍所注, 取六月六成年男子之血,三月三童子之血,与东煌阳火一同浇灌。 只不过当日并不是轩丘亲自负责此事, 收取圣血的另有其人。 自诛魔大战,魔尊战败被禁印所困,苍玄派成为五大门派之首以后,此人便退隐山林,一晃便是百年。 竹林深处小茅屋,一位身形魁梧的男子抱着一捆柴火,五大三粗,头发有些花白,皮肤黝黑皲裂,但眉眼带笑,似乎很满足这种烟火日子,苦是苦了点,但开心也是真的。 轩丘看着那人,缓缓走近。 “师弟。” 那人闻声转过身,一眼见了轩丘,不知是激动还是惊讶,扔了木柴走过来,粗着嗓门回道:“师兄?是师兄吗?哎哟你怎么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咱俩可真是许久不见了!” 轩丘随着他进屋,一直沉默不语,倒是这位师弟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客客气气的。 待两人坐下,轩丘捋了捋胡子,想了片刻之后,终于开口问道:“师弟,我今日前来是有要事问你。当日我托你收取圣血,此事可有差错?” “师兄为何突然问起此事?这一时半会儿我也记不大清,但是当时你说此事非同小可,我也不敢怠慢。按照你的吩咐,的确是取一百位六月六午时所生的成年男子之血,一百位三月三亥时而生的童子之血,未曾有过任何差错啊。况且若此事当真有误,那禁印不就没作用了吗?” 轩丘依旧沉默不语,神色沉重地捋着胡子。若如他所言,圣血之事便毫无干系了。 细想了许久之后,轩丘正欲起身离开。师弟却突然按住他,神情忽而紧张起来,定了定神,随后说道:“师兄你今日突然问起此事想必是有什么蹊跷,我不知其中缘故,只是当日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告诉你,而且我看禁印已成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见你如此紧张这事,我还是告诉你吧。当日时间紧迫,任务重大,哪里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刚好就找到一百个三月三亥时出生的小男孩,当时还差最后一个死活都找不到,你催得紧,我本来都打算放弃,只将那九十九个带回去。但是在我赶回去的路上,正巧遇上了一个小男孩,无父无母,是在附近流浪的小乞丐。我问他的出生时辰,正好就是三月三亥时,我就将他带了回去给你。具体的情况就这些了,如果有什么差错的话,师兄或许可以从那小孩身上着手,只不过都这么久了,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轩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责怪但也并未毫不在意。两人最后匆匆说了几句,轩丘便离开了,桌上的茶一口都没喝。 师弟曾说当初那些小男孩是从四处抓回来的,或是用钱买,实在不行直接抓过来。大难当前,为了解决最大的问题,无所不用其极也是事理所当然的吧。为了能救更多的人,牺牲小部分人也是可取的。 至少,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做的,也一直都是这么坚信的。 安定与正义,从来都是建立在一部分人的牺牲之上。舍其小我,才能成就大我。舍弃一切,能够换来整个暗境的和平,无论怎么考虑,都是值得的,只不过多多少少有些遗憾罢。不过和暗境的幸福比起来,这点遗憾又算得了什么。 手里握着一杆秤,两边都掂一掂,要重的不要轻的,最终留下来的便是最重要的。这或许是他冥冥之中就注定好的路。 方才师弟说最后那名童子是在明彩镇遇上的,可明彩镇人口繁多,是个富饶之地。若不是事出紧急,仔细去寻,应当也能寻到几名合适人选。 明彩镇…明彩镇…… 明彩镇!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明彩镇突遭魔物袭击,整座镇都被血洗一空,死的死,伤的伤。而当年下山赶往明彩镇诛杀魔物的,正是……士白?! 轩丘突然停下脚步,脑中千丝万缕交缠,仿佛有一根细线埋在一团乱麻里,紧紧缠绕剪不断,理还乱。 然而细想,怎么时间如此巧合,怎会如此巧合? 轩丘立在原地许久,迟迟未动。突然从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笑,唤了一声: “师兄!” 此时,华果山上。众人皆被空空的问题急得抓耳挠腮,什么叫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故事?上哪儿给他编这么个故事? 周不凡围着香蕉树团团转,急得挠头。很是不耐烦地“哎呀”了一声,随后走到石椅前,指着空空说道:“猴子,我想到一个,你听着啊。” 众人闻声皆望过来,以为他真有什么好主意,便纷纷凑过来,一个个脸上仿佛看热闹听故事的表情,就差手上抱着西瓜捧瓜子。 周不凡郑重其事地咳了一声,说道:“有一个小朋友,非常非常可爱聪明勇敢善良的小朋友,从小就想要习武想要有一身本领。后来他长大了,终于做到了,成了最厉害的人。嗯……也不算最厉害吧,第二厉害。但他是最潇洒的那个,是门派的门面!再后来他喜欢上了一位姑娘,他把她当妹妹,其实他们从小就认识,是他从小就喜欢的,可宝贝了,他对她特别好,以前春天一到就给她摘花,一天一个样,每天都是新鲜的,到了夏天——” “说重点!你会不会讲故事!!!” 空空嚼着香蕉,朝他吐了一口,不耐烦地催他。 周不凡仿佛是沉浸在自己讲的故事里,也不恼,笑嘻嘻地继续说道:“你别急嘛,故事要慢慢讲,后面可有意思了,你等着。” “到了夏天,他每天给她送新鲜的水果,猴子你不知道,山下的西瓜甜得不得了,比蜜还甜。哎呀可惜了,你吃不到。啊说重点,咳,那个人呢,每日每日都黏着她,多看两眼心里开心地能上天。可是妹妹似乎并不喜欢他黏着,慢慢地开始对他爱答不理。他以为是自己一根筋惹人家不高兴了,傻了吧唧地去给她赔礼道歉。结果你猜怎么着,妹妹有喜欢的人了,正眼都不给他。你说小妹妹这么点大的人,知道啥玩意儿叫喜欢吗?巴巴地就贴上去,那王八蛋给她好脸色了吗?你说心疼的宝贝被别人就这么欺负糟蹋,这心里能好受?” 周不凡方才还美滋滋地说着故事,但不知怎的,愈说愈来气。还直接走上前坐在石椅上,和空空挤在一起,准确说是强占了大半张椅子,伸手搭在空空肩上,俨然一副哥两好的模样,仿佛喝醉酒向兄弟吐苦水。 空空脸色一沉,暴躁地跳起来,一脚将他踹下去,抓起手边的香蕉皮轮番轰炸。一边扔还一边气愤地骂道:“狗屁玩意儿!说你个蒜头辣椒黄花菜,这是什么剁椒鱼头臭故事!!呸呸呸!!!!!” 周不凡从石椅上摔下来,沿着石阶滚下来,屁股都要摔成好几瓣,抓起脸上的香蕉皮砸回去,喊道:“嘿你个死猴子,我还放你娘的五香麻辣屁!你信不信我把你褪毛了红烧,你小子——” 周不凡说着便要冲上去,幸好叶蓁蓁拦住他一边劝一边将他拉回去。 叶蓁蓁看了看翘着二郎腿嚼香蕉的空空,走上前轻笑道:“小猴子别生气,姐姐有一个故事,你听着啊。” 第65章 在线说书 叶蓁蓁走到空空身前, 蹲在他脚边撑着下巴看他吃香蕉。绞尽脑汁地想故事, 但是脑袋里乱成一团。凭空编的话,她好像还没那么厉害,但是说自己的亲身经历吧,以前的事又怎么都想不起来。索性跳过幼时的往事,将自己脑中仅有的残缺记忆胡乱说出来。 “小猴子,你今年多大了呀?” 空空嚼着香蕉瞥了一眼, 高傲地哼了一声,翘着二郎腿, 道:“本守护今年八百来岁了,你们这些小娃娃真没礼貌!本守护活了这么大岁数, 什么稀奇古怪的故事没听过, 就你们那些老坛酸菜连环臭故事也好意思拿来糊弄本守护?哼!狗屁!都是狗屁!!” 叶蓁蓁见他自鸣得意俨然一副老大人的模样,不禁笑出声, 伸手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说道:“那姐姐和你讲一个…嗯…不寻常的故事吧。故事是这样的……” 叶蓁蓁一本正经地咳了一声, 随后开始绘声绘色地讲故事。 从前有一个小姑娘, 稀里糊涂地就进了一个修真门派…… “为什么稀里糊涂的?姑娘是傻的吗?” “不是,她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哦,那就是个傻姑娘。” “你别打断我的话,认真听。” 那个门派里的人都待她很好, 师兄弟都很喜欢和她玩,师姐们虽然有几个不怎么待见她,但是大部分还是很好的, 都挺照顾她。 “师姐为什么不待见她?肯定是她经常讲一堆麻辣兔头臭故事!” “小猴子你能不能乖乖听我讲完?” “……………………” 她时常会开玩笑说,自己一定是被上天眷顾的人,才会有这么大的运气,能遇见这么多的好人。 隐约记得是十几岁,她有了属于自己的剑,师尊赐名“忘忧”,她本以为师尊是希望她能够忘却红尘忧思,一心悟道。她想着反正也已经不记得身前事,世上可还有其亲人,有未实现的愿望都已经不重要了,已经算得上是无忧了吧。 门派里人才众多,她亲近的却只有几位。一位是大师兄,其实是她自己巴巴地贴过去的,因为大师兄生得好看,性子也好,尤其笑起来最招人喜欢。其他女弟子也喜欢和他说话,总是会找各种理由借口想与他单独在一起,哪怕片刻也心满意足了。 除了女弟子外,师兄师弟们也很尊敬他,大师兄修为深厚,能力不凡,听说在她进入苍玄以前就已经很有名气了,与那个孟青阳师兄合称“苍玄双孟”,只有很厉害的人才能这么叫吧,当真是年少成名呐! 不过还听说,大师兄比她大很多,具体大多少她也不是很清楚。但她知道师尊很器重他,不用别人说她也能看出来。每次师尊见了众人都板着一张脸,比毒日头还毒,加上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真真是一块冷冰冰的木头。不过他和大师兄说话的时候,脸色就和蔼得多,不像师傅,像个父亲。果然,像大师兄这样好看又出色的人,大家都很喜欢吧。 除了大师兄以外,她还喜欢和一位师姐玩。只不过和大师兄不同,这位师姐一开始总不爱搭理她。冷冰冰的十分有距离感,每每见了她总让人误以为是寒冬腊月飘着大雪,坐在冰上瑟瑟发抖。 本来她是想着大家都是同门,关系和睦,总会亲切一点,但是这位师姐实在过于冷漠,她都想放弃了。但是突然有一天,她被几个师姐刁难,这位冷师姐竟然破天荒地出手帮了她,虽然没有很明显地护着她,也许于师姐而言只是一时兴起举手之劳,但是于她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师姐的滴水之恩更是万年难得一遇。所以她一定要好好对师姐,甩都甩不掉的。 还有一位就比较特殊了,相比之下,大师兄和冷师姐是她自己主动贴过去的。但是这位师兄却是自己找过来,殷切地嘘寒问暖,照顾她的点滴。一开始她还有些羞涩,别人这么不求回报地待她好,令她有些不安,总觉得亏欠了师兄。但是久而久之,频繁地接触却令她有些焦虑。师兄的心意她隐约能感觉到,但是自己实在回答不了,他要的自己给不了,所以对于这份真挚的关切,她有些忧愁。 小姑娘开始忧思难忘了…… 岁月如白驹过隙,一转眼她已经长成大姑娘,换做普通凡人的话,一生蹉跎也便这么荒废过去了。可是直到那一天,她忽而想起师尊的话,心中千回百转,怎么能忘得了呢,她有一个很喜欢的人,怎么能忘得掉呢? 至今依然能记得,那年他刚来安虚峰。 长夏清风,安虚峰上满山烟柳氤氲,一群新人聚在树下高声谈笑。她和师兄师姐们从澹台殿出来,沿着长阶而下。 日光恍惚,她跟在众人后面,隐约见到一个瘦弱的身影,站在人群中,安安静静的,低着头不与人言。倚靠着身后的大柳树,凉风吹起柳条撩过他的侧脸。他也只是静静地、轻轻地将不安分的柳条拂下,掸了掸额前的碎发。 忽而转过身,能清晰地看到一张纯净稚嫩的面容,宛如未经雕琢的璞玉,完美无瑕。似乎是初次见到这么多人,有些惊讶,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的方向懵懂地眨了眨眼睛。 她迎着他的目光,热情地朝他挥手打招呼。他的样子却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或者说,更像受宠若惊。 他没有向她挥手,而是用了另一种更深刻、更动人心弦的方式,向她传递自己的欣喜。 日光强烈,清风吹拂垂柳,衣袂翻飞间,他朝她粲然一笑。眼睛弯成一道月牙,歪着头咧嘴笑的样子,比日光还明媚。 突然第一次感受到心跳加速的滋味,胸膛里砰砰砰的,仿佛有一位老人着急地敲她的心门,站在门外朝门里哑着嗓子喊道:“喂!小姑娘,你的礼物从天而降了,赶紧出来吧!” 她从门里出来了,然后……至此一发不可收拾。 门外春暖花开,春林初盛,整个天空都亮了。 我心慕你,如鹿慕溪水,然而,然而。 他的春天另有其人。 明明是她先来的…… “小猴子,你说是不是好运气都花光了,剩下的只有坏运气呢?她怎么比得上他的春天,那是一个那么美好的存在,神一样的存在,她怎么比得过呢?怎么比呢……” 叶蓁蓁托着腮帮子盯着脚下的地面,自言自语小声嘀咕。 空空翻白眼看着她吃完手里的香蕉,毫不客气地扔过去,骂骂咧咧道:“呸呸呸,酸辣臭鸡蛋狗屁故事!!!听不懂听不懂,呸呸呸,呕呕呕!!!” 叶蓁蓁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上前捏空空的脸,气急败坏地说道:“小猴子你白活这么大岁数了!” 周不凡见状也上前插一脚,两人将空空按在石椅上揉圆搓扁。 空空暴躁地吼了一声,声音震耳欲聋,随后抓起香蕉皮疯狂地砸过去。 疾风暴雨的攻势下,二人败了,乖乖地退到一旁。 周不凡将冷山岚推出去,说道:“老三,该你了,你可要挺住啊!” 冷山岚白了他一眼,抱着诛魔剑,缓缓走过来,冷眼看了看空空,说道:“听好。” 空空见她架势十足,以为真是什么世外高人,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稀罕故事,嘴里的香蕉都忘了嚼,愣愣地看着她,殷切地点头。 “嗯嗯嗯嗯嗯!!!!” 冷山岚深吸一口气,乜斜着他,随后说了一句。 “我要诛魔。” ………… “……………………” “???????” “!!!!!!!!” “?!?!?!” 空空张着嘴,经历了以上的情绪变化。满脑袋的问号与感叹号错纵交织,嘴里的香蕉都掉了出来。 “你把本守护当猴耍了呢?!我—要—诛—魔,前前后后四个字,你说这是故事???本守护昨晚拉的粑粑都比这个长!!呕呕呕!!!” 空空愤怒地抓起香蕉皮胡乱扔过去,冷山岚轻巧地躲开,诛魔剑紫气浩然,凌空而跃,绕着空空剑光闪动。 须臾之后,诛魔剑归鞘,冷山岚好整以暇地走回原位。 众人望去,只见空空身上的毛发被剃掉一大块,成了一个香蕉的形状。 空空低下头看见自己被修剪过的猴毛,气到哇哇叫,正欲发作之时,沈孟庄见状赶紧上前收拾残局。 “有缘千里来相会,小猴子,沈某有一个小故事,虽不能保证让你满意,但说出来众人与君一乐,就当做是见面礼了。方才我师弟师妹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空空侧首瞥了他一眼,上下仔细打量。见沈孟庄人模人样,和方才那几个比起来还算有礼,满肚子气也消了一半。拿着根香蕉颐指气使地冷哼一声,当做是答应了。 沈孟庄松了一口气,站在原地踱了几步,随后缓缓说道:“话说,自盘古开天辟日以来,东胜神州之上,有一仙石,吸收日月灵气天地精华,孕育出一只石猴,名为孙悟空。” 第66章 被猴耍了 空空听到这个名字, 脸色随即变得十分严肃, 看着沈孟庄眨眨眼,连手上的香蕉也忘了吃,手指一松整个掉在地上。 沈孟庄观察他的反应,见他起了兴致,也便放开了继续说道:“那孙悟空带领群猴进了一方宝地盘踞,灵山叫‘花果山’, 洞穴叫‘水帘洞’。” 空空皱着眉头弯曲着手指,嘴里嘀嘀咕咕盘算些什么。 花果山?水帘洞?怎么和他的地盘这么像呢?不过倒是更好听一些, 明儿就改名,他也叫花果山水帘洞。 “孙悟空进入水帘洞之后, 成为众猴之王, 尊称‘美猴王’。” 美猴王?他在这洞穴里坐了八百多年也只是一个守护,那只臭猴子凭什么做猴王??? “孙悟空拜菩提祖师为师, 学得七十二变、筋斗云、长生不老之术。” 嗯嗯嗯,本领倒是不差, 能够得上他的一根猴毛, 只是就这么点皮毛也敢称猴王???现在的猴子都这么大胆吗??? “孙悟空凭借自身神通,一闹龙宫,取得如意金箍棒。二闯地府,勾去生死簿。与天王太子大战, 打败天兵天将,封‘齐天大圣’。” 嗯???猴王也就算了,居然还敢称齐天大圣??他这个做了八百年的守护都不敢这么吹牛, 这只猴子胆还真大嘿! “孙悟空练就了火眼金睛,大闹天宫,十万天兵天将都奈何不了,他——” “等等等等!!!过分!简直太过分了!本守护活了八百年从来没见过还怎么没礼貌的猴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吹牛的猴子!!!呕呕呕,那只小猴子是没遇上本守护,要是见了本守护,他还要叫声爷爷!什么猴王,哼!本守护都不会自称猴王!呕呕呕!!!狗屁香蕉臭猴王!” 沈孟庄欲继续往下说,空空显然怒气十足,嘴里不停地咀嚼,将吃完的香蕉皮扔向他。 陆清远见状忙跑上来挡在沈孟庄身前,张开双手将他护在身后,看着空空怒声道:“小猴子你太过分了!不可以往我师兄身上扔脏东西!!!” 空空倚着石椅晃着两条毛茸茸的腿,瞥了他一眼,随后悠闲地说道:“本守护就扔了,你这个小娃娃还能怎么办?” 说罢,便又扔了一个香蕉皮。 陆清远也不甘示弱,捡起地上的香蕉皮朝他扔过去,两人手忙脚乱地展开激烈攻势,佛山无影手在线扔蕉皮。 沈孟庄将陆清远拉到一边,侧身一转,两人换了个位置,挡在他身前。伸手将他头上的香蕉皮拿下来,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污渍,忍俊不禁地刮了刮他的鼻子,笑道:“你倒是玩得开心。” 陆清远噘嘴嘟囔,声音比蚊子叫还轻,小声道:“我都是为了师兄才和他动手的……我才不是泼妇……师兄不能嫌弃我………………” 沈孟庄看出他在小声抗议,笑着捏他的脸颊,陆清远便嘟嘴鼓着腮帮子,任他搓扁揉圆。倒是站在一旁的三人冷眼看着浓情蜜意的二人,鸡皮疙瘩掉满地。 想起还有正事未办,沈孟庄忽而正经严肃地问道:“小九会不会讲故事?眼下只有你了。” 陆清远看了看大爷坐姿的空空,忙摇头摆手,急切道:“我不会,真的不会,我都没有听过故事,从来没有人和我讲过,我不知道该怎么讲,我怕讲错了,所以,所以我帮不了师兄…对不起,我没用,对不起……” 又一次无能为力,让他心里满是歉意。每一次能够帮上师兄,都让他无比欢喜,然而他还是不够强大。不想成为师兄的绊脚石,不想让师兄为难,所以,他要快点长大,要变得和师兄一样厉害才好。 沈孟庄并未责怪,反而揉揉他的头发,安抚道:“想听的话以后我讲给你听。” 并没有责备他不中用,并没有恼火他毫无用处,相反,满心满眼却只注意到了他说从来没有人给他讲过故事。 从来没有人会在睡前给他讲故事,或者以前是有的吧,可是那唯一的一点安慰和温暖早在幼时就中断消失了。 自此之后,就再无人疼爱他了。 所以,我来怜惜你,我来疼爱你、护着你。愧歉也好,弥补也好,只有这一点点真心是干净的。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想听故事,我讲给你听,讲到你厌烦了,我仍会拥抱着。 仅此而已。 陆清远方才还低着头羞愧懊恼,埋怨自己没用,听到师兄的话,猛地抬起头仰视他。眼里闪着星星泪光,心脏仿佛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师兄方才…说什么…… 师兄没有责怪我,没有讨厌我,而是说……愿意讲故事给我听……我只是随口说的一句话,他听到了,而且注意到了,还愿意为我做这些事情…… 安慰也好,可怜也好,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温暖都足够了,已经是我的整个春天。不管他给的是什么,我都欣然接受,他说会讲故事给我听,我会一直一直听着,哪怕他厌烦了,我仍会期待着。 仅此而已。 沈孟庄最后再摸了摸他的脑袋,随后转过身走到空空身前,神情凝重,沉默了良久。 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不知他要的是什么样的故事,只是这次只能赌一把。 沉思许久之后,沈孟庄看着他缓缓张口,说道:“沈某接下来要讲的故事,只有三句话,定能符合你要的条件,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众人闻声皆看向他,连空空都停下吃香蕉的动作,怔怔地看着他。 三句话,能讲出什么故事? 还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此时小径上,轩丘方才凝神苦思,忽而想到昔日明彩镇遭遇魔物袭击,正是士白下山解决的,而师弟方才说最后的小男孩也是在明彩镇遇上的。 怎么会如此巧合? 仔细想来,当年封亡禁印反噬,确实是练就禁印出了什么差错。可他当时是按照古籍一步一步来的,步骤是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差池。唯一有误的,很有可能便是练成禁印的祭品。不是东煌阳火,就是圣血。 然而再一细想,当日阳火突然失控,焚烧烽烟镇死伤惨重,如今看来,并非天灾,极有可能是人祸。只是谁会如此大胆,控制阳火祸害烽烟镇的无辜百姓?谁会如此残忍? 更何况知晓当年阳火与禁印的知情人除了他和北华几位师弟以外,再无旁人,亦连古梁、士白和素陶都是禁印炼成以后才知晓。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总感觉这一团乱麻下面有一根线在悄悄地不慌不忙地牵引,只是这根线藏得太深太深,暂时还没有找到,暂时还没有来得及剪断。 正当轩丘循着线索摸索思路之际,背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温和地唤了一声: “师兄!” 轩丘猛然一惊,仿佛做坏事被抓包一般,待反应过来才缓缓转过身,看着那人说道:“你怎么来了?” 身后之人身着一袭靛青色长衫,手上摩挲着翠玉扳指,看着他面带笑容,说道:“本想找师兄商议北华师弟忌辰一事,谁知师兄走得太急忘了问,便跟着师兄下山而来,师兄这可是在怪我?” 轩丘回过神走在前面,答:“你来都来了,我还能撵你不成?” 士白闻声笑了笑,随后走上前与他并肩而行。 轩丘一面慢慢走着,一面侧首看了看他,随后问道:“当年你可是去明彩镇诛魔?” 士白闻声转过头直视着他,颔首道:“没错,师兄有何疑问?” “明彩镇有何异常之处?” “师兄觉得还能有何异常?被魔物袭击的地方,大多都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白骨森森惨不忍睹。若说屠城也算异常的话,那明彩镇当真是十分异常。” “既然是屠城,你也说了魔物所到之处,绝不留一个活口,那明彩镇当年为何会有小男孩跑出来?” “嗯?我竟不知有此事?师兄从何得知?当年我身在镇中与魔物纠缠,镇中之人的伤亡存活情况并不十分清楚。且我当时赶到明彩镇还算及时,在镇中作乱的魔物并非是高位魔族,实力不强,我一人姑且能周全,若有活口,也是情理之中。” 轩丘并未答话,只捋着胡子看着远处渐渐西沉的落日。这样的黄昏晚霞,宜人之景,已经许久未见。 漫步阡陌幽径上,欣赏日暮旷野,一瞬间竟觉得自己老了。 从此地至安虚峰,若御剑而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然而此刻也不知是什么心思作祟,只想慢慢走,慢慢看,总觉得这一路上遗漏了太多东西。 从他当年刚进入苍玄派成为苍玄弟子时开始,从他和素陶心意相通时开始,从他成为师尊开始,一步步走来,以为得到了很多,然而若回头看,其实路上都是自己丢下的东西,往日珍贵。 但是他从来都不会回头看,身后的是断崖陡坡,回头太难,前路更难。失去的已经失去,得到的或许未必得到,但仍会一直走下去,按自己一直坚信的路,坚信的理想信念。 为苍生,死得其所。 人人如此。 忽而耳边刮来一阵风,紧接着便是一阵嘈杂,隐约能听见凄厉嘶叫。 轩丘猛地抬起头,却看见一群血蝙蝠抓着一只庞然大物径直冲过来。 “师兄小心!” 士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轩丘的胳膊,将他按在地上护在他身上,挡住血蝙蝠的攻击。 血蝙蝠抓着石魔,将他当做棒槌,随即调转方向飞过来,挥舞着这根人肉棒槌砸向他们。 轩丘回过神来,迅速捏了一个诀,利剑凌空跃起击杀血蝙蝠。 血蝙蝠立即松开爪子,毫不客气地将石魔扔下去,自己轻快地跑路。 石魔被狠狠摔在地上,地面震动,轩丘和士白脚下一个趔趄身形摇晃。 石魔摸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五官都扭在一起,咒骂道:“遭瘟的傻鸟,哎哟我的屁股,我不回去将你们烤了红烧炖汤,我誓不为魔,哎哟疼疼疼疼疼,哟哟哟!” 还未等屁股上的疼痛散去,石魔睁开眼便看见一道符文迎面而来,闪着强烈的光贴上自己的脑门。随后只见强光乍闪,一道火光燃起,灼烧着肌肤。 “哎哟哟!!!打人不打脸,烧人不烧头!!!!我的头发诶!!!!你奶奶个嘴,有没有点素质?我们现在讲究的是文明约战!” 石魔一面骂骂咧咧指控轩丘趁人之危烧他头发的卑鄙小人行径,一面急吼吼地扑灭脑门上的火。翻着白眼朝上面吹气见不顶用,随后便趴在地上,使劲地蹭。脸上的石鳞都蹭掉了几片。 将脑袋上的符文蹭掉后,火光随即便熄灭。石魔松了一口气趴在地上,拍着胸膛,幸好幸好,差点就没命了。 恍惚间,石魔隐约看见轩丘身后的人影,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片刻之后,士白从轩丘身后走出来,看了看地上狼狈的石魔,说道:“是你!你是当年在明彩镇作乱的魔物!哼,昔日若不是你暗中使诈,害我负伤,否则早就成了我阵中亡魂。今日我便要报当年之仇,为民除害!” 说罢,只见士白掏出几道符文飞向石魔脚边,随后只见地上闪着蓝光,烈焰阵即将开启。石魔想要逃开脚下却像被胶水粘住,左右动不了。周身仿佛被无形的玻璃挡住,拦住了他的退路。 轩丘并未动作,只看着无法逃窜的石魔不发一言。 空中血蝙蝠与轩丘的剑纠缠,几只血蝙蝠躲过剑气攻击,随即俯冲而下,抓起石魔,使出吃奶的力扇动翅膀,其余血蝙蝠见状紧跟着撤退,飞在他们后面打掩护。 石魔张开手帮他们扇风,仿佛这样扇动空气就能飞得快一点。 看着脚下的轩丘,石魔朝他做了一个鬼脸,幸灾乐祸地喊道:“老胡子,抓不到吧,略略略!!!” 轩丘信手一挥,冷光跃起,径直刺向石魔,扎进他的大腿。 然后便听到空中传来一声嘶声力竭的吼叫,紧接着便是气急败坏的怒骂: “嗷呜!!!!!老胡子,你!为老不尊,心肠怎么就那么歹毒!!!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回来报仇的!!!!” 骂两句出气以后,石魔还是心虚地朝血蝙蝠叮嘱道:“傻鸟快点飞,别让那个老胡子的剑撵上来了,赶紧的,快点,哎哟哟我的腿!” 血蝙蝠看着石魔被烧焦的脑门,头顶上成了灰烬的头发,以及流血的大腿,扭曲的五官,笑得不亦乐乎,在空中晃着脑袋,仿佛喝醉的大汉。 空中的魔物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轩丘想追也无处可追,转头看见还在望着天空的士白,便问道:“师弟方才说在明彩镇遇见的是他们?” 士白闻声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答道:“正是。当年我前往明彩镇,中途遇上一群石魔,本以为胜券在握,却没想到魔物狡猾卑鄙,暗中使诈,导致我负伤。以致于后来赶到明彩镇时,对于一群低魔也费了一番功夫。” 轩丘颔首不语,若他所言当真,那小男孩一事便与他无关,不过当真如此吗? 两人各怀心思,并未在此地久留,随后御剑回山。 与此同时,华果山上。沈孟庄立在原地良久,思量着脑中的话。 事态紧急,虽不知此招是否可行,但是总要试一试,死马当活马医了。 空空用一副“看你还能耍什么招式”的表情盯着沈孟庄,手里甩着香蕉皮,就等着他说完,不满意的话便毫不客气地砸过去。 顷刻之后,沈孟庄上前一步,看着空空说道:“沈某只有三句话,请听好。” “有一个人他不属于这里。” “他伤害了一个人。” “他将不辞而别。” 众人满头雾水地看向他,不知所云。 周不凡率先说道:“诶师兄,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蓁蓁你听懂了吗?” 叶蓁蓁随即摇头。 “就是啊,我和蓁蓁都没听懂,老三你听懂了吗?” 冷山岚没有理会。 “你看我们仨都没听懂,你确定那只傻猴子能听懂?” 沈孟庄并未动摇,只坚定地看着空空,神情严肃。 空空方才还悠闲地摇晃着手里的香蕉皮,听到他说的三句话以后,脸色也同样变得十分严肃,盯着他仔细打量,忽而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 周不凡见状随即说道:“猴子,你听不懂可不能打人啊,我师兄不是故意笑你智商低的,你自己傻,这可不能怨我们。” 空空站在石椅上,仍是盯着沈孟庄,两人对视许久。眼中蕴含的信息仿佛是一道密语,身外人谁都猜不透。 周不凡拍着脑袋,深深叹了口气,看来这火种是与他们无缘,注定拿不到了。 正当他以为失败之时,空空却突然坐下来,不同于之前随意的坐姿,反而换了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说道:“算你们通过,火种就在树上,稍等。” “什么?你说什么?通过了?!你确定没错?你居然听懂了?” 周不凡眼睛和嘴巴张得比哑铃还大,一脸吃了满嘴苦瓜的惊愕状。 空空严肃地咳了一声,随后嘴里嘀嘀咕咕念叨了几句,只见石椅旁的香蕉树忽然降低,一道刺眼的光闪过。 一颗闪着红光的琉璃珠子落在沈孟庄手上,众人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拿到了,随后便迅速回山将火种交给轩丘。 此时魔界内,石魔得意十足地将拿到的第二枚火种交给暗傀,并将自己的机智果敢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 暗傀颔首表示欣慰,随即从案桌上抓了一把糖给他。石魔笑呵呵地上前捧着双手接住,笑起来宛如两百斤的胖子。 但是好景不长,才刚尝到甜头,暗傀便将取回第三枚火种的任务交给他。 石魔吐着舌头,有气无力地说道:“大人您能不能一次讲完?属下来回跑很累的。” “嗯?” 暗傀从笔墨间抬起头看向他,面无表情,不怒自威。 石魔随即便挠着脑袋赔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当属下没说,嘿嘿,属下什么都没说,这就去,滚着去。” 说罢,只见他向暗傀弯腰鞠了两躬,随后沿路打滚,滚出了大殿。 安虚峰上,沈孟庄从太虚阁内出来,心中那叫一个气啊。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拿到的居然是个假火种!居然被猴耍了?!那猴子还真是猴精猴精的!!! 时不我待,第二枚火种的任务失败,必须要抓紧拿到剩下的两枚火种,否则事态严峻。 还未来得及歇一口气,众人便马不停蹄地赶往第三枚火种的所在之地——巫山之阿。 第67章 巫山之阿 从魔界出来, 血蝙蝠抓着石魔吭哧吭哧飞往巫山之阿。 巫山之上, 烟雾浩渺,满眼皆是冥冥薄雾,看不清任何东西。血蝙蝠带着石魔飞进宫门,随即便有一团白雾将他们包围。 血蝙蝠毫不留情地松开爪子将石魔扔在地上,随后便是意料之中的“哎哟”一声,石魔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 喊道:“傻鸟!下次降落前能不能打个招呼!屁股不是肉长的不疼啊!!!” “叽咕叽叽咕咕咕,咕叽叽!”(摔的也不是我, 哈哈哈!) 石魔挠着脑袋低头四处寻找,最好是找一根棍子, 看他不把那群傻鸟打下来烤了。 然而云雾渐浓, 似有一股异香扑鼻。恍惚间,眼前的景象渐渐变了模样。 明明是白色, 怎么就慢慢变成红色了? 还越来越圆,越来越多, 一个一个……像……冰糖葫芦?! 石魔揉揉眼, 再次张大眼睛仔细看着眼前的东西,没看错,就是冰糖葫芦。 是冰糖葫芦耶!有生之年终于再见到冰糖葫芦了!!!呜呜呜!!! 石魔抱着眼前的冰糖葫芦痛哭流涕,这是他一百年前第一次来暗境时吃的东西, 当时第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的,好吃极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难怪尊上一直想攻下暗境,难不成他也惦记着暗境的冰糖葫芦? 云雾之外的血蝙蝠扑腾着翅膀, 看着脚下的石魔抱着一根柱子啃咬,口水流了一地,虎头虎脑傻了吧唧的样子实在滑稽。 石魔双手双脚抱着柱子啃,心里还有些许疑惑,怎么今日的冰糖葫芦这么硬? 空中盘飞的血蝙蝠看他的样子笑到打鸣,有几只已经笑得浑身无力掉在地上。 宫门内的柱子大多都让石魔啃了个遍,血蝙蝠见他并没有收手的意思,反而越陷越深,想起还有要事未办。随即飞下来站在他肩上朝他耳朵吼叫:“叽叽咕咕,咕叽叽!”(大胖子,办正事!) 石魔并未理会,只觉得耳边嘈杂,抬起手猛地拍掉耳边叽叽喳喳的东西,继续啃着柱子不撒手。 血蝙蝠围着他团团飞,就差举个喇叭在他耳边嚎叫。 然而石魔仿佛着魔了一般,死心塌地抱住柱子,也不理会血蝙蝠。 巫山之阿,云雨之音。受云雾的干扰,深陷之人会将眼前的景物看成是自己的心爱之人或心爱之物。 只要是用了情的,都会在眼前呈现。 石魔不仅咬柱子,还舔了舔。血蝙蝠实在看不下去,一群围在一起,商量对策。 随后只见所有血蝙蝠将石魔团团包围,其中一只嘶叫道:“叽—咕—叽——”(一二三) 话音刚落,漫天浊黄的热潮从天而降洒在石魔身上。 这群血蝙蝠集众蝙蝠智慧,最后商量出来的对策就是——用尿滋醒那个傻子! 石魔正张着大嘴准备咬下去时,突然一股暖流射进嘴里,味道有点怪? 咕噜喝了接近半桶,石魔浑身都被淋湿,或许是血蝙蝠的尿有奇效,果真清醒过来。 石魔揉揉眼,晃晃脑袋,看着怀里啃了一半的柱子,吓得浑身一抖,弹出数米,远离那根柱子。感觉有一股奇怪的味道,石魔抽抽鼻子,四处嗅着。闻到自己身上的尿骚味,呛得脑袋发蒙,五官挤成一团。 血蝙蝠笑得在空中打转,石魔见他们幸灾乐祸的样子,就知道准是他们干的好事,随即喊道:“傻鸟!是不是你们往我身上撒尿!!!” 血蝙蝠趾高气扬地将事情的前后经过绘声绘色地模仿了一遍,学着他的模样扒在柱子上咬。 石魔尴尬地挠挠头,嘿嘿笑道:“我这不是……憋久了嘛,我真好久没吃冰糖葫芦了,嘿嘿,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黑历史黑历史。” 血蝙蝠学着他的模样喊着“黑历史”,抓着他朝巫山雨井飞去。石魔身上的尿渍还未干,沿路滴下来,刺鼻的尿骚味呛得他险些晕过去,一路上直翻白眼吐舌头,就差口吐白沫。 余凌峰上,素陶面色苍白,提着篮子,独自一人前往后山。经过这段时间的事情,仿佛整个人的精神都崩溃了,人也一下子就老了。 若是普通凡人的话,她的年纪不小了,正常来看,应该是子孙满堂,颐养天年。然而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年岁是没有止境的,岁月有多长,生命便又多长,孤独也有多长。久而久之,年纪也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再提起来,已经没有任何情绪了。 容貌无改,鬓角未衰,然而心却一瞬间变老了。 走过泥泞小路,站在北华墓前,素陶蹲下来擦拭墓碑上的泥土,沿着字迹轻轻抚摸。 往事俱涌上心头,仿佛循着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溯源而上。 “北华,我来看你了。这段时间姐姐太忙了,都没能来陪你,你想不想我啊?肯定是不想的吧,我还不知道你,在天上肯定又是一群小姑娘围着。你总是那么受欢迎,大家都喜欢你,想和你说话,连我这个做姐姐的都有些羡慕。但我心里是高兴的,弟弟长大了,有很多女孩子喜欢,说明你多有魅力啊。虽然我们不是亲生姐弟,但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弟弟。我总是想起入门前,我们仨在山下的日子,那时候真是快活啊。” 昔日三人相依为命,日子虽然苦了点,但心里仍是欣喜的。只是那个时候未能珍惜,年少不知情难得,总想出人头地,等闯荡了大半生以后,回过头才发现,终究还是错过了。 “你呀,从小就古灵精怪的,我总是拿你没办法。后来进了苍玄,见面的机会没有以前多了,你身边的小姑娘却比以前多了。你眼里不仅仅只有我了,而我眼里也有了另一个人。我知道你对我的情义,可在我心里,只把你当弟弟。我也知道你不喜欢他,但是他待我好,待小周也好,其实他待你也好,只是你不领情罢了。我时常和他说起你小时候的事情,你不觉得他很像一个大哥哥么?每次下山都会带一些礼物回来,我总是笑他,不要再把你们当小孩了。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在哥哥眼里,你们永远都是小孩子。” 素陶谈起昔日的美好时光,谈起那个等候了半生的人,眼里柔情流转,眼神静谧温和,仿佛此刻呼吸和时光一同停滞,流淌在她脸上。 “他还说……我也是个小孩子……” 从前两人温情缱绻之时,轩丘待她,当真是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疼。他说自己比她大一轮,总觉得是老牛吃嫩草,若再不待她好,实在是对不住她。 往日的话,一字一句,她都记得,连当日他说话的语气神情都能清晰地回想起。只是过了这么久,那份单纯的温暖,已经开始变得沉重。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东西愈来愈多,比如轩丘的一问三不答,比如突然燃起的大火,比如惨死的村民,比如至今都不曾理解的封亡禁印…… 封亡禁印…… 素陶忽而想起什么重要的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神情严肃,盯着北华的墓碑良久,隐约记得当年北华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好像恍惚间她还记得北华执意不许轩丘练就禁印,连阳火也不许。而且昔日两人还起了争执,险些动起手。这是为何? “北华,我听闻炼成禁印需要六月六成年男子之血,此事你可知情?当日你为何不许他练就禁印,可是与此事有关?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他真的……真的对你下手了吗?” “不可能,不可能的吧,他就算再狠心也不会…不会对你做这种事的,他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素陶立即否定心中隐隐猜测,想极力坚定对轩丘的看法。他不是那种人,即便他再如何冷面,也不会轻易拿别人的命开玩笑的,不可能,不会是这样的…… 然而愈是想要否定,那份见不得光的猜测却仿佛得了灌溉,在心里生根发芽,根深蒂固。感情只要出现一条裂缝,洪水猛兽便能轻易闯入。 其实轩丘只是对她好而已,准确说,只是两人情意相通时待她好而已。他的性子和想法,她不是不知。若能保全千万人,牺牲几个人的性命又何妨,于他而言,根本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所以当日,北华和世人摆在他的眼前,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世人,是这样对不对? 所以往后,若她和世人摆在他眼前,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世人,是这样对不对? 原来如此,从来如此,一直如此…… 素陶眼中迷蒙,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其实她心里是清楚的,只不过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她知道的,一直都是如此。 素陶苦笑着摇头,随后撑着膝盖缓缓起身,拎着篮子正欲离开。 一转身便看见轩丘站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素陶下意识别过脸,慌乱地擦拭眼角的泪,将方才的无助和委屈通通打包藏好,决不能让他看见。 “你来干什么?” 语气冰冷,丝毫感觉不到她对面站着的是喜欢了半辈子的人。 轩丘同样没有任何情绪地回了句:“祭拜。” “不需要你假惺惺地过来装好人,有这等闲工夫,不如收起你的假意,去解救你的世人吧,我等凡人就不劳你记挂了。” “素陶,你太冲动了。” “我冲动?呵,是啊,我是比不得轩丘师兄是人中龙凤,遇事沉稳果断,杀人不眨眼,手下不留情。” “杀该杀之人,为何要留情?” “该杀之人?我倒是想问问轩丘师兄,何人该杀?何人该死?这世上,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是非死不可,非杀不可?” “罪孽深重之人。” “罪孽深重……” 素陶一字一顿重复轩丘冷冰冰的话语,忽然冷笑一声,道:“那北华呢?” 轩丘见她突然提起北华,不禁眉头微皱,似乎不明所以。 “北华哪里罪孽深重?他为何而死?因何而死?还请师兄给个交代。” 轩丘黑着脸,神情凝重,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我还想问你,北华因何而死,你比我清楚。” 素陶心头一震,四肢无力身形摇晃,手指颤抖指着自己,说道:“问我?你居然说问我?你怀疑是我的问题?北华是我害死?” 嘴里说着难以置信的话,素陶忽然笑起来,凄凉地笑着,眼泪不争气流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所有的话到了嘴边,也只变成无力的一句。 “他是我弟弟……” 轩丘见她落魄的模样,心头触动,最后也只是应了一句,却是最伤人的一句。 “你知道就好。” 许久未见的二人,此情此景,针锋相对的言语,最后落得个不欢而散。 巫山之阿,沈孟庄等人站在宫门外,仰头看了看高悬的牌匾,随后缓缓走进。 宫门内,亭台楼阁仿佛极乐仙境。密雾浓云,琴音袅袅,横笛悠扬。一曲红绡遍野,天上人间。丝丝缕缕,如烟如尘,如诗如画,云雾如轻纱从指缝中划过。 周不凡扭头看着周遭云烟雾绕,转眼一想,以前每次遇到雾都没好事,这次怎么又遇到雾了? 随后看向众人,说道:“这次不会又有什么阴谋吧?你看这雾不对劲啊!” 众人齐刷刷冷眼看着他,周不凡悻悻地缩回脑袋。在嘴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索性当个哑巴。 然而众人未走几步,天边便飘来一片云,随后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二师兄!” 叶蓁蓁有些怨恨地喊着周不凡,只见周不凡轻轻地扇自己嘴巴,嘀咕道:“瞧我这张破嘴!呸呸呸!!!” 第68章 意乱情迷 沈孟庄等人走近宫门之后, 或许是周不凡那遭瘟的乌鸦嘴引来了一片云, 紧接着来了更多的云,团团堆叠,停在众人头顶迟迟不肯离去。 众人站成一排,齐刷刷抬头看着那些云。那些云仿佛长了眼睛似的,总感觉它们也在低头看着自己。 一阵凉风吹过,众人站在风中凌乱。紧接着, 那些云仿佛刚睡醒一般,悠悠然打个哈欠, 随后抖了抖身子。 时间好像停滞凝固了数秒,众人茫然地望着那些云。然而片刻之后, 有几滴冰冷的水珠落在他们鼻尖、额上。 “嗯?这是什么?” 周不凡摸摸额头, 手指触摸到湿润的一块,疑问道:“云撒尿了?” 话音刚落, 雨势愈发浩大,那些云铆足了劲将肚子里藏的东西倾泻而下。大雨一阵紧着一阵, 噼里啪啦砸在众人身上。 “什么撒什么啊, 二师兄你傻了吗?下雨了还不跑!” 众人早就跑开寻找遮蔽物躲雨,周不凡还站在原地望着那些云,疑惑它们怎么变黑了。听到叶蓁蓁的话仿佛如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 猛拍脑袋:“对哦,云哪能撒尿,这不是下雨了吗?” “下雨了?!喂!你们跑了怎么不喊我一声, 等等我,加我一个,别把地上都占了,还有我嘿!” 周不凡见众人已经跑没影,才后知后觉跟上去,一边跑一边招手大喊。 这场雨下得稀奇,好像被针扎了一个洞的气球稀里哗啦全往外泻,开闸防洪也没这么迅猛。大雨激起地上的水花,水汽迷乱了视线,周遭白茫茫一片,仿佛置身于迷蒙大雾中。 暴雨如注,不知下了多久,众人皆被水汽形成的雨雾隔绝,看不见对方,也看不清周遭的一切景物。 雨势渐渐变小,淅淅沥沥。等了许久,大雨终于停了,云雾散去。众人拨开雨雾寻找对方,虽然只离开了片刻,但是只要心里惦记着一个人,片刻也足以思之如狂。 冷山岚倚着身边的柱子,见大雨骤停,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子欲与众人汇合。 然而…… 雨雾消散处,却见几道人影马不停蹄地朝自己奔来。 许是他们自己找来了吧。 冷山岚没有多想正欲往前走,然而几道人影渐渐清晰,气势汹汹地大步而来。 三个四个站成一排,冷山岚伸手挥了挥眼前的水汽,待视线逐渐清晰,方才看清眼前几个人有些……不正常? 一个个仿佛着魔了一般看着自己傻笑……不,应该是奸笑?冷笑?痴汉笑? 总之不怀好意。 冷山岚抱着诛魔剑上下打量他们,目光警惕,神情冰冷,道:“你们……” 话还未说完,只见他们脸上带着异常的红润,宛如少女的娇羞,张开双手猛地朝自己冲过来。 一个紧紧搂着她的腰,贴着她肩头蹭蹭,委屈十足地说道:“蓁蓁……你肩膀怎么这么硬?硌死我了。” 明明是他吃人家豆腐居然还敢嫌弃?! 一个蹲在她脚边抱着大腿娇声道:“清远你不要无视我好不好?我很喜欢你的……” 一个拽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孩子气地撒娇道:“师兄能不能只对我一个人好?我不想师兄对其他人笑,不想其他人惦记师兄……” 还有一个搭着她的脖子,轻轻地揉揉头发,爱抚道:“以后我护着小九,没人敢欺负你了。” 冷山岚被他们拽着扯着,整个人摇摇晃晃。试图从他们的纠缠中挣脱出来,解释道:“你们清醒一点,雨已经停十年了。” 众人感觉到自己抱着的东西渐渐抽离,忙慌张地紧紧抱着不撒手,唯恐抓住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消失。 “蓁蓁你不要烦我,我肯定比那小子对你好,你就回头看看我成不成?” “清远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可你是不是喜欢别人啊?” “师兄,你可不可以只是我一个人的?” “小九以后我对你好。” …… 冷山岚立在原地被他们死死搂着拽着无法动弹,一张脸阴森得能杀人。紧咬着牙关,冷眼看着几个宛如傻子的人。 然而他们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愈抱愈紧,还厚着脸皮蹭蹭,犹如小猫小狗,一边蹭还一边轻声唤着。 “蓁蓁……” “清远……” “师兄……” “小九……” …… 饶是一贯冷静沉着的冷山岚,此刻也终于受不住。心里的怒火早就焚烧遍野,幸好尚存一丝理智在心里默念着:同门同门,都是同门。派规第十九条,残害同门,其罪当诛。不可杀不可杀…… 然而几位傻子仍坚持不懈地扯她的衣袖,摇晃胳膊,抚摸脑袋,捏肩膀捶大腿。冷山岚牙齿咬得咯响,终于忍无可忍,捏了个剑诀。 随后,只见诛魔剑紫光冲天,凌空而出。剑身一横,用剑脊狠狠拍打他们,仿佛一位母亲或者私塾先生,用戒尺抽打小孩。 众人被诛魔剑打狠了,忙松开手逃窜。周不凡捂着屁股一路嗷呜叫唤,叶蓁蓁等人抱着脑袋四处躲避。 冷山岚终于从他们的魔爪中解脱,随后理了理衣衫,悠然地看着他们狼狈的东躲西藏。 难不成是方才的雨有问题,以致于他们认错了人?脑袋不清晰就算了,智商也下降了? 冷山岚疑惑地抬头望了望天边并未散去的云雾,眉头微蹙神情严肃。 如她所想,巫山之云,霏靡之雨,宛如春光乍泄。简言之,经过一场雨的洗涤,淋了雨的人会将眼前的东西看成心里想的人。 用情至深,意乱情迷。 至于冷山岚为何无动于衷…… …………………… 问题过于复杂,还是看其他人的情况吧…… 周不凡与叶蓁蓁仓皇地钻进亭台轩榭内,诛魔剑停在空中转悠,随后调转方向去寻另外两人。 亭台内,眼前的红柱子赫然耸立。周不凡和叶蓁蓁背对着对方,盯着身前的柱子傻笑。 “蓁蓁你怎么这么高了?嘿嘿,师兄要抬头才能看见你?嘿不对啊,你的脸呢?怎么没有脸啊?怎么抱起来硬硬的,比方才还咯人?怎么凉凉的没有体温?” 周不凡搂着柱子使劲摇晃,喊道:“蓁蓁你别吓我!你不会是死了吧?!呸呸呸,我这张破嘴,蓁蓁你醒醒!别吓师兄啊!蓁蓁!!苍天呐,天妒英才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的蓁蓁!她还那么年轻,那么可爱,那么美丽动人!!!我不活了,蓁蓁你醒醒,睁开眼看看师兄!” 此时另一边,叶蓁蓁呆呆地仰头看着柱子,指着它道:“清远你变得好高啊,我都摸不到你的头了。你怎么突然变这么高?你低头看看我!喂!我在这,你低头看一看!” 叶蓁蓁蹦跶着朝柱子招手,妄想它能低头看自己。 此前,安虚峰上。 轩丘因用功体护住周师弟,灵力受损,加之近来忧思难忘。心里一病,身子就塌了。 唯一可以托付的沈孟庄已经下山了,轩丘唤来一位稳重的弟子将山中大小事务交代完以后,便进了山洞闭关。 约莫过了数日,这日士白不知起了什么兴致突然来安虚峰想找轩丘一叙。又或许是听闻他闭关,想来这里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总之,师兄弟一场,该帮他照看的还是要帮的。 毕竟那些小弟子是无辜不知情的,做人要有原则,不知者无罪。 做坏人也是。 士白今日仍是穿着一身黛青色长衫,神色颇为悠闲。小路上徐徐走着,安虚峰上的美景。若论起来,四峰中,属安虚峰景致最佳,水土养人。 果然,他轩丘手里的,都是最好的。 但是最好的有什么关系,要握得长久才行。 迎面而来的小弟子皆欣喜客气地同他问好,带着笑跟在他身边交谈。平日里他们见了轩丘,犹如老鼠见了猫,撑破天能畏畏缩缩地低头唤一声师尊。 唯独见了士白,仿佛见了自己大哥一般,能热情亲切地跟在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说些家常,或者开玩笑都可。唯独他没有尊长架子,和谁都能说上几句。 安虚峰上的弟子其实暗地里隐隐有些羡慕漠奚峰上的师兄弟,轩丘师尊虽然也还可以,但是也太严厉了。平日里总冷着张脸,唯恐自己做错了事惹他不高兴。 士白尊长多好啊,平日里总带着他的小弟子下山游玩,晴日里松花酿茶,下雨天青梅煮酒。伙食也好,为何自己不是他的弟子呢?为何为何?! “士白尊长今日可是来找师尊?不巧师尊正在闭关,您白跑了一趟,赶紧吃两个栗子去去霉运。” 小弟子跟在士白身边,带着笑看他调侃,举起手里的板栗递给他。 士白笑着接过板栗,仔细瞧了瞧,道:“我看这栗子还没熟,算不得最佳。” “算不得最佳?尊长可是说笑?我们安虚峰的东西哪一样不是最佳?去年的水果大赛,我们的板栗、香蕉、桃子、杏李,都是四峰中的榜首。尊上莫不是年纪大了,竟将这等重要事给忘了?” 士白仍是摇头,意味深长地含笑看他,道:“我知道有一种板栗比你们安虚峰还要出类拔萃,只要尝上一个,便令人魂牵梦萦、牵肠挂肚、日思夜想啊!” 小弟子仿佛很是惊奇,张大了眼睛看着他,好奇道:“什么什么?是什么?世间竟还有这等宝物?莫非那种板栗成了精怪能勾魂不成?尊长您快说呀,别卖关子了!” 士白看着他笑了笑,随后举起手朝他脑袋用力敲了一下,道:“这种板栗才教人念念不忘刻骨铭心哦!” 小弟子疼得摸摸脑袋,恼道:“尊长您骗我!以大欺小实在过分!” “想不想再来一个?我多的是,都给你也可以。” “不不不,还是不要了,他们还等着呢,尊长要记得雨露均沾。” 小弟子说罢便逃开了,打死也不想尝这种板栗。 士白看着他逃跑的背影笑着摇头,握紧手里的栗子走向山洞。 第69章 走火入魔 循着蜿蜒小径, 士白悠闲地游荡, 手里捏着栗子掂了掂。往年都是安虚峰的东西夺得翘楚,水果也好,比武也好,风光都是安虚峰的,好像苍玄派就只有一个安虚峰一样。 “安虚峰的栗子最佳。” 士白看着手里的板栗,指腹细细摩挲, 翠玉扳指压着硬壳碾过。 安虚峰的栗子最佳,可惜啊可惜。 士白轻声叹了口气, 握紧手里的栗子,负手而行, 直奔山洞。 轩丘往日闭关的洞穴极其隐秘, 若不是士白以前时常来安虚峰晃悠,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 只怕进了就出不去。 往日,他总喜欢带自己峰头上的那群小弟子来这里闹轩丘, 好吃的好玩的, 什么稀罕宝贝都要顺走一箩筐。 还时常打着自己徒弟的名义厚着脸皮赖上轩丘讨宝物,每每被轩丘戳穿指着他额头怨怼为老不尊倚老卖老时,他便索性更不要脸些,赖得轩丘最后都烦了怕了, 终于遂他的心意。 等到下次他再来时,轩丘也学会了留一手,提前吩咐下去将好东西藏起来, 藏好些藏深些。 然而每次都能被士白一丝不漏地找到,那时轩丘还百思不得其解。认为士白若不是长了狗鼻子,就是在安虚峰上埋了眼线,尽盯着他的宝物。 士白得了便宜还卖乖,最后唆使素陶与古梁与他一齐闹,最好是讲轩丘那老头子的宝贝华室搬光了才热闹。 听说那老顽固的华室收集了天下有名的厉害宝物,上古神器到稀世珍宝。他早就心痒痒,想进去看上两眼,只可惜轩丘比管闺女还严,方圆十里都近不得半步。 那日,他三人风风火火地赶往安虚峰。其真实情况是—— 士白抢走了古梁的羽扇,威胁他说如果不随他来安虚峰,扇子就不还了。 苍玄派人人皆知,见扇如见古梁。那把扇子可以说是古梁的本体了,被士白抢了可还成,只能灰头土脸地跟着他来了安虚峰。 而素陶则是被他利诱哄骗,说轩丘那宝贝华室里藏了一堆哄小姑娘的宝贝玩意儿,只是不给她看瞒着她,偷偷送小弟子,前两天还被他抓了个正着—— 其实,实际情况是轩丘命那名弟子下山,给了她一个降魔的葫芦而已。 只是到了士白嘴里,竟说成了轩丘那头老黄牛背着素陶,用那些劳什子哄骗小姑娘,其绘声绘色的狗血精彩程度堪比话本。素陶虽然不全然信,但是跟过来看看也没什么,若是假的,自然不攻自破,若是真的……她就揪了那人的胡子! 所以最后三人吭哧吭哧齐心协力来了安虚峰,轩丘闹不过他们,举白旗投降。 最后商议一致决定—— 华室由四个人一同看管,钥匙除了他们以外,每人的大弟子也可携带。 昔日的欢声笑语,小打小闹,犹在眼前。时过境迁,再回想起来,竟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渐渐地,往日结伴同行的人,都走散了,走丢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士白望着渐渐接近的洞口,忽而想起那年招收新弟子。也是这样一个盛夏晌午,清风白云,他们坐在石桌前谈笑风生,石阶下一群新弟子欢天喜地。 然后就是那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措手不及地,遇见了自己的欣喜。 然后… 风云巨变。 士白缓缓走进洞穴,警惕地往里望。洞内水滴穿石声响彻天地,隐约还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有规律地深浅起伏。 再往里走,便看见轩丘坐在长石上,双目紧逼,神情隐隐有些恍惚,面色发青,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士白眯起眼睛看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缓缓接近。正欲试探性地唤声师兄,熟料眼前人却突然呼吸急促,面色涨红,嘴唇发紫。 不好!他要走火入魔了! 士白见状忙大步上前,试图将灵力渡给他,稳住心脉。然而甫一接近,仿佛有一股无穷的力量在吸食自己体内的灵力。贪婪地渴求着,从他的手臂疯狂地汲取内力。 士白猛然抽回手,却见轩丘气息愈发紊乱,双目赤红满是血丝,脸上爬满了青筋,面目狰狞之状仿佛下一刻能吃人咽血。 若撒手不管,他绝对会入魔丧命。 士白神色严肃,随后从怀里掏出方才的栗子,信口念了个诀。随即隔空点上轩丘的穴位,食指并中指,将栗子按在他后背,给他渡灵力。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轩丘渐渐平复。呼吸顺畅平稳,脸上的血丝和青筋慢慢褪去。 待神志恢复正常,轩丘缓缓转过身看着一旁的士白,正欲张口说话。 突然一口滚烫的鲜血喷在他身前,溅在他脸上。 士白倒在他眼前,昏迷不醒。 轩丘将人扶起来,探了探脉搏。 方才为救自己,他的灵力被反噬,此刻功体受损,这该如何是好。 轩丘愧疚地看着士白,若不是近日自己杂念太多以致于闭关时心思动摇险些走火入魔,否则也不会连累他为了救自己身负重伤。 虽然走到今日,他们四人早已没有当年那般无话不谈了,但到底情谊还是在的。 轩丘整理好衣衫,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便径直出了山洞为士白寻药。 他这人一向不喜亏欠他人的恩情,该还的就要还。 左右思量,士白的伤他无能为力。自己不是行医问药的料,还是要找懂行的人才行。 只是苍玄派懂医理擅丹药的人,只有她了。 轩丘并未犹豫,径直赶往余凌峰。他与素陶两人之间的恩怨是私事,也只是两人之间的事。医治士白是大事,抛下脸面和私人感情求素陶也是应当的。 心里早已做好了被拒之千里吃闭门羹的打算,轩丘一路匆忙赶来,神色严肃。 素陶并未将他扫地出门,见他主动上门,也甘愿为他沏一盏茶,两人坐下来心平气和好好谈。 然而轩丘却全然忽视了她心中所想,一进门便发问有没有药?能不能救? 素陶见他铁了心不愿为往日的事让步,索性也嘴硬地拒绝他的请求。 求药?没有! 救人?妄想! 两人再一次不欢而散,轩丘拂袖离去,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茶叶泛在水面上,预示贵客临门。 轩丘无功折返,心里竟有些挫败。正欲赶回安虚峰时,忽而想起还有一位高人久居山中,差点把他给忘了。 紧接着马不停蹄地赶往另一个方向,古梁不同素陶,与轩丘无冤无仇,且他这人正如他人所言,无欲无求,有求必应。问什么答什么,要什么给什么。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能,宛若一位退隐山林的世外高人。 轩丘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告知,古梁却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双目微闭,手里轻轻地摇晃着羽扇,青烟袅袅,琴音悠扬。 连头都没抬一下,只缓缓说道:“需六月六童男之血献阵助他恢复功体。” 轩丘仔细听着,然而与此同时,门外同样有一人也在认真听着,面色苍白,手指紧紧掐着木门。 素陶方才见轩丘怅然若失的背影,心中实在不忍。便紧跟着他出来,本想和他道歉,将丹药交给他。谁知,他却有了疗伤的法子。 又是那个法子。 六月六童男之血…… 你果然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无情之人。 素陶眼里的泪光打转,紧咬牙关,双腿无力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离开。 此时巫山之阿,为躲避诛魔剑的敲打,沈孟庄与陆清远狼狈地钻进一间阁楼。将门窗紧闭,严丝合缝,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诛魔剑停在门外,绕着阁楼转悠了左三圈右三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来回回地飞着,若它有胳膊的话,早就挠头疑惑了。 沈陆二人躲在纱窗后,望着傻不愣登的诛魔剑哂笑。 笑到两人脑袋撞在一起,哎哟了一声各捂着脑袋看着对方。 “小九?是你吗?是真的小九?” 沈孟庄伸出手摸他的脑袋,陆清远将温暖手掌拿下来,贴着冰凉的脸颊,蹭着他的手背,轻声答道: “是我,是你的小九…” 第70章 独占温暖 陆清远紧紧握着沈孟庄的手, 贪恋他掌心的温度。常年握剑的缘故, 掌心有一层薄茧,陆清远小心地轻柔地将脸颊贴近蹭了蹭。 一直以来都是这双手将他护在身后,从那日山洞在血蝙蝠爪下救出他起,从面对花漫香舍命护他之后,原来他一直被爱护着、疼惜着。 师兄…果然是世间最好的人,是待他最好的人…如果只能待他一个人好就更好了。 从前每一步都活得小心翼翼, 总是看人脸色才敢说话,泥土里摸爬滚打, 狗洞里翻来覆去。街头游荡的那几年,他被狗咬, 被坏人打, 被同龄欺。 他们都怎么笑他呢? 左不过指着他笑他是没娘的孩子。 不是没有娘亲的,从前是有的。只是…后来没有了… 所以人生不过是混日子等死罢了, 今日没被打死,算运气好多活了一日。 人说苦尽甘来, 他尝到了苦, 紧接着是无穷无尽的苦。苦是真的很苦,然而甜却在哪里… 直到那年春天,他被几个同龄人欺负,奄奄一息濒死之际, 恍惚间隐约看见一位神明降临,赶走了欺凌他的人,还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 小心地擦干净脸上模糊双眼的鲜血。 然而只隐约记得那双手很温暖,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然后就渐渐消失,再也找不到了。 只隐隐有个模糊的影子,循着这个模糊的记忆。所以我跋山涉水翻山越岭而来,只为遇见你。 然后真的遇见了。 虽然不知道是否已经寻觅所得,但是温暖是真的,爱护是真的,拥抱也是真的。 我想,属于我的甜应该从天而降了吧… 世间极苦,唯你是我心头一点点,绵绵长流的甜。 弥足珍贵。 所以师兄,你能不能只对我一个人好? 因为我已经对你的好上瘾了。 陆清远低着头,心跳得厉害,仿佛胸膛里排列了一支乐队在敲锣打鼓,亦连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脸颊隐隐有些发烫,浑身细细发抖,似乎双脚踩在海绵垫上,双腿发软,小声呢喃道: “师兄…你可不可以……” “抱抱我……” 沈孟庄见他深埋着头,握着自己不撒手,正想开口逗他几句。却见他肩头微微发颤,手上、脸颊凉得厉害,嘴唇也有些发紫。 “小九你怎么了?怎么在发抖?” 陆清远仍是低着头,摇头道:“我…我不知道,只是、只是觉得很冷……” 沈孟庄的手掌传来一阵凉意,随即握住他的手,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遍全身,惊得他心头一震,皱眉担忧道:“手怎么这么凉?衣服都淋湿了,赶紧换下来,会着凉的。这里太阴冷,我去生火。” 阁楼内黯淡无光,门窗紧闭,凉风从缝隙中钻进来,刮得人后背发凉。沈孟庄环顾四周打量了一番,随后信手一挥,安世剑凌空而跃,寒光浩荡,只见身前的桌椅瞬间便四分五裂碎在地上。继而上前徒手化了几笔,须臾火光乍起,一堆木头徐徐燃烧。 沈孟庄坐在火堆前,陆清远靠着他抱着膝盖,将头埋在两腿间,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刺眼的火光,似小鹿般警惕,又仿佛豺狼般狠绝。 沈孟庄侧首低头看着他,见他迟迟不肯脱去湿透的衣服,只是防备地盯着那堆燃烧正望的木柴,心里也猜测了七八。 随后便不自觉地抿嘴笑了笑,伸手将他揽在怀里坐在自己腿上,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一只手护在他脑袋旁,挡住他的视线,将他的脑袋往怀里带,贴着自己胸膛。 看什么火呢?看我就好。 陆清远方才警觉地死盯那团火,然而下一刻便坐在师兄怀里,慌乱无措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位置,再抬头看看师兄,茫然不知该将自己的手放在哪里才合适。 “师兄……” 陆清远双手放在胸前,紧张地抠着手指,时而紧攥衣角,想和师兄说话,但是却不知该说什么,这个姿势也实在……不敢说什么…… “你怎么还不换衣服?待会该着凉了。” 沈孟庄说着便伸手欲解他扣子,惊得陆清远浑身一抖,双手捂住领口死死地攥住眨巴着眼看他,脸颊涨红。 沈孟庄心下觉得有几分有趣,抿嘴哂笑,心想道,这还没做什么呢,小朋友就学会害羞了。 “你自己来?” 沈孟庄试探性问他,见陆清远怔怔地点头。仍是禁不住低头偷笑,慢悠悠地解开自己的外衫,脱下来递给他,道:“穿我的。” 陆清远仿佛接住宝贝一般双手握着沈孟庄的衣衫,一股好闻的杜若花香扑面而来。 是师兄身上的味道,每每贴近他,闻到这股花香,总感觉如一根羽毛轻揉地拨动心弦,拈指留香,余音绕梁。 “师兄可以……不要……看我…吗…………” 陆清远将头埋进薄衣里,眨眼偷瞄沈孟庄,愈说愈小声。 明明小朋友含羞害臊得要死,偏偏沈孟庄这人就喜欢看他这副样子。既不说话也不转头,只专注地盯着他,脸上还带着悠闲的笑,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 陆清远却觉得脸颊烫得厉害,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索性将脸全部埋进衣衫间,紧闭双眼,心跳如擂鼓。 沈孟庄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无奈地摇头说道:“不逗你了,你换吧,我闭眼,不看你。” 说罢,便正正经经、郑重其事地闭上双眼。 约莫过了半晌,才听见陆清远怯怯地轻声说了句,“好了…” 沈孟庄缓缓睁开眼,身前燃烧的木头噼啪作响。临窗而坐,怀里的人正专心摆动袖口,暗黄的火光在他的侧脸摇曳,显得他的脸部线条极为柔和。纤长的眼睫轻颤,宛若粉蝶轻舞。目光浅浅处,盈盈含情,总是不经意就撩动他风平浪静的心潭,波澜荡漾。饶是修为深厚,自持如沈孟庄,也只能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左不过那句,心甘情愿罢了。 “师兄衣服有点大,你看袖子好长呀……” 陆清远抬头看他,晃了晃完全被衣袖遮住的胳膊。沈孟庄的衣衫穿在他身上,犹如小姑娘偷穿郎君的衣物,松松垮垮,完完全全地遮住身子。 沈孟庄迎上他的视线,呼吸都漏了两拍,仿佛目光陷进他的眼睛里。额前碎发慵懒地搭着,眉目含情,脸颊绯红,朱唇轻启。明明是最无害纯粹的眼神与面容,却噙着摄人心魄的娇美。 越看越觉得是个宝贝,沈孟庄勾唇一笑,忽而坏心思地伸手扯下他的发带,说道:“头发也湿了。” 发带掉在地上,青丝而泻,披散在肩头,笼罩住陆清远朦胧的羞涩。乌黑墨色更衬得他,皮肤白皙,面色胭红,低眉垂眼,诚然一副羞怯可人的小媳妇模样。 沈孟庄吞了下口水,喉结上下滚动。心里暗暗发觉,若再看下去就回不过神了。古人睿智,果然是色令智昏啊。 陆清远仍是怔怔地看着沈孟庄,见他别过脸刻意躲避自己,正欲张口说话。突然眼睛睁大,心头一颤,双手紧紧握住衣角。 沈孟庄侧首瞥见他裸露在外的双脚,很是自然地伸手覆上他脚心,握住双脚,皱眉问道:“脚怎的这样凉?” 语气似略有些懊恼,低声道:“我给你暖暖。” 脚心忽然传来一阵暖意,惊得陆清远浑身僵硬,不敢轻易动弹。 师兄……摸他脚了……他隐约记得幼时娘亲曾对他说过,不要轻易看姑娘家的脚,更不能随意触摸。 因为……若是看见了,摸到了,是要对她负责的。 若姑娘家被看见了玉足,也是要……以身相许的…… 当日他还小,却不知怎的,无意中将这些话记在心里。今日……师兄,摸到他的脚了。 他是男孩子啊,明明和他没有关系的,师兄不过是好意而已,两个男子明明毫无干系的,但是…… 为何会……会………………心中悸动…… 感觉心咚咚咚跳得好快,耳边聒噪,脑袋昏昏沉沉,天旋地转。 陆清远看着沈孟庄的侧脸,依然素净温雅,仿若玉山之巅。心中不禁千思万绪交织翻滚,脑袋不清醒便开始胡思乱想。 想什么呢? 想……师兄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师兄这般好看温柔,能让师兄倾心之人会是什么样的呢? 陆清远盯着沈孟庄,心里暗暗思量。 师兄也会成亲么?也会娶妻生子么?能成为师兄的妻子,伴他左右,携手共度余生的女子该是什么样的呢?温软娇媚?还是体贴贤惠?又或者师兄更倾慕活泼艳丽的姑娘? 陆清远攥着衣袖,低着头悄悄想。 能配得上师兄的人,应当是世间最好的女子吧。他年岁月静好,眼前这个人临风窗下,抚琴吟诗,身边站在他的心上人,红袖添香在侧,或许怀里还抱着如他一般温雅的小孩子。 娶妻生子,真好啊。 岁月安逸,琴瑟和鸣,真是天上人间。 陆清远忽而觉得心里有一丝苦涩,鼻尖酸酸的,师兄若能娶得贤妻,生活美满,不是最好不过吗?为何他高兴不起来?师兄若有了心上人,还会如此刻这般护着他,待他好吗? 沈孟庄小心地摩挲陆清远的脚背,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给他。他的脚是如此苍白,如此冰凉,紧紧握着只想赶紧让他暖和。 耳边时不时传来温柔体贴的询问,陆清远怯怯地回答,心里却觉得低落。 这些温暖以后不再属于他了吧,这双手以后也不会再将他护在身后了。他有了心爱之人,肯定会悉心爱护疼惜吧。以后也会温柔地拥抱她、爱抚她,将她放在心头,浓情蜜意欲成欢。花好月圆,软香温玉,于每晚床榻间缠绵悱恻,近乎疼爱地唤她,夫人…… 然后渐渐地,他就不再待自己这么好了,他有了自己的孩子,活泼可爱,他更愿意抱着他哄着他。 然后渐渐地,他又成了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儿,被抛弃被遗忘,孤独终老。 好难过。陆清远眼中隐隐有泪在打转,真的好难过。 世人如何苛责他都无妨,唯独师兄,他不想失去,他不想再有其他人站在师兄身边。这份温暖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这个人是他好不容易抓住的,千辛万苦,求而不得的倚靠。怎么能轻易被他人抢走? 所以…… 若是有人要抢走他的师兄的话,那就…… 杀了她吧。 对,杀了她,只要是想抢走师兄的人,都杀了吧,全部,一个一个。 只要是不自量力惦记师兄的人,杀掉好了。 只要是敢伤害师兄的人,杀掉好了。 只要是自寻死路拆散他们的人,杀掉好了。 但是,如果师兄也喜欢上那个该死的人呢?如果师兄不想待他好了呢? 那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呢? 怎么办……怎么办…… 没关系的,只要能在师兄身边,怎么样都无所谓。 师兄不想护他,那换他来护师兄,以后就由他来保护师兄吧。 只要能陪在师兄身边,做什么都可以哦。 呐,师兄身边有他一个人就足够了是吧? 因为,他也只有师兄啊。 陆清远低着头眼里闪过一丝阴戾狠绝,仿佛饥饿的野兽寻觅到觊觎已久的佳肴,贪婪放纵地享用索取。 仿佛是得到最心满意足的答案,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开始兴奋。陆清远嘴角扬起无餍的笑,抬头看着沈孟庄,心情愉悦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脑袋轻轻蹭蹭,唤道:“师兄……” “嗯?” “你真好……” 第71章 师兄毒奶[倒v结束] 沈孟庄贴着陆清远的脑袋, 突然听他说这句话, 心里却隐隐作痛。 他真的好么? 来到此地是身不由己,护他害他同样也是身不由己。然而一次两次身不由己,加起来便是故意为之。 世间有千万种不得已,但是不得已,不能作为伤害的理由。 他明知道的,然而……真的……不得已为之… 无可奈何。 沈孟庄低头看着怀里紧紧搂着他不撒手的小崽子, 看起来是如此乖巧娴静。好像不管做错了什么,惹他生气了, 欺负过头了,只要摸摸头, 抱一抱就又是那个听话的小九。 如果有得选, 真想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啊。 可惜他没得选。 沈孟庄作为局外人感叹世事易变,人心难料, 只是他有什么立场来叹息,说到底, 他也是个局内人。牵一发而动全身。 陆清远靠在沈孟庄肩头, 身上穿着他的衣服,坐在他怀里,周身都是他的气息,独属于他的, 杜若花香的芬芳。 这种感觉好像就是被师兄包围,浑身上下都是他的了。 陆清远甜甜地笑着,梨涡浅浅, 附耳轻声道:“师兄,我想听故事。” “想听故事?” 沈孟庄侧头看他,问道:“想听什么故事呢?” “只要是师兄讲的,我都想听。” 沈孟庄方才还忧思焦虑,此刻看见陆清远明媚甘甜的笑,心情出乎意料地好了一大半。 这个小朋友仿佛有魔力一般,每每他烦闷不安,思虑无路可走的死局之时,他便不知从哪钻出来,跳到他眼前,灿烂地笑着,费心思哄他黏他。 给他熬喜欢的桂花粥,仿佛是自己受委屈了一般,扯他袖子恳求道:“师兄,你不要不开心了。” “师兄今日的黄花鱼真好吃,我回去做给你吃吧。” “师兄!那里有好大一片桃林啊,我们去摘桃子吧!” “师兄看看我!” “呐师兄…” “师兄……” …… 总是如小狗一般跟在他身边,围着他团团转,摇晃尾巴讨好他,眼巴巴地想要奖励,想要抱抱,想要摸摸头。 沈孟庄回想起两人相处的点滴,不禁会心一笑。心里暖暖的,仿佛打翻了一坛蜜罐,细细流淌,蔓延全身。 其实他早已习惯了孤身一人的,从前往后,本来没什么人陪着也无所谓。 人生在世,不过是你陪我一程,我共你片刻,各取所需,各自安好而已。你要走了,我不怪你。我失陪了,你也不能强求。来来去去,人来人往,留下的,道一声谢,离开的,赠一句珍重。 互不亏欠,也不算辜负真心实意的岁月。 然而…… 他原本平淡无味的人生却突然改变了轨迹,他来了这里,叫做沈孟庄。 然后有一个黏人的小师弟喜欢跟在他身后,他唤他小九,本也是他先去招惹人家的,既然招来了,有什么给什么。 形影不离的日子里,他也曾暗暗希望,这个人能不能不要那么快离他而去。与从前走走停停的人不同,他第一次奢求一个人能够永远陪在身边。 在他苦闷的时候扯他袖子笨拙地安慰,在他生气的时候乖乖认错,在他焦虑的时候拉他摘桃子挖莲藕。 与君相知,何其有幸。 所以…… 可以在我身边待久一点么? 沈孟庄轻抚他的脑袋,揉揉细顺的长发,缓缓开口道:“有一个小孩,从小和母亲一起生活,从来都没见过他的父亲。他一直都想见父亲一面,因为母亲说他父亲是个很厉害的人,相貌英俊,威风凛凛,对她也很好。两人相识不过数日便做了夫妻,而后不知发生了什么,父亲因为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离开母亲出远门,自此就再也没有回来……” 陆清远认真听沈孟庄讲的故事,疑惑道:“这个小孩也没见过他父亲吗?我也是,从来没见过我爹爹,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但是我娘亲说爹爹是她见过的生得最好看的人,好想见爹爹一面啊。不过……” 话说了一半,陆清远便搂紧沈孟庄的脖子,直起身子与他直视,眯眼笑道:“我更想让娘亲见见师兄,因为师兄才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陆清远说完后却神色黯然,略有些沮丧,低声道:“但是见不到了……” 沈孟庄拍拍他后背,将人抱紧。 陆清远继续靠在他肩头,说道:“师兄继续说吧。” “后来娘亲死了,小孩孤苦伶仃,有一天稀里糊涂进了一个狼窝。狼窝里有五只狼,每只狼都不一样。最老的那条,毛发旺盛,拖到地上脏兮兮。最装模作样的那条,毛发齐整顺滑,其他狼都把它当做大哥。小孩见了也很喜欢,欢欢喜喜地跑过去摸它,浑然忘却了那是一只狼。 第二只更夸张,毛发油光锃亮,总喜欢在最小的那只面前搔首弄姿,明明是只狼,却像孔雀开屏。小孩以为它很可爱,比第一只还好接近,于是也巴巴地跑过去摸它脑袋,结果那只狼却狠狠地咬他一口。咬完了便转头对最小的狼嬉皮笑脸,原来它只对那只亲近。 第三只最冷漠无情,眼神如刀,看得人心里发毛。小孩悻悻地缩在角落里舔手上流血的伤口,时而趁它不注意偷偷瞄它。 最小的那只倒是最活泼,主动走上前,舔了舔他的脸颊。小孩高兴坏了,从怀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它。糖纸已经黑了,那是庙会上别人给他的。只有三颗,剩下的一颗他舍不得吃,留了很久。 给了那只小狼,他想,他们应该是朋友了吧。小狼也很高兴,咬着糖果朝他摇晃脑袋,然而第二只狼却冲出来,将糖果抢过去扔在地上踩烂,还冲小孩嚎叫。 小孩吓哭了,眼泪直掉,不停地揉眼睛,也不敢大声哭。小狼蹲在他脚边蹭他,他很想摸一摸但是二狼守在那里,他不敢。 山洞里真黑啊,小孩一直蹲在角落里,他进来以后洞口就关上了,好像再也出不去了,以后就要和这些狼在一起生活了吗?小孩有些害怕。 他想逃出去,但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声音,在他耳边喊,‘你不能逃,你逃出去就会死的,今后你只能和他们一起生活。’ 小孩放弃了逃跑,最后和它们住在一起。 老狼虽然看上去很凶,但是它不爱搭理人。小孩每天给它梳理毛发,喂它吃食。大狼对其他狼很好,仿佛一个大哥哥照顾它们,总是让它们先吃,将它们护在身后。而唯独对小孩不好,每次都会故意在他的饭菜里加泥巴,在他晚上睡觉的时候,唆使其他狼朝他睡觉的地方撒尿。 但是小孩却不知道,因为大狼只在背后做这些小动作,在人前它还是有威信的大哥,小孩也敬它,悉心照料。 但是突然有一天,那只大狼却转了性子,开始对小孩特别好。每日都将最好的饭菜留给他,晚上守在他身边吓退虎视眈眈的野兽。但是大狼对他愈好,二狼它们就对他愈坏。小孩一开始很委屈,明明他真心实意对它们啊,为何它们就是不肯对他好点呢? 他曾听人说,动物要真心爱护才养得亲,他是真心的,也养了好几个月,但为何就是养不亲?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狼像大哥哥一样护在他身边。渐渐地,小孩开始喜欢和它待在一起了,虽然它是一只狼,听不懂他说的话,但它会保护他的,永远永远都在身边。 即使其他狼都待他不好,也有大狼会护在他身前,为他赶走所有伤他的人。真好啊,即使全世界都不喜欢他,但总有一个身影会在他身前拦下风雨。所以世人厌弃他也没关系,只要大狼能永远待他好就可以了。 小孩每日都跟在大狼身边,和他一起在田野打滚,溪边饮水,树上摘桃,地里偷菜。日子过得很快活,小孩渐渐地越来越离不开大狼了,心里眼里只有它。 大狼每天都会带他去山洞外的一株参天大树,仰头看着树梢。小孩学他的样子也努力抬头望,然而却什么都望不到。这棵树太大了,望不到顶,估计爬都爬不上去。 后来大狼每天都要来树下望两眼,小孩跟在它后面。他不知道大狼为何每天都来看,心想它是不是想要爬上去,人们都说站得高看得远。大狼也是不是想站得高高的,像人类一样,望得更远呢? 于是小孩每日都趁大狼不在偷偷练习爬树,起初摔得很惨,尾骨也摔断了两次,鼻青脸肿是常事。但是终于能爬到三分之一了,再努力一点,他就能爬到顶,这样他就可以带着大狼爬上来,看日出日落,摘果实,掏鸟窝了。 每日勤学苦练爬树,小孩手上布满了茧,裸露的肌肤上尽是树枝划破的伤痕。但是他现在已经能爬到一半,再努努力就成功了。 小孩欣喜若狂,这日他终于忍不住想要和大狼分享这份喜悦。找到大狼以后还未张口,大狼便急冲冲领着他跑出去。 小孩以为它要带自己出去玩,欣喜地跟在它身后。然而等跑到山下却突然被一群道士用麻绳捆住,小孩怕极了,一直看着大狼,希望它救自己。然而大狼却无视他,一直在和道士们胡乱比划。 然后其中一位道士御剑而行,飞到那颗大树的上空,摘下树梢的一颗果实,递给大狼。 大狼咬着果实,最后看了小孩一眼,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道士举着剑对着小孩的脖子,手起剑落。 小孩哭着看大狼越跑越远,他不知道为何它要丢下他,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它想要树上的果实,他可以帮他摘的,他已经可以爬到一半,再等一等就能爬上去的。 他信任它,爱护它,然而他最终忘了。 它是一只狼,狼,都是吃人的。” 沈孟庄说完了故事,神情凝重,久久都没有再说话。 陆清远疑惑地问道:“大狼为什么要树上的果实啊?” “它原本是人,中了诅咒才变成大狼,只有吃了树梢上的果实才能变回人。” “那些道士为什么要抓小孩?” “为了献祭。” “小孩最后怎么样了?” “死了。” 沈孟庄轻声吐出两个字。 陆清远突然觉得心里沉重,有些怜惜地说道:“小孩好可怜啊。” 沈孟庄低头看他,眼神里同样是怜惜,轻声道:“是…” 陆清远显然有些生气,忿忿道:“大狼好坏。” “是……” 听完这个故事,陆清远转念一想,看着沈孟庄笑道:“还是我师兄最好了,幸好我不是那个小孩,幸好我没有遇见大狼。” 沈孟庄忽而觉得心脏被一只大掌紧紧揪着,疼得厉害。紧紧抱着陆清远神色黯然,低声问道:“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陆清远猝不及防听到这样一句话,蹭地一下脸色涨红。额头抵着沈孟庄肩膀,微微摇头。 不是不想要了,而是…想要的太多。 除了想师兄的拥抱,除了安慰,除了爱护,其实还想要很多很多,然而他心里清楚,其他的,别的,只是妄想。 阁楼外,又开始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冷山岚撑着荷叶四处查探破解之法,既然这些云雨古怪,那便从它们着手。 抬头望向天边,那朵乌云却像长了眼睛似的,循着她的视线,悠然地移过来,携带着一肚子的雨水。 冷山岚眉头微蹙,脸色冷淡。信手一指,诛魔剑紫气萧索,光芒狠杀,径直刺向那朵乌云。 然而那朵云抖了抖身子,轻盈地侧身一闪,躲过诛魔剑的攻击。剑身回转,继续刺向乌云。 乌云忽然散开,化作一团雾气,诛魔剑扑了空。随后只见雾气聚拢,形成千万条细细密密的藤蔓,缠上诛魔剑身,欲将它锁在空中。 冷山岚见状,随即捏诀迅速收回诛魔剑。 乌云得意地晃着身子,大摇大摆地四处移动,播撒邪恶的雨水。 冷山岚撑着荷叶在水池边转悠,见水面纹丝不动。明明下着雨,为何水平如镜? 诛魔剑再起,刺向水面,却仿佛撞上一面墙直接被弹了回来。 冷山岚盯着湖面蹙眉,果然有鬼。 沿着池塘转了几圈,瞧见四角上刻着符阵。 从怀里掏出几道符文,贴在符阵上,只见火光燃烧,符阵消失。冷山岚再次御剑,刺向湖面。浩然紫气,震起擎天水柱,猛然撞向那朵乌云。 方才还自鸣得意的乌云被水柱淋成落汤鸡,身子也被冲散,口吐白沫般渐渐散开。 雨停云散,一切恢复如初。 众人汇合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巫山雨井,然而还是来迟了一步,第三枚火种已经被人拿走。 只剩下最后一枚火种,若再被魔族抢先,只怕后患无穷。 沈孟庄心中隐隐担忧,若暗傀集齐四枚火种,解除封亡禁印,那陆清远岂不是…… 总之,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拿到火种。 众人御剑而行,前往第四枚火种所在之地——绝暗之巅。 比他们先来的石魔在空中晃悠,血蝙蝠抓着他的身子吃力地扑通翅膀。 石魔悠闲地看着脚下的风景,晃着双腿哼着小曲儿。 突然瞥见脚下小镇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依稀能看见一点红色。 石魔抬头看向血蝙蝠说道:“傻鸟,我们下去看看行不行哦?” 血蝙蝠恶狠狠地瞪着他,咬牙切齿。 石魔挠挠脑袋,指着脚下笑道:“嘿嘿,我瞧见冰糖葫芦了,能不能让我去吃两串?就一会,真的就一会,不耽误事。” 血蝙蝠白了他一眼,随后果断地松开爪子。石魔唰地一下如一块铁球一般从天而降,狠狠砸在地上,砸出一个圆滚滚的巨坑。 血蝙蝠仿佛终于扔掉了包袱一般松了口气,轻松自在地盘飞。 另一边,沈孟庄等人火速赶往绝暗之巅。 此地却不同巫山之阿,云烟雾绕。犹如上了一座火山,脚下皆是黑土,坑坑洼洼的火洞,沙尘漫天,迷得眼睛疼。 周不凡一落地就被呛得五官扭曲,一边嫌弃地挥手,一边说道:“这地方黑不溜秋的,肯定没什么好事。” 其余人齐刷刷转头冷眼看着他,周不凡感觉到如剑刃一般的视线,僵硬地扭头看过去,悻悻地在嘴边做了一个拉链子的动作,如今他已经很娴熟了。 周不凡撇嘴跟在众人身后,吹着口哨清闲地慢慢走。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还能有什么稀奇的,见一个打一个,一拳一个缩头怪。 正当他满不以为意腹诽之际,突然一不留神脚下踩空,掉进了火洞。 “啊——” “什么玩意啊!我不想死!!!!” 众人闻声赶紧跑回来,见他摔下去便一同拉他胳膊,然而火洞内却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周不凡吸进去。 沈孟庄见状,御剑而下。安世剑火速冲进火洞,然而还未接近周不凡,却见一团流火从下涌上来,凶猛地撞向安世剑。 此地的流火能克宝剑,御剑无效,只能用蛮力将他拉上来。 众人吃力地拽住周不凡的胳膊,周不凡向下望了望,脚下皆是翻滚的流火,仿佛烧热的油锅。 “呜——我还这么年轻,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气宇轩昂英姿飒爽——” “二师兄你快闭嘴吧!!!” 叶蓁蓁紧咬牙关,无情地打断周不凡的遗言。 周不凡觉得心里委屈,正欲张口哭诉,不知是谁的手腕没了力气,突然滑开,众人姿势整齐地掉进了火洞。 “天妒英才啊!!英年早逝啊!!壮志难酬啊!!!!” “二师兄你快闭嘴吧!!!!” 第72章 童年记忆(三合一) 小镇上, 街上的行人纷纷围着大坑议论观赏。石魔从大坑里爬出来后还未清理身上的泥土, 便听见他们高声惊叫,吓得四处逃跑。 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吓他们,所以石魔机智地选择躲起来。老百姓们自个吓自个,哭喊了半日,最后却见大坑里早没了人影,也没有人受害。终于松了一口气, 以为方才是自己眼花看糊涂了,惊魂未定之后, 恢复正常各忙各的,当做无事发生。 集市上, 卖糖葫芦的小年轻沿路叫唤, 时而站在街角乘凉。 殊不知,就在他乘凉之时, 有一只黑爪悄悄摸摸地伸向他身后的糖葫芦。 石魔藏身于墙壁内,趁那人不注意便迅速伸出手偷一串, 吃完后将光秃秃的竹签随后扔掉, 然后再偷一串。 那人感觉手上越来越轻,转过头看看,心下疑惑,怎么感觉糖葫芦的数量越来越少? 石魔躲在石壁内咧嘴偷笑, 血蝙蝠则扒着墙面,共享美食,两魔狼狈为奸, 将那人的糖葫芦偷个干干净净。 此时绝暗之巅上,沈孟庄等人整整齐齐地掉进了火洞,耳边还回荡着周不凡悲壮的遗言。火洞似乎格外深,众人下坠了许久也不见着地,这要死也不给个痛快。 周不凡双手护在脸前,叶蓁蓁见状疑惑喊道:“二师兄!你捂脸干嘛?应该护脑袋!” 周不凡闻声大声回道:“脸着地就破相了!!!我可是堂堂苍玄一枝花!!死也要死得体面!!!!” …………………… 脚下是沸腾的流火,隐约能看见雾气迷蒙。刺眼的红光映在脸上,总感觉肌肤被灼烧,仿佛一掉进去整个人就会被融化。 “扑通————” 犹青蛙跳进池塘的声音,众人稳稳地一头栽进流火中。 “啊!!!好烫!!!我要死了!我的胳膊要化了,我的脸要毁了!!!!我的腿————诶,好像没事?” 周不凡方才还在哭天抢地扑腾挣扎,然而身上好像一点事都没有,傻傻地抬起胳膊看了看,随后破涕为笑,道:“嘿,没事,你们看没事,这火一点都不烫,和水一样。” 流火异常,冰冷刺骨如寒冬深潭,沈孟庄隐隐担忧。洞底不见天日,唯有流火闪烁着耀眼的光,笼罩着整个火洞,石壁焦黑。 隐约能看见洞穴深处有条幽窄的小径,众人从流火里爬起来,向小路走去。说来也奇怪,明明方才掉进了流火,竟没被烧着。若说是流水,站起来衣衫和头发皆是干的,分毫未湿。 沈孟庄起身正欲往前走,突然一阵晕眩,两眼发黑,浑身摇晃。 陆清远见状忙跑上前扶住他,担忧地问道:“师兄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 沈孟庄轻揉太阳穴,低头朝他抿嘴笑道:“我没事,赶紧走吧,早点拿到火种早点回去。” “嗯!” 陆清远跟在他身后,一直盯着他,舍不得眨眼。 师兄方才脸色苍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真有点担心呐,不过师兄那么厉害应该什么都能解决吧。 陆清远看着沈孟庄的背影,心里竟有几分得意。不知在得意什么,总之,一想到师兄,他便觉得比得了宝贝还要高兴。想要向所有人夸他的宝贝,但前提是所有人必须清楚,这个宝贝只能是他的,其他人若有歹念的话,那就,让他去死吧。 周遭火光烛天,宛如一张大网将众人包围。耀眼的光洒在沈孟庄肩头,在他衣袖上跳跃,墨色青丝也沾惹上橘黄的暖光,显得格外柔和温暖。 陆清远痴迷地看着他的背影,白色衣衫曳地,广袖飞舞,脚边溅起的火星点宛如一只只小精灵跳到他衣摆上。头顶落下一束炫目的暖光,将沈孟庄笼罩在光芒中,犹如九天神祇,不染尘埃。 滚烫的情愫在心头回荡,陆清远盯着沈孟庄的身影,两人之间虽只有一步之遥,然而他却觉得,不管如何伸手拥抱,师兄永远都可望不可即。 日月星辰,人间灿烂,天地间,唯你是青山,云销雨霁,皓月当空,皆不如你眼里璀璨。 世事险恶,人心曲折,生死之间来来回回,他也曾想过不如放弃吧,活着好累,再没有人来疼他、爱护他了。然而苦尽甘来的日子悄然而至,措手不可。 星河滚烫,师兄,便是他的人间天光。 陆清远会心一笑,紧跟着沈孟庄,亦步亦趋。 众人循着小径不断深入,豁然开朗。眼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头攒动,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黄发垂髫,坐在柳树下,岁月安详。 周不凡环顾四周,盯着身边来往的行人,时而用手指戳了戳,试探他们是不是幻想。 “这是哪啊?怎么好像是小镇?难不成我们找了一片世外桃源?不会又是梦吧?” 叶蓁蓁同样不知所以,摇头看着身边热闹的人群,冷山岚仍是一贯的沉着冷静不发一言。 陆清远走到沈孟庄身边,扯了扯袖子,小声问道:“师兄,这是哪里呀?” 沈孟庄眉头紧蹙,看着周遭景象,疑惑地摇头。 不是不知,只是觉得奇怪,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地很熟悉,仿佛从前来过,但记忆深处却一团模糊。 陆清远欲拉他胳膊往前走,突然人群骚动,一窝蜂地往这边涌来,众人被他们分散,淹没在人海里,随着浪潮往前走,连回头看一眼的缝隙也没有。 “师兄!你在哪?师兄我看不见你——” 陆清远急切地大喊,眼前俱是拥挤的人,脑袋贴着脑袋,摩肩擦踵。然而声音很快就被人海吞噬。 沈孟庄想飞身而上脱离人群,然而脚下却被一股力量吸引住,仿佛有一只大掌抓住他的脚踝,令他挣脱不开。想拨开挤过来的人,但是蜂拥而上无穷无尽,只能随着人群盲目地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耳边除了嘈杂的谈话声、欢笑声,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拥挤的人渐渐分散,沈孟庄才觉得缓了一口气,呼吸顺畅,整理好衣衫,正欲继续往前走寻找陆清远的踪迹时,忽而听见门内传来一声熟悉的称呼,女子的声音娇柔清脆,似黄莺出谷,轻声唤道: “小庄……” 与此同时,南乐峰上,轩丘结束了与古梁的谈话,便匆匆赶下山。若真如古梁所言,医治士白必须以六月六男子之血献阵,恢复他的功体,这一时半会儿,该如何寻找六月六所生的男子。况且此事不必当年抵抗魔尊,为一人而牺牲另一条命,孰轻孰重? 轩丘心中细细思量,权衡再三之后,朝着山下一处御剑而去。 素陶回到自己屋内,心里近乎绝望,神思恍惚不知自己是如何回来的。一开始她听闻士白谈起封亡禁印一事,虽然嘴上说着不信,但心里到底还是存了一个疑问吧,不然为何此刻如此心痛。疑问被证实的滋味比背叛和谎言更难以接受、更心如刀割。 虽然北华与轩丘素来不合,不过是因她的缘故,北华不待见轩丘,嘴上称一声师兄,其实心里是不乐意的。 然而那一年,两人的矛盾格外激烈,每每见面便形同陌路,你来了我便走,有时说起什么,观点不和便针锋相对。幸好她时常劝着,否则当真要打起来拼个你死我活。 她以为还是因为她的缘故,两人总好不到一块去。儿女情长之事无可解,所以她也只能任由他们生气对抗,反而觉得两人像孩子一般,为了这种事斤斤计较。 但是物是人非之后,时隔多年,再听旁人提起其中缘由,竟然如此……天昏地暗…… 她心里还是不想相信的,自欺欺人也好,愚蠢至极也好。毕竟她与轩丘携手与共的这许多年,情义是真的,爱护是真的,往日时光也都是真的,怎么就能说忘便忘,说放弃就放弃呢? 她从来就不是这么洒脱的人,在轩丘面前,早就一败涂地。然而她并不是普通的女子,肩负着苍生的责任,所以她根本无法置身事外。 若轩丘当真是如此绝情狠心之人,苍玄派迟早有一天会毁在他手里。 连他庇护的苍生,同样也会崩塌毁灭。 所以,她必须有所行动,苍玄不是他一个人的,同样也是她所思所念之处,不能由着他任性妄为。 若他当真按古梁所言,取六月六男子之血为士白疗伤,若他当真如此……毫不留情的话,那么,她便相信当年北华之死也与禁印有关,与他有关。 只这最后一回再自欺欺人一次。 素陶仿佛鼓起了毕生的勇气,犹豫再三才终于下了决心。 心里无比忐忑,犹如摇晃的半桶水,素陶耳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她记得第一次下山诛魔,也是这般紧张和惶恐不安。虽然她在山中练了多次,剑法精湛,连师尊都曾夸赞,但是初次面对真正的魔物,还是有几分恐惧,更何况不是她一个人在战斗,身边还跟着许多师弟师妹,她必须肩负起这个责任。 在心里说起许多自欺欺人安慰的话,仿佛这样做就不会害怕一般。素陶握着手里的剑,浑身都在不自觉地发抖。 然而突然感觉到肩头有一股暖意传来,蔓延全身。 素陶惊讶地回头看过去,却见轩丘站在她身后,将自身灵力渡给她,随后护在她身前。 他说,只要他还没倒下,她便永远不必握剑。 时过境迁,许多年以后的今日,同样的惶恐不安,两人却站在对立面,没有温暖的手掌,没有宽厚的身影。只有猜忌和质疑。 漠奚峰上,士白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轩丘坐在他身边,缓缓扶起他,手上端着一只碗递给他说道:“喝吧,伤能好。” 士白看着白玉瓷碗,打趣道:“没和稀泥吧?” 轩丘脸色一暗,忿忿地瞪着他。 当年他们还都是小弟子时,士白与其他师弟偷偷跑下山游玩,误了时辰回来,便被轩丘罚扫后院一个月。士白气不过,在他每日都喝的茶里偷偷掺了稀泥,害他闹了半个月的肚子。 这等光宗耀祖的事,士白每月至少要向他的小弟子们提三次,连轩丘当日喝了加料的茶以后,脸色是如何阴沉,五官是如何扭曲,以及拉了半月的肚子后,脸色是如何惨白,一五一十详细说明。 轩丘将碗放在桌上,冷声道:“我去挖点来。” “哎哎哎——” 士白迅速抓住他,嬉皮笑脸道:“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师兄可千万别当真,师弟这条命可全仰仗您老人家庇护呢。” 说罢,便拿起桌上的碗,低头看两眼,嘴角隐隐扬起一抹笑意,漫不经心道:“师兄这药当真稀奇啊。” 轩丘并未回答,直接伸手欲夺过瓷碗。士白迅速侧身一躲,将碗护在怀里,笑道:“给我的东西,怎么能轻易收回去?不厚道。” 士白装模作样地打趣他,两人你来我往间,突然胳膊一抖,碗里的药洒了一半。 猩红浓稠地溅在士白身上和地上,沿着地缝缓缓流淌。 “完了完了,我好不了了,药都洒了。” 士白将余下的药一口气喝完,随后仿佛大难临头一般往后一仰,如一条死鱼瘫在床上。 而这一切皆被门外的素陶看见眼里,尤其是那刺眼的红,从床边流淌至桌角,清清楚楚,艳红热烈。 素陶指甲死死抠着门缝,紧咬牙关,眼神如利刃盯着轩丘,眼里是翻涌的心灰意冷,一切皆已被证实,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决然离去。 失望,是这世间最无可解的词。 士白躺在床上,忽而睁开眼盯着轩丘,笑道:“这药材难寻,师兄从哪找到的?” 轩丘坐在桌前,神情严肃,一板一眼地答道:“华果山的守护者欠苍玄一份人情,罗生果便是从他那得来。” “哎呀,师兄真是神通广大,罗生果都能唾手可得,要知道多少门派都想找到这个宝贝。” 士白枕着胳膊,悠闲惬意地看着天花板,似是漫不经心,又仿佛故意为之,缓缓说道:“罗生果果浆猩红艳丽,宛若人血,果然稀罕物就是非比寻常,厉害的东西,总是长着一副吃人的模样。” 轩丘并未答话,拿起瓷碗径直离开,留下士白一个人躺在床上自说自话。 反观山下,绝暗之巅上的众人被人群分散以后,各自散落在不同的角落。 沈孟庄站在一座大宅外,听见门内传来女子的声音,心头一震,呼吸停滞了两息,怔怔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仿佛透过那扇门便能看见熟悉的、失去的身影。 脑中总有一股声音在回荡,鬼使神差地迈出脚走向那扇门。沈孟庄抬头望见一块牌匾悬挂在大门之上,赫然刻着两个大字——“沈府”。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庭院嫩草仙藤,绿柳周垂,阶下石子铺成甬路,房舍俨然。 庭院空地中,摆放着一张小小的案桌,一位小少年坐在案桌前,慵懒地晒太阳,手里举着诗书摇头晃脑地念叨。 “啊!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啊!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啊!野火烧不尽呐!他春风吹又生!” “啊——吹又生呐——吹、又、生——” 诗歌朗诵一般,盯着那些诗句一本正经地大声诵读。 “春风他吹又生呐,吹、又、生——哎哟——” 话音未落,小少年捂着脑袋龇牙咧嘴。 “先生是这么教你吟诗的?” 女子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书敲他的脑袋,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长姐,先生教的太无聊了,这样念才记得住。不信你听我念一遍,保准你一听就记住了,听着啊!” 少年扯扯衣领,轻咳两声,正襟危坐,抬头挺胸收腹,郑重其事地开口道:“啊——” “床前明月光,疑是那地上霜。” “啊——” “举头我望明月,低头那个思故乡啊,思故乡——” “长姐你说是不是朗朗上口一听就会?” “是什么是!你再不好好念,爹马上就抄棍子赶来了。” 少年仿佛满不以为意,将腿架到案桌上,靠着椅背晃悠,讥笑道:“长姐别想骗我,爹哪还有棍子,我昨儿扔茅厕了。除非他老人家去捞起来,哈哈哈,我真呀么真机智。” 少年说着便哼起了曲儿,女子倚着柱子看他笑道:“不是那根,我方才看见爹从竹林里砍了一根这么——长的竹子,正往这边赶呢。” 女子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这么——长”是有多长,少年闻声立即放下翘起的双腿,神色慌张,看着她说道:“长姐你可别吓我,人命关天呐——” “沈孟庄你给我出来——” 小孟庄话音还未落,走廊尽头便传来一道狠厉粗哑的男声,手里握着刚削好的棍子,朝柱子上狠狠打下去,说道:“你小子,昨儿是不是你往先生碗里下的泻药?我看你屁股又痒痒了!” 男子紧握棍子大步上前冲过来,小孟庄吓得赶紧从座位上跳起来,举着椅子挡在身前四处逃窜,大喊道:“爹您听我说,那不是泻药,是通肠排毒的良药,百利而无一害的,我是好心帮先生,您搞错了,唉您别动手啊,君子动口不动手——哎哟,别打脸,打人不打脸!嗷——爹我是您亲儿子吗?我要死了,要被你打死了!!!娘啊!快来救我!您儿子要死了!!!” 沈孟庄站在门口,看着里面鸡飞狗跳的一幕,觉得心里暖暖的。家人和睦,兄友弟恭,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日子。然而在他是沈梦的时候,却是无法得到的。但在他作为沈孟庄的时候,脑中的记忆重叠,每每回想起这些温馨欢乐的岁月,便愈发觉得,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1] 沈孟庄的感情与记忆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珍惜着,呵护着,也当做自己的宝贝来珍视。 他严厉刚正的父亲,贤惠舐犊的母亲,温柔体贴的长姐,还有许多一同玩闹的小伙伴。 如此岁月,难能可贵。 正当他回忆往事之际,周遭场景悄然变化。 转眼已是秋日,庭院里的老树枯叶飘零,凉风瑟瑟,桂花飘香。 小孟庄坐在石阶上,手里拿着两个石榴在啃,含了满嘴鼓着腮帮子慢慢嚼,然后像放炮仗一般,“突突突”一粒一粒吐出来,一颗比一颗远。 小少年高兴极了,拍手欢笑不亦乐乎。 长姐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块红布专注地纹绣。 小孟庄转过头看她,好奇地挪过来,巴巴地盯着,问道:“长姐,你在绣什么呀?” 长姐仍是盯着红巾,头也不抬,脸上扬着温柔的笑,轻声道:“这是出嫁要用的红盖头,我想自己绣好,再让娘加几针。” “为什么不去买呢?自己绣好麻烦啊。” 小孟庄继续啃着手里的石榴,眨巴着眼看向她。 长姐脸色渐渐涨红,抿嘴含笑,眼睛看着红盖头目光深邃,仿佛在注视着期待已久的身影和余生。 “红盖头是很重要的东西,若能自己亲手绣好,出嫁之日由娘亲手为我盖上,这辈子都会幸福……美满…的……” “幸福美满”四个字从嘴里说出来,仿佛吃了蜜一般,浑身也酥软了。 小孟庄不太明白,嘴里吃着石榴,含糊不清地问道:“有多重要?不就是一块红布吗?爹今年总穿一条红裤子,丑死了。” 长姐耐着性子转过头看他,目光温柔恬静,伸手擦拭他嘴边残留的果肉,想了想随后说道:“如今秋日,小庄都不爱上私塾了,虽然你平日也不爱。但秋日尤其懒,整日躲在家中睡大觉,唯一能把你从床上拎起来的办法就是剥两个石榴哄你。石榴甜了,你能抱着啃一整天,吃饱喝足了继续睡大觉。若每日都有又大又甜的石榴排队送到你嘴边,说:‘嘿,小公子,请吃我吧。’你高不高兴?” “高兴!” “嗯!就这么重要!” 小孟庄怔怔地看着长姐满足安逸的笑容,他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太明白,懵懂地低头看着手里的石榴。 秋日疲乏,他总有千百种借口拖着不去私塾,整日赖在床上称病装死。百树萧条,不比春夏水果繁多。所幸他爱吃石榴,长姐每日都剥好一盘放在桌上。 续命宝物啊! 所以,那块红盖头也是这样么? 小孟庄噘嘴嘀咕,脑子绕不过弯索性便不想,继续啃手里剩余的石榴,随后和方才一样,“突突突”,一粒一粒吐出来。 沈孟庄坐在走廊的栏杆上,倚着身后的柱子,侧首望向眼前的二人。老实说,他还是有点羡慕这样的童年的。 岁月安稳,突然大门被人狠狠地敲响,“咚咚咚”一声比一声焦急震耳。 三分纷纷抬头望去,仆人忙松开门栓,门还未完全打开,外面的人便脚底生风慌张急切地冲进来,一进门便见到长姐,随即跪下痛哭,哭嚎道:“求小姐救救我家苦命的闺女!” 长姐见到这种架势,显然有些茫然,但大家闺秀的仪态端方从小便刻在她骨子里。纵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也能从容地应对。 “夫人先起来,有何要紧事您且慢些说,我帮您掂量着,若事态紧急,我带您去见父亲一同商议。” 长姐将跪在脚边的妇人搀起来,拍拍她的手背,扶着她走到桌前坐下,唤来仆人沏茶。 这名妇人是当地知县的夫人,两家是世交,感情深厚,知县的女儿李小姐与长姐一同长大。沈大人很是喜爱,遂将她认作干闺女。若不是她年纪与沈孟庄相差太多,指不定能结个娃娃亲,两家亲上加亲。 说来也巧,长姐与李小姐皆与当地的富商楚家定了婚约,和长姐成亲的是楚家的大公子,迎娶李小姐的是他们家的二公子。 李小姐从前还打趣长姐说,许是一同长大的缘故,连挑选心上人的眼光都相仿。幸好楚家有两位公子,不然她们若看上同一位,岂不是两难。 世人都说妯娌间的关系最难相处,然而此刻不见得了,世人所言也不全对,她们将会是世上最和睦可亲的妯娌。 两人曾在四下无人时,偷偷幻想过往后她们在楚府相夫教子的日子,长姐负责教孩子们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李小姐则带他们爬树钓鱼、骑马射箭。总要有一位温柔的母亲,和一位爱玩的母亲,这样才叫做互补嘛。 老之将至,膝下儿女成群,成家立业不用她们操心了,便撒手不再管府中琐事,安安静静地做一位不讨人嫌的老人。 庭院中驾着秋千,我坐在上面,身后全都交给你。你要好好晃,不许害我。我已经老了,经不起折腾,否则磕了碰了,还是要你伺候上药的。 或者咱俩一起坐在上面,秋千的凳子装大些,让他们两个老头子在身后推。我给你喝前年酿的桃花酒,你塞给我刚做好的小糕点。 就这样荡呀荡,你打趣我自小就花团锦簇众星捧月,是楚公子心地好,才能忍下我的小脾气。我也不甘示弱,将你幼时调皮捣蛋的事都抖出来,比如揪先生胡子、偷隔壁家的小鸡仔,在睡着的大人脸上画花猫……若说心地善良,我丈夫还是比不过你家那位的,他神通广大,竟能将你收服。 然后我们就开怀大笑,身后的老头子们只能宠着我们,已经赖了大半辈子,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 原本是这样约定的,你勾着我的手指说,不许赖皮哦! 岁月恍惚,转眼已到了她们出嫁的日子。憧憬的余生将要开始了,喂,你准备好了吗? 知县夫人絮絮叨叨,哭哭啼啼地说起前因后果,衣袖沾湿了一半。 原来,在她们满怀期待嫁为人妇时,意料总是来得如此措手不及。 数日前,李小姐外出采集,其实是瞒着父母偷偷跑去集会玩的,说是求签,她原先是不信的,只是长姐偶尔与她说起那里求姻缘十分灵验。她反正也闲来无事,便带着丫鬟,偷偷跑去求了一支。 竹签掉出来那刻,她无比虔诚地盯着,上上签! 她高兴坏了,抓起竹签就往外跑,想立刻给长姐,告诉她,你不要怕,你的姻缘菩萨说她罩了! 然而在着急往沈府赶时,半路中却刮来一阵大风,人仰马翻。黑雾愈来愈浓,血蝙蝠也越来越多,围着侧翻的马车团团围绕。 李小姐吃力地从马车里爬出来,拨开身前昏迷的仆人,额头撞出了血,沿着下巴滴在衣衫上。 一团黑雾将她包围,大气也不敢出,盯着黑雾里面,隐约能看见两道身影渐渐清晰,呈现在她身前。 “哎哟,长得还真不错。” 长邪抱臂俯视着脚下趴着的李小姐,眼神仿佛在盯着唾手可得的猎物。 “是不错,比隔壁镇上的好多了。” 站在长邪身旁的人,颐指气使,黑衣曳地,遮面的黑雾渐渐消散,露出一张严肃锐利的面孔,正是昨日血洗邻镇的魔物,魔界号令众兵的魔将——暗傀大人。 长邪乜斜他,戏谑道:“你还没玩够?昨的人可都让给你了,今儿这个可是我的。” 暗傀扬起嘴角,垂眼盯着脚下发抖的李小姐,语气仿若威胁,又有几分挑衅,道:“若我非要不可呢?” 长邪着急了,指着暗傀正欲破口大骂,暗傀却突然好性子地说道:“不如换个玩法,今日这位,由她自己选择,我与你不出手,只等着小羊亲自送上门,如何?” “切,她又不傻,谁会乖乖送上门。” 暗傀仰天而笑,顿了顿,仿佛胸有成竹,道:“她会的。” 而后黑雾散去,两人消失。 李小姐惊魂未定,拼命往回跑。然而等她跑回家,还未歇一口气,便看见父亲坐在堂前,脸色阴沉,神情严肃,母亲坐在他身边,掩面哭泣。 桌上放着一张信纸,信纸旁还放着一个木盒。 李小姐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拿起那张信纸,手指发抖。 镶金的牛皮纸上,赫然印着三个大字,李小姐感觉呼吸都停滞了,而后缓缓打开木盒,木盒开启的瞬间惊得她浑身一抖,连连后退。 母亲见状上前抱住她,哭喊着苦命的女儿,紧紧搂着,唯恐下一刻她便消失了。 那信纸上,写着她的名字。木盒内,是丫鬟的人头。 其用意,不言而喻。 妇人已经哭得嘴唇发紫,双眼布满血丝。拽着长姐的手,浑身都在颤抖。 长姐同样在发抖,脑袋一片空白。此事非同小可,她没有办法,必须要告诉父亲,但是父亲,他能有办法吗? 他们要面对的是一群嗜血成性、力量强大的魔,他们只是普通老百姓啊。 长姐撑着桌子缓缓起身,拍拍妇人的手背,安抚道:“夫人莫急,我去告诉父亲,他一定会有办法的。小妹在家恐怕不太安全,我这就命人接她过来,您看如何?” 妇人连连点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 沈大人知晓此事之后,气急败坏地赶回府,沿路马车狂奔,险些撞到街上的行人。 甫一进门,便看见李小姐与妇人抱作一团。李小姐抬头看见他走来,便冲过去抱住他哭喊沈爹爹。 长姐随后进门,李小姐眼眶通红,眼泪掉得更厉害,一把抱住她,哭道:“姐姐我以后再也不能陪你了,你嫁给楚公子要好好的,他若待你不好我做了鬼就去抓他,你不必怕,我即便成了鬼也会保护你的。你要开开心心地做新娘子,做楚夫人,但是你千万不要忘了我,每年记得来我坟前看看,若是有了孩子,记得也把他带来,我们说好我做他干娘的。只是…只是你没得干娘做了,我不甘心呐,我以后不能陪你荡秋千了,明明我连怎么做秋千都学会了啊。” “你别说了,不会有事的,有我爹在,我们会一起出嫁的,开开心心地上轿子,你是我妹妹,是我孩子的干娘,我们约定过的。” 长姐捧起她哭花的脸,两人额头紧贴着额头,仿佛落水奄奄一息的人一般抱在一起。 事态紧急,沈大人请来镇上有名的道士,然而一个个皆束手无策。不是他们太弱,是魔物太强。若是普通的低阶魔族也便罢了,奈何此次竟是高位魔族的两位惹不起的大人物。 莫说这些小道士了,就算是暗境五大门派,也只有尊长这种级别的人堪堪与之对抗。 当真只能等死吗? 时间已过数日,两家人愁云惨淡,仿佛一夜之间老了数十岁。 这日,小孟庄下了课便乖乖跟着仆人回家,小伙伴邀他一同去捉鱼抓虾也都回绝了。 家里发生如此大事,大人们个个闷闷不乐,他也觉得有些难过,摸鱼也没心情。李小姐待他也如亲姐姐一般,更何况两人性子合得来,经常偷偷摸摸捣蛋,除了长姐外,李小姐便是他第二喜欢的姐姐。 然而如今她发生了这种事,他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的,就算有好几个石榴都不行。 小孟庄拖着书包慢慢悠悠走着,马车也不坐,下人们紧紧跟在后面看护。小少年人模人样地思虑着有什么能够打败魔的方法,砸臭鸡蛋肯定不行,那用水淹用火烧呢?该怎么淹怎么烧呢? 正当他忧虑沉思之际,低着头迎面撞上一位道士。 小孟庄拎起书包砸过去,喊道:“臭道士!你欺负小孩!” 道士一头雾水,明明是他不看路撞上来了,怎么贼还捉贼恶人先告状? “小孩,是你不看路撞上我的!” “你不会让一下吗?我走了这么久都没撞到人,怎么偏偏撞到你了?” “小孩你讲不讲理?你爹娘都是这么教你的?” “我是小孩,小孩是不讲理的!” 道士心想这是撞上了一个无赖,索性不与他计较,抽身离去。 小孩盯着他的衣服和背上的剑,心下疑惑,遂问道:“你会抓魔吗?” “嗯哼,你问对人了!” 小孟庄仿佛看见希望一般,眼里燃起了火光。 此刻沈府,两家人坐在堂内不发一言,请来的道士走了一波又一波,毫无对策。 此时门外小孟庄兴高采烈地喊着:“爹我回来了!” 众人皆抬头望去,瞧见他身后跟着一位人模人样的道士,纷纷疑惑。 那道士听完来龙去脉,脸上却仍是一派轻松的样子,缓缓说道:“我有办法,你们按我说的做,保管能完好无损地平安归来。” 众人眼里闪烁着光芒,觉得看见了希望的曙光,长姐激动地搂着李小姐,替她擦拭眼泪。 “据我所知,魔族虽然强大,但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怕火。若他们堂而皇之出现在人前,我们倒是可以用火击退。但是他们此次却要李小姐送上门,迎亲队伍前往苦乐地。那地阴寒,设有结界,我进不去,一般的火也无效,所以只能从内部着手。” 沈大人一脸严肃,蹙眉问道:“此话怎讲?” “不如我们将计就计,按他们的所言,前往苦乐地。届时我会给小姐一件诛魔的宝物,待夜晚那魔物接近你时,你便伺机而动,我在苦乐地外接你回来。” “可有把握?她一个姑娘家如何与魔族动手?” “你放心,我的宝物万无一失,只是我想请问李小姐的生辰八字为何?那地方不是寻常人都能进去的。” 李小姐疑惑地看了看众人,随后说出自己的生辰八字。 道士微微皱眉,拍拍脑袋,道:“哎呀,这可不妙,那地至阴至邪,你的生辰八字与之相冲,恐怕还未接近魔物半步,便肉身受损灰飞烟灭。” 沈大人问道:“那该如何?” 道士若有所思,顿了顿,方才缓缓说道:“不如一位七月三日午时出生的人代替你前去。” 此话一出,众人皆低头沉思。 七月三日,午时…… 长姐忽而猛地抬头看向那位道士,李小姐亦随即看向她。 七月三日,午时,不正是她么? 第73章 温柔相待 七月三日午时所生, 在场的人唯有长姐符合。李小姐惊慌地看着她, 拽着她胳膊说道:“不行,你不要去,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是不是啊道士!” 那道士神情严肃地摇头,未发一言。 “不行,我不能让你去,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李小姐自言自语,紧紧攥着长姐的衣袖。 “我们找其他人代替吧, 肯定这不是只有你才是这天生的,我们找其他人, 给他们钱, 多给点,不够的话让沈爹爹向陛下求个官职给他们。总之……总之我不能让你去……” 李小姐脸色苍白, 魂不守舍地自说自话,若是让长姐替她去面对那群魔, 比让她死还难受。谁都可以受苦受难, 唯独长姐不可以。她那么温柔,那么体贴,那么娇美。一看就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掌上明珠,怎么能让她吃苦呢? 第一眼见她, 还以为是神仙姐姐下凡了。所以从那以后,她便暗暗在心里下定决心,要永远保护她, 不能让她吃一点苦,想要永远永远对她好。 “我不能让你去,我去找别人,肯定还有其他人,七月三日午时……七月三日……” 李小姐失魂落魄地往大门走,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长姐拉住她,牢牢抱在怀里,轻柔地抚摸她脑袋,低声道:“妹妹听话,我肯定会没事。道长不是说他的宝物万无一失吗?你乖,在家等我回来,然后我们俩一起上轿子好不好?” “可是——” “姐姐为妹妹做这点事是应该的,更何况……” 长姐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轻笑道:“一直以来都是你保护我,如今换我来保护你一次。你要是不让我做这一次,以后我就不带你荡秋千了。” 李小姐怔怔地看着她,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长姐脸上仍带着笑意,眼神坚定,语气略显严肃,道:“你一直都是善良的人,别为了我做傻事。不要轻易决定他人的生死,这种事,我来就好了。” 出嫁的日子一直选定在七月三,因为楚公子说,长姐是上天给他的礼物,所以她的生辰,便是他们的良辰。 然而意外先来,两家商议以后,决定在七月一这日,由长姐代替李小姐前往苦乐地。 长姐与李小姐个头相近,模样也有几分相似,细心打扮一时难以辨认是两个人。 大红花轿落在大门外,凤冠霞帔于身,长姐拿起桌上几日前绣好的红盖头递给娘亲,小孟庄站在一旁愣愣地看着他们,总感觉大家脸上的表情很不对劲,长姐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呀。 娘亲眼里含泪,胳膊发颤地为她盖好红盖头。李小姐走上前,塞给她一根竹签,声音颤抖地说道:“姐姐,这是我为你求的姻缘签。菩萨说了是上上签,你以后一定会幸福的。早点回来,我还等你为我梳头呢。” “嗯!”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前往那处无人问津之地,小孟庄跟在花轿旁,不时往里偷瞄,小声问道:“长姐你饿吗?我带了石榴,没舍得吃,给你留的。” “我不饿,小庄想吃就吃吧,你走得累不累啊?要不要休息?” “长姐我不累,你热吗?我带了扇子,给你扇扇?” “你留着扇吧,你看你,后背都湿透了。” “长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不知道,不过应该会很快的。” “长姐你怕吗?” 花轿内沉默了许久,最终轻声道:“怕……” “但再怕也要做,不是我就是别人,与其这样,不如是我。” 小孟庄扒着花轿的窗沿,看着蒙着盖头的长姐。看不到她的脸,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表情。如果她害怕的话,没关系的,他会陪在长姐身边。 只是他太弱了,只是一个孩子。所以他要快快长大,这样就能够保护长姐了,保护爹和娘,保护沈家,保护所有他珍视的人。 他想成为长姐那样的人,温柔且坚强,虽然他现在很懒很贪玩,不爱上私塾不爱念书,就喜欢和小伙伴玩,但是以后他会变的,会变得很强大。可以是文状元也可以是武将军,所以请看着他长大吧,未来的沈孟庄,一定会很厉害的。 小孟庄盯着花轿里的人,正欲说话,突然一阵强风袭来。黑雾遮天,凄厉地嘶叫声如催命鬼,令人头皮发麻。狂风卷积落叶,树枝沙沙作响,摧枯拉朽涌向他们。 抬轿子的人摇摇晃晃,脚下站不稳,小孟庄扒着轿子往里喊:“长姐变天了,你快出来,我们回去好不好?” “你们快把轿子放下,不要抬了,我长姐会摔倒的!” 小孟庄拽着身后抬轿子的男子大吼,然而那些仆人和轿夫却宛如失了魂一般,脚步凌乱充耳不闻,扛着轿子摇摇晃晃地前进。 “长姐我们回家!不要去了!我们回家好不好?我怕!” 小孟庄扒开身前的人,正欲冲进轿子里将长姐拽出来。 突然大风愈来愈强,花轿被吹散,散架的木头将小孟庄压在地上无法动弹。抬头望去,黑雾遮天,树梢顶端愈来愈浓,渐渐汇聚成一道人影,血蝙蝠围绕着人影盘飞嘶叫,树林中一群鸦魔欢快地飞舞。 天色暗淡,大风卷积地上的风沙碎石,小孟庄被沙尘迷得睁不开双眼,只能半眯着眼看着树梢的黑雾渐渐交织,里面的人影渐渐清明,从黑雾里缓缓走出,站在树枝上,气定神闲地看着脚下狼狈的众人,悠然道: “暗境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本座喜欢。” 仆人和轿夫惊恐地大叫,四散逃窜。树梢上的人影看着溃散的队伍,惊慌失措的人群,一个个如过街老鼠一般,心里竟觉得无聊。 太弱了,他们都太弱了,动动手指就能将他们粉身碎骨。 真是太没意思。 黑影抱臂看着逃窜的人,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瞄了一眼脚下和身边。随后缓缓抬起右手,只见周身的树叶宛如细针立在空中,蓄势待发。 而后随意悠闲地挥动手指,树叶宛若离弦之箭,猛然刺向那群逃跑的人,贯穿心脏头颅,一击致命。紧接着,鸦魔俯冲而下,啃食撕咬地上新鲜的尸体,吮吸血液。 小孟庄看着周遭接连倒下的人,双目失色,吓得浑身无力,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本能地想要扒开压在身上的木头和尸体,伸出手试图拽住身前昏倒的长姐,哑着嗓子喊道:“长姐……我们回家…我怕……” 跟随的道士从人堆里爬出来,拨开挡住的尸体,将长姐从一堆木头里拎起来,掐她人中才好不容易缓了口气。长姐猛地咳嗽两声,道士心中大石落地,说道:“活过来了,赶紧用我给你的宝贝,快,动作要快不能犹豫!” 长姐惊魂未定浑身都在颤抖,慌张地从衣衫里掏出道士给她诛魔的宝物,然而还未等她拿出来。那道黑影便迅速从树梢落在他们眼前,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掐住长姐的喉咙。 “长姐!” 小孟庄睁大了双眼,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道士将全身的宝贝胡乱掏出来,对着黑影攻击。 那黑影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稀奇,大笑道:“有趣有趣,蝼蚁也想反抗,果然有趣。” 道士将所有宝物试了个遍,然而丝毫无效,对黑影而言,比挠痒痒还轻。 已经束手无策,道士将黑影全身上下仔细打量,见他着装及身旁飞绕的血蝙蝠,还有浓郁的黑雾,以及方才的力量,可见此魔物不一般。准确来说,与暗傀、长邪相比,此人要强千万倍,且实力地位身份非同小可,绝不是他能对抗的。 如此看来只有奋力一搏了,道士将背后的剑取下来,割破掌心,以血祭剑。只见长剑红光闪现,道士仰天大喝,毅然决然地冲向黑影。 黑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轻挑眉梢,待道士接近,轻轻眨了下眼,神色依然自若。 然而爆炸声震耳欲聋,道士的躯体被炸得四分五裂,细碎地肉块散在地上,流了一地的鲜血。 “难得一见的烟花,当真极美。你说是不是啊?小美人。” 黑影一手掐住长姐的脖子,一手伸出食指挑起她下巴,审视她眉目和全身。 “放开我长姐!你这个怪物!” 小孟庄掏出身上的石榴砸向黑影,跌跌撞撞地冲过去。 黑影不为所动,手上隐隐使力,长姐脸颊涨得通红,艰难地从喉咙地挤出几个字,含糊不清道:“小、庄……快…………跑…………” 与此同时,沈孟庄突破了阻隔的结界,从沈府赶到此地,甫一赶来便看到黑影掐着长姐,眼神玩味地审视她的脑袋。 感觉心脏停止跳动,沈孟庄怔怔地盯着黑影,浑身发抖。 周身浓雾围绕,血蝙蝠高飞。黑袍曳地,华冠加身,死印附体,在昏暗中闪着艳丽的红光。浑身上下,绝对威严之势气压山河,强烈的压迫感令人呼吸困难喘不过气。 若再一细看,其实能发现,此人的模样与陆清远有几分相似。 所以不用想也知道,此人是谁。 黑影打量长姐,撇嘴颔首,仿佛一副肯定赞赏的语气,道:“头颅不错,本座找了许久都未能找到这么好的人头,适合装酒。” 沈孟庄盯着黑影,脑袋一片空白,脑中的场景如流水淌过,熟悉的绝望再一次涌上心头,仿佛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不要——” 几乎是同时两人一齐大喊,穿越重重时空,交叠在一起。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声嘶力竭地吼叫在天际回荡。红光乍闪,一道黑影掠过,身首异处,没有头颅的尸体淹没在鸦魔的爪牙中。 滚烫的鲜血滴溅在小孟庄脸上,模糊了视线。他怔怔地伸出手摸上脸颊,指尖处黏稠湿滑,灼烧他裸露的肌肤。 这是…………长姐的……血………… “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你这个怪物!!我要杀了你——” 小孟庄抓起地上的木头,发了疯一般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却被脚下的尸体绊倒,狠狠摔在地上。 此时另一边的沈孟庄,同样发狂地握紧安世剑死死盯着黑影正欲冲上前砍杀。突然黑雾消散,周遭场景消失,一群鸦魔从地底钻出来,横冲直撞地奔向沈孟庄。 沈孟庄握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砍杀魔物的招式也没有以往的留有余地,招招狠绝,迅而不及,甚至有几分狠毒。 魔物的血溅在他脸颊身上,染红了他衣衫。然而仇恨和怒气涌上心头,粉身碎骨也难消此恨。 明明是他珍视的人,为何都离他而去。 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为何不得善终。 忽而之间,他有些明白原来那个沈孟庄的感情和愤怒。暗境中,虽然鱼龙混杂,有心地善良的好人,也有作恶多端的坏人,但是每个人都在拼命用力地活着,是绚丽还是平庸,命都是自己,由不得他人做主。 所以为何这些魔只凭自己的喜怒便轻易决定他们的生死?弱肉强食么?适者生存么?都是借口!不过是为了方便自己站在食物链顶端,轻易杀伐掠夺所寻的卑劣借口! 杀了他们!必须杀了他们!他们坏事做尽,杀尽无辜的世人,侵犯妇女残害幼童,更何况……还杀了他的长姐,不能让他们为非作歹,杀了他们!对!杀了他们!全都杀光! 沈孟庄双眼通红,额前青筋暴起,握剑的指节咯吱作响。扬剑狠狠看向飞过来的魔物,一招一式赶尽杀绝。 “去死!都去死!我要杀了你们!该死!!!你们都该死!该死——” 沈孟庄抓起地上还未愈合的残躯,猛然发力,信手将他们撕碎,肉块洒落一地,手掌上沾满了鲜血。 这双手早就鲜血淋漓,杀戮不尽罪孽深重,索性再坏一点,再狠一点!反正这世上活到最后的,活得最好的,都是心肠歹毒的坏人,都是作恶多端的坏人!什么好人有好报?放屁!都他娘的放屁!好人都被害死了,都被坏人推进了鬼门关。地狱人来人往,都是善良的好人,人间熙熙攘攘,都是机关算尽的坏人! 杀了他们!全都杀光!反正他们都该死! 反正我从来都不是温柔的人,都是装的,都是假的,太温柔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老天就是看你太软弱,所以才将珍视的人从身边一个一个夺走,将你重视的东西摔在地上踩碎。温柔?根本一文不值。 沈孟庄握紧安世剑,宛如一只发狂的猛兽,充血的双眼死死盯着冲过来的鸦魔,手起剑落毫不留情。 杀伐狠毒之间,鲜血滴溅,尸首横飞。沈孟庄一往无前甚至心狠手辣,安世剑寒光凌冽,杀气十足,因他的心性变化,同样变得剑光狠厉,幻化出千万道剑气厮杀魔物,头颅与鲜血洋洋洒洒滴落。 腥风血雨里,耳边隐约响起长姐温柔的话语,含着笑意轻声说道:“小庄,你以后呀,一定要做个温柔的人诺!” 沈孟庄眼眶含泪,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沾湿满脸,掺着血渍沿下巴滴下来。 原本是这么想的,原本……他想成为一个温柔的人,因为……曾经有一个特别温柔的人特别温柔地待他,然而…… 温柔的人,都不得好死…… 脑中回荡的仇恨与杀欲愈发浓烈,沈孟庄杀红了眼,与无穷无尽的魔物纠缠拼命,凄切嘶叫响彻天际,耳边一直吹着呼呼作响的大风,点燃心里的怨恨。 这时绝暗之巅上其他人听见打斗声,循着头顶的剑光找来。 还未接近,便有一群鸦魔接踵而至冲向他们。 周不凡、叶蓁蓁与冷山岚合力对抗肆无忌惮的鸦魔,陆清远同样手执利剑奋不顾身地杀出一条血路,义无反顾地往里冲,心里担忧师兄。 “师兄!你在哪?” 陆清远高声呼叫,一路砍杀魔物,看到脚边浓烈的血渍,心里异常忐忑。 “师兄!!!” 眼前的白衣男子手握安世剑,走火入魔般厮杀鸦魔,招式毒辣不留余地。陆清远一时之间竟有些错愕,他从未见过师兄如此狠厉的一面,如此决绝,如此不近人情。 “师兄!你怎么了!” 陆清远大喊着冲上前抱住他,然而沈孟庄神志恍惚,一掌推开他,吼道:“滚开!我要杀了你!你们都该死!!!全都该死!” 四周的鸦魔毫无顾忌地俯冲而下,仿佛一场闹剧般欢快地扑通翅膀,为首地那只仰起脑袋嚎叫,激动地冲过来。 陆清远猛然转过头,一个眼神盯向他。气势汹汹的那只鸦魔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神,吓得浑身发抖。 那日在无稻田被陆清远折断胳膊的阴影此刻依然在脑中挥之不去,但更令他心悸的是,这个人,可是尊上! “尊尊尊尊上!属下不知您大驾光临,请尊上恕罪!!!” 一群鸦魔哗啦啦跪了一地,方才还耀武扬威,此刻便像泄气的皮球、被抓到的老鼠,灰溜溜地夹起尾巴耷拉脑袋。 陆清远半眯着眼盯向他们,脸色一沉,目光凌厉,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滚。” 顷刻间,无边无际的鸦魔如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孟庄双目充血,双手握着安世剑不停地麻木地刺向脚边的尸体,嘴里喊着:“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陆清远搂住他脖子,焦急地说道:“师兄你怎么了?你看看我,我是小九啊!” “滚!滚开!” 沈孟庄用力推开他,陆清远没有防备地被他推倒在地。 仿佛耗尽了这辈子的心力一般,沈孟庄如一滩软泥,浑身无力,缓缓跪在地上,安世剑插在地上,双手撑着剑。 声音沙哑,不停地小声嘀咕:“杀了你,全都杀了,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陆清远全然不顾摔疼的地方,立即从地上爬起来挪到他身边,紧紧抱着他脖子,声音发颤,急切道:“师兄,我是小九啊,是你偏心的小九,是你要护着的小九啊!你看看我,看看小九!” 沈孟庄面色苍白,双目无神,嘴里机械地重复着: “小九……” 仿佛昏暗的世界里突然照进来一道光,他原本只是如行尸走肉般在世上活着,按命令形式一般完成要做的事。 以前他是沈梦的时候,按照父母的安排,读小学,读完小学读初中,读完初中读高中,高中完了接着上大学,然后走进社会。学校要最好的,工作要最好的,人人生下来就是为了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无聊。 小学的时候爱玩魔力球,父母不肯,将所有的魔力球要么收起来,要么砸了,要么送人。 初高中爱玩游戏,父母还是不肯,将游戏机砸了。 大学他玩什么父母也管不着了,然而突然自由他却什么都不爱了。 如今作为沈孟庄,依赖的长姐没了,安逸的人生没了,那日被轩丘所救,他此后便成为苍玄弟子。时过境迁,他都不知道世间的沈家是否还存在,反正爹娘早就成了一堆枯骨吧。 珍视的人,一个一个,都离他而去,不管是作为沈梦,还是沈孟庄,心心念念的东西,都握不住。 原本都打算放弃的,反正他也是孤身一人。 然而却突然有道光照下来,驱散他人生的黑夜,从此长夜不再漫漫。 明媚如夏日之光,他带着笑向他走来,深情且坚定。 往事如一团灰烬,而他是灰烬深处的余温。 游离的神思渐渐恢复,沈孟庄突然紧紧搂住身前的人,失魂落魄地抱紧,唯恐一松手就消失了,惊慌地唤着:“小九!” “是,是小九,我在。” 陆清远轻抚他脑袋,学着往日他的模样温柔地安抚他。 沈孟庄额头抵在他肩头,用力抱紧他,将脸埋进他胸膛,惊魂未定地一声声唤着,确保他真的还在。 “小九,小九,小九,小九,小九……” 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还在身边。我祈求你,不要走。我需要你,所以,能不能为我存在。 请你陪在我身边,一直,永远。 陆清远一下一下轻柔地摸他脑袋,被师兄抱得太紧,感觉都喘不上气。不过没关系,师兄这样抱他,他很欢喜。 感觉到肩膀一股湿热,陆清远忽而心头一震,师兄……哭了?不想师兄难过,不想他不开心,想要师兄永远都能开心地笑,温柔地笑。 师兄笑起来那么好看,就算用尽全力哄他也没关系,只要他能开怀地笑。 陆清远轻轻地抚摸沈孟庄的脑袋,哄小孩一般轻声说道:“师兄乖啦,没事了。跟小九回家好不好?小九带你回家。” 沈孟庄抵着他肩头,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应道:“嗯……” 随之赶来的三人看见眼前依偎的二人,立在原地不知所措,三人面面相觑,谁都想过去安慰几句,然而他们心知肚明,他们两人之间,谁也插不进去。 突然流火退去,渐渐干涸,从火潭深处,一只琉璃珠子渐渐升起,周不凡飞身上前抓住珠子。幸好,千辛万苦,终于拿到最后的火种。 众人即刻返回,周不凡三人走在前方,陆清远牵着沈孟庄在后面慢慢走。 沈孟庄看着身前小心翼翼牵着他的少年,心头微波荡漾。 幸好,你还在身边。 只要你还在,我便不算孤身一人。 一路风雨兼程,我还是……想做一个温柔的人。 眼前人忽而回过头朝他歪头笑,沈孟庄回应了一个笑容,虽然疲倦但依旧温雅。 陆清远看着身后素净的人,心里仿佛燃起一团火。 长夜难明,但他的天光已至。 温暖的手在掌心渐渐升温,一丝一缕交织,他紧紧握着师兄的手,舍不得放开。 想永远仰望你,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但不知不觉却也想与你并肩而行。 我想陪在你身边,一直,永远。 陆清远看着沈孟庄,眼中柔情百转。每个人来到这世上,或多或少都有不得不做的使命,也许幼时也许老之将至,而他从生来就是要陪在他身边的。 我想抓住光,更妄想与光同行。 第74章 情思千丈 绝暗之巅上, 待众人离去后, 石魔与血蝙蝠悠闲地飞来。前三枚火种轻而易举拿到手,本以为此次应当也是如此,结果等他们赶到火洞,只余下眼前干涸的河床和满地残血。 “叽叽咕咕,咕咕叽!”(叫你吃,叫你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 血蝙蝠们宛如暴躁的母亲, 恨铁不成钢地俯冲而下,或是用翅膀扇石魔, 或是用爪子揪他头发。 “哎哟哟, 错了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石魔捂着脑袋狼狈地逃窜, 时而躲到石柱后,时而抱着脑袋趴在地上。 小声嘀咕:“下次还敢……” 计划落空, 石魔两手空空地返回魔界。 安虚峰上, 轩丘拿到仅有的一枚火种,心下犯难。其余三枚火种被暗傀拿到手,一定会设法解除禁印。虽说暂且还不能完全摆脱禁印的束缚,但凭魔尊之力, 操控魂识亦是易如反掌。 正当他深思忧虑之际,突然房屋晃荡,墙壁和地面裂开几道细缝, 隐隐有黑雾从缝隙里钻出来,窗外天色大变,树林里的鸟雀惊慌地四处乱飞,地上蚂蚁成群,天际红光夺目。 此番异象,只怕又是一场天灾人祸。 轩丘推开门,正巧遇见士白前来,脸上还带着笑,打趣道:“天际泛红,百年难得一遇,方才我还听见喜鹊报喜,莫不是师兄有何喜事临门?” “胡闹!” 轩丘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如此事态紧急,他倒仍是悠然自得事不关己的模样,当真还如从前一样,火烧眉毛还一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乐天态度。 “火种遗失三枚,且天色异常,此事非同小可。” 轩丘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心不在焉地捋胡子,看着脚下忙着搬家的蚂蚁,深思熟虑。 士白却不以为然,手里拿着一根树枝,蹲在地上戳蚂蚁窝,笑道:“这有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封他一次,必能封他第二次。” “你以为第一次是那么容易就成功的?” 轩丘看着饶有兴致捅蚁窝的士白,继续道:“我虽不说,但第一次是如何将他封在地底的,你心知肚明。若魔尊出世,只怕暗境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天边红光熠熠,仿佛昭示着即将来临的祸乱,又好似是在提醒他,百年前那场疯狂狠毒的杀戮。 “我需尽快闭关补全阵法,这段时间,安虚峰托你照看了。” 士白闻声抬起头看了他两眼,扔下树枝,凑到他身前,嬉皮笑脸道:“有何好处啊?赔本的买卖我是不做的,我给你算算,替你讲课,处理要紧事,出席门派大会,各种乱七八糟的加起来,忙着呢。” 一边说着一边瞄着轩丘,装作无能为力的样子负手而立,遗憾道:“我看呐,没有七八个宝贝,这事划不来。” 轩丘并未与他纠缠,随即转身而去,低声道:“华室内我名下东西任你选。” “得嘞!” 士白立在原地,望着轩丘渐渐消失的背影,忽而勾起嘴角冷淡地笑。天边红光耀眼,似艳红的血,各怀心思的人背道而驰。士白转身离去,脚下踩踏方才的蚂蚁窝。 在他来安虚峰前,早已和暗傀碰面。 山洞内,石壁上白光闪烁。暗傀站在洞中踱来踱去,未发一言。 士白的身影渐渐清晰,见暗傀忧思难忘的模样,笑道:“暗傀大人可是得了红疹坐不住?” “我可没心情与你说笑,最后一枚火种失手,眼下该如何做?” 士白含笑看他,仿佛胸有成竹,手里转动翠玉扳指,神情自若。 “据我所知,与火种有同等威力的,唯有望日湖的永续之光能补全亏损。” “永续之光?” 暗傀停下脚步,皱眉盯着他。 “相月望日,旭日东升之际,望日湖的湖心会折射一道刺眼的强光,成七彩状,可持续三刻。能协调阴阳,补齐亏损,故名‘永续之光’。每百年出现一次,今年恰好所隔一百年。若能采得这道光,便可代替最后一枚火种,机会只此一次。” “灵不灵,可不可信?怎么听起来那么邪乎?” 士白用指腹轻轻摩挲扳指,嘴角带笑,似乎心情格外舒畅,说道:“我师兄的话比菩萨还灵,他说明日下雨绝对没有晴天。” 暗傀负手而立,将信将疑地看他,道:“你师兄有何能耐我不知,既然你都这么说,我即刻命人前往望日湖。” 此等重任自然而然便落到了石魔肩上,暗傀说这叫能者多劳。石魔哪敢有怨言,别说去望日湖了,就是让他此刻上天也屁颠屁颠地搬梯子。 血蝙蝠抓着石魔往望日湖赶去,明日便是望日,只要守在湖边等到旭日东升,便能收集永续之光。 此时另一边,安虚峰上,沈孟庄解了外衫,正欲上床。突然木窗“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循声看去,见陆清远扒在窗边,朝他问道:“师兄,明早是想吃桂花粥还是南瓜粥?要不要加咸鸭蛋?” 沈孟庄见他大晚上不睡觉跑来问这种小事,心里不禁觉得有趣,装作一本正经深思熟虑的样子,摸着下巴说道:“嗯…让我好好想想。” “南瓜粥微甜,还是桂花粥吧。今日的咸鸭蛋发苦,明儿还是不吃了。我觉得那道小竹笋不错,明日还想要。” “好!” 陆清远双手搭在窗沿上,下巴抵着手背,乖巧地盯着沈孟庄看。 单薄里衣,墨发披散,在烛火中更衬得他肌肤白皙胜雪,面若桃花。 这样的师兄也很好看呀。 沈孟庄看他盯着自己笑,便走上前,隔着一面墙站在眼前,伸手捏他脸颊,笑道:“这么晚来我这里,就为了问这种小事?” 陆清远歪头看他,任他揉捏自己脸颊,理直气壮道:“师兄的事都不是小事!” 沈孟庄低头轻笑一声,轻揉地、近乎疼爱地抚摸他脑袋。 陆清远直起身子,看着他说道:“很晚了,师兄早些睡吧,明日会有特别好吃的桂花粥等你的!还有小竹笋!” “谢小九啦!” 沈孟庄伸手在他鼻尖刮了两下。 离开之前,陆清远却忽而脸红,犹犹豫豫、支支吾吾,憋了许久,终于憋出一句话。 双眼偷瞄沈孟庄,吞吞吐吐地小声说道:“其实…其实……” …… “是我想师兄了——” 话音还未落,人便已经跑没影了。 沈孟庄看着落荒而逃的人,独自站在原地发笑。 翌日,天还未亮,沈孟庄整理好衣衫往后山走去,然而行至途中,却见天边乌云密布,四周昏暗无光。若在寻常,此刻早已天光大亮,为何今日愈来愈暗?莫非魔族又攻进暗境了?难不成又来一次? 沈孟庄正低头思虑,忽而狂风大起,天边的云紧跟他,盘踞在头顶。突然电闪雷鸣,一声闷雷响彻天际,紫电划破长空,径直朝他劈下来。 电光火石间,沈孟庄迅速侧身一闪,飞身而上,落在竹林梢头。脚下竹枝摇曳,头顶雷云密布,细细密密的紫电在云层中翻滚,宛若手臂上暴起的青筋。狂风四起,草木摇坠,竹叶沙沙作响。 沈孟庄仔细打量周遭场景,显然并非魔物入侵,反而更像是…… 【系统:提醒宿主,您即将面对天雷劫,请宿主小心对待。若渡劫失败,系统将回收数据,此次穿书任务失败。】 【沈孟庄:我他么!!!也没人告诉提前告诉我一声啊!凭什么渡劫失败我就一命呜呼了?你没跟我说这也是任务,我不做!】 【系统:天雷劫已开启,请宿主认真对待,告辞!】 【沈孟庄:你他么杀人呐!】 脑中机械声迅速消失,就在此时,空中雷电长驱直入,如刽子手中锋利的长刀,狠绝地劈下来。 危急时刻,沈孟庄随即迅速飞身躲过,轻盈落在地上,紫电紧跟他劈下来,连绵不绝,数棵参天古树与苍翠嫩竹皆被砍成细碎木块。 算算时间,确实到了沈孟庄渡劫的日子,只不过前阵子忙于火种之事,他一时给忘了。仔细想来,原著中,就在沈孟庄渡劫成功之际,突然被陆清远扰了心神,害他险些魂飞魄散粉身碎骨。也正是这次事情之后,沈孟庄恨毒了陆清远,一心认为他是故意要害他,更是往死里整他,自己险遭雷劈,便也让他尝尝这种滋味。 下雨天将他绑在树上,头顶挂一只风筝,这种事屡见不鲜,其余师弟纷纷笑他是安虚峰的引雷针。若修得这等本事,日后必要好好感谢师兄。 是了,他会好好感谢大师兄的。 所以,在他成为众山之巅以后,便用同样的方法回报师兄恩情。 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不能让外人觉得他恩将仇报。大师兄的恩情,一只风筝怎么够呢,唯有天雷池才能报得万一。 回想起书中片段,沈孟庄忽而有些恍惚,他竟不知日后那个受尽□□与折磨的人,到底是原来的沈孟庄还是自己。 许是成为沈孟庄的日子太久,以至于他都忘了那是原沈孟庄的遭遇,不是自己的。然而,他却忘了,自己就是那个沈孟庄。 后山的动静,引来周不凡等人。陆清远匆忙跑过来,见沈孟庄被雷电追赶,吓得登时便要跑过去,却被周不凡一把拽住。 “师兄在渡劫,你跑过去做什么?” “可是——” “你想送死我不拦你,你可别拉上师兄一起死!” 周不凡将他扯回来,驱散围观的师弟,正当他准备转身回去之时,身后突然惊叫一声—— “师兄——” 沈孟庄方才心不在焉地躲避,一想起书里沈孟庄与陆清远的纠葛,便仿佛开闸泄洪一般,恩恩怨怨俱涌上心头,剪不断理还乱。 坏就坏在出神太久,待他回过神来,一道紫电气势汹汹从云层劈下来,仿佛发狂的猛兽,震天怒吼,汹涌来袭。 “师兄小心——” 沈孟庄来不及闪躲,眼看紫电就要劈上自己,突然从后背被人紧紧抱住,迅速侧身将他护在怀里。闪电毫不留情地劈上那人后背,轰鸣滔天,强光刺眼,似要贯穿他的身体。 “噗——” 陆清远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染湿两人衣衫,两眼一黑登时便晕过去。 “小九!你醒醒!你别吓我,小九!” 沈孟庄惊魂未定,摇晃他身子不知所措,脸颊上还残留滴溅的血珠,烫得他心里发抖。 周遭雷云渐渐散去,昏暗的夜幕升起,又是一个好晴天。 【系统:恭喜宿主渡劫成功,您已进入金丹期,再接再厉哦,系统没有任何奖励,在精神上祝福你哟!】 【沈孟庄:滚!】 沈孟庄抱起陆清远惊慌失措地冲向卧房,将人方才床上,试图将自己体内灵力渡给他。然而今时不同往日,陆清远体内魔力太深,与他的力量相斥,且方才受天雷影响,三股力量在他体内作乱,此刻脸色愈发苍白,浑身渐渐冰凉。 【沈孟庄:他不是不死之身吗?应该不会有事的对吧,你赶紧看看怎么才能让他醒过来。】 【系统:系统正在查询,请稍后。】 一颗心七上八下,沈孟庄坐在床边,握着陆清远冰凉的手。自己也不受控制的浑身颤抖。方才若不是他抵命相护,恐怕自己此刻便成了一堆灰烬吧。 床上瘦削的少年双眼紧闭,嘴唇失了血色,眉头微蹙,仿佛藏着心事如何都熨不开。 沈孟庄伸手拨开紧贴额头的碎发,擦拭额前的冷汗,指腹细细摩挲瘦弱苍白的脸颊。 今日一细看,他发现陆清远的模样与从前相比,更俊俏了些。本就是天生的好胚子,随着年龄增长,五官愈发俊美。眉目疏朗,个头也似比以前要高了。再过几年,他便比自己还高些吧,相貌堂堂风神俊茂,更招姑娘喜欢。 他护在身后的小崽子,终于长大了么? 沈孟庄打量他眉眼,指腹沿着娟秀的细眉轻轻触摸,长睫微颤,犹如细洁的羽毛勾魂一般挠他心窝。 指尖沿着鼻梁划过朱唇,落在精巧的下巴,循着棱角摸上脸颊。沈孟庄看着床上昏沉的人,心里竟觉得发苦,自言自语地说道:“小九啊小九,我该拿你怎么办?我对你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明明只是身不由己,明明爱护你偏心你,都不是初衷,然而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心甘情愿疼你?” 明明他以为只要永远陪在身边就好了,可是让他以一种什么样的身份陪在身边呢? 人世间的感情,那么复杂那么错乱,正所谓剪不断理还乱,他又如何能清楚地理清呢? “而你呢?你对我又是什么感情?” 回想两人过往,朝朝暮暮,正是这个少年每日笑眼盈盈地跟在自己身边。一日三餐,从清晨至深夜,他都紧紧跟随。即便如昨晚明明奔波了整日,但仍想寻个借口来看看他,心心念念却不能宣之于口,只能小心地放在心上,爱护之、珍视之。 也许是一种依赖吧,他曾想。毕竟自娘亲死后,这个少年便再也未能感受到世间温暖了。所以他想要待他好,让他在对人间失望前再感受一次真心爱护。 也许是当做倚靠吧,他以为。 然而今日,这个少年却不顾自己的命冲过来保护他,他当真不知天雷劫有多危险么?他当真不知若出了差错自己会死么?他当真不知远远避开更安全么? 他知的,他都知,但即使知道,他还是选择奋不顾身地冲过来护着他,义无反顾。 沈孟庄忽而心头一震,双眼睁大,怔怔地看着陆清远,仿佛连呼吸都停滞,耳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每一下都猛烈地撞击胸腔,掷地有声。 伸手覆上他的脸颊,沈孟庄眉头微蹙,某个想法在脑中挥之不去驻地生根。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张口呢喃,似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吐出来。 “喜欢……吗?” “你真的……喜欢我吗?” “你真的喜欢我到连命都可以不要吗?” 昏沉的少年似乎是听到他的细语,紧闭双眼哼咛两声,突然伸手抓住沈孟庄欲撤回的手掌,紧紧攥住,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他的救命稻草。 人间深情最是抵不过一抹光阴,若他得知一心信赖的人其实并非他所想的那般真心,他会失望吧。到时候他还会如此刻这般紧紧抓着自己不松手吗? 沈孟庄想扯回手,然而陆清远死死拽着,扯一下便哼一声,愈握愈紧,眉头紧锁万般不愿。 只能任由他拽着了,沈孟庄放弃了挣扎,随他握着,坐在床边等他醒来。看着床上羸弱的少年,突然意识到自己从前的卑劣行径,如此炙热的真情面前,他那点真心和爱护,却自惭形秽。 最后只能毫无底气地问他一句,仿佛是在问自己。 “我何德何能配得上你的喜欢……” 另一边,望日湖。 石魔与血蝙蝠守在湖边等旭日东升,然而等了许久天色却愈来愈暗,丝毫不见天亮的意思。 “诶,傻鸟,今儿是阴天吗?” 血蝙蝠飞向湖心,随后飞回来,叽叽咕咕。 “叽叽叽叽咕咕。”(湖里的鱼说今日是大晴天,永续之光会升起来的。) “嘿,你们语言是互通的?” 血蝙蝠宛如看傻子一般朝石魔翻了个白眼。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还是不见天亮。石魔正欲说话,突然一声闷雷吓得他浑身一抖,紧紧抱着身旁的大树。 “怎么打雷了?不是说大晴天吗?我看这要下雨啊!”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闷雷,树叶沙沙掉落。 骤然间,天边暖光缓缓升起,一道刺眼的日光从水平线上移动。 石魔心花怒放,总算等来了。 日光照射在水面上,形成一道五彩斑斓的强光。石魔正欲上前采下,突然一道紫电响彻天际,横空劈下。 旭日被乌云严严实实遮住,永续之光还未成形便像断线的风筝在湖面上飘零。 石魔打开琉璃瓶,正欲伸手去抓。 紧接着又是一道紫电劈下来,永续之光被闪电劈开,宛如一只弹力球在湖面跳跃,轻盈地飞舞。 石魔紧跟其上,血蝙蝠不敢飞太高,贴着地面低行。 一路追着永续之光,远离望日湖,来到干乾绝地。满地碎石,地面凹陷,宛若走进一只陶瓷碗。 永续之光停在石块上,石魔沾沾自喜,摩拳擦掌轻手轻脚上前,嘀咕道:“这次看你往哪跑——” 指尖只差分毫便能抓住永续之光,然而第三道紫电劈下来,地面颤动裂开一道巨缝,石魔趴在地面不敢动弹。 永续之光掉进裂缝中,迅速下坠,石魔欲起身抓住它,然而巨缝随即闭合恍若无事发生。 地面平整,完全不像裂过缝的模样。 石魔伸出去的手还尴尬地停在空中,血蝙蝠落在他胳膊上。 “这…………” 石魔看着火气十足的血蝙蝠,挠挠脑袋嘿嘿笑道:“没搞头了,这可不怪我。” 血蝙蝠抓着他返回魔界,沿路叽叽咕咕地骂他。石魔撇嘴任他叽歪,一句话也不敢回。 安虚峰上。 沈孟庄坐在床边守着陆清远,等他醒来。 突然床上的人猛烈咳嗽,沈孟庄随即拍他胸脯,小心说道:“小九?你醒了吗?睁开眼看看我。” 陆清远缓缓睁开眼,看见沈孟庄焦急的神情,忽而抓住他的手噘嘴委屈道:“师兄,我以为我要死了……” “你还知道死。” 沈孟庄略显生气,脸上面无表情,甚至有几分严肃。 “你知不知道贸然闯进来会死的,你就那么不怕死吗?” “怕……” 陆清远小声地应道,如蚊子叮咛一般。 “但是我更怕师兄受伤,天雷落在身上很疼的,我……” “我舍不得师兄受苦……” 沈孟庄心里愈发来气,声音有些大,显然比平日更急躁和愤懑,朝他道:“我难道就舍得吗?” 陆清远见他真生气了,不敢多言,缓缓伸出双手,低声嘤然道:“师兄……” “抱抱……” 沈孟庄气不过三秒,见他如此委屈娇弱的模样,心里攒的气顿时一扫而空。伸手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拍他后背,在耳边柔声哄着。 “可有哪里不舒服?身上还疼吗?” 陆清远趴在他肩头,呼吸微弱,声若细丝,含糊道:“我感觉…头有点晕……” “头晕?” 沈孟庄松开手直视他,正欲再问,怀里的人突然吐出一口黑血,沾湿他整片衣襟。 “小九!小九!你醒醒,不要吓我!” 【沈孟庄:系统!到底找到办法没啊!】 【系统:宿主别急,根据系统分析,主角陆清远此时魔化程度尚未稳定,体内有三种力量博弈,只要加强魔核的力量,让主角魔化程度更深,便能安然无恙。】 【沈孟庄:怎么做?】 【系统:具体操作方法如下,请宿主认真。】 脑中闪过一串文字,沈孟庄按照系统的方法,迅速抱起陆清远冲向门外。 来到第一次救下陆清远的山洞,也是他穿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地方,当日抽风砍蝙蝠的事他可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安世剑沿路砍杀蝙蝠,沈孟庄闯进洞穴内,将陆清远放在冰石上。 此洞穴非同一般,与封印魔尊的洞穴地脉相连。若将陆清远放置冰石上,受魔尊魂元的召唤,体内魔核力量将更强大,死印唤醒程度也将更深。 所以说,他魔化更深了是么? 好像距离那个日子更近了些,他作为小九陪伴在身边的日子,突然之间,就消失了许多。 陆清远躺在冰石上,突然头顶冲下一群血蝙蝠,围着冰石盘飞,嘶哑交换,令人头皮发麻。 黑雾从地下渐渐钻出,与血蝙蝠一同围绕着陆清远。 许久之后,黑雾散去,血蝙蝠回归。陆清远猛咳两声,沈孟庄惊慌地上前抱起他,问道:“小九你怎么样?还有哪不舒服吗?” 陆清远缓缓摇头,紧贴沈孟庄胸膛,小声道:“我没事了,师兄不要担心,你多抱抱我就好得更快了。” 沈孟庄仿佛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将人紧抱在怀里。安世剑敛光入鞘,正欲抽身离去,却听见角落里传来凄惨啼叫。 循声走去,见一直小雀鸟被一群血蝙蝠撕咬。 沈孟庄盯着那只鸟,心中疑惑,随后信手捏诀,剑光缤纷,击散血蝙蝠。 那只小雀鸟缓缓成形,化作一位婀娜的绿衣女子,奄奄一息地贴着墙壁说道:“多谢恩公,敢问恩公大名,小女子日后必定相报。” 沈孟庄见她模样与打扮,便知此人来头。客气地回了一句,“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回去好生养伤吧。” 说罢,便带着陆清远迅速离开。 波折的一日终于结束,沈孟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今日发生的事不知该从哪一件想起,桩桩件件都过于惊心动魄,可一想到往后的波澜,他竟有些恍惚,往后他能经受得住么? 与此同时,长夜漫漫,同样有一个人躺在床上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陆清远面对着墙壁侧卧,手里攥着应觉仪细细摩挲,枕边还放着师兄的手帕,杜若花香依旧馥郁。 师兄给的宝贝,师兄给的药瓶,师兄的手帕,师兄的衿带,师兄的发带……都是师兄的,身边都是师兄…… 陆清远嗅着浓烈的花香,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间。厚重的香味犹如小爪子在他心头轻挠,惹得满身烈火灼烧。 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往下寻,学着师兄昔日的动作小心笨拙地触摸。 呼吸渐渐急促,脸颊涨红,陆清远满心满眼里都是沈孟庄的身影。 站在桃树下朝他莞尔一笑,将他抱在怀里温柔地爱抚,或是捏他脸颊逗他打趣。 总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师兄,师兄……” 陆清远轻声唤着心中爱护的人,仿佛唤着他,心里便如烧着一团火,暖过全身。连同藏在心里的情愫,全都一股脑地跑出来。在他脑中,在他心头,在他身下,在他全身魂牵梦萦。 万水千山,连绵不绝,如同对他的情意。 最后也只是成了一句永远都不敢说出口的话,在心里生根,盘踞。 他轻声呢喃: “我真的……很喜欢你……” “一直都很喜欢……” “真的……很喜欢……” 第75章 魔尊成形 石魔未能顺利拿到永续之光, 坐在灭辉宫门口的石阶上, 抓耳挠腮,时而伸长脖子往里面望,看看暗傀大人在做什么。 已经是第二次没有完成任务,石魔有些沮丧,佝偻身子,耷拉脑袋, 撑着下巴唉声叹气。 地上倒映他沉重的背影,漆黑一团。 血蝙蝠们在门梁上飞舞, 听到他的叹气声。正欲扑腾翅膀冲过来嘲笑他,却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随即飞进宫内, 片刻之后又飞回来。 石魔双手托腮, 连声叹气。突然脑袋被什么东西砸中,稀里哗啦往下落。仔细看, 竟是许多糖果,零零散散掉了一地。 血蝙蝠在他头顶耀武扬威地扇动翅膀, 得意道:“叽叽咕咕叽!”(呆子!快吃, 吃饱了干活!) 石魔弯腰手忙脚乱地将脚边的糖果扫进怀里,抬头看它们咧嘴笑道:“嘿嘿,傻鸟,大大的有良心!” 此时灭辉宫内, 辉煌宫殿不见人影。 暗傀早已来到山洞,满腹忧愁。终于石壁上一道人影逐渐呈现,未等士白开口, 他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有何对策?” 士白仍是一副悠闲的样子,应道:“此事有些棘手,干乾绝地不是一般人能轻易闯进的等闲之地,连我也无法独自擅闯。想要拿到永续之光,只能让它如何进入的就如何出来。” “此话怎讲?” 士白轻笑一声,转动扳指,缓缓道:“永续之光受天雷影响,藏在干乾绝地深层,若想要取回,只有凿地三尺,让它自己出来。但是凭我等之力,暂且无法在那地方大动干戈,稍有不慎,地面塌陷,山洪喷发,就此殒命。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据我所知,眼下只有引爆干乾绝地的地气,从内部着手,由内向外冲出一道裂缝,将永续之光引出来。” “如何引?可有把握?” “这个问题有些棘手。” 士白缓缓转动扳指,冥神苦思,沉默片刻之后,道:“凭我一人之力,无法引爆地气,我需要援手。此事我会想办法,你且先将剩下的三枚火种放于四象,禁印便能失去一半效用。” 结束了与暗傀的谈话,士白便速速离开,继而来到安虚峰。 此前轩丘交代他将闭关修补禁印,这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好时机,不做点什么,岂不枉费了老天爷的一番心意? 士白心情大好,负手而行,一心前往轩丘闭关的山洞。天边晚霞瑰丽如火,晚风吟吟,拨动心弦。 忽而想起往日时光,那时风景依旧,已经许久未能轻松地在阳光下散步了。 从那日起至今,不过,很快就不会了,很快,又能如昔日那般,坦荡安稳地,在落日余晖中漫步而行了。 士白目光深邃,步伐坚定且沉重,仿佛将士赴死一般,朝山洞前行。 小径曲折,路边花草的薄露沾湿了衣角。士白来到洞口,却停下脚步,往里望了两眼,扬起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随后只见他绕道而行,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玉棒,围绕洞穴行走一圈,手里挥动玉棒,信手划了几笔。 仿佛大功告成一般,士白叹口气,收回玉棒,漫不经心地整理袖口,道:“哎呀,手生了,宝刀已老咯!” 说罢,便悠闲地拂袖离去,身后的死生阵闪着隐隐红光。 离开安虚峰,士白便立即马不停蹄地赶下山。安虚峰上肯定没有能够借用的力量,除此之外,唯一能够心甘情愿跟随魔尊的唯有他们了。 再三权衡之后,士白前去寻找寿延派掌门,他们一听魔尊即将出世,再临暗境,激动得手舞足蹈,仿若邪教一般仰天长叹高呼。 士白撇嘴不以为然,实在是难以理解他们的行为举止,只将接下来的计划告知便匆匆离去。 奔走前线了数日,该搭桥的搭桥,该招呼的招呼,前前后后,需要做的应当也差不多了,眼下只等山洞里的那位出场。 闭关约莫半月,轩丘修补禁印未果。当年是依靠阳火与圣血之力,才勉强炼成禁印,如今既无阳火,也无圣血,仅凭两手空空,即便是闭关三千年也难以琢磨出任何办法。 不过士白最擅长阵法,找他商量或许还有挽救的余地。 轩丘结束闭关,从山洞匆匆赶出来。然而前脚刚踩在洞口处,突然有一股力量从脚底迅猛而上,犹如破土而出的竹笋疯长。 见势不对,轩丘迅速凝神运气试图压住那股异常的力量,然而未等他出手,体内乱窜的力量顷刻间消失,如一阵急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检查全身也未曾发觉有何不对,体内灵力完好无损,身上也没有大碍,许是闭关已久,损耗太多心力的缘故吧。加之这段时间心力交瘁,此前又险些走火入魔,果然是人老了,即便有如今的修为,身子骨还是扛不住啊。 轩丘摇头叹气,感叹完自己垂老,便迅速赶去漠奚峰与士白一会。 漠奚峰上,士白打点完一切以后,悠然地坐在木椅上,手里捏着茶盖轻轻揩去茶叶,满足地抿了一口茶。 “你倒是悠闲。” 轩丘一进门便看见他喝茶的模样,冷声说了一句,随后径直坐下。 士白闻声抬头见他走来,放下手中茶盏,笑道:“是师兄太过杞人忧天。” “禁印修完了?大功告成了?” 轩丘摇头道:“无解,所以正想来与你商量此事。” 士白早已料到他会来自己,所以在他来前便已找过古梁。此刻故作高深道:“我前几日翻阅古籍,看到书上记载,唯有天地人三字卷方可替代丢失的三枚火种,补全亏损。” “三字卷?” “不错,古籍记载,上古神兽化作天地人三字落在暗境。若想修补禁印,必须即刻找到三字卷,与剩下的一枚火种放置与四象,才叫四角齐全。” “三字卷我有所耳闻,只是流落暗境已久,想要尽快找到并非易事。” 轩丘缓缓捋胡子,低头深思良久,最后起身说道:“也罢,此事我必须尽力一试,事态紧急,我即刻命人下山。” 士白望着匆匆离去的人影,端起桌上的茶盏,继续悠闲地喝茶。 三字卷的确是有扭转阴阳之力,不过,这只能用于冲破干乾绝地的地气而已。 士白盯着茶面上泛起的茶叶,轻笑一声,未发一言。 寻找三字卷此等重任,自然而然便落到了能者身上。 周不凡跟在沈孟庄身后,唉声叹气道:“哎哟我说师兄,咱是修炼呐还是跑腿啊?这些天来来回回都跑多少次了?我鞋都磨破好几双。” 沈孟庄走在众人身前,低声回道:“事态紧急,能者多劳,师尊器重你自然委以重任。” “切!” 周不凡听到“师尊器重”这几个字,心里不禁一团怒气无法发泄,低头嘀咕道:“师尊最器重谁明眼人都知道,他正眼都不看我两次,还器重……” 身边人并未发觉他的不满,自顾自往前走,周不凡不悦地踢开脚边石子,仍在小声嘀咕。 “我要得着他器重吗?谁稀罕!” 众人下山根据轩丘的提示,一路前往玄机村。甫一落地,却见村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群人穿红着绿,一手握三清铃,一手拿拂尘,嘴里念念有词,围着一方木台转圈。 木台上,一位身形娇弱的少女,穿着大红长裙,脸上还戴着红色山羊面具,一手握三清铃,一手捻柳叶,嘴里念念有词,往脚边挥动柳叶,隐隐有清水滴溅。 沈孟庄等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们在做什么,也不敢冒昧上前打扰,只好守在原地等他们结束。 围绕木台打转的几人,接过一个瓷瓶,仰头灌了几口之后,突然一道大火从嘴里喷出来,火舌迅猛往沈孟庄这边袭来。 陆清远猝不及防被吓得连连后退,险些绊倒,幸好沈孟庄眼疾手快从身后接住他,将他护在身后。 “这是……做丧还是做法?” 周不凡蹲在木桩上,盯着团团转的人群,百无聊赖地数他们转了多少圈。 “唉你看着点,口水都喷到我脸上了!” 周不凡五官扭曲一团,十分嫌弃地用袖子擦拭脸上滴溅的水渍,四处张望寻找水源。若不洗把脸,只怕他能擦破一层皮。 忽而瞄到木台后面有一间小木屋,周不凡登时喜出望外,跳下木桩大摇大摆便钻进去。 然而前脚刚迈进去,头还未进门,便看见三清铃劈头盖脸砸过来,里面的人怒冲冲喊道:“流氓!滚出去!” “嘿,我流氓?你说我流氓?我哪里流哪里氓了?” 周不凡仿佛是听见天大的笑话一般,惊诧得嘴都合不拢,指着自己边走边说道。 里屋的女子穿着单薄里衣,抓起手边的拂尘狠狠朝他砸来,喊道:“臭流氓!敢偷看我换衣服,看我不挖了你的狗眼!” “小妮子,口气那么大,你吃蒜长大的吧!挖我眼睛?你手伸长了也够不着!” “臭流氓不要脸!我不仅要挖你的狗眼,还要把你这张臭嘴给缝上!让你看不见也说不了话,更吃不到饭,每日只能闻着香味,活活馋死!” “你一个姑娘家心肠怎么这么歹毒?缺爱吧你!” “臭流氓!” 周不凡本想进屋洗把脸,谁料人还未站稳,也不知是冲撞了哪路神仙,和这小丫头片子杠上,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毫不让步,针锋相对。 小姑娘名叫无前,正是玄机村的巫女,每年的祭典都是由她领着村民完成。 本想来小木屋换身衣裳,结果好死不死被一个流氓偷看了。愈想愈来气,无前抓起桌上的锅碗瓢盆,稀里哗啦胡乱往周不凡砸过去。 不怕流氓会说话,就怕流氓太强大。 周不凡信手一挥,扔过来的武器随即调转方向,猛地冲向无前,劈头盖脸一顿砸。 无前的额头被砸出一个大胞,捂着脑袋哎哟叫唤。偷瞄周不凡,见他身着举止不同常人,一看就不是一般流氓,眼珠子转溜一阵很快便想出对策。 随后抓起桌上的面具砸向周不凡,喊道:“臭流氓!装神弄鬼,三脚猫的功夫就知道欺负老实人,我现在就去喊人把你抓起来!” 说罢,无前朝他做鬼脸吐舌头,匆忙跑开。周不凡在她身后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她喊道:“臭丫头,你给我站住!周爷我打断你的腿!” “站住!” 两人你追我赶,老鹰捉小鸡一般满屋跑。 四周昏暗无光,无前站在角落,望向身后团团转的周不凡,嘴角上扬。随后一转身钻进暗门内,消失无踪。 祭奠大典上的沈孟庄等人耐心地等着,转头却见周不凡没了踪影。心下疑惑,众人随即四处寻找,发现木台后的小木屋。 幽暗山洞内,暗傀将三枚火种放置寒潭边。 骤然间,风云巨变,地面震动,石壁裂开数道巨缝。天际黑云压城,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卷积地上碎石,沙尘漫天笼罩整个魔界与暗境。 寒潭上空,黑雾从潭底缓缓升起汇聚,浓雾弥漫,血蝙蝠兴奋地在黑雾中穿梭飞舞,发出阵阵凄厉嘶叫,仿佛在迎接末日降临。 顷刻之间,一道黑色身影渐渐成形,长发及地,华冠生辉,悠悠然睁开双眼,似方睡醒一般。 暗傀热泪盈眶跪在他脚边,惊喜万分、虔诚地高声大呼: “暗夜无疆,属下,恭迎尊上!” 第76章 蛊惑人心 沈孟庄等人走近小木屋, 看见满地散落的锅碗瓢盆, 心中疑惑,继而往里走,门后是一条幽深的暗道,愈走愈窄愈来愈黑,感觉要窒息。 身前符文燃烧,凭借微弱的光, 沈孟庄隐约看见眼前紧闭的石门,上面镌刻着某种神秘的符文, 不似寻常所用的阵法。沈孟庄眉头微蹙,盯着凸起的符号, 心中隐隐猜测, 应当是上古禁术,许久就失传了, 为何会在这种平凡小村见到? 心中疑惑万分,沈孟庄伸手欲触摸符文, 突然身后一声大喝, 立即制止他的动作。 “住手——” 众人闻声转头望向身后,只见一位花甲老人扶着墙壁,手里举着火把望着他们怒声道:“你们是谁?来这里有何用意?” 沈孟庄走上前道明来由,老人家上下打量沈孟庄, 见他一表人才谦逊有礼,脸上的怒气顿时也便消了一半。指指身后,道:“跟我来吧, 带你们出去。” “多谢。” 沈孟庄欠首应道,众人紧随其后七拐八拐终于走出了密道。 就在众人离开暗道之后,周不凡正沿着小路继续往里走。来到方才那扇石门前,伸手摸了摸上面的符文。突然石门震动,白光显现,沉积多年的灰尘洋洋洒洒倾泻。 周不凡五官扭成一团,猛扇眼前的灰,不停地咳嗽,怨怼道:“这死丫头,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话音刚落,却见石门缓缓打开,门内昏天黑地,周不凡掏出符文,循着昏暗的火光往里走。空荡荡的幽室内,看不见任何东西,突然间,耳边却响起浑重的呼吸声,似猛兽蛰伏。 小木屋外,沈孟庄等人跟随老人来到一座大宅。老人听闻他们来此地的缘由,摇头叹气道:“老夫不知你们要寻的天字卷是何物,但是神兽倒是见过一只,不过是凶兽。” “凶兽?” 沈孟庄蹙眉疑问道。 老人抬头看他两眼,随后娓娓道来。 原来玄机村的村民都是前朝遗民,当年国内动荡,当今皇帝的祖父叛变,起兵谋反。大军杀进皇城,宫内的下人们仓皇而逃,老人当时正是太监总管,为了保护年仅三岁的小帝姬,趁混乱,将她带出皇宫。跟随他逃出来的还有宫女太监小侍卫。为了躲避叛军的追击,他带着帝姬和其余人来到此地,隐姓埋名,成为村长,和他的村民一起过着寻常百姓的粗茶布衣生活,一晃便是四十年。 然而意外发生在三十年前,帝姬上山采茶叶,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他和村民找遍了整座山头也不见她的身影,只在山腰的一座石像前找到她的玉簪。众人不便出山,只能每日在几座山头之间来回反复地寻找,至今已三十年,还是了无音讯。 但在帝姬消失的一年后,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上,祭典举行至一半时,突然有一只猛兽来袭,咬伤众人,捣毁了木台,最后是无前与一群道士做法降服了凶兽。为防止它再次作乱,村长将它关在潜关阵中,也就是方才沈孟庄险些闯入的石门。 “找不到她,老夫死不瞑目,然而仅凭老夫这风中残烛,也不知临死前能否再见到她。沈仙师,老夫有一个不情之请……” 村长看着沈孟庄犹豫再三,缓缓说道:“若沈仙师能帮老夫找到帝姬,关在潜关阵中的凶兽任君处置。” 沈孟庄嘴角轻扬,面上仍是处变不惊,心中暗想道,原来不是请求,而是一场交易。 “村长客气了,沈某必定尽力寻找帝姬的下落。” 村长颔首道谢,仿佛有一个得力的帮手,心中大石落地。忽而想起什么,便问道:“方才沈仙师说您的师弟误入了密道?” “正是,沈某似乎见他进了小木屋但迟迟未曾出来,便想进入一寻。” “哎呀,糟了,他不会闯进了潜关阵吧,糟了糟了!” 村长脸色大变,猛地从木椅上站起来,正欲赶去密道,突然大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众人闻声皆抬头望去,目光齐刷刷看向贸然闯进来的人。 周不凡站在门口,一进门便迎上众人虎视眈眈的眼神,一头雾水,道:“你们……暗恋我啊?看我看得这么痴迷。” 村长走上前盯着他上下打量,不停地询问他进入木屋之后的事。 周不凡旁若无人地坐下来,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悠闲地抿了一口,随后摆摆手说道:“嗨,没事,我周爷是何许人也,猛兽能奈我何?别说我没见到,就是见到了将他蜕层皮大卸八块也不在话下!” “师兄你就吹吧。” 叶蓁蓁毫不客气地戳穿他吹牛皮,嘴上虽不留情,但手上还是体贴地拿起茶壶为他倒满。 周不凡正欲开口,门外突然又闯进来一个人,乐呵呵地喊道:“村长我回来了——” 话还未说完,周不凡与那人对视一秒,随后安静的空气顿时鸡飞狗跳。 “死丫头,我打断你的腿!站住!有能耐别跑——” “我不跑我傻啊!略略略,臭流氓!” “站住!!!” 满屋子的人看着他们两个满场跑,悠闲地端起手里的茶盏,轻轻吹口气,安然地抿一小口,观赏眼前的好戏。 与此同时,暗境其他小镇上,寿延派拿着士白准备好的符文四处散发。嘴里还高声呼喊,说什么“长夜将至,祸乱横行,唯此符文,长命百岁!” 动乱即将到来啦,快点买他们的符文,一张三文良心价放心价,童叟无欺! 寿延派在大街上搭了一个木台,变戏法一般惹得百姓纷纷聚集围观。洗脑似的鼓吹暗境即将到来的灾难,哄骗他们上钩将符文当做保命符贴身携带。 暗境的百姓回想起当日长夜漫漫,魔物横行,便惴惴不安心悸惶恐。被魔物残杀的阴影还在脑中挥之不去,血淋淋的场面犹在眼前,登时便争前恐后地要了数张符文贴身携带。其余人见他们深信不疑,便也争抢着要符文保命。顷刻间,寿延派手里的符文便被一抢而空。 看着心满意足离去的人,寿延派的弟子脸上扬起得意的笑,随后收拾包袱赶往下一场。 百姓们将符文系上一条红绳挂在脖子上,贴身而带,自以为从此长命百岁高枕无忧。在安心熟睡的深夜里,符文紧贴胸膛,血色之光一闪而过。 昏暗幽洞中,暗傀跪在寒潭前,饱含热泪地望着眼前威严桀骜的身影。 周身黑雾缠绕,摇曳似燃烧的烛火。血蝙蝠兴奋地在黑雾中穿梭,在那人的身后盘旋。 长发铺了一地,如飞流直下的黑瀑,一泻千里。华冠熠熠生辉,在幽深的洞穴中,光彩夺目。 那人缓缓睁开双眸,血色红光似利剑直击心脏贯穿全身。五官俊朗,眉目如星,嘴角轻微上扬,噙着悠然自信的笑意,仿佛天下之事,运筹帷幄之中。即便出现差池意外,也决然不会忧心自乱阵脚。苍生为他而生,暗境因他而暗。 黑影悠悠然抬起头,垂眼看着脚下跪拜的人,身形在黑雾中摇晃,盈盈一抹身影如飘飘杨柳。肌肤白皙,唯独脖间没有死印。眉眼一簇风情流转,身形玉立,若不是雷霆之势震慑山河,绝对压迫感令人窒息心悸,单单只瞧他相貌气质,更似一位风流俏公子。 身影缓缓张口,神色悠闲,一字一顿道:“本座,睡了多久?” “尊上沉睡已近百年。” “一百年?呵……” 黑离手上摆弄一缕长发,仰头长笑,身影随风摇曳,好整以暇地看向暗傀,道:“费尽心思才让本座睡了一百年,一百年了……” 话锋一转,黑离轻挑细眉,揶揄道:“不知轩丘小娃,可还记得本座?” 当年苍玄四首拼尽全力对抗魔尊,轩丘更是凭一己之力练成封亡禁印将他封印,只是没想到仅仅只过了一百年而已。 一百年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蹉跎一生百岁千秋。然而对于不老不死的魔尊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想当初轩丘四人狼狈奄奄一息,将他成功封印后还沾沾自喜,自以为天下从此太平,但是拼命换来的一百年对他来说只是睡了一觉而已。人类如此浅薄,如此知足常乐,当真有趣。 “本座的肉身何在?” “回尊上,尊上肉身受损至今未能修补。” “不急,没有肉身,本座仅凭魂识也能来去自如。” 暗傀微微抬眼看向黑离,欲言又止。 黑离侧目而视,语气慵懒,问道:“何事?” 暗傀思量再三,随后问道:“那位尊上不知该如何应对?” 黑离听闻那位,脸上随即扬起一抹饶有兴致的笑,倚着石块仰头看着头顶的裂缝,笑道:“那个孩子,呵,说起来本座还未曾与他见过。” “不过会见到的,本座还真是期待呀。” 暗傀低头继续说道:“尊上的魔核与魂元还在那位尊上的肉身里,人类的血肉之躯不比尊上的至阴至邪之躯,属下会尽力修补尊上肉身,再恭请那位尊上回归魔界。届时魔核归位,死印附体,尊上便能摆脱禁印的束缚,再临暗境,一统魔暗两界。” 黑离并未在意他说的什么,只是双眼打量他,撑着下巴笑道:“小傀啊,这一百年你可有娶妻生子?” 暗傀突然老脸一笑,结结巴巴反驳道:“属下一心、一心只想复复复活尊尊尊上,没没没想过这——” “哈哈哈哈哈——” 黑离开怀大笑,潇洒肆意,天地皆为之一震。 玄机村内,沈孟庄等人接受村长的请求,拿着帝姬的玉簪前往衡山月,那座她消失的山头。 行至半山腰,沈孟庄发现空旷的地面上有一块石座,灰尘堆积青苔满布,还有许多细小的裂缝,唯独没有村长所说的那座石像。 满山遍野,空谷传响,人迹罕至,众人寻了半天也不见一丝一毫线索。若帝姬是被人拐了去,即便再寻上三十年也没有结果。然而村长却说当日并未有外人闯入村中,也没有人下山的痕迹。如此说来,帝姬还留在山里? 众人寻人未果,便按原路返回下山。行至途中,突然一声大叫。 “啊啊啊啊啊——” “二师兄你怎么了?” 周不凡上蹿下跳,捂着胳膊火烧屁股一般来回跑,随后撸起袖子,大喊道:“我长毛了!” ……………………………… 众人皆冷眼看向他,面如死色,仿佛在看傻子。 周不凡伸长胳膊,凑到叶蓁蓁眼前,说道:“蓁蓁你看,这毛不正常,你见过谁长这么长的毛吗?” 众人闻声皆望向他的胳膊,汗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疯长,从一分一毫长到头发那么长,浓密茂盛地垂落,胳膊上生长了一片繁茂的森林。 周不凡正欲伸手拽住长毛,突然汗毛自然掉落,如蒲公英一般随风而散。胳膊上所有的毛孔仿佛施了诅咒一般,迅速疯长,长完了开始掉,掉完了继续长,一边长一边掉。 叶蓁蓁惊愕地看他道:“师兄,你不会……是猴子精吧!” 众人抿嘴偷笑,周不凡抓耳挠腮着急的模样倒真有几分猴子成精的意思。沈孟庄渡灵助他稳住体内灵力,方才控制住异常生长的毛发,随后众人下山返回玄机村。 另一边,士白准备完寿延派散发的符文后,便匆匆与暗傀一会。此前找过古梁,得知若想使永续之光与三枚火种发挥最大功力,完全解除禁印,必须以邪崖灵为引子,促使两者之力融合方可。 暗傀迅速找来石魔,交代完任务后命他马不停蹄地寻找邪崖灵,不得有失。 石魔拍胸脯向他保证,若这次再失手,以后就让他偷吃糖葫芦被抓住,再也偷不了! 时间紧迫,血蝙蝠抓着石魔火急火燎地赶往临阴山寻找邪崖灵。但是他们都没见过这种东西,听名字也猜不出是什么,该怎么找?石魔挠挠脑袋,心下犯难,但是为了糖葫芦,这次可千万不能出错啊! 这一日,月圆之夜。村长叮嘱沈孟庄,每逢月圆之夜,山里有些猛兽便会发狂,那只凶兽也是如此。夜里需要小心谨慎,以防凶兽出没伤人。 沈孟庄检查完村里的情况,见暂时无异动,便返回大宅。里里外外,为防万一,沈孟庄在大宅四角画上符阵,张开结界防止猛兽入侵。 抬头望见天边一轮圆月,沈孟庄忽而思绪万千。古人所言,千里共婵娟。月圆之夜,总能让人想到团圆之日。 沈孟庄飞身跃上屋顶,坐在屋檐上,手里拿着不知在那里寻到的洞箫,满腹心思地吹奏。 自那日陆清远为他挡下天雷,他都未曾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两人之间。不是不想,是不敢。一想到此前过往的种种,一想到往后即将发生的惨重,他突然就有些害怕。倒也不是怕自己会死,而是若日后需要他抉择时,他是否会因一己私情选择错了? 天下之事,最怕儿女情长,他也如此。许是从未面对过,不知该如何应对。许是从未担此大任,他害怕一步错步步错,害怕愧对苍生。 虽然他从一开始就做错,从一开始便已经负了苍生,但总想着往后能弥补的,万死不辞。 可是至于他的小九,他又该如何面对,他该如何回应,一往而深的真情,他拿什么回应? 千思万绪在脑中缠绕,沈孟庄放下手中洞箫,无奈苦笑两声。从一开始就已经负了他,再如何回应都无法弥补吧,又何必再伤他,他想要的,自己也许永远都给不了。 融融月色洒在沈孟庄肩头,落在陆清远眼里。同一片夜空下,陆清远坐在走廊栏杆上,倚着木柱子侧首望向屋顶上的沈孟庄。 素净爽朗,温雅芳华。白衣如雪,周身在月色下镀上一层柔光,面容清俊,月光在他脸上化成一滩泉水流淌至心头。他只是坐在那里,便宛如神祇降临凡尘,可望不可即的清冷飘渺。 陆清远望得出神,望得痴迷。 果然他的师兄不管做什么都是最好看的。 他真是太喜欢他了。 寂静圆月,同一片夜空下,不眠的人各怀心思,此时第三个人同样满腹愁思。 周不凡坐在庭院中,看着胳膊上长得瘆人的汗毛,怎么扯也扯不掉,索性拿着剪刀一刀修剪完毕。 将胳膊上的汗毛剪完后,周不凡如释重负般起身大摇大摆地走回卧房。突然耳边响起那阵熟悉的呼吸声,仿佛在召唤他,引诱他前往。 周不凡两眼发红,扔掉手里的剪刀,头也不回地前往白日闯进的石门。 凭借符文微弱的火光,周不凡站在昏暗处看向眼前。火光里,一道黑影渐渐清晰,突然一双狰狞的眼盯着周不凡,呼吸浑重。 “你叫我来干什么?”周不凡警惕地看向怪物。 怪物咧开大嘴嘿嘿地笑,一副心怀不轨的模样。 “我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不是一直都恨他吗?只要你和我做了这场交易,便能报仇雪恨。我给你这种力量,以后谁都不能羞辱你。” “我没想报仇。” “那你总恨吧,既然恨,那便让他也尝尝怨恨于心的滋味。你不能一个人恨,他逍遥快活,与自己的心上人举案齐眉,你却一个人苦大仇深,不值得。听我的,只要你和我交换,让他知道被人伤害的滋味,不然他如何对得起你那悲惨的童年,如何对得起你被人欺负的日子,如何对得起你所受过的苦?你不想做吗?其实你心里一直都这么想的吧,不然,你是不会听到我的呼唤。” “放屁,老子是看你死没死才过来看一眼。” “哈哈哈哈,自欺欺人就没意思了。你还不知他是如何看待你的吧,他根本就不希望世上有你的存在。你想想,他有自己珍爱的心上人,你的出现,对他们来说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你以为他是一位严父,对你横眉冷眼是为了磨练你。真是太天真了,他器重过你吗?关心过你吗?正眼看过你一次吗?都没有,但是你再想想,他器重谁?关心谁?正眼看过谁?明明是和他毫无关系的人,他却当做自己的亲儿子栽培教育,而你呢?他的亲儿子,他是如何待你的?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把你当儿子看待,这些你心里比我清楚,只是你不想承认罢了。我说的对不对?” 周不凡浑身发抖,未发一言。 “你以为你的娘亲是天生的疯子?你以为是自己倒霉才有了这样卑贱的出身?你错了,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我来告诉你真相吧。当年他被人所害才与你娘亲发生关系,然后就有了你。但是他心里有喜欢人,心上人苦苦等待他归来,所以他头也不回地抛弃了你们娘俩,在你长大后一次都没有回去看过。正是因为他的绝情,你娘才疯的,你才会有痛苦不堪的童年。 这些,都是他造成的,他是始作俑者,是罪魁祸首。然而啊,你却如此胆小懦弱,只会自己一个人计较生闷气,他却依然逍遥自在地拥抱心上人谈笑风生,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晚辈上演父慈子孝。” “啧啧啧,真是可怜人呐。” “所以,你要和我交易吗?” “由我给你力量,就当做是一场发泄吧,将你的怨恨,你的不满,你所受的苦难,全都尽情发泄,让如他一般的世人接受神明的责罚,让如你一般的受害者脱离痛苦。由你来解救自己,你的逍遥人生,今后由你做主了,再也不必看他脸色。” “来,交易吧。” 周不凡呼吸急促,神经紧绷,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一字一句如针芒扎在他心上。不堪的往事在脑中堂而皇之回荡,嬉笑怒骂,剜他心头。 “哈哈哈哈,你娘是疯子,你爹是负心汉,你是傻子。你们一家都是怪物!” “哈哈哈哈哈,疯子、傻子、负心汉!” “傻子最喜欢吃屎了,赶紧给我吃!” “疯子、傻子、负心汉!” ………… 时隔多年,这些被他人挂在嘴边的歌谣依然言犹在耳,幼时的阴影如一张大网紧紧锁住他,无论他如何故作轻松,如何装作毫不在意,永远都躲不开。午夜梦回时,又在耳边回响。 周不凡眼眶通红,额前青筋暴起,紧咬牙关。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缓缓伸手指,割破指腹,将血液点在身前石像的眉心。 骤然间,强光乍现,房屋摇晃。屋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眼前的石像剧烈晃动,裂开数道细缝。紧接着一道闪电凶猛劈下,石像炸裂,一只猛兽仰天长啸,凌空跃起。 周不凡额前发黑,整张脸布满血丝,面目狰狞,骑在凶兽混沌身上,破窗而出。 众人听到动静纷纷赶来,发现石门打开,村长慌张地冲进密室,见潜关阵已破,室内空空如也,面如土色地大喊道:“坏了坏了!混沌出世,要遭难了!” 电闪雷鸣之间,此时的临阴山上,石魔与血蝙蝠划下阵法,引诱邪崖灵触动。 然而正当邪崖灵飞出山洞时,一道雷电径直劈过来,大火猛烈燃烧。邪崖灵不受控制,四处飞散,疯狂嘶叫。 石魔见状,忙指挥血蝙蝠抓捕发狂的邪崖灵。然而邪崖灵力量强大,丝毫不为所动,漫山遍野喷火,翅膀遮天蔽日。如猛兽下山,冲向暗境,势不可挡。 第77章 内含玄机 沉寂夜空, 风萧月冷, 死一般的萧瑟肃杀笼罩整座村庄。电闪雷鸣间,凶兽混沌冲破潜关阵的封印,张牙舞爪践踏房屋仰天长啸。 村长与众村民手上拿着三清铃和拂尘,站在村口望着作恶的混沌。无前手里举着桃木剑,其余人围在她身边,嘴里念念有词。无前渐渐接近混沌, 用桃木剑在它脚边画阵。其余村民摇晃三清铃,嘴里朝混沌喷出一团大火。 混沌被大火灼烧, 脚边的阵法发出刺眼的蓝光。众人拍手欢呼,以为再次成功将它封印。 突然, 混沌一脚踹开无前, 伸长脖子朝众人怒吼震耳欲聋。堂而皇之地走出阵法,大掌挥舞捣烂眼前的房屋。 村民开始慌乱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明明和当初用的是同样的办法,明明没有差错, 为何这次行不通? 村长扶起无前, 拍拍她身上的泥土。无前显然有些惊愕和难以置信,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断断续续道:“村长,我没有弄错, 为什么,为什么没用啊?我哪里搞错了吗?怎么回事……” 正当众人惊慌失措时,沈孟庄等人及时赶到。安世剑凌空而出, 剑影挑风,径直刺向混沌,寒光飞驰,迅猛如疾。然而混沌侧身躲避,安世剑迅速回旋,弧光凌冽。混沌再次躬身轻盈一闪,与安世剑擦身而过。 沈孟庄看着混沌沉稳的步伐,心中疑惑,能轻易躲开安世剑攻击的人天底下屈指可数。看它的招式,倒像是熟悉他的剑法,然而天底下熟知他剑法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它到底是谁? 安世剑与混沌数度纠缠,不分上下。冷山岚见状,御剑而上,诛魔剑紫气冲天,与安世剑双峰并行。然而混沌却了然于胸,招招式式皆能安然闪躲。 沈孟庄见状,信手在混沌脚边划下阵法。白光乍闪,将混沌包围。众人以为这次终于能将它收服了,然而混沌低头看了看阵法,仰头怒吼一声,抬脚踩在阵法上,地面顿时凹陷。 “沈仙师,阵法没用了,您赶紧再想想办法!”一众村民心惊胆战地望向沈孟庄。 方才所用的阵法威力并不大,只是一番试探而已。沈孟庄盯着混沌,目光深邃,神情严肃。 这是苍玄派的独门阵法,能破此阵者唯有苍玄弟子。 那么,它是—— “哈哈哈,你们都是白费力气!” 未等沈孟庄回过神,耳边却响起熟悉的声音。 众人抬头望向混沌头顶,只见一名素衣男子面目狰狞,站在混沌脑袋上,脸上爬满血丝,眼神如刀,如凶神恶煞一般俯视脚底众人。 “师兄——” 叶蓁蓁看着他大喊,“为何是你?你怎么了?不要吓我们!” 混沌之上,周不凡眼神恣睢,豺狼虎豹般凝视众人,欲将他们杀之而后快。 与此同时,临阴山上,石魔与血蝙蝠奋力追赶邪崖灵,恨不得能用渔网将它们捞回来。然而邪崖灵仰天怒号,将追上来的血蝙蝠如蚊虫一般撕咬吞食,朝石魔喷火焚烧。 力量悬殊,血蝙蝠与石魔不是邪崖灵的对手,一番争斗之下,他们早已伤痕累累,邪崖灵依旧发狂般冲向暗境。 石魔与血蝙蝠站在它们身后,不敢轻举妄动。 “傻鸟,这下完了,我们又搞砸了。” 石魔呆呆地看着血蝙蝠,垂头丧气。 血蝙蝠抓起他飞回魔界,叽叽咕咕臭骂。 “叽咕叽咕叽叽咕咕!”(呆子你完蛋了!) 抓捕邪崖灵的计划失败,士白马不停蹄地前来寻找古梁询问应对之法。 邪崖灵凶残阴邪,强攻不是最佳的办法,此路不通只能换条路。天底下,威力与邪崖灵不相上下的,唯有凶兽之眼。 若想找到替代邪崖灵的介质,融合永续之光与火种之力,需尽快找到三凶兽之眼。 士白将此方法告知暗傀,石魔接到任务后即刻动身前往寻找凶兽之眼。 玄机村中,叶蓁蓁看着心性大变的周不凡高声大喊,试图唤醒他。 “二师兄你醒醒,我是蓁蓁啊,我们是一起的,你不要做傻事!” “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你快下来,听我一次好不好?” 周不凡意识混乱,丝毫未理会。看着惊慌失措的众人嗤笑道:“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害怕吗?恐惧吗?怨恨吗?哈哈哈哈,这算什么?还有更可怕的你们想尝试吗?” “想求我住手?想求我饶过你们?你们何曾饶过我?无人计较的时候,你们就为所欲为地践踏他人,什么善良友爱都抛之脑后,而一旦有人如此对待你们时,你们却口口声声要求别人要善良友爱,不觉得可笑吗?看看你们这副嘴脸,当真恶心至极,像你们这种人,最好全都死光,一个不剩我才高兴!” 周不凡近乎野兽般咆哮,将积压在心里的怨恨与不满,全都一股脑地发泄。当情绪有一个宣泄口,便如决堤的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发酵崩塌。 “你们这些人,卑鄙自私,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如今报应来了,哀哭吧,挣扎吧,在临死之际,虔诚地祈祷菩萨保佑,然后绝望地死去吧!哈哈哈哈!” 周不凡站在混沌头顶,猛兽凶残地摧毁房屋,一挥手抓起地上的村民张开血盆大口吃下去。咬破头颅的鲜血滴溅在其余人身上,浑身被热血浇灌。 众人脑袋一片空白,顷刻后四处逃窜声嘶力竭地吼叫,踩在别人身上不管不顾地狂奔。 混沌一脚踩烂村民的身体,咬断他们的胳膊大腿,捶胸顿足仰天吼叫。沈孟庄等人御剑阻挡,然而周不凡熟悉他们的剑法招式,加之心性大变,功力大增,与混沌配合对抗沈孟庄四人。 震天怒吼,周遭萧冷气氛,沈孟庄手执安世剑与混沌数度交锋,周不凡持剑与冷山岚等人厮杀。刀光剑影中,地毁石飞,剑光凌厉震慑长空。 混沌伸手欲抓逃跑的村民,沈孟庄见状,迅速飞身上前,手起剑落,砍下混沌的胳膊。疼痛钻心,混沌与周不凡同时仰头嘶吼。沈孟庄眼疾手快,继续飞身而上,紧握安世剑,对准混沌的眼珠,剑刃横贯插进他眼睛里,血溅四方。 混沌与周不凡齐声哀嚎,捂着眼睛身体摇摇晃晃,周不凡怒视沈孟庄,正欲持剑砍杀。沈孟庄见势催动安世剑,剑身回转,打掉逍遥剑。 混沌仰天长啸,载着周不凡狂奔离去。 安世剑敛光入鞘,沈孟庄查看村民受伤的情况,众人扶着伤患进屋疗伤。 混乱争斗的另一边,石魔与血蝙蝠心情沉重地赶往玄机村。这可是唯一将功折过的机会,若再次失手,以后恐怕真的与糖葫芦无缘了。 石魔唉声叹气,血蝙蝠吃力地扑腾翅膀,朝远处的山头缓慢移动。 眼看将要进入山中,血蝙蝠紧赶慢赶飞行,突然撞上什么东西,“唰”地一声掉下来。明明眼前什么都没有啊,难道是一面透明的玻璃墙? 石魔与血蝙蝠齐刷刷掉在地上,还未爬起来,只见脚边蓝光闪动,光影变幻。紧接着,万千箭矢飞啸而出,箭雨急促。石魔与血蝙蝠仓皇逃窜,然而四周无路可退,他们闯进幻阵此刻正被当成靶子。 “要死了要死了!我要被射成筛子了!!!” 石魔捂着脑袋四处躲避,血蝙蝠躲在他身后扒住脑袋。箭矢飞急,须臾之后,大石滚落,追着石魔满山头逃命。 大宅内,沈孟庄等人为众人包扎伤口,村长看着满屋受伤的村民摇头叹息。四十年来,过了多少个月圆之夜,但从未有一次如今日这般死伤惨重。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的。 村长点燃一根蜡烛,吹灭手里的火柴,随后缓缓挪到木椅边坐下,张口说道:“以前每逢月圆之夜,关在石门里的混沌便会嚎叫。” 沈孟庄等人闻声抬头看向村长,停下手里的动作纷纷走过来坐下,听他讲述。 “只不过以前它是一座石像,被锁在潜关阵中无法动弹不得自由,只有月圆之夜会仰天怒号。从前也有人听了它的蛊惑,鬼迷心窍闯进去帮它破除阵法。然而那些人只是普通老百姓,没什么法力,混沌恢复原形不过数刻,按照以往的法子也能将它收服。但是这一次,唉,周仙师法力高强,方才你们也瞧见了,根本束手无策。” 