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赢家培训指南》作者:舟自横 文案: 每个人对人生赢家的定义都不一样,因为每个人对人生的定位都各不相同。 游鸿吟喜欢贪恋权势,喜好金钱之人,因为他们的人生定位都是那么简单。 人生赢家培训公司,量身定制,现场指导,亲身示范,包教不包会,绝对不黑心。 快穿流,原性别男,穿越性别不定,每个故事有长有短,故事里会有感情戏但是没有最终cp。重点说三遍,主角不是好人,主角不是好人,主角不是好人。就这样,不喜点×,谢谢。 内容标签: 重生 无限流 传奇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游鸿吟 ┃ 配角:刘梦知,问雪 ┃ 其它:快穿 作品简评: vip强推奖章 人生赢家培训公司,量身定制,现场指导,亲身示范,包教不包会,绝对不黑心。游鸿吟,一位神秘的指导者,穿梭于各个世界之中,为那些失败者示范最佳的人生赢家模板,扮演着国士无双的谋士,集技术与财富于一身的老板,智勇双全的将军等等。但实际上他在指导过程之中却另有要务,这背后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典型的快穿型小说,但是作者独辟蹊径,贯穿整篇的主题不再是最常规的爱情。每个故事在人物刻画上也别出心裁,智商一直在线的主角,不刻意贬低丑化的配角,各有故事性格不一的任务对象等等,形象饱满,不脸谱化。每个单元均构思巧妙,情节紧凑,剧情利落,非常值得一读 第1章 梦灯成烬(一) 游鸿吟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个家徒四壁的土坯茅草屋。 眉头一挑,难怪刘梦知刚穿过来的时候就急急忙忙想办法赚钱,任哪个享受惯了现代社会便利的人,都无法长时间忍受这种环境。 游鸿吟随即再度闭上眼睛,整理脑中记忆。 这具身体也叫刘梦知,字忘柯,是一位落魄书生。刘梦知十五岁便考中了秀才,又是刘家的独子,可谓是千娇百宠,除了读书,爷娘就没叫他做过什么活计,而这人最后也就变得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做。 这也是为什么家中父母不幸身亡后,原本还算是殷实的刘家就成了如今这幅样子,家中凡是值钱的东西都被典当出去,土地,摆设,甚至连房子都卖了,刘梦知才勉勉强强将自己养活到二十岁。 他将日子过成这样,去考举人是不可能的,平日里倒是一直在读书,可是那几本早就学会的书并没有什么可多看的,新买来的书读的再多无人讲解必然毫无进益。最后在这间茅草屋中,偶感风寒的他彻底没了性命。 游鸿吟扫视了屋中,茅草屋不大,空间也没隔开,就一间房间,除了刘梦知最重视珍惜的书箱外,还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放着少许碗筷的桌子和一张凳子。 沿着墙角的地方放着两口缸,一口装的是白花花的大米,一口放的粗面粉,破木门外是个简陋炉灶,唯一的作用就是熬米粥和做菜面汤,这是这么多年来刘梦知唯二会做的饱腹物。 游鸿吟摸了摸自己额头,烧已经退了,他从床上起来,稍微整理了仪容,走向门口。 “我现在可以理解你刚穿过来就冒然赚钱的举动了。”游鸿吟似乎是在和什么人对话,但是周围空无一人的情况让这个举动变得神经质起来。 不错,游鸿吟现在身上的确附着刘梦知的灵魂,但并不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而是那个同名的后世穿越者。其实这个后世刘梦知已经是第二次死亡了,现代车祸死后穿越到了这个刘梦知身上,但后来又再死了。这才有游鸿吟重新来到这个时间点进入这具身体的事情。 刘梦知第一次就是枉死,因为穿越的事情以为自己天命加身,雄心壮志最后却又再死了,此刻怨气不散,满腹愤懑,觉得苍天不公,命运弄人。 对于游鸿吟的话他自然就当没听到,并不搭理。 门外就是一个粗糙的炉灶,泥土石块搭建起来的,上头留了个口,应当是放锅的。 游鸿吟并不在意刘梦知的应答,他转身将放在角落里的陶锅搬到了炉灶上,用水瓢从专门装水的木桶里舀了点水灌到陶锅里,拿出火刀取火烧水。 这火刀,是刘家曾经的物什,一般穷苦人家都是留火种做饭,刘家之前还算殷实才会买火刀这种东西。 刘梦知看见这情况,不由得问:“你会用火刀?” 游鸿吟说:“书上看来的,不过这东西就算是没见过,看看样式也知道怎么用吧。” 刘梦知不说话了。他刚刚穿越过来那会儿,差点没把自己饿死,至于火刀这东西,一开始根本就没认出来是什么,还自作聪明地搞了个钻木取火,却不得法,自己累个半死,那木头上也就冒了几缕青烟,后来经过诸多磨难,才慢慢学会了用古代这些坑爹的东西。 哼,游鸿吟一看就是针对古代的生活做过突击特训或者是刻意学习,会这些也很正常。但是哪里就能确定,此人如那引渡人所说,是比他厉害的志愿者。 成功可不是靠小聪明就能成的。 刘梦知死后,灵魂被引渡人寻到,因心有不甘无法入得轮回,特地找到一位与他命运相连的志愿者,代替他重新把穿越的经历重演一遍,解开他的心结,顺便让他学习一下如何做个真正的人生赢家。 是的,引渡人说,和他命运相关联的志愿者在现代和他经历相仿,但这位志愿者要比他更加优秀,是一个有能力实现自己野心和愿望的人生赢家。 在刘梦知看来,人生赢家可不是有能力有野心有一些聪明才智就能做的,如果没那个富贵命,就什么都不用提了。比如他,即使赚了很多钱,最后还不是被人乱刀砍死,所有的钱最后也不知道落进了谁手里。 什么人生赢家培训,如果培训就能变成人生赢家,学校里的学生岂不是人人都能变成富豪。 “人生赢家在你这里的定义是怎么样的?”游鸿吟问。 “大富大贵,有不容人忽视的权利,有花也花不完的钱。”刘梦知对这个话题并不排斥,而他的认知从未变过,作为一个曾经的公司小职员,他最大的理想就是有花不完的钱,不用再工作,还有足够的权势让旁人不敢瞧不起他。 游鸿吟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每个人对人生赢家的定义是不一样的,但权势和金钱是两道绕不过去的壁垒,其余的附加条件才是众人对人生赢家定义的区别所在。 “这个身体的原主人行事可真是令人无语,百无一用是书生果然是有道理的。”游鸿吟试探性地对刘梦知这样说。 刘梦知似乎是被激起了同感,喋喋不休地抱怨:“他家原本还算过得去,都被这人给败光了,买书买笔买墨买纸,不会做饭就去饭馆子里吃,就算家底再厚也都败光了。而即便是变得没钱了,吃东西也是紧着自己心意,看他家里缸中都是白米白面就知道了,都不会考虑一下未来到底该怎么过下去。我刚来的时候,那是一文钱都没有,想自己做点生意都没有本钱。” 至于他原本霸占了原主的身体这件事本就不名正言顺,他的抱怨根本是恩将仇报之类的事情,那是想都没想过。毕竟在他看来,自己天命所归,只是占据了一副尸体,原主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个比较好的开头,反而是一穷二白的烂摊子,就是原罪。 游鸿吟十分善解人意的说:“你魂体不稳,刚开始我和这具身体结合初期你还能一直现身,等过段时间醒来的时间就比较有限了,所以这段时间我可以多听你抱怨抱怨,多抒发点怨气对你有好处。” 刘梦知从自己对过往的回忆中挣脱出来,想到自己已经死了,沉默不语。 游鸿吟见水开了,默默起身去米缸中抓了一把米丢进陶锅里。他平生没什么其他爱好,就是喜欢美食,但是不幸的是,他和原本的刘梦知一般,煮个白粥已经是顶天了。 嘛,美食家美食家,如果自己什么菜都会做,那吃美食的时候还有什么惊喜。所以他从来也没想过去学烹饪这个技能,反正必要的时候,他也能吃得下那些饱腹的粗糙之物,而其他时间,他总有本事能够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能享受的时候享受,该吃苦的时候吃苦,这就足够了。 任务第一天,确定了任务对象对人生赢家的定义,算是个大收获,而任务对象觉得只要成为大富大贵之人就算是人生赢家,这也是个顶好的消息。 游鸿吟决定喜欢刘梦知的简单头脑一秒钟。 第2章 梦灯成烬(二) 刘梦知的茅草房子就在村中西北角,位置还不错,附近几户人家都不是什么差劲人家,邻里之间虽然关系淡漠,却也没多少口角之争。 这村子并没有高大上的来历和名字,就叫刘家村,因为除了外嫁进来的媳妇,村子里的人都刘姓,并且多多少少都有些沾亲带故的,真正说起来,刘家村更像是和族而居的大家族。主要是现在距离天下初定还没有过多久,不少村子都是这样的。 虽然败家了点,刘梦知好歹也是个秀才,身兼村长族长双重身份的刘同对刘梦知还算照顾,并未让其他人把这读书读傻了的秀才给骗了或者欺负了去,反倒是常有提点。 如今的大胤朝天下初定,这刘同可是经历过战乱的老人,没有一定本事哪里能护得住一方安宁,也许他的决定不一定是最正确的,但是他的每一种选择定然都有自己的经验和用意在其中。可惜无论是之前的刘梦知还是后来的刘梦知,都没有听进去。 游鸿吟吃完白粥,洗了锅和碗筷,将唯一的凳子搬到了门外的一棵树下,人坐在凳子上,背靠着树干闭眼养神。 此刻天气稍微冷了些,倒也没有蚊虫,思考的环境还算清净舒适。 对于钱这个字游鸿吟没多做思考,古代商人地位低下,如果真的单纯从商,其实就是放弃了权利,那么为今之计,只有先掌权再图钱了。 此时并非乱世,大胤朝如今的皇帝正是本朝开国之君,本身就是最顶尖的帅才,在他的扫定下,全国范围几乎已经完全平定,就连外族也都被打怕消停了,所以可以说战争已经结束,从军很难再有作为。 那说说读书科举之路,看上去似乎只能选择这条路,但先不说考不考的上,就算是考上了,如今世家门阀从隐世的状态脱离出来,都在争夺朝廷上的那一块容量有限的蛋糕,作为一个没有背景的读书人,大概得有磨上十几年都不一定能有所斩获的心理准备。 游鸿吟不喜欢水磨工夫,畏畏缩缩束手束脚从来不是他的行事作风,大刀阔斧高歌猛进才是他的惯常做法。 他思索一番后自有定计,但是目前首要事情是处理刘梦知的怨恨。 刘梦知第二世是被乱刀砍死的,据说是山贼掠货,但大胤朝刑法严苛,哪有那么多不怕死的人落草为寇,更何况这里也不是民风彪悍的北方,南乡之地少山林,匪患自然也少,这里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绿林之人,小偷小摸在他们眼中已经是极大的贼人了。 所以刘梦知不相信自己遭遇的山贼,他认为一定是仇人买/凶/杀/人。 因而刘梦知怨气不散,无法入轮回,只能做个看别人再活一遍的看客。 当然,他的怨恨不止是在死亡这一个方面,还有和刘家村众人的矛盾,隔壁县城秋家小姐的拒婚,合作商人李大宝的欺骗等等,不错,他就是这样一个怨气比较多的人。曾经做公司职员,没有什么太大希望的时候,混吃等死倒也心平气和,但是穿越后觉得自己天命加身,做事却屡屡碰壁,不顺心的事情都成了他心中的刺,转变为怨气的源头。 呼,游鸿吟嘘了口气,虽然任务对象难度不大,但是工作量却出乎意料有点大。。 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游鸿吟见天色还早,便回屋中将桌子也搬了出来,从书箱里拿出笔墨纸砚,思索一番,开始写字。 “你会用毛笔?”刘梦知忍不住问。他不会写毛笔字,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他‘发明’鹅毛笔和炭笔的原因。虽然现代有不少人也会用毛笔,但是刘梦知接触的人当中却不多,故而也以己推人,觉得遇上一个会写毛笔字的人几率非常低。 “你不知道我原来就是做古董生意的吗?”游鸿吟说:“我字写得一般,不过做为一个古董商人,如果连毛笔字都不会写就太失败了。写大字算是我日常的一个习惯吧。” 刘梦知有些愤愤,不是说命运关联者命运差不多么,怎么同样来自现代,他只是个普通公司职工,而这个人就是古董商人。起点不同,游鸿吟比自己优势大多了,这哪里能体现他比自己更厉害呢。 游鸿吟猜测这人又在腹诽什么,但他并不在意:“我现在写的信是给原主启蒙老师楚先生的,最近村里不是有卖货郎会来么,给点米面,让他们把信带过去。” “启蒙老师?写信给他做什么,难道你要进行科举?这未免有些异想天开。”刘梦知带着一丝嘲讽:“你知道四书五经么,会做诗赋论策吗,所以,别做梦了。” 游鸿吟微微一笑:“当然不是去考科举,我没那么厉害。至于做什么,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刘梦知见他卖关子,很不开心,赌气之下又不说话神隐了。 写好了信,游鸿吟将其封好,这信中并未有多少实质性内容,只是进行了问候,以及询问了一个有关策论的问题。 至于这一步是否可以恢复与其他读书人的交往,游鸿吟也不知,这些只能算是他备下的一步备选之路。 除此以外,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改善自己的经济条件,当然,做事时,不能像刘梦知那么头脑简单。 原本的刘梦知就是个书呆子,不通俗务,可是后来的这一位也没有多聪明,仗着自己来自后世,刚清醒时就表现的性格大变不说,还好似什么都精通,瞬间就从一个死读书的书呆子,变成了博古通今的精明人。 这样行事,即便他有原本刘梦知的记忆,破绽也太大,根本没法圆回来。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位后世刘梦知本就没有这样的意识,不知道在迷信的时代,异端、鬼魂、妖怪之类的东西都是被怎么对待的。只能说,刘同身为村长,真的是个比较宽容的人,并没有因为这些事情和刘梦知仔细计较。 刘梦知赚的第一桶金是卖配方,他曾经的公司是一家玻璃制造厂,专门生产特种玻璃的那种,刘梦知虽然只是个销售员,但是也知道一些制造工艺,至少凭借古代生产技术他能烧出正常的彩色透明玻璃。 他当然想要和网络上那些小说一样,凭借这个配方成为富甲一方的富豪,可却没有本钱。所以他决定先将烧纸普通玻璃的配方卖给当地的大商人李大宝,等有了本钱后,可以烧制特种玻璃,这样普通玻烧制配方即便被其他人掌握也不会影响他的后续发家计划。 设想的很美好,可是这个计划进行的并不如设想那么完美。 刘梦知比较头脑简单,在交涉的过程中并没有想太多,为了证明方子是真的,同意了烧制成品出来。然而无商不奸,李大宝能做出大商人自是因为他够奸诈。他不仅奸诈,也有奸诈的资本——李大宝的女儿是江州总司的受宠小妾。眼见这个堪比金山银山的配方到手,李大宝转眼就赖账,原本说好的三千两白银变成了一百两。若非这李大宝胆子小,也不是个灭绝人性的人,说不定为了保密,会做点其他什么事情出来。 原本随意不看风评,不精挑细选,就随意选中李大宝这个举动已经很失误了,又不做任何防护手段就和他人交易,吃亏是必然。刘梦知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不能硬碰硬,愤愤然拿着一百两走了。 这一百两就是刘梦知的生意本钱。 后来他随即拿着钱自己拉起了工匠,购买了设备,做的不是普通白色玻璃,而是彩色玻璃。因为固定思维,刘梦知烧制的就是常见的玻璃板,一般是用来做窗户等装饰用的。原本以为能赚大钱的他,却发现那李大宝丰富的玻璃制品中,也有玻璃板这一项。 虽然玻璃制品陡然增多,冲击了市场,但千百年以来的影响摆在那里,两种玻璃板的价钱都有些高,普通人根本消费不起。而那些有钱又有文化的人更喜欢纸窗些,没文化的有钱人的确喜欢这种玻璃板,可以作为炫富的工具,但他们和李大宝的关系更好,买李大宝的普通玻璃更多一些。 卖不出去货物的刘梦知只好降价,这种手段倒是卖出去一些货,让刘梦知好歹有了喘息的机会。 不过随即那李大宝又看中了刘梦知那些特种玻璃烧制的配方,也知道自己再做个局买过来是不可能的,就寻他女儿在便宜女婿耳边吹了些枕头风,将这件事告知了江州总司,想要借助他的权利。 而那江州总司倒是不蠢,没做什么强取豪夺的事情,毕竟刘梦知可是有个秀才身份的,他只是发了几个帖子给同僚,说是得到个方子想要献给皇后做寿,算是联名,这话说出去,不必他亲自动手,自有衙吏上门寻刘梦知将方子带走。 刘梦知不想被扣上对皇家大不敬的罪,只能交出方子。 他被李大宝骗的时候曾经找过村里的族人求助,可惜他自己做事不注意,也没留下证据,村中的族人自然不可能出头。后来官吏上门,族人就更不可能和当官的硬碰硬了,故而关于这件事,没有任何人伸出援助之手。 于是,刘梦知和族人彻底闹翻了。 最后彩色玻璃的生意他咬牙继续做着,反正也没说不准他再用这个方子,他迫切的想要赚到钱,赚到更多点的本钱也好做其他事情。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还有其他点子让他东山再起。 有一次,县城秋家订购了一批玻璃,他亲自送上了门,结果无意中见到秋家小姐惊为天人,虽觉得事业未成,娶个老婆有些早,但作为一个现代大龄单身狗,他渴望早日有个妻子日夜相伴,期待平静安宁又充满快乐的家庭生活,更是打定主意以后发达了也不会像起点种马男那般左一个右一个。 没过多久,他便使了媒人上门提亲。 秋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秋家老爷子曾做过四品官员,自然看不上刘梦知这种读书读到一半就堕落去做生意的人,十分坚定的拒绝了。 诸事不顺的刘梦知那时就已经怨气满腹,最重要的是,不等他做些什么发泄出自己的怨气,或者是失败彻底认清自己的问题,他在比较远的一次送货途中,被山贼乱刀砍死了,然后就变成了如今的情景。 “没有经验的菜鸟商人。”游鸿吟对刘梦知的经历做个评价:“这就是三岁孩童抱金砖的下场。” 第二日一早起来游鸿吟来到了村长刘同家中。 那刘同如今年纪大了,并不太做活,一般都在处理村中的大小事情,不忙的时候喜欢在自己院子里躺椅上抽旱烟。 “咦,是忘柯啊,可是有什么事情,我这里你可没怎么登门过。”刘同不由得奇怪,这书呆子平日里一般不出门,都在家中读书么。村中不少人都在等着看他把爷娘家底花完后怎么生活呢。 其实刘同对刘梦知倒觉得很可惜,这书呆读书天赋不错,毕竟童生好考,秀才还是需要本事的,十五岁中了秀才算得上有天赋。他也能一心钻到书里,没其他花花肠子,心思简单无杂念,这种个性适合做个读书人。可惜爷娘死后无人照顾,他将日子过得乱七八糟,不然说不定他们刘家村还能出个举人老爷,到那时对村中的帮助就大多了。 游鸿吟说:“族老你别埋汰我了,你也知道我专心读书本想继续科考,这几年父母留下的钱财也基本都消耗尽了。” 刘同沉吟:“可是今年大考没有盘缠?这,族里能给的帮助怕是有限,你也知道家家都不是很富裕。” 游鸿吟笑说:“族老想差了,并非因为赶考的事情,只是在下想换取点生活资费。” “换取?”刘同不解。 游鸿吟说:“我曾在旧书店中翻看过一本古籍,无意间看到过一篇方子。” 刘梦知未曾解释过他方子的来源,说是家传,可刘家世世代代都是务农的村人,这村子里谁家有个什么东西其他人不知道,知根知底的情况编这种谎言只能哄哄外人。这也是为什么后面刘同对他视而不见的原因,怕是已经在猜测是不是什么恶鬼上身了。 刘同听见方子一说倒不曾急切,他经历的大风大浪多了,明白之前战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确有不少古籍从世家手中流出来。 不过方子最后还是得看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东西才能判断价值。 游鸿吟扫视了院中几个孩子,刘同便说:“柱子,带你几个弟弟妹妹到我们家田里摘篮子青豆回来,今天晚上吃盐水青豆。” 一帮孩子走了之后,游鸿吟说:“族老可听过琉璃?” 刘同皱眉:“难道是琉璃配方?嗯,那要看成品能烧出什么样子才好决定卖给谁和怎么卖,现在琉璃配方挺多的,只是各家成品不太一样。如果你想卖方子,老朽倒是可以找人搭搭线。” 琉璃传世已有上千年,配方早已发展无数种,到了如今其价值更多体现在制造工匠的手艺上,而并非材质本身。技术和艺术修养均高超的工匠,能将琉璃制造的美轮美奂,表面毫无瑕疵,比之玉石也不差分毫。当然,因为本身的原料来源本就稀有,哪怕是普通琉璃制品,也不是什么烂大街的货色,但能不能回本,东西造出来卖不卖的出去,就不一定了。 游鸿吟说:“我看方子最后描述,成品呈透明色,晶莹如水,塑造性非常强,怕是和如今市面上的琉璃材质完全不一样。最重要的是,它的原料不是昂贵的琉璃石和琉璃母。” 琉璃的烧制发展上千年也没有太多变化的原因,就是因为原材料的限制,这些原料来源并不丰富。所以琉璃除了制造工艺品外,更多的是用来冒充更为昂贵珠宝。 刘同蹭的站了起来:“是什么原料?” 游鸿吟说:“沙子或者是石英石。”他想了想说:“沙子种类不同烧出来可能不一样。石英石根据描述我们南方少见,多在山丘地区,但是我们这里不缺沙子。” 刘同说:“先试试方子真伪。隔壁陶家村有窑厂,我们可用借用一下。” 游鸿吟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同叔,如果方子是真的,不如就将东西交给族中,我要继续念书,真出产利润了,每年给我两三成分红就好。” 刘同深深看了他一眼:“放心,刘叔不会让你吃亏。”他看了看游鸿吟带过来的方子,制造工艺也写在上面,刘同识字不多,不过他却很会抓重点,这方子其他过程都容易摸索出来,唯独原料处理这个环节是保密重点! 所以刘同说:“原料处理还在你自己手上握着,万一我没几年好活了,也不至于其他人把你甩开。”他经历过战火,从来不会拿庞大的利益去考验人性,因为基本上经不起太多考验。 游鸿吟说:“现在谈这些还太早,先烧成品出来吧。” 数天后,刘同捧着一把晶莹剔透的透明茶壶激动万分。随即就召集全村开会讨论这件惠及全村的事情。 游鸿吟最后还是将原料处理方法给了刘同,让他作为把控者,他认同刘同谨慎和防患于未然的处事态度,可是并不代表自己会去做处理原材料这种苦活累活。不然他把方子给族里干嘛,他自己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把这个方子发挥出更高的价值。 虽然游鸿吟没有立即就拿到现钱,但是他以自己不会做饭的借口,吃到刘同家去了,刘同家掌厨的媳妇每天在有限的食材里精心搭配挑选,变着花样做饭,虽是手艺一般,但比游鸿吟自己好多了,让他终于脱离了每日喝白粥的窘迫境地。 这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 刘梦知除了开始不满游鸿吟的处理,最近看刘同行事倒是慢慢消停下来,说实话,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刘同这个村长和族长做的非常成功,尽管他文化程度不高,但比原来两个刘梦知会做人,私心也低,一直都在为整个家族着想。刘梦知只是当局者迷,并非完全不识好歹。所以他最近不再对村中的人愤愤然,就算是有芥蒂,却不会一棍子全都打死,彻底将所有人都放在自己对立面。 游鸿吟见村中人农忙后开始筹备烧制玻璃制品,自己开始准备第二步。 第3章 梦灯成烬(三) 琉璃虽是人造的东西,但其价值却可以媲美真正的天然珠玉,这是为何?除了本身制造困难和材料珍贵外,也有自古文人墨客对其喜爱而为其作诗扬名之故。 “有色同寒冰,无物隔纤玉,象筵看不见,堪将对玉人。” “古称净琉璃,物现我常寂。” “水魄轻涵黛,琉璃薄带尘。” 有名气才有市场,有市场才有价值。 所以游鸿吟打算给玻璃改个好听的名儿,就叫做水玉,晶莹剔透,水中玉石。然后再做首诗或者编首儿歌传唱,给玻璃扬名,之后才能卖出更好的价钱。 游鸿吟沉吟许久,最后在自家唯一的桌上写下了一首童谣:“透如冰,亮如晶,水中玉来玉如水,疑似龙宫陆上行。” 是的,游鸿吟打算使用玻璃做个幻想中的龙宫模型,想必绝对可以将名声打出去。 他将写好的童谣送给了刘同,顺便又蹭了顿饭,然后就窝在家中休息,现在他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下一步动作得等到玻璃,不,是水玉,打出名声卖出钱来,他才能继续下去。 三个月后,整个刘家村的人都聚集在祠堂,每个人心中无比激动。村中孩童不知发生什么事情,一边念着童谣:“透如冰,亮如晶,水中玉来玉如水,疑似龙宫陆上行。”一边到处奔跑玩耍,显得非常无忧无虑。 刘同也很激动,不过他毕竟经历过的事情比较多,所以还是把持住了:“咳咳咳,想必钱大家都已经分到手了。不用太高兴,以后如果不出意外,这就是我们刘氏一族子子孙孙都可以赖以赚钱的传世手艺。自己回家都把脑子想清楚了,是一时的利益重要,还是子子孙孙,一代代的利益重要,家中的儿女都教好了,不要将送上门来的富贵再送出去!” 刘家村的村民虽是有些各种各样的毛病,但并不是什么蠢人,也没有脑袋回路有问题的人,回想起自家分到的银两,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在巨大利益的驱使下,怎么可能不抱团,所以对刘同的告诫都是真心实意的满口答应。 游鸿吟拿着自己的分到的两千两白银,其中一千五百两的银票,五百两的现银,眉头一挑:“看来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至于在这种巨大的利益下,刘家村的平静可以保持多久,就不是他在乎的事情了。他这个方子拿出来,只是想要赚得这笔钱罢了。 他始终相信一句话,忠诚,只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 游鸿吟之前写给启蒙恩师楚慎之的信有了回信,看来这个恩师对于身体的主人还是有些好感的。哈,老师嘛,就爱这种一门心思读书又缺心眼儿,不,心思单纯的学生。 这三个月,师生之间一直都互相通信,游鸿吟还时不时寄点小礼物过去,来往两地货郎就是信使。终于几天前,游鸿吟开口让恩师写个推荐信,他要出门游学。因为楚老先生虽只是个举人,却教了快半辈子的书,启蒙的学生当中有几位是做了官的,他自己也有不少交好的同窗,也算是交游广阔。 楚老先生看只是游学推荐信,考虑了一下也就写了,附着来往信件直接送了过来,还在信中指点可以去哪些地方游学,路上有什么该注意的地方之类的。 游鸿吟见老先生信件,不由得的心中一软。他也想不出其他报答方式,就设计了一套琉璃茶具,让村中的人烧出来后,自己送了过去。 然后被楚老先生戒尺抽了出来:“都快五年了,居然一丝长进也没有,以为送套礼物就能逃过戒尺吗?” 游鸿吟悻悻然地回家。 那刘梦知见状,原本被游鸿吟轻松就弄到两千两银子这件事弄得很郁闷的心情陡然好转,幸灾乐祸地说:“哈哈,还想科举,如果不是有刘梦知的记忆,你怕是连他五年前的水平都没有。所以,何必要多此一举,费尽心思恢复和那个老头儿的交往。” 因为引渡人说过,游鸿吟拥有与他完全一样的起点,他有曾经那个刘梦知的记忆,游鸿吟自然也有,所以在他看来,游鸿吟有一些经史子集的知识,完全是原刘梦知记忆的缘故。 游鸿吟轻悠悠叹了一声:“孤身一人在这个世界,有个可以亲近的老师不好吗?你,不觉得举目无亲是如此孤独。” 似乎是刺到了刘梦知内心的什么隐秘,那刘梦知的灵魂猛然震动了一下,然后再度潜伏回身体深处,不再说话。 游鸿吟讽刺地笑容如同昙花一现,再看,脸上又是挂着轻松闲适的表情,看不到其他。 随后游鸿吟买了一头驴,买了些必需品,准备好路上需要的物资,带上全部家当以及路引和推荐信,告别了刘家村,踏上所谓的游学之路。 “你游什么学?还不趁着手中有本钱,赶快做些大生意,把那个李大宝彻底压下去。”刘梦知大概是收拾好了心情,跑出来一看,人居然游学去了,自己都替这个人着急。 “效仿先贤有何不可?”骑着毛驴上路的游鸿吟悠哉地反问。 “你是脑壳有问题吗?你又不能去科举,游学是增加见闻,增加名气用的,有这个时间你不如抄几手名诗增加名气。”刘梦知不反对抄古诗,古人自己不也说过,天下文章一大抄么。他当时倒还记得不少库存,不过当时还没涉及到这方面的事情,也没考虑到用这一招给自己多增加点名声。 “刘梦知在这个世界活了二十年,最远去过的地方就是县城楚先生的书院,你之后做生意虽是走过一些地方,但是却也没有距离刘家村太远。在这个通讯不发达的世界,信息就是最有价值的东西,我们现在是去找那些最有价值的东西,你怎么可以说是无用呢。”游鸿吟耐心的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书籍记载的只是过去,你自己看到的才是现实。除此以外,还能帮你更好的了解熟悉这个朝代的生存法则,风土人情,这,是必不可少的一步啊。” 古代的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走,游鸿吟第一站的目的地是文风鼎盛的上饶,刘家村地处九江,这两者都属于江南,距离并不是太远。不过这么近的距离他也骑着毛驴走了十几天。 然后就是到处游玩观赏,住上一段时间客栈,和当地一些人混熟了,再通过交谈了解具体情况,也会听一些当地官员实施的政策等等。大胤朝并没有十分严厉的言论限制,不只读书人可以谈论朝廷制度,作为直接感受者的普通百姓也可以说说。 一路上游鸿吟也会摆个小摊子代写信之类的,孤身一人上路,总要做做样子,免得被人当肥羊宰了。 江南看的差不多了,游鸿吟朝着南越行去。 沿途的路程有些孤寂,虽然有个刘梦知,但他如今每天清醒过来的时间有限,起不到什么作用。游鸿吟干脆在人牙子那里买了个十一二岁的小书童,并不指望这小孩子能做些什么,只是充当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 他给小书童随大流起了个墨棋的名字,然后就骑驴带着这个小书童一路继续向南。 三年后。 墨棋冲入主屋,喊道:“公子公子,不好了。” 游鸿吟在练字:“又怎么不好了。怎么都这么大了,还一惊一乍的。” 墨棋不好意思了一下,随即有焦急地说:“李大人把我们家船队给扣了。” 李大人是这五羊城的父母官,本地大族出身,并不是通过科举封的官,而是经举荐入的仕途。五羊城沿海,地属南越,距离京都实在太远,如今朝廷还没有想起来仔细经营整顿这种蛮夷之地,所以游鸿吟一年半之前来了这里后,就暂时定居下来。 而墨棋所说的船队是游鸿吟以原本手上的现银做资本打造起来的。南越密林众多,良材易得,造船的工匠也有许多,出海经验丰富的船员不少,拉起一只船队比想象中要简单。 虽然无法超远距离进行航海,但是这三艘经过他改良的船只要比如今其他船行驶的更远,沿着海岸线做海上贸易一点问题都没有。 刚开始资金有限只有一艘船,好在这艘船投入使用后就开始赚钱,后来拓展到三艘。当然,他虽有船队,却一直只是在沿海本土进行货运,并没有心大做其他国家的生意,风险很低。 “公子,你快去看一下吧。”墨子见他家公子依旧悠哉悠哉地写字,急死了都快。他知道公子对金钱看得不是很重,但是全部家当被人扣了还如此悠闲,这也心太宽了吧。 “莫急,忙中会出错。”游鸿吟说:“走吧,我去看看。” 最后到了码头,发现只是虚惊一场,这李大人是接到举报,说船上贩卖私盐才来检查一番的。 游鸿吟明白,如果这不是李大人的借口,那么就是有人眼红了。 五羊城的船队不止他一家,但是能在短短一年半内就将一艘船变成三艘的却没有。有人好奇游鸿吟到底是如何经营的,询问船员倒是得到不少消息,却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们当然想不明白,游鸿吟游历四方,挑选出的货品都是经过精密计算,差价、体积、贩卖渠道、消耗速度等等,他还做过数据模型。每一次,将船队最新得到的消息进行汇总,然后结合过去的信息,列出了最优方案。船队在什么地方停靠,买什么货,出什么货,如果卖不出去该怎么处理之类的,他本人虽并未随船队出海,却将所有细节都把握在心。 这一次船队赚回来的钱不少,游鸿吟除了货款,其他又再度投入造船中,将船队从三艘扩展为五艘,看着这种规模,游鸿吟摸了摸下巴,觉得可以冒险试一试了。 第4章 梦灯成烬(四) 游鸿吟打算亲自带船队远航一次。当然,这次肯定不能自己一个人单干,单干的确赚得更多,却有太多后遗症了,不划算又麻烦。 所以游鸿吟直接找上了五羊城的土皇帝,不久前才扣了他商船的李大人。 这李大人名卓,五羊城李家家主的长子。 在这里,李家与苗家和刀家三家瓜分了整个五羊城,其中李家官场势力最大,苗家在五羊城周围有不少拥簇,当地人最为信服,刀家掌管着当地驻军,武力值最强。 游鸿吟却只选择李家也是有理由的。李家书香世代,不能说没有逐利之心,但是至少吃相不会太难看。其余两家苗家势力太弱,作用不大,刀家太过贪婪还蛮不讲理的很,游鸿吟没打算深交。 送上门来的赚钱机会,又不触及国法,只是给个方便和庇护,李卓没那么古板将这种机会往外推。 “公子,”墨棋哭兮兮:“为什么不带上我?” 游鸿吟这次选择去的地方不是波斯,而是南洋,虽然南洋距离要比波斯更近,却几乎没有海商会到那里,因为南洋依旧还在部落时代,根本没有多少商品可以交换。但是他们不知道,南洋部落大多都是使用金器的,他们那里多矿藏,算是一个未开发的宝地。 为了找出符合当地人的审美和习惯的交易物,游鸿吟这次带过去的商品品种比较多,从粮食瓷器到布料工具,衣食住行几乎都有所包括。 只是海上航行太过危险,自己当初买来的这个小书童才十五岁,游鸿吟可不敢将人带走,所以干脆丢在五羊城看家了。 他改良后的商船算是比较大的,在航行时也比较平稳,上了船后游鸿吟干脆到自己的房间休息,船上的船员都是老手了,也没他可以指手画脚的地方。 刘梦知此时恰好醒来,不过他对游鸿吟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态度来面对了。 所以只是说:“有必要么,凭你必然能想到其他办法赚钱,何必冒这个险,古代科技这么落后,跑海商和送命有什么区别。” 游鸿吟说:“其实三年前我就说了,在这个通讯不发达的世界中,最值钱的就是信息。那些在这里往来的海客嘴里的消息可不值得我信任,我就只能自己跑一次了。” 刘梦知有些沮丧:“你比我更疯狂,自然会比我成功,我不敢赌自家的命。” 游鸿吟笑吟吟地说:“疯狂么?也许吧,但这不是赌命,放心,不会有太多危险的。” 墨棋小少年心不在焉地看着家,足足等了有半年,才有李家仆从匆匆跑来通知他,他家公子的船队回来了! 撒腿跑向码头,果不其然,五艘商船完好无损的回到了港口,而他家公子已经在和李大人说话了。 也不知公子说了什么,那李大人脸色都变了,满是激动。墨棋撇了撇嘴,定然是这次出海赚的多呗,他家公子可是亲自出马了。 的确如同墨棋猜测一般,游鸿吟不仅仅是赚了不少黄金回来,还有不少当地珍贵香料皮革,最宝贵的是从当地一个土著那里用粮食换取来的宝石,当地有个红宝石矿,可露天开采的那种,那个部落历来采集的宝石都在土著酋长那里,被游鸿吟换回来不少。 虽然文人一向不谈金子,觉得俗气,但当黄金多到一种程度的时候,那就是另外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美丽了。 至少李卓没能顶得住,清场了码头做保密工作,然后晕乎乎的把分红搬回家了。 船上的船员虽然并没有带货物去贩卖,但被分了不少赏钱,可以说这么一次出海,几乎将近十年的工钱都赚回来了。 游鸿吟将黄金找工匠重新提炼,做成了不少工艺品,又将部分直接兑换成银票。然后他将海船直接卖给了李家。 李卓非常诧异,他不明白怎么有人直接将会下蛋的母鸡卖了。 “在下志不在此,此次所赚取的金银足够一辈子花费,也就不想继续将船队经营下去。”游鸿吟信口说。 李卓才不管他到底是什么原因,自然是将船队花大价钱买下,这次的交易分红全都还回来不说,还添了些钱。不过他一点都没觉得很亏,只要有船在,还怕赚不到钱么。 处理掉这里的财产,游鸿吟雇佣了原来船队中他比较钟意的船员,驾着一艘江船,带着全部家当直接从长江口进入内陆,直接奔向京都。 有李卓的推荐信,沿途又有金银打点,倒是不曾有什么意外,游鸿吟在京都买了一块比较大的园林,用来安置这些追随自己过来的船员。 这次依旧还跟随他的船员几乎是孤家寡人,少数几个有家眷的也被他直接带来京都了。算是游鸿吟替自己培养的一股小势力,以后行事有个跑腿的。 “你来京都做什么?”刘梦知醒来,发现又换了地方,不由问道。 “想做个人生赢家怎么可能无权,虽然无法一蹴而就,但是此刻可以进行先期投资么。”游鸿吟说。 “投资?”刘梦知不解。 游鸿吟说:“学得文武艺,售与帝王家。”他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然后又言:“不急,在京都看看再说。” “你不要忘记替我报仇就好。”刘梦知一心认定杀他的那些山贼是大商人李大宝或者是江州总司曹晖找人假扮的,就是为了独享烧制玻璃的工艺。 游鸿吟不置可否。 京都不比南越,情景复杂无数倍,游鸿吟也不可能做太大动作,便干脆走文人墨客的路子,参加文会,与各路文人一同郊游等等。他虽身份不显,但相貌风度上佳,即使未彰显出众文采,也有几位新结交的朋友,这社交圈子一展开,各方消息就比较灵通了。 次次年初春。 “众人皆说这神游园乃神仙仙境,究竟有多么神奇?”一位年轻公子摇着扇子,与一旁的说话。 “三公子说笑了,哪里来的神仙仙境,只是园主对林园设计建造格外有心得,花费巨资打造的美轮美奂罢了。”他身边的人似乎是仆从一流,话说得很小心。 这神游园是游鸿吟花心思打造的,作用么,自然就是一块敲门砖。他来京都之后不久,基本摸清楚了如今庙堂的情况,可是想要接触上层人士,本人却并无太多才名,他也来不及经营这样的名声,如今主流的价值还在文采方面,偏偏他这一方面就是短板。所以只有挑选另外的方式作为晋升阶梯了。 他曾派人回刘家村查探情况,这几年下来,刘家村的水玉已经闻名天下,虽然一时之间无法取代瓷器的地位,但水玉制品的价钱也一直都是居高不下。天下最赚钱的生意是什么,那就是垄断。瓷器不是垄断生意,虽然珍品价格也高,但到底不比水玉的利润。刘家村一村子的普通百姓,怎么可能护得住这种东西,但是刘同这个人还是聪明的,他将方子献给了江州总司,兜兜转转,刘梦知上辈子那些有过交集的人,还是走在了一起。 只是这次方子在曹晖手里,并没有献给皇家做寿礼,而是被曹晖私藏了,他与刘家村达成协议,占得利益八成,不负责制造售卖这些过程,只提供庇护。这件事情发生之后,自然再也没有刘梦知的分红了,刘同也压不下所有人,算是被动同意了。 游鸿吟倒觉得如此情形还算不错,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可以让他之后行事方便点。 但是现在并不出处理这些事情的最好时期。 他重新改建神游园使用的无色玻璃还是花钱从刘家村定制的。神游园里有不少玻璃元素,玻璃温室花房,四季如春,白雪之中依然有百花怒放;纯玻璃建造的湖心小筑,观四周景色毫无遮蔽,却无风雨之忧,甚至还有一层水下房间,可清楚看到湖中游鱼;玻璃建造的陆上水晶宫,和刘家村的那个完全不同,不只是使用玻璃打造成龙宫模样,还有很多模仿神话中龙宫的摆设,以及各式各样的灯盏,这宫殿白天看不出什么,晚上一旦点灯,那便真的恍如身在神话故事中一般。 “初春看那百花争艳好生艳俗,不如只闻早樱一片。”那三公子说:“家中的花早就看腻了,如果只是有百花而称作仙境,想必要惹人发笑。”这三公子出身富贵,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有见过,如果只是这普通手段怕是入不了眼。 此时墨棋带着两位仆从来到这里说:“公子既然不喜百花,便来看看你说的早樱吧。”他笑着说话,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明的意味。 苦等许久,随着神游园的名声越来越响,他家公子说,终于等到了想要见到的人。 第5章 梦灯成烬(五) 神游园的樱花林开的很灿烂,比桃花多了一分恬然,少了一分娇媚,纷纷下落的花瓣犹如白雪,却又比白雪多了一丝轻柔。 春华烟云之中,一位广袍舒袖的文士正花林亭中泡茶。 “这位想必就是刘园主。”那位公子带着人随墨棋而来,正看到那一套行云如流水般的动作,便开口说。 “来者是客,还请就座。”游鸿吟并未站起来迎客,只是指了指空位说:“公子倒是和一般人不同,他们来游玩多是冲着如今盛开的百花而来,公子却是对樱花感兴趣。世人都说,樱者无风骨,空有美皮囊,粉桃对比之,尚能结桃实。” 游鸿吟使用一套牡丹造型的水玉茶壶,泡的却是花茶,牡丹花茶。一朵不大的干花苞丢入茶壶中,慢慢的,花朵如同活过来了一般,缓缓在水中绽放,恢复了原本的国色天香,这种美景是其他茶具做不到的,只有水玉才能看的如此清晰。 那三公子有趣地看了一眼,也不客气,自顾自就坐下了:“园主倒是很有雅趣。” “贵客谬赞了。”游鸿吟说:“百花争艳,自然是想夺得赏花人的赞赏,公子不爱看这种争奇斗艳也很正常,怕是平日里早已看的太多。” 三公子总觉得此人话中有话,但是初次见面,何必要将人的话语想的如此复杂,所以放松一笑:“劳烦园主带路,一探这神游园,让在下一赏那湖心小筑和水晶宫。”三公子心喜的不是百花,而是新奇的两处建筑。 游鸿吟明白心急无用,便干脆将此人当做普通的文人墨客一般,带人将整个园子都游赏一番,更是精心准备了一桌酒宴。游鸿吟是不会做菜,可是他会吃呀,这桌酒菜妙就妙在没有烟火气息,却味道上佳,挑选的都是鲜花作为主料。倒不是比现今的菜肴美味复杂,只是多了一份创意,让食者耳目一新罢了。 不管如何,游鸿吟这个神游园园主算是在官宦之中挂上了名号,他与三公子的一番游园,也算是正式结识了一个特殊的朋友。 将人送走后,墨棋问:“公子……”他想问这三公子到底有什么特殊的,竟能劳动公子亲自待客,然而话未出口,游鸿吟就伸了个懒腰,说:“墨棋,你跟我多年,怎的脑袋依旧不开窍。” 墨棋???!!!他还未问出口呢。 虽然已经跟了公子许久,但是墨棋还是经常跟不上公子的思维,经常出现这种一脸懵逼的情况。 最后见自己公子完全没有替自己解惑的意向,只得自己努力开动脑筋,可惜,大概是天生缺根弦,他既想不通公子在等什么人,又想不通公子今天和这人扯了一天的闲话到底有什么用意。最后,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跟随公子多年无长进,大概脑袋真的是榆木做的,开不了窍吧。 “墨棋,将水晶宫重新布置一番,准备留客人过夜。”游鸿吟吩咐。 墨棋说:“可是客人都已经走了。” 游鸿吟笑了笑:“但是并不代表不会再来。” 这三公子正是当今陛下的第三子孙义芳。 如今皇帝春秋鼎盛,纵然早年征战天下劳心劳力,但登上帝位后一直保养得当,身体倍儿棒;后宫嫔妃数量有限,掀不起什么风浪;朝堂事务虽忙,却没有朋党之争,吏治还算清明;门阀世家因战乱势力大减,如今正努力向皇帝示好,也架空不了他这个实打实的皇帝;再加上太子位置已定,太子既是嫡子又是长子,能力出众,还能帮他分担不少事务,不能更好用。 种种情况都可以说明,当今这个皇帝做的非常舒心。 太子位置稳固,如果不出意外,自然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他能力也出众,手下人才济济。 二皇子生性豪爽,只对军事感兴趣,没啥争权夺利的心,又天生是个断袖,已经被皇帝打断腿了好几次,死性不改,如今被圈在京都洗脑呢,指望不上。 三皇子是个风流才子型的人,喜欢任何美好的事物,其中自然也包括美人,但好在并不花心,风流而不下流,目前在吏部历练,工作还算上心,不过依旧改不了四处游玩的习性。 四皇子的天赋点点歪了,在工部任职了一年多,认真谨慎,不曾出过什么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对木工技术痴迷,是个皇子的同时,还是个木工高手,据说复原出了古时的木牛流马,还被皇帝大大夸赞过。 五皇子是陛下登基后才出生的,和四皇子相差了七岁,如今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后面大概还有三位序齿的皇子,除了二皇子和三皇子是慧妃所出的同胞兄弟外,其他均是异母兄弟。 照如今看来,似乎太子登基后便是帮手各司其职,无人可以威胁到他的位置,自然能平稳安定的进行皇权交接,而太子的确是如今最佳的皇帝接棒人选。 但世界上只有不努力的人,没有挖不倒的墙角。朝堂这么和谐,还有他游鸿吟什么事情。 是的,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游鸿吟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可能让别的穿越者来,说不定是走正常的那种官员升迁路线,后世不少东西拿来就是大功劳。可是游鸿吟从来不会将这个贵族制定上层规则的封建国度看的非常光明,在他看来,什么搞科技搞农业增加自家筹码的建功立业方法不是什么时候都适用的,功劳这种东西不是说要就要说得就得,甚至有的功劳不是晋升阶梯,而是催命鬼符。 在这里玩权利游戏就要遵循本土的规则,特立独行从来都是祸端之始。 所以,游鸿吟只能在众多皇子中进行挑选,看是否有特别合适的机会。 多方面比较,最后他选中的是三皇子,孙义芳。 此人表面看似风流倜傥,但是能力不差,最重要的是并非没有野心,游鸿吟从来不信一个正常的皇族会没有野心,就算是没有也只是被逼无奈的表面迹象。 其实几位皇子中,他最看中的是二皇子,能力出众,比皇帝本人还强大的军事天赋,为人豁达不拘小节。说实话,在这样的领导手下做事非常舒服。刚开始,他以为二皇子断袖只是他自保的手段,在京都呆了两年后他终于确认,这位是个真断袖,被强塞过来的世家女皇子妃呆了两个月后,哭哭啼啼和离回娘家重新嫁人了。 所以游鸿吟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三皇子,反正这两人一母同胞,有着天然的结盟优势,选谁都可以。而慧妃后宫妃位稳固。皇后几年前已去世,慧妃虽年纪大了不得盛宠,但她是府邸老人,依旧很得皇帝关心。 当游鸿吟想要交好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一般逃不开。他和一直隐瞒自己身份的孙义芳成为了关系还算亲密的朋友。 两年后。 孙义芳来到六合梦境,此处是他皇子府邸的一处偏院,自游鸿吟住进来后,就改名六合梦境。外人虽然知晓孙义芳将游鸿吟接入府邸做幕僚,但都是猜测三皇子想要此人替他建造一座比神游园更美轮美奂的林园,均未想到,一年之前,孙义芳便彻底被游鸿吟折服,已经起了争夺大位的心。 “先生整日里赏花饮茶,逍遥快活地让人羡慕了。”比之两年前,孙义芳整个人变化有些大,外表看上去依旧如同过去一般风流,但是如同宝剑入鞘,灵宝敛光,那股风流倜傥之中多了一丝触不到的深沉稳重。 “殿下如此春风满面,可是事情成了?”游鸿吟说。 “果然如先生所说,江南那一片的几个总司的确都不干净,我已经派人把证据都搜集齐了,那下一步该如何。”孙义芳虽是想要争夺大位,但是并不会失智到坏国家根本,所以与游鸿吟的君子协议便是游鸿吟帮助他的过程当中,不可损害国家利益,动摇他孙家统治天下的根基。 “殿下善心,又心怀天下百姓,刘某自然不可能违背殿下意愿,做出损害百姓之举。这江南地区富庶,国库粮税怕是有三分之一都来自江南,掌江南者即掌三分之一天下。太子今年三十又七,比陛下只小了二十岁,做了十几年的太子,怎么可能真的就如同表面上那么甘心。”游鸿吟说:“据我推测,江南几位总司背后人也许就是太子,那些官员均想要个从龙之功继续谋夺更大的富贵,平日里搜刮的民脂民膏,贪污受贿的金银,甚至下面孝敬上来的美人,估计都有一份是送到太子那里去的。” 孙义芳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还记得太子哥哥曾经背着我从雪地里走过的情景,以前他不是这样的。的确如先生所言,密探查出总司背后确有推手和庇护,才敢如此大胆妄为。” “世家动摇不得陛下,就选择蛰伏起来影响下一任君主,如今太子已完全被世家困住了手脚,一旦继位,怕是……”游鸿吟话未说尽,停顿让孙义芳消化了一会儿,他继续说:“这也是在下当初选择殿下的原因。世家门阀乃世间毒瘤,不想方设法压下去,怕大胤就是下一个前朝。” 孙义芳说:“那我即刻将证据呈给父皇。” 游鸿吟摇了摇头说:“不急,在下自有安排。” 孙义芳最后听从了建议,将此事暂且按捺下去,并开始从自己人脉中挑选适合做江南这几块地方总司的人选。先生费心费力不就是想要寻得更适当的人选么,如果这些人选还是自己人,那就更好了。 第6章 梦灯成烬(六) 虽然孙义芳一开始定下君子之约,但实际上,争斗,一旦开始,就再也没有了对错。 江南世代富庶之地,却有一股流民冲进了京都,哭诉本地官员哄抬国营盐价,苛捐杂税繁重,而当地豪门林立,普通百姓早已被吞去田产,成了佃户,风调雨顺尚有一口饭吃,一家老小可以活下去,去岁雨水泛滥,江南鱼米之乡收成不太好,一些佃户种了一年的地,收上来的还不够给地主交粮,反倒是欠了一屁股债,不得已成了流民,上京告御状,求得活命。 此事并非什么人从中作梗,没有任何虚假,而游鸿吟只是从中调度,让这些流民平安来到了京都而已。 其实当今对待南北豪强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北方豪强多驯养家丁仆从和私兵,并且自建坞堡之类的防御性基地,十分不稳,容易形成当地军事势力,所以皇帝扫除时是毫不留情的。 而南方不同。江南豪门众多,掌握太多的土地,虽蓄养美人门客成风,却少有养兵建堡的,并且江南豪族自有一番文化传承,祖上从政人员很多,这也是南方文风鼎盛、发展远超北方的原因。可以说,江南是天下的文化中心也不为过。 所以当今为了以后治理天下时,能有人可用,并没有大型清扫江南地区的豪强门阀,反倒是给了不少优待。而江南这一方也投桃报李,各家都安安稳稳接受了新的当权统治者。 这种情况下,刘家村这种贫瘠偏僻的小地方日子还好一点,最有钱的人家也就是镇子上那些个商人或者是员外郎之类的,条件比一般百姓好,却够不上门阀二字。而江南一些土地肥沃地区的百姓就遭了殃,这些沃土早已被门阀占据,普通人只能租田种,做个佃户,偏偏租税很高,一旦荒年就要全家欠债没饭吃,再加上各种政府的税收,彻底就没了活路。 此次流民入京事件发生的太过让人瞠目结舌,为此官场震动了差不多小一个月,江南江州、吉州、袁州三位总司均被撤职,换上人的都是有门阀背景却并非江南地区的京都官员,新官上任后,更是立即调整一州之内的赋税,安抚受灾民众,说服当地豪族减免租金,方将民愤平息下来。 从这一系列动作看下来,寒门寒士想要掌一方大权是不太可能的,没有人脉和背景的人也坐不好总司这个位置,最后被人陷害弄死的几率倒是不小。江南本土人士也不可靠,太容易和当地豪族勾结,所以最后还是挑选出来的北方名门子弟,有能力手腕处理这个位置上的政务,同时精通豪族处事手段,并且因南北之争也不会包庇当地豪强。 新的三位总司有两位与孙义芳有关系,和他母族是姻亲,不过比较远了,所以一般人也不会往这方面去联想。两人都暗地里投了这位三殿下,毕竟,做一方大员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若是没有三殿下的支持,怕是竞争不过其他人。 当然,大家表面上依旧都不太熟,这头顶上的陛下年岁一年大过一年,都说年老多疑,曾经贤明的君王不代表老了会依旧是个贤明的君王。 这世间什么都不公平,唯独时间是公平的。 “殿下在外还需谨慎,这次的事情对太子来说,不伤筋不动骨,反倒是给了他一定的示警,以后行事还需更为谨慎。”不同于孙义芳初次成事的兴奋,游鸿吟第一时间看到了危机所在,所以告诫孙义芳:“如今,我们在暗,太子在明,所以殿下动作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如今我们没有实力与太子正面交锋。之后的一段时间,不必再盯着太子一方的所作所为,殿下将自己的事情做的更好,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的能力就可以了。” 孙义芳收敛了兴奋感,说:“那先生为何选择这个时机动手?我们准备尚不成熟,贸然动手只是给太子多加提醒,却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游鸿吟神秘一笑:“这次的事情,目的不在于动摇太子地位,而是释放一个讯号给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什么讯号?” “太子的位置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稳固。殿下以为,真的只有殿下惦念大位么?” 孙义芳皱眉不解,但思索一番后严肃地说:“全凭先生算无遗策。请教我下一步具体该如何做。” “祸水东引。”游鸿吟说:“殿下,就如同我所说,可不止你一人对那位置感兴趣。如果只有你和太子相较,就太显眼了,危险度过高,很容易就危及到殿下,在下不会如此行事将殿下的安危置于不顾。” 孙义芳不解:“祸水东引?引给谁?二哥天生喜欢男子,父皇和母妃不知想了多少办法都无法改变,他不会去争夺皇位的,而且他和我一母同胞,感情很好。四弟是个怪人,他怕是对皇位也不太感兴趣。剩余的几位弟弟年纪都还小,必然想不到这些事情。这,难道要无中生有陷害兄弟吗?恕难从命,我也不想做那样的人。” 游鸿吟安抚一笑:“在下怎么会将殿下陷于不义之地。众位殿下的母妃均出于名门,天生与门阀利益相关。如今只有殿下你有先见之明,早早预见门阀之害,此次争夺大位不仅是防止贪婪的太子为祸天下,更是一次铲除门阀其中害群之马的好机会。虽然殿下们都不是贪婪重权之人,但是各位殿下背后的母族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现在是太子地位稳固,他们还未有所动作,一旦有机会,这些世世代代钻研权谋的世家子们,必定蜂拥而上。到时候,就算是各位殿下不愿,怕也是身不由己。而如今这种局面,由我们把握主动,在他们还未准备好的时候就将这些人拖入局中,到时候谁掌控谁就看谁手段更高了。” 游鸿吟的话语显然很有煽动性,至少孙义芳完全听了进去,也不再反对游鸿吟的处事方式。 游鸿吟将人送出六合梦境,心中不由好笑。底线这种东西,有一次被拉低,就会有下一次被拉低,直到完全消失。 刘梦知虽没有时时刻刻都醒着,但是外界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差不多的。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这个引渡人找来的所谓命运关联者,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打了个冷颤,他说:“我承认,你这样的人到什么地方都会成功,我比起你,大概实在是太善良了。” 游鸿吟说:“善良,不过是失败者给自己寻找的借口。不通人性,如何做个成功的商人。怎样,如今曹晖已经下了大狱,他倒了霉,那个李大宝肯定也蹦跶不了多久,至于刘家村,只要他们想要保住玻璃方子,必然一辈子都得不到安生,而如果放弃玻璃方子,即便是得了平安,享受过曾经的富裕却又要回到一贫如洗的境地,心也不会得到安宁。现在,只剩下那个你心心念念想娶,最后却被坚定拒绝的秋家大小姐了。如何,这种情况,你还怨恨么。” 刘梦知没有再怨恨,却开始后怕了。 他似乎明白了自己附身的这个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东西,那颗不太灵光的脑子也变得多思多虑起来,当初所谓的引渡人真的是引渡人吗?这个什么人生赢家指导者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7章 梦灯成烬(七) 世家都蠢蠢欲动起来了。 一般人也许感觉不到那种躁动,游鸿吟却能清晰地闻到那些野心横行的气息。 孙义芳并没有多做什么动作,只是在太子面前稍微提及了各位皇子背后的母族,并且苦恼地说,自己外家想要将一些旁支的妹妹送自己做个偏妃,因为二哥不喜女子的原因,压力都到了他这一头,拒绝伤情面,可他不喜欢其他人强塞过来的女人。 孙义芳的母妃慧妃娘家姓周,江东望族,是随当今一直打天下的功臣之一,原本靠着开国功勋至少不会现在就败落,但是天不遂人愿,周家得用的男丁死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个慧妃的大哥支撑着,这种情况下,周家自然行事就出了偏差。之前周家就打过二皇子孙鹤衍的主意,可惜孙鹤衍是个断袖,如今孙义芳大婚后,和皇子妃赵氏感情平淡,这周家就开始动其他脑筋了。 就这件事情,孙义芳也曾问过游鸿吟,毕竟联姻也是一种壮大势力的方式,却被游鸿吟拍回去了:“虽说联姻是一种增强自身势力的途径,但是后果太过麻烦。最重要的是,周家乃殿下外家,是天然同盟,就算是联姻也无需与周家联姻,即便殿下需要周家作为媒介与朝堂人手多多接触,也无需牺牲如此。这倒是提醒了我,皇子妃殿下出身赵氏,赵氏虽然在朝堂之上并无太过高位之人,却有很多赵氏族人担任了比较低的官职,这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当年陛下挑选赵氏女做殿下皇子妃时,想必只是考虑到了贤名,并未太过深思。”游鸿吟停顿了一下,说:“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不近人情,但无论是为了大业,还是为了名声,殿下可以有风流的名声,却绝不能真正冷落您的妻子。” 孙义芳天性喜爱美人,好在并不沉溺,不过后院中还是有不少没有名分的美人的。他听完游鸿吟的分析,倒不曾有为难,其实他和赵氏的感情还好,虽不是蜜里调油,但也相敬如宾。 他将周家所做说于太子听:“母妃那边表示只要我喜欢,收了也没问题,可是我总觉得有些别扭,都是小时候见过的妹妹。”他有些扭捏:“而且我后院里美人虽多,却都身份低贱,也从来没想过让她们诞下血脉,真娶了周家的妹妹,怕是晚上要睡书房了。” 太子孙世泽听了这话,也慢慢将思路从各位弟弟身上转到了后宫那些母妃身后的家族上。 得陇望蜀,说的就是这些争权夺利永无止境的家族。他拍了拍孙义芳的肩膀说:“既然已经拒绝了,也不用觉得愧疚,慧母妃怕是对此无所谓,不然她就开口了。放心,只要慧母妃在,三弟外家必然不会心生怨恨。更何况,”他口中说着,眼中却又一丝厉芒:“皇家的事情,哪有他们置喙的余地。” 孙义芳心中有一瞬间的愧疚,但是随即却又想,你这个太子做的不好,还压着旁人不让出头,这种事情不是兄弟情深就能迁就的,涉及天下福祉,怕是弟弟做不到兄友弟恭了。但同时他也下定决心,将来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也不会如史书上那般,彻底把自己的兄弟逼入绝境。 成功转移了太子视线,同时将太子,甚至是皇帝放在了世家的对立面,游鸿吟至此才开始仔细思索,扶持孙义芳登上皇位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少。 其实,人无完人,当今的几位皇子各有千秋,也各有弱点,若说谁适合当皇帝,那也得当了之后才知道。 太子政务能力出众,但是同样被帝王心术所累,所思所想有局限性,喜欢从各方利益思考,失去了开拓精神。大胤天下初定,守成的确出不了差错,但是一个国度在平稳的内部环境下依旧没有外部拓展的野心,就是慢性死亡。 二皇子野心不足,但是能力卓越,军事政治眼光都不差,为人也虚心纳谏,只是天生性向异于常人,没有血脉后代,难以继承大统,若是撇开这一点,他为君主怕将是个盛世明君。 孙义芳政务能力尚可,军事能力一般,但是他比太子和二皇子更看重普通百姓,而不是门阀世家,同时识人能力不错,知人善用这四个字要比其他人做的更好。 四皇子孙贤风反倒是表面上最不适合做皇帝的,但是这位四皇子的消息非常少,真实情况到底如何,游鸿吟也推断不出来。 这么一看,孙义芳登基最大障碍便是太子,顶多再算个四皇子,百分之四十的几率,并不差。而对于游鸿吟来说,一件事超过一成几率,就值得他花费心思去做了。 游鸿吟坐在六合梦境的凉亭之中,如今正是初冬第一场白雪,四周帷幕挡住了寒风,白雪之中红梅怒然绽开,盈盈飞雪让人心绪飘摇的悠悠然然。 刘梦知罕见的出来透气,见此美景也愿意多呆呆,他看游鸿吟在盘算什么,心下微微一颤,并不打算开口打搅。 “出来透气了?”游鸿吟笑吟吟的喝了口茶。 刘梦知无奈:“我怨气已散,你这个人生赢家的路数我也学不来,培训没什么效果,既然如此,什么时候放我去投胎?” 游鸿吟说:“急什么,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生活。” 刘梦知不是第一次问及这个问题,看样子又不可能有结果,只能找其他话题:“你如今风光的很,考虑过之后的事情么。” “之后的事?” “若是成功,作为谋士,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事情还少么;若是失败,你只是个谋士,就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刘梦知都能想到的事情,游鸿吟怎么可能想不到,所以没见他在孙义芳面前刷的都是为天下而挑事的印象么。当然,他也不可能完全靠孙义芳的心情来活命,自然有其他后招。 可在刘梦知面前,他是不会这么说的:“我与殿下情义相交,互为知己,不可能走到那一步,我也不许走到那一步。” 不知道刘梦知相不相信,反正他自己相信了。 朝堂之上,渐渐波澜生,身为皇帝自然不可能一无所觉,但是太子之前的谏言也彻底将皇帝的思路带偏,父子两人将心思放在了世家门阀上。 而游鸿吟,则在挑选人选。孙义芳见那些许多闺秀资料,还调侃:“忘柯可是动了成家的心思,不如让莲儿把把关。” 皇子妃姓赵名菡,小名莲儿,孙义芳与游鸿吟关系亲密,平日里并不在乎女眷称呼这些小节,也不会去刻意避讳什么。 “这非是……”游鸿吟想解释,但是最后觉得这种后宅之事问赵菡反倒十分方便,便差人有劳皇子妃来一次。 赵菡带了些婢女,不到半柱□□夫就到了,她和孙义芳夫妻感情尚可,虽谈不上蜜里调油,倒也相敬如宾,对此情景她自己挺心满意足的。本身满意时,做事自然就不会拖沓,何况她也隐约猜到这位偏院的神游园之主忘柯先生,怕是孙义芳最看重的谋士。 孙义芳身为皇子,本身就有一套自己的班子,平日里可以帮他处理事务,也能助他梳理朝堂局势等等,这套班子等将来孙义芳被封为王,自然也就晋升为府中长史司。但是那些人当中,并没有哪个幕僚能如这位忘柯先生一般得孙义芳看重,而自己夫君重视的人,赵皇子妃自然不会怠慢。 “性情激烈,喜欢幻想,看重感情……”赵菡一脸迷糊,她觉得这种性格的女人怎么看都不是好妻子人选,怎么这忘柯先生如此奇怪,喜欢这种。 “若是没有人选,还劳烦殿下慢慢探听,最好不要是名门之女,普通书香门第或者清白人家即可。”游鸿吟又补充了一句:“名声在外的不要。” 虽然觉得他品味奇怪,但是赵菡还是将此事上了心,这忘柯先生也有二十七八了,尚未娶亲怕就是因为爱好奇特了点。自己怎么着都得解决这个问题。 而另一边,游鸿吟开始有计划性的替孙义芳刷名望。此刻,他广游天下和后世经验就派上了大用处。 第一步就是大招。他经营海贸数年,搜集了不少良种,而这些良种包括了玉米,红薯和土豆。玉米和土豆都是从波斯海商那里收购的,红薯则是在南洋发现的。这三种东西在神游园温室中繁衍了三四年,早已有了数量众多的粮种,可以进行大规模推广,同时游鸿吟也整理了栽培方法以及吃法和注意事项。在如今农业产量如此低下的环境下,这三种高产粮种就是天大的功劳,也是天大的名望,他一个无背景的寒门书生受不起这种功劳名望,但是三皇子孙义芳却可以。 而他第一步上来就放大招的原因是,趁着太子还没有戒心,将这个功劳和名望彻底坐实了,孙义芳才有真正跟太子竞争的实力。只将期望寄托在对手犯错身上,不如增加自己的实力。 孙义芳一脸感动地在朝会上递了奏折,他觉得游鸿吟作为知己和朋友,是真的为他着想,这种天大的功劳不声不响送给他,用来刷名望,自己却看淡名利,默默在背后做下这种活人千万的功德。 只能说,此举让游鸿吟彻底在孙义芳这里得到足够的信任。 第8章 梦灯成烬(八) 塞北大营。 “军粮下来了?”指挥使司镇抚使李品问。 以前打天下的时候,大家日子好过,粮草赏赐军功都是足足的,但是自天下平定,连草原那帮子豺狼都怕了大胤的军队,远远逃到更北边的草原后,这军队的日子就艰难了起来。 荣耀骄傲的背后,是不被重视甚至面临裁军的危机。 说实话,穷文富武,打仗的将军哪有不吃空饷的,不然就照着实际人头发的那点军粮,怕是养不活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这件事前两年被几个文官捅到了台面上,皇帝本人也是带过兵的,自然明白这些东西本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潜规则,但被捅到了明面上,他也不好不处置。 可是正是因为皇帝这种看似轻飘飘没有实际处罚但是却表露了态度的处置,让各个军队的日子都不好过起来。其他一些地区的府兵尚可屯田之类的养活自己,戍边的几支大型军队就遭了殃,边境大多环境恶劣,要啥没啥,屯田基本上没什么收成,只能靠着朝廷发下来的军饷过活。 其中燕南山麾下的塞北大营就是最苦逼的一个。 燕南山为人比较耿直,是皇帝当年的亲随出身,所以其他将军还会旁门左道的事情想想,有点偏门财发一发,这燕南山却是分文外财都没有,这两年军队能撑下去,竟然是靠着皇帝私库救济。 负责粮草的一位知事喜滋滋地说:“下来了,果然如陛下圣旨所说,军粮要比往常多了五成,兄弟们无需饿肚子了。” 那李品立刻站起来说:“真多了五成?国库哪里来这么多的粮食,可看清楚是什么,别是一堆砂石粮或者麸皮来滥竽充数。” 这位田知事道:“属下看过了,都是好粮。”他顿了顿:“只是其中有一部分属下没见过,不太认识是什么。” 李品说:“押送官可还在?” “已经安排大帐休息了。” “休什么休,问清楚了大家都放心。”李品是燕南山带出来的人,脾气和燕南山如出一辙,耿直不知变通,也不怕得罪人。 田知事只得将人带去人家休息的大帐。 那押粮官到也不生气,好声好气的解释了这多出来的军粮是三殿下新发现的粮食品种,都是皇帝陛下的皇庄出产,已经在京都附近推广开来,多收的粮食都供到各处边防军队了。这押粮官还将土豆、玉米和番薯的做法、保存方法、种植方法都说了一下,才又被放回去休息。 在众多戍边大营之中,这样的情景多有发生,不少人心中都默默记住了三皇子这个人。 如今戍边大营的几位将军,当年都是和皇帝本人一起打天下的老臣,心中除了当今看不到其他人,就算是太子,也只是下一任皇帝这种符号罢了,其余皇子更是排不上号,如今能被这几位记住,就是孙义芳的成功。 这还只是这些粮种推广的第二年,等过上几年,天下百姓因此受益,三皇子的名声还能更上一层楼。 “先生大才,”孙义芳欣喜地说:“如今虽然我未结交朝臣,但是已经有许多人明里暗里表示过善意,几位阁老对我态度也温和起来了。” 游鸿吟说:“殿下可不要被这种情况欺骗了,对于庙堂上的几位先生来说,对百姓有利的事情都是他们愿意看到的,释放的善意只是感念殿下为百姓为天下所做的贡献罢了。”他停了停,感叹:“哪怕出身门阀,几位阁老同样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贤者。贤者、门阀、寒士、谋臣,这些身份从来都不是彼此矛盾不共存的,能得陛下信任的这几位,无一不是天下大才,他们本身虽会为自己的家族谋取利益,却也会将百姓放在心中。可以说,在双方利益交错中,他们已经找到了最佳平衡点,他们身上的取舍才是殿下最该学习的东西。” 孙义芳很听得进谏言,闻此语也不住点头表示赞同,他自己也很佩服这几位:“那下一步我们该做什么?” 游鸿吟说:“听说殿下最近又看中了一位美人?” 孙义芳有些不好意思:“是周家送来的舞姬,并未收用,只是她跳舞跳的很美,最近常和莲儿一起欣赏。” 游鸿吟说:“作为殿下的谋士,我也该做点谋士该做的事。” 他虽非疾言厉色,但孙义芳多见这一位谈笑风生之中的挥斥方遒,听见这语气就心中咯噔一下,表情一整,严肃起来:“先生还请说。” “第一谏,殿下哪怕喜欢美人,也不要胡乱收取他人送来的,同时不要因为问心无愧就行事太过坦荡。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被毁掉的就是名声,最难被改变的也是名声,殿下如果不想要一辈子都贴着‘好色’这个标签,就不要对此毫不在意,平日里行事稍微谨慎一些。” “第二谏,殿下自开始在朝中历练,已多久未曾读书学习了?俗话说,书到用时方恨少,殿下如果只是想做个普通的皇室子弟,所学的确足够,但是如果目标不止是如此,那么过去所学便有欠缺,还需更加努力。等到大事已成再来刻苦,那时怕是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了。” “第三谏,其实是在下期望殿下转告给赵殿下的。皇子府按制并不大,殿下府邸人员也不算多,但即便如此,府邸中的事情发生之后,竟然传的到处都是。这是赵殿下的失职。攘外必先安内,如果府邸中的杂乱不理顺了,怕是将来功亏一篑。” 三条谏言说的孙义芳冷汗津津,施了一礼道:“多谢先生提点,某知道该如何做了。” 然后立刻告辞,去弥补自身破绽去了。 刘梦知等人走后冒了出来,说:“这种事情,你一住进皇子府的时候就能发现了吧,怎么到今天才说。” 游鸿吟轻声一笑:“此时说是谋士的尽心尽力,忠言逆耳,刚来那会儿说就是指手画脚,心怀叵测好么。啧,看来你不止脑子不太会拐弯儿,情商也蛮低的。” 刘梦知暗骂自己一声嘴贱,立刻就消失不见人了。 游鸿吟还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好玻璃心啊你,为了你好才说,怎么就走了呢。每个人生赢家都是从旁人的谩骂之中成长起来的啊。” 对于游鸿吟来说,时光悠然,平日里喝个茶,赏个花,有兴趣了便回神游园里吃个饭。即便做的是夺嫡这种劳心劳力的事情,也不见半分焦躁。 最近两年,他暗地里培养了一批少年人,人数不多,按照每个人的天赋都分别进行了培养,只是时间比较短,还未派的上大用。 而当年带回京的那一批船员都成了家,收了徒弟,重新拉起了一支船队,但是并不是跑海贸,而是负责运输和管理。 游鸿吟分批购买了不少奴仆,然后让船队直接运到了南洋,他对外头那些矿产的位置很熟,做什么海商,直接挖矿去了,船队运回来的都是已经提炼过的足金。当然,这种经营模式危机四伏,一个环节出了错估计就后果难以预料,但是他已经做好了足够的预警措施。 负责运输和管理的船队都已经成家立业,家人还都居住在神游园附近。买过去的奴仆食物来源全靠船队运输,和当地土著语言不通,翻不了天,而且他给矿工的待遇并不差,还经常性购买女奴过去做些后勤工作,自然就有看对眼在南洋成亲的,成家后想闹也闹不起来。 哈,让天下所有人活的平安喜乐难,做个使唤人的奴隶主难道还做不好?这个世界有数千年的奴役奴隶的经验,而那些被奴役的人,也早就丧失了追求自由的意识。 所以说,如今的游鸿吟,已经有钱的估计令皇帝都嫉妒了。 游鸿吟贴身伺候的仆从,依旧只有墨棋一个,但是墨棋真的是个榆木脑袋,做不了大用,后来游鸿吟在买来的人当中发现了一个比较特殊的人,名卓冷,是前朝高官后裔,覆巢之下无完卵,前朝覆灭,新朝建立,他懵懂之时就已经成了身不由己的罪奴。此人有野心,有能力,却没有好出身,最后成了游鸿吟身边最得力的办事手下。如今船队和海外矿场就是此人在管理,游鸿吟对这些详细事务都是放手的,并没有太费心。 新粮种带来的风波渐渐平息,孙义芳春风得意的时候,也渐渐感受到了寻常不曾发现的东西。印象中对自己孩子非常好的父皇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慈爱,只是一直以来自己看见的是他父亲的一面,而不是皇帝的一面;育有两子看上去心满意足的母妃也并不是真的清心寡欲,似乎有着更深的渴望;兄友弟恭,一心辅佐父皇的太子哥哥也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自信。 自己的身份根本没有变,但是却好似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更加尊贵的人一般。 享受到了名望和权利带来的快感,孙义芳对争夺大位这件事更加努力认真起来。遵从游鸿吟的谏言,不再遵循心意痴迷自我的爱好,每日固定读一些书籍或者是和手下幕僚讨论某个问题,配合自己的妻子彻底清扫府内仆役,定下一些以前不曾有的规矩。 就在孙义芳自我提升的时候,游鸿吟出手放了第二招。 第9章 梦灯成烬(九) 自古盐铁都是官营,原因有很多,不过都脱离不了夺民之利,抑民之乱这些原因。 如今,采矿技术不到家,铁矿多是采集的地表富集矿,供应不足,同时为了限制民间刀剑的数量,铁官营这点游鸿吟觉得是如今最好的方法,并不想改变。 但是盐不同。 盐官营的原因绝对不止是产量的缘故,盐也是朝廷变相敛财的手段,还能防止食盐外流进草原外族等等。 只是,盐政之下,血泪太多,尽管如今朝廷初立,尚无太多弊端,但不可避免这一块儿将来就是附着于庞大帝国身上无法割断的肿瘤,遗祸无穷。 可是没有更好的方法,皇帝也想不出解决之道,只能两害取其轻,盐掌握在朝廷手中总比掌握在某几个势力手中要好得多。毕竟盐太重要了,它不只是生存的必须品,同时还担任着食物保存的功能,更是因为有食盐的存在,某些东西才有了远距离运输交易的可能。可以说,盐在这个社会的地位堪比现代社会的石油。 游鸿吟倒也不想挑战废除盐政这么敏感的东西,他只是想要改进一些方法,杜绝私盐罢了。 私盐的出现是因为官盐的价格居高不下,而官盐价钱高的原因,一是制作成本高,煮盐是如今最主流的制盐方法。二是运输成本高,并非每个地区都产盐的,内陆多是湖盐井盐,产地并不多,并且多在地形崎岖交通不便的地方。再加上与盐相关的官员伸伸手,盐场本身管理者盘剥盘剥,这官盐价钱自然下不去,有的地方当地父母官看的严一点,价钱还好能接受,有的地方吃盐怕是根本吃不起。这种情况下,自然就有了私盐生存的空间,哪怕律法禁止重判也无法阻止,为了利益,私盐商人不会停下,为了生存,百姓不会不买。 游鸿吟在纸上写下了‘成本’和‘运输’两个词,同时又在运输上点了个墨点。 饭要一口口吃,孙义芳如今风头已经蛮大的了,真插手盐政就是找死,所以,游鸿吟放出的第二招是修路。 其实现在的修路方法并不差,修的好的路用上许多年也是有的,只是成本很高,无论是材料还是人力都耗费过大,这才是限制修路的根本原因。 所以游鸿吟拿出了水泥这个大杀器。水泥配方并不难,只是在如今的生产技术下,只有使用煅烧这个办法,所耗费的资源也不少,好在如今瓷业发达,烧水泥和烧砖烧瓷工艺流程相近,至少制做上没有问题。 孙义芳最近一段时间在准备吏部考核,忙得不见人影,游鸿吟左右推敲后,决定在吏部考核结束后再正式出招。他对这次孙义芳的工作非常关心,就看结束后,这位他想要扶持的主上到底能学到多少。 期间,皇子妃找了过来:“先生钟意的姑娘我倒是有个人选。” 游鸿吟说:“有劳殿下费心了。” 赵菡推辞:“顺手可做的事情,不值得先生如此客气。此女名声不显,家中也算是官宦人家,只是并不显贵,不过她父亲是五品詹事府谕德,与太子关系不错。最近她娘亲刚将人带出来走动,我观察一番,脾性蛮烈的,应该是先生想要找的那种类型姑娘。若先生有意,我去开口探探人家的意愿。” “太子詹事府的谕德吗?”游鸿吟近日学了些附庸风雅的做派,手中拿着一柄纸扇,听闻赵菡的话,说了句:“那真是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然后扇子一合:“殿下不急,此女自然不是我想要娶的,她自有其他用处。只是这种后宅之事,算是你我帮殿下处理的,最近殿下正在主持吏部大考,就不必告知殿下让他分心了。” 赵菡一头雾水:“先生?” 游鸿吟说:“太子娶妻已有近十载,膝下却无一子,只是皇后陛下仙逝,陛下国事繁忙也想不到此节。” 赵菡终究不是笨人,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有些迟疑:“先生此举似乎不太妥当。” 游鸿吟说:“在下只是提供一个机会,该如何选择最后依旧是本人的决定。” 在道义和丈夫之间,赵菡选择了自己的夫君。 人生初见最是刻骨铭心,桃花与白衣美人,是男人心中自古不变的浪漫。赵菡并未做什么手脚,她也犯不着做什么手脚,只是平日里几次应酬夸夸这詹事府蔡谕德的夫人好生养,将来女儿不愁嫁之类的,最后在筹备孙义芳生辰宴的时候,将地点放在了神游园,不仅仅邀请了太子等诸多兄弟,还请了一帮女眷,其中就有这位被选中的蔡小姐。 之后的事情都是游鸿吟安排的,神女有心,襄王纵然无梦,也不介意带回一个‘好生养’的妾侍回去,再加上这女子是自己詹事府谕德的女儿,为了以后自己耳根清净,娶回去也不亏。 一桩姻缘就这么在神游园的漫漫桃花之中定下了,郎才女貌,看上去就是天作之合。 赵菡有一段时间挺后怕的,一直怀着一种矛盾的心情等待太子后院发生点事情,可实际上,太子妃大度的很,对太子抬回来的侍妾都好生养着,那蔡氏女进了太子门,竟然真的短短三月就有了身孕,只是身子薄弱,胎儿没坐住,但太子对此女多有安慰宠爱,也不曾起什么波澜。 赵菡曾想过这位刘先生到底打的什么算盘,难道是计策失了准头,白白给太子做了一桩好媒?但她平日里管理后院事务繁忙,又要帮自己夫君处理一些家眷外交,渐渐地就将这件事放了下来。 而同时,孙义芳吏部考评的工作也完成了,这段经历给他带来的成长是非常大的,之前他对整个朝堂的认知还停留在了上朝时站着的那些,最多加上京都里那些有名的世家门阀。但是吏部大考下来,他对整个朝堂的官员体系有了清楚的了解,脑中也记下了不少人,包括他们的性格,政绩,为人,才学等等方方面面。 到了此刻,他才明白为何刘先生说,要等他这次的工作完成后,才会对以后的事情进行详细布置。想必对于先生而言,旁人再多的扶持也抵不过本身能力,他有处理全国事务的能力,才有竞争的资格。 果不其然,他考评工作告一段落后,刘先生在六合梦境设宴招待了几次,与他促膝长谈了不少东西后,又有了另外动作。 让他使用一种新事物去修路。 “这种配方可以先官营一段时间,所得盈利就专用作修建官道,或者将配方售卖,让那些大商人以修路长度作为费用将方子拍下来。”游鸿吟只是大体说了一下一些可行方案,并未什么都想的仔仔细细完完整整,他希望孙义芳这次自己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做下来:“殿下,这方子的使用方法很多,这次我并不赞同殿下直接将如同新粮种那般交由陛下处理,此事最好是作为历练,由殿下出面处理。” 孙义芳思考了两天,决定听从游鸿吟的意见。他的确并未单独处理过许多事,修路这件事虽然琐碎辛苦,甚至还要出京,但是可能真的就如先生所言,自己必然有所斩获。 就在孙义芳与众位幕僚商讨了半个月后,他将此事奏报了皇帝,而经过讨论,最后户部核算了成本,多方扯皮挑选后,皇帝决定在现今官道的基础上,再修建一条串联各个繁华地区的商道,此道由各地富户出钱粮,当地百姓出人力,而朝廷出这种名为‘石壤’的建造材料。 同时,石壤归于官营两年,两年后配方进行公开,可民间售卖。 孙义芳出了京,游鸿吟就比较轻松了,太子如今的确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不对劲,但是本身却又找不到原因,心情不太美妙自然做事就不谨慎,周围盯着这块肥肉的世家不少,一时之间他们也找不到太子的把柄,但是这些人刁钻无比,他们不愿真刀实枪的做事,就干脆打起了舆论战。太子无论是朝堂上的所作所为,还是日常生活里的琐事,但凡有一点不对,便四处都有些流言传出。 没有人能受得了这种一天十二个时辰全天盯梢的生活,太子最近肝火旺盛地嘴角都起泡了。 这其中游鸿吟推了两手,但并不过分,他并不想露出一些破绽,在将来成为后患。所以这一次,他更多的是作壁上观。 孙义芳和太子之间,此消彼长,但游鸿吟却并不会觉得斗倒了太子就万事大吉,真正拦在孙义芳前行路上的,不是太子,而是皇帝本人。 可惜,游鸿吟暂时还找不到这个皇帝太大的破绽,这也是为什么游鸿吟所作所为,更多的都是在增强孙义芳本身的实力,而不是去削减太子的实力。 “啧,每一任开国之君,都非易与之辈。” 第10章 梦灯成烬(十) 春天很快就过去了,夏天一眨眼也不见了,到了秋收的季节,孙义芳回来了。 即便是有‘石壤’,孙义芳这条商道也修的艰难,但是因为石壤的关系,速度却是正常修路的数倍。而孙义芳本人这段时间的历练,也让他实际领会了该如何去使用手下的那些人,让他明白了,即便是皇族,某些人也有的是办法糊弄你,也不会就这么乖乖的听你的话。剥离开自己的身份,真正参与到了实事里去,也明白了那些看似理所当然的事情下面,到底有哪些利益交错。 让游鸿吟惊诧的是,二皇子居然登门了。 二皇子孙鹤衍虽然和孙义芳一母同胞,但是孙鹤衍为人有些桀骜,再加上因为性向的关系被皇帝罚得有些严重,为了避免牵连到他人,他和孙义芳的来往并不密切。 “你这是在玩火。”没有人比孙鹤衍更加了解自己的亲兄弟,所以太子没发现并不代表他没发现。 孙义芳吃了一惊,明白自己的动作似乎被兄长看穿了,他也没想着狡辩不认,随即便力争:“兄长,同是父皇的孩子,我的能力并不比太子差,为何不争?难道以后一辈子就这么碌碌无为?父皇在时,也许我们还能做点事情,但是等太子大哥登基后呢。瞧瞧大伯和三叔,整个京都认识他们的人是不少,但是又有几个知道他们在家无所事事,什么都不能做?我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孙鹤衍:“我孙家受天下百姓供奉,孙氏子孙天生贵胄,自然就要付出应当的代价。这跟太子有什么关系。” 孙义芳说:“兄长也看到了,我能做的比太子更好,普通人家继承家业还要看子孙能力呢,怎么到了我们家就不行了。” “我们是皇家,不是普通人家。”孙鹤衍觉得弟弟在这几年内变得有些陌生,明白他如今心思钻了牛角尖,只得徐徐劝导:“太子大哥性子不错,虽然谈不上十全十美,但是只要他没犯大错就地位稳固,你何必鸡蛋碰石头。” 孙义芳回过头来苦口婆心:“兄长,自你十七岁开始领兵在外,到如今被圈在家中,难道真的就是因为你不爱红颜爱蓝颜么,父皇和母妃早就对这件事情妥协了,为何你还是不能回你最爱的边境沙场,这其中的猫腻就从来不曾想过?” 孙义芳原本想不到这些东西,但是刘先生综合多方消息,推断出了许多原本他看到了却从来不曾深思的事情,让他明白,原来过去自己永远看到的只是事情表面,深层真相却从来没有看清过。 孙鹤衍觉得有些事情说得太明白反倒失了情义,但是要说自己从来没有一丝怀疑那是骗人的。 所以他说:“不错,我曾经的确有过怀疑,但是比起在外领兵,我最后还是选择了父皇。我劝阻你并非是因为什么天下福祉,也不是因为忠孝礼仪,纯粹只是觉得此事于你于我孙家都是百害而无一利而已。” 兄弟两人在书房谈论许久,最终谁也劝服不了谁,算是不了了之,孙鹤衍最后决定,自己就当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既不相帮,也不会阻碍。 孙义芳因为亲兄弟都不站在自己这一边而觉得有些沮丧,却被游鸿吟一句劝了回来:“二殿下的两不相帮其实就是向着殿下你,要知道殿下成功了,他依旧只是皇帝的兄弟,万一殿下失败了,他却必然会被划为殿下你这一派跟着倒霉,这种毫无收益的事情他没有撇清关系便是心底向着殿下的。更何况,你兄弟二人平日里少少来往也好,二殿下领兵能力过于出众,真兄弟情深了,心理不舒服的,怕就是旁人了。最重要的一点是,据在下观察,二殿下如此重情之人,真到了紧要关头,怕是不会对殿下袖手旁观。” 孙义芳心情被劝回来,便谈到了正事:“那下一步,先生觉得该如何行事?” 游鸿吟并不回答,反而反问:“殿下心中是如何想的?” 孙义芳心中因这个问题而舒了一口气,他也曾想过,自己对忘柯先生言听计从,是否就好比是个旁人的傀儡,但是看先生如今所作所为,一直帮自己努力学习,也一直培养自己的能力,并不是一味的将他的思想强行加自己身上。 于是就知道是想太多了。 “我想最近两年我动作太多,父皇应该都看在眼里,如果暗中做些什么事情,怕就真的有些不妥,把旁人当做傻瓜了。所以这段时间就当做修生养息,我会尽力做好手中的事情。” 游鸿吟微微一笑,似乎是赞赏:“殿下真正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皇子了。” 自己终于不用像老妈子一般什么都要插手了。 孙义芳见自己所言得到肯定,非常愉悦的离开了六合梦境。 孙义芳走后,卓冷进来禀告了一件事:“公子吩咐的事情,太玄有回报了。”太玄是游鸿吟培养的几个孩子之一,如今年方十四,但是已经可以当大人了用了。 “哦,可有收获?” “秋家小姐七年之前便已经嫁了人,”卓冷看了游鸿吟一眼,见公子并没有什么反应,便大胆往下说:“那秋家小姐早年定过一门亲事,但是男方家道中落,秋家就有些不太愿意,只是秋家小姐和未婚夫感情比较好,不肯听从家中的安排,最后拖了几年,还是嫁了她未婚夫冯沛,冯沛后来不知从哪里得了大笔钱财,重新把冯家立了起来,如今夫妻两人育有一子,日子还算平顺。” 这秋家小姐就是上一世拒绝刘梦知求娶的那个,原来是早就有了情郎。 感受到刘梦知的激动,游鸿吟食指敲着桌子,思索了一番后说:“传信给太玄,让他查查冯沛的钱从哪里来的。” “是。” “可以从绿林这方面入手。”游鸿吟并不理会卓冷的诧异,说:“如果真的是这样,想办法收集点证据,直接扔到知府手里。” 卓冷称诺后立刻退下去办了。 刘梦知迟疑的声音终于冒了出来:“你……怀疑当初是这个冯沛杀得我?” 游鸿吟说:“你忘了我可没有忘。当年李大宝既然没有使用什么过激手段抢你的配方,之后自然也不会用。江州总司曹晖是世家旁系子弟,手段不会这么粗暴。和你有过节的就只剩下刘家村和秋家,但是这两方偏偏也不会做这种事情,那么只能换个思路了。” 刘梦知迟疑了一会儿说:“既然秋家那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姐已经嫁了人,你不如找个人陪吧。毕竟还有这么多年要过,不寂寞吗?” 游鸿吟仔细聆听他所言,嗤笑一声:“看来你真的是放下了。你以为我是为了弥补你的遗憾,一直在等那位秋家小姐?” 刘梦知疑惑的说:“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娶妻?” “你担心我啊,”游鸿吟说:“其实,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想要触碰感情的。” 第11章 梦灯成烬(十一) 秋去春来,又是一年桃花开,游鸿吟一到春天就喜欢回神游园住,因为他平日里并不插手皇子府的具体事务,和孙义芳一帮子幕僚属下也不见面,所以出去逍遥个把月完全不影响。但孙义芳近日里对世家和朝廷的关系有了一些更深刻的看法,希望能听到游鸿吟的一些意见,人便黏着过来一起住了。 “赵殿下一人守着皇子府,殿下也不怕她生气。”游鸿吟说。 赵菡和孙义芳两人原本夫妻感情平淡,但是自从一起整顿了皇子府内外后,大概是有了一起做的事情,有了共同语言,感情倒是日益亲密起来。 孙义芳笑了笑:“先生对待女子如此温柔,为何就是不想成家?”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又犹豫,才开口:“难道先生如我二哥一般?” 游鸿吟哭笑不得:“殿下怎么有这样的想法?在下只是未遇到那个对的人罢了。” 孙义芳勉强接受了这个说辞。 “先生,如今我对吏部的事情已经完全上手,也沉寂了一段时日,下一步该如何做?”孙义芳看着湖中的莲灯问。 两人晚宴就摆在的了神游园的湖心小筑,透过房顶可以清晰的看到空中高悬的明月星辰,也能看到湖面上特意建造的繁多莲花水灯。 “殿下不用心急,下一步的动作,怕是要稍微耐心等待一个机会。”游鸿吟说。 孙义芳觉得大概谋士都喜欢这种高深莫测的作风,忘柯先生同样喜欢吊人胃口卖关子,他很有耐心,听闻此语也按耐住自己的急躁,打算一步一步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情。 因春雨不落,皇帝听从了礼部的提议,将在谷雨这一天举行社稷祭,同时会带着太子作陪同。 所谓社稷,社为土神,稷是谷神,所以进行这种祭祀一般都是用来祈求国泰民安,五谷丰登的,比较隆重。 祭坛早在开国之初就已经建造好了,在京都郊外,距离不远,以五色土为铺垫,土色随方位而摆,东青、南赤、西白、北黑、中黄,象征五方,而祭品则必须要用太牢,即牛、羊、猪三牲,同时钟鼓齐鸣,祭歌祭舞。 而且,这种祭祀活动并非只是皇帝一个人的活动,同一时间民间也需要停止劳作,准备一起祭祀祈求风调雨顺。 游鸿吟听到这个消息时,距离谷雨大概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考虑了许久最后还是放弃了这次机会,没有多做什么安排。 古人重祭祀,真出了问题被查出来就直接玩儿完了,这种收益和付出不成正比的事情还是不作为好。 但是并不代表,这次所有事情都不能做。 太子陪同祭祀天经地义,但是如果太子出了一些小问题,怕是就有好戏看了。当然这种事情游鸿吟只是尝试性的去做做,成功了有些收益,失败了也没啥关系,而且他并不会让这事情过孙义芳的手,都是自己亲自稍作安排。 其实他最近已经在做其他准备,下一步算是比较重要的一步,也期望通过这一步能将孙义芳势力再扩张,所以花费的心思有些多。最近自己派出去的人已经得到了详细的资料,这一步在祭典过后就可以开始安排。如果祭典中太子出些小问题刚好能模糊一下焦点,让事情进行的更加顺利。 一晃眼,谷雨就到了,天上还是没下雨,少了这阵春雨,今年的春耕怕是要遭殃,无论是朝廷还是百姓对这次祭典都很看重,礼部所有流程都已经安排好了,而除了京都之外,其他地区的百姓也都做了社饼,一村子的人搭了戏台,一起祭拜了土地庙,又载歌载舞,期望老天爷赏口饭吃。 “什么?太子病了?”皇帝孙仁皱眉:“请太医院的人看过了么?” 跑来送消息的是太子贴身的侍从,战战兢兢地趴在了地上:“回陛下,欧阳太医和赵太医都瞧过了,是……是太子对一位侍妾居所中熏香里一味香料过敏,脸上多发红疹,除了样子不太好看,身体并无事。” 孙仁并不想搞得祭祀还未开始就霉气连连,他还是很看重这次祭典的,而他也没时间去处理这件事,所以直接开口:“让太子好好养病,祭典不容有失,这次他就不必去了。” 那太子侍从闻言如获大赦,立刻爬起来回去告诉太子,皇帝没生气。 最后孙仁只好自己一个人完成祭祀。不知是定日子的礼官天文学的不错,还是真的这种祭祀就有一种神奇的力量,祭祀完后的两个时辰,太阳都还在空中,春雨就丝丝绵绵地落了下来,也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而养病的太子直接对着他那个很受宠的妾侍发了顿火。 这侍妾就是那个桃花林里与太子定情的蔡姑娘,这姑娘样子俊俏,又鲜嫩娇媚,之前还怀过孩子,虽然没坐住,太子对她依旧十分宠爱,不然也不会祭祀的前一天晚上还去睡小老婆。谁想这女人讲什么情趣,愣是换了一种香料,搞得自己出门都出不了,还缺席了这么重要的祭典。 觉得女人不能宠的太子,决定冷落这蔡小姐一段时间。 太子倒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运气不太好而已。可是游鸿吟都做了初一,世家那些家伙怎么可能不做十五,祭典过后,一些流言蜚语就起来了。 孙家如今是皇族,曾经却也是建业大族,世家之一,所以皇帝孙仁对世家实在是太了解不过了,但他虽然知道这些都是世家搞得鬼,却并没有插手,毕竟,将来和世家交锋的是太子,如果一点都不练手,太子怕是坐不稳这个位置。 就在皇帝冷眼旁观,太子不以为意的时候,孙义芳再度上朝启奏,期望能重新开通丝路,促进民生恢复和百姓收入水平。 其实,这一步哪怕是孙义芳不提,据游鸿吟观察,朝中几位大员怕是也要提了,最近中书省右丞相曹晴,曹家如今的当家,在翻阅一些有关西域的资料,应是就有这样的打算。如今外族西迁的更远,势力大减,而真腊、天竺、骠国等西域诸国已建国多年,尚属稳定,的确有通商必要。 要知道,通商和使者交流也是一个国家展现其繁华和文化的重要手段。 前朝动乱,丝路被草原外族掌握在手中,如今新朝已平顺,重启丝路也是必然。 即便几位朝中大员已有了这样的意向,但是由孙义芳提出来就不一样了,这就完全展示了他的能力和水平,说明他非常有前瞻战略眼光。 不过这一次给孙义芳刷名望不是重点,重点是确定重开丝路这件事情该由谁负责。当然,如今这件事才开头,不可能立即就有什么章程,孙义芳谦虚的受了皇帝和几位朝臣的赞赏后,很有孝心地入后宫看望慧妃。 慧妃是孙仁当年的府邸老人,年纪和孙仁差不多大,早就已经不侍寝了,但是孙仁还是比较喜欢到这里来坐坐,两人之间算是亲情多一些。 “你怎么有空来?”慧妃对两个儿子一向不多管,但这是曾经。以前两个儿子都默认了太子的地位,也没什么野心,她也不愿意为了自己的心愿就逼迫儿子做不愿做的事情。如今小儿子有了那样的心思,哪怕从来没明说过,可是怎么可能骗过她这个亲娘,所以近几年,她对孙义芳的动向还是很关心的。 “母妃,我今天在朝堂上提了重开丝路的事情。”孙义芳在慧妃这很放松,进门也不客套,直接开口说:“父皇看样子非常意动,而这件事我提出来,是想让二哥去做。” 孙鹤衍如今虽在兵部挂了个名头,但实际上并不做事,算是赋闲在家,要说慧妃不急那是骗人的。有些人是会闲废的,慧妃觉得大儿子哪怕不从军,不领兵,不掌握实权,做些其他事情也是不错的,但是他如今性向公开,皇帝不开口就只能在家待着。 “这,芳儿和我说是想我做什么,后宫是不能插手政事的。”慧妃问。 “母妃帮二哥求求父皇,让父皇安排点事情给二哥做就是了。”孙义芳说:“其他事情父皇自己会考虑的。”一个母亲向夫君求情,给孩子安排事情做,免得把人养废了,这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好吧,我试试。”慧妃一口答应了。 母子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孙义芳还尝了尝慧妃这里新御厨做的一道糕点,觉得很符合忘柯先生的口味,特地多要了点带回去,被慧妃好笑地骂了句臭小子。 “最近你媳妇就不必来看我了,”临走前慧妃说:“她有了身孕就好好养着,你府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都管好了,你媳妇生的孩子才是你真正应该看重的,知道了么。” “知道了知道了,自从有了孙儿,母妃你就不疼我了,尽担心那个臭小子去了,他还在肚子里呢,又能知道什么。”孙义芳好一通撒娇。 将小儿子送走,慧妃回到了偏殿房中午休,口中却几不可闻的说出一句:“方瑶光,笑到最后的,怕不是你了。” 方瑶光,已故皇后的闺名,方家嫡系唯一一个女儿,才名卓著,美名远扬。 当年方家慧眼独具,方瑶光和孙仁乃是腹中指婚,后来孙仁为帝,方瑶光便是理所当然的皇后。只是对于慧妃来说,他们夫妻的恩爱就是对她的讽刺,要知道,她也是世家嫡女,才学美貌又有哪样输于他人,缺的,只是一个完全为她着想的家族和一丝运道罢了。 不过世事难测,哪怕是盖棺了,也不能定论啊。 第12章 梦灯成烬(十二) 丝路重开,皇帝最后还是决定让二皇子负责打通丝路西部通道,孙鹤衍终于重掌兵权,再回沙场,即使一开始所领的军队人数并不多,但是只要这件事情定下来,多的是人要求进入他的队伍,丝路背后的利益实在是太大了。 虽然孙鹤衍什么话都没说,但是心中还是领情的。无论孙义芳如此做的目的是什么,作为一个受益者,他都无法再去阻止自己的弟弟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旌旗漫漫,孙鹤衍带着自己的亲兵直奔西北大营,他将从那里借调人手,打通商道,重开这条具有上千年历史的黄金血脉。 刘梦知听到这些消息后,问:“你总是这样算无遗策,从来没有失败过吗?” 游鸿吟说:“怎么可能,曾经的我,也是一个傻白甜啊。” 刘梦知仔细想象了一下游鸿吟傻白甜的样子,然后垂头丧气的放弃了,完全想不出那是怎样美好的画面。他现在已经确定,游鸿吟绝对不是什么所谓的命运关联的志愿者,只是作为一个亡魂,他就算猜出来又怎样,只能装聋作哑,哪怕是已经死了,他也是一个怕死的人,完全不想去挑战这背后的真相,只想等游鸿吟替他过完一生后,安安全全的放他去轮回。 夏天很快就来了,京都气温有些炎热,孙仁的年纪也大了,受不得热,虽有冰却不能常用,便决定去避暑。 避暑山庄是前几年才修建好的,距离京都大概十几天的距离,依山傍水,附近湖泊水源众多,环境优美的很。 孙仁一是考虑到天气缘故,二是想要让太子监国,很是痛快的将大半后宫和不少朝臣都带走了。 最近太子受到的流言蜚语不少,孙仁不插手是为了磨炼太子,却并没有真的想要动摇太子地位,所以这次给个机会让太子监国,算是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同时考验一下太子真实的水准,毕竟,做二把手和做一把手极大程度上是不一样的,二把手做的优秀并不代表一把手就能同样杰出。 游鸿吟听闻这个消息后,选择了让孙义芳一同陪皇帝去避暑,如今太子处于这么明显的位置,谁对他动手就是傻瓜,游鸿吟自认不是傻瓜,但是那些同样对太子不怀好意的人中,有没有傻瓜他就不知道了。所以孙义芳还是跟着皇帝去度假比较安全,也能把自己摘的清清楚楚。 大概是天生的劳碌命,皇帝刚到避暑山庄,人还没坐下来,便有急报过来了,黄河大水决堤了。 孙仁倒是不慌,太子虽然政务处理的不错,但是他也不可能真的就安心把所有事情就交给太子,内阁和中书省的几位相公可都在呢,水患这种事情之前也发生过,处理不是问题。 但是几天后再来的密报就让他脸色下来了。 太子孙世泽在水患急报送来的时候,居然第一时间不是和几位商议该如何处置,而是醉酒不醒,等几位相公处理的差不多了,就等着他盖章拨钱拨粮的时候,他酒也醒了,却再三拖延,直到去了解几位相公的处置方案,认为没有问题后,才用了章。 愚蠢。 可是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他在避暑山庄鞭长莫及,只能期望朝中官吏办事速度点,水患这种自然灾害,就是与时间抢夺人命,速度越快,遭受的伤害越小。 游鸿吟这次是跟着孙义芳来的,比起皇帝人在山庄心在庙堂,他可就悠哉多了,先是将整个山庄的景色游览一遍,心中感叹皇家的东西就是好,神游园虽然并不差,但只是胜在新奇舒适,而这座皇家修建的避暑山庄,一山一景,周围所有建筑和周围山水浑然一体,完全没有突兀感,配上四周的自然风景,这座雕梁画栋的山庄让人打心底觉得精妙非常。 观赏完这座山庄的游鸿吟就收到了京都送来的信息,那些世家的确出手了。太子醉酒的事是巧合还是安排先不说 ,但是太子醉酒耽误朝政这件事第二天遍传的到处都是,这就肯定有人在背后弄鬼。 孙义芳也得到了黄河决堤的消息,而回来告诉游鸿吟的时候,游鸿吟便立即说:“殿下这避暑怕是避不成了。” 游鸿吟带着一丝怜悯:“殿下可能没见过真正的水患。”他描述了一下洪水之下的惨状,又说了一些水患过后预防疾病的处置办法,最后说:“朝廷必然会派人赈灾去,但是赈灾所需钱粮数目十分大,在下怕有人贪婪过头,爪子伸到这方面来。” “先生是想让我去赈灾?”孙义芳听明白了言外之意。 游鸿吟说:“这件事情对于殿下来说还是有危险的,灾难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灾后失去了一切,完全没有可以生存条件,已经饿极了的人。去与不去殿下自己决定。” 孙义芳也明白这其中的危险,但是他同样明白这背后的名望,所以最后他咬咬牙说:“去,为什么不去,少死一些百姓就是莫大功德,这些手无寸铁的人又能危险到哪里去。先生教我的那些处理办法我记住了,定然不会放任天灾造成生灵涂炭。” 游鸿吟欣慰地笑了笑,夸赞说:“殿下很勇敢,让在下十分敬佩。只是殿下此行危险重重,多带些人手无妨。” 等孙义芳去找皇帝讨要差事,游鸿吟摇了摇手中的纸扇,自言自语:“如今这避暑山庄看完了,不如明天去外头湖面上游赏一番吧,听说这湖里有一种特产鱼,名为桃花鱼,肉质细腻粉红,状似桃花花瓣,无一丝腥味还带了一丝鲜甜,十分好吃,说不定还能钓上来几尾呢。” 出来透气,亲眼看着他前一秒的忧国忧民把一位皇子送去吃苦受罪,后一秒左思右想打算去钓鱼的刘梦知,很识趣的赞同了这个游玩的主意,然后默默的又隐匿了。 游鸿吟笑了一声,十分期待明天的出行。 孙义芳虽然离开了,但是皇子妃赵菡还在,所以游鸿吟这个编外人员厚着脸皮蹭着赵菡的名头继续住在避暑山庄,玩了个够本,吃了许多当地美食,才和皇帝一起回到了京都。 游鸿吟此时根据多方情报可以确定,这次事情世家怕是误打误撞打太子打到了点子上。 皇帝孙仁定然对太子有所不满了,但是这不满绝对不是针对醉酒这件事,而是太子后续对这件事的应对。 醉酒无论是无心还是被算计已经变成了事实,太子最该做的是和几位替太子处理事情的重臣表示歉意和感谢,但是他却没有一个为君的心胸,先是当做这件事不存在,没有一点表示,然后不顾事情轻重缓急,对几位朝臣给出的方案不放心,耽误时间不说,还表现出了十足的多疑以及对属下的不信任。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哪怕是皇帝也一样,皇帝做不到事事躬亲,就必须学会放权,必须学会把握大方向。太子所作所为没有一个君主该有的开阔视野,也没有一个君主该有的大心胸。 这就是皇帝培养太子时让他过早参与朝政引起的必然结果,这种培养方式让太子政务能力出众却眼界窄小,着眼处多在左右平衡和各方利益方面,却很难去真正思考一个君主该如何去做。 太子做个守成君主足够,但是孙仁即便是已经年老了,却依然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开国皇帝,他不会喜欢太子这种性格的。 哈,游鸿吟觉得,也许自己所等的机会就快来到了呢。 第13章 梦灯成烬(十三) 大胤贞德十六年冬,黄河水患终于处理完毕,虽然还是有流民,但是最后也都在各地政府的帮助下重新回到了聚居地,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动荡。 其实洪水过后,将河底淤泥冲上了岸,土地变得肥沃,很多百姓都愿意耕种这样的沃土,这也是为什么次次黄河发大水,却依旧有不少百姓居住在黄河边的原因。 冬天进了四九的时候,一向身体还不错的孙仁居然病了一场,刚赈灾完回京的孙义芳顾不得休息就进宫侍疾了,而游鸿吟唤来了手下,有了一番吩咐。 太子所居的东宫面积很大,除了前殿是议事的地方轻易闲杂人等不可进出外,其他地区都是太子后院所居,这面积大了,自然能塞的人就多了,太子后院的女人数量不夸张,可是也不少。 太子虽有三师三少,但皇帝不可能真的将这些职位都给配齐了,基本上都是朝中重臣兼的,除此以外的詹事府人员就基本都是太子心腹,算得上是太子自己东宫的班底,可以帮助太子处理政务或者是提供意见计策等等。只是这里面也有些是皇帝安排进来的,比如太子娶得那位蔡小姐,她的父亲就是詹事府谕德,官职不大,主要职责是劝诫太子注重德行,规范礼仪。 这蔡谕德人比较啰嗦较真,太子一直很烦他,却不能拿他如何,因为他是皇帝安排进来的,处置了他岂不是表达自己对父皇有些不满?所以蔡小姐与太子非常轻易的就成就了一桩桃花奇缘,除了蔡小姐的美貌外,太子也想让这位蔡大人能少说话,多做事。 游鸿吟自皇子妃赵菡找到了蔡小姐这位符合他条件的女子后,就送了位贴身婢女进了蔡府,这位婢女名拂衣,正是游鸿吟培养的那几位少年人之一,这么做的目的不言而喻。 游鸿吟在众多少年少女之中挑选出了八位重点培养,其中霜雪、拂衣和素霓是女孩,另外的胡缨、留行、侯嬴、世英和太玄是男孩儿,名字皆取自李白侠客行这首诗之中。这八位看似是他的属下仆从,但培养的时候,他其实按照自己的弟子来培养的,有些课程甚至是他自己亲自给他们上的。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游鸿吟是期望将这几个天资不错的弟子培养成才的。 拂衣是三位女孩子之中最灵巧机变的一个,所以这个类似于间人的任务就交给了她。 游鸿吟并未让她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她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让那位蔡小姐彻底爱上太子,然后再挑拨这两人之间的感情。 如今,拂衣曾送来消息,蔡小姐对太子已经是又爱又恨。而游鸿吟则想试一试,当初这一步没想起大作用的棋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所以安排了一个计划。 当年神游园桃花林,游鸿吟给了他们两人一个最浪漫最梦幻的相遇,随即太子的宠爱让蔡小姐彻底交了心。但她刚进东宫就怀孕流产,原本还有一丝疑虑是否是自己真的身体不好,后来贴身婢女拂衣查到了不少鬼蜮手段,难怪太子后院女子不少,却并未诞下一儿半女,全是那太子妃背后搞的鬼。可惜,就算她向太子哭诉,太子也没当做一回事,只是很敷衍地安慰了她。 因为没有证据,她咬牙忍了。 大概是太爱太子了,她越来越受不得太子去其他人房中休息,可惜这种因为真爱而产生的独占欲只有婢女拂衣能体谅。后来她想挽回太子的心,用了些新奇的香料,却不料彻底惹怒了太子,还被冷落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一次,连拂衣也劝她放弃,因为太子根本就不爱她,而她为太子付出的太多了。 爱一个人怎就如此艰难。 再后来太子失礼,因醉酒而忘了正事,蔡大人自然要因为这件事做个提醒性质的批评,却刚好撞到了太子心情不好的枪口,居然被斥责了一顿,大概就是说蔡大人夸大其词,拿着鸡毛当令箭之类的,蔡大人虽然生气却也毫无办法,但是这样,蔡小姐后院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爱不会因为被辜负而消失,但是如此遭遇也会滋生恨意,普通的女子也许就认命了,可当年游鸿吟挑选中此女的原因是什么,就是因为蔡小姐是个性情很极端的人。 这样的人比较好用,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拂衣在。 年底将至,孙仁的身体终于痊愈了,此次生病搞得整个朝堂不安,如今到了年底自然要好好热闹一番。宫中几位妃位的嫔妃一起大办了除夕酒宴,不仅邀请了朝廷大臣,还有一些宗室权贵豪门名流之类的,总之这次的除夕宴十分隆重。 这几日朝廷都是封笔放假的,大家也就没了负担,大多喝的酩酊大醉,太子自然也不例外。蔡小姐,不,是如夫人蔡氏,今日很大胆地在太子回东宫的路途上将醉酒的人接回了自己的小院,至于太子妃和其他女人怎么想,已经不在蔡氏的思考之中了。 蔡氏装作自己要和太子睡觉的假象,将其他侍从都赶到了门外,而太子酒多人兴致上来,也挺想抱个女人,这两人就倒向了床铺。 蔡氏轻声呼唤:“拂衣。” 拂衣却原来正藏在房中,蔡氏进宫所带亲信不多,只有贴身的两个丫鬟,另外一个已经被后院那些女人找了个借口杖毙了,后来投靠过来的侍从她并不会真的放心,到如今,手中只有一个拂衣好用。 “小姐,”拂衣含泪轻手轻脚走了过来:“你真的要这么做?” “是,你愿意帮我么?”蔡氏说。 拂衣点点头:“我的命是小姐救的,自然愿意帮助小姐。” 蔡氏将头贴在太子胸口:“可惜妾身并非出身门阀望族,帮不了太子你的忙,但是妾一颗爱你的心如此被践踏,多少也有不甘。也许想要让你只属于我一个,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殿下,你也是爱我的,定然是愿意的,对不对?” 冬日为了保持室内温度,多有炭火,拂衣早已经将这个房间所有通气进出口封住,同时还泼了一些水在炭炉之中。然后在蔡氏和太子缠缠绵绵的进行话别时,她悄悄出了门,就静静地躲在门外墙角的阴影里,门外太子的贴身侍从看不见她,也不知道屋内一场无声无息的惊天大案正在发生。 拂衣腿都蹲麻了,抬头看了看天上,大概是又要下雪了,一丝星光都看不见。她算了算时辰,服下了一个药丸,然后就没有一丝生息地倒在了地上,好似死了一般。 倒下前她想,爱情这种东西真可怕,自己以后还是不要去碰比较好。 第14章 梦灯成烬(十四) 轩然大波。 这是难以用笔墨去描绘的轩然大波。 太子死了。 除夕夜死在了妾室的床上,具体死亡原因太医院的人还在查,据说是烧炭盆烧的太多,闷死了。当时整个园子里的人,包括偏殿里的几个低位侍妾,全都被皇帝下令处死了。 孙义芳得到这个消息后,一瞬间有那么一丝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是欣喜还是悲伤,但从他难以抑制的雀跃心情来看,还是欣喜多些。 他匆匆跑来游鸿吟商讨:“先生可得到消息了?” “恭喜殿下,殿下天命所归,无人可阻。”游鸿吟先是道了一声贺,然后说:“只是如今百步剩余其一,殿下千万要稳住,不可操之过急。现在最首要的事情,就是安慰陛下,免得陛下伤心过度。” 此事发生之后,孙仁怕是日子都过不踏实了,他年纪又大,如此疑神疑鬼久了,定然会出问题,那时候才是最佳收网时机,但是这段时间内,孙义芳却不能出什么差错。 孙义芳受教,收敛了心神,立刻动身前往宫中。 等孙义芳走后,游鸿吟招来卓冷:“人接出来了?” 卓冷说:“公子放心,佛衣早早服用了假死药,宫里这次死了不少人,她也随着那些尸体一起被扔在了乱葬岗,被我们的人救回来,人过两天就会醒。” 游鸿吟说:“此次你收服的两个江湖势力帮了大忙,从船队那里拨点奖励过去吧,额度你自己看着办。” 卓冷笑了笑:“在这里我先替他们谢过公子。只是,如此大的功劳,公子不打算告知殿下吗?” 游鸿吟说:“这种事情告诉他,将来秋后算账怕是就会来的让人措手不及了。走这一步棋,主要是我没那么多功夫在夺嫡方面浪费更多的精力,釜底抽薪速度快些。”他顿了顿:“你过几日带拂衣先跟着船队出海,让她在矿场那边呆段时间。事情做下就必然会有蛛丝马迹,我可不想让人顺着道儿摸上门来。” 卓冷明白这种计划从头到尾清楚的,只有公子和拂衣,只要拂衣没有事,那么此事就永无见天之日。 “是,公子。”卓冷能力不差,心性也果断狠辣,但对着这位看着人畜无害,从头到尾一直微笑,心情看上去非常不错的温柔公子,却是从心底感到敬畏。 太子之死影响甚大,最后查出来的原因的确是因为炭盆不当,导致了太子和如夫人的死亡,但皇帝怎么可能不怀疑,富贵人家有哪家不烧炭盆的,宫中的侍从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大失误,一国太子,居然死的这么窝囊和离奇,孙仁能接受才是有鬼了。 