村长顿了顿,继续说道:“混沌与交易的人形同一体,正如方才所见,它胳膊断了,是两者都疼。” 无前忙插话道:“对对对,我方才看见那个臭流氓疼得哇哇叫,真是活该!” 村长拍拍她脑袋,无前悻悻地缩回脖子,坐在他身边。 沈孟庄闻言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后,说道:“或许这正是突破之处。” 众人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既然混沌与不凡形同一体,或许我们可以从这一点着手,解救不凡。只要切断两人的联系,受蛊惑之人应当会恢复正常。” 村长颔首应道:“说是这么说,可该如何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 沈孟庄顿了顿,摇头道:“目前还不知,线索太少,不过总会知道的。” 众人如释重负一般松口气,既然他这么说了,应当是有把握的。 将大宅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安顿完众人以后,村长与无前回到各自的卧房。沈孟庄从屋顶上飞身而下,正欲回屋,却看见陆清远站在走廊角落看着自己。 “小九?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沈孟庄走上前,陆清远见状从角落里站出来,从背后伸出一只手,递给他一个瓷瓶,小声道:“方才我见师兄胳膊上有淤青,这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我从村长那拿的。” 沈孟庄接过瓷瓶,低头笑道:“小九真体贴,还有其他事吗?” 陆清远摇头,眼睛一直盯着他不曾挪开。 沈孟庄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收起瓷瓶,四下瞄了两眼,寻个借口便欲离开。 “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说罢,正欲转身离去,身后突然被人拽住,低头一看,陆清远拽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 “还有事吗?” 沈孟庄回过身问道。 陆清远仍是摇头不发一言。 两人对视良久,月色洒在地上映着单薄的身影,若即若离。明明只有一步之遥,触手可得,明明只要伸出手便能抓到对方,然而这一步却像隔着北海南山,千帆过尽无处可留。 最后终要有一人打破此刻的僵局,装作等候渡舟归来的欣喜,欺人也欺己。 陆清远紧紧拽着沈孟庄的袖子,忽而扬起嘴角笑了一声,脸上的欢喜如绽放的烟花,稍纵即逝,最后归于烟花燃尽后的失落与空荡,轻声道:“师兄……晚安……” “嗯,晚安。” 眼前人脸上的沮丧一览无余尽收眼底,沈孟庄于心不忍,伸出手欲想摸摸他脑袋安抚。然而扬起的胳膊停在半空,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落在他头顶。 “回去吧。” 月光的身影愈行愈远,陆清远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突然一阵苦涩。 师兄方才是想摸他脑袋吗?但是为何…… 师兄……讨厌他了吗? 今晚仍是一个不眠夜,月落乌啼,众人躺在床上各怀心事。 已经是后半夜,夜空下寂静无声。突然大宅外一阵骚动,大门被人急促地敲打,隐约还能听见指甲挠门的声响。 沈孟庄等人听到动静迅速赶到大堂,却见围墙上一群面目狰狞的人扒着墙壁企图翻墙而入。大门被猛烈地冲撞,木屑飞溅,门栓裂开缝隙,门外的人高声嚎叫,似猛兽来袭。 片刻之后,大门被那群人粗暴地撞开,沈孟庄定睛一看,却见冲进来的人浑身毛发旺盛,双手双脚已变成了兽爪,模样与混沌有几分相似。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们变成了混沌?” 叶蓁蓁站在沈孟庄身后,看着冲过来的兽人心里有些发慌。 沈孟庄仔细打量他们异常之处,道:“应当不是完全变成了凶兽,总之,不可轻易伤人,将他们打晕即可。” 叶蓁蓁等人颔首点头,利剑并未出鞘,试图点上他们穴位让他们昏睡便可。然而兽人有混沌之力,不必寻常老百姓,凶狠残暴,一脚踹断柱子,大堂顷刻倒塌。 沈孟庄等人与之周旋,然而兽人发狂不受控制,徒手便能撕碎尸体,抬脚将地面踩出一个洞。兽人无穷无尽,个头是他们的两倍。沈孟庄飞身而上,紧握安世剑欲打上脖间的穴位,孰料兽人张开大嘴朝沈孟庄冲过来。 沈孟庄见状迅速侧身一闪,飞身站在屋檐上,随后御剑而下刺向他的膝盖。兽人随即跪在地上,地面震动,灰尘飞扬,地崩石飞。 待沈孟庄落地后,紧接着一群兽人乌泱围拥,将四人包围。伸出大掌企图抓住他们往嘴里塞。 鸡飞狗跳之中,突然一只胳膊伸过来往兽人嘴里塞了一根筷子,随后村长从一旁钻出来手里拿着麻绳左右缠绕将他们团团捆住。兽人皆被麻绳绑住,捶胸顿足,欲挣脱绳子的束缚。突然一盏油灯从头顶落下,挂在他们脑袋上,兽人顿时如一只泄气的皮球,耷拉脑袋不再怒号。 沈孟庄等人看向村长,疑惑地望了望身前被捆绑的兽人。 村长在无前的搀扶下找了一个能坐的地方,缓缓坐下,说道:“沈仙师用惯了仙人的办法,对付凡人就束手无策了?” 沈孟庄随即走到他身边坐下,笑道:“村长所用是何妙计?” 村长轻笑一声,看着被灯火控制的兽人,缓缓道来。 山头上,石魔与血蝙蝠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终于!突破了幻阵找到玄机村。 然而啊,这人,啊不是,这魔一倒霉起来,走哪哪都是坑! 石魔与血蝙蝠拖着身子上气不接下气,然而还未看到玄机村的屋子,好死不死,与负伤逃跑的混沌来了一个完美的邂逅。 周不凡站在混沌肩头,看着石魔怒声道:“不是好东西,杀了他!” “嘿嘿嘿!你是谁啊!我招你惹你了,咱见过吗?一来就说我不是好东西,你是什么东西啊?算哪根糖葫芦?” 石魔虽然体型庞大,然而在混沌面前,简直是大巫见小巫,丘陵见泰山,只能仰头叉腰指着他无力地反驳。 周不凡并未理会,全然无视,道:“杀!” 随后混沌抬脚踩向石魔,两个大胖子之间的斗争,地动山摇。 大宅内,村长坐在石阶上,看着被绑住的兽人,缓缓道:“从前也有这种事,见怪不怪罢。混沌是上古凶兽,但凡被它咬伤的人,心里若有邪念,皆会被混沌之力影响,心性受到控制,变成兽人。不过……” 村长忽而苦笑道:“凡人谁没些歹念,七情六欲在上,谁还没有几分私欲。即便是得道高人,也妄想不老不死,莫要说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爱恨贪痴,总要占一些,也不枉活一趟。” 沈孟庄亦笑道:“村长倒是看得开。” “老夫都这把年纪,有什么看不开的。沈仙师,你修为深厚,算起来,年纪应当比老夫要大吧,见过的世面比老夫要多得多。你说老夫说的对不对?这世间,谁没有几分执念与妄想呢?谁没个纠缠不清的人呢?遗憾也好,愧对也罢,总归是有那么个人的。可惜啊,人这一生,太过渺小短暂,一眨眼就过去了,等到弥留之际,想要弥补,想要从头来过,又是一场执念。人生如泡影,等不起啊。” 回首往事,村长自顾自感叹,仿佛是在总结自己潦草的一生,最后只化作那一声声愈来愈轻微的“等不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孟庄沉默了许久,心中五味杂陈。 片刻后,见大宅内的兽人昏昏欲睡,没有发作的迹象。沈孟庄在他们脚边画下阵法,随后与众人离开大宅,前往衡山月寻找混沌。 待众人走后,村长仰头看着昏沉的兽人,再看看倚着自己胳膊沉睡的无前。低头笑了笑,忽而卷起右手的衣袖,露出一道牙印,血渍凝固,伤口处汗毛已经长到小拇指那般长。 衡山月上,石魔打不过混沌,与血蝙蝠屁滚尿流地落荒而逃。 周不凡与混沌赶至石座前,周不凡跳到石座上坐下,混沌则坐在石座对面。 “你必须解决掉石座我才能完完全全恢复自由之身。” 混沌看向周不凡,声音粗犷。 周不凡与它对视,眼神阴鸷,问道:“为何?” “我的力量被石座牵制,无法发挥全力,只能由你动手。你若想得到更强大的力量,必须摧毁石座,我才能完全自由,我们的交易才算达成。” 周不凡看向脚下的石座,沉默了片刻,随即颔首应道:“好吧。” 说罢,周不凡扬起逍遥剑,正欲砍下。突然剑光浩荡,划破夜空,安世剑光影凌厉,径直飞来拦下逍遥剑的招式。 “师兄你不要再做错事了!” 叶蓁蓁御剑而来,落在周不凡身前。 “师兄你跟我们回去,师尊一定有办法医治你的,你不要再错下去了!” 周不凡突然挥剑击退她,眼神凶狠,似乎芒刺在背,呼吸急促,脸上的血丝愈来愈多,贪婪地吸食他的血液。 “惺惺作态,真是可笑!” 周不凡怒目而视,手里紧握逍遥剑,随即飞身而上与沈孟庄等人厮杀。 一声长喝,剑影缤纷,寒光斗落,似百花缭乱。满地萧杀,风起云涌。周不凡招式狠绝,一剑封喉,沈孟庄侧身闪躲,安世剑横贯身前,挡下逍遥剑的剑锋。陆清远持剑上前,从身后袭击,周不凡回身躲避,逍遥剑轻盈回旋,拦下陆清远。 沈孟庄见状,与冷山岚飞身落在混沌脚边,剑光凛凛,与地面摩擦出数道火花。两人合力开启阵法欲封印混沌,安世剑、诛魔剑,双锋交错,只差最后一步便可完成阵法,眼看混沌即将被封印。 突然石破天惊,逍遥剑光芒狠杀,径直劈向石座,石座顿时四分五裂,飞石四溅。 混沌仰天长啸,捶胸顿足,脚下的阵法顷刻间被它捣毁,周身震慑山河的内力冲飞众人。混沌张开血盘大口朝众人奔去,陆清远仍在与周不凡纠缠,混沌发狂般冲过来,怒吼咆哮。 周不凡见状飞身而上站在混沌肩头,眼看就要被咬上,陆清远持剑而上,索性与它硬碰硬。突然胳膊被人拽住,沈孟庄一把抓住他推开,混沌咬住他胳膊,鲜血淋漓。 陆清远摔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沈孟庄被混沌咬伤,惊慌失措地大喊:“师兄——” 沈孟庄眉头紧锁,安世剑再次凶狠插进它眼睛,剑刃一挑,剜下整个眼珠。 混沌仰头咆哮,浑身颤抖,不受控制地冲撞。张开嘴肆意啃咬,抬起脚掌在地上狠狠踩下一个洞。 地面凹陷,众人摇摇晃晃,站不稳脚。混沌近乎癫狂地嘶声力竭怒号,抬脚乱踩,叶蓁蓁摇摇坠坠摔倒在地,眼看脚掌就要踩上自己,心中慌乱,根本来不及躲避。 沈孟庄心头一震,此刻御剑已经来不及,该如何是好? 突然脚掌停在半空中,叶蓁蓁紧闭双眼,全身发抖,见没有动静,缓缓睁开双眼,却见周不凡举着逍遥剑,替她拦下脚掌,脚下的地面已经凹陷,手臂青筋暴起。 “师兄……” 叶蓁蓁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唤道,正欲伸出手抓住他肩膀。 混沌收回脚,周不凡迅速纵身一跃,落在混沌肩头,双方身影疾行,逃离衡山月。 沈孟庄扶起叶蓁蓁询问伤势,随后看向周不凡离去的方向,道:“他心性并未完全受损,需尽快找到解救之法。此地不宜久留,赶紧回村。” “嗯!” 众人正欲跟随沈孟庄下山,冷山岚突然瞄到脚边的白光,定睛细看,唤道:“师兄。” 沈孟庄闻声看向她,冷山岚给他一个眼神,示意地上的东西。 沈孟庄随即走过来,捡起地上泛光的石块,正是方才被劈碎的石座。上面镌刻着神秘的符文,与石门上有几分相似。 “我看这里面一定有玄机,带回去仔细研究。” 沈孟庄将刻有符文的石块尽数收好带走,众人紧随其后,赶回玄机村。 然而甫一下山,便看见天边黑烟四起,熊熊烈焰,大火长绵。整座村长被火海淹没,哀嚎声、哭喊声撕心裂肺。 众人见势加快步伐赶回村里,沈孟庄心中惴惴不安,正欲跟上前,突然手臂隐隐作痛。 卷起袖口一看,方才被混沌咬伤的地方,血渍凝固,牙印清晰,然而伤口处的汗毛已经长到小拇指那般长。 第78章 莫失莫忘 沈孟庄等人匆忙赶来, 却见村内已是满地废墟。大火燃烧整座村庄, 脚下俱是一片焦土。被绑住的兽人挣脱麻绳的束缚,肆无忌惮地张牙舞爪摧毁房屋,抓住逃跑的村民往嘴里塞。 嚎叫声撼动天地,在山间回荡。众人定睛一看,兽人中,个头最高, 面目最狰狞的那只,却是—— “村长!” 叶蓁蓁指着那只兽人惊慌道, “那是村长,他怎么也变成了这副模样?” 沈孟庄眉头紧锁, 看向发狂的兽人手中紧握安世剑。房屋倒塌压倒一片, 逃窜的村民所剩无几,目光所及之处已没有活人的身影。兽人捶胸顿足, 仰头怒号,山头随之震荡。 安世剑弧光萧冷, 剑身打在兽人的膝盖和后背, 脚下不稳,兽人踉踉跄跄跪在地上,地面震动,飞石四溅。 沈孟庄趁此时机寻找生者, 见路旁有只大水缸,忙大步上前,揭开盖子。只见无前蜷缩在水缸内, 头上挂着一盏油灯,浑身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地嘀咕“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别吃我,别吃我……” 沈孟庄将她抱出来,拍拍她后背安抚,“没事了,我们回来了,深呼吸定定神。” 无前深呼吸两口,拍拍胸脯大喘气,回过神见到身前的沈孟庄,突然抱着他不撒手,大哭道:“沈仙师你们可算回来了,我差点就被吃了!” 沈孟庄拍拍她的脑袋,看向那群兽人,道:“我们要想个法子将他们捆起来,你还行吗?” 无前从水缸里拿出一捆麻绳和那盏油灯,说道:“我帮你们。” 沈孟庄颔首应道,随后收回安世剑,盯着兽人思量片刻,嘱咐道:“我有个法子,你们这样做。” 交代完计划后,沈孟庄御剑而上,径直冲向兽人,剑光闪动,刺眼夺目。那群兽人循光望过来,沈孟庄在目光中穿梭。兽人伸出手欲抓住他,然而安世剑轻盈一闪,轻松躲过他们的大掌。 那群兽人盯着沈孟庄吼叫,似乎是被惹怒一般,伸出双手乱抓,随后愈来愈多的兽人围拥过来,试图抓住沈孟庄。 伺机候在一旁的无前等人,见兽人悉数围过来,迅速拉开麻绳,几人在兽人的脚边围绕,将他们团团捆住。 沈孟庄见状,催动安世剑挑起地上的油灯,信手接住随后飞身而上落在他们头顶将油灯挂在其中一只的耳朵上。 昏暗的烛火在眼前摇曳,兽人们随之安静下来,双眼无神坐在地上昏昏大睡。 沈孟庄安稳落地,收回安世剑,见兽人已被收服,便与众人汇合。路边草丛里、垃圾堆里、水缸里藏着的活人,见外面没有动静,小心翼翼地爬出来,跟随他们回到大宅。 村里存活的正常人此刻一只手便能数过来,满地残尸看不到头。 那群兽人被他们绑在庭院中的空地上,众人将大门栓好,还用木桌顶住。沈孟庄在木栓上画上符阵,只要不是周不凡,对付一般的兽人,阵法还是有用的。 沈孟庄从怀里掏出碎石,摆在桌上,无前走上前盯着那些符文疑惑道:“咦,这些符号和石门上一样诶!” 木桌上,碎石闪着微弱的白光。 此时另一边,撤退的混沌与周不凡躲进树林里。混沌捂着受伤的眼睛,呼吸急促,周不凡伸出手覆上,将体内灵力渡给它,伤势有所控制,血渍渐渐凝固。 混沌呼吸浑重,看向周不凡说道:“你心软了。” 周不凡从它肩上跳下来,御剑砍断树枝生火,漫不经心道:“她是无辜的。” “无辜?” 混沌冷哼一声,倚靠树干缓缓坐下,树叶纷飞,地面震动。 “这世上有谁是无辜的,又有谁不无辜?心软是大忌,你若再心软,最后害的是你自己。你只要记住,在这个世上,只有伤害你的人,和被你伤害的人。无辜算什么?死了就不无辜。” 周不凡抬眼看向他,未发一言,继续手上的动作。 混沌半眯着眼打量他,忽而扬起一抹奸佞的笑。大手一挥,只见眼前呈现一道幻象。 “你仔细看看,好好想想。” 周不凡闻声抬起头,却看见眼前幻象中的人,不禁心头一震,双眼睁大,紧咬牙关,脸上的血丝更加艳丽贪婪。 幻象中,他的娘亲坐在织布机前,兴高采烈地摆弄针线。他从未看过娘亲如此高兴的样子,笑起来竟那般美丽。在他的记忆里,从未看过娘亲笑,娘亲从未对他笑过,只会骂他打他。 突然大门被推开,一位男子径直走进来,看也没看娘亲一眼,兀自回房。 娘亲却毫不在意,忙从织布机前站起来,双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摩擦几下,笑盈盈地上前跟在他身后,殷切问道:“你回来了,我给你留了饭,你现在要吃吗?吃的话我给你热一下,很快就好的,你要是等不及我给你盛一碗莲藕汤,刚炖好的,我给你端来——” “砰——” 话还未说完,房门毫不留情地摔上。将娘亲关在外面,还有那些未说完的关心。 娘亲抿嘴挑眉,耸了耸肩,不再说话,径直去了厨房,盛了一碗莲藕汤放在门外,随后便坐到灶口生火,将锅里的饭菜热一遍。 忙活一阵,将热好的饭菜放在食案上,蹑手蹑脚地端到门口,娘亲轻轻地敲两下门,贴门说道:“饭菜热好了,我给你放门外,记得吃啊,凉了会吃坏肚子的——” 未等话说完,房门毫不留情地拉开,那人冷声道:“我说了不吃,你听不懂吗?” 娘亲似有些委屈,小声嘀咕道:“你没说不吃……” “好了好了,不吃就不吃,我放回去,你想吃了再告诉我。” 娘亲似乎很会安慰自己,脸上一扫方才的沮丧,换上体贴的笑容。 这种一个不情不愿,一个万分迁就的日子不知多了多久。 突然这日,娘亲吃什么都呕吐,浑身不适。拖了好几日才紧巴巴地用几根玉米抵看病钱,找村头的大夫瞧一瞧。 娘亲去时还紧皱眉头,心中忐忑不安。回来时却眉飞色舞,脚步轻盈,加快步伐冲进屋里,破天荒地推开那人的房门,走到他身前抓起他的手,兴奋地喊道:“你要做爹爹了!” 那人双目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娘亲,脸上却不是惊喜,而是错愕,甚至恐惧。 猛地推开娘亲,抓起桌上的剑大步离开卧房,一走就是三日。 肚子里有个小宝宝,娘亲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周不凡看着娘亲有些出神,他似乎对这个满脸洋溢着幸福的女子有些陌生。 怀胎十月,娘亲身体十分不适,然而那人却从未好言好语对待她,更遑论尽丈夫本分安慰她,照顾她,呵护她。或许在他心里,根本就不承认这段夫妻关系,他心里的妻子,从来就只有一人。 临盆之日,娘亲躺在床上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疼得死去活来,床单被她拽破了几个大洞。一旁的产婆一直在鼓励她深呼吸用力,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娘亲转头看向屋外,心里暗想他是不是等在门外,会不会有一丝丝担心她,会不会也在猜想是男孩还是女孩。忽而想到,她好像还从来没问过他,喜欢男孩还是喜欢女孩。算了,等生下来再问他也来得及。 门外那人站在窗边,手里拿着应觉仪,心中焦急万分,似乎是在等待什么消息。 突然白光一闪,应觉仪微微抖动。那人双眼放光,脸上似乎燃起了希望。抓起桌上的剑大步离去,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娘亲抱着刚出生的小男孩,坐在床上,双眼无神,额前还有未擦干的汗,空荡荡的房屋满是血腥味。 是吗?他走了吗?还没问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呢…… 周不凡眼眶通红,额前青筋暴起,双手握拳指节发白,满腔怒火熊熊燃烧。幼时的经历犹在眼前,耳边鼓吹着历经折磨的风。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都是那个人,若不是他,他娘亲也不会疯,若不是他,他也不会被人欺凌嘲笑。若不是他,根本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都是他,都是他造成的。 所以……所以要报复他,要让他尝尝被伤害的滋味,他根本不配站在顶峰,他不配受人敬仰,他不配,他不配! 周不凡裸露的肌肤上不断爬满血丝,青筋鼓胀,似一条条嗜血的爬虫。脸色发黑,心头被怨恨与怒气占据,蚕食仅剩的理智。 混沌得意地看着他此刻的模样,他愈残暴便欲好控制,等他心性完全被控制,自己的力量也愈加强大。 正当混沌以为一切皆在掌握之中时,突然“哐当”一声,逍遥剑登时掉在地上。周不凡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幻象,无声地流泪。 混沌心中疑惑,循着他的视线看向幻象。 却见幻象里,娘亲挺着肚子躺在床上,浑身难受,脸色苍白痛苦不堪。那人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碗药,犹犹豫豫踌躇不前。突然产婆冲进门,那人拦住产婆将瓷碗递给她,说这是催产药,对身体无害,可帮她减轻痛楚。 产婆接过瓷碗,匆忙推开房门走进去。 那人站在窗下,等了许久,而后又有一人推门而入,朝他恭恭敬敬地稽首作揖。那人掏出一个瓷瓶,递给进门的男子,道:“这是金丹,每日一粒,三日后,你夫人便能痊愈。今后她的针线活,就劳烦你照顾了。” “仙师客气了,今后只要有小生一口气在,绝不会让夫人饿肚子受欺负。” 那男子接过瓷瓶再次恭恭敬敬地作揖走远,那人手里握着应觉仪,终于等待白光乍现,随后迅速离去。 周不凡突然便泄气,浑身一软跪在地上。 这算什么?要做坏人就做得彻底一点,这算什么? 混沌感应到他的怨气正一点点消退,怒声道:“你又心软了。” 周不凡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最后只是苦笑道:“你为何要伤害村民?难道你心里也有怨恨?” 混沌呼吸一滞,别过脸沉默。往事俱涌上心头,两段记忆交织,该从何说起。 大宅内,沈孟庄盯着碎石上的符文瞧了许久,发现有几道符号与苍玄派的独门阵法有些相似。与冷山岚商量过后,两人齐力开阵,只见白光刺眼,大火燃耀。碎石在火中焚烧,那些符号隐隐蓝光闪烁。 突然一道白光照射在眼前,模糊的场景渐渐清晰。 众人屏息凝神,专注地盯着幻象。 幻象中,街道上乱作一团,店铺大门紧闭,路面上都是落叶碎石。所有人四处乱逃,没有一处可落脚的地方,踩着脚下的尸体逃命。兵临城下,太平粉饰的固若金汤迅速土崩瓦解,露出里面腐朽溃烂的长了青苔的砖块。 混乱的皇宫里,村长当时正是太监总管,望见天边狼烟四起,随即跑到城门处,掏出令牌,打开城门。叛军势不可挡,径直冲进皇宫,大杀四方。 村长趁混乱,抱走帝姬,与其余宫人从侧门逃出,一路往西,躲进了这座山头,此后便在这里隐居生活。 突然这日月圆之夜,村外似有野兽吼叫。沉睡的村民不满地哼哧几声,随后继续睡去。唯有小帝姬,从床上爬下来,打开房门,听见外面的吼叫。心里也不害怕,似乎是被声音呼唤指引,循着声音,一路前行,爬上衡山月。 帝姬一往无前,走到石像前,月色洒在她和石像身上。看着身前的石像沉默良久,突然伸出手,咬破手指,将血液点在石像的眉心。 骤然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石像破裂,一只凶兽凌空跃出,张开血盆大口,将帝姬一口吞吃,只留下一只玉簪掉在石座前。 一年后,祭祀大典上,混沌攻击村庄,咬伤数人。村长与无前试图用三清铃将其震慑却没有作用,危急之下,村长告诉无前一个老法子,用石灰在地上画一个潜关阵,或许可以对付凶兽。 众人慌乱地在地上泼撒石灰,村长捧着一只瓷碗,抓起石灰撒在地上,突然手指碰到瓷碗的缺口,被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混着石灰和成一团。村长并未在意,继续将石灰撒在地上。 潜关阵已画好,无前手里拿着三清铃与拂尘,嘴里念念有词,只见地上蓝光闪动,阵法变幻,混沌变成石像封印在阵中。 “它乃上古凶兽,百年前因替魔尊效力,参与封魔大战,而被封印在衡山月上成了一座看护山头的石像。然而那日我听到它的召唤,独自前来,与它达成交易。” 周不凡闻声抬头看向混沌,心中了然,此时眼前的凶兽混沌,竟然是帝姬。 “那日叛军攻占皇宫,我才三岁,不知其中曲折。然而自我长大后,经常做一个梦,一个重复的梦,我梦见母后被杀,头颅掉在水井边。我梦见是村长为叛军开的城门,我梦见所有人死的死逃的逃。这个梦我做了不下百遍,日复一日。 然后那一天,我听到它的声音,鬼使神差地爬上山,来到它身前。它让我看到了当日的情形,原来一切都是真的,那不是梦。母后被杀是真的,村长开城门是真的,众人逃跑丧命也是真的,我作为帝姬流落在外是真的,我的国家从此覆灭也是真的。 他自小就跟在我父皇身边,为何这么做?这是他的国家,为何要背叛我父皇投靠叛军?亏我还将他当做父亲,他不配! 所以,我和它达成这个交易,我帮它自由,它帮我复国。但是我的力量太弱了,那日祭祀大典被他们封印。后来就遇见了你,你与我不同,你灵力充沛,若有你为盟,复国指日可待。” 周不凡冷笑一声,道:“小姑娘野心不小。” 幻象消失,停留在混沌变成石像那一瞬。无前挠挠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我没怎么看懂。” 其余人不发一言,唯独沈孟庄盯着碎石若有所思,方才的幻象并不全然无用,至少告诉他们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沈孟庄忽而抬起头看向庭院中被捆住的村长,心中思量再三。随后正欲走过去,突然胳膊上的伤口疼痛钻心。 沈孟庄捂着胳膊眉头紧锁,脸色苍白。陆清远见状忙走过来扶住他,焦急道:“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见他紧捂着胳膊,陆清远抬起他的手臂撸起袖子,累累血渍,汗毛茂密,触目惊心。 “师兄!你的胳膊……” 陆清远神色慌张,呼吸仿佛停滞,握住沈孟庄的胳膊不知所措。 无前闻声凑过来,看见他胳膊上的状况,惊呼道:“不好,你被混沌咬伤,很快要变成兽人了!” 沈孟庄呼吸急促,额前大汗淋漓,浑身细细发抖,连声音也在颤抖,低声道:“可有破除之法?” 无前摇头道:“我不知道,或许村长知道,可是他如今都那副样子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伤口处锥心刺骨的疼,仿佛一把尖刀剜他心头,沈孟庄喘气道:“我还有多久会受影响?” 无前抓起他的胳膊,仔细查看伤势,为他把脉,心里有些发慌,慌张道:“很快的,撑不了多久。兽人发作因人而异,力量愈强发作得愈快,心性愈受影响,而且,而且你修为深厚,只怕……只怕危害程度不亚于混沌。” 无前急得快哭了,其余人看着沈孟庄脑袋一片空白。沈孟庄紧咬牙关,沉默了片刻,随后道:“将我绑起来,封在潜关阵中。石门后的潜关阵虽已被破,但修补完之后效力仍在。山岚,你来修补阵法。蓁蓁,你看护其余兽人。无前,你尽快找到让村长恢复的办法,封印混沌只有他可以。至于小九……” 沈孟庄最终仍是不放心地看向他,一字一顿道:“等我回来。” 陆清远眼中含泪,抓住沈孟庄的袖子,摇头道:“师兄去哪我就去哪!” “听话,你在这里等着,帮你师姐看护兽人。” “不!我不要留在这里!” 沈孟庄死死掐住胳膊,呼吸浑重。 冷山岚将潜关阵修补完毕,无前取来一根麻绳,将沈孟庄双手绑住,系上死结。陆清远眼睁睁看着沈孟庄被他们捆绑,万分心疼,想出手阻止但是又怕师兄生气,怕师兄再也好不了。只能小声叮嘱他们轻点,再绑轻点,师兄会疼的。 石门内,沈孟庄坐在潜关阵中,将余下的事情再次交代一遍,随后命众人离开。冷山岚等人陆续离去之后,唯有陆清远站在他身前,迟迟不肯走。 沈孟庄虚弱地抬起头看向他,有气无力道:“你怎么还不走?赶紧走!” 陆清远泪眼婆娑,双手攥着衣角,声音颤抖,倔强道:“我不走!” “我不想伤你,小九听话,出去等我好不好?现在还来得及,你赶紧去找师姐,走吧。” 陆清远突然放声大哭,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猛地抱住沈孟庄,跪在他身前不管不顾地哭喊道:“我不走!我这辈子注定要跟在师兄身边的,你生我与你一起生,你死我同你一起死。你甩不掉我的,不要抛下我。我只有师兄了,不要讨厌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永远都跟着你,不管你去哪里,请带上我好不好?我乖乖听话,不会偷东西的,再也不偷了,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不要赶我走,我真的,真的,只想在你身边。” 陆清远哭到哽咽,趴在他肩头不停地抽泣。沈孟庄感受到肩头的湿热滚烫,怀里的人不受控制地发抖。似乎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恐惧与不安,好不容易抓到的希望和温暖,不可以就这么消失,如果非要消失的话,那么,请将他带上吧。 沈孟庄偏过头紧挨着陆清远,双手被束缚,无法动弹,但是心里的冲动却愈加强烈。想抱住他,想安慰他,想为他擦眼泪。 伤口的疼痛仍未消退,似乎是在提醒沈孟庄。那日村长的话犹在耳边,一字一句。 “凡人谁没些歹念,七情六欲在上,谁还没有几分私欲……” “这世间,谁没有几分执念与妄想呢?谁没个纠缠不清的人呢?遗憾也好,愧对也罢,总归是有那么个人的……” ………… 歹念么?私欲么?他也有私欲么?他的私欲是什么?他在执着什么?又在妄想什么?纠缠不清吗?遗憾?愧对?他到底,想要什么? 千思万绪堵在心头,沈孟庄只觉得脑袋一片混乱,他愈发看不清自己的初心,愈发看不清自己想要什么,横亘在他眼前的情愫愈来愈多,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伤口处的疼痛蔓延全身,毛发开始疯长,邪气在浑身沸腾,脚下的阵法蓝光闪动。体内灵力乱窜,三股力量在相互排斥,沈孟庄脸色愈发苍白,浑身上下每一处都疼痛难忍。 陆清远见他紧咬牙关,大汗淋漓,牙齿咬得咯响,额前青筋暴起,双眼充血。心也跟着紧紧揪成一团,抬起胳膊,撸起袖子,递到他嘴边,说道:“师兄疼的话就咬我吧,我不怕疼。” 沈孟庄别过脸,浑身颤抖,钻心刺骨的疼仿佛细针扎进指甲缝里,疼得神经都要被扯断。 陆清远捧起他的脸,将胳膊塞进他嘴里,说道:“忍着很难受的,我不想师兄难受。” 又一阵疼痛如千军万马袭来,沈孟庄牙关闭合咬上陆清远的胳膊,顷刻间鲜血从嘴角流下。 陆清远同样疼得两眼发黑,手里的衣袖被他扯出一个洞。他何尝不疼?他何尝不怕疼?虽然是不死之身,但自愈功体的最大弱点便是痛觉。他的痛觉比旁人敏感数百倍,寻常人被细针扎一下,于他而言,如遭电击。 所以那日被周不凡鞭笞砍断胳膊不疼吗?疼,很疼,疼得想死,不过幸好,师兄来救他了。 所以那日被天雷劈中他不疼吗?更疼,疼得粉身碎骨,不过幸好,师兄不疼,他护住了师兄。 只要师兄安然无恙,他怎么样都无所谓的。 陆清远眉头紧锁,五官扭曲,半眯着眼看向沈孟庄。他知道自己的伤口很快便会愈合,但还是有一丝妄想,要是这个印记能一直存在就好了。 疼痛的浪潮褪去,沈孟庄缓缓松开口。陆清远缩回胳膊,心急地看向伤口处,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愈合,但是牙印仿佛还在上面,像是刻上去的,没有消失。 陆清远欣喜若狂,捂着伤口,仿佛捧着他心爱的宝贝,随后紧紧搂着沈孟庄的脖子趴在他肩头,兀自欢喜。 他身上,有属于师兄的痕迹,只属于师兄的。 第79章 措手不及 窗外乌云掩月, 黯淡的月光从缝隙中洒在地上, 脚边的阵法闪着微弱的蓝光。疼痛如潮水一阵一阵袭来,整夜未眠,沈孟庄脸色苍白,浑身无力,被紧绑的四肢也略有些酸痛。 陆清远跨坐在沈孟庄腿上,搂着他脖子, 伸手捋了捋沈孟庄额前散乱的碎发,抹掉脸上的汗, 眼里满是心疼,轻声问道:“师兄还疼吗?” 沈孟庄看向他抿嘴笑着摇头, 声音沙哑, 应道:“不疼了,你累不累?一晚上没睡撑得住吗?” 陆清远继续搂着他脖子, 趴在肩头,小声回道:“不累, 我想和师兄一起睡。” 话才说出口, 总觉得有些奇怪,陆清远直起身子,看向沈孟庄,忽而郑重解释道:“我的意思是, 等师兄好了,我和师兄回去一起睡。啊不是不是,我是说, 师兄睡了我就睡。” 沈孟庄见他一本正经地解释,就差将自己绕进去,心下觉得甚是有趣,不禁被他逗笑。 “师兄身上还疼吗?我给你松开吧,应该没事了。” 陆清远解开绳子,握起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揉捏。两人可怜兮兮地熬了一整晚,终于压制住沈孟庄体内的混沌之力。 窗外天色泛白,蔽日黑云渐渐退散。突然一声长啸震彻天际,连同脚下的地面都开始震动,墙壁上的石灰隐隐掉落。 沈陆二人对视一眼,随后迅速起身离开潜关阵。 玄机村内,混沌仰天怒吼,捶胸顿足,大步踩向已经成了废墟的房屋。所幸昨日沈孟庄早已交代将存活的村民安顿在地下的密室内,今日混沌突袭,并未有伤亡。 待沈孟庄赶到,只见冷山岚与叶蓁蓁二人,正与混沌以及一群兽人混战。地面崩裂,山石滚落。混沌操控那群兽人的意识,气势汹汹地往大宅方向涌去。 冷山岚携剑而上,砍向兽人的胳膊大腿,然而受混沌影响,这群兽人的身体却宛如铜墙铁壁,任她剑砍火烧,都伤不了分毫。 叶蓁蓁见势随即飞身来到冷山岚身旁,助她阻拦兽人前往大宅。而这群兽人却如傀儡一般,横冲直撞,不管不顾地奔向大宅。 混沌站在兽人身后,仰天长啸一声,那群兽人似乎是得到指令一般,加快脚步冲向大宅,连地面都在颤抖,飞石四溅。 冷山岚握紧诛魔剑,调转方向,径直刺向混沌。紫气浩荡,携风云俱动之势,迅疾而上。忽然一道寒光肃杀,逍遥剑拦下诛魔剑的攻势,周不凡从混沌肩头飞下,双剑凌冽,浩然对击。 冷山岚手腕一挑,侧身躲避逍遥剑的攻击,周不凡冷眼一笑,迅速变换招式,逍遥剑从右手落到左掌中,剑光旋舞,白光刺眼。剑身回旋,周不凡径直刺向冷山岚的胸膛。 “师姐小心——” 叶蓁蓁见状持剑上前,忘忧剑横亘在三人之间,拦下逍遥剑的袭击。然而周不凡挥剑直上,再次刺向冷山岚。叶蓁蓁随即一掌推开冷山岚,以身挡剑。逍遥剑径直插进她肩头,鲜血淋漓,红刃贯穿。 周不凡方才还眉眼带笑,此刻见叶蓁蓁素衣染血,笑也笑不出,眉头紧蹙。满脸的血丝忽而上窜忽而飘忽不定,眼里尽是疑惑和不知所措,仿佛大梦初醒,不知发生何事。 叶蓁蓁捂着肩膀,一身素衣很快就被鲜血浸湿。周不凡茫然地看向她伸出手,声音粗哑,唤道:“蓁蓁……” 混沌低头朝冷山岚等人怒号,随后抓起周不凡紧随那群兽人。 沈孟庄赶来以后,查看完此刻情势,随即看向无前问道:“此前村长所画的阵法你可否找到?” 无前闻声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书籍,说道:“我昨儿一整晚都在翻这个,可算给我找到了,沈仙师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沈孟庄匆匆扫了两眼,继续说道:“你按上面的做便可,只不过有一样东西缺它不可。” 无前瞪大眼睛,仰头看向他,问道:“什么?” 大宅内,一群兽人围在大门外。此前沈孟庄已经在门内画下阵法,这群兽人进不去,只能守在外面,试图用身体冲开木门。 混沌大步跑来,见兽人皆被堵在门口。周不凡从它肩膀上飞身而下,看向大门,门缝内隐约闪着白光。随后便御剑破除阵法,木门大开。 兽人如开闸的洪水,一窝蜂涌进大宅内。庭院空无一人,唯有无前不知从哪冒出来,手里捧着木盆,在兽人们脚边钻来钻去,沿路撒下石灰。但是这些石灰却掺着红色,像是血渍。 无前宛如一只泥鳅,绕来绕去,顷刻便画好阵法,随后躲在柱子后,朝沈孟庄比划一个手势表示大功告成。 门外的混沌一掌挥下,徒手扫断屋檐。砖瓦飞溅,横梁中断,大堂塌了一方。混沌大步踏进,一只脚踩在庭院空地。只见潜关阵蓝光乍现,地上的符号变幻移动似一张大网,紧紧锁住混沌的脚。 混沌身形摇晃,大气直出,不受控制地颤抖。周不凡见状用灵力稳住它的心性,问道:“怎么了?” 说罢便看向脚下的阵法,再问道:“这是什么阵?怎么破?” 混沌仿佛听不见他的话,摇头晃脑仰天怒号,身上开始石化,双脚渐渐变成石像无法动弹。 周不凡随即御剑带着混沌逃离,脚下的潜关阵迅速汇聚成一张网,将混沌笼罩,嵌进它体内。 见混沌逃走,沈孟庄交代无前照顾村民,随后便与众人一齐追击混沌。 那群兽人倒地不起,身体渐渐恢复原状。无前从柱子后钻出来,迅速跑向密室,却见村长已经恢复,便扶着他回道大堂。 “村长,您可真是吓死我了,您怎么也变成兽人了,哦对了,忘了告诉您,沈仙师也差点变成兽人,他要是成了兽人,我们铁定都要完蛋!” 村长拍拍她的手背,看向庭院中恢复正常的人,问道:“你们是如何找到破解之法的?” 无前指了指地上的阵法,随后又抬起村长的胳膊,说道:“沈仙师告诉我,用您的血和石灰来画潜关阵才能生效。” 村长低头看向自己被割破的手指,血迹已经凝固,伤口隐隐刺痛。无前仍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然而他却仍看着这道伤口,心中沉思。 众人一路紧跟混沌,进入一片树林。沈孟庄抬头看向四周,突然胸口一阵绞痛,两眼顿时一黑,往后一个趔趄。幸好陆清远从身后接住他,问道:“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伤还没好?” 沈孟庄闭眼凝神运气,但是体内的灵力受阵法和混沌之力影响,灵力紊乱,若与混沌交锋,不见得有胜算。 众人四处寻找之际,突然头顶传来一阵咆哮,凶兽发狂,震天彻地。沈孟庄握紧安世剑,下意识地伸出胳膊,将陆清远护在身后。 狂风大作,树叶沙沙,飞石穿林打叶,呼啸汹涌。众人背对背仰头看向飞舞缠绕的树梢,突然一道沉重的身影仰天怒吼,从树林中窜出来,紧接着一道凌厉剑锋凶狠劈过来,沈孟庄迅速扬手挡下袭击。 众人再度与混沌交战,安世剑招式犀利,眼看就要刺向混沌脑袋,然而却见混沌周身蓝光刺眼,拦下安世剑的袭击。混沌捶胸顿足,怒声长喝,身上的潜关阵似一张网在不断收缩。 周不凡见状飞身站在它肩头,用灵力稳住它心性,逍遥剑虚晃一招,摆脱众人,与混沌逃回衡山月。 众人紧随其后,衡山月上,却找不到混沌的踪影。山林茂密,杂草丛生。一群人剥开及腰的杂草,找到一个幽深的山洞。 身前燃烧的符文烧着微弱的火光,沈孟庄在前,其余人跟在他身后。昏暗的亮光之中,隐约能看见周遭石壁上刻着图画。 沈孟庄走近石壁,扬手将符文附在石壁上,随后火光点亮整座山洞。众人定睛细看,石壁上雕刻的竟是帝姬。 沿着曲径往里走,沿路的石壁上雕刻的都是帝姬幼时的生活。那是皇城未破,父母未亡,幼时尊贵的身份如众星捧月。歪歪扭扭的字迹、模糊的画像正诉说着一位少女的思念。 山洞深处,是一片空旷的空地。地上摆放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石头。每块石头上都雕刻着不同的字迹和画像,石头堆砌成一座宫城,城门口驻扎着士兵。 众人走过石头堆成的皇宫,走向尽头的小路,正欲深入其中,突然一道厚重的身影扑面而来,仰天咆哮声震耳欲聋,在山洞中回荡。 几人被混沌冲散,沈孟庄仔细打量身前的凶兽,却见它双眼充血,五官愈发分明,与之前不尽相同,倒是有几分人的模样,或者说,与帝姬有几分相似,莫非是受它身上的潜关阵影响? 混沌瞪着双眼盯向众人,随后又看向方才的石头皇城,突然捶胸狂嗥,仿佛是被激怒一般。周不凡从它肩头跳下,与众人交战。 混沌心性癫狂,抬脚狠狠踩向沈孟庄等人。抓起地上未雕刻的石块砸向他们,众人一面抵挡周不凡的攻击,一面躲避石块,狭小的山洞内,行动受限,难以招架。 混沌一脚踩在地上,顿时裂开一道巨缝,地面震动,碎石飞溅。众人身形摇晃,撑着手中的剑防止摔倒。突然一声狂嗥,混沌冲上前,一脚踩向冷山岚,诛魔剑未出,冷山岚的一条腿便被它踩在脚底,顿时骨裂血溅,血肉模糊。 叶蓁蓁随即御剑从背后袭击,混沌猛然转身,双眼瞪着叶蓁蓁,大掌如一根擎天柱横扫而来,抓住叶蓁蓁如扔皮球一般,毫不留情地扔向石壁。叶蓁蓁整个身子撞向坚硬的石块,随后砸在地上,失去意识。 周不凡御剑而来,沈孟庄拼尽全力与之对抗,强攻不行,只能智取。沈孟庄以退为进,趁他猛攻前来,侧身一转,掏出一张符文贴在他后脑勺,封住他的灵力。 眼下还剩混沌,沈孟庄与陆清远遥遥相视,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只见陆清远绕到混沌身前,与之周旋,吸引它的注意。沈孟庄趁势绕到它身后,沿它后背飞身而上,握紧安世剑正欲插进它脑袋,砍下头颅。 突然混沌猛然一转头,迎上沈孟庄的目光,混沌张开血盆大口,猛地冲向沈孟庄,似青蛙捕捉蚊虫,下一刻便将他吞吃入腹。 “师兄小心——” 电光火石间,陆清远急切地飞身而上,一掌推开沈孟庄,獠牙大口顷刻间将他吞进腹中。 “小九——” 沈孟庄亲眼看着陆清远被混沌吞进腹里,獠牙咬断胳膊飞溅的血砸在他脸上,烫得发疼。 方才一瞬的画面仿佛一场幻觉,沈孟庄愣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满脸错愕,唯有脸上滚烫的鲜血似乎细细密密的银针,刺痛他的神经。 “哐啷”一声,安世剑掉在地上。沈孟庄浑身无力,跪在地上,双眼无神望着身前狰狞的混沌。 仿佛一切是静止的,呼吸停滞,心脏也死了,连眨眼都是疼的。 明明什么都没理清楚,明明他还没有为他做些什么,他还没有告诉他……告诉他什么? 沈孟庄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脑中似有一团乱麻,耳边聒噪,却听不清在说着什么,只有嗡嗡响。 混沌低头俯视脚边失神的人,忽而抬起脚对准他,巨大的阴影笼罩沈孟庄的身躯。脚掌猛地踩下去,只差一毫便成混沌脚下一滩烂泥。 突然一道人影冲进来,拦在混沌身前,四目相对,脚掌停在空中,混沌充血的双眼盯着那道身影仰天怒号。 第80章 我心戚戚 混沌怒目而视, 盯着脚边的身影, 一双眼仿佛能滴出血。那人佝偻着腰,双手托着混沌踩下来的脚,浑身发抖,吃力地看着它。 昏暗的山洞内,视线逐渐清明,那道身影缓缓清晰, 映在混沌眼中,虽老态龙钟, 但无一不是它恨的样子,多年以来, 曾无数次回想起他投靠敌军叛国, 却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在自己眼前装模作样,真是令人作呕。 曾经最信任的人, 也是伤她最深的人,可不正是眼前这位惺惺作态的村长。 混沌怒声咆哮, 抬脚甩开村长, 低头朝他怒吼。 村长吃力地爬起来,捂着胸口猛咳两声,缓缓说道:“鸢儿,你是鸢儿吧。我找你好久了, 你怎么也不回来看看我?我就要死了,你还在生气吗?你还在怪我,怪我背叛先帝。你怪我是对的, 我不怨你,换做是我也无法原谅自己。咳咳——” 手上咳出一滩鲜血,村长颤颤巍巍扶着墙壁,半眯着眼望向混沌,继续道:“我就是一个俗人,不懂天下大义,他们拿刀架在我族人的脖子上,我一时心软就答应了。我当然舍不得先帝也不忍天下百姓,可真论起来,还是族人与我更亲,你要怨我,我也认了。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鸢儿,我一直把你当做我亲生女儿。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活了六十年,却有一半的日子都在忏悔,不过在玄机村,幸好有你陪着,我才活得像个人。如今临了了,死在你手里,我总算有点底气面对先帝了,不过像我这种人应当是下十八层地狱的,如何能见到在天上的先帝呢。” 村长撑着墙壁缓缓站起身,拖着身子走到混沌身前,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血,仿佛整理好仪容壮士赴死一般,道:“好了,我的话说完了。鸢儿,你若是能活下去,就活得开心点吧。我这种人,不值得你惦记的。” 混沌低头俯视他,四目相对良久,突然张开大口怒吼一声,随后咬住村长的脑袋,仰头将他吞进腹中。 顷刻之间,混沌全身闪着白光,强光刺眼,照耀整座山洞。突然一声巨响,震天撼地,混沌腹部被炸开一个洞,随后全身噼里啪啦炸成四分五裂,满地肉沫飞溅。 宛如一场执念,凭白追逐妄想了多年,到最后什么都留不住。 混沌消失,突然天光乍现,从洞顶倾泻而下,漫天文字在空中汇聚,随后聚集成玉帛徐徐掉落。 沈孟庄看向地上的人,尽管双腿发软,仍是奋不顾身地挪过去,将浑身是血的人抱在怀里,紧紧搂着,唯恐他再度消失。脸颊相贴,在他耳边不停地唤着:“小九……” 周不凡身上的混沌之力消失,意识恢复正常,众人逐渐清醒。 此时躲在角落里的石魔,趁众人走后,悄摸地从墙后现身,一群血蝙蝠跟在他身后,低头在地上寻找。 “傻鸟找到了吗?” “叽叽咕叽叽。”(没看见。) “你们怎么那么笨呢!” 石魔低头在原地绕圈,扒开地上的肉块,仔细寻找,终于在一堆残肢中找到两颗鸡蛋大的眼珠。 “嘿,我找到了!” 石魔举着混沌眼珠仿佛找到夜明珠一般兴奋。 “赶紧跟着他们去找第二枚,走走走,赶紧的!” 血蝙蝠抓着石魔紧赶慢赶,悄悄跟在沈孟庄等人身后,等他们拿到三字卷,自己就趁机捡凶兽之眼,反正他们也不要,这捡漏的事不敢白不干。 众人沿原路下山,几人早已遍体鳞伤。沈孟庄走在他们身后,嘱咐道:“虽然混沌暂且消失,但此地古怪难保再有变故,你们伤得不轻,还是尽早下山疗伤,不要擅自乱跑了。” 周不凡此刻心中有愧,做贼心虚一般,小声道:“师兄,这事怨我,你们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就行了,任打任骂任劳任怨。蓁蓁你还疼吗?让我看看,对不起啊,是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 周不凡弯腰用脸颊蹭叶蓁蓁的肩膀,仿佛做错事的丈夫在讨好妻子一般。 沈孟庄见状不禁想笑,遂别过脸正欲找陆清远,但身后却空无一人。 “小九?” 沈孟庄轻唤两声,却无人应答。 “小九你在哪?” “小九?” 得而复失的惊慌渐渐涌上心头,沈孟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这种事再来一次他真的经受不住。 其余人闻声四下张望,叶蓁蓁同样惊诧地问道:“清远呢?方才还见他在身后,怎么不见了?” “对呀,那小子,更不省心,跑哪去了?” 周不凡扶着叶蓁蓁帮忙四处找,“蓁蓁你慢点,你身上还有伤呢,你和老三先坐在这里等,我和师兄去找。” “师兄我和你——” 未等周不凡把话说完,沈孟庄已经顾不上他们,沿路跑回去,此刻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沈孟庄:系统赶紧帮我找小九他在哪!】 【系统:系统正在查询,请稍候……】 【系统:抱歉宿主,系统未能查询到主角陆清远的有关数据。】 【沈孟庄:什么意思?】 【系统:主角陆清远不在服务区,系统无法查询。】 沈孟庄呼吸一滞,心脏都停止跳动,整个人都是懵的。 【沈孟庄: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在服务区?我让你找啊,废物!都他妈是废物!】 沈孟庄此刻完全不受控制地暴怒,仿佛有一块巨石堵在胸口,呼吸困难,千头万绪在心中缠绕。 其实若他细细回想,每每一遇上与陆清远有关的事,他就变得不像他,往日人人称赞性情温和的儒雅君子,一沾染上“陆清远”三个字,会异常的急躁,会发怒,会十分小气地计较。 七情六欲,爱恨嗔痴,修行之人最为忌讳。他沈孟庄可倒好,如今全都沾了个遍。什么四大皆空,此刻沈孟庄满心满眼里,全让一个人占据着,满满当当,一丝挣脱的缝隙都没有。 人生如白驹过隙,凡人蹉跎岁月几十载,修行之人要更长些,晦朔春秋,心有戚戚。然而朝朝暮暮,在一望无尽的年岁里,有一个人是他的归宿,也是他的牢笼。 沈孟庄站在荒凉的空地上,失措地望着周遭人迹罕至,浑身不受控制都发抖。 他是不死之身,不会有事的对吧?他是主角不会有问题的对吧? 沈孟庄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安抚躁动的心,即便如此,他仍忍不住担忧他,想要护他周全,想要待他好,想要尽自己所能要什么给什么。 久而久之,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好像不再仅仅是同情怜惜这种简单的情绪,也不是为了完成任务的身不由己,它变成了什么?这种呼之欲出但又辗转反侧的情愫,到底……是什么? 沈孟庄头痛欲裂,仿佛内心深处有一股声音,在耳边吹拂,感觉心里沉甸甸,在没有尽头的路上负重前行。 荒芜的空地上,沈孟庄失魂落魄地看向远方。突然空旷的山谷中传来一声惊叫—— 是小九! 沈孟庄失神的双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循声发疯一般地冲过去,已经顾不得仪态,顾不得脚下的碎石。 一路奔过来,眼前却是陡峭断崖。沈孟庄呼吸皆堵在喉咙,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突然一双手伸上来,扒住崖边,吃力地爬上来。 陆清远从断崖下爬上来后见到眼前站着沈孟庄,忽而有些惊讶,忙笑道:“师兄怎么在这里?我方才——” 沈孟庄见他衣衫褴褛,都是被树枝划破的洞,脸颊手背也皆是血痕,头发上还有泥土,只消一眼,便能猜到他掉下断崖受了什么伤。 心里窝着一团火,沈孟庄紧咬牙关,脸色阴沉,见眼前的人仍是一副笑相,火气愈发强烈。明明担心他担心得要死,然而这人却浑然不知。 沈孟庄愈想愈来气,脸色阴郁,语气急躁,声音也格外大,怒声道:“我不是说了不许乱跑吗?为何不听我的话?” 陆清远方才还笑着说话,此刻见沈孟庄怒气冲冲的模样,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举起手里的草药,语气略有些委屈,小声嘀咕道:“我只是想摘草药,师兄的伤还未痊愈,我只是想……想为师兄熬药而已,我不是故意乱跑的,对不起,师兄不要生气了,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不要生我的气了,我——” 声音愈来愈小,隐约带着哭腔,陆清远低着头不敢看沈孟庄。师兄从未责怪过他,从未对他发火,这让他心里十分不安,他又做错事了。 然而未等话说完,陆清远突然双眼睁大,嘴边的话全都堵在喉间,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身都一股温暖包围,陆清远脑袋一片空白。 沈孟庄紧紧搂着他,仿佛用尽毕生的力气抱住他,失而复得的欣喜和唯恐他再次消失的不安在心头交织,只有怀里真切的温度和熟悉的气息才能让他稍稍安心几分。 “师兄我错了——” 沈孟庄一手搂他腰,一手按住他的脑袋,侧脸相贴,在他耳边似劫后余生轻声道:“你吓死我了。” 陆清远被他抱在怀里,有些喘不过气,沈孟庄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他肩头,宛如一只受惊的小兽惴惴不安。 “我以后不会了,师兄不要生我气,我错了。” 陆清远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沈孟庄的脑袋,“我们回去吧,我给师兄煎药。” 沈孟庄伏在他肩头,并未答话,只点点头。 陆清远离开他的怀抱,正欲拉起沈孟庄的袖子,突然一阵猛烈的刺痛从心底迅速蔓延,沿着胸膛爬上脖子,在脖颈处扩散。 陆清远双手捂着脖子,脸颊涨红,脖间的死印似一条条藤蔓向四处攀爬,汲取深处的血液不断壮大。 “小九你怎么了?小九!” 沈孟庄扶着他神色慌张,握着他的手腕发现他内力紊乱,且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不断蚕食他的灵力。 “唔——唔——” 陆清远死命扒着脖子,双眼充血,瞳孔早已染上艳丽的血色,破碎的呜咽声压抑在喉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掌掐住他的脖子,内心深处却有一股声音在耳边萦绕,似是在唤醒沉睡的渴望。 “小九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沈孟庄急得快要发疯,抓住陆清远的肩头,试图唤醒他的意识。 陆清远半眯着眼,朦胧不清的双眼里残留一丝理智,望向沈孟庄缓缓伸出手,仿佛要抓住他的救命稻草,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唤道: “师……兄……” 伸出的手猛然垂下去,倒在沈孟庄怀里昏迷不醒。 此时漠奚峰上,士白交代完大小事宜,便迅速赶下山。离开前,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乌云,忽而会心一笑。 暗境,要变天了。 此去一路往西,正是这个时节暗境最佳的景色,映日荷花别样红,他们一定会在。 士白御剑前行,甫一落地,便遇见纪源派的掌门与一众弟子在临水而立的酒楼优哉游哉地赏花饮酒,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士白装作没看见他们一般往里走,寻了个不起眼但偏头便能瞧见的位置坐下,蘸满一杯酒,自顾自细饮,等鱼儿主动上钩。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纪源派掌门转过身正欲招呼店小二,正巧看见角落的士白,欢欢喜喜地起身走过来,笑道:“哎哟,这可不是苍玄的士白尊长吗?今日怎的得空来此地啊?” 士白放下手中的酒杯,闻声转过头迎上他的视线,故作欣喜,道:“巧了,原来是纪源派掌门,恕我失礼。今日来不过是听闻此地莲花开得正好,偷闲前来一饱眼福罢了。” 纪源派掌门拍拍肚皮,大笑道:“缘分缘分,既然你我遇见了,不如随我来,这地方我比你熟,让我好生招待贵客。” 士白并未推脱,拱手作揖道:“有劳掌门,士某多谢。” 纪源派掌门拉他走到临水的位子,笑道:“你比你那师兄好亲近多了。” 士白抬头看向掌门,问道:“掌门说的可是我那轩丘师兄?” “除了他还能有谁?你们苍玄派唯此一块大名鼎鼎的木头,谁人不知?” 士白闻声捧腹大笑,摆摆手道:“掌门说笑了,我师兄的确是不苟言笑,但别看他那样,也是个热心肠呢。” 掌门为士白蘸满一杯酒,两人举杯对饮,士白继续道:“前几日干乾绝地动荡,我师兄这几日为此日夜忧思,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掌门一听“干乾绝地”四字,举杯的手顿了顿,看向士白问道:“干乾绝地?我听闻这可是凶险之地,无人敢闯?你师兄……” 士白抓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轻飘飘说道:“也没什么,只是近几日天象异常,我师兄说干乾绝地的地气恐怕要爆冲而上了。” “此话怎讲?” “关于干乾绝地的地气,想必掌门也有所耳闻。今年相月望日,干乾绝地突然爆开一道巨缝,顷刻便又愈合。我师兄说,许是地底地气充沛,藏不住了,加之近日天象异常,或许再过几日,地气就要爆冲了。” 士白说完瞄了掌门一眼,继续道:“那干乾绝地的地气可绝非等闲之物,上次爆冲地气可是三千年以前,古书记载,正午烈日当空,地气爆冲而上,如百花齐放。就跟放烟花一样,掌门说壮不壮观,此等奇景,我还真有几分期待。” 掌门被他说得心动,忙问道:“那几时能出现呐?” 士白转动拇指的翠玉扳指,细想片刻,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符文,递给掌门说道:“具体时日我也不知,我又不是神仙算不了那么准。不过这张符文与地气有关,待它红光刺眼之日,掌门便可带领贵派弟子前来干乾绝地一览千年奇景。” 掌门接过符文举过头顶,透过日光仔细观看。 士白起身道:“得了,偷闲半日,我也要尽快赶回去了,那几个小弟子没了我不行,我就不陪掌门赏花了,告辞。” 掌门将符文妥当收好,两人作揖告别,士白离去之后,并未赶回漠奚峰,而是前往另一个方向,寻找他的猎物。 玄机村,回到大宅,沈孟庄将陆清远放在床上,握住他的手,守在身边,擦拭额前的冷汗。 【沈孟庄:系统,小九这是怎么了?】 【系统:宿主您好,经查询,主角陆清远受魔尊成形的影响,内力紊乱导致昏迷不醒。】 【沈孟庄:有办法吗?】 【系统:有,万能灵药——千年灵芝。】 【沈孟庄:好。】 【系统:不过他现在是肉体凡胎,灵芝效力太强,需要用中药为引,这样损害才最小。】 【沈孟庄:明白了。】 沈孟庄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不醒的陆清远,伸手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如此冰凉,如此苍白,宛如一只瓷娃娃,若不好好爱惜,放在心头呵护,一不小心就会打碎,再也无法复原。 难以言明的情愫在心头不断发酵,沈孟庄隐约觉出那是什么了,他对陆清远,对他们之间,思之如狂,寤寐思服,悠悠我心,可惜…… 这世上多的是痴男怨女,而更多的则是不得善终的痴男怨女。一厢情愿也好,两情相悦也罢,总归求之不得。世间安得双全法,何况是他。 所以,为了避免一错再错,他只有……及时止损…… 沈孟庄最后看了一眼陆清远,眼中无限柔情流转,却也只能藏在心里。替他捏了捏被子,随后起身离去。 屋外乌云密布,雨丝飘浮,似道不完的心事与愁思弥散心头。 沈孟庄抬头看了看天边厚重的黑云,轻叹一声,拂袖离去。 若是仅仅只有喜欢便能一往无前,这世间不知要省下许多力气与麻烦,然而世间从不会让人如愿。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1] 费了一番功夫,沈孟庄终于摘得灵芝,之后便马不停蹄赶到药铺抓了几味药赶回大宅。 行至途中,沈孟庄正想得出神,身后突然被人猛地冲撞,回过头一看,却见无前钻出来躲在他身后,指着前方说道:“沈仙师救我,我被流氓缠上了!” “谁是流氓!无前你有没有良心,我追求你大半年了,居然还说我是流氓?!” 身前一位年轻男子指着自己叫苦不迭,见眼前是沈孟庄,便恭敬地、人模人样地拱手作揖,道:“让沈仙师看笑话了。” 沈孟庄抿嘴轻笑道:“无妨,你们这是……” 无前率先答道:“我要去村里给亡魂超度。” 那名男子随即接过话道:“我帮她去村里给亡魂超度。” “我没说要你帮。” “我都帮你大半年了,无前,人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的心就算是石头做的,我这半年光阴也够水滴石穿了吧,你当真一点都不为所动?” 无前别过脸不看他,噘嘴道:“我不是正在……正在考虑吗?” 男子似乎是终于见到了曙光,兴奋得手舞足蹈,笑道:“真的?这可是你说的,我等着,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等你!” 无前反倒略显羞涩,抓过男子手里的三清铃和拂尘,嘴硬道:“你最好不要抱任何希望,沈仙师我先走了!” 说罢便一溜烟跑没影了。 沈孟庄看了看两人,这儿女私情他也不便多说什么,只低头笑而不语。 男子望着早已消失的人影,自言自语道:“跟在她身后当牛做马大半年了,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沈孟庄随口问道:“喜欢非要在一起吗?” 男子仿佛听见什么不得了的惊天之语,一本正经、郑重其事地看向他,答道:“既然喜欢,为何不在一起?” 沈孟庄摇头道:“这世上有许多事,不是仅凭喜欢便能解决的。比如…江山社稷,天下苍生之类的,总之难以如愿吧。” 男子有些不解,挠挠脑袋,凝眉苦思,不以为然道:“我是个粗人,自然比不得沈仙师您心怀天下苍生,但是像我这样的人才活得自在。如果连喜欢都不能在一起,那我要这天下苍生做什么?有心动的人当然要大胆追求啊,不然不就白动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孟庄心头一震,仿佛紧闭的心门被轻轻叩开。看着眼前的男子,沉默了许久,思量再三,轻声问道:“可是……可是若像你这般穷追不舍,她不会厌烦吗?我是说……” 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词不达意。 沈孟庄斟酌片刻,最终说道:“我是说,若你招惹了人家,而她正好也喜欢你,但是你却因为一些……一些不得不考虑的事情,比如,比如我方才说的天下苍生之类的无法转圜的阻力,而不得不,额嗯……不得不放弃这段求之不得的情缘,这样也非要在一起不可么?” 男子愈发被他说得一头雾水,蹙眉道:“要我说这都是为自己找借口,既然招惹了人家,那就该负责。男子汉大丈夫,还怕喜欢不起么?” 无心之言,沈孟庄却如当头一棒,会心一击,仿佛心头被狠狠打了一拳,整个人失了力气一般往后一个趔趄。 “沈仙师您怎么了?” 男子扶住浑身发软的沈孟庄,“您哪里不舒服吗?我送您回去?” 沈孟庄推开他,摆摆手轻声道:“无妨。” 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回大宅,方才的话仿佛被施了魔咒在耳边回荡,一字一句。 “男子汉大丈夫,还怕喜欢不起么?” 沈孟庄捂着发疼的胸口,浑身战栗。 苍玄派轩丘亲传大弟子沈孟庄,“苍玄双孟”沈孟庄,有匪君子沈孟庄,长者称赞,晚辈敬仰,这样一个沈孟庄,不可谓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然而男子汉大丈夫沈孟庄如今却犹犹豫豫、畏畏缩缩,凭白辜负一个人的真情,这样一个沈孟庄,还能称作顶天立地男子汉么? 穿书成为主角的师兄,护他负他,战战兢兢扮演一个人渣的角色,这一路走来,何其荒唐的事都做过了,他难道,怕喜欢不起么? 满腔情愫在翻滚,昏暗的困境中,沈孟庄忽而看见了一抹天光,他像是看到了往生的希望,朝着光的方向跑去,而在光的尽头,有一位少年正朝他歪头一笑。 这一笑,明媚如夏花。 第81章 执子之手 安虚峰上, 轩丘闭关多日, 终日忧思难忘,心里惦记着素陶,寝食难安。这日终于忍不住想要前去看看她,然而走到门口却吃了闭门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她拒之门外了,轩丘倒也习以为常。 近日诸事缠身,算起来, 他已经一月有余未见过素陶了。心中即便是有千言万语也无人诉说,那便写下来吧。 轩丘坐在案桌前, 摊开一张宣纸,执笔蘸了蘸墨水, 盯着白纸思量良久, 往事俱涌上心头,一时之间, 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沈孟庄等人带着天字卷返回安虚峰,周不凡心中忐忑不安。回来前他还和叶蓁蓁保证一定会负荆请罪, 然而走到太虚阁门口, 心中便打鼓,一想到要面对轩丘,于他而言,简直比千刀万剐还痛不欲生。 周不凡站在门口, 咽了下口水,理了理衣袖,深呼吸几口, 仿佛壮士赴死一般,伸手轻轻扣门。 “咚、咚、咚——” “进。”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周不凡硬着头皮走进去,阁楼内阴气逼人,与轩丘那张阴沉的脸一模一样。周不凡一共就来过两次,一次是他当年初入苍玄,还有一次便是此刻。 轩丘临窗而立,背对着大门,仅仅从背影便能窥探他那张阴郁令人头皮发麻的脸,这是周不凡在这世上唯二不想看到的面孔。 周不凡掀开衣摆,径直跪在地上,低头拱手道:“师尊。” 轩丘闻声缓缓转过身,看着脚边的人,沉默许久方才开口道:“听闻你被凶兽控制了心性?” 周不凡愣了一愣,随后轻声答道:“是。” 轩丘捋了捋胡子,继续沉默,想了片刻,继续道:“能被凶兽控制的人,都是心中有怨恨有执念。你心中……有怨恨?” 周不凡沉默不语。 轩丘侧过身看向窗外的银杏树,自言自语道:“应该的,你怨恨我也是应该的。” 周不凡低头并未看他,语气冷冷地回道:“弟子不敢。” “你若是不怨恨我,何以被凶兽控制?又何以至今……都不曾唤过我一声?” 周不凡猛然抬头看向他,眉头紧蹙,往日的痛恨与不甘都凝结在脸上,最终化作一声陌生的—— “爹。” 轩丘转过身看向他,负手而立,缓缓道:“当日我被人所害,与你娘……如今多说无益,终是我负了她。想我这一生,为苍生奔波,回过头却发现辜负了身边的人。你虽然自幼进入苍玄派跟在我身边,但我未曾尽过父亲本分,你怨我也是应该的。身为父亲,我未能教你,身为师父,我未能教好你。” 话说了一半,轩丘最后看了他一眼,便缓缓走向案桌,挥袖道:“罢了,回去吧。” 周不凡看着他的背影,虽有千言万语此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是低头拱手道:“弟子告退。” 从太虚阁出来,周不凡并未回到卧房,而是径直走向吾道门跪在门下,这是他第二次跪在这里,这一次心甘情愿。 与此同时,后院却闹闹哄哄,一群小弟子围在陆清远的卧房外,不知在争论什么。 “你一回来我东西就不见了,还说不是你偷的!” “我说了不是我!” 陆清远的卧房内,一名五大三粗的弟子气冲冲地掀开被子,将床上的枕头被褥悉数扔在地上,翻箱倒柜抄家一般不知在找什么。 “你藏哪了?赶紧给我交出来,否则我便告诉师尊,让你吃不来兜着走!” 一旁的弟子也上前说道:“陆师弟,你若是拿了人家的东西还是尽早还回来,此事我们便既往不咎,出了这门大家还是师兄弟。若你执迷不悟,便是师尊也救不了你!” “就是就是,手脚不干净的东西,师尊最忌讳!” “怎么以前都没事,你一回来东西就不见了?不是你难道是鬼?” 其余人指指点点,陆清远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这时不知是谁嚼舌根,长舌妇一般叽叽咕咕道:“哎哟,我看我们还是算了吧,就当自己倒霉。他可是很有手段的,大师兄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鬼迷心窍护着他,我们得罪不起。” “我也听说了,而且我还听说,二师兄被罚跪在吾道门也是因他而起,这都第二次了。” “他该不会是狐狸精转世吧,我看我们还是躲远些,不要触霉头,否则像大师兄那样,好好的人被糟蹋了划不来。” “就是就是!可怜了我们人见人爱的大师兄!” …… 陆清远方才还无动于衷,此刻听他们在背后诋毁师兄,心中怒气横生,双手紧紧握拳,盯着那群弟子眼神如刀,一把拽过其中一人的衣领,抡起拳头狠狠揍上去。 其余人见状,纷纷涌上来掺一脚。 喧闹声简直要掀开屋顶,沈孟庄路过后院听见一阵吵闹,便寻声而来。 走到陆清远卧房外,见一群人扒着大门木窗,心中略有不满。 长衫一掀,大步踏进,正气凛然,虽面色平和,却不怒自威,沉声道:“何事如此喧哗?” 众人闻声看向门口,见一袭白衫胜雪,背光而立,周身笼罩着一层柔和的日光,似临凡神祇,伫立于神坛之上,只可远观虔诚地供奉瞻仰。 一众弟子见沈孟庄前来,纷纷退至一旁,毕恭毕敬地拱手作揖,齐声道:“大师兄!” 沈孟庄随意扫了一眼屋内,凌乱不堪,比起抄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心里怒气更甚,脸色也愈发难看。 未等沈孟庄开口,闹事的那名师弟便凑过来告状,“大师兄你可是安虚峰的顶梁柱,师尊器重你,师弟们也都仰仗你。你一向大公无私宅心仁厚,如日月之辉,师弟我一直仰望你——” 这名弟子倒也是个人精,知道求人之前先拍马屁,将沈孟庄里里外外吹上天,然而沈孟庄却丝毫不为所动。若换做平日,他自然是吃这套的,谁不爱听好听的话,尤其沈孟庄这个臭屁精,但是今日他只觉得这人聒噪。 不是他马屁拍的不对,话说的不够甜,而是因为——他欺负的人是陆清远。 沈孟庄听得不耐烦了,侧目而视,冷眼看向他。 那弟子迎上他的目光,不禁一哆嗦,浑身发颤,若不是大白日的亲眼瞧见,否则他会以为出现幻觉,看到的不是人面桃花沈孟庄,而是寒冬冰窖冷山岚。 还剩一肚子的马屁话,那人活生生咽回去,开门见山道:“大师兄,陆清远他偷了我的玉佩,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一旁的人附和道:“是啊大师兄,那玉佩可是师弟娘亲留给他唯一的念想,若是旁的小玩意儿,陆师弟喜欢便让他拿去罢,我们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只是这玉佩意义非凡,还请陆师弟大发慈悲还回来吧。” 那弟子走到陆清远面前,理直气壮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有这枚玉佩你休想拿走!” 陆清远看看那人,再看看沈孟庄,方才与人打架的气势此刻在他面前,全都灰溜溜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苍白地轻声唤道:“师兄……” 那弟子打断他的话,说道:“你别想师兄护你,我告诉你玉佩不拿出来这事没完!像你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师兄才不会护着你,你休想缠着大师兄!” 那弟子边说边走到床边翻腾,怒声道:“我就不信了,这屋就这么大,你还能藏到哪去!” 噼里啪啦一堆劳什子从床头的柜子里翻出来,那人仔细翻找也没找到所说的玉佩。但他仍不死心,继续往里翻箱倒柜。 枕头边有一个贴墙摆放的木盒,甚是精致,藏在角落,不仔细瞧还发现不了。那人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似的,一把将小木盒拽出来,说道:“好啊,终于让我找到了,还说不是你拿的,人赃并获!” 陆清远见他手上拿的木盒,顿时惊慌失措,欲扑上去夺过来,却被身旁的人拦回来。 “不要动!那里没有——” 未等他把话说完,那人早已打开盖子,将里面的东西悉数倒出来。 东西稀里哗啦掉一地,里面并没有那人要寻的玉佩,然而所藏之物却令在场的人皆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那人捡起其中一件,仔细查看,说道:“这不是……大师兄这不是你的发带吗?” 发带末梢绣着两片桃瓣,苍玄派唯有沈孟庄用此样式,旁人一眼便能瞧出来。 沈孟庄盯着消失许久的发带,心中略显疑惑。那日他清洗之后晾在外面风干,转眼便不见了,还以为是被风吹跑了,为何…… “还有这个,这不是师兄的香囊吗?” 沈孟庄闻声看过去,那弟子手中拿的正是他丢了好久的香囊,原以为是下山不小心弄丢了,但…… “还有还有,师兄这都是你的!” 沈孟庄看向那一堆东西,除了发带香囊,还有他的衿带、手帕、剑穗,甚至里衣也有。 那名弟子指着陆清远说道:“好啊,你不仅偷我的东西,还偷大师兄的,大师兄平日对你如何你心里没有一点分寸吗?而且,而且还偷这么……这么……” 话到嘴边,那人似乎有些耻于开口,遂别过脸看向大师兄,忿忿不平道:“大师兄,这事你要如何处理?陆清远偷鸡摸狗,手脚不干净,理应按派规处置!” 沈孟庄却无动于衷,看着那堆东西,沉声道:“是我送他的。” “什么?”那名弟子张着嘴简直难以置信,“可是这些都是你的私人物品,要送人怎么会送这么……” 沈孟庄转过头看向他,面色平静,一字一顿道:“有问题?” 那人只好悻悻地缩回脖子,应道:“没,没问题……” 那名弟子继续翻找,整座屋子都寻了几遍。 陆清远直直盯着沈孟庄,眼眶含泪,木盒被打开的一瞬间,仿佛他羞于见人的秘密也被人硬生生地,从不能见光的黑暗中扯出来,堂而皇之地曝光在众人眼中。 简直无地自容,他珍藏的心思,他奉在心头的欣喜,全都赤裸裸地扔在众人脚边,任意指点嘲笑。 陆清远看着沈孟庄平静的侧脸,心里忐忑且惶恐。师兄方才看见了,全部看见了,他背着他偷偷收藏他的东西,他背着他整日整夜妄想他,师兄对他那么好,而他做了什么?他不切实际地妄想,不自量力地想要索求,师兄也会笑话他么?师兄会讨厌他么?师兄会觉得他……恶心么? 屋内翻腾的动静一直持续,突然不知是谁闯进来,大呼道:“师弟我找到你的玉佩了!在这里!” 那名弟子闻声抬头望过去,一把接过玉佩,欣喜道:“你在哪找到的?” “我就在你床底下找到的,该不会是你昨儿换被子给甩到床下的吧?” “有可能,唉,没事了。那啥,大师兄,我玉佩找到了,耽误你这么长时间,师弟对不住了,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休息。” 那人说罢正欲离开,沈孟庄却开口道:“站住。” 一群人闻声乖乖站在原地不敢再动。 “你们诬陷了人,此刻打算逃之大吉?” 那名弟子指着陆清远道:“他先动手打我的!” 沈孟庄负手而立,低声道:“我没看见。” “师兄你——” 如此明目张胆的袒护,那名弟子只能哑巴吃黄连,有任何不满也只能往肚子里咽。谁让他是沈孟庄,是轩丘师尊信赖器重的大弟子,若真要向师尊告状,他会信谁一目了然。 那人走到陆清远身前,挠挠脑袋,似有千斤顶压在头上,沉默了许久,最后才含糊不清地小声说道:“对不住啊——” 话音刚落,那人便跑没影,其余人纷纷跟在后面迅速撤离。 待所有人走后,沈孟庄的脸色才稍稍回转,走到陆清远身前,轻声道:“没事了,以后再有这种事你直接来找我,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沈孟庄伸手欲摸上陆清远的脑袋,手掌还未落在头顶。陆清远突然往后退了一步,眼泪顿时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如决堤的洪水。 陆清远不停地用手背擦眼泪,肩头细细抖动,脸上满是泪痕。沈孟庄从未见他如此难过,心里揪成一团,万分心疼,眼前人的所有喜怒哀乐都牵动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他难过,自己也跟着难过。 沈孟庄伸出手欲替他擦拭眼泪,陆清远却继续往后退,似乎在躲避他。 从小声抽泣逐渐不受控制地变成嚎哭,仿佛将藏在心里的所有哀苦全都发泄出来。陆清远揉着眼睛,满脸都被泪沾湿,衣襟也湿了一大片,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师兄对我这么好这么温柔,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可是我真的,真的好难过,对不起……对不起……拜托了……” 拜托不要对他这么残忍,拜托不要再让他不自量力地妄想,拜托不要一次次给他希望,拜托了…… 于他而言,心爱之人的温柔是这世上最好的解药,也是最难治愈的毒药。天地山明水秀,世间绝色美不胜收,然而他陆清远,却只想要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他的人世间。 可是这人世间,只是他的妄想而已。 爱而不得,人间至苦。 陆清远转过身,背对着沈孟庄,整个身子都在发颤。仿佛用尽这辈子的勇气向身后那人诉说他的心思,一直深藏在心底的心思,无论那人是否接受,是否会讨厌他,他都想亲口告诉他。不是今日才想,而是今日终于忍不住了,满腔的情意已经汹涌到嗓子眼,不知何时便会从嘴里跳出来,毫无防备。 陆清远低头抽噎,仍是断断续续,小声道:“其实……我一直……一直都很,很……很喜……喜……一直都很喜……喜………………” 话到嘴边,陆清远突然有些胆怯,从未有过的惊慌与不安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裹挟着他,如果说出来,他和师兄,会怎么样?如果一直不说,将这份心思永远藏在心里,那么他和师兄会一直一直好下去么?师兄会永远待他这么好,不会讨厌他,可是……也仅此而已了,他和师兄,仅此而已了。 永远都只是师兄弟,永远都是兄友弟恭,永远都只能站在他身后仰望他,无法与他并肩而行。 想要站在他身边,想要大大方方地拥抱他,想要堂堂正正地独占他。 想要“沈孟庄”这个名字,永远只属于“陆清远”。 所以,想要告诉他,想要亲口将这份感情传递给他。 陆清远捂着流泪的双眼,紧咬牙关,浑身窒息般瑟瑟发抖,也许心怀热爱的人,才会有满腔孤勇。 最后孤注一掷般,轻声却坚定道: “我喜欢你!” 沉重的四个字从嘴里说出来,陆清远忽而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被一根细针扎了一个洞,所有的力气都一泻千里。 他说出来了,他说他喜欢师兄,很可笑吧。师兄温柔待他,他却对师兄抱有这种污秽的歹念。日日夜夜,对着师兄的私物妄想,师兄肯定觉得他很恶心吧。两个男子之间,竟然也有儿女之情,竟然也会有非分之想。 陆清远无奈地掩面苦笑,他说出来了,他将要失去师兄了,他再也无法永远陪在他身边了,然而他却没有办法从此割舍这段感情,即便师兄会讨厌他,觉得他恶心,他仍会永远思念,永远仰慕。师兄这么美好的人,当然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吧,师兄会与这世间最好的姑娘结为夫妻,怎么可能轮得到他呢,他这么———— 满脑子的杂念如一团乱麻在肆无忌惮地缠绕疯长,陆清远自暴自弃般低头苦笑,然而未等陆他将满腹胡思乱想发泄完,身后突然被一股温暖笼罩。 整个人被紧紧抱在怀里,陆清远双眼睁大,呼吸停滞,连心脏都停止跳动,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纷纷一扫而光。 沈孟庄从身后猛地抱住他,将他严严实实地搂在怀里,胸膛紧贴他后背,即便隔着□□,两人心跳也是相连的。 真真切切的温度,滚烫的呼吸,急促的心跳。 沈孟庄伏在陆清远肩头,侧脸相贴,在他耳边,轻声且坚定地说道:“我一直在等你。” 陆清远的心脏跳到嗓子眼,鼻尖一酸,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如断线的珠子。 师兄的意思是…… 陆清远转过身,回抱住沈孟庄,紧紧搂着,胸膛紧贴着胸膛,唤道:“师兄……” 穿越重重阻碍,两人最终还是勇敢且坚定地拥抱对方。 所爱亦爱,人间至喜。 第82章 形影不离 石魔将混沌之眼交给暗傀之后, 便与血蝙蝠继续返回暗境, 寻找第二枚凶兽之眼。捡漏的任务最轻松不需要费什么力气,石魔与血蝙蝠便优哉游哉地在天上飞来飞去,时而看看脚底的小镇,时而落在湖边小憩。 正巧这日血蝙蝠抓着石魔在天上飞行,昏昏欲睡之际,突然与迎面飞来的大鸟撞个正着。因为分不清是谁逆向而行, 此次事故的责任难以划分,两方便叽叽喳喳地吵了起来。 大鸟瞧对方丸子大的脑袋, 瘦弱的身躯像没发育好,丝毫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趾高气扬地成群结队撞向血蝙蝠。 然后出乎意料地, 一群血蝙蝠抓着石魔被大鸟们撞翻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天而降。血蝙蝠个小倒没什么, 石魔这种大块头简直如陨石坠地,直接将地面砸出一个巨坑。 巨坑不远处抬头便可见高耸的城门, 赫然刻着三个字——“绛红城”。 此事安虚峰上, 因众人身受重伤需要修养,便暂缓几日下山。 这日,沈孟庄与陆清远在后山练剑。两人脸上带着笑,眉眼温润, 嘴角上扬,似有高兴不完的喜事。 沈孟庄执剑于林间,剑挽花舞, 光华流转。顷刻间,竹叶萧萧而下,窸窸窣窣,沈孟庄反手挽剑,飞身而下,从身后掏出竹叶雕花递给陆清远。 陆清远欣喜地接过,宝贝似的护在怀里。随后也从身后掏出一枚香囊递给沈孟庄,他偷拿了师兄的香囊,今日便送他一个自己亲手绣的,虽然是第一次绣,但是以后会进步的。 沈孟庄接过香囊,鼻尖轻嗅,隐约闻到一股杜若花香,是他常用的。 见陆清远满眼期待地看着他,清澈鹿眼里闪着灵动的光,似楚楚可怜的小鹿。沈孟庄不禁心头一动,低头凑到他眼前,轻声道:“定情信物?” 本以为陆清远会羞涩地否认,没想到他却大大方方地承认,低着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沈孟庄愈看愈喜欢,挑起他的下巴,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盯着他打量,格外妩媚动人,逗他道:“你许了我,可不能反悔。” 陆清远如拨浪鼓一般摇头,脸颊胭红,眉目雀跃,俨然一副含羞可人的小媳妇模样。 沈孟庄喜欢得不得了,伸手揽过小媳妇紧紧搂在怀里,下巴抵着他额头轻轻蹭了蹭。陆清远同样欢喜得紧,抱住沈孟庄的腰,紧贴胸膛,心跳声就在耳边回荡。 果然呐,恋爱中的人呢,看什么都是高兴的,一堆泥也能看出一朵花来。之前也不知道是谁忧思难忘,愁云惨淡,然而此刻却深陷甘甜漩涡,无法自拔。 明明平日最讲究风致品格,如今竟也学民间俗人剑上挽花,用三脚猫的功夫讨心上人欢心。不晓得他师父若是知道自己苦心栽培的大弟子,学了一身本领,竟用来花拳绣腿,逗他的心上人,会不会当场气死过去。 陆清远窝在沈孟庄怀里蹭了蹭,小声道:“师兄,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你真的说了在等我吗?我真的没听错吗?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吗?我好怕这又是一场梦,千万不要让我梦醒。” 说罢,环抱住沈孟庄的手加重几分力气,紧紧拽着他的衣衫,唯恐这是一场梦,一睁眼,抱他的人就不见了。 沈孟庄同样加深力气紧抱他,肌肤相贴的温度想要给怀里的人更多的安全感和依赖。 “是真的,我真的说了在等你,你真的没有听错,我们真的真的在一起了,比真金还真。” 一字一句比蜜还甜,陆清远高兴得忘乎所以。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我都没有准备好。” 沈孟庄突然起了坏心思,慢慢松开抱住他的胳膊,一点一点脱离,调笑道:“还没有准备好呀,那等你准备好了我再来?” 说罢便故意松开怀抱,眼看温暖就要退散,陆清远紧紧抱住不让他离开,仿佛要将人揉进骨子里。 “不不不,我在准备,很快就好了,很快的!” 沈孟庄再次抱紧他,低头轻笑,轻抚他的脑袋。 他哪里舍得让这个人空等,此刻他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会这么喜欢他,当初应该早些说出口的,竟然犹犹豫豫耽搁了这么久,而且最后还不是他先说。总归是一次遗憾,不过,所幸一切还不晚。 来日方长,他会好好疼爱他的。 与此同时,幽穴内,暗傀手里捧着一只玉碗,盛着童血,缓缓走到寒潭边,将碗里的血掉进水里。只见黑雾浓重,血水如一条条藤蔓,蜿蜒而上,仿佛透过浓雾在黑离的身体里生根。 黑影愈发浓厚,黑离的模样也愈发清晰。有了童血滋养魂元和魂识,无需肉身,他也能来去自如。 黑离慵懒地半眯着眼,看向暗傀,道:“如何?” 暗傀跪在他脚边,回道:“启禀尊上,解除禁印的永续之光被埋在干乾绝地,属下正在想办法冲破地气拿到永续之光。迎尊大典正在准备,尊上恢复肉身,回归魔界之日,便是应尊大典举办之时。还有那位尊上,属下正在设法恭请那位尊上来此幽穴,届时尊上与那位尊上相见,魔核归位之后,便能摆脱禁印束缚。” 黑离仰躺在石块上,一只手枕在脑袋下,一只手把玩身前散落的长发,漫不经心却潇洒肆意。 暗傀在幽穴内待了数个时辰,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地差不多方才出来。 封印黑离的幽穴不在暗境也不在魔界,正好落在两界之间,处于异空间。幸好暗傀有士白给的指路符,否则他是进不来的。 回到灭辉宫,甫一坐下,门外便风风火火闯进来一道身影,大嗓门地说道:“暗傀,你这事做的太不厚道了!你可知道为了取童血,我的人被苍玄派杀了多少吗?” 暗傀并未抬头看他,自顾自提笔在纸上作画,缓缓开口道:“多少?” “三千精兵!三千呐!你知道他们从一个小屁魔训练成精锐兵要多长时间吗?” 暗傀继续画他的画,并未理会。 “我告诉你啊,以后这种光死人的活不要再找我了,我的人难道就低人一等吗?你怎么不调遣你的人马?还是说你留着兵力以备后患?” 暗傀这才抬起头看了长邪一眼,轻声道:“长邪,你口口声声‘你的人’,可是你别忘了,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你的’,‘我的’,他们都是尊上所有。你可以对我不敬,但是别忘了,这里的主人是魔尊,不是你!” 最后三个字加重了语气,暗傀盯着他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长邪无言以对,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从山下归来,士白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安虚峰,然而却并未找轩丘,而是掩人耳目地寻至一处山洞,四下张望趁无人注意,摸进洞内。 山洞内黯淡无光,隐约有水滴落在坑洼里,溅起滴滴声。 士白一路摸索至山洞深处,终于看见一口冰棺摆放在尽头。冰棺四周施了阵,隐隐能看见细微的蓝光。 士白抿嘴一笑,轩丘虽然功力深厚,但到底不是干这种活的人,论阵法,还是他士白最擅长。只消一眼,便能看透阵眼,甫一挥袖,轻而易举便能破阵。 冰棺下的阵法被破,士白负手前行,走到棺前,看着脸色苍白的周师弟,轻笑道:“周师弟,不是我要害你,谁让你姐姐是素陶,而你姐姐又喜欢那个轩丘呢?所以等你见到阎王爷,千万记得,是轩丘害死了你。” 说罢,只见士白扬手正欲劈下去,突然一道剑气从冰棺内飞啸而出,幸好士白躲得快,否则一剑封喉,先见阎王的倒是他了。 冰棺内有剑阵,若是符阵士白还胸有成竹,换做剑阵,他却是无计可施。论剑,轩丘自然无人能及。 士白轻笑一声,拂袖离去,算他有点心思。 一路赶往南乐峰,古梁仍如往常一般,坐在阁楼内听素琴,观天象。 手中羽扇轻摇,眯着眼打坐。士白前脚才踏进门,他便张口道:“你来了。” 似乎是早就算准他会来找他一般。 士白也不客气,坐到一旁,开门见山道:“古梁师兄可知如何破太虚剑阵?” 古梁闻声张开眼与他对视,手中仍是不紧不慢地摇晃羽扇。 若换做旁人,士白奔走牵线也好,请君入瓮也好,或是打探消息,说话都是九曲十八弯,从来不直接表明自己的意图,一步一步引诱别人按自己的路走。等跳进坑里,把自己害死了,回过头却发现和他毫无关系。 然而面对古梁,士白一开始也是小心试探,但如今却是有什么问什么,对方也同样直接,问什么答什么,从不多言。 古梁缓缓开口,将破解之法一一告之,士白仔细听着。 屋内青烟袅袅,一盏茶的功夫后,士白起身欲离去,临走前忽而想起什么,转过身看向古梁,问道:“师兄为何每次都据实相告,从不质疑?” 古梁轻摇羽扇,一字一顿应道:“尽人事。” “哦?” 士白闻声似是来了兴致,笑道:“那不知师兄听的是什么天命?”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片刻,古梁抿嘴轻笑,并未回答。 士白也并未追问,客气地拱手作揖道:“师弟叨扰,告辞。” 沿原路返回,士白再度来到山洞,按照古梁的法子,破除冰棺内的剑阵。剑气如虹,白光乍闪,似是油尽灯枯,骤然消失了。 士白看向冰棺里躺着的人,扬起嘴角笑道:“这次总该活到头了吧。” 说罢便扬手在冰棺内信手画下阵法,蓝光在冰棺内隐隐闪了几下,随后便想一只蛊虫钻进周师弟的体内。面色平和的人突然眉头紧蹙,呜咽了两声,随后一切再次归于平静。 士白心满意足地拂袖离去,留下一口冰棺,和冰棺里的人继续安然躺在那里,仿佛无事发生。 然而一闪而过的蓝光却在周师弟体内,消磨轩丘渡给他的半身功体,以及残留的阳气。一丝一毫,慢慢蚕食,既不能生,也无法尽快死去。留着半死不活的躯体,日后总有好戏上演。 就在此时,绛红城内,行人纷纷围在巨坑边,伸长了脖子往里望。还有几个小孩往里扔石头,隐约能听到回声。 然而石魔早就爬出来溜之大吉,和血蝙蝠躲在角落里。趁众人围观巨坑之际,干起老本行,偷小摊贩的糖葫芦。 正当他沾沾自喜之际,伸出去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死活收不回来。石魔扒着墙壁玩命地往回扯,墙壁外面的人也在死命往外拉。 一场割据战如火如荼地进行,最后却是石魔被一群人从墙内拉出来。偷东西被抓了个现行,石魔一气之下砸翻那人的小摊子,朝众人捶胸顿足仰天怒号。 血蝙蝠学着他的模样仰头长啸,这群魔也不知是不是学了混沌,总之能吓到别人就有样学样。 城里的人见拉出来的竟是魔,吓得四处逃窜,街上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石魔和血蝙蝠得意洋洋地四处砸摊子,在街上像螃蟹一般横行。 绛红城内的人请来当地有名的道长欲降住这些耀武扬威的魔,然而奈何血蝙蝠等级不低,当地的土道士也束手无策。石魔与血蝙蝠更加得意忘形,在当地四处作乱。 绛红城内的知府听闻此事,实在无计可施,便恭请苍玄派下山收服魔物。 轩丘得知此事,召来沈孟庄,将事情来龙去脉交代完之后,便命他们即可下山。 此行除了收服魔物之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寻找三字卷其一的地字卷。 沈孟庄一行人迅速赶下山,前往绛红城。 御剑而行的路上,周不凡在前,叶蓁蓁和冷山岚在两侧,沈孟庄破天荒地跟在他们后面,这谈恋爱的人就是不一样。 陆清远站在沈孟庄身后,四下偷偷望了两眼,趁众人不注意,突然伸手从身后紧紧抱着沈孟庄,脑袋贴在他后背。 沈孟庄方才还一门心思想着绛红城的事,此刻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神游的思绪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想和身后的人缠绵温存。 大掌覆上身前紧扣的小手,沈孟庄身子后倾,转过头小声问道:“你不怕被看见吗?” 陆清远抬起头,将下巴抵在他肩头,做贼一般,附耳轻声道:“怕。” “那你还抱这么紧?” 陆清远反而更兴奋欣喜,贴着沈孟庄的耳朵,小声应道:“怕也想抱。” 沈孟庄伸出手欲摸上陆清远的脑袋,突然一阵强风来袭,众人摇摇晃晃。紧接着一道强光刺眼,前行的剑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下来,众人纷纷掉落,摔在脚下的树林里。 陆清远拉起沈孟庄,担心地询问,替他拍去身上的灰尘和泥土,踮脚摘掉他头顶的树叶,整理额前的散发,拉起他的手轻轻吹了吹划破皮的伤口。一切动作是如此娴熟且自然,在他们二人看来没什么,可看在旁人眼里,却别有一番滋味。 比如此刻站在一旁的叶蓁蓁。 转头便看见如此亲昵的二人,虽说平日不管是不是在安虚峰,师兄护着陆清远也不少,但今日他们两人之间,总觉得有些奇怪,不像师兄弟,倒像是…… 未等叶蓁蓁想完,周不凡率先说道:“看!前面就是绛红城了,赶紧的,这鬼地方虫子太多了,我都被咬好几口了!” 其余人跟在他身后往远处的城门走去,突然沙沙声从四面传来。 众人迅速回头,却见一条条藤蔓向他们袭来,如灵活的水蛇缠上他们的身子,无法动弹。 第83章 抓到你了 枯木藤条如受控的大手掐住他们的脖子, 无穷无尽的藤蔓从背后袭来, 将沈孟庄与叶蓁蓁绑在树上,双手双脚被死死缠住动弹不得。 陆清远见状,拔出身后的剑,不管不顾地冲过来砍向藤蔓。 叶蓁蓁见他过来,心里一阵欣喜,正欲开口唤他, 却见他径直走向另一个相反的方向,心急如焚地说道:“师兄我马上救你出来。” 连看都不看一眼, 全然忽视了她也被绑在树上。 叶蓁蓁徜徉于云端的欣喜顿时摔下深渊,碎裂满地。 “蓁蓁你别急, 我救你出来。” 周不凡担忧地看向她, 握紧手中的逍遥剑,学陆清远的模样奋力砍藤蔓。 冷山岚仔细看了看周遭的枯树, 信手挥动诛魔剑,绕着几颗大树旋舞。顷刻间, 大火长绵, 从树根蔓延至树梢。藤蔓仿佛感应到灼热的温度,迅速撤离,灰溜溜地从哪来钻回哪去。 陆清远扶着沈孟庄担心地询问伤势,替他揉胳膊。周不凡同样也蹑手蹑脚地给叶蓁蓁捏捏胳膊, 然而叶蓁蓁却一直看着不远处的二人,心里五味杂陈。撇嘴看向周不凡,尽力遮掩失落的神色, 扯出一抹苦笑,道:“谢师兄。” 周不凡随即挠头笑道:“你跟我客气什么,还有哪疼吗?我再给你捏捏?” 叶蓁蓁沮丧地摇头,跟在他身后往前走,最后瞥了一眼那两人,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众人离开小树林,一路赶往绛红城。 与此同时,士白身负重任下山赶往遥远的东方,一处荒无人烟的严寒之地。此地有一座山洞,洞内酷寒如三九,大雪冰封。普通人甫一踏进便会被冻成冰块,轻轻一敲碎成满地冰渣。 士白虽内力深厚,但保不齐有什么意外,遂用符文护身。进入山洞,登时便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径直往里走,愈深愈冷,寒风如迟钝的刀刃慢慢割破皮肉。士白紧咬牙关一步步踏进,见到山洞尽头打坐的人,心里可算是松了口气。 “哎呀呀我说掌门,百年前我来这里见你是这样,怎么百年后见你还是这样?暗境都乱成一锅粥了,你怎么一点也不急呀?” 士白哆哆嗦嗦挪到他身边坐下,这位上元派的掌门丝毫不为所动,缓缓睁开眼,说道:“暗境不是有你们苍玄派吗?如今苍玄庇佑暗境,我等四大门派自扫门前雪。” 士白瞄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说是这么说,可哪一次灾祸不是五大门派齐力解决的?尤其关乎魔界。” 掌门侧首看向他,问道:“魔界又怎么了?” “掌门有所不知,如今那魔尊元魂归位,只怕不日便能殃及暗境,届时又是一场灾祸。虽然百年前,苍玄派拼尽全力侥幸降服他,但今时不同往日,我师兄夜观天象,魔尊黑离的势力与日俱增,只怕比百年前更甚。若日后他真再次侵犯暗境,苍玄派未必是他的对手。所以,今日我来找你,正是为了此事。” 掌门犹豫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希望上元派参与?” “不是希望。” 士白将手中的符文塞到掌门手里,语气低沉,道:“是必须。” “若魔尊再度进犯暗境,到时候你我都重任在身,只有五大门派齐心协力迎敌方能有一丝胜算。说起来,这也算是一场同生共死的斗争。” 掌门看向手里的符文,眼神深邃,沉默许久,最终问道:“何时?” 士白见他有所动摇,胜券在握般得意道:“具体不知,只是我师兄说,待符文红光骤闪之日,便是灾祸横行之时。届时掌门只需与门派众人去一处地方,与我们并肩作战便可。” “何地?” 掌门看向士白离去的背影,脸色阴郁。 士白抱着胳膊起身,背影逐渐消失在洞口,头也不回,只沉声回了四个字—— “干乾绝地。” 另一边。 众人一进城便看见一群道士拿着三清铃与拂尘围着巨坑绕圈,嘴里念念有词,还不时往坑里洒石灰和稻米。 然而这些东西对石魔和血蝙蝠丝毫不起作用,道士一面怀疑地看着手里的三清铃,一面执着地朝坑里吐米酒。 石魔与血蝙蝠蹲在他们画下的圈里,撑着下巴看他们卖力的表演,时不时还拍手叫好。那群道士见他们将自己当猴耍,气得直跺脚。一旁的百姓见魔物一直都未能被降服,急得直跺脚。 站在人群外的李大人直拍大腿,五官都挤成一团,嘴里不停地嘀咕着“这可如何是好”。 石魔与血蝙蝠等罪魁祸首丝毫没有羞耻心,笑得前俯后仰。 此时才进城的沈孟庄等人见到眼前情形,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忽而一道清冷剑气如离弦之箭,穿过人群,掠过头顶,径直插在石魔眼前,还震碎了他脸上的几片石麟。 一众老百姓登时便止住了抱怨,道士们也停下手里的动作,循着方向望去,见到沈孟庄等人,上下仔细打量,一看就知道来头不小,实力非凡。仿佛见到救星一般,心里松了口气。 石魔与血蝙蝠绕过人群看向远方,正巧瞥到站在沈孟庄身旁的陆清远,陆清远也正巧迎上他的视线,与他对视一眼。 血蝙蝠站在石魔的肩头,叽叽咕咕道:“叽咕叽咕咕叽叽?”(呆子,我们要上吗?) 石魔一把抓住血蝙蝠猛敲脑袋,骂道:“上你个仙人板板,傻鸟!尊上亲临,我们还不赶紧溜,你想被削吗?” 说罢,石魔与血蝙蝠钻进大坑里,刨土遁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见沈孟庄等人一出手便降住了魔物,顿时感激涕零,围着他们拱手感谢。 “谢谢仙师!” “活菩萨下凡!” …… 站在一旁的李大人见到沈孟庄,也仿佛是看到了希望,遂恭敬地上前作揖道:“仙师一路辛苦,不如随我回府上歇息片刻,让我好好招待几位。” 沈孟庄颔首应道:“也好,麻烦大人了。” 李大人请众人回府,一直到夜间宴席上,都忧心忡忡,似有心事。多次看向沈孟庄欲言又止,顾左右而言他,迟迟不说。 沈孟庄见他有所顾虑,也便没有多言。一顿饭吃得还算丰盛,用完餐,众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卧房。 夜间,叶蓁蓁躺在床上,脑中忽而想起白日在小树林看见的场景,顿时想开闸泄洪一般,思绪俱涌上心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时而想起陆清远为沈孟庄捏胳膊,时而想起陆清远握起沈孟庄的手轻轻地吹气,那模样,仿佛是捧着他这辈子最心爱的宝贝疼惜。 寂静深夜在眼底消无声息地流淌,窗外隐约蛙鸣,屋内回荡着声声叹息。 叶蓁蓁翻过身面向窗外,月色从缝隙中钻进来洒在桌上,银白柔和,她登时便又想起,那日在极乐神都,沈孟庄站在月光下,背光而立,挑起陆清远的下巴。两人相视而笑,眼中柔情几许。 还有这次下山之前,她曾在夜晚偷摸去小厨房,正巧撞见柳树下,抱在一起耳鬓厮磨的二人。 此时一幕幕回想起来,她忽然有些错愕。 一般的师兄弟,会如此……亲密吗? 算起来,也是二师兄陪在大师兄身边的时间更长些,为何不见他与二师兄这般,这般……亲密无间? 叶蓁蓁辗转反侧,睡意全无。就在她翻身仰躺,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之际,耳边突然想起一道女子的声音。 “你睡不着?” “谁?” “我呀,你说是谁?” 娇笑声在耳边萦绕,叶蓁蓁放松了警惕,似乎习以为常。 “你有心事?” “没有。” 那声音仿佛不依不饶,继续说道:“你骗不了我,我住在你心里,此刻这颗心正七上八下,晃得我脑袋疼。” 叶蓁蓁终于无法忍耐,掀开被子,怨怼道:“你很烦诶!” 拉开房门,叶蓁蓁径直走出卧房,沿着曲折走廊,慢慢悠悠地走向花园。反正也睡不着,不如起来走走散散步,看看月亮。 拐过走廊尽头,叶蓁蓁甫一转身,便看见远处花园的小石潭边立着熟悉的身影。 叶蓁蓁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愣愣地站在原地,躲在角落后,看着远处的二人。 月色溶溶,树影婆娑,冷风吹动树梢,隐约听见沙沙声。 陆清远站在小石潭边,手里握着饵料,饶有兴致地看着水里的锦鲤,捻起一点扔下去,顷刻之间便又无数条围拥而来,争抢食物。 陆清远正喂得起劲,身后突然被人紧紧抱住。 沈孟庄从身后搂着他,弯下腰,下巴抵在他肩头,侧脸相贴轻轻摩挲,附耳轻声道:“小心别摔下去了。” 陆清远身子后倾,两人贴得更紧,滚烫的温度隔着衣衫也能清晰地传递。回过头笑着答道:“绝对不会的,因为有师兄在,我就知道肯定不会摔下去。” 说罢,陆清远转过身搂住沈孟庄的腰,心跳紧贴着心跳。 沈孟庄下巴抵在他头顶,轻声问道:“晚膳吃饱了吗?饿不饿?” “吃饱了,师兄夹了两个那么大的鸡腿,吃得特别饱,肚子还有点胀胀的。” 沈孟庄抿嘴轻笑,轻抚他的脑袋,柔声道:“带你走走,消消食。” “好!” 大手牵着小手,双影沿着石潭慢慢散步,仿佛觉得这夜不够长。 温情缱绻的一幕幕皆被叶蓁蓁看在眼里,有人欢喜有人忧。 叶蓁蓁抬头看了看圆月,怅然若失地回房,心里宛如被细密的银针扎着,想哭却哭不出来。 转眼已是后半夜,沈孟庄与陆清远站在卧房前,小孩子一般拉着双手摇晃。迟迟不愿松开,怎么看都嫌看不够。 “赶紧回去吧,夜晚风大。” 最终还是沈孟庄先开口,催促陆清远回房。 “嗯。” 陆清远看着他点头,嘴上这么说,但是身体却并没有任何行动,仍是站在原地。 “还不走?” “就要走了。” 陆清远握着沈孟庄手晃了晃,满腹委屈地说道:“我真的走了。” “我真的真的走了。” 沈孟庄哭笑不得,拉过他的胳膊,再次将他抱在怀里,轻声道:“你要是不想走,咱俩在这里站一晚也可以。” 陆清远只好将心思收起来,噘嘴小声嘀咕道:“师兄早些睡吧,我真的回去了。” 两人卧房相邻,各自站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互道了声—— “师兄晚安。” “小九晚安。” 洗漱一番后,沈孟庄才一躺上床,枕边的应觉仪便闪着微弱的光。 沈孟庄带着笑拿起来,指尖灵力流淌,耳边便想起那人急切的声音。 “师兄师兄!在吗?” “嗯,我在。” “我开始想你了。” “我也在想你。” 陆清远侧躺在床上,脸色掩不住的笑意,眉眼欢喜,嘴角都快咧上天。听见师兄说在想他,心里仿佛打翻了几百坛甚至几千坛蜜罐,能将整颗心脏泡到化开。 所谓,温柔乡,大抵如此吧。 师兄便是他的温柔乡。 或者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不是英雄,但师兄却是他的美人。 陆清远摩挲着应觉仪的边缘,眼珠骨碌碌地转,似是在想什么坏心思。 “那明天可以晚一点分开吗?” “好,都听你的。” 陆清远此刻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嘴巴都笑得合不拢,捧着应觉仪,轻声唤道:“师兄……” “嗯?” “我喜欢你。” 沈孟庄握着应觉仪轻声笑道:“这是你今日说的第五遍。” “可我好像怎么都说不够。” “我喜欢你,第六遍了!” “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情不自禁地喜欢你,死心塌地地喜欢你,第十遍了!” “师兄……” “嗯?” “师兄……” “怎么了?” “我想叫叫你。” “师兄以后就是我的了,对吗?” “对,从里到外都是你的。” 陆清远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猛烈撞击胸膛,若他今夜不幸猝死,那也是幸福死的。嘴里唤着师兄,这两个字于他而言,仿佛有无穷的魔力,不管他有多难过,只要见到这个人,唤着他,一下子就开心了。 忽而思绪万千,耳边响起昔日熟悉的话语。 娘亲抱着他说道:“喜欢就是…不管清清有多难过,只要见到那个人一下子就开心了。” 陆清远紧紧攥着应觉仪,心潮澎湃,他想告诉娘亲,他找到了,他找到那个人了,那个无论他有多难过,只要一见到就会万分欣喜的人。 于无涯的荒野里,于千万拥挤的人群中,他终于,找到那个人,他的喜欢,他的死心塌地,他的救命稻草。 他抓到了。 第84章 求而不得 各怀心思的一晚终于结束, 翌日, 众人整理完之后便上街欲查探地字卷的消息。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沿路叫卖声不绝于耳。然而拥挤的人潮中,却有数只颜色大小各异的狗在脚边穿梭。 沈孟庄盯着四处乱窜的狗,心里疑惑。方才来时,便见到小巷子里卧着一群狗,虽说城内养狗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是这里的狗实在多得出奇。而且再细看,街上行走的人, 女性居多,男性却只有小孩老人, 比起来, 壮年实在甚少。 愈看愈觉得奇怪,沈孟庄正欲上前打听, 却看见一条大黄狗从巷角狼狈地钻出来。见到他的人纷纷指着他笑道:“老周,你怎么也变成这副模样?前几日是谁还大言不惭地说坐怀不乱绝不可能啊?” “哈哈哈哈, 话说得太早了吧!” “老周你媳妇什么反应啊?哈哈哈哈, 怎么不见你媳妇啊?” “你看他身上,少了好几块毛,还有血呢,肯定是没少被媳妇教训。” …… 众人上前按住那条大黄狗, 淘宝贝似的扒开它身上的绒毛,看见它身上的伤口捧腹大笑。 沈孟庄不解,遂询问他们为何与一只狗过不去。 其中一名壮年站起来, 看向沈孟庄作揖道:“是沈仙师啊,不是我们欺负狗,他本来就是人变的,就是李大人隔壁的周员外,前几日我们在一起喝茶,他还拍胸脯说不会变成这样,谁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您瞧他如今这落魄模样,肯定是被媳妇从家里赶出来的,哈哈哈哈。” 沈孟庄等人愈听愈糊涂,面面相觑,皆一头雾水。 回到李宅,想起此前李大人欲言又止,想必也与此事有关,沈孟庄未等李大人开口便率先询问此事。 仆人沏好茶端上来后,便纷纷退下关上门。李大人沉默许久,最终开口说道:“绛红城原先不是这样的,此事还需从五年前说起……” 原来五年前,此地有一位浣衣女名叫沉西,长相平平,父母早亡,但心地善良,时常为善堂里的老人送枕头被褥,帮他们洗衣裳。只可惜她是个哑巴,也因此被街头一些男子打趣。 沉西自幼被取笑惯了,遇到这些人只当做没看见,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但是突然有一日,城内来了一位风流公子,名声大噪,引得全城的姑娘倾心不已。那位公子说来也奇怪,所到之处,皆是满地杏花,奇香无比。惹得更多姑娘心向往之,哭死哭活想要见他一面。 这位俏公子相貌堂堂,风流倜傥,一柄折扇在手,整日与城内那些花容月貌的姑娘们饮酒赋诗,逍遥自在。无人得知他是干什么的,从哪里来,来这里有何目的,只知道,他一来,城内从此便不得安宁。 这日与往常一般,沉西洗完衣裳,端着木盆往善堂走。早已候在路边的一群男子,嘴里叼着杂草,晃着腿似乎等得不耐烦。 沉西低着头装作没看见,从他们中间经过。其中一名男子冲出来扬手打掉她怀里的木盆,还恶人先告状,说道:“你走路没长眼啊,弄脏了我的衣服你要怎么赔?” 其余人也跟着上前,推搡沉西,呵斥道:“你赔得起吗?还是说你要给我们洗一个月的衣服来赔?” 众人捧腹大笑,沉西摆摆手,张着嘴咿咿呀呀,着急想要解释,但是却说不出话。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你想说说什么?不是你弄脏的?大家伙儿可都看见了,行,我今儿好人做到底,只要你能讲出不是你弄脏的,我就当没这回事。” 沉西仍是张着嘴,咿咿呀呀,含糊不清。 “你说啊,再不说可就要赔我这身衣衫了。” 沉西急得掉眼泪,用手指了指嘴巴,摆摆手,虽然很努力地想要说出来,但是努力了十几年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你说不出来啊,要不要我帮你?我听说人在害怕的时候,会刺激什么什么东西来着,我帮你治治,说不定就好了。” 那人说罢,从身后掏出一个麻袋,随后从麻袋里掏出一条长蛇,凑到沉西眼前,说道:“你陪它好好玩玩,说不定就能只好你的哑巴。” 那人将长蛇缠上沉西的脖子,蛇头对着她的脸,蛇信一吐便触到她的鼻尖。沉西吓得浑身哆嗦,脖子上愈缠愈紧,她简直快要喘不过气。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咿咿呀呀的声音全混在一起。 蛇信子继续舔上她的鼻尖,沉西死死盯着眼前的蛇头,额前冷汗直出,肩头不停地抖动,双手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突然长蛇张开嘴,獠牙尖锐,近在眼前,沉西吓得不受控制地嚎哭,但仍是说不出一个字。 就在蛇头快要咬上她的鼻子,突然一纸折扇迅疾飞来,打开蛇头。随后一只手摘下缠绕她脖子的蛇身,转眼便绑在那名男子的脑袋上,那群作乱的人见他前来,登时便做贼心虚地逃跑。 那人飞身而来,稳稳落地后,扶着沉西颤抖的身子,语气温柔,轻声问道:“姑娘没事吧?” 沉西脸色苍白,抬头看向他,只一眼,便觉心神荡漾,仿佛被长蛇吸尽的血液重新回到全身,逆流而上,在脸颊蔓延,顿时红了整张脸。 “啊、啊、啊……” 沉西张着嘴努力想要说些什么,但只能简单地发出“啊”的声音。 那位公子掏出手帕,替她擦拭脸上的泪和汗,仍是温柔地说道:“姑娘不必勉强,往后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了。” 公子将沉西送到家后便告辞离去,沉西握着手里的手帕,心脏猛烈跳动。一直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天都黑了也不愿回屋。 那就是城内有名的公子吗?听闻他一表人才,许多小姐都倾心于他。今日一见,果真是这样啊,这样玉树临风的公子,该是什么样的姑娘才能配得上他呢? 沉西想着想着便觉得有些失落,再如何幻想都不可能是自己这样的吧。 天色已晚,沉西端着木盆终于进屋,关上木门。 小溪的前方是一片碧湖,夏日莲花开得正盛。这日,公子与一群姑娘泛舟湖上,弹琴赋诗,雅兴之至。 沉西洗着衣服,望着画舫上潇洒而笑的公子,心里有些雀跃和欣喜。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今日竟然见到了。 公子似乎是注意到远处望着他的沉西,抬头看过去,正与她对视,遂举起手里的酒杯,遥遥相祝。 沉西不知所措,慌乱地擦拭双手,身边也没有酒杯,只能愣愣地看向他点点头。 此后,接连数日,沉西都能在浣衣的那条小溪边看见公子。 沉西原想着远远看上一眼便知足了,然而看着看着,这份容易满足的心思便开始变得不再容易满足了。 看着公子身边花红柳绿、国色天香的姑娘,看着他们亲密地举杯对饮,她心里五味杂陈。 要是能和她们一样,与公子饮酒赋诗该多好。要是自己不是一个哑巴,能和公子说说几句话该多好。 这种心思一旦滋生,便不受控制地在心头疯长。 后来沉西听闻绛红城西边的小山上,有一座归愿庙,庙里有一位请愿娘娘,最是灵验。几年前香火正旺,只是不知怎的,后来渐渐无人问津。 但是请愿娘娘灵验无比,凡是在她面前许下的祈求,皆能实现,无一例外。 沉西动心了,想着反正也没有其他办法,不妨试上一试,不管如何都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想着便这么做了,这夜,沉西举着一枚火把沿着小路摸索上山。 推开破旧的木门,沉西诚惶诚恐地踏进去,小心翼翼地借着微弱的火光看清身前的石像。 沉西跪在石像前,放下火把,双手合之,虔诚地在心里祈祷。 “请愿娘娘在上,信女沉西有一心愿,若能换一副绝色容貌和袅袅嗓音,信女愿不惜一切代价。” 沉西在心里说完愿望后,缓缓睁眼看向眼前石像。然而一切如旧,并没有什么变化。沉西仍不死心,继续闭眼在心里一遍遍诉说。 还是没有变化,沉西心里仿佛拧着一股劲,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坚定想道:“若请愿娘娘能实现信女的心愿,信女不惜一切代价,绝不后悔。” 沉寂片刻,突然强光乍闪,石像缓缓睁开双眼,看向脚边跪拜的人,浑重的声音缓缓道:“你愿意为愿望付出什么代价?” 沉西显然被吓到,怔怔地看着石像。愣了许久终于回过神,双手紧握,最终在地上重重写下一个字—— “命”。 “然后呢?然后她怎么了?” 叶蓁蓁似乎很在意沉西的情况,迫不及待地询问李大人。 李大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后轻声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第二日,绛红城内的人见到的是一个迥然不同的沉西——貌美如花、沉鱼落雁,嗓音婉转动听,似黄莺出谷。即便是短褐穿结,一颦一促见却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绝色。 城内的人惊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纷纷站成一排,从巷角排至巷尾,看着沉西仍如往常一般端着木盆从他们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之际,隐约还能闻到一股好闻的花香,沁人心脾。嗅一下宛如泡在一坛烈酒里,浑身酥软,仿佛喝醉了似的。 此前欺负沉西的那群男子,今日转了性子,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当牛做马般为她端木盆,洗衣裳。沉西看都没看他们一样,并未搭理。 这日她仍在溪边浣衣,虽然脸上还不出任何情绪,但心里忐忑万分,浑身也在细细发抖,心里反复想着公子见到她会是什么反应。 未等她想完,熟悉的画舫便游进眼里。 沉西看着花船徐徐而来,似是特地来找她。公子从船内走出来,站在沉西身前,勾唇一笑,朝她伸出手。 沉西惊喜万分,双手在身上擦拭了好几遍,才紧张地伸出手放在他掌中。 公子牵着沉西,两人缓缓进入船内。 “他们后来在一起了吗?” 叶蓁蓁凑到李大人身前,不停地追问。 李大人皱眉摇头。 “为什么?” 叶蓁蓁不解,继续问道:“他们不是心意相通了吗?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李大人抬头看向她,唉声道:“是这样就最好不过。” 那日公子邀请沉西上船,整整三日,从清晨至黑夜,两人如影随形,什么都不去想,只是赋诗作画,饮酒下棋。 沉西高兴地忘乎所以,目光一直追随着公子,满眼的欣喜就快要溢出来,此刻沉浸在如愿以偿的雀跃中,早已不知天地为何物。 三日的时光匆匆而逝,是夜,沉西端着木盆正欲回家。行至途中,却在巷角看到一闪而过的身影。 沉西觉得那道身影有些眼熟,便跟着走进去,抬头见到正是公子与人说话,但那人的身影隐藏在墙壁里,还递给公子一个小瓷瓶。 沉西正欲张口唤他,公子突然转过身,脸色阴沉,一掌掐住她的脖子。 翌日,路人在巷角发现一具干瘪的女尸,被吸食了阴元,模样已经无法分辨。 “怎么会这样?那沉西真心喜欢他,为何会……会……” 叶蓁蓁难以置信,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李大人看了她一眼,摇头叹道:“真心喜欢又如何?那风流公子根本就不是寻常人,而是魔,吸食姑娘阴元的魔。要怨只能怨沉西自己,没有看清那魔的真面目。自那晚后,那魔便消失了,此后再也没有出现。” 周不凡听到这里,转头看向沈孟庄说道:“唉师兄,那魔是不是……” 沈孟庄颔首不语。 叶蓁蓁似乎还陷在难以相信的困惑里,周不凡见到她这副模样,不痛不痒地安慰她道:“蓁蓁你也别想太多,旁人如何都是旁人的命数,我们也管不了许多,你就当沉西她命中有此一劫吧。” “可是!可是她真心相待为何会是这样?” 周不凡撇撇嘴,小声嘀咕道:“真心相待又如何?我也是真心的啊,还不是这样?” 叶蓁蓁似乎并未听见,心里堵着一块巨石。真心喜欢,为何如此?沉西也好,她也好,为何……为何会这样?为何是她们? 李大人将剩下的事情讲完以后,众人哑口无言,各自散去。 叶蓁蓁却心不在焉,神情恍惚,嘴里一直在嘀咕“为何这样”,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的卧房。 耳边突然又响起女子的声音,轻笑道:“你又想他了?” “没有。” “那你是在想那个叫沉西的事?” 叶蓁蓁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并未回答。 “你觉得自己和她很像?或者说,你在害怕,害怕自己会像她一样。” “闭嘴!” 叶蓁蓁心中烦闷,语气急躁,却无处宣泄。 可声音却仍在耳边挥之不去,一字一顿道:“你不要害怕,我说过,我会永远爱护你的。” “你闭嘴啊!” 叶蓁蓁捂着耳朵钻进被子里,以为这样就能隔绝那人的声音。 狭小的被窝里,叶蓁蓁脑中回想着沉西的事,久久不能平静。 那日沉西被吸食阴元之后,冤魂飘进归愿庙,围绕着石像哭诉,质问请愿娘娘为何会变成这样? 请愿娘娘缓缓睁开双眼,一道光从她眼中射出来,映照在空中。 沉西盯着幻象里公子与另一位姑娘朝夕相处,他看向姑娘的眼神,与自己看向他的眼神,一模一样。后来姑娘死了,公子便带着她四处寻找阴元。 “天下男子本就是负心之人,他们贪图你的美貌,觊觎你的身体,对待你如一只家犬,挥之即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这种人,何必浪费真心。” 沉西看着幻象里笑得开怀的公子,还有陪在他身旁的姑娘,天作之合,简直是一对璧人,相比自己的一厢情愿,简直是一场笑话,最后还落得个用自己的阴元去拯救他心爱之人的下场。 真是可笑啊,可笑,沉西,你怎么能这么傻? 沉西仰头大笑,眼泪沾湿了满脸。 石像缓缓说道:“何止是他,这天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想想欺负你的那群男人,你想想从小取笑你的那群男人,你想想善堂里□□你的管事。这天下人,都是负心之人。” 沉西心灰意冷,眼神阴鸷,盯着石像,冷笑道:“既然天下人负我,那休怪我负天下人。” “我要杀尽天下所有负心之人,让他们在临死之际,像一条丧家之犬在我脚边忏悔、哀求。” 石像眨动眼睛,幻象随即变化,说道:“不,死对他们而来太简单了,唯有让他们被天下人唾弃嘲笑,才能体会我们所受的屈辱。” “想要报复吗?想要让天下人都尝尽你所受的折磨吗?你知道该怎么做。” 沉西与石像四目相对,屋外乌云密布,归愿庙内昏暗无光。 沉西的冤魂在空中飘荡,最终落在石像上。 突然强光骤闪,沉西的冤魂附身于石像上,一名女子从石像内走出来,满意地梳理垂散的长发,随后头也不回地拉开破旧的木门,径直走下山。 绛红城内,遁地逃跑的石魔与血蝙蝠扒在屋顶听完李大人的话后,随即赶去那座归愿庙,欲寻找凶兽之眼。 荒凉的破庙内,蛛网横生,地上还有老鼠蟑螂乱窜。石魔与血蝙蝠仔细翻找,地方就这么大,但是怎么找也找不到。 石魔挠挠脑袋,正欲两手空空地回去,突然身上的混沌之眼闪着微弱的光。 石魔将腰间的小瓷瓶取下来,倒出混沌之眼。一只已经交给暗傀,另一只他留在身上以便寻找其余凶兽之眼。 从小瓷瓶内倒出来后,混沌之眼开始闪烁刺眼的强光。石魔见它有反应,遂举着混沌之眼,在屋内走动试探。 待走到石像前,混沌之眼闪烁的强光突然剧烈跳动,愈来愈快。石魔随即走到石像前,将混沌之眼紧贴着石像。 石像突然开始抖动,小碎块从身上掉落。石像的双眼同样闪烁刺眼的强光,归愿庙的墙壁和地面裂开巨缝,破庙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坍塌。 血蝙蝠赶紧拖着石魔往外逃,混沌之眼与石像分离之后,光也不闪了,地面也不晃了,整座石像看起来萎靡不振多了。 坐在远离破庙的大石块上,石魔撑着下巴一副深谋远虑的模样。 “傻鸟,我看这事必须告诉尊上。你想啊,万一要是凶兽出世了,我们肯定打不过,你看上次的混沌,谁知道这次的凶兽会不会比它还厉害。所以我们要告诉尊上,等他们解决了凶兽,拿到地字卷,我们再取凶兽之眼,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说怎么样?” 血蝙蝠站在他头顶,不屑地叽咕道:“叽叽咕叽叽咕叽!”(你就是想捡漏!) “捡漏也是一种本事!” 石魔丝毫不觉得丢人,从石块上跳下来,拍拍屁股,大摇大摆地下山,欲将凶兽一事告诉陆清远。 此时李宅内,沈孟庄与李大人谈完话,待李大人走后,正欲走向后院,身后突然被人抱住,还故意压低声音说道:“抓到了,不许动!” 沈孟庄举起双手,笑道:“大侠劫财还是劫色?” “劫色!” 沈孟庄思虑片刻,说道:“要如何劫啊?从上面劫还是从下面劫?里面还是外面?完事负不负责?” 陆清远抱着他茫然地眨眼,嘀咕道:“啊?这样啊?” 说罢,从身后钻到沈孟庄身前,握住他的双手放在腰间搂紧自己,一副邀请他的模样,笑道:“那劫我吧!” 第85章 愿者上钩 石魔与血蝙蝠赶到李宅, 扒在围墙外, 探出脑袋正巧撞见浓情蜜意的二人,吓得赶紧捂住眼睛缩回脖子。 “傻鸟,他们在干嘛?” “叽叽咕咕叽叽。”(可能是在摔跤。) “但是我们为什么要脸红呢?” 石魔再次探出脑袋偷窥墙内的二人,心里踌躇该如何告诉陆清远凶兽一事。 转头看见一旁的大树,石魔伸手折下一根树枝,指尖认真地画上几笔, 随后瞄准陆清远射出去。 沈孟庄抬头便见迎面而来的树枝,轻轻一挥袖, 将其弹开。石魔不死心,再折一枝, 还缠上几片树叶, 再扔,还是被沈孟庄弹开。 奇了怪了, 怎么回回都能被弹飞?一定是树枝太轻! 石魔挠挠脑袋,随后捡起一粒石子, 在手中掂了掂,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次瞄准陆清远后背。 蓄势待发之后,石魔快准狠砸向陆清远。好死不死,两人却突然走开,石头砸中迎面而来的周不凡。 “啊——” 周不凡捂着额头, 脸色阴沉,看向围墙破口大骂:“谁他娘的放暗器!他奶奶的!赶紧给老子出来——” “走走走,赶紧跑!” 石魔见闯了祸抓着血蝙蝠, 迅速遁地跑路。 沈孟庄见到突然出现的周不凡,遂询问发生何事。周不凡揉着红肿的额头,哀怨地说道:“是李大人,他家那位公子也变成了狗,请你过去看看。” “竟有此事?” 沈孟庄心中诧异,赶往大堂前嘱咐冷山岚与叶蓁蓁前往归愿庙查看,众人分头行事。 沈孟庄甫一赶到大堂,却见里面鸡飞狗跳,一只黑白相间的大狗从地上窜到桌上,尖爪在墙壁上挠出数道细痕,悬挂的画像也被挠破。地上桌上,还残留浊黄的尿渍。 一群仆人围着它蠢蠢欲动,手里或是拿着木棍,或是拿着大网,等待时机捕捉。 李大人站在一旁看着这场闹剧,扶额叹道:“这是造的什么孽,逆子!我李家的脸都被你都尽了!” 说罢,李大人一把抓过身旁仆人手里的扫帚,狠狠砸向大狗。 那只大狗被劈头盖脸砸中,疼得嗷嗷叫。从桌上跳下来,钻到李大人脚边嗅了嗅,随即抬起腿撒尿。 “你——” 李大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气得浑身发抖,扬手一掌打向狗脑袋。 大狗上蹿下跳,满屋的仆人跟在它身后跃跃欲试捕捉。大狗跑到陆清远脚边,咬住他衣摆。陆清远却并未嫌弃,笑着弯下腰正欲摸它脑袋,大狗却突然松开嘴,抬头咬下他腰间的应觉仪。 陆清远脸色大变,眼神阴冷,扬手运气,欲一掌打死这条不知好歹的狗。沈孟庄见状随即握住他的手,从狗嘴里取下应觉仪,为他戴好。 下人们趁机用绳索套住大狗的脖子将它栓好,这才制服了它。 李大人如释重负般叹了声气,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到木椅旁坐下,看着趴在地上摇尾的大狗,语气沉重道:“那之后,浣衣女沉西与请愿娘娘同流合污,搅得城内天翻地覆不得安宁。后来是我们请来几位道长仙师镇压邪祟,才将她封在归愿庙,石像也无法来去自如。但是每逢月圆之夜,石像便会化作一名年轻貌美的姑娘,虽然封在庙内出不去,但是她却用声音诱使男子前往归愿庙,与遇见的第一位男子欢好。总有些不知好歹的人不听劝,夜里听到她的声音偷偷跑去庙里见石像,然后就变成了,变成了家犬。” 沈孟庄问道:“为何总会有人上当?大人没有告知后果吗?” 李大人抬头看向他,苦笑道:“食色性也,自己作践怨得了谁?” “汪!汪!” 话音还未落地,那只大狗便朝李大人狂吠,似乎是十分不赞同他的话。李大人气得顾不得仪态,脱下鞋猛地砸向大狗,呵斥道:“逆子!” 大狗被当头一棒后,乖乖地趴在地上摇尾乞怜,小声哼哼。 此时归愿庙内,石魔与血蝙蝠盘腿坐在石像前,满腹哀愁。 “傻鸟,你说我们该怎么告诉尊上?那个沈仙师在他身旁,我接近不了,也打不过他。就算打得过,还没等我打赢,尊上就先削了我。” 血蝙蝠站在他头顶扑腾翅膀,叽叽咕咕。 “叽叽咕叽叽叽!”(把他抓过来!) 石魔抓住他猛拍脑袋,骂道:“你是几天没打就上房揭瓦,那是你主人,你居然说抓过来,你是不是想做红烧蝙蝠?傻鸟!你傻不傻!” 石魔抬头看向石像,问道:“傻鸟,你说我们要不要把石像扛到尊上面前?” “咕咕叽叽咕。”(我身子娇弱扛不动。) 石魔朝他翻白眼,道:“你都能抓得动我,怎么扛不动?” “叽叽咕咕叽叽!”(呆子你长这么大块头,扛不动石像白吃了!) “你长翅膀干啥用的,扛不动石像你丢不丢人?” “叽叽咕咕咕!”(你长那么多肉是干啥用的!) “你还敢顶嘴?我一泡尿滋死你信不信!” “咕咕咕叽叽!”(看谁滋得过谁!) 一群血蝙蝠将石魔团团包围朝他撒尿,石魔不甘示弱,正欲解开裤腰带,突然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双方都停下动作,面面相觑,见无处躲藏,石魔随即抓着血蝙蝠就藏身于石像内。 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叶蓁蓁与冷山岚一前一后走进。两人仔细观察庙内情况,叶蓁蓁走到石像前,上下打量石像的相貌,突然嗅了嗅,疑惑道:“师姐,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异味?像是……像是谁撒尿了?” 石像闻声忽然睁开眼看着两人咧嘴笑,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叶蓁蓁猛然抬头,石像迅速恢复原样,装作无事发生。 “师姐,你不觉得这石像的模样很眼熟吗?” 冷山岚走近盯着石像打量,颔首应道:“确实。” 两人绕到石像后,藏在里面的石魔向血蝙蝠使眼色,又是抬头看天又是低头看地的,血蝙蝠竟然也看懂了,肯定地点点头。 那两人在石像后并未发现异常,随即走出来。叶蓁蓁正欲伸手去摸,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嘶叫。血蝙蝠俯冲而下,扒在两人肩头撕咬。 叶蓁蓁与冷山岚持剑砍杀,双方交战之际,石魔趁机从石像内钻出来灰溜溜逃走。血蝙蝠见他成功脱身,无心恋战,身形虚晃一招随即溜走。 冷山岚收剑入鞘,转头正巧瞥见门口一闪而逝的石魔身影,想都未想毫不犹豫地追上去,叶蓁蓁见她急匆匆地跑出去,也便紧跟其上,喊道:“师姐等等我!” 然而未等她踏出门,身后的石像却突然闪烁着微弱的光,声音粗哑,语气欢悦,笑道:“终于找到你了!” 石魔好不容易从庙内溜出来,血蝙蝠正抓着他在天上慢悠悠地飞,突然一道紫光划过脸颊。回过头正看见冷山岚御剑紧追而来。 “苍天啊!有完没完?我只想做个好魔!” 石魔猛地拍打血蝙蝠,催促道:“傻鸟快点快点,要被追上了!” 冷山岚紧随其后,眼看就要追上,石魔抓起肩上的血蝙蝠,如临终遗言一般交代道:“傻鸟,拿出你的杀手锏,你可以的,我信你!” 说罢,便果断地朝身后扔去。 冷山岚见迎面砸过来异物,正欲挥袖弹开。那只血蝙蝠却对着她撒尿,浊黄湿热的尿液溅了她一身,视线模糊看不清前方。 石魔与血蝙蝠们趁机加快步伐,得以逃脱。 冷山岚落地收回诛魔剑,浑身被尿渍浸湿,脸色极其难看。幸好那只血蝙蝠溜得够快,否则此时定会碎成满地残渣。 顾不了身上的污渍,冷山岚欲返回归愿庙寻找叶蓁蓁,行至半路见她从庙内出来,左右无大碍,除了石魔也并未察觉异常,两人随即赶回李宅。 大堂内收拾完残局后,沈孟庄三人便坐在后院的石桌前商量对策。 “当务之急要想个法子让受害的人恢复正常。” 沈孟庄率先开口道。 周不凡举起茶盏一饮而尽,问道:“怎么恢复?还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变的,依我看要想找到源头,才能对症下药。” 沈孟庄闻声看向他,说道:“师弟此言,是想替我们查探一趟?” 周不凡迎上他意图不轨的视线,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肯定话中有话,绝对有诈!随即摆手拒道:“别了,我胆小,万一是个狐妖把我吸干了怎么办?蓁蓁岂不是要守活寡?” 沈孟庄闻言轻咳一声,瞥了一眼身旁陆清远茫然的模样,显然是没听懂。遂低声怨怼道:“你也不怕带坏了师弟。” 周不凡转头看向陆清远,见他眨眼看着自己,一脸无知的样子,忽然坏心眼地拿过他手里的茶盏,问道:“陆师弟,你懂不懂阴阳协调?” 陆清远果然迷茫地摇头,沈孟庄却脸色一沉,盯着周不凡未发一言。 周不凡看了看沈孟庄的神情,装作没看见,直接忽视他,继续问道:“那你知道那些男子死活要进庙里,是为什么吗?” “嗯……”陆清远眨眨眼,想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了答案,乖巧地笑道,“想见漂亮姐姐!” “噗——” 周不凡一口茶水喷在桌上,笑得嘴都合不拢,用袖子擦拭嘴边的茶渍,笑道:“说的也没错,那你知道他们见漂亮姐姐做什么么?” 这个问题难倒陆清远了,只见他抿嘴蹙眉,低头沉思,似乎是想破脑袋也要想出答案。 “嗯……嗯……” 沈孟庄见势拿出一个新的茶盏,蘸满茶递到陆清远手中,说道:“行了,闲话休提,该办正事了。” 周不凡见难得的兴致就要被沈孟庄掐灭,再次抢过陆清远手里的茶盏,一本正经道:“唉,师兄别呀,这就是正事,你看陆师弟年纪轻轻,无父无母,这些事总要有人教。俗话说长兄如父,你不好意思说那换我这个父亲教他。唉,师弟呀,我跟你说,他们见漂亮姐姐其实是想唔……嗯……” 周不凡张着嘴突然说不出话,伸手胡乱比划,恶狠狠地瞪向沈孟庄。 沈孟庄却像没事人一般,端起茶盏悠闲地抿了一口,全然一副与他无关的样子。 陆清远看看周不凡再看向沈孟庄,问道:“师兄,二师兄怎么了?” 沈孟庄心里没有一丝愧疚,淡淡道:“闲话说多了烫嘴。” 陆清远点点头“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从周不凡手里拿回茶盏,学着沈孟庄若无其事的模样喝茶。 正巧此时叶蓁蓁与冷山岚赶回来,沈孟庄问起情况如何。 冷山岚答道:“归愿庙内并无异常,只是临走之际看见了魔物的踪迹。” “魔?” 沈孟庄心中疑惑,想起他们此行下山正是收服绛红城内的魔物,只是为何他们也会出现在归愿庙?此事与魔有何干系? 抬头欲继续问,却看见叶蓁蓁一个人坐着发愣,眼神呆滞,遂问道:“蓁蓁你怎么了?有心事?” 叶蓁蓁的思绪被突然的问话打断,不知所措地否认道:“没,没什么,可能,昨晚没睡好吧,没事的,师兄不必担心。” 周不凡闻声看向她,朝她咿咿呀呀。 “师兄这是怎么了?” 沈孟庄仍是没有丝毫愧疚,安然自若道:“他在修道。” “哦。” 叶蓁蓁点点头,并未多问,心中却一直惦记方才在庙内的事。 “这几日暂且先查看附近有何异动,等这月十五前往归愿庙一探究竟。” 众人颔首应允,随后各自离开,只留下周不凡还在原地咿咿呀呀,胡乱比划。 然而此时,归愿庙内,石像闪着白光,碎裂的面孔忽而渐渐清明,呈现出一名女子的模样,再一细看,却见那名女子,正是叶蓁蓁。 第86章 情难自禁 是夜, 叶蓁蓁独自在庭院散步, 想起白日在庙里的对话。 石像在她身后闪烁着微光,笑道:“终于找到了。” 叶蓁蓁转过身看向她,问道:“找到什么?” “终于找到合适的人,一个与我身心俱合的人。” 叶蓁蓁脸色阴沉,怒声道:“疯子。” 石像上下打量她,讥笑道:“只可惜心悦君兮君不知, 真是可怜可叹。” 叶蓁蓁冷笑回道:“你还不是一样。” “所以说我们身心俱合啊,不过我好歹与心爱之人有过数日温存, 而你呢?你的心上人可有正眼看过你?” “与你何干?” “也对,你的心上人正忙着和他的心上人恩恩爱爱, 当然没空正眼看你。” 叶蓁蓁似乎是被这句话激怒, 心中怨气横生,扎在心上的细针开始蠢蠢欲动, 不停地割据她的心脏,牵一发而动全身。内心深处的秘密被人窥探, 此刻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只想尽快离开此地。 石像仍在闪烁着微弱的光,叶蓁蓁瞥了她一眼,怒声道:“告辞!” 说罢正欲转身离去,突然大门“砰”地一声猛然摔上, 眼前幻象纷呈,叶蓁蓁盯着幻象里的人,双脚仿佛有千斤重, 钉在原地迈不开腿,脑袋一片空白,怔怔地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看着沈孟庄牵着陆清远在小石潭边慢慢走着,陆清远伏在他肩头,咬耳朵低声细语。两人眉目含春,谈笑间尽是万丈柔情,天地间,眼中只有彼此。 “若那个人是你,他只对你笑,只拥抱你,亲吻你,喂你吃东西,一对郎才女貌,真真是佳话。” “够了!” 不要再说了。 叶蓁蓁双手握拳,浑身不自觉地颤抖,脸色苍白,此刻她只觉得无地自容,为何要这么残忍,让她亲眼见到自己喜欢的人与别人耳鬓厮磨、两情相悦。她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一厢情愿地喜欢他。自欺欺人也好,至少不会这般难过。 石像的眼神落在叶蓁蓁身上,观察她脸上每一寸情绪变化,似乎将她的心思全然看透,一点一滴地扒开她的虚假伪装。 “你好好看看,如果是你站在他身边,是不是称心如意多了,赏心悦目多了?” 叶蓁蓁缓缓睁开眼,身前的幻象变成了她和陆清远。 两人手拉手在湖边散步,陆清远站在她身前,将她额前散乱的碎发别到额耳后,双手捧起她的脸,温柔地看她,近乎疼惜地拥抱她。夕阳正好,佳人成双,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幻象。如果一切都是真的该多好…… 叶蓁蓁忽而心头悸动,脸颊绯红,看着幻象中的场景挪不开眼。光芒逐渐消散,浓情的两人渐渐消失,叶蓁蓁心中隐隐有些失落,幻象太过美好,现实却如此残忍,一颗心仿佛坠入深渊。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该有多好啊,是不是?可惜啊可惜,永远都不能成真了,因为你是个懦弱的人。” 叶蓁蓁立在原地,未发一言,脑中还在回想方才看到的画面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脑中瞬间浮现种种妄想。 石像紧盯着她,语气似是不满,怒声道:“懦弱的人永远都不能如愿!” 突然一阵强风猛烈袭来,宛如一只无形的大掌,将叶蓁蓁推出门外,破旧的木门再次紧闭。 叶蓁蓁茫然看着大门,庙内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宛如一颗小石子扔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荡起涟漪。 “我永远欢迎勇敢找寻真爱之人,我的大门将永远为她敞开,我将不惜一切实现她的心愿!” 白日的话语萦绕耳边,久久挥之不去。叶蓁蓁坐在栏杆上,倚着柱子看向石潭。 想到白日看到的画面,陆清远牵着她的手,小心地呵护她,亲吻她。仅仅只是看见了,便令她心头悸动,若这一切是真的呢? 一丝丝的妄想如同星火掉进干燥的麦田,燎原之势无法阻挡。 清远并未说过讨厌她?也并没有厌烦她?虽然他似乎是喜欢大师兄的,可是两个男子怎么可能如愿以偿?即便他们两情相悦,师尊也万万不会应允的,那可是大师兄啊,是师尊一手栽培的希望,怎么可能会让大师兄有任何污点。 所以,若师尊出面阻拦,他们会不会……觉得世事艰难而放弃这段扭曲的情缘? 若是没有大师兄,清远会不会看见她的好? 是啊,明明就是她先来的,是她先喜欢他的,为何最后是大师兄?为何是他?凭什么是他? 平日里,她和清远在一起的时候,清远也很高兴的,会对她笑,如初见时一般。所以,其实……清远会不会也有一点喜欢她呢? 只是因为有大师兄在,所以他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会不会因为大师兄拦在他们之间,所以清远才没办法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心思? 两个男子如何能长久?清远也许只是好奇,只是一时兴起而已。等他兴头过了,也许就不会再喜欢大师兄了,也许他就会看向自己了! 若是没有大师兄,若是没有他,那清远会不会…… 叶蓁蓁手里攥着衣角,眼神阴暗,耳边的声音煽风点火一般附和道:“对呀,就是因为有那个碍事的人在,所以他才不看你。若是没有他,你的心上人便会一心一意看着你了!” 对,只要没有人阻碍,清远便会看着她,她会对他好的,大师兄能做的她也能做到,所以根本没有什么独一无二非他不可。 她是可以代替大师兄的,取而代之,成为陆清远心上的欢喜。 只要,没有大师兄的话。 被执念与妄想蒙蔽了双眼的人,陷在自己的怨恨中无法自拔。 此时庭院另一边,陆清远正站在竹竿下收衣服。周不凡从墙角钻出来,鬼鬼祟祟地凑近,嬉皮笑脸道:“师弟收衣服啊,唉你怎么只收师兄的,我们的呢?” 陆清远看向他,理所当然地说道:“二师兄和师姐们的衣服等下会有丫鬟来收,师兄的衣服是我洗的所以我替他收好。” 周不凡哑口无言,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转移话题,开门见山道:“师兄带你去个地方?” 说罢,便扔下他怀里的衣服,拖着他走出庭院。 “二师兄去哪?我还要给师兄做晚膳,你别拖我!” “行了行了,就一会,跟我来,保准你喜欢!” 两人拉拉扯扯、推推搡搡来到碧湖边。周不凡用蛮力将他拖上画舫,一上船便涌过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 姑娘们拉着陆清远调笑道:“哟,好俊俏的小公子,想找谁喝酒啊?” 人群中走来一位年纪稍大的老妈子,凑到周不凡身边陪笑道:“这位爷想要些什么?” 周不凡挨着船边的空位坐下,翘着二郎腿,从怀中取下钱袋扔给老妈子,指着陆清远说道:“找你们这最好的姑娘好好伺候我弟弟。” 说完还故意凑近,小声加了一句,“他还是个雏儿,好生伺候着。” 老妈子掂了掂手里的钱袋,露出满意的笑,殷勤地颔首道:“是是是,保管您满意!” “不是我满意,是我弟弟满意。” “好说好说!” 陆清远被一群姑娘推搡到里面的厢房,姑娘们将他按在椅子上坐好,七手八脚地或是给他捏肩膀,或是灌酒。 更有甚者双手搭在他的肩头,陆清远脸颊涨红,推开身上的人,正欲起身离去,却被她们按回来。 不知是谁的手在那里逗留了一阵,陆清远浑身不自在,脸红得厉害,从耳根红到脖子。 围着他的姑娘们还在嬉笑,举着酒杯喂到他嘴边。陆清远感觉裤子松松垮垮,空气钻到里面吓得他浑身一抖,猛地推开身边的人,起身拽着裤子撒腿就跑。 周不凡看着他跌跌撞撞地往船外跑,大嗓门喊道:“嘿!师弟你跑什么啊,我付了钱的!别跑啊!嘿!” 陆清远充耳不闻,提着裤子低头一路飞奔回李家。 沈孟庄正在屋内四处寻找陆清远,拐过走廊,看见他慌慌张张冲进卧房关上门,心中疑惑,遂跟过去。 敲了两下门,却无人应答,沈孟庄推门而入,寻至屋内,问道:“小九?你怎么了?怎么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去哪了?” 陆清远缩在被子里默不作声,沈孟庄走到床边坐下,伸手去扯被子。陆清远死死拽着不松手,蜷缩成一团。 沈孟庄拍拍被子,轻声道:“听话,让我看看你。” 陆清远这才松开手,任他掀开被子。 不看不知道,沈孟庄拉开被子却见他衣衫不整,腰带散乱,脸颊绯红,很难不往那方面想。 沈孟庄脸色一沉,问道:“怎么回事?” 陆清远老老实实坦白道:“二师兄带我去喝酒。” “然后呢?” 陆清远忐忑地瞄了他一眼,极其小声地嘀咕:“然后有一群大姐姐围着我,灌我酒,还……” “还怎么?” “还……” 陆清远低着头不敢再看沈孟庄,小声嘟囔,“还脱我裤子……” 沈孟庄的脸色愈发难看,周不凡此刻应该庆幸自己没有跟回来,命大逃过一劫。 陆清远偷看他的神情,忙解释道:“不过我一下就推开了,我不喜欢她摸我,然后就跑回来了……” 最后的话愈说愈小声,语气似乎还略显委屈。 沈孟庄见他低着头,缩成一团,问道:“那你怎么躲在被子里?” 陆清远的脸颊突然更红了,扯过一旁的被子遮住脑袋,断断续续地嘟囔道:“因为……因为……很难受……………………” 沈孟庄闻声瞄了一眼,见他双手捂着,背对着他侧卧在床上。随即凑过来轻声道:“那我呢?” 陆清远一点都不想推开他,甚至有些期待和欣喜的意思,挪开双手,乖乖地任由他贴近,看向他点点头。 沈孟庄抿嘴欣慰一笑,扳过陆清远的身子,面对面看着他。 陆清远紧咬下唇,一双清澈的鹿眼含着泪看着沈孟庄,细眉似蹙非蹙。 沈孟庄看着他这副模样,脑子里不知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炸成一锅粥。眼神一暗,伸手揽过陆清远,贴耳轻声说道:“你真是……” 沈孟庄发觉自己内心也开始隐隐躁动,愈发情难自禁,无法自持,所有的忍耐在见了怀里的人这副模样之后通通不堪一击,真是,要他的命。 陆清远朱唇轻启,细着嗓子,断断续续地唤着:“师……兄……师…师兄……我…喜欢你…………师兄……” 沈孟庄紧搂着他,鼻尖嗅到一股清香,宣誓主权般低声道:“以后,除了我,不许别人碰你。” 陆清远哪经受得住这般春风吹拂,此刻说什么便做什么,伏在沈孟庄肩头乖乖地应道:“嗯……我只想师兄碰我……” 沈孟庄轻抚陆清远的脑袋,心中千帆过尽。怀里的人对于这种事还是一张白纸,不过他却觉得十分欣慰。小崽子终究是自己养大的,认人。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教他,好好教他,这世间情爱的滋味。 第87章 乱成一团 屋内两情相悦的二人紧紧抱在一起, 然而此情此景却悉数被窗外的人尽收眼底。 叶蓁蓁同样看见仓惶跑出来的陆清远, 担心他有何意外便跟过来,却没想到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幅画面。 两人愈是亲密无间,她心里便愈发难受。心中怨恨滋生,耳边响起女子的声音,讥笑道:“你若只是站在这里生闷气,永远也得不到你想要的。” 叶蓁蓁仍盯着屋内的二人, 眼神阴沉,低声道:“我没想要什么。” “都这个时候, 你就别再自欺欺人了,我看着都累,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说过, 我会永远爱护你。” 叶蓁蓁双手紧紧扒着窗沿,指节发白, 目光阴郁,突然双眼闪过红光, 转瞬即逝。随后径直回到自己的卧房, 装作一切无事发生。 暗境内,士白与寿延派在街上游走,看着路上纷纷扰扰的人群,个个喜气洋洋、安于现状的模样, 不禁觉得好笑。 几日后,不少城内突然□□,起初是深夜采花贼在巷角奸□□女, 一连数日,大大小小的巷子里都能发现浑身赤裸的女尸,身首异处。各地官府的通缉令贴遍大街小巷,出动了一波又一波人马,然而这采花贼像长了翅膀似的,就是抓不到,奸杀案每日都会发生,根本束手无策。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件案子还未解决,那边又发生杀害幼童的悬案。每日都会有男童失踪,如人间蒸发一般,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也没有人看见凶手的模样,官府无处可查。 正当世人以为这些案子将要成为千古奇案之际,不知是哪一夜,在巷角的女尸身边发现了一块雕刻“纪源”的令牌。听闻纪源派素来以游历天下为乐,这段时日,暗境内发生的悬案分散各地,毫无规律,莫非是他们游玩时所犯,如此想来也说得通。 自从发现纪源派的令牌之后,凶手便如露出尾巴的狐狸,再也藏不住。官府的捕头蹲在巷子里捉人,虽然仍是没抓到凶手,但找到了另一块令牌,上面雕刻的是“上元”。 每一次凶案,都能在现场找到凶手的线索,或是符文或是令牌。官府将这些东西集齐之后,发现这些凶案居然是暗境的纪源派、上元派、鸿林派三大门派所为。 做出如此肮脏的勾当,居然也敢自诩名门正派? 世人纷纷谴责三大门派的所作所为,必须要为死去的人讨回公道。 纪源派和上元派倒是没什么反应,一个游手好闲,一个苦心修行,对于外界的质疑充耳不闻。但是鸿林派却不同,性子急躁,嫉恶如仇,如今被泼脏水,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不理。 鸿林派掌门现身暗境,承诺一定会给苍生一个说法。但是老百姓不听啊,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故意拖延,包庇凶手,还拿臭鸡蛋烂菜叶砸掌门。 鸿林派难消众怒,遂与官府一起缉拿凶手归案。 守株待兔了半月,终于在一次街头□□中,鸿林派弟子与凶手过招,技高一筹抓住了暴徒。官府用十二酷刑一一问候了一遍,那人最终扛不住通通招了。 但是最后的真相却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鸿林派怒气横生,众弟子随掌门携剑前去找真正的凶手讨回公道。 那名暴徒最后坦白的真相,令众人都难以置信。其幕后主使,竟是暗境第一大门派,五大门派之首——苍玄派! 鸿林派众人立于山门前,轩丘听闻动静也从太虚阁赶来,双方持剑对峙。 “好你个轩丘,没想到你表面上人模人样,暗地里竟做出这种勾当,你愧对天下苍生,你枉为人师,苍玄派不配为众门派之表率!” 轩丘脸色阴沉,看向鸿林掌门,低声道:“我说没做便是没做,你们请回吧。” “呵,此事可没那么容易糊弄,今日我鸿林便替天下苍生,讨伐邪教苍玄!” 双方剑拔弩张,门派大战一触即发。 纪源派没什么作为,既打不过苍玄,也不想得罪鸿林,只好自己做个缩头乌龟,仍是四处游走,躲避这场门派争斗。 一众尊者与弟子四处云游想寻个没有纷争的清闲之地,休养生息,说不定最后能得道飞升,比那些个鸿林、苍玄都要威风。 正当他们一路慢悠悠地走,却突然看见前方的树梢上立着一道黑影,黑雾浓重,血蝙蝠在身后飞舞。 几位小弟子心有有些发毛,便小声说道:“那是什么怪物?要不要赶紧走啊?” 掌门与几位尊长仔细打量树梢上的黑影,笑道:“有什么好怕的,你瞧那怪物,一看便知功体不全,连肉身都尚未练成,修为肯定不高。我们虽然惹不起苍玄鸿林,但是打打这种小魔物,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几名弟子见尊长们胸有成竹,也放心了不少。 树梢的黑影,仰头垂眼俯视脚下狂妄自大的人,嘴角勾起一抹讥笑,不发一言。 掌门与几位尊长以为他是被他们吓到了,底气十足地说道:“这种小魔物根本不堪一击,你我同力,必能将他诛杀。” 黑影乜斜众人,语气悠扬,眉眼满是稀奇,讥笑道:“哦?” 掌门等人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持剑说道:“一起上,杀了他,我们也有个清净的地方。” 说罢,一群人手执利剑,如洪水猛兽飞身冲向黑影。 晚风吹动树梢,黑影身形微微摇晃,黑雾缠绕枝头愈发浓厚。 黑影瞥向冲过来的人,缓缓抬起右手,那群人便感觉似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横亘身前,仿佛一块巨石拦着自己,无法往前。然而突然之间,那股力量转移到脖子,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脖子,呼吸困难,紧接着再转移到四肢,好像四肢被藤蔓绑住,往不同的方向拉扯,这种感觉如同五马分尸。 黑影赏玩着他们挣扎的模样,见他们手腕一松,长剑掉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拼命呼吸,顿时也失了兴致。 轻轻一挥手,不费吹灰,叹道:“你,尽力了。” 话音刚落,只见众人登时炸成烟花,肉沫四溅,血流成河。 一群小弟子见功力深厚的掌门与尊长被那道黑影轻轻松松地解决,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四处逃窜,哭嚎连天。 黑影看着他们狼狈的逃命,立在枝头悠闲地轻叹。 太弱的人,不值得他出手。 忽而感应到暗境的动乱,黑影轻笑出声,浓雾渐渐消散。黑影饶有兴致地赶往他心心念念的那处地方,今夕何夕,他将再临暗境。 李宅内,结束后,沈孟庄双手撑在陆清远身侧,眼睛一直盯着他看,也不说话,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陆清远被他看得脸颊滚烫,想起方才还弄脏了师兄的衣服,愈发觉得羞愧难当,索性拉过被子严严实实地蒙住脑袋,整个人躲在被子里。 沈孟庄欺身压上来,隔着被子轻笑道:“害羞了?现在才想起害羞了?方才是谁说喜欢我摸来着?嗯?是谁呀?” 陆清远缩在被子里不出声,沈孟庄便愈发想欺负他,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他身上,继续添油加醋地说道:“是谁搂着我不撒手,还在我耳边喘?还说只想要我碰,想要我碰哪里?这里?还是这里?” 说着沈孟庄便隔着被子,不安分地摸上来。 感觉到被子里的人抖了一下,沈孟庄满意地勾唇一笑。 陆清远终于忍耐不住,声音娇弱且委屈,嘤然道:“师兄不要再说了……” 沈孟庄最终还是不忍心再欺负他,轻声说道:“睡一觉吧,晚饭我给你端来。” “嗯……” 被子里的人轻轻地应了一声,沈孟庄拍拍被子,起身下床离去。 出了卧房便看见周不凡回来,沈孟庄想起来此事还未找他算账,径直走过去。周不凡心里发慌,连连后退,举起手里的两坛桃花酒,赶紧示弱道:“师兄师兄!君子动口不动手,喝一杯?” 第88章 同床共枕 月色当空, 沈孟庄与周不凡坐在庭院里小酌。周不凡还算机灵, 为了以防后患特地买了两坛桃花酿回来诱惑人心。 虽说他擅自带陆清远去画舫本来也没什么,男人么,有点需要是很正常的。但是谁让他带的人是陆清远,当事人不会把他怎么样,但是眼前这位主就难讲。 周不凡做贼心虚地为沈孟庄蘸满,诚意十足地陪笑陪酒, 坦然说道:“咱哥俩很久都没有坐下来喝几杯了,今晚不醉不归, 喝!” 沈孟庄倒也没与他计较,拿起酒盏抿了一口, 随后说道:“你以后不许再带他去了。” 周不凡舔着脸凑近, 笑道:“你怎么不说也不许我去?” 沈孟庄扫了他一样,淡然回道:“你吃不了亏。” 周不凡显然有些扫兴, 撇撇嘴,翻了个白眼, 不满地嘟囔道:“他都那么大了, 能吃什么亏,再说他是个男人。那种地方,吃亏的都是女人。” 沈孟庄不与他理论,继续举杯浅饮。 “总之, 不许再有下次。” “不许不许不许,你都说了多少次不许了。” 周不凡继续为他蘸酒,随后放下手里的酒坛, 一本正经道:“我说师兄,你怎么越活越小气?人家不是常说,老来心胸多宽广,你倒好,跟个三岁小娃似的,什么都要攥手里。” 沈孟庄忽而抿嘴轻笑不语,不知是想到什么,眼神也变得温柔了几分。 周不凡凑近,突然很小声,似乎是怕被人发现,那模样如同打探小道消息一般,轻声问道:“唉师兄,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嗯?” 沈孟庄转过头看向他,显然并未理解他所问何事。 周不凡朝陆清远的卧房努努嘴,很卖力地示意,问道:“他呀,你怎么想的?” 沈孟庄放下酒盏,十分认真严肃地想了片刻,随后郑重其事答道:“日思夜想。” “噗——” 周不凡喷了满桌浊酒,一边用袖子擦拭嘴边的酒渍,一边竖起大拇指,满脸写着“算你厉害”的无话可说。 两人沉默须臾,周不凡突然十分严肃地看向沈孟庄,语气里尽是恨铁不成钢,说道:“我该怎么说你好呢,有时候我真想把你脑袋瓜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浆糊。我知道你性子好,对谁都谦和。我跟在你身边这么久,从未见你对一个人如此上心。” 此话说完,周不凡顿了顿,看向陆清远的卧房,随后继续说道:“他若是个姑娘家,我兴许还会鼓励你大胆追求,八抬大轿娶回去,师弟们叫声嫂嫂,可他是……” “唉,咱师尊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更何况他的身份……我不说你也知道,将来如何打算你自己可想清楚了?” 沈孟庄面色平静,淡淡道:“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纸是包不住火的,你瞒不了多久,到时候乱起来你又该如何?” “我没想瞒。” 周不凡闻声瞪大了双眼,满脸的错愕与惊讶,如同吃了一嘴的苦瓜似的,结结巴巴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还想坦白?!” “我的天!这种事我看抗拒从严坦白更严!而且你的身份摆在这,若是一般的小弟子,师尊他老人家觉得有辱门风罚一罚赶下山这事就算过去了,可你不同。你知道你是谁吗?你知道苍玄派轩丘尊长的大弟子是什么人吗?你是他一手栽培的,他那么器重你信赖你,对你比对亲儿子都亲,我看这事悬。真不知道是他被你们气死,还是你们被他打死。” 沈孟庄似乎也有所动摇,盯着手里的酒盏沉默不语。神情凝重,沉默了许久,最后才缓缓地、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不会让他受委屈。” 周不凡捡起碟子里的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悠闲地翘着二郎腿,说道:“原以为你是中了迷魂阵,如今看来,哼,你是被人下了蛊啊!” “行了不说这些,今晚美景佳酿,不醉不归,你可不能耍赖!” 周不凡继续为沈孟庄添酒,深夜晚风徐徐,月色空明,树影摇曳。 转眼已至后半夜,酒坛早已空空如也一滴不剩,周不凡抱着酒坛坐在石桌前呼呼大睡。沈孟庄起身回房,脑袋晕头转向。原说他酒量也不差,今日为何喝了两坛就已有醉意?许是心中藏着心事,清酒入肠,便更加醉人。 沈孟庄扶额迷迷糊糊地走着,脑中还想着方才周不凡的话。他原本就是不打算瞒着的,但是周不凡说的也没错,他若是不瞒着,师尊知道了会如何做?以师尊的性子,不彻底了断他们之间的联系,必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陆清远的身份……这才是最棘手的事情。 若他瞒着,纸是包不住火的,总会被人发现,届时还不是一样的局面。 世人的眼光么?伦理纲常的谴责么?师尊的痛心疾首么? 呵。 沈孟庄冷笑一声。 还真是麻烦呐。 世人如何看待他并不在意,旁人想如何说便让他说去,管他们作什么。只是他也确实是这么想的,他不想让他受委屈。 所以,归根究底,即便是两个男子也好,总归还是绕不出那个死胡同么?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名分”二字么? 他也想要一个名分么 沈孟庄跌跌撞撞地走向卧房,脸上却是哭笑不得的神情。 想要一个名分?八抬大轿娶回去就是了。 要什么给什么。 穿过曲折走廊,沈孟庄轻车熟路地走到卧房前推开门,屋内昏暗无光,他来的竟是陆清远的卧房。 隐约能听到床上的人浅浅的呼吸声,沈孟庄本能地走到床边径直躺下,伸手搂住背对他睡着的人。 陆清远被身后的动静惊醒,转过头却见沈孟庄躺在自己身边,扑面而来的酒气包裹他全身。 随即翻过身坐起来看着沈孟庄问道:“师兄?你喝酒了?醉了吗?” 沈孟庄闭着眼并未答话,陆清远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说道:“我去给师兄熬些醒酒汤,等我。” 说完正欲起身下床,突然被沈孟庄拉回来严严实实地搂在怀里,轻声道:“别动,让我抱会儿。” 陆清远乖乖地躺在他怀里,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仰头看着他,试探性地问道:“师兄真的没事吗?” 沈孟庄搂着他的手紧了紧,呼吸全洒在他脸上,近乎梦呓般呢喃道:“嘘,睡觉。” 飘过来的气息满盈着独属于沈孟庄的杜若花香的味道,还掺着许多桃花酿的芬芳,悉数全落在陆清远脸上和心尖。 渐渐地,他也有几分醉了。 陆清远缓缓起身,蹑手蹑脚地脱去沈孟庄的外衫和鞋袜,扯过身下的被子盖在他身上,掖了掖他身后的被子防止钻风冻着他。随后继续安稳地躺在他怀里,还拉过方才搂着他的胳膊继续搭在他腰间,翻过身面对面看着沈孟庄,伸手环住他的腰,头埋在他胸膛,就着这个互相搂抱的姿势,仰头看向他,轻声说道:“师兄晚安。” 眼睛闭了许久也睡不着,陆清远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心里雀跃欢喜,脑袋深埋在沈孟庄胸膛偷笑,身子微微发颤。 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只有一个念头久久挥之不去,一直在萦绕回荡,反反复复。 他和师兄一起睡觉了,他和师兄躺在一张床上一起睡觉了,他和师兄抱在一起睡觉了,总之,他和师兄一起睡觉了!他真的和师兄一起睡觉了! 一个人兴奋到接近天亮,终于扛不住睡意,眼皮上下打架,陆清远迷迷糊糊地睡着。 翌日清晨,陆清远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的面孔逐渐清明。沈孟庄只穿着单薄的里衣,侧卧在身旁,撑着脑袋带着笑看他,墨黑青丝披散在肩头,眉眼间还有一丝朦胧的睡意与醉气,浓烈的杜若花香与恬淡的桃花酒香缠绕鼻尖,陆清远很快便清醒。 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是自己喜欢的人,这是一天中最幸福的事。陆清远刚想张口说话,却发现沈孟庄的笑别有深意,忽而发觉自己身上哪里好像有些不对劲。 猛地掀开被子低头一看,发现的的确确是湿了一片。陆清远整张脸“唰”地一下便红了,紧紧攥着被子遮在身上,连连后退,缩在墙角,羞愧难当地低着头。 沈孟庄见他这副反应,心里的坏心思愈发强烈,直起身子,看向被褥上的潮湿,问道:“你尿床了?” “不是!!!没有!!!!” 沈孟庄见他一口否认,继续问道:“那是什么?” “是——” 陆清远差点就说出口,转念一想又觉得实在太羞耻了,无法当着师兄的面说出来。便只好低着头,眼神慌张地四处乱瞟,支支吾吾道:“是……是……我……我……………” 沈孟庄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见他这副含羞垂眼的模样,心里喜欢得不得了。 陆清远看他一脸邪笑,心下也终于明白过来,脸颊更红了些,鼓着腮帮子,满腹委屈,朝沈孟庄撒娇道:“师兄你故意的!” 说罢便将脑袋埋进被子里,说什么也不看他。 沈孟庄仍旧不肯放过他,不依不饶道:“昨晚你可是抱着我睡的,莫非……” 说罢故意缓缓凑近,一手搭在他肩头搂着脖子,一手捏起他涨红的脸,氤氲的桃花眼里藏着细密的小钩子,令陆清远神魂颠倒。 两张脸近在分毫间,沈孟庄故意贴近,缓缓说道:“莫非,你对你的师兄有何非分之想?” 最后“非分之想”四个字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声音愈轻愈含着一股说不出的亲昵暧昧,掺着几分朦胧不清的云霓,勾得人心颤。 陆清远本就艳红的脸此刻简直红得能滴出血,脸颊发烫,心脏也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偏偏眼前的罪魁祸首还故意发狠地撩拨他,纯情如陆清远此刻哪里经受得住,抓起被子手忙脚乱地跑下床,随便寻个借口逃开。 “我去换裤子,哎哟——” 慌慌张张跑下来,险些绊倒摔下床。 沈孟庄坐在床上看着踉踉跄跄躲到衣柜后的小崽子,心里欢喜极了。 用过早膳,众人决定暂时先将所有大狗聚到阵中,试图用阵法驱散邪灵。大街小巷的大狗小狗纷纷赶到李宅,安世剑在空地上画下阵法,蓝光微闪,一群大狗趴在地上。 突然间,蓝光剧烈闪动,那群狗双眼通红,从地上爬起来,嘴边口水流淌,尖牙外露,盯着周遭的同类狂吠。 忽而一只大狗冲向另一只狗疯狂撕咬,其余大狗也发疯了一般互相纠缠。狂吠不止血肉模糊,还有几只狗欲冲出阵法撕咬站在一旁的仆人,所幸被阵法束缚。紧接着愈来愈多的狗开始互相撕咬,或是撞向阵法边缘,如撞到一面无形的玻璃一般弹回去,爬起来再撞,不受控制地朝众人狂吠,尖牙锋利。 众人的注意力皆集中在阵法内发狂的大狗上,却不知身后正被危险盯上。角落里,一双双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人群,口水沿着獠牙滴在地上。 顷刻间,一群狂犬从角落里冲出来,将身前的仆人按在地上撕咬,咬下他们的耳朵,咬断脖子,鲜血四溅。 沈孟庄才一转头,便见一只发狂的狗冲向他,安世剑凌空而跃弹开疯狗。冷山岚持剑欲砍杀迎面而来的大狗,李大人一眼看见那条黑白相间的傻狗突然大喊道:“仙师手下留情,那是我的逆子,留他一条命吧!” 冷山岚冷眼看向那只傻狗,猛然一挥剑,将大狗甩开撞上柱子弹下来。 周不凡凑到沈孟庄身旁,问道:“师兄该怎么办?这群狗怎么突然疯了?” 沈孟庄盯着四周蠢蠢欲动的疯狗,说道:“事有蹊跷,应当是有人在暗中操控。” “啊?!那该怎么办?” 沈孟庄思量许久,最后说道:“擒贼先擒王,揪出幕后主使。” 说罢,安世剑登时跃起,剑光旋舞,沈孟庄御剑旋绕,将四周的疯狗困在阵中。随后掏出数张符文贴在四象之角。白袍飞舞,衣袂翩跹,身姿轻盈,飞身立于屋檐之上,随后旋飞而下,飘然落地。 陆清远直勾勾地看着他飞上飞下,满眼的喜欢四溢,嘴角都要咧到耳根。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师兄真好看!师兄最好看!好喜欢师兄!”,如少女怀春一般,一脸的痴笑与着迷。 如他痴望师兄一般,身后也有一人同样着迷地望着他。叶蓁蓁看着他目光皆在沈孟庄身上,每分每刻,都不曾挪开眼。心中愈发不是滋味,手里攥着衣角搓揉,紧咬牙关,耳边仍在吹着诱使的风。 四角齐全以后,沈孟庄割破指尖,以血为引,滴在阵法的召灵眼上。符文与阵法闪烁着微弱的光,狂吠的疯狗们似是被安抚渐渐安静下来,趴在地上吐舌头喘气。 待沈孟庄落地后,陆清远赶紧跑过来,握起他的手,心疼地摸摸伤口轻轻吹气,还不时询问疼不疼,沈孟庄轻抚他的脑袋,摇头说不疼。 温情的一幕俱被叶蓁蓁看在眼底,心中的不满渐渐凝聚成一团怒火,眼中暗流涌动。 众人站在庭院内静待幕后主使现身。 而此时安虚峰上,鸿林派与苍玄派争执不下,大动干戈。轩丘以退为进,只防守并未出招伤人。但是他功力深厚,仅仅只是虚晃一招,内力也将对方的小弟子震伤。 鸿林派的大弟子钟颜素来嫉恶如仇,剑锋直指轩丘,怒声道:“晚辈竟不知贵派尊长恃强凌弱,不仅出手打伤我派弟子,还危害苍生!如此小人,天地难容!” 轩丘并未回答,站在山门前,脸色阴沉。 第89章 为祸苍生 此刻明明已是正午, 方才还艳阳高照, 此刻却突然乌云密布,黑雾遮天。世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仰头看向头顶的天空,却见浓重的黑雾如一只天狗吞噬太阳。 黑雾渐渐弥散,地上茫然的人忽而想起什么要紧事一般,纷纷扔下手里的活。隔壁邻居间互相争论, 一个认为前几日丢失的几只鸡是对方偷的,一个人认为昨日不见的老黄牛是对方拐去卖了。双方大打出手, 甚至扛起锄头要推倒对方的围墙。 屋内丈夫殴打妻子,肆意辱骂, 什么难听的字眼都砸在她头上, 说她身为有夫之妇,居然妄想勾引他人, 简直不守妇道,□□至极。其实不过是正巧有人问路, 好心指引了一下而已。 私塾内, 学生逃课,爬树掏鸟窝,上房掀屋顶。 街道上,老人倚老卖老, 摔在路上就看谁倒霉。若对方不认,告到衙门里,无凭无据也是万万抵赖不了的, 只能哑巴吃黄连,倾家荡产地赔偿。 大小店铺内,商人以次充好,挂羊头卖狗肉,强买强卖。黑心店,人肉包子,官商勾结,盆满钵满,谁敢有怨言。 就连仁心仁术的大夫,也开始用假药材毒药材充当上等品,丝毫不愧疚地高价卖出。甚至与当地官府联手,制造一起瘟疫,这时就更能赚钱了,药方独家专有,药材独家专有,即便是开出天价,病患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而已。 这一幕幕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演得风生水起,全都是见不到光的勾当。 种种场景尽收眼底,此时屋檐之上,黑雾萦绕,黑离悠闲地站在屋檐一角,俯视脚下苍生。 一句句谩骂的话语,剑拔弩张的情势,黑离连连摇头,脸上似乎还带着不忍与无趣。 此时暗傀缓缓现身,站在他身后,问道:“尊上这是?” 黑离轻笑一声,叹道:“众生皆蝼蚁。” “你看。” 说罢,黑离轻轻拂袖,黑雾压城,笼罩着整个暗境,紧接着一层层如轻纱一般的薄雾从众人眼前掠过。 顷刻间,方才还在争执的人眼中突然闪烁着血光。 耳边似有冷风吹拂,勾起心中的歹念。 邻居扛起锄头并未推倒围墙,而是径直冲向对方,铲了对方的脑袋,钉耙扎进肉身里,大大小小的洞贯穿全身,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如一只筛子,鲜血淋漓。以后再也没有人偷他们的东西了,再也没有争吵了! 妻子红着眼,冲进厨房举起菜刀,砍向丈夫,鲜血四溅,人头落地。每日对她拳脚相向的男人,此刻倒在自己脚下,连跪地求饶的机会都没有。以后再也没有人随意打骂自己了! 学生们合起伙将教书先生绑在树上,点燃脚下的枯叶,活生生将先生烧成一堆灰烬,还拍手欢呼叫好,以后再也不用念书了,再也没有人用戒尺打他们了! 年轻人将老人的手脚绑起来,怀里还绑着一块石头,头朝下扔进深井里,或者关在猪笼里沉塘。以后再也没有不要脸的老人讹诈他们了!再也不用担心受怕,可以大大方方地上街了! 黑心商人被一群农民绑在麦田里,身上割破数道伤口,皮肉横翻。数只乌鸦在他们头顶盘旋,随后俯冲而下,扒在他们身上啄食伤口。农民们欢呼雀跃,再也没有人坑他们的血汗钱了! 药铺内,一群重病难愈的病人拖着残躯将大夫们浸泡在由腐烂的药材煎熬的汤水里,肉身浮肿,脸色发黑,七窍流血。病人们欣慰一笑,以后再也没有人害他们了! 众生皆蝼蚁,人命如浮云,一场混乱在黑雾的遮掩下愈演愈烈。 暗傀站在黑离身后,看着脚下发疯的人,心中不解,遂问道:“尊上这是有何用意?” 黑离轻蔑一笑,悠然道:“你看他们如布偶一般任由本座操控,知道为何吗?” 暗傀摇头道:“属下蠢笨。” 黑离冷哼一声,回道:“因为他们太弱了,绝望是弱者的专属词,唯有强者才配拥有希望。” 暗傀俯首迎合道:“尊上征服暗境之后,暗境自然便强大了。” “征服?” 黑离微微侧首,瞥了身后的暗傀一眼。 “呵,哈哈哈哈哈——” 随后仰天大笑,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兴致。 “本座要他们心甘情愿臣服。” “可……”暗傀看向脚下癫狂的人,“属下无知,他们这副样子,如何臣服?” 黑离负手而立,胜券在握的姿态高高在上,仿佛天地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你再看。” 话音刚落,只见压城的黑雾逐渐上升,回到天际。 那群发疯的人,眼中血色缓缓消退,神志恢复正常,耳边也不再刮风。 但是恢复正常后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实,却无法接受。 邻居回过神看见脚边血肉模糊的尸体,吓得扔掉手里的锄头和钉耙,围着尸体团团转,急得在地上打滚。 妻子惊叫地扔掉手里的刀,看着脚边身首异处的丈夫,还有满手的鲜血,哭着喊着摇晃死去丈夫的尸体,大喊丈夫。 学生们跪在树林外痛哭,大喊先生。 年轻人跪在深井水塘边磕头,哭天抢地喊着自己的父亲母亲。 农民发现自己杀了人,万分抱歉地将商人们的尸体厚葬。 病人们没有大夫给他们看病了,一个个躺在床上忏悔。 黑离俯视滑稽的众人,说道:“人心中的恶,压抑得太久是会病的。你看他们,发泄一次后,是不是轻松多了?” “暗境啊,太脏了,不如本座好好打扫一番。” 说罢,只见他再度轻轻挥动衣袖。 院内浑身是窟窿的尸体竟然开始渐渐愈合,身首异处的丈夫头颅和身体也开始恢复原貌,化成一堆灰烬的先生逐渐恢复原形,被淹死的老人从井底、塘底浮上来,皮肉都被啄食的商人开始生长血肉,泡肿的大夫渐渐消肿。 所有一命呜呼的人全都死而复生,邻居、妻子、学生、年轻人、农民、病人,包括惨死的那些隔壁邻居、丈夫、先生、老人、商人、大夫,也万分欣喜,众人又恢复其乐融融的模样。 天际黑雾浓郁,隐隐有一丝天光从黑雾里透出来,落在屋檐之上。众人喜出望外之际,注意到站在屋檐的黑离,纷纷跪在地上向他俯首磕头。 嘴里高声大喊:“活菩萨降临!感谢活菩萨救命之恩!” “感谢活菩萨!” 其中一人抬起头偷瞄了高高在上的黑离一眼,见他长身玉立,华冠加身,身后血蝙蝠飞舞,壮着胆子,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句。 “敢问,您是……是魔尊大人吗?” 突然一片寂静。 而不知是谁想起了许久以前的一句口号,此刻突然虔诚地大喊:“永世不灭,暗夜无疆。魔尊再临,长夜圣光!” “魔尊大人让我死而复生,魔尊大人是暗境的希望!长夜圣光!” “我原以为苍玄派才是庇护暗境的希望,没想到他们之前居然做出那种事,祸害百姓还污蔑其他门派,呸!真是卑鄙小人,今日幸得魔尊大人所救,不然我们失手杀了人,有理都说不清,多谢魔尊大人!长夜圣光!” “信徒愿虔诚拜奉魔尊,长夜圣光,永世不灭!” “长夜圣光!永世不灭!” ………… 黑离蔑视脚下乌泱泱的众人,丝毫不为所动,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暗傀看着虔诚跪拜的人,心头一震,久久不能平静。 黑雾缓缓消散,黑离的身影藏于雾中缓缓消失,最后轻声说道:“看懂了吗?” “想要成为此世之善,必先成为此世之恶。” 回望绛红城,天边黑雾压城,山摇地动。耳边回荡着怒骂声、哀哭声,城内的老百姓纷纷拿起锄头菜刀互相残杀,似乎是有滔天大恨一般,誓要将对方赶尽杀绝才痛快。 沈孟庄听见大堂的动静,随即赶去,其余人紧随其后。叶蓁蓁也正欲跟着赶往大堂,突然眼中红光闪动,耳边响起女子的声音。回过头看向大狗身下的阵法,迟迟未动,眼中的血光愈发浓重。 大堂内,沈孟庄等人施法安抚受控制的众人,驱散弥散在屋内的黑雾,用符文封住大门。 正以为大功告成之际,突闻后院狗吠,沈孟庄马不停蹄赶回后院,却见一群大狗再度发疯互相撕咬,此时阵法一角也被破坏,束缚疯狗的力量逐渐减弱。 天边的黑雾愈来愈浓,受黑雾影响,这群大狗愈发癫狂,双眼布满血丝,拼了命一般与其他大狗撕扯啃咬。 沈孟庄欲修补阵法,突然大门外狗吠不止,犬吠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多,似乎全都聚集到李宅外,将大宅包围。 大门被撞得砰砰响,门栓松动,一群狗身先士卒简直在拿命撞开木门。还有一群大狗用爪子挠门,尖锐的声音险些刺破耳膜。 围墙外,有几只胆大的狗窜上墙,企图翻墙而入,已经有两只狗得逞,站在墙头,冲向众人。 沈孟庄迅速御剑将它们打回墙外,安世剑顿时激荡千万剑气,悉数钉在围墙之上,形成护罩张开结界,防止疯狗再度冲进来。 沈孟庄叮嘱众人千万不要离开大宅走到墙外,以免被大狗咬伤。眼下暂时安全,周不凡收回逍遥剑,说道:“听到没,蓁蓁,不要乱跑,你跟在我身后,我保护你。” 说着便看向叶蓁蓁所站的位置,然而却没有人,四处张望也找不到人,遂问道:“蓁蓁呢?” 众人闻声也开始四处寻找,目光所及之处皆没有她的身影。 “我蓁蓁去哪了?” “蓁蓁——你在哪啊?别吓师兄!” 周不凡仰头朝天喊,然而除了墙外的狗吠,无人应答。 沈孟庄心中疑惑,方才他们赶去大宅时便不见她跟来,此刻也不在后院,还能去哪?难不成是回房了? 未等他想完,大门却突然被打开,无数条疯狗一齐冲进来,朝众人狂吠不止,口水流了一地,目光盯着众人仿佛在看着美餐。恶犬狰狞,尖牙锐利,如洪水猛兽般冲向众人。 昏天黑地里,众人与疯狗纠缠,沈孟庄叮嘱不可杀生,其余人只好用剑柄将疯狗打晕。满屋犬吠,大大小小的恶犬如狼似虎,周不凡刚解决完左边一群,右边又来了一群。将右边的打晕后,身后突然被袭击,一群疯狗一涌而上,扑向周不凡,逍遥剑光影挑风,然而即便她再手疾眼快,因为留有余地施展不开,逍遥剑的威力无法震慑恶犬。 很快一群疯狗便咬上周不凡的衣摆、鞋子,甚至的胳膊。周不凡站在原地转圈圈,试图将他们甩开,这群疯狗似乎是黏在他身上一般,任他怎么甩都甩不掉。 周不凡终于忍不住,从怀中掏出符文贴在狗头上,随后一脚将它们踹开,没想到简单的定身符对付这群傻狗也挺管用的。 才刚解决完这群傻狗,又一群疯狗扑面而来,周不凡忍无可忍,破口大骂道:“我他妈招你们惹你们了?怎么只咬我?那还有人呐!师兄这疯狗怎么越来越多?我看这城里所有人都变成了狗也没这么多啊!” 沈孟庄御剑之际,看向门口不断涌进来的恶犬,心中疑惑。事有蹊跷,绝对有人在暗中操控,能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对方不容小觑。 恶犬一波接一波,被打晕倒在地上的疯狗突然醒来,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冲向众人。源源不断,打晕了又醒,醒了再打。 疯狗还未解决,突然地面震动,众人摇摇晃晃。陆清远抬头看见天边的异物,朝沈孟庄大喊道:“师兄快看!” 沈孟庄循着他所知的方向望去,却见天边飞来一座石像,在浓重的黑雾中剧烈晃动,突然强光乍闪,石像爆裂,一道黑影凌空跃出,仰天怒号,凶兽饕餮破空而出! 与此同时,安虚峰上,鸿林派与苍玄派的斗争持续不断,双方伤亡惨重。突然黑雾来袭,众人停下动作看向不断袭来的黑雾,鸿林派或许还全然不知,而轩丘盯着浓郁的黑雾心中大惊。 莫非,莫非—— 黑雾渐渐聚成一道人影,看不清面容,唯有笑声在天际回荡,震慑长空。 那身影悠悠然道:“多年未见,轩丘小娃,你可想本座?” 鸿林派虽未曾见过魔尊,但是一听“本座”二字,心头一震,莫非魔尊黑离即将出世? 轩丘脸色阴郁,不发一言。 鸿林派掌门指着他道:“好哇,轩丘小人,你打伤我派弟子,祸乱苍生,居然还勾结魔尊危害暗境,实在留不得你!” 轩丘并未理会他的话,猛然一挥袖,身后迟迟未出鞘的宝剑此刻浩然当空,径直刺向黑雾。然而黑雾无形,那身影丝毫不受影响,笑声愈发轻蔑不羁,声音悠长,淡淡道:“一百年了,本座期待至极。” 话音刚落,黑雾渐渐消散,宝剑入鞘。 鸿林派掌门看向渐渐离去的黑雾,突然转过头朝轩丘怒声道:“今日之事,我派必不会善罢甘休!苍玄派为祸暗境,是乃罪大恶极。待我等解决魔尊之后,再在为暗境扫除冤孽!” 说罢,掌门带着众弟子紧跟消失的黑雾,欲趁魔尊还未完全出世之际,将其收服。 轩丘看向天边的薄雾,眉头紧锁,随后回到太虚阁,召来士白和古梁,三人商议对策。 “今日与鸿林派的争斗,实在蹊跷,为何他们口口声声称我派是幕后主使,其中必有人暗中操作。这还不算什么,最棘手的是,魔尊黑离今日现身,我担心的事恐怕要发生了。” “魔尊现身?” 士白一副难以置信、闻所未闻的模样看向轩丘。 轩丘颔首应道:“不错,就在鸿林派与我纠缠之时,黑雾漫天,虽然并未见到他的真身,只是魂识而已,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士白转动手里的翠玉扳指,故意不以为然道:“他既然敢再出来,我们再将他打回去便是,师兄何必如此烦心。” “此事说得容易。” 轩丘眉头紧蹙,脸上愁云惨淡。 “你们也知道,当年我是用封亡禁印才封住了他,如今这法子行不通了。禁印损害极大,我无法再炼第二次,只能想办法修补,寄希望于此了。只是……” “师兄莫担心,古梁师兄不是说只要找到三字卷便能修补禁印吗?我们只要赶在他出来前找到三字卷不就没事了。” 古梁坐在一旁,闭目凝神,轻摇手中羽扇,不发一言。 士白看向两人,继续说道:“倒是我派素来与鸿林派无冤无仇,为何他们今日找上门来,还一口一个祸乱暗境?” 轩丘顿了顿,答道:“此前暗境暴乱四起,凶手犯下滔天大罪,官府无论如何都抓不到。后来是在街头抓到一名暴徒,自称是我派弟子,之前犯下的案子是我派嫁祸于其他门派,所以他们才找来。” 士白装作恍然大悟颔首回道:“原来如此,我看这事有蹊跷,定是有人栽赃嫁祸,师兄要不要我去查查?” 轩丘沉默不语,思量许久,最后才缓缓道:“此事不急,眼下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找到三字卷修补禁印,以防魔尊出世。” 屋内三人皆沉默不语,轩丘看向窗外红光刺眼的天际,心中不安,眼下只能寄希望于沈孟庄能尽快找到三字卷。 士白瞥向对面低头沉思的轩丘,嘴角轻扬,眼中暗潮汹涌。 谈话结束后,士白却并未赶回漠奚峰,而是下山与寿延派汇合,将今日之事一一告之。 很快,暗境流言四起。众人纷纷议论,听说三大门派齐力讨伐轩丘,欲为苍生讨回一个公道,只是没想到那个轩丘啊,竟然出手打伤鸿林派的小弟子!不仅如此,他还包庇此前犯案的凶手,无论鸿林派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都不听,执意要袒护凶手。 这样的人如何能保护暗境呢?有这种人的门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为苍生,死得其所”呸!真是惺惺作态! 没想到他们自称名门正派,位于五大门派之首,居然做出这种勾当,真是令人寒心! 什么心怀天下,根本就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利益,苍玄派根本就没想保护暗境,只是为了居于人上,受众生的仰望而已,从骨子里就腐烂了,根本不会管暗境的死活,这种门派,不信也罢! 第90章 杀之不尽 关于苍玄派的谣言顷刻之间便在暗境传开,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各大门派以鸿林派为首纷纷扬言要讨伐轩丘和苍玄派。 素陶听闻此事,即刻前往漠奚峰找到7士白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屋内二人各怀心思,士白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慢悠悠抿了一口,瞟了她一眼,说道:“师妹为何不直接去找轩丘师兄问个明白?” “他不会说的。” “当真?” 士白盯着她脸上的情绪变化, 继续道:“师妹来我这里,当真是因为轩丘师兄不肯说而已?师妹当真只是想要一个真相?” 素陶哑口无言, 低头沉默。 士白看透她隐藏的心思,连同她内心深处的一丝疑问都一览无遗。 “你来找我不过是为了证实你心中所想而已, 既然如此, 我只有四个字送你。” 素陶闻声猛然抬头与他对视,心中惴惴不安, 不知是期待还是恐惧。 士白放下手中茶盏,顿了顿, 道:“如你所想。” “不管你如何打算, 既然已经想了,不妨咬牙做下去。反正一条路走到黑,何人能知彼岸是挫骨扬灰还是一马平川,该走便走, 断头流血都是自己心甘情愿,死了也不怨。” 素陶眼中暗流涌动,眉头紧蹙, 张着嘴半天才犹犹豫豫道:“可……可是……” 士白起身走到她身旁,递给她一张符文,说道:“师妹若无法下定决心,去一趟安虚峰的山洞吧,看看你的周师弟,一切便会有答案。” 素陶闻言大惊,她原以为周师弟已经入土为安了,为何会在安虚峰,山洞里有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大惊失色,一个却胜券在握。 此时绛红城内,凶兽饕餮出世,众人持剑与之对战。城内的恶犬愈来愈多,四处乱窜撕咬街上的百姓,即便躲进家中关上大门,也会被疯狗撞开门窗,或是刨开屋顶的瓦片,冲进屋内将人拖出来,一群恶犬一拥而上,顿时血肉模糊,白骨森森。 城内人仓皇逃命,沈孟庄将一部分人接到李宅,张开结界,暂时庇护他们的安全。随后众人赶到大宅外阻止饕餮。 饕餮张开大口,露出一排尖牙,眼睛大如鸡蛋,车轱辘似的转动。大掌猛地压下来,抓起地上的东西就往嘴里塞,树枝、砖瓦、泥土,塞了满嘴,上下闭合嚼了两下便咽下去,路上被疯狗咬死的尸体也抓进嘴里吃掉。 听到身后的动静,迟钝地转头看向沈孟庄等人,突然冲过来大嘴一口咬过来,所幸躲得快,獠牙大口咬上身后的屋顶,大宅顷刻间倒塌。 沈孟庄飞身落在饕餮脚后跟,随即持剑沿着它巨大的躯体飞身而上。剑刃横贯,安世剑围着庞然大物绞杀,从脚边飞旋之上,血溅四方,顿时碎成无数肉块。 剑光闪动,气贯长虹。沈孟庄紧握剑柄,手腕使力,扬起安世剑,对准饕餮的胸膛猛然插进去,剑身钉在它胸口,随后一路向下,沿着胸膛劈成两半,开膛破肚,鲜血溅湿一地。 饕餮跌跌撞撞,割开的皮肉在风中摇晃,之后便倒地不起,口吐白沫奄奄一息。 沈孟庄催动安世剑绞下它的头颅,予以致命一击,庞然巨物挣扎了两下便再没了动静。 众人松了一口气,安世剑敛光入鞘,沈孟庄擦掉脸上滴溅的血液,朝众人走来。 陆清远笑着看向他,正欲张口说话,突然看见他身后的动静面如土色,大喊道:“师兄小心——” 话音未落,沈孟庄感觉到脚下地面震动,猛地回过头,一只大掌忽然迎面压下来紧紧抓住他。 一只新的饕餮从地上的尸体里爬出来,似浴血重生一般,抓着沈孟庄仰天咆哮,獠牙大口咬向他欲报一剑之仇。 电光火石间,沈孟庄眼疾手快握紧安世剑插进它嘴里,堵住咬过来的尖牙,打趣道:“我可不想死在你这张嘴里。” 说罢,手腕发力,飞身一跃而起,站在饕餮头顶,扬起安世剑插进它的头颅,用力劈开,再度将它劈成两半,鲜血飞溅。 陆清远虽然心下有几分担心,但见沈孟庄轻盈姿态,瞬间痴迷胜过担忧,满眼的欢喜,整张脸满满当当写着“师兄好厉害!师兄超级棒的!好喜欢师兄!最喜欢师兄了!” 解决完之后,沈孟庄飞身远离尸体,陆清远赶紧跑上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伤势,沈孟庄安抚他说没事。 然而还未安静片刻,眼前碎成两半的尸体再次有了动静。又一只新的饕餮从血肉模糊的残躯中爬出来,捶胸顿足,大步迈向众人,一掌劈下来地面顿时裂开一道巨缝。 沈孟庄与之周旋之际,心中疑惑。按理说饕餮不是魔物,并没有不死之身,即便是上古凶兽也没有死而复生的能力,为何它杀不死? 不,不是杀不死,而是为何杀不尽?新生的饕餮是否还是原来的那只?如果是的话,它如何再生?如果不是,那源源不断的新生饕餮从何而来? 难不成它们能迅速繁衍?或者说□□是无穷的,只是魂识继承下来了? 应当不可能,据他所知,凶兽并没有这种能力。或许,这背后,有其他人在操控。 凶兽饕餮也好,恶犬也好,这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力量在操控。 正当沈孟庄思虑之际,饕餮两手抓住冷山岚和叶蓁蓁,周不凡一时心急忘了身后的危险,被它踩在脚下。 沈孟庄持剑而上,趁它没有还手之力,欲再度劈开它的肉身。此时突然一道黑影从它身后飞出,一根数十米长的尾刺俯冲而下刺向沈孟庄。 眼看毒刺就要插进眼里,陆清远大喊一声“师兄”,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将他推开,以身挡下迎面飞来的毒刺。 沈孟庄亲眼看着他被毒刺围攻,木桩般粗壮的毒刺眼看就要刺进陆清远的胸膛,想要御剑已经来不及,突然慌了手脚,脑袋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毒刺即将贯穿陆清远的身体。 突然一道寒光飞来,砍断凶猛的毒刺。沈孟庄见势立即飞身上前接住陆清远,惊魂未定地紧紧搂着他,反反复复摸他脑袋,证实他真的完好无损,心里才稍稍松一口气。 “小九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你非要吓死我吗?” 沈孟庄搂他腰的手在微微发颤,若他真有什么意外,只怕自己会内疚而死。 陆清远见他脸色有些发白,心里过意不去,回想起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竟也有些头皮发麻。其实他怕得要死,他怕疼,更怕再也见不到师兄,但是他也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大的勇气,只要涉及师兄,他便会一往无前,义无反顾。 陆清远伸手摸摸沈孟庄的脸颊,又是揉又是捏,自知理亏,便一门心思地讨好他,既撒娇又安慰道:“我没事了,师兄不哭不哭,小九抱抱你。” 说着便双手搭在他肩膀,学着他平时哄自己的样子,笨拙地轻抚他的脑袋,一面拍一面还哄他。 沈孟庄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安稳落地后,将人轻轻放下。抬头望去,正是叶蓁蓁匆忙赶来,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下,说道:“蓁蓁你去哪了?大家都很担心你,可不能再乱跑了。” 叶蓁蓁满脸愧疚地笑道:“我见街上有异动便赶去看了看,让师兄担心抱歉啦。”说着还双手合十做出道歉的动作。 三人齐力砍杀饕餮,救出周不凡和冷山岚,叶蓁蓁趁势飞身而上,忘忧剑刺进饕餮胸口。飞沙走石间,四目相对,饕餮收回毒刺,捂着胸口逃走并未继续进攻,仿佛在忌惮什么。 忘忧剑入鞘,叶蓁蓁看向饕餮落荒而逃的背影,扬起一抹满足且得意的笑容,随后回过身看向沈孟庄,笑眼盈盈道:“师兄真厉害,蓁蓁好佩服!” 陆清远见她近乎娇媚的笑容,心中怨气横生,冷眼凝视她,满脸写着“我不高兴,不许对我师兄笑,和你没关系!” 叶蓁蓁带着笑走过来,陆清远拉过沈孟庄,不悦地回怼道:“我师兄当然厉害!” “师兄我们回去吧,跟我走!” 说罢转向沈孟庄换了一个乖巧甜美的笑,然后躲避瘟神似的拽着他离开。 沈孟庄此时还一头雾水,显然没搞清楚状况,看看陆清远再看看叶蓁蓁,还未问个明白便被陆清远拖着走。 叶蓁蓁站在原地,看着渐渐消失的二人,心中也不恼,脸上仍是满足的笑容,只是盯着沈孟庄的眼神,却是别样的意味深长。 是夜,沈孟庄与陆清远坐在庭院中,在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确认陆清远的确没有受伤后,沈孟庄才彻底安心。 然后才想起来,自己应该生气的,便低声道:“以后不许再乱来了,你再来一次我真生气了!” 陆清远倒也机敏,见他生闷气,便是百般讨好他,拉过他的胳膊摇晃,像小孩子向大人撒娇要奖励一般。 语气也格外软绵绵,噘着嘴说道:“师兄不要生气了,我不想师兄受伤,我情愿是我。” 沈孟庄揽过他坐在自己腿上,轻声叹了口气,缓缓道:“可我也不想你受伤啊。” 明知他有主角光环,明知他是不死之身,有死印加持,明知他甘愿为自己赴汤蹈火,但是却却不想,一丝一毫都不想。 陆清远搂着他脖子,贴着胸膛,小声呢喃:“师兄不要舍不得,我真的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受伤也好,断手断脚也好,死了也甘愿。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你爱护我,偏心我,心疼我,只要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一直爱护着我,为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说罢,仰头看向沈孟庄,纯澈的双眼里闪烁着星光,欣喜笑道:“师兄会一直疼我的是不是?” 沈孟庄低头看着他苦笑不得,伸手捏住他秀挺的鼻子,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缴械投降,语气里满是宠溺,轻声道:“你就是仗着我不舍得气你。” 陆清远欢喜地眯眼笑,理直气壮道:“我就是仗着你疼我。” “为所欲为。” 皎皎月色,爱意如浓。 只是这花好月圆的一幕幕,皆被角落里的一双眼一览无遗。 第91章 暗下黑手 翌日, 沈孟庄等人将城内所有幸存者接到李宅内妥善安顿。为防止饕餮和恶犬闯入, 还在大宅四角画下阵法。 一切安排妥当后,叶蓁蓁领着沈孟庄等人一同前往归愿庙一探究竟。 荒凉的破庙,木门歪歪扭扭地倾挂于门槛上,蛛网灰尘遍布,屋顶的砖瓦稀稀松松,还不知被谁捅了几个大洞。 众人警惕地走进庙里, 却发现石座上空空如也,原本摆在那里的石像竟不知所踪。 “嘿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啊?之前也是这样?” 周不凡走近石座, 伸手摸了摸上面的灰尘。 叶蓁蓁挠挠脑袋,满脸疑惑道:“好奇怪, 之前我和师姐来的时候, 这里明明摆了石像的。” “你说这里?” 周不凡指了指身前的石座,见叶蓁蓁十分肯定地点头, 登时吓得连连后退。 上次被混沌支配的恐惧犹在眼前,估计他这辈子见到石像雕像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 恐怕都要退避三舍。 沈孟庄随即走上前, 盯着石座心中猜疑。这石座上灰尘堆积,一看便知是荒废了许久。若轻易挪动如此沉重的石像,即便对方力量再强大,石座四周也会有灰尘被蹭掉的蛛丝马迹, 但是为何一丁点痕迹都没有? 除非…… “师兄?师兄?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周不凡戳戳沈孟庄的肩膀,神游的思绪被打断。沈孟庄回过头看向他,愣了一下, 随后说道:“没什么,此地古怪,你们当心。” 众人在归愿庙附近仔细寻找石像的线索,冷山岚查看庙内,周不凡飞身窜到了屋顶。 此时破庙后面突然升起袅袅白烟,沈孟庄一眼瞧见便觉古怪。青天白日,何来阵阵浓烟? 不做多想,沈孟庄循着白烟的方向,径直走向后山。 陆清远紧跟着沈孟庄,师兄去哪他就去哪。 而叶蓁蓁也紧随其后,远远跟着二人。 三人一前一后,离开归愿庙。白烟从断崖处缓缓升起,沈孟庄站在崖边往下望,陆清远则站在他身旁,拽着袖子唯恐他掉下去,还时不时问下面有什么。 叶蓁蓁站在二人身后,脸上却是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意味深长地看着形影不离的两个人许久,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沈孟庄身上。 “啊——” 沈孟庄听到身后的惊叫声,立即回过头问道:“蓁蓁怎么了?” 叶蓁蓁惊慌失措地低头四处寻找,不停地翻找袖子和腰间的香袋,急得眼泪都要出来,说道:“我的簪子不见了,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支,现在不见了可怎么办啊!” 说罢,便跑到陆清远身边,抓起他的胳膊,委屈地晃了晃,说道:“清远,你帮我找找好不好?那支簪子只有你见过,就是有青色桃叶的那个,帮帮我吧!” 