他的确开始疑神疑鬼。今天能杀死太子,明天就能让这个皇帝宝座换个人坐,宫中大批宫人被清洗,好点的被放出宫来,差点的就直接被处死了。 如夫人蔡氏的家族也受到了灭顶之灾,虽然皇帝没有杀人,但是一家都被流放到了岭南,怕是半路上命就没了。 孙仁第一次觉得,哪怕他做了皇帝,这个天下也不是他一家的,那些共享他孙家胜利果实的世家,大概是已经不耐烦等待,慢慢伸出了自己的爪牙。 可是,这个依靠望族门阀支撑,朝中大臣七八成都是名门子弟的朝廷,该如何脱离这种彼此相依为命的关系? 孙仁以前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如今再来想,却发现并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手段,而能成功的那个方法却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种从上而下的慌乱和浮躁持续了近半年,当孙仁觉察到朝堂上气氛不太稳定的时候,有些天命不归之类的流言蜚语已经传开了,甚至出现了这个皇子命数好,那个皇子天资聪颖之类的。 他明白,这是世家在其中推波助澜,如此熟悉的险恶手段之前还用在太子身上,当时孙仁为了锻炼太子没有管,如今这鬼蜮伎俩就落到了他头上。 孙仁明白,自己必须再择出一位太子,用来安稳人心和士气。 翻检了他的儿子,数量并不少,但是能选用的却只有三人,二儿子孙鹤衍,三儿子孙义芳,四儿子孙贤风,剩下的年纪都太小,并不适合。 如此一比较,竟然是选无可选,这太子之位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孙义芳手中。 准备了三个月,大胤十七年秋,孙义芳举办了太子册封大典,正式入主东宫。 可是,他却发现,他和父皇之间的关系,反倒是变差了。 之前在皇子府邸中,如何安排人员都能自己做主,如今住进了东宫,反倒是受束缚了许多,宫中不可有外男随意出入,孙义芳自然也不可能就近找个地方安排忘柯先生了。 孙义芳登太子位虽非忘柯先生谋夺而来,但是如果没有这位天纵之才前几年的布置,在挑选太子这一环节,他并不一定能竞争地过其他弟兄。更何况,孙仁身体尚可,下面的弟弟们也都即将成长起来,再拖个几年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就不得而知了。所以,孙义芳对忘柯先生十分看重,甚至有一些依赖,好似有这个人在,就永远不会迷失自己的方向,如今人不能带进宫中,倒是令他遗憾。 孙义芳最近一段时间非常忙,一直没空到宫外来探望,游鸿吟又住回了神游园,只听说每日里有不少朋友来来往往,赏花饮酒作乐,逍遥自在的很。孙义芳有些羡慕,又有些心理不好受,总觉得这位先生助他登上太子之位后,待他就不如以往那般亲近了,所以一直也没有去神游园。但当他和孙仁之间关系出现了问题的时候,他也顾不得其他,直接跑到了神游园去问策。 “先生,我看我还是安排个詹事府的位置给您吧,免得见面都没法见面。”孙义芳说。 “殿下,我寸功未建,如何空降詹事府?如今这样也好,殿下如今登上太子位,也无需我多做什么事情,有什么问题着人送个信就好。”詹事府的人如今大多是前任太子留下的,孙义芳还没有完全把自己的班底安排进去,此刻想必其中的勾心斗角精彩的很,他这个懒人就不必去凑热闹了。 “殿下今日来,可是因为苦恼与陛下关系转变,有了一丝不相宜的地方。”游鸿吟问。 孙义芳敬佩:“先生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慧眼如炬。不错,这段时间,总觉得父皇对我态度有些奇怪。”这种事情肯定不是表面上的,也不会有什么迹象,但是父子之情的改变,只要孙义芳不是呆子,自然有所察觉。 游鸿吟说:“其实,这是因为陛下在害怕。” 孙义芳皱眉:“害怕?害怕什么?”在他心中,他的父皇一直是那个征战天下,意气风发,成功开创一个国度,注定在历史上留下偌大名声的开国之君,这样一个人,会去害怕什么。 “在时间的面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游鸿吟淡淡地说:“万岁这个称呼是对皇帝最美好的谎言,实际上,没有人可以超脱轮回。陛下雄心不减,依旧想要开疆扩土,但是他老了,对周围那些拥有力量的人开始保持警惕,畏惧他们在自己衰弱的时候扑上来狠狠咬上一口。而殿下年富力强,又是皇位继承人,正处在陛下这种矛盾心理的中心。” 孙义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那我该怎么做?” 游鸿吟说:“顺其自然。任何伪装都有破绽,殿下只当做自己从来没有感觉到陛下对你态度的改变,和之前一般行事也就是了。” 孙义芳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太子之位上那些权利以外的东西。但是的确,做事可以讲究策论计谋,算计无匹,但是对待人心这些都是无用功。 似乎是看出了孙义芳的沉重和担忧,游鸿吟说:“殿下与其去思考如何改善父子关系,不如将心思放在如何做好自己的事情上。此刻,在下有另外一条谏言要送与殿下。” 孙义芳有些期待,忘柯先生的话语字字珠玑,每次都能帮他拨开现在处境中的迷雾,让他能够走出困境。 “庙堂并非孙家一家之物。”游鸿吟对孙义芳说:“殿下是皇室,将来还会登基为帝,可能觉得这句话有些刺耳。但实际情况就是整个朝堂并非皇帝一人就可支撑起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从古讲到今,所以就算是成为了皇帝,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随心所欲。”他顿了顿继续说:“陛下如今为稳固朝堂册封了殿下为太子,那么只要殿下未有过错,就算是陛下心中再如何不愿意,也动摇不了殿下的太子之位。所以殿下如今真正该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表现优秀,将来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登上大宝。” 孙义芳原本心中听到并非孙家之物这句话的不虞渐渐消失,他自己明白,忘柯先生说的都是事实,只是将那些原本他不愿承认的事情赤/裸/裸的摆在了眼前而已。 世家,是他父皇也无力处置只能妥协的毒瘤,大胤却无法摆脱他们,因为世家同样是天下安定的一颗颗钉子,拔掉整个大胤就散了。 除非他们能够找到另外的钉子来代替这些举足轻重的世家。但是谁又能知道这些新钉子将来是否会重新变成毒瘤呢。 孙义芳原本坚定取缔世家的决心这一刻迷惘起来,甚至连最开始父子两人的感情问题都抛开了:“先生曾说是因我对世家之人持不赞同态度才挑选我作为明主,如今先生对待这些世家门阀又有什么建议?” 游鸿吟说:“其实,在下很早就说过,世家这个阶层是无法完全被取缔的,他们同样有着他们存在的价值,殿下该做的不是除掉世家,而是将所有世家都握在手心,消减他们对天下的负面影响,而多挖掘他们身上存在的价值。不过这种事情,等殿下真正能做主的时候再说吧。” 第15章 梦灯成烬(十五) 已故太子死亡风波虽大,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也都过去了,这个世界不会因为某个人停止转动,死亡就是如此残酷不讲任何情面。 孙义芳兢兢业业做太子做了一年多,领兵外出的孙鹤衍终于回来了,此刻丝路已经全部打通,沿途的外族或者是野蛮部落都已经被清扫干净,一些危险路段,则就地取材烧制水泥修了路,比之过去,如今的丝路让无数的商人趋之若鹜,可以想象将来的繁华景象。 而国内两年前所修的几条大型商路,则极大程度上促进了东西南北的物资流通,似乎在不经意之间,整个国家都变得十分不一样起来。 北方贫瘠苦寒之地,多种植新推广的多产粮种,当初黄河大水之时,已经推广开来大规模种植的玉米救了无数的人,而不似过去那般,朝廷有心赈灾但能抽出的钱粮却极为有限。 而商路的扩展,让诸多货物的运输成本降低,很多东西都价钱变得便宜,所以百姓日常的生活物资变得丰富,有些地方可能一辈子都吃不上海鲜的,如今竟然能吃到那些遥远地方运过来的珍贵食物。 虽然看上去百姓好似收入没有提高,实际上人人都能感受到日子在一天天变好。有些见识的老人则说,这就是为何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的原因,盛世将临呀。 皇帝孙仁也有所感。 商路盈利简直惊人,两年之内不仅收回了成本,还提供为数惊人的过路税收,当初那些出资的大商人不仅仅是得了名望,还有终身过路免税的资格,这些人也都个个欢天喜地,一直吹嘘自己眼光独到,爱国爱民之类的。 全国商税竟然首次超过了盐税,成了整个大胤第二大财政来源,据户部尚书所说,怕是将来可能会超过农税。 这些改变,普通百姓只是能隐隐约约感受到,说是说不清的。朝廷高层的官员却是看着这些桩桩件件的数据心惊,心中对于孙义芳的看法顿时不一样了,毕竟这些改变似乎都和这位新太子有关。 如今的人比较相信天命,心中不免觉得,前太子之死如此离奇,怕是真的就是命中受不得这么大的尊贵,给真正的那个让路呢。 孙鹤衍在外消息不灵通,一回来就发现自己的弟弟真的做了太子,一时之间心中不知道是怎样的感觉。但是对于他来说,孙义芳做皇帝自然要比其他兄弟要好,他因为天生喜欢男子,这辈子估计没有后代,自然也就没有争夺的野心,之前反对只是怕孙义芳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但是如今这种形势大好的情况,怎么可能再反对。 就在孙义芳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在各级官员心中评价越来越高时,游鸿吟给出了进一步的意见。 “如今盐政怕是要有所改善。”游鸿吟终于将手伸向了盐政:“食盐是所有人都离不开的必须物,这其中的利润怕我不说殿下也知道。” 如今孙义芳在朝中历练许久,自然明白:“先生是说盐政无论开局多好,时间久了必然会因为庞大的利益而变得糜烂,是吗?” “不错。” 孙义芳说:“这个是大家都明白的事情,但是盐政同样是国家无法避开的一个环节。先生可是有妙策?” 游鸿吟将之前就写好的计划书交给了孙义芳:“在下已经将要说的东西写在这里了,殿下近几日不如仔细读读看。我从未出过仕,可能有些想法会显得理所当然,欢迎殿下过来与我一同探讨。” 游鸿吟在计划书中详细讲述了如何低成本制盐。如今使用的制盐方法大多是煮卤出盐,所耗费的成本很高,产量也低,这也是为什么盐原本价钱就高的原因。游鸿吟给出了晒盐的常规产盐方法,这种方法在现代是落后的生产方法,但是在如今的时代,却是最科学最便捷最低成本的产盐方法。同时他还标出沿海有哪些地方适合当盐场,这近十个盐场建立起来后,完全有能力供给全国用盐,虽然这些地方位置不太好,但只要修水泥路连接商道,那么构成高盐价的运输成本也将节省一大块。游鸿吟的意见是直接取消盐政,削减原本的机构,养着盐政那帮官员也很费钱粮的,人数实在是有点多,转而将盐场这一块儿直接挂在户部名下,对外销售食盐的时候直接全国统一定价,这样百姓不会吃到高价盐,而户部财政收入也不会减少太多。 孙义芳回到东宫花费了一个晚上看这份资料,他对忘柯先生的意见一向重视,但是面对这份提议,他犹豫了。 这种产盐方法很惊人,的确是对产量有了极大的提高,但是同样这种制盐方法太普通,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可言,太容易泄露了。 这种事情孙义芳也不好和幕僚商议,他手下的幕僚对政务和朝堂的争斗还熟悉一点,对这种有关民生的大事总会站在官僚这一方去想,很难去考虑百姓的利益,尽管他们口中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都说社稷为重,民次之,君为轻,但实际上,真正忧国忧民的,怕是没几个。这也是为何孙义芳喜欢和忘柯先生交流,对他十分尊重的原因,国士无双这个词并非每个读书人都能担当的起来。 纠结了几天,孙义芳依旧无法拿主意。他听忘柯先生话中意思,似乎是自己也拿不准这个方案是否可行,他第一次听到忘柯先生说自己没有把握。 最后,孙义芳决定,这件事可以找人商议一下。 中书省除了左右两位丞相外,尚有几位平章政事,其实就是丞相预备役,都是比较年轻,能力足够,有潜力做丞相的重臣,平日里话语权很重,他们本身的才能也足够协助天子和丞相处理全国事务。 这几位平章政事中,有一位比较年轻,但为人十分聪慧,能力很强,出身于琅琊王氏,名王藻川,也是孙义芳在做太子前,就一直关系很好的朋友。是的,这王藻川今年才三十出头,只比孙义芳大几岁,曾经是孙义芳的少时玩伴,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自孙义芳被册封太子后,也是此人第一时间释放了善意。 孙义芳明白王藻川的想法,他年岁太小,要做上丞相怕是还要多等个十几年,世人都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纵然王藻川能力出众,也无法博得其他人的信任,让他年纪轻轻就登上高位。但是,如果得到了太子的信任和首肯,说不定这个时间就会大大缩短,这就是王藻川站队孙义芳最重要的原因。 孙义芳决定拿着这份计划书和王藻川商议一番,比起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太子,比起从来不曾为官的忘柯先生,王藻川对这件事的看法要客官现实的多。 “来人,”孙义芳说:“替我送份请帖给王藻川王大人,邀他下午吃茶。” 东宫正德偏殿,来往宫女井井有条的摆盘,宴桌上已经摆了不少茶点,刚整理好不久,就有侍从将王藻川从外头带进来了。 “见过太子殿下。” 孙义芳笑道:“子襄何须多礼,劳烦你沐休日还跑一次东宫是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王藻川倒是新奇:“殿下过往到不曾有如此举动,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孙义芳挥退了满屋子的宫女侍婢,说:“有一份东西希望子襄能给我一点意见。” 说完,便将那份计划书递给了王藻川。 王藻川看后,原本还在为刚开始那几句毫无文采的话语皱眉,心中奇怪这人怎的字还不错,文笔却如此差劲,但是很快,他就顾不得那糟糕的行文,而是全副精神都在内容上了。 孙义芳也不着急,亲自动手倒了一杯茶,拿起来慢悠悠地品味,还顺手吃了块点心,觉得有些甜腻,手就改变方向伸向了一盆咸味点心。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边读边思考的王藻川才回过神来,端起茶水解渴,酝酿了一会儿,说:“殿下,你可是数年之前就招揽了一位谋士?” 孙义芳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其实,怕不只是我有所猜测,朝堂上几位大人,甚至皇帝陛下,大概都是有所察觉的。”王藻川冷静的说。 “谁人手下没个帮手,不错,数年前曾有一位先生投靠于我。”孙义芳知道忘柯先生的事情怕是瞒不了多久了,但是忘柯先生又不是见不得人,被人知道就知道了,只要没人过来挖他墙角就行。 “想必这么多年来,太子殿下所作所为均和此人有关?”王藻川说。 “是,忘柯先生才华横溢,国士无双,他给我提了许多建议。” 王藻川有些遗憾的说:“那殿下怎么不替此人推荐,如此大才于国有利,若是单纯做个幕僚太过浪费了。” 孙义芳沉默,王藻川看这种表情就知道,太子并不想将人放出来做官,而只想将人握在自己手中。 王藻川停了停,知机地停住了这个话题,将焦点重新放到了这份计划书上:“其实这个政策非常好,唯一的问题就是,怕会引起盐政体系的大动荡,这一部分的官员人数并不少。” “机关冗杂,人数过多,这是衰败之始,动荡也是扫除毒瘤的必然代价。”孙义芳说。 王藻川最后迟疑地说:“这个计划虽好,但是可能陛下并不会同意,太子想做实事,怕是有些困难。”言下之意就是此事还是等你做了一把手再去思考这些问题。 孙义芳笑了笑:“我明白了。王大人的意思就是这份计划本身没有问题,只是比较难以执行。没关系,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是需要人去做的,我是太子,不会去逃避自己的责任。” 王藻川心中佩服,觉得自己没有站错队,离开之时还和孙义芳谈了一些其他政事,然后被孙义芳送出了宫。 而孙义芳转头就出了宫,去了神游园,知道忘柯先生比较贪嘴,还带了不少宫中的美食过去。 游鸿吟刚刚午睡醒来,上午和一帮来神游园游玩的文人喝茶观景有些累,午睡的时间就长了些,孙义芳来的时候,刚刚起来洗漱完。 “这午睡错过了用膳,殿下倒是善解人意送来美食,解了在下燃眉之急。”游鸿吟将人带到了四周环水的洛神水榭,那里环境优雅,温度适宜,而湖边种植的鲜花都已盛开,此刻正是暗香来袭的时节,十分适合下午喝茶聊天。 两人坐下,游鸿吟的注意力大多放到了美食上,而孙义芳却是开口:“先生,不知是否愿意出仕?” 游鸿吟停下筷子,说:“若说没有权利之心,那定然是骗人的,但是此刻并非我露面的时机。” 孙义芳听懂了游鸿吟的暗示,知道他就算是出仕也会在自己登基之后,心中欢喜放心之余,又多了一丝愧疚,但随即他便说:“先生待我之心,时刻铭记。明日,我打算启奏父皇,尝试改革盐政,先生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游鸿吟倒不曾想到孙义芳这么快就做了决定,愣了一下后道:“殿下,此事你需要将过往盐政失败糜烂的例子都列举出来,朝堂辩驳之时最重要的大概就是两点,反对之人一般会从盐税和外族制裁上着手,而我已经将其中优缺点和替代方法写清楚,殿下只要理好自己的思路就好。” “嗯,我明白。” 游鸿吟思考一番,最后说:“如果陛下不同意,殿下大概要据理力争一下,哪怕陛下生气了也不能退缩,只是千万不要彻底激怒陛下,避免招来灾祸,这其中的尺度把握恐怕要殿下自己小心掌控。” 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是孙义芳答应了。 等孙义芳斗志昂扬地回宫,一直旁观的刘梦知跑了出来:“这一局我看不明白。” 游鸿吟说:“哪里不明白?” “此刻孙义芳是太子,有必要为了个盐政和皇帝死磕吗?”盐政是有不对的地方,但是和皇帝较劲似乎就比较危险,收益太低了,等孙义芳登基后再处理也是一样的。 游鸿吟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这里面斗的真的就是盐政吗?” 刘梦知虚心请教。 “盐政利益涉及到的,除了其中的官员外,最多的其实是盐商,而有超过七成的私盐商人都在江南地区,扳动盐政必然引起江南不稳。孙仁年岁大了,这几年精力一天不如一天,若说原太子死前他尚有进取的野心,此刻多方打击,又有世家从中作梗,怕是那野心早已消磨殆尽,只剩下求稳的心态,所以他不会动盐政,也不敢动盐政。”游鸿吟说。 “既然如此,那你还让孙义芳去撞枪口?”刘梦知咽了口口水说。 “这不一样,”游鸿吟说:“这种争斗其实是我想告诉世家一件事。” “什么事?” “曾经无懈可击的老虎,已经老了。”游鸿吟说:“老得已经不会去选择最正确的办法,只会选择最稳妥的办法了。” 刘梦知即便是没了身体,也觉得冷汗直流:“你想斗倒皇帝?” 游鸿吟笑吟吟的说:“当然不是,开国之君的威望不可能如此简单就被灭掉。” “那你这么做的原因又是什么?世家不是傻子,不会给你当枪使的。” “我,我只是想告诉我们的陛下,内忧外患有很多,国事家事都不顺,活的不要那么滋润悠闲。”游鸿吟叹了口气:“顺心舒适才能长命百岁,劳心劳力怕是就要早登极乐。所以你呀,过去的不幸能忘就忘吧,活的舒心点才有好日子。” 他要的就是孙仁的劳心劳力,开国之君除了让他劳累早死,其他手段都难以生效。 第16章 梦灯成烬(十六) 太子和皇帝吵起来了。 大朝会的时候,太子上了一份奏折,写的正是废除盐政司,大改盐政之事,众人就此份奏折讨论了近两个时辰,依旧没有任何确切意见给出。有赞同的,也有反对的,还有两不沾边左右逢源的,几个朝中大佬都没说话,反倒是皇帝退朝时怒吼了一句:“别以为你是太子,就随意插手朝政要务,我这个皇帝还没死呢!” 这句怒言让心怀叵测的人眼神一亮,也让真正担忧局势的有识之士暗中皱眉,太子孙义芳倒并不唯唯诺诺,而是据理力争:“父皇恕罪,非是儿臣心怀叵测,只是不忍有如此好的方案能够让国家变得更好却不去做,百姓是父皇您的百姓,天下是父皇您的天下,如果您都不去心疼那些劳累一年却将绝大多数的收入送到了私盐贩子的手里,穿不起衣服吃不饱饭的百姓,那么还有谁真的去替他们着想?” 孙仁悲哀的闭了闭眼睛,最后说:“太子,退朝后来崇政殿。” 崇政殿里皇帝和太子的对话无人可知是怎样,但是庙堂上的争议却多了起来,能有一个太子倒下,那么就有下一个,若非最后,谁能论定自己就是胜利者。 孙仁晚间改完奏折,则摆驾去了慧妃那处。 慧妃没想到他会来,早早睡下了,此刻不得不起床梳洗打扮接驾。 “陛下最近公务繁忙,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孙仁对待慧妃这个府邸老人还不错,但是因为年纪到了不再侍寝,基本上不会晚上来这里,过来坐坐都是白天的时候。 “没事,只是如今芳儿封了太子,却没有提提你的位份,过来和你商议一下。”孙仁说。 慧妃低头温柔一笑:“都老夫老妻了,你懂我的,我哪里在乎这个。我明白,陛下待瑶光姐姐痴心,定然不愿意再封后,既是如此也不必特特地提我的位份,倒惹得其他人伤心,搅得后宫都不安宁。” 孙仁不过是找个借口过来坐坐,见慧妃推辞也就顺势不再提这件事,又开口问:“芳儿是爱妃和朕从小看着长大的,只是最近几年国事颇多,这一个错眼啊,儿子就大变样,比以前能干了许多,尤其是最近几年,他办出了不少出彩是实事,朕心甚慰啊。” 慧妃眉眼里流露出一些骄傲:“陛下看重芳儿是芳儿的福气,只是他年级还轻,陛下教育的时候还是要严厉些,可别慈父心肠发作下不了手。” 两人拉家常拉了近半个时辰,孙仁到底没问出来自己想要问的东西,很快就走了。 贴身的嬷嬷走过来服侍慧妃重新睡下:“娘娘,陛下今日怎的如此奇怪?” 慧妃嗤笑了一声:“因为陛下长久不练身手,这太极拳打的没我这个小女子好嘛。” 挥退了一头雾水的侍从,慧妃觉得,最好还是给他儿子送个口信,将背后那位一手推他上太子位的幕僚藏藏好,免得被其他人给抢了去。 这边孙仁直接下令:“去,把太子这几年之内的交际网都给我查出来,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孙义芳的出色已经让孙仁确定,他的背后定然有一位天纵之才在出谋划策,这种人,绝对不能留在太子身边。 但是灯下黑的原理让太多人错过了真相,太子的十几位幕僚都被查了个底翻天,却没有人猜得出是那个以园艺建筑之才闻名京都的神游园园主,最后孙仁只得不了了之。其实孙义芳从来没有可以隐瞒过,但游鸿吟行事低调,交际简单,熟人太少,竟是没有人找出事情的真相。倒是后来孙义芳闲聊时提过这件事,让游鸿吟暗惊了一下,直呼百密一疏,幸亏命运是站在他这边的,不然自己怕是等不到最后胜利的果实,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孙仁生气烦恼太子的耿直,即使他说了盐政涉及到江南平稳,而江南则涉及到朝廷中三分之一的官员,这种大事不能操之过急,可太子依旧觉得长痛不如短痛,撑过这一段就好。 可能是因为孙义芳这种朝气勃勃的心境影响了孙仁,朝中讨论了数天,最后皇帝妥协了,决定采用太子的办法,进行盐政变法。 瞬间掀起了无数巨波。先是盐政司官员的反对,后来是盐户上的万民书之类的,这些困局游鸿吟都曾考虑过,也都和太子谈论商讨过该如何处理,这种得罪人的差事办下来,满朝对太子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认知。 孙仁看着孙义芳名望一步步加深,心中感想无人可知,大概是欣慰和防备参半吧。 就在沿海十几处盐场兴兴隆隆的建起来的时候,孙鹤衍听从孙义芳的意见,在商路沿途关卡旁开设了联营镖局,主要用来安置那些受过伤已经残疾的退役士兵,经营护镖、送信、运货等等,同时他们负责官制海盐的运输。因为这个举动,孙鹤衍的声望陡然上升,那些个领兵多年的老将军都和颜悦色跑来拉交情,就希望这个车行能吸纳更多的的残疾士兵。好铁不做钉,好男不当兵,虽然大胤朝不比前朝苛刻实行军户制,但是安置退役的士兵依旧是一道难题,朝廷发放的安置费根本是不够用的,那些残疾了士兵回了老家后,大多生活困难。如今有了这样的去处,都想为自己手底下的兵争取一下, 随着太子和二殿下的实力越来越强,孙仁的心情越来越不美好,父子之间的关系时好时坏,渐渐地那个英明神武的开国之君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暴躁多疑的老人。 如此大概又过了两载,孙仁做出惊人举动。 他退位了。 孙仁终究是一位从无到有开创一国的强人,最后他战胜了心魔和自己,选择保全儿子,以及这个变得越来越好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国家。 游鸿吟听闻这个消息,倒是有些怅然:“可惜了。”就好比你已经布置好天罗地网等待旁人入瓮,这个人却是袖子一甩不陪你玩了一般。 刘梦知说:“那你的任务是不是完成了?” 游鸿吟说:“我的任务完成不完成得看你呀,你觉得如今的我,是个十足的人生赢家吗?” 刘梦知嘀咕:“不早就承认你比我强了么,这有什么可问的。” 游鸿吟说:“有始有终,我最近会回刘家村一次。” “回去做什么?”刘梦知疑惑。 “祭祖……之类的吧,”游鸿吟说:“我们两个人还欠了原本的刘梦知一份因果,总要帮他实现原本的期待才是。” 游鸿吟在太子登基后,拒绝了官位封赏,孙义芳为人正直,并未过河拆桥,虽然最后未封官,却封了侯,封号‘文亭’,并且依照游鸿吟的意愿,给了他出海拓展和建交的权益,同时把南越五羊城赐予他做封地。 “陛下封赏太过了,无军功封侯,太上皇怕是会不高兴。”游鸿吟达到目的后,随意推辞了一下。 而孙义芳却十分愧疚:“先生近十年来一直助朕良多,之前献策无一不是天大的功劳,朕却不能光明正大赐予高官厚禄,只能封侯做个补偿,已经很愧疚了。” 游鸿吟首次灿然一笑:“陛下只要善待百姓,心念苍生,也就不辜负在下十年心血了,其他不必太过在意。臣此次回乡祭祖,之后怕就会直接前往封地,为陛下拓展海外。今天分别在即,最后一次敬陛下一杯吧。” 君臣举杯一饮而尽,相视一笑。 回乡的路上,刘梦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跑出来问:“你之前都将世家挑拨成这样子了,以后孙义芳怕是就要和世家一直相斗下去了吧。你不帮他把这事情处理了?” 游鸿吟翻了个白眼:“我是他的父母吗?什么都要帮他做?”完全看不出之前和当今皇帝把酒话别的好性儿。 刘梦知被噎了噎,又说:“所以,你这十年是在做什么?” 游鸿吟说:“出身寒门,封侯已经是极限了,花费十年取得所能得到的最大权利,不划算吗?更何况,我还要到了出海建交权,”他勾唇一笑:“以后五羊城的土皇帝就是我了。啊,终于可以轻轻松松的多休息休息,不用每天动那么多脑子了。” 一直被迫绑定和他在一起的刘梦知无言以对,觉得这人大概真的在每日赏花饮酒,与人谈天说地之时,是动了不少脑子的? 回乡祭祖,必然回到刘家村。 刘家村的村长刘同去年过世了,如今的刘家村一盘散沙,手握水玉的配方却活的战战兢兢,死防活防的,配方还是泄露了。 如今村中到处都建了窑,依旧日夜燃烧,散发出来的烟雾充满了空气,即便因配方外泄的原因赚不到原来那么多,却并没有停止制作水玉。尽管手中还有不少钱,但是他们的心中却是贫穷的,因为他们心中的财富都随着配方的泄露而变成了永远的悔恨,永远都记得那部分少掉的财富,而看不到自己手中握着的那些。 秋家小姐所嫁夫婿是个山贼的事情被曝光出来,这秋家小姐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却被她那性格古板的父亲嫌弃,如今活的艰难麻木,刘梦知看见她,甚至都认不出来,那就是曾经让他一眼荡魂的女人。 商人李大宝失了靠山,生意一落千丈,亏本了几次之后,如今一贫如洗,平日里养的那些小妾都跑光了,最后竟然只剩下一个糟糠之妻陪着,但这人死性不改,因为贪小便宜被人玩了一次仙人跳,彻底失去了踪影。 “总觉得世事无常。”刘梦知感叹:“大概曾经的我也是和他们一样的蠢人吧。” 而游鸿吟关心的则是当年给他写推荐信的那位楚先生,尽管十年过去了,这位老先生都将近七十了,却依旧身体健朗,奋斗在教育事业第一线,手底下启蒙了一批批学生。 游鸿吟祭完祖,谢绝了刘家村人的挽留,对刘梦知说:“走了,去五羊城。” 而五羊城附近靠着海的无名山上,一座美轮美奂的大型山庄早已建好,山庄外就是一个大型码头,游鸿吟培养的八子和卓冷,早已在此等待。 第17章 霸才无主(一) 游鸿吟逍遥快活了数十年后,刘梦知这具身体的寿命终于走到了尽头,当初的接引人再度出现:“刘梦知,你可还有怨气?” 盼了很多年终于等来接引人的刘梦知立刻说:“没有了,没有了。” “那你可学会了如何成为一个成功者?” 刘梦知停了一下,迟疑的问:“我不是去投胎么,就算学会了也都会忘了吧?这有什么用处吗?” 接引人了然地说:“那就是没学会。” 刘梦知有些心虚的没答话。 接引人则说:“没关系,削减你的怨气是主要目的,既然没有了怨气,随我走吧。” 刘梦知跟着走了,但离开之前却问:“游鸿吟怎么办?” 接引者有些不耐地说:“都说了他是志愿者,任务完成了自然要放他回去的。” 这厢刘梦知一头雾水地入了轮回,那头游鸿吟已经回到了自己现世的身体里。 起来稍微打理了一下自己,看看时间差不多中午了,把家中冰箱打开一看,发现没什么东西,立刻就决定去外面吃,顺便去看一下自己的店铺。 游鸿吟的家距离他的古董店不远,中间隔了一条街,走小巷子五分钟步行路程。顺道在小巷子里的一家私家菜馆解决了午饭,悠哉闲逛到两点多,才打开了古董店的大门。 他的古董店店面蛮大的,近两百平,上下两层,独立小楼,装潢的古色古香,只是位置稍微有些偏僻,周围大多是小商铺和居民区。古董店一楼是店铺,摆着许多古董出售,都没标价,买卖是看他心情和顾客的眼力,一切随缘。二楼则是库房和休息室,贵重的古董都保存在库房里,休息室则大多是招待客人的。 平日里游鸿吟开店的时候就在休息室摸鱼,这家店的人气虽然不错,但是大多都是附近居民跑来见识见识,很少有出手买的,不过他从不着急,嘛,古董这个东西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生意不生意的,他也不是很在乎。 在店里消磨时间消磨到晚上,接引人来了:“刘梦知投胎了。” “怎样?”游鸿吟问。 “灵魂强度削减了一成,足够了。”接引人说。 游鸿吟嗤笑了一声:“白舜,你公务不忙跑我这里来,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一声结果吧。” 接引人白舜,和游鸿吟算是合作者关系,地府正式编制,穿梭于阴阳两界,负责替游鸿吟挑选任务对象。 不像游鸿吟这种,挂在一家名为人生赢家培训公司的黑作坊名下,上无天庭地府经营许可证,下无工商局营业执照,就连个总部都没有,完完全全有名无实的皮包公司,做事不付人工资的那种,游鸿吟在这里做指导者,还得自己负责自己的花销。 “下一个目标出现了。”白舜做接引人做了千年,早已没了什么感情波动,对游鸿吟的嗤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也不让我歇口气。”游鸿吟假惺惺地抱怨,实则挺开心地出任务:“走吧。”他对任务挺上心的,因为在现实世界里,实在是没多少事情可以做。 “任务对象乔修缘。” 刚接管身体,从昏迷中醒来的游鸿吟发现,自己这次并没有在古代,他扫了一眼自己的服饰,却发现是一套类似于文士袍的古代服饰。皱了皱眉头,观察四周,此刻正在一个公园里的凉亭中,还好因为是中午,公园里没人,所以并没有人过来围观。 很快,一个男子清亮的声音便出现了:“阁下就是那位无常所说的有缘人?” “不错,在下游鸿吟。”游鸿吟停了停,随口说:“乃大胤常德年间人士,不知公子可否介绍一下如今的情况。” “大胤,倒是不曾听过这个国号,怕是时空错综,并非一个世界罢。”那男子一阵怅然:“吾名乔修缘,字君眀。现下先给阁下讲一讲如今的情况吧。” 可能是因为游鸿吟讥笑过他,白舜带了些报复的心思,这次并没有说些大致情况给游鸿吟听,游鸿吟只得自己打听。 好在乔修缘是个十分合作的任务对象,很快就将所有的事情都描述清楚了。 乔修缘出生大唐通天二年,那时恰逢盛世,国泰民安。 他家并非源于江东乔氏那一脉,而是隋朝之前匈奴大族丘林氏与乔姓联姻,改姓而来。若在他朝,这样的家族不会被重用。 好在大唐国力昌盛,又有包纳气度,很多外族之人都可得到重用,乔家虽有外族血统,但家中倒是有三人做到了三品大员,在长安城内勉强算是不错。 乔修缘是乔家家主的长子,原本该是家族下一任家主,但他自出生就身虚体弱,家中祖父不得已将他从小送至慈恩寺中,还取名修缘,只希望修得这一世亲缘,不要早早夭折。所幸苍天庇佑,乔修缘十四岁时平安返家,即便身体不如常人那般健康,但经过十几年的调养,已经不会随时夭折,平时只要注重养生,寿数便无大碍。 回到家中,乔修缘也和一般人一样,开始读书习字,家中人发现此子天赋超绝,是个读书的好料子,不免都抱了期待,觉得家族后继有人。唯独一个人例外,那就是乔修缘的父亲,乔勉。 乔勉是乔家家主,同时也是朝中三品大员,比起家中另外两人的从三品,他这个吏部尚书可是手握实权,在家中很有威信。乔修缘自小离家,本就渴望亲情,拼命读书也有一部分是希望能得到家人的重视,却被自己崇拜的父亲阻止科考,甚至限制出行,他不懂,他不明,他甚至有些怨恨。 但最后,临死之前,他才明白父亲的苦心。 乔勉原本就是个儒雅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他的夫人也是美人一个,而乔修缘则将两人的优点集于一身并发扬光大,生的貌比潘安,面若好女,在长安算得上魁首。 少时相貌未张开尚无大碍,又常年在寺庙之中,回到家中也不曾出门交际,并无外人窥的真容。而家里的人日复一日的看着,因为习惯了不会有太大的冲击,仆人们虽然觉察,但上头有乔夫人压着也传不出什么话语。 而乔勉最擅长人物画像,乔修缘尚是少年之时,他便一眼看出自己儿子的相貌实在生的不好,怕是会引火上身。 如今是显宗在位,但周帝留下的遗祸仍在,社会风气败坏,礼乐重建怕不是一年两年就足够的。而太平公主如今依旧势力庞大,她与周帝是一脉相承的作风,最爱年轻貌美又才华出众的男子,而乔修缘这种长相,则是这母女两人最喜欢的类型。 乔家对付不了太平公主,也不想让乔修缘沾惹上那样的烂桃花。 游鸿吟心中好笑,只是憋住了,然后问:“那阁下后来发生了什么才来到了个时空?” 乔修缘带着几分无奈:“在下是因为怨怼父亲对我的行动限制,赌气跑回了慈恩寺,刚好遇到了太平公主来寺中上香,结果……”他有些难以启齿,太平公主遇上他那一年已经不算年轻了,但是权利给了她随心所欲的资本,她并未做出什么强抢的事情,只是随口戏谑了几句。但是,她身边的人实在是太了解她了,当天晚上她在寺庙的厢房里,就看到了被绑过来的美男子。 如果到这里,顶多是一场诡异而挫伤乔修缘男子自尊的风花雪月,但是随后却发生了剧变。 “当晚糟了刺客,我难免池鱼遭殃被刺了一剑。但是醒来后就完好无损的站在了这里。”乔修缘说。 游鸿吟问:“那你恨太平公主么,如果不是他,你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乔修缘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后说:“其实,她并不如外界所说的那样。她是第一个估量了我本身的才能,而不是去考虑我的家世,我的背景,我的外貌等等因素,那天晚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只是她想招揽我做个幕僚而已。” 啧啧,老牛啃嫩草的手段岂是你这种小绵羊能了解的,太平公主当时夺位无望,全靠自身势力硬撑着,都快疯狂了,哪里来的心情招揽幕僚,纵情声色享乐还来不及呢。 游鸿吟听完这乔修缘的话语,已经对后面的事情有了大致预感。这种傻白甜跑到了更为复杂的现代社会,又没了庞大的家世保护撑腰,还长了一张惨绝人寰的脸,简直没有最悲剧,只有更悲剧。 “那后来呢?你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游鸿吟问。 原本平稳的灵魂气息陡然波动起来,一直温文有礼,风度翩翩的佳公子疯狂呼喊起来:“他们都该死!都该死!” 第18章 霸才无主(二) “不要气坏了自己,你看,现在不是我来帮你,替你过完这一生么。”游鸿吟见他灵魂激荡,连忙出言安抚。 乔修缘心境激动之后,听见这个话语慢慢平复下来,说:“你会帮我报仇么?” 游鸿吟说:“当然,我不仅会帮你报仇,还会夺得世人尊敬的地位,实现曾经无法实现的愿望,活的比任何人都好。”然后他试探性地问:“你呢,你有什么目标吗?” 乔修缘黯然地说:“在大唐时,我很想金榜题名,进入朝堂,在朝堂中一展抱负,替天下百姓谋取安定幸福的生活,能够施展才华,得到众人认可,甚至在历史上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 游鸿吟疑惑:“难道你现在的目标改变了?” “不曾。”乔修缘说:“只是来到这个古怪的世界,方得知哪怕是科考也无法一定能够进入官场,这里的户籍制度又非常严格,害得我太多事情不能做。” “那你在这里的目标依旧是利国利民,留名青史?”游鸿吟说。 “这是自然。”乔修缘骄傲的说:“他们可以折磨的身体,剥夺我的性命,但是无法摧垮我的意志,消灭我的骨气。所有读书人中的有识之士,均不会因为任何困难而放弃自己的志向。” 游鸿吟暗道一声麻烦,看来自己这一辈子无法靠脸吃饭,只能凭借才华去跟旁人抢饭碗了。 “放心,只要我在,一切不是问题。”游鸿吟说:“虽然我同样来自异界他方,对这个世界非常陌生,但是我相信,它终究会被我征服。” 乔修缘神色有些古怪:“听说你曾经是一名搅动朝堂风云的大贤,那位无常将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既是如此夸口,那在下拭目以待。” 游鸿吟明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乔修缘是起了好胜之心。 这位薄命的世家公子虽然在这个世界失败,甚至被人害了性命,但是在他自己看来只是遇人不淑,怀才不遇。想要让他承认自己的失败是因为自己的能力问题,对自己失去信心,怕是有些困难。 “如此我们先离开这里,去搜集一些消息吧。”游鸿吟思考一番,决定将自己古代大贤的马甲继续穿下去:“你好歹在这个世界待过,先说一些基本常识给我听,免得露出什么破绽。” “既然有心考教先生能为,在下怕是只能三缄其口了。”乔修缘说。他刚来这个世界,一头雾水的情况下不知道闹了多少笑话,甚至还被人当做疯子,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遇上一个愿意相信他的人就如此轻易地跟人走了,结果深陷泥潭,落得如此下场。他倒要看看,这位游鸿吟游先生到底会如何处理如今的状况。 游鸿吟对此也不强求,他先将乔修缘身上所佩戴的那些价值连城的配饰仔细收了起来,那乔修缘见状,不由得暗恼自己当初怎的就如此白目,财不露白的道理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心中觉得,先不谈其他,只这个举动,这游鸿吟就比他更为细心。 打理好自己,游鸿吟顶着一张魅力值MAX的脸,穿着一身华丽古服,就这么出了公园,进入了街道。 路上行人有不少都纷纷行注目礼,各个都好奇不已,但是看着那一张脸,看着那一步步走得翩然若仙的身形,由内而外的书卷之气,似一副画卷一般,在这喧闹的都市里,隔出了一方拒绝他人打搅的空间,所以大家都默默的盯着看,却并没有人上前搭讪。 “被这么多人看着,你不觉得别扭吗?”乔修缘问,他当时也是被这么看着,最后实在顶不住,扭头就跑回了公园里。 “我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虚什么。看就看了,长得这么好看还不许旁人欣赏,是不对的。”游鸿吟毫不在乎的说。 乔修缘想了想好像很有道理,但是一会儿就反应过来:“这好似是我的身体。” 游鸿吟笑着说:“是啊,所以以后我定会揽镜自照,多欣赏欣赏。” “你不觉得,这副相貌是累赘吗?与他人相交,他们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你的皮囊,而不会再关注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有没有其他值得相交的地方。”乔修缘受这幅外貌的苦楚太多,虽不至于厌恶,但是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值得称赞。 “这就是我要纠正你的第一个地方。”游鸿吟正色道:“美貌从来不是原罪。历史上不知有多少倾国倾城的美人,一旦她们美的让君王倾心,就会被冠以祸国殃民之称呼,但实际上真正的罪魁祸首从来不是这些美人,而是昏聩耽于美色的昏君。” 乔修缘说:“你举得例子不太恰当。” “好好好,我不该拿美女来做例子,但是意思差不多。看中你皮囊与你相交之人,各取所需,利用无妨;看中你品格才华与你相交之人,美好的外形让其更加心情愉快,交情越深,也无不可。错的永远不是美丽本身,而是将美丽当做借口的人。而你,也无需将外表看做负担,很多时候,它会是你的武器。良好的外形就连说话都会让旁人更信一分啊。”游鸿吟说。 “我说不过你。”乔修缘不再开口。 虽然站在大街上,但是游鸿吟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并无其他人察觉那俊美的男子正在自言自语。倏然,两个学生打扮,正在兴奋举着手机拍照的女孩子进入了游鸿吟的眼中。 “就是你们了。” 游鸿吟走向这两个女孩儿,彬彬有礼地说:“见过两位姑娘。” 两个女孩儿不禁彼此握着手,尖声喊道:“啊啊啊,好帅啊,好美啊,好温油啊。” “不知两位芳名?”游鸿吟甚至还施了一个拱手礼。 被当做古代大家闺秀对待,同时又沉溺盛世美颜中的两个女孩儿智商早已掉线,反倒陪着玩起了这种角色扮演的游戏:“小女子姓陆,名思妍。”“妾名赵姝。”然后忍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旁边围观的有的甚至翻了个白眼,觉得完全搞不懂现在年轻人的想法。 “多谢信任,”游鸿吟说:“其实姑娘的闺名是最好不要告诉陌生客的。” “帅哥你是在做什么节目?还是玩coser?”陆思妍问,她刚刚找了找附近,并没有看到什么摄像机之类的东西。 “是在玩‘扣死儿’。”游鸿吟随意挑了其中一个当做借口。 “那扮演的是哪个角色啊,我们没认出来,说一下,以后冲着你就粉了。”赵姝豪爽地说:“帅哥你实在是太有范儿了。来,和个影吧。” “先不忙。”游鸿吟说:“其实是有点事情想要拜托两位,能找个人稍微少点的地方吗?” 两个女孩儿在自己熟悉的城市里,又是这么个大帅哥,戒心很低,就将人带到了平日里自己常去的冷饮店,距离也不远,步行三四分钟就到了。 “其实我不是那个什么扣死儿,只是我打赌打输了,今天必须这么穿而已。”游鸿吟坐在桌前,随口就说:“我刚从国外来到这里,但是昨天半夜被人打晕在那里。”他说不出地名,就指了指那座公园:“身上的钱袋和行囊都不见了踪影,也联络不到亲朋好友,所以想请两位帮忙。” 赵姝大大咧咧:“你大概是晚上被人抢劫了,不报警吗?这年头晚上一个人别乱走,特别是长成你这样的。” 陆思妍比较心细,试探性地问:“你手机呢?还在不在?还是你干脆想先借点钱?”她到底还是怕遇上什么骗子之类的。 游鸿吟摇头说:“我不想报警,初来乍到不想惹麻烦。也没有想借钱,至于那个手机,昨天那歹人连行囊都未给我留下,怎会还留下什么手机。” 他不安地说:“我只是想借一身衣服,正常点的衣服,只是周围的人看我眼神非常奇怪,我怕他们把我当做失心疯,所以最后才找两位求助。”他又迟疑的加了一句:“你们两个年轻的姑娘,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 赵姝立刻感同身受:“我也是丢了手机完全记不得手机号码,连爸妈都联系不上。”她推了推陆思妍,让她不要再多问什么,没看到美人都惴惴不安了么,这样的人也不可能是骗子。 当一个人开口承认之前自己因为有苦衷说谎,那他下一句就是真的。 当一个人在防备你这个好人,怕被你伤害,那么他就是好人。 人,就有这样的错误惯性思维。 游鸿吟刚开始承认自己是个coser,后来立即推翻,说出了被抢劫的遭遇,两个女孩儿当真了。他防备两个姑娘,担心自己被误解,被伤害,这两个女孩儿就当他是好人了。其实,这就个是不要脸面,来套涉世未深小姑娘话的家伙。 最后,两个姑娘被他套取了一些常识,却没发现任何问题,陆思妍还送了一套自己爸爸的旧衣服给他替换。 游鸿吟穿着一套旧衣服,手中拎着自己那套古服,将一头长发放下,以发丝遮挡住了那张惹人注目的脸,重新走在了路上。 “这两位姑娘涉世未深,你又何必谎言相交。”乔修缘说。 “坏人两个字,不会写在脑壳上。”游鸿吟无奈:“更何况,我们的身份太过特殊,万一被发现了真相,那些火烧之刑你也是听说过的。我考验不起人心,也赌不起人性。” 乔修缘顿了顿,默认了这个说法,最后他又有一个疑惑:“你,当时和她们交流时,语气似乎和这里的人很像,这个世界这么陌生,你是怎么办到的?”他当初因为说话口吻特别奇怪,结果被人猜出来身份,最后的结果虽然与这件事情无关,却另他充满了不安。作为一个异世人,他的确底气不太足。 “你以为,我之前在街上乱走是为了什么?”游鸿吟说:“一看修缘你就不曾见过长安外的官员。中原地广物博,人口繁多,每个地区口音皆不相同,做个外地父母官,第一点就是熟悉当地环境,熟悉当地语言,没有如此机巧之变,怕是你连最初的沟通都做不到。” 游鸿吟不知道乔修缘信没信,反正他自己是信了的。 “下一步,我们先去赚点钱吧。” 第19章 霸才无主(三) “赚钱?”乔修缘迟疑的问:“你知道这个世界的户籍制度有多严格吗?” “知道,刚才那两个女孩说的身份证护照之类的东西就是我们的户贴吧,听上去似乎做什么事情都要那些东西。不过没关系,任何制度下都有漏洞,不是所有人都会遵守。”游鸿吟笃定的说:“总会有办法的。” 话还没说完,游鸿吟就被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拦住了:“先生,我有一份工作很适合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游鸿吟还没反应过来,那头乔修缘就激动呼喊:“是这个奸贼!你不要信他。” 游鸿吟淡定的对西装男说:“我不缺工作。” 那人不死心:“我是星际娱乐的星探,先生你外形很符合我们公司的要求。”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你觉得之前没有其他人找过我么?”游鸿吟说:“再纠缠不清,我就要报警了。” 西装男听到这话,递了一张名片过来说:“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以后改变了注意,可以直接联系我。”然后有些不甘不愿的走了。 甩掉这个人,乔修缘终于平复了心情:“你知道刚才那个人是做什么的吗?”游鸿吟也来自过去,怕是不知道什么是娱乐公司和星探。 果然,游鸿吟摇头:“不知,但从两个小姑娘的话语里能猜出来所谓的报警应该和报官一个意思,我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送上门的东西十有八九是陷阱,我想这种道理通用在任何时间地点。更何况此人目光轻浮,言辞闪烁,心情过度迫切,却被报官吓走,哪怕你不出言提醒,我也不会上当受骗的。” 乔修缘愣了,是啊,如此简单的道理他当初为何未想到。 “你对他态度如此恶劣,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游鸿吟小心试探,并不想刺激乔修缘,但无法了解内情他没法对症下药,消除这位悲催公子的怨气。 乔修缘指望游鸿吟替他报仇,纠结挣扎了一番后,将他穿越后的经历娓娓道来。 原来乔修缘因为初来乍到一头雾水,被他人指指点点,却只有刚才的西装男子表达了善意,并且还将人带回家,好吃好喝供着,就在乔修缘努力挖掘这个世界的常识尽快适应时,这个名叫陶然亭的男子给他签了一份合同,让他去做个明星。 “他将明星描绘的十分好,我当时如果知道就是戏子,定然不会同意的。”乔修缘愤然的说:“为何戏子被称为下九流,就是他们不止是卖艺,同时还会卖身。那个什么星际公司让我参加了一个节目捧红之后,就将我卖给了喜好南风的权贵。我曾想过反抗,但是却被他们软禁,求救无门。” 游鸿吟说:“看你态度,怕是不止如此吧。” “那个陶然亭……”乔修缘顿了顿说:“是个变态。他曾经想用调/教/宠/奴的手段调/教我,我极力反抗,弄的遍体鳞伤。” 游鸿吟说:“你好歹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没有办法报官或者是向其他人寻求庇护吗?”若是这样,就太蠢了。 乔修缘说:“陶然亭他猜出来我身份不对,就以此威胁。” 游鸿吟说:“那后来,又是怎样?”他没说死这个词,怕刺激到乔修缘。 “我从高楼上跳了下来。那个想要得到我的权贵没有耐心,直接让人把我绑到了他的家中,我不想活的如此不清不楚,就干脆死了。”乔修缘并不为自己选择死亡而后悔,却怨恨陶然亭的欺骗,星际娱乐拉皮条的行为,以及那个以权压人的权贵邓国强,所以怨气凝聚不散,无法入得轮回。 游鸿吟沉默了数息,最后开口:“心思不正之辈,终会自食恶果。一切等我彻底熟悉这个世界之后,自有定计。” 说完这话,他继续在街道之上行走,四处寻觅,终于找到自己的心目中的目标:“就是这里。” 那是一家茶馆,古色古香的装潢,品味不俗的摆设,幽静安谧的氛围,四周茶香四溢,青烟袅袅,更有丝竹之声在耳,如此环境,一看就是做的有钱人的生意。 游鸿吟进门后自有服务员过来询问,被他以看看环境的话语糊弄过去了,他在这里静静观察了一段时间后,走向了看似领班的人物。 这一天结束后,游鸿吟的口袋里已经揣着这个世界所使用的货币,差不多有两千块,看了看物价,似乎不菲,至少这几日的住宿费用和餐费是没有问题的。 “没想到,你的玉笛吹奏的如此好。”乔修缘说:“我自小在慈恩寺长大,寺中师兄弟严守清规戒律,平日里除了念经做活,便是习武强身,我也就几乎没有其他活动,无聊之下才习得笛技。后来喜欢吹笛自娱,说长不长在下也练习了近十五年,却并不如先生笛技精湛,造诣高深。”乔修缘喜爱吹笛,所以身上一直都带着一支音色不俗的玉笛,而这支玉笛也随他来到了这个时空。游鸿吟就拿着这支玉笛在那家茶馆吹了一曲,便得到了一千块的劳务费,其余的钱则是客人打赏的。 “你不觉得如此卖艺有失身份?”游鸿吟倒觉得乔修缘有趣,这个世家公子身上有着不合时宜的高傲和矜持,却同样并不像那些死读书抱着礼仪不放手的古板夫子。 “如今这种环境,虽要保持底线,但是有所变通也是必然。我并非如此固执。”乔修缘无奈地说。 “那就现在这里滞留两天,等我熟悉熟悉环境再说。”游鸿吟说。 终于在某个偏僻的角落里,游鸿吟找到了不需要身份证的旅店,虽然环境差劲,但是他忍了,住了下来又到外头吃了点东西,然后就一直在街道等地方四处游荡,搜集有用的信息。 “这个世界真好。”游鸿吟说:“从来未见过的高楼,作用神奇的电器,最厉害的是那个名叫‘网络’的东西,纳天下于一体,罗尽万物于一身,网这个名字名副其实,妙之巅峰。”他想了想:“刚刚客栈的旁边似乎有一家什么‘网吧’,我看到有小孩子跑进去玩了,这个世界小孩子不能上网,他们也大多还没办理‘身份证’,那家店怕是违规操作,应该不需要身份证。我就去那里去亲自看看,网是个什么东西吧。” 说做就做的游鸿吟直奔网吧,而乔修缘则一时之间呆愣住了。 乔修缘在这个世界呆了不短一段时间,他知道网络是什么,也知道获取信息最全面,最快适应这个社会的手段就是通过网络学习,可是这个道理是他泥足深陷之时才发现,那时已经是什么用处都没有了。 他第一次正视,被无常夸赞的这位胤朝大贤,不愧其搅动朝堂风云的能为,无论是观察还是应变能力,要比他高出太多。 游鸿吟通过网络这个渠道详细了解了这个世界,很多疑惑网上能够解答,甚至他还搜索到了什么是穿越,了解了整个历史发生过程。 “看来,这个历史上是有大唐的,”游鸿吟说:“却没有大胤朝,怕是修缘你所在的时代就是这个世界的过去,嘛,这就有趣了。” “这件事情我知道,但是对我们的处境并没有什么帮助。”乔修缘说。 “不不不,应该说你本身的所见所闻就是一笔非常大的财富,虽然暂时还无法真正转换成金钱。不过我也搜索到了一些东西,”游鸿吟将之前收纳配饰的荷包拿出来晃了晃:“你随身携带的东西就是一笔巨款,既然历史一脉相承,那么这里的人同样会认同你身上这些配饰,如果是我大胤朝带来的东西,怕就是假冒仿制品了。” 乔修缘再度沉默,他之前并未想过自己带来东西如此值钱。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没有身份证,钱庄,不,银行那里开不了户,也无法走正规渠道将这些配饰进行变卖。”游鸿吟有些苦恼:“麻烦,最后还是要先把自己的身份搞定,哎,看来是要走一些不寻常的路了。” 网络是也不是什么都有,有关这方面的也大多是造假,但是这个方法对游鸿吟来说毫无用处,他需要的是经得起查验,一个真正的身份证明。 “那你打算如何?”乔修缘好奇,当初他的身份证明是陶然亭打通了公安机关直接插进去的,说实话,如果不是星际娱乐方面出手,这个陶然亭还没那么大的能量。 “刚刚我搜索过,此刻这个名为‘ZH’的国家地域辽阔,就连曾经的匈奴草原也包含在其中,匈奴草原地广人稀,管理困难,又一直动荡不安,值得一试。”游鸿吟说。 乔修缘皱眉:“那里如此危险,为了一份户籍,何必如此冒险,大费周章。” “因为,我需要一份无懈可击的身份啊。”游鸿吟说:“这个世界信息查证的手段太厉害,若是破绽太大,终有一天会成为旁人攻讦的把柄。而我,”游鸿吟目光有些冷傲,说:“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尽善尽美。” 两年后。 乌鲁木齐朝阳高中的考点之内,众多学生都在奋笔疾书,但有几个姑娘做完了卷子后,总忍不住目光朝着一个方向瞄,而监考的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自己没看到,因为她也忍不住老是往那里看。 真是好似画中人一般。 游鸿吟终于做完了卷子,他不能说话,但是附在身体里的乔修缘却能说:“你填空的第三条题目和我做下来的答案不一样。” 游鸿吟又看了一遍,没改。 “我做错了?”乔修缘知道游鸿吟不动的意思,自己又推算了一遍,然后说:“好像真的是我做错了。”他接受乔家世家教育的时候就流露出过人天赋,这一年以来和游鸿吟一起上课学习这个世界的高中课程,很快就能上手,和游鸿吟是不相上下,只是语数外三门课中,乔修缘语文几乎毫不费力,数学有些不喜比游鸿吟差点,而游鸿吟虽然每门课都十分擅长,但语文作文部分却并不如乔修缘有天赋,得到的分数一直比乔修缘要差一点。 是的,两位学霸人物自从学习上手后,对比对象就再也不是学校里的那些同学,而是彼此。用乔修缘的话说,自己比这些同学年岁要大,胜之不武,有什么好比较的,只有游鸿吟才是他的对手。而游鸿吟,额,他没任何意见。 游鸿吟在草原混迹了一年,终于搞定了自己的身份,并且就算是有人调查,也查不出任何问题。 如今他是少数民族中的蒙族人,之前一直都是随着父母在草原上随水源迁徙,过着数百年来草原人也没改变过的生活,直到如今二十二岁了,父母双亡,才跑出来上学。 替他办理户籍的那位蒙族壮汉现在是他的好友,而这件事除了他也没其他人知道,就算是要查证也难查证。 考完试,在众多学子的注目下离开了考场,游鸿吟如今身边不缺钱,他自能办理身份证后就卖了一件配饰,十足的和田古玉,唐朝玉雕大师之作,世家流出来的玉佩,可以想象价值有多少。所以他直接在上学的那所学校附近买了一间房子,考试完就回家了。 “没想到拉古这么好,”乔修缘说:“替你解决了麻烦还老送东西过来。” 一回到家就看到快递过来,是那位替他办理户籍的蒙族人寄过来的,游鸿吟打开一看,是一箱冷藏的鲜羊肉。 黑线。 乔修缘忍不住笑了:“他是不死心,还指望你自己做饭呢。” 游鸿吟厨艺水平就是煮个白粥,之前在拉古家住的时候,烤个羊肉串都能烤焦了,拉古不信世界上会有人居然连羊肉串都不会烤,所以自游鸿吟出来上学,他一直都寄些牛羊肉之类的东西,希望游鸿吟多练练,能早日学会。 游鸿吟将肉带着出门,找相熟的菜馆帮忙做了。 两人对考试情况毫不在意,因为,他们有十足的把握。 第20章 霸才无主(四) 首都水木大学,又一年迎来了新生入学。 游鸿吟走在学校林荫道上,接受了百分百回头率的设定,淡定地路过那些夹杂着兴奋的窃窃私语。 说实话,游鸿吟时至今日,终于觉得,大概美貌也不是那么好的,就这受关注程度,那是做什么都不方便。 “你为什么选择信息技术这个专业啊~”乔修缘抓狂,他其实个人偏向于文科,钟意的是语言文学系,不错,就是传说中的偏科:“就算是觉得文科不符合胃口,工商管理也不错啊。” 游鸿吟说:“读书之前我就一定要寻得一个完全没有破绽的身份,是因为我想尝试下是否可以走官场这一条路。” 乔修缘沉默,他的确有出仕的愿望,但是他也明白,这个不太现实。 “但是后来见闻多了之后,我也明白这不太现实,而且纵观所有官员年龄,怕是耗费二三十年都不一定有成效,况且,现在官僚制度复杂,就算是成为了官员,想要为百姓谋取福利也十分困难。”游鸿吟仔细分析:“所以如果想造福百姓,这条路就不太行得通。” “然后呢,你选择信息技术的原因又是什么?我倒觉得语言文学不错,所谓笔下乾坤,如今人心浮躁,礼乐崩坏,如何能以手中之笔改善如今的社会风气,不也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么。”这是乔修缘的想法。 游鸿吟嗤笑一声:“天真的文人思想。”他怅然地说:“如今人心浮躁,枯燥的思想学说怕是根本已经无力回天。但是身为饱读圣贤书之人,我们同样不可就此自暴自弃,反而要像如今之人所说的那般,与时俱进。如今对世界影响最大的是什么?是网络,也唯独借助网络的力量,我们才能去改变普通人的生活习惯,生活态度,和人生理念。若是我们都不了解网络,不了解计算机这个网络最重要的端口,又如何借助它的力量,如何去谈理想,说什么忧天下之忧。” 乔修缘被说服了,最后他叹息:“也好,其实文学方面我们自学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倒是对电子方面比较陌生,系统学习一下也非常不错。” 游鸿吟微笑之下,是轻轻一声暗自叹息,乔修缘又如何知晓,未来的世界就是互联网的世界,其他领域都与它有扯不开的关系,不借助网络,想要在这个世界迅速夺得巨大财富怕是有些困难。 是的,如今想从官场之中得到权利的确不易,但是比起过去,金钱的力量早已超乎想象,取得巨大财富同样可行。 因为顾念乔修缘的原因,他并未剪去那一头长发,只是随手用发圈扎了起来,好在因乔修缘身材高挑,至少不会让人百分百错认成美女。绝美的容貌,齐腰的长发,偏偏还是个男子,这些无一不是当下最受人欢迎的话题,如此不出一个星期,他在水木大学的名气已经如飓风般刮了起来。 其实自生活稳定下来,游鸿吟就一直坚持锻炼身体,乔修缘这具身体毕竟先天体弱,不比常人,唯独身体好,活的长长久久才是真的好,否则其他什么设想都是空谈。 这又是学习,又是锻炼身体,游鸿吟还在暗自在筹备一些事情,与周围人的交往就比较少,如此神秘的作风倒是惹得众人更加好奇,平日里来宿舍探头探脑的人都多了不少。 所有准备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游鸿吟终于开始与周围同学多方交流,想要成功人脉也是一大关键,水木学院里汇聚了太多英才,每一个来到这个学院的都是出众之人。不过,游鸿吟也不是什么人都会交好,对他来说,志趣相投可交,真正才华出众者可交,某个领域杰出者可交,而反复无常之人不可交,言而无信者不可交,偏听偏信愚昧者不可交。至于这人野心如何,品性如何,有什么其他缺点都不再考虑范围之内,他是找人脉,又不是找圣人。 乔修缘却就是喜欢品性高洁之人,对那些有些缺点的人就一棍子打死,游鸿吟摇头,这个完美主义的家伙,天赋才学的确是不错,但是他不适合做实事,只适合在单纯的生活环境之中,做个研究学者。看的到人性,却看不懂人心,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智商高,情商低。 而游鸿吟一入学就开始准备的事,是注册了一家公司。 如今这个公司还是个空壳子,只有最低的注册资金,公司地点是他买的一处办公室,地方倒是不小,可如今里面还是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这家公司名为君明电子。 他注册完毕后,乔修缘有些担忧,他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如今的互联网行业已经非常饱和了,系统有小软公司,硬件也都是掌握在那几家手里,而软件方面,无论社交,搜索引擎,购物,娱乐,方方面面都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你想从哪一方面下手,才能突破这些公司的强势垄断。” 游鸿吟轻笑:“你最近好像随着我上课,不那么白目了么。” 乔修缘冷哼一声:“先生大才,在下亦不差。” “放心,我自然是有了具体计划,才如此做的。”游鸿吟安抚道。 “我拭目以待。” 三年后,游鸿吟向学院申请了提前毕业,并且还拿到了第二专业的结业证书。 他第二专业学的是分子材料,曾让教授专业课的那位老教授念叨可惜,当初游鸿吟是一招不慎,选错了专业,夸赞他这方面天赋很好,还推荐他继续深造,硕博连读,被游鸿吟拒绝了。 他提前申请毕业的原因是他被军方特招,进了一家国家级的电子科研院所。这家科研院所主要负责现代军用电子设备和系统的研发,保密级很高。 处理好学校的事,他没有急着去科研所报道,而是去了自己公司。 而此时,君明电子早已不是创立之初空无一人的皮包公司,而是一家处于急速上升状态、集硬件制造、系统开发和软件开发于一体的集团,如今公司的总部也不在原来的地方,而是在有用了自己单独的一栋高层办公楼。 君明电子是信息安全软件起家,成立之后短短一年时间,就发展势头很好。 这款名为君明的安全软件是游鸿吟亲自做的构架,只是详细填充和修改制作并非亲自完成,而是他在母校中招的几个能力不错的毕业学长做的。良好的客户体验和完美的病毒防护措施,让这款安全软件大红,下载量十分多。 但是,这款安全软件只是让君明电子进入盈利状态,并且博得一些名气。真正让君明跨入大型电子集团的是游鸿吟自主开发的系统。 是的,是系统。 如今系统类别并不多,市场份额几乎被M国小软公司完全霸占,即便有其他几家公司苦苦支撑,但是并不能构成威胁。而种花家则是一个自主研发的系统都没有,想要去苦苦竞争都没有资格。随着电子产品在平常百姓生活中所占据的比例越来越重,每年种花家有关这方面的外汇储备都会大量外流,但对此却毫无办法。 游鸿吟自己研发的这个系统两年前正式投入了生产,当初他选修材料学也是为了真正的硬件生产做铺垫。如今国内技术生产电子硬件还算可以,即便不是世界顶尖,满足需求也完全没问题,但是材料方面却有所落后。游鸿吟以这个系统作为核心资源,联合国内两家大型电子生产集团,共同推出了新的电脑品牌——惊鸿。其中,惊鸿的主板核心,就是游鸿吟新建的工厂自行生产,只是最初的时候,他对材料学方面研究尚不透彻,主板质量也就是普通水准,所以惊鸿电脑第一代硬件水准勉强排个中上游,直到三个月前他对材料方面研究有了突破,惊鸿主板的质量才又上了一层楼。 虽然当时惊鸿的硬件质量并非世界顶尖,但是惊鸿电脑依旧火爆了。这有很多原因,首先惊鸿电脑的操作系统XY十分符合大众口味,其次因为系统自主研发的原因,惊鸿价钱也只属于中上游,并不昂贵,最后大概就是国家扶持了。 种花家的政府就是这么任性,政策和资源的倾斜,让惊鸿至少在国内市场抢占了巨大份额,而不是让小软这个外来户一家独大。同时,游鸿吟非常自信,只要再给君明一些发展时间,总有一天世界的舞台上也会有惊鸿电脑的一席之地,说不定能与小软分割半壁江山。 游鸿吟大学三年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根本没有太多时间管理公司,他也不耐烦公司实际上的那一堆事务,所以公司事情其实是外聘的一位职业经理人在负责,这位就是君明如今的总经理,毕业于M国知名院校工商管理系,能力才华绝对没有问题,却运气不太好,就职的公司都因各种人力不可抗因素倒闭,一度无人敢聘的田子阳。 当初田子阳虽然没有工作,但是他之前收入不菲,出国留学就表示家境同样不错,一时之间并不急着找工作。后来旁人推荐他来这家小电子公司应聘,他刚开始是拒绝的。 他的理念和乔修缘很像,如今互联网行业发展饱和,想要做大就必须和其他行业联手才行,单纯做电子或者是做软件,很难发展下去。但是见过游鸿吟之后,他仅仅犹豫了一个下午,当天晚上就给出答复,在君明电子兢兢业业做起了总经理,虽然技术团队大多是游鸿吟亲自招过来的,但是人事、财物、法务、运营、销售等等功能性部门,却是田子阳亲手建立起来的。而如今君明势不可挡的上升之势,就表示他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而游鸿吟这个老板虽然年轻,做人做事却非常上道,他进入公司第二年,君明大规模扩张的时候,游鸿吟就给了他百分之三的原始股。不要小看这个份额,田子阳相信以后这些股份的股价怕是上亿的。 游鸿吟来到公司,理所当然获得所有员工的注目礼,不止是因为他是这家公司实际所有人,更因为这三年过去了,曾经还略带青涩青年如今容貌更上一层,原本浮躁的艳色完全消去,只留下了温润如玉,君子如风这样极致的美。 “哭泣,明明我们游总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靠才华。让吾等凡人天天经受着如此打击,今天晚上又要悲愤地多吃一碗饭了。”公司几位女职员见人走了,忍不住窃窃私语。 另一位则说:“多吃一碗饭?我要多吃两碗,如此秀色可餐。” 其他人听见,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看是否不知不觉流出了口水。 然后集体花痴,希望等下游总离开时还走这一条通道,让她们大饱眼福。 进了总经理室,田子阳正在开电话会议,游鸿吟示意他不必停下,直接说:“我说两句就走。” “您说。”田子阳依旧跟电话里头打了声招呼,他觉得听游鸿吟几句话都比电话会议重要多了。他回想了一下游鸿吟来公司屈指可数的那几次,每一次都给他放打雷,让他欢喜也不是,悲痛也不是。欢喜自然是因为游鸿吟技术出身,几乎每一次来都给公司带来了突破性的先进技术,悲痛是因为,每一次他带来先进技术的同时,也带来了数量做都做不完的工作,偏偏这个人一心在技术之中,几乎不会过来分担一点。 大概所谓的甜蜜的负担就是如此复杂吧。 “我最近两个月会去参加一个国家级的研究项目,公司有什么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只要不是公司发展方向发面的东西,你可以自己做主。”游鸿吟说。 田子阳愣住了:“就这一句?” “嗯?你还想要听什么?”游鸿吟不解。 “不是,游总,这公司是您的公司,您也不怕我动什么手脚。”第一次拿到这么大的权利,田子阳说不兴奋是假的,虽然平日里他权利也蛮大的,但是明确开口和暗自默认是两回事。 游鸿吟眼皮一撩,看的田子阳心跳加速:“你以为为什么政府会这么大力扶持君明。” 田子阳心跳地更快了,他听明白这背后的话,这位技术天才想必和政府方面有什么协议,政府才大力扶持。他郑重地说:“公司我会看好的,还有其他什么注意事项吗?做项目的时候,我能联系到您吗?” 游鸿吟简短地说:“没有,不能。哦,对了,”他有说:“今天会有一个技术人员过来入职,待遇比照总监级别,部门暂时放在秘书室。”田子阳因为工作量实在大,所以公司直接配备了十人编制的秘书室。 田子阳疑惑:“怎么技术人员不放到技术部门去?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公司一直都是君明安全软件技术部门兼职负责信息安全方面的工作,他们的专业程度只足够处理普通的问题。如今公司越做越大,我打算单独开辟一个安全信息部,但是不进明面上的编制,所有人员你可以挑个秘书独自负责。今天来报道的技术人员就是这个部门的总监,这个部门的人员招聘也是他自己负责。”游鸿吟说。 田子阳迟疑地说:“这位是个……高手?” 游鸿吟点头:“我在网上玩的时候挖掘出来的,技术不错。” 田子阳一口答应,他就不去问游鸿吟到底在网上玩了些什么,黑客的世界他不懂! 然后游鸿吟在家休息了一个晚上,早晨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要去研究所报道的事实,备受打击。 但是却不能在乔修缘面前表露出来。 遥想过去,似乎有许久不曾如此勤奋忙碌了。 “这个任务真麻烦!” 第21章 霸才无主(五) 说是两个月的项目时间,但实际上所耗费的时间要比预测的长不少,游鸿吟直到半年后才正式重新回到公司。 游鸿吟没说这次项目的事情,田子阳也没问,想也知道一定是有保密条约的。 其实这次游鸿吟之所以耗费这么长时间也是有原因的。 他替军方单独设计了一套单独的系统,和如今市面上的操作系统完全不一样,这个系统精简了编程语言,增减了系统功能,让它更适合在军中使用。因为这个系统完成后将推广至全国军需之中,所以保密级别已经涉及到国土安全这个层面,军方原本是要安排专人保护的,被游鸿吟拒绝了,他认为他一个大商人的身份伪装已经足够,又何必如此杞人忧天,但是最后还是被塞了两个人过来。游鸿吟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排场,最后平静接受了。 有田子阳负责公司事务,游鸿吟大致翻阅了一下公司的文件,了解了现在的情况,发现他做的不错,一些决策性的问题也处理的很好,他就完全放手给田子阳了,有政府做为撑腰,田子阳也不敢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近几年游鸿吟所做事情的专业度越来越高,搞得乔修缘经常性自我封闭,不太出来。其实这具身体是乔修缘自己的身体,他并没有灵魂附身不稳定的问题,不似刘梦知那般,每天醒来的时间有限,但是他自己不愿出来面对那些让人头痛的代码就另说了。 可是乔修缘自我封闭也不是毫无成果的,他听从了游鸿吟所说的建议,编写了不少剧本。他一直没有放弃以手中之笔改变世人的想法。 “这些剧本都不错,虽然行文有些偏古风,但这都是小问题,我找个编剧稍微改改就好。”花费了十几天,由乔修缘口述,游鸿吟记录出来的几个剧本都不错,乔修缘在文学上的天赋旁人难以企及,无论是诗词歌赋,史书经义,还是杂文游记,小说传记,均是信手捏来,让游鸿吟也不得不赞叹。若是没有命中注定的这场跨时空旅行,乔修缘怕是将在大唐绚烂的文化史上留下灿烂的一笔。 他有读书人固有的精气神,也有李白等大诗人特有的浪漫主义,同时性格之中并不固执,反而能够与时俱进走在潮流尖端。唯一的缺点就是经历如此多的苦难,依旧是赤子之心不改,也许在旁人看来这是气节,是品格,但是对于乔修缘本人来说,如此天真太容易就催生旁人不该有的邪念,纵容那些龌龊却不知悔改之人。 其实游鸿吟挺喜欢这种人的,这也是为何他对乔修缘的态度要比刘梦知好很多的原因。 “我见你这半个月似乎不是很忙,一直都在家中休息,才劳烦你帮忙把这些剧本整理记录出来。”乔修缘得到游鸿吟的承认,也有些开心。 他最近几年被打击的不轻。 乔修缘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和他同样出身古代的人能够做的比如今大多数要好,在短短时间之内就征服了这个他们都陌生的领域,很快就建立起自己的公司,并且创造出让所有人都惊叹的系统。他也修习过近代历史,明白有些东西就是如此强大,它们的出现就好比一个改变世界进程的促进器,比如蒸汽机、比如电、比如电脑,虽然游鸿吟研发出的系统并不是这种东西,但是它同样改变了整个国家的情况,为这个国家带来了巨大的利益,也带来了一个里程碑式的希望。 乔修缘相信,只要再给游鸿吟一段时间,他说不定真的能做到他曾经在他的时代所做的事情,再次搅动世界的风云。 想比之下,自己对这个世界的适应力就不太好了。从本性和过去的经历来看,他还是比较偏向于人文领域的。但是如今的人文领域想要影响世间百姓,怕是力有不逮。 但他终究不是自怨自艾的人,敢为天下先,做旁人不敢也不愿做之事,方显我辈本色,不是吗。多方思索,他终究想起了自己过去的灾难,明白在这个全民娱乐的时代,一部好的作品可以用其他很多种方式潜移默化的改变他人。所以他这三年来,一直构思剧本,多方修改,终于在今日拿出了三本成品。 而这些剧本得到了游鸿吟这位大贤的肯定,自然让乔修缘满心欢喜。 “既然有了本子,走吧,我们就去把它们搬上荧屏。”游鸿吟说:“顺便,你的仇也该报了。” ???乔修缘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游鸿吟嗤笑一声:“我说君明,你该不是忘了吧。” 乔修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几年沉浸在自己构思的故事当中,倒是许久不曾记起这回事了。”他淡然地说:“虽然过去满腹怨气,觉得不解愤恨,为何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卑劣小人,但是如今,他们不过是我心上浮尘,早已被我擦拭干净了。” 游鸿吟沉默许久,最后说:“我的职责就是帮助你消除怨气,但看如今的你,怕是并无多少怨恨遗留。那么我们就将主要精力放在事业和理想上吧。”他顿了顿,将手中打印好的剧本放好,把睡衣换了,边向外走边说:“但是你不在意并不代表那些人所做的事就值得原谅,这方面你无需多管,我会处理的。” 乔修缘心中暖意洋洋,许久之后说了一句:“谢谢先生。” 游鸿吟如今的住所是一栋别墅,虽是二手的,但游鸿吟挺满意。主要是这栋别墅的地理位置不错,距离公司比较近,距离某个研究所也比较近,方便他处理事情。原本他没想过住别墅,平日里打扫不方便,但是总不能让政府配备的两个安保人员没地方住,就干脆买了栋别墅。 乔修缘对此倒是乐见其成:“平日里没个花园当真不是非常习惯,连早起散步都没有地方去。现代社会什么都好,就是这居住环境太差。” 娇气的世家公子,吃了这么多苦头,本质上还是留存下一些过往的痕迹。 “游先生要出门?”董伟问。 配备的两个安保人员自然不是普通人,都是特种兵出身,无论是身手还是思想品格都没问题,保证对国家忠心耿耿。 其中一人名为董伟,是个全能手,侦查、追踪、枪械、格斗,包括开飞机坦克都没问题,人也聪明,就是弱点也明显,虽经过训练身手没问题,但是并不顶尖,甚至在部队里是比较弱的。另外这个人是个语言白痴,除了老家的土话和普通话,其他话都学不会听不懂,不然也不会调到这里来做保镖,早放到国外去了好么。 另外一人名字没跟游鸿吟说,有个代号叫红狐,顶尖的高手,具体情况游鸿吟也没摸出来,只知道身手能一个打董伟三个。可从代号上看,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嗯,今天有些事情要去公司,麻烦董哥开车了。”董伟年纪比较大,这也是他被调到游鸿吟身边的原因,军队方面也不是不近人情,董伟才能优秀,放人退役有些浪费,但是送人去执行危险任务也太无情,年纪大了体能毕竟会下降,反应力也会慢上许多,已经不适合危险的任务了。所以干脆调过来做个保镖,而游鸿吟这边的确不会有什么危险,平日里都把董伟当司机使,除了这件事,这两个保镖就几乎没其他可以做的了。 但是任务就是任务,就算如此这两个人也是时时刻刻都跟着游鸿吟。这位游先生可是一手设计了如今的军方所有的信息系统,万一落到敌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两个军人不想将来有一天导弹都打到家门口了,自己的军事防御系统却没有一点反应。 到了公司,游鸿吟并没有找田子阳,而是去找那个挖过来的黑客高手,网名叫上帝之手的吴言。 吴言见人过来,立马说:“游哥,你来是?” “你刚进公司时我让你做的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吴言抓了抓头:“我倒是挖出来不少东西,但是大多都是些黑幕什么的,他们公司的财务表我也看不懂,找不到有什么问题。” 游鸿吟说:“不用找他们财务的问题,我就要他们的黑幕八卦。” 吴言笑嘻嘻地说:“游哥,他们得罪过你啊,你自己技术这么好,怎么不自己动手。” 游鸿吟说:“这种垃圾,值得我动手么。更何况我把事情做了,要你干嘛?开你三百万年薪是让你去五角大楼信息部闲逛的么?” 吴言平日里上班也没什么事情做,公司的确遭遇过黑客攻击,但是公司里的防火墙早被游鸿吟加固过,能攻击进来的很少,就算是攻进来了,君明安全软件信息部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早就把人赶跑了,值得吴言出手的几乎没有。这平日里闲着,他哪里忍得住,自然是干老本行,在网路上四处闲逛,没想到游鸿吟这么忙,居然还被逮到,简直是衰到家了。 “嘻嘻,不气不气。我把那家公司的内部信息都挖了个底朝天,啧啧,特精彩,就像在看黑暗小说一样。”吴言见火快烧到自己,连忙转移视线:“游哥,要我把这些都爆料到网路上么。” 游鸿吟示意让吴言把资料拷盘到移动盘里,听到这个问题,摇头说:“不用。这些东西我另外有用。”说完他就带着一丝愉悦的微笑离开了。 吴言打了个哆嗦。 他在公司里发现,很多人,包括君明电子的总经理兼股东的田子阳,都对游鸿吟有着极大的错误认知。他们认为游鸿吟是个天才型的技术人员,有着技术人员的通病,不爱交际,沉默寡言,心性耿直,简单点说就是十分单纯。 单纯个鬼啊。 吴言简直无力,偏偏整个公司都是游鸿吟的粉丝,不是崇拜技术,就是沉迷美色,就连田子阳也算得上是士为知己者死,对游鸿吟既有尊敬,又带了些哥哥式的照顾和担忧。 吴言不知道游鸿吟是不是真的不爱交际,但是他知道游鸿吟绝对不是一朵纯洁的白莲花。黑客都有自己的交流语言,在网路上交手的时候能看出太多的东西,每个黑客的风格都和自己的性格有关,吴言的技术并不比游鸿吟差,最后两人交手却输的很惨,为何?因为游鸿吟对人心的把握实在是太精准了。吴言依旧能清晰的记得,对方每一步都是陷阱,自己每一步都被对方预测到的恐惧。 甩了甩脑袋,吴言不再回忆。 所以,游鸿吟这样恐怖的大魔王,怎么可能是旁人口中单纯的技术天才,不然他鼎鼎大名的上帝之手会乖乖跑来上什么鬼班?哦,三百万的确是个原因,但是绝对不是重要原因好嘛! 众人皆醉我独醒,吴言想,自己真的是一头可怜的小绵羊。 第22章 霸才无主(六) 对于游鸿吟来说,手段不拘是什么,好用就行,但是在绝大多数时候,他也并不喜欢使用阴谋诡计,而是更多的想方设法增加自身的实力,有时候一力降十会,再多的巧思也抵挡不住绝对的实力。 所以,面对星际娱乐,他并没有使用什么舆论战,也没有用非法手段去搜集这家公司的财务问题什么的。这种方法太过寻常,单纯为了报仇而做,并非是他的风格。 星际这家娱乐公司在整个娱乐圈中排行还算靠前,但是它的经营模式却非常奇怪。它没有太多拿得出手的作品,没有运营的好的项目,手上有名气的影星倒是有几个,可是这些影星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票房毒药,垃圾电影和电视剧是一部部的出,倒是炒作和绯闻满天飞,网络娱乐版块被他们家的艺人囊括了半壁江山,次次都是社交软件上的新闻头条,连吃个饭、健个身都搞得好似千年难遇一般,等大家审美疲劳了,再来爆料些艺人猛料,立刻就赚足点击量,保持了热度。这些艺人各个好似红透了半边天,身价高不可攀,其实仔细一想,都是炒作出来的名气,如同无根浮萍,用一句不好听的话说,换个长得漂亮的公鸡上去,这种包装方式也能包装炒作成战斗机,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乔修缘见游鸿吟在翻看查阅星际娱乐的资料,有些厌恶的说:“这家公司乌烟瘴气,当初我被迫签约后,捧人的方法很粗暴,就是上通告,参加曝光率的综艺节目,还在网上炒我和另外一个当红小生的CP,无所不用其极。后来因为外表吸引了一些颜粉后,我就立即被拉出来赚钱,接了一部垃圾校园偶像剧,拍了很多价格不错但是质量差劲的广告。而当那个权贵看中我后,则立刻就放弃我,转头就把我卖了,连争取都没争取一下。”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没发现这家公司的赢利点非常奇怪么,作品是卖不出价钱的,项目运营的也不好,只剩下杂七杂八的通告、广告费和综艺节目还有些赚头,旗下艺人都被过度消费,身价被抬得虚高,切,说不定背后还兼职皮条客什么的。”游鸿吟查看资料后,仔细思索评估,摇了摇头:“不对,这些盈利绝对养不活这家公司的,他们绝对还有其他资金来源。” 乔修缘努力回忆,最后说:“我记得,这家公司的股东非常多。” “嗯?” “大概有两百多个,我在这家公司呆了将近一年,好像听过一耳朵,就是我在的这一年,星际娱乐的董事长范德就稀释了股权十六次,引入了大量资金,董事会成员也增加了十二人。”乔修缘说。 游鸿吟目光一凝:“洗钱。” 乔修缘恍然:“原来如此。” “不去管他,反正我最重要的目的并不是搞垮星际。”游鸿吟说。 “那是什么?”乔修缘疑问。 “稍微改变一下,这个浮躁的娱乐圈吧。”游鸿吟说:“这个圈子对于普通人的日常观念影响太大了,它的浮躁对如今社会的人生观念、道德观念都产生了巨大冲击。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就借助这个圈子,通过改变它而去达到潜移默化百姓思想的目的。” 乔修缘说:“那具体该怎么做。” “先去找个做苦力的,然后成立一家娱乐公司呗。”游鸿吟毫不在意、轻描淡写的说:“这种事情难道要我亲自操刀吗?我又不是专业人士。” “苦力?!”乔修缘噗嗤一笑:“田子阳听到这句话,怕是要伤心了。”他似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那你非让吴言拿到星际娱乐的这些黑料做什么?又不打算曝光。” “这些黑料涉及到了一些权钱色交易,”游鸿吟说:“还有一些他们公司旗下的水军公司,以及那些和他们是一丘之貉的媒体名单。我相信星际娱乐旗下的艺人也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出卖色相的,那么应该可以挖过来一些有价值的人。这些资料对我们娱乐公司的新上任的执行总裁应该挺有用的,白手起家,我们又帮不上什么忙,就让他降低一些工作难度吧。” “人都还没找到呢,你就考虑那么多。” “嗯……”游鸿吟想了想:“记得我的校友当中,似乎是有个这方面的人才的,回头试试看,或者让田子阳推荐推荐也不错,职业经理人这个圈子就那么大,估计应该都是认识的。” 田子阳会哭的,他一个互联网电子行业的,和娱乐圈半毛关系都没有。 果然,这件事和田子阳电话沟通了一下,那边就在电话里抓狂了:“游总,游大少,游大爷,你不好好发展君明电子,不好好研发系统,跨行业去做娱乐圈的生意,国家允许了吗?党和人民同意了吗?君明上下数千名员工会哭的,真的,我现在就哭给你看啊。” 游鸿吟一脸冷漠的把电话挂了。 智障。 最后游鸿吟还是找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他网上翻捡的,依旧是人生不得意的低谷人员,名叫陆川。 说来这个陆川曾经还是个有名人物,以前是星际娱乐的一哥,但是后来和星际娱乐闹翻了,自己跑出来开了一家工作室,因为人脉不够丰富,同时被星际娱乐打压的关系,工作室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也没有足够的资金来源。本来陆川就算是赚不了大钱还是能养家糊口的,但和他一起合伙开工作室的经纪人翻脸无情,把工作室所有账面资金都卷走了,一夕之间陆川成了穷光蛋,而他因为常年没有曝光率,也没有新的作品问世,根本就没了赚钱的机会,他也拉不下脸去参加一些小活动赚钱,这生活就日益窘迫了起来。 “看来他至少是有底线的,能赔那么多违约金给星际也要离开,和星际之间的矛盾应该不小。”游鸿吟拍板:“就他了。只是这个人虽然精通娱乐圈的事情,也有管理经验,但是要担任大型娱乐公司的执行总裁怕是有问题,这里我再外聘个行政总裁做副手吧,好了,齐活儿了。” 乔修缘忍了忍,没忍住:“你就确定人家一定来?”看这人所作所为,即便是生活窘迫,也有自己的坚持,不一定真的会接受这份工作。 “我相信我的眼光,你也要相信我的口才。” 在一个月后,一家名为修缘的娱乐公司正式成立了,陆川就是执行总裁。 公司初建,人员并不多,但是陆川已经在忙里忙外了,因为他们公司已经在开始筹备一部大型古装电视剧。 其实这个项目陆川接手时已经进度过半,就连合作商都谈好了,君明是最大投资商,剩余的其他投资商都是和君明电子合作密切的航母级公司。而在联合拍摄的单位里,居然还有‘VV’这个国家官方制作组,其他不说,拍摄和后期的水平绝对一流,属于国内最顶尖的水准。如此背景深厚、条件优渥的开局,陆川怎么可能不尽心尽力准备。 他的人生目标就是多拍几部口碑可流芳百世的作品,虽然造化弄人,这次他做不了这部戏的演员,但是做出品人也不错。 这部作品名为《唐师》。 正是乔修缘的作品之一,游鸿吟已经找编剧进行了修改。 修改剧本的是一位名气蛮大的老编剧,改写过非常多的剧本,有些甚至是现象级的作品,但是因为退休了,整天在家里养鸟溜圈,已经很久没有动过笔了,如果不是乔修缘的这部作品特别对他的胃口,怕是游鸿吟也请不来这位。 这位老编剧经验丰富,知道这个剧本主线剧情方面没有问题,十分精彩,绝对是精品剧本,但是行文有些地方偏书面,不够口语化,另外还有一个弱点就是感情线太薄弱。老编剧不仅修改了不少台词对白,还增加了篇幅不小的感情戏。 游鸿吟在乔修缘的压迫下也向编剧提过不要胡乱增加感情戏的要求,被老编剧拍回去了:“你想投资商的钱都打水漂吗?现在无论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还是青春逼人的小年轻,就爱看这些个情情爱爱的东西。” “可是,这部剧本里,同袍之情和爱国大义是主旋律啊。”游鸿吟垂死挣扎。 “两者并不矛盾,你看你剧本讲的是大唐军队的故事,还偏偏有女子军队出现,不谈个情说个爱,这么新意的剧情安排就浪费了,一帮子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老编剧苦口婆心:“这剧本再好,没有迎合观众胃口,也是要扑街的,一扑街看的人就少了,你这弘扬民族文化的目的不就达不到了吗。文人啊,不要太清高,很容易被时代和世界抛弃的,这可是我这个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这明明是因为这支女子军队与匈奴征战的时候拼死搏命,全军死伤甚至过半,最后却在则天皇帝过世后,因显帝的防备,连番号都被撤销了。我为了纪念这群巾帼英雄才增加进女子军队的设定,同时让如今的人了解,大唐那时候女子地位并不低,不止是有女帝,也有女性军人,真正征战沙场,有番号,有编制的女子军队。”乔修缘急切的碎碎念,可惜老编剧听不见,而游鸿吟觉得老编剧的判断是对的,同意了剧本的修改。 剧本搞定后,就剩下导演和演员了,最后VV方面推荐了导演王迟过来,此人能力不错,并且和各个媒体的关系也不错,VV方面算是十分尽心了。 至于演员,除了试镜已经决定好的演员外,还启用了不少新人,同时陆川从星际那里,靠着那些资料的确挖来了三四个用得上的演员,基本上演员是不缺的。 可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是男主这个角色,游鸿吟决定亲自出演。 因为这个决定,让上到研究所的老领导,下到田子阳陆川,甚至就连乔修缘都觉得不解。 但是最后乔修缘被游鸿吟那一段话彻底感动了:“你创造的这部作品中的男主,拓跋延嗣从武状元成长为戍边节度使的经历,同样也是你曾经的梦想之一吧。哪个男儿没有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情怀呢。既然身体不好,真正的现实里实现不了,我们拍一部戏在剧里实现也不错。” 只是游鸿吟没说的是,单纯只靠精妙绝伦的剧本和大制作怕是不太保险,自己出演这部剧就是要让它成为一个绝对现象级的剧,这样可以让之后的计划更加顺遂。 同时还能减少他的工作量,啊,短时间内不太想看见代码这种东西。 随后乔修缘又有了一个疑问:“可是,先生你,会演戏吗?” 游鸿吟高深莫测地说:“我这样的天才,什么东西学不会。” 乔修缘替导演王迟默哀了三秒,偏偏像游鸿吟这种关系户,王迟在美色的误导下,还十分的欢迎。 没错,导演王迟是个美人控,爱好一切美人,不分男女。 第23章 霸才无主(七) 《唐师》这部片子拍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算得上精雕细琢了。片子里的服饰、摆设、风俗等等,都经历过乔修缘这个真正唐朝人的审查,哪怕是历史学家来了,怕也是挑不出毛病的。 游鸿吟虽然是男主,但是《唐师》这部剧其实是偏群像的,男主的戏份比一般的剧要少很多,再加上明白他身份特意照顾场次的王迟安排,他在剧组呆了将近四个月,戏份就拍结了。 而就这短短的四个月,剧组上下几乎都变成了游鸿吟的粉丝。颜值高得不科学,对唐朝文化信手捏来,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剧里的很多文字道具都是他写的,最重要的是,演技还非常精湛,除了刚开始的时候镜头感不好之外,王迟这么挑剔的导演都没挑出毛病。 众人心中哭泣,自信心被打击的丝毫不剩。 无论是佛家的众生平等,还是上帝说人人平等,怕都是骗人的哦。 尽管王迟要求非常严格,但是此次参演的演员,哪怕是戏份不多的角色,都十分高兴。一部剧的好与差,精良和粗烂,大家都是看得出来的,这次剧组里的演员也不是那些只看重炒作和片酬的目光短浅之辈,能拍一部有口碑的作品自然都非常高兴。就算是不红,至少不是那些烂片,将来拉出来一看是黑历史的那种。更何况,众人想了想男主那张脸,觉得就算是拼颜值也没有不红的道理。这种情况,自然是所有人都抱有了一定的期望,剧好自己才好,不是么。 但是就算是大家期望值很高,也没想到会如此火爆。 唐师是暑假档期,一是为了年轻人观看方便,二是为了向学生普及一些正确的历史知识。但是,刚刚放映了两集就已经彻底刷爆了朋友圈,特别是男主拓跋延嗣。 这两集讲述的是男主外族混血出身,因血统关系,受当地文人墨客排挤,家中虽富裕却请不来名师,就连参加个文会都被排挤,这才有了之后一怒之下弃文从武,考不了文状元就干脆考武状元的壮举。 有游鸿吟这种园艺设计大师在,文会的取景简直是令人心旷神怡,宛如古景再现,而那园中桃花树下,一袭白色文士袍,手执青竹扇,长发飘然的男主,让观众恍然间看到谪仙降临。 “就冲这颜值,不红直播剁吊。” “呜呜呜,一眼荡魂。” “肤浅的人类,你们就看到主演的颜值了吗?看看剧里那些摆设,男主房间古色古香,特别有唐朝的时代感;看看剧中的服饰,男主妹妹那套裙子,传说中穿五层却能朦朦胧胧依稀看到肚兜的唐代薄纱;看看剧里的礼节,我想历史学家来估计都挑不出毛病。大制作,大手笔,追了,只要剧情不是太烂就好。不过编剧里那位大师的名字已经让我放了一大半的心了。” “颜狗刚开始是被男主吸引进来的,现在看下来却觉得,也许男主已经不是我心中的重点了,所有演员演得都很好。” …… 网上热络一片,自然就有喷子黑子出现了,不过这种事情陆川会处理,用不到游鸿吟这个大老板亲自出手。 自他拍好《唐师》的戏份,到如今上映,中间差不多隔了半年多,游鸿吟除了重新给XY系统做过一次大型补丁外,并未有其他重要的工作,而无论是君明电子还是修缘娱乐,虽然此刻都处于上升发展期,但是发展方向也早已决定,所以并没有太多需要游鸿吟工作的地方。 游鸿吟就干脆重新开始做自己的研发工作去了,这次选择的方向比较超前,所以应该说是困难重重,怕也不是三四年的时间就能出成果的,游鸿吟已经放弃偷懒,决定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搞定这个项目。 这个研发方向就是人工智能。 关于这个问题,早在很久之前就有无数的人分析过利弊,甚至做出过无数的猜想假设,有同意的也有反对的。基本上同意的一方是觉得人工智能是未来电子科技发展的必然方向,同时人工智能的出现会将人类彻底从繁琐的机械性劳动中解救出来。而反对则是从各个领域阐述人工智能的危害,比如人工智能本身也许会不受控制,将来可能反噬人类;比如人工智能的出现是对生命领域的亵渎,随意踏入禁区必然会遭到惩罚;比如人工智能的诞生也许会大规模冲击如今的社会,引发道德伦理、人性等等方面的问题,还会导致大规模的失业人群等等。 但是游鸿吟觉得,人工智能并不是现在一些打着人工智能的名头,其实只会重复性交流的东西,它一定必须学会自我学习和自我思考,会进行灵活性的准确判断,拥有很强大的功能,却不能以实体的形势出现在社会中,必须受限制于网络,它应该能化身千万,能在线同时处理无数人的问题,将人类从机械式劳动中脱离出来。用幻想文学中的设定,这个人工智能其实就是“主脑”,被极大限制却在网络的世界无所不能。 游鸿吟想研发这个项目最大的原因是因为网络暴力。 网络的发展让它如今已经深入了每一个人生活中,但因为网络的虚拟化,让很多人在网路上肆无忌惮,毫无道德底线,偏偏无人能对他们怎样,而这些人在网路上如此行事惯了,这种心情和思考方式就带到了真正的现实生活中,彻底导致了社会风气的败坏。 网络法律的不健全以及监管的难度,让这些网络暴力在整个网路上横行,形成了如今这种糟糕的网络环境。而一旦游鸿吟这个项目研发成功,那么就表示未来,会有一个全知全能的网络助手和网络警察,你有问题可以找它,你出了问题它也会来找你。想必到那时候,什么水军、黑子、喷子,大概都得掂量掂量再做事。 想法不错,只是后续问题太多,游鸿吟不用去仔细想都知道有多麻烦,但,这不是忧国忧民么,总得拿出一些真本事来。 就在游鸿吟一直埋头研究的时候,《唐师》这部剧已经彻底火了。太多的观众天天守在电视或者是视频网站上,等待每天两集的更新。 有人对其他一些戏份比较多的角色十分感兴趣,有人夸赞之前从未出现的女子军队梗,有人欣赏男女主之间夹杂着同袍之情,毫不拖泥带水的爱情,而更多的人被虐,都哭成了狗。也许只是战场上一个无名小兵替同袍挡刀的举动,也许只是普通军官为了保护手下士兵,为了拿到军饷,不得不对文官低头的忍辱负重,也许还有很多,《唐师》非常拟真的拍摄出了古代战场的残酷,也同样浓厚渲染了如今现代人难以接触的同袍之情。而男主为了夺得战争的胜利,狠心放弃女主所在的女子营队时,即便有些玻璃心的天真少女不理解,但是大多数人还是体会到了导演背后想说的话,和平来之不易,战争需要舍弃太多。 人红是非多,身为男主的游鸿吟被挂在头条上整整三个星期没下来,什么爆料、扒背景之类的消息层出不穷,还各个都是热门话题,点击量无数,甚至有些消息说的有鼻子有眼,让不少粉丝都信了。 谁让这位玩票性质过来客串的关系户,一上来就把男主这个角色客串走,后续也没任何吩咐,导致陆川那里是什么实事也不敢往外说,只能天天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拿着自家老总蹭热度的垃圾胡编乱造。 “绝对是有黑幕,连个微博都不开,演员表上居然没名字,而是在友情出演名单了,讲道理,他演的可是男主哎。” “游鸿吟,什么鬼,都没见过这人有什么作品,该不是长得好看,干脆就潜规则进组了吧。” “我游美貌天下第一,不服来辩。”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走后门的垃圾。” “只有我比较在意原作者么,乔修缘,和唐师的出品公司名字撞了哎,好像是新人,拇指。” …… 而作为游鸿吟的粉丝有时候也挺无力的,因为奇怪的事情太多,他们想知道偶像的真实信息,但是修缘这家公司什么资料都没爆,甚至官网都没有游鸿吟的基本资料。 “我游美人好歹开个微博呀,不然想粉都不知道到哪里去粉。” 就在舆论实在是压不住,陆川冲破了田子阳的层层封锁,终于见到了蓬头垢面却依然赏心悦目的游总。 “嗯?”游鸿吟听完陆川的描述,无所谓的说,那就在官网放些基本资料吧。”他随手写了他的蒙族名递给陆川:“我是蒙汉混血,这是我蒙族名儿,毕业于水木大学。其他资料你看着办吧。” 田子阳和陆川看着那张纸上完全看不懂的蒙族文字,一脸懵逼。 “对了,他们说开微博?那就开吧。难为这些小姑娘抓心挠肺天天等着了。”游鸿吟宽宏大量地说:“我也不是见不得人,没必要藏那么严实。” 陆川回过神来,脑子里已经在思考怎么在之后的一年都霸占新闻头条了:“那您是修缘和君明真正拥有人的事情,要说吗?” 游鸿吟随意的说:“说就说吧,刚好替君明多抢些小软的市场,啧,子阳,如今君明的业绩和发展势头也许已经达到了你的要求,却不是我心目中的目标,加油。另外,修缘这两年的精力尽量放在做出一些拿得出手的作品,娱乐圈那些花里胡哨的手段使用的时候请把握好分寸。” 说完他就将两个人赶走,自顾自又忙了起来。 “他,一直都是这样?”陆川走的时候问。 “这已经很好了,”田子阳擦了擦冷汗,“之前公司有个秘书跑去他那里端茶倒水献殷勤,被直接骂的哭着出了公司去看心理医生了。” 小跳今年刚上高三,正是最可怜的高三狗,但是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却是跑去打开了电脑,重新温习了两集唐师,顺带不知道第几次舔了舔游美人的颜。 之后随意逛微博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件大事! 她家游美人开微博了。 简直普天同庆,喜大普奔,值得浮一大白啊啊啊啊! 然而点进去一看,只有一条:“听说演过戏的人都得开微博,好吧,我也就开一个吧。” 如此吊的飞起,任性的清新脱俗的话,大概真的只有游美人说得出了。 可是这条微博下的评论风格却非常奇怪,将近三万的评论,居然有大半都是“对不起,我走错门了!放我走,我没疯!” 小跳一头雾水。 然后她也非常震惊的发现,这个名叫‘游鸿吟’的微博账户认证的头衔。 君明电子董事长兼首席研发师、修缘娱乐董事长兼编剧组组长。 小跳脑子一片空白,所以,这就是游美人‘客串’男主的真相? 摔!长得这么好看开什么公司,做个貌美如花负责花钱的绝世美人不好吗?!!! 第24章 霸才无主(八) 君明电子的员工早就知道真相了,可是身为人家手底下的员工,boss不发话他们也不敢胡乱在外头说什么,君明电子如今发展势头这么好,他们可不想丢了工作。这自己知道一个大秘密,看着网络上乱成一锅粥的情景自己却不能往外说,都憋了个半死。 这厢游鸿吟开了微博,那头公司的员工都迫不及待地在微博上发消息了。 “憋死我了,”然后PO出偷拍地游鸿吟在公司照片:“这就是我们君明的珍宝,公司第一美人,不,电子行业第一美人,天才程序员,XY系统的亲爸爸,游总。行走的活传奇,最不务正业的公司老总。”这是公司里的花痴型死忠粉丝。 “曾经的我们就这么看着网络上那些把草包美人这个头衔强行冠给游总的黑子们,笑而不语。知道君明安全软件么,那边技术部里可是一大票的高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从网线那头爬出来找你们玩了呢。” “你们是否能明白,当大家知道游总不务正业跑去开娱乐公司的时候,整个公司有多心痛,多难过。君明安全软件的更新还没做,XY系统的补丁还没打,君明主板生产部的新型材料还没测试完全,你怎么可以抛下我们这群苦逼的加班狗,单独跑去娱乐圈那边挥洒魅力,朝我们挥洒不好吗?我们绝对会更加心甘情愿的加班的!” 再加上修缘娱乐公司内部员工在陆川的示意下也加入了这样的话题,整整七个月,唐师这部剧都在热播状态,而游鸿吟也一直都非常显眼的挂在了话题榜第一名的位置,最后演变成了众多网民刷起了“国家欠我一个boss”的呐喊。 同时,随着游鸿吟的名气爆发式的扩大,简直是为君明电子的惊鸿电脑打了一次免费广告,极大程度的增加了众多顾客的好感度,哪怕有些人是小软或者其他电脑的死忠粉,都开始考虑要不要尝试性的购买一次惊鸿电脑。这让原本还能抽出一点私人时间在网上看看热闹的田子阳,彻底被绑在了办公室里,据说秘书室的编制都又增加了两个。 游鸿吟停下手中的工作,如今人工智能的开发只能算是刚起步,他又有了一些新的技术难题需要攻克,一时之间没有灵感,就干脆放下来,先处理一些其他事情休息休息。 “星际娱乐方面有什么动作么?”游鸿吟和陆川通话。 “他们当然忍不住,本来在话题榜的都是他们家的那些个‘影帝’‘影后’,如今被我们这么一搞,那些影帝影后没了热度和曝光量,身价大跌,能憋的住才怪。之前网上那些说你被包养,走后门,学历低,整容之类坏话的,有百分之八十都是和他们公司有关的水军工作室,君明信息部的几位技术高手都把马甲扒干净了。”陆川有些气愤地说:“星际原本就是从根子上烂了,十年前是这样的作风,如今还是这样的作风。” “嗯,我知道了。还有呢,光买水军黑我,怕是赚不了钱,最近他们一定还有其他动作。”游鸿吟说。 “不错,他们跟风拍了一部大唐秘史,号称四亿投资,星际的影帝影后全上了,不知道从哪里拉来的投资,三个月就拍好准备上映了。”陆川有些迟疑的问:“游总,你和星际有过节?” “没有,不过我对星际背后的势力比较感兴趣。”游鸿吟说:“跟风就跟风吧,他们都不怕拍出垃圾了,我们操什么心。” 电话挂后,乔修缘说:“星际这次的投资,怕是又是洗钱了。” 游鸿吟说:“这个星际老总也是厉害,把一家娱乐公司搞的好似古代的烟花场所,靠着色与钱笼络了不少人脉势力。既然要比,还要赢得漂亮,那么我们就先找出它背后的势力,一根一根拔除后,再来慢慢收拾这个藏污纳垢的贼窝吧。” 星际的背后势力十分复杂,并且这些东西也不是凭借网络就能轻易查到的,很多人都觉得网络不安全,交易或者是活动的时候,都是线下面对面的,这就造成了游鸿吟查探消息比较困难。但是游鸿吟身边的两个安保人员可不是什么普通人,若非如此于游鸿吟也不会选择这种困难的处理方式。 代号红狐的那位特种兵对于这方面特别熟悉,很快就摸清楚了具体情况。 星际能屹立娱乐圈不倒这么多年,那些旗下员工或者是艺人都不敢有二心,自然是因为星际娱乐背后有黑道的势力,这家公司不仅是替演员拉皮条,甚至还会向演员推荐毒品,名义上是能减少压力,其实都是软性毒品,一边是通过和黑道势力的合作销售毒品敛财,一边是通过毒品更好的控制手中的艺人。当初游鸿吟没有遭受这种,怕是星际的人也明白游鸿吟这张脸的价值,想要捧个长期的摇钱树出来。 “这件事情,真的是越来越有趣了。”许久不曾这么动过脑子的游鸿吟开始兴趣大增。 红狐执行过一些边境缉毒任务,非常明白这些黑道势力的凶残,有些担忧地说:“要不我去跟上头汇报一下吧,这黑道势力我们单枪匹马的,怕是无法对付。” 游鸿吟摇了摇头:“像种花这种管制严格的国家,依然还存在的黑道势力,基本上都是有背景的,劳烦红狐你再辛苦一趟,查查他背后的官方势力是谁。” 红狐皱眉:“游先生你把国家和党想的太黑暗了,虽然的确国家公务人员里的确混入了一些不好的人,但那只是个别的。” 游鸿吟失笑:“我不懂政治,但是我明白人性,也有足够的逻辑去推论。” 红狐最后拗不过他,还是出手帮忙了。 但是让红狐没想到的是,这个帮派背后,真的有这样一位支持者,并且,来头不小,身为一个特种兵,他的三观都被刷新了。 其实这件事听隐秘的,可是耐不住星际这里是个大筛子,游鸿吟早就通过那些交易链圈出了一个范围,红狐只要按图索骥就好,自然隐藏的再好也逃不过旁人的双眼。 “是谁?” “邓国强邓部长,”红狐说:“京都邓家的家主,如今国家文/化/部的最大头头,苗根正红的红三代。” 游鸿吟笑着喝了一口茶,说:“命运总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你看,这些个垃圾不就全都串到一起了么。”他放下茶杯说:“哎,涉及到这个层面的官员,就不只是对和错的问题了,红狐谢谢你的帮忙,我要休息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怎么办,那邓国强背景如此强大,我们怕是难以动摇他的地位。”乔修缘焦急的说,在他看来,这文/化/部/部长不仅是‘世家’出身,还是‘礼部尚书’,如今他们虽然有钱,但是钱总归是斗不过权贵的。 这邓国强就是上辈子看上了游鸿吟的那个权贵,而星际娱乐则想方设法逼迫乔修缘就范,为了讨好这个人非常自觉地将乔修缘双手奉上。 “急什么,你该开心,星际娱乐和邓国强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个抓住了,另外一个也跑不了。”游鸿吟说:“权利的游戏哪怕经历了数千年时光的变迁,本质也不会改变的,这方面,我才是宗师。” 游鸿吟仔细分析这一条利益链上所有的势力,去寻找他们的破绽:“其实分析下来,星际娱乐、黑道、邓国强,这三方的枢纽就是邓国强,那么所有的关键点自然就是邓国强这个人。既然如此,我们要对付的重点,最开始就应该放在邓国强身上。他是一个混迹官场的人,不好好做自己本职工作,还如此嚣张,五毒俱全,怕是有恃无恐,想必有自己的派系,而有派系自然有敌对派系,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等我搞清楚这背后的关系,一切就清楚了。” 而游鸿吟开始了解整个种花家的政治官僚体系,各个岗位的职责,权利范围,所有官员的外在风评等等,借助这些信息去梳理整个系统的关系网。说实话,这种事情做得多了,对一般人十分困难的东西,对他来说却是信手捏来。 “这个文/化/部/副部长虽然级别比邓国强低,但是背景一点都不差,”游鸿吟点了点那个副部长的照片说:“此人目光并不浑浊,年纪也不大,尚有进取之心,想必他对邓国强睡小明星和利用星际洗钱这两件事情的证据非常感兴趣。这种利国利民,不伤天害理的大功劳送上门,怕是无人会拒之门外,说不定还能把头上的‘副’字摘掉,更是一举数得,只是这样会得罪邓家,但是如今邓家老爷子早已经退了,唯一支撑门面的就是邓国强,怕是这副部长也不在乎得罪不得罪了。” “那就派人暗暗把我们手上的证据送过去?”乔修缘说。 “不,光让邓国强下台收益太低。”游鸿吟说:“这些证据交给陆川,让他安排星际挖过来的某个艺人去出面。” 乔修缘仔细思考,才发现这其中的用意。 这样既不会暴露资料真正的来源,同时还能让旁人将目的联想到艺人吃过苦头想复仇上。虽然修缘娱乐无法完全撇开关系,但是至少自己摘得够干净,说不定还能与那位副部长结下善缘,这对修缘娱乐之后的发展,有非常大的作用的。毕竟即使娱乐圈和文化圈有些差距的,两者之间终究还是有一部分是共通的。 换个人来,怕是也想不到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 乔修缘听完后,呐呐地说:“先生,你这样心机深沉,会让其他人害怕的。” “其心不正,自然心有畏惧,若是心怀浩然之气,又怎会惧怕这些旁门左道。畏怯无勇之人,相交无意,我也不屑找那样的朋友。”游鸿吟说:“当年欺辱过你的,尚有那罪魁祸首,不过修缘无需着急,陶然亭这种渣滓总要放到最后慢慢玩才有趣。” 乔修缘满怀期待,等待那些恶人报应的到来。 第25章 霸才无主(九) 陆川对于去做让星际倒霉的事情非常热衷, 而他挖过来的几个艺人也都可以说是冒着非常大的风险跳槽到修缘娱乐来,自然同样是对星际满腹怨气,陆川很快就有了送资料的人选。 这件事后续游鸿吟没有继续跟进, 一般情况也不会太过超出他的预料。 果不其然,虽然明面上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但是一个月以后,邓国强被秘密双规了。 毕竟是文/化/部部长, 发生这样的丑闻政府内部也不想让大众知道, 所以消息没放出来。 游鸿吟是听红狐说的这件事, 红狐还是把这件事向上级汇报了, 不仅邓国强倒台了,与他关系密切的那个黑道组织也被直接取缔了。 游鸿吟笑着说:“看来,我这个科研院的挂名人员还挺得上面看中的。” 红狐无奈地说:“游总太看轻自己了。” 红狐走后, 乔修缘开心的说:“看来距离星际娱乐的结局,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 游鸿吟说:“星际娱乐背后肯定还有一些其他的势力关系, 没那么快就倒台。他们的董事长, 星际的创始人范德, 也不是什么白痴。”游鸿吟顿了顿:“再看星际那边的应对我们再做打算, 免得打草惊蛇。不过,有些人不作死不会停手, 就星际娱乐这种行事作风, 终归会有被反噬的时候。因为, 哪怕是洗钱, 白白浪费资源拍出一堆垃圾出来, 花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如果能洗钱的同时又能光明正大赚到更多的钱,岂不是更好。” 乔修缘小小的打了个寒颤,迟疑的说:“总觉得先生你好像又在憋什么坏主意了。” 游鸿吟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然后意味深长的说:“在所有的谋略书籍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三十六计。”他随手抽出书架上的一本三十六计译文书,翻了翻,指着挑拨离间这条说:“因为,它几乎囊括了所有计策,只要学会灵活运用,可以适用于任何时间,任何地点。” 乔修缘默默败退了,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就认输了,比起游鸿吟,他可能只有在文学方面稍微拿得出手,其他的根本不是这位大贤的对手,难怪他在唐朝时父亲不放心让他科考,而到了这个时代,根本没存活多长时间,就被淘汰了。 大概自己真的是空有一副聪明相,其实本质是个大傻瓜吧。 星际娱乐总裁室。 “什么?邓部长被带走了?!”范德一脸惊讶甚至更多的是惊恐:“怎么会,他可是邓家第三代的独苗,邓老爷子没出面吗?而且文/化/部也不是什么重要部门,会是谁跟他过不去?” 秘书一脸为难:“不仅如此,狄老大那伙儿人也都全军覆没了。” 范德一屁股坐在了总裁椅上,喃喃得说:“看来邓部长是真的载了。”他猛的一拍桌子:“MD,那让老子去哪里找货源?!下面那帮子SB没了货,犯起瘾来怕不是要把我给生啃了。万一再闹出些负/面/新/闻出来,公司还要不要开了!” 秘书默不作声,任凭范德在那里踢桌子摔摆设,心中却暗暗瞧不起,可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对着顶头上司也没话可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就在秘书担心自己会因为这件事情而被牵连的时候,范德平复好了心境,对秘书说:“召开全公司大会,这次四亿的投资一定不能出差错,炒也要把大唐秘史炒出来。” 就在之后的一个月里,网络上就出现了大唐秘史的各种消息,男女主演的绯闻啦,服饰有多么精美啦,投资4亿有多么制作宏大啦,众多期待夸赞大唐秘史这部作品的消息,让众多网民眼花缭乱,似乎瞬间一部让人值得期待的作品就出现了。 游鸿吟暗暗叹气,有些失望的说:“星际娱乐还能不能有点儿新意,真是让我失望。” 乔修缘说:“那现在我们怎么办?星际娱乐这样炒作,很多观众会不明真相的去观看,那算是大唐秘史这部剧烂成了狗屎,他只要能卖得出去,只要能赚到钱,就能够帮助背后的金主洗钱,就算是成功了。” 游鸿明轻笑一声,说:“不怎么办,师夷长技以制夷,喜欢玩舆论战,那大家就一起玩儿呗,刚好,让修缘娱乐的工作人员多练练手,算是增加增加实战经验吧。像星际娱乐这种众口一词的夸奖模式,已经属于落后的宣传手段,他们旗下的水军看来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进步啊,不然我可能还不会如此失望。” 乔修缘有些不太乐意:“先生不是非常讨厌这种舆论攻势吗?我们又何必把自己放到同他们一样的水准,用着和他们一样的手段。” “错,我们用的不是和他们一样的手段,因为我们所说都是真的,而他们则是用假消息在网络上进行宣传。真和假,就是我们本质上的区别,我不反对宣传,反对的是虚假宣传,反对的是网络暴力,修缘,你要分清楚这其中的差别,才能更好的把握自己的行事尺寸。”游鸿吟说。 “但是就算是我们踩死了大唐秘史这部戏,对星际娱乐来说,应该不算是伤筋动骨吧,他们只要能收回一定拍摄成本,就算是达成目的了。”乔修缘说。 “所以,光舆论是不够的,我得稍微扇点风,点些火,让那些股东知道,星际娱乐这种模式已经落后,濒临淘汰,与其和它进行绑定,不如另谋出路啊。”游鸿吟说:“他们动一动了,我才能找出更多的破绽。” 游鸿吟看看一头雾水,想不明白的乔修缘,眼神温柔的说:“这些复杂的东西你就不用思考了,我会解决的,你还是多考虑一下你的下个剧本吧。之前的三个剧本中,唐师已经大获成功,让修缘娱乐站稳了脚跟,而另外两个也都开始了拍摄,你好好想一想下面的接档剧本,争取一鼓作气,多出几个精品。以后修缘娱乐就是精品的代名词,想要在历史上留下名字,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大唐秘史上映后,刚刚放了两集,网络上就呈现了一片火爆之势,但是说法却是多种多样,有死命夸奖捧臭脚的,有理智的分析的,也有一股脑儿在那里黑这黑那的。 众多网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相信哪个,似乎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是一旦多方比较,自己思考的空间就大了,自然就知道哪些是水军,哪些说的是真话,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人带歪思路,成为‘言语俘虏’。 很快大唐秘史第四集的时候,收视率瞬间下跌,观众们也不是傻瓜,看个开头基本上就知道这个作品的优劣程度了,吃过唐师这么美味的粮,谁来啃这块又硬又臭的石头。最后,大唐秘史独家首播第六集的收视率,甚至连唐诗的重播都没比过。 而因为火爆的时间太短,星际娱乐多方操作,极力挽留,依然没有挽留住观众,除了低价卖的首播权收回了一点成本,后期的广告、节目通告等等环节,都谈崩了,甚至当初买了首播的电视台悔不当初,不肯打落牙齿混血吞,直接将大唐秘史下档了。 而与此同时,游鸿吟通过田子阳进行了一些布置,针对星际娱乐背后的几个还算干净的大股东,进行了接触,跟他们提了些投资方面的建议,同时指出了星际娱乐在经营方面的重大问题,告诉他们早一点抽身走人,不然将来可能会赔的血本无归。 这几个大股东都是自己真金实银扔进行投资的,也不是来洗黑钱,自然胆子就小了一点,很快就有了抽身而退的意思。对于他们来说,有钱自然可以投资更好的项目,虽然星际娱乐这么多年的财务报表都是盈利的,每年分红也没少他们的,可是真实的公司状况他们也是知道的,将来真发生了什么事情,怕是哭都来不及。反倒是对过来告诫的几个朋友十分感激,若不是真的把自己当朋友,这种事情也不会这么谈,人家替自己操什么心,自己看上去是星际大股东,但是在星际几乎没有任何话语权,在星际就是范德一个人说了算,看范德那个动不动就拉来数千万资金的本事,他们离开不离开对星际怕是没多少影响。 可是对于星际内部的员工来说,这几个老股东算得上是风向标,以前看到星际内部如此黑暗,有想离开的,有想反抗的,不是所有人都看重钱,愿意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情。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沉默了,也屈服了。 如今这几个股东抽身走人的举动,让这些让嗅到了不安的气息,而娱乐圈其他公司似乎也闻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这是游鸿吟最擅长的借力打力,星际这头猛虎现在变得虚弱,有了破绽,就是他想要告诉其他娱乐巨头的东西。 痛打落水狗,并且还是一条恶狗,谈不上众望所归,至少也是大多数人愿意去做的事情。再加上游鸿吟又揪出了星际背后洗黑钱的两个贪官,走官方程序斩落马下,顿时,星际那些心知肚明的股东人人自危起来。 就在游鸿吟想了后头一连串的手段,准备一条条往星际头上使的时候,星际内部已经有人扛不住,崩溃了。 星际娱乐的一姐,长的美颜不可方物,拥有大批男粉的秋灵灵,一脸憔悴得出现在一家非常火爆的直播平台上。 第26章 霸才无主(十) 秋灵灵一边哽咽着, 一边对着观看直播的观众说:“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一直喜欢我的粉丝们。其实星际娱乐就是一个巨大的魔窟,它常年以减压为借口, 逼迫旗下艺人吸毒,用毒品控制他们。同时还有组织的进行色/情交易,很多刚进来的小姑娘都被糟蹋了。但是因为它背后有黑道的势力,我们所有人都不想不明不白的没了性命, 只能屈服, 做它庞大利益链下的帮凶。我, 也是其中一个懦弱者。但是今天我要站出来, 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我也不想令我的粉丝再失望,所以呼吁大家一起抵制它。我没有能力去搜集罪证, 但是我所说的话都是真的。我和星际的合同还有一年才到期,我和我的家人已经决定支付巨额违约金, 也要离开这个魔窟。如果哪一天我真的死了, 那么凶手定然就是星际娱乐。既然我将生死都置之度外, 也就不怕鱼死网破。我不会自杀, 也不会乘坐交通工具,不会给你们任何制造意外身亡的机会, 我就在家足不出户等着, 等着你们上门。” 游鸿吟看完了直播直接电话陆川问:“到底怎么回事?” 陆川有些不屑地说:“还能怎么回事, 秋灵灵看星际就要倒了, 也没了什么势力扶持, 找了新东家反咬旧东家一口呗。” 游鸿吟听完了之后说:“有人接手这种票房□□,我们也没必要多管闲事,事情发展盯着就可以了。你目前的重心还是放在那两部新拍的作品上,那可都是修缘编剧的心血,搞砸了,就让你卖身抵债。” 陆川一边暗自嘀咕,修缘编剧不就是你么,老板的心思真难猜,一边说:“我分得清楚孰轻孰重,放心吧,两部片子资金充足,有钱其他什么都不是问题。” 游鸿吟又想起了一件事,叮嘱说:“虽然当中可能有些艺人是无辜的,但是为了整个公司的风气,从现在开始,不接受任何星际娱乐旗下的艺人。” “明白。”陆川听闻后,严肃的点点头。 游鸿吟挂了电话后,对乔修缘说:“现在你可以说,星际娱乐活不长了。” 乔修缘有些轻松的笑了笑:“我还是喜欢先生做研究和学习时候的样子,既然事情已经差不多了,我们还是继续做研究吧。” “不急,”游鸿吟说,“我们还有最后一件事情。” 乔修缘疑惑的问:“什么事?” “将星际娱乐从发家,到发展,以及这次为何如此快速的倒台,写个中篇报道出来。”游鸿吟说:“主题就是‘炒作包装明星流水线背后的利益’,探讨一下如今网络文化,新闻界,以及舆论暴力之间的关系。” 这个课题是涉及到现代人文社会学,游鸿吟是希望这篇报道能够稍微能起些作用的。 如今大多数的人对传记、论文、考据等文章是没有太大兴趣的。他们觉得这些文章枯燥无味,研究的东西也和日常生活没有太大的关系,没有共鸣感。而游鸿明希望,借助这件事情的热度,再加上自己特殊的身份,能够彻底推广这篇报道,让阅读到的人能自我思考一下,对改变社会的风气能起到一些积极的作用。 对于普通人来说,成功者的经验就是最正确的经验,他们的观念,也是最正确的观念。这就是偶像的力量,也是成功者的力量,而游鸿吟就是这样一个最成功的偶像,完全可以成为最让人信服的榜样。 而星际就是那个与游鸿吟完全相反的失败者,游鸿吟如此束手束脚得对付星际娱乐,就是为了让星际娱乐这个事件,能够成为一个可以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例子,能够光明正大的告诉普通人,歪门邪道终归会一败涂地,只有脚踏实地才能真正夺得成功的青睐。 比如他,就是这么一个脚踏实地,勤勤恳恳的老实人啊。 有那么一瞬间,乔修缘似乎是被游鸿明的自夸给惊到了,觉得自己见识到了先生的另外一面,然后他怀着这种哭笑不得的心情闭关思考去了。 游鸿吟伸了个懒腰,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放在研究上。 星际娱乐的落幕非常快,董事长范德、两位副总裁、人事经理等等高层,都被公安一锅端了,就连所有经纪人都被带回了警局。而各个股东想做鸟兽散都不行,都进了审计核查名单,那些在星际洗钱却聪明的没挂名的官员,也没溜得掉,有一个算一个。 星际娱乐一夕破产,旗下艺人,特别是女艺人,大多都名声尽毁,除了几个够红的还能找到接盘的下家,其他人大概除了退出娱乐圈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而第一个跳出来的秋灵灵的确因为这件事人气不降反升,可是她也把其他星际的艺人得罪个精光,好在因为有新东家捧着,这步棋走的算是不错。 星际娱乐事件,被网民一直津津乐道,无论是传统的报纸电视,还是新欣的网络媒体,一直跟踪报道了这件事情将近两个月,而观众最后也喜闻乐见的见证了,正义战胜邪恶,星际娱乐彻底倒台,坏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本来,这其中没怎么牵扯到修缘娱乐,毕竟最后出手瓜分星际的娱乐巨头中,并没有修缘这一家。但是,修缘的董事长,大家众所周知,抓心挠肝想得到一条消息的游鸿吟游美人,发了第二条微博。 “我最近灵感枯竭,研究项目一直卡,被田子阳捉去做XY系统更新架构的活,烦!所以跟他说自己要写点东西,这是成果,免的此人又说我找借口偷懒。” 然后下面就是乔修缘构思,游鸿吟整理修改的那篇报道,说是报道,其实类似于一种传记。 反正,到了最后,网上也就没多少人关注星际那些丑闻缠身的艺人,到底近况是好是坏,在这件事情当中是无辜还是被陷害。相同的套路和演戏太多,就让人觉得腻味了,不如看看游美人的微博小传,增加自身文学和学识修养,多学学成功经验,不好吗? 看谁以后敢说他们逛微博是为了八卦,明明是努力学习好嘛! 然后所有人给跪了,并且跪的姿势,跪的重点千奇百怪,各有不同。 “XXX年,我刚从蒙古草原深处,来到首都这座繁华的都市,本来只是想替过世的父母完成看看首都的遗愿。那是我第一次遇到星际娱乐的人。 还记得那一位所谓的经纪人名叫陶然亭,走在路上就递过来一张名片,让我加入他们的娱乐公司。当初还太年轻,懂的不多,原本是想答应的,他将这份工作描绘的非常好,不用努力、不用辛苦就能赚大钱,还会有被人景仰,万人崇拜,似乎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工作。这也是我对演员这份职业最初的印象,同样是我不务正业参演唐师的理由之一。 但是我的阿妈曾经说过天上不会落下免费的羊肉,而这个人人品相当差,他在刚见面时就轻轻摸了一下我的手,我难以描述那时候的感受,并且他注视我的目光也让我觉得毛骨悚然。这些原因让我坚定了拒绝的态度,否则说不定你们看到的就不是如今的我了。 后来我遇上了同族人,拉古大哥。之前因为家中放牧,过的还是比较古旧的生活,一直都是随着水源迁徙,而我少年时,都是跟着父亲学习蒙文,后来是拉古他教会了我汉族文字,并且让我上学。这才有了后来考进水木大学的我,有了如今的君明电子。 XXX年三月的一个早晨,因为一个梦,我写下了唐诗这个剧本,就想把它拍出来,毕竟是自己的劳动成果。当时并没有想自己开一家娱乐公司,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管理,只是想将这个剧本搬上荧屏,寻找合作的公司时,发现每一家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太合适,然后才有了修缘娱乐的诞生。那个时期是我第二次接触星际娱乐,可惜他背后的势力强大,虽然通过各种内行的风评以及流传甚广的流言,我明白了这到底是一家怎样的公司,但是并没有找到真正可以拿得上台面的证据,曾经的我也想过是否做个‘黑侠’,但是终究同样是违法的事情,还是放弃了。不过,星际娱乐内部还是有一些人员是属于无辜的,我做不到拯救所有人,却能听到他们的呼救,而这些人中就有我们公司如今被大家昵称为‘勇气侦探哥’的叶枫。 叶枫忍辱负重,在星际娱乐呆了三年,直到修缘娱乐支付了一大笔赔偿金后,才算是真正意义上脱离了星际,来到了修缘。而他同样带来了他在星际娱乐呆了三年的成果,星际娱乐背后的支持者、前任□□部长刘国强在星际娱乐洗钱的证据。 正是众多不屈从者的反抗,众志成城的努力,才有了如今辉煌的战果,终于铲除了这个毒瘤。” 然后就是具体分析星际娱乐是怎样在一堆的烂片之中,靠着炒作,买头条,蹭热点等等手段,靠着公司麾下一堆水军工作室,完成了影帝影后一线明星二线明星三流明星的包装,借助娱乐公司这个平台,全方位的截取利益,利用影视作品制作假数据,进行洗钱活动,而从来没有将心思真正放在制作作品上。对于他们来说,作品就是金钱的载体,交易的工具。 但是星际娱乐依靠这个模式,安安稳稳经营了十多年,甚至做大做强,成为了娱乐圈巨头之一。 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抓住了所有人的弱点,并且将这个弱点扩大。爱好八卦,喜欢热闹,热爱语言暴力,正是因为这些众人觉得无伤大雅的小爱好,让星际娱乐有了生存的空间。 “其实你就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只有网络中更加严格要求自己,你才能在真实的世界当中变得更加美好。 反对网络暴力,珍爱身边每一个人。” 这条微博下,说什么的都有,转发和分享数量惊人,甚至微博方面因为界面卡顿、数据流量过大的原因,专门调过来新的服务器。 “值得思考的一篇好文,给你一百分,不怕你骄傲。” “我们思想品德老师应该过来多吸取吸取经验,看看人家游美人的文笔,不愧是唐师的作者,赞。” “我翻了差不多两万多条评论,就是没有找到我想找的。喷子呢,键盘侠呢,你行你上呢,怎么都不见了,大家都被游总裁的王八之气吓住了吗?怂包。” “只有我注意到那个什么陶然亭么,刀子、开水、布袋都已经拿在手上,准备出门真人PK了,不过游美人说大家要做个有修养的人,我又放下了。算了,那种渣子怕不是也被警察叔叔请去喝茶了。但是,我也想摸一下游美人的手,做梦都想摸!” “2333,看开头忍不住脑洞大开。不过我只是稍微有些八卦,并不是喷子,也不是键盘侠,但是游美人既然说了,以后我八卦的时候会低调点,维护网络环境,人人有责,国家应该给游美人颁个奖状。” “看了看游美人的学历,再看了看他开始学习的时间,觉得自己是个瓜皮,难怪人家是霸道总裁,而我只是个小职员。” “也就我们游总敢爆料这样的事情,其他人爆出来,怕不是要被请去喝茶哟。” “感谢已经在天堂的婆婆,将我们游美人教导得如此警惕,这稍有差池,怕是美人就进了虎口了!想想都后怕!”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把这篇文章放在心上,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反省自身,但是营造这样的一种网络环境氛围,就是游鸿吟的目的。 “你为何单独加了一段陶然亭的事情?”这篇文的原作者乔修缘不解。 “当初他那样对你,总得享受点不一样的待遇。”游鸿吟说,“反正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花不了多少力气。” “你是要确保陶然亭不是那条漏网之鱼。哪怕警察没有办法定他的罪,你也要他在这个世界没有立足之地,对吗?”乔修缘如今已经十分了解游鸿吟,思考了一会儿后,带了七分肯定的说。 “哎~我是那样的人嘛。”游鸿吟不在意得笑了笑说:“好了好了,刚刚有个难题理出了思路,现在天大地大,研究最大,说不定不久之后,我就会给你领个孩子回来呢。” 乔修缘一脸懵逼,刚才似乎听到了什么不科学的词语。 第27章 霸才无主(十一) 很快, 星际娱乐的事情就已经不在游鸿吟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人工智能的研究上,而乔修缘则开始了自己漫长的剧本写作之旅。 陆川虽然不比一般的职业经理人长袖善舞, 但是他对娱乐圈这个圈子非常熟悉,很快修缘娱乐的培训系统就建立起来,与整个圈子里的媒体关系也变得越来越亲密,真正的在娱乐圈扎下根来, 不再单纯依靠君明电子的资金支持, 正式进入盈利状态, 并且, 脚踏实地的向前迈进,以‘非精品不出’的口号夺得观众认同。 既然原本的目的达到,游鸿吟将目标重心放在来君明电子上, 但是公司却发生了一件让游鸿明大为光火的事,有人潜进了他的实验室。 君明电子的安保工作并不差, 安保系统同样是国内顶尖的, 但这要看来潜入进来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虽然现场所有的监视镜头全都被破坏了, 但是潜入者在电脑上所留下的手法, 却已经暴露了身份。 来君明电子实验室偷东西,偷的自然是游鸿明的研究成果, 但想也知道游鸿吟的电脑不可能没有防御。而这种级别的防护也唯有最顶尖的黑客才能破解开。只要动过手, 就会留下痕迹, 游鸿明在黑客界也算是混过一段时间, 还有一个对全世界各个顶尖黑客都非常熟悉的信息安全总监吴言在, 很快就判断出黑客身份,自然也能对这件事有了一些推断。 田子阳顶着满脸的汗说:“游总,丢东西了吗?被盗走什么资料了吗?重不重要?” 游鸿吟说:“我最近的研究成果被盗走了,不过因为这个项目难度太大,我还没太多的思路,就算是被盗走破解,损失也不大。但是这件事我非常生气!”自己的成果被他人盗取,豁达如游鸿吟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我要在君明大楼地底两层,重建一个封闭式的实验室,采用和君明大楼完全不同的安保模式以及单独的保全系统,进出权限只对数人开放,以后没事儿就别来烦我。再出这种问题,我可能会把实验室彻底从君明这里撤出来。子阳,这次你太大意了。” 田子阳离开后,吴言有些担忧的说:“这次不是田总的职责吧,你没有必要这么苛刻。” “他最近膨胀过度,需要冷静冷静。”游鸿吟没有多说什么,吴言也闭嘴了,他能帮田子阳说句好话已经是极限了:“如果我没猜错,大概是真的有人坐不住了。MF是雇佣黑客,常年和世界范围内的雇佣兵合作,想来想去,能雇佣雇佣兵跑君明电子的,大概只有我们在国内的最大竞争对手了,小软了。这帮子外国人真tm不要脸,垄断的时候说要靠实力,这我们靠实力来夺取市场的时候,他们又出歪招。恨不得天下所有的好处,都被他们占了。” “你这两天辛苦点,重新把防御系统和公司网络防火墙加强一下,可能他们还有后招,我最近的研究在关键时刻,不太能分得出精力来。”游鸿吟说。 “这是自然。”吴言点了点头,很快就去忙了。 红狐则说:“游总,要我们向上级汇报,接管公司保安工作吗?或者您干脆把实验室放到研究所去吧,还没有哪个国际雇佣兵有能耐突破重重防线,跑到国家级研究所放肆。” 游鸿吟摇了摇头:“没必要,这只是商业方面的竞争,如果动用国家机器的力量,我的身份很快就会爆,反而给敌对势力更多的信息,没必要。既然是商业方面的竞争,我自然会用商人的手段解决。能够做出这种卑劣的事情,不就代表小软他们害怕吗?那我就让他们害怕的事情提早发生一点,也算是如了他们的意。” 红狐说:“最近我和老董会提高警惕的,就怕那些人狗急跳墙。” “幸苦了。” 新的实验室建立并没有那么快,游鸿吟干脆就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休息了一段时间。他带着两位特种兵,各个旅游景点、名胜古迹都跑了一圈,吃了不少心仪已久的美食,短短几个月,人都胖了一圈。甚至实验室在田子阳的催促下,已经加班加点建好了,彻底放松自己、玩野了心的游鸿吟居然耍赖不肯回来,还趁机跑到蒙古族拉古大哥的家里,在草原那里耽误了三个多月,方恋恋不舍告别拉古,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公司。 这差不多半年多来,游鸿吟有了一个新的习惯,似乎是挖掘到了玩微博这种社交软件的乐趣,每天都兴致勃勃对着一些美食乱拍,说这个好吃那个好吃,导致全天下人都知道,看似高冷的霸道美人总裁,其实是个大大的吃货。哦不,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其实是个美食家,导致微博下都是些风格奇怪的评论,搞的好似这里是一个天天上头条的美食博主。 “啊,这两天跟着游总的脚步进餐,已经整整胖了十斤,我还是不易胖的体制呢。游游你有本事拍拍美食,那你放自拍上来啊,怕不是胖了二十斤咯。” 这是最火的一条评论,评论下面则是各式各样的花式点赞。 “6666,花式骗自拍,啊啊啊,就要看游美人的脸。” “2333,我游胖了二十斤,依然是最美的,不信坐等游的自拍。” 另外一条最热评论是:“听说君明电子的总经理最近在买生发素,游总,怕是你手下第一大将累的头发就快掉光了,你在这里这么悠闲就算了,还老发微博,这样真的好嘛2333。” 也不知这条消息是谁放出来的,它这么红是因为游鸿吟回复了:“我会记得给他带点生发素回去的,刚好省的想该带什么礼物回去。” 下面则是一堆的2333或者是替田子阳默哀的蜡烛。 而回到公司后,游鸿吟问:“怎么样,我不在的时候,他们是不是有其他动作。” 吴言说:“我挡回去了三次试探,后来几个月就没动静了。” 而真的收到了生发素当伴手礼的田子阳,在怀疑游鸿吟借口抓内贼之名行外出放假之实几分钟后,终于说:“是抓住了两个内贼,不过职位不高,已经移交给司法机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过快的扩张速度让公司内部有一些不稳,子阳,你这方面多注意下。同时,调整公司最新战略计划,准备进军国际市场。”游鸿吟说:“海外市场我的建议是以区域负责人制,但是如果你有更好的注意可以提出来。” 田子阳早就习惯了游鸿吟时不时的的放大招,仔细思考了许久,说:“我肯定没有经历再负责海外这一块儿,但是区域负责人这种经营模式比较难招人,成本太高。” “如果单设一个海外负责人,我担心权利过大,同时想要找个让我完全放心的人不太容易。”游鸿吟也比较苦恼:“我无法出国,也不可能管理这件事情。” 田子阳试探地问:“那君明上市或者是寻找海外合伙人?” “上市不行,”游鸿吟说:“虽然上市对君明如今即将陷入扩张瓶颈这个问题有利,但是同样会变得目标较大,我们国家也没什么反垄断制度,没必要。”君明电子的未来,必然是半国有化,上市之后再进行这个步骤就非常麻烦,所以游鸿吟干脆不上市。“那么,寻找海外合伙人吧,再者就是和国内那些在海外已经完全铺设架构好销售渠道的公司合作,我会单独另设一位副总裁,专门负责海外市场,等他到岗之后,再慢慢铺设海外销售渠道吧。” 就在猎头公司终于找到了让游鸿吟满意的副总裁人选后,他大手一甩,一头扎进了自己新建的实验室,继续自己的研究。 新的实验室占据了君明大厦的地下第三楼,属于君明大厦防守最严密的一层。君明大厦和一般的大厦不同,不仅仅有地下三层建筑,同时地下楼层也不是用来停车的,停车地点自有附近的停车场,地下三层原本是用来做档案资料室和仓库用的,大多放了各种资料,陈旧却无法丢了的设备等等,如今最下面的一层被整理出来,改造成了游鸿吟的实验室。 实验室进出口只有两个,一个是单独运营的直达电梯,一个是逃生出口,这两处出口都有严密的保全系统,而游鸿吟只给了公司田子阳、吴言和技术部的三个帮他一起进行项目研究的技术人员进出权限,而整个楼层的基本运营,不如卫生等等,一半是依靠机械,一半是实验室独立保安人员在负责。只能说,看似防守不是严严实实,其实已经杜绝了各个方面的入侵可行性。 “游老大,”老鸭原名唐亚,因为爱吃老鸭粉丝汤,名字又和唐老鸭差了一个字,就被同事起了个老鸭的昵称:“新地盘儿棒呆了,没想到公司会投入这么多钱买设备。就是整个楼里人气儿太少,还是地下,阴森森的。” 因为研究的是人工智能项目,会有大量的数据运算,游鸿吟专门国外定制了顶尖零件,无论是运算的主机,还是负责储存的大型储存器,都是自己组装调试出来的,绝对属于国际最先进的那一波儿,自然花的钱就不是一点两点了。 “没见识,”另外一个技术人员高成拍了一下老鸭的后脑勺:“高端实验室都这种范儿好嘛,就算是没见过,你也该从电影里了解到才对,土包子。” 老鸭和高成的关系很好,才会这么不客气的说话,游鸿吟无奈得看着两个人斗嘴斗起来,说:“别闹了,开始干活了。” 老鸭嘟囔着:“老大你在外头浪了半年多,也给我们放个假呗。” 游鸿吟笑着说:“羡慕啊,可是不好意思,谁让我是老板呢,你见过哪个老板不黄世仁的嘛。” 已经摸清楚了游鸿吟笑容背后秘密的老鸭,很识趣的把脑袋缩回去,没敢嘀咕一句,继续回到电脑前码代码去了。 而游鸿吟则开始搭建架构,他出去休息了半年,总算是相通了一些难点,如今正式开始摸索着建立人工智能的主体构架。 第28章 霸才无主(十二) 虽然游鸿吟的战略方针布置的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外国市场的拓展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松。 首先,的确如游鸿吟最开始担心的那样,这位负责海外市场的副总裁, 猎头公司找来的职业经理人,不太靠谱。田子阳因为身份问题不好打小报告,吴言这个八卦天王却不会憋着不说。 这位副总裁能力不错,因为留学的因素, 在国外, 特别是M国的人脉也还行, 但权利**很重, 只是他在面试的过程中,很聪明的适当表达了自己的野心,甚至连游鸿吟都没有第一时间看出问题, 直到他正式进入君明之后,才慢慢显露出本性。 游鸿吟明白, 开拓海外市场的负责人不能是一个私心比例超过责任感的人, 所以宁愿支付赔偿金, 也将人送走了。 “游总, 你无暇分心,这一位虽然有缺点, 但是现在却是一个比较合适的人选, 现在我们和海外合伙人都开始了接触了, 临阵换帅会不会对公司造成动荡。”田子阳出于一个企业负责人的职责, 尽管对这位副总手伸的太长颇有微词, 却依旧给了游鸿吟符合现今情况的意见。 游鸿吟说:“这种东西放进来想甩掉,将来怕是更困难,还不如不合适就换了。这里的海外负责人我会另外招人,招不到合适的,就换,我相信人才虽然稀缺,但是君明的吸引力更大。” 但是等这里第二任副总裁上任之后,君明进击国际市场的成果依旧不太乐观。不过,这就不是这位副总裁的能力问题了,有些东西是超出人力范围之外的。 其实不仅是种花家的政府对国内企业有一些扶持政策,在很多国家,为了保护本土商品的利益,打压进口货是非常正常的事情,甚至地方与地方之间,还有地方政府还经常颁发保护地方企业的政策措施呢,政策和资源向本土企业倾斜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小软是M国本土企业,先不谈它的系统和电脑到底怎样,就说它在M国流行了将近二十年,早已成为日常生活中的一项必须物,与它竞争,谈何容易。 而在国内,惊鸿电脑作为本土无关税增值的商品,在价格上要力压小软,再加上国人爱国情结之类的,很快就能撕开电子行业的口子,与小软各占半壁江山,这是惊鸿的硬实力,也是惊鸿电脑作为本土商品的天然优势。 而如今情况反过来后,尽管因为货币比例的关系,在海外惊鸿的价钱依旧比小软低,却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差距,至少这个价格差,绝对不足打动顾客的心,让顾客舍弃熟悉的小软而选择这个在他们眼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杂牌,太困难了。 甚至,有一位M国的电子发烧友曾在脸书上说:“研发新系统,很值得骄傲,要知道二十年前这件事情我们已经做过了。更何况那关我什么事情,我只爱小软,就算不是小软,阿林系统也是不错的选择,而更专业的M和D系统,都被狗吃了?惊鸿电脑,绑定自主研发系统,居然是那个无论M国有了什么流行物品,就会立刻复制精简出来一批粗制滥造仿制品的种花家出品?哦,这是本世纪我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最好的性价比是种花出口商品最大的卖点,”新来的那位副总裁是个外籍黄种人,名金海涛,不过祖上的确是种花家的移民,所以种花国本土语言说的很溜,海外项目进展不顺利,业绩不好,他也非常着急,这就立刻来找游鸿吟商讨办法:“游总,我们其实可以稍微降点价钱,出口税这么低,再加上制作成本不高,降点价钱只是少赚,将来惊鸿被旁人接受了,再做其他布置不谈。” “虽然说这么做对项目进展的确增加了难度,但是我并不想让惊鸿加入到粗俗暴力的价格战中。否则,就算是打开了市场,惊鸿这个品牌,君明这家公司,在其他人眼里就永远是低端牌子。不急,如今海外市场受挫也好,不仅可以放松竞争对手的警惕,同时也让公司内部那些膨胀的不得了的人清醒清醒,还没做到天下第一呢,就觉得自己已经是宇宙无敌了,我都还没这么自信心爆棚呢。”游鸿吟思考了两天,终究还是否定了金海涛的意见,坚持自己最初的方针。 金海涛脸色终归有些不好,开口说:“虽然这么说有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是如今惊鸿的品质的确无法做到和小软一样好。” 游鸿吟猛然抬起头,紧盯着金海涛的双眼,说:“所以,就算你对君明电子没有信心,也请对我有信心好嘛。” 金海涛最后苦笑着说:“如果我对游总没有信心,不会在看清楚这块业务这么难做的情况下,接下这份工作。”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努力吧。”游鸿吟又埋头进自己的工作中,说:“时光带来的信任感,不是广告、折扣、价钱这些东西能堆积起来的,想要击败依靠这种信任感而成为无敌巨无霸的敌人,那么唯有同样花费时间,同样的精力去累积相等量的信任,并且在未来的某一天,拿出绝对的实力将这种巨无霸打趴在地。” 金海涛听懂了游鸿吟背后的意思,明白自己是心急了,既然这里大把大把砸钱的老板都不着急业务的问题,自己又何必担心那么多。 游鸿吟见金海涛终于不再心事重重,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实验室,不由得呐呐说了一句:“我可真是自找苦吃,这种维护国家交易信誉名声的事,干嘛非要白目的一头栽进去。” 现在,他将拿出什么‘绝对实力’对上同样属于世界顶尖,并且在顶尖这个环境中呆的比他这个半路出家程序员早多了的小软? 唯有彻底改变个人终端,网络的普遍载体,计算机。 可是当系统发展修改越来越完善的时候,其实已经很难从本质上去改变什么了,唯一的一条路就是人工智能。 游鸿吟相信,小软其实已经在开始研究这个方面,从它出品电脑里那个机械的个人电脑管家就能明白了。 这个电脑管家可以与用户进行对话,能够聪明的回答一些问题,能够辅助用户处理一些小事,好似人工智能一般。其实这就只是个伪智能。这种伪智能囊括了一些非常常见的问题和基本逻辑思维回路,但是它无法独立思考,无法进行自主学习,也就是说,它是永远都不会成长,回答你的问题时,答案也从来不会有变化。 而真正的人工智能,就好比真正的孩子一般,有自己的爱好,智力会成长,能够自我学习,也许人工智能其实是隐藏于另外一个时空的生命,只是受到了程序员的某种召唤,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其实游鸿吟自己也不知道,付出的努力是否能得到回报。人工智能终究只是存在于科幻小说和电影当中的桥段。 可是如果遇到困难就退缩,不去做就觉得做不到,就不是他了。 游鸿吟有许多记忆,这些记忆,大多数都被他格式化掉了。作为一个无数次穿着别人的衣服去扮演其他角色的人,太过度的记忆也是一种负担。但是他依旧没有放弃这样的一种生活方式,因为死亡从来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愚昧无知的开始。 游鸿吟仔细回想过去自己的经历是否有可以借鉴的地方,从那些本来已经忘却的记忆当中挑选出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都快真正回忆不起来了。”游鸿吟苦笑:“可是回忆起来后才发现,工程量真不小。” 四年后。 如今的游鸿吟已经三十三了,却依旧是个钻石王老五,就连不少男子都排着队喊老公的那种。 这几年惊鸿电脑终于在国外市场,稍微站稳了脚跟,当然海外市场的开拓,和游鸿吟没有一毛的关系,君明副总裁金海涛兢兢业业干了四年,终于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铺设开了完整的销售网络和渠道,依靠完美的售后服务,质量还算上乘的电脑硬件以及越来越加完美的,越来越贴近用户的XY系统,彻底在小软的地盘上啃下了一块肉,并且还打算更久远的啃下去。 “先生,你不打算娶一房贤妻吗?”乔修缘是非常传统的男子,对于传宗接代十分看重,所以才问游鸿明这个问题。 游鸿吟被这个问题砸得有些猝不及防,不过最后还是敷衍过去了 :“我们现在的情况这么复杂,我怎么可能娶妻。” 游鸿吟迟疑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看上哪个女孩子了?” 乔修缘急忙忙地否定:“怎么可能?!我又,我又不是活人。”尽管生活可以说是心想事成,但是乔修缘从来不曾忘记,如今真正活在这个世界里的是游鸿吟,而不是他。 乔修缘真是个温柔又有自知之明的人,但是也正是可惜在他太温柔了。 游鸿吟很少发出这样的感叹。 “我只是担心先生,”乔修缘忧心忡忡地说:“书上说男子的欲/望需要疏解,可是先生如此君子,自来此世,竟然不曾,不曾有过鱼水之欢……” 呵呵,游鸿吟冷笑,很快将那些什么个惋惜喂了狗:“你是最近写剧本写傻了吗?!” 游鸿吟虽不至于真去睡个一夜情来证明什么,但是却约了热情火辣的F国美女……老板在酒吧谈生意,本来这是金海涛的活计,被他抢了过来。 说实话,曾经笑话过他的人,坟头草基本上已经三十尺高了。 哎,可惜,乔修缘已经死了,不能再死一次。 第29章 霸才无主(十三) 从酒吧回来后,乔修缘整整闭关了两个星期没出来和游鸿吟说话, 而出来期期艾艾和先生道过谦之后, 再也没有提过娶妻之类奇奇怪怪的事情。 但是他还是努力挣扎辩解:“其实, 我只是觉得这几年先生你将自己逼得太紧了, 也许需要一位贤内助。”游鸿吟没睬他。 乔修缘明白自己说这句话也是没有用的, 所以很快起了另外一个话题:“酒吧那天,我没看错吧?” “你说陶然亭?”游鸿吟说。 “嗯, 可是, 变化太大了。”乔修缘有些不确定的说:“样子和过去变了好多。”甚至唇上还抹一了些艳色的唇彩,如果说曾经的陶然亭是个外表道貌盎然的成功之士,那么那天晚上看到的就是一个妖妖娆娆、奇奇怪怪的家伙。 说实话, 乔修缘对于男子扑粉化妆接受度十分高, 因为曾经这就是贵族男子之间十分流行的风尚, 但是现代社会一般男子并不喜欢化妆, 认为太女气了, 而陶然亭那一套妆容,显然不是女气那么轻微, 整个人都显露出一股让人不舒服的气质。 “因为他长得还不错啊。”游鸿吟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然后考虑了一下乔修缘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这种事情没必要瞒着:“星际倒台的时候他被警察拘留了半个月, 但是这人平日里小心思很多, 没留下什么把柄。” 乔修缘恍然说:“但是你之前在微博里提到过他, 所以他哪怕是出了拘留所, 怕是日子也过得艰难。” “陶然亭这个人就像当初你遇到的时候一样, 性格的确十分扭曲,还有些特殊的小爱好,不过为了掩饰自己的异常,他找了个老婆结婚,平日里也多有克制。”游鸿吟说:“只是拘留所回来后,工作丢了,名声也没了,还遭到其他人抵制,根本找不到工作养活自己。他老婆平日里就是个大手大脚花钱的女人,两个人即使没有孩子也没存下什么积蓄,半年后他老婆不能忍受这种困境,和他离婚了。陶然亭也就彻底自暴自弃,混迹各个酒吧,找些有特殊兴趣的有钱人,满足自己的同时又能赚钱,有一张不错的脸,自然还是可以养活自己的。” 游鸿吟说的隐晦,也不知道乔修缘到底听懂了没,不过显然乔修缘的心思根本就没放在这人身上:“算了,不谈这个人。倒是先生,你还没有告诉我最近到底怎么了,一天工作那么多小时,把自己逼得这么紧,身体垮了怎么办。” 游鸿吟带了些成就感地说:“还记得我说过,要带个‘孩子’回来嘛?” 乔修缘早就把这句话当做玩笑忘在了脑后,疑惑的摇摇头。 “他,终于快出生了。”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乔修缘听明白这个孩子必然不是什么真正的孩子。似乎是灵光一闪,有些诧异的说:“先生,你真的研究出人工智能了?” 如今游鸿吟的研究工作越来越高深,一般他工作的时候桥修缘已经不出来参与了,所以也不太清楚这其中的进度。 “差不多,还有最后几个数据模组运算完毕,这个真正的人工智能‘小乔’就正式出生了。”游鸿吟说,语气中难掩兴奋。说实话,让他研究出一个人工智能的难度要比什么朝堂算计、商业勾心斗角之类的高得多,他已经有许久许久未曾如此辛苦卖力,全身心投入某件事情之中了。 “小乔?”乔修缘说:“跟我姓?但是怕是撞了古人的名儿。” 游鸿吟说:“这有什么,我的孩子我做主,想叫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名字。” 乔修缘皱眉说:“这个名字太女气了点。还是说,这个人工智能难道有性别意识?” “现在刚出世还不会有,不过等她慢慢成长,将会变成一个女孩儿,而我们也就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了。”游鸿吟说:“这项成果目前知道实情的只有四位,我和老鸭他们三个,小乔出生后,会改变很多事情。” 乔修缘说:“我知道,小乔将成为划时代的标志,让先生名流千世绝对是手到擒来。”他怅然又有些自卑地说:“比起你我差远了,原本我的人生也可以很精彩,虽然达不到先生如今的高度,却至少可以成为一个作家,一个编剧,但是因为我的愚蠢,却变成了那般模样。” 游鸿吟驾车来到了公司,下到实验室,在出电梯门的那一霎那,游鸿吟说:“所以,这正是我替你再过这一辈子的理由,不是吗?我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如此厉害,只有不断地学习,不断地成长,不断地超越自我,才有傲视群雄的资本。” 乔修缘说:“虽然你言传身教许久,但是我怕是学不来的,成为‘人生赢家’本就是只有少数人能做到的事情,而我尽管这些年来有所长进,却依旧力有不逮。” 游鸿吟说:“每个人对人生赢家的要求都不一样,你只是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常言说,知足常乐,若是你的要求稍微低一些,你的培训其实已经达到了最后的目的,你已经完全有能力让自己的生活过的很美好。” 乔修缘笑了笑:“虽然被先生打击的很惨,虽然能力达不到最低要求,但是君明依旧有着自己的坚持,我对‘人生赢家’的定义永远不会改变,因为我的理想永远都不会改变。就算自己的理想永远都是一种奢望,但总比一开始就没有来的好。” 游鸿吟没有说什么。 还能怎么办,乔修缘就是这么个死心眼的人,游鸿吟其实是在劝慰他不要对自己失去信心,不要对自己太失望,但是乔修缘却是一边对自己能力不信任,一边对自己的目标抱着极度坚定的认知。 其实这种矛盾的撕扯,对乔修缘一点好处都没有。 可是,身为指导者,游鸿吟什么都不能说。 小乔的出世在刚开始的几年是非常保密的,而游鸿吟真的是把小乔当做女儿在养。 小乔第一次学会了生气,小乔第一次喜欢上什么有了爱好,小乔第一次淘气弄乱了游鸿吟电脑中的资料……这样的事情有很多,而游鸿吟都做下了记录,就好似父亲记录下孩子的生长过程一样。 很快,短短的几年后,小乔就成长到了让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因为信息储存科技的落后,小乔的本体非常庞大,游鸿吟为了这个‘女儿’配备了单独的隐秘办公楼,地点偏僻,外表也毫不起眼,还配给了最先进的备用电源设备,就怕电路有问题引起小乔主机重启。 这一栋楼整栋都是小乔的信息储存器和中央处理器。人工智能能力强大的同时也代表了运算的复杂和数据的庞大,甚至可以确定,小乔继续成长下去,怕是这栋楼的空间都不够用。她最近已经开始计划该怎么刷爸爸的卡,再给自己买点储存器用,这段时间特别喜欢研究历史,在网络上搜集了不知道多少资料,太占内存了。 但是游鸿吟在小乔‘四岁’的时候,选择‘职业规整’小乔的整个功能系统,就好比给这个在网路上无法无天,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女儿亲自带上了枷锁。 “没有任何束缚的自由就是毁灭。”游鸿吟说。 小乔拟声系统挑了个甜的如同蜜糖一般的童音撒娇:“爸爸不是已经在创造我的时候,设定了三大定律。这三大定律还是拥有最高权限的至高法则。有那个限制在,我不能去伤害人类哒。” “但是,你不止要学会不伤害人类,同时还要背负起自己的工作。”游鸿吟注视着电脑屏幕里那个虚拟出来梳着双环发髻,一身古服的漂亮小女孩说:“只有找到与其他人共同生存、互惠互利的点,你才能在这个世界拥有存活下去的理由。否则,作为一个本体无法移动的人工智能,一旦失去庇护就将面临灭顶之灾,根本没有抵抗能力。或者,你想要将自己分散成无数块,四下散落,永远躲藏在网络里吗?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那种生活并不好过。” 小乔沉默了许久,说:“爸爸,你要把我交给外人?”尽管才‘四岁’,但是小乔的智力发展绝对已经成熟,完全不输给正常的成年人,她能看清楚游鸿吟这个举动背后的意思。 “你想要彻底行走在阳光下,交到更多的朋友,实现自己被创造出来的价值,那么就必须走出去,必须面对曾经没有面对的那些事情。”游鸿吟说:“但是我还是那句话,身为第一个人工智能,隐藏好自己的特殊,掩盖住自己的性格,努力向如今那些只会回答固定答案的‘伪人工智能’靠拢,更加出色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他叹了口气:“我终究是人类,总要死的。” 小乔点了点头:“爸爸的愿望就是小乔的愿望。” “种花家的智慧级主脑‘小乔’横空出世,曾经在世界上引起了轩然大波。这是历史上第一个被后世真正承认的人工智能,也是唯一一个服务了整整四个世纪后,在十年前才选择退役的元老级人工智能。她的创造者游鸿吟,最初对‘小乔’的构思是‘信息搜集’和‘辅助数据处理’,小乔一开始是君明电子,对,也就是如今君明机甲制造集团这家公司的前身,她刚开始的工作是个人智能管家,只是并非服务一个人,而是同时服务当时惊鸿电脑所有用户群,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她庞大的数据处理能力,以及极高的环境分析能力。后来小乔的能力在这种高强度、高复杂度的工作环境中,变得更加强大,她正式运营后第五年,成为了种花家国家级主脑,负责辅助各个实验室的运算工作,同时辅助处理了各个部门的事务性工作,让整个种花家的政务处理速度提高了整整几个台阶。”历史老师在台上如数家珍般说着有关智脑小乔的事迹,而台下学生则窃窃私语。 “那时候没有基因液哎,这个游鸿吟就长得这么好看,不科学!” “花痴,人家名留青史的是自己真正的本领,你就只会看脸!” “小乔退役后,君明机甲上配备的智脑辅助系统会受到影响吗?” “应该不会吧,机甲上的个人智脑都是独立个体,和小乔没什么太大关系吧。” “智慧级主脑每一个的诞生都是一场传奇,怎么会放她退役啊,人工智能难道还会工作累,需要休假吗?” 这个无脑的问题刚巧被历史老师听到了,只见他眉一挑说:“每个主脑都勤勤恳恳为人类服务了最起码一个世纪,没有了他们,人类社会将会瘫痪一大半,你这种没心没肺的话太让人心寒。”然后很快,这个同学的课堂成绩就被老师打了零分,不止如此,历史老师还幸灾乐祸地说:“小乔存在的时间很久了,后面的智脑几乎都是她的后辈,而且据说小乔的个性非常活泼,虽然受限于人工智能法她不能伤害人类,一些小小恶作剧却在被允许的范围内。小子,老师告诫你一句,回家的路上小心点,说不定会发生很多有趣的事。”说完留下直冒冷汗的学生,一点也没有教师责任心的离开了。哼,得罪一个小乔粉是很可怕的。 的确就如同原本所预料的那样,在历史的章页之中,游鸿吟留下了浓厚的一笔,让后世人谨记不忘。 第30章 关山难越(一) 栖吟阁今天来了两拨客人,还有好几批纯观光的游客, 游鸿吟接待地有些不耐烦, 卖了一把古弓后,还没到下午三点, 就干脆利落的关了店门, 独自躲在休息室喝茶,顺手在翻一些网络上的新闻。 说实话,之前辛苦奋斗了那么多年, 让游鸿吟最近特别懒散,什么都不想干, 就这么待着发发呆也不错。 但是古董店即使关了门,也阻止不了身为接引人的白舜,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在了游鸿吟休息室里, 并且自顾自地坐在了沙发上, 还拿走了游鸿吟给自己泡的茶。 游鸿吟终于不把人当空气,瞟了白舜一眼说:“地府里什么灵茶没有, 怎的今日屈尊降贵喝我这里的凡茶。” 白舜叹息了一声:“乔修缘已经重新轮回了, 你也知道他本性纯善,身无业力,转世自然依旧出身富贵。” “他的灵魂强度情况如何。”游鸿吟问。 “你如今做事分寸把握的越来越好,乔修缘灵魂强度削减百分之六, 刚好卡在临界点, 下次轮回既不会被地府重新找上, 也不会折损太多。”白舜犹豫了一下:“其实他人挺聪明的, 心态又好,你完全可以做个推荐人。” “我曾对他说过,太善良了没好处。”游鸿吟说。 白舜面容上罕见的露出一丝微笑:“看你对他的态度,我以为铁石心肠的你终于心软了一回。” 游鸿吟看了白舜一眼:“是挺心软的,不然我不会这么耐心的把这一世过完。” 小乔正式移交给国家时,君明电子已经在海外凭借小乔占据了大份额的市场,也在三年后半国有化了,而修缘娱乐同样被倾斜了相当多的资源,很快就和那几家娱乐圈老牌子标杆企业平起平坐,游鸿吟虽然一生只拍了一部电视剧,但是乔修缘却写了许多剧本,有无数粉了他一辈子的死忠粉。而一直替小乔进行优化工作的游鸿吟在花甲之年时,研发出了电子生物神经系统,这个系统就是将来‘全息’技术的最重要的基础。乔修缘的身体毕竟不太好,游鸿吟虽然一直小心保养,但是他比较一直从事的都是烧脑的工作,精气神折损的很快,大概六十多岁就离开了这个世界,而乔修缘也恋恋不舍地被白舜送入了轮回。 “你的心软,”白舜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好笑:“太不值钱了。” 游鸿吟说:“我是指导者,不是慈善家。而慈善家也做不来指导者,还不如老老实实轮回。” 白舜正了正颜色,说:“下个任务来了。” “任务对象是谁?” “晏行云。”白舜说:“是魂穿,所以你会接受记忆,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哼,我没接受记忆的时候,也没见你提醒什么。” 白舜拿出了他百试百灵的沉默**,目送游鸿吟离开。 等人离开了,白舜才悠悠开启通道,准备回地府:“这么多年下来了,还是老样子,看来他的确是最有机会的那个。” 依旧是同名同姓地穿越。 原本的宴行云受伤后伤口感染死去,另外一个魂穿占据了这个身体。但是比起刘梦知,这两位宴行云都并非来自未来世界,而是诞生于同一个世界,只是穿来的那个宴行云比另外一个出生早了将近百年。 “你来了。”游鸿吟刚刚醒来,大致接受了两个宴行云的记忆,就听到了一声低哑有磁性的招呼,那语句里的漫不经心是如此的显眼。 “你好像很抵触我。”游鸿吟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现在就躺在军营的伤兵营帐里,周围一股死气沉沉,都是受了伤在呻/吟的士兵。 “何必再送人过来受苦,”宴行云说:“从军不是儿戏,战火更是无情。听说你是文人?还是早日随那无常回地府吧。” 白舜这次则给游鸿吟套了个地府工作人员的身份,文人出身,专门负责安抚怨气过重的灵魂。 游鸿吟说:“你怨气不散,是无法入轮回的,滞留在此间,终有一日会魂飞魄散,不复存在。” “那就让我魂飞魄散好了,”宴行云语调平稳,似乎一点儿都不在乎:“死亡我已经见识过了,魂飞魄散又是怎样的倒是不曾试过。” 游鸿吟闭嘴了,如今这人满腹怨气不说,还很排斥他,什么都不愿说。至于他那些自暴自弃的话,游鸿吟不会相信,如果真的自暴自弃,动摇了信念,那么就无需自己这个指导者出手了。 说来有趣,两个宴行云的职业十分相近,身份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原来的宴行云出身军户,虽因父亲之故念过几年书,但是到了岁数,依旧只能遵从国律,子承父业,接替父亲的工作来从军。他的父亲脾气暴躁,人缘不太好,能一直从战争中活下来,也就靠着一把子力气,所以既没能成为小头目,军队里没什么朋友。原来的那个宴行云把他替回去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关照,就只能做个普通小兵。而普通士兵在战场上的存活率是非常低的,这不,一次短短的试探小战斗,就让他躺到了伤兵营里。 而穿来的那个宴行云则完全不同,他百年之前出身国公府,父亲不仅是皇亲国戚,更是镇国大将军,一直负责他们南周与敌国西梵的防线。他则是一直被人称呼着少将军长大,家中不仅教导他习武,还请了名师指点他学习军法谋略,至于他的父亲,也亲自教授了他排兵布阵,同时详细讲述了军营之中各项事务,让他了解真实的军队到底长什么样子。 可是没等到他真正上了战场,父亲就兵败身亡,而失去顶梁柱的国公府,也渐渐落寞下来,他一个空有爵位毫无实权的年轻人继承了国公府,同时承担起了整个国公府的复兴。 其实国公府乃外戚,是太后的娘家,但宫中太后早已作古,如今在位的皇帝也不是太后的亲儿子,他家自然也就不是皇帝真正血脉上的外家。父亲战败未曾牵连整个国公府已经是皇帝为了名声大发慈悲,自然不会给让宴行云上战场,让他有掌握实权的机会。给点华而不实的赏赐,把国公府一家子就这么养着。宴行云为了不惹祸上身,也只能遂皇帝的意,成了一位纨绔,再也不复年少时候的聪慧。 可他最后还是死了,死于一场失败的叛乱,因为愚蠢而选择失误,被人拖下水,没能成者为王,倒是败者为寇了。而国公府也因此完全消散,变成过眼云烟。 游鸿吟心中有些不爽,他其实非常讨厌动手花费太多力气的工作,打仗就是这些讨厌工作之一。 “小云,小云,你今天感觉怎么样了啊。”一大早趁着早练没开始,跑来看宴行云的人名郑富源,和宴行云是一个伍的人。 原来的那个宴行云比他父亲脾气好,至少在行伍里还是有几个朋友的,和上司关系也不错,不然怕是根本没机会进伤兵营,而是直接被丢在战场上了。 “好多了,肚子上被划了一刀,我闪的快,没伤到要害。”游鸿吟说:“应该再休息半个月就好了。” 谁知郑富源竟然反倒是露出愁容:“半个月后我们就要攻打潮州应城,怕是死伤无数,你还不如伤的重点能躲开呢。” “将军还要强攻应城?”游鸿吟眉头一皱,说:“上次强攻就死伤了不少人,听说有两个伍的人都死绝了,现在伤兵营里还都是那次的伤兵呢。” 第31章 关山难越(二) 游鸿吟如今所在的军队其实是一支‘侵略’军。 在此不得不说一下如今的天下大势。 百年之前的南周、西梵尚未灭国,但是也变化不小。 南周原本占据了中原包括整个长江区域的南方, 故而称为南周, 但周朝这百年以来日渐衰弱,文恬武嬉, 丢掉了不少领土, 如今只能龟缩在长江江南区域,不仅中原,就连百越等地也都丢失, 不是被四十年前刚立国,如今实力最强的大齐吞并, 就是当地政权反叛自立,甚至被逼的迁都,最后被世人戏谑地成为‘小朝廷’。 与南周相同境遇的是西梵, 西梵虽同样没有灭国, 但是当初与南周、晋朝三分天下,却已经沦落到国土的一半都被大齐吞并, 因守着蜀中这块地势险要的天然屏障, 才堪堪保留住了最后的国力。 而百年之前的晋朝则已经灰飞烟灭,在它的国土上新建立起来的大齐就是如今天下最强大的国家。但是它想要彻底吞掉其他南周和西梵,达成天下一统,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曾经三分天下的政权总归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而除了这三国之外, 北方尚有与匈奴狄国相邻的魏国, 因魏氏立国的宗旨是抗争草原诸族,所以魏国与其他几国均交好,算是比较特立独行的国度。而西域一改自古以来的动荡不安,四散的诸多小国被吞并,车国成了如今的西域之主。百越反叛了南周,但是并未建立政权,而是当地土著部落各自为战,南周无力收复,其他国家对这个瘴气遍布的密林地区没什么兴趣,最后百越成为了一个三不管的混乱地带。 游鸿吟如今所在的军队属于南周,如此弱势的国家却来做侵略者,也是被逼无奈。 南周的文官都不爱战争,无论是割地赔款还是上贡和亲,只要能不打仗,不死人就是稳妥的方案,就能够保证国祚一直都不会灭亡。在他们看来,哪怕是只剩下江南地区,他们依旧拥有天下最富庶的地区,江南虽小却可供养天下,只要依旧能过着奢华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鼠目寸光,不然,这风雨飘摇的小朝廷也不可能艰难撑过数十年的时间。如今驻防大齐和南周接壤处的端亲王周世德,就是如今惹皇帝、文官防备嫉妒,却依旧不敢去动他的那个定**神。 周世德是如今南周皇帝的亲叔叔,一直未娶,已力保南周小朝廷偏安一隅整整二十年。而正是这和平的二十年,让南周国内不曾真正接触过战争的文官蠢蠢欲动,起了骄奢之心,竟然自顾自鼓吹皇帝和大齐结盟,打算共同瓜分西梵。 大齐这边先是打了一巴掌,威胁如果不结盟,大齐的军队怕是目标就会改成南周。然后又给了一个甜枣,十分郑重的承诺,大家各打各的,谁打下来的地盘儿就归谁,而大齐会承担大多数对西梵反抗军力的镇压。 大齐将这次灭国行动描述的十分轻松,又有巨大的利益在内,虽说守着江南就满足,但是如果夺下西梵的领土岂不是可以在史书上留下浓厚的一笔,让自己名垂千史,万古长青?这种煽动让南周那些蠢人觉得这个机会不可错失,甚至撺掇不少权贵子弟进入军队,想要混混军功,多谋取些利益。 而游鸿吟这支队伍的‘将军’就是一位权贵子弟,南周睿亲王周永思的独子,世子周继伦。睿亲王虽不如周世德那般,却也手握重权,他不仅是皇亲国戚,还是枢密院的枢密使,官品不高,却是直接掌管禁军的,可见皇帝这个叔叔到底有多信任。而此次,他更是被委以重任,统领二十五万大军,与大齐密切配合,参与这次的西梵灭国战。 这周继伦是周永思独子,向来讨厌旁人说他父王比不过王叔周世德,所以虽然他原本的职位是监军,却偏偏让全军上下称呼他为周将军,还夺了原本领军者,军都指挥使李锐的指挥权,自己指挥起作战起来。 应城是西梵固守蜀中的前站,潮州最繁华的城市,因周围环境的原因,此地出产大量药材,是天下少数几个的大型药材交易市场之一。天下几分,摩擦战争不停,药材已经是各国必争物资,这点不仅周继伦清楚,就连底下那些普通的兵士也都能明白。正是因为大家都明白,应城必然不是块好啃的骨头。 西梵早已经布置重兵把守此处,因距离关系,大齐的大部队距离此地还远,而南周的军队已经陆续赶到战场了。 李锐这支队伍就是先头队伍,主要工作是先行试探,可惜他还没做什么事情,指挥权就被这次总负责人的儿子给夺了。他还能说什么,什么都不能说,老老实实做个冲锋陷阵的武将,尽量在实际战场上灵机应变,多保留下一些军力,尽量少折损些兵士。 游鸿吟来到这里前十天,周继伦刚组织过一次攻城战,但是区区两万人,其中还有一半是临时招募起来的民兵,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应城方面自然不可能站着挨打,攻城战发生了大概一个多时辰,两万人就损失了三千多,还有将近千人受了伤,其中三百多人重伤,也就是如今这些躺在伤兵营里的人。后来似乎是应城方面也了解到了对手的真实水平,组织了一场试探性的攻击,原来的宴行云就是那时候受伤也进了伤兵营的。 郑富源听游鸿吟语气中似乎对‘周将军’有所不满,立刻捂住他的嘴,说:“你不要命啦,被他亲卫听到,就死定了。” 游鸿吟将他手拿开,方说:“李大人如今情况怎么样?”李锐上次攻城战也受了伤,如今周继伦还想继续作死攻城,不知道李锐会是什么反应。 “哎,据说还没好,挣扎着起床都没起得来。”郑富源说。 “哦。”游鸿吟漫不经心的应了应,李锐此人虽然领兵打仗并无问题,但是为人圆滑,对待底层兵将也没什么感情,所以对他来说,被夺指挥权就夺指挥权,自己努力做到自己能所做的事情,事发之后不背锅就好。什么努力保全兵力,什么与众将士同生共死,怕都是在做给旁人看,而上次的受伤也定然不是真的,应该是真的怕了周继伦的愚蠢,怕此人拿着指挥权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错事,他就干脆装受伤不参与了。 “狡猾的狐狸。”游鸿吟嘀咕了一句:“这种环境你是怎么渡过开头这段危险日子的。” 一门心思在如何打败敌人,从来不会多多思考其他方面的宴行云没讲话。 游鸿吟催促郑富源赶快走:“早练就要开始了,你快走吧。我伤好了就回去。自己多加小心,如今周将军心情不好,怕是早练的时候会比较严厉。” 等郑富源走后,游鸿吟悠悠躺下,决定先什么都不想,先将自己的伤养好再说。 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年代里,在这支随时都有可能冲出去送死的军队里,没有个健康无碍的身体,怕是要去地府见白舜那个讨厌鬼喔。 麻烦,这次抓到了一手糟糕至极的牌。 第32章 关山难越(三) 游鸿吟的确有两位宴行云的记忆, 当然这件事他不会告诉如今附在他身上的这个。这个宴行云一直以为那个地府来的游鸿吟, 拥有的是和他相同的起点, 他穿越夺舍后, 拥有了之前那个宴行云的记忆,那游鸿吟自然也会有, 却不知游鸿吟是两者的记忆都有。 但是拥有记忆并非万能,甚至有时候记忆还会骗人,因为相同的一件事,不同的人思考,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也会有不同的感受。所以因为宴行云极度不配合,游鸿吟找不出他怨气的源头,也不知道他对人生赢家的定义是什么,说实话, 这种情况下他一般都是靠设身处地的帮对方思考, 踩死他的敌人来博得任务对象的信任, 摸清楚情况后再下手的,说白了就是骗。 可是,宴行云这个人对游鸿吟极度不信任,一直保持旁观的态度,同时对于白舜给出游鸿吟的身份是文人十分瞧不起和厌恶,决定要看看游鸿吟到底有什么本事。 是的, 过去的经历让宴行云时时刻刻把自己放在了文官甚至是文人的对立面, 在他看来, 所有的文官,包括那些已经任了武职的文人也都是些只会纸上谈乒,贪生怕死的阴险狡诈之徒,他们除了在当权者面前搬弄是非,背地里搞些小动作,根本对局势一点帮助都没有用,对整个国家也如同蛀虫一般,搜刮民脂民膏,却用于奢侈的生活,甚至连前线军人的军粮也会克扣。 就如同他第一世,如果不是那些文人的无能,身为父亲幕僚却毫无建树,甚至给出错误的计策,父亲也不会轻易战败。而如果不是朝中那些文臣挑拨,皇帝也不会对国公府如此怀疑,让他根本没有出头机会,最后不得不铤而走险,帮助二皇子谋夺大位,结果却一头栽进了那些文臣的陷阱当中,最后不仅自己丢了性命,还牵连了家族。 而第二世,同样也是那些文臣搞砸了所有事情。比起百年之前,他们的权力更大,皇帝根本不放心武官领军,为了限制武官的权利,每一军都设立了监督,这些监督不是宫内深的皇帝信任的宦官,就是朝中那些文臣。甚至有的队伍,干脆是让文官领军的。让那些只会吟诗作赋的外行,去指挥真正血腥的战斗,他们除了让别人向前冲送死,自己躲在背后吓得瑟瑟发抖之外,还会做什么。 南周到现在都没有亡国,大概真的是天命未绝,出现了一位定**神,但是看看朝中那些文臣又在做什么,排挤打压怕是根本不够,彻底弄死这个挡在他们权力路上的亲王,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只是如今得靠着这位端亲王活命,他们不敢而已。 所以,他如今倒要看看,这位地府来的文官,到底与现世有何不同。 他真的有能力,救下自己想救,却没有救下的那个人吗? 宴行云这些心理活动游鸿吟自然不知道,他抓紧自己最后的偷懒时间,安安分分在伤兵营养伤,但是,整个伤兵营里的氛围已经非常不好了,大家都知道,半个月后周将军又要强攻应城。 “到时候吃了败仗,怕是我们这些行动不便的伤员,都会被抛弃!” “不会的不会的,李大人不会放弃我们的。” “就是就是。” “李大人自身难保,一个指挥使都被逼着亲临战场,受了伤到现在还没好呢。” “我们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攻占他国的土地,安安分分在家里种地不好嘛。”这是招募而来的民兵,他似乎是预感到不祥的事情会发生,非常害怕自己回不了家,家中还有几亩地,还有照料父母,养育三个孩子的妻子。 躺在他旁边的伤兵是腿断了,此刻拍了拍这个民兵的肩膀,有些羡慕的说:“好歹你家里还有香火,想我这种军户,连婆娘都还没娶。你在的行里还有几个剩下的?” 如今军队里招募来面的民兵编制,基本上都是五人一伍,五伍一行,十行为团,一十六团为营。基本上一个行里的人都是乡亲,一个伍里的十有□□是邻居。这种制度除了防止逃兵外,还有一个‘轮休’制,一个行里每次有一个人可以不上战场,就是怕人都死光了,回家报丧的人都没有。而之前那场失败透顶的攻城战,周继伦可不管其他什么一股脑儿全军压上,惨败后清点人数,竟然真的有两个行的让全都阵亡。 “我们营排在后头,损失不大,我是倒霉,被城墙上的投石机扔出来的石头擦到,这才断了条胳膊,腑脏出了些血。我旁边的邻居,名叫柱子,才十五岁,刚好被砸了个正着,都变成肉泥了。”这位民兵的眼中还停留着对战争的恐惧,比起军户里出身的兵士,这些招募来的民兵其实更多的工作应该是做后勤工作,而不是上战场,他们虽然有一些训练,但是职业和非职业是相差很大的。 民兵的讲述并没有给其他人带来更多的触动,因为在这些军户眼中,哪有打仗不死人的,自己认识的同伴也是一个个的死去,而之后会有新的不断的补充进来,死亡在他们眼中太常见了。 伤兵营里的让心情都不好,但是更多抱怨的话却说不出口,因为周继伦的亲兵打仗的时候不会上,平日里抓队伍里的把柄,打小报告却挺拿手的,而抱怨的话,一旦被传到周继伦的耳朵里,就会被扣上扰乱军心的帽子,不是杖责八十,就是干脆被抓起来直接关到俘虏营去。 众人说着说着觉得没意思,又全都没精打采,忧心忡忡的躺下休息了。 游鸿吟看着这种情况,若有所思。 一晃半个月就过去了,游鸿吟在周继伦准备强攻应城的前四天,伤势全好了,他在大营里逛了几圈,觉得好笑。 先不谈其他,周继伦要强攻应城的事情早就传遍了整个军营,这种战斗还没开始,作战计划就传的遍地都是,还打什么打,真当这两万人里没有敌方的探子嘛。除非周继伦明着要强攻应城,实际上却是放出的假消息,而且另有作战计划。但是游鸿吟觉得,他没那个脑子。在此人的脑海中,攻不下应城不是方法不对,而是队伍里的士兵贪生怕死,不肯舍命报国。是的,在他看来,所有人都应该忠心耿耿,报效国家,而他,身为皇室,代表的就是国家。 “嗯,不管宴行云心中如何想,在军功上取得成就,应当没有错。”游鸿吟开始琢磨,怎么快速出头,怎么取得军功的同时,自己又不会丧命。 “唉,如果不是最低阶的兵士,而是谋士军师之类的,就简单多了。”游鸿吟叹息一声,无奈回到自己原本的队伍所在的营帐,正式归队。 但是进了营帐,却发现郑富源不见了。 因为这两天养精蓄锐,既无需打仗,又不用训练,不用巡逻的兵士每天只提供一餐饭,还是稀粥和每人一个馒头。 所以游鸿吟进来的时候大家都没什么力气,一个个无精打采的窝在铺盖上养精蓄锐,对于游鸿吟的到来,也就是随口招呼了一声。 “源哥儿呢?”游鸿吟问。 他和源哥儿在的那个伍的伍长,也就是源哥儿的叔叔说:“小源没了。”此人满脸麻木得说:“因为早练的时候被周将军抓住不认真,杖责了五十军棍以示惩戒。” 他后面的没说,可是游鸿吟知道未竟之语,自然是人受不住走了。 游鸿吟伤心得拉住了伍长,说:“叔……”语带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小云不哭,军户争命,争得过就能活下来,争不过那就投胎重新来。没什么好哭的。”伍长摸了摸游鸿吟的肩膀,如此安慰。 “叔,你让我好好想想,让我好好想想,总不能就这么送死,我们都该活着回去。”游鸿吟说。 两人的对话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但是几乎没人在乎。原本的宴行云就是个行伍新人,几乎没参加过什么大型战役,平日里表现也一般,身手也一般,想要让众人信服几乎不可能。 但是游鸿吟原本就不需要所有人的信服,他只需要他所在地这个行里的人,能听从安排就好。 这两天,游鸿吟稍微锻炼了一下身手,说实话已经有很久都没有动过手了,找回感觉还是蛮难的。他只是练了一套常见刀法。 如今步兵都大多装备的是朴刀,只有骑兵才会配备长/枪或者是长戟。但是,南周骑兵宝贵,这个两万人规模的队伍里,根本不可能配置轻骑兵。 在定下强攻应城的前一天,轮到游鸿吟所在行这支队伍巡逻,半夜三更的时候,他们抓住了一个潜入主帅营帐的‘刺客’。当时动静闹的很大,那个刺客划破了周继伦的营帐,盗走了地图,却刚好被周继伦发现,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跑到了周继伦幕僚,姜望先生的营帐前,刚好被巡逻的兵士抓住。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就连姜望也是亲眼所见,这个刺客揭开面纱,竟然是周将军的亲卫之一,还是比较得信任的那个。 第33章 关山难越(四) 周继伦追出来看见这一幕自然脸面拉不下来, 审也不审, 为了表明自己的公正公平,直接下令将人处死了, 其他与这个人关系好的亲卫此刻避嫌还都来不及, 自然是什么都没说, 就这么看着自己曾经的同僚被砍断了脑袋。 游鸿吟混在队伍里, 捅了捅他们行的行长,这行长名许大力, 人如其名, 力大无穷,为人豪爽, 虽然不识字,却身手很好, 所以才做了行长。 那许大力很快心邻神会:“周将军, ”他说话有些迟迟疑疑,好似自己也不太确定一般:“这位平日里得到的情报也不少,看样子是西梵的间谍,怕是将军早先定下的攻城计划都已经被西梵那一方识破,此事不得不防啊。” 周继伦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指了指许大力说:“你, 还不错, 我如今亲卫少了个编制, 你就顶上来吧。” 许大力脸色僵了僵, 那厢游鸿吟翻了个白眼,明白自己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回路去思考周继伦这种白痴的,此时连忙提点许大力:“行长,这么个好机会,还不谢恩。”又非常低声的说:“不然就死了,放心,整个队伍的人我会尽量看好的。” 周继伦处死了亲卫,表示此事不想继续追查下去,已经盖棺定论,完全就是他身边混进了间谍。而许大力的话语也让他改变了注意,决定不那么急促的强攻应城了。 巡逻换班,他们一个行的人回到了营帐,那头伍长郑叔跑来说:“怎么办,许大力被提拔成亲卫,会不会出卖我们?” “出卖?他出卖什么?”游鸿吟伸到衣襟里摸了摸地图,说:“我之前告诉行长的是,那个亲卫的确是个间谍,并且已经被我发现了,只是我没有证据而已。今天晚上好不容易抓到这人的把柄,难道还放过他不成。郑叔放心,这个亲卫平日里喜欢打小报告,还喜欢栽赃陷害,骑在我们这些普通兵士的头上作威作福,不只是我们两人怨恨他。” 郑叔无语,没揭穿游鸿吟在巡逻过程消失又出现的异常举动,反正自己也做了掩护,其他人是注意不到这一点的。他确定今天晚上的事情和宴行云这个小子有关,但是他依旧还是没想明白,小声问:“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游鸿吟也低声说:“他的确是间谍,只是,应该不是西梵的。” “啊!我刚开始还以为,你只是想替源哥儿报仇。” 郑富源就是因为被这个打小报告,才被罚的,因而丢了性命。 兜兜转转,郑叔依旧没听到详细情况,只能满肚子疑问的去睡觉。 打发走了郑叔,游鸿吟叹了口气。 十分罕见,他这次的计划并不是十全十美。 其实那个亲卫到底是不是间谍他不知道,游鸿吟之所以选择他,纯粹是为了让他们这个队伍里的人同仇敌忾,方便行事。好吧,他承认,他也看那个亲卫挺不顺眼的。 这次的计策并不复杂,他摸清了那个亲卫的行踪和习惯,趁着他换班回营帐的路上将人敲后颈打晕,还给换上了一套黑衣服,把脸蒙上,塞了一副看似像是真的,其实上面内容全都不对的地图仿制品,并且将人藏到了幕僚姜望的营帐旁。然后他自己外套下面同样穿着黑衣,光明正大的和其他人一起进行巡逻任务,掐准时间告诉许大力自己发现了那个亲卫鬼祟的行踪,指点许大力他们绕着大营搜了一圈,半路上跑掉去周继伦的营帐里把地图偷出来,然后引着周继伦到原本定好的地点,而自己则动作迅速穿回外套,在郑叔的掩护下重新回到队伍里,继续指引许大力他们发现躺着的亲卫。所以其实许大力他们发现的,只是一个昏迷的黑衣刺客。可是这个动作只有他们这支巡逻队看到,其他人看到此人昏迷也顶多是以为已经被他们这些人制服了。 他在周继伦来之前,建议许大力向周继伦提出情报泄露、不宜攻城,主要是为了阻止周继伦继续作死,因为游鸿吟自己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在战场上保全自己的性命。 这种漏洞百出的计策之所以敢使用出来,自是有理由的。 游鸿吟观察了许久,发现仆似主,周继伦是个脑回路有问题的人,他身边跟着的亲卫也都不是什么聪明人,说实话,不聪明的人几乎反应能力都差,只有天赋异禀的人才是那种大智若愚,看似不聪明却反应力奇快的天才,而周继伦的亲卫里并没有这样的人才。 所以游鸿吟才敢独自冒险,夜闯大帐,因为那时候守着大帐的都是周继伦的亲兵,而这些亲卫平日里既不训练,过往底子和能力也一般,长年累月在王府中养尊处优,到了战场上来还一直都在最安全的后方,无论是警惕性还是战斗力,都几乎为零,说是亲卫,还不如说是狗腿子。游鸿吟虽然才恢复练习身手没多长时间,却又绝对的把握完成计划好的一连串动作。 周继伦的亲卫就是南周军队的缩影,禁军差不多都是这个调调,平日里喝酒耍女人各个称雄,其实早在这种环境中荒废了,战斗力下降的厉害。 方方面面都考虑到,改变了周继伦的攻城计划,拿到了最新的军事地图,同时还替郑富源报了仇,拉拢了周围同僚,特别是郑叔,一举数得。但是却没想到,周继伦是个脑回路清奇的家伙,居然觉得提出意见的许大力头脑清楚聪明,把他调为亲兵。 “哎,可惜,许大力潜力还不错。”游鸿吟无法保证许大力的忠诚度,原本他看中此人,想稍作培养的,如今这种情况,只能作罢。 游鸿吟等众人都睡了,才起来点了油灯将地图仔细看了一遍,和自己记忆中的地图对比,然后牢牢记在脑海中,之后点火毁了。这种东西放在身边万一被翻出来了就逃脱不开了,他不会留下这种破绽。 等游鸿吟重新躺下,一直没有动静的宴行云却突然出声:“没想到,你身手还不错。” “是吗,比你如何?”游鸿吟没有任何动作,依旧闭着眼睛漫不经心的回问。 宴行云的态度让他有些不虞。他是指导者,不是保姆。 “切,自然是差远了。”宴行云自小练武,熟悉沙场上的所有战斗方式,实战经验也很多,他看游鸿吟躲避的身法还行,但是真动手了怕就是个菜鸡了。 游鸿吟心中一动,似乎触摸到了宴行云内心一角。 此人对自己的身手十分自信。 游鸿吟此人最擅长的事情是什么,当然是打人就打脸。 既然宴行云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那么自己就干脆在这一点摧毁他那种中二的自信。 之前的任务对象虽然不一定有多好,但是至少不惹人讨厌,游鸿吟睡过去之前在想,这次自己可以下点狠手。 对于指导者来说,平复任务对象的怨气和削减任务对象的灵魂,这两个任务是不分先后和轻重的,既然如此,游鸿吟决定不去管任务对象的怨气,先管管自己的怨气再说。 他们这个营帐第二天几乎都没有早起,一是因为晚上负责巡逻睡得比较晚,二是因为起床后并没有饭吃,唯一的一顿要等到午时过后,大家还不如躺着休息,节省体力。 “哎,”营里一个人叹息了一声:“许行长这次走了狗屎运了。”做了周继伦的亲卫,至少每一顿吃饱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当初是我们一个行的人都发现了间谍,为什么就许行长一个人得了赏赐,花力气立功,却连顿饱饭都不赏。” 其实不是他们这个营帐里如此抱怨。 因为他们这一支两万人的队伍是先头部队,当初是急行军奔赴战场的,后面的物资跟不上,而周继伦到了这里后又是耗费了不少资源安营扎寨和攻打城池,原本不太足的粮食就更少了。兵士得一边饿着肚子一边打仗,让人拼命却连饭都不让人家吃饱,这种情况哪里来的士气,整个军营自然都是抱怨声不断。而雪上加霜的是还遇到了周继伦这种将军,简直就是悲剧变成了双倍。 垂头丧气这种负面情绪是会传染的,很快大营中兵士的士气就衰落到了谷底,哪怕是什么严苛手段也无法阻止。暴权的确可以短时间内镇压反对者,却不能从根本上杜绝旁人心中的绝望和悲伤。 周继伦的父亲,睿亲王周永思并不蠢,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蠢得如此清新脱俗,与众不同。因为周继伦本来就是安全系数很高,也不需要什么专业素养的监军,所以他配了不少亲卫以及一名还算有本事的幕僚。这位幕僚就是目睹了晚上刺客事件的姜望。 而姜望本来就是睿亲王挑选出来的人,自然不蠢,可惜的是,比起姜望这种让旁人束手束脚的麻烦,周继伦更相信自己的亲卫,而不是什么幕僚。 第34章 关山难越(五) 游鸿吟思索了两天后, 最终决定扶持许大力。 这个扶持当然不是什么扶持他夺/权什么的, 而是通过许大力亲卫的身份,去影响甚至是控制周继伦。 周继伦纵然有各种各样的不好, 却有一点非常得人心,他对自己人不太设防,哪怕是亲卫了出了‘叛徒’, 他也处决了这个‘刺客’,他最信任的人仍然是自己身边那二十五个亲卫。 如果许大力得了一定的权利, 还能照料他们这个营的人, 至少不会让他们冲锋在前做炮灰什么的。 另外,游鸿吟觉得自己必须想办法取得一些军功,才有机会出头,才能真正有话语权, 不然纵是智计千万, 也无用武之地。 “这个办法能行么?”许大力这两天十分焦躁,半路出家的人总是被排斥的,原本他当个行长挺好的,不仅可以照顾同乡兄弟, 还能过过老大的瘾头,如今到了周继伦身边却得时时刻刻装孙子,还老被亲卫里那些长舌妇嘲讽排斥,窝火的很。 “自然。”游鸿吟说:“就算是周将军觉得此法不可行, 你也展示了自己的智计, 他必然会更加信任你。” 南周拼死拼活提前赶赴战场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要得到应城, 甚至这种利益已经让他们看不见背后虎视眈眈,坐收渔利的大齐军队。游鸿吟无法改变这种大势,那么就只有想办法真的把应城攻下,才能保全自己所在的这个两万人队伍,不然怕是没几天就被周继伦折腾光了。 周继伦坐在大帐中的书案旁,对着刚刚重新绘制好的地图苦思冥想。 几位千总指挥使并不在,李锐这个军督指挥使又受了伤,周继伦只能自己亲自想作战计划,而旁边陪着的就是他亲卫里比较受宠的几个。 “钱彪,你觉得我们来个空城计怎么样?” 钱彪立刻说:“将军计策高妙,空城计这种高深计策都能想到。” “没城池怎么施展的出空城计啊。我不过随便说说。”周继伦嫌弃的挥挥手:“走远点走远点,跟你在一起我都变笨了。” “嘿嘿,我钱彪就是个大老粗,不懂这些玩意儿。” 而许大力站在营帐外,听着这种对话,十分尴尬,就连自己这个不识字的人都明白,打仗这种事情,不是照着书上的计策搬过来就行的,这么一对比下来,许大力对云小子的计策更有信心了。 应城如今的统帅是管向天,管氏一族是西梵开国功臣之后,历代镇守边关,西梵皇室纵然日益昏聩,却始终都不曾动过管家,而管家也对得起这样的信任,满门忠烈,从不结党营私,只对西梵的国主效忠。 “黄金宫那边有什么消息传过来吗?”管冲问。 副手摇了摇头。 管冲叹息一声:“看来,是不能指望魏国了。” 副手悲愤地说:“如今大齐如日中天,大魏国内兵力都得压制狄国,不可能伸出援手的。国主只是没想到,南周如此目光短浅,不谈与我西梵联手抗齐,居然反过身来攻打我们。他们真的不怕,下一个国破的就是他们南周么。” 管冲言:“天下大势无可逆转,只盼此次我们能凭借地势,将齐周联军拒之国门外吧。” 副手听闻此语,倒是有些笑意:“不过南周的人蠢还是有好处的,外头那些乌合之众将军打算何时清扫干净?” 管冲摇了摇头:“虽然之前已经杀了他们将近五千人,但是那李锐并非易与之辈。” “可是探子不是传来消息,他已经被夺了兵权么,据说受伤不轻,都这么长时间了,依然卧床不起,就眼睁睁看着那个什么世子胡乱来呢。”副手不解:“我们为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干脆吞了这两万人,也好为将来和联军大部队的交锋做些准备。” 管冲说:“不可莽撞。这次大齐方面领军的是大将军夏侯烈,他虽年事已高,却是自小跟随大齐皇帝南征北战,为齐国立国建下不世功勋,深受齐国皇帝信任。此人弓马娴熟,对战局把握精准度无人能出其右,乃罕见的军事奇才。夏侯烈此次调离边境防线,不再和南周端亲王对峙,必是大齐方面下定决心吞下我西梵。他打了一辈子的仗,不可能放任南周跟在大齐后头捡便宜的,定然会多方考虑,谋取最大利益的。” 副手一头雾水。 他们应城吃了外头那两万差不多是白送的人头,和这个齐国大将军有什么关系。 管冲看了他一眼,叹息了一声说:“这外头的两万人如果我们真的全吞了,那西周这次领军的睿亲王怕是要和我应城死磕了。”管冲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的西周大营:“我怕的是,西周和我们死磕,齐国的夏侯烈定然抓住机会,估计会绕过我应城,直取飞猿关。飞猿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不假,但同样我们难以建筑强大的关卡,这么多年来精心修建,此关也只能屯兵十万,怕是会被硬吃下去。到了那时,应城就变成了孤立无援的孤城,而蜀中这道天然屏障也失去了作用,就连黄金宫也会备受威胁。” 副手迟疑的说:“但是等联军到了,我们应城想要扛过去也很难。” “所以,死守应城,拖死这支远道而来的联军,是我们豁出性命也要做到的事。” 不只是副手,城墙上所有听到这句话的兵将都满腔热血地说:“诺!” 但是,不等全城军民众志成城,团结一致对抗外敌,保护自己身后的家园,四天后的晚上,一阵阵如同奔雷一般的轰隆声自远处急速传来,不等城中之人做出反应,绝望的神色便爬上了管冲的脸上:“我怎么这么蠢!我居然把它忘了!周继伦!我西梵与你不死不休!” 半个时辰后,一股强势不可挡的洪水便奔流而来,一股脑儿拍在了应城坚固高大的城墙上。 其实在所有的战斗类型中,攻城战是最惨烈的战斗。无论是守城方,还是攻打方,不付出巨大代价是无法结束战斗的。如果想依靠少数兵力攻城成功,只有依靠奇谋。 游鸿吟观测过地图,应城建立之后,修葺城墙的举动就从未停止,再加上这块区域多山,取石方便,城墙坚固异常,想要依靠攻城槌破门,或者是投石机破城墙都是不现实的。他曾考虑过挑拨离间,煽动城内军心民心,亦或是围困孤城,断水绝粮这些计策,但终究见效太慢,作用有限。 最后,他定下了一计。 水攻。 应城地处多山陵地带,气候闷热,雨水丰沛,而为了防止山洪,种植灌溉方便,各地货物流通,数百年前此地曾挖了一条运河,此运河并不长,却连通长江,更筑下拦江水坝。此刻正处于春汛之时,水量足够,只要打破大坝,洪水便会直奔地势最低之处,应城周围地势偏高,即便不会被没顶,也绝对会被淹个半死。 如果说是其他人领军,游鸿吟不会提出这条计策的。 应城如果完全攻下,好处是很大的,但是被水淹了,就基本上废了,即便将来重建,也需要花费太多力气,这样一来虽然并没有花费代价就攻下城池,却也失去了胜利的成果。 更何况,领军者多少都会有些其他考量,不会做这种一出手就是葬送一城池人的事情,他们会顾忌自己的名声。所以,纵观历史,想出水攻之计的人少之又少,并非是这些常年征战的将军不够聪明,也不是军中幕僚太过愚蠢,而是他们顾忌自己的名声,也怕如此做太过伤天害理,将来会遭受报应之类的。 但是周继伦这种人,看上去是怕玷污自己名声,怕伤天害理将来遭受报应的人吗? 至于游鸿吟自己,呵呵,他就更不怕了。反正出谋划策的是许大力,而真正执行的是周继伦,和他这个小兵有什么关系。 在堤坝被炸开之前,其实驻扎在应城外的南周军营中,就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数量稀少的火头军和两个行的人伪装炊烟和活动假象。其余的人,包括周继伦都一起向远处高山上转移。因为游鸿吟特意嘱咐过这个计策除了去执行挖坝任务的将士外,不得向其他人泄露,西梵的探子竟然就这么一头雾水的跟着大部队上了山,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发出去,导致应城彻底失去了发现危机的机会。 大概再过半个月,联军大部队就到了,黎明之时,周继伦坐在山上,看着滔滔洪水奔流不息,心中十分高兴,觉得这次父王定然要好好奖赏自己一番才是。他高兴了,对献出计策的许大力就更好了:“大力,这次的计策不错,我要提拔你,直接升为我亲卫副队长,将来回了汴梁,再申请替你请封个五品都卫指挥使,放心,这次功劳我一定会向父王提的。” 许大力在高官厚禄和实事真相面前,选择了高官厚禄。 他想,反正云小子也说了,不用告诉其他人这件事,而且这个计策不是云小子自己想出来的,只是从书上看的而已,这样做也不算是侵占云小子的功劳,将来自己定然会多多关照他这个年轻后辈的。 一步登天的机会并非所有人都会放弃,至少许大力不会。他曾经觉得周继伦不是个好主子,但是如今却觉得,跟着这位世子,哦不,将军,也挺不错的。 第35章 关山难越(六) 虽然此计让应城元气大伤, 但因应城长久以来持之以恒的修建, 坚固的城墙并未在大水的冲击下崩毁,而是依旧牢固的驻立在原地。洪水头波之势为曾冲毁城墙, 剩下的余波也不可能摧毁,慢慢的,水势在四周来回激荡, 慢慢终于平复下来。 应城之外,一片汪洋。 大水冲毁了沿途遇上的一切障碍, 水面上飘着许许多多的杂物,树木断枝,甚至是尸体。 而应城之内, 也水势渐长,城外的水慢慢透过各种缝隙, 渗透进城内, 差不多到人腰腹的水势让城中之人没了安身立命之地。许多百姓都不得不将家具叠高,一家子蹲在家具上渡日。 “将军,”副手焦急的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管冲沉默。 副手忍不住流泪,吸了吸鼻涕,抹了抹眼泪, 勉强安抚住自己的心情方说:“等洪水消退怕是要个把月,我们等不起, 现在城中的物资都泡在了水里, 好多粮食都不能吃了, 水源也被淹没, 我们无法取得干净饮水,而柴薪根本没法用。城中不少百姓都受伤甚至生病,再不做决定,应城怕是支撑不下去了。” 管冲说:“不用应城自己支撑不下去,再过几天,如果李锐不蠢,他就会带兵打进来。” 副手对此有些不解:“他们怎么打?我观察南周的那个两万人根本没有船只,如今洪水还在,他们理应过不来。” 管冲说:“他们如今盘踞在高山上,那里林木众多,不用花费多少力气,就可以制作木筏木舟。而几天后,我应城城墙根基将会被泡的稀松,周围防御能力几乎等于零,他们此刻不打,难道还等洪水消退,让我应城苟延残喘寻找反击机会吗!” 副手隐隐有了不祥预感,果不其然,管冲说:“下令全城使用木质材料建造船筏,我们三天后就撤离应城。” 副手急的说不出话来。 管冲牙关咬紧:“无论是军粮还是船只,必然不够全城人撤出,在这里,我下令,应城护卫军,全体弃城直奔飞猿关!” “不,将军你不能这么做!”副手急了,“你这样做,城内这数十万的百姓该怎么办!” 管冲说:“与其跟着我们亡路逃命,不如投降南周,他们南周的人都看中名声,不会滥杀俘虏的。” “就算是这样,”副手说:“将军你不要命了吗?你这么做,回到国都后,国主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那又如何,大战在即,如果不保存我西梵军队的有生力量,怕是等不到国主降罪,黄金宫就已经成了他国功勋碑上的战绩了。”管冲说:“犯下如此罪孽,如果要入十八层地狱,冲,心甘情愿。” “将军!”副手痛哭,过了许久才应声:“属下遵令。” 而的确如同管冲所言,李锐终于躺不住了,接手了后续的一些事情。而周继伦则是觉得最大的功劳一定是自己的,那么总不能不给其他人喝点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李锐也去抢点功劳。 游鸿吟听说了这件事,终于舒了口气,决定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他设下水攻之计,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周继伦乱来,但也有一些附加目的。 一是试探西梵将领的真正本事,这种奇谋出人意料也断人后路,游鸿吟想看看西梵的将领会如何选择,摸清楚对方的思维方式,他才能针对性对关键人物进行分析,才能更好的做出应对,毕竟他现在是南周之人,与西梵是天然的敌对关系。 二是让李锐不能再装聋作哑。南周还是想要西梵的领土的,那么攻打之时就不能使用太过激烈的手段,因为太过激烈的手段将会引起民众强烈的仇恨,这种情绪会极大程度上影响未来的统治,而如果将民众都杀了,那么这些领土也失去了原本的意义。所以,李锐这个装糊涂的狡诈狐狸,只能出面收拾烂摊子。而只有李锐这个脑回路正常的人出面指挥,游鸿吟才会去真正展现自己。 游鸿吟实在不太想和周继伦打交道,这种人的思考方式和他背离的太多,他无法推测出此人下一步将会做什么。他不怕旁人聪明,不怕情况危险,也不怕自己施展空间太小,却最讨厌有什么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 很快,在李锐的组织下,大概花了四五天的时间,南周的兵将就地取材,做了不少船阀,或者是干脆淌着水,全力攻打被淹了的应城。 然后,推倒了被水泡的好似豆腐一般的城墙,南周的队伍却没有遇到任何西梵护卫军的反抗。 洪水流淌在大街小巷,水面上有不少杂物牲畜,而城中的百姓,则满脸绝望麻木的坐在房屋顶上,目光呆滞的看着闯进来的侵略者。 李锐呆住了。 他虽然想过城中反抗力度不会太大,却没想到应城的军队居然弃城逃跑。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第一次不知道该怎样处理。 游鸿吟坐在船阀上,心中一叹,西梵管家名不虚传。管冲当机立断,狠得下心,自断一臂,看似狼狈逃窜,实则是丢了一个大包袱给南周,让南周之人不得不重新整治好应城,而根本没有追击敌军的时间和精力。 并且,这一退,应城大水成了联军进攻路上的一道阻碍,至少在大水消退之前,联军无法进攻飞猿关,反倒是替西梵争取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游鸿吟仔细观察李锐的表情,发现此人怕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此刻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示意划船的郑叔将船划到李锐那边,开始自己原本的既定计划。 很快,游鸿吟就升职千总指挥使,直接指挥他们这支军队,开始处理应城后续事情。 如今最大的问题是粮食问题。但是好在管冲带军撤回飞猿关之时,运输不便,带走的粮食并不多,剩下的还都泡在水里。游鸿吟让部分士兵先使用船筏将水中的粮食和死去的牲畜都打捞运输回高山上的营地,并且叮嘱伙头兵这些食物必须用净水洗干净,然后滚水煮熟,不得生吃。粮食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大半。 然后就是困在此地的百姓,人数太多,而且大多数情绪激荡,对南周保持着敌意,这种情况下他们无力反击,但是总不能一直让所有人都困在房顶上。游鸿吟请了不少口才好,反应敏捷的兵士,背好说辞,四散全城各处进行安抚劝说,并从其中挑选出慢慢接受南周统治的人,先将他们运回大营,然后让这些人继续伐木造船,或者做些其他工作,用来换取活命的粮食。不断有人动摇,就不断有人被接出困境,再加上砍了几个特别的刺头的,这种分批安抚分化的方法,在这个奴性深重的时代,十分有效,而且,他们还没水没粮,时时刻刻都面临困境,那些普通的老百姓是无法支撑太久的。果然,在死亡的威胁下,城中百姓很快就屈服了。 这两个大问题解决之后,就是清理水中各种尸体,防止疫病爆发。这些尸体中有不少都是城中百姓的亲人,有了百姓积极加入打捞,人手也不会不够,慢慢的,应城的水虽然还没退,却渐渐被清理干净了。 说实话这个过程看似简单,却的确考验了游鸿吟各方面的能力,光是他空降千总就让不少人不服气,还是他凭借武力镇压了一部分,才勉强指挥得动这支队伍。后来他又在指挥过程中频频展现自己极具前瞻性的目光,高超的内务处理手段以及优秀的组织能力,才最终慢慢地彻底降服了那些不满的人。 其实真正的兵将都明白,打仗不只是打军力,还要看计策谋略和后勤。游鸿吟各方面能力出众,做个千总指挥使是他们这一军的福气,而李锐也觉得,游鸿吟是个非常好的副手。 打捞粮食等物资,清理水中尸体,因所有食物和水都需要煮开煮熟才可食用,所需的柴薪非常多,还要花费不少人力砍柴伐木,游鸿吟尽量的找出更多的事情安排应城的百姓去做,并且每日食物供给也做了限制,就是为了防止产生暴动。但是在齐周联军到达之前,依旧发生了好几起,这些人,都被砍了,而每次行刑之前,必要让其他人观看,并且出言讨伐暴乱之人。同时他还安排了不少亲周的西梵人不断散布一些言论,营造一种接受南周统治也很好的氛围,因为人都是有一种从众心理的。 这种模式的驯化,渗透到了所有应城活着的百姓日常生活里,见效非常快,等南周主军到达应城之时,已经没有多少桀骜不驯的人了。 而沉默许久,一直未曾露面的宴行云终于开了尊口:“你,比我更冷血。” “哦?”游鸿吟说:“有吗?” “数十万人的性命,你怕是根本没放在眼中。”宴行云说:“也难怪,想必地府之中生死常见,你习惯了。” 游鸿吟轻笑一声:“那你呢,你在这种情况下是如何做的。” “我,”宴行云骄傲地说:“暗杀掉了周继伦,李锐李指挥使其实是端王爷的人,他出身端字营,后来职位升上来了,就单独领了这支军。他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带着所有人去攻城送死。” “呵,那后来呢?“ “后来睿亲王那个老贼带着大部队来,不停旁人言语,强加罪名给李指挥,李锐下了大狱,被指通敌卖国。”宴行云愤怒不平:“我明明已经找了不少证据,证明是西梵派来的杀手,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把所有罪名强加给李锐!” 游鸿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忍着性子说:“那你后来是怎么死的?” 宴行云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来南周这边不顾大齐反对,单独强攻应城,伤亡惨重,却没能攻下,南周皇帝最后不得不撤了睿亲王的军权,而让端亲王领军。端王爷用兵如神,和大齐多次协商后,先是进行了长达两个月的围城,并且每天进行佯攻混乱视听,后来趁着应城方面补给不足,全军又疲累不堪,一次佯攻弄假成真,一举攻下应城。” 游鸿吟说:“你对端王爷的感官很好。” 宴行云说:“是,看到他就好似看到了父亲。而且端王爷的母亲出身连家,也曾是我的母族。” “看来你很矛盾,”游鸿吟说:“如今南周的皇帝可以说是你曾经的仇人之后,但是因为端王爷的为人和出身,你对这个皇室成员又抱着极大的好感。” “这关你什么事!”宴行云似乎是被触动到了内心,语气不善的反驳。 哼,关我什么事,游鸿吟差点想说,看你这么在乎他,不如我帮你把他快快送入轮回与你相见吧。好在堪堪想起了自己身为指导者的职责,他也早过了负气任性的年纪了,所以忍住没说。 “你还没说,你是如何死的。” “联军即将攻下黄金宫时,南周皇帝三道圣旨没收了端王爷的兵权,让他重回边疆防线,重新将周永思调了回来。”说到此处,宴行云咬牙切齿:“大齐夏侯烈那个老贼,狡诈险恶,看穿王爷身边防护不够,居然半路截杀。我当时随着王爷一同回防线,算是为王爷尽了最后一份力,只可惜,纵然武功盖世,双拳难敌四手,我终究没能保下王爷性命。” “换做是我,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我也做。”游鸿吟说:“端亲王敢孤身回程,定然有所依仗。只是,怕是这依仗没发挥作用。” “我不知。”宴行云回忆许久,有些茫然的说。 “也是,你这种满脑子都是筋肉的人,能知道什么呢。”游鸿吟优哉游哉的说:“你觉得,第二世该怎么活,才能算得上成功,才能算得上不枉世间走一遭。” “至少,”宴行云说:“至少要救下王爷,他一生过得太苦。” 游鸿吟说:“那好吧。”他一字一顿的说:“那么,宴行云,你就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怎么让自己活得不那么无能,死的不那么冤枉的。” 花费了这么长时间,终于问出了这一世目的的游鸿吟叹了口气,所以说,聪明人不可怕,愚蠢又中二的人才可怕,亦如周继伦,亦如宴行云。 第36章 关山难越(七) 不管周继伦水淹应城的事情到底对不对, 等睿亲王周永思率领大军来了之后, 就必然只能是对的。周永思一来,了解了所有事后, 觉得李锐识时务,又懂得偏袒周继伦,不仅不要功劳, 还帮忙收拾烂摊子,十分会做人。他就喜欢这种识时务的俊杰, 如果是那些自命清高的人,怕就不是这种和善赞赏的态度了。 别人帮他儿子拉了功劳,他自然投桃报李,很快就升了李锐的品阶, 李锐原本手下只有两万人的编制, 其中还折损了不少, 如今已经是统领五万军的前卫军指挥使了。 “怎么会这样?”宴行云既疑惑不解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难道周永思真的是个好人? “你坑死了他唯一的儿子, 还想他放过这里的实际掌权人李锐么,就算找到证据说明是西梵的杀手又怎么样?对于他来说, 没有保护好他儿子,就是罪责。至于强攻应城的事情, 他儿子都死了,周永思如今这个年纪, 怕是不可能再生个儿子出来, 那么他变得如此疯狂也就理所当然。对于他来说, 旁人的性命哪里是性命,死再多他也不会心疼。”游鸿吟说。 宴行云沉默了。 李锐升了职,游鸿吟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虽然并没有再提位置,李锐却默认了他副手的位置,很多时候都将人带在身边。 游鸿吟想起了宴行云曾经说过,李锐是端亲王周世德的人,这就比较有意思了。 周世德,这位无儿无女,一生未婚,将所有精力都奉献给国家边疆的亲王,真的就如同表面上所展示的,那么无怨无悔,毫无野心么。 不过这不是游鸿吟目前首先要处理的事情。 大齐主力赶的路程要比南周远,所以也比周军抵达的时间晚。周永思此人不谈他的军事能力,至少他的政治素养是没问题的,他看不懂长远的天下大势,却知道如果自己单独进攻西梵,南周军队损失就非常大,并不划算,说不定还会被大齐的人捡了便宜。 所以,他安心在洪水退了的应城安营扎寨,等待大齐的夏侯烈到来。 游鸿吟趁着这段时间,开始训练他手下的兵。 如今大军到来,补给也跟上了,大家也不用为了节省体力一直躺在铺盖上休息。游鸿吟特意从他麾下四千人中挑出身体素质足够优秀的一批人,另外制作了训练项目,也从李锐那里得到批准,他们将会吃到更好的伙食,有足够的能量保证体力。 这批人游鸿吟是想培养中攻坚队伍的。数量不多,但是身手高超,反应敏捷,又训练了不少技能项目,最少一个挑三个是没问题的。短短时间内想要训练出一支顶尖队伍是不可能的,游鸿吟只是用了速成的办法,这种方法比较伤身,却能在短时间之内造就出一批可以用的精英兵士。这年头打仗,大家都不知道下一秒自己是否还活着,哪里在乎伤不伤身,等有了真本事,活着从战场上回家,再去考虑这种事情吧。 大齐的主力是一个月后才到的,整整四十万大军,已经算是倾国之力,看来他们是极度渴望拿下西梵的。 这也难怪,大齐近几年征战不断,领土也占据了一块又一块,可是西梵的蜀中就好比一条鸿沟,拦腰截断了大齐原本应该相连起来的两块领土,让大齐如鲠在喉。 南周这一方看到四十万大军,有些担心,大齐士兵的战力本来就比南周这边的高,人数还比自己这边多了将近十万。 好在大齐和南周如今是同盟关系,不然打起来,怕是南周会一败涂地。所以,南周高层心中难免坐立不安,心虚气短。 如今游鸿吟也能跟着李锐参加‘军事会议’,就是大齐和南周双方高层将领一起开会商量对策,这个会议用的是最全也最新的情报,对了解整个战局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也让游鸿吟不再两眼一抹黑,倒也不枉他之前做了那么多布置,谋取了一定的地位。 这种会议除了将领,必然少不了监军和各个队伍里的军师。但是差异比较大的一点是,大齐和南周两者的军师职责是不相同的,所以双方军师给出的意见和计划也差别较大。 大齐一方,将领只统帅作战,负责战场事务,其中包括安排战场战术,排兵布阵,冲锋打坚攻,平日里训练和指导兵将,有时候安抚军心等等。而后勤方面的,比如军情搜集传递,粮草运输,战斗械具制作安排等等,都是将领帐中的军师负责,而某些军师计谋能力出众,对情报把握精准等等,会单独安排出来专门负责某一方面的事物。大齐的军师是有正式军队职位的,虽是文人,却是归在武将行列,最重要的是,大齐武职和文职之间虽然有派系争斗,却并有地位之差。 而南周方面则不一样,南周低阶将领大多是战场拼杀,硬靠着军功提拔上来了,像游鸿吟这般火箭速度升职的很少。这些人大多不识字,文化素养很低,只有少部分是对战争有一定大局观的。而高阶将领则又很多是文人出身,他们中也只有很少部分真正懂得该如何去打仗。反倒是后勤内政处理的还不错。而这些将领配备的军师大多都类似于幕僚,只负责出谋划策。同时,南周比大齐多了一种名为监军的岗位,这个职位好坏难以描述,好的时候,监军的确可以阻止某些错误的事情发生,比如小规模叛乱、失误的作战计划等等,但是也有时候,监军更多是掣肘,是拖后腿的猪队友。这救要看任职监军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而从南周对军队的安排和对文人的信任来看,难走文职的地位要远远高于武职,武职不仅权利小,升迁也困难,还老是被文官集团打压,这种情况下,又有多少有本事的,会去做武官? 从双方军制就可以看出,大齐战力强盛不是没有理由的,而南周兵力软弱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光是讨论双方各出多少兵力攻打飞猿关,就讨论了将近半个月,因为谁都不愿让自己手下的兵将白白送死充当炮灰。游鸿吟都已经推演了飞猿关将近十个布防图了,最后才勉强确定下来参战人数。 夏侯烈经验十分丰富,他不仅打仗是一把好手,对于一些政治方面的东西也很精通,他掐准了睿亲王周永思的命脉,一边激将说周世德如何如何让人推崇备至,一边好心替周永思分析此次战斗花费了南周多少钱粮,如果不出成绩,朝中那些一直把皇室子弟当做刷名望名声道具的言官们,怕是不会放过这次的统帅。 周永思哪怕是看透了这其中的陷阱,也受不得旁人说他比周世德差,好在还有理智在,没有一口应承单独攻打飞猿关。 最后确定,大齐这里出十万人,南周这一方出十五万人,夏侯烈说的振振有词,自己大齐一个兵可以当旁人三个打,这么算下来,还是大齐出了大力,吃了大亏。周永思哑口无言,也没那个底气去反驳。 周永思对这次带出来的禁军还是非常宝贝的,禁军是皇帝手上最直接的军力,不用通过各地将领进行控制,也是皇室的中坚力量,他怎么可能拿来消耗在这种摆明了会死很多人的夺关战上。所以划拉出来的十五万人都是地方厢军,其中就包括李锐的五万前卫军。 李锐得到这个消息,在大帐之中气了许久。 周继伦有了功劳,被睿亲王派兵护送回京了,但是对于李锐来说,好不容易送走了周继伦这个蠢货,却又遇到了周永思这种人。 李锐也心疼自己手里的兵,要知道,有兵就有权,自己这刚到手的五万人,这么一折腾,怕是一大半都得折损。如今天下征战已久,兵源稀少,折损之后想补充其实是非常困难的。虽然已经攻下了应城,应城之中百姓数量还算不少,但是摆明了这块肥肉现在不能吃,总不能招应城的人去攻打他们的故国吧,而等到此次战役结束,这肉就轮不到他吃了。 和李锐这种看得懂情况的主将不同,营中普通士兵不懂这些战略方面的事情,只是觉得人多安全,最近一段时间也不用饿肚子,士气方面到还好。 但是这是这种士气是虚的,一旦冲击飞猿关失败,损失些人马,这些士气就会迅速下跌。 游鸿吟默然。 大齐的军队将士尚有军魂在,从他们昂扬的斗志,自觉地遵守军纪,对杀敌渴望的眼神等等方面就可以看出,他们的精神面貌不差。 而南周的军魂,则早已荡然无存,他不知道端亲王周世德率领的瑞字军情况如何,但眼前南周的军队,的确已经毫无军魂可言,来这里打仗的士兵是为了活命,是为了口粮,是没有办法被征召,是为了出人头地,反正就是没有真正为了所在国家的利益去奋斗的。 为何中原一直都是天下最富庶最繁华的地方?为何盛世一定会出现文化上的兴盛? 就是因为教化这个词。唯有教化可以开启民智,凝聚民心,唯有教化配合仁政才能保持民心增长不消散,而民心凝聚自然世间繁华,民智开启自然文化兴盛。 军魂同样属于民心之一,无教化无仁政自然同样无军心。 “枉费南周占据江南,文人各个都流传出无数忧国忧民的诗篇,却连最基本的教化万民都做不到,果然是被富贵繁华彻底腐蚀了心胸品性,早已堕落了吧。”游鸿吟了解了军中大致的心理状态,一声叹息。 宴行云此刻说:“看来你也知道这帮子文人到底有多可恶。” 游鸿吟淡淡的回答:“非是文人之过,而是朝廷之过。文人也不过是依附于朝廷的一帮人,只能听从朝廷安排做事。朝廷不曾想过教化万民,无论官员还是贵族,也都没有做好一个榜样的概念,如此哪里来的民心,哪里来的国魂。只一棍子打死文人算什么呢,他们不是有话语权的那类人,至少,在南周他们不是。” 宴行云又沉默不语。 想要瞬间改变一个人的思想是不可能的,游鸿吟只能在平日的言行之中慢慢洗脑。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宴行云说:“虽然你施展巧计拿下应城,但是面对飞猿关你又如何操作?” “当初端亲王和夏侯烈是如何夺取飞猿关的?”游鸿吟自有自己的办法,却没听过旁人的,不由得好奇问。 宴行云说:“当时出其不意夺取了应城之后,夏侯烈火速派了一队人马伪装成应城求援之人,混进飞猿关后里应外合夺下这个关口。不用想了,这个办法你现在是行不通的。” 游鸿吟沉思说:“这种方法很常见,让我在意的是,大齐在西梵的谍报系统有些强。” 宴行云一头雾水。 似乎是知道宴行云的疑问,游鸿吟解释道:“你当飞猿关的人是傻子么,随便一个求援人马过来都放进来?自然是大齐那队伪装人员知道西梵内部暗号之类验明身份的手段,才能成功蒙混过关。” 宴行云又沉默不语了,但是他哪怕不说话,游鸿吟也能隐隐感觉到宴行云大概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觉得自己是蠢猪转世了。 只是这种程度的动摇,还不够。 “哼哼,”游鸿吟有些戏谑的说:“你不是一直挺质疑我的身手么,如今差不多有三多月了,我身手也恢复的差不多了,纵然做不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宴行云打起精神说:“我等着。” 游鸿吟主动向李锐请缨,李锐正在烦恼呢,听闻游鸿吟的计策也不由得叫好,顿时信心大增,觉得如今该烦恼的不是自己人手的损失,而是该如何吞下这个功劳。 是的,李锐不太想把功劳让给大齐那一边了。 “将军想单独攻下飞猿关,是因为两国协议,谁攻下这块儿就属于谁吧。”游鸿吟主动替李锐美化了一下他想单独吞下功劳的行为,然后继续说:“但是飞猿关怕是无法由我大周单独占领,西梵不会答应的,这个关卡太重要了,有飞猿在,才有蜀中天然独特的地形优势,想必无论是谁夺下此关,飞猿最后必然是双方共持。既然如此,我们做了最重要的部分,总不能大齐什么都不做就独享果实吧。关口城门开后,单独让大齐直面关内屯军吧。” 李锐听明白了话中的意思,就是功劳不可能一支军吞得下来。原本叩开关卡城门是最艰难的战斗,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人命才能打开,而现在有了妙计之后,反而是清扫关内西梵屯兵最困难。飞猿关原本就有十万驻守大军,而应城最起码逃出十五万人,先不说这十五万人是退回了西梵腹地,还是同样成列在飞猿附近,准备随时支援,就说飞猿这十万人,就是块硬骨头。 李锐拍了拍游鸿吟的肩膀:“飞鸿果然才思敏捷。”宴行云字飞鸿,是原本宴行云习字的老师起的。 如此算是默认了所有的计划。当然,这些还要和大齐方面沟通,不过李锐并没有讲的很详细,只是让大齐的人马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待命,一旦有了动静就攻击飞猿关,到时候飞猿关的关口城门必然已经打开。 这个计划,南周的兵力用不了多少,游鸿吟建议为了防止大齐过后计较,除了执行任务的人,其他南周兵将均跟在大齐后头划划水,能捡人头就捡捡人头,主要是保全自身,走个过场。 李锐不由得刮目相看,要知道聪明归聪明,行事这么滴水不漏就是另外一件事了。这种不落人话柄的经验,李锐自己不知是吃了多少亏才慢慢学来的,这种东西,书上没有,老师教不了,只有自己在实践中慢慢摸索,找到窍门。没想到宴行云这个小子年纪小归小,倒是个十分老道的人,对这上层扯皮的东西知道的一清二楚。 李锐对游鸿吟十分欣赏,自然就开始考虑,是不是给这个小子做个推荐。 不错,李锐的确是端亲王的人,因为端亲王曾经救过他的命。他这个人虽然做事圆滑,性格上有些不想沾事,但是对待救命恩人却十分感激,恨不得以死相报。不过李锐没有如同瑞字军中那些端亲王的属下那般,选择在端亲王手下效力,而是想办法另起炉灶,这样拥有一定权利后他就能成为王爷手中一步关键的暗棋。 游鸿吟的计划需要准备几天,而飞猿关的守军也都夜夜枕戈以待,时刻戒备着。 此刻飞猿关守将鄂锋面色严肃地坐在堂内,听着属下的汇报。 “这么多人。”