陆清远很想拒绝,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沈孟庄。叶蓁蓁也可怜巴巴地看向他,语气无助地唤着师兄。 仿佛被两只黏人的小狗缠着,沈孟庄看了一眼叶蓁蓁,随后向陆清远说道:“去吧,我等你。” 陆清远只好暂时返回归愿庙,帮叶蓁蓁寻找那支不见的簪子。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内,叶蓁蓁方才还着急无措的神情此刻换做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眼神如猛兽,死死盯着眼前沈孟庄的背影。 沈孟庄走到断崖边,信手一挥,安世剑凌空跃起,俯冲而下,剑光缤纷。深不见底的断崖寒风瑟瑟,剑光愈来愈淡,安世剑往下探了许久也没有任何发现,却突然被四周涌来的白雾缠住,如条条藤蔓缠上剑身,愈挣脱愈紧。 叶蓁蓁见他手无寸铁,料想安世剑应当已经被白烟阻拦,一时半会无法脱身,此刻便是绝佳的时机。 如同盯着唾手可得的猎物,眼神贪婪,目光肆意,轻手轻脚一步一步缓缓上前。 沈孟庄感应到安世剑此刻被异物缠身,剑气激荡,随即运气欲将其收回。 然而就在他专注于崖底的状况时,却丝毫没有注意身后的动静。叶蓁蓁走到他身后,两人的距离只有咫尺。盯着沈孟庄挺拔的后背,缓缓伸出手,眼神死锁他的背影,只差毫厘便能将他推下断崖。 断崖深处的白烟有食人血肉的毒性,只消须臾,便会化作一堆白骨。 叶蓁蓁嘴角不禁扬起一抹餍足的笑,再见了,大师兄。 “师兄!!” 此时匆忙赶到的陆清远大喊了一声,沈孟庄随即转过身,叶蓁蓁想要迅速收回手,发现已经来不及且极易便他起疑,便索性大大方方地扯向他的发带,娇声道:“师兄的头发乱了,你看,发带都松了,蓁蓁给你系好。” 陆清远大步上前,一掌推开她,怨怼道:“走开啦!”说着自己帮沈孟庄绑头发,还不满地小声嘀咕道:“师兄怎么能让别人碰你的头发!” 沈孟庄还未反应,安世剑此时摆脱了白烟的缠绕,敛光入鞘。 叶蓁蓁仍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负手而立,既期待又欣喜地问道:“清远找到我的簪子了吗?我好着急啊!” 陆清远冷眼瞥向她,满脸写着不悦,将手里的簪子扔向她,仿佛一刻都不想再拿。 叶蓁蓁接过簪子,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拍拍胸脯道:“好险好险,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谢谢清远,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说罢,便欢欢喜喜地跑开了,仿佛方才一切都没有发生。 陆清远盯着她的背影,一直看着她走远,总觉得不对劲,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沈孟庄轻轻敲他脑袋,问道:“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 众人无功折返,欲返回绛红城查看恶犬,行至途中,突然天边一声怒吼。众人循声望过去,只见饕餮嘴里叼着数颗头颅,一路狂奔。 “嘿!师兄它出现了!” “追!” 沈孟庄等人紧跟饕餮,饕餮察觉到身后跟上来的众人,仰天长啸,吐出嘴里的头颅,转身冲向几人张开獠牙大口。 众人即刻分散,拉开与饕餮的距离,数峰并行,围绕着饕餮剑拔弩张。沈孟庄催动安世剑一跃而上,落在饕餮头顶,欲扬剑刺穿它的脑袋。突然大掌压下来,欲抓住他的身子,沈孟庄侧身轻盈一转,大掌扑了个空。 其余众人加入争斗,周不凡落在它肩头,逍遥剑贯穿粗壮长臂。叶蓁蓁与冷山岚围在它的脚边,迅速绞杀。陆清远迎面而上,利剑刺向它胸膛。 饕餮怒声咆哮,捶胸顿足,抬脚猛地踢向脚边二人,冷山岚与叶蓁蓁瞬间被踢飞,撞向地上的巨石落在地上。 庞然巨物站在原地抖了抖身子,距离颤动令周不凡重心不稳,一脚踩空从它肩头摔落,被它踩在脚底,沈孟庄眼疾手快迅速飞身逃开落在一旁的巨石上。 粗壮毒刺从身后跃起,绕过饕餮的头顶,刺向身前的陆清远。 陆清远侧身躲过毒刺来袭,手起剑落砍断毒刺,然而顷刻之间毒刺迅速愈合,重新长出一条新的尾巴。 众人与饕餮混战,已有三人受伤,战力受损。沈孟庄正在思量对策,陆清远忽然想起方才在归愿庙找簪子时看到的东西,忙看向他喊道:“师兄!庙里的石座上好像刻了一些字,会不会是封印它的方法?” 沈孟庄看向他点点头,随后众人诱使饕餮追着他们返回归愿庙。陆清远等人在庙外的空地与之周旋,沈孟庄趁机脱身进入庙内,找到方才的石座。 石座灰尘堆积,裂开的缝隙中长出了青苔,边缘的细纹里隐隐刻着歪扭的符号。沈孟庄运气将灵力灌入石座内,顿时强光乍闪,解除石座的封印。随后几人合力,分散饕餮四周,将其困在阵中。 一道强光冲天,石座剧烈抖动,饕餮仰头怒吼,随着白光渐渐消退,饕餮的身体开始石化,最后化作石像落在石座上。 石像归位,一切看起来已经大功告成,众人即刻下山返回绛红城,唯有叶蓁蓁临走前,回过头看了一眼被封住的饕餮,脸上扬起一抹满足的冷笑。 回到绛红城,沈孟庄与周不凡、冷山岚三人上街查看异动,街上已经没有任何行人,只有数只恶犬在游荡,眼神狰狞,口水直流,仿佛饿了许久只等寻到猎物美食一顿。 此时已日暮西沉,李宅内,陆清远欢欢喜喜地在厨房里忙活晚膳,还系着厨娘才会用的碎花围裙。前几日仆人已经将这几日的食材都买好了。应有尽有,最主要的是师兄最喜欢的土豆和竹笋特别多,是他特地嘱咐的,其他的可以不买,这两样必须有。 陆清远掀开锅盖,拿着铁勺盛起一口鱼汤小口嘬了嘬,咸淡正好,再炖一会就可以出锅了。 开心得如同过年一般,陆清远心情愉悦,哼着小曲,发出简单的“啦啦”音,晃着脑袋洗菜切菜。 听到门外的动静,陆清远立即转过头朝门口笑道:“师兄你回来啦!” 待看清走进来的人,方才还笑眼盈盈的陆清远登时便拉下一张脸,神色阴沉,明明白白写着不高兴。 进来的人不是沈孟庄,却是叶蓁蓁。 叶蓁蓁闻到锅里飘出来的香味,馋得直流口水,凑到水池边,背靠石砖,面对着陆清远,说道:“清远做的是什么呀,好香啊,我都闻饿了!” 陆清远根本没好脸色对她,捞起盆里的青菜,沥干水后,不满道:“又不是给你吃的。” 叶蓁蓁撇撇嘴,显然也不高兴,但是不悦的神情转瞬即逝,不依不饶道:“清远让我看一看嘛,我都这么求你了。” 陆清远不想与她纠缠,端起木盆转身走回灶台,叶蓁蓁在他身后突然扑上来搂住他脖子,缠着不让他走。 此刻顿时怒火中烧,最后一丝耐心也被对方磨没了,陆清远转身迅速掐住她的脖子,将人抵在水池边,眼中暗流翻涌,锐利阴冷的目光如一把利刃,原本纯澈的眉眼被一股狠意笼罩。 细眉微挑,手腕隐隐使力,叶蓁蓁脸颊瞬间涨红,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清远……我……我快死了,你松手……快松手……” 陆清远仰起头俯视她,双眸红光熠熠,勾着乖戾狡黠的笑意,一字一顿,沉声道:“你最好,听话一点。”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陆清远猜测应当是沈孟庄回来了,随即收回手方才木盆,脸上的阴鸷凶狠一扫而尽,欢喜地走向门口迎上去。 叶蓁蓁同样听到外面的动静,甫一分开,迅速伸出脚勾住陆清远,脚下重心不稳,陆清远随即绊倒往前一扑,“哐当”一声,手边的木盆掉在地上,洗好的蔬菜撒了一地,还有两颗土豆沿路滚到门口。 正巧滚到沈孟庄脚边,一进来便看见眼前倒在地上的两人,陆清远严严实实地压在对方身上,叶蓁蓁勾着他的脖子,这场面,只有当事人觉得是一场意外,而在旁人看来,却是你情我愿的样子。 “你们……” 沈孟庄站在门口,看向地上的二人。陆清远迅速爬起来,正欲走向他,却被叶蓁蓁抢先跑到他身边,拉起他的袖子哭诉道:“师兄你最疼我了,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受欺负。方才我只是想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清远的,结果,结果他就……师兄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事千万不能让其他师兄弟知道,不然,不然他们会如何看我,如何指责我,师兄……” 叶蓁蓁说着还挤出几滴眼泪,看起来的的确确是受了不小的委屈,肩头适宜地抖动,眼眶通红,看起来楚楚可怜。 陆清远当然也楚楚可怜,若不是在这种场合,这两人指不定谁能娇得过谁。 “师兄……” 陆清远也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低头四处乱瞟,仿佛做了错事等待责罚的乖宝宝,抬头看了看沈孟庄,泪眼婆娑,闪烁着点点星光,极小声地嘟囔道:“我没有……” 沈孟庄握住叶蓁蓁的肩膀安抚了几句,便叮嘱她回房歇息。叶蓁蓁乖巧地点点头,揉了揉眼睛,抽泣几声,最后才离开厨房。 终于送走了一尊大佛,沈孟庄轻声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土豆放回盆里,随后靠着木桌坐下。 陆清远见人走远,心里竟有几分不满,极委屈地鼓着腮帮子撒娇道:“师兄,我真的没有!” 沈孟庄看他这副噘嘴不满的模样,禁不住笑道:“你对我都不敢,何况对她?” 陆清远听他这句话,顿时便笑起来,扑向沈孟庄,跨坐在他腿上,勾着脖子仰头弯着眼睛笑道:“现在敢了!” 沈孟庄捏捏他脸颊,双手护在他身后唯恐他滑下去摔倒,心中却开始起疑。 那日在幻花幽情阵,蓁蓁险些失了清誉都执意要护着小九,为何今日却百般委屈地向自己哭诉,责任全推向小九?她不是一向最喜欢他吗?今日种种,实在反常,总之先留意着。 第92章 美色误人 夜深人静, 圆月隐藏着黑云中, 凉风吹动树梢,寂静深夜里沙沙作响,隐约蛙鸣在已成废墟的绛红城空中回荡,街道上巨坑碎石遍地,还有大火燃烧后的灰烬。 筋疲力尽的一天已至深夜,众人渐渐进入深眠。 此时走廊尽头, 传来尖锐的“吱呀”一声,木门缓缓打开, 一道瘦弱身影从门后钻出,轻手轻脚行至庭院。 叶蓁蓁回头查看是否被人发现, 昏暗的走廊内并未见其他人的踪影, 只有石潭里乱窜的鱼。 绕过小石潭,叶蓁蓁接近大门, 解开门上的封印,深夜溜出李家大宅。大门缓缓关闭, 此刻一道人影从走廊角落现身, 盯着她消失的方向。 城内的大街小巷早已人烟罕至,自饕餮出世将这里踏为平地后,所有的幸存者都安顿在李宅避难。叶蓁蓁钻进一条暗巷,耳边响起女子的声音, 突然停下脚步,猛然转过身。 身后那人所幸轻功了得,瞬间飞上屋顶隐蔽, 才没有被发现。 叶蓁蓁虽然没有看到人,却对身后抿嘴一笑,仿佛早已知道紧随而来的人是谁,连他此刻藏身何处都了然于胸,似乎身后开了天眼一般。 看了看身后,叶蓁蓁继续往暗巷深处走去。 藏匿之人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安世剑微微闪动着暗淡的光,沈孟庄神情严肃,看着叶蓁蓁渐渐消失的背影,心中开始猜测。 他的轻功乃轩丘一手传授,在苍玄派众弟子中当属第一,即便是放眼五大门派,也无人能与之并肩。且不论叶蓁蓁是否能察觉,只见她方才那副反应,似乎是十分肯定,不像是突然发现,倒像是有人特意告诉,是谁? 不做多想,沈孟庄跟着远处的身影进入暗巷。叶蓁蓁一路七拐八拐,时而步履匆匆唯恐被他发现,时而又特意慢下脚步,故意等待他,引他上钩。沈孟庄早已发觉她是故意为之,但即便前方有陷阱他也必须跟上去亲眼看一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前方的路愈来愈窄,愈来愈昏暗,伸手不见五指,沈孟庄以神识探路,渐渐摸索至尽头。 突然一声惊叫,震破天际,在沉寂的黑夜格外刺耳。 沈孟庄加快脚步循声赶过去,小路曲折,弯弯绕绕拐了好几个弯,远处的光愈来愈亮,尖叫声愈来愈近。待拐过最后一个急弯,沈孟庄却突然愣住,眼前刺眼火光之处,竟然是荒废的归愿庙。 庙内灯火通明,青烟四起,石像仍保持着白日的姿势,安稳地摆放在石座上,木门也仍是破旧不堪地倾斜着,除了比往常要亮一点,似乎并无太大差别。 沈孟庄四下张望寻找叶蓁蓁的身影,却了无踪迹,以他的轻功想要跟踪一个人绝不会有差池,今日为何会跟丢?除非…… 未等他想完,庙内突然一声狗吠,沈孟庄定睛细看,只见一只黑白相间的大狗趴在地上,吐着石头抬头望眼前的石像,口水流了一地。 突然之间,大狗鬼使神差地扑在石像身上,用力撕咬石像的手指,尖牙深深刺进石块里,猛然使力。一根手指被咬断,大狗费劲地嚼了嚼,石块在嘴巴里咯吱响,勉强将其咬碎咽进肚子里。 忽而强光刺眼,大狗的肚子里闪烁着强烈的光,顷刻之后,那只狗趴在地方急促喘气,随后缓缓变成人形。 “诶我好了!我变回人了!爹我变回来了!” 恢复人样的李公子兴高采烈手舞足蹈,急吼吼地一路狂奔大吼。 沈孟庄见状心里大惊,难不成让恶犬恢复人形的办法是吞吃石像? 还未等他查证,此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绛红城,所有人得知这个消息兴奋地直拍大腿,连地上的狗都吐着舌头围在脚边打转。 为了让自己的家人尽早恢复,所有的百姓不顾大宅外的危险,扛锄头,拿麻绳,成群结队上山前往归愿庙。所有的大狗摇晃尾巴,跟在众人身后,显然也很兴奋。 沈孟庄等人同样跟着他们去往归愿庙,昨夜发生的事情过于古怪,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至于此人是谁,不用想如今也知道了。 看向一旁的叶蓁蓁,沈孟庄凝神不语,反倒是叶蓁蓁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迎上他的目光歪头笑了笑,仿佛一切都与己无关。 众人将石像团团包围,五花大绑,齐心协力将巨大的石像拖到地上,所有的狗一涌而上扑到石像身上,用力撕咬。 眼看石像就要四分五裂,被咬成七零八碎,突然一道剑光呼啸而出,击散那群大狗,剑气分裂,化作千万护在石像周围。 众人目瞪口呆,纷纷看向长剑的主人,疑惑道:“沈仙师这是……” 沈孟庄收回安世剑,岿然不动如山,沉声道:“事有蹊跷,待我查证后再行此法也不迟。” “有什么蹊跷?师兄你怎么奇奇怪怪的?” 周不凡戳戳他,继续道:“师兄你不是说亲眼所见吗?怎么今日改主意了?” “沈仙师亲眼所见?那就不是空穴来风,沈仙师你说是吧,来呀赶紧将石像弄碎,让小狗们吃下去!” “快点快点,不然抢不到!” “且慢!” 安世剑的剑气护在石像旁,众人无法接近,能让狗儿们恢复正常的办法触手可得,却被人横加阻拦,一群人登时便怒气冲冲地质问沈孟庄。 沈孟庄一方面想平息众怒,一方面又不想打草惊蛇,最后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模棱两可地说道:“我承诺,三日后,不用石像便能让众人恢复。” 一群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既然沈仙师都这么说,他们还能说什么,再缠着不放倒显得自己理亏,万一他一生气不干了,那谁来帮他们。一番权衡之后,众人答应沈孟庄的要求,暂时不动石像,扛着锄头麻绳,怎么上山的就怎么下山,一群大狗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跟在他们身后。 待众人走后,沈孟庄等人才跟着下山,叶蓁蓁却一脸惊奇,此前胸有成竹的模样此刻仅有几分慌乱,仿佛完美无缺的计划被人突然打断,而且对手还是沈孟庄,突然心里开始惴惴不安。 她不知沈孟庄再打什么鬼主意,只能静观其变,届时再见招拆招。 回到李宅后,叶蓁蓁左思右想沈孟庄会如何做,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及对方能想到的对策一一分析了一遍,以防万一,她还考虑万一事情败露该如何全身而退。论实力,她肯定是打不过沈孟庄的,论谋略,眼下正是二人博弈之时,且让她看看,暗境五大门派之首苍玄派的轩丘大弟子,人人称赞的君子沈孟庄,到底有何能耐。 然而似乎人算不如天算,叶蓁蓁日夜思虑,观察沈孟庄的一举一动,但是对象好像并没有将那日说的话放在心上。 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该和陆清远打情骂俏,咳重点歪了。总之像个没事人一般,仿佛那日说的话只是糊弄众人,能拖三日便是三日。 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沈孟庄愈是雷打不动,叶蓁蓁心里便愈急。沈孟庄能耗她可耗不得,再不及时解决石像,一切就白费了,她可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必须尽快消除石像永绝后患。 已至第三日深夜,众人拉灯正欲入睡,突然一声尖叫响彻大宅。 沈孟庄等人迅速掀开被子拿起长剑冲出卧房,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那个地方是—— “蓁蓁!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周不凡匆匆忙忙穿上外衫一路跑向叶蓁蓁的卧房,突然一声咆哮贯彻天际,一道黑影从叶蓁蓁的卧房窜出,跃上屋顶,登时踩踏房屋。 饕餮猛然一掌劈向周不凡阻拦他的去路,周不凡侧身一转,脚下不稳,连滚带爬地摔在地上,沿着石阶咕噜噜滚到草丛里。 沈孟庄仰头看向饕餮,心中疑惑,它不是已经被封在石座里了吗?为何此刻会突然出现在大宅。且不说是否有人帮助它解除石座封印,这大宅已经张开结界,它又是如何冲破结界和阵法闯入的? 饕餮捶胸顿足,面目狰狞,哑铃般的瞳孔恶狠狠地瞪向沈孟庄,瞬间一只大脚猛地踩向他。安世剑凌空跃起,径直插进它脚底,顿时鲜血直流。 饕餮疼得吱哇乱叫,怒气冲冲地一掌劈碎手边的房屋,随后咆哮一声飞奔而去,众人紧跟其后。 月明星稀,乌鸦在头顶盘飞嘶哑,树影晃动,拉扯地上细长的倒影,归愿庙内不复那日的灯火通明,恢复了往常荒凉破败的模样。 袅袅青烟渐渐升起,围绕众人,横亘在身前,模糊视线看不清脚下的路和身前的人。忽而一声长啸,饕餮在白烟中窜动,双眸红光闪烁,似与众人捉迷藏一般,时而在眼前跳动,时而从身后袭来。 白烟愈来愈浓,沈孟庄御剑欲挥散遮眼浓烟,此一股浓郁的烟雾从四周升起,紧紧包围,似无数条藤蔓缠着他四肢,又似一张大网劈头盖脸笼罩整个身子。 身边的声音愈来愈小,沈孟庄渐渐看不清周围的人,神志愈发模糊,感觉体内一股暖流似泄气的皮球,缓缓流出,身上的力气慢慢消失。 浓烟完完全全将他笼罩,与外界隔绝。沈孟庄双腿发软,身体摇摇晃晃,眼前突然出现一道人影,徐徐走近。 沈孟庄半眯着眼看向来人,轻声道:“你终于坐不住了。” “哦?” 那人语气上扬,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步履轻盈,缓缓接近沈孟庄,戏谑道:“你知道是我?” 沈孟庄冷眼看向她,神情凝重,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忽而笑出声,站在沈孟庄身前,双手负在身后,上身前倾,一副听话 讨好的模样,欢快道:“我是蓁蓁啊,是你的小师妹,师兄不信我吗?” 沈孟庄勾唇冷笑一声,道:“你觉得我会信?” 叶蓁蓁仰天大笑,被戳穿了也丝毫不在意,反而略显期待和兴奋。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张宝座,后退几步坐上去,白烟拂过眼前,她已变成沉西的模样。 面容姣好,嗓音轻扬,悠闲得意地扬起下巴看向他,道:“叶蓁蓁已经死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妹。” 沈孟庄再次冷笑一声,运气欲突破结界,却发觉体内灵力似乎被一股力量压制,内力被封。 正当他欲凝神突破体内的力量时,突然一道长鞭劈头挥过来,沈孟庄侧身一闪,长鞭落在他肩头,顷刻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沉西收回长鞭,仔细把玩,讥笑道:“这是我的地盘,除了我,谁都进不来,也出不去,你就乖乖地做一只小绵羊吧,或许我会轻一点给你个痛快。” 说罢,长鞭再次挥动,沈孟庄倾身闪躲,但是奈何他灵力被封,四肢无力,整个人如大病初愈一般,身体摇摇晃晃似风中残烛。左右躲了几次,最终还是没躲过,长鞭狠厉地劈在他身上,登时便绽开一道伤口,血液浸湿了胸前的衣襟,额前冷汗之处,脸色苍白,肩头细细发抖。 紧接着,长鞭如暴雨如注,猛烈袭来,沈孟庄的白衣瞬间便血色浸染,如一株株艳红曼珠沙华在冷冽纯白的雪地里盛放。 沉西收回长鞭,指尖蘸了蘸鞭上的血液,抿嘴一笑,随后起身缓缓走到沈孟庄身前,绕着他踱来踱去,道:“你知道叶蓁蓁的心愿是什么吗?” 沈孟庄闭眼沉默不语。 沉西好性子地蹲下来,用鞭子抬起他下巴,眼神玩味,道:“她的心愿是希望她的大师兄沈孟庄,能永远消失,从这个世上,永远被抹去。” “呵,听听,这可是你的好师妹最大的愿望,身为师兄的你,感不感动啊?” 沈孟庄依然沉默不语。 沉西伸出手,指腹在他脸上轻轻摩挲,从眉眼勾勒至唇角,仔细赏玩每一寸肌肤,不禁叹道:“啧啧啧,真是可惜了一张如此俊俏的脸。” “我改主意了,在我尽兴前,是不会让你轻易死的,难怪那个小子如此痴迷你,换做是我,也甘愿将心都掏给你。这地方就你我二人,沈公子不如及时行乐,死也死得快活啊。” 沈孟庄闻声终于缓缓睁开眼,看向沉西,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紧闭,本就温雅的面孔此刻却是令人见一眼便想好好疼惜,仿佛缥缈如一缕青烟,若不紧紧抓住,转眼便随风而逝。 沉西见他似乎有所动摇,勾住他的脖子,伸手擦去脸上的血和汗,轻笑道:“如何?沈公子愿意与我共享天乐了?” 沈孟庄薄唇轻轻勾起,从鼻腔里轻哼一声,最终轻声缓缓道:“我与你这露水情缘能维系几时?我这人一向长情,若认定一人,便是生生世世都认定了,可惜我只有片刻好活,还是不耽误姑娘了。” 沉西不以为然,捧着沈孟庄的脸,眼神似乎温柔了许多,应道:“这简单,我不让你死,以后你与我就好好安居在此,做一对神仙眷侣,不再理会尘间琐事,如何?” 沈孟庄轻轻摇摇头,无奈苦笑道:“那你呢?我如何能知你能活几时?若你今日哄了我与你长相厮守,明日便被哪个道长收了去,岂不是要我为你独守一辈子?姑娘,我不是没人要的,你以后让我只能看着不能吃,岂不是在要我的命?” 沉西神情忽而变得严肃,顿了顿,想了片刻,说道:“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将石像彻底毁掉,我便能塑成肉身,今后就可以与相公长相厮守了。” 说罢,沉西便露出小女子模样,趴在沈孟庄肩头,手指勾起他身后的一缕长发把玩,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方才盛气凌人的气势此刻全然不见,温柔可人的模样看起来真有几分与沈孟庄两情相悦的意思。 沈孟庄眼神一暗,小心问道:“为何?” 沉西似乎在沉浸在沈孟庄愿意与她厮守终身双宿双飞的甜蜜中,问什么答什么,十分坦率道:“当然是因为我与叶蓁蓁缔结的血契啊,除非她彻底从这世上消失,否则我不可能永远维持人形。” “你的意思是,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你现在化作人形,是因为她成了石像?” “对呀,除非我死了用血浇在石像上,否则她不可能恢复。相公不要再问她了,你以后只能想着我,心里只能装着我,嘴上也只能念着我。” “哦?” 沈孟庄脸上的阴郁顿时一扫而光,勾唇得意一笑,缓缓起身低头看向沉西,背光而立,双眼潋滟,倾世独绝,眉目风光霁月,一双桃花眼微微一眯,勾起几分邪肆风情。 低声且坚定道:“抱歉,我心里有人了。” 沉西狐疑地看向他,见他身上的血迹渐渐消失,方才的伤口迅速愈合,完好如初,依旧是白衣胜雪,如临天下的至胜模样,顿时慌张道:“你!你骗我!” 广袖轻拂,沈孟庄仰头俯视她,周身冷风四起,吹散萦绕的白眼,轻蔑道:“雕虫小技,能奈我何?” 说罢信手一挥,安世剑凌空跃起,震慑长空,光芒肃杀,剑气如虹,卷起暴风浩浪驱散四周白烟。 沉西怒火攻心,手里紧握长鞭,狠狠劈过来,沈孟庄偏头轻盈一躲,两指稍稍用力夹住鞭身,讥笑道:“不自量力。” 随后指尖使力,长鞭瞬间四分五裂,碎成满地残渣。沉西被内力震荡连连后退,紧接着安世剑调转方向,围绕其身迅速绞杀,疾光冷冽。顷刻间血溅四方,身首异处。无数闪烁微光的文字在空中浮动,渐渐汇聚,随后一张玉帛徐徐掉落。 沈孟庄长身玉立,甫一挥袖,收回安世剑,捡起玉帛。结界消失,与众人汇合。 归愿庙内,沈孟庄用沉西的血浇石像和石座,随后催动阵法,骤然地面颤动,房屋摇摇欲坠。石像裂出数道细缝,石块渐渐掉落,露出叶蓁蓁沉睡的脸。 “哎哟我的蓁蓁呐!你可真是把我吓得够呛,蓁蓁?蓁蓁?你醒醒,听得见师兄说话吗?蓁蓁?!” “师兄蓁蓁怎么还不醒?” 沈孟庄检查完她的伤势,体内灵力并未有何异常,遂说道:“许是被封印太久,先将她带回李宅,我再想办法。” “好好好!” 众人返回李宅,沈孟庄迅速返回安虚峰,向轩丘禀明此事,随后赶往余凌峰,向素陶尊上求了一粒金丹为她服下,睡了一日后,总算清醒过来。 “蓁蓁,你终于醒了,师兄的三魂吓飞了两魂,你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可就一命呜呼了!” 周不凡搂着叶蓁蓁痛哭流涕,叶蓁蓁拍拍他后背安抚。 众人松了一口气,沈孟庄见她脸色苍白,说道:“你先修养几日,待你伤势痊愈,我们再回山。” “谢师兄。” 周不凡虽然想多陪陪她,但是见她眼底发黑,满脸疲倦的样子,心中不忍,遂驱赶众人离开她的卧房,叮嘱她好好休息。 众人纷纷走远,叶蓁蓁看着空荡荡的卧房,忽而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中红光闪动,艳丽如血。 第93章 假作真时 石像破裂, 饕餮消失, 城内的大狗已恢复正常。沈孟庄等人拿到地字卷后欲返回安虚峰,临走前却听闻恢复的那群人一夜之间突然暴毙。 其中就包括李大人的独子,众人赶到大堂时,李夫人悲痛欲绝,双眼已经哭出血丝,李大人坐在木椅上扶额, 面容憔悴,不发一言。 沈孟庄不忍, 上前安抚,决定停留几日调查此事, 城内的百姓感激不尽, 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有沈仙师在, 他们的家人一定会死而复生的。 沈孟庄与周不凡、冷山岚三人查看城内的死伤情况,暴毙而亡的死者并未有何异常, 面色平静, 骨瘦如柴,既不是中毒而死,也不是被人谋杀,倒像是寿命已至。 昔日繁华的绛红城如今已是一片废墟, 城内人口经历这场浩劫,眼下只剩下老幼妇孺,青年男子损失一大半, 今后如何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可真是难为李大人了。 查看完死亡情势,沈孟庄心中已有了答案,天色已晚,三人返回李家大宅,商量明日一早再探归愿庙。 沈孟庄离开大堂,走回卧房,才刚拐过走廊,却发现叶蓁蓁正往自己的卧房走去,正欲喊住她,但是发觉她的神色甚是奇怪,不像是来寻找自己,倒像是故意趁他不在而溜进屋内。 沈孟庄按兵不动,跟在她身后观察一举一动。叶蓁蓁四下张望,见无人接近后,蹑手蹑脚地摸索至房门口,轻轻推开木门。沈孟庄定睛一看,叶蓁蓁手中拿着的东西不是寻常之物,正是苦乐地才有的龙尾草。 她为何有这种东西?龙尾草难得他自然清楚,那日他身中毒镖,正是小九费尽辛苦为他采集了三株。为何如今她也有? 沈孟庄心中疑惑,紧跟而上,屏息静气贴墙而立。透过缝隙正看到叶蓁蓁运气将龙尾草化作一缕细丝,藏在他枕头里,若不仔细观察,自然不会轻易发觉。 龙尾草治疗阴毒奇效无比,但于常人而言,却是无可解的至毒。更何况他此前已经服用过,若再次吸收龙尾草的毒效,筋脉尽断形同废人都是轻的。她不会不知自己已经用过龙尾草疗伤,所以今日之举,是要置他于死地?她到底是谁? 沈孟庄见人打算出来,遂飞身跃上屋顶,此刻不便打草惊蛇,不如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翌日,沈孟庄等人再度来到归愿庙,庙内一切正常,除了原有的石像已经消失之外,石座也安安稳稳地摆放在原地,边缘雕刻的符号已然消失,证明再也没有凶兽作乱。 一切安然无恙,沈孟庄打开地字卷,试图窥探幕后真相。原来恢复正常的百姓之所以离奇死亡,只是因为被石像控制得太久,寿元已经被吞噬耗尽,寿命已尽,实在无力回天。 事情水落石出,天命如此,众人亦无可奈何,城内的百姓得知真相痛不欲生,白发人送黑发人,家中的顶梁柱没了,举城悲恸。 沈孟庄等人考虑自己身为外人,不便多做逗留,收拾包袱正欲告辞回山,突然之间,一阵头晕目眩,沈孟庄身形摇晃,四肢无力,低头扶额,体内灵力紊乱。 陆清远见状吓得赶紧跑上前扶着他,喊道:“师兄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受伤了?” 周不凡握着他手腕,神情凝重,问道:“师兄你体内灵力怎么好像……好像有点乱?你做什么了?” 身旁一干人等纷纷围过来,关切道:“沈仙师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这几日太过劳累,体力不支啊?” “是啊是啊,沈仙师为了我们的事连日奔波,实在辛苦,还是多休养两日再走吧。” 沈孟庄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无妨,休息片刻就没事了,还是不劳烦诸位——” 话还未说完,顿时感觉一股躁动攻心,眼前发黑,突然晕过去倒在陆清远怀里昏迷不醒。 周不凡迅速赶回安虚峰,随后再赶去余凌峰又掏了一粒金丹。陆清远照顾沈孟庄服药,一直守在床边,众人心里担心沈孟庄的伤势,唯独叶蓁蓁坐立难安,陆清远不走她便没有下手的机会,龙尾草的效用持续时间不长,她必须抓住时机才行。 候在门外等了半日,终于见陆清远拿着瓷碗从房内出来,待他关上门走远消失后,叶蓁蓁才从柱子后面现身。机不可失,今日便是沈孟庄的死期。 叶蓁蓁悄悄靠近卧房,回头四下查看,确定四周无人后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 屋内药香四溢,床上传来浅浅的呼吸声,沈孟庄脸色苍白,双眼紧闭,额前发黑,脸上隐隐可见血丝,的确是龙尾草起了作用。 叶蓁蓁手执忘忧剑,蹑手蹑脚接近床边,虽然沈孟庄此刻已经筋脉尽断,内力全失,但还是小心为妙,谁知道她这个大师兄又有什么鬼主意。 走到床边停下,叶蓁蓁望着床上浑然不知深深入睡的人,脸上勾起一抹肆虐得意的冷笑,扬起忘忧剑对准沈孟庄的胸膛,冷声道:“再见了,大师兄!” 寒光微闪,忘忧剑的剑光映在沈孟庄瘦削的脸上,一道疾影猛然劈下,电光火石间,安世剑浩然对击,拦下忘忧剑的锋芒。 叶蓁蓁被安世剑的剑锋冲击,后退几步,疑惑道:“不可能,他已经没有内力不可能御剑,为何,为何……” “为何剑还能动?是不是?” 叶蓁蓁闻声猛然抬起头,方才还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沈孟庄,此刻已经完好无损地坐起来,面色红润,丝毫不见身负重伤的样子。 大惊失色、支支吾吾道:“你为何,为何……” 沈孟庄拿起一旁的发带,气定神闲地绑好散乱的长发,淡淡道:“为何安然无虞?” “呵,师兄就是师兄,我若轻易上了你的套,有何脸面忝居大弟子之位?” 沈孟庄从容地穿好外衫,整理袖口。叶蓁蓁见事情败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持剑迎面刺过去,沈孟庄侧身一躲,抓住她的手腕,将其反扣在床上,冷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叶蓁蓁转过头看向他,戏谑道:“我是蓁蓁啊,是你的好师妹。” 话音刚落,枕边的探魔仪忽而剧烈闪烁着强光,沈孟庄眼神一暗,低声道:“你是魔。” 叶蓁蓁冷哼一声,催动忘忧剑,剑势转换,顿时暗气笼罩席卷整个房屋,安世剑迅斩光影,一招化解忘忧剑的剑气,将其击败崩解。 沈孟庄点上叶蓁蓁后颈的穴位,掏出符文封在她身后,叶蓁蓁登时昏迷倒在床上。 其余人听到卧房的动静,闻声赶来,周不凡见屋内情况,大叫道:“蓁蓁这是怎么了?师兄你们这是……打架了?” 沈孟庄收回安世剑起身下床,说道:“她被魔物控制,眼下也不知是何状况,待我请示师尊。” 说罢,沈孟庄掏出应觉仪,灵力流动,应觉仪闪烁微光。轩丘的身影渐渐清晰,呈现在众人眼前。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完毕后,轩丘捋捋胡子,顿了顿,随后说道:“她被凶兽操控已久,失了一魂,被心魔趁机占了她的肉身操纵魂识,眼下必须尽快找回丢失的一缕魂,否则心智受损,便再也醒不过来,你们按我的指示做,尽快。” 沈孟庄等人退出卧房,寻到庭院的空地,按照轩丘的指示在地上画下阵法,众人盘坐四象之角,闭目凝神,神识进入虚幻之境,找寻叶蓁蓁丢失的那缕魂魄。 众人的魂识进入虚幻之境后,周身便被一股白雾笼罩,周不凡下意识连连后退,以他多次被坑的经验来看,凡是有烟雾的地方,都不是好东西。 茫茫大地,无人无鸟兽,沈孟庄等人一进来便被一股强风吹散。落在不同的地方,谁也见不到谁,谁也听不见谁的声音。 冷山岚一转头便见一群魔物劈头盖脸冲过来,四肢仿佛被藤蔓束缚,诛魔剑紫气浩荡,与这群魔物纠缠。 沈孟庄同样被一群鸦魔阻拦,无穷无尽,安世剑萧冷犀利,剑影挑风,顿时血溅四方。 周不凡不断往里走,四周的白雾渐渐消散,眼前景物清明。雨后泥泞的小路上,马车疾行,惊起一滩污水,全都溅在一个身形瘦弱的小姑娘身上。 周不凡一眼便瞧见了她,远远喊道:“蓁蓁!师兄在这!看这里,看过来!” 小姑娘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双眼空洞无神,并未听见周不凡的呼喊,或者听见了但是并不知道他在喊谁,仍是一个人低着头行尸走肉般在路上游荡。 衣衫褴褛,破烂不堪,头发乱糟糟还沾着树叶杂草,简直堪比鸡窝,脸上脏兮兮地尽是污泥,赤脚踩在路上,脚背伤口还在渗血,裸露的肌肤上还有被大火烫伤的痕迹。 周不凡拨开身边的人群,慌张地冲过去,喊道:“妹妹!妹妹!跟我回家吧!” 小姑娘茫然地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大哥哥,眼里仿佛一滩死水毫无气息。 周不凡蹲下身子,朝她伸出手,温柔地笑道:“妹妹想不想回家?跟哥哥走,哥哥带你回家。” 小姑娘犹豫了许久,低头沉默不语,看看周不凡再看看自己脏兮兮还在流血的伤口,最终缓缓伸出小手,搭在周不凡的大掌上。 周不凡欣喜若狂,紧紧牵着她冰凉瘦弱的小手,起身寻找回去的路,笑道:“妹妹跟好了,千万不要再走丢了,不过不管你走到哪里,哥哥都会找到你的。” 日暮西沉,周不凡牵着小姑娘缓缓走在小路上,低头见她双脚还在流血,弯腰一把抱起她,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你要是生气,回头等你好了任打任罚。” 此时另一边,陆清远与众人分散,唤了几声师兄也无人应答,周身冰冷的空气惊得他头皮发麻,低着头加快脚步往前走,只想赶紧出去找到师兄。 突然一股浓烟笼罩其身,缓缓雾散。 陆清远听到耳边熟悉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正欲跑向那人,但是却突然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眼前沈孟庄立于殿前,安世剑负于身后,依旧一袭白衣如雪,遗世独立,眉眼间意气风发,神采动人。 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但是看起来却那么……陌生…… 明明仍是一如往常,但是为何这个人给他的感觉那么奇怪? 就好像是长着师兄的脸,却与师兄是浑然不同的两个人? 陆清远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澹台殿外,一群弟子跪在地上,旁边倒一人,浑身血污,衣衫破烂不堪,鼻青脸肿,额头还在淌血。 陆清远定睛细看,那个遍体鳞伤的人正是他。忽而回想起,这好像是他初来苍玄,众新弟子接受入门考核的第三日。 那日的考核比武力,陆清远原本胸有成竹,但是不知为何吃完早膳后,肚子隐隐作痛,一早上跑了十几趟茅厕,整个人虚脱无力,四肢发软,别说提剑,就是绣花都拿不起针。 所以不出意外,他被人狠狠地打趴在地上,浑身是血。 门派考核,死伤概不负责。 陆清远当时不服,与众新弟子争论,结果只是被打得很狠。喧闹引来了大师兄沈孟庄,陆清远倒在地上,半眯着眼遥遥瞥见一缕白光,以为是天神降临。 耳边听到众人齐声唤着大师兄,心想,传闻苍玄派轩丘师尊的大弟子沈孟庄,为人儒雅,如玉君子,待人随和,温良谦恭,无人不喜,若将他们陷害自己的事告诉大师兄,他肯定会帮自己的吧。大师兄可是苍玄派最受欢迎的人,他肯定会公平对待新弟子的。 陆清远仿佛是抓住希望一般,欣喜地伸出手抓住沈孟庄的衣袖。洁白素净的白袍上瞬间就被抓住一个脏兮兮的乌黑手印。 “大师兄,我是被他们陷害的,您一定要查清此事!” 未等陆清远说完,沈孟庄眉头微蹙,脸色登时变得阴暗,猛然一挥袖甩开陆清远,满脸的嫌弃与鄙夷,呵斥道:“滚开,脏死了。” 陆清远被一阵疾风甩开数米,后背狠狠砸在一块石头上,脑袋撞得两眼发黑,迷迷糊糊地听见远处的谈话声。 沈孟庄收回方才的不满,恢复平日的温雅模样,嘴角含笑温柔道:“今日比武考核,师弟们表现尚佳,待我禀明师尊,奖赏诸位。” 众人闻言纷纷大喜,欢呼雀跃道:“谢大师兄,大师兄真是天神下凡!” “大师兄简直是我人生的月亮!” “大师兄万岁!” 沈孟庄脸上仍是温和的笑,在一众弟子的欢呼声中离去,看都没看角落里的陆清远一眼。 此刻陆清远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往日受欺负的桩桩件件在脑中一闪而过,那段记忆被唤醒,他原本都快忘了。沉浸在如愿以偿的喜悦中,他都快忘了,在那些遥远的日子里,大师兄是很不喜欢他的。 突然一道惊雷响彻天际,陆清远愣在原地吓得浑身一抖。 眼前茂密树林里,悠闲地飘荡着一只风筝,在密布的乌云下随心所欲地晃着。 这日暴雨,电闪雷鸣,陆清远被绑在树上,脖子上缠着一只风筝。一群小弟子躲在远处,等着看他是如何被雷电劈得外焦里嫩,疼得吱哇乱叫。 然而在此之前,一旁的陆清远看到沈孟庄站在屋檐下,指挥一群小弟子拿麻绳,拿风筝,朝远处的树林指指点点。 他原以为是自己那日不小心打破了水壶,所以才惩罚他绑在树上受罚。 原来,原来一切是……是师兄………… 陆清远站得远远的,看着眼前熟悉的往事,心里一阵阵发疼。 他又看到,那日从山洞回来,沈孟庄好心地喂他喝粥,但是粥里却加了符文,所以第二日他才浑身无力。然后那日的天梯考核,突然滚过来的巨石,也是师兄在身后动的手脚。 他跪在剑刃上,剑锋贯穿膝盖,巨石碾压滚过全身,浑身上下都是血窟窿,他原以为是自己没用,被一块石头打败。 其实……其实………… 陆清远紧紧捂着胸口,他再也没有力气去看这些画面,只觉得心脏疼得厉害,仿佛被一只手揪着,要活生生撕成碎片。 他不敢再想,没有力气去想,此刻呼吸困难,好像又有一只手掐着脖子,喘不上气。心脏是疼的,脑袋也是疼的,浑身都疼。比那日被毒打、被雷劈、被巨石碾压都疼,比千刀万剐还疼。 明明没有受伤的,为何这么疼? 陆清远浑身都在颤抖,不受控制地大喘气,脑袋昏昏沉沉天旋地转。 耳边突然想起熟悉的声音,他忍不住吃力地抬起头去看。 沈孟庄依旧一袭白衫,坐在屋内,手里举着茶盏悠闲地抿了一口,低头看着桌上棋局。对面坐着周不凡抱着胳膊,满脸的鄙夷,说道:“一个大男人,整日就知道哭哭啼啼,跟个娘们似的,那个陆清远是谁招进来的,我见了就恶心。” 沈孟庄放下手中茶盏,手执黑子,缓缓道:“哼,长着张狐媚的脸,还不知道勾搭了谁呢,只会哭鼻子装可怜的人,我苍玄派留不起。那张脸,我一见就心烦,装出一副受害委屈的模样,我最讨厌!” 周不凡丢下手里的棋子,凑近奸笑道:“师兄你说我们还要做些什么?” “苍玄派一向恪守天道酬勤,我看他实在缺乏历练,这几日后山不是常有豺狼虎豹出没吗?夜晚是最好的锻炼时机。” “还是师兄高明,我马上带几个人去后山。以后这陆师弟得道成仙,可全仰仗师兄了。” ………… 陆清远头重脚轻连连后退,看着身前渐渐消失的人影,耳边仍然回荡着方才的话,一字一句,如一把生锈的钝刀慢慢地割开他的心脏,整个人都被一只手紧紧捏住,所有的骨头咯咯作响,仿佛要将他活生生撕裂。 不,不可能的,师兄不可能会这么做,一定是假的,肯定又是什么幻象,都是骗人的,他们一定是想挑拨他和师兄的关系。 都是假的,肯定是假的,师兄明明最疼他了,一直以来都是师兄护着他的,这些肯定都是坏人捏造的。师兄爱护他、偏心他啊,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哭呢? 眼泪早已模糊视线,脸上全是泥泞的泪痕,陆清远愣愣地伸手擦拭脸上冰凉的泪珠,失神地看着手上的湿润。 他为什么……会哭呢? 此时周不凡已经带着叶蓁蓁的魂魄返回,虚幻之境消失,众人赶紧返回卧房。 沈孟庄离开之际,听到身后的抽噎声,转过头却见陆清远泣不成声,整张脸已经哭花,衣襟也已湿透。 何事会让他如此伤心?他在幻境里看见了什么? 沈孟庄心中疑惑,走近摸摸他的脑袋,轻声道:“小九怎么了?怎么哭得这么难过?” 陆清远低头抽泣,浑身颤抖,袖子湿了一大片,不停地用手背好衣袖擦泪,可是怎么都擦不完,眼泪仿佛是决堤的洪水。一开始还是紧咬下唇,持续不断的啜泣,听到沈孟庄的声音,感受到头顶传来的温度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泪如雨下,豆大的泪珠涌出眼眶,沿着下巴砸在地上,或滚到胸襟浸湿一大片。 声音沙哑,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我梦见其实……其实师兄一点都不喜欢我,很讨厌我,师兄不再护着我偏心我了,我好难过,我让师兄讨厌了。” 沈孟庄见他如此难过,心里也一阵酸楚,他不知他看见了什么,但肯定是十分伤心的事,他想要他永远开心的笑着。 轻抚陆清远的脑袋,沈孟庄温柔地哄道:“怎么会呢,我怎么会讨厌小九,我疼你啊,真心疼你,想把你含在嘴里捧在手上都来不及,怎么会讨厌你。好了不哭了,都是梦而已,不是真的。” 陆清远哭到哽咽,眼眶通红,用手捂着脸,他不敢看沈孟庄,极小声地说道:“师兄真的不讨厌我吗?真的会一直一直疼我吗?真的不会丢下我吗?万一有一天师兄觉得我讨厌了想离开我,请不要对我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不难过。” 沈孟庄环住他的腰紧紧搂着他,耐心地哄着怀里的人。陆清远忽而想起方才的话,猛地推开他,后退几步,似是在躲避,侧过身低头呢喃道:“会……会弄脏你的……” 沈孟庄听到这话,心里突然有些恼火,他到底看见了什么,居然会说这种话?一把拉过他,心里也开始着急,低声道:“我说了我心甘情愿,你明白心甘情愿的意思吗?我何时嫌弃过你,我把你当宝贝一样疼着,你还不明白吗?” 陆清远哭得更大声,师兄的坦率,师兄的爱护,师兄的偏心,他感激至极,可是……可是他这么卑微,方才还甚之猜测师兄的真心,他真是……活该! 不停地擦拭眼泪,陆清远眼睛红肿,断断续续地抽泣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哭的,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我太没用了,只会哭鼻子,装可怜,师兄肯定……肯定很烦吧,我这么讨厌……真的……对不起……” “没有其他人了,我只有师兄,我真的很喜欢你,当我听到师兄说在等我,真的很开心,开心得想哭。师兄那么好,那么多人喜欢师兄,我害怕师兄讨厌我,我很小气,很没用,也时常觉得是在做梦,师兄为什么会等我,毕竟…毕竟我像一个姑娘一样,只会哭哭啼啼……” 也许是一直仰望着他的光,觉得无地自容自惭形秽,师兄那么好,他那么卑微,他何德何能配得上师兄。 陆清远将自己的渺小一股脑说出来,一直深藏在心底的心思,他也曾害怕过万一师兄遇见比他更好的人,会不会不再等他了。 “对不起,我帮不了师兄,只会拖后腿,我这么没用。让大家都心烦,所有人都讨厌我,我在这世上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人需要我,师兄会不会有一天不再等我了,我很害怕,毕竟……毕竟我一点都不招人喜欢——” “所以我爱你!” 陆清远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呼吸一滞,心脏都似乎停止了跳动。 师兄,说,说,爱…… 陆清远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茫然地眨着眼,方才的话过于沉重,将他肚子所有的话都砸得稀碎。 “爱……师兄说,说……可是,可是我那么,我——” 一肚子的话到了嘴边,皆被沈孟庄堵回去。陆清远睁大双眼,心脏剧烈撞击胸膛,耳边只听得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沈孟庄在他吞吞吐吐地说话时,捧起他的脸,低下头,在胭红樱唇上,落下轻轻一吻,粗浅却悠长。 晚风吹拂衣袖,小石潭泛起涟漪,树叶离开梢头,随风飘荡,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轻盈转了个身,缓缓落在潭面。承载夏日的风,一叶绿意,徐徐流淌。 发丝缠绕飞舞,甚至连时间都凝固在此刻。 陆清远眨着眼,仿佛一股暖流蔓延全身,从心底开出一朵灼灼桃花,原本寸草不生的荒凉,在名为“沈孟庄”的春天停驻后,万物生长。 永远芳香如故。 沈孟庄松开怀里僵硬的人,伸手用指腹轻轻摩挲嫣红唇瓣,生怕吻疼了他。见他如石化般愣在原地,连呼吸也忘记了,涨得脸色通红,眼神温柔地看着他,轻笑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陆清远愣愣地摇头,茫然地眨眨眼,似乎三魂七魄都飞到九霄云外,已经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沈孟庄抿嘴一笑,牵起他冰凉的手,擦掉手背上残留的泪珠,哄道:“回去了。” 陆清远还未回过神,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除了心脏猛烈跳动之外,他甚至觉得自己其实已经猝死了,只有一具躯壳在行走。 看着沈孟庄的背影,陆清远伸出手捂着嘴唇,话也说不清,含糊道:“师兄……方才……对我……对我…………” 叶蓁蓁已经恢复正常,众人收拾了片刻,便即刻赶回安虚峰。 虽然心中有愧,但是那份心思却愈来愈浓重。临走之际,叶蓁蓁硬着头皮来找陆清远,深知自己无颜再面对,但还是想清楚,至少心里也不会这么难过了。 陆清远正在收拾沈孟庄的衣服,见叶蓁蓁走来,笑着问道:“师姐找我有事?” 叶蓁蓁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还未说话,只是听着他的声音,便觉得心里发苦,眼泪也丢脸的滴滴答答掉下来。 犹豫了许久之后,叶蓁蓁缓缓张开口,声音沙哑,说道:“我知道你喜欢师兄,也知道我比不过他,所以……所以我祝福你们。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也会一直喜欢下去。只是,你能不能也看看我,哪怕就一眼……” 陆清远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显然有些为难,耸耸肩轻声道:“不可以哦,我只喜欢他。” 没有其他话了,陆清远抱着衣服跑开,走向身后的沈孟庄,搂着他的胳膊仰头看着他交谈,眼里闪烁着辰光,眉眼间尽是欢喜,心花怒放。 其余人都在为三字卷而担忧时,唯有陆清远整日心不在焉、魂不守舍,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在回想那日的亲吻。虽然浅尝辄止,但温润的触感在停留在唇上,滚烫得令他脸红。 忍不住舔舔嘴唇,陆清远却开始厚脸皮地期待妄想着,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呢?有没有下一次? 第94章 山雨欲来 沈孟庄等人携地字卷返回安虚峰, 原本尽快找寻人字卷的计划却被这段日子连续发生的事情打乱。 暗境谣言四起, 人心惶惶,五大门派各执一词内讧不止。轩丘自那日亲自出面后,就再也没有任何表示。其余门派与暗境的百姓见他闭口不提,至今仍为交出凶手,愈发怨怒。 一时之间,暗境纷纷扬言要讨伐苍玄派。 叶蓁蓁回来后, 第一时间便乖乖去太虚阁接受轩丘的批评教育,然后罚跪于吾道门之下。 路过的弟子们皆瞠目结舌, 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原以为是自己没睡醒看错了。怎么一向听话懂事, 最得长辈喜爱的小师姐, 居然也会犯错,还被罚跪? 上次下山回来也是, 二师兄也被罚跪过。这下山这么邪乎?回来一次跪一个? 众弟子们齐聚一堂,夜深人静围在油灯旁, 掏出自己的家当, 开始猜测押注下一次会是谁。 “冷师姐?绝不可能,大名鼎鼎的冰块,没有七情六欲,无欲无求, 怎么可能会被操控,宁愿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会相信冷师姐会被蛊惑。” “陆清远?应当也不可能, 他有大师兄护着,有了这块免死金牌,就算做错事,也不会被罚。” “那大师兄?更不可能了,是谁都不可能是大师兄,若连大师兄都被蛊惑了,苍玄派要完呐!” “叶师姐?哪会有人在同一棵树上吊死,叶师姐没那么傻应该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最后……就……只剩下……” “肯定是二师兄了!他都跪两次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下一次肯定是他!” “我猜也是他,我押三两!” “我押五两!” “我押十两,绝对是二师兄!不是他我扫一个月的茅厕!” “我再加十文钱的!” ………… 这日沈孟庄被轩丘召到太虚阁商议暗境之事,轩丘将他在绛红城那段日子里暗境发生的种种一一告之,沈孟庄不禁心头一震。 山雨欲来风满楼。 暗境发生的诸多动乱,背后一定与魔界脱不了干系,若魔尊黑离即将出世,不,他已经成形了,所以说,他与陆清远相见的日子,那一日……终于快来了吗? “孟庄啊,你怎么看待此事?孟庄?孟庄?” 沈孟庄正沉思陆清远的事情,思绪突然被打断,略显慌乱地看向轩丘。 “你有心事?” 轩丘站在桌前,负手而立,神情严肃地看向沈孟庄。 “没有,弟子正在思虑魔尊突然成形一事,师尊不觉得奇怪吗?” “嗯?” 轩丘捋胡子的手突然顿住,神情凝重,问道:“此话怎讲?” 沈孟庄想了片刻,回道:“魔尊实力的确不容小觑,可是他被封印已至百年,若无人协助,如何能突破禁印的束缚操纵魂识?且当年他的元魂被打散,落在五湖四海,如何能复原?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轩丘颔首应道:“为师也曾想过这个问题,当日与你士白、古梁尊长商议过,那魔尊身旁有一名心腹暗傀,实力不凡,当年我们也与他交过手,的确不能轻敌,许是他从旁协助。” “这位暗傀弟子有所耳闻,只是他实力再强,也是魔而已,如何能知上古禁印?如何能知破解之法?连师尊都只知其一,为何他能知火种一事?” 轩丘心头一击,惊愕地看向沈孟庄,两人四目相对,屋内寂静了许久。 “你是说?” 轩丘眉头紧蹙,脑中闪过万千思绪,却不知该从何理清。 沈孟庄轻轻摇头,虽满腹狐疑但仍是谨慎道:“弟子不敢妄下定论,一切都只是弟子的猜测而已。” “不,你说的有道理,此事疑点重重,是为师太过心急,未能细想。” 轩丘低头盯着桌上的墨宝,立在原地仿佛一尊石像,沈孟庄以为他在仔细思虑对策却突然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最后还苦笑出声,看向自己,缓缓道:“为师老了,今日晨起,竟然发现了白头发。原本像我们这种修行之人是不易衰老的,更何况我修为在此。但是谁能想到啊,这人说老就老,哪管你是修行还是快活。” 轩丘边说边走向沈孟庄,拉着他走到书阁前,轻轻一挥袖,只见书架转动,背后摆放着一个琉璃盒,盒子下面蓝光微闪,被结界笼罩。 沈孟庄看着琉璃盒里面的信物,其一是玄铁宝剑——太初剑,此乃苍玄派的掌门信物,另一个是玄黄翎,此物可号令五大门派,苍玄派为众门派之首,自然拥有此物。 沈孟庄不解,转过头看向轩丘道:“师尊这是……” 轩丘深深叹了口气,语气似乎略显疲惫,沉声道:“你是我一手栽培长大的,不管是苍玄派上下,还是放眼五大门派,论修为、谋略、品性,你皆为翘楚,为师深感欣慰。苍玄派和暗境交给你,为师放心。待魔尊一事解决,平复暗境动乱,诸事稳定之后,为师便将肩上重担托付于你了。” 沈孟庄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心里沉甸甸的,想起诸多未能坦白的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想了许久,才犹豫道:“师尊,其实……弟子有一事——” “师尊不好了!不好了!” 未等沈孟庄把话说完,门外突然一阵骚动,轩丘闻声大步走向门外,问道:“何事?” 沈孟庄长舒一口气,眼下还不是时机,还是等事情解决以后再说罢。若方才真说出口,诚如周不凡所言,还不知道是谁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擦擦额前的冷汗,沈孟庄恢复平日的模样,紧跟着轩丘出了太虚阁。 苍玄派中众弟子乌泱泱围在山门外,与门外之人争论不下,就差抄家伙一起上。 “何事如此喧哗?” 众弟子听到身后的声音,见是轩丘前来,纷纷退至一旁,方才如泄气的皮球,方才要咬人的气势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灰头灰脑地低头拱手作揖,齐声道:“师尊!” 身影迅疾,落在众人之前。轩丘负手而立,看向山门外的不速之客。 鸿林派等四大门派今日还携一群受害的百姓涌上山,理直气壮要苍玄派给个说法。 那群受害的世人指着轩丘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字眼都往他头上扔。说他是无耻之徒,袒护凶手,与凶手狼狈为奸,草菅人命,不配为人。 众门派拔剑蠢蠢欲动,双方对峙剑拔弩张。 轩丘猛然一挥袖,疾风呼啸,击散众人,怒声道:“安虚峰不是你们撒野之地,速速离开。” 鸿林派掌门四仰八叉被风吹倒在地,颜面尽失,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轩丘喊道:“好你个轩丘,理亏就动手伤人,暗境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今日若不交出凶手,给众人一个说法,我等绝不会善罢甘休!” 轩丘镇定自若,威严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山风吹拂他的广袖,远远看见便觉肃穆之势逼迫而来,令人不由得心惊胆战。 双方僵持许久,轩丘厉声道:“苍玄派从未做伤天害理之事,何来凶手?这里不是你们胡闹之处,轩某以玄黄之令,命你们速速离开,永不得踏入安虚峰半步!” 其余门派众人一听玄黄翎,心里开始打鼓。拥有玄黄翎的门派可号令其余门派,服从命令绝无异议。轩丘今日竟然用玄黄翎压他们,不听令不行,可若是听令了,以后再想上安虚峰就难了。 众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此刻骑虎难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鸿林派掌门也一筹莫展,与其他门派掌门交头接耳。此时大师兄钟颜附耳与他交谈,掌门频频点头。 正当众门派无计可施,欲就此作罢打道回府时,鸿林派掌门上前一步,指他说道:“当初我等五大门派提出以玄黄之令治理门派,当时苍玄派论实力、品德,皆在其余门派之上,我等心服口服。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苍玄派德行有失,实难服众,不配为门派之表率!今日我鸿林派在此提议,重新选择门派之首,挑选更合适者接管玄黄翎!” 此言一出,众人皆瞠目结舌,哗然一片。纷纷看向鸿林掌门,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方才说什么?居然说重新选择门派之首,这是何等大事! 掌门审视四周,继续道:“诸位难道想永远屈居人下,为这种人驱使?难道你们想被世人戳着脊梁骨唾骂?” 众人议论纷纷,颔首赞同。 寿延派掌门站出来应和道:“寿延派赞同!” 如同一颗小石子扔进平静的湖面,紧接着便是惊涛骇浪。 “上元派赞同!” “纪源派赞同!” “好!既然四大门派皆赞同此举,轩丘,你不能再用玄黄之令逼迫我等。” 轩丘看着掌门,脸色凝重,未发一言。 掌门环顾四周,继续道:“如今暗境危机四伏,受魔尊成形的影响,诸多魔物与邪祟蠢蠢欲动。今日我在此提议,以三年为限,诛杀异兽多者,便有资格成为门派之首,掌管玄黄翎。每个门派解决一个异兽后,燃放□□,可获得一枚鹿角,三年后,总数最多者获胜。任务期间,目标可以抢夺,不论手段,最后拿下头颅者即为最后赢家。如何?” 其余人皆表示赞同,突然有人问道:“赢了有奖励,那输了呢?苍玄派最后若是输了游戏,只交出玄黄翎就完事了吗?” 掌门看向那人,眼中闪烁着肆意的光,顿了顿,随后说道:“三年后,若仍是苍玄派夺得头筹,鸿林派无话可说,暗境一事一笔勾销。若是我等四大门派赢得胜利,苍玄派不仅要交出凶手,还必须解散门派就此封山,永世不得再建!” 众人闻言躁动,掌门最后看向轩丘,与之直视,脸上尽是得意的笑,问道:“如何?” 身后的弟子七嘴八舌沸沸扬扬,沈孟庄等人看向轩丘庄严的背影,神情严肃。 轩丘沉默片刻,最后沉声道:“苍玄派应允。” “好,七日后,正式开始!” 掌门朝轩丘恭敬地拱手作揖道:“鸿林派告辞,请!” 山门外的一群人已经消失,苍玄派的小弟子们人人自危,虽说五大门派里苍玄是比较强,但是保不准人算不如天算,若最后苍玄输了,他们可怎么办?去给人家做小吗?这不是二姓家奴了? 有些比较稳重的弟子们纷纷宽慰其余人,苍玄派有四位尊长在,还有孟师兄、沈师兄,不会有事的。 众弟子哭丧着脸,该练剑的去练剑,该扫地的去扫地。 沈孟庄等人还站在原地,周不凡看向沈孟庄,愁眉苦脸问道:“师兄,这可怎么办?” 第95章 后山竹林 这日暗傀前往幽穴, 向黑离禀明暗境情势。一团黑雾笼罩山洞, 黑离的身影在空中飘荡。 暗傀跪地俯首道:“禀尊上,暗境各大异兽听闻尊上即将出世,欲投靠魔界,愿为尊上效犬马之劳。” 黑离顿了顿,随后仰头笑道:“那就让他们好好玩玩。” 暗傀应了一声,继续道:“如今凶兽之眼已集齐两枚, 三字卷也只差最后的人字卷,待集齐三卷, 干乾地气一开,拿到永续之光, 届时尊上便能与那位尊上相见, 待魔核归位之后,以凶兽之眼融合三枚火种之力, 便能解除禁印。尊上出世之日,便是一统魔暗两界之时。” 黑离听他慷慨激昂说完以后, 倚着石块悠闲地把玩手上长发, 淡淡道:“是么?本座与那个孩子终于要相见了,另一个本座,还真是期待呀!” 幽深洞穴内,主仆二人运筹帷幄, 谈笑间,便已决定了两界存亡。 此时的暗境,各方势力明争暗斗, 沉寂已久的异兽开始苏醒,扰乱苍生。 章尾雪山上,皑皑大覆盖整座山头,刺骨的寒风呼啸,雪上之上了无人迹。突然雪山晃动,地面裂开数道缝隙。碧湖结冰的湖面开始融化,一道缝隙从东边延伸至西边,骤然破碎。 一声长啸震裂山河,一条白色长龙从碧湖中呼啸而出。雪崩骇世,巍峨的山头猝然坍塌。寒龙缓缓睁开双眼,仰天怒号,吐出一口气便卷起一阵暴风,席卷整座山头,雪花纷纷扬扬。深吸一口气,裂开的湖面顿时结了一层冰,一片狼藉。 崇灵岛上的人们,这日感觉房屋和地面都在摇晃,还以为又是哪个地方的仙师与魔物打架,见怪不怪了,只是气温比往常要低许多,原以为是今年的冬天来得早。 然而第二日,众人起床却发现,屋檐上冰冻三尺,一排排冰凌如九齿钉耙,水缸里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路都被积雪堵住了,一脚踩上去,足足有膝盖那么深。大雪纷飞,冷风萧瑟。 小孩子是高兴了,大人们愁眉不展,不久便是秋季,麦子也没收,什么都没准备,今年可如何过冬。 街上众人正在议论这诡异天气,纷纷猜测。 “老李啊,你说是不是你昨日拆围墙冲撞了哪路神仙,所以今日突然下大雪?” “去去去,别瞎说,我可是请道长看了日子的,昨儿是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那今日这天怎么这么奇怪?要不我们去庙里求一求?” “说的也是,不如我们去拜一拜魔尊大人?如今各路菩萨都不灵了,唯有魔尊大人最灵验。” “听说城东正在修魔尊庙,我们去一趟?” “走走走,赶紧的!” ………… 众人成群结队正欲前往城东那座新修葺的魔尊庙宇,突然天色大变,一道黑影压下来,风雪愈来愈紧。 一群人抬头往天上看,只见一条白龙在头顶盘旋,足足有一百来个成年男子加起来那么长,众人瞠目结舌吓得脸色发白。 寒龙在天际呼风唤雨,顷刻间大雪飞扬,冰雹狠狠砸向众人,脑袋一砸一个坑。一群人抱头逃窜,纷纷跑回屋子,来不及的便躲到树下,躲到谷堆里。 寒龙仰天怒号一声,随后猛然俯冲而下,张开血盆大口,咬住躲起来的人,一口一个随意咀嚼两下便吞进腹中,鲜血溅在结冰的路面上,滴溅在白雪覆盖的枝头,格外刺眼。 其余人吓得哇哇大哭,齐刷刷跪地求饶,一边喊龙大仙,一边磕头,求它放自己一条生路。 寒龙在乌云中穿梭,俯视地面磕头讨饶的人,一声狂嗥之后,只见一道人影缓缓落在云端,蔑视众人道:“本王命尔等每月初七、十七、二十七,此三日上供童男一名,童女一名,模样端正,四肢健全。尔等奉命行事,便能好活,不然的话——” 只见人影瞬间恢复成白龙,一道闪电迅疾劈中人群中一人,那名男子即刻成了一具焦尸。其余人大惊失色,声嘶力竭地尖叫,颤颤巍巍地猛磕头,高声回答:“是是是,我们一定按龙大仙的吩咐,求大仙放过我们一命,放过我们!” 寒龙昂扬地消失于云层中,众人跪在地上开始放声大哭。每月三日交两名童男童女,崇灵岛就这么大,哪有那么多小孩给它吃,就算有,都是亲生骨肉,谁会舍得,这是造的什么孽。 妇女们抱着自己的孩子痛哭流涕,怀里的小孩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大哭,男人们蹲在一旁掩面不语,眉头紧锁,强忍痛苦。 此事传遍暗境,各大门派跃跃欲试,欲一举拿下寒龙首级,挣个开门红。 近日苍玄派也在筹谋此事,沈孟庄等人当仁不让奉命下山,其余弟子也纷纷前往各地诛杀作乱的邪祟。 一向清净悠闲的修行日子,突然就变得异常紧张忙碌,各门派众人饭也不吃了,觉也不睡了,纷纷开始下山抢人头。更有甚者,为了一个小小的鱼兽大打出手,头破血流,不说断条胳膊至少也要在床上躺个三年五载,最后还没拿到头颅,偷鸡不成蚀把米,损了夫人又折兵。 沈孟庄接到轩丘的任务后,明日便动身前往崇灵岛。 这日,他与陆清远在后山练剑,神色一如往常,其余小弟子担心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又一圈。众人见沈孟庄安然自若,纷纷叹服。 果然大师兄就是大师兄,沉着稳重,惊世绝才,有实力的人就是不一样啊!不像他们不是担心万一苍玄派输了自己该何去何从,便是担心万一自己下山与人发生争执打不过一命呜呼了可怎搞。 什么时候也能如大师兄一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小命,只需要考虑出手够不够潇洒,够不够气派。 一骑当千不说,还生得一副俊美无涛的好皮囊,长身玉立,气度不凡,风采高雅,待人亦谦和,师尊那些长辈喜欢,苍玄那些女修也个个倾慕不已,同样也是他们这些籍籍无名的小弟子们瞻仰的星光。 简直是完美,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神仙一般的人!不公平!这对他们也太不公平,老天爷根本不给他们活路,有大师兄在此,即便他们是金子,那一点点微弱的光也早就被掩盖了吧!!! 尤其是安虚峰那些女修们,大难临头之际,愈发觉得沈孟庄简直太有安全感了,和那些动不动就大惊小怪、毛手毛脚的师弟们比起来,这种男人才靠谱啊!乱世豪杰,身边都有一位佳人,才会被写进民间的戏本,口口传唱。 所以,近几日,安虚峰的女修们开始幻想,多年之后,与沈孟庄被写进话本,演一出郎才女貌、倾世绝美的爱情佳话。甚至渐渐开始流行,在夜深人静之时,三两成群,在后院偷偷排练自己撰写的戏本。 个头稍高一点,声音粗哑一点的女弟子自然而然扮演起沈孟庄的角色,与其余的姑娘们,或是上演一往情深的男追女,或是演绎一出伉俪情深的夫妻双双把家还,退隐山中的悠闲时光,亦或是乱世中两人携手拯救暗境,为世人敬仰。 总之,安虚峰的戏本,满足所有一厢情愿的美好幻想。无需任何代价,只需在夜深人静时,带上自己的憧憬和期待,凡祈求的,在安虚峰后院,一切都会实现。 即便此时情势紧张,她们倒也玩得很开心。 但现实是残酷的,每每她们用尽千方百计,为自己争取与沈孟庄独处的机会时,总有一个人捣乱,她们心心念念的大师兄身边,每时每刻,总有一个人!!! 为何!为何!陆清远那个毛小子为何总缠着大师兄!!! 所以,这也是近几日,陆清远总感觉身后发凉,冷风嗖嗖,仿佛被几百只豺狼虎豹的眼睛盯着,转过头看又什么都没有,难不成是幻觉? 沈孟庄同样发觉身后总有人跟着,尤其与陆清远独处时,总觉得脊梁骨上插上一把刀,浑身不是滋味。 明日便要下山,沈孟庄今日不想有旁人来扫兴,在后山张了结界,一般人进不来。那些被拦在外面的女弟子们用头咣咣咣撞大墙,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试问苍天为何如此残忍! 陆清远收起长剑,看向一旁的沈孟庄,问道:“师兄不担心吗?” 沈孟庄倚着身后的竹枝,悠然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没听他们说吗,目标可以抢夺,不论手段,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抢他们的。论实力,苍玄派人才众多,随便挑出一人便可将他们打趴下,到时候他们抢不过我们,我们能抢他们,指不定最后谁赢。敢提出这种法子的人,分明是找死。” 陆清远猛地扑过来勾住沈孟庄的脖子,仰头看向他歪头笑,语气甚是得意,欢悦道:“我师兄最厉害了!” 沈孟庄低头看向他灿烂的笑脸,心头一动,忍不住伸手捏他的脸颊。 其实他是很担心,但不是担心这等小事,四大门派而已,不足为惧。他担心此事背后另有隐情,师尊虽然不说,想必他也是这么考虑的。如今事态严重,牵一发而动全身,门派内乱,苍玄派骤然之间大失民心,反而魔尊倒是愈来愈受推崇,简直荒谬至极。这其中,必有人从中作梗,这根线原著只字未提,他并不知情,眼下需要他亲自挖出来。 只是此刻,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有魔尊这座大山压着,算算日子,若他没估计错,找到人字卷以后…… 唉,也就是说,留给他和他相处的日子,仅仅只有屈指可数的这几年么? 忽然之间,真的不想那么快就……针锋相对…… 沈孟庄眼中暗流涌动,心里泛起一丝苦涩,看向怀里的人,竟开始有些不舍,既然结局已定无法转圜,所以趁还能好好相处的时光里,要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回过神发觉怀里的人正低着头,眼神四下乱瞟,脸颊却绯红,咬着下嘴唇欲言又止,犹犹豫豫不知在打什么小算盘。 “在想什么?” 沈孟庄伸手摸上他的脑袋,揉揉细发。 陆清远时而抬眼偷瞄沈孟庄,时而别过脸盯着地面,犹豫许久才支支吾吾开口道:“师兄,那个……那个……上次在…绛红城……你那个……是不是……好像……好像是……对我……对我……嗯……是不是……好像……那个…………” 话到嘴边,陆清远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整张脸红得能滴出血,从耳根红到脖子,脸颊烫得厉害,最后自暴自弃般双手捂着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孟庄见他想说又不敢说,不禁笑出声,眉眼格外温柔,拉开他的双手,轻声道:“是要这个吗?” 说罢低头吻住还在愣神的人,呼吸交织着呼吸。 陆清远瞪大双眼,心脏咚咚咚不要命地撞击胸膛。脑子里“嗡”地一声全炸了,手腕被沈孟庄紧紧抓着,浑身上下僵硬成一尊石像。 沈孟庄松开他的唇瓣,两张脸只在咫尺间。 “嘴巴” 沈孟庄伸出食指在陆清远的嘴唇上点了点,几乎是用气音在悄声道:“不要闭那么紧。” 被他这么一说,陆清远才发觉自己还憋着一口气,猛地吐出来,张着嘴呼吸。 沈孟庄趁他张嘴喘气时,再度吻上去。 方才才缓过来的气息骤然被打乱,陆清远的意识皆聚集在嘴巴上,浑身上下的力气也都在这一处。 清风穿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微微摇晃着枝干,落下三两片绿叶,划过发丝,停在肩头。然后被细微的颤抖惊动,飘落至地面。 落叶吹拂了许久,沈孟庄才放开怀里的人,擦掉嘴边的水渍,带着笑软语道:“够吗?” 陆清远如拨浪鼓似的摇头,眼中还噙着星星泪光。 沈孟庄搂紧他,低头再次吻上。 陆清远发现自己还睁着眼睛,突然猛地紧闭双眼,感受那一处温热。 好软,师兄的嘴唇好软,好甜,他们真的在……亲吻…… 脑袋晕乎乎的,全身都没有力气,他要死掉了,脚下也快站不稳,他要变成一滩泥了。 沈孟庄感觉到怀里的人四肢发软身子往后倾,随即侧身一转,将人抵在竹枝上,上身压过来加深这个吻。 陆清远紧紧攥着沈孟庄肩头的衣衫,心脏仿佛要冲破胸膛,全身发麻。 竹叶沿着飞舞的发丝,徐徐荡落在脚边。 沈孟庄终于松开怀里的人,低头温柔地笑着看他。 陆清远舔了舔嘴唇,仰头迎上他的目光,极小声地问道:“师兄……以后……可不可以……经常这样?” 沈孟庄将他额前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轻笑道:“喜欢我吻你吗?” “喜欢!喜欢你吻我,要是……再吻久一点就更喜欢了……” 翠竹摇曳,如流水潺潺。 这个吻,也格外静谧悠长。 两人额头相抵,鼻尖轻触,陆清远低眉垂眼,轻声道:“师兄,喜欢你……” “我好喜欢你……” 第96章 虎落平阳 翌日, 众人即刻下山, 按照探魔仪的指示,前往崇灵岛,章尾山的寒龙乃上古异兽之一,不容小觑除了苍玄派以外,其他门派亦虎视眈眈,欲拿下寒龙首级, 旗开得胜。 众人赶至岛上时,天色已晚, 且整座岛被冰雪覆盖,路面难行, 大雪飞扬, 不宜夜行。遂决定暂且找一家客栈留宿,待明日再探。 沈孟庄等人走进一家客栈, 甫一坐下,店小二便热情地凑过来, 擦拭桌子, 给诸位倒茶,笑呵呵地问道:“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沈孟庄回应他一个谦和的笑容,从容道:“劳烦小二哥准备五间厢房及晚膳。” 周不凡紧接着插话道:“要上好的客房和饭菜,不好吃不给钱啊!” “是是是, 保管让几位客官满意!” 店小二擦拭完木桌后,将抹布往肩上一甩,抬眼盯着几位打量, 问道:“看几位客官的穿着打扮,可是得道高人?” 周不凡拿起茶盏仰头饮尽,大声道:“你小子还挺眼尖啊!” 店小二嘿嘿笑了两声,眼神放光似的新奇道:“几位仙师来自哪个门派啊?” 沈孟庄欠首应道:“正是苍玄一派。” 话音刚落,店小二的脸色登时大变,方才还客客气气热情地招待众人,突然便满脸厌恶与嫌弃,拉长音调地“嘁”了一声,拿下肩上的抹布甩了甩,仿佛敢苍蝇一般,语气里带针似的,讥讽道:“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苍玄派仙师啊,不好意思,小店地方小,容不下几位大佛,另寻宝地吧!” 说罢,店小二收起桌上的茶壶,正欲转身溜走,却被周不凡一把拽住动弹不得,想跑也跑不掉。 周不凡根本无需使力,手腕往回收便将人轻轻松松地拉回来,怒目而视,恐吓道:“你若是不拿出好酒好菜好客房招待,当心周爷我拆了这家店!” 店小二吓得浑身哆嗦,抱拳讨饶道:“仙师饶命,仙师饶命!我做不了主啊,都是我们家掌柜的,都是他的意思!” 周不凡冷哼一声,松开他的胳膊,一掌挥开,道:“原话告诉你们家掌柜的,这间店要不要全在他。” “是是是!” 店小二抱着茶壶灰溜溜地跑去二楼,险些绊住楼梯摔下来。 沈孟庄看着他惊慌失措地跑上楼,轻声叹了口气,转向周不凡,说道:“你何必吓他。” 周不凡自己走到柜台拿起一坛酒嗅了嗅,随后走回来兀自打开给众人满上,笑道:“我不吓吓他,他怎么知道我的厉害?这种欺软怕硬听风就是雨的软骨头,何必给他好脸色。反正我们都是牛鬼蛇神了,干脆趁火打劫一番,嘿嘿,还能坏到哪去?” 沈孟庄举起茶盏抿了一口,低头不语。 众人谈话间,门口涌进来一群人,店小二同样热情地围过去。沈孟庄抬头看向那群人,鸿林派也来此地,往后有得热闹了。 “原来是鸿林派的仙师啊!我们能免受凶手的迫害,揪出幕后主使,全都是多亏了贵派,众位仙师就是暗境的希望!” 店小二得知前来的是鸿林派弟子,笑得脸上的褶子都皱成一团,忙里忙外为他们倒酒上菜,连掌柜的听闻他们前来也匆忙从楼上赶下来,嘘寒问暖,言语中尽是感激与崇拜。 这边周不凡捂着腹部,听得都快吐了,频频翻白眼。 “几位仙师一路辛苦,我这就吩咐后厨准备上好的饭菜为几位仙师接风洗尘,小二啊,还不去将东边最好的几间客房收拾好以便几位仙师休息。” “是是是,我这就去!” 店小二屁颠屁颠地跑向二楼,不巧路过这边的几位大佛,又被周不凡一把拽住。 “唉,别急啊,我的事还没解决呢!” 周不凡将人拉回来扔到掌柜的面前,手里握着茶盏重重地敲了敲桌面,说道:“我说掌柜的,你这是不想做生意了?我方才的话你可全当耳旁风了,当真不想要这家店?行,周爷我现在就拆了它!” 只见周不凡一掌劈向身前的木桌,顿时一分为二,木屑飞溅。 掌柜的吓得浑身发抖,躲在鸿林派众弟子身后,拉着为首的那位,诚惶诚恐道:“仙师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为首的那位弟子,神采英拔,昂藏七尺,身着一袭靛青道袍,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正是鸿林大弟子钟颜。 钟颜上前一步,看向周不凡,怒声道:“苍玄派残害百姓,仗势欺人,今日钟某定要替天行道!” 周不凡闻声突然大笑,看向钟颜道:“我说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吧,我作为客人有理有据要求受到公平待遇,这有问题吗?再说了,你要替天行道,你鸿林派打得过我们吗?” 公然受到挑衅,钟颜怒火更盛,沉声道:“打不打得过,一试便知,钟某必全力以赴!” 说罢一群鸿林弟子大步上前,手握长剑。掌柜的躲在他们身后见双方即将拔剑相向,万一打起来这家店真给他们拆了,自己不就亏大发了。 思量一阵后,掌柜的从身后钻出来,站在双方之间,朝周不凡抱拳道:“这位仙师,是我招待不周,我这就吩咐下去为几位准备上好的客房,仙师息怒,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能动手啊!小二啊,还不赶紧为这几位准备客房!” 店小二站在一旁发怵,挠挠脑袋,为难道:“掌柜的,不是我不去,这上等厢房,昨日住了三间,今日还剩下七间,您方才吩咐了四间,眼下只剩三间了,这……不够啊……” 掌柜的心里发毛,低头偷瞄周不凡,嘀咕道:“这……” 周不凡听见他们的谈话,很是大方、善解人意地说道:“无妨,三间就三间,赶紧去收拾。” “是是是!” 好酒好菜陆陆续续端上来,周不凡左手一只鸡腿,右手一只鸭掌,啃完后,还按着鸭掌在空中比划,说道:“哎呀,好人难做,还是恶人好当啊。你看苍玄派为暗境操劳数百年,做了几百年的好人,这一夜之间就被骂得狗血淋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眼下人人把我们当凶神恶煞牛鬼蛇神,真是比过街老鼠还惨。 但是你看那鸿林派,实力呢,也就那样吧。品德吧,也没比我们好哪去。这几百年间,为他们口中的天下苍生做过什么了?百年前的封魔大战,苍玄派死伤惨重,用一条条的命换来的百年和平,他们奉献了什么吗? 如今倒是跳得比谁都高,说起来还不是为他们自己的名声。我听说当时的凶手留下的是鸿林派的令牌,后来事情发生了转机,他们急于洗清自己身上的污水,就联合其余门派将矛头指向苍玄。要说没私心,谁信啊,他鸿林派觊觎门派之首的位子不是一日两日了,眼下不正是最佳时机么?今日那个龟孙掌柜就不该拦我,真想好好打爆他们的脑袋,出这口恶气!” 说着周不凡狠狠地咬了一口鸡腿,面目狰狞地咀嚼,仿佛咬的是那几位的人头。 “这一说起来,有个地方倒是很奇怪,你们发现没有?” 众人闻声顿时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他,叶蓁蓁唆了一口面,含糊问道:“哪里奇怪?” 周不凡吐出嘴里的骨头,答道:“来时我瞧见城东有好几座新建的庙,你们猜供的是谁?” 叶蓁蓁凑近好奇问道:“是谁啊?” 周不凡扔掉手里啃完的骨头,擦擦手,接着再拿起一只鸡腿在空中挥剑似的比划道:“魔尊哦!他们竟然拜魔尊,我看他们是脑子坏了,不,根本是没有脑子!” “魔尊?!他们竟然修庙拜魔尊?” 叶蓁蓁惊得张大了嘴巴,一脸惊奇地看看其余几位。 沈孟庄倒是镇定自若,不动声色地继续往陆清远碗里夹菜,淡淡道:“事有蹊跷,明日再查。” “哦。” 众人颔首应道,继续埋头用膳。 一顿晚饭吃得还算丰盛,紧接着便又是一个问题——如何分房? 答案显而易见:叶蓁蓁与冷山岚一间不用质疑,沈孟庄与陆清远一间也没争议,剩下周不凡独自一间。 “等等!师兄,你真不和我睡?咱哥俩可好久没盖棉被聊天了。” 周不凡拽了拽沈孟庄的袖子,指指卧房的方向,给他一个眼神。 沈孟庄哭笑不得,问道:“我为何要与你睡?” “以前下山咱俩不是一起睡的吗?” 沈孟庄扒开他的手,划清界限般说道:“以前你还小,眼下你都多大了?更何况……” 沈孟庄轻咳一声,下意识看了眼陆清远,低声道:“如今我不方便。” 周不凡指向陆清远,问道:“那你怎么和他睡?” 沈孟庄看向陆清远,两人不由自主地相视而笑,周不凡突然觉得双眼刺痛,怨天尤人般叹气道:“师兄啊,你真是太伤我的心了,得,我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转眼就把我给忘了,真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我心甚痛!” 沈孟庄不禁好气又好笑,说道:“他还小,你能和他比?赶紧睡你的去吧!明日起晚了,馒头都不给你留!” 说罢,沈孟庄将周不凡推进房,“砰”地一声关上木门,随后牵着陆清远逃跑似的回了另一边的卧房。 夜晚,两人洗漱完后躺在床上,屋内过于寂静,能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陆清远乖乖地躺在里面,安安静静地听沈孟庄的呼吸,时而转过头偷看他两眼,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内心挣扎了许久。待沈孟庄的呼吸渐渐平稳后,最后终于破罐子破摔壮士赴死一般,大着胆子拉过沈孟庄的胳膊搭在自己腰间。 正当他在得意洋洋、沾沾自喜之时,沈孟庄被他的动作惊醒,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情况,低声道:“喜欢我抱你睡?” 说着搭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将人揽进怀里紧贴着自己,伸手垫在他脖颈下,轻声道:“来。”嗓音因才睡醒,还沾着几分慵懒,声音低沉,似四月桃花酿酒,醉人心脾。 陆清远枕着他的胳膊,侧过身,伸手搂住他的腰,额头贴着胸膛,隐约能听到心跳声,仰头看了眼身前的人,随后欢喜地埋进被窝里,小声道:“喜欢你抱我睡,想很久很久了。” 沈孟庄轻抚他后背,鼻尖嗅着他发间的清香,忽而坏心思地打趣道:“可别又尿床了。” 陆清远似是想起那日的事,脸颊“唰”地一下骤然涨红,整个人如煮熟的虾仁一般缩在他怀里乱蹭,小声哼唧表示不满。 沈孟庄被他蹭得心里滚烫,伸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又是亲又是笑,逗他道:“你要是不想睡,或许我们可以做些别的事。” 陆清远登时便不敢乱动,往被窝里缩得更深了,抱着沈孟庄的腰,双眼紧闭,小声道:“睡着了。” 沈孟庄无可奈何地轻笑一声,最后吻了吻额头,留下一个清晰的痕迹,才满意地搂着他入睡。 窗外银装素裹,大雪飘扬,寒冷吹刮木窗吱呀作响。屋内炭火燃烧,狭小而温暖的被窝内,包裹惬意的美梦,两人相拥而眠。 第97章 冻成冰雕 翌日一早, 众人按照探魔仪的指引前往章尾山, 鸿林派的弟子们同样起了个大早,跟在他们身后。两拨人同路而行,一大清早便开始了激烈的唇枪舌战。 主要还是周不凡一人挑起大梁,而与他隔空对骂的那名鸿林弟子,好巧不巧,正是当日比试中, 赢了周不凡的小弟子。不说也罢,一说周不凡就来气, 两人一路走一路戳着对方鼻子破口大骂,将对方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好几遍。 “你们都是卑鄙小人, 笑里藏刀的笑面虎, 表面人模人样,背地里尽干龌龊勾当!”鸿林弟子骂到跳脚。 周不凡不甘示弱, 回怼道:“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只会趁人之危,在背后下绊子!” “你胡说, 定是那日比武你输给我, 内心不服,所以才将怨气发泄在无辜的百姓身上,说不定在暗境犯下滔天大罪的那名凶手就是你!” “你放屁!大蒜吃多了吧,嘴巴这么臭!” “你!你!你无耻!你无赖!!啊——” 那名弟子话还未说完, 便被一个硬物狠狠砸中,伸手摸脸颊,沾了满手的雪渣。转眼一看, 只见周不凡手里握着雪球掂了掂,嘴角都咧到耳根了,洋洋得意地看着他坏笑。 那名弟子不甘示弱,在地上胡乱抓了几把,揉成一个雪球迅速砸过去。两人便你来我往、东躲西藏地开始了扔雪球的游戏。气急败坏地呵斥声、怒骂声,在空旷地雪地回荡。 众人继续前行,沈孟庄与钟颜行至人前。复行数布,忽见前方地形陡峭,蜿蜒逶迤,宛如一条长蛇掩藏在白雪之下。 沈孟庄定睛细看,却见大雪覆盖之下,隐隐有银光暗闪。钟颜侧目看向他,两人对视一眼,随后便收紧步伐,谨慎上前。 安世剑负于身后微微震动,愈接近陡峭之处,震动愈烈,耳边似乎传来一阵杂声。众人屏息静气,缓缓接近眼前的高耸。突然地面剧烈晃动,脚下的冰面裂开细缝。 众人低头看向脚下之际,骤然山摇地动,高耸之地摧枯拉朽般猛烈上升,皑皑白雪迅速抖落。沈孟庄抬头一看,立即捏了一个诀。安世剑磅礴而行。只见那高耸处离开了地面,飞至半空中,两条小臂般粗壮的长须在空中呼啸舞动。 待白雪尽数掉落,沈孟庄细看,如长蛇般隐藏在雪中的便是那条恶龙。日光下,浑身的鳞片闪着耀眼的银光,隐约可见湖水般湛蓝之色。参天巨物仰头怒号,霎时间脚下的地面裂开一道巨缝,巍巍高山顿时倒塌,溺于碧湖中。山崩地陷,湖水涌出。 “众人离开!” 沈孟庄手握安世剑,飞身后退至安全之地,众人听从命令撤退。 脚下甫一落地,钟颜握紧利剑,厉声道:“众师弟,随我诛杀恶龙。” 话音刚落,数人便蓄势待发,飞身而上。沈孟庄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人便已经飞没影了。 巨龙在头顶盘旋,呼啸声响彻天际。钟颜等人正面迎击,刀光剑影,气势雄厚。利剑直逼寒龙首级,澈亮的巨眼映着众人的身影,眼见只有数布之遥,寒龙缓缓闭眼,猛然睁开,怒目而视。眼神似冰刃,射向飞来的数人。 冰霜落在剑刃上,如嗜血的藤蔓迅速爬满,钻上剑柄。只消片刻,众人从头至脚便被冻成冰块,猛地砸在地上。 周不凡手里还握着刚捏好的雪球,见鸿林派众人都被冻成了冰块,欢天喜地地拍手叫好,笑得直打滚,指着眼前的冰块嘲道:“好嘛,幸亏是个冰雕——”然而话音还未落地,便被同样冻在了冰块里,整个人还保持着乌龟四脚朝天的模样。 沈孟庄等人藏匿于冰柱后,寒龙仍旧在头顶盘旋,方才被冻住的数人明晃晃地立在双方之间。 叶蓁蓁看了看身前的沈孟庄,再看看被冻成乌龟模样的周不凡,戳了戳沈孟庄问道:“师兄我们不救人吗?” 沈孟庄看了一眼冰块,随即盯着头顶的寒龙,蹙眉摇头。 叶蓁蓁不解,问道:“为什么不救啊?” 沈孟庄未答,冷山岚沉声道:“围尸打援。” “那怎么办啊?二师兄会不会被冻死?” 冷山岚不语。 沈孟庄仔细查看周遭情势,沉默数秒后,道:“有办法。” 说罢,便从怀里掏出数张符文,信手捏了个诀,只见符文一张张飞到周身耸立的冰柱上,随即便化成一只只狗熊,张牙舞爪地冲向寒龙。 空中的巨龙听见身下的咆哮声,想都未想便张开大嘴吼向那些狗熊,顷刻间便冻成了冰块。 沈孟庄信手挥动,狗熊们左右迂回变换位置,寒龙看着眼花缭乱,怒气冲冲地胡乱喷射,数丈冰刃贯穿长空。 沈孟庄神情严肃,目不转睛地看着移动的狗熊,塌陷的地面上冰块堆积的,待最后一只狗熊冰块落在众人身前,一条冰块堆叠的走廊便已完成,完美地阻隔在头顶的寒龙与众人之间。 “救人。” 众人迅速上前,查看周不凡等人的伤势。 叶蓁蓁安抚他道:“二师兄别急,我们一定会救你出来的,大师兄肯定有办法,你别急啊。” 周不凡动也动不得,说也说不得,脸上的两道泪痕也已冻成了冰凌,一动不动的模样真像是个活化石。 众人御剑而行,撤回客栈。 与此同时,幽洞内,暗傀跪在黑离身前,低头道:“尊上,昔日大战中丢失的帝具已有线索,属下正在竭力寻找,其中包括您的宝剑。” 黑离正悠闲地盘弄自己的长发,听他而言,手中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又恢复摇晃的姿势,道:“尽快。” “是,属下遵命。” 约莫半个时辰后,暗傀从幽洞退出后,即刻前往另一白烟袅袅处。 周遭白雾弥漫,轻歌曼舞,白纱迤地。云层交叠,海浪翻滚。 暗傀苦苦等待,才等到一位女子身披轻薄长衫,徐徐落座,倚靠着王座,身侧的两名侍女小心打扇。 半晌后,这位净池之主凤天才缓缓开口,气定神闲,道:“什么风把暗傀大人给吹来了,本座有失远迎。” 暗傀作揖回道:“凤座客气,在下今日前来,是为魔剑下落。不日魔尊便能出世,届时将一统暗境,尊上需要您的协助。” “哦?” 凤天轻抚怀里的白猫,秀眉微挑,仰首侧目而视,问道:“魔尊,出世?” 暗傀微微抬眼看向她,随后便一五一十告知。 凤天抚摸白猫的脑袋,嘴角轻扬,笑道:“原来如此,本座还以为贵人多忘事,魔尊大人好生无情,害得本座白白伤心了一晚。” 暗傀愣了片刻,略显尴尬地回答:“尊上,尊上不会如此……” 凤天直起身,不再打趣这位不通儿女情长的二愣子,正经说道:“魔剑的下落本座近几日有所感应,不过却分散在各地,若想要修成一体,只要找回散落的剑刃,与魔尊的心魂一同修炼,便可再续血契。至于线索……” 话说了一半,凤天看向座下的人,复又倚靠回去,心里盘算着什么,问道:“若找回了魔剑,尊上可怎么谢我啊?” “待尊上解除禁印,一切都好说。” “加上之前那次,魔尊大人可有得谢了。” 暗傀上下嘴唇一碰,轻轻松松就答应了。凤天满意地抚摸怀里的白猫,将零落在四处的剑身一一告之。 从净池出来后,暗傀便召来石魔与血蝙蝠,火速赶往线索之地,找回魔剑,刻不容缓。一大一小便快马加鞭,吭哧吭哧飞往第一处。 此时崇灵岛内,沈孟庄等人将冰雕运回客栈,众人看着眼前眼前的庞然大物,随后面面相觑。 运是运回来了,这么大块头,怎么解冻又是一个难题。 第98章 魔尊的剑 客栈内, 沈孟庄四人围着冰块发愁。叶蓁蓁伸手敲了敲,盯着冰块里四脚朝天的周不凡, 禁不住笑道:“二师兄, 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不凡动不得说不得,脸颊青一块紫一块,两只眼珠子贼溜溜地转,看向叶蓁蓁示意她接着说。 叶蓁蓁郑重其事般凑近,贴近他耳朵,一本正经道:“一动不动是王八。” 周不凡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人, 眉头皱成一道波浪,满眼的痛心疾首叫苦不迭。若不是此刻他无法动弹, 否则当真要跳出来哭天喊地,如老妈子一般控诉小姑娘学坏了。 折腾半晌, 符文无效, 利剑无用。三人想尽法子仍是无可奈何, 这冰块宛如铁疙瘩,分毫未损。 众人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抱来一捆柴火,将冰块架起来烤。周不凡见这架势,吓得一身汗毛竖起, 顾不得嘴上的冰碴子, 朝几人喊道:“嘿!使不得!使不得!人命关天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勿以恶小而为之啊!” 四人闻声皆停下动作看了他一眼,随后不约而同里继续添柴加火。 “人命关天性命攸关手下留情善哉善哉!” “二师兄你好吵啊, 我们这不是在救你吗?” “有这么救人的吗?!” “胖子你闭嘴吧!” 周不凡身旁的冰块突然出声,同样被冻的正是此前与他争执的鸿林派弟子。周不凡正欲与之再战三百回合,却闻叶蓁蓁指向柴火道:“可以加点菜吗?” 众人齐刷刷看向她,随后再整齐地看向冰块,似乎发现了新天地。 周不凡面如土色地趴在冰块里,三魂去了七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几下,咬牙切齿的恨溢于言表。身外的冰块摆满了青菜叶子豆腐萝卜,任由翻来覆去。 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指望他们帮自己脱身,不就苍玄一枝花当一回人性锅吗,忍! 满屋的香气四溢,众人早已是锅碗瓢盆伺候,此时屋外的也不闲着。 石魔与血蝙蝠扒在屋檐上,舍不得眨眼地盯着碗里外焦里嫩的肉,口水险些流下三千尺。血蝙蝠倒挂在横梁之上,瞅了瞅屋内,再仰头望向石魔,叽里呱啦几句,活像三岁孩童在路边见别家小孩有吃的,自己嘴馋,便向大人撒娇讨食。石魔眼睛都不挪一下,顾不上血蝙蝠的叽叽歪歪。看着屋内两眼放光。 血蝙蝠见他不搭理,一拥而上,扒拉他脑袋,张开翅膀遮住视线。大的小的就在光天化日屋檐之下,打打闹闹,果不其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木门也被震开,屋内的人一致望向门外。只见石魔趴在地上,双手还在空中乱抓,血蝙蝠围绕在他脑袋边飞舞。 似乎是感觉到几道令魔后背发凉的眼神,石魔抬起来好巧不巧正对上三人疑惑且警惕的目光。尤其是瞥见陆清远,石魔便如视死如归般咽了下口水,厚着脸嘿嘿笑道:“巧啊各位,嘿嘿,那啥,吃好喝好,咱就不打扰了……” “告辞!” 话音刚落,石魔抓起血蝙蝠便连滚带爬欲溜走,只是令他吃一万个魔胆也不敢想的是,这位昔年喜怒无常不可一世的魔尊,今日却好性子破天荒开口道:“一起吃吧。” 沈孟庄最是惊奇,转头看向他,心中疑惑只是未宣之于口。随即看向门口,说道:“进来吧。” 石魔与血蝙蝠仿佛是接受天大的恩赐一般,感激涕零屁滚尿流地匍匐进来。一个劲地朝陆清远点头哈腰,亦或是特别有眼力见儿地笑嘻嘻向沈孟庄道谢。 冷山岚从始至终黑着张脸一言不发,师兄已经表态她无话可说,便兀自端着碗离开。叶蓁蓁左右不是,便埋头吃自己的。一屋的人各怀心事,开心的纯粹傻乐,介意的亦是万分介意。 勉勉强强将残余的青菜叶子扫荡干净,石魔与血蝙蝠又是一番感激涕零地消失,险些三跪九叩退下。 然而纹丝未动的仍是这几块冰疙瘩,当真比真金白银还真。沈孟庄放弃瞎忙活,遂出门打听打听。 正巧遇见小二忙前忙后,一会是大红灯笼一会是羊头狗肉,便上前询问。小二今日还算客气,一五一十道:“沈仙师有所不知,过几日表示这月十七。轮到周员外家准备祭品了。可怜他家两个儿子,老大今年四十有三,老来得子,儿子还不满五岁。二媳妇嫁过来五年才生下一个闺女,今年也就一岁有余,这是要断后啊。” 沈孟庄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小二摇头道:“沈仙师有所不知,咱这小岛,唉,也不知造了哪门子孽。自从五年前那位大仙来了以后,每月十七都要咱们给他上贡一位童男一位童女,如今这都不知第几个了,可怜那些孩子,有些甚至尚在襁褓,还未曾开口喊一声爹娘就活活……唉……” 沈孟庄凝眉,神色黯然,问道:“你说的那位大仙可是……” 小二伸出食指,指指屋顶,摇头不敢多言。 沈孟庄再问道:“无人降服?” “不是没找过,年年找月月找日日找,方圆百里有点名头的仙师都找遍了,可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周员外家大势大要什么没有,连他都无可奈何更别谈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若不按他说的做,受苦的还是我们。” “前些年的确是大户人家舍不得自家孩子,连夜收拾包袱逃走。结果你猜怎么着,马车还没出城门就给劈成两半,一车的人碎成了冰渣。那几日,整座岛下大雪,盖了一层又一层,从地面到房梁都结上砖头厚的冰,冰柱从屋顶插到地底。活人根本不敢出门,都在地窖躲着,但凡走出大门一步,一眨眼的功夫就碎成渣。后来粮也吃完了,水也喝完了,终日见不到太阳,饿死的饿死,冻死的冻死,疯的疯傻的傻。最后实在受不了,还不是忍气吞声受着。” 小二长叹一声,把玩着手里的大红灯笼,仿佛忆起昔日惨死在眼前的孩子。浑身僵硬骨瘦如柴,又仿佛回想起,自己的妻子被冰柱贯穿插在地面,血流成河,染红晶莹洁白的大雪之地。正如手中的大红灯笼般热烈,鲜艳。 “谁家的孩子不是孩子,可是有什么办法,孩子想活,大人也想活啊。” 小二整理好灯笼下的流苏,看向沈孟庄道:“沈仙师,世人皆传苍玄派为非作歹草菅人命,我不知其真假。但我知苍玄仙师功力高深是真,若此次您能降了那位,我把您供在家里天天给您上香。” 沈孟庄神情严肃,负手而立,道:“降妖除魔,沈某职责所在。此事不可耽搁,你可愿带路随沈某一见那周员外?” 小二仿若找到救命恩人一般,赶紧放下手中灯笼,解开围裙,兴高采烈毕恭毕敬道:“周员外家就在这条街的东边,我这就带您去!” 沈孟庄欠首回应,陆清远等人随后收拾包袱跟着他前往周员外家中。 众人之外,石魔与血蝙蝠小心翼翼跟着。方才小二和沈孟庄的话听得一字不落,石魔随即看向血蝙蝠问道:“你听清楚了?” “叽咕叽咕叽!”(清清楚楚!) “果真没错?” “咕咕叽叽叽!”(一点没错!) “风厉霜飞,滴水成冰。这可不就是!” 两魔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尊上的剑?!” 第99章 大战在即 沈孟庄等人收拾行囊马不停蹄赶至周员外家, 周员外听闻门外有几位法力高强的仙师愿意相助, 心里乐开了花, 忙待着管家仆人出来迎接。然而细问过后听见对方的苍玄派, 脸色随机转喜为忧,甚至还有一丝怒气。 沈孟庄自报家门后见周员外面露豫色, 沉声道:“沈某理解员外之顾忌, 只是眼下救人要紧。我派近日虽遭诋毁, 但论实力, 只有沈某能帮你。” 周员外慢慢捋胡子,心下一番权衡, 盯着眼前几位打量。这位沈仙师说的不无道理, 虽然世人对苍玄派多有诟病, 但是真论实力, 无人能及苍玄。毕竟是五大门派之首, 眼下只有依靠他们了。 思量过后,周员外侧身相让, 道:“几位仙师, 里面请吧。” 仆人随机收拾出几间厢房, 厨房也开始准备万山款待几位贵宾。 众人甫一坐下, 便听见庭院内吵吵闹闹, 其中便有周员外的声音, 但声音最大的当属一位女子,哭吵道:“你怎么能让他们进来?别人怎么说的你不记得了吗?他们比那怪物还危险,说不定串通一气来骗你的, 你这是引狼入室,天杀的,要是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周员外回道:“前几日请的几位道长仙师实力如何,夫人你不是不清楚,说句老实话,夫人你觉得天底下,还有比苍玄派更强的门派吗?” 周夫人无言以对,泣而不答。 周员外重重叹了口气,沉声道:“横竖是死,夫人你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周夫人一听到这句,气不打一处来,揪着周员外的胡子,指他鼻子斥道:“你居然把我儿子当做死马,你个杀千刀的,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好过!” 两人你言我语吵得整个宅子都不得安生,仆人装作聋子,专心忙手里的活计。倒是几位客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主人意见不合,客人岂能安心用茶。 周夫人愈骂愈气,抹了抹脸上的泪,志在必得地往大堂冲,边走边道:“我就不信这个邪,今儿个,我非要将他们撵出去——” 待走至大堂,话音还未落,眼前一袭白衣胜雪,心旷神怡间令人恍惚。周夫人正欲指着众人破口大骂,然而一袭白衣晃眼,令人神魂颠倒间语塞,脑袋一片空白不知所言,只是愣愣地重复着:“去,去,去……” 沈孟庄上前一步,拱手道:“夫人不必惊慌,沈某必当尽全力保住公子小姐。” 周夫人仔细打量眼前之人,只见对方仪表堂堂,一袭白衣如天上谪仙,相貌英俊面若桃花,举止不凡文雅有礼。周夫人眼神扫过沈孟庄每一处,愈看愈满意,似是将对方招进家门成为周家乘龙快婿都想好了。 方才的不满一扫而光,周夫人拿起手帕,客客气气道:“妾身多谢沈仙师了,一路奔波辛苦,妾身这就准备晚膳。” 随后赶来阻止的周员外见状一头雾水,心下暗道:这女人心海底针呐,脸色说变就变。 晚膳后,对门的周老二家听闻有苍玄派的仙师来到此地,还在大哥家住下,登时就急了,说什么也不同意。苍玄派实力不凡是不假,但借恶魔之力,迟早会被恶魔反噬。 老二媳妇欲为苍玄辩解,那位沈仙师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惊才风逸、超凡脱俗、气度潇洒……一看就知道不是恶人,不见得所有苍玄之人都是坏人,这位沈仙师定是正派人士。 周老二瞪大了眼看向他媳妇,平日从来不曾见过她为外人辩解,今日一张嘴怕是将毕生学会的好话都用在那个什么沈仙师身上。 周夫人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周老二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妇人之见,人不可貌相,恶人能把恶人两字写在脸上吗?光有一副好皮囊有什么用?” 老二媳妇暗讽道:“你有本事也生出这么一副好皮囊啊。” “你!” 周老二气得竖在眼前的食指都在发抖,吩咐几位仆人拿着木棍,气势汹汹地冲向大堂,今儿不将恶人伏法,他誓不为人。 沈孟庄等人正与周员外用茶交谈,门外突然一阵喧哗,众人闻声放下手里的茶盏,看向门外。只见周老二抄起家伙冲进门,大喝道:“大哥,你就算再犯糊涂也不能引狼入室啊,今日说什么我也不会让恶人踏进周家大宅一步!” 此时趴在墙头的石魔与血蝙蝠听见屋内的动静,正交头接耳商量。 “傻鸟,尊上被欺负了。” “叽咕咕叽。”(你说的是什么傻话?) “咕咕咕叽叽。”(尊上能被欺负?) 血蝙蝠站在石魔头顶盯着屋内的陆清远,石魔挠挠脑袋,笑道:“嘿嘿,说的也是。尊上是绝不会被欺负的,但沈师兄不见得,你看屋里那几个拿木棍的人。” 血蝙蝠恨铁不成钢地在石魔脑袋上踩了踩。 “叽叽咕咕咕叽叽。”(他好歹也是尊上师兄,胖子你有没有脑子?) 石魔摇头道:“沈师兄是厉害,杀魔无数,但你见过他打人吗?” 血蝙蝠闻声跳下石魔脑袋,坐在墙上,两魔对视片刻,石魔拍拍血蝙蝠的脑袋,笑道:“嘿傻鸟,该你上场了!” 说罢,两魔一同跳下墙头。 大堂内,周老二正欲拿木棍撵人,冷山岚手握诛魔剑脸色阴沉,仿佛下一刻便要拔剑而战。沈孟庄拦下她,上前道:“员外息怒,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令嫒危机。至于世人对苍玄派的误会,沈某自会证明。” “你别跟我扯这些,苍玄派草菅人命,包庇凶手,铁证如山,你跟我说这是误会?我看我大哥让你们在这吃香的喝辣的才是误会!来人,把他们给我撵出去!” 仆人们抄起木棍正欲动手,突然一团黑影从天而降压在仆人身上,石魔坐在那人身上,看向周老二张牙舞爪,耀武扬威道:“小兔崽子们,聪明一世顶天立地的石魔大人来了!哈哈哈哈哈,颤抖吧!蠢货!我要喝你们的血,吃你们的肉!嗷呜!” 说罢,门外一群黑影围拥而入,血蝙蝠尖叫着扒在众人身上撕咬。一群凡人看见凶狠的魔物,吓得吱哇乱叫仓皇而逃。石魔冲向周老二一手掐住他喉咙,另一只手拿起木棍敲打。周老二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双手在空中乱舞。其余人纷纷躲在桌下不敢出来,嘴里还在嘀咕菩萨保佑。 突然一道凌冽剑光正面而来,石魔侧身一躲,松开周老二,跳到木椅上。安世剑光华流转,石魔躲避数回合,随后退至门外,血蝙蝠亦被剑光击散,随着石魔撤退。安世剑乘胜追击,石魔一跃而起,却被剑气弹开,庞然大物在天边还不忘喊一句:“我石魔大人还会回来的!” 一场闹剧散场,安世剑敛光入鞘。沈孟庄还未坐下,只见周老二屁滚尿流钻过来,紧紧握住沈孟庄的手,感激涕零道:“多谢沈仙师!多谢沈仙师!要不是沈仙师出手相救,我今儿就命丧于此了!” 周家其余人等同样感激涕零上前道谢,沈孟庄欠首致礼,道:“客气。” 周家两位老爷彻底放下防备,全心全意地依靠沈孟庄解决献祭一事。两位周家媳妇见丈夫们不再阻拦,沈仙师能在家里住上一阵子,便兴高采烈地收拾出四间最好的客房,被褥枕头都是两人亲手挑选,尤其是沈孟庄的用品。 这一日众人简单收拾行李,待天一亮,便跟着献祭队伍潜入章尾山。 翌日,两位小孩额黄红唇,身着红袍,戴着金色项圈,系着如意锁,手执金铃铛。坐在轿撵上,行至队伍中间。沈孟庄等人藏身于队伍中,一举一动皆在察看周遭环境。 前路愈行愈窄,头顶乌鸦盘飞嘶叫,雾气愈来愈浓遮住众人视线。两位小孩听见乌鸦叫唤,突然害怕开始大哭,轿撵旁的仆人忙耐心安抚,轿夫却装作浑然不知,面色正常,宛如看惯了一般。 队伍行至一条幽暗的隧道,沉重的呼吸声在耳边回荡,脚步声不绝如缕,却隐约夹杂了一阵念咒声,沈孟庄竖耳细听,却怎么都听不清念的是什么。隧道愈来愈暗,陆清远跟在他身后,伸手轻轻捏住沈孟庄的衣角,以防走散。沈孟庄察觉到衣袖的动静,伸出手握住陆清远的手,两人一前一后,亦步亦趋。 隧道内声音愈来愈杂,脚步声、呼吸声、诵经声、哭喊声、乌鸦啼叫声一时齐发,交杂在耳边,吵得众人头疼意识混乱,仿佛失去记忆一般,对当下所做之事毫无反应,机械如木头一般前行。 沈孟庄感到体内有一股外力入侵,从丹田沿着血脉冲向百会穴。随即凝神运气,将邪气逼出体外。待恢复之后,转过身看向陆清远,在他身上点了几个穴位,片刻之后,见陆清远恢复正常便继续前行。 眼前天光乍现,幽暗的隧道终于行至尽头,队伍前方的领路人拿起拂尘甩了甩,口中高声传唱着颂词,其余人时不时附和回应,宛如进行某种仪式一般。 队伍缓缓走出隧道,刺眼的强光令众人睁不开眼,仿佛是受到某种感应,两个小孩哭声愈来愈大。 强光渐渐消失,众人睁开眼只见周遭绿水荡漾,水草摇摆,定睛细看后发现队伍已经行至碧湖中,确切说,是在水中行走。 沈孟庄心下一惊,却见脚下有一条肉眼看不见的通道,定是寒龙为祭祀队伍施法所致。然而碧湖寒冷异常,这些凡人为何无碍?正在思量间,沈孟庄发觉周遭并无寒意来袭,反而有一股暖意笼罩。莫非也是寒龙所为? 还未待沈孟庄寻出答案,只见队伍尽头有一间小庙,屋顶刻有巨龙盘旋,红门大敞,莲台金光闪耀,木鱼自动敲打,屋内无一人在侧,地面水光粼粼,红烛高照。还未走近,便觉诡异十足。 沈孟庄立刻警觉,安世剑微微颤动,仿佛是受到某种感应。 小庙愈来愈近,领路人的传唱声愈发震耳,队伍行至庙内,两位小孩从轿撵转移至莲台之上。 第100章 美人计前 待轿撵放稳之后,队伍便沿原路返回, 众人纷纷低着头沉默不语, 对于小孩哭声也无丝毫不舍, 似是在忌惮。 沈孟庄拉过身旁一名轿夫,正欲询问,却见轿夫神色紧张地摇头, 示意他不可出声。队伍仓皇而逃, 沈孟庄等人留在庙内,静待寒龙到来。 叶蓁蓁站在莲台旁安抚两个小孩,冷山岚仍是双手交叉抱着诛魔剑倚在门边,陆清远则跟在沈孟庄身后,在庙内来来回回走动。 从隧道至小庙,一路阴暗无光, 寒气逼人。小庙位于碧湖之内,湖水彻骨, 他们因有灵力护体自然无碍, 为何凡人之躯也安然无恙?沈孟庄细看周身石壁,石壁上有一层水汽笼罩, 伸手触摸隐约有一股暖意袭来,里面大有文章。 随后沈孟庄催动安世剑,欲破开石壁, 然而剑雨缤纷中石壁纹丝不动,水汽氤氲缠绕剑身,无法接近。 沈孟庄见状, 料想石壁上应有阵法护之,随即变换招式,以剑入阵找寻阵眼。只见雾气升腾,石壁骤然消失,唯有几颗珍珠悬浮于空中,光华熠熠。 若沈孟庄猜得没错,这便是众人进出无虞的关键所在——避寒珠,或许也是周不凡从冰块中解脱的救命所在。 雾气还未完全散去,众人脚下的湖水骤变,迅疾流淌,形成漩涡深不见底。木门吱呀作响,庙外风云骤变,湖底的生物四处逃窜,水草疯狂摇摆,似要被连根拔起。一团刺眼的白光从远处渐渐逼近,所到之处,皆千里冰封,不见生机。 沈孟庄身后的安世剑隐隐颤动,一股寒意悄然来袭。目标已经出现,众人随即躲至莲台之后,屏息敛气。沈孟庄拉过陆清远护在怀中,背对莲台,收敛心神等待门外之人。 门外一声长啸,门槛渐渐结冰,叶蓁蓁透过门缝看见一条长长的影子,大摇大摆地游动,银光闪耀。大门猛然打开,一条白龙绕梁盘飞,随后化作人形落在地上。 众人定睛细看,眼前只见一位二十有余的翩翩公子模样,额头两只犄角隐隐蓝光乍现,银发如瀑散至脚边,眼神风华流转却不失凌厉。只是在沈孟庄看来,为何周身纯粹唯独两只龙角在蓝光之下,隐隐有血色浮现? 未等沈孟庄想完,寒龙走到莲台前,一手掐住小孩脖子,手腕隐隐发力,小孩面红耳赤哭声嘶哑,手脚乱舞。 突然剑光闪动,安世剑凭空而出砍向寒龙的胳膊。寒龙侧身躲开,叶蓁蓁随即接住小孩。 狭窄的小庙内刀光剑影,木门支零破碎,横梁坍塌。沈孟庄手执安世剑与寒龙交手数回合,剑光飞驰宛如流星盘旋,剑气如虹。寒龙侧身躲避不及,提元运气,龙角蓝光暗闪,随后只见无数冰箭迅疾而出。 沈孟庄手腕瞬动,剑势转换,招式沉稳,一一砍断冰箭。寒龙惊疑之际,沈孟庄提掌一运,一道灵光贯入寒龙胸膛,瞬间呕红。 威势一掌,寒龙连连后退,半空溅血。沈孟庄执剑再提浩元欲重创寒龙,只见龙角强光刺眼,寒龙恢复原形,长龙盘旋,长啸不绝,天地失色风云剧动。 龙眼忽而看向沈孟庄,一闭一张间,天寒地冻,沈孟庄迅速掏出避寒珠化解双脚下的寒冰。坚冰未退,冰箭再次袭来,安世剑弧光凌冽剑影挑风,拦下攻击。 寒龙攻势愈来迅猛,久战不利,沈孟庄剑斩光影,趁势虚晃一招,随后与众人撤离逃出隧道。临走前回身催动安世剑将隧道捣毁,惊爆声震天动地,路毁石飞,一片烟尘。 周宅内,大人们纷纷跪在菩萨石像前祈祷平安无事。忽闻门外骚动,一干人等心急如焚地赶至大堂。 周员外等人见两个小孩完好无损,感激不尽地跪地磕头道谢。沈孟庄忙将他们扶起来,交给他们几张符文,嘱咐每日卯时、午时、亥时皆以符文化水给小孩沐浴,方能解除煞气。 接下来便是另一件大事—— 沈孟庄走至冰块前,故作悲痛欲绝的模样,沉声道:“师弟,是师兄无能。你屋前的花花草草师兄会帮你看护,还有蓁蓁,师兄也会替你照顾她的,你就放心地去吧。兄弟一场,给你一个痛快,少受些罪,也是师兄最后能为你做的,你莫要怪师兄。” 话甫落,安世剑凌空跃出,悬于周不凡头顶,剑光闪动蓄势待发。 周不凡心里一凉,瞪着沈孟庄咿咿呀呀,但奈何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在心里哀嚎:“别!师兄啊!有话好好说,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师兄师兄,别冲动!” 此时叶蓁蓁也从屋内冲出来,梨花带雨般掩面道:“二师兄,我会想你的,你永远都活在我们心中。” 安世剑渐渐逼近,周不凡感到项后一凉,吸了吸鼻子,登时便大哭起来,“我不想死啊,师兄你可以的,你再想想办法,你怎么就舍得我英勇就义呢,你舍得我舍不得啊!” 哀嚎声中,只见安世剑盘旋迅疾如梭,强光骤变,众人睁不开眼,沈孟庄随即掏出避寒珠。 周不凡闭眼在心里交代后事时,突然冰块破裂,新鲜的空气和暖意袭来,笼罩全身。 耳边似乎有一阵偷笑声,周不凡试探地睁开双眼,见沈孟庄与叶蓁蓁掩面窃喜,再转头见身旁同样被困在冰块里的人已经安然解脱。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股无名火从胸膛窜至天灵盖,气得浑身哆嗦,站也站不稳。 叶蓁蓁见状忙上前扶住他,周不凡竖起食指,脸色铁青,忿忿道:“好啊,你们合起伙耍我!” 叶蓁蓁一边拍拍他胸膛帮他顺气,一边忍笑道:“好啦师兄,人没事就好,不气了啊。” 沈孟庄将符文塞到他手里,抿嘴笑道:“每日三次,当茶喝。” “又耍我?” 沈孟庄负手而立,昂首得意道:“爱信不信。” 三人谈笑间,钟颜走至沈孟庄身前,稽首道:“沈兄救命之恩,钟某没齿难忘。” 沈孟庄欠首回礼道:“客气。” 钟颜问道:“沈兄何时再战?” 沈孟庄细想了片刻,回道:“那寒龙化作人形时武力会削弱,此乃最佳时机。” 未待钟颜回答,一旁的周不凡拖着臃肿的身躯上前说道:“你若真感激我师兄,不如赶紧打道回府,少来和我们抢,再说你们又抢不过还不如回去躲着少丢些性命。” 钟颜神情严肃,义正言辞道:“不行,感激沈兄,此为私情。诛杀恶龙,此为公事。钟某能力有限,但至少公私分明。”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犟?属牛的吧,白长那么大脑袋,怎么就不懂得变通?你娘没教过你不能一根筋到底?” 沈孟庄伸手拦下周不凡,淡淡道:“无妨,钟兄既执意如此,不如我们公平竞争。” 钟颜点头应允,伸出手道:“天地为证。” 沈孟庄亦伸手回应,击掌为誓。 晚膳时分,众人商议诛龙之策。已经知晓最佳进攻时机,但如何让寒龙一直保持人形却是最大的问题。 “相传南迷雪山的火灵芝有修成人形永葆青春之效,不知可否一试。”钟颜率先说道。 沈孟庄手里捏着茶盏,暗暗点头,应道:“确实如此。” “沈兄也知晓?” 沈孟庄抿嘴一笑,“不仅知晓,路还很熟。” “天时地利已具备,只欠人和。那要如何让恶龙乖乖吃下灵芝?”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人群中不知是谁怯声道:“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不如来个美人计如何?” 闻之有理,众人默默点头。 不知是谁问道:“谁来做美人?” 闻之亦有理,众人默默看向在场唯一称得上女子的女子——叶蓁蓁。 叶蓁蓁抬头迎上四面八方不怀好意的目光,还未待她反应,周不凡便护犊子般挡在她身前,大喊道:“不行!谁去蓁蓁都不能去!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见众人仍未收敛如狼似虎的目光,周不凡四面张望,突然将眼神锁定陆清远。 此刻换沈孟庄护犊子般回道:“不行!” 周不凡仍不罢休,坐在陆清远身旁,摆动他的细胳膊细腿,贼笑道:“师兄,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陆师弟骨骼清奇,相貌甚佳,我看贼适合,你说呢?” 沈孟庄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声道:“我将你打扮一番也挺适合。” “师兄事态紧急,这时候你可不能再偏心了,舍小家为大家,你学学人家公私分明。” 沈孟庄懒得理会,甩开周不凡搭在陆清远肩上的手,将人拉到自己身后,护犊子的态度坚决。 在场唯二适合的人选皆有人反对,一时僵持不下,此时人群中不知又是谁怯声道:“那要不……两位大师兄来?” 周不凡闻声笑开了花,心里默默为这位小弟兄竖起大拇指,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傻话都敢讲。 只见沈钟二人脸色铁青,黑脸看向人群,一个信手捏碎茶盏,一个徒手折断筷子,场面一度腥风血雨。 然而翌日一早,便见此二人生无可恋地赶往南迷雪山寻觅火灵芝。钟颜偶尔迎上沈孟庄杀气腾腾的眼神,恨不能以死谢罪,自己带出来的师弟自己活该。 第101章 两只魔尊 经众人商议, 初步计划是由沈钟两位师兄诱使恶龙服用火灵芝,其余人等埋伏在章尾山附近,见机行事。 此时周宅内,两位主角正坐在梳妆台前, 任由叶蓁蓁往脸上捯饬, 陆清远站在身后为沈孟庄梳头。周不凡早已笑得站不直, 鼓掌称道:“奇哉妙哉,师兄为天下大义甘愿牺牲小我,此等胸襟, 师弟佩服得五体投地。来日回山,我定要将大师兄的英雄事迹讲给师弟师妹们,让他们好好学习大师兄,为苍玄派争光。” 沈孟庄依然一副好脸色的模样,也不恼火, 面带微笑地看着周不凡,道:“此等小事怎劳烦师弟贵开金口, 师兄无以为报,只能保证那将是师弟这辈子最后的‘金玉良言’。” 周不凡无视他话中“威胁”, 搭上他肩头, 掷地有声道:“师兄!咱俩之间客气啥,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沈孟庄握住周不凡的手,咬牙切齿笑道:“师弟!师兄可真是谢谢你了。” 两人面上喜笑颜开,手上暗暗发力。暗潮汹涌的较劲后,周不凡疼得眉头皱成一座山丘, 吱哇乱叫道:“哎哟!大师兄,疼疼疼,我错了错了错了快放开!要断了断了疼疼疼疼!” 沈孟庄稍显得意地松手,还面带微笑地拍了拍周不凡已经青一块紫一块的手掌。 待两人梳妆完毕,众人便散去各自忙活,将火灵芝制成粉末状便于行事。 沈孟庄与钟颜端坐镜前,细看镜中人,险些吓一跳。 略施粉黛,丹唇外朗。所幸两人本就生得清雅,掩盖住男子气概,再施以脂粉添几分女子姿容,既不违和,反而别有一番绝俗滋味。 两人同时转过身看向对方,亦同时被对方吓得一激灵。 钟颜干咳了两声遮掩尴尬,根本无颜抬头看沈孟庄,低头盯着地面,小声道:“那个,我看也差不多了,就先回自己屋收拾一下,等会,再和…和沈兄一起出发。” “好。” 待钟颜离开,陆清远放下梳子,摸了摸沈孟庄细腻柔润的长发,脸上藏不住的担忧,轻声道:“师兄真的要去吗?万一,万一……那怎么办?” 屋内只有两人在,沈孟庄的神情亦轻松自在了不少,拉过身后的陆清远侧坐在腿上,低头看着他笑道:“担心我?” 陆清远双手环住沈孟庄的脖子,略显不满道:“当然担心了,为何他们自己不去,偏偏要师兄做这等事,师兄为何不拒绝?师兄拒绝的话,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师兄不要去了好不好?” 沈孟庄环住陆清远的手紧了紧,耐心地问道:“那小九觉得谁去合适?你吗?我倒是想看小九梳妆打扮的模样,但只能是为我梳妆,让你去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陆清远靠在沈孟庄肩头,虽答不上来,但心里暗自欢喜。 沈孟庄顿了顿,忽而正经道:“更何况我是师兄,大敌当前,焉有师兄畏战,让师弟冲锋的道理。” 说罢,又换回温柔的神情,低头看向怀里的人,轻笑道:“我这副模样好看么?” 陆清远直起身子,紧搂住沈孟庄的脖子,十分肯定道:“好看!师兄最好看了!” 沈孟庄眼中噙满了笑意,两人对视间柔情流转,呼吸愈来愈近,正欲交换一个炙热的亲吻,突然房门大开,吓得两人手忙脚乱,陆清远小兔一般跳起来。 周不凡还未踏进门,便大喊道:“师兄啊,出发了!” 再探章尾山,沈钟二人假意观赏风光,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 战后的路面凹凸不平,随处可见的大坑和碎石,积雪消融泥泞难行。钟颜掏出别在身侧的手帕,有样学样地擦拭额上不存在的汗,怨声道:“人言此地乃第一神山,今日一见,盛名之下难副其实。” 沈孟庄干咳一声,亦是装模作样地应道:“钟兄——妹妹,咳,此言差矣,旁人皆道章尾山是福地洞天,自然有他的道理。” 钟颜被这一声“妹妹”惊起一身鸡皮疙瘩,面如菜色宛如吃了一嘴苦瓜,悻悻道:“沈…………姐姐……,真是……是豁达,呵、呵、呵。” 沈孟庄同样被这声“沈姐姐”膈应得不轻,两人也不知是谁在恶心谁,一路边走边闲聊,行至山谷深处。周遭人迹罕至,哀转长啸,遮天大雾不见曦月。 耳边隐有沉重呼吸声,沈钟二人放缓脚步,警惕四周。为诱敌现身,钟颜故意大义舍身,朝山谷道:“黄天在上,山川为证。此地若真有人中之龙那便快快现身!我等愿以身相许——” “我没说。” “啊?!” 钟颜正吃惊地看向沈孟庄,欲指责对方拆台的无耻行为。突然地面震动,悬泉飞溅,大雪飘扬,周遭开始迅速结冰,山川颤动,湖面僵硬,空中的飞禽被冰雪冰封摔在地上,呼吸也似乎被寒意凝固。 沈钟二人神色严肃凝视四周,震耳欲聋的长啸中,一条银白色的身影盘旋于上空,翩然降至眼前。银光乍现,汇聚成一道挺拔人影,朱唇轻启,昂首阔步朝两人走来,从容道:“在下应约而至。” 真龙现身,沈钟二人用尽这辈子的演技与之交谈,字里行间皆是云霓之望,一颦一笑尽显柔情绰态。使劲浑身解数,鱼儿终于上钩,寒龙邀请二人入府做客,计划成功了一半,两人心里松了一口气。 重峦叠嶂空谷传响,沈钟二人察觉到山中有阵法庇护,且地势复杂,不宜硬闯。寒龙领着二人腾云驾雾穿越怪石飞瀑,终于拨云见日曙光骤现。眼前白雾朦胧,绿树莺啼,亭台楼阁富丽堂皇。 寒龙广袖一挥,一桌酒宴摆在三人面前,沈钟二人对视一眼应邀入座。 宴席上,寒龙的眼神就没离开过这两人,所谓“秀色可餐”莫过如此。沈孟庄拉过钟颜与他对饮,推脱道:“我小妹酒量甚佳,不如让她与公子畅饮。” 钟颜目瞪口呆地看着沈孟庄,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大大的疑惑。 沈孟庄附耳轻声道:“我家里不方便。” 然后就轻轻松松地把他给卖了。 钟颜愈加疑惑,问道:“你有妻室?未曾听闻。” 寒龙拉住钟颜,一杯接一杯,手上的动作也不老实。钟颜应付之际,不停给沈孟庄使眼色,随后侧身而立,举杯对饮,挡在寒龙与沈孟庄之间。 沈孟庄见状,迅速掏出灵芝粉倒进酒杯里,随后递给钟颜。钟颜接过酒杯,挤出一抹客气的笑容,坦然道:“公子盛情,小女子便以这杯酒谢过公子设宴之情。” 佳人道谢,寒龙毫不犹豫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随后继续拉着钟颜踉踉跄跄。钟颜回过头看向沈孟庄,两人对视间用灵识交谈。 “可有见效?” “按理说灵芝见效快,应当没问题。” “为何没变化?” “本就是让他保持人形,自然没变化。” “如此便无须再忍。” 话甫落,钟颜一掌震开寒龙,两人一挥袖推翻酒桌,罗裙尽碎恢复男身。三人大动干戈,庭院内的红花绿叶七零八落,地毁石飞满地废墟,刀光剑影留下纵横交错的刻痕。沈钟二人身影交错,利剑同时杀出,寒龙腹背受敌难以招架,欲恢复原形,却发觉体内有一股外力锁住血脉,真气难以运转,无法恢复。 寒龙气急败坏,震碎石桌,怒声道:“卑鄙小人!” 沈孟庄手执安世剑一夫当关,沉声道:“你残害百姓,作恶多端,沈某决不轻饶。” 风云疾涌,三人混战,千山群鸟飞绝,庭中大雾渐浓。寒龙徒手扛起一根石柱砸向钟颜,钟颜迅速避开,飞身落在屋檐上。石柱砸在地上顿时飞沙弥漫,地崩山摧。 飞沙浓雾渐渐散去,却看不到寒龙身影,满院落花残柳一地碎石。钟颜立于屋檐之上,俯瞰庭中找寻寒龙身影。身后突然寒气袭来,一道黑影从檐下飞跃而出,寒龙抬起手掌直逼天灵。 钟颜察觉身后动静,回过神抬头便看见大掌落下,招式狠绝。钟颜避之不及,眼见杀意缠身,突然一道剑光杀入,砍断寒龙胳膊,剑身回转刺向喉间。 寒龙猛然一挥袖,万千冰箭抵挡安世剑的攻击,寒龙见打不过两人,趁机而逃。沈孟庄两人紧追其上,埋伏在四周的众人见寒龙仓皇现身,四面八方围拥而上与之混战。 风吹深谷,凝霜飞雪满地肃杀,寒龙的断臂血流不止,皑皑白雪落进猩红血色。正邪交锋寒意席卷全身,寒龙立于战场中心,身陷众人强势围攻无法逃脱。满天飘雪,剑气如虹,正道歼邪,是寒龙命尽于此的败曲。 一声长喝,四面围攻,招招犀利,剑气狠杀。寒龙身负重伤,血流满地染红脚下的积雪。生死一刻,寒龙极招上手,豁命提元运气,邪气笼罩众人,飞雪停止飘落,在头顶盘旋,愈来愈快形成漩涡。飞瀑激荡,如奔走的猛兽在群山低谷中咆哮。虎啸龙吟,震彻天地不绝于耳。天地气氛骤变,林间飞禽走兽发狂涌出,嘶哑叫唤,四面八方冲向众人。 龙吟声愈发刺耳,众人头痛欲裂,五脏六腑似腰被撕裂,四肢百骸宛如有万蚁啃咬,双眼充血,逐渐生出幻想。 极招愈出,寒龙额前的龙角闪烁的白光愈发刺眼,随后隐隐有血色涌动,龙角尖端隐约有数条红色藤蔓蜿蜒,愈来愈多,愈来愈猩红。 突然一声凄厉叫唤,陆清远猛然跪地掐着脖子喘不过气。脖颈上死印的颜色越发浓重,如藤蔓一般不断向外延伸,仿佛在贪婪地吸食陆清远的血肉,以此为养料野蛮生长。 陆清远快要窒息,似是被人狠狠掐住脖子,用力之深简直要生生掐断脖颈,体内元气逆冲顿时口吐朱红。偏偏这抹猩红,唤醒沉睡的魔体内暗涌的杀意和原始渴望。铁锈味萦绕鼻尖,死印如死亡藤蔓循着血脉钻进四肢缠,悄然攀爬至心头扎根。暗淡的瞳孔逐渐变成血色,与死印共舞,阴森栗色笼罩眉眼,眼神从痛苦骇然变换为渴求与兴奋,令猎物战栗的狠绝目光,身为魔界至尊的不可一世在满目猩红中,渐渐苏醒。 与此同时,幽深洞穴内,黒离心口疼痛欲裂,一股莫名的力量如发狂的猛兽般在黑影内横冲直撞,不受控制地欲冲出身外。登时天崩地裂,乱石滚落,洞外电闪雷鸣,飞禽长啸。 孤绝身影飘荡在巨石上,黒离长发凌乱铺了一地,运气压制外泄的真气。 “是他……” 黒离紧紧捂住心口,撕心裂肺之痛已让他难以喘气。然而眼下更糟糕的是任他如何压制,那股力量愈发强烈地外冲。洞内长喝震耳,真气尽散,黒离气息奄奄,眼神阴狠,怒声道:“是你!” 话音落,黒离猛然挥袖,卷起巨石砸向石壁,一声怒喝石破天惊,暴风来袭一片烟尘。 再观章尾山战局,沈孟庄听见陆清远的叫声,赶紧冲上前搀扶,还未握紧却被陆清远推开。顺手拿起脚边的利剑后,陆清远正面冲向寒龙,身影迅疾,剑势疏狂,不取寒龙性命,意在龙角。 第102章 砍你龙角 喝声起, 陆清远身影疾如飞梭,长剑饮血,直逼寒龙。魔气弥漫,寒龙面临强敌, 步步溃败。陆清远剑势转换, 崩解对方退路, 妖异的红瞳,不灭之眼紧锁寒龙额前龙角。身影交错间,战场瞬移数里, 寒龙以退为进,欲杀出生路拼一线生机。 陆清远手腕轻挑,侧身杀出。眼见情况危急,寒龙豁命一拼,运功抵挡袭身而来的重重杀气。顿时地翻龙啸, 风云疾涌,寒龙周身冷光刺眼, 龙角尖端的血色藤蔓蜿蜒愈深,在寒龙忍伤提元运气之际, 诡异的咒文悬于龙角若隐若现, 血色藤蔓渐渐成形,浮现出与死印相似的印痕。 就在此时,陆清远回身凝气,剑影旋风,手起剑落, 砍下寒龙一只龙角。登时半空溅血,猩红血液洒在陆清远脸上、脖颈间。 只见裸露肌肤上的鲜血迅速蒸发,脖间的龙角之血却被肌肤吸收,与死印渐渐融合,诡异的咒文隐约闪烁着金光,如铁链一般层层缠绕着陆清远脖颈,与死印交缠渐渐融为一体。 陆清远感受到脖颈出死印的变化,体内似有一股力量不受控制地涌进,如发狂的猛兽般在体内横冲直撞。死印的血色愈发浓重,邪气笼罩,瞳孔中的血色渐渐汇聚成一柄长剑的形状。 精神出幻,陆清远似乎无法动弹僵在原地,然而眼前之景骤然变化,整个人陷入虚空之中。 陆清远身处黑暗中,周遭幽暗无光,霎时乱石滚落,天崩地裂,一团黑影缓缓升起、成形。墨黑长发铺了满地,黑袍曳地,即便没有金银加身,亦能看出眼前黑影身份不凡。 黑影背对陆清远,在影子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冷气缭绕,血蝙蝠从陆清远头顶迅疾飞过,骇人叫唤凉风袭身。 血蝙蝠落在黑影肩头,眼睛闪烁着刺眼的红光,额前亦有狰狞血印,翅膀下的纹路同样是猩红耀眼,扇动两下翅膀朝陆清远咧嘴露出狞恶齿牙,似是在警告陆清远不可靠近,亦或是进食的征兆。 陆清远并非第一次见血蝙蝠,然而眼前这只与他往日所见到的截然不同。杀气、狂暴、阴狠……所有他能想到的关乎恶魔的字眼用在这只野兽身上皆不为过。 血蝙蝠见到陆清远躁动难安,不停扇动翅膀,眼中的血光愈发强烈,叫声愈来愈骇人。盯着陆清远蓄势待人的模样,似乎下一刻便冲上来将他撕咬吞噬。 “嘘。” 黑影负手而立,淡然出声,血蝙蝠迅速安静收敛锋芒,立在肩头等待主人的命令。声影袭心,陆清远知觉心头忽而被藤蔓缠绕,莫名心悸。 黑影缓缓回过身,陆清远定睛细看,一双顾盼生辉的凤眼居高临下俯瞰着他,眼神锐利如刀,无需只字片语,只消轻挑眉梢,凤眼微扫,便可令对方卸甲投降浑身战栗。一双血瞳耀眼如烈日,亦如夏日娇艳似火盛开的红花。眼波流转间,宛如口腹蜜剑笑里藏刀。 待那人渐渐回转,陆清远却是心头一愣,眼前逐渐清晰的面容竟与自己一模一样,两人对视间如对镜审视。 陆清远体内元气窜动,似是被眼前之人牵动,心头绞痛,死印在脖颈间疯长。莫名的抗拒在心间滋长,陆清远紧握利剑,狠狠砍向黑影。 黑影登时消散,血蝙蝠煽动翅膀,叫唤高飞。幽深洞穴内,黑雾骤起,满地萧冷,大雾愈浓。陆清远只身立在原地,身后突然传来陌生的声音,语气胸有成竹,一副王者的气派,从容道: “本座期待你的回归。” 陆清远闻声迅速转过身,身后空无一人,方才的寒潭不知何时转移到身后,寒潭上空亦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剑。 那剑藏匿于黑雾中,迫人的邪气笼罩,浓重的大雾依然难掩剑身闪烁的红光。陆清远看不清那剑的模样,小心翼翼地上前,伸出欲抓住那把剑。 然而还没接近剑身,突然狂风暴起,黑雾缭乱。陆清远睁不开双眼,耳边风声戚戚,洞中气氛骤变,眼前之景再度变换。待陆清远睁开眼时,只见满目疮痍,腥红一片,脚边尽是尸体残骸,尸骨堆积如山,空气中充斥令人作呕的铁锈味,血丝漂浮。方才狰狞的血蝙蝠此时成群盘飞于尸体上,骇人的叫唤如恶魔的欢笑。 陆清远环顾四周,眼前不只有满地的尸体,更有活人绝望地哭嚎逃窜。忽而红光闪过,人头落地。一把长剑悬于半空中,剑身仍藏于黑雾中,看不清模样。 冷风狂啸,剑影挑风,穿梭来回间,无数人头落地尸首异处。剑影光芒如血红霞光,竟不知是血染红了剑,还是剑照亮了血。 陆清远仰头看着停在半空的长剑,若剑身有眼,此刻定在昂首俯瞰跪地求饶的凡人。就如,陆清远顿时想起方才那双眼。 就如那双令人战栗且抗拒的血色红瞳。 长剑悬于半空,剑身轻轻晃动,周身黑雾飘飘然散开。与那人一模一样的睥睨姿态,仿佛地上求饶的人在他眼中皆如蝼蚁般可随意践踏。 倏而红光辟道,长剑呼啸而至,围绕众人绞杀,半空溅血,尸骨乱飞。满地残骸,血流成河,放眼望去竟找不到一具完好的尸身。 哀嚎声、哭喊声交织不绝。血蝙蝠惊骇叫唤,长剑悲鸣,似乎在欢庆这场盛宴。万千人大呼、万千求救声、哭喊声、狞笑声、哀嚎声,万千齐作。哭与笑异常清晰,生之地狱,恶之战曲。 陆清远只觉心头剧烈跳动,脖颈出的死印与长剑的红光遥相呼应,似乎在同奏一曲。 忽而传出几声咒语,忽远忽近,既熟悉又陌生,与方才黑影的声音既相似又不完全相似,如洞中回音,在身后、在身前、在头顶、在陆清远四周,挥之不去,若即若离,一字一顿道: “于焉吾令” …… “万世沉沦” …… 陆清远只听得这两句,与哭喊哀嚎声交缠,愈发刺耳,似无底漩涡将他拉扯进深渊,愈来愈近,愈来愈缠绕心头。 “于焉吾令” …… “万世沉沦” …… 眼前之景渐渐消失,虚空中一片黑暗,陆清远低头木然,耳边仍在不断回响方才的哭喊声与咒语,一字一字刻在心头,竟不自觉地跟着念诵: “于焉吾令” “万世沉沦” “于焉吾令” “万世沉沦” “于焉吾令” “于焉吾令” “于焉吾令” “小九?小九?” 陆清远失魂般站在原地,沈孟庄心急如焚给他疗伤,不停地唤他,欲唤醒他的意识。怀中人终于缓缓回神,脖颈处的死印已恢复正常,瞳孔的血色在看到眼前人的模样后也渐渐消散,恢复成原本清澈的模样。 沈孟庄见人恢复,心下松了一口气。陆清远抱住沈孟庄的胳膊,未等他开口率先说道:“师兄我没事。” 沈孟庄心中既担心又隐隐气愤,看着他沉声道:“你——” “下次不会了!我保证!” 陆清远态度诚恳,满脸委屈地看着沈孟庄,必要时使出他的杀手锏,抱着沈孟庄衣袖左右摇晃,胸膛蹭着他胳膊,整个人凑上去,噘嘴讨好道:“师兄,真的不会了。” 沈孟庄方才还忍着气,眼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明明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人,不知从何处学来这哄人的招数,每每他气愤时,这人便先放软身段,回回如此,更恼人的是,他每次都吃这招,屡试不爽。 沈孟庄拿他没辙,握住他的手,牵着他往前走,无奈道:“罢了,恶龙逃走,我们赶紧前去支援众人。” “好!” 陆清远任他牵着,乖乖跟在后面。方才虚空之象仍历历在目,诡异的咒语言犹在耳,莫名的心悸还未完全散去。但是管他呢,只要师兄在身边,天塌下来他也不在意。 陆清远握紧沈孟庄的手,快步跟上去,与他并肩而行。 众人深入碧湖,寒龙早已藏匿无踪。碧湖内,昏暗无光,湖水冰冷刺骨,所幸有避寒珠护体,众人不至于再次被冻成冰块。 湖内水草飘荡,如妖魔鬼怪挡住众人去路。湖内不见生物,只有水草疯长,愈来愈长,如女子臂上披帛,闻歌起舞,在众人间缠绕围剿。 沈孟庄等人御剑斩断水草,然而水草似有再生之能,除之复生,愈发粗壮。突然远处一团黑影逼来,还未看清,却见无数白光迅疾而出,万千冰箭骤然袭来,威势更强。 众人猝不及防被箭雨分散,躲避不及,已有数人负伤。沈孟庄见状,御剑挑起水草,吸引水草注意。安世剑寒光耀眼,起落旋舞,剑醉回转,水草一心追赶剑光,全然忽视身陷缠斗,在你追我赶间,将自己缠绕成一张水草网。 沈孟庄再次御剑,张起大网拦下冰箭攻击。众人躲在水草网后,还未舒一口气,突然一道银色长鞭呼啸袭来,水草顿时四分五裂。银色长鞭在水下闪着刺眼的白光,辟道而至。未待众人看清,银鞭迅速收回。 远处的黑影愈来愈近,庞然大物在水中尤为狰狞,方才震碎水草的长鞭正是此物的龙须。躲至湖中的寒龙已然恢复原形,功力大增。 众人已筋疲力尽,且湖中空气稀薄环境陌生不宜久战。沈孟庄权衡之下,欲与众人撤退。孰料寒龙发狂一般袭击众人,龙须绞杀,冰箭贯穿其身。 沈孟庄等人转攻为守,躲避箭雨,伺机而出。寒龙兽性大发,仰天长啸,掀起滔天巨浪,湖中坚硬巨石皆被震裂碎落一地。 恢复原形的寒龙,龙鳞闪烁着凌冽银光,残留的龙角受到心性影响,尖端再次闪着红光,与周身银白之光格格不入。 众人皆隐其形以免被寒龙察觉,突然一道身影从人群中冲出,直逼寒龙。死印相呼,瞳色染血。陆清远再度手执利剑,欲砍下最后一只龙角。 第103章 猜我是谁 碧湖内翻江倒海之势卷起滔天巨浪, 已恢复原形的寒龙功力大增,武力不在陆清远之下,而陆清远有死印护体,亦不容小觑。 凝神间, 双方已过招数百回合, 寒龙浑身皆是剑伤, 有几处的龙鳞尽数脱落。伤口主要集中于脑袋。反观陆清远,同样遍体鳞伤,裸露的肌肤上皆是冰箭的擦伤, 伤口愈合的速度比以往更快,衣服也被划破。 吞天雄力爆发在即,双方极招上手,最后一招,胜负揭晓。 抗衡之力冲击瞬间, 只见寒龙浑身的龙鳞散发淡淡蓝光,光线交织处, 龙角上的血色咒文隐隐跳动。蓝光渐渐汇聚,形成一柄长剑的模样。剑身抖动, 蓄势待发。 陆清远为拿到龙角亦势在必得, 将内力灌入剑身,弧光凛冽剑势狠杀。剑尖与龙角只在分毫之间,眼见即将得手。突然蓝光刺眼,龙鳞之剑拦下陆清远的攻势,磅礴剑气将陆清远震开数百米。剑光紧随其至, 动撼天地,挟排山倒海之势袭向陆清远。 陆清远被震开撞上冰柱,瞬间呕红。甫一抬眼便看见万千剑雨势不可挡正面袭来。眼见来不及闪躲,陆清远握紧利剑欲杀出剑雨重围。电光火石间,一袭白影拦腰抱住他,剑光旋舞结成剑阵挡下龙鳞之剑。 嗜血的红瞳在看清身旁人的瞬间便褪至墨色,狠厉的目光顷刻间变得温柔。陆清远定睛看向身旁人眼中的血色眨眼间便消失无踪,肉眼可见的仍是那双清澈动人的鹿眼,看着呼吸只在咫尺间的心上人,欣喜不言于表。不用想也知道抱他的人是谁,于是用灵识喊了声:“师兄!” 沈孟庄一手搂住陆清远,指尖灵力流入他体内。伸出另一只手擦拭他嘴角的血迹,脸色十分难看。陆清远每使用一次死印的力量,魔化的程度便越深,加之此前被天雷影响,再观他此次出招,想必…… 每一次出山,总有意外接踵而至。即使沈孟庄如何虔诚地祈祷慢一点,再慢一点。可世事总不如人所料,似乎有一双无形手在推着他们前进,并不停地催促,快点,再快一点。 沈孟庄脸色一沉,用灵识回道:“再有下次,我真生气了。” 陆清远双手勾住沈孟庄的脖子,十分听话地摇头,笑着应他:“不会了!” “情况有变,水下不宜久战,我们先撤。” “好!” 陆清远自然是师兄说什么便是什么,其余人皆已负伤,不宜再战,遂收剑撤退。 头顶天光乍现,出口就在眼前,其余人已安全上岸。沈孟庄收回安世剑,眼见即将脱离龙潭虎穴,突然一道凌厉剑光猛然刺来,贯穿沈孟庄的小腿,顿时鲜红一片,染红了湖水。 沈孟庄猝不及防咳出一口血,湖水趁虚而入钻进他的口腔,呛到肺里,体内翻江倒海无法呼吸,整个人失去意识般往下坠,安世剑从手里掉落,随身体一起下沉。 陆清远惊慌失色,正欲大喊师兄,湖水亦趁机钻进口腔。吓得他紧捂口鼻。方才还搂着他腰的手正徐徐下坠,陆清远迅速抓住下沉的手,将沈孟庄往怀里拉,随后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脑袋,覆上双唇。 沈孟庄意识逐渐清晰,一手搂住陆清远,一手捏了个剑诀。沉落湖底的安世剑登时白光闪耀凌空跃出,张开剑阵,阻挡龙鳞剑气。两人趁机游回岸上,众人返回周宅。 寒龙恢复原形本就棘手,更糟糕的是,突如其来的龙鳞之剑,威势难当。突来变故,众人一筹莫展。 苍玄派、鸿林派出师不利,迟迟未归。反观另外两大门派,纪源派砍下太阴鸟之首,获得一枚鹿角令牌。上元派拿下玄武,也获得一枚鹿角令牌。而另一边,寿延派意不在此,并未派人诛杀异兽。反而不留余力宣扬魔尊降世,万代齐福。干乾绝地埋藏的永续之光,如熊熊烈焰,火光冲天。与此同时,与暗境相隔绝的幽深洞穴内,祸乱人间的始作俑者亦蠢蠢欲动。 矞矞暗境,四方登场。 从章尾山归来,沈孟庄昏迷了数个时辰,此刻终于清醒。陆清远守在他身边,满脸写满担忧和心疼。所幸火灵芝还有剩余,伤口不再渗血。 “师兄你终于醒了,我给你换药。”陆清远一边说着,一边拿过桌上药粉。小心翼翼地拆开沈孟庄腿上的纱布,还不时轻轻吹着气。 沈孟庄看着他动作,目光一刻都未曾偏离,轻声问道:“其他人呢?” 陆清远盯着伤口不敢马虎,蘸着药粉轻轻似涂抹在伤口上,回道:“没什么事了,二师兄和小师姐在照应。” 沈孟庄点点头,似自言自语般呢喃着。 “龙鳞之剑来得奇怪,此事还需慎重。” “师兄也不知道那把剑吗?” 陆清远抬起头看向沈孟庄,随后又继续为伤口上药。 沈孟庄摇头未语,书中名剑皆会不留余力地吹嘘,按理说他不会没有印象。方才那把剑,威力无匹,甚至远胜过安世剑。不可能没有只字片语,一定是他忘记了什么。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沈孟庄蹙眉沉思,甫一抬眼便看见陆清远鼓着腮帮子朝他的伤口吹气,额前的碎发落在唇边,被他呼出来的气吹得一起一落。随后便见他拿起手边的纱布,认认真真地一圈一圈缠绕,指尖轻轻压着丝毫不敢用力。 此番景象皆落在沈孟庄眼里,眼前人的一颦一笑于他而言,都是最好的良药。细心体贴照顾人的模样,恍惚间让他想起什么。 沈孟庄忽而抿嘴轻笑,盯着陆清远说道:“不说这个了,有一事我倒很好奇。” 陆清远闻声抬起头看向沈孟庄,神情比他还好奇,便问:“是什么?” 沈孟庄渐渐凑近,将陆清远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贴在他耳边轻声道:“方才在水中,你对我做了什么?” 经他一说,方才在水中的情景登时如泉水涌进陆清远的脑中,渐渐放大,渐渐停滞。陆清远的脸迅速蹿红,简直热得快冒烟。双眼乱眨,不知该往哪看,低着头手里捏着纱布胡乱打结。 沈孟庄见他涨红了脸,不禁笑出声,原来这人是敢做不敢当。 陆清远被他一笑,更臊得慌,将手边的药罐纱布乱七八糟地乱堆,结结巴巴含糊不清地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最后索性硬着头皮猛地起身,边说边逃跑。 “师兄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然而话音还未落地,便被沈孟庄一把抓住胳膊往怀里一拉,整个人撞上沈孟庄的胸膛。 沈孟庄搂着人顺势倒在床上,附耳轻声道:“不会让你走的。” 轻轻地抚摸陆清远的脑袋,引诱着他一步步陷进自己的圈套,轻咬他的耳骨,惹得怀中人微微战栗。语气似洁羽似猫爪,在轻挠对方的心窝,蛊惑着他,“再做一次。” 陆清远哄一下便乖乖上钩,抬起头看着沈孟庄,僵了许久,最终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似小鸡啄米一般。 沈孟庄再次笑出声,总是忍不住想逗一下怀中人,故意盯着他问:“这样就够了?” 陆清远的脸红得更厉害,将脑袋埋在沈孟庄脖间,既委屈又像耍赖一般地蹭他,糯糯地唤他:“师兄……” 怀中人脸皮薄,逗一下便害臊,逗完还要好好哄着。沈孟庄轻轻拍了拍陆清远的脑袋,柔声道:“抬头。” 陆清远闻声抬起头,还未看清沈孟庄,便被一股温热包裹,从双唇流淌至全身。 一步一步地教他,轻吻、舔舐、交缠,教他用最柔软的地方感受炙热。 两人分开时,陆清远微微喘着气,眼里隐约闪着泪光,看起来格外楚楚可怜。沈孟庄用指腹擦拭他的唇角,一步一步蛊惑他,“学会了吗?你来一次。” 陆清远双手攥着沈孟庄衣襟,缓缓贴近,学着方才的动作笨拙地探索。 两人独处的时光总是格外令人欣喜。 是夜,月光皎皎,风冷肃杀。竹林簌簌作响,隐约有一道身影从半空中疾行,而后愈来愈多,成群结队,闪动翅膀从竹林间穿过,叫唤骇人,令人毛骨悚然。 黑雾弥漫,愈来愈浓,遮天闭月,将月光吞吃殆尽,整片夜空裹挟在一片黑暗中。 周宅内,陆清远昏昏入睡。窗外沙沙作响,黑雾当空。一只血蝙蝠从远处渐渐飞近,停在窗槛上。突然一声骇人叫唤,陆清远猛然睁开眼。 屋外围墙上,有一道黑色人影,周身黑雾缭绕负手而立,眼神紧锁前方,似乎在等候什么。 木门缓缓打开,陆清远长发飘散,一身黑衣衬得肌肤格外洁白胜雪。血色红瞳在无光的黑夜中,似燃烧的燎原烈火,眼眸中藏不住的戏谑与轻世傲物显得血瞳更为盛气凌人。 围墙上的黑影从浓雾中缓缓现身,竟是魔界的暗傀。暗傀飞身而下,行至陆清远身前,俯首跪地,唤道:“尊上。” 陆清远半倚房门,信手勾起一缕长发,似乎对这具身躯兴之所至,眼中血光一闪,似乎在回应这份兴致。 夜风清冷,章尾山上,白雪覆盖冰封千里。 黑雾渐渐笼罩,两道人影从黑雾后缓缓而出。陆清远站在山巅,冷风将墨色长发吹得乱舞,扯动衣摆,耳边呼啸。 陆清远昂首俯视脚下的碧湖,嘴角牵动,淡淡道:“出来吧。” 话甫落,白光乍现,一条长龙破空而出卷起巨浪,随后化作人形,恭恭敬敬地跪地俯首道:“小龙恭候尊上多时,当年一战,幸得尊上相救,小龙才捡回一条小命。如今尊上再临,小龙唯尊上马首是瞻。” 陆清远撇嘴一笑,轻挑眉梢,回道:“本座重生再世,是该你报恩的时候了。” 寒龙朝陆清远磕头后,恢复原形。一条长龙在黑雾中穿梭,虚暗缥缈,似幻似真。骤然间,一道刺眼银光飞驰,寒龙仰天长啸顿时消失无踪,化作一块龙角骨徐徐降落,暗傀伸出手接住后收进锦囊。 章尾山的白雪渐渐消融,碧湖汹涌澎湃。陆清远缓缓抬起手,脖颈上的死印闪着红光,死印藤蔓从脖间蜿蜒至指尖,一路饱食血肉滋长。 陆清远俯瞰脚下碧海,口中念念有词道:“天地玄黄,娑罗奈落,于焉吾令,赤元速现。” 随着句句咒语,电闪雷鸣,一道紫光劈向碧湖,巨浪滔天,吞噬黑雾。随即只见湖面渐渐向两边分离,惊涛拍岸穿山破壁,周遭迅速凹陷。隐约有阵阵红光在湖底闪烁,辟道而至。 突然潮水汹涌而至,如马脱缰怦然万里,从湖底不断往上涌,淹没整个陆地。白雪覆盖的章尾山瞬间变成一片红海,海水同样往两边渐渐分离,一道宽阔的大道缓缓呈现。在道路两边,整齐有序地站着一排人骨,煞有介事般穿戴铠甲,手执长矛,齐刷刷俯首跪地,似乎在列队恭迎。 陆清远和暗傀二人立于山巅,随后化光而行,深入红海。 第104章 师兄情缘 翌日一早, “寒龙被灭”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街坊邻居敲锣打鼓喜气洋洋, 纷纷提着菜篮子, 一窝蜂涌入周宅向沈孟庄等人道谢。 “沈仙师,真的万分感谢, 若不是有你们,只怕我们这辈子都要被恶龙欺负。” “是啊是啊,沈仙师周仙师真是神仙下凡!” “我以后再也不骂苍玄派了,苍玄派为民除害, 不愧是第一门派!” …… 一群人围拥着沈孟庄等人,抓住他胳膊,感激涕零地道谢。突如其来的阵仗让沈孟庄一头雾水,众人面面相觑, 尚不知发生何事。经周员外解释后才得知, 章尾山恶龙已经消失, 连整座山也夷为平地, 化山为海,曾经的巍峨雪山,如今变成了一片红海。 说完章尾山的现状,周员外抓着沈孟庄的胳膊连声道谢。沈孟庄正疑惑, 还未答话, 一旁的周不凡冲上前拍拍周员外的肩头,一本正经道:“不谢不谢,这都是我们该做的,回头多说些苍玄派的好话, 别人云亦云。”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屋内的人还沉浸在获救重生的喜悦中,沈孟庄等人费尽力气才从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挤出来。周不凡等人回去收拾包袱,沈孟庄正与周员外交谈,唯独陆清远还被一群人包围。两位周夫人将自己准备好的包裹塞进他怀里,大夫人拉着他嘘寒问暖,还不时瞄两眼沈孟庄,含羞赧然道:“小陆啊,这里面都是姐姐们准备好的衣物,眼见天凉了,你们好好保重身体。” “是啊是啊,你看你就穿这两件,这手哪来不凉。”二夫人随声附和。 前言皆是铺垫,大夫人扯了两下陆清远的袖子,贴近悄声道:“帮姐姐照顾好沈公子。” 被左拉右拽的陆清远闻声怔了一下,眨眼凝视着大夫人,脸上说不出是何种复杂神情。 此时沈孟庄与周员外谈完话,转头便见到两位夫人一左一右“挟持”陆清远咬耳朵说悄悄话,乍眼一看,像极了婆婆拉着媳妇千叮咛万嘱咐。此番情景看在眼里,恍惚间别有一番人间烟火气,沈孟庄就静静地看着三人的背影,不敢上前惊扰。 然而被左右夹攻的陆清远却不好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确实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何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快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陆清远回过头看向沈孟庄,可怜巴巴的眼神满脸写着“师兄救我!” 看到陆清远的求救,欣赏了许久“人间美景”的沈孟庄这才动身上前解救,打发了两位夫人。此时庭院内独余两人,沈孟庄接过陆清远怀里的包袱,不禁笑他,“你何时会这么乖乖地给人说教?往日你不是不喜与人亲近?” 眼前人尚在得救的喘息中,忽闻沈孟庄这句话,愣愣地看着他迟迟未语。陆清远方才的侥幸顷刻间被这两句话打碎,只有满腹疑惑留在脑中盘旋。 对呀,他不是最讨厌别人接近吗?他不是不喜与人相处么?往日的人情点滴俱涌上心头,没有一幕是值得留恋与欣喜的,至少在一年以前便是如此。 陆清远怔在原地,陷入了漩涡。 不是这样的,他不是不喜与人亲近,是害怕。幼年童稚时,尚觉人间温柔。娘亲在伴时,亦心怀感恩。日光明媚,鸟语花香,他亦曾笑靥灿烂。是何时,周遭都变了?是何时,他不与人亲近?当笑颜皆作利刃,呵斥怒骂,认他为怪物,天地不容其身,日复一日也便习惯了。不爱世间,不爱世人,只在世俗高抬贵手间只身苟活,也便习惯了。 是这样的,一直都是这样。陆清远眼中泛起沉淀多年的波澜,此生最大的不幸,是活着。一直都是。然而为何、为何会?为何…… 往事与如今在脑中几番撕扯,陆清远愈陷愈乱,不知为何,心里的疑问却在不停地割据。 已将走远的沈孟庄发觉身后无人跟上,回过头见陆清远仍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调笑道:“走了,小傻子。” 熟悉的话语打散心中团团疑云,陆清远顿时回过神拍拍脑袋,小跑着跟上陆清远的步伐。 眼前那人仍是白衣胜雪,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身后人跟上。红尘从不落在他肩头,唯有春色停留他发梢,携桃之夭夭、携日月光华。 两人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陆清远看着沈孟庄的身影,藏不住的欢喜从心里跃然嘴角。只要一想到他呀,桃花便落满了心头。 最后一步,陆清远跳到沈孟庄身边,抓住沈孟庄伸过来的手。在十指交扣间,一切都有了答案。 暮色苍茫,众人已收拾好包袱离开此地。分别在即,钟颜走上前,拱手作揖道:“经此一战,外人所言苍玄派是非,钟某已有定论。往后虽各尽其责,但情谊不变,沈兄保重,诸位保重。” 站在他面前的沈孟庄作揖回礼,郑重道:“保重。” 曾经势如水火的苍玄鸿林,阴差阳错合作诛魔。虽立场相对,但人心总是肉长的。然而情谊虽在,却无法长存,立场永远相对,干戈难以化解。不论如今,还是往后。 寒龙之战,沈孟庄等人一无所获,重任在身,众人面临的压力愈来愈大。只有马不停蹄地寻找异兽,抢在其他门派之前拿下异兽之首,夺回第一之名。 就在众人出发之际,沈孟庄忽而瞥见陆清远衣袖上的异物,拉过他胳膊捻起一块碎片。乍眼一瞧是一块骨头碎片,然而待沈孟庄细看却发觉不是寻常骨头,竟是人骨,且碎片上隐隐有阵法催动,诡邪非常。 见沈孟庄低头盯着自己的衣袖,陆清远疑惑道:“师兄怎么了?” 思绪被打断,沈孟庄闻声抬头,眉头微蹙,沉声问道:“小九昨夜可曾出去过?” 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陆清远顿了顿,细想了想,十分肯定地回答:“没有,昨夜师兄送我回去就没有再出来了,师兄为何问我这个?” “没事。”沈孟庄见他神色并无异常,与往日一般无二,便收起了无谓的猜测,放下他的胳膊,换了一副蔼然神情,和颜悦色道:“夜里早些睡。” 趁其余人往前赶路并未发现时,陆清远抓住沈孟庄欲收回的右手,掌心温度传递间,笑盈盈道:“师兄舍不得。” 掌中塞进一只小手,真切的触摸打消方才所有的疑虑。沈孟庄牵着他往前走,眼里撷着笑意,浅笑着边走边说道:“不知是谁舍不得。” 一事毕一事起,沿着寻魔仪的指示,众人御剑向西而行,来到一座热闹的小城——鹿鸣塘。 天色渐晚,街边的灯笼闪烁着微弱的烛火,树上挂满了姑娘们求姻缘的红签,路上的行人络绎不绝,看起来应当是一派祥和的景象。但为何行人神色慌张,小贩们匆匆忙忙收摊,所有人都在匆忙赶路,路边的人家大门紧闭,早早熄灭烛火。不过片刻,拥挤的小路便人烟罕至,似归巢的鸟儿,惊慌不安地躲进家中。 看着擦肩而过仓皇逃走的行人,沈孟庄心中疑惑,拉住路过的一位年轻人,正欲询问,却被那人拼命甩开,十分忌惮地大喊道:“赶紧走吧,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快走快走!” 年轻人推开沈孟庄推着小摊,脚下生风一般慌张逃走。街道上一片冷瑟,只有众人留在原地。 四下细看之后,沈孟庄商量道:“天色已晚,内有蹊跷,不如找一家客栈投宿再查探如何?” “听你的。” 话甫落,周不凡率先前行,找寻最近的一家客栈。前脚才踏进门槛,还未张口便被店小二以“客满”的理由搪塞出来。 第二家如此,第三家仍是如此。众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继续寻找,直到走到最后一家客栈门前,远远的还没进门就被关门禁入时,周不凡彻底恼了,站在客栈门前,指着招牌喊道:“诶我说,怎么又这样,防瘟神呢?赶紧给你周爷爷开门!人呢?都躲哪去了?再不开门爷爷我可要拆家了!” 木门被拍得哐当响,簌簌灰尘掉一地。周不凡怒气冲冲对着大门一阵猛拍,似要发泄怒气。 门内的人不敢出声,只能盯着岌岌可危的大门,心里喊了千遍菩萨保佑。门外的周不凡见无人回应,直接给心里的怒火添了一把柴,后退一步欲踹开大门,幸好被赶来的沈孟庄制止,木门才躲过一劫。 见周不凡拿大门和门内人撒气,沈孟庄沉声道:“不凡,休得无礼。” 盛怒之下的周不凡被沈孟庄这么一说,也只好放弃踹门的念头,悻悻地站到一边,心有不甘道:“师兄,你给他们好脸色他们又不领情,这些人就是欺软怕硬。你就别管了,还不如让我踹开大门,我就不信他们还敢撵我们出来。” 沈孟庄并未理会,径直走到门前,敲了两下之后从容道:“在下苍玄弟子沈孟庄,师弟性急一时冒犯,沈某代为致歉。因天色已晚,我等只想借宿一晚并无他意,敢问贵店因何闭门拒客?” 轰隆拍门声戛然而止,门内人盯着大门大气也不敢出。听到沈孟庄的话,料想应是斯文人,心里也便轻松了几分,颤巍巍地回道:“这位仙师,不是我们不待见几位,而是城内近日多有怪事,尤其今夜乃双月冠红之夜,我们实在不敢招待外地人,仙师还是另寻他处吧,不要为难我们了。” “双月冠红?”沈孟庄低声呢喃,听掌柜言辞恳切,语气中也是真实的恐惧,不像是搪塞人,复问道:“何为双月冠红?” “这事啊还是几个月前才有的,每逢望日之夜,天上就有两轮月亮,其中一轮是红月。等到午夜,就有一群怪物从红月里出来抓活人。因此城内人心惶惶,今日又是望日,谁不害怕啊,仙师们还是往别处去吧。” 门外的沈孟庄思量片刻后,心中已有定论,“多有打扰,还请掌柜勿见怪,沈某告辞。”临走前在门外画下阵法,只要里面的人不出来,此阵应能暂时庇护一阵。 见沈孟庄欲离开,周不凡跳出来拦住他,问道:“师兄要去哪?这可是最后一家了?” 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夜色,幽深得看不见一颗碎星的夜幕,在东西空的尽头隐隐能窥见缥缈的月影。待夜色渐深,两轮圆月相逢,午夜冠红妖魔作祟,百姓临难。沈孟庄神情严肃道:“找一间破庙,待夜深再行动。” “啊?”听到要在破庙里将就,周不凡的眉毛鼻子都挤一块,十分不满地跟在众人身后,还不时回头望两眼客栈。 夜色渐浓,街上没有一星灯火,冷风瑟瑟,树梢桥下,都没有一声虫鸣。晦涩的夜晚,弥漫死一般的沉寂。 众人行至岔口,突然从小巷里冲出来一道人影,和周不凡撞个正着。周不凡正欲张口问候,睁眼却见对面是个弱不禁风的姑娘,被撞开数米倒地不起,箩筐装的东西也撒了一地。 见姑娘倒在地方,叶蓁蓁赶紧上前将人扶起,料想这一撞只怕伤得不轻。然而那姑娘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揉揉脑袋,抓起箩筐继续背上和没事人一样。不仅没有怪罪周不凡,还古道热肠地问众人为何夜里还在路上闲逛。 待沈孟庄将事情来龙去脉说完后,姑娘并未如方才的店家一般对众人唯恐避之不及,反而大方地说道:“原来是苍玄派的沈仙师,小女子有礼了。几位仙师若不嫌弃,可随我移步寒舍将就一宿。” 话音刚落,周不凡便立即答应,“姑娘人美心善,周某代师兄谢过姑娘。” 站在他一旁的沈孟庄瞥了他一眼,随后欠首以礼道:“叨扰了,敢问府上是……” 走在众人身前的姑娘回头看向沈孟庄,指着前方的一座大宅回道:“鹿鸣塘暮家,小女子暮晚江。” 昏暗的夜晚,目光尽头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宅院。暮晚江解释,街边的小贩有的忙于生计,总是很晚收摊,留一盏灯给过路人,也算与人方便。 谈话间,众人已行至暮宅。大宅门口一位穿红着绿的丫鬟手里捏着手帕,伸长了脖子望着道路尽头。待暮晚江的身影出现,飞奔冲过来,接过她背上的箩筐,神色焦急,语气既担忧又略显责备道:“小姐!你今儿怎么才回,你再迟一些,我可就死无全尸了。” 说话的正是暮晚江的近身丫鬟拾春,模样齐整,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见她言行,与暮晚江不像主仆倒像一对姐妹。 “小姐你又采这么多草药,好重啊!”拾春自己将箩筐搬进去,才接过手便作罢,只好唤来门口的仆人将箩筐拎进去,里面的草药送去厨房。 万事齐全,拾春正欲拉着暮晚江回府,瞥见她身后的众人,夜色中的人影吓了她一跳。经暮晚江介绍后,拾春便给众人带路。 行至庭院内,却见一群丫鬟小子围着一位老妇叽叽喳喳。拾春拿出大小姐近身丫鬟的身份,佯装生气地呵斥了几句“客人来了不懂规矩”,随后吩咐小丫头们上茶。 庭中坐着的老妇鹤发鸡皮,双眼紧闭,身前放着一根木棍,嘴里念念有词,待几位小丫头散开后便不再念叨。 “婆婆您今日怎么出来了?”暮晚江走到老妇身旁,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赛梦婆,摸骨算命特别灵验,能知晓所有人的未来。” 此话一出,便引起了周不凡的兴趣,眼中闪着光问道:“真的吗?我不信。”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天下别人不信的、玄之又玄的东西,他就偏偏兴致十足。此刻有位赛神仙的赛梦婆,他岂能放过。 “周仙师若不信大可一试,只要让婆婆捏一捏右手,便知未来。” 未等暮晚江说完,周不凡早已凑到赛梦婆眼前,伸出右手送到她手边,说道:“摸吧,摸仔细点,我看我未来能不能发财。” 赛梦婆捏了捏周不凡的右手,嘴里嘟囔了几句,随后甩开他的手,摇头道:“多情自古空余恨,可怜人必有可恨处。”说完还连叹三声“唉唉唉”。 几句话如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周不凡的脸色从吃了土一般瞬间转为面红耳赤,七窍冒烟。破口大骂了声“老婆子!”。 一旁的叶蓁蓁见状赶紧拉开他,横在两人之间阻止山雨欲来的战争。 “二师兄婆婆说的是反话,摸骨看相都是这样,婆婆你摸摸我的。” 赛梦婆同样捏了捏,嘴里嘟囔了几句,仍是如方才一般摇头道:“剪不断理还乱,一报还一报。” 说完同样连叹三声“唉唉唉”,叹完似是觉得可惜,还补充道:“小姑娘,回头是岸。” 话甫落,叶蓁蓁还未气恼,周不凡便率先站不住了。脸色比方才还难看,冲上前怒声道:“老婆子说什么瞎话!姑娘好好的哪来的报应——” “好了好了,二师兄我都说了婆婆说的是反话,我都不气你也别气了。”叶蓁蓁拉开周不凡,随后拉住沈孟庄推到赛梦婆身边。心想大师兄应当没什么差错,好歹缓和一下剑拔弩张的气氛。 “婆婆您再看看我大师兄,他可好了,您仔细摸。”叶蓁蓁拉起沈孟庄的手,沈孟庄看了看她满脸疑惑,叶蓁蓁朝他点点头示意,沈孟庄便也同意了。 赛梦婆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只是这次格外久,捏着沈孟庄的手骨迟迟未语,并未摇头也并未叹气。 一旁坐着看戏的周不凡翘着二郎腿。饮了一杯茶后,怒气渐消,嘴上仍是不饶人,阴阳怪气揶揄道:“老太婆怎么不说了?露底了技穷了?” 闭眼凝神的赛梦婆并未理会,双手捏着沈孟庄的右手迟迟未松开,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这位公子……” 语气不如方才的坚定,却十分惋惜,最终还是叹了声“唉”,拍了拍沈孟庄的手背,说道:“本是菩提身,何故惹红尘。” “噗——” 赛梦婆话音刚落,周不凡登时喷出满嘴的茶,哈哈大笑道:“我说师兄,没想到克制如你,居然招惹红尘?不知是哪位红尘,是不是当年那位姑娘?” 原以为赛梦婆有何惊人之语,却没想到是这句话,偏偏周不凡还故意歪曲,如何不让旁人想歪。沈孟庄抽回手,理了理袖子,沉声道:“哪有什么姑娘。” 似乎是抓到了沈孟庄的把柄,周不凡突然来了劲,不依不饶笑道:“大师兄,神仙婆婆都说了你惹红尘,你就招了吧,当年咱俩下山可是别有一番遭遇。你的姑娘呢?你的情缘呢?” 愈说愈离奇,沈孟庄眉头微蹙,神情严肃道:“哪里来的情缘,你别乱说。” 欲出言制止荒唐,却起了反作用。一旁的叶蓁蓁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好奇,大师兄的情缘,想想就觉得惊讶和兴奋,最主要还是“曾经”。男女故事若是带上“曾经”二字,多少都会令人遐想,叶蓁蓁对此深信不疑。 愈好奇便愈想知道,叶蓁蓁拉着周不凡一阵乱晃,双眼放光惊呼:“真的吗?!真的吗?!大师兄居然有过情缘?什么时候?哪里的姑娘?好看吗?她人现在在哪?” 当事人沈孟庄此刻脸色铁青,一字一句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咬牙沉声道:“周不凡,休要胡言。” 此时身后的陆清远同样又急又恼,拉着沈孟庄的袖子惴惴不安问道:“师兄,真的吗?” “没有的事,别听他胡言乱语。” 幸灾乐祸的周不凡浑身都在嘚瑟,听到沈孟庄说他胡言乱语,便又起了劲,笑得更厉害。 “我可没胡说,这事老三都知道。我说的不信,老三总不会撒谎。是吧,老三。”周不凡将山芋扔给冷山岚。 全场最兴奋的叶蓁蓁忙跑到冷山岚身前,惊问道:“真的吗真的吗?师姐是真的吗?” 只见冷山岚倚木柱而坐,手里抱着诛魔剑,面上波澜不惊,丝毫不为所动。待叶蓁蓁问完后,并未抬头看她一眼,只盯着地面,冷冷地应了声,“嗯”。 得到冷山岚的证实,叶蓁蓁心里宛如火山爆发,似捡到宝一般,险些跳起来。随后巴巴地窜到周不凡身边,恳求道:“天呐天呐天呐!我要听我要听!二师兄你快讲讲,我想知道!” 既是叶蓁蓁有所求,周不凡自然要掏空心思满足她。放下翘起的右腿,直起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事是这样的,很久很久很久以前,那时你还没上山,当时师尊指派师兄和我下山——” 故事只开了头,周不凡便察觉有一道锐利目光射过来,随即干咳了一声,掩饰道:“只怕你有命听我没命讲,等没人了我再偷偷告诉你。” 见众人说得有鼻子有眼,此事便有几分可信。陆清远又气又恼,眼里泛着泪光,拽着沈孟庄的袖子,脸颊涨红,语气似质问又略显沮丧,轻唤道:“师兄……” 旁人如何猜测遐想沈孟庄完全不在意,唯独陆清远。沈孟庄不想他有丝毫失落,极力辩解道:“我真的没有,你别听他的。” 见陆清远脸上仍高兴不起来,沈孟庄附耳极小声地安抚,“我只有你一个。” 方才还颓丧的陆清远听到这句话,心里顿时拨云见日,涌上一股暖流,什么姑娘、情缘已没有心思去想,满心满眼里都要琢磨这六个字。 见小傻子脸色由阴转晴,沈孟庄心里松了一口气。为转移话题,沈孟庄拉过陆清远,殷切道:“小九也来试试?” 塞梦婆摸上陆清远的右手,原以为仍是摇头叹气,孰料甫一摸上陆清远右手,捏了两下骨头,赛梦婆猛然甩开胳膊失色惊叫,双手停在空中颤抖,整个人失了魂一般惊恐万分。一旁的暮晚江赶紧握住赛梦婆的双手安抚,连声哄着“没事了没事了。” 众人闻声看向赛梦婆,再看向陆清远。陆清远握着手腕不知所措地看向众人,回头看向沈孟庄,满是自责与束手无策。沈孟庄摸摸他的脑袋,柔声安抚道:“没事没事,别怕。” 将人牵至身后护着,沈孟庄隔着陆清远与赛梦婆之间,询问她为何突然惊慌?只见赛梦婆慌张地摆手,胡乱摸索桌边的木棍企图离开,嘴里喊着:“不可说,不可说!” 赛梦婆挣扎着离开,暮晚江扶她起身,唤来拾春搀扶她回去。 庭院内恢复宁静,众人围坐桌前。陆清远低头看着地面,沈孟庄握起他的手放在自己两只手掌心里,试图捂热冰凉的小手驱赶寒意。陆清远抬头看向沈孟庄,朝他会心一笑,幸好,有师兄在。 众人问起“双月冠红”一事,暮晚江便将鹿鸣塘近几个月发生的怪事一一细说。 原来一向风平浪静的鹿鸣塘在三个月前突然不平静了,从三个月前开始,每月望日便会出现双月,至午夜时分便有人首蛇身的怪物从红月中出来抓活人,而这一切都要从百年前从天而降的巨石说起。 这块巨石传闻是上古神兽重灵,人首蛇身福泽百姓。有重灵镇守的山城,年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世人为重灵盖寺庙、续香油,重灵从不苛求百姓,只要每月望日给它点上三盏莲花灯助它渡劫便足以,而世人的一切愿求,重灵皆尽全力满足。 百姓供奉、重临庇佑的日子重复了一年又一年。世人的要求也愈来愈难以满足,从一开始只是希望稻田无害虫、来年五谷丰登,到恳求家中香火延续、儿孙满堂。从病有所医到长生不死,从无病无灾到骑鹤上扬州。重灵虽能力有限,但仍是耗尽心里实现百姓的愿望。神兽有情,从未怨恨。 但是总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一日,重灵神力耗尽,有一次未能实现世人的愿望而被质疑和猜忌,世人开始敷衍了事,每月的莲花灯不是忘记加香油,便是不足三盏。打发差事的莲花灯无法助重灵抵御兽性侵蚀心性,最终人皮开始溃烂,鳞片爬上肌肤。 神性不力,重灵的力量也愈来愈弱,从勉强完成世人心愿,到最后一事未成。世人从质疑猜忌到嫌弃鄙夷,甚至唾骂。供奉在莲台上的神明,被他们亲手推翻在地,拆寺庙、倒香油,神明不再,神明不再爱世人。 被抛弃的重灵心中的委屈积攒成了怨恨,普度众生的神性有了漏洞,让兽性趁虚而出侵占身躯。恰逢此时,魔尊黒离征伐暗境,将重灵从堕落地狱捞出来,扔进了恶魔的沼泽。 神明一夜之间,变成恶魔。昔日福泽世人的神兽重灵,成了魔尊座下第一骁将——三首岐婴。 跟随魔尊征战的三首岐婴,杀伐果断手段残忍,所到之处横尸遍野。直至一百年前,封魔大战,魔尊黒离身心俱灭,被禁印封在黑暗幽穴。三首岐婴同样受禁印影响,三体被分离,落在暗境四方,其中一体便落在鹿鸣塘,巨石落地化山,凹地成泽,便是三首岐婴之一如今所在——洞庭之泽。 百年前巨石降落后一直无事发生,直至三个月前便有了“双月冠红”。 “今夜又是双月,也不知又有多少百姓受难。”暮晚江讲完来龙去脉后不仅感叹,每逢双月,多少无辜百姓惨死和受伤,她能做的只有为生者疗伤。 庭院内寂静无声,头顶的双月愈来愈近,其中一轮红光刺眼,如血色艳丽,仿佛被鲜血浸染。 与此同时,洞穴内。士白与暗傀正在密谈。情况有变,暗傀将黒离的计划详细复述。士白脸上仍是从容不迫,看不出一丝意外,手里转动着翠玉扳指,心中早已权衡好利弊。 待暗傀说完,士白缓缓开口道:“魔尊的野心我管不着,我只在意当年的承诺是否还有效。” “尊上一言九鼎,当年之诺,永不失效。” “好!”得到暗傀的保证,士白更显势在必行,坚定道:“那士某必竭尽全力,请。” 话甫落,石壁上的人影顿时消失,暗傀随即化光而去,洞穴内恢复平静。 再观暮府,众人散去。陆清远跟在沈孟庄身后,两人亦步亦趋。想起方才赛梦婆狠狠甩开他的手,心里便说不出的难过。被人当做怪物扔石子、被同龄人欺的画面刻在他脑中。不被待见的滋味,不管怎么消化,仍如心头芒刺。为何要对世人抱有任何期待呢?陆清远暗暗问。 或许诚如他人所言,他就是个扫把星吧,是上天的弃儿。凡是他喜欢的,最后都会离他而去。凡是他喜欢的,最后都被他弄丢了。娘亲如此,私塾的先生如此,玉坠亦如此。嗯?玉坠? 想到这里,陆清远摸了摸身上,却是空无一物。他想起当年被周不凡刁难,玉坠便是在那时弄丢了,直到如今都没找到。那是娘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娘亲也曾不止一次说过千万不要弄丢了,那是爹亲交代的要好好保管的宝贝。然而果然还是被他弄丢了,他果然是灾星,是废物,他又弄糟了。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都会被上天一一收走,无一幸免。 低头正在胡思乱想的陆清远完全没有看见沈孟庄已经停下来,径直撞上他后背。 “怎么不看路?疼不疼?”沈孟庄替他揉揉脑袋,见他垂头丧气,还以为是方才的事令他不悦,“没事的,婆婆对谁都这么说,我在意你就行了,好不好?” 陆清远点点头,仍是低着头不肯看着沈孟庄。 小傻子执拗起来,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沈孟庄看了看周遭,见四下无人,伸手勾起陆清远的下巴,俯身轻轻一吻。 蜻蜓点水的触感让仍在乱想的陆清远脑袋一片空白,仰头看着沈孟庄呆呆地眨眼。心中愁思瞬间被驱散,如四月春风吹进心里,被师兄亲吻的欣喜占据他全身,双眼噙满欢喜与笑意,看着沈孟庄眯眼笑。 见眼前人瞬间喜笑颜开,沈孟庄不禁抿嘴轻笑,伸手刮了刮他的脸颊,笑道:“你就这点出息了。” 离开的众人将府内布置妥当后,便来到街上巡视。夜风清冷,寒气袭人,双月当空。已至午夜,只见红月移动至皎月右侧,双月并行。血色如迷雾散开,掩染天际。 突然黑翼巨鸟啼叫,红月中怪影重叠,团团黑影愈来愈清晰,最终冲出红月。一群人首蛇身的魔物从天而降,为首的三条大蛇耀武扬威横扫四方,身后一群小蛇拖着十二口红木棺,急急而行。妖应十二棺,以活人之血、生人之魂,解除上古禁术。 死阴之气弥散,天际黑翼列队盘旋,红月愈发诡艳。只见大蛇扬尾一扫,房屋四散,屋内的人抱作一团浑身发抖,身上贴满了符文,脖子上挂着大蒜,然而一切尽是徒劳。大蛇再一扬尾扫地,屋内人离地飞至半空,后面的小蛇打开妖应十二棺,待一股诡邪之力将人吸进棺内后,小蛇麻利地关上十二棺,动作一气呵成。 大蛇继续前行,所过之处,皆是断壁残垣、瓦砾遍地。来到一家客栈前,大蛇扬尾震地,然而房屋却纹丝不动,丝毫没有损坏,三条大蛇一同发力也无可奈何,大蛇怒气冲冲正欲摧毁所有房屋之际,沈孟庄等人循着黑影赶来。 只见夜空中银光飞驰,安世剑凌空而出,凛冽剑气横扫蛇身,大蛇来不及躲避,脸上便添了一道血痕。三蛇同时看向沈孟庄,扬手运招间,诛魔剑、逍遥剑、忘忧剑,三锋并行,剑势锐利击退三蛇之力。 意外之变,众蛇难以招架,见十二棺已填满,遂虚发一招,趁机逃回红月。沈孟庄等人见状,御剑追至月中。 眼前一片朦胧,气氛幽微,穿过重重迷雾。惊疑间,众人落在一处虚无缥缈之境——洞庭之泽。 虚暗之中,周遭怪石林立,水汽蒸腾迷雾茫茫。眼前之景虚虚实实,真假难辨。众人小心翼翼前行,却发觉一直踏步不前。突然耳边响起陌生的女子之声,悠扬婉转、轻声细语,欢快地唤道:“沈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了!” 话音刚落,沈孟庄如遭一击,茫然不知所措,内心思绪翻腾,被那人一声“沈哥哥”吓得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如今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沈孟庄按捺心中怒气,如鲠在喉,“天地良心呐。” 第105章 三首岐婴 烟雾朦胧, 突然传来的少女妙音, 惊得众人齐刷刷看向沈孟庄, 陆清远惊疑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唤了声,“师兄……” 目光中心的沈孟庄充耳不闻那声莫名其妙的称呼, 信手催动剑诀,安世剑长驱直入探周遭虚实。虽面上从容无动于衷,心里早已思绪乱飞。 哪来的姑娘乱认亲戚?他何时有这么个妹妹?这事误会大了,天地良心, 他已经有了一个宝贝,怎么可能在外沾花惹草。 等等等等!仔细想想方才周不凡所言,约莫是叶蓁蓁还未上山之时,就更遑论是他了!但见周不凡说得煞有介事, 难不成还真有其事?冤枉!有也不是他干的, 男怕入错行女怕认错郎, 姑娘你认错人了! 将事情理清之后, 沈孟庄却不见丝毫放松,心里咬牙切齿暗怼,该死!陈芝麻烂谷子的风流韵事如今要他收拾烂摊子,人在家中坐! 沉思之际, 安世剑压风入鞘。有苦难言的沈孟庄只好借机转移焦点, 借口已寻到退路,打发众人返回。 未得到答复的陆清远跟在沈孟庄身后,时而埋头走路,时而抬头瞄他两眼, 欲言又止心里七上八下。 发觉身后某人的不对劲,沈孟庄停下来朝他伸出手,待他牵上来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脑袋,郑重其事道:“信我吗?” 陆清远怔怔地看着沈孟庄,眨眼凝视片刻后,朝他点头笑道:“信!” 无论何时都信,是义无反顾的信,是死心塌地的信,因为他是师兄啊。 心中的不安渐渐褪去,陆清远欣喜地跟在沈孟庄身后,众人按原路返回鹿鸣塘。 洞庭之泽内,水光滟潋,雾气蒸腾,白雾尽头隐约可见一处幽深洞穴。沉重的呼吸声震撼石壁,细碎砾石从洞顶滚落。 夜冷风萧,周遭杳无人迹。方才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是从洞中传来,扬声道:“原来是,换人了。” 风回幽穴,轩丘跪在黒离身前,将与士白的密探内容禀明之后,问道:“属下愚笨,尊上为何要开赤元?为何更改计划?” 眼前的黑影正闭目凝神,操控肉体凡身行一遭红海之狱比魂体出行更耗损内力,更何况他如今功体不全。 待暗傀说完许久之后,黒离才缓缓睁开眼,重重包围的黑雾渐渐散开,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 “本座从未更改计划,开赤元通原始,本就在计划之内。至于为何……你可曾听过一句话?” 黑影坐在高耸的巨石上,俯首看向暗傀,“奇花四境破东煌”。 “属下愿闻其详。” “当年本座被轩丘老儿暗算,魔界大军惨遭东煌阳火袭击,以至于本座被困于此近百年。想要破东煌,唯有四境奇花异心。除此之外……” 黒离从巨石飞至对面石柱上,继续道:“集齐四境奇花异心可开不灭天境。” “是传闻中不老不死,暗夜主宰的原始之境?” “正是,不灭天境与魔界相生,利于魔族休养生息,本座要让天下人都成魔成怪。唯有魔,才是万物主宰。” 跪地的暗傀沉默良久,叹服黒离的开天之计,沉沉叩首道:“尊上英明。” 此时鹿鸣塘中,沈孟庄等人已回到暮宅,暮晚江将受伤的人接到宅中为他们包扎疗伤。门外设有阵法,魔物暂且进不来,众人随即便散去。 红月诡邪,天地气氛骤变。深夜肃杀,鹿鸣塘内的老百姓们都提着一颗心不敢入睡,唯恐魔物再度来袭。 皎皎月光与艳丽红光交织洒在地上,冷风吹动树梢沙沙作响。突然“吱呀”一声,木门被悄悄打开。一位满脸蛇皮,用破旧手帕掩面的女子小心翼翼地从门内探出脑袋东张西望,见四处无人,慌张地扔掉手里生锈的斧子,铁链铁锁掉在地上,女子也顾不上,胆战心惊地逃出柴房,唯恐被人发现。 从柴房跑出来后,女子从后院的狗洞逃出暮宅。一路向东飞奔,生怕慢了一步便又被抓回去关起来。 暗夜疾行,女子踉踉跄跄,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一座洞窟外。猛然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说道:“灵阴婆求你救救我,我要恢复原来的样子,我要那个贱人不得好死,求你救救我!” 话音刚落,只见洞窟内绿光忽闪,一道符文从洞内飘出来落在女子头上。洞内传来粗哑的老妇声,缓缓道:“此法只能助你七日,若想一劳永逸,便要取出她的心脏,献给洞庭之泽的女婴,你做得到吗?” “我能做!”女子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见符文消失,女子脸上的鳞片渐渐脱落,待恢复正常后,却是暮晚江的模样。 “我暮江雪,定要将那贱人千刀万剐!” 翌日,众人从房内出来,明明过了许久,怎么还不见太阳出来?抬头望去,头顶仍是双月当空,红月正盛。百姓们忧心忡忡,心里嘀咕只怕又是大难临头。城中显贵之家想要收拾包袱逃出城,孰料城门被异术封住,所有人都被困在城中如瓮中之鳖。 暮宅内,众人围坐桌前欲用膳,却迟迟不见暮晚江出来。拾春站在门外喊了一个时辰也无人应答,房门被锁无法推开。 “拾春你喊什么。” 再欲拍门的拾春闻声转过身,却见本应在房内的小姐突然出现身后,心里不禁疑惑。疑惑之后更多的是安心,还以为小姐出了什么事,害她担心一早上。 “小姐没事就好。” 拾春长舒一口气,走上前欲搀着暮江雪,却被她猛然打开,十分嫌弃地呵斥道:“谁准你这么跟本小姐说话?野丫头本小姐几日没管你,你就敢蹬鼻子上脸了。今日的晨露呢?厨房内一滴都没有,你又死哪偷懒去了!” 突然一顿呵斥,拾春一片茫然,站在原地摸着被打红的手背,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回话,“小姐不是说以后都不要了吗——” 话音未落,暮江雪狠狠地扇她一耳光,训斥道:“本小姐何时说过?野丫头自己偷懒还赖到本小姐头上,还站在这干嘛?等着本小姐伺候你吗?” 劈头盖脸的斥责响彻整条走廊,仆人们纷纷低着头不敢轻举妄动,小丫头们背对着暮江雪唯恐殃及池鱼。拾春捂着侧脸,眼泪啪嗒掉在地上,满腹委屈却不敢言。只好低头向暮江雪行了个礼,随后匆忙跑开。暮江雪却像没事人一般,慢悠悠挪去大堂。 拾春跑回厨房拿器皿,双眼通红泣不成声,左脸已肿得不成人样。拿起桌上的瓶子转身险些撞上沈孟庄,拾春赶紧后退一步侧身挡住红肿的脸。 沈孟庄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拾春,说道:“这是活血化瘀的药,拾春姑娘随暮小姐上山采药难免磕着碰着,此药外敷见效快。” 侧身对着沈孟庄,拾春低着头不敢看他,颤颤地伸出手接过瓷瓶,哑着嗓子道了声谢。 今日之事来得古怪,沈孟庄除了送药外,主要还是想摸清原委,便谨慎地试探道:“拾春姑娘与暮小姐一同长大?” “是。”拾春极小声地回答,随后又突然改口,“不不不,不能这么说,是小姐待我恩重如山,赏我一口饭吃,才有今日的拾春。我不敢和小姐比肩,这话沈仙师可千万不能让小姐听见。” 拾春斟酌着小心回答,沈孟庄却已听出话中玄机,继续说道:“暮小姐宅心仁厚,昨夜城内死伤无数,此刻不见日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难怪暮小姐今日忧心忡忡。” 站在一旁的拾春点点头,跟着他的话答道:“是,也不是。” “嗯?”沈孟庄凝视她,等待她说出答案。 “小姐一直都是如此,我本该习惯的,只是有些难受罢了。” 沈孟庄静待未语,拾春抬头看了看他,犹豫了半晌,最终说道:“这话原本不该我说的,但是……但是沈仙师想必也看出来了,我就不瞒您了。其实小姐从小就是如此,性情古怪喜欢发脾气,以前换了好几个近身丫鬟,都被她打跑了。我是七岁进府,与小姐同龄,一直服侍她忍受她的打骂。直到去年腊八节,小姐突然失踪了七天七夜,老爷夫人就寻了七天七夜,最后都要放弃时,小姐又突然出现。自那日回来,小姐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对老爷夫人特别体贴孝顺,对下人也很亲近,一直到今天。” 话说到这里,沈孟庄约莫猜出七八分,还未等他开口,拾春又补充道:“对了,小姐以前不叫这个名,是老爷觉得名字不吉利,才改成了暮晚江,小姐以前叫暮江雪。” 话甫落,突然“轰隆”一声,天外一道闷雷响彻云霄,随即一声惊叫在宅内回荡。 闺房内,满地破布和棉絮,暮晚江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众人纷涌而至。沈孟庄等人闻声赶来,只见一条大蛇正从墙角的洞口钻出去。 惊魂失魄的暮江雪在房内大呼小叫,沈孟庄等人翻墙追赶大蛇。昏暗夜空下,众人一路疾行,茫茫中紧跟着大蛇又回到了洞庭之泽。 再观黑暗幽穴,寒潭蒸腾,潭中龙角隐隐闪着蓝光,隐约可见一柄长剑在水中逐渐清晰,剑身之影在水中飘荡。黑影在寒潭上空盘旋,黒离盯着水中的剑,眉头紧锁。永夜魔章已经在重塑,他与魔剑已有血契,不可能完全感受不到剑之所在。为何如今一丁点感应都没有? 寒潭内暗光流动,黒离心中猜测,此事莫非与他有关?此刻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那件事。 黒离召来暗傀交代计划后,暗傀按照他的吩咐随即匆匆离开,前往鹿鸣塘。 永夜魔章正在重塑,三首岐婴即将回归,接下来便是拿回他的魔核与残缺的元魂,也该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洞庭之泽,沈孟庄等人正与逃离的大蛇交手,那只人首蛇身不敌众人,趁机虚发一招,随之仓皇溜走。 众人再次被弥漫的蒸汽围绕,眼前之物仿佛都浮游水中,如无根浮萍随波逐流。雾气渐渐将众人分离,沈孟庄愈发看不清眼前之物,欲催动内力驱散,然而吸入体内的白雾锁住他的内力无法御剑。 周遭白茫茫一片,沈孟庄环顾四周,小心谨慎。突然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竟是那日的女子,戏谑道:“我当沈哥哥心里没有我了,原来是换人了。” 循声走到洞穴前,沈孟庄警惕地看向洞内,眼神深沉幽深若有所思,问道:“阁下是?” 只见一团黑影从洞内渐渐逼近,迷雾消散,一只大蛇探出脑袋逼近沈孟庄,蛇眼尽是杀伐之气。沈孟庄立在原地镇定自若,大蛇与他对视片刻后,随即缩回脑袋,悠悠然道:“本将乃三首岐婴之女婴,昔日本将曾救你一命,如今该你报恩了。” 女婴,三首岐婴之三体中功力最强者,容貌艳丽平日气态妩媚,战时杀伐果决遇佛杀佛。合体之后的三首岐婴实力达到顶峰,仅次于魔尊黒离,是魔界中当之无愧的战神。 思虑片刻之后,沈孟庄缓缓开口道:“阁下所救是谁便寻何人报恩,沈某不抢他人风头。” “是么?你以为若没有本将,你如何能鸠占鹊巢?” 话甫落,一团白光从洞内飞出落在沈孟庄身前,化作一口透明冰棺。待里面的人影渐渐清晰,沈孟庄心头一震为之愕然,看着里面的人不知所言。 “如何?你若不想帮本将,本将自会如你所愿寻该寻之人。” 只见雾气围绕着冰棺,棺内的魂体虚幻缥缈,如一缕青烟。白衣无尘,静静地躺在棺内,细看之下,竟是沈孟庄的模样。 “一年前,本将苏醒,没想到醒来便见到许久未见的熟人成了孤魂野鬼。本将大发善心好好保管这缕魂至今,你说本将要不要为这个可怜人重塑肉身,让他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女婴意味深长地看着沈孟庄,语气里尽是高高在上的玩味与骄纵。等待沈孟庄步入她的陷阱,为她所用。 “好。”沈孟庄沉默良久,终是答应了她的要求,“你想怎么做?” 鱼儿如愿上钩,女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第106章 魔尊舔颜 与女婴的谈话仍在脑中挥之不去, 沈孟庄步伐沉重, 心中思绪交缠几番权衡, 最终却是苦中作乐地怨道,让他穿书刷任务, 怎么也不把路铺干净了!!这是何等的**! “大师兄咱这是要去哪?”跟在身后的周不凡四处张望,发觉他们走的并不是回暮府的路。 “三首岐婴实力强悍,不宜强攻。眼下最佳之计便是找到其余被封印的化体,逐个击破。”沈孟庄走在众人身前, 低头沉思。 以女婴所言,他之血脉能感应禁印所在,但为何是他?沈孟庄思量间,划破指腹, 将血滴在探魔仪上。但见红光暗闪, 探魔仪的指针疯狂旋转, 随后指向西边山谷。 循着探魔仪的指示, 众人御剑而行,鹿鸣塘往西千里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势如破竹。山脚下,巨石滚落,尘封地下已久的坚石禁窟现世, 一群寿延派弟子手执拂尘候在洞口。 待沈孟庄等人赶至禁窟内, 却见寿延派的尊上以人血浇灌地上的金身蛇像。被放血的无辜百姓绑在石柱上,裸露的肌肤上伤口深可见骨,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丝毫没有挣扎的力气任人宰割。 眼前之景令沈孟庄勃然大怒, 安世剑光影凌厉,似与主人同样的愤怒,银光飞驰砍断石柱上的绳索。剑势回旋,招式犀利,杀向寿延派众人。 兵刃交锋,剑势之利卷起满地沙石,寒光挑风再现威能。然而寿延派众人受魔尊之力护体,功力增强,拨弄拂尘竟能接下安世剑的攻势。 赶来的周不凡等人,随即加入战局,数锋并行,刀光剑影里整个禁窟内一片烟尘 就在众人交战时,突然黑雾弥漫,一道人影从雾中杀出,利掌直锁天灵。正与寿延派交手的沈孟庄无暇□□,来不及闪躲,身后的陆清远大喊一声师兄,冲出对手包围,剑气肃杀拦下暗傀。 突然禁窟外天雷轰隆,一道紫电劈向山谷,只见一群人首蛇身从红月中涌出,拖着妖应十二棺携无边邪祟逼近禁窟。 众人皆被寿延派纠缠无暇□□阻拦,暗傀步步紧逼,陆清远挡在沈孟庄身前接下杀招。与陆清远交手,暗傀不敢动杀意转攻为守。 连声惊爆,禁窟内地毁石飞。沈孟庄与寿延派之人僵持,抬头便见禁窟外一群蛇身涌入,转头又见那金像开始出现细缝,碎片逐渐脱落。 战况胶着形势逼人,沈孟庄心中反复拉扯。是顺势而为还是尽力阻止,两个念头在耳边割据。忽而瞥见一旁石柱下血尽而亡的百姓,猩红干涸的伤口、森森白骨,触目惊心。沈孟庄只觉心脏被揪成一团,容不得他再思量。最后一咬牙下定决心,不管了,什么原装货让他去死吧! 打定主意的沈孟庄,提元运气击退寿延派。此刻功力最强的暗傀有陆清远拖延,给他留出来时机。只见他抽身冲出战场,安世剑攻势更强,剑势转化,气贯长虹,一道剑气横亘在蛇身之前。奈何小怪无尽,一群邪祟前赴后继涌向沈孟庄,杀之不尽、杀之不死。 战局外的小蛇们趁机拖着十二棺,吭哧吭哧挪到金像前。只见寿延派手捻符文,霎时十二棺血光百耀,金像剧烈抖动裂缝愈来愈大。骤然,一道蓝色身影破石而出,邪气笼罩,狠杀光芒横扫战局,众人顿时被震开数米。陆清远见状提掌运气,击退暗傀,大喊了声“师兄”冲过去接住沈孟庄。 其余人皆被邪气所伤,登时呕红。但见那金像中的魔物缓缓睁开眼,相貌俊美,笑里藏刀。众人受伤之际,人首蛇身与一群邪祟将众人团团包围,暗傀飞身落在魔物身侧,说道:“还未恭喜千靥回归,你是第一个。” 魔物嘴角上扬,戏谑道:“竟然不是女婴了?” 千靥,三首岐婴中最深藏不露者,个性轻浮,曾因调戏女婴被其砍断四肢,伤好之后完全不长记性,依旧我行我素。容貌俊美,仅次于魔尊黒离。虽看起来极其不靠谱,但对魔尊忠心耿耿。 就在两魔谈话间,沈孟庄等人却觉一股阴沉雄浑的压力逼迫而来,五脏六腑似要被压碎。千靥邪力饱提,威势横扫四方。 禁窟内山石崩摧,满目疮痍。终招在即,眼见情况危急,众人难逃升天,千靥忽而瞄到沈孟庄身后的陆清远,抬起的右手停在半空愣了片刻。 就在此时,沈孟庄抓住时机,豁命一拼。众人无心恋战御剑驱散邪祟,杀出一条生路,逃出坚石禁窟。 见众人逃脱追之不及,千靥收回手,与身旁的暗傀对视,笑道:“魔相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没交代啊?” 且观暮宅内,府中上下惴惴不安,见沈孟庄等人负伤而归更是心惊胆战、恐惧万分。 沈孟庄为众人疗完伤,随即察看府内情况,将护持阵法加强后便回了卧房。 冥冥夜空,冷风肃杀草木萧索。红月燃耀,诡邪之气摧压小城。倏然,一声骇人嘶叫划破长空,林间窸窣,血红月光掩染天际。黑雾骤浓,裹挟草木众城,黑云掩月,月下黑影盘旋,嘶叫着从空中俯冲而下直逼暮宅。 血蝙蝠飞过屋檐,黑雾之中,一道身影凌空跃上屋顶。但见陆清远长发披散,负手而行,暗傀紧跟其后,黑雾将两人包裹随即消失不见踪影。 黑雾弥散,飘然至坚石禁窟。只见陆清远君臣从黑雾中现身,衣袂飞扬,血瞳锐利,傲睨一世之姿似天下在握。 盘腿而坐的千靥睁开眼见到陆清远,随即跪地行礼道:“千靥见过尊上。” “本座等你多时了。”说罢,陆清远轻抬右手,脖间死印艳邪如獠牙嗜血。红色印痕如藤蔓蜿蜒攀爬,沿着胳膊缠绕指尖。 陆清远提元运气,一化无穷,黑雾从指尖涌入千靥胸膛进入体内。一股雄厚迫人的内力贯入心脉,千靥随即配合运气,两种雄沉之力冲破千靥体内的禁术,功力大增。 大功告成,陆清远收回手,死印恢复正常。昂首而立,看着千靥道:“禁术已解,如今你来去自如,尽快找到女婴和恶相,回归魔界。” 不受禁术束缚的千靥左右扭动脖子疏通筋骨,闻声轻挑眉梢,笑道:“属下尽力。” 陆清远冷笑一声,转身离去,身影没入黑雾中,嘴角轻扬似调笑又似命令,语气强势不留余地道:“是必须。” 待陆清远完全消失后,千靥闭眼凝神感应其他化体所在。半晌之后,随即化光离开禁窟。 岁暮天寒,各人怀揣着心思熬过一宿。翌日又是双月当空,不见日光。 暮府的早膳已经上桌,沈孟庄却迟迟不见陆清远,遂去房中寻他。敲了两下房门见无人应答,沈孟庄推门而入,只见陆清远还缩在被窝里,只有长发散在外面。 沈孟庄见状低头轻笑了一声,蹑手蹑脚地接近,坐在床边笑道:“奇哉怪哉,小九竟也会赖床?” 床上的陆清远闻声从被窝里钻出来,露出半个脑袋,额前碎发慵懒地搭在额头上,脸颊绯红,睡眼惺忪宛如将醒未醒的小狗崽。 听到熟悉的声音,陆清远迷迷糊糊地轻唤了声,“师兄……” “脸怎么这样红?”沈孟庄伸手覆上陆清远的额头,试他体温,“并未发热,可有哪里不舒服?” 陆清远从被窝里坐起来,墨发披散、碎发凌乱,双颊嫣红,此番模样像极了新婚之妇娇慵懒起之态。 摸了摸额头,陆清远摇摇头,嘟囔道:“没有,就是感觉好累,浑身都很累,说不上来哪里累。” 坐在他身侧的沈孟庄方才触摸时,发觉他动过真气,遂问道:“你昨夜从我房里离开后去哪了么?” 还在犯迷糊的陆清远挠挠脑袋,仔细回想了昨夜,摇头道:“没有,一回来就睡了。” 昨夜之事无从得知,沈孟庄不想猜测,低头轻声道:“许是今日劳累,是我没有顾好你。” “没有啦!”陆清远见他自责,赶紧朝他笑了笑故作精神,脑袋飞速运转寻出一个理由,“也许是师兄很久没有……” 话还未说完却愈说愈小声,陆清远双手抠着被子,不知在嘀咕什么。随后扑到沈孟庄怀里,趴在他肩头娇声道:“师兄抱抱就好了。” 被紧紧搂着的沈孟庄亦伸手环住怀里轻蹭的人,轻轻地摸他脑袋,手指轻抚柔发。 此时屋外一位丫鬟小心翼翼地朝门内说道:“沈仙师,老爷有请。” 沈孟庄闻声看向房门,应道:“我知道了,劳你走一遭,我稍后就到。” 说罢,沈孟庄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拍了拍他的脑袋,柔声道:“好好睡吧,我先去一趟,晚些再来看你。” 陆清远乖乖应了一声,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拉过被子缩回被窝。 房门吱呀一声,沈孟庄步履匆匆离开卧房,没了身影。 静谧的卧房内,气氛幽微,窗外红月正盛。陆清远不知睡了多久,脖间的死印正悄然变化。冷风吹动木窗咿呀作响,大风骤起,一扇木窗撞上窗槛,灰尘抖落。“砰”地一声,陆清远猛然睁开双眼,赤色血瞳中暗光流转,如烈火绵长。 掀开被子起身下床,陆清远只着一袭单薄里衣,坐在桌前拿起茶盏倒满一盏茶,随后悠悠然抿了一口。眼神幽深,盯着桌面若有所思似在倾听。 “与你何干。”手上的动作顿了许久后,陆清远冷眼漠然,语气冷淡地吐出这四字。 话甫落,陆清远仍是漫不经心地盯着桌面,良久后,又是轻蔑地冷哼一声,不屑一顾道:“痴心妄想。” 静静听着脑中的声音,陆清远拿起茶壶不以为然地说道:“丢了。” 将茶盏倒满后,陆清远一饮而尽,手里握着茶盏摩挲,扬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似是警告又似鄙夷冷声道:“别忘了,我才是死印之主。” 屋内气氛浓重,陆清远紧握手里的茶盏良久未语。突然房门被推开,沈孟庄拎着纸包进来,见陆清远只穿着里衣便下床,眉头皱了皱沉声道:“怎么也不披件外衫?”。 见人进来,陆清远闻声抬头,眼中恢复清澈纯净,乖乖坐好朝沈孟庄笑盈盈地伸出双手。 将手里的纸袋放在桌上,沈孟庄俯身抱起陆清远,将人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后走回桌前,打开纸袋说道:“我向赛梦婆讨了一味药,喝了就不会难受了,不苦的。” 陆清远坐起来,胳膊抵在膝盖上撑着下巴,红瞳狡黠盯着沈孟庄的背影,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浅笑,淡淡道:“那真是劳烦师兄了。” 站在桌前的沈孟庄背对着陆清远,忽而感觉到身后有一股迫人的寒意悄然袭来,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眉头微蹙,试探道:“我特地让她不要加黄连,上次给你喝这个吐了半碗,死活都不喝了。” “哦?”陆清远勾起一缕长发,指尖漫不经心地滑过发梢,“师兄居然还记得,有师兄亲手喂药,毒药我也喝。” 撒谎,沈孟庄眼神一暗沉默不语,他根本没给他喝过黄连。 将药粉冲好后,沈孟庄晃了晃茶盏,待他转过身时,陆清远仍是原来的模样,看着他眨眼笑,似乎方才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沈孟庄走到床边坐下,陆清远接过茶盏小口小口喝,突然抬头看向他,惊诧道:“有点甜?” “我加了一勺糖。”沈孟庄接过茶盏,用袖子擦擦陆清远的嘴角。看着眼前人天真烂漫的模样,心中不忍猜测。 “师兄……”陆清远跪坐在床上,双手撑在身前,身子前倾贴近沈孟庄,乖巧讨好的模样就差身后长出一条尾巴左右摇晃,“师兄今晚陪我睡好不好?” 方才心存疑虑的沈孟庄,此刻闻言不禁轻笑出声,心中的大石突然落下,顿时心情舒畅,甚至还萌生出一丝想逗逗小傻子的心思。 “哎呀!”沈孟庄身子后倾倚着床围,忍俊不禁,“我没听错吧?某人几个月前与我同床共枕还羞得不敢睁眼看我,怎么今日竟主动要我陪睡?