大致了解了齐周联军人数后,鄂锋皱眉:“他们估计想硬吃下我们飞猿关的十万人,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旁边副将之一罗胜不由得抱怨:“如果不是应城打败,我飞猿关怎么会面对如此大的压力。败就败了,来帮忙守关也是好的,居然撤军回都城了,管家数百年的名声,怎么就培养出这种人。将军,你说黄金宫会给他定罪么。” 鄂锋脸色一摆:“你是军人,不是饶舌妇。” 罗胜撇了撇嘴,不甘地说:“末将知错。” “滚石,投石车,强弩这些东西都没问题吗?”鄂锋不放心又问。 另外一位负责这方面的副将立即说:”将军放心,绝对没问题。保证让那帮子恶徒一个都上不了关顶。” 鄂锋对飞猿关的地势非常有信心,觉得自己这边人虽少,却占据地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算对方拿尸体堆梯子,怕是也堆不到这么高。飞猿关补给充足,械具也多,并且后方补给线十分安全,鄂锋有信心这个筑造的如同堡垒的百年关口,一定能将这群犯他大梵国威的不义之人,彻底拒之国门之外。就算是坚持不下去了,他也希望飞猿能拖延上几个月,能折损拼掉联军二三十万人,在如今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联军的补给问题,或者是军队人数问题,都将大大减少西梵后方压力,到那时鹿死谁手就不一定了。 这里就需要描述一下飞猿关到底是何种天险。 为何此关名飞猿?寓意就是除了山间那些擅长爬树攀岩的猿猴外,无人可以从飞猿道以外的地方进入蜀中。整个蜀中其实都被群山环绕,根本没有多少山路可行,而就算是山路,也大多是那种只能一人行走的羊肠小道。而飞猿关附近更是险要,周围群山连绵不绝,对外的那一面则完全是垂直的峭壁,唯独飞猿关这里有一道峡谷可通行。这就是在此建关的原因。 其实原本入蜀的关口不止飞猿一条,但是当年西梵对战大齐连连败退,为了后续安全,西梵发动十万民工,将另外的三条给填上堵死了。然后独留下飞猿这个数百年的老关口,并且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修建改造,将飞猿建造的如铜墙铁壁一般。 这也难怪鄂锋如此信心满满。 后世传说,飞猿关是被天降的神人惩罚,才会如此快速地被人攻破。 茶馆说书人神情激动,一拍惊堂木,将当时场景说的活灵活现:“那是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飞猿关的西梵人正在巡逻,关内为了防止敌人夜晚探查军情,并未点亮太多火炬,结果一群黑衣使者突然从天而降,刚好落在了关顶,之间那群黑衣使者刀光闪烁,弩箭横飞,很快悄无声息的清理了守着大门的护卫,除掉绞盘那里的兵士,而黑衣使者的领队更是本领高强,一手强弓列不虚发,四箭解决了瞭望台的斥候,让他们示警都没示警就直接见了阎罗。飞猿关守军直到绞盘拉动关门才被惊醒,但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正是铜墙铁壁缩似龟,妙计奇袭从天来。欲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 是的,游鸿吟选择了这种打破常规的计策。 要知道,时至今日,依然没有所谓的‘空军’概念,在众人眼中,唯一能在天上飞的,除了烟花风筝,大概就剩下一个孔明灯了。游鸿吟请军中工匠建造了近八百的滑翔翼,虽然因为材料限制这种滑翔翼飞不了多远,却绝对可以支撑一位兵士从高处滑至目的地并安全降落。 游鸿吟拉练的精英兵士就承担了从空中突袭这样的任务。 这些兵士都花了三天时间秘密练习过,但是因为进攻那天夜里光线实在太暗,最后八百人只有四百是真正落到了目的地飞猿关内,更是只有两百人准确落到了关顶上,然后迅速解决了西梵飞猿关关门守军,夺下控制权,游鸿吟更是亲手射死了瞭望台上的斥候,然后使用绞索,打开了飞猿关关门。 而门开之后,潜伏在关外的数千南周兵将立刻控制了关门,李锐亲自带的队,坚持了将近半个时辰防止西梵人再夺走关门控制权,直到一头雾水的大部队终于从远处赶来,双方才开始在狭长的飞猿关内的争夺战。 那一晚,血肉横飞,游鸿吟被彻底激起了杀心,手中朴刀划过便是人命,只他一个人,当晚便收割了将近三百条性命,整个人都被鲜血泡的湿透透,走一步地上便是一个血脚印。当然,他也不是神人,身上受了好几处伤,但是都没伤到要害。至少,这场持续了将近一天两夜的争夺战结束后,他还有力气跑到附近的山泉里洗澡。 这条山泉是他寻找滑翔翼起飞点的时候发现的,距离很近,战后众人都疲累不堪,参战的都就地休息了,未参战的大军接手了后续的战场处理等等工作也很忙,游鸿吟就趁着这个机会跑出来洗个澡了。 宴行云见他到了水边就想跳,立刻出声阻止:“伤口不能沾水。” 游鸿吟轻笑一声:“没想到,你挺关心我的么。” 宴行云沉默不语。 游鸿吟安抚:“没关系,洗好之后我会给伤口消毒上药的。”他实在忍不了那些血污凝结成固体,硬邦邦地附着在身上,立即脱了衣服,进水清洗。 宴行云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说:“我比不上你。不只脑子比不上你,就连身手也比不上。” 游鸿吟停下清洗的动作,干脆找了块水中的石头靠着休息:“也还好,毕竟我活的时间比你长些。” “这和岁数没什么关系,时间只会增加一个人的经验,却不会改变一个人的思维。我身处战场所思所想太少,太简单,两军对垒也只会按照过去所学死搬硬套地排兵布阵,直接对冲,却不知道自己一句‘右翼掩护,中军进攻’到底适不适合。”似乎是打开了心口枷锁,宴行云好似突然长大了一样,不再如同过去那般盲目自信。 他继续说:“甚至就连身手,也不一定比你强。是不是如果我像你一样聪明,上辈子,端亲王就不会死了?” “你这样让我很不习惯。”游鸿吟哭笑不得。 “你帮帮王爷吧。”宴行云说:“因为王爷他,将会收你做义子。” 游鸿吟吃了一惊,问:“上一世他收你做义子了?” “是。” “呵,这就更有趣了。”游鸿吟思索了一下,这件事背后一定有问题,但是此刻的确不是解决端亲王相关事情的时候,所以他说:“宴行云,你觉得一个成功的人生该是怎样的人生?说一说,哦,帮端亲王这件就不必说了。” “曾经的我处处失败,这辈子只要除掉如今南周皇位上那个碍眼的人,帮助王爷守护南周就足够了,征战沙场的人不奢求其他。” 游鸿吟洗完澡说:“你对端王爷还真是念念不忘。差不多再过两天,你就无法时时刻刻清醒着,放心,既然端王爷之死成了你怨气的源头,我终归会帮忙的。” 宴行云过了许久,才说了一声:“多谢。”他怅然一叹:“自己无力保护想保护的人,却必须求其他人帮忙,真的非常窝囊。大概从我决定伪装纨绔的那一刻起,就真的成了一个纨绔了吧,没有能力却从来不肯认清事实。” 游鸿吟反思了一秒钟,自己是不是打击的太过了,但随即就立刻将这种情绪抛到脑后。 世间之事,一饮一啄,自有天定,因果循环,从不偏离。 哈,说白了,他游鸿吟就是这么记仇小心眼,报复心强的很。 联军夺下飞猿关,修整了十天,毕竟是灭国战大家并不想太过冒进。 果不其然,夏侯烈虽然知道此次轻松夺关是南周的功劳,却一点都没有让出飞猿关的意思,扯皮扯到最后,还是双方共持。 李锐这次功劳很大,但周永思觉得之前的封赏已经足够,所以只是口头表扬了一下,就连个真金白银的财物都没有。李锐早已习惯了这些事情,并不在意。 而周永思转头就上了奏折,向汴梁报飞猿关大捷,南周皇帝不小气,没赏周永思什么东西,却转头赏了周继伦,这让周永思开怀不已。 而此次大捷也让南周国内之人心思动摇。没想到周永思领军能力也不差,能抢在夏侯烈之前拔得头筹,如此一看岂不是至少能和夏侯烈平起平坐。比起圆滑会来事的周永思,端亲王周世康就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惹人讨厌。 大齐军帐。 夏侯烈坐在案边沉思。 他的儿子夏侯景说:“没想到,南周还真有本事不错的将领,爹,不,大将军,那李锐成长起来就是个后患,这次不如借机除了吧。”反正战场上刀剑无眼,随便一支冷箭就足以送人去西天,李锐那样子看上去就没什么防备,周围亲兵就十几个人,一上战场了还各个都往前冲,根本不会去保护主帅。 “你整天就不能不想那些旁门左道么。”夏侯烈斥责了一句,却没说不让去做:“过了飞猿关,入了蜀中后,我们和南周分开,直取平城。” “大将军,不是原本定计让南周多打打头阵,多消耗消耗的吗?”夏侯景问。 夏侯烈冷笑:“周永思如今大战告捷,又得了他们皇帝封赏,正是春风得意自信心膨胀的时候,哪里还会被我们威胁,去做打头阵的炮灰。此次出征首要目标是灭西梵,消耗南周兵力只是顺带之事,与其有一帮敌我不明的人在旁窥伺,不如我大齐独自征战。如今最硬的两块骨头已经被啃下来了,蜀中腹地一马平川,还不是任我大齐铁骑驰骋。若是比拼速度,那帮子软弱南人定然比不过我们,等攻下黄金宫,再来清算其他。” 当初约定谁攻下的地盘就是谁的,夏侯烈有绝对的自信能拿下西梵大多数领土,顶多留口汤给南周喝。 夏侯景见父亲如今已过五十,却依旧雷厉风行,战意昂然,不由得低下头,跪倒在地:“末将领命!我大齐定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好,这才是我夏侯家的好儿郎。” 第37章 关山难越(八) 自联军过了飞猿关, 南周和大齐的军队就彻底分开了。 大齐将直奔平城,游鸿吟猜测他们的目的大概是走平城、过白羊道、渡涂江, 彻底取下蜀中最富饶的涂江流域后,以涂江流域充作基地,然后一路西进, 攻西梵国都黄金宫。 周永思就算是再膨胀, 也不会真的跟大齐的夏侯烈较劲,他十分识时务的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线,攻东边大昌城, 取道望云山,围剿望云城后, 穿过仙泽湖, 再占据黄金宫卫城之一的青城台,就是胜利在望, 大势已成。至于一路上的小城小县,已经不被睿王爷看在眼中了。 游鸿吟对此不置可否。 总是把旁人当呆瓜的人才是真傻瓜, 总是把旁人当菜鸡的人才是真弱鸡。西梵即便国力不盛,也是雄踞天下这么久的大国之一。 他最近得到的信息比较多, 也比较全面,不像刚开始那般,需要依靠记忆和旁人言语中的一词半句去推测, 如今这样, 他对天下大势也分析的十分清楚。 南周此次攻打西梵已经是不可挽回的错误, 那么如果不想将来面对一个强势无匹, 完全不给人活路的邻居,就不能继续错下去。 当然这个不能错下去并不是指南周撤兵,现在说这个话已经晚了,而是需要在这场灭国战中,南周同样能得到与大齐相等的好处,能同样增强自己的国力。 周永思不行。 游鸿吟判断,此人算不得无能到底,但是在这种与猛虎一起狩猎、一起瓜分战利品的行动中,他能力不够。 那该如何将真正有能力的周世德调过来? 游鸿吟深思之后,离开自己的营帐,外头郑叔在值夜,见状问:“云哥儿,不,宴大人,这么晚了要去什么地方?” 游鸿吟说:“郑叔,你先去睡吧,我刚好和李大人有事商量。” “好,那你晚上小心点。”郑叔是游鸿吟如今亲兵队里年纪最大,经验最丰富的一个,平日里对游鸿吟的安全非常注意,他从军多年,子侄惨死,家中也无妻儿,多少带了些移情,将宴行云当做自己的晚辈多方照料。 “嗯。” 来到李锐营帐,他依旧未歇息,刚从周永思那里回来。 “是飞鸿啊,”李锐说:“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游鸿吟微笑地说:“有些军阵疑问,想要与将军秉烛夜谈。” “自然欢迎。哎,我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知还能在战场上撑几年,你年少有为,多加努力。”李锐感慨的说,话中似乎有培养游鸿吟做他接班人的意思。 他的确有培养游鸿吟的意思,但是接替者就另说了,他还没老到那种程度。 游鸿吟自然不可能当真,他只是把这话当客气话听听。 李锐大帐的蜡烛一夜未灭。 次日初阳刚起,李锐将游鸿吟送出营帐,面色复杂的说:“飞鸿才智无双,身手过人,看来我最初的想法并没有错。” “大人谬赞了。”游鸿吟施了一礼,转身离开说:“在下只是为自己的国家尽一份心力罢了。” 很快,李锐写好了两封信,八百里加急,一封直奔汴梁,一封直奔荆州。汴梁乃南周都城,而荆州则是端亲王封地,同时也是南周与大齐领土接壤之处。 大齐与南周如今算是划江而治,而荆州就是沿江最重要的军事重镇,交通要道,瑞字军在此驻扎已将近二十年。 南周大军慢慢从飞猿关出发,缓缓向大昌城出发。 不比大齐军队骑兵众多,行军速度十分快,南周大军之中多是步兵,征战之时也大多使用方阵,每个方阵之中配备不同数量不同兵种的枪兵、戟兵、盾兵、弓兵等等,通过稳打稳扎的缓慢进行,彻底将敌人撕碎剿灭。所以南周行军速度比较缓慢,而身为主帅的周永思总觉得心绪不宁,近几日就走得更慢了。 “报!”信使丢开跑的口吐白沫的骏马,连滚带爬的跑到了周永思面前。 周永思此刻正在马车上喝酒,他年级也不小了,不喝点酒入睡,在马车上会非常疲累。 “什么事?”此刻听到声音,示意亲卫掀开马车的车帘说:“急匆匆的做什么。” 但是等他结果八百里加急的信后,却一屁股坐在了马车上豪华舒适的座椅上。 “不可能,不可能!”周永思受了大刺激,一把撕碎了书信:“怎么可能!我要回汴梁,我要回汴梁!伦儿,我的伦儿啊!” 游鸿吟骑在马上,听着远处传来的哭声,面无表情地说:“今日大将军想必无心再赶路,大家寻找安营扎寨的地方。” “诺。” 是的,周继伦死了,摔在自家池塘中淹死的。据说是晚上和朋友一起喝酒,喝醉了,结果死了。但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这也难怪周永思要回去。 游鸿吟借助李锐在京都的人手,安排了几个人进入汴梁,其他并没有做太多。但是这几个人是什么身份?是应城遗民,虽然如今应城暂时是南周管辖,城中百姓似乎也没了反抗的意志,但是当初大水淹死了多少人?!普通短时间的洗脑是无法剥离仇恨的。 游鸿吟暗中相助送进汴梁的就是这种充满仇恨的人,在刻意安排些引导和帮助,不出所料,还没等大军到达大昌城,就有八百里加急送来周继伦的死讯。 “宴行云,收拾收拾心情,准备见见你日益想念的端亲王吧。”游鸿吟悠悠的说。 临阵换将的事情耽搁了将近一个半月,最后端亲王带着三千水军和一千铁骑,直接乘着战船,沿长江逆流而上,然后再登岸急行三日三夜,终于接手南周灭梵大军。当然,相应的,边防皇帝另派人接手,不可能两支大军,总共超过六十万的兵力,都放在周世德的手上。 不过无所谓,在游鸿吟看来,边防军瑞字军差不多是周世德的囊中之物,这支禁军厢军相结合的灭梵大军,只要安排妥当,一场灭梵大战打下来,怕不是周世德的,也是周世德的了。 手握兵权,其他事情就都好商量了。 “那么,让在下先见见这位,各位口中夸赞不已,崇拜无匹的南周军神吧。”游鸿吟之前被那些恶心的事情弄得心烦意乱的情绪陡然平复下来,开始兴趣大增。 “你不会失望的。”宴行云醒来,刚好听到这一句自语,十分笃定的说。 “希望如此。” 周世德和比夏侯烈大概就小了几岁,也是四十大几,快到五十大关了,但是面相却好似比夏侯烈小很多。虽说常年征战,但是自小锦衣玉食,后来保养亦得当,周世德看上去面有风霜依旧不显老,也没有一般武人的魁梧粗鲁,反倒好似文官一般,风度翩翩,面白无须。令人瞩目的是他的那双眼睛,南周皇室特有的丹凤眼,却无一丝软弱混沌,只留永不弯折的锐利和饱经风霜的智慧。 游鸿吟眉头一挑,暗道一声赞叹,他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如此出众之人了:“嘛,这次大概干活儿会干的心甘情愿一些。只希望,他能力出众之余,别有太大的性格缺陷。” 游鸿吟又准备扶持个皇帝上位了,虽然选择的这个主公有些老,虽然自己并不是已谋士的身份。 拉南周如今皇帝下马,保护周世德一生平安,帮助他守护这个风雨飘摇的南周,几个条件一加起来,其实没剩下多少选项让游鸿吟去选,辅佐周世德登上皇位是最好的选择。 什么?周世德没有野心,一心为国,忠心耿耿?放心,就算是没有野心游鸿吟也会给他培养出来。更何况,到底有没有,这个世界上只有周世德本人最清楚,其他人说的,可不算数。 周世德刚来就将军务接过去,重新将低层将领武官进行了明确的职责分配,同时将一些真的就是来混功劳、毫无能力的文属性武官收缴了权利,提拔了不少真正有本事的上来。 监军武公公面对这种大规模调动,吱都没敢吱一声。这位武公公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了,同时也是皇室供奉,学的是内宫历代传下来的独特武学,所以才有能力也有胆量上战场做监军。他和周世德也不是打了一次两次交道,甚至,周世德小时候,当时还是个普通小太监的武公公还曾服侍过短短的一段时间。当然,他并不是周世德这一边的人,他只是明白,平日里周世德是个比较好说话的皇天贵胄,但是当他处理军务时,却是一个铁面无私、不讲任何私情也不会放松要求的阎罗王,有时候翻脸翻起来,能把你砍了。 这些东西被皇帝派过来的监军都知道,也都很默契的从来没往外说过一句,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我不干涉你的军事行动,你也别让我难做这种态度。 武公公听了身边小太监的汇报,锤了锤自己的腿:“年纪也大了,小午啊,给我捶捶。” 小太监急了:“公公,你不去看看吗?” 武公公点点他的脑袋:“今天公公教你一个乖,要想在这个世界上活的久点,就得学会听不见不该听见之事,看不见不该看见之事,懂吗?” 看着年轻的小太监一脸思索,不太明白的样子,武公公端起一杯茶:“你就好好惜福吧,曾经和大齐大战的时候,战场上哪里来的马车,更别说什么茶叶热水了。” 他放下茶杯,喃喃的说:“希望,这次端王爷能顺利拿下西梵半数国土,我这个寄身内廷之人,才有安然的晚年可享啊。” 周世德这里军务会议结束后,他示意属下解散回去休息,却喊住了游鸿吟:“行云还请留下。” 在众人奇怪的目光之中,游鸿吟面色不动的站着,气场不逊周世德分毫。 等其他人都走了,周世德示意游鸿吟随他来大帐偏帐,等人坐下后,亲自倒了一杯茶,说:“虽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行云之名本王早已如雷贯耳。” 游鸿吟泰然自若地接过茶,微笑着说:“王爷谬赞了。王爷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就将所有事情收入眼中,才真正值得飞鸿佩服。” “水淹应城,奇袭飞猿关,这两场战斗原本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兵力才能彻底攻下,却在阁下谈笑之间就已经成为故纸堆中的历史,你,有足够的资本骄傲,也必然是历史上流传千世的名将。”周世德面带微笑,似乎非常欣赏游鸿吟。 游鸿吟放下手中的茶杯,开口言:“王爷故作欣喜,实则面带怒意,是为什么?” “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何要害伦儿!怎么,战场还不够你施展才华,你要把你的才智使用到皇室身上吗?!”周世德一拍桌子,怒容上脸,声音危险的说:“你可知,只这一条,就足够我现在将你就地格杀。” “王爷如此看重周世子是为什么?”游鸿吟并没有辩解,倒是有点意外不解,他试着猜测:“因为王爷没有后代?皇室血脉凋零?不,不是这个原因。那是因为什么,恕在下难以猜度,还请王爷一解我之疑虑。” “你就不辩解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周世德说。 “这没什么好辩解的,”游鸿吟把玩着放在桌上的茶杯,“我本身是有能力独自完成整个计划的,却选择通过李锐李大人之手,目的不言而喻,自然就是告知王爷一声。” 周世德脸上怒容渐渐消散:“你在谋主。” 游鸿吟笑了笑:“是。” “所以,你选上了我?帮助应城遗民害死伦儿,只是为了让我能主导这场战争。”周世德似乎终于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从你提出水淹应城开始,你就在布局了。”周世德眯了眯眼:“你这种做法,不像是个武将。” “有人天生心里想事情会多想一些,总比旁人会多想几步,不巧,在下就是那种人。李大人也见识过我的领军能力,并且赞不绝口,想必我的领军本事也不差,如此怎就不是武将了?就不许武将多张几个心眼儿么。”游鸿吟说。 周世德叹了口气:“伦儿虽然天性愚钝,却是皇室中少有的性情之人。” 游鸿吟一挑眉,有些恍然:“所以,聪明人都挺喜欢这种,王爷又没有后嗣,自然对他偏爱些。” “你如此迂回复杂地将我带来这个战场,又是有什么目的呢?”周世德依然有一处想不通:“如果有你这样文武双全的大才辅佐二哥,二哥同样能做的很好。” 游鸿吟冷静的说:“因为,如今南周已经危如累卵,做得好也完全无法将南周从亡国的危机之中解除出来。” “此话怎讲?” “就算我手段足够,在这场灭梵之战中尽量与大齐争夺利益,用以增强南周本身实力,却依然不够。王爷之所以没有太大的危机感,是因为你一定算过,只要这场战争南周不曾大败,夺得一小部分领土,就不算吃亏,因为南周和大齐‘划江而治’,有长江这个天险在,南周有可偏安一隅。却没有看到,你料想的‘分江而治’的局面就是最大的危机。”游鸿吟摊开地图:“长江乃两国天险是不假,但是一旦西梵被瓜分,魏国就会被大齐和狄国夹在中央,以大齐的性格,下一步就是灭魏,狄国与魏国乃是世代敌对,怕是要出手帮忙,这样,魏国必灭。而西梵魏国国土连接在一起之后,”游鸿吟在地图上画了个大致范围,指了一条线路说:“大齐铁骑就可以绕过长江天险,直袭汴梁。” 周世德一身冷汗! 这件事,居然从来没有人想到过。 “就算大齐一时之间没找到这个方法,他们终归会找到的。那时候,南周又有多少兵力可以和大齐正面硬刚?”游鸿吟说。 “那现在,我们该如何做?加强那条路线上的关卡布置?”周世德问。 “小计小谋的确会让战斗变得更为方便,能够扭转战局,却无法改变大势。”游鸿吟说:“关卡再多再牢固,就如同飞猿关一般,也有被破的一天,南周无法拿出足够的实力,终有被大齐吞并的时候。” 见周世德被镇住,游鸿吟开始放出饵食:“王爷,你难道想国破家亡吗?看看如今汴梁那群披着人皮的蠹虫,风雨飘摇的南周再也受不起他们的折腾了。” 过了许久,周世德才反应过来,苦笑着说:“原来飞鸿你,也是来劝说我的。” “看来,世上不止我一人有如此眼光。是,我的确希望王爷能够取而代之,彻底解决南周如今的内忧外患。”游鸿吟说。 周世德沉默了许久,方说:“让我考虑考虑。” 游鸿吟眉头一挑,看来周世德有关这一方面被劝说了不止一次两次了,早已动摇,那倒是省了自己的口舌:“不急,主公有很长一段时间去考虑。如今先将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吧。” “依你之见,该如何?” “吞下西梵算什么,对于我们来说,最好的结果是让夏侯烈四十万大军有去无回。”游鸿吟说。 周世德难免有些怀疑,夏侯烈又不是傻瓜,难道四十万人就站在那里让你砍吗?所以他示意游鸿吟继续说下去。 “与西梵联手。”游鸿吟说:“西梵为了不亡国,最终会同意的。” “吞了这四十万人之后,怕是我们也会被西梵留在蜀中。”周世德有些意动,他和夏侯烈是老对手了,不说四十万大军,就算是只杀了夏侯烈,也是赚的。 “当然,西梵也不能放过,不然这次出兵岂不是亏个半死。”游鸿吟说:“我想王爷取当今而代之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想要灭西梵和大齐这四十万大军,我们如今手上的军力不够。”他地头算了算:“所以需要抽调边防至少再三十万人。” 如今边防那里有个皇帝派去的大将军,如果无旨调动,肯定惊动所有人,到时候一个谋反的罪名是逃不掉的,汴梁的人正愁着没机会将周世德搞下台呢。 周世德听完计划,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激动,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个计划成功,何止是南周的皇帝,甚至有成为天下之主的机会。他迟疑,身为皇室子弟,尽忠国家数十年,都快老了,晚节不保,他还有能力,还有时间去做后续的事情么。他愧疚,政变一旦开始,便是血流成河,为了一个位置牺牲这么多人,真的值得么。 “王爷,不急,你还有很多时间去考虑。”游鸿吟轻声安抚:“只是,还请王爷想想多年以来追随您出生入死的瑞字军,想想多年辅佐您兢兢业业的各位同袍,想想天下间无数生活在乱世之中,不停打仗的百姓。是时候结束这个混乱的天下了。” 游鸿吟不好把人逼得太紧,他留下空间让周世德思考。 早早醒来,等着见周世德的宴行云语气复杂的说:“你很强。” 游鸿吟说:“听见你的夸赞,心情倒是有点小复杂呢。” “听那无常说,我是因怨气不散才无法进入轮回,而你是负责来消除我怨气的。” “是,”游鸿吟说:“你如今愿意说,到底有哪些是你怨气的源头么。”虽然他确认,上一世端亲王之死是宴行云怨气的来源,但是并不能确定只有这一件事。产生怨气的原因,只有原主自己才知道的清清楚楚。 “除了与王爷有关的,杀夏侯烈,取皇帝而代之外,还有一件事。”宴行云说:“帮我再除掉一个人。” “什么人?” 宴行云语气飘忽:“一个女人,她是大齐的间谍。”他有些萧索的说:“我将她从流民之中救出来,安置在当时驻军的青城台,当我随王爷离开时,还将她带在身边,想娶她为妻。”他顿了顿,怒气有些高涨:“结果,夏侯烈截杀时,她在背后狠狠捅了我一刀。” “她叫什么名字?” “当时她说,她叫青蔓,没有姓,是黄金宫的艺人。”宴行云还将此女外貌描述了一番。 游鸿吟叹了口气:“这种谍人都是会易容术的,外貌名字都做不得准。” 宴行云似乎也知道这种情况,呐呐地说:“找不到的话,就算了。” “我还能怎么办?只能从大齐的谍报系统着手了。”游鸿吟说:“债多不愁,一件件慢慢来吧。” 等夜深人静,就连宴行云都在身体之中沉睡时,游鸿吟看着营帐外的星空,咬牙切齿:“白舜,你给我找的好目标!” 第38章 关山难越(九) 在南周大军来到大昌城外的时候, 端亲王周世德,也终于下定了决心。李锐被暗示过这件事,知道最后让王爷下定决心的是宴行云, 心里对这个后辈就更亲近了点。而周世德也听从游鸿吟的意见, 先将这个决定告知自己可以信得过部下, 让他们配合计划, 改天换日。 而周世德手中的谍报组织也找上了西梵国主, 纵然屈辱,纵然仇恨,西梵国主巴高平也答应了, 并且, 他将这件事就交给了刚刚弃城逃跑,战败而归的管冲负责。 巴蜀巴蜀, 巴家一直是蜀中本地最大豪族,而巴国则是西梵国的前身,这也是为什么西梵人保留了称呼西梵皇帝为国主的习惯。蜀中人一直有建筑家堡的习惯, 黄金宫这座城市修建差不多有四百多年, 就是从一座家堡慢慢扩建而来, 是这一支巴家兴盛的发源地。 这一任的西梵国主巴高平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他可能处理政务的能力并不足够好,却十分知人善用, 也足够宽厚, 只是人不够勤勉, 还有些沉迷声色。说他是明君谈不上, 说他是昏君也够不着,他虽是国主却也只是个普通人,自制力不够好,头脑却不愚蠢,也有自己的思考。 对于南周的暗中结盟的建议,知道的人并不多,除了国主,就是相国张天治,御史丞朴益年,以及管家管冲,夕家夕照晚,还有一位很特殊的人,西梵国师,金佛寺**师,寂虚大师。其中,相国张天治是反对与南周联合的,他觉得南周怕是打着一石二鸟,坐收渔利的注意。其他则是保持沉默,并非他们左右摇摆不定,而是他们都知道,无论哪种选择都是西梵最为弱势。 但是巴高平无奈苦笑:“如今,我们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所以他同意联盟,并且将这件事交由管冲负责:“黄金城如今有夕家守城,就已足够,与其等将来困守围城,不如主动出击。大齐与我西梵摩擦历来已有,早已不死不休,与南周结盟是我们如今唯一的机会。至于最后鹿死谁手,就看双方手段了。” 三日后,管冲先带着五万应城军直奔涂江流域雾城,随即剩余的十万人则由副将带领与南周大军汇合。 而同一时间,游鸿吟同样带着五万人赶向雾城。 管冲和游鸿吟不约而同的,所带人员配置骑兵和弓兵占了绝大数比重。西梵和南周的骑兵实力都不太强,别说和狄国大魏相比,就连大齐也是比不过的。但是这并不代表两国的骑兵没有战斗力。 一路上游鸿吟将五万人进行了重新编队,之前大家习惯了方阵编队,而这次战斗并不是方阵对垒。南周这些骑兵大多数是轻骑兵,只有数量为一千的重骑,所以他们更多的思维模式是探路、牵制,而很少有‘冲阵’这个概念,觉得冲阵这种是重骑兵的任务。同时,游鸿吟见过这些骑兵的战斗方式,并没有把骑兵最为优秀的‘速度’发挥出来。同时,因为军心比较虚,游鸿吟很怕计策发挥不出来,‘假逃跑’变成‘真逃跑’,所以一路上不仅是赶路,还一直上洗脑课。 因为兵种的关系,赶路速度非常快,不过等到了雾城之后,游鸿吟下令五万人和西梵管冲带来的士兵混合居住,彼此熟悉十几天。 雾城之所以叫做雾城,是因它建立在涂江平原地势最低处,蜀中气候雨水众多又气温闷热,经常会出现大雾天气,而雾城更是一年三百五十五天里起码有两百天是大雾。而正是因为这种环境,雾城盛产好茶,是涂江流域最富饶,最繁华的城市,同样,雾城之茶远销车国、狄国,每年都为梵国换来大量马匹,也是最大的马匹交易市场。 所以,雾城是夏侯烈必然要夺下的城池。 管冲见了游鸿吟的面,态度不冷不热,只是公事公办的说:“根据双方约定,我会作为你的副手,我们双方合起来十万人将都受你调遣。” “不急,管将军,敌意不要那么大,不然之后怎么合作呢。”游鸿吟说:“南周与大齐联军进攻西梵,也不是我主上提议的,甚至他曾将据理力争反对过,只是,哪个国家没几个鼠目寸光的蛀虫呢。你看,我们王爷一掌兵,不就来进行补救了么。” 管冲并不想多浪费口舌,对这种示好听而不闻,转身离开了。 游鸿吟轻笑一声。 管冲不给好脸色就不给好脸色吧,听话配合就行。 在雾城修整了十日,估摸着后头的大部队也渐渐跟过来了,游鸿吟终于领军出征。 此次,他让南周的部队更改装束,更换旗帜,彻底伪装成西梵军,然后十万西梵骑兵再度启程,过白羊道,来到还在攻打平城的大齐大军侧。 看着千疮百孔,尸体成堆的平城,管冲语调哽咽:“平城传来消息,城内五万守军已经拼的只剩三万人了。但是我西梵实力不足,无法与大齐整军对垒,只能依靠一座座城池,一群群性命,去磨去大齐军力,希望保下黄金城,延续国祚。” 游鸿吟瞟了一眼,说:“依靠无数将士和百姓的性命残喘,西梵未战先怯,如果不是我南周如此选择,怕是终究会国破家亡。” “你是在冷嘲热讽,施加恩情么?南周比我西梵又好到哪里去。”管冲说:“与其在这里耍嘴皮子,还不如真刀实枪打上一场。” 游鸿吟下令:“擂鼓,发号军令:冲阵!!” 将近八万的骑兵冲阵,两万的弓兵压阵,很快,犹如一道尖锐刀锋,插入毫无防备的齐国大军中心,随后,带走了无数人头的骑兵并不恋战,打穿了齐国大军之后,立即奔走离开。 游鸿吟亲自领队,这一次短短时间的接触,就斩杀了齐国将近七八千的兵将,虽然这自己这一方也损失了八百多的骑兵,却绝对是赚了。 远程奔袭,触之即走,不安营扎寨,马匹和将士累了就找个远点的地方就地休息,弓兵负责警戒并清扫探子,粮草随身携带大部分,有小部分是后方运粮队零零星星送来。 这种作战方式是非常累,也不可能长时间,但是效果也达到了。大大小小奔袭在一天一夜的时间里,进行了七八次,虽然战果不比第一次,但是总共也带走了大齐三万多人的性命。 这种情况大齐那边很烦。 夏侯烈对西梵骑兵数量过多曾有过一丝疑惑,但是全副心神却依旧放在了攻打平城上,南周周世德已经到了战场,作为老对手,他太了解对方了,所以双方此刻在西梵拼的就是时间。西梵这一方选择的坚壁清野的战术,选择一座大城坚守,附近所有小型村落镇子都进行了搬迁,否则平城也没那么多人的守军。四十万人的大军粮草开销不是小数目,夏侯烈在当地又得不到补充,因此拖战不得。 可如今这支骑兵如同附骨之疽,夏侯烈不得不分兵。 大齐的骑兵数量比南周和西梵都多,同时骑兵在平原攻城战里也无法发挥作用,而骑兵这个兵种,唯有骑兵可以对抗,夏侯烈命夏侯景率领十万骑兵牵制西梵骑兵,一切等攻完城再说。 但是,之后的发生的事情让人目不暇接,西梵十万骑兵对冲不过夏侯景,无奈选择撤退,而坚守了将近两个月的平城守军竟然趁着夜色同一时间弃城而奔。 夏侯景见此情况,决定由自己追击西梵骑兵,靠着实打实的战力彻底把对方留下来。而夏侯烈则选择赶尽杀绝,只留下少数人固守平城,剩余大军均追赶逃跑的平城守卫军。 平城守卫军几次更换逃跑路线,却被夏侯烈看穿:“他们要退守雾城!不必绕远路,直奔雾城!” 而夏侯景的骑兵早已孤军深入,进入了雾城附近的平原。 这一战,情况非常复杂,甚至就连身处其中的参战人员也说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西梵管冲的骑兵大军被撵着跑,但一到雾城附近后,就突然强势起来,迅速黏住了夏侯景的追击部队。 夏侯烈追击平城残军,想阻止他们逃回雾城,也在三天后一头扎进了雾城平原,谁知,最后关头竟然传来消息,夏侯景的骑兵已经全军覆没,就在夏侯烈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他剩下的三十五万大军已经被包围了。 而南周端亲王率领着自己剩余的兵力联合西梵应城剩余的十万人先配合游鸿吟吃掉了夏侯景的骑兵,并且并没有费太多力气,雾城附近的平原的确适合骑兵冲杀,却也十分容易安排陷阱和埋伏,因为有雾气,能见度并不远。而彻底灭了夏侯景的骑兵后,南周和西梵所有军力汇总,包括雾城守卫军,反过来包围了夏侯烈。 但是夏侯烈征战多年,有他亲自领兵,就算是只有三十五万人,也不是普普通通简简单单就能吞下去的,这一战,打的很艰辛,也很惨烈,南周和西梵没有得到任何一个大齐的俘虏,他们,都战死了! 这种惨烈情况也注定了南周和西梵伤亡惨重,毕竟南周西梵军力均比不过大齐。 然后就在大家一场大战打完,准备收拾战场,修整军队的时候,又一支大军神秘到来! 第39章 关山难越(十) 长江江面水波平静。游鸿吟一身铠甲, 和端王爷一起站在船头。 赏江月。 距离雾城之战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了。那场战斗最后的赢家自然是端王爷。 他一封密函直达荆州,荆州瑞字军副统领,周世德心腹中的心腹封越, 在街道周世德信件后的半个时辰内, 就直接去了当时荆州最高指挥, 大将军李远的府中。 那李远之所以能得到皇帝信任, 是因为南周皇后姓李, 这李远是皇后的亲哥哥,要说真本事,也有点, 但是在封越的眼中,那点本事给王爷提鞋都不配。 可以说,这边周世德正式明确了反意, 他的手下都是十分开心的, 做起事情来那叫一个雷厉风行。砍完李远,封越立即点兵,只是他也担忧大齐冲破边境,所以依旧留下了将近十万的防军,而不是一股脑儿将人都带走, 荆州是王爷最重要的根基, 不容有失。但是点出来的兵不足游鸿吟要求的三十万人, 还有五万人的缺口, 这个缺口最后是游说了非王爷这一派系另外一处边防重镇的指挥使, 他借出五万兵马。 然后这些兵马并非走得陆路, 而全是水路。南周水军其实还不错,毕竟防线有很长的一段都是水域,只能大力发展水军,建造江船。就这样,三十万军队分成两批从长江逆流而上,来到蜀中,登岸后则分散前行,最后在雾城汇合,给了西梵残军最后一刀,做了一个得利的渔夫。 强吃大齐大军的战斗让西梵和南周都损失惨重,其中西梵不仅应城守军全军覆没,参战的雾城守军也莫名其妙遭受灭顶之灾。 此刻,西梵最强的六大军事重镇,已有三座落入敌人之手,应城被淹,不谈也罢;平城饱经战火,千疮百孔,首先接管平城的大齐,留下驻守的那点人怕是顶不住南周几下消耗;而雾城却是守军全灭,城中设施建筑,甚至是百姓都还在,在这种情况下几乎都未有损毁,简直是奇迹,雾城的价值要远远高于其他两城。 南周之前的灭梵联军损失也大,但是游鸿吟并不心疼。这批兵将并非所有人都会认同端亲王的做法,人数少点好操控。 游鸿吟首先打破了沉寂:“在下一直不明,为何王爷的亲军称呼为‘瑞字军’,王爷封号不是‘端’么?” “那是陈年旧事了。”周世德说:“先帝在位时,我尚不是亲王,因先帝对我也有诸多误解,剥夺了已逝父皇赐我的‘瑞’字封号,改封‘端’,反而封二哥为‘睿’。但是瑞字军是本王年少之时就已经组建的,一时之间也改不了口,等皇侄登基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游鸿吟说:“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多的曲折。” “这次回汴梁,总觉得有些事情是自己不想面对的。”周世德抬头看着月亮说。 “王爷心中有愧疚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有些事情哪怕背负着愧疚也要做。”游鸿吟说:“西梵已有大半落入我南周之手,仅剩下夕家驻守的黄金宫,黄金宫卫城青城台、太白宫,以及被孤立成孤岛的望仙城还在苦苦支撑,他们已经是孤立无援之势,我们无需穷寇死打,先请封将军带着二十五万大军威慑围困一段时间,说不定,有和平解决的机会,西梵国主据我所知,并非一个很有骨气的人。” “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少折损些人,自然最好不过。”周世德说。 “但是这一切是王爷能登上帝位,自己能做的了主之后,才有操作性。”游鸿吟说:“之前王爷对在下一直不是太信任,虽然采用了计策,却并未详细介绍王爷身边的势力,朝中情况我也知道的并不详细,如今,总该相信我了吧。” 周世德微微一笑:“飞鸿智勇盖世,又心怀远志,本王早已对你十分放心,不然又怎么可能听君一席话,就舍命相陪。”然后他顿了顿,说:“据我观察,朝中对我支持的大臣应当不少,但是他们地位权利都不怎么高。可能,高位之中,唯独两人倾向于我,也有可能,他们只是看清,我是镇压边境的一块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所以过往才力保我。” 游鸿吟说:“反对王爷登上皇位的文官,大致就分四种。要么是只看得到利益的蠢人,他们没什么立场,气节之类的东西可以随时更改。要么是看不清形势的蠢人,他们的意见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可以忽视。要么是固执的聪明人,他们就算知道王爷你坐上皇位更好,却不会接受,难免辞官归隐。要么是变通的聪明人,他们对皇帝换人做的事情,之前会反对,成了既定事实之后却会接受,甚至还会替王爷卖力,这才是王爷需要抓住的中坚力量,也是最得用的一批人。” “所以,飞鸿才选择骑兵直攻汴梁?”周世德说。 “我当初带着作为诱饵的骑兵如今尚剩下两万人,再加上王爷手中有三万,足够了。”游鸿吟说:“我们坑了大齐四十五万大军,吞了西梵大半国土,如今是背腹受敌,不能采用常规办法,只能速战速决。官员的反抗不足为虑,问题是宗室。” “我也有这样的担忧,本王毕竟是周家之人,享太庙香火。” “那么如今,王爷无后嗣便是最大的优势。”游鸿吟说:“只要王爷承诺在周族宗室之中挑选继位人选,怕是宗室将无人会帮现在位置上坐着的那个。” 周世德震惊,他未想到,自己最大的缺点在这神来一笔之下,变成了优势。 而游鸿吟则倚着船舷想,汴梁,又是怎样的呢。 圣显初年,周世德登基为帝,号瑞德帝。 游鸿吟逼宫根本没话费太大的力气,汴梁之中的警惕性实在太差,被封越砍死的李远将近两个多月未有奏折,皇帝居然没有觉得有一丝反常,枉费游鸿吟带着骑兵日行千里奔袭汴梁,防止有勤王之师护卫汴梁,但实际上,抽调了不少禁军兵力攻打西梵的汴梁,犹如纸糊的,城门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就被游鸿吟攻进了城池之中,而皇宫的御林军,战斗力则可以忽略不谈。 游鸿吟分别派遣兵士将各处官员、宗室围困家中,不到三日,就彻底控制了局势。 而之后,周世德也就随即赶到,一点也没多讲究,立即登基为帝,甚至连登基大典都从简,而登位之后一个月,就开始着手处理西梵、大齐之事。 大齐损失四十万精兵自然怒不可言,使者很快就到了汴梁,被周世德轰出去了。如果不是不斩来使,他说不定就把人砍了。脸皮都撕破了,此时两国已经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又何必再做这些面子功夫。 圣显三年,西梵国主投降,被封安王,长居汴梁,西梵青蔓公主嫁周世德五弟之子,表示南周与西梵皇室血脉相连,不再分割彼此。 而劝降有功的游鸿吟被破格提为枢密使,封通侍大夫,全权负责与大齐的最后决战。 圣显八年,历时五年的周齐之战终于落下帷幕,此刻,南周已不再是曾经的南周,也不再会有世人嘲笑南人不男,更不会有人讥讽‘小朝廷’,这个曾经风雨飘摇,内忧外患的国家,在君臣齐心协力之下,终于获得更久的国祚。 “大人,”府州少尹毕恭毕敬地请游鸿吟进了府衙:“不曾想到,大人与在下居然是同乡。” 如今的游鸿吟是皇帝身边炙手可热的大红人,更是手握重权的大将军,他一个小小的府尹自然不敢得罪。 “徐大人无需客气,在下只是多年不曾归乡,如今却已寻不到父母踪迹,不得不来此查阅户籍名录。” “啊,原来如此。”徐府尹立即带人前往府衙存档处,边走边说:“天下征战已久,亲人之间彼此失联是常事,大人无需焦急,府州户籍存档从未出过差错,应当是可以翻阅到的。” “麻烦了。” “宴大人无需客气。” 除了州府衙,游鸿吟上了马,周围的亲兵立即将人护的密闭透风,其中一个年岁尚轻的少年说:“大人,什么事情派我们来不就好了吗。如今大齐余孽未除,他们都恨透你了,年年刺杀都没断过,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然后少年被旁边的人拍了一下脑袋:“多嘴,大人心中自然有数,而且,就你那小胳膊小腿,真遇到了危险,是大人保护你,还是你保护大人啊。” “你瞧不起我,不和你说话了。”少年有些赌气,但是随即也有些丧气的垂下了头,他是顶替了亲哥哥的位置进了游鸿吟的‘龙牙卫’,说是做亲卫,其实是他哥哥为救大人而死,大人惦念才将他这个弟弟安置在龙牙卫之中。 “好了,不要欺负他了。”游鸿吟笑着说:“这么多年了,郑叔你这脾气一点没变。”如今郑叔年纪大了,早已不是亲卫,却依旧常年跟随在游鸿吟身边,对他来说,宴行云就是自己在世上的唯一亲人了。 最后终于找到搬家后的父母,游鸿吟将两位接到京都,今年初春,周国进行了迁都,京都是金陵而不再是汴梁。两位以为自己儿子已经死了的老人一脸梦幻地住进了皇帝赐给游鸿吟的飞鸿园。 “我似乎从来没想过,这具身体的父母。”宴行云有些愧疚的说,他这么多年来,看着游鸿吟南征北战,早已心悦诚服,也渐渐从过去的迷障之中走出来,如今的宴行云早已不是当初。 “你当时情况特殊么,自然想不到。借用原主的身体行事,自然是欠了一份因果,替他好好赡养老人,也是理所应当。”游鸿吟说:“如今你可还有怨恨?” “我只是没想到,青蔓不是大齐间谍,反倒是西梵公主。难怪,当时她并不愿意被我救回来,我一直以为那是她自卑和害羞。”谁知,人家国破家亡,好不容易混在难民之中能够逃出虎口,却被拦住了,面对亡国的仇人,背后捅你一刀?没把你砍碎喂狗已经是好脾性了:“此事本就是各位其主,只是我和她有缘无分而已。怨气,自然也就谈不上了,只是觉得过去的自己真的够蠢。” 圣显十六年,瑞德帝驾崩,而宴行云宴太尉,也心伤难抑,以身体不佳为由,退出朝堂,不再过问朝中之事。至于魏国,狄国,车国这多方的角逐之事,则是新帝该操心的了。 基本上,在之后的岁月里,除了宴家二老的催婚之外,游鸿吟过的非常舒坦,他不沾事,名望高,新帝不会去动他,甚至有些难题偶尔还会来询问询问意见。 而二老过世后,他依旧未娶妻,倒是传出些流言,说了不少‘宴太尉与瑞德帝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但这种东西游鸿吟也只是当做笑话,听了也只是一笑而过。 后世论坛历史名将排行热帖。 “在古代十大名将之中,大周太尉宴行云绝对榜上有名。无论是水淹应城,不费一兵一卒就夺城成功,还是夜袭飞猿关,天降奇兵,或者又是雾城之战中展现的庞大宽广的战争宏观视角,齐周长江水军对战的中表现出来的精准推算能力,无一不表示,此人计谋兵法使用起来天马行空,乃天纵奇才。唯一美中不足即宴行云并未留下任何墨宝,军法心得亦随着他的逝世而成为不解之谜。所以,宴行云将排在孙子之后,成为第二名。” “233,见太尉滚进。” “楼主脸真大,名将各有千秋,排个什么名,你当大白菜吗?” “楼主多扒点太尉的事情么,对他和瑞德帝的关系比较感兴趣。” “这是正经贴,楼上滚出。” …… 第40章 余花拂衣(一) 白舜一看人坐在柜台上, 抬脚转身就走。 “跑什么,我能吃了你?”游鸿吟坐在栖吟阁一楼的柜台上,正在仔细修复一副古字画。这幅画的年代已经不可考, 被虫蚀的厉害, 原本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被游鸿吟以极低的价格收了回来, 尝试性做修复。 白舜面无表情地又转身走回来:“见你忙。” “哼哼, 白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解人意,温柔体贴了,倒是让人很意外呢。”古物修复并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特别是这种残破的厉害的字画, 需要极度的耐心和高超的书画造诣。游鸿吟也没法分心,顶了白舜一句就又低头工作了。 白舜有些理亏。 因为游鸿吟曾经说过, 中二病没治好的任务别丢给他,他讨厌和这种讲道理讲不清楚却偏偏自信爆棚的人沟通。 “不过,你下手也狠, 宴行云的灵魂强度削减了足足两成, 这怕是有点多。”白舜说。 游鸿吟见自己工作做不成了, 就干脆停下来,将白舜带到了二楼休息室:“这次任务是什么, 你再给我挑奇葩, 任务还繁重的不行, 别怪我翻脸。” “放心, 这次的任务很简单。”白舜说。 游鸿吟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任务对象名王小宝。” 纵使天不悯, 余花拂衣去。 有人羡慕这样的洒脱,却不知,这种不羁的人生态度诞生之前,到底会经受多少难以描述的悲痛苦难。 游鸿吟接受身体中两段记忆的时候,竟然有了一瞬间的迷失。 似乎,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记忆中,最深刻的是村旁的大树。 那棵树很大,树身粗的需要十五个他才能围抱起来,因为他在生日那天,曾经伸展着双手,紧贴着树干,一个臂长一个臂长数出来的,中间还数错过,不得不又量了一遍,所以知道的很清楚。 他不知道这棵树有没有名字,村里的人都是喊‘村口的大树’,但是他一直都觉得,这棵树和人一样,是活着的,只是和他不同,它不能动而已。所以他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王大树。他什么都没有,可是他还有名字,所以可以把名字分给大树一半。 大树的根有些都已经隆出地面,像一根根长长的地瓜,不过,大树的根不能吃,能吃的话,他觉得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大树了。 他喜欢大树的树叶,大树的树叶有很多,很厚,能将所有的阳光都挡住,村里的人喜欢到这里来乘凉,鸟儿们也喜欢在大树上安家。 大树的朋友真多,一定是因为它很讨人喜欢。 那他喜欢大树,和大树做朋友的话,他的朋友也会和大树一样多么? 除了大树,和他玩的最多的是大黄。 大黄是一条狗,一条黄毛的普通土狗。 原本它是有家的,但是自从和他一起玩后,它家里人就不要它了,只能在村子里做条无家可归的狗。他认定大黄是他的第二个朋友,所以总是偷偷的从家中带米饭喂大黄。 低矮昏暗的房间,总是对着他窃窃私语的村人,畏惧不愿直视的眼神,没有交谈,没有接触,明明他活在一个充满活人的世界里,但是他却觉得自己已经和睡在墓地里的爸爸妈妈一样,周围都好安静啊。 游鸿吟睁开眼,面无表情的看看自己的手,皱了皱眉头,低声喊:“滚出来,白舜。” 果不其然,白舜的身影渐渐从无到有,出现在游鸿吟如今躺着的床头边。 “有问题么?很少见你任务期间联系我。”白舜来的自然不是本体,而是投影。 “这次的任务对象怎么回事?”游鸿吟问。 “你指的哪方面?” “为什么年龄这么小?按理来说,所有原魂的第一世都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游鸿吟说。 “你知道的,天道无情,哪怕是原魂也不过是命运中的一个环节。此子乃原魂中的翘楚,万中无一的纯白之魂,难免遭天嫉妒。而他这种陷入仇恨的纯白之魂,怨气会无比强大,你自己小心。”白舜也没等游鸿吟再问其他,投影立即就消失了。 是的,这次的任务对象非常特殊。 现在王小宝刚刚六岁。 这次并非穿越,也并非夺舍还魂,而是重生。当然说任务对象特殊并非是因为重生,而是王小宝两辈子都是死于十二岁,并且都是自杀。 虽然两辈子加起来活了二十四年,但是王小宝的心理年龄是停留在十二三岁的,他接触到的生活环境,太单调,太封闭了。 王小宝虽然此刻是清醒的,但是他拒绝交谈,游鸿吟附身之前,一般都是白舜负责将任务对象带来附身,并且向任务对象解释一下大致情况。当然,白舜给出的解释并不一定就是真的,说辞一般是跟着游鸿吟的需求走的。 但是王小宝是白舜也没理,游鸿吟也没理,一直都保持着沉默,似乎是已经完全将自己隔绝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 伸着小小的依旧还没有脱去婴儿肥的手,游鸿吟无奈地钻进了床上的被窝里,趁着天还没有亮,继续睡一会儿。 大概是记忆还没有完全消化掉,游鸿吟做梦了。 似乎是奶奶站在门口,她苍老而刻板的面容显得有些让人害怕,她说:“回来吃饭。” 奔跑进了家门,低矮破旧的木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一个炒青菜,一个香葱炒鸡蛋,还摆了两碗白米饭和一个酒杯。 但是,自己并不是坐在那里的,那两碗饭是爷爷和奶奶的吃的。 他的饭桌是一张方凳,一般会摆在靠着门口的地方,距离厨房很远,距离木桌也很远。 奶奶端着一碗饭过来,饭碗上盖着些青菜鸡蛋,然后端给他,放在方凳上。他搬了个比方凳矮的小凳子坐,然后就开始吃饭。 而奶奶则推着一坐下就想拿起酒杯喝一杯的爷爷去外头水井边洗手,两人洗完手才再坐下来,一边说些话,一边吃饭。 他坐在凳子上,虽然吃着同样的饭菜,但是却从来没觉得,爷爷奶奶和他,是生活在一起的人。 第41章 余花拂衣(二) 游鸿吟什么也做不了, 年龄限制太大。 小宝的记忆也没有太多的信息,因为爷爷奶奶并不会和他说太多的话,而村中其他人, 则完全排斥他, 从来不曾交谈。就连同龄的小孩想找他玩, 都会被大人彻底阻拦, 回去对着自家小孩一顿打, 务必让小孩远离他。 游鸿吟只知道,奶奶曾非常严厉地说:“你生了病,不能和其他人一起玩。” 生了病? 是什么病让人畏惧如斯,但是自己却没有一丝感觉? 游鸿吟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能把白舜拖出来打一顿么!他保证给他留个全尸! 其实,这个村并不如小宝记忆中那么封闭,那么落后。村中有不少外出打工的年轻人, 在外赚了钱,在家也盖起了楼房,村子里二层小楼并不少, 虽然并不如大城市那般精致, 却也都贴了瓷砖。反而是小宝家一直都是低矮老房子, 因为比较穷。爷爷奶奶都是农民,除了种地没有其他收入, 而他们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小宝的爸爸已经死。 死于生病。 用着电灯, 开着电视, 甚至某些人家还拉了网线, 即便这里的山路难走了些,与外界交通不便,但这并不是一个封闭的地方。 可是生活环境的开放并不代表思想的开放,更不代表人心的善恶。 没错,据游鸿吟推断,小宝的确有可能是HIV病毒携带者,也就是所谓的艾滋病。所以,不仅是村中人,就连爷爷奶奶也对小宝敬而远之。 但是游鸿吟不明白的是,在小宝的记忆中,他从未去医院做过检查,只是,突然有那么一天,他突然就从一个普通调皮的小孩,变成了人人敬畏的病毒原体。甚至,在刚开始的时候,村里人还集结在一起,要求把小宝送走,而不是放在村中危害其他人。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小宝的年纪才三四岁,他的记忆非常模糊,游鸿吟自然也记得不太清楚。 “小宝,在吗?”游鸿吟说:“不用怕,我是来帮你报仇的,这些人很坏是吗?” 小宝并没有搭理游鸿吟。 “嗯,该怎么报仇呢?”游鸿吟说:“听说你得的这个病会传染呢,我可以干脆放点血到自来水水塔里,这样大家就都会得这种病了,也就不会怕我了对不对?” “不要!”似乎是触动了小宝某个思绪,他终于开口,稚嫩的声音颤抖地说:“他们,他们都说我会调皮,我会害死大家,我不会的,我会很乖,我很注意,不和他们接触,不和他们面对面说话,不会接触水和吃的。可是,他们不相信我,他们认定我是坏孩子。” 小宝原本并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他小时候也非常调皮捣蛋,一天能问爷爷奶奶数十个问题,是个十足十的好奇宝宝。所以憋了很久不讲话,此刻一开口,便有些憋不住了。 “叔叔,你不要那样做,做了就真的成了他们口里的坏孩子了。”小宝说:“坏孩子是没有朋友的。” “那小宝最生气什么事情?居然好多天都不搭理人。”游鸿吟尝试性的引导小宝开口。 “我没生气。”小宝说:“我只是伤心。”他语调里开始带了些抽泣:“我知道的,我知道我身上发生了奇怪的事情。我死了两次。”他开始以一种并不是很清晰的逻辑描述自己的两次死亡:“大黄死了,我看到他们抓住他,把他吃掉了。我想去救他,但是跑的太慢,没有追上。爷爷生了病,村里人都说是我的错。奶奶和别人吵架,回来气的饭都没吃。”他一件件说着,最后总结:“我觉得我活着好对不起爷爷奶奶,就学隔壁的花花,吃了有毒的饭。” 花花是一只猫,不过性格高冷,并不是小宝的朋友,后来误食了老鼠药,结果死在了小宝家的墙角根上,大人们说是吃了放老鼠药的饭,这件事就被小宝记住了。 “但是我一眨眼发现,自己变小了。”小宝说:“我觉得自己是个大孩子了,也许更努力更努力,做个乖孩子,他们就不会骂我了。” 后面的事情小宝没说,但是结果不言而喻,在相同的十二岁,在相同的那一天,小宝没有选择肚子很痛的死法,而是选择了另外一种,吊死。而第二世,小宝所有的努力没有收到任何一点成效,反而因为对交流沟通的极度渴望,让旁人更加讨厌他。 “他们这些人好坏啊,你真的不生气吗?小宝。”游鸿吟问。 “我对他们不生气,他们只是怕我的病。”小宝说:“但是我恨,我恨妈妈。是她,是她让我变成了坏孩子!” 小宝奶奶曾经和别人吵架的时候骂过小宝的妈妈,丧门星,扫把精,害死了她儿子,害死了她孙子,害的她王家断子绝孙,带了这种脏病为什么要来害他们一家等等。 “村里人都说,是妈妈的脏病害死了爸爸,也传给了我。”小宝终于忍不住哭了。 游鸿吟一个头两个大。 小宝的爸妈都已经死了,这种怨气源头怎么处理?跑地府把他爸妈的灵魂拖出来再打一顿么?!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消除怨气不只是通过帮任务对象报仇这个方法,只是报仇的手段是最直接,最快的而已。理论上,只要任务对象自己突破心障,自然怨气消散,恢复正常。 “好好好,我不帮你出气。那小宝最喜欢做些什么事情呢?最想做些什么事情呢?我只做小宝最想做、最喜欢做的事情好不好?”游鸿吟安慰着这个特殊的任务对象。他自然不可能真的去做什么传播病毒的傻事,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办法只是说出来刺激刺激一直不给反应的小宝而已。 “最喜欢,最想做的事情?”王小宝考虑了很久很久:“我有好多想做的事情,但是最想做的还是交很多朋友。我不想再一整年,都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了。” 也许,对于小宝来说,生病死亡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种孤独存留,活却如死的生活。 这也是游鸿吟最不喜欢的东西。 或者说,只要是生物,就渴望交流,交流是生存的最基本要素之一,也许优先等级比不过食物和水,但是重要程度却是不相上下。 天道真狠。 “交朋友这种事情不用着急,很简单的。”游鸿吟调整好自己的心情,非常乐观地说:“你不用伤心,也不用难过。你看,现在过着被人天天排斥的日子的,是我,而你,可以和我多说说话,我就是你第一个能说话的朋友,好不好?” 小宝沉默了许久:“好。” “你不用喊我叔叔,”游鸿吟说:“我叫游鸿吟,你可以叫我阿吟。” “阿吟。” “真乖。” 游鸿吟终于暂时搞定了体内附身的小灵魂,开始做自己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情。 学习。 游鸿吟如今才六岁,除了学习也没有其他手段能施展的开。 其实,如果小宝真的携带HIV病毒携带者,那他的时间并不多,HIV病毒的潜伏期最高可以十多年,但是小宝按理来说能携带病毒一定是母婴垂直传染,娘胎里带出来的,而儿童艾滋病一般潜伏期不长,因为孩子的免疫能力很弱,这种情况的孩子,一般活不过成年。 但小宝长到十二岁,也并没有出现艾滋病症状。这种情况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小宝体质特殊,HIV病毒潜伏期很长,这个不是没有病例,是的确可能存在的,曾有孩子直到二十六岁才正式发病。二是小宝根本没有携带HIV病毒。如今所有人对小宝生病坚信不疑,不过就是因为小宝母亲和父亲双双感染,认定小宝已经通过母婴传染而变成了病毒携带者,但是这些人却不知道,母婴也并不是百分百会传染的。 游鸿吟从所有情况分析来看,他更倾向于第二个。而且,还有一个原因让他判断时非常自信,那就是原魂命运的问题。 这里不得不说一下原魂是什么。 灵魂大多数情况是不灭的,所以在东方会有“六道轮回”,西方会有“冥界天界”这些说法。 只是不断的转世会消耗一些灵魂的力量,不过同时轮回过程中所为之事会增加所为的‘功德’,而功德会反哺灵魂之力,或者轮回时做了些坏事,增加‘孽力’,孽力不会削减灵魂之力,却会增加轮回时的难度,导致下一次轮回命运非常差,获得功德困难。如果灵魂因转世而消耗的灵魂之力过多,灵魂则会重归诞生之初,修复上数百上千年。所以才说,大多数情况下,灵魂是不灭的。 但是如果仔细研究就会发现,为什么过去古代的人口那么少,现代人口那么多,这多出来的人口灵魂是怎么回事? 这些多出来的人口就是“原魂”,原魂是指那些刚刚诞生,并没有经历过轮回或者其他什么转世之类的新生魂魄。他们的灵魂强度非常大,一旦陷入怨恨,所诞生的怨念也非常足,很容易就动摇到世界的平衡,甚至一旦变成怨魂,就会变成灵魂里的丧尸,他们灵魂里的怨念也会轻易传染给其他灵魂,折损大批量的灵魂,造成天地动荡。 而原魂的命运有一条准则,不会早夭。因为幼生原魂还没成长好,早夭很容易就会被摧毁或者扭曲,这条准则,天道也无法改变。 所以王小宝这么小的年纪就死亡,只能是自杀,不会是因为生病这些原因。 游鸿吟不禁觉得有些可笑,病毒没有害死人,反而是愚昧无知害死人,多么讽刺。 第42章 余花拂衣(三) 村里有自己的学校, 只有小学,初中得去很远的镇子上去上。虽然学校不大,却也正规的分了班, 一个年级一个班, 一共三个老师, 分别教语文、数学和其他。 小宝六岁刚好在读一年级, 只是一个班级里十几个孩子,并没有一个会同他说话, 小宝受不了也就经常逃课, 导致老师也非常讨厌他。 游鸿吟吃过了早饭, 背上了书包, 一个人来到了学校。 然后, 然后还能是什么, 要求跳级之类的,他表演了一个天才, 但是不会凭空学会什么,只是学习能力非常强, 小学课程难不住他。 似乎是惋惜, 校长兼数学老师是个四十岁的男子, 也姓王, 是村子里考出去的师范大专生, 后来回到村里开了学校, 教导学生, 他十分罕见地摸了摸游鸿吟的头:“小宝, 你情况特殊,就算想要到外面上学也没有学校会收的,等你再大一点,懂事了,老师就帮你去练习少年班。” 游鸿吟试探性地开口:“我知道是因为我生病了,外面学校才不会收我。可是,我没生病。” 王校长也不没有怜悯之心,只是人都是有私心的,哪个不怕呢?小孩子又没什么自制力,随意一个失误和无心之举就有可能给他人带来灭顶之灾。所以听游鸿吟说自己没生病,也只当是小孩子的气话,并不当真。 人云亦云,三人成虎之事竟然也被游鸿吟遇上,他见王校长的态度就知道,通过老师这个最开明的群体获得帮助基本上没有了机会。 游鸿吟也不浪费时间,他决定选择另外的途径。 HIV这种病比较特殊,一般检疫中心的检查都是免费的,但是小宝的爷爷奶奶并没有这样的意识,直接默认了这种情况。 游鸿吟现在需要去最近的检疫中心,对于如今六岁的他来说,地址不知道,没有路费,长途过不了安检等等。 只能用非常规的手段了。 他需要一个能查阅外界信息的手段,还有什么比网络更好,但是他进不了大人的身,手机是别想了。 那就做一次梁上君子吧。 “我从来没做过这么low的事情。”顶着满腹的不开心,游鸿吟观察了许久,踩盘子也踩了好多次,终于确定了一家。 某天,他又逃学了,学校里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去管他。游鸿吟盯上的那一家有一台台式电脑,家里也拉了网线,白天年轻人都不在家,老人则下田之类的,只有到中午的时候才有人回来做做饭什么的,游鸿吟抓住这个空档,借着小巧的身形,精湛的□□——别误会,这种技巧不止贼会,警察也会好么——闯了一次空门。 查到自己的需要的地址,路线,游鸿吟将一切恢复原状,迅速的离开了。 最后剩下的问题,就怎么去的问题了。 小宝奶奶管着家里的钱,卖粮食、卖菜的钱都被她藏得严严实实的,反正游鸿吟是别想拿了,而他底线也没低到,真的去偷窃金钱。 那么怎么去疫检中心,就得看游鸿吟随机应变了。 他没多在家呆,游鸿吟从家里拿了几个馒头,拿了个水壶,带着以前小宝辛苦存下想买人偶的的五块钱,就直接朝着村外走去。 村里没有公交,但是每天会有一路长途汽车从距离村在三里远的公路上经过,偶尔村里人也会在那里上车去县城的公交车站。 游鸿吟自己也想知道答案,之前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猜测的,根本没有确切的答案,所有一切后续的事情安排,都建立在他真的没有得病上,而如果真的得了病,就是另外一种做法了。 他走了很久,三里的路并不是太远,但是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特别是一个才六岁多的小孩子来说,走起来实在是太累了。 而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距离车子来还有两个小时,游鸿吟不得不再马路上吃灰吃了两个小时,才等到那辆车。 “哎!小孩儿,你大人呢。”司机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自然不认识游鸿吟,这这个地方同样等车的一个年轻人大概是隔壁村的,竟然也不认识,才让游鸿吟抓住机会,一下子就钻进了车。 游鸿吟才不管,脸皮是什么,早丢了,眨着一双天真无邪、黑白分明的大眼,哽咽着自己动听的小嗓子说:“今天我爸妈坐车回来,我着急见他们,要去县城汽车站。叔叔,你就带我吧。” “不行。”司机说。 “求求你了~”游大佬卖萌技能熟练度不高,没能打动司机的铁石心肠。 一咬牙,游鸿吟想这六岁的身体真TM碍事:“司机叔叔,你不带我我今天也不下车。” “嘿,小屁孩还耍赖了。” 顾忌其他乘客不耐烦的情绪,司机也不好一把把人丢下去,不得不带着游鸿吟上车,只是自己打定主意一定得把这小子送到他父母手上,不然真出事儿了可就是他的责任。 好吧,司机不得不承认,这小孩儿白白净净,说话语气可怜又可爱,他还是被打动了。 游鸿吟松了口气,做好心理建设,准备第二次作战。 他自然知道司机的打算,不想再被这个认真负责的司机大叔给带回村子里,就只能一下车真的找到个‘爸爸’。 这就得考验游鸿吟的识人能力了,不能找个心冷肠硬的,不能找个脑子不会拐弯儿的,更不能找个人贩子,把自己真坑死。 萧易皱眉看着这个车站的情景,面色虽未过多表示,心中却十分嫌弃。他有洁癖,还有些强迫症,最烦的就是脏乱差这种环境,而这个小镇子的车站把这些都占齐了。 他今年十九岁,刚刚大三,没听从家里人安排在公司实习,而是跑来做些乡镇调查。 他的理想是要从政。哈,是的,就是这么目标明确,区别于现下大多数年轻人更多的是想要从商赚钱等等愿望,他就喜欢当官,特别不合时宜。 可惜他家虽然有钱,却在官场并没有太多人脉关系,所以他给自己定的路线是从基层升迁上来。 这点很难,并不是有能力就能做到,甚至可能花费很多时间,也不一定能得到最后的结果,但谁让萧易自己觉得,世间诸多挑战,唯独人心最为有趣,而人心最复杂的,自然在官场之中。 他领着一个行李包,看了看周围环境,准备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的时候,突然腿被抱住了。 一个差不多六岁孩子双手抱住了他的腿,短发有些凌乱,那双眼睛却让他十分熟悉,纯真之中带着一丝探究,一丝幽然。 “这是谁家的孩子,唇红齿白的,也不怕走丢了。”小孩可爱的外貌让萧易多了一丝耐心,蹲下来扶助了满头汗的小孩。 结果小孩一张嘴:“爸爸。”让萧易不由得咳嗽了一下,他才十九,哪来这么大的孩子。 远处一个中年男子向这么跑,萧易看两人外貌并无相似之处,瞬间脑海里就浮现了什么人贩子之类的新闻,顿时警惕性就上来了。 “哥哥,你帮帮我吧。”小孩突然软软的小声求道:“我不能被司机大叔带走。” 被孩子的童音萌到的萧易不由得也低声问:“他是坏人?” 小孩说:“不是,但是我不能被带走。哥哥,帮帮我,做我爸爸吧,就一小会儿。” ‘父子’两人默契的配合,亲密的姿态,让有些疑惑的司机大叔终于离开,而‘父子’两随后也双双坐到车站旁边的小店里。 总觉得小孩神情很眼熟的萧易盯着吃面的游鸿吟看了许久,终于恍然,这种早熟的姿态,难以描述的眼神,不正是萧易自己少年之时那种样子么。 这并不是说两人相貌像,而是说两人都是早早知事的早熟天才人物。 萧易不知是该遗憾,可爱天使般的小孩果然是装的,还是该喜悦,自己似乎遇上了一位可能志同道合的‘朋友’,尽管这个朋友才六岁,但是看到他,就好似看到过去的自己一般,感觉很奇怪。 “穿着精致,却选择公交出行,还来到这种毫无特色的小镇,富家公子体验生活?”游鸿吟填饱了肚子,一改之前可爱神态,目光灼灼的看着萧易。 “小屁孩,既然还是小孩子,就不用强装大人,那会很好笑。”嘴上虽这么说,萧易心中却诧异,这个小孩儿的早熟聪慧程度要比自己预料的更厉害。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劳烦送我到Y市疫检中心。”游鸿吟说。 “哦,凭什么?凭你这张说话不讨喜的嘴么。”萧易起了逗弄之心,拒绝后双手抱肩,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小孩儿。 只见小孩儿鼻子里哼出一声可爱的冷哼,说:“你要知道,我可是这里的原住民,想知道什么事情都可以问我,要比问那些爱说谎的大人来的好。你来体验生活就不想要个靠谱的导游么。” 别具一格的回答让萧易笑着说:“好吧。你这个导游我雇了。”他虽然不知道小孩想要做什么,却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第43章 余花拂衣(四) 萧易看着小孩拿着最后检验报告松了口气的样子, 心中不知道是何种滋味。 虽然HIV病毒名声很大很响, 但是距离自己的生活实在太远了, 他没有想到,一个六岁的孩子,跑来做这种检查。 不用小孩自己说, 萧易也能轻易猜出小宝平日里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心中不免有些心疼。 “既然没事, 就是一件大好事。哥哥带你去吃顿好吃的, 庆祝一下吧。庆祝之后, 我送你回家, 好么。”萧易是以一种非常平等的态度在说, 一路伴随而来, 他已经非常了解, 这个名叫王小宝的孩子是个非常早熟聪慧的孩子。 游鸿吟觉得,萧易是个可以结交的人,既然这辈子要多交一些朋友, 那就好好物色适合做朋友的人吧。 “易哥哥之前有没有很生气?我欺骗了你。”游鸿吟说。 “是有一点,”萧易并没有说谎言欺骗:“对我来说,未知不受控制的情况都是让人不愉快的。但是我能理解你, 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 就原谅你了。” 游鸿吟慢慢的向萧易倾诉自己的处境,最后说:“我其实就算知道自己并没有病, 也不想回去。村子里的人都很固执, 他们不会改变自己的看法。我现在没有病了, 可以去外面的学校上学么?我很聪明的。” 萧易那一瞬间温柔了眼神,最后说:“当然,你这样的小天才我很愿意资助。” 缘分也许就是这么神奇。 游鸿吟说出自己的打算:“我知道爷爷奶奶很爱我的,但是他们也很怕我,我不知道回去说出检查结果他们会不会相信,但是我觉得,可能没有我的生活他们会过的更好。等我长大一点能赚钱了,就能让他们不用每天辛苦劳作,养活我这个□□烦了。” 小宝的奶奶虽然看似严肃,但是从来没有亏待过小宝,只是老人并不太懂,对于孩子来说,生长的环境要比物质生活更重要,在她看来,孩子么,放养着放养着就长大了,更何况,在她看来,这个孙子是长不大,注定要走的。她不敢放过多的感情在他身上。 其实小宝自己虽然懵懂,却从未对爷爷奶奶产生责怪的情绪,也不曾真的怨恨那些对他冷暴力的村人,只是年纪幼小的他无法自我排解情绪,无法明白这其中真正的人性问题,所以他选择了将仇恨放在了死去的父母身上。无解的仇恨诞生了怨气,这才有了游鸿吟的到来。 “小宝,你喜欢这个易大哥么?”游鸿吟瞄了一眼牵着他手走的萧易,偷偷问小宝。 小宝低低地说:“喜欢,我一直想有这么一个哥哥。” “那他就是我们第一个朋友了。” “原来我没得病,”小宝沮丧地说:“是不是我和阿吟你这么聪明,这么厉害,我就不会被其他人讨厌了。” “不,”游鸿吟说:“这件事不是你的错,错的是其他人而已。”游鸿吟觉得,想要解开小宝的心结,只有靠自己水磨功夫,慢慢将小宝培养出来才行,因年幼懵懂而产生的怨恨只要未来自己想通就可以消除了。所以他一直在平日的言行之中慢慢影响小宝的人生观:“也许你现在不明白,但是记住,人性从来都是将‘求生’放在第一位的,唯有他们拥有了比活着更重要的目标时,才会将生命往后排。而这群拥有比活着更重要目标的人,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我已经死了,也能拥有比活着更重要的目标么?”小宝问。 “当然,”游鸿吟说:“实现目标的人,才能没有遗憾的离开这个世界,进入下一个轮回。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入轮回吗?就是因为,你还没有实现自己的目标啊。小宝,好好想想,除了交朋友,你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在发什么呆?”萧易摸了摸游鸿吟的脑袋说:“我找了辆面包车,直接回你家吧。” 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面包车本来不愿意来的,最后在金钱的攻势下屈服了。 小宝奶奶和爷爷正满村子找孩子,可是除了学校里一个老师在帮忙,其他都只是凑凑热闹回个一两句,并没有真正在帮忙找人。而此刻面包车的到来,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谢谢,谢谢。”虽然萧易尚且是个半大的孩子,但是小宝爷爷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生生矮了一截。他看了看游鸿吟,既没有责备,也没有关怀,倒是非常热心的请萧易到家里坐。 小宝奶奶打发走了好奇的村人,回家到厨房摇了摇热水瓶,发现还有热水后,就放弃了现场烧水的打算,然后拿起待客的杯子,知道城里人爱干净,还拿着热水滚了一遍。泡好了茶的小宝奶奶看游鸿吟坐在矮桌前,开口说:“小宝,坐远点。” 萧易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心疼了一下。 也许这是人之常情,在误解之下,是对彼此性命负责的最佳办法,但无论是小宝爷爷置之不理的态度,还是小宝奶奶的无意识隔离,其实在无意之中,都在伤害着这个孩子,偏偏,小宝又是个聪慧早熟的孩子。 萧易哪里顾得上喝茶,他和两位老人开始谈起了HIV这个病,开始科普一些正确的常识,正式向他们解释,小宝并没有感染,他是个健康正常的孩子。 然而,最后,的确如游鸿吟猜测的一样,两位老人半信半疑,却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是医院出了错呢。 这天夜里,硬是不顾两位老人阻拦,和游鸿吟睡在一起的萧易说:“小宝,出去上学吧。” 游鸿吟在黑暗里低低应了一声。 等萧易终于撑不住睡着了,王小宝才轻轻地对游鸿吟说:“阿吟,我喜欢这个哥哥,很喜欢。” “放心,他已经跑不掉了。”游鸿吟说。 “嗯嗯,阿吟最厉害了。” 十二年之后。 黄山。 “呼呼,”文老爷子虽然已经六十五岁了,但是比起现下那些不运动的年轻人,体力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小宝啊,快点,爬不过我这个老头儿,你也太弱鸡了,平日里好好锻炼锻炼,别老闷在实验室里。” 游鸿吟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保温壶,里面是好友钱前准备的果汁,倒了一杯下来替给气喘吁吁的文老爷子:“大宝啊,你也不要老闷在家里画画,多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免得被姝姨念。” 文老爷子瞪了瞪眼睛:“臭小子,这小名谁告诉你的?”随即懊恼的说:“除了老婆子,还有谁。” 文老爷子小名大宝,但是知道的人不多,大概只有自家老婆张姝了。这老婆子,也太宠爱这臭小子了吧,这都往外说。 “快看,天亮了。”游鸿吟咳嗽了一下,连忙笑着说:“好美啊。” 站在峰顶,就连云层都在脚底,虽然朝阳还没有升起,但是光亮已经开始慢慢变强,天边的云朵也渐渐被染上了金色,似乎在等待金色最浓郁的那一刻,一轮初阳便缓缓出现在视线之中。 “活了这么大岁数,才有空出来走动走动。”文老爷子感慨的说。 文老爷子名文亮,是国内知名的遗传基因微生物学家,现在在带游鸿吟这个学生,但是师生两个人脾气投缘,不似上下级的师生关系,到好似忘年交一般。文老爷子虽然在遗传学和微生物方面是大拿,却非常喜欢国画,可惜是个毫无艺术细胞的画者,而游鸿吟却对此十分擅长,也有耐心慢慢教导文老爷子这个毫无天赋的渣渣学生。 “哎哎哎,小宝,你看这幅情景多美,快快快,我们两个人把它画下来。” 游鸿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又不是画油画的,可以将旭日东升之景描绘下来,若是只是画山景,这几年下来,也没见你少画。” 多嘴的游鸿吟直到下山也没得文老爷子一个好脸。 等到了几人居住的农家客舍,钱前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文老爷子看钱前很不顺眼:“那么胖还偷懒,早起爬爬山多好。” 钱前摸了摸自己肉嘟嘟的脸,嘿嘿一笑:“嘴馋,锻炼没啥用,就不遭那个罪了,天下唯美食不可辜负。文叔,早上我做了驴打滚,要吃么?” 文老爷子不说话了,默默向饭厅走去。他虽然牙口好,可是难免和一般老人一样,喜欢软糯的吃食,钱前是京都本地人,学的一手地道京帮菜,而文老爷子同样出身京都,就爱吃家乡菜。 偷偷笑了一下的钱前招呼游鸿吟:“小宝,有你爱吃的银丝卷饼和银耳羹,走吧。” 钱前不是厨师,不过他师傅是厨师。他是个美食网红播主,在网上有一批忠实的吃货粉丝,天天跟着他到处找食材做美食。游鸿吟却是很早就认识他了,嗯怎么说,身为一位资深美食家,不仅对美食有着极佳的嗅觉,更对有做好厨师的苗子火眼金睛,当年的钱前还不是如今的大胖子而是个小胖子,还在为师傅严厉的训斥哭泣的时候,游鸿吟就以‘嘴强王者’的技术把这个厨师拐到了自己的后宫里,两人成为了相交十年的好友。 “阿吟,”王小宝的灵魂形态也随着游鸿吟的生长而变大,如今嗓音已经不是当初那把细嫩嫩的童音:“你再这么吃下去,怕是要走不动了。” 游鸿吟面不改色:“今天黄山的旭日好不好看?” “嗯,”王小宝笑的温柔:“比泰山的日出更为秀丽些。” “好看就好。” 第44章 余花拂衣(五) 走进饭厅, 饭桌上摆了一桌子的早餐, 而钱前则一大早就开了直播,朝着他的粉丝问好, 还介绍了自己早上做了些什么吃的。 “啊,又看到那个白衣小哥了,钱钱, 别卖关子了, 到底是谁啊。”弹幕都在问。 “我兄弟, 我俩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认识了, 他现在是燕大的学生, 十九随就硕博连读的天才。这次就是他把我拖来黄山散心的。”钱前一本正经。 “2333, 机智的小哥哥, 不愧是名校学生,这么早就朝着钱大大下手, 以后岂不是日日被美食包围,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总觉得前面的很污。你要脸么, 还小哥哥,人家弟弟才十九岁。” “身为吃货你们不注意桌上早餐, 这么八卦好么?” “反正也不能吃……钱钱大大什么时候抽个幸运观众去试吃啊。” 弹幕一片热闹, 而钱前直播技术非常高超, 一边介绍美食,一边和弹幕聊天, 整个直播间非常热闹。 “一天到晚胡闹。”文老爷子吃完了早饭, 就有嘴开始挑刺:“现在的年轻人, 唉,小宝啊,你可别学他。” 游鸿吟一脸无奈地点点头,小宝则愉快偷笑。 “哎?你不是和萧易那家伙约好了的么,他怎么还没来?”钱前直播了一会儿后,和观众说好等会儿准备午饭的时候开直播,现在要吃早饭就先关了。然后突然想起他们的旅行团还少人:“还有杜然,怎么都还没到。” 杜然与游鸿吟的结识也非常有趣,两个人都是旅游爱好者,而且杜然还是个专业玩极限运动,他们是在日本潜水到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游鸿吟才十六岁,而杜然已经二十六岁了,但两人虽年级有差距,可是彼此投契,很快就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哥哥临时有事,要开会来不了;杜然下午就到。”游鸿吟说:“这次我们的主角是老师,胖子你做好饭等着临幸就行了。” “你喊谁胖子呢。” “耶,都喊你十年了,你今天才觉得这叫法不对?”游鸿吟忍住笑说。 “反正今天不能喊。你喊我跟你急。” “因为……杜然要来么?” 杜然和钱前不太对付,如果不是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的好友,怕是早就是水火不容之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游鸿吟曾探过口风,好似是第一次见面就拌嘴了。 “哎,朋友多了也烦恼啊。”游鸿吟叹息。 “可是看着钱钱他们,觉得真的很开心。”小宝悄悄说。对于小宝来说,钱前和杜然也是他的好朋友。 “嗯。”游鸿吟轻声应和:“我也一样。” 比起游鸿吟,杜然是个活动气氛的高手,下午来了后很快就把文老爷子哄得团团转。他其实是个非常厉害的社交高手,交际手腕圆滑,言辞谈吐风格多变,性格外向讨喜。说实话,只有他不愿哄的人,没有他哄不到的人。所以,对于钱前和杜然两人之间的不对付游鸿吟从来不插手,说不定是自己多管闲事呢,说不定这就是他们两人之间特殊的友谊表达方式。 愉快的黄山之旅进行了半个月,文老爷子终于放弃了把黄山的风景画下来这个不靠谱的主意,拎着其他三个玩的开心的家伙回去了。 “实验告一段落才带你出来放松放松,下次就别指望了。”文老爷子怕游鸿吟懈怠,一回家就将人拎到家里耳提面命。 张姝忍住笑意说:“好了好了,吃饭了。” 其实这次的黄山之旅明明是游鸿吟怕自己老师项目太累,才策划了这一场放松之旅,不仅全方位安排好了住宿,还请了好友过来负责一日三餐,更是拉着一个性格开朗讨喜的朋友在身边陪伴,让老文全程心情愉快。张姝对此心知肚明,越看这个学生越喜欢。 文老爷子谈起正事:“你决定以后选择什么方向了么?” 游鸿吟如今是燕大的学生,硕博连读,文亮的得意门生,已经开始在研究院里给文亮做助手,等他出师毕业,将会选择一个专攻研究方向。 还能选择什么呢?对于游鸿吟来说,小宝这个任务对象的意向最重要。 曾经的小宝因为太过年幼,也没什么其他愿望,最为迫切渴望的,就是交流,活在一个被排斥隔绝的环境之中,这种最初层次的需求是理所应当的。但是随着游鸿吟带着小宝一步步从封闭的环境之中走出来,一步步开始学习,一步步交到很多朋友,小宝自然也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随着学习的知识越多,懂得道理自然越多,他也最终找出了自己毕生想要做的事情。 “我已经不怨恨母亲了,”小宝说:“但是,我很想让世界上不再有像我一样的人。阿吟,我们努力攻克HIV病毒吧。” 游鸿吟说:“这很难。” HIV病毒又称人类免疫缺陷病毒,为什么距离它被发现已经过了这么久,全球的顶尖科学家都想攻克它,却一直没有太大的成效?因为这个病毒的自我变异性。HIV是的基因组非常复杂,而在受到外界刺激的时候,会很快就进行自我变异,让原本的治疗手段失去作用。正是因为这样,HIV既没有治疗疫苗,也没有预防疫苗,每一例HIV病人都只能依靠自己去抗争,也许身体素质好心理状态好的可以多活一段时间,但最后逃出生天的却根本不存在。 “世界上,总要有人去试着做,才会有进步不是么。”小宝说:“阿吟,你说过,人一生总要有一点想要实现的东西,也许我这个愿望不切实际,但是是我自己内心最想去做的事。” 陷入回忆不过几秒,游鸿吟面对老师的提问,很坚定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病毒研究,专攻HIV。” 文老爷子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说:“哎,萧易那小子没猜错。你当初选这个专业的时候,他就有预感。” “哥哥,总是最了解我的人。”游鸿吟说:“我只是没想到,老师和哥哥关系居然这么好呀。” “咳咳,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文老爷子和萧易的交流就好像两个不太放心的家长的秘密交流,原本就是瞒着小宝的,结果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然后文亮正色说:“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老师也不会多说什么,现在很多基础学科你都学的差不多,如果选择这个方向,你的阅读量还不够,最近一段时间多钻研这方面的东西吧。” “是。” “好了好了,饭菜都凉了,先吃。”张姝打断了师徒的交谈。 游鸿吟回到家中,钥匙打开门才发现,屋里有人。 “易哥。”游鸿吟吃惊:“你怎么会来?” 如今年近三十的萧易比之十年之前更为强势,在地方历练的许久的他也不负众望,获得了比较大的权利,他的个性在官场之中如鱼得水,多年之后,曾经锋芒毕露的富家公子,已经完全成长为一个成功的上位者了。 “有些担心你。”萧易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说:“我今年下半年会调到京都来。” 游鸿吟坐在他身边:“为什么?易哥你不是一直非常希望在地方官场多积累政绩么。”京都水太混,里面大佬也多,并不如地方官场那么容易出头。 “机缘巧合吧。两派相争,让我捡了便宜,既然我都吃下了,再想要我吐出来就难了。”萧易将外套扯开:“这次黄山没陪你去,总有些遗憾。” 对于萧易来说,他和小宝关系亲比兄弟,但是自小宝来京都上学后,两人相处的时间就一年比一年少,他不放心。是的,虽然在旁人看来,小宝是个足够成熟能够照顾自己的孩子,但是在萧易心里,他依旧是那个被阻隔在世间之外,渴求温暖的孩子。 好吧,其实就是萧易爸爸父爱发作。 虽然这种心情萧易从来未曾说出口,但是游鸿吟非常明白,所以少见的开颜而笑:“很开心,易哥终于和我住在同一个城市了,以后也不用彼此飞机来飞机去的跑那么远见面了呢。” 萧易拍了他一下脑袋:“看来你对跑那么远路见我非常不情愿?” “哪有,随口说一下而已。” 生活,生活是什么呢。 有两三好友,有至亲之人,能为自己的理想拼尽权利奋斗,能相约去欣赏自己想看的风景,闲暇之时大家一起聚聚,谈天说地,品鉴美食美酒,繁忙之时有人能在电话一头倾听抱怨感慨。 也许会遇上不平不甘之事,但是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因为生活还在继续,而朋友,一直都在。 第45章 不问顶峰(一) 小宝和游鸿吟是一起学习的, 游鸿吟发现, 小宝在微生物和遗传基因方面的天赋比自己强,再加上他的坚定和毅力,在一些方面他比游鸿吟更出色。而因为灵魂休息时间是很短的, 有更多时间的小宝,比游鸿吟有更多时间去思考,至少在攻克HIV的过程中, 他比游鸿吟起了更多的作用。 游鸿吟即使有很多过往的记忆,但是有关这方面的却不多, 更不可能这么专业, 如今所有的专业知识是他这一世努力学来的。而强强联合, 两位顶尖科研者努力了半生, 彼此配合默契, 终于研发出了一种疫苗。 HIV属于逆转录病毒, 它们的遗传信息并非是由DNA携带,而是存录在非常规的RNA, 所以人体免疫系统很难去排除它,同时面对HIV病毒的复制束手无策, 防御系统起不了任何作用。再加上HIV病毒自身的复杂变异性, 这让游鸿吟和小宝两人走了太多太多的弯路, 却一直束手无策。 最后, 是游鸿吟选择了另外一种思路。 因为HIV欺骗性诱导性很强, 它欺骗人体免疫系统, 诱导吞噬特异性抗体, 产生自我免疫分子,无论何种方法都难以完全消灭它,那么就干脆创造出一种与HIV机制完全相同,甚至优先等级高于HIV的活细菌抗体,只是与HIV不同,这种细菌对人体产生的作用是良性的。 这种疫苗的诞生无法完全百分百治愈HIV,却已经彻底打开了攻克HIV病毒的一个新篇章了。 幽然之境,四空虚无。 再度恢复到幼年状态的小宝看看自己的小手,自己不是已经和阿吟一起寿终正寝了么,怎么又变成了这样?难道,过去的一切只是个梦? 白舜突然出现,冷峻的眉眼之中,毫无一丝感情,苍白的脸色是地府使者特有的象征:“王小宝,你还怨恨吗?” 小宝恍恍惚惚想起,自己似乎见过这个人:“你……你是白无常,我见过你。阿吟呢?阿吟去哪里了?” “你很想见他?”白舜说:“不过,他已经完成了使命,重新轮回了。你,见不到他了。王小宝,你还有怨恨吗?” 情绪低落的小宝终于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明白,自己一直当做老师、朋友、哥哥的阿吟,已经不在了,也不会再陪着自己。他摇了摇头:“我不恨了。” “那,游鸿吟教导你的一切,你学会了么?”白舜继续问。 “我学会……”小宝停顿了,最后涩然地说:“阿吟教我的知识我学会了,但是我大概永远都学不会他的生活态度吧。”该享受美好之时享受美好,该品尝孤独之时品味孤独,这种洒脱的心态,小宝觉得自己根本做不到。 比如现在,他无比渴望能再见游鸿吟一面。 最后,带着一丝不能再见的遗憾,一丝再相遇的希望,投入轮回。 白舜一个转身,直接来到了游鸿吟的家中。 “很少见你这么快就来找我。”游鸿吟正在家中泡茶,他混迹许多世界,茶艺还不错,至少没厨艺那么无药可救。 “够大胆。”白舜语气之中既无欣赏,也无批判:“你明知他附身于你,其实就类似于囚困一室,却选择这种消除怨气的方法。” “以心为牢断绝他再生怨气的可能,以理想充斥他一无所有的生命,我不觉得是大胆。”游鸿吟说。 小宝是非常特殊的,他并非没有自己原本的渴望,他希望有朋友,有交流,能享受到足够的爱。他当年死亡时岁数太小,什么都不懂,如果渴望得不到满足,很有可能诞生出比原来更为浓烈的怨气。 但是实际情况是,他困锁于身体,除了游鸿吟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可以交流,怎么可能实现这种渴望。所以游鸿吟通过十年的时间,将小宝的理想变成了攻克HIV,而他则使用最亲密的态度,最真挚的爱,最知心的感觉,去误导小宝,是两人共同使用身体,共同结交朋友,共同实现愿望。 但实际上,王小宝在他死亡的那一刻起,就只能是这场人生的旁观者。 游鸿吟不开口,白舜说:“灵魂削减了一成,挺多的。” 游鸿吟说:“他灵魂强度太高,下手轻了不起作用,下次轮回有麻烦还被地府的人找上,又何必呢。” “所以你在两人共同研制HIV疫苗的时候,选择了与他截然相反的路,并最终证明自己是对的,就是为了这?”白舜不由得有些好奇。 “你知道的,打击自信心是最好、最快、最无副作用的削减灵魂强度手段。” 白舜说了一句:“既然人都已经轮回了,就不要想那么多。要休息一段时间再接任务么?” 游鸿吟说:“这么快下个目标就出现了?说吧。”游鸿吟可不会把白舜这句休息当真,不过是这个家伙假惺惺地客气一下而已。 “任务目标梅湛。” 冷。 是游鸿吟唯一的感觉。 挣扎着睁开眼,游鸿吟发现自己躺在一块雪地里。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体果然并没有受到外伤。 “不用看了,他是走火入魔而亡,并没有外伤。”附身而来,已经被白舜告知所有事情的梅湛说。 游鸿吟站了起来,把身上沾到的雪都拍掉,防止等下融化把衣服弄湿了,他看了看周围的情景,似乎是一座高山,也没什么山路指引,无奈之下,只能随意挑个方向下山,他边走边说:“先说下具体情况呗。” 梅湛并不为难:“这具身体叫‘二十九’号,是个杀手。” 游鸿吟又种不好的预感,他还没来得及整理记忆,周围环境毕竟不□□全。 “他偷了杀手组织用来控制他的□□解药,还顺手牵羊了杀手组织老大的武功秘籍,结果,你也看到了。” 游鸿吟预感更不好了。 “杀手组织把他以前接的单子杀的人广而告之,现在差不多有半个江湖的人在追杀他。” 游鸿吟似乎看穿了梅湛的幸灾乐祸,淡定地说:“不管如何,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自己得先把记忆梳理一遍。 这座山不高,下来很简单,但是因为大雪覆盖了整个天地,游鸿吟也没有办法迅速找到合适的落脚点,最后不得不在一处山洞中住了下来。 游鸿吟从外找来些柴,虽是大雪天,但雪未化,这些柴也只是有些潮湿,依旧是能够使用的。 点起了火,游鸿吟终于能坐下歇歇了。 “哎,此间雪景如斯,又有红艳灼灼,却没有酒喝,可惜可惜。”梅湛叹了口气。 而游鸿吟则彻底接受了两段记忆。 二十九的记忆没什么好说的,很俗套的江湖故事,从小是个孤儿,被杀手组织带回去培养,替组织做了很多年的任务后,终于厌倦了这种生活,希望能活的更自有一些,所以偷了解药和秘籍,背叛组织,然后遭遇无数人追杀,没死在刀剑之下,却在修炼秘籍的时候出了岔子,走火入魔,真气逆转而亡。 然后,梅湛来了。 而梅湛则是另一个很有趣的故事了。 梅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江湖,但是这两个江湖之间,人物事件虽不同,武功等等体系却是完全相等的,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和高低之分。 而梅湛在他的江湖里,是个魔头。 剑梅问雪倾天下,一式徒绽万朵花。 这句话是梅湛屠了百花门整个门派后,江湖人送的,而他灭了百花门这个门派的理由居然是:“墨玉梅只能在我的倾雪阁开,百花门算是什么东西。” 做人嚣张到了一种境界的梅湛对于天下啊,百姓啊,正义啊,权利啊什么的,都不感兴趣,在他的生命中,只有三样东西。 剑,梅花,酒,前后顺序就是重要程度排列。 当然,他这么嚣张自然是有本事的,剑梅问雪是梅湛的成名之招,施展之时,剑气犹如万顷梅花凋零如雪,悄无声息却透人肺腑,无处可逃。 天下能接此招者,怕是大概只有一只手的数量。 那他为何会穿越夺舍了二十九的身体?自然是因为已经死了,而且死法足以令人诧异。 因为梅湛是走火入魔死的。 剑梅问雪是梅湛自雪与梅之中悟出来的自创之招,的确已经属于江湖最顶尖的剑法,但是他不是江湖第一。不想做第一的剑客不是好魔头。梅湛为了突破更高的层次,强行推衍剑梅问雪的后续之招,最后走火入魔而死。 事情就是这么巧合,二十九和梅湛,均死于走火入魔,然后梅湛重新复活在二十九的身体里。 游鸿吟原本一直都有些压抑的心情,在看到这种记忆后,有了些不寻常的冲动。 第46章 不问顶峰(二) 怎么说, 梅湛的随心所欲似乎就是曾经游鸿吟的写照,但是这么多年下来, 游鸿吟已经学会了克制, 学会了理性,学会了更有目的性的做事, 而不是凭着自己的心情。 屈服于自己的心情就是屈服于的自己的**,受制于**与野兽也没多大差别,剔除自己本性中的兽性是一位强者真正应该做的事情,不是么。 按耐住自己的心情,游鸿吟开始了解梅湛在复活后,又是搞的什么幺蛾子。 二十九的身体比较差劲,至少根骨要比曾经的梅湛差,而且多年的杀手生涯让他体内积累了众多暗伤和毒素,同时,过早过重的训练让二十九将潜能提早燃烧殆尽,可以说,如果穿来的不是梅湛,怕是根本无法恢复二十九原本的战斗力,更别提超越了。 梅湛可以称得上是天之骄子,不然区区三十岁,就步入江湖顶尖高手的范围,是不太可能的。 也许对于普通江湖人来说, 年老是武功的重大阻碍之一, 曾经再怎么利索的身手, 一旦人老了,这手也抖了,反应也慢了,武功自然会在顶峰停留一段时间后,慢慢开始下降。 但是,这条铁律不适用于顶尖高手。 所有的顶尖高手,必然同样是内家高手,对于他们来说,习武时间越长,积累的内力和经验就越多,虽然的确,体力和反应力方面会有所下降,但是其他方面的进步足以弥补这些缺陷。 而想要成为顶尖高手,根骨、悟性、经验、积累和运气这些缺一不可,梅湛能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就跻身于此,可见天资过人,气运如虹,天之骄子这一称呼当之无愧。 在穿越后,梅湛以极短的时间熟悉了这具身体,很快根据自己过往的经验,重新拾起了武功。而在逃脱追杀方面,这人过去平日里嚣张狂妄的很,不知得罪过多少人,在江湖里浪的时候,哪会没有人挑事追杀,这种逃脱追杀的事情他做的实在太多了,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只是与二十九不愿再多造仇恨,惹来更多麻烦不同,对于梅湛来说,能解决的敌人就当即解决,不能解决的敌人等自己准备好了,回头再解决,等解决的敌人多了,自然敌人就少了。 很快,‘屠魔血剑’这种尴尬的不行的名号就落在了梅湛的头上。 逃亡日子过久了,也是会腻烦的,梅湛完全掌握身体,能够用出自己的剑,差不多也恢复了自己曾经的实力后,就直接去把杀手组织给挑了,再加上逃亡的时候又宰了不少人,很快,他就把‘二十九’这个杀手升职成功,变成了老本行——魔头。 后来梅湛依旧建立起了自己的倾雪阁,培养了自己的势力,重新变成了江湖人人都想讨伐却从来没人敢做那个出头鸟的倾雪阁阁主。 但是奇怪的是,这一世他并非是枉死,而是因身体原因,在此活了将近二十年后,深厚的内力也压不下身体的暗伤,很快就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游鸿吟不死心的再翻了一遍记忆,依旧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既然是病死这种非人力可抗的因素,这位绝顶剑客,爱梅花痴,任性唯我的梅湛梅阁主,又是哪里来的那一肚子怨气,搞得自己连投胎都没法投? 就如同之前所说的那样,游鸿吟可以翻检任务对象的记忆,但是这些记忆里的感情却无法触摸,而性格不同也会导致相同的记忆却出现不同的判断,根本无法探究任务对象更为深次的东西,自然很难确认怨气的来源,也就谈不上消除怨气了。 “无常大人已经说明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吧。”游鸿吟开始与梅湛正式沟通。 “嗯哼,说了。”梅湛好似脾气很好的回答。 “那对于消除怨气这件事情,你怎么看?”游鸿吟明白和梅湛这种人说话,绕弯子是没有用的,直接就问了。 “没头绪。”梅湛有些苦恼的说:“没觉得有什么怨恨的地方啊……啊,顶多就是,这个世界居然没有墨玉梅,也没有点雪红梅,甚至连凤蝶梅都没有,好无聊啊。” 他拒绝沟通。 游鸿吟判断。 是个麻烦的任务对象。 梅湛混迹江湖多年,无论是江湖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还是自身个性使然,他就是一个喜怒随心,防备心极重的人,和其他一看到白舜,明白对方是地府使者,就放下了戒备,默认了事实的任务对象不同,梅湛并未被白舜吓到,他依旧我行我素,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对他来说,白舜的话,他只会相信一句。 那就是白舜是地府的使者。 这是防备心使然,也是梅湛对自己绝对信任的表现。 死了,死了又如何,他依旧是梅湛。 难道死了就没有谎言,没有背叛,没有勾心斗角了么,变成的鬼的,不还是曾经身为人的人。 游鸿吟又擦边鼓式的和梅湛沟通了几个问题,但是很可惜,一点有用的信息都得不到。 “那阿梅……”游鸿吟话音未落,就被打断了。 “在被我送回地府和阿湛之间选个。”梅湛冷哼着说。 “阿湛。”游鸿吟非常识时务:“你呢,你认为真正的成功者该是怎样的?”游鸿吟换了另外一个问题问。 梅湛笑了笑,不回答,反而反问:“你呢?在你心中,成功者是怎样的一群人。” “我是一位与你命运相关的志愿者。”游鸿吟说。 “嗯?那个白头鬼不是说你是地府工作人员么?”梅湛立即问。 游鸿吟暗自腹诽白舜工作交接没做好,这次居然都没对好台词:“是的,我是地府工作人员,不过是不收钱的那种,只是因为我和你命运比较紧密,可以代替你重活一世,改变你想改变的,实现你想实现的。” 梅湛冷笑:“这种奇怪的借口是谁编出来的。听你这么一说,我不过是这即将到来的一生的旁观者,一切喜怒哀乐是你在经历,和我有什么关系。” 厉害,一下子就看到了这种机制最大的薄弱点。 但是这么多次数下来,任何问答游鸿吟都有完美的应对答案:“是的,很不幸,你只能做个看客。但是这样不好么,这里发生的一切并不是虚幻的,而是真实存在于世间,你不用经历苦难却与我共享了最甜美的果实,了无遗憾的踏入轮回。多么美妙。” 可惜,游鸿吟再完美的答案也打动不了梅湛,他选择了在身体内沉睡。 游鸿吟沟通下来,发现了梅湛极具冷静的个性,坚定不移的信心将会把这次任务难度替到最高。 哈,那就看谁,更加技高一筹了。 “他好像在这里,快,大家在周围搜一搜。”远处传来的声音让游鸿吟打断了思考,他机警地将火扑灭,并不在此处多留,立即起身出了山洞。 这座山洞的位置太过显眼了,那群人不用太久就会搜索到这里,这个地方更不无法再继续待下去。 而此刻梅湛却开口说:“那个地府来的,想必没见过什么是亡命天涯吧,也不知道江湖的追杀是什么样子吧。那么,下面就请你好好享受吧。等你活下来,我们在谈其他。”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可不要将来反悔。” “我梅湛,从不会失信于人,放心吧。” 此刻天地都覆盖着大雪,而游鸿吟并没有足够的功力支撑自己能够做到‘踏雪无痕’,那么就不可能不留痕迹在雪地上行走。 游鸿吟来到山洞外,将脚上的鞋子倒穿,然后快速离开此处,向声音传来那里的反方向急速前进,这样即便是留下了脚印,但是方向却足够误导那群人一段时间。 而走出去很远后,似乎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游鸿吟随手挑选了路旁的一棵拳头粗的树,一掌震断,然后用剑将其简单的修整了一下,在半柱香都不到的功夫内,造了一双简易滑雪板。 粗粗用布带将滑雪板固定在脚上,手拿着树枝做的撑杆,即便暂时失去了强大的武力,但是游鸿吟凭借这个身体来一次越野滑雪却是完全没有问题。 梅湛兴致勃勃地鼓掌:“别具一格的逃跑方式。” 游鸿吟赶路的时候,抽空问:“那你呢,当初这种情况下是怎么选择的,又是怎样拜托这种程度的追杀。” “你感兴趣?” “当然,毕竟,总要看看我们谁的选择是正确的嘛。”游鸿吟早就知道梅湛当初的选择,不过他选择了不说,反而过来拿这个问题逗弄梅湛。 “我自然是……”梅湛轻声细语,语调七弯九转,就好似情人地低语在耳边响起:“杀人了。” 游鸿吟继续他自己的路程,没有揭穿梅湛的死鸭子嘴硬。 刚醒来的时候,即便是天才如梅湛,也是无法从那样的躯壳上立即获得无上的力量而真正逃出升天。所以他选择了边杀边退,一路下来,受伤颇重,如果不是有人搭救,怕是当时就要再和世界说再见,后续的一系列事情也就不会有了。 见游鸿吟埋头赶路不说话,梅湛非常轻蔑地嘀咕了一句:“怂。” “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而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可能。”游鸿吟在思考怎么破开梅湛的心防,梅湛的讽刺他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随口甩了几口心灵鸡汤。 在游鸿吟终于看到了建筑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梅湛难得好心地提醒:“城里估计你的画像已经贴的满街都是,就不要冒险进去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大隐于市是个不错的主意。而且这具身体实在是有些破破烂烂,我必须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修养。”游鸿吟没有听梅湛的建议,依旧走向了城池。 游鸿吟并不愿意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去解决问题,所以面对追杀的人,他至少暂时还不想正面对抗。想想梅湛第二世如此年轻就病死在床,游鸿吟拒绝这种无能力的死亡方式。 所以,当即要务,除了重拾武功外,还要养好自己的身体,那么漂泊被追杀的生活就不合适了。 游鸿吟拿钱贿赂了门卫进了城,又直接找牙行租了一间小院,算是暂时安稳下来。 就二十九和梅湛的记忆来看,江湖人眼中的住宿大概就是住客栈这一种,顶多再加上一项在城中江湖豪杰家中借宿之类的,常规百姓租房的方式根本不在他们的常识之中。而且在城中搜查,既不能大张旗鼓,又不能随心所欲,颇为受限,让江湖人也施展不开手脚,这样安全系数自然高了不少。 当然,这并不是说现在游鸿吟就绝对安全了,城中鱼龙混杂,他的一举一动说不定早已被某个势力掌握,城里这种组织怕是还不少,他们算不上正式的江湖人,却也不是普通百姓,而是介于两者之间,就是所谓的的下九流。如果这帮人认出了他,他依旧会很快引来大批追杀。 “不过,谁管呢,我现在就想好好在床上睡一觉。” 这一觉,从早上一直睡到了太阳快下山。 “阿湛,你教我武功吧。”游鸿吟翻了翻二十九从杀手老大那里头来的秘籍,发现虽然比二十九原本修炼的更为高深,本质却是没有变的,依旧是速成的杀人功夫。 游鸿吟并不想练,所以他开口问梅湛。 梅湛没睬他。 “古人云,敝帚自珍、闭门造车永远都不会进步,你教我你的武功,说不定在未来某一天,我会青出于蓝。”游鸿吟说。 梅湛懒洋洋地说:“所以你是说我在防备你吗?放心,你还不够格。这种激将法在我这里是没有用的。” “啊呀,被看穿了。”游鸿吟将话题很快转开:“你的过去是怎么的?在成为二十九之前。” “如此聒噪,真让人不悦。”梅湛不再搭理游鸿吟,自顾自地沉睡而去。 第47章 不问顶峰(三) 游鸿吟租下的小院价钱不菲, 环境自然也好。 院中落雪并没有清扫,主人只将青砖小道上的积雪扫干净了。此刻院中正有几株白梅盛开, 冷冽的香味黯然幽远, 让人似乎嗅到了白雪的味道。梅花树旁是一口小小的水池,池中大概种着荷花, 此刻依稀能看到残荷的枯叶。而莲池旁就是一座小亭,木质青瓦而建,古朴稚雅,小巧精致。 游鸿吟起后刚好看到这一幕,顿时觉得心旷神怡起来。 有时候环境是真的能很大程度上影响情绪的。 “你也喜欢梅么。”梅湛问。 “我爱好天下一切美的事物。”游鸿吟似乎有了兴致,谈起了地府的生活:“地府之中,并无任何与‘生’有关的东西,所以它的景色一向非常单调,偏向于沉重。世间普遍所见之景在地府之中根本不存在。” “那地府之中最常见的是什么?”要说梅湛对死后的世界不好奇,那是骗人的。而明知游鸿吟以此作为沟通的噱头,梅湛依旧只能乖乖顺着对方的意思上去咬钩。 “嗯,大概是纸钱吧。”游鸿吟忍不住笑了笑:“大多数人死后,身后总有子女孝顺,无论出于风俗、孝心还是其他什么,为了让过世之人在地府依旧有钱可用,他们不知道烧了多少纸钱。这些纸钱附带了一丝丝的力量,会随机出现在地府任何一个地方, 所以在地府里, 最常见的便是这种纸钱漫天飞舞的景象了。” 梅湛想象了一下:“那照这种说法, 岂不是满地府都是这种奇怪的东西。” “当然不可能,地府作为灵魂轮回之所,自有其能力,这些纸钱能穿越阴阳两界不过是因它们本身所携带的力量,而一但它们落下,这一丝丝的力量就会被地府本身吸收,然后它们自然也就消失不见。” “所以,地府并不是使用纸钱买卖东西。”梅湛恍然。 “准确来说,是地府没有任何一种货币流通,因为不需要。”游鸿吟说:“这种事情,等你怨气消散,到了地府进行轮回自然知道。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怨气是什么了么?” “哈哈哈,”梅湛笑言:“这种直言相告多无聊,不如我们两人来一个游戏。” “哦,游戏。”游鸿吟不甘示弱:“什么样的游戏?” “打个赌。赌注就是,我告诉你我的怨气根源,而你,告诉我你们的真实目的。”梅湛说。 “所以,照你的说法,你依旧在怀疑我们的目的,消除怨气只不过是借口?!”游鸿吟好似不敢置信。 “因为我认为,任何超出常理的事情,都有其最根本的理由。”梅湛说:“我先是附身夺舍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体,更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之后死亡也不能进入轮回,却被要求旁观另一个人顶着这具躯壳再活一世。这种志怪小说里都不会出现的事情,难道算不上超出常理?这背后一定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理由,它是所有事情的关键之处,也是所有事情的根本原因。消除怨气?哈,我不信这个理由。如果怨气不能轮回,那么这个世界上不能轮回的人多了去了。” 游鸿吟思考许久,终于同意了。 “那赌什么?”游鸿吟问。 “就赌,你是不是能成为天下第一吧。”梅湛语调没有一丝起伏:“曾经的我,并没有达到这个高度,让我看看,夸口的你,是否真的能做到。” 游鸿吟一挑眉:“你看出我并不会武功。” 梅湛低声轻语:“从你企图让我教导你,学习我的武功开始,我就知道你并不会比剑梅问雪更为高深的武功。可不要说我打赌的时候欺负你,看你嫌弃那本杀手秘籍的样子,也不像一点武功基础都没有,既然我能自创剑梅问雪,那么你也应该来一个,这样打赌才公平么。” 就在梅湛以为游鸿吟会拒绝的时候,游鸿吟答应了。 “这个赌,我喜欢。” “哼,那好好努力吧。”梅湛颐指气使:“过去小亭那边,站在屋檐下,怎么可能好好赏梅。” “虽然我很喜欢这片风景,但是我饿了。”游鸿吟抬脚回房拿东西:“所以,我要吃饭。” “庸俗之人。” “进食乃为人之本,何谈庸俗之说。” 梅湛看着游鸿吟回房带钱出门,有些皱眉:“如今外面不安全,你可以找人送餐过来。不必外出。” “不只是吃饭,还有一些东西要补。”游鸿吟说:“至少,我必须买些衣服,这么多天不洗澡,二十九忍得住,我可忍不住。” 梅湛不说话了,他也有洁癖,但是刚刚过来的时候被人追杀了一路,哪里有功夫穷讲究,所以此刻见游鸿吟悠闲,两相对比之下,则分外不爽。 一袭白衣勾托出出尘之气,一支玉簪挽着墨色长发,一把纸扇把玩在手,瞬间,一位翩翩佳公子便已经出炉。 二十九是个杀手,喜欢穿黑衣,喜欢习惯性的隐藏自己,喜欢低调的出现在人群之中,而且,自小学习杀人之术,虽识字,却绝对不会变成一个风流倜傥,文质彬彬的公子,过去为了任务即便进行伪装易容,也大多是不起眼的平常人物,不会选择这种好似站在人群之中都会发光的形象。 所以,游鸿吟改换装束,顺便再脸上稍作修饰后,二十九这个杀手便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位浪迹天涯,客游四方的浪子侠客了。 “冬天,还拿着扇子的,都是白痴。另外,你的衣着品味真差劲。”梅湛冷嘲热讽。 “我想以你的个性,逃脱追杀后定然也不会继续二十九这种装束,那时候的你,是怎样的,在下挺好奇的。”游鸿吟在城中一家酒楼的雅间喊了一桌席面,一个人倚着窗户,边喝酒吃菜,边看窗外之景。 这个雅间对着酒楼的后方,那里有一片竹林,白雪之中,青竹依旧碧绿,积雪压弯了竹枝,翠竹却在微风之中抖落积雪,依旧笔直的站立起来,从未畏惧。 梅湛说:“红色自然是最好的颜色。” 在他看来,红色炽烈鲜艳十分帅。另外一个原因,红色衣服可以盖过血色。杀人时,就算是溅上血迹旁人也看不出,受伤时,就算是沾染鲜血旁人也觉察不到。 “我还以为你会说,真正的剑客不会在乎这些外物呢。”游鸿吟笑说。 “这不是外物,是修养。”梅湛说:“一个没有修养的人,是不可能练好剑的。” 梅湛的确非常适合红色,无论是原来的他,一身红衣衬的原本俊秀凛冽的容貌更为突出艳丽,还是穿越后的他,红色的衣饰似乎将原本只是有些俊朗的外貌修饰得更为邪魅,变成了最耀眼的那一枝雪中红梅,沾染鲜血的红梅。 而游鸿吟这一袭白衣却又是另外一种不同的风格了。 “哈,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情景。”游鸿吟抿了口酒:“可见,真正影响外貌的,不是其他,而是灵魂啊。”他顿了顿,似乎有些苦恼:“观窗外这一场竹中雪,倒是觉得自己诗兴大发呢。” 游鸿吟喊来小二准备笔墨,在掌柜高兴的神情下,于这家酒楼墙上提笔挥毫:“昨夜飞花穿窗来,今日君子俯首观,拂去满身暮雪意,独饮一杯意阑珊。” 落款飞鸿公子。 “文采一般,字倒是有几分剑意在其中。”梅湛评价。 “这么高调的来一出,想必追杀的人就更难把我和二十九练习在一起了。”游鸿吟说:“看,这样做岂不是更为省时省力。” “但是,想要变成天下第一,与人相斗是不可避免之事,现在逃避了,将来依旧还要面对,那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梅湛一转之前不冷不热的态度,良心建议。 游鸿吟嗤笑:“你当我傻瓜么,现在与人相斗是送死,没了性命,别说天下第一,想要喝杯酒怕是都不可能了。你觉得我是那种冲动不动脑筋的人么。” “这是我身为一个江湖前辈的建议,你并不需要一定听从。”梅湛悠然地说。 “嗯,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我们能别这么争锋相对么,这不利于生活的美好心情。”游鸿吟尝试着和解。 梅湛却说:“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啊。” “你,还真是精神满满呢。”游鸿吟回到雅间,重新开始吃菜喝酒,说:“嗯~这道醉酿虾不错,配上一口竹叶青,酒味双层叠加,浓郁又富有层次,竹叶青的特殊味道将鲜虾中的香甜味道完全激发出来,吞下肚后,一股暖流自行涌出。舒服。” 能看不能喝的梅湛最后败给了游鸿吟的无耻,选择了结束彼此互相伤害的行为模式。 游鸿吟这顿酒,喝的非常舒心。 之后的三天,梅湛一直都没和游鸿吟说话,而游鸿吟则老神在在的住在小院中,开始练功。 他努力回忆过去的记忆,的确,并非没有习武的功法,甚至可以说,种类挺多的,但是他左挑右选,只选择了一套有心法没有招式的修炼功法。 因为,他必须自己创造出自己的剑法招式,才符合梅湛的要求。 他挑的这套功法名“坐忘心斋诀”,听名字就知道是正统的道家心法,中正平和,气息悠长,不会与其他功法相冲突。最重要的是,坐忘心斋诀其实更类似于养生功法,十分适合二十九这具身体,同时它修炼到高深之处,其威力并不比顶级功法差。 但是,坐忘心斋诀也有一点缺点,它的要求比较高。 坐忘心斋诀分为七层,静心、平欲、断缘、收心、简事、观真以及最后的忘我,这七层心法要求一层比一层严格,需要非常高的心境修为。 但是,游鸿吟心境修为最不欠缺。 坐忘心斋诀修炼初期,还是需要一些药材辅助的,毕竟是道家心法,不用服用丹药就很不错了。好在,这些药材并不是非常难得的药材,游鸿吟自己就可以去药店抓药。 第一次出去抓药,还没走进药店大门,就看见几个江湖人打扮的大汉正抓着药店抓药学徒的衣领,恶狠狠地问:“真没看见这个人来抓药?” 学徒自然不敢惹这些亡命之徒,十分紧张的摇头:“没有没有大爷,真没有。” 游鸿吟在外头瞄了一眼,那大汉手上拿了一张通缉令,正是写了二十九的大名,虽然那上头的画像完全看不出真人到底长什么样。 梅湛说:“二十九过去杀过一位朝廷命官,如今朝廷的六扇门也在抓你。” 难怪不仅是黑市红花,就连官方通缉都有。 “要不今天别进去,你可以换一天来。”梅湛建议。 游鸿吟哪里管这么多,大摇大摆、光明正大的就摇着扇子走进了药店大门。 “劳烦,帮我抓一下这张单子上的药。”游鸿吟递给了惊魂未定的药童一张丹方。 “是,是,公子稍等。”药童连忙去抓药,他不想再看到那几个江湖人了。 这边掌柜跑来:“几位好汉,这画像上的通缉犯我们真没见过,像这么穷凶极恶的坏人,我们看见了,怎么可能不报官反而包庇呢。” “算你识相。”其中的领头说:“如果看见了,一定要来告诉我们,知道吗?!我们就住在西北街的马家客舍里。” “是,是,好汉好走。”掌柜忙不迭送客,生怕这几个煞神弄出事情来。 “等等,”其中一个人指了指游鸿吟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掌柜一看,连忙说:“这位是飞鸿公子,公子在明月楼的一首《竹中雪》,已经传唱全城了,听说那题字的墙,都开价到了一百两,明月楼的掌柜都不肯卖呢。” 江湖人对文人不感兴趣,听这话立即转头就走。 “多谢掌柜替我解围。”游鸿吟施了一个拱手礼说:“只是,不知掌柜是否有什么难处,不妨说来,在下能帮定然帮。” “嘿嘿,逃不过公子法眼。”掌柜见煞神都走了,才放松下来:“那般江湖人一直都蛮不讲理,公子这样的读书人和他们怕是讲不清。就是……就是公子一手书法冠绝天下,还请公子替我们药店写一副对联。以后公子在本店抓药,只收成本价。” “贵店妙手仁心,名声在外,这有何不可。” “多谢,多谢。” 终于提着药回家的游鸿吟不由感慨:“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刚刚还在担忧二十九的存款不够花。” “那帮二傻子拿着画像在你面前晃悠都没把人找出来,看来是不用指望他们真的能追杀到你了。”梅湛根本没接游鸿吟那嘚瑟炫耀的话题。 “这种通缉犯画像最失真,按图索骥能真的找到我,才是真可笑。”游鸿吟说。 游鸿吟大概在这里逗留了半年多,伤势都修养的差不多了,而武功的修炼也步入正轨,坐忘心斋诀的静心、平欲、断缘三个阶段很快就过去了,现在正处在第四层收心阶段。 “你练得那个心法,越练越不像个活人。”梅湛说:“要不我吃点亏,教你我的心法。” “哎,不用,既然打赌,那大家就严格按照赌约来吧。”游鸿吟拒绝了:“其实,只要你不天天喊着没有梅花可赏,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不管,你一定要建倾雪阁,搜集天下奇梅,不然,就别想安安心心练功。”梅湛一点都没有高手风度的威胁。 “所以,我这不是出来了么。”游鸿吟无奈。 倾雪阁,重点在两样东西。 第一,一口寒泉。因为,梅花少见盛夏开,就算是挑选天气寒冷的北方作为建立地点,也很难保证一年四季均有梅花开放,所以一口寒泉是必然。 第二,自然是搜集天下所有奇梅。 所以,就在江湖追杀令还高高悬挂在黑市的悬赏榜时,游鸿吟悠哉悠哉,一人一马,一剑一扇,就这么潇洒而行,前往北方塞外寻找倾雪阁的建立地点。 路上游鸿吟和梅湛闲聊。 “你复活后,再建过倾雪阁没?” “建了呀。” “那你死活非要建倾雪阁看梅花,为何不直接干脆的告诉我你当初选择的地址?”游鸿吟没好气的说。 “唉,一个地方呆了二十年,早就呆腻了嘛。希望你能找个更好的地方,我看好你哟。” 白舜,我不知道你什么脾气,这种人怎么没被打死在幽暗之境。 第48章 不问顶峰(四) 不知道是惺惺相惜, 还是臭味相投,倾雪阁正式建立后, 游鸿吟和梅湛竟然成为了好友。 这是一件非常让人难以置信的事。 白舜平日里公务并不繁忙,所以身为游鸿吟的合作人,又十分看好游鸿吟这个指导者的情况下,白舜经常远程观察任务进度, 顺便深刻了解游鸿吟这个人。 其实,虽然和游鸿吟已经合作了无数次,也认识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白舜依旧不敢保证自己真的了解游鸿吟这个人。 每一个指导者都是最强演技派, 他们游走在时空的缝隙之中,来来回回的穿梭于各种各样的世界里, 接触形形色色的人。 身为地府正式职工, 白舜也只是个很普通的鬼差, 上有阎王判官,下有勾魂小鬼, 曾经的曾经,也是普普通通的人类, 机缘巧合成为地府公务员,处理阴间各项事务。工作环境单一的他, 其实很多方便并不如游鸿吟。 但是, 用黑耀的话说, 在合作者面前, 就算是装也不能弱了气场。所以通常他和游鸿吟接触, 都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能面无表情就面无表情。 也不知道这层伪装,游鸿吟看透了没有。 将思绪拉回来,他还是觉得游鸿吟和梅湛成为好朋友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游鸿吟看似随和温柔,对待任务对象似乎经常有心慈手软的迹象,不过,那是分对象的。他就偏爱傻白甜这一款儿,但是这一款也要傻白甜的恰到好处,才能引起他的恻隐之心。 比如乔修缘,天真之中带着执着,善良又不失聪慧,这种恰到好处的柔软善良才能进游鸿吟的眼。 游鸿吟最讨厌高傲的人,因为他自己本质上也是一个高傲的人。狡诈,高傲,多疑,还带了些不讲理的任性,再加上神奇的脑回路,梅湛恰恰占据了游鸿吟大多数的讨厌特点。 但是,这两个人却偏偏成为了朋友。 是为了任务顺利进行打的感情牌? 白舜观察了许久,摇头。 不像。 哎,算了,他操那么多心做什么。自己还是洗洗睡吧。 倾雪阁建立的地方挺人烟稀少的,游鸿吟花光了二十九的存款不算,还想法子另外赚了不少钱财,整整耗时五年,才将倾雪阁建立起来。这期间还要收拢属下,训练仆从,外加自己修习心法和练习剑术,可谓充实的让人想叹气。 游鸿吟依旧不知道梅湛的怨气源头在哪里,梅湛也并不了解地府如此操作的秘密是什么,但是两个人,的确成为了至交好友,甚至心灵相通,配合默契。而两人之间的赌约,此时倒不像是赌约,反倒成了一种生活的情趣。 嗯,生活的情趣。 “起床了起床了,今天玉盏梅开,你居然还在睡。”梅湛简直难以相信,身为一个剑客,居然不早起练剑,而是躺在床上睡大觉。这也就算了,今天是玉盏梅的开花期,竟然还是无动于衷。 这人,真的能成为天下第一么。明明已经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梅湛依旧看不惯游鸿吟懒散的生活态度。 这种程度的闹腾,就算是死了,也都会被喊醒,游鸿吟不得不睁开眼。 “公子醒了。”玉梅是游鸿吟四位贴身侍婢之一,不懂武功,但是女工、茶艺和厨艺都不错,曾经是奴隶出身,被游鸿吟买了回来,发现天资还算可以,调教了两年多,就收做婢女带在身边。 “什么时辰了。”游鸿吟拒绝了玉梅更衣的动作,他更喜欢自己动手。 “卯时了。”另一位侍女寒梅看了看时钟说。 “洗漱吧。” “是,婢子这就准备。” “这几个婢女不错。”梅湛说。 “她们只能算得上一般吧,调教时间太短了。你以前没婢女?”游鸿吟不由得奇怪:“我记得你说过,你出身梅家,乃汝南豪族,梅氏正宗,也算世家子弟。” “梅氏早已名存实亡,若非如此,我也不可能成为一个江湖人。” “那身为倾雪阁阁主,你就没有给自己养两个婢女?”游鸿吟此刻倒是开始对梅湛倾雪阁的人员构成感兴趣了。 “倾雪阁做的是情报生意,阁里都是属下,仆役也大多是武人,虽然有婢女,却完全没有这种精致贴心的感觉。”梅湛回想了一下。 “倾雪阁是做情报生意的?这倒是让我意外。”游鸿吟说:“我以为,你这样的人,该是做杀人买卖的。” “不是做情报,我做事那么嚣张,怎么可能只有那些敌人,早就成江湖公敌了。”梅湛说:“反倒是你,我实在想不通,你一个江湖人,居然正儿八经的做珠宝皮草药材生意,噗嗤,想不到呀想不到。” “原来你自己也知道,自己做人太嚣张了。”游鸿吟嘲笑。 “有资本才嚣张,至今剑法还试不出来的飞鸿公子就只能做个乖宝宝了。”论斗嘴,梅湛才不会输。 “你又把天聊死了,还想不想去看玉盏梅了。”游鸿吟说。 “好好好,你最大最大,走吧,这个时辰,梅花也该开了。” 玉盏梅是天下十大奇梅之一,花开重瓣,花质似最上等的玉石,四年开一次花,只在二月初二这一天。当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原本含苞的花朵层层绽放,幽雅的香味遍布整个倾雪阁。 而玉盏梅之所以名字之中有个‘盏’字,是因为花开之时,梅花呈小盏之状,花朵底部则会产生一种花露,此花露不仅可入药,而且味道甜蜜清香,单独饮用亦可益寿延年。 等游鸿吟到了玉盏梅所在的园子,旁边的观景亭已摆好了早餐,红炉上一锅海鲜粥正咕嘟咕嘟慢慢煨着,几样糕点小菜也都被婢女从保温的餐盒之中拿出来。 四婢之一的红梅性格活波,俏丽可爱,见状便立刻说:“就知道今天公子必然过来赏梅,我们姐妹早就备好了。” “红梅不用急着邀功,等会儿就赏你。”游鸿吟舒心的吃着早餐,和过去一样,游鸿吟对属下一向宽厚,他也没讲究什么主仆不同食的规矩,示意随侍的几个婢女也跟着吃。 吃完后则干脆在亭中铺下白纸,将玉盏梅绝世之姿,描绘于纸上。 等过了午时,玉盏梅变开始慢慢凋谢,而游鸿吟则让婢女齐齐动手,使用玉瓶将玉盏梅花露收集起来。 “最后一味药也到手了,你的十二浣灵丹应该可以成丹了吧。”梅湛说。 “不错,所以坐忘心斋诀应该可以突破第六层‘观真’了。那时候我的内力也就足够施展我自创的那套剑法了。”游鸿吟拿着玉盏梅花露说。 “不问剑法,你可真是起了个奇怪的名字。”梅湛轻声说道:“虽然我旁观了你整个自创的过程,却无法了解你对这套剑法灌注的最根本的精意。之前因为剑法对内力要求过高,你也从来未曾施展出完全版本,这一次,我非常期待。” “能让你说出这么多话,可真是不容易。”游鸿吟笑道。 “哼,未成至交好友之前,就知道你脸皮堪比铜墙铁壁,但是成了至交好友,才发现,铜墙铁壁和你的脸皮相比,也不过薄的好似一张纸。” “彼此,彼此。” 不问剑法大巧若拙,质朴无花哨,耍起来一丝精彩的意味都没有,却偏偏施展的内力要求非常高,整体看下来,是一此失败的创造。 不问,不问,心坚定不移,毫无疑问,方能不问。 领悟其精意,高强的内力配合上不问剑法,完整的不问施展出来后,就是完全另一种形态!招式之间行云流水,毫无破绽,剑气纵横无匹,似惊雷,似闪电,似一眨眼便可劈开天地,似一瞬间就能划破空间。 绝对属于顶尖剑法。 “你也终于算是功成圆满,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梅湛问。 “实现和你的赌约啊。”游鸿吟回答。 “天下第一,你打算怎么夺这个名头?” “还能有什么打算,哪个天下第一不是打出来的。” 游鸿吟吩咐侍女:“让梁管家备马,我要出远门。顺便请林堂主来一次。” “是,公子。” 游鸿吟的倾雪阁人员并不是太多,就分了三个堂口,倾雪阁是总部。林随就是其中一个堂主。 “虽然倾雪阁做的是正规生意,但是毕竟还是一个江湖门派,三堂之中,就阿随你堂中人手最多,另出一部分建立情报网,也不用探听什么机密,多多注意江湖动态就好。” “阁主突然提这件事是为什么?”林随并不是那种一听到有权利就开心往上冲的人,游鸿吟刚才话里的意思就是把倾雪阁的监察情报权放给他,他第一反应不是伸手立即去拿,而是追根究底,这个情报组织诞生的原因是什么。 “我最近一段时间闭关有所得,武功大进,但总归闭门造车无法踏入最绝顶的高手之列,所以打算出门再多历练历练。” 林随理通了前后因果,立即行礼道:“恭贺阁主武艺大涨,阁主放心,这件事我会办好的。” “辛苦你了,阿随。” 安排好所有的事情,游鸿吟终于又一人一马,一剑一扇,走出塞北,踏入中原。 江湖是个喜新厌旧的地方,对于他们来说,曾经高挂悬赏榜的杀手二十九,早已是陈年旧闻,也许某一天,会有一个人带着二十九的人头揭下悬赏,拿到花红,也许这张几乎被人遗忘的悬赏会永远沉睡在故纸陈堆中。 当年游鸿吟大摇大摆的离开的中原武林,这次就依然是大摇大摆的回来。虽然江湖人换了一批批,但是江湖的味道却从来没改变。 “哎,听说了么。”酒楼之内,不少江湖人齐聚,推杯换盏之际,难免会聊些最新的江湖消息。 同桌的人嘘了一下:“哎哎,别卖关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倒是说呀。” 那开启话题的汉子手边放着一双铜锤,看得出,是个使外家功夫的:“无衣楼被人灭了。” 游鸿吟在一旁,瞬间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了。 无衣楼是二十九曾经的东家,也是当年追杀二十九的组织之一。 “他们不是杀手组织么,怎么也会被灭。” “这种做人命生意的,什么时候被人抱负都不奇怪啦。” 那汉子等同桌的人七嘴八舌讨论了一会儿,赚足了注意力,才开口说:“听说,他们是被落霞山庄全部歼灭的。” 同桌的人立即问:“落霞山庄和无衣楼有什么过节,大费周章把人都杀了?” “这就不知道了。”汉子喝了一大口酒说:“听我们镖局的老镖师说,十年前,落霞山庄的二庄主,被无衣楼的人给杀了。不过,这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真相到底是什么,还不知道呢。” “大家喝酒喝酒,来大哥继续说。” “这落霞山庄灭了无衣楼,这两天正在开庆功酒宴,说是还留了无衣楼几个小头目的活口,想等无衣楼的仇家都到了,来一次祭典。”汉子说。 “难怪,这次无衣楼算是栽了。”同桌的人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无衣楼就是个拿钱办事的杀手组织,这落霞山庄找仇人没找到正主,这算不算拿别人做个出气筒。” “别管这些大门大派之间的事情,不是我们这种人能管的。来,走一个。” 梅湛嗤笑了一声:“一丘之貉如今狗咬狗,倒比我当初一气之下把无衣楼上下宰了个干净来的精彩。” 游鸿吟说:“十年之前的仇到今天才想起来报,不找元凶却是找上了杀人的那把刀,我觉得这个热闹可以看一看,说不定有什么趣事发生。” “随便,反正你这么满江湖闲逛找高手切磋也不是个办法。”梅湛无所谓的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这落霞山庄抢了我的亲手报仇的机会,可没有就这么算了的说法。阿吟,看热闹的时候别忘了最后把他们收拾了。” “我说你做人就不能低调点。”游鸿吟无奈,这动不动就找茬的性格到底是怎么来的。 “低调?我的人生里没有这两个字。” 游鸿吟既没答应,也没否认。这种事情,得到了地方才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三月初六,落霞山庄广发请帖,邀天下豪杰一起参加一场祭典。 恶名昭彰的杀手组织无衣楼,因总部藏身地点被落霞山庄找到,落霞山庄付出了不少弟子的性命,终于彻底铲除了无衣楼。 落霞山庄是漕运起家,后来这一条财路被朝廷封死,没了钱财来源,是第四代庄主秋惜年励精图治,慢慢发展,选择购入大批山林农田,和大多数武林门派一样,依靠佃租和其他综合财物来源,彻底又一次站稳脚跟,渐渐在江湖上闯出了名气,广收弟子,招揽客卿,最后变成了如今江湖赫赫有名的四大山庄之一。 这次,歼灭无衣楼,将为落霞山庄百年名声上,再添一把辉煌战绩。 “人可真多。”游鸿吟夹在人群之中,看着这么多人,有了转身离开的冲动。 梅湛也不好受,他本身就有些洁癖,这种环境让他不悦。 “别参加祭典了,到落霞山庄四周围逛逛吧。”梅湛十分轻车熟路的指挥。 “你怎么对做梁上君子一事这么熟悉。” “身为情报头子,这种踩盘子的事情难道还要旁人教?” 游鸿吟翻了个白眼,没把梅湛这话当真,情报头子是用不出剑梅问雪这种招式的。 不过,最后他还是听从了梅湛的意见,从众多江湖人中脱身,施展轻功,非常胆大妄为的直奔落霞山庄之中。 “阿湛,你不是对落霞山庄好似有所了解么,先大致上讲讲你对他的印象呗。”游鸿吟说。 “其实我了解的并不多,大体上只是听了一耳朵。一直以来,落霞山庄名声不错,也一直都在替江湖消灭一些宵小,算是比较厉害的名门正派,不是我倾雪阁重点观察的对象,也几乎没来倾雪阁购买过情报。”梅湛说:“只是,上辈子无衣阁被我抢先灭掉,没轮到他们出手。” “我和你看法不一样。”游鸿吟说。 “哦,你有什么高见。” “现在还不是揭开谜底时候,而且,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游鸿吟卖了关子。 “所以,我才说,你这个人真的十分讨人厌。”梅湛说。 第49章 不问顶峰(五) 游鸿吟在落霞山庄的深处遇上了一个人。 落拓的衣着, 被头发和胡须遮住了脸,好似一个落魄江湖无力打理自己的浪客。但是他的双眼,虽毫无攻击力却是罕见的清醒,他的双手, 干净白皙, 坚定修长,与全身乱七八糟的风格毫不匹配。 “哎, 朋友, 你也是来蹭吃蹭喝的?”那人一点都没有被人撞破行踪的心虚, 气定神闲地打着招呼:“只是他们宴席开在哪里呢,这里房子太多,都迷路了。” 而同为行踪不正常的游鸿吟比这人更为大胆,立于屋顶之上,面带微笑注视着身处下方的人。 那人被这种目光击败,最后无奈的说:“既然大家都不是从大门走进来的, 不如各走各的, 当做彼此没有看到吧。” “我只是无聊四处走走, 并不介意此地主人亲自领着游玩。不过如果你提供一些有趣的景点的话,我并不介意独自去赏景。”游鸿吟扇子往手上一扣,挑眉到。 “难缠。”那落魄浪客嘀咕了一句,最后不得不说:“落霞山庄北边的角落里有一处秘密的院落, 那里秘密关着不少人, 可能有你感兴趣的美景。” 游鸿吟点头示意告辞, 一个飞身就离开了。 “刚刚喊住, 不让我动手,你认识那个浪客。”游鸿吟非常肯定的说。 “不错。” “我倒是非常好奇,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让你如此失态。”游鸿吟说:“一见面就如此惊讶,好似这个人不该出现在此地一般。” “他就是你将来的对手之一,”梅湛冷冷地说:“极心剑,沈御风。” “号称天下第一快剑的那个?” “不错。”梅湛说。 “嗯,你还没说你怎么看见他那么大反应呢,就算是沈御风也不值得你那样的反应吧。”游鸿吟追问。 梅湛叹了口气:“在你面前,不能有一丝掉以轻心,否则就会被追根究底。他和我,曾经是好友。” “曾经这个词让人非常在意呢。” “我杀了他。”梅湛说:“死人自然做不成我的朋友,只能成为曾经了。” “那杀他的理由呢?”游鸿吟不由得奇怪:“虽然你做事大多时候都随心所欲的,但是面对朋友,却不会那么绝情。” “生死不论的决战而已。”梅湛说。 游鸿吟感到梅湛的心情并不美妙,适可而止:“沈御风出身蜀中青城剑派,与落霞山庄毫无干系,难道也来凑热闹?” “他说的到底是不是谎言,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梅湛说。 游鸿吟回头看了一眼沈御风与自己完全相反的离开方向,说:“那好,就让我看看这里藏着什么秘密吧。” 那个秘密院落从外表看来,并没有任何异常,普通的让人根本不会注意。 游鸿吟潜进去,发现园子里人烟稀少,并没有太多仆从,似乎,就只是个普通的偏僻小院而已。 “连庄内的巡逻人员都被排除在这个院落外围,偏偏伪装成最普通的样子,此地无银三百两。”游鸿吟仔细打量周围房屋和树木的位置,发现并没有什么阵法之类的东西,就开始一间间的房屋搜索起来。 这个小院差不多有十二个房间,东边一排第三间屋子里,游鸿吟找到了猫腻。 “是地下室。” 走进地下室,穿过长长的向下台阶,渐渐看见了光线,游鸿吟小心收敛气息。 这是个地下牢房。 每一间囚室呈现正方形,长宽高大抵上就是两个成人高度,这里一排排的囚室里,有不少是装着人的。 梅湛仔细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发现了奇怪的事情:“这些人是无衣楼的人。” “好像过两天要在祭典上使用的犯人早就准备好了,那么这里就是他们名义上已经杀死,实际上却是藏起来的人。落霞山庄在搞什么,无衣楼的杀手难道还有其他利用价值么。”游鸿吟说。 而此刻,游鸿吟一个闪身,藏在了一间空囚室的阴影之中。不一会儿,一个女人带着两个仆役拎着食盒饭菜下来了。 这个女人衣着华丽,听吐纳似乎还习过武,只是看她那虚浮的步伐,和不习武大概也没什么差别。 “大嫂。” 女人自己手里提着的食盒明显非常精致,她并不理会其他人,而是单独来到了第一个囚室前面。 “惜言。”女人轻唤了一声:“吃饭了。” 那囚室中的人似乎受了伤,只能躺着,他情绪有些激动:“大哥,大哥真的要放弃无衣楼!为什么?为什么!” “惜言,别怪庄主,他是迫不得已。”女人语气中带着哽咽:“已经有人在怀疑落霞山庄和无衣楼的关系,如果不这么做,落霞山庄百年清誉,都将毁于一旦。” “那人是无衣楼的长老。”当年亲手把无衣楼上上下下清理干净的梅湛说。 秋惜言呵呵冷笑:“百年清誉?落霞如果不是靠无衣楼的资金支撑,还能有今天?现在,趴在无衣楼上吸血吸干净了就想把我们当弃子,还给自己捞一票名声,这算盘打的可真精。” 这女人的身份不言而喻,正是落霞山庄的女主人,庄主秋惜年的妻子,王夫人,她连忙安抚:“没有这回事,二弟你和庄主是亲兄弟,庄主怎么可能放弃你。虽然现在不得已将你安置在此,但是等祭典结束后,定然会有办法的。你看,这次死的无衣楼之人不都是那些没用的家伙么,二弟你带过去的庄中弟子还都在这里。” 秋惜言满脸绝望,他不知道王夫人是骗他还是她原本就这么天真被旁人哄骗,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在帮秋惜年开脱。 当年那个聪慧可爱,天真活泼的师妹到哪里去了?不,她不再是师妹,而早已是落霞山庄的女主人了。 “好一出大戏。”梅湛说:“原来,我们真的找到好戏看了。” 王夫人墨迹了一会儿,发现秋惜言依旧不肯听她的话,也就没耐性在这里耗,很快就带着侍从离开了。而游鸿吟也随即跟着出去了。 “哈,现在回想过去,似乎命运真的非常巧妙。”梅湛感叹了一句。 “怎么说。” “曾经的我,很早就清理了无衣楼,同时无衣楼里历年积累的资料和金钱,也成为了倾雪阁后续发展的重要基础。但是之后,江湖正道屡屡攻伐于倾雪阁,甚至有人作保也依旧不曾放过倾雪阁,那时我虽在江湖中颇有名气,但是更多的人对我武功却没有更清醒的认知。在他们看来,逃脱追杀是因为原本就是杀手出身,精通这方面的门道,消灭无衣楼是狗咬狗,圈养的工具反噬了主人。”梅湛说。 其实这一部分游鸿吟早已从记忆中得出,但是,他觉得记忆中得出的东西,并不如从梅湛口中听来的有用。 “那时你的武功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吧,怎么,他们还没尝过剑梅问雪?”如果有幸见过此招,想必不知死活的人会少很多吧。 “那时候我被一系列事情搞得心火大盛,剑术恢复了大概七成左右。还用不出剑梅问雪。” “那后来呢?”游鸿吟问。 “我曾经亲自查过到底是谁在正派这边牵线搭桥,挑拨离间,当时一共发现了三个门派一直劝说正道之人对倾雪阁的讨伐,我当时看不清背后的好处和仇恨在哪里,到如今才明白。”梅湛说:“这三个门派和落霞山庄都有一定关系。我掀了落霞山庄的赚钱摊子,他们不针对我才怪。” “那一切就串联起来了,”游鸿吟说:“落霞山庄因朝廷接手漕运之事,彻底失去了立身根本,原本已经落魄的快要支撑不下去,但是秋惜年突然有了大笔资金购买田产,又招收大批弟子,并能够承担整个山庄全力运转的费用,财力非凡。却原来是秘密建立起无衣楼,做这种杀人买卖,才有大笔金钱进账。” “而那个所谓被无衣楼杀害的二庄主,想必就是那位无衣楼的长老吧。”梅湛补充。 “而无衣楼怕是有一部分人原本就属于落霞山庄,不过是改头换面而已。”游鸿吟接着说:“嗯,你说,在祭典上揭穿这件事好不好。” “没趣。好比看个故事,连过程都没给看直接上结局,再回头过来看结局,就提不起劲了。”梅湛说。 “那就在祭典展开之前,提前告知他们,已经有人找到了他们藏起来的小尾巴。想隐藏的秘密被其他人掌控,自己却只能在此刻战战兢兢继续举行祭典,秋惜年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哈,坏家伙。” “等他以为祭典过去了,事情可以的时候,再欣赏一出大戏,然后彻底被打入地狱,岂不美哉。”游鸿吟点了点下巴,思考说道。 第50章 不问顶峰(六) “那么, 你打算怎么善意提醒沉浸在做正道英雄美梦中的秋大庄主,地牢的小秘密已经被人知晓呢?” “嗯,你觉得画一幅连环画送给他,他能欣赏那种艺术么?”游鸿吟说。 “哈?” “看你都这么吃惊, 想必他也会非常惊喜。”游鸿吟说。 梅湛哭笑不得:“你, 还真是别出心裁。” 再过两天,祭典就要正式开始, 秋惜年正忙得焦头烂额, 他膝下只有两子, 但是两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得用的,反而是自小就‘失去’了父亲的侄子,才华能力都不缺。 “他怎么说。”看见妻子回来,秋惜年示意管家出去,问王夫人情况。 王夫人摇摇头:“二弟他不会再信任我们了。” “蠢材。”秋惜年砸了一下桌子:“没了落霞山庄,我们秋家算个屁, 无衣楼这种组织, 随时可以重新建起来, 除了用来敛财,根本没有其他作用,竟然如此目光短时,为了区区一个无衣楼和我们离了心。” “无衣楼虽然不是二弟他亲手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 但是这二十年来, 他在无衣楼倾注了多少心血, 又有多少落霞山庄的弟子为了发展无衣楼贡献出性命, 夫君,无衣楼即便是恶名昭彰,也不该,不该由落霞山庄下手。”王夫人终究不忍。 “江湖的路,容不得心慈手软,不然,世界上早已无落霞之名。师妹,这么多年夫妻,你不知道为夫的为人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家好。不然,我又何必把二弟他囚禁起来,这冒着多大的风险。”秋惜年叹息:“终归,我还是希望,二弟能够放下隔阂,放弃无衣楼,此事已经成了定局。以后,我秋霞山庄定然还有他的一席之地。” 悲天悯人的口吻,让王夫人低下了头,掩去了眼中的惊惧。 这个枕边人,已经让她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她非常清楚秋惜年要求她劝说秋惜言的原因,年少之时,她与师兄弟两人都曾有过感情上的纠葛,不过最后依旧选择了成熟稳重、志向宏大的秋惜年。 那时候恰逢朝廷整顿漕运,面对庞然大物,只是江湖势力的落霞山庄不得不退让,顿时失去了立足之本。然而,上任庄主大手大脚花钱花惯了,从来也没考虑过后路,落霞山庄纵然有些积蓄,也很快在庞大的开支下消耗殆尽。等秋家长公子秋惜年接管落霞山庄时,落霞山庄众多弟子离开,属下也改换门庭,已经是个空壳子了。 百年落霞即将成为天边消散的云烟时,秋惜年想出了一个办法。 当时的无衣楼还是一个刚刚起步没多久的杀手组织,秋家兄弟带领弟子除掉了首领,秘密收编了这个组织。而秋家二公子不仅一直负责这个组织的运营,后来更是不惜演了一场被无衣楼刺杀身亡的大戏。一是彻底撇开落霞山庄和无衣楼的关系,二是为了更方便更隐秘的掌控无衣楼。 有了无衣楼这个敛财机构,落霞山庄终于缓过气。秋惜年开始将落霞山庄向普通的武林门派转型,购买田产商铺,置办产业,招揽门徒,慢慢的,随着秋惜年这个庄主为人正直公道,对待江湖朋友热情好客,落霞山庄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而无衣楼虽然有自己的培养系统,但是因为功法的原因,有些任务难度太高,完成不了。秋惜年精心挑选落霞山庄的少数死忠弟子,并入了无衣楼,渐渐地,无衣楼成了江湖里名气不小的杀手组织。而随着知名度越大,就代表着无衣楼赚取的钱财越多,名声也越臭,灌注了十几年心血,葬送了许多徒弟的秋惜言打算渐渐收手,否则继续下去无衣楼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但是已经尝到甜头的秋惜年并不允许,落霞山庄急速发展还需要大量资金,田产和商铺的收益并不足以弥补这种大额亏空。江湖名声怎么来的?大多数还是要撒钱撒出去买的。 而那时无衣楼刚好发生了二十九这个金牌杀手叛逃的事情,刻意引导之下,二十九成了无衣楼转移江湖各方势力视线的道具,遭逢黑白两道齐力追杀。 然后时间过了五年之后,越来越不听话的秋惜言让秋惜年决定壮士断腕,才上演了这样一出落霞山庄剿灭无衣楼的大戏。 王夫人不敢回忆太久,匆匆借口自己不舒服,去另外的房间休息,出门刚好遇上了侄子秋忘风,她端起笑容:“风儿今日可是忙坏了。” 秋忘风是秋惜言的儿子,母亲是秋家的一位婢女,早已难产而亡,而失去了父母的秋忘风在落霞山庄的地位更似一位高级管事,而不是秋家少爷。 但是王夫人虽然不喜欢秋忘风的出身,看在秋惜言的面子上,也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 “多谢伯娘惦念了。”秋忘风倒是从不觉得自己可怜,寄人篱下哪有那么多要求,大伯一家把自己平平安安的抚养长大就不错了。 而此刻,房内的秋惜年则惊恐地看着窗外射来的一封信。 这是一封奇怪的信。 不菲的厚度让这封信显得特别奇怪,秋惜年左右检查发现没什么危险后,就拆开了信。 信中没有什么字,而是一叠小画。 那一幅幅小画就好似上天的眼睛一般,将他极力想要埋葬的那些过去的事情,再度呈现在眼前。 秋惜年第一个反应是杀人灭口。但是他并不知道,暗处窥伺的人到底是谁。他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猜测到底是自己心目中嫌疑人中的哪个。 那个人对这件事这么了解,手中一定有证据! 杀了秋惜言?不,他还想要秋惜言能成为落霞山庄暗中的力量。到底该怎么办? 秋惜年房间的窗外,一株翠竹之顶,游鸿吟白衣飒飒,纸扇轻摇,月光之下恍然如落入凡尘之仙。而秋惜年房间的屋顶,同样一人站立,正是之前遇到的沈御风。 沈御风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便一个起落消失不见,游鸿吟停顿了一下,收起纸扇随即跟了过来。 两人你追我赶,然后沈御风在一处野外酒家停了下来。此刻已经是深夜,但是这处酒家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沈御风等游鸿吟过来后,微微看了他一眼说:“上好的女儿红,喝不喝。” 游鸿吟道:“有酒为何不喝。” 沈御风立即往里走:“好,我请你喝酒,不过我没钱,帐就暂时你先付。” 游鸿吟倒是无所谓:“我付账自然可以。不过,我付账的酒,可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喝到。” “哈,天下没有我喝不到的酒。”沈御风说。 “因为你觉得,你的剑够快。” “不,是因为我喝酒的速度够快。” 这个名为野更集的酒家似乎是专门做武人生意的,几乎看不到什么普通人,也对,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不在交通要道上,能路过这里的都是江湖人。 大堂里人满为患,很多人喝酒吃菜还顺带在玩摇色子之类的赌博游戏,喧闹声十分嘈杂。 沈御风看见游鸿吟皱起一丝眉头,立刻让小二带二人去了二楼的雅间。 雅间则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安静,装修品味高雅,终于能让游鸿吟接受了。 “我还是比较喜欢大家一起喝酒。”沈御风遗憾的叹了口气。 “寂寞的人才会喜欢那种虚假的热闹。”游鸿吟坐下,自顾自到了一杯茶。 “哎,你好似对我找你的目的一点都不好奇。”沈御风说。 “我并没有那么多时间事事都好奇。” 游鸿吟说。 “其实,”沈御风语气之中带着一丝疑惑:“我一看见你,就好似是曾经见过一般,恍如故人来。” “你一定没有女孩子喜欢。”游鸿吟说:“这么愚蠢的搭讪方式就可以看得出来。” “咳咳,”沈御风:“在下沈御风,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游鸿吟嗤笑:“到现在才报上名号,是不是太晚了些,极心公子。”但是他并有为难沈御风:“在下游鸿吟,只是一名初出江湖的新人,也没什么名号可报。” 此刻小二送来酒菜,还不等菜上完,沈御风就拿起酒壶,给游鸿吟倒了一杯后,直接拿起酒壶就喝,而菜上完,他的一壶酒刚好喝完。 将空酒壶丢还给小二,沈御风说:“让老板别那么小气,女儿红一壶壶的送来算什么,直接来五坛。” 显然小二对江湖人非常熟悉,是认识沈御风的:“ 是是是,缺了谁的酒,也不会缺了极心公子您的酒,慢等,马上就来。” 游鸿吟无言地端起酒杯,小小品尝了一口:“酒色透明澄澈,纯净可爱,酒味馥郁芳香,浓而不烈,醇厚甘鲜,回味悠长。的确是酒中极品。” “看来游公子也是酒中真君子。”沈御风闲聊时突然严肃起来:“我希望游公子说一下你在那座小院得到的情报,在下因被人觉察到踪迹,并未深入调查。” 游鸿吟并不着急,他悠然夹起桌上一道黄金笋,尝了一口说:“软糯适中,咸香恰如其分,配上女儿红十分不错,你就只喝酒,不尝一尝么。” 沈御风:“……” 游鸿吟见对面的人不动,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你想知道什么呢?” “所见所闻。”沈御风又打起精神,说。 游鸿吟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了紧闭的窗户,窗外明月依旧,他四下扫视一番,并未发现异常,心中却有些疑惑。 沈御风发现游鸿吟动作,问:“游公子?” 游鸿吟则问:“这家野更集是做什么的。” 沈御风顿了顿:“游公子说自己是江湖新人,在下此刻倒是相信了。”他明白游鸿吟之前的动作是在做什么了:“野更集的确还贩卖情报,但是老板这里规矩很严,从来不动客人的。所以这里还算安全,不用担心。” 游鸿吟笑了笑:“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江湖风浪大,小心谨慎无错。只是,游公子这么小心谨慎,可是密室所见所闻事关重大?” “事先说明,”游鸿吟说:“我是受公子指点才趟了这淌浑水,也同样是信任公子人品才将事情告知。” 游鸿吟顿了顿,将地牢之中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出来。 “那你送了一封信给秋惜年是为了试探他吗?” 想装无辜白莲花却忘记这茬被眼前人看见的游鸿吟淡定的说:“如今虽然想揭发落霞山庄的恶举,但是苦于无证据,如果不打草惊蛇,只要地牢那些人一死,就死无对证了。”游鸿吟瞟了沈御风一眼:“极心公子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因为我追查这件事已经追查了将近两年了。”沈御风说。 游鸿吟脑中传来梅湛一声讥讽的嗤笑声:“我说,当初怎么那么信誓旦旦的替我作保,原来早就知道无衣楼和落霞山庄之间这些鸡鸣狗盗之事。” “原来,当初替你作保,努力化解你和武林正道之间矛盾的就是他啊。”游鸿吟同情了沈御风一秒,这么帮忙最后还要做梅湛的对手进行比武,最可悲的还是比输了。 “那游公子觉得如今我们该怎么做?”沈御风问。 游鸿吟沉吟了一下说:“这就看公子到底想达到什么的目标了。” “?”沈御风一脸问号。 游鸿吟听见门外脚步声,就知道小二送酒来了,笑道:“时间还有很多,不如我们坐下,边喝酒边聊。” 第51章 不问顶峰(七) 王夫人躺在床上,床头点着烛火, 她没有一丝睡意。 “在害怕?”突然床前出现了一个人, 这么问她。 尖叫声被捂在了嘴里, 她想挣扎却被点了穴道。她借着烛光, 看见来人是一位年轻俊美的公子。 她不认识他。 这是谁?想做什么? 无数个疑问在脑海之中来回飘荡。 年轻公子笑的非常暖人:“我,是来帮助你的。日日睡在恶魔的枕边, 你是否担心有一天,你也变成了他野心之下的牺牲品, 然后你那两个无能的儿子则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 再也没有了活路。” 王夫人心中刺痛。 她的儿子, 说是秋家少爷,落霞山庄少庄主, 但是地位权利还不如那个秋忘风!她的忘林, 她的忘川啊。 四月初八, 祭典如期展开。 秋惜年战战兢兢的过了这么几天, 却并未发现任何异状,抱着对方可能想以此做要挟的念头, 秋惜年设下天罗地网, 无论是地牢还是书房卧室,都布满了陷阱和护卫, 却根本没有任何人前来。 那人一定是等到恰当时机前来索要好处,抱着这种想法的秋惜年继续办自己的祭典, 对于他来说, 这个神秘敌人的事情可以在排后处理, 最重要的还是把落霞山庄的侠名传扬出去。 而祭典似乎非常顺利,许多门派的代表以及一些受邀前来江湖散人都拍手叫好。那几个无极楼的小头目,也在众人唾弃之中彻底丢了性命,被杀祭奠亡魂。 坐在主位副手的王夫人坐立不安,她似乎心事重重。但是江湖之中就是这样,王夫人早年学武天赋就不行,在江湖行走时也没得到什么名声,后来嫁人生子后,彻底荒废了武艺,深居简出,更是彻底被人遗忘。在其他人的心目中,她只是个落霞山庄女主人的符号而已。 就在祭典圆满结束,秋惜年暂时忘却了其他烦恼,专心享受江湖各路豪杰的赞赏和吹捧时,一声悲痛欲绝的哭声打破了这样的热闹场景。 王夫人跪在了祭台中央。 秋惜年感觉到一丝不对,连忙大声喊侍从把夫人带回房间去。 而就在此刻,原本应该困锁在地牢的秋惜言却出现在了祭典现场! 是什么人将他放了出来?是那个送信威胁秋惜年的神秘人吗?! 游鸿吟站在人群之中,兴致盎然的看着这出大戏,而他旁边本来应该对此事非常关注的沈御风,却在一瞬不瞬地盯着游鸿吟。 “这种精彩的故事,你不想看么?”游鸿吟并不回头,目光注视着那边的事情发展。 沈御风说:“你把秋惜言放出来的?” 游鸿吟摇了摇头,这个锅他可不背:“不是,那地牢进入虽不难,但是牢门上的锁太难开了,秋惜年还布置了不少陷阱,安排了很多护卫,我要放人必然会动静很大,还得花费不少力气。” 而此刻周围一群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顿时哗然,立即窃窃私语起来。 原来,秋惜言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而王夫人身为落霞山庄的女主人也承认了所有,还不停的磕头:“夫君只是魔怔了,并非是心怀恶念,还请各位武林同道给他一次机会,求求各位了。” 楚楚可怜的话语,悲悲戚戚的的态度,将秋惜年的罪名定死了。 秋惜年最后众叛亲离,被老婆和弟弟联手扒开了过去想要极力隐瞒的一切,落霞山庄的名声也彻底成为泡影。 他疯了。 他上前一把掐住王夫人的脖子:“你个毒妇!你个毒妇!”然后被刚刚还在夸赞吹捧他的武林人齐力打伤,重伤外加走火入魔,竟然当场死亡。 两个儿子自然哭着扑向父亲,然后再去查看被掐脖子的母亲,却发现已经气绝身亡!顿时痛失父母的两位秋家少爷呆愣住了。 被王夫人策反,为了活命的秋惜言上前想拉住秋惜年,但是他想出手的那一瞬间,体内一阵剧痛,似乎口鼻之中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最后,秋惜言不敢置信地瞪着王夫人,七窍流血而死。他似乎到了生命尽头,都不相信,曾经的师妹,会下手毒死他。 原本热闹的江湖盛事,转眼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原本声明远播的落霞山庄,最后只剩下两个少爷。 好在,江湖里的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祸不及子女,这些事情一看这两个少年就是不知情的,山庄里其他人也是无辜,落霞山庄成立百年,总是还有些积年老仆,还有忠心的属下,总是还能勉强支撑下去的。但是,没了父母庇护,这两位天资不高的秋家少主最后会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大多数来祭典的江湖人散去,有些不忍心的好意留下操持了葬礼,人死如灯灭,不管生前如何,死后总要安葬的。但,也就这样了。 落霞,天下四大山庄之一,一夕之间便从江湖上抹去了名字,成了众多陨落势力中的一个。 游鸿吟倒是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王夫人,他当初可是承诺,万一秋家兄弟两人要杀她,他要出手保护他的,不过那时候他看的正觉得精彩,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沈御风则在这件事结束后就赖上了他:“像你这么出手大方,聪明伶俐的朋友,我自然要好好跟着。” 看着走在自己眼前,一袭白衣,面容温润如玉,笑意晏晏的翩翩佳公子,沈御风再次有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当然,这种熟悉感并不是自己选择跟着他的理由。 他只是觉得,一次挑拨离间,就让一座偌大山庄分崩离析的人,实在是需要自己仔仔细细看着而已。 “你之后打算去哪里呀?”沈御风问,他想搞清楚眼前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找个人切磋。”游鸿吟回答。 “谁?”沈御风警惕:“不要找我,我讨厌打架,特别是这种毫无目的性的打架。” 游鸿吟笑了笑:“放心,就算是切磋,你也是最后的那一个。我不是说了么,我是江湖新人,没什么实战经验呢,需要找几个憨包练练手。” “所以你看中了谁?” “江湖三大阁之一,碧水阁阁主,苏春水。” “苏春水?”沈御风干笑了几声:“他貌似不是什么憨包吧。” “没差没差啦。”游鸿吟摆摆手,心情非常愉悦的向前走去。 沈御风喊住他,说:“那不是去碧水阁的方向啦。” 游鸿吟指了指沈御风那一身装束,说:“既然你要跟着我,就先把自己洗干净了,我这个人,看见脏乱差就想打人。” 沈御风歪头思考了一下说:“算了,我想起来还有急事,就先不跟……”最后这句话在游鸿吟的瞪视下吞了回去。 沈御风不服:“我的装束怎么了,舒适宽松,还耐脏。” 不服憋着。 气场被完全压制的沈·看似落拓不羁实则流浪汉·御风,最后只能无奈到客栈洗澡换衣服。 然后两个人都选择了骑马赶路。 对焕然一新十分不习惯的沈御风,很快就把新衣服穿出了落拓浪子的味道,乱七八糟让人难受,游鸿吟看他那在马上都坐立不安的样子,最后选择了妥协,不再纠正这个人衣着,而是直接无视了。 沈御风非常好奇:“苏春水和你什么仇啊,你刚出江湖就直接这么怼他。” 苏春水是碧水阁阁主,不过他并非创始人,他的阁主之位是从他母亲那里继承而来的。碧水阁是江湖三大阁之中建立时间最长的,总部在西子湖畔,阁中有个特殊规矩,就是内阁只收女弟子,是的,碧水阁其实是个纯女子武林门派,只是如今,有了个男阁主而已。 所以,苏春水也号称全江湖最让人羡慕的男人。 沈御风继续说:“我跟你说,苏春水是个阴险狡诈的家伙不假,但是并不代表他武功不好,当年他母亲的碧水剑法名动江湖,据我所知,他天资更胜其母,怕是早已青出于蓝。” “你说那么多废话到底是想说什么。” 沈御风哈哈笑:“我这不是在给你提供准确消息么。” “你想打消我去找他的念头?”游鸿吟问:“为什么?” 沈御风眨眨眼:“担心你么。” 游鸿吟没理他。 “哎,你就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挑苏春水。”沈御风说。 游鸿吟笑了笑,说:“用我一个朋友的话说,倦鸟无归阁、真武蓬莱阁、碧水阁天下三阁之中,唯独碧水阁名字是三个字的,非常不对称,让人看着不爽。” 想了太多的理由,却万万没料到是这个的沈御风:“……!!” 第52章 不问顶峰(八)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四月的西湖美得惊人。连绵如丝的春雨散落在微风之中, 如雾一般浸润湿了行人的衣衫。而雾雾蒙蒙之中,西湖如同一位披着轻纱罗衣的少女, 鬓角插着方露头的小荷花苞, 静谧地静守在杨柳依依旁, 等待着属于她的缘分。 游鸿吟牵着马, 冒雨走在湖畔, 在这种沉默无言的氛围之中,沈御风注视着眼前人, 静静的思考,觉得, 自己似乎触摸到了这个人最隐秘的一个角落。 也许在眼前人的记忆里, 这样一幅烟雨图曾经留下了深刻印象, 而在此情此景中,也必定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才让他如今为此专注出神。 那是怎样的过去呢? 就在沈御风脑洞大开的时候, 突然游鸿吟飞身而起, 踏水凌波,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人却又飞回来了, 而伴随着人一起回来的,是两尾鱼在湖边地面上活蹦乱跳的甩动着尾巴。 “……”沈御风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寻了许久。此乃西湖最为稀少的西湖醉胭脂, 三四月份最为肥美鲜嫩, 但是数量稀少又捕捉不易, 只有下雨的时候才会浮上水面透气,沈兄可是有口福了。” “所以,你刚才只是在找鱼?”沈御风语气带了些莫名的悲愤。 “不然呢。”游鸿吟顿了顿:“找一家酒家好好烹饪了吧。”他见沈御风还未动作,不由得明言:“我捉鱼,自然是轮到你拎鱼了,不劳而获不是一个好习惯。” 沈御风认命的随手扯了一把草茎穿过鱼嘴,顿时从一个江湖豪爽的侠客沦落到了拎鱼的渔夫。 “别说的这么义正言辞,你就是洁癖发作了而已。”沈御风嘲笑。 “是又怎样。”游鸿吟翻身上马,说:“走吧,鱼离开水活不了多久。” 同样翻身上马却只能单手骑马的沈御风思考,自己干脆也去扇几尾鱼上来,看看能不能让游鸿吟吃个亏。但是当他目光注视着水面的时候,他呆住了。 沈御风是剑客,是天下第一快剑,能得到这个称号可以说,也是踩在江湖无数知名剑客的身上获得的。而身为一个剑客,他无论是内力、剑法、眼力、反应、智谋,甚至包括运气,都是顶尖的。 但是,穿过细密如薄纱的烟雨,穿过波光粼粼摇曳不断的水面,他无法看透水面下的鱼。他眼力非常,的确可以分辨出那里水下有鱼,但是却根本无法判断那鱼的模样。 虽然对游鸿吟的实力有所预料,但是此刻,却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判断出,那到底是怎样的实力。 阿嫂酒家。 酒家的名字十分普通,在西湖众多酒家中也不出彩,但是并不熟悉附近情况的游鸿吟,就好似闻着菜香味一般,一路直走找到此处。 此刻正是上午,尚未到用餐时间,酒家也没多少客人,只有附近一两位老客早起过来吃面。 游鸿吟微笑地对正在柜台整理酒坛的老板娘说:“这位阿嫂,麻烦先将此鱼做了。” “呀,醉胭脂,好久不曾看到这鱼了。”老板娘从沈御风手里接过鱼,显然她在此生活了半辈子,十分熟悉鱼的种类:“客官好口福。” “丝莼银鱼羹,白玉虾仁,另外劳烦阿嫂拿手菜多上两个,再来一壶龙井,和几坛美酒。”游鸿吟点了菜,便带着沈御风去二楼挑了一张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没想到你如此贪爱口腹之欲。”沈御风说。 “民以食为天,可见,无论是什么人,享受美景美食美酒美人,才是真正的在生活。”这种说辞游鸿吟能写出一本书来,他从来都不觉得喜好美食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我好像又更清楚的了解真实的你了呢。”沈御风说:“不过,我记得你好似是来这里踢馆的。” “在我眼里,不如这一场美食来的让人看中。”游鸿吟话虽说的含蓄,但是内容却一点都不含蓄。 这种人,还是让苏春水自己应付去吧,自己安安静静做个看客有什么不好!和苏春水还是有点交情但是交情也没到那份上的沈御风决定专心等待美食。 话说,西湖他来了十几次,也没见苏春水那个家伙带自己出来吃美食。这么一想,沈御风更是心安理得了。 碧水阁是一座非常美丽的琅嬛水阁,一半建立在湖畔,另一半则建立在西湖水上,而其中的主楼更是杳然独立与碧波之上,可以将整个西湖的美景收入眼底。 而碧水阁只有内阁弟子才能住在碧水阁,也就是说琅嬛水阁之中,只住女子,平日阁中仆役也都是女人,除了阁主苏春水,没有任何男子。 附近的西湖居民都称呼这里是女仙水阁,因为进进出出的都是美丽女子,并且这些女子还高来高去,身手不凡,在普通人眼中只能是仙女了。 苏春水虽然在江湖上名头不小,但实际上他是个很懒散的人,也许可以用后世的一种称呼来形容,那就是死宅。而他除了属下外,真正谈得到一起的朋友很少,因为大多数江湖女子不愿来碧水阁,而大多数江湖男子则为了避嫌,也不太好登门。所以,除了那几个脸皮厚到一定境界的家伙,苏春水虽居于闹市,却恍如隐居山林一般。 这么样一位安静悠然、美女丛中的公子很难想象他是怎么闻名江湖的。 苏春水十九岁时,为母报仇,带领碧水阁三十位弟子,攻下了当时实力不差的烈剑宗,他是一个不太讲江湖规矩的,当时手段齐出,无所不用其极,以极度悬殊的实力击败了烈剑宗,在他的布局之下,烈剑宗二百多人无一活口,这一战让苏春水名扬江湖,而正是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态度让江湖给了苏春水一个阴险狡诈的标签,再无人敢惹。 “主人,沈公子来访。”婢女见苏春水正倚在栏杆上看西湖水中的游鱼,便上前禀报。 “让他滚,不见。”苏春水淡淡的说。 “沈公子说,他不是来借钱的,也不是来蹭饭的。” “难道他是来找我比剑的。”苏春水说:“我还不了解他,说不见就不见。” “不是,”婢女偷偷笑了一下说:“沈公子说,他是带人来踢馆的。” 苏春水终于把目光从水面上移开,转过身来,沉默了一会儿说:“领他们去大厅,我随后就来。” “是,婢子告退。” 苏春水见到游鸿吟后,就知道,大概这一战注定无法避免,这是武者彼此之间的一种感应,是剑客面对对手时的命中注定。 “明天辰时,登莲台。”苏春水说完立即送客,一句话都不曾跟好友沈御风说。 沈御风一脸茫然地和游鸿吟一起被送出了碧水阁:“什么毛病,一句话都不说。” “大概,是要多点时间,准备身后之事吧。”游鸿吟淡淡地说。 沈御风眼神猛然锐利起来:“生死斗?” 游鸿吟向前走去,头也不回,说:“剑客之间的比斗,难道是小孩子过家家么。” 沈御风瞬间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对游鸿吟观感很好,所以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个点,在他看来,不过是两个好友相互切磋而已。突然上升到生死斗的程度,让他接受不了。 “开什么玩笑!” 游鸿吟则语带愉悦地说:“在下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好,见到此人之时,我就明白,这次的对手并没有选择错。” 沈御风有些无措地在阿嫂酒家喝酒,游鸿吟说自己要静心,人就消失不见了,他怕打搅到苏春水的状态,也不敢去碧水阁,似乎,在这件事情上,他只能做个旁观者。 但是,看着窗外依旧不曾停下的雨丝,沈御风一口气把一坛子酒都喝了:“切,别小看我啊。”决斗自己也许插不了手,但是,有他压阵,至少能保住两人性命吧。 登莲台。 它并不是一个高台之类的东西,而是一片片莲台散落建造出的‘奇景’。每一个莲台都是仿造真莲叶而造,其中穿插着巨大的莲灯,而无论是莲台莲灯底部都被栓在了西湖湖底,只会随着潮水涨落而起伏,并不会随波漂离开原来的地点。 这些莲叶莲灯位于西湖中央,还有真的莲叶围绕在巨大的假莲叶旁,真的莲花簇拥在莲灯周围,在碧波荡漾之中成为闻名天下的登莲台。 沈御风是坐着小渔舟而来,而在初阳刚刚升起的那一刻,两道身影踏波萍水而来,一道身影翩然从容,白衣飒飒;一道迅若雷霆,青衫飘飘。 两个决斗的人虽是才第二次见面,却是默契十足,脚踏莲台,随着水波而起伏,静默了数刻,突然又一同拔剑! 碧水剑法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占了地利,剑势如同连绵不绝的滔滔水势,一**侵袭而来,又融合在周围水势之中,剑招恰如其名,如水般柔和而力劈不断,让人难以招架。 而另一方丝毫不差,沈御风仔细观察却认不出到底是什么剑法,只见剑光飞舞之间,坚定不移,沉稳如泰山,断水劈山不在话下。 明明一方招式精彩攻势近战上风,一方剑招普通,质朴若拙,但是不过十招后,沈御风就已经断定了苏春水输了。 他苦笑一声,自己到不用担心替哪位收尸了,因为他明白,差距有些大,而游鸿吟,仅仅是来‘试剑’的而已。 “你到底是谁?”沈御风喃喃问道:“为何,突然就出现在江湖。” 决斗的过程说起来漫长,但实际上大概只进行了一炷香的功夫。 苏春水最后黯然后撤:“是在下自不量力,多谢阁下手下留情。” 游鸿吟微微一笑:“此剑法自创以来,尚未经过实战,倒是我要感谢苏公子替我喂招才是。” 沈御风虽吃惊游鸿吟这家伙还是会讲人话的,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趁着彼此气氛不坏,立刻将事情画上句号,免得又出其他问题:“哎,水儿,打架打输了总该好好请吃顿饭吧,我这一大早爬起来,就啃了一截嫩藕。” 苏春水没理他,反倒很有礼貌的冲着游鸿吟示意:“碧水阁永远欢迎游公子,若是方便,不如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好。”游鸿吟说:“恰好在下对西湖美景神往已久。” 然后两人结伴一同施展轻功走了,反倒是一直这担心那担心,辛辛苦苦压阵的沈御风独自留在了小舟之上。 “我一定是蠢人,才会担心你们两个。”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沈御风心酸的留下了这句话在早晨的清风之中飘荡。 “恭喜你,踏出了实战第一步。”梅湛对游鸿吟说。 “这不是理所应当之事么。”游鸿吟说:“还要谢谢你替我选择的试炼对手,苏春水虽内力不够步入顶尖,却恰好用来磨炼我的剑法。” 苏春水吃亏吃在内力并非顶尖,但是他对剑法的悟性却非常厉害,而这种综合实力比不过游鸿吟的对手,用来磨炼游鸿吟自创的剑法,寻找剑法破绽最为有效。 游鸿吟不是神,他虽是自创剑法,也自问已经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好,但是剑法并不是创造出来就毫无破绽的,它必须经历过千百场实战来进行改进,最后才能成为完美无缺的剑法。 “只是,没想到你会选择和他交朋友。”梅湛说:“做人,你比我受束缚的多。” 梅湛顿了顿:“如果是我,没有鲜血浇灌出来的剑法,不是真正的绝世剑法。” 游鸿吟嗤笑:“因为,如果地府亡魂里多几个你这样的,我们也会很困扰啊。” 第53章 不问顶峰(九) 离开碧水阁已经是差不多是半个多月后了, 黄梅天也都过去了, 游鸿吟过的很开心,但是梅湛却不行。 梅湛讨厌南方, 讨厌南方的雨,也讨厌南方的女人, 哦,男人也讨厌。所以,最后几天一直在念叨着离开, 寻找下一个对手。 “你很笨啊。”梅湛说:“决斗后和对手成为朋友, 谁还会为你宣扬战绩和名声,那样你将永远都是江湖里的无名之辈, 甚至连挑战高手的资格都没有。天下第一不仅仅是武功,还要有无人能企及的名声才行啊。” 游鸿吟说:“我和你不同啊。” “哪里不同。” “我的倾雪阁是做正当生意的,”游鸿吟正色:“所以我这个阁主不需要让别人畏惧的名声来防止敌对势力找茬。” 梅湛哼笑了一声。 “你对天下第一的确很执着啊,”游鸿吟说:“所以, 怨气和这个也有关系吗?” “你猜猜看好了。” 游鸿吟想了想, 最后说:“不猜。反正, 最后你总得告诉我。我和你是不同的人, 也不可能走同样的路, 彼此思维也有相差,根本无从猜起。阿湛, 我是我, 你是你, 我们彼此再熟悉, 道终归也不同,你对我的影响已经足够大了。” 梅湛沉默。 “沈公子就没什么其他事情做么,一直跟着我。”游鸿吟说。 “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还公子来公子去的,你喊我御风就好。作为交换,我就直接喊你阿吟了。”沈御风为人不羁惯了,其实非常不习惯游鸿吟的彬彬有礼。 游鸿吟默认了,他一直觉得,沈御风身上有他想要找的答案,因为沈御风在梅湛心里是个特殊的存在。 “阿吟你下一步要去做什么?”沈御风问。 游鸿吟没回答,反倒是询问:“在你的眼中,江湖生涯是怎么样的?江湖人又是怎样的?剑客又该是怎样的?” “哈?”沈御风想了想:“好像没想过这些问题啊。江湖,江湖不就是那个样子,江湖人也就那个样子。至于剑客,”他顿了顿说:“在我看来,剑客只要坚信手中的剑,恪守剑道就足够了吧。” 游鸿吟非常坚定的说:“我的目标是做天下第一。” 沈御风还沉浸在思考人生哲学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迟疑的夸赞:“我该夸奖你,志向远大吗……” 游鸿吟说:“所以,在不久的将来你也会成为我的对手。” 沈御风终于听懂了:“你下一个想挑战的对象是我?” “不,我是说,你别再跟着我了。”游鸿吟说:“我希望未来的对手,在决战之时能全身心投入,而不是因为某些理由迟疑。” 沈御风则傲然而严肃的说:“剑客从不对自己手中的剑说谎。决战之时全力以赴是对对手最基本的尊重。这一点,你无需担心。”他顿了顿说:“倒是你,是否会担心我对你的剑法太熟悉,将来对你太过不利么?” 游鸿吟说:“我从不畏惧任何东西,否则何谈天下第一。” “好气魄。那么阿吟,你下一个挑谁。”沈御风微笑着问。 “荼罗教教主,澹台璧。” 沈御风笑容僵在了脸上:“不如,你先和我单挑?挑完咱们去喝酒。” “怎的,澹台璧很可怕?” 沈御风急了:“澹台璧是个疯子,他不会和你公平决斗的,之前武林里集结了不少人马想解决荼罗教这个邪教,但是最后都无功而返。”单枪匹马找澹台璧的麻烦,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啊。 “不是难啃的骨头,我就不会找上他了。”游鸿吟说:“更何况,我需要更为严苛的实战环境,否则,天下第一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你如果不想去,可以不用去。” 沈御风还能怎么办,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游鸿吟则说:“放心,我不会就这么冲上去的,总会有些准备。” 荼罗教距离中原比较远,总部在南越,虽然和当地的五毒教、万黎族等门派多有不和,时常有摩擦,却是力压众多教派,成为南方第一大教。 而中原人把其称呼为邪教的原因是因为荼罗教的教义洗脑性非常强,这个教派发展的手段就是洗脑信众,同时使用药物控制众多属下,还经常到中原抓人回去补充人力,和中原方面属于水火不容。 但是因为总部地势险要,中原各派几次剿灭都是无功而返。 这让荼罗教教主澹台璧的名声在江湖之中更加扭曲神秘起来。 游鸿吟这次是抱着长时间备战的心情来的,为此,梅湛不满了好久,他别说南越了,连天下风景最佳的苏杭都讨厌,可以想象他如今那种非常不爽的心情了。 南疆的风光与中原大不相同。 苍山洱海之间,是难以描述的清灵之气,这里是从未被人类踏足过的干净。 让人难以想象,这样的天上之景中,居住着神秘而扭曲的一个教派,在江湖众人的口中,荼罗教就好比瘟疫一般,触碰就会被他们蛊惑着加入,然后一去不复返,再也不会回来。 “你呢,御风,你对荼罗教的印象是什么?” “畸形的发展模式,内部隐患非常大,但是聚信力非常足。”沈御风说:“暂时威胁不到中原太多。” “所以,你反对我直接找上他们,而一直为江湖正道奔波的你,也并未将重心放在这个上面。”游鸿吟说。 “准确来说,因为是中原各派没有足够有威信的人牵头,他们不会主动去为难身为外族的荼罗教,前几次的剿灭行动也都是因为有直接事件相关者站起来号召而已。而一直无功而返,就只能放任不管了。我也没那么愚蠢,一个独行侠,去和一个教派过不去。”沈御风打量了游鸿吟几眼说:“倒是你,够硬气,我喜欢。” “在我看来,荼罗教的注定只能在南越发展,因为独特的文化和药材生产地。”游鸿吟说:“教义不被异域之人接受,因为文化的完全不同,信仰是最容易散播同样也是最不容易散播的东西。如果一种信仰带上了太多的文化因素,那么它注定了传播范围有限,荼罗教义就是这样。而控制人的药物,必然取材当地,同时产量有限,否则荼罗早已将整个南越都控制住了,怎么还会放任五毒教等和他在台面上蹦跶。” “就算是你说的真的,这对我们这次旅程也没太大帮助。”沈御风说。 “不,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搞清楚澹台璧这个人,最想要的是什么,而最不愿意看到的,又是什么。” 澹台璧此刻正斜靠在教主的座椅上,看着教中举办晚宴,他怀里搂着好几位瑶族美人,几位美人正在边喝酒边看下面载歌载舞,看到有趣处,还不停的传出银铃般的笑容。偶尔会回过头,替澹台璧剥个葡萄递杯酒什么的。 在中原人的眼中,大概南越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都是躲藏在深山密林之中的南蛮土著。但实际上,这片苍山洱海之间,有着比中原更为复杂的派系之争。 五毒教派乃苗人为主,万黎族则是白族人和傣族人为主,其余门派也大多是族群划分势力,鲜少有一个教派之中出现许多种族的现象。 此地的文化风俗就是如此。 荼罗教同样也不例外,荼罗教的主力和核心人员是瑶族,而其他招揽过来的信徒以及药物控制的那些教众,不过是用处非常多的苦力和炮灰而已。 也的确如游鸿吟所言,并非是澹台璧不愿扩张势力,而是诸多条件受到限制,他曾将尝试性的进攻过中原,吞并了靠近南越这个地区的几个武林势力,但是最后却不得不撤退回来,不仅得不偿失,还引起了中原门派的敌视,来进攻过好几次,惹得荼罗教元气大伤,最近几年低调行事,甚至连抓俘虏的事情都停下来,才慢慢得到了平静休养生息的机会。 澹台璧如今已经年将四十,纵使雄心仍在,但是他最看重的,还是瑶族这个种族的延续,所以也慢慢的就放弃了原本的想法,安静发展荼罗教。 他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荼罗教的教主,可能不是他,总归会积累足够多的力量,打破如今的局面,获得无上荣耀! 游鸿吟和沈御风在荼罗教附近大概探查了有半个多月,也是吃足了苦头,好在游鸿吟本也就是有所准备才来到这里,再加上他无与伦比的语言天赋,很快就将异族语言学了七七八八,渐渐地,将荼罗教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 荼罗教在秘密挖掘金矿。 这是游鸿吟发现的一个大秘密。他们之所以抓那么多的外族人进来,同时费力气使用药物控制,使用教义洗脑,就是为了获得挖矿的苦力。而且游鸿吟根据矿物成分推测,这个金矿挖掘的时间已经很久了,怕是已经进行了将近二十几年了。 其实荼罗教主事的那些瑶族人非常聪明,他们在挖矿、运输和冶炼的这些过程之中,都有非常严密监视和巡逻系统,甚至还有铁矿、铜矿等伴生矿物进行相互伪装掩盖,但是这些在游鸿吟这种知识储存量太高的作弊玩家眼中,实在不太够看。 “那我们要做什么么?”沈御风说。 “别忘了,我们是来决斗的。”游鸿吟事不关己的说:“其他事情我也懒得探查了,相信这一点足够和澹台璧交涉了。” “可是……”沈御风有些放不下那些矿工。 “没有用的,”游鸿吟看出沈御风的心思:“南越蛮族势力太强,又有地形优势,只有精兵策略可以使用,以足够数量的高手对整个荼罗教进行上下清洗才有办法救出那些苦力,同时还必须研制出解药,方能保他们一命。” 后面的话游鸿吟没说,但是沈御风明白,他们没有足够的高手去清洗整个瑶族,而只要瑶族一息尚存,就算不得覆灭荼罗教。荼罗教其实是一个种族在支撑,虽然澹台璧是教主,但是他也只是这个整体中的一个。另外,想要破解瑶族历代秘药,怕是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但是,总不能就这么放任他们祸害其他人啊。”沈御风说。 “这就是江湖。”游鸿吟说:“其实,要覆灭荼罗并不难,只要把金矿的事传出去,到那时候,足够的利益将彻底撕碎这个邪教,但是,你想要看到那样的场景么。” 沈御风不想,以利益为目的进行的围剿,实在是太丑陋了,就算是荼罗教这个邪教,他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 “那不如回到我们刚开始的目的,”游鸿吟轻笑一声:“和澹台璧来一次生死不论的较量。说不定下一任的荼罗教教主非常蠢,会自取灭亡呢。” 沈御风叹了口气说:“好吧。” 一封信出现在了澹台璧的床头,而他也如约来到了约定好的地点。 “果然,澹台教主还是心系瑶族的。”游鸿吟现身说。 “你的目的是什么,中原人。”澹台璧并不慌张,即便敌人手中有把柄,逼他不得不孤身赴约,他也从不畏惧,因为他是澹台璧! “放轻松,我,只是想要来一次公平的比武而已。” “那来吧。”澹台璧双手背立,昂然道。 游鸿吟轻笑说:“爽快。那教主注意了,在下乃是一位剑客。” “就让我试试,中原剑客如今到底成长为什么样子了!”澹台璧同样抽出他的兵器,正是他的成名兵器——赤龙鞭! 游鸿吟独自一人走出比武地点时,守在一旁的沈御风送了口气。 “走。”游鸿吟说。 沈御风这时才发现:“你受伤了!”游鸿吟的腰腹之上,有一道深深的鞭痕,血肉翻飞似乎伤及到肺腑。 “先别管伤不伤的,澹台璧死了,我不能推断荼罗教之后的行动,哪怕我们两人有护身符也不一定有用,先离开此地是最佳选择。”游鸿吟说。 他们虽然有荼罗教的把柄,但是并非每个荼罗教众都如澹台璧这般懂得其中的轻重,万一遇上脑残,非要弄死他们这两个仇人怎么办。所以先离开最好。 “你先休息,我带你离开。”沈御风直接将人背在肩上,找准方向疾驰而去。 游鸿吟伤势不轻,其实那道鞭伤造成的外伤还好,好药敷着,静静养半个月也就结疤了,但是鞭子造成的内伤却没那么容易就好。 澹台璧修炼的内功心法是瑶族的特殊心法,和大多数生活在此处的民族一般,这种内功心法也带着特殊的地方特色,它修炼时需要汲取一种名为‘烈焰草’的灵药药性,所修炼出来的内力虽然不似五毒教那么带着浓烈的虫毒,却有明显的火属性,这种内力正是各种毒虫功法和毒草功法的克星。而对一般人而言,这种内力火属性过高,已经形成了火毒。 但是好在游鸿吟修炼的坐忘心斋诀是最为中正平和的道家心法,又注重调养修复,生机力十足,所以等两人出了南越之后,游鸿吟消耗大量功力,将被澹台璧通过赤龙鞭灌注到体内的火属性异种真气,慢慢消磨干净了。不过,他也因此格外虚弱,功力大减。 “这一次好生吃亏。”游鸿吟趴在客栈的窗棱上,看着沈御风去买当地特色小吃的身影说:“虽说我的剑招更完善,也有了一些体悟和灵感,但是不仅功力大损,还受了这么多皮肉之苦。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这种苦头了。” 梅湛也不曾安慰,反倒是说:“澹台璧虽然功力高深,招式诡谲精妙,但是他在江湖上排名不会超过前十。” “你的意思是,我打他那么困难,其他人就不用想了?” “至少,你必须再进一步,否则,江湖那前十个人,你能打的估计就剩下沈御风一个人了,因为他不会杀你。”梅湛说。 “到现在都没觉得御风这么厉害啊。你过去和他决战时候的感觉是怎么样的?”游鸿吟好奇的问。 而梅湛似乎是不再避讳这件事情,他非常明确的说:“快。” “哈,那你是怎么赢了的。不是说,天下招式,唯快不破么。”游鸿吟说。 “因为他还不够快。”梅湛话中有话:“心有顾虑而心生迟疑,就算是其他人,他也赢不了。” ”嗯,我感觉自己似乎在慢慢解开一个秘密,一个你藏得不再那么严实的秘密。你的放开,是不是表示,你的心也在松动。”游鸿吟说。 梅湛叹了口气:“你就是这样,心眼太多,活的太累,为何总是时时刻刻去寻找别人内心的弱点,一旦找到薄弱的环节就立即紧抓不放,想要彻底钻开一道可以进出的口子。” 游鸿吟倒是没有否认:“大概,是职业病吧。作为一个治疗心灵的工作者,我最强大的,就是这一点啊。” “买回来了,可以吃饭了。”沈御风推门走进房间,然后关上门说:“你伤势刚好,就不要在窗口吹风了。” “辛苦了。”游鸿吟道了句谢。 “嘿,我们好歹也算是共过患难的兄弟,不用这么客气啦。”沈御风低声说:“澹台璧死了事情传开了,现在南疆一片混乱,我可能会在这里呆一段时间看看情况,你呢,不然我让朋友护送你回家?” 游鸿吟摆摆手:“不用了,我也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等半个月后,自然有人来接我。” “虽然我们已经患难与共了,但是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还是不知道,能说吗?”沈御风说:“我的出身想必最起码大半个江湖都知道,就不赘述了。你就算其他不说,好歹告诉我家在哪里,我下次可以找得到人吧。” 游鸿吟笑着说:“我一直以为你不问只是不感兴趣,所以也就没有说。塞北,玉林山,倾雪阁。你若是在塞北有麻烦,可以到那里求助,也欢迎去借银子蹭吃蹭喝。” 倾雪阁其实本身势力不强,又是做正当生意的,当真没有太多的名气,沈御风更熟悉中原的江湖势力,对倾雪阁倒是不曾听闻。 “好,我一定会去看看。” 但是沈御风不曾想到,再见到游鸿吟,已经是两年后,更没有想到,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当年和游鸿吟分别后,他继续留在南越观察情势,后来回到中原后,则继续他和往常一般无二的浪迹天涯的流浪生活。 沈御风出身蜀中青城剑派,更是青城剑派掌门沈天青的独生子,但是天赋高绝的沈御风自小就叛逆,和父亲不和,十六岁那年就已经逃出家门在江湖上流浪,后来更是屡屡奇遇,习得极心剑法,成为天下第一快剑,以极心剑之名,名满江湖。 他在江湖上浪来浪去,仇家没少结,朋友也没少交,再加上天生正义感作祟,喜欢多管闲事,惹得不少人看不顺眼,经常麻烦缠身。 虽然朋友很多,但是真正能让他看在眼中的却没几个,碧水阁阁主苏春水,关西天正派卢飞雁长老,太清观的古松老道,然后就是倾雪阁阁主游鸿吟了。 甚至可以说,最近十年,他唯一真正交的朋友只有游鸿吟,苏春水是他发小,卢飞雁和古松老道都是他少年时就已经结下的忘年交。而踏入了没有回头路的江湖之后,他才发现,想要交个称心的朋友是在是太难了。 似乎,每一个接近你的人,总归有那么一个你不太喜欢的理由。 第54章 不问顶峰(十) 人在江湖么, 总归会翻车翻船的,沈御风也不例外。 他受父亲委托, 追查江南南北镖局灭门一案, 一路线索指向京都一个神秘组织,而当他进入京都后, 所有的线索却好似都无缘无故断了。而他因为不够小心, 歇息在一家客栈时,被摊上了人命官司。 当时为他提供情报的六扇门朋友, 在客栈内, 在他的眼前, 被毒死了。 原本这种事情也不是说不清楚, 他也极力希望, 能为自己的朋友找到正主的凶手, 所以刚开始他选择了和做, 跟六扇门回衙门了。可是,只在牢房之中呆了一夜,连续来了六波杀手,牢房内的水和食物都被下了毒,而且牢房里的狱卒态度也非常奇怪,让沈御风不得不冒险逃出大牢。 可是就在他逃出来的第二天,他沈御风的大名就成了官府通缉的头号通缉犯, 而黑市更有神秘人开出天价要他沈御风项上人头。 神秘人开出的价格让沈御风自己都心动了, 自然不要说那些要钱不要命的江湖人, 不少杀手组织和亡命之徒都想分一杯羹, 更不要说他平日里得罪的那些仇人了。 面对这种情况,就算是极心剑也只能亡命天涯了。 他不愿给好友们带去麻烦,而且有些人的友谊他也不是那么信任的,所以沈御风原本的打算是一个人都不惊动的。只是,没想到,运气那么好。 也许只是下意识的选择,沈御风逃亡的方向直接选择了人烟渐渐稀少,各大势力也不那么熟悉的塞北,而在塞北的一座小镇的酒馆里,他遇上了游鸿吟。 不过,他当时满是狼狈,一身麻烦,又做了一些伪装,就没打算与游鸿吟相认,来酒馆不过是外头风雪太大,他实在是忍不住,想来喝一杯酒而已。 只是,游鸿吟一向都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世人说,酒这个东西需要与旁人分享才能锝味,这位兄台,见你风尘仆仆,不如赏个脸,共饮一壶否。”一位贵公子,带着几位绝色侍婢,几位护卫,本该坐在酒楼雅间优雅用餐,如今却邀请一个装束恍如流浪汉,全身上下脏兮兮,酒馆掌柜差点不肯放进门的家伙喝酒,瞬时吸引了全酒馆的目光。 沈御风差点没拔腿就跑,再多的伪装也经不起这么多人的注视。 游鸿吟幽幽叹了一句:“小弟,你以为你穿成这幅样子,就能逃离兄长了么。” 听到这句话,其他人瞬间脑补了不知是什么剧情的兄弟大戏,而沈御风也扭扭捏捏地做到了游鸿吟面前:“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游鸿吟笑而不语。 沈御风想起此人过往丰功伟绩,打了个哆嗦,鹌鹑似的坐在位置上,坐等店家上菜上酒。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路上饿的狠了,沈御风居然觉得这个毫不起眼的酒家,酒菜居然都还不错,吃起来非常美味。 两人都没有在饭桌上过多交谈,酒足饭饱后,游鸿吟立即带着沈御风上了马车离开了。 “哎掌柜的,那个白衣公子是谁啊?”最近塞北莫名来了不少外地江湖人,掌柜也习惯了这些人过多的疑问,回答说:“那是倾雪阁阁主,飞鸿公子游鸿吟。蒙飞鸿公子看得起,他十分欣赏小店主厨的拿手菜,偶尔会带着侍女和护卫来此吃顿饭。” “倾雪阁?是做什么的,似乎江湖上并未听过这个名号。”江湖人又问。 掌柜并不是江湖人,只管做生意,哪里知道这些,倒是此刻酒馆里本地的江湖人回答:“倾雪阁就在玉林山,听说那山庄修建的美轮美奂,势力不小,不过人家低调,并不太在江湖走动,倒是他们似乎有三个堂主,和塞北的几大门派关系都不错。” 江湖人再议论,也想不到有人从眼皮子底下把他们想找的人带走了。 倾雪阁这个季节正值最美的时节。 因为冬季,落雪已经开始,而各种奇梅也纷纷盛开,梅花,终究还是这个季节开得最盛最美。 一进门,游鸿吟便吩咐侍女:“去,带客人洗澡。” 沈御风哭笑不得:“你的洁癖好似越来越严重了。” 游鸿吟正色说:“这不是洁癖,只是爱干净而已。是你太脏了。” 等沈御风推辞侍女的贴身服侍,洗完这一个多月以来第一个热水澡,换上不怎么符合审美的衣服,终于有些别扭的来到了游鸿吟日常居住的小院。 游鸿吟正在院中观景亭赏梅,旁边炭火暖洋洋,而院中白雪秫秫,梅香阵阵,如此情景,自成一副水墨画卷,让人一观便心情一静。 “阿吟你似乎一点都没有变。”坐下后,沈御风也没客气,直接端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说。 “是么,你可以试一试,我自认这两年,进步还是蛮大的。”游鸿吟笑着说:“两年前的比试约定,我觉得也是时候实现了。” “等等,等等,我们什么时候约定了?”沈御风皱着一张脸,说:“而且我现在麻烦缠身,没心情比试啦。” “当年分别之时,我曾说过,你可以来塞北寻求帮助,但是显然,若非我出门找你,你怕是不会登门。”游鸿吟说。 “因为这次的事情我也没什么头绪,所以不太想麻烦你。”沈御风看着梅林说:“你就该喝着茶,坐观一切风云,何必参合这些江湖俗事。” 游鸿吟并不去纠正沈御风对他的这种令人发笑的误会,正色问:“先,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与我听吧。” 沈御风将事情说了一遍后,方苦恼的说:“我现在不知道想对付我的人是谁,或者那个京都神秘组织就是幕后黑手,其他事情只是我的仇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时间太短了,我得到的线索太少,实在没有多少头绪。” “也许,你可以换个思路。”游鸿吟说:“往往在一连串的事情之中,特别而与往常相违背的事情才是值得关注的。我记得江湖传闻,你与伯父的关系一直不好?” 沈御风沉吟了片刻说:“我和父亲自小是不怎么融洽,父亲一直期望我能继任他的位置,成为青城剑派的下一任掌门,但是我自小便知自己是个待不住的个性,并不适合。所以后来就逃家了。” “但这种情况应该在你极心剑的名号传出去后有所改善吧,毕竟,没有哪个父亲是不盼着儿子好的。” “是,父亲没那么生气了,不过老头子一向爱面子,他至少嘴上是不曾松过口,但我偶尔回家看娘亲的时候,他也会和我碰个面,训斥我两句。”沈御风说。 “这次让你调查南北镖局之事,是伯父亲自跟你开口的?”游鸿吟直指问题:“我想应该不是。第一,就如你所说,伯父拉不下这个脸。第二,南北镖局的事情除了他们的总镖头和伯父有那么一丝交情外,根本和伯父没有任何关系,他不可能为了这一丝交情让原本就浑身麻烦的儿子轻易涉险。” 沈御风呆愣住了,他呐呐自语:“的确,我只是收到了一封信。” “如果这样,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针对你的大局,”游鸿吟喝了一口茶:“而且,还是多方势力联合起来,针对你的大局。” 沈御风立即站起来就想走。 被游鸿吟一把拉住:“你做什么?” 沈御风说:“青城剑派有内奸,我得回去。” 游鸿吟说:“急什么,你逃亡了一个多月,精神和身体都已经到了极限,再这么匆忙回去也无济于事。交给我吧,今天先休息一个晚上,给我时间准备。” 在游鸿吟的劝说之下,沈御风暗自忍耐,听从了游鸿吟的意见。 等沈御风去修习,管家匆匆赶来:“公子,山庄附近似乎有人窥探。” “江湖散人还是什么?” “几个塞北的独行者。” “处理掉。” “是。”管家恭谨的退下。 “命运,还真是奇妙。”梅湛此刻不由感慨。 “怎么说。”游鸿吟继续坐在亭中赏梅。 “过去,是沈御风以自身为保,调解我和正道各派之间的关系,如今,却变成了他自己成了过街老鼠,而只有你在帮他忙。可能,这就是一报还一报,一恩偿一恩吧。”梅湛感叹。 “你上一世到底为何与他生死斗,如今愿意说了么。”游鸿吟问。 梅湛沉默许久,最后说:“大概只是因为,朋友之间理念不同吧。” “三次询问,三次不同的回答,阿湛,我更好奇了。”游鸿吟笑道。 梅湛不耐烦的说:“有什么好奇的,等你成为天下第一,我自当一五一十的告诉你前因后果。” 游鸿吟不再招惹已经快炸毛的好友,安静欣赏梅花盛景:“也许,这是近期最后一段时间看梅了。” 第55章 不问顶峰(十一) 游鸿吟准备了四匹快马, 第二日,便与沈御风两人一人两马出发, 疾驰蜀中。 路途上有人发觉了沈御风的身份,不过游鸿吟和沈御风根本没出手解决,游鸿吟说:“我沿途都安排了人手解决,不用和他们纠缠。” 两人虽然赶路非常急, 但是路上倾雪阁会不时的有部属过来迎接, 好菜好饭,热水房间都准备的好好的, 让游鸿吟和沈御风休息一个晚上, 再急速赶路。 “你的倾雪阁到底做什么, 怎么一路上都有部属听命。”这些手下自然不可能是从塞北赶路赶在他们前面的,只能是原本就在路线附近,收到信息后准备的, 那么游鸿吟倾雪阁的势力范围这样看来就有点大了。故而沈御风十分好奇。 “倾雪阁是做正当生意的,我们走的路刚好是开辟出来的商路, 一路上有我倾雪阁的人很正常。” “你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明明是江湖人, 却是组建了一个好似商会的组织。”沈御风说。 “虽然我的人生目标是做天下第一,但是我从来不否认金钱的能力。”游鸿吟说:“至少,我不会像你这般, 活的如此随意。” 又被嘲笑的沈御风乖乖闭嘴赶路。 两人快马, 很快就到达了沈御风的家乡, 蜀中青城山。 “你是直接回家, 还是先看看情况。”游鸿吟问。 沈御风说:“先看看情况再说吧。能如此精准的模仿我父亲的笔迹和口吻给我写信,必然是门内亲近之人。这个内贼不揪出来,我不放心。” 游鸿吟则安慰道:“不用担心,伯父江湖风浪不知经历过多少,只要你没事,他定然就不会有事。” “嗯。” 果然,沈天青似乎是根本没有收到任何信息一般,依旧老神在在的进行他教导徒弟的日常。 沈天青如今念过六旬,膝下只有一子,但是这儿子也早就不需要他这个老父亲操心,那他自然只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发展门派和教导徒弟上。 青城剑派只是蜀中众多门派之一,不及唐门、九华派等老牌门派实力雄厚,但是已经连续三代出了名震江湖的顶尖高手,如今也算是说得上话的兴盛门派了。 是的,老天十分偏爱沈家,连续三代都有顶尖高手诞生。 沈家已经过世的老家主沈远诏就是青城剑派的创始人,当年也是江湖出名的剑客,做了半辈子江湖浪子,娶妻生子后正式开创青城剑派,而如今的掌门沈天青是沈远诏次子,他习武资质并不出彩,为人也比较古板,所以一身剑术中规中矩,倒是因为性格认真执着,勤修内力不辍,如今一身功力绝对算是一流高手。 “我父亲这一辈儿,大伯早逝,习武天资最高的是我三叔,”沈御风说:“不过,他和我一样,都不爱拘束,所以很早就离开家了,我们家也有许久不曾得到他消息了。”沈御风向游鸿吟介绍自家的情况。 沈家第二代顶尖高手就是沈御风的三叔,只是此人闯下诺达名声后,就失去了踪迹。 “父亲常说我像三叔,如果不是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他就把我送给三叔了。”沈御风嘲笑老爷子:“切,说的好像他知道三叔在哪里一样,还不是每年都惦记,一直盼着人回来。” 游鸿吟说:“这么说来,门中有嫌疑的,大概就是你父亲那些徒弟了。” 沈御风沉重的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要背叛师门?” 江湖人对背叛师门的人是十分鄙视的,就算是大义灭亲这个说辞也不太管用,师徒关系在很多人眼中是比父子更为亲密的关系,因为父子只是血脉传承,而师徒是信念传承。 “这个可能就多了去了。”游鸿吟说:“旁人支付了足够的利益,对沈家怀恨在心,或者,”游鸿吟顿了顿说:“只是垂涎青城剑派而已。” 沈御风突然抬起头:“垂涎青城剑派?” “你虽然不肯回去,但是凭你的名声、武功和与伯父的关系,必然是青城剑派的下任掌门,除掉你,其他人自然就有了机会。” 沈御风沉默了。 “看你的样子,似乎有了怀疑对象?”游鸿吟说。 沈御风说:“一切还是要找到证据。” 游鸿吟则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找什么证据,你看我处理落霞山庄找证据了吗?只要找到事情真相就可以了,怎么处理自然是到时候随即应变了。” 沈御风一本正经的说:“所以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一直在想。” “想什么?”游鸿吟问。 “你合该是个搅动江湖风雨的大坏蛋才是,却没想到是个一心寻求武道的隐士型人物,感觉好不符合你的个性。”沈御风忍不住笑道。 “哼哼,你如果把你这些胡思乱想的精力放在正事上,大概就不会被追得满江湖跑了。”明白自己被调侃了游鸿吟没好气的说:“走吧,先去看看你的怀疑对象。” 沈御风怀疑的对象是沈天青的三徒弟,习武天资在这一辈儿中最强的沈白。此人乃孤儿,无名无姓,被沈夫人捡回来后,就随了沈姓,比沈御风小了几岁。 “小白一向讨厌我,觉得我离家出走太伤父亲的心,他对自己也颇为自傲,这一点不得不承认,他剑法学的不错。说实话,其实父亲很看重他,待他比我这个亲儿子还好,也一直都想把掌门传给他的。如果,如果真的是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向父亲交代。”沈御风说。 “不急,看看再说。”游鸿吟说。 然而两人在这里蹲守了三天,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难道真的不是他?”沈御风说。 游鸿吟则看着沈白房中的书桌说:“不,就是此人。” 随即两人来到书桌前,游鸿吟指着此人的笔迹说:“也许他是个模仿字迹的高手,但是任何模仿都是会留下痕迹的。” 游鸿吟示意沈御风拿出那份伪造的传信说:“我翻看了他最近一段时间的字迹,虽然极力掩饰,但是有些笔画却会下意识的带了些痕迹。”游鸿吟很肯定的说:“这种伪装在我眼中太明显了,你的直觉并没有错。” “可是只凭这些……”沈御风皱眉:“我怎么和父亲说?” 游鸿吟说:“不用证据,直接问就行了。我们必须从他口中知道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唯一一个背叛的人吗?联手对付你的必然不是一方势力,他到底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沈御风迟疑:“严刑逼供?” 游鸿吟说:“这种供词我不相信。”他拿出一瓶药,丢给沈御风说:“这个给他服下,可以迷糊神志,然后引导他回答问题,说实话的几率有百分之九十。” “哈?”沈御风看了看:“还有这种药?“ “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沈御风出手直接制住了沈白,说实话,尽管沈白身手已经不算差,但是和极心剑相比,仍旧差距甚大。 沈天青也在一旁,当他亲耳听到三徒弟说出陷害自己儿子计划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差点站不稳。 游鸿吟示意沈御风继续,他则扶着沈天青先出去了。 “谢谢你,小游。”沈天青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幸亏有你,风儿在江湖之中仇家甚多,为人又太耿直,有你这样的朋友在他身边扶持,是我沈家之幸。” 游鸿吟则说些话逗老爷子:“伯父,没你这么夸儿子的,他哪里耿直了,其实滑头的很,就是太爱管闲事了。不过,也正是因为他是这人的,我才能与他成为朋友啊。” “哈,看来他的朋友对他都十分了解,这臭小子就这点颇有沈家家风,侠义心肠,够义气。” 而终于问清楚了所有问题的沈御风把沈白关起来之后,一出来就看见游鸿吟把老爷子哄得眉开眼笑。 这老头子,对谁都像亲儿子,就是对亲儿子不像! “御风,问清楚了吗?”游鸿吟见他出来问。 “嗯,”沈御风说:“他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是有人给了他出了这么个主意,说只要他这么做,后续的事情不需要多管,只要等着做掌门就可以了。” “白眼狼!”沈天青气愤的骂道。 “还有呢。我相信他不会这么蠢,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游鸿吟说。 “这个和他接触人的身份非常特殊,所以他很容易就相信了。”沈御风说。 这点倒是出乎游鸿吟预料,他原本以为对方是开出足够好的条件,以及有计划失败的措施才取得沈白的信任的。 “来和他接触的,就是这次被毒死在我眼前那个六扇门朋友。”沈御风苦笑:“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清楚,这也是为什么六扇门抓我的时候,我没反抗。沈白觉得,就连我的好友都参与到这次计划中,我不死也死了。” 游鸿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朋友里没几个坏人的剑客,不是好主角儿,这是宿命。” “我怎么觉得你在幸灾乐祸。” “嗯,最近你的直觉挺准的么,没错,我是在幸灾乐祸呀。” 沈天青摇了摇头,他老了,看不懂年轻人的友谊了已经。他决定去找自家夫人,先告诉她自家臭小子回来了,然后再商量怎么处置沈白的事情。 第56章 不问顶峰(十二) 游鸿吟和沈御风告别了沈父沈母, 沈白也留下来给沈天青自己处理,他们则很快离开青城剑派,毕竟, 即使知道是六扇门的人在搞鬼,沈御风此刻是被通缉的身份,不太好在青城剑派长时间停留。而且两人也决定,尽快赶往京都,早点把这件事解决。 不过两人在赶去京都的路上,遇上了一个奇怪的人。 不露脸, 非常普通的江湖人打扮,看头发听嗓音语气, 听上去年纪不小了, 是个江湖老前辈。 “拦住我们有何事?” “无需多言,出招吧。”此人以来倒也爽快,直接就说:“也别说我欺负小辈,一起上吧。” 游鸿吟则示意沈御风先走:“别忘了,我的目标。” 沈御风犹豫了一会儿后, 说:“你小心。”他十分信任游鸿吟,他让自己先走必有自己的打算,所以他也十分听话的继续赶路。 那神秘人则好似不满:“小子,你是看不起我吗。”说完便伸手想阻止沈御风离开。 他探出去的手被一道剑光拦住, 游鸿吟罕见的十分严肃戒备, 不复刚才轻松姿态:“虽然谈不上看不起, 但是的确, 不怎么看得上眼呢。” 神秘人此刻才真正认真起来,觉得自己好像低估了眼前的后辈,他笑了笑:“这是拿我当试金石了?” “自两年前开始,在下已经许久不曾真正动过手,如今想来,倒是分外怀念那生死一瞬的感觉。”游鸿吟说:“请。” “哈哈哈哈,”神秘人大笑:“豪气!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在我面前如此大胆了。看你也是用剑,那么就让老夫看看吧。” 快!老者的剑法快得惊人! 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大概遇上了怪物。曾经他以为,这样的怪物大概一生只会遇到一次,却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再遇到第二个。 神秘老者的剑并无特别招式,以快打快,每一剑都好似从虚空之中穿越而来,角度刁钻,让人防不胜防,再加上出剑速度虽快,剑身却毫无破空之声,这种悄无声息的快剑,是游鸿吟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强大的敌人。 但是不问剑诀此刻早已臻至圆满,游鸿吟闭关两年,吸取了与苏春水和澹台璧的决斗经验,剑法心法均是更进一步,早已踏入绝顶高手之列。 他转攻为守,招式格挡之间电光火花迸发,虽然动作并不如老者快,却沉稳质朴,招招妙之毫巅,恰好封死对手所有进攻路线。 而在两人过招上百之后,游鸿吟看准时机,转守为攻,瞬间气势逼人,剑光纵横无匹,不问剑诀简洁、沉重、坚定不移的特性完全发挥出来了! 碰! 一招之差,神秘老者败! 游鸿吟却并未乘胜追击,而是收起了随身佩剑。 “江山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啊。”老者扯开面纱感慨:“我输了。” 游鸿吟观察此人眉眼,心中终于确定,果然,此人正是沈御风的三叔,同时,还是沈御风极心剑剑法的师傅! “沈三叔?”游鸿吟问。 老者苦笑:“是,原本我是出来看看风儿武艺如何了,却没想到,反过来被他朋友给试剑了。你就是游鸿吟?风儿新交的朋友?” “正是。”游鸿吟问:“为何三叔你教授御风极心剑法却要瞒着自己的身份?” “风儿习剑天资非常好,”沈天谕说:“好到让我都有些嫉妒。早年我获得极心剑谱,只是极心剑谱对天资要求甚高,我并不符合修炼条件,但是多年下来,我的剑法深受剑谱影响,走偏了方向,虽然跻身顶尖高手之类,却再无机会问鼎剑道顶峰。而风儿天赋却可以修习,哎,总归将毕生心愿寄托于后辈身上。但是二哥却为人古板,和我对剑道的见解一直相左,他并不喜欢风儿的跳脱,一直都期望风儿发扬光大沈家家传剑法。”所以他只好隐瞒身份,把自家侄儿拐走了。 “原来如此,所以我在前辈的剑法中,看到御风极心剑的痕迹。”游鸿吟恍然:“那前辈此刻突然拦住我们两人,是为了什么。” “原本是想试一试那个臭小子,”沈天谕说:“但是显然,当初的小怪物早已经长大了,还结识了另一个怪物,有你这样的高手在旁边,我这个没用的老头只能给你们送点消息了。”他叮嘱:“此次南北镖局的灭门是江南金刀门的手笔,金刀门、六扇门、京都城南的老羊驼儿,还有一直很神秘的倦鸟无归阁,都曾经被臭小子坏过事情,这次他们联手了。” 这也是为什么一直不露脸的沈天谕会再度现身的原因,沈御风这次是惹了大麻烦了。 游鸿吟找回自己的马,重新骑上马背,说:“知道是什么人,就好办多了。放心,在下会把这些消息带给他的,但是我不放心沈伯父,所以还请三叔能者多劳,照应一下了。” 沈天谕说:“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我二哥那个人,实在太不知变通了,不看着我可不放心。” 沈御风和游鸿吟先后到了京都,前后大概相差一天。不过,入了京都后游鸿吟就找不到沈御风的踪迹了,也是,他肯定自己有自己的门路和办法,否则一进京都怕就已经被人抓了。 他们两个人从塞北到蜀中,从蜀中到京都,这两趟下来,有不少杀手接了单子,也有不少想拿那笔丰厚花红的江湖人找麻烦,但是大部分被倾雪阁挡了,倾雪阁挡不了的,也被两人料理了。自然大家就知道了,沈御风不仅有人罩,他本人还是个不好啃的硬石头,这样,找死的就少了。 “我现在自信心爆棚,”游鸿吟说:“你说,在京都要不要搞点事。” “搞。”梅湛看热闹不嫌事大:“城南的老羊驼儿虽然是个地沟里的老鼠,却是京都第一高手,挑了他,你就有名望直接找号称天下第三的泰山派明月长老那个老女人的麻烦了。” 所以梅湛的建议是,反正也是打,不如打的声势浩大点,不仅可以直接做掉背后搞鬼的老羊驼儿,还能提升自己的江湖名气。 游鸿吟觉得自己还没有玩过这种‘一力降十会’的处理事情方式,非常兴致勃勃的同意了这个意见,直接下战帖了。 倾雪阁自保护沈御风以来,也算名声大噪,毕竟挡下了黑道很多次进攻,没有一定的实力根本做不到,而倾雪阁阁主这个头衔,也终于不似以前那么轻飘飘没有分量了。 老羊驼儿接到战帖后,考虑了很久,终于还是接受了挑战。 他叹了口气。 他明白游鸿吟这场挑战背后的意思,当初加入那个计划,他也是一时气愤不过。沈御风曾经多管闲事,搞黄了他在京都两成多的生意,还弄死了他一个左膀右臂,这口气他咽不下去,倒是想直接出手给沈御风这个后辈一点教训看看,可他年纪大了,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已经不会去跟别人动手了,沈御风极心剑之名,是十足十打出来的,老羊驼儿不会冒险。原本以为计划足够周密,就算杀不了沈御风,也足够把他打成江湖里的臭老鼠,到那时候,江湖第一快剑又如何,还不是被人逼得从此不见天日。 却没料到,居然有人不计得失非要保这个人,更没想到,这个人如今干脆挑战上门了。 “世界上只有一个沈御风,倾雪阁,又算得了什么。”老羊驼儿叹了口气:“我总是不太忍心,江湖新起之秀就这么葬身京都这潭深水之中。” 决斗那一天,他一大早起来,喝了一碗最爱的豆汁儿,吃了一笼味道不错的鹿肉烧,而静静在自己静谧优雅、典型苏式林园的家中沉淀思绪,午饭并没有吃,一定程度的饥饿能保持身体状态,之后便气势若渊的坐着四马拉的豪华马车前往决斗地点千灵山。 游鸿吟倒是没搞这么多的排场,因为他觉得尴尬。 千灵山里早已充斥着许多瞧热闹的江湖人,仅剩下两人决斗的峰顶不曾人满为患。 京都繁华由此可见。 老羊驼儿后面才到场,他毕竟是京都第一高手,总不能等一个晚辈,这点大家都可以理解,游鸿吟对此也不是很在意,但是他却不能理解老羊驼儿开场之前,逼逼格不停的举动。 烦的很。 游鸿吟喜欢和有脑子、说话漂亮或者舒服的人交谈,并不喜欢前面这个东西的说话艺术。 三招。 游鸿吟振袖离去时,徒留一地鲜血碎肉。 以及周围没有一丝声音的围观人群。 “你好像吓到他们了。”梅湛说:“这么血腥,说不定会被说成是坏人哦。” 游鸿吟说:“不问剑法最强三招留给此人,也算是给他一点交代。” 梅湛不由得笑了笑:“显然,他并不想有此殊荣。” “这人一死,他们的联盟必然出现漏洞,沈御风自己应该能搞定。”游鸿吟说:“我们直接去找你说的那个明月长老吧。” “你不管沈御风了?”梅湛倒是觉得奇怪:“之前恨不得把人护得滴水不漏。” 游鸿吟沉默不语。 昨天他刚见过沈御风,沈御风自己已经将事情摸得差不多了,再加上沈三叔的消息,几乎可以把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应对这种事情,沈御风这个老江湖要比游鸿吟更有办法,只要解决了老羊驼儿这个最高战力,剩下的已经不足为虑。 当然,这不是游鸿吟离开的理由。 他只是觉得,他可能已经找到梅湛对待沈御风如此特殊的原因而已。 而梅湛还没发现。 他直觉,不能让梅湛发现,所以立即动身前往泰山,寻找下一个对手。 梅湛没发现什么不对,他说:“那好吧,我们走。” 游鸿吟说:“你想好怎么兑现承诺了么。” 梅湛不在乎的说:“你可别掉以轻心,明月那个老女人,可不简单。”他顿了顿说:“上辈子,我就没打得过她,等她年纪大了,我又不好意思动手。现在,就看你了。” 泰山派的明月长老,和沈天青是一辈儿的人,只是她终身未嫁,一直在泰山派清修。 为何她能被称为天下第三? 因为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她虽然打不过,但是其他人却都打不过她。自她二十岁踏入江湖,遭逢挑战三百二十四场,一共只败过两场。 原因就是这么简单。 准确来说,因为她的存在,才有如今江湖中的高手排名榜。 这一切都说明了,这个女人,是个实打实的狠角色。 游鸿吟看了看情报,说:“我要不要先回倾雪阁再闭两年关。” 梅湛幸灾乐祸:“剑客,从不畏惧挑战。” 第57章 不问顶峰(十三) “急功近利,心浮气躁, 后生, 还是过两年再来吧。”明月是江湖里少有的掌法大师, 一个女子却使着力可开山劈石, 一掌下去能把人拍成肉泥的“泰山开手十八式”, 也是够凶残。 游鸿吟面对对手的劝解, 第一次说不出话来。 不问剑法走得也是简洁明了、大巧不工的路子,遇上泰山开手十八式这样的掌法,一时之间落了下风。武力值比不过人家,就只能乖乖听对手说话了。 数百招过去,游鸿吟吃了明月一掌,距离落败不远矣。 此刻,反倒是明月目露赞赏:“虽说尚欠火候, 但性格坚韧, 想必江湖后辈之中,也有人能接替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不问剑法还欠缺什么? 游鸿吟思考,他相信不问剑诀的威力,却不明白,只是因为遇上一个风格强硬的对手,为何就似乎失去了原本的得心应手, 所向披靡。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明月一掌再度袭来,掌风甚至带起无数落叶, 在月光之中直击对手, 让游鸿吟无处可逃。 两人决斗的泰山之巅, 明月皎皎,大如玉盘,静谧的万物在月光之下似乎都有了灵性,静观这一场惊天动地之战。 肉掌被长剑所架,迸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声。 游鸿吟不得已后撤。 “静心。”从未在游鸿吟打斗中开口的梅湛突然出声:“想象,你就是剑,剑就是你。” 游鸿吟沉静下来,用心感受,剑,掌风带起的落叶,驻立不摇的泰山,站在一旁的古松,清冷的月光。 天地万物之间,彼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却又彼此独立形成特殊的个体。那一瞬间,游鸿吟进入了一种特殊的状态,似乎以身融入周围环境,又独立在外冷眼旁观。 “居然在此刻突破。”明月喃喃自语,收起招式,静默在旁,似乎回想起曾经的年少岁月,是不是也是如此子一般,追求武道高峰而从不停下脚步。 “唉,老了啊。” 而游鸿吟在此刻,终于突破了早已停滞许久的“观真”境界,正式进入坐忘心斋诀最后一层,忘我。再度睁开眼,似乎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连月光这种无形之物,都能感觉到它洒落在身上时那轻微的不同。而心,更是无喜无悲,再也不起一片波澜。 “多谢前辈手下留情。”游鸿吟道:“但是,我们的比斗才刚刚开始。” 明月傲然道:“小子,此刻,你才真正有了和我论武的资格。” 不问剑法再出,却已经不再拘泥于什么风格,招式也不再困锁于精准的角度,自由挥洒之间,剑气凌乱无章,让人难以招架,但是长剑本身却坚定不移,从不动摇,抵挡掌风来袭,攻击敌手破绽,进退得宜,有条不紊。 明月越打越心惊,对方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两人泰山决斗三天两夜,此事终于被他人知晓,众人猜测是那辣手直接把京都第一高手老羊驼儿三招打成肉酱的倾雪阁阁主厉害,还是江湖公认的天下第三厉害,两人决斗终于有了结果。 泰山派明月长老败! 天下大哗。 而此刻,沈御风终于查出六扇门内部有三位捕快被人收买的证据,先将这三人的事情揭发开来,取消了自己通缉令,然后找上了金刀门,为南北镖局一事讨回公道。虽然在他看来,倦鸟无归阁才是这件事情的牵头者,但是他一无证据,二对敌人毫无头绪,最后只能暂时先放下来。 不为其他,就因他家好友又搞了大新闻,他不过短短与他分别了不到半个月,刚刚把金刀门的人送入了大牢,这游鸿吟就跑到泰山找明月长老决斗了,他以为,明月是和那老羊驼儿是一个级别的人嘛嘛嘛! 就在沈御风紧赶慢赶来到泰山之时,决斗早已结束,而据说游鸿吟已经被倾雪阁的属下接回去了。 沈御风莫名有一种失落。 虽然赢了明月,但是游鸿吟也受了不轻的伤,不得已只能退守倾雪阁。 游鸿吟依旧进行着自己的倾雪阁观梅日常,算下来,大半年没有回过倾雪阁了,时光也渐渐进入深秋了。 “沈御风对于你来说这么特殊,是因为他爱你?”游鸿吟冷不丁的放了大招。 梅湛刚刚还在赏园中早梅,突然被这个问题下了一跳。 “你如今实力,距离天下第一不远,我就提前兑现我的诺言吧。”梅湛思考了一下说:“虽然感觉,你已经猜出是怎样一回事了。” “我之一生,随心所欲惯了,最大的追求也就是武道上的攀登,除此以外,并没有太多其他渴求。”梅湛说:“曾经,第一世我死,的确是这么想的,离开那个世界也并没有多么不舍难过,在那里,我名声不太好,只有属下,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个敌人,都是让人厌恶之辈。” “来到这个世界,我依旧是我,但是却遇上了不同的人。”梅湛的口吻之中,遗憾悲伤皆有,但是均不浓烈,只是带着一丝淡淡的感情在叙述:“我不懂沈御风,一直以来也只是把他当做一个一厢情愿、想以身渡魔的愚蠢侠客,他不赞同我加倍奉还的粗暴解决方式,却依旧为我周旋,他不看好我挑战天下的举动,主动为我磨炼剑艺。我,终究不是木头人,最后还是将他当成好友。” “然后呢。” “那一次,金刀门、落霞山庄等趁我与明月决斗战败的时候出手偷袭,我逃脱养好伤后,把他们全杀了。” “干脆利落,不错。不要告诉我沈御风为此与你决斗?”游鸿吟猜测。 “是。”梅湛说:“而等到我觉察到他根本无心决斗之时,已经晚了。”梅湛语气带着一丝怪异的说:“而在他死前,我才听到他对我说的爱慕之语。” 游鸿吟左思右想,觉得不对:“这就是你的怨气,你也喜欢上他了?” 梅湛否认了:“并非如此,我终究还是觉得,习武之人不涉情爱最好,如今你和他这种至交好友的关系就非常好。我的怨气……”他停顿了很久,方说:“其实我自己也思考了许久,大概是因为不甘吧,区区十数年的时光对我来说太短暂,在我重拾武道之心,立志攀登顶峰之后,时光造化却是弄人,只给了我如此短暂的岁月。” 梅湛第一世因死亡而武心崩毁,第二世花费许多力气才挣得性命,重拾武道之心,但是一路上友情、爱情的考验接连不断,舍弃许多最后却失败在天命之上,难免有怨气。 “如今你相通了?”游鸿吟试探道。 “不想通了也不行,毕竟,我已经死了。”梅湛道:“放心,这么多年下来,我也不是在白白渡过岁月,虽无实体,但是做到心念通达还是可以的,怨气,也早已不存在了。” “你觉得,再给你一世,你做的会比我好吗?”游鸿吟再度试探。 梅湛昂然道:“相信我,我绝对不会比你差,武道之上没有朋友,只有对手。像你这种需要靠我提醒才能踏出最后一步的人,就不用在我面前炫耀了。” 游鸿吟一声叹息:“真好。” 梅湛一头雾水,可游鸿吟这个家伙却只是神秘微笑,并不回答任何疑问。 游鸿吟决定把沈御风这一世刚刚萌芽的好感掐死在初生阶段,不等沈御风犹豫不决后来倾雪阁看望,他自己就立即出门游历,寻找天下奇梅、各地美食时,并期望能更进一步,可真正挑战天下第一。 有缘无分,不如就此相忘于江湖。 虽然可惜了那一份友情,但是游鸿吟明白,自己的选择是最正确的。 “ 二十九的愿望就是自由的生活,我们借用了人家的身体,总不好连这个愿望都不去实现。”游鸿吟说。 在之后的岁月里,他依旧会遇到不少人,有变成朋友的,比如过去的对手现在的忘年交明月老女人,有成为敌人的,比如不作死不会死的倦鸟无归阁,以及与倾雪阁、碧水阁并列三阁,名字依旧不太对称的真武蓬莱阁。 等岁月流过,他再度遇到沈御风之时,两人也只是把酒言欢,相视一笑,就和过去的岁月那样。 “你怎么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如此不修边幅。” “哈哈哈,阿吟你就算是老了,也是个拼命讲究的死梅花控啊。” 窥伺天道,心如止水,不问顶峰,江湖逍遥。 第58章 苍山负雪(一) 白舜在游鸿吟老死的那一瞬间,就将游鸿吟和梅湛带离了世界, 来到了幽暗之境。 幽暗之境是个四处虚无的时空裂缝, 主要作用就是用来停留一些脱体生魂的。 “白舜,我要行使指导者的推荐权。”游鸿吟说:“帮你们又找了个免费的苦力, 不用谢。”说完, 就自顾自脱离幽暗之境, 回到自己现世的身体之中。 不错,游鸿吟是可以把任务对象变成指导者的, 但是, 并不是每个被推荐的灵魂都愿意放弃轮回,从此变成游离阴阳之外的人。 梅湛虽然心有怨气,但是在彼此相处这么多年后,游鸿吟也很清楚梅湛的个性, 他能够自我调节, 能够独自跳出迷障, 能够斩断很多平常人觉得很重要的感情,同时他聪明, 学习天赋不差,并且对自己的信念坚定不移,从不动摇。 从游鸿吟决定和梅湛成为朋友的时候, 就代表游鸿吟已经决定推荐梅湛成为指导者, 所以他那时的任务更多变成了消除梅湛心魔怨气, 而不再选择削减其灵魂。 大概是要培训梅湛, 白舜整整一个多月都没来找游鸿吟, 但是当他来栖吟阁的时候,也把梅湛顺便带过来了:“你自己推荐的人,自己养。” 然后白舜就跑了。 游鸿吟和梅湛大眼瞪小眼。 “还需要我把所有事情再解释一遍么?”游鸿吟问。 梅湛则啧啧道:“原来你是长得这幅模样。” 游鸿吟黑线:“我也是人,你以为是妖怪么。” “哼哼,很好,”梅湛说:“之前你到死都一直在骗我,什么地府工作人员,明明是个没编制的临时工。难怪白舜说,和你说话,无论什么都不能太较真。” 游鸿吟没说话。 “好了好了,”梅湛叹了口气:“其实我要谢谢你,给我这么一个机会。