沈某卖艺不卖身,陪酒陪笑不陪睡的。” “师兄……” 陆清远娇媚地唤他,墨色长发从身后滑至身前,更衬得肌肤雪白双颊嫣红,格外楚楚动人。拉起沈孟庄的胳膊摇晃,可怜兮兮地央求道:“陪我睡嘛,陪我睡嘛,师兄,陪陪我吧。” 清淡的檀木香萦绕鼻尖,罗帐半敞,卧榻之上,一个娇,一个笑。 思量了片刻,沈孟庄心头一转,看着陆清远调笑道:“真想我陪你睡?” “嗯!”陆清远十分肯定、十分期待地猛点头。 沈孟庄直起身子缓缓贴近,两人呼吸交织,近在咫尺。语气轻柔,似询问又似诱惑,压着嗓子用气声道:“真想?” 身前的陆清远伸手搂住沈孟庄的脖子,额头相贴,鼻尖轻碰,悄声应道: “真想!” 怀中人愈是软娇黏人,沈孟庄想逗他欺负他的心思愈发作祟,禁不住挠他腰肢,笑道:“有多想?” 腰间被人挠痒痒,陆清远倒在床上咯咯地笑,双手无力地推搡,断断续续道:“嗯啊啊,师兄不要,不要再……哈啊,啊,不行不行,我受不了,不要了,师兄……” 已经笑到没力气的陆清远,被欺负得在床上踹被子。犯事的“恶人”沈孟庄听见小可怜带着哭腔求饶,终于停下来不忍欺负过头。握住陆清远的双手十指紧扣压在他脑袋旁,低头看着身下人额前碎发凌乱,眼中闪着泪光,脸颊绯红,微微张着嘴喘气,似雨后樱桃待人采撷。 萦绕的檀木香与心跳一同起伏,催动体内翻腾的血液。两人深深对视,气息交织,被对方勾魂摄魄也心甘情愿。任窗外如何天翻地覆,此刻只想与眼前人深吻。 坚石禁窟内,千靥凝神感应恶相所在,额前魔引蓝光一现,脑中闪过一座荒山的画面,遂动身前往目标所在——荒神禁窟。 此时卧房内,清冷月光映透满地。浅浅呼吸声在耳边起伏,陆清远缓缓睁开眼,起身侧卧,手掌撑着脑袋,盯着身旁熟睡的沈孟庄眼神赏玩。 缓缓抬起左手,食指指腹落在沈孟庄额头,沿着鼻梁滑下,落至薄唇上,指腹轻轻摩挲几下,随后沿着下巴脖颈滑落胸膛。勾起身前一缕长发送至鼻尖轻嗅,淡雅的杜若花香缭绕,勾人心魂。 陆清远扬起嘴角,满意地笑道:“是个美人。” “佳人看得多了,和男人还是头一遭,但若是这等美人,本座倒也愿意试一试。”陆清远放下手中墨发,俯身贴近,趴在沈孟庄身上,馥郁的杜若花香将他紧紧包围,不禁令他遐想非非。 熟睡的沈孟庄迷迷糊糊感觉身上有人压着,下意识伸出手将人搂在怀里。被他紧搂的陆清远愣了片刻,两人体型之差令他忽而有种被呵护的错觉,但也不赖。 心中突然起了某种心思,陆清远眼神一凛,凝神唤醒体内被他封住的魂识,并以他之魂识与其对话,揶揄道:“你说,本座要是把你亲爱的师兄给睡了,你会如何?” 话甫落,只见死印蜿蜒,如层层锁链围绞脖颈,陆清远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不给睡,那本座亲一口。” 死印愈发凶狠,仿佛一只大掌死死掐住脖子。陆清远双眼紧闭眉头微蹙,竟笑了起来,“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用情至深不是好事啊,我儿。” 话音刚落,死印再度用力。陆清远仍是带着笑说道:“本座于你有再造之恩,唤一声父亲不为过吧。” 嘴上不饶人的后果是死印愈发狠绝,陆清远疼着眼冒金星喘不上气,方才洋洋得意的兴奋劲顿时没了踪影,隐有一股不满悄然而升,厉声道:“收起你的戾气,珍惜还能和美人恩爱的日子吧,以后你亲爱的师兄就是本座的人了。” 该寻的乐子已经享受过了,陆清远随手拿起床上的外衫,跨过沈孟庄翻身下床。 幽暗小路上,黑雾缭绕,血蝙蝠在头顶盘旋。陆清远与暗傀一前一后慢悠悠走着,冷风吹拂长发,死印在黑暗中闪着红光。 跟在身后的暗傀突然有所察觉,低声道:“尊上。” 负手而行的陆清远早已察觉身后动静,闻声轻笑一声,既未打草惊蛇也未停下,仍是不紧不慢地前行。暗傀见他如此,也变故作不知情地跟着。 君臣步入黑雾中,身影渐渐消失。远处巨石后,沈孟庄悄然现身。正欲迈步紧跟其后,却被重重黑雾包围,眼前一片漆黑,似有结界阻拦。 高山耸立,黑雾蔽日。陆清远飘然降临,立于山巅。早已恭候多时的千靥单膝跪地行礼,交代恶相所在。 随后只见魔界战力前三强合力破禁术,骤然天雷轰隆,电闪雷鸣,一道紫电劈向远处一座高山,顿时山崩地裂,紫电将云山劈成两半。 片刻后,一只巨蛇从山中现身,蛇身粗壮蔽日遮天,立起来足有山高。人首凶恶,鬼面獠牙,两只耳上垂着大大的圆环,脖上挂着一圈又一圈的银环。此乃三首岐婴之恶相,力量最强者。孔武有力,一只手便能抬起一座高山。曾经与魔界其余魔物比武,将千靥所在的山巅挪动万里,而被千靥压在山下三年不得自由。但事后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千靥因此将居所从山上搬至湖边。 重获自由的恶相仰天长啸,陆清远再度催动死印之力,欲将恶相化成人形。然而却发觉有一股力量在排斥,恶相感应到远处雄沉的力量,忽而转头看向陆清远,蛇信如利箭杀过来。暗傀眼疾手快一挥袖,挡下恶相攻击。 “孽畜,看清这是谁!”暗傀怒声呵斥,责备恶相的以下犯上。 恶相感应到对方的深不可测,仰天怒吼,捶胸顿足,随后发狂一般急急而奔。一步一巨坑,天地为之颤抖。 追之不及,陆清远的身体忽明忽暗,体内真气窜动。 “本座功体未全,无法长居凡人之躯,恶相一事便交给你们二人负责。”说罢退至黑雾中,离开山巅。 再观山脚之下,沈孟庄身陷黑雾结界。眼前昏天暗地,邪气笼罩,安世剑亦无法探出阵眼。 茫然摸索间,眼前突然白光骤现,沈孟庄循着白光而行,远处雾气蒸腾。黑雾渐渐汇聚形成一道人影,沈孟庄定睛细看,那人影渐渐清明。待看清后,沈孟庄欣然一笑,是小九,脚下不禁加快步伐走向他。 目光尽头的陆清远束发高马尾,两只手负在身后,看着走近的沈孟庄笑意盈盈,一如昔日,轻声唤他。 “师兄” 沈孟庄跑上前抓住他,却扑了空。眼前之人是幻象,待他一接近便消失。然而耳边再度响起陆清远的声音,站在他右边,仍是笑意盈盈地唤他,“师兄!” 闻声看向身侧,沈孟庄甫一迈步,眼前的陆清远再次消失,出现在他左边,再唤,“师兄…” 无论抓住多少次都是幻象,沈孟庄被陆清远的声音裹挟,耳边不停地响起一声声师兄,回荡再回荡。 “师兄,我在这!” 声音从前方传来,浓雾渐渐消散,目光之处,陆清远乖乖地站在原地等他走近。沈孟庄小心翼翼地缓缓上前,见陆清远并未消失,看着自己欢喜地眯眼笑,心中突然安心,大步迈向他,想和他一起离开。 “师兄” 等待眼前人靠近,陆清远带着笑,眉眼弯弯,梨涡浅浅,看着愈来愈近的沈孟庄,语气轻柔,“你骗我。” 闻声愕然,沈孟庄愣在原地顿时如遭雷劈,瞬间呆住迈不开脚,脑中一片空白。 “师兄,你骗我。” 眼前的陆清远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脸上却仍是那抹天真的笑意,是将身心完完全全交给心爱之人的信任,是死心塌地的信任。 也是沈孟庄的噩梦。 仿佛有千万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心里,沈孟庄觉得心口绞痛,脸色苍白低头痛苦万分。想辩解却无从辩解,往事是真的,有愧是真的。 但想对他好也是真的,想护他疼他是真的,想与他共度余生是真的。如此真真切切的真实加在一起,便成了假的。 如果非要问的话,非要计较的话,只是因为他未曾想过,他会喜欢上吧,他会动真心吧。可是喜欢也是真的。 沈孟庄浑身战栗,内心苦涩,一直埋藏在心里不可告人的秘密压着他喘不过气。他害怕有一天真相被揭开,害怕陆清远会离他而去,害怕大梦一场如水中泡沫,然而,这也是真的。 “我真的想对你好……”沈孟庄低着头心如刀割,“心疼你是真的,想保护你是真的,我从来没有对其他人动心过,所以、所以对你动心也是真的,我真的、真心喜欢你。不要离开我好吗,即便…即便你天命已至,也请不要离开我好吗?” 低头诉说心中的恐惧,沈孟庄声音沙哑。身前的陆清远盯着他仍是一副笑相,身影渐渐消散。沈孟庄猛然扑过去抱住消失的人,哀求地喊道:“不要走!” 然而怀中人影虚幻,仍是扑了空。忽然一转头,身前一道黑影逼近,揪着沈孟庄的衣襟,目光死死盯着他,血色红瞳如待哺的猛兽。 压迫感迎面直逼,沈孟庄被迫仰头看着身前的陆清远,黑袍曳地,华冠耀眼。正欲张口,却觉胸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竟是一柄长剑贯穿他胸膛。剑身一条血沟渐渐被他的鲜血填满,诡邪的蝙蝠纹路布满剑刃。黑雾缠绕其身,剑刃一点点深入,穿破他的心脏,闪耀着嗜血的狠杀光芒。 黑衣陆清远双眼审视着面色苍白的沈孟庄,血瞳里尽是狡黠的笑意,眉眼阴鸷如暗夜之蝙蝠。扬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道:“师兄,你怎么能骗我?” 撕心裂肺之痛令沈孟庄腿脚发软浑身冷汗,双手紧紧抓住陆清远的胳膊,顿时口吐朱红。陆清远猛然拔出魔剑,血溅半空,沈孟庄脚下无力往后趔趄摔在地上,再一抬眼,却见道火长绵,熊熊之焰吞噬其身,眼前再也看不见陆清远,只有赤红火焰肆无忌惮地燃烧,终于将一切燃成灰烬。 世间一场大梦,如梦初醒,灰飞烟灭。 “师兄!师兄!” “师兄你醒醒,快醒醒好不好,不要吓我,师兄!” 迷迷糊糊间,沈孟庄听见陆清远的哭声,缓缓睁开双眼,只见陆清远趴在他床边,双眼通红哭成了泪人。 “我怎么了?”沈孟庄挣扎着欲起身,却发觉浑身无力,动一下便全身刺骨的疼,尤其心口处。 满屋的人见他醒来终于松了口气,周不凡坐在他床边捏捏被子,说道:“你怎么了?我还想问呢!师兄你大半夜不睡觉,是梦游还是幽会啊?怎么跑那么远还把自己搞一身伤,你知道把你运回来都折腾得半死吗?” 原来昨夜陆清远醒来见沈孟庄不在身边,四处也寻不到人影。众人听见动静纷纷出来寻人,陆清远用应觉仪探到沈孟庄所在,居然是在鹿鸣塘往南三千里。待众人赶到时,沈孟庄倒在血泊里不省人事,浑身是血。 “师兄离开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好担心你,流了那么多血,二师兄说…二师兄说师兄可能醒不过来了,你知道我多害怕吗?” 陆清远再度哽咽,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眼睛都已哭肿。沈孟庄见了心疼得不行,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泪,轻声哄他。余光瞥见周不凡低头偷笑,猛地抬腿踹他屁股,剧烈的动作疼得他自己倒吸一口凉气,随后沉声道:“你骗人小孩合适吗?” 陆清远闻言突然止住了哽咽,泪珠还在眼眶里打转,转头看向周不凡,茫然道:“啊?” 身后被突然袭击,周不凡从床上滚下来,连声哎哟摸着被袭之处,龇牙咧嘴地为自己辩解道:“我哪有骗他?!不是说了可能吗?!可能可能,可能不就是说还有二分之一你能醒吗?!吼,真的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过河拆桥、见色忘义、重色轻友,师兄叛逆伤透我心,哎哎哎哎哎!” 屋内众人纷纷散去,周不凡拿着药方嘱咐下人抓药熬药。陆清远仍守在床头,双手紧紧握着沈孟庄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想用体温捂热师兄的手掌。 突然脑中画面一闪,雾中之景仍历历在目。沈孟庄犹豫了许久,最终缓缓开口道:“小九……如果你发现、发现……我是说万一,万一你——” “没有万一。”陆清远打断沈孟庄的话趴在他胸膛上。 沈孟庄轻轻摸他脑袋,思量一番,低声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不知道。”陆清远挨着沈孟庄的下巴轻轻蹭了蹭,“不想知道,师兄的万一后面,肯定是我不想听、不喜欢听的话,所以没有万一,这样就够了。” “嗯。”沈孟庄紧紧搂着怀里的人,唯恐一松手他便又消失再也寻不回来,“这样就够了。” 第107章 君心我心 解除禁术的恶相突然暴走, 一路狂奔肆虐, 从鹿鸣塘杀向暗境, 所到之处残垣断壁。沈孟庄等人接到消息,遂决定分头行事。周不凡、冷山岚、叶蓁蓁三人返回暗境解决恶相, 他与陆清远留在鹿鸣塘。 与此同时,鹿鸣塘内同样腥风血雨。一群人首蛇身在城中为虎作伥,抓活人吸食人魂,为首的千靥将活人面皮生生扒下来覆在脸上, 随即他人模样在脸上一闪而过。 闻声赶来的沈孟庄见眼前横尸遍野,顿时勃然大怒。安世剑萧杀而出,剑光飞驰似百花缭乱,名剑再现威能, 招式沉稳, 锐利剑势隐有一股怒意直杀邪魔。 甫一享用完手里的生人, 千靥便发觉凌云剑气纵横袭来, 捏住手中头颅抛向剑光拦下攻势。 尸体登时四分五裂,碎成满地残渣。沈孟庄怒上三分,紧握安世剑迎面直逼千靥,式式疏狂, 剑光凌冽, 刹那间,连声惊爆,地毁石飞一片烟尘。 身影迅疾,怒火难抑, 名剑银锋震慑天地,划破冷夜长空。沈孟庄催动元功,提元一运,真气灌入剑中直击千靥胸膛。 见来者动真格,千靥后退数步,回身凝气一掌,魔气千丈袭卷周身。沈孟庄挥剑应对,交锋数招,招招犀利,战场瞬移百里。即便沈孟庄剑上造诣再高,奈何对手是魔界战将,坠魔之前亦是上古神兽,实力悬殊。 以招化招间,千靥运化杀招一展绝式杀向沈孟庄。终刻在即,沈孟庄甫一回身便间雄绝邪气飞疾袭来,眼见已来不及闪躲,只能豁命杀出意欲拼得一线生机。 身后的陆清远突破邪祟包围,转头便见沈孟庄身陷危机。危急一刻,陆清远飞身而上,挡在沈孟庄身前,剑势转换欲崩解对方杀招。 “哦豁!”千靥悄咪咪看了眼突然杀出的陆清远,瞬间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这下棘手了。” 反观暗境,恶相祸世。周不凡等人追寻恶相踪迹赶来,眼前尽是一片废墟。发狂的恶相大掌一挥便是地崩山摧之势,受到恶相影响,天地气氛骤变,无数邪魔倾巢而出,作乱四方。暗境一夜之间变成了恶魔的乐园,百姓哀嚎,求生不得。 意欲阻拦恶相前行的三人,数度交锋奈何恶相实力远在三人之上,且无数恶魔前赴后继杀之不尽,众人受阻,激战不休。三人立败下风,身受重创。 恼怒的恶相猛一甩手,叶蓁蓁与周不凡被狠狠摔上屋顶,恶相再次抬脚踩向负伤跪地的冷山岚。眼见遮天阴影猛然落下,冷山岚单膝跪地,一手撑着诛魔剑欲挣扎起身避开,但身受重创,难以运气。 眼见恶相就要踩上冷山岚,电光火石间,一道磅礴剑气飞驰而来,茫茫中一道人影救下冷山岚。 鹿鸣塘内,沈孟庄等人回到暮府,然府中已是鸡飞狗跳,暮家夫人突然失了魂一般死活要出去寻她女人。而暮家大小姐、暮夫人的亲生骨肉暮江雪就在她身旁,气得浑身发抖,对拾春拳打脚踢,将怒气发泄在丫鬟身上。 暮夫人见沈孟庄赶回,登时扑过来拉住沈孟庄苦苦哀求。甫一赶回的沈孟庄只觉一个脑袋两个大,哄住暮夫人答应将暮小姐带回后便动身前往洞庭之泽一探究竟。 此时的暗境,已是午夜时分,月黑风高,满目萧索。漠奚峰上,士白只身前往后山。眼前符文燃烧,昏暗的光尚不能照亮脚下的路。数百石阶层层向下,每一步每一块石头,士白都了然于胸。从漠奚峰至禁窟的路,他都记忆深刻难以忘怀,这里,有一位非常重要的人,重过他的生命。 幽深的地下,穿过机关遍布的隧道,士白推开一扇石门。骤然灯火通明,石门内是一间宽敞的幽室,窗前桌上都摆满了红烛,垂下的沙曼上别着一串串纸鹤,五颜六色,在烛火下别有韵味。 听到石门的动静,床上的人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看向士白喜出望外地喊道:“师尊!” 那人挣扎着想坐起来,吃力地挪动身子,仍是十分欢喜地说道:“师尊好久没来了!” 见床上的人费力撑起身子,士白赶紧大步上前,将人揽进怀里,轻轻地摸他脑袋,眼神如春水温柔,轻声细语,生怕扰了眼前人的安静。 “前阵事忙,元儿怪我吗?”士白伸手将顾思元额前的散发别至耳后,动作轻柔,唯恐弄疼了他。 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顾思元靠在士白怀里,被窝空空,竟是双腿俱断。烛火映在他苍白瘦削的脸上,更显得他弱不禁风,如瓷瓶般一碰就碎了。 “怎么会!”顾思元直起身子看向士白,“师尊当然要忙该忙之事,不必牵挂我。” 他还是如此体贴懂事,士白心想。 “我听月娘说你近日食欲不佳,特地买了些糕点,尝尝好不好吃。” 纸袋内尽是精致小巧的糕点,顾思元看得眉飞色舞,挑了个蓝色的品尝,嘴里还未咽下去,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吃!” 坐在床边的士白看着他欢喜的模样,心里也欢喜了几分。自那日起,他往后余生的喜怒哀乐只因这个人而生。 心中思绪万千,士白沉默了片刻,遂问道:“山下新开的糕点铺子,生意极好,我排了很久的才买到的,元儿想去看看么?” 双手拿着糕点,嘴里还在一嚼一嚼,顾思元看着士白点点头,“想!”说完似是想起什么,眼神忽而暗了几分,顾忌着小心问道:“可是师祖他……” “不必管他。”士白知他顾忌,伸手捻起他嘴角的残渣,语气虽依旧温和,但心中坚定如磐石。他选择这条路便从未后悔、从未犹豫,情义不变、决心不变,一如往昔,从前如此,往后亦如此。 “只要你想,我都为你做。” 夜风清冷,再观战局。恶相肆虐暗境,直逼安虚峰。苍玄派众弟子下山降服魔物。奈何实力悬殊,苍玄派死伤惨重。 安虚峰上,轩丘见恶相来势汹汹,遂亲自下山。当年封魔之战,正是苍玄派四人合力打散三首岐婴,将三位化体封印在暗境四方。没想到百年弹指一挥间,祸世魔物竟冲破禁术再度兴风作浪。若三首岐婴出现,那位…… 寻思间,双面对杀,正邪交锋。轩丘顿时被逼上极端,豁命运招,双方皆已负伤。轩丘忍创提元运气,眼见死生一瞬,突然庞重杀气直逼而来,轩丘回身提掌拦下攻势。 只见诡邪身影飘然降下,千靥运掌打晕恶相,十分嫌弃道:“你个二愣子。”话甫落,千靥无心恋战,虚晃一招,带着恶相顿时消失。 负伤的轩丘追之不及,遂带着受伤的弟子回山,其余人留在山下清理余下的魔物。 战场外,周不凡等人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缓缓张开眼,发觉身在一座破庙,恶相早已消失,身上的伤也上了药。 众人疑惑间,门外传来脚步声,三人提高警惕手握名剑。待来人出现,竟是旧识。 “诸位醒了。” 救人的正是钟颜,身着藏色道袍,头戴斗笠,轻纱半掩。 “是你救了我们?”周不凡躺在草堆里,欲挣扎起身,发觉右腿不听使唤,动一下便疼得他吱哇乱叫。 “周兄切勿乱动,你的右腿已断,钟某已为你接骨,短时间内还需静养。” “原来如此,多谢多谢!” “此地距安虚峰不过百里,钟某送诸位回山。” 白雾之中,此时洞庭之泽上。凄厉叫唤在空中回荡。一只紫蛇被白丝包裹,心脏处被一根白丝贯穿,心头之血沿着白丝运进洞穴内。紫蛇疼得在地上打滚,蛇身战栗,却见暮晚江的模样忽明忽暗。 赶来的沈孟庄见状,御剑砍断白丝。紫蛇脱离阵法,渐渐恢复成暮晚江的模样,然而心头血已失,暮晚□□丝变白发,脸上皱纹漫步,老态龙钟。 沈孟庄意欲上前将人带回,突然一条蛇信从洞穴中袭来,邪气袭卷魔气潜伏。洞中白光乍现,薄雾渐浓,一道倩影坐在洞穴上方,意味深长地盯着沈孟庄,媚声道:“沈哥哥背叛了我,这让我如何是好?” 一旁的暮晚江见双方僵持,趁机逃走。沈孟庄欲追寻而去,突然浓雾缠身,似蛇身绞杀。安世剑凌空跃出,剑斩云影。奈何杀招虚幻缥缈,白雾化作一条条蛇身杀之不尽。 洞口上悠闲侧坐的女婴吸食暮晚江之心头血,已恢复原貌。银发映光,发髻端庄,肌肤白皙胜雪,美艳动人,善用美毒。见沈孟庄身陷蛇阵,女婴抓住时机飞身而来,利掌直锁胸膛。 一旁陆清远见状,剑势斗转拦下女婴。两人对视间,女婴收招坐回洞顶,掏出一把折扇掩面轻笑。 顾忌着陆清远,女婴不再与沈孟庄纠缠。轻轻一挥袖,只见白雾将两人推出洞庭之泽。 风回深谷,沈孟庄与陆清远掉在山腰上,斜月映照满地萧冷。四周皆是陌生的景物。两人兜兜转转走了数遭,都回到原地,找不到下山的路。 “今晚看来要在山上过夜了。”沈孟庄放弃寻路,坐在大石上手里折断树枝堆成一团。 一旁的陆清远跟上来坐在他身旁,忌惮着身前燃烧的火,怯怯地抓着沈孟庄的胳膊躲在他身后。 拾柴添火的沈孟庄伸手摸摸陆清远的脑袋,在他额头亲了一口,安抚他此刻的恐惧。火苗渐渐被风吹灭,沈孟庄身子前倾欲捡起前方的树枝,陆清远盯着他的动作,突然扑过去喊道:“师兄小心!” “啊——” 两人倒在地上,沈孟庄翻身却见陆清远的手腕被一只银蛇咬住,还未待安世剑出鞘,银蛇仓皇而逃。沈孟庄抓起陆清远的手腕,用嘴吸出蛇毒。 “师兄不要,有毒。”陆清远推搡着收回手,然而手腕被沈孟庄紧紧抓着。看着沈孟庄一口一口吐出毒血,心里揪成一团。 料想毒血已排干净,沈孟庄撕下一块布缠在伤口处。正欲张口说话,却见陆清远扑过来按住他脑袋,双唇交缠。认认真真地扫过每一寸,似要替他清除口腔里的毒血。 细碎的闷哼声不禁从嘴角边跑出,沈孟庄拍拍跨坐在他腿上的人。双唇分离,月光下的呼吸交织不分彼此。 “好了好了,没事了。”沈孟庄用指腹擦擦陆清远的嘴角,脸上温柔地笑着,耐心地哄着怀中人,牵起他的手掌在手背轻轻一吻。 陆清远既担心又焦急,眼下四处无人,他又不懂岐黄,若师兄有何意外他只能干着急。“师兄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不许瞒着我。” “是是是!”沈孟庄笑着回应。两人回到方才的位置坐好,沈孟庄继续拾柴添火。 眼前火光耀眼,似扭动的水蛇纤腰,似曼妙舞姿,在眼底蛊惑。两人盯着火苗,心里说不出的奇怪。不知是火烧得太旺,还是山上气温骤升,为何一股暖意从心头涌出蔓延,只觉浑身燥热,心跳也莫名加快,耳朵尽是聒噪的心跳声。 躁动的二人突然转头看向对方,对视间,眼神道不尽的缠绵悱恻,目光深处的念头正肆无忌惮地燃烧。浑身的血液似在沸腾,两人咽了咽口水,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心头莫名悸动。 看着眼前人双颊绯红,薄唇轻启,白皙的肌肤在月光映透下格外柔和。摸起来一定很舒服,沈孟庄心想。 莫名的念头在心间一转,沈孟庄猛然惊诧。方才他在想什么? 奇怪的想法在心头滋生还未消散,方才唇齿间的触感突然涌上喉间。沈孟庄心跳顿时快了三分,脑中一遍遍回想陆清远坐在自己身上呼吸缠绕的滋味。 愈想心跳便愈快,愈想便愈发觉得燥热,许是火烧得太旺了。沈孟庄忍不住再度看向陆清远,恰巧陆清远也正看着他。 难以抑制的躁动令陆清远同样难受,方才的亲吻、温柔的笑容,以及很久以前师兄的触摸,踏实的拥抱渐渐涌上心头。安心的杜若花香飘然萦绕鼻尖,陆清远心甘情愿地被这缕清香勾了魂,悄然间,午夜梦回时作祟的念头再度跃上心尖。师兄光洁的肌肤,被泉水打湿的长发,大汗淋漓的后背,仍然历历在目。 “师兄……”陆清远柔声唤着,如羽毛轻挠心窝。 原本还极力克制的沈孟庄突然被这声莺莺细语打乱,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似疯长的藤蔓缠绕他的理智。沈孟庄突然抓住陆清远的手腕,拉起人急冲冲往前走。 “师兄去哪?” “那有灯火,沿着光走应该能下山。” 两人十指紧扣,一前一后。沈孟庄回过头看向陆清远,身后人略显羞涩地朝自己笑,眼中是将自己完全交给他的信任。 明确陆清远的心意,沈孟庄不禁加快步伐,两人小跑着下山。最好是有一间屋子,然后有一张床,然后、然后…… 然后沈孟庄拉着陆清远找到山脚下最近的一家客栈,掌柜的一看见沈孟庄便笑脸迎上来,客客气气地说道:“是沈仙师啊,那日多谢您了,我们才捡回一条命。今日是打尖还是住店?听说您如今住在暮家——” 未等掌柜的说完,沈孟庄急不可耐地打断道:“一间客房。” 掌柜的闻声看向沈陆二人,略显疑惑地重复道:“一间?沈仙师您确定是一间——” “一间客房。” 沈孟庄握紧陆清远的手,语气既坚定又急切。 “好好好,我这就给您找一件上好的客房。我看看,这个东边客满了,西边……西边好像还有一间,楼上左拐‘暗香阁’就是了,沈仙师需不需要用膳,我这就让小二准备?” 掌柜的啰里吧嗦了一堆,沈孟庄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接过木牌道了声谢便匆匆上楼。 推开房门,暗香阁内昏暗无光,清冷的气氛让站立的二人似乎平静了几分。沈孟庄走到桌前点燃蜡烛,陆清远站在门边靠近也不是后退也不是,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屋内一片安静,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隐约还有奇怪的叫声?两人五感灵敏,竖耳细听。叫声从隔壁传来,竟是女子隐忍的喘息声。两人顿时臊得脸颊涨红,方才安静的血液再次开始沸腾。 站在门边良久的陆清远瞥见一旁的毛巾,拿起毛巾走到沈孟庄身边,细声道:“师兄擦擦汗吧。” 四目对视间,沈孟庄愈发觉得心头悸动。与陆清远接触愈亲密,心跳便愈快。抓住陆清远的手腕贴在脸上,沈孟庄用脸颊轻蹭他手掌,压着嗓子问道:“还疼么?” 肌肤相贴同样令陆清远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地摇头,“不疼了。” 解开包扎的碎布,沈孟庄亲上伤口舔舐吮吸。似隔靴搔痒一般的触感从手腕传至陆清远脑袋,手臂不自觉地往回缩。沈孟庄紧紧抓着,一路亲着,亲上耳骨,亲上下巴,最后双唇缠绵。 怀中人渐渐喘不上气,脑袋一片空白,双腿发软,往后一个趔趄靠在桌前。沈孟庄搂住他防止他跌倒,附耳轻声细语似蛊惑般问道:“可以么?” 被吻得七荤八素的陆清远紧紧攥着沈孟庄的衣襟,接下来的事他知道不止是亲吻拥抱,还有、还有…… 只要是师兄的话,什么都可以。 陆清远抬头怯怯地看着沈孟庄眨眼,似受惊的小鹿要沈孟庄安抚,仿佛此刻如临梦境,轻声应道:“嗯。” 这声应允令沈孟庄眼中的火燃烧得更旺,呼吸交错间,双手轻轻用力,将人拦腰抱上床。 红烛燃尽长夜,转眼已至天明。 窗外日光洒向地面,树上小鸟啼叫。沈孟庄缓缓睁开双眼,欲起身下床,稍一动作,只觉浑身酸疼,喉间干痛,头晕脑胀。 身旁空无一人,沈孟庄轻揉额头,他知昨夜荒唐纵情过度,但这好像也太过度了。 等等!沈孟庄缓过神之后突然发觉不太对劲。昨夜不是他抱人上床的吗?怎么如今成了他在身下?仔细一想,沈孟庄不禁扶额长叹。昨夜一时心软,竟失了主动权,还是他自己同意的。美色误人、色令智昏,传言不假。 转头瞥见床前的浴桶,沈孟庄拉过一旁的长衫披在身上,掀开被子下床坐进浴桶。 水是热的,折腾了一宿,还算体贴人。沈孟庄抿嘴轻笑一声,暗暗想道。 干净的水面渐渐飘荡一层污浊,方才还夸奖某人的沈孟庄额前一道黑线,这是放纵了多少。 此时房门突然被推开,陆清远进门后见沈孟庄赤身便迅速关上大门。笑盈盈地走到沈孟庄身旁蹲下,十分顺手地伸进水中,嘴角藏不住的笑意看起来心情舒畅,“我帮师兄清理吧。” 水面再度泛起一层污浊,陆清远方才还心满意足的笑容此刻竟有几分羞涩,脸颊涨红,低着头不敢再看。 沈孟庄见他羞红了脸,心中不禁开怀。凑近勾起他下巴,调笑道:“看看你干的好事。” 此时逃出洞庭之泽的暮晚江颤巍巍地摸索至暮宅,躲在一旁的墙角偷偷看着门口。眼中尽是不舍与眷恋,下定决心欲离开时,身后突然有人喊道:“小姐!” 暮晚江拉近盖在头上的花布,低着头步履匆匆装作没有听见欲逃开。拾春大步上前拦住她,兴高采烈道:“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我不是,你认错人了。”暮晚江推开拾春,神色慌张想要逃离,奈何拾春死活不让她离开,还欲唤来老妇人。暮晚江抬掌打晕拾春,将她放在围墙下,最后看了眼暮宅便转头离去,孱弱的身影逐渐透明,仙草报恩历劫终于结束,暮晚江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是夜,陆清远与暗傀来到洞庭之泽。以死印之力解除三体的禁术,三首岐婴再度现世。 合体之后的三首岐婴提元运气催动妖应十二棺之力,随后只见雷电交加,一道紫电从天而降劈向地面。天际雷电盘根错节,突然一声“轰隆”,天之角出现裂缝,洋洋金光从缝隙中射下来,紧接着一道云梯从天际缓缓下落。 立于山巅的陆清远见状,催动死印之力令云梯显形。随后看向三首岐婴道:“如今既已解除禁术,便回归魔界,本座需要你。” 三首岐婴单膝跪地,陆清远与暗傀化光而行,沿着云梯直上九天。 鹿鸣塘内,魔物消失,百姓们欢呼雀跃,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为庆祝这大喜的日子,城中人举行庙会欢庆。 这夜,沈孟庄牵着陆清远沿着湖边慢悠悠走着,一边欣赏花灯,一边低头与人交谈。 不知不觉走到偏僻的断桥上,岸边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沈孟庄转过身看向陆清远,轻声道:“闭眼。” 正欢天喜地看着桥下舞龙舞狮的陆清远,闻声抬头看向沈孟庄,随后乖乖闭眼。以为师兄会亲他,然而没有等到意料中的亲吻,手掌却有一阵冰凉。 陆清远猛然睁开眼,却见掌心中多了一块鸳鸯玉佩,还系着两条同心结。 “师兄这是……”陆清远拿起玉佩看了看,再看看沈孟庄,又惊又喜。 看着眼前人惊诧的模样,沈孟庄握住他的双手,郑重其事道:“我娘说,这是留着沈家媳妇的,你愿意做我沈家的媳妇吗?” 闻声心头一震,陆清远惊喜欲狂,双眼不禁被泪模糊视线,仿佛此刻让他立即去死他也甘愿,声音颤抖地回应,“愿意!” 心中汹涌澎拜,陆清远鼻尖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此刻只想大笑又好想大哭,猛地扑向沈孟庄搂住他脖子,唤他。 “师兄!” “我最喜欢你了,是最喜欢哦!” 第108章 坦白心意 再一次两手空空, 一向镇定从容的沈孟庄如今也不免有几分焦急。意欲找寻下一个目标时, 突然收到轩丘的消息,还以为师尊有何交代,原来是叫他们回山。快过年了,天大的事也等过年后再说。 甫一回山,沈孟庄便马不停蹄前往太虚阁。 太虚阁内青烟袅袅,轩丘背对着大门站在书阁前,仍是苦大仇恨板着脸,数月不见, 山羊胡长了许多。 “师尊。”沈孟庄作揖道。 “孟庄来了。”轩丘转头看了身后的沈孟庄一眼, “过来。” 闻声上前, 沈孟庄走到轩丘身侧,身前书阁突然挪动, 一盏琉璃台缓缓升起, 里面装的正是那日所见的太初剑和玄黄翎。 “师尊……”沈孟庄看向轩丘, 疑惑不解。 轩丘捋捋胡子, 沉默良久方开口道:“当日为师还未说完, 这太初剑与玄黄翎,不仅是门派信物, 还关系到四境原始。” 初闻四境,沈孟庄一头雾水满腹疑团,神情严肃地看着轩丘待他说完。 “混沌之处,天地分裂,世间不只有暗境, 还有赤元之处、荒神禁绝,以及魔界。上古四境分治,互不侵犯的日子过了千年,直到五百年前,魔界黒离联合其他两境主宰侵犯暗境。当时暗境门派齐心不惜用性命将其他三境封在异度空间,与暗境隔绝。奈何魔尊实力强大,百年前冲破结界再度来犯,为师与其他三位尊长合力将他封印。一百年过去了,想必他早已谋划好要如何卷土重来。” “师尊打算如何做?” 负手而立的轩丘沉默了许久,凝视眼前的信物,声音沙哑,缓缓道:“孟庄,你是我一手栽培的,为师对你寄予厚望。如今魔尊即将复活重生,暗境危矣。为师欲寻当年之法再次将其封印,往后苍玄派和暗境,交给你为师放心。” “师尊是想以命搏命?”沈孟庄试探地问他,“师尊,不可啊!” “为师心意已决,等过完年,为师便宣布你为新一任掌门。” 此话重若泰山,沈孟庄瞬间感觉压力倍增。若换在当初他此刻定是满心欢喜终于如愿以偿,但如今,他的心里眼里已有了一个最重要的人。苍生与所爱,注定无法两全。 “师尊。”沈孟庄思量良久,掀开衣摆跪在地上,慎重其事道:“请师尊收回成命。” 见沈孟庄如此郑重,轩丘以为他在担心自己安危,欲将人扶起,态度和蔼道:“你不必担心我。” 沈孟庄仍然低头跪着,拱手作揖,态度坚决,“请师尊收回成命。” 察觉到沈孟庄的反常,轩丘负手而立,凝视身前这位自己亲手栽培的大弟子,心中五味杂陈不可言说。良久后,才缓缓问道:“你心有动摇?” 眼前人低头不语。 沉默的回应令一向对沈孟庄和蔼可亲的轩丘心中突然不悦,脸色顿时黑下来,眉头紧锁,沉声道:“还记得你当初上山时是如何说的吗?” 当年骤失至亲,懵懂稚嫩的小孟庄被轩丘救下,此后一直带在身边教养。那年比武大会,小孟庄过五关斩六将,打败天下群英,一举夺得榜首。少年郎崭露头角,群雄慕之。轩丘问他习得一身本领志在何方,小孟庄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回道: “为天下人之安乐,死而后已。” 时光斗转,昔日少年之志言犹在耳。沈孟庄一时哑口无言,心中思绪翻滚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屋内一片寂静,轩丘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背对他道:“莫忘了你的初衷,今日你所言为师就当没听过,回去吧。” 跪地的沈孟庄深深一拜,起身离开。 太虚阁外松柏长青,唯有那颗银杏树萧瑟凋敝,枯叶簌簌随风而逝。沈孟庄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前行,一片枯叶从他鼻尖滑落。伸手接住枯叶,抬头望了望身前粗壮的树干,忽而想到好像某人没事就喜欢钻到树上,今日怎么不见人影。 转眼记起来,听说是受了重伤卧床不起。沈孟庄顿时心情舒畅,脸色由阴转晴。这么好的机会,赶紧去看看。 调转方向前往另一处,沈孟庄猛地推开房门,还未进门便叹道:“哎呀!哎哎呀!” 床上昏昏欲睡的周不凡听见“哐当”一声,吓得浑身一抖。右腿被重创,如今只能吊着疗养,脸上左一块纱布右一块纱布,缠成了猪头,周不凡嫌弃得要命。 推门而入的沈孟庄一眼便瞥见床上的周不凡,故作没看见装傻充愣地环顾四周,喊道:“师弟!二师弟!我师弟呢?我那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人见人爱的二师弟呢?” 一边喊还一边在屋内翻找,一会掀开桌布,朝桌下喊:“师弟在吗?”一会拿起茶盖,瞅瞅茶壶问:“师弟躲哪了?” 一旁的周不凡终于看不下去,抓起身旁的枕头狠狠砸向沈孟庄,喊道:“大师兄!!!” 闻声转过身,沈孟庄稳稳地接住抛过来的枕头,笑呵呵地走到床边坐下,朝右腿猛地一拍,说道:“包这么夸张。” 半倚着床的周不凡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五官都皱成一团,咬牙切齿地吐出四个字,“这、是、真、伤!” 待缓过一口气,周不凡问道:“见过师尊了?” 沈孟庄颔首应了一声。 “师尊没说什么吧?” “没什么。” 听到这句话周不凡才放下心,身子后倾躺在被子上,“我就知道师尊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也别太自责。苍玄派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几个不成气候的小门小派也敢欺负到我们头上。不过这还不是要紧的,师尊他老人家一定是在担心魔尊之事。我猜他肯定又在出什么‘以命搏命’的馊主意,你可别答应啊!这老头子,年纪越大越钻牛角尖。” 低头不语的沈孟庄闻声看了他一眼,周不凡丝毫不觉有何不妥,继续说道:“不过我看他这架势,应当过完年就要宣布你继任掌门了,恭喜啊大师兄,记得罩我。” 说到掌门一事,方才还面色温和的沈孟庄顿时神情严肃,低头盯着地面迟迟不语。周不凡见他此番模样,心中猜到几分,拉过他惊诧问道:“不会吧师兄,你拒绝了?” 沈孟庄仍旧未语。 “不是,你搞什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沉默良久,沈孟庄才淡淡回道:“苍玄派人才辈出。” “人才辈出个屁!你知道师尊对你寄予厚望吗?你知道他花了多少心血在你身上?你知道他对你多好吗?你知道你得到的一切让多少人艳羡吗?如今你轻飘飘一句‘人才辈出’就打发过去了?你你你!你是不是鬼迷心窍?是不是?” 劈头盖脸的指责,沈孟庄一句也不反驳,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任周不凡呵斥。 “你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和那小子有关?昔日我说纸是包不住火的,问你打算如何,结果你竟是这么打算的。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坐在床边接受责问的沈孟庄抬头白了他一眼,仍是不语。 愈说愈气的周不凡似乎恨铁不成钢一般,自暴自弃地往床上一趟,如死鱼一般气得七窍生烟,“疯了疯了,又疯了一个。” 话音刚落,周不凡又挣扎着起身,凑近问道:“那你往后打算如何?” 这个问题一直在沈孟庄心中盘旋,从他真正动心选择接受这份感情那一刻起,他亦无时无刻不再问自己,往后如何? 那日月下对饮,周不凡问他如何打算,他从未避讳,即便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但他不愿。情中人只是坚定地承诺,不会让他受委屈,如今亦然。 思量许久后,沈孟庄看向门外,眼神深邃,似在看向遥不可及的未来,长叹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1】 “什么?!”周不凡惊得下巴险些掉在床上,“你打算退隐?” 闻声转头看向一惊一乍的周不凡,沈孟庄淡笑道:“有何不可?你就没想过和蓁蓁隐居山林?” 一提到叶蓁蓁,周不凡瞬间便如泄气的皮球,瘫在床上,满脸的不满,“快别提了,我什么时候不想?光我想也没用啊,也得人家肯才行。” “你和蓁蓁还是那样?” 原本是关切的话,周不凡听起来就格外刺耳扎心,他不禁怀疑沈孟庄是故意的。遂朝他翻白眼,撇嘴道:“还不是那个陆清远,你快管好你师弟,别来招惹我蓁蓁!” 与周不凡的痛心疾首、咬牙切齿不同,一提到陆清远,沈孟庄的脸色顿时和缓,嘴角藏不住扬起的笑意,语气略有几分得意,扬声道:“我家小九可没有,你不行就不行,锅可不能乱甩。” “谁不行!男人不能说不行!”周不凡瞬间急了,脑袋大脖子粗吹胡子瞪眼,“切,切切切切切!安虚峰谁不知道你偏心他,你就差把‘偏心’二字写在脸上了。不是,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气我的?得得得,你看也看了,气也气了,可以走了吧?” 此刻七窍冒烟的周不凡拿枕头猛砸沈孟庄,若不是右腿不好使否则定要狠狠踹他,“慢走不送了您,当心门槛嘿!” 被赶下床的沈孟庄一边笑一边走,转过身看向他笑道:“瞧你小心眼那样。” “祖宗赶紧走吧,我还想多活几年,求您了!” 终于将沈孟庄撵走,周不凡为防止他再来,遂在门口立了块木牌,上面赫然写着——“沈孟庄与狗不得入内。” 当事人沈孟庄也不恼,既然不让他走大门,那他便翻窗。后来周不凡连窗户也钉死了。此路不通,沈孟庄便掀翻屋顶的瓦片钻进屋。风雨无阻,直到周不凡伤好。 近日,轩丘一直心神不宁,本意欲将掌门之位传给沈孟庄后便可安心去做后续之事。然而那日沈孟庄的态度亦坚决,不知这几日是否冷静下来。罢了,苍玄派还有几位长辈在,他不在的时候多少能帮衬点。 “哟,师兄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推门而出的士白见轩丘站在窗前负手而立,背影格外沉重冷绝。轩丘闻声转过身,边走边道:“你来了。” 两人立于桌前,轩丘将近日暗境之变及后患说给士白听。若魔尊复活,届时暗境必是生灵涂炭,所以他打算再造东煌阳火,再度封印魔尊。 “师兄,这可不是小事,更何况炼火所需的童血……”士白站在轩丘身旁,手里转动着翠玉扳指,看着桌上泛黄的禁书,眼中暗流翻涌。 “正因如此,我打算事情成功之后便自毁肉身,元神囚禁于天雷池永世赎罪。” “师兄万万不可啊!” “此事我主意已定,苍玄派以后就有劳师弟了。孟庄那孩子,还望师弟多多提点,他还年轻。” 见轩丘心思坚定,士白也不再阻拦,多了就显得假了。临走时还不忘兄弟情深,惋惜道:“师兄还有何遗憾未了,要不要师弟……” 负手而立的轩丘盯着眼前摇曳的烛火,脑中一道倩影一闪而过,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便物是人非。眼神突然暗下来,轻声呢喃,“遗憾……” “罢了,你着手去办吧。” 士白颔首一礼,转身离去,眼中抑制不住的欣喜一掠而过。 冬日寒风萧瑟,山上草木凋敝。陆清远拿着扫把打扫庭院的落叶,自回来以后他和师兄只有夜晚才能见到,还不如不回山呢。过几日便是除夕,师兄愈发忙了,有时候在他房里等到深夜才见人回来,又怕他睡不好,匆匆说了几句便回来。 过年,有什么好过的,那么多人都围着师兄,他才不喜欢呢!陆清远鼓着腮帮子生闷气,手里握着扫把朝地上一跺,方才扫过来的枯叶顿时被弹飞。 暗自腹诽着,陆清远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心里早已哼哼了数百遍。突然一道人影从身后钻出,敲了敲他的脑袋,笑道:“小傻子想什么呢?” “哎哟”一声,陆清远摸着脑袋转头见是沈孟庄,瞬间乐开了花,可怜兮兮地贴近问道:“师兄怎么来了?” 拿过陆清远手里的扫把扔到一旁,沈孟庄站在他身前,眼神温柔心思坚定,朝他伸出手,郑重其事道:“我带你去见师尊。” 明白沈孟庄话中之意,陆清远又惊又喜,心中雀跃之余亦有几分忐忑,握住沈孟庄的手,怯怯地“嗯”了一声。 从庭院至太虚阁,陆清远一路上惴惴不安,一想到师尊那张能吃人的脸,他就怕得能做噩梦。心脏仿佛要跳出嗓子眼,陆清远紧紧握着沈孟庄的手,丝毫不敢松开。 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应允后,沈孟庄牵着陆清远进入。 太虚阁内光线昏暗,轩丘坐在桌前,头也不抬便知来者何人,低头看着桌上纸张,沉声道:“是孟庄啊。” 进入阁中后,沈孟庄径直跪在地上,陆清远见状也忙跟着跪在他身边。听见动静的轩丘抬头便见两人双双跪着,心中揣测,试探地问道:“你们……” 打定主意的沈孟庄挺直腰板,与陆清远十指紧扣,语气坚定道:“师尊,弟子与小九早已心意相通,望师尊成全。” “你!”轩丘勃然大怒,大掌拍在桌面上,桌上的砚台震出桌面掉在地上摔成碎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此心如磐石,弟子……望师尊成全!” “孽徒!”轩丘抓起一旁的笔筒砸向沈孟庄,毛笔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似是怒气难消,轩丘走到沈孟庄身前,脸色铁青,额前青筋暴起,指着他呵斥道:“为师苦心栽培,望你接过重任庇护苍生,你却一口拒绝。为师还以为你有何苦衷,望你冷静数日,告诫你莫忘初心。结果、结果竟是为了他?竟是为了一个男子,你便要背弃我派,更弃苍生于不顾,为师便是这样教你的?是这样教你的吗!” 愈说愈气,轩丘抓过桌上的镇尺狠狠打向沈孟庄。一旁陆清远见状,一把抱住沈孟庄,挡在他身前替他挨了这一下。 镇尺打在陆清远脸上,疼得他大声惊叫,生生逼出了几滴泪,泪眼看向居高临下的轩丘,怯声道:“不要打我师兄。” “小九!”沈孟庄将人搂在怀里,见他右脸顿时红肿淤青,顿时便觉有千万根细针扎在他心上,简直要他的命。 师尊如何责罚他都无所谓,但是动了小九不行。他已经暗暗发誓,绝不再让他受委屈。 心中怒气渐升,沈孟庄语气不似方才委曲求全,竟直言顶撞,责问道:“难道师尊心中没有深爱之人吗?一个只想以命护之周全,疼惜之、爱护之,绝不让他受半分委屈的人?师尊难道就没有一丁点遗憾吗?所爱隔山海,师尊难道就丝毫没有察觉吗?光阴戚戚,师尊日复一日惋惜有用吗?若情义埋在心底有用的话,师尊何必如此啊?今日之局面,师尊,您当真不曾遗憾吗?” 句句诛心,字字泣血,宛如最尖锐的刀刃刺在轩丘心头。他何曾没有年少冲动的时期,然而往事不可追。 沉默许久的轩丘俯首凝神沈孟庄,两人对视良久,才见他长叹一声,哑着嗓子沉声道:“罢了,此事为师不再追究,日后不许再提,去幽室领罚吧。” 一向好性子的沈孟庄今日在此事上异常坚决,丝毫不让步,梗着脖子低头诘问道:“弟子无错,为何要罚?” “你!”轩丘负手而立,眼中平息的怒火顿时重新燃起。 沈孟庄毫不畏怯,沉声道:“就因为我与小九皆是男子?因为有违天理伦常?因为世人看不惯?” 言语中尽是对所谓世间天理的不屑与鄙夷,沈孟庄抬头看向轩丘,眼神格外坚定,“师尊,弟子自小跟在您身边,一直将您视作再生父亲。今日小庄想要告诉父亲,此后身边已有人陪伴不必挂怀,这个人……” 眼中柔情流转,沈孟庄看向身旁的陆清远,握紧他的手,态度坚决道:“是我一生挚爱,得之我幸。” 无言应对的轩丘看着眼前坚定不移的沈孟庄,突然心绪交错。蓦然间,又回到那日,同样也是一位男子领着他的一生挚爱,跪在他师尊前请求成全。 而那时,他是如何做的?那时的轩丘只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那对荒唐的爱侣,心中责备他们惑乱门派,实在有辱门派颜面。 而那时,他们的下场如何?轩丘记得,一位废去半身功体,卧床三年。一位砍断双腿半死不活,形同废人。 往后的数十年里,他从未觉得自己做错过,男子相爱有违天理,他一直是如此认为的。直至今日,他未曾想,竟然遇到第二遭,还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眼中之景与昔日渐渐融合,轩丘只觉心头沉重。沉默许久,才最终缓缓开口,似乎是回应眼下,又似回应当初,“去吧,今日之事我不知晓,回去吧。” 一向疾言厉色的苍玄掌门轩丘尊长,方才言语竟有几分委曲求全,声音沙哑似饱经风霜的老人。那一刻,沈孟庄突然发觉,师尊,老了。 闻声眼中惊喜,沈孟庄朝轩丘深深一拜,陆清远学着拜了拜,随后两人离开太虚阁。 “师兄,师尊答应了吗?”陆清远拽了拽沈孟庄的衣袖。 “没有。”沈孟庄搂住陆清远轻揉他红肿的脸颊,“但也没拒绝,疼么?” 可谓是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日,沈孟庄感慨,他宁愿下山诛魔也不愿面对暴怒的师尊。然而此事,他非说不可,疾风骤雨皆要面对,幸好,终于过去了。 是夜,两人缩在被窝里,沈孟庄双手撑在陆清远身侧,低头凝神身下人,眼神温柔。 拨开陆清远额前碎发,沈孟庄落下浓重一吻,暧昧的痕迹许久才消散。耳鬓厮磨间,沈孟庄轻咬陆清远的耳骨,含住耳垂吮吸,声音低沉,似四月桃花酿酒,引诱着陆清远飘飘欲仙,轻声道:“你是我堂堂正正的沈夫人。” “沈夫人”三字在陆清远心头萦绕,似蜜糖化在心中,甜得他忍不住眯眼笑,怎么都笑不够。 见他笑得开怀,沈孟庄也觉心情大好,勾起陆清远的下巴,蛊惑道:“所以天色已晚,夫人该办正事了。” 第109章 师兄心病 寒冬腊月, 冷风萧萧, 最后一片枯叶从枝头掉落。路上的小弟子们缩着脖子扫地,还有几位不怕冷的穿着单薄的外衫在校场晨练。 木窗吱呀作响,屋内炭火燃尽只剩一堆灰烬。青烟袅袅,暗香浮动,浅浅呼吸声缓缓起伏。床上鼓起的被窝突然开始蠕动,陆清远从被窝里钻出来,趴在沈孟胸口,柔软的长发缠在沈孟庄脖颈间、胸膛上、手臂上。 被怀里的人闹醒, 沈孟庄迷迷糊糊睁开眼。见身下人清醒, 陆清远枕着沈孟庄胸膛, 看着他笑道:“师兄早!” 伸手摸了摸陆清远的脑袋,沈孟庄柔声回道:“早。” 窗外日光穿过缝隙映透满地, 馥郁的杜若花香萦绕唇间。两人相视而笑, 交换清晨第一个吻。 今日是除夕, 其他三位尊长皆来安虚峰守岁。长辈们还没来, 孟青阳倒是积极, 每年都是他来得最早。 苍玄派与沈孟庄齐名的“双孟”之一,不似沈孟庄拘谨, 孟青阳和谁都能打成一片,待人亲近,没有大师兄的威严,像个邻家大哥哥。若说沈孟庄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祇,只可远观可望不可即。那孟青阳便是路边繁茂的碧树, 既亲切又稳重。 一来便直奔后院屋舍,沿路的师妹们见了他都心花怒放,师弟们也乐得开怀,纷纷朝他挥手问好。 “孟师兄好!”“好!” “孟师兄好!”“好!” “孟师兄好!”“好好好!” “你们家沈师兄呢?” “大师兄在太虚阁呢。” 闻声立即调转方向,孟青阳直奔太虚阁。 太虚阁外,沈孟庄甫一出门,抬头便见林间一道黑影。待看清来人面孔后,心中一凉,摸着墙壁抄小路逃跑。 远远便望见门外的白色身影,孟青阳见他企图逃跑拔腿就追,边追还便大喊:“诶,小孟啊,见了哥哥也不亲近,跑什么呀!” 两人你追我赶,沈孟庄被魔物袭击时都没这么拼命,钻进林间绕来绕去试图摆脱孟青阳。奈何两人实力相当,沈孟庄的剑法和轻功虽稍胜一筹,但孟青阳的纸傀儡术却让他无所遁形。 造孽!沈孟庄气不过低声咒骂,这孟青阳,简直是上天派来克他的。从小便如此,两人一见面只有两种情况:一是舞刀弄枪,二是拳脚相向。还回回都是孟青阳先挑起战火,每句话都能精准踩中沈孟庄的怒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本领。加之每次一碰见,孟青阳便要从沈孟庄身上顺走一些东西。几年下来,沈孟庄自然见了他就来气。 是而今夜团圆宴,沈孟庄特地找了一个离孟青阳最远的位置,和陆清远两人缩在角落里。幸好人多,长辈们难得一聚,多喝了几杯,倒也没发现他不在身边。 前面几个助兴节目演完了,按照苍玄派的传统,接下来是每位尊长的大弟子表演一段。 漠奚峰士白尊上的大弟子以阵法变换虚实,引得众人惊叫连连直呼大开眼界。余凌峰素陶尊长的大弟子宣非野吟了一首狗屁不通的诗附庸风雅,众人客客气气地鼓掌称赞。 接下来的二位便是南乐峰古梁尊长的大弟子孟青阳,以纸傀儡演了一段剑舞,活灵活现的模样不失有趣,士白连声夸赞。 最后是安虚峰轩丘尊长的大弟子沈孟庄,往年都是舞剑,今年见孟青阳来了一段他便没兴趣卖弄风骚,故命人搬来墨宝。 走到桌前,沈孟庄拿起毛笔,低头看着白纸思量片刻,随后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执笔间,挥洒自如,赫然几个大字—— “岁末将至,佳期如许。” “好字好字!”孟青阳第一个站起来鼓掌,不怀好意地朝沈孟庄走来,顺手拿起题字揣怀里,正想拍拍沈孟庄肩膀亲近几句。沈孟庄看都懒得看他,头也不回就坐回原位。 被当成空气忽略的孟青阳丝毫不恼,早已习惯沈孟庄对他爱理不理,反而越不被搭理他便越上头,一个劲地招惹沈孟庄。 山下爆竹声响,烟花璀璨,满天星火映在每个人脸上。屋外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丝竹悦耳,酒杯相碰。众人喜气洋洋,欢声笑语,互祝平安。 见屋内孩子们喜笑颜开,长辈们也十分欢喜。平日里虽然严加管教,诸事繁忙难得见上一面,但说到底,都是自己的孩子。 就连不苟言笑的轩丘,今日的脸色也和缓了许多。举起酒杯,看向众人道:“过年了,爆竹声里辞旧迎新,愿天下靖平,岁岁有今朝。” 众人皆举杯回应,美酒佳酿一饮而尽。宴席中,有些情投意合的师弟师妹中开始交换信物,或是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送给仰慕之人。每每这个时候,师弟们便要开始比比谁收到的礼物多,当然两位大师兄不在比较范围。 以前不用想都知道,年年都是沈师兄与孟师兄最多,不过今年事有变化。自那日沈孟庄带陆清远见师尊后,消息传遍了安虚峰。别说人了,连洞里冬眠的蛇都被吓出来活动。 最难过的当属安虚峰上的师妹们,突然得知梦中情郎心有所属,还是男子,还是她们连正眼都不瞧的陆清远!一夜之间,安虚峰上,呼天抢地鬼哭狼嚎,师妹哭长城。 第二天人人盯着红肿的双眼和黑眼圈,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加之轩丘亦心头烦闷,一天骂哭了十几个弟子,吾道门下排排跪。 师姐师妹们见了陆清远,那个痛恨,呼之欲出。双眼如狼似虎看着陆清远,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 除夕夜,仍有几位小师妹不死心,怯生生地将亲手绣好的香囊送给沈孟庄。若是往年,沈孟庄定会郑重收好并精心挑选礼物回赠。但如今,他既然心有所属,自然不会接受他人心意。慎重其辞地婉拒接二连三的姑娘,姑娘们纷纷受挫便不再上前打扰,坐回自己的位子暗暗抽泣。 一旁的陆清远正暗暗腹诽那些不知好歹的人,突然怀中被人塞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个红纸袋。 见眼前人拿着红纸袋左看右看,沈孟庄忍俊不禁,轻笑道:“压岁钱。” 闻声抬头看向沈孟庄,陆清远惊喜地将压岁钱藏在怀里宝贝一样的收好。 屋内众人举杯畅饮,其乐融融,灯火可亲。佳节欢庆,忍不住贪杯,每个人的脸上开始泛红。山下敲锣打鼓,鞭炮声不停歇。喧闹声里,陆清远看向一旁醉饮的沈孟庄,悄悄凑近,仰头贴近他的耳边,细声道:“师兄,新的一年我会继续喜欢你的。” 耳边鞭炮声此起彼伏,但陆清远的话却从耳里钻进心头。沈孟庄闻声轻笑一声,俯身凑近他耳边回道:“承蒙关照了。” 转眼已至深夜,众人纷纷离席,出门竟发觉满山大雪。雪中点缀着星星烛火,雪花飘飘乎零落成泥。孟青阳忽而想起一事,便急匆匆往屋舍赶。 行至路上,远远便看见沈孟庄低头小声嘀咕,似在找什么东西。身披羽氅,白雪悠悠然落至发梢、肩头,墨色长发上似微云粉饰。发丝随风飘舞,在弯腰时不听话地滑落至身前。 好看是好看,但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干嘛?还下着雪,这人是不是又想吃药?孟青阳暗暗想道。 正低头寻找丢失的香囊时,忽而身前被人拦住去路,沈孟庄抬头一看,好死不死,正是孟青阳。 脸色骤然一暗,沈孟庄不悦道:“好狗不挡道。” “汪!”孟青阳嬉皮笑脸看着沈孟庄。 沈孟庄顿时失了耐心,“你让不让?” “不让!嘿,你咬我啊!” 沈孟庄不再与他纠缠,白了他一眼,鄙夷道:“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说罢便转身扬长而去,愈走愈快,简直像在躲避瘟神。 见人气鼓鼓离开,孟青阳双手交叉抱臂,眼中藏不住的笑意,欣赏沈孟庄落荒而逃的背影,忽而大喊道:“小美人跑快些,哥哥我追上来啰!” 污言秽语在山头回荡,沈孟庄一个趔趄险些摔个狗啃泥。双手握拳压制心头怒火,咬牙切齿地往回跑。 身后的孟青阳仍是立在原地不动,继续喊着,“哥哥来了小宝贝!” “你有病啊!” “你有药啊?” “快给我滚!!” “我就不,小宝贝快快跑,追到了可就归大灰狼哥哥了!” “滚!!!” 沈孟庄跑回屋内,“哐当”一声紧闭大门,气得七窍生烟。 始作俑者孟青阳见他气急败坏竟捧腹大笑,心里好不快活,好不得意。 “师兄你干嘛?” 正笑得开怀的孟青阳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吓得他一哆嗦。双手抱在胸前看向悄咪咪出现的楚念之,问道:“你干嘛?”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一个人在这傻笑啥?师尊都回去了,你怎么还不走?” “赶兔子进屋。” “啊?”楚念之一头雾水,循着孟青阳的视线看向前方,但并未见到一只兔子,“为什么要赶兔子进屋?兔子不就应该在外面的吗?” 闻声又是一阵大笑,孟青阳强忍笑意,干咳一声,一本正经道:“这只兔子啊,这个,有旧疾,心病。每逢初雪就发热,浑身滚烫像要烧着一样,半夜做梦说胡话,还流口水。喂他喝药就耍赖踢被子,死活不干,可怜兮兮的贼好玩。我跟你说,最磨人的是强行给他灌药,他还会踹你,这小蹄子踹人可疼了,骂人也厉害,明明都病得爬不起,我看力气都用在骂人和踹人上了,你说好不好玩。” 仍是一头雾水的楚念之看着孟青阳仿佛在看傻子一般,撇撇嘴问道:“这是兔子还是兔子精啊?” “哈哈哈哈——”孟青阳终于忍不住仰头大笑,故作正经地点头同意,“嗯,确实是个精怪。” “行了行了,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孟青阳推搡着楚念之,催促她回山。 “你不回去吗?你要干嘛?” “大人的事小孩别多嘴。” 深夜茫茫,漏断人初静。此刻沈孟庄的屋内,灯火通明,陆清远趴在床边眼中含泪,焦急万分。 床上的沈孟庄灵识陷入虚空,意识混沌,双眼紧闭双颊涨红,浑身滚烫大汗淋漓。今夜初雪,他的旧疾复发。 眉头紧锁,双手攥着被子,嘴里不停地呢喃,不停地唤着一个人。 “长姐……长姐,不要,长姐跟我回去……长姐……” 意识混乱,耳边充斥着邪魔之语。魔尊狠绝的笑容、长姐痛苦的挣扎、满地尸体、流到脚下的鲜血,历历在目。被砍断的头颅滚到脚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混沌中,沈孟庄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无能为力。 此时守在沈孟庄身旁的陆清远满脸都是泪,此前他曾听闻周不凡提过沈孟庄的心病,好像说需要以银针锁住心脉防止走火入魔。 想到这,陆清远赶紧起身翻找柜子,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终于在最上方的盒子里找到一包银针。 唯恐出现差错,陆清远连呼吸都忘记了,盯着穴位小心翼翼地扎上去。待银针扎完后,陆清远也浑身是汗。但他也顾不了许多,捞起盆里的毛巾拧了拧,轻轻地擦拭沈孟庄额前的汗,眼里满是心疼与着急,趴在他耳边轻声细语道:“师兄快好起来呀。” 屋内之景悉数落在窗外人眼里,孟青阳手里拿着一包药掂了掂,看着里面二人耸了耸肩,随后转身离开。 以前都是他在照顾的,看来以后,这个位置有人了。 第110章 闲言碎语 年初冰雪消融, 满山白雪只剩下点点残云。为寻人字卷, 士白四处奔走,终于有了眉目。众人还未接近目标所在,却突然得知来往两地的禁门——烛阴门再次被突破,大批邪祟进犯。 为保证后续之事能如愿进行,轩丘决定亲自下山,与其同行的还有士白、沈孟庄和孟青阳。 四人正在太虚阁商议此事,跟着孟青阳同来的还有楚念之,孟青阳走到哪她便跟到哪,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体同胞。说起这位楚大小姐, 除了孟青阳之外, 谁都看不上眼,南乐峰也有被美貌蒙蔽双眼的师弟们, 任她颐指气使,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同修的师姐师妹们自然不待见她。 孟青阳在商议要事, 只身一人的楚念之闲得发慌四处溜达。一路闲逛晃悠至后院, 听见阵阵捣衣声,心中不禁好奇, 洗濯不应是在浣室么?怎么后院还有人洗衣服? 闻声走近,楚念之穿过走廊,只见陆清远蹲在泉眼的石板边,袖子高高挽起,手里拿着木棒仔细敲打。 看着忙活得不亦乐乎的陆清远, 楚念之撇嘴鄙夷,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乱甩,拖着无聊至极的步伐渐渐接近,一边看着四处风景一边问道:“你在干嘛?” 闻声抬起头,陆清远看向居高临下的楚念之,回过身继续揉搓手里的衣物,动作轻柔生怕搓坏了,老实回道:“洗衣服啊。” 走到木盆边,楚念之用狗尾巴草戳了戳里面的衣服,看着白衫衣袖处的桃花针绣,不用猜也知道是何人的。遂阴阳怪气地问道:“沈孟庄的?” 听见对方直呼师兄名姓,陆清远脸色一沉,抬头瞪着她。 师兄所有的衣物皆由他亲自洗浣,不论外衫里衣还是发带亵裤。凡是沈孟庄所用之物,皆是他亲自换洗。沈孟庄扔掉的旧物他也一一捡回来,清洗以后宝贝一样的收好。他才不会让别人接近师兄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脏了师兄之物。 察觉到陆清远的怒气,楚念之心中更不悦,踢了踢木盆,双手交叉抱臂,嗤之以鼻道:“嘁,有什么好洗的,我看了就恶心。身为大师兄不干师兄该干之事,就会装腔作势。” “哐当——”陆清远扔下手里的木棒,愤然起身怒视身前不知好歹的楚念之。然而眼前人丝毫没将他的警告放在眼里,自顾自说道:“你瞪什么,我说的是事实。我看轩丘老尊长也是老糊涂了,选他接任掌门。哼,明明我师兄更出色。” “你知道什么,我师兄才最厉害。” “呸!”楚念之朝陆清远啐一口,“是我师兄!” “我师兄!” “我师兄!” …… 两人为彼此师兄似泼妇骂街一般叉腰对吼。 楚念之忽而想起一事,心思一转懒得与他争执,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鄙夷道:“嘁,你师兄?你师兄是什么东西?沈孟庄他就是个伪君子!那日石阶城,百姓突然发狂,你以为是意外?若无人从中作梗,你以为好端端的,他们会突然攻击?当日进入白塔身陷魔音阵的,可就只有我们,你以为操控凡人的魔音会凭空而出?切,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你可真是好骗啊。莫非你们蛇鼠一窝?上梁不正下梁歪,沈孟庄就是个祸害!” 字字句句都成功燃起陆清远心中的怒火,双手紧紧握拳,脖间死印舞动,血色红瞳骤现。乍然,邪气横扫如利刃贯穿楚念之胸膛。陆清远眼神如凶兽,眉眼阴鸷,目光狠绝,怒喝道:“我不许你说我师兄!” 话音刚落,人影迅疾,骤然落在楚念之身前,只手掐住她脖子。手腕稍一用力,楚念之双脚渐渐离地身子悬空。整张脸涨红呼吸瞬间被夺走,只消一眨眼她便命丧于此。 眼中怒火中烧,陆清远再用力,楚念之呼吸一滞,命悬一刻之际,突然走廊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唤道:“小九。” “师兄!”听见沈孟庄的声音,陆清远丧失的理智瞬间回归,黑瞳恢复正常,顿时收回走似扔掉抹布一样扔下奄奄一息的楚念之,心花怒放地跑向沈孟庄,喊道,“师兄我在这!” 甫一拐过墙角,沈孟庄便被陆清远扑个满怀,怀中人紧紧搂着他在他胸膛轻蹭,数刻不见便如此黏人,也是他惯坏了。 紧随而至的还有孟青阳,远远便听见他边走边抱怨,“小孟你是踩了风火轮吗?跑那么快,我又不会吃了你。” 话甫落,待他拐过弯一眼便见到远处泉眼边,倒在地上猛咳的楚念之,赶紧上前将人扶起,拍拍她身上的泥土和后背,为她顺气。 “念之你怎么了?”孟青阳见她气息虚弱,双眼涣散,显然是与阎王见了一面。 是何人下如此重手?孟青阳眉头微蹙暗暗想。 抬头望向陆清远,孟青阳心中觉得古怪。方才这里只有他与念之,不是他还会是谁?但他能有这般能耐?且念之身上有非常浓重的魔气,不是一般魔物的气息,以他的经验来看,是只有高位魔族才有的雄沉邪气。这么来看,就不大可能是陆师弟了。 迎上孟青阳疑惑的目光,陆清远抓着沈孟庄的衣衫,怯生生地往他身后缩了缩。 幸好沈孟二人赶来得及时,楚念之才捡回了一条命。待缓过神来,见身旁是孟青阳便止不住地啼哭,仿佛受了好大的委屈,惯会使小性子的小丫头。孟青阳问她发生何事,她才停住哭声,拉着人冲到沈孟庄身前,指着陆清远吼道:“他他他他——” “楚师妹身受重伤,我看你还是带她回去疗伤吧,待你处理完我们再下山。”方才的事沈孟庄心里猜出了七八分,见楚念之冲过来兴师问罪,便率先抢过她的话。 难得沈孟庄肯主动搭话,孟青阳乐得跟什么似的,笑眯眯地点头应道:“好嘞,我这就带她回去,你可不许骗我偷跑。走了念之,哥回去给你上药。” 心中正喜的孟青阳拽着楚念之离开,然而楚念之仍站在原地,死死盯着沈孟庄不肯走。 孟青阳也不知她发什么神经,又怕沈孟庄突然改口不等他了,遂扛起楚念之就跑。 待人走远后,沈孟庄转过身搂住身后的陆清远。眼神中的疏离顿时无影无踪,转眼一滩春水荡漾化作温柔。 双手环抱在陆清远背后,沈孟庄低头看着他,眼中含笑,轻声道:“我陪师尊下山几日,这次不能带你了。你在山上乖乖的,等我回来。” “好!”陆清远亦伸手紧搂着沈孟庄,笑眼盈盈,师兄说什么他便听什么。 “想要什么我带给你。” “嗯……”陆清远仰头望着房檐,装作认真思考的模样,随后搂紧沈孟庄贴近笑道:“我想要师兄平安回来!” 怀中人如此体贴听话,沈孟庄看着他细眉杏眼,干净得不染纤尘。明亮的眼眸中映衬着欢喜的曦光,怎么看怎么喜欢。沈孟庄春心萌动,俯身含住他微张樱薄唇亲吻。 交缠许久,沈孟庄才松开陆清远的双唇。呼吸交织间,看着眼前人朱唇轻启微微喘着气,心间一软,趴在他肩头,语气似耍赖又略有几分撒娇,轻声道:“真不想走,一刻都不想离开你。” 听见这句话,陆清远自然欣喜万分,心里跟洒了蜜似的,轻轻拍着沈孟庄后背,煞有介事地学着大人的样子哄着沈孟庄,“师兄乖啦!” 耳鬓厮磨了好一阵子,沈孟庄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陆清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也舍不得缩回脑袋。站在原地望了许久,方迈开步子走回木盆边。 甫一转身,陆清远便看见远处墙角,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正朝他谄笑,那笑容简直如长毛的红烧肉。愈看愈头皮发麻,愈看愈令人作呕。 那人正是宣非野,每每见到陆清远便挤出那抹自以为迷倒众生的笑容,还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虽然比不过一笑倾城的沈孟庄,但最不济也是沈孟庄第二。实际上,陆清远每次看见他试图模仿沈孟庄莞尔一笑,便心生厌恶,只想将他嘴巴缝起来,让他再也笑不出来。若他再敢学师兄,便将他剁成肉块扔去喂狗。而数年后,人事百转,他就是这么做的。 见陆清远正看着自己,宣非野心中大喜,还以为他在等着自己接近,遂赶紧上前献媚讨好,自认为体贴地嘘寒问暖道:“小远呀,这么冷的天怎么亲自洗衣服,当心冻坏了,师兄来帮你好不好?” 不想与宣非野接近半分,陆清远端着木盆拔腿就走,丝毫不理会。待他走到走廊边,却发觉方才宣非野所站之处还有一人,身形孱弱,骨瘦如柴,面色苍白,随意挽了一个发髻,其余长发皆披散在肩头,更衬得肌肤死人一般的惨白。若不是在白日里,陆清远还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此人正是宣非野的师弟——宣衿言,因久病卧床,身子虚弱,走两步便颤颤巍巍。此刻正扶着墙捂着手帕轻咳,五官精致似脆弱的木偶,弱柳扶风的模样倒有几分惹人怜爱。但陆清远却是非常不悦,宣氏二人看他的眼神令他心中莫名厌恶。 同样心生厌恶的还有宣衿言,方才宣非野瞒着他偷偷来看陆清远便令他十分不满。自当年见了陆清远以后,他的师兄心里便多出一个位置,他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只要让师兄离开陆清远,他就不用担心师兄不喜欢他了。事实上,数年光阴飞逝,他也是这么做的。 反观山下,轩丘士白与双孟等四人前往烛阴门解决后患。与此同时,黑暗幽穴内,寒潭深处。永夜魔章逐渐成型,昔日所向披靡的魔剑再现,黒离盯着寒潭,心情愉悦地坐在巨石上,指尖轻捻发梢。 在他身前,暗傀正单膝跪地,沉声道:“尊上,天地卷已收齐。据他所言,人字卷也有了消息。待人字卷出现,集齐三卷后便可打开地气拿到永续之光,尊上摆脱禁印恢复肉身指日可待。” 坐在巨石上的黒离此刻正逗弄停在指尖的血蝙蝠,已经等了一百年,终于到他出场了。 轩丘与沈孟庄下山已过数日,安虚峰仍如往常一般。众人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情,唯独一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还能是谁,此刻蹲在树下的陆清远手里捧着应觉仪仔细摩挲。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师兄分开,师兄不在身边简直度日如年,不!度刻如年!好想师兄呀! 看着手里的应觉仪,陆清远举起来晃了晃,日光下应觉仪闪着微弱的光。白玉无瑕,触手生温。陆清远捧到眼前,极小声地嘟囔着,“师兄,你在干嘛呀?都不和我说话,你的小九想你了!” 仍是无人应答,陆清远瞬间如一只泄气的皮球,身子前倾跪在树下,脑袋抵着树干低头看着树根,小脑袋瓜开始胡思乱想。 师兄此刻在做些什么呢?有没有受伤?师兄没有回他不会是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吧?!怎么办怎么办,不对不对,师尊也在,要伤也是师尊受伤,不对不对他不是这个意思。那为什么不回他呢?难道在休息?师兄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应该不是。那还能是什么呢?莫非是身陷阵法,无暇分身?或者听不到他的话? 什么阵法这么厉害能困住师兄?陆清远思绪翻滚,如不断溢出的蛛丝,愈扯愈长。耳边忽而想起一股聒噪的声音,挥之不去。 “当日进入白塔身陷魔音阵的,可就只有我们,你以为操控凡人的魔音会凭空而出?切,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你可真是好骗啊。” “你师兄就是个伪君子,呸!” 突然充斥的噪音令陆清远心头一震,想辩解却不知从何辩解。懊恼地敲自己的脑袋,心里骂自己是呆瓜。 快忘掉快忘掉!师兄这么好,怎么能听别人的话! 正猛敲脑袋瓜骂自己的陆清远突然听见走廊外的声音,正是一群师弟们大声呼喊。 “大师兄回来了!大师兄辛苦了!” “师兄……”闻声惊喜的陆清远乍然起身,膝盖上的泥土都来不及拍,着急地跑向外面,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也顾不上。 走廊尽头一道白色身影出现,陆清远猛地朝他身上扑,紧紧搂着脖子,既欣喜又委屈,鼻尖一酸,略带着哭腔娇声道:“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甫一落地,沈孟庄便马不停蹄地来寻陆清远,方转过弯便见人影扑过来。沈孟庄亦伸手托臀抱住陆清远以防他掉下去,一边抱着人往屋里走,一边说道:“想我吗?” 挂在沈孟庄身子不舍得撒手,陆清远眉开眼笑地看着沈孟庄,点头应道:“想!特别特别想!” “我不在有没有人欺负你?” 闻声顿了顿,陆清远摇头道:“没有,他们……有点怕我。” 语气略有几分疑惑,陆清远尾声极小,似是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以前那些师兄弟最不待见他了,见了他都大呼小叫趾高气扬吩咐他做这个做那个。但最近却有些反常,不仅不敢呵斥他,反而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犹如老鼠见了猫。 而只有知晓内中实情的沈孟庄不仅不觉得奇怪,反而轻笑出声,逗他道:“那是,你可是他们的嫂嫂。” 闻言脸一红,陆清远双颊发烫,似有几分羞涩地细声道:“师兄你笑话我。” “我哪敢呐。”沈孟庄心情愉悦,数日未见,他何曾不是与陆清远同样的心思。 “你是不是长胖了?屁股圆润了。”说罢托着怀中人的手朝柔软处拍了两下。 如此亲昵的动作令陆清远整张脸涨红,从耳根红到脖子,如煮熟的虾仁头顶冒着一股看不见的白烟。在沈孟庄怀里蹭了蹭,耍赖般唤道:“师兄!” 忍俊不禁的沈孟庄大笑几声,许久没有如此开怀,心中渐渐涌上一股暖意。 “好了不逗你了,我真的想你,让我好好亲亲。” 是夜月光皎皎,窗外竹叶簌簌作响。 床榻之上的二人身影交叠,唇齿交缠许久后,沈孟庄缓缓起身,拿来一个包袱递到陆清远身前,柔声道:“打开看看。” 闻声打开包袱,里面竟是一件绿罗裙,裙下还有一根银钗,陆清远惊讶地看向沈孟庄眨眼。 “回来时路过一家店铺正好瞧见,我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是你的尺码应当不会太小,穿上给我看看。” 拿起罗裙左看右看在身前比划,陆清远眼中又惊又喜。沈孟庄见他喜欢,不禁抿嘴轻笑,身子前倾凑近,附耳轻声道:“老板娘问我时,我说,给我夫人买的。” 耳边吹拂着醉人的风,陆清远飘飘欲仙七荤八素,整张脸埋进衣服里,耳根都红了。 身后一阵窸窣,沈孟庄站到窗边背对着床榻等他换好。 约莫片刻后,身后传来软绵绵地一声,“师兄……” 月色如水,透过纸窗洒在陆清远身上。罗裙曳地,似映日碧波微影,乌黑长发用银钗挽了一个发髻,肌肤白皙胜雪,鹿眼澄澈似有源源不断的细流涌动,长睫微颤,白净细腻的面容不染烟尘。细眉修长,朱唇轻启,皓腕凝霜,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宛若出水芙蓉,如此清秀如此娇媚,每一寸都长在沈孟庄的春心上。 眼前人秀丽绝俗的动人模样,令沈孟庄不禁看出了神。缓缓走至陆清远身前,眼角微红,魂魄都被他勾了去。伸手抚摸他侧脸,压着嗓子轻声道:“真的,很美。” 红烛摇曳,杜若花香充斥一室旖旎。床榻吱呀晃动,双影交缠。银钗早已不知所踪,墨发铺在沈孟庄胸膛上,发梢与汗水缠绕。 脸颊绯红,眼中欲念浓重。陆清远双手撑在沈孟庄身侧,罗裙半敞,滑下肩头。低头看着身下人娇声一笑,软糯糯地唤道:“相公……” “相公……”陆清远唤一声,便更深一寸,握住沈孟庄紧攥被子的手抚上自己发烫的脸颊,嫣然甜笑,“相公,喜欢我这样么?” 第111章 拒绝任务 烛阴门的问题解决后, 沈孟庄接到轩丘的任务即刻下山寻找人字卷。 转眼已经入夏, 沈孟庄见众人准备好正欲出发之际,周不凡突然拦住他,一本正经似家长抓住小孩犯错的证据一般,拷问道:“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交代啊?”说罢还瞟一眼他身后的陆清远,意有所指。 反正都和师尊交代了,告知众人也无妨。沈孟庄心情舒畅,走到一旁的石桌前坐下, 众人跟着他过来围坐桌前。 拿起桌上的茶壶, 沈孟庄给四人各倒了一盏茶, 从容道:“你们自小就跟着我,如今已过数十年。我看着你们长大, 将你们当做亲弟弟亲妹妹对待。所以, 终身大事, 我自然要告诉弟弟妹妹。” 话甫落, 沈孟庄握住陆清远的手, 十指交扣,坚定道:“我和小九, 我已向师尊坦白,外人如何揣测我不在意。只你们,我希望能祝福我们。” 拿起桌前茶盏递到嘴边欲喝茶,周不凡瞥见身旁的叶蓁蓁一直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攥着衣角, 肩头在细细发抖。遂将手里的茶盏递到她身前,若无其事地看向沈孟庄说道:“你都这么说了,我们就算不满意难不成还将你绑起来不让你俩见面?” 低头不语的叶蓁蓁接过眼前茶盏,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 周不凡见她还肯喝茶,心里也放松不少,看着沈孟庄笑道:“不过这事师兄你也忒不厚道了,安虚峰都传遍了才告诉我们。不是第一手消息就算了,连二手都算不上。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今晚你要自罚三大杯陪我不醉不归。” “好说。” 气氛还算愉悦,众人动身即刻赶往目标所在。在起身之际,陆清远忽而瞥见沈孟庄脖间衣领处浅浅的红痕,若隐若现。一想到那是什么,如何出现的,陆清远登时涨红了脸,想看又不敢看,时不时偷瞄几眼。 发觉到身旁人的异常,沈孟庄偏头一看,小傻子竟不知何时脸红。遂敲了敲他的脑袋,轻笑道:“你在想什么?” 被发现的陆清远怔了一下,随后低着头凑近,伸手理了理沈孟庄的领口,试图遮住醒目的红痕。 等反应过来陆清远方才为何傻笑时,沈孟庄尴尬地轻咳一声,随后转身跟在其余人身后。 心中既羞涩又欣喜,陆清远跟在沈孟庄身后亦步亦趋,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掌。陆清远小心翼翼地伸手勾住他的小指,沈孟庄低头轻笑握住他的手,掌心温度交换,十指紧扣。陆清远心跳加速,愣了一下,抬头看了沈孟庄一眼,不禁低着头窃喜,抱住他的胳膊悄悄贴近。 午后日光明媚,万物如苏,世间欣喜。春日桃花灼灼,夏夜星辰璀璨,秋辰朝露日晞,冬雪红梅热烈。披星戴月遍历山河,他是温柔本身。 众人御剑前行,一路赶往暗境最偏远之地——荒州。荒州自称塞外之王,此地的皇城——九龙吟,数百年都没有外人造访,出城容易进城难。 破除城外阵法,众人进入城内,发现城中人皆是阴阳脸。人前笑脸,人后哭脸,说话时凭心情转动脑袋,以不同的面孔示人。 众人欲前往皇城,拦住一位路人欲询问皇城所在。那人告知,有关皇城的一切消息皆由易物楼管理,外人不能随意散步。 问到易物楼之所在,沈孟庄等人遂马不停蹄地前往。 眼前一座破败荒凉的木楼,屋檐下结满了蛛网,墙根还有一个老鼠洞,一只肥硕的老鼠从墙角拐过弯滋溜钻进洞里。 众人硬着头皮,敲了敲门,得到楼内主人应允后才踏入。甫一进门,一股馥郁的檀香扑鼻而来。楼内琴音悠扬,墙上皆是名家字画,案桌上陈列着价值不菲的瓷器,就连脚下的地面也是难得一见的玉石铺就。 内外之景截然不同,周不凡被刺眼的黄金闪瞎了眼,叶蓁蓁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精美的珠宝,两眼放光。沈孟庄环顾四周,心中深觉奇怪。 突然身后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语气悠然,“易物楼的规矩,以物易物。” 话音刚落,只见一位珠光宝气大腹便便的男子慢悠悠从珠帘后走近,手里握着两只夜明珠转动。 “如何以物易物?”沈孟庄问道。 “想要探听城内消息,必须用你们的宝贝来换。” 众人面面相觑,沈孟庄思虑一番后,拿过腰间玉佩,说道:“沈某想知晓皇城所在,不知这块玉佩可否令楼主满意?” 楼主并未接过玉佩,只随意瞄了一眼,显然并无兴趣,咂嘴道:“玉是好玉,可惜我多得是。” 拒绝以玉佩交换,楼主的眼神扫过众人,盯着身后的佩剑,故作大方道:“既然你们诚心诚意,我也不刁难。只是珠宝黄金我见多了,你看我这楼内,什么宝贝没有?你们拿出一点新鲜的我没见过的,这事才好谈。我看你们身后的佩剑不错,我楼内就缺一口宝剑镇邪。” “你长得丑,想得倒挺美。”周不凡不悦道。 “你你你!”楼主指着他鼻子,气得话也说不顺,“既然你们是这种态度,我也不奉陪了,送客!” “且慢。”沈孟庄拦住楼主,“此事非同小可,此事劳烦楼主容我们商议片刻。” 见眼前之人文质彬彬,楼主宽宏大量地点头同意。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沈孟庄取下安世剑,正欲交给楼主却被陆清远拦住。 “师兄!你不能交给他!” “就是,谁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将剑送给他,我看还不如架在他脖子上问得更快。”周不凡随声附和。 “那就用你的吧。”沈孟庄顺着他的话说道。 “啊?” “就是,二师兄,俗话说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牺牲小我成就大我。若能用你的剑换得天下安宁,你可是大功一件啊!” “蓁蓁!你站哪一边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套太极拳打下来,如愿以偿地用周不凡的逍遥剑换得皇城的位置。 路上周不凡忿忿不平,踢着脚边的石子,双手交叉抱着咯吱窝,怨声道:“你们就是合起伙来欺负我!” “绝无此意。”沈孟庄郑重其事。 “我也绝无此意。”叶蓁蓁同样郑重其事。 众人赶往皇城,甫一进城,身后的城门突然关闭,总有一种请君入瓮之感。从城门行至大殿,道路两边的禁卫军整齐排列,似在夹道欢迎。 路上没有其他人,众人警惕地往里走。突然浑厚的钟声在头顶响起,一声一声,似哀乐悲悼。原本纹丝不动站在路边的禁卫军突然整齐划一地跑向大殿。众人心中疑惑遂跟着前往。 甫一进门,只见殿内众人跪地哭嚎,一位白发苍苍的男子躺在床榻上,面容安详,而他胸前插着一把剑。众人定睛一看,心中惊愕,那把剑,正是周不凡的逍遥剑! “我去!怎么是我的剑!”话音刚落,周不凡赶紧捂着嘴。然而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更何况还在周不凡这种大嗓子。 殿内众人闻声齐刷刷看向门口的周不凡,处在目光焦点的周不凡轻轻地抽自己一耳光,什么叫祸从口出!这该死的嘴! “你说什么?你方才说这是你的剑?”一位男子站起身指着周不凡颤颤巍巍地朝他走来。 周不凡无从辩解,缩在门边,捂着嘴打死也不出声。 殿内众人以为他是默认罪行,纷纷起身走向他,眼中怒气似要将他就地正法。一旁沈孟庄见状,赶紧上前说道:“诸位冷静,事有蹊跷。我师弟的佩剑方才交给易物楼之主,且我等初来此地没有动手的理由。诸位若想查出凶手,沈某以为可从易物楼着手。” “你是谁?你们蛇鼠一窝为何要听你的?” “在下苍玄派弟子沈孟庄。” “原来是苍玄派。”床榻边一位身着青袍的男子缓缓起身,穿过人群朝沈孟庄走来,“数年前我曾与贵派掌门有论道之缘,未曾想今日还能见到苍玄派之人。” 看着逼近的男子,沈孟庄顿了顿,回道:“阁下所言之人正是沈某的师尊。” “原来如此。” “副城,这些人不能轻放,否则城主之死……” 身旁之人见副城主对突如其来的外人和颜悦色,以为他会放过这些人。 只见副城主走到沈孟庄身前,语气温和道:“我一向敬重苍玄之人,只是今日这种局面,我也不好为诸位说话。方才沈仙师所言易物楼,可否详细说来?” 将事情来龙去脉交代之后,副城主负手而立,思量片刻,随后道:“此事确实有蹊跷,那座易物楼着实古怪。但是凶器是这位周仙师的佩剑,恐怕诸位暂时难以摆脱嫌疑。我一人说了不算,沈仙师也看到了,众人之怒难平。这事该如何是好?” 见副城主话里有话,沈孟庄问道:“不知副城有何打算?” “此事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难办。好办之处在,既然是周仙师的佩剑,那就请周仙师留在城中几日,待沈仙师查出真凶洗脱嫌疑后,众人自然无话可说。但难办在于,诸位仙师法力高强,若动起手来,只怕我等也不是对手,这……” 沈孟庄未语,看着副城主待他说完。 “不如这样,几位仙师将佩剑暂留城中,我等替诸位保管。待抓到真凶再原物奉还,一来大家放心,二来也可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沈仙师以为如何?” “等等!你的意思要把我当犯人关起来?你算哪根葱啊,敢关你周爷?”一旁安静如鸡的周不凡一听要把他关起来,登时便忍不下去了,就差揪着副城主的头发指着鼻子骂人。 心中权衡一番,沈孟庄回道:“好,我答应你。” “大师兄!”周不凡方才还生龙活虎,此刻便如一只泄气的皮球,皱眉哭脸地看着沈孟庄,“你又把我卖啦?!” 也不知是怎么进来的。周不凡盘腿坐在密室内,双手分别放在膝盖上,嘴里煞有介事地念叨莫生气口诀,一边念还一边安慰自己,“同门同门,派规第十九条,残害同门,其罪当诛。打不过打不过……” 为尽快查出事情真相,沈孟庄等人分头行事。冷山岚与叶蓁蓁前往易物楼,沈孟庄陆清远调查皇城。 兵分两路,冷山岚二人赶至易物楼,叶蓁蓁正欲上前敲门,突然一道掌劲含剑势之利,萧杀而出,木门四分五裂。叶蓁蓁惊愕地回头看向冷山岚,颤颤道:“师姐你好暴力。” 冷山岚安然不动,仍是面若冰霜,堂而皇之地踏进大门,叶蓁蓁如小跟班一般跟在她身后。 甫一进门,只见冷山岚一挥袖,曳地的轻纱横扫四方,将躺在藤椅上安逸哼歌的楼主裹成粽子倒吊在房梁上。 “谁呀!是谁这么大胆!我可是,我可是——” 被吊起来的楼主怒气冲冲喊着,待看清身前之人后,方才那股气势灰溜溜消失地无影无踪,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你要做做做什么?” “为何不见。” “啊?” “咚——” 未等楼主那声“啊”落地,冷山岚再一挥手,楼主的脑袋狠狠砸在地上,如敲木鱼一般响亮。 “为何不见?” “我不知道!” “咚——” 一旁的叶蓁蓁简直看傻了眼,好像有奇怪的知识增长了。没有想到,冷师姐是严刑逼供这路子的。 招架不住冷山岚的铁石心肠,楼主终于松口,说那日楼内失窃,许多宝物失踪,其中就有那把剑,其他的一慨不知。 言辞恳切,不似有假。冷山岚正思量间,突然瞥见楼主裸.露的腹部有一处黑蝎刺青。那形状,好似在哪里见过。仔细一想,冷山岚忽然记起,今日在殿内,那位副城主不经意露出的后颈上,好像也有一模一样的黑蝎。 事有古怪,冷山岚突然拔腿离开。叶蓁蓁还不明所以,跟在她身后往回赶,还不时看了看仍在吊着的楼主。 反观另一边,沈孟庄与陆清远夜探皇城。如心中所想,城内果然不简单,四处机关遍布,稍有不慎便命丧于此。且城中的禁卫军比白日更多,全副武装的模样,不似刚发生丧事,而像有战事。 两人隐匿气息,躲过巡逻的禁卫军,摸到一处密室。悄然进入后,沈孟庄发现墙上挂着一幅诡异的兽妖图,牛头蛇身,还有一幅遮天蔽日的翅膀。身下是翻腾的黑海,巨浪滔天。 盯着这幅兽妖图,沈孟庄走近细看。身后的陆清远正摆动另一面墙上的锁链,无意中误触机关。突然墙壁微微颤动,脚下的地面消失,陆清远登时掉进暗道中。闻声看向身后,沈孟庄见陆清远掉进机关,紧跟其后一同进入暗道。 与此同时,密室内的周不凡盘腿而坐。隐隐觉得奇怪,从进来起,便闻到一股异香。不在意的时候能闻到,愈是在意反而愈闻不到。且他才打坐了不到一个时辰,为何感觉浑身发软,他也没退步到这种程度吧? 心中疑惑,周不凡凝神运气,却发觉内力被锁无法运转。 不好!周不凡猛然睁开眼,心中大惊。 突然一道白光闪过,角落里的黑影骤然出现,手执利剑直逼周不凡。来者武功不凡,周不凡与之交手数招,因无法运气落于下风,连连后退。刺客冷笑一声,手腕一挑,剑势转换,锁定周不凡的喉咙。 危急之际,突然一颗石子弹开长剑攻击,刺客转头一看,只见沈孟庄站在门口,势不可挡。 良机已失,再战无法取胜。刺客虚晃一招,钻窗而逃。 方从鬼门关前回来的周不凡,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仍是嘴上不饶人,朝沈孟庄讥讽道:“大师兄好身手啊!为了试一招隔空打牛,不惜将师弟关在密室当试验品,好大的架势啊!” “说完了么?你不走那我走了。”沈孟庄转身欲离开,周不凡赶紧扒着他,嬉皮笑脸地讨好。 “好师兄好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与小九夜探皇城,误触机关才摸到这里。眼下看来,是有人设计,欲杀之而后快了。” 三人警惕地摸出密室,躲过巡逻的禁卫军,返回副城主安排的客房。甫一进门,冷山岚与叶蓁蓁便匆忙赶回,告知易物楼与副城主的关系。 屋内众人心思凝重,此事看来是针对他们而来。众人正商议如何应对之时,门外突然一阵喧哗,刀剑声穿门而出。 突然房门大开,一群禁卫军鱼贯而入重重包围,利剑长矛纷纷对准众人,杀人夺命之招蓄势待发。 沈孟庄看着屋内屋外浩浩荡荡的禁卫军,沉声问道:“副城这是何意?” 话甫落,只见一道熟悉的青色身影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悠然应道:“请君入瓮。” 话音刚落,副城主猛然一挥袖。禁卫军涌向众人,刀光剑影,房屋崩摧。众人夺过对方手中长剑,杀出重围。 战场移至屋外,冥冥夜空,剑斩云影。沈孟庄与副城主交手数招,虽无安世剑,但沈孟庄的修为远超副城主。两人实力悬殊,副城主连连败退。终招在即,沈孟庄剑影旋舞,衣袂翻飞间,回身一击,砍断副城主的长剑。同时禁卫军也被其余人击败,溃不成军。 眼见败局已定,副城虚晃一招,趁机逃走。沈孟庄等人紧追其后,穿过曲折走廊,副城主等人钻进方才的密室。大门紧闭,阵法启动。 待沈孟庄等人追上时,忽然迷雾重重,眼前一片茫然,迷乱双眼。众人警惕地前行,忽而飞沙走石满目萧索。沈孟庄凝神静气寻找阵眼,众人挥剑抵御。就在阵破之际,突然一声咆哮,凶兽破屋而出。 方才逃进密室的副城等人此刻皆变成凶兽,捶胸顿足肆无忌惮地攻击众人。沈孟庄等人与凶手交手数招,奈何普通长剑不经打,几个回合便断成两半。没有配件,众人纷纷落于下风。 危机之时,沈孟庄与周不凡合力开阵,将所有凶兽困在阵中。众人趁机而逃,欲寻回佩剑。 然而待众人折返时,城内的凶兽早已没有踪影。沈孟庄循着探魔仪的指示从皇城追至荒州。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海,荒州所有的百姓皆变成了阴阳兽,如行尸走肉一般浩浩荡荡走向深海。待走近海中央,身体突然下沉,随后只有一片猩红在海面飘荡,消散在黑海之中。 沈孟庄等人欲阻拦鬼迷心窍的城中人,然而这群阴阳兽却突然发狂,仰天咆哮袭击沈孟庄。 无数阴阳兽涌上,众人御剑应对,剑影挑风孤光凛冽。突然海啸龙吟,巨浪滔天。天地气氛骤变,山石崩摧。一道磅礴身影钻出海面,异兽腾空,人字卷出现。 阴阳兽以血献祭,异兽悬夜冲出海底束缚,仰天长啸。牛头蛇身惊悚骇人,张开黑色巨翼,蔽日遮天。 众人联手围歼,一化无穷。剑光凌厉,攻势愈强,穿透邪气直逼悬夜。面对如此攻势,悬夜方解脱不久,功体未全,数度交手后身处败势。遂不再恋战,冲破众人围剿,趁机飞走。 沈孟庄追之不及,正欲返回皇城却发觉黑海古怪,便催动安世剑深入黑底探其究竟。感应到海底有邪阵捣鬼,沈孟庄以气运剑,突然地裂山崩。黑海渐渐澄澈,海底的锁链破碎,岸边的阴阳兽恢复正常,变回正常人的模样,其中就有死去的城主。 死而复生的城主感激沈孟庄等人的救命之恩,与贵宾之礼将众人请入皇城。据他所言,原来城内一直是副城主掌事,城主只是一个傀儡。副城以血魂养育海底的异兽,他之前听闻副城欲杀害沈孟庄等人想偷偷报信,被副城发现设计杀害。 从黑海返回,众人行至路上。沈孟庄突然发觉路边的姑娘们正盯着自己掩面偷笑,有几位还咬耳朵交头细语。待他回看过去时,那些姑娘便羞涩地已手帕掩面,不好意思与他对视。 见怪不怪,沈孟庄继续前行,突然发现身旁的陆清远正低头傻笑,不禁再次敲他脑袋,轻笑道:“你又在想什么呢?” 被抓个现行的陆清远握住沈孟庄的手,仰头看着他笑道:“我好高兴。” “高兴什么?” “她们还沉浸在仰慕师兄的欢喜中,希望得到师兄的青睐,然而……”陆清远抱住沈孟庄的胳膊,朝他眯眼笑,“然而我已经被师兄吃掉啦!” 两人相视而笑,心中涌上一股暖意,身影紧紧相贴。 皇城内,温和贤明的城主欲整顿荒州,让百姓安居乐业。沈孟庄等人作客城内,继续查询人字卷的下落。 这日,午后清风徐徐,林间雀鸟啼叫。庭院内,沈孟庄坐在藤椅上思索人字卷一事。突然走廊内钻出一道人影,蹦到沈孟庄身前,侧坐在他坐上,搂着脖子问道:“师兄想什么呢?” “想……”沈孟庄环抱住身上的人,盯着他沉默了片刻,“我在想以后住哪里好。” “嗯?我们不是住在安虚峰么?”陆清远疑惑地看着沈孟庄,见他凝视不语,恍然大悟,惊喜地笑道,“师兄是说……” “我以后就做个教书先生,小九呢在家养养花种种草,如何?” “好呀!不,不好!我不要师兄去哄别的小孩!”陆清远搂紧沈孟庄的脖子似宣式主权一般。 “我不哄他们,你要实在不想不如那根链子把我绑起来,我就不会出去了。” “不要,我舍不得。” 沈孟庄轻笑着摇头,轻轻拍着陆清远的脑袋,继续说道:“再养几个小娃娃怎么样?小九喜欢小孩子么?不喜欢就不养了。” “既然是师兄的孩子,那我喜欢,不过师兄只能对我好。” “你呀!”沈孟庄捏了捏陆清远气鼓鼓的脸蛋,哭笑不得,“既然想养不如多养几个,老大养个男孩怎么样?成熟稳重,习武也好,入仕也罢,经商亦可,栽培他到成家立业。老二挑个女孩,温柔可人,体贴善良。等咱俩老了,捶肩捏腿,端茶倒水细心照顾着,都说闺女是贴心小棉袄,我们也要个小棉袄。老三的话,就捡个男娃吧。皮实点的,上房上炕,掏鸟窝剥莲蓬偷枇杷都由他去。只要不干坏事不做恶人,一辈子平安健康快乐,逍遥自在,我们也算尽职尽责了。等老了以后,我牵你去西湖边散步,那里夜晚凉快,还有卖糖人的,做个像你的糖人含在嘴里吃掉,这样就不怕走散了。我要是比你先死,你可不许改嫁……” “师兄不许说丧气话!” “好好好,不说丧气话。我哪舍得死啊,日子还没活够,我怎么忍心夫人守寡。” 听着沈孟庄一句一句讲着往后余生,陆清远迫不及待地仰头看着他,问道:“师兄,这种日子什么时候会来呀?” “快了。”沈孟庄轻抚陆清远的脑袋,指尖滑过发梢,“等日子太平,我就带你下山。” “嗯……”陆清远趴在沈孟庄胸膛,渐渐睡着,恍惚间,仿佛真的看见以后师兄交完功课回家,手里拎着刚买的糕点。而他正追着小兔崽子喂饭,三个孩子围着他团团转。 真好啊,和师兄像寻常夫妻一样生活。陆清远心中雀跃,期待这一天早日到来。 荒州一处洞穴内,悬夜因败给沈孟庄等人,暴跳如雷。偏偏副城主还在他耳边聒噪喋喋不休。悬夜勃然大怒,吸食副城主的元魂补全功体,顿时功力大增。 胸有成竹的悬夜再度进犯皇城,城内百姓四处逃窜。沈孟庄等人与之交战,混战中,悬夜扇动翅膀,骤然间飓风席卷众人。风云疾涌,震慑长空。 众人变换攻势,配合阵法,名剑再显威能。招式沉稳,剑光疏狂。悬夜被困在阵法中,冷山岚眼疾手快,御剑正面杀来。电光火石之际,悬夜额前的天眼突然睁开,与冷山岚对视。眼神交锋间,冷山岚突觉心脏一紧,似乎被一只大掌紧紧抓住。 趁冷山岚晃神,悬夜欲强行破阵逃离。只见安世剑、逍遥剑、忘忧剑三锋并行,贯穿其身。片刻之后,悬夜爆体而亡。 身心俱灭,人字卷缓缓现世。沈孟庄飞身上前将其收好,欲即刻回山之际。突然脑中传来熟悉的机械声—— 【系统:叮咚!宿主新年快乐,新的一年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沈孟庄:说重点。】 【系统:宿主你还是这么不近人情,好吧。系统任务来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任务内容:请宿主设法将主角陆清远引入黑海。】 【沈孟庄:人渣任务?】 【系统:正确!】 【沈孟庄:我不做。】 【系统:啊?您再说一遍?】 【沈孟庄:我不做,我不会再做了。】 【系统:宿主您是说——】 未等那种系统声说完,沈孟庄便掐断联系。他不会再负陆清远了,他保证。 身旁的陆清远见沈孟庄眉头紧锁,好像满腹心事的模样。遂拉住他的衣袖,问道:“师兄怎么了?” 乱成一团的思绪被打断,沈孟庄看向陆清远,轻声笑了笑,“我没事,我们回去——” 话还未说完,眼前的皇城突然崩塌,地面出现数道裂缝。巨石从天而降,逃窜的人或是掉进巨缝中,或是被巨石砸死。哀嚎声、哭泣声、求救声不绝于耳绝望与挣扎充斥整片荒州。 沈孟庄等人欲前往救出城中人,却发现有一道屏障横亘在彼此之间。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眼前人被巨石砸断双腿,痛苦地在地上蠕动想要爬出生机。而在绝望的尽头,是另一个绝望。躲过巨石的人最终没能躲过地缝,掉进深渊中尸骨无存。 只消片刻,片刻之后,地缝愈合。眼前是一片平地,仿佛方才还信誓旦旦说要把荒州变成如暗境一般富饶的人是自己的幻想,仿佛亲身走过的每一处都是幻象。只有地上残余的鲜血,在刺眼地提醒沈孟庄,生命是真的,抱负是真的,死亡也是真的。 为何?为何…… 心脏被揪成一团,沈孟庄脑袋一片空白,双腿发软。 【系统:系统提醒,因宿主未能完成任务,副本“荒州”已格式化,请宿主认真对待。再次强调,请宿主认真对待!】 【沈孟庄:为什么?就因为我拒绝完成任务?】 【系统:宿主可知道“因果律”?】 【沈孟庄:因果律?】 【系统:没错,因为宿主拒绝完成主角的黑化任务,所以导致因果律发生变化,所有与任务有关的副本都会被格式化。如果宿主因多次拒绝任务或者拒绝关键任务,而导致主角陆清远无法成功黑化,则因果律会全部崩坏,届时整个书中世界将全部格式化,宿主也无法回到现实世界。换句话说,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包括你。】 仿佛有千万根银针扎在心头,沈孟庄只觉喘不过气。因为他的私心,所以数百人跟着陪葬。因为他选择所爱,所以往后整个苍生为他的选择付出代价? 所以一切的承诺都是假的,都是唬人的,都是一时的甜言蜜语。他根本就保护不了陆清远,他根本就无法护他周全。到头来,他还是有愧于他,他还是伤他最深的那个,一切都无法弥补,而他却还要不断做出选择,或许,根本就没得选。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陆清远摇晃着沈孟庄的胳膊,纯净的面容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闻声低头看着身前天真烂漫的人,沈孟庄觉得心里难受,说不出的苦涩从心头涌上喉间。他说不出口,也无法说出口,茫然无措地低头呢喃,“小九,我……我…………” 他只是一座桥梁,却妄想颠覆历史。所爱与苍生,何以两全?而现在,残酷的现实狠狠地抽他一耳光,所爱与苍生,无法两全。 第112章 永续之战 沈孟庄等人不负众望, 终于集齐天地人三字卷。事不宜迟, 轩丘、士白与沈孟庄等人即刻前往干乾绝地。 血红霞光掩染天际,千万群鸟惊飞。气温骤升一股雄沉的压力直逼四方,众人警惕地前行。 愈深入,气温愈高,仿佛进入热锅里的蒸笼,众人已早已汗流浃背。轩丘、士白与沈孟庄三人合力将三字卷打入地底,正欲施法冲破地面,获取永续之光。突然洞口一阵喧哗, 团团黑影蜂拥而至, 直奔众人而来。 “轩丘, 你隐瞒众人偷取地气,此等小人行径, 你还有什么脸面担任门派之首。” 说话之人正是鸿林派掌门, 此外在他身后还有其他三大门派。今日暗境五大门派齐聚干乾绝地, 实在热闹。 “轩丘, 不是我说你, 你要想用地气增强功力,这个众人理解, 谁不想提升?但是你隐瞒大家,带着你自己门派的人独占,这就说不过去了。” 站在鸿林派掌门身后的寿延派掌门随声附和。 众所周知,干乾绝地的地气有提升功体之效。取用一个时辰,相当于修炼百年。只是擅自动用地气, 会破坏暗境的水土平衡。修道之人享福了,受罪的便是百姓。所以自轩丘执掌玄黄翎以后,第一条命令便是所有门派均不得擅自取用地气,如有特殊情况,众人再一同商议。 而今日,其余门派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说轩丘领着门派弟子前往干乾绝地偷取地气,欲提升功力,一举歼灭暗境所有异兽,扭转此前战绩为零的劣势。众门派一听便气势汹汹地前来兴师问罪,若传言为真,不论付出何等代价也要逼迫轩丘解散苍玄派。 视线焦点的轩丘负手而立,神情严肃,未发一言。一旁的士白看了看双方,欲化解剑拔弩张的气氛,笑道:“哎呀,这可是天大的误会。诸位真是误会我师兄了。我们今日来此地,是想用三字卷获取永续之光,至于地气,我们当真没动任何歪脑筋。” “永续之光?”鸿林派掌门满腹疑惑,似乎在哪里听说过,“据我所知,望日湖的永续之光同样有提升功体之效。且配合干乾绝地的地气一同取用,威力无匹。你们打的不止有地气的主意,还敢觊觎永续之光?” “这……”愈描愈黑,士白欲言又止,无从辩解,遂看向轩丘,“师兄你说两句啊。” “这事没得说了,众人亲眼目睹,你们苍玄派背地里干的龌龊勾当岂止这一件,众人早有怨言。只是顾忌着玄黄翎才忍耐至今,没想到我等一忍再忍竟让你们愈发肆无忌惮。今日,我鸿林派便替暗境的数十条人命替天行道!” 话甫落,只见磅礴剑气呼啸而出,鸿林派掌门手执利剑杀向轩丘。 “还有我寿延派!” 几大门派一拥而上,兵刃交锋,地毁石飞。幽谷内,人影迅疾,气氛肃杀,无数剑气纵横,地面遍布刻痕。银光飞驰,剑气如虹,式式锐利,杀招索命,毫不留情。 众人交手间,飞沙走石灰尘迷乱,杀意四起欲拼个你死我活。突然嘶哑叫唤在空中盘旋,骇人啼叫震破耳膜,众人捂耳抱头,神情痛苦,意识混乱。 骤然邪气弥漫,数道身影在人群中急速穿梭,看不清模样。眼前白影愈来愈多,忽明忽暗若隐若现。由远及近,万千白影列队而来,邪气笼罩整个干乾绝地。 “是邪崖灵!”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声惊呼。还未待他说完,只见邪崖灵嘶唤一声,俯冲而下,围着那人由上而下飞旋。一眨眼的功夫,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壮汉只剩满地白骨。 众人呼吸一滞,还未反应过来。无数白影迅疾而至。所过之处,徒留白骨,如蝗虫过境。 此时,黑暗幽穴内。黒离在寒潭上悠哉盘旋,心口突然一阵刺痛。莫名其妙的疼痛来得突然,待缓了一口气,随后看向身前的暗傀,淡淡道:“是时候了。” 闻声颔首一礼,暗傀掏出一块血翼令牌。只见一团黑气在令牌上飘荡,愈来愈浓,骤然消散。 再观干乾绝地,众人被邪崖灵绞杀。现场已是白骨遍地,面对如此强悍的邪崖灵,暗境之人只能如刀俎鱼肉任其宰割。 昏暗光线,气氛幽深。空中满是铁锈味,哀嚎声此起彼伏。眼看弟子、师弟一个一个痛苦地挣扎死去,众人握剑的手都在颤抖。 只有这样了么?只能这样了么? “我不想死——” “不要,不要吃我!她还在等我回去!不要——” “好疼!好疼啊!杀了我杀了我!” ………… 邪崖灵诡邪的笑声在幽谷内回荡,獠牙饮血肉沫横飞。众人紧握利剑,欲以命搏命,杀出重围。突然地面震动,一声长啸震慑空明。 幽谷中大雾渐浓,黑雾掩盖整座山谷。虚暗缥缈中,无数身影出现,雄壮魁梧,身穿吞焰玄甲,浩浩荡荡,鹰扬虎视。 待看清黑雾中的身影后,沈孟庄突然一惊,来者竟是魔尊的亲卫军! 转头看向陆清远,却发现他正捂着胸口,眉头紧蹙。双手紧紧握着剑,陆清远发觉体内有一股邪力乱窜,搅得他十分难受。脑中骤然闪过模糊的画面,幽暗的洞穴,缥缈的黑影,盘旋的血蝙蝠。既熟悉又陌生,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魔尊亲卫突然降临,众人面如死灰,暗叹死之将至。百年前参与过封魔大战的人如今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魔尊亲卫军,金戈铁马,征伐冲锋,如履平地。而最令棘手的更是亲卫军有吞焰玄甲在身,一般的烈火根本无效,唯有东煌阳火。 一边是邪崖灵,一边是魔尊亲卫。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今日唯有以命相拼才能夺得一线生机了。 众人视死如归,握剑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下定决心杀身成仁之际,突然一道邪气横扫四方,一声哀嚎惊空。几只在空中耀武扬威的邪崖灵骤然掉落,灰飞烟灭。 怎么…… 眼前状况出乎意料,众人满腹疑惑,纷纷看向气吞山河的魔军。只见魔军仰天长啸,剑势犀利席卷长空。邪崖灵骇人叫唤,团团交叠,俯冲而下。双邪交锋,战场瞬移百里,魔气逼人,巨力冲击,登时石爆山摧。 此时躲在石头后的寿延派掌门,畏畏缩缩都探出脑袋,见魔军降临,顿时安心不少。定是魔尊来救他们了,有魔军在,他们得救了。 “你们还愣着干嘛?赶紧上啊!赶紧和魔军一起解决那邪祟!”寿延派掌门催促怔在原地的众人。 所有人面面相觑,心里是同样的疑惑与不解。为何魔尊亲卫突然出现?又为何会帮他们?此事难道与魔尊有关? 见众人犹豫不前,缩头缩脑的寿延派掌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那根木棍赶鸭子上架,“赶紧上啊!你们不想死就赶紧给我上啊!” 一旁的士白见状,低头抿嘴轻笑。很快又恢复成焦急的模样,沉声道:“掌门说的有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借力打力,让魔物冲锋在前,待其元气大伤,我等在一举歼灭为民除害。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何?” 见士白开口,众人的心思开始动摇。人群中,钟颜看着远处厮杀激烈的双邪,心中惴惴不安,看向自家掌门,郑重其事道:“掌门,士白前辈所言有理。我等干看着也不是办法,不如随机应变,也好过被动等死。” 听完钟颜的一番劝告,鸿林派掌门沉默片刻后最终同意了此等做法。见鸿林派都同意了,其余门派亦纷纷赞成。众人不再踌躇。即刻加入战局,与魔军联手对抗邪崖灵。 风回深谷,铿锵声里光芒狠杀。众人与魔军一同砍杀邪崖灵,双招衡击,日月失色。浩然之势震天动地,刀光剑影间,眨眼之刻,便是来回百招。 突遇强敌,双面夹击,邪崖灵顿时失了上风。左右围攻打乱其攻势,气化之体被黑雾贯穿,紧紧交缠,难以成形。 战场上,三方激战不休。魔军气势难挡,暗境门派以阵法配合。恶斗逼上极端,邪崖灵战力大失,溃不成军节节败退。 战局中,安世剑银光飞驰,剑势威厉。沈孟庄提元运气,砍杀周身张牙舞爪的邪崖灵。突然身后白影疾行,直逼沈孟庄。一旁的陆清远见状,杀出重围冲向沈孟庄,大喊道:“师兄小心!” 手起剑落,邪崖灵坠在脚下气化蒸腾。陆清远背倚着沈孟庄,凝神看着四周虎视眈眈的邪崖灵。两人配合无间,以招化招,诛杀无数恶邪。 心中不禁欣喜,陆清远看了一眼身后的沈孟庄。他终于能与师兄并肩作战,终于能站在师兄身边了。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仰望,他终于能够与光同行。 一直以来的妄想今日成真,陆清远心潮澎湃,手中剑势更利,一往无前。 魔军前赴后继杀之不尽,见久战不利,剩下的所有邪崖灵凄厉嘶叫。尖锐叫声如细密银针扎在耳膜上,众人脑中轰隆,身体摇摇晃晃,自顾不暇。 此时邪崖灵趁机逃出魔军的围剿,纷纷钻进地底,骤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终于解决了压在头顶的大石。众人松了一口气,也算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侥幸回归。 就在众人放松警惕之时,突然一声惊叫。钟颜身旁的师弟登时血肉模糊,鲜血溅在他侧脸,炽热滚烫。众人闻声望去,却见魔军大掌捏住那师弟的脑袋,手腕微微用力,鲜血四溅。 魔军调转方向,气势汹汹朝众人逼来。手起刀落,头颅满地,手段之残忍比起邪崖灵有过之而不及。 怔在原地的钟颜勃然大怒,理智骤然崩断。一声长喝,紧握手中利剑杀向魔军。轩丘等人见状,即刻联手开烈焰阵。然而魔军有吞焰玄甲在身,无所畏惧,烈焰未能伤及半分。 就在此时,埋在地底的三字卷发挥作用。只见灵光冲天,地面颤动,巨石滚落。凉风转阴,气氛骤变,群鸟惊飞。突然地面裂开一道缝隙,干乾绝地的地气冲破地面,迫人的压力席卷众人,暴风穿透黑雾。 紧接着一道刺眼光芒愈来愈亮,永续之光从地底缓缓升起。沈孟庄见状,欲上前获取光源,孰料被魔军阻拦。战场上厮杀激烈,众人又陷入混战。 空中光芒万丈,永续之光升至天际大放异彩。骤然间,一道闷雷惊空,众人脚下的地面不断攀升。干乾绝地如雨后春笋,不断抬高,形成高耸入云的山峰。 就在众人惊诧之际,山山脚突然传来阵阵喧哗。放眼望去,只见山下人头攒动,乌泱泱一片,似成群的蚂蚁爬满了山脚之地。人山人海,摩肩擦踵,丝毫没有任何落脚的缝隙。 粗略估算,只怕是来了大半个暗境的百姓。众人掌心里都是冷汗,此刻他们已自身难保,若再战起来,如何能救下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就在众人疑虑时,山下所有的百姓们突然纷纷跪地磕头,虔诚地朝山巅朝拜,狂热地呐喊道:“魔尊万岁!长夜圣光!暗夜无疆,长夜圣光!魔尊万岁!长夜圣光!” 与此同时,亲卫军突然停下杀伐,见时机成熟,纷纷走向陆清远,单膝跪地,毕恭毕敬地俯首道:“末将恭迎尊上回归!” 突如其来的意外,众人闻声大惊,全部看向陆清远。突然被包围的陆清远成为视线焦点,山下的呐喊声此起彼伏,愈来愈高,身前跪地恭迎的魔军亦令他不知所措。众人投来的目光杀气腾腾,此刻百口莫辩。 孤身一人站在人群中心的陆清远看了看脚边的魔军,再抬头看向众人,竟是有口难言,轻声呢喃道:“我……” 第113章 少年不复 干乾绝地气氛骤降, 霎时风云疾涌。山脚下, 茫茫人海跪地摇旗呐喊“魔尊万岁”。冷风簌簌,衣摆摇曳。众人立于高山之巅,神情严肃,气氛凝重。 躲在石头后面的寿延派见魔军跪在陆清远脚边,一头雾水地盯着人群缓缓钻出来,此时的状况令他如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这这咋了?”掌门挠头一个一个看过去,扒开人群,终于看清陆清远的模样。登时双眼放大, 手舞足蹈地扑过去, 脚底似踩了皂角一般一路滑至陆清远脚边, 恭恭敬敬地顶礼膜拜道:“原来您就是尊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昔日多有得罪, 尊上千万不要在意!我寿延派日日翘首以盼, 终于等到尊上重归!” 一边说着还一抹眼泪, 掌门拽着陆清远的衣摆, 跪在地上言辞恳切。 “尊上?”鸿林派掌门凝眉厉色, 盯着陆清远,盛气凌人道:“你是魔尊?你竟然是魔尊?” “不我不是, 我不是的!” 数十年来,这是陆清远听过的最多的问题,也是最怕听见的问题。从前以往,每每有人质疑他是魔,紧随而来的便是持续不断的呵斥、咒骂、折辱和欺凌虐待。他怕了, 他怕听见别人问他是不是魔。即便一遍又一遍地解释自己不是,但从未有人信过,一次都没有。 “尊上,魔相大人有令,今日末将必须——” “闭嘴!” 脚边的魔还在不知好歹地添油加醋,陆清远心中怒气渐升,红瞳忽明忽暗一闪而过,隐藏在衣领下的死印如冬眠过后出洞的蛇,兴奋地不断向上蜿蜒攀爬,最后落在所有人眼里,格外刺眼醒目。 “看!他脖子上有魔印!”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大喊,语气既窃喜又忌惮。众人闻声纷纷盯着陆清远的脖颈。 眼前目光如刀,刀刀割在陆清远裸.露的肌肤上。数百人如狼似虎地盯着他,仿佛有千万只黑色手臂,张牙舞爪朝他伸过来,似乎要将他拉扯撕碎。 有几个不怕死的弟子抡起袖子朝陆清远走来,非要将衣服扒开,亲眼看一看是不是有传说的血魔死印。陆清远立在原地看着逼近的步伐,跪在他身前的魔军,见有人意图冒犯尊上,遂起身只手握住那人狠狠地甩到一边。 哀鸣声持续了片刻,从身前至脚下,在深谷回荡。那人从山巅摔下来,落在在巨石上,顿时血肉横飞,满地猩红,森森白骨暴露在日光下,还砸死了几个无辜的百姓。 见众人为难陆清远,沈孟庄欲上前护他。正要动身却发觉迈不开腿,浑身无法动弹,体内真气被锁,整个人似是被钉在原地。 忽而抬头看向身前的轩丘,沈孟庄惊疑且难以置信地唤道:“师尊?” 背对着沈孟庄,轩丘并未回头看他,同样也未发一言,只是如众人一般看向远处人群中的陆清远,还有跪在他脚边向他俯首称臣的魔军。 此时站在沈孟庄身旁的叶蓁蓁更急了,连大师兄都无法护下陆清远。若那些胡搅蛮缠颠倒黑白的门派刁难他,他不就完了吗?! 急得眼泪直掉,叶蓁蓁管不了许多,正欲冲进人群却周不凡硬生生拽回来。还未待她开口,周不凡便气道:“蓁蓁!此事不可冲动,其他门派显然有备而来,此时你若贸然前去与他们争执,肯定会上了他们的道。你去了也是惹一身骚,师尊都未发话,你不能急!” “可是!可是清远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 话到了嘴边,竟是眼泪先流下来。周不凡轻轻地拍她后背,安慰道:“眼下就看他造化,你别哭,会没事的。” 被数百人重重包围,孤立无援的陆清远看向眼前的人,眼神一一扫过,却没有看到想要看见的身影,他此刻是孤身一人了。气氛幽深,双方僵持,有魔军在侧众门派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突然一声凄厉嘶叫响彻天际,愈来愈近,愈来愈骇人。众人循声望去,一窝蜂走向崖边。只见山脚下,无数黑影似离弦之箭从幽谷的直冲云霄。张开黑色巨翼从天际俯冲而下,仿佛是被关了许久的猛兽终于得见天日。 跪在地上的百姓们抬头见空中团团飞舞,巨翼獠牙嘶唤凄切,面孔狰狞,邪气逼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众人心中发毛,赶紧爬起来欲逃出干乾绝地。 然而众人还未站稳,就被邪祟拎着手里把玩。随后张开血盆大嘴一口吞下,只有一条腿还挂在邪祟嘴边。面带疑惑地嚼了嚼,随后吐出嘴里的骨头。动作娴熟,仿佛只是吃了一只鸡腿。 “啊啊啊啊啊——怪物!又怪物!” “快逃!快往那边逃!!那有出口!!” ………… 惊慌的众人如受惊之鸟四处逃窜,躲在石头后,爬到树上,钻进水里,想方设法欲躲开邪祟,然而一切皆是徒劳。 山巅之上的众人见邪祟肆虐百姓受难,纷纷御剑赶往山脚诛杀邪魔。众门派掌门正欲上前支援,却被魔军阻拦,战局再起。 山脚下,邪笑袭心。黑影邪祟在天地间穿梭,肆无忌惮地狂笑。顷刻间哀鸿遍野,血流成河,百姓们绝望地看向山巅,发出最后一丝声音吼道:“魔尊大人!请你救救我们,我不想死啊!魔族大人!” 此刻唯一的希望,便是身处众山之巅的魔界至尊。是魔尊救了他们,是魔尊救了他们的丈夫、他们的邻居、他们的先生、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商人。只有最强的人才能保佑他们,只要能保佑他们,是魔还是神,谁都无所谓的。 “魔尊大人,您救了我丈夫,现在求您救救我,救救我啊!魔尊万岁!长夜圣光!” “魔尊大人,求您大发慈悲,再救救我们一回吧!我们都信仰你,我们都跟着你!” ………… 在半空中悠悠荡荡的邪祟,闻声抬头望向山巅,随后张开巨翼,单膝跪地,恭敬道:“末将奉魔相大人之命,在此恭候尊上已久,末将恭迎尊上回归!” 话音刚落,便是一声惨叫。诛魔的弟子们不是断手断脚,便是身首异处,鲜血将地上的绿草染成了红色。 以性命歼灭魔物,为护天下苍生,为了能多救一个人,死了多少人。如今他们用命救人,耳边却是对恶魔的传颂。如此苍生,如此道义,可笑可笑,可笑至极啊! 只剩残躯还在勉强的众弟子们,握剑厮杀,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站不直身子,却仍要高声怒吼。 “魔族作恶多端,天理难容,我等就是拼死也要为民除害!” “生之活人之血、养之生人之魂,这就是魔物!是恶魔!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邪恶!魔物不值得你们跪,都给我站起来,站起来!” 几位弟子欲拼尽最后一口气将跪在地上磕头朝拜的百姓,却被众人推开,脚下不稳,撞上身后的树干,被干枯尖利的枝干捅破心脏,当成身亡。 “天地不公啊!天地不公——” 话音刚落,头颅滚地。 山巅上的战场同是一片迷乱与血腥,众门派与魔军交手,死伤无数。满地头颅、残肢、手指、眼珠,一颗接一颗滚到陆清远脚边。眼前一片血红,空气中充斥着铁锈味令人作呕,血丝漂浮,如吸血水蛭钻进他五脏六腑。 眼前的亲卫单手抓住一名男子的脑袋,双脚离地,身体悬空,突然“砰”一声,亲卫徒手捏爆那人脑袋,血溅长空。 “师弟——” 不知是谁哀声哭嚎。双眼通红,紧握利剑杀向禁卫魔军,然而纵使浑身是胆一切都是妄想,实力悬殊只能命尽于此。愤怒的身影止步于魔军身前,复仇的双手俱断,登时一声惊爆,只剩满地残渣。 亲眼目睹两位师弟惨死在自己身前,钟颜怒气攻心,眼角发红。一声长喝,杀向陆清远。 两人交手,钟颜杀招不尽,招式狠绝,欲取陆清远性命。而陆清远顾忌着他与沈孟庄的交情,且他还没有找到师兄,不敢动杀招。 剑势疏狂,孤光锐利,陆清远以守为功步步后退。不想与人久战,他还要去找师兄,遂压制住钟颜愈发凶猛的剑势,淡淡道:“你冷静一下。” 战势斗转,方才还占据上风的钟颜突然受制于人。且眼前人还出声挑衅,什么叫冷静一下?两位师弟死在自己眼前,叫他如何能冷静? 心中怒气更甚,钟颜手腕一挑,回身凝气运掌杀向陆清远。危机之时,突然一道黑影横亘在两人之间,迎面挡下钟颜的掌劲。 杀招失败,血仇未报。钟颜浑身战栗,握剑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哑声道:“好一条护主的狗。” 见此人出言不逊,魔军扬掌砍向钟颜,魔气千丈。逼命一刻,一道剑光拦下魔军的杀招。陆清远神情冷峻,红瞳闪烁着兴奋的赤光。脖间死印如藤蔓舞动。 “住手。” “尊上!末将——” “退下!” 魔军站在原地不动,犹豫不前,耳边的惨叫声、哭喊声、刀剑碰撞声此起彼伏。眼前的魔物肆虐众人,手段残忍无比。山下邪祟肆无忌惮地邪笑,令人头皮发麻。陆清远浑身发冷,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群怪物赶紧一个不剩地全部死掉吧! 怒火渐升的陆清远盯着魔军,眼神如鹰,似有万千道剑气藏在眼眸中,一眨眼便要将眼前人万箭穿心。紧要牙关愤然挥袖,吼道:“滚!” 雄浑魔气磅礴万丈,似惊涛巨浪横扫四方,将魔军震开数米。感受到陆清远的怒气,亲卫军不敢抗命,纷纷单膝跪地,虔诚地俯首道:“末将告退!” 话甫落,重重黑影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迫人魔气扫至山下,方才还兴风作浪的邪祟突然被弹飞数百里,深深埋进地底。现场幸存的邪祟,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地望向山巅,连声音都在发抖,忌惮地小心翼翼道:“末将告退。” 混乱的杀伐终止,此刻的山巅与山下,皆是一样的满目疮痍,尸骨堆积如山,沙地上血流成河。 周身一片死寂,陆清远耳边嗡鸣,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心脏剧烈跳动。突然心口一紧,方才那股莫名其妙的疼痛再度刺激他的神经。 算了,不管了。 长舒一口气,陆清远缓了缓神,看着围拥过来的众人,如释重负般和颜悦色道:“大家——” 话还未说完便全部碎在嘴里,一股锥心的疼痛涌上大脑,顿时口吐朱红。一把利剑从身后贯穿而出,陆清远转头看向身后那人,眼中惊诧与不解。明明是他让魔军撤退的。只见那人抽出长剑,负手而立,一副教训的语气看向陆清远,“魔物都该死!” 身后那人猛然一抽剑,陆清远脚下不稳朝前一扑,摔在地上。疼痛从胸口处蔓延全身,似百蚁蚀骨,陆清远疼得紧咬牙关,落在众人眼里的伤口正迅速愈合,顷刻间便恢复如初,自愈的速度如此之快,唯有高位魔族才有这般修为。 众人快看,他能自愈,天底下只有魔族能重伤自愈,他不是魔谁是!” “他就是魔尊!是该杀的魔尊!” 偷袭那人似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献宝一般指着陆清远的伤口。见地上之人欲挣扎爬起,赶紧上前几步踩在他后背,朝他啐了一口,发泄怒火般喝道:“魔物,你联合你的手下今日偷袭,不仅残害百姓,还令众门派元气大伤。你简直该死!” “你们要怎么处理他?我看非要七十二道酷刑都受一遍才解气,方才众人惨死之状诸位也亲眼看见了。手段残忍,只有怪物才做得出来!定要让他受尽折磨,才对得起枉死的兄弟!” 人群中有几人附和,也有几人沉默不语。 鸿林派掌门神情严肃,朝地上的陆清远扔了把剑,厉声道:“我也不为难你,你当场自尽,此事我们既往不咎。” 自尽?呵,明明是他拦下魔军的,为何要逼他自尽?他有何滔天大罪非死不可? 疼得全身无力的陆清远双手紧紧攥拳,赤色血瞳中杀气腾腾,不甘与怨恨在他耳边聒噪。陆清远起身狠狠震开踩在他身上的人,一脚踢开地上那把自以为是的剑。 然而脚下还未站稳,周身便有万千道剑气齐发,剑雨缤纷杀向陆清远。剑气呼啸而出,磅礴凛冽,将陆清远包围绞杀。剑气划伤胳膊,贯穿胸膛和双腿。 身陷剑阵的陆清远浑身是伤,鲜血染红了他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服,连连后退,双手撑着剑剧烈喘气,怒气与怨恨在心中滋长。 明明是他让邪祟消失的,明明是他拿到三字卷的,明明是他助众人抵抗魔物的。为何,为何都要针对他!为何! 眼中血色翻涌,赤色红瞳闪耀着嗜血的光芒,脖间死印如藤蔓生长。耳边吹拂着聒噪的风,裹挟阵阵往事,那声音如黑雾挥之不去杀之不尽,一遍一遍地□□和提醒着他,他是怪物,他是怪物!即便他做了一万件好事,但他是怪物!即便他救了一万个人,但他是怪物!即便他也曾对世间重拾期待,但他是怪物!明明他没有杀人,明明他什么都没做。 “你是魔,你该死!” 不,我不是!闭嘴! “你杀了你娘亲,还害死了先生,你就是恶魔,你该死!” 不,我没有!别说了! “你就是扫把星,像你这种人就不该活着,带着你肮脏的身体去死吧!” 不,不不不不!都闭嘴!是你们该死,是你们!我没有,是你们全都该死!是你们杀了我娘亲,是你们烧死了先生,是你们该死!是你们害了我,是你们要杀我!是你们该死! 脑中混乱如山崩海啸,似恶魔张牙舞爪在他耳边嘶吼。心中的怨恨如阴沟里的毒芽汲取血肉疯狂生长,他恨世人,他恨这数十年的欺辱,他恨所有人。眼中杀意浓重,陆清远低着头极小声地呢喃,“是我……” 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头重脚轻眼前一片晕眩,陆清远摇摇晃晃后退数步,声音微弱,“是我。” 空气中漂浮的血丝如掉进干燥麦田里的火星,浑身血脉沸腾,不停地冲撞似要破膛而出。血腥味瞬间点燃陆清远眼中的杀欲与积压的怨恨,拔出利剑朝众人一挥,怒吼道:“是我!” “石阶城是我!开天火是我!杀凶兽是我!逼退魔军是我!” “是我拦下魔族!是我在才会顺利吧,是我!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是因为有我在!” “是我救了你们,是我救了暗境,是我救了你们卑贱的命!” “这一切都是有我在!你们欠我的永远都还不清!是你们该死!” 怒吼声如爆发的惊雷,理智与人性被杀意和怨恨撕扯。数十年来忍受的白眼与欺凌,此刻如山洪爆发,天崩地裂。他无法再忍,失去了太多的人,他如何再忍。陆清远嘶声力竭,丧失理智地咆哮。 “我没有杀任何人但我希望是我杀的,我要成为你们认为的恶魔,我要拥有足够的力量杀死你们所有人,我要亲眼看着你们跪在我脚边哀声痛哭,我要你们所有人像一条狗一样求饶,我要整个暗境求生不得,痛苦地、哀嚎地喊着我的名字,然后绝望地死去吧!” 完全丧失理智的陆清远暴怒断喝,似是要将数十年的痛恨与不幸,一股脑发泄出来,红瞳杀伐之气不断翻涌。 重重包围的众人听他嘶声怒吼要将所有人杀之后快,心中怒火更旺。鸿林派尊长站在人群前,指着陆清远呵斥道:“大胆魔物,竟口出狂言,当众人是死的吗?我说了,我们不为难你,你若当场自尽此事就此了结。” “哦?” 似乎是听见垂死挣扎的人还在出言不逊,陆清远昂首睥睨那人,眼中尽是不屑与鄙夷,眉眼阴鸷,瞳孔中好似潜伏地一只猛兽,下一刻便要扑向他吞噬撕咬。 掌门与陆清远对视,登时后背发凉,脖间似是被一只大掌掐住,浑身喘不上气。转头看向苍玄派的位置说道:“这位陆清远是苍玄弟子吧,轩丘,装傻充愣可瞒不过去。我听闻,苍玄派大弟子与其师弟结为道侣,这位师弟,莫不是眼前这位?轩丘,这事,你的大弟子如何交代?你该如何交代?” 话锋一转,矛头顿时指向沈孟庄,众人齐刷刷看向这位年少盛名的苍玄大弟子。身后的叶蓁蓁拉住他衣衫,担心地唤道:“大师兄……” 掌门审视着众人眼中的惊疑与怨气,心里十分满意,继续添油加醋。 “尊上?哼,苍玄派包庇魔界之主,为祸苍生,其罪当诛。眼下看来,百年前封魔大战。莫不是你们与魔尊商量好演了一出戏,不然何以百年后魔尊再出,暗境动荡。我看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你苍玄派,是你的大弟子!” 身处目光中心的轩丘依然面不改色不为所动,站在他身后的沈孟庄看向被包围的陆清远。目光穿过眼前众人,在狭小缝隙中,隐约瞥见一道颤抖的、绝望的、在讨伐声中挣扎的溺水的瘦弱人影。心脏仿佛停止跳动,被揪成一团,双腿发软,他用心爱护的宝贝,就这样任人践踏,一脚一脚都踩在他心上。眼前一切恍然一场大梦,一场噩梦。 “听闻轩丘意欲让沈孟庄接任掌门,连玄黄翎也一并交给他?轩丘这是将众门派、将暗境交给一个心怀不轨之人手中,暗境危矣众人危矣。” “竟有此事?轩丘尊长,我敬您是长辈,此事还需慎重。沈孟庄包庇魔尊,并与其狼狈为奸,实在难当大任。事关苍生,请轩丘尊长三思” “沈孟庄与魔尊苟且,实在有辱道风,不配执掌玄黄翎!” ………… 唾沫星子如链枷,将苍玄派捆绑在耻辱柱上,而他们口中的沈孟庄正被一刀一刀凌迟。昔日傲视群雄,如玉山之巅的苍玄大弟子,未来的掌门沈孟庄,竟也有一朝跌落神坛,被人不屑吐口水的时候。不知为何,众人心中竟有一丝痛快。 站于苍玄派众人之前的轩丘,神色严峻,负手而立。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孟庄,此事你了结吧。” “师尊!” 闻声大惊,沈孟庄惊诧地看着身前的轩丘,脑袋“轰隆”一声,所有的一切都炸裂爆发,语气似哀求似委曲求全,轻声呢喃道:“师尊,不可,不可啊……” 如何了结?他该如何了结?他如何能了结?这份情义,这些相处的时光,这个人,他如何能说了结就了结? 一边是敬重的师尊,一边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众人,一边是天下苍生,一边是心之所爱。他如何了结? 身若水中浮萍,沈孟庄呼吸一滞,只觉天旋地转,愣愣地看着眼前不近人情的师尊。突然脑中响起熟悉的机械声,打乱他所有的思绪。 不近人情的声音在耳边说:“叮咚!终极任务,永续之战,主角陆清远为千夫所指,黑化成魔,请宿主认真对待!” 冰冷的余音还在脑中回荡,沈孟庄似乎僵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回应。脑中的机械声,不断重复道:“终极任务!终极任务!请宿主认真对待!” 与此同时,始终背对着他的轩丘,冷声道:“你是大弟子,应当有所表率,此事无法两全,你知道分寸。” 心乱如麻的沈孟庄仍旧立在原地低着头浑身战栗,脑中、耳边,充斥着两种声音,将他包围,不断地夺去他喘息的空间。两种声音在脑中交织,如缠成一团的乱麻,似前后夹击的长矛,将他的身体贯穿,钉在柱子上放血,直至血尽而亡。 “宿主若无法完成,书中世界将即刻格式化,请宿主认真对待!” “孟庄,莫忘了你的初心。” “宿主请回答!” “孟庄,还记得当年你是如何向为师保证的吗?” 时光斗转,昔日他成为沈孟庄不久,一切还在茫然中。他兢兢战战地完成系统交代的任务,扮演书中角色。而那时,太虚阁内,轩丘对崭露头角的陆清远有所迟疑,意欲斩草除根未雨绸缪时,是沈孟庄一番劝告留下陆清远加以察看。 那时,轩丘嘱咐沈孟庄,若有任何歹念直接砍杀以绝后患。而那时,沈孟庄是如何回答的?当日这位轩丘最器重的大弟子,信誓旦旦、斩钉截铁地保证。 “是。” “当日是你亲口承诺,如今兑现你的诺言吧。” “宿主完成这个任务你就可以回去了,请认真对待!” 聒噪的声音扰得沈孟庄心烦,仿佛走入了一盘死局。无可解,一切都无可解,他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死局。原以为所爱与苍生,他必须做出选择,却原来一切都选择好了,他不过也是一枚棋子罢了。 “孟庄”“宿主” “孟庄”“宿主” 耳边的声音似要震破他的耳膜,在耳边,在脑中不断地回响、回响。一遍又一遍催促他,提醒他。 “别说了……”沈孟庄气若游丝,心口压着一块大石,“都别说了……” 轩丘解开他的内力,沈孟庄手里握着安世剑,剑光冷冷,剑声哀恸。一步一沉重,似有前千斤巨石压在头顶,沈孟庄拖着身子穿过人群,缓缓走向陆清远。 人群中心,剑拔弩张的气氛笼罩众人。陆清远眼神锐利,血色红瞳充斥着杀气,眼中尽是血丝。突然瞥见沈孟庄从众人身后出现,朝他走来,心头浓雾似是被拨开,眼中杀意渐渐平息。那股张牙舞爪要撕碎众人的盛怒,此刻只剩冬日红泥小火炉下徐徐跳动的小火苗,在瞳孔中雀跃。 是师兄!师兄来了!师兄终于来了! 他看着沈孟庄深深低着头朝他走来,他想看师兄的脸,想看师兄笑,想师兄抱住自己,然后牵着他的手,带他离开这里,离开安虚峰。到山下去,买一座大宅,养三只小娃娃。 心头突然有一丝苦涩,陆清远鼻尖一酸,似有满腹委屈等着眼前人过来抱住他摸摸他的脑袋温柔地哄他,就如往常一样,然后拉着师兄的袖子撒娇。 师兄,快带他走,快抱抱他,他好疼。 只有师兄对他好,只有师兄愿意信他,只要有师兄就够了。 眼中重燃光芒,陆清远看向缓缓走近的人,仿佛阴森黑夜里,他的天光已至。这个人,是他唯一的希望,是他此生全部的热爱,是他所有的欢喜。他来救他了,他来带他离开,他来偏心他爱护他。 只要有师兄就够了,幸好有师兄在,只要有师兄的话。 “师兄!”陆清远满怀希望地朝来人大喊,眼中皆是笑意,“师兄,你带我走——” 话还未说完,一切都静止。方才还欣喜万分的双眸,此刻只有茫然和错愕。秀丽的细眉因疼痛紧蹙,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疼痛从心口处迸发。陆清远迟疑地缓缓低下头,安世剑贯穿他的心脏,猩红的血液簌簌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蚀骨的疼痛远远比不上惊愕,陆清远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沈孟庄,声音微弱,极小声地唤道:“师……兄?” 安世剑骤然抽出,沈孟庄始终低着头不敢看眼前之人。眼泪模糊视线,止不住地涌出眼眶,刺在陆清远心口的那一剑,如同刺在他自己心上,此刻心如刀割。 难以置信,一切都难以置信。 失魂的陆清远张着嘴呼吸,脸上一片木然,紧紧捂着心口,脑袋一片空白,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滑进嘴里还有一丝咸涩。 师兄……师兄…… 他不信,他不信!他不信他不信!他不信! 胸口堵得慌,只能张着嘴连呼吸都忘了。 师兄不会的,不会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师兄不会的,他不信!抑制不住的呜咽声从喉咙里跑出来,陆清远满脸泪痕,心脏处的伤口在愈合,此时的难以置信早已让他忘却了疼痛。 眼前的沈孟庄同样泣不成声,全身都在发抖,手里的安世剑剧烈颤动。舌尖、喉咙里涌上无穷无尽的苦涩。怎么会这么疼?在他诛杀邪魔的无数光阴里,也成身受重伤卧床三月,也曾身中数剑,也曾头破血流。为何这一剑会这么疼?死死咬住薄唇,嘴角渗出一滴鲜血,沈孟庄僵硬地转身离去,失魂落魄地跌跌撞撞。 见沈孟庄要离开,陆清远不知所措。师兄要离他而去了,不可以!他不允许!陆清远伸出手欲抓住沈孟庄,发带与发丝绕过他指尖。如许久以前一般,他只能仰望着身前的背影,永远只能站在他身后仰望着。从前如此,如今亦然,如此遥远,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都抓不住。 背影渐行渐远,陆清远不管不顾地冲向沈孟庄,双腿发软许久令他重心不稳,狠狠地摔在地上。手心、脸颊,数道擦伤开始渗血。 发带与发丝穿过染血的指尖,掌心中空无一物。恍惚间,他仿佛看见黑夜里那唯一的天光也愈来愈暗,最终全部消失,如冬日燃尽的最后一捧炭火。只有他,又是只有他一个。抓不到了么?真的再也抓不到了吗? 不要……不要走…不要丢下他……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他不要!他不许师兄离开,他不许师兄讨厌他,他不许又被扔下!!他只有师兄了,只有师兄了啊! 师兄,师兄!!不要走!他会乖乖听话的,他再也不偷东西了,他再也不发脾气了! 顾不得身上的血与沙,陆清远双眼满是泪,从地上爬起来,追着沈孟庄走远的背影,似被丢弃的小孩追寻大人的步伐。声声呼唤,似是在问他,为什么要丢下他?是他不够好吗?是他不够听话懂事吗?以后再也不会了,可以吗?以后再也不会了。 咸涩的泪水滑过脸上的擦伤,一丁点的疼痛于陆清远而言,都如万蚁蚀骨。然而此刻他忘记了身上的疼,他只想追回目光深处的身影。那个温润的站在桃花树下,朝他抿嘴轻笑的身影。 膝盖上的伤已经愈合,疼痛还没有消散。陆清远踉踉跄跄地拼命跑,一步一跌,那道身影却离他愈来愈远了。陆清远声泪俱下,泣不成声,肩头剧烈抽搐,声音沙哑,不停地抽噎,苦苦哀求。 “师兄……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不要不理我,师兄,不要不理我…… 看看我吧,求求你看看我,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 撕心裂肺的哭喊如钝刀,一刀一刀割在沈孟庄心上。他停下脚步,浑身剧烈颤抖,低着头站在原地,双眼通红控制不住地低声啜泣,心头似有千万只虫子在啃咬。 目光尽头的人停下来,仿佛是在等待身后人靠近。陆清远以为师兄在等他,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胡乱摸了一把脸上的泪,含泪带笑地朝他跑去。想伸手抓住他,再也不会松开了。 指尖还有分毫就要抓住沈孟庄的肩膀,陆清远带着最后一丝希望与祈求。 突然一道剑光飞驰而来,凛冽寒光毫不留情地砍断陆清远的右手。滚烫的鲜血溅在陆清远脸上、脖间、胸膛处。浑身皆是自己的血,炙热的温度在灼烧他的肌肤,一切都仿佛停滞了。 “啊啊啊啊啊——”陆清远抓住被砍断的右手,跪在地上仰面哀嚎。剧烈的疼痛撕扯他浑身上下每一根血脉,额前青筋暴起,脖间的死印发狂便蔓延全身。从脖间沿着下巴爬上脸庞,从脖间沿着胳膊钻到指尖。死印布满全身。似恶魔爪牙扒在陆清远肌肤上,双眼充血,死死盯着皮开肉绽的右手,仿佛眼泪已经流尽了,只有鲜血溢出眼眶,流过狰狞的脸颊落到地上,如野兽般咆哮:“你们竟敢!竟敢!” 身前的沈孟庄闻声猛然转过身,看见眼前一幕,心脏似乎被徒手捏碎。想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抱住他,想不顾一切地带他离开。可是,他却无法迈开双腿。刺向陆清远的那一剑,已经用尽了他全部力气。此刻身如浮萍,站在原地摇摇晃晃,手心已经被掐出血,头晕目眩。 突然数道光影从深谷里凌空而出,四条乾坤锁链缠上陆清远四肢,整个人悬空,困在半空中。 浑身邪气笼罩的陆清远用力挣脱,然而愈是挣扎,乾坤锁缠得愈紧,似乎要绞断他的四肢。 他所有的尊严,他全部的希望与念想,他唯一的渴求。现在,此刻,被他们全毁了,全部都毁了!他的右手,他的师兄,没了,都没了,全都没了! 仿佛所有的一切是一面镜子,突然裂开一道细缝,紧接着裂开无数道细缝,噼里啪啦要将所有完整的美好摧毁,最后骤然崩碎,只有满地的残渣,只有割心流血的作用。 陆清远仰头歇斯底里地大笑,笑声愈发诡邪,令人头皮发麻。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就是控制不住地笑,血泪从他脸上滑落。声嘶力竭地诡笑令四肢上的铁链剧烈颤动,发出叮叮声。放弃最后的挣扎,方才的盛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轻蔑鄙夷,嗤之以鼻道:“你们最好锁住我永生永世,否则——” 昂首睥睨脚下众人,似在欣赏蝼蚁最后的苟且,扬起一边嘴角,阴鸷地哂笑,“来日必将加倍奉还!” 人群中的轩丘神色从容,丝毫猜不到他的心思,一如往常的生人勿进,沉声道:“孽徒,在地下好好忏悔你的罪行,从此以往,苍玄派再无此人。” 话甫落,轩丘一挥袖,只见乾坤锁将陆清远拽入无底深渊。眼前人骤然消失,沈孟庄再也无法克制,冲向陆清远掉下去的地方,脑袋中什么也管不了。突然身后一声大喝,“沈孟庄!” 见沈孟庄意欲冲向深渊,轩丘勃然大怒,呵斥道:“你要做什么!” 站在陡峭悬崖边,沈孟庄脚下的碎石纷纷掉下深渊,早已看不见陆清远的身影。地下的寒风吹向他,似一刀一刀割在脸上。脑袋一片空白,声音微弱地不似从他喉间发出,不知所措地呢喃道:“师……师尊,我……” 乍然脚下地面震动,高耸的山巅突然下沉,干乾绝地恢复成平地,方才深不见底的寒渊如伤口愈合一般不见踪影。一切都仿佛做了一场梦,此刻梦醒,醒来物是人非。 失魂落魄的沈孟庄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前行,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他不知为何身在此地,只是感觉这里气氛不好,让他很难过,他要离开。 趔趔趄趄地走到石阶处,脚下突然踩空,整个人摔下石阶,惊得周不凡等人大喊师兄。四五百道阶梯,砾石尖利,沈孟庄额头摔破了一个洞,脸上全是鲜血,被血模糊的视线一只看着远方。 恍惚间,似乎看见夏日林荫里,一位明媚少年朝他歪头笑。他伸出手想抓住那道光影,却再也……再也抓不到了。 原文道,永续之战,陆清远身坠无间深渊,十年光阴魔界至尊。 “十年……”沈孟庄呢喃了一声,最后昏迷过去。 十年后,归来已不再是少年。 第114章 十年之别 硝烟终于停息, 暗境的百姓死伤无数,众门派元气大伤, 此前协议的角逐战不得不中止。苍玄派依旧立于高山之巅,依旧立于风口浪尖。 这一切不过是三日之前发生的事而已,才三日, 于某些人而言, 却用尽了所有力气。 自那日从石阶上摔下来,沈孟庄昏迷了整整三日。意识混乱,高热不止,陷入虚无之中。连轩丘也唤不回他的魂识,只能徒劳地封住他体内乱窜的真气, 防止他走火入魔, 一切皆看他造化。 每一个时辰的日光沿着窗边走过, 从深夜至天明。孟青阳守在床边,拿着温毛巾轻轻地擦拭沈孟庄脸上的汗。 床上之人眉头紧蹙,脸色苍白, 连薄唇也没有任何血色, 长睫轻轻颤动, 眼角流下一滴眼泪, 平静的面容下是翻江倒海的悲恸。手里紧紧攥着被子丝毫不肯松开,看起来十分痛苦的模样。 看着眼前人执拗地不肯松手,孟青阳用毛巾一边擦拭沈孟庄的手背,一边说道:“你说你,学谁不好, 非学你那师尊一根筋。现在好了吧,自讨苦吃,知道难受了吧,以后看你还敢不敢了。” 窗外是冥冥夜空,叶蓁蓁推开房门,双眼红肿似是哭了很久,声音沙哑,看向孟青阳道:“孟师兄,今夜换我来吧,你已经三日没合眼了,赶紧去休息一下吧。” “没事。”孟青阳笑呵呵地回应她,端起桌上的脸盆递到她眼前,“我有的是精力,倒是师妹你好不赶紧去睡美容觉,当心长皱纹。你看眼睛都红了,疼不疼?快去睡吧,这里有我,没事的。” 接过眼前的水盆,叶蓁蓁看着孟青阳,再偏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沈孟庄,嘱咐道:“那我走了,孟师兄当心身子,实在不行记得唤我过来。” “好嘞,赶紧回去睡吧。” 夜深风冷,安虚峰上几乎无人入眠,各有各的担心,各有各难以言说的苦涩。 夏日隐约蝉鸣,清风吹拂白云,一切如往常一般。 日光越过窗槛洒在地上,凉风吹起床幔。床上的人缓缓睁开双眼,已经昏迷了数日,浑身都瘫软无力。从头到脚都仿佛压着千斤重的巨石,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他为何在这里? 脑中疑问渐升,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刀剑碰撞声、哀哭声怒号声。好像还有谁在唤他,声音忽高忽低,不停地唤他,似在哀求,似在愕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 感觉到脸上一股湿热,沈孟庄抬起手摸了摸,看着指尖上的湿润,出神了许久,仿佛失魂的木偶,双眼暗淡无神,丝毫没有春光。 他为什么……会哭呢? 醒来后,沈孟庄拒不见人,所有想来看望他的人都被他拒之门外。将自己关在房内,整日整日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竹林,从日暮之拂晓。 眼泪像是流尽了一般,沈孟庄双眼布满血丝,似干涸的河床裂开泥缝。眼中仍然没有光彩,仿佛所有的熠熠生辉一夜之间被全部夺走,与他一同消失在苍茫人世间。 他?是谁? 脑中闪过一个身影,暗淡的双瞳突然聚焦。沈孟庄惊愕地站起身,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循着记忆深处的感觉,沈孟庄终于打开房门,朝另一个方向踉踉跄跄地走去。穿过泥泞的小路,沈孟庄站在紧闭的木门前,双手发颤地小心翼翼推开。 屋内的东西整齐干净地摆放着,桌上落下了灰尘,似乎很久没有人住了。 看着屋内的一切,沈孟庄步伐沉重,愈发觉得难以呼吸,缓缓往里走,停在墙壁上裱起来的题字前。 纸张上,一行苍劲有力的毛笔字行云流水力透纸背,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字。而在大字旁,还有一行娟秀的蝇头小楷,单看自己便能想象出一位认真的孩童,伏案写字,一笔一划,虽青涩却不失可爱。 骤然往事如潮,一幕幕在脑中翻滚。沈孟庄看着那行字,浑身控制不住的发抖,喉间无穷无尽的苦涩。 那日除夕夜,孟青阳将他的题字抢走后,陆清远眼巴巴地也想要,还求他教自己写字。 窗外大雪飘扬,屋内炭火烧得噼啪响,火星蹦出炭盆跳到地面上。檀香馥郁,扑鼻盈袖。 案桌前,沈孟庄一手搂着坐在自己腿上的陆清远,一手握住他执笔的右手,在纸上龙飞凤舞。顷刻间,一行雄劲洒脱的大字跃然纸上。 看着自己与师兄一起写出的字,陆清远眼中闪着赫赫星光,转头笑眼盈盈地看向沈孟庄。 身后的沈孟庄搂紧怀中人,下巴抵在陆清远肩上,看着纸上的几个大字,轻声念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温润的身影吹进耳里,陆清远觉得痒痒的,浑身都发软。心中涌上一股暖意,不知是今日的炭火烧得太旺还是两人贴得太近,怎么觉得脸上好烫。 双颊绯红,心中窃喜。陆清远趴在桌前,用全身挡着,似是害怕沈孟庄看见,一笔一划偷偷摸摸写着,用方才师兄教他的那些字。 见怀中人认认真真地伏案书写,沈孟庄不禁好奇,遂凑上去问道:“写了什么?” 谁知陆清远不仅没让他看,还用双手遮住写好的字,低着头羞涩地轻声道:“师兄不要看。” 愈不让看,沈孟庄心中便愈好奇,甜言蜜语哄着,才哄得怀中人松开手让他瞧一眼。 只见那行秀丽的小字,一本正经地写着—— “我爱师兄,师兄爱我。” 沈孟庄忍俊不禁,颔首称道:“好字好字。” “师兄笑话我。”陆清远整张脸更红了些,佯装生气地双手遮住那行字,嗔怪道。 “岂敢呐,字体端正,字迹娟秀,远胜于我啊。”沈孟庄掩不住嘴角的笑意,低头看着怀里娇嗔的人,“你说是吧,夫人。” 方才噘嘴忿忿的陆清远,此刻被一声“夫人”就哄得七荤八素,想要努力憋住,五官愈发扭曲,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两人相视而笑。 窗外白雪压枝头,佝偻的竹枝不堪重负愈来愈低,沉甸甸的雪团“啪嗒”掉在地上,砸出一道银白烟花。窗内青烟袅袅,炭火噼啪,两人在氤氲中亲吻。 回忆如无情利刃,耳边亲昵的话语愈发清晰便愈发锥心。不过数月,恍然物是人非。 心中苦涩似决堤的山洪,沈孟庄双腿发软整个人跪倒在地。昔日跟在他身后一声一声唤着师兄的人,抱着他的胳膊撒娇讨好的人,占据他整颗心的人,再也、再也…… 屋内饮泣声许久才渐渐停止,沈孟庄坐在床边倚着墙,仰头盯着天花板出神。突然大门被推开,轩丘大步踏进房内,走到他身前沉默了许久,最终缓缓道:“为师听闻你终于肯出门了过来看看你,去者不可追,你好好思量吧。那日你为众人所指,为师岂能坐视不管,虽然都是为师的弟子,但……” 话到了嘴边顿了顿,轩丘摇头轻叹道:“为师唯有弃他保你。” 两人静了片刻,沈孟庄突然仰头苦笑,眼中不断涌出热泪。 “弃他保我?”沈孟庄重复轩丘的话,偏过头看着眼前的师尊,“师尊,我情愿你都弃了。” 轩丘沉默未语,盯着沈孟庄看了许久,心中五味杂陈,道不尽也说不出,最终转过身悄声离开。临走前,站在门边思虑了许久才说出口,苦心宽慰身后人,“忘了吧。” 忘了? 沈孟庄不可思议地呢喃了一声。 怎么忘?如何忘?他这辈子,只喜欢过这么一个人,如何能忘得了? 滚烫的泪水模糊他的视线,此刻心头被割开一道口子,赤.裸.裸扔在地上放血。深深刻刻的凄楚与绞痛,令他喘不上气。 目光忽而瞥见枕边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沈孟庄愣了片刻,随后拿过木盒缓缓打开。 木盒最上方,映入眼里的是一块素白干净的手帕,好像包着什么东西,手帕边缘有细小的毛球,似乎是经常被打开。 小心地打开手帕,沈孟庄盯着手帕里的东西心头一紧,里面是他送给陆清远的鸳鸯玉佩。他说,那是他娘留给沈家媳妇的。 眼角通红,泪水滴落在玉佩上。沈孟庄感觉喉咙里有无穷无尽灼烧的苦楚,往事如潮水尽涌上心头。 拿出玉佩,在手帕的下面,安安稳稳地放着一支银钗。那日他一眼瞧见那件绿罗裙,满心欢喜地买下来,想让他的夫人穿上给他看。温香软玉,玲珑娇媚,昔日缱绻温存,恍如昨日。 滴下来的眼泪早已将被子沾湿了一片,心头一阵抽搐,沈孟庄犹存的一丝隐忍紧绷着,双手颤抖着继续往里找。 银钗下是一些他的发带,那日陆清远被人诬陷,这个木盒里的东西被堂而皇之地倒在地上。也是那日,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许多不翼而飞的贴身之物被人偷偷收藏。 拿出木盒里叠好的发带和其他东西,里面空了一半。沈孟庄继续翻找,突然看见盒底的东西,双眼睁大,心头一紧,浑身都在颤抖,脑袋“轰”地一声,所有隐忍全部爆发,心如刀割的痛楚冲刷他全身,失神的双眼里是难言的哀恸。 在一群饰品下面,在木盒最底下,是一枚飞镖,是那日沈孟庄无意中救下陆清远而负伤的飞镖。 他竟然连这个都藏着?他竟然连这个都记在心上?不过是无心之举,不过是一时情急,他竟然……都记着。所有与沈孟庄三字有关的东西,他竟然都妥善收好,放在枕边,如珍宝一般爱惜。他不在乎自己如何,却唯独看重沈孟庄的一衣一食。牢牢地记在心里,小心翼翼。 悲痛欲绝愁肠断,沈孟庄紧紧攥着那枚飞镖,终于无法控制地掩面痛哭。如此真情,如此真心,是他负他,是他负他…… 与此同时,无间深渊内。陆清远的手脚皆被乾坤锁束缚。铁链来自地底,无穷无尽拉不出尽头。陆清远只能在深渊中活动,而当他试图接近石壁时,铁链便会将他拽回来,好几次他都摔断了骨头,擦破了皮。 无间深渊没有日光,陆清远体内的真气被乾坤锁压制,而另一股无穷的魔气趁机占据。血色红瞳如跳跃的焰火久久没有熄灭,脖间的死印在黑暗中愈发艳丽,仿佛永远是这幅模样了,这双眼眸,从此只剩赤红诡邪。没有那个人,黑瞳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百无聊赖地晃悠,陆清远拖着沉重的铁链枷锁,如孤魂野鬼一般晃荡至鬼鸣涧。甫一踏进涧中,耳边便有一阵邪笑声震耳欲聋,仿佛尖锐的指甲刮过玻璃,惊得他头皮发麻。 愈深入耳边的声音愈乱愈嘈杂,周遭一片漆黑。突然间一道白色身影闪过,陆清远停下脚步,歪头半眯着眼看向身前。 昏暗卧房内,沈孟庄正贴心地给负伤在床的陆清远喂粥,那时他自娘亲死后,第一次被别人如此细心照料,这个人还是可望不可即的大师兄。 往事重现,陆清远忽而视线模糊,眼泪涌出眼眶。 然而画面斗转,溯源望之。在进门前,沈孟庄掏出一张符文覆在碗上。转眼人事变幻,眼前的自己被巨石碾压,周身滚过利刃,浑身是血。 当年的疼痛似乎在残留在每一个毛孔里,而更让陆清远觉得浑身发疼的是,当年他内力被封,竟是、竟是…… 利刃天梯,每一刀都尝过,那种锥心刺骨的滋味,原来是他,原来是他……竟然是他,怎么能是他,怎么能是他啊…… 难以置信的哀痛如当年的利刃再次一刀刀割在身上,全身的血涌上脑袋,陆清远浑身颤抖你,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低着头呜咽抽泣,耳边撕心的鬼笑此起彼伏,嘈杂中,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愈来愈清晰。 “当日进入白塔身陷魔音阵的,可就只有我们,你以为操控凡人的魔音会凭空而出?切,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你可真是好骗啊。” “你师兄就是个伪君子,呸!” “你被他骗了!” “你被他骗了!” “你真是愚蠢!” ………… 昔日惹人厌恶的话语句句涌上心头,眼前画面一幕幕,将所有的温情打碎。缱绻柔情背后,竟是夺人性命的毒蛇。 眼泪控制不住的滴在地上,似乎快流尽了一般,只剩鲜血涌出眼眶,血泪滑过苍白的脸颊。陆清远低头啜泣,肩头不停地踌躇。 他深爱的师兄,他仰慕的师兄,他向往的师兄……呵,哈哈哈哈—— 突然仰头大笑,血泪从眼角滴落,手脚上的铁链剧烈颤动。连鬼鸣涧的骇人鬼笑都忌惮这股邪笑,渐渐销声匿迹。空谷里,只有陆清远的笑声回荡。 真是他的好师兄啊。 第115章 争抢血条 白日盛夏, 林间蝉鸣。后山竹叶簌簌,风吹枝头, 沙沙作响,沈孟庄已经站了许久。 “真的要走吗?”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沈孟庄转过身, 看见孟青阳正缓缓向自己走来。 “嗯。” “不再想想?” 沈孟庄沉默未语。 两人明明只有一步之遥, 孟青阳却觉得此刻的眼前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遥远。 已将快忘了距离那日过了多久,沈孟庄自醒来以后,整日消沉,仿佛三魂七魄也跟着陆清远消失了。只剩一具躯壳每日在山上毫无目的的游走,从陆清远的卧房至后山竹林。 那日他正坐在石头上, 也是这般望着竹林出神, 脑中突然响起聒噪的机械声—— 【系统: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主角陆清远的黑化任务, 所有通关任务已全部解锁。宿主可以回去了,系统提醒您,请问宿主是否确定返回?】 眼前浮现出系统的对话框, 一边是“确定”, 一边是“取消”。沈孟庄盯着那个“确定”的提示, 沉默了许久。当日他心心念念赶紧完成任务返回现实世界, 如今近在咫尺,却恍若桑田。 【系统:请问宿主是否确定返回?】 脑中的声音再次催促了一遍。 【系统:系统再次提醒,请问宿主是否确定返回?宿主?宿主?】 盯着红得刺眼的“确定”提示,沈孟庄眼眶发红,双手紧紧握拳, 在脑中的声音再三催促下,终于缓缓开口道:“不回。” 【系统:啊?这……系统提醒,请问宿主是否确定取消返回?】 “不回。”沈孟庄气若游丝,仿佛这二字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我要等他回来。” 【系统:系统提醒!系统提醒!由于宿主主动放弃返回,一切后果请宿主自己承担。从即刻起,中断宿主与系统的所有联系。即,今后宿主在《君临修真路》中所遇到的一切问题,系统将不再干涉。】 一本正经地打了个官腔后,脑中的机械声突然长长叹了口气—— 【系统:宿主保重,今后您的命格就和这个世界的人一样了。也就是说,不再有系统补充血条,您所有的伤病,甚至生死,都将按照书中的因果律进行。对了,忘记告诉您,您的新年大礼包已经放进空间口袋中。即便以后您无法连接系统,但如果您要兑换礼包,或者使用道具,都会自动为您服务,直到道具全部被使用。今后,我将不再与您联系了,祝宿主天天开心,再见!】 脑中的系统声戛然而止,似消失在水面上的泡沫。今后,他只存在于这个世界了,只作为沈孟庄活着。 “还能再见吗?” 思绪被眼前人打断,沈孟庄看着孟青阳良久,沉声道:“不必见了。” “不去和他们道别吗?” 看着沈孟庄离去的身影,孟青阳即便心中牵挂万分,也只能站在他身后,徒劳地看着他渐行渐远。 沈孟庄头也不回地离开,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淡淡地回道:“不必了。” 三日前,他已向轩丘辞行。如今暗境异兽邪祟残害百姓,他不能坐视不管。与其在山上每日看着曾经与陆清远温存的地方,不如下山找点事做。 安虚峰上所有人都来劝他不要走,孟青阳听到消息也匆匆赶来。但沈孟庄已下定决心,即便是轩丘挽留也无济于事。 轩丘无可奈何,最终同意了他的请求。不过他仍是苍玄弟子,安虚峰永远等他回来,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不会再回来了。 为天下人之安乐,死而后已。昔日壮志凌云,今日如论如何也要尽力做到,尽力庇护用辜负所爱来保全的苍生。 一年又一年,暗境不断流传着“白衣泽世”的传说。近年来邪祟肆虐,百姓叫苦不迭,身受其害。突然有一天,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御剑杀敌,解救苍生于水火。因此人白衣负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还未待人看清他的模样,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世人口口相传,说他是天神下凡来保佑人间的。所以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暗境多了一座白衣观,此后愈来愈多,“白衣泽世”的传说愈传愈广,世人开始信奉这位白衣天神。 这日倾盆大雨,沈孟庄躲在屋檐下,耳边隐约听见屋内人在谈论“白衣泽世”,愈说愈离奇,愈说愈心向往之。不禁漠然一笑,忽而抬头看见天际一弯彩虹。从东边的山头驾到西边的山谷,在雨后碧空的映衬下格外光彩熠熠。 许久未见到这么好看的彩虹,沈孟庄欣然一笑,心中雀跃,指着彩虹低头看向身边,笑道:“小九你看,好大的彩虹!” 身侧空无一人,只有空荡荡的屋檐,再也无人抓着他衣袖笑眼盈盈地回应。心中涌上一丝苦涩,沈孟庄悻悻地收回手,走出屋檐。 单薄的身影融入拥挤的人群中,一袭白衣格外儒雅素净,也格外形单影只。 没事,不过是恢复原状罢了,他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1] 此时无间深渊内,气氛幽微,陆清远与一名鬼怪厮杀。堕落深渊的邪祟已存在千年,不死不灭,邪气深厚。而此刻的陆清远也不是好欺负的主,方才那名鬼怪偷袭他一掌,他便生生折断手臂,将手指一根根扯下来塞进鬼怪嘴里。 眼中红光一闪,眼神锐利,魔气横扫四周。周身的鬼怪皆被他震开数数百米,血溅长空,四肢俱断,躺在地上哀嚎叫唤。 自陆清远坠入无间深渊以来,这些千年鬼怪便五中无人地想要教训他,仿佛是自己的领地被人进犯,要给来人一个下马威。然而目光短浅的他们却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危险丝毫没有察觉。 一如此刻,耀武扬威围拥的鬼怪对身前之人一无所知,只当是一个被扔下深渊惩罚的毛小子。出言不逊地教训陆清远,命他钻过自己的□□,否则小命不保。 被鬼怪包围的陆清远岿然不动,冷笑一声,只见红瞳中血光闪耀,站在最前方的鬼怪身首异处。其他跟过来的小鬼怪们登时吓得瑟瑟发抖,连滚带爬地消失。 正当陆清远转身欲离开时,突然被人抱住大腿,低头一看,却是方才被鬼怪围攻的人。 那人紧紧抱住陆清远的大腿,死皮赖脸地说道:“祖宗做人做到底,带上我一起闯荡吧。” 眼神冷峻地低头瞥了他一眼,陆清远猛地抽回腿,“嘁”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人也不管,就跟在陆清远身后,自顾自地说道:“我啊,是一名道医,十年前误入无间深渊就出不去了,你呢?你是怎么进来的?哦忘了说,我叫谷虚子,你叫啥名?” 对耳边的叽叽喳喳充耳不闻,陆清远冷哼一声,径直往前走。 “嘿你小子好歹理我一下,我看起来怎么也比你年长吧。你带上我不亏,你帮我打他们,我给你疗伤。” 陆清远冷眼瞥向他,一言不发。谷虚子就当他同意了,心安理得地跟在他身边。 自那日被沈孟庄刺中心脏以来,陆清远的心头便时时作痛,有时疼起来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这日他坐在洞里,身后靠着石壁,浑身大汗淋漓,额前青筋暴起,手指也因疼痛抓挠石壁磨出了血,指尖血肉模糊,指甲盖也翻出来。 抓心挠肺的疼实在难以忍受,陆清远抓起一旁尖锐的石块,在胸口一笔一划刻上沈孟庄的名字。割开的伤口瞬间渗血,血丝相连,妄想以痛止痛。 他要将他永远记在心上,所有好的不好的,所有的温情和虚假,他都要留下痕迹,属于他们之间的痕迹,谁也不能抹去。 他要让自己每一寸肌肤,每一根血脉,都记住这种痛楚,只为那个人而发作的痛。 他恨他,恨他抛弃自己,恨他对自己好,恨他对自己不好。恨他在千夫所指时没有带他离开,即便他曾苦苦哀求。恨他在自己全身心依赖上这份温暖时,毫不留情地抽身而退。他恨他,怨他,若有朝一日,他要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皆因他而痛。然而百转千回,心头撕裂如万蚁蚀身,在虚脱昏迷之际,他却真的很想他。 昔日身陷死关、命垂一线时,昔日万人唾骂、孤立无援时,他是救命稻草,也是最后一根稻草。 他是这一生只此一次的心动和欢喜。 然而心脏死了。 年复一年的无聊,日复一日的等待。转眼间已过了数年,陆清远与谷虚子两人都快将无间深渊的每一寸土地都踩烂了。 这日冷风萧瑟,无间深渊的阴森之气格外浓重。平日来献媚讨好的鬼怪也无见踪影。陆清远却丝毫不在意,不以为然自顾自往前走,摸索出口。 周身幽深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红瞳与死印在阴暗中闪烁着诡邪的血光。陆清远心头突然一阵绞痛,脑中似乎有一种声音指引他往前走。 身后的谷虚子大喊着让他不要再往前,然而他却是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前行。谷虚子无可奈何,只能跟着他继续走,身前却突然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拦,将两人隔开。 独自一人走了许久,周遭渐渐升起黑雾,愈往里走愈发浓重。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骇人嘶叫,一道黑影从陆清远头顶飞过,待他转过身时却没了踪影。 再一转身,眼前忽然多了一座幽洞。陆清远半眯着眼审视洞口,里面一片幽暗,什么都看不清。迟疑地缓步进入,狭窄的曲径阴森,黑雾将他包围,手脚上的铁链声在暗道中回荡。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骤然开阔。耳边能十分清楚地听见水滴的声音,身后冷风袭来,陆清远猛一回身,方才那道黑影扑面而来,骇人叫唤,红光刺眼。 浓重杀气直面逼来,陆清远侧身一转,方才看清偷袭的黑影,是一只血蝙蝠,扇动着翅膀从头顶飞过。恍惚间,好像在哪见过? 血蝙蝠飞过陆清远的头顶,穿过暗道,嘶哑叫唤在洞中回荡。翅膀挡住前方的景物,陆清远什么也看不见。 一声骇嘶叫,血蝙蝠突然消失。眼前顿时呈现一道黑影,黑影背对着他,身下是一汪寒潭,水汽氤氲,隐约闪着银光。 那道黑影墨发披散,似枯藤垂柳,铺了一地。黑影乍然转身,陆清远心中一惊。 眼前之人剑眉黑眸,肌肤光洁,眉间一颗朱砂痣,鼻梁高挺,文雅中不乏洒脱。仔细一瞧,模样竟与陆清远有几分相似。 仔细端看黑影的长相,陆清远霎时大惊,满腹疑惑地问道:“你是……爹亲?” 黑影闻声忽然大笑一声,轻挑眉梢,调笑道:“你要这么唤我也可以。” 话甫落,只见黑影的容貌渐渐变化,悄然间,竟与陆清远如出一辙,两人如对镜般看向对方。 “你是!”陆清远心中愈发狐疑,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你到底是不是我爹亲?你若是我爹亲为何不回去?娘亲她一直在等你!” 提及娘亲,陆清远眼中闪过一抹苦涩,似是触碰到内心最柔软、最酸楚的一块。 “娘亲她一直、一直在等你回家,直到她死前,她都一直告诉我,爹亲很快就会回家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扔下她?扔下我和娘亲?为什么要让我成为没有爹的孩子?为什么最后我连娘亲都没有了?” 最不堪最痛苦的往事涌上心头,陆清远深深低着头,肩头细细抖动,语气哀怨悲恸,带上哭腔,犹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 “娘亲?”黑影嗤之以鼻,“叫得可真亲热啊,别装了,你在想什么,我能不知道?” 低头轻声啜泣,陆清远沉浸在满腹哀伤中久久不能平静,浑身都在细微地战栗。两人沉默了片刻,突然一声冷笑打破幽深气氛。陆清远低着头扬起一边的嘴角,血瞳的红光似跳跃的火苗在眼中兴奋摇摆。缓缓抬起头,昂首睥睨眼前之人,鄙夷道:“被你发现了。” “你到底是谁?” 黑影挑起一缕长发,指尖捻磨,看着陆清远不紧不慢地淡淡道:“我是你爹亲啊,我儿。” 陆清远仍是傲视他,脸上写满了厌恶,丝毫不想接他的话。 见被人嫌弃,黒离撇撇嘴,丝毫不在意地说道:“如你所见,按凡人的血缘关系来说,我的确是你爹亲。但实际上,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拐弯抹角,话里有话,陆清远显然听得不耐烦了。黒离见他沉不住气的模样,摇头叹道:“你还是嫩了些,不过也无妨,反正也不是真的。” 见陆清远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不解,黒离继续说道:“罢了,在你临死前让你知道事情真相也无妨。当年本座魂魄四散,被禁印尘封。为护住魔核,最后尚存的一缕元魂化作人形,便是你方才看到的模样,去往暗境寻找能寄存魔核的肉身。 或许是缘分使然,让本座遇到了你娘亲,本座见她是阴日阴时出生,血脉极其适合,是寄存魔核的不二人选,便与你娘结为夫妻。魔核便在她体内孕育,借肉.体.凡胎存于世间,形成了你。也就是说……” 黒离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清远,眼神尽是无上的自信与王者之威,“你不过是本座以元魂和魔核炼化出来的备体而已,一个供本座重塑肉身回元养魂的备体。” “现在你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了,可以安心地回归吾身,去和你亲爱的娘亲见面了。” “来吧,我儿,让本座感受你的孝顺吧。” 话甫落,黒离身影迅疾,直逼陆清远。生死一瞬间陆清远侧身躲过黒离的攻势。黑暗幽穴内,实力相当的两人交手数招,夺命游戏不留生机。 铁链剧烈晃动,陆清远怒火攻心,魔气震慑空明,掌劲含剑势之力杀向黒离,怒喝道:“娘亲她那么喜欢你,你竟敢!” “啊,是啊,只怪我们夫妻缘薄,不然本座是要将她接回魔界的。”黒离不耐烦地回应道。 两人交手间,各中对方一掌,顿时呕红。黒离揩了揩嘴角的血迹,冷笑道:“你废话太多了,现在可以去死了。” 话音刚落,黒离攻势转换,招式狠绝,多年的征战经验令他一眼就看出对方的漏洞。惊愕一掌,贯穿陆清远的胸膛。 突如其来的掌势直逼陆清远的命门,巨力冲击瞬间,陆清远撞在石壁上,黒离的手掌贯入胸膛正在剥脱他心口的魔核,从血肉中一点一点剥开。 剥皮的痛楚如一根根银针插.进指甲盖,陆清远不停地呕血,眼泪掺杂着鲜血涌出眼眶,脸色苍白如鬼,薄唇也失了血色。 他不甘心! 他悲惨的童年,被同龄人嘲笑是没有爹的野孩子的童年,他孤身一人被呵斥怒骂的童年。他孤苦无依的一生,他忍受世人白眼与欺凌苟且的一生,竟是为了供另一个人,供另一个自己回魂?那他算什么?他遭受的这一切究竟算什么? “如果世上有两个人,不论相貌还是力量完全相同,如果这两个人注定只能有一个作为胜者存在,那么、那么……” 嘴角的血滴溅在黒离手臂上,陆清远双眼如鹰,眉眼阴冷,死死盯着黒离,忍着剧痛,双手用力抓住黒离的胳膊,指尖发白,语气鸷狠狼戾,怒喝道:“请你去死吧,为我而死!” 一声长喝,陆清远扯断黒离的胳膊,雄沉一掌将黒离震开数十米撞上对面的石壁。 胸膛的血洞迅速愈合,陆清远昂首俯视身前之人,盛气之姿不可一世,仿佛天地间,再无人能阻他去路,挡他者死。 忽而扬起嘴角阴笑,陆清远轻挑眉梢,傲视黒离。脖间死印似苏醒的毒蛇,沿着下巴钻上脸庞,遍布全身。狰狞血色似贪婪的蛇信,陆清远缓缓抬手,指尖死印如跳跃的火苗,一股迫人邪气杀向黒离,一化无穷,势不可挡。 危机之刻,黒离回身闪躲,幽穴内气氛骤变。陆清远半眯着眼看向躲避死印攻击,忽而眼中红光闪动,扬起一边嘴角,冷声吟道: “娑罗奈落,永夜魔章。于焉吾令,万世沉沦。” 身前的黒离闻声一惊,愕然地看向陆清远。一旁的寒潭突然有了反应,闪烁着刺眼的银光。地面震动,石壁出现数道裂缝。黒离眉头紧锁,怒声道:“你怎么会知道?你竟敢!本座要你死——” 终招在即,黒离勃然大怒,一声狠厉长喝,挟震天怒氛,掌势萧杀,身影迅疾直逼陆清远,意欲取他性命。 轻蔑笑声中,杀招落在陆清远胸前,只差分毫,胜负已定。胸口锥心灼烧的剧痛,黒离低头却见魔剑贯穿他的胸膛,剑身上的血槽不断汲取他的魔气。 手执魔剑,陆清远俯视着眼前狼狈的黒离,眉眼鄙薄,嗤笑道:“别忘了,我才是死印之主。” 说罢,脖间死印与红瞳同时闪烁,死印之气贯入魔剑。黒离的身影忽明忽暗,全身的魔气皆被魔剑剥夺,歇斯底里地怒吼:“该死!该死——” 话音还未落,黑影四散,败者不存。 被魔剑击散的元魂在四周飘荡,死印再次闪烁,所有元魂皆贯入陆清远体内。一股无穷的魔气涌入每一个毛孔,陆清远浑身燥热,体内刚劲横冲直撞每一根心脉,仿佛下一刻便要爆体而亡。极力运气压制雄厚魔气,陆清远浑身的死印似炸裂的血管,汲取血肉疯长,魔气冲顶的灼热直逼天灵。陆清远仰头长喝,手脚的乾坤锁登时爆裂。 骤然间天崩地裂,黑暗洞穴坍塌,寒潭上方水汽蒸腾,形成一股漩涡。手中魔剑剧烈颤动,剑身的血槽与死印一同疯狂跳动。 此后,魔剑所到之处,皆横尸遍野,尸骨堆积如山血流成河。暗境无人能挡,剑势之利,崩摧数座山巅。魔气千丈,横扫八方。饮血邪刃一展绝世,世间地动山摇。世人皆闻之色变,难以撼动其万分之一。故,此剑名—— 祸行。 幽幽魔界,永不见天日,唯有天际常燃的鬼火照亮长空。邪气笼罩的永夜天宫内,百万魔军纷纷俯首跪地。暗傀、三首岐婴、长邪三人跪在王座下方,所有魔物皆屏息静气,静待王者归来。 气氛幽深的大殿上,一道人影缓步前行,黑袍曳地,华冠熠熠。死印如红色藤蔓编制的花冠,缠绕脖间。信手扬起衣摆,坐在辉煌宝座上。眼中红瞳妖艳,似在看着脚下众人咧嘴邪笑。 大殿上,所有魔族高声呐喊,百年之刻终于盼到魔界之主。喊声震耳欲聋,在天地间回旋,似是昭告天下。 “属下恭迎尊上回归!” “永世不灭,暗夜无疆。魔尊再临,长夜圣光。” 第116章 魔尊临世 十年间, 沈孟庄行遍暗境除魔卫道。这几日,他一直停留在集水镇。此地三月前突然出现一只异兽, 盘踞在朔望湖中,吸食生人魂魄,已有数百人命丧于此。 初到此地时, 沈孟庄以为很快便能解决, 孰料这只异兽竟能以生人之魂死而复生。沈孟庄砍杀他三次,回回都在命尽一刻金蝉脱壳,潜入湖底逃之夭夭。待过了数天恢复后,便浮上水面再次作恶。沈孟庄曾以安世剑探湖中虚实,奈何湖中有异兽的结界, 难以深入。 是日, 沈孟庄站在岸边, 望着眼前平静的湖面沉思。距上次负伤而逃已过三日,想必近两日便会出现了。该如何破解它逃脱之法? 正思量间,衣袖突然被人轻轻扯了两下。沈孟庄低头一看, 是绣娘家的小意, 手里拿着一根烤熟的红薯, 仰头看着他眨眼。 “哥哥, 饿不饿呀?吃点东西吧,那,给你。”小意掂着脚,双手举着红薯,似乎很努力地想要递到沈孟庄嘴边。 看着眼前人澄澈透亮的双眸, 长睫微微颤动。恍惚间,一抹熟悉的身影浮现眼前,曾经也是这般眼巴巴地仰望着他。 “我不饿。”沈孟庄蹲下来,看着小意轻声笑道,“你多吃点。” “可是,可是娘亲说要给哥哥吃。”小意为难地看着沈孟庄,稚童的青涩在他肉嘟嘟的脸上一览无余。 心间暖洋洋的,看着眼前这张纯净的脸庞,沈孟庄方才缠绕心头的愁绪顿时消散,接过小意手里的红薯掰成两半,递到他眼前,轻笑道:“一人一半。” 此时苍玄派中,士白前往余凌峰寻找素陶。两人寒暄间,士白故弄玄虚将轩丘要练就东煌阳火一事透露给她,还将轩丘交代他搜集圣血之事也一并告知。 “啪嚓”一声,手中茶盏摔成碎片。士白看着素陶花容失色的模样,故意说道:“哎呀师妹,怎么听见我要下山就担心成这样。你放心我一定平安归来,也不是第一日闯荡江湖了,你且放宽心。” 以为士白尚未发觉她的心思,素陶僵硬地扯动嘴角笑了笑,双手无措地在膝盖上擦了擦,神色慌张,断断续续道:“是,师兄、师兄保重,我……我不太舒服,就不留师兄用膳了……” 对方已下逐客令,任务已经完成,士白也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遂装模作样地安慰了几句便离开。 人已经走远,屋内静寂无声。素陶头晕目眩,耳边聒噪。方才士白的话不停在脑中回响,若真如他所言,那…… 心中已有猜测,素陶步履匆匆赶往洞穴。待她进入洞中,看到冰棺中已经腐朽发黑的尸体时,浑身的血液仿佛被抽干一般,连朱唇都失了血色。 若如士白所言,是他,是他要用师弟之血。果然,又是他。素陶双手紧紧握拳,恨意与怨气在眼中如烈火燃烧。倘若真要为苍生而牺牲的话,那么死他一个就够了。 阴霾天空,窗外的银杏树又添新绿。轩丘站在窗前,望着银杏树出神。那时他和素陶初入苍玄时所栽,如今已亭亭如盖矣。 突然胸口一阵绞痛,眼前一黑,轩丘重心不稳往后一个趔趄,赶紧抓着窗槛才不至于晕倒。近日来,他胸口的疼痛愈发剧烈,仔细一想。应当是从那日他出关开始,胸口偶尔隐隐作痛,莫非是气急攻心? 满腹疑惑一直不得其解,轩丘凝神运气却发觉体内真气渐渐流失,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蚕食他的真元,他竟然一直都未发觉。然而眼下事态危急,已不容耽搁。轩丘只能暂时压制那股力量,待事成之后再寻破解之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暗境与魔界交界的烛阴门再次被破。魔界大军浩浩荡荡,如蝗虫过境,进犯暗境,一如百年前那场血腥的封魔大战。 魔军气势磅礴,精锐雄兵携排山倒海之势,直逼安虚峰。大军压城,魔物疯狂之态,如被放出牢笼的猛兽,张牙舞爪残杀暗境百姓和苍玄弟子。 魔界骁将——暗傀、三首岐婴、长邪等高位魔族,雄姿英发号令群魔,大军碾压山头,地崩山摧之势势不可挡。 苍玄派众弟子与魔物厮杀,大敌当前,几位尊长亲自迎战,与三位魔将交手。战场瞬移百里,安虚峰地毁石飞,山头崩塌。众人拼尽全力杀出生机,奈何双方实力悬殊,且魔军有备而来,苍玄派战力缺乏,瞬间落于下风。眼见情况危急,轩丘紧急传召沈孟庄,为苍玄派争取一丝希望。 此时身在集水镇的沈孟庄,接到应觉仪的呼唤后,心急如焚。眼下镇上的异兽尚未解决,苍玄派的危急刻不容缓。只能先回山一趟,待危机平息后再返回。 在朔望湖周遭设下结界,至少能拖上几日,水中异兽暂时不会接触镇上之人。沈孟庄安排好一切后,便匆匆回山。 待沈孟庄离开后,湖面突然泛起细微涟漪,一圈一圈荡漾。突然巨浪滔天,一只异兽钻出水面,环顾四周。正当它沾沾自喜意欲上岸时,突然水面黑雾渐升,似一条条毒蛇爬上躯体。 骤然间,一只血蝙蝠叫唤一声,从它头顶飞过。紧接着,数道赤艳剑气围剿异兽。剑光掠影间,庞然大物登时碎成一条条一块块,一声惊爆划破长空,异兽爆体而亡,魂飞魄散。 安虚峰上,道火长绵。烈焰焚烧,安虚峰陷入一片火海。周不凡等人与魔物交战,名剑之锋锐不可当。奈何魔物杀之不死、杀之不尽,众人之精力已逼至极端。 战况胶着,杀机四伏。周不凡激战不休,被魔物重重包围,兵刃交锋杀招不绝,渐渐力不从心。逍遥剑光影凌厉,剑身携火,燃烧不灭。周遭魔物被道火焚烧,然而一波倒下一波再生,前赴后继。 危机之刻,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安世剑凌空跃出,剑气横扫八方。弧光凛冽震开魔物。沈孟庄杀入战局,道火辟道而至,安世剑杀招疏狂。 “大师兄你可算回来了!”周不凡背对着沈孟庄,与眼前魔物僵持,“你再晚一点就直接给我收尸吧。” 两人背对背,一如往昔,并肩作战,配合无间。沈孟庄手执安世剑,沉声道:“留着说话的力气杀敌吧。” 因沈孟庄的加入,周不凡等人的危急顿时消解。明火燃耀,众人杀出魔物包围。此时三首岐婴一体三化,堵上生门,断绝生路。其中以女婴最为棘手,连轩丘也难以对抗。 银发飞舞,女婴身着银色战甲,手执长矛,飒爽英姿不负魔界战神称号。一招击败暗傀后,飞身落至沈孟庄身前,眉眼妩媚,出言调戏道:“沈哥哥,我们又见面了。” 三体分化,苍玄派众人面临更大的危急。千靥以以一当千,身影回旋间,已剥下数十人的面皮。恶相拔地参天,一脚踏平一座阁楼。再加上暗傀、长邪实力强悍,魔尊亲卫军又有吞焰玄甲在身,魔族雄威之姿势如破竹,众人再陷死关。 突然天空乌云密布,团团黑雾愈发浓重,蔽日遮天,严丝合缝遮住日光。飓风席卷山头,满山树枝疯狂摆动,树叶刷刷抖落。天际诡艳红光掩染,正如世人口中所言的血光之灾。 一声骇人嘶叫从林间传来,紧接着千万只血蝙蝠在空中盘飞,形成一道风柱。随后向四周飞散,俯冲而下,从众人头顶掠过。叫唤声所过之处,白骨森森。 远处吾道门上,黑雾渐渐汇聚,形成一股漩涡,似无底深渊,一股迫人的魔气笼罩整座安虚峰。众人望着那股黑雾,耳边的血蝙蝠声此起彼伏,顿时后背发凉。隐隐发觉有一股难以撼动的力量即将呈现,是所有人都无法反抗的绝对之威。 黑雾中,只见一道人影渐渐成形,缓缓现身。黑氅如墨,衣摆翻飞,发丝在身后随风飘舞,华冠生辉,耀眼夺目。陆清远立于吾道门之上,昂首蔑视脚下挣扎的众人,仿佛审视蝼蚁一般。 目光锁定人群中一抹熟悉的身影,眼中绽放着兴奋愉悦,似久别重逢的喜悦,又似捕捉玩物的猎奇。陆清远抑制不住内心欣喜,眼神既渴求又疯狂,闪烁着异常的偏执与思念。扬起一边嘴角,带着诡异的笑,如黑夜里艳丽的彼岸之花,语气若狂道: “好久不见呐,师兄。” 第117章 血染合欢 熊熊烈焰, 道火长绵。安虚峰上狂风席卷,明火燃耀。周不凡、叶蓁蓁、冷山岚三人与长邪等魔军混战不休, 三锋并行,精力已逼至极限。 另一边战场上,轩丘挡下三首岐婴杀招, 眼见难以拼得一线生机, 意欲回太虚阁取太初剑重创魔军。虚晃一招后,趁机逃出三首岐婴的包围。 一路疾行,轩丘拖着重伤的身躯赶往太虚阁。身子摇摇晃晃,急急而奔。胸口的疼痛突然发作,比以往更甚, 加上身受重创, 轩丘顿时口吐朱红, 体内真气紊乱。握剑的手控制不住地发颤,眼前渐渐发黑。 心系众人安危,轩丘运气压制剧痛, 撑着一口气火速赶往战场。行至中途, 突然一道人影从天而降, 拦在轩丘身前, 剑尖直指胸膛。 待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轩丘心中莫名急躁,语气略显责备,沉声道:“素陶你别闹了,大敌当前, 快让开!” “我别闹了?”素陶错愕地扬起嘴角,食指指着自己,“这话应该问你!轩丘,你应该问问你自己,这些年来你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从前我不问,不代表我不在意。如今昭然若揭,你还想瞒我吗?” 不欲与素陶纠缠,轩丘只好找个理由搪塞,“有任何事等我回来再说,届时我会解释所有的一切。” “不必了!”素陶侧身而立,别过脸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神情,“我只问你一件事。” 两人之间的距离明明只有几步之遥,此刻却恍如沧海桑田。 “为了拯救第一百个人,就要牺牲之前的九十九个人,是么?” 轩丘沉默未语,心中思绪翻涌,他不知该如何回答。素陶见他不回应,低头冷笑一声。两人僵持在原地,远处爆炸声起,打破了此刻的僵局。轩丘顾及众人,遂急匆匆地推开素陶,一心赶往战场,焦急道:“此事我回来再与你说——” 然而话音还未落地,轩丘匆忙的步伐突然停下来,双眼睁大心中惊诧愕然。胸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却是素陶的名剑从身后贯穿心脏。 剑刃饮血,杀招索命。素陶站在他身后,扬起一抹决绝的狠笑,“这就是你的正义吗?你的大爱吗?这就是你一直坚持的原则?呵,那你就去地狱拯救你的第一百个人吧。” 话甫落,素陶猛然抽出剑,顿时血溅长空。轩丘捂着胸口缓缓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子。体内那股莫名的异力似出笼的猛兽,瞬间蚕食体内真气,彻底断绝最后的生路。 眼前渐渐模糊,轩丘伸出手想握住素陶,然而天不遂人愿,推开的人再也抓不回来了。伸向所爱的手,最终蓦然坠落。一代先天,命尽于此。 “呵……哈哈哈哈哈——”素陶仰天大笑,眼泪夺眶而出,握剑的手剧烈发颤,身子左右摇晃,仿佛那一剑用尽了她毕生的力气。 心中空荡荡的,仿佛被掏空。满腹的执念与怨恨,此刻全都消失了,如泄气的皮球一般。素陶失魂般踉踉跄跄前行,走过轩丘的尸体时,却发现他的衣襟处露出一块黄色的信封。 盯着信封许久,素陶终于弯腰捡起,颤颤巍巍地打开,然而在见到信中内容的第一眼,素陶登时张目结舌,无穷的苦涩涌上心头。句句恳切,仿佛是犯错的丈夫在讨好妻子一般,信中写道—— “素陶吾妻,乱我心者,知我所求。然人生不复初见,无计相回避。心有千结,欲说还休。若你不喜欢,我此后便改了罢。” 除此之外,信中还交代周师弟藏于洞穴中,以冰棺护体,三年后便可回魂安然无虞。 寥寥数语却似利刃插.在素陶心上,脑袋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被抽干一般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口中低声呢喃着,“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 “精彩精彩!”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素陶转身却见士白欣喜若狂地一边鼓掌一边朝自己走来。 “真是一出精彩的郎情妾意啊,下面是不是要演双双化蝶了?”士白笑着看向素陶,似乎对此刻发生的一切了然于胸。 “你……是你……是你!”真相被揭开,素陶难以置信地指着士白。 “是我。”士白一口承认,“你所能想到的事都是我做的,周师弟之死,你与轩丘的嫌隙,还有今日轩丘之死,桩桩件件都是我做的。哦还有一件……” 士白看着素陶,不紧不慢地从容坦白道:“百年前,北华身亡,也是我做的。” “愤怒吗?震惊吗?怨恨吗?来,用你的剑,为他们报仇吧。” 怒火攻心,恨意焚烧。一声长喝,素陶紧握利剑,眼中杀气翻涌,失去控制地执剑杀向士白,怒吼道:“死来!” 剑光凛冽,杀招直逼士白,剑指胸膛。就在危机之时,素陶突然停下脚步,口吐鲜血,剑刃落在距离士白一寸处。差值分毫,败局已定。 胸口一阵剧痛,素陶低下头却见一只手从身后穿过她的心口,心脏握在那人掌心中。缓缓转过头,只见暗傀正对着她哂笑。 “你……”素陶看向士白,眼中尽是大仇未报的怨恨,气若游丝,恨意汹涌,“你不得好死!” 话音落地,一声惊爆,暗傀徒手捏碎掌中的心脏,素陶爆体而亡。 此时另一边,混战中的周不凡听见爆炸声,转头瞥见轩丘浑身是血的尸体。骤然间,所有的不甘与怨怼,此刻全都消失,只有遗憾与难以置信在心头回荡,浑身颤抖,朝轩丘大喊道:“爹!” 意欲冲过来抱起轩丘的尸体,奈何四周魔物杀之不尽,死死纠缠,周不凡难以杀出重围。 与此同时,吾道门下,陆清远张开结界,隔绝闲杂人等,只留下他与沈孟庄二人。久别重逢的二人世界,怎能让其他人打扰。 身影居高临下,冷风瑟瑟,吹拂衣摆。陆清远俯视脚下的沈孟庄,轻笑道:“今日败局已定,师兄要怎么拯救他们?苍玄派就要被灭了,师兄会怎么做呢?” 语气里尽是逗弄与戏谑,眼前一切尽在自己的喜怒中。若他高兴了,便可饶过众人一命。若他不高兴了,所有人皆葬身于此。在他眼中,不过和捏死一只蝼蚁一般轻松而已。 “不如我替师兄决定吧,若师兄赢了我,我便放过苍玄派众人,此后绝不再犯。如何?” 遥遥相望间,恍如隔世。沈孟庄仰头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陆清远,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说的痛楚与哀愁。耳边的哭喊声此起彼伏,他深知今日苍玄派难逃死关,只能接受陆清远的提议,尽力一试,语气沉重道:“好。” 话音落地,剑光凌空。沈孟庄御剑飞身跃上吾道门,招招锐利,剑影挑风。陆清远侧身回旋,以招化招,轻松躲过安世剑的攻击。看着眼前之人奋力抵抗,眼中红光雀跃,兴奋道:“师兄只有这样了吗?” “再快一点,再狠一点,再来,师兄,你不尽力他们就都没命了。再狠一点,再狠一点,像你当年那剑一样。往这里砍,师兄,你最喜欢了不是吗?” 侧身躲避杀招,陆清远仍不忘出言逗弄身前挥剑反抗之人。仿佛他的一切努力在自己眼中,都是笑话,此后他的一切皆由自己喜欢与否决定。真好啊,这样师兄以后就完完全全都是他一个人的了,谁也无法干涉,再也没有人能碍事了。 体力已逼上极端,沈孟庄不停地喘气,握剑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陆清远猛然一挥袖,雄浑魔气横扫而来,将沈孟庄震开数百米,狠狠地撞上远处的树干,摔在地上,登时口吐朱红。 不行,打不过,完全打不过。沈孟庄趴在地上,双手紧紧握拳。方才只交手数招,他便深知双方实力悬殊,这是一场没有丝毫奇迹的败局。他完全打不过,哪怕十个、一百个沈孟庄加起来,也难以撼动此刻的陆清远万分之一。 只有如此了吗?不行,他不能倒下,还有数百条人命在他肩上,他不能放弃。沈孟庄紧要牙关,撑着安世剑颤巍巍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双腿一软重重跪下地上。 看着眼前人狼狈不堪的模样,赤色红瞳愈发兴奋疯狂,心中涌上一个念头,愈来愈强烈,愈来愈渴望。 师兄现在的模样,真的好喜欢呐!皮肤好白,嘴边还有血,那么瘦弱那么轻盈。啊,想做成木偶带在身边,这样就不会离开他了,永远永远都会在他身边的。 “师兄要放弃了吗?师兄,你只有这样了吗?”陆清远看着脚下的人发笑,嘴角扬起诡异的笑容,渴求若狂。 骤然一道剑光飞驰,沈孟庄剑醉落喉,弧光萧冷,再度杀上吾道门。然而陆清远轻挥衣袖,沈孟庄再次摔在地上,吐出一大片鲜血,手掌虎口开始溢血。 此刻兴致盎然,陆清远昂首俯视脚下残喘的沈孟庄,眉眼阴鸷,眼中抑制不住的兴奋,邪笑道:“该我了。” 话甫落,身后黑雾骤浓,在头顶汇聚形成一股漩涡。黑雾中赤光隐隐闪烁,只见剑柄缓缓成形,从漩涡中现身。 陆清远抬起右手,指尖轻轻挥动。乍然赤艳红光辟道而至,祸行剑杀出黑雾,径直刺向沈孟庄。 风云涌动,魔气浓重。沈孟庄感应到杀招将至,侧身闪过。祸行剑调转方向,紧随其后。沈孟庄执剑抵挡,然而安世剑不敌其威,剑身俱断,所幸名剑之锋瞬间恢复正常。 正邪交锋,震慑长空。强攻不易,沈孟庄心念瞬动,变换剑势,以退为进,见招拆招。一路躲闪,藏身于暗处,剑影旋舞,如百花缭乱,扰乱祸行剑的攻势。 林间幽深,赤红剑气横扫四方。顿时大树倾塌,沈孟庄不断变换藏匿之处,诱使祸行剑不断深入林中阵法。突然魔气四散,祸行剑停在空中,陷入阵中无法动弹。 时机已至,沈孟庄提元运气,将真气贯入安世剑中,径直飞身杀向祸行剑,意欲冲出杀招,成败在此一举。 远处吾道门上,陆清远看着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内心欣喜愉悦,眼中倾羡之情满溢。不愧是他的师兄呀,还是这么令人心向往之。 但是,游戏结束了。 嘴边扬起笑愈发诡艳,陆清远盯着沈孟庄肃穆的身影,似捕捉猎物般兴奋,殷切渴望道:“抓到你了。” 话音刚落,陆清远轻挥衣袖,祸行剑乍然旋舞,数道剑气杀出,直逼沈孟庄。眼见即将得手,突然胸口剧痛,沈孟庄口吐鲜红,血溅长空。缓缓低头一看,只见祸行剑贯穿心脏,鲜血簌簌,瞬间染红他素净衣袍。 剑身上的血槽如猛兽般贪婪地汲取沈孟庄的鲜血,体内真气迅速流失,金丹被生生剥离,撕心裂肺之痛如赤.身滚过刀山火海。一道金光如绽放的烟火,稍纵即逝。金丹脱离,功体尽废,武脉皆断。 祸行剑骤然抽离,沈孟庄浑身虚脱,握剑的手没了力气,安世剑掉在地上,无人问津。染红的身子蓦然下沉,突然被人搂在怀中。突如其来的温暖,如冬日里照耀溺水之人的日光。因失血过多而逐渐冰凉的身子渐渐开始暖和。然而下一刻却被狠狠压在地上,贪婪地索取放纵。 意识迷离的沈孟庄半眯着眼看着眼前人,声音颤抖,气若游丝,虚弱无力地推搡他,奄奄一息道:“放开。” “不放。”陆清远紧搂着他,“死都不会放的。” 一手搂着沈孟庄的腰,另一只手在他脸上摸索。指腹摩挲光洁细腻的肌肤,从额上沿着高挺的鼻梁滑落至薄唇,抹掉唇上的血渍。全身的血脉都在疯狂翻涌,那份燃烧的思念因久别重逢而愈发浓重,似干燥木柴等待星星火苗。 手掌落在衣襟上,眼神贪婪地盯着沈孟庄惨白的面容,仿佛在欣赏精致的木偶一般,轻笑道:“多年未见,师兄不想我吗?难道就不想和我亲热亲热?” 话甫落,血染白袍四分五裂。沈孟庄意欲推开陆清远,挣脱他禁锢的怀抱。然而他功力尽失,浑身如泄气的皮球,连普通凡人都无法抵抗,更别说是陆清远,此刻连一丝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只有徒劳地拽着陆清远的衣襟,最后连握拳的气力也渐渐消散在鲜血猩红里。 怀中人虚脱无力,这让陆清远眼中跳动的红光愈发疯狂。脑袋“轰”地一声炸开锅,以血为润滑,失去理智般紧紧掐住他,看着身下人笑道:“我记得是……这里……” 如愿以偿的气息回应令陆清远的动作更加粗暴,掐着沈孟庄的胳膊,问道:“我不在师兄身边,这里有没有其他人?” 金丹剥离的剧痛与撕裂感让沈孟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仰着头喘气脸色苍白,胸膛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身下的地面。 见身下人不回应,陆清远抓起他的头发,俯身凑近,呼吸交织间,语气略显威严,沉声道:“说话。” 磨不过陆清远的任性,沈孟庄张着嘴,气息微弱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满意的答应与顺从的模样令陆清远心花怒放,俯身含住沈孟庄的耳垂吮吸,在耳边悄声哄道:“师兄乖一点就不会疼了。” 翻来覆去不知折腾了多久,陆清远尽兴之后才缓缓退出去。沈孟庄心力交瘁,感觉浑身的力气与鲜血都被抽干。身下是血染猩红的泥泞,指缝中还有掺着血的泥土。此刻头晕目眩,仿佛天地都要摇晃,他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就在他快昏死过去时,陆清远突然动作轻柔地抱住他的脑袋,小心翼翼地轻抚后脑勺,似在安慰小孩子,蜻蜓点水般吻啄他侧脸,附耳轻声道:“我真的很想你。” 第118章 宫闱之雀 一场战乱, 满目萧索。安虚峰上,石灰石飞一片烟尘。黑雾弥散, 陆清远抱起昏迷的沈孟庄消失在原地。暗傀等魔族见他离开,不再恋战,意欲一举剿灭苍玄派残党。 轰然一击, 魔氛万丈, 飓风卷席山头。周不凡等人被浑厚魔气震开数百米,摔在地上,顿时呕红。 迷迷糊糊睁开眼,听见耳边脚步声阵阵,是亲卫军在剿灭残余人力。周不凡眼冒金星, 仿佛天地倒转, 在眼前飞旋。双手在地上胡乱摸索, 终于摸到逍遥剑,撑着剑吃力地爬起来。颤颤巍巍地一头栽倒在一旁叶蓁蓁身边,将昏迷的人小心翼翼扶起, 贯入内力为她缓一口气。 “蓁蓁, 醒醒, 蓁蓁别吓师兄, 睁开眼看看我,蓁蓁。”周不凡抓住叶蓁蓁的胳膊摇晃。 终于缓了一口气,叶蓁蓁猛咳一声,吐出大片鲜血,两人搀扶着缓缓起身。 “魔军就要过来了, 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眼下只有先保存实力,来日再做打算。”周不凡警惕地望着远处树林外的脚步声。 “大师兄呢?”叶蓁蓁环顾四周,突然问道。 对呀,大师兄呢?周不凡跟着望向吾道门的方向,方才还见他在哪里的,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大师兄消失前是和陆清远那小子一起的,他们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安虚峰,怕是待不住了。” 数十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早已将此地当作家一般的所在。爱恨贪嗔、嬉笑怒骂,皆在山头的每一处角落。而今,便要离开了。 两人深深望了一眼周遭,想要将最后一眼牢记心中。正欲离开之际,叶蓁蓁突然问道:“三师姐呢?” “对哦,老三呢?”周不凡看向方才的战场,眼前只有废墟与尸体,丝毫没有冷山岚的痕迹。 树林外魔军渐渐逼近,周不凡心一横,拉起叶蓁蓁沿着树荫逃窜,便跑便说道:“老三不傻,应该不会留在原地送死,我们下山去找。” 两人隐藏气息急急而奔,穿过幽幽曲径绕道而行,欲通过太虚阁外的暗道逃出安虚峰。 钻出树林,周不凡突然停下脚步,双手握拳,眼眶通红,呼吸一滞。眼前赤.裸.裸横陈地轩丘的尸体,面色苍白,倒在一片血泊中,手里还握着太初剑。 往日种种怨恨与不满,如今在亲眼见到尸体的那一瞬,什么都没了。恨也好,怨也罢,都抵不过天意弄人,阴阳两隔。 强忍着眼泪,周不凡用剑破开地面,将轩丘的尸体埋葬,剑气挑起一块大石立在坟前,数道剑光并行,石上赫然刻着几个大字——“轩丘之墓”。 周不凡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声音颤抖道:“爹,等我回来。” 匆匆安葬完轩丘后,周不凡与叶蓁蓁沿着暗道逃出安虚峰。 同样被魔气震开的冷山岚,醒来发现自己掉进荒废堆里,从一堆尸体中爬出来,浑身皆是血污与恶臭,衣袍残破,头发凌乱。 脑袋晕沉沉,脚步沉甸甸,冷山岚拖着重伤的残躯一瘸一拐往山下走。身上散发的异味令沿街路人纷纷用手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看着冷山岚上下打量,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女疯子。 