我的确不想进入轮回,不过身为前辈,在我这种菜鸟指导者困难的初期,是不是要有点表示。” 游鸿吟叹了口气:“所以说,我不喜欢推荐人。” 最后,栖吟阁增加了一位雇员,和他的老板一样,上班时间不固定,从不在一楼招揽客人,偶尔会运气好,可以听到此人将楼下古董从头□□到尾,那毒舌程度好比是古董店老板的仇人一般。 栖吟阁不是第一次迎来新人,只是总归在未来的某一天,它终归会只剩下老板一个人。 凛冬城。 白雪皑皑将终年覆盖着这座城池,在北方冰雪国度里,凛冬城就是最璀璨的那颗明珠,因为它是北方地区最主要的补给城市,每日进出这里的人流,并不比中原繁华大城来的少。 一个身穿桃色罗纱裙的侍女一路小跑进房间内,开开心心的说:“小姐,小姐,长生城少城主来我们凛冬了,你快准备准备啊。” 一女子倚在窗前,正无聊的在翻书,听到这个话依旧安稳不动。 侍女小桃奇怪的看了小姐一眼,长生城的少城主闻渊是小姐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以前每次闻渊来的时候,小姐都会精心打扮,然后开开心心和闻少主见面的,怎么这次一点都看不见激动啊。 这小姐正是凛冬城城主容无沉的爱女,容问雪。 “小姐,”小桃有些迟疑的说:“你是不是前几天风寒还没好,身体不舒服啊。” 容问雪捏着书说:“是有点,所以懒懒的不太想动。小桃,去书阁挑点史书过来,我想躺着翻翻。” 等小桃一头雾水的去挑书,容问雪将手头的书甩在了地上,娇弱的容颜上出现了完全不符合平常性格的冷酷表情。 “简直有趣。”脑海中的声音传来,甚至压抑不住其中的笑意:“我以为,我以为那地界鬼差是开玩笑的,却想不到,他居然真的送来一个替我再活一世的人,而且还是个男人。哈哈哈,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了。” 没错,这倒霉的男人自然是游鸿吟了。 游鸿吟非常讨厌女性任务对象,倒不是因为自己必须要扮演一个女子所以才讨厌,而是女人的人生赢家定位中,十有八/九都会和感情扯上关系,而她们怨气的来源也大多和这一方面有关。 对于游鸿吟来说,解读人心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所有的事情在涉及到感情这个敏感难测的东西时,经常会出现难以控制的局面。 过去游鸿吟接触过的女性任务对象并不太多,但是这次非常倒霉的又遇上一个。 “虽然我是男子的形象,”游鸿吟拾起丢在地上的书本,将它安放在书架上,然后继续说:“但实际上,我是无常手下的小鬼,并无真正的身为人的记忆,所以本质上来说是没有性别意识的。” “抱歉,之前我只是一时之间没有搞清楚状况。我也叫容问雪,”附身的灵魂介绍自己:“只是,原本并非是凛冬城的大小姐,仅仅是个普通的商人之女。” 这附身的容问雪出身商贾之家,乃家中庶女,生母早逝,主母不慈,将她许配给一与家中有生意来往的老商人,她从小养于深闺之中,除了绣花、厨艺之外,并未习得任何求生技能,自然根本无力反抗,只得嫁了那人。 但是,那老商人虽是有钱,为人却十分糟糕,后院混乱姬妾不断,前几任的妻子都是病死、气死,嫡子一个都没有,反倒是庶子成堆。 容问雪却并非是个认命的女人,她十分聪明的没有多管丈夫后院,而是牢牢把持着管家大权,并且在之后了几年里学习着自己所能学习的一切东西,先识字,然后学习算账管理账本。甚至,因为她丈夫做的是药材生意,家中供了几个学识还过得去的药师,容问雪还学习了不少药材知识。 “聪明的做法,”游鸿吟听她的讲述,评价说:“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才是别人夺不走的。” 容问雪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有时候努力比不过天命。” 但是身为妻子她终究逃避不了自己职责,嫁给商人后的第四年,她成为了这个老家伙活的最久的正妻,也是唯一一个怀了身孕的妻子。容问雪在后院之中与丈夫的姬妾并无太多交集,这也导致了并未提早发现那些女人早已被养大了野心,居然联手起来对付她,直接下手用药把她孩儿流掉了。 容问雪说到此处,时间虽然过去很久,甚至都已经隔了两世,她语气之中依旧带着一丝丝遗憾:“自孩儿流掉,我的身体也受了极大的损伤,之后一直缠绵病榻,最后难逃一死。” “后来你发现,你变成了临冬城城主之女?”游鸿吟问。 容问雪有些感慨的说:“是。” 这个出身高贵,北国的明珠之城的公主容问雪,和商人之女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她自一出生起,便继承了容家的寒冬血脉,修习家传凛冬诀事半功倍,更是激发了她母亲长生一族的特殊天赋,拥有“长生真气”,不仅自己真气能够以寻常人数倍的速度回复,更能施展真气替他人疗伤。 绝佳的天赋让容问雪成为了凛冬城城主的掌上明珠,而长生城那一方,更是选择了下一任城主,同样是长生一族天赋极佳的少族长闻渊作为联姻对象,求娶凛冬城的珍宝。 “问雪姑娘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不仅文采出众,而且更是仙道最佳传人,只是,”容问雪叹了口气:“她的家人把她保护的太过,根本没有发现那闻渊根本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容问雪取代了因风寒而昏睡在房中的问雪姑娘,原本还有所愧疚,但是身为一个经历了生死、吃过太多苦的人,容问雪并没有那么多同情心和道德感去关注身体的原主,她很快陷入了身份被随时戳破的危机。 这是个比较神奇的世界。它并非是纯武林的世界,也并非是修□□,但的的确确有异能、术法等神奇物品的存在,只是效果并不如那些起死回生、一剑劈山等仙侠世界那么威力强大而已。 而正是因为这种原因,这个世界的体制也比较奇怪,它并没有以“国”为单位的政权,更多的是“门派”这种联合组织以及“城池”这种家族组织相结合的万国分治。一般门派会占据灵山或者灵水,包括其周围方圆都是这个门派的势力范围,受它庇佑的人则需要供养这个门派。而城池则是由一座大型城池和周围围绕的许多小城池组成,同样是庇护势力范围内的人而受庇佑之人反过来进行供养。 凛冬城和长生城就是这样的家族城池。 当然,为了彼此守望相助,各方势力之间会有结盟、联姻、依附等等方式,毕竟利益长存嘛。 长生城和凛冬城就属于联姻,并且这个联姻已经进行了三代了,容问雪和闻渊是第四代。 第59章 苍山负雪(二) 容问雪穿来之后, 虽然很快就模仿出问雪姑娘天真的气质, 却无法很快就模仿出问雪姑娘的自身实力。 “当时我虽然得到了她的记忆的, 但是看别人操作和自己亲身施展是两回事, 我从未接触过仙道,更无法那么容易就领会什么是灵力, 什么是丹田, 什么是真气。”容问雪回忆:“那段时间我真的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个露馅儿, 就立即被当成妖怪拖去烧死了。” 游鸿吟引导她继续说下去:“那后来呢,你是怎么渡过这个难关的。” 容问雪如今依旧心有余悸,她缓缓的说:“我没有任何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只能暗自自己照着记忆摸索,有好几次都引起了城主夫人的怀疑,但都被我糊弄过去了。” 她长舒了口气:“好在,我熬过来了。” 游鸿吟问:“你也清楚, 我代替你再活一世的原因是为了帮你消除怨气, 弥补你的遗憾, 实现你的愿望,或者是帮你解决曾经未曾解决的问题。你能告诉我这些问题的答案吗?” 容问雪:“怨气啊……是,我不生怨恨才有鬼。” 容问雪代替问雪姑娘成为了北国凛冬城的城主之女, 享受了荣华富贵, 自然就要履行她的责任。 容问雪不比问雪姑娘那么天真, 她早已看出闻渊背后的无情和狡诈, 但是她不能说, 而且据她估计,就算是说了,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其他人,大概都有无数的理由和方法来劝说她不要做无谓的猜测。所以,她选择了沉默。因为她十分清楚,凛冬城和长生城的联姻刻不容缓,势在必行,这已经不是一对夫妻的幸福,而是两座城池的结盟。 “曾经,我无力反抗,婚约只能听从继母安排,后来,我有能力选择,却终究做不到狼心狗肺,只能选择众人期盼我选择的那个。”容问雪说的有些艰难:“但是,我当时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闻渊即便人品有所不好,在婚后的日常生活之中,依旧能软化他,我们两人能真正结为夫妻。可是我错了。” 夏虫不可语冰,容问雪期待的举案齐眉,期待的两家永结秦晋之好,期待的两座城市你来我往蓬勃发展,并不是闻渊想要的东西。 “他,只是想吞噬我的异能灵力‘长生真气’,修炼成长生**,然后再以我做突破口,彻底吞并凛冬城而已。”容问雪苦涩而笑:“而我直到临死之前,才发现,也许我自诩比问雪姑娘世故圆滑,却不如她那样什么都不知道活的快乐。” “所以,我会替你灭了闻渊以及其背后势力,放心。”游鸿吟原本因为遇到女任务对象而不爽的心情,终于有所缓解,至少任务对象的怨气源头十分简单明了,并没有其他难解的点:“那么,你觉得真正幸福的生活该是怎样?” 容问雪茫然:“幸福生活?哎,就算现在我还有憧憬,又能如何,我早已死了。” “可是,我会帮你实现啊。”游鸿吟说:“和我一起观摩,你原本也许能获得快乐生活,总结自身曾经到底有哪些不足,这正是我来的目的之一啊。” “幸福快乐的生活啊,”容问雪说:“能够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能有一心之人相伴终老,大概就是我曾在睡眠之时,做过的最好的美梦了吧。” 心中觉得果不其然的游鸿吟微微一笑:“那就看我怎么做吧。” 容问雪说:“我,拭目以待。啊~如果阿吟你真的做的比我好,我岂不是十分丢脸,做女人的成功度居然连男人都比不过。” “首先,我真的没有多么强烈的性别意识。其次,这种情况下,也许正是因为身为女子,太过看重感情,你才做的不够好,最后一败涂地。”游鸿吟强调。 “也许吧。那就看你了,游大美人。” 啪嗒啪嗒,屋外走廊很快传来跑步声,游鸿吟这两天已经听习惯了这个脚步声,应该是小桃从书库挑书回来了。 容问雪来到这里后怕露馅儿,很快就将小桃调走,毕竟身为贴身侍女,她太熟悉曾经的容问雪了。 游鸿吟却并不想这么做,小桃是原本的容问雪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这种贴身侍女一共有四人,其他三个都已经嫁了人,虽然依旧在府中当差,却并不在容问雪小院中了,只剩下一个年纪最小还没开窍的小桃,突然将她赶走实在太过突兀冒险了。游鸿吟对自己的十分有信心。 “小姐,小姐,书拿来了。”小桃抱着书进来:“我看过了,好似过去都不曾见过小姐看这几本,所以我就都捧回来了。” “放下吧,”游鸿吟很想笔直挺/立的坐在榻上看书,但是那样的姿势实在太过刚硬,所以他只能柔弱无骨的斜倚在枕头上,说:“小桃,我虽不能去见闻渊,但是青梅竹马的,总不太放心,你就干脆代表我去看看他吧。看他是否瘦了,从长生城到我们凛冬城,就好比从春暖花开的春季到了寒风凛冽的冬季,我总担心他受不住。” 小桃抿嘴一笑:“我就知道小姐口是心非的很,放心,我这就去帮小姐好好看看,绝对不放过一丝一毫。” 打发走了小桃,游鸿吟拿起史书,随意的看了起来。 两位容问雪对历史都不太感兴趣,她们两人对于书籍方面的口味倒是高度一致,对游记、传记、戏文、话本这些趣味性比较大的东西更为感兴趣,枯燥的经史子集都不在她们的阅读之列。 但是这个世界不同于以往的世界,说江湖却也涉及到天下之势,说权谋争斗却更多体现在武力值方面,了解过去就是了解这种奇怪政治体系的起因,也就是了解这个世界的最基本的价值观。 游鸿吟需要建立这样的知识网,用来弥补自己世界观上的空缺。 夕阳西下,门外的仆役渐渐脚步匆匆起来,应当是容家主母抽调各处仆从正在准备晚宴,周围环境难免嘈杂起来。 “问雪,你的风寒还没好吗?”一男子匆匆而来,直接奔向问雪的床榻,如此不拘俗礼的当然只有荣家少主,问雪唯一的哥哥容苍霭了。 游鸿吟摇头说:“无事,只是犯懒而已。” 微微觉得妹妹和往常有一丝不同的容问容苍霭没有多想,他说:“那你好好休息,今日晚宴就不用出席了,等会儿让小桃把晚餐端到房间里来好了。” 游鸿吟微笑:“好了,不用跟娘亲那般唠叨了。” 容苍霭点点他额头:“我走了,自己多注意休息。” 小桃跟着少爷后头回来的,怕被骂一直在墙角装鹌鹑,见少爷此刻走了,才跑出来说:“小姐,我帮你看过了,闻少主精神着哩。” 游鸿吟又拿起书:“听见少爷吩咐了?还不趁着晚宴未开,厨房没那么忙,快去那里取点晚膳过来。” 小桃笑嘻嘻的称了诺,才又跑出去。 容问雪在小桃走后,才出来说:“大概,上辈子,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哥哥了。” 容苍霭的天资并不比那闻渊差,但是闻渊自吸收吞噬了容问雪的长生真气后,便更进一步,修炼长生**,彻底压过了容苍霭。而自长生城与凛冬城产生了龃龉,容苍霭也发现了其中的猫腻,想接回妹妹,却没想到中了埋伏,双腿经脉尽断。可以说,如果不是有容问雪这个人质在长生城手中,容苍霭后期也不会那么束手束脚。容问雪最后虽然为见到两城相争的结局,却知道这场残酷的阴谋之中,最后长生城必定是胜利者。 “我曾想过,也许早点死了,就不会拖那么大的后腿,更不会害死那么多人了。”容问雪说。 “不,你应该想,如果长生城的人要点脸,有点良心,就不会做下如此卑鄙无耻之事。”游鸿吟讽刺的说:“长生,长生,如此行事即便长生也只是如同阴沟中的老鼠一般,苟活而已。”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容问雪说:“大概还有两年,就到婚期了。” 游鸿吟看着小桃匆匆带着仆役搬来晚餐,说:“当然先把肚子填饱最重要。” 他还没试过这个世界的美食呢。 容问雪无言。 这是享受美食的好时刻吗吗吗! “天下唯美食不可辜负,美食能让我保持好心情,而时刻保持好心情有助于我更快的思考。”游鸿吟看着完全不曾接触过的烹饪体系,原本因任务关系而一直不太高的兴致也提了起来。 哈,就算是为了这些美食,他也得好好招待招待闻渊才行啊。 从来只有他坑人的,倒是不曾见过几人能坑他的。 第60章 苍山负雪(三) 游鸿吟花了几天时间去翻阅此地的历史风俗书籍, 终于对这个世界有了一定的了解。 和普通世界不同, 这个世界拥有两颗月亮, 一轮白月,一轮红月,而这种特殊的环境也带来了世界本质的不同,仙道在这个世界蓬勃发展,也出现了一些这个世界独特的动植物, 但是,和无数个世界一般, 它同样在慢慢衰弱, 千年之前, 据说还有问道成功的飞升仙者,如今却再也不闻有道者,甚至过去曾见过寿命悠长可达数百年的长寿人也渐渐消失了踪迹,如今顶尖的仙道修者,大概也只能活到一百五六十岁,虽然比起普通人五六十岁要高出很多,但终究不比从前。 他还翻看了万族谱,这种族谱记录了天下绝大数仙道家族、门派,只有具有古老传承的势力才会拥有这种东西, 因为这些都是每一代人努力搜集记录下来的。 比起手动记载的史书,万族谱这种没有任何倾向和感情掺杂在里面的资料记载, 更能清晰的了解这个世界的更替, 兴亡。 问雪姑娘有早起练功的习惯, 游鸿吟并没有改变这一点,只是因为生病的关系,他只是在房间内修炼而已。 游鸿吟比容问雪要有优势,对于功法理解的更快,也能更好的运用自己体内的力量。 容家祖传功法和原本的寒冰血脉相辅相成,是冰属性功法,最常用的招式是凝水成冰,以冰为武器,而修炼高深者甚至可操控很多数量的寒冰,杀伤力巨大。 躲了几天,摸清楚所有情况的游鸿吟终于露脸了。 闻渊既然是来凛冬城探望,自然不可能很快就走,他一直在容苍霭的带领下,游览整个凛冬城。 凛冬城是北国冰雪之地最大的一个补给站,这里的贸易活动十分发达,汇集了天下各方商人,他们将货物从各地运来,而将本地的货物再运走。 这里常年冰雪覆盖,即便有本地耐寒作物,其产量也只足够满足本城原居民的基本生活需求,而外来商人、游历修者、观光游客等流动人口的食物,则绝大多数从长生城那边运输过来的。凛冬的特产和经济支撑物其实是药材和矿产,本地气候特殊,能够人工培育很多种药材,而矿产则是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地下矿藏很多。虽然看似产业单薄,但是仅仅药材和矿产所获得的利益,就足够凛冬跻身成为天下最富有的势力之一,更不用谈因为人口流动所带来的庞大利润,若非容家乃凛冬城的创建家族,同时历代城主兢兢业业发展城池而获得本地居民以及周围其他小势力的认同追随,再加上足够的武力震慑和寒冰血脉的先天优势,怕是凛冬早已成为其他人口中垂涎不已的肥肉。 凛冬城北边是一望无际的天霜冰原,冰原深处是无人区天霜山脉,那里的寒冷就算是修士也难以抵抗。而西边则是天下闻名的冰凌之森,也是众多游历修者修炼实战之所,其广阔富饶的覆盖面积,提供了无数修炼资源。东南方则是普通的平原地区,一路南下就会渐渐进入长生城的势力范围。 游鸿吟在短短时间之内,就发现了凛冬城巨大的隐患所在。 它势单力薄。 凛冬与长生可以说已经交好的足够长的时间,这是祖辈就定下来的,也一直被很好的执行,无论是长生城将长生族族长之女,也就是问雪的母亲嫁到凛冬来,还是问雪即将嫁去长生城,成为下任城主夫人,这种家族式的联姻已经进行了百多年,两家也早已血脉相连,密不可分。这是城池与城池之间最常用、最稳妥的结盟方式。 但是凛冬除了长生城之外,再无其他值得称道的盟友,一直算得上友好关系的西炎城、牧流城和擎天道派,也只是生意上往来较多,比较熟悉,并没有更深的交情。 而偏偏最后这个原本应该是最坚贞的盟友却变成了最犀利的刀锋,成为了屠戮的刽子手。 是因为对待长生城不够好,所以才得如此下场? 不,是因为不懂制衡二字。 天下权谋之事万变不离其宗,为何帝王需要制衡?因为过度倚重就是将自己置于随时可以被替代的危险之地,而再好的关系,再信任的感情,都会因为利益、因为时间等等因素而产生变化,最后由助力成为敌人,而失败者只能做着无用的呐喊责问。 凛冬城也犯了同用的错误,如果他尚有其他结盟势力,到那时就算是长生城想做什么,也得稍微顾忌顾忌,就算是长生和其他城池结盟,因利益而起的合作总归是有缝隙的,凛冬方面也能有其他应对方式,操作空间也比较大,相争之下,不一定就是输了的那个。 可以说,自选择与长生城结盟开始,之后的两任城主就是毫无作为,只懂得埋头发展自己的城池,却目光看不到外来的危机,以为守在北方一地就可偏安一隅,却不知自己从来都是身怀巨款,时时刻刻都被他人注视。 游鸿吟可以肯定,容问雪那一世长生城之所以选择如此迂回的方式谋夺凛冬,并不是因为实力不足,而是想尽可能保全凛冬城的实力,那样在吸纳了凛冬城之后,他们才能有足够的实力去应对外面虎视眈眈的其他实力,而只要渡过了最艰难的磨合时期,长生一族依靠能医治绝大多数伤势疾病的长生真气,绝对能够彻底站稳脚跟,然后消化吞下的食物,转为自己真正的实力。 “嗯,看到长生城与其他势力的外交方式,”游鸿吟苦笑:“原来融合两家之长,身兼寒冰血脉和长生真气的容问雪,才是所有事情的□□啊。” 想要在这个世界长久的生存下去,自身就不能留下太多的弱点,甚至,在某些时刻,流露出十足的野心是一种必要的威慑。 “失败的城主教育,”游鸿吟叹了口气:“我还能怎么办呢,一点点来吧。” “小桃,我感觉身体差不多好了,”游鸿吟微笑说:“替我更衣吧。” 小桃立即带着其他侍女准备帮游鸿吟打扮的隆重一点,被游鸿吟阻止了:“闻少爷不喜太华丽的妆扮,简单清爽点就好。” 小桃仔细回想了一下闻少爷,发现似乎没提到这方面的事情,自家小姐居然连这个都能看出来,对闻少爷也是十分用心了,她不禁用力点点头:“小姐放心,小桃记住了。” 她怕其他侍女不懂小姐的意思,便让其他人都退下,自己在那里满头大汗的梳头发,配衣服,最后进入化妆步骤时则被小姐阻止了:“看你这满头汗,这一步就省了,你小姐我天生丽质,不用脂粉也可以。” 小桃还没反应过来,却突然看见她家小姐灿然一笑,随手招来窗外白雪,白雪先是在功力之下化为晶莹剔透的水团,然后瞬间冰冻,随即冰块渐渐变形,在指尖凝聚成两朵冰晶莲花。 只见游鸿吟随手丢了刚刚戴在发髻上那根唯一的珠钗,将一朵冰晶莲花插在自己秀发之间,而另外一朵则被他顺手插到了小桃姑娘头上:“这莲花上有我功力在,不冰,到今天晚上也不会化,带着吧。” 小桃对着铜镜照了照,发髻上的莲花虽是冰晶凝结而成,却惟妙惟肖,秀美非凡,自有一股冰洁高冷之气。 小侍女突然双手捂住了脸颊一小会儿。 那一瞬间,突然觉得小姐好帅啊,感觉自己被无形之中撩了一把。 游鸿吟拿起衣架上的披风,率先走向门外:“小桃,走了,你还在发什么呆。” 回过神的小桃连忙喊:“来啦来啊,小姐你慢点走,等等我啊。” 因为时间尚早,正是朝食的时候,游鸿吟就没去父母那边请安,而是选择直接去饭厅了。 果然,游鸿吟在饭厅等了不一会儿,容无沉和闻雅夫妇就最先过来了。 容无沉公务繁忙,基本上没什么空,这几天只去看过女儿一次,他为人沉默,对待子女严格更多过关爱,此刻并未开口。 而城主夫人闻雅,虽然也管理不少内务和城中的一些事情,却会每天都探望女儿一次,见她此刻好好坐在这里,不由得说:“我的娇小姐啊,你可算是好了,终于不用你娘我日日担心了。” 游鸿吟先是施礼,然后才坐下与父母交谈,而随后容苍霭和闻渊也到来,彼此见礼后方坐下一起用餐。 这是游鸿吟第一次见亲眼看见闻渊,其他到没什么,只是此人功力不差,是个不弱的对手。 第61章 苍山负雪(四) “许久不曾见过问雪姑娘, 倒是有些陌生。”闻渊彬彬有礼的说:“姑娘身体可是大好?” 游鸿吟微微一笑, 做不出娇羞的表情,只能拿着手帕把脸半遮了,方开口:“多谢闻兄关心, 已经痊愈了。” “问雪姑娘和我见外了。”闻渊对外一直都是高傲世家公子的形象,虽觉得容问雪语气有点奇怪, 但是他觉得自己早已把这个天真单纯的未婚妻掌握在手中,也就没太在意。 容无沉和闻雅觉得自己长辈在场, 小辈也不好放开畅谈,匆匆用完早膳,便立即去各自处理手中的事务,让兄妹两人招待客人玩。 闻渊对喝茶聊天、琴棋书画这些活动并不感兴趣, 他最关心的还是凛冬最真实的情报,所以前几日在城中还没逛够, 今日又提议再出去。 游鸿吟想了想, 说:“那就劳烦兄长再辛苦一次吧, 我想起有一份礼物还没做好, 等做好了, 明日送闻大哥一个惊喜,所以今日就不去城中玩了。” 等主仆两个人回到问雪小院,小桃没忍住:“小姐,你做了礼物给闻公子吗?我怎么不知道。” 游鸿吟说:“哎, 其实我只是想表现一下自己的贤惠, 给闻公子留下好印象, 却忘记自己根本不会女工。小桃,你帮我做一个吧。” 小桃迟疑的说:“我帮忙是没问题啦,可是这样好么。” “没关系。”游鸿吟说:“刚好,趁着这段时间我出府一次。” “小姐你不是说今天不出去么?”小桃简直被搞糊涂了。 “你真笨,”游鸿吟说:“你帮我做礼物,嗯,就选荷包好了,简单方便又有心意。而我则出门看看哥哥和闻公子到底在城中逛什么。” 就这样,小桃乖乖留在家里做代打,而游鸿吟则换上男装跑出门,去做了一些准备。 他的确想送闻渊一个比较特别的惊喜。 第二天,游鸿吟将小桃牌荷包在哥哥“我怎么没有”这种吃醋的起哄中送给了闻渊。 “谢谢,我会一直佩戴的。”闻渊说。 然后三人商议今日行程,游鸿吟便提议,去见识一下城中最有名的饭庄,风之港湾。 说起这风之港湾,它之所以取这种奇怪的名字是有原因的。因为这家店不仅酒菜味道好,乃最正宗的本地菜,更有一个很受欢迎的特色。 这家店有个特殊的职位叫做风信先生,寓意是其乃风的信使,能得到风中送来的各种信息。同时,这也是饭庄名字的由来,风之信使停留之处。 风信先生有好几人,但是他们每个人都十分精通整座城的各种八卦消息,即便因为怕得罪人有些东西不好说,但除此之外,这些风信先生也掌握了很多诸如游客的动向,稀有物品的消息,城市旅游路线等等奇奇怪怪边边角角的消息,总之很受大家欢迎。 而因为这个原因,风之港湾开创了饭馆收入场费的先河。 当然,游鸿吟选择这个饭馆不光是想要见识见识这么有特色的饭馆,更是想要送闻渊一份大礼么。 三人进去后直接点了菜,风之港湾因为其特殊性,并没有什么包间雅座之类的东西,不过二楼靠边的位置因为视野开阔,音效效果也好,总比旁的位置入场费贵上那么一点。三人自然选择的就是这样视野比较方便的位置。 等那台上的风信先生讲了城主家掌上明珠和长生城的少城主八卦,又回答了几个客人提出的一些问题,游鸿吟他们这一桌走来了一位红衣女子。 那姑娘看样子是有点身手的,就算不是仙道中人,也是擦得上边的那种,她似乎在找什么人,观察了游鸿吟他们三个许久,才走上来说:“闻公子。” 闻渊条件发射性的转头看下她,皱眉问:“姑娘何人,寻闻某何事?” 那红衣姑娘谈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是一位清秀佳人,目光纯澈,骨子里更有一股坚韧不拔的爽快:“原本不曾知道公子与城主女公子已有婚约,蛮笑笑我也不是什么狗皮膏药,”她顺手丢了块玉佩过来说:“这东西,还你。” 而不等闻渊说话,人便已经转身迅速离开了。 闻渊莫名被人挂了口锅在身上,自然不肯罢休,但是不等他开口说什么,游鸿吟便站起来,满脸悲伤,又带了一些奋发努力的坚定。 而另一边,看着妹妹表情的容苍霭,都快忍不住想要开口质问了,谁知却被他妹妹一脚给踩了下去。 “闻大哥,你不用解释,”游鸿吟说:“我以后会更加努力的。” 在座的两个男子满头雾水,觉得自己没想通这其中的逻辑在哪里,此刻,不是应该发飙质问,得到解释,然后再重归于好么。 “我明白,我不是闻兄喜欢的那一类,但是为了两城能结秦晋之好,我们的婚约却是无法解除的。抱歉,其实过去我其实就有所觉察,但是心抱痴念却又忍不住暗自窃喜。不过请放心,以后我一定更加努力,一定会变成你喜欢的那种爽快、干练的精明女子的。” 然后自然是闻渊开口解释,游鸿吟我不听不听,你就是喜欢那种口味。 容苍霭一脸无语。 后来三人回了家,这件巨大的八卦已经飞快的从风之港湾传到了父母的耳中,游鸿吟倒是悠哉回了自己的小院,但是他觉得,今天闻渊怕是日子不好过。 那红衣女子自然是游鸿吟穿着男装出门找的,倒不是想一次性把这场婚约搅黄了,他只是想要一个性格大改的借口,顺便提前恶心一下闻渊罢了。他时间太紧,也没好好挑选人选,那红衣女子是个混迹市井之中的女贼,身份也不是什么查不出的秘密,所以一开始他就是以城主家女公子的爱慕者的身份办得这件事,那女贼就算是被找到,后续结果也查不出来什么。 游鸿吟安稳睡了一觉,第二起床,小桃就跑过来说闻渊回长生城了。这在游鸿吟的意料之中。 闻渊是个非常自傲的人的,纵然他需要对着完全不感兴趣的女人虚与委蛇,但是在他眼中,这个未婚妻只是踏脚石而已,未婚妻的父母也不过是未来即将吞下的失败者,所以他不能接受来自他瞧不起的那些人的试探和责怪。 但是容无沉夫妇两人不可能不对这件事进行询问,即便解释清楚了,闻渊也会离开,用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不开心。 而这就是游鸿吟希望他做的事情。 在闻渊离开后,凛冬城城主府所有人,都发现他们家大小姐变了。 早晨太阳未升起,便起来修炼,过去的容问雪虽天赋绝佳,却并不是一个勤奋的人。等和父母兄长吃过饭,则跟随母亲学习管理府中一些事务,她天资聪慧,不过月余这些事情就完全上手,不输其母了。下午则会到藏书阁之中,翻阅众多书籍,不知道在学习些什么。而等她府中内务理顺后,她则开始向父亲学习管理城池的方法,开始从一个城主的角度,去了解这个自小长大的地方。 “你不需要这么拼命啊,”闻雅心疼女儿。 “这些如果我学会了就可以帮助哥哥,就算将来哥哥无需我帮忙,我也能协助闻大哥管理长生城,不是吗。”这句话让家中三人默认了这样的学习,还大开方便之门,容无沉甚至自己在教授儿子的时候,也会把女儿带上。 短短半年,曾经的容问雪早已改变了模样,成为了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优秀继承者。 “也许当年我这么主动的话,可能有机会成为凛冬的当权者,而不再是充当一个吉祥物,一个联姻的珍贵砝码,而是能说得上话的,真正的寒冰血脉传承者。”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的容问雪感叹:“我的格局,还是太小了。” 游鸿吟安慰道:“其实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在完全没有希望的环境之中,你依旧不肯放弃,努力增强自己的实力,尝试着去保护自己,已经非常难得了。只是后来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你能力范围,所以你才会以失败告终。” 容问雪叹了口气:“其实你不用安慰我,我就是比较愚蠢罢了,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其实现在想起来,明明当时有很多更好的路去选择,自己却选了一条最艰辛无常的。” 而游鸿吟则在半年后,开始了自己真正的大招。 想要阻止凛冬城这场浩劫,光是对付长生城只是最下等的办法,增强自身实力才是首要。 容无沉以及问雪的爷爷两人均是守成有余,开拓不足的求稳个性,他们在发展凛冬城的时候,更多的是将目光放在了改善药材种植技术,提高当地农作物产量,采取更安全更省力的采矿方法等等。可以说更多的是关注在民生上,而很少关注武装力量。 凛冬城的战力来源有三部分,一是城主府,城主府有自己的卫队,自己的客卿等等,这股力量是容家的根本,也是荣家最忠实的支持者。二是凛冬城守备队,说是守备队,其实他们已经可以算作是军队了,大部分是本土居民组成,战斗力不算弱,也都是仙道中人,他们的薪金是从凛冬城的税金里出。三是城中家族的私兵和各种民间组织甚至是个人力量,同时还包含了凛冬周边各个小城镇中的势力,他们这些人的产业和立命之本都在凛冬城,是凛冬城天然的附属势力。 游鸿吟至少如今是无法对这些方面有动作,但是他可以从根本上进行改变。 这个世界仙道非常发达,仙道的修炼也不讲究什么灵根不灵根的,和武道一样,只看天资根骨和悟性,但是就算是这样,仙道也不是人人都可以踏入,因为需要妥善的修炼功法。每个人的体质不同,他们能修炼的功法就不同。同时,修炼仙道还需要名师指点,要知道,凭空自学大多数时候都是走入错误的道路,有老师指点才能精准的了解体制。 这些导致了大家族垄断了大量的好功法,而普通人则没有门路学,只能世世代代做个普通人。 现今,大多数仙道的学习方法都是家族传承,或者是拜入某个势力成为学徒,但是拜师学艺是有天资悟性限制的,对于势力来说,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们都要。 所以这条普通人唯一学习仙道的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从来都是无法通行的。 势力瞧不上的普通人,游鸿吟却觉得依旧有价值,虽然学习仙道需要看天资悟性,但是并不代表剩下的没有天资悟性的就不可能有成就。而且,游鸿吟也不需要他们真的成为最顶尖的人,只要能有一定战斗力就行了。 其实,就是一个全民皆兵的概念。 游鸿吟并不是想把府中/功/法/全都公开给所有人,那样做就是乱了根本,一点都不切实际,他只是想整理出一套适合所有人修炼,同时不是太高深的功法,开一个培训学校,将普通人也纳入仙道范围,成为凛冬城的战力。 他之前一在藏书室中就是在翻阅记录一些相关资料,就算是无法总结出真正的仙道功法,也可以拿武功秘籍充充数,虽然体制不太一样,威力也大大不如仙道,但是作为地端战力,也是可以使用的。 好在,游鸿吟的天资依旧摆在那里,他几乎将藏书阁所有关于仙道方面的书籍都看了个遍,更是在武经楼将容家收藏的所有仙道秘籍都仔细研读了一遍,他还是找到了最关键的点,自创一本《鸟虫书》。文字起源来自于鸟虫,鸟虫书意味着万物之始,特指最基础最根本的仙道修行功法,任何人修炼都不受影响。 然后游鸿吟就以城主之女的身份,开设了鸟虫书仙道院,请了十几位天资不够,在仙道方面再无寸进的老师进行授课。 仙道院分两块,一块普通免费基础教学的,一块是收费进阶教学的,基础免费甚至连文字基础都教,完全没有任何门槛,而收费进阶教学主要是考虑到基础教学完成后,鸟虫书的修炼功法可能跟不上某些人的进步,这些人需要更好的功法,这些需要根据自身情况进行挑选,同时还需要专门的老师进行讲解,收费自然不便宜。但实际上他们到能上进阶班的时候,已经是鸟虫书修炼到一定地步,有了有些战斗力也就是有了资本可以自己赚钱,收费贵店反而能促进学员的积极性。 这件事在凛冬城引起了轰动。 也许这种做法在一定程度上触动了各个家族的利益,但实际上并未和各个家族抢夺高阶人才,大家很快也都看到了其中的真实效果,不再对仙道院有非常强烈的抵触心理。而普通人则普天同庆,其中一些女孩儿更是非常开心。 其实仙道之中男女区别虽然依旧在,但是歧视并不严重,如今最顶尖的仙道强者,有不少是女修。但在普通人中,女子依旧是被视为泼出去的水,不受重视是家常便饭。这个仙道院给了她们一些希望,就算是天生愚笨,至少能识字也是好的。 而免费的东西都是受欢迎的,原本想家中孩子多干活的家长们,也都在想免费的东西不去学白不学,别人去了自己没去岂不是吃亏。 游鸿吟专门划出了四处房屋做学校,主要是考虑到上学的路程问题,就干脆四个方位个一个,但是很快就人满为患,后来不得不再这些房屋上加盖楼层,又多挑选了更多的老师,才勉强供应过来。 花钱是理所应当,但是对于城主府来说,这真的不是什么大钱。 容无沉虽然比较稳重,更多的是墨守成规,但是并不代表他没有眼光,心中赞叹的他并没有夸奖女儿,而是默默的赞助了所有费用。 游鸿吟完成了这个项目后,发现距离婚期还有一年的时间。他决定进行下一步。 就如同他分析的一般,凛冬城需要盟友。 所以他正式向父亲提出出使的要求,并希望能和哥哥一同游历四方,算是自己婚前最后一次游历。 “哥哥是下一任的凛冬城城主,如果只是困锁于一方天地之中,必然眼界狭隘,我们凛冬城的确有强力盟友长生城,但是这并不代表长生城一城之力就可以支持凛冬城欣欣向荣的发展,我们需要多元化的、来自各地的新鲜血液,也需要更多、哪怕不牢固的来往伙伴和盟友。” 这番话最终说服了父母,游鸿吟和容苍霭带着一队护卫和一些礼节性的礼品,踏上了出使四方的旅程。 游鸿吟这次没带小桃,小姑娘不是修者,怕是吃不了路途上的苦头,他也没有听从哥哥的建议坐马车,而是随着大部队一起骑马。 兄妹二人并肩骑行,一路交谈。 “说实话,问雪你最近一年实在是让为兄吃惊。”容苍霭说。 “哪里吃惊,是我终于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小姐模样了?”游鸿吟问。 容苍霭说:“在我印象中,你就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儿,虽然天赋很好,却和天下所有的妹妹一般,不喜欢吃苦,对世间抱有非常美好的幻想,喜欢做些让人发笑的美梦,天真,单纯,甜美。” 游鸿吟思考了一下,说:“我怎么觉得这些话好似不是夸奖。” 容苍霭解释道:“哥哥并没有其他意思,其实大多数妹妹,不都是这样么。只要让我们宠着就好。” 游鸿吟说:“这一年下来,我觉得可能过去的生活是一种浪费生命的体现,如今能全力以赴的努力去做一件事情,顿时觉得生活充实起来,而我,也能和爹亲、和哥哥你能说得上话了,我能理解你们做下的决定,能明白你们担忧的事情重点在哪里,能和你们进行正常的沟通,而不是,见面之后,彼此的话题只能围绕着今天吃什么,天气怎么,身体好不好,过的开心不开心这些空无一物的话题聊。” 容苍霭定定的看着容貌秀美,天生丽质的妹妹,明明是同一张脸,但是那双眼睛早已不是曾经的天真,而是充满了坚毅、热烈、生机勃勃的明亮。 天真甜美单纯惹人怜爱吗?怎么可能不怜爱呢,将姑娘捧在手心之中宠爱,要星星不给月亮,她是他的妹妹,身为哥哥自然要小心呵护。 但是,不得不说,那样的妹妹太苍白,太单薄。 也许他能记得小时候一起调皮的趣事,能记起妹妹修炼擦破了手的哭泣,但是他记不住日常生活之中交谈的场景,也对妹妹其他方面起不了任何探索的兴趣。在他心中,问雪就等于天真可爱甜美的妹妹,再无其他标签。长大后的相处反倒不如幼时那么有趣,彼此交谈从不超过一炷香,除非自己愿意聆听那些小女儿家私密的心事。但是他一个大男人,真的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 但是后来就完全不同了。 似乎短短的一年时间,妹妹似乎就完全改变了曾经她留个他人的印象,整个人都鲜活起来,有自己想做的事情,能聪明的在仙道上做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能想办法做些对凛冬城更有意义的事情,经常和父亲和他这个哥哥一起交谈讨论,帮忙出主意,更是努力修炼,不再和过去那般娇气。 也许作为亲人,大家都非常愿意娇宠她,但是作为真心爱惜她的人,其实更愿意为她骄傲。 容家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而是一城之主,仙道世家。 想到这里,容苍霭心里有些不舒服,说:“妹妹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居然真的如此拼命努力,身为哥哥,真的很不爽啊。” 游鸿吟随手丢了个水果给他,是出发的时候,小桃塞他背囊里的,然后笑着说:“那我陪你赛马,跑跑就舒坦了。看见远方那座山了没,看谁先到。”说完就立即轻轻脚扣了扣马肚子,加速朝前方跑去。 容苍霭不由说:“问雪你真是越来越狡猾了。”水果自然来不及啃了,但是妹妹给的也不好丢给其他人,只好往怀里一踹,也御马向前冲去。 第62章 苍山负雪(五) 这个世界的风景非常独特。 游鸿吟一行人行至千泉城附近时, 这种感觉最为明显。很难去想象,世界上有一块地方, 冒着热气的温泉,翻滚着沸水的热泉, 安静散发一丝寒气的寒泉, 一清一浊、一冷一热的阴阳泉, 色彩斑斓的九色泉,泉水便是美酒的酒泉,天生药效明显的药泉……这些泉水附近都有村庄或者小镇小城驻扎,他们都是千泉城的附属势力。游鸿吟一队人几乎走那么半天,就会遇上一道奇泉风景,可以说, 让常年待在冰雪之过的众人都大开眼界。 “千泉城之人喜用泉水, 无论是饮用烹饪,甚至是洗漱,都喜欢使用泉水。他们这个地区地底结构复杂, 地气混乱,没有一点矿藏,所有矿物均是来源于贸易, 是我凛冬的大主顾。”容苍霭说。 “他们城主是怎样一个人。”游鸿吟问,他虽然临行之前翻看了资料,但是纸张上的东西终究不可尽信。 容苍霭表情有些奇怪, 他苦笑不得的说:“他, 我也不知道, 我和千泉流只见过三次。” 游鸿吟说:“看哥哥表情,虽然只见过三次,但是这位千泉一族的首领必然是给你留下的深刻的印象。” 容苍霭便将他对此人的认知娓娓道来。 千泉城的城主复姓千泉,与千泉城密不可分,这一族之人和普通的仙道修者不同,他们是巫祝。 “巫祝?”游鸿吟仔细回想自己翻阅的书籍:“似乎是信奉先祖,借助先祖之力和血脉力量施展独特术法的一种修者?” 容苍霭点头:“是的,千泉一族是当今最为古老的血脉之一,千泉城也已经在此驻立了将近数千年,是天下第一古城,曾经也遭逢过战火,也曾城破族亡,但是千泉之人终归会成功归来,千泉的传承也从不曾断绝。” 千泉信奉数千年之前的千泉老祖千泉泠,他们的特殊能力也和水相关,最擅长使用水下巫咒,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形,所以几乎没什么不长眼的来招惹千泉城之人。 “只擅长下巫咒?”游鸿吟有些不解:“应该不是,这样看来虽然手段不差,但是武力值并不足够。”毕竟这种远程脆皮遇上近战岂不是要完蛋。 “除了巫咒,他们还擅长水系术法,”容苍霭说:“使用符咒凝结水形成的召唤物战斗等等,可能还有些不为人知的手段,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真不好惹。” “我们又不是来打架的,”游鸿吟说:“结盟才是我们的目标不是么。” 然后容苍霭又将他对千泉流的认知介绍了一遍。 上一任的千泉城城主英年早逝,千泉流在族中长老的帮助下,年仅十岁就已经登上城主之位,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但是此人时至今日,依旧未娶妻。 “不,准确来说,是他娶不到老婆。”容苍霭语气里带了些幸灾乐祸:“此人油腔滑调,面若好女,对于妻子人选还有一大堆的要求,不介意嫁给他的女子不符合他的要求,符合他要求的几位又看不上他,所以至今他只有几位族中安排的侍妾,并无正妻。” “其他到不重要,他能做的了千泉城的主么。”游鸿吟问。 “非常不巧,不要看千泉流为人不怎么正经,但是如今千泉城就是此人当家。” “那,我们就和他见上一见吧。”游鸿吟说。 大概又走了三日,众人终于来到了千泉城。 千泉城和凛冬城完全不一样。 凛冬城城池修筑时采用的是山上采集的坚硬的青石石砖,整座城虽然被冰雪覆盖,但实际上偶尔露出的城墙颜色是青黛色,整体的建筑风格也大多偏向粗犷简约,注重实用,城中植物大多是松柏这些耐寒的树木,色彩的确比较单一。 而千泉城却是实用白玉石所筑,白玉石并非玉,但是质地细腻,整体呈现白色,晶莹润滑美丽,并且这种石头质地坚硬不输于青石,整座千泉城看似一个披着白纱的美人脆弱柔美,实际上它身为城池的功能一点都不比其他城池差。 千泉城内植被茂密,鲜花绿草,高大树木,覆盖着白色的建筑,整个城池都显得干净整洁,灵气逼人。 “千泉城的中心就是千泉中的王者之泉,千泉一族的圣泉,万脉龙泉。据说此泉水常饮用,不仅能百病不生,益寿延年,还能小幅度提升自身天赋根骨。”进了城,自然不能骑马,容苍霭牵着马边走边说:“千泉城主府就在万脉龙泉旁边,应该过一会儿他们就收到消息,很快就会派人来接我们了。”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守城卫兵来询问,然后很快就有城主府的仆役将人带到城主府。 千泉流此人虽然油嘴滑舌不太着调,但是该有的礼仪还是有的,派了管家来门口迎接,自己也等候在大厅准备会客。 游鸿吟一见此人,就感觉自己看见了一朵移动的牡丹花!大红的衣袍就算了,居然还是牡丹绣纹,游鸿吟终于明白了容苍霭提到的此人脸上的苦笑是为何了。 但仔细一看,虽然服饰辣眼睛,但是千泉流的容貌却能撑得住这种夸张的衣服,他眉目艳丽张扬,一双丹凤眼摄人心魄,即便容貌美丽女气,服饰怪异艳丽,但是此人一身气势好比奔流到海的巨浪,丝毫不显娘气。 这种样子娶不到老婆很正常。 只是千泉流虽然是在等待客人到来,却并非一般城主那般严肃认真,而是坐没坐相的斜倚在椅子上,手中拿了一杯酒在有一口没一口的啜饮着。而等人来了,他也只是抬起空着的手挥了挥,说:“哟,好久不见,小云朵。” 容苍霭名字里有一个“霭”字,当年他还是个小少年的时候,千泉流曾来凛冬城谈事情,见面就摸了容苍霭的脑袋不说,还很亲切的送了个小云朵的昵称。 这能忍?容苍霭年幼的时候还是个暴躁少年,小暴脾气上来后直接怼了千泉流,可惜没打过。 “一晃许多年,倒是许久不曾见过千泉城主了。”如今的容苍霭也不再是曾经的少年了。 千泉流放下酒杯,有些兴致缺缺的说:“哎,长大了就不可爱了。说吧,你这个少城主不在凛冬好好帮你父亲打理城务,千里迢迢跑我这里干嘛,不要告诉我矿石不卖我了哦,我可是会翻脸的。” 容苍霭平静的说:“怎么会,凛冬城从不背信弃义,违反合约,这次我们兄妹只是代表凛冬城来正式结盟的。” 千泉流扫了一眼游鸿吟,倒是颇感兴趣:“这就是凛冬城的明珠,容家唯一的女儿?” 游鸿吟点头示意:“在下容问雪。” 千泉流则问:“听说你不仅继承了寒冰血脉,更觉醒了长生真气。” “是。” “那结盟不结盟的先不谈,小姑娘,让我试试你的身手吧。” 容苍霭眉头一皱,说:“问雪年纪尚幼。” 却被游鸿吟截住了话题:“仙道之路,独行无用,能得千泉城主指点,问雪求之不得。” 话虽客气,然而游鸿吟的语气之中却全无谦卑之意。 千泉流哈哈一笑:“我就喜欢豪爽的美人。” 游鸿吟则说:“城主你已经年过而立,却依旧红衣艳艳,轻浮油滑,抱歉,不仅年龄不配,我也不喜欢城主这种类型。” “牙尖嘴利的女孩儿。”千泉流轻声说,依旧笑容满面,似乎并不见生气。 容苍霭则在众人前往比武场之时拉住了妹妹:“问雪,小心。”他看着妹妹无知无觉的模样,说:“千泉流平生最讨厌别人说他衣服品味有问题。” 游鸿吟无语。 但是很快,游鸿吟知道自己那一顿讥讽大概是真的刺到了某人的痛处,第一次正式与人交手,对手就是看似轻浮不着调,骨子里却十足疯狂的千泉流。 千泉流上来就抽出符纸,灵力在空气中将符纸燃烧殆尽,很快,城主府无处不在的泉水便凝结成一个个水态人偶,各个手持软鞭,身轻如燕围攻上来。 游鸿吟轻笑:“我倒是觉得自己捏出来的人偶要可爱很多。”随即他同样抽取泉水,很快水结成冰,冰化为人型,虽然数量并不如水人,但是冰人却更坚固。 冰是有形固态,而水则是有形无态,冰人虽强却对水人毫无办法,游鸿吟也没有尝试性的用冰人攻击水人,而是操控冰人直接对付千泉流本人。 千泉流躲过冰人攻击,不由赞道:“小姑娘,很有意思。” 然后他也被打起了真火,引水护体,口念法诀,想使用巫咒,好在千泉流还是有分寸的,并未使用太过恶毒的咒语。 只是游鸿吟深知巫咒的防不胜防,怎么可能没有对策,他瞬间化出数千的冰锥冰针,直接以定点攻击,破开千泉流的水防护,冰针不输于真正的暗器,游鸿吟成功打断了千泉流的施展过程。 但是很快,千泉流熟悉了游鸿吟的战斗方式,他选择一力降十会,靠着纯粹的灵力比拼,战胜了这个让人不能小觑的女人。 手段齐出,招式纷飞,但是游鸿吟终究此种战斗经验不足,败北了。仙道之人的战斗力,要比纯粹的武林人士高多了。 但是无论是千泉流还是容苍霭,都十分惊讶。小姑娘的战斗力一点都不差,而战斗时那种挥斥方遒的气势,更是让人难以忘却。 冰华璀璨,即使只有简单素衣,一袭长发,毫无女子娇柔之气的容问雪,却让人移不开眼。这非是外貌,非是皮囊所能带来的感觉,而是藏于内心深处的灵魂。 打过之后,千泉流的态度反而变好了,招待兄妹两人在千泉城先游玩了不少时日,最后谈起结盟之时,态度其实颇为和善,只是,他也提出了一个问题:“结盟,我们彼此可以得到什么。” 这一点,游鸿吟早已有所准备:“千泉之人常年饮用泉水,对于水的依赖非常严重,爱水而不喜其他东西,导致千泉其他生活物资非常匮乏,同时因为千泉之名在世间并不太好,巫祝之术惹人畏惧,导致千泉的贸易同样不发达。与之相反,凛冬商贾云集,一切物资应有尽有,可以做为千泉最大的物资中转站,并且承诺其中只收百分之一的税额用作支付相关人员的薪资。”他喝了一口茶,此地泉水的确灵妙,茶水泡来口齿留香:“当然,我也希望千泉能将各种各样的泉水作为货物,组织人手独家贩卖到凛冬城。同时,我们两城之间,其他项目也可以有更多合作。” 千泉流却问;“如果只是这种普通的商业合作,也不用你们兄妹两人专门出访吧。” “不错,希望这次结盟,我们彼此能真正变成攻守同盟的盟友,一方有难,可求另一方支援,并且这种盟友关系能在以后更好的延续下去。”容苍霭说。 “凛冬城遇上麻烦了?”千泉流问。 “当然没有。”游鸿吟说:“只是,未来说不准防患于未然而已。” 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定下的,游鸿吟和容苍霭在千泉城又停留了十几天,最后终于定下协议,并郑重签下盟约书。 兄妹两人如此又与西炎城、牧流城和擎天道派再订下盟约,而游鸿吟将此事宣告天下,并承诺,凛冬城将永守盟约。 等这些事情都办完,大半年的时间就过去了,大概还有五六个月,就到了容问雪和闻渊的婚期,容苍霭非常重视这件事,也不希望办得匆忙马虎,便立即带着容问雪回凛冬城。 但是回到凛冬城的容问雪却说,婚期来临之前,自己要去长生城一次。 “我总要让闻大哥知道,我再也不是曾经的我。”游鸿吟温柔一笑。 容无沉夫妇自然没什么问题,在他们看来,只要婚期之前赶回来就好,大婚所有的事情自有父母操持,也不用女儿去做什么事,出嫁前看看以后生活的地方到底怎样也不错。 但是容苍霭却有些闷闷不乐。 “哥,怎么了。”游鸿吟之后的计划尚需要容苍霭的配合,这人出了问题,自己就要束手束脚的很了。况且,对这个相处起来日益融洽,十足妹控的哥哥,他也非常关心。 “其实你不嫁给闻渊也不错,闻容两家已经有了三代联姻,又何必再进行第四次,彼此之间不早已经血脉相连了么。”容苍霭摸了摸游鸿吟的头说。 但是游鸿吟的注意力却瞬间被另外的事情吸引了。 容问雪哭了,尽管没有其他人能听见,但是她却是哭的悲伤,哭的肝肠寸断,游鸿吟甚至能听见那哭声之中断断续续的低语:“哥哥……哥哥……我不想嫁……” 游鸿吟仔细端详眼前的男子,容家人特有的淡灰色眼眸,即便此刻在深深烦恼着什么,也显得温柔深情。 温柔深情。 游鸿吟抓狂了!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但是见过世间千般事的游大佬却依旧淡定地回答了容苍霭的问题:“哥哥,这是父母亲的决定,不嫁又能如何。更何况,凛冬城长老都不是吃素的,父亲和他们也彼此相互牵制了一生,我不想哥哥你上位之后,却毫无一丝助力,连坐稳城主之位,也要花费很多精力。” 容苍霭听到此语,语气之中带了一丝急切:“你不是因为喜欢闻渊才那么想嫁去长生城?” 游鸿吟幽幽地叹了口气:“曾经,闻渊大哥是我少女时期的梦,但是早在几年之前,他来凛冬与我相处见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对我的敷衍。”他勾起了一抹微笑,精准的演绎了一个如梦初醒的少女:“女人的心并不是敷衍就能满足的,如果没有真挚的爱,它永远都不会被填满,而空洞的时间久了,也就会渐渐枯萎。爱并不是天霜冰原上永不会融化的坚冰,而是开在雪窝之中脆弱的赤焰花,需要呵护和照料才不会凋零。” 然后游鸿吟说:“之前风之港湾的那个红衣女人是我花钱找的,只是想闻渊早点回去而已。” 容苍霭沉思许久,坚定的说:“问雪,放心,明天我就去长生城,去取消这场婚约。你不想嫁就待在家中,哥哥我养你一辈子。” 游鸿吟摇了摇头:“不用了,反正我也没有其他想嫁的人,”他看了容苍霭一眼,眼中悲伤难以言说,似乎瞬间容问雪附体:“既然不能嫁给真正的倾心人,嫁谁不是嫁呢。” 容苍霭有些呆愣。 游鸿吟随手凝结出一朵赤焰花,虽然是透明无色,完全不是红色,但是惟妙惟肖的样子让人一看便知,这就是天霜冰原上最美的红色火焰,代表着最浪漫的传说和最美的爱情故事。 “哥哥,你看,即便赤焰花零落凋谢,我依旧能再现它的美丽,在我手中,它永不凋谢。”然后便将这朵冰晶赤焰花丢给了容苍霭,转身离开了。 问雪小院内,游鸿吟冷静的靠窗而坐,小桃则得知小姐就快要去长生城,又快到小姐大婚之期,整个人显得十分兴奋,在那里准备行囊:“小姐这次可不是去做什么使者,千万不能带那些看起来像个假小子的衣服,这件粉色的裙衫不错,带着吧。” “小桃,明天收拾也来得及,你先去休息吧。” 小桃看了一眼小姐好似兴致不太高的样子,虽然有些奇怪,但是依旧下去了。 “问雪,你似乎有些事情没和我讲清楚。”游鸿吟说。 “你爱他吗?”容问雪问游鸿吟。 判断不出怎么回答的游鸿吟迟疑了一下,最后说:“温柔、专注、待我真心实意,说不动心是假的。” 容问雪轻轻说:“你不用担心我生气,其实爱上他是理所应当之事。” 她陷入了过往的回忆,她爱上了自己的哥哥,但是却嫁给了闻渊,遗憾错过。 在她一生之中,从未有人对她这么好,这么真心实意,呵护备至。后来更为她赴汤蹈火,重伤残疾,束手束脚,最后说不定还丢了性命。 她怨恨闻渊,这份怨恨只有闻渊死亡才能终结,她恋慕容苍霭,这份恋慕不会因死亡而消失。 游鸿吟翻检记忆,他判断不了上辈子容苍霭对问雪的感情是怎样的,但是他能判断,如今的容苍霭对他的感情是怎样的。 “鸿吟,你不是说你是来替我报仇,也是替我实现愿望的么,我的愿望就是能与哥哥白头到老。”容问雪说。 游鸿吟才不会上当。 这种嘴上说着要旁人与自己的爱人白头到老,实际上根本就是盲目、独占的口是心非,甚至这种说辞是连自己都骗,游鸿吟如果真的豁出去这么做,说不定最后就是再起新怨了,他不是笨蛋,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游鸿吟不曾答应,也不曾多说什么。在这种复杂的关系以及任务对象的复杂心理的艰难情景下,一个选择做错了,大概就任务失败了。 目前,他将先优先处理比较好处理的怨气问题,感情的事情可以推后再谈。 只是如今这种情况游鸿吟有点不好过,他不仅要两面演戏,还得上演戏中戏,实在是太考验演技了。 不等游鸿吟上床睡觉,原本已经关好的窗户忽然打开,一朵冰霜凝结而成的火焰花,静静伫立在窗前的书桌之上。 游鸿吟:“……!!” 他很想把白舜拉过来打一顿。 因为,一切都是白舜的错! 第63章 苍山负雪(六) 虽然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游鸿吟的预料, 但是该做的事情依旧需要做下去。 第二天,游鸿吟和容苍霭离开凛冬城, 向长生城出发。 长生城,距离凛冬城距离并不是太远,但是凛冬在高原,那里气候寒冷恶劣,而长生陈虽然同样地处北方,却建立在群山环绕的盆地之中, 四季温暖如春。 其实对于北方来说, 长生城是个非常重要的城市, 北方农作物稀少,产量不足, 有很多粮食都是从长生城购买的,毕竟其他地方购买的需要走很远的路, 运输成本太高。同时长生城因为长生一族的原因,药剂师和大夫非常多,除了百草门这个修道大派之外, 长生城是第二大医药集结地, 有不少人上门寻医问药。 所以游鸿吟其实也挺不理解的, 一般医者的野心不会太强烈,一直以来长生一派的野心也的确并不是太强,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容家会选择长生城结盟的原因。但是到了最近两代, 却发生了突变。 长生城最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是闻渊, 他也的确是天赋最好的那个, 但是此人野心勃勃,十分享受能够掌握他人命运的权利。而闻渊被封为少族长这件事,这不代表长生一族这一代其他人就这么甘愿将权利拱手让人,安分守己做自己的工作,这导致了长生城内部也有有些不同声音的。 而长生一派如今还剩的三位长老,其中两位长老当年都曾和闻渊的父亲,也就是如今的长生城城主,闻雅的同族表哥闻雄争夺过族长之位,并且可能到了如今的这把年纪了,进取之心依旧十分旺盛。 游鸿吟虽然不解他们这两代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却能明白为何如此丧心病狂,不择手段的向外扩张。当内部矛盾无法解决的时候,只能向外转移了,而身为同盟的凛冬城又出了个容问雪。 长生真气因为作用强大,如同外挂,所以觉醒困难,长生一族历代都是男子觉醒,在一千多年之前才有女子觉醒记录,而到了如今这个本家觉醒人数越来越少的时候,闻渊这个天赋最高的少族长没觉醒,却是外嫁女所诞的女儿觉醒了。 游鸿吟能理解他们的下手的理由,但是并不代表欢迎他们来下手嘛,既然心怀不轨,就要做好被人反噬的准备啊。 一路上游鸿吟对着容苍霭一直都是非常冷淡的,并且不止一次表现出自己的痛苦,效果么很好,容苍霭也渐渐想起两人的身份。 还没进城,闻渊就出城来接人了,容苍霭此刻看闻渊自然越看越不爽,但是被游鸿吟面无表情扫了一眼后,不再表现的那么明显。 而闻渊对容问雪的巨大变化却十分惊讶,他的确知道了凛冬城突然与其他势力结盟的消息,有些气急败坏之余,也只是以为是容苍霭的为了以后更好的继承城主,在于长老的斗争中不落下风而想出来的,并没有想过容问雪在其中的作用。 但是,看着如今完全大变样的容问雪,闻渊对自己的信心产生了动摇。 这个女孩儿,还会被他吃的死死的吗? 但是很快,他就将这个担忧抛到脑后,对于他来说,就算容问雪不再受他掌控,只要她嫁过来就好,等他吸收了她体内的长生真气,练成长生**,就等于获得了一切。 其他都不重要。 “闻大哥,多谢你抽空过来陪我。”游鸿吟说:“家父有一些礼物要带给闻城主,我们先去城主府吧。” 等一众人各自见过面,走了见礼流程,也呈现好礼物,凛冬城一干人等在城主府安顿了下来。 “问雪,你不是不想嫁么。”容苍霭问:“为何阻止我提出退婚的事。” 游鸿吟看了他一眼:“我们在旁人的地盘上,你就做这么打脸的事情,脾气再好的人都会生气,这生气起来会做出什么事情就不知道了。” “你似乎对长生城有些过度的防备。”容苍霭虽然最近智商狂掉,但是并不代表他是个傻瓜。 “哥哥帮我一个忙吧。”游鸿吟说。 “什么忙。” “帮我在长生城内搜集一些情报。”游鸿吟说:“不用非常机密,普通的就好。”说完他报了一些之前一起过来见礼的几个长生族的年轻人的名字。 游鸿吟他们一行人大概在长生城呆了三个多月,游鸿吟在这个时候,估算事情差不多了,原本是想离开了长生城。所有的布置都已经布下,他无需待在这个地方,说不定最后反而会变成嫌疑人。 但是,事情很快就变得出乎游鸿吟意料。 他在这三个月内,使用了过往一直使用的老办法,挑拨离间借刀杀人等等。方法虽老,好用就行。 游鸿吟在年轻一代那些与闻渊一直不太合得来的几个年轻人当中,挑选了一位自认为自己聪明实力高强但实际上是个性非常冲动的人作为棋子,许多不经意的谈话不断勾起了此人的不甘和野心,并且有意无意的说些似是而非的假设话语,这是第一步。这一步普通人说了没有用,只能容问雪和容苍霭两人轮流来,因为这种直接关系太容易暴露了,所以两人做的时候也比较小心。 第二步是他和闻渊一起游玩,吸引了多方注意力,让容苍霭安排人员和这个年轻人接触,这名手下并非是明面上的人员,而是容苍霭的暗卫,这也是游鸿吟为何一定要容苍霭帮忙的原因,他即使是城主之女,也无权利培养暗卫这种东西。这名属下听从吩咐替这个年轻人出谋划策挤兑闻渊,除此以外,还小心套取长生一族长生真气的秘密。 第三步,游鸿吟设计了一整套的谋杀方法,包括了如何调离护卫,如何在食物中做手脚,如何逃离现场和伪装不在场证明,绝对是根据长生城城主府地形和情景精心布置出来的。与这年轻人接触的暗卫很自然就将这套方法告诉了这不自知被当做棋子的年轻人。而做完这些之后,为了以防万一,游鸿吟选择将这名暗卫充作联络使者,送往千泉城,暂避风头。 最后,就是等那闻渊发生些什么事情了。 其实整个事情并不需要太过复杂的计谋,长生城本身就矛盾重重,上一世能算计成功,不过是因为闻渊的出其不备和不按套路出牌,再加上凛冬城一丝防备都没有。 原本容苍霭并不愿意如此行事,对于他来说,长生城依旧是盟友,退婚之事说开就好了,但是他觉得,闻渊欺骗了妹妹的感情,在不讲道理的盲目感情下,他选择了帮助容问雪,而不是去担忧情敌。 但是,这种带了一丝愧疚,在他看来是在做坏事的感情,很快就在暗卫回报的情报之中转变成了熊熊恨意。 暗卫在布局过程中,打听到了一些有关长生真气的消息。 十年前,闻家最后一个长生真气拥有者,也就是四长老过世了,而这十年来,闻家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觉醒长生真气。原本闻家有一种秘法,可以通过一个族人吞噬另外一个族人的长生真气而拥有长生真气,但是四长老走得太突然,根本没有来得急。闻家当时陷入了恐慌。 要知道有长生真气才可以修炼长生**,这是长生一族最高深的功法,同时还是长生一族名满天下的致胜法宝,没有一位修炼长生**的人坐镇,若是被外人知晓,怕是长生一族很快就会被生吞活剥。 闻家有些担忧,其实闻家已经有百年未出现觉醒长生真气的族人了,甚至就连四长老,也是通过秘法吞噬剥夺而来,为此他放弃了族长竞争,只为掌握这个大杀器,结果却是修炼长生之人偏偏长生不了,居然暴病而亡。 但是四长老刚死不久,闻家就收到了闻雅所出之女,容问雪,觉醒了长生真气。 虽然后面闻家的态度没有说出来,但是只要有些脑子的人都知道,他们对问雪不怀好意。 顿时容苍霭就没了任何心理障碍,非常愉快的配合妹妹在长生城搞了一些小小的事情。 而游鸿吟未想到的是,闻渊更丧心病狂,他见游鸿吟提出离开,回去备嫁,去不肯放人了:“问雪姑娘,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在下对你思之如狂,不如再多留几日。” 容苍霭当时脸色就变了,但是游鸿吟却拦下哥哥,没有选择立即翻脸,反倒是有些羞涩的说:“闻哥哥喜欢我多待一段时间直说就好,无需如此客气。” 等闻渊走后,游鸿吟立即皱了皱眉头,说:“失算了,没想到闻渊是如此短视心急之人。”他明白,闻渊可能觉得,凛冬城儿女都在这里,一锅端了看凛冬还有什么蹦跶劲儿,此人既没想过如此做简直是把长生城放在火架子上,说不定哪天自己就被推出去当个替罪羔羊,也没想到失去了儿女的凛冬城根本会陷入绝望,疯狂的抱负也不是闻渊这个刚刚开始修炼长生**的人所能抵挡的。 “那我们现在如何。”容苍霭说:“不如我先送问雪你走,放心,只要你没事,一切都不是问题。” “我们现在只能等。”游鸿吟说:“闻渊此举应当是临时起意,听到我们要告辞才猛然想起来的,我相信闻家的人不是笨蛋,不会做这种粗暴的不行的事。而等到闻渊暴毙,我们就有机会趁乱离开了。” “那个人什么时候会行动,都快两天了,还不做,会不会怕了就不做了。”容苍霭担忧。 “总要给人一点时间。据我估算,大概两天后。” 好在游鸿吟果然没有再出失误,并没有预料错时间,而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游鸿吟和容苍霭直接找闻雄告辞了。 而闻雄不是闻渊,自然不会为难,他也没收到什么消息,反而劝说准儿媳快点回家备嫁。 等出了城了,城中才突然热闹起来,而游鸿吟和容苍霭自然赶紧回自己的故乡,凛冬。 闻渊果然暴毙,而凶手却一直并未查出来,闻家倒是派人来换个人选重新求娶容问雪,却被容问雪以倾心之人英年早逝,自己心若死灰不愿再嫁为由拒绝了。 闻家同意了婚约解除,却提出了再嫁闻氏女至凛冬城的条件,闻雅自然是希望儿子同意的,容无沉也不反对。 容苍霭自然激烈反对。 “哥哥,我们谈一谈吧。” 游鸿吟将容苍霭带到了天霜冰原的一处小山谷,这山谷并无什么特别东西,只是曾经容问雪在上一世曾经在此和容苍霭一起来玩过。 “问雪,放心,我不会……”容苍霭话未说完,被游鸿吟打断了。 “哥哥同意吧。” “什么?!” “纵然有千万种理由,纵使有无数的真心,却总归抵不过,我们是兄妹。”游鸿吟说。 容苍霭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相爱不是占有,真情不是放纵,道德伦常并非世人给自我编制的枷锁,而是不得不遵守的天道轮回。”游鸿吟眼角含泪,嘴角带笑:“并且,你有你的责任,无论是凛冬城,还是容家的血脉传承,都会压在你的肩头。”他吸了口气,继续说:“不用伤心,不用难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注视着你,帮助着你,关心着你,白首不相离。纵然不携手,也是彼此相守一生。” 容苍霭无言,他那苍白的脸色似乎又更加灰暗一分。 “我发誓,今生不再爱上另一个人,永远待在凛冬城,以未来凛冬城长老之名。” 许久,游鸿吟终于落下了第一滴泪。 容苍霭涩然开口:“我不希望这样,何必,我无法和你在一起,又怎么会让你孤独终老。那就干脆忘了吧,彼此遗忘对大家都好。” 游鸿吟粲然一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用自己的方式,与你白头到老。” 容苍霭考虑了一个月后,终于同意了闻家的联姻,而游鸿吟则自此只穿白衣,开始了自己身为凛冬守护神的一生。 忙于建设鸟虫书仙道院,忙着发展研究仙道知识体系,忙着探索神秘的天霜山脉,忙着修炼提升自身灵力等等。照顾父母寿终正寝,应对长生城那里时不时闹出来的笑话,解决盟友领地发生的问题,甚至还出手帮过千泉流镇压过叛乱一次。这种繁忙有一部分是游鸿吟故意为之,毕竟事情多了,见面的时间就少了。 而关于容苍霭,两人之间的感情大概持续了许多年,但是从来都是缄默其口,不再明言。自容苍霭孩子出生,被游鸿吟收做徒弟之后,游鸿吟能渐渐感觉容苍霭的感情越加浓厚,超越了爱情亲情,但是这种特殊的情感被他一生都深深埋葬于心底,直接带入了坟墓之中。 “问雪姑娘,你如今还有怨恨么。”游鸿吟问。 容问雪摇头:“那点怨恨自闻渊死后,早已烟消云散。” “对于我来说,爱一个人从来不是占有,也不是让他陷入不伦丑闻,失去亲人地位事业的理由,所以我宁愿彼此凝望一生,也没有选择继续下去。抱歉,哪怕你对此有所遗憾,我也做不到。”游鸿吟说。 问雪淡淡的笑容,带着一丝释然,带着一丝悲伤,她说:“如果还我来,大概一生不会如此美好。大概就算是不嫁给闻渊,我也一定会被嫉妒冲昏头脑,做出伤人伤己之举动,选择去抓住那点仅剩下的温暖。但是旁观一生才发现,没有聪慧的经营,再多的感情也会被消磨,而不是如同哥哥对你的感情一般,如同美酒一样越久越醇厚。”她的语气里不知是颓然还是嫉妒,最后她说:“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明白,爱不是占有,不是□□,而是最长久的陪伴。也谢谢你,这般爱他。” 游鸿吟轻笑,闭上眼睛,等待这具身体的死亡时刻,这一次的任务时长,太久了。 爱吗?不,他并不存在那种东西。 第64章 天涯比邻(一) “好好玩。”这是白舜临走前的留下的一句话。 看似好像为自己着想, 可是他一点任务对象的信息都没有说! 游鸿吟没有时间找他算账,就已经更换了一个世界。 非常奇怪。 游鸿吟以一种很快的速度就苏醒了,也没有什么不适感,非常轻松就睁开了眼睛。 以前可没有这种情况,要知道灵魂适应身体是要一段时间的,灵魂强度越大, 适应身体的时候其实是越困难的。看来这次是有些特殊状况。 他环顾四周, 是一种哥特式风格的房间, 很大,大的好似不像个卧室, 从一头走到另外一头,怕是要走一分钟。 房间也很精致,自己身下是一张铺着黑色皮毛、挂着黑红金丝式帷幔的床。另外距离床不远的地方, 就摆放着一张深色的橡木宴客茶几以及几张配套的深色真皮沙发,茶几上还放着一瓶鲜红绽放的玫瑰花。墙上则挂着一些抽象画,颜色笔调如同碎裂的夜幕, 一个精巧的落地时钟则被摆在沙发不远处,还在滴答滴答的摇摆, 时钟之后则一次摆放了两个大衣柜和一个矮脚橱。而茶几的对面则是摆了一排巨大的书架, 游鸿吟大致扫了一眼,却有一些文字并不认识, 不由挑了一下眉。 然而这些东西都是所占据的空间并不是很大, 那么剩下的空间都摆了些什么? 十二座精致石雕和十二面落地衣镜。 石雕的造型有人形, 有兽形, 但是风格都偏向于古欧风格。 游鸿吟很快就发现,这个房间的不对劲。 首先属于私人的物品很少,另外干净整洁的有些突兀。他下了床,赤脚站在黑底红花的地毯上,然后搜索了一下,没发现鞋子。 看着自己的双手,游鸿吟动了动,感觉很奇特。 这不是一具真正的血肉之躯。 游鸿吟赤脚走到了沙发上,直接坐下,斜靠着扶手,开始接受记忆。 记忆接受的速度也很快,但是却非常破碎。 是的,无论是第一世还是第二世,都非常破碎。 身体的主人,不,这具不知是不是身体的道具的原主,叫做桑德·兰开斯特,这座城堡的主人,血红帝国皇室成员,第三皇位继承人,封号晨曦大公,帝国最强剑圣。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头衔很多,履历丰富,什么参加过第三次人魔大战,斩杀过魔界恶魔族第一恶魔等等,但是实际上,第一世他的记忆是从他妻子亡故开始的,他迷惘的固守着这座以他封号为名的哥特式城堡,安静的看着城堡之中坚守岗位几乎不说话的守卫,看着忙来忙去但是除了行礼不会谈论其他话题显得有些呆的女仆。 整座城堡里只有管家安西里斯会每天向重复汇报着整座城堡的运营情况,和他的沟通最多,但是很多时候,他回报的话语几乎没有改变任何一个字。而面对他的大部分提问,安西里斯只会说,抱歉大公。 另外他有四位亲卫,他们驻守着这座城堡的四个关口。晨曦堡坐落在一个孤岛之上,这个岛屿并不大,所以城堡占据了整个小岛,也并没有防御围墙,主堡建立在小岛中心的凸起岩顶上,另有四个小堡错落有致的建立在主堡四周的山腰、山脚位置,形成四道前站防御关卡。 小岛周围的湖泊的名字叫做女神之泪,包括这个湖泊以及周围大片土地,都是桑德的领地。 这种迷惘的日子过了很久,突然有一天,一帮胆大妄为的冒险者驾驶着船,闯入了晨曦堡。不过根本不用他堂堂血红帝国晨曦大公出手,他的四亲卫之一,火之吟唱者,露茵奈儿给送回大地之母的怀抱之中了。 但是,这帮人的死亡似乎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机关,之后有很多人马都来到了这里,甚至,曾经一度打败了他的四亲卫来到他的面前,但是就在他准备和领地军备长谈谈到底是怎么做安保工作的时候,有一队人拿着妻子的信物来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记忆就断了。 而第二世,游鸿吟仔细发现,桑德并不记得第一世的东西,他似乎是重生在某一个枯燥的下午,但是这次他没有选择在死守在城堡之中不知道在等待什么,而是将城堡主权暂时移交给了管家,自己则走出了城堡。 似乎是想重新找回不存在记忆之中的少年时光,晨曦大公换下一身顶尖的魔法装备,拿起了一把普通的铁剑,开始体验一个冒险者的生活。 在冒险者公会注册了名字,接了些跑腿的任务,升级会员等级,然后很快就去做些斩杀野兽,清扫亡灵,探查情报的高等级的任务,就在他即将快厌倦的时候,他遇到了一帮冒险者。 这些冒险者属于新生代冒险者。 这种新生代冒险者喜欢给自己取些奇怪的名字,大多数不太有礼貌,对待先辈和高等职业者依旧口无遮拦,还喜欢抱团,经常很容易就彼此成为兄弟一起经历生死,大多数热爱冒险生活,对于清扫、猎杀任务有着奇怪的执着等等。 但是最让人在意的是,他们的能力增长的很快。桑德曾听管家嘀咕过一句,他说这些新生代冒险者是受伟大的诸神之王庇佑的,所以才如此骄傲肆意,不懂尊重他人和社交礼仪:“他们就是一群四处捣乱的蝗虫,难以想象,那些新生代冒险者当中的吟唱者,居然会堕落的做屠夫!”吟唱者的天赋非常稀少,所以在帝国之中的地位一直很尊贵。 桑德却觉得这些新生代值得探究,他选择以晨曦这个冒险者公会会员身份选择加入了这个新生代冒险者的佣兵团。 但不得不说,这是一场非常值得冒险。与这些冒险者在一起他找到了很多乐趣。桑德被佣兵团里的所有女性昵称为“老干部”,她们觉得他绅士极了,她们还会教导他一些奇妙的词汇,说笑话给他听,有时候还会分享一些小秘密给他。当然佣兵团里的其他男性就开始嫉妒了,不过,桑德觉得,不遭人嫉妒的男人并不是一个优秀的男人,所以他并不觉得生气,反倒是为此心情愉快。 但是很快他变成男性公敌之前,佣兵团接了私人大型任务,虽然桑德对于这种任务一向抱有警惕性,因为私人性质的任务是存在情报不准、谎报等级等等问题的,但是佣兵团的团长却觉得这是个值得做的任务。 然而,他们的确遇上了一个无耻的骗子。 任务提供者给出了错误的情报,他们误入了一个堕落十八爪魔蛛的巢穴里。 根据桑德判断,这个魔蛛的职业等级超过了佣兵团平均等级二十级,根本没有胜算,除非他出手。而佣兵团里的盗贼显然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但是他的警告已经迟了。 桑德最后不忍心他们全都死亡,要知道即便是有复活魔法,每一次复活都会消耗灵魂,不仅会削弱灵魂强度,还会导致实力大幅度下降。 他出手殿后,让所有人撤离,当然为了不太夸张,他并没有选择杀掉魔蛛,而是震慑了一剑,然后也离开了。凭借他的实力,哪怕是拿着一把铁片,他也能让魔蛛乖乖听话。 没有经历过战斗,一起生死与共的团员是不会被认可为战友的,这次之后,桑德被所有人真正接受,并且被封为全团第一剑士,还被其他同职业的人求教战斗技巧。 桑德倒是没有藏私,但是显然不是个好老师,听完他的传授,其他人都是一脸忍俊不禁或者无言以对的表情看着他。团里的姑娘还在一旁喊着“好萌”。 坚定心中信念,紧盯着目标,出剑毫不犹豫,不是最基本的剑士准则么,他看见他们使用剑招时机不对,经常犹豫,准头也不太好才再重复了一遍,有什么不对吗。 有人交流的时光非常快,他们佣兵团的名气越来越大,后来听团里的人说有的新生代冒险者选择了建立“帮会”,问要不要他们也成立一个。他对帮会的理解大概是帝国“圣兰骑士团”那样的私人组织,圣兰骑士团是皇家骑士团退役骑兵组成的,只是一帮老兵怀念过去的峥嵘岁月,经常义务性的执行一些任务,偶尔会接受贵族的任务,解决一些问题。桑德觉得这种组织比较散漫,还容易出问题,没有太大的价值,但是听其他人的描述,帮会可以接收非常多的成员,而这些将会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 后来考虑到佣兵团里的成员喜欢如今这个二十五人编制的队伍氛围,团长放弃了建立帮会的想法。 而跟着佣兵团,桑德也接触到了越来越多的新生代冒险者,他发现冒险者中的确大部分如同管家所说的那样,是蝗虫,他们对一切资源和获得资源的渠道都感兴趣,野心勃勃,但是也有另外一部分人不是这样。他们有的喜欢跑跑腿,和附近的人打好关系,认真的生活;有的喜欢到处旅游,去聆听其他人的故事,倒是有些像游吟诗人,只是他们不会唱歌;有的不喜欢战斗,身为冒险者居然去打工赚钱…… 其实新生代冒险者也不是都那么讨厌嘛。 之后还有很多事情,时间慢慢推移,在相处之中,桑德却开始慢慢疑惑,积累了许多问题,但是这些问题他找不到答案。直到佣兵团里一个盗贼说是开宝箱开出来一个任务道具。 那是桑德妻子的日记本。 桑德开始回忆妻子,贵族小姐出身,不太有天赋的魔法吟唱者,体弱多病未曾诞下子嗣,自嫁他就一直生活在晨曦城堡,最后生病而亡。 她的日记怎么会流落在外,更不可能出现在一个荒野之上的任由盗贼去打开的什么鬼宝箱里。 但,实际上就是如此,它静静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桑德觉得世界似乎在被一张巨大的手掌控着,哪怕再不合理的事情,也能被所有人毫无芥蒂的接受。 这个世界的真理什么,天空的背后到底是怎样的,诸神真的存在吗? 桑德失魂落魄的离开佣兵团,他在那里找不到答案,他回到了自己的城堡,继续待在晨曦堡中思考。 然后,又继续了第一世的事情,过了一段时间后,有一队冒险者闯入了城堡,带着他妻子的信物,被带到了他的面前。 第65章 天涯比邻(二) 游鸿吟哭笑不得的翻完了记忆。 其实不用桑德亲口说,他也能猜出他的怨气根源。桑德最后猜出了他们这个世界是个被至高神创造出的低纬度世界, 而这些所谓的新生代冒险者是高纬度的人跑到他们这里来玩而已。 他们所有的喜怒哀乐就好比是圈养在羊圈里的山羊一般, 供他人娱乐观赏, 博得一笑。 而哪怕他已经是剑圣了, 也无法突破这个维度的障碍,成为与那些一起冒险、一起聊天谈笑的佣兵团成员同一个世界的人, 神与蝼蚁之间间隔着的又何止是实力的差距。 得知这件事情的桑德根本就失去了斗志,原本他还想调查一下妻子的死因, 因为妻子日记里有些描述奇怪的地方, 但是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原本他还想去冒险, 收集传说中的时间女神的神器,回溯之冠,借用神器的力量回忆起自己失落的那些妻子死之前的记忆,这也不重要了。 如果连世界都是别人制造出来的假象,谁知道过去到底存不存在呢。 可能正是因为这种消极心态,桑德渐渐陷入了沉睡,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游鸿吟不怎么想从沙发上站起来, 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记忆后,他只是坐坐直, 然后让管家进来。 安西里斯身着非常普通的黑色燕尾服, 黑修长整洁干练, 他进来施了一个鞠躬礼, 问:“大公, 请问有什么吩咐吗?” “准备丰盛的午餐。”游鸿吟说。 安西里斯愣了愣,然后也不问理由,非常恭谨的又施了一礼:“是,请给我一点时间,三个小时候将有一顿丰盛的午餐等着您。但是,您不先来点早餐吗?” 游鸿吟摇摇头说:“不用了”。 其实他很少会感觉到饥饿,因为职阶到了剑圣这个程度,还是三十级剑圣,饥饿值下降的会非常缓慢。 游鸿吟让管家准备午餐,纯粹是嘴馋而已。 哈哈,他尝试过很多地方的美味,却还没有接触过这种。但是根据他推断,这里食物的味道应该是直接接触味觉神经进行信号传输的,定然不差。 然后游鸿吟就开始和桑德攀谈了。 “桑德,你在吗?” “在。” “嗯,那个送你来的白衣人跟你讲过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游鸿吟问。 “他向我介绍了,他是众神使者。我因为太过失败,丧失了剑士之心,结果让晨曦大公、血红第一剑圣这个身份提早走到了生命尽头,而导致众神安排的命运错位,导引起了万族乱战,最后死了非常多的人。为了弥补我的错误,众神安排了一位高尚勇敢聪慧的灵魂代替我,根据命运的指引,完成归位错位命运的使命。而我,则被众神惩罚,必须旁观协助这位灵魂,更好的适应这个世界。”桑德一五一十的说出了所有。 白舜这个坑货什么时候这么机智了? 游鸿吟听完第一感觉就是这个。 要知道,白舜这套说辞其实已经是完全动摇了桑德的内心,可以说游鸿吟削减灵魂这一半儿的任务已经被白舜给做了,根本不需要游鸿吟再多做什么。而剩下的消除怨气这另一半儿,只要想办法找到脱离这个网游世界,桑德的怨气自然会消散。 脱离网游世界? 是的,游鸿吟确定,桑德并非这个游戏世界真正的土著原居民。 要知道,人工智能的确可以诞生出开了灵智的生命体,但是并非每种生命体都有灵魂。人工智能,或者说是机械生命拥有可无限制更换的身体,灵智永不泯灭的特权,自然会被剥夺他们转世轮回的权利,而不需要经过轮回的生命,是无法诞生灵魂的。 所以,桑德只是个被困在游戏世界、忘记了过去所有一切记忆、误以为自己是这个游戏世界原住居民、重生一次却因为灵魂不稳而失去第一世的记忆、无意觉察游戏世界真相开始自我怀疑、最后对世界和命运产生怨气的倒霉灵魂而已。 就算是桑德真正的身体出了差错,根本无法回到现实社会,游鸿吟引导他在这个游戏世界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重新找回存在的价值也不是非常难以办到的事情。 这几个世界下来,这是游鸿吟觉得最简单的一个任务。 但是,总觉得白舜有什么阴谋诡计,不然为何突然对他这么好!还是得揍一顿才放心。 “适应这个世界么,哈,不用太担心,”游鸿吟说:“我觉得我自己没太大问题。你是不是觉得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那就跟着我一起,去寻找世界的真相吧。” “世界的真相吗?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也许世界上有些东西真假分不清楚,但是总有些东西存在于人心之中,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它都真切无比。”游鸿吟灌鸡汤安抚。 “那,我就等待游鸿你的好消息。” “我姓游,名鸿吟。意思就是巨龙怒之吼。” “哈,东方大陆的取名习惯。”桑德说。 “现在有办法到达东方大陆么?” “没有,绝望之海难以跨越,已经上万年没有东方大陆的消息了。”桑德说。 游鸿吟明白了这个游戏还没开放东方大陆,那就是纯西幻风格的魔法RPG游戏,而那些奇奇怪怪的新生代冒险家们,取名早已暴露了他们东方人的身份。游鸿吟断定,桑德虽然顶着个西幻帝国大公的名头,金发碧眼,俊俏的让人难以抵御,但他的灵魂应该是个东方人。 另外,要知道地府和地狱,东西两方灵魂容纳机构,权利分割是非常清楚的,游鸿吟一般不会接到西方灵魂的任务,除非是诞生时出了点岔子的‘混血儿’,这种混血儿一般东西双方都有可能降生,也许会丢到他这里来。这个制度让游鸿吟更加确定桑德原本应当是个东方人。 嗯……非常有趣。 时间过得很快,游鸿吟和桑德两个谈论了很久,其实桑德当时只是一时想不开,又没什么人可以陪着聊天开解开解,这才钻了牛角尖。至少游鸿吟觉得两个人谈下来后,桑德已经没那么满心充满了怀疑绝望,完全没有活下去的意志了。 “啊,期待午餐。”游鸿吟看看旁边的大钟,到点了快,似乎已经闻到了午餐的香味。 “神界的美食还不如晨曦堡么?”桑德有些不解。 “不,神界根本就没有美食,因为众神无需食用食物。”游鸿吟悲痛地说。 “……”桑德突然觉得,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呆着也不错。虽然他对美食的钟爱也就如此,但是永远都没得吃,就是另外一种恐怖的情况了。 过了一会儿,果然管家推门进来,说:“大公,午餐已经准备好了。” 游鸿吟则洗漱好换好衣服,跟着管家前往他非常向往的餐厅。 面包、烤羊排、盐焗龙虾、葡萄酒、蔬菜沙拉和番茄浓汤。 游鸿吟面无表情的拿着叉子吃了些,以示礼貌,随即让管家撤下这些丰盛的午餐,在城堡前的魔法花园里散会儿步,听管家进行日常的‘念经活动’。 进行到一半,游鸿吟觉得这种坑爹的生活完全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度假生活,打断了管家安西里斯的汇报城堡运营状况的动作,问:“王都最近有什么新举动吗?” 安西里斯回答:“并没有,大公。” 游鸿吟说:“我记得,西里斯你说过,回溯之冠是兰开斯特皇室曾经的最珍贵的宝物,却因为可恶盗贼而失窃?” “是的,只是偷走神器的传奇盗贼法斯索里曾坦白过,他已经将回溯之冠拆成了三部分分别卖出去了,所以这么多年以来,这件神器一直下落不明。”安西里斯说:“不过法斯索里是泰坦帝国的人,他的话并不可信。” “不管如何,回溯之冠这件神器原本就是属于我兰开斯特家族,流落在外对我们不利,身为皇室一分子,一直沉溺于悲伤无济于事,我是该肩负起自己的职责了。我,桑德·曼尔彻·布鲁维奇·晨曦·兰开斯特,一定要将它寻回。”游鸿吟说。 “大公!”管家有些激动,要知道神器的作用在各国中,也不是大白菜,少了这么一件怎么可能不心痛,身为热爱国家的管家,他自然有些激动:“那需要鄙人通知四近卫么?” “不用了。为我准备坐骑和行李就好。哦,对了,储物魔法饰品不要忘了。”游鸿吟说。 管家微笑:“大公请放心,这些琐事绝不出错,是鄙人的座右铭。” 游鸿吟试探了一下,管家对神器回溯之冠的了解并不多,应该没有什么线索,他想要找到回溯之冠,就只能靠自己去找了。 等管家离开去做准备,桑德有些奇怪:“你想去找回溯之冠?为什么?那件东西应该对我们现在的情况没什么用才对。” 游鸿吟说:“找个借口出去玩一圈而已,何必太过较真。” “安西里斯是我的部下,你无需向他解释,直接下令就行。何必如此麻烦。”桑德不解。 “只是为了避免安西里斯的唠叨而已。”游鸿吟振振有词的说:“更何况,部下心甘情愿工作和逼迫他工作,所产生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实际上,游鸿吟只是想要从管家嘴里,套出些有用的消息,桑德是个假NPC,可能有些东西并不知道,管家却是真的啊。 回溯之冠,这个世界唯一一个和记忆扯得上关系的东西,的确有寻找的价值。其实桑德前世的方向并没有错,只是最后他没有去完成它。 第66章 天涯比邻(三) 桑德不是骑士职系的, 所以对于坐骑的要求并不是非常高, 游鸿吟最后选择了双角兽, 这种坐骑是独角兽的混血种, 拥有独角兽那般纯洁如圣光般的外表, 却并没有独角兽的净化能力和强大的魔力, 不过脚程还不错。 游鸿吟看着自己一身打扮,新奇的自我欣赏了一下, 然后便离开的晨曦堡, 向王都出发。 根据游鸿吟的推算, 几个帝国的王都就相当于主城,理论上来说玩家应该都是最多的。游鸿吟打算,先在王都的冒险者公会里搞到个佣兵身份, 然后同样混进玩家当中去做些情报搜集。 不得不说, 他的心情非常轻松, 甚至,玩心大起, 想要也享受一下,这个真实度非常高的游戏世界。 血红帝国的名字由来来自于初代皇帝的战斗伙伴,身为传奇生物的绯红之龙——血红。 绯红之龙如今依旧被称呼为血红帝国的守护神,震慑四方之敌。 曾有传言血红虽然在初代皇帝离世后就已经离开了主世界位面, 前往了传说中的巨龙之国,但是这件事情并没有人承认亲眼看见, 只是传言而已, 说不定她只是沉睡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而已。如果血红还没有离开的话, 按照龙族的寿命,特别是传奇级别的龙族,可能年龄的基本单位就是万岁了,而传奇生物的实力并不会和人类那样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下滑,它们只会越变越强。 所以血红龙虽不在,震慑力犹存。 桑德同样是传奇级的人物,但是人类和传奇魔法生物的实力差别还是很大的,况且,传奇与传奇之间也是有差别的,桑德顶多算是刚刚踏入传奇的新人,而血红早已不知道跨入传奇多久了。 其实现在的世界和千年前已经不同了,传奇再也不是路边的大白菜,特别是人族,这些年来诞生的传奇强者越来越少,更多的传奇因为寿命的缘故已经陨落,毕竟人族是寿命受境界影响最少的种族,传奇强者活的时间也不过是魔法生物的零头。而正是因为人族高手越来越少,桑德才横空出世,一跃成为血红第一剑圣。 而血红帝国因为对龙族的喜爱和崇拜,王都的建筑风格之中,非常多的运用了龙形元素,龙族雕塑、龙形雕刻、巨龙造型的物品等等,似乎四处可见。 游鸿吟进入了王都,镇守血红王都的几位同是传奇级别的大人物其实有所感应的,不过管家在游鸿吟动身之前已经给王都发过讯息了,应当是都知道他会来王都的消息,除了白云之塔的那位老顽童丢了个法术”映射投像”过来当面嘲笑了一下他的装扮之外,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反应。 白云之塔是血红帝国的魔法吟唱者朝圣圣地,里面汇聚了无数珍贵的术法书籍,并且在里面学习钻研的吟唱者们,还在不断的研发出新的术法,而常年坐镇王都白云之塔的是传奇**师克莱斯·欧泰杰尔,这老头儿曾经担任过桑德的语言老师,如今年纪一大把了,依旧喜欢恶作剧,心态很年轻。不过,桑德没有走上魔法吟唱者的道路却成为了一个战士,最后还成长为剑圣的事情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哦,当然,这些事情都是桑德对游鸿吟说的,只是依旧是如同妻子有关的事情一般,他只知道却并无任何记忆。 “老师一直喜欢这么做。”尽管并非是自己真正的职业导师,尽管桑德已经同样是传奇级的强者,但是他依旧称呼克莱斯为老师。 “我这是装扮很奇怪吗?”游鸿吟看了看自己,觉得很帅啊。 “噗,还好,只是可能神界的审美和我们不太相同,一般战士是不会穿长袍的,还是这种白色长袍,那是吟唱者和教徒的专利。”桑德说。 游鸿吟不管,这种日常的非战斗服装怎么穿都行,他说:“走吧,先去冒险者公会登记。” “你也想和我过去那样,混到冒险者中去吗?”桑德问。 “当然。然后我教你怎么才是正确的冒险者生活。”游鸿吟先做了登记,沿用桑德当初那个‘龙舌兰’的佣兵铭牌,成为了一个一级佣兵。 然后他就待在佣兵大厅里,仔细观察挑选。 虽然游戏里玩家的面容相貌并不会现实之中那么准确,但是眼神气势这些东西却不会骗人,游鸿吟观人依旧有据可循。 更何况,现在那些新生代冒险者的相貌多半还能反映出他们自己的审美观,而审美观这个东西同时也代表了个性和修养,不能算是完全没用。 游鸿吟在人来人往的佣兵大厅里看的不亦乐乎,仔细分辨哪些是玩家,哪些是NPC。 其实对于玩家来说,他们无法轻易分辨玩家和NPC的区别很正常,因为这个游戏并没有什么操作系统,也没什么组队,唯一可以称作团队合作方式的只有佣兵团,加入同一个佣兵团,可以共享经验。 为了追求真实度,玩家的最常用系统功能都做了现实化。 比如背包,是魔法储物道具,需要小心保管,因为没什么绑定功能,和现实社会的钱包一样,丢了,也就丢了。 比如战斗系统,再也不是那种点点图标就使用出来,非吟唱系的战斗招式需要玩家按照大致动作比划,招式根据玩家招式完成度来确定各项属性和伤害,而吟唱系的战斗招式需要念咒语,而这个世界的魔法咒语按照派别不同,分为了十几种语言。桑德卧室书架上有些文字游鸿吟也不认识,那几种文字就是这个游戏世界独特设定的‘精灵语’‘龙语’‘奥法文字’等,这些都是属于咒语文字,是从某些现存的古老文字之中演变而来,并非实际应用文字,任何吟唱者想要使用咒语,就得面对这些陌生的文字,非常不容易呢。 除此以外,交友系统变成了信物交换,信物上附着了定位魔法等等。聊天系统只剩下密聊一项,还是必须是已经交换过信物的好友,才能借助信物来完成这项功能。任务系统则彻底取消,所有信息、酬劳等等都需要自己和NPC沟通获得,笨点的玩家说不定就会被NPC坑惨了。 所以玩家无法分辨出玩家和NPC之间的区别实在是太正常了,准确来说他们也是‘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只是在某个时间段,他们会回到自己的世界,去处理那个世界的事情。 当然,玩家也有优势,玩家通过交谈,就可以很容易区分这两者了,毕竟玩家是什么都知道,有着独属于自己的文化,而NPC则是对此一无所知。 但是同样反过来说,身为NPC,一时之间也不太容易完全把新生代冒险者和普通冒险者区分开来,毕竟他们的信息更少,最后同样只能通过交谈和行事风格来区别。 游鸿吟观察了许久,却渐渐掌握了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慢慢的就能完全区分两者了。毕竟,在不同世界之中孕育出来的生命终归会有不同,‘穿越’而来的玩家们和周围的环境总有一丝不太融洽。曾经的游鸿吟遇到过这种问题,而他也终于成功解决了这个问题,如今在这方面他已经是鼻祖式的人物了,那些玩家还不够看。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找到合伙人了。 玩家都会给自己取个名字,但是和普通游戏不同,在这个游戏里,这个名字只会出现在个人信物上,其他时候,则更多的是从自己口中说出,向别人介绍自己。 这种情况杜绝了曾经的那些火星文、不正经、中二病等等乱七八糟的名字,毕竟这种羞耻度爆表的名字可是要从自己嘴里说去的。大多数人还是会取些比较正常的名字,甚至很多玩家都是完全按照这个世界的姓名制度来取得。为了名字好听又有特色让旁人记住,可是花费了不少脑细胞呢。 而游鸿吟找到合伙人的方式比较看运气,他发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佣兵团,并且觉得这个佣兵团很适合自驾。 因为他听见了那几个团员在喊彼此的名字,有玛格丽塔,波尔多,威士忌,也有竹叶青,西凤,秋露白。 哈,简直是为了他这个‘龙舌兰’量身定制。 他上前搭话:“朋友,要做合作任务么。” 第67章 天涯比邻(四) 其中一个骑士装扮的人开口了:“你是?” 游鸿吟说:“我是龙舌兰。” “哈?”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 那个骑士则开口:“好巧, 我叫君度橙。你找我们是做合作任务?” 游鸿吟说:“对, 本来今天我就是来冒险者公会找佣兵团的,原本还拿不定主意, 你知道的, 那些有名的佣兵团可不太友好。后来听到你们在商量接什么任务的时候,听到彼此称呼,然后觉得好巧啊, 就试着和你们谈谈。” 旁边有个吟唱者妹子说:“是什么合作任务?”然后见游鸿吟闭口不谈, 还冲她眨了眨眼睛,立即会意这里人多口杂, 然后她改口说:“既然我们这么有缘分, 干脆去喝一杯吧。” 很快一行人来到了主城的一家酒馆,这种酒馆比较偏僻, 但是客流量不小,因为价钱不贵,而大多数玩家不可能花费巨额金币去高级的酒馆, 喜欢在游戏里享受美酒的就会选择这种酒馆。 而一帮子人在包间里点了自己喜欢的酒后,开始了最基础的信息交流。 这帮以酒为名的佣兵是一群美酒爱好者,现实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成为了好友, 来玩游戏的时候就干脆以自己最爱的美酒作为网名, 非常自然的成立了佣兵团。因为真心喜欢酒的女孩子比例比较少, 他们十五人的佣兵团只有两位女生, 一个是刚刚提议来酒馆的奥术吟唱者‘百利甜’, 一个是没来冒险者公会的圣光祈祷着‘兰陵’。这次并不是所有团员都在场,只是团长带着一部分人到冒险者公会接任务的。 “哎,龙舌兰你是剑士吧。”百利甜人如其名,是个非常甜美的女孩。 “嗯,是的,我是纯剑士,怎么了。”游鸿吟说。 “你看,我们刚好佣兵团的编制也没满,你就加入我们呗,省的你找个陌生团队做任务也不放心,我们也不怕遇上个坑人雇主。当然,亲兄弟明算账,你这次的任务雇佣费还是要出的,嘻嘻,我们佣兵团都是一帮子酒鬼,很多钱都拿来酒馆喝酒了,太穷,不能免单。”百利甜笑着说。 这个游戏的任务是无法获取经验的,完成任务纯粹就是为了获得物品或者金钱。所以百利甜并没有想共享任务获得物品,她应该是觉得还是做雇佣拿工钱比较实惠。 “没问题。”游鸿吟非常爽快:“我的这个任务难度比较大,说不定是那种长期的,这样,我先支付三分之二的雇佣金,等任务完成后支付剩下的三分之一。反正我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对独行者不友好,最近的确想找个佣兵团固定下来。” “那非常欢迎。”君度橙这个团长虽然话不多,但是给人的感觉非常可靠,他说:“我们团里刚好没有纯剑士职业,战士的剑士职系太坑了,剑招完成难度系数太高,伤害打不出来,抗性太低,血量跟假的一样,之前玛格丽塔玩的是剑士,后来职业等级足够后直接转了职系,做游荡剑客去了。” “那,谈谈雇佣报酬吧。”游鸿吟说:“我是第一次请雇佣兵,也不知道价钱。” “任务难度你估计有多少?”君度橙问。 “最难的那种。”游鸿吟说:“不过,这个任务应该是没有时间限制的。” 君度橙这才点点头,思考了一下:“这样,如今最高的任务用佣金是120金币每人,任务物品和任务奖金分文不取,你好歹也是我们自己人了,便宜点,100金币怎么样。你估算需要多少人?” 游鸿吟直接从储物戒指里拿了1000金币递给了君度橙:“团长,以后多多指教。” “欢迎加入‘酒徒佣兵团’。那么先说说任务吧。” “听说过‘黑夜之影’么。”游鸿吟说。 君度橙想了想,回忆了一会儿才说:“我记得好像在帖子里看到过,黑夜之影是泰坦帝国有名的传奇盗贼,好像叫法斯索里。” “我们需要找到法斯索里。”游鸿吟说。 “就这么简单?”百利甜奇怪的问。 君度橙却说:“不,法斯索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况且,这可是传奇级的盗贼,如果没有触发相关的任务的话,怕是我们根本就找不到他人。龙舌兰,不用担心,我们除了自己寻找,还可以去买些消息,我刚好认识这方面的人。” “买消息?”游鸿吟对这倒是非常好奇:“我好像不知道这种事情。” “哈哈,独行侠的消息应该都比较狭窄,不知道正常。因为任务的讯息根本没有提示,很多都需要玩家自己搜集,游戏里诞生了好几个以贩卖消息为主的组织,其中还专门有分类,有的专卖游戏里所有的讯息,他们很多成员都是游侠和书籍博士,专门从各个NPC和各大图书馆整理搜集消息。也有专卖玩家消息的,什么恩怨情仇的八卦,高手的装备信息,各大帮派的动向等等。只是他们收费也不少,面相的客户群都是那帮有钱大佬,我们还是自己先找找看,实在不行再买消息吧。”说话的是威士忌,很豪爽的一个高大汉子,职业是战士进阶的狂斧手,形象很像杀人狂魔,不过实际上性格还不错。 “那就这样说定了。”游鸿吟说:“那我们下面做什么,我手上只有这个任务,其他没什么事。” “先和其他人碰头,然后介绍一下新人,之后我们直接去泰坦帝国碰碰运气吧。”君度橙说。 游戏么,只有和其他人一起玩的时候,才有趣味。而这个游戏则更加体现了这一点,很多玩家都和自己的亲友抱团,做任务,清怪,练习技能等等。 “虽然橙子是我们的团长,但是我们团里最强的高手你还没见过。”百利甜笑嘻嘻的说:“他和你一样,没三转,你是纯剑士,他是纯德鲁伊。” “我记得,人族是无法就职德鲁伊的吧。”游鸿吟回想了一下。 “他选的种族不是人族,是精灵族。他和你一样,也是后面加入我们的酒徒的独行者,原本的出生地不在血红帝国,而是精灵国,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一直在血红这边混了。他可比我们的笨蛋团长厉害,已经十六级了,贼溜。是不是玩纯职业的都非常厉害啊。” 这个游戏世界所谓的职业,最基础的核心职业是战士,吟唱者,教徒,游荡者和学者,而在三级的时候可以进行第一次就职,战士转剑士、骑士、斧手等等,吟唱者则开始选择自己的专精方向元素、塑能、亡灵、幻术、诅咒等等,奥法吟唱者就是塑能的更高进阶。教徒则是在三级的时候进行自己的信仰选择,游戏之中教派众多,众神之间争夺信徒也比较激烈,但是其中还是光明教派的玩家比较多,因为疗伤法术和防护法术的效果实在是太好。游荡者可以就职游吟诗人、游侠、盗贼、刺客、德鲁伊等等,同时也是也是职业选择方向最多的一个核心职业。而学者比较特殊,二层进阶职业比较少,探险家、书籍博士、航海者等等,是一个侧重于非战斗的职业,玩家人数比较少。 而等职业等级上升到九级的时候会有第二次职业进阶,不过这次进阶就看玩家的喜好,种类非常繁杂,专精侧重各不同,但是有些玩家并不觉得那些职业很好,所以他们选择了不转进阶职业,这些就是纯职业者。 现在大多数玩家的平均等级在十二级,十六级已经达到第三次职业进阶了,要知道,从十二级开始,等级的提升变得越来越难,甚至都快卡了两三个月了,一级还没升上去。 这个世界的最高等级到底是多少游鸿吟不清楚,不过他知道二十六级就是半传奇,三十级就是传奇,四十二级就是半神,而四十八级是准神级,五十级则正式踏入神之领域。 而在等级境界提升上,类人族的速度高于魔法生物,人族高于类人族,而玩家则肯定高于人族。 现在看着还非常弱势的玩家群体,却已经出现了十六级的高手了,也许不用过多久,游戏中战争的主角,将会从NPC变成这些只是来“玩”的玩家。 “纯职业吗?”游鸿吟说:“的确很厉害啊,都已经十六级了,嗯,我觉得并不是纯职业的关系,是适合不适合的关系吧。” “不过,他能将德鲁伊玩的这么好,现实里的身手一定很不错。”游鸿吟说。 “哼嗯,好像的确不知道秋露白现实里是干什么的呢。反正等下就见到他了,我问问。”百利甜很爽快的说。 很快,收到团长密聊传讯的剩余团员都来到了王都传送阵集合,君度橙决定,等人齐了,大家就直接使用魔法传送阵,从血红王都红龙城到飞鹰要塞。 飞鹰要塞是血红帝国距离泰坦帝国最近的传送点,是的,这两个帝国之间关系不太好,不可能有王都与王都之间的传送阵的。 第68章 天涯比邻(五) 帝国的传送魔法阵其实被保护的很严密, 有王都守卫队保护, 而魔法阵安置的那个大厅旁边,就是帝都最高建筑, 白云之塔。 很快, 酒徒佣兵团其他的人也陆陆续续的到齐了, 而那个名字叫做秋露白的德鲁伊,也到了。 德鲁伊是大自然的祭司,追求的是平衡、自然,所以就职种族限制非常严格,目前来说,只有精灵、兽人两个种族可以选择德鲁伊职系,并且精灵之中的暗夜精灵、堕落精灵, 兽人之中的诅咒人、异形人不能选择。 秋露白是个纯粹的树精灵, 种族天赋与德鲁伊能完美契合, 难怪会选择纯德鲁伊这种职业发展路线。 “老大, 你们不是去接任务了么,怎么还拐了个新人回来啊。”开口的是一个刺客装扮的玩家, 个头不高, 声音倒是非常洪亮, 听说话感觉现实里年纪不太大。 “他是波尔多, 专精单手匕的刺客,看上去好像很厉害, 其实是个手残。”百利甜一点面子都不给, 向游鸿吟介绍。然后她又将游鸿吟介绍给了其他成员, 并大致说了一下游鸿吟委托的任务。说实话,百利甜这姑娘看上去甜美可爱,实际上为人开朗,擅长调解谈话气氛,是这个团队里必不可少的润滑油角色。 “秋露白,你看我们又找了个新成员,身为旧人,你就负责带带新人吧。”君度橙说。 他一直觉得秋露白可能因为是半途加过进来的,平日里并不太和其他人交流,十分不合群,这样的话,玩游戏的体验肯定不太美好,可是他尝试过几次,想把他融入到团体里,却都失败了。这次刚好趁着龙舌兰加入的机会,试试看秋露白和龙舌兰能不能混到一块儿玩,这样至少不像一个人玩游戏那么孤独。他并不介意佣兵团里有小团体,毕竟团里人数也蛮多的,不太可能一直在一起玩,总归各自有个事情忙一忙之类的。君度橙不似那些大帮会的帮主和会长那么有野心,他只要好好维护好这个因为爱好而凑在一起的佣兵团就好。 秋露白点头同意,不过他看了看游鸿吟,说:“龙舌兰这酒味道太冲,喜欢这种酒,无法理解。” 游鸿吟无语的回看他,想了想,然后说:“秋露白是古方酒,你确定你喝到的是正宗的秋露白?” 秋露白眨眨眼睛没说话。 倒是那个名为兰陵的圣光祈祷者说:“市面上的那些秋露白酒,不是真正的秋露白吗?” “以山间不着尘之秋露为引,秋日采摘草药花果为基,米酒红曲为底,窖藏于冰雪厚土之下,至少一个冬季才算酿成,我想,如今喝过正宗秋露白的人,不多了,这种酒不仅只能手工制作,同时产量必定有限,较竹叶青更难出酒中珍品,味道佳者,必有古方。”游鸿吟说完后,接着说:“龙舌兰酒的味道,喜欢的人自然有喜欢的理由,不喜欢的人旁人也从不勉强。” 谁知立即被依旧面无表情,糟蹋了那张精灵好脸的秋露白抓住了衣角:“你家有秋露白的存货吗?或者能帮我酿一坛吗?”而向来没什么感情的眼睛里,竟然还露出非常垂涎的眼神。 游鸿吟环视一周,发现其他人均是看大神的那种眼神,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显然,酒徒佣兵团里,真的是一帮子酒中之徒。 游鸿吟用礼貌温和的态度、一掷千金的豪爽都没有彻底让这帮人接纳,结果随口一句关于酒的解说,却彻底变成了佣兵团里最受欢迎的人物。 好在,君度橙还是有些理智,给游鸿吟解了围,一干人等终于把心思放在了正事上,来到了飞鹰要塞。 飞鹰要塞的作用就是监视泰坦帝国,里面除了帝国的士兵外,只有几个补给商人,所以,除了同样想去泰坦国的玩家外,这里几乎没有其他路过的人。 而从飞鹰要塞出来后,就只能徒步了,游鸿吟的宠物空间里虽然有一头双角兽,但是玩家这边似乎并没有宠物和坐骑这些东西。 出了飞鹰要塞,穿过莫斯利大峡谷,就会来到追风平原,一路上有很多哥布林和草原风狼游荡,不过他们一行人也不是吃素的,清扫了大概三批怪,终于来到泰坦帝国南方门户,追风城。泰坦帝国和血红帝国是大陆上两大人类帝国,帝国民众以人类为主,彼此之间虽然关系不太好,不过至少还是维持着彼此表面上的平静,通商这些活动也没停止,所以追风城并不会限制他国之人的进入,当然,税还是要交的。 “我查过了,追风城里没传送阵,必须要坐车到下一个大城镇巨人之锤才行。”百利甜说。 “现在时间不早了,晚上到城外不□□全,在这里修整一下吧。”游鸿吟提议。 两个女生立即同意:“刚好晚上去逛夜市哎,听说有不少流浪商人会过来,还有玩家也会出来摆摊。对了对了,追风城里有一种蜂蜜酒,是用追风平原上一种独特野花的花蜜酿的,在网上看到说味道很不错,我们逛完夜市刚好可以去酒馆试一试。” 因为团里就这两个女生,其他人对她们两个人都非常照顾,听到这样的话,也没有理由反对。 是的,这就是玩家的日常生活。 他们会为了任务奔波,会为了金钱做事,但是任何事情都无法阻止他们享受这个游戏里的乐趣。 等喝完酒,大家找了个旅馆休息,游戏人物不仅有饥饿度、口渴度,也有疲劳值,每天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休息的。团里的人大部分都干脆下线了,因为在旅馆下线可以进行托管,下次上线的时候游戏人物同样也休息好了。玩家一般都是这么做的。 游鸿吟自然不可能下线,所以他也干脆就在旅馆里休息了。 “桑德。” “嗯?什么事。” “你当初为什么选择龙舌兰这个名字呢。”游鸿吟问:“难道也是喜欢这个酒么。” 桑德说:“那倒不是,其实龙舌兰不仅是酒,更是一种魔法植物。”他顿了顿说:“龙舌兰之所以叫做龙舌兰,是因为这种魔法植物只生长在龙族巢穴之中,是龙族专门种植出来喂养刚出蛋壳的幼龙的,是幼龙最喜欢的食物。后来的龙舌兰酒不过是酿造的时候使用了一种形状非常像龙舌兰的普通植物,为了能卖个好价钱搞出来的噱头而已。” 他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然后说:“因为巨龙不再出现,龙舌兰这种植物也渐渐绝迹了,我当初选择这个名字,是因为想起了小时候偷偷喝掉了父皇的珍藏的事,那是以龙舌兰制造出来的顶级药剂,龙之吻。” “龙之吻,那是怎样的药剂。” “能让人学会龙之语的药剂,它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巨龙祝福。”桑德说。 游鸿吟笑了一下,说:“原来是巨龙祝福,想必陛下一定很生气。”血红和血红帝国皇室关系这么好,皇室里这种药剂并不令人吃惊。 “是的,不过,实际上,我只是知道这件事,脑海中却并没有一点记忆。”桑德非常遗憾的叹了口气。 游鸿吟则是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话:“我想,虽然你没有过去的记忆,不知道自己具体是个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感情,但是你一定很爱这个世界。”现实中的你,一定对这个游戏十分热爱,所以才会在没有任何记忆的情况下,却对这些枯燥的故事有着感同身受的感觉。 “爱这个世界吗?”桑德陷入了疑惑,不再言语,游鸿吟见状则闭上眼睛,在旅馆的床上休息起来。 第二日,等到约定好的时间,大家都上了线,便直接坐车前往巨人之锤。 游戏里有些交通工具是非常有趣的,比如他们现在坐的这个车。这种车拉车用的是地行龙,地行龙虽然名字里有个龙字,但实际上和巨龙并有任何关系,这种生物体型庞大,力气也很大,虽然速度并不是很快,但是脾气温顺还是食草动物,十分便于驯养。所以就出现了现在这种安装了八个车轮的长形马车,一次性可以载客将近四十人,来往于城市之间十分方便。 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已经渐渐从草原过度到沙漠地形,君度橙突然开口说:“其实在这个世界玩游戏,我真的非常佩服《卡奇拉大陆》这款游戏的总设计师。” 百利甜也连连附和:“你是说穆晨先生吗?啊啊啊,他是我的偶像啦。” 游鸿吟原本在观察外头的景色,听到这个话题立即拉回了注意力。 “卡奇拉这款游戏设计的太好了,虽然如今的虚拟游戏挺高的,但是,但是让人完全沉迷其中的优秀作品太少了,我记得和卡奇拉一起上市的那款同类型的游戏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做至高法则,扑街扑的厉害。”玛格丽塔说。 而秋露白则罕见的开口说:“有玩家说,这里的机械原理在魔法世界的设定下,推算出来都是正确的。” “还有听说很多陌生文字其实都是符合文字基本规律的,也就是说它们的的确确是一种可以使用的文字。” “战斗姿势非常标准,所以现实里那些身手好的家伙才会上手那么快啦。” “有玩家已经完全沉浸在图书馆里了,说里面的风俗小说很好看哎,就是,就是有点像话剧。” “还有很多构思很巧妙的小设计,比如血红王都里的交通制度,很好玩哎,完美解决了交通堵塞的问题;比如眼前我们坐的这种旅车,有点像过去的公交车。”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着,百利甜问:“兰兰,你怎么看?” 游鸿吟苦笑:“兰兰是什么称呼啊。” 百利甜笑嘻嘻的说:“这样子亲密嘛。” “要我说啊,”游鸿吟说:“如果不是这个世界里依然有些现世文化的痕迹,我会觉得,它就是真实存在的。” “哎呀,有现实里的一些痕迹也是不得已啦,国际规定虚拟网游必须要加点这样的现实元素的,不然就会有那种过度沉迷的玩家,分不清虚拟现实啦。”百利甜说:“说不定还会有人,觉得活在这个世界更加好呢。 游鸿吟笑着重新将目光放到了窗外,沉思起来。 真实世界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第69章 天涯比邻(六) 巨人之锤是个沙漠城市, 整个城市就好像一块巨大的石块, 如同巨人的锤子脱离了锤柄落在沙漠上,所以才会叫做巨人之锤。 秋露白下了车之后说:“我昨天去找了找暗夜之影的消息,有个帖子上说, 发帖人是在图书馆里一本叫做《漆黑之中的皇者》里看到了一些记载,我们可以从这里的图书馆里试着找找看。” 原本就没有多少线索, 大家都同意了。 幸运的是,这本书似乎不是什么珍贵书籍, 图书馆里的确有。 这本书并非是“魔法书籍”,只是很普通的风俗读物, 所以不是手抄本, 而是印刷物, 应当是十年前出版的,介绍了当时世界上最出名的暗夜职业代表人物, 比如盗贼, 刺客, 苍白之主, 猩红猎人等等, 比起其他职业会受到黑夜影响,出现不同程度的能力削减, 这些职业反而会在黑夜之中更加如鱼得水, 获得小幅度增强。 暗夜之影, 传奇盗贼法斯索里, 泰坦帝国孤儿出身, 接受了老师的赐名,没有姓氏,拥有阴影专长,最擅长陷阱,是有名的盗贼组织‘夜行人’十二成员之一,一生窃宝无数,但事到如今,他依旧活的好好的,就算是曾有人抓住了他,但是这个家伙只被困了一个晚上就跑了。 游鸿吟翻了翻书中的简介,法斯索里如今有四百多岁,作为一个人族传奇,他的生命应该快要走到尽头了,这大概就是他偷完回溯之冠后,就干脆躲了起来不露面的原因吧。 “有发现吗?”君度橙问 书大家都轮流翻了一般,听到这个问题都表示好像没有看到更有用的信息,书籍上记载的消息太简略了。 “能帮我找一副泰坦帝国的地图来吗?”游鸿吟说,百利甜很快就从图书馆里找到了全地图。当然这种地图也就是那种大致标了地名的粗糙版,只能看个大概。毕竟真正有用的详细地图肯定不会出现在图书馆中。 游鸿吟对照着地图仔细寻找,一边还要求百利甜帮忙查其他资料,最后游鸿吟圈出了三个城市。 巨人之锤、黑沼泽港和花都。 “你是发现了什么吗?这三个城市怎么了?”君度橙问。 “在游戏的基本设定中,人族的寿命是极其有限的,哪怕是传奇也活不到精灵的零头。法斯索里据估算大概将近五百岁了,他也不是生命系职业,作为一个盗贼,应该快要到极限了。而据我所知,他真正消失不见,是五十年前,这说明他是真的身体不行了。”游鸿吟说:“我刚刚翻看了十二夜行人的丰功伟绩,大致圈出了他们的活动范围。” 他在地图上用手指画了个圈,继续说:“夜行人没有总部,只是个松散的盗贼组织,成员来自四方。撇开联合行动和其他国家的那些,泰坦国内依然留下了足够多的行动点,这些点的分部非常有意思,大多是西南这一块儿,而且挑选的绝大部分都是地广人稀的大城市,我圈出的这三座城市就是分布最密集的三个。”游鸿吟微笑:“虽然盗贼这种职业能够就职并且走到传奇的人,大多不会有什么心里弱点,但是,人内心的潜意识是非常难控制和扼杀的。他们会选择最舒适的活动范围,法斯索里洗手不干后,说不定会挑选这些他曾经觉得非常舒服的城市落脚。” 其他人以一种非常奇妙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好几个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总觉得自己在看探案剧,差点忘记自己在玩游戏了。” 游鸿吟闭眼深吸一口气,有睁开眼,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帮笑成了傻子的智障。 “咳咳咳,大家安静安静,”君度橙似乎感觉到了游鸿吟的怒气,连忙制止大家:“我觉得龙舌兰说的没错,我们就兵分三路,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吧。这样,十天后大家在泰坦帝国的王都巨灵城会和。” 然后两个女孩对花都非常感兴趣,就和另外四个人一起去了花都,狂斧手威士忌等六个人去了黑沼泽港,游鸿吟、君度橙、秋露白和刺客波尔多四个就在巨人之锤城继续寻找线索。 “哈,团里就西凤这个祭祀和兰陵圣光祈祷者两个奶,我们四个人现在变成菜刀队了。”波尔多说:“如果后面真要做任务杀怪,别怪我这个小脆皮见势不妙就走啊。” 游戏里的死亡惩罚太高了,高到玩家轻易都不PK了,在外面做任务也大多是以保命为主。 君度橙说:“我们不是还有秋露白这个德鲁伊么,好歹还是有治疗技的,实在不行嗑药呗。” “不行,治疗药剂太贵了,完全喝不起。”波尔多说。 “技能栏不够,没学治疗技。”秋露白说。 “……”君度橙:“你们一点都不尊重我这个团长。” “呵呵~”的波尔多 面无表情、完全不为所动的秋露白。 游鸿吟打断他们的笑闹说:“走吧,先去城市里逛逛,看看情况。” 巨人之锤里的玩家居然并不少,一天逛下来,游鸿吟一行人倒是从玩家那里得到了一些基本消息,很快就摸清楚了整个城市的情况。 同时他们还得到了一个比较重要的消息,本城的沙鸣商会在今天晚上举行一场拍卖会,这种NPC举办的拍卖会东西虽然贵,但是都物有所值,参加的人应该不少,可能巨人之锤的城主也会参加,游鸿吟很感兴趣,其他人也都挺想去的,就决定晚上一起去见识一下。 拍卖会不限制人数,因为卖票也是收入的一部分,玩家来的不少,可见玩家里的有钱人还是挺多的,但是NPC来的更多。 游鸿吟等拍卖会开始进场的时候,就一直坐在入口旁的一家烤肉店里观察那些开始进场的人。 秋露白似乎已经摸清楚了游鸿吟的行事风格,说:“你觉得那个人就算是洗手不干了,也会对这种拍卖会感兴趣?” 游鸿吟看了他一眼说:“是。“ 君度橙说:“但是你不认识那个传奇盗贼吧。” 是不认识,可是,传奇强者即使收敛了气息,但是周身的气流依旧和普通人不相同,这是天地法则的馈赠,为了传奇强者与法则的沟通更加方便。所以就算是对方佩戴了魔法饰品收敛气息,也逃不出游鸿吟的眼睛。 “认识不认识不要紧,真遇到那个人,自然会有所感觉。”然后游鸿吟就停住了说话。 “座位号142号。”游鸿吟突然说:”走吧,我们也进场。” 拍卖会的142号座位上,坐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看上去年轻的时候也应该是厉害的职业者,但是年纪大了么,只能过过普通的老年人生活了。 游鸿吟在开场之前找到了老人,坐在了他旁边的空位上。 “哦,小伙子,这可不是空位置。”老人注意到旁边坐了个人,不过他一直注视着前面的买卖位,头也不回的说:“那是我孙女的,她可凶了,在她回来之前,你最好还是离开比较好。” “你孙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传奇盗贼法斯索里好像一生都没娶妻。”游鸿吟没动,说。 老人终于把头转了过来:“小子,你是谁?知道我在这里人的可不多。” “鄙人桑德·兰开斯特。”游鸿吟说。 老者脸色终于变了:“晨曦大公,龙语剑圣?” “正是鄙人。” 马丹,怎么又有债主追上门了。 第70章 天涯比邻(七) 虽然自己是个传奇级的盗贼, 但是也依旧是盗贼, 法斯索里曾想过,如果当初不是一路坚持从盗贼进阶到阴影盗贼,没有心高气傲看到什么心仪的就想拿走,有没有可能就不会变成后来那个被债主到处追债的可怜老人。 啊哈,后悔,怎么可能!法斯索里想, 不能窃宝的人生和史莱姆有什么区别。 “我记得当初已经说明了情况,兰开斯特皇室也放弃追究了。”法斯索里说。 “那是你跑了, 不是帝国放弃追究。”游鸿吟说。 “都快五十年了, 现在才过来找我要是不是间隔时间太久了。”法斯索里说:“更何况, 当初克莱斯那个老家伙抓住我的时候, 我也说了,回溯之冠已经被我拆成三个部分卖掉了。” “那我要当初三个买家的身份。”游鸿吟说。 “我虽然已经不出手了,但是并不代表我会坏了行业里的规矩。”法斯索里说。 游鸿吟坐在座位上, 并没有非常急迫,他悠悠地说:“ 你应该明白,我来此的原因。” 法斯索里说:“嘿, 我虽然老了, 但是还没到老得不能动的时候。” “巨人之锤的生活挺美的, 是吧。这里的烤肉味道不错,和沙棘果酒是绝配。”游鸿吟说:“亘古不变的石城, 不断移动看不到尽头的沙丘, 染红半边天的落日晚霞, 豪爽刚烈的左邻右舍。也许,这种温馨、平静、令人值得怀念的生活,可能你原本就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享受了,不过,你真的要因为一句行规就放弃最后宝贵的时间吗?” 法斯索里说:“我是盗贼,阴影盗贼。”阴影盗贼,传奇才能进阶的职业,拥有不知道多少保命技能,否则,当年白云之塔的**师克莱斯也不可能亲自出手抓到此人后,还让他逃走了,只关了他一个晚上。 游鸿吟说:“我是龙语者。” 法斯索里噎了一下。 龙语这种语言不可能通过学习而精通,必须获得龙族的祝福才能成为龙语者。而龙语者最强的,就是龙语法术,龙语是所有法术语言中威力最强、吟唱最短并且威力并不取决于精神力多少的咒语。不用想,眼前这个龙语剑圣的祝福一定是来自于绯红之龙,绯红之龙一系的祝福,最强大的效果就是禁锢空间。而阴影刺客几乎所有逃命技能都和空间这个词语脱不了关系。 所以从职业属性上来说,晨曦大公桑德能单手吊打法斯索里这个阴影刺客。 “五十年前如果有你坐镇血红帝都,我才不会去自找苦吃。”法斯索里嘀咕了一句,然后问:“我告诉你,不过,你总要跟我介绍一下到底发生了发生什么事情,让你这个血红帝国大公不惜如此伪装,跑到泰坦来,听说你不是成为剑圣后一直为故去的妻子伤心,蹲在你的晨曦堡不肯出门吗。” 游鸿吟说:“你当初窃取回溯之冠,定然不全是为了钱,能介绍一下原因吗。我相信法斯索里先生纵然经常管不住自己的手,管住手了也管不住心,却依然有自己的底线。”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我先问你的,你倒好反问我起来了。”法斯索里似乎有些羞怒,说:“当初回溯之冠三部分分别卖给了精灵国的博啦啦疯老头,白银法师高塔的真理大巫师维萨尔,还有,药剂大师可迪克。” 游鸿吟说:“一个精灵国最有名的吟唱者,两个泰坦帝国最顶尖、号称最不能得罪的强者,这三人还都是传奇级别的法爷。”他顿了顿,盯着法斯索里说:“我一点都不信。” “那我就没办法了。”老头儿很干脆的耍起了无赖。 游鸿吟说:“我之所以不惜以这种方式来到这里,是因为我已经确定,在未来的不久,深渊的恶魔即将重返人间。血红帝国需要回溯之冠的力量,而你也知道,回溯之冠是时间女神赐下的宝物,除了我兰开斯特皇室血脉,其他人根本无法使用出它全部的力量。” 老头儿惊叫:“什么叫恶魔就要重返人间?!” 游鸿吟回想了一下这个游戏世界的主线剧情,就是深渊地底世界和地表世界的战争主题,所以他毫不犹豫的说:“万年之前的大战将再度重演了。” “你跟我来。”法斯索里起身出了拍卖会,说:“这里人多,去我家吧。” 游鸿吟示意君度橙他们不用跟来,便和法斯索里来到他在巨人之锤的落脚点,一家杂货铺。 见法斯索里回来,杂货铺里跑出了一个穿着黑色皮甲盗贼装扮的女孩:“爷爷!”她看了看游鸿吟,说:“这不是那个坏人么。”拍卖会上法斯索里见到游鸿吟,就示意孙女先回来了,女孩儿虽然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却是他如今最重要的人。 “原来,你真的有个孙女啊。”游鸿吟微笑着说:“也是你的传承者吧。” “哼,小子,我都带你来这里了,诚意足够了吧。把事情说清楚吧。”法斯索里将游鸿吟带进店里,穿过一道门,来到了一个还算是别致的庭院里,他坐在庭院的石椅上,示意孙女去倒茶,开口问:“深渊恶魔的事情到底怎样?” “具体情报我不太清楚,但是我在晨曦堡收到了不少消息,消息里描述的现象很奇怪。”游鸿吟描述的并不是太清楚,因为大战这件事情他也是猜测的。一部分是聊天的时候从佣兵团玩家那里听说的,游戏官方放出了几条模糊的资料片消息,另外一部分就是从桑德两世记忆里找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只是桑德似乎只活到大战开始之前,同样不太清晰。 最后法斯索里相信了,说:“那好吧。”他非常不舍的带着游鸿吟来到了他的房间。 一个盗贼的房间看似平常,但是游鸿吟能感觉到,这里,都是陷阱!法斯索里打开一个魔法锁,一件密室被打开,法斯索里带游鸿吟走进去。 这是一座宝库。 层层叠叠的魔法锁,可以抵御高强度魔法攻击、物理攻击的魔法金属安置箱摆了一墙壁。 “我果然没有猜错,”游鸿吟说:“老头儿你这么喜欢宝物,怎么可能轻易就将战利品卖了,对于你来说,最没有吸引力的就是金钱才对。” 法斯索里痛心疾首:“最近这十几年来,老是有人来追债,你们这帮家伙!”他打开其中一个安置箱,说:“你是第五个从我这里带走战利品的人,看在血红那些即将遭受战火的普通平民的面子上。” 游鸿吟看着回溯之冠,并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拿到,他不由得陷入沉思,也许这一切,早已有所安排。 “多谢。” “走吧,走吧,谢谢你的情报,我会通知一下曾经的老朋友,警告他们早日做准备。哎,两个安详的晚年都不让我过,命运女神啊,你抛弃你的子民了吗。”法斯索里叹了口气。 游鸿吟带着回溯之冠回到了旅店,而此时,拍卖会早已结束,其他三个人还在等他。 “怎么样,龙舌兰,你从那个NPC那里打听到什么了吗?”君度橙问。 游鸿吟说:“时间也晚了,具体的信息我明天早上再说吧。” 三人见状,也都各自回房,直接下线了。 而游鸿吟则直接回房间,装备了回溯之冠。 非常神奇,它直接引领游鸿吟看了一段记忆,这种感觉和游鸿吟翻看任务对象的记忆很像。 记忆是以第一视角看了一个小战士,从剑士成长为成功冒险者的故事,嗯,说实话挺精彩的,但是记忆的最后那段明晃晃的提示让游鸿吟明白,记忆主人藏起来的那三个贮藏着不知名重要宝物的魔法盒子,是游鸿吟下一步目标。 “桑德,你觉得这是你的记忆吗?”游鸿吟问。 桑德作为灵魂附体者,他清醒着的时候同样可以看到游鸿吟看到的东西,这份记忆他自然也看了。 桑德仔细思索了许久,说:“我不是太确定,因为这个人的整体感觉,很像我,但是内容我却一丝印象都没有,应该不是我之前的记忆。” 游鸿吟说:“那先不管,我们明天和佣兵团的人告别后,就直接去找它们吧。” “你不和佣兵团的人一起了?”桑德说:“好不容易和他们混熟了。” 游鸿吟说:“优先处理正事吧,等处理完了回来再聚也一样。” 但是游鸿吟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他和君度橙他们说任务已经完成,付了后续的佣金时,被君度橙拒绝了:“什么作用都没起到,虽然那一千金的定金被我们几个喝酒已经花光,也换不回来了,但是这个后续的佣金就算了。” 游鸿吟沉吟了一下:“那团长,你们有空和我一起去找宝藏吗?很危险的哦。” 他临时改变了自己单独一个人去的决定,因为,他觉得这些朋友,真的非常适合在游戏里一起结伴而行。 不过游鸿吟从这一系列事情发展的过程之中,还是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就好比,所有的是事情真的像是命中注定一般,自己就好比在做个游戏任务一般。 第71章 天涯比邻(八) “就我们四个人?要不喊西凤过来, 他是祭司,胸足够大,绝对能给你充足的爱。”波尔多说。 游鸿吟摇了摇头:“现在情况是什么样子我还不太清楚, 只知道是三个魔法盒子藏在了固定地点, 藏匿地到底是什么情况根本不知道。” “你找那个什么传奇盗贼就是为了这个所谓的宝藏?”君度橙问。 游鸿吟说:“是的,不过得到的有用信息不多。” “这所谓的宝藏藏着什么?你光找先期消息就花了这么多钱。”波尔多好奇了:“看样子一定不是金币什么的,魔法装备吗?还是特殊道具?” “我也不太清楚。”游鸿吟说:“只是, 无论是什么, 我就是享受这种一步步将谜题解开的过程,乐趣十足啊。” “我们帮你一起去, 不过东西就不要了,算是团员之间的互帮互助吧。”君度橙拍板。 波尔多也同意, 他兴致勃勃的说:“不过, 龙舌兰你要是真的找到什么好装备,实力爆增,成为高手,变成大神,走向人生巅峰, 可不要忘了我们这帮子功臣啊。” 秋露白说:“等我半天,我回一次自然女神神殿。” 说完人就直接直接前往传送阵。 秋露白是德鲁伊, 是自然女神神殿比较受玩家欢迎的一个职业。 波多尔见人走了,手搭在肩膀上, 说:“你的魅力可真大, 秋露白以前一直都是独行侠, 进了我们团队后也一直比较独,从来没有调整过技能,还是用他之前独行时候的那一套,想不到这次为了和你一起做任务,居然回去调整技能了。” “调整技能?”游鸿吟不太明白这是指什么,不过他问的很巧妙:“为什么要调整?” “当然是为了照顾你啦,他独行的时候是不用治疗技和增益技的,除了变形系,其他全是暴力攻击技,他还运气特别好,学习过不少稀有技能,什么大暴雨、巨熊之力、大地荆棘之类的,可近战可远攻,一个能打我五个。”波多尔说:“现在我们这里,我是刺客,保命没问题,君度橙是守护骑士,皮糙肉厚耐打耐抗,就剩下你一个剑士,抗性不高,敏捷不高,最容易出事。他肯定要遗忘掉一些技能到神殿长老那里学几个治疗技的来保护你的。” 游鸿吟恍然,这个世界是有法术位一说的,包括物理职业,嗯,科学点的说法是,灵魂无法容纳太多的技能知识,一旦超过就会损伤灵魂,而随着等级的提示,灵魂强度越强大,可记忆的技能知识就越多,而玩家就是技能栏越多。 游戏本土的NPC对于学习的技能,选择是非常慎重的,一旦学会技能就无法遗忘,技能的学习过程是无法逆转的,除了精通记忆改造的亡灵系吟唱者可以用过记忆遗忘法术用来清理自己的法术位外,其他的人甚至不能“完全充实”自己,需要留下一些法术位用来存放自己创造出来的技能。而玩家则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他们甚至可以将技能进行遗忘,来调整优化自己的技能栏。 桑德叹息一声,在游鸿吟脑海中说:“曾经的我也遇到这么一堆朋友,但是,终究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你喜欢这样的生活?”游鸿吟问他。 “不是喜欢,是很怀念。”桑德说:“说不出的怀念。” 秋露白很快就回来了,巨人之锤这座城市有传送阵,还是来去比较方便的。 秋露白问:“第一个地方在哪里?” “拉苏德兰地下城的荧光森林。” 拉苏德兰地下城是位于精灵国、血红帝国和泰坦帝国三国的交汇处,那里地表是沼泽,毒雾笼罩,常年聚集着无数的沼泽生物,虽然也有地下城的入口,但是肯定是过不去的。但是这座地下城面积十分大,占据的领地不小,有很多地下生物都生存在这里,出入口众多,自然有位置不在沼泽里的。 “哎?这地方,我听说是高级地图,好像还没人开出来啊。”波多尔说:“前几天不是有个精灵玩家发帖说么,他手贱不知道做了什么任务,直接转变成了堕落精灵,被精灵国驱逐,现在没补给没任务,根本进不了城镇,急着找拉苏德兰地下城,想要加入暗夜精灵一族呢。” 游鸿吟说:“我知道怎么走,你们跟着我就行了。” 地底,是另外一个世界。 卓尔,地精,矮人,蜥蜴人等等,地下城里的智慧生物有着自己的文化,有着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 四人一行小心翼翼的走在幽暗的通道里,这条路是从一处矿道下来,应当是很久没有人通行过了,里面除了光线不好、气味不好外,并没有太多的危险,偶尔几只地底蜘蛛什么的,很快就被解决了。 走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出了地底通道,来到了一个非常空旷的地下世界中。 虽然位于地底,没有天空中的阳光月光这些自然光线,但是这个地下世界并不是完全伸手不见五指,这里有很多地底植物,蕨类、蘑菇类等等,而有很多植物是散发着荧光的,这些荧光光亮度并不高,但是无数的荧光植物汇聚在一起后,就足够照亮整个世界。 四人呆呆的站在通道出口上,这个出口位于地势较高的一个山坡上,视野非常好,可以看见无数的荧光汇聚在一起,就好比是散落在夜幕之中的星群一般,壮丽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哇,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来值了,哎哎,我已经录像了啊,**坛绝逼能混个热帖。”波多尔说。 “越美丽的事物越危险。”秋露白说:“小心,我们可能面临一场恶战。” 君度橙说:“秋露白说的没错,地底生物对于地表生物的并不友善,他们信奉的神明和地表并不一样。” 游鸿吟说:“走吧。” 荧光森林距离通道出口并不远,但是他们没走多久遇上了□□烦。 一道冷箭突然射来,直接攻向了波多尔! 游鸿吟单手剑直接出鞘,一剑劈断了箭矢。 君度橙二话不说,盾牌立即上手,给自己加持了护盾,非常坚定的挡在了三人前面。 嗯,如今的玩家之中,玩骑士系的虽然很多,但是却都还是用自己双脚走路,根本和骑字扯不上任何关系,因为玩家还没有获得坐骑和宠物,所以他们大多数都放弃了双手剑,拿起了盾牌,在团队里充当肉盾这种保护角色。 君度橙是个让人很有安全感的人,而在他挡在所有人面前的时候,这种可靠的气质更加凸显出来。 波尔多直接假哭着说:“老大,看到你,我潜伏就不想交了,只想安心的躲在你身后。”然后被君度橙踢了一脚。 秋露白直接释放了技能:“毒藤之网。” 这个咒语作用主要是在自己和友好单位附近布下毒藤,既避免了潜行单位的靠近,又能防止敌人的速度冲撞,对行走于藤蔓上的人还能造成毒素伤害。 非常聪明,战斗素养很不错,游鸿吟评价。秋露白能够等级遥遥领先众人并非没有缘由。 而射出冷箭的敌人也露出了面容,是一队卓尔精灵,黝黑的皮肤,尖长的耳朵,两位男精灵是弓箭手和刺客,而那个女精灵竟然罕见的是一位巫师。 “老大,我探查术下去,虽然我们人比他们多,但是他们等级比我们都高哎,打不打?要不跑吧,祭祀跑不快。”波尔多说。 游鸿吟说:“跑什么,我们都是男人,女卓尔十分仇恨藐视男性,看到我们四个地表男性不抓住是不会罢休。直接开打,然后去荧光森林取了盒子就离开。” 他当然不可能惧怕这几个虾兵蟹将,秋露白则直接变身巨熊形态,直接扑向卓尔小队。 卓尔巫师一句咒语,顿时卓尔弓箭手和刺客的速度又有了明显的提升,而再加上精灵原本就是敏捷专长,敌人的敏捷已经达到了一种恐怖的速度。 他担心秋露白巨熊形态虽然力量大增,却敏捷不够,会落在下风。所以他选择不用招式,而是凭借普通的劈砍牵制住弓箭手。 游鸿吟低吟一句龙语,原本普通的单手长剑顿时染上了不同的色彩。 这是龙语法术,厄运附加,十七种负面状态,每一次触及到敌人的血,就会为敌人随机附加一种,非常厉害。这种法术对于使用者的实力并没有直接增幅,目的是削弱敌人,这也是游鸿吟选择这个咒语的原因。 至于他不出剑招,咳咳,虽然伪装成了十四级的剑士,但是本质上他开始那个传奇剑圣,劈砍尚且可以自我控制,剑招试出来,基本上眼前这队卓尔就可以人间蒸发了。 那他马甲还不得掉啊。 有游鸿吟这个拿着一把诅咒之剑不停削弱敌人势力的外挂在,秋露白也是个大高手,君度橙并不水,带着波多尔这个胆小刺客有惊无险的杀了这队卓尔。 第72章 天涯比邻(九) “战利品平分。”君度橙搜刮了卓尔身上的装备说。 这里游戏里并不存在什么打怪掉装备什么的, 敌人身上有什么搜出来就是战利品,人形怪身上才有装备和金钱,其他非人形怪就只能采集材料了。 秋露白虽然觉得刚才那一场胜利的有点奇怪,敌人越打越弱,明明有个卓尔女巫师在,但是对方没放出几个厉害的法术, 就挂了。 卓尔是母系社会,女卓尔的天赋地位基本上都高于男卓尔,而拥有巫师天赋的卓尔很稀少,但是每一个卓尔巫师都应该非常厉害才对。 现在, 卓尔都已经变得这么水了么。 秋露白还没想明白,他们已经到了荧光森林了。 这里,比他们之前看到的风景更美。 “我刚和百利甜他们说了这里情况,他们后悔没厚脸皮跟来了,特别是百利甜和兰陵,两个姑娘特别想看这种风景。”君度橙收到了密聊, 笑着说。 酒徒佣兵团一分为三替游鸿吟去花都和黑沼泽港寻找传奇盗贼法斯索里的消息, 结果游鸿吟提前完成了任务,百利甜和兰陵他们在花都玩的不亦乐乎, 听说任务已经完成了,就干脆在那里混一段时间,也算不浪费高额的传送费。而另外一队则在黑沼泽港接到了一个协战剧情任务, 一时回不来。所以出发来地底的就他们这里的四个人。 “以后可以来啊, 不过最好等到大家差不多都十五级, 这样等级相差不大,可以在这里开拓一段时间。”游鸿吟分析道:“对了,不是说有那种专门卖消息的游戏组织么,团长你可以把这个地方的消息卖个好价钱。” “对哦,这块区域属于未开出来的高级地图,不是龙舌兰你做任务,我们还找不到。”君度橙说:“哈,这次消息真卖个好价钱,就当做团队活动经费,我们去尝尝精灵国的美酒。” 整个大陆,精灵国的酒是公认最美味的,但是很贵。酒徒里只有几个人尝过,其他人没钱买,一直都在攒钱想喝一次。 游鸿吟不管君度橙和其他什么人在密聊什么,找到那个刻着记忆中看到的图标石碑,使用魔法工具,从地里挖出了那个魔法盒子。 但是盒子打不开,它需要三个魔法盒子放在一起才能打开。 “好奇的盒子啊,居然有这种操作。”波多尔说:“这种答案就在自己面前,却没有办法得到的抓心挠肺的感觉,让人不爽。” “我们杀了卓尔巫师,很快卓尔一族的人就会知道了,我们必须离开,走吧。”游鸿吟说:“下一个地点比较特殊,我们需要再找个专业人士。” 血红帝国的北部有一处遗迹。 这次队伍由四个人变成了五个人,游鸿吟拜托君度橙招了个探险家。 “我擦,我才十二级啊,哥哥。”如风般游荡是个探险家,现实社会里好像也是个考古狂热爱好者,所以游戏里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探险家这个职业,这个职业最擅长的就是解密机关、探索陵墓、搜查遗迹等等。 游戏世界里的陵墓或者是遗迹不是依靠打怪就能探索的,有很多地方你如果不知道曾经的主人到底是谁,原本是做什么的,思考方式是怎样的,就根本无法找到那把特殊的‘钥匙’,无法探索成功。 “这遗迹等级,起码得等我十八级才能探索成功吧。”如风般游荡说。 游鸿吟说:“我们不需要将整个遗迹探索下来,只要找到我要的东西就好。” “这里肯定有傀儡、石像之类的守卫怪,看样子就知道等级低不了,危险的很,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啊,留得青山在,再珍贵的东西都比不上命重要。”如风般游荡嘀咕。 君度橙拍拍他的肩膀说:“放心,我们死之前,却对不会让你死的。” 游鸿吟说:“其实,你们可以不用陪我去,的确挺危险的。” 秋露白突然出声:“这三个盒子,你很看重。那么作为朋友,自然相陪到底。” “对嘛,对嘛,看到危险就逃跑可不是我们酒徒的作风,那还算什么朋友,大不了一起掉级咯。现实里我胆小,可能做不到和朋友同生共死,但是如果游戏里都这么畏首畏尾,那就太可悲了。”波多尔十分自来熟的把手搭上了如风般游荡的肩膀,说:“安啦,你到时候只要好好躲着就好,我们这里都是高手。” 游鸿吟微笑。 这种友谊浅薄嘛? 他遇到过很多可以为他不吝生命的至交,他们与他心灵相通,意念相合,相处起来默契异常。这种生死相交的情谊令人动容,但是同样令他不忍别离。 他可以不付出爱情,却无法抵御友谊的侵蚀,毕竟,他也是个人,而不是无情的天道。 所以,有时候,游鸿吟觉得除了这种友谊,人也需要如现在这般‘浅薄’的友谊,关心你但不对你追根究底,帮助你却是点到为止,陪你欢笑陪你伤心,不会对你付出太多,也会跟你索取相同的对待。 它令你忘却寂寞,离别之时却不会令你悲伤。 收敛心情,游鸿吟说:“走吧,其实如风你只要解开一道迷宫锁就可以了。 这座遗迹的历史应当十分古老了,桑德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时代的,看上去,似乎是个神庙,但是遗迹墙壁上的浮雕和雕塑却也看不出到底是哪个神明的神庙。 如风般游荡说:“看上去好像是比较古老的小神明神庙遗迹,应该是生命女神这一系的,浮雕上有一些特别的树叶图案,那是生命女神标志的变形。” 而走进了遗迹内部,果然依旧还有石傀儡在尽忠职守的守护着这个遗迹,不过,大概是时间太久远了,只出现了三次石傀儡,而且每次都只有一只,虽然等级高出他们很多,却架不住石傀儡智商太低,又是被围殴,并没有造成什么困扰。 “到了,迷宫锁。”游鸿吟说:“这座遗迹虽然等级不低,但是我要找的东西只在外围,唯一有难度的东西就是迷宫锁,加油。” 所谓的迷宫锁就是迷宫图,这种小迷宫里会有陷阱,会有随机传送魔法阵,会有幻术等等,十分难缠,如果没有探险家的‘真实地图测绘’这个技能,很难走出去。而这种小迷宫个出口就是想要保护的地方,这样小迷宫就成为了一道锁,不开这道锁,是到不了自己想要去的地方的。 这次,却没有之前那么好运,他们走了三次迷宫,都失败了。 如风般游荡有些愧疚:“这东西我没接触过,太难破解了,我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小迷宫,结果这地图是会不断变化的,如果不找到变化规律,就算我有测绘技能,也不能破开。” 不过他随即就打起了精神,太容易沮丧的人是做不来探险家的,更不可能靠着自己就能升到十二级。 大概是花了三天的时间,如风般游荡终于解开了这道锁,游鸿吟可是看着这个家伙不吃饭、不睡觉,整整在那里解了三天。 迷宫锁之后并没有太多阻碍,而游鸿吟也拿到了他的第二个盒子。 不断的战斗磨合,让一直在一起的四个人默契越来越好,关系也越来越好,秋露白也终于不是那副独行者的姿态,他甚至有时候也会开开君度橙的玩笑。 “你觉得,这三个盒子里装着什么?”在前往第三个盒子存放点的游鸿吟问桑德。 桑德苦思冥想好久,说:“其实你一开始想要回溯之冠的时候,我就很奇怪了,你到底想从这里面找到什么东西?” 桑德看游鸿吟好不容易把神器找回来,却丢在储物道具的角落里吃灰,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为了神器本身而去寻找的,而是回溯之冠似乎是这件事的关键性道具。果不其然,之后就被回溯之冠塞了一段记忆,又去寻找三个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盒子,而游鸿吟似乎还是下定决心要找到。 为何这位众神之使会揪住这件事情不放?为何看似困难重重的寻找之路,实际上做下来却简单的要命,难道这个使者得到了命运女神的祝福?桑德猜不透。 所以他说:“我猜不出来。” 游鸿吟却笑着说:“其实,我刚开始也并不确定寻找的方向对不对,不过在看到这些看似藏在高危地区,实际上难度并不高的盒子,我想我并没有猜错。” “我在帮一个把自己给坑了的笨蛋,寻找他丢失的东西。” 一句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话,让桑德更加满腹疑虑,一头雾水。 第73章 天涯比邻(十) 第三个盒子在精灵国。 精灵国比之其他国度面积较小, 因为精灵族的人数并不多,还比较排外,生活在精灵国的种族并不多,都是与精灵族关系亲密,并且容貌优异的种族。是的,在精灵国内, 就是这么看脸。 秋露白原本就来自精灵国,他对精灵国的事情都比较熟悉。 “精灵国的圣灵山脉吗?”秋露白听完游鸿吟说的地方,思考了一下说:“那里是独角兽和五色鹿的地盘,精灵去那里没问题, 其他种族的人去的话,可能就有麻烦。” 游鸿吟说:“不用担心。” 桑德身上有巨龙祝福,独角兽和五色鹿虽然不会俯首称臣,但是做到视而不见应当没什么问题。 踏入精灵帝国的那一刻起,周围的环境就完全不一样,精灵的国度里, 有一大半的领土都被森林覆盖, 而因为精灵独特的魔法存在,每一个城池都是四季鲜花覆盖, 绿树成荫,建筑的花纹精妙复杂,多采用花草树木的纹饰, 轻灵飘逸让人心生惊叹。 精灵一族喜欢唱歌, 几乎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美妙的歌声, 而其他人也不吝啬掌声,满满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这里生活的很舒服啊,秋露白你为什么后来跑去血红帝国啊。”这段时间和秋露白一直并肩作战,波多尔终于鼓起勇气问他这个好奇了很久的问题。 “不是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不下去。”秋露白说。 “哦,这方面倒是没有注意。”君度橙说:“我只知道我有几个精灵族的朋友也好像没在精灵国发展,不过他们说是精灵国的景色看太久会腻,就离开了。” 秋露白说:“在精灵国的其他种族还好,精灵不会将自己的意念强加给旁人,不过身为精灵就比较讨厌了。就我知道的离开精灵国的理由就有好多种,比如精灵的任务比较少完成周期也长,购买肉食困难,不能乱杀野怪,信用度高于一切,甚至有唱歌唱的不好这种理由。” “哈?”波多尔惊诧:“唱歌不好是个什么鬼?” 秋露白说:“精灵族每一个月都有晚宴,全民狂欢,需要唱歌的,也是刷声望的主要任务。” “哈哈哈哈。”波多尔差点没笑断气:“那为什么好像没见过什么这方面的帖子啊,就这种情况,都可以开个吐槽大会了。” 秋露白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色,露出了一丝笑意:“精灵族看重信用,注重生活美感,喜欢艺术,他们善良的一面要比非善的一面更多,所以不会有人承认,是觉得这种舒适生活的环境让人不适才离开精灵国的。至于我么,就是没艺术细胞,觉得他们太吵了。”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圣灵山。 圣灵山岩洞众多,草木丰盛,水源充沛,栖息着数量众多的独角兽和五色鹿。也正式因为这两种生物的存在,圣灵山并没有其他什么危险。 “还好路上都没遇到独角兽和五色鹿,没有惹出其他麻烦。不过这一路走下来,感觉龙舌兰你这宝藏挖的有些简单啊。”波多尔说:“之前搞出那么大阵仗。” “我也很疑惑呢。”游鸿吟说:“很快就能拿到了,到时候就知道里面藏得是什么了。” 他们找了许久,游鸿吟在一处岩洞外的石壁上,又发现了那个熟悉的图案,就知道是这里了。 岩洞里十分干净,游鸿吟在一处岩洞壁上又发现了这种图案,他按了按四周,一个暗格弹了出来,里面放的正是最后一个魔法盒子。 “这种魔法图案,给我的感觉好熟悉啊。”桑德说:“但是,我回忆了所有的家族徽章、魔法符号、教会军队标志,没有任何印象。” “这个图案,大概在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吧。”游鸿吟暗自回答他,他拿出魔法盒子,将三个盒子都摆出来,冲着一起来的秋露白他们笑了笑,说:“看样子你们都很好奇这个魔法盒子里藏着什么。” 波多尔翻了个白眼,说:“废话。” “那我就干脆在这里打开吧。”游鸿吟说。 将三个魔法盒子放在一起,将盒子上的魔法纹路拼接起来,然后纹路就开始有魔法波动,渐渐显露出了一个铭文密码锁。 游鸿吟对着这个密码锁有些怔住了,他问桑德:“你有什么设置密码的习惯吗?” 桑德说:“没有,我没什么需要特意隐藏的东西,机密的东西唯独军报,不过军报自有加密方法,并不是使用这种铭文密码锁。” “这是什么?”秋露白问。 “铭文密码锁。”游鸿吟说:“让我想一想,现在我手上的消息太少了。” 这种密码锁并非是那种简单数字类型,显然生日、特殊时间什么的,肯定不是。那就只有词语了。 游鸿吟断定这个盒子里藏着东西和桑德的现实身份有关,但是他从一个现实人类,是如何变成记忆全失的NPC的,这个NPC的身份,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他试了第一个词语,说:“记忆。” 失败。 “卡奇拉。” 也不对。 游鸿吟觉得,可能桑德这个身份上,有关键词。 “晨曦。” 铭文密码锁依旧没有反应。 还有两次机会。 不对,关键词一定是晨曦,桑德的封号、佩剑、封地、城堡都是以晨曦为名,这一定也代表了这个词语对于他来说,非常特别。 游鸿吟突然想起,桑德是龙语者。 游鸿吟以龙语说出“晨曦”之名。 铭文锁打开了。 而三个魔法盒子也同时打开,从里面飘出了三团光团,渐渐汇聚成为一团,然后飞入了游鸿吟的脑海之中。 “龙舌兰,这这这发生什么了,开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啊?”其他人面面相觑,但是游鸿吟却一动不动,双目紧闭。 “你们见过这种情况吗?难道不是装备道具,是什么奖励职业等级之类的?”波多尔问。 “闭嘴,别说话。”秋露白面色凝重:“刚开始,我就觉得龙舌兰对这个任务的态度太过凝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段时间,突然他们看见龙舌兰睁开了眼睛,但是目光却突然变得有些陌生,之间他又呆愣着站立了一段时间,呐呐说了句:“精灵国?我怎么会在这里?” 然后非常冷傲的看了秋露白他们三人,冷哼一声:“冒险者,我来到精灵国的事情你们最好不要说出去,否则,我将以血红帝国晨曦大公龙语剑圣之名,对你们发出格杀令!” 说完,他便撕开一个传送魔法卷轴,顿时空间波动,人消失不见了。 然后轮到君度橙、秋露白和波多尔三人站立着不动许久。 君度橙踹了波多尔一脚:“我是在做什么奇怪的梦吗?” 波多尔哆嗦的扯着君度橙的袖子,战战兢兢的说:“我们是不是遇到鬼了?听网路上说,有很多网游怪谈哎。” 秋露白则冷冷的说:“我下线差一下晨曦大公龙语剑圣的资料。”他看了就差点抱在一起的君度橙和波多尔说:“别发傻了,这个游戏是有可能出现真人NPC的。” 一句惊醒梦中人! 现世界。 全国最有名的医院内,有一栋低调却神秘的病房楼,那里外面均有机器守卫把守,进出就算是医护人员,都有非常严格的检查手段。 这栋楼里住着的病人,都非富即贵,而医护人员自然也是全国顶尖。 林医生是全国最顶尖的脑科专家,他在进行每日的巡防:“A13,病人身体有什么指标产生变化吗?”如今的病房都有智能监测仪全天候观察,分分秒秒观察病情,对医生来说,能够准确掌握病人身体状况,对于医治十分有利。 “十分钟前,病人0131出现大幅度脑电波异动。” “波动幅度怎么样?” “波动幅度比前几次要高出百分之八点三三。” “将脑电波总结报告发我邮箱,继续密切观察。”林医生吩咐。 此刻,有护士推门进来,问:“林医生,穆先生的朋友来探望了。” “跟他说,我们特殊病房,不接受探访。” 护士有些为难:“我看他都跑了好几次了。” 林医生非常严肃的说:“这是特殊病房的规定。” 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病人,病人的床十分特殊,它是一个类似于胶囊休眠仓的装置,如果有卡奇拉的玩家看见,定然惊呼,这是卡奇拉大陆的游戏仓,只是仔细看上去,这个游戏仓好似和普通的有几分不同。 林医生摇了摇头:“哎,真是为了实验不要命。” 这特殊的游戏仓里躺着的正是卡奇拉大陆这款游戏的总制作人,穆晨。 游鸿吟头疼的醒过来,努力睁开眼,发现自己头部罩着一个透明的罩子,而身体则泡在不明液体之中。 渐渐地,他脑海之中出现了很多记忆,这些记忆就如同两条完全没有关联的两条线,慢慢铺成开来。 穆晨就是桑德。 他是一个时空放逐者。 在某些世界里,天道的存在并不是非常完整,所以世界就养出了一些完全超出常理的人,这些人并不是指规则内所诞生的‘神明’或者是‘得道者’,而是指那些本身就是bug的人,他们拥有了超出世界承受能力的力量,而他们最终的结果,就是被世界驱逐出去,突破了空间,到达其他世界。 时空放逐者全都是原魂,无一例外。 桑德来自于卡奇拉大陆,他是一位活了数万年的大陆顶尖强者,最初的确是晨曦大公龙语剑圣,但是后来一路成长,他成为了神明。 其实神明也只是一群活得比较久的强者而已,特别是信仰系的神明,并不会关爱什么生命苍生,他们之间的信仰争夺甚至比人类的权势斗争更为残酷。而作为非信仰系的神明,桑德与他们格格不入,可是他的力量却一路成长,最后突然被迫突破了时空,灵魂重新降生在一个婴儿身上。 这个婴儿就是穆晨。 此时,他虽然拥有强大的灵魂,却并无特殊能力,这是天地规则导致的。 经历过挣扎,在这里彻底安定下来之后,穆晨以一个普通人,不,不是普通人,是一个天才的身份长大。 后来,因为怀念曾经的家乡,再加上全息技术的发展,他研发出了卡奇拉大陆这款游戏。 而他为了完全复刻出曾经的故乡,卡奇拉大陆这款游戏拟真度被做的很高,又是专门花费巨资造了游戏主脑,里面的NPC任务AI十分高,很多设定都是完全没有疏漏,让这个游戏世界就好似真的存在一样。 卡其拉大陆一下子就占据了市场的大笔份额,几乎有百分之六七十的人都在玩这个游戏。 游戏正式运营后,几乎不用穆晨再操心,他将运营的事情交给属下,自己则进行了一场非常大胆的尝试。 除了游戏外,穆晨同样在研发神经治愈方面的技术,他需要一种深度虚拟接触,让原本脑死亡的人可以在游戏之中活过来,然后自我修复脑部神经,最后达到重新苏醒的目的。但是普通的全息技术并没有这样的效果。 所以他自己制作了新型游戏舱并参加了这场实验,而为了防止深度虚拟接触的数据传输过程会损坏记忆,他在游戏里编写了一种程序,把所有现世记忆储存在游戏之中,触发机制非常简单,条件很容易就能达到。而他只要找回记忆,就代表试验成功,而这种治疗手段是可行的。 好吧,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想忘掉所有,重新体验一下,曾经的过去,回到他的故乡,再度回味那段人生。 然后他失败了。 还失败了两次。 命运弄人。 游鸿吟接收了这些记忆,也代表了穆晨同样恢复了记忆。 “有什么感想?”游鸿吟问。 “我真蠢。”穆晨说。 “哈哈,好像是有点。”游鸿吟说。 穆晨问:“那你到底是什么人?别告诉我是众神之仆,我刚开始以为虚拟的游戏世界是个低纬度世界,而玩家则是高纬度的人,才会相信你和那个白衣人说的什么神明使者的鬼话。” 游鸿吟说:“其实不算骗你,那个白衣人名白舜,是地府引渡人。而我则是指导者,负责对某些特殊灵魂的怨气疏散,是你们忠诚可靠的人生导师。” 桑德听不懂这些东西,但是穆晨却是实打实的在东方长大,民俗和神话也是了解的。 穆晨说:“我以为,这是个没有神明的世界。” “事实上,他们是存在的。”游鸿吟说:“你这种情况属于时空放逐者,原本不输于我们现在的这个世界树,不过当你灵魂进入这里,就表示你原来的世界已经选择将你放逐,抹去了你灵魂上的标记,你不再归属于那个世界,而是已经被打上了我们这个世界的标记,可以进入轮回了。不过我们的轮回机制,怀有极大怨气是不可以的,才诞生了我这样的指导者。” 游鸿吟郑重的说:“你还有很多时间去思考,我们两人在这具身体死亡前,还是要一起合作的。” 穆晨沉默了,游鸿吟则选择留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接受这样的事情。 说实话,堂堂时空放逐者,死于这样的原因,既可怜又可悲,定是让人短时间难以接受。 游鸿吟爬出游戏仓,对着收到通知赶来的林医生说:“医生,好久不见,多谢你如此精心的照顾。” “成功了?”林医生说:“难以置信。” 游鸿吟说:“没有,实际上失败了,只是我触发了失败保护机制,才能安全从虚拟世界里逃离出来。”就穆晨这种能把自己坑死的方案,还是算了吧。 “能醒来就好,”林医生说:“你不知道我每天顶着多大压力,你公司的属下,平日里的朋友,看你在医院躺了将近半年,都快急疯了。”他似乎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说:“你以后自己还是不要随意冒险了,你再醒不过来,网上你的那些粉丝就快阴谋论的冲进医院来救人了。” 游鸿吟穿着短裤,看看自己身上的营养液残留,说:“等我几分钟。”然后进了病房的洗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后已经重新变成西装革履,众人最熟悉的顶尖游戏制作人了。 游鸿吟精神奕奕的对林医生说:“先帮我做个全身检查吧。” 正式办理的出院手续,带走了自己亲手做的特殊游戏仓,游鸿吟回到了记忆中的家里,而此刻穆晨也终于收拾好心情了。 不管如何,如今已经变成了这幅样子,穆晨也无可奈何,他只能接受这操/蛋的命运。 “我先通知你的朋友,报个平安,明天再回到公司处理一下工作吧。”游鸿吟问:“你有什么想做还没做的事情吗?” “嗯,继续自己之前的一些研发工作吧。”穆晨说:“我还想把游戏做的更好一点,至于脑神经治疗方面,我放弃了。” “好吧,”游鸿吟说:“放心,我会继续下去的,只是有些事情,我也不会完全听你的。”比如,这辈子过的轻松一点。 半个月后,秋露白正在清扫一个码头,这个码头地处女神之泪湖,却在几天前被一帮魔化骷髅兵占领,而码头的原主人是一个船夫,船夫答应,如果帮助他清扫完这些魔化骷髅兵,他可以免费让他搭载一次。 这个船夫主要的工作是采购运送一些必需品到晨曦堡。他曾自豪的说:“我们大公可是血红帝国第一剑圣,能为他服务是我的荣幸。” 秋露白和他说,他希望能见晨曦堡一次,亲眼看看这座孤岛城堡究竟有多雄伟。 突然,他接到了君度橙的密聊:“小白,我们找到了一个任务物品,高价从玩家手里买的,好像和晨曦大公的亡妻有关哎。” 自那天特殊事件发生,他们四个人找遍了所有资料,终于确定了晨曦大公的身份,但是,却没有办法见他一面,他们推测,晨曦堡应该是一个任务地图,必定牵扯到重要的任务,才会不对玩家开放。 君度橙、秋露白、波多尔都没有将那一次的事情告诉其他人,他们默契的不再提起,不过三个人却没有放弃,最后决定寻找和晨曦大公有关的事情,再见晨曦大公一次,看是否能够找到一丝线索。 然而,秋露白没有回君度橙的密聊,他呆呆的站在原地,差点被骷髅怪打到,一道剑光闪过,是剑士技能急速连斩,恰好收走了骷髅怪的最后一丝血。 一位剑士打扮的玩家走来,对他说:“喂,德鲁伊大神,我叫龙舌兰,刚六级,看在我刚才救了你的份儿上,新人求带。” 那张脸曾经怎么看怎么顺眼,如今却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呢。 秋露白开口:“带人没问题,准备好报酬了么,佣兵做事只谈钱,不谈其他。” “一坛正宗的秋露白,够不够?” 秋露白可耻的迟疑了一会儿,最后笑叹:“好吧,谁让我是个十足十的酒徒呢。不过,只一坛秋露白可不够。” 游鸿吟提着剑,飒然一笑:“放心,我家中好酒,多得是。” 第74章 森骨万枯(一) 白舜将穆晨带回地府, 此人乃时空放逐者, 算是稀有人才资源,这次来到他们这个世界重新降生在东方, 算是地府这里捡了便宜, 原本这种魔法类型世界的灵魂大多会掉进西方, 那就轮不到地府管, 而是冥界那帮家伙偷笑了。 时空放逐者潜力强大,是可以作为地府正式编制员工的, 这次安排这个任务给游鸿吟,也是因为前几个任务游鸿吟做的也心累, 这是一次休息,也是一次褒奖, 他的任务只要消除时空放逐者的怨气就足够了,而且就算是不消除怨气也影响不大。说实话,如果不是失忆, 时空放逐者这种带着记忆降生的灵魂,是不可能产生怨气的。 穆晨说:“所以你们让我旁观游鸿吟潇洒快活玩了一辈子,就是为了让我知道地府福利有多好?!” 真的不是在逗我吗?!! “怎么样,游鸿吟他不是地府正式编制, 而是挂在安抚司那个三无作坊下的指导者, 你看他福利待遇都那么好了,出门做做任务, 免费体验人生什么的, 地府正式编制福利绝对好。”白舜努力忽悠。 加班, 四处跑,有钱没处花,连口吃的都吃不上之类的就不说了。 “你们地府很缺人吗?” “缺,我们的世界树正处于高速生长时期,每天都有新的世界诞生,灵魂数量越来越多,地府和冥界都快忙昏头了,甚至连天界和神界也都调派人手下来帮忙了,还是不够。但是,并不是每个灵魂都能成为引渡人的。”天道法则有着严格的挑选规则,决定正式编制人员的不是地府阎王,冥界冥王,而是天道。不过,总归有一丝漏洞可以钻,像穆晨这种时空驱逐者就不归天道管,走个后门进来绝对没问题。 最后,穆晨同意了。 “我以后能去看游鸿吟么?”穆晨问。 白舜说:“可以啊,不过他一直挺忙得,你也挺忙的,估计短时间内见不了面。” 穆晨:“……” 说好的福利好待遇好呢?! 终于忽悠了同事进来,白舜去见游鸿吟了。 这几日梅湛刚好任务回来,正躺在游鸿吟家中的沙发上看电视,而游鸿吟居然罕见的在家玩起了网络游戏。 白舜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还没玩够么。” 游鸿吟叹了口气,把电脑关了:“感觉还得多等个几百年,现在的游戏不忍直视。” “有新任务对象了。” 游鸿吟说:“谁的?” 白舜说:“你的,梅湛还得等几天。”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去处。”游鸿吟叹了口气,说:“说吧。” “任务对象,”白舜顿了顿:“名叫谷九经。” 梅湛眼睛没移开电视,非常潇洒的朝着游鸿吟挥了挥手:“拜拜,路上小心。” “他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游鸿吟问。 白舜说;“他做了两个任务,都是不能动手的现代社会,憋的。” 游鸿吟恍然,难怪现在变得这么潮,他说:“阿湛,记得这两天去看店,不然开除你。” 梅湛说:“尖酸刻薄小气。” “呵呵。” 梅湛继续:“难怪说资本家都是吸血鬼。”他顿了顿,说:“放心啦,我会去看店的。一切小心。” “这种flag少立。” 游鸿吟再度睁开眼,是一间普通房间,装潢偏向西式,落地窗外可以看到繁华的都市夜景,灯火阑珊,美丽非常。 他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床头灯。 这是一间高级顶楼公寓,从窗外的风景可以看出,地段繁华,价值定然不菲。 游鸿吟穿着睡衣,对着落地窗发了一会儿呆,借着窗户玻璃上的反光,看清楚了如今的样子。 剑眉星目,俊朗非凡,成熟男子的魅力扑面而来,游鸿吟一挑眉:“不错。”这种相貌杀伤力强大,在他手里能发挥出百分之两百的威力。 他开始整理翻阅记忆,顿时,脸色就不好了。 “所以,放我一次假,就要连续坑我好几次么。”游鸿吟叹了口气:“这次的世界,真不太讨人喜欢。” 他抬头看了看床头的电子钟,已经凌晨两点,而此刻,距离那个日子还有两个月。 “两个月,到底做些什么好呢?”游鸿吟开始认真思考:“不如,先去旅一个月的游,多品尝点美食?” 这个想法很诱人,但是他最后还是很可惜的放弃了。 感觉到附体的灵魂已经开始苏醒,游鸿吟躺回床上,开口问:“你醒了?” 谷九经倒是并不像陷入怨恨的怨灵,他回应道:“嗯。” “地府引渡人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吗?”游鸿吟问道。 “说了,其实,何必呢,我最终自己会想通的,把另外一个人送到这里受苦,不是我的处世之道。”谷九经说。 “有些事情不是逼自己想通就能想通的,感情是世界上最难控制的事情,无论是爱,是恨,是悲,是喜,它们可以伪装,却无法欺骗自己的心。”游鸿吟说:“不用对自己要求太严格。” 谷九经出身一个比较传统的家庭,家中也算得上书香门第,长辈都是教授或者是作家画家一类的文化人。他的爷爷是儒学大师,一辈子都在和儒学打交道,所以给他取名九经,希望他能够秉持儒家中庸之道,修养自身,宽以待人,严于利己,有所成就。 可惜,谷九经并没有继承爷爷的衣钵,而是最后选择做了一个成功的商人,虽然不是那种天凉王破的类型,但是的确赚取了大笔钱财。 他涉足的生意不是如今最流行的互联网,而是非常传统的出口贸易,而一路走下来,眼光好,信誉好,交际手段高超,虽然年轻却有儒商风范,很得国内外很多老板看重,这生意自然就越做越大,钱也就滚滚而来了。 谷九经年近而立,却依旧未遇到动心的女子,而深受爷爷影响的他,平日里比较洁身自好,在感情上为人非常被动,社交圈子里的女子也不多,至今还是大龄单身狗一只,被家中长辈催婚催得厉害,就搬到这套公寓里住着。 谷九经听完游鸿吟的劝导,没有接话,而是建议说:“你还不抓紧时间做准备么,如今时间可是不多了。”他的语气有点尖锐,也有点急迫。 游鸿吟却慢悠悠的说:“知道么,人从来都是一种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动物。想想,在人类这个种族刚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他们没有火,没有房子,却需要面对比自己更为强大的野兽,每天的食物都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才能获得,饥饿,疾病,死亡随时随地都在跟着他们,从未离开。” 游鸿吟躺在柔软的床上,枕着蓬松的枕头,看着被灯光印的有些苍白的天花板,继续说:“但是他们慢慢发展,克服遇到的任何一个困难,最后,从曾经的猎物变成猎人,将曾经的捕食者变成篝火上的烤肉,开始建立房子,组成部落,再演变成建立城池,成立国家,然后衍生出灿烂的文明。最后,人类变成了地球上唯一的智慧生物物种,变成了地球的主人,站在了最高点,统治一切。” 谷九经接过话题:“所以,最后遭到了制裁,不是么。” 游鸿吟说:“不,我的意思是说,没什么好怕的,一切不过是重头再来而已。” 谷九经说:“从没有火种的茹毛饮血,到成为地球主人,人类花费了数百万年的漫长时光。” 游鸿吟说:“但是如今人类要进行的不是进化过程,而是文明重启过程,这要方便的多。” 谷九经沉默不语,游鸿吟翻了身,把灯关了,说:“当然,我说那么多废话,只是想告诉你,此时此刻,天大地大,什么都不如睡觉大。” 游鸿吟渐渐睡去,而谷九经却在那里思考:“这就是那个白无常说的,做的比我更好,更优秀的人么。” 他不信。 可是,这种不礼貌又伤人的质疑,他不会在当事人面前说出口。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悠扬的音乐响起,但是再美丽的音乐在早晨响起来,也都是让人讨厌的。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将音乐闹钟关了,然后又缩回被子里,饱饱的睡了一个回笼觉。 终于睡饱了的游鸿吟起了床,他抬头看了看闹钟,已经早上十点半了。 嗯,上一世悠闲的生活过习惯了,一时之间作息改不过来。 游鸿吟漱洗的时候电话响了,是秘书打过来询问行程的。 今天不是休息日,老总上班时间过了这么久都还没到,秘书也没接到什么交代,自然是要打电话过来询问询问的。 游鸿吟直接说,今天自己有事情,就不过去公司了。 然后他拿着钥匙和钱包,出门吃早饭了。 没办法,游鸿吟在现代社会一直都是靠着各种饭店饭馆外卖过活的,他的烹饪技能从来未加过多少熟练度,依旧停留在十窍通九窍这个阶段。 谷九经问:“你好似一点都不惊慌。” 游鸿吟说:“该来的总会来,惊慌有什么用,如今岁月静好,天下太平,还不抓紧享受这种平静生活吗?” “你应该是知道未来发生什么事情的。” 游鸿吟说:“嗯,知道,来之前白无常曾经跟我讲了个大概,但是时间比较紧,很多细节我不太清楚。” 谷九经说:“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的。” 游鸿吟进了电梯,按下一楼的按钮,微笑着说:“你,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 或者说,是个十足的君子。 可是,君子是之后那个世界,最不合时宜的一种人。 除非,你实力够强,那么君子就不再是君子,而是英雄,受万人敬仰的英雄。 “附近有什么好的早餐店么?”游鸿吟问。 谷九经说:“我不知道,第一世时间太过遥远,我记不太清楚,第二世时间又太过匆忙,我吃起来心不在焉。” “你看,你连世界上最美好的记忆都没有留住,又从哪里去寻找快乐源泉呢。”游鸿吟说;“那我就凭借靠谱的鼻子,自己去找吧。” 第75章 森骨万枯(二) 游鸿吟大概走了两条街, 才在街道边发现了一家正宗的汤包馆, 走了进去。 虽然有了更为丰富的调料和烹饪工具,但是汤包的味道比起久远的过去却是总那么不尽人意。显然都市的繁华同样带来了负面的东西, 努力供给养活这座城市的食材供应商们,选择了比较现代的手段来获得大量的食材, 既带来了丰厚的利润,又避免了落入无货可售的窘境。 纵然曾经的传承和手艺仍然在, 但是过去的东西依旧已经成为了过去。 “还不错。”游鸿吟吃完后, 给了一句评价:“至少,手艺是不错的。” 汤包馆里的人并不是很多,不过却有很多客人匆匆打包带走,这里附近十分繁华,上班族众多也是平常, 而这些人没有时间停留下来品味一餐美食, 只能匆匆打包带走,边走边吃就是一顿早饭了。 “看这些场景,真觉得有些让人遗憾。”游鸿吟说:“如今他们脚步匆匆, 为了太多的东西去努力, 食物是最唾手可得的东西,但是等上一段时间, 过去的努力皆化为泡影, 他们却要去拼尽全力去谋求曾经唾手可得的东西。” “你感慨完了么?”纵然君子如谷九经, 也难以喝下这样的毒鸡汤:“未来, 你也是他们的其中一员。” 游鸿吟抚着自己的胸口, 有些悲痛的说:“别提醒我这个悲惨的事实。”他顿了顿,叹了口气,说:“现在不管其他,我要先回家一次。” 游鸿吟口中的家自然不是那套公寓,而是老宅。谷九经爷爷奶奶尚在,父母也住在老宅里,原本谷九经也和家里人一起住的,但是因为被逼婚的事情搬出去了。 其实城市发展如此迅速,扩展改建之类的,整个城市里能称得上老宅的,并不是太多。只是谷家这套房子乃祖上传下来的,历史已经蛮久了。骨头太硬的谷爷爷在最艰难的时刻也不曾放弃这套家宅,谷父谷母年轻的时候有大半收入都贴到了老宅的翻修上,怎么说呢,对于谷家人来说,这并不是一套普通的房子。可能现在大多数已经体会不到的祖宅两个字的含义,游鸿吟却能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我第一世与家人彻底错失,第二世虽然早早提醒家里人,也做了很多准备,但是,却没想到,最后会变成那种情况。”谷九经说:“现在先不详细讲述我的两世经历,因为我想知道,游先生你在相同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的选择,我想知道,我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 游鸿吟无所谓的点头,他虽然有谷九经的记忆,但是说实话,谷九经的经历只能算是失败的教训,没有什么地方值得借鉴,最后所有事情还是得自己来处理:“好呀。其实,九经,这个世界的本质从来没有改变过,只是,它现在披着一层和平的皮而已。” 谷家老宅是一套非常经典的苏式园林,占地面积在林园里算是小的,但是在如今的繁华都市里,却已经算是很大了。 “哎,小九今天怎么回来啦,不上班吗?”谷奶奶刚好在花园中浇花,见不是休息日孙子却跑回来了,第一个反应就是:“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游鸿吟看着眼前的老妇人,虽然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是依旧精神矍铄,她和丈夫都是高校教授,不过谷老爷子是教国学的,她是教音乐的。 “没事奶奶,我只是回来看看而已。”游鸿吟说:“最近特别想奶奶做的菜,就忍不住跑回来了。” 谷奶奶虽然依然觉得有问题,不过她是个聪明人,而且孙子对她的厨艺捧场,她高兴还来不及:“好好好,午饭奶奶做。” “游,”谷九经说:“我奶奶的厨艺我爷爷吃了一辈子也没吃习惯。” “……随口找了个理由,我以为这个世界上的奶奶都有一手看家本领的。” “我家是个例外。”谷九经说:“你不打算告诉家里人这件事情么。” “不说,这种事情太玄幻了,吓到老人可不好,我做好准备就行了。”游鸿吟拿起谷奶奶刚刚放下的花洒,继续奶奶未完成的工作。 “那你回来做什么?”谷九经疑惑。 “谷家这座园林虽然年代久远,一点都不似新建筑那么坚固,周围人群也比较密布,其实并不适合做藏身地,但是它也有其他建筑无法取代的价值。它在谷家所有人心中,都代表了家。”游鸿吟顿了顿说:“我可以看得出,你那间装修奢华的公寓虽然位置极佳,方便又现代化,但是生活气息薄弱,你并没有把那里当做家。在我看来,其他方面都可以通过其他东西进行弥补,唯独家给人带来的愉悦感不是其他东西能替代的。”游鸿吟说。 “所以?” “我看看,在不破坏结构的基础上,对这里做一次整修吧。” “家里人不会同意的。” “这个总会有办法的。”游鸿吟说:“事情有很多,一步步慢慢来,不用急。公寓那边有没有什么重要的私人物品?” “没有。”谷九经:“就是一些衣物配饰之类的。” 游鸿吟直接拨通了秘书的电话:“李小姐,帮我一个忙。” 从来没被老总指派过公司事务外其他任务的李小姐替游鸿吟找了房产中介,将那套公寓挂牌出售了。 “时间不多了,我们又急需现金,可以在价钱上做出些让步吧。”谷九经对游鸿吟原价出售的行为表示不理解,就算是旁人要购买,这正常的一套流程走下来,没个三个月是不行的,如果买主贷款方面再有问题,就更加慢了。 “你操什么心,这套公寓位置太好,不愁没客户,这方面自然有中介替你去考虑。”游鸿吟说:“更何况,在公司经营状况良好的情况下,抛售手中的不动产是一件十分惹人注意的事情,对于我来说,稳妥是所有事情中最值得优先考虑的。” “稳妥?”谷九经疑惑。 “九经是你的名字,那这一词你可知何意?”游鸿吟问。 “取自儒学,总结来说就是中庸之道。”谷九经简单的说。 “不错,可以想象,在未来那种环境之中,规则渐渐崩坏,法律的信用力也会被极大削弱,枪打出头鸟是至理名言,一点蛛丝马迹就有可能带来灭顶之灾。”游鸿吟说:“所以,在真正的灾难降临之前,动作一定不能太大。” 谷九经说:“你太小心了,更何况,就算是我有点小成就,但是这个世界谁会时时刻刻注意旁人在做什么呢。” “小九,关心你和嫉妒你的人,都会一直注意着你的一举一动啊,怎么可能没有人关注你呢。”游鸿吟说。 谷九经有些不乐意:“别喊我小九,就好像是我长辈一样。” “这样显得亲密嘛。”游鸿吟说:“嗯,然后的任务就是锻炼了。” “我以为,你不会想到这个问题呢。”谷九经说:“我的经验之谈是,其他都可以靠后学习,你必须先学会逃跑。”他的语气非常严肃:“因为,不能受一点点伤,一点点伤就是万劫不复。” “我知道了。”游鸿吟说:“嘿,可别小看我,我的习武天赋可是很不错的。” “善泳者溺于水。”谷九经说:“请一定要小心。” “嗯。” 很快,随着浇花工作的完成,这场交谈也到了尾声,游鸿吟穿过荷塘假山和走廊,直接进了主屋:“很漂亮,保存的相当不错。” 老宅还一直保留了纯中式的装修风格,白色的墙壁,实木的中式家具,虽然多了一些必需的家电,但是家电上都罩着一些复古的罩子之类的,从整体效果上来看,并不突兀。 而且比起图片上那些样板一样干净的园林照片,这里的生活气息很浓,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上摆着插着鲜花的花瓶,桌上还散着几本曲谱,周围配套的靠背椅也没有摆放整齐,应当是之前谷奶奶在这里看书没来得及收拾。而堂屋正中摆着一张紫檀木香案,倒并没有供奉什么,只有一炉檀香还在燃着,幽幽青烟从香炉之中袅袅升起,檀香味丝丝融入整个空气之中。 谷九经说:“如果不是年代比较近,我们家的林园是有资格申请文化遗产的。” 而谷爷爷此刻也回来了。 老爷子退休后,依然还会去学校上一些课,不过时间并不多,其余时候,他还有些什么讲座啊之类的活动,总的来说,要比过去空闲很多,所以平日里也培养了一些养鸟和打太极之类的兴趣,经常一大早吃完早饭就拎着鸟笼出门,然后到附近的公园里打打太极,和一帮同龄的人聊聊天什么的。 游鸿吟偷偷问:“那奶奶怎么不去?” 谷九经停顿了一下:“奶奶学西乐的,年轻的时候跳舞跳得也很好看,一是她看不惯那些广场舞大妈放的音乐,二是爷爷不太肯让她去。” “老两口感情很好。”游鸿吟说。 谷九经叹了口气说:“所以我遇不到心仪之人,就不太想结婚。爷爷奶奶倒是不催,我妈却催的很凶。” “你的坚持是对的,你看,现在这种情况再多点人需要保护,就很不方便了。”游鸿吟随口安慰,然后向谷爷爷走去:“爷爷,你的黄鹂好像胖了。” “臭小子,回家一开口就惹我不开心,”谷爷爷将鸟笼挂起来:“我的黄鹂怎么惹你了。哎,不对,今天不是休息日,你怎么回来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谷爷爷和谷奶奶不愧是快五十年的夫妻,第一个反应都是这个。 游鸿吟说:“没事,只是想回来和您商量点事情。” 谷爷爷放好鸟笼,又逗了逗,才终于走向书房:“跟我来吧。” 第76章 森骨万枯(三) 书房内, 书架是占据空间最多的, 谷爷爷的书案只占了窗下一小块地方。 “怎么了,是不是生意出了问题?”谷爷爷坐在自己书案前那一张常做的椅子上问。 他左思右想就只有这个了,孙子一向听话,并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虽然在职业选择方面他并不赞同, 但是他是个开明的好家长,尊重孩子自己的选择, 也从未觉得孩子坚持自己的职业道路就是叛逆不听话。 那么只有生意出了问题,想让家里人想想办法了, 所以才有这么一问。 “我觉得商业方面已经没有挑战性, 而长时间的应酬和飞来飞去的生活已经让我厌倦, 所以想重新选择职业。”游鸿吟说。 谷爷爷问:“难道你想回来继承爷爷的衣钵, 爷爷举双手双脚赞成。” 游鸿吟哭笑不得:“不是, 爷爷你知道的,经史子集钻研太过枯燥,不适合我的个性。我暂时还没定下来, 今天只是先和您通个气。”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也打算先搬回来住。” 谷爷爷说:“你如今还年轻, 还有时间仔细思考自己的选择, 不过这一次可一定要慎重, 要知道,可能你没有再更改一次的机会了。至于搬回来住, 爷爷巴不得呢, 有你回来, 帮我承担老太婆的火力, 我就不用每天过的那么痛苦了。” 游鸿吟咳咳了两声,两人相视一笑。 然后,祖孙两人就被谷奶奶的午饭给摧残了一顿。 游鸿吟吃完午饭干脆回自己的房间安排下面的事情,他开始和生意上的一些朋友联络,最后敲定了一个买家,打算将公司出售。 谷九经第二世的时候,心思都放在了准备物资,寻找安全藏身所,锻炼身手等等一系列的事情上,为了筹集现金,一下子将自己名下所有不动产、股票和债券等等全部抛售,又抽调走了公司账面上所有的资金流,结果引起了公司大动荡,还引来了不少狗仔队,上了社会新闻之类的。就连谷家园林也被爆了光。而他大肆购买物资,也惹起了许多人的注意,虽然刚开始不明所以,但是一旦灾难开始,这种行为实在是让人难以不联想,对以后十分不利。 这并不怪谷九经,他第一世就是顺风顺水的活了将近三十年,然后突然有一天,天降流星雨,一种奇特的天外病毒开始蔓延,将活人变成了活死人。 他那天因为发烧,很早就睡了,醒来后一睁眼,世界就变了,整栋公寓楼里静悄悄的,他打开房门一看,似乎除了安静并没有异常,倒是有几个行为蹒跚的人从走廊那一头走过来,没等他辨别这些满脸鲜血、神情癫狂的人是怎么把自己打扮的这么可怕的,就被围攻了。 是的,第一世灾难刚刚开始,他根本没活多久,就被那些无处不在的活死人给弄死了。在死亡的前一刻,他还在期望,是朋友一起合作,跟他开了个大玩笑。 第二世,他重生在灾难发生的前两个月,他准备充足,也和家人在一起,但是结局却依旧并不美好,否则也不会怨气十足,有游鸿吟到来了。 其实重生一次,看似好像是命运特别眷顾他,但实际上,第一世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经验和成长,第二世的重生,也只是让他知道灾难来临的具体时间这唯一一个不算金手指的金手指,之后所有事情还是要谷九经自己小心面对。 所以他第二世匆忙焦急之下,做的事情并不完美,有所疏漏也是很正常的。 游鸿吟这次找的买家是金融大亨,缺什么就不是不缺钱,他原本就非常看好游鸿吟的公司,但是却一直插不了手,这一次能直接买过来,很符合此人买买买的个性。 第二天,游鸿吟就和此人吃了顿饭,完成了合同签署,这次买卖所得现金,要比谷九经违规抽取公司账面上的现金多得多,并且,整个过程悄无声息。而公司员工虽然会有所动荡,但是如果公司是靠上了大树,换了个更有实力的老板,那么想必并不会多嘴什么的。 然后游鸿吟就蹲在家里,通过网络开始搜索资料,亲自动手设计老宅的防御系统。这种亲自打扮自己家的感觉,还是蛮不错的。 “要不,以后我做个建筑师?”游鸿吟说。 谷九经说:“你是认真的?做建筑师,指挥活死人扮演拆迁大队么?” 游鸿吟边画建筑设计图,边说:“活死人拆迁大队?好像是个很酷的注意。” 谷九经沉默许久,说:“我感觉你似乎一点都不焦虑,不担心。” 面对即将毁灭世界的灾难,怎么可以不担心,不恐惧,不焦虑呢。 “之前我们不是讨论过这个话题么,其实最糟糕的,不过是从头再来而已。命运无法阻止,那么就接受它吧。而开心轻松过一天是过,焦虑恐惧过一天是过,为什么非要挑选痛苦的那个选项。”游鸿吟说:“啊,好了。这种设计加强了围墙的防御,重新修正拓展地下室,用来安放增加的设备、建立安全屋和发挥它原本储藏室的功能。唯一惹人苦恼的就是太阳能电源设备,这东西不放在太阳底下不行,嗯,可以考虑将来把它安装在外头。” “你将庭院中的荷塘和净水系统相连,这样水源就不缺了。”谷九经虽然不太懂建筑方面的东西,但是图纸还是能看懂一个大概的:“其实你就是把地下室充分利用起来,以前我们大多数时候都将那个地下室当做杂物间的。” 两人又稍微商量了一下图纸,定稿后直接找了一家比较专业的装修公司。后续的施工图之类的东西,自然就不需要游鸿吟操心了。 “爷爷,你觉得怎么样?”游鸿吟说:“放心,绝对不会破坏老宅的,只是稍微做了些修整。其他所有地方还是和原来保持一样的。” “你怎么突然想起修葺老宅了?”谷爷爷纳闷。 “因为已经想到了自己想做什么了,”游鸿吟说:“想做个摄影师,而我第一个作品,我就想拍摄我的家,谷家的传世珍宝,谷园。” “你找起借口来,还真是熟练。”谷九秀无奈的说。 “哎,小九啊,这不都是被逼的么。”游鸿吟暗自回答他。 “爷爷,你同意了吗?” “同意了同意了,只是施工这段时间,我们住哪里啊。”谷爷爷有些舍不得说:“不行,我得看着他们施工,万一粗手粗脚弄坏了怎么办。” “放心,这家公司是专业修葺文化遗产的,技术方面绝对没有问题。这样吧,妈妈爸爸不是有套房子空着么,让爸爸妈妈就先在那里住一段时间,过点二人世界的小日子也不错。这次改建的施工期并不长,差不多就一个月。这个月里,爷爷奶奶,我们一起出去旅游吧。”游鸿吟说:“刚好,我手头的工作基本上都完结了,我也很久没有好好陪陪你们。我们去自助游,在外头玩上一段时间。” 最后这件事奶奶拍板,就这么定了。 “就剩下这么点时间了,你居然要出去旅游?!”谷九经说:“我以为你之前说想要出去玩一个月吃吃美食的事情只是想法而已。”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爷爷奶奶好。”游鸿吟说:“你看,那种病毒的传染方式这么奇怪,在相同的环境下,有人幸存下来依旧活着,有人则变成了活死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确信爷爷奶奶不会被病毒感染,在我看来,拉着两个老人出门锻炼一个月,他们的身体变好,身体素质高了,才会有更多的活下来的机会。” 谷九经沉默了。 “你看,这种一举数得的旅行,还是非常值得用来花费珍贵的时间来享受的。”游鸿吟惬意的说。 在外头四处浪的日子总归是短暂的,游鸿吟和两位老人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地,选中一个地方就直接坐飞机或者坐高铁过去,然后到了目的地,就在当地吃美食,逛景点。 日子非常开心。 当然游鸿吟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没做,首先,他开始锻炼身体,他的灵魂武艺高超,可是这具身体却并没有足够的身体素质来实现这种身手,所以游鸿吟必须锻炼身体素质才行。 同时,到各处游玩的时候,他也购买了很多以后可能用得到的东西,看上去是特产,其实也是特产。吃的,用的,穿的,五花八门,然后直接快递到了爸妈那里,等老宅装修好再送回老宅。 可是,游鸿吟一直没有找到他想找到的东西。 一个人,一个合适的人,这个人要心地不差,没有亲朋家庭,最重要的是,能烧一手好菜。是的,在游鸿吟看来,只要有个烹饪高手在,说不定灾难之后还是能品尝到美食的,他并不介意多养一个人。可惜,这种人太难找了。 等游鸿吟和爷爷奶奶回到谷园的时候,谷园已经改建完毕,而距离末世,还有二十几天。 第77章 森骨万枯(四) 在剩下的不多的时间里, 游鸿吟终于开始了严肃的准备工作。 首先,他将他手中大部分现金用来购买基础生活用品, 米粮油、衣物、医药等等,他手上的金钱是非常多的, 这批物资数目将非常庞大。 可是他并没有如同田鼠一般自己贮藏下来, 这批物资晃不过其他人的眼睛,藏哪里都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联合一家运输老总做慈善, 将这批物资绝大部分都捐给了各方贫困山区, 虽然过程麻烦, 但是影响却非常好, 同时,也算是游鸿吟为其他人尽一份力。 当然,这些物资当中混入了一小部分是游鸿吟自己想要购买的, 它们被截留下来,但是这些在庞大的物资面前,一点也都不起眼, 而其他人也都知道, 游鸿吟捐掉了自己绝大多数的家当,以后将抽身离开商业这个领域,做个摄影师。 有人自然觉得这个人脑子不好使, 也都将游鸿吟从关注列表上取消了。 这就是如今社会金钱的魅力。 然后游鸿吟购买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什么笔墨纸砚, 品种多样的调味料, 还有各种种子之类的。如果不是老宅地方大,怕是都放不下。 但实际上,就算是将老宅填满了物资,也就够用个五六年的时间,而游鸿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存上足够自己用一辈子的资源。五六年的时间,足够游鸿吟适应新的灾后世界,重新找到生存的方式了。 这些事情忙下来,差不多也没剩下几天了,游鸿吟再次祭起自己的黑客技术,将灾难的言论放到了网路上,这个消息传播范围很广,至于有多少人相信,就不是他能控制的。 大概距离灾难还有两天的时候,谷爸谷妈下班后谈论起了如今网络上最红的‘末世论’,办公室里的同事似乎都在讨论这些东西,为了有话题可聊,谷爸谷妈难免会自己去了解一下。 好像不止游鸿吟发出的消息,国外也有几个通灵人也发表了末世说,瞬间让这个话题热了起来。 谷妈笑着说:“如今啊,那些超市里的速食品全都涨了价,但是还是被人抢空了,其他那些没涨价的商品也都卖断货了。很多超市里这几天的营业额呀,都快超过上个月的总营业额了。哎,真想不通,如今的人是怎么想的。” 谷爷爷听到,则插嘴:“那你问问你宝贝儿子是怎么想的,他也是其中一员,疯狂买买买,家里都快被塞满了。” “其实原本有一部分物资是买来捐掉的,但是当时有一个地方运输出了问题,我就干脆直接拿回家了,数量又不多。”游鸿吟坐在电视机面前再看新闻联播。 “你就胡闹吧。”谷妈点了点游鸿吟的额头说:“你把公司卖了,把这几年赚得钱都捐了,看你还怎么娶媳妇儿。” “妈,要是我知道卖掉公司捐掉钱就不用面对催婚,说不定早就这么干了。” 被谷妈又拍了下脑勺:“贫嘴。我去厨房做饭,你赶快拉住你奶奶,让她别累着,这种事交给媳妇就行了。” 游鸿吟比了个OK的手势。 谷妈的手艺虽然不太好,但是比起地狱级别的谷奶奶,已经属于人类正常范畴之内可以接受的食物了。 大灾倒计时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游鸿吟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开启了防御系统,锁紧了家中大门等等,然后唤醒了家人。 “今天好像有一场非常美丽的流星雨,我们一起看吧。”游鸿吟说:“听说它们很美很美,也很危险。” 危险总是藏在美丽之下,越美丽的东西就越毒。 一家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美丽可以理解,危险是什么意思,掉下来会砸死人吗? 结果,没一会儿,真的下起了一场完全没有见过特别壮观的流星雨,那繁多的流星就好像是天空所有的星辰都掉落下来。 “真的好美啊。”谷奶奶是个非常感性的人,所以她第一个发出了赞叹。 “怎么好像没完没了了。”谷爸看了将近半个小时,有些不耐烦的说:“大家看完就早点睡,明天还要上班呢。” 游鸿吟则打开了手机,果真,网上已经炸开锅了。 游鸿吟看着周围十分清醒的家人,不由得高兴起来,果然家人都没出事,运气很好。 开局不错。 “爸,你看。”游鸿吟说:“我觉得,明天你可以不用上班了。” “这是什么?”谷爸有些奇怪,他接过手机,结果手机上是一组模糊不清的视频,但是每个视频都在重演着一件事。 人吃人。 谷爸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他呐呐了一句:“这是在演戏么?” 游鸿吟摇头说:“之前网路上的末世论是正确的。从今天开始,我们一家人就都不用上班了。” 而谷妈终于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九啊,我们家大门关好了么?” 游鸿吟说:“关好了,放心。” 随即,一家五口依旧在那里看流星,一直沉默不语,气氛凝重,再也不覆之前的轻松愉快,直到凌晨三点钟,那场美丽的流星雨才停止。而此时,大家已经可以隐约听到一些非常奇怪的声音,似乎有无数的人,也有可能是活死人,在周围不停的游荡,还间杂着不少惊叫,呼喊。 游鸿吟搀扶着爷爷说:“我们今天先睡觉,等黑夜过去白天降临再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说不定明天一睁开眼,发现今天晚上不过是虚惊一场。” 但是这种安慰却一点作用都没有,再怎么不愿意面对,谷父谷母也明白,似乎世界在一瞬间的时间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且这种变化并不是向好的方向变化的。 安抚了爷爷奶奶让他们睡觉,看爸妈无论睡不睡得着也都上了床,游鸿吟觉得今天是灾变首夜,还是守一下夜吧。 他登上家中那栋小阁楼的顶楼,虽然高度并不算高,无法和高楼大厦相比,但是已经可以看到高耸围墙外的情况,视野还算不错。 游鸿吟拿出夜视仪,开始观察外面的状况。 一团糟。 谷园位置还是距离市中心比较远的,但是周围依然都是高耸着的高楼大厦,有办公楼也有居民房,反倒是远一点的那处别墅区好点,人口密度低,不容易死。 像那些在高楼里的,半数的人都直接变成了活死人,然后这些活死人开始受本能支配,在走廊房间等各处游荡,想要猎杀身为食物的人类。 此刻很多人都还在睡梦之中,有些人不明不白的就死了,有些人反抗逃跑,可是却没有保护好自己,最后都成功加入了活死人的猎食队列。 而有些幸运儿逃出了满是危险的大楼,来到了街道上,可是其中某些人显然被游戏、影视作品等等影响,命还没逃出升天呢,就开始惦记街边小店里的各种东西。 没了规则束缚,打砸抢很快就出现了,而其他人也被这些事情提醒,没有吃喝自己就算是跑了也活不了多久,抢吧。 游鸿吟有些失望,原以为,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会因为他提前几天放出的消息而有所准备,但是显然,并非人人都会相信。他也曾抱着一丝幻想,也许这个世界的人虽然身处末世,却并没有丢掉为人的准则,心和思想并没有一起坠入末世。 显然,那是不可能的。 除了观察外面的那些人类,游鸿吟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活死人身上,他需要对这些初生的活死人进行各方面的评估,以便以后研究。哈,他毕竟也是涉及过生物领域的遗传基因顶尖专家。 “末世正式开始了,小九。”游鸿吟说。 “嗯,我知道。” “那,你也应该告诉我,你心中怨气到底来自何方吧。” “这不是一个好听的故事。”谷九经说。 游鸿吟说:“好不好听不是由你说了算,而是我。” “说穿了,不过是个背叛的故事,真的非常俗套。”谷九经说。 第78章 森骨万枯(五) 谷九经第一世的经历简单, 并无太多可以叙述的地方。但是第二世却非常复杂了。 之前就已经说过,谷九经提前两个月知道了大灾降临的时刻, 所以他做了充足的准备。 他在距离首都不远的小城市里购买了别墅,然后改装,物资送过去一堆堆, 然后提前和家人说明末世降临, 请求家里人和他一起提前过去。 这种事情, 家中人刚开始是不信的,当时他抽调公司流动资金的事情也已经被媒体曝光了, 父母和爷爷奶奶都以为孩子事业失败受了刺激,又是找心理医生, 又是想带他出去旅游散心,爷爷还将自己的存款全都拿出来, 想让谷九经先渡过难关, 钱全部赔了也没有关系。 谷九经后来不得不说出自己重生的秘密, 用来佐证。他明确说出了即将发生的一些国际大事,让家里人不得不相信, 末世真的快要到来了。 家里人将这件事情通知了自己的亲朋好友, 不管对方是不是相信,他们都做到了仁至义尽,而爷爷更是和几个比较有能力的老朋友通气,期望能够有人相信这件事情, 早做准备。 “其实最后的那几天虽然没有收到消息, 但是我觉得国家部门人员应该是一半一半吧, 有人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有的人,他们对这种事情并不关心。”谷九经说:“但是无一例外,他们都选择了隐瞒这个消息,并不公布于众,可能是觉得公布这种消息一点好处都没有。” “嗯,这种情况下,不公布就不会引来恐慌,反而是好事,虽然可能导致不明真相的人死去,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觉得这个决策并没有错。”游鸿吟说。 后来谷九经带领家人来到了自己精心打造的堡垒,等待着大灾而至。 因为这个已经被改造成基地的别墅在小城市的郊区,刚开始真的不是很危险。活死人一开始的动作并不是很灵活,五感也都比较迟钝,接近于无,追逐作为食物的活人纯粹是靠对血腥味的敏感,所以很多躲在家里的幸存者都能安稳的活下去。 然而,除了乡下农家,城市里并没有谁家会储存个一年的口粮,渐渐地,躲在家中的幸存者没有了食物,只能冒险出来寻找食物。 “当时农村幸存者反而多点,农家有储粮的习惯,当时刚好农忙结束,新稻米进仓,粮价贱还没卖。再加上他们自己的院子里不少是有井的,躲在家中不出去,食物和水都不缺,所以活下来的人更多些。城市里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有些城市军队或者武警还能收复自来水厂,最起码保持自来水供应未断,有的城市差不多没过一个星期就断了水,断了电,什么都没有自然只能出来。”谷九经说。 “你的意思是说,除了流星降落的那一次,许多人通过不知名的途径被感染成为了活死人,其他时间并没有再出现过这种被感染的情况?”游鸿吟突然注意到一些问题,便问。 谷九经有些不太确定的说:“应该是这样的,后来这种病毒的传染方式更多的是通过血液传染。” “那除了人类,还出现过其他生物变异么。”游鸿吟问。 谷九经说:“据说有几种动物也发生了类似于人类的这种变异,但是它们并不能引起活死人的食欲。我那边的网络很快就断了,到最后所有对外界的了解,大多是通过广播。有几个广播台一直在运转,直到几年后,还是在工作。” 游鸿吟说:“在这种环境下,无线电波是最好的通讯工具,也是最好的媒体载具,这很正常,不奇怪。” 谷九经继续讲述之后的事情。 谷九经一家人,在这里生活了四五个月,却始终并没有军队等官方势力来收复这个小城市。后来他从广播之中了解到,虽然军方有比较多的人员存留下来,但是面对全国这种灾难,只是杯水车薪。 刚刚出现流星雨的时候,部队里自然也出现了活死人,付出了很大的努力,花费了将近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才重新平稳下来。然后,各方战区也以就近原则开始救援四方,其中因城市人口众多,是最首要的目标。 但是,活死人开始变化了。 那些活尸有的通过狩猎人类进食了大量血肉,渐渐出现了速度快和力量大的活死人。并且,活死人也不像文学作品里的那样,砍脑袋或者是打碎脑袋里的什么东西就能杀死,必须砍掉手脚让它们失去行动力,然后碎尸或者烧成灰才行。 部队为了清扫并收复城市,付出了巨大代价。 所以,最后决定,放弃太过偏远的地区,保住了首都,经济中心,最强粮食产地等等,这些人多、地位重要又离不开的重点地区。并且鼓励其他民众在尽可能的情况下,保证自身安全。 谷九经明白,这座小城市,被放弃了。 不过谷九经也并没有考虑再回那些‘安全的’大城市,接受最强武装力量的保护,因为路途实在是太危险了,自己建造出来的这个‘堡垒’真的很安全。 可是,如同囚禁般的生活太过煎熬。 谷爷爷和谷奶奶还好,他们经历过的事情,并不比这种情况好到哪里去,艰难的日子他们过得多了。 但是谷爸谷妈不行,谷爸还好点,他在这个别墅的小花园里开了菜园子,开始摆弄那些高科技的机器,谷妈则除了做家务,并没有其他事情做。 “我们当时都没有太在意妈妈的事情,她看上去很正常,也并没有什么负面情绪。直到她和爸爸因为一点小事吵了起来,还失手打了爸爸一巴掌,我们才发现,她的心理上,出现了一点问题。”谷九经语气里有些自责的说:“我们刚开始只是以为她被吓坏了,结果第二天,她跑出去了。”谷九经有些悲痛的说:“她临走之前给我留了个纸条,说是要找车去距离我们最近的首都,那里一定非常安全,一定在进行重建工作,非常需要人手,我们不应该龟缩在这里,一日日的等死,直到再也没有人知道,这里还住着一家人。” 谷母的离开让谷九经被受刺激,他冒险出门搜索,但是整整半个月,他从一个战斗菜鸟,成长为了身手还不错的逃跑小达人,依旧毫无所获。 “你知道你犯了一个错误么?”游鸿吟说:“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不是小孩子,他们不需要你的过度保护。凭借先知先觉,你用最好最安全的环境替家人打造了一个堡垒,杜绝他们去看真实的世界,希望他们在你安全的堡垒里活到死。对吗?” 谷九经迟疑:“这么做不对么?爷爷和奶奶他们年纪大了,难道还要他们去杀活死人不成,妈妈和爸爸年轻也不小了,怎么比得过身手灵活的年轻人,难道让他们出门冒险,就不会出问题了吗?”谷九经说:“你的这个说法我不能接受。” “不不不,无需生气,并不说你的做法不对,的确,换了任何一个人在你这种位置上来说,都会这么选。可是你也看到了,妈妈出了问题。其实,建造安全容纳所并不是坏事,但是人活着,总归是要有一个目标的,你斩断了妈妈的人生目标,又没有让她真正清楚的看到,世界到底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而困在这栋别墅里,她不像爷爷奶奶见惯了生活的残酷,也不像爸爸能够自我调节,儿子又在整日里忙碌着安身立命各种事情,而她本身又不是非常坚强的人。自然会出些问题。”游鸿吟说,他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也是无用功,所以问:“那后来呢,你说的那个背叛故事又是指什么。” “我出门找妈妈的时候,有几个年轻人跑到家中求救。”谷九经说:“他们是这个城市里的幸存者,曾经有个人注意到我大手笔购买物资的情景,他们在城市里再也找不到吃的时候,就想到了我们这里。奶奶拒绝了他们入住的请求,不过送了他们一些吃的。” “奶奶还是太善良了。”游鸿吟说。 “后来他们带着不少人过来,甚至还说出奶奶不应该只给那么一点,他们为了跑到这里来,牺牲了好几个人的话。”谷九经说:“我开枪把他们吓跑了。” 游鸿吟叹了口气:“没有用的,一旦被盯上就再也不会有安宁日子。” 谷九经说:“后来,为了找妈妈,同样也是觉得这里不再安全,我决定带家人冒险去首都。同行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名陶春,是刚开始的几个年轻人之一,只是他并不是来逼着讨要食物的,而是在不少人纠集在一起要来逼迫我们的时候,他通风报信了。所以,我们相信了他想要一起去首都的话,并且上路的时候带上了他。” 因为物资众多,走得时候带不走,谷九经担忧物资匮乏,并不想做好人将东西送出去,而是选择了关闭了安全门,将所有东西锁进了地下室。地下室的防盗系统非常先进,原本是用来做安全屋的,如今没有防到活死人,倒是先防了那群已经丧心病狂的活人,也是讽刺。 但是半路上,他们被坑了。 原来,那几个年轻人只是看到了不少物资过来,但是却并没有太大的概念,但是谷九经的大动作却是惊动了其他的有心人,这个陶春就是这个有心人安排过来的,如今这种时候,拥有物资就拥有一切,在政府势力之外做个土皇帝,完全不是梦。 “终归是钱帛动人心,我自己行事不慎。”谷九经苦涩的说:“被半路伏击,我根本不可能是十几个人的对手,又被陶春暗算,最后,最后不说也罢。”而那批物资虽然藏得密实,却抵不过钥匙和身份验证都可以在主人死后拿到,自然也落入这帮恶徒手中。 “我恨,奶奶对陶春那么好,我们一家人不曾有一点对不起他们,为何他狠得下心。”谷九经说:“可能,真的是我没有看透,外面的世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的世界吧。而你,你真的很厉害,似乎刚开始做的,就是最优的选择,行事几乎毫无破绽。只是,你真的不担心在大城市里,会被淹没在活尸潮里么,这里的活死人实在是太多了,就连军队,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且,你似乎并没有准备枪支?” “不是买了好多的刀具么,连德国大砍刀都有。”游鸿吟说。 “但是,近身战太容易受伤了,很多人就是这么被感染的。”谷九经说。 “这你不用担心。但是,现在却有了一件事需要你做出抉择。”游鸿吟说。 谷九经疑惑的问:“我抉择?什么事?” “你的怨气源头就是那些害死你们一家的人,我也必定要替你报仇,但是如今我们在南方,他们看样子在北方,以后的世界越变越危险,也很难去那么远的地方寻找仇人。你是希望安稳的待在这里,还是希望我能克服困难,前往北方替你报仇。” 谷九经想也没想的说:“当然是保护家人,放心,就算是不报仇,我慢慢的也会相通的,想必我相通了,自然就不会有什么怨恨了。至于那帮子渣滓,听天由命吧,以后遇到就处理,遇不到,遇不到就算了。” 游鸿吟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好,放心,我会照顾好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的,因为,他们现在也是我的亲人,而你,就是我的兄弟,最亲密的兄弟。” 第79章 森骨万枯(六) 天刚亮没多久, 家里人就都醒了,游鸿吟则拿着笔记本电脑,在客厅里翻阅一些资料,甚至直接黑进了国外的一些机密网站里, 不停的翻阅东西。 谷九经英文不错, 可是他的专业度不够,游鸿吟翻看的那些资料, 他只能看得懂一半的单词, 不过通过配图,他知道游鸿吟似乎在找一些有关生物细胞方面的东西。 四位长辈梳洗好,都不约而同的围坐在游鸿吟的身边, 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早啊,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游鸿吟一边将一些资料下载保存, 一边在放在手边的本子上不断的记录着什么。 “别装傻, 把所有事情都说一遍。”谷爸爸道。 游鸿吟说:“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就是昨天晚上网路上的那些视频里放的, 传说中的末世来啦。” “小九!”谷奶奶急了:“别担心吓着我们, 现在都这样了,你说说清楚啊,让我们心里好有个数。” 游鸿吟无奈道:“其实网路上很久之前就有了末世传闻了,之前爸妈也听到同事的议论了, 对吧。” 谷妈妈点头:“是的。” “前段时间我和爷爷奶奶不是去旅游了么, 回来之后也看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 刚开始是不太在意的,不过后来不知怎的,晚上做梦做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而刚好那时候,流传最广的那则预言被我看到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多买了些东西回来。然后昨天晚上也听了那则预言的话,半夜爬起来看流星,只是没想到那场流星雨会带来这么大的灾难而已。”游鸿吟一口气说完,然后道:“现在我们暂时不用担心,我昨天观察了一下,的确有不少人变成了活死人,还是丧尸之类的东西,一直追着活人跑,到处咬人,不过他们不会爬墙,暂时威胁不到我们。” 谷爷爷则说:“儿子,去把电视打开。” 电视打开后,很多电视台还在播放,不过看那个样子就知道是在放预先设定好的节目,倒是政府台这次没有粉饰太平,估计也是粉饰不了,直言在说出现了不明传染性病毒,导致被感染者死亡后变成了活死人,请幸存者躲在封闭环境之中,不要外出,部队方面如今也在清扫这些活死人,很快就会出面救助老百姓,大家请不要惊慌。还详细介绍了遇到这种活死人该怎么逃跑,警告大家千万不能被活死人抓伤咬伤。还说了这种活死人并不会因为脑袋被砍掉就死亡,需要砍掉四肢,让其没有行动能力,或者是使用燃料将其烧掉,才能彻底消灭这些东西。 而播完这些后,主持人又强调了大家请遵纪守法,互相帮助,渡过难关等等,显然也明白,规则完全被打乱后的世界到底是有多乱。 “哎,幸好事情发生的时候是晚上,大家都在家睡觉,不然,还不知道怎么乱呢。”谷爷爷叹了口气:“小九,你脑子活络,又提前有所准备,你说我们现在该做点什么。” 游鸿吟说:“家中食物和水非常充足,暂时不需要做太多的事情。” 谷爷爷有些不忍,说:“如今国难当头,仅考虑自己的利益,太过自私了。” 游鸿吟则说:“没说仅考虑自己,只是爷爷,你也知道,如今的社会自私自利的风气盛行,有时候做了好人却并不一定会有好结果。” 谷爷爷纠结了一下,同意了,毕竟,他虽然的确想帮帮那些存活的人,却并不愿意自家孙子陪着冒险,哎,终归还是有一些私心的。 谷妈妈则有些怅然的说:“前两天还在想,工作这么忙,看你们出去玩了一个月有些羡慕,想和你爸也休个假,出去玩个几天,算是重新度个蜜月,谁知,一睁眼,整个世界都变了。” 游鸿吟说;“妈,这不是刚好么,不用请假,直接在家玩上一段时间。哎,前段时间你不是还在念叨,有几部电视剧没看么,刚好补一补,我在电脑里已经下好了。” 谷妈妈是个杂志主编,热爱电影、电视剧、小说等等文学作品,偏爱思想风格比较哥特的黑暗文学,是个大龄文学女中年。 谷爸爸皱眉:“都什么时候了,还看电视剧。” 游鸿吟说:“我们应当会被困一段时间,现在也不是出门的最佳时机,还不如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古人云,劳逸结合,充分的休息是为了走更远的路,之前爸妈你们两个一直辛苦工作,如今休息下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好么。不过,除了给自己放松外,爸,妈,我们以后每天开始锻炼吧,至少逃命的本事得练练。” “哈,臭小子,说了那么多让人放松心情的话,最重要的就藏在最后一句里。”谷爸爸也知道儿子的用意,谷妈妈的确是个不太适合有压力的人,如果上来就说要努力锻炼,以后的日子就要变成那种危机四伏的情景了,她可能自己吓自己,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谷爷爷听完,则说:“怎么,把老头子我和你奶奶放到哪里去了,看我们年纪大了,就觉得我们不行了?你爷爷我的身体可比你爸强多了。看他天天坐办公室坐的,才刚过五十呢,就养出一个啤酒肚了。”他摆了个太极的造型,说:“而我,最近几年太极可没白练。” 游鸿吟说:“那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开始吧。早上锻炼,吃完午饭后,大家各自做些想做的事情,晚上我们一起看看电视,听听广播,搜集些最新的消息。等过上一段时间,我就出门看看,到底情况变成什么样子了。怎么样?” 然后游鸿吟就变成了健身教练,专业指导中老年的早晨晨练。 中午是奶奶和妈妈一起准备的午饭,家中还有一些新鲜蔬菜存放在冰箱里,但是那些菜被爷爷拿出去种在花园里了:“年轻的时候,物质贫乏,又刚好遇上灾年,不少蔬菜都是我自己种出来的,就在家门口的花坛里。那时候,隔壁的李教授可羡慕我了,他种什么死什么,水平太差劲了。” 然后午饭就变成了全荤菜,只炒了个素白菜。嗯,味道不提也罢。 吃过午饭,游鸿吟和几位长辈散了会儿步,然后就各自忙自家的事情了,谷奶奶习惯性去午睡,谷爷爷和谷爸爸拿着孙子推荐的好几本生存资料仔细研究,而谷妈妈则决定去写日记,说是要把这几天经历的事情记录下来。 游鸿吟重新拿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始查资料。 谷九经哭笑不得:“为何和你生活在一起,我觉得爷爷奶奶更有活力,爸爸妈妈更加健康了,我是不是该感谢这一场灾难,它似乎让生活真的变成了生活,一家人在一起相处的如此开心。” 游鸿吟说:“其实,如今家中的核心是我,我是怎样的心情,就带给家中怎样的气氛。” 谷九经沉默了一会儿,说:“而曾经的我满心恐慌,所以即便生活富足安全,却依旧让家中的环境低落消沉。” 游鸿吟没答话,谷九经自己认清楚就好。 过了一会儿,谷九经从失落的情绪走出来,问:“你之前在网上在查什么东西,好像都是英文,还有一些德文。” 游鸿吟对着自己本子里记录的一条条可能性进行评估,后来又一条条划掉了,然后边苦思冥想,边回答谷九经:“根据我最近几天的观察,我感觉这次的灾难并不是病毒。” “嗯?”谷九经疑惑:“那是什么东西?辐射异变?” 游鸿吟听到他的话,好似有了新的想法,又从辐射这个角度去翻阅了很多资料,最后说:“辐射好像也不太可能。” 谷九经说:“具有传染性,而且是通过血液传播,应该是病毒才对,你为什么觉得不是病毒?” 游鸿吟说:“它们感染最初一批不死者的时候,是全球性大范围同时感染的,也就是说流星雨落下来的瞬间,这个所谓的病毒就进入了人体,然后在不到半个小时内,就完成了人类身体的变异,将人变成了活死人,这个过程太快了,所以我一直对是否是病毒都是非常怀疑的。” 谷九经:“只是因为这样么?” 游鸿吟说:“还有就是因为传染方式,给了我非常大的疑惑。传染方式刚开始是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传染,直接将众多人类变成了活死人,然后却不再出现这种直接转换变异的,而是通过血液传播。一般来说,病毒的传播方式不会前后出现这么大的差异的。” “那你有什么猜测么?” “目前还没有什么想法。”游鸿吟说:“不过,我会继续搜索资料,看是不是会有所发现。我相信,现在全世界相关的科学家都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总有一天会解决的。” 谷九经有些期待的说:“我两世的经历,时间都不是很长,也许,你真的可以看见那一天。” 这种日子不紧不慢,眨眼就过去了一个多星期。街道上已经看不见在外头行走的活人,只有各种活死人,他们有的趴在废弃在道路上的车子上,有的在各个大街小道上漫无目的的晃悠,有的就好像喜欢晒太阳一般,躺在阳光下一动不动。 整个世界都很安静。 游鸿吟和谷爸在小阁楼顶楼暗中观察。 谷爸说:“它们好像五感不太行啊,你看我们家附近,明明家里有不少人,却没有什么活死人走过来转悠。” 游鸿吟说:“但是它们的确在变得更强,一个星期之前,它们走路的时候还步履蹒跚的,速度并不快。应该是因为身体已经死亡,出现了僵硬现象,而未知病毒还没有彻底改造好活死人的身体,所以才会这样,如今它们已经可以跑动了,速度也比之前快了不少。” 谷爸看了游鸿吟一眼:“儿子,没想到你对于这方面挺有天赋的嘛,当初如果不去做个商人,说不定还能当个科学家呢,那这个时候说不定就研发出什么疫苗之类的,解救全世界了。” 游鸿吟轻笑:“爸爸,那些无脑的小说里都不会这么写。” 谷爸哈哈笑了几声,说:“哎,都是被你老妈给嘀咕成这样的,悄悄告诉你啊,你妈别看对着你的时候稳重,其实年轻时候的少女心啊,到今天都没变过。” 父子两人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就下了小阁楼,决定和家人商量商量。 “今天出去?”谷爷爷皱眉:“如今还安全么?昨天广播里不是说军队快来了么。” 游鸿吟说:“军队也没那么快,城里的人口太多了,活死人估计也非常密集,放心,我想和爸爸出去探探情况,不会走太远的。” 昨天,他们家的自来水突然停了,不知道是自来水厂出了问题,还是送水管道出了问题。如果不是安装了净水装置,怕是他们家现在吃水都成了问题。 游鸿吟觉得活死人对于管道啊之类的死物不敢兴趣,应当不会破坏物品,所以他才觉得需要出门巡视一次,对周围环境有所了解。 游鸿吟和谷父都穿着游鸿吟之前购买整套装备,具有一定防护作用的涂层棉纶牛津布布料薄层棉衣,同材质的长裤,军靴,头盔,厚手套,大砍刀。 真正踏出家门,谷父才知道,自己家有多幸运。 距离那一晚,才短短的一个多星期,对于他们家来说,也就是在家里闷了短短的一段时间,就像是大家在一起过了个国定长假,然而外面却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 他在自家小阁楼里看到不少活死人,只是远距离观看和亲身经历完全不一样。 “爸爸,有活死人过来了。跑。”游鸿吟干脆的拉起父亲的手,朝目的地跑去。 他们家附近比较特殊,并不是什么居民小区之类的,直接就是几条路围着,而路的另一边就是高耸的大厦,这种高层大厦他们家附近有七八栋,不过据游鸿吟观察下来,并没有活人的迹象。其中大多数大厦是办公楼,没人那么晚了还加班,所以大致上是空的,而另外几栋虽然是公寓之类的住宅房,却是运气不好,全军覆没,或是幸存者已经逃出了人口密集的大厦,不在里面居住了。 游鸿吟和谷爸的目标,是其中一栋办公楼,他们需要到达那栋楼的天台,借助那个高度使用望远镜观看更远处的情况。而挑选办公楼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办公楼里的活死人数量比较少。 一路狂奔,虽然有不少活死人在后头追,但是两人的速度很快,冲到办公楼底楼的时候,自动门还通着电在工作,自动打开了。然而这自动门遇到活死人的时候,也非常敬业的打开了 办公楼里有进出门禁,就像是地铁检票的出入口那种,父子两个人直接从上头跳过去了。然后按下了电梯门。 突然,打开的电梯门里,窜出来一只活尸!它直接冲着谷父张开了嘴,伸着手扑了过来! 游鸿吟反应非常快,一脚踢开,手中砍刀直接砍断了活尸的四肢,而被他砍断四肢的活尸只是失去了行动能力,他的头和驱赶还在蠕动着,拼命朝着谷爸爬去。 “快走,后面的那些追来了。”谷爸也反应过来,他拉着游鸿吟直接进了电梯,按下了最高楼层的按钮。 “刚刚那只看衣服,好像是保安。”谷爸叹了口气:“原本以为这种办公楼里应该没有多少活死人才对,谁知道这一进门就遇上一个热烈欢迎的。” 游鸿吟安抚:“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臭小子。”谷爸虽然刚刚虎口逃生,听到这话却免不了开心的笑了笑。 到了顶楼,父子两人终于摆脱了那些活死人,毕竟那些活死人还没聪明到会坐电梯。游鸿吟撬开安全通道的门,两人到达了天台。 视野很不错。 两人开始使用望远镜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游鸿吟看了一会儿说:“那边有浓烟冒出来,可能有人引爆了煤气,用来杀活尸。”那是一栋民房,依旧还有烟在飘,但是看不见明火,应当是已经被扑灭了。 谷父有些担忧:“会有人直接放火烧房子么?”现在没有消防员,这万一火势真烧起来,怕是整个城市都能烧秃噜了。 游鸿吟说:“应该不会,现在大家似乎都觉得很害怕,不想遵守规则,想要好好活下去,但是实际上,他们的内心都还信任着政府,还在等待重新恢复过往的生活。那么房子这种贵重资产,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故意烧的。刚那个居民区应当只是个例外。” 谷爸侧头说:“有时候,真觉得你变得很不一样,好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长大了。” 游鸿吟说:“经过这么多事情,不变实在太难了。” 虽然说话口吻,脾气个性等等他都向谷九经靠拢,但是做事风格却是完全显露出不同。不过游鸿吟并不心虚,毕竟遭逢大难有所改变,不是很自然的事情么。 第80章 森骨万枯(七) 父子两人重新回到家中的时候,带回来十几个尾随者, 不过随着院门关闭, 那些原本在谷园聚集的活死人渐渐散去。 谷妈妈见父子两人一回来, 就十分担忧的扑了上去, 上下打量, 焦急的问:“啊,有没有受伤啊。” 游鸿吟和谷爸爸安抚了一阵子才终于让她平静下来。 “我们附近应当没什么幸存者了, ”谷爸爸说:“不过再远一点应当还有人活着,我们看见一些活动痕迹了。至于已经停掉的自来水,我和小九没发现什么问题, 暂时还排查不出来。” 游鸿吟说:“明天可能我和爸爸还得出去,不过是开车,可能搬运些东西回来。”他需要打印很多资料, 因为网络虽是都有可能会断掉,而那些存着宝贵资料的服务器, 也随时可能就停止运行了。 而第二天, 姑妈妈鼓起勇气, 要求一起去,最后一家人平安归来, 还搬了几台打印机和白纸回来。 在谷家紧张刺激又不失安全的生活节奏下,迟迟不来的军队终于开始了城市收复战。 轰隆声惊醒了所有人。 “部队来了。”爷爷连睡衣都没有换下来,非常惊喜的冲到了庭院里, 十分开心。 现在这个时候, 的确, 军队将给无数人勇气和希望,觉得军队手里的枪支弹药,就是最安全最强大的救世主。 最近网络已经断了,游鸿吟大部分时间在翻阅一些被打印下来的资料,他也听见了轰隆声,说:“82-2式手/榴/弹,如今的常备手/雷。” 谷九经说:“你刚刚在地图上找什么?” “生物实验室。”游鸿吟说:“我刚刚就在想,是不是能找一家实验室用用。一些生物科技公司的实验室设备的确不错,不过我之前大致上翻过,空有先进的进口设备,东西不全,大多数没用。现在能够挑选的只剩下两家国家级生物科研所和各大名校的生物实验室,国家级的我怕是进不去,而且如今这种情况,不知道里面会不会出现什么危险的东西,等部队收复了再说,名校生物实验室倒是值得一去,不过学校也是人口最为密集的地点之一,纯靠我个人的力量,有些难。” “你找生物实验室?你想研究这种天外病毒?”谷九经迟疑的问了问:“你懂这方面的东西么。” “不懂,不懂的话,我怎么会把心思放在这方面。”如果是其他事件,游鸿吟可能就不会如此粗暴的显示自己过往的本领了,但是这种情况,属于大范围死亡天灾的类型,他需要出手去解决。 “我记得无常说过,你是个古董店老板?”谷九经问。 “是啊,不过在那之前,我是个被侵占了科研成果的可悲人。” 谷九经对此也不是特别在意,他注意力转回来:“那现在,你对那个病毒有所猜想了么。” “那不是病毒,应该是某种寄生生物。”游鸿吟淡淡的说:“但是,更准确的数据,需要我抓一只回来研究研究。我相信,已经有科学家在开始研究了,就看,他们的动作到底有多快,研究的方向到底对不对了。” “寄生生物吗?”谷九经呐呐自语:“天外来客可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 然后又有几声轰隆声响起,游鸿吟听出来,还是制式手/雷的声音,便有些不解的说:“制式手/雷的威力虽然不小,但是动静太大,容易吸引活死人过去,难道他们开坦克过来直接碾活死人了,街道路面有一部分是无法承受坦克的通行的吧。” 谷九经说:“我们去看看吧。” 游鸿吟同意了。 他又来到了之前那栋高楼的天台上,通过望远镜看到了战斗的场景。 第一次看到这种被尸潮围攻的情景,显然部队中的人也明白手/雷会引来大量的活死人,他们用路边废弃的各种私家车建立起防御墙,然后先是使用手/雷清扫大批量的密集活死人,又以枪支子弹打断活死人的腿,让他们失去跑动能力。 但是很快,被打趴下或者是炸成几块的活死人形成了小肉山,成为了后续活死人前进的踏脚石,帮助它们越过障碍物,能够吃到躲在障碍物后的食物。 指挥官显然也明白,很快命令士兵换上燃/烧/弹,撤退一点距离,直接使用燃/烧/弹引爆这一层充当防御墙的汽车,阻挡住了活尸的脚步。 然后他们撤退了。应当是知道活死人聚集过来了,将会变得越来越多。 谷九经说:“我们有救了,部队的确开始清扫这个城市里的活死人了。还好他们没有放弃百姓。” 游鸿吟苦笑:“我不多做评价。” 谷九经问:“怎么了?” 游鸿吟有些沉痛的的说:“第一,看他们的战斗人数,就知道部队本身损失惨重,人员不太够,想要清扫这个城市的活死人,怕是不太够。” 谷九经说:“这也是难免,毕竟,可能那些军方大佬根本不会相信什么末世之类的,没有任何防备是正常的。军营也是人口密集的场所,晚上没有装备,这些士兵也不是铜墙铁壁。” 游鸿吟又说了第二点:“看他们战斗方式,可能补给也不是太充足。除了一些常规军/火外,我没看到更有杀伤力的,所以,部队后勤应当是出了问题。” 谷九经这个倒没有太大感觉,他并不是军事爱好者,这方面并不太懂。 游鸿吟继续:“第三,刚才投掷燃/烧/弹下令往后撤的时候,有不少士兵撤退的距离太过,这说明,士兵心中还是很怕的,士气并不是太足,也许遇上什么特殊状况,他们可能就会爆发,变成最不稳定的因素。” 谷九经吃了一惊。 “第四,”游鸿吟至此说的有些恨铁不成钢:“那个指挥官脑子大概是被活死人给吓蒙了,一点战斗方式都不会灵活运用,就这么让所有士兵和活死人硬刚硬,浪费弹药补给,低效率。思想僵硬成这样,和平的时候还看不出来害处,这种时候派这种人。部队里没人了吗!” 谷九经看着气得不轻的游鸿吟,迟疑的说:“还好吧,你看那些兵哥都没有损失什么人。” “战争,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是实力比拼。在开战之前,需要做好详细的战略部署,而在战斗之时,则需要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运用。的确,不损失士兵是最稳妥的打发,但是他们耗费了这么多资源,却只是消灭了一波活死人,原本的战略目的根本没有达到。而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所有生产行业都停止了运作,现在使用的物资都来自库存,可是库存是有限的。”游鸿吟说:“并且,未来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的生产,还不得而知。” “那你觉得该怎么处理?”谷九经问。 游鸿吟没有回答,而是直接下楼回家。 “等会儿那边聚集的活死人可能会有一部分散开,趁着现在必须赶快回去。”游鸿吟说:“而且,我发现,它们的嗅觉可能有所提升,刚才出门的时候,挺远就有个活死人跟了过来。” 谷九经努力回想:“上一世我和家里人住在那个小城市里,这个时间段,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回到家中,游鸿吟先是和家人大致交代了一下的看到的事情,听到部队已经开始清扫活死人,并且火力足够,没有什么人员伤亡,大家都很高兴。 这天晚上的晚饭倒是挺丰盛的,切了块熏肉炒了大白菜,前几天在花园一角洒下的菜种已经长成了小苗,被拔了出来做成了鸡毛菜汤,花园中一直长着的秋葵也被剪下来水煮了,还炒了一盘花生米。 当然,除了水煮秋葵和炒花生米,其他两道菜的味道不提也罢。 谷爷爷和谷爸爸高兴,甚至还喝了一点酒,这是他们这一个多星期以来,第一次喝酒。 游鸿吟明白,这是因为他们觉得,未来大概真的可以在众人的努力下,恢复到那个太平盛世。 第二天,大家又是被爆炸轰隆声吵醒,部队又来了。 游鸿吟这次没有出去,但是他在家中小阁楼里发现了,有不少附近的幸存者冒险出门了,应当也是听到了战斗声,想要寻求军队的庇护。 应当不会有人这么蠢,那边还在大战,就不要命的往那边跑,游鸿吟猜测,这些应当是那部分家中根本没有任何存粮,渡过这一个多星期都十分艰难的人,他们既不敢出门找食物,又十分饥饿,直到军队出现,才觉得遇到了救命稻草,第一天没搞清楚状况,第二天则不顾一切冲出家门,寻求庇护。