见行人排斥,冷山岚同样回敬锐利冷眼,吓得其余人不敢再看。扶着脑袋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突然与别人相撞,冷山岚看也未看,低头淡淡道:“抱歉。” “冷姑娘?”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冷山岚抬头一看,竟是熟人。 “是你。” 眼前之人正是钟颜,听闻魔界大军进犯安虚峰,他正带着师弟们前往助一臂之力,未想还是慢了一步。 “冷姑娘身受重创,需尽快疗伤。苍玄派之变,望冷姑娘节哀。如不嫌弃,可否随钟某回鸿林派?” 冷山岚推开钟颜,虽面色苍白气息微弱,但语气仍然坚定,沉声道:“冷某只认轩丘为师。” “我不是要你拜师。”见冷山岚误会,钟颜赶紧解释,“你身受重伤,安虚峰又遭此变故,魔军虎视眈眈,眼下自然无处可去。如今魔界侵犯,暗境自然团结一心,以苍生为重,是何理由是何身份何必如此在意?且鸿林派众尊长,近几日不眠不休翻阅古籍,应该很快便能找到应对之法。” “当真?”冷山岚满腹疑惑地看着眼前郑重其事的钟颜,沉默片刻后,缓缓回应,“我跟你走。” 得到应允,钟颜扶着奄奄一息的冷山岚匆忙赶回鸿林派。 此时异域魔界,永夜天宫内,层楼叠榭,红墙黄瓦,雕梁画栋,宫殿金顶朱门。窗外石阶夜色萧凉,寝殿内红烛摇曳灯火通明,地铺白玉,凿地为桃,朵朵灼灼其华,赤足踏在地上亦觉温润。 风起绡动,罗帐轻舞。床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浑身酸疼,气息虚弱。看着眼前的檀木横梁,富丽奢靡之景,竟让他有深居宫闱的错觉。 他这是在哪?他为何在这里? 心中疑虑渐升,沈孟庄抓着床沿吃力起挣扎起身。 “沈仙师你终于醒了。” 床边坐着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头发灰白,说话的时候山羊胡跟着颤动,与他的师尊一样。沈孟庄掀开被子,那人赶紧上前扶他。 “沈仙师你这一睡就是三日,你再不醒,那祖宗可就要把我扔去喂狗了。”谷虚子一边抱怨,一边搀着颤颤巍巍站不稳的沈孟庄。 那日陆清远抱着昏迷不醒的人,急匆匆地唤他前来给人疗伤。甫一掀开被子,可把谷虚子吓得够呛。 床榻上的人,浑身是血,命垂一线。除了伤口之外,全身上下便是大大小小的淤青与红痕,还有数道渗血的牙印。除此以外,还有不明而喻的腥咸污浊。 反正是没有一块好地,谷虚子撇嘴叹息。拿出布包里的银针为沈孟庄疗伤,一边盯着穴位施针,一边挤兑坐在一旁神色焦急的陆清远,“祖宗你从哪拐来的人?这是你的情人还是你的仇人?怎么就……弄成这副模样?” 坐在床边盯着不省人事的沈孟庄,陆清远冷哼一声,起身离开,漠然道:“治好他,不许死了。” 昏迷了三日,沈孟庄浑身无力,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一般。三日……三日! 突然心头一震,沈孟庄推开谷虚子,跌跌撞撞地冲向眼前墙壁上悬挂的安世剑。他昏迷三日,苍玄派众人不知如何了。 就在沈孟庄接近安世剑,意欲拔出剑身时,突然寒光凛冽,将他震开数米,径直撞上木桌,桌椅掀翻一地。 方才握剑的手此刻剧烈颤动,沈孟庄脑袋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安世剑。挣扎着起身再次走过去拔出剑身,还是同样被震开。愈是无法接触,沈孟庄便愈执拗,双手紧紧抓住安世剑的剑柄死活不撒手。剑光萧杀,真气雄浑,沈孟庄再也无法承受被震开摔在地上,茫然地看着双手淋漓的鲜血,他为何、为何…… 他不信,安世剑一直跟随他,早已认主,他不可能拔不出来。沈孟庄浑身发颤,渗血的手掌撑着地面欲爬起来再试一次。 站在他身后的谷虚子见状赶紧跑过来,再这样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沈仙师,你不能再试了,你已经没有修为,无法、无法……”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谷虚子低头叹息。 栽在地上的沈孟庄神情麻木,眼神空洞,似没有喜怒的木偶,只有眼泪不受控地流出眼眶,茫然地望着墙上的安世剑,声音轻微,虚弱无力问道:“苍玄派呢?” 蹲在他身边深深低着头,谷虚子犹豫了许久,最终才缓缓回应两个字,“没了。” 没了?好轻巧的两个字。沈孟庄挤出一抹难以置信的苦笑。 “暗境呢?”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身旁的谷虚子,沈孟庄也不知自己想要得到什么答案,只是如溺水之人徒劳地挣扎般,留下最后的妄想。 沉默了许久,谷虚子抬头看了看沈孟庄,复又沉沉低着头,既没有回应,也没有否认。 然而答案早已心知肚明。 呵,沈孟庄看着满手鲜血发笑,眼泪模糊了视线,双手无法控制地颤抖。为了苍玄派、为了天下苍生,他一路走来满手血腥,不惜抛弃所爱,只为了那句“为天下人之安乐,死而后已”。如今呢?如今算什么? 所爱与苍生,他一个都救不了,他的理想抱负,他的凌云壮志,不过是一纸空言。修为没了,师尊没了,苍玄派没了,是他有愧,是他无能。 昔日满腔热血,豪情壮志,今日都作空谈。昔日恩重如山的人,今日徒留一具白骨。师尊、师弟师妹,他一个都救不了。 喉间苦涩,此刻痛不欲生。沈孟庄紧紧握拳,狠狠地砸向地面,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与怨恨发泄出来。手上血肉模糊,泣不成声。 身旁的谷虚子见此架势,吓得立即抓住沈孟庄的胳膊,五官扭曲成一团,委屈道:“哎哟沈仙师你饶了我吧,你再有什么好歹,我就真要去喂狗了。” 话音刚落,大门一道黑影出现。陆清远昂首阔步朝沈孟庄走来,嘴角挂着一抹欣喜的笑,看起来心情甚好,扬声道:“师兄醒了。” 说罢蹲下来,捏着沈孟庄的下巴,逼着他仰头直视自己。另一只手揩去他眼角的泪,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一旁的谷虚子见势,赶紧灰溜溜地连滚带爬逃离现场。待人走后,陆清远伸手环抱住身前的人,笑盈盈道:“师兄喜欢这里吗?这是特别为师兄准备的,只属于师兄所有,往后这里就是我们的二人世界了。师兄当年说要带我下山,养三只小娃娃,过寻常夫妻生活,这话师兄还当真吗?” 惘然地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精致面容,虽然呼吸交织,两人肌肤相贴,但沈孟庄却深觉彼此之间隔着人山人海,翻山越岭也无法抵达的遥远。 见怀中人不回应,陆清远自顾自说道:“不管师兄记不记得,我当真了。不过我不会养其他小孩的,师兄不可以有别的小孩。” 身子前倾,陆清远紧贴着沈孟庄,双唇若即若离,时而轻轻浅啄,时而舔舐吮吸,额头相贴,鼻尖轻碰,气息全洒在对方脸上,用气声说道:“我们之间,不许有其他人。” “哦对了,这个地方,我已经取好名字了。就叫雀宫闱,是我和师兄永远永远相爱的地方,好不好?” 雀宫闱……沈孟庄心中冷笑,原来此刻于他而言,自己只是笼中雀而已。罢了,他又有何资格计较。十年前便没有遑论如今,或许更早些,或许,从一开始便错了。 “放我出去。”沈孟庄低头看着地面,身形单薄,沉默了许久后才缓缓开口,筋疲力尽仿佛耗尽了他这辈子的气力。 明知怀中人话中含义,陆清远却故意说道:“这里都是师兄的,师兄想去哪就去哪。” 不想与陆清远再纠缠,沈孟庄挣扎着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向大门,有气无力说道:“我要回去。” 怀中人逃出双臂的禁锢,一心只想离开。陆清远仍然蹲在地上也不阻拦,细眉轻挑,神色怡然自乐。沈孟庄摸到门边,前脚刚踏上门槛,突然眼前一道屏障将他猛地弹回来,登时摔在地上。 陆清远嘴角一扬,缓缓起身走到沈孟庄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随后蹲下来捏住他的下巴摩挲。眼神威严不可抗拒,嘴角仍是带着欣喜的笑,不紧不慢地从容说道:“我说了,在雀宫闱内,师兄想去哪就去哪,包括整个魔界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除此之外,休想。” 心中茫然无措,沈孟庄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陆清远抱起来压在床上。耳边衣帛撕裂声格外清晰,红烛罗帐室内旖旎。 自醒来后,沈孟庄做得最多的事便是与陆清远起承交合。从寝殿至书房,从床榻、地板至浴池、案桌。他没日没夜被迫接受陆清远没有尽头的折腾,仿佛要将这十年的空缺都满满当当地填补。十年的缺失,都要在他身上讨回来。 这日魔界大典,所有魔族都跪在祭坛外围,人头攒动,似千万只蚂蚁挤满了地面。所有魔物恭恭敬敬地俯首低眉,等候魔界之主的到来。 然而等了许久,一个时辰接着一个时辰。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年轻低阶魔物开始交头接耳,讨论他们的尊上为何迟迟不来。几个声音大的,立刻被族中长辈低声呵斥制止,在他们眼中,背地妄议尊上乃是大不敬之罪。 队列中,宣非野站在暗傀身边,显然也等得不耐烦。凑近低声问道:“魔相大人不如去看一下情况,万一小、尊上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有个照应。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你说是不是?” 一旁恭敬等候的暗傀岿然不动,看着远处高高在上空荡荡的王座,淡然道:“有一点望阁下谨记,阁下如今效忠的是魔界之主。这里的一切皆归尊上所有,尊上想何时便何时来,无人能干涉。” 见劝不动暗傀,宣非野撇撇嘴,显然十分不赞同。他跟随陆清远哪是什么识时务,不过是妄想有朝一日抱得美人归而已。罢了,既然这位暗傀说不动,不如他亲自去找,想来他自来到魔界后,就没有见过陆清远,此刻便是机会。 “师兄你要去哪?”一旁的宣衿言拉住宣非野的衣袖,柔弱地唤他。 “言儿乖,我去去就来,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宣非野摸摸身旁人的脑袋,甜言蜜语地哄住他后,便急急忙忙地赶去灭辉殿。 心中盘算着等会见到人以后该说什么,宣非野心里美滋滋地,步伐逐渐加快。待走近大殿,耳边却隐约听见一阵隐忍的息喘。等站在大门外后,宣非野便确定了就是从殿内传出来的异声。 原来小远还有这等兴致。宣非野心中雀跃,以为是只食草的兔子,原来也有吃荤的时候,这倒出乎他意料,不过愈发感兴趣了。 伸手敲了敲门,宣非野眉飞色舞地高声道:“小、尊上,大典即将——” 还未等人说完,殿内突然传来一声低吼,丝毫不留情面地呵斥他,“滚!” 迎面泼出一盆冷水,宣非野耸耸肩,此刻不宜拂逆陆清远,只好灰溜溜地佝偻着身子空手而归。待离开前,满心好奇殿内之人是谁,宣非野以五官探查,待看清被陆清远压在案桌上的人之后,心头大惊。 竟然是他!好你个沈孟庄,没想到平日里人模人样,一副正人君子做派,背地里却勾引自己的师弟。轩丘尸骨未寒,苍玄派一夕之间被灭,竟丝毫不见其悲恸,居然还跑来魔界与魔尊苟且,在他身下承欢。 啧啧啧,宣非野似是大开眼界一般,摇头咂嘴惊叹,知人知面不知心。 待他回到祭坛时,天际血蝙蝠盘飞,落在暗傀肩头叫唤几声,一旁的石魔附耳翻译。 接到陆清远命令,今日大典取消,他不来了,改日再说。 自功力尽废后,沈孟庄一直气血亏损,谷虚子每日给他煎药调养,却丝毫不见好转。魔尊回归,魔界百废待兴,还有一堆事等待陆清远处理。不能亲自照顾沈孟庄,陆清远便挑选了一群能干的侍女专门负责雀宫闱。 其中一位侍女名唤婉晴,原是长邪的外甥女,挑进来侍奉陆清远的,不知为何却被他指派负责沈孟庄的起居。 身为高位魔族,婉晴心高气傲,且她一心进入永夜天宫原是想成为魔尊夫人的待选。此刻却成为低人一等的婢女,教她如何不气。 此前长邪为了扳倒暗傀,自然也是费尽心机讨好陆清远,特地将他族内最好的姑娘,也是他最亲近的小辈送到陆清远身边。他的心思再明显不过,只要婉晴成为魔尊夫人,魔界主母出自他的派系,不愁魔尊心向他族。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这位魔界之主,一不沾酒水,二不近女色。婉晴进入灭辉殿已侍奉了十多天,陆清远愣是没正眼瞧过她。不仅如此,反而还将她指派去了雀宫闱照看一个沈孟庄的饮食起居。 突遭变故,婉晴死活不干,正在朝长邪发脾气。此刻长邪也犯难了,按理说不该啊,他印象中的尊上,应该是喜欢婉晴这种类型的,怎么会…… “舅舅!反正我不去,要去你去!本姑娘好歹也血统高贵的千金小姐,凭什么要我做一个丫鬟服侍别人?从来都是别人顺着我的喜好来侍奉我!”婉晴大呼小叫,抓起桌上的茶盏砸向大门。 一旁的长邪骑虎难下,只能好声好气地哄道:“姑奶奶,话不能这么说,你觉得出身我族就血统高贵了。那我问你,魔界中,谁的血统最高贵?” 婉晴怔怔地看向长邪,答道:“尊上。” “就是,尊上啊!魔界之主,魔界中血统最高贵的天之骄子,你若是能成为他的夫人,成为魔界主母,那地位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听舅舅的,忍一时出人头地。而且据我所知,那雀宫闱内的人,尊上十分看重,不然为何亲自挑选最出色的侍女前去照料。更何况你在灭辉宫他有看过你一眼吗?没有吧,你想想,若是去了雀宫闱,你还能常常见到尊上,时常在他眼前晃悠。这一来二去,他不就记住你了。” 似乎是被长邪唬住了,婉晴茫然地盯着他。长邪见她心思动摇,继续哄道:“舅舅还能骗你不成,你若成了,就是光宗耀祖大功一件,族里世世代代都会歌颂你的。你若担心办不成,届时族内老人都在尊上面前美言几句,他不就信了吗?而且你这模样、这身段、这才华,哪个男人不动心不喜欢?信舅舅没错的。” “真的?”婉晴捏着手帕擦拭眼角的泪,“那我就听舅舅的。” 听信长邪的话,婉晴与其他侍女一同进入雀宫闱。她作为沈孟庄的贴身侍女,自然比其他人更容易接近沈孟庄。 床榻上的男子,面容姣好,气度不凡,一袭白衣胜雪,俊美之姿如临凡谪仙。愈看心中愈是妒忌,婉晴竟觉得这个人比自己更好看,他便是用这幅狐媚样子勾引尊上的吗? 每晚辗转雨露间,婉晴站在墙角都能听到床榻吱响,沈孟庄的低喘声还有陆清远的甜言蜜语和餍足的笑声,气得她简直要发狂。 是日,石魔与血蝙蝠吭哧吭哧前来看望沈孟庄,还未进门便被婉晴叫住。血蝙蝠作为陆清远的使魔,可以不搭理她,自顾自抓着纸袋朝沈孟庄房内飞去。但是石魔便没有那么幸运,看着婉晴嘿嘿笑,挠挠头唤道:“婉晴小姐。” “你们来干嘛?尊上说了这里不许外人进来。” 石魔指了指飞远的血蝙蝠,憨厚笑道:“是尊上要我们来找沈师兄的。” “沈师兄?”婉晴甩着手里的玉佩,满脸的不屑一顾,“你们很熟吗?” “熟!呃,也不是很熟。尊上还是苍玄弟子的时候,我们见过几面。沈师兄人可好了,对尊上也好,尊上喜欢他,我们也喜欢。” “嘁。”婉晴厌恶地白了他一眼,“你们来这里干嘛?” “尊上让我带一袋糕点给沈师兄,还说他今夜会晚一点过来。”石魔据实回答。 背靠着玉柱,婉晴心里突然转过一丝念头,挥挥手打发石魔,随后回了自己屋。 原以为进了雀宫闱,陆清远会正眼看她,然而事实上还不如在灭辉殿的时候。在殿内好歹还能近身伺候,如今他一来便让她们退下,只留他和沈孟庄两人。 “他不来我便去。”婉晴似是想到了绝妙之计一般,换了一身衣裳,匆匆赶往灭辉殿。 暗傀与三首岐婴已经离开,婉晴端着一盏茶,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大殿上,陆清远坐在案桌前,手里拿着骷髅人骨摆弄,这是黒离从赤元之初取得,不知有何用处。开赤元通原始的计划,只有黒离清楚。如今他死了,眼前一团乱麻。 果然是废物,死了也这么麻烦。陆清远心中不悦,信手一挥,桌上的骷髅倒了一地。 “尊上。”婉晴娇声唤道,递上手边的茶。 接过眼前的茶盏,陆清远瞥见一抹白影,心神恍惚,抬头一看,却是陌生的脸庞。 神情严峻,半眯着眼看着身前的女子,冷声道:“谁准你穿成这样的?” 意料之外的冷淡态度,令婉晴心头一震,登时跪在地上,手里的茶托“哐当”掉在地上,惊慌失色地结巴道:“我……尊上……” 心中怒火骤升,陆清远将手里的茶盏狠狠砸向她,大发雷霆,呵斥道:“是谁准你穿成这样的!” 门外觐见的长邪听到殿内的怒吼声,吓得后背发凉,一问门外的侍女怎么回事,才得知是自家外甥女闯了祸。心中“咯噔”一下,叫苦不迭地进殿救人。 “尊上息、息怒,是……是沈师兄,他、他拿到尊上的糕点很高兴,要我、要我前来谢过尊上。” 周身翻涌的黑雾骤然间消散,方才还勃然大怒的威严猛兽,此刻一听见沈孟庄,还听见他拿到自己送的糕点很高兴,心中的怒火登时灭了一半,神情肃穆,沉声道:“还说什么了?” 见眼前人怒气渐消,婉晴心里松了一口气,脑袋飞速运转,随便编了几句,断断续续道:“还说……还说很想念好朋友,想、想见他们……” 反正她确确实实是听见沈孟庄说过类似的话,算不得假话,此刻还是先稳住陆清远再说吧。婉晴大汗淋漓,额头的汗滴在地上,浑身哆哆嗦嗦。 此刻匆忙赶来的长邪如及时雨一般,跪地向陆清远求饶。 方才好不容易消散的怒气,在听见婉晴的话后,骤然浓重。陆清远眼神阴冷,睥睨身前跪地磕头的两人,心中烦躁。沉声吼了一个“滚”字后,便消失在黑雾中。 经此一事,往后雀宫闱中,除了沈孟庄之外,其余人皆不许穿白衣。 寝殿内,沈孟庄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十里桃林。桃之夭夭,一如往昔在安虚峰上,与陆清远摘下酿酒的桃瓣。 已经过了数月,雀宫闱四方皆有结界,他没有内力,无法逃出去。就算逃出雀宫闱,他又该如何逃出魔界?一切都在陆清远的掌握中,他也是。 只是不知不凡他们如何了。沈孟庄望着窗外思绪烦乱。 眼前人愈发消瘦,只堪盈盈一握。见沈孟庄出神,陆清远从身后环抱住他,侧身一转将人压在床上,双唇交缠许久后才缓缓分离。陆清远舔了舔他嘴角的水渍,轻声问道:“师兄心情不好?” 身下人并未回应,陆清远抓住他欲遮挡的手,压在头顶。俯身审视沈孟庄毫无血色的面容,轻笑道:“师兄不高兴呀?是不是太无聊了?那该怎么办?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师兄想做些什么呢?我来替师兄想想,该做些什么好呢?” “不如,不如我们去找师兄的好朋友玩好不好?师兄的好朋友,是谁呢?我记得是一个小孩,好像是叫……小意是吧?” 突闻稚童之名,沈孟庄双眼骤然睁大,盯着陆清远如鲠在喉。 见身下人如此反应,陆清远心中雀跃,嘴角的笑愈发诡艳,红瞳闪烁的赤光如火焰灼烧沈孟庄的肌肤,“我猜对了,是叫小意,小意啊。师兄扔下你的小九,去找了一个小意呀。真好啊,小意,是不是比小九更听话更可爱?是不是啊师兄,你的好朋友,是不是比小九更招人疼?如果是小意苦苦哀求师兄带他离开,师兄应该会很高兴吧,至少,不会刺他一剑,不会将他扔在那种鬼地方。” 心中莫名躁动的火苗愈发炙热,陆清远一手压着沈孟庄的手腕,一手在他脸上摩挲,指背轻蹭他的侧脸,盯着细腻光洁的肌肤,脑中的念头愈发强烈。 这么好看的脸,如果沾上他的血是不是更好看呢? “啊,好开心,我们去找小意吧。哦对了,如果小意知道师兄已经有了小九怎么办?他会难过吗?会心痛吗?师兄,小意要是伤心难过了怎么办?不如,不如让他去死吧,好不好,他死了就不会难过了。他死了就不会怨恨小九了,他死了,小九也不会难过了。哈哈哈哈,师兄,你让小意下辈子来找你吧,不,师兄下辈子也是小九的,生生世世都是小九的。” 看着眼前人渐趋疯狂的邪恶眼神,沈孟庄心头一惊,紧咬牙关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滚开。” “不要。”陆清远凑近几分,在沈孟庄唇上啄了几下,随后搂住他的腰,将人抱在怀里,消失于黑雾中,语气欣喜若狂道:“我们去找小意吧,师兄。” 第119章 爱意如刀 天际风云涌动, 气氛骤变。黑雾愈来愈浓,突然一声嘶叫, 血蝙蝠飞过众人头顶。紧接着无数血蝙蝠成群结队排列,形成漩涡在空中盘旋。黑雾在屋顶汇聚,一道人影缓缓成形。 黑氅翻飞, 立于屋顶之上, 身形颀长,威严之势压迫而来。集水镇上的人望着天边异象心惊胆战,待看清屋顶上的人影后,吓得拼命逃窜,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大声疾呼, “是魔尊!是魔尊!快跑啊, 大家快跑!” 自那日魔军进犯暗境后, 数月里血光滔天一日三千杀,魔族所过之处尸骨堆积如山。而世人口中的那位魔尊大人,正是罪恶之源。此后众生再谈及这位魔尊, 敢怒不敢言, 再无人虔诚呐喊“长夜圣光”。 见脚下众人逃窜, 如狼狈的老鼠一般。陆清远心情大好, 细眉轻挑,扬起嘴角笑道:“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本座要抓到你了。” 一旁的沈孟庄意欲挣脱陆清远的禁锢,然而却发现双腿无法动弹, 似乎被钉在原地。此番阵仗,想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沈孟庄眼中怒气渐升,瞪着陆清远厉声道:“放开!” “师兄生气了?”陆清远凑近双手捧起沈孟庄的脸,低头审视他恼羞成怒的神情,心中疯狂燃烧的焰火似扔进了干柴一般愈发旺盛,“师兄等会就不会气了,游戏,开始了。” 话甫落,陆清远骤然一挥袖,只见黑雾如一条藤蔓将逃窜的百姓纷纷捆绑回来。四散的人再度聚集在屋檐下,哭喊着绝望着。 人群中有一人指着沈孟庄喊道:“沈仙师,是沈仙师!大家看呐,沈仙师来救我们了!我们有救了!” “沈仙师,是哪位沈仙师吗?” “是他!我见过他的模样,就是他!沈仙师救救我们吧!” 十年传说不止,白衣泽世,庇护人间。苍生会紧紧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尤其死之将至。 “沈仙师您是天神下凡,一定会救我们的,我家里还有一老一小,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我不想死,沈仙师,您救了那么多人,肯定能打败魔尊,我还想娶媳妇,您一定会救我的是吧!您一定会救我的!” “沈仙师一定会救我们的,沈仙师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沈仙师在,我们就有救了!” “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 声声殷切,仿佛终于得见曙光一般,众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期盼白衣泽世成为现实,期盼眼前这位天神能够救下自己。然而,世事从不遂人意。沈孟庄身处目光中心,所有人投过来的满怀希望的眼神,却宛如钝刀,一刀刀割在他身上。他从来没有这么想逃走过,狼狈地逃走,也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希望自己不是沈孟庄。 无法回应众人的期待,沈孟庄别过脸,企图将自己隐匿在黑雾中,内心祈祷没有人看见他,没有人认识他。 “沈仙师!您一定会救我们的,我们会永远铭记您的大恩大德!” “是啊!沈仙师,我们会永远记住您的!白衣泽世,我们都记得!” 不,不要记住,不要记住他。沈孟庄双手紧紧握拳,浑身不受控制地战栗,极力压抑眼中的泪。不要记住他啊,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救不了。他不是神,什么都不是。 眼泪最终还是涌出眼眶,不敢看向屋檐下苦苦哀求的世人。沈孟庄深深低着头,泣不成声。 身前的陆清远伸手勾起沈孟庄的下巴,擦拭他脸上的泪痕,双手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颊,怜爱地俯视着眼前人,轻声道:“师兄,他们都在求你救呢。师兄要怎么救他们?师兄能不能顺便救救我?” 茫然地仰头看着身前人,沈孟庄浑身发抖,缓缓伸出手抓住陆清远的胳膊,近似哀求地抽噎道:“放了他们,求你放了他们。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放了他们可以吗?” “师兄知道我要做什么吗?”陆清远用指腹细细摩挲沈孟庄的侧脸,“师兄想安世,那我便祸世。” 说罢,陆清远低头在沈孟庄唇上亲了一下,随后信手一挥,一把利剑插.在地上。跪地求饶的众人突然安静,盯着身前的长剑不知所措。 屋檐上两人亲密的举动尽收眼底,众人难以置信,心中信念轰然倒塌。方才、方才魔尊做了什么?他们…… “你们当中,只有胜者能活下来。来吧,让本座看看你们的能耐。想活命,就先拼命吧。” 屋檐下鸦雀无声,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浑身战栗地盯着那把长剑,冷汗只出。见无人上前,陆清远眼神一暗,衣袖一挥,无数血蝙蝠俯冲而下,骇然嘶叫声中,顷刻间,地上只剩一堆白骨和猩红。 血蝙蝠愈来愈多,耳边的哭喊声撕扯声愈发惊悚。众人看着方才还活生生的人一眨眼就变成了白骨,理智和人性在崩溃的边缘奔走。终于在一声哭嚎中,如山洪爆发般,倾泻而出。 “我受不了了!横竖是死,给个痛快吧!” 人群中冲出来一个人,径直拔起地上的剑猛然砍向身旁的人。顿时血溅长空,身首异处。有了第一个人成为恶魔,之后的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便都“情有可原”。哀嚎哭喊声中,鲜血撒了一地,众人满身是血,抢不到剑就要嘴咬,用拳头砸,用石头砸。地上肉沫横飞,徒手挖出来的眼珠子,活生生掰断的手指头,咬下来鲜血淋漓的耳朵,地上的牙齿和断了一半的舌头,血泊中处处触目惊心。 众人杀红了眼一边哭喊,一边怨恨。 “沈仙师,你、你和魔尊是一伙的吗?你为什么要带他来害我们?为什么!我们没有得罪过你啊!” “哈哈哈哈哈,什么白衣泽世,都是骗人的!都是吃人肉喝人血的魔鬼!” “我不想死,沈仙师,你替我去死好不好?你不是得道高人吗?你能死而复生的,你替我去死吧。” “什么仙师啊!呸!狗屁仙师,苍玄派的人都是草菅人命的狗贼!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这些恶魔为什么不死?为什么要来害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 “你去死吧,沈孟庄,你去死好不好,你不要来害我们了。你去死啊,你们去死啊!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啊啊啊!我好疼,疼死我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沈孟庄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替我们去死?我们不是你要保护的苍生吗?你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啊!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接近崩溃的沈孟庄仿佛跌落深海一般,喘不过气浑身发抖,头晕目眩天地都在眼前旋转。屋檐下的人不停地喊他、怨他、咒骂他、呵斥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要再说了! 自己的无能和愧疚,就这般赤.裸.裸地扔在地上,任来往的行人践踏奚落,指着他内心深处的伤疤评头论足、指指点点。一脚一脚踩在他心头,仿佛要活生生将他踩碎。 混乱厮杀的人群中,有一对母子躲在石磨后。小孩躲在娘亲的怀里拽着她的衣襟低声啜泣。女子双手护着小孩,唯恐被人发现。两人祈祷被所有人遗忘,这样就不用参与这场残忍游戏了。 然而,还是被发现了。 盯着那道战战兢兢发抖的瘦弱身影,陆清远扬起一边嘴角,仿佛老鹰抓到猎物般的餍足,笑道:“抓到了哦。” 骤然数只血蝙蝠猛地冲向那对母子,抓起女子悬在空中,其余血蝙蝠扒在她身上撕咬。 “娘亲!”小意望着空中的绣娘大喊,想要伸手抓住娘亲,却怎么也抓不到。 “师兄,我找到你的好朋友了。”陆清远低头看向面色苍白的沈孟庄,随后望着屋檐下焦急哭喊地小孩,“小意是吗?想救你的娘亲吗?如果你杀了他们,赢了游戏,我就放过你娘亲,你和你娘亲都能活着离开。” 身后突然传来陌生的声音,小意转过身,仰头看着站在屋顶上睥睨山河的陆清远,不由自主地害怕他,怯怯道:“大哥哥说的是……是真的吗?我娘亲真的……” “当然啦,只要你能赢,你和娘亲都能平安地活着。”陆清远昂首乜斜,打量浑身脏兮兮的小意。 不知陆清远在打什么主意,沈孟庄看着他脸上诡异的笑,心中一震,转头看向有所动摇的小意,喊道:“小意,你是好孩子,不要做坏事。” “我……沈哥哥,我想救娘亲,你能救我娘亲吗?”小意双手攥着身前的衣摆,眼中含着泪,看了看空中仍在被血蝙蝠啃咬昏迷不醒的娘亲。 又是如此,又是同样的问题。沈孟庄茫然地看着小意,如鲠在喉。他救不了,谁都救不了。 “大哥哥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只要我赢了,你就让我和娘亲走。”小意望着陆清远,信誓旦旦道。 迎上小意的目光,陆清远细眉一挑,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混乱局面中,小意从背后冲向握剑的那名男子,咬他胳膊,踹他胯.下。待那人手腕一松,迅速抓起地上的剑捅向那人。钻过胯.下爬上大人的后背咬耳朵,揪头发戳眼珠,一切淘气的坏孩子捣蛋才做的事,一切他这辈子没做的事,此刻都不得不做到极端。小意浑身是血,双手紧紧握着剑柄,由于力气小,在大人倒下后,还不停地刺向他的喉咙,直到地上的尸体不再动弹为之。 空气中血丝漂浮,鼻尖尽是铁锈味。沈孟庄只觉腹中翻滚令人作呕,看着昔日乖巧懂事的小意,此刻双手执剑,脸上一片血污,跪在尸体身上麻木地戳刺,仿佛一剑一剑都捅在他心上。他又……又害了一个人。 哀嚎声突然停止,屋檐下一片寂静。小意缓缓抬头,周遭皆是尸体和残肢,没有了,没有人了,他赢了。 扔掉手里的剑,小意颤颤巍巍起身,一瘸一拐地跑向昏迷的娘亲,欣喜若狂地喊道:“我、我赢了!娘亲,我赢了!我们可以走了,我赢了!” 与娘亲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小意早早伸出手,试图抓住空中的娘亲。待跑到她脚下,突然一声惊爆。娘亲爆体而亡,肉沫横飞。鲜血溅在他脸上,滚烫的热度在灼烧他的肌肤。 是……是娘亲的血…… 仿佛呼吸都停止了,小意颤抖地伸手摸上脸颊,指尖摸到一片湿热粘稠,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小意缓缓转过身,看向屋顶上正看着他讥笑的陆清远,感觉眼前渐渐发黑,张着嘴麻木地吐出几个字,“你……你……” 掂着脚蹲在屋檐上,双手撑着下巴,陆清远好整以暇地看着小意,若无其事地漠然道:“啊,抱歉。大哥哥是坏人,坏人是不守信用的。” 话音落地,黑影迅疾,眨眼间陆清远落在小意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身前单薄瘦弱的稚童,食指指腹滑过他的侧脸,磨出一道血路。 眼中红瞳闪烁的红光,比小意脸上的鲜血更加诡艳猩红,似妖冶绽放的彼岸之花。陆清远勾起一抹阴森的笑,似贪婪的猛兽,语气若狂道:“小意,以后啊,记得不要抢别人家的哥哥,这样才是乖孩子。” 说罢,食指落在小意鼻尖轻轻一点,骤然惊爆,血肉横飞。 看着眼前的稚童尸骨无存,沈孟庄双腿一软,瘫倒在屋顶上。极力压抑的理智如大厦坍塌,彻底瓦解。抓起手边的瓦片发了疯一般砸向朝他走来的陆清远,近乎疯狂地咆哮道:“滚,滚!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滚啊!” 疾风骤雨砸过来的瓦片,陆清远根本不躲,迎着瓦片走向沈孟庄,脸上被狠狠砸中,额头渗血也丝毫不顾。走到沈孟庄身前,蹲下来紧紧抱住他,按着他的脑袋,在他耳边轻声诉说,似在安抚他的情绪。 “这十年师兄都去了哪里呢?集水镇、风间城,还有以前的鹿鸣塘、石阶城,师兄真是好忙呀,不知道有没有用一点点的时间来想我呢?我呀,在那里什么都做不了,每天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想你,发疯地想你。我还以为师兄会和我一样,没想到师兄扔下了小九,找了一个小意。让我猜猜还有没有小一、小二、小三、小四。师兄,你心里还有多少人呢?小九好难过啊,师兄原来都不想我。” 被禁锢在怀里,沈孟庄双手捶打陆清远的后背,咬他裸露的肌肤。但任他如何用力挣扎,陆清远仍是安然不动,紧紧搂着他,脖子上被咬出血也丝毫不松手。 打不过,磨不过,推不开,逃不掉。沈孟庄放弃了挣扎,双眼空洞无神,近乎绝望地任陆清远抱着,双手也没了力气,垂在地上,呼吸微弱,仿佛水上泡沫,一点一点消失。 “师兄,你心里还有我吗?你还爱我吗?不要不理我,师兄,不要不理我好不好?”陆清远紧贴着沈孟庄的侧脸,附耳轻声哀求。但怀中人没有任何回应,犹如木偶般失了生机,木然地任他摆动。 “师兄不理我,那……”陆清远委屈地松开沈孟庄,双手捧着沈孟庄的脸颊,逼他仰头直视自己。如同捧着珍宝一般,陆清远眼神热烈,脑中的念头愈发强烈,盯着沈孟庄没有辰光的双眸,欣喜若狂。 “你所到之处,我就将他们全部杀光。我要你亲眼看着你救下的人,在你面前痛苦地死去,我要你亲眼看着他们求饶的模样,然后什么都做不了。师兄,这样你还不理我吗?” 似是对这些话有了反应,沈孟庄长睫轻颤,看着眼前遥远得无法触摸的人眼泪悄然落下。陆清远轻轻拭去沈孟庄眼角的泪,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唯恐一用力掌中珍宝便破碎不存。 低头在沈孟庄唇上轻轻嘬一下,陆清远看着他的双眸,似要将这份歇斯底里的爱意与执念都刻在他眼中,声音似恶魔的咒语,在他耳边蛊惑道:“我要你永远爱我,因为,我会永远爱你的。 第120章 计划逃离 黑雾弥漫, 遮天蔽日。血蝙蝠在空中肆无忌惮地飞舞,时而俯冲而下争抢猎物, 时而抓起百姓飞到半空再松开爪子,将人摔成肉泥。恶趣味得到满足,便兴奋地盘旋欢叫。 死亡的铁锈味笼罩整个暗境, 地面时常是湿热猩红。已经是春日了, 却见不到一朵艳丽的娇花。树干上也没有嫩芽,只有缓缓流淌的鲜血,和嗡嗡乱叫的尸蝇。 无尽的厮杀中,刀光剑影里,巨力冲击长空。冷山岚与钟颜等人为解救被抓的世人, 正豁命抗击魔物。 重重围拥的魔军杀之不尽, 道火燃耀焚烧方圆百里。冷山岚等人的精力已逼上极端, 握剑的手不受控地颤抖。他们面对的仅仅只是魔尊亲卫军而已,还尚未与暗傀、三首岐婴等实力更为强悍的猛将交手,更遑论对抗陆清远。 陆清远站在屋檐上, 欣赏脚下一出杀伐好戏。世间的爱恨与恩情都是弄虚作假哄骗人的, 唯有力量才是无可撼动的压迫之势。直到今天他才明白, 曾经虚度的二十几年的光阴, 他所遭受的一切欺凌与恶意,他所有的不幸,他的痛苦,都是因为他太弱了。弱小就是他的罪恶。 黑袍随风摆动,陆清远昂首睥睨众生。突然一道剑光杀出重围, 在其余人的掩护之下,那人凌空跃起,紧紧握着手中利剑,迎面杀向陆清远。 剑气如虹,似有无穷无尽的恨意与杀气。孤光寒厉,裹挟着最后一丝希望与祈祷。一声大喝,那人怒目圆睁,死死盯着陆清远,誓要以命搏命。 蚍蜉撼树之举,落在陆清远眼里,不禁勾起一抹鄙夷的笑。昂首看着破釜沉舟以死相拼的那人,若无其事地轻挑眉梢,随后双眼半眯,眼神微微一暗。红瞳血光乍现,一声惊爆,那人血溅四方,碎成满地残渣。 闻声看过来,钟颜只看到掉在地上的长剑与残肢,他的小师弟,命尽于此。钟颜勃然大怒,近乎疯狂地执剑杀向陆清远。冷山岚见状,御剑配合,双锋并行。 然而陆清远丝毫不为所动,只轻轻一抬手,手指微微一动,屋顶上的瓦片登时悬在空中,随后如千万利箭疾风骤雨而来,破膛而出。钟颜与冷山岚两人浑身是血,摔在地上昏迷不醒。 “嘁,无聊。”陆清远撇撇嘴,对这场毫无趣味的游戏没有半分兴趣,衣袖一挥转身消失在黑雾中,风间城俱灭。 雀宫闱内,沈孟庄焦急地站在屋檐下望着远处某个方向,似是在等待何人。突然“轰隆”一声,庞然大物砸在地上,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看着沈孟庄傻笑道:“嘿嘿沈师兄,没落稳。” 沈孟庄将他扶起来,拍去身上的泥土。石魔胡乱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巴,急急忙忙地说正事,“沈师兄你上次托我找的人我找得差不多了,那个,呃,周、周……” “周不凡。”沈孟庄心急地盯着他接过话。 “对对对,周不凡和叶蓁蓁没找到,没有他们的消息。冷三懒受了重伤,现在还在床上躺着。”石魔记不清名字,想了半天才念出相似的音。 心中突然砸下一块巨石,脑袋“轰”地一声炸开锅。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从云层失足跌落,头晕目眩眼前发黑。脑中思绪如一团乱麻,不知该如何理清。 不凡和蓁蓁至今没有下落,也不知是身陷险关还是……冷静冷静,冷静下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等他出去后再亲自找。山岚身受重伤,可有性命之危?她如今在何处落脚,以她的性子断然不会师从别派,还是等他出去亲自问她吧。 苍玄派还有谁?宣非野兄弟投靠魔界,安虚峰上的人也差不多死得死伤得伤,眼下还能指望谁?还有谁…… 雀宫闱、雀宫闱,他此刻如笼中雀被豢养在为他量身打造的牢笼中,只能望着四角天空,看不见日光,目光所及皆是没有尽头的空旷,以及没有尽头的无休止的爱欲。只是爱少了,欲多了。他没有内力,无法硬闯结界。安世剑徒劳地挂在墙上,昔日威震四方的名剑,如今只是一个摆设而已,如他一般,只是一个供人发泄玩赏的摆设。 该如何逃出去,狼狈地逃也好,怎么样都好,他不能再待在这里。该如何是好,谁来、谁来救救他,还有谁…… 宛如一只迷路误入丛林的小雀鸟,翅膀被折断无法飞翔,双脚被荆棘藤蔓缠住。能够高声吟唱的歌喉被掐断,说不出来也笑不出来。而丛林里每日都有一条赤艳毒蛇,游到它身边,用蛇信舔舐它的伤口,然后再深深咬下去,覆盖上新的、只属于毒蛇的伤口。 此刻不知所措,不知还能指望谁能发现这只毒蛇嘴边的雀鸟。沈孟庄双腿发软,身子站不稳往后一个趔趄,幸好石魔扶着他才没有摔在地上。心中懊恼烦闷,沈孟庄眼前一黑,耳边嗡鸣。一团乱麻在心头缠绕,更令他心烦意乱,仿佛身陷暗道中寻找能逃出的生路。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名字,沈孟庄心头一震,似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推开石魔,冲到桌前,拉出抽屉翻找。唯恐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沈孟庄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终于在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中找到他的希望。 抓起应觉仪塞到石魔手中,沈孟庄将他的生路也交到石魔手里,郑重其事地嘱咐道:“你拿着这个,找到孟青阳。告诉他我如今的情况,让他来救我。” 石魔看了看手里的应觉仪,再看看沈孟庄恳切的眼神,一咬牙一跺脚就答应了,虽然知道若被尊上发现他铁定死翘翘,但是他也不能狠心拒绝沈师兄。算了不管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沈师兄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找到他,那我先走了。” 望着石魔消失的背影,沈孟庄恍然出神,心中惴惴不安,既焦急又担忧。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打乱他的思绪,吓得他浑身一抖,后背发凉,手边的木盒登时掉在地上,里面大大小小的东西都洒了出来,滚落一地。 “师兄在看什么呢?”陆清远瞥了眼地上的杂物,看着沈孟庄,眼神深邃不可捉摸,但嘴角仍挂着欣喜的笑。 “没什么。”沈孟庄慌乱地理了理袖子,试图用最快的时间恢复平静,“我见外面桃花开得正好,许久没有酿故山春了,我们、我们去摘花酿酒吧。” 胡乱找了一个理由,并在说完后故作镇定地挤出一抹欣慰的笑。沈孟庄心里累极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要在自己的爱人面前撒谎演戏,勉强地笑给他的爱人看。 “好哇!”陆清远眼中雀跃,是真心地觉得高兴,这还是沈孟庄来这里以后第一次邀请他,第一次对他笑。师兄,还是喜欢他的。 一连数日,沈孟庄的态度都很温和,不再像往常一般抗拒,陆清远送来的东西他也好好收着,夜晚用膳时会说句他很喜欢。为表示自己的感谢和真心喜欢,床榻缠绵时也会主动亲陆清远,迎合他的喜好,两个人共赴云雨。一切,都如从前一样,如十年前一样,心意相通、两情相悦,然而一切,终究都停留在了十年前。 四月芳菲藏在冰凉瓷坛中,桃花灼灼溺于温润泉水里。馥郁之芳在狭小的幽暗内萦绕,无论生时如何娇艳欲滴含苞待放,此刻也只能任由岁月腐蚀,自暴自弃地放弃挣扎,泡在水中渐渐消散,渐渐失去独有的春色芬芳,化作一盏故山春。 是夜红烛燃尽,罗帐冉冉。寝殿内一室旖旎,衣袍扔在地上,白色胜雪四分五裂,黑色如墨威严阴冷,黑与白交织混乱。 床榻上,两道人影交叠。陆清远盯着眼前那张绯红淋漓的俊美容颜,红瞳闪耀,只想将这个人紧紧拴在怀里,每时每刻都带在身边,如贴身木偶一般,只属于他。 然而害怕怀中人突然消失的恐惧愈来愈深刻,陆清远眼神一暗,俯身与沈孟庄额头相贴,低声道:“师兄,永远和我在一起好吗?” 脑中一片混沌,身陷潮水跌宕中,沈孟庄意识迷乱,并未听见陆清远在说什么,只是感觉耳边有呢喃细语,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嗯”。 浪潮褪去,余韵萦绕。两人喘着气肌肤相贴。陆清远趴在沈孟庄胸口,他喜欢这样压着沈孟庄睡,能清楚地听见身下人的心跳声。 意识逐渐清醒,沈孟庄望着天花板出神,想了许久后才缓缓开口道:“南迷雪山的灵芝小九听说过吗?” “嗯?”陆清远闻声抬起头看向沈孟庄,“听过,怎么了?” “没什么,是谷虚子他昨日来送药,说缺了一味药引,需要雪山灵芝入药,让我和你说一声,你……能帮我取来吗?” 沈孟庄斟酌着说了一个理由,盯着陆清远的神情观察他的变化,心中忐忑不安。 两人对视一眼,陆清远沉默了片刻,眼神深邃,即便是亲密无间的沈孟庄也丝毫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还以为陆清远猜出自己的心思,沈孟庄心跳加快,仿佛一个犯错的小孩被大人抓到现行。赶紧别过脸躲避陆清远的眼神,慌乱地眨眨眼说道:“你要是——” “好啊!”陆清远一口答应了,语气似乎略有几分兴奋,“只要是师兄想要的,我都给你。” 心中悬着的大石落下,沈孟庄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不少,仰头迎合陆清远落下来的深吻。 翌日,阳光从窗外洒在地上,满地白玉闪耀着熠熠光华。陆清远穿戴齐整,黑氅肃穆,华冠璀璨,雄姿英发王者之威,仿佛天下在握。 扒开床上的被子,陆清远俯身亲了一下沈孟庄的额头,轻声道:“我晚些再来找你。” 被窝里的人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犹如慵懒的小猫陷在云层里。陆清远轻笑一声,眼里满是怜爱与疼惜,此刻只想赶紧办完师兄交代的事回来搂着他继续睡觉温存。 人已经走远,殿内寂静无声。沈孟庄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昨夜过度导致他浑身酸疼,但他已完全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手脚慌乱地换上衣服,还披了件斗篷,取下墙上的安世剑,拿过桌上的应觉仪。 骤然间强光一闪而过,两只纸傀儡从应觉仪内悄然飞到空中,扇动着翅膀,指引沈孟庄往外走。 大门“吱呀”一声紧紧关闭,寝殿内空无一人。沈孟庄带上斗篷貌深深低着头,藏身在墙角躲避路过的侍女。纸傀儡贴着墙壁无声飞行,沈孟庄紧跟其后,摸索着逃出雀宫闱。 眼前黑雾浓重,结界犹如一道屏障将雀宫闱与魔界隔离。纸傀儡轻盈如羽毛在头顶飘荡,沈孟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出,盯着眼前红光闪烁的屏障,蹑手蹑脚唯恐吵醒熟睡的猛兽一般,悄然接近屏障。 第121章 赤蛇雀鸟 眼前是耀眼的红光结界, 黑雾在空中萦绕, 如墨色黑氅在风中翻飞。沈孟庄心头一滞, 不敢看向黑雾, 唯恐有一道人影从黑雾中出现将他拖回去, 回到那没有尽头的无休止的牢笼中。 纸傀儡缓缓上升, 在头顶盘旋, 沈孟庄站在原地手里紧攥着应觉仪, 他不敢乱动, 万一无意中触动机关, 一切都前功尽弃。 或许是全身的精力紧绷着, 此刻干站着只觉得呼吸不畅头晕目眩, 腹中五脏六腑在翻江倒海, 全都逆涌而上卡在喉间。沈孟庄强忍着想要干呕的不适,脚下似乎踩在海绵上浑身无力,硬撑着身子摇摇欲坠。 突然白光乍现,照射在沈孟庄身前, 地面突然塌陷, 出现一个无底黑洞。头顶的纸傀儡飞到沈孟庄眼前,指了指那个黑洞示意他进去。 紧跟着纸傀儡, 沈孟庄跳进黑洞。洞内幽深黑暗, 冷风从耳边刮过,阴森之气恍若走进阿鼻地狱。身后的寒风不断吹来,沈孟庄登时后背发凉,不禁加快步伐, 沿着暗道一路小跑。 仿佛身后有黑白无常紧追不舍来索命一般,心里的不安愈来愈强烈,眼前是看不到任何日光的黑暗,沈孟庄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彻底逃出魔界,回到他心心念念的暗境。 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耳边的冷风呼啸,似黑白无常在身后催促他快跑、快跑,浑身汗毛竖起,额前冷汗直出。然而此刻他最害怕的并非坠入地狱深渊,在他心里,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是比地狱更令人胆颤的枷锁。无时无刻不在消磨他的意志,他仅剩的尊严和体面。 昔日展翅的雄鹰如今成为被藤蔓囚禁的雀鸟,每日与那条赤艳毒蛇为伴,爱怜地舔舐它的伤口后,再咬下新的伤口。赤蛇用狰狞的蛇信与躯体将雀鸟紧紧裹在怀中,雀鸟愈是挣扎,愈是窒息,赤蛇愈是兴奋。仿佛只有亲眼看到雀鸟的痛苦与流淌的鲜血,赤蛇才能感受到这份爱意是鲜活的,是深刻的。 在没有尽头的噩梦中摇曳,雀鸟不停地扇动断翼。沈孟庄拼命狂奔,他不敢回头看,也不想回头看,身后是无尽的深渊,他不要沉沦。他不想要这种爱,他更害怕在整日的耳鬓厮磨中,他会习惯,会习以为常。这是比无能更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他既然有愧于苍生,便让他带着这份愧疚负重前行直至死去。 他不要成为恶魔的同伴,他不想在暗境水深火热时,自己却在春香软玉中苟且。他既然选择了众生,那便直到死之将至他都要以命护之。他不想成为游离在鲜血与旖旎中的毒蛇,若苍天捉弄,有朝一日,执着于蓝天的雀鸟不幸成为了赤蛇,那他会毫不犹豫选择结束自己狼狈的生命,至少这能成全他最后的体面。他不想唾弃自己,更不想死后世人唾弃自己的坟墓,咒骂他无耻下贱。为天下人之安乐,死而后已。既然选择了,吾往矣。 不知跑了多久,看着眼前仍然没有任何一丁点日光的暗道,沈孟庄紧绷的神经似乎快要断裂,近乎绝望地狂奔。自功体被废后,他气血亏损,身子比平常凡人更弱,且整日忧思,愈发消瘦,底子几乎要掏空。此刻剧烈运动,险些要他的命,喉间干涩,五脏六腑全搅在一起。 终于跑不动了,沈孟庄扶着石壁佝偻着身子不断喘气,额前的汗珠落在地上毫无声息。耳边仍然刮着阴森的冷风,甫一停下脚步,他便感觉掉进了周遭满是赤蛇的蛇窟。那种缠住脖子的窒息登时涌上脑袋,沈孟庄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襟,此刻百般不适一股脑涌上来,仿佛约好了似的要在此刻索命。 身前的纸傀儡飞回来,拽着沈孟庄的衣袖往前扯了两下,示意他继续走。沈孟庄双腿无力,瘫在地上,仿佛方才的奔跑用尽了他所有力气。此刻茫然地看着眼前没有尽头的路,和催促他前行的纸傀儡,眼泪竟毫不争气地涌出眼眶。 他该怎么办?实在没有力气跑了,他不能回去也不想回去,前面也不知道还有多久,他会不会死在半路上无人问津,肉.体腐烂发臭,尸蝇围绕啃食也无人发现,最后化成一堆白骨,只留下憾恨。 “我……”沈孟庄看着眼前的纸傀儡,欲言又止。 突然手中的应觉仪闪烁着白光,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如黑暗里从天而降的日光。 “小孟,听得见吗?小孟你在哪?” 是孟青阳!沈孟庄欣喜若狂,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紧紧攥着手里的应觉仪,双手不受控地发抖,断断续续回应道:“我、我在暗道里,我不知道还有多久,你在哪?” “你进去多久了?” “大约、大约半个时辰。” “应当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魔界我无法进入,你跟着纸傀儡不要走丢了,我就在烛阴门等你。你一出来就能看到我,你还撑得住吗?” 仿佛看见了希望,沈孟庄豁命一般抓着石壁撑起身,既然下定决心要离开,即便是死他也要出去。手里紧握着应觉仪,唯恐弄丢了他的希望,坚定地回应道:“好、好……” 扶着墙壁缓缓前行,待缓过一口气,沈孟庄沿着暗道继续跑。还有一个时辰,只要熬过这一个时辰,他就能出去了。他要亲自找到不凡与蓁蓁,他要亲眼看到山岚的伤势,他要亲口向青阳说谢。即便没有修为,他还懂岐黄,可以救治受伤的百姓,他还能听能说,能读能写,他的师尊是门派之首、苍玄掌门。 百年前,师尊可以封印魔尊,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他要回到安虚峰翻阅典籍,他要找到师尊的方法。若果可以,若果上天可怜他的话,他要找回曾经的少年,他要找回十年前被他抛弃的真心。 他要出去,他要回暗境,他要回到众人身边。他不想要现在的牢笼,他的所在是安虚峰。他不想要现在的魔尊,他的爱人是小九,是会对他甜甜笑的小九,是会跟在他身后莺咛唤他师兄的小九。 他一定要回去,他要跑快点,再快点。 凭着求生的本能,沈孟庄跌跌撞撞地跑,腹中翻涌的五脏六腑搅得更厉害,想要干呕的不适愈发强烈,只能捂着嘴巴低头不管不顾地跑。 看不清脚下的路,沈孟庄被一块石头绊住,整个身子猛地摔在地上滑出数米,脸颊、掌心、膝盖上全都磨破了皮,此刻不断渗血,身前的衣服上又是黑泥又是血污,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昔日人人称赞的儒雅君子,无论何时都是一袭白衣胜雪,爽朗清举,如玉山之巅的沈孟庄,从未这么狼狈过。 但他顾不上了,浑身的伤痛与污浊,他全都顾不上。抬头看着身前发光的应觉仪,着急地往前爬抓到应觉仪后匆忙爬起身,连身上的泥土都没有拍掉,只想着拼命往前跑。 还有一个时辰,一定要走完这段路。还有一个时辰、还有一个时辰,跑快点、跑快点、再跑快点! 伤口在不停地淌血,沈孟庄感觉不到疼痛。反而心里的不安愈来愈强烈,一颗心卡在喉间,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来。眼前无尽的黑暗,还有耳边愈发聒噪的冷风,周身的气温愈来愈低,恍若走近了冰窖,鼻尖似乎闻到了铁锈味,他不知是哪里的血腥。那股刺鼻的腥味,冲刷他的神经,方才强忍的干呕感此刻不管不顾地涌上脑袋,他继续捂着嘴巴,低头狂奔。 铁锈味愈来愈浓,周遭的冷风不停地吹刮他的伤口。他顾不上那么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不停地反复地回荡,还有一个时辰、还有一个时辰…… 双腿已经没有知觉,只是机械地前后摆动。沈孟庄头晕目眩,腹中翻江倒海,只想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眼前愈来愈模糊,隐约还有什么东西在动,是云还是雾? 突然心头一震,沈孟庄所有的血液涌上脑袋,那种不安与恐惧渐渐真实,身后索命的黑白无常在他脑中渐渐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一个他十分熟悉却十分陌生的人,一个他此刻最害怕见到的人。渐渐逼近,渐渐真实。 不,不,不会的,他此刻不在魔界,一定是幻觉,一定是的。沈孟庄在心里安慰自己,只要熬过这一个时辰,他就不用再不安了。眼前若隐若现漂浮的东西迟迟没有消散,他逼迫自己不要在意,只要跑完这段路就好了。 身前那没有尽头的道路愈来愈暗,仿佛在夜幕上遮盖了一层黑布。骤然黑雾浓重,笼罩整个暗道,阴森之气压迫洞内所有生灵。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黑雾中缓缓现身,熟悉的声音从天而降,令还在不停狂跑的沈孟庄呼吸停滞,他说:“师兄这是要去哪?” “哐当”一声,应觉仪掉在地上。沈孟庄的气息瞬间被剥夺,仿佛溺水之人放弃了挣扎,最后一只手被漩涡吞噬。 那只拼命扇动翅膀的雀鸟,就快要挣脱藤蔓束缚,它望着碧空欣喜若狂。就在它满怀希望时,突然被赤蛇紧紧裹缠,剥夺它所有的生机,那股令人厌恶和绝望的窒息感再度卷席着它,渐渐消失在漩涡里,如水上泡沫一般,消失在赤蛇紧紧缠绕的怀抱里。 “砰”地一声,沈孟庄的脑袋狠狠撞上床沿,整个人被扔在床上。陆清远站在床边,依旧是早起时的那身黑氅,只是衣摆处有些湿润,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眼神阴暗,眉眼笼罩着一层杀人夺命的死气,盯着趴在床上的沈孟庄,冷声道:“师兄讨厌我了吗?” 床上之人意识混乱,那种不安与恐惧还未消散,干呕感还在喉间,加上脑袋撞上床沿,此刻一片晕眩,实在没有半分力气回答。 见沈孟庄不回应,陆清远半眯着眼,眼神愈发阴冷,再问道:“师兄为什么要逃呢?” 床榻上的人还是没有回应,只给他一个单薄的背影。彻底点燃了陆清远的怒气,红瞳闪耀着狠杀光芒,眉眼间诡邪如狂。倾身上前跪在床上,掰过沈孟庄的身子,掐住他的下巴两侧,逼着他直视自己。 欣喜地赶回来却发现殿中空无一人,墙上的安世剑跟着消失。冰冷的空气灌进陆清远发疯的盛怒中,每一缕都在告诉他,昨夜的欢愉是假的,前几日的温柔相待是假的,亲口承诺也是假的。都是假的,和以前一样,全都是假的。 “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永远和我在一起吗?师兄,你不是说要永远陪着我吗?”陆清远手腕不受控地用力,死死掐住沈孟庄的腮帮,顿时出现一块淤青,难以抑制的怒气与怨恨在心中滋长,在他亲眼看到沈孟庄仓皇逃奔的身影时,所有的虚情假意显得格外讽刺和真实。 “你又在骗我,又在骗我!” 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怒吼,陆清远双手不受控地发抖,看着眼前他喜欢得要死也怨恨得要死的心上人,心中那份邪恶的爱意仿佛扔在阴沟里的毒芽,此刻正疯狂生长。 “我不许你离开!你的人是我的,你的心是我的,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只能是我的!” 丧失理智般吼叫,身旁黑雾骤然汇聚,一条铁链落在陆清远手里。 突然瞥见铁链,沈孟庄近乎发狂地挣扎,用尽全身力气推搡陆清远,同样失去理智地吼他,“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滚开!滚!” 抓起床上所有东西砸向陆清远,眼前人此刻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令他感到无穷无尽的不安与绝望。那条铁链,要对他做什么?他受困于此,每日承受没有休止的爱欲,已经足够令他心智崩溃。如今又要做什么? 盯着眼前那条明晃晃的沉重铁链,沈孟庄似癫狂地挣脱陆清远,整个床榻都在摇晃即将散架。那是赤.裸.裸的屈辱,要将他仅有的一直以来固执守住的体面与尊严都毫不留情地打碎。以爱之名,将他所有的羞耻心与责任感一点点消磨,要将他变成以血生养的恶魔。 被赤蛇缠绕的雀鸟,洁羽凌乱,素净的羽毛凌乱不堪。赤蛇兴致十足地咬下它的羽毛,似乎想要将它完整地□□地吞进腹中。以爱的名义,将自己的毒液贯入雀鸟血脉中,用自己发狂的邪恶的毒液接纳纯净的雀鸟,让雀鸟也成为与它一般,在爱欲中疯狂和沉沦的毒蛇。 “滚!滚开!滚!”沈孟庄从未如此歇斯底里地吼叫,一直以来,在众人眼里,他一直是温和谦逊的如玉君子,是沉稳凛然的大师兄,郎艳独绝,肃肃如松下之风。从未想过会有如此狼狈狰狞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未曾想过。 推开陆清远,沈孟庄拼命逃,抓着床沿企图下床,突然脚腕被人抓住往后拖,又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怀抱中。 铁链晃荡发出恶魔磨牙的响声,陆清远紧紧抓住沈孟庄的脚腕,光洁细腻的肌肤,血管凸起清晰可见,总有想咬一口的冲动。但他没有这么做,拿起手里的铁环锁在脚腕上,“啪嗒”一声,扣住了所有生路。 仿佛神经也被那声清脆的响声斩断,沈孟庄怔了一瞬,突然发疯地推搡陆清远,推不开就踢他。头发凌乱,衣袍脏乱,犹如一个没有理智的疯子,不停地咆哮同一个字,“滚!” 窗外黑雾浓重,血蝙蝠嘶叫。陆清远偏头看了一眼,随后看着沈孟庄轻笑道:“我晚些再来看师兄。” 就在他下床欲离开时,沈孟庄跌下床,拉出所有的抽屉,找所有能砸的东西砸向铁链。木盒、砚台、镇尺,所有硬物都被砸成碎片,然而铁链仍然纹丝不动,沈孟庄愈挣扎,脚腕上的铁环绞得愈紧。 “砸不断的。”门口的陆清远歪头看着眼前满地狼藉,看着坐在地上浑身战栗的身影,若无其事,“没有我的允许,谁都打不开。” 看着脚边一地碎片,沈孟庄茫然地坐着,如没有气息的木偶一般。看着他这幅模样,陆清远忽而想起昔日耳边的话语,淡淡道:“师兄可还记得当年说了什么?” 沈孟庄闻声抬起头看向居高临下的陆清远,眼神空洞无光。 “当年从回梦仙境回来,我问师兄,若我对师兄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师兄会怎么办?师兄还记得你是如何回答的么?” 时光斗转,不知模糊了多少岁月和承诺。沈孟庄怔怔地看着地面,脑中画面飞驰。 夏日林荫间,凉风吹落绿叶。少年站在身前,低着头怯怯地抓着沈孟庄的手,仿佛虔诚地祈祷着,似乎是在担心什么,想了许久才悄声问他。 “师兄,如果、如果我以后做了坏事的话,对你做了什么坏事的话,你会讨厌我吗?” 而那年,自以为能独担大任,天下事皆能一笑置之的沈孟庄,只是捧起少年纯净的脸庞,几乎是怜爱地回应他、爱护他、安抚他。 那声回应,在曾经稍纵即逝的岁月里,在往后漫长的时光中。不管是他们两情相悦时,还是抵死纠缠时,或是孑然一身时,都足够振聋发聩。 他说: “心甘情愿。” 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他都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沈孟庄低声呢喃着这四个字,忽而挤出一抹扭曲的笑,“心甘情愿,呵,哈哈哈哈,心甘情愿……” “你恨我,恨我当初刺你一剑,恨我扔下你是么?好,好……” 几乎是不抱任何生机地说出这几句话,在陆清远将铁环锁在他脚腕时,他的理智和尊严,他对生存的本能,都如同水上泡沫,骤然崩碎。 沈孟庄突然站起身,近乎决绝地喊出最后一句,“我还你!” 随后冲到桌前拿起剪刀插.进心脏,登时血溅半空,整个案桌都被染红。 站在门边的陆清远见状喊了一声师兄,惊慌地冲过去抱住沈孟庄,用真气护住他渐渐消逝的心脉,窗边的血蝙蝠火速飞往另一处。 片刻后,谷虚子被血蝙蝠抓着扔到寝殿内,正欲抱怨时,却见屋内凌乱不堪。地上一片狼藉,案桌上全是猩红,鲜血滴答滴答掉落。再看床上,更不堪入目,罗帐歪歪斜斜,被扯断了一半。而床榻上躺着的人,双目紧闭,脸色惨白,身上白色衣袍被染成了红色,心脏处插.着一把剪刀。 眼前之景,吓得谷虚子连滚带爬地冲向床边,五官揪成一团,埋怨道:“哎哟祖宗!你这又是干嘛呀!” 寝殿内充斥着铁锈味,血水换了一盘又一盆,进进出出的侍女皆低着头不敢看向床上。婉晴欲与陆清远说话,却见他神情冷峻,眉眼阴森,宛如一只猛兽下一刻便要张开獠牙将所有人扒皮抽筋吞吃入腹。那日在灭辉殿还历历在目,婉晴不敢再抚他逆鳞,便悻悻地领着其余侍女退下。 将最后一针缝好,谷虚子拿起一边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长舒一口气。 坐在床边的陆清远凝神看着他,问道:“怎么样?” 谷虚子伸出一只手,五指摊开,在陆清远眼前晃了晃,“五年,阎王至少收走了他五年的寿命。” 脸上阴郁神情丝毫没有消散,陆清远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人,沉声道:“不许他死。” 似乎是对这句话十分不满,谷虚子吹胡子抱怨道:“我是孙猴子吗还能划生死簿?您是魔尊大人,您神通广大,您去和阎王说让他长生不死,好给你天天发疯,走了。” 抓起床上的药箱,谷虚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眼前一片虚无,在无尽的黑暗中,沈孟庄茫然地摸索,看不清周遭的景物,没有任何生的气息。突然天光乍现,一道身影缓缓呈现,落在他身前。 如夏日之花,如云间日光。少年站在绿树林间,歪着头朝他眯眼笑,声声甜润悦耳,唤他,“师兄”。 “师兄,桃花开了!” “师兄我们去挖莲藕吧!” “师兄看看我吧……” “师兄!” “师兄……” “师兄,最喜欢你了!” 眼前的少年如此真切,隔着重重时光,如此触动心弦。沈孟庄迫不及待地慌乱地跑向他,唯恐下一刻就消失再也看不到了。 少年仍然站在原地等他接近,脸上挂着明媚的笑,笑声如泉水沁人心脾,束发高马尾,一双鹿眼澄澈,是沈孟庄心里的模样。 就在触手可及之际,沈孟庄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欢喜,正欲抓住他再也不让他离开时,少年突然笑着对他说: “师兄,你骗我。” 骤然惊醒,如一声闷雷滑过心头,耳边的声音挥之不去。那是他的噩梦,醒来一切成真。 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出神,沈孟庄双眼茫然无神。眼前突然出现熟悉的脸庞,却怎么都不是梦中的少年模样。 那熟悉却陌生的脸庞看着自己,沉声问道:“你就这么想死?” 身若浮萍般在浪潮中漂荡,沈孟庄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来挣扎,只虚弱地吐出一个字,“滚”。 陆清远丝毫不在意,双手撑在沈孟庄身侧,俯身盯着眼前这张苍白瘦削的脸,似毒蛇吐出蛇信,扫过雀鸟每一寸。 “我不滚,我就要在师兄身边哪也不去。我不会让你死的,你逃不掉了。你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和我纠缠到底吧。” 膝盖跪在沈孟庄两侧,陆清远直起身子,伸手撕扯被血染红的衣袍,眼中红光雀跃,勾起一抹诡艳的笑。 赤蛇紧紧裹缠着雀鸟,毒牙一寸一寸刺进血肉中,将沾染热烈爱欲的毒液贯入雀鸟体内,不停地收紧叫嚣着: “师兄,我们来相爱吧。” 第122章 心间之名 阴冷大牢内, 鲜血滴答滴答, 密不透风的禁室冷风在耳边索命。石魔被镣铐绑着, 奄奄一息地低着头, 鲜血在他额头沿着脸颊滴下来, 掉进脚下的血泊中。 忽而黑雾骤起, 陆清远从雾中现身, 昂首阔步走向石魔, 眼神狠厉只消一眼便能取人性命。待他意欲走近时, 突然一团黑影从天而降, 无数只血蝙蝠层层排列隔着他和石魔之间。张开翅膀, 不停地点头, 嘴里叽叽咕咕, 似乎是在学凡人磕头求饶的模样。 陆清远负手而立,瞥向脚下血蝙蝠,冷笑道:“你要保他?” 血蝙蝠仍是不断地点头扇动翅膀,叽叽咕咕似沸腾的热水咕噜咕噜冒个不停。 “好。”陆清远衣袖一挥, 只见石魔身上的枷锁应声而断, “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话甫落, 傲然睥睨的人影已经消失在黑雾中。血蝙蝠扑腾翅膀, 落在脑袋上,学着啄木鸟一般啄几下他的头顶,怨道: “叽咕叽叽叽咕!”(呆子你吃豹子胆了!) 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石魔吃力地抬起脑袋,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感激涕零道:“嘿嘿,傻鸟,你真好。” 距那日逃跑已经过了半月,沈孟庄胸前的伤口已经愈合。然而那日鲜血淋漓的画面却历历在目,凌乱的床榻、狼藉的地面、猩红的案桌,还有死之将至的窒息,都恍若昨日。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醒来,好像是惊醒的,一场噩梦,消失的少年。醒来又身陷荒唐,从一个噩梦掉进另一个噩梦。直至他浑身青紫污浊,染上另一个人的气息和痕迹。 日复一日,如此而已。 自那一遭,他却也明白了,死亡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不过是比平日多流点血而已。如此想来,对死亡的恐惧也不再惊天动地。既然连死都不怕了,那他还怕什么呢?他还怕什么…… 即便到了如今,他还在害怕什么?他还在犹豫什么?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杂乱的思绪如天际被风吹乱的云,漫无目的地飘荡,落在丛林间,落在雀鸟身上。化作一身光洁亮丽的白羽,看起来美不胜收,实际上却独自在黑夜中枯萎。 蛇信扫过雀鸟身上每一处,尤其是受伤的胸口,动作轻柔仿佛深情脉脉一般,舔舐轻吻,时而在雀鸟耳边关切地嘘寒问暖,犹如一对情投意合的恋人。然而缠绕雀鸟的蛇身却在不断地收紧,绞得雀鸟难以呼吸,那赤蛇似要将雀鸟揉进骨子一般,连雀鸟的伤口也只能拥有赤蛇的痕迹。 一如今夜,二人细汗涔涔。烛火在床幔上摇曳,鼻尖充斥着杜若花香。陆清远趴在沈孟庄胸膛上,看着眼前愈合的伤疤,手指在上面点了点,略显嫌弃道:“好难看呐,师兄身上怎么可以有不好看的痕迹。” 说罢,俯身吻了吻,随后手一扬从黑雾中掏出一根银针,在沈孟庄眼前晃了晃,轻笑道:“我来帮师兄变得好看吧!” 银针在烛火中闪着光,沈孟庄盯着眼前的银针,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涌上脑袋,神经紧绷,不安道:“你要干什么!” 晃了晃手里的银针,陆清远噘着嘴,好似无辜的模样,理所当然地回应他,“我来帮师兄啊。” “滚开!”沈孟庄察觉到愈发浓重的危险信号,“我不需要。” 如雀鸟在赤蛇禁锢的怀抱中不受控地战栗,从湿热邪恶的蛇信中,雀鸟的每一个毛孔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逐渐接近的危险。 推开陆清远,沈孟庄意欲翻身下床,却被身后人搂着腰抱回来。回到方才的位置,被陆清远压在身下,双手被他压在头顶,扯过一旁的发带将手腕绑在床头。 丝毫不容抗拒,没有任何反手抵抗的余地。沈孟庄被绑在无法动弹,陆清远跪在他两侧,俯身趴在他胸前,看着他胸口的伤疤,似在赏玩某个奇珍异宝一般。 银针刺破肌肤,血珠瞬间涌出来滴在床单上。陆清远低下头舔了舔渗血的伤口,勾起兴奋诡艳的笑,似久未进食的猛兽抓到可口的猎物一般,红瞳闪烁着诡异的红光,难以抑制地笑道:“师兄,在你这里刻上我的名字好不好?” “放开!给我下去!”沈孟庄不停地扭动挣扎,如砧板上待宰的鱼。 陆清远仍跪在他两侧,双手撑在他身侧,烛火中宽厚的身影笼罩着身下人。陆清远将自己胸口上的痕迹赤.裸.裸地展现给沈孟庄看,十分得意地说道:“我这里也有哇,师兄,我太想你了,就把你刻在这里。你也刻一个我的好不好,要永远想我好不好?” “下去!”沈孟庄气得整张脸涨红,若不是此刻他双手被绑住,他真想将陆清远按在床上狠狠地打一顿,单纯为出气打他一顿。身子是用来这么作践的吗? 银针刺进血肉,一往无前地滑动,一道血痕堂而皇之地从血脉里涌上胸口。沈孟庄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陆清远见状赶紧凑过来在他唇上嘬一下,给他一颗糖耐心安抚似的,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 看着血痕逐渐清晰,陆清远打翻一罐蜜似的,仿佛在红瞳中跳跃的烈焰里添了一把柴火,此刻疯狂地燃烧。 “师兄,你爱我吗?”陆清远看着胸口处已经成形的“陆”字,那份已经满溢的爱慕从心底的阴沟里、从浑身的血脉里,似雨后春笋般,不可阻挡地蜂拥而出,在他浑身每一个毛孔生根发芽。若要问他,陆清远是由什么构成的,他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世人,大张旗鼓地宣扬,毫不掩饰地呐喊,是对沈孟庄的爱哦。 见床上的人双眼紧闭脸色惨白,额前的冷汗直出,别过脸不看也不回应。陆清远手里微微用力,银针更深了几分,鲜血不停涌出来,染红了身下一大片床单。 “师兄,说你爱我。”陆清远凑过来,额头紧贴着沈孟庄的额头,欣赏身下人因疼痛而扭曲的每一分神情,因他而疼,因他而刻骨铭心。有什么是比心爱之人永远记住自己更令人兴奋和血脉偾张的事呢?一想到这,陆清远的心脏简直要高兴地炸开一般。 紧闭着眼不看压过来的人,沈孟庄紧咬牙关,心里又恼又气,隐约还有几分羞耻。复杂情绪在心里酝酿发酵,道不尽的渊源绵长。 如那坛浸泡在泉水中的桃花,挣扎得愈久沉淀得愈深,最后仍是抵不过一抹光阴消磨,化作蹉跎泡沫。 胸口的银针愈刺愈深,沈孟庄闭着眼仍能清晰地感受到陆清远故意放缓动作,故意踩着他最疼的地方,一步一步踏上去,犹如顽皮的小孩踩上一滩泥土,还非要掂两下看看是不是更结实。 赤蛇的蛇信舔舐雀鸟的每一寸肌肤,嘶嘶声在耳边蛊惑引诱,想要雀鸟张开嘴接纳赤蛇的禁果。以爱和疼痛孕育的禁忌之果,沾染了赤蛇的毒液,雀鸟无法挣扎,被那份赤蛇引以为傲的爱意包裹笼罩,最后只能迎合它的喜好,徒劳地张着嘴,吟出冰冷的音符。 “我……爱你……” “声音太小了我听不见,师兄,再说一遍。” 赤蛇的毒牙在雀鸟细嫩的脖颈出磨蹭,獠牙尖锐,刺破柔软肌肤,毒牙一寸一寸缓缓刺进。雀鸟血脉中涌动的滚烫血液围拥尖利毒牙,仅仅是这种温热,就足够让赤蛇□□。仅仅是这份疼痛,就足够让雀鸟撕心裂肺。 “我爱……你……” “没有感情哦,再说一遍好不好?” 陆清远紧贴着沈孟庄的侧脸,埋在他脖间,鼻尖轻嗅沈孟庄身上浓郁的杜若花香,夹杂着汗水,如雨后的泥土混着青草,在空中弥散。只是轻轻的息喘声、萦绕鼻尖的馥郁花香,都足够让陆清远沉醉不知归路。心里是欢喜的,欢喜得不知今夕是何年,大抵是太喜欢了吧,他心想。喜欢得要命,要命的喜欢。 “我爱你”这三个字,大约是有某种惊天地的魔力,尤其从爱人嘴里说出来,是甜到牙疼的蜜糖,是疼到锥心的□□。然而不管是蜜糖还是□□,只要是以爱之名,都是愿意吞进腹中的。若真要计较起来,翻来覆去,左不过仍是那四个字,心甘情愿罢。 只不过,要经历多少时光,才能真的参透这四个字的蕴意呢?心甘情愿,甘的是什么,愿的是什么?谁的心,对谁的情?十年前未曾真切地理清,十年后也不见得能一夜之间恍然大悟。究竟要在何时,要经历多少个十年,才能在天地倒转,在车如流水马如龙的人来人往间,在蓦然回首时,惊诧地顿悟,哦,原来是心甘情愿吧,不是别的其他任何感情。 看着胸膛上的惊世之作完工,陆清远笑眼盈盈地俯身亲吻沈孟庄,仿佛在奖励一个听话的小孩,骄傲且自豪地轻声道:“师兄,刻好了,我的名字以后就在你心上啦,和我是一对的。我是你的,你是我的,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要永远爱我哦!” 身下的床单已经被彻底染红,耳边的声音若隐若现,沈孟庄并未完全听清便昏睡过去。 又是一夜噩梦,醒来殿内只剩他一人。陆清远早早离开,近日他时常忙碌,也不知在忙什么,估摸着又是计划杀光哪里的人吧。也不用计划,信手一指就是了,以他的性子,根本就不在意多杀了一座城,只要是自己所到之处,谁先谁后结果都是一样的。 沈孟庄自暴自弃地想着,抓着床沿撑起身子下床。脑袋晕晕沉沉,胸口的伤口倒是不疼了,想来应当是陆清远给他敷了药,身上的衣服也是干净的,应当也是昨夜他睡过去后,陆清远给他换的。 脚腕上的铁链足够长,他可以在殿内自由走动。长度仿佛是量好了似的,他一走到门口,铁链就绷直了绞紧脚腕,有一股力量将他往后拽。 如今真成笼中雀了。沈孟庄低头苦笑一声。 此时暗境内,黑雾浓云隐蔽日光,苦乐地剧烈颤动,地面裂开数道巨缝。烛阴门之所在,山崩地裂,一股飓风席卷整个结界。突然一声惊爆,如洪水猛兽下山一般,一道遮天阴影从地面升起,不断上升似乎要戳破天空。 永夜天宫直上云霄,整个魔界浩浩荡荡压在暗境的土地上,如它的主人一般盛气凌人,睥睨暗境众生。甫一落地,便是数十座城池的人命血祭,为魔界压城开出一条血路。 魔界之主,拼一己之力,将魔界与暗境联通,魔界落在暗境上空,磅礴压城,似乎在昭示魔族高人一等的威严。此后暗境的所有资源皆为魔族享用,暗境之人,永世为魔族之奴。 一夕之间,暗境惨死无数,弱者丧命,强者沦为魔族奴隶,脸上刻着“奴”字烙印被抓进魔界没日没夜地劳作,永远低人一等,永世不得翻身。 而此刻始作俑者,魔界之主陆清远正站在屋檐中,饶有兴致地看着屋檐下亡命拼搏的众人,戏谑道:“给你们一个机会,若能近得了十里之内,本座就陪你们好好玩玩。” 说罢,陆清远扬手轻轻一挥袖,黑雾如剑雨扫射众人。孟青阳、冷山岚联手开阵,钟颜解救被魔军围困的其他人。 魔气千丈,一击便如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孟青阳张开的结界难以抵抗,裂开数道细缝。与冷山岚交换一个眼神,孟青阳回身隐匿于众人身后,冷山岚迅速顶上。 结界强光刺眼,看不清里面的情况。陆清远半眯着眼看着脚下垂死挣扎的人,眉梢轻挑,死到临头还在玩什么把戏。 突然强光如烟花惊爆,一道凌厉剑气从身后袭来,陆清远侧身一闪,落在另一边屋檐上。然而还未站稳,骤然一道紫气逼来,诛魔剑狠杀肃穆。陆清远猛地一挥袖,黑雾阻挡剑势之利,陆清远随即飞身后退意欲落在另一处屋角。还未待他落地,紧接着又是一道剑光逆冲而上,杀招直锁命门。 身影回旋,陆清远衣摆翻飞,躲过剑势攻击,飞身落至屋后竹林上。竹枝轻轻摇晃,黑雾缠绕林间,血蝙蝠在竹林疾行。 看着三锋并行,陆清远扬起一边嘴角,眼神如无穷黑夜,无法捉摸,哂笑道:“有点意思。” 话甫落,只见陆清远轻轻一抬手,黑雾在头顶汇聚,形成一股漩涡,红光如闪电在黑雾中穿梭。片刻之后,黑雾中露出一把剑柄,缓缓向外伸出。 祸行剑再次现身,天际闷雷阵阵,浓云翻滚。陆清远手指轻轻一动,剑光诡艳,一化无穷,如细密剑雨杀向众人。 孟青阳等人御剑阻拦,然而实力悬殊,瞬间被震开数百里。祸行剑的赤艳剑光如血雨缤纷,万千剑气化作粘稠鲜血洒在地上。 “好强。”钟颜捂着胸口心中暗想。此刻即便是集结暗境所有能人也未必能陆清远万分之一,且那把魔剑,更是深不可测,一时半刻只怕难以取胜。 三人面面相觑,数度交手所吃的苦头显然让曾经傲视群英的这几位学会了人生第一课——打不过就撤,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三点几乎是同一时间点头。随后只见冷山岚开阵掩护,孟青阳清缴拦路的魔军,钟颜领着众人寻找退路。三人配合无间,成功从陆清远眼皮底下捡回一条命。 见众人已经逃之夭夭,追之不及也懒得追。一眨眼,陆清远便消失在树梢,只有隐隐黑雾还在天际弥漫。 一路狂奔,钟颜回到鸿林派,体内伤势再也压制不住,突然呕出一大片猩红,师弟们吓得赶紧拥过来大喊师兄。 “师兄你没事吧!” “师兄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无妨。”钟颜盘腿而坐,闭目凝神,运气疗伤,“冷姑娘也伤得不轻,那瓶药先给她送去吧。” “是。对了大师兄,你们不是去疏散石阶城的百姓吗?怎么伤成这样?” “我们遇到了魔尊,与他交手最后就这样了。” “啊?魔尊这么强?”那位师弟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我听闻如今的魔尊曾经是苍玄弟子,就是那个、那个,大师兄我们还见过的,和沈兄一起的那位,叫、叫……” “陆清远。”钟颜闭目回应。 “对对对,就是他。当年见他,还是十几岁的小弟子,看起来单纯得很,怎么数年未见,就成了魔尊?还能重伤大师兄?他真有这么强吗?” 钟颜闭目未答。 那师弟继续说道:“如果他真的这么强的话,大师兄你要怎么做?师尊他们打算怎么做?师尊他们打得过那个陆清远吗?我听闻陆清远可是连自己的师尊都杀了。集水镇、风间城、绛红城都是他杀的,手段竟如此残忍,杀人屠城,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恨。诶对了,大师兄,那位沈兄呢?我听闻他如今在魔界是么?” 听闻沈孟庄之名,钟颜终于睁开眼看向那位喋喋不休的师弟,眼中同样满是疑惑。 “大师兄,沈兄也打不过陆清远吗?当年寒龙之战,我见他身手不凡,不像很弱的样子,而且暗境修道之人,谁不知沈孟庄之名。大师兄,你怎么不去找沈兄,和他联手抗敌?” 钟颜眼神一暗,似乎有所动摇。 那位师兄突然想到什么,眼中闪着惊奇的光,诧异道:“对了大师兄,你听没听说过,沈兄和他的师弟结为道侣一事?” “未曾。”钟颜眉头微蹙,看向师弟。 “我知道我知道,我专门去打听过了,好像是姓陆,是轩丘尊长最后一代弟子。如此想来,岂不正是陆清远。而且当年我见他俩举止亲密,如今细想,应当是了。大师兄,这可是好机会。如果沈兄与陆清远是道侣,你就更应该去找沈兄了,让他劝一劝陆清远不要再作恶。我们的话他不听,沈兄的话他总该信吧。大师兄你说呢?” 被师弟这么一说,于情于理,沈孟庄好像是最合适的人了。钟颜颔首应允,“我想想办法,或许值得一试。” 永夜天宫悬在暗境上空,此刻陆清远正坐在灭辉殿的王座上,百无聊赖听着殿内之人滔滔不绝。 死印之命,开赤元通原始,他身为魔界之主必须要完成,这也是魔界之主与死印缔结的血契。 正巧暗傀今日所讲的正是此事,虽然黒离身亡,再也无人得知具体计划。但暗傀日夜翻阅历代魔尊之传,用于有了眉目。 应当是以活人之血、生人之魂,加上死印之力,打通结界。 “多少人?”陆清远靠着椅背,手里把玩着骷髅人骨,昂首乜斜地上跪着的暗傀。 “三十万。” “此事便交给你去办,三日后,本座在石阶城等你。” 暗傀跪地叩首,应声退下。 魔军在暗境大肆抓人的动静惊动了钟颜等人,听闻是为了魔尊的计划,要以三十万活人血祭。 如此残忍!如此惨无人道!钟颜勃然大怒,紧握手里的剑,额前青筋暴起。此等计划,他必须阻止,拼了命也要阻止。然而他实力不敌魔尊,该如何阻拦?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耳边突然回响起那日师弟之言。或许,沈兄有办法。 打定主意后,钟颜抓起桌上斗笠,匆匆离去,径直前往高高在上的魔界,意欲寻找沈孟庄。 第123章 雀鸟悲鸣 隐藏气息跟在魔军巡逻的队伍之后, 钟颜趁其不备, 打晕最后一名守卫, 换上他的衣服装成魔军, 紧跟着队伍在永夜天宫中巡逻。 只是要如何找到沈孟庄之所在, 钟颜无计可施, 毫无头绪。突然瞥见石魔正大步流星地往一个方向赶, 手里还拿着一些小玩意。 钟颜以五官探查, 发现他手里拿着的正是暗境才有的精致木盒, 里面的一些玉佩、香囊、发带, 每一件上都刻着一朵桃花。 是给何人用的, 此刻已经明了了。钟颜感激涕零地紧跟石魔身后, 待他逃出禁令收回结界时, 眼疾手快趁机钻进去。随后沿着围墙屋檐,如壁虎一般,石魔在下面跑,他在上面追。 扒在屋角许久, 腿都要蹲麻了, 只为等石魔离开,说来也奇怪, 怎么一进了宫殿内, 他浑身的真气都被锁住一般,所幸轻功还在。钟颜额上的汗滴答滴答掉下来,此刻应当庆幸无人经过屋檐下。 寝殿内,沈孟庄从床榻上下来, 接过石魔手里的木盒,随后放在案桌上,丝毫没有兴致打开看一眼。见石魔满脸是汗,想必是马不停蹄赶过来的。雀宫闱有陆清远的结界,凡是进入者真气皆被困在体内,只有手脚好的凡人和手脚不好的凡人之分。 沈孟庄倒了一盏茶递给石魔,掏出一块手帕给他擦汗,轻声道:“缓一下吧。” 瞥见石魔脸上、胳膊上皆是伤痕,沈孟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低头愧疚道:“抱歉,是我害你受苦。” “不不不,沈师兄,我愿意为你做事。你别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以后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有傻鸟罩着不怕的。” 闻声轻笑一声,沈孟庄见石魔仍是憨厚模样,心中愁云也消散不少。 看见沈孟庄发笑,石魔也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道:“那啥,沈师兄,我该走了,改日再来看你哈,你要多笑笑,我们都喜欢看你笑,尊上也是。” 突闻陆清远之名,沈孟庄脸上的笑瞬间凝固,嘴角扯了扯,目光瞥向另一处,不再回答。 石魔最后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沈孟庄看着已经没有人影的大门,心中突然空荡荡的。突然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在沈孟庄身前,吓得他后退数步。 “沈兄沈兄!是我!” 待看眼前人的模样,沈孟庄惊喜万分,嘴角几乎快咧到耳根,笑道:“钟兄!怎么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心中既惊讶又欣喜,沈孟庄上前抓住钟颜的胳膊,在他动作间,脚腕上的铁链叮叮作响,仿佛在提醒他此刻的模样。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看向铁链,同一时间抬头对视。钟颜满腹疑惑,难以置信写在脸上,指了指铁链,问道:“这?你?沈兄你为何?” 方才的惊喜瞬间破碎,只有不堪和羞耻在心头回荡,充斥着沈孟庄全身每一个毛孔。他暗淡地低下头,不看看向眼前人,也不知要如何回答,只是徒劳地摇了摇头。 气氛骤然凝固,钟颜不再纠结,开门见山道:“沈兄你的私事我不宜过问,今日来找你是为一件大事。你可知魔尊要以暗境三十万活人之魂血祭?” 此话如一声惊雷在沈孟庄脑中爆炸,所有的理智与神经瞬间溃散。沈孟庄脚下一软,往后一个趔趄,所幸钟颜扶着他的胳膊,但这一接触,钟颜发现他武脉皆断,修为尽废,诧然惊道:“沈兄你的修为!” 沈孟庄摆摆手,苦笑一声,示意他不必在意。方才的话还在他耳边回荡,似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许久都不曾消退。 三十万,三十万……大约是十几座城镇,他十年间拼死拼活的心血,就这么被人糟蹋?他豁命从异兽嘴里救下的一条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那个人眼里,不过是他说要血祭便血祭的数字而已? 柔弱的妇女、娇嫩的稚童、孱弱的老人、想大展身手光宗耀祖的年轻人,所有人、所有生命,都在尽力活着。在他眼里,都是同等的绚丽惊世,此刻就这般卑贱?卑贱到弱者就该死,就该永世为奴?他拼命救下的人,他不惜抛弃所爱要救下的苍生,他曾言死而后己的天下人,如今,只是一个冰冷的数字?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工具? 他不甘,即便此刻他身若浮萍,已如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但他也要尽力一试。他不能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三十万人在一夕之间被抹去,他不能坐在这里,麻木地听着遥远的哭声。这不是他,这不是那个说要“为天下人之安乐,死而后已”的沈孟庄。 但是该如何做?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 沈孟庄头晕目眩,脑袋嗡嗡响,浑身虚脱无力,扶着木桌缓缓坐下,嘴里低声嘀咕着:“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脑中飞速回想有关的对策,沈孟庄双手紧紧握拳,浑身不受控地战栗。脸色愈发苍白,仿佛浑身的血液全部涌上了头顶。 眼前画面飞驰,师尊站在他面前叮咛教诲,说了些什么呢? 耳边的话逐渐清晰,沈孟庄突然站起身,猛地冲向一旁的梳妆台,拉出抽屉慌乱地翻找。脚腕的铁链缠成一团,铮铮作响。抽屉里的东西全被他扔出来,钟颜走过来欲帮他找。 嘴里念念有词,不停地嘀咕,沈孟庄此刻全然不顾地上的狼藉,拉出所有抽屉倒在地上,胡乱摸索,终于在一堆杂物中摸到一面有铜钱打造的铜镜。 沈孟庄拍拍上面的灰尘,递给钟颜说道:“当年也有魔物在暗境抓人开阵献祭,我师尊派我下山,给了我这面铜镜。只要你找到阵眼,伺机将铜镜投入阵中,然后以内力打开铜镜里的烈焰,便能破阵,同时重创开阵之人。” 接过眼前铜镜,钟颜仿佛接过大任一般,神情严肃,眼神坚定看着沈孟庄,说道:“沈兄,你还是钟某心中的沈孟庄。” 沈孟庄只轻声一笑,似苦涩似欣慰,却有无法为外人道的辛酸,轻声道:“但愿吧。” 两人拱手一礼,在钟颜转身欲离开之际,沈孟庄突然叫住他,似将所有的希望压在他肩上一般,郑重其事道:“一定要成功。” 钟颜同样郑重地朝他颔首应答,随后消失在门口。 仿佛是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沈孟庄踉踉跄跄地走回床边,侧身一倒,沉沉睡去。又是那个噩梦,少年在眼前嬉笑,转眼便消失不见,身体忽而被大火吞噬,一眨眼又掉进无尽深渊,周遭没有天光,没有任何生的气息,他的身子扔在下坠,不停地下坠。 三日后,石阶城内,三十万活人被黑雾围困。魔界大军整装浩荡,暗傀、三首岐婴、长邪落在屋檐两侧。一声骇人嘶叫,血蝙蝠从天际俯冲而下,黑雾在屋顶汇聚,陆清远从雾中缓缓现身。 地上所有魔军齐刷刷跪地高声呐喊“暗夜无疆,长夜圣光”,地面上的百姓吓得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地念叨“阿弥陀佛”。仍有几个抱着侥幸心理的人望着屋顶上黑袍威严的陆清远,大喊道:“魔尊大人,您不是救世主吗?您曾经救过我的,现在求您大发慈悲吧!” “啊。”陆清远漫不经心地回应,黑袍在身后飞舞,华冠生辉,耀眼夺目,“是啊,本座来当救世主了,你们很快就能解脱了。” “真的吗?魔尊大人是救世主,一定会放了我们的!” 仰头睥睨脚下跪地求饶的众人,陆清远嗤之以鼻,信手一挥,只见黑雾紧紧交缠,众人脚下悬空,浮在半空中。所有人凄声哀嚎,响彻天际,万人痛哭,当哭到长城,却哭不动陆清远的心。 钟颜、孟青阳、冷山岚等人藏身于竹林间,伺机而动。 突然天际黑雾骤然汇聚形成一道庞大漩涡,似无底黑洞,要将众人吸进去。所有人仰头看着这道漩涡,仿佛要被送进恶魔的血盆大口中,四肢挣扎着、尖声惊叫着。 三十万人距离漩涡愈来愈近,陆清远抬起右手,死印红光骤闪,印记沿着胳膊缠绕指尖,一道诡魅红光从指尖穿透云层。突然惊雷轰隆,漩涡中电闪雷鸣,红光刺眼。 就在这时,钟颜抓着手里的铜镜,贯入内力径直扔进漩涡中。三人合力打开铜镜里的烈焰,熊熊道火长绵,燃烧着黑云,在天际大放异彩。 霎时黑云崩裂,铜镜回身一旋,烈焰如离弦之箭直逼陆清远,贯穿他胸膛。登时口吐朱红,吓得周身众魔纷纷拥过来大喊尊上。 指腹揩去嘴角的血迹,陆清远扬手说道:“无妨。” 烈焰消逝,铜镜敛光隐匿。三十万人也随着消失不见,钟颜等三人见事成遂赶紧离开现场,前去寻找众人踪迹。 看着消逝的铜镜,陆清远心中怒气渐生。那个东西,他再熟悉不过。是何人所有,他比谁都熟悉。 又是他,又是他!为何他总要阻拦他,为何他总要与他过不去!为何他不能乖乖听话,为何他又要帮其他人对付他?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仍是如此。他就这么讨厌他吗?他就这么喜欢欺骗他吗? 所以那句心甘情愿是假的,说要永远护他疼他也是假的,说要和他过平凡夫妻生活也是假的,一切都是假,十年前是假的,十年后仍是假的。只有他还和傻子一样信以为真,所有人都在骗他,只有他当真了,只有他是真心的,十年前是,如今亦是。喜欢就是喜欢,无法收回,但是喜欢,就可以这般随意践踏吗? 此刻心头有千万把钝刀,在一刀一刀割他的心头肉。失望、愤怒、烦躁,全都占据陆清远的理智。心里的怨恨比方才被烈焰所伤更痛,更加折磨他毫无防备的真心。 双手紧紧握拳,浑身发抖。陆清远低着头,眉眼阴冷,眼神幽暗如黑夜之鹰,杀人于无形。黑雾愈发浓重,陆清远猛然一挥袖,转身消失在黑雾中。 雀宫闱内,沈孟庄站在窗前,忧心忡忡地望着远方,似乎想要看到众人安好,又似乎在等待钟颜带来好消息。就在他殷切地盼望时,突然一双手从身后紧紧环住他,将他抱起来扔在床上。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人欺身压上来,粗暴地撕裂他的衣物,力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方才还素净整洁的白衣,此刻只剩下地上破碎不堪的几块残布。 察觉到欺身而来的危险,沈孟庄死命推搡陆清远,两人在床上扭打。沈孟庄用脚踹他,用嘴咬他,陆清远仍然纹丝不动,掐着他的胳膊,俯身咬下来,牙印瞬间渗血。 “滚开!下去,给我下去!”沈孟庄不停地踹他,脚腕上的铁链剧烈抖动晃响,床榻摇摇晃晃,床幔被扯下一般,被子也掉在地上,殿内又是凌乱不堪。 沈孟庄头发凌乱,身上只有几片破布,下一刻也被陆清远扯开。手腕因被陆清远用力掐住,此刻也见了红印。脖颈胸膛上,都是渗血的牙印。此刻的陆清远仿佛一只要撕咬猎物的猛兽,失去理智一般,牙尖用力地啃咬。 疼得眉头都皱成一团,沈孟庄仰起脖子,大口喘气,仿佛坠入夺人性命的深海,随着巨浪起伏。 赤蛇失去了平日软磨硬泡的耐性,此刻毒牙横冲直撞地刺进雀鸟体内,毒液如潮水般涌进雀鸟每一寸血脉中。任雀鸟如何扇动翅膀,也挣不开半分。 比疼痛更令沈孟庄愤怒的是屈辱,没来由的发泄同样能令他丧失理智和温和性子。推不开身上人,交缠扭打也丝毫占不到优势。沈孟庄气得浑身发抖,双手不停地挣扎,挣脱陆清远的禁锢,然后狠狠地打了陆清远一个耳光。 清脆的耳光声似乎打破了方才癫狂的局面,陆清远停下手中粗暴动作,眼神深邃,看着身下的沈孟庄,脸颊的手指印清晰可见。 这是沈孟庄第一次动手打人,打的还是自己曾经放在心尖宝贝的爱人。突然心脏也跟着眉梢皱成一团,沈孟庄伸手欲抚上陆清远发红的侧脸。 眼前人突然如一只雄狮,双手紧紧掐住沈孟庄的脖子,红瞳燃烧着嗜血的渴望,死印也在脖间疯狂吸食血液生长。陆清远手腕不受控地用力,指尖传来沈孟庄灼热的体温,仿佛冬日里捧着一团炭火,愈来愈热,愈来愈渴求。 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怒吼,陆清远死死掐着沈孟庄的脖子,大喊道: “为什么你总是要与我作对?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说要永远偏心我爱护我吗?为何你总是帮着外人?与其这样,不如死在我床上吧,这样的话你就一直都是我一个人的。你死了我陪你一起死,我作恶多端上不了天堂,你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们一起下地狱做对苦命夫妻好不好?我陪你去死,你不要帮他们,不要理他们了好不好?” 仿佛彻底坠入深海,沈孟庄被巨浪裹挟。 雀鸟被赤蛇紧紧交缠,浑身的血管凸起好像下一刻便要爆裂。雀鸟仰着头看着那片碧空凄声嘶叫,好似求救,又仿若在悲鸣。 眼前渐渐发黑,浑身的血液都在脱离身体。沈孟庄双手抓着陆清远的胳膊,紧紧攥着他的衣衫,黑袍在他手里皱成一团。整张脸涨红,额前青筋暴起,脸色逐渐由红转黑,似成熟的果子,下一刻便要吹落在风中。 所有的力气都在抓着陆清远的衣袖,溺水之人仍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指尖的力气逐渐消散,身子不断下坠,坠落至海底,坠落至无尽的深渊。周遭都没有光,没有生的气息,没有少年,没有任何人。 双手渐渐松开,抓皱的衣袍从掌心里蹦出来。沈孟庄双手骤然落在床榻,眼神迷离,似日暮时逐渐消散的日光。 掌心的温度渐渐消失,冬日的最后一捧炭火燃尽。陆清远看着怀中渐渐没有声息的人,心神一滞,突然松开手掌,抱住沈孟庄的脑袋,在他耳边语气轻柔地哄道:“师兄乖啦,不要再让小九伤心了好不好?我很喜欢你的,你也要很喜欢我哦。” 又是这样。 沈孟庄昏死前最后想道。 第124章 危机四伏 雀宫闱外, 十里桃花, 灼灼芳华。甫一推开窗, 阳春桃瓣争前恐后拂面而来。一朵一朵, 顽皮地从窗槛跳进殿内。地铺白玉, 镌刻着桃之夭夭, 与落进来的纯白粉红, 朵朵相宜。 沈孟庄站在窗前, 望着殿外的桃林, 四月芳菲不尽, 又是一年桃红春。他来到这里, 如今已过了一年。还记得初来时, 窗外也是这般桃花怒放, 放眼望去,是看不到尽头的春华。 魔界终年无日光,自陆清远将魔界凌驾于暗境之上后,黑雾蔽日, 暗境也陷入了无穷无可的黑夜, 当真如人与魔都津津乐道的那句“暗夜无疆”。 魔界与暗境,一个在永夜中盛开, 一个在永夜中枯萎。 然而在不见天日的永夜之境里, 唯有沈孟庄所在的雀宫闱一年四季如常,昼夜更替。春日桃花灼灼,夏夜繁星蛙鸣,秋晨朝露未晞, 冬时白雪压枝。一切都如寻常一般,如暗境一般。 尤其他的寝殿后院,是一望无际的桃林,树下是软乎乎的碧草,一碧千里。若是小孩子见了总想躺上去从东边滚到西边,将青草压弯腰才肯罢休。这也便是石魔眼巴巴请求为陆清远跑路,替他送东西过来的原因了。除他以外,陆清远也这么干过,只不过是另一种欢乐了,和沈孟庄一起。 除了在雀宫闱,沈孟庄第二个常去的地方,或者说被迫去的地方便是灭辉殿。每每在寝殿内结束一轮后,陆清远若还想与沈孟庄温存,便会抱着他一起到灭辉殿,继续未完的事,直到尽兴为止。 怀中软玉温香,殿内青烟盈盈。伏案执笔间,若嗅到怀中人脖颈处散发的杜若花香,便仿若掉下一根羽毛轻柔地瘙痒他心窝。案牍劳形的疲倦登时便被乍然翻涌的爱欲驱散,信手推开桌上的杂物,将怀中人放在桌上,又是人间好去处。 这日,宣非野好不容易哄着宣衿言服下药,此刻药效发作正在床榻上沉睡。自他来到魔界后,身边容貌尚可的年轻魔物他自然不会错过,床榻上依旧人来人往。然而即便是游离于春光之中应接不暇,宣非野仍时时刻刻都记着他投靠魔界的目的。 暗境之人,包括魔族都以为他是忌惮魔尊的力量,弃械投降保全自身。可谁知这位苍玄弟子,素陶尊长的大弟子,竟是为了那不能为外人道也的色心。命算什么,名声算什么,抱在怀里的才是实实在在的人间美事。 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而他宣非野想要折下的那朵娇花,不偏不倚,正是魔界之主。以他的话说,是整个暗境与魔界加起来,都无人能及的清纯之莲。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世事难料。他来到魔界都一年多了,总共和陆清远才见过三回,其中一回还是那日突然被取消的大典,他美滋滋地前来灭辉殿寻陆清远,结果被浇了一盆冷水,被陆清远一声呵斥,灰溜溜地离开。 也正是那次,他更是知道了陆清远与沈孟庄的关系。虽然在苍玄派有所耳闻,沈孟庄与其师弟结为道侣。但听说是一回事,亲眼所见更是另一回事。尤其那日他亲眼见到沈孟庄是如何在陆清远身下承欢,是如何恬不知耻抓着陆清远的胳膊,仰起头喘叫。实在难以与平日里,人人称赞的如玉君子相联系。 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上人模人样,背地里放.荡下贱,啧啧啧。 宣非野一边摇头腹诽,一边兴高采烈地往灭辉殿赶。方才看见暗傀往另一个方向走,想必是已经见过陆清远了。所以说,此刻陆清远是一个人在殿中啰。 愈想心里便愈急不可耐,宣非野搓搓手,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了。马不停蹄地奔向灭辉殿,连如何与陆清远套近乎拉近彼此的距离,如何引诱鱼儿上钩,如何亲近,一步一步,该说的话,该做的动作,都已经在心里演示过数百回了。 然而甫一接近,宣非野便听到耳边隐约传来息喘声,站在殿外以五感探查,果然又是沈孟庄。比起上次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只手勾着陆清远的脖子,另一只手抓着桌角,乌黑墨发铺满了整张桌子。陆清远则是俯身看着他,嘴角勾起餍足的笑,双手掐住他的腰,故意放缓动作逗弄意识迷乱的人。桌上的杂物因剧烈晃动陆陆续续掉在地上,散落一地。 又是他!怎么又是他!这个沈孟庄到底哪里好了?就这般爱不释手?宣非野看着殿内荒唐的二人,眼角泛红,气愤、嫉妒、憎恶,一时之间全占据他的理智。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这么棘手的人和事,从前他想要谁上钩从未失手,如今都拖了一年半载,鱼腥味都没有闻到,反而让这个沈孟庄尝了个遍。 如此有失颜面的屈辱他岂能忍?眼下看来,首要之事便是除掉这个沈孟庄,他才有机会接近陆清远了。 不过一个脔宠而已,以小远的性子,丢了就丢了,自然不会在意,更何况若小美人实在食髓知味,还有他在。宣非野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暗暗谋划某件惊天动地的人生大事。 近几日,沈孟庄皆是独自用膳。虽然平日和陆清远一起用膳,总是吃不到最后自己便成了那人盘中佳肴。但若是习惯了身旁有人喋喋不休地夹菜喂饭,突然有一日耳边的声音没了,心里也空落落的。 习惯?! 脑袋骤然滚过一声惊雷,沈孟庄夹菜的手登时顿了顿。他是如何习惯的?他怎么就习惯了? 一年多的耳鬓厮磨,抵死纠缠。偶尔温情脉脉,爱抚他、亲吻他,偶尔狂风暴雨,冰雹似的雨滴劈头盖脸砸下来。他竟然在扭曲的爱意和无休止的爱欲中习惯了?他怎么说得出口? 沈孟庄突然慌乱,加快夹菜的动作,胡乱扒拉碗里的饭。方才的荒唐念头,如每日噩梦惊醒后的冷汗,迟迟未曾消散。 被藤蔓禁锢的雀鸟,放弃了挣扎,每日静静等待赤蛇包裹着自己,用蛇信扫过它每一寸,嘶嘶声蛊惑着它放弃抵抗,卸下所有防备,只需安心地、全身心地接纳赤蛇的爱,接纳赤蛇的禁忌之果。毒液从刺破肌肤的毒牙中贯入体内,肆无忌惮地冲刷雀鸟的执着,渗透在每一个毛孔,想要将雀鸟变成如赤蛇一般,与血共舞的毒蛇。在阴沟里,汲取爱意滋长。 不停往嘴里塞进饭菜,想要阻止这种荒唐的念头,沈孟庄的双手不受控地细细发颤。嘴里的菜叶隐隐发苦,难以下咽。 愈来愈浓重的苦味将他还未游离的思绪拉回来,沈孟庄注意到他方才夹的是一块土豆,为何吃起来这般苦? 沈孟庄细细咀嚼,方觉这道菜中加了几位药材。大抵是苦参、黄岑,还加了白术,但是细嚼起来,隐约还有一味药材。 嘴里已经吞下去了一半,沈孟庄自功体被废之后,五感受损,退化了许多,如今应当只有年过半百之人的程度。最后一味药材还未尝出来,沈孟庄再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浓厚的腥苦充斥他整个口腔,甚至从鼻子里溢出来。 在难以入喉的苦涩中,沈孟庄尝出了最后一味药材——折耳根。 心中不禁疑惑,好端端的一盘菜,放什么折耳根,白白毁了口感。且陆清远明明交代过不许放糖放苦,为何今日的几盘菜都这般苦? 折耳根,折耳根……折耳根! 沈孟庄突然放下碗筷,他突然记起自己每日服用的药物,就在他起身欲离开之际,骤然气血上涌,一股脑窜上脑袋。 忽然间头晕目眩,沈孟庄扶着额头抓着桌角离开。就在他转身之际,腹中五脏六腑搅在一起,翻江倒海般涌上喉间,登时口吐朱红,一大片鲜血染红了脚下白玉,玉上桃花在鲜血浸染下,盛开成彼岸之花,与血怒放。 此时婉晴抱着茶托藏在屏风后,看着眼前跪地呕血的沈孟庄,眼神似大仇得报的欣喜,就是要见他将全身的血吐干了才好。 骤然一声嘶叫,窗外几只血蝙蝠扇动翅膀,掠窗飞过。婉晴装作大惊失色的模样,扔掉手里的茶托,狂奔至沈孟庄身前,大喊道:“沈公子你怎么了!” 此刻灭辉殿内,陆清远正百无聊赖地靠着椅背,手里漫不经心地摆动骷髅人骨。耳朵听着暗傀例行公事的唠叨,心里却还在回味着昨日与沈孟庄在这里的荒唐缱绻,盘算着下次再将他骗来,要让他趴在桌上急不可耐地求自己。 心里想着这等美事,陆清远不禁笑出声,脸上还挂着别有一番滋味的诡异笑容。正在滔滔不绝的暗傀被笑声打断,试探地唤了声尊上。 陆清远破天荒地露出窘态,挪了挪身子,干咳了两声,若无其事道:“无妨,你继续。” 就在暗傀正欲开口继续说时,窗外黑雾骤然涌进殿内,一股冷风刮进来,血蝙蝠落在陆清远肩头,叽叽咕咕了一通,焦急地扇动翅膀。 方才还沉浸在柔情蜜意中,听完血蝙蝠的一顿咕叽后,陆清远神色大变,心头一紧,浑身的血液都聚集到头顶,喊了声师兄后,骤然消失在黑雾中。什么仪态都顾不得,直奔雀宫闱。 第125章 冰川消融 大门被猛然推开, 一团黑雾涌进殿内, 陆清远甫一进门便看见床榻上昏迷的人, 惊慌地冲过去趴在沈孟庄枕边, 双手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 殿内充斥着浓重的铁锈味, 血水倒了一盆又一盆, 还有一位侍女跪在地上擦拭地面上呕出的鲜血。 谷虚子坐在床边, 手里捏着银针, 在沈孟庄的指尖钻破一个洞, 鲜血哗啦淌下来, 滴在床下的铁盆里, 已经是第三盆了。 陆清远看着眼前脸色惨白的人, 薄唇紧闭, 丝毫没有血色,犹如冬日里的雪人,如此苍白,如此瘦弱, 不管他如何捂着, 掌心里的手依旧暖不了。 “师兄……”陆清远趴在沈孟庄枕边轻声呼唤,眉头皱在一起, 既心疼又怜爱。他晨起出门时还是好好的, 还能和他置气拿枕头打他,这才数个时辰未见,只是没有一起用膳而已,便传来中毒命危的消息。 “怎么样了?”陆清远抬起头看了谷虚子一眼。 这位道医聚精会神地盯着沈孟庄手上的穴位, 银针刺下去,黑色的毒血便沿着手腕滴在盆中。 “药性相克,小命危矣。幸好有雪山灵芝吊着他一口气,否则你就准备棺材吧。” “药性相克?为何?”陆清远满腹疑惑,盯着谷虚子,眼中杀气渐升。 “他今日食用了折耳根,此药材单独吃也没什么,但若与我配给他的药一同服用,那就是比砒.霜还要命的毒药。你看这毒血还在淌,啧啧啧,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喽。” 眼中杀气更甚,陆清远眉眼阴冷,此刻将毒害沈孟庄之人千刀万剐,都难以消解他心头怒气。偏头瞥了一眼候在一旁的婉晴,冷声问道:“今日的膳食是何人负责?” 站在陆清远身后,只为等着他与自己说话,婉晴极力按捺心中欣喜,低着头,时而偷偷瞄着陆清远,细声细语道:“是膳房的晓柔。” “拖出去。”陆清远半眯着眼,语气狠厉,“灭形,他之一族,永世为奴。” 魔界刑罚中,残忍之最,当属灭形。若受罚者修成人形,则用剐刀,一刀一刀割下血肉,抽筋剔骨,剜出魔核,投入烈焰池永世受焚烧之苦。 此刑罚不仅是皮肉之苦,更是精神的折磨和凌.辱。魔界中能修成人形的,必定是修为尚可或是地位不凡者,而处以灭形之罚,无疑是毁天灭地的打击。如同从云巅跌落至深渊里的阴沟,从枝头凤凰变成阴沟里的老鼠。 更何况,能进入雀宫闱者,更是家世不凡。晓柔一族,虽不比婉晴是高位魔族,但好歹也是叫得上名号的世家,至少也是中位以上。如今陆清远轻飘飘一句话,便永世为奴,持续几百年的风光,一夕之间全部破碎。 此事一出,除了暗傀、三首岐婴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以外,那些高不成低不就的魔族诚惶诚恐。尤其家中有姑娘在雀宫闱当差的,更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谨慎。 陆清远抱着沈孟庄的脑袋,紧贴着他侧脸,蜻蜓点水般轻吻,仿佛在安抚他因疼痛而不安的情绪。 看着床榻上的两人亲密无间,谷虚子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汗,将银针悉数收入囊中,挤兑道:“你要真心疼他,平时对他好点,少发点疯那就谢天谢地万事大吉了。我方才给他检查的时候可看见了,一块好地都没有,你怎么下得去手?你若是有某些癖好我管不着,但求你少给我找事做,上上次是心脉尽断,上次是心脏,这次是中毒,平日大大小小的伤我就不数了,十只手都数不过来。我也是佩服他,真的,五体投地地佩服,怎么能忍受你至今。这要换作是我,第一天夜里就一刀抹你脖子,大不了同归于尽,也好过现在和你纠缠。” 将最后一根银针收好后,谷虚子拿起手帕起身,看了看床上的人,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好了,搞定。我可千万千万提醒你,他如今气血两虚,今日这一遭更是掏空了他的底子。以前吃的药也白吃了,我还要重新给他配药。你千万记住,不能再让他动气,否则神仙都难救。另外,那个,咳咳,房事能不做就不做,他现在的身子做不了那个,你忍着点,走了。” 殿内只有床榻上昏迷的人,与床头边守候的人。窗外夜幕沉沉,红烛在床幔上摇曳。 仿佛浑身的血脉如一条干涸的河道,没有任何细流,只有干裂的泥土。耳边嗡鸣,周遭是没有天光的黑暗。 沈孟庄再次身陷噩梦,这一年多来,他几乎每晚都会梦到相同的场景。没有光的幽暗、少年的欢笑与呼唤、袭身的大火,还有不停下坠的深渊,犹如被抛进大海,不停地往下坠,看不见底,看不到尽头。 然后骤然惊醒,浑身大汗淋漓。沈孟庄睁开眼,意识渐渐恢复。头顶雕梁画栋无不彰显着殿内的富丽堂皇,轻纱飘动,随之一张担忧的面容出现在眼前,与梦中的少年渐渐重合,却无论如何都不是他。 “师兄终于醒了。”陆清远抱着沈孟庄的脑袋,躺在他身旁,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汗,细细吻啄他的额头脸颊。手指疼惜地抚过他发间,动作轻柔,唯恐弄疼了他。 似乎全身的力气都用在那个噩梦里,沈孟庄继续闭着眼,任由陆清远黏在他身上。 此刻的陆清远眼神如水波温柔,宛如化开的蜜糖。手上的动作也极其轻柔,仿佛他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沈孟庄,不,不是仿佛,是肯定,一定。 他的温柔和爱意,他的疯狂与偏执。他整个人,整颗心,都是因为沈孟庄而存在。 紧紧贴着怀中人,陆清远嗅着沈孟庄身上的杜若花香,永远都闻不够一般,附耳悄声问道:“师兄我们说说话吧,今日师兄都做了什么?” 脖间有几缕发丝痒得沈孟庄动了动身子,头往一边偏了偏,仍是闭着眼虚弱地回道:“写字。” “写的什么?” “随便写写。” 忽而想起昔日在安虚峰,沈孟庄抱着陆清远伏案写字,那句潇洒飘逸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句娟秀羞涩的“师兄爱我,我爱师兄”,都仿若春日最沁人的暖风,从耳朵吹进心里。 陆清远搂着沈孟庄,脑袋挨着脑袋,“师兄明日教我写字好不好?我们好久没有像以前那样了。” 以前那样……沈孟庄在心里琢磨这几个字,还能像以前那样么? 心里忽而涌上一股酸涩与苦闷,沈孟庄别过脸试图隐藏此刻脸上的复杂情绪,轻声道:“你不忙么?” “明日陪你。”陆清远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亲,“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殿内青烟袅袅,陆清远特地点了安神香,沈孟庄多梦难眠,夜里总是惊醒数次。谷虚子给他配了此香,只是近来用量也愈发多了。 难得清闲的一晚,沈孟庄浑身无力,似有千斤重的大石压在身上。陆清远见他不适,也不再如往日一般压着他睡。反而是将人搂在怀里,伸出胳膊给他当枕头。轻轻拍着他后背,亲吻他发间。 这还是沈孟庄第一次被人圈在怀里哄睡,总有股说不出来的……怪异?以前总是他搂着陆清远,陆清远偎在他怀中。即便是在平日,也是陆清远压在他身上,同榻而眠,交颈而卧。今日对方难得如此体贴,如此呵护,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双手抵着陆清远胸前,双腿蜷缩,本就酸软的四肢施展不开,着实难受。 微微仰起头,看着身前人眨眼,眉头紧锁,警惕的模样似雄狮怀中的羔羊。沈孟庄欲言又止,方才的倦意忽然消散,推开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就在他迟疑时,陆清远忽而俯身在他额上吻了一下,将一缕散发别至耳后,轻轻捏了捏耳骨,压着嗓子悄声道:“睡吧。” 耳边细语仿佛有某种魔力一般,消散的倦意顿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沈孟庄的眼皮愈来愈重,最终沉沉合上,缩在陆清远怀中睡着。夜里偶尔惊醒,手里紧紧攥着陆清远的衣襟,后背有一只手在耐心地安抚他,为他驱散梦中的恐惧。在体贴的呵护中,沈孟庄缓缓睡着,迷迷糊糊中想起了长姐。 幼时的小孟庄时常捣蛋,给先生下泻药,掏鸡窝偷鸡蛋,或是藏在树上朝路过的行人扔干巴巴的鸟屎粒,又或是逃课去摸鱼,总之“无恶不作”。所以少不了常常被父亲吊起来打,每每被痛打一顿后晚上就开始做噩梦。那时候是长姐陪在他身边,在他被惊醒时,温柔地拍拍他的后背,唤他小庄,轻声哼着曲哄他睡着。 或许是想到了长姐,或许是背上的手掌太过温暖,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一夜只惊醒了一次,而后无梦,安稳地睡至天明。 然而睡一晚好觉也是有代价的,此刻沈孟庄正被迫侧坐在陆清远腿上,手里拿着毛笔心不在焉地伏案写着。沈孟庄是睡好了,陆清远根本是一夜未眠,靠着椅背不停地打哈欠,眼皮开始打架,身前的人影从一个变成两个。 怀中人身上的杜若花香总有意无意掠过陆清远鼻尖,勾着他的魂。陆清远凑近将下巴抵在沈孟庄肩上,双手搂着他的腰,胸膛紧贴着后背。埋头在沈孟庄脖间,肆无忌惮地嗅着那股馥郁的杜若花香。仿佛是春日被酒水化开的蜜,酒香与春色共融,流淌至他心窝。心里念头骚动,忍不住咬了一口,果然是甜的。 沈孟庄正漫不经心地挥着手里的毛笔,脖颈处突然一阵刺痛,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回过头看着陆清远,然而始作俑者正欢天喜地地看着自己,那表情仿佛是小孩子得了一颗糖一般欣喜,嘴角勾起满足的笑,既有毒蛇的蛊惑,又有小鹿的无辜,问他:“师兄,我可以亲你吗?” 本是想着嗔怪身后人,却被突如其来的话问住了。沈孟庄嘴边的话都堵在喉间,心中腹诽他一定是故意让自己难堪。遂扔下手里的笔,忿然道:“你需要问我吗?” 似是故意勾着沈孟庄一般,陆清远凑近了几分,侧脸紧贴着侧脸,在沈孟庄耳边轻声道:“想亲你,等你同意。” 沈孟庄别扭地挣扎了一下,并不想搭理。随手挪过砚台心猿意马地磨墨。然而身后人却仍是贴着他,既不主动也不罢手,似乎得不到他的回应就打算就这样黏在他身上。 意欲起身离开,奈何身后人死死箍着他,死活挣脱不开。想将人晾在一旁不搭理,可若是死皮赖脸起来,他也一点法子都没有,如牛皮糖一般黏着他,甩都甩不开。 这样如同连体婴的姿势令沈孟庄十分不方便,也十分难受。终于在两人无声的对抗中败下阵来,束手就擒地“嗯”了一声。 余音还在齿间回荡,温热的触感便覆上他的唇,仿佛方才所有欲擒故纵的耐心都是伪装,紊乱的呼吸声和汹涌的吻都将始作俑者的急切暴露无遗。 沈孟庄紧绷着神经,双手攥着陆清远的衣襟,原以为他会和平日里一般,扫去桌上的杂物,将自己压在桌上,然后又是一场筋疲力尽。但是他等了许久,身前人只是攻池掠地地吻他,紧紧地搂着他,以防他不停地后仰掉下去。 戒备的心渐渐放松,仿佛被温热的吻融化,心头塌了一角。沈孟庄松开双手,搂着陆清远的脖子,逐渐接纳这个久违的温情缱绻的深吻。 似乎过了许久,久到枝头的桃花吹落在风中,与其他桃瓣一起,洋洋洒洒飘过窗槛,浮在沈孟庄衣衫上。 清风拂面来,桃花落至唇间。陆清远轻笑一声,伸手捻起那朵桃花,逗他道:“师兄你看,连桃花都想亲你。” 脑袋靠在陆清远肩头,方才的吻仿佛夺去了他的力气,脑袋晕沉沉地眼皮越来越重。最近不知怎的,总是浑身乏力,稍微用点力气就想睡,睡也总睡不好,一闭眼便是那场噩梦,似索命的黑白无常紧紧跟着他,挥之不去。 怀中人的气息全都洒在脖颈上,陆清远偏头挨着沈孟庄的脑袋。握住他冰凉的手,将手指塞进他指缝,十指紧扣,声音极小,却十分坚定道:“师兄,我想一辈子和你亲亲。” 耳边传来模糊的呢喃,沈孟庄并未听清便沉沉睡去。待他醒来时,发现正赤.裸地躺在陆清远怀里,两人身在一口温泉中,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药香,并不难闻。 四周飞舞着五彩斑斓的蝴蝶,沈孟庄仰头看着空中盘旋的彩蝶。突然一只白蝶停在他支起的膝盖上,扑腾着翅膀,仿佛一只小猫在舔舐他膝盖上的伤痕。 沈孟庄不禁笑了笑,许久未这般坦然地笑,心里倒也轻松了不少,压在身上的大石似乎消失许多,犹如雨后放晴的天空。 见怀中人欣然的笑容,陆清远的心情也跟着大好,得意地介绍道:“这是我特别为师兄准备的,师兄的伤老不好,我就挖了这个药泉,师兄以后多泡泡就不会难受了,和我一起泡就最好了。这里常年都有各种蝴蝶,不如就叫蝴蝶泉怎么样?师兄喜欢吗?” 虽是药泉,但泉水清澈温润。且仅仅是闻着气味,沈孟庄便知药材不菲。更何况见远处土壤,此地并非是蝴蝶最佳生存之所。集齐各种罕见的品种,再让它们繁衍生息,不知要费多少功夫。再看蝴蝶泉内,目光所及之处皆雕梁画栋,地铺白玉,玉上桃花灼灼,与他的寝殿一模一样。仔细看来,这里费的心思不比雀宫闱少。 摧毁自己所有的是他,细心爱护自己的也是他。为何要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为何要让自己在爱与火中挣扎?为何不索性绝情一点,让自己断了曾经的念想?他们俩,到底是谁更残忍? 沈孟庄心中酸涩地想着,忽而瞥到陆清远胸前的刻痕,心头猛然揪成一团。初见时便觉触目惊心,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绝望、怎样的无奈,怎样的深情,才会对自己这么狠,刻下那么深的印记。仿佛要穿透胸膛,直接刻在心脏上一般。 伸手抚上伤疤,指尖扫过凸起的地方,心也跟着被扎了一下。沈孟庄抬头看着陆清远,眉头紧蹙,轻声问道:“疼么?” 陆清远抓住沈孟庄的手,覆在胸口。过了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问自己疼不疼。仿佛又回到无间深渊,那日锥心的疼痛要他命一般翻涌,他无比怨恨地刻下爱人的名字,一笔一划却无不饱含深情。只要是与沈孟庄有关的,即便是他的名字,也如心头至宝。 “疼,真的很疼很疼。”陆清远低头噘着嘴,宛如一个犯错的小孩子,委屈又无辜地想要大人摸摸脑袋。 往事再度涌上心头,那股熟悉的令人恐惧的疼痛,仍然在一刀一刀剜着心头。 “师兄,你为什么要扔下我?你真的喜欢我吗?你喜欢我为什么要伤我?我求你带我走,你为什么不理我?我都那么、那么苦苦哀求你了,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回头看我一眼?我很疼,真的很疼。他们都拿剑刺我,我想要你抱抱我,像往常一样亲亲我,说你会永远护我疼我,可是你没有。师兄,你说喜欢我是在骗我吗?我曾说过,你若是骗我也无妨,但请你不要让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再狠心一点,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我喜欢你,是真的很喜欢,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喜欢。可是、可是……”陆清远抬起头,眼里早已被泪湿润,双手紧紧握着沈孟庄的手,唯恐他再度扔下自己。 “我那么喜欢你,师兄,你为什么要骗我?” 时隔多年,曾经的少年归来,却已不再是当初的模样。即便两人亲密无间,当初依偎的两颗心却如参与商。曾经在心头回荡千万遍的话语,再重逢之后却再也没有说出来过。直至今日,少年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委屈与怨恨,直击心头地问他: ——你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为什么?可是世间哪有那么多说得出道得明的缘由,他爱他是真,想护他疼他是真,想和他过平凡夫妻生活是真。但是曾经害他也是真,骗他也是真,伤他扔下他是真真切切的真。教他如何解释,如何能说明白为什么。 原以为所爱与苍生,他可以兼得,可以凭一己之力扭转局面。结果是他太过自负,他错了,现实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告诫他人不可太贪心。 所以他在所爱与苍生中,选其一。他选择了苍生,亲手扔下了那份求之不得的真心。 然而世事百转千回,他又错了。直到如今他才明白,所爱与苍生,他一个都得不到。现实再次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让他明了,人本就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竟然既愧对苍生,又负了所爱。他到底是怎么做的,怎么错得如此荒唐、如此离谱、如此失败。 看着眼前之人无声抽泣,紧咬着嘴唇,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咽进腹中,所有的,这十多年来独自承受的误解,以及幼时十多年来世人对他的恶意。 恍惚间天地横亘在两人身前,对于过往种种愧对,此刻却只有轻飘飘的两个字说得出口,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抱歉,抱歉……” “抱歉……”沈孟庄伸手搂住陆清远的脖子,轻抚他的脑袋,如从前那般呵护与心疼。时隔一年,他终于肯主动抱住怀中人,声声真切,说出他一直藏在心里的愧疚,一直如毒蛇咬他心头的亏欠,眼泪涌出眼眶,滴在泉水中。声音颤抖地轻声道:“抱歉,是我害了你,是我负你……” 十多日的温柔相待,心里筑起的高墙似乎在渐渐崩塌。仿佛是春日到了,冰封的温情也开始渐渐融化。沈孟庄开始对陆清远展露笑颜,欣喜的、嗔怪的、得意的,也会出言逗他。两人一起摘花酿酒,牵手散步,或是午后搂着小憩。如十年前两情相悦一般,又如曾经幻想的平凡夫妻生活一般。 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两人在心里暗暗想。 这日灭辉殿内,陆清远还沉醉在今早离开时的亲吻中,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亦连永夜天宫内凡是见过陆清远的魔物都开始低头交耳的嘀咕,尊上这几日心情好像出奇的好,没有像以前一样时不时就发火摔杯子,隔三差五就有短命的被拖出去受刑。这是捡到宝了还是怎么了? 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沈孟庄开始对他像以前那般好,并不表示他就可以饶过凶手。 已经查出当日毒害沈孟庄的幕后之人,陆清远看着跪在地上的宣式兄弟,手里的骷髅人骨不停地翻动,在桌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似死神索命的镰刀在地上敲了敲。 “小远,不,尊上!我并不知道沈师兄他所服药物与折耳根相克,只是、只是以前在苍玄派时听闻他喜食折耳根,我一得了就送过去了,并不知情啊!” 宣非野跪在地上,额头几乎就要贴着地面,干净地黑玉地面倒映着他因恐惧而扭曲的五官,汗水滴在地上,后背都湿了一大块。 “哦?”陆清远轻挑眉梢,眼中杀气浓重,“我师兄并不喜吃苦,宣师兄可是记错了吧。” 一声“宣师兄”令宣非野的心凉了半截,“我记错了,是我记错了,我只是听说的,并非有意为之啊!” 一旁的宣衿言抓着宣非野的胳膊,仰头看着陆清远,眼里的不满与鄙夷溢于言表,出言讥讽道:“我师兄说没有做就是没有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陆清远仍是靠着椅背,丝毫不为所动,手中随意摆弄骷髅骨,沉默了片刻,随后淡淡道:“拖下去,剁了喂狗。” 语气轻描淡写地似乎只是处理一只蝼蚁一般,然而跪在地上的两人心神一滞。宣非野不停地挣扎,想要挣脱拖他出去的魔物。奈何功力皆废,心口的伤还在流血,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哪还有力气逃脱。 宣衿言看着宣非野被硬生生架出去,自己被拦着无法挣脱,只能看着师兄离自己愈来愈远,再也见不到了,他再也没有师兄了。 “我求你,我求你!方才是我态度不好,是我说错话了,我给你道歉,我求你放了我师兄,我只有他了,我给你磕头,求求你放了他!” 宣衿言不停地磕头,额前血肉模糊,他顾不上疼痛和模糊视线的鲜血,他只知道,若他不求这个人,这个掌握生杀大权的人,他就再也见不到他师兄了。 陆清远正欲张口让侍从将宣衿言拖下去,突然窗外飞来一只血蝙蝠在肩头叽叽咕咕。方才还看戏一般坐在王座上的人,下一刻便消失在黑雾中,马不停蹄地奔去雀宫闱,原因只是沈孟庄找他用膳。 唯一的希望破灭,宣衿言看着空荡荡的王椅。大殿内死一般地沉寂,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还有鲜血滴在地面的嗒嗒声。从未有过的孤单与恐惧,此刻如巨浪般朝他席卷而来。 他没有师兄了…… 宣衿言撑着地面缓缓起身,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哀婉,听见的魔物皆纷纷看向他,眼神犹如看一个疯子。 扶着墙壁跌跌撞撞毫无目的走着,宣衿言控制不住地大哭和大笑。师兄死了,他该去哪?魔界已如他的容身之地,那暗境就有吗? 苍玄派没了,他的师尊死了,师兄也死了。 无穷无尽的黑夜将他吞噬,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座没有日光的狭小阁楼。房间很小,小到只能蜷缩着身子,夜间还有老鼠从他身上钻过。 但最令他痛苦不堪的是楼下的喘息与放浪,他的娘亲是烟柳巷的风尘女子,他是娘亲意外怀上的,不知是谁的,生下来娘亲也不待见他,楼里所有人都不待见他。自他出生后,就被扔在阁楼上,与苍蝇老鼠入眠,日日夜夜还要听着楼下娘亲与不同男子的声音。即便捂着耳朵,那声音也格外清晰。 在他五岁那年,他的娘亲因染病身亡,楼里的老妈子嫌他晦气,便将他赶了出来。他无依无靠,乞讨为生。 在他七岁那年,认识了同为小叫花子的宣非野。宣非野将手里刚讨来的馒头分了一大半给他,笑着对他说:“咱俩有缘,你姓宣,我也姓宣。我娘也是那座楼的,说不定还是同一个人呢。我比你大三岁,你就叫我哥哥吧,以后哥哥罩着你,有我一口饭吃绝不饿着你,好不好?”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感受到温暖与呵护,即便只有半个馒头,他也如获至宝,盯着手里的馒头半天舍不得吃。还是宣非野哄了好几遍,说以后还有很多,都会分给他的,他这才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吃下去。 因三岁那年感染风寒留下旧疾,刮风下雨便高烧咳嗽。那年他昏迷不醒,宣非野心急如焚,背他四处求医看病。那是一个下雨天,他们俩又被大夫赶出了大门,就在出门时,宣非野还弄脏了一位富人的衣服,被仆人拳打脚踢。意识模糊的他看见宣非野被毒打,死死护着宣非野,最后被打得浑身是血,眼角留下伤疤。 两人相依为命,直至十二岁那年,被素陶捡回山。宣非野成为余凌峰的大弟子,而他则跟在他身后成为小师弟。师兄说过的,会永远对他好。 然而如今,这个曾说要对他永远好的哥哥,不见了。他该如何处寻?他该找何人寻? 是陆清远!是他害死了师兄!是他害得自己又变成了无依无靠的人!他要付出代价! 心头的怒与恨如藤蔓汲取血肉猛长,宣衿言的双眼布满血丝,指甲抠着石壁,刮出数道痕迹。他要离开魔界,他要报仇,他要陆清远不得好死! 瘦弱单薄的人影消失在无尽的黑夜中,无人问津,也无人在意。 大抵过了数十天,陆清远丝毫没有发觉宣衿言已经消失,此时的他心里眼里只有沈孟庄一个人。半个月来的柔情缱绻已经消磨了他的所有,若不是不得不来,否则他真想赖在沈孟庄身上。 此时灭辉殿内,陆清远正不耐烦地听着暗傀长篇大论絮絮叨叨,只想赶紧敷衍完离开,回去继续闹沈孟庄穿后服给他看。那时他无意间找到的,据说是魔界主母,也就是魔尊之妻的华服。魔界中,除了沈孟庄之外,还有谁有资格穿?况且是他发现的,那就是注定要穿给他看的。 明明只要再磨一会,师兄就答应了。偏偏这个时候暗傀有急事觐见,事关赤元之初,他又不得不来,还被师兄找到脱身的理由,硬是将他撵了出来。 陆清远遗憾地叹了声,既懊恼又悔恨,只能将一肚子怨气撒在这个来得真是时候的暗傀身上,指了指桌上的竹册,忿忿道:“所以你着急见本座,就是为了这一堆破书?” “尊上恕罪,这是魔界历代魔尊的传册。因属下已查明赤元之处所以才……” “历代魔尊?”陆清远似乎对这句话十分感兴趣,打断暗傀的话问道,“魔界有很多魔尊吗?” “所谓历代,其实只有尊上一人。” “哦?” “尊上与血魔死印缔结血契,拥有无可撼动的力量,成为魔界之主。而据传册记载,与死印缔结血契者需完成死印之命,否则难以长存,需更新换代。尊上从前会炼化一尊备体,夺魂重生。所以魔界历代之主,其实都只有尊上一人。” “死印之命?是什么?” 暗傀摇摇头,“属下不知,传册也未曾记载,恐怕只有尊上与死印才知晓。” “已经有多少代了?” “尊上如今是第九十九代。” “这么快,看来黒离不行啊。”陆清远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你知道我是备体?” 暗傀沉默了片刻,如实回道:“是。” “你不恨本座夺了黒离之魂?其他魔族难道不会揣测?” “尊上于属下有恩,不管是备体还是本体,尊上便是尊上。从始至终,只有尊上一人,属下唯尊上马首是瞻。至于其他魔族,只认拥有死印者为尊,无论是谁。” “认印不认人?稀奇。” 顿了顿,陆清远继续问道:“你方才说已经找到赤元之初?” “是,属下从传册中得知,开赤元通原始的关键之物便是暗境的一个宝物——玄黄翎,而属下曾听闻,玄黄翎最后出现的地方便是尊上曾经所在,安虚峰。” “安虚峰。”陆清远重复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摆动骷髅骨的手突然停下。 看着跪地的暗傀,陆清远细眉轻挑,扬起一边嘴角,眼神深邃阴冷,狡黠笑道:“你去准备,三日后,本座要重返故地。” 暗傀应了一声后,磕头离去。 三日后魔军浩浩荡荡再次进入安虚峰,暗境之人得到消息顿时躁动。 此时小木屋内,周不凡挑着木柴,一副樵夫打扮,放下肩上的木柴,神情慌张地冲进屋喊道:“蓁儿!我听到消息,陆清远领着魔军再次往安虚峰去了,这次他又不知想干什么坏事。” “啪嗒”一声,叶蓁蓁手里的瓷碗掉在地上,顾不上脚边碎片,取下一旁的忘忧剑,焦急道:“我们要赶紧回去。” “对。”周不凡取来逍遥剑,“不知大师兄在不在,我们要想办法与他见上一面。我回来时见过老三了,她和孟师兄也正往安虚峰赶,我们赶紧与他们会合。” “好!” 两人心急如焚地赶去安虚峰,此时冷山岚与孟青阳,还有钟颜带着鸿林派的师弟们也正那边赶。 三方势力同时往安虚峰汇聚,已经沉寂一年多的山头,此时草木疯长,断壁残垣一片废墟。一道惊人叫唤划破天际,几只血蝙蝠从破败的石砖上飞过。 逐渐淡出世人目光的安虚峰,再度开始热闹。 第126章 利刃天梯 此番重返安虚峰只为获取玄黄翎, 陆清远只带着暗傀与亲卫军。黑夜无光, 只有魔界鬼火在天际漂浮, 照亮脚下的路。 安虚峰上杂草丛生, 苍蝇老鼠肆无忌惮繁衍。破瓦颓垣再也没有从前静谧安宁的模样, 血蝙蝠在乱石上飞舞, 声声嘶叫, 似乎是在叫嚣这里已经是它们的领土。 看着脚边的荒木杂草, 鼻尖充斥着腐臭味。沈孟庄深深低着头不敢细看, 一步一沉重。每踏出一步, 他仿佛都能感受到地下的亡灵抓着他的脚腕, 在他耳边哀怨。 ——大师兄, 我们死得好惨, 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大师兄,你为什么还活得好好的?你不是大弟子吗?为什么不是你先死? ——师兄,师尊都用性命守护安虚峰,为什么你还和罪魁祸首情投意合?你不觉得无耻吗? ——是你要护着陆清远, 是你护了一个恶魔,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师兄,午夜梦回时, 你不会良心不安吗? 声声凄厉, 脚下愈来愈沉重,似乎要将他生生拖下去,拽进阿鼻地狱。耳边的惨叫声愈来愈清晰,眼前似乎浮现当年血战场景。师弟们被魔物残忍杀害, 师尊被偷袭,而他,在陆清远的剑下丧失修为,一幕一幕恍如昨日。沈孟庄头晕目眩,脚下一软往后一个趔趄。幸好陆清远及时扶住他,才没有摔在地上。 “师兄不舒服吗?脸色这样苍白。” “没事。” 沈孟庄抓着陆清远的胳膊,脸上毫无血色。还未等他站稳,便被陆清远拦腰抱起,一眨眼的功夫回到卧房。 被人安安稳稳地放在床上,还贴心地给他盖好被子。沈孟庄拍了拍陆清远的手背,挤出一抹吃力的笑,轻声道:“我没事。” “我去找老头来看看。”陆清远意欲找谷虚子来给沈孟庄检查,却被沈孟庄拽住。 “不用了,我没事,你陪我躺会。” 难得沈孟庄在不舒服的时候想要自己陪着,陆清远自然欢欢喜喜地躺在他身边,伸出一只胳膊枕在他脑袋下,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偎在陆清远怀里,沈孟庄方才的晕眩感渐渐消散。偏头看着墙上挂着的题字,心里突然紧了一下。他还记得当初从干乾绝地回来,踏进屋内看见这幅字,心头仿佛被尖刀剜了一块,疼得鲜血淋漓。如今再次看见,心里却五味杂陈。 “你不是有个木盒吗?我想看看。”沈孟庄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陆清远,原以为他会欢天喜地地跑去拿木盒给自己看,像炫耀宝贝一样跟他絮叨。结果只见身旁人的脸色有惊愕转为羞涩,整张脸从耳根红到脖子,如煮熟的虾仁一般。 脸上还挂着几分难以置信,问道:“师兄看过了?” 沈孟庄不解,“嗯”了一声。便见陆清远迅速转过身,背对着他,还拉过一旁的被子蒙在头上。 看到陆清远的反应,沈孟庄忍俊不禁,方才压在胸口的沉闷也退散了许多。撑起身子凑到陆清远这边,扯了扯被子,哄道:“怎么还害羞了?给我看看,我就看一下。” “不行!” 往日沈孟庄说什么都依的陆清远,这次却不依了,蒙在被子里死活不愿露出脑袋。 “就看一下,反正我都看过了,再看一下也什么,小九,给我看一看。” 沈孟庄扯着被子,挠陆清远的咯吱窝,床榻被两人折腾得摇晃吱响。陆清远哪经得住沈孟庄这般哄,早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跑去拿木盒了。 木盒被放在柜子里,拿的时候陆清远瞥见衣服下一抹碧色,心思一转突然想起某件事。遂将木盒与衣衫藏在身后,慢悠悠走向沈孟庄,故弄玄虚道:“给师兄看也可以,不过师兄要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师兄要穿华服给我看。” “不行。” 此刻换沈孟庄面红耳赤,一口拒绝。陆清远死乞白赖地凑过来软磨硬泡,拿出身后的绿罗裙,在身前比划,撒娇道:“师兄,我都穿给你看,你就穿一次给我看好不好?要不我再穿一次给你看?” 沈孟庄不禁笑出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转头背对他,嗔怪道:“你爱穿就穿,反正我不穿。” “师兄。”陆清远仍不死心,凑到沈孟庄身前,用脑袋抵着他脑袋,仿佛小猪拱白菜一般,压在他身上,四肢并用勾着他,语气软得能滴出水,“师兄你疼我这一次好不好?就穿一次给我看,好不好嘛。” 论起磨人的功夫,沈孟庄甘拜下风。强忍了这么久,终于笑出声,转头在陆清远脸上捏了一下,嗔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说好了,就一次。” 见陆清远欢天喜地的模样,沈孟庄的心情也好了许多。瞄了一眼窗边的绿罗裙,凑近轻声道:“你再穿一次给我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动手解开衣衫。陆清远哪受得住这般蛊惑,乖乖地拖下黑袍换上绿罗裙。只是十年光阴,陆清远再也不是曾经的少年,如今已经比沈孟庄还要高一大截,身形也比他更修长。更何况沈孟庄如今身子虚弱,愈发单薄,陆清远轻而易举就能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 看着眼前人别扭地穿着尺码偏小的衣衫,心里突然被扎了一下。再如何妄想重头来过,都已经不是十年前的模样了。有些人和事,注定了无可解。就如同这件衣衫,若是强行将不合适的身躯塞进去,最后只有四分五裂的结局。 一切都不合适了。 沈孟庄解下罗裙,神色黯然道:“别穿了,已经不合适了。” 有陆清远陪着,沈孟庄安稳地睡了一觉。醒来脑袋昏沉,胸口仿佛被大石堵着,喘不上气。卧房里太闷,沈孟庄打开房门意欲出门透透气。 陆清远的卧房比较偏僻,虽然当时他想过两人同住。但碍于轩丘的脸面,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偶尔与陆清远过夜。 忽而想到师尊,沈孟庄心里再次被细细密密地针扎着。他敬重的师尊,待他如亲子的师尊,恩重如山的师尊。未能见他最后一面,便阴阳两隔。是他不孝,是他有愧。 不知师尊葬在何处,安虚峰上有没有剑冢?当日混战,众人死得死伤得伤,自身都难保,还有何人为他立碑。 沈孟庄暗自想着,心里愈发愧疚。他亏欠的太多了,他愧对的人太多了。他此生的罪孽,简直数不胜数。如那些亡灵之怨,为何不让他替众人赴死。 他早就有这个觉悟的,若是天下无法幸免于难,那便弃他一人而保苍生。可是为何,他活得好好的,苍生临难,亲人两隔。而他苟延残喘至今,便是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若是可以的话,他总想着让陆清远恢复心性。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贪心。 低头沉思间,耳边突然传来布谷鸟的叫声。这个季节哪里的布谷鸟?心中疑惑,沈孟庄循声走向林间,突然一道人影钻出来落在他身前,悄声说道:“小孟!终于见到你了!” 待看清眼前之人,沈孟庄大喜过望,笑道:“青阳!你怎么?” “我和冷师妹一起来的,听说魔界大军重返安虚峰,我们放心不下就跟过来。再设法见你一面,如今可算让我见到了。已经十年多了,你瘦了。” 上一回两人见面还是沈孟庄决意下山之时,光阴飞疾,不曾想,一晃眼已经十一年了。 十一年,于修道之人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于曾经的沈孟庄而言,不过饮下一盏故山春的瞬间。而于如今的沈孟庄而言,他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生命里,还有多少个十一年。 世事沧桑,每一日从沈孟庄体内流走。如今的凡人之躯,他更能深刻地感受到时光从躯体上流失。比如每晚惊醒时肝脏的绞痛,比如午后小憩醒来晕沉的脑袋,比如从前轻易就能举起巨石而如今连写字手都在发颤。 “那年我在烛阴门等了你七天七夜,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当年接到沈孟庄求救的消息,他二话不说想都未想就冲去魔界救人。然而他在烛阴门苦等七天七夜,与冲出来的魔物厮杀,最后身负重伤不得不离开。想来应当是沈孟庄出了什么意外,才未能如约离开,只是心里牵挂着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沈孟庄想起当年被拽回去之后的种种,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启齿的苦涩,摇了摇头,敷衍应道:“没什么,你还好吗?这几年你都在哪?” “我呀,我和念之跟着师尊找了一座隐秘的山头当缩头乌龟呢。”孟青阳自嘲笑了笑,见沈孟庄盯着自己脸色不悦,赶紧改口,“也不是,主要是你知道我师尊,他早就想隐居了。从前在苍玄派,有他和没他都是一样的。他想避世,我们还能逼他不成。只好跟着他躲在山里,不过外面一有动静我还是赶紧出来帮衬帮衬。后来就遇到了冷师妹,她如今跟着鸿林派,我看钟颜那小子对她挺不错的,也就没让她跟我回去。” 沈孟庄点了点头,听到众人安好,便放心了不少。正欲询问周不凡与叶蓁蓁的情况,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惊得他头皮发麻。 只见黑雾袭向树林,陆清远从雾中现身,看着眼前相谈甚欢的二人,眼中的怒气渐升,冷嘲热讽道:“故人重逢,师兄真是难得的高兴啊。” 阴阳怪气的腔调听进耳里,如一根银针直直插.在心头。沈孟庄瞬间不悦,眉头微蹙,脸色铁青,不欲与陆清远纠缠。更担心他会牵连孟青阳,让孟青阳受害。 正欲径直离去时,却被一只手搂进怀里。暧昧亲昵的姿势说不出来的怪异,陆清远宣示主权一般,将他圈在怀中。这令沈孟庄更加不悦,仿佛自己是一只雀鸟,此刻被主人挑逗着,提醒他不过是豢养的宠物而已。 沈孟庄刻意躲避腰间紧搂着他的手,然而这一闪躲却让陆清远心中的怒气更甚,径直扳过他的脸当着孟青阳的面与他亲吻。 腰间被人搂着,强行扳过脑袋承受羞辱意味十足的吻。同样激怒了沈孟庄心里的怒气,双手死命推开陆清远。私底下如何折磨他都可以,唯独不能触碰他最后的尊严,尤其是在好友面前。他只想以干干净净的身份,体面地与故人交谈。 然而就是这最后一丝妄想都无法成全,沈孟庄愈抗拒陆清远吻得愈用力。 一旁的孟青阳看着沈孟庄被如此对待,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自然想推开陆清远带着沈孟庄逃离此地。但他也深知沈孟庄与陆清远的关系,他做不到插足。便只能永远在沈孟庄身后,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出现,仅此而已。 “你不喜欢我同小孟说话,我走就是了,不必如此羞辱他。” 听到孟青阳唤沈孟庄“小孟”,陆清远的红瞳愈发诡邪。凭什么他可以如此亲昵地唤师兄?凭什么师兄要对他笑?凭什么他亲吻他的爱人就是在羞辱? 就在陆清远出神之际,沈孟庄狠狠咬他嘴唇,一股铁锈味充斥两人口腔,彻底点燃了胸中汹涌的怒火。 陆清远一转身将沈孟庄压在地上,如猛兽般粗暴地撕扯他的衣衫。撕裂声格外清晰,如一把尖刀割在沈孟庄的肌肤上。 “放开!你疯了!滚,滚!”沈孟庄踹他咬他,头发凌乱,整张脸涨红,唇上还有血迹。然而陆清远此刻危险得如久未进食的野兽,双眼中的赤光令人头皮发麻。 若方才的亲吻是两人的私事,孟青阳不便插手。而此刻的情形,便是赤.裸.裸的玷污,将一块璞玉随心所欲地扔进泥淖中任其蒙羞。教他如何能袖手旁观? 孟青阳双眼通红,压抑了许久的怒火此刻一窝蜂涌上心头,理智骤然崩断。一道凛冽剑光杀向陆清远,待他闪躲之际,扶起沈孟庄,解开披风护在他身上。 方才的惊恐犹在,沈孟庄脸色惨白,双手冰凉,仿佛冬日里刚捞上来的溺水之人。推搡着孟青阳,催促他赶紧离开:“我没事,你快走,快走啊。” 就在孟青阳欲离开之际,一道黑雾如藤蔓贯穿他胸膛,邪气横扫,登时被震开数米,摔在地上口吐朱红。 沈孟庄见状心头一震,意欲跑过去扶起他察看他的伤势,却被黑雾缠绕,宛如被藤蔓捆绑无法动弹。陆清远落在他身边,捏起他的下巴,讥笑道:“师兄又要护着外人了?师兄不是说永远是护着我吗?” 远处孟青阳挣扎着起身,却屡屡被黑雾压倒,仿佛在羞辱他摧毁他的心智一般。在他撑起身子的时候,将他重重压在地上,只消片刻,浑身是血。 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沈孟庄无法坐视不理,抓着陆清远的胳膊,放下所有尊严,如一条丧家之犬般哀求:“放了他,算我求你,你要对我做什么我都答应,放了他。” “哦?放了他?”陆清远满意地看着恳求自己的人,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师兄想好了?放了他之后那这几个呢?” 话甫落,陆清远信手一挥,黑雾汇聚后瞬间消散。雾退人现,待沈孟庄看清之后心神一滞,所有的血液直冲头顶,简直喘不过气。 黑雾消散,只见周不凡与叶蓁蓁被绑着浑身都是血痕,奄奄一息地跪在地上,垂死挣扎,犹如砧板上缺水的鱼。 看着命在旦夕的两人,再看向远处命垂一线的孟青阳。还有未见到的冷山岚,或许安虚峰上还有更多人,所有人、所有性命都握在陆清远手中,等着他、逼着他选择。 他说过的,若能弃他一人而保众生,他万死不辞。 心中已打定主意,不管这副残躯还能苟活多久,不管他将付出何等代价,他必尽力保全每一个人。 沉默了许久,沈孟庄眼神灰暗,语气却十分坚定,虚弱但掷地有声道:“放了所有人,一切事情我一人承担。” 沈孟庄愈是坚定,陆清远便愈发愤怒。果然是骗他的,说永远只护他一个爱他一个还是在骗他,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他都如心头至宝记在心上。原来,每一个字都在骗他。 都骗了这么久,还不够吗? ——师兄,你对我还有真话吗? “好。”陆清远死死盯着沈孟庄,红瞳闪耀,双拳紧握,全身的血液在沸腾,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阴冷道,“我记得苍玄派入门考核之一,是登天梯吧。师兄,天梯你是不是比我更熟悉?” 话音落地,沈孟庄心头一惊,浑身的血肉被百蚁啃咬。 时光斗转,当日他矜矜业业地完成系统任务。在陆清远被自己害得痛不欲生垂死挣扎时,他却还在沾沾自喜。 沈孟庄低着头自嘲地苦笑一声,原来他什么都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已经是赤.裸.裸的小人和虚伪。他看着自己,想起往日的所作所为,会觉得恶心和鄙夷么?难怪,难怪他会如此恨自己。应该的,报应不爽。 “小孟……”孟青阳撑着剑跪在地上,拼死爬起身,“不可,我还能再战,你不能去,不能去啊!” 此时周不凡的意识渐渐恢复,看着多年未见的师兄,突然鼻尖酸涩,咬牙喝道:“大师兄你糊涂啊!你已经没有修为了,你想死吗?我不需要你救,你别自作多情,赶紧回去过你的好日子,不要多管闲事,听见没!给我回去!” “回去!” 周不凡忍着泪吼他。 然而沈孟庄已经打定决心,谁劝都没有用。低着头不看众人,轻飘飘地朝陆清远吐出二字,随后拂袖离去。 “走吧。” 黑夜沉沉,还有一团黑雾在天际萦绕。鬼火在空中飘浮,似恶魔的眼珠,贪婪地打量世人。血蝙蝠从树梢飞过,留下凄厉嘶叫,划破长空,在林间盘旋。 光线昏暗,气氛幽深,魔气弥散,千山群鸟惊飞。冷风萧瑟吹拂众人衣摆,黑雾渐浓,在空中游荡。 沈孟庄站在山下,衣袂蹁跹,发丝和发带在身后飞舞,面容俊美,只是比以往消瘦了许多,但温雅不减分毫。一袭白衣胜雪,在夜色中尤为显眼,恍若临凡之神,巍峨若玉山将倾,仍是世人口中称赞的如玉君子沈孟庄。 眼前是数万天梯,雾气朦胧,看不清脚下的路。抬头再看,远处一袭黑影落在半空中。黑袍翻飞,华冠熠熠。陆清远坐在山门上,一只脚踩在上面,一只脚悬空,悠然地晃荡,昂首俯视山下那抹身影,眼神傲慢不可一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他倒要看看,师兄能为外人做到何种地步。在师兄心里,是不是任何人都比他重要。 长舒一口气,沈孟庄盯着脚下的利刃天梯,随后视死如归般迈出脚,赤足踏上刀刃。瞬间贯穿脚心,鲜血沿着石阶往下淌,染红了雾气。 沈孟庄额前大汗淋漓,青筋暴起,嘴唇也被咬破渗血。脚下已经血肉模糊,此刻连呼吸都是疼的,流汗也是疼的。双手紧紧握拳,指甲陷进肉里登时开始流血。仰着头喘气,再迈出一步时,鲜血从口腔里涌出来,整个下巴与胸膛被浸染得通红,如雪地里盛放的彼岸之花。簌簌血珠滴落,汇聚成河。 利刃天梯如刀山火海,沈孟庄赤足登天梯。四万八千阶,一步一叩首。 鲜血染红了一半的路程,在四周荒凉之景中,显得格外艳丽,犹如一条血色瀑布悬在半空。 看着触目惊心的血色,周不凡怒喝道:“畜生!你这个畜生!平日里是谁对你好?是谁处处护着你?你他妈良心被狗吃了!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那下面的人,那个给你磕头的人,那个如今已经是废人的人,时时刻刻偏袒你。你就这样对他?你他妈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欣赏一抹人间绝景的好心情被突然的犬吠破坏,陆清远冷声道:“闭嘴。” “闭嘴?呸!你他妈算老几?老子偏要说!你小子别得意,总有一天老子要把你的狗头挂在门上,让大家伙好好看看,苍玄派是养出了一条什么样的白眼狼!你不配成为苍玄弟子,你不配站在他身边,师兄真是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玩意儿,真他妈是倒了八辈子霉被你这狗东西缠上了!” 任周不凡如何口出狂言,陆清远都不屑一顾。然而唯独周不凡说自己不配站在师兄身边,令他勃然大怒。他不配?还有谁配?这世间,只有他可以站在师兄身边,只能有他。 “打。”陆清远眼神阴冷,紧咬牙关,吐出一个字。 随后一旁是侍从对周不凡拳打脚踢,瞬间浑身是血。 叶蓁蓁看着周不凡被毒打,哭得脸上都是泪痕。自己被绑着自身难保,却也想救二师兄免受皮肉之苦。不停地给陆清远磕头,声音颤抖道:“清远,求求你,求求你住手!师姐给你磕头,你放过师兄放过那些无辜的百姓,你要怎么打我都可以,求求你住手!蓁蓁给你磕头,给你磕头!” “蓁儿别给他磕头,他不配!老子就是死也要拖着他一起!” 耳边聒噪的犬吠声实在烦躁,陆清远眼神一直落在天梯上奄奄一息的沈孟庄身上。此时的沈孟庄已经浑身是血,一袭白衣被染成了赤艳嫣红。已经没有力气再起身,沈孟庄趴在路上,扒着刀刃缓缓上前爬。身躯挨过尖刃,又是满目猩红。当年他害陆清远千疮百孔地滚过利刃,如今他也尝到了。报应吧,他真是报应。 拼了半条命终于爬上最后一道天梯,沈孟庄撑着最后一口气缓缓站起来,浑身都是洞,鲜血如洪水从他身上往外涌。 仰头看着山门上好整以暇的人,沈孟庄只能勉强地吐出一个“我”字,随后身子重重后仰,犹如桃花吹落在风里。 就在他快摔在地上之际,陆清远身影迅疾稳稳抱起他,一眨眼消失在黑雾中。 第127章 花容失色 昏暗的卧房内, 又是相同的熟悉场景。血水一盆接着一盆, 谷虚子坐在床头施针。他甫一进门正要抱怨陆清远时, 一抬头看到床榻上濒死的人, 心头大惊, 慌得嘴边的话也忘了说, 径直冲到床边开始救人。 他行医少说也七八十年了, 什么鲜血淋漓的场景没见过。但是如今床榻上的人浑身是血的模样, 着实让他心惊肉跳。 沈孟庄浑身上下都是被划伤的血痕, 还有贯穿的□□, 粉肉翻过来, 鲜血似一汪泉眼在往外涌。血肉模糊, 任谁瞧一眼都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谷虚子简直难以想象这是经历了何等折磨, 才能搞成这幅模样。而床榻上的沈孟庄又是凭着何种意志,才撑到现在。 心里真心实意地佩服沈孟庄,谷虚子后背都湿透了。他从未如此紧张过,沈孟庄伤势太重, 他心里也没有把握。 身上还不是最严重的, 谷虚子一针一针缝合沈孟庄双脚的伤口,每施一针, 他的心脏都要揪一下, 大气也不敢出。 床榻上的人疼得眉头紧锁,紧咬着牙关,冷汗直出。一旁的陆清远神情严峻,拿着手帕给他擦汗, 时而俯身亲吻,轻声细语地安抚沈孟庄。 谷虚子白了陆清远一眼,在心里腹诽,早干嘛去了,既要伤他又心疼,给自己找罪受? 红烛已经燃烧至第四根,谷虚子费了浑身力气与毕生医术,才堪堪从阎王手里将人抢回来。 长舒一口气,银针尽数收回囊中。谷虚子瞄了陆清远一眼,往一旁努嘴,示意他出去。 待陆清远走出来后,谷虚子掏出银针在陆清远手上狠狠扎了一下,挑最疼的穴位扎。疼得陆清远倒吸一口凉气,周身的黑雾捆住谷虚子悬在半空。 谷虚子也不怕,挑衅道:“咋了还想杀我?杀了我就没人能救他了。” 陆清远冷哼一声,信手一挥,黑雾退散。谷虚子拍了拍衣袖,讥讽道:“你也知道疼?刚才那一针,我今日在他身上扎了数百下,算上缝合伤口的,少说也有一千针。这一年来,我给他施了多少回?你不心疼我看了都心疼,你的心难道真是石头做的?” 见陆清远沉默未语,谷虚子摊开十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愤然道:“十年,你这一下就断了他十年的寿命。我可提前告诉你了,他如今是普通人,没有修为也没有内力了。你废他功体的亏损至今都没有补回来。我早说了,我没有划生死簿的本事。他要是死了,那就是真死了,回不来了,你看着办吧,走了。” 走廊上空无一人,天际暮色沉沉。陆清远独自站在门外,周身黑雾缭绕。华冠生辉,身形玉立。看起来是至高无上的威严与肃穆,可是却总有几分道不出的无尽孤单。 整整昏迷了三日,沈孟庄才缓缓睁开眼。熟悉的天花板,昏暗的光线,目光尽头仍是那副题字。 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 “沈仙师醒了。”谷虚子坐在床边为他施针,“你睡了三天三夜,再不醒我就要把你掐醒了。” 沈孟庄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迟迟未语,双腿似乎没有了任何知觉。 “这个,沈仙师以后能少走路就尽量少走,还是、还是好好养着吧。”谷虚子斟酌用词,尽量不把话说得太直白。 奈何却瞒不过玲珑七窍的沈孟庄,沉默了片刻,哑着嗓子,气息微弱道:“先生的意思是,我的腿废了。” “也没有那么严重。”谷虚子观察他的神色小心谨慎地回答,“这个,还是能走两步的……” 完全没有底气的一句话,两人心里明镜似的。 “有劳先生了。”沈孟庄没有力气去想,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句。 这一年的沧桑变化,只是腿废了而已,有什么是他没有经历过的?浑身的力气被抽干,血脉如一条条干涸的河道,鲜血都在那日流尽了一般,沈孟庄脑袋昏沉,再次睡去。 此时漠奚峰上,士白推着顾思元漫步前行。暗境陷入没有尽头的黑夜,世人在绝望与痛苦中挣扎,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当年他和顾思元心意相通,却被轩丘与北华揭发,他的师尊勃然大怒。任他苦苦哀求也丝毫不留情面,直接废去他的半身功体,导致他卧床三年。而顾思元被砍断双腿,下了上古禁术,扔在荒坟堆里自生自灭,是他托月娘将人捡回来。 只要命还在腿没了就不算大事,然而棘手的是,他师尊给顾思元的禁术,却是无可解的灼光灭。被下了这种禁术的人,只能活在黑夜里,一旦见到日光便会被灼烧而亡,化成一滩灰烬。 那时,他师尊理直气壮地斥责他们的感情也如顾思元一般,永远见不得光。 所以他不甘心,他杀了师尊,设计杀害北华与轩丘,与魔尊联手,让暗境陷入永夜。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内,一切都如愿以偿。他终于可以让顾思元大大方方地现身,大大方方地与他牵手拥抱,共度余生。 “久见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士白的回忆,抬头一看,却是暗傀。 “确实许久未见了。”士白看着他笑道。 “师尊他是……”坐在轮椅上的顾思元看了看暗傀,转头看向身后的士白。 “是我的故人,我和他还有事要谈,元儿先回去等我好吗?”士白唤来一旁的月娘推着顾思元回去。 空旷的后山,只剩下两人。暗傀负手而立,沉声道:“你知道我来的目的。” 士白转动手上的扳指,低头笑了一声,“确实,魔尊搞这么大动静想不知道都难。我并未见过玄黄翎,只是知道我师兄曾有意传给沈孟庄,或许他知情。” 冷风呼啸,鬼火飘零。暗傀颔首未语,消失在雾中。 魔军将安虚峰整座山头翻了数遍,都未能找到玄黄翎。陆清远得知沈孟庄知情的消息,也曾试图从他嘴里探知。但沈孟庄仍和他置气似的,他一来就闭着眼装睡,既不理他也不和他说话。陆清远只好放弃直接询问,师兄既然不肯说,那就带着他直接找。 沈孟庄双脚不便,陆清远便抱着他在山上晃悠。沈孟庄又羞又恼,气得脸颊涨红浑身发抖,挣扎无益,他如何挣扎结果都是一样的,索性闭着眼不愿看他。 陆清远倒也不恼,师兄气归气,还不是任他抱着。低头在怀中人脸上亲了一下,心情格外雀跃。 拐了个弯不知来到何地,陆清远突然停下脚步,看着眼前之景,扬起一抹嘴角笑道:“师兄,你看我们来到什么好地方了。” 沈孟庄闻声睁开眼,眼前之物似利刃插.在他心上。浑身的血液涌上脑袋,他再也无法平静,紧咬着牙关,双手推搡陆清远,试图挣脱他的怀抱走过去。 眼前是轩丘之墓,荒凉破败,杂草丛生,看起来从未有人打理。 “放开我。”沈孟庄紧紧攥着陆清远的衣襟,仰头直视他,目光是视死如归的狠绝。 陆清远并未阻拦,坦然道:“师兄想过去?好啊,我抱你过去。” 意料之外的应允却让沈孟庄心头一震,日日夜夜的相处,他察觉到陆清远愈是顺从他的意思,就愈发让他不好过。所以陆清远此刻的反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沈孟庄紧随而至的危险。 如赤蛇每次进攻前都要探出蛇信,扫过雀鸟的肌肤。那种令人胆颤的温柔乡,才是最致命的毒液。 未等沈孟庄想完,已经走到了轩丘墓前。沈孟庄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眶,自责痛哭道:“师尊我错了,是我不孝,是我无能,是我对不起苍玄派对不起众人。我错了,是我错了。” 再也没有人既如慈父又如严师一般,在他身边提点叮嘱了。再也没有人明明铁面威严,语气却十分温和地唤他,“孟庄啊”。 师尊待他如亲子,他却一意孤行拒绝接过大任,他却心高气傲地自以为能庇护众生。无论他如何年少轻狂不知现实残酷,师尊也只是气愤地喝他孽徒,从未责罚他给他难堪。无论世人如何诟病他,师尊永远都挡在他身前,弃众人而保他。 是他错了,是他错得太离谱、太荒唐。竟连自己的师尊都救不了,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只能在死后一年多的此刻,跪在坟前忏悔自己的罪孽和错误。 一别经年,阴阳两隔,恍然间物是人非。 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沈孟庄心里空荡荡的,身若浮萍在水中飘荡,没有根没有归处。他该往何处去?他该怎么做? 而就在他愧疚时,身子却突然被人翻过来,抵在石碑上。眼前的陆清远眼神阴冷,神情愤慨,死死盯着他,浑身散发的危险信号,令沈孟庄头皮发麻。他察觉到陆清远逐渐浓重的怒气,他深知陆清远又要对他做什么,但是千万不能是此刻,不能是在这里,决不能。 “放开。”沈孟庄徒劳地呵斥他。 “师兄后悔了?后悔喜欢我,后悔护着我了?”陆清远的目光扫过沈孟庄脸上每一寸肌肤,“师兄,你好让我伤心呐。” 话甫落,衣物撕裂声从耳边滑过。陆清远跪在沈孟庄两侧,撕扯他的衣物。沈孟庄双手死死护在身前,怒喝道:“滚开!” “我不滚,我还要好好疼爱师兄呢。现在才后悔?晚了。师兄,你永远只能爱着我护着我,永远!” 伴随着陆清远的后吼怒,又是一道撕裂声。沈孟庄顾不得其他,狠狠地打陆清远,踹他踢他。抓起一旁的石头砸在他脑袋上,登时鲜血淋漓。 “滚开!滚!你这个疯子!疯子!”沈孟庄脸颊涨红,身上的伤口在激烈地扭打中撕裂开,衣袍瞬间被染红。 陆清远牢牢压着他,素净整洁的白衣顷刻间四分五裂,被扔在一旁,用力掐着沈孟庄肩头,眼神阴暗,似有一团烈火在红瞳中燃烧,吼道:“是,我是疯了!在你救我的时候,在你伤我的时候,在我喜欢上你的时候,我就疯了!彻底疯了!” 衣衫被完全撕碎,陆清远信手一挥,石碑顿时倒在地上。手腕微微用力,沈孟庄被翻了个身面对着石碑。紧随而至的荒唐如剐刀,一刀一刀剜着沈孟庄的血肉。 他开始慌了,愈反抗陆清远的动作愈强硬。他试图祈求陆清远:“我们换其他地方好吗?回房间去,我不要在这里。你要怎么做我都答应你,求你不要在这里,我们回去,回去行吗?” 语气哀婉恳切,他奢求陆清远能听他这一次,不要在师尊面前羞辱他,不要让他这辈子都怀着对师尊的愧疚而死。他近乎绝望地恳求陆清远,所有的要求他都可以答应,哪怕再让他登一万次天梯他都答应,只求不要在这里对他做这种事。 然而,他所有的尊严和体面,都在陆清远的折磨中破碎。他每一次的恳求,都如水上泡沫,消逝在水面上,从未留下一丝痕迹和回应。 他的祈求又落空了,他仅剩的一点点尊严,被彻底踩在脚下,碎在师尊墓前。 沈孟庄别过脸,陆清远掐住他腮帮,逼他直视身下的石碑,哂笑道:“不要,我就要在这里。师兄难道不想让师尊看到我们这么恩爱吗?” 紧随而来的是一阵刺痛,沈孟庄紧闭双眼,脸上早已满是泪痕,他的心脏在这一刻死亡。 拐角处,听到奇怪喘息声而来的婉晴,看到眼前交叠的二人,眼中怒火焚烧。尤其在看到沈孟庄绯红的面容,心中的妒忌攀至顶峰。虽然以前在雀宫闱,她每晚都能听到寝殿内的靡靡之音,但此刻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果然,他果然就是用这幅狐媚样子诱惑尊上。婉晴手指抠着墙壁,愤然离去。 安虚峰上原本有两口温泉,如今其中之一被陆清远改成药泉。经过一日折腾,此刻沈孟庄正泡在水中,被陆清远环抱在怀里。 已经不想说话了,他说什么都是错的,说什么都是徒劳。此刻任由陆清远摆弄,无论是让他难堪也好,让他屈辱也好,他都已经没有心力反抗了。 陆清远看着怀里眼神空洞无光的沈孟庄,捏起他的下巴正欲亲吻。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孟青阳、钟颜以及一群鸿林派的小弟子们寻到这处温泉,便欢天喜地奔来泡澡。 两处温泉挨得很近,陆清远心思一转,双手一用力,沈孟庄被转个身趴在岸边。紧接着又是一阵刺痛,闷哼声无法抑制地从喉间跑出来,沈孟庄捂着口鼻想要藏住嘴边的声音。 陆清远故意贴近,咬着他的耳骨悄声道:“师兄,叫得这么大声会被听见的。还是说,师兄其实想让别人看见你这副样子?看见你咬着我舍不得松开的样子?” 沈孟庄咬着自己的胳膊,紧闭着双眼充耳不闻。陆清远见他不回应,动作便愈粗暴,掐着他的腰,勾起一抹诡艳的笑,沉声道:“我才不要让别人看见呢,师兄什么都不穿的样子,想要我的样子,只有我能看。师兄听见了吗?你只能爱我,只能要我,你的身体里,还有心里,只能有我。” 耳边隐约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众弟子们方才还谈话打闹,此刻突然安静下来竖耳细听。 “唉唉唉,听见没,好像是女人的声音。” “有吗有吗?我怎么没听见?” “真的,你仔细听,好像是女人在哭?” “瞎说,明明是那种声音。” “哪种?大师兄你听见了吗?”一位师弟转头看向钟颜,钟颜一脸疑惑,显然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并未察觉有何不对。 此时孟青阳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告诉你们啊,安虚峰以前经常有一只花魔出没,在夜晚发出女人的哭声,勾引男子。再趁其不备吸取他的精元。听说越是有修为的人,那花魔越喜欢,最后的死状也越惨。” “真的假的?孟兄你可别框我们。” “当然是真的,我好歹也是苍玄派之人,安虚峰我熟得很,骗你们做什么。” 众弟子有所动摇,心里不寒而栗。孟青阳见状催促道:“我看还是赶紧回去吧,我可不想被抓去吸干精元死得苦状万分,你们想留就留吧,反正我是不待了。” 见孟青阳都害怕,其余人纷纷抓起岸边的衣服仓皇而逃。看着惊慌逃走的众人,孟青阳忍俊不禁,随后收回笑容,神情冷峻地深深望了那口温泉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众人在安虚峰过了数十日,陆清远迟迟未能找到玄黄翎。而孟青阳他们也在寻找此物,势必要抢在他之前找到。 而玄黄翎只有沈孟庄见过,那日在轩丘坟前,他隐约感受到玄黄翎的气息。或许他知道在哪,但是绝不能让陆清远知道,他该如何告诉青阳。 握着手里的应觉仪,沈孟庄陷入沉思。他如今没有内力,无法启用,除非孟青阳主动找他,否则应觉仪在他手里只是一块玉牌。卧房外也有结界,他出不去,外人进不来。石魔也没有跟来,他要求助何人? 正思虑间,谷虚子拎着药箱走了进来,大声道:“沈仙师啊,该施针了。” 沈孟庄抬头看了一眼他,颔首应道:“劳烦先生了。” 看着眼前之人,心中突然有了主意,沈孟庄试探道:“先生为何能进出自如?” “那祖宗给了我令牌,他不放我进来谁给你看病。不过你别想打我的主意啊,我可听说了,当年那个大块头因为给你传消息被打得半死,是那些蝙蝠保了他。我没有靠山,你可饶了我吧。” “先生言重了。”沈孟庄低头看着胳膊上的银针,脑中思量,“先生能否见到孟青阳?听说他从墙上摔下来,腿都摔肿了,我也未能见上一面,心里实在担心。只是想请先生给他开几贴狗皮膏药,转告我的关心即可。” 谷虚子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心里想了一番,最后答应了。 拿着药箱慢慢悠悠走去孟青阳的卧房,嘀咕着,就几贴狗皮膏药应该没什么事吧,不知道那祖宗会不会又发疯。 “他真是这么说的?”孟青阳看着手里的膏药,眼中又惊又喜。 谷虚子猜不透他们的心思,一副膏药有什么好喜欢的,“沈仙师担心你的伤势,让我给你这幅膏药。不过你可千万别说是他嘱咐的,旁人问起来你就说是你自己疼找我讨的。我怕那祖宗又发疯,到时候苦了他。” “多谢先生,有劳先生了。” 待谷虚子走后,孟青阳惊喜交加,掏出应觉仪,将灵力贯入,随后白光一闪,他轻唤道:“小孟,你在吗?” 苍玄派只有四位尊长及其大弟子才有应觉仪,孟青阳刚得到这样宝贝时,没日没夜找沈孟庄闲聊。沈孟庄烦了,说他是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孟青阳只是嘿嘿笑了两声,继续做狗皮膏药找他。 如今,这倒成了两人才知晓的密语。 得知玄黄翎的下落,周不凡与叶蓁蓁领着孟青阳、钟颜、冷山岚等人趁魔军不备,偷偷摸索至轩丘墓前。正当他们欲挖坟时,黑雾浓重笼罩众人。 陆清远搂着沈孟庄从雾中现身,冷笑道:“师兄,你又帮外人来对付我了。” 骤然拂袖,墓毁石飞,轩丘的人骨与那把太初剑呈现在众人眼前。沈孟庄别过脸不敢去看,双手紧紧握拳,肩头细细抖动。 黑雾在头顶汇聚,红光闪现,祸行剑渐渐从雾中滑出,陆清远手指轻动,只见赤艳红光夺目,顷刻间,斩断太初剑,剑断宝物现。 玄黄翎悬在空中,隐隐闪着白光。黑雾缭绕将其裹挟,陆清远收入囊中,昂首俯视众人道:“接下来,到你们了。” 乍闻此言,沈孟庄仰头看着陆清远,狠厉道:“我说了,放了所有人。” 俯身看着怀中人,陆清远细眉轻挑,难得地宽容大度,说道:“好,我放了他们。”今日不杀,他们也活不过明日。 众人被陆清远驱赶下山,望着结界笼罩的安虚峰,孟青阳与周不凡等人心中五味杂陈。 恐怕再也回不来了,恐怕日后想见沈孟庄,更难了。 回到雀宫闱,沈孟庄的身子一日比一日消瘦。仿佛去了一趟安虚峰,如从鬼门关前走一趟。 这日他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的横梁,在心里数上面的图案刻了多少划。如今他无法下地行走,已经完完全全是一个废人。 他还能做什么呢?什么也做不了。沈孟庄自嘲地苦笑一声。 接过婉晴递来的药,一饮而尽后,沈孟庄突然感觉头晕目眩,眼皮沉重。一股突如其来的倦意裹挟着他,双眼缓缓闭上,陷入沉睡。 就在床榻上的人深睡时,婉晴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靠近。待走到沈孟庄身旁,从身后掏出一把匕首。这是她修成人形时,长邪送给她的大礼。削铁如泥,尤其刀尖有邪术,只要划伤了,伤疤便永远无法消除。 不就是脸长得好看了些么?婉晴看着眼前这张俊美温雅的脸庞,眼中妒火焚烧,若是这张脸毁了,看他还拿什么勾引尊上。到时候尊上看他又老又丑,自然会弃之如敝屣,届时就是她的机会了。 心中的如意算盘蒙蔽了婉晴的理智,脑中幻想着成为魔界主母,成为魔界最高贵的魔族。倨傲与妄想愈发疯狂,手上的动作便愈发阴毒。 刀刃慢慢滑过沈孟庄的左脸,顷刻间鲜血流到脖子,染红了衣襟和枕头。婉晴看着渗血的伤口,笑容阴森骇人。 一个占据整个左脸的“丑”字,刻在沈孟庄脸上,在鲜血中孕育,在妒忌中发芽。 不知睡了多久,沈孟庄眉头紧蹙,揉了揉脑袋。感觉左脸火辣地刺痛,伸手却摸到脸上的纱布。一旁的陆清远抱着他的脑袋,自责地道歉:“对不起师兄,对不起,是我没有顾好你。我一定会找到最好的药让你痊愈的,对不起。” 隐约能猜到是何事了,沈孟庄拉过被子,转过身,气息微弱道:“我累了。” “师兄……” “出去。”沈孟庄闭着眼,脸上没有任何变化,没有愤怒,没有怨恨,连语气都是冰冷的,没有任何一丝情绪。 “那师兄休息吧,我晚些来看你。”陆清远最后看了沈孟庄一眼,转身去处理那个婉晴。 空荡荡的寝殿内,静谧无声。冰凉的空气从缝隙中钻进被窝,沈孟庄缓缓睁开眼,伸手覆上左脸的纱布,神情仍旧没有变化,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128章 师兄之情 脸上的伤逐渐愈合, 沈孟庄坐在镜前, 拒绝任何人的帮助, 自己亲手拆下纱布。 原本光洁细腻的肌肤上,此刻有几条刺眼的红痕交错, 一个狰狞的“丑”字刻在上面。如赤蛇的蛇信,如阴沟里的藤蔓, 汲取他的鲜血生长。 盯着陌生的镜中人, 沈孟庄心神恍惚, 他何时如此消瘦了?如风中残荷,不仅苍白瘦弱,如今还平白多了几道丑陋的伤痕。这下, 他是真的, 从头到脚没有一块完整的好地方了。 摇头自嘲地苦笑一声, 一旁的陆清远见他平静得令人害怕的模样, 心里发慌,凑过来欲伸手抱他,轻唤道:“师兄……” 沈孟庄起身挥开他的手, 背对着他走向案桌,头也不回道:“出去吧。” “师兄……” “我想一个人待会。” 陆清远此刻不敢刺激他,怕他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当年他用剪刀捅进心脏的那一幕, 仍然心有余悸。遂灰头土脸地离开寝殿,命人将殿内所有尖锐物品都收走。 沈孟庄坐在案桌前,看着侍女来来回回, 蹑手蹑脚地收拾桌上的剪刀、银针,不免觉得好笑。当年是他一时冲动,他不会再轻易地了结自己的性命了,死也要死得其所。 一连三日,陆清远都极其体贴顺从,凡是都按照沈孟庄的心意来做,除了暗境。沈孟庄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却觉得讽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总是这样,打完了就给一颗糖,这次道歉下次还是不长记性,总是如此,一直如此。 沈孟庄早就知道他的把戏了,愈来愈懒得去计较,懒得在意。只要不涉及苍生,他如何羞辱自己,如此折腾自己,随他去吧。忍一忍就过去,反正疼的只有自己一个,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是最好的结果。 这日沈孟庄懒得下床,自脸上多了伤疤以后,他便不爱束发,墨发披散,铺了半张床,更衬得他肌肤胜雪,身形单薄。只是想着头发可以挡一挡脸上难看的伤疤,他自己看不见就算了,只是担心吓到进进出出的姑娘们,毕竟还都是十几岁如花似玉的丫头。 听见门外唤了几声尊上,沈孟庄仍是若无其事地躺着,既不起来也不想翻身。陆清远要对他做什么,他都受着。陆清远要他干什么,他也受着。 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计较和抗拒了,难怪世人总说,既来之,则安之。这到底是随遇而安的坦然,还是无可奈何的妥协? 就在沈孟庄胡思乱想间,陆清远已经爬上床凑过来,将一只铃铛递到他眼前,晃了晃,笑道:“师兄看我得了什么宝贝。” 金色的小铃铛在空中晃响,串着一根红绳,那红色格外热烈鲜艳。 陆清远挪下去,趴在沈孟庄脚边,将铃铛系在他脚腕上,俯身亲了一下。沈孟庄起身弯曲右脚,看着脚腕上的铃铛,伸手勾了勾红绳。 “解不开的。”陆清远双手撑着下巴,仰头看着沈孟庄,得意洋洋地笑着,“这是用我的血炼化的,除非我死了,谁都解不开。” 低头看着手里的铃铛,沈孟庄眉头微蹙。这是用另一种看起来体面的方式禁锢他么?用红绳铃铛代替铁链?他真的就是一只豢养在囚笼里的雀鸟? 抬头看着眼前的陆清远,眼前人满脸欢喜与得意的模样,丝毫未觉这有何不妥,反而引以为傲。 这就是他喜欢人的方式么?沈孟庄心里泛起一丝苦涩,从喉间涌上口腔。 每每床榻缠绵时,沈孟庄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夹杂着清脆的铃铛响,那声音仿佛在提醒他自己在做什么,他有多荒唐。然而他却没有办法挣脱,没有任何天光,没有少年,没有生的气息,他在不断地下坠,没有尽头。 拿到玄黄翎后,陆清远并不知晓该如何使用,暗傀也一无所知。士白曾问过古梁,这世上恐怕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它曾经的拥有者轩丘,另一个则是它的缔造者——凤天。 陆清远背对着凤天负手而立,身后的凤天坐在王座上,身着轻纱羽氅,手里拿着一把白羽折扇,悠然地扇两下,目光如狼似虎上下打量陆清远。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了,陆清远要求凤天在三日内用玄黄翎打通赤元之处的结界。凤天虽然答应了,却也提出了她的要求,她要入主魔界中宫。 陆清远断然拒绝,两人便演变成了此刻的僵局。 凤天侧卧着,轻纱覆在修长的双腿上,随意地扇动手中折扇,盯着陆清远的背影戏谑道:“传闻魔尊黒离生性风流,怎么到了您这里就坐怀不乱、软硬不吃了?难不成是金屋藏娇,已有佳人陪伴?” 骤闻“金屋藏娇”四字,陆清远心里忽而觉得稀奇,尤其是那个“娇”字,格外令人回味无穷。 凤天听见陆清远的一声轻笑,掩面哂笑道:“果然,没想到堂堂魔界至尊,还是个痴情种。” 陆清远收回方才的笑意,恢复冷峻模样,厉声道:“与你无关。” “当然有关。”凤天起身走到陆清远身前,将手臂上的轻纱勾上陆清远的脖子,故意轻轻往下拉,轻纱磨蹭着陆清远的脖颈,撩起一阵痒意,“魔尊不答应本宫的要求,咱俩僵在这也不是办法。不如退而求其次,本宫帮魔尊解除玄黄翎上的封印,而魔尊陪本宫七天七夜,在此期间不能与任何人联系。如何?” 陆清远沉默未语,既没有答应也并未拒绝。凤天勾着他的脖子,瞥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暗傀,悠然道:“不知魔相大人有没有告诉魔尊,你还欠本宫一个承诺呢。” “嗯?”陆清远眉头微蹙,看向一旁低着头安静如鸡的暗傀,“说来。” 暗傀单膝跪地,心里兵荒马乱。当初他以为回归的会是本体黒离,而黒离与凤天本就是老情人,所有他答应凤天的要求并未觉得不妥。但是他万万没想到,重生归来的竟是备体陆清远。别说凤天那个荒唐的要求,就是让陆清远陪凤天坐一会都比登天还难。加上杂事繁多,他也不敢主动提及,一时竟给忘了。 “尊上恕罪,是属下该死。当初为了找回尊上的魔剑,才出此下策,答应了凤座的要求。” 陆清远眉头紧蹙,心里压着一股怨气,瞟了暗傀一眼,最后看着凤天沉声道:“本座可以答应你,但这七天内,只赏景论道,无关风月,其他休想。” 凤天低头嗤笑一声,凤眼微阖,眼神妖媚,扬声道:“当然,魔尊还怕本宫吃了你不成。” 话甫落,轻纱已至尽头,从陆清远的脖间滑过胳膊。凤天细眉轻挑,给他一个眼神。陆清远深吸一口气,眼神鄙夷,脸上写满了不屑一顾与嫌弃,但还是无可奈何地抓住轻纱一端,跟在凤天身后走去后庭。 一旁跪在地上的暗傀冷汗都滴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起身,哆哆嗦嗦地用袖子擦拭额前的汗。长舒一口气,心里暗暗想着,幸好,幸好。 就在陆清远作客净池的这七天内,长邪在家中坐立难安,此时如同行在刀刃上。 他最亲的外甥女被处以灭形,人皮至今还挂在永夜天宫的城墙上,一百年不许撤下。若不是他的族系有几分地位,只怕要如晓柔一般,所有族系亲属全部为奴。眼下虽然没有被贬为奴,但是婉晴的父系亲属,以及母系其余亲属全部处以灭形。只有他,单单只剩他还存活。而他活着,还不是因为手里有几个兵力而已,若是连大军都被收回,只怕他也活到头了。 与其坐着等死,不如另谋出路。如今魔界中,他失了地位,无法与暗傀抗衡,且尊上性情古怪,说处死就处死,丝毫不留余地。若他继续待着魔界,在尊上眼前晃悠,教他想起婉晴做过的事,恐怕很快就轮到他的人皮挂在城墙上了。 他所有的兵力加起来,都无法与一个三首岐婴抗衡,更遑论魔界至尊陆清远。若他要反抗,只有死路一条。而他若想继续苟延残喘,只怕以后日日都要看脸色行事,稍有不慎便死无全尸。 简直如履薄冰,这该如何是好?长邪在书房内踱来踱去,心里焦急慌乱。突然瞥到案桌前的木简,他忽而想起来,当日婉晴的父亲同他说起暗境突然升起一股诡异的势力。不属于暗境门派,也不属于魔界。实力深不可测,谁也摸不清底细。只是如今深藏不露,并未被众人发现。 或许这是条出路。长邪盯着木简和令牌,眼神复杂。 三日后,暗傀接到消息,长邪带着他部下所有魔族,相当于魔界四分之一的兵力,连夜出走,逃去了暗境。 陆清远听到以后,只是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手里茶,信手一挥,血蝙蝠登时消失在雾中。残兵败将,不足为惧。 从安虚峰回来后,周不凡时时刻刻关心着暗境与魔界的近况。听闻沈孟庄容貌被毁,他们只能干着急。周不凡当日气得摔了三个杯子,指着空中的魔界破口大骂陆清远,引得无数鸦魔从天而降。 这夜,好不容易击退了前来捣乱的鸦魔,周不凡守着叶蓁蓁床边,防止鸦魔半夜袭击。 看着坐在床边头如捣蒜昏昏欲睡的周不凡,叶蓁蓁轻声唤道:“师兄,师兄?” “嗯?哪?哪?在哪?”周不凡赶紧跳起来,眼睛都还未完全睁开,朝四周胡乱挥着剑,“在哪呢?该死的乌鸦赶紧出来!” 叶蓁蓁不禁笑出声,拉开被子,拍了拍身旁,说道:“上来睡吧,你坐着难受。” “不、不用了,我我我我、我坐着挺好的,挺好的……”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周不凡听到叶蓁蓁让他上床睡,整张脸登时涨得通红,羞涩地挠着脑袋。 “上来吧,你那样我看着心疼。没事的,这里就你和我,没人知道也没人说闲话。” 周不凡磨蹭了片刻,最终还是乖乖地爬上床躺在叶蓁蓁身边。但他丝毫不觉得比坐在地下舒服,浑身僵硬得如一块石头,干巴巴地笔直躺在那里,不敢乱动不敢翻身,活像一条风干的咸鱼。 “蓁儿……”周不凡轻轻唤了一声。 叶蓁蓁闭着眼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那个……你还喜欢吗?” 空气突然安静,只听得见耳边浅浅的呼吸声。周不凡盯着天花板,倦意渐渐涌上来,自顾自说道:“我知道你喜欢他,我这不是一直在等你吗?一开始呢,知道他是魔,我想你应该不喜欢了吧,但是你还是喜欢,那我就再等等。后来他和师兄好了,我想这下你总该放弃了吧,但是你还是喜欢,我再等。现在他成了这鬼样,你还是喜欢,算了算了,我就等着吧,等着等着也就等习惯了。你想喜欢就喜欢吧,我等着就是了……” 说着说着,就响起了一阵呼噜声,周不凡疲倦地沉沉入睡。叶蓁蓁侧卧着面对他,看着眼前的师兄,她何尝不知道二师兄对自己好,她何尝不知道一直都是二师兄护着她。 身子轻轻往前挪了挪,叶蓁蓁挨着周不凡的肩头,极小声地回应道:“二师兄,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我在努力了。” 从净池回来以后,陆清远便要开始履行他的诺言了。当日没有杀掉孟青阳,如今也不晚。 但孟青阳似是在故意躲避一般,无论陆清远如何威逼利诱,他迟迟不露面。 这日,魔军抓住了楚念之,绑在南乐峰的山门上。浑身的伤口都在流血,容貌尽毁,横七竖八的伤口不停地渗血。气息奄奄,如一句干尸。 陆清远等了一个时辰,孟青阳仍是没有出现。看着命垂一线的楚念之,讥讽道:“你师兄是缩头乌龟修炼的吗?自己的师妹都要死了,也不知道跑去哪里快活了。” 楚念之撑着最后一口气朝陆清远啐道:“呸!你个白眼狼,有本事你把我放下来,和我单挑。” “嘁。”陆清远坐在山门上,望着脚下郁郁葱葱的山头,悠闲地晃着悬空的腿。突然血蝙蝠出现,暗傀又急事寻他。见孟青阳仍是没有露面,以为今日又是空等一场,遂消失在黑雾中。 就在陆清远前脚刚走,一道剑光缤纷,杀向巡逻的魔物。孟青阳身形玉立,坦然地走向楚念之。 埋伏在四周的魔物一拥而上,剑刃交锋,道火燃耀。刀光剑影里,孟青阳身上已经见红。 看着眼前的战局,楚念之大喊道:“师兄你笨死了!你来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来!给我回去啊!大师兄你这个笨蛋!” 眼泪流过伤口,楚念之已经顾不上剧烈的刺痛,嘶声力竭地喊孟青阳,让他不要管自己,赶紧回去。 剑气如虹,横扫周身围剿的魔物。砍断楚念之身上的绳子,孟青阳背着她,提元运气,豁命杀出重围。右手虎口不断冒血,浑身尽是伤口。 无心恋战,孟青阳虚发一招,登时御剑而行消失在天际。 “师兄,我很丑,别看我。”楚念之脸上的血染红了孟青阳后劲的衣衫。 “哪里丑了?”孟青阳语气坚定,“我师妹可是南乐峰第一美人,谁说你丑,哥哥替你揍他。” 楚念之破涕为笑,趴在孟青阳肩上。这是她第二次被他背着,还是这么温暖,这么安心。 她还记得,孟青阳第一次背她,是捡到她带她上山的时候。那时她七岁,母亲已经病死两年了,她的继父游手好闲,整日酗酒,有时发起酒疯,就拿棍子毒打她。在她六岁那年,一天夜里被继父玷污,此后这种非人的折磨持续了一年。直到那日她继父抓起她的脑袋死命地撞墙,若不是孟青阳路过出手相救,恐怕她已死在街头。 所以她对男子有种天生的恐惧和怨恨,但是唯独对孟青阳,她总是情不自禁地依赖他,黏着他。她害怕孟青阳扔下她,害怕孟青阳不在身边时,她继父突然冲出来将她抢走,害怕还有继父这样的人玷污她毒打她。 她想永远跟在孟青阳身边,只要看到她,便会觉得安心。 那是他第一次背她,给了她生的希望。 这是他第二次背她,也是最后一次,她的希望破灭。 “师兄,你为什么要来?你不知道是陷阱吗?你怎么这么笨?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师兄!” 孟青阳任她指责,只是轻声笑了笑,“我就是这么笨啊,师妹有难,做师兄的不去救,合适吗?” “师兄……”楚念之撑着最后一口气,声音微弱地唤他。 “嗯?” 伸手勾住孟青阳的脖子,缓缓吐出最后一句话,“下辈子……还、还背我……好、好吗——” 话音还未落地,手臂突然掉下去,孟青阳紧紧抓住楚念之垂落的手。神情悲恸,声音颤抖地挤出一个字,“好”。 此事经由石魔传到了沈孟庄耳中,心里久久无法平复。这日陆清远欢欢喜喜地来看他,却见他满脸的怒气,遂问道:“师兄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沈孟庄抬起头看着他,眼神狠厉,沉声道:“你杀了楚念之?还想杀青阳?你明明答应过我放了他们,为何……” “青阳?”陆清远坐在沈孟庄对面,眼神一暗,“师兄叫得可真亲热,师兄如今都不爱叫小九了,却将青阳挂在嘴边。” 起身走到沈孟庄身边,俯身掐住他的腮帮,逼他仰头直视自己,“师兄可是喜欢那个青阳?” “放开。”沈孟庄用力甩开陆清远的手,推开身旁的人,企图离开他身边。然而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手腕被陆清远紧紧握住,猛地拉回来。 “师兄生气了?因为那个青阳生我的气了,师兄,你好不公平。明明我只爱你一个人,你却能在心里惦记那么多人。” “我不想与你纠缠。”沈孟庄欲再次离开,却被陆清远握住手腕。 “师兄不想和我纠缠?晚了,师兄,由不得你了。你不想看我,我就杀光暗境之人。你不想理我,我就将苍玄派之人一个一个抓来,在你眼前亲手将他们全部杀光。我要你永远只爱我一个,永远只看着我一个。师兄,我不许你喜欢其他人,我不许!” 陆清远的手猛地用力,沈孟庄的手腕被掐出了红痕,疼得快要裂开。 “我要你看着他们死去,我还要挖出轩丘的尸体挂在山门上,我要你亲眼看着自己的师尊被世人唾弃,被魔物啃咬。师兄,你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你心上的人一个一个因你而死,是你害了他们,是你杀了他们。全都是因为你!” 手腕上的疼痛,还有陆清远不近人情的话语令沈孟庄怒火中烧,双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喊道:“你这个疯子!你杀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吗?你的罪孽还不够吗!” “不够!我要将他们全部杀光,我是疯子,我是恶魔,都是因为你!” “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小九,我没有你这样的爱人,我不该护着你,我不该偏心你,我更不该救你。天梯也好,花魔也好,石阶城也好,我就应该让你自生自灭,是我错了,我大错特错,我就应该让你一个人去死——” 话还未说完,陆清远猛然一挥袖。沈孟庄整个人被震开数米撞到身后的柜子,额前登时渗血,头晕目眩。 方才的吵闹顷刻间安静下来,沈孟庄倒在地上,捂着额头颊眼冒金星,茫然地看着地面,脑袋一片空白。 陆清远赶紧跪在他身边,替他揉着脑袋,无比愧疚自责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师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是我太生气,不,我生气也不该打你,对不起对不起。你打我吧,狠狠打我,师兄……不要不说话,你打回来好吗?对不起……” 沈孟庄仍是捂着伤口,鲜血模糊了视线,双眼空洞地看着地面,张着嘴沉默了许久,最后突然轻声笑了起来。 “又是这样。”沈孟庄语气微弱,似乎已经筋疲力尽,“你总是这样,做错了就能弥补的话,我如今又何必遭这份罪。” “师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错了,你打我好不好,你打我。”陆清远抱着沈孟庄,满脸地自责。 沈孟庄一直看着地面,看起来十分疲惫,声音极轻,仿佛用尽了他所有力气,最终苦笑道:“嘴上说最喜欢我的是你,让我这么难过的也是你。” 推开陆清远,沈孟庄踉踉跄跄地走向床边,额头上的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瘦弱的身躯如风中残烛,摇摇晃晃地扶着桌角,声音微弱道:“我只有一颗心,都给了你。若是觉得恶心,扔掉也好。或是觉得怨恨,捏碎也罢,死活疼的是我,与你无干。” “师兄……”陆清远冲过来拉住他的胳膊。 沈孟庄用尽全部的力气甩开他,淡淡道:“出去吧,我换衣服。” 陆清远最后看了沈孟庄一眼,垂头丧气地离开。 沈孟庄摸了摸额头的血,仍在不停地往外涌。以前挺多半刻便止住了,为何这次都流了许久也不见好。如今愈来愈严重,吃的药用量一次比一次多,当真,走到头了么? 最终筋疲力尽地苦笑一声,算了,恶有恶报,总算,让这句话灵验了一回。 第129章 凝血障碍 自婉晴死后, 沈孟庄的贴身侍女一直空缺。加之他行动不便, 陆清远愈来愈忙碌, 身边无人照顾实在不行。 这日,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端着茶盏, 低着头蹑手蹑脚地进了寝殿。怯怯地走到床边,扶起睡醒的沈孟庄。 缓缓睁开眼, 看到身旁陌生的姑娘, 沈孟庄问道:“你是谁?” “回公子, 是尊上命我来服侍公子起居。”小丫头深深低着头颤颤巍巍地回答。 “不用怕,扶我去侧殿吧。” 察觉床榻上的人并非传言中那么可怕,小丫头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了不少, 长舒一口气。 “我有那么可怕吗?”沈孟庄听到小丫头放心的叹气声, 转头看向她, 好气又好笑。 “不是不是, 没有的。”小丫头扶着沈孟庄坐下,赶紧摆摆手,“是他们乱传的。” 沈孟庄倚着障子门, 双腿并拢弯曲,藏着曳地白袍下,仰头看着小丫头, 笑着问:“他们?他们如何说的?” 小丫头端起茶壶, 蘸了一盏茶,悻悻回道:“就是说这里住了一位手段特别厉害的妖精,能吃人的。先是吃了晓柔, 然后是婉晴,就连尊上也被耍得团团转。” “噗——”沈孟庄被呛到咳嗽,一边咳一边笑,“那你怕不怕?” 小丫头忙不停地拍着沈孟庄后背,“一开始还是有点怕的,就一点点。但是见到您后,我就不怕了。” “为何?” 小丫头跪在沈孟庄身侧,轻轻地拍他后背,给他捏腿,“我就老实和您说了,您可不能生气。我一见到您,就觉得特别亲切,并不像他们说的是能吃人的妖精。也许是您很像我的大哥,我是不是冒犯您了?对不起,我大哥对我特别好,什么事都顺着我。我也很喜欢我大哥,所以在见到您的时候,我就突然想到了我大哥。” 看着眼前这个天真烂漫的姑娘,沈孟庄忽而想起了一个遥远的身影,眼神亦如同拂面而来的春风般温柔,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花小香。” 心头突然紧了一下,沈孟庄顿了顿,随后笑道:“我以后就叫你小香吧,如何?” “不要。”花小香噘着嘴,五官都挤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嫌弃,“好难听。” “那就小花?我叫你小花?” “好呀好呀,这个好听,我喜欢。”小花抱着茶托歪头看着沈孟庄,头顶扎着双丫髻,粉色的发绳系成蝴蝶结,两边各一个。 “那……我可不可以唤您沈哥哥啊?” 沈孟庄抿了一口茶,轻笑道:“可以哦。” 放下手里的茶盏,沈孟庄身子后倾靠着门窗,瞥了一眼身旁的古琴,抬起胳膊信手挑了一下。 珠落玉盘之声绕过耳边,在室内回荡。小花盘腿而坐,看着沈孟庄和古琴眨眨眼,问道:“沈哥哥会弹琴吗?” “略懂。” “我想听沈哥哥弹琴。” 沈孟庄转头看向她,突然起了兴致,遂直起身子将古琴搬过来,正襟危坐,问道:“想听什么?” “沈哥哥弹的我都想听。” 沈孟庄抿嘴笑了一声,看着琴弦想了片刻。一曲平沙落雁,如泉下细流婉转哀鸣。 侧殿不同于正殿的富丽堂皇,典雅别致。席居之风,如林间嫩竹。席地而坐,择地而卧。紫铜香炉,白烟袅袅,檀香萦绕鼻尖。窗外是十里桃林,春风氤氲,灼灼其华。是而沈孟庄更喜来偏殿,只是近来他不便行走,来的比以往少些。 看着眼前抚琴之人,肌肤白皙,长睫轻颤,从右侧看五官秀挺,温雅素净,没有那道丑陋狰狞的伤疤。若要问小花,神仙一般的美人是什么样,她觉得大抵如此吧。 “沈哥哥真好看,手也好看,还会弹琴。我好羡慕呀,不像我笨笨的,什么都不会。”小花双手撑着下巴,歪着头欣赏眼前的美人哥哥。 沈孟庄看着她总禁不住嘴角的笑意,“想弹吗?我教你呀。” “好啊好啊!”小花欢天喜地地凑到沈孟庄身边,双手在身上蹭了两下,然后学着他的样子将手搭在琴弦上。 “这样,按着这里,那只手放在这。” 沈孟庄手把手教她,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自己也高兴了不少。虽然有沈孟庄这位名师,但小花就是学不会,有些姑娘家可能出生没带手,比如小花。一双手笨得只有敲自己脑袋的时候最灵活,惹得沈孟庄频频发笑。 看沈孟庄笑,小花自己也气笑了。原本静谧的室内,此刻回荡着欢声笑语。 “好热闹啊。”木门突然被拉开,陆清远朝沈孟庄大步走来,“师兄有何开心事也说给我开心开心。” 笑声戛然而止,小花还被圈在沈孟庄怀里,大手握着小手搭在琴弦上。见陆清远来,沈孟庄忙松开小花,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如浪花消失在水面上,转而浮上一丝担忧和害怕。 将茶壶放在茶托上,塞到小花手中,沈孟庄催促道:“茶凉了,端下去吧,我唤你时再来。” 小花接过茶托,看了看沈孟庄,再抬头看了看陆清远,见陆清远眼神阴冷,眉间隐隐有几分怒气,惊得头皮发麻,低着头回了声“是”。路过陆清远时,欠身屈膝唤了声“尊上”,便仓皇地逃走。 陆清远收回目光,走到沈孟庄身旁坐下,将人圈在怀里亲了亲,说道:“师兄怎么不弹了?我也想听。” “听什么?”没有方才的耐心与兴致,沈孟庄敷衍地回他,心里只有逃离和挣脱的念头。 “师兄方才弹的是什么我就听什么。” 沈孟庄理了理衣袖,双手复又搭在琴弦上,熟稔地操琴弹奏。然而心情远没有方才的轻松,只有烦闷。 “师兄方才不是这样弹的,怎么到了我师兄就不情不愿了。师兄,你偏心。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为什么能抱着其他人亲手教她弹琴,都不愿弹给我听。” “你想多了。”沈孟庄懒得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遂停下动作,正欲起身离开。 然而还未站稳,便被陆清远一把拉住往后拽,整个人撞进他怀里,被严严实实地圈着。还未他反应,陆清远掐住他的胳膊,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双手被压在头顶。 “是我想多了,还是师兄故意气我?又或者师兄不是故意的,是厌弃小九了,又找到了一个小花。师兄,你就这么恬不知耻吗?先是小九,再是小意,现在又是小花。用你这副好皮囊勾搭了多少人倾心于你呀?” 沈孟庄别过脸闭着双眼不看他,紧咬牙关不想与他争论,任他羞辱,任他指腹摩挲自己的脸颊。俊美无暇的右脸也好,还是粗糙丑陋的左脸也好。他的心脏早已经停止了跳动,此刻只是在无声无息地滴血而已。 紧闭着双眼承受身上人的折腾,脖间一阵刺痛,每一次舔舐吮吸后都要用牙尖啃咬,直到渗血才肯松口。仿佛只有这样,汹涌的爱意才会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永远不会消逝。 脚边的矮桌因为剧烈的挣扎和晃动而被踢翻,香炉和古琴摔在地上,灰烬洒了一地,琴弦也断了两根。 不知过了多久,灰烬里已经没有余温。沈孟庄缓缓睁开眼,浑身酸疼。陆清远从他身上撑起身子,正欲抱着他一起去清洗,突然瞥见一抹猩红,惊道:“师兄,你那里在流血。” 沈孟庄低头看着身下被染红的地方,只觉得头晕目眩。陆清远抓起一旁的衣衫披在身上,起身说道:“我找老头来看看。” “别去。”沈孟庄抓住他的手腕,整张脸涨红,又羞又恼,“我不看。” 原以为是沈孟庄置气闹别扭,可是见他低着头从耳根红到脖子,陆清远忽而明白他的心思,凑过来搂着他亲了亲,笑道:“没事的,老头什么没见过。师兄你不给他看看,万一一直流血怎么办?就看一下好不好?” “不看!” “要不我用被子盖住你,只准他看那里行吗?我不懂治病,不然我就自己看了,师兄你知道怎么治疗吗?” 沈孟庄被陆清远圈在怀里,背对着他,气得呼吸都不顺畅。 见怀中人没有回答,陆清远默认他答应,信手一样,血蝙蝠从窗外飞过。 片刻后,谷虚子被血蝙蝠抓着扔在地上。 “哎哟哟,这死鸟,轻点行不行?”谷虚子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脑袋,抬头便见陆清远抱着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沈孟庄,“这是……过冬呢?” “我师兄流血了,你过来看看。” “不就是流血吗?这些年流得还少?”谷虚子拎着药箱,捋了捋山羊胡,慢悠悠走到他俩身前。 “哪啊?你包得这么严实,要我用猜的?” 陆清远小心翼翼地掀开沈孟庄身后的被子,只露出那个地方。沈孟庄跨坐在他腿上,一张棉被下不着一物,整个脑袋埋在陆清远怀里,脸红得能滴出血。 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陆清远轻声笑了笑,吻了一下怀中人的发间。沈孟庄抬起头看他一眼,眼中的怨气简直能生吞了他。而罪魁祸首陆清远此刻不仅没有愧疚,反而引以为傲似的,在沈孟庄脸颊上轻嘬了一口。沈孟庄别过脸不看他,他便又低头在另一边脸嘬了嘬。如小鸡啄米一般,陆清远低头在沈孟庄脸上嘬了四五下,左右轮换着。 沈孟庄实在忍不了,皱眉瞪了他一眼,随后将整张脸严严实实地埋在他胸膛,不留给他一丝缝隙。陆清远被他小孩子赌气的行为逗笑了,双手紧紧环抱着怀中人,下巴抵在他头顶,实在是愈看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如何?”方才还脉脉含情的眼神,此刻看向谷虚子瞬间换了一副冷峻肃穆的神情。 谷虚子神色严肃,认认真真地看着流血不止的裂口,长舒一口气,沉声道:“凝血障碍。” “什么意思?”陆清远眼神一暗,眉眼笼罩着邪气。 “字面意思,我不是说了他功体被废的亏损至今都没有补回来,再加上大大小小的伤。心脏上的、中毒的、爬天梯的,还整天受你的气,能活到今日就不错了。眼下他凝血功能障碍,不能再受伤出血了,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只有去找阎王讨人了。” 谷虚子从药箱里逃出一瓶药,倒出里面的粉末正欲给沈孟庄敷上。陆清远一把抢过来,怒目而视道:“我来。” “你这小子,连我的醋都吃。我看该治的不是他是你,要不我开一剂药治治你乱吃醋的毛病?” 陆清远低头看着伤口,轻轻地摸上药粉。沈孟庄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双手紧紧攥着陆清远胸前的衣襟,陆清远一边轻声哄着,一边慢慢抹药。 “行了,每天三次,用完这瓶就差不多了。那个,你记住了,三个月内不能行房事,否则你就准备棺材吧。”谷虚子拎起药箱正欲离开,不放心似的再三叮嘱,“千万记得,不能再让他出血了,一点小伤口都不行。” “知道了,赶紧走吧。”陆清远不耐烦地一挥袖,谷虚子瞬间消失在黑雾中。 抹完药以后,陆清远扒开被子,理了理沈孟庄额前的散发,双手环在他身后往前托了托。两人的距离更近了,额头相贴,呼吸交织。陆清远凑过去噙住沈孟庄的唇瓣,含在嘴里舔舐吮吸,揉捻了许久之后才松开,轻声道:“老头瞎说的,我们不用理他。反正祸害遗千年,我们两个肯定能活成老妖怪。” 一连三日陆清远都只是搂着沈孟庄亲了亲,实在忍不住就用手用嘴。上一次才十天他就忍得够呛,这次居然要熬三个月。这才过了三天,他这只吃荤的猛兽,俨然要被折磨成食素的小鹿。 看着陆清远急得跳墙,但是又忍着无法发作的模样。沈孟庄忽而觉得有趣,心情格外轻松,他没办法再折腾自己,自然是件好事。 这日谷虚子来给他把脉,谈起陆清远一日要找他八百回问有没有其他法子。谷虚子故意卖关子回他:“有是有,前提是要动点手脚。将磨人的凶器切断一截再削细一些,变成牙签那样,自然就不会出血了。” “咳——”沈孟庄正喝着茶被谷虚子的话呛得一阵咳嗽,小花赶紧拍着他后背帮他顺气。 “沈仙师说,我这法子怎么样?”谷虚子将东西收回药箱,接过小花递来的茶盏。 “他只怕气得够呛。” “只是生气远远不够,不让他疼一疼,他就不知道珍惜。”谷虚子将茶一饮而尽,笑呵呵地让小花再倒了一杯。 沈孟庄看着茶盏里悬浮的茶叶,抿嘴笑了笑,“他就那样。” “他那样谁受得了,也就您性子好忍他至今。换做是我,早一刀子断了他的命根子。您就是心太软,放不下那段情,否则也不至于惯坏他,容他对您胡作非为。” 谈起“情”字,沈孟庄眼神忽然暗淡了几分,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心虚似的将余下的茶一饮而尽。 “不过我可算找到治他的法子了,您看这才三日,他就猴急猴急的,跟那春天里发情的猫一样。也不知他的属下们知道自家主子这副样子是为了什么,心里是何滋味。” “能有何滋味。”沈孟庄摇头发笑,“还不是要受着,我如今轻松了,受苦的便是他们,他没地发的火只怕都要撒在旁人身上。” 谷虚子拿起桌上的糕点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当时应该留个心眼,三个月太少了,应该说半年。不,最好是一辈子,这样您也算脱离苦海了。” 沈孟庄见他吃得香,也拿起一块,还递给小花一块。心情轻松了许多,被他逗笑,忍俊不禁道:“您这是想憋死他呢。” “憋死?哼。”谷虚子晃了晃手里剩了一半的糕点,“我还想他气死、噎死、过劳死。他要真为这事憋死了,我敢保证,临死前,他都是苦大仇深地痛哭流涕,一边哭一边喊着‘我不死!我死也要死在师兄床上!’。” 谷虚子五官挤成一团扮作哭脸,双手在眼前胡乱摸索,扮演一个含恨而终的人。沈孟庄与小花看着他活灵活现的演绎,登时开怀大笑,笑得肩头都在颤动。 “嘚,逗您一笑罢了。我赶明去学一出戏,天天来给您唱。” 沈孟庄心情甚好,也学着他嘴皮子不饶人,回道:“一出哪够啊,先生如此多才多艺,一出手至少也是台柱子啊。” 谷虚子将最后的糕点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起身拎起药箱,语气严肃,宛如长辈一般,郑重地嘱咐道:“您能开心让我做什么都乐意,多笑笑,笑起来心情也好。您好好养着,开心些,其他事少惦记,我得空就来看您。” 突然心里空荡荡的,仿佛烟花燃尽后的空虚,沈孟庄收回嘴角的笑意,换了一副客气有礼的神情,轻声道:“有劳先生了。” “我走了,您好好歇着,没事别乱走动。” “先生慢走,要常来呀!”小花送谷虚子回门,在他身后喊道。 回到侧殿,见沈孟庄倚着门窗看向眼前的桃林,眼神哀婉。在他脸上丝毫寻不到方才的欢欣,只有无穷无尽的落寞与苦闷,犹如一盏泡久了的茶,再也没有那股醇香与芬芳,只有难以入喉的苦涩。 小花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像是被扎了一下。走到沈孟庄身边蹲下,轻轻地捶着他的腿,仰头看向他问道:“沈哥哥,你为什么一直都不高兴啊?你在生尊上的气吗?你不要生气了,旁人不知道,但是我看得出来,其实尊上是很喜欢你的。” 沈孟庄低头看着身旁的小丫头,稚嫩的脸上还保留着少时的青涩与烂漫,此刻正盯着他眨眼。伸手轻轻摸了摸小花的脑袋,轻声道:“你还小,世间很多事情,不是只有喜欢就能解决的。” “可是……”小花鼓着腮帮子,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她这般年纪能知道喜欢也算是“早熟”了些。也许少女的心思就是这样,学了一个新鲜词叫“喜欢”,便以为喜欢是天地间最美妙的事,以为喜欢能乘风破浪,能披荆斩棘。 思考了片刻,小花认认真真地说道:“喜欢总比不喜欢强。” 少女不知世事总是剪不断理还乱,以为喜欢胜于一切,只要心存喜欢,便能化腐朽为神奇。 曾经他也是这么以为的。沈孟庄看着眼前似海桃林,目光深邃,仿佛透过朵朵桃花,看向遥远得模糊了人和事的往昔。穿越人山人海,徒步翻山越岭,用尽了浑身力气,落得一身疲倦,最后只剩轻描淡写的一句,“我和他之间,隔了很多难以填补的东西。” “连喜欢也填不满吗?” 清风拂面而来,片片桃花落在衣衫上。墨发随风飞舞,沈孟庄朱唇轻启,和风携了一朵桃瓣从唇边掠过,吹散了所有气息。 他仿佛说了,又仿佛没说。 第130章 诛魔剑断 鸿林派得到消息, 陆清远要打通赤元之初与暗境的结界, 届时妖邪将大肆入侵。鸿林派的几位尊长熬了十天十夜终于找到赤元之初的相关记载。 孟青阳从他师尊口中得知, 想要破坏陆清远的计划,只能以血固封结界。 几日前, 众人为此事争执了起来,冷山岚欲以自身性命加固封印之界。钟颜不愿, 两人为此事冷战了数日。 这日, 钟颜坐在后山石头上, 看着手里的玉钗,眉头微蹙若有所思。突然身后窜出来一位小师弟,盯着那根玉钗问道:“师兄你还没送出去啊?” 思绪被骤然打断, 钟颜惊得浑身一抖, 看向身旁的师弟, 反驳道:“谁说我要送人了?” “那支玉钗不是送给冷姑娘的吗?”师弟指了指玉钗。 钟颜的脸瞬间涨红, 心虚的模样,像是做坏事被抓到现行的小孩,支支吾吾道:“我……我何时说要送给她了?” “不是冷姑娘那是谁?总不能是送给师弟的吧?” “我……我觉得好看就买来、买来自己瞧不行吗?” “行行行, 没人说不行。只是大师兄你藏着掖着不说冷姑娘她也不知道啊,冷姑娘可不是门派里那些心思通透的小师妹们,我瞧着你若是不把话说明白了, 她是万万不会主动猜测的。” “我……我说、说什么呀说, 你知道些什么就让我说。” “你不说?你真不打算说?大师兄你不说可总有其他人说,冷姑娘大雅端庄,可不是只有大师兄你有那个心思, 我方才瞧见三师兄也拿着什么东西找她去了。” “当真?三师弟去了?” “千真万确。” 还未等小师弟说完,钟颜便起身行色匆匆地往冷山岚卧房赶去。然而心里还未想好说什么、怎么说,一抬头便到了门口,只能在心里骂自己脚比脑子快。 独自站在门外手舞足蹈,演绎见面时要说的话。突然房门大开,冷山岚悄无声息地走出来,抬眼便见到钟颜站在她门口张牙舞爪。 “钟兄找我?”冷山岚眉头微蹙,疑惑地看着他。 “这个、这个……”钟颜吞吞吐吐,方才准备好的话突然就卡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冷姑娘要出去啊?” “我想去找赵掌门。” “找我师尊?你不是还想着以命固界?” 冷山岚颔首未语。 “不行,我不能让你去。”钟颜方才还忸怩不安,此刻一听她要去找师尊,脸色大变。 “不是我便是他人,冷山岚无能,只能为苍生尽力所能及之事。” 不是她便是其他人。钟颜何尝不知,所以他已经决定自己去做,只是最后有一心愿未了。 “你不用去了,我已经和师尊说了,用我的性命来固封结界,就当是我替你做的吧。” 冷山岚眉头紧锁,语气严肃道:“身家性命岂能说替便替,钟兄大义,冷山岚自愧不如。只是诛魔卫道是我的责任,冷山岚万死不辞。” 两人都是同样的执拗,钟颜不愿再与她争执。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玉钗,别扭地塞到她手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这个你先替我保管,有一句话等回来了我想告诉你。” 看着手里突然多出的玉钗,冷山岚满腹疑惑,问道:“何事?” 钟颜的脸登时便红了,别过脸难为情地说道:“回来了我再告诉你。” 此时章尾山上,陆清远威严肃穆,立于山巅之上。黑氅翻飞,华冠在黑雾中闪耀其辉。脚下是一片茫茫赤红,巨浪滔天,狂风怒号。 陆清远昂首俯视海中央,右手轻抬,死印从脖间缠绕至指尖。红光如血色藤蔓,正欲贯入赤海中。突然一道剑气杀来,孟青阳骤然降下,杀招狠厉。 暗傀见状迅速拦下孟青阳攻势,陆清远负手而立,看着眼前如蝼蚁挣扎的人,嘴角勾起一抹哂笑。突然身后两道道萧杀剑气凌空而出,陆清远侧身回旋,躲过杀招。 钟颜与冷山岚手持利剑,双锋并行近身厮杀,丝毫不给陆清远闪躲之机。陆清远被缠得没耐心了,正欲运招打退二人。只见道火长绵,火光迎面直逼,陆清远飞身落至另一座山头。 脚下还未站稳,钟颜掏出此前的铜镜,烈焰飞驰,火舌如利剑杀向陆清远。诛魔剑并行,紫气震慑长空。 陆清远不再恋战,眉眼邪气浓重,头顶的黑雾汇聚,轻轻一抬手,指尖微微弯曲。一道红光从黑雾中迎面杀出,祸行剑横扫四方。 钟颜与冷山岚登时被魔气震开数百米,战场瞬移,恶斗无休。两人还未站稳,祸行剑席卷无边邪气,再度杀向钟颜。 眼见情况危急,突然一道紫气杀来,意欲瓦解祸行剑势。电光火石间,祸行剑调转方向辟道而至,贯穿胸膛。 仿佛呼吸都停止了,钟颜看着眼前的冷山岚被祸行剑穿透心脏血溅半空,自己的心脏也跟着一起被刺穿了一般,顾不得身上的伤口,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意欲抓住冷山岚,大喊道:“小岚!” 战局另一边,孟青阳听见钟颜的喊声,转头看过去,目光中只有一抹紫色身影浑身是血。 陆清远扬起一边嘴角,冷笑一声,信手一扬。祸行剑直接从她心脏处穿过,魔气千丈,震开奄奄一息的人。 指尖只在分毫,然而却是永远地错开了。紫衫拂过钟颜指端,再也没有抓到。冷山岚的双眼缓缓闭上,身子后倾,掉下断崖。紫气消散,如主人的气息,随风而逝,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诛魔剑断。 此时雀宫闱内,沈孟庄正在教小花执笔写字。看着小花的脸被墨水染成了一只小花猫,忍俊不禁地凑过去揶揄她。 突然窗户打开,一道庞然身影堵得严严实实。石魔上气不接下气,看着沈孟庄,神情严肃,挠挠脑袋不知该如何说,最后支支吾吾道:“沈、沈师兄,那个,冷姑娘她、她……她死了……” “啪”地一声,砚台从案桌上摔下来。腹中一股气流逆冲而上,铁锈味充斥整个口腔,沈孟庄头晕目眩,双腿发软,登时吐出一大口鲜血溅在地上,惊得小花和石魔连声唤他。 耳边的呼唤声愈来愈小,仿若溺水之人浸泡在水里,传来的声音失真了一般,听不见听不清了。沈孟庄眼前发黑,身子后倒晕了过去。 醒来不知过了几日,那日石魔的话仍在耳边回荡。他迟迟不愿相信,除了那日气急攻心,导致呕血,此外再没有任何情绪。 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谁都不见,没有烛火,没有任何光,没有少年,他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不断的下坠,仿佛掉进了无尽的深渊。 沈孟庄抱膝坐在角落里,他自己都不知道坐了多久,双腿已经麻木了,他也忘了换一个姿势。 直到房门被推开,一道光射进来,落在他脸上,晃得睁不开眼。陆清远蹲在他身边,双手捧起他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眼神仍是往常的脉脉温情,轻声问道:“听说师兄今日一整天都没吃?” 沈孟庄任他看着、抚摸着,仰着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静得如没有任何气息的死亡之海,再也看不到波澜。 “吃不下?是么?”陆清远嘴角勾着耐心的笑,沈孟庄并未回应,他却丝毫不恼。两人互相折磨这么久,他早已知晓该如何应对师兄的不理不睬,他亦深知往哪里捅最痛。两个人将自己最疼的伤口赤.裸.裸地交给彼此,任其百般折辱,也丝毫不悔,左不过疼的是自己而已,与对方无关。 “照顾师兄饮食的是谁?玉风?来人,将玉风拖出去,乱棍打死,不许她叫。” 听到这句话,沈孟庄死气沉沉的双眸终于有了反应,抓起身旁的碗筷,双手不停地颤抖,语气急切慌乱地说道:“我吃,我现在就吃。” 嘴里塞满了干巴巴的米饭,沈孟庄久未进食,此刻被呛到不停地咳嗽。硬生生将还未嚼完的饭咽下去,噎得眼泪直流,断断续续道:“我、我吃了,你快让他们、住手……” 陆清远看着沈孟庄眉眼带笑,双手抱臂,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晚了,她已经死了。” 双手突然一软,碗筷摔在地上,碎成残渣。沈孟庄眼神呆滞地看向陆清远,眼角还有泪痕。 陆清远闲情逸致地伸手捻起沈孟庄嘴边的饭粒,塞进他嘴里,悠然道:“师兄怎么不吃了?是不是要我喂?” 说着端起桌上的饭菜,夹起一片菜叶递到沈孟庄嘴边,学着大人哄小孩的模样说道:“啊,师兄张嘴。” 沈孟庄别过脸不理会,然而视线还未落稳,下巴两侧便被陆清远掐住逼着他仰头直视,饭菜被强硬地塞进嘴里,不容他任何反抗。 “好吃吗?”陆清远勾起嘴角笑了笑,看起来十分得意,心情亦十分愉悦。仿佛此刻与沈孟庄进行的是独属于两人之间的某种情趣,他一人深陷其中,心花怒放。 “再来一口,是师兄最喜欢的土豆。” 嘴里再次被塞满,沈孟庄双手垂在地上,腮帮被陆清远掐住仰头看着他,眼神涣散空洞。如木偶一般麻木地咀嚼吞咽,一切都按照陆清远的心意和喜好,他从一个活生生的人被雕刻成陆清远喜欢的模样,木偶的模样。 没有任何灵魂的木偶,不会抗拒,不会思考,不会惹陆清远生气。只需要在他生气的时候、高兴的时候、任何时候,听话地承受他的爱意就好。如木偶那样,如容器那样,如他喜欢的那样,麻木地重复“我永远爱你”就可以了。 看着沈孟庄顺从的模样,陆清远心情愉悦,指腹擦拭他嘴角的油渍,若无其事道:“师兄以后要好好吃饭,不要再让我担心了。不然的话,以后师兄一餐不吃就会死一个,两餐不吃就死两个。万一都死光了,该多冷清啊。” 窗外血蝙蝠飞过,陆清远瞥了一眼,随后放下手里的碗筷,捧着沈孟庄的脸颊,眼神温柔,“师兄乖乖吃饭,我还有事,晚上再来陪你。” 俯身亲了亲沈孟庄的唇,随后起身离开。 侧殿内再度陷入昏暗,沈孟庄仍然保持着跪坐在地的姿势,眼神仍是没有任何气息的死亡之海。只是腹中翻江倒海,肝脏全都搅在一起,方才咽下的食物,此刻全部吐了出来。 三个月还未熬过,陆清远只能抱着沈孟庄,心痒了就亲一亲蹭一蹭,什么都做不了。沈孟庄侧卧背对着,闭着眼不愿看他,任他对摆弄索取。 陆清远埋头在沈孟庄脖颈处吮咬,抬起头脑袋压着他的脑袋,浑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若无其事地笑道:“师兄,你怎么又不理我了?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永远在一起就够了。不要理旁人,他们要死就让他们去死好了,我们永远都陪在身边好不好?我爱你,真的爱你,你也会一直爱我的对不对?” 沈孟庄闭着眼静默许久,突然推开身上的人。抓着床沿撑起身子,坐在陆清远对面,看着眼前既遥远又亲密的人,忽而怅然苦笑:“小九,我教你做你想做的事,我教你喜欢,我教你抓紧想要的东西,可是,我没有教你……” 昔日他曾信誓旦旦承诺会永远护在陆清远身边,昔日他曾心高气傲地认为自己男子汉大丈夫有何喜欢不起,昔日种种,他都教给自己的爱人。 然而,他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沈孟庄的眼神缥缈得如山中月,昔日如春风拂面的笑容如今只剩下疲倦,语气微弱道:“我没有教你,爱……是会消失的……” 声音仿佛水上的泡沫,两人对视许久,安静得仿佛时间都冻结了。明明爱人近在眼前,一伸手就能抓到的。可为何两人之间却仿佛相隔千里,可望而不可即。 陆清远突然扑过去紧紧搂住沈孟庄,执拗地争执道:“不会的!你说过永远喜欢我的!我们这么相爱会永远在一起,等他们都死了我们也会在一起的!不会消失,什么都不会消失!我不会你也不会!” 身后的手愈发用力,沈孟庄渐渐喘不上气,浑身被勒得发疼。但他实在懒得去计较了,任他抱着。 陆清远死死抱住怀里的人,不容他消失,在他耳边固执地呢喃:“我喜欢你,不会消失的……” 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争执些什么,沈孟庄双手垂在被子上,并未回抱住陆清远。 近几日两人时常只有夜晚能见到,沈孟庄不知陆清远在忙什么,也不想知道。这日他浑身无力,日上三竿才缓缓醒过来。抬手揉了揉额头,脑袋仿佛要炸开一般。 突然窗前落下一道黑影,耳边传来几声口哨响。沈孟庄转过头去看,惊喜地爬起身,看着那人笑道:“青阳!” 第131章 眼盲心盲 看着蹲在窗槛上笑嘻嘻的故人, 沈孟庄仿佛活过来了一般。死寂的眼神终于荡漾起一层涟漪, 似乎有一汪活水贯入了干涸的河道。 起身正欲下床, 突然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那抹重新燃起的光瞬间黯淡下来, 别过脸极其隐藏脸上丑陋的伤疤,低着头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孟青阳从窗槛上跳进来, 拿起桌上的发带边走边说道:“我听那大块头说你心情不好, 求他带我来看看。” 走到沈孟庄身边, 孟青阳拢起他身后披散的长发,用发带随意绑了绑,轻轻摸了摸脑袋, 随后蹲下来仰头看着他, 轻声道:“你瘦了。” 眼前人的目光于沈孟庄而言, 却如一把利刃割在他脸上。他如今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不敢直视孟青阳,他觉得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会吓到他,遂一直偏着头想要将左脸的伤疤藏得严严实实。 “不要躲我。”孟青阳自然明了他在躲什么, 在顾忌什么,将沈孟庄攥着衣衫的手握在掌心里,想要将他所有的不安与恐惧全部接纳,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躲我。” 掌心炙热的温度似乎稍稍安抚了沈孟庄的情绪, 静默了许久之后终于点点头应了他。 孟青阳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安稳落地,笑道:“我看你这里天气不错,我都好久没见到日光了, 出去晒晒太阳?” “我……”沈孟庄低头看了看双脚,“我走不了。” “这简单。”说罢,孟青阳径直抱起沈孟庄,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坐到了树上。 沈孟庄转头瞪着他嗔怪道:“你真是愈来愈大胆了。” “我什么时候没吃豹子胆?”孟青阳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更对自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英雄事迹”引以为傲,反正从小便如此,他怕过吗? 见眼前人仍是一如既往的死皮赖脸模样,沈孟庄忽而笑了起来,心里荡漾着层层波纹。 他没有变。沈孟庄暗暗庆幸,他们都没有变,幸好。 自看到沈孟庄那一刻起,孟青阳的目光便一直落在他身上。今日如此,从前如此,在他第一眼见到沈孟庄那时候起,就注定如此。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吗?”孟青阳看着沈孟庄,眼神温柔。 “当然记得。”沈孟庄似乎并不似他那般回味去穷,隐隐还有几分怨气,“就是那时候你抢走了我的剑穗。” 昔年少年人扭打争抢剑穗一事,如今即便隔了重重时光竟仍历历在目。孟青阳轻笑了一声,似在揶揄沈孟庄竟然还将这事放在心上。而随后那笑声消散,换作了一副怀念与留恋的语气,看着他说道:“那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沈孟庄疑惑地看着他。 眼中的场景如走马观花一般飞驰,孟青阳身子后倾靠着树干,看着瘦弱的沈孟庄,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眼神幽深,似是透过眼前之人寻找曾经的模样。 “我第一次见你,是你初上山的时候。”孟青阳语气坚定,如数家珍一般将埋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果实献给眼前人,“那时候轩丘尊长下山,我师尊带着我替他照看安虚峰。我那时打碎了轩丘尊长的一个宝贝,怕我师尊责罚就躲在水缸里。也就是那时,我看到轩丘尊长领着你上山。看到那时的你,我还以为轩丘尊长从哪拐来的小胖子,那时的你,不像修道之人,完全就是一个穿金戴银的富家少爷。” “后来我也没放在心上,只当安虚峰多了一个小少爷而已。再后来我耳边开始不停地有小姑娘提‘沈师兄’,我当时不以为然,想着‘沈师兄’能有多了不起,不就是穿得贵气了些嘛。直到那日我再见到你……” “说真的,那是我第一次真真正正,从心底里知道了,什么叫‘眼前一亮’。当年的小少爷不见了,站在我眼前的是一位白衣少年,如此淡雅,如此单薄。我再也看不到他眼里的惊慌与无措,我不知道仅仅几年光阴,他承受了什么,才能变得如此沉稳出众,就真的如那些小丫头所言,恍若天人。” 自那日起,他惊鸿一瞥。除此之外,它还叫作,一见倾心、一眼万年。 “四位大人就不必说了,仅我山上那些个姑娘,整日都在念叨‘沈师兄真英俊’‘沈师兄真温柔’‘沈师兄气质最佳’。我之前是不放在心上的,自那眼起,我认了。难怪他们都那么喜欢你,就连我也…… 后来我一想啊,可不能让你走上轩丘尊长的路,成为一个小古板。所以我就想气气你,抢走你的剑穗,然后你就真生气了。当时我就乐了,什么‘君子如玉’,原来都是撑的,内里还是一点就炸的炮仗,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昔日的小心思如今细想来,仍是如春日里最浓醇的美酒般醉人。孟青阳嘴角的笑意亦如一汪春水般温柔,眼里撷满了盛开的芬芳与灿烂,心头那点最纯净最珍贵的情愫,此刻只想完完全全、真真切切地奉给他心尖之人。 目光从往事中脱离,孟青阳看着沈孟庄,眼神坚定热烈,亦深邃温柔,轻声道:“我见过你最初的模样,见过你焕然一新的模样,见过你生气,见过你笑,也见过你哭。他们都说你温柔,说你随和,但真的如此吗?小孟,你如今还在逞强吗?” 仿佛是一直以来的心思都被人看穿一般,沈孟庄低着头沉默不语。察觉身旁人钉在自己身上的炙热视线,沈孟庄微微抬眼,在迎上孟青阳的眼神后,慌乱地低下头伸手捋了捋鬓边的散发,试图挡住他的目光,也挡住自己暴露在他眼中的丑陋伤疤。 不该是这样的,沈孟庄深深低着头不知是自责还是懊恼,一切的一切,都不该是此刻这样。 看着沈孟庄不安与慌乱的神情,隐隐还有几分自卑。看着他脸上狰狞的伤疤,孟青阳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怒火。上一回见虽然身形瘦弱,好歹还是完完整整、白璧无瑕。为何数年不见,他竟如此消瘦、如此狼狈。 不该是这样,孟青阳眉头微蹙,眼神深邃,似自责又似懊恼。他只能放在心里惦记的人,如今却被另一个人不知好歹地糟蹋,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被他糟蹋地千疮百孔。教他如何不心疼,如何不自责。 昔日风光霁月、巍峨如玉山将倾的沈孟庄,小丫头们时时惦念的沈孟庄,心高气傲沈孟庄,如今怎会自卑?这些年他又是承受了多少,才会如此小心翼翼,他不该是这样。他那道伤疤有人好好安抚过吗?有人细心照料过吗?肯定没有,那个伤他害他之人,不就是这道伤疤的罪魁祸首,又怎会耐心地抚慰他的伤口与心绪。 心里的自责与怒火从心头涌上喉间,竟有一丝苦涩,经过岁月酿造,如今苦得他肝肠寸断。那股火气与苦涩愈发浓重,即将淹没他最后一丝理智与隐忍。 低着头不敢再看,沈孟庄的手仍挡在左侧,他心里亦是一团乱麻。正哀痛间,手腕突然被人紧紧抓住,转过头只看见渐渐逼近的脸庞,孟青阳与他之间的距离眨眼间只有分毫。 眼见就要吻上脸颊,沈孟庄猛地伸手抵在孟青阳胸前,别过脸试图将自己从他目光里抽离。 孟青阳拉过他的手腕,心里烦闷懊恼,语气也急躁了些,愤然道:“我方才抱你时,已知晓你如今气血两虚,底子竟完全空了。还有身上大大小小凸起的伤疤,我竟不知……你不许瞒我,这些年,你真的过得好吗?” 不知该如何回答,沈孟庄仍是偏着头沉默不答,然而答案已经很明了了。 孟青阳抓着他的肩膀,两人的距离只有分毫。忍着想抱他入怀的冲动,孟青阳近似哀求地问他:“小孟,你知道我的心意。从前如此,如今亦然,往后也不改分毫。我带你走,带你离开这里。我们找一处山水退隐好么?我实在不愿你……你若仍是不爱我,我不奢求。只要你能过得好,我、我……” 将一直以来埋藏的心思一股脑说出来,孟青阳只恨自己笨嘴拙舌,往日磨人的功夫此刻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还未想好会如何,只是这份心意不可转也。 “青阳。”沈孟庄看着他,语气轻柔且坚定,“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从前是我太……我不愿辜负你的心意,我不想你因为我委屈自己,任何人我都不愿。我的结局就是这里,只有这里。逃不掉了,无论我逃去哪,他都会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找到我。即便我侥幸逃脱了,他也会杀更多人逼我现身。我不愿连累任何人,尤其是你。” 说了许多,沈孟庄忽而低头笑了笑,再次看向孟青阳,眼里多了几分轻松与坦然,“你知道我的性子,认定了就不会回头。” 心中的妄想破灭,孟青阳认命似的沉默不语。最后仿佛重新燃起了火光一般,看着沈孟庄,语气竟有几分委屈,“那下辈子呢?下辈子可以许我吗?” 看着眼前这位男子汉大丈夫如小孩子般询问下辈子,沈孟庄不禁笑了笑,“下辈子呀,下辈子……若你比他先找到我,那我就跟你了。” 犹如委屈哭泣的小孩得到了大人的奖励一般,孟青阳破涕为笑,重新靠回树干,仰头看着头顶的郁郁葱葱,叹道:“好想赶紧到下辈子啊,真想现在就去奈何桥边等你。” “你是咒我还是咒你自己?”沈孟庄也跟着他笑起来。 日暮将至,再久的陪伴都会有尽头。孟青阳将沈孟庄放下来,拉过一旁的被子给他盖上,确认不会钻风进去之后方才起身。 站在床边看着沈孟庄,孟青阳心里从未有过如此浓烈的不舍。张开双手对他笑道:“抱一下吧,朋友之间的。” 沈孟庄仰头迎上他的目光,同样笑了笑,伸手回抱住他。耳边传来深切的呢喃,包含了他这辈子全部的惦念与眷恋,他说:“保重。” “嗯,保重。”沈孟庄以同样的真心回他。 窗外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没有任何踪迹,沈孟庄的目光仍然留在外面那片已经凋零的桃树。原以为还会见到的,未曾想,这竟是最后一眼了。 独自远眺,看这无限江山。岁月不堪数,转眼物是人非。白依云水十年阔,故人终究是故人。 因冷山岚之死,赤元之初的结界愈发难以琢磨。这日陆清远与暗傀、三首岐婴意欲合力强行打通赤元与暗境,然而结界有禁印加持,如铜墙铁壁般难以撼动分毫。即便此刻魔界最强的三人联手,也堪堪破坏十层而已。据士白所言,赤元之初的结界有百余层。 强攻未果,陆清远拂袖离去,暗傀与三首岐婴跟在他身后回了灭辉殿。 暗境与魔界终年黑夜,而此时的雀宫闱却是白茫茫一片。 已经是冬季了,雀宫闱在下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是而沈孟庄的旧疾再次发作,但身边却没有任何人呢可以帮他。方才他让小花送糕点给谷虚子,只怕一时半会回不来。 此刻他正躺在床上陷入虚无中,不知熬了多久,浑身大汗淋漓。仿佛有一团火在灼烧他,肌肤滚烫,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连被褥也沾湿了一大块。 没有人为他施针,虽然没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但他此刻只是平常之躯。真论起来,身子只怕比病秧子还弱,如此心病折磨,如上刀山下火海。 手里紧紧攥着被子,指尖发白,脸色惨白嘴唇都干裂。嘴里不停地呢喃着“长姐”,人头滚落至脚边的画面在他脑中一遍一遍地重复。长姐的鲜血溅在他脸上,如刀割如火烧。 谁来救救他?谁来……沈孟庄眉头紧锁,嘴里的呜咽声愈发痛苦,想要抓到他的光,抓到能救他脱离痛苦的人,他开始唤他:“小九……” “小九……小九……” 虚弱的呢喃声在昏暗的殿内回荡,然而却没有一声回应,他的呼唤仿佛是掉进湖面的水滴,悄无声息地消逝。 灭辉殿内,陆清远正靠着椅背,一只手撑着木椅,一只手捏着桌上的骷髅骨摸索。到底黒离留下的这块骷髅人骨有何用意? 暗傀与三首岐婴正在商议,陆清远只觉心头烦闷,忽而转头瞥见窗外血蝙蝠正与石魔交谈,竖耳一听左不过是讨论去哪里找吃的。 血蝙蝠说女婴家里的长华糕好吃,石魔说他吃过但是没有沈师兄的桃花酥好吃。他方才从雀宫闱过来还讨了两块,不过路上都是积雪,他险些摔了个狗啃泥。 听着窗外的窃窃私语,陆清远冷笑一声讥讽石魔的呆笨。笑意还未消散,突然心思一转。陆清远神情凝重,他方才说什么?雀宫闱下雪了?今年的初雪?糟了! “师兄!” 陆清远突然喊了一声,惊得殿内的二魔转头看过来,然而王座上早已没有他的踪影,只有还未完全消散的黑雾。 “师兄!”陆清远冲进殿内,抱起床上昏迷的沈孟庄。见他脸色惨白浑身是汗,既心疼又自责,在他耳边轻声道:“对不起师兄,是我没留意,是我不好。你撑住,我给你施针。” 拿过抽屉里的银针,陆清远小心谨慎地扎进沈孟庄肩上的穴位,怀里的人疼得闷哼了一声。陆清远吻了吻他的鬓角,耐心地安抚道:“马上就好了,师兄乖,再忍一忍,我亲亲你就不疼了。” 仿佛听见了耳边的絮语,沈孟庄意识模糊,根本没有听清陆清远说的是什么。他在虚无中等待他口中唤着的人来救他,然而他等了许久,他在大火中被焚烧了许久。他看着长姐的头颅第三千五百次滚到他脚边,仍是不见那个人来救他。 他唤了很久,久到他的声音渐渐卡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任何动静,那个人还是没有来救他。 他好像听见了耳边有轻微的风声,往事如一场飓风突然扑灭了焚身的大火,他含糊不清地唤了声,“青阳……” 听到怀中人的呢喃,陆清远施针的手突然顿住,方才还焦急担忧的眼神登时笼罩一层阴冷杀气。他低头看着沈孟庄,厉声道:“师兄在唤谁?” 沈孟庄没有听见他的话,也没有任何力气奢求谁来救他,终于昏死过去,所有的意识都被尘封在那场飓风里。 怀中人的无言回应,令陆清远眼中的怒火更甚,他手里不受控地用力,银针没入半根,沈孟庄的肩头开始渗血。已经不省人事的他终于承受不了疼痛,紧咬着嘴唇痛苦地呜咽,眼角生生逼出了几滴眼泪。 只是闷哼声,仍然没有回应。陆清远一把扔掉手里的银针,将沈孟庄压在床上,一手掐住他的手腕压在脑袋旁,掐住他下巴两侧。眉眼阴鸷,眼神如刀,似要将身下人活生生撕咬吞吃入腹,语气狠厉道:“你方才在叫谁?说话,你在叫谁!” 双手不受控制地用力,沈孟庄的手腕顿时出现了红痕,腮帮也泛起了淤青。呜咽闷哼声没有人回应,他似乎开始放弃了求救,自暴自弃般突然咳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下巴和脖颈都被染红。 指尖触到那股湿热粘稠,看着沈孟庄脸上一大片猩红,陆清远登时便慌了,用袖子手忙脚乱地擦拭他脸上的血渍,不安道:“师兄……你醒过来,师兄,我、我不怪你了,你醒过来我就不怪你了,师兄……” 怀中人听不见他的任何话语,那股疼痛和窒息感紧紧裹挟着不让他有丝毫喘息之机。呼吸逐渐微弱,沈孟庄攥着被子的手渐渐松开,如最后一滴水掉进了湖面。 心里堆积的杀意自那日后喷涌而出,能留他至今已是宽宏大量,如今实在不能留了。陆清远坐在余凌峰的山门之上,看着脚下哀嚎的人死去活来,他们叫得愈大声,他便愈痛快、愈得意。 余凌峰下的所有百姓此刻就在这里,他孟青阳若不来,就是见死不救,而若他来了,便有来无回。 “叫啊,再叫大点声。你们的孟仙师,恐怕是个聋子,听不见呢。”陆清远高高在上,一只腿在空中悠闲地摇晃。 突然一道凛冽剑气迎面而来,陆清远信手一挥挡下攻击。以招化招间,孟青阳飘然降下,手执利剑豁命一拼。 “你的命,到此为止了。” 陆清远眼神阴翳,似乎在宣判孟青阳死期已至。头顶的黑雾汇聚,祸行剑迅疾杀出,剑光如鲜血般赤艳。 就在孟青阳危急之时,一道白色身影突然冲出以身挡下剑势。剑气逆冲,从那人双眼扫过,骤然血溅长空。 待看清那人身影后,两人几乎是同时喊道: “师兄!” “小孟!” 陆清远抱着双眼流血的沈孟庄赶回雀宫闱,谷虚子早已候在殿内,看过沈孟庄双眼伤势后。无可奈何地摇头道:“救不了,我没办法。” “救他!”陆清远抓过谷虚子的衣襟,指尖发白,布帛撕裂声渐渐清晰,仿佛谷虚子不救他就要徒手撕碎这人。 “救他!用一切办法,必须救活他!” 谷虚子转头看向床上不停渗血的人,仍是无可奈何地摇头。 第132章 短暂甜蜜 陆清远紧紧抓着谷虚子的衣襟, 双眼布满血丝, 语气狠厉, 命令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治好他。” 谷虚子沉默了许久, 最终叹了声气,无奈回应道:“我本不想用这个法子, 眼下实在没辙了。” 甩开陆清远的胳膊, 谷虚子拎着药箱来到床边, 恨铁不成钢地斥责道:“我那次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能再受伤,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他今日性命垂危能怪谁?” 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为沈孟庄服下, 唉声道:“这是凝血丸, 能暂时缓解凝血障碍, 但这药的影响极大。服用一次虽然能短时间内让血液凝固, 但药效过后病情则更严重。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多服,而且服多了他的听觉、味觉会失调,严重者很可能以后再也无法说话。” 陆清远听他的描述, 眉头紧锁,神情凝重问道:“这么严重?” “是啊,就这么严重。”谷虚子怨气冲天, 脸色极其不悦, “你还知道严重,现在着急,当初干什么去了, 切。” 一边抱怨一边拿出另一罐瓷瓶,将药粉轻轻涂抹在沈孟庄流血的双眼上。火辣的刺痛仿佛在灼烧双眼,沈孟庄紧咬嘴唇痛苦地呜咽。陆清远握着他的手时而轻声安抚,时而亲吻他的手背。 银针穿破肌肤,谷虚子神情严肃,盯着手里的针不敢眨眼。红烛已燃尽了四根,寝殿内充斥着铁锈味。小花站在谷虚子身后,一边悄悄抹眼泪一边给他递手帕。 “行了,命是捡回来了,不过,眼睛以后是看不见了。这凝血丸睡前再服一粒,他身子太虚了,我担心副作用更严重。我这几天想想怎么给他配药缓解,你别再来吵我,好好照看他。”谷虚子拎着药箱,指着陆清远郑重其事。 陆清远趴在沈孟庄身边,如一只猎犬守护着沈孟庄一般,也不知听没听见。 脑袋昏昏沉沉,眼前一片漆黑。沈孟庄想睁开眼,双眼却一阵刺痛。他看不到任何光,只有无尽的黑。他心里怕极了,害怕这种令人沉沦的黑暗,害怕孤身一人在黑暗中下坠。 双手胡乱摸索,抓到床沿正欲起身,床边的小花看见他的动静高兴地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带着哭腔喊道:“沈哥哥!你终于醒了,我真怕……呸呸呸,我这乌鸦嘴。” 听到耳边的声音,沈孟庄心里却疑惑,他是醒了的?但为何看不见小花? 抬起手摸了摸双眼,只有一条轻纱蒙在眼睛上,他仍是看不见任何亮光。想起他昏迷前发生的事,心里大抵也知道了自己如今的情况。没有生气,没有怨恨,倒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一般,他心里没有泛起任何波澜。是难过到了极点心里已经麻木了,还是受伤如家常便饭他已经不在意了,他也不知道。 小花见他摸着眼睛上的白纱迟迟没有说话,担心他伤心难过,忙端起一旁的瓷碗说道:“沈哥哥你已经两天没吃了,我熬了白粥,你吃一点吧。” 昏睡了两天,腹中的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沈孟庄忍着干呕的不适,颔首应了一声。 此时密牢内,石魔被绑在柱子上浑身是血,陆清远坐在尊位上昂首乜斜着眼前奄奄一息的魔,狠厉道:“你用本座的禁令带他出去,你倒是会借花献佛啊。” 石魔低着头眼神涣散,他的双手已经被砍断,身上的伤口还在冒血。他是低阶魔族,且陆清远罚下的伤更是难以痊愈,此刻命垂一线等到尊位上的王者最后的判决。 突然一团血蝙蝠从黑雾中俯冲而下,将石魔团团围住。其他血蝙蝠趴在陆清远脚边,学着那日的模样不停地扇动翅膀,嘴里咕咕叽叽。 “你还想保他。”陆清远冷哼一声,“本座可不是救世主。” 血蝙蝠弯曲一边翅膀,学着人类拍胸脯保证的模样,咕叽一通。陆清远食指交叉,手肘撑在木椅两侧,半眯着眼俯视脚边的血蝙蝠,冷声道:“本座可以饶他一命,砍去双腿,再不许进入雀宫闱。” 血蝙蝠连连点头,陆清远起身头也不回消失在黑雾之中。 一进门便看到沈孟庄已经清醒,陆清远阴郁的神色瞬间欢喜了不少,嘴角带着笑意,欣然道:“师兄醒了。” 接过小花手里的碗,陆清远舀了一勺递到嘴边吹了吹,抿了一口尝一下,问道:“甜的?师兄不是不爱吃甜吗?” “是么?”沈孟庄仿佛丝毫没有发觉嘴里的粥是甜味的,“我没有吃出来,很甜吗?” 陆清远看了手里的粥一眼,心里想起谷虚子的话,转而换了一副轻松的语气安抚道:“不是很甜,再吃一点吧,晚膳我做给师兄吃。” 吃着嘴里的甜粥,沈孟庄忽而回想起在安虚峰的日子,他的饮食起居都是陆清远亲自照料,每日清晨的桂花粥,都是陆清远起很早守在厨房熬的。晚膳的土笋肉也是忙活了半个多时辰,欢欢喜喜地做出来,只为他说一句好吃。 昔日习以为常的日子,如今只存于回忆中了。自他来到雀宫闱之后,两人虽一起用膳,虽玉盘珍羞,却再也没有晨起的桂花粥和夜晚的土笋肉。 如今已是冬季,沈孟庄自丧失功力之后一直畏寒,加之腿脚不便、眼睛看不见,便愈发不爱下床。殿内的炭火烧得甚旺,一进门便如三月春日暖阳沐身,格外暖和。 也是自他双眼受伤后,陆清远一直陪着他。起初时常还去灭辉殿议事,后来便索性将担子扔给暗傀,诸事不管,整日窝在他身边。偶尔暗傀实在不敢决定的事,便通过血蝙蝠请示陆清远。 如今的情形沈孟庄心里轻松了不少,陆清远不管魔界之事,自然便不再想杀害暗境之人。他可以用自己受伤的借口将陆清远留在身边,两耳不闻窗外事。只要他不提暗境,只要他顺从地按陆清远的心意养伤,便不会再有任何人无辜受害。 手里捏着核桃,听到血蝙蝠在叽叽咕咕,他听不懂。但是他听见身旁的陆清远语气冷肃,沉声应道:“赤元结界本座无法打通,让暗傀去找他的故人一问。至于长邪旧部,他们原本是高位魔族,若仍想效力魔界,本座不再追究。若仍有二心,罚以灭形,永世为奴。其余事让暗傀自己定夺,不必再来问本座。” 还是初次听到陆清远以魔界之主的身份处理魔界大事,沈孟庄原本平静的心里忽而泛起一抹苦涩,虽然极小,小到如一滴墨水,却足以令整池清水污浊混沌。 原来也是能够细心观察身边事的,只是唯独对他的伤痛视而不见罢了。沈孟庄抿嘴苦笑一声。 “师兄笑什么?”陆清远听到沈孟庄的笑声,眼巴巴地凑过来,环抱住他。 沈孟庄被他圈在怀里任他磨蹭,摇头应道:“没什么。” 瞥到一旁小碟子里的糖果,陆清远反而笑了笑,起了一股坏心思,拿起一粒咬在齿间。凑到沈孟庄眼前,将糖果喂到他嘴里。 突然被塞进一颗糖,沈孟庄含了片刻,瞬间五官扭曲,将糖果吐了出来,张着嘴呼气,脸上似乎还有几分怨气,嗔怪道:“好酸。” “酸么?”陆清远坏笑着看他眉头紧锁,委屈地张嘴呼吸,那股坏心思便愈发强烈,凑近含住他的唇瓣吮吸,舌头扫过每一寸,似要将他口腔里的酸涩清除。 吻了许久才松开沈孟庄的唇,怀中人脸颊有些泛红,陆清远用指腹擦去他嘴角的水渍,轻笑道:“还酸么?” 心里渐渐发觉这是陆清远某种故意捉弄他的情趣,沈孟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羞涩,陆清远愈将他护在怀里,他便愈发觉得有种莫名的怪异。他又不是需要人爱护的柔弱女子,但为何每每陆清远逗他,他也会情不自禁地脸颊发烫。 心里格外别扭,沈孟庄低声呢喃了一句,“好了一点。” “才一点啊。”陆清远嘴角的笑意如化开的蜜糖,紧搂着沈孟庄贴近,再次含住他的唇瓣。 沈孟庄身子不受控地往后倾,两人倒在床上,胸膛紧贴着胸膛。陆清远突然松开他,语气还有几分不满,委屈地说道:“师兄,你以前不是这样吻我的!” 突然被人怨怪自己的吻和以前不同,沈孟庄哭笑不得,问道:“以前和现在有何不同吗?” “当然了。”陆清远压在沈孟庄身上,额头相抵,鼻尖轻碰,蜻蜓点水般似有似无地贴着沈孟庄的唇,压着嗓子似在蛊惑他一般,轻声道,“师兄,你把舌头伸出来舔舔我的嘛。” 沈孟庄登时双颊涨红,伸手拍了一下陆清远的脑袋,竟被他气笑,嗔道:“说这话你也不害臊,下去我要起来。” “为什么要害臊?”陆清远严严实实压着他,不让他起身,“我就想和师兄这样亲亲啊。” 沈孟庄被他的话呛得无言以对,陆清远使出了惯用的招数,在他身上轻蹭轻轻吻嘬他的薄唇,诱惑般说道:“师兄,舌头伸出来,我要吻你。” 还未等沈孟庄回应,唇齿间被强硬地撬开。双眼受伤失明,其他感官便格外敏感,全身的注意力仿佛都在这个深吻上。血液涌上脑袋,此刻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软绵绵。或许是久违的深情且缠绵的吻,令两人都死心塌地地沉醉其中。 湿热从唇齿滑落至脖间,沈孟庄仰起头闷哼,双手抱着陆清远的脑袋,此刻仿佛有一团火在灼烧他全身一般。他感觉到自己是滚烫的,压在他身上的陆清远也是滚烫的,每一寸肌肤都好像从冬日中苏醒过来。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交融,此刻的吻便如掉进干燥麦田的火星,瞬间燃烧千里。沈孟庄看不见眼前的情况,胡乱摸上陆清远纷繁复杂的衣扣,指尖发软笨拙地抠着。他也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在被人急切地撕拽,不禁在心里笑这人急躁。 赤蛇的毒牙刺破雀鸟的肌肤,这种索命的刺痛仿佛是习惯了一般,雀鸟仰起脑袋让赤蛇随心所欲攫取它的气息和鲜血。 意识如散在水中的落花,随浪起伏,雀鸟被紧紧包裹仿佛要融化在滚烫的爱意中。突然间,身上的动作戛然而止,压着他的人抽身离开。 沈孟庄抓住陆清远的衣袖,问道:“去哪?” 陆清远极力压制自己的冲动,撇撇嘴轻声道:“我……我去外面走走。” 忽而想到三个月还未过,他们还不能肆无忌惮地悱恻缠绵。沈孟庄紧紧抓着陆清远衣袖,他此刻心中萌动,陆清远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静默了片刻,遂说道:“我帮你。” 陆清远被他拉回床上,还未坐稳就被他用力推倒,翻身跨坐在腿上。沈孟庄难得的主动,他自然乐意之至且无比受用。 什么都看不见,沈孟庄双手胡乱地摸索,炙热的指尖触到同样炙热的肌肤,如同火上浇油一般,惹得床上人深吸一口气。陆清远抓着他手腕覆上作怪的地方,沉声道:“师兄是故意的么?” 然而陆清远发觉这句话说早了,那股包裹着他的温热虽然极力迎合他的喜好,但实在是饮鸩止渴。看着身前的沈孟庄蒙着双眼,墨发披散在肩头,发梢落在他身上,随着起伏的动作而有意无意瘙痒他肌肤,眼神似乎在汪洋大海中沉落,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冲动。 一只手抓住沈孟庄的脚腕,将他转过身,清脆的铃铛声在床榻上晃荡。陆清远抓着沈孟庄的双腿,说道:“师兄换个姿势。” 赤蛇张开血口,包裹住雀鸟摇摇欲坠的最后一丝忍耐。在巨浪激荡下,雀鸟含糊不清地哼叫了一声。来自赤蛇酝酿的爱意,比任何美酒都芬芳馥郁。赤蛇与雀鸟融化所有芥蒂,在这场缱绻中与情共舞。 嘴角已经开始酸疼,沈孟庄眼中渐渐泛起泪光,似委屈似怨怪。最后终于在红烛燃尽前,两人同时松懈。 沈孟庄长舒了一口气,正想爬回陆清远身边躺一会,身子却被突然抱住,瞬间被压在床头又成了身下那个。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陆清远紧紧抓住他的双腿并拢。虽是询问他,但动作却强硬得不容抗拒,沉声问道:“师兄还有力气吗?” 许是因为看不见,只能用全身去感受,沈孟庄觉得此刻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令他羞耻。偏偏作祟的人还不依不饶,非要出言戏弄他,惹他又羞又恼。 被赤蛇的爱意包围,雀鸟仿佛在风浪中沉浮。它不再挣扎,任由波涛裹挟。它没有叫唤,喉间所有的声音此刻都只想因为喜欢而歌唱。 终于在最后一刻,雀鸟张开嘴接纳赤蛇的爱意,吞进腹中。用全部身心包容夺命诛心的毒液,与鲜血汇聚交融。 陆清远满意地看着他笑,指腹轻轻擦拭他嘴角的残余。目光抚过上下滚动的喉结,沿着满是淡粉色伤疤的胸膛,停留在他小腹上。 看着身下轻轻喘气的人,陆清远突然心头悸动,语气还有几分恳切,他说:“师兄,你给我生个孩子吧。” “你可是胡说。”沈孟庄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陆清远不死心地俯下身趴在他肩头,用额头蹭蹭他下巴,委屈的语气听起来着实令人心疼,“师兄,我想要我们的孩子,我和你的。师兄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喜。” “那就都生,男孩像你俊朗风雅,女孩像你温和从容。” “为何不说像你?”沈孟庄被他带进了沟里。 陆清远抬眼看了看他,安安稳稳地搂着他轻蹭,“像我?像我也行,像我喜欢你。” “就这个?”沈孟庄似是被他的回答逗笑了。 “嗯。”陆清远握住沈孟庄的手,将手指插. 入指缝,十指紧扣。一本正经地回应,郑重其事地回答。 “我没有其他优点,我唯一的优点就是喜欢你。” 愈说便愈心向往之,陆清远眼巴巴地问道:“要不我明儿去问老头,有没有这种药?” 沈孟庄伸手用力拍了一下陆清远的脑袋,嗔怪道:“再胡说我就要打你了。” 摸着脑袋起身趴在沈孟庄小腹上,陆清远认真地听他腹中动静,仿佛真有新的生命在悄然诞生一般。然而他听了许久都没有任何婴儿的声音,神色竟有几分失落,小声呢喃着:“要是能生就好了。” 没有血脉相连的新生,但这句话却沿着血脉传到沈孟庄耳中,他哭笑不得地胡乱抓过一旁的枕头砸向陆清远,“说什么傻话,快起开,我要去清洗。” “我也去!”陆清远嘴角勾起笑意,仿佛是重新活过来一般,拦腰抱起沈孟庄,一眨眼便去了蝴蝶泉。 第133章 故人长绝 近日来, 沈孟庄愈来愈食之无味, 虽然他以前便是如此, 自己没有发觉罢了。还是这日陆清远喂他吃饭时尝了一口,也不知是否放错了调料, 一道青菜咸得喉间发苦,然而沈孟庄吃了很久都并未发现。 饭菜全部被撤走重新做, 膳房那几位免不了被罚。沈孟庄手里握着茶盏抿了一口, 斟酌道:“你别怪他们了, 膳房杂事繁多许是一时疏忽,我没事。” 等了片刻,沈孟庄并未等到陆清远的回应, 这些日子的相处, 他倒是琢磨出应对陆清远的法子。遂抱膝坐在榻椅上缩着脑袋, 半张脸埋在双臂里, 小声嘟囔道:“你怪这怪那,真论起来最后还不是要怪你。你若亲自下厨,我至于吃那么咸的饭菜吗?” 方才还脸色阴沉的陆清远, 听了这话嘴角忍不住上扬。这话听起来像是怨他,怎么还隐隐有几分醋味? 心里受用极了,陆清远巴巴地凑过来双手环抱住沈孟庄, 脑袋挨着他的脑袋, 乐呵道:“师兄的话怎么这样酸啊?” “有吗?”沈孟庄仍是埋着脸小声嘀咕。 陆清远乐在其中,亲了亲沈孟庄的鬓角,两人紧挨着如连体婴一般, “没有吗?我喜欢师兄吃醋,但我也舍不得师兄吃醋。” “话都让你说尽了。”沈孟庄直起身子,伸手勾住陆清远的脖子,翻身跨坐在腿上。他发现陆清远很喜欢他这样做,虽然看不见,但能听到、感觉到身下人受用之至,“不要怪他们了好吗?你不是说只爱我么?所以只需要看着我,不要花心思在别人身上了,生气也不许,知道吗?” 陆清远双手托着沈孟庄身后,笑眼盈盈地看着他,乖乖地点头道:“我都听师兄的。” 似乎又回到从前沈孟庄说什么陆清远便听什么的日子,沈孟庄双手摸上他的耳朵捏了捏,而后抱着他的脑袋倾身贴近,奖励一般地送上他的吻。陆清远自然欢欢喜喜、急不可耐地凑过去接住这个难得的亲吻。 正忘情地吻到一半时,窗外突然一只黑影“蹭”地一下撞上沈孟庄的后背,惊得他往陆清远怀里缩了一下。 将怀里人搂紧,陆清远凝视着那道横冲直撞的黑影,原来是血蝙蝠,此刻正摔在地上晃着脑袋眼冒金星。 “何事?”陆清远淡淡问道。 血蝙蝠从地上爬起来,扑腾地翅膀飞到陆清远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通。 沈孟庄也竖耳听着,这段时间他偶尔听到血蝙蝠来请示陆清远,起初完全听不懂,如今也只一二。比如此刻,它好像在说……抓住了? 谁?抓住了谁?沈孟庄浑身突然僵住,脑袋里响过一声闷雷,心跳不禁加快,不好的念头仿佛是浮出水面的鬼怪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这十几天的闲适与安逸,险些消磨了他所有意志,他就如瓷坛中的那捧桃瓣,被酥麻的酒水浸泡全身,一点一点,丧失了抵抗和挣扎的能力。他险些就忘记了,还有在刀尖舔血的人,他险些就忘记了,还有……因他而受到牵连的人,比如…… “师兄想什么这么出神?”陆清远捏着他的下巴,将他偏向一边的脸扳回来,想继续方才未完的事。 烦乱的思绪被突然打断,沈孟庄心头一惊,似乎唯恐他猜到自己的心思,忙摇头否认:“没什么。” 陆清远托着他翻了个身,将他压在身下,温热的双唇覆上来。沈孟庄回应着陆清远,只是再也没有方才的沉醉与专注。 迷迷糊糊醒来,沈孟庄揉着额头撑起身子,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睡得太久此刻脑袋昏昏沉沉,仿佛要炸裂。 许是午膳的那盘菜过去咸涩,此刻口干舌燥。沈孟庄正欲喊来小花给他倒杯水,然而他张着嘴声音异常沙哑,咳嗽几声才能勉强说一句完整的话。 殿外似乎是没有人听见,沈孟庄忽而想到今日血蝙蝠所言,再想到这段时间一直未瞧见石魔,想必是被他连累也不知是死是活。 心头烦闷,积压在心底的事此刻一涌而出,好像点燃了一根火线噼里啪啦将所有磨人的烦心事全都炸出来。沈孟庄再也无法安心地当一个瞎子,真的对身边事视而不见。他不能,从前不能,如今不能,往后更不能。 轻叹一声,沈孟庄无可奈何地摇头,抓住床沿欲翻身下床。然而一只脚被被褥缠住,“砰”地一声摔下床。 白玉地面硬得他眼角逼出泪光,只是白纱挡着丝毫看不见。沈孟庄的额头瞬间鼓起了一个疙瘩,伸手敷衍地揉了揉,扶着床榻小心翼翼地摸到案桌边,拿起桌上的魔石。这是石魔交给他的,让他有事就喊他,随叫随到。 沈孟庄摸着石头喊了几声,沙哑得连他都觉得不是自己的声音。石头没有任何动静,没有身影从窗户下掉下来傻呵呵地唤“沈师兄”。 心里的不安与愧疚愈来愈浓重,沈孟庄既想知道石魔此刻如何,更想知道血蝙蝠说抓到的那人是谁。然而即便他再心急如焚,手里的石头和路边普通石头没有任何区别,再也无人回应。 他所有的希望再次破灭,他又无意害了他人。不,不是无意。那日是他恳求石魔待他出去,他知晓陆清远要杀孟青阳,他无法坐视不管。而他也知晓若石魔答应他的请求,会遭到怎样的惩罚,但石魔还是应下了。 不是无意,是他蓄意杀人。为了救下这个人,他牺牲了那个人。一如当年永续之战中,他为了救下苍生,牺牲了所爱。 又回到这个问题,这是他一生都无法逃避的死局。而他在兜兜转转的这许多年中,终于明了,他选什么都是错的。 那名为“温情”的球被突然扎了一个洞,球内所有的愧疚、自责、不安、恐惧都一泻千里。 他再也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心里揣着这份不安度日,他不知该问谁,这几日陆清远偶尔不在雀宫闱,他的猜测便愈发真实。 凝血丸的副作用愈来愈严重,他的味觉已经彻底丧失,吃什么都味同嚼蜡。而他的声音也如泡在水中,渐渐听不见了。 这日他午后醒来,脑袋格外胀痛,不知是睡了太久还是心事太沉重,脸色也没有前几日那般红润,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他受伤之时。 已经到了晚膳时分,沈孟庄浑身酸疼无力,不想下床。陆清远便坐在床边,手里端着碗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沈孟庄心不在焉地嚼了几下,双手攥着被褥指甲抠着线缝。心里一直在琢磨该如何开口,他不知该怎么说陆清远才不会生气。他这几日摸索出来的法子只对一般的小事奏效,至于其他事,尤其涉及暗境、苍玄,他亦深知难以转圜。 不管怎么说都会生气的吧。沈孟庄无奈地想道。 “师兄再吃一口。”陆清远今日心情甚好,从进门至此刻,嘴角一直带着笑。 被褥的线缝已经被指甲划开,心里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下去,反反复复,他从未如此不安、如此忐忑。 但是他最终还是说了。 “我知道了。”沈孟庄哑着嗓子,平静地将嘴边的话缓缓吐出,“我知道你抓了他,我……你能不能放了他?他、他和我算是一起长大的,虽然他以前是挺讨厌的,但毕竟是同门。” 沈孟庄斟酌再三,忍着喉咙的干涩咳了几声,努力将想要说的话说出来,“你若是不喜欢他,让他受点伤就好了。能留他一命吗?好歹、好歹让他陪着他师尊。咳咳——” 许是说得太快,喉间的不适呛得他一阵猛咳。 “我听说他还有个小师妹、咳咳、挺中意他的。让他娶个媳妇归隐山林,再也、咳咳咳、再也不要出来了,行吗?” 喉咙一阵刺痛,他感觉有一只手掐在他脖子上缓缓发力,仿佛要夺去他说话的机会。他心里莫名的慌乱,脑袋中一直回荡着念头——他此刻若再不说明白,只怕以后都没机会说了。 突然的心慌,令沈孟庄的神色也跟着慌了,斟酌好的话也记不起来。想要与死神抢时间一般,沈孟庄搜肠刮肚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语气有几分急躁。 “他、咳咳、他并不是故意想与你为敌,你若能饶他一命,让我、让我跟他说几句劝劝,他或许、咳咳咳、或许就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惹你生气。所以你能不能——” “说完了么?”陆清远从头到尾只是坐在沈孟庄身边,眼中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脸色阴冷,目光盯着眼前一心为外人求情的沈孟庄,端着瓷碗的手隐隐用力,指尖发白。 “我……我是真的——” 嘴边的话突然卡在喉间,任沈孟庄如何用力咳嗽都再也无法吐出来,犹如日夜不停运作的石磨骤然之间停止。 不行,他不能就这样哑了,他要说出来,他这几日的权衡和下定决心的心意,他要告诉陆清远,他要亲口说给他听。 然而他捂着脖子咳了很久,石磨仍是没有转动,再也无法转动。 陆清远看着他不顾自己的身子只为了一个外人而逞强的模样,心里的怒火焚烧遍野。 一同长大是么?以前讨厌如今就很喜欢是么?连有小师妹钟情都知道,当真是知心啊。 “继续说啊,你真的什么?真的喜欢他?真的看不得他受苦?真的想和他一起活着?真的受不了和我在一起?怎么不说了?” 不,不是的。他想说的是,他真的想好了,他想永远就这样过两个人的生活,不要再费心思计较别人了。他想说的是,能不能离开暗境,不要再杀人了,他可以永远陪在身边留在魔界生活,他真的不会再骗他伤他了。 沈孟庄捂着脖子频频摇头,他想说但是他做不到了。 眼前人始终没有回应,陆清远紧咬着牙关,眉眼愈发阴沉。 “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你的心思,真的不喜欢我了?真的想和他好了?真的心疼他?是他与小师妹归隐山林,还是你想与他归隐,做一对恩爱鸳鸯?” 不,不是的。沈孟庄摇头极力否认,他张着嘴用尽浑身力气,但只有干涩的呜咽声。 他想说:他这辈子真的只喜欢一个人,他这辈子真的只想和一个人好,他这辈子从来都只心疼一个人。 他想告诉那个人: ——是你,一直都是你,从来都是你。 ——所以不要再胡乱猜测,不要再不安了,不要再因为我做更多的错事。我会好好陪着你,若你的罪孽太重,我与你一起承担。若你身陷地狱,我去地狱陪你。 ——我答应你,共赴黄泉。此后不论刀山火海,再不负你。 可是、可是……他再也说不出来了。 心中挣扎无望,耳边突然听到“啪嗒”一声,瓷碗摔在地上。紧接着沈孟庄被狠狠按在床上,陆清远跪在他身子两侧,双手用力掐住他胳膊,双眼猩红可怖。 他死死掐着沈孟庄的胳膊,几乎是要将他钉在床上,厉声道:“你又想为他求情了?这次你要用什么来求?都过了这么久你还忘不了他?当真是老情人了?我听说他来找你了?你可真是我的好师兄啊,居然背着我,在这里和别的男人幽会。当年你与他私奔不成,如今竟然把他带到这里,在我眼皮底下偷偷摸摸。他对你做了什么?有没有抱你?有没有亲你?还是直接脱光了在我床上和你恩爱?都已经是废人了,还不动声色地勾引其他男人爬上你的床,你就这么不知廉耻吗?” 往日的温情此刻骤然崩塌,陆清远整个人被恨意笼罩,他清楚地知道身下人是他深爱的师兄,他清楚地知道他深爱的师兄心里惦记其他人,他清楚地知道那个人同样对他的师兄有情,他清楚地知道两人曾经在这里私会。 但他却唯独忘了,他曾说最舍不得师兄受苦。而如今,他却是让他的师兄最痛苦的刽子手。 想要说出口的话说不出,沈孟庄听着比刀尖还锋利的字字句句,都一刀一刀割他心头。 他怎么能这么说他?他怎么能怎么羞辱他?他不可以。 眼前的白纱已经被泪水沾湿,若陆清远能发现的话。 沈孟庄双手都在颤抖,狠狠地打了陆清远一个耳光。只因他看不见,位置有些偏,一半打在了陆清远脑袋上。 清脆的耳光声和脸颊上的刺痛都如同往怒火中添了一捧柴,陆清远捂着左脸,扬起一边嘴角冷笑道:“你又打我。” 说完突然俯下身,双手紧紧抓着沈孟庄肩头,丧失理智般喊道:“你和我做的时候都不情不愿,对着他就能乖乖张开腿是吗?你说话啊,说啊!” 看不见陆清远狠厉的目光,沈孟庄只感觉到肩头的疼痛,不用看也知道应当有了红痕。他只是徒劳得张着嘴,原本想拼命将他的心意说出来,此刻,突然不想说了。 已经没有说的必要了。 攥着陆清远衣衫的手渐渐没了力气,他闭上嘴接受所有羞辱,他闭着眼承受陆清远所有粗暴的发泄。他看不见,因为双眼失明,因为眼泪模糊了视线。 他以为看不见就可以不在意的,但他却能清楚地感受到眼上那条已经湿透的白纱。 唯独只有陆清远感受不到罢了。 自那日后,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了僵持的原点。仿佛这十几天的温柔相待都是徒劳,或许他们之间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任何一点火星都能将他们的心窝烧成灰烬。 只是他们对这件事难得默契地视而不见。 这日沈孟庄躺在床上,他早就醒了,懒得行动。四肢酸疼,身上的淤青红痕一碰到就发疼。下床干什么,反正他做什么都是错,索性就不动了。 然而他不想再插手,有人便偏偏强迫他介入。 大门被推开,陆清远大步走到床边,拦腰抱起沈孟庄,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沉声道:“师兄不是想见他吗,我现在就带你去。” 话音刚落,两人一眨眼便落在余凌峰。沈孟庄赤着脚站在地上,陆清远并未想以往那样干什么都抱着他。 “你惦记的人就在你眼前,你若是能救他,我便饶他一命。” 耳边传来陆清远轻纵的话语,沈孟庄什么都看不见,僵硬地站在原地,地上的碎石咯得他脚疼,已经愈合的伤疤隐隐有渗血的趋势。 他不知该如何做,看不见眼前的路,想让陆清远扶他过去更是异想天开。就在他踌躇见,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微弱无力,似在风中摇晃的烛火,断断续续道:“小、小孟,不要过来,不要……快、快离开这里,不要管我了……” “青阳!”他立即便听出来是谁,在心里唤着他,双手摸索着一步一步走向声源处,想说的话只能在心头萦绕,“我、我是不是又害了你?我不想你死,我说过我不想连累你。” “不是你的错……”孟青阳被绑在柱子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低着头,用他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看向朝他走来的沈孟庄,“你不要接近我,听见没有,不要接近我!” 沈孟庄脚下开始出血,地上的石子有些已经被染红。他不顾疼痛,索性路上并没有障碍,很顺利地摸到孟青阳身边。 他没办法说话,只能张着嘴发出“啊、啊”的声音,急得他眉头紧锁双手紧紧攥着孟青阳染红的衣衫。 “没事……”孟青阳半眯着眼看着沈孟庄,“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必自责,我、我不后悔。” 沈孟庄不停地摇头,眼泪从白纱下掉下来,他明明很努力地想要保全无辜的人,为何会这样? 就在沈孟庄摸索着想解开孟青阳身上的铁链时,铁链突然晃动,一道吼声似要震破耳膜,沈孟庄被一道邪气震开数米摔在地上。 青阳?沈孟庄心中茫然,他很清楚那是孟青阳的声音,可为何? “哦,忘了说了。”此时站在一旁的陆清远,立于木桩上,好整以暇地抱臂观赏眼前的好戏,神情一如当日坐在山门上看沈孟庄赤足登天梯。 巧的是,今日的主角又是他。 “孟师兄如今和我是同一类了,师兄可莫要嫌弃他哦。” 什么意思?沈孟庄挣扎着爬起身,正欲走回孟青阳身边,却被他的吼声镇住,那声音歇斯底里,近乎绝望和哀求地喝道:“不要再过来听到没有!” 青阳……沈孟庄僵在原地,尚不知眼前是何情形。 “小孟……”孟青阳恍惚地看着单薄的沈孟庄,眼神温柔坚定,丝毫没有怒吼时的悲愤与挣扎。他抬头看着沈孟庄,想要将他的样子永远记在心里,这样他在黄泉路上便不会孤单,在奈何桥边就不会等错人。 他轻声恳求,语气缥缈得仿若不存在一般。 他说:“杀了我。” 青阳?为何?沈孟庄双手紧紧握拳,撑着所有力气勉强站直身子。 “我已经……”孟青阳低下头,在不看沈孟庄的时候,他眼里只有一团死灰,“我身上有魔族歃血,我已经……杀了我吧,由你动手我死而无憾。” 他的意思是,他被陆清远变成了魔……沈孟庄紧咬牙关,眼泪不受控地滴在地上,眼上的白纱早已湿透。 不能,他不可能动手的,不要逼他做这种事。 “小孟,快,趁歃血还未完全发作,现在还来得及,快呀!” 不,不可以。 “小孟,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就当我最后求你一次可以吗?杀了我,杀了我!” 他不能,他做不到。 “小孟,你听我这一次好吗?” 不要逼他,不要逼他。沈孟庄别过脸浑身战栗,紧咬嘴唇压制喉间的抽泣声。 突然一把利剑从天而降,插.在沈孟庄身前,陆清远俯视脚下深情款款的二人,鄙夷道:“没有道具戏如何唱下去?” “小孟,求你听我这一次好吗?你若是不喜欢我,我以后再也不缠着你了。我不做狗皮膏药了,我要去找念之,她一个人在地下不安全,我去陪她。你就当了全我最后的心愿,行吗?” 孟青阳几乎是跪在地上,魔族歃血渐渐起效,他脸上已经爬上了血色的藤蔓。 “我不想变成魔,小孟,你还记得苍玄派一直以来的信念吗?” 沈孟庄哽咽着,在心里同孟青阳齐声念道: ——为苍生,死得其所。 “小孟,我的命走到头了,我的责任也到头了。暗境没了我还有千万人以命护之,少了一个孟青阳没什么的。你不必自责,反而该为我高兴,我死得其所。小孟,我不想成魔祸害暗境,不要让我愧对苍生啊。” 若因为私情,沈孟庄迟迟不愿动手,但如今孟青阳将苍生搬到他眼前,他已经不得不去做他最不愿的事了。 摸到剑柄,沈孟庄用力拔出利剑,双手剧烈颤抖。从原地走到孟青阳身前的路,仿佛盲眼走木桥,脚下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不能回头,没有后路,而他前行的目的,是为了杀死他最不愿杀害的人。 “小孟,我今天很累了,就不陪你说话了,以后也不能了。你若是方便的话,记得每年三月三给我倒一盏故山春,我知道你喜欢那酒,我也喜欢。那是我们初见的日子,可能你也忘了。没事,我记得就好。若是他不许你就别记着了,我自己在那边会喝的。你、你好好的,好好活着,好好……” 眼泪模糊了沈孟庄的身影,孟青阳哽咽着啜泣,他从未哭得这般伤心。而他眼前的人同样肝肠寸断,手里的剑剧烈晃动。 “几年没握剑了,你稳着点,别丢了苍玄派的人。”孟青阳想要出言逗他,自己却是哭着说完的。 沈孟庄走到他身前,嘴唇已经要出血,他看不见孟青阳,他竟然连最后一面都看不见,再也看不见了。 “动手吧,我压制不住歃血了。” 沈孟庄没有动。 “快点,再慢就来不及了!” 沈孟庄仍是没有动。 “小孟!你让我死吧,算我求你了!”孟青阳跪在地上,绝望地哭喊。 沈孟庄感觉喘不上气,紧咬嘴唇,鲜血流得更多,最后横刀刺向眼前。 好像是瓷瓶摔在地上的声音,又好像是绣球被扎破的声音。总之有什么塌下去了,再也无法恢复。 沈孟庄扔掉手里的剑,冲过去抱住鲜血直流的孟青阳,他此刻无比怨恨自己无法说话,无法睁眼看着身前人最后一面。 他只能徒劳地撑着孟青阳的身体,徒劳地发出“啊、啊”的哑声,眼泪如断线一般掉在孟青阳脸上。 浑身的铁链断开,散落一地。孟青阳脸色惨白如死尸,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伸手拭去沈孟庄脸上的泪,安慰他:“你不要哭,死在你的剑下,我乐意的。” 掏出怀里的赤色同心结剑穗,塞到沈孟庄手里紧紧握着他冰凉颤抖的手,奄奄一息道:“这是我最宝贝的东西,你、你帮我收好。下辈子、下辈子我——” 话还未说完,沈孟庄感受到覆上他手上的温度骤然消失。他愣在原地,之后便如发狂一般摇晃着孟青阳的身躯,破碎的声音不成字句似要割开的他喉咙一般。 他仰头哭喊,仿佛想要祈求上苍帮帮他。 谁来帮帮他?谁来?哪怕有一个人也好…… 在他悲恸得昏迷过去时,而来到他身边的,不是普度众生的神明。 他没有等到上苍垂怜拉他脱离无尽的黑夜,而是令他万劫不复的恶魔将他轻轻抱起。 第134章 死之将至 醒来不知今夕何夕, 感觉睡了一百年之久。沈孟庄闻到浓郁的安神香, 他又回到雀宫闱了。 脚底不再流血刺痛, 反而有一股温热,应当是敷了药。 何必呢。沈孟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心里只有无穷无尽的疲惫。他没有力气起身,连翻个身也如受难一般。何不如就这样静静地躺着, 静静地死去。等到身躯都冰凉了才被发现, 或许永远不会发现最好。 然而某人是不会让他如愿的。 身上的衣衫被撕拽剥离, 沈孟庄能清晰地听到布帛撕裂声,还有那人粗暴的动作。他知是谁,但是他不想动。就像一具死尸躺在床上, 任那人折腾。 他看不见, 幸好, 幸好看不见。他在心里庆幸, 否则他不知此刻看见那人的脸是否会再给他一耳光,或者同归于尽。虽然他如今没有那个能耐,但若他还看得见的话, 也未可知。 他在心里阴暗地想着,但是他没有想到那人对他了如指掌,他的一切都在那人掌握中, 比如他在心里阴暗想着的。 “可以哦。”陆清远俯身趴在他耳边, 语气带着蛊惑的钩子,“我可以和师兄一起死哦。如果是师兄亲手杀了我的话,我会很高兴的。就像师兄亲手杀了孟师兄那样, 再一次刺进我的心脏吧。” 那个被尘封在黑夜中的名字,就这般被轻描淡写地提及。他这一生最不可饶恕的杀业,就这般若无其事地谈及。 眼上的白纱渐渐湿润,眼泪滑落至枕上。他没有再像那天仰天痛哭,也没有如以往任何时候那般无望地啜泣。只是静静地任眼泪流出眼角,他感觉不到眼泪的温度,正如他感觉不到那人任何言语动作的刺激。 他咬着嘴唇承受,双手攥着被褥,熬过去就好了。他这么想着,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他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了,然而他以为错了。 那人是永远不会让他如愿的。 突然被拽起来,沈孟庄跨坐在陆清远身上,两张脸的距离只有分毫。幸好,幸好看不见。他再次庆幸,他看不见也不想看见。 但那人终究不会让他如愿的。 覆在眼上的白纱被拽下,白光刺眼,晃得他低着头双眼紧闭。陆清远捏起他的下巴,逼迫他仰头直视自己,笑道:“师兄又能看见我了。” 说话间,另一只手抚上他的眉眼,动作轻柔,似在爱抚遗世明珠,他掌中至宝。 “还是一样的好看。”陆清远笑意盈盈地看着沈孟庄那双桃花眼,一如初见时的柔情千丈,令他心神荡漾。但是他却没有看见眼里的愁苦与悲戚,又或许视而不见罢了。 他只想看到他想看的样子。 “师兄为什么要哭呢?”陆清远抹去沈孟庄眼角的泪,凑近亲吻他重获新生的双眼,“师兄是不是想看其他人?” 察觉到突如其来的危险信号,沈孟庄涣散的眼神骤然凝聚,茫然地看着陆清远。然而还未等他反应,突然被翻过身,头发被陆清远狠狠抓着,被迫仰着头喘气。 陆清远倾身凑近,胸膛紧贴着后背,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扳过他的脸,在耳边轻声道:“师兄是不是想看他呀?” 目光尽头,是一个没有眼睛的头颅。沈孟庄再也无法平静,眼泪断线般涌出眼眶,他看着那个惨白满是鲜血的面孔,心脏仿佛被狠狠捏碎一般。他双眼通红,流着泪摇头。 那个头颅对着他,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但他耳边却满满的都是当初谈笑风生的话。 “啊,师兄好过分,居然对着一颗脑袋有感觉了。”陆清远拽着沈孟庄的头发愈发用力顶撞,沈孟庄紧咬嘴唇,嘴角不停地渗血。 “我忘了告诉师兄。”陆清远用一副很委屈的语气在沈孟庄耳边轻声说,“师兄的眼睛能医好多亏了孟师兄哦,师兄想感谢他的话只有现在了,让孟师兄看看他的心上人此刻有多舒服。啊我忘了,孟师兄看不见了,他没有眼睛了。除此之外……” 捏着下巴的手缓缓移到沈孟庄眉眼,怜爱疼惜地抚摸,随后沿着鼻梁滑至薄唇上,指腹轻轻摩挲了几下便强硬地撬开他的牙关,按在他齿间,用一副犯错的小孩祈求大人原谅的语气,轻笑道:“我不喜欢他那么亲热地唤师兄,所以我就把他的舌头割了。师兄不会怪我的对吗?” 眼泪涌出更多,沿着下巴滴在地上。沈孟庄没有发怒,没有哭喊,牙关闭合死死咬住陆清远的手指,直到口腔里满是铁锈味。 陆清远并不恼,反而甚是欢喜。沈孟庄咬得越用力他笑得越开心,食指在沈孟庄双唇上轻抚,如描绘山水图画一般,将鲜血涂抹在薄唇上,勾起嘴角笑道:“师兄想咬就咬吧,想咬哪里都可以。反正,我都会在师兄身上讨回来的。” 身后的刺痛愈发强烈,他不可否认自己确实无法抵抗陆清远的刺激。即便他多想自己没有任何反应,这样他就不会再师尊墓前失态,也不会如此刻在孟青阳的尸首前再一次承受来自陆清远的羞辱。 他紧咬嘴唇,极力克制自己喉间的闷哼声。他深深低着脑袋不敢抬头,因为只要一抬头他就能看到孟青阳苍白凹陷的面孔。 挖眼、拔舌……沈孟庄在心里反复呢喃这四个字,他比谁都要熟悉这个结局,而他当初居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明知道的,他明知道孟青阳的结局,他明明知道所有人的结局,为何还会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死去。 那种身陷泥泞的无力感拖拽着他,他在渐渐陷入没有任何生机的沼泽。而在他挣扎着想爬上来时,还有一个人搂着他一起沉沦。 正是他身后横冲直撞的人,他极力压制自己的丑态。然而陆清远偏偏不让他如愿,握住他的命门,在最后一刻狠狠发泄,他又一次失败了。 血蝙蝠在窗外盘飞,陆清远转头瞥了一眼。贴近沈孟庄的后背,在他脸颊上嘬了一下,轻声道:“师兄抓紧时机再多看两眼,以后可就再也见不到了,我晚些再来陪你。” 身后的人骤然消失,沈孟庄登时摔在地上,头发凌乱,衣衫松松垮垮泥泞不堪。他四肢酸痛,撑着身子爬到孟青阳的脑袋旁,用干净的衣袖擦拭他脸上的污浊。 他哑着嗓子呜咽,他很想说,但是说不出来。 他欠他一声抱歉,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说了。 原以为最寸步难行的境地不过如此了,然而他实在低谷了恶魔的手段。在他凝视窗外时,他得知了一个消息: 周不凡被抓了。 他平静地靠在窗边,抱膝看着窗外飞舞的桃花。沉默了许久,最终苦笑一声,缓缓低下头,将脑袋埋在双臂间。 殿内静谧无声,他只想一个人待着,但总有人不会让他如愿。陆清远从身后环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头,贴耳轻声道:“师兄知道了?师兄想救他吗?可以哦,我可以让你救他。” 沈孟庄缓缓抬起头,转过身茫然地看着陆清远,眼神空洞且疑惑。 只见陆清远拿出一个小罐子,在沈孟庄眼前晃了晃,笑道:“只要师兄不需要我帮忙,自己熬过去的话,我就放了他。” 沈孟庄眉头微蹙,似是不明白陆清远所言何意。还未等他反应,陆清远一把抱起他转眼就被扔上了床。 手腕被发带绑在床头,衣衫七零八落。陆清远用嘴咬开瓷罐,食指勾起一点嫣红色的液体涂抹在沈孟庄朱唇上,沿着下巴、脖颈蔓延全身。 瓷罐中空空如也,陆清远丝毫不浪费,全部用在沈孟庄身上。随后扔掉罐子,抽身起来坐到一旁的木椅上,好整以暇地赏视着床榻上的人。 瓷罐中的药很快便发作,沈孟庄脸颊涨红,此刻连呼吸都是滚烫的。手指紧紧攥着缠绕的发带,他说不出话,只能哑着嗓子闷哼。双脚不停地跺被子,脚腕上的铃铛晃响。随着药效愈强,铃铛声愈急促清脆,将沈孟庄的隐忍全部暴露在空气中,一览无余。 仿佛有一团火在焚烧全身,沈孟庄紧咬嘴唇,口腔里的铁锈味和唇上的刺痛似乎能稍稍缓解他的不适。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为了周不凡也要撑过去。只是他唯一的机会,只要熬过这一次就好了,只有这一次。他渐渐不相信自己的毅力了,开始在心里祈祷哀求。 耳边的铃铛响愈来愈急促,看着床榻上翻滚的人,陆清远勾起嘴角轻笑,起身单膝跪在床上。俯身凝视仰头喘气的沈孟庄,指腹蜻蜓点水地抚上他的鬓角,扬起嘴角笑道:“师兄需要我帮忙吗?” 若有若无的触碰如羽毛轻挠脚心,沈孟庄干燥的心田里掉进一滴甘霖,但是却怎么都不够。他努力仰着头想要蹭到陆清远的掌心,然而陆清远似乎是故意吊着他一般,抚摸他脑袋的手掌就停留在他脸颊旁,却怎么都蹭不到。 陆清远解开发带,双手撑在他身侧,两人的双唇就在分毫之间。呼吸全都落在身下人唇上,陆清远轻声道:“师兄可以要我的,只要你想要我都给你。” 对方散发出来的浓重气息似一条条小虫啃咬沈孟庄的意识,脑袋里只有汹涌燃烧的大火,他无法思考。仰起脑袋想要亲到陆清远,想要陆清远低下头亲他。 双唇即将接触时,他猛地推开陆清远转过身背对着他,拉过一旁的被褥蒙在头上。只要看不见的话就不会冲动了,他努力克制着。 双手攥着床单指尖发白,他抱着被褥磨蹭,想要缓解体内的难耐。陆清远坐在床边,看着他翻来覆去,将被褥都抓破。露在外面的大腿上,一片泥泞。脚腕上的铃铛似乎是在催促又似乎是在抓心挠肺地挣扎,在耳边不停作响。 此刻难受的不只是一个人了,陆清远看着咬着被褥闷哼的沈孟庄,用言语来刺激他蛊惑他,一步一步走进自己精心为他准备的陷阱里。 “师兄真的不要我吗?我可以帮你的,用师兄喜欢的地方,都可以的。我会让师兄很舒服的,像以前做过的那样,我就在你身后哦,只要你转过身就可以拥有我。” 被褥里的人在不停地发抖,沈孟庄缩成一团,手里抓着床单生生撕裂成两半。他再也受不住了,如荒漠里濒死的人寻找水源一般爬向陆清远,双手抱住他的脑袋急切地送上自己的唇。 而后是无比荒唐的一夜。 他在大火中重生,而另一个人在大火中燃成灰烬。 日上三竿,沈孟庄终于醒来,他身上还有昨夜的痕迹。昨晚折腾了一宿,直至后半夜他的药效才彻底退散。两人都筋疲力尽地睡过去,早晨陆清远又起得急,也就没有人帮他清洗。 他也不在乎了,拉过被褥盖住脑袋,他又要失去一个人了。 然后他又听到了陆清远要清缴鸿林派的消息,那日他平静地坐在案桌前,手里拿着毛笔耐心地听血蝙蝠叽叽咕咕。 写字的手顿了很久,他抽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一个三个字举起来给血蝙蝠看。但血蝙蝠不识字,扑腾着翅膀摇头。 他想了想,随后起身走到抽屉前拿起一罐药瓶,在血蝙蝠眼前晃了晃。血蝙蝠想了想,似乎知道他说的什么,又叽叽咕咕了几句便消失在黑雾中。 回到案桌前,他再抽出一张白纸,拿起毛笔郑重写下自己的遗言。 是的,遗言。 待他放下笔,想要见的人骤然出现在桌前,血蝙蝠扇动翅膀叽叽咕咕了两句便又消失了。 “沈仙师可是哪里不舒服?这么着急找我来,我药箱都没拿,都是那个死鸟。”谷虚子揉着脑袋走向沈孟庄。 还未等他接近,沈孟庄起身离开案桌,突然掀开衣摆跪在他身前。吓得谷虚子浑身一抖,赶紧跑到他身边意欲扶起他。 “您这是做什么,使不得啊,我受不起,您快起来。” 沈孟庄执拗地摇头,谷虚子见拉不起他便单膝跪在他身边,心疼地说道:“您有什么要求就说吧,我实在、实在……” 谷虚子接过他递来的纸,待读完后心中哑然。双手不禁发颤,仿佛捧着千斤大石。眼中闪着泪光看向沈孟庄道:“沈仙师,您……不可啊,我不能……” 沈孟庄没有急躁恼火,只是平静地看着谷虚子,眼神毫无波澜,似坚定得一往无前,又似决绝地毫无留恋。 那一刻谷虚子便知道了,他不会活下来了。 咬紧牙关,神情悲恸,谷虚子双手握拳似是用所有力气才狠下心应道:“好,我答应您。您能起来了吗?” 沈孟庄看着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这是一场不为人知的约定。 那日陆清远将所有鸿林派之人困在一起,就在他意欲一举铲除所有蝼蚁时,混乱中突然出现一道白色身影,扎得他眼眶疼。 他再也顾不上那群将死之人,抱着那个奄奄一息的人仰头怒吼,仓皇赶回雀宫闱。 大门被猛地踹开,陆清远将沈孟庄放在床上,抓过一旁的谷虚子,双眼通红地吼他:“给我救他!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救活他!” 谷虚子任他抓着衣襟,低着头不语。 “救他!”陆清远似要将谷虚子捏碎一般,眼神暴戾额前青筋凸起,“我不许他死!你给我救活他!他不许死!” 谷虚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与怒火,喊道:“他活不了了,你明不明白!我早就跟你说过,他功体被废的亏损没有补回来,你又害他刺穿心脏、登天梯。我跟你说了,我没有划生死簿的本事。他死了就是真死了,我救不了他! 我再三叮嘱你,好好待他,你就是这样待他的?我跟你说了他凝血有碍,我跟你说了他身子虚,我跟你说了凝血丸对他身子不好,你竟一句都没听,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你是如何做到视而不见的?你还有心吗?你的心为何这么狠? 我救不了他,他没有求生的意志,这句话你知道什么意思吗?他不想活啊!” 手指骤然松开,陆清远的呼吸仿佛都在此刻凝固。他看着床上不停淌血的人,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最后几乎是扑在他身上,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失去理智般喊道:“我不许你死,你听见没有!你不许死,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逃走!这是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无法停止的鲜血流到陆清远手上。滚烫的温度在灼烧他的肌肤,他捧着双手,看着满手的猩红。心头仿佛被扎破了一个洞,有什么东西从破洞中流走,好像再也追不回来了。 他慌了,抓着沈孟庄的手贴在脸上,想要努力留住渐渐消失的体温。他犹如一个迷路的小孩,在无望地哭喊。他想到了娘亲死的时候,那种绝望与难以置信冲刷他的理智和神经。 他握着沈孟庄的手,苦苦哀求:“师兄,师兄……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你说过会疼我的、会永远护着我的…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我错了,师兄,我错了……你不要不理我,求求你,不要不理我……我答应你,只要你醒过来,我就放了他。你醒过来好不好……师兄,不要不理我……” 他曾经做了错事,以至于后悔终生。一如此刻,他又开始了那种难以挽回的后悔。 他说,他错了。 第135章 以心换心 床榻上的人气息愈来愈弱, 陆清远掌心中的温度也在一点一点消失。他满脸是泪, 看着昏迷的沈孟庄不知所措。他可以和沈孟庄一起去死, 他说过的,情真意切, 但绝不是此刻被决然地抛弃然后去追赶。 他害怕,沈孟庄在黄泉路上会再次扔下他, 头也不回地扔下他。一如此刻他毫不留恋地将他扔在人间, 一如从前他毫不留恋地将他扔在无间深渊。 他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走那段路, 孤零零地活,孤零零地死。即便是一起赴死,他也是要沈孟庄十指紧扣地共赴黄泉。 “师兄……不要丢下我……”陆清远深深低着头, 眼泪掉在沈孟庄手背上, “你去哪我就去哪, 不要丢下我……” 他哭得像一个被大人狠心扔在街边的孩子, 他抓着沈孟庄手像被丢弃的小孩紧紧抓着大人的手掌,委屈伤心地询问,为什么要丢下他?不要丢下他好吗?他可以很听话很懂事的, 他做错了什么可以改的,带上他一起好么? 他哭到哽咽,声声哀怨地唤着师兄。他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离去, 他亦从未如此深刻地恐惧和心慌。 看到陆清远悲痛欲绝的模样, 谷虚子终是于心不忍,坐在一旁沉声道:“我听闻暗境有一高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人你也知道, 便是苍玄派的古梁尊长。你可找他一试,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闻声骤然抬头,陆清远的声音都在颤抖,“古梁……” 似是看到曙光一般,陆清远召来血蝙蝠,低声道:“立即寻找古梁的藏身之处,不容有失。” 陆清远抱起垂危的沈孟庄,一眨眼便消失在黑雾中。 来到山脚下,陆清远看着满山隐蔽的阵法,心急如焚地摧毁所有暗招,横冲直撞闯进阁楼内。 室内青烟袅袅,古梁坐在案桌前闭眼凝神,手里轻摇羽扇,仿佛对世间之事了如指掌且漠不关心一般。 陆清远冲到他身前,径直跪在地上,恳求道:“请尊长救我师兄一命。” 古梁并未睁眼看他,仍是悠然地摇晃手中羽扇。静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你是魔尊。” 陆清远咽了下口水,梗着脖子应道:“是。” “集水镇之人是你杀的。”是陈述而非询问。 “是。” “风间城是你杀的。” “是。” “绛红城是你杀的。” “是。” “石阶城是你杀的。” 陆清远低头看了看怀里脸色愈发惨白的沈孟庄,神情悲痛又急切,低声道:“是,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尊长若要责罚,我一人承担,只是我师兄性命垂危,恳请尊长救救他,我不想他死。” 古梁并未回应,仍是闭着眼轻摇羽扇,沉声道:“孟青阳、楚念之是你杀的。” 陆清远心头一震,呼吸仿佛都停止了。他此刻犹如一个做错事的小孩接受大人的责问,又似老鼠见了猫一般惶恐。 “我救不了,你走吧。” 最害怕的回应在耳边响起,他入坠深渊入溺大海般无法呼吸,仿若死神宣判他死期已至,黑白无常来索命。不过索的不是他的命,为了惩罚他,他们要从他怀里抢走沈孟庄。 他慌了,从未有过的惊慌与失措。他朝古梁磕头,只是怀里抱着人他无法彻底弯下腰。 他恳求道:“是我罪该万死,一切都是我的错,与我师兄无关。尊长要如何罚我,我无怨无悔。只是我师兄为苍玄派鞠躬尽瘁,恳请尊长看在师兄的面上救他一命。求您救救他,求求您……” 怀中的湿热愈来愈滚烫,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沈孟庄的鲜血在灼烧他的肌肤。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泣不成声地低着头恳求,“救救他……” 室内的哭泣声闻之悲痛,听之怆然。此刻的陆清远完全顾不上仪态和尊严,他身为魔界至尊的王者之威,他手握生杀大权的不可一世,此刻全顾不上了。他无比清楚地知道,他拥有的这一切都没有一个人重要。他可以陪那个人一起死,就根本不会多看人间一眼。 古梁最终睁开眼看向跪地磕头的人,摇晃羽扇的动作渐渐停下,沉声道:“你罪孽深重,我本可以坐视不理。但伤者无辜,你将他放在内室的冰台上,然后赎罪去吧。” “好!”陆清远终于看见了希望,欣喜若狂地含泪笑着将沈孟庄放在冰台上,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语气温柔地说道:“师兄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你一醒来就可以看到我了。” 深深看了一眼气息微弱的人,陆清远恨不得将他所有的爱恋与疼惜此刻都掏出来奉给沈孟庄。但昏迷的人感受不到,他最后贴在耳边,将全部的柔情都化作了一句:“我爱你。” 阁楼内,古梁正施法查探沈孟庄的伤势。而暗境中,陆清远褪去华袍,卸下金冠。只着一袭墨色长衫,掀开衣摆跪在路上。从集水镇开始,一路西行至古梁安身的山头。 四万八千里,三跪九叩,无怨无悔。 路上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指着他喊道:“他他他、他是魔尊!” 听闻魔尊降临,路上所有人仓皇而逃。来不及逃回家的人便躲进水缸、爬到树上,在心里不停地念阿弥陀佛。 然而等了许久见安然无恙,那群人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却见那位阴狠残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只是虔诚地跪拜,沿着泥泞小道一路西行。 众人观望了片刻,随后纷纷围拥看猴子一般地跟在陆清远身后。有些胆大的见陆清远并未出手杀人便啐道:“呸!大魔头这是做给谁看呢,脏了我眼。你杀了那么多人,就是千刀万剐也洗不清你的罪。” “就是,假惺惺的,要不是我打不过他,否则我要把他的脑袋割下来挂在城墙上。” 一群人跟在陆清远身后骂了许久,愈说心中的愤怒愈旺,看着他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于是人群中不知是谁脑袋一热抓起地上的石头砸向他,脑袋登时就破了一个洞,血流不止。 咒骂声戛然而止,众人诚惶诚恐地看着身前这位三拜九叩的魔尊。然而陆清远并未理会,并未如他们所想地赶尽杀绝。而是认真地做着自己的事,认真地磕头跪拜。 血蝙蝠从黑雾中俯冲而下吓退众人,护在陆清远身边。正欲撕咬时,陆清远却淡淡道:“退下。” 血蝙蝠疑惑地看着自己的主人,陆清远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再重重跪下磕头,语气不改分毫,“退下。” 身后一群人见陆清远没有出手杀人,还拦住了血蝙蝠。胆子便大了不少,积压多年的怨恨此时如洪水猛兽,纷纷朝陆清远扔石子、吐口水、扔臭鸡蛋。 一身素净长衫,已经变得泥泞不堪,散发着难闻的腐臭。陆清远的脸上还有尚未擦干的蛋清,头发上还沾着无数人的唾沫。 他承受世人的怒气与咒骂,毫不反抗。只是平静从容地做着自己的事,一步一步,坚定地迈向西方,仿佛身后的盛怒与他无关。 看着大魔头无动于衷的模样,众人仍不解气。纷纷涌上来拳打脚踢,陆清远的脑袋被按在淤泥里,污水漫过头顶,他简直要喘不上气活活窒息而死。那些人踩在他背上,狠狠地踹他踢他,嘴里不停地咒骂他该死,他活该。 被人踩在脚底不能起身,陆清远抓着地面往前爬。嘴里涌进了污水和淤泥,泥水里掺杂马尿骚味以及粪便的臭味,全都在口腔里挥发弥漫。陆清远不停地干呕,手指抠进泥里,才刚一抬起头便被人狠狠踩下去,整张脸又没入腐臭的淤泥污水里。 冰台上,沈孟庄气血逆行,疼痛难忍,双手紧紧握拳痛苦地闷哼。暗境中,陆清远被千夫所指,万人咒骂,艰难地在污泥里爬行。 世人总喜欢将求之不得的情愫称为爱,或称其为缘。 然于他两人而言,这种刻骨铭心的纠葛,不如称之为,劫。 拖着发臭的身子冲进内室,陆清远心急如焚,问道:“尊长我师兄——” “他凝血有碍,全身气血逆行,想要救他只有一个法子。” 陆清远迫不及待问道:“如何?” 古梁摇晃羽扇,看着冰台上气息微弱的沈孟庄,坦然道:“换心。” “换心?”陆清远额前凌乱的散发还在滴水,发间和脸上的泥都没有清理。 他趴在冰台边,看着沈孟庄再看看古梁,恳切道:“我有,用我的,用我的来换他。” 抓着古梁的胳膊,陆清远跪在地上,哀声恳求,“求您一定要救活他,我有心脏,用我的来救他,我的心脏是好的没有问题。他撑不过去了,您救救他,救救他……” 典籍记载,挖心之痛堪比肉.身滚钉床。世人每每谈及都头皮发麻,只当这是最残忍的医术,谁都不知是否真有书上说的那么痛。书上说的什么便是什么吧,谁敢真的试一遭呢。 除了此刻的陆清远。 内室光线昏暗,月光透过木窗洒在陆清远身上。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整张脸大汗淋漓,浑身都湿透。额前的散发还在滴水,额上的汗沿着下巴滴在地上。 “啪嗒啪嗒”不是汗水,而是鲜血一滴一滴砸在地面。陆清远跪倒在地上,捂着流血的胸口,脚边的血汇成了一条河,他如盛开在血泊中的彼岸之花。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冰台上的沈孟庄,呼吸浅浅却安安稳稳。犹如风雪夜归人看到一扇灯火通明的木窗,所有的漂泊与寒苦都有了归宿。 然后疲惫地,笑了笑。 从无尽的黑夜中醒来,沈孟庄缓缓睁开眼,看着熟悉的横梁心里不禁疑惑。他这是死了还是没死? “师兄醒了。”陆清远欣喜若狂地扑过去,趴在他身上轻蹭,语气还有几分委屈和娇嗔,“你终于醒了。” 沈孟庄撑着身子起来,看着熟悉的人、熟悉的床、熟悉的寝殿,蹙眉不解。陆清远端起一旁的瓷碗,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朝他笑道:“我不会让你死的,喝吧,这是药,喝了你就不会痛了。” 虽不知道发生何事,但沈孟庄清楚是陆清远救活了他。原来是逃不掉,如今连死都死不掉。 这日他一如既往地坐在窗边,抱膝看着窗外的绿树成荫。身后突然被人环抱着,陆清远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凑近亲吻他鬓角,将散发别至耳后,轻声道:“你的朋友在外面等你,去看看他吧。” 沈孟庄猛地转过身愣愣地看着陆清远,随后匆忙地起身赤足跑出侧殿。 脚腕上的金铃叮叮当当,沈孟庄顾不得脚下的伤,跑到殿外的桃林中,环顾四周急切地寻找那道身影。 然而放眼望去只有桃树和碧草,看不到任何人。他心急如焚地看着周遭,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口哨。 那人坐在围墙上,嘿嘿笑道:“师兄你这的桃子可真不错。” 沈孟庄看着周不凡,眼泪夺眶而出。一别经年,故人隔岸而笑,相去三步,如阻沧海。 凉风吹拂草地,碧绿的浪花翻涌。沈孟庄缓缓走向周不凡,含泪笑道:“当心吃多了拉肚子。” “嘿,吃你两个桃子怎么就开始咒我拉肚子了?”周不凡跳下围墙,看着沈孟庄笑道,“我摘两个桃子就心疼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偏心那小子。” 两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周不发拍了一下沈孟庄的肩膀,沉声道:“我很好,放心。” “嗯。”沈孟庄笑着点头,眼中的泪却模糊了视线,此刻如长辈般叮嘱他,“回去和蓁蓁好好过日子,她还好吗?” “好,我们都好,你再让我摘几个我就更好了。” 沈孟庄忍俊不禁,伸手在他胸膛打了一拳,笑道:“你摘吧,摘光了我上你家要账去。” 周不凡捧起衣摆装桃子,嘴里还咬着吃了一半的蜜桃,含糊不清道:“你这的桃子贼甜,我摘几个带给蓁儿尝尝。你如今倒是一点都不让那小子吃亏啊,摘几个桃子就要和弟弟我算钱了?你握剑的本事都拿这来当家了?师门不幸啊,师门不幸!” 沈孟庄见他嘴皮子还是如以前一样不饶人,摘下一个桃子砸过去,笑道:“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来到周不凡身前,沈孟庄收起了嬉闹的笑意,郑重其事地叮嘱他:“保重,以后……无事不必来了。”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有事也不要来。” 周不凡看着他点点头,这些年他看起来成熟稳重了不少,回道:“师兄保重。” 临走前,周不凡蹲在墙上,看着沈孟庄笑道:“我在树下埋了几坛故山春,从安虚峰挖出来的。至于是哪棵树,看你有没有口福了。走了,多保重。” 看着围墙上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沈孟庄凝视了许久迟迟不愿回屋。清风吹拂他的衣摆和发丝,单薄的白色身影静静地站在碧浪中,惯看秋月春风。 目光尽头,是安虚峰的方向。春山依旧在,人去楼已空。原以为山河不改,然而他却不知,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沈孟庄转身离去,碧草藉地,凉风拂面。 如今已经是盛夏了,夏季比春日长几个时辰,然而时间没有停止。有人二十岁就去世了,他还在喜欢着。 是夜,沈孟庄坐在庭院的石桌前,桌上摆着几坛故山春。他记得,这是当年回山过年时,他和陆清远埋下的。 而今过了多少年了,他自己都忘了。 一盏一盏,一饮而尽。沈孟庄的脸颊微微泛红,身上突然多了一件披风。陆清远从身后走出来,坐在他身旁,替他蘸酒。 许是酒意,许是月色,沈孟心头涌上一丝落寞,他低着头轻声道:“他从小就跟在我身边……” 陆清远将酒杯递给他,“师兄这是在替他求情?” “求情……呵……”沈孟庄一饮而尽,脸颊愈发嫣红,“有什么好值得求的,他待你不好是真,你恨他是真,我想护他也是真,都是活该吧。活该……” 陆清远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师兄喝醉了。” “醉了么?”沈孟庄仍是低着头,眼神迷离似朦胧月色,声音缥缈得如鼻尖萦绕的酒香,呢喃着,“醉了好……” 陆清远起身拦腰轻轻抱起他,吻了吻额头,低声道:“起风了,回屋吧。” 脑袋有些昏沉,沈孟庄靠在陆清远肩上,双眼闭合,含糊地应了声:“好。” 自那之后,沈孟庄发觉陆清远有些变化,但他说不出哪里变了。总之心里是欢喜的,至少没有再去祸害暗境。只要留在他身边,两人顾着彼此就足够了。 但是令他头痛的是,有一点陆清远丝毫未变。比如这晚,他们本来在屋顶好好地赏月喝酒,陆清远非要喂他。 夜晚风大,陆清远贴心地用被褥裹着他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喂他喝酒,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心痒难耐地勾起嘴角笑道:“好喝么?” 他盯着陆清远诡异的笑,警惕地应了声:“嗯。” “我也想喝。” 他拿起酒杯递给陆清远,却被那人拒绝,坦然地说道:“喂我。” 正欲递到陆清远嘴边,那人伸手在他唇上点了点,坏笑道:“用嘴喂。” 沈孟庄白了他一眼,含住酒杯里的酒水,凑过去贴上他的唇渡到他嘴里。 许是酒香醉人,许是月色.诱人。沈孟庄坐在陆清远腿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两人沉醉地亲吻。 陆清远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凭着最后一丝理智,他推搡着陆清远的胳膊,担忧道:“会被看到的。” 坏心思的人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不安分的手根本没有停下动作,低头看着双颊绯红的身下人,低笑道:“谁敢看?” “你起开,我、唔……”沈孟庄欲将人推开,但双唇被堵得严严实实,让他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浑身酥软在陆清远怀里。 今夜月色溶溶,走廊下两个侍女端着木盆倩步前行。其中一个新来的侍女突然用手肘碰了碰另一个,问道:“你有没有听见铃铛响?” 那个被问的侍女突然脸颊一红,低着头快步离开,催促那位新来的,“别问了,快走。” 那位新来的不解其意,跟在她身后不停地追问:“为什么不能问啊?夜里铃铛响很诡异的,你听见了吗?好像是屋顶上,你听是不是?” “快别说了,不想掉脑袋就赶紧走!” “唉你等等我,走那么快干嘛?真的有铃铛响,我没听错,等等我!” 第136章 世事难料 自沈孟庄醒来后, 陆清远像变了个人一般, 对他格外温柔体贴, 除非灭辉殿有事,否则便是整日窝在雀宫闱。他干什么陆清远便跟着干什么, 有时候则是坐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 每晚缠绵时,也是按他的喜好来, 他若不喜欢陆清远绝不强迫半分。偶尔几次实在忍耐不住弄疼了他, 便跪在床上道歉, 态度诚恳地竟哭了出来,最后反倒更像是他委屈了这人。 沈孟庄实在哭笑不得,明明得了便宜怎么比他这个身下的还娇气。而陆清远对他的转变虽然是值得欢喜的, 但他心里却有几分慌张, 说不上的, 总觉这太过顺利的圆满, 有点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这日,他正与谷虚子、小花品茶,室内欢声笑语。大门被突然拉开, 陆清远带着笑走进来,扬声道:“什么事这么开心呀?” 殿内唯一的榻椅被三人占据,谷虚子与小花见陆清远进来, 迅速起身给他让座。但陆清远并未坐在榻椅上, 径直走到沈孟庄身前蹲下,环抱住他的腰,仰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若身后有一条尾巴, 此刻定在左右摇摆,简直像极一条听话的小狗摇尾讨主人欢心。 沈孟庄仿佛是习惯了一般,并未觉得陆清远此刻的模样有何不妥。倒是一旁呆若木鸡的两人,神情犹如大白天见了鬼一般,看着陆清远蹲在沈孟庄身前仰起脑袋傻笑,一时竟疑惑魔尊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 想起方才三人谈论之事,沈孟庄收不住脸上的笑意,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里闪着光,看了看身旁的谷虚子,再看看陆清远,打趣道:“我们在说那日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的人到底是谁啊?” 陆清远似乎并未反应他话中之意,愣愣地看着他。沈孟庄勾起嘴角继续揶揄道:“只可惜我那日昏迷不醒,否则真要看看平日耀武扬威的人哭得那般伤心是何模样。” 终于明白沈孟庄的意思,陆清远猛地转头瞪着谷虚子。吓得谷虚子往后一跳,赶紧喊过一旁的小花,心虚道:“那个那个小花啊,你不是说膳房做了几样新的糕点吗?赶紧带我去尝尝,走走走。” “可是——” “别可是了,再不走就没得吃了。” 谷虚子拖着小花火速逃离现场,大门“砰”地一声关上,生怕陆清远追了上来。 看着落荒而逃的人,沈孟庄眼里的笑意更深,伸手勾着陆清远的脖子,低头嗔道:“你看你,一来就把别人吓跑了。” 陆清远丝毫不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有过错,搂紧沈孟庄的腰,仰头看着他笑道:“他们不走难道要留下来看我和师兄亲热?” 沈孟庄戳了戳他的额头,嗤笑道:“我竟不知你何时练成了不害臊的本事。” 两人相视而笑,陆清远紧紧搂着他不撒手贴在他胸膛,他抱着陆清远的脑袋。殿内檀香萦绕鼻尖,他莫名觉得心里暖暖的,竟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没有杀戮,没有分歧,没有那许多乱七八糟的烂摊子。只有朋友闲坐,谈笑风生。只有爱人相伴,依偎取暖。只是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一生,如此该多好。 似乎想到了什么,沈孟庄松开陆清远,轻声道:“我想亲自登门拜谢古梁尊长,你能带我去吗?” 陆清远还贴着他胸膛蹭了几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若无其事道:“我都谢过了,不用再去了。” “救命之恩,我自当亲自道谢。况且还是自家尊长,哪有不去的道理。”沈孟庄用手指轻轻梳着陆清远的长发,然后双手捏捏他的脸颊,“我听说你将他山上的阵法全破坏了,事后还是尊长自己补的,你就是这样谢的?你有没有心啊?” 最后一句自然是玩笑打趣的,但陆清远却听得认真。离开沈孟庄的胸膛,仰头凝视他,应道:“对呀。” “我没有心,我的心都给了你。”陆清远握住沈孟庄的手覆在他胸口,隔着胸膛和掌心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鲜活的律动,“师兄感受到它在爱你了吗?” 沈孟庄一头雾水,疑惑道:“你胡说什、唔……” 话到了嘴边全被陆清远的唇堵回去,他重新抱着陆清远的脑袋,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呼吸在浓情蜜意中渐渐紊乱、渐渐急促。陆清远终于松开沈孟庄的唇瓣,额头相抵,鼻尖轻碰。他所有的欢喜和柔情全都给了他的心上人,连同他因爱人而跳动的心脏,连同他整个人,他全都死心塌地地交给了心上人,他只为他而存在。而幸好,心上人正是眼前人、怀中人。 他轻轻吻嘬沈孟庄的薄唇,时而伸出舌尖舔了舔,实在心痒便重新含住吮吸,直到沈孟庄闷哼了几声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他搂紧怀中人,额头抵着轻蹭了几下,似是怎么也说不够一样,声音轻微却坚定郑重,与胸膛内悸动的心跳,齐声道:“我爱你。” 陆清远的变化,沈孟庄的确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与以往他受伤时的陪伴不同,不是安抚,而是让人觉得安稳的陪伴,仿佛他们已经相亲相爱过着平凡日子度过了许多年。 但这份欣喜背后,他没来由得心慌。莫名的心慌,陆清远的表现愈让他感动他便愈心慌,他希望自己是庸人自扰。 他在心里思量了许久,在他失声前就决定好了,只是阴差阳错间他无法说出口。他觉得眼下正是时机,他要向陆清远说出那日未说出口的心意。 “小九。”沈孟庄轻声唤陆清远。 陆清远坐在他身边手里盘弄着梭子和银丝,他们约好了等起风了一起放风筝。听到沈孟庄唤他,抬头“嗯”了一声。 “我……”沈孟庄在心里将那番话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最终郑重其事地告诉陆清远,“我想好了。” “我想永远和你一起生活,像从前说过的那样。我不会喜欢上别人的,我爱着你。以后就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好么?你若是不喜欢小孩,我们就不养。我可以、可以学着做饭,做给你吃,每天等你回家吃饭。你将魔界撤出暗境,我们再也不回来,我陪你在魔界生活,就只有我们两个。你不要再杀人了,我也不会惦记任何人,我们像以前一样,行吗?” 沈孟庄提着一颗心看着陆清远,他没有把握陆清远是否会同意。这是他的真心话,并非为谁求情,并非权宜之计。他不是以苍玄弟子的身份,为了天下苍生而委曲求全。此刻,他只是陆清远的爱人,告诉眼前人,他想共度一生,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相爱的人。 他不是苍玄弟子,只是沈孟庄。他不是魔界之主,只是陆清远。 他心里忐忑,害怕陆清远以为这又是他为了苍生而欺骗的借口。他不知道陆清远会怎么想,是否会答应。就在他心里胡思乱想之际,却听见眼前人轻声应他,“好。” 眼中惊喜过望,宛如雨过天晴。他那颗心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放在肚子里,嘴角藏不住笑意,他高兴地扑过去抱住陆清远。 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没有亲吻,没有激烈的交融。却无比心安、心花怒放。 两个人都紧紧抱着对方,于沈孟庄而言,这是两情相悦终成眷属。于陆清远而言,何尝不是? 当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沈孟庄要离他而去时,当他知道沈孟庄扔他在人间时,他从未如此深刻地后悔与悲痛。 他仿佛突然之间明白了一件事,魔界也好,暗境也好,他根本就不在乎。魔界之主也好,永夜至尊也好,他根本就无所谓。他的眼里、心里,从来就只有一个人,什么都没有沈孟庄重要。 自那日后,陆清远便一直在准备撤出暗境之事。自永夜天宫降临暗境后,魔界原来的地方已经是一片废墟,找不到联通的路。 而这位魔尊忙得不亦乐乎,属下却是一头雾水。暗傀与三首岐婴屡次询问,陆清远也只是笑着说他要回家养老。这让两位魔更加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什么世面没见过?魔尊什么模样没见过?今日这遭还真是头一回。 陆清远欲卸下重担,将魔界的大小事宜全都撂给了暗傀。自己当个撒手掌柜,眼巴巴地赶紧将一切事情都办妥,好早日与沈孟庄缠缠绵绵。 这日陆清远将要处理的事都扔给暗傀后,欢欢喜喜地跑回雀宫闱。一进门便看见沈孟庄在剥莲蓬,便佯装生气地嘟囔道:“师兄不是说和我一起吗?怎么也不等我?” 见陆清远为这件事而置气,像个小心眼的孩子一般,沈孟庄不禁笑他:“明明是你姗姗来迟,反倒怪起我来了?小花你说是谁的错?” 坐在一旁帮忙剥莲蓬看热闹的小花突然被卷进来,脸上的笑登时就凝固了,虽然她不敢得罪陆清远,但论起来还是和沈孟庄更亲近些,便小声嘀咕:“尊上,沈哥哥等了您好久,都不见您来,您怎么能生他的气呢?” 见主仆二人一个鼻孔出气,陆清远蹲在沈孟庄身前搂着他腰,望着小花怪道:“到底谁是你主子?” 小花挠挠脑袋,硬着头皮说道:“您是我主子,但、沈哥哥是我大哥,我自然更心疼我大哥。” “好啦好啦。”沈孟庄见两人如街头的小狗儿争抢一般,忍不住打趣,“你迟迟不来,不仅怪我还拿小花撒气。该当何罪?罚你……” 沈孟庄从小碟子里拿起一颗莲子,递到陆清远嘴边笑道:“罚你吃一颗莲子。” 陆清远笑盈盈地张嘴等着沈孟庄投喂,突然间气血逆行,口腔里充斥着浓重的铁锈味。他猛地站起身,沈孟庄手里的莲子都掉在地上。 “我想起来灭辉殿还有事,我先去一趟。” 匆匆说完这句话,一眨眼便消失在黑雾中。 沈孟庄看着骤然消失的人影,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心脏卡在嗓子眼,眼皮也在跳,突如其来的莫名心慌。 地上的莲子滚到角落里,仿佛注定没有缘分被好好接纳。 灭辉殿内,陆清远甫一从黑雾中现身,登时一口鲜血喷在案桌上。死印如疯长的藤蔓,从脖颈上沿着下巴爬上整张脸,沿着手臂、胸膛遍布全身。 血色红瞳里的赤焰在不安的跳动,似乎有谁惊动本该尘埃落定的盛宴。死印似索命的绳索,扒着陆清远的血脉和肌肤,不停地收紧围绞。 陆清远死死捂着脖子跪在地上,另一只手抓着桌角,指甲抠着裂缝。五官因疼痛而扭曲,整张脸涨红,嘴角还在不停地流血,鲜血一滴一滴掉在地面。 死印如出笼的猛兽,还在陆清远身上蔓延。如赤蛇的蛇信,钻进每一根血管中,汲取鲜血疯长。陆清远紧紧掐住脖子,双眼满是血丝,语气狠厉,似警告似命令:“休想控制我。” 暗境中,叶蓁蓁坐在小木屋内心急如焚。周不凡被抓了数天,她进不去魔界,也无人可托。冷山岚死了、孟青阳死了,眼下是真的没有人了。 她站在小木屋外眺望远方,急得眼泪直掉。她的修为不高,没办法杀向魔界救人,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就在她焦急万分之际,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你在担心他?” “闭嘴!”叶蓁蓁此刻如热锅上的蚂蚁,根本没有心思理会这位不速之客。 “你喜欢上他了?那以前的心上人呢?不喜欢了?” “我叫你闭嘴啊!” “你移情于他了,只是你太迟钝没有发现罢了。我就是你,你瞒不了我。这是好事,我该为你高兴,你也该庆幸,没有继续喜欢自己的杀父仇人。” 突然一语,惊得叶蓁蓁止住了哭声。她僵在原地,愣愣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说,你没有继续喜欢杀父仇人。” “不,不是。你在说什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没有说错,他就是你的杀父仇人。” 叶蓁蓁简直要喘不过气,身子往后一个趔趄撞上门槛,“不,不可能,他不是,他不可能是!” “是不是,你看了便知。” 话甫落,眼前之景骤变。叶蓁蓁看见一个小姑娘,扎着两根麻花辫,躲在床下捂着嘴巴不敢出声。而地上尸首如山血流成河,一位妇人趴在地上浑身是血,朝床底努力伸手,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眼前火光冲天,哀嚎声、哭喊声,似索命的咒语在她耳边回荡发酵。她觉得脑袋好痛,仿佛要炸开一般。有什么东西拼命地冲出来,似乎要冲破她的血脉。 她抱着脑袋,深深低着头,耳边杂乱的哭喊声中,有谁的声音愈来愈清晰,那人在说:“欢儿,活下去……” “欢儿,保护好自己!” “欢儿!” “欢儿——” 是谁?谁在说话?欢儿?欢儿是谁? 叶蓁蓁浑身发抖,用力敲打脑袋想要止住要命的疼痛。而就在她意识混乱时,突然一阵阴冷的笑声从天而降。 她抬头看向那人,登时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那人黑氅曳地,华冠生辉。那人的模样,和陆清远一模一样。 不,不可能,不要…… 叶蓁蓁近乎绝望地看着那人,身子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一瞬间,所有的记忆涌上心头,她的脑袋仿佛要在下一刻炸开。 她猛地蹲下来,拼命捶打自己的脑袋,眼前忽然一黑。当她在睁开眼时,却看见娘亲趴在地上,朝她伸手,嘴里不停地流血,用尽所有力气,断断续续道:“欢儿,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娘亲愿你、愿你……一生顺遂,岁岁长欢……” 她记起来了,当年魔尊屠杀她满门,娘亲为了保护她,将她藏在床下,用阵法隐去她的气息才没有被魔尊发现。而魔尊,就是陆清远。 一夜之间,她家上下一百来人全部惨死。她遭受刺激失去记忆,如行尸走肉在街上游荡。 那日她衣衫褴褛,浑身是泥,头发凌乱,简直就是一个小叫花子。神志不清嘴里嘀嘀咕咕,赤着脚走在泥泞小路上,突然撞上一个人。 那人毛躁地喊道:“哎哟,是谁不长眼?” “嚯,是个漂亮妹妹。” “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她双眼无神地看着那人摇头,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你家在哪?” 她还是摇头。 “你要去哪?” 她仍是摇头。 那人小声嘀咕:“这么可爱的妹妹难不成是个傻子?” “妹妹你生得好看,孤身在外不安全。不如……不如跟我回安虚峰吧。” 她痴痴地抬头看他。 那人朝她伸手,眯眼笑道:“走,我们回家。” 回家?她在心里疑惑地呢喃。明明与那人才初次见面,她不知怎么,竟毫不抗拒,乖乖地伸出手放在他掌心里,跟在他后面,跟着他回家。 那人蹲下来摘掉她头上的杂草枯叶,温柔地说:“妹妹不能没有名字,我昨儿像大师兄学了一首诗,特别好。依哥哥看,不如你就叫……” “就叫蓁蓁吧,叶蓁蓁。” 她愣愣地点头,傻傻地跟一个陌生人回到他口中的安虚峰。是他捡了她,是他给了她名字,也是他一直护着她,从始至终。 她知道了,他是周不凡。 而她不是叶蓁蓁,她叫常欢。 竟然错得如此离谱,叶蓁蓁抱头痛哭。当年师尊赐剑名“忘忧”,希望她忘却忧思。她竟然真的忘了,忘记了自己的血仇,忘记了家人惨死。还荒唐地喜欢着灭门仇人,喜欢了许多年,她是如何错得如此离谱啊。 此刻连呼吸都是痛的,叶蓁蓁双眼通红,跪倒在地上放声痛哭。 此时一抹红色身影从她身后缓缓出现,正是当年在苦乐地入侵体内的心魔。那抹身影看着眼前哭喊的人,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奸笑。 第137章 得而复失 自失去心脏以后, 陆清远总感觉脖间的死印在蠢蠢欲动。每当他不慎恍惚时, 仿佛有一根蛇信扫过他血脉, 紧接着便是赤蛇的毒芽刺进神经的强烈刺痛感。等他回过神来,已不知身在何处, 做过了什么。 不过他以后不再杀伐,也便不需要死印的力量了。要快些把事情处理完, 才能早日与沈孟庄比翼双飞呀。 陆清远欢欢喜喜地想着, 方才的疼痛和窒息感忘得无影无踪。这几日看那些歪歪扭扭的传册都能看出一朵花来, 和谁说话都是带着笑,连谷虚子都忍不住说他身上都一股……祥和之气? 这日他一如往常坐在案桌前,手里拿着传册心不在焉地瞄着。突然瞥到折角上一条赤蛇的图案, 便摊开仔细阅览。 上面记载道:“上古混沌时, 有兽焉, 其状赤蛇, 吞天毁地,无可撼动也。” 陆清远正欲翻开下一册,殿外突然请示道:“尊上, 天宫外有一女子求见。” “何人?”陆清远关上传册,凝眉问道。 “禀尊上,那女子自称是您的师姐, 说有一件大事, 想求尊上证实。” “师姐?”陆清远低声呢喃,“带她进来。” “禀尊上,那女子说在天宫外等您, 若您不去她便一直等到您出现为止。” 陆清远满腹疑惑,沉默了片刻后起身说道:“下去吧。” 话甫落,一团黑雾升起。眨眼间,陆清远便来到永夜天宫的城墙上。俯视城下负剑的女子,哂笑道:“小师姐不与二师兄好好团聚,来找我做什么?” 叶蓁蓁抬头看向居高临下的陆清远,手里紧紧握着忘忧剑,双眼通红满是血丝,无人知是仇恨还是不甘。 她的声音沙哑,神色黯然:“呵,这声师姐,我万万担不起。二师兄至今毫无音讯,你也不必与我装糊涂,我今日来只问你一件事。” 浑身在不受控地发颤,她低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既害怕真相又必须知道真相。静默了片刻,终于梗着脖子低声道:“集水镇的常家是不是你杀的。” 集水镇?陆清远双手交叉抱臂,细眉轻挑,在心里呢喃了一声,看着叶蓁蓁应道:“或许吧。” “或许?”叶蓁蓁盯着地面冷笑一声,“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难不成你杀了常家满门如今倒不敢认了?” 陆清远被她说的一头雾水,耐心早已磨光,不欲与她费口舌,松开胳膊甩给她一句:“整个镇都是我杀的,常家自然也是。你问完了,可以走了。” 转身正欲离开,背后突然杀来一道凛冽剑气。陆清远侧身躲开,挥袖击退忘忧剑。叶蓁蓁御剑飞身直上城门,杀招狠绝,毫不留情。眼里满是杀气与愤恨,喝道:“你杀人如麻,手段残忍,罪该万死。残害同门,恩将仇报。今日我即便打不过你也要拼死一战,为我死去的父母报仇。” 血海深仇,杀人诛心。剑光寒厉,式式逼命。奈何两人实力悬殊,陆清远以招化招间,便将人打下城墙。 陆清远负手而立,睥睨脚下呕血的人,冷声道:“你走吧,本座不杀你。” 灭门仇人就在眼前,却无法手刃仇人。叶蓁蓁捂着受伤流血的肩膀,盯着地面笑道:“我今日来便没想活着回去,你杀我满门,枉我对你……哈哈哈哈——” 叶蓁蓁仰天长笑,眼泪从眼角滴在地上。她撑着剑吃力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举剑对着陆清远说道:“你害得我痛失双亲,害得我流落街头,害得我……” 她似乎是心中有愧般别过脸,像是说给自己听,低声呢喃:“害得我错付了真心。” “你让我成了一个笑话,让苍玄派成了一个笑话,更让……”叶蓁蓁已被仇恨与愤怒占据了全身,她的剑在不停地晃动,指甲抠进了肉里,几乎是怒喊了出来,“更让大师兄成为天下人的笑话!” 骤闻沈孟庄,陆清远方才漫不经心的神情突然变得阴冷寒森,半眯着眼看向叶蓁蓁,紧咬着牙关吐出两个字,“闭嘴。” “你也知道自己所作所为让天下人耻笑了?”叶蓁蓁无力地笑了笑,“大师兄风光霁月,多少人称赞他仰慕他,因为偏袒你如今落得什么下场?你害了我就算了,更害得他,沦为全天下人的笑柄。你简直,简直罪无可赦!” “闭嘴!”陆清远怒目圆睁,赤色红瞳如火焰燃烧。脖间的死印宛若一条条赤蛇汲取鲜血生长,从脖颈出蔓延至全身。恍惚间有一条赤蛇从缝隙里钻进来,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有些邪念便是如此歹毒和残酷,就如毒蛇一般,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只为了等待目标心神不坚时,一口吞吃取而代之。 若陆清远日后能明白一失足成千古恨,不知当日是否会再忍一忍。然而关乎沈孟庄的事,他永远也学不会忍耐与宽容。是而,他成了下一句:再回首已百年身。 雀宫闱内,沈孟庄推开窗门,殿外日光明媚,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清香。看着晴空万里,内心暗暗祈祷,希望往后的日子也能如这好天气一般。 小花与几位侍女端着一盘盘菜肴摆上桌,沈孟庄从侧殿走进来,见陆清远还未回来,便亲自去灭辉殿寻他一起用膳。 雀宫闱的结界已被陆清远收回,他脚下的伤也好了许多,尚能走几步。从雀宫闱至灭辉殿有一条近道,他一路边走边想,若是拎上食盒,倒像是妻子给忙碌的丈夫送饭了。 嘴角敛不住笑意,沈孟庄带着笑走到了灭辉殿门口。门外的侍从朝他行礼,说陆清远不在殿内。 沈孟庄心中疑惑,换了方向寻去城门。一路上心脏突然加快,眼皮也愈跳愈快,这几日他总是莫名的心慌,此刻心慌得更厉害。 师姐找他?哪位师姐?如今敢来找他的师姐,莫非是蓁蓁?她来找他何事?不凡不是已经回去了么? 沈孟庄心里疑惑愈来愈多,不禁加快步伐。他要赶紧找到陆清远,若魔界的事情还未安排妥当索性就不要管了,夜长梦多,他实在害怕出了什么意外。 而就在他匆忙赶到城墙上时,眼前血腥的一幕惊得他登时瘫倒在地上,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只有刺鼻的铁锈味不断刺激他的神经,五脏六腑在腹中搅拌。 他看到陆清远用忘忧剑砍下了叶蓁蓁的头颅,血溅长空,还有几滴溅在他脸上。 为何?为何……他失神地望着城下得意的刽子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溶开了脸颊上的鲜血。 “师兄。”陆清远抬头看到城墙上的沈孟庄,笑盈盈地飞身落在他身边,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一般。 沈孟庄难以置信地盯着身前的陆清远,眼前人的衣襟上还有溅落的鲜血,迎面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他浑身都在颤抖,双手紧紧握拳,连声音都在发颤,“为何杀她?” “我……”陆清远蹲在他身前,低着头看起来十分委屈的模样,毫无底气地回他,“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沈孟庄失声苦笑,仿佛有什么堵在喉间,他忍着干呕的不适,忍着泪哽咽问,“你居然说不是故意的?你亲手砍下她的脑袋,你居然说、说你不是故意的?” “我……”陆清远无法辩驳,只是低着脑袋,不敢看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沈孟庄不再与他多言,撑着地面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回去。陆清远忙扶着他欲将他抱起来,免得他脚下的伤疤流血。然而甫一抓住他的胳膊,就被用力推开。 他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满脸皆是泪痕,悲痛欲绝地大喊:“她并无大错,你竟如此残忍地割下她的脑袋?枉她对你一片真心,处处维护你,你就这般、这般……你答应我不再杀人,原来只是糊弄我,我都这么哀求你了,你还要我怎样?你不是故意的?你哪一次不是故意的?从你回来起,从你成为魔尊起,你杀的每一个人,你告诉我,哪一个不是故意的?” 声泪俱下,脚下站不稳如风中残烛。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后退数步靠着城墙苦笑道:“你说,要我亲眼看着我救下的人,在我面前死去。你说,要我亲眼看着他们求饶的模样什么都做不了。” “是,是……你做到了,你成功了,我什么都做不了,你赢了。”他抓着石砖,盯着地面低声呢喃,眼神里重新燃起的光再也看不见了,似最后一捧炭火,骤然熄灭。 他摸着石壁跌跌撞撞地离开,声音极轻,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他边走边说:“我再也不会求你了。” “师兄……”陆清远跟过来想扶着他,想跟他道歉。 他再也不会听这句道歉了,用尽全力推开贴近的人,吼道:“滚开!我再也不会求你了,我再也不会了。” 陆清远不管不顾地紧紧抱着他,任他如何踢打推搡,都丝毫不松手。想要向他道歉,想要告诉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师兄,我真的……”陆清远含着泪向他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杀她。师兄,你信我好不好?我向你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杀人了,我们离开暗境,在魔界生活。我们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好不好?” 沈孟庄缓缓抬起头,双眼通红盯着他,冷笑道:“你做梦。” 仿佛是一盆冷水从头淋下来,陆清远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一般,骤然松开沈孟庄,愣愣地看着他失声流泪。 沈孟庄挣开怀抱,一路踉踉跄跄地跑回雀宫闱。他紧紧捂着胸口,不知为何,心脏剧痛,好像要被活活捏碎一般。他喘不上气,脚步匆忙地躲避身后的恶魔,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一个逃,一个没有追。或许失而复得的温情,便是在逐渐消失的人影中,得而复失了。 仿佛听见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在彼时纠缠不清的岁月里。再也、再也无法修复。 第138章 天涯不还 亲眼目睹叶蓁蓁的死, 沈孟庄无法释怀, 像有一根刺扎在心头。他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心安理得地苟且。他无法责怪任何人,只能和自己过不去。他无法原谅自己, 无法放过自己。 自那日后,他一直闭门不出。即便雀宫闱已经没有禁锢, 他仍然躲在寝殿内, 如往常一般靠在窗边出神。 小花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 实在心疼但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偷偷抹泪。这日她将前几日沈孟庄拿出来的东西都收拾在抽屉里,好好保管。突然一个不留神, 打碎了一块玉佩。 沈孟庄闻声转过头盯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玉佩, 那是去年陆清远在他生辰的时候送他的。第一次拿出来就成了满地的碎片, 或许的天意吧, 他心里想。 “沈哥哥对不起!”小花愧疚得直掉眼泪,赶紧跪在地上用手将碎片拢在一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我真该死, 我……对不起!” “没事。”沈孟庄神色并无变化,继续倚着木窗看向殿外的风光,语气平淡, 声音缥缈。 他说:“我不在意。” “为何不在意?”陆清远冷着脸走进来, 瞥向地上的人和玉,“这是师兄生辰时我送的玉佩,你竟然敢打碎。来人, 拖出去,砍去双手。” “你敢!”沈孟庄瞪着他,双眼通红。 陆清远勾起一边嘴角,眉眼笼罩着一层阴冷的寒气。走到沈孟庄身前,俯身覆上他侧脸,指腹轻轻摩挲他的薄唇,“那师兄说,你为何不在意?这是我送你的东西,你不喜欢么?” 两人目光交织,却如同冬日迎面泼下来的冷水,丝毫感受不到任何的暖意。沈孟庄仰起脑袋迎上他的眼神,神色仍是没有任何波澜,淡淡回道:“我说,我不在意,你没听见吗?” “不可以,你不可以不在意。”陆清远眼神瞬间变得狠厉,轻抚他侧脸的手上死死掐着下巴两侧,仿佛要生生逼他将话吞回去,“你收回这句话,你不可以说你不在意!” 沈孟庄猛地抓住陆清远胸前衣襟,两人呼吸只在分毫间,他的眼神比腊月冰川还要凛冽,双手紧紧攥着,指尖发白。 他似乎要将嘴里的话刻在陆清远心上,回应道:“我说,我不在意了,我不爱了。” “不可以,我不允许!”陆清远双手抓住沈孟庄的肩头,将他用力抵在木窗上,脊柱撞上窗槛疼得他眉头紧蹙倒吸一口凉气。 陆清远几乎要将他捏碎一般,喊道:“我爱你,你不可以不爱我!我不许!你这辈子只能爱我一个,永远都是!” 肩头和脊柱的疼痛逼得沈孟庄额前直冒冷汗,他偏着头不愿理会。任陆清远如何用力,他仿佛说完方才那句就再也不会说话了一般。待身前人发完疯,他缓缓抬起头。昏暗的光线中,他的目光如最锋利的针尖,看着陆清远勾起一抹冷笑,再也没有回应。 暗境内,周不凡被陆清远放出来后,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小木屋。只是魔界难行,他走错了路,耽搁了几日。 “蓁儿!”还未进门便在外面大喊,怀里还抱着新鲜的蜜桃,高兴地嘴角都咧到天上去了。 “蓁儿我回来了,你看我捞到什么好东西。” 屋内空无一人,周不凡四处望了望,丝毫没有人回应。他瞧见桌上有什么东西,便抱着桃子走到桌边。 是一封信,信封旁还放着一片红枫叶与叶蓁蓁贴身佩戴的玉佩。 上面是叶蓁蓁的字迹,他忽然有些心慌,连桃子都来不及放下,忙手忙脚地拆开信封。静谧的小木屋内,他觉得都呼吸声都能震破耳膜。铺天盖地的惊慌席卷着他无法呼吸,他从未如此恐惧和不安过。怀里的桃子掉在地上,滚到各个角落。 那信上赫然写道: 往事尤新,记忆如潮。师兄大恩无以为报,谨以红叶玉帛,拜谢深恩。 一谢救命之恩 二谢赠名之情 三谢相思之意 然而我有一心愿未了,关乎家仇。若能归来,留取心魂与君相守。若一去不回,愿师兄岁岁长欢,此生逍遥。 蓁儿拜别。 “蓁儿……不,不要……”周不凡抓着信纸胳膊不停地颤抖,他的心脏仿佛正在被人一条一条撕下来。 抓起桌上的逍遥剑,他失去理智般冲向屋外,如果声音有震天动地的威能,那么他此刻的呼喊定惊动了九泉下的一缕亡魂。他一路不要命地狂奔,一路嘶声力竭地喊:“蓁儿!” 灭辉殿内,陆清远在沈孟庄那碰了一鼻子灰。殿内所有看得见的东西都被他摔碎,连门外候着的侍从也换了好几回。 此时一位新来的小花魔跪在门口,哆哆嗦嗦地请示道:“禀尊上,城外有一男子在大放厥词,冒犯尊上。属下实在、实在赶不走……” 还未等侍从把话说完,殿内“哐当”一声。整张案桌被陆清远掀翻,摔上墙壁,登时四分五裂,木屑横飞。 小侍从吓得浑身颤抖,磕头如捣蒜,连声道“属下该死”,而殿内的魔尊早已转身去了城墙。 黑雾压城,陆清远从雾中缓缓现身。眉眼阴鸷,眼神如刀,脖间的死印从脖颈爬上下巴。他昂首乜斜城下的周不凡,冷声道:“本座饶你一命,你既然不珍惜,那就去死吧。” 话甫落,陆清远信手一挥,黑雾横扫四方,周不凡被震开数百米。登时口吐朱红,吃力地撑着逍遥剑站起身,怒声道:“蓁儿,在哪?” “哦?”陆清远细眉轻挑,扬起一边嘴角冷笑,“在你身后呢。” 只见广袖一拂,黑雾乍起,紧接着雾散。周不凡转过身,被眼前的景象扎得双眼刺痛。他紧紧握着逍遥剑的剑柄,只恨不是陆清远的脑袋,否则他定要徒手捏碎一泄心头之恨。 在他身后,叶蓁蓁的脑袋吊在城墙上,无数只血蝙蝠围拥啃咬,血肉模糊已经看不清人形。 “老子杀了你!”周不凡拔起逍遥剑,顾不上剑法,顾不上性命,什么都顾不上。即便无法杀死陆清远,他也要他付出代价。他几乎是以命相搏,双手握着剑柄狠狠地砍向陆清远,如屠夫般怒喝,“老子杀了你!畜生!你这个畜生!” 陆清远岿然不动,轻而易举躲过逍遥剑的攻击。随手一挥,便将周不凡震开,瞬间撞上对面城墙,砸出一个大坑。 胸膛肋骨俱断,周不凡趴在地上,不停地呕血。整个口腔和下巴全是鲜血,脸下的泥土也被染红,汇聚成细细的河流。余光瞥到被血蝙蝠残害的叶蓁蓁,周不凡撑着身子,爬起来又倒下,如此反复了数回。他再也没有力气站起身,抓着地上的泥土,爬到城墙下,用最后一口气凝神御剑砍断绳子。 抱着叶蓁蓁的脑袋,他艰难地往外爬。眼泪和鲜血滴在她脸上,他用手轻轻擦拭她脸上的血和泪,语气怜爱,安抚道:“蓁儿不怕,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他一手抱着头颅护在怀里,唯恐蹭破了皮,一手撑着在地上吃力地爬动。突然一道剑光从身后飞过,生生砍断他的右臂。瞬间血溅四方,头颅滚落。 他顾不上剧痛的断臂,如失去心爱之物的小孩般,哭喊着追赶在地上滚的头颅,一边哭一边喊着“蓁儿”。 而就在他的指尖将要摸到时,逍遥剑径直插.进他的手背,将他活活钉在地上。他像神志不清的疯子一样,推着贯穿掌心的剑身,大哭着:“走开,快走开!我要蓁儿,我要找蓁儿,蓁儿!” 陆清远立于剑柄上,整个人的重量将剑身插.入得更深。俯视着脚下如蝼蚁般狼狈的人,鄙夷道:“二师兄当年欠我的,如今可该还了?” 周不凡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恶魔,然后看了看一旁凋敝的头颅,他再也无法擦去她眼角的泪了。 一夕分别,天涯人不还。 第139章 重生归来 亲眼目睹了沈孟庄与陆清远从相知相爱, 转眼又回到僵持的局面。小花既心疼又着急, 原本还替他开心的, 眼下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花蹲在沈孟庄身边,一边轻轻地给他捶腿,一边抬头看他, 小声问道:“沈哥哥, 你和尊上怎么……怎么又这样了啊?不是都已经好好的吗?” 沈孟庄凝视窗外,转头看向身边的小花,抬起手轻轻地抚摸她头顶, “小花认为什么样叫好好的?” “就是……”小花急得眼中含泪, 认真地回想, “就是你和尊上之前那样啊,他看见你就笑, 你看见他也笑。我喜欢看你们笑, 可是、可是沈哥哥最近都不笑了, 尊上每次来也都是凶巴巴的。我害怕, 我怕你再受伤流血。虽然尊上以前对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但是、但是我知道尊上很喜欢沈哥哥, 沈哥哥也喜欢尊上。” 沈孟庄摇头, “我并非因为他对我做了何事而不悦,说起来,我曾经也待他不好,彼此彼此吧。” 小花认真听着,认真辩解, “我不知道沈哥哥和尊上以前的事,可是我知道尊上虽然很凶,但他比谁都喜欢沈哥哥。沈哥哥以前如果待他不好,也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沈哥哥,你和尊上和好吧。” 眼前的少女摇晃着他的胳膊,恳求他和陆清远和好。少女以为喜欢便能踏出坦途,以为真爱能轻描淡写地抹去一切伤疤。 他温柔地抚摸小花的脑袋,如兄长一般教导她:“你还小,自然会对喜欢这件事心向往之。可是这世上还有许多比喜欢更沉重的事情。比如,责任、担当、天命。你觉得喜欢可以一往无前,可是……” 他盯着地面,眼神深邃幽暗,仿佛穿过重重时光,看向遥远的过去,目光逐渐暗淡,如渐渐熄灭的烛火。声音极小,似是说给自己听:“喜欢并非可解万难。” 小花似乎是无法理解、无法感同身受一般愣愣地看着他。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他努力朝小花挤出宽慰轻松的笑容,拍拍她的脑袋,“小花以后长成大姑娘了,若是有了喜欢的心上人,一定记得要对他好,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喜欢并不是伤害的理由,苦衷亦然,有些伤口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愈合的。你是大人,便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小花挠挠脑袋,抱着他的胳膊,疑问道:“这就是沈哥哥说的‘责任’吗?” 看着小姑娘认真的模样,他忍不住欣慰地笑了笑,轻声回:“算一部分。小花以后真有了心上人,若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记得带给我这个大哥瞧瞧。” “沈哥哥……”谈到“心上人”这三个字,小花心里莫名涌上一股特别的暖意,脸颊也烫了起来。将脸埋在他衣袖上,轻声嘟囔。 见她突然含羞不敢抬头的模样,心里的灰尘被骤然掸去。他怜爱地抚摸小花的后脑勺,将她当做自己亲妹妹一般呵护着。 突然大门被推开,陆清远拎着一坛酒大步走进来。沈孟庄脸上的笑意登时便凝固,方才片刻的温暖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只感受到愈来愈近的危险。 “小花你帮我去膳房那些桃花酥来吧。”他将桌上的茶托塞到小花怀里,推她离开。 “沈哥哥……”小花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陆清远,既不想走又帮不上什么。 “去吧,晚些回来。” 看着小花走出大门,沈孟庄心里才松了几分。正欲起身离开侧殿,却被陆清远一把抓住扔回原来的位置。 “师兄怎么又不理我了?”陆清远坐在他身前,自顾自地说话,自顾自地拿起一个茶盏蘸酒。 他不想与陆清远多费口舌,反正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都是错。不如省点力气多看看窗外的风景,也不知以他的寿命还能看几年。 陆清远不急不闹,凑过来一手搂着他的腰,亲了亲鬓角,语气轻挑调笑道:“我一来师兄就让外人离开,这么急着与我亲热么?” 他静静地坐在窗前,任陆清远搂着亲着。既不回头看也不回应,要他说什么呢,他不怨恨任何人,只是心里过不去那道坎。至少在亲眼目睹叶蓁蓁惨死后,他愈发深刻地明白,人各有命,是他活该。 他曾妄想,真心对待陆清远,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或许能够稍稍弥补他的亏欠和伤害,然而真心越真,伤害越深。是他做的,永远都无法逃避,结局没有丝毫改变。 他曾妄想,凭那一点点真心,能够力挽狂澜,能够阻止陆清远祸世杀生。然而那点真心,根本无法扭转既定的天命。师尊、孟青阳、叶蓁蓁,他一个都没能救下来,结局还是没有改变。 他曾妄想,或许苍生与所爱能够兼得,然而他已经深刻领会了多次,何为“痴人说梦”。 一切早就注定好了,他也好,陆清远也好,这所有的人和事也好。宿命如此,任谁都无法转圜。 他不配妄想任何美好的终局,从他落下第一枚棋子起,就已经注定了死局。 从他当初妄想与陆清远归隐未果,到如今他仍然如此妄想依旧未果,他便彻底明白了。 天命已至,任何努力,都是徒劳。 陆清远紧搂着他,胸膛贴着他后背,另一只手拿着茶盏递到他嘴边,说道:“这是师兄喜欢的故山春,尝尝。” 他顺从地抿了一口,熟悉的酒香弥散齿间。但是却夹杂着一股浓重的异味,似乎是……腐臭? 心中疑惑,他眉头紧锁转头看向陆清远,再看了看手里的茶盏,问道:“里面加了什么?” “这里面呀……”陆清远晃了晃茶盏,嘴角扬起一抹诡异得意的笑,“是我特别为师兄准备的,师兄尝不出来吗?那再尝一口,是你非常熟悉的。” 茶盏再次递到嘴边,他将信将疑地抿了一大口,蹙眉仔细品了品。就在他咽下去时,陆清远淡淡道:“二师兄在里面哦。” 腹中骤然绞紧,所有的肝脏都堵在嗓子眼,他捂着嘴不停地干呕。仿佛方才吞进了一条活生生的毒蛇,他似乎要将所有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他感觉腹中蠕动的蛇愈来愈多,在肆无忌惮地扭动,蛇头蛇身卡在喉间,想吐吐不出来,只有无穷无尽的恶心。 陆清远搂在他腰间的手用力收紧,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师兄,好好记住我的话。如果你不理我,我就杀光所有人,我知道你会永远爱我的。” 说完还体贴地亲了亲他的耳骨,似乎是他的奖励。见他捂着嘴仍在干呕,眼角挤出了几滴泪,语气无辜地问道:“真的有这么不好喝么?” 话音刚落,便是布帛撕裂声,陆清远撕开他肩上的衣衫,将茶盏里的酒全都倒在他身上。冰凉的触感惊得他浑身细细发颤,只感觉有几百条毒蛇在他身上蠕动缠绕。 陆清远舔舐身上的酒渍,用力吮吸,留下明显的红痕。看着醒目的印记,他双手紧紧环抱住他,在耳边笑道:“师兄不喜欢这酒,是不是更喜欢我的亲亲?” 话甫落,陆清远扳过他的肩膀,将人压在身下。衣衫撕裂声在殿内回荡,如恶魔的浅笑,“那我们来用力地亲吻吧。” 沈孟庄已经筋疲力尽,手腕上被掐出了红痕。他轻轻喘着气,慢慢地穿上被撕坏的衣服。陆清远欲抱起他去清洗,他坐在那里,抬头苦笑,声音极轻,问:“若我一直对你很坏,是不是比较好?” 是不是比较好?他在问陆清远,也在问自己。若他一直都待陆清远不好,是原来那个恨陆清远入骨的沈孟庄,是不是比较好?这样的话,他便可以彻彻底底地站在陆清远的对立面,他们只是宿敌,仅此而已。 他可以痛痛快快地与陆清远厮杀,两人之间只有仇恨,仅此而已。 不像现在,两个人在爱与恨中拉扯,纠缠不清。原来翻山越岭想要去见一个人,如今只剩山岭。 然而他亦深知,这仍是他的妄想而已。他和陆清远,注定了如此,只有如此。他们手里握着最锋利的刀,说着最甜蜜的话,往彼此最深的伤口用力捅上去,仿佛只有疼痛才能让爱意鲜活。 陆清远凑过来搂着他,若无其事地笑道:“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些话,还故意说给我听,师兄真的是很过分啊。” 近来数日,陆清远似乎对“开赤元通原始”这件事异常执着,仿佛有谁催促监督他必须完成一般,又仿佛他总是不受控地执着于这一件事。 这日,陆清远与暗傀等再次来到章尾山。因为那次大战,鸿林派便日日来此巡视,势必要阻拦陆清远的计划。 此刻,章尾山又陷入一片腥风血雨里。陆清远立于山巅,睥睨脚下众人,对这些垂死挣扎的人失了兴趣,索性唤出祸行剑,欲一举铲除。 祸行剑从黑雾中杀出,邪气横扫众人。就在危机之时,突然一道雄厚紫气径直拦下赤邪剑气。陆清远难以置信地看着洒落一地的鲜血,眉头紧锁。 是何人,竟能挡下祸行剑? 就在他满腹疑惑时,一道紫色身影从断崖下凌空而越。金色光芒与凛冽紫气映照天际,一只金色凤凰在空中仰头鸣叫。而光华淡去,那人缓缓现身。紫袍翻飞,头戴凤冠,额前璀璨凤凰印记。长发披散在身后,随风舞动,凤凰于飞,气势滂。 人群中的钟颜抬头看着那人,双眼含泪。久别重逢的雀跃和死而复生的惊喜,令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他看着那人大喊道:“小岚!” 重生归来,冷山岚一袭紫色华袍,锦绣华贵。眉眼间三分冷冽,三分诡邪,三分高傲。一个人似被拉扯成三瓣,一瓣落在人间,一瓣落在地狱,一瓣落在神坛。此后暗境仿若神明再世,众人捡起昔日的传说,口口歌颂着:紫袍泽世。 是而众生纷纷尊其为—— 冷凰。 冷山岚俯视着山巅的陆清远,眼神深邃幽暗。身后金凤盘旋,鸣叫声震天动地。陆清远猛然挥袖,祸行剑调转方向杀向冷山岚。 两人实力不相上下,顷刻间便已过数百招。陆清远眼神狠厉急躁,他从未遇到这般对手。金凤啼叫,双面肃杀,战场瞬移百里。脚下的巨浪滔天。当世双强,正邪交锋。所有人屏息凝神看着他们二人恶斗,谁都不敢上前插手。 终招在即,双方丝毫不敢懈怠。祸行剑再现威能,引动邪气千丈,砍伤冷山岚的胳膊,陆清远亦同样身受重伤,口吐朱红。 一旁的暗傀赶紧扶着他喊了声“尊上”,陆清远用指腹揩去嘴角的血渍,紧捂着胸膛,厉声道:“撤。” 雀宫闱内,沈孟庄正在琢磨如何修补琴弦。窗门突然被拉开,小花上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沈、沈哥哥,不、不好了不好了,尊上、尊上他,他快死了!” “哐当”一声,古琴摔在地上又断了两根弦。沈孟庄猛地起身,神色亦有些焦急,问道:“怎么回事?他怎么……小花你说清楚些。” “尊上……”小花拍拍胸脯,努力缓过气,“我听灭辉殿的小蚂蚱说的,他说尊上流了很多血。连谷爷爷都匆匆忙忙赶过去,至今都没出来,沈哥哥你快去看看吧。” 沈孟庄顾不上其他,扔下小花匆匆往灭辉殿跑。他走得急,赤脚踩到了几个小石子,硌得脚下的伤疤又开始流血。铃铛在空旷的密道上作响,如他那颗焦急跳动的心。 推开大门,沈孟庄冲进殿内,看着案桌前陆清远眉头紧锁疼得倒吸凉气,谷虚子正在用银针为他缝合伤口,还不时斥他别乱动。 他看到陆清远胸膛上有一条很深很长的伤口,流血不止,缝起来像一条蜈蚣。殿内的人发现有人闯进来,纷纷抬头看着他。 他走到陆清远身前,神色没有了方才的慌乱,低声道:“我听说你要死了过来看看。” 陆清远忍着剧痛,仰头看着他,硬是挤出一抹无谓的笑,“师兄希望我死吗?” 谷虚子缝完最后一针,早已拎着药箱溜之大吉。沈孟庄想问也找不到人问,便直直盯着那道伤口,问道:“你的伤口为什么无法愈合?” 陆清远并未回答,低头瞥见他脚下的血迹,伸手拉过他坐在自己腿上,尽量让他的脚悬空。语气既责怪又心疼,“怎么跑这么急,脚疼么?” “回答我。”沈孟庄隐隐有些生气,说话声也大了几分。 陆清远双手环在他身后,以防他掉下去,看着他笑道:“想我吗?” “回答我,你的伤口为什么、唔……” 还未等他说完,嘴边的话便被陆清远全部堵回去。吻了许久才松开他的唇,陆清远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像是在想他撒娇讨好一般,轻声说道:“这不重要,此刻最重要的是,我想要你。” 他推开陆清远,挣脱怀抱起身,看了看伤口沉声道:“既然没死就好好养伤,我走了。” 匆匆而来的人,匆匆离去。陆清远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直到他走出大殿彻底消失。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压制在喉间的鲜血登时喷在桌上,额前冷汗直出,脖间的死印还在蠢蠢欲动,仿佛他愈疼,死印愈兴奋。 第140章 天下三分 自冷山岚回来后, 陆清远与她交手数次, 几乎每次都是打成平手, 谁也不占上风。章尾山被一分为二,东边由鸿林派护守,西边则被陆清远占据。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迟迟不能开通赤元之初, 死印的影响便愈发强烈。近日,他从暗傀嘴里得知,百年前黒离征战暗境有几件帝具威力无匹, 或许能用帝具来对付冷山岚。 而帝具散落暗境已久, 他若想得到帝具的下落。不得不再次牺牲色相, 在净池作客七日。 终于从凤天手里脱身,陆清远马不停蹄地亲自寻找帝具的下落。而就在赶往第一件帝具的藏身地时, 天际突然闪烁着刺眼红光。 浓厚的黑雾似是被什么东西驱散, 耳边隐约传来呼啸声, 然后愈来愈清晰, 愈来愈响彻长空。在空中盘飞的血蝙蝠也似乎忌惮着什么, 纷纷飞回陆清远身后。 陆清远立在山巅之上, 俯视着脚下不断塌陷的地面, 从缝隙中渐渐涌上红色的海水,如猩红鲜血。远处巨浪滔天,海啸汹涌,如万马奔腾,直逼陆清远所站的山头。在海浪中, 一团团黑影缓缓现身。 杀伐声愈来愈近,海中的将士几乎是热血沸腾地杀向陆清远的魔军。而在队伍之首,一道熟悉的人影,手执长矛,身材魁梧,仰头看着陆清远喝道:“魔尊,你的死期到了!” 陆清远负手而立,居高临下俯视着那人,勾起一边嘴角冷笑,眼神嗤之以鼻。丝毫不将那人放在眼里,鄙夷道:“就凭你?背信弃主的东西,也敢直视本座?” 语气是王者的高傲与不可一世,似乎脚下那人仰头直视他都是一种亵渎与犯上。那人对上陆清远盛气凌人的目光,心里仍然不自觉地发憷。原以为已经脱离他的统治,便能够站在他的对立面一较高下。而此刻,他只需要一个眼神和冷笑,便能轻而易举地摧毁这些时日建立的虚假自信,根本不费吹灰。 那人咽了咽口水,紧紧握着长矛,指尖发白。硬着头皮强撑着已经支离破碎地脸面回道:“你我已非君臣,本将为何不敢?” 陆清远仍是好整以暇的模样,面不改色地丢给一旁的暗傀一个不屑的眼神。暗傀心领神会,看向那人道:“长邪,今日是你不惜命,可莫要怪我不念旧情。” 话甫落,暗傀已消失在山巅。转眼便落至长邪身前,昔日魔界不相上下的悍将,此刻成了对敌。 陆清远如观赏好戏一般瞥着山下恶斗,随后微微侧首对身后的三首岐婴说道:“该你登场了。” 魔界战神,势不可挡。三首岐婴一夫当关,横扫长邪大军,一眨眼便歼灭过半。 长邪众军节节败退,不堪一击。陆清远看着溃不成军的人马,眉头微蹙故作惋惜,咂咂嘴叹道:“啧,好可惜啊,怎么就有人这么不知好歹呢?” 嘴上说着叹息的话,脸上却是带着阴冷的笑。陆清远扬起一只手,身后血蝙蝠盘飞,等待着主人的命令一举消灭敌军。 突然地动山摇,陆清远脚下不稳险些失足摔下去。远处再是一阵巨浪,以摧枯拉朽之势,吞天灭地。所过之处的山头皆被吞噬,排山倒海般涌向陆清远。 而在巨浪中,又是一团团的黑影压山而来。百万骷髅军,手指长矛,身着盔甲,浩浩荡荡击杀魔军。 陆清远收起方才的笑意与不屑一顾,死死盯着那群骷髅军,眉眼阴翳说不出是何复杂神情。 就在他沉思之际,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与他方才鄙夷的语气如出一辙,冷笑道:“久见了,魔尊。” 陆清远循声望去,只见天际的红光中骤然出现一团模糊的影子,随后愈来愈清晰。一条藤椅悬空,椅子上铺着白狐大氅,一个瘦弱的人半倚着怀中抱着一只白猫。那人低头抚摸着白猫的脑袋,缓缓抬头看向山头的陆清远,声音微弱,似风中弱柳,但却没有丝毫的怯弱。 他看着陆清远,淡淡道:“你的帝具,我收下了。” 陆清远半眯着眼,眼神从不屑变成了愤怒,“是你,当日本座不杀你,你便是这样报答本座的?” 山脚下,魔界大军死伤惨重。骷髅军势如破竹,以一当千。长邪被暗傀重伤后,领着他的部下退至骷髅军身后。三首岐婴亦被杀之不死的骷髅缠住,与魔物同样的难缠,同样杀之不尽。 双方胜负难分,宣衿言不急不躁,慢条斯理地抚摸怀中的白猫。惨白的脸上扬起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轻声道:“所以今日,我同样留你一命。” 话音落,只见帝具从红海中升起,金光璀璨。宣衿言轻轻扬手,帝具便落入囊中。陆清远见状,欲出手抢夺。突然一道紫气袭来,金凤鸣叫,天际大放异彩。 冷山岚与宣衿言联手共抗陆清远,三方交战,巨力冲击天地。宣衿言无心恋战,帝具已经到手,虚晃一招,与骷髅军消失不见。冷山岚见势,回身一掌,亦同样消失。 脚下红海渐渐退去,留下湿润荒芜的土地。陆清远失手将帝具拱手他人,加上夺他宝物之人竟是昔日手下败将,心中怒火愈来愈旺,气得一挥袖摧毁了对面的山头。 世人谈论起章尾山一战,只当是冷山岚与宣衿言合力打败了大魔头,暗境有救了。 故而此后,天下三分。 魔尊陆清远,以永夜天宫为据点,占东南之境。 冷凰冷山岚,栖身凤仪台,护西北之境。 东君宣衿言,居于云下城,驻东北之境。 世人以为是神明庇佑,正邪交锋。而无人知,这只是恶魔间的游戏。 黒离的帝具本有四件,一件是吞焰玄甲,一件被宣衿言所夺,还剩两件。陆清远此刻坐在案桌前,手里捏着骷髅骨,恨不得是宣衿言的头骨。指尖发力,骷髅骨登时崩碎,然而片刻后又恢复原状完好无损。 在他盛怒之际,殿外的侍从颤颤巍巍地说道:“尊上,天宫外有人求见,自称是东君的使者。” “嘁。”陆清远嗤之以鼻,不过是一个和赤元之初有交易的手下败将,也敢不自量力地自封帝君,他也配。 正想说不见时,殿外又颤颤巍巍道:“尊上,那人说带来帝具的消息,若尊上不见便再也拿不回了。” 果真是招人嫌的东西,次次都精准地踩在他的怒点上。然而帝具要紧,陆清远忍着心中厌恶,厉声道:“带他进来。” 数刻后,一位男子走进灭辉殿中,朝陆清远拱手作揖,俯身道:“主君派我来请魔尊一叙,届时魔尊必能如愿以偿。” “想要本座登门,让他亲自来。”陆清远已经没有任何好脸色。 那人不卑不亢,从容道:“如今天下三分,主君与魔尊平起平坐。既非君臣,亦非主仆。故而派遣臣送来请柬,于情于理,恰如其分。” 陆清远沉默未语,那人继续道:“能否得到帝具,全在魔尊一念之间。” “咔嚓”一声,骷髅骨再次碎裂。陆清远紧咬牙关盯着眼前之人,眼中杀意渐升。 翌日午时,宣衿言倚靠在藤椅上,时而给怀中白猫喂食。殿内突然升起一团黑雾,冷风吹开大门,一群血蝙蝠嘶哑叫唤着俯冲而下。 宣衿言不急不慢,放下手中的食物,轻抚白猫的脑袋,哂笑道:“来了。” 话甫落,黑氅曳地,华冠耀眼。威严的身影落在上座,陆清远冷眼看向他,杀气逼人,漠然道:“东西呢?” 宣衿言若无其事地轻笑一声,侧卧在藤椅上,一手撑着脑袋。狡黠的眼神迎上陆清远肃杀目光,淡淡道:“故人重逢,魔尊难道不想与我叙叙旧?” 丝毫不想接话,陆清远白了他一眼,双手握拳忍着怒气。突然一道人影走到宣衿言身前,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人从手里的碟子里拿起一颗葡萄,含在嘴里喂给宣衿言。两人亲昵旁若无人,而那人的模样,与他赐死的宣非野一模一样。 看着陆清远狐疑的眼神,宣衿言讥笑道:“难以置信是么?为何我师兄没死?” 陆清远没有回应,等他说下去。 宣衿言伸手勾着那人的脖子,两人当着陆清远的面亲密。指尖滑过那人的脸颊,眼神怜爱,似是看着另一个人,声音微弱低沉,“只要是能让我依靠的人,是谁都无所谓。” “嘁。”陆清远再次白他一眼,满脸写着厌恶与鄙夷,“恶心。” 这场交易并不称心如意,陆清远以“开赤元通原始”的内容换来了帝具。看着眼前的落地铜镜,心中烦闷。宣衿言的骷髅军来自赤元之初,定是与其有何种交易,为何又要向他询问,为何不见任何赤元之初的人影? 正猜测之际,大门突然被推开。陆清远抬头看向走进来的人,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笑道:“师兄怎么来了。” 沈孟庄拎着食盒,脸上隐隐有些怒气。走到陆清远身边,将食盒放在桌上,语气还有几分严厉,“我听说你不喝药,你若是想死自己安静点,别折腾先生。” 陆清远方才还脸色阴沉,此刻却像一个撒娇的孩子,抱着沈孟庄的腰磨蹭耍赖道:“药太苦了,你又不喂我。” “赶紧喝了。”沈孟庄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师兄……”陆清远不依不饶,抱着他十足十的娇气,语气竟还格外委屈,“你以前都是哄我喝药的,现在却凶我……” 沈孟庄长呼一口气,无奈地摇头,捏捏他的耳朵,好声好气地哄道:“小九乖,喝药好不好。” 余光突然瞥到一旁的铜镜,陆清远勾起一抹坏笑,离开沈孟庄的胸膛,仰头看他道:“我喝,但是师兄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何事?”沈孟庄低头见他脸上不怀好意的笑,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事,遂警惕地盯着他。 “师兄先答应我。” “我答应你,快喝药。” 陆清远接过瓷碗,一口气喝完,五官几乎挤在一起。放下碗将沈孟庄拉到怀中,可怜兮兮地赖道:“好苦好苦,师兄快亲亲我。” 磨人的本事沈孟庄自问实在比不过陆清远,好气又好笑地伸手在他脸颊上捏了一下,凑近吻上去。 唇齿间弥散着浓郁的草药香,两人的呼吸声渐渐紊乱急促。陆清远抱紧沈孟庄,松开他的唇,吻着下巴、脸颊,流连至耳边,含住耳垂吮吸了一阵。声音低沉沙哑,“师兄可以履诺了。” 话音刚落,陆清远抱起沈孟庄,一眨眼便来到铜镜前。宽大的落地铜镜映照着紧紧相拥的两人,陆清远手腕用力,将沈孟庄换了方向,面朝铜镜背对着自己。 “不……”沈孟庄看着眼前的铜镜,知晓陆清远要做什么,挣扎着起身,“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陆清远紧紧搂着他,胸膛贴着他后背严丝合缝,仿佛要将他揉进心里。埋头在他脖间,沉醉于那股勾人的杜若花香中流连忘返,含住他发红的耳垂轻咬吮吸,“师兄不想看看自己动情的模样吗?” 沈孟庄整张脸绯红,镜中人一半羞赧俊美,令人心神荡漾。而另一半狰狞丑陋,令人胆怯。他看着镜中格格不入的面容,竟不知哪一个才是真的自己。他不知陆清远在看到那不堪入目的伤疤时,会不会有一丝厌恶和嫌弃。 他盯着镜中的人失神,眼神逐渐暗淡。身后之人急切地褪下他的衣衫,他看到镜中人身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如一条条赤蛇在他身上蠕动缠绕。他开始细细颤抖,浑身的战栗不知是因为害怕身上的伤疤,还是身后人的爱抚。 “不……我不想在这里。”沈孟庄终于偏过头不敢再看镜中人,用力推开陆清远匆忙穿上衣服欲起身离开。 然而还未等他站起来,陆清远便迅速抓住他,扯下才刚刚穿好的衣服,半哄半强迫地说道:“师兄,我想和你这么做。就这一次好不好?” 他想拒绝,但是他深知不容他拒绝。 隐忍的喘息声在殿内回荡,沈孟庄深深低着头不看铜镜。陆清远偏偏恶趣味地捏着他的下巴,逼他直视镜中交叠的人影。 他跪在地上,膝盖有些发疼。浑身酸软无力,终于承受不住。身子猛然前倾,撞在铜镜上,炽热的肌肤贴在冰凉的镜面,惊得他忍不住叫了一声。紊乱急促的呼吸全洒在上面,蒙上了一层旖旎的白雾。 实在没有任何力气了,他在最后一刻瘫软在陆清远怀中,沉沉睡去。陆清远看着怀中虚脱的人,满意地笑了笑,低头在他红得滴血的脸上上嘬了一口,抱着他转眼去了蝴蝶泉清洗。 醒来已是黄昏时分,沈孟庄浑身无力,四肢酸疼。揉着脑袋吃力地爬起来,迷迷糊糊地正欲唤人时,突然一声大叫惊得他彻底清醒。 陆清远站在门口,下巴险些掉在地上,满脸写着不可思议,看着床上的人喊道:“师兄……你怎么、怎么变小了?” 第141章 记忆混乱 陆清远吃惊地看着床榻上睡眼惺忪的人, 只见床上的沈孟庄竟然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衣衫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 四肢都藏在袖子里。肉乎乎的脸颊上还有刚睡醒的潮红, 以及孩童独有的稚气和肉感。 他看着走过来的陆清远,疑问道:“你是谁呀?” “师兄你不认得我了?”陆清远蹲在他身前,新奇地看着他, 既惊讶又哭笑不得, “我是……” 陆清远思考着该如何向眼前这个一无所知的小孟庄解释他们的关系,既不吓到他又能完美交代。 “我是……我是你的爱人,我们是夫妻。” “啊?”小孟庄嘴巴张得大大的, 像生吞了一个鸡蛋, “你在胡说什么。” 陆清远见他不信, 脸上也急了,忙起身走去抽屉前, 拿出里面的木盒。随后又蹲在他身前, 打开木盒递到他眼前, 理直气壮道:“这是你当年送给我的, 你说是娘亲留给沈家媳妇的, 问我愿不愿意做沈家媳妇。” 小孟庄狐疑地看了看他, 再低头看着木盒里的鸳鸯玉佩。伸手拿出玉佩仔细检查, 小声嘀咕:“的确是我娘给我的玉佩,真的是我给你的?” “嗯!”陆清远严肃地点头回应,丝毫不敢犹豫。 见眼前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小孟庄便也信了,将玉佩放回木盒里, 再问:“那你怎么叫我师兄啊?” 陆清远将木盒盖好放到一旁,依旧严肃认真地回答:“因为我们都是苍玄派的弟子呀,你是大师兄,最最最厉害的那个。我是你的师弟,你唤我小九,我唤你师兄。” “苍玄派?”小孟庄挠挠脑袋,对这个门派十分陌生的样子,“我怎么去修道了?我爹知道非得揍我。” “这个我也不知道。”陆清远对沈孟庄幼时的事一无所知,只知道他当年被轩丘所救。 两人谈话间,谷虚子匆匆忙忙赶来,一进门便怨声载道:“祖宗啊祖宗,你真是我的好祖宗。你以后在殿外给我安个窝得了,这回又是哪受伤了?” 谷虚子一面抱怨一面往床边走,待看到小孟庄时,吓得往后一跳,问道:“你从哪偷来的孩子?” 陆清远将事情简单交代一遍,对他们二人在镜前做的事一句带过。不用他说,谷虚子也知道他们做了什么,眼神怨恨地瞟了他一眼,蹲在小孟庄身前为他诊脉。 “目前来看,应当是没什么问题。”谷虚子难得皱着眉头神情严肃。 陆清远看看他,再看看小孟庄,问道:“那我师兄为何变成了小时候的样子?为何他什么都不记得?” “这个……或许是帝具对他产生了影响,你是魔尊自然无碍。他是普通人,承受不了帝具的魔气,这可能是他还童的原因吧。至于失去记忆,他现在是小孩子,当然只有这个年纪的记忆了,其他方面倒没什么毛病。” “什么时候能恢复?” “差不多过个两三天,等魔气散了就好了。” 谷虚子关上药箱,正欲起身离开,突然不放心地回头盯着陆清远,嘱咐道:“他现在可是小孩子了,你顾好他,别整那些没用的。” 陆清远听说没问题,对谷虚子的耐心也转眼就没了,一挥袖便将人弹回了住所。 此刻他正欢天喜地地看着眼前的小孟庄,心里莫名的欣喜雀跃。他从未见过沈孟庄幼时的模样,如今新奇地不得了,饶有兴致地伸出食指戳了戳小孟庄肉肉的脸颊。 百年前的沈家,可谓是达官显贵、名门望族。小孟庄一出生便是金枝玉叶,过着众星捧月的日子。吃穿不愁,个头比同龄人要稍壮些,尤其他这个年纪又有孩童的婴儿肥,看起来更肉乎乎。 当然,他是不会承认自己胖的,即便同龄的玩伴一直“胖庄胖庄”的叫他,他只当这个称呼是“大哥”的意思。 此刻陆清远兴致勃勃地戳他的脸蛋,一边戳还一边笑,登时便来气了。瞪着他噘嘴愤然道:“你干嘛呀!” 陆清远忍不住大笑,双手揉捏小孟庄的脸颊,如同搓圆子一般,停不下来似的。愈看便愈是觉得欢喜,“师兄,你好可爱呀。” 小孟庄的脸被揉成各种形状,他力气没有陆清远大推不开作怪的人。只能任他那双邪恶的手在自己脸上为非作歹,心里憋着气,遂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忿忿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 脸颊被捏得有些红了,陆清远又心疼地摸了摸。见他身上还穿着不合适的衣服,双手双脚都藏在袖子里,便说道:“师兄的衣服不合身了,这里没有小孩子的衣服。不如……不如我带你去买吧。” 话甫落,陆清远抱着小孟庄一转眼便来到了裁缝铺,给他做了几身好看的衣服后带着他在街上悠闲地晃悠。 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陆清远隐去气息,以免引起人群慌乱。他竖着抱小孟庄,颇有一种年轻的父亲带着孩子逛闹市的感觉。既稀奇又有趣,陆清远忍不住一路都在笑。 小孟庄看着他诡异的笑,以为他还在笑自己胖这回事。遂伸手捏住他的两只耳朵,用力地拧了拧,在他耳边喊道:“不许再笑啦!!!” “好好好,我不笑,保证不笑了。”陆清远向他求饶,强忍着笑意继续漫无目的地逛着走着。 小孟庄瞥到街边有人在卖糖葫芦,双眼登时放光。双手拍打陆清远的肩膀,喊道:“糖葫芦糖葫芦,我要吃糖葫芦!” 陆清远循着他的视线看向那捆糖葫芦,问道:“师兄不是不爱吃甜吗?” “谁说我不爱吃甜?”小孟庄不满地嘟囔,“那是我爹不许我吃,当初我只是多吃了一根,他活活打了我十下,可真是我亲爹吧。” 陆清远一面听他控诉亲爹罪行,一面买下所有糖葫芦。一手抱着他,一手拎着糖葫芦棍。 “爹为什么不让你吃甜呀?” “因为他说吃甜会消磨意志,还说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必先,必先什么来着我忘了。” 小孟庄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忽而想起什么,神情严肃地在陆清远耳边嘀咕:“我忘了的事千万别告诉爹,否则他又要打我,还逼我抄一百遍,一百遍呢!” 陆清远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眉眼间荡漾着湖光山色般的温柔,故意说道:“你亲我一下,我就不告诉爹。” 小孟庄嘴里还在咀嚼山楂,用那张还沾着糖渣的嘴在陆清远脸上亲了一口,清脆的“啵”了一声。不同于以往或暧昧、或侵略的深吻,不同于任何或亲昵、或缠绵的轻嘬,只是小孩子对大人表示谢意而已。 糖葫芦还未吃完,小孟庄又看到卖石榴地,再次拍着陆清远的肩膀,喊道:“石榴石榴,我要吃石榴!” 陆清远又买下所有石榴,两人坐在湖岸的阶梯上。小孟庄掰开一个大石榴,递给陆清远一半,问道:“吃吗?” 以往每至秋分时节,长姐总会备好又红又大的石榴,亲自剥好给小孟庄。这是在人倦马乏的秋日里,最值得期待的事了。 看着陆清远一粒一粒吃石榴,小孟庄登时便换了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认真道:“不是这样吃的,看我!” 说罢,他埋头啃着手里的石榴,如仓鼠啃玉米似的包了一嘴。囫囵嚼了几下,最后“突突突”一粒粒喷出来。 “学会了吗?”小孟庄得意地展示自己的绝招。 两人同时啃完剩下的石榴,嘴巴撑得鼓鼓的,然后同时一粒粒喷出来。简直开心极了,小孟庄笑得前俯后仰。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孟庄,第一次和他做着小孩子才做的顽皮事。陆清远心里乐开了花,眼中噙满了笑意看着身旁笑倒的小孩。 小孟庄笑到没力气,直接躺在阶梯上。一转头看到陆清远正专注地盯着自己,突然直起身子凑到他眼前,笑吟吟道:“你生得真好看,你若真是我媳妇,那我倒是捡了个大便宜。” 突然被沈孟庄夸好看,陆清远瞬间涨红了脸,从耳根红到脖子,简直能滴出血。这是沈孟庄第一次夸他生得好看,他面红耳赤地低着头,话都说不清楚,结结巴巴地小声嘟囔:“真真真、真的吗?我我、我我我,我真的、真的好看吗?” 最后“好看”二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得见,仿佛实在羞于从嘴里说出这两个字。又仿佛一直以来,他觉得只有沈孟庄才配得上这两个字,而他根本与“好看”沾不上边。 “对呀!”小孟庄扒着他肩膀,又凑近了几分,仔细地盯着他红成虾仁的面容,“你生得白白净净,眼睛也好看,水盈盈的。跟我玩的那几个毛小子,一个赛一个的黑不溜秋,你比他们好看多了。” 说完又觉得没表达清楚似的,小孟庄补充道:“在我见过的人里,最好看的是我长姐,第二就是你了。” 心头仿佛盛开了一朵最芬芳娇丽的花,陆清远仍是低着头,既羞涩又欢喜地回应道:“师兄也很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我知道。”小孟庄一本正经地肯定,他虽然肉了点,但相貌还是可以的,他对自己的认知一直都十分清晰。 听到沈孟庄丝毫不谦虚的回答,陆清远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他的师兄,小时候和长大后这么不同,要是他早些认识师兄就好了。 玩也玩过了,吃也吃过了。小孟庄双手撑着下巴,叹了口气,语气还有几分失落,问道:“长姐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啊?” “师兄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吗?”陆清远轻轻地摸他脑袋。 “不是,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家啊。这里不是我家,我待不习惯,我想长姐,想我娘。我爹虽然老打我,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他计较,心里也想着他。” 陆清远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如今的沈家或许已经早就消失了,他的爹娘和长姐早已是一捧黄土。 “长姐在另一个地方生活,师兄……师兄只能和我在一起了。”陆清远转头看着他,捧起他的脸,郑重地问他,“师兄永远和我在一起好吗?” 小孟庄丝毫不觉得羞耻,凑过去双手搭在陆清远肩上,用大人的口吻向他保证道:“你既然是我媳妇,我以后一定对你好。你进了我沈家的大门,就是我沈家的人了。无论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我长姐说,男孩子要知道心疼媳妇。以后我心疼你,绝不让你受委屈。” 陆清远见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心花怒放地捏了捏他的脸颊。 玩了大半天,突然有些倦意,小孟庄趴在陆清远肩头,含糊道:“我好困,想睡觉了。” “好,我带你回去。” 一眨眼,两人便回到了雀宫闱。陆清远轻手轻脚地将怀里的人放在床上,拉过一旁的被褥给他盖上。 小孟庄仰躺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头顶的横梁,长睫轻轻颤抖。陆清远侧躺在他身边,看着他出神的模样问道:“怎么不困了?” “你会唱歌吗?”小孟庄转过头看向陆清远问道。 陆清远朝他眨眨眼,诚实地回:“不会。” “以前都是长姐哼歌哄我睡的,你怎么唱歌也不会呀,我唱给你听。”小孟庄架势十足地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奶声奶气地唱起睡眠曲。 “池塘边呀有只大王八,它趴着不动也不爬,大王八啊大王八,它缩在壳里……不出来……” 唱着唱着,小孟庄的声音愈来愈小,随之响起浅浅的呼吸声。陆清远看着他方才还乐此不疲地唱着歌,一转眼便呼呼大睡,脚还不老实地踢被子。一边贴心地给他盖好,一边忍不住偷笑。 看着眼前熟睡的孩童,陆清远心里暖暖的,好像心头一角慢慢融化,从坚冰化成一滩蜜糖。 他不禁想到,若没有进苍玄派,沈孟庄便是与如今截然不同的人生。或许入朝为官,娶一位贤惠温婉的大家闺秀。夫妻恩爱,然后生几个小宝宝,是锦衣玉食、安安稳稳的一生。 而若是如此,在沈孟庄的生命里,也就没有陆清远了。 他突然不知是庆幸,还是雀跃。幸好,他们还是遇上了。 酣然睡了一整晚,小孟庄伸了个拦腰,踢开被子起床。殿内只有他一个人,陆清远或许早就起来离开了。 不知是昨日玩得太累,还是睡得太沉的缘故。他的脑袋隐隐作疼,好像有几百根针在扎着似的。 原以为揉一揉就好了,然而这种疼痛愈来愈重。他用力敲打脑袋,想要止住这股剧痛。额上不禁冒出冷汗,在混乱的意识中,隐约有几道画面闪过。 他低着头疼得龇牙咧嘴,脑中的画面愈来愈清晰。那种疼痛在他看到难以置信的画面时,戛然而止。他不知道是忘记了疼,还是疼到麻木。 他看到长姐的头颅滚到脚边,而杀害长姐的凶手缓缓回过身,那道黑影的模样竟是—— “师兄你醒了呀。”陆清远带着笑朝他走来。 他闻声抬起头,眼中看到的面容与那道黑影逐渐重合,慢慢地,变成了一个人。 “是你……”小孟庄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清远,双眼通红,“是你?” 陆清远见他神色奇怪,皱着眉走过来正欲牵他,却被用力甩开。他无法控制眼里的泪水,失去理智地朝陆清远喊道:“是你杀了我长姐!是你!你为什么要杀她?” “我没有,师兄,我没有杀长姐。”陆清远慌张地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解释,“我没有杀长姐,师兄你信我!” “滚开,你滚开呀!”他用尽全力推开陆清远,抓起床上的枕头被褥砸过去。 “你杀了我长姐!你为什么杀我长姐!是你杀了她!” 他语无伦次地朝陆清远大喊,好像只会说这句话一般,好像脑中只有这个记忆一般。 陆清远手足无措地想要接近他,“我没有杀她,真的,师兄我不可能会杀长姐的。” 忽而想起什么,陆清远似抓住最后的火光一般,急切道:“那不是我,是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杀她。” 小孟庄似乎完全听不见陆清远的话,双眼麻木地看着地面,失神一般重复:“是你杀了长姐,你杀了长姐,是你。” 他绕过陆清远从床的另一边爬下去,嘴里不停地嘀咕:“我要去找长姐,她在等我救她,我去找长姐,她在等我。” 陆清远见他意识混乱,心智不清,忙追过去抓住他的胳膊,焦急地说道:“师兄你先在这里等一会,我帮你找长姐好不好?” “走开!”小孟庄拼命挣脱,拳打脚踢想要逃离陆清远,嘶声力竭地吼他,“是你杀了长姐,我恨你!我讨厌你!” 陆清远紧紧抱着他,任他撕咬捶打,等他闹完了力气就好了,同时召来血蝙蝠赶紧去找谷虚子。 “师兄你听我说,长姐真的不是我杀的。我帮你找长姐找凶手好不好?” 小孟庄似乎根本听到他的话,神经紧绷着不停重复:“我恨你,我恨你,是你杀了长姐,我恨你!” 他的意识陷在悲伤中,泪水涌出眼眶,声音沙哑。而悲伤到了极点,他再也承受不住那份悲痛,歇斯底里地咬陆清远的胳膊,踢他踹他。 然而陆清远丝毫不松手,他想要离开,想要去找长姐根本走不了。他哭喊着、咆哮着,却仍然逃不出陆清远的怀抱。最后他胡乱抓着手边的东西,用力刺在陆清远身上。 当他反应过来手里抓着的什么东西时,陆清远的胸膛早已血流不止。他用剪刀伤人了?看着已经没入血肉里的剪刀,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浑身颤抖。 他杀人了?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人了!”他近乎癫狂地喘气哭喊,“我杀人了我杀人了!长姐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陆清远忍着剧痛,一遍遍安抚他,“没事没事,我没事的。师兄没有杀人,你看错了,你没有杀人。” 小孟庄急促地喘着气,瞪大了双眼,看着自己沾着血的双手,几乎是疯癫地重复:“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他不停地挣脱,仿佛要将浑身的力气全部用尽一般。陆清远的呼吸因疼痛而急促,怀里的人不断挣扎,以至于伤口撕裂血越流越多。最后实在没有办法,陆清远忍痛将内力贯入小孟庄体内,才让他昏睡安静下来。 殿内一片狼藉,谷虚子坐在床边,已经诊了一个时辰仍是眉头紧锁着。 “如何?”陆清远将胸前的伤口草草包扎好,惴惴不安地问道。 谷虚子捋了一下山羊胡,沉思了片刻,说道:“我没有把握,我看你最好还是去找古梁尊长。” 陆清远看向谷虚子,神色惊慌,连呼吸都忘了,只觉得脑袋昏沉天旋地转。 内室里,古梁施法探查小孟庄的状况后,神情凝重地摇头。轻轻摇晃着手里的羽扇,沉声道:“他的记忆被人篡改,心性已经被完全影响了。” 陆清远听着古梁如下最后通牒般说出沈孟庄的伤势,几乎所有的血液汇聚到头顶,他害怕听到无法接受的消息。 “尊长,该怎么救我师兄?” 古梁沉默了许久,看着冰台上昏迷的孩童,终于缓缓说道:“想要救他性命,只有一个法子。” 陆清远连呼吸都忘了,等着古梁的答案。只要沈孟庄有救,上刀山下火海他都要救他。 他双手握拳,浑身不受控地发颤,煎熬地等了许久,才最后听到令他几乎崩溃的消息。 古梁说,要救沈孟庄,只有一个法子——“清除他的记忆。” “不行。”陆清远张着嘴喘不上气,“能换其他办法吗?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能不能,换其他办法……” 他几乎是哀求地说出最后几句话,已经完全卑微到了尘埃里。 古梁摇头,叹了声气,“这是唯一的法子,他的记忆混乱,若不能彻底清除,只怕……” 看了眼冰台上脸色苍白的稚童,古梁眉头抽动,似是于心不忍,“只怕活不过今晚。” 陆清远再也忍不住了,扑到沈孟庄身边大哭起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紧紧握着沈孟庄稚嫩的手,还是未经风雨的嫩芽。 他哭了许久,终于将所有眼泪流干似的。看着昏迷不醒的沈孟庄,每一眼都割在他身上,清除记忆,清除记忆的意思是…… “师兄……”陆清远伸手轻轻抚摸沈孟庄的额头,想要将他的模样刻在骨血中,他的眉眼,他的笑容,还有他信誓旦旦说永远对自己好的那些承诺。 最终是哀求地、卑微地乞求着,问他:“你会忘了我吗?” 第142章 失魂落魄 陆清远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孟庄, 空洞无神, 如一块木头坐在床上。眼神无法聚焦, 涣散得像一盘散沙。他身上仿佛没有任何鲜活的气息,只是僵硬地低着头好像三魂七魄都被抽干。 陆清远手里端着药,舀了一勺吹了吹气, 递到他嘴边, 汤匙轻轻碰了碰嘴角,声音极轻,唯恐吓到他。 “师兄, 喝药了, 来, 张嘴。” 沈孟庄低着脑袋没有反应,不看陆清远也不说话, 好像听不见听不懂。陆清远耐心地哄他, “张嘴, 师兄乖, 张嘴喝药好吗?” 木然的人仍是低着头, 眼睛也不眨一下, 像一个刚刚雕刻好的木偶。陆清远一遍一遍地哄他, “张嘴,喝一口好不好?”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沈孟庄不抬头不张嘴,没有丝毫反应。陆清远反反复复地安抚他,哄他张嘴喝药。 看着眼前死气沉沉的人, 陆清远鼻尖一酸,强忍眼中的泪,带着哭腔哀求他,“师兄求你了,喝一口好吗?” 汤匙轻轻地碰着嘴角,沈孟庄眨了一下眼睛,缓缓张开嘴。陆清远见他终于有了反应,转悲为喜,慢慢地喂他。 一勺药喂进嘴里,沈孟庄合上嘴唇。药水却全都沿着嘴角淌下来,陆清远赶紧用袖子擦拭,哄着他,“咽下去,师兄,咽下去会吗?” 喂进去的药几乎都要流出来,陆清远耐心到极致,一遍一遍地教他咽下去。倘若换了旁人,只怕说了三遍就要摔杯子大发雷霆。而陆清远说到喉咙都干了,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温柔地轻声哄着他。 终于有了一点反应,沈孟庄喉结上下滚动,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虽然嘴里的药水早已经流完了。陆清远高兴极了,欣慰地笑了笑,再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轻轻碰了碰嘴唇,“师兄,再喝一口吧。张嘴,像刚才一样。” 几勺药水,陆清远足足喂了半天。他欣慰却疲惫,看着眼前没有任何知觉的沈孟庄,眼眶通红一股酸涩涌上来。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扶着沈孟庄慢慢躺下,拉过一旁的被子给他盖好。如方才做的事一样,耐心地、一遍一遍地、反复教他闭眼,教他睡好了就睁眼。 沈孟庄没有了记忆,也没有了任何知觉,如活死人一般。陆清远问古梁,会持续多久,古梁只是摇头。 或许几天,或许永远。 他的记忆被人篡改,虽然永远清除了错误,但伤害却实实在在的存在。那些记忆带来的伤害对他的刺激实在太大,超过了他能够承受的程度,所以他将自己关在与世隔绝的角落里。谁都进不去,他也出不来。 陆清远知道长姐的死是沈孟庄的心结,知道他无法原谅他自己,可仅仅只是知道而已,什么都做不了。 一如现在,只能用最大的耐心照顾他,爱护他。即便他什么都感应不到,即便他将自己排除在角落外。 可是耐心有什么用,陆清远毕竟不是沈孟庄,他进不去他的世界。他小心翼翼地呵护他,可是沈孟庄总会在他不经意的时候,伤到自己。 比如洗澡的时候,陆清远只是转身拿衣服,沈孟庄便滑倒沉到了药泉里,不知道呼喊挣扎,任由泉水涌进肺里。 亦或是吃饭的时候,被鱼刺卡到也不知道说。直到三天后,陆清远发觉他不对劲,等到谷虚子将鱼刺取出来时,咽喉已经出血红肿。 他不知道疼,对所有的不适和难受没有任何反应,却时时都在受苦受难。陆清远已经将全身的精力都放在他身上,但他还是会在照顾中受伤。 这仿佛是两个人的苦难,一个无动于衷,一个筋疲力尽。沈孟庄如一个木偶,不需要睡眠。每晚只是按照陆清远的指令闭眼,等到天亮陆清远问他醒没醒时再睁眼。而陆清远夜间不敢熟睡,他担心自己睡着了,沈孟庄会被闷死在被窝里。 所以夜间沈孟庄轻轻地动一下,陆清远便睁开眼看一看,确定他真的无事才敢闭眼。如此反复,一晚又一晚。 或许是精力用尽了似的,陆清远这日清晨醒得稍晚些。而当他一张开眼,便看到沈孟庄站在桌前。以为他终于有了自主意识,在一点点恢复,陆清远欣喜地起身,走到他身边,笑道:“师兄怎么自己醒了呀。” 然而话才刚说完,待看清沈孟庄在做什么时,脸上的笑意登时凝固,冲过去抓住他的手喊道:“你在做什么!” 沈孟庄的手已经红肿起了水泡,他方才,正将手伸进烛火里。 他忽然转过头看着陆清远,眼神没有任何光,木然地皱了皱眉,哑声道:“难……难受……” 这是他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却让陆清远心疼了许久。方才的怒气无所遁形,心里突然涌上浓浓的酸涩,陆清远忍着眼泪轻轻抱着他,抚摸他的脑袋安慰道:“没事,没事了,我在。” 待谷虚子将伤口包扎好后,陆清远神情凝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谷虚子将纱布收进药箱,长叹了口气,“他的意识在一点点恢复,但情况并不乐观。” “什么意思?”陆清远紧要牙关,警惕着、防备着听到糟糕的消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接受有关沈孟庄的一切坏消息。 “意思是,他封闭自己的那个世界,已经阻止不了伤害的刺激,所以他能够对外界有一点反应。但在他眼里,看到的都是自己无法接受的东西,所以他就用这种方式来转移痛苦。” 陆清远紧紧握着沈孟庄冰凉的手,想要摄取一丝支撑的力量,“他不是清除记忆了吗?为何会这样?” 谷虚子拿过一旁的烛台,用银针剜去一块,说道:“好比这根蜡烛,将上面的脏东西剔掉,虽然是干净了,但也永远缺了一块。” 陆清远沉默了许久,眼角发红,声音都在发颤,哑着嗓子问道:“多久能恢复?” 谷虚子摇头未答。 殿内所有的蜡烛不仅盖了了好几层罩子,还放在沈孟庄拿不到的地方。陆清远整日守着他,双眼已经满是血丝,眼下淤青愈来愈重。 沈孟庄渐渐有了自主意识,不喜欢被陆清远紧紧抱着,挣扎着要起来。陆清远怕弄到他的伤口,只好松开他,跟在他身后。 缓缓走到案桌前,沈孟庄盯着笔墨纸砚发愣。陆清远走到他身边,语气耐心温柔地向他介绍是什么东西,怎么用。 沈孟庄僵在原地许久,随后迈着步子往书柜边走去。陆清远紧紧跟在他身后,一步也不敢离开。近来有些奇怪,他有意识后反而不喜欢陆清远触碰他。或许是想起了不好的事情吧,陆清远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不碰就不碰吧,只要他不伤着自己就好。 而就在陆清远恍惚了片刻时,沈孟庄蹲在墙角,浑身细细发抖。陆清远站在身后,见他不对劲,赶紧冲过来扒开他的肩膀。 眼前猩红触目惊心,陆清远按住他流血的手腕,眼中既怨愤又心疼,一时竟不知该责怪他还是哄他。 沈孟庄蹲在墙角,用之前刺伤陆清远的剪刀,割开了手腕。他偷偷地看着不停流淌的鲜血,那片刺眼猩红,还是呛鼻的铁锈味。似乎无可阻挡地撞破围城,堂而皇之地冲进他的禁锢里。他心里固若金汤的世界,渐渐裂开一道细缝,鲜血从缝中涌进来,如巨浪滔天。 他看着在手腕上流成一条小河的鲜血,沿着手臂迅疾向下,仿佛要冲进心里。这醒目的红,他似乎是见过的,似乎是熟悉的。 在哪里呢?他在哪里见过? 这扎眼的红,这浓烈的腥,这滚烫的温度,他在哪里感受过? 那时候,又是谁的血? 他看着滴滴答答掉在地上的鲜血,他看着血如泉涌,好像有什么在扎着他的脑袋。而就在他盯着鲜红出神时,却突然被人制止,按住那道伤口。 他看不见那片红了,突然空空的。 陆清远撕下袖子按在沈孟庄的伤口上,然而他却丝毫不配合,不停地摇头手臂往后缩,嘴里呢喃:“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我不碰你,等血止住了我就松手好不好?”陆清远几乎是卑微地恳求他,让自己帮他止血。 沈孟庄不理会,用力收回自己的胳膊,对陆清远的触碰写满了恐惧和反抗。两人僵持着,直到谷虚子进来。 陆清远忽然松了一口气,他从未如此深刻地觉得救星来了。他害怕弄疼沈孟庄的伤口不敢用力抓着,又怕不用力松开了手臂沈孟庄继续伤害自己。 他才刚刚放心,又接着担心。沈孟庄完全不配合,也抗拒别人的触碰。他怕伤口裂开,施法令沈孟庄昏睡。 怀里的人呼吸浅浅,如若不认真听,似乎以为他没有了任何气息。陆清远用侧脸轻轻蹭他,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像是问他,又像自言自语,“疼不疼?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我就不理你了。这回换我不理你,看谁给你洗澡,给你喂饭。” 陆清远说完又蹭了蹭,心疼似的挨着他,“骗你的,我才舍不得不理你,我才没有你这么狠心。你醒过来好不好?你醒过来了我也天天给你洗澡,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醒过来吧,师兄,求你了。” 然而自那日后,沈孟庄似乎是对看见血有某种令人发指的执着。他用尽一切办法弄伤自己,摔碎杯子用碎片划破手臂,用脑袋撞墙,实在没有法子就活活咬自己,手臂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好地方,除了伤疤就是牙印。 他不许陆清远碰自己,这种抗拒愈来愈强烈。起初陆清远还能坐在他身边,如今一旦接近他三步之内,他便大喊大叫发疯地用脑袋撞墙。 陆清远为了安抚他,只能妥协,坐在离他三步之外守着他。连与血蝙蝠谈话,都死死盯着他不敢眨眼。然而奈何人只有一双眼,就在陆清远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密件,突然听到“咚咚咚”。 转头一看,沈孟庄手里拿着镇纸,用力砸着手腕上的伤口,洁净的纱布登时被鲜血染红。 陆清远扔下手里的东西,冲过来夺过镇纸,按住他的手腕。他喊着叫着要推开陆清远,胡乱挣扎着,手腕上的伤口撕裂开血流不止。 一边顾忌着伤口,一边应付沈孟庄的挣脱。陆清远一手抓着他的手腕,一手紧紧抱住他。语气疲惫,在他耳边沉声道:“师兄,别再折磨我了,快醒过来好吗?” 沈孟庄天天躲在墙角里,抱膝而坐,背对着陆清远,脑袋抵在墙壁上,“咚咚咚”地撞墙。陆清远近不了身,只能在墙上挂着软枕。 而沈孟庄似乎也发现了不对,他开始不撞墙,只是抵在墙壁上不动。低着脑袋看地面,努力将整个人藏在角落里不被发现。 不被谁发现?为什么怕被发现? 他不知道,只是好像脑袋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要藏起来,不能被发现,不能被那个人发现。 那个人?是谁?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要听那个声音的。 难得安分了几天,陆清远守在他身后,看着他孱弱的背影,感觉到扎眼的疼。他何时变得如此瘦弱了?还记得当初,他站在桃花树下,一袭白衣胜雪,桃花从树梢落在他肩头,芳菲菲兮,灼灼其华。 他只是莞尔一笑,便足以让陆清远怦然。 岁月何时模糊了他的身影,让陆清远后知后觉,竟未曾发现他的单薄。又或许看见了,只是不上心而已。 陆清远眼神深邃,眉头紧蹙。他想凑近从身后抱住沈孟庄,轻轻地抚摸他,安慰他浑身上下每一个伤口。因为他深知,那些伤口,都是因他而起。 当他真的发现了,为时晚矣。 陆清远沉浸在自己的伤悲中,而待他回过神时,看见沈孟庄正细细发抖,脑袋又开始撞墙。 他察觉到不对劲,顾不上沈孟庄的抗拒,走过来扒开他的肩膀。 沈孟庄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抬头看着陆清远,竟忘记了反抗,愣愣地看着他眨眼。 陆清远看了看他手上还有身边,并没有任何东西。以为是自己多心,终于松了一口气。见沈孟庄没有推开自己,心下突然欢喜。伸手轻轻摩挲他的脸颊,每一分力气都带着怜爱与疼惜。 然而当他触摸到沈孟庄的肌肤时,他发觉了不对。沈孟庄脸上开始冒冷汗,不受控地细细发抖,嘴唇毫无血色,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 陆清远有些心慌,抓住沈孟庄的肩头,仔仔细细地检查他身上。突然瞥到衣袖侧面有一抹扎眼的红,如水中墨一般渐渐渲染散开。 陆清远抓起他的胳膊,翻开衣袖,惊得呼吸都停滞。双眼疼得发红,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沈孟庄不知从哪里拿到的银针,一根一根插.进手臂,足足有十几根,全部没入血肉里。 血蝙蝠飞快赶去找谷虚子,陆清远的手不受控制地用力,将沈孟庄的胳膊抓住红痕。他不知在气沈孟庄还是气自己,连声音都在颤抖,似警告似威胁道:“你再伤自己,我就把你的手都废了。” 沈孟庄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一如既往地挣扎,抗拒他的触碰。忌惮地推他,不停地重复:“放开,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方才还气急败坏的陆清远,在听到他委屈的呢喃后,心里突然就软了。他不会让开沈孟庄,永远都不会。 他紧紧抓着沈孟庄,拉过来抱在怀里,不顾自己胸前的伤口,如以往许多次那样恳求他赶紧好过来。 谷虚子将银针全部取出来后,浑身都已湿透。他实在不知沈孟庄究竟在躲避什么,才能如此残忍地伤害自己。 “我觉得……”谷虚子将东西收拾好后,没有如以前一样赶紧离开,而是郑重地劝告陆清远,“你还是让他换个环境吧,他已经不适合留在你身边了。再这样下去,我实在不知他还能做出什么来。” “你的意思是……”陆清远紧咬牙关,想着心里的念头,迟迟不敢说出来,他怕一旦说出来就成真了,他就再也失去师兄了。 他一直都在拒绝认清现实,他一直都在否认,而此刻有人逼他直视这个问题,他用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声音,问道:“让他离开我?” “是,他的情况,已经不能再和你见面了。你也知道,他一直在抗拒你的接触。你若非要强行留着他,只会把他逼疯逼死。” “不行!”陆清远终于忍不住眼泪,这些日子的筋疲力尽和怨愤心疼,他都强忍着。因为他知沈孟庄会一直和他在一起,不管还记不记得他,只要在身边就够了。 而当他不得不看清时,他比任何人都害怕不安,他又和被抛弃的孩子一样声泪俱下。他说着强硬的话,却没有任何底气和勇气,心里的惶恐和惧怕令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他一如既往地,固执地拒绝:“我不同意。” 却再也没有曾经不顾一切的决心。 是夜,沈孟庄突然睁开眼,径直往大门走去。陆清远听到动静从软塌上起身,牵动了胸膛的伤口,疼得他头晕目眩。 谷虚子告诫他如今要好好养伤,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随心所欲,他伤口愈合的速度如今比平常人还慢许多,若不好生养着,感染了就能难治疗。 白日他不管身上的伤死死抱着挣扎的沈孟庄,只怕伤口已经撕裂。心思都在沈孟庄身上,竟也忘记了疼,直到此刻他才记起来。 “回来。”陆清远朝沈孟庄喊了一声,然而沈孟庄并未理会,固执地往外走。 陆清远疼得双眼紧闭,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外流。他顾不上伤口和疼痛,捂着胸口跟在沈孟庄身后。 沈孟庄走出大门,心神恍惚地沿着走廊往外走。他不知道出口在哪,他不知道怎么走才对,但是他脑中只有一个声音。 他失魂落魄地呢喃:“出去,要出去,离开这里,走……” “师兄!”陆清远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撑着墙壁,额前冷汗直出。忍着剧痛缓缓朝他走近,耐心地哄他,“回去睡觉了,外面凉跟我回去好吗?” 沈孟庄摇头,自顾自往前走,“不回去,要出去……出去……” 夜色昏暗,沈孟庄看不清脚下的路,魂不守舍地踉踉跄跄。他犹如一个听从命令被操控的木偶,不由自主地前行。 再往前一步就是阶梯,他刚迈出脚,便被陆清远拉回来抱在怀里。他被阻拦了,他出不去了,他离不开这里。他挣扎着,大喊大叫,用力推搡陆清远,不停地嘀咕要出去。 陆清远死死抱着他,胸前的衣襟已经被鲜血浸湿。呼吸愈发急促,他任由沈孟庄捶打他的伤口,就是疼死他,他都不会放手的。 他紧咬牙关,不顾沈孟庄的反抗,打横抱起往回走。 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沈孟庄才缓缓睡着。而第二天又很快醒过来,他一醒便坐起来。 陆清远几乎是一夜未眠守在他身边,看着他睡着看着他醒来。就在他准备接近时,沈孟庄突然大哭,恐惧地往后缩,朝陆清远大喊:“不要过来,不要碰我!” 陆清远坐在床边,极其温柔地安抚他,想要拉他过来防止他摔下床。 然而他愈是接近,沈孟庄便愈是抗拒,不停地往后退,“哐当”一声摔下去。 沈孟庄近乎崩溃地哭喊,从床边爬到墙角,抱着膝盖喊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走开,不要碰我!” 陆清远站在他身前,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我不过去,师兄你回来坐,那里凉。我不碰你,我保证。” 似乎是听不到陆清远的话,沈孟庄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他惊恐着、忌惮着,他脑中的声音在不停地回荡。 他看见陆清远朝他伸出手,以为是来杀他的,以为要掐住他的脖子,拧下他的脑袋,然后鲜血四溅。就像……像对谁一样? 他来不及想,如惊弓之鸟,如丧家之犬,沿着墙壁爬到案桌下,抱着脑袋求饶:“不要杀我,求你,不要杀我……我怕,长姐,我怕……” 陆清远见他毫无尊严地在地上爬,钻到桌下求饶,心里隐隐憋着一团怒火。猛然一挥袖,案桌登时被掀翻砸在墙壁上四分五裂。 沈孟庄吓得大喊大叫,浑身剧烈颤抖,跪在地上,朝陆清远磕头。额头狠狠砸在地上,似乎是不知道疼一般撞着地面。 他如所有贪生怕死的蝼蚁,此刻卑躬屈膝地给陆清远磕头,额头磕破了一个洞,不停地流血,他向那个人求饶:“不要杀我,我给你磕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陆清远双手紧紧握拳,看着沈孟庄此刻的模样,只觉得自己犹如千刀万剐一般的疼。愈接近,他便磕得愈用力,额上的血模糊了他整张脸。 连呼吸都是疼的,陆清远双眼通红,召来血蝙蝠,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狠下心说道:“去告诉冷山岚,让她、让她准备一下……” 说话也是疼的,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刀割在他身上,若伤口有形,此刻他只怕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他不怕遍体鳞伤,不怕别人算计。 他只怕伤他之人,是沈孟庄。 如今,是他亲手给了沈孟庄伤他的机会,足以折磨他至死。 他静默了许久,声音低沉,似乎有一把最锋利的刀在缓缓割开他的喉咙,嘶哑道:“接他回去。” 第143章 熟悉之声 空气里漂浮着雨丝, 凉风吹拂衣摆, 落叶簌簌, 从发梢滑落至脚边。 陆清远从大殿走出来,小花双眼红肿,声音沙哑地跟他说要带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目光落在远处的沈孟庄身上, 陆清远眉头紧锁。若身前人能回头看一眼, 定能看到他眸中无法抑制的悲恸与难过。 可惜沈孟庄一直背对着身后人,他没有看到,此刻没有, 以后也没有。 陆清远沉默地点了点头, 小花最后看了一眼沈孟庄, 忍着泪退下。 殿外是空旷的绿野,陆清远站在沈孟庄身后, 眼神炽热想要将他每一寸都记在心里。 阴霾天空, 乌云压城。沈孟庄站在天地交界的尽头, 衣袂蹁跹, 发丝舞动。广袖拂云, 身形玉立。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 却好像存在了千年。 陆清远看着他的背影, 浑身都跟着疼。仿佛只要他稍不注意,那人便会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散,再也抓不到寻不到了。 清风吹携云雾,缠绕两人之间。一身白, 一身黑。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数步之遥,却如翻山越岭。送君别,欲说还休。 陆清远咬咬牙,眼角泛红。一步一步朝沈孟庄接近,他从身后蒙住沈孟庄的眼睛,另一只手搂紧腰。脑袋挨着脑袋,竭尽全力地感受沈孟庄的体温和气息。嗅着馥郁的杜若花香,心里却疼得想哭。 他用侧脸轻轻蹭着沈孟庄,极力压着喉间的悲戚,用他最温柔最真挚的声音在耳边郑重地说:“我爱你。” 如以往每一次的一往而深。 怀中人不为所动,没有任何反应。陆清远无奈地苦笑,侧脸紧紧贴着,如以往每一次的恳求,“记得想我。” 说完他又笑了笑,或许连他自己也不信,便只好说了最后一句,“别伤着自己。” 这是这么多年来,雀宫闱第一次少了一个人。 寝殿都显得格外空旷,陆清远坐在床边,指尖轻抚过枕头,捻起一根断发,如获至宝地捧在手里。 他抬头看了看殿内,那张新的案桌已经摆放到原位,但为何看起来那么遥远?还有那张软塌,明明没有挪动过,为何看起来距他千里之外?以及这场床,明明应该躺着一个人的,为何没有了呢? 一片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 如溺水之人沉进海里,五脏六腑都被挤压着,喘不上气。 陆清远张着嘴呼吸,他感觉这里静得可怕,陌生得可怕,压抑得可怕。他不想待在这里,他待不下去。 殿外已经深夜,陆清远失魂落魄地冲出大门。他要去找那个应该在他身边的人,如果找不回的话,那就看一眼,就看一眼也好。 他从永夜天宫赶到凤仪台,城外驻守的人都以为是魔军偷袭。而当他们严阵以待时,却发现只有魔尊一人。 拦他者死。 陆清远一心只想冲进去,此刻已杀红了眼。冷山岚闻声赶来时,大军已死伤惨重,所剩无几。 双强交锋,祸行会金凤。 两人旧伤复发再添新伤,冷山岚立于城墙上,冷峻肃穆的面容上看不到任何波澜,胳膊上的伤口在不停地流血。陆清远单膝跪在对面城墙上,手里撑着祸行剑,胸膛上的伤口被撕裂,手掌虎口也在冒血。 强忍剧痛,陆清远捂着胸口,低头盯着身下滴滴答答的鲜血。众人以为这位目中无人的魔尊,趁夜来袭,是为了消灭冷山岚的势力。毕竟曾经只手遮天,如今有了对敌,何人能忍。 无人能知,正是这位魔尊,趁夜而来,豁命而来,深入敌军,只为了一件事。 陆清远撑着剑站起来,目光深冷却坚定,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看着对面临风而立的冷山岚,沉声道:“让我见他,就一眼……” 若是平日不可一世的魔界之主,想见一人不过动动手指的事。他想见谁,何须征得谁的同意。 世人皆是如此认为的,可是谁又能听出,正是这位魔尊,此刻的话中,竟有几分低声下气的祈求。 冷山岚拂袖侧立,避开他的视线,冷声道:“休想。” 陆清远紧握祸行剑,咬紧牙关,目光狠厉决绝,“那就拿命来!” 此时站在城下的钟颜,见双方互不相让。尤其陆清远更是有以命相搏的架势,两个人实力相当,再打下去只有你死我亡。 方才陆清远所言之事,钟颜心里是清楚的。陆清远今夜突然而来,为了谁要见谁。这里的人,只有他和冷山岚知道。 白日陆清远将沈孟庄送来以后,人都已经进城消失了,他还独自站在城外。从等沈孟庄回头的期待,到迟迟未来的失落,到最后寒风将所有期待和希望吹散,那人一去不回的悲恸。 钟颜都看在眼里,他对陆清远与沈孟庄的关系也知晓几分。只是今日一见,他却不知两人之间,竟有如此深的羁绊和执着。 执着到可以孤身一人深入敌军,执着到可以连命都不要只为见上一眼。 钟颜以为陆清远今夜如此,以后只怕也会如此。可他不知,陆清远早就如此。久到很久很久以前,他为了沈孟庄,早就连命都不要。 不止一次,不止此刻。 想到这里,钟颜不禁动容。他看着陆清远坚决的神情,心下唏嘘。陆清远如此,他又何尝不是?可怜天下有情人。 “小岚。”钟颜抬头望着冷山岚,“不如,让他进去吧。” 众人哗然,纷纷劝阻。 钟颜仍说道:“小岚,你与他僵持也不是办法。你受伤了,必须赶紧医治。他此刻只怕也伤得不轻,掀不起什么风浪,你就让他进去看一眼吧。” 冷山岚的伤口被冷风割着,鲜血染红了紫衫。她静默了许久,随后手里捏着一粒玉珠,漠然道:“这是锁灵珠,将此珠注入你体内,只要接近凤仪台十里之内,内力将封,离开则解。” 陆清远收回祸行剑,毫不犹豫地应道:“动手吧。” 锁灵珠进入体内,陆清远根本顾不上调整乱窜的内力,便扔下众人冲进凤仪台中。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伤口还在疼痛流血。憋着一口气忘记了呼出来,若是见不到心里想的人,只怕他会被活活憋死。 他知道沈孟庄住在东厢房,知道冷山岚指了一个贴身侍女照顾。但他总要亲眼见过才放心,想听沈孟庄亲口回答,晚膳吃了什么,有没有他做的好吃。住得习惯吗,如果不习惯跟他回去好吗? 他横冲直撞地跑着,伤口的血流了一地。穿过曲折走廊,他终于来到了东厢房。脚步突然停住了,似乎是近乡情更怯般痴痴地站在外面。 小心翼翼地伸手拉开木窗,陆清远憋着一口气谨慎地看向屋内。唯恐呼吸声惊醒了某个人,唯恐那人躲起来不见他。 月光溶溶,似银缎披在地上。床榻上的人仰躺着闭目熟睡,呼吸浅浅,胸膛起伏。月色洒在他的脸上,温雅柔和,如山中月、林间泉。 透过月色,陆清远看到了,突然就笑起来,那颗悬着的心安安稳稳地落下。隔窗相望,他的目光抚过沈孟庄脸上每一寸,亲他的额头,沿着鼻梁落至薄唇上。 他踏月而来,终于见到了。 他看着他笑,临窗而立,竟哭了出来。 他不敢进去,怕沈孟庄惊醒,怕沈孟庄推开他不让他接近。所以他坐在窗下,背靠着墙壁,就这样静静地守着。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样。 沈孟庄生气不理他,他眼巴巴地做好了饭菜放在门口,只为了讨好生气的人,也是如此刻这样坐在窗下等屋里人吃完。 太久了,久到他忘记了那时的年岁,忘记了那时的月色是否如今夜一般朦胧。 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沈孟庄还在,还在就好,只要还能看到他。 陆清远自那晚进来后,便再没有出去过。整日整日躲在窗外的树下,看着屋内的沈孟庄起床穿衣、用膳喝药,或者乖乖地让大夫诊脉医治。 从天亮到天黑,沈孟庄睡了就坐在窗下守着,沈孟庄醒了便躲在树下看着。一墙之隔,距离他那么近,却那么远。 这日,沈孟庄坐在屋里看见桌上的纸笔,正想执笔写写字,却发现没有砚台。侍女端药去了,此刻只有他一个人。 于是便想着自己去找砚台,沈孟庄起身离开。树下的陆清远见他欲走出卧房,身边又没有人照应,一时心急跟着他出去,暗中护着。 沈孟庄拉开房门,前脚甫一迈出门槛,便看到对面假山旁有一道黑影。陆清远才刚刚现身便被发现,还未来得及钻到假山后躲起来,就听到沈孟庄大喊,房门“砰”地关上。 那种恐惧又涌上心头,沈孟庄靠着木门缓缓蹲下,双手抱头,扯着头发哭喊:“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他来杀我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大夫给沈孟庄施针之后,才缓缓定神。自从看了陆清远以后,沈孟庄便一直心神不宁,看谁都觉得是他,看什么都觉得有他。 这日沈孟庄正好好吃着饭,突然抬头瞥见窗外树下,手里的筷子都掉在地上,指着窗外喊道:“他来了!他来杀我,他来杀我了!” 冷山岚循着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已经没有了人影,但方才确实是有人存在过,且存在了很久。她不动声色,安抚道:“没人,师兄看错了。” 沈孟庄看着窗外许久,抓着冷山岚的衣袖,掌心里不停地冒出冷汗。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确定真的没有人再出来才稍稍安心。 此刻,陆清远坐在树干上。没有内力,他生生爬上来的,黑氅都划破了一块,挂在树梢上当锦旗。 而后许多天,沈孟庄好几次都看到了陆清远的身影,看见了便大喊着躲进房里,陆清远被发现了就换地方藏,两人如猫捉老鼠。陆清远无奈地苦笑,不愧是他心心念念的师兄,回回都能看到他藏哪。 左不过是想离近点,看清楚一点。连这点念想也不给么? 这日钟颜来见冷山岚,开口不知说些什么,问了问沈孟庄的近况,问了问魔界是否来犯,弯弯绕绕地始终不敢说重点。 见冷山岚脸上隐约露出不悦,钟颜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小岚,当年我送你的那根玉钗,你还、还记得吗?” 冷山岚坐在案桌前,紫衫曳地,凤冠神威。头也不抬,看着手里的密件,凛然道:“记得。” 钟颜心里的碧湖被投进一颗石子,惊喜地问道:“那、那,你、你……” 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钟颜的舌头打结了似的,吞吞吐吐不知所言。冷山岚仍是头也不抬,手里的毛笔在纸上信手勾了勾,语气冷若冰霜,“没有要事就出去吧,我很忙。” “哦……是我打扰你了,抱歉……”钟颜收回脸上的笑意,既自责又不甘心地看了看冷山岚,最后低头离开。 是夜,浴池内,沈孟庄靠着石壁渐渐睡着。躲在角落里的陆清远不禁腹诽谴责冷山岚是怎么照顾人的,就派来一个丫鬟服侍,还时时离身。雀宫闱可是里里外外不缺人,沈孟庄病着都是他亲自照顾,寸步不离。当然,冷山岚自然比不过他,但也不至于如此敷衍不上心吧。 陆清远气得头晕,看着浴池内不着一物睡着的人,既担心又忐忑。等了片刻还是没有等到人来,便从角落里现身,蹑手蹑脚上前。 这是陆清远这些天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着沈孟庄。墨发被温水打湿贴着额头胸膛,肌肤白皙似雪,淡淡浅粉的伤疤遍布全身,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俊艳,似朵朵桃花在枝头盛放。氤氲的水汽如烟似雾,朦胧中,长睫轻颤,五官如冰雪雕琢而成,清雅到了极致。侧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在雾气中也显得格外可怜。 陆清远凝视出神,盯着沈孟庄紧闭的薄唇,突然很想吻下去,含住唇瓣不管不顾地品尝。好好亲吻他脸上的伤疤,亲吻他身上每一处伤口。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伸出手欲将浅睡的人从水里捞起来。然而他还未碰到,沈孟庄自己便醒了,一睁眼看见陆清远近在咫尺,大喊着推开他,连连后退躲到浴池的一角。 刚想唤人来,沈孟庄突然意识到在沐浴,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不着寸缕。整张脸登时涨红,既不敢大声喊人,又臊得脸颊发烫。只好转过身,背对着陆清远斥道:“你、你偷看别人洗澡,无耻!” “我没有偷看。”陆清远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何过错和不妥,“我早就看过了。” “你!”沈孟庄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向来沐浴时不喜有旁人在,如今却赤.裸.裸地被人看光,一口气险些上不来,“你、你,你简直无耻!” 在脑子里寻了所有能呵斥的话,沈孟庄“你你你”了好一阵,最后才找出个“无耻”又重复了一遍。 陆清远拿起一旁的衣衫递给沈孟庄,一本正经道:“我还帮你洗过澡。” 沈孟庄夺过衣物胡乱穿上,一时之间,对于陆清远的恐惧此刻皆被羞耻占据。他竟忘了躲避这个他以为要来杀他的人,此刻脑子里只想着让这个偷看他洗澡的无耻之徒滚出去。 穿好衣服后,沈孟庄才觉得捡回了几分脸面,慌乱的呼吸堪堪稳了下来,指着大门喝道:“滚出去!” 陆清远垂头丧气地撇撇嘴,眼神无辜地看了看沈孟庄,“哦”一声,焉头呆脑地走出大门。 沈孟庄看到了陆清远的眼神,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气登时又重新燃起。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明明自己才是被偷看的人,怎么好像受委屈的是他一样? 一路又羞又恼,沈孟庄回到屋里倒头睡下。气着气着突然想到,他已经看到陆清远好几次了。每每见到他,都本能地觉得那人要来杀他,他要躲得远远的。 可是为什么会觉得要杀他?他不知道。 明明连那个人是谁,叫什么,他们认不认识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害怕? 只是总感觉脑袋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他,离开那个人,那个人要杀他。可是那个声音是谁?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听那个声音的?他不知道。 可是如果那个人真的要杀他,为什么这些天都不动手?就连今日他在浴池中睡着了,明明是极佳的机会,为何没有? 是因为他醒得及时吗?好像不是,那个人看起来好像根本没有杀他的意思。那是为何? 沈孟庄想着想着便睡着了,他眉头微蹙,似乎在梦里也在想这件事。 确定床榻上的人真的睡着后,陆清远才缓缓现身。轻手轻脚地接近,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沈孟庄。替他捏了捏被子,防止钻风进去。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连力度都是极轻的,如蜻蜓点水。 陆清远隔着被子轻轻地抱着沈孟庄,这些天的隐忍克制他实在受够了。如果再不抱一下,他只怕会疯。 馥郁的杜若花香混杂着浴池中的氤氲水汽,隔着被褥,萦绕鼻尖。陆清远将脸埋在被褥里,嗅着那股令他沉醉安心的芬芳,如仙丹续命。 他咬着牙从被褥上抬头,凑到沈孟庄眼前。眼神既心疼又委屈,声音极轻,似自言自语,小声呢喃:“我等你好起来,多久我都等。” 这夜之后,陆清远便离开凤仪台回了魔界。暗傀催血蝙蝠请了十几次,陆清远都只是让他等。最后事态紧急,实在需要他回来处理,所以那晚他才忍不住走到沈孟庄床前。 一连三日,沈孟庄都没有看到陆清远的身影。他总是习惯地往窗外那颗树下张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没有看到想见到的,心里就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一块。 假山后也没有,屋顶上也没有,沈孟庄也不知道他在找什么。 找不到,就不找了。沈孟庄坐在庭院的石桌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远处的树出神。眼睛也不眨,似乎在等什么东西下一刻蹦出来。 就在他凝神之际,突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又惊又喜地转过头,却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脸上的惊喜瞬间变成了失落。 那人抱着白猫,若有若无地轻抚猫身,语气微弱如风中残柳,轻声道:“沈师兄近来可好?” 沈孟庄闻声一惊,看着他双眼骤然睁大,连呼吸都忘了。这个声音,莫名的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第144章 春去不归 这是沈孟庄这辈子最漫长的几个时辰。 假山上喜鹊叫喳喳, 扑腾翅膀飞到屋檐上。树叶吹落在风中, 掠过湖面, 水波荡漾。 起风了,吹拂衣摆, 耳边簌簌。那些不为人知的记忆, 以及无法自拔的情愫, 都吹散在风里, 零落成泥。 风起。 缘尽。 似有千百根银针在循循善诱般扎着神经血脉,头痛欲裂。 似有一只手掌在百般刁难地握住心脏,一点一点用力, 要将心脏活生生捏碎。 他感觉肌肤被割开一个口子,全身上下所有的血液从那道细缝中拼命地奔出去。浑身的血肉都从那个口子开始, 一点一点剥离, 一点一点, 骨肉分离。 他感觉身上的骨头都在被一根长针慢慢剔除,双腿渐渐发软。他扶着石桌勉强撑着身子,他紧咬着嘴唇才不至于狼狈地抱头痛哭。 从昨日至今, 他来到这里不过二十多个时辰, 却恍如过了几百年。 几个时辰前,他原本是想等那个人出现, 想问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问他们认不认识,想问那个人会不会杀他。 好像是个愚蠢的问题,愚蠢的做法。 哪有人会诚实地告诉别人, 他会杀他呢? 但他就是想这么做,好像没有理由。 只要那个人说不会杀他,他就信。 他从昨日至今,都忘不了那个眼神。 那个看起来无辜委屈,却饱含深情的炽热眼神。 仿佛在看着一生挚爱,仿佛在用全部的真心和热爱,用目光将眼中人供奉起来。 那个眼神如火热烈,如雪纯洁,如水缠绵。如三月春光旖旎,如夏日之阳璀璨,如冬日烈酒芬芳。 他不认识那个人,在经过昨夜一整晚地思考后,他认真地下了结论。 但是为何那个人会那样看他?或许他们不可能全然陌生。 如果那个人说不会杀他,那么,就从朋友开始吧。 他如此想着,或许能够成为朋友呢。 从失落到期待,他一直盼望着那个人能再次出现。 躲在树下也好,藏在假山后也好。 他不知哪里来的信心,觉得无论那人躲在哪里,他都能很快找到。 从正午到日暮,他一直在等着。 他并没有半分不耐和怨怼,即便那个人迟迟没有出现。 他可以一直等下去,即便那个人不愿与他做朋友,至少知道名字也好。 他等啊等,等到喜鹊从树梢飞到假山上,等到落叶掉了第二回。 等到了一个令他身心俱灭的消息。 他叫沈孟庄,从冷山岚口中得知的,他的名字。 但此刻,他从另一个人那里得知了更多,有关他自己,有关那个迟迟未来的人。 他是沈孟庄,苍玄派轩丘尊长的亲传大弟子,未来的苍玄掌门,未来的门派之首。而一夕剧变,他的师尊、他的好友孟青阳、周不凡、叶蓁蓁,全都被那个人残忍地杀害。 他的修为、容貌、双腿皆被那个人摧毁,他曾又瞎又哑,他曾被世人唾骂心术不正为虎作伥,都是因为那个人。 他曾被囚禁在牢笼中,作为那个人的禁脔,毫无尊严地承受胯.下之辱。在他敬重的师尊墓前、在好友的头颅前、在众目睽睽的温泉里,他都作为发泄的工具,任其羞辱,任其玩.弄。 在师尊和好友以身殉道,为天下而死时,而他却在那个人身下苟且偷生,毫无尊严毫无脸面,不知廉耻地作为一个玩物摇尾乞怜。 他看到了那个人屠城杀生的邪恶嘴脸,看到了那个人肆意羞辱他的诡异笑容。他更看到了自己厚颜无耻地在胯.下承.欢,羞赧的、隐忍的、迎合的,一幕幕足以令他羞愧而死。 他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知道了那个人的身份,却没有想象中的惊喜与雀跃。 那个人,正是如今的魔界之主,是灭他门派,杀他师尊,杀他好友,祸害苍生,毁他所有的恶魔——陆清远。 沈孟庄张着嘴呼吸,抓着石桌的手指尖发白,不知何时脸上满是泪痕。他想起方才还恬不知耻地想要认识陆清远,想和他做朋友。方才的期待此刻全变成令人作呕的恶心卡在喉间,他只觉得舌尖发苦。 他又想到那个眼神,原以为是真挚的、热烈的、深情的。 可当他知道,陆清远曾经对他做过的事。他忽然觉得,那种眼神,那种炽热的背后,是看到了他的裸.体而燃烧的卑鄙。 他居然还妄想与杀他师友的仇人做朋友?他居然还对凌. 辱自己的仇人产生了恻隐之心?他简直无可救药。 空旷的后院内,晚风轻拂。落叶飘零,喜鹊无踪。 想等的人迟迟未来。 想诉说的情愫熄灭在风中。 想迈出步伐的人被废去了双腿。 想重新跳动的心掉进了一团灰烬里。 宣衿言看着悲痛欲绝的沈孟庄,轻轻抚摸怀中白猫。 他一五一十地告诉沈孟庄曾经的往事,只不过绘声绘色了些。 陆清远对苍玄派、对暗境、对沈孟庄所作的卑鄙事,桩桩件件都是真的。 他告诉沈孟庄,昔日的仇恨。他告诉沈孟庄,如今的敌对。他在所有真相中挑出最符合心意的一枝递给沈孟庄,唯独对他们之间的感情,只字未提。 难得的好日光在山头彻底消失,落日余晖在水中消散,当最后一片叶子落在水面上时,沈孟庄抬头看着宣衿言。 身前的人语气依旧平淡从容,没有任何波澜,没有任何情绪。 沈孟庄看着宣衿言张合的薄唇,双眼骤然睁大,呼吸都错乱了节奏。 他静默了许久,耳边刮着聒噪的呼吸声,脑中反复咀嚼着方才的话,反复消化记起来的往事。 当水面上最后一层涟漪消失时,沈孟庄哑着嗓子,哽咽地回应了两个字,“愿意”。 夜来风雨,木窗猛烈地撞击窗槛。屋内的地上已经湿了一块,没有人关窗,没有人卧眠。 陆清远处理完灭辉殿的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凤仪台。他进来后没有内力,也来不及带伞,无法躲避大雨。浑身已经湿透,墨发紧贴着后背和额头。 他怕身上的寒气带给沈孟庄的病体,遂站在窗外没有推门进入,即便他已经思之如狂。 而当他打开木窗时,却发现床榻上并没有人。他以为是自己太过想念而眼花看错了,等到他认认真真地看了三四遍,却确定床上是真的没有人。 呼吸都就此停止了,陆清远推开房门,空荡荡的卧房没有任何人影。他在屋内寻了好几遍,如街边的小孩丢失了心爱之物般,惊慌地走来走去,不知所措。 被褥是凉的,人应当消失了很久。 陆清远双眼发红,眼中的慌张变成了愤恨。转身夺门而出,径直冲向主殿。 大门“砰”地被踹开,陆清远一手拍在案桌上,昏暗烛火中,却能清晰地看到他额前暴起的青筋和猩红的双眼。 陆清远怒目圆睁,眉眼笼罩着阴翳,如一只面目狰狞等待进食的猛兽。声音低沉,阴冷如腊月冰雪,哑声道:“还给我。” 冷山岚从案牍里抬头,仍是不动声色地看向眼前盛怒的人,对他的话不为所动。 陆清远身子前倾,撑在案桌上的手指尖发白。浑身的寒气和迫人的邪气四面八方席卷屋内所有的人和物,若寒意有形,只怕地面已冰冻三尺。 他压制着腹中怒火,从牙缝中掷地有声地吐出一句话。以魔界之主的尊贵身份,似警告,似威胁。却又如弄丢了心爱之人而慌张寻找的落魄凡人,在恳求,在卑微地请求,“把他还给我。” 冷山岚迎上他凶狠的目光,神色冷淡,漠然道:“别忘了,是你亲手交给我的。” “我后悔了。”陆清远红瞳微阖,赤艳的血色目光透着浓重的杀意,“我要带他回去。” “晚了。”冷山岚继续低头批阅手中密件,“他不在我这里。” “他在哪!” “有人请他作客,他自愿离去。我不是你,不会阻拦他的去向。你若是能找到他,他若自愿和你离开,我不会阻拦。” 陆清远再三逼问是何人带走沈孟庄,冷山岚却迟迟不说。两人剑拔弩张,只差一线火星,下一刻便要针锋相对。 “本凰可以与你在此消耗,但他若发生何事,本凰慨不负责。” 血色红瞳收起脱缰的杀意,陆清远最后看了冷山岚一眼,焦急地冲出大殿寻找沈孟庄。 殿外狂风暴雨,嫩枝被折断倒在地上。绿叶铺满幽径,残花落红无一物,故人不知处。 陆清远在雨中近乎崩溃地思索沈孟庄能去的地方,不在凤仪台还能在哪?何人请他作客? 就在他狼狈地拖着身子漫无目的行走时,头顶的血蝙蝠急切地扑腾翅膀叽叽咕咕,暗傀在凤仪台外请见,事关赤元结界,章尾山有变。 陆清远充耳不闻,拂袖挥开血蝙蝠。他的眼神如一口枯井,死水寂寥,仿佛再也不起波澜。 血蝙蝠也急了,团团飞下来落在他眼前,不停地扇动翅膀,请他前往章尾山。陆清远愤然挥袖,吼道:“滚!” 方才还担忧的血蝙蝠突然被主人呵斥,委屈地停在空中不敢再言,这还是它的主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它发火,叫它滚。 大雨中的主仆一前一后,一个魂不守舍,一个惴惴不安。突然一个黑影从地面的缝隙中钻出来,渐渐汇聚,形成一个骷髅人骨。 骷髅僵硬地走到陆清远身前,伸手递给他一封信。陆清远警惕地接过来,骷髅瞬间消失。 匆匆扫了一眼信中内容,陆清远双手发抖,奋不顾身地冲出凤仪台,血蝙蝠满腹疑惑地跟在他身后。 巨浪滔天,红海的血光衬得天际的乌云变成了赤红。章尾山上,暗傀与三首岐婴率领魔军候在一旁,等待陆清远到来。 山下的海浪中,长邪与骷髅大军严阵以待,大战一触即发。 黑雾浓重,血蝙蝠从山峦掠过。一声骇人嘶叫,陆清远从黑雾中现身,落在暗傀与三首岐婴中间。 山巅冷风瑟瑟,黑氅翻动。陆清远立于山巅,脸色阴冷,眉眼阴鸷,红瞳杀气暴戾。盯着远处山巅上的人影,沉声道:“人呢?” 在陆清远对面,宣衿言半靠在软塌上。脸上挂着深不可测的轻笑,声音如如烟轻纱,淡淡道:“陆师弟莫急,你这副样子,只怕会吓到沈师兄。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你若赢了,沈师兄自然会出现与你见面。” “少故弄玄虚,本座再给你一刻钟。若见不到人,这里便是你的葬身之地。”陆清远双手紧紧握拳,没有平日里盛气凌人的从容与睥睨,只有心急如焚的烦躁与难以抑制的怒火。 然而今日的宣衿言早已不是昔日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师弟,他悠闲地迎上陆清远杀伐狠绝的目光,低头轻蹭怀中白猫,淡然道:“那也要你有这个本事。” “来吧,让我好好欣赏魔界至尊的神威。”宣衿言轻轻抬起右手,海浪中蓄势待发的骷髅军手执长矛大步上前,铿锵声震天动地。 陆清远不耐地“嘁”了一声,赤红的双眼充斥着嗜杀恣睢。黑雾在身后愈来愈浓,如眼中蒸腾的杀意。 下一刻,双军交锋,血光滔天。 大雨被染成了猩红,红海上泛着粘稠的血液。残肢碎尸随风浪起伏,魔军不死,骷髅不尽,春风吹又生。 三首岐婴与暗傀所向披靡,陆清远拂袖间已是千帆过尽。妄想接近的骷髅军还未迈出三步,便化作一捧死灰。 宣衿言一手抱着白猫,一手撑着下巴,倚在软塌上打量陆清远的杀伐之姿。不禁摇头赞叹,果然是魔界之主、永夜至尊,死在他手上的确不亏。 但是,游戏,结束了。 风回深谷,腥风血雨里,浑身的血液因寻找心爱之人而躁动,陆清远举手挥袖间,魔气千丈,震退敌军。 夜幕沉沉,红光映天。陆清远身负灭幻之能,杀气磅礴。乍然,一道白色身影飘然降落,清丽出尘,瞬间吸走了陆清远全部目光。 看着背光而来的人影,陆清远惊喜过望,眼中的杀气登时变成了欣喜,朝那人大喊道:“师兄!” 陆清远惊喜欲狂,仿佛在最绝望黑暗的深渊里,瞥见了一抹最纯粹温暖的曦光,为他而来,向他而来。 他雀跃,喜上眉梢,世间再也没有什么比沈孟庄更重要,也再没有什么比沈孟庄更值得欢喜。 他找到了,在悲痛交加的奔溃边缘,在以为再也看不到挚爱的绝望里,他又找到了他那颗纯净的心。 如果说,他为了沈孟庄连命都可以不要。 那是因为,沈孟庄就是他的命,是他的心。 他欢天喜地地朝沈孟庄奔去,在一无所知的茫茫红尘中,他想紧紧抱着沈孟庄,抱起爱人幼稚地旋转欢呼。 那是他全部的热爱与心花怒放。 在无人问津的阴沟里,小心翼翼地盛放着最璀璨娇艳的春花。 他视如珍宝地呵护着,疼爱着。 却忘了最原始的荒芜。 如今夜的暴雨,如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 如当年被抛弃的绝望,如真心被狠狠扔在地上践踏的痛不欲生。 如他低头看到贯穿胸膛的剑刃。 “师……兄?” 陆清远怔怔地看着捅进心脏的利剑,鲜血染红了剑身和衣襟,在风中滴落。他难以置信地唤了一声沈孟庄,如当年那般。他张着嘴呼吸,不知因为疼痛还是茫然。 沈孟庄握着宣衿言交给他的长剑,视死如归地用尽全部力气插.进陆清远心脏处,白刃进红刃出。 他看着脸色惨白的陆清远,愤然道:“魔尊,你杀我师友,废我修为,祸害暗境,罪孽深重。今日沈某替天行道,即便力不从心,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魔尊?”陆清远低头木讷地重复了一遍,眉头紧蹙,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要从胸膛的伤口流干,他听着沈孟庄唤他魔尊,每一根神经都跟着疼。 他木然地抬头,迎上熟悉的深爱的面容,却看到陌生的鄙夷的目光。 他无力地说道:“我是小九啊,师兄,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 沈孟庄说这话时,眼神里是难以平复的恨意与愤懑。 “你杀人如麻,手段残忍,天下谁人不知魔尊。沈某既为苍玄弟子,便以性命诛魔卫道。” “你记得我?” 陆清远忽而扯动嘴角笑了笑,那抹笑容里,再也没有深渊里的天光,没有阴沟里的春花,没有惊天动地的欣喜若狂。 只有晦暗无光的难以置信。 “你记得我,还帮他们杀我?你又骗我?又骗我……” 贯穿胸膛的剑刃往更深处捅进了几分,不取他性命誓不罢休的狠绝。 他想起了那个久远的往事,也是在山巅之上,也是在一片混战中。 也是在他最需要沈孟庄的时候,在他最满怀欣喜的时候,给了他最绝望最毁灭性的致命一击。 那时他忘记了疼痛,因为难以置信大过肉.体之痛。 如今他还是不知疼痛,剑刃插.在心脏的位置,明明应当是撕心裂肺的疼。 那时的伤口不至于有性命之危,而如今他没有自愈功体,沈孟庄是知道的,可他却偏偏往心脏处捅,昭然若揭地要他的命。 他原本应当是疼得死去活来,痛得哭天抢地。然后跪在地上求饶,毫无尊严地在地上打滚,狼狈不堪地垂死挣扎,最后命尽于此,暗境从此再无魔尊祸世。 理所应当是这样,他会疼,会死,会不甘心地喊出临死前的遗言。 所有人都是这么以为的,包括沈孟庄。 陆清远也是这么以为的,如果他还有心脏的话。 “哈哈哈哈哈……” 陆清远低头苦笑,笑声愈发凄厉哀怨。沈孟庄满腹疑惑,手腕用力,剑刃已经全部没入陆清远的胸膛。 “你杀不了我的……” 陆清远缓缓抬头,双眼布满血丝。死印从脖间爬上下巴,肆无忌惮地蔓延整张脸,如赤蛇的蛇信,占据每一寸领地,癫狂取代理智。 黑雾将两人紧紧包裹,陆清远眉眼笼罩着暴戾阴翳,他伸手覆上沈孟庄握住剑柄的手,指尖的颤抖和寒意如银针扎在沈孟庄的手背上,令他下意识缩了一下。 陆清远用尽全力抓着沈孟庄的手,几乎要将剑柄也捅进伤口。血肉被撕裂,鲜血如泉涌,在他身上汇聚成细流。 他哑着嗓子,声音如深渊中吹刮的冷风,令人毛骨悚然。说给沈孟庄,也说给沈孟庄身后的某个人,某些人。说给当年,也说给此刻。 “如果你杀不了我……那就加倍奉还吧!” 他沾满鲜血的手不断发力,在沈孟庄的手背上按住青紫的痕迹。最后骤然用力,剑柄连同贯穿胸膛的剑刃,整把剑惊爆分裂,七零八落。 祸行剑应声而出,一展绝式。 没有人能想象出那是何等的身无退路,包括宣衿言自己也没有想到。 章尾山数座山头崩塌,骷髅大军伤亡惨重,他自己也浑身是伤。若不是留好了退路,只怕他会在陆清远的癫狂中命丧山头。 “为何会失败?”宣衿言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显然伤势还未痊愈,“他不是没有自愈功体吗?” 冷山岚坐在案桌前,神情高深莫测,似乎永远波澜不惊,摇头未语。 “这次杀他不死,来日更加艰难,更何况还弄丢了最好的武器。”宣衿言心有不甘,手上一用力,怀中的白猫惊恐地叫了一声。 他忽然又扬起嘴角,挤出一抹诡异的笑,“不过也够他伤心好一阵了。” 殿外暴风骤雨,殿内不得安宁。 陆清远将沈孟庄扔在床上,疯狂撕扯他的衣衫,如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仿佛要将身下人一块一块拆开啃咬。 布帛撕裂声在昏暗的殿内回荡,曾经屈辱的画面在脑中闪过。沈孟庄拼命抵抗,两个人在床上扭打交缠。 陆清远胸前的伤口还在流血,染红了被褥。滚烫的鲜血滴滴答答掉在沈孟庄赤.裸的肌肤上,流到泥泞的地方化作润滑。 没有任何温存,没有任何甜言蜜语,没有任何温柔的爱抚。只有野兽般强硬地交.媾,只有粗暴的动作和用尽全力的驰骋。 两个人都对彼此的伤口视而不见,他胸口流着血无人过问,他身下流着血无人心疼。鲜血在抵死纠缠中绽放出彼岸之花,明明是最亲密的距离,却仿若隔着最难以跨越的横沟。 他们不许远离,却也不可靠近。仿佛只有疼痛,才能让这份爱意更加深刻,更加鲜活。 即便如今,一个一厢情愿,一个无动于衷。 陆清远死死掐着沈孟庄的手腕,俯身在他耳边喘息,含住他的耳垂吮吸啃咬。声音沙哑低沉,半强迫半恳求道:“说你爱我。” 沈孟庄的嘴唇被生生咬出血,满脸的怒气与屈辱,他恨不得将陆清远千刀万剐。他在恶魔身下承欢,比胯.下之辱更令他唾弃自己。 他强忍喉间破碎的低吟,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做梦。” 紧接着又是用尽全力地横冲直撞,沈孟庄的嘴唇几乎要被自己咬烂。陆清远一手掐住他的下巴两侧,逼他直视自己,厉声道:“说你爱我!” “你做梦!” “你爱我的,师兄,你爱我的!” “呸!”沈孟庄鄙夷地啐他一口,对他不知廉耻地口口声声说爱感到耻辱,“你也配!” 你也配,你也配,你也配…… 这三个字如同扔进湖水的小石子,惊起层层涟漪在湖面荡漾。 陆清远怔怔地看着身下怒目圆睁的人,脑袋一片空白,只有这三个字在不停地回荡,回荡…… 一不留神手上松懈,沈孟庄挣脱陆清远的禁锢,狠狠地抽他一耳光,将他踹下床。衣衫已经被撕成碎片,拉过一旁的被褥遮在身上,挣扎着欲逃离寝殿。 陆清远回过神,似猛兽苏醒,扑过去抓着沈孟庄的脚腕,将人拖回床上,重新压在身下进入。 他扯过床头的发带,将沈孟庄的手腕绑在床头,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掐住他的脖子吼道:“我不配,那谁配?你告诉我,谁配?孟青阳吗!” 沈孟庄仰起脑袋喘气,撕裂的疼痛和窒息如死神将他拖入深渊。他宁死不屈地直视陆清远,用一身傲骨喝道:“你不配提他的名字,你不配做苍玄弟子,你比不上他,永远都比不上他!” 两个人握着最锋利的刀子,往彼此最疼最致命的伤口不留余力地捅上去。谁都别想好过,谁都别想得到救赎。 他们在泥潭中撕扯,在深渊里纠缠,往更绝望处沉沦。 谁是恶魔,谁是羔羊。 谁是赤蛇,谁是雀鸟。 已经分不清了。 陆清远不受控地用力,似乎要用疼痛让沈孟庄记起这份汹涌的爱意,似乎要用最原始的交融将这份爱意刻在沈孟庄身上每一寸。 他在沈孟庄耳边发狂地喊道:“你爱我,你只能爱我。如果你不爱我,我就杀光他们!你爱我,你爱我,你永远都爱我!” 殿外的碧草被大风刮得凌乱夭折,桃花树枝头凋敝,有几棵被连根拔起。 风止。 雨息。 春去不归。 第145章 丢失爱意 计划失败, 陆清远非但没有死还抢回了沈孟庄。宣衿言与冷山岚简直偷鸡不成蚀把米, 虽然三人实力相当, 三足鼎立。但整体而言,长久下去, 他们二人与整个魔界对抗实在耗不起,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任务必须完成。 虽各怀心思, 但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眼下他们两人有合作的空间, 陆清远便是最大的敌人。 未免夜长梦多,冷宣二人亲自前来拜访古梁。 幽暗的阁楼内,古梁坐在木椅上, 手里摇晃着羽扇,闭目凝神。无论世事如何流转, 他仿佛永远都是这副模样。 “尊长。”宣衿言率先开口, “听闻尊长如今归隐山中, 弟子冒昧来访,尊长也不要见怪呀。” 古梁闭目未答。 宣衿言并不在意,继续说道:“只是眼下暗境水深火热, 弟子们实在不能坐视不理。今日前来拜访尊长, 想必您也知晓,就不必弟子言明了吧。” 待宣衿言说完, 他怀中的白猫慵懒地叫了一声,好似在附和。 冷山岚侧目而视,应和道:“弟子请尊长相助。” 室内青烟升腾,冷气愈来愈重。三人沉默了许久, 似乎是一场无声的割据战。 最终,古梁缓缓睁开眼,手中动作顿了顿,沉声说了两个字:“死印。” 冷山岚与宣衿言对视一眼,同样的疑惑与惊讶。 古梁望着徐徐升空的青烟,眼神深邃,似乎透过烟雾看着悠久厚重的历史。 “魔界至高无上的象征——血魔死印,便是他的命门。” 一语哗然,似乎连吸进的气都不敢轻易吐出。 昏暗的光线,肃杀的气氛,缥缈三人影。 青烟起,薄雾散,谈话间,生杀予夺。 一事毕长命衰。 宣衿言从软塌上坐起来,郑重严肃地看向古梁,沉声道:“此事还需尊长多费心了。” 古梁继续摇晃着羽扇,缓缓闭上眼,既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 冷宣二人已经离开,木门“吱呀”一声徐徐关闭,室内恢复沉寂萧冷。 凤仪台内,冷山岚坐在案桌前,桌上放着一封密件,还未拆阅。 待看过信中内容后,冷山岚眉头紧锁,额前凤印肃穆。她将密件递给宣衿言,眼神锐利冰冷。 宣衿言接过密件扫了一眼,随手扔在桌上,抚摸怀中白猫,漫不经心地笑道:“士白尊长为虎作伥,与魔界狼狈为奸背弃师门,早就留不得了。” 一场暴雨如骤,殿外的桃树凋敝,绿叶铺满树下。杂草横飞,乱枝旁出。池塘里残荷零落,雨打风吹。蛙鸣点点,躲在荷叶下偷闲。 窗外蛙声,窗内低吟。 窗外雨疏风骤,窗内风声水起。 被褥枕头掉了一地,床幔被扯得七零八落,歪歪斜斜地挂着。地上一片狼藉,衣衫被撕成大大小小的碎片,白的黑的交缠在一起。 案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掉在桌下,木椅翻倒,桌面上还残留着污浊。软塌上的锦衾被扯破,棉絮凌乱洒在地上。 破碎的呻.吟声在殿内回荡,绕梁三日,便荒唐了三日不止。 沈孟庄双手被绑着压在床上,整张脸埋在枕头下,咬着手臂死也不愿出声。浑身青青紫紫的痕迹,还有渗血的牙印。他昏迷了数次,又被强硬地拉拽回来,被迫承受无休止的凌.辱。 他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不知换了多少个地方。他睁眼又闭眼,永远只看到了一件事。 他身后的恶魔执着地在他每一寸肌肤上留着属于恶魔的印记,执着地在屋内的每一寸地方沾上两人苟且的气息。 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恶魔执着地想要他敞开心扉,心甘情愿地接纳这份耻辱,甘之如饴。执着地要他安安分分地做一个任其发泄的工具,执着地要他顺从地一遍一遍说“我爱你”。 不巧,他也是很执着的人。 他执着地抵抗,执着地不爱。 他们没日没夜地荒唐,在坚硬的案桌上,在温香软塌上,在冰凉的地面上。凌乱的床榻,温润的泉中。 沈孟庄没有了爱的记忆,陆清远便执着地用情.事来填补这份缺失,想要用最原始的交融让他记起两人之间的爱。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这份疯狂的原始的爱,在横冲直撞里扭曲,在紧紧相贴中变了味。 七情六欲,世间情愫如此之多。 而在他们两人之前,挑来捡去,经过岁月的筛选,只剩下最直白的两种。 不是爱,便是恨。 不论是一年的两情相悦,还是十年分别,亦或是抵死纠缠的三四年。 他们浑浑噩噩、此消彼长地荒废着,挥霍着。因为谁都知道,不管对方怎么折腾纠缠,自己都不会走的。 他们在爱与恨中生长,在血与火中起舞。 用岁月、用身体、用灵魂,不择手段地证明这份爱的存在和惊天动地。 他们想让对方,让自己看清楚,这种豁命相守的情愫是爱,而不是恨。 然而,在耳鬓厮磨和兵荒马乱中,他们的爱恨早已如同掉进清水里的墨滴。 彼此相融,此消彼长。 他们的爱就是恨,恨就是爱。 若不幸他们其中有一份爱意消失了,或许就往深渊更深处迈进了一步。 要么, 他恨他,恨他当初的欺骗与抛弃,恨他践踏自己的真心,恨他在所有选择中,唯独抛下了自己。 而他爱他,即便被摧毁了一切,修为、容貌、师友,都离他而去。但他爱他,心甘情愿。 要么, 他爱他,即便被扔下一次又一次,但他无怨无悔,他将自己的心毫无保留地交出去。 而他恨他,恨他践踏自己的尊严,承受非人的折磨。恨他让自己愧对门派,愧对苍生。 流光容易把人抛,几度离索,此刻恰恰是后者。 沈孟庄趁陆清远睡着的时候逃跑过几次,每次都被拖回去,直到脚腕上多了链条。 他不愿出声,在床上时咬着被褥,在其他地方时就咬手臂。他无法推开身上强硬的恶魔,而这是他最后的抵抗和尊严。 他不愿成为在污秽中,与恶魔一起沉沦的肮脏的可怜虫。 而总有人不会让他如愿。 陆清远一手扯着他的头发,逼他抬头。一手掐住他的下巴两侧,不让他咬着嘴唇。 薄唇微启,身后的动作似要将他整个身子都撞碎。他双眸涣散,如坠入迷.乱的海中,随风浪起伏。 那声呼之欲出的呻.吟,从深处涌上喉间,滑到唇舌上。 沈孟庄脸上满是泪痕,他清晰地感觉到最后的负隅抵抗在一点一点破碎。 就在那声音即将破壳而出时,他用尽全力咬上舌头。 白玉地砖上的桃瓣,在粘稠滚烫的鲜血中绽放。 陆清远手腕用力,将沈孟庄翻过来面对自己,捏住他的下巴逼他仰头直视自己。 看着身下人愤恨的目光,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那种眼神如一把刀,割在陆清远身上,他停下动作,只觉得呼吸都是疼的。 他凑近看着沈孟庄含泪怒视的双眼,不禁眉头紧锁。若还是原来的沈孟庄,必能看到他眼中难以言喻的难过,可惜不是。 指腹在沈孟庄唇上细细摩挲,滑过已经青紫的伤口,手指颤了一下,似乎疼在他身上。他哑着嗓子,声音低沉,似委屈似愤怒,问道:“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做吗?” 又是那个眼神。 看起来和那日一模一样,一样的热烈,一样的纯粹,一样的缠绵。 沈孟庄迎上陆清远的眼神,心中却再没有当时的恻隐。 一想到陆清远曾经对他的所作所为,一想到陆清远如今对他的所作所为。 他恨不得挖出那双迷惑欺骗的眼睛,明明干着如此卑鄙无耻的事,却还能装作深情脉脉的模样,实在令人作呕。 沈孟庄紧咬牙关,舌头上还有伤,他瞪着陆清远,气息紊乱,断断续续道:“你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指尖突然一滞,陆清远整个人僵在原地。这句话仿佛银针做成的,不留余力地扎着浑身的肌肤,此刻已千疮百孔。 他最后留恋地摩挲着沈孟庄的薄唇,浑身发疼地收回手。用自己也听不清的细微声音,低沉地回道:“是吗?” 他从沈孟庄里面退出去,捞起桌下自己的衣服披在沈孟庄身上。极力压制声音里的心痛与悲戚,挤出一抹扭曲的笑,装作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抱你去清洗吧。” “不用你假惺惺。”沈孟庄将衣服甩给他,扔给他一个余温渐退的床榻和鄙夷的眼神,盖着被子和一身污浊共眠。 陆清远愣了许久,仿佛一座石像跪在床上。他看着背对着他侧卧的沈孟庄,突然就没了勇气和底气。 这些天强撑着装作对沈孟庄的抗拒视而不见,他以为沈孟庄会记起他的,会记起他们之间的爱。他以为沈孟庄是爱他的,永远都爱他。 因为曾经答应过,会一辈子,永远都爱他。 然而他也知道,沈孟庄骗过他很多次,包括这一次吧。 他突然就没有了上前拥抱的勇气和脸面,沈孟庄都说他恶心了,他真的……恶心吗? 他不过是爱他呀,撕心裂肺地爱,掏心掏肺地爱,死心塌地地爱而已。 这样也错了吗? 他唯一的优点,唯一值得炫耀的光辉,唯一的纯粹和洁白,唯一的热烈与芬芳,就是爱沈孟庄。 而这份爱,如今却被沈孟庄亲口否认,亲口说,恶心。 他的爱从此掉进了灰烬里,连同他整个人都在大火中化作一团死灰。 而灰烬中,再也没有余温。 他是污秽的,十几年来,世人都是如此唾弃他呵斥他。 他是怪物,是人人喊打的恶魔。 他是肮脏的。 连同他最后一点点自以为干净的爱,也是肮脏的。 陆清远强忍眼中的泪,披上衣衫低着脑袋失魂落魄地出门,唤来小花准备浴桶给沈孟庄清洗。 他是肮脏的,他的爱是肮脏的。 至少,让他的爱人是干净的吧。 沈孟庄沐浴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坐在软塌上,小花在给他身上的伤口上药。 这几日来,两人闹得鸡飞狗跳,小花心里是清楚的。她看着沈孟庄陌生冷峻的神情,鼻尖一酸,可怜兮兮地说道:“沈哥哥,你和尊上怎么又这样了?尊上方才出去的时候好像还哭了,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你们和好吧好不好?” “和好?”沈孟庄难以置信地看着小花,“他对我做出这种事,你让我和好?” 小花有些着急,以为是自己说错话惹沈孟庄不高兴,“可是、可是,沈哥哥,你以前说过,你不会因为尊上对你做了错事而不高兴的。你们感情那么好,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沈孟庄觉得眼前的少女简直不可思议,“感情?我和他感情好?在你眼中,强迫我叫感情好?软禁我叫感情好?” 小花被逼问得不知如何是好,眼泪都掉下来几滴,心急道:“可是,沈哥哥你和尊上就是相爱的呀。” “相爱?” 沈孟庄只觉得理智都要崩溃,在魔族眼中,强迫别人在身下承.欢,被迫承受屈辱,这就叫相爱? “他废我修为,毁我容貌,杀我师友。你认为这叫爱?你认为我会爱他?他滥杀无辜,残害百姓,我绝不可能会喜欢一个恶魔。且我与他同为男子,我师尊断不会答应的。” “但是——” “好了。”沈孟庄愤然抽回胳膊,“你若是来做说客的,赶紧死了这条心吧。我自会好好待你,不会迁怒于你。而若你还妄想插手此事,别怪我不近人情。” 小花低着头小声啜泣,委屈地点头应道:“知道了,沈哥哥。” 沈孟庄瞥了一眼,见她用手背揉眼睛,轻声抽泣。心里突然软了一角,自责方才话说重了些,遂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柔声安抚道:“好了,再哭就不好看了。是我说重了,我向你道歉。” “没有没有。” 小花赶紧摆摆手,泪滴还挂在眼角。紧紧握住沈孟庄的手,急切地说道:“是我不知好歹多管闲事,我喜欢沈哥哥,所以希望沈哥哥过得好。如果沈哥哥不喜欢我说,我以后就不说了。” 沈孟庄用指腹拭去小花眼角的泪,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说道:“我饿了,晚膳吃什么?” 小花破涕为笑,赶紧起身唤来其他侍女上晚膳。 今日的菜肴格外丰盛,沈孟庄一眼便瞧见了那碗土笋肉。惊喜地夹了一块塞进嘴里,频频点头,称道:“是这个味道,一模一样。” 小花不停地给沈孟庄碗里夹菜,一边夹一边看着他问道:“沈哥哥很喜欢这道菜吗?” 沈孟庄忽然就笑了起来,夹了一块递到小花嘴边,“当年在安虚峰上,我就喜欢这道菜,已经许久没有吃到了。” 小花转动眼珠嚼了嚼,也跟着笑道:“好吃!” “以前是谁做给沈哥哥吃呀?” 沈孟庄夹菜的动作突然停住,他看着碗里的菜出神。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怎么都看不清面容。隐约是一个少年站在小厨房里,欢天喜地地切菜。 是谁? 愈回想,那道身影便愈模糊。 沈孟庄眉头紧蹙,脑袋隐隐作痛。最终放弃了找寻,摇了摇头。 “应该是认识的人吧。” 小花砸吧砸吧嘴,津津有味地舔舔嘴唇,继续给沈孟庄夹菜,说道:“原来还有别人会做啊,我还以为只有尊上会呢。” “什么?” 沈孟庄停下夹菜的动作,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盯着小花神情严峻。 小花没有看到沈孟庄的眼神,继续说道:“我说尊上会呀,这里只有他会做。” “哐当”一声,筷子悉数掉在地上。沈孟庄的食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起身走向床榻,低声道:“我吃饱了,撤下吧。” 犹如心脏被揍了一拳的难受,沈孟庄倒在床上,心里憋着无名火。小花说这里只有陆清远会做这道菜,所以他方才吃的是陆清远亲手做出来的? 仿佛如鲠在喉,咽不下吐不出。 沈孟庄恍恍惚惚半眯着眼昏昏欲睡,脑中那抹模糊的身影再次出现,他看见那个少年站在小厨房里,他等着那个人转身,想看清少年的长相。 可他等了很久,等到渐渐失去意识,也没有等到少年转身。 那是谁?为何会做他喜欢的菜?那是在安虚峰上吗? 他们认识吗? 殿内青烟缭绕,在安神香的作用下,沈孟庄陷入熟睡。 呼吸声安稳了许久,陆清远才缓缓现身。轻手轻脚地接近,坐在床边隔着被子轻轻抱住沈孟庄。 嗅着沈孟庄脖间的杜若花香,陆清远挨着他的侧脸蹭了蹭,声音极轻地问道:“今日的菜好吃吗?有没有想起我?你现在都不让我陪你吃饭了,是觉得我……恶心吗?” 他几乎是皱着眉头咬着牙吐出“恶心”二字,仿佛说一次浑身都疼一次。他如一只无措的小麋鹿,埋在沈孟庄脖间,压制着想把怀中人揉进血肉里的冲动。 轻轻地吻嘬沈孟庄裸.露的肌肤,在耳边虔诚地、一往而深地说:“我爱你,我不会放开你的。哪怕你觉得我恶心,觉得我肮脏,我都不会放手的,我永远爱你。你也爱我好不好?” 静谧的寝殿内,只有红烛烧得噼啪响,浅浅呼吸声在耳边起伏。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回应。 自那次之后,沈孟庄的日子也过得安逸了许多。殿内只有他和小花,闲时下棋弹琴,或是看书写字。 偶尔陆清远来了,也是远远地看他一眼。没有强迫他做什么,他就当看不见,各不相干。 这日沈孟庄坐在软塌上,手里拿着不知从何处翻出来的古籍随意阅览打发时间。大门被突然推开,陆清远拿着一个小碟子进来,脸上带着笑朝他走来。 沈孟庄抬头看了一眼,继续低头看书,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陆清远走到他身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坐在他身边,将小碟子递过来,喜上眉梢地说道:“师兄吃石榴吧。” 沈孟庄仍是低着头看书,头也不抬。 陆清远已经将石榴一粒粒剥好装在碟子里,沈孟庄爱吃石榴,他那日才知道,此后就记在心里。 “师兄吃吧,我剥好了。洗了很多遍,应该……应该不脏的,你别嫌弃……” 沈孟庄看都没看,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古书,没有任何搭理的意思。 陆清远孜孜不倦地捧着碟子,如信徒供奉般,将石榴递到沈孟庄眼前,祈求他垂怜,“师兄尝一下吧,是新鲜的。如果甜的话我再给你剥,尝一个好吗?” 手里的东西不停地在眼前晃悠,沈孟庄只觉得和恼人的苍蝇一样招人嫌。陆清远低声下气地凑过来,声音极其温柔地讨好他,“师兄吃一个好吗?尝一下甜不甜,吃这个,这个大,吃一个吧——” “你烦不烦!” 沈孟庄终于忍不住发火,手里的书朝陆清远扇过去,劈头盖脸狠狠地砸在脸上。小碟子掉在地上,石榴滚得满地都是。 他没想打人的,纯粹是失手才打到了陆清远的脸。突然就涌上一丝愧疚,他想张口解释自己并未有意,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陆清远的眼中泛起无尽的苦涩和痛楚,眉头紧蹙低着脑袋,尽量不在沈孟庄面前哭出来。不然沈孟庄又会说他恶心,嫌弃他的眼泪弄脏了这里。 他哑着嗓子,压制着明显的哭腔,小声呢喃道:“那师兄休息吧,我走了……” 沈孟庄看着陆清远离开的背影,心中突然烦闷。那个垂头丧气的背影,如做错的小孩一般,恍惚间他突然想起了那个模糊的少年身影。 明明一点都不像的,为何他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来。 陆清远耷拉着脑袋,失魂落魄地从寝殿内走出来。拐个弯就与谷虚子撞个正着,往后一个踉跄坐在地上。 谷虚子揉着脑袋,眼冒金星,抱怨道:“祖宗诶!大白天的你是被勾了魂吗?” 空洞的眼神渐渐聚焦,陆清远看清眼前的人之后,忽然鼻尖一酸,视线再次模糊。 他抓着谷虚子的手,像茫茫大海中抓到了浮木一般,哽咽道:“老头,师兄、师兄……” 他像一个迷路的小孩,终于找到大人,所有的苦涩和委屈都化作眼泪涌出来。他顾不上自己的身份,顾不上仪态和自尊,此刻狼狈地大哭。 “师兄他真的不爱我了,他不爱我了……” 谷虚子看着眼前嚎啕大哭的人,突然有些心疼。以年龄看,他算得上陆清远的长辈,此刻看着陆清远在感情里横冲直撞得头破血流,难免舐犊情深。 拍着陆清远的肩膀,慈祥地安抚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我去帮你说一说,行吗?” 陆清远渐渐止住了哭声,用手背胡乱擦脸上的泪,小声抽泣:“那你别说是我说的,我怕他又不高兴。” 他在谷虚子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哭过一场后所有的灰烬都被冲刷干净。似乎又重新捡回了那份决心,他边走边呢喃:“他不爱我,我也会爱他的,我永远爱他。” 陆清远躲在门外面,听谷虚子与沈孟庄的谈话。他从未如此紧张,如此恐惧,如此担心。仿佛一个等待死神宣判的囚徒,既害怕死期将至,又害怕迟迟不来。 谷虚子一边给沈孟庄施针,一边瞥他观察他的神情,最终迂回地说道:“沈仙师这几日心情不佳呀。” 沈孟庄苦笑道:“我一日在这里,一日都不佳。” “沈仙师还记得以前的事吗?对以前在这里的印象记得多少?” 沈孟庄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严肃,便也认真地回想。 “记不大清,隐约记得我在这里待过,还有……还有一些耻于开口的事。” “您还记得那幅画吗?” 谷虚子指了指案桌后挂着一幅山水画。 “那是您和那小子一起画的。” “不可能。” 沈孟庄一口否认。 “为什么不可能?您对自己和他的记忆到底记得多少呢?” “我记得他对我……他毁了我的一切。” “除此之外呢?” “嗯?” 沈孟庄不解,疑惑地看着谷虚子。 谷虚子不慌不忙,继续给沈孟庄施针。 “您当日用剑刺进他的心脏,按道理来说,他必死无疑,可是您知道他为什么没死吗?” 沈孟庄凝视着谷虚子,沉默未语。 谷虚子握起沈孟庄的手,覆在胸膛上,掌心传来鲜活的律动。 “他的心在你这里。” 似乎很久以前,也有人这么做过。 握起他的手贴在胸口感受心脏的跳动。 对他说,“我的心都给了你”。 沈孟庄躺在床上,耳边一直回响着谷虚子的话,还有那个模糊的声音。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覆在胸口,那颗心脏剧烈地撞击胸膛,好像有什么话呼之欲出。 是什么?是谁? 沈孟庄抓着胸前的衣襟昏昏欲睡,恍惚间看到一个人影进来走到软塌边坐下。 他半眯着眼,声音慵懒,轻声道:“疼吗?” “嗯?” 陆清远诧异地看向床榻。 “师兄怎么还没睡?” 沈孟庄闭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我问你脸上还疼吗?” “不疼……” 陆清远低着脑袋,用目光爱抚床上人的每一寸,从露在被褥外的手腕爬上侧脸。亲吻脸颊,亲吻脖颈,往更深处缠绵。 “疼的不是这里……” 沈孟庄没有再理会,翻过身背对着陆清远。 殿内静谧无声,陆清远站在原地,站在沈孟庄身后,听浅浅的呼吸声。 等待了许久,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坐在床边如之前许多次一样,轻轻地抱住沈孟庄,在耳边郑重地呢喃。 “晚安,师兄,我爱你。” 第146章 玄日玄时 殿内充斥着刺鼻的铁锈味, 案桌上一片粘稠猩红。鲜血沿着桌边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汇成一条细流, 沿着砖缝流淌。 骷髅人骨被血液浇灌,空洞的眼眶闪着诡异的红光。 一如脖间的死印。 陆清远一手掐着脖子, 嘴角的血迹还未擦干。死印肆无忌惮地占据他整张脸, 如藤蔓盘根错节, 如赤蛇交缠蠕动。 已经是第三次了, 仅仅今天。 祸不单行。 才刚刚压制死印,暗傀就带来消息。 章尾山的赤元结界已经被宣衿言占据。 陆清远强忍剧痛和伤势,与魔界大军前往章尾山。 风回深谷, 血光滔天。 宣衿言与冷山岚联手,重创摩魔界大军。 经此一战, 陆清远彻底失去了赤元之初。 计划夭折了一半。 箭在弦上, 已经由不得陆清远收手。近来愈发感觉到死印在影响他的心神, 若他再无法完成死印之命,恐怕不久就要去找黒离叙旧了。 想到这里,陆清远自嘲地笑了一声。 既然失去了赤元之初, 那便趁宣衿言等人不备, 打通另一处的结界—— 荒神禁绝。 手里的应觉仪闪过最后一道白光,沈孟庄望着窗外的桃树出神。 他隐约记得当年助钟颜破阵, 阻挠了陆清远开荒神禁绝的计划。如今灾难再度上演,他又该如何救下那三十万的百姓。 他不能袖手旁观,这是他该做的事,只是要寻求何人帮助?至少要先离开这里。 沈孟庄手里摩挲着应觉仪,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头见到小花正端着茶托向他走来,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小花你去找他过来。” 小花怔了一下,随后转惊为喜,赶紧放下茶盏,眉开眼笑地边跑边说道:“我这就去找尊上。” 这还是沈孟庄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主动要见陆清远。小花开心极了,以为他们和好了。 “师兄!” 陆清远一眨眼地功夫就赶过来了,还未进门便听到他欢喜地唤了一声。语气里是无法抑制的雀跃,脸上带着笑,眉眼盈盈,看起来是难得的好心情。 他大步走到沈孟庄身前蹲下,如以往许多次一样,热烈地、真挚地仰起脑袋望着眼前人。 “你找我。” “解开。” 沈孟庄瞥了一眼脚腕上的铁链。 陆清远脸上的笑意敛了几分,眉头轻蹙,愣神了片刻,最后还是保持进门时的笑容,声音轻柔地问道:“师兄会离开我吗?” “解开。” 沈孟庄并未回答,冰冷的语气多了几分不耐。 陆清远握住沈孟庄的脚腕,指腹轻轻摩挲,俯身虔诚地吻了吻。 他是肮脏亡命的恶魔,跪地亲吻神明的脚踝,盼望在污秽中得到救赎。 他恨不得将全部的真心掏出来,双手捧着,供奉给沈孟庄,以期得到爱人的垂怜。他恨不得将所有的热血焚烧,死心塌地地,用他的血来暖挚爱。 即便他的心早就毫无保留地给了沈孟庄。 如果他真的存在,也是因为他爱他。 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陆清远双手抱紧沈孟庄的小腿,用胸膛暖和冰凉的脚心。 他仰头看着他,眼神祈求,声音恳切。 “不要离开我好吗?” 沈孟庄莫名烦闷,他最讨厌看到陆清远那种眼神,那种看起来热烈真诚的,没有一丝污浊的眼神,好像在看着心中挚爱。 他不喜欢,除了认为惺惺作态之外,更是因为每每迎上陆清远的目光,他总会想起那个模糊的少年身影。 脚心贴着陆清远的胸膛,炽热的温度蔓延全身。胸膛内的心脏仿佛也因为这股温暖而愈跳愈快,似乎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沈孟庄愈发烦躁,厉声道:“你不解是不是?” 陆清远沉默着,不愿回答也不敢回答。 “好。” 沈孟庄拿起桌上早就备好的镇纸,用尽全力狠狠地砸上右腿。 “你不解我就砸断这条腿。” 腿上顿时出现了一块淤青,陆清远抓着沈孟庄的手腕,指尖颤抖。两人对视僵持,一个不近人情,一个溃不成军。 “好。” “我解开。” “啪嗒”一声,铁环断开,铁链消失。 陆清远伸手覆上沈孟庄右腿的淤青,轻轻抚摸,似乎疼在他身上,柔声问道:“疼不疼,我给你上药好吗?” “出去。” 沈孟庄转过身看向窗外,背对着陆清远。事情已经做完,没有必要再面对这个人了。 陆清远仍蹲在沈孟庄身后,手指还停留在肌肤上,轻揉受伤的地方。 他几乎是用极致的温柔,将自己放在尘埃里,卑微地恳求。 “能不能让我陪陪你,或者,让我给你上药。师兄……” 他求了很多次,但是没有一次如愿。 这一次也不例外。 沈孟庄看都不看他一眼,用坚决的背影回他:“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两个人几乎是日夜交替地生长。 沈孟庄睡了,陆清远就活过来,偷偷地隔着被子拥抱亲吻。小心翼翼,将他和他的爱藏得严严实实,怕沈孟庄发现,怕沈孟庄更嫌弃他。 沈孟庄醒了,陆清远便如殿外枯萎的莲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沈孟庄的世界里。 这种你躲我藏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久到陆清远快忘了上一次紧紧相拥是什么时候,他怀念曾经亲密无间的日子,怀念沈孟庄向他敞开心扉和双腿,让他进入他的灵魂和身体。 一去不回,思之如狂。 没有铁链的禁锢,沈孟庄行动自如。雀宫闱里里外外他几乎已经摸熟了,但是仍然找不到出口,而且还有层层结界,想逃出去简直难如登天。 这日他一如既往地在殿外摸索,沿着林间小路胡乱前行。郁郁葱葱遮天蔽日,他看到太阳,也便找不到方向。 不知不觉竟迷了路,沈孟庄站在原地看着周遭一模一样的绿树碧草,突然头晕眼花。 只有身前一条小路,沈孟庄继续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小路愈来愈开阔。周遭之景虚虚实实,混沌飞驰。突然间,拨云见日般,豁然开朗。 沈孟庄眼前是一座高耸的朱楼。 迟疑了片刻,回头一看,方才的景物全都消失,来时的小路也不见了。他硬着头皮敲了敲门,突然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朱楼内暖香袭来,轻歌曼舞,雕梁画栋。 沈孟庄警惕地往里走,耳边突然传来陌生的男子声音,语气慵懒却威严,问道:“何人擅闯朱寒楼?” 话甫落,眼前屏风突然移动,围绕着沈孟庄不停地旋转。沈孟庄拱手作揖道:“在下苍玄弟子沈孟庄,冒昧叨扰,请阁下恕罪。” “恩公!” 突然一道轻快的女子声音从屏风外传来。 沈孟庄疑惑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屏风瞬间消失,一只小青雀朝他飞来,落在眼前化作人形。 “恩公是我是我!你不记得我了?” 小青雀围着沈孟庄转了两圈,一袭青衫,模样看似十七八岁的少女。 沈孟庄看着她凝神了片刻,忽然记起来,当年在安虚峰他好像救过一只小青雀,莫非正是她? 他记得那只小青雀是魔界血君的爱人,莫非他今日误打误撞找到了传说中黒离的哥哥血烬? “青儿。” 又是方才慵懒肃穆的男子声音。 “回来。” 话音刚落,沈孟庄便看到眼前朱榻上,半倚着一位男子,墨色长发垂落脚边,铺在地上,一袭红袍曳地。手里拿着赤红羽扇,漫不经心地摇晃。肌肤白皙胜雪,在一片艳红下更如雪山之莲。 果然人如其名。沈孟庄在心中暗想。 小青雀凑到血烬身边,抱着他的胳膊摇晃,嘴里叽叽咕咕指了指沈孟庄。 血烬抬眼看向沈孟庄,目光上下一扫,淡淡道:“原来是你。” 两人客套了几句,血烬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摇晃着羽扇,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说道:“本君向来有恩报恩,既然你救了青儿,这份情本君自然要还。但是……” 血烬又扫了一眼沈孟庄,嘴角扬起意味不明的浅笑。 “听闻你是那小子的……” 犹豫了片刻,笑意未散。 “情人?” “是爱人!” 小青雀捏了捏血烬的脸颊,纠正他的话。没大没小的动作,无不透露两人的亲密,仿佛在她眼里只有爱人血烬,没有魔界血君。 “无所谓。” 血烬任小青雀在他脸上胡作非为。 “既然你是他的人,自然要什么有什么。一般的俗物只怕你也看不上,不如由你来说,你想要本君做什么。” 沈孟庄盯着眼前的血烬,心中沉思。 “沈某只想血君能帮我一件事。” 两人对视,气氛凝重。 “离开魔界。” 漠奚峰仍在陆清远的势力范围,永夜不休。 士白看着远处昼夜更替的凤仪台和云下城,眉头紧蹙。 他费了这么多心思,忍辱负重一百年,不惜背弃师门,只为了换暗境永无天日。 如今这算什么? 他的心血全都白费了,顾思元还是不能与他无所顾忌的云游天下,看遍世间风景。 轩丘可以为了一百个人的性命,牺牲一个。 而他恰恰相反,他这一生,可以为一个人,牺牲一百个,千千万万个。 既然选择了,那便永不回头。 士白得知陆清远要开通荒神禁绝的结界,他自然要助一臂之力。 这日,他刚从古梁那里回来。 如今不必往日,想要集齐三十万个阴时阴日出生的人可不是容易,尤其陆清远失去了三分之二的暗境,能抓来的人就更少。 而有一个法子能取代不足的人血—— 东煌阳火。 而就在士白边走边思虑时,远处突然一团团黑影来袭。长邪率骷髅大军浩浩荡荡而来,邪气笼罩,无穷无尽。 士白以一敌百,剑光凛冽,招式沉稳。骷髅军杀之不尽,激战不休。 就在双方混战时,突然天际金凤鸣叫。士白抬头一看,竟发现冷山岚挟持顾思元离开漠奚峰。 不好,中计了。士白无心恋战,虚晃一招,追赶冷山岚的身影而去。 凤仪台的城墙外,冷风萧瑟,沙尘漫天。 士白与冷山岚等人对峙,长剑饮血,分毫不让。 “把人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宣衿言倚靠软塌,看着士白哂笑道:“士白尊上,您好好看看现在的情况,您如果能跪下来求我们,兴许您还能看到顾师兄最后一眼。” “放肆!” 士白双眼通红,全然没有以往的宽厚温雅的长辈模样。 冷山岚开门见山道:“尊长,本凰不为难你。只要你能交出东煌阳火的火种,就此归隐山林,不再与魔界狼狈为奸,顾师兄自会安然无恙。” 话甫落,紫袖轻拂,顾思元出现在冷山岚身后。 士白看着脸色惨白奄奄一息的顾思元,浑身都在颤抖,心也跟着一起疼。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沉声道:“这就是火种。” 瓷瓶应声落在冷山岚手里,仔细看了一眼瓶中隐隐闪烁的红光。冷山岚与宣衿言对视一眼,随后下令放人。 顾思元被人推着缓缓走向士白,一颗心还悬在喉间,那种恐惧与慌张,能瞬间要人性命。 士白大步上前蹲在顾思元身边,握住他的手反复亲了亲,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似笑似哭地说道:“元儿你受伤了吗?没事没事,我们回家。” 顾思元缓缓睁开眼,吃力地抬起手欲抚上士白的脸,气若游丝地唤道:“师……尊——” 话音还未落地,汹涌的鲜血如爆破的水缸。滚烫粘稠的血液喷在士白脸上,灼烧他的肌肤。 他的视线被鲜血模糊,连呼吸都停止了。 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喉咙上有一道深不见底的伤口,想一只利箭贯穿脖颈。 士白突然扑过去用手堵着顾思元的伤口,不停地唤他:“元儿你醒醒,不要睡啊,元儿,我们回家了,元儿!” 鲜血从指缝中流走,如细沙如溪水。 士白看着堵不住的血,看着双眼紧闭的人。张着嘴悲痛欲绝,怀中人已渐渐没有了温度,他抱着顾思元的脑袋,不停地呼唤。 一旁冷眼旁观的人还不忘说出义正言辞的判词。 冷山岚沉声道:“尊长,善恶终有报,望你日后谨记,切勿再为虎作伥。” 宣衿言慢悠悠道:“士白尊长,你是非不分,为了一己私欲背弃师门、舍弃苍生。实在罪孽深重,希望你留着这条命好好忏悔赎罪吧。” 士白跪在地上,抱着顾思元时而低头痛苦,时而仰天大笑。 所有血液都与顾思元一同流干流尽,眼神涣散空洞,几乎崩溃地吼道:“哪有什么是非对错,善恶与否,不过各走各的路罢了!” 冷山岚脸上难得出现怒色,愤然道:“仅仅因为喜欢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私情,你就可以舍弃天下大义吗?” “喜欢?” 士白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突然大笑,双手紧紧抱着顾思元的脑袋,丧失理智地喊。 “我对他,从来就不是这种一时兴起的感情!” 天际乌云密布,大雨滂沱。 士白抱起顾思元,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脚下泥泞,摔倒了又爬起来。 室内红烛高燃,所有的布置都如在密洞中一样。 士白将顾思元放在床上,俯身轻吻他的额头,仿佛他只是睡着了一般。 “元儿再睡一会,我去给你找回魂丹。和那次一样,你吃了就又能见到我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分开我们了。” 士白离开床榻在屋内翻箱倒柜,嘴里不停地呢喃:“回魂丹,回魂丹,在哪呢?明明放在这里的,在哪?回魂丹,回魂丹……” 他从暴雨找到雨息。 冷风吹刮木窗,掀起曳地床幔。 如树叶掠水般,床幔拂过案桌,绊倒了一个小瓷瓶,沿着桌面滚在地上。 “啪嗒”一声,瓷瓶摔碎,里面的火种像顽皮的小球咕噜咕噜滚到床边。 士白魂不守舍地继续翻找,嘴里一遍一遍的嘀咕,犹如一个唠叨的老人。 永夜不休,暴雨如注,却浇不灭漠奚峰的大火。 古今多少事,都在灰烬中。 情爱与纠葛,转眼已成空。 室内青烟阵阵,古梁如一尊石像坐在木椅上。 沈孟庄站在他身前,拱手作揖道:“如今苍生有难,弟子恳请尊长相助。” 古梁静默了许久,久到香炉燃烧第二遍才缓缓睁开眼,沉声道:“破解魔界开结界的阵法只有一个法子。” “需用玄日玄时的成年男子之血,引天火入阵,方可消解活人之血。” “玄日玄时……” 沈孟庄轻声呢喃了一遍,也就是说,要救三十万人,就必须牺牲一个人? 他眉头紧蹙,心中不是滋味。 三十万人是人,一个人也是人,他如何能擅自决定他人生死。 古梁沉默了许久,继续说道:“我昨日算过一卦,如今暗境中,玄日玄时出生的成年男子,恰有一人。” 沈孟庄看着他,等待最后的答案,掌心中冷汗涔涔,心跳也莫名的加快。 古梁目光深邃,静静地看着他,手中的羽扇突然顿住。 窗外的落叶随风落在水洼里,泛起层层涟漪。 案桌上,最后一点灰烬从檀香上掉下来。 沉重的一个字从口腔内蹦出来,他说。 “你”。 沈孟庄双眼睁大,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定了定神后,那点惊讶转瞬即逝,随之变成了一抹欣慰且从容的笑。 他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幸好。” 那份诧异转移到了古莲脸上,他看着沈孟庄,欲言又止,斟酌再三,最后问道:“你听清楚了吗?” 沈孟庄颔首回应,脸上欣慰的笑愈发坚定,他忽然觉得从未如此轻松。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穿过重重岁月,跨过荒芜的废墟,走过血腥的尸体。坚定地、义无反顾地、所向披靡地朝他走来。 他扬起嘴角,回应了一个温和从容的笑,与耳边的声音齐声道: “不是我就是别人,与其这样,不如是我。” 古梁交给沈孟庄一瓶药丸,可以在短时间内暂时恢复内力助他开阵。 沈孟庄接过药瓶,突然长衫一掀,跪在地上。 “弟子愧对苍玄,愧对苍生。能护暗境周全,弟子死而无憾。愿尊长岁岁安康,弟子,拜别。” 沈孟庄给古梁磕了三个响头,就此诀别。 古梁看着他坚决的身影,缓缓闭上眼,木门轻轻合上。 暴雨初歇。 雨过天晴的暗境还是如往常一样的沁人心脾。 沈孟庄悠闲地走在路上,看着街边小贩叫卖,孩童嬉闹,心里突然暖暖的。 他和血烬有约,血烬虽答应帮他,只能出来三个时辰。 走上白桥,沈孟庄看着碧湖荡漾,空气里充斥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江南烟雨如画,美不胜收。 他原来曾想过在西湖边买一座宅子,养三只小娃娃。晚饭后沿着湖边散步,买一个糖人,像…… 像谁? 心中突然一惊,脑中隐隐闪过许多模糊的画面。 他坐在藤椅上,怀中好像还坐着一个人,看不清长相。 他说要在湖边散步,买一个像谁的糖人? 他要和谁住在西湖边? 脑袋愈来愈疼,沈孟庄努力地想要看清那个坐在他怀中的身影,想努力地记起这些话的原貌。 但是他愈用力回想,脑袋就像要炸开一般。 还未知道是他先想出来,还是脑袋先炸开。 突然一声惊叫,打破他的思绪。 沈孟庄抬头一看,一位小孩掉进湖中,不停地挣扎。 他想都未想,径直跳进湖里救人。 小孩紧紧抱着沈孟庄的脖子,嚎啕大哭。沈孟庄轻轻拍着小孩后背安抚,幸好他水性好,已经抱着小孩上了岸。 头上的斗笠下水的时候就掉了,沈孟庄的脸上没有任何遮挡。小孩转头就看见了他的伤疤,赤.裸.裸横在眼前,狰狞如恶魔爪牙。 小孩吓得止住了哭声,双手乱舞,惊慌地喊道:“怪物怪物!娘,娘!” 一位妇人哭哭啼啼地跑过来抱过小孩,正欲感激涕零地道谢,抬头也看到了沈孟庄脸上的伤疤,吓得张着嘴不知所言。 一手托着小孩,一手按住小孩的脑袋,有些害怕地往后退,瞥着沈孟庄小声道:“多谢恩公。” 沈孟庄朝妇人点点头,捂着脸低下脑袋仓皇离去。 第147章 梦中少年 黑色药丸在体内融化, 如一股暖流蔓延四肢百骸。紧随其至的却是一百只一千只小虫子, 在血脉中蠕动, 一只只仿佛长着最锋利的獠牙,在肆无忌惮地啃咬沈孟庄的血肉。 如万蚁噬心。 沈孟庄大汗淋漓, 浑身每一根骨头仿佛被活活敲断, 再用针线缝好。每一根血脉都被生生抽出来。 抽筋扒皮之痛, 不过如此。 床单湿了一大片, 被褥也被扯破。 沈孟庄咬着被褥一角,忍着不叫出声。 他全身的血管,隐约都东西在里面蠕动。 一鼓一鼓, 忽上忽下。 意识陷入虚空中,沈孟庄眼前一片漆黑。 恍惚间, 又看到了那抹模糊的少年身影。 在小厨房, 在后山, 在庭院,在床榻。 是谁? 他到底是谁? 少年缓缓转过身,日光落在身上, 晃得沈孟庄睁不开, 完全看不清少年的长相。 愈来愈模糊,愈来愈遥远。 少年渐渐离他而去, 在缥缈的回忆里,在虚无的梦境中。 他吃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少年的影子。 想问少年是谁?问他们是否认识? 然而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全身的疼痛似乎与他作对似的, 他再也无力抬起胳膊。 少年最终彻底消失在梦中,悬在空中的手重重落在被褥上。 他疼晕过去。 待醒来时,身边有几个人围着。 沈孟庄艰难地缓缓睁开眼,看见谷虚子在给他诊脉,小花坐在身旁,眼睛好像哭过一样,担忧地看看谷虚子,再看看他。 谷虚子神情严肃,眉头挤成一个“川”字,慢慢地捋了几下胡子。 时而“嘶”一声,时而“嗯”一下。 小花大气都不敢出,怯生生地问道:“先生,沈哥哥怎么样了?” 谷虚子最终收回手,沉默了片刻,摇头道:“看不出来,脉象上看很正常,但总感觉不那么正常。” 小花听不懂,挠挠脑袋,继续问道:“那到底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谷虚子答:“这个,真亦假时假亦真。” 小花:“啊?” 沈孟庄稍稍缓过神,勉强地挤出一抹笑,声音微弱道:“小花,你别再为难先生了。我没事的,自然看不出问题。” 谷虚子将东西收回药箱,郑重地嘱咐道:“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但您看您,憔悴气短,体内气血不足,可千万当心气郁啊。要开心些,我不是叮嘱过您,要多笑一笑。” 沈孟庄摆摆手,摇头道:“您见我如今的情况,还能笑得出来吗?” 谷虚子道:“有什么笑不出来的,人生苦短,当知足常乐。您呀,也不要再想那些烦心事,想多了有什么用呢?最后还不是累坏了身子,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好好养着。天下事自有天下人操劳,您也不必挂怀。” 沈孟庄轻叹一声,脸上的疲惫丝毫都遮掩不住,淡淡道:“我也是天下人中的一个,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有自己的宿命,亦或说责任。像先生这样的人,注定了悬壶济世、治病救人,而我……” 顿了顿,眼神坚定。 “有自己的路要走。” “也罢。” 谷虚子放弃了劝告。 “我说的话您若是能听得进去,也不至于是如今的样子。我回去再为您配一副药,或许能缓解您的疼痛。其他的,我也无能为力,一切但看您自己了。” 沈孟庄抬起头看他,报以感激的笑容。 “多谢。” 目送谷虚子离开寝殿,沈孟庄唤小花将抽屉里的木盒拿来。打开木盒,里面琳琅满目,都是他喜欢的玉石宝物。 挑了一个稀奇贵重的玉佩,沈孟庄招手唤小花过来。 小花坐到床边,沈孟庄握住她的手,将玉佩放在她手里,笑道:“我这个大哥也当得不称职,没什么能送你的。这枚玉佩是我最喜欢的,珍藏了许久。不值几个钱,但是我这个大哥的一点心意。” 小花看了看手里的玉佩,再疑惑地看看沈孟庄。 沈孟庄拍了拍小花的手,用长辈的口吻语重心长道:“我们小花都长这么大了,我这个大哥居然才发现。你别怪我,这些年我没怎么好好对你,你以后可千万不要生大哥的气。” “沈哥哥你在说些什么啊!”小花既不解又生气,愈听愈觉得沈孟庄的话很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沈孟庄身后将小花额前的散发别至耳后,动作轻柔地抚摸她的脑袋。 “小花今年可有十八了?” 小花轻声回道:“十七。” “十七呀。” 沈孟庄仔细打量小花的眉眼,忽然笑了笑。 “可有心上人?” “沈哥哥!” 小花的脸登时便红了。 “这又不是什么难堪的事。” 沈孟庄再度覆上小花的手,将她的手和玉佩包在掌心里。 “暗境有一个习俗,女子出嫁娘家是要准备嫁妆的。我是你大哥,自然就是你娘家人。大哥没什么好东西,这枚玉佩就当做是你的嫁妆了。如果有喜欢的人,就大胆去喜欢吧。他若是欺负你,你就报上大哥的名号,大哥替你收拾他。” 不过是作为厉鬼吓唬罢了。他这样的人,死后应该是孤魂野鬼吧,一身罪孽,无法入轮回之道。 “沈哥哥……” 小花突然鼻尖一酸,大着胆子凑过来抱住沈孟庄。真的如小妹妹一般,在他怀中轻蹭。 “小花不想离开你,小花才不要嫁人,世上还有比沈哥哥更好的人吗?没有的话我就不嫁了,一辈子跟在沈哥哥身边,沈哥哥可不许嫌弃我。” 沈孟庄低下头一下一下抚摸小花的脑袋,笑道:“我当然不会嫌弃你,你若是在我身边长成了老姑娘,可不许赖我。” 看着怀中撒娇的小姑娘,恍惚间突然想起一个人。 “我以前也有一个很亲的人,对我特别好。我想,她小时候应该也和你一样可爱,一样招人喜欢。” 小花抬头看着沈孟庄眨眼,问道:“那她现在呢?” “她……” 沈孟庄双眼微阖,眼波泛起一丝苦涩和难以言说的悲痛。 即便岁月擦拭了血迹,腐烂了尸体。然而午夜梦回时,或是每逢冬季初雪。 那个无法摆脱也不想摆脱的噩梦,总会在心间苏醒。 他压制喉间的酸楚,声音有些发颤,低声道: “她离开我了。” “我以前很顽皮,总是不听爹娘的话,总挨打。每次都是她来哄我,对我好。” 仿佛有谁经过了心田,尘封很久的痛苦渐渐复苏。沈孟庄的眼里渐渐湿润,抚摸小花脑袋的手开始颤抖,连声音也在抖。 他用极轻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 “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她,如果见到了,她会不会怪我?” 小花似乎是听到沈孟庄的声音,或是感受到他指尖的颤抖。搂紧了他的腰,安慰道:“既然她对沈哥哥那么好,当然不会怪沈哥哥的。既然是很亲的人,那就是不管做什么都不会生气责怪的,这就是亲人啊。” 沈孟庄双眼微微睁大,如醍醐灌顶般心头一滞。 他抱紧小花,一颗心突然轻松了许多。 如果是他的长姐,应该不会怪他的吧。 他这些日子一直担心着,他死后,在九泉之下,有何脸面去面对师尊、面对好友,更有何脸面去面对爹娘和长姐。 但如今他想开了,左不过就是一顿骂一顿打,他小时候挨的打还少吗,大不了赖着他们就是了。 心情豁然开朗。 沈孟庄似了却一桩大事一般,眼里也泛起了笑意。 大门突然被推开,陆清远面带忧色匆匆赶来,一进门便大喊师兄,径直朝沈孟庄走来。 而他一进来便看到沈孟庄抱着小花,又气又不甘地盯着两人。 小花赶紧起身给陆清远让位置,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陆清远坐在床边,抓起沈孟庄的手,仔细查看他身上,担忧道:“师兄哪里不舒服?让我看看,老头怎么说?有没有开药?” 沈孟庄抽回手臂,躺会被窝里转过身背对陆清远,完全不理会。 看着冷漠的背影,陆清远紧咬牙关,双手握拳。眼中的愤怒和怨气在渐渐燃烧,愈想愈不是滋味。 他看着沈孟庄低声道:“你可以礼待那老头,可以和小花谈笑风生,你对任何人都是笑脸相迎,为何独独对我这么……” 冷漠?无情?狠心? 他在心里思量了很多词,却没有胆量和勇气说出来。 不知在害怕什么,害怕成真,也害怕被拒绝。 他凑近视死如归般,隔着被子抱住沈孟庄,声音发着颤,既委屈又卑微地诉说。 “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师兄,你说过你爱我的,为什么你现在这么对我?我爱你呀,我死心塌地地爱你呀,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沈孟庄再也忍无可忍地推开压在身上的陆清远,坐起身与他保持距离。 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将别在心里的话全倒出来。 “你爱我?你的爱,是废我修为毁我容貌?你的爱,是害我无法行走?你的爱,是在我师尊墓前强迫我?这就是你的爱?如果这就是高高在上的魔尊之爱,沈某万万承受不起。” 陆清远慌了,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手足无措。他抓着沈孟庄的手,认真地道歉,认真地心痛。 他这辈子最害怕的事,一是沈孟庄不爱他,二是沈孟庄伤他骗他。 很不幸,这两件事,同时成真了。 他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滴滴答答地掉在沈孟庄手上。他紧紧握着沈孟庄的手,似在忏悔,似在恳求。 这是他对沈孟庄做得最多的事,即便他没有一次如愿。 他依旧情真意切地、苦苦哀求他。 “对不起对不起,以前的事是我不对,对不起师兄,你打我骂我罚我都可以。求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不要不爱我。我不怕疼,也不怕别人杀我,我最怕你不喜欢我、讨厌我,我最怕伤我的人是你。师兄,你已经丢下我一次了,难道还要丢下我第二次吗?” 沈孟庄没有回答,陆清远不停地亲吻他的手背、指尖,声泪俱下。 “师兄,我曾经那么恳求你带我走,可是你没有理我,你把我扔在无间深渊十年。我曾经那么恳求你只爱我一个,可是你还是没有理我,孟青阳、叶蓁蓁、小意,他们个个都在你心上,可我的心里只有你呀。” “你对所有人都好,为什么唯独对我这么狠心? 是你说会一辈子对我好,只偏心我一个。 是你说要我做沈家媳妇,不让我受委屈的。 是你说要带我下山,买一座宅子我们过寻常生活。 都是你说的,现在,你又要骗我吗?” 听到这几句,沈孟庄终于有了反应。但很遗憾,不是陆清远期盼地心动和疼惜,而是难以置信。 是吃惊,是不可思议,是难以想象。 他看着陆清远,惊诧道:“我说带你下山?和你一起生活?” 脑中突然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 少年坐在他身上,他抱着少年窃窃私语。 还有那日在西湖边,他想起了一些残缺的话。 他要在西湖边买一座宅子,好像曾经答应过一个人,一起生活。 是谁? 要买一个像谁的糖人? 那个人是谁?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清远,用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声音问道:“是你?” 陆清远以为沈孟庄记起了往事,记起了曾经的承诺。 惊喜地紧紧握住他的手,点头如捣蒜。 如小孩子眼巴巴得到大人的奖励般,眼神殷切地看着沈孟庄。 双眼里闪着光,是对未来的期许,对沈孟庄的期许,对失而复得的爱意的期许。 他兴高采烈,喜出望外。 “是我是我!一直都是我,从始至终都是我!” 然而下一刻他就明白了,何为空欢喜。 沈孟庄用力甩开陆清远的手,身子往后缩了缩,像是嫌弃又像是忌惮地盯着他,喊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是你,你骗我。你为了逼我屈服故意说这些话来歪曲我的记忆,你简直无耻!” 仿佛冬日里最后一捧炭火被无情地掐灭。 陆清远的手垂在冰凉的被褥上,掌心里残余的沈孟庄的温度在一点点消散,如同他坠入冰河里的真心,如同他被大雪覆盖的爱意。 在一点点封冻,一点点凝固。 这些日子的冷眼相待,这些日子的小心翼翼。 陆清远全都打碎了咽进肚子里,他执着地以为沈孟庄总会记起他的,总会记起他们之间的爱。他执着地以为,只要和沈孟庄说他们的过去,只要和沈孟庄道歉,只要他义无反顾地爱沈孟庄,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沈孟庄答应过他的,会一直爱他。 会一直在一起。 会和他像寻常夫妻一样生活。 可是现在呢? 陆清远扑过去再次紧紧抓住沈孟庄手,几乎是愤怒地、歇斯底里地喊道: “我没有骗你,是你说的,字字句句都是你说的! 你现在要反悔是吗?你要收回你的承诺是吗?你要否认你爱我是吗? 不可能,我不允许! 你爱我,永远爱我,一辈子都爱我,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是爱我的! 我要你记起来,你不许忘了我! 我不许你后悔!” 沈孟庄觉得这个人简直是疯子,用尽全力地想要甩开他,用尽全力地否认他。 “你妄想!我不爱你!这辈子不爱你,下辈子不爱你,生生世世都不会爱你! 我到死都不会原谅你!” 两个人又在床上扭打交缠,陆清远一把扯过沈孟庄的衣襟扔到床中间。欺身压上来,如失去理智的猛兽般撕扯衣衫。 他怕沈孟庄嫌弃他,所以一直隐忍,一直克制。他以为只要他表现地很听话,乖乖的,沈孟庄就会想起他的好。 现在看来,他错得太荒唐。 沈孟庄还是固执地拒绝他,那他何必再忍受。 “你不记得是吗?” 陆清远看着身下人涨红愤怒的脸,嘴角扬起危险的笑。 “好,那就用做的吧。” “我要做到你记起来为止!” 熟悉的布帛撕裂声在耳边阵阵想起,方才还完好的衣衫瞬间被撕成碎片。 沈孟庄突然放弃挣扎,任由陆清远撕扯他的衣服。 盯着头顶的横梁,冷笑一声。 陆清远听到沈孟庄的笑,抬起埋在脖间的脑袋,迎上冷漠鄙夷的眼神。这是世间最锋利的刀子,他心想。 沈孟庄轻蔑的眼神,落在陆清远身上,他嗤之以鼻道: “所以你长篇大论了我爱你,只是为了让我顺从地对你张开双腿?” 陆清远僵在原地没有回答,他再次冷笑。 “好,如你所愿。” 沈孟庄躺在陆清远身下,打开双腿,整个人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陆清远眼前。 如赤蛇怀中窒息的雀鸟。 如恶魔刀下待宰的羔羊。 陆清远看着这样的沈孟庄,浑身都跟着疼,心脏的地方疼得让他想哭。 浑身如泄气的皮球,他无力地跪在床上,声音微弱,似奄奄一息的将死之人,最后只是轻轻地唤了声。 “师兄……” 自那之后,他们又回到了此消彼长的节奏。 一个在白天醒来,一个在夜晚重生。 谷虚子来过许多次,沈孟庄的脸色一次比一次憔悴,但脉象死活都查不出问题。 “您最近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沈孟庄仔细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据实相告。 “并没有什么不适,只是偶尔睡得不安稳。” 谷虚子点点头。 “我给您换了药方,今晚你试试新药房的安神香,看能不能睡得安稳些。” 从药箱里掏出一个瓷罐递给沈孟庄,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和日渐消瘦的身子。谷虚子心中不忍,沉默了许久之后才郑重说道: “我明日去一趟溪月城,或许能试着找到您的病因。若是能遇见您的故人,就再好不过了。” 沈孟庄闻声点点头,突然一惊。 溪月城?故人? 他猛地抬头看向谷虚子,谷虚子迎上他的目光笑着点头。 突然间双眸湿润,沈孟庄浑身细细发颤,伸手握住谷虚子的手,哽咽道:“有劳先生,沈某感激不尽。” 谷虚子拍拍他的手,安抚道:“您好好养着,等我回来,或许还能见到您的后辈呢。” 沈孟庄目送谷虚子离开,眼神迟迟没有收回来,似乎想随他而去,去往溪月城。 溪月城,那是他的故乡啊。 他自成为苍玄弟子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溪月城还有沈家吗?他还有后辈吗?如果有的话,已经到了哪一辈? 谷虚子的话显然是给他一个活下去的念想,他心知肚明。 只是,白白浪费了一片苦心。 如果他还有后辈的话,那他更要走下去。 新的安神香让沈孟庄深陷虚无,他总会梦到那个模糊的少年身影。 当日古梁给他药丸时,曾告诉他,此药有恢复记忆的功效。 恢复记忆?恢复什么记忆?他还有什么是没有想起来的? 需要想起来吗? 梦中那个少年好像渐渐清晰,他看到少年一袭玄青色道袍,束发高马尾,再往上就看不清了。 他看到和少年在后山练剑,春日摘花酿酒,夏日泛舟挖藕。 他看到少年抱着他不撒手,娇气地唤他,“师兄”。 “师兄!” “师兄桃花开了!” “师兄我们去挖藕吧!” “师兄你怎么不理我了?” “师兄……” “师兄师兄!” 那个少年站在林荫里,夏日的光洒在肩头。少年看着沈孟庄歪头眯眼笑,笑容明媚灿烂。 少年一步一步朝他走来,每一步都踩在他心动的地方。 心脏跟着少年的步伐悸动。 少年大步走近,张开双手扑过来,大笑着,大喊着。 “师兄!” “我最喜欢你了!” 殿外夜幕沉沉,殿内青烟袅袅。 陆清远缓缓现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坐下,如往常一样,隔着被子轻轻抱住沈孟庄。 即便沈孟庄嫌弃他,他也没有办法离开。他不抱着这个人就无法入睡,他不看着这个人就无法安心。 今夜沈孟庄因为药丸的作用,浑身细汗涔涔。 陆清远埋头在沈孟庄脖颈处,那股令他沉醉的杜若花香比往日更加馥郁芬芳。 他流连忘返、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陆清远小心翼翼地亲吻沈孟庄裸.露的肌肤,极力克制自己不留下痕迹。 他似乎无法餍足般,反复舔舐轻咬。 意识陷入虚无的沈孟庄,感觉到自己仿佛被一座大山压着,喘不上气也睁不开眼。隐隐感觉好像是蛇信扫过肌肤,惹得他情不自禁地战栗。 梦中的少年坐在他身上,他靠着藤椅,紧紧抱着羞涩的少年,俯身在少年脸上偷亲了一下。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阳光洒在依偎的二人身上。 日光渐渐退去,如新娘的红盖头,在少年的身上缓缓掀开。 从脚掌,掀开至胸膛,再往上到下巴,然后露出嫣红的樱唇。 他连呼吸都忘了,死死盯着逐渐清晰的少年。 绯红的脸颊,白皙的肌肤,然后是一双长睫轻颤的纯净鹿眼,细眉弯弯。 一切都是令他心动的样子。 他看着少年,三魂七魄都随着掀开的日光而飞散了。 如出水芙蓉的身影,骤然呈现在眼前。 他几乎是本能地,唤着那位少年。 “小九……” “师兄?” 陆清远听到被褥里的沈孟庄含糊不清地唤了他一声,脸上闪过诧异与惊喜。 “师兄你记起我了吗?” 他满怀期待又不敢太期待,此刻不知该不该欢喜。 沈孟庄蹭了蹭脑袋,往被窝里缩了缩,再次迷迷糊糊地唤了声,“小九……” “师兄!” 这一声陆清远真真切切地听清楚了。 他的呼吸都被这久违的称呼喊乱了,他浑身细细发颤,激动地抱紧沈孟庄,额头相贴,回应道:“我在,我在你身边。” 陆清远的理智被这声呼唤彻底打碎了,他极力压制的冲动被切切实实地唤醒。 他俯身含住沈孟庄的薄唇吮吸,撬开牙关,想从沈孟庄的唇齿、喉间、或者更深处捕捉这声呢喃。 沈孟庄在梦境里,似乎感觉都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口腔。咽不下也吐不出,他想说话,却发现被严严实实堵着,所有的声音都被挤成了轻微的呢喃。 这些破碎的呢喃,从梦境里跑出来,从沈孟庄牙关里钻出来,从两人交缠中逃出来,跑进陆清远耳里,变成了朦胧的闷哼。 脑袋登时炸成一锅粥,陆清远埋头在沈孟庄脖间,迫切难耐地舔咬。含糊不清地、真挚地、热烈地,唤着。 “师兄……” “……师兄。” “师兄……” 第148章 一生热爱 又是同样的梦境。 沈孟庄自服用药丸后, 每晚都会梦到那个少年。而他每次看到少年, 都是本能地唤少年小九, 他不知道为何。 虽然每日都在吃谷虚子的药,但疼痛并没有消减。 百蚁蚕食血肉的刺痛日渐加剧, 沈孟庄大汗淋漓, 头晕脑胀地掀开被子起床。 他武脉尽断, 古梁给他的药丸能助他短时间内暂时恢复内力, 但药效愈强伤害愈大,疼起来简直要了他的命。尤其他自功体被废之后,身子一直亏损, 这几日一直担心怕撑不过,先被疼死了。 不过幸好时日无多, 再撑几天就好了。 他必须撑住。 扶着桌角走到软塌旁, 沈孟庄低着头拿起外衫。素净的衣衫上突然多了一滴猩红, 如朱墨滴进白雪里。 一滴,两滴,滴滴答答, 如墨晕染。 沈孟庄看着被血染红的衣衫, 突然伸手摸了一下鼻子。手指上登时多了一片刺眼的红,而后如夏日的暴雨, 汹涌如潮。手里的白衫瞬间被染红了一大片。 “沈哥哥!你怎么了!” 小花甫一进门便看到沈孟庄在流血,吓得赶紧扔下手里的东西跑过来。 沈孟庄闻声抬头看向小花,刚想说他没事,但不知是回头的动作用力过大, 还是其他原因。突然眼前一黑,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翻涌至喉间。 突然口吐朱红。 “沈哥哥!” 小花吓得脸色苍白,仿佛吐血的是她,紧紧扶着跪在地上的沈孟庄。 “沈哥哥,你怎么样了,怎么吐血了。我、我去找先生来,不对!不好,先生今日不在这里,他去暗境了。怎么办呀沈哥哥,我去找尊上好吗?” 沈孟庄抓着小花的胳膊,低着头朝她摆摆手,声音微弱道:“我没事。” 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散,沈孟庄咽了咽口水,强忍着不适。抬头看向小花,挤出一抹宽慰的笑,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花一头雾水,愣愣地回道:“七月四了,怎么了沈哥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孟庄眼神一暗,眉头微蹙,心里既担心又好像轻松了许多。 还有三日,撑过这三日就好。 “小花以后想做什么?” 沈孟庄抬起头看向小花笑了笑。 小花看着沈孟庄,被突然问到这个问题,心里更疑惑了,迟疑地回道:“我喜欢刺绣,我看绣房的二姐姐绣了一副凤凰,特别好看。我还跟她学了几天,不过她笑我绣的是一只野山鸡。” 沈孟庄忍俊不禁,面上的疲惫和憔悴化成了一抹开怀的笑容,即便笑意里仍有几分倦色。 “野山鸡也有变成凤凰的一天,好好努力,说不定日后你能成为天下第一绣娘。” “真的吗?” 小花似乎重拾信心,两眼放光地看着沈孟庄。 “但沈哥哥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沈孟庄顿了顿,犹豫了片刻,最后如兄长般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若是我不在你身边了,就去做你喜欢的事吧。” “沈哥哥为什么不在我身边啊?沈哥哥是不是嫌弃我了,虽然我不像她们聪明能干,但是我真的很喜欢沈哥哥,你不要赶我走好吗?” 小花以为沈孟庄要她离开雀宫闱,眼里突然泛起泪光,抱着沈孟庄的胳膊不撒手。 沈孟庄疼惜地摸了摸小花的脑袋,轻声道:“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在我身边,或许……或许我以后要去其他地方生活呢?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见小花沉默,他顿了顿,打定了主意似的,语气坚决。 “如果以后我不在这里,你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魔界也好,暗境也好,去你喜欢的地方。如果他不让你离开,你就说是我的意思。” 话甫落,沈孟庄突然心头一滞。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方才的话,此刻回过神仔细琢磨回味,竟有几分说不清的暧昧? 他为何如此信誓旦旦地向小花保证,他为何如此胸有成竹地认为陆清远听到是他的意思就一定会放人? 等他回转过心思,竟发觉脑中对陆清远的印象和记忆,却愈来愈复杂,愈来愈刻骨铭心般深邃,仿佛存在了很久很久。 久到窗外的桃花枯萎成绿叶。 久到故山的春日凋敝成废墟。 就在他出神回想落满灰尘的往事时,心脏突然刺痛,好像被千千万万只虫子啃咬蚕食。沈孟庄紧紧捂着胸口,脑中如走马观花一般不停地闪烁着模糊的画面。 小花赶紧扶他起来,猛然一抬头,便看到对面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 耳边骤然响起一个声音,说:“那是您和那小子一起画的。” 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他看到自己和一个人坐在案桌前,确切说,是他坐在那个人腿上,两个人手指紧握,共执一支笔,在纸上胡乱作画。 他看到抱着他的人,穿着一身黑袍,头上戴着耀眼的金冠。 黑衣……金冠…… 他心中错愕,不敢细想。 耳边吹来一阵风,从遥远的岁月里,从荒芜的废墟中。那风里的声音,如水面上的涟漪,在不断回荡。 似乎在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又似乎在说: “我爱师兄,师兄爱我。” 脑袋好疼,好乱。 沈孟庄感觉脑袋如充气的球,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心脏愈跳愈快,似乎在与蚕食的百蚁作对。 鲜活的律动从掌心里传来。声声心跳,仿佛逐渐汇聚成一句动人的情话。 仿佛在说: “我的心都给了你。” 一团乱麻在脑子里交织缠绕。 少年的身影,黑袍金冠的身影,山水画,小厨房。 此刻如洪水猛兽般在沈孟庄脑中不停地碰撞,他头痛欲裂,耳边鸣叫声愈来愈强烈。 他几乎又是本能地呢喃了一声: “小九……” 七月五。 耳边隐约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 沈孟庄从睡梦中醒来,烛光在床幔上摇曳,殿内昏暗。挣扎着从床上吃力地爬起来,一场梦又耗尽了他一半的力气。 愈接近那个日子,他整个人都如同要被抽干了一般。 “小花。” 沈孟庄的脑袋晕晕沉沉,从床榻上起来。 “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小花听到声音从门外进来,肩上还有些湿润。 “是啊沈哥哥,说下就下了,刚才还是大晴天呢。” 果真如世人口中常念叨的那句,夏日的天气就如少女的心思,阴晴不定。 沈孟庄摇摇晃晃地走到软塌边坐下,推开木窗,凉风拂面而来,夹杂着雨丝,格外惬意。 殿外有一片莲塘,前些日还是映日荷花别样红,如今在雨打风吹下,却是绿肥红瘦。 沈孟庄望着远处的荷塘出神,雨打残荷,风雨飘摇。枯枝败叶,早该零落成泥碾作尘的。 忽而想起昔日和小花剥莲子,熬莲子银耳羹,好像还是去年的事了,已经许久没有再做过这些闲事。 沈孟庄突然笑起来,转头看向门外欲唤来小花。然而转眼又想到,这里只有他喜欢吃莲子,其他人都是陪着他剥莲蓬,每次高高兴兴熬一大锅,最后他吃了一半,倒了一半,简直是浪费。 如果他不在了,那剥好的莲子又给谁吃呢?还不是更浪费。 想到这里,方才的欣喜戛然而止,沈孟庄咽下未说出口的话,回过头继续望着窗外的残荷。 七月六。 最后一粒药丸入喉。 沈孟庄感觉到浑身所有的力气都已经消磨殆尽了,熬过今晚,只要熬过今晚就好,他不能功亏一篑。 熟悉的梦境,熟悉的少年身影。 今夜所有被尘封的往事都拼了命般涌出来,沈孟庄被落满灰尘、爬满虫卵的模糊记忆包围。他如一只迷乱羔羊,在密不透风的围墙内横冲直撞。 少年在声声呼唤,黑袍金冠的人在紧紧拥抱。 他在少年口中,在黑袍怀中。 那些声音,遥远得令人陌生,但又缠绵得令人悸动。 他们在殷切地、热烈、一往而深地向他告白。 或亲密地交缠: “师兄,我喜欢你亲我。” “师兄,让我们来相爱吧。” “师兄,我想一辈子和你亲亲。” “我没有其他优点,我唯一的优点就是喜欢你。” 或卑微地恳求: “师兄,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 “求求你,不要不理我,师兄,不要不理我……” “师兄,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求求你求求你……” 亦或是在无涯的岁月中,用身体、用灵魂抵死纠缠: “你所到之处,我就将他们全部杀光。我要你亲眼看着你救下的人,在你面前痛苦地死去。” “我要你永远爱我。” “我不许你离开!你只能是我的!” 在回荡,在刻苦铭心,在记忆深处,在心间。 无法忘记,无法抹去。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如何被利用被遮掩,他最终还是拨云见日般,在泥潭深处,如获至宝地,捡回了那份心动。 耳边的声音,脑中的画面不停地冲撞。 沈孟庄猛地睁开眼。 殿内红烛燃尽,窗外仍然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滴答滴答,阶前点滴到天明。 沈孟庄感觉到身上压着一个人,他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是那个少年,是那个黑袍金冠的人影,是他忘记了此刻重新记起来,他深爱着的人。 他的小九,他的爱人,他的宝贝。 他记起了他们的爱,记起了他们之间的纠葛,记起了当初信誓旦旦的那句心甘情愿。 也记起了他对陆清远狠心的拒绝,记起了他说陆清远恶心,说陆清远不配,说他永远不会原谅。 心脏疼得要死过去。 他仰着头仿佛掉进海里,气息都被无情地剥夺。 心很痛。浑身都很痛。 他居然说他的爱人恶心,说他的爱恶心。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说他的爱人。 只是回想起来那句“恶心”,那句“你不配”,他就浑身都疼。简直难以想象,陆清远有多疼。 那是他放在心里疼爱的人啊,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死心塌地、心甘情愿爱着的人,他怎么可以,这么伤他? 他知道或许陪伴能够抚平这些伤口,他知道或许真心相待能够安慰这些疼痛。 但他亦深知,他没有这些时间了。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从眼角涌出,打湿了枕巾。 沈孟庄紧紧抱着陆清远的脑袋,一遍又一遍地亲吻他的鬓角,想要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的气息,将他的温度,全部刻在心里。 至少在黄泉上能有个念想,若是记得足够多足够深刻的话,是不是喝了孟婆汤也不会忘记? 他能入轮回之道吗?他死后会在哪里?地狱?还是回到现实? 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沈孟庄仰起脑袋失声痛哭,他不停地亲吻陆清远的发间。深深嗅着陆清远身上的气息,一丝一缕都令他魂牵梦萦。 他的视线早已被眼泪模糊,连声音都在颤抖,贴着陆清远的耳朵,轻声呢喃: “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沈孟庄似是说不够一般,在陆清远耳边不断重复,他最真挚的爱意,他几乎弄丢了但幸好重新捡回的爱意,令陆清远心神荡漾痴迷执着的爱意。 他全部给了陆清远。 他的心,同样早就给了陆清远。 在安虚峰上,在并肩同行的岁月里,在无数个缠绵的日夜中。 他爱陆清远。 心甘情愿。 然而, 仅此而已。 七月七。 陆清远先醒过来,如往常一样。 他总是在沈孟庄睡着后才偷偷进殿抱着人入睡,在沈孟庄醒来前先一步离开。 今日,陆清远醒来时发现沈孟庄的手搭在他身后,确切说,是一种搂抱的姿势。 呼吸瞬间漏了一拍,他既忐忑又欣喜,如初坠爱河的少年一般。他怔怔地看着身下熟睡的沈孟庄,眼里闪着期待的光,嘴角掩不住笑意。 伸手轻轻擦拭沈孟庄眼角的泪痕,俯身亲了亲额头,陆清远轻声道:“我知道你会想起我的,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今天有些事情,等我处理完了再来找你,等我。” 说完他再不舍地亲了亲沈孟庄的脸颊,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起身离开。 殿外乌云密布,骤雨初歇。 沈孟庄缓缓睁开眼,浑身被大山压着似的,抓着床沿挣扎着起身。 与往日不同,沈孟庄今日换上了苍玄派的道袍。 依旧素净整洁,广袖拂云,桃花暗纹灼灼其华。 沈孟庄郑重地挽了发髻,捡回他最喜欢的那根发带绑了绑,末端还纹了两瓣桃之夭夭。 他依旧长身玉立,依旧温润如玉,仍是当年巍峨若玉山将倾、肃肃如松下风的儒雅模样,爽朗清举。 他是苍玄派的大弟子,此生不忘。 端看镜中人,沈孟庄眼神深邃,缓缓起身走向案桌。 拿起桌上的酒坛,蘸满一杯。 酒香馥郁,化作千千结,清酒不消浓愁。 沈孟庄拿起酒盏一饮而尽。 一盏故山春,今日断相思。 放下酒盏,沈孟庄走向案桌后。 指尖滑过安世剑,轻抚那赤色同心结剑穗。 转眼已过多年,剑鞘上都落了灰尘。 沈孟庄站在安世剑前,恍惚间,想起当年师尊赐剑。 当初他崭露头角,成为佼佼之星。轩丘对他寄予厚望,他一手栽培的大弟子,年少成名,傲视群英。 昔日赐剑时,轩丘问他志在何方? 春风得意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字字句句,点点滴滴的语气,沈孟庄都记得格外清晰。 那年少年人意气风发,一袭白衣负剑,如临凡神祇。 少年壮志凌云,挥斥方遒。 “我所愿,山河无恙,四海升平。我所愿,大庇天下,死得其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故,此剑名—— 安世。” “小花。” 沈孟庄唤来小花,神色从容。 “麻烦你帮我叫一下小九好吗?让他去天夜坛。” 小九! 小花在心里大惊了一声,沈孟庄这么唤陆清远,两人一定是和好了! “好!我这就去找尊上!” 小花兴高采烈地冲出去,这次一定没有搞错! 从雀宫闱到天夜坛。 一路上,乌云不曾消散,似乎还有一场大雨将至。 眺望远方,是无穷无尽的黑夜,是无休止的杀戮和血腥。 天际隐隐闪烁着异常的光,空气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雨丝。凉风吹拂衣摆,广袖盈风,发丝缠绕着发带在身后飞舞。 沈孟庄孤身走在路上,玉石铺地,满目萧索。 似乎每走一步,耳边都能听到绝望的、痛苦的哀嚎声、哭喊声,在求救、在抱怨、在诅咒、在唾骂。 抬头看着满目的黑,沈孟庄心情沉重,如身体一般的沉重。 若能以此残身为暗境驱散黑夜,也算死得其所。 师尊也好、青阳也好。 苍玄派也好,为暗境舍生取义的千千万万之人也好。 永夜不止,杀业不休。 即便身心俱亡,但所幸,这一路上,吾道不孤。 沈孟庄拖着步伐迈上天夜祭坛,按照古梁的指示,以指凝气,割开手腕。 鲜血如泉涌,沈孟庄用血沿着祭坛画下召唤阵。满地猩红,如祭坛上开膛破肚的羔羊。 沈孟庄一丝不苟地盯着血阵,嘴里念念有词: “太阴符命,三气化生。道火以灵,九天听此令,开!” 话甫落,一声“开”,天雷轰隆,紫电长驱劈下。血阵瞬间燃烧起大火,九天阳火破禁绝。 血阵开,天火燃,沈孟庄被大火包围,视线早已模糊,脸上都是泪痕。 他不惧死亡,能以身殉道他在所不惜。只是临死之际,他终究还是舍不得的。 他又骗了陆清远,他终究还是负了他。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为何世人总喜用“琴瑟和鸣”“百年好合”作为最佳祝愿。因为,这世间的常态就是,两情相悦也难成眷侣。 沈孟庄自与陆清远相识以来,跌跌撞撞走过了十几年。 十几年,他们相爱,他们纠缠,他们让对方遍体鳞伤,同时也让自己千疮百孔。 他们不停地说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爱你,唯恐这点艰难的爱被根深蒂固的恨取代吞并。 然而,茫茫红尘中,爱也好,恨也罢,不过是飘渺孤鸿影。 “师兄你在干什么!” 陆清远喜出望外地赶来,却看到眼前大火吞噬的画面。 “我救你出来。” 祸行剑诡谲肃杀,不停地冲击天火,然而攻势愈猛天火燃烧得愈旺。 沈孟庄转过身,眼前陆清远的身影被火舌和泪光模糊。 他看着陆清远笑了起来,眼里的泪不停地涌出来,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我们之间的种种,曾经的现在的。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自己。即便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还是没办法……没办法不爱你。” 他的声音几度哽咽,火星飞到他的衣衫上,烧出了小小的洞。 陆清远几乎不敢呼吸,浑身也在颤抖。祸行剑一直在拼命地想要扑灭天火,然而没有任何效果。 他看着沈孟庄渐渐被大火吞噬的身影,双眼通红,哄着沈孟庄说道:“不要说了,我救你出来,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很爱你。你出来好吗?我们回去,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求你……求你,不要、不要……” 沈孟庄浑身都在颤抖,身子摇摇晃晃,似乎站不稳。他低着脑袋摇头,眼泪滚过脸颊掉在地上,他不知是火更灼热还是泪更滚烫。 他哽咽道:“没用的,天火阵一旦开启就无法破除,除非……我死。” 脑中好像都什么东西断了 如古琴的细弦,如风筝的银丝,如冬日里最后一捧炭火,如黑暗里最后一抹天光。 陆清远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僵在原地,张着嘴呼吸,仿佛有一只手在掐着他的脖子,他简直要窒息而死。 沈孟庄抬起头,眼神炽热如烈火,他看着陆清远,声泪俱下,想要在最后将他所有的爱意,所有的真心,全部毫不保留地掏出来。 他哑着嗓子,抽噎道:“你听我说,是我对不住你,不管是身不由己还是另有苦衷,我骗了你,伤了你,是我不好。” “能共你一程,是我三生有幸,我从来不后悔遇见你。和你在一起的岁月,我很开心,谢谢你,真的谢谢……” “我好想念,我们在安虚峰的日子。你只是小九,我只是你的师兄,可惜,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是我负你,是我负你啊……” 喉间被无尽的苦涩堵住,沈孟庄觉得口腔里发苦。哽咽了数次,浑身被热浪裹挟,他看着陆清远的身影愈来愈模糊,愈来愈遥远。 他们再也无法相爱了。 他拥有陆清远,到此为止了。 他看着陆清远蹙眉苦笑,笑容里是浑身发疼的酸楚,他笑着说道:“我好像……已经不能陪你了。” “不要说了……” 陆清远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祸行剑被火舌缠绕,他想亲自上前救出沈孟庄,但甫一接近,就被天火逼退。 “不要说了,我不会让你死的。师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不要再说了……” “没用的,停手吧。” 沈孟庄无力地摇头,浑身如一只泄气的皮球。他几乎要被大火融化,身上的道袍也被燃了好几个洞。 他抬头看着陆清远,眼神真挚,却是无穷无尽的不舍和眷恋。这最后一眼,他爱得热烈,爱得艰难,爱得无悔。 他只盼他的爱人,不要再怨恨他。 他一直耿耿于怀,他对他的亏欠。 所以在这最后的一往而深里,他真真切切地问道: “陆清远,我还你了吗?” 大火骤然猛烈,如赤蛇爬上沈孟庄的衣摆和发丝,瞬间张牙舞爪地吞噬燃烧。 沈孟庄将他余下的没有尽头的爱意,化作脸上一抹情真意切的笑。 一如当年桃花树下,看着少年温润含笑。 他缓缓开口: “此后,愿君……” 他将所有真心,化作对陆清远的祝福,祝愿在没有他的余生里。 “一生热爱,得偿所愿。” 话甫落,大火蚕食。 陆清远看着被烈火吞没的沈孟庄,所有的心力,三魂七魄都要随沈孟庄而去。 他再也顾不上天火,大步奔向沈孟庄,欲抱住消失的人。 他嘶声力竭地大喊:“不要!” “不要——” 火星落在陆清远的黑氅上,烫出了几个洞。 天火熄灭,双手扑空。 怀中空荡荡,只有灼热的气浪。 他跪在地上,深深低下脑袋,肩头在剧烈颤抖,身影微弱得似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火星。 “一生热爱……” 轻声呢喃,随后苦笑出声,肩头随之颤动。 他低声笑,嘴角僵硬地牵动,整个人如失魂的野鬼跪在地上。 随后仰天大笑,笑声愈震耳欲聋,眼泪掉的愈多。从眼角滑落至嘴唇,难以言说的咸涩在口腔里弥漫。 笑声渐渐扭曲成压抑地哭声,他再次深深低着脑袋,收紧胳膊,想要抱紧沈孟庄的余温。 哽咽地呢喃了一声: “是你啊……” 第149章 千里孤坟 周遭是沉重的黑。 浑身在不停地下沉, 仿佛坠入了永无天日的深渊, 仿佛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死亡之海。 所有的气息皆被剥夺, 好像有一只手掐住脖子,有无数双手死死抓着脚腕, 将整个身子往下拉。拉进深渊, 拉进死海, 拉进无间地狱。 他是满手血腥的罪人, 他爱上了恶魔,他不属于这里却甘愿沉沦。 他仍在不断地下坠。 他是沈孟庄,也是沈梦。 所有的身份与记忆在脑中交织。 他看到长姐对他笑, 他看到爹拿着棍子满屋子揍他。 他看到爸妈对他不闻不问,他看到亲戚长辈指指点点。 杂乱的声音如闹市, 在耳边此起彼伏。 长姐的、爹娘的、爸妈的。 他作为沈孟庄的, 作为沈梦的。 虚虚实实, 真真假假。 有无数只邪恶的手抓着他的四肢和衣袖,将无尽的肮脏与污秽尽情涂抹在他身上。如玩闹的小孩将手上的污垢抹在整洁的白衫上,大大小小的手印肆无忌惮地烙在他的躯体和灵魂上。 不管是作为沈孟庄, 还是沈梦。 然而在纷繁的噪音中, 有一股声音似破土而出般,拨开人山人海, 翻山越岭奔向沈孟庄。 那个声音纯净如山中泉,似乎要用尽毕生的心力喊着: “师兄!” 沈孟庄猛地睁开眼,眼前是昏暗的黑夜,没有任何光。 突然一道天光射下来, 将他整个人圈在光中。 他看到陆清远的身影在朝他笑。 少年束发高马尾,歪头眯眼笑,笑容明媚灿烂。 只对他笑,只是因为他这个人,不管是沈孟庄还是沈梦。 从肉.体到灵魂,只因为是他而已。 少年笑眼盈盈,大声喊道: “师兄!快点回来呀!” “桃花开了!” 是他深爱的少年,一颦一笑都是让他心动的模样。 恍惚间,又回到安虚峰上,他和陆清远,只有彼此。 少年或含羞,或嘤咛,或大笑,或娇嗔。 眼神永远是那么热烈、那么真挚、那么缠绵。 少年不停地呼唤。 “师兄!你怎么还不来呀?” “师兄……” “师兄!” “师兄师兄!” “我最喜欢你了!” 眼角的泪如断线的珠子涌出来,沈孟庄艰难地抬起胳膊,想要抓住少年的身影。 光渐渐暗下来,如冷风中奄奄一息的烛火。 他伸出手,拼命往上挣扎,想要抓住少年。 然而身子却在不停地下沉。 天光暗淡,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 他在心里祈祷,不要走,不要走…… 少年仍是看着他笑,笑容在消散的光中逐渐灰暗,逐渐与黑夜融合。 再也,看不清了。 他再也抓不到了。 周遭是无尽的黑。 他再也没有了少年。 世上再无沈孟庄。 从天夜坛回来,陆清远如行尸走肉般在雀宫闱来来回回地走。 寝殿、偏殿、桃林,所有他和沈孟庄去过的地方,都反反复复地找。 他像一个弄丢心爱之物的小孩,嘴里不停地嘀咕。 “在哪?躲去哪了?” “明明刚才还在的?” 小花不忍看到陆清远魂不守舍的模样,双眼红肿地上前扶着他,哽咽道:“尊上您别这样,小花看着难受。沈哥哥……沈哥哥他肯定也不忍心看到您难过……” 听到沈孟庄,陆清远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反应。空洞无神的双眸,似是投进了一颗石子,惊起了死潭的波澜。 他抓着小花的肩膀,如抓住水中浮木般,脸上的笑容扭曲,声音颤抖道: “你说他不忍心看,那他是不是会心疼?是不是会心疼我?” “肯定的。” 小花双眼通红,忍着泪回答。 “沈哥哥那么喜欢您,您这样子,他肯定会心疼的。” “那他……” 陆清远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和雀跃,但又怕惊动了这份期待。凑近小花,惴惴不安地小声问,唯恐被听见。 “那他会回来吗?” 小花愣愣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无声地流泪,轻唤道:“尊上……” “你告诉我,那他能回来吗?” 陆清远不要她哭,要她回答,紧紧抓着她的胳膊摇晃。 “他心疼我的话,那他会回来吗?” “尊上,您别、您别这样……” 小花哽咽着抓着陆清远的袖子,想要他接受沈孟庄已死的事实。 即便她自己也无法接受。 “先生现在不在这里,尊上您要不去问问之前救沈哥哥的大夫?或许他有办法呢?” 小花盯着陆清远,小声询问。 陆清远看着小花,似看到微弱的炭火,轻声呢喃:“对,对,找古梁,找古梁……”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陆清远诚心诚意来求古梁。 然而却吃了闭门羹,古梁束手无策,但也给他指了一条路—— 南迷雪山之主,雪老。 陆清远马不停蹄地赶往雪山,路上一直憋着一口气。他在心里反反复复祈祷,千万、千万要顺利,他不想再从希望到绝望了。 看着眼前幽深的洞穴,陆清远顿下脚步,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唯恐打碎了这份脆弱的希望。 他看着洞穴,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 “请问阁下可是雪山之主雪老?” 寒风拂面而来,如锋利的刀刃割在脸上。 周遭一片死寂,陆清远郑重地凝视洞穴内。 良久,洞穴里传来浑厚的声音,问道: “何人喧哗?” 陆清远咽了咽口水,紧紧抓着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诚实回道: “在下是苍玄弟子陆清远,听闻雪老能够起死回生,在下恳请雪老复活一故人。” 洞内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复问: “故人是谁?” “苍玄沈孟庄。” 陆清远双手抓着衣角,手里都是冷汗,此刻如一个等待刽子手行刑的囚犯。 那声音缄默了许久,最后问道: “有尸体否?” 陆清远皱了皱眉,脸上的期待敛了几分,声音微弱,底气不足。 “没有。” “有魂魄否?” 陆清远深吸一口气,全身的血液都汇聚到头顶。他只觉得头晕眼眩,天和地倒转,脚下发软,连声音也是无力的。 “没有。” “有头发否?” 眼里的泪模糊了视线,陆清远往后一个趔趄,浑身都在颤抖。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远处寒潭的坚冰融化了又封冻。久到长睫上结了细细的冰碴,久到呼吸都要被冷风吹散,整个人要僵在原地冻成冰人。 最终是所有希望一泄而空,他低着头,紧咬牙关,从牙缝里吃力地挤出两个字。 “……没有……” “回去吧,我无能为力。” 死神的判词,将他钉在柱子上。 他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 他是深海里溺死的浮萍。 在这一刻,他绝望、崩溃,他活过来又彻底死去。他紧咬嘴唇,强忍眼里的泪,抬头看了看四周的雪,又低下来无声摇头。 他脚下酸软,往后退了几步,绊到一颗石子,整个人摔在地上。 挣扎了几下想爬起来,却浑身无力。他像是一个耄耋老人,瘫倒在地上,身下的冰雪浸湿了他的衣摆,刺骨的寒意冻僵了双腿。 他是一个脆弱的小孩,因为摔倒了就发脾气吵闹哭泣。他又是一个身有残缺的少年,因为肢体不全摔在地上而自卑无奈。 他胡乱扯着头发,华冠掉下来滚到雪地里。双唇颤抖,他颤颤巍巍地嘀咕嘟囔,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是神志不清的疯子,疯癫、狼狈,赖在地上迟迟不愿起来。 他哽咽地啜泣,自言自语地嘀咕。他又哭又笑,笑了哭,哭了笑。 他突然瞥到雪地里沾满泥垢的金冠,像街边的乞丐看到了馒头,丧心病狂地爬过去捡起来。双手都在颤抖地捧着华冠,看了看洞穴,又抬头看了看天。 他含糊不清地嘟囔。 这个金冠,可以换到尸体吗?魂魄也行,或者头发? 他不要这个,他只要一具尸体,或者魂魄,不然一缕头发也行。 如果不够的话,他也有身体,有魂魄,有头发。 用他的来换行吗? 他捧着华冠,虔诚地祈祷,似乎在举行某种郑重的仪式。 他在雪地里坐了三天三夜。 直到暗傀来寻,发现了一个被冻僵的、枯萎的身躯。 大概过了十几日,却仿佛过了几百年、几千年之久。 陆清远缓缓睁开眼,堆积满眼的泪从眼角滴在枕巾上。 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所有应该有的悲痛、伤心、崩溃,似乎都在那三天里,在雪地里,被彻底冰封了。 他躺在床上,弯曲手臂,用手背轻蹭身旁的枕头。 冰凉、没有任何温度,如那雪地。 手背温柔地、耐心地摩挲枕巾,似乎在抚摸一个人的脸颊。 这上面有那个人的气息。 殿内一切如旧。 案桌上的笔墨纸砚安稳地放着,没有人去砸。 安世剑挂在墙上。 软塌上的白衫随意地搭在扶手上,似乎刚刚换下。 一切都如寻常一般,并没有任何差别。 什么都在,衣衫、名剑、发带、玉佩,什么都是沈孟庄在时的模样。 一切恍如一场大梦,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几年。 或荒唐交.欢,或针锋相对,或无言僵持。 什么都有,什么都没有。 陆清远无声地流泪,手掌抚过枕巾,摸到枕头下面,突然触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他随手抓过来,待看清后,双眼睁大,所有的呼吸都被手里的东西剥夺。 那是一块玉坠。 是他丢失许久的玉坠,是娘亲留给他的玉坠。 陆清远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玉坠,眼泪都仿佛凝固了。 他记得当初被周不凡刁难,玉坠应该是丢了才对。 为何? 难道! 他看着玉坠出神,眼神如死灰复燃,深邃地望向遥远的往事。 那是一个难过的黄昏。 娘亲死后,他就成为了街边的小乞丐,沿街乞讨过活。 那日他被一群高他半个身子的少年欺负,扒开他的衣服,将他踩在脚下,整个头被按在腐臭的淤泥里,逼他喝坑里的污水。 他挣扎,咬那些人的胳膊,然后脸上都多了许多手印,整张脸红肿。 那群人踩在他的背上,抢走他的玉坠,捏在手里玩赏。他愤怒地反抗,卑微地祈求,都没有拿回玉坠。那群人狠狠地踹他、踢他、打他,额头上被砸出一个洞,鲜血模糊了视线,沿着脸颊流到嘴里,口腔里满是铁锈味。 他以为他要死了,任他怎么呼救都没有人理他,那群人愈打愈用力。 在临死之际,他突然想到了娘亲。要是死后见到了娘亲,该怎么给娘亲道歉啊,他弄丢了玉坠,明明娘前嘱咐过他好几次,那是爹亲给的,千万不能弄丢了。 “娘亲……清清弄丢了,清清好没用……” 他抱着脑袋小声抽泣,眼泪融化了脸颊上的血迹,一起流到嘴里。 他快死了。 他心想。 突然间,拳打脚踢瞬间消失了,他听见那群人在说“快跑快跑!” 怎么回事?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地上,眼睛被血糊住,迷迷糊糊看到一个人影蹲下来。 额头上骤然传来一股温暖,动作轻柔地擦拭额上的血液,还有脸颊上。 温柔得和娘亲每日给他洗脸一样。 他努力睁开眼,却怎么都睁不开,手里被塞进一块冰凉的东西,隐约听到那个人轻声说:“这么贵重的宝贝,要好生保管呀。” 那声音如三月春风,如林间细流,缓缓吹进他耳中,流进心里。 他吃力地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想要抓着那个人。 然而还未伸手便落空。 他又隐约听到远处有人在急切地催促:“师兄你怎么还不来?要走了!” 那个人朝远方应道:“来了。” 身前的身影乍然消失,他慌张地伸手去抓,然后眼前只有冰冷的空气。 他艰难地趴在地上抬起头,看向那个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声音微弱,却恳切地呢喃。 “别走……不要走……” 记忆像是生了锈。 陆清远盯着手里的玉坠发愣,他记得当初是一个人救了他,还抢回了玉坠。他记得有人唤那个人师兄。 他曾四处打听,才得知那日是苍玄派的仙师下山除魔。 是而他一心要进入苍玄派,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他咬牙咽下所有苦难,只为了进入苍玄找到当日那个“师兄”。 但是他不知苍玄派有那么多师兄,到底他要找的是哪一个师兄? 乱花渐欲迷人眼。 后来的日子,他心里眼里被师兄占据着,竟然忘记了寻找那个“师兄。” 今日所有记忆交叠,陆清远紧紧握着玉坠,悲痛欲绝。 他要找的“师兄”,就是他此刻深深爱着的师兄啊。 当年沈孟庄救了他,帮他拿回了玉坠。 多年后,沈孟庄又救了他,又帮他寻回了玉坠。 兜兜转转,原来有些缘分,是早就注定好了的。 原来有些人,注定是要出现在他生命里的。 刻在心上,矢志不忘。 陆清远低头失声痛哭。 他所有岁月,整个生命,都在做一场荒唐的梦,如梦初醒。 陆清远再也顾不上剩下的一切,执意要去寻找沈孟庄,他将用他的余生去追寻。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一定要和沈孟庄在一起。 无论生死。 “尊上,请您三思!” 暗傀跪在陆清远脚边,恳请他留在魔界。 陆清远摇头,轻声呢喃:“我要去找他。” “尊上不可啊。” “不,我一定要亲自找到他。” 暗傀抬起头看向陆清远,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打碎陆清远的念想,沉重地说道:“他已经死了,尊上身负死印之命,有必须要完成的事,请尊上三思!” “死”这个字在陆清远脑中回荡,他像一只老鼠忌惮着猫,像孤魂野鬼忌惮着日光。 他回过头,眉头微蹙,呢喃着:“是……是……” 陆清远似乎很平静地接纳了“死”字在脑中盘踞,然后愣愣地回过头看向暗傀,眼眶发红,闪着泪光,眼神疑惑得如同看着稀世奇物,又茫然得如同水上白雾。 他哽咽了许久,声音缥缈,问暗傀,又像是问自己。 “他都死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暗傀对上陆清远颓废的目光,他从未看到陆清远这副模样。昔日高高在上的魔尊,昔日高贵不可一世的魔界之主,此刻竟然因为一个暗境之人,卑微到尘埃里,甘愿消沉。 实在于心不忍,暗傀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最终说道:“属下问过雪山之主,他曾言沈仙师的魂魄并未入轮回之道。或许……” “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陆清远空洞的眼神瞬间如燃烧的火苗,冲到暗傀身前,几乎是跪在地上,急切地问道:“什么转机?你是说师兄没死?” 暗傀搀扶着陆清远起身,回道:“雪老告诉属下沈仙师的魂魄曾经所到之处,若能寻回魂魄,或许能让雪老一试。” “在哪?” 陆清远死死抓着暗傀的胳膊,眼里的血丝几乎都要跳出来。 “他在哪?我要去找回来。” “尊上。” 暗傀长叹一声,郑重说道。 “魔界不能没有尊上,此事属下亲自去办。属下斗胆,只求尊上能留在魔界,完成原始计划。若尊上执意要离开魔界,属下便会带着这个消息以死谢罪,尊上也无法从雪老口中得知。而若尊上应允,属下拼死也会寻回沈仙师之魂。” 陆清远的手不受控地用力,暗傀衣袖下的胳膊已经出现了红痕。 他沉默了许久,浑身都在战栗,最终无奈地应道: “好……” 自那以后,陆清远每日都在等待暗傀的回信。 似闺妇翘首以待爱人回归。 此情无计可消除,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然而每日的回信,只有简单的一个字: “无”。 日复一日。 等待的滋味如刀割凌迟,陆清远熬着一日日,看着窗外的绿草如茵变成枯叶飘零。 转眼已是冬日。 殿外的十里桃林,白雪压枝,雪团将枯枝压弯了腰。 桃树下,多了一座新坟。 陆清远坐在石碑前,手指轻轻摩挲上面镌刻的字。 指尖滑过“沈孟庄”三个字,仿佛有一股暖流从指腹沿着血脉蔓延全身。 对他的爱,是看到他的名字都会笑,摸着他的名字都舍不得用力。 手指一笔一笔描画沈孟庄的名字,在他的名字左侧,端端正正地,如小孩子昂首挺胸炫耀般,赫然刻着: 未亡人陆清远 手里的故山春一饮而尽,陆清远凑近挨着石碑,用脸颊轻蹭沈孟庄的名字,轻轻地吻了吻。 他似喝醉了般,在肆意耍赖。声音还有几分委屈,手指抠着刻痕,轻声嘟囔。 “师兄,你真的好狠心,怎么可以又扔下我一个人……” 说完他又无奈地苦笑,埋怨道: “你什么都留下了,也没问过我想不想要。” “你怎么不全都带走呢?也省得我睹物思人,最好……最好把我也带上……” 他的声音渐渐含糊,带了几分哭腔,额头抵着石碑轻蹭,似乎得不到回应就要赖上一辈子。 “师兄,你到底在哪啊……” 白雪飘扬,覆盖了整片桃林。 脚边的酒坛歪歪倒倒,还有未完的酒水缓缓流出来,融化出一道积雪。 陆清远贴着石碑,细雪落在他肩上,驻留在他发间。 恍惚间,他梦到当年在安虚峰上。 除夕夜里,他欢喜地凑到沈孟庄耳边呢喃。 “师兄,新的一年,我会继续喜欢你的。” 这喜欢,不知不觉延续了许多年。 年年岁岁,朝朝暮暮。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1] 第150章 云诡波谲 “尊上,尊上, 尊上!” 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呼唤, 陆清远头痛欲裂, 从积雪里挣扎着起身, 抓着小花急切地问道:“师兄师兄, 师兄回来了是吗?” 小花将手里的披风盖在陆清远身上, 低着脑袋摇头。 “没有, 没有沈哥哥的消息。” 陆清远的眼神瞬间就暗淡下来,颓废地坐在雪地里,头发凌乱, 眼下有一拳浓重的乌青。 小花搀着陆清远起来, 体贴地说道:“如今下雪了,尊上还是不要在这里睡了吧。您身子不比以前了, 先生走时让我叮嘱你可千万不要再受伤了, 他不在没人治你的伤口。还有……” 小花抬头看着陆清远, 眼里泛着泪光, 突然哽咽。 “还有沈哥哥,他那日其实很牵挂您的。他走以后您都没吃过药,其实……其实他将您的药瓶都做好了标记,他还说您不爱吃苦的,还备好了糖, 都装在瓷瓶里。尊上您一定要保重身子,沈哥哥他放不下您啊。” “别说了……” 陆清远抓着小花的胳膊,浑身都在颤抖, 低着脑袋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声音微弱,似水中无根的浮萍。 他问小花,又像是问自己。 “他放不下我,为什么还不回来?” 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都已经下雪了,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大雪覆盖了整座雀宫闱。 起初一切如旧,侍女仆人一个不少,衣食供应不缺。一切全都按着沈孟庄在时的模样,按着沈孟庄的喜好布置。 陆清远想着,万一明日就回来了呢。 而后,殿外的侍女来来回回,殿内陆清远茕茕孑立,再也没有昔日两人柔情缱绻。 他看着外人的热闹只觉烦闷,之后雀宫闱的侍女便少了一半。 冬日凛冽,白雪冰封。 直到春光复苏万物,桃花菲菲灼灼。 雀宫闱再也没有人了。 所有的侍女和仆人皆被陆清远遣散,小花想在他身边,但因沈孟庄生前遗愿,陆清远不愿强留。小花便去了暗境,一边寻找谷虚子,一边学习刺绣。 雀宫闱,成了陆清远的牢笼。 他曾经是这里的主人,豢养着心之所爱。 而如今,他成了这里唯一的雀鸟。 陆清远抱着酒坛,整日昏天黑地地酗酒。他曾经滴酒不沾,只愿溺于沈孟庄的芬芳中,在那股令他魂牵梦萦的杜若花香里,沉醉不知归路。 但如今,他只能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泡在酒中,喝沈孟庄最喜欢的酒。 故山春,故山已是荒芜。 他的春天,他唯一的灼灼其华,名叫沈孟庄。 而今,也成了一盏故山春。 殿内充斥着一股呛鼻的酒香,仿佛在密不透风的四面墙中发酵。 陆清远脸颊通红,双眼为睁。脚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空酒坛,举起手里的酒坛将最后一口一饮而尽,随后甩到一边。 日光从缝隙中钻进来,陆清远盯着稀稀疏疏的曦光。扶着软塌撑起身子,磕磕绊绊地走到侧殿。 侧殿里的摆设一切如旧,断弦的古琴、焚香的炉鼎、整齐的软衾,都落满了灰尘。 陆清远摸索到障子旁,用力拉开木门。 强光倾斜而下,刺得陆清远睁不开眼。 夏日隐约蝉鸣,清风吹拂白云,一切都如往常一般。 他又是一个人了。 近来死印愈发难以控制,总在陆清远出神的时候,突然从脖间蔓延全身,强烈的刺痛和如同被巨蛇缠绕的窒息感,令他不得不从悲伤中挣扎着脱离。 恍惚间,像是不死不休般执着于要完成计划。 陆清远坐在案桌前,端看手里的传册。暗傀离开魔界寻找沈孟庄之魂已过了数年,身边再无近臣,他只能自己琢磨这些复杂的文字和图案。 正当陆清远凝神思索间,脖间突然传来一股刺痛。双手一抖,传册掉在地上。陆清远捂着脖子,压制着喉间的铁锈味。 与以往死印发作的疼痛不同,此刻脖颈处似是有无数条虫子在细细密密地啃咬,脖间的血脉里,也仿佛有千百条虫子在蠕动。 一鼓一鼓,忽上忽下。 而后从脖间蔓延全身,似乎在吸食他的血液。 这股诡异的剧痛愈来愈强烈,陆清远浑身无力,从座椅上跌下跪在地上。一只手掐着脖子,一只手抓着桌角。 那些虫子似乎在啃咬筋脉,若不在体内,只怕能听到肆无忌惮“咔哧咔哧”的声音。似恶魔在磨牙,似屠夫在磨刀。紧接着死印蔓延全身,陆清远看到手背甚至指尖,都被鲜红的印记缠绕,如赤蛇的蛇信。 在虫子啃咬后,又是一阵绞痛,整个身子,每一寸肌肤都仿佛被蛇身交缠,想要他窒息而死。 两种疼痛交织,陆清远登时喷出一口鲜血,溅红了眼前的桌角。 然而陆清远顾不上这种疼,待缓过气来,凝神调整了内力,便火速去了净池寻找凤天。依凤天所言,想要开通荒神禁绝的结界,眼下只有一个办法。用玄黄翎和四大帝具之力,强行打通。 帝具已找回其二,事不宜迟,陆清远带着三首岐婴前往其余帝具所在之处。 陆清远与三首岐婴来到近神山,正欲打开入口的结界,孰料一道紫气悄然袭来。 金凤鸣叫,陆清远飞身躲过袭击。 冷山岚与鸿林派飘然降落,黑夜萧索,天际风云疾涌。 三首岐婴拦下鸿林派之人,陆清远与冷山岚交战。 “本座没空和你浪费时间,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让开,要么死。” 冷风肃杀,吹拂陆清远的衣摆。祸行剑闪烁着诡艳的红光,饮血邪刃,魔气千丈。 冷山岚昂首挺立,金凤在身后飞旋。乜斜陆清远,冷声道:“休想。” “那就去死吧。” 话甫落,祸行剑杀气磅礴,剑光诡邪,浩然对击。 近神山上群鸟飞绝,黑雾笼罩山巅。血蝙蝠在天际盘旋,魔氛弥漫,刀光剑影里巨力冲击山头。 当世双强,魔尊斗冷凰,恶战逼至极端,战场瞬移百里。冷风萧瑟,剑光凌厉,天地气氛骤变,黑雾汇聚成巨大的漩涡,似乎要将所有人吸进深不见底的黑洞中。 双方极招上手,祸行战金凤。 就在两人凝神交锋之际,突然浓重的邪气袭来,三首岐婴手执银戟,暗招索命。冷山岚闪躲不及,身前的陆清远招招狠绝,此刻腹背受敌。 危机之时,却见一道人影骤然冲到身后,整个人挡在冷山岚身后。待她击退祸行剑的攻势,回过神一看,却见钟颜被银戟刺穿心脏,鲜血喷在她脸上,模糊了视线。 “大师兄!” 鸿林派的师弟们惊慌地大喊,拼命砍杀头顶的血蝙蝠。 钟颜朝冷山岚伸出手,嘴里不停地涌出鲜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含糊不清地呢喃:“小……” 冷山岚看着眼前的人缓缓闭上眼,悬在空中的手重重垂落。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突然熄灭,戛然而止。 而就在冷山岚出神之际,祸行剑从身后贯穿心脏,红刃杀出胸膛。 “本座念在多年同门之情,留你全尸。” 陆清远信手一挥,祸行剑敛光消失于黑雾中。留下满地尸体,与三首岐婴径直进入近神山中。 金凤仰头鸣叫,俯冲而下闯入冷山岚的体内,心脏上的伤口迅速愈合,额头上的凤凰印愈发璀璨耀眼,眉眼间的邪肆与凛冽也愈发浓重。 似乎有什么在渐渐冰封,渐渐下沉。 从近神山回来,冷山岚一如往常,批阅密件,处理暗境诸门派之事。 她依旧是受人敬仰的冷凰,依旧是暗境的希望。 直到这日,一位常常跟在钟颜身后的小师弟再也忍不下去,不顾礼仪冲进大殿中,站在案桌前仰头直视冷山岚,问道:“我敬你救百姓于水火,此心不改。但抛开大义,有一事我实在无法置之不理。今日来,我不是你的下属,我只以师弟的身份,来替师兄问一句。” “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师兄的。” 冷山岚放下手里的密件,缓缓抬头看向身前愤怒的师弟,神色依旧冷静不改分毫,如一滩死水不惊波澜。 她问道:“重要吗?” 师弟眼中的怒气更甚,愤然道:“他死了,回不来了。” 冷山岚依旧冷静地看他,仿佛一座冰冷的石像,低声道:“可惜了。” “可惜?” 师弟对这个回答惊诧得无以复加,他师兄的情意,他师兄的舍身守护,竟然只是可惜? “你对他,就只有可惜?他对你如何,你难道没有任何察觉吗?你、你……” 师弟气得浑身发颤,搜寻满肚子的话来指责冷山岚的不近人情。可是当他迎上身前人冷若冰霜的目光,突然之间,所有的愤怒、惊诧、不甘,统统一泻千里。 师兄不值得。他心想。 那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责问这个冷酷无情的人。 她是冷凰,是世人的希望,如此而已。 “是我冒犯,请冷凰恕罪,属下自行去禁室领罚。” 师弟朝冷山岚拱手作揖,随后退下。 空旷的大殿内,青烟凛冽。 冷山岚望着徐徐升空的烟雾,眼神缥缈深邃,总觉得心脏的地方隐隐作痛,是伤势还未痊愈吗? 她看着逐渐消散的烟,眼神渐渐茫然。 近神山内,风回深谷,冷风在耳边不停地回荡。 陆清远与三首岐婴一前一后,警惕地走在死寂的小路上。 天际乌鸦嘶叫,血蝙蝠在空中盘飞,似乎在为主人驱赶厌烦的乌鸦。 黑云压山,一股迫人的浓重气氛裹挟着这对君臣。 只闻一声凄厉唳,声影袭心,如一条蛇张开血口咬了一口心脏。三首岐婴捂着胸口,额前冷汗直出。 愈往里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一般。三首岐婴突然头晕脑胀,耳边聒噪,似冷风呼啸,又似有谁在呼喊。 那声音在唤他: “重灵……” “重灵我们又见面了。” 谁? 三首岐婴按着脑袋,不停地摇头,每一根神经都在刺痛,脑袋仿佛要炸开。 那声音还在耳边起伏。 “重灵,还记得我吗?” 是谁? 三首岐婴的呼吸渐渐急促,双腿发软,往后一个趔趄。就在他快摔在地上时,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陆清远看着他惨白的脸色,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 三首岐婴在陆清远的搀扶下站稳。 “属下该死,误了尊上的要事。” “无妨。” 陆清远收回手,仰头环顾周遭黑云和耸立的高山,负手而立。 就在此时,山谷中黑雾骤浓。光线昏暗,气氛幽微,一阵窸窣声响。陆清远警惕地转过身,只见一条如山高的赤蛇朝他张开血口,正欲俯身咬下时。三首岐婴一把推开陆清远,挡在他身前。 赤蛇似乎忌惮着三首岐婴,猛然缩回脑袋,蛇信如利箭扫过三首岐婴的脸颊,登时化开一道伤口,血珠簌簌滴下。 陆清远仰头看着赤蛇,脖间的死印突然发狂似的蔓延全身,如蛇身缠绕,绞得他喘不上气,简直要立刻命尽于此。 “尊上!” 三首岐婴察觉到陆清远的异常,背对着他护在身前,一面警惕地与赤蛇僵持,一面瞥着陆清远。 耳边又想起那个声音,缓缓说道:“重灵,告诉他,想要拿到帝具,就必须找到暗灵帝珠,放进天之柱。否则,他休想。” 三首岐婴犹豫了片刻,不知该不该相信,但仍是据实相告。 那条赤蛇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钻进林间消失不见。 死印恢复正常,陆清远缓过一口气,撑着剑站起身,声音微弱道:“暗灵帝珠?在哪?” 三首岐婴顿了顿,应道:“洞庭之泽、坚石禁窟、荒神禁窟。” 陆清远抬头对三首岐婴对视,眉头紧蹙。 这不正是当初三体被困之处? 来不及细想,陆清远便与三首岐婴迅速前往,取回暗灵帝珠,投入近神山的三根撑天神柱。 眼下还剩最后的帝具,陆清远脖间的死印悄无声息的蔓延,一如灌木中躲藏的赤蛇。 近神山内,电闪雷鸣,乌云在天际盘旋,形成巨大的漩涡,似乎要将整座山头吸进去。 三根撑天神柱岿然屹立。 自天地分裂时便已存在的天之柱,正悄然变化。 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云诡波谲,粉墨登场。 第151章 零落成泥 天涯岸,水何澹澹, 云雾缭绕。千年群鸟飞绝, 林间清泉流淌。 陆清远与三首岐婴, 一前一后, 警惕地看着周遭仙境之景。 烟雾如梦似幻, 风吹竹叶, 沙沙作响。一片嫩绿竹叶从枝头吹落风中, 悠悠然飘落至陆清远肩头,停留了片刻后,旋舞而下。 陆清远伸手接住掉下来的竹叶, 方才的警觉和戒备此刻突然间瓦解。他看着掌心里的竹叶, 恍惚间,记起了很多事。在不知不觉中, 任何地点, 任何时间, 总能悄无声息且霸道地占据他所有心神。 作茧自缚, 伤人伤己。 “尊上。” 三首岐婴突然停下脚步,神情凝重地看了看四周,示意陆清远此地有蹊跷。 陆清远闻声停下来,林间大雾突浓,窸窸窣窣似乎有物接近, 一股迫人的诡异气氛渐渐席卷。 林间身影萧索,倏然,一声骇人长唳, 黑影直逼陆清远。黑色羽翼遮天蔽日,抓起陆清远直冲云霄。 “尊上!” 三首岐婴欲追赶黑翼巨鸟,周遭白雾变幻,虚虚实实,将他困在此景中。 祸行剑狠杀光芒,砍断大鸟的双爪。陆清远落在山巅之上,身后血蝙蝠盘飞,黑雾弥散,将天际白云染成幽暗。 陆清远眉眼间满是鄙夷与嫌恶,催动祸行剑,招招狠厉不留余地,诡艳红光肃杀。黑翼巨鸟扇动翅膀,卷起一阵飓风将血蝙蝠吹散,蔽日羽翼直逼陆清远,劈头盖脸扇下来。 陆清远飞身闪躲,却见巨鸟再次俯冲而下,飓风席卷陆清远,呼啸怒号,飞沙走石,嫩竹被连根拔起。 祸行剑疾如飞梭,肃杀剑气径直砍断巨鸟的羽翼。 眼前一片迷乱,陆清远被飓风扔进火山口,索性并无岩浆。陆清远撑着祸行剑站起身,脑袋还晕晕沉沉,眼冒金星。 周遭是昏暗无光,只有岩壁上干裂的巨缝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缝隙弯弯绕绕、歪歪扭扭,如蜿蜒的河流,又似缠绕的藤蔓。 “嘁。”陆清远眉眼阴鸷,怒然鄙夷,揉着脑袋脸色铁青,“该死的鸟。” 循着岩壁摸索,远处的红光愈来愈刺眼,四周的温度也愈来愈高,几乎要将整个人融化。 祸行剑悬在空中往前飞行,似在替陆清远开道。曲折小道,蜿蜒前行。 陆清远摸着岩壁,只觉得越来越烫,身上不停地冒汗。愈往里走,浑身大汗淋漓。 祸行剑骤然停下,浮在空中,剑身的血槽上突然变红,似有一条血河贯入其中。陆清远警惕地绕过祸行剑往前走,拐过弯一看,眼前竟是丢失已久的帝具。 帝具被浸泡在岩浆里,艳红的岩浆如沸腾的水,陆清远还未接近,便觉得浑身都要融化。 甫一迈出脚,突然一阵飓风来袭,无数只黑翼巨鸟从四面八方逼来。祸行剑一展绝式,分化出数道剑身,剑气如虹。 饮血邪刃,祸行傲然。顷刻间,已交锋数百招。 满地残躯,黑翼巨鸟倒在血泊里凄厉嘶叫,如死之哀曲。 剑开千丈,剑气震荡,只见岩浆拍岸,被劈成两半,帝具赫赫然呈现眼前。 帝具到手,陆清远长舒一口气。循着远处的白光摸索,返回魔界。 眼下帝具已经集齐,只要开通荒神禁绝,再设法除去宣衿言,夺回赤元之初,完成死印之命,届时他就可以亲自去寻沈孟庄了。 想到这里,陆清远鼻尖突然酸涩,眼眶发红。 已经三年了。 三年,清晨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翘首以待暗傀的回音。 待看到那个熟悉的“无”字,盛开的花再度枯萎,熬过漫漫长夜。等到翌日重新绽放,一如既往地期待。 他在清晨盛开,在长夜枯萎。 日复一日,如今竟已第三年。 他要亲自去找沈孟庄。 高山大川,草地雪原。从盛夏至凛冬,从桃之夭夭至寒梅傲雪。 他要走过四季,跨过荒漠。 若在人间,那便翻天覆地,掘地三尺。 若在地狱,那便遇鬼杀鬼,踏平修罗。 他要亲自找回沈孟庄。 问他,为什么要扔下他?为什么这么狠心? 三年来,他飘零,挣扎,深受折磨。 他恨他,怨他,责备他,爱他,思念他。 他曾想过,若沈孟庄归来,若能找到,他要抓着沈孟庄的衣襟,质问他为何要这么伤他? 他亦想过,若重逢,他要比沈孟庄更狠心。即便会疼,他也要彻底废了沈孟庄的腿,然后锁上铁链。不管沈孟庄如何愤怒、如何央求,他都不会心软解开。 他不许他死,不许他擅自离开,更不许他不爱他。 然而,他幻想了许许多多重逢时的场景,那人还是没有回来。 一别三年,再无欢喜。 在千回百转的情绪中,他最终妥协了。 若沈孟庄能回来,他会疼爱他,会保护他,会听他的话。 不会质问他,不会废他的腿。 只是,想要一个拥抱而已。 摊开手掌,陆清远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竹叶。方才被飓风席卷,他竟没有想到自身安危,而是本能地护着这片竹叶。 看到竹叶完好无损,他竟欣慰地笑了笑。 忽而风起,一片桃花飘落到手中。 陆清远双眼睁大,呼吸一滞,所有心神都被那片桃花夺去。 冷风吹拂衣摆,落花簌簌。 陆清远猛地抬头一看,几乎全部力气都被抽干,眼里登时涌出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在他身前,是一片繁盛的桃林。桃花嫣然,含笑春风。 而在一棵桃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白衣胜雪,长身玉立,清风撩动他的衣摆,发丝与发带在身后飞舞。 那人侧身而立,仰头看着树上的花。温雅如玉,一如初见时,恍若天人。 “师兄……” 陆清远哽咽着唤了一声。 三年的思念,如痴如狂。他看着眼前的身影,所有的隐忍克制,所有的眷恋与惦记,此刻如洪水猛兽涌上心头。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向沈孟庄,三年的追寻,此刻只想紧紧抱着那个人,再也不放开。 突然一道人影从身后冲出来,陆清远登时停下脚步。 待看清那个人影后,他浑身都在疼,连呼吸都是疼的。 他看到,那个少年时的陆清远,眉眼含笑地跑向沈孟庄,凑到沈孟庄身前牵起他的手摇晃,仰头看着沈孟庄嘴里不停地说些什么。 沈孟庄低下头,同样带着笑,眉眼温和,似乎有一汪春水在双眸中荡漾。那是无比疼惜和怜爱的眼神,似乎在看着心中挚爱。 他看着少年,一边用袖子轻轻擦拭少年额上的汗,一边笑着回应。虽然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却是无比温柔的模样。 他们站在桃花树下,一高一矮,一袭白衣,一身玄青,一个温润,一个清秀。 他们手牵着手,步履悠然,穿过桃林,朝远方走去。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陆清远僵在原地,看着沈孟庄与少年的他渐行渐远,只觉喉间发苦。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他双腿发软,突然跪在地上。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涌出眼眶,滴在地上的桃花上。 细碎的啜泣声堵在喉间,陆清远紧咬嘴唇,肩头细细发抖。他看着模糊的、逐渐消失的两个人,突然掩面痛哭。 所有的理智和仪态全都没有了,他狼狈、颓废。他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赖在地上嚎啕大哭。 在他看到温情相依的两个人时,突然之间,所有的固执都被打破。 这些年的纠葛,全都不重要了。 他以为,他和沈孟庄的这份爱意会在永远的纠缠中,愈来愈深刻。 他以为,只要拥有足够的力量,就能拥有想要的一切。 他是恶魔,他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然而他错了,时至今日,他终于知道,他彻底错了。 他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是在安虚峰上。 他不是任何人,只是小九,只是沈孟庄的小九而已。 所有的怨恨、执念、后悔、扭曲的爱恋,在这一刻,全都不重要了,全都不见了。他对沈孟庄,只是喜欢而已。 单纯的喜欢。 无可救药的喜欢。 人死了,不过尘归尘,土归土。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他将带着这份回忆生不如死。 漫漫天涯路,故人不存,深埋黄土。 * 从天涯岸回来,陆清远彻底丢了魂魄般,如行尸走肉地行动。四大帝具已集齐,他和三首岐婴赶至洞庭之泽,欲打开荒神禁绝。 就在启用帝具时,突然一道紫气横扫而来。陆清远侧身躲避,愤然道:“本座留你一命,你就是这样报答本座的?” 金凤仰天鸣叫,冷山岚飘然降落山巅,直视对面的陆清远,沉声道:“今日之后,魔尊不存。” “笑话。” 陆清远负手而立,嘴角一扬,勾起一抹鄙夷的笑容。 “就凭你?本座让你三招,你也奈何不了本座。” “是吗?” 天际突然传来娇弱的声音,如白猫叫唤。 “加上我呢?” 山下黑影浩浩荡荡,长邪率骷髅军从四面八方杀来。宣衿言卧在软塌上,落至冷山岚身侧,轻抚怀中白猫,看着陆清远笑道:“今日一战,败者不存。” “嘁。” 面对冷山岚,陆清远似乎还有些耐心和兴趣。然而一见到宣衿言,那点仅有的耐心瞬间变成了无尽的不屑与嫌恶。 “本座不介意多送一个上路。” “谁生谁死,话别说得太早。” 话甫落,宣衿言信手一扬。只见骷髅军包围整座山头直逼陆清远,三首岐婴与魔军对抗骷髅大军。 金凤于飞,冷山岚与陆清远再次交锋。怒火燃心,血光诡邪,连声惊爆,崩摧数座山头。 恶斗不休,战况胶着。顷刻间,已交手数百回合,两人的精神与体力逼至极限。地毁石飞,一片烟尘。 祸行剑灭幻狠绝,冷山岚以招化招,一时难分上下。 陆清远提元运气,剑气直击冷山岚胸膛,顿时血溅长空。冷山岚飞身后退,与陆清远拉开距离。 金光从四面肃杀,将陆清远包围在光圈中。陆清远御剑抵挡,突然瞥到一旁的帝具,剑势变换,虚晃一招,脱离光圈包围。 剑影挑风,祸行剑围绕帝具飞旋。陆清远催动死印,只见一道红光如藤蔓贯入帝具中。黑雾浓重,天际大放异彩。冷风刺骨,萧杀气氛摧枯拉朽袭卷众人。 冷山岚甫一落地,便听到宣衿言大喝一声:“不好!” 话音刚落,只见祸行剑与帝具在悬在空中,形成魔阵,魔气震天动地,风云疾涌。 激战不休,突将漫天血雨。猩红血光如万千箭矢,招招逼命。凡是被血雨沾染的生灵,瞬间化成一缕青烟消散。 山下的骷髅军张牙舞爪地挣扎,阵阵青烟如白水煮沸升腾的水汽。 金凤张开结界护住冷宣二人,却见祸行剑分化千万剑气,直逼光之结界。巨力冲击间,结界不堪抵挡,裂开数道细缝。 剑气狠杀,结界骤然破裂。帝具紧随而至,毁绝雄力爆发,震退二人,内力逆冲,登时口吐朱红命垂一线。 冷宣二人倒在血泊中,捂着胸口奄奄一息。 陆清远负手而立,落至二人身前,昂首睥睨脚下苟延残喘的手下败将。赤色红瞳闪烁着得胜的血光,眉眼笼罩着胜者为王的傲气。 俯视两人,盛气凌人道:“本座送你们上路。” 话甫落,陆清远扬手正欲催动祸行剑。 瘫倒在地的宣衿言,眉头紧锁,脸色惨白,低着头看不清任何神情。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抹阴森的冷笑,轻蔑道:“是吗?” 宣衿言缓缓抬起头,眸中并无丝毫死之将至的战栗与惊恐,反而充斥着欢喜雀跃,确切说,是一种大仇得报的痛快。 他仰起脑袋,迎上陆清远的目光,讥笑道:“魔尊……” “一路好走。” 话一刚落,突然一声惊爆。陆清远捂着脖子连连后退,血溅长空口吐朱红,死印蔓延全身,如蛇身绞杀陆清远的躯体,从内之外,所有的血脉都应声爆破。 陆清远浑身是血,身上似有千千万万个窟窿,不停地冒血,衣摆处的鲜血浇湿了脚下的泥土。 脸上的得意瞬间变成了惊诧,陆清远欲催动祸行剑,然而魔阵破裂。帝具摔在地上,祸行剑插.在地上,纹丝未动,如同战场上折戟沉沙。 “怎么回事——” 话还未说完,陆清远顿时吐出一大口鲜血,浑身的血液在不停地涌出体外,从指尖,从嘴角,从脖间,他全身仿佛被戳破了无数个洞,血流不止。 “陆清远。” 宣衿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悠悠然走回软塌。 “今日之后,魔尊不存,你还是赶紧去找你的沈师兄,在黄泉做一对鸳鸯吧。” 话音落,杀招起。 冷山岚提元一运,惊愕一掌,径直贯入陆清远胸膛。整个人瞬间被震开数百米,撞上树干,重重摔在地上,血溅半空。 陆清远筋脉尽断,黑氅被鲜血浸湿,倒在血泊里。他挣扎着起身,然而双手无力,手指如同泥土捏造,在他用力撑起身子的时候,五指俱断,血肉模糊。 还未起身,便又是一掌。陆清远再次被震开数百米,狠狠地摔在地上。浑身的骨头全部断裂,碎成齑粉。 他要死了。 他心想。 他不能留在这里。 陆清远撑着最后一口气,他无法再使用死印之力召唤黑雾。三首岐婴僵在原地,如失魂一般,双眼无神。索性血蝙蝠拼命赶来,无数只血蝙蝠抓着陆清远,奋力扇动翅膀,欲拼得一线生机。 陆清远的呼吸如风中残烛,如水上泡沫,在一点一点消失。血蝙蝠一边不停地扑腾翅膀飞回魔界,一边焦急地对陆清远叽叽咕咕。 没有回永夜天宫,血蝙蝠将他送回雀宫闱。 他让血蝙蝠将他放下来,熟悉的路此刻却无比漫长。他拖着血淋淋的身躯,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寝殿。 身后的一地血迹,仿佛全部的血液都流尽了。 陆清远跌跌撞撞,地上、墙上、门窗上,皆是他的血。 他不能死在路上。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推开寝殿的大门。 殿内一切如旧。 案桌上的砚台已经干了,书阁上还挂着那副他和沈孟庄共同画的山水桃林。 软塌上的衣衫依旧素锦整洁。 侧殿的古琴仍是没有续弦。 错了,什么都错了。时间从这一刻开始停止,回忆在这一刻撕裂。 曾经的柔情缱绻、彼此折磨,所有的懊悔、爱恨,转眼成空,全无意义。 大限将至的人,在弥留之际,唯有鲜血,无情地喷涌。 陆清远拉开木门,桃花吹落风中拂面而来。 他磕磕绊绊地奔向那片桃林,眼前桃花芳菲,如一片粉红花浪。 清风穿梭,桃瓣在空中飞舞。点点绯红,枝头锦簇。 陆清远抓着树干,鲜血滴在地上,汇聚成细流,指端的血沿着树干缓缓流淌,与地上的血流回合。 桃花从树梢飘落肩头,停在发上。他看着满眼落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欲抓住随风而逝的花。 然而朵朵桃花,亲吻他指尖,从指缝中飘然,零落成泥。 他似一个固执的小孩,执着地要抓住落花,却一片都抓不到。 眼前落花迷乱,他双眼含泪,泪水从眼角涌出,在血染的脸上融化出一条泪道。 他突然笑了起来,眼中的泪掉得更多,模糊了视线。 所有的鲜血都流尽了,他再也撑不住身子,重重跪在地上,伸出的手空荡荡,没有一片桃花愿意停留。 他看着眼前的剑冢,轻声呢喃,似有无尽的深情与遗憾。 然而,此刻再无意义。 他笑着,双眼缓缓闭上,最后一滴泪涌出眼眶。 他慢慢收紧手指,手臂重重地垂落。 薄唇轻启,声音吹散在风中。 他说: “师兄。” “花落了……” 第152章 一分为二 夜幕沉沉,冷风呼啸。狂风卷积沙石, 参天大树被连根拔起, 或拦腰折断。地面剧烈颤动,裂开数道巨缝, 缝隙中,红光闪烁, 似恶魔的死亡之眼, 在凝视人间。 气温骤降, 风云剧变。数道巨浪从缝隙中拍岸疾涌,惊涛骇浪如千军万马,从深谷里不断攀升, 从巨缝中涌向暗境。 赤海吞原,地面上所有的生灵都被海浪蚕食。屋舍、城墙、树木,不堪一击,土崩瓦解。汹涌匹敌,淹没整座山头。 于此同时,骤然一声惊雷。天际大放异彩, 电闪雷鸣,如死神哀歌。紫电划破长空,迅疾劈向山头,瞬间地毁石飞, 山头一分为二,崩摧粉碎。 近神山上,狂风大作, 山脚红海起伏,山巅道火燃绵。 夜空上,雷电交加,似盘根错节的树根,照亮幽暗夜幕。乌云不断汇聚,形成一股庞大的漩涡,渐渐压山逼近,似要将整个暗境吸进漩涡中。 乌云漩涡接近天之柱,雷霆万钧,紫电登时劈下来。天之柱剧烈晃动,如摇摇欲坠的巨人。在风云疾涌中,天之柱突然裂开细缝。随后一发不可收拾,细缝从头蜿蜒至柱脚,似镜面上的裂痕。 一声霹雳,天之柱剧烈摇晃,细缝蚕食柱身。顷刻间,矗立千秋万代的天之柱,一夕崩塌,碎成齑粉,散落在赤海中,荡然无存。 紧接着,又是一道惊雷。紫电震裂长空,数道雷电交错。倏然,天空出现细微裂缝,如古藤老树。 只见裂缝蜿蜒直下,天幕破壳,细碎的残片如陨石下沉,落地成泽。 细缝迅速汇聚,交织如麻。骤然,白光刺眼,透过细缝洒向人间。强光璀璨,一道磅礴身姿破空而出,在紫电护持中,威严降落。 是日,赤海淹没地面,无数骷髅从地缝中钻出来,爬上岸耀武扬威。浩浩荡荡的黑影,无所顾忌,吃人肉喝人血,扒树皮毁稻田。 千军万马,如蝗虫过境,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除此之外,还有团团虚无缥缈的黑影在空中盘旋飞舞,骇人嘶叫令人毛骨悚然。 黑影飘荡,骷髅压城,如猛兽入侵,森然可怖。 世人谓之,百鬼出行。 另一方,天幕崩裂,强光驱散黑夜。紫电从天际劈向地面,熊熊道火燃耀千里。从裂缝中,一团白光出尘,携排山倒海之势,令邪祟魔物纷纷退避三舍。 天光拂影,洪焰冲击,威严之势无可撼动。 世人谓之,天神降世。 原本三足鼎立的局势,一朝骤变。 赤元之初以宣衿言为尊,依旧居于云下城。 冷山岚所在的凤仪台,因九圣天临凡,归于荒神禁绝统率,坐落堕神阙。 昔日人魔分立,三强对抗,暗境苦不堪言。 而今世人日日祈祷的真正天神应召前来,苍生以为终于得见天明,以为神明慈悲,要拯救他们逃出泥沼。 然而神明堕世,暗境从恶魔的泥沼中捞出来,被无情地扔进了另一处深渊。 魔尊身死,魔界不存。永夜天宫被九圣天封进异空间,所有魔族被困于此,自生自灭。 三足之势,一夕瞬变。暗境自此被一分为二,强强交锋,鬼神对决。 * 凤仪台如今换作堕神阙,冷山岚依旧是世人的冷凰,只是大权在握的另有其人。 当年冷山岚坠崖,因昔日诛魔时,悬夜驻留她心头,才唤醒了九圣天之力,救她一命。后来她便与九圣天达成交易,她助他破空降世,他予她力量。 虽然心神被九圣天影响,冷山岚已不再是全然一心向道之人。但所幸她的人性尚存,世间冷暖,并未全然视而不见。 一如此刻,冷山岚亲眼目睹九圣天放纵赤元百鬼祸害暗境,她曾数次提及,但九圣天充耳不闻。 如此肆意妄为,视人命如草芥。这和魔物有何两样? 冷山岚坐在案桌前,听鸿林派的弟子告禀暗境之势。宣衿言纵容骷髅军奸.淫.掳虐,以活人之血、生人之魂补全日光对百鬼骷髅的亏损。而九圣天一心只在原始之境,对这种事一慨不理。 这般惨无人道,她岂能坐视不理,冷山岚起身径直前去正殿寻找九圣天。 “你来了。” 九圣天负手而立背对着冷山岚,看着身前悬在空中的暗灵帝珠。 “正好我有一事需要你完成。” 冷山岚神情严肃,走到九圣天身后,沉声道:“为何如此?” 九圣天沉默了片刻,缓缓转过身。 这位天界武神,墨发披散,身后银冠熠熠生辉身披银色盔甲,披风曳地。右侧肩头上,绣了一只金凤,神威凛凛。面容端正,眉眼间笼罩着孤傲威严。 他凝视冷山岚,似乎想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虚伪与试探。然而他端看许久,最终缓缓开口道:“当初我与你的协议是什么?” 冷山岚迎上九圣天的目光,迟疑地回应道:“你予我力量,我助你降世。” “没错。” 九圣天信步走回王座上,衣摆翻飞,气宇轩昂之态令人森然。 “之后,便不是你可以商议的内容,你只需要听命即可。” 冷山岚仰起脑袋,直视身前睥睨的堕神之尘,冷声道:“既然如此,恕难从命。” 说罢,冷山岚欲转身离去。 九圣天却也不恼,神色依旧从容,淡然道:“你可以拒绝,我自然会换其他人去,但我不保证其他人会失手杀人。” 寥寥数语,却精准地踩在冷山岚的命门上。她回过身,长久波澜不惊的双眸此刻竟有了几分怒色,凤眼微阖,沉声道:“何时?” “三日后。” 毁灭神祇九圣天破空降世,联通赤元之初与荒神禁绝,开通原始之境。集三阳,入永生。 冷山岚与鸿林派之人前往近神山,召唤昧阳出世。依九圣天所言,只要三阳当空,三境便进入了原始之境,人人不老不死,世世代代长存。 但三阳必须同时出现,否则任意其二当空,暗境将陷入水深火热之境。 近神山被赤海吞没,天际的窟窿如深不见底的黑洞。冷山岚挥袖间,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山上大摇大摆的骷髅与鬼邪。 昧阳从火山口中缓缓升空,与人间的太阳并肩。双日当空,气氛骤变,山下的赤海瞬间蒸发,地面迅速干涸,花草枯萎。所有人大汗淋漓,如入蒸笼。 饶是冷若冰霜如冷山岚,此刻也耐不住如此灼热,用袖子揩去下巴滴落的汗。随后火速赶往云下城,欲让宣衿言放出寒阳。 “我拒绝。” 宣衿言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抚摸怀中猫,悠然闲适地看着冷山岚。 “为何?” 冷山岚眉眼隐隐压制着怒气,在此刻拖得愈久,暗境惨死之人便愈多。 “没有为何。” 宣衿言掩面发了个哈欠,慵懒地起身走到更大的软塌上侧卧。 “就是不想。” 此话成功激起了冷山岚的愤怒,双手微微握拳,低声道:“你可知若无寒阳,双阳当空,苍生深受其害。” “那又如何?” “你!” 冷山岚紧咬牙关,千年寒冰似的脸,此刻泛着一丝因怒而生的红润。 宣衿言看着身前人的模样,竟觉得好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讥讽道:“冷师姐,你也太单纯了吧。我可与你做过交易?我们可曾协议过什么?你不会以为我与你联手诛杀魔尊,就是同一个阵营的盟友吧。” 他眯起眼,乜斜着冷山岚。 “抱歉,没有永远的朋友。昔日魔尊乃心腹大患,我与你有共同的利益,自然要合作。如今魔尊已除,我为何要帮你?更何况……” 宣衿言顿了顿,眼神狡黠。 “九圣天高深莫测,我不是他的对手。若我轻易交出了寒阳,你认为我还有活下来的意义吗?” 冷山岚眉头微蹙,低声应道:“我可以保你不死。” “你保我不死?” 宣衿言闻声大笑,频频摇头。 “我倒要问问冷师姐,你呢?你的性命在谁手上?若你自己的命都无法做主,如何能保我不死?” 冷山岚如鲠在喉,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宣衿言信手一挥,淡淡道:“回去吧,寒阳我是不会交出来的,除非我死,或者九圣天死。” “你——” 冷山岚欲再三劝说,宣衿言转过身背对着她冷漠道:“送客。” 逐客令已下,冷山岚心头愤懑,看着宣衿言不近人情的背影,沉声道:“我不管你是东君还是谁,记住你是苍玄派之人。” 寒阳未能如愿被释放,暗境此刻被两轮太阳灼烧。曾经永夜笼罩,万物沉睡。而今烈日不灭,世人生不如死。 魔界被封印已过了数年,世人在水深火热中,逐渐淡忘了曾经还有魔物横行。冷山岚一直在尽力寻找解决之法,然而无迹可寻。唯有释放寒阳,可解双日之热。 这日九圣天坐在案桌前,眼前的暗灵帝珠闪烁着微弱的光。 突然冷风迎面袭来,红烛骤然熄灭。地面的砖缝中涌出红色的液体,定睛一看,竟是猩红的鲜血。 鲜血汇聚成细流,缓缓流淌,所到之处,盛开艳丽红花。寒风呼啸,赤红轿撵飘然降落,停在殿中。 红纱轻拂,轿撵中的人悠然倚靠着软塌,一袭红袍夺目,墨发被一根红丝带随意绑着。艳红羽扇若有若无地摇晃,那人隔着轻纱看向九圣天,缓缓开口。 “久见了。” 殿内的空气凝重,时间仿佛在此刻被冻结。九圣天与轿中人对视片刻,突然勾起嘴角笑道:“确实许久未见了,血烬。” 纱幔被风扬起,血烬缓缓走出轿子,信步走向九圣天。长身林立。身影笼罩着身前人的面容。血烬收拢羽扇,用扇端挑起九圣天的下巴,眼神深邃难以捉摸。 目光打量着眼前人许久,才轻笑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九圣天闻声大笑,眉眼都变得温和了许多,伸手抓着羽扇。目光如刀,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仰头看着血烬,沉声道:“你还是这么能耐,我将魔界封禁,你居然还能找上我?怎么,一千年都没能让你忘记?” 血烬收回羽扇,负手而立,俯首睥睨道:“若不是你封印魔界,本君何必来瞧一张讨人厌的脸?” 话甫落,血烬走回轿子,恢复了来时不屑一顾的模样。羽扇舒展,红纱落下,再度隔开两人的视线。 羽扇轻摇,他撑着下巴,轿撵升空骤然消失,只甩给殿中独留的人一句冷冰冰的话,丝毫不容拒绝。 “明日解除禁印,否则本君送你回天界。” 九圣天倏然低头轻笑一声,红烛复燃,方才的一切似乎从未发生一般。 魔界的封印消失,只是魔族再难以离开魔界,从囚禁换成了软禁。 数年风霜变幻,资源匮乏。魔族的天时被强行打破,繁衍生息、炼化人形皆不如从前,世世代代再不复昔日光景。 血烬倚着软塌,小雀鸟窝在他身边捏肩捶腿。手里的羽扇随心所欲地摇晃,他垂眼看着脚边跪地磕头的魔,淡然道:“他已经不是你的主子,不必再为他效力了,不如替本君打理这座庭院如何?” 暗傀俯首叩拜,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态度坚决,视死如归。 “属下只认魔尊为君,请血君成全。” 血烬沉默不语,打量脚边忠心耿耿的暗傀,问道:“他已不再是魔尊,你为何执着于他?按理说,你应当去寻身负死印者。” 暗傀的身体几乎贴在地上,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但残留的血迹滴在地面上。他的眼神坚定,目光深邃,似透过地面看向遥远的往事在,最终诚实地回道:“尊上于属下有恩,属下贱命一条,唯尊上马首是瞻。” “你倒忠心。” 血烬脸色依旧平静,见暗傀执着不改,便也不再为难。 “问过雪老了?” “问过了,雪老说,尊上并非凡人,他无能为力。” 血烬轻轻点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静默了许久,似在思量。 “本君曾听闻,魔族复生之法,需以麒麟兽牵引元魂入体,方有一线生机。只是此法乃古籍记载,真假难辨。即便是真,麒麟何处能寻?元魂是否尚存?难呐。” 暗傀眼神一暗,紧咬牙关,心思一沉,坚定道:“即便是万难,属下也要尽力一试,多谢血君成全。” 话甫落,暗傀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离去。 麒麟圣兽难寻,早在千年前便销声匿迹。再者,陆清远的元魂何在?当年一战,身心俱亡,元魂早已无处可寻,连凤天都无计可施。 退一万步而言,即便两者都寻到了,又该如何让麒麟兽牵引元魂入体? 暗傀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沉沉夜幕,鬼火在空中起伏。枯树昏鸦,声声凄厉。永夜天宫再不复当年盛况,连灭辉殿的烛火,也许久未曾燃起。 但,如他所言。 即便万难,在所不辞。 第153章 魔尊归来 烈日当空,地面干涸, 路边的花草树木全都枯死。行人愈来愈少, 尸体愈来愈多。不少人倒在路上, 嘴唇干裂, 奄奄一息, 徒手挖泥土,想从水沟里挖出一点水。 麦田龟裂,草原成了荒漠。风沙迷眼,凛冽的风如最锋利的刃,刀刀割在肌肤上。 暗傀行在荒漠上, 嘴唇皲裂,大汗淋漓。魔族虽不知冷暖,但双阳之力, 饶是修为深厚的暗傀也难抵灼热。 依凤天所言, 麒麟兽早在千年前便失了踪迹, 无处可寻。且若圣兽有心隐匿, 想寻其所踪更是难上加难。 但并非无解,听闻四境奇花乃麒麟圣兽的双心所化。若能寻到四奇花,或许能引来麒麟现身。 暗傀停下脚步,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汗滴。眺望无垠的大漠, 微弱的希望便如在脚下无尽的细沙中寻找一颗珍珠,但所幸,有比没有强。 缓了一口气,暗傀继续前行, 脑中突然想起昔日和魔尊黒离的对话。 当日黒离曾向他提起“奇花四境破东煌”,想来凤天所言的四奇花应当就是此奇花四境了。 魔界中的奇花长夜昙已经得到,此刻正前往暗境的天之涯寻找第二朵奇花天角槐。传闻天之角有龙岩兽守护,想要拿到奇花,看来不是那么容易。 暗境从永夜变成了永昼,度过无尽的萧寒转眼被扔进无穷的炙热。 黄沙漫天,眼前似乎有热浪在漂浮。暗傀脸上的伤口渐渐愈合,衣服上的血迹还未凝固,右手的袖子也被撕破。整个人狼狈不堪,堂堂魔界辅相,此刻竟如一个迷失归路的旅人。不过,幸好天角槐已经得手。 暗傀顾不得浑身的伤势,径直赶往余下两地,一心只想取到四奇花。 长夜昙、天角槐、血狄梦、竹山莲,四境奇花分布在近神山的东西南北四角。近神山水土有灵,将陆清远的身躯埋在地下三尺,引奇花之力催动体内魔核。 骤然天色大变,风起云涌,乌云掩日。强烈的日光皆被黑雾吞噬,如天狗吞月般消失无踪。倏而电闪雷鸣,紫电划破长空,分布四角的奇花登时闪烁着奇光异彩,缓缓升空,悬在空中旋舞。 四花之力如细流汇聚,从四个方向渐渐交融,源源不断注入地底陆清远的躯体中。山脚的红海似乎在忌惮某种力量,纷纷退散,缩回地缝里。地面上残留的水分也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径直流向陆清远的位置。 黑雾弥漫,林间冷风骤紧。树枝剧烈晃动,地面裂开数道细缝,巨石滚落,鸟兽飞绝,天地再度陷入一片长夜。 黑雾乌云在天际盘旋,形成一股漩涡,围绕在黑洞周围。骤然,一道紫电长驱直入,从九天横冲之下,径直劈向地底。强光刺眼,紧随其后的却是熊熊天火长燃,如万马奔腾,从天际黑洞中燃烧至地底。 站在一旁等候的暗傀见状,心中忐忑不安。魔族向来俱火,如今天火焚身,陆清远能否经受得住?但是天火已经燃耀,他亦无法接近,眼下只能听天由命。 九天雷火长燃,紫电霹雳惊空。 倏然,磅礴金光从天际黑洞中飘然降落,一只浑身散发万丈光芒的麒麟口吐圣火,驱散黑夜,从天而至,奔向地底。 看着麒麟圣兽现身,暗傀终于松了一口气。 刺眼的金光渐渐消失,四奇花缓缓落地,渐渐枯萎,汇聚地底的细流一点一点干涸。紫电登时无踪,黑雾也开始消散。方才风云变幻的一切,此刻乍然恢复平静,如夏日的一场暴雨初歇。 暗傀盯着地面,却是没有任何动静,眼见奇花都要消失,莫非失败了? 就在暗傀担忧焦急之际,天际的乌云突然再次汇聚,黑洞压山。一道紫电震慑空明,从黑洞中猛烈劈向地面。 只见地面被一分为二,整座近神山都在颤动。地缝中闪烁着刺眼的金光,黑雾在空中汇聚,林间窸窣,无数只黑影穿林而来,在天际盘旋。 血蝙蝠扇动翅膀,凄厉嘶叫似在欢呼雀跃。 金光冲天,周遭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焚烧所有草木。天火从地缝中直冲云霄,燃烧不灭,光照万里。 骤然,紫电惊空。一道人影在烈火中涅槃而生,华冠熠熠,神威凛凛。黑氅如万古长夜,笼罩所有生灵。天火燃上衣摆,却不曾伤其一分。火舌在衣袖上摇曳,如水滴流淌,如鲜血夺目。 挥袖间,烈火长燃,天地灰飞烟灭。羽氅翻飞,暗夜无疆,魔尊归来。 * 魔界天时已乱,雀宫闱的桃林衰败,再不复昔日芳菲。 陆清远站在桃花树下,伸手握住干枯的桃枝,眸中失落。指尖抚过树枝,似旧友重逢般依依不舍与留恋,他问道:“多久了?” 暗傀站在身后,沉声回道:“暗境已过十年。” “十年……” 陆清远轻声呢喃,这个数字他再熟悉不过,比任何人都刻骨铭心,十年又十年。哀怨过后,他转头看向暗傀,眼中隐隐有几分期待与胆怯,小心翼翼地问。 “师兄他——” 话还未说完,陆清远便看到暗傀深深低着脑袋,轻轻摇头。 答案已明了。 “是么……” 陆清远抿嘴苦笑,眉头紧蹙,似有无尽的苦涩涌上喉间。手指松开桃枝,最后一丝眷恋也荡然无存。 他看着地面,眸中闪烁着泪光,强忍着鼻尖酸涩,轻声呢喃。 “那你让我回来做什么?” 暗傀郑重地跪下来,视死如归般说道:“魔界有难,属下不能袖手旁观。尊上对属下有恩,属下尽力复活尊上,希望尊上能拯救魔界于水火。” 陆清远轻笑一声,淡淡道:“是黒离对你有恩,不是我。” “于属下而言,尊上就是尊上,他便是您,您便是他。” 陆清远沉默不语,看着跪地俯首的魔,良久才开口道:“起来吧。” 离开雀宫闱,陆清远走回灭辉殿,边走边说道:“我如今没有了死印,其他魔族可还认我?失去死印,我的力量大不如前,如何能与九圣天抗衡?” 暗傀紧跟其后,思量了一番,回道:“属下曾在传册上看过有关死印的记载,不知还能否找到。” “传册?” 陆清远忽然想到他似乎也看到过,遂加快步伐回到灭辉殿寻找传册。 折返近神山,陆清远与暗傀警惕四周,提防凶兽进犯。 黑雾渐渐浓重,林间窸窸窣窣。千山群鸟惊飞,地上万蚁逃奔,所有生灵似乎在忌惮什么,仓皇逃命。 陆清远停下脚步,看着眼前深不可测的幽林。只觉得毛骨悚然,仿佛林间有一双眼睛在与他对视。隐约红光闪烁,如暗夜中盛放的彼岸之花。 光线昏暗,气氛幽微。陆清远站在原地许久,神情严肃,盯着幽林不敢松懈。 突然,一道黑影迎面袭来,如利箭飞驰。陆清远侧身躲避,利箭从眼前滑过,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蛇信。 脚下还未站稳,幽林中暗藏的危险乍现,直逼陆清远。 陆清远飞身落在树梢上,与眼前的庞然大物对视,嘴角勾起一抹讥笑,淡然道:“老朋友又见面了。” 眼前身形如山高的猛兽,竟是当日的赤蛇。 传册记载:“上古混沌时,有兽焉,其状赤蛇,吞天毁地,无可撼动也。” 原来象征魔界至高无上地位的血魔死印,竟是上古凶兽赤蛇之力。昔年黒离与赤蛇定下血契,拥有死印之力,同时受制于死印之命。 风吹衣摆,黑氅飞舞。华冠闪烁着刺眼的金光,陆清远昂首睥睨身前凶兽,赤色红瞳依旧盛气凌人,威严之态,如山海压城。 他乜斜着赤蛇,语气傲然,不可反抗。 “不管你与黒离定下何种血契,如今我才是魔界之主。我要拥有你的全部力量,我要你听命于我。” 赤蛇吐出蛇信,血色鳞片如沐鲜血。陆清远无视它的危险,黑雾弥漫,扬手间,麒麟圣火燃耀。顷刻,火海吞噬周遭万物。 红光赤炎,烈火燃绵。赤蛇盯着笼罩陆清远周身的麒麟圣火,忌惮得往后退缩。 陆清远轻轻抬起右手,火焰燃烧,悬在空中,麒麟身影在火光中奔腾。 他看着赤蛇,扬起一边嘴角,展露一抹胜券在握的肆意笑容,如死神降临宣判赤蛇的结局。 “从此以后,你我之间,血契作废,我不是你的盟友。” 烈火燎原,交锋一触即发。 陆清远猛然一挥袖,麒麟火凶猛之势不可阻挡,赤蛇连连后退,剧烈摆动蛇尾,横扫四方。 他看着愤怒的赤蛇,傲视凶兽。气焰万丈,如毁灭之神,一锤定音般,宣布赤蛇最后的命运,“我是你的主人。” 夺回死印,陆清远重返魔界。脖间血色印记如花冠缠绕,与赤蛇一战,他拥有了凶兽的全部力量,且不再受制于死印。如今,他是真真正正的死印之主。 身负灭幻之能,陆清远坐在王座上,手里把玩着骷髅人骨。当年他被暗算,身心俱亡。既然重活归来,该算的账他要一一算清楚。 云下城中,宣衿言观赏殿中歌舞,与那相貌与宣非野如出一撤的人亲昵。殿内歌舞升平,醉生梦死。世人冷暖凄凉,皆被隔绝在门外,与城中人无关。 突然,黑雾浓重,殿内的红烛全部熄灭。冷风推开大门,血蝙蝠从门外冲入殿内,在空中盘飞嘶叫,扒着衣服啃咬。 丫鬟们吓得连声大叫逃窜,宣衿言抱着白猫,方才的笑意登时消失,半眯着眼凝视空中作乱的血蝙蝠。 怀中白猫忽然惊叫一声,挠破了宣衿言的手背。疼得宣衿言猛地一甩,将白猫扔在地上。就在他低头之际,火舌从门外迎面逼来。 就在危急之际,一旁的骷髅人骨挡在宣衿言身前,枯骨被麒麟火焚烧成齑粉散在地上。 大风呼啸,骤然掀起整座宫殿。宣衿言勃然大怒,从软塌上站起来,宫殿被掀翻,周遭大火燃耀,云下城陷入一片火海。 正当宣衿言欲召来骷髅军时,突然一团黑影袭来。宣衿言信手一挡,那团黑影被重重打下地上,滚落至墙角。待他看清后,竟是长邪的人头。 “出来!” 宣衿言双手握拳,手背上还有长邪的血,浑身都在颤抖。苍白的脸上因盛怒涨红,额前青筋暴起,似要徒手捏碎来者。 只见黑雾在空中渐渐汇聚,血蝙蝠飞到黑雾旁盘旋。一道人影从雾中缓缓现身,黑氅摇曳,华冠威严。 陆清远从黑雾中走出来,双手交叉抱臂,悬在空中,好整以暇地俯视脚下暴怒的宣衿言,哂笑道:“看好你的狗,下次,本座可不会再留脑袋了。” 宣衿言气得嘴唇都在颤抖,极力克制他的失态,故作轻松地讥讽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陆师弟回来了。怎么,地狱太无聊,陆师弟还是想念被打在地上站不起的滋味吗?” 陆清远并不恼,勾唇轻笑一声,赤色红瞳诡艳燃耀,嗤之以鼻道:“你大可试试,本座拭目以待。” 话甫落,周遭火舌猛烈燃烧,逼向宣衿言。陆清远消失在黑雾中,血蝙蝠叫唤着飞远。 魔尊回归,永夜天宫再现。陆清远夺回东南之境,焚烧云下城,正式与堕神阙对抗。 鬼神交锋,再度成为三强之战。 从云下城离开,陆清远并未立刻回返魔界。 已经十多年没有看过暗境之景了,他突然有些想念。 因永夜天宫重临,暗境的双日灼热稍稍缓解。只是依旧处于炎夏,但比之从前,已经好了许多。 陆清远闲庭信步走在路上,暗傀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小桥流水,烟江画舫,柳树莺啼,蝉鸣不绝。看着周遭之景,陆清远觉得心里下了一场雨,将所有的烦闷与污秽都洗净。脑中忽而回想起昔日的浓情蜜意,那些温情的誓言,此刻如打碎的蜜罐,在心中流淌。 他记得,要在西湖边买一座宅子,夜晚与沈孟庄在湖边牵手散步。如今他来到了心心念念的西湖边,只是再也没有人牵他的手。 往事愈甘甜,如今回想起来便愈苦涩。陆清远轻叹一声,低着头快步从白桥上走过。 眼前的一家酒肆,陆清远徒步走进。座上的人起初看着他盛气华贵的模样,以为是皇亲贵胄,正准备起身让座。但一细看,来人黑氅金冠,脖间还有狰狞的血红印记,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魔尊!” 众人正猜测之际,突然有人指着陆清远大喊。难怪眼熟,这幅模样,不正是昔日的魔尊吗?十年弹指间,暗境只记得如今的噩梦堕神阙九圣天,居然忘了曾经的大魔头。 “是魔尊啊,大家快跑。”众人闻声惊慌逃窜。 陆清远不恼也不气,径直走向柜台。脸上还带着如沐春风的笑,轻声细语问道:“掌柜的,有没有故山春?” 掌柜的躲在柜台下面瑟瑟发抖,不敢出声也不敢回答。 陆清远抬头看了看墙上挂满的木牌,一眼就瞧见了其中一块,赫然写着“故山春”。心中愈发欢喜,脸上的笑意如春水荡漾,指着那块牌子笑道:“就是那个,全部都给我,钱不会少的。” 说罢,陆清远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暗傀,示意他给钱。 暗傀蹙眉疑惑,他们魔族用过“钱”这种东西吗? 陆清远见暗傀迟迟未动,便摸了摸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放在柜台上,说道:“今日没带钱,掌柜的你看这块玉佩能不能抵酒钱?不够我再派人送来。” 掌柜的哆哆嗦嗦探出脑袋,一抬头便迎上陆清远温和的笑容。突然心头一震,以为今日见了鬼,咽了下口水,蹑手蹑脚地拿起玉佩看了看,惶恐地回应:“够、够了,买我这家店都够了。” 他瞄了一眼陆清远,见这位魔尊并没有杀人的意思,大着胆子从柜台后走出来,指了指前面的木桌,说道:“你先坐一会,我让人端上来。” 陆清远含笑点头,若世人不知这是魔尊,只看这副笑容,三魂七魄都要勾了去。 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陆清远旁若无人的坐下,暗傀站在一旁候着不敢逾矩。陆清远见他站着,朝对面的位子努了努嘴,不以为然道:“坐啊。” “属下不敢。” 暗傀正经严肃地回答。 “为何不敢?” “不符规矩。” “我就是规矩。” 陆清远瞥着他,见他仍是恭恭敬敬地站着,遂吓唬他道。 “你若是打算一直站着,就别回魔界了。” 暗傀沉默了片刻,最终低头应道:“属下冒犯了。” 君臣二人临窗而坐,在这小小的酒肆内,恍若旧友。 陆清远拿起酒盏一饮而尽,口腔内弥散着馥郁的酒香,恍惚间有一股酸涩涌上鼻尖。他看着窗外的西湖白堤出神,眉头微蹙,总有一抹化不开的酸楚笼罩在眉眼。 落叶随风飘荡,落在湖面上,荡起层层涟漪。 他开口轻声呢喃:“十四年了。” “十四年……” 清酒入肠,却不消浓愁。 “我和他认识也不过三十余年。” 暗傀抬头看向陆清远,心知这个“他”是谁,静静地听着陆清远吐出压抑在心中的哀愁。 “这三十年里,我和他生死离别的时光占去了二十余年。剩下的几年光阴,不是我恨他,便是他怨我。如今想来,真是诸多遗憾。” 抱憾的语气,竟似一夜长大的小孩。陆清远举起酒杯再饮,眼中隐隐闪着泪光。 “他说是他对不住我,可我……我又何曾好好待他……” 陆清远低头看着手里空荡荡的酒盏,静默片刻,随后抬头看向暗傀。 “我醒过来的时候,也曾怨过你,为何还要我孤零零地活着?为何不让我和他一起死去。但如今我活都活的,总不能再死一回让你百忙一场。所以,我想好了。” “我会好好活着,我既然是魔界之主,自然要庇护我的子民。而暗境……” 窗外西湖边,幼童戏水,欢笑声充斥耳畔。行人络绎不绝,小贩沿街叫卖。陆清远看着这热闹的一切,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暖意。他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和沈孟庄一起过人间烟火的日子。 “他的家乡便是我的家乡,他要保护的人便是我要保护的人,他的责任便是我的责任。” 陆清远手指微微用力握紧酒盏,似下定决心,即便千山万水横亘阻拦,他亦要一往无前。 “即便牺牲性命,我也要对抗九圣天,届时我会将魔界撤出暗境,还暗境一片安宁。至于魔界的天时,我亦会想办法解决。之后……” 陆清远顿了顿,坚定道:“之后魔界就交给你了。” “尊上!” 暗傀惊慌地看着他,那句“万万不可”还未说出口便被陆清远堵了回去。 “我要去找他。” 陆清远平静地说出他的心思,他早就决定好的,早在十几年前,在他身死之前,亦或者更早些。 “我会用余生来寻他,不管他在哪,我都要找到他。” “如果……” 暗傀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询问。 “如果找不到呢?” 陆清远抿嘴轻笑了一声,笑容里却是无尽的酸楚和无奈,以及还有与往事、与自己和解的释怀,不得不释怀。 他捏着茶盏,轻声道:“找不到的话……” “若他在人间,我便一直找下去。” “若他在地狱,我便去陪他。” “他在哪我就在哪,无论生死。” 暗傀的双手紧紧握拳,他深知陆清远主意已定,无法劝阻。于是他便暗暗下定决心,拼尽全力帮陆清远对抗九圣天,为魔界,也为了陆清远能够心无牵挂地去寻找他的归宿。 是而,在往后的几十年里,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哪怕陆清远已不在魔界,他将自己的全部心力交给了魔界,鞠躬尽瘁尽职尽责。哪怕王座上已没有了主人,哪怕他已经有足够的资格坐上王座,他亦恪守本分。 在他的心里,魔界之主,唯有一人。 一盏入喉,陆清远转头看向窗外,正欲看方才戏水的孩童。突然一道人影从他眼前闪过,恍惚间所有的心思都凝固了。 他望着那个空荡荡的地方,怔怔地眨眼。若他还有心脏的话,此刻只怕已经剧烈地撞击胸膛。 那道人影在脑中愈发清晰,逐渐勾勒出一个熟悉的、令他思之如狂的轮廓。所有压制的思念在此刻如洪水猛兽涌上来,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陆清远猛然起身,冲出酒肆,奔向方才人影出现的地方,喊道:“师兄!” 第154章 霸道魔尊 楼外蝉鸣,声声聒噪, 愈发吵得心头烦闷。 陆清远神色慌张地从酒肆内跑出来, 险些绊上门槛摔倒。扒开络绎不绝的行人, 他的视线死死盯着方才人影出现的地方。唯恐一眨眼, 那人便如指间沙流走。 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耳边的蝉鸣声如猛烈撞击胸膛的心脏,一声一声都撞在他最脆弱的地方。 穿过层层人群,他犹如一个深夜归家的小孩,既忐忑又期盼。当拨开最后几个阻隔在前的行人,当他与那人只有数步之遥时, 他紧张到吞咽了几下才勉强没有双腿发软地倒下去。 若日后回想起来,他忽而发觉,那日的阳光与当年的火光其实是一样的炙热, 一样的猝不及防, 可惜当他想起来的时候, 已经晚矣。 “师兄……” 陆清远看着眼前的马厩, 眉头微蹙,既疑惑又惊诧。他停下匆忙的脚步,恍如置身梦境般看着周遭陌生的一切。 没有朝思暮念的人影,没有久别重逢的故人。 什么都没有。陆清远眼中隐隐泛着泪光, 方才的身影难道是他太过思念而产生的幻觉么? 满心期待却再度落空,陆清远深深低着脑袋,眉头紧锁似有一团熨不开的愁云。正当他转身意欲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马鸣。 陆清远本是下意识循声望去, 而当他看到目光尽头的画面,呼吸彻底停滞了。他看到了方才一闪而过的人影,真真切切的,此刻就站在他身前,不过几步之遥。 然而却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盯着马厩内抱着草料喂马的人,陆清远神情凝重,疑惑地朝马厩走去。距离那人愈近,那股熟悉的、魂牵梦萦的爱慕与思念突然间如潮水般袭来,从四面八方裹挟着,一步一步踏入。 他看着那人,恍惚间却像是看着另一个人。待彻底接近后,憋在口腔里的那口气才如释重负般吐出来。 陆清远突然抓住那人的手臂,眼神锐利如鹰,似要将那人脸上每一寸都要里里外外看清楚。 身前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束发高马尾,肌肤白皙似雪,柳叶细眉樱唇微启。身形瘦弱,比陆清远矮了一个脑袋。 明明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与沈孟庄大相径庭。可陆清远一眼见了他,只觉得挪不开眼。确实不像,万分不像,可为何就是隐约觉得找到了。 手指不受控地发力,陆清远压制着腹中奔腾汹涌的思念。他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声音低沉问道:“你是谁?” 那少年不得不仰起脑袋望着陆清远,皱着眉头道:“我还想问你呢,你是谁啊,我们认识?” 意料之中的答案切切实实地听在耳里,陆清远还是忍不住失落与生闷气。手指再次发力,将少年的手腕都抓红了。 少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本就窝着火,此刻发作道:“你干嘛呀,不认识就不认识,你这样欺负人做什么?” 陆清远仍死死抓着少年,任他如何挣扎都不曾松开一丝一毫。目光依旧炙热深邃,仿佛下一刻便要将少年撕碎了重新拼成沈孟庄的模样。 他握紧少年的手腕,拉着人离开,沉声道:“跟我走。” 灭辉殿内,烛火通明。 陆清远将人拖进殿内,信手一挥,沉重的大门“砰”地一声紧紧关闭,木屑被震落在地上。 少年被扔在大殿中,陆清远站在门口,仿佛守着不让人逃出去一般。这场景,却有几分恶人强迫了良家少年的滋味。 陆清远看着眼前侧身而立的少年,仍是那句莫名其妙的话,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重复道:“你是谁?” 少年揉着被抓红的手腕,盯着地面小声回应:“你不认识我,还把我抓来,有没有天理了?” 陆清远沉默未语,似是在等一个回答。目光一直锁在少年身上,如灼烧的烈火,如锐利的尖刀,令少年坐立难安。 两人僵持了许久,红烛燃烧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响声。殿内一片寂静,静得此刻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少年抬头看一眼陆清远,待对上那抹炽热的眼神时,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 太热了,简直要将他整个人融化。 少年心不在焉地轻揉手腕,犹豫了半晌,才最终缓缓回应:“我叫莫庄,就住在西湖边。我长这么大没出过远门,更从来没见过你。这位公子,你若是认错了人,就赶紧放我回去。今天没喂完马,掌柜的会扣我工钱的。你行行好,我不和你计较抓疼我的事,我们各不相欠,行吗?” “不行。” 陆清远果断拒绝,红瞳暗流涌动,似有一股熔浆沸腾,语气是不容置否的强势与逼迫。 莫庄自方才对上陆清远的目光后,便一直不敢再抬头。连将整个人曝光在陆清远眼中都觉得浑身燥热,如芒刺在背。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背对着陆清远,问道:“那你要怎样?我一没钱财二没长相,你抓我来到底要干嘛?” 陆清远依旧站在原地审视眼前胆怯的少年。 他要怎样?少年如此问他。 他也不知道,他要怎样。 眼前的这个人,明明丝毫不像沈孟庄,相貌、说话的语气、神态、气质、举止,没有任何地方能与沈孟庄牵扯一丁点关系。 他的师兄,应该是温和从容、素雅恭谦,应该是看着他温柔地笑,应该是在第一眼看到他后就会自己走过来牵着他、抱着他,安慰他亲吻他的。 明明这才是他的师兄。 可是为何,他在看到这个少年的第一眼时,那种漂泊无依瞬间有了归宿。犹如游子归家,犹如风雪骤停、雨后初晴。 烦闷、急躁、失落、懊恼,皆无处发作,全都积压在腹中发酵,愈来愈清晰。陆清远负手而立,杏眼微阖,眼神一暗,沉声道:“我给你百倍的工钱,以后你就留在这里。” “百倍?” 莫庄惊诧地转过身看向陆清远,方才的不适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陆清远见他如同没见过世面的小野猫一般,双眼放光,嘴巴都合不拢,张成了一枚铜钱的模样,那股堆积在心头的烦躁顿时一扫而空。 他走到案桌前坐下,连步伐都轻松了几分。拿起手边的传册,看向还愣愣地站在原地的莫庄,哂笑道:“我从不反悔,不过……” 话说了一半欲言又止,陆清远看了看桌上的茶盏,卖关子道:“想拿到钱也没有那么容易,你要让我满意才行。” 莫庄似乎听出陆清远故弄玄虚,遂走近问道:“怎样才叫让你满意?” 陆清远抿嘴轻笑了一声,目光瞥向茶盏,装作一本正经道:“我渴了,去倒茶。” 莫庄循着陆清远的目光看向茶盏,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走上前拿起茶盏去倒茶。 半晌之后,陆清远看着莫庄双手端着茶,莫名地心情不错。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眉头紧蹙地全吐了出来,一脸嫌弃:“太烫了。” 将茶盏塞回莫庄手里,命令道:“重倒。” 新的茶再次被端到手边,陆清远谨慎地抿了一下,脸色一沉:“太凉了。” 莫庄忍着怨气白了陆清远一眼,继续给他倒茶。 来来回回跑了数次,接二连三的刁钻理由。 “太苦。” “太淡。” “太涩。” ………… 莫庄将茶盏朝桌上猛地一放,茶盖都震得跳起来。陆清远转过头看到一张涨红的脸,忍不住勾起嘴角讥笑道:“怎么,倒一杯茶就做不了了?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原来连一百倍的工钱都拿不到啊。” “你!” 莫庄气得牙齿都在打架,手里紧紧抓着茶盏,仿佛捏着陆清远的脑袋。 “你别得意太早,我发誓,要把你所有的钱都赚走,让你穷得趴在我脚边哭。” 陆清远不仅不恼,反而笑得愈开怀。眼神一勾,如春风掠过湖面,看着莫庄歪头含笑道:“我拭目以待。” 目光一直跟着怒气冲冲离开的人,直到莫庄完全消失在门外也没有收回来。陆清远脸上得意的笑容渐渐暗淡,转而换作一抹聊以慰藉的浅笑。 连眼神都是温柔的,仿佛在回味方才那人气得脸颊都涨红的模样。 案桌上放着一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还有画像。仔细看,竟是莫庄的生平记事,详细无比,连几岁换牙、换了几颗牙都事无巨细地记录。 陆清远低下头看着眼前的东西,眼神暗淡,眸中燃耀的火光顿时被熄灭。 真的不是他么? 纸张的一角微微蜷缩,应当是被翻阅了许多遍。一字一字,陆清远几乎倒背如流。 若真如上面所写,莫庄与沈孟庄并无交集,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 沈孟庄死的时候,莫庄还是一个少不更事的稚童。 生平记事,句句皆真。 世上当真有莫庄这个人?一个与沈孟庄毫无关系、活生生的普通人? 红烛燃尽,殿内恢复了一片死寂。 静得仿佛没有任何气息。 陆清远盯着桌上的纸张,眼神晦暗,眉头紧蹙。似乎是不甘心一般,好像重新寻回的宝贝却不是自己丢失的。 他举着那叠纸,半眯着眼,赤色红瞳闪烁着诡艳的红光,眼波流转。 忽而,那叠纸兀自燃烧,只剩灰烬陆陆续续落在桌面上。 寂静的殿内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陆清远看着桌上的灰烬,扬起一边嘴角。 笑容似躲在角落里的雄鹰,仿佛胜券在握般的威严。 而后却渐渐地舒展,笑意荡漾开,嘴角一勾,脸上展露一抹温情脉脉的笑。 他不会认错的,即便弄丢了自己,他也不会认错师兄。 更何况师兄骗了他那么多次,也许这次又在骗他呢?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或许师兄又忘记了他? 没关系的,师兄一定会记起他的,无论多久。 陆清远勾唇轻笑,眉目含情,如沐春风。 如果师兄真的忘记了他,他会等师兄记起来。 如果师兄又在骗他,他会等到师兄沉不住气自己跳出来和他相认。 掏出那枚玉坠,陆清远动作轻柔地摩挲。玉坠触手生温,隐约有一股暖意在指尖流转,沿着血脉蔓延全身。 他看着玉坠,轻声呢喃:“你又救了我。” 昔日暗傀得知复活之法,在寻麒麟圣兽之前,询问了雪老陆清远的元魂所在。雪老的回答令暗傀大惊,陆清远的元魂竟就在雀宫闱。 当年黒离以魔核和元魂重塑了陆清远,最后一缕存在玉坠中,以备不时之需再塑备体。 世事百转,丢失已久的玉坠竟被沈孟庄捡了回去,还安好无损地保存至今。若不是这枚玉坠,只怕暗傀找到麒麟圣兽也是回天乏术。 似乎在泥潭中愈陷愈深,无法自拔。往事兜兜转转,愈来愈多的交集、纠葛都如干燥的木柴,扔进这团肆意燃烧的情意中。 岁月模糊了轮廓和认知。 如今,已不知是劫,还是缘。 陆清远轻轻摩挲玉坠,指端柔情千丈。 他看着,笑了笑,笃定了心思,轻声呢喃。 “我注定是你的人,你甩不掉我了。” 第155章 不能掉马 转眼从夏入秋。 陆清远与他的小侍童就如猫和老鼠似的,你抓我躲。陆清远试探了很多次, 也直白地逼问过很多次, 但就是问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他也不恼, 就赖着莫庄, 整日指挥端茶倒水, 然后千方百计挑错。 他就等着莫庄装不下去了自己主动承认。 莫庄没干过侍奉人的活,尤其陆清远还百忙之中忙里偷闲故意挑刺。一盏茶来来回回倒了不下五次,气得他真想直接敲陆清远的脑袋,甩下茶盏就走人,告诉陆清远, 他伺候不了以后也别想他伺候。 脸颊气成了猪肝色,杯子端在手里都在晃动。莫庄咬牙切齿推门而入,这次说什么他都不会再去倒茶了。 殿内烛火通明, 案桌后却空空如也, 原本坐在那里的人早不见了踪影。 莫庄放下茶盏, 环顾四周, 确实没有陆清远的身影。若他不在灭辉殿,那就只有另一个地方了。 殿外树叶随风簌簌而落,桃花早已凋零。 陆清远坐在走廊上,仰头倚着木柱看着一片一片飘落的枯叶。倏而风起, 一片树叶向他吹来,伸手接住落叶。 这一年,又要结束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陆清远转过头正看到渐渐走近的莫庄。仿佛因着来人的步伐, 原本暗淡落满灰尘的寝殿,都开始辉煌璀璨,步步生光。 陆清远跳下来,笑着迎上去,拉着莫庄坐在桌前,将一碗汤面推到莫庄手边,笑道:“今日是我生辰,和我一起吃面吧。” 莫庄闻声惊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陆清远拿起桌上的筷子递给莫庄,两人各自吸溜碗里的面条。 “我小时候,每次生辰都是娘亲给我做长寿面。” 陆清远搅动着碗里的面条,轻声说给莫庄听。 “娘亲生辰换我给她做,以前很穷,生辰的时候能吃到荷包蛋就很开心了。娘亲每次都放三个荷包蛋,面条上一个,下面藏两个。” “每年生辰的时候,娘亲都会亲手给我做一件衣服。如今来看虽然简单了些,但对我来说,比什么都宝贵。但是娘亲生辰,我除了给她做长寿面什么都给不了。” 陆清远停下搅拌的动作,回忆起最触动心肠的事,如鲠在喉。莫庄抬头看着陆清远,看到他黯淡的目光和微蹙的眉头,仿佛心头一角被掐着,隐隐作痛。 “有一年我想给娘亲一份特别的生辰礼,我知道娘亲喜欢八宝酥,以前只有爹亲买给娘亲吃过。我想要娘亲开心,想要快快长大照顾娘亲,不想娘亲那么辛苦。” 谈起尘封已久的往事,陆清远隐隐带着哭腔。无论他如何变化,娘亲都是他最柔软的所在。他压制着喉间酸楚,抿嘴挤出一抹逞强的笑。 “所以那年我很早就起来了,想自己挣钱买八宝酥送给娘亲。一块八宝酥要十文钱,可是我只挣到了三文钱……” 眼中的泪水在打转,陆清远的肩头细细发抖,手里紧紧握着筷子,指尖发白。 时光如白驹过隙,回首竟已过了这许多年。 他这一生都在做错事,大的小的,可以原谅的、无法挽回的,一步错步步错,再也没有任何余地可回转。 他低着脑袋,说给莫庄,又仿佛穿透时空,说给娘亲听。 他哽咽着,真诚地、满怀歉意地呢喃:“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偷的……” 这是他一生中最懊悔的一件事,若当初他能够懂事一点,或许如今已是全然不同的人生。 手里紧攥着筷子,陆清远深深低着头。手背上突然传来一股温暖,他抬头看见莫庄正轻轻握着他的手,似乎在安抚他的难过。 陆清远看向莫庄,紧蹙眉头渐渐舒展,浓云消减,最终化作一抹大喜过望的笑。 所幸,他遇见了沈孟庄。 两人继续埋头吸溜碗里的面条,陆清远心猿意马地吃着,不时偷瞄身旁的莫庄。许是多年压抑在心里的酸苦倾泻而出,此刻竟莫名有些轻松吧。 再加之方才莫庄握着他的手安慰他,便让他心里的那点坏心思破土而出直冲云霄。 所谓饭饱思淫.欲。 陆清远看了看碗里所剩无几的面条,再看了看埋头吃面的莫庄,不怀好意道:“你知道长寿面该怎么吃吗?” 莫庄从大碗里抬起头,咬断细面,疑惑地嚼了两下,警惕地问道:“怎么吃?” 陆清远夹起一根长长的面条,递到莫庄嘴边,说道:“含着。” 待莫庄含住面条的一端后,陆清远凑近含住另一端。两人咬着面条的两端,两张脸近在咫尺。 陆清远攻城略地地往莫庄靠近,卷走余下的面条。呼吸愈来愈近,气息全都洒在对方脸上,让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暧昧云霓。 眼神似一道钩子,欣赏莫庄脸上所有若隐若现的情绪。陆清远勾唇一笑,嘴里咬着面条,狡黠笑道:“再不咬断我要亲上去了。” 莫庄赶紧咬断嘴里的面条,缩回脑袋,拉开和陆清远之间的距离。 陆清远将细面都吸进嘴里嚼了嚼,脸上的笑容愈发春风得意,贼喊捉贼地说道:“你在勾引我。” 笃定的语气瞬间令莫庄气不打一处来,白了一眼陆清远,果断地否认:“没有。” “那你就是在期待我亲你。” 陆清远撑在下巴,歪着脑袋,眼神玩意十足地欣赏莫庄脸上的风云变化,似要在这一丝一毫的起伏中,抓到一个无法辩驳的证据。 证明他在期待,证明他是沈孟庄。 莫庄不再与陆清远费口舌,抢走陆清远桌前的碗,怨怼道:“我看你是吃撑了。” 陆清远看着莫庄气鼓鼓地端着碗离开,目光一直紧跟他走到门口。眼里的笑意愈发深邃,仿佛透过莫庄的背影在看向另一个人。 在空荡的大殿内,轻声说道:“是师兄教我的。” 目光尽头的人突然停下脚步,片刻之后又若无其事地离开,彻底消失在门口。 陆清远的视线还落在大门外,树叶随风而落。 他轻挑眉梢,抿嘴一笑。 与莫庄的主仆游戏不能停,但正事也不能落下。 茶楼内,一间安静的厢房里,青烟袅袅。 陆清远与冷山岚临窗而坐。 楼外是儿童嬉闹的大笑声,好不欢快。 而楼内的气氛却无比严肃。 陆清远拿起茶壶为冷山岚倒了一盏茶,脸上竟出乎意料的从容温和。昔日的同门,曾经的对敌,如今却坐在一桌平心静气地谈话。 “今日的确是真心实意找你来。” 陆清远放下茶壶,郑重说道。 “从前我做了许多错事,如今只怕也还不清了,但我是真心的。我以性命起誓,今后魔界再不会祸害暗境残杀百姓。而我……” 陆清远看着冷山岚,坚定道:“我会拼尽全力对抗九圣天,将他赶出暗境,还百姓一片安宁。” 冷山岚眉头微蹙,凤眼微阖地看向陆清远,对他的话既惊诧又迟疑。 看到对方如此神情和反应,陆清远丝毫不意外,毕竟昔日魔尊作恶多端,一夕向善,谁听都不会信。 陆清远摇头自嘲地笑了笑,真诚地唤了一声:“师姐。” 久违的称呼,将两人之间的隔阂全都打破。 此刻这里不再有魔尊和冷凰,只有苍玄派的陆师弟和冷师姐。 见冷山岚眉眼间的质疑稍稍缓解,陆清远继续说道:“我知道师姐不忍百姓受苦,一直在暗中对抗九圣天的势力。如今我回来了,自然要请求师姐相助。” 冷山岚静默了许久,眼前茶盏里的渣叶浮浮沉沉,最终一去不回地沉到杯底。她最终才缓缓开口问道:“你这么做,为了什么?” 陆清远轻笑一声,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眼神温柔如水,仿佛在春江花月夜缓缓流淌。 他亦沉默了片刻,直到茶水上的雾气都散了,才轻声回应。声音虽轻,却是无比坚定。 “不为什么,或许,只想师兄高兴吧。” 冷山岚凝视着眼前神色温和的人,若是陆清远说的是天下苍生,或是大道之行,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 而他说的是沈孟庄,她便心领神会、彻彻底底地知道了这份真心实意。 的确比真金还真。 从茶楼回来后,陆清远便开始着手计划。魔界的实力大不如前,不能与九圣天硬碰硬,更何况还失去了三首岐婴这员大将。 自他身死后,三首岐婴回归九圣天身边,恢复成神兽重灵。 除此之外,还有宣衿言虎视眈眈。若能除去宣衿言,统领骷髅大军,以敌制敌便再好不过。 红烛燃耀,身影伏案翻阅古籍不曾合眼。 殿外已是日暮西沉,莫庄进来时发现陆清远竟然趴在案桌上睡着了,遂找了件衣服来给他盖上。 身下被压着的传册古籍堆积如山,许多已经微微卷翘。莫庄将硌脑袋的竹简抽出来,怕陆清远睡得不舒服,再捏捏了衣服给熟睡的人盖好 浅浅的呼吸声在耳边起伏回荡,莫庄并未如往常一样看一眼就悄悄离开。他站在陆清远身边,低头看着眼前这张安然的侧脸,长睫轻颤,肌肤白皙,脸颊还泛着嫣红。 忍不住伸手轻轻摩挲陆清远的脸颊,莫庄忽而轻笑。手指摸到额头,报复一般地弹了一下,小声呢喃:“折腾人的本事真是一点都没变。” 熟睡的人轻轻地哼了一声,梦呓似的,仿佛在不满莫庄趁机报复。 莫庄无奈地摇头苦笑,摸了摸陆清远的额头。随后吹灭了一旁的蜡烛,轻手轻脚地掩门离开。 秋风微凉,吹得莫庄禁不住抱着胳膊细细发抖。他坐在屋檐下,仰头倚着柱子看空中浮游的鬼火。 世上的的确确是有一个莫庄存在的,一个与沈孟庄毫无关系、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然而莫庄在十几年前就死了,在沈孟庄死的那一年。 他确实不是莫庄,他是沈孟庄。 可是那又如何? 当年天火焚身,他本该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但是在最后一刻,触发了那年系统留给他的大礼包。四散的魂魄重新汇聚,飞回安虚峰,却误打误撞被凤天勾去。凤天以歃血咒借尸还魂,他醒来时便成了莫庄。 那时的莫庄才四五岁,他作为沈孟庄的记忆都犹如一座冰川凝结了一般。随着莫庄长大,沈孟庄的记忆冰川才一点点融化恢复。 沈孟庄抱着手臂搭在膝盖上,数着空中无尽的星星鬼火,如同数夜空的繁星。 当年的歃血咒,要求他不能与陆清远相认相见。许是魂魄不配合,最后和凤天讨价还价成不能相认相爱。 感谢系统,感谢凤天,感谢他们八辈祖宗。 沈孟庄抱胳膊的手紧了紧,低下头,整张脸埋在臂弯里,犹如一个受尽了委屈无处宣泄的小孩。 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和陆清远相爱。 自他的记忆全部恢复后,第一时间便是打听陆清远的消息。他小心翼翼地期待从旁人嘴里得知陆清远的近况,却被告知陆清远早在一年前就死了。 世人欢呼雀跃,他却如坠冰窟。 而那日,当他见到了陆清远,真真切切地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那份欣喜若狂简直要冲破胸膛,他的心跳声已经出卖了他,可惜陆清远听不到。 他想冲过去紧紧抱住陆清远,十四年了,他们从未分离这么久。 世事变化,百转千回。 在他看到陆清远的那一眼起,果然。 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他是谁,他都没办法不爱陆清远。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如果他不能作为沈孟庄去爱陆清远的话,那就以莫庄的身份吧,如果陆清远能接纳的话。 晚风吹拂衣摆,落叶从屋檐上飘下,落到沈孟庄肩头,沿着臂膀滑至脚边。 门内的人酣然入睡,门外的人静静守候。 他们隔墙相爱。 夜深风冷,沈孟庄看见殿内的烛火重燃,遂起身进去。 甫一进门,便看到陆清远伸了个懒腰,撑着下巴,脸上还有慵懒的睡意,连声音都是温软的,盯着沈孟庄慢悠悠道:“帮我洗澡。” 第156章 日月星辰 水声潺潺, 雾气蒸腾, 蝴蝶在空中飞舞,忽而落在池边呆呆地看着水中人。忽而被惊动飞远逃离。 蝴蝶泉内,如烟似幻, 清冽的药香在鼻尖萦绕。 陆清远站在沈孟庄面前,张开双手, 盯着沈孟庄勾起不怀好意的笑, 说道:“帮我脱衣服。” 沈孟庄坦然地走近, 解开陆清远的衣衫。摸到腰间解下玉带放在一旁的桌上,正欲伸手脱下里衣时,却突然被陆清远抓住双手,将他拉近, 别有心思地问道:“你好像对脱我的衣服很熟门熟路?” “脱衣服不都是这样?”沈孟庄看着陆清远警惕地回应。 陆清远抿嘴轻哼了一声,抓住沈孟庄的手微微发力,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分毫。他看着沈孟庄,脸上的笑容似在追逐游戏中捕杀猎物的胜者,一步一步逼迫猎物自投罗网。 他审视着沈孟庄脸上一闪而过的所有细微情绪,似观赏即开即败的昙花, 在摇曳的烛火中沾沾自喜。 “会解我衣服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我, 还有一个……” 沈孟庄迎上陆清远狡黠的笑容, 心里突然一惊。 糟糕,他忘了陆清远的玉带有一个暗扣,只有脱过的人才知道。 看着陆清远正盯着自己别有深意地笑, 沈孟庄的思绪突然崩断了一般。别过脸躲避陆清远的目光,大脑飞速运转,支支吾吾道:“我曾经、曾经做过周员外家的侍童,洗过衣裳,他们家也有、也有这样的衣服,所以我我才知道。” 沈孟庄已经完全不敢去看陆清远的眼神与表情,他怕在那种炙热里一不小心就丢盔弃甲,全都交代个清清楚楚、彻彻底底。 胡乱编的理由,简直是假得令人发指,陆清远的衣服岂是随随便便的人家就有的。 心里还在思索陆清远接下来可能要问的话,他该如何应对。不求让陆清远彻底打消猜疑,只求不要这么轻易地就拆穿他,千万不能。 正周旋间,双手却被突然松开,陆清远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下次说话前,记得眼睛不要乱瞟。” 陆清远没有继续逼问,而是径直走向药泉。沈孟庄顿时松了一口气,还未缓过神,又被叫过去。 甫一走到岸边,手里就被塞进一块毛巾。沈孟庄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向水里赤.裸着靠在岸边的陆清远。 “看我干什么,擦呀。”陆清远偏头示意沈孟庄给自己擦拭。 沈孟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蹲下.身沾湿了毛巾后给陆清远擦背。从陆清远提出要他帮洗澡时,他就知道陆清远肯定在打什么小算盘。方才脱衣服已经证实了这一点,此刻更是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沈孟庄还未擦两下,陆清远便用一副很理所当然又很理直气壮地语气,说道:“下面,要擦下面。” 沈孟庄倒并不吃惊,早就料到陆清远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这人此刻丝毫不顾脸面,大摇大摆地耍起了流氓。 他们坦诚相待了不知多少回,对彼此的身体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所以给陆清远脱衣服洗澡,沈孟庄并不羞赧。即便他如今是莫庄,但两个人都是男人,不脸红也有充足的理由。 沈孟庄并未拒绝,往前凑近,伸手擦了一下。正欲缩回手时却被陆清远紧紧抓住胳膊,在他耳边故作委屈地轻声道:“不够。” 他终于忍不住,被陆清远这种无赖的语气给气笑了,看着陆清远无可奈何道:“陆公子,你这叫耍流氓你知道吗?” 话甫落,沈孟庄就被拽进水里,落到陆清远怀中。浑身被水打湿,脸上的水滴还未擦拭,就被陆清远抵在壁上,双手撑在他两个人,将他整个人禁锢在怀里。 还未等他反应,便看到陆清远轻挑眉梢,嘴角微扬,故作失落道:“被你发现了,既然如此,那我们来玩个游戏。” 沈孟庄察觉到悄然袭来的危险,眉头微蹙凝视陆清远,心里莫名地慌乱。只听见陆清远好整以暇说道:“我问三个问题,你答对了工钱翻倍。若是答错了……” 他仔细听着陆清远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在心里反复咀嚼,唯恐漏过了话中的含意稀里糊涂地上了套。陆清远故意顿了顿,最后道:“答错一个你就脱一件。” 两个男人脱衣服赤.裸相对本来也没什么,可是此刻的沈孟庄不能。还未等他拒绝,陆清远便率先开口问道:“第一个问题,西湖边的莫家并非当地人,你们为何要从安虚峰脚下搬来西湖?” 沈孟庄脑袋一片空白,他对莫家的事情一知半解,尤其是这种涉及祖宗十八代的陈年旧事,他如何有心思去了解。 眼睛忍不住乱眨,迅速编制语言,结结巴巴回道:“因为、因为那场大火,有一年安虚峰山下燃起大火,我家就是那时逃出来的。” “错。” 陆清远伸手勾上沈孟庄的衣襟,边说边脱,“莫家根本不在安虚峰,当年燃起的大火,是漠奚峰。” 话毕外衫落。 沈孟庄的心脏堵在喉间,浑身紧绷。耳边只有聒噪的心跳声,此刻头晕目眩。 然而陆清远势在必得,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你爹娘临死前交给你一家店铺,你为何不去自己当掌柜的反而四处给别人做茶童?” “因为……” 沈孟庄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凝固冰结,陆清远故意挑莫庄年幼时的事来问,他根本没有任何记忆。在他恢复沈孟庄的记忆后,沈孟庄就取代了莫庄。 咽了下口水,手心里全身汗,他别过脸低着头含糊不清地回应。 “因为那家店铺被人抢了去,我一个小孩奈何不了只能放手。” “错。” 陆清远扬起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手指不受控地发力,并不是方才耐心地脱下衣衫,而是迫切地将衣服撕裂。 “因为你爹生前在赌场欠了债,擅自将店铺抵押给赌场老板,还签了你的卖身契。” 被泉水打湿的衣衫紧紧贴着肌肤,已经被陆清远脱下两件外袍,沈孟庄此刻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里衣。仿佛有一个不能被发现的秘密即将被揭晓,他死死拽着衣襟,捂着胸口,害怕轻薄的衣料遮不住那个秘密,害怕被陆清远的视线察觉。 “第三个问题。” 陆清远审度沈孟庄苍白的脸色,在这场追逐游戏中,他显而易见的占据上风。只剩最后一步,他的猎物就会掉进他的陷阱里,等待他来吞咽。 “你四岁的时候,重病不起,大夫说你命不久矣,连棺材都备好了。为何一夜之间你恢复如初,不治而愈?” 沈孟庄紧紧捂住胸口,剧烈的跳动从掌心传来。发梢上的水滴掉进泉中,若不是因为脸上的泉水没有擦干,此刻陆清远看见的只怕是一张大汗淋漓的惊慌失措的脸。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蝴蝶在空中飞了好几个来回。陆清远并未急躁,耐心地等到沈孟庄说话千疮百孔的答案,然后以胜者的姿态戳破他的谎言和伪装。 “因为……” 沈孟庄攥着衣襟指尖发白,深吸一口气,破釜沉舟地回答。 “我爹娘本打算去求苍玄派的仙师救我,然而苍玄派已经没有人了。他们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净池之主凤天,是凤天救了我。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她。” 陆清远的脸上原本还扬着欣喜,待听到沈孟庄这番话后,那抹笑意登时溃散。眉眼笼罩着阴沉的乌云,双眼微阖,眼波流转。 雀跃变成了愤怒,他脸色铁青,沉声道:“算你对,不过……” 沈孟庄感受到陆清远向他压近,似乎要让他无处可躲,他听到陆清远在耳边讥讽道:“你的故事漏洞百出,下次记得编好一点。” 蝴蝶泉水雾氤氲,陆清远已经离开。沈孟庄还靠着石壁出神,方才紧张过度,此刻全身都化成一滩水与泉水融合。手指已经麻木,松开时,衣襟还皱成一团。这种事情再多来几次,只怕他要提前心力衰竭而死。 茶楼内,陆清远与冷山岚会面。自上次相见后,两人冰释前嫌,达成合作。 冷山岚正襟危坐,说道:“我所知的内容是三阳计划,九圣天意欲让三阳当空,让四境进入永生。” “三阳?” 陆清远端起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盏茶,听闻四境永生,忽而疑惑。 “我之前听暗傀讲过,黒离生前提过原始之境。我猜测,九圣天的三阳当空应当也与此有关。” 冷山岚掏出一枚紫色玉珠递给陆清远,说道:“此乃天狼瞳,是我从九圣天那里取得。三日后,九圣天欲往近神山,此珠或许能助你。” 双阳并行,九圣天欲寻寒阳,前往近神山。行至半路,突然冷风骤紧,黑雾团团,遮天蔽日,将九圣天等人笼罩其中。血蝙蝠从林间穿梭疾行,嘶哑叫唤,俯冲而下。千山鸟兽惊飞,落叶簌簌。 黑雾在树梢渐渐汇聚,一道人影从雾中缓缓走出,俯视脚下众人道:“久仰九圣天大名,本座特来拜会。” 黑雾在身后飘荡,衣摆翻飞,华冠闪烁光辉。陆清远昂首睥睨,神威凛凛。魔界至尊对抗堕世之神,轻蔑笑声中,双强交锋。 棋逢对手,杀意不休。 风冷雾浓,虚暗缥缈。祸行剑攻势不绝,赤色剑光似百花缭乱。陆清远欲以祸行剑阵困住九圣天,毁其内力。 光影逆冲,无穷无尽的剑光席卷而来,如滔天巨浪将九圣天重重包围。星散如斗落,魔气千丈,诡邪之势所向披靡。 九圣天被剑阵所困,陆清远见时机已到,拿出天狼瞳。紫珠在掌心中闪烁着深邃的冷光,如恶魔之眼在凝视深渊。 “祸世神明也能叫神明?” 陆清远讥笑一声,鄙夷轻蔑。 “本座看你从哪来不如回哪去。” 话甫落,祸行剑渐渐逼近,剑阵收拢,九圣天难以挣脱。陆清远运气催动天狼瞳,意欲一举击败九圣天。 紫光闪烁,天狼瞳在掌心中转动。无边无筹,似浪卷狂沙。就在陆清远凝神之际,突然强光刺眼,一股力量在猛烈吸取陆清远的内力。 “不好!” 陆清远看向手里的天狼瞳,紫珠的光芒愈发诡邪,似恶魔咬上手臂,无穷无尽地吞噬他的体内魔气。仿佛有一根银针从掌心穿透血脉,沿着胳膊直直扎在心头。 天狼瞳反噬,陆清远急于摆脱,然而愈是运气,内力流失愈多。无法用内力逼退,陆清远心一横,咬牙欲砍断胳膊。 剑势之利,光斩云影。天狼瞳察觉到陆清远的心思,紫气肃杀,力压凛冽剑光。陆清远无法断臂,手臂因刺痛而麻木。 鲜血渐渐被吸进天狼瞳内,赤血与紫光交织。陆清远见状,收元化攻,以退为进。麒麟圣火燃耀,焚烧千里。烈火在指端跳跃,包裹天狼瞳。 熊熊烈焰,天火绵长。撼动魔氛万千。陆清远趁势直逼九圣天,而就在他快要接近时。突然连声惊爆,地毁石飞,红光乱舞,似落花残败。 九圣天突破祸行剑阵,天地气氛骤变,天狼瞳吸取陆清远之血,骤然消失。陆清远抓准时机,驱散黑雾,麒麟圣火直冲云霄,贯入昧阳中。血光冲天,笼罩尘世,震慑空明。乍然一声惊爆,昧阳碎裂。 与此同时,九圣天提元一掌,直逼陆清远。就在危急之时,金凤鸣叫,冷山岚挡下九圣天的攻势。混战逼至极端,兵刃交锋,陆清远与冷山岚身负重伤,口吐朱红。 强攻不易,昧阳已破,两人不再恋战,遂虚晃一招趁机撤离。 堕神阙内,天狼瞳悬在半空中,九圣天运气吸出陆清远之血,浇灌暗灵帝珠。只要用魔尊的心头血、骷髅魂、金凤双心,孕育暗灵帝珠,再已三阳之力,便能开启原始之境。届时,他便是名副其实的四境之主,不灭永生。 灭辉殿的红烛已经燃尽两根。 沈孟庄坐在软塌上,百无聊赖地把玩骷髅骨。陆清远今日清晨便离开,至今未归。不知为何,他的眼皮一直在跳,心里总有些发慌,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还未等他想完,黑雾突然浓重,陆清远从雾中摔在地上,登时吐出一大口鲜血。沈孟庄吓得赶紧跑过去扶起他,看见他胸前被血浸湿的衣襟,心脏揪成一团跟着一起疼。 “怎么伤得这么重?” 沈孟庄将陆清远扶着坐好,迅速找来剪刀剪开衣服。只见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在不停地淌血,深可见骨。只是看一眼,沈孟庄便觉得浑身都疼。 “你忍一忍,我帮你缝合。” 驾轻就熟地取来银针,沈孟庄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缝合伤口。每缝一针,他都要抬头看一眼陆清远,看见陆清远疼得冷汗直出、脸色惨白的模样,他也跟着深受折磨。不敢下手,怕陆清远疼得受不了,但不忍下心缝合,伤口就不会痊愈。 “没事……” 陆清远握住沈孟庄停住的手,滚烫的鲜血染上他的手指,灼烧他冰凉的肌肤。明明自己疼得要死,疼得每一根神经都要断裂,却还在安抚沈孟庄的情绪。 “你缝吧,我忍得住。” “那……那你再忍一下,我尽快。” 沈孟庄几乎是带着哭腔在回应,从前他被银针缝合伤口,从未喊一声疼。但是只要看到陆清远受伤,他却仿佛疼在自己身上,比自己受伤还疼。 恍惚间,他耳边传来遥远的声音。 在他经历天雷劫的时候,陆清远以命相护,情愿自己疼也不愿他有半分危险。 只因为那句—— “我舍不得你受苦。” 可他又何尝不是? 这句话反过来又何尝不是? 他又何曾舍得? 如今的陆清远已不是昔日那个任性妄为的魔尊,他已经知道陆清远和冷山岚联手对抗九圣天。他只恨自己既不能与陆清远相认,又无法相助。 连作为沈孟庄,用拥抱、用亲吻去安抚受伤的陆清远都做不到。 “好了,我去寻些草药给你扶着缓解疼痛。” 沈孟庄方才银针,连满手的血污都没来得及擦便匆匆赶去药堂摘草药。他走得急,回来的时候呼吸还有些急促。用双手按着浸湿的草药敷在伤口。 “有点凉,你再忍一下。” 沈孟庄看着猩红的胸膛,心急如焚。心里想着需要用什么药才能既让伤口好得快些,陆清远受的罪也能少些。在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药名,几乎每一个都斟酌再三,思量再三。 而就在他出神思虑时,脸颊上突然传来一股暖意。他瞧见陆清远伸手揩去他眼角的泪,虚弱地笑着问他,“你怎么哭了?伤的是我,怎么反倒疼的是你一样。” 沈孟庄伸手用袖子擦拭眼角的湿热,也许是少年人的心性不够稳重,也许是太过担心,他哑着嗓子极小声地嘟囔:“本来就是。” 原以为不会被听见的,但这句肺腑之言、真心实意,切切实实地钻进了陆清远耳里,从耳朵吹进心里。沈孟庄突然被用力拉起来,紧紧搂在怀中,他想推开却又不敢也舍不得推开。 陆清远贴近,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令他魂牵梦萦的杜若花香。这个久违的气息,几乎令他癫狂。他眼里、心里,此刻全部都是那个人的身影。那声称呼到了嘴边,险些就要直白地跑出来,他忍着所有心绪,挤出一抹欣慰的、捉弄的笑容,声音为微弱道:“为什么担心我?” 沈孟庄看着陆清远眨眨眼,愣了片刻才底气不足地回道:“我、我怕你死了,没人给我发工钱。” 随便寻的借口,在他听到陆清远的笑声后,便知道他又没蒙混过关。但陆清远并未拆穿,只是顺着他的话说道:“这么贴心的侍童,我是不是该加工钱了?” 沈孟庄方才还提心吊胆,此刻也松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纱布给陆清远包扎,笑着回应:“我不介意。” 陆清远伤势严重,沈孟庄更加不敢掉以轻心。一茶一饭都亲自照看,也亲自帮他洗澡。仿佛突然之间,两人之间有了某种默契,对沈孟庄身份的默契。 他不问,他不说。 昧阳破碎,暗境恢复了正常的时序。 这日陆清远躺在屋顶晒太阳,看着碧空如洗,暖阳和煦,他的心里也升起了一股暖意。 忽而想到从前在安虚峰,他和沈孟庄一起晒太阳、一起练剑、一起数星星、一起赏月的日子。那时的纯粹,是真的从心底里觉得喜不自胜。 他伸出手,日光从指缝中洒下来。 那是他最美好的时光。 ——你是我的日月星辰,因为你,我也曾向光而行。 屋檐下脚步声愈来愈近,沈孟庄拿着一个箩筐走到树下摘石榴。陆清远见了便赶紧起身,脸上扬起一抹欣喜的笑,巴巴地飞下来凑过去。 ——只要你还在的话,如今亦然。 第157章 师兄归来 茶楼内, 陆清远与冷山岚正商议要事, 两人的神情如出一辙的严肃冷峻。 忽而想到那日的异常,陆清远沉声道:“只怕师姐已经被九圣天盯上了。” 冷山岚不解,盯着陆清远沉默未语。 “那日我运气时, 天狼瞳突然反噬。我猜测,是九圣天故意给你机会拿到手, 好交给我让我中他的计。” 陆清远轻轻转动手里的茶盏, 嘴角勾起无奈的哂笑, 却突然听到冷山岚郑重地应了一声:“抱歉。” “我没怪你。” 陆清远拿起茶壶给冷山岚的茶盏添茶,用一副若无其事的语气继续说道。 “只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天狼瞳本可以趁机废我功体,为何只是取走我的血?” 冷山岚闻言眉头微蹙, 似是想起了什么。静默了片刻,随后道:“那日我曾在暗中听见九圣天说起‘集三邪’。” “三邪?” “是,心头血、骷髅魂、金凤心。” 陆清远愣了一下,忽而哑然失笑道:“那他可要失望了,我没有心头血。” 他笑着迎上冷山岚毫无波澜的目光,继续道:“师姐不是也知道?” “是。” 冷山岚坦然承认。 “费尽心思要我的心头血, 恐怕与三阳有关。只是第一步他就失败了, 想必一定会不折手段找到替代品。在此之前, 我们应该抢在他之前找到其余两样东西。” 冷山岚颔首应道:“金凤心在我这里, 剩下的……” 两人对视一眼,剩下的不言而喻。 茶盏上水汽升腾,厢房内原本有一股暖意, 然而却不知怎么,温度仿佛愈来愈低。陆清远拿起茶盏,却看见水面上有一层薄薄的冰渣。 “下雪啦!下雪啦,好大的雪!” 楼外的孩童仰头看着飘飘摇摇的大雪欢呼雀跃。 楼内的两人闻声赶紧走到窗边,只见外面大雪飘扬,放眼望去只有白皑皑的一片。方才还是枫叶如火,一盏茶的功夫,竟转眼入冬。 陆清远抬头再望,却看见天际竟又是双日当空,疑惑道:“怎么回事?不是已经……” 两人对视片刻,随后离开茶楼,一同奔去云下城。 昧阳破碎,寒阳升空。九圣天竟不知在何时与宣衿言达成合作,天狼瞳已取得陆清远之血,剩下的,只要能找到昧阳的替代之物,一切就算大功告成。 三阳开原始,万物得永生。 九圣天将天狼瞳交给宣衿言,要求尽快找到昧阳的替代物。宣衿言查阅古籍,问过古梁,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东煌阳火。 “练就阳火并不难,难的是,自轩丘死后,再无人能知阳火的下落。”宣衿言靠着软塌,乜斜着眼打量九圣天。 “别无他法?” 九圣天迎上宣衿言别有心思的目光,居高临下,魁梧的身影将面前的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中。 “有是有,不过……” 宣衿言轻抚怀中白猫,故弄玄虚道。 “要看九圣天舍不舍得了。” 九圣天凝视眼前人,沉默不语等待最后的答案。 “据我所知,东煌阳火还剩下最后两枚火种,一枚用在了当年漠奚峰的大火,还有一枚……” 宣衿言扬起一边嘴角,故意顿了顿,眼神如钩,落在九圣天身上。 “在冷师姐手中。” “冷山岚?” 九圣天双眼微阖,银色瞳孔中暗流涌动。银甲在烛火中闪烁着凛冽的光,整个人裹在一股寒意中,心思流转。 从云下城回来,冷山岚便一直心神不宁。当日她代九圣天前去谈和,宣衿言拒绝合作,如今怎的又同意了? 正在思虑间,九圣天突然出现在眼前,负手而立冷眼直视她,说道:“火种在哪?” 冷山岚心头一震,思绪混乱了片刻,别过脸回道:“不知道。” “我再问一次。” 九圣天显然没了初始的好性子,半眯着眼,语气冷漠不容置否。 “火种在哪?” “不知道。” “好。” 九圣天嘴角一扬,笑容阴森诡异。 “我不逼你,我等你自己乖乖交出来。” 傲然而立的人拂袖离去,大殿之内气氛幽微。冷山岚看着骤然消失的人影,心里莫名不安。依九圣天的性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只是不知他会用何种手段逼自己交出火种。 果然不出所料。 这日冷山岚坐在殿内,伏案查看密件。一名侍从突然端着木盒走进来,说是九圣天备给冷凰的大礼。 冷山岚疑惑间缓缓打开木盒,待看清木盒内的东西时,脸上的从容神情登时凝固。她浑身都在发抖,双手紧紧握拳,冷静地片刻后,强撑着不动声色道:“带下去,埋了。” 那侍从颔首一礼,端着木盒告退。 一连三日,冷山岚都会收到九圣天送来的木盒。而木盒内,永远都是一颗人头。 直到第四日,九圣天如愿以偿地拿到了火种。 暗室内,火光冲天,熊熊烈焰几乎要将整个云下城融化。 宣衿言站在火光外,看着长燃的阳火,目光深邃。静默了片刻后,取出骷髅骨投入熔池。 骷髅人骨瞬间融化,大火骤然喷涌。宣衿言后退几步,挡住袭击的火舌。看着熔池内的火苗中隐隐有一团黑影在飘荡,嘴角忽而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待火舌退回熔池恢复原状后,宣衿言再取出天狼瞳投入池中。待天狼瞳中的血贯入阳火之后,一切就大功告成。 紫色血珠渐渐融化,猩红的血液与火舌交织。火势骤紧,如狂风席卷,在空中形成吞天火柱。然而顷刻之后,却一泻千里,火柱登时崩塌,如碎片落回池中,再也无法耀武扬威,犹如将死之虫,奄奄一息。 “怎么回事?” 宣衿言看着一片死寂的熔池,心中疑惑。 大雪纷纷洒洒,暗境银装素裹。夜幕碎星闪烁,街道上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大红灯笼。 即便酷寒,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过年是大日子,再冷也要热热闹闹地过。 孩童们被大人裹成粽子,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一个个踩着雪好不欢快。手里握着雪球你追我赶,被砸疼了也不知道哭,还傻呵呵地笑着。 大人们拖着长长的鞭炮摆在家门口,妇人和小孩躲在大门后,探出脑袋期盼又新奇地看着男人蹲在地上点炮竹。 “噼里啪啦”震耳欲聋,这家歇了那家又响起来,接力一般。小孩子们捂着耳朵,围着大人团团转,高声喊着:“过年啦!过年啦!” 这一切都被屋顶上的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陆清远坐在屋檐上,手里拿着一坛故山春,看着屋下被雪球砸哭的小孩,竟笑了出来。 爆竹燃尽的火. 药味浓得刺鼻,他却不觉得讨厌。 或许这就是烟火气吧。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陆清远转过头,目光跟着那人移动,笑道:“这么冷怎么出来了?” 沈孟庄冻得脸颊通红,手里抱着一个汤婆子,哆哆嗦嗦地凑到陆清远身边坐下。扫了一眼脚边的酒坛,嘀咕道:“你还不是来偷酒喝了。” “我付了钱的。” 陆清远拿起一坛小的递给沈孟庄。 “喝点暖暖身子。” 沈孟庄接过酒坛,仰头饮了一口,熟悉的酒香蔓延全身,果然连身心都舒展不少。寒意仿佛都被驱出体外,只剩沁人的甘甜。 餍足的轻叹一声,沈孟庄笑吟吟地看向陆清远,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发笑,遂问道:“看我干什么?” 陆清远仍是笑着,转过头看向脚下千家万户,静默了许久,方才温柔的眼神此刻渐渐有些深邃和暗淡。 他忽而指着万千灯火中的一家,说道:“那户人家昨天刚死了丈夫,只留下一位妇人和三岁小孩。” 沈孟循着陆清远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耀眼的烛光中,只有那户人家烛火黯淡,大红灯笼换成了丧幡。 突然就有一股感同身受的苦涩在心中蔓延,沈孟庄低头独饮。却又听到陆清远忽而说道:“若是人能够不老不死,会不会比较好?这样就不用经历生离死别,人活一遭,至多百年,是不是太苦了点?” 沈孟庄沉默了许久,看着那户渐渐昏暗的灯光,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确实,人若能够不老不死,就免去了与至亲至爱、与亲人好友的离别。从幼时到老之将至,咬牙熬过许许多多的、说得出的、道不明的不如意和苦楚。左不过是为了寻到挚爱,实现抱负。 人生百年,折腾来折腾去,不过是那几个字而已——成家立业。 携心之所爱成温暖的家,与志同道合立丰功伟业。 而若是突遭横祸,两眼一闭,什么理想抱负,什么至亲至爱,都不过是一纸空谈。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能够不老不死,世间安然无恙,也许正是人人所期盼的极乐世界。 沈孟庄眼神一暗,却轻轻摇了摇头。 “为何?”陆清远的脸上隐隐有些欣喜。 沈孟庄轻叹一声,沉声道:“如你所言,人若能够不老不死,的确不用经历生死离别。万物永生,看起来的确是天伦之乐。” “可是。” 沈孟庄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虽隐隐有几分悲痛,却无比坚定。 “百年后呢?千年后呢?人人不老不死,万物不息不灭。人愈来愈多,地愈来愈少,资源枯竭,难以维持生计,到最后只会沦落到人吃人的下场。生老病死,兴衰更替,乃是天道。若强行违背天道,只会适得其反。 我曾修,我曾问过那些道长,既然不老不死不是一件好事,为何他们还要执着于修成不死之身。你猜他们是如何回答的?” “如何?” 陆清远盯着沈孟庄,竟忘了眨眼。他的目光深深地陷在沈孟庄的一颦一笑中,无法自拔。 沈孟庄轻笑一声,抿了一口酒,从容道:“拿苍玄派来说,我听说过的苍玄派众人,心之所向,绝非一人之平和立世,他们所求,乃是天下之道、为人之道。所谓天下之道,物尽其用,顺其自然。所谓为人之道,上善若水,无愧本心。真正的极乐之境,真正的天下大同,乃是无我,而非简单的不死不灭。” 陆清远忽而轻笑一声,戏谑道:“我也是苍玄派的人,但我可不懂天下之道、为人之道。我所求,只有一人。” 沈孟庄迎上陆清远炙热的目光,周身的寒意都被这如火的眼神驱散。仿佛他整个人、整颗心都要被融化。 脸上悄然浮现一丝滚烫的绯红,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饮酒,无奈地笑道:“你这就叫耍赖。” 陆清远满意地笑了笑,也跟着饮酒,他的视线从未挪开过,看着沈孟庄谈及大道,谈及苍玄派,眉眼间的温柔和坚定,一如初见时天光将至光华灼灼。 他轻声说道:“你的样子真像一个人。” 沈孟庄低下头并未回答,陆清远也没有逼问。两人并肩而坐,看着屋檐下灯火可亲,心里涌上一股无尽的暖意。 沈孟庄转过头看了看身旁的陆清远,忽而郑重地说道:“谢谢你。” “嗯?” 陆清远回过头看向沈孟庄,脸上还有些惊讶。 “得知你要对抗九圣天的时候,我……” 沈孟庄犹豫了片刻,随后伸出手握住陆清远的手,冰凉的手指触及到温暖的肌肤,他只觉得有一团火从指尖烧进心里。 他看着陆清远,眼波温柔,烛火在眸中跳跃,喜上眉梢。 “我很高兴。” 陆清远回握住沈孟庄的手,微微用力地捏了捏。这是对他这些日子最大的肯定与赞扬,他欣喜若狂。 两人沉默了片刻,忽而想起什么,看着对方齐声道:“我有一个礼物送给你。” 话甫落,几乎是同时笑起来,沈孟庄说道:“一起拿出来?” “好。” 陆清远欢欢喜喜地点头答应。 两人背过身,从怀里掏出礼物,随后同时转过来递给对方。待看清对方手里的东西,两人又是同时笑起来。原来两个人准备的都是压岁钱,互相接过对方的红纸袋,宝贝似的揣怀里,心里期盼着岁岁有今朝。 屋下爆竹声响,浓烟升腾。沈孟庄看着捂着耳朵被吓哭的小孩,竟也笑了起来。忽然耳边听到陆清远的声音,在嘈杂的哭喊与爆竹声中,却格外清晰,格外令人心跳怦然。 他说:“留在我身边吧。” 沈孟庄迟疑了,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只消片刻,便重新扬起欣悦的笑。 他轻声回应道:“好。” 过年最重要的当然是置办年货了,堂堂魔界之主也不例外。 这日,陆清远被沈孟庄拉着上街买年货。这年来得突然,前几日还是秋季,转眼就到了年关,他们只好在年初添补年货。 所幸还有一两家没有关门,沈孟庄欢欢喜喜地买了爆竹,想着要在灭辉殿外大放特放。谁让陆清远以前总故意挑刺,他就要在陆清远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将灭辉殿围起来放,在屋顶上放。 还买了些吃食,瓜子花生什么的。殿外侍奉的小蚂蚱也怪可怜的,时时受陆清远的气,买些吃的给他。 还有膳房的小小,平日里总会偷偷给他留些好吃的。陆清远挑刺的时候,她还帮了不少忙,否则他一个从不下厨的人哪会做什么菜。不如给她买件新衣裳。女孩子嘛,过年要穿得漂亮些。 沈孟庄高高兴兴地给众人购置年货,嘴里念叨不停。陆清远靠在一旁,看他忙上忙下,心里装着所有人,忿忿道:“连小丫头都想到了,就没想到给我买些什么?” 沈孟庄忍不住笑出声,装作一本正经道:“好酸呐,掌柜的,快去你家后厨看看,是不是醋坛子打翻了。” 掌柜的抬眼瞧了瞧看起来犹如打情骂俏的二人,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沈孟庄走向布料那边,看见桌上挂着大红的虎头帽。登时便乐了,指着帽子看向陆清远,笑道:“买这个给你好不好?” 陆清远瞥了一眼,脸色瞬间一暗,一口拒绝:“不要。” “我觉得很好看啊。” 沈孟庄赶紧走过去取下虎头帽,眼巴巴地凑到陆清远身边,哄着他戴上。 “戴一下给我看看,就戴一下,你看大红色多喜庆,还有两只耳朵,真的特别适合你。” 陆清远双手交叉抱臂冷着脸,低头看着眼前兴致盎然的沈孟庄,既不躲避也不肯低头就范。 沈孟庄见他不肯屈服,索性自己动手,踮起脚将帽子扣在陆清远脑袋上。大红色的虎头帽,帽檐还有白色的绒毛,两根细绳吊着白色的绒球垂在陆清远胸前。 沈孟庄掂着脚双手捧着陆清远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左瞧右瞧。终于忍不住了,笑得直不起腰。他捏了捏陆清远气鼓鼓的腮帮子,哄道:“明明很可爱嘛,笑一个,笑一个更可爱。” 手指不安分地戳着陆清远的脸颊,想要用手挤出一个笑容。沈孟庄不亦乐乎地摆弄陆清远,虽然年岁渐长,但陆清远仍是眉清目秀的模样。细眉杏眼,肌肤白皙,长睫如扇。此刻暗自生闷气,抿嘴不语,戴着稚童的大红虎头帽,简直好不可爱。 沈孟庄还在兴趣十足地系帽带,想给陆清远系一个蝴蝶结。他憋着笑,待系好后,看着陆清远那张忿忿的脸,戴着俏皮的虎头帽,下巴处又是一个红色的蝴蝶结,既格格不入又实在娇俏。 实在笑到没力气了,沈孟庄东倒西歪,扶着陆清远的肩膀,眼角都挤出一滴泪。就在他幸灾乐祸时,腰间突然被一只手用力往前按,整个人跌进陆清远怀里,胸膛紧贴着胸膛,呼吸只在咫尺间。 他看见陆清远低下头缓缓贴近,带着笑不怀好意道:“高兴了?你高兴了,是不是也让我高兴一下?” 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沈孟庄怔怔地看着陆清远眨眼,心跳也渐渐加剧。他试图推开陆清远,然而那点力气就如同挠痒痒一般。整个人被圈在怀里动弹不得,他下意识瞥了一眼远处的掌柜,慌乱地说道:“你要干什么……这是在外面……” 话说出口,沈孟庄忽而意识到不太妥当,遂改口道:“这是在白天。” 好像也不对,又慌慌张张地说道:“我的工钱可不包括卖身钱。” 已经彻底说不清了,沈孟庄简直佩服自己的胡言乱语。以前习惯了陆清远对自己的一切胡作非为,如今陡然拒绝,他反而不知该用何种借口,愈说愈乱七八糟,愈描愈黑。 眼见陆清远愈来愈近,他的脸上也毫无骨气地涌上一层绯红,连呼吸都乱了节奏。陆清远的气息全洒在他脸上,简直在灼烧他的肌肤。 就在分毫之间,地面突然剧烈震动,屋顶骤然崩塌。陆清远搂紧沈孟庄,护他逃出店铺。 天际乌云蔽日,风云涌动。团团黑影在天际盘旋,俯冲而下撕咬行人。随之百鬼出行,骷髅大军浩荡压城,杀伐肆虐,活抓路人。 陆清远寻了一处屋角,将沈孟庄放下来,张开结界。随后折回镇上,召开血蝙蝠。祸行剑应声而出,剑光缤纷,一骑绝尘,力压骷髅大军。 倏而紫气横扫,金凤鸣叫,冷山岚骤然出现,告知陆清远宣衿言意欲以活人之血锻造东煌阳火代替昧阳。 两人联手击退骷髅大军,就在功成之时。一道白光肃杀直逼陆清远,祸行剑拦下杀招,陆清远侧身躲避。 眼前白光刺眼,一道人影飘然降落,看着陆清远讥笑道:“久见了,魔尊。” 陆清远落稳之后,待看清来者面容,竟是昔日的三首岐婴,如今的重灵。曾经的君臣一朝变换成对敌,陆清远冷笑道:“莫非你也想步长邪后尘?他可是在黄泉路上太寂寞,正要人陪呢。” 三首岐婴手执长矛,陆清远御剑交战。今非昔比,三首岐婴力压祸行剑势,所幸陆清远有麒麟圣兽护持。 两大神兽对峙,麒麟圣火燃耀长空。混战之中,又见白光刺眼,九圣天乍然出现。 三首岐婴退回到九圣天身后,冷山岚与陆清远并肩而立。两大阵营,当世至强交锋。 站在一旁的沈孟庄看着这场没有把握的恶战,心里惴惴不安。他没有内力,此刻能隐藏自己不被对方发现,就是不给陆清远添麻烦。只盼陆清远与冷山岚能压制对方,否则日后的路也不好走。 而就在沈孟庄思量间,九圣天看着陆清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忽而凉风转阴,天地气氛骤变,一股迫人的气氛笼罩天地。 白光震慑天地,穿透虚空。沈孟庄被刺得睁不开眼,遂双手挡在眼前。片刻之后,白光渐渐暗淡,一道人影缓缓呈现。 他第一时间便是去寻陆清远的身影,然而只是片刻之间,天地倒转,世界崩塌。 他听见陆清远朝那人唤了一声—— “师兄!” 他又看见陆清远喊完之后,猛然回过头看向自己。 发生了什么? 他心中疑惑,循着陆清远的视线看向光影中的那人。 只消一眼,天崩地裂。 他看见那人身着一袭白衣,墨发飞舞,衣袖和衣摆上绣着朵朵桃之夭夭。 他看见那人周身光华流转,白衣蹁跹,如临凡之神。 他看见那人,长着沈孟庄的脸。 那人是……是…… 怎么…… 怎么可能…… 第158章 物归原主 沈孟庄几乎是不知道自己如何回来的。他和陆清远已经三日没有见面了。 三日, 整整三日没有闭眼。 仿佛一夕之间, 整个世界都在崩塌,他真的忍不住在心里问:假的吧?这是假的吧? 怎么会这样? 他醒来后,被告知已经不是沈孟庄, 要永远瞒着陆清远作为莫庄存在。好,没问题, 他可以一辈子陪在陆清远身边, 只是默默陪伴, 默默地守着,直到这具肉.身死亡。 可是,他不是沈孟庄了,如今却莫名其妙来了一个沈孟庄, 真的沈孟庄。 上天仿佛在和他开玩笑,在他从沈孟庄的位置上退下来后,让真正的主人顶替上去,堂而皇之地占据陆清远身边的位置。 往后如何,他简直不敢再想。 沈孟庄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灭辉殿外,他日日都会来, 想等到陆清远。自师兄回来后, 雀宫闱已经不让任何人进入。他只能守在灭辉殿外, 等待微薄的希望。 见到陆清远之后该说什么呢?说那位师兄不是真的师兄? 简直是胡扯。 时至今日, 沈孟庄突然被现实当头一棒。 从始至终,假的只有他而已。 正思量间,沈孟庄听到殿内的声响, 遂赶紧推门冲进去。见到案桌旁的陆清远,他忽而鼻尖一酸,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终于见到了至亲至爱。 他缓缓走上前,紧紧抓着陆清远的胳膊,犹豫了许久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问道:“你真的确定他是你的师兄吗?” 陆清远本来心情甚佳,见到沈孟庄时,想起来已许久未见,还想问候几句。然而听到沈孟庄这句话,脸色登时一暗,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沈孟庄见陆清远这副防备的样子,心里愈加着急,双手抓着陆清远,几乎要将真相宣之于口。 他顾不上体面,他只知道,若陆清远认定了那个人是沈孟庄,那么他将彻底失去陆清远了。 他急得紧紧攥着陆清远的袖子,大声喊道:“他不是沈孟庄,不,他不是你要找的沈孟庄,他不是你的师兄。” 陆清远双眼微阖,眼神变得冰冷晦暗。他低头直视沈孟庄,连语气都是冰冷的,他问道:“他不是?那谁是?你吗?” 沈孟庄沉默了,方才所有的急躁与迫切此刻都变成了没有底气。他低下头,倔强又逞强地嘀咕道:“反正他不是。” 他祈祷陆清远能听进去,他祈祷陆清远能听他的这一次。他抓着陆清远不肯松手,与不敢松手。因为一旦此刻放手,他和陆清远将永远隔海相望。 他胡思乱想着,心头懊恼着,手腕却突然被陆清远抓住。他仰起头看着陆清远,一抬头便见到一张怒气横生的脸,令他心头一震。 他听到陆清远带着怒气,几乎是发泄地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告诉我,什么叫他不是我要找的师兄?难不成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师兄?” 不偏不倚,精准地踩在沈孟庄的痛楚上。 这让他如何回答?他要如何回答? 所有的真相到了嘴边,呼之欲出。而他只能全部咽下去,最后回以沉默。 他的苦衷,他的身不由己,在沉默中渐渐被换成了另一幅样子。那叫胡闹,还叫胡搅蛮缠。 他的沉默,换来了陆清远的爆发。他的手腕被陆清远用力抓着,几乎要勒出红痕。他疼得眉头紧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在疼痛中,他又听到致命一击的问题。 他听到陆清远几乎是孤注一掷,或壮士断腕地问他:“或者说,我最后再问你一次。” “最后一次。” 刻意强调了一遍,在他心上又割了一下。 “你,是不是师兄?” 红烛彻底燃尽,大门“砰”地一声被摔上。 胸口撕心裂肺的疼,沈孟庄双腿发软,往后一个趔趄,扶着案桌强撑着身子。他看着陆清远离去的背影,那般毫不留情,仿佛是要恩断义绝一般。 他完了,彻底完了。 此后数日,沈孟庄依旧如往常一般给陆清远端茶倒水。偶尔眼神交汇,沈孟庄欲说些什么,陆清远都别过脸收回目光。 他不再问,他不敢说。 大殿内恢复了安静。 桌上放着一沓纸,陆清远的手压在纸上,手指心不在焉地敲打。 那日见到师兄,他既万分欣喜,同样万分惊疑。师兄不是明明…… 接回师兄后,他欢喜地抱着他,想在师兄怀里撒娇。将他这么多年的苦楚都要在师兄身上讨回来,要紧紧抱住师兄,再也不让师兄离开。 然而当他抱住师兄后,浑身似是被针扎了一般,猛地推开师兄。他看着眼前的人,茫然地眨眼,心里莫名地不对劲。 为何他怀里的师兄会这么陌生,这么遥远?仿佛从未认识过,仿佛从未亲近过。为何他在师兄身上,找不到那份魂牵梦萦,嗅不到那缕杜若花香。而只有违和感,铺天盖地的违和感。 若仅仅只是这样,他倒不至于如此生气,如此心烦意乱。 让他崩溃的是,在他抱住师兄又推开师兄后,脑子里竟不由自主地浮现莫庄的模样。这让他蓦然想起那句“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三心二意。 他比爱人更加不能容忍自己任何一丝一毫的多情。 明明师兄已经回到他身边了啊。 就在他彷徨不知所措的空隙里,他又听到沈孟庄的那些话。他不是没有疑心过,不然此刻桌上也不会有这几张纸。 凤天如实回应,她的确救过师兄,他身边的师兄是真真正正的沈孟庄,世上只有一位沈孟庄。 而为何他的师兄与从前不太一样,凤天言,许是当年的天火焚身,伤及魂魄,意识有损,以至于性情与曾经有些许不同。好生调养,或许会好转。 原来如此。 陆清远长舒一口气,然而心情却并未轻松半分。 他的手指在纸上摩挲,心里却拧成了一团麻花,无比纠结。 他居然疑心师兄,他居然听信旁人的话而疑心师兄,他真是该死,他怎么可以怀疑师兄。而更让他心乱如麻的是,在得到答案前,他竟然隐隐期待。他在期待什么?而为何,在得到答案后,那种期待好像落空了一般,他的心情无比沉重。他又在失落什么? 拿起桌上的纸,指尖火光燃耀,纸张瞬间化作一团灰烬。 陆清远靠着椅背,仰起脑袋,双眼紧闭。 他爱师兄,他爱师兄,他永远都只爱师兄,他不可能会对一个与师兄有几分相似的人动心。即便曾经或许另眼相待过,也只可能是因为那个人像师兄而已。 嗯,他果然还是最爱师兄的。 陆清远起身离开灭辉殿,前去雀宫闱,愁容换作笑颜,不笑也得笑。 殿内烛火摇曳,端上来的茶原封不动地摆在桌上,人走茶凉。 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心中有愧,陆清远这几日都黏着师兄形影不离,也只是陪着而已,但更多的亲密就没有了。虽然他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个人是师兄,是他深爱的师兄,师兄只是因为受伤所以才和以前不太一样。 但他始终无法对那种违和与陌生视而不见,尤其在距离愈亲密的时候。 这日午后小憩,陆清远坐在师兄身边,给他扇扇子,时而动作轻柔地将他额前的散发别至耳后。 那缕散发似乎格外不听话,总是滑到脸颊上。陆清远伸手意欲再别到耳朵,却突然被师兄抓住手腕往前一拉,整个人倒在床上。师兄趁势爬过来,压在他身上,枕在他胸膛上。 陆清远微微蹙眉,只是笑着拍了拍师兄的脑袋,说道:“这样睡不舒服,师兄会做噩梦的。” 师兄抬起头看着陆清远,眼角低垂,长睫上下轻扫,看起来格外无辜委屈惹人怜爱。没有那道狰狞的伤疤,恢复了昔日的俊美温雅,一颦一笑都是摄人心魄的模样。 原本是这样的。 他看着陆清远眨眼,语气有几分不悦,但更多的是委屈,他说道:“你在躲我。” “怎么会!” 陆清远既心虚又着急,伸手轻抚师兄的脑袋。 “我怎么会躲师兄呢?我不是天天陪着你吗?想一辈子陪着你。” “可你都不抱我,更没有亲过我。” 师兄往前凑近,整张脸落在陆清远眼里。 “连我想抱你的时候,你总是找借口。你说,你是不是在躲我?” 陆清远此刻向后躲都没有地方可躲,他接受师兄的审视,如一个犯人接受刑官的拷问。连呼吸都乱了节奏,他慌乱地眨了眨眼,安抚似的伸手搂紧欺身压上来的师兄。将人圈在怀里,遮掩地笑道:“那是因为我从外面回来,身上有灰尘啊,我不想把师兄弄脏了。” 苍白无力的理由并未打消眼前人的不满,陆清远脸上的笑渐渐暗淡,委屈地小声嘀咕:“我一心只为师兄好,师兄怎么能这么想我……” 两人对视,陆清远如临大敌般咽了下口水。漫长的片刻后,师兄终于放过了他,趴在他胸膛上,轻声道:“好吧,是我想多了。我的应觉仪呢?” “啊?” 刚缓一口气,陆清远登时又紧张起来。他记得他好像把应觉仪送给莫庄了,这下可真是…… “你弄丢了?” 师兄再次抬起头盯着陆清远,语气也变得严肃,隐隐有几分怒气。 “没有!没有弄丢!” “那怎么了?” 师兄半眯着眼,审视陆清远脸上一闪而过的细微情绪。 “莫非,你送给别人了?” “不是!没有!” 陆清远整个人都仿佛被放在火上烤,他双手微微用力,将师兄放在床上,两个人位置对调。 “我明天就拿过来,师兄快睡吧,我不走,就在这陪着师兄。” 师兄最后看了陆清远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翌日一早,陆清远便径直前去寻找沈孟庄。 大门“砰”地一声被推开,沈孟庄才刚刚起床正在叠被子。甫一转身,便对上陆清远那张脸色铁青的面容,好像见到了仇人似的。 “你来做什么?” 沈孟庄放下手里的被褥,站在床边看着陆清远朝他走近,问他:“应觉仪呢?” 心里疑惑但并未多想,沈孟庄走到桌边,拉开抽屉取出应觉仪。陆清远拿过后便拂袖离去,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沈孟庄。 忽而意识到什么,沈孟庄登时冲过去拽住陆清远,愤然道:“你不许给他!” 陆清远转过身,低头看向沈孟庄,问道:“为何?” “就是不许。” 沈孟庄气急了,眼角微红,隐约还有些酸涩。 “我不喜欢你送给他。” 陆清远见到沈孟庄眉头紧皱、双眼微垂,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样,愈发心烦意乱,沉声道:“你喜不喜欢,谁在意吗?” 沈孟庄紧紧抓住陆清远的胳膊,几乎是一副挽留的姿态,他生气又无奈,质问道:“这是你送给我的,以后就是我的,凭什么要拿回去给他?我不喜欢你拿我的东西送给他,就是不喜欢!” 若沈孟庄能够服软示好一下,其实陆清远是舍不得的。可是偏偏两人都在气头上,似乎不把对方扎疼了,就活不了。 陆清远抓住沈孟庄的手腕,整个人逼近,眼神锐利没有一丝柔情,沉声道:“你有什么资格反对?” “因为我就是——” 沈孟庄几乎就要将一切都坦白,就在他说出真相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一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心脏,仿佛要徒手捏碎。疼得他眉头紧蹙,额前冒出冷汗。 陆清远眯起眼看向沈孟庄,问道:“是什么?” 沈孟庄低下头沉默,又是沉默。他疼得无法开口,这股疼痛似在提醒他、警告他,不能开口。 他沉默了,紧咬牙关,最后极小声地妥协:“没什么……” 手腕被松开,确切说,是被甩开。 他看着陆清远离去的背影,再一次,不近人情。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沈孟庄低下头,用手捂住眼睛。 他有什么资格呢?他拥有的一切,如今,不过物归原主罢了。 第159章 原主刁难 师兄回来原本应该是一件无比欣喜的事, 然而陆清远却不知为何, 莫名的疲惫,愈来愈心力交瘁。 原本空寂的雀宫闱应当是热闹的,然而却只有沉默。 陆清远面对师兄的时候, 沉默。陆清远面对沈孟庄的时候,还是沉默。如师兄所言, 他的确在躲。躲避那种刺眼醒目的陌生, 躲避内心的挣扎与纠结。更是在躲避与师兄和沈孟庄相处时的天差地别。 他并不是不满师兄与昔日的不同, 并不是不满沈孟庄的欲言又止。说起来,他不过是在与自己较劲,他无法容忍他对师兄的喜欢出现一丝一毫的裂缝。 这比让他去死还痛苦万分。 他是因为喜欢师兄而存在的,若是这份喜欢, 如今摇摇欲坠,他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他不是不想好好拥抱师兄,亲吻师兄,安抚这许多年的离别和孤苦,安抚师兄的伤。可是每每当他拥师兄入怀,那种扎人心肺的违和与不适, 如重峦叠嶂横亘在他和师兄之间。 他看着师兄的笑容, 没有曾经的怦然心动, 只有一闪而过的“师兄是不是以前笑起来眼睛里更有光”。当他回过神时, 只剩无边无际的茫然和空虚。 想努力说服自己,师兄只是受伤了所以才会有些不一样。他怎么能因为师兄和过去不太一样了而抱怨呢? 他不是不管有多难过,只要一见到师兄, 就会一下子开心起来吗? 可是真的,如今一见到师兄,只有泰山压顶的疲惫。 不该是这样。 他无奈地摇头。 就在陆清远陷入油锅般的煎熬时,“哐当”一声,茶盏被狠狠地灌在桌上。繁杂的思绪登时被切断,他抬起头看向放下茶盏就走的沈孟庄,不悦道:“站住。” 沈孟庄转过身,一脸苦大仇深,哀叹道:“不凉不烫不苦不涩,我保证。” 原以为陆清远又要刁难,沈孟庄都做好了长期斗智斗勇的准备。却忽而听到对方轻笑了一声,话锋一转,陡然问道:“你的是用什么香囊?” 沈孟庄愣了一下,正欲回答,却听到大门被猛然推开。当他看到来者是谁后,方才所有的诧异悉数被打碎,拼成了此刻的不安与惶恐。 他看到沈师兄推门而入,而他正好就站在门口,侧身礼让时,目光于师兄交汇。 只此一眼,那份不安与惶恐愈发清晰深刻。 沈孟庄突然没来由的心慌。 那种眼神……莫非他知道些什么? 师兄进来后绕过沈孟庄,径直走向陆清远。沈孟庄原本想走来着,此刻突然不想走了。他进不去雀宫闱,陆清远与那人独处时做了些什么,他不是猜不到,只是没能亲眼所见。如今人都来到他眼前了,不见白不见。 他倒要看看,陆清远与那个人亲密是什么模样。 思及至此,方才那股不安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变成了一丝愤慨?他这是……吃醋了? 不可能! 思绪莫名其妙地饶进了死胡同,沈孟庄觉得胸口堵得慌。而就在他暗自生闷气时,却听到师兄略带嘲讽的语气怨怼道:“我还以为小九不来陪我是实在走不开,原来是已经有人陪了。” “师兄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呢!” 陆清远赶紧迎过来,伸手搂住师兄的腰,低头赔笑。 “师兄怎么来看我了?” “我来找你用膳,你早膳只吃了一点点,我怕你饿着,所以来问问你想吃什么,我们早点回去。” “让下人来就好了,师兄何必亲自走一趟,外面这么冷,当心冻坏了。”说着陆清远便握住师兄的手轻轻搓揉了几下,想给他捂热。 站在角落的沈孟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在心里将两人腻腻歪歪的话横七竖八奚落了好几遍。就在他一口气上不来的时候,却突然看到师兄回过头瞥了他一眼。那种眼神,将他方才所有的嘲讽都全部碾碎。 忽然感觉有一种危险悄然袭来。 沈孟庄看到师兄给陆清远指了指他,问道:“他是谁?” 陆清远看过来,脸上的笑意忽而有些急促,解释道:“他是我的侍童,叫莫庄。” “把他给我吧。” “啊?” 陆清远惊疑地看着师兄。 同样惊疑的还有沈孟庄,那份危险此刻在愈来愈清晰,他清楚地知道事情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沈孟庄尚未从惊疑中理出头绪来,便又听到师兄忿忿道:“你不愿意?” 陆清远不敢直接拒绝,只好推辞:“不是我不愿意,莫庄毛手毛脚的,我怕伺候不好师兄。若是伤到师兄的,我不是要心疼死了。” 师兄显然没有相信,不依不饶道:“那你就敢放在自己身边?” 似乎是被问到心坎上了,陆清远登时哑口无言,眼神闪躲不再看师兄,低声道:“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 陆清远犹豫了片刻,赶紧笑呵呵地转移话题,凑近示好,“我明天挑几个好的送过来好吗?或者我派人去寻小花,让她回来侍奉师兄好不好?” 师兄脸色一沉,搭在陆清远肩上的手缩回来,别过脸忿然道:“我知道了,你哪是心疼我,你根本就是舍不得。我原以为是我没做好什么,惹你不高兴,这几天都躲着我,原来竟是这样。行,是我一厢情愿,搅了你们的好事,我何必再惹不痛快。” 话甫落,师兄推开陆清远,意欲转身离去。陆清远一把拉住他抱回怀里,凑到耳边讨好道:“师兄别生气,是我错了好不好,我错了。” 饶是再气定神闲,沈孟庄此刻也沉不住气了。本来只是想看戏,结果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看着眼前搂搂抱抱的二人,一脸的不满,不悦道:“你们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待两人皆转过头看向自己,他坚决道:“我不去!” 师兄并未将沈孟庄的拒绝放在眼里,瞥了他一眼,随后看向陆清远,问道:“他是你买来的,你有决定权对吧?” 陆清远看了看二人,点头“嗯”了一声。 “好。” 师兄轻拂衣袖,转过身看向沈孟庄,居高临下的眼神,依稀可见昔年久负盛名的苍玄大弟子之威。 “这些天我没求过你什么,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你看着办吧。” 沈孟庄与师兄对视片刻,只觉得迎面泼来一盆冷水。他看着眼前这个人,依旧倨傲,依旧意气风发。仿佛从未丢失,从未被取代。 他看着,恍惚间,只觉得无地自容。在真正的沈孟庄眼里,他只是一个窃贼,在沾沾自喜之后,还一败涂地地弄丢了所有。 此刻,他不仅是一个偷窃者,还是一个失败者。 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和感觉,让沈孟庄在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面对沈师兄的刁难,都无法坦然地拒绝。 或许,在内心深处,他是有愧的。 方才的坚定,此时全部熄灭。沈孟庄躲过沈师兄的目光,看向陆清远。也许,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期盼陆清远对他有一点点的袒护,一点点就好。 或许是他看向陆清远的眼神过于炙热和殷切,以至于陆清远在抬头扫了他一眼后,就深深低下头不再看他。 三人沉默了许久,谁都在等一个答案。 最终,陆清远低着头,缓缓开口:“莫庄你以后……不用再来这里了。” 沈孟庄只觉得心脏被重重打了一拳,说不出话来的沉闷。 他方才居然痴心妄想着,陆清远对一个莫庄的一点点虚无缥缈的偏袒,能够抗衡对一个沈孟庄的倾心。 这份情真意切,用生命、用身体、用灵魂、用数十年岁月筑成的、坚不可摧的情真意切。此刻,他不知是喜是悲。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陆清远与师兄已经双双离开。 沈孟庄再也站不稳,扶着墙壁撑住身子。心脏却仿佛被打碎了一般,碎片在活生生割他的血肉。 没有喜,没有任何一丁点值得雀跃的欣喜。 只有,悲上加悲。 雀宫闱的日子显然并不好过。 沈孟庄在听到师兄开口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会被刁难。 果然如他所料,自进来第一天起,他就根本没歇过。端茶倒水、扫地擦桌。一个人干了十几个人的活,偏偏师兄还闲得慌故意在鸡蛋里挑骨头。 沈孟庄不禁怨怼,沈师兄和陆清远不愧是对家,折腾人的方式都一模一样。不过也因他是普通人,只有在苦力活上死劲折腾。若他还有内力,此刻干的恐怕就是拼命的事。 思量至此,沈孟庄倒也没那么愤慨了。横竖就是苦了点累了点,至少性命无虞。沈师兄生前再不喜欢陆清远,对待其他人都是客客气气的。若真知道了全部的事,没在第一眼见到他就把他杀了,怎么说也够宽容了。 沈孟庄无奈地摇摇头,自我安抚了一番,心里的怒气怨气平息了不少。已经够可以了,没必要再怨天尤人了,再小肚鸡肠像什么样子。 虽然想是这么想的,但在面对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尤其是自己累得跟狗一样,偏偏那人还白衣芳华一尘不染,坐在桌前好整以暇地颐指气使。 说不来气是假的。 “哐当”一声,一碗汤狠狠地往桌上一放,汤汁溢到桌面,蜿蜿蜒蜒流到沈师兄的衣袖上。然而沈孟庄并未看到,他的手因为端着刚出锅的热汤,已经烫得通红。气不打一处来,甩下碗愤然道:“爱吃吃不吃拉倒!” 就在他正欲离去时,突然迎面砸来一个碗。方才的热汤全部泼在他脑袋上,瓷碗正中脑门。又疼又烫,半边脸已经烫红。 沈孟庄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火辣的刺痛,仿佛有一根烧得通红的铁块烙在脸皮上。 他看着沈师兄盯着自己,嘴角嘲讽的笑意激得他全身都气得发抖。方才安慰自己的那番话碎成了粉末,他大步上前,朝那人掀起桌子。 碗筷劈头盖脸砸到沈师兄身上,方才洁净素雅的白衣,此刻全是油渍。菜叶还粘在脸上,油水顺着脸颊滴下来。鼻尖充斥着油腥味,令人作呕。 沈师兄同样气得发抖,朝沈孟庄恶狠狠道:“跪下!” 沈孟庄不甘示弱,挺直了腰板回道:“我上跪天地神明,下跪父母师长,凭何跪你?” “好。” 沈师兄眼角猩红,双手紧紧握拳。 “说得好,我自然有办法让你跪,来人。” 门外登时冲进来一群虎背熊腰的仆人,将沈孟庄团团围住。逼身而来的危险,令他下意识后退两步。 他听见沈师兄勾起嘴角,语气冰冷道:“让他跪下。” 那群人闻声如狼似虎地扑过来,沈孟庄没有内力,只能肉搏。更何况莫庄还是少年人的身子骨,根本打不过那群壮汉。稍一分神,他就被人从身后勒住,双手双脚也被人趁机抓住,不知是谁朝他膝盖后狠狠地踹了一脚,疼得他腿一软,登时跪在地上。 不过他很快就撑起来,但还未坚持片刻就又被踹上一脚,连续踹了十几下,他再也站不起来,重重地跪在地上。 未等沈孟庄疼过劲来,一盆热水便放在他眼前。他看着团团升腾的热气,心脏都仿佛停止了跳动。抬头看向居高而立的沈师兄,那个眼神,仿佛在看一只狼狈的落水狗。 就在他迟疑之际,头顶便落下一个声音,冷声道:“按进去。” 那群仆人抓着沈孟庄的手不留余力地往热水里按,沈孟庄拼命挣扎。他的手触到那团热气,肌肤都要灼烧起来。几乎是不需要多想,他便能感受到双手按进去后的痛苦。 “放开我!给我滚开!” 沈孟庄开始用牙咬抓他胳膊的人,即便他嘴里满是鲜血,那人都不曾松开一丝一毫。 沈师兄负手而立,俯视沈孟庄不堪的模样,讥笑道:“放开你?可以,你给我磕头道歉,我就放了你。” “你做梦!” 沈孟庄仰起头直视他,眼神是不可撼动的坚决。 沈师兄冷哼一声,挑眉看向那盆热水。那群人立刻会意,毫不留情地抓着沈孟庄的双手使劲按进去。 滚烫的热水如熔浆几乎就要将手掌融化,沈孟庄紧咬嘴唇强忍喉间痛苦的喊叫,他不想像一条丧家之犬鬼哭狼嚎。 “想通了么?” 沈师兄嘴角的笑意愈发深刻,见沈孟庄仍不肯低头,朝水盆瞥了一眼。身旁那人随即往盆里再倒入新鲜的热水。 沈孟庄疼得大叫了一声,随后紧紧咬住嘴唇,嘴角流出鲜血,下唇被咬掉一块肉。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他无法压制自己的狼狈,正如无法减轻双手的痛苦。 手背上的皮肉松松垮垮,滚烫的热水源源不断地灌入盆里,直接砸在他手上,如烧红的铁径直插.进手背,贯穿手掌。 谁来……救救他?哪怕一个人也好,谁都好…… 沈孟庄深深低着头,嘴角的血和脸上的泪滴滴答答掉在地上,掉进盆里。他几乎疼得昏死过去,而就在他不省人事时,手上的疼痛突然成倍放大,疼得他登时清醒过来。 为了防止他晕过去,在这盆热水里,特地加了盐。 谁来救救他,拜托谁来,是谁都没关系。谁来都好,有没有人能来救他? 沈孟庄近乎绝望地低声抽噎,在这世上,与他有关的人都死了,没有人了。不,那不是与他有关,是与沈孟庄有关,他不是沈孟庄。他抢了沈孟庄的师友,那些不是他的朋友,他在这里,没有朋友。 原来比肉.体的疼痛更痛苦的是灵魂的漂泊。 他脑中闪过所有人的名字,原来,都不属于他。 原来在这里,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他从来都不作为自己活着,他是替代品,是偷窃者,是在风中凋零的花,是在阴沟里腐烂的果实。 而更让他绝望的是,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陆清远。 若陆清远前来,不用说也知道,根本不可能向着他吧。他忽而就开始祈祷,千万不要让陆清远出现,千万不要让他看到陆清远在亲眼目睹自己的狼狈和惨状后,还无动于衷地站到沈师兄身边,眉开眼笑地哄着那个人。 他不要看到,千万不要让他看到。 他虔诚地希望陆清远不要出现,却又隐隐不受控制地期待陆清远能够出现。万一呢?万一陆清远有一点点不忍呢? 万一、万一的话…… 他紧紧抓着那点微弱的万一,在剧烈的疼痛,和血泪交织中,最终低了头。 加了盐的热水,似在将他的血肉一条一条地撕裂。他几乎是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喘气,脑中幻想了无数次陆清远能够来当一次他的救世主,在他苟延残喘的时候抱起他。 以对一个莫庄的一点点偏袒,冲撞对一个沈孟庄的全部倾心。 好么陆清远,你怎么还不来? 沈孟庄终于是疼到神志不清,张着嘴木然地求饶:“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对不起,是他想多了。 救世主,来迟了一步。 脑袋昏昏沉沉,沈孟庄缓缓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昏暗。一个人影渐渐清朗,他看到陆清远满脸写着焦急与担忧,眼神是真挚的关切。忽而鼻尖一酸,眼眶微热,眼泪如泉涌。 他抬起胳膊压在眼睛上,哽咽道:“你怎么才来啊……” 陆清远拨开他的手臂,动作轻柔地擦拭他眼角的泪,脸上真的有他期待的不忍,自责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去见冷师姐了,不在这里,我若是知道……” 话到嘴边,似是说不下去,陆清远眉头紧蹙,轻声道:“以后不会了,你的手受伤就别去干活了,师兄那边我去说。” 沈孟庄抬起双手,看着包得严严实实的手掌,沉默了许久。 陆清远怕他想不开,赶紧抓住他的手臂,安慰道:“我找了最好的大夫给你用最好的药,不会留疤的,你别担心。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派人服侍你。这样好吗?” 沈孟庄依旧沉默,看着眼前的人突然就很想起身抱住陆清远,但是他忍住了。只是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陆清远再陪了他一会儿,最后替他捏了捏被子,叮嘱了几句,便起身离开。 从偏舍出来,陆清远惴惴不安地快步赶回正殿。目光尽头是一片黑暗,没有一丁点烛火。 他心下一沉,师兄又生气了。 这段时间,师兄每次与他置气,都会自己先睡不等他。连一盏灯都不给他留,他不仅不能有怨言,还要千方百计地哄着师兄。天知道,师兄生气起来有多难哄。 若在以前,陆清远丝毫不觉得累。只要能让沈孟庄高兴,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但是如今,每次哄师兄,他都觉得无比疲惫,前所未有的累。 陆清远站在门外,静默了许久。最后深吸一口气,壮士赴死般地轻轻推门进去。 第160章 恩怨纠葛 手上的伤恢复得还算快, 陆清远得空便来给沈孟庄上药。虽然待不了很久, 但能近近地看一眼,在如今而言,已经足够了。 沈孟庄自嘲地笑了一声, 不知何时,他竟变得如此容易心满意足了。 睡了一觉醒来, 沈孟庄头疼欲裂, 手肘撑着起身, 正欲下床倒点水喝。大门突然被推开,抬头一看,心脏都猛跳了一下。 来人正是沈师兄,迈进门槛后, 轻轻关上门。昂首大步朝床边走来,瞥了一眼沈孟庄的手,嘴角一扬,笑容十分自信坦然:“恢复得不错。” 沈孟庄深吸一口气,冷静回应:“大夫说还需三五日,我这样干不了什么, 你若是等不及, 直接砍了算了。” 沈师兄冷哼一声, 负手而立, 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床上的沈孟庄,讥讽道:“别装了,事到如今还能不动声色, 是我低估你了。” 此话一出,沈孟庄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沉沉落地,并没有死之将至的惊惧,他本来也不怕死,反而更多的是尘埃落地的轻松。 既然都知道,也没什么好躲避的了。 沈孟庄耸耸肩,泰然自若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瞒的。我如今没有了内力,普通人一个,小九也没有认出我。你即便杀了我,他也不会与你为难。所以,你要怎么做?” “杀你?” 沈师兄嗤之以鼻,俯身掐出沈孟庄的腮帮,指尖用力,似要掐断骨头。 “杀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我不过是伤了你的手,你却害我魂飞魄散。若不是我得故人相救,如今又岂能回来?夺舍之仇,你我不共戴天。除此之外,更让我深恶痛绝的是……” 沈师兄的手指不断发力,力道之大,掐得沈孟庄的下巴两侧登时呈现淤青。沈孟庄仰头看着眼前因为仇恨而扭曲的脸,双眼发红,如蓄势待发的猛兽。他听到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用我的身体和他苟且,简直恶心至极。” 沈孟庄被迫仰起脑袋与他对视,忽而轻笑一声,看着他坦然道:“所以,你现在靠我和他的感情,用你的身体讨好他达到自己的目的,我们俩,到底谁更恶心?” 一时的口舌之快如愿让沈师兄不痛快,也同样让自己不痛快。一拳不偏不倚揍到脸上,沈孟庄往后一仰,脑袋撞到床杆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嘴角渗出血迹。 他不甘示弱地用拳头回应,顾不上双手的伤,一只手拽住沈师兄的衣襟,另一只手狠狠地揍上去,两个人都疼得五官扭曲。 沈师兄撞到桌角,半边脸瞬间就红肿。他似是被激怒了,恶狠狠地大步上前拽住沈孟庄,正打算不将沈孟庄打到半身不遂誓不罢休。然而当他靠近时,对上了一个坚定凛然的眼神,方才那股怒气顷刻间换成了别的什么。 拳头停在半空,沈师兄紧紧拽着沈孟庄胸前的衣襟,最后终于松手,沉声道:“跟我去见一个人。” 沈孟庄整理好长发和衣衫,跟在沈师兄身后出了魔界。心里还有些忿忿不平,以前他千方百计求爷爷告奶奶要出去,每次都被陆清远抓回去,每次被抓回去后,两人的关系都僵到极点。 如今陆清远痛改前非,沈孟庄来去自如。 可他也不是沈孟庄了。 正暗自乱想着,身前的人忽而停下脚步。沈孟庄正欲张口询问,却见沈师兄突然慌张地跑到一位女子身边,贴心地接过那女子肩上的木柴挑在自己肩上,一边跟着那人走一边关切地责备道:“不是说了等我来吗?这种重的柴,万一闪到腰了怎么办?还有宝宝,万一伤到宝宝了呢?” 那女子伸手扶着木柴,还不时贤惠地安慰。 沈孟庄跟在两人身后,一路上沉默不语,听他们的对话。貌似沈师兄与这位女子相识已久,还一直在帮助她。 走了几步路,三人走到一间小木屋前。 沈师兄将肩上的木柴放下来,女子掏出手帕替他擦汗,嘴角带着笑说道:“我昨日摘了几个石榴,小庄要不要尝尝?” “好啊。” 沈师兄握住女子的手,伸手扶着她的腰走进木屋内。 沈孟庄听到那声“小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看到女子的笑容,恍惚间,脑中浮现另一个人的模样,也是这般温柔体贴。 他跟着两人进屋,待走进后,女子似乎终于发现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看了看沈孟庄,再看看沈师兄,疑惑道:“这是……” 沈师兄接过女子手里的碗,介绍道:“朋友吧。” 将女子扶到桌边坐下,沈师兄抬头看向沈孟庄,说道:“这是兰姐。” 沈孟庄看向脸色苍白的女子,虽然身形单薄孱弱,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但秀丽温雅的眉眼,他是如此熟悉,如此怀念。 午夜梦回间,魂牵梦萦。大雪纷飞之际,忧思难忘。 兰姐……长姐…… 他愧疚、思念、眷恋了半辈子的人。 双眼涌上一股湿热,沈孟庄似游子归家一般扑向兰姐,蹲在她脚边握着她的双手,声音颤抖地说道:“我、我叫莫庄,兰姐你能不能也唤我一声小庄。” 兰姐抿嘴笑了笑,眉眼舒展,喜不自胜。伸手抚上沈孟庄的脑袋,欣喜道:“好啊,小庄。” 说完她又笑了笑,指着沈孟庄道:“你是小庄。”然后指着沈师兄:“你也是小庄。” 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兴高采烈:“你们都是小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的孩子以后要不要也叫小庄呢?” 沈孟庄伸出手想摸一下肚子,抬头看向兰姐。见她点头同意,便轻轻地覆上去,掌心似乎还传来小生命在踢肚子的动静。这种微妙的感觉让他又惊又喜,他正欲问几个月了,有没有取名字,指尖却突然多了一片猩红。 “兰姐你怎么了?” 沈孟庄抬头看到兰姐口吐朱红,脸色惨白。沈师兄先他一步抱起兰姐放在床上,然后从抽屉里找出一个瓷瓶,倒了点水,扶起她喝药。 好像这种事经常发生一样。 沈师兄体贴地替兰姐盖上被子,捏了捏被角,柔声哄道:“睡一会好吗?吃饭了我喊你。” 兰姐点点头,随后闭上眼。 沈孟庄怔怔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看着沈师兄起身朝自己走来,示意自己跟着他出去。 轻轻关上门,沈孟庄走到沈师兄身后,开口问道:“她是……” “是。” 沈师兄颔首承认,深吸一口气,眼神哀怨深邃,暗淡得没有一丝一毫的骄傲与自信。 “已经第三世了。” 沈孟庄惊讶地看着他,简单的几个字仿佛如泰山压顶,令他踹不过气。他静静地、木然地等待沈师兄说完。 “第一世是一个八岁大的小女孩,死于一场大火,我赶到时只剩枯骨。第二世活得久些,嫁给一个屠夫,整日挨打。丈夫脾气暴躁在外沾花惹草,婆婆也不是好东西,尽刁难她。三十岁的时候,因为小孩子被狼吃了,最后活不下去投井自尽了。这是第三世,我问过了……” 沈师兄顿了顿,双眸涌上一股湿热。沈孟庄等待他的回答,看到他如此悲恸的神情,竟心头一震。 这是第一次在真正的沈孟庄脸上看到落寞与失意。 也是第一次两人有了相通的情绪。只有在这一刻,他们的悲欢是相通的。 他看着沈师兄,掌心里渐渐生了一层汗,大气也不敢出。 他听到他说:“难产而亡。” 沈孟庄仿佛被人重重揍了一拳,他又听到沈师兄沙哑的声音:“丈夫在三个月前上山砍柴被野猪咬死了,家里一穷二白,八个月身孕时,难产而亡。” 他听到如同死神判词般的字字句句,浑身都在疼。忽而想起什么,他急切地看向沈师兄,正欲开口,却被猜出了心思,提前得知了答案。 “如今,七个月。” 七个月…… 沈孟庄双腿发软,浑身的力气都被这场对话抽干。 也就是说,只有一个月了。 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何……” 沈师兄背对着沈孟庄,看着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似世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缘与恨。 他沉默了许久,声音哑得如干枯的朽木。 “因为当年魔尊……” 肩头细细发颤,原来有些话连说出来都是扎人的疼。 “看见她脖子上的红痕了吗?” 沈孟庄愣了一下,回想起方才兰姐脖子上有一圈淡粉色的红色痕迹。不是陆清远的死印,而像是…… 他记得当年长姐是被魔尊活生生掐断脖子。 “正是如此,所以她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沈师兄的声音愈来愈低,如同消失在水里的泡沫。他低下头,双手紧紧握拳,声音缥缈地呢喃:“不得善终……不得善终……” 他突然转过身,拽着沈孟庄的衣襟,双眼通红,连嘴唇都在颤抖。 似乎突然之间,意气风发的苍玄大弟子沈孟庄如水上月消失不见。 站在原地的两个人,不分伯仲的悲痛哀怨。 沈师兄紧紧攥着沈孟庄的衣襟,哑声问道:“你告诉我,什么叫不得善终?她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何不得善终?” 沈孟庄无力地看着沈师兄,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有徒劳地垂下双手,任凭发落。 他听到沈师兄在耳边失去理智地低吼:“我恨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但我同样也恨你。你拥有我的记忆和情感,却千方百计地维护他,甚至还荒唐地爱上他,你简直让我恶心。” 此时的纠葛是真真切切的剪不断理还乱。 于沈孟庄而言,一边是至亲,一边是至爱。 于沈师兄而言,一边是至亲,一边是至恨。 感情没有对错,不分三六九等。 这是幸,也是不幸。 沈孟庄任沈师兄抓着他的衣襟,此刻哪怕再被揍一顿也无怨无悔。可是他亦深知,如果只是受点伤就能解决的话,也就不会有如今的局面。 他低着头看地面,轻声道:“他并非生来就是恶人,初入苍玄时,他只是一个不知世事心思单纯的孩子,你也忍心那么对待一个小孩?长姐之死,包括百年前的杀戮,都与他无关,为何要他来承担?” 沈师兄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沈孟庄,理智仿佛崩塌了一般:“所以这就是你为自己爱上他而寻的合理借口?就如同我和你,是我做的还是你做的,有何区别吗?百年前不是他做的,那百年后呢?师尊、不凡、蓁蓁,苍玄派、暗境惨死的无辜百姓,哪一个不是他做的?他犯下这么多杀业,你居然还心安理得地爱着他,你简直无可救药。” 沈孟庄抬起头,迎上沈师兄愤怒的眼神,沉默了许久,问道:“你爱过吗?” 沈师兄骤然被这么一问,所有的怒气都凝固了片刻,手指不自觉地松开。 沈孟庄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恢复了一丝平和,如冰川在春日渐渐消融。他看着沈师兄,眼神却是一往无前的坚定。 无论消磨多少岁月,他仍然怀揣着这份情真意切,一如既往。 他平静地说道:“我知他罪孽深重,我知我不该袒护他。可是,即便他是一个混蛋,我仍然死心塌地地爱他。” “上一世,我为苍生而死,扔下他一个人。如今既然我回来了,你也回来了。你尽管报你的仇,我来护他。” 时光如白驹过隙,幸好这份真情不改分毫。 他看着沈师兄,自嘲地笑道:“你就当我贱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没办法不爱他。” 沈师兄对上沈孟庄的目光,眼神锐利,汹涌的恨意在心中翻滚。沉声道:“好,如你所言。既然你想站在他身边,那就和他一起下地狱吧。我不会心软,你别后悔。” 沈孟庄回以一抹温和的笑,在蹉跎岁月中,却无比坚定。 他说:“我从不后悔。” 沈孟庄和沈师兄外出的时间里,陆清远也不在魔界。 茶楼内,陆清远盯着冷山岚身边的小孩,笑道:“冷师姐何时生的小孩?也不请我喝杯喜酒?” 冷山岚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捡来的。” 那小孩登时喊道:“是救的!是救的!姑姑救了我!” 那日百鬼出行抓活人,冷山岚救下被父母尸体护着的小安安,从此就黏着她不放,犹如一块牛皮糖。 陆清远忍着笑凑过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看着陆清远眨眨眼,一字一顿慢慢说道:“我叫安安,平安的安。” 陆清远手里捏着一粒花生,递给安安,学着他的语气说道:“安安今年几岁了?” 安安接过花生米,娇声娇气地说道:“谢谢叔叔,我今年五岁了。” “是哥哥。” 陆清远摆出一张严肃的脸,认真地纠正这个错误的叫法。 安安抬头看了一眼冷山岚,见她仍是冷峻的神情,又回过头看向陆清远,问道:“哥哥?你和我姑姑不是一样大吗?为什么要叫你哥哥呀?” 陆清远不知何时变出了一根糖,递到安安面前,说道:“想吃吗?想吃就要叫哥哥。” 安安盯着糖简直挪不开眼,口水都要流到地上。他挠挠头,一会看看冷山岚,一会看看陆清远,想吃又不敢接。 最后是冷山口终于发话了,淡淡道:“吃吧。” 安安欢天喜地地接过糖果,咧嘴笑道:“谢谢哥哥,谢谢最最最最好的哥哥。” 看着小孩子吃到糖就眉开眼笑的高兴模样,陆清远也跟着笑了起来。恍惚之中,想起了曾经和沈孟庄的约定。 陆清远拿起茶盏喝了一口,问道:“师姐打算一直养下去?” 冷山岚颔首回应:“他离开我就哭闹,谁都养不了。” 陆清远想象着平日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冷山岚,被一个萝卜大的小屁孩闹得鸡飞狗跳,想想都觉得有意思。 闲话说完了,接下来给谈正事。 冷山岚沉默了片刻,随后道:“我探听到魔界血君似乎与九圣天有某种联系,你可以由此着手。” “血君?” 陆清远呢喃了一声,脑中隐隐闪过一些模糊的记忆,应当是与黒离有关的人。 “此事我会查清楚。” 事情谈到一半,陆清远突然想起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突然站起来,喊道:“该死,今日是师兄生辰,我要赶紧回去。天黑了,师姐你也带安安回去吧,等我查到了再找你。” 冷山岚颔首未语,两人分别。 今日是师兄回来后,陆清远与他共同度过的第一个生辰。雀宫闱热闹非凡,陆清远亲自下厨给师兄做长寿面,两人一起散步、赏月看星星。 沈孟庄则跟着几个侍女收拾碗筷。 等到全部忙完了,已经是亥时了。其余人都去睡了,膳房内只有沈孟庄一个人。 沈孟庄走到灶台边,看了看空空的锅,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到水缸便舀了一片凉水倒进去。随后走到灶台后坐下,学着别人的模样往里面塞柴火。 整个厨房浓烟四起,沈孟庄呛得眼泪直流,在手忙脚乱中,终于做好了一碗长寿面。虽然看起来又黑又糊,没有汤汁,也没有荷包蛋,但应该是能吃的吧。 沈孟庄端着面走到桌前坐下,看着自己的“杰作”,长叹了一口气。苍玄大弟子沈孟庄无所不能,就是不会下厨。以前是小少爷不用干这些,后来成了大弟子还是不用干这些。 曾经有长姐,后来有陆清远给他做长寿面。 沈孟庄夹起几根吹了吹,鼻尖闻到一股焦味,皱着眉头吃了几口。 长寿面嘛,就是意思意思,怎么吃不是吃。趁着生辰还没过,吃几口就可以了。 沈孟庄埋头吸面条,再抬起头时,身边突然坐了一个人。他看着陆清远愣愣地眨眼,连嘴里的面条都忘了嚼。 陆清远坐下来,瞥了一眼沈孟庄碗里的面,问道:“你怎么也吃这个?” 沈孟庄低下头,双手握着碗往怀里推了一下,仿佛一个小孩子在护自己的食物不被抢走。他小声说道:“我……就是,看你们吃有点、有点馋……” 抬头看着陆清远还在看自己碗里的面条,他赶紧寻个话题问道:“你不陪他么?” “师兄睡了。” “哦。” 沈孟庄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继续埋头吃面,面条已经有点凉了,味道就更不好吃。 就在他出神之际,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说道:“给我盛一碗。” “嗯?” 沈孟庄抬头看着陆清远,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清远见沈孟庄疑惑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要我说第二遍?” 沈孟庄起身走到灶台边盛了一碗尚有余温但糊成一团的面条,递到陆清远眼前时,他自己看着都觉得羞愧难当。自己吃道无所谓,这种手艺让陆清远尝着实是拿不出手。 陆清远没说什么,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登时就吐了出来,五官挤成一团,问道:“你第一次下厨?” 沈孟庄悻悻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陆清远突然就笑了起来,眉眼却还有几分欣喜与得意:“我师兄也没下过厨,都是我做给他吃。” 他看了看碗里的糊面,随后起身走到灶台前,将剩下的面条全都倒掉,然后重新添水,盖上锅盖。 沈孟庄坐在桌前,看着陆清远熟练的动作,看着锅盖上徐徐升起的白眼。闻着烟火味,闻着逐渐浓郁的香味。忽而心头涌上一股暖意,那股温暖,包裹了无穷无尽的酸涩。在柴火烧得噼啪响中,渐渐融化。里面的酸楚源源不断地流淌,流至心窝,蔓延四肢百骸。 在他凝视陆清远出神时,两碗刚出锅的面条已经端上桌。 沈孟庄看着眼前放着荷包蛋的面条,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夹了几根。熟悉的味道,强烈刺激着他的神经。 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如今竟如此珍贵难得。 有时候,仅仅是一碗面条而已。 沈孟庄低头吃面,鼻尖一酸,眸中泛起一层水雾,和蒸腾的热气一样湿润。他强忍着眼里打转的泪,一直低着脑袋不敢抬头。 陆清远动作麻利地吃完一碗面,抬头看了看窗外,再看了一眼沈孟庄的碗,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就不等你吃完了。回去晚了师兄又该生气,你的手还没好就不要洗碗了,回去早点睡。” 沈孟庄几乎就要将脸埋进碗里,轻轻地点头。 陆清远见他吃得都舍不得抬头,忍俊不禁道:“好吃吗?都舍不得抬起头。” 不断升腾的热气全洒在沈孟庄脸上,他不知是热的还是心里酸的,眼里的泪堆积得更多。再听到陆清远的话后,只能将头埋得更深,小声应道:“好吃。” 陆清远脸上原本打趣的笑意突然就凝固了,他看着沈孟庄低着脑袋的模样,看起来,不知为何有些落寞与单薄。 沉默,又是沉默。 陆清远最后看了一眼沈孟庄,体贴地说道:“行了,我该回了。你回去记得擦药,早些睡吧。” 沈孟庄点点头,“嗯”了一声。 陆清远已经走远,锅里的面条窝成一团,热气渐渐散去。灶里的火已经熄灭,灰烬里还有一丝余温。锅盖里的水滴蜿蜿蜒蜒滴进锅里,滴答滴答,像眼泪落进碗里。 窗外能听到几声蛙鸣,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聒噪。在蛙鸣中,隐约能听到隐忍的啜泣声,应该是双手掩住了脸。 第161章 感情变故 自那次看望兰姐以后,沈孟庄明显感觉到沈师兄对他的刁难不再是肉.体上的折磨, 这也正是他一直不愿见到、不敢见到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 他的软肋被完完全全地拿捏在沈师兄手中。 他并不怕干粗活, 反之沈师兄在这方面的为难反而让他轻松不少。这样的话至少不用面对他一直以来最害怕看到的事。 比如,亲眼见到陆清远和沈师兄亲密。 这日中秋, 用过晚膳后,陆清远与沈师兄在庭院赏月。沈孟庄端着茶托站在他们身后,本来他是想收拾碗筷躲得远远的, 眼不见为净。但沈师兄似乎是猜到他的心思,硬是要他留下来端茶倒水。 他们坐着, 他站着。他们吃着,他看着。这倒没什么, 最可气的是, 他们抱着,他只能干瞪眼。 陆清远本来坐在沈师兄身旁, 给他讲前几日学来的中秋话本。指着天上的圆月绘声绘色地比划, 还不时给他切月饼。 正讲到兴头上, 沈师兄突然站起来坐在陆清远腿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陆清远怔了一下, 师兄的主动若在以往简直是最摄人心魄的烈酒。然而如今, 没有心动和雀跃, 取而代之的反而是烦闷与不悦。 他也不知道为何,这种违和与陌生从第一日就有,至今仍未消减, 反而愈来愈深刻。 陆清远忍着心头错愕,双手护在沈师兄身后以防摔下去。本来是情至深处的亲密缠绵,他却不知怎的,在沈师兄坐到身上时,竟下意识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沈孟庄。 无意中看到沈孟庄隐隐有些愤怒的眼神,陆清远心里莫名涌上一股紧张和不安。就好像……好像被捉.奸在床了似的? 莫名其妙。 陆清远在心里呢喃着这四个字,真的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烦闷,莫名其妙的眼神,莫名其妙的不安。 他以前不是最喜欢师兄主动坐在他腿上吗?他以前不是最喜欢抱着师兄一刻也不分开吗? 如今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师兄靠近时,他只想推开。为什么看到师兄时,他只觉得疲惫和烦躁。为什么此刻和师兄亲密,他会在意一个、一个外人的目光? 莫名其妙。 就在出神之际,眼前突然多了一盏酒。陆清远看到沈师兄亲自喂他喝酒,木然道:“师、师兄?” 沈师兄晃了晃酒盏,笑着说道:“喝不喝?怎么,不喜欢我喂你?” 陆清远本想自己接过酒盏,但在看到沈师兄面带愠色之后,心里犯怵。犹豫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顺了沈师兄的意。 清酒入肠,陆清远正欲说话,却又听到沈师兄在他耳边笑道:“我喂你喝酒,你怎么谢我啊?不如,亲我一下。” 陆清远惊得方才的话全都碎在嘴里,看着沈师兄茫然地眨眼。 同样震惊的还有一旁的沈孟庄,这句话清清楚楚地钻进耳里。在他看到沈师兄越过陆清远的肩头投过来的那抹嘲讽眼神时,他就知道,那人是故意的。 这句话是故意的,喂陆清远喝酒是故意的,此前种种,都是故意的。 沈孟庄的软肋和弱点,沈师兄拿捏得明明白白。 他心知肚明,沈师兄也心知肚明。 只有陆清远一无所知。 若不是为了陆清远,若不是因为这份喜欢,他何必留在这里受这份罪。要打要罚,要杀要剐,他绝不眨眼。可若是要他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和别人缠绵悱恻,这比千刀万剐还要痛。 沈孟庄站在原地,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他在脑中幻想了一万遍冲过去将沈师兄从陆清远身上拎起来甩出去,然后抓着陆清远的衣服大喊:“我才是你的师兄!” 但是他做不到,也不能做。 庭院蛙鸣阵阵,沈孟庄看着身前依偎的二人,双手紧紧握拳。就在他苦思对策之际,烦杂的思绪被聒噪的蛙鸣牵引打乱。他的视线忽然从两人的身影离开,挪到不远处的角落里。 鬼鬼祟祟地离开,片刻之后又神神秘秘地回来。沈孟庄站在原地,不怀好意地看着身前逐渐贴近的两张脸。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笑意若有若无。 花好月圆下,良辰美景,美酒佳人。本该是情至浓时,然而突然一声惊叫,打断了原本应该落下的浓情蜜意的一吻。 沈孟庄看到沈师兄从陆清远身上跳下来,一只癞蛤蟆扒在他脸上,吓得他的脸色苍白。方才的愤怒在看到他狼狈的模样后,登时烟消云散,只剩下诡计得逞的得意和好心情。 苍玄派大弟子,一个被癞蛤蟆偷袭,颜面尽失。一个用癞蛤蟆偷袭,手段卑鄙。 沈孟庄无奈地苦笑摇头,不知师尊九泉之下得知后,会不会气得大骂师门不幸。 癞蛤蟆功成身退,壮烈牺牲。沈孟庄在心里为其默哀了片刻,抬眼看到陆清远抱起沈师兄匆忙离开回了寝殿。 庭院内只剩下沈孟庄,还有地上惨死的癞蛤蟆。沈孟庄自嘲地耸耸肩,手里的茶托朝桌上一扔,将“壮士”安葬之后,便大摇大摆地回了自己屋。 手段虽然不光彩,但至少效果是极好的。沈师兄反正也没正大光明,他何必争这虚无缥缈的颜面。 沈孟庄愉快地拍拍手,就差一蹦一跳地走回屋。或许是少年人的心性影响,他自己都觉得有时候的行为过于幼稚。 比如会动不动就吃醋,比如气急了会想哭,比如今日因为打断他们的亲吻而高兴。 无所谓了。 沈孟庄难得如此释然。 他都死过一回了,更何况如今的陆清远成熟了许多,不会再任性妄为了。虽然九圣天一日未除,暗境一日不得安宁,但还有冷山岚相助,总归还是有希望的。他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陆清远的安危。除夕之外,就是他和沈师兄的较劲。 世间之事,除了生死,其余都是小事。 所以幼稚有何妨,只要能守在陆清远身边,守着这份真挚的喜欢,再幼稚他也认了。 沈孟庄高高兴兴地回屋,甫一走到门口,就冲出来几个仆人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往外拖。 借着微弱的月光,沈孟庄看清了这群人的相貌,正是当日抓着他的手按进热水里的那些人。察觉到危险,沈孟庄拼命挣脱,大喊道:“你们要什么?放开我!” 那群人死死抓住沈孟庄的胳膊,简直就要掐断。体型和力气的差别,让他丝毫挣脱不开。那日的事他至今心有余悸,如果逃不掉,他心知肚明自己将面临什么。 身上仿佛记起了钻心的疼,沈孟庄不停地踹和咬,然而根本毫无用处。其中一个人突然抡起拳头狠狠揍上他的脸,大声呵斥:“老实点!再乱动,老子剁了你的手!” 那一拳揍得沈孟庄登时眼冒金星、头晕目眩,待他缓过神来,已经被那群人扔进一间昏暗无光的柴房。木门“砰”地一声紧紧关闭,还上了锁。沈孟庄怎么砸都砸不开,那群人早已走远,此刻他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能听见。 索性就不喊了,沈孟庄气得狠狠踹门,往屋内走了几步靠着墙壁盘腿坐下。先熬过这一晚,等天亮了再说吧。 已经入秋了,他穿的单薄,柴房内没有光没有棉被。寒风从缝隙里吹进来,冻得他抱着膝盖发抖。 冷风从屋外吹过,刮得木窗吱呀作响。沈孟庄闭着眼却无倦意,耳边的呼啸声愈听愈觉得身上冷。然而在风声里,隐约还有些杂音。 沈孟庄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仿佛听见一阵“嘶嘶嘶”的声音,不是风声,不是风刮木窗,这种声音是…… 突然心头一震,沈孟庄骤然睁开眼。一双阴森的竖瞳与他对视,几乎要钻进他双眼里。就在他木然之际,蛇信猛地吐向他,扫过他的鼻尖,下一刻凶猛的长蛇扑过来狠狠咬住他的鼻子。 沈孟庄疼得五官都扭曲,惊慌地抓着蛇身用力甩出去。他顾不上鼻子的伤,下意识往后退,想离那条蛇远一点。然而当他退到墙角时,借着月色,他看到地上有一团团的黑影,细看之后,他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手脚不受控制地战栗,所有的力气都一泻千里。 他在发抖,手心都是冷汗。任谁在看到屋内的情况之后,都不可能不发抖。他看到那一团一团的黑影渐渐分离,无数条大大小小的蛇在地上交缠扭曲,还有无数条粗粗细细的蛇挂在木柴上,它们在地面上蜿蜒蠕动,似乎是感受到了屋内唯一的血腥和人气,密密麻麻地朝沈孟庄游过来。 沈孟庄意识到根本无路可退,身后的墙壁,身前被四面八方的蛇包围。他也根本不能硬碰硬,此时能做的只有尽量保持冷静,不能让蛇感受到他的攻击性,否则他将作为晚膳被这些东西吞吃殆尽。 鼻尖的伤口在渗血,沈孟庄抱着膝盖将头埋进臂弯里,伤口压在衣服上,尽量避免血腥味发散。这些蛇应该是没有毒的,不然他早就浑身僵硬毒发身亡。显然将他扔进来只有一个目的——教训他,且不能让他死。 脚腕上很快就缠住了一条冰凉的蛇身,沿着小腿往上爬,缠上胳膊、脖子,不断地绞紧,愈来愈多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凉触感爬上肌肤,甚至钻进衣衫里面,咬他的耳朵、胳膊,在他脑袋上扭曲成一团。 沈孟庄即便在镇定,此刻也有些受不住了。或者说,他早就受不住了,但是不强撑着还能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他抱着膝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在第一条蛇缠住他的脚腕时,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在无数条蛇钻进他的袖口,沿着胳膊、脖子爬上脑袋时,眼泪就如断线的珠子掉在地上。 有几条细蛇停在他的肩膀上,竖起身子往他耳朵上撞,似乎想钻进耳朵里面。沈孟庄登时就慌了,所有强装的冷静都绷断了线。他抓着那几条蛇迅速甩出去,缠在身上的蛇感受到他的动作,狠狠地咬住他的血肉。 沈孟庄再也撑不住了,不断绞紧的蛇身夺去了他的呼吸和心跳,他感觉自己在冰冷的压迫中渐渐窒息。他站起身,将身上的蛇全都扒下来,不管不顾地冲到门边,拼命砸门踹门。 他绝望地哭喊着,看到那一团一团的蛇朝自己逼近,那种猛烈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奔涌而来。他放弃了大门,慌乱地冲到窗前,木窗上也缠绕着许多细蛇。他被蜂拥而至的蛇群逼至墙角,手里拿着木柴,徒劳地戒备着。 冰凉骇人的触感再度缠上他的肌肤,他几乎崩溃地喊叫,歇斯底里地在屋内逃窜。尽管他被无处可逃,脚下每一寸都是一团一团的蛇,他身上也缠了许多。 他感觉浑身的血肉都在脱落,每一寸都不属于他。那些冷血无情的东西紧紧贴着他的肌肤,咬住他的皮肉。他被死死绞紧,拽入无望的泥潭中。 在他如惊弓之鸟奔逃时,被一块木柴绊住,狠狠地摔在地上,裸露的肌肤上都蹭破了皮。他吃力地抬起头,脑袋晕晕沉沉,他睁开眼,看到那一团团大大小小的蛇朝他游来,他的双腿已经被无数条蛇缠住,难以使力。 他要死了。 他不受控制地哽咽,前所未有的绝望和痛苦与蛇群一同逼近。 明明都还没有告诉陆清远,还没有拥有过任何一个拥抱和亲吻,他怎么就又要死了。 沈孟庄最终自暴自弃地低下头,任由那群蛇咬上他的肌肤,将他整个身子绞紧、再绞紧。 呼吸被一点一点剥夺,他的脑袋愈来愈晕沉。所有的血液都涌上头顶,他只觉得额前的青筋就要炸裂开,就在气息即将被掐灭时,他突然听到“砰”地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是……谁? 屋内烛火通明。 沈孟庄缓缓睁开眼,眼前的人影逐渐清朗。待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后,突然鼻尖一酸,他也不管身上的伤,猛地抱住陆清远,几乎用尽全部力气,仿佛要将自己的血肉融进陆清远的血肉。 他紧紧抱住陆清远,这次终于换他卑微地恳求:“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陆清远伸手回抱他,轻轻拍着他后背,温柔地安抚道:“我不走,我等你睡着了再走行吗?” 沈孟庄像是一个刚从水里打捞起来的人,死死搂着陆清远索取他身上的温暖,嘴里哀求着:“不要走……” 陆清远以为他是惊吓过度,耐心地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后背,像安慰一个小孩子一般,哄道:“你刚喝了药,现在睡一觉好不好?我就在这里陪你。” 沈孟庄被陆清远塞进被窝里,甫一接触道冰冷的一角,他几乎是崩溃地冲出来,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用尽全力紧搂着陆清远,不停地往他怀里钻。开始胡言乱语:“对不起,对不起,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好吗?求你不要走,我害怕,我不要看着你抱其他人,不要抱其他人……是你说要我留在你身边的,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愈说愈小声,连声音都在颤抖。沈孟庄扒着陆清远,双手攥着他的衣衫,说什么也不肯松手。他将整个人埋进陆清远的胸膛,眼泪沾湿了一大片衣襟。久违的温暖此刻比最致命的毒药还要浓烈,他此刻只想穿过阻隔的衣衫,躲进陆清远的身体里,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再也不分开? 他在陆清远的怀里发抖,愈在最脆弱的时候,酸涩的回忆就愈是涌上心头。他紧紧抓着陆清远的衣服,脑袋轻轻蹭着陆清远的胸膛,声音柔软得像一朵云、一汪清水,喃喃自语:“不要这么对我,不要……” 陆清远感受到怀里的人在细细发颤,紧紧相贴。他嗅到那股熟悉的、思之如狂的杜若花香,所有的理智都顷刻崩塌。他听到沈孟庄那近乎委屈卑微的声音,心一阵阵抽疼。在他踹开大门,看到沈孟庄被无数条蛇缠绕时,他简直要发疯。这种感觉,这种心急如焚、整颗心悬在对方身上的感觉,在以前是那么强烈,明明在以前只对一个人有过。 仿佛一颗疲惫垂死挣扎的心,被打捞出来。陆清远同样用力搂紧沈孟庄,索取他身上的杜若花香,还有那种令人欢喜的心安,以及身心契合的熟悉与沉醉。 殿内烛火摇曳,两人紧紧相拥。大门被突然推开,沈师兄堂而皇之踏进门槛,看起来简直像是来兴师问罪一般。 沈孟庄被惊得一抖,待看清来人后,下意识往陆清远怀里缩得更近,死死抓着陆清远的衣服,唯恐再被扔下。 沈师兄双手交叉抱臂,倚门半眯着眼打量依偎的二人,讥讽道:“我的卧房足够宽敞,小九不如将人抱去那里,也省得两头跑,浪费了恩爱的时间。” 陆清远看着沈师兄,怀里的人还紧紧搂着他不肯松手,他应该要推开的但又舍不得推开。他知道师兄看见了,他知道师兄绝对会生气,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简直是背叛了师兄,他知道他不该对除师兄以外的人心软,他知道他的喜欢开始动摇,他知道他真是无耻下贱。 他知道,心知肚明。可他就是舍不得推开,这个,他不知道。 在沈孟庄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抱住他的时候,在沈孟庄缩在他怀里抽泣的时候,在沈孟庄恳求他不要走的时候,在沈孟庄委屈地祈求他不要这么对他的时候,他就是舍不得。 或许更早些,在第一眼看到沈孟庄的时候,他就注定了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心疼这个人。 没有为什么,就是舍不得,没来由的舍不得。这种莫名其妙的心疼,竟莫名其妙的让他觉得安心与熟悉。好像原本就该是这样,他和师兄,原本就该是他和沈孟庄相处时的那样。 因为对方莞尔一笑而怦然心动,因为对方受伤而担忧心疼,因为花开得灿烂而想要紧紧拥抱对方、亲吻对方。 明明应该是这样。 陆清远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无力地唤了一声:“师兄……” 沈师兄见他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方才的嗤之以鼻登时变成了愤怒,冷声道:“你还不回去?” “师兄……” 陆清远看看沈师兄,再低头看了看沈孟庄。他不想松开,他知道沈孟庄此时需要他的陪伴。他看到沈孟庄缩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眼里还含着泪,双眼微垂,恳求摇头,轻声呢喃着不要。 想松开的手顿了顿,陆清远再次转头看向沈师兄,迎上他愤怒失望的眼神时,仿佛被狠狠抽了一耳光。 他和师兄这么多年的感情,不该变得这么狼狈不堪。 陆清远轻轻抚摸沈孟庄的脑袋,安抚道:“你先睡一觉,我明天让大夫再过来看一看好吗?” 沈孟庄如受惊的鸟不停地往陆清远怀里钻,他死死地抓着陆清远的衣服,声泪俱下地哀求:“不要走好不好,不要走……” 陆清远沉默了片刻,沈师兄乜斜着眼注视床上的二人,不悦道:“好,你不走是不是,我不逼你,你留在这里好好陪着他,以后就不必进我房门了。” 扔下威胁的话,沈师兄拂袖而去,甩给陆清远一个狠绝的背影。陆清远看到师兄愤怒离开,想追出去但又被沈孟庄用力抱着。 “莫庄你乖,好好睡一觉好吗?” 陆清远扒开沈孟庄的手,将他塞回被窝。 “我明天再来看你行吗?我真的要回去了,我不敢惹师兄生气,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了,明天一定来好吗?” 沈孟庄从被窝里伸出手抓住陆清远的衣摆,他顾不上任何尊严和体面。将他一个人扔在这里,只要一闭上眼,那种冰凉的窒息感就如同黑白无常索命的铁链套在他的脖子上。他只是想要陆清远陪他一下而已,为什么,如今连这个愿望也不可以了。 他听到陆清远向着那个沈师兄,心里真的疼得要死过去。他抓着陆清远的衣服不愿松手,低着头小声呢喃:“我是——” 仿佛是死神知道了他的心思,狠狠地捏住他的心脏。疼得他脸色惨白,额头冒出冷汗。他不知自己能做到何种程度,强忍着那股剧痛,声音颤抖地说道:“我是、是、沈……” 心脏不断地绞紧,似乎在他说出真相的那一刻就要炸开。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那个“沈”字在齿间回荡了许久、许久…… “沈、沈……” 或许“沈孟庄”这三个字将是他这辈子的诅咒。 他再也抗不了那种疼痛的折磨,将嘴边的答案生生咽回去,最后无力地、落寞地哀求道:“不要走……” 陆清远实在见不得沈孟庄单薄无依的模样,他知道再犹豫下去他一定会心软舍不得走。但是师兄那边…… 最终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陆清远扒开沈孟庄的手塞回被窝里,替他捏了捏被子,温柔地安抚道:“时候不早了,赶紧睡吧,我明天一定来看你,睡吧。” 扔下不痛不痒的几句话,留给沈孟庄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陆清远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狭小的偏舍,红烛慢慢燃烧。沈孟庄从未觉得屋里如此空荡,如今寒冷。杀人诛心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就如同那一团一团的蛇逼得他毫无退路。 他抱着被褥,将身子蜷缩成极小的一团,眼泪打湿了一大块被子。 他觉得好冷、好疼。 正殿内,陆清远踏进门见沈师兄还未睡,心里一沉,走到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师兄以前对下人很好的。” 沈师兄转过身,问道:“我现在不好了?” “也不是。” 陆清远往前近一步,委婉地抱怨起来。 “只是以前从来没有这种事,我觉得师兄……这次有点严厉了……” “严厉?” 沈师兄冷哼一声,满脸写着不屑。 “你是想说我不近人情吧?怎么,你和你的小情人恩恩爱爱完了,现在来兴师问罪了?是我做的,那又怎样?我管教一个下人你就心疼了?哦,忘了,他不是下人,是你的心上人吧。” “师兄!” 陆清远的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他不想把话说得如今难听,他不想看到咄咄逼人的师兄。 “你以前对别人从未如此苛刻,你以前从未如此狠毒!” “狠毒?” 沈师兄简直是难以置信一般重复这两个字。 “究竟是我狠毒,还是归根到底,是你变心了?” “我……” “变心”二字如一记闷拳狠狠打在陆清远心上,他百口莫辩,又似乎被抓到把柄一般心虚。他一直不敢正视这段时间他和师兄之间的芥蒂,他一直不敢正视他已经开始倾斜的感情。 因为他一直认为,他是足够深爱师兄的。 “怎么,被我说中了?” 沈师兄乜斜打量陆清远脸上微妙的神情。 “你若是不喜欢我了,尽早说出来,我沈孟庄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不要把我想得这么下贱!” 陆清远方才所有的愤怒和怨气在听到这番话后,登时支离破碎。他大步上前,从身后抱住沈师兄,强忍着那种令他膈应的别扭也要确认他的师兄没有消失。 他不再去思考师兄与以前的不同,只要一想到师兄有可能会离开他,他就无法再去介意。 只要师兄不会再离开他,怎么样都好。 但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他和师兄,怎么会这样? 第162章 杜若花香 身上的伤好以后,沈孟庄又开始了劳苦生活。沈师兄对那日之事只字未提, 仍是指使他干着干那。沈孟庄心里本就窝火, 在看到沈师兄若无其事的模样, 那火就直往头顶冒。 他不好受,沈师兄也别想好过。 沈孟庄端着一盏茶, 心里忿忿不平,在茶里加了足足一包泻药才解恨似的端来。一想到沈师兄闹肚子折腾得脸色惨白虚脱狼狈的样子,他扭成麻花的心才稍稍舒展一点。 脑袋里还在幻想沈师兄肝肠寸断的可怜模样, 沈孟庄强忍着不怀好意的笑,推开大门。甫一进门, 便看到沈师兄偎在陆清远怀里,双手勾着他的脖子, 正凑过去, 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方才稍稍平息的怒火此刻登时燎原焚烧遍野,沈孟庄气得茶盏都在手里晃动。屋内的二人似乎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 纷纷抬起头看过来。 那点捉弄的心思转而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羞辱、烦躁分崩离析, 沈孟庄深吸一口气, 捕捉到陆清远投过来的复杂目光,他的心脏突然一阵绞痛。 他看见陆清远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是解释么?是要斥责他打断了两人的亲密么?还是要若无其事地吩咐他伺候? 是什么他都不想听。 心里骤然生出一丝厌恶, 沈孟庄摔门离开。 陆清远看到沈孟庄离开的背影, 没来由的难过。方才沈孟庄隐隐有些惊愕和失落的眼神,他怎么都忘不掉,愈是回想, 心里就愈沉重。 沈师兄还在和他说话,他却没了之前的耐心,心不在焉地回答,心绪早就跟着沈孟庄飘到门外了。 好不容易应付了沈师兄睡着,陆清远做贼心虚地溜出来。想赶紧找到沈孟庄,然后和他解释一下。 解释? 陆清远突然停下脚步,心头一震。他为何要急于向沈孟庄解释?解释什么? 突如其来的烦躁情绪,陆清远的步伐也跟着加快。拐过墙角,待看到沈孟庄站在树下踮起脚尖的背影,心头仿佛被春雨洗涤一般,所有的污秽都被冲刷,一碧如洗。 陆清远站在沈孟庄身后不知该从何说起,心里还在犹豫该如何开口。倒是沈孟庄转过身一见到他,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就脸色一沉,话里带刺:“你不去陪他,来找我做什么?” 许是心虚,陆清远想要解释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随便找个话题讪讪道:“什么‘你’呀‘他’的,你对我大呼小叫没什么,好歹唤一声沈仙师,他高兴了你也少受些罪不是?” 一番话停下来,沈孟庄的脑袋登时就炸开锅,气得朝他大喊:“当初是你把我抢来的,是你求我留在你身边的。如今你的心上人回来了,就一脚把我踹开,还要我恭恭敬敬地把你们当主子伺候,你的心也未免太狠了吧!” “我……” 陆清远被呛得哑口无言,本来是想好好给沈孟庄道个歉解释,怎么话到了嘴边说出来却变了个样子。 他低着头不敢直视沈孟庄,时不时抬头瞄一眼。忽而瞥到沈孟庄额上一道细微的伤口,像是被树枝刮破的,遂伸出手轻轻摸上去,十分心疼地问道:“疼不疼?” 沈孟庄方才还一肚子火,此刻在听到陆清远几乎能捏出水的轻言细语后,那团火瞬间熄灭了不少。额头上传来一股暖意,肌肤相触间,心头一阵悸动。指尖抚过的地方,燃烧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饶是再铁石心肠的人,此刻也不得不浑身发软。沈孟庄在心里腹诽自己,果真是没骨气,这么简单就能被打发,活该窝囊。 沈孟庄掰开手里的石榴,递到陆清远眼前,问道:“吃吗?新鲜的。” 陆清远知他不再生气,便开始逗他,张着嘴等他投喂。 沈孟庄白了他一眼,两人忽而相视一笑。方才的悬在头顶的阴霾瞬间被驱散,此刻天空放晴。 掰出一粒石榴,沈孟庄伸出手正欲喂给陆清远。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唤道:“小九?” 陆清远闻声转过身,沈孟庄也看过去,沈师兄正脸色阴沉地看着他们二人。好像只是短暂的晴朗了一下,陆清远朝沈师兄走去,沈孟庄停在半空的手悻悻地缩回来,看着两人离开。 是夜月明星稀,陆清远坐在庭院,手里拿着空酒坛出神。脑中不停地闪过与沈孟庄相遇以后的种种,只是想一想嘴角都禁不住扬起欣悦的笑。然而一想到师兄回来后的日日夜夜,他怎么都笑不出来。 陆清远举起酒坛晃了晃,发现一滴都没有,烦躁地信手一甩,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哼。 待转过头一看,才发现酒坛扔到了沈师兄身上。陆清远赶紧起身道歉,沈师兄并未恼火,按着陆清远的肩膀坐回石凳上,顺势坐在他的腿上,带着笑问道:“小九心情不好吗?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喝酒?” “没有啊。” 陆清远慌乱地眨眼,躲避沈师兄审视的目光,赶紧转移话题。 “这么晚师兄怎么出来了?” 沈师兄双手勾住陆清远的脖子,不断靠近,气息都洒在陆清远脸上,轻声道:“你不在我身边,我睡不着。” 灼热的呼吸落在肌肤上,陆清远有些慌乱地别过脸,讪笑道:“我陪师兄回去,不早了,师兄该睡了。” 陆清远正欲起身,却被沈师兄按回来,他怔怔地看着沈师兄,耳边却听到师兄说:“我回来都几个月了,你一直在躲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呢!” 陆清远突然有些胆怯,连说话都底气不足。 “我不是说最喜欢师兄了吗?我不喜欢你那我活着干什么?” 沈师兄似乎并不满意他的回答,不依不饶道:“可是我回来以后,你都没有要过我。” 陆清远仿佛如遭一击,愣了半晌,最后才支支吾吾地解释:“那是、那是因为师兄身子不太好,我不想再让师兄受伤了。” “真的?” 沈师兄眯起眼打量陆清远,眼神锐利让陆清远的慌张无处可藏。他缓缓贴近,在耳边轻声蛊惑。 “我已经好了,不想再听你的借口。你如果已经嫌弃我了,最好告诉我,不要让我整日为你已经动摇的喜欢而不安。” “师兄……” 陆清远轻声唤着眼前的人,眉头紧蹙似有一股化不开的愁绪。他说不上来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师兄的事而满心愧疚一样。 就在他出神之际,一个轻浅的吻落在他的脸颊上。他看着师兄沉默不语,眼神里闪着不易察觉的光,谁也说不上来是什么。 他的额头与师兄相贴,两人的呼吸混杂在一起。仿佛有一块大石堵在胸口,还未喘过气来,又听到师兄轻声道:“回房吧。” 陆清远沉默了片刻,最终“嗯”了一声,抱起师兄回了寝殿。 此时沈孟庄正巧也往正殿赶,转过弯看到陆清远抱着沈师兄进了房门,心脏登时提到嗓子眼,他也顾不上什么非礼勿视,一股脑地跑过去。 甫一进门,便看到沈师兄躺在床上,勾着陆清远的脖子,明眼人一瞧都知道要干什么。沈孟庄登时气得眼冒金星,几乎所有的血液都涌上头顶,险些吐出来。 沈师兄听到门口的动静,推了推陆清远,示意有人进来。陆清远转过头看到沈孟庄,突然一惊,正欲起身下床时,发现师兄抓着他的衣袖,脸上隐约有些怒气。 心头莫名开始烦躁,陆清远深吸一口气,心一横,朝沈孟庄沉声道:“出去。” 沈孟庄双手紧紧握拳,立在原地迟迟未动,一直盯着陆清远,眼神说不出的失落。 陆清远索性不看他,低头再喝道:“出去!” 沈孟庄最后看了一眼陆清远,狠狠摔上大门离开。在屋外气得跳脚,心里将两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还不解气,又用力地踹了一脚墙壁,心里怒骂道:“陆清远你要是敢和他上床你就死定了!!!” 屋内的陆清远同样不好受,他双手撑在师兄身侧,强迫自己挤出一抹笑来回应师兄的期待。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乱七八糟的事情,只要专注师兄就好了。 陆清远俯身亲了一下师兄的额头,浅尝辄止的吻,落在眼睛上、脸颊上。他绕过师兄的薄唇,亲了亲下巴,埋头在脖间。 久违的缠绵本应该是炙热浓烈的,应该是干燥麦田里的火苗,应该是夏日的狂风骤雨,而不是此刻的水上泡沫。 陆清远紧紧搂着师兄,感受身下人心脏的跳动、肌肤的温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有理有据地告诉自己,怀里的人是他爱的师兄,是真实的师兄。 轻盈的吻遍布脖颈,陆清远想要努力捕捉那抹令他心醉神迷的杜若花香,只要能嗅到馥郁花香,他就能安心地沉醉在师兄身体里。可是任凭他如何探寻,都没有任何踪迹,他犹如在丛林里迷路的梦蝶,寻寻觅觅只属于他的杜若花。 没有杜若花香,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淡的檀香。本就缥缈的兴致被彻底打碎,陆清远从师兄身上起来,没有丝毫留恋,下床站在床边悻悻道:“那个,我、我突然想起来灭辉殿还有事,师兄先睡吧,不用等我。” 陆清远转身正欲离开,听到身后人不悦道:“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 就在哑口无言时,窗外有几只血蝙蝠飞过,陆清远抓到救星似的指向木窗,说道:“你看,它都来找我了,那我就先去一趟,师兄快睡吧。” 话音刚落,陆清远就消失在雾中,仿佛落荒而逃。 狗屁的灭辉殿。 陆清远在心里所有招人烦的东西都骂了一遍,举起酒坛仰头痛饮。他根本就没去灭辉殿,不过寻个借口跑出来而已。 他真是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因为不想待在师兄身边,不想和师兄亲近而撒谎,一个人跑到屋顶喝酒。 狗屁的日子! 陆清远愈喝愈来气,将手里的酒坛狠狠一甩砸到地上。心里窝着火,又不敢发作,这股莫名的怒火他也不知道因何而起,或许内心深处认为是自己亏欠了师兄,背叛了师兄,所以格外左右不是人。 仰头再闷了一口酒,陆清远长叹一声,心也跟着愈发沉重。抬头忽然瞥到一间屋子,已经没有了烛火,想必睡下了。 陆清远盯着那扇没有光的木窗许久,最终起身拎着酒坛朝那间屋子走去。 木门“砰”地一声被推开,陆清远满身的酒味和寒气充斥着狭小的偏舍。他大步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熟睡的人,拿起酒坛将剩下的酒全部倒在那人身上。 突然的冰凉惊得沈孟庄猛地坐起来,睁眼看到陆清远醉得不省人事,还有已经湿透的衣服和被褥,气得他牙齿都在打架,朝陆清远喊道:“你有病啊!” 陆清远甩到酒坛,突然扑在沈孟庄身上,将人压在床上。酒香萦绕鼻尖,甘甜之中,隐约夹杂着一股熟悉的气息。陆清远如大漠中寻到水源的干渴之人,紧紧搂住沈孟庄,整张脸埋在他脖间。 馥郁的杜若花香缠绕心头,陆清远眼眶湿热,用额头轻轻蹭着沈孟庄的脖颈。就是这种感觉,是他心心念念深爱多年的感觉。那只迷路的梦蝶误入花丛,终于寻到了他的杜若花,寻到了他唯一的归宿。 他害怕是梦境,害怕是自己过于思念而臆想出来的幻想。他几乎用尽全力抱着沈孟庄,轻声呢喃:“你怎么还不回来?” 沈孟庄心头一震,方才的怒气骤然溃散。他听到陆清远委屈又可怜的声音,心里一阵抽疼。伸出手轻轻抚摸陆清远的脑袋,仿佛在安抚一只惊慌的小狗崽。 耳边传来浅浅的呼吸声,沈孟庄拍了拍陆清远的脑袋,却没有回应,应该是睡着了。沈孟庄使出吃奶的力气将醉成一滩烂泥的人拖到床上,扒掉全酒味的衣服,解下发冠放在枕边,然后下床换了一床干净的被子。 换了一身衣服后,沈孟庄拿着拧干的湿毛巾坐在床边,轻轻擦拭陆清远的脸。看着这张在睡梦中纯净温和的面容,他的心头渐渐涌上一股暖意。指尖轻抚细眉,沿着鼻梁落至薄唇,指腹轻轻摩挲。手背留恋地蹭着陆清远的脸颊,肌肤相触的地方总有一团火烧过似的。 沈孟庄低头端看着这样让他爱不释手的脸,忽而伸出食指戳了戳陆清远的额头,笑着嗔怪道:“你真的笨死了。” 熟睡的人轻声嘟囔,仿佛在反驳,整个人往被窝里缩了缩,继续呼呼大睡。沈孟庄笑着摇头,眉眼却是无尽的疼爱和怜惜。他俯身在陆清远的额上落下轻盈一吻,轻柔却绵长,足以慰藉这段有心无力的空洞岁月。 沈孟庄轻轻掀开被子,挤到陆清远身边,狭窄的木床上躺着两个男子,没有任何空余,沈孟庄却觉得幸好幸好。捏了捏被角,确认不会钻风进来后,伸手搂住陆清远的腰,靠在他的肩头,仰头看着他的侧脸,心头却有无限的温暖徐徐流淌。 他用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在陆清远耳边呢喃道:“晚安小九。” 这一夜依偎而眠,心满意足。 翌日清晨,日光从窗外洒在地上。“砰”地一声,木门被用力推开。床上二人都被惊醒,沈孟庄转头看到沈师兄昂首踏进门槛,倚着木门兴师问罪道:“灭辉殿何时搬到这里来了?我竟浑然不知啊小九。” “师兄……” 陆清远百口莫辩,看了看身旁的沈孟庄,再看向气势汹汹的师兄,一夜安睡的好心情登时被无穷无尽的烦躁取代。 他掀开被子,走向师兄,无力地解释道:“我和他没什么。” 陆清远正欲牵起师兄,却被猛地甩来。沈师兄冷哼一声,拂袖离去,不再多言。陆清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一沉,师兄这下不知又要和他置气几个月了。 愤然离去的人已经消失无踪,陆清远转过身看向坐在床上的沈孟庄,张口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这次真的左右不是人了。 陆清远信手一挥,衣衫已经穿戴整齐,最后看了一眼沈孟庄,两人终是无言。 犹如潮水袭涌,将无休止的烦闷一股脑地带来,将难得的安稳和满足无情地卷走。 沈孟庄坐在床上,鼻尖一酸,眼角隐隐发红。抱着残留陆清远气息的被褥,整张脸埋在被子里,肩头细细抽动。 茶楼内,陆清远心不在焉地和冷山岚商议最后的对策。陆清远盯着桌上的茶盏,神情严肃道:“我听血君说,九天之神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那就是天之柱的圣印。九圣天用暗灵帝珠破坏了圣印,所以能够在人间为所欲为。我们若是想要彻底击败九圣天,只要修复圣印。” 冷山岚问道:“如何修复?” 陆清远抬头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回道:“三邪。” 第163章 以命相护 雀宫闱内, 沈师兄站在窗边,手里拿着天狼瞳。紫色的血珠在掌心里闪烁着狰狞的光芒。 沈师兄看着手里的天狼瞳,温和目光逐渐变得狠厉。那日他主动献身, 谁知陆清远竟然不上套,此刻想想他就觉得令人作呕。所幸这段日子近身接触的时间已经足够天狼瞳吸取陆清远的心魂,否则赔了夫人又折兵, 功亏一篑。 紫珠在掌中翻转,光芒肃杀冷酷。应觉仪白光忽闪,沈孟庄收拢手指,暗暗发力,眼里暗流涌动。 他一定要陆清远死无葬身之地。 周身火光冲天,宣衿言站在熔池外,看着如岩浆翻滚的东煌阳火, 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他掏出天狼瞳投入熔池, 火舌迅速吞噬小小的紫珠,登时如巨浪翻涌。火焰熊熊燃烧, 灼热的温度能将融化世间所有的生灵。所幸宣衿言早有准备, 否则他此刻只剩一团灰烬。 用东煌阳火练就的昧阳已经完成,此刻寒阳已经升空,三阳同出。接下来只需要极其三邪,便可开启原始之境,四境将进入永生之道。然而没有陆清远的心头血,只能暂时用他的心魂代替心头血,之后若能用陆清远来血祭, 同样能打开永生之境。 九圣天站在案桌后,暗灵帝珠悬在半空旋转,隐隐闪烁着血光。陆清远的心魂已经到手,骷髅魂宣衿言也准备妥当,眼下只剩金凤心。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是该她效力了。 九圣天握住暗灵帝珠,眼神晦暗深不可测。 冷山岚自那日与陆清远谈完话回来后,心里一直莫名的慌乱。据她所知,宣衿言已经用东煌阳火练好了昧阳。事态紧急,她必须赶快拿到暗灵帝珠。只是九圣天这几日一直不见人,她该如何接近大殿。 “姑姑……” 就在冷山岚沉思之际,软绵绵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她抬头看到安安抱着被子,用手背揉眼睛,赤脚走过来。 “怎么还不睡?” 冷山岚起身走到安安身前,拿过被子披在他身上。 “着凉了我可不管你。” 说完正欲带着安安回屋,她走出两步却没有人跟上来,遂停下来回过头一看,安安还站在原地,双眼揉得红红的,显得格外可怜。 安安看着冷山岚,撅起嘴似乎在撒娇,朝冷山岚伸出双手嘟囔道:“姑姑地上凉,抱抱我吧。” 冷山岚瞥见他双脚冻得通红,无奈地摇头,走到安安身前俯身将小家伙抱起来。 夜风习习,冷山岚一手托着安安,一手按着他的脑袋。沉默了许久,最终说道:“安安,以后不住这里你习惯吗?” 安安趴在冷山岚肩头,双手勾着她脖子,小声问道:“嗯?为什么不住这里?姑姑你不要我了吗?姑姑不要扔下我,安安会听话的。” 冷山岚拍了拍安安的后背,安抚道:“不是,我跟你一起走。” 安安听到这句话才安心,继续趴在冷山岚肩上,嘟囔道:“我只跟着姑姑,去哪都可以,只要姑姑在。” 冷山岚这几日的忧虑终于放心了不少,在安安看不到的地方,嘴角闪过若隐若现的欣慰的笑意。 按兵不动了三日,冷山岚一直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终于在这日,九圣天外出前往云下城。 寝殿内空无一人,冷山岚屏息静气悄然潜入。幽暗的室内,暗灵帝珠在空中飞旋,红光映照地面,如血流成河。 冷山岚小心翼翼地接近,金凤潜伏等待抢夺暗灵帝具。光线昏暗,气氛幽微。就在快触手可得之际,突然红光骤闪,一只庞然巨兽从暗灵帝珠中探出脑袋一口咬在金凤身上。 紫气横扫,凤鸣哑然。冷山岚御剑劈砍巨兽,剑光凛冽,巨兽血溅当场,身首异处。 仿佛一场闹剧散场,冷山岚拂袖挥开拦在身前的庞然躯体,暗灵帝珠仍旧悬在半空安然无恙。 就在冷山岚伸手欲取下之时,突然一声咆哮,巨兽的躯体分裂出一只大掌猛然袭向金凤,手掌贯穿胸膛掏出凤心,鲜血淋漓的心脏在掌心中跳动,金凤哀鸣。冷山岚登时口吐朱红,浑身大汗淋漓。握剑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长剑从手里脱落。 危急之际,金凤仰头鸣叫光芒刺眼,肃杀之气横扫巨兽。冷山岚趁势取走暗灵帝珠,破窗而逃。 鲜血流淌留下一地血迹,冷山岚抱着安安,一路跌跌撞撞地逃出堕神阙。安安看见冷山岚脸色惨白浑身是血,吓得哭喊道:“姑姑你放我下来我能走,你流血了,安安能自己走。” 冷山岚浑身都在颤抖,紧紧护着怀里的安安,呵斥道:“闭嘴。” 安安紧咬嘴唇,一路小声抽噎,不敢再惹冷山岚生气,手里攥着冷山岚的衣袖。 茶楼内,陆清远惴惴不安地等待冷山岚。大门“砰”地被推开,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浑身是血抱着小孩的人倒进来。 陆清远赶紧起身接住冷山岚,运气稳住她的伤势。待缓过一口气,冷山岚取出暗灵帝珠递给陆清远,声音微弱道:“东西在这,九圣天拿走了金凤心。不过金凤有双心,另一个我已经放在里面了。扶我起来,我同你去近神山。” “师姐!” 陆清远紧紧握着冷山岚冰凉的手,此前从未在意的同门之情,此刻竟该死的无法割舍。 “你……你别管了,都交给我。” 冷山岚推了推陆清远,断然拒绝道:“不行,我必须亲眼见到计划成功。” “师姐!” 陆清远扶着冷山岚坐起来,手里还握着她的手。 “你中毒了,我没法解,此刻再去找大夫只怕、只怕也来不及了……” 冷山岚起身的动作顿了顿,眼神深邃暗淡,沉声道:“多久?” 陆清远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说道:“毒性已经蔓延,虽不立即致命,但、但……” 他深深望了一眼冷山岚,低下头,“至多十年。” 十年…… 冷山岚忽而抬头看向一旁哭成泪人的安安,他还那么小,只有五岁。前不久才痛失双亲,好不容易有了归宿,如今又要…… “安安。” 冷山岚招手示意安安过来,安安迅速跑过来蹲在她身边,紧紧抱着她的腰,想哭又不敢大声哭。她一下一下轻轻抚摸安安的脑袋,仿佛冰川渐渐消融,尘封许久的温柔从指尖一点一点倾泻。 “安安,我再给你找一处好人家,把眼泪擦擦,别让他们看到你哭鼻子的样子。” “我不走!” 安安一听冷山岚要扔下他,双手死死抱着她,声泪俱下。 “我只要姑姑,我只要姑姑!我不要什么好人家,姑姑不要丢下我,我会很听话的,安安听话。” 冷山岚心里被针扎一样的疼,她摸着安安的脑袋,眼里隐隐闪着久违的泪光。她不能成为这个孩子的负担,十年,十年后安安正是成家立业的年纪,她如何能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扔下他离开。 “安安,我不能害你。” 冷山岚伸手揩去安安眼角的泪,双手捧起他的稚气的脸,眼里是许久未见的疼惜。 “听话,姑姑也很喜欢你,但姑姑不能害了你。” “我不重要,我不重要!” 安安死死拽着冷山岚的衣服,脸上满是泪痕,哭得嗓子都哑了,只求冷山岚不要放弃他。 “我想陪着姑姑,姑姑受伤了,没有人照顾怎么办?姑姑不要安安的话,谁能陪着姑姑十年?姑姑脾气那么差,除了安安,谁能忍受十年?姑姑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还不喜欢笑,除了安安,谁能照顾姑姑?我一点都不重要,姑姑不要扔下我,我不重要的……” 冷山岚终于忍不住,仿佛冰冻百年的亲情在此刻全部消融。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抱起安安在他耳边哭道:“不要说你不重要,你是我拼了命救下来的,你哪里不重要……” 陆清远站在一旁看相拥哭泣的人,不禁动容,开口说道:“师姐,你带着安安退隐吧,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 冷山岚抬起头,泪眼看向陆清远。这个逞强了多年、冰冷了多年、执着了多年的苍玄弟子,此刻在她脸上,在没有擦拭的泪光中,只看得见柔弱和无措。 陆清远看出了她的迟疑和犹豫,说道:“没事的,信我。” 冷山岚眼中泪光闪动,颔首应道:“多谢,多谢师弟。” 一声师弟,消融了所有阴霾,此后世人谈起魔尊和冷凰,不再是针锋相对,而是携手庇护暗境的苍玄弟子。 他们不是陆清远和冷山岚,不是魔尊和冷凰,不是许许多多的虚名和头衔,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苍玄。 紫袍曳地,金冠暗淡。冷山岚牵着安安渐渐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与这些匆忙平凡的普通人融合成一体。 有凤来仪,世间再无紫袍泽世,冷凰谢幕。 近神山上,陆清远以暗灵帝珠和三邪重塑圣印。撑天神柱高耸入云,风回深谷,千山鸟兽飞绝。黑雾遮天蔽日,麒麟圣火燃耀。 紫电破空劈向地面,浓雾中,轻蔑笑声起,九圣天与宣衿言一同出现。地裂山崩,红光赤炎,三方被熊熊大火包围。祸行剑阵动憾天地,浩然对击天地满目疮痍。 终招在即,圣印只差最后一步便能重塑成功。突然天际一道紫电划破长空,陆清远侧身闪躲,紧接着无数道紫电如长鞭驱策横空劈下。 天地风云疾涌,陆清远御剑抵挡,就在危急之时,突然地面分裂,周遭被一片昏暗吞噬。暗气席卷周身,陆清远陷入虚空之中。 此时雀宫闱内,沈孟庄发现沈师兄和陆清远都不在,且天际血光掩染,眼皮也莫名跳动,莫名一阵心慌。 四处寻陆清远寻不到,沈孟庄凭着记忆中的路前去寻找血烬,得知陆清远今日在近神山与九圣天一战。 心跳愈来愈快,沈孟庄拿了血烬的令牌离开魔界。他没有内力不能贸然前往近神山,眼下只好先去拜访古梁。 “天命晷?” 沈孟庄惊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古梁说九圣天设计引陆清远进入天命晷,此刻人已在其中,且天命晷已经运行。 沈孟庄双腿发软,咽了一下口水,努力使自己定神。 天命晷以血开启,以血关闭。一旦运行,唯有以命相抵,否则不可能逃脱,六界皆收归其中,无法逆转。 也就是说,陆清远…… 沈孟庄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似的,脸色煞白,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他撑着身子,看向古梁,似乎要确认某件事,问道:“敢问尊长,天命晷一旦运行,只有以命相抵是不是?” 古梁颔首。 沈孟庄沉默了片刻,最后问道:“那么,不管是谁都可以是不是?” 古梁惊愕地看着沈孟庄,静默了许久,最终点点头。 近神山上,风起云涌,圣火长燃。 陆清远陷入一片昏暗,正四处摸索出路,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轰隆”声,似乎是石磨转动的声音。惊疑之际,突然脚下一软,在地上滚了两圈。陆清远登时便要发作,却突然看到手背上多了一道伤口在不停的渗血。 左手有,右手也有。陆清远抡起袖子,发现胳膊上也出现了数道血痕,胸膛上也有。 怎么回事? 这些血痕都在不停地流血,他仿佛是一只在砧板上的鱼,浑身被割开了数道口子放血。 “该死!” 陆清远眉眼阴鸷暴戾,双手紧紧握拳,想发泄却无处发泄,周遭除了黑没有任何东西。麒麟火悬在半空,照亮脚下的路。 陆清远借着微弱的火光前行,鲜血流淌,他浑身无力,登时脚下一软重重跪在地上。他低着头大口呼吸,仿佛有一只手掐住脖子喘不上气。 在喘了几口气之后,那种窒息感却突然消失。陆清远扯了扯衣襟,撑着身子站起来。 奇怪,方才那种虚脱无力,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的感觉怎么又突然消失了?陆清远疑惑着抬起手,发现伤口已经愈合。他已经没有自愈功体,怎么回事? 就在陆清远疑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警惕地转过身,正欲攻击那人,在火光中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是你?” 陆清远皱着眉头看向沈孟庄,既惊喜又担忧。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从哪来回哪去,赶紧走。” 沈孟庄充耳不闻,只是笑着朝陆清远走来。如三月春风、如桃花酿酒、如日月星辰的温和的笑容,如桃花树下的灼灼其华。 他始终是如沐春风、不染纤尘,他始终带着令陆清远怦然心动的笑容,只是此刻,不知为何,那晏晏笑靥后,却有几分疲惫。 陆清远赶紧上前扶住沈孟庄,甫一接触,便感受到沈孟庄在颤抖,问道:“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陆清远借着火光便看到沈孟庄的衣衫上都是血,脸色异常惨白,额上都是冷汗。他心头一震,紧紧抱住沈孟庄,急得大喊道:“你到底怎么了?” 沈孟庄浑身无力,撑着一口气来见陆清远。在见到他安然无恙后,终于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幸好陆清远抱着他,他身子前倾倒在陆清远怀中。 也许这是最好的归宿。 沈孟庄伸出手搭在陆清远的肩上,他看着眼前焦急的人,挤出一抹笑容,轻声道:“我来陪你,你听我说。” 他顿了顿,郑重其事道:“我是……我不是莫庄,我是沈孟庄,是你的师兄。” 话一说出口,他感觉心脏被徒手捏碎,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充斥口腔,登时吐出一片猩红。 陆清远怔怔地看着沈孟庄,显然方才的话太过震惊,他一时竟没有回过身,脑袋一片空白,茫然地问道:“你说什么?” 沈孟庄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解释,说道:“我和他换了身份,你看,我才是你爱的人。” 他伸手解开衣衫,露出那个一直小心藏住的秘密。 火光摇曳,陆清远低头看到沈孟庄胸口的名字,那个他当初亲手一笔一划刻上去的名字,突然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离,连呼吸都是疼的。 他紧紧抱住沈孟庄,用尽所有心力喊道:“师兄,师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孟庄轻抚陆清远的脑袋,声音微弱地说道:“我……我不能告诉你,但是现在,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你真的笨死了,我怎么会喜欢你这个笨蛋。明明说最喜欢我,都站在你面前了还认不出来,还抱着其他人,你是不是该打?” 陆清远几乎要将沈孟庄揉进血肉里,怀里的人在不停地流血,铁锈味充斥鼻尖,滚烫的温度在灼烧他的肌肤,时时刻刻提醒他,沈孟庄又要离他而去。 他几乎是忏悔地、虔诚地在沈孟庄耳边悲痛欲绝道:“我错了,我该死,我是大笨蛋。师兄怎么打我都可以,我带你出去,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沈孟庄松开陆清远,伸手用力掐他的脸颊,嗔怪道:“你以后再认错人,我就真不理你了。” 陆清远从未如此懊恼和愧疚,他双手捧着沈孟庄的脸颊,额头相抵,声泪俱下:“我不会了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师兄别睡啊,我求你,撑住好吗?再撑一下,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家,我答应你,以后我们在暗境生活,我不做魔尊了,谁爱做谁做,我们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好不好?我们在西湖边买一座宅子,养三个娃娃。冷师姐也养了一个娃娃,我们以后去找她串门,安安特别懂事,师兄一定会喜欢的,我们现在就回去,师兄,拜托你撑住。” 陆清远抱起沈孟庄,不管不顾地往前走。他此刻只想出去,他只想救下沈孟庄,哪怕要他的命都可以,他不能再失去师兄了。 沈孟庄气息奄奄地靠在陆清远肩头,伸手擦拭他脸上的泪,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怎么不早点说呢……”陆清远用下巴蹭着沈孟庄的额头,浑身都在发抖,他的肌肤感受到沈孟庄流出来的鲜血,烫得他心里一阵阵抽疼。 他几乎是崩溃地沈孟庄耳边呢喃:“我受不住,师兄,我受不住你再离开我,你若是死了我就跟你一起死。我不要再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时光忽而重叠,又是生死在即,又是沈孟庄要离开陆清远。 沈孟庄眯着眼看着陆清远的侧脸,当年他以身殉道,扔下陆清远一个人。在他身死之前,还失去了记忆,伤了陆清远。临死前反复诉说的爱意,不知有没有好好传递给陆清远。 如今又是生死关头,他一无所有,只有满到溢出来的对陆清远独一无二的爱。他的命、他的心,何尝不是全部给了陆清远。 沈孟庄鼻尖一酸,眼角通红,紧紧楼主额陆清远的脖子,带着哭腔在他耳边低声呢喃:“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们额头相贴,肌肤相亲,眼泪在两个人的脸上流淌。他们紧紧拥抱对方,眷恋最后一刻的温情。 陆清远满脸都是泪痕,不停地亲吻沈孟庄,哽咽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不要再扔下我,师兄,不要再扔下我……” 全身的血液沾湿了两个人的衣衫,沈孟庄猛地咳了几声。耳边石磨转动的声音越来越慢,他的气力在一点一点消逝。 沈孟庄伸出手,指尖全都是血,他摩挲着陆清远的脸颊,鲜血沾染冰凉的肌肤。他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所有的柔情与疼惜,都在最后一刻停留在陆清远怀中。 他气若游丝,在陆清远耳边轻声呢喃最后的一句:“活……下去……” 手臂骤然垂落,陆清远木然地看着怀中双眼紧闭的人,脸颊上滚烫的鲜血几乎要割开他的皮肉。 他找回一丝力气,试探性地唤道:“师兄?” 无人回应。 “师兄?” 仍是无人回应。 他轻轻摇晃怀中人,以为他是睡着了。然而垂落的手臂在空中摇晃,沈孟庄低着头,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师……兄?” 声声恳切,却没有一声得到回应。陆清远茫然地往前走,沉重的双腿绊上一个石子,他紧紧抱着沈孟庄,重重跪在地上。 他用力贴着沈孟庄的脸颊,想要捕捉到任何一丝热度。然而怀中人的躯体渐渐冰凉,他不停地亲吻沈孟庄的额头、脸颊、眼睛,仿佛要将这段日子,这段没有认出他的日子,生死相隔的日子,这十几年,全部的亏欠都吻给他。 可是却没有一个吻得到回应。 他最终失去理智地嚎啕大哭,却再也没有人伸手安抚他的脑袋。 再也没有人带着笑朝他走来。 他又是一个人了。 第164章 生死相随 青山绿水, 烟柳画桥。堤岸垂柳摇曳,画舫穿过白桥,船上莺歌燕舞, 吴侬软语,西湖美不胜收。 桥上三两孩童,你追我赶, 手里拿着杨柳枝,一蹦一跳似策马奔腾。道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小贩沿街叫卖,火红的糖葫芦插.在木棍上,犹如一个个饱满的小石榴。 虽忙碌劳累,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美满安稳的笑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成家立业焦心劳思, 人活百年, 只围着这四个字费心费力,可也只需要操劳这四个字。 山河无恙, 四海升平, 再无性命之虞,凡人蹉跎一生实在足矣。 楼外车如流水马如龙,旌旗飘扬,热闹非常。酒肆内,客人举着酒坛谈天说地,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小二肩上搭着一条白毛巾,手里拿着两块木板, 走到柜台边,用力一敲,登时“哐当”一声,屋内立即安静,所有人纷纷转头看过来。 小二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笑道:“各位大哥大爷,今儿的助兴时间到了,小弟我学了一个新话本,给各位解解闷嘿。” 酒肆每日中午都会让小二说上一段,偶尔是唱一曲,热闹热闹。茶余饭后,吃饱喝足了就想玩闹几下乐得逍遥。 只见小二挺直了腰板,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折扇,装模作样地摇晃了几下,待各位看官纷纷投来期待的目光后,才悠悠然开口道:“话说,百年前近神山上,神魔大战。天地风云疾涌,电闪雷鸣。一声惊爆,山崩地裂,数座山头被夷为平地。魔尊手执饮血魔剑,霎时天际大放异彩,近神山上金光璀璨。那九圣天被团团金光笼罩,哭天喊地——” “唉唉唉,不对呀。” 小二才刚开了一个头就被打断,座位上有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像是喝多了,整张脸都是红的,此刻正举着酒坛粗着嗓子大呼小叫。 “这事我也听说过,那魔尊明明就被九圣天困住了,怎么还能出来,还手执魔剑,你就瞎扯吧。” 小二丝毫没有让步,一口认定自己没有说错,执着道:“这位大哥,咋就就不许魔尊脱困?魔尊神通广大,九圣天那点小小的伎俩哪能奈何得了他,他要是没出来,那您说九圣天怎么就消失了呢?” 那男子打了个饱嗝,在酒精的作用下反应迟钝,悻悻地张着嘴说不出话。身旁一书生模样的男子接话道:“不是还有东君吗?我听说东君和九圣天一伙的,那魔尊真能一个打俩?” 此时不知是谁打趣道:“我说小六,你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吗?这种民间流传的趣闻轶事,你也知道?” 那书生也不恼,淡定地回道:“我听我爷爷说的。” 打趣的那人笑着又问:“你爷爷又是听谁说的?” 书生道:“我爷爷听他爷爷说的。” 话音刚落,登时满堂哄笑,打趣那人捧腹笑道:“原来你们家是拿这种传闻当传家之宝啊。” 那人说完屋内又是一阵笑声,小二接话道:“这我也听说了,东君也不是好东西,趁机偷袭,不过幸好魔尊厉害,最后那可是拼了命才打败那俩玩意。不过好像魔尊也受了重伤,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传闻了。” 众人闻言竟不约而同地低头叹了声气,仿佛在惋惜、在不忍。 楼外日暮西沉。 陆清远手里拿着一坛故山春,坐在屋顶上听着屋内的人津津乐道当年之事。 当年他用圣印毁去九圣天肉身,用半身功体才将其打回天界,自己也险些丢了性命。宣衿言贪得无厌吸纳陆清远的内力,最后爆体而亡。至于沈师兄,他扔进了一座蛇窟,自生自灭。 之后他一边养伤一边寻找沈孟庄,天南地北,山重水复,却了无音讯。他找过雪老,雪老说没有魂魄无能为力。他去找凤天,凤天却言,世上已寻不到沈孟庄的魂魄。 他从未放弃,寻寻觅觅至今,一转眼却已过百年。 陆清远望着远处的西湖,西湖岸边,有一座大宅。大门紧闭,墙壁上爬满了紫藤萝、爬山虎。屋檐下挂了两个红灯笼,大门口还有两座石狮子在守护宅院。 这是他买下来和沈孟庄过日子的。 全都准备好了,只等沈孟庄回来。 陆清远看着那座宅子,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举起酒坛饮了一口,眉眼笼罩着难以舒展的酸楚。 春日莺啼,寒冬飘雪。他一个人挨过炎炎烈日,走过冰川雪原。这一百年的日日夜夜,若不是心里怀着“师兄会回来的,也许明天就找到了呢”这唯一的念想,也许夜晚一闭眼,他就再也醒不过来。 一百年,怎么就已经一百年了呢。 陆清远苦笑地摇摇头,唇齿间馥郁甘甜的酒香渐渐消散。他盯着大宅,眼神深邃暗淡,似乎想要透过一砖一瓦看到某个令他如痴如醉的身影。 他挤出一抹勉强的笑,笑容疲惫,哑着嗓子呢喃:“师兄我再等你十年,你还不来,我去黄泉找你。” 说完他轻哼了一声,似是想起什么,自怨自艾道:“你再变成别人来骗我,我就罚你亲我。” 西落西山,最后一抹余晖洒在陆清远身上。他坐在屋顶上,抬头看着天际灿烂的晚霞,许是过于艳丽,嘴角的笑意也更深了。他突然想指给沈孟庄看看是不是很漂亮,然而当他回过神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他的自言自语,他的欣悦,他的难过酸楚,如今都只有默默承受。一百年的思念和执着,此刻如决堤的洪水涌上心头。眼神渐渐晦暗,他低下头,用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轻声呢喃:“我好想你啊,师兄,我好想你。” 往事如梦,悲至心头。春去秋来,日日盼君归。 * 月圆月缺,转眼中秋佳节,花市灯如昼。 中秋庙会,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都挂着欣喜的笑,欢声笑语充斥耳边。 陆清远依旧坐在屋顶看脚下络绎不绝的人,心里期盼着能在人群中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月上柳梢头,佳人在伴,双影立华楼。西湖岸边,蹲了许许多多的男男女女,将手里的花灯轻轻放在水面上,看着渐行渐远的花灯,心里许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成双成对的身影在眼前悠然摇晃,陆清远举起酒坛抿了一口,往事俱涌上心头。 那年他和沈孟庄下山除魔,正巧赶上中秋庙会。沈孟庄牵着他跟着拥挤人群漫无目的地观赏。 他感受到沈孟庄掌心传来的温度,雀跃得心跳不自觉地加快。正低头窃喜之际,突然听到头顶传来沈孟庄的声音,悠然道:“今晚,月色很美。” 他闻声抬起头看了看圆月,点点头应道:“对呀,今晚的月亮格外圆,是好美呀。” 话音刚落,他却听到沈孟庄轻笑一声,正疑惑间却听到沈孟庄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个……小九,这个月色很美不仅仅是说月色,还有其他意思。” “嗯?” 陆清远显然并不知道这个“其他意思”是什么意思,仰起脑袋看着沈孟庄眨眼,抓着他的袖子摇晃胳膊,很有小孩子撒娇耍赖的模样。 “还有什么意思?师兄快说快说。” “什么意思嘛,就是……” 沈孟庄故弄玄虚地低头看了陆清远一眼,眼珠转动,顾左右而言他。 “就是说不仅月色美,花也美,景也美,人更美。” 陆清远仍是仰头看着沈孟庄眨眼,显然没听懂,愣愣地回应:“是很美。” 沈孟庄被他的茫然模样逗乐了,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无奈地苦笑道:“哎呀,就是我喜欢你。” 陆清远怔了一下,待回过神来,双眸闪着欢悦的光,惊喜地抱着沈孟庄的胳膊,不依不饶道:“师兄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师兄说什么?” 沈孟庄低头看着他傻笑的模样,明知他是故意的,却还是忍不住任他为所欲为。笑容里虽是无奈,却也十足郑重,抿嘴轻笑道:“我说,我喜欢你。” 心脏剧烈地撞击胸膛,灯火映照在陆清远双眸里,似满天星辰璀璨。陆清远整张脸登时涨红,鼻尖一酸,眼角掩染了一片红晕。他猛地扑上去搂住沈孟庄的脖子,埋头在脖间,贪恋留恋地嗅着那股杜若花香,心醉神迷。 世间百态,所言万千。有人喜夸赞,有人好奉承。有人寻远方,有人盼君归。穷极一生,风雨兼程,皆只为听想听的话,见想见的人。 然而然而,红尘万里,世态扰扰。他这一生,便只想听一句话,见一个人。 那人,名唤沈孟庄。 他说,我喜欢你。 陆清远用额头轻蹭沈孟庄的下巴,眼里闪着泪光,带着哭腔呢喃:“我好高兴呀,我也喜欢师兄,特别特别喜欢。” 沈孟庄松开陆清远,额头贴着他的额头,轻声道:“你喜欢我说这句话?” 陆清远肯定地点点头。 沈孟庄轻笑一声,声音极轻,在两人的耳边萦绕,尾音还有些上扬,仿佛带着细细密密的钩子,勾得陆清远三魂丢了七魄。那声音从耳朵吹进心里,一字一句都带了酒意,让陆清远醉得七荤八素。 他在耳边轻声问:“那,还喜欢什么?” 陆清远羞赧地抬眼看向沈孟庄,伸出手指点了点嘴唇,隐隐有些期待地嘟囔:“喜欢师兄亲我。” 沈孟庄轻声笑了笑,眸中撷满无限的温柔和疼爱,低头含住陆清远的薄唇,温热的触感从唇齿间燃烧至心头。在急促的呼吸中,交换了一个深吻。 轻轻松开陆清远,沈孟庄伸手揩去他嘴角的水渍,轻声问道:“喜欢么?” 陆清远仰头看着沈孟庄,脸颊绯红,一字一顿用唇语回应:“最、喜、欢。” 沈孟庄盯着那有些红肿的樱唇,再次低下头含住吮吸。 深情婉转唇齿间,夜未央,华灯初上,爱意如浓。 晚风微凉,陆清远坐在屋顶独自喝酒。他扔掉空酒坛,身子后仰躺在瓦片上。欢笑声不绝于耳,灯火通明,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今夜,月与灯依旧。 陆清远看着夜幕上的圆月,眼神深沉,此刻连呼吸都是沉重的,他仿佛置身在一片死海,随风浪漂泊。他伸出手,指尖勾勒圆月的轮廓。 皎皎月光,从指缝中钻出来,洒在他脸上。手指微微收紧,似乎想要抓住缥缈的月色,用粗哑的声音呢喃:“师兄,今晚……月色很美……” 最后一片枫叶落下枝头,秋日已经消无声息的结束。 眨眼大雪飘扬,腊梅含香。 兜兜转转,他仍是孤身一人。 湖面上结了薄薄的冰,雪团压弯了枝头,孩童裹成粽子在屋外闹腾。天色渐渐黯淡,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大红灯笼高高挂,又是热闹的一年。 陆清远依旧坐在屋檐上,看着屋下灯火璀璨。孩童嬉闹,小脸和鼻尖冻得红红的,一个人蹲在地上,另一个人拉着他的手在冰面上滑行。 妇人们端着锅碗瓢盆在厨房忙活,砧板上切好了红红绿绿的辣椒,等着下锅翻炒。烟囱里钻出一缕缕白眼,锅盖上雾气升腾,来瞧一眼的人都要忍不住垂涎三尺,说一句“好香啊”。 老人们颤颤巍巍地拿着一个小碗走到鸡棚里,抓点米洒在地上,嘴里轻声唤着小鸡来觅食。 年夜饭端上桌,家人围坐,灯火可亲,足以撑起一个寒冷的凛冬。 大红灯笼高高挂,人人喜笑颜开。柴门闻犬吠,稚童多笑语,举杯共庆辞旧迎新,乐呵呵地道一声“过年了”。 好不热闹,好不欢腾,可这一切都和陆清远无关。 爆竹声噼里啪啦,从巷头响到巷尾,小孩子们纷纷跑出来看舞龙舞狮,手里提着灯笼追着队伍跑。 陆清远手里拎着酒坛,看他们肆无忌惮地撒欢。屋下白烟升腾,爆竹声此起彼伏,在一阵欢声笑语里,他竟潸然泪下。 他终于……接受了沈孟庄已经离开的事实。 冰雪渐渐消融,草长莺飞,满眼山花灿烂。 陆清远回到魔界,前前后后料理了一番,最后召来暗傀。 暗傀进来后正欲跪下,却被陆清远制止。他抬起头,听到陆清远说:“本座已经废除了拥死印为主的规矩,今后魔界任人唯贤,不再受死印约束,且绝不再侵犯暗境,两界交好互不干涉,那些抓来的人你放他们回去,如何安定你看着吧,本座就不过问了。” 暗傀心头一震,还未等他询问,又听到陆清远最后是托付一般地说道:“魔界交给你,本座放心。” “尊上!” 暗傀大惊失色正欲劝说,然而在他看到陆清远脸上欣慰释然的笑时,心里却已经明白一切已成定局。他们几百年的君臣之谊,到此为止。 暗傀掀开衣摆,重重跪在地上,朝陆清远叩首道:“属下,恭送尊上。” 四月芳菲,青山杳杳。漫山芳华,乱红飞过红尘处。 陆清远褪去黑氅,换上曾经的玄青色道服。解下华冠,只用一根发带绑了高马尾。容颜未改分毫,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仍是昔年的少年模样。 穿过荒芜废墟,脚下杂草丛生,他来到安虚峰。 满眼桃花灼灼,花瓣在空中飞舞,眼前十里桃林,如一片花海。陆清远只身走进林间,桃花飘扬,绕过发丝。 他靠着一株桃树,缓缓闭上眼,花瓣从枝头掉落,掉在他头顶、肩上。落英缤纷如雨,楚楚凄婉,落满周身,几乎要将他掩埋。 萧萧纤尘,漫天落花纷纷扬扬,覆盖一场人生大梦。 他笑着,眉眼温和,去赴一场生死相随的约。 “师兄,我来找你了。” 完 第165章 番外·现代(含刀慎入) 四周是无尽的黑暗, 整个身子仿佛掉进深渊,在不停地下坠。耳边吹刮着聒噪的风,隐约还有谁在唤着自己的名字。 沈孟庄缓缓睁开眼, 身上好像有千斤大石压着。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注射液在旁边挂着。他这是……在医院? 已经出院一个多月了,沈孟庄也到了毕业的年纪。回学校办了毕业手续, 就进了一家企业实习。他好像还没缓过神,稀里糊涂地昏迷,稀里糊涂地醒来。身边是熟悉的家人、同学,可看起来又那么陌生。 他已经习惯了作为沈孟庄存在,如今却不得不回归沈梦的生活。 除了按部就班地工作以外,他一直在找寻当年的系统。可是他几乎浏览了各种网站,根本没有一星半点的相关信息。那本长篇小说《君临修真路》是现在最受争议的作品, 里面的主角陆清远还是那个酷拽霸狂的魔尊, 大师兄沈孟庄与陆清远还是死敌,故事还是那个故事, 仿佛一切都是幻觉, 是一场梦。 沈孟庄一有空就刷微博,他关注了很多画手、写手,只是想看看各种模样的陆清远。他还买了很多陆清远的周边堆在卧室里,像许许多多的宅男一样,喜欢着一个纸片人。 可是却无人知道这份感情,有多热烈真挚,如今都不足为外人道也。 沈孟庄一遍一遍地阅读原著, 一遍一遍地寻找任何有关他和陆清远的信息。可是在这个世界里,小说中的沈孟庄和陆清远就是势同水火,没有任何一丁点的私情。 这日中午吃饭,沈孟庄一边心不在焉地扒拉盒饭,一边低头刷手机。身后路过一个小姑娘,正巧瞥到他的屏幕,登时就惊喜地凑过来,笑道:“沈哥你也看《君临修真路》啊!” 沈孟庄抬起头看着她点点头,那女孩终于找到同好,兴高采烈地拉开一个椅子在他身边坐下,开始滔滔不绝:“你最喜欢哪个角色?” 沈孟庄迟疑地看她,见她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实在不好意思扫小姑娘的兴,低下头夹起一口菜塞进嘴里,遮掩脸上的复杂神情,低声道:“陆清远。” “哇!我也是诶!!” 女孩花痴地笑着,激动地抓着沈孟庄的手臂摇晃。 “他好帅,我超级喜欢他,我昨天刷到一个太太画的同人图,超级超级好看,沈哥你看吗?我给你看看。” 女孩说着掏出手机,迅速打开相册划了两下,然后递到沈孟庄眼前,手舞足蹈地说道:“你看你看,我超级喜欢这张图,好看吗?” 沈孟庄低头看着桌上的手机,图片上的陆清远不是一身黑氅,而是穿着赤红华服,衣摆绣着金色暗纹和细细流苏。衣袍曳地,与脖间的死印和血色红瞳掩染出一片赤艳热烈。没有华冠,墨发披散铺了一地,他侧卧在软榻上,撑着脑袋,乜斜着前方,扬起一边嘴角,勾起一抹餍足邪肆的笑。黑雾缠绕其身,仔细看的话,他的领口微敞,露出白皙细腻的肌肤,锁骨凹陷,线条修长。敛了几分阴狠,却格外妖艳摄人心魄。 只是看到他若隐若现的笑意,只是看到别人幻想出来的模样,沈孟庄都觉得有一团火在心里烧过。心跳都不自觉地加快,他盯着那张图舍不得挪开眼,若不是身边人催促,他都不知道下一刻他会干出什么无法自持的事。 沈孟庄别过脸,眼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回道:“嗯,很帅。” “对吧对吧!” 女孩得到了赞同,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沈哥喜欢哪对cp?看看我们是不是同道中人。” 沈孟庄几乎脱口而出:“沈——” 幸好他及时反应过来,将嘴边的话咽回去,试探地问道:“你呢?” 女孩高兴得合不拢嘴,兴奋地说道:“我最喜欢陆清远和兰泽道长,他们简直太般配了,我就喜欢霸道魔尊和高岭之花,简直太苏了!” 沈孟庄看着欣喜若狂的女孩,怎么也笑不出来。兰泽道长他当然知道,原著中是陆清远最新的后宫,兰泽和陆清远也是所有cp中最受欢迎的一对。 就在他出神之际,女孩又点开一张图片,说道:“你看,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cp图,是不是很般配?” 沈孟庄低头看向屏幕,那图片上,陆清远抱着兰泽,两人穿着喜服,陆清远笑得眉眼都弯成柳叶,兰泽羞赧地低下头。任谁看了不说一句“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感觉心脏都在滴血,沈孟庄登时站起身,脑袋晕沉喘不过气。他慌乱地收拾桌上的碗筷,说道:“那什么,我想起来办公室还有事,先走了,你要回去吗?” 女孩愣愣地看着他激动的反应,摇头道:“我还要去找小周,沈哥先回去吧。” 沈孟庄最后看向她点点头,几乎是逃跑一般地走开。他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到陆清远抱着其他人的图片,他无法坦然地附和别人说“对,很好看,很般配”。 哪怕已经过去了半年,他都无法释然地浏览陆清远和后宫的任何衍生。那个陌生的不可一世的魔尊,那个左拥右抱的魔尊,那个花团锦簇的魔尊,他爱不释手却心如刀割。 小说即将动画化,他满怀期待地点开pv,听到陌生的、不属于陆清远的声音,心脏仿佛要撕裂一般。他看到满屏的弹幕都在讨伐沈孟庄,终于关上手机,再也不愿打开。 他永远无法忘记,在他醒来后,没日没夜地浏览论坛、微博,想要找到沈孟庄和陆清远相关的消息。当他在一堆讨论cp的帖子中,小心翼翼地回复了“陆清远x沈孟庄”这几个字后,被一群粉丝咒骂了几千条。 那些刻薄的字眼,至今都在冲刷他的理性。那些隔着屏幕的人,怀着难以平复的怒气敲下键盘,怒骂道: “楼主脑子有病吧,沈孟庄那个小人对小清远那么坏,这也能嗑cp?脑子嗑瘟了吧!” “靠,什么垃圾都有,对面是不是孤儿啊?” 他甚至被私信追着辱骂,最后无可奈何地注销账号,在这个世界里,再也不敢提。 这是没有陆清远的世界,没有那个会跟在他身后娇声唤师兄的陆清远。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他必须开始新的生活,他还有家人有同事,他不再是沈孟庄,他是沈梦,只是沈梦了。 每天朝九晚五,上班时间一刻都没有清闲。不是加班,就是去健身,他将自己的生活全都堆得满满的,有时连吃饭都没有时间,更别提去胡思乱想。 日复一日的忙碌,他试图将那段记忆在心里尘封。他用工作推着自己往前走,只要忙起来就不会难过了。 当他走在街上看到相关的衍生时,一转眼已过了三年。当他以为自己快要忘记的时候,却总在不经意间用最残忍的方式轻易勾起内心深处的情愫。 这日他坐在电脑前正在修改策划,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抬起头,只见同事将一份文件甩在他脸上,气冲冲道:“沈梦!让你帮我签个字,你看你都干了什么!” 沈孟庄打开文件,在看到签名栏时,突然心中酸涩。在那一瞬间,仿佛这三年来所有的努力都分崩离析。白纸黑字,赫然写着——“陆清远”。 他以为他忘了,原来这份感情却以一种不易察觉的方式,在心里生根发芽。 世人在遇到难以跨越的苦难时,总喜欢安慰自己“没关系的,一切终将过去”。然而在这一刻,沈孟庄发自内心地深刻认识到,他过不去了。 “对不起……” 沈孟庄低着头,双眼通红,极力压制眼眶里的泪,他不想让别人以为他是因为被吼了几句而哭鼻子。 “我马上改,对不起……” 将事情解决完已经是晚上七点,沈孟庄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街上。夜晚人声鼎沸,车道拥挤,喇叭声不绝于耳,吵得人心烦。 沈孟庄双腿灌了铅似的,怎么也走不快。他像一具行尸走肉,在大街上漂泊。在路过一家快闪店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这是一家《君临修真路》的快闪店,已经关门了,但透过橱窗还能看到店内的立牌和一些周边。 沈孟庄如获至宝地站在橱窗外,额头抵着玻璃,想要更近一点看着窗内的人形立牌。里面有大大小小、各种模样的陆清远,还有很多cp立牌,显然这是cp主题的快闪店。 cp主题…… 沈孟庄看着那些亲密无间的纸片,突然有些心猿意马。目光在一堆周边里仔细探寻,他看到有“陆清远x叶蓁蓁”、“叶蓁蓁x周不凡”、“陆清远x凤天”等等等等,官配的、邪教的,应有尽有,可唯独没有找到他想看到的。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难过还是有点,但没有刚开始那么死去活来了。沈孟庄在心里安慰自己,自嘲地摇头。 还是回去吧,免得再给自己找不痛快。 沈孟庄长叹一口气,正准备离开时,瞥到橱窗角落的一抹银色。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怔怔地走过去,想要看清那抹银色。 身后开过一辆汽车,在刺眼的灯光中,他看到了角落里的东西,霎时心脏都被捏碎一般的疼。 那是一根银钗,当年他送给陆清远的银钗。 沈孟庄双手撑着橱窗,想要隔着玻璃抚摸那根银钗。他突然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将手头的工作忙完,沈孟庄便递了一封辞职信。租的屋子也退了,离开这座从大一开始生活了七年的城市。 他没有回家,给父母打了一个电话,给妹妹买了许多衣服玩具,然后将剩下的钱全部转给他们。 他买了一张车票,回到乡下奶奶生前住的房子。这几年他一放假就来这里,因为院子里有一颗桃树,他喜欢坐在树下,看桃花飘落。 夜晚微风吹拂,月色如绸缎铺在地上。 沈孟庄躺在藤椅上,脸色渐渐苍白。他看着那株桃树,恍惚间,有一抹熟悉的人影站在树下,朝他缓缓走来。 他勉强地勾起一抹欣慰的笑,用最后的力气唤了一声:“小九……” 鲜血从手腕上流下来,在地上汇成一条细流,缓缓流淌至树下。 桃树已经凋零,最后几片桃花吹落枝头,在空中飞舞,飘飘摇摇落在冰凉的躯体上。 春天,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和番外已经全部写完了,在写结局之前,练琴的时候弹到一首《the truth that you leave》,感觉还挺巧的,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这首曲。 世上的每个人,心里或多或少都藏着关于离别的故事。百转千回,祝愿各位终能得偿所愿。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大家的支持,万分感谢。 江湖路远,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