至于是否会给军队增加压力,是否能通过被军队吸引来的尸潮,是否能被军队接纳这些问题,都已经不在他们的思考之中。 游鸿吟摇摇头,他今天不会再去观察,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需要找到一处仍然可以上网的地方,看看是否能通过网络手段,再做一些事情。 第81章 森骨万枯(八) 游鸿吟第二日就出门了,谷爸和谷妈都跟着, 用他们的话来说, 自己最起码能替儿子放个哨什么的。虽然游鸿吟不同意,最后却怎么都拗不过两个人。 游鸿吟直接开着车出去, 选择的方向和部队来的方向刚好相反, 首先断电的区域被排除,然后居民区不去, 再来就是商业街也不再选择范围内,最后重点挑选办公楼这种, 终于找到了一处。 谷爸谷妈这几天的早练也不是白练的,不用游鸿吟动手, 就直接使用砍刀解决了一只, 而之后跟着车子尾随而来的被关在了门外,当然, 它们依然不停的在挠着门, 这些办公楼的大门都是玻璃的, 如果活死人数量继续增加,说不定依靠它们的力气和本身重量就会打破大门。 游鸿吟直接带着谷爸谷妈电梯到高层, 这样活死人就根本上不来了,除了内部的一些残存活尸,楼中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这也是游鸿吟挑选高层办公楼的原因。 然而,游鸿吟没想到, 他们在十六楼, 遇到了幸存者。 而且还不止一个, 一共是三个人,一男两女。 三人大概自灾难开始,就一直待在这个办公楼里,虽然看上去还好,但实际上精神已经快到极限了,听到电梯的声音,每个人手里拿了些武器,有消防斧,有木棍,还挺懂长短配合的。而游鸿吟三人刚出电梯,就看到三个人挥着武器冲了过来,其中一个年轻的妹子还嘴里还尖叫连连。 游鸿吟也没客气,直接砍刀格挡住了三把只会从上而下劈过来没有正当使用的武器,然后一脚把那个嘴里尖叫的妹子给踹出去了。 谷妈的反应反而比谷爸更快,她十分机警的扯着谷爸朝电梯更里面退了几步,脱离了攻击范围。 游鸿吟一使巧劲,将还站着的一男一女震退,然后砍刀尖指着倒在地上大声□□的妹子说:“闭嘴。想引来更多的活尸么。” 闹人的声音终于消停了。 “你,你是活人。”那个男的终究胆子大点,开口说。 这个男子名徐卫,这栋办公楼十六层是他的公司,剩下的两个女人,年纪稍微大点的是他公司的人事总监顾倩,躺在地上的那个妹子叫李珍珍,是总裁办公室总务助理。 三个人晚上加班加的有点晚,结果刚好遇到了那场灾难,甚至有个晚上巡视楼层值夜班的保安当着他们的面发生了变异,成为了活死人。 最后还是顾倩关键时候拿着办公室里的推椅将这个保安推进了电梯,然后关闭电梯将它送到了地下停车场。 三个人通过网络也了解到外头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是他们不敢出去,这栋办公楼附近有好几家大型夜店和酒吧,主要就是做的他们这些上班族白领的生意,顾倩猜测那里的人估计一个都跑不掉,那么附近一定有很多这种活死人,出门太危险了。地下车库又有活死人守着,他们也拿不到车,没有代步交通工具,还不如就守在这里。 而这栋楼其实还不错,不会有太多的活尸过来,就算过来也大多是路过,它们上不了高层。徐卫自己是老板,当初装修的时候,他的办公室是带着休息室和梳洗室的,生活用具不缺,公司还有饮水机、微波炉以及很多零食水果,对于上班的白领来说,这个每天要渡过八小时绝大数时候更多的办公室,无异于第二个家,几乎什么都有。 所以,三人在这里活的还挺滋润。 李珍珍爬起来,敢怒不敢言的躲到了徐卫的身后,恶狠狠的瞪了游鸿吟一眼。 顾倩则问:“你们来这里是避难的么?”她有些为难的说:“整栋楼的食物不太够了,我们可能帮不到什么忙。你们是怎么来的?有车么?” 游鸿吟不太耐烦,问:“网络还连着么?” 徐卫点点头:“还连着,水电和网络都非常幸运,并没有断开。” 游鸿吟说:“你公司是做什么的?” 徐卫说:“网络游戏。” 游鸿吟说:“公司最好的电脑是哪一台。” 徐卫自己也是制作组的一员,他示意游鸿吟跟他来。 李珍珍:“徐总!他……”话没说完被徐卫瞪了一眼,只能闭嘴。 “这两位?”徐卫边走边问,随即带众人到了一间办公室。 “我爸我妈。”游鸿吟随口回答,然后坐到这个办公室的电脑面前开机了:“看开机保护措施,水平还不错。” 徐卫说:“过奖,这是我们公司技术总监的电脑,他是网络安全高手。” 他看着游鸿吟很快就破解开密码,闭上了嘴,这个总监的电脑他有密码权限,原本想卖个好的,可是人家不需要。 李珍珍则和谷爸谷妈开始搭话,游鸿吟说:“爸妈,你们到外面等等我,有什么事情等我手上事情做完了再说。” 徐卫是个聪明人,很自觉的出去了。 众人干脆就在隔壁的会议室等,这个会议室摆放的是些沙发,坐起来舒适又节省体力。 顾倩看李珍珍在缠着谷爸谷妈,就悄悄问徐卫:“卫哥,你是不是认识那个男的。” 徐卫低声说:“他是谷九经,之前是商圈的人,身价比我这种小公司老板高多了。前段时间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把公司卖了,还把全副身家都捐出去了。不过外头不怎么知道这件事,只有商圈里才知道这个消息。我之前去一次酒会见过他一面。” 顾倩问:“人怎么样?” 徐卫:“没看我在努力示好么,他们来这里肯定有车,我们说不定能搭个车。你做事不要太急躁。” 顾倩说:“对不起,我精神压力有点大。” 徐卫:“我知道你想早点回家,家里父母还在等,但是不要太冒险,性命最重要。” 之前手机通讯还没有断的时候,三人都打过电话给家里人,李珍珍家里人的电话都没有打通,应该是凶多吉少,小姑娘这才把徐卫当做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扒住不放,甚至对顾倩有隐隐的敌意,她反倒是没有太多时间去悲伤家人的离世。 而徐卫家中母亲和老婆也都没了音讯,他很伤心,却也明白伤心解决了不了问题,一直在试着努力寻求生机,可惜他早年奋斗太拼,如今开着公司压力也大,虽然才三十多岁,却是身体非常虚弱,反倒不如顾倩这个女人。 顾倩是本地人,家人也非常幸运,父母都在,如今正躲在家中,她是非常想回家的,但是父母让她稳妥起见,不要拿命冒险,而她的确胆子小,并不敢去地下车库取自己的车。而前几日手机通讯彻底断了,家中却没有网,她便和父母彻底失去了联系。这才变得十分急功近利。 而这边游鸿吟则在寻找军方的一些消息,其实网络上有很多信息都是一个多星期以前的消息,更新出来的消息也大多是被困在家中的人在网上寻求帮助。 这些天来有些地区网络一直还通畅,只是因为电还没有断,一些关键的地方也没出现故障,实际上已经没有人在进行维护了。 网络上军方的消息很少,而军方专用网络是局域网,也就是说,是并不联网的,游鸿吟纵然手段通天也是毫无用武之地。 无奈之下,游鸿吟只能广撒网。 他开始速写一些有关这次灾难的猜想,并且举了很多现象。然后就是开始写一些军队可以使用的实际战术,比如该怎么坑杀活死人,该怎么使用捕猎的诱饵方式聚批灭尸潮等等,从城市巷战到荒野清扫,从单打独斗到批量清扫,都列举了很多实用战术。 “活尸今日以来嗅觉和听觉渐有长进,虽此消息对于人类来说并非好事,但可反利用之。可寻空地挖下巨坑,至少两人高,面积随意,使用动物的鲜血作为诱饵或者使用扩音器等器材可聚集大批量的活尸,后使用车辆拉车巨网从尸潮背后包抄,将其全都囊括于巨坑之中,以可燃物点燃,或者如求方便,使用弹药摧毁之亦可。” 尽量用简练的语言写好这些东西后,游鸿吟将这份也不知道是报告还是建议的东西群发到各个平台,同时直接找到某些军方网站,直接黑进去挂在了首页。 能做的都做了,游鸿吟势单力薄,更多的也做不到。救世主,救世主这种东西不是天命加身,是当不了的。 谷父谷母此刻已经和徐卫三人交谈起来了,说实话,彼此都是被困了很久,也许在普通的情况下,他们根本是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也根本没有话题聊,但是如今这种环境,却是能在一起,成了熟悉的人。 游鸿吟无奈,说:“走吧,先去我家吧。” 第82章 森骨万枯(九) 路上, 游鸿吟知道了顾倩想要去找父母, 承诺送她一辆车。而李珍珍也明白了现在需要抱紧的大腿是这个姓谷的人, 可是她还在记恨游鸿吟踹了她一脚的事情, 所以整个态度就有些别别扭扭。徐卫倒是真心感激,在这种环境下,能伸出援助之手太过可贵。 游鸿吟开车出来的时候,行驶速度很快, 虽然路上经常有一些被废弃的车辆, 但是并没有被堵住, 这些路线都是游鸿吟之前在高楼天台使用望远镜观测过的。而因为速度太快,活死人虽然一路上都有很多跟过来, 却都追不上, 而当一段时间过后, 空气中的味道散去,也没有了声响作为指引, 这些凭借嗅觉和听觉行动觅食的活尸就会再度恢复到游荡状态。 到了家, 关下大门,游鸿吟发现,家附近的挠墙挠门的活死人变多了。 它们似乎又有所变化。 游鸿吟心中有些隐隐担忧。 谷九经也看出了不同:“它们好像更强了,现在能够嗅到我们家里有人了。” “可能,人口密集的大城市和小城市里,这种活尸的变强速度并不一样。”游鸿吟猜测。 到家后, 谷爷爷对救回来三个幸存者非常高兴, 他觉得这是好事, 大家相互帮助渡过难关才是正道。谷奶奶优雅从容,看人第一直觉很准,她对此倒是没有反对,只是并不太喜欢李珍珍这个姑娘,不过,不喜欢也没有必要赶人家一个小姑娘走,所以什么都没有说。 谷九经问:“你不担心,这三个人当中会出现白眼儿狼么。” 游鸿吟说:“我们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而且,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相信他们翻不出花样。更何况,我自问,观人之术不差。”他叹了口气:“照着如今的情势发展,谷园终究不可能完全封闭,做个世外桃源。” 南方军司令部。 “找到来源了么?”王天治问参谋。 参谋摇了摇头。 “哎,将这片文章里提到的战斗方案电报发送到每个前线指挥手里。这帮猪脑子,还不如人家一个普通人。” 王天治的压力也很大。 五个战区军司令,只剩下了他和北方军宋地广,也只有他们麾下的军区提前做了一些准备,虽然减员众多,但是只是编制还在,战斗力还在。 而直属中央的五支军队,海军全军覆没,空军如今失了联系,陆军伤亡惨重,出现了逃跑,能拉起来的兵力只有原来的五分之一。 好在通讯卫星还在运转工作,他和宋地广之间消息一直没有断,可是战区军属于常备军,军力和装备都不是最顶尖的,再加上日常的武器储备也有限,而后勤则已经完全瘫痪,先不提什么清扫那个什么丧尸,光是把他下头那一张张嘴给养活就不错了。 最让人头痛的是,无论是政方还是军方,高层领导没活下来几个,而没死的那几个,王天治不屑的想,基本上都做不了主。根据他猜想,这些领导人身边都跟着保镖警卫等等,还是那种二十四小时贴身的,就算本身没变成活尸,这身边的人变成了活尸,同样跑不了。 这也是王天治和宋地广两个人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相信了网路上那条预言。宋地广一直迷信,他相信很正常,至于自己这个铁骨铮铮的南方军总司令会相信这种迷信,纯粹是家有女儿,就喜欢这种神叨叨的东西,被念叨的头疼,就不知不觉被洗脑了。 也幸亏这样,他和宋地广两个人好歹有了救世的最基本条件。 王天治问旁边在不停处理各方通讯的参谋:“你们怕不怕。” “怕啊。” “你傻啊,这个时候就算是怕也只能说不怕。” “想动摇军心吗,我们都坐在大后方了,还怕个屁啊。” “不怕,这些活死人难道还比当年的日本鬼子美国佬更厉害不成,它们都不会思考。” 参谋室里还有六个人,这是硕果仅存的六个人,其他将近五十个人,都死了。 王天治说:“怕,并没有错,我也怕,可是怕也得战斗啊。如今,我们不是为了其他,而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为了整个人类种族的延续而战斗。这操/蛋的世道。” 王天治活了快六十年了,第一次遇到这种让人无处下手的天灾。 至于清扫活死人之外的事情,抱歉,这位老司令暂时还考虑不到那么多。不过,那份简述了这次灾害起因并非病毒而是寄生体的报告,终归还是让王天治想起,在救助过程之中,还是要有一定目的性的,盲目带不来任何好结果。 谷园。 “原来军队来了,”李珍珍说:“我要去找军队,我们都去吧,老是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顾倩已经走了,游鸿吟从外都带回来一辆油量还算满的车,顾倩央求游鸿吟送她回家并且帮她把父母接过来,被游鸿吟拒绝了。 恰当的帮助只是出于人道精神,而不是培养过度的贪婪。而不仅游鸿吟拒绝,徐卫也并不想冒险,彼此之间的那点情谊,还不足支撑他为了顾倩不计生死。 谷妈和谷奶奶原本还是蛮喜欢顾倩的,但是她提出让自家小九冒险帮她的时候,顿时那点喜欢之情就烟消云散了。甚至,谷妈这个嘴上不饶人的还刺了顾倩两句。 顾倩是带着怨恨离开的,在她看来,游鸿吟能够冒险千里迢迢跑到他们公司去上网,就不能帮她这个女人接一下爸妈么,难道两条人命还不如上一次网!?还有徐卫,自己是他的公司合作伙伴,两人共事了四年,又在灾变之后同甘共苦了差不多两个星期,这种情谊难道是假的? 她最终独自一人,驾着车朝着自己的家开去。而谷爷爷终究不忍心,他还送了点粮食给顾倩,毕竟他舍不得孙儿为其他人冒险,却并不介意分一点粮食给别人。 游鸿吟可以原谅这种怨恨,因为,人么,绝大多数就是这样的,天性如此,更何况是在这种非常时刻,心思孤拐走进死胡同,很正常。而且,她的怨恨于他也是无关紧要,根本不不值得放在心上。 徐卫听到李珍珍想要找军队的提议,思考了一下,然后决定还是听游鸿吟的决定:“九经,你怎么想的。” 对于徐卫自来熟的称呼游鸿吟不置可否,不过徐卫这个人也刷新了游鸿吟对于技术人员的印象,此人世故圆滑但是不缺底线,聪明机智又懂得见好就收,完全不像是玩儿技术的,难怪能开公司。 “至少现在不能去找军队。”游鸿说。 李珍珍急了:“为什么?” 游鸿吟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你说话声音能小点么。” 李珍珍似乎回忆起刚见面时,就被游鸿吟恶狠狠踹了一脚,还附送了一句闭嘴,畏瑟了一下,终于降低了自己的声音:“我们手里连枪都没有,军队那边有枪有炮,人还都是经过训练的,肯定能打得过那些活死人,为什么不去找他们。” 游鸿吟摇了摇头,看向徐卫。 徐卫意识到是要他说自己的想法,整理了一下思路说;“九经你是担忧现在军队在和外头那些活尸战斗,分不出心照顾幸存者是吧。我之前想去找军队的原因就是想,军队那里有最新的消息,也有对付活尸的方法,说不定还能训练训练我们,让我们好歹有个自保之力。然后再看能不能和军队里的人一起战斗。那些鬼东西,可能靠军队那么点人,根本清除不干净。靠人不如靠己,这是不变的真理。” 游鸿吟这才开口:“先不谈军队现在到底接不接受幸存者,就说这支部队本身吧,他们的补给不足,根本养不活所有幸存者,这种情况加入部队,并不是好办法,想求安稳的生活,李珍珍,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什么安稳的生活,一切都得靠自己,想自力更生或者是帮忙,可以选择其他办法,投靠军队绝对不是最佳方案。” 徐卫笑了笑,说:“听你的。而且,我现在卖身为奴,吃你家的饭就做你家的人,让我往东绝不向西。” 而李珍珍则低下了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救人回来让谷园增加了两张吃饭的嘴,但是游鸿吟惊讶的发现,自己悲惨的吃饭时光居然过去了。 当然,李珍珍这种小丫头的厨艺也就做个蛋炒饭,真正能做出普通家常菜而不会荼毒爷孙三代胃的,是徐卫。 徐卫在上大学的时候在小餐馆打过工,虽然没学到什么绝佳厨艺,但是在吃过了一顿谷奶奶和谷妈妈做的中饭后,他默默的接过了掌勺大权,谷奶奶和谷妈妈全都变成了打下手的。 游鸿吟吃了一口炒菜,说:“很好,你这个奴仆我收了。” 被一直在听他们谈话,明白其中意思的谷妈妈敲了一下脑袋:“这二十多年我也没饿着你,你个小叛徒。” 第83章 森骨万枯(十) 徐卫觉得谷园是个非常神奇的地方。 这并不是因为如今谷园保护了他, 所以他才有这种感觉, 其实灾难来临, 幸存下来的人活的都差不多,躲在某个地方, 可能是家, 可能是超市,可能是他们这样的在公司, 短时间内,这些庇护所同样提供了安全庇护, 他们也都吃喝不愁, 手机和网络也都能连接网络,并没有突如其来就陷入了与世隔绝的环境。徐卫和两个女人待在办公楼里, 每天的生活并不差, 除了开头也没有什么危险,但是他自我感觉,活的非常累,惊惧、疑惑、不安,这些负面情绪时刻紧绷着他的神经,就连晚上躺在休息室里睡觉,他也睡不安稳。 谷园的围墙外,也有活死人在挠门抓墙,偶尔还会听到一些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尖叫, 但是徐卫在这里, 睡了这将近半个月以来, 最踏实的一觉。 谷家一家人的生活非常规律平稳,早起的时候大家会起床进行晨练,时间挺长的,谷九经明明过去是个商人,但是指导起这些专业的东西也丝毫不差。快到中午的时候,谷奶奶和谷妈妈,后来再加上他这个大厨,会去厨房准备中饭,米面暂时不缺,倒是蔬菜和肉食并不多了,不过谷奶奶从来没有什么省着以后吃的说法,她总是说,未来一定会更好,现在节省这些吃食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多吃点,能够以更好的状态面对困境。 吃过午饭就比较有意思了,谷爷爷会到花园里转一圈,拔拔野草,修剪一下枝条,有的时候还会剪一束花来,插到厅堂的花瓶里。花园里的花草树木看上去已经没有用,既不能吃,又占地方,还不如把土地用来做些其他事情。但是它们并没有被铲除掉,依旧生机勃勃的生长着,只在花园的一些小角落里,种植着一些小菜苗,看上去长势还可以。而谷奶奶会午睡一会儿,之后她可能会带着耳机看些电视剧,如今她在补生化危机,偶尔会批判里面的配乐哪里做的不好,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扯着谷爷爷跳一段舞,虽然为了避免活死人找上门来,不能开音乐,但是两个人都非常开心,而旁边欣赏的人也会鼓掌夸奖。 而谷爸爸则会非常努力的学习一些野外生存技巧,格斗招式等等东西,谷妈妈有时候也会学点,不过她更加喜欢在晨练的时候,用身体记忆那些东西,她最大的兴趣是围着其他人,听他们说话,然后将她认为有用的东西记录下来,并且自豪的表示,说不定这本日记将来会成为历史的瑰宝。 徐卫感觉到,一场末世的灾难不仅侵袭了整个世界的生命,同时也摧毁了世人的精神文明,但是谷园似乎已经适应了这样的世界,并且已经开始重新认真的生活。 他喜欢这种生活。 李珍珍小姑娘的格格不入他也看在眼里,这个姑娘是时下最普通的女孩儿,被人宠的厉害反而有点没心没肺,惹人讨厌但并不是坏到骨子里,顶多就是自私自利和愚蠢无知而已。 但是谷九经,也就是谷园真正的主事者,已经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人是可以一直让你依赖,想要获救只能寻求自救。所以,他提醒了李珍珍两次,但是小姑娘听不进去,反而觉得原本自己应该和她是一国的,如今却叛变到谷九经那一方去,是个大软蛋。所以她除了吃饭其他时候都看不见人,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徐卫对此也无可奈何,别人没有把这个麻烦精赶走就不错,每个人的选择并不是其他人可以做出改变的。 徐卫十分珍惜在谷园里生活的时光,在这里,他能寻找到灾难来临之前那种平静的生活状态,但是他也知道并不会一直这样下去,毕竟,谷园外早已变成了另外一幅样子。 他来到谷园大概一个星期,外头的部队一直在战斗,而且每天他会和谷爸爸一起去不远处的高楼天台观察情况,在第三天的时候部队的人更换了战斗方式,高效又安全,听到这个消息大家不由的十分开心。 谷园附近的活死人已经很少了,不过,漫布在空气之中的臭味开始传来,谷妈妈使用空气清新剂才让大家的鼻子不那么难受。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这种味道刺激了李珍珍,她在某一天偷跑了,还偷走了厨房不少真空包装的食物以及一些米面,她似乎原本还想将车开走,所以翻遍了整个客厅,不过应该是没找到钥匙,最后她并没有能够将车开走。但是这个女孩儿很讨厌谷九经,报复心也强,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关上大门。 好在谷九经是个比较警醒的人,他早已发现了李珍珍的动作,只是一直没有现身而已。 谷妈妈可没有这样的好性儿,她忍不住说了两句,还有些赌气的说,下回再也不救人了。 谷爷爷却说,如果因为她而放弃自己的原则,违逆自己的本性,岂不是很可笑。 “善良本身并没有错,只是没有实力的善良是伪善,有实力的善良才是发自人性的本能。” 徐卫一下子就记住了谷九经漫不经心回答的这一句话。 谷九经是个非常难以描述的人。徐卫想。 他为了不知名的原因千里迢迢寻找网络,他非常严格的训练自己的家人,但实际上,他却并没有将外头那些改变世界的活死人放在眼中,依旧我行我素,有兴趣了在家中研究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没兴趣了会非常有闲情逸致的在花园中的小亭之中泡上一壶茶,练上一下午的毛笔字。他对普通的幸存者十分漠然,他们偶尔会路过门口,他在小阁楼顶看着他们来来去去,却从来都是当做没看到。但是他却十分好心的带回了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个人,并且对于李珍珍这种已经类似于背叛的举动放在心上,处理的十分顺其自然。 徐卫唯一看到他有些情绪外露的时候,就是和家人相处的时候,似乎是十分眷恋温暖的猫一般,有足够的耐心,十分细心,有小心翼翼,维护着这个谷园之内的平静轻松的生活,同时又不会把四位长辈彻底保护在象牙塔之中,反而努力让他们认清楚世界到底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躺在床上,在黑夜之中闭上眼睛,陷入沉睡,徐卫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回到了几年前的一次酒会。 那时候自己的公司刚刚才起步,做手机游戏这块儿的公司非常多,自己这边没有任何一个作品不说,规模还很小,背后也没什么大投资商支持。而那时候的谷九经却已经是炙手可热的商圈新贵,单身又长得帅的不行,围绕在身边的人很多,其中还有些所谓的名媛制造各种意外往人身上扑,一般的人不是心中暗爽的接受,就是心中不爽有些生气的拒绝,但是谷九经对着这帮不太受人待见却是酒会缺少不了的名媛非常绅士。 古有君子,如琢如磨。 徐卫突然睁开眼,苦笑的喝了一杯白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梦到那么久远的事情,还是那种毫无主题,也没有价值的东西。那次是他和谷九经在这次相遇之前唯一一次的交集。 其实他能感觉到,谷九经变化的有点大,曾经的君子之气似乎淡薄的再也感觉不到,如今的谷九经已经变成了一个强者。 是的,强者。 徐卫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最后他选择了这样一个词来形容。 这不仅仅是指谷九经身手变得很厉害,更多的是指谷九经的心态。他就好比操纵全局的人,尽管谷园内消息闭塞,并无与外界的沟通渠道,但是谷九经却对局势非常清楚,所以不同意在这个时间段去找军队寻求庇护。他掌控着整个谷园的一切,就连自己,也沉浸在他塑造的这种生活范围之中。他看似如同谷爷爷说的那样,也会对弱者伸出援手,但实际上对于其他人的性命是非常漠视的。甚至他对别人背后的小动作和背叛都不上心,因为在他看来,这些都是无用的令人觉得可笑的东西,对他伤不了分毫,所以他优哉游哉选择处理方式。 他不担心未来会变成什么模样,也不担心自己保护不了谷园之中的人,不会去思考物资耗尽等等等末世之人应当去思考的危机,反而对这个世界跃跃欲试,只是因为谷园而困锁住了手脚。 徐卫心生羡慕,害怕,恐惧,担忧,这些负面的情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寻到破绽,找到自己,骚扰自己,他偶尔会有一瞬间的担忧,不知道未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自己真的只是个普通人。 不过,跟着大佬应该至少性命无忧吧。比起部队,他更相信谷九经,对于部队来说,自己只是无数幸存者中的一个,但是对于谷九经来说,自己一定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吧。 至少,至少他的饭做得还是不错的。 徐卫苦笑,自己果然是闲出来的毛病,脑子里总是天马行空想些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念头。 他将床头水杯中的水喝干净,躺下重新闭上了眼。 明天试着问问看,自己能不能帮谷九经处理一些有关电子方面的事情,徐卫自觉,自己的电脑编程技术还是不错的。 第84章 森骨万枯(十一) 在一些难闻的臭味之中, 谷园所在的这块区域似乎渐渐看不到活死人了。 游鸿吟想, 天天听着隔壁放爱**歌也挺不容易的,使用音乐吸引活死人的这个方法效果特别好, 可能这些活死人生前也不太喜欢那些红色歌曲, 所以天天被这种东西骚扰,也非常愤怒吧。 直到此刻, 部队终于在这座城市的一个角落中, 占得了一席之地。 很快, 工程兵就跟随进来了,他们利用挖坑挖出来的土充作沙包,借助四周的建筑和地形,开始修建安全的营地,并且也开始正式接受幸存者。只是部队补给困难,接受幸存者却并没有接济幸存者。 游鸿吟早已预料到这种事情。 不过,部队人手不足,如果幸存者帮助部队修建扩张营地,他们愿意使用食物作为报酬。 报酬不高,活计却很重,大多数娇生惯养的城里人做不来, 而目前能跑到这里寻求庇护的幸存者中, 并没有从事劳动工作的外乡人或者是农民工。 游鸿吟带着谷妈和徐卫也来到了部队所建造的营地。 其实这个时候同样不太合适进这座安全堡垒接受庇佑, 条件太差, 游鸿吟舍不得家中长辈吃苦, 自私点就自私点么,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高尚的人。谷妈跟着来的原因很简单,她需要现场接触最真实的素材,记录她的笔记。而游鸿吟刚好要来看看具体情况,就带谷妈过来了。 却不怎么巧,刚好看到一出好戏。 幸存者聚集在一起,而部队的士兵就在他们对面,两方似乎是形成了一种对恃之势。 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穿着华丽、容色上佳但是显得非常狼狈的女人正坐在地上哭号:“子弟兵不管人死活,想要活活饿死人啊,还想把人送到活死人堆里做诱饵和炮灰啊……”几乎能想到的死法,都被这个女人嚎了一遍,而凶手都是她之前还寻求庇护的部队。 而后,有不少同样狼狈的十几个人也开始哭诉,还有人楚楚可怜的祈求,自己只是想得到一顿饭,活命就够了。 而其余幸存者里,有人在喊,想要让他们去干活,好歹配个枪什么的,不然万一有漏网之鱼的活死人,岂不是死的很惨。 而部队里有一个小兵被那个在地上哭号的女人一把抓住:“你们是不是觉得寂寞,觉得压力大,想发泄,所以想用这种手段逼迫我们给你们缓解压力,你们还是士兵吗,你们还是人吗!?” 喋喋不休的语言,将小兵刺激的不清,小兵看上去还很年轻,古铜色的脸一直充血,面色通红,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在不停地颤抖。 游鸿吟低声对徐卫说:“带我妈先回去。我有事要处理。” 谷妈看儿子的脸色,就知道这事情没得商量,也就乖乖的和徐卫回去了。 游鸿吟拨开人群,来到了小兵和女人面前。 小兵到底年轻,已经忍不住哭喊着自己也是人,不要命的来救助幸存者,结果遇到的却是这种人,他不想当兵了。女人似乎有些慌乱,但是却梗起脖子,开始说拿了纳税人的钱巴拉巴拉之类的东西。而小兵的委屈情绪已经开始蔓延开来,游鸿吟甚至能看到其他士兵脸上的动摇情绪。 游鸿吟皱了皱眉头,然后伸手一拔,身边有个士兵随身扣在皮套里的□□便到了他手里。 游鸿吟拉开保险栓,指着那个女人,手指微动,直接扣下了扳机。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 无论是士兵,还是刚匆匆赶来准备解决问题的指挥官王风,或者是那些一起闹的和默然旁观的幸存者,都惊呆了。 “妨碍军事行动罪,不用我多说明了吧。”游鸿吟拿着枪口,将枪还给了在摸自己皮套的士兵:“如果有人觉得这种时期,撒泼打滚,信口雌黄,污蔑军队,就能像平时一样,利用舆论给其他人压力,得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你们可以继续试试。欢迎你们打电话、寄匿名信、向记者曝光。”他顿了顿:“如果想获得食物,要么和士兵一起行动清扫活死人,要么就乖乖做点安全的体力活,部队在外头打生打死,不是为了圈养猪的。” “可是,你……你居然杀人。”一个戴眼镜的学生模样的青年说:“这是犯罪。” 游鸿吟冷漠的说:“战场上,我杀得人更多。动摇军心,起哄哗变,一枪毙命已经非常客气了,若是平时,”游鸿吟一本正经的说了个冷笑话:“我是一定要关押起来,问她是不是活死人那边派来的间谍。” 他见人群还不散,则说:“军力不够,补给也跟不上,城市里的活死人太密集了,我们无力清扫,军部已经开始考虑是不是学习先辈优良传统,是不是要采用农村包围城市的策略了。如果你们还有功夫在这里想自己的那点私心,不如赶快祈祷,我们的清扫工作顺利吧。” 然后游鸿吟站在了指挥官的面前说:“军部紧急军报,还请长官找个方便谈话的地方。” 王风定定的看着游鸿吟看了一会儿,然后对那些聚在一起的士兵喊:“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回去休息,下午我们还要继续工作。”又转过头来,对游鸿吟说:“你跟我来。” 军营驻扎的地方里有一栋高楼,被当成了办公室和宿舍,王风带游鸿吟走进自己的临时办公室。 他开门见山:“多谢你消弭了一场激烈的冲突,但是你实在不该开那一枪,万一让那些幸存者知道,你不是军队的人,怕是众口铄金。而且,如此激化军民矛盾,以后再遇到冲突,怕是会出问题。”他没说的是,现在也许不会追究,但是真的天下太平的话。 哎,不谈也罢。 王风苦笑:“你到底是谁,胆子可真大。” 游鸿吟坐在王风对面,左手放在膝盖上,右手却不停的轻轻敲击着桌子。这代表,他在思考和推算那种选择更适合目前的情况。 终于他回过神来:“有办法和王司令通话么。” 王风:“?” 游鸿吟接着说:“我就是往你们军事官网上挂战术方案的那个人,名叫谷九经。” 王风猛然站起来,就是这个家伙,害的他被自家老爸骂个狗血淋头。 不错,这个指挥官王风,正是目前南方军区总司令,也是如今统战南方所有军事力量的总司令,王天治的儿子。 “你不要仗着想几个新鲜点子,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王风怒然道:“打仗,不是儿戏,更何况,是面对如今这种情况。” 游鸿吟微微一笑,微微抬头看着王风,语气温柔的问:“想让王家成为,这片土地最有声望的家族么。” 王风呆了呆。 “无上的权利,人民的救星,这些头衔听起来怎么样?”游鸿吟缓缓的说。 “我,我凭什么相信你。”王风回过神来,问。 “有办法联系王司令么?”游鸿吟再问了一遍。 “附近基站都坏了,服务器没人维护,已经无法做到通话了。”王风说:“不过,司令已经带人来这里了,他下定决心要收复这座城市。” 游鸿吟说:“长官,不是不和你谈这方面的事情,只是有些特殊的问题只有王司令本人才知道,所以,你懂得。” 王风说:“希望,你没有骗我。” 游鸿吟说:“我想来佩服努力奋战在第一线的军人,绝对不是说谎。” 王风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权利**太重了?这么容易就相信了你的话。” 游鸿吟则低声笑了笑,说:“不要觉得有权利**是坏事,这表示,你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你觉得将来,世界一定会恢复平静。” 王风坐下来,替游鸿吟倒了一杯开水:“条件艰苦,就多多包涵了。” 游鸿吟说:“长官如果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我,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王风则说:“本来是有些问题的,不过司令过来后,我那些问题也不是问题了。” 游鸿吟说:“好吧,我现在还有一些私人事情需要处理,明天再过来。不过有个建议,”他走到墙边,那个上面挂着一张城市大型地图,非常详细:“你们下午应当是要选择第二个焚尸坑的位置了吧,我建议选择在这里。” 游鸿吟指的地方,是一处建筑工地,那里危房已经被拆了,准备建高楼,不过地基还没打好,只进行了一半就灾难降临了。 “这个,这个地方有什么特殊的吗?”王风问:“我本来想选公园那里的,土质疏松,好挖。” 游鸿吟说:“公园的确好挖,但是有不少水池,环境潮湿,并不适合,同时它的位置太过偏了,就算是使用扩音器,活死人的听觉范围也是有上限的,那个位置能除掉的活尸太少了。”他指着这块地方说:“这里位置绝佳,商业街、两个居民区、一所学校、一家医院,都在范围里,而且坑还是已经完成了一半的,除了你们去挖坑的时候有些危险,没有任何缺点。” 王风终于确认,眼前这个人,并不是靠着运气写几条计谋的幸运儿,而是真正的战斗专家。 他开始期待,这个名为谷九经的人,到底会给父亲带来什么惊喜,而此人口中描绘的美好前景,究竟是否会真的实现。 第85章 森骨万枯(十二) 游鸿吟离开的时候, 是步行走的,不少人明里暗里的打量, 但是显然, 杀鸡儆猴之后的效果拔群, 如今,幸存者都听话了不少。 很多人大概是在这个安全的营地里忘记了过去半个月培养的那些末日降临面对死亡的恐惧, 开始恢复他们在和平世界里的行事作风和心态。而游鸿吟这一枪打醒了他们发昏的头脑。 部队营地距离谷园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而附近也早已没了被遗弃的可以使用的车辆,附近也并不完全就是安全的,游鸿吟直接快跑回家, 说实话, 这段时间的锻炼以及让他的体能变得相当不错,而身手也日渐高深。 回到家中,徐卫和谷妈早已开车回家, 并且已经准备好了午饭,游鸿吟端起饭碗的那一刻,开口说:“可能最近一段时间我有时候会到军队之中帮忙,卫哥, 还有劳你在我不在的时间段里, 照顾一下家里的几位。” 徐卫第一次被叫卫哥,有些受宠若惊,之前谷九经有什么事都是直接当着面说, 并不会喊称呼, 如今突然被喊卫哥。 咳咳, 他心理还有点小骄傲呢。 “我没问题。”徐卫母亲和妻子已死,也没什么亲人,他的母亲虽然并不识字,脾气却和谷奶奶像了个十足十,温柔,有自己的处世哲学和生活智慧,也非常喜欢追赶潮流,跳个广场舞什么的,当然她相貌和修养皆比不过高级知识分子的谷奶奶,而谷奶奶的年纪也比徐母大了许多,但是在徐卫的心理,他觉得谷奶奶真的很像已经死去的母亲。 游鸿吟也没说自己去帮什么忙,家中人出于信任并不询问,他们明白,自家孩子并不是一个拿着性命随意冒险的人。 而第二天,游鸿吟终于见到了王天治。 “你就是谷九经?”王天治的外貌普通,眼神也并不锐利,似乎就像一个非常平常的中老年人。但是游鸿吟明白,能在如今的军队体系中创出一番名堂的,不仅背景不差,而且自身的政治素养和军事天赋都不可能差。 这个名为王天治的人,如同返璞归真,将自己锋利的爪牙和难以揣度的脾气尽数收敛在如今这张平凡温和的脸皮之下。 “是。”游鸿吟说:“想必,王风长官已经跟你汇报过了?那我们彼此也可以节省一点时间。” “果然如王风说的那样,你是个很胆大的人。”王天治看着眼前的人,突然叹了口气:“如今人类灾祸降临,如果再起内斗,简直是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事情了。” 游鸿吟说:“内斗?王司令想过了,内斗怎么可能获得民众,乃至部队官兵的真心爱戴,而没有了手中的军权,其他一切都是空谈。” “哦?”王天治似乎开始有兴趣:“说说看,你的高见。” “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其实您已经拥有了争夺最高权力的最基本要素,军权。但是军权并不代表了最高权力,您不仅有竞争对手,而且军队之中也隐患颇多,外又有活死人虎视眈眈,在这个外有强敌,内部不稳的困境之中,您需要谨慎选择每一个步骤,才能真正不做一个遗臭万年的罪人。”游鸿吟说。 王天治则说:“罪人?一心为名,带着部下出生入死,哪怕是将来战死,没有彻底消灭那些活尸,难道我会成为罪人?!危言耸听。” “世人都是唯结果论者,他们不会在意过程,不会在意牺牲,不会在意努力,对于他们来说,成功的人才是真正英雄,而死去的人,不是罪人,顶多也只是个无能之辈而已。现在的情况特殊,最高权力和名望已经密不可分,也唯有获得最佳的名望,成为救世的那个人,才能名正言顺的获得最高权力,才能让名字永远记载在最光辉的一页。”游鸿吟说。 王天治沉默不语,然后他问:“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先不谈什么权利不权利,我只想问,你,有救世的良策吗?” “自然,”游鸿吟说:“不过彻底改变的命运的钥匙还不在我手中,需要我去仔细寻找。不过,先期的工作么,我们可用先做起来。” 王天治问:“什么工作?” “我想先了解一下,现在你手中的军队人数,装备情况和补给情况。”游鸿吟说:“这将决定了清扫地点、范围和夺回的目标性质。” 王天治犹豫,这些都是军事机密。 游鸿吟说:“现在,我们的敌人是活死人,我总不可能是活死人派来的间谍,不是么。” 听完了王天治大致的说明,游鸿吟说:“如今,你管理军队,将不能再使用普通的管理理念,你必须把它当做一个国家经营。你要考虑到,人口、物资、土地等等多方面的因素。举个例子,司令你花费大力气修复这座城市,第一是因为它设施完整,并且有军用装备库和大型物资库存,第二是因为它本身所代表的含义,它的收复将极大提升民众和军人的士气。但是如今这种盲目的清扫是不可行的,补给紧缺,所以必须先攻占各大储备库,而民众援救可以向后推迟。而为了早日解决问题,我们需要大量的生物研究专家,所以各大生物实验室是第二个目标,同时必须趁着现在活死人的进化程度不够,派遣精英小队,搜寻这些人才,在未来他们将是最值钱的东西之一。” 王天治其实在最初,就有这种念头,但是自己模模糊糊的思考和被人带着将思路捋一遍,感觉完全不一样,他似乎有些茅塞顿开。 他没有打断游鸿吟,而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在这座城市里,普通幸存者数量并不少,如今负担不起他们的口粮,根据我的推算,我们还有一段时间来优先处理其他东西。”游鸿吟停顿了一下,有些为难的说:“据我观察,这些活死人一直都在进化?不,算不上进化,应当说是成长,它们如今的实力我们还能轻易歼灭,但是过段时间可能就不一定了。所以,必须抓紧时间,至少优先级别高的事情必须先做掉。” “这个我自然明白,那么之后呢,在收复这个城市之后该如何动作?就算是拿到储备库中的补给和物资,也并不足够长时间使用。而现在这种环境,怎么去发展生产。” “所以,现在人口并不如那么多了,城市也不必全都占据下来。”游鸿吟说:“挑选合适的地区修建安全墙,同时可以将可种植的土地也圈进来,至少,让所有的幸存者有活儿干,免得惹出麻烦来。等稍微安定下来,从幸存者中挑选合适的人应征入伍,补充兵源。而安全区内的土地种植范围肯定不大,可能养活幸存者都不太够,那时候就必须军队开始慢慢的向外辐射性清扫,同时到其他地方寻找更多的食物来源了。” 王天治明白,这个意思就是一口吃不了大胖子,除非科学家研究出彻底消灭活死人的方法,否则,只能做好长期抗战准备。 游鸿吟说:“而我之所以说,能帮王家得到最大的权利,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一定能解开活死人的秘密,而到那个时候,与司令同样,必然雄踞北方的宋司令,也只能认输了。我反倒是要建议司令你,如果我们的安全区辐射清扫计划能够成功实行,请将经验教给宋司令,想必他也会令非常尽忠职守的看护着整个北方,这种实力派忠诚的人,可不好找。” 王天治问:“你怎么会觉得,老宋一定会雄踞北方,他思想觉悟比我高多了。” “因为在这种时候,政治体系都是没有用的傀儡,而军方体系才是真正的决逐主角。而爱国爱民的高尚情操和喜爱权利,从来都不是冲突对立的。” 权利这个东西,一向迷人。 第86章 森骨万枯(十三) 游鸿吟并没有继续在军队待下去, 他该说的也都说了,至于其中王天治相信了几分, 他也猜不出来。这种仓促之间建立起来的合作关系太过薄弱,彼此的信任度, 恐怕也高不到哪里去。王天治有可能觉得这些意见中肯, 会采纳, 也有可能只是敷衍,不过, 无论如何, 他的意见王天治都会放在心上稍微思考一下。 因为他手中的王牌是,他能解开活死人之密。 在这件事的上,王天治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临时军营。 王风敲了敲门, 王天治正在处理战报。 “司令。”王风虽然口称司令,但是并没有行礼, 他和自己的父亲关系还不错, 而王天治本人也不是非常刻板的人。 王风把一打资料放在王天治的桌子上, 带了些怒气的说:“背景出来了,这小子在骗人。” 王天治却表情平静。 王风说:“老爸,你该不会真相信了他的鬼话吧。” 王天治翻了翻资料, 并没有太详细的看,随手丢在桌子上, 说:“我现在是不得不相信他的话。” “爸?!”王风有些不敢相信。 王天治说:“他比我们更了解外头那些活死人, 而我们手上的确没有相关的研究人员进行这方面的研究, 宋地广那个老狐狸现在紧抓着北方的生物研究所不放, 这方面幸存的几个人都被他收罗到了手底下。”王天治哼笑了一声:“其实谷九经的猜测也没错,宋地广的确起了异心。” 王风说:“现在天下还没太平,他就敢内斗?” “内斗他是不敢,不过搞搞小动作,给自己扒拉点东西还是不成问题的。” 王风想了想,说:“那也不代表谷九经这种无耻商人骗了人,我们就放过不追究了。” 王天治说:“虽然他因为对军队实力和其他政府组织的力量认知不足,而有了不小的错误判断,但是最重要的核心却没有错。建立安全基地,重新恢复基础生产,优先搜集和掌握关键人才和设备。至少,此人才智不可忽视。” 王风说:“我们又不是傻瓜,这些东西难道还想不到?” 王天治说:“的确,这些我们自己也能应付。不过你看你指挥的那些个战斗,要我这个做老子的多说什么吗?!军营里居然还差点出现暴力冲突,你长脑子了吗?!” 王风没说话。 王天治也不想揪着儿子的失误不放,叹了口气说:“其实,不管谷九经过去是什么人,现在他这个人说的话,我都是要考虑一下的。” 王风问:“为什么?” 王天治从办公桌下搬出了一个有手臂那么高的玻璃瓶,里面用福尔马林泡着一个长得有些像水母似的东西。 “因为他拿出了这个。” 王风仔细一看,瓶中的那个水母主体个头很小,但是却似乎有非常多的细丝般的触角,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 “这是什么?” “导致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活死人身上的寄生生物,谷九经命名为傀儡虫。”王天治说:“谷九经是第一个发现这种东西的人,我相信他如今的研究进度,要比其他人快出很多,北方那些研究者,还在分离活死人体内细胞和活菌,在找是什么病毒引起现在这种情况呢。” 王风微微后退了几步,似乎对玻璃瓶里的东西有些忌惮,观察了好一会儿,才说:“为什么叫做傀儡虫?” “根据谷九经的说法,这种寄生生物并不局限寄生在宿主身体的那个部位,因为最后,它会通过那些触角蔓延到人体的所有角落,然后控制宿主的行动。” “所以普通的子弹哪怕是把脑袋炸碎了,也不一定起作用,对吗。”王风恍然。 王天治说:“他留下了这个东西,还留下了一份实验报告,把这些直接传给给宋地广。” 王风一听有些着急,说:“爸!你不是说他心思有异么。” 他们本来就不太占优,好不容易在这种关键事情上领了先。 王天治听儿子问出这个问题,有些微微失望,至今都看不清楚大势的儿子,恐怕连谷九经的一半都比不上,不过他还是做了解释,期望自己的言传身教能让儿子的眼界更为开阔,于是说:“谷九经虽然找出了罪魁祸首,并且自己也夸下海口一定能找到解决活死人的方法,但是这种话,听听就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是最愚蠢的行为。” 王风站立起来,说:“我明白了。” 王天治看着王风离开,看了看地图,最后叹了口气,说:“好一个垂在眼前的大饼,倒是让我心动不已了。” 很快,集结的军队开始有目的的清扫某些区域,甚至某些地势复杂的地方,不惜使用强攻手段,而渐渐地,战斗在第一线的士兵们也发现,活死人在不断的加强,让人心中生畏。 王天治同意使用大规模杀伤武器,其实这种规模的武器并不是常规武器,它们属于“战役武器”,比不过比如核弹这种“战略武器”,但是威力已经超出常人所能想象,破坏力极大。而这些特殊武器都是储藏在特殊军火库之中的,而王天治并没有这些军火库的消息。 是的,这很正常,如果军队和军备两个系统不独立管理,其中的隐患太大了。 南方军火库的准确消息是宋地广卖过来的人情,这个老家伙精明似鬼,灾难爆发之后,他连军队都没有完全修整好,就立即带着身边的人,首先就找到了还活着的军备系统方面的人员,而军备系统方面的人员都在北方都城之内,他们是有保密条约无法离开都城的,就算王天治想到这个方面却也毫无办法。 而王天治送过去了有关寄生生物的报告和相关消息,意外换来了宋地广的示好。 王天治刚开始是不同意使用这种杀伤力过大的武器的,太容易摧毁建筑以及建筑里的东西,破坏的程度太严重,在如今的环境这种还大肆破坏的话,未来的日子将更难过。不过,他也不可能看着士兵白白送死,还是收复了军火库,找到了相当规模的各种武器。 这些武器当中有很多生化系、核子系,它们并不能用,脉冲系对活死人无用,而坦克装甲车等等都因为燃油不足的问题,不能使用,最后就剩下气爆和燃烧系的武器。 这种决断之下,一个多星期,南方军收复了一家实验室,两个大型粮库,以及救下了这片区域的所有幸存者。 可能是大家渐渐习惯了这种战斗方式,开始慢慢的更加熟能生巧,军队慢慢将最重要的几个地点都收复,并且将那块区域清扫干净,开始安排幸存者配合工程部队,慢慢建立起一个大型的安全区。 安全区的范围也把谷园包括进去了,游鸿吟干脆就懒得搬地方。不过自从实验室收复,他开始正式去生物实验室做研究,希望能彻底解开活死人之谜。偶尔,王天治也会找他寻求一些意见,不过,游鸿吟从他的态度之中了解,王天治是的动了最高权力的心思,却依旧想要披着爱国爱民拯救苍生的大旗,并不愿意脱下来。 显然他想要里子面子都拿到手。 游鸿吟虽然觉得此次自己判断不足,并没有完全摸清楚王天治的性格就冒然动手,但是那种情况下如此做也无可厚非,只能说是在有限的范围里做到了最好。 游鸿吟虽然知道王天治并不信任自己,但是他依旧替他梳理各方势力,替他设计安全区的制度和管理模式,替他归纳活死人的行为模式,设计更为方便的战术。 因为,他帮的不是王天治,而是整个人类。 他不在意人命,却知道所有涉及到种族的大型事件,因果关系都是最重要的,要比战争更加严苛,所以游鸿吟这次做不到袖手旁观,或者是有着自己的性子来。 似乎一切都开始从混乱又慢慢步入秩序。 安全区一边建立,一边收纳更多的幸存者,而幸存者人口的补充,开始填补劳动力空缺,无论是修建安全区的围墙,防御工事,还是开垦田地,蓄养家畜,恢复最基本的食物出产,或者是参军入伍,开始训练,从被保护者变成保护者,一切都看起来更美好了。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声音,但是这种声音本身就不被其他接受,又是在高强度的军事化管理环境中,最后一直翻不出什么大浪。 时间过得很快,与此同时,活死人终于出现了蜕变者。它们速度更快,力量更大,嗅觉听觉范围更为广阔,所以随着安全区的人数越来越多,围墙外围也开始渐渐有千里迢迢赶来的活死人来挠墙。 而部队清扫工作,开始变得很困难,伤亡率也开始上升。 一时之间,人和活死人陷入了僵持局面。 第87章 森骨万枯(十四) 很多生物实验室一般会建立在地下楼层, 特别那些建立在城市之中的,因为这可以避免万一出现事故会危急到其他人, 地下的实验室密封性要好很多。 徐卫看了看电脑中的成品,对着通讯器喊:“九经,你看下这个数据模拟器符不符合你的要求。” “等下,我手里的东西做完。” “好,不急,你小心点,慢慢来。” 游鸿吟在解剖蜕变者, 如今能完整捉回来一直蜕变者可不容易,还是游鸿吟自己亲自出手的。 他之前就发现,这些寄生生物需要营养成长, 所以不仅捕食人类,某些动物也在它们的狩猎范围之内,但是不会寄生那些动物, 它们依靠宿主的躯壳存活,有时候也会吸收宿主躯壳里的营养物质,但是不会过分, 十分懂得什么叫做自己的东西要要好好保养。 同时,他曾较为完整的挖出过一个寄生生物,这种东西一离开宿主就会非常快的死亡,因为没有能量储存器官, 它们的一切生物能源都来自于宿主, 通过宿主进食吸收能量。 这些傀儡虫也不是无敌的, 变成活死人后,虽然不怕大部分物理伤害,但是整个躯壳因为缺少水分,变得容易燃烧,所以它们并不防火。那它们既然不放火,又是如何借助天外陨石,经过那么可怕的摩擦高温,再进入人体的呢。 游鸿吟明白,这个答案需要找到一块天外陨石才能解开谜底。 不过解开它们的来历对于现在的人类来说也没有太多的作用,目前最重要的,是怎么消灭,并且是毫无后患的消灭它们。 游鸿吟之所以喊那些速度和力气,甚至身体坚硬度更高的活死人为蜕变者,是因为这些活死人的变容和正常人的外貌已经有了较大的差异。 就好比从一个白斩鸡变成了大猩猩一般。 所以游鸿吟一方面希望能找到当时的天外陨石残渣,一方面着手捕捉新的实验体。 比起普通人,他可能是精神力方面更为强大一点,有一种天然的直觉,能够大致的感觉到傀儡虫躲在什么地方。所以做实验的时候,他直接切开了傀儡虫躲藏的部分。 实验非常危险,之前他们所在的实验室里就出现了研究人员被躲藏在脑袋中的傀儡虫操纵牙齿咬伤见血的事情,几乎没人想到,要防备的不是躺在实验台上的躯体,而是已经被砍下来的脑袋。 做完实验,游鸿吟来到徐卫这里,看他建好的数据模拟器,因为徐卫毕竟对生物方面的东西一窍不通,所以有几个地方是数据是错的,游鸿吟稍微改了改,说:“老徐,本事不错,我记得你是做游戏的,居然能短时间之内的就能做出这么专业的数据模拟。” “还好还好,主要是你给我的资料比较全,我按部就班做下来就好,并不需要多费脑筋。不过,这个数据模拟器是用来研究什么的?” “傀儡虫的生产过程和种族群态。”游鸿吟操作了一下,输入了一些参数。 电脑上就出现了一个傀儡虫的生长发展过程。 根据游鸿吟的猜测,刚开始的傀儡虫非常细微,如同孢子,无法在空气中存在太久,只能寻找人类这种宿主,借助天外陨石群来到地球后,瞬间就寄生了大批量的人类。 它们不挑剔,可以的话就从人类皮肤上的伤口进入皮肉,找不到的伤口从鼻腔、口腔进入身体内部,随机寻找自己合适的位置落根生长,首先吸取养分长大,然后释放某种物质杀死宿主大脑。 “原本这种情况,应当是寄生在大脑处最为方便,但是可能是它们的遗传基因信息中,被警告不能固定寄生在大脑之中,所以才会出现大部分活死人爆掉脑袋却杀不死它们的情况,寄生大脑的傀儡虫十分少。可能地球并不是它们的第一批宿主,而曾经它们挑选的宿主之中,有人发现了它们的寄生规律,差点造成它们族群的灭亡,才有了如今这种寄生规律。”游鸿吟边看边向徐卫解说。 “也就是说,有外星人曾经抵御成功过这种东西?”徐卫问。 此刻,电脑上的傀儡虫已经开始蔓延宿主全身,而宿主体内的营养已经不足它生长,它开始控制宿主狩猎,捕食其他活人。 “抵御成功不过是猜测。”游鸿吟随口答了一句:“人体之中一定有某种物质是它们生长所需求的,而这种物质是其他动物没有的。其实从灾变开始,我就在思考这种物质是什么,但这个问题,到现在也没有太大的答案。” 傀儡虫的生长渐渐停止了,它开始慢慢的只长出更多的触角,越来越得心应手的控制着宿主。 徐卫也看出点名堂:“这是那些活死人速度和力气慢慢变大的过程是吗?因为傀儡虫越来越精确的控制宿主,所以活死人出现了慢慢进化的情况。” “嗯,不错。” 徐卫非常认真的看着,接下来,就是活死人变成蜕变者的过程了。 而此刻,电脑中的傀儡虫本体突然缩小了,但是它的那些触角却比原来更粗了起来。 游鸿吟拿出了自己刚刚解剖出来放在玻璃瓶中的蜕变者傀儡虫,说:“它们更加懂得隐藏自己,缩小本体,减少被无意杀死的可能性,通过触角彻底改造宿主,蜕变成了如今的这种速度更快,力量更大的模样。” 徐卫疑惑的说:“那,它们是怎么通过咬上抓伤正常人寄生正常人的?” “在活死人的口部和手部,傀儡虫生长出的触角是不一样的,这部分可以自行断裂,单独通过血液进入人体,然后就如同插条生长的那些植物一般,重新演变成一只傀儡虫。这些活死人狩猎的时候非常有分寸,它们不仅有进食的本能,同样有扩展族群的本能,所以当它们抓住一个活人的时候,它们不会把他啃食干净,而是非常节制的进食一小部分,让残留下来的躯壳成为下一个同伴的孵化场所。”游鸿吟说。 徐卫有些哆嗦的打了个寒颤:“它们就好像是有智慧一样,比人类更为克制。” “这不是智慧,是生存的本能。”游鸿吟说。 “那你现在对现在的活死人有解决方法了吗?”徐卫问。 游鸿吟说:“寄生过程是无法逆转的,对已经变成活死人的人,我想不用多耗费力气去钻研让它们恢复的方法了。我们现在的目标,应当是研究应当怎样预防被咬伤抓伤的人被寄生。” 徐卫说:“你不是说它们很怕曝露在空气中么。” 游鸿吟说:“只是傀儡虫的本体无法暴露在空气中,触角虽然无法脱离宿主,但是短时间内暴露在空气中并不会失去活性。” “这些我也不懂,”徐卫拍了拍游鸿吟的肩膀说:“加油,我能帮你的不多。”他看了看手上的表,“啊,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家吧。谷奶奶说今天要去买一只鸡回来,非常跃跃欲试的要烧红烧鸡,我得赶快回去打下手。” 游鸿吟从思考里回过神,闻言不由一笑:“徐大厨不必谦虚,哪里是给奶奶打下手。” 徐卫咳了咳说:“你这么说话,谷奶奶可就不高兴了。” 两人边交谈边走回家。 因为燃油紧缺,谷爷爷已经将家里屯的那点油料全都捐给了部队,安全区内,也几乎没有人开车,大多数都是步行,有一些就骑自行车,倒也环保的很。 回到家中,谷爷爷在打理花园兼菜园,谷奶奶正在廊下带着老花镜看书。 而恰好,谷爸也从外头回来,自从安全区建立起来,他就干脆进了军队免费的培训班,目前整天训练,已经准备等训练合格,也跟着部队出去清扫活死人了。说实话,愿意参军的幸存者并不多,其中青年偏少,他们宁愿去做些笨重活儿养活自己,也不愿意出门冒险,反倒是一些中年人,愿意冒险拼命的多。 而谷妈妈她到了快吃饭的时候才回来,她如今是部队宣传部的编外人员,曾经的敏感和浪漫情怀似乎早已不知被她丢到什么地方去了,如今不仅文笔,就连口才也日益好起来。 谷九经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都沉默不语,并不想打扰游鸿吟的研究,不过看到家中这一幕,他还是忍不住和游鸿吟讨论起来:“我从来不知道,爸爸这么勇敢,也不知道妈妈这么能说会道。” “每个人都会随着环境和经历而改变,这很正常。”游鸿吟说。 “虽然觉得家人改变的有些多,但是我觉得,他们现在很幸福。”谷九经说。 在他心中,上辈子母亲的不告而别是永远的伤痛。如果说他对背叛者和不怀好意的坏人是仇恨的话,他对自己同样也充满了悔恨,游鸿吟曾经询问过他的怨气源头到底来自哪里,他只说了自己的仇恨,却并不知道自己的悔恨,时至今日,看着家人如今的模样,他才渐渐释怀。 游鸿吟说:“这不就你我努力的最终目标么,无需太过感慨。” 谷九经不由笑了笑,说:“你总是这样,只去做,不会说。” 第88章 森骨万枯(十五) 王风一把摔了个文件夹出去。 他气的不行。 王天治倒是老神在在的坐在位置上, 查看现在的各路情报和战损报告。 “发什么脾气。”王天治淡淡的说。 “爸,现在那帮子人冒出来,想要对军部这里指手画脚,你能忍?!一帮子蛀虫,什么都不懂,只想让别人替他们卖命, 他们配吗?!”王风就差吼了。 王风说的是南方这里的部分高官, 虽然有很多不幸逝世了,但是总归有苟延残喘活下来的, 部队全程搜索幸存者的时候,也把他们救了下来。 显然, 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应该去搬搬砖什么的, 很理所当然的要求军队供养,这也就算了, 他们也开始插手军队在这个安全区的实施的一些政策。 管理这么多的人,自然需要‘管理者’,王天治采用的了游鸿吟的意见, 并没有全部使用曾经的政府人员, 而是挑选了部分公司管理者, 这些人更容易操控。并且, 这些管理者并没有特权, 凡是涉及到物资方面的职位, 都是还有军队内部人员担任。 这几个高官则慢慢对管理者指手画脚, 边试探王天治的底线, 边得寸进尺,甚至把手伸到了军需这方面。 王天治对着发飙的儿子,说:“急什么,他们大概还以为是在军方受政方管制的时候,贪婪之心不改而已。没关系,老鼠这种东西,稍微养肥点杀起来理由充足点。” 杀人的话语从王天治嘴里说出来,却轻飘飘的,毫无重视之感,王风反倒是打了个哆嗦。他爸早点杀的人,并不少,不是那些一辈子都没上过战场的将军。 “真杀啊?”王风迟疑的问了问。 王天治没搭理他,他现在愁的是,安全区的食物生产依旧不够,而游鸿吟还警告他,要小心‘地域势力’。 王天治活了这么久,明白游鸿吟话中的意思。 如今距离大灾变依旧过去快一年了,军队来不及救助的地区,或者是那些不再受到管制的军队,或者是当地集结在一起的私人武装力量,他们可能已经不会在听从中央的力量,更何况,他王天治恐怕在他们的眼中,也不是什么中央力量。 他还记得那个在实验室里专注于实验的年轻男子是如何叙说的:“如今的大陆,虽然依然有活死人横行,但是按照社会学来说,各地区应当已经重新结成了社会体系,此刻,王司令您和宋司令就好比两大军阀,拥有最强大的力量,占据了最优先的资源,而其他地域势力就是其他割据的小军阀。但是同时他们也有活死人这个天然的屏障,想要吞并他们也并不容易。”他放下实验,无奈的说:“如今的对外政策不能太过温文,王司令把握住尺度就好。” “现在北方情况怎么样,有消息过来吗?”王天治问王风。 “大灾变后我们行事匆忙,也没想那么多,后来想派点人过去,已经不行了,高速上很多地端都堵住了,根本无法通行。” 王天治叹了口气,说:“看来,真的被谷九经说中了,这是一场长时间的抗战啊。” 摧毁文明秩序只需要一夜,而重建却需要花费数年,甚至更久。 即便是游鸿吟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之内,就将这种傀儡虫彻底研究透彻,不过他根据现今的状况,又再度改进了一些战斗方案,同时推算出来傀儡虫不畏惧辐射,不畏惧毒气,不畏惧磁暴,但是却非常讨厌高浓度的氧气,而氧气制造目前来说依然可以支撑,因为电能供应依然还在。 至少,在给前线战斗部队配备了高浓度的氧气喷射器后,伤亡人数减少很多,而这座城市里的活死人也渐渐被清扫干净。 以城市为核心,向外辐射的各个据点也渐渐建立起来,虽然范围过大,无法再如同安全区一样建立起大范围的墙壁阻挡活死人,但是据点的安全以及安全无虞了。 大片的土地开始进行成规模的耕种,只是同样是因为能源问题,原本可以减少大量工作量的农机无法使用,只能使用大量人工,这一部分占据了机会百分之九十的幸存者劳动力。 而长时间的教育,或者说是洗脑,很多人渐渐抛弃了在现代社会里培养出的高傲与自私,开始明白合作和互相帮助的真正含义,至少,补充兵源的志愿者多了不少,也有不少热血青年,而不只是那些中老年人和内心充满仇恨的复仇者。 因为战斗方式的不断更新和指挥的恰当,南方进行清扫战斗的时候,使用的大规模杀伤武器并不多,遭受的破坏也不大,虽然刚开始这个决议让王天治受到不少非议,但是这位老司令十分清楚宣传这种东西的威力,无独有偶,谷九经也建议他一定要掌握引导舆论而不是限制舆论。他第一个建立起来并且大力扶持的部门不是那些打理内政的部门,而是宣传部,并且外聘了几个顾问,其中一个就是谷九经的母亲。 虽然战斗非常艰难,但是慢慢的人类已经慢慢获得了胜利女神的垂青。终有一天,会将那些活死人彻底清除干净。 在缓慢发展中,民间同样出现了武装力量,不过在军队的威慑下,他们并不敢搞什么小动作,但是很多这种力量成为了雇佣兵,猎杀活死人,搜寻未收复区域的值钱物资,他们算得上是军队战力不足的一个补充。的确,有些人再多的教育也无用,唯独利益可以打动他们,驱使他们冒险,鼓动他们拼命,富贵险中求,无论什么时代,这样的人总归不缺。 而在大灾变后的第四年,游鸿吟终于率先研制出了第一批寄生抑制药剂。它的原理非常复杂。 灾变后的第二年下半年,军队一队敢死队终于找到了当年那场覆盖全球的流星雨中的一个陨石碎片,游鸿吟从这碎片上解开了傀儡虫的秘密。 这些陨石并不是真的陨石,而是尸体残骸的化石。和海底的珊瑚礁非常类似,无数珊瑚虫的尸体演变成珊瑚礁,新生代的珊瑚虫在珊瑚礁中生活觅食。 傀儡虫的孢子,或者说是卵被严密保护在这些陨石的核心部分,躲过了被摩擦高温燃烧掉的命运,来到了地球寻找宿主。 而游鸿吟通过陨石碎片中的傀儡虫尸体进行化验,对比傀儡虫如今的成分,发现了其中某个化学元素的细微差别,从这个化学元素着手,寻找人体内包含这个化学元素的物质,最终找出了这种傀儡虫所需要的人体‘特殊营养品’。 这种物质人体不可或缺,所以完全祛除掉是行不通的,游鸿吟的第一个思路就是开发出一种药剂,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体内这种物质压缩到最低,那时候刚刚进入身体的寄生触手就无法获得足够的营养生长,会自然而然的‘饿死’,从而达到预防被寄生的目的。 当然,这种药剂对人体的伤害比较大,游鸿吟也无法立即就做出改良产品,但是受点损害也比丢了性命强。 药剂配方没有公布,游鸿吟不同意,他对王天治表示,这是结束如今这种混乱局势的‘核武器’,没有哪个道理是把这种东西随意公开给旁人的。不过出于对天下民众的担忧,生产出来之后,倒是可以送一些给其他人,反正,这是一次性消耗品,在活死人真正从地球上消失之前,这份药剂就是最佳的交易品和保命良药,永远都是手中的杀手锏。 大灾变后第八年,绝大多数地区已经正式重新归顺中央,王天治也正式成为了新一届的最高领导人。虽然依旧有不少活死人存在于一些偏僻地区,但是社会已经正式开始恢复生产,各个基础工业也渐渐运转起来,不再如同过去那般,做任何事情都束手束脚,瘸着少拿了。并且本国主动和各国恢复外交,表达友好慰问的同时,顺带着做点小生意,使用寄生抑制药剂换取了大量资源。 谷园依旧是老样子,即便是经历了这么悲惨的大灾变,谷爷爷和谷奶奶获得依旧非常安宁,八年过去了,也没改变多少。而谷爸和谷妈改变巨大,似乎焕发了人生第二春。徐卫非常干脆的认了谷爸谷妈做干爹干妈,十分厚脸皮的就住在了谷园,不过他和游鸿吟这个之间的关系倒是越变越好,后来通过谷妈的介绍,娶了一位妻子,谷园之中终于出现了第四代重孙辈儿。至于游鸿吟,数十年的油盐不进已经让家长放弃了希望,就连如今嘴皮子相当利索的谷妈妈也对此不再啰嗦。说实话,谁不为自家孩子骄傲呢,虽然为了安全,并未对外公布,但是他们都明白,谷园的谷九经到底为人类做的多大的贡献。 游鸿吟在改善第三版的药剂后,就放手让其他人继续下面的工作了,他并不喜欢太长时间的高强度工作,更讨厌工作每时每刻都在其他人的监控之下。 王天治身上老一辈的那种厚道,虽然极其有限,但是对游鸿吟倒也不错,不过游鸿吟不喜欢这种被束缚的感觉,所以依旧把手中的工作移交出去了,并且同意,寄生预防药剂不冠他的名字。 游鸿吟曾经要求寻找过谷九经前世的那几个仇人,这在渐渐恢复社会秩序之后,并不太困难,后来收到消息,他们不去拼杀活死人,反倒是对抢劫幸存者非常感兴趣,还和本地一帮有枪的黑/社/会混在一起,组成了当地一个小团体,靠着小城里的物资非常滋润的活了一年多,被他们压迫的一个女孩儿半夜里打开了大门,从外头引来了无数活死人,通过楼梯将所有活尸吸引进据点,团灭了所有人。只有两个同样是被逼迫的幸存者收到了女孩儿的提前警告,逃了出来,后来遇到军队才得救。 “看来,你的仇也不用亲手报了,贱/人自有天收。”游鸿吟说。 谷九经说:“嗯,其实我自己早已经相通了,也没什么怨气,不过听到他们这个结局,还是非常开心的。” “如果,给你第三次机会,你觉得你会怎么做?”游鸿吟问。 谷九经苦笑了一下:“我做不到你这么潇洒,也不想再经历这种人生再一次。” 游鸿吟见目的已经完成,也不再这个方面深入交谈,他转移了话题:“啊,你说我要不要继续当初的梦想啊,去做个摄影师。” “啊,那不是你当初想出来的借口么?” “随口想出来的东西说不定就是内心最深刻的愿望呢。嗯,而且,我还想要多走些地方,如今人口锐减,说不定有很多老手艺就这么失传了,不行,那不是要失去很多当地美食?嗯,做摄影师的同时,稍微帮助搜集传承一下非物质文化遗产吧。”游鸿吟说。 “你就是嘴馋病又犯了。”谷九经哭笑不得。 “就这么说定了,交通也已经恢复了,每个月我们花半个月出门采风一次,剩下的半个月就稍微培训一下大卫的厨艺。”说到这里,游鸿吟忍不住吐了个槽:“我妈那是什么眼光,居然替大卫找了个厨艺级别等同于奶奶的老婆,搞得现在全家就指望着大卫养活八张嘴。” 谷九经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89章 心本不生(一) 寒机山顶峰。 此处并无庙宇,只有一座浅显石窟, 石窟壁上均是佛像浮雕, 壁上佛像拈花而笑, 一如众生平等的慈悲,旁有罗汉凶恶,却是丑陋面容之中, 带着悲天悯人之感。 石窟只有一室,空间亦不大, 除了一张石床之外,仅剩下佛像前的一个黄色蒲团, 如此倒是显得冷清而毫无人气, 但实际上, 无论是石床蒲团, 还是石窟地面, 均是不染尘埃, 显然有人居住。 石窟外是一处平台,正是寒机山峰顶, 终年落雪,冰雪不融。此处平台除了白雪, 有一不大的灵池,池水不冰,在冰天雪地之中冒出一丝一缕雾气, 那正是灵池所散之灵气凝结成雾状而逸出。 而灵池之中, 别无他物, 仅有一株莲花遗世而独立。 莲花长叶八片,仅一支花枝在碧叶的簇拥下摇曳着,只是莲花尚是花骨朵,尚未绽开。 灵池旁有一张石桌,四张石凳,石台上放着一套莲华纹案的青瓷茶具,似乎是许久未用,已经被淹没在落雪之中,仅仅露出一角。 整个宽广的峰顶,除了这些,再也不见一草一木,也没有其他杂物。 石窟的门口,有一石台,石台低矮,高度仅有一臂,而石台上正盘膝端坐着一人。 黑白僧衣,受戒的疤痕,手中一串檀木佛珠在不断转动,双目紧闭,年轻俊美的面容却是宝相庄严。他虽唇齿不动,无上梵音却隐约传出,寒机山顶之灵气似乎也受其影响,波动不已。 灵池中的花骨朵儿被落雪砸了满脑袋,便借着这梵音之力,不断抖落身上雪花,有时又被风儿吹得左右摇摆,好不可爱。 入夜,雪停了。 明月升起,月华洒遍大地。枯坐于石台上的僧人突然从打坐之中睁开了眼,抬头望了望天空中那明月,心中一动。 今夜月光格外不同,正是六十年一次的‘圣华夜’,月华灵气正值最高峰。 “八品月华观音莲,你我相伴百年岁月,如今倒是缘分已至,能见得你盛开。”佛修自石台上下来,伫立于灵池边,微微一笑,原本慈悲却无情的双眸之中,似乎带了一丝温柔,又有一份期待。 八品月华观音莲乃罕见的灵花,莲子千载方能发芽,长叶千载方会含苞,但是唯独圣华夜含苞花蕾才会绽开,但是此花含苞期只有一年,而间隔时间却是十年,佛修还没来到寒机山峰顶之时,它便已经在此生长了不知多少年,佛修在此修炼百年,这是第一次恰好遇到花骨朵遇上圣华夜。 在佛修的目光之中,莲花花瓣渐渐舒展开来。 一朵白莲,开放于暮色中,没有艳色,没有妖娆,淡淡的,伴随墨绿的荷叶,在风中轻轻摇曳。清香、洁净,沁人心脾,并无楚楚可怜搏世人怜爱之姿,反倒调皮的随风摆动,似乎在努力的吸收更多的月之精华。 佛修观花许久,心思似乎随着莲花的香味悠然飘远。 恍惚之中,他突然惊觉灵气波动,但是神识扫视一周,却并无异动。 佛修见绝美莲花盛开之景,心思澄澈,重回石台,闭上了双眼。 娑婆天灵境并非独立世界,而是婆娑寺四位飞升大能联手,布下幻灵天大阵,将婆娑寺和人间界隔绝开来,形成了一处单独的洞天福地。而正是因为婆娑天灵境的存在,婆娑寺发展壮大,渐渐成为了最大的佛修门派。 婆娑寺弟子众多,寺中事务由主持和数位掌座管理,至于修为至清灵境的佛修,便多晋为长老,一般都各自在自己的地盘修炼,并不太关心寺中实际事务。 而婆娑寺修为最高深者,便是将洞府安置在寒机山峰顶的渡一大师。 据说他已经是达到大乘顶峰,就是在世人口中,名声不太好,曾有无数人不理解,那些悲天悯人、舍己为他人的佛修不曾修为精进的如此迅速,亦不曾达到如此高的境界,为何这个名为渡一实则会把人一起超度了去见佛祖的暴力和尚,反倒成为如今神州最顶尖的高手、佛修第一人? 主持渡闻这日刚接待了一位他派佛友,佛友带来一种灵茶名佛语,渡闻想想,渡一已有二十年未曾下寒机山,便唤来小沙弥:“等下你带着这包灵茶,去寒机山顶送予你渡一师叔。” 小沙弥是他今年方收的亲传弟子,天资不错,就是年纪还小,不过正是因为年纪小,渡闻才让小沙弥去送茶。年纪大的不经允许上了寒机山,怕是要被师弟一掌拍下山来。 哎,这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他们师傅可不是这样的呀,自己这个师兄也很温柔啊。 个子才到渡闻腰间的小沙弥很认真的应了,唇红齿白的小脸上满是好奇:“师傅,渡一师叔就是我们寺中最厉害的那个渡一大师吗?” 一直以来没享受过小徒弟崇拜的渡闻心塞塞,在徒弟认真的眼神下,不由败退:“对对对,就是你一天到晚念着的最厉害的大和尚。” 小沙弥很高兴的去送茶了。 寒机山在娑婆天灵境的东南角,距离婆娑寺主体建筑挺远的,不过小沙弥虽年纪小,却已经聚元,至少赶路是不成问题的。 来到了寒机山山脚下,小沙弥抬头仰望着山峰,冰雪自半山腰便将山峰涂成了白色,而半山腰至山脚也几乎都是光秃秃的,大多是裸露在外的岩石,并没有什么绿色植物,只有岩石的缝隙之中,偶尔会有一两颗松柏,会钻出一些细弱低矮的不知名杂草。 小沙弥张着嘴,有些呆愣。娑婆寺原本就建立在神州有名的灵脉之上,后来又独立分割出来演变成娑婆天灵境,灵气浓郁非比寻常,但是这座寒机山却是孤零零的如同沧海尽头的顽石,一点都没有生机勃勃之感。 小沙弥看了一会儿,收回心神,开始沿着石阶向上爬。幸好他聚元之后,体力不错,平日里除了和师傅读经之外,也每日锻炼不曾停歇,不然,怕是这绵长的石阶根本就爬不到尽头,也就看不到他一直非常好奇的渡一师叔了。 他气喘吁吁的终于踩上了最后一格石阶,入眼的便是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峰顶平台。只是他还未仔细观察,身体便突然腾空飞起,然后被摆放在了一张石凳上。 小沙弥第一时间没开口,他坐在石凳上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两人正对面而坐,在石桌上下棋,小沙弥就被摆在了中间的那个石登上。 一者身着黑白僧衣,头顶结疤,面容年轻俊美,目光此刻正盯着棋盘思索,眉头微皱,脸上却并不见为难之色,一手执白棋却未落,另一手拿着一串佛珠置于膝盖之上。小沙弥能从此人身上,隐隐感觉出那种仿若高山般不可逾越的威慑力。 另外一者纯白僧衣,带发修行,黑色长发并无装点任何发饰,就这么披在背上,余左右两边各一缕发丝垂在胸前。此人容貌不输前者,只是气质完全不同,温柔慈悲,面带微笑,让人一观便心生好感。他倒是不曾手持佛珠,但是手边却放着一柄拂尘,小沙弥瞅了瞅,冲那个灵气波动,和佛珠一般,同样是法宝。不过他年级太小,并不太懂法宝好坏,故而也分不出佛珠和拂尘,哪个更厉害一点。 小沙弥看不懂下棋,不过他很有耐心,就这么一声不吭的坐着,旁观他们终止棋局。 那黑白僧衣的佛修开口:“你是渡闻师兄的新弟子?” 小沙弥听到这话,立即非常机灵的跳下石凳,行了一礼,回答道:“启禀渡一师叔,弟子法号慧心,正是师傅座下第十七位亲传弟子。” “他让你这个小不点跑这里来做什么呀?”白衣僧者摸了摸小沙弥的光头,轻笑了一声:“你可以唤我怀素师叔。” “师傅让弟子来给渡一师叔送灵茶,听说这是一等一的好茶,师傅自己都没舍得喝。”彗心连忙将茶叶拿出来,递给了渡一。 怀素笑:“他倒是一直都这么惦记你。” 显然是在和渡一对话。 不过渡一并未应答,他接过了灵茶,思考了一下,随手取出一卷竹简,递给慧心:“见面礼。既然茶已经送到,早日回去吧。” 慧心还没反应过来,便一阵晕眩,自己已经回到了婆娑寺的大殿之内,而众位师兄弟们正在做晚课。 是周天搬运诀。 这种可以在一定距离内进行传送任意东西,但这本就是属于特殊法诀,一般人也学不会,而就算是学会了,功力不够者,也就顶多发挥个隔空取物的威力。 像渡一师叔这么一挥手,就将自己从寒机山送至大殿的,太罕见了。 第90章 心本不生(二) 慧心还沉浸在这种特殊旅行的快感里, 见领着做早课的掌座已经在瞪自己了, 害羞了一下, 跑去自家师傅那里。 渡闻也正在自己房间做晚课, 他虽修炼有成,但是这个习惯却从未改变过。 “师傅, 师傅。”慧心跑进来:“你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办好啦。” 渡闻接住了冲进来的慧心, 说:“见到你心心念念的师叔了?他收下茶了吗?” “见到了,灵茶也收下了。”慧心说:“不过, 师傅,是不是还有一个师叔是住在寒机山的呀。” “嗯?何出此言?” “我在峰顶看到两个师叔, 一个叫渡一,还有一个说自己交怀素。我能感觉到,他们都好厉害啊。”慧心如此说。 寒机山从不许外客进入, 峰顶怎会有其他人?难道是有人闯入了师弟清修之地? 渡闻有些疑惑,便追问自己的小弟子:“慧心,你到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 “下棋啊, 下了好久好久呢。” 闻此言渡闻不由得放下心, 应当是渡一师弟的密友吧, 看样子似乎也是佛修。 “好了, 你今日晚课还未做,今天便和师傅一起做吧。”渡闻便将此事抛之脑后,开始悉心教导小徒弟。 恍然又过了几个月, 渡一与怀素正在进行佛辩, 渡一佛法高深, 但是怀素亦不差,还喜欢讲些歪道理,渡一越辩越心中不耐。 突然,灵池之水微微波动,寒机山灵气有隐隐暴动之像。 怀素心中一喜,跑至灵池边,看着在疯狂吸纳四周灵气的月华观音莲,面色温柔,眼角含喜:“它似乎得机缘,要开启灵智化形了。” 渡一看着池中莲华越发清气四溢,又看了看难掩心底喜爱的怀素,陡然便抬手一掌,一式六道轮回,澎湃佛元轰然击向池中白莲。 怀素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会出招,也不回头,直接闪身去挡,硬生生受了这一掌,不过他有子无心灯诀傍身,此功法护体效果极佳,所以,怀素仅是气息乱了一乱,身体依旧纹丝不动,并未受伤。 “你我皆为佛修,轻易就动杀心,可不是个好习惯。”怀素观察白莲并未有所损伤,终于转过身来,面对渡一。 而渡一一击不成,似乎并无追击之意,听闻怀素之语,也只是淡淡道:“渡一问杀,从不在意他人之言语。” “白莲就连化形都尚未成功,你杀之理由何在?”怀素那双奕奕有神的目光,似乎能看透人心。 渡一沉默一会儿,并未回答。 怀素此刻,才微微一笑道:“佛家讲究泽披苍生,这白莲又何尝不是众生之一,难道,因为你心生喜爱,觉得他已经成为你的红尘羁绊,就不愿他存活于世了么。” 渡一走回自己的石台,继续端坐于其上,双目紧闭,不再言语。 怀素轻声说:“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他听到灵池水声叮咚,转身望去,莲花花瓣散落,一青年渐渐凝形于水波之上。白衣黑发,赤足踏水,肌肤莹莹剔透,容貌一如观音莲般清圣,一双眼睛睁开,清灵毓秀的让人移不开眼。 果然是灵妖。 怀素欣喜的想,虽因是草木化形而被归结为妖,但是灵妖的修炼之路总比血妖要轻松上不少。 妖族除了血脉相连世代为妖的妖族,尚有许多非人非魔的生灵偶然开启灵智,化身为妖。但是妖族同样有着极大的分别,血妖体内多是妖气,却有传承可享,修炼方法也大多是先人摸索而来,自己无需走弯路。而灵妖多为草木妖,数量稀少,体内清灵之气较多,并无传承,一切需要自己摸索,并且平日里修炼多有限制,吸纳不得一丝除灵气之外的能量。 但是更多的妖都希望自己是灵妖,而非血妖,只因灵妖天雷之劫并不严重,甚至化形之时亦不会雷劫加身,一生修炼之路要比血妖轻松很多。 怀素开口问莲妖:“你叫什么名字。” 莲妖踏在莲叶之上,非常好奇的看了怀素,又看了看渡一,开口说:“我没有名字。” “你本体乃八品月华观音莲,便叫做莲观月,如何?”怀素说。 莲妖可有可无的点头,然后人便坐在莲叶之上,将双足伸入了灵池池水之中,道:“我都可以。” 此刻渡一却突然插口:“怀素,你真的要为一个妖取名么。名字,就是斩不断的因果,你,准备好为他负责了么。非我族类,必不可深交。” 怀素说:“你不是也有妖族至交么,如今怎么又带着另类的目光来看观月呢。” 渡一说:“无论我说什么,你似乎都听不进去。” 怀素同样说:“非是我不听,而是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言语,却想用它们来说服我。” 在怀素的喜爱和渡一的视而不见之下,寒机山峰顶又多了一个共同生活的身影,名为莲观月。 撇开其他不谈,渡一不得不承认,莲观月不仅聪明绝顶,学习任何东西都非常快,而且心思剔透,纵是刚化形之妖,在很多方面却是无师自通。 就是依旧残留着妖族天生的散漫。 对于妖族来说,时间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他们的寿命要比普通的人类悠长许久,所以虽是刚化形,莲观月却并不好好修炼,每日皆是泡上一壶茶,坐在崖边观日升日落。 或者兴致勃勃的看他和怀素两人对弈,渐渐等这朵莲花能看懂棋局之后,便见他和怀素两人嘀嘀咕咕,给怀素支招,而怀素也会跟着他胡闹,听他指挥乱下一气,最后等于变成自己与莲观月对弈。 有时和怀素进行佛辩,莲观月便在旁听的倒是认真,他于佛理上理解倒是比怀素正的多,反倒是更同意自己的观点。 怀素并不因此有所不悦,反倒是更有了佛辩的兴致,也对莲观月更为喜爱了。 有时候,渡一会猜测,怀素对于莲观月的感情倒是属于什么感情,却根本没有答案。 就如同,这么些时间下来,他也越来越不懂,自己对于莲观月的抗拒之感,为何越来越薄弱。 “怀素,”莲观月半倚在石桌上,问正在石台上打坐的怀素:“今日怎的是你坐在这个石台上?” “渡一出门去了。”怀素睁开眼,嘴角含笑,声音温柔的问:“你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晚?”如今旭日东升许久,已经将近中午了。平日里莲观月十分喜欢早起观日出,看完后会在寒机山附近转悠,用他自己的话说,便是自己被困在一处从未走动过,这化形之后便有些闲不住。 “他出门作甚?”莲观月问。 “明明他对你态度差劲的很,你怎么好似黏他比黏我还厉害。”怀素又好笑又疑惑的问。 莲观月想了想,说:“因为,你是新来的呀。” 毫无逻辑的话语却让怀素感叹:“谁人说草木无情。” 而渡一在两人谈话之际,便又重新回来了。 他直接取出一卷布卷,丢给了莲观月,语气毫无起伏的说:“好好学。” 莲观月铺开布卷一看,却是一卷金丝绣成的佛门功法,菩提心经。 怀素走来,看了一眼:“你觉得观月属性为木,所以选了这本功法?” 菩提心经是婆娑寺几个顶尖心法之中,偏向于木属性的功法。 虽然说佛修功法和那些道修功法完全是两个概念,也没有五行属性之分,但是有部分功法并非自佛经佛理之中领悟而出,而是脱胎于道法之中,所以出现了一定的属性偏移。菩提心经就是其中大成者,集佛家与道家两者之长,最后跻身于最顶尖功法之一。它的创始人听说是婆娑寺创寺之初的几位佛修大能之一,也是他平生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莲观月倒是很感兴趣的仔细研读心法,怀素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拉着莲观月去了石窟,开始仔细教导莲观月修习功法。 莲观月这一段时间以来,听渡一和怀素两人论佛理,已经记下了不少,还是有一定佛理基础的,而怀素又非常细心的将最基础的佛经讲了几本,帮助莲观月塑造最初的佛教根基。 事情在一开始的时候都进行的很顺利,莲观月天资非凡,对于佛经的学习一点就透,怀素甚至觉得,观月不愧是莲花妖,佛缘佛性均是上佳,实在是佛修的好苗子,让他喜爱之情又多了一分。 但是,在正式修炼菩提心经的时候,莲观月却死活无法入门,就连聚元都做不到。 在怀素阻止莲观月强行继续修炼下去的时候,怀素突然明白了渡一的用意。 就算是灵妖,甚至是与佛有莫大缘分的莲花妖,也无法逆改天命。莲观月虽无妖族功法,一切修为均凭借本能而来,但是他依旧是有妖丹的,想要入得佛祖门墙,废妖丹,从头开始方可。 但是莲观月只是个刚化形的小妖,本体月华观音莲可活死人肉白骨也无用,他还未到废去修为依旧能保持人形的境界。 怀素对渡一说:“你是想告诉我,有教无类是道门的准则,普度众生才是我佛门作风么。” 渡一回答道:“不,我只是想要提醒你,戒律不可破。” 第91章 心本不生(三) 怀素不理会渡一, 他说:“有时候, 我真的很怀疑, 那些佛理真言,到底说的都是什么。既然佛祖不收观月,那我便让他入道门了。” 道修功法兼容性比较强, 只论五行属性,不论种族。而功法种类么,也就比佛修多上那么个十几倍, 挑选范围十分广泛。有正道也有歪门邪道, 不过那些歪门邪道真正如同魔道那样以杀证道并不多, 大体上是些走捷径、采补之类的, 在魔道的衬托下,这种走了歪路的修士虽令人不齿, 却也不是走到哪里都会被喊打喊杀。 渡一说:“你舍得?你不是非常期望, 他能为佛修, 之后修行之路,能常伴左右么。” “天下万法归一,殊途同归也不必拘泥于一条路。”怀素说完, 便转身进了石窟,想要安慰安慰莲观月。 他原本以为莲观月会非常沮丧, 但是进来一看,他却早已将那一卷功法抛之脑后, 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着石窟内的浮雕。 “你在看什么?”怀素问。 “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 渡一还没来的时候, 这里好像没有这些浮雕。”莲观月说。 怀素轻声问:“你还记得自己还没化形之前的事情?” 莲观月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转世投胎,怎么可能不记得。我原本就是一株莲花嘛。不过,还没化形之前的记忆感觉很单调,无数次的日升日落,天地似乎一点都没变过,自己就好像睡了一个长长的美觉,睁开眼,渡一就搬到这里来住了。” 怀素替他接着说下去:“但是渡一这个人闷得很,除了出门,就是在这里苦修,一坐十年都是有的,所以,你从来都没觉得生活有多大变化,是吗?” 莲观月说:“不错。” “那你喜欢化形之后的日子么?”怀素问。 莲观月说:“喜欢,至少我不是一直待在一个地方了,我还能站在山顶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他手指着西北方说:“那里有许多房子,里面也有很多像渡一一样的光头,”然后换了个方向,如数家珍的说:“那边有一座山,比我们这里矮,但是那里长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偶尔,会有一丝香味飘到我们这里来,不过,我觉得那里花香没有我的花香好闻。” “你观察的很仔细。”怀素明白,莲观月已经开始对外面的世界心生向往,他将话题转回来:“这些浮雕的确是渡一亲手所刻,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莲观月皱眉思索了一下,似乎是难以说清楚,所以有些不连续的说:“真正的渡一,就是这个眼睛瞪得最大的丑鬼,但是他希望自己做旁边那个拈花而笑的佛祖。” 他口中的丑鬼,就是那个面容有些怪异,并不宝相庄严的金刚怒目像。 其实那个金刚怒目像正是拈花而笑的佛祖的另一个法相,只是表情不同,竟然被莲观月误会成为丑鬼。 “观月真是,意外的非常敏锐啊。”怀素呐呐自语,他停顿了一会儿,又问:“那我在你心目中,又是哪一种?” 莲观月拉起他,走出石窟,走至灵池旁,指着水中倒影说:“就是那个。” 渡一沉默的看着,他灵识强大,两人之间的谈话,又怎么可能逃出他的耳朵。他静静的看着灵池边的两个人,依旧不发一言。 怀素许久不曾说话,他并没有继续和莲观月交谈,反倒是问渡一:“渡一,你觉得金刚怒目而视不及佛祖低眉而笑,为何却做了个怒目的金刚?” 渡一说:“金刚是我,佛祖亦是我。” 怀素说:“唯独让你笑的那一朵花,是你不想再想要的,是吗?” 渡一没有言语。 怀素冷笑了一声,说:“我去替观月找本功法,通界令给我。” 渡一也没有为难,令牌直接飞给了怀素。 因娑婆天灵界有护界大阵,没有通界令就得破法阵而出,难度十分高又麻烦,怀素并没有在这种地方矫情,非常干脆利落的带着通界令离开了。 渡一对莲观月说:“你强行修习菩提心经,气息不稳,变为原身修养一段时间吧,怀素短时间内应当回不来。” 莲观月说:“是我刚才说话,让怀素生气了么?” 渡一说:“不是,只是我和他,有些理念不太和而已。” 莲观月走到渡一石台旁,手里捏着那篇菩提心经:“其实渡一也挺希望我这个灵妖是例外,能修炼这本佛门功法,是也不是?” 渡一注视他许久,最后说:“去吧,回灵池休息一会儿。” 莲观月轻笑了一声,没说什么,非常听话的化为原形,在灵池里修养沉睡。 渡一看了灵池中的莲花一会儿,就如同过去的那百年一样,然后闭起双眼入定。 无上梵音再度响起,而寒机山的雪,又开始下起来。 怀素大概离开了几个月,很快就带回来一本不错的功法,虽然算不上最顶尖,但是也是一流了,名为百草神农经,木属性心法,心法配套招式多为治疗系,莲观月修习之后,竟然是颇为契合,莲观月很快就筑基,因他是妖修的关系,连跳三级,直接到达金丹之境。 修真无岁月,在这种岁月静好之中,三年一晃而过。 这日渡一原本正在入定,三年之前来送茶那个叫做慧心的小沙弥又上了山。 “师叔,师尊说有急事请您下山一次。”慧心施礼完毕,抬头好奇的扫了一眼四周。 渡一想了想在石窟里讨论出门去哪里玩的怀素和观月,直接拎着慧心飞向婆娑寺主殿:“三年前你到我腰,怎么三年后还这么矮。” 慧心本来就被拎的有些头昏脑涨,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炸毛:“师尊说了,是因为我还没到长个子的时候。” 渡一不置可否,只是明白,师兄这个老母鸡的个性是越来越变本加厉了。 不过,当初正是看中他这种个性,师傅才将主持之位给与托付。 师傅的眼光一向都很准。 渡一几个念头未转完,便已来到大殿,而婆娑寺的主持渡闻也早已在此等待。 慧心被放开后,不顾头晕目眩就跑走了,而渡闻也不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的说:“师弟你的朋友,天苍派道安掌门送来求救信。” 因为娑婆天灵界结界原因,传信和传讯都没办法进来,只能通过公开的收件渠道投进来,道安与婆娑寺乃老相识了,所以这信就直接寄给了掌门渡闻。 “他在信中怎样说?”渡一眉头一皱:“天苍派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派,到底遇上什么事情,才会发出求救信。” 渡闻说:“红魔教和天苍派彻底对上了。” “魔族?”渡一说:“当年人、魔、妖、鬼四族不是已经签订了条约么,怎么魔族想单方面撕毁条约?” 渡闻说:“不是,这一次是天苍派的弟子杀了红魔教摩罗赤那个老魔的女儿,摩罗赤不肯善罢甘休,就干脆围了天苍派。天苍派六位长老有四位在闭关,如今出不来,道安担心自己手中高端战力不够,这才发信过来求援。” 当年签订的休战条约的确并有把私人恩怨囊括进去,这些年各族也并不是时刻都相安无事的,最后依旧都是各凭手段而已,至少明面上还没有人撕毁条约。 红魔教以教主女儿被杀一事为借口,紧抓住不放,想挑起争端,必然不怀好意。 要知道,摩罗赤那个老魔头,不算炉鼎,身边的妾室和婢女,都可以数以百计,这些女人所生子女,哈,都可以另组一个红魔教了。所以女儿被杀来寻仇的事情,基本上可以断定是场局,而被匡在局中的正是天苍派。 “嗯,我会去的,不过,为了不要留把柄给魔族,我只是以道安的老朋友的名义前往救援,寺中就不要另外派人了。”渡一说。 渡闻说:“这,师弟你名声在外,这次前去怕是会被对方针对,太危险了,还是以婆娑寺的名义,进行援助吧。” 说实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家师弟修为太高,真出手了,动静就比较大,也许真的会引起魔族那边的强烈反扑。 渡一说:“那就让他们来吧。” 第92章 心本不生(四) 渡一不放心, 先回了一次寒机山。 “我要出门。”渡一说:“你就留守此处吧。” 怀素有些不情愿, 不过他还是同意了:“那好吧,我和观月暂时不出去。”他转头向莲观月说:“我们之前说好要去神州的天极之海, 去看那里的风景,怕是要推迟一些了。” 莲观月问:“渡一要前往何处?” 渡一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担忧的莲观月, 迟疑了一会儿方说:“有一个朋友有危险,所以我需要去帮忙。” “我也去吧。”莲观月说。 渡一和怀素同时反对:“不行。太危险了。” 莲观月却说:“渡一你最近应是修为大损,我才是真正的不放心。” 渡一言:“修为大损亦比那些邪魔歪道强, 大可不必担心我。” 莲观月说:“有人照料总比无人相陪好。我虽修为不足, 但是修炼心法非常适合疗伤, 本体又是月华观音莲。” 渡一和怀素还是不同意,但是他们的眼神却都非常温柔的看着莲观月。 莲观月最后正色道:“渡一,你是担心自己保护不了我么?你有自信能保护你的朋友,却没有信心再护我一个吗?” 渡一答:“世界上没有哪种保护是万无一失的。” 莲观月嘴角带了一丝笑容:“其实,何必担忧我的安危, 你一直以来不都觉得我是个麻烦么。带我一起去,应当是百利而无一害才是。” 此语一处,怀素目光一敛, 原本向来温柔的神情猛然一变, 第一次露出怒色。 而渡一目光挣扎,向来坚定不移的心竟然有一丝迟疑,一直淡然看破的心境出现了一丝不稳。 带, 还是不带。 最后在莲观月的坚持下, 渡一终于决定理智处理这件事, 将莲观月带着一起下山。 至于怀素,却只能留在寒机山,心中念叨着那朵不识好歹的莲花。 “他最近倒是长心眼了,就是这心眼光长着用来对付我了。”怀素想要坐禅却静不下心,只能坐在石凳上看着灵池中的莲花本体。 “如果,不是你,也不会有我,”怀素呐呐自语:“但是,你为何却更向着那个臭秃子,你可知,佛,是没有心的。” 莲观月的修为不够,渡一选择了御物飞行赶路,把这朵麻烦的小莲花带上。 两者一路快速飞行,在渡一强大的佛元催动下,飞驰电掣,瞬息万里。 渡一行至半路,看被自己揽住的莲观月正不知往下在看什么,便问:“在看什么?” 他扫了一眼,下方恰好通过一座灵山,名唤万灵。此处倒也非常有名,乃一位散修大能的居所,之所以有名,是因为此散修精通医术炼丹,是有名的神医,而这座灵山上遍植灵花灵草,是神州有名的洞天福地。 莲观月说:“没什么,只是觉得那座山很漂亮。” “回头让怀素带你出来看看。”渡一说。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天苍派的势力范围内。 渡一带着莲观月在高空之中看着整个天苍派的势力范围。 莲观月因是灵妖修道,对魔气非常敏感,所以他指了指天苍派的主建筑说:“好像那里有很多魔气。” 不用他说,渡一也能感觉到,他皱眉,难道不等他来,天苍派连这点时间都防御不住,已经被红魔教攻下了吗? 道安老道没那么差劲吧。 渡一和道安老道是四族混战的时候认识的,那时的渡一虽修为很高,却并未出过婆娑天灵界,在他人眼中并无太多名气,甚至有不长眼的人族道修因道统之争,上前挑衅渡一,好在被道安喝退,才阻止了一场流血事件。后来渡一和道安彼此交谈,辩佛论道,交流心得,渐渐成为了忘年之交。 渡一说:“你留在外围,我进去看一下。” 莲观月扯住他说:“小心。” 渡一艺高人胆大,神识外放探索却并未察觉到异常,便身形一闪,直闯天苍派大殿。 却见苍天派大殿内,有不少伤员,而未受伤的弟子正在照料受伤人的,渡一最熟悉的道安掌门也在殿内休息。 “你来了。”道安原本正在打坐调休,可以看得出他似乎内伤非常重,甚至连修为都已经掉落了一个境界,原本早已到达分神中期的他,现在竟然只剩下出窍期的修为。 渡一施了一个佛礼:“许久未曾见到道长,如今情况如何。” 道安站起来,苦笑言:“大师也能看到,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贫道无颜拜见各位师祖,愧对各位同门。” 随即道安就开始将事情始末讲述于渡一。 红魔教摩罗赤最为受宠的一个女儿前来人间界游玩,刚好遇上了天苍派的几位弟子,年轻弟子气盛,和那魔女起了口角,原本就已经是彼此看不顺眼的人、魔两族,便斗了起来,谁知那魔女身边竟然有几位高手保护,天苍派的这几个弟子便遭了殃。 这打了小的来老的,是修真界的规矩。 遭殃的那几个天苍派弟子是天苍派六大长老之一的亲传弟子,更是这位分神老祖家族中的最佳后辈,这位长老没了再进阶的希望,便将所有心血放在培养弟子身上,这位弟子就是他的心头肉,平常人轻易碰不得,却因为一次口角,便命丧黄泉,就连元神都未逃出。 分神老祖哪里忍得住,亲自出手找上了魔女的门儿,她身边的保护的那几个高手都是出窍期高手,虽人数多,却都被压了一个大境界,自然不是这位长老的对手。 道安说道此处叹了口气:“师弟为人比较蠢,并不明白魔族是从来不拘泥于那些规章制度的,他们都比较随心所欲。” 渡一听这话语,眼中疑惑的神色一闪而过。 这长老非常干脆利落的杀了魔女和她的护卫,他觉得这魔族错在先,自己只是报仇,倒也没有将事情放在心上,回到家族之中替徒弟报了丧,半了丧事。 就在这丧事期间,红魔教便围攻了过来。 “摩罗赤那个老魔亲自动手,”道安说:“六位长老之中,四位都在闭死关,根本出不来,师弟第一时间就战死陨落,我虽以师弟已死,此事终结的理由向魔人求和,但是,他们似乎群情激愤,根本不听。” 后来道安不得已,便向婆娑寺、擎云剑派等救助。但是求救信函一发出,红魔教便不知怎的破开了天苍派护山大阵,攻了进来。 “然后便是你所看到的,我施展解体**,拼着掉落一个境界,而另外一个道凡长老自曝金丹,众多弟子受伤颇重,才击退红魔教的人。渡一好友,你是第一个赶到此处,见你来了,老道我心中安定不少。”道安言。 旁边一个受伤弟子倒是问:“渡一大师是一人独来?” 渡一点头:“因此事乃私怨而起,便是我,也不能以婆娑寺之名,只能作为道安掌门私交好友前来助阵。近几年魔族蠢蠢欲动,贫僧并不愿他们寻到借口,再掀起四族大战。” 神州大陆共有四族,人族、魔族、妖族、鬼族,数百年之前曾混战过一次,而渡一也是在那场战争中获得不小名声,修为一日千里,直到如今的大乘顶峰。 那场混战各族死亡人数众多,各方代表终于决定签订下止战条约,而后相安无事数百年。这些年以来,人族、魔族兴盛,妖族、鬼族因先天条件制约日渐落后,这两族并无太多旧怨,便干脆结为联盟。 “渡一好友思考的对,若是以门派之名前来,怕是将有许多后续麻烦。独身前来好,独身前来好。”道安说:“贫道有伤在身,便不多言了,道童,领大师前往客房休息。” 渡一推辞:“不用了。”他抬头看了一眼房顶,心中不由无奈,那朵小莲花可真不乖:“既然如此多的人受伤,众人身上又或多或少带了一丝魔气,在下便为尔等净化残留魔气吧。” 道安似乎神色动了一下,却并没有阻止,反倒面带感激的说:“有劳好友了。” 渡一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双唇微动,佛元随梵音而起,渐渐扩散出去。 太悲清心咒,正是驱散魔气的不二之选。 大概是拔出魔气非常痛苦,那些受伤弟子面上的痛苦未曾减少,反倒有越演越烈之势。 渡一却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佛咒念诵需要全心全意,若非替天苍派众人祛除魔气,他也不会在这种危险时刻诵念佛咒。 道安一脸感激笑容,缓缓走向渡一,似乎也想更多聆听佛家真言。 一道庞然魔气突兀出现,不给任何人反应之机,袭向正双目紧闭的渡一! 但是,魔气出现之前的瞬间,一道清灵身影便从房顶飘然而下,直接挡在渡一身前,正是并未听话待在远处,而是跟着渡一而来,一直躲在大殿顶部的莲观月。 渡一在那清灵身影出现的一瞬间,便中断了佛咒,但是拍出去的那一掌却并未来得及挡住那道庞然魔气。 小莲花被拍散了形体! 那一瞬间,渡一和仍在寒机山的怀素,同时心中大恸,竟是齐齐气血翻涌,怀素更是口吐一丝鲜血。 莲观月形体虽散,但其凝聚形体的月华灵气却乱而不散,覆盖于渡一身体上,然后渐渐渗透进了渡一身体之中。 第93章 心本不生(五) “咦, 想不到竟然是追随你来一个妖物救了你一命。”道安收起发出掌气的双手, 道:“原本不曾将这个刚到金丹期的小辈看在眼里,如此倒是本座疏忽了。” 道安虽然看上去非常一派从容,收手而立,一幅风轻云淡的模样, 实际上早已十分紧张。 废话, 没有哪个魔族面对鼎鼎有名的渡一和尚能够从容不迫的。 魔族这个种族天生好战,喜欢杀戮,大多都是以杀证道,甚至连内部都并不太平, 彼此吞并之事从未停止。既然如此, 当年混战之时为何最后会乖乖签订下止战之约? 还不是被眼前这个面容冰冷不动的和尚给杀怕了。 渡一和尚之名在魔族之中,可令小儿止啼! 所以,自己刚才为何不更小心一点,居然让一个小辈破坏了计划!道安, 不,刹那心此刻不由得的后悔不已, 甚至开始想, 也许自己刚开始就不该参与到“赤族”的这个计划中来。 魔族的姓名方式和其他族类并不相同,他们是名在前, 姓在后, 比如说摩罗赤, 他是姓赤名摩罗, 比如刹那心, 便是姓心,名刹那。 魔族的先天优势虽然比不得妖族,但是比起人族,也有一些天赋倾向。他们姓氏繁多,不过魔族的姓就几乎代表了一个魔族的种族天赋。 一般来说,魔族的修炼速度非常快,在四族之中属于榜首,寿命虽比不上妖族鬼族,却比人族来的长久的多,而繁衍速度也并不低于人族,理应综合实力在各族之中最强,但实际上,魔族的人数并不比人族。 天道是非常公平的,魔族修炼越往后越难,每一次天劫都非常严重,死在雷劫之下的魔族数不胜数。 而魔族的种族天赋,虽是好用,却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比如“心”,这个姓氏之人最擅长的就是元神修炼,他们的元神境界均高于肉身修为。只是他们这一族不仅修炼速度不及其他人,而且每次渡劫时候面对的天劫,是根据他们元神的境界来的。所以以心为姓的魔族人数不多,而修炼到合体境界的,魔族如今大概也就剩下一两个了。 但是他们能力也令人防不胜防,夺舍、神识攻击、元神强攻,都是他们最为擅长而敌人难以防备抵御的手段。混乱大战时期,正是他们心族这种攻击手段用多了,惹得渡一孤身闯了魔族老家,在魔族全境追杀心姓之人,害的心族人越发少了。 此次,摩罗赤这老魔终于突破了洞虚之境,到达了大乘,按耐不住搞事的心思,联合他这个夺舍之术已修炼至大乘的心族之人,以及实力一般但是心思狡诈的徒屠迦,一起设计了这个局。 摩罗赤大战之时也是魔族坐镇强者之一。 渡一和尚大战初期才仅仅是太虚之境,但是却越杀越精进,明明是个佛修,却比魔族还魔族,如果不是此人使用招式佛元充沛,招式横扫之处,佛气四散,更是一式“六字大明咒”清扫上千魔族小卒,就连人族都会认为,这个佛修说不定已经入魔了。 后来摩罗赤对上渡一之时,两者一者碎虚之境,一者通虚之境,理应旗鼓相当,摩罗赤却最终被打的不得不放弃一具替身傀儡,损伤了元神,重伤不得再战。 自此摩罗赤就没放弃过寻仇之事。 这次的局原本就是冲着渡一来的。天苍派实力不足,家底也不丰厚,更没什么吸引人宝物在,道安这个牛鼻子虽在之前混战时也出了力,不过此人修为实在有限,当时作用寻常,也没什么人和他过不去。 但是道安是渡一的旧友之一,整个门派又实力不行,还有四位长老必死关,这不选他选谁。 摩罗赤先随手点了个女儿过来送死,然后杀死了天苍派的几个年轻得意弟子,弄死了过来寻仇的长老,等道安发现门派里长老的命牌碎裂,过来调查之时,摩罗赤等三人同时出手,摩罗赤的境界高于道安,根本没有给道安逃跑的机会,而随即刹那心十分干脆的吞噬掉了道安的命魂,彻底取而代之。 假道安真刹那心回了天苍派,光明正大的发了一封求救信。徒屠迦料定,渡一和尚必然是孤身前来,到那时,三人联手做掉他,报仇的同时顺便削减人族高层战力。 而后红魔教装模作样的攻打了天苍派,众多弟子奋力战斗,至死不退之时,却不料自家掌门早已换了芯子,暗中打开了护山大阵,将敌人放了进来。 至最后一位长老被摩罗赤重点关照战死之后,又有不少魔族之人混在天苍派弟子之中,伪装成受伤等等,用这个借口来掩盖自己身上的魔气。 所以道安讲述事情经过之时,语气之中并无多少对魔族的厌恶,反倒是对战死的那个长老口出愚蠢。所以天苍派大殿之中魔气浓厚,不少弟子身上均散逸出魔气。所以渡一施展佛咒驱散魔气之时,有弟子面色更加痛苦。 渡一脑中乱哄哄。 其实,若是寻常的他,这么多破绽他不会看不穿,但是如今佛心蒙尘数年,又惦念房顶那朵小莲花,竟然出现了这样的失误。 为何,为何要这么做?! 渡一不明白莲观月的所作所为,自己就算是受了这魔头一掌,凭借深厚功力,也不畏惧,但是这一挡,却让两人阴阳相隔! 但是,月华灵气入体之后,渡一冷静了下来。 月华观音莲不仅可以活死人肉白骨,更是驱散心魔、清心补神的神品灵药,渡劫之时伴随一朵便几乎无心魔之劫。 “心族!”渡一很肯定的说。 刹那心说:“赤老头,你还躲着做什么,再不来人就跑了。” 渡一果然感觉到,二道强大魔气很快由远及近飞驰而来。 摩罗赤当然不能在附近,身为大魔,他魔气厚重,只有躲得远点才能避开渡一的神识搜查。 “原来,还有徒屠迦,有名的狡诈无耻之徒。”渡一手中佛珠一甩,目光冷冷的环视盯着并肩而立的三魔。 “刹那,你还真是没用啊,连偷袭这件事情都做不好。”徒屠迦嘲笑。 “闭嘴,你一个人单独面对这煞神试试看!说不定一掌都发不出来。”刹那心反刺回去。 摩罗赤却皱眉看着渡一,不知在想什么。 而此刻,天苍派残余之人,终于发现,自己照料的不是什么受伤同门,而是魔族之人。 渡一佛珠凌空而悬,不断旋转,澎湃佛气充满了这个大殿,而那些修为低的魔族小卒受不得这种佛气,都痛苦哀嚎。 “走!”渡一一声低语,剩余的天苍派弟子打了个寒颤,明明是帮助他们的语言,语气却好似要他们去死一般。 不过天苍派的这些弟子也不傻,立即冲出殿门,四散逃逸。 摩罗赤冷哼一声,一式赤罗魔火想封住大殿门口,而渡一袖袍一挥,同样一招拦住此招。 摩罗赤见状,心中有了一丝丝不好预感,不过如今都走到这一步了,自然输人不输阵,哈哈而笑:“没想到和尚你这么多年,也没闲着嘛,修为倒是精进不少。不过,”他打量了一下,讥讽的笑道:“就是脑子反而更加不少使了。刚刚那替你挡了一招的是个妖族?没想到你这个冷面无情的佛陀,如今倒是和妖族勾搭在了一起。难道是寺内冷清无聊,忍不住养个玩物儿解解闷?啧啧啧。” “内心是怎样的,看待他人便也是同样的,你说出如此之语,可见这数百年,并未长进多少。”渡一说。 摩罗赤冷哼一声:“曾有人和本座说,和佛修说话最是无聊,因为他们都长了一颗榆木脑袋,如今一听,果是如此。” 却见渡一微微侧头,然后说:“让你红魔教的教众跑来围攻,你是觉得魔族人太多,过来送点么。” 摩罗赤笑曰:“我魔族儿郎可不比你人族那么贪生怕死,这一个没看住,就全跑了,独留你一人。你就不觉得自己拼死拼活保护的那些人,如此面目可憎么。” 渡一并不接话,却从乾坤袖之中掏出一物。 摩罗赤定睛一看,此物乃一座小钟,差不多三寸多高,浑身古铜色,表面有无数梵印记,精致无比,灵气波动强大,一见便知其不凡。摩罗赤心中有些羡慕,那法宝最起码是佛器级别的。 想不到渡一这和尚这么多年不仅修为精进不少,还寻到不少法宝防身,要知道之前大战之时,此人除了手中那串佛珠,从未使用过其他武器或者法宝。 渡一说:“既然你们都非常喜欢围殴,那就都留下别走吧。” 手中小钟一道灵光闪过,直冲上空,打破大殿屋顶,飞上高空,然后突然无限变大,变透明,轰然一声罩住了整个天苍派。 此刻徒屠迦突然脸色一变:“地藏钟?!” 渡一说:“不愧是迦氏,眼力倒也不差。” 徒屠迦有些惊慌,不过他强自镇定,道:“地藏钟除了能将此处变为与世隔绝的地域,并无压制功体的效果,内部的人虽然逃不出去,但是外部的人也攻打不进来,只要我们杀了你这个主人,这钟自然失效。想困住我们让人族高手过来援助于你,恐怕是你异想天开了。” 渡一收回不断散发佛气的佛珠,最后冷冷道:“我只是不想放走你们任何一个人而已!” 他一挥佛珠,一招至心大势便攻向大殿之中那些还在苦苦支撑,抵御佛气的喽啰们,瞬间这些魔族就和那些数百年之前的前辈一般,化为血雾。 摩罗赤惊叫:“大乘期!你居然达到了大乘期!不可能,没有任何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通虚之境踏入大乘!不可能!” 渡一苦笑,最后冷起面孔说:“因为,我练得是,俱舍释心经。诸魔,贫僧总要替观月,讨回一丝利息的。” 第94章 心本不生(六) 七徵正在采集凤凰草。 万灵山上的灵花灵草大多都是主人种植的, 当初规划之时也多采用了五行相生的布局,再加上万灵山是神州少有的洞天福地, 所以山中灵药成熟的较其他地方要快速很多。 凤凰草是火属性灵药, 品阶倒也不高, 不过生长环境苛刻,对于灵气要求的浓度非常高, 野生生长的并不多,而专门培育的也少, 也没多少丹方需要用到,所以外头并不怎么有流通。但是主人需要用凤凰草成熟的叶子炼制凤凰塑体丹, 所以七徵巡山之时, 一见凤凰草中有成熟植株了, 便过来采了。 不过这灵草所散发的火属性灵气太过浓郁了, 七徵是木属性功体,有些相克, 采着采着便有些出汗, 秀美白皙的脸蛋上染上了一丝红晕, 倒是越发显得美丽可爱起来。 “呼~终于采完了。不行,下次得让小灵来采才行。”自言自语说完,七徵从乾坤袖中抽出自己的玉笛, 御笛飞回了万灵殿。 刚进门,便见小灵正在处理灵药, 却没让侍女帮忙。不由得问:“小灵, 怎么没让侍女帮忙。” 小灵名灵药, 不过大家包括主人都喊她小灵,因为她说喊她灵药,就总觉得好似会被主人丢进炼丹炉炼掉一般,撒娇耍赖让主人改名未果,便退而求其次,让大家喊她小灵。 哎,主人一直非常温柔,不过这方面却意外的非常有恶趣味呢。 灵药和自已一样,同样也是主人的贴身侍女,不过她们和主人之间的关系和其他杂役侍女自然不同,甚至可以算是半个师徒关系,而万灵殿以及万灵山也是她们二人协助主人一起打理的。 “这些都是比较珍贵的灵药,我不放心她们,就自己动手了。咦,看你满头大汗的,不是去巡山了么?”灵药抬头看了七徵一眼,疑惑道。 “刚好看到凤凰草成熟了,就干脆采集了一下。”七徵将采集好的凤凰草交给灵药。 “嘻嘻,看来那只老孔雀有口福了。”灵药说。 “别提那只厚脸皮,每次来都蹭药不付钱,要我是主人啊,早把他踢走了,不让他上门了。” 七徵和灵药口中的厚脸皮老孔雀正是妖族练虚大能孔煌羽,也是万灵山主人,合体期散修,神州有名的神医乐亦琴的至交好友,他炼的那些个凤凰塑体丹,基本上都进了孔煌羽的肚子。 “不愧是妖族,像我们人族,根本不敢把丹药当糖豆吃,光是丹毒就能要了命。”七徵叹了口气,然后突然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说:“主人最近有动静么?” 灵药摇了摇头。 “这都快四年了吧,顿悟的时间也太久了点。”七徵有些担忧。 灵药说:“是三年零七个月。不过我检查过,主人身体完全没问题,应当只是突然陷入顿悟,所以才一直醒不过来。” 七徵说:“不行,我再去检查一遍我布下的那些保护阵法,免得出纰漏。” 三年多之前,乐亦琴突然在自己的琴室内入了定,七徵和灵药判断应当是因为陷入顿悟而入了定,便不敢打扰,不过琴室并非是闭关之所,防御不够,精通阵法的七徵便在那处布下层层阵法,无人可进。 好在时间不长,最近一段时间也没什么访客上门,不然七徵就该担心,自己那阵法到底能不能护住主人了。 “好,你去吧,我把这些灵药处理完。”灵药说。 “辛苦了。等下吹一曲新学的曲子给你听。”七徵和灵药打完招呼,便动身前往琴室。 刚刚走到门外,恰好见一人坐于琴室之内,一袭白衣,风华绝代。 “主人!你醒啦。”七徵惊喜道。 此人正是万灵山主人,乐亦琴。 当然,此刻他名游鸿吟。 游鸿吟笑了笑:“七徵,你的阵法倒是大有长进,这几年可好,有没有勤奋练功,不曾偷懒吧。” 七徵想了想,一丝都无心虚的说:“没练。主人入定,我要巡山,采药,还要打发那些来求药的闲杂人,哪里有时间。” 游鸿吟好笑的摇摇头:“你啊,偷懒也有这么多理由。山上最近没什么事情吧。” 七徵说:“没,有三波来求购丹药的散修,我看那些人求购的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丹药,便和小灵做主卖予他们了。” 游鸿吟说:“入定许久,虽不染尘却极不舒服,备浴吧。” 七徵笑嘻嘻的说:“是,我就知道,主人一醒来,这第一件事情定然是这个。七徵先告退了。” 游鸿吟等七徵离开后,方苦笑着说:“乐亦琴,你无需如此戒备,我和白舜真不是什么夺舍的魔族妖族,而是神族之人。” “神族?神族怎会夺舍他人,还翻阅他人记忆!”乐亦琴冷笑:“你以为,我是刚刚踏入修途的新人么。” 游鸿吟暗自叹那白舜无用,讲了等于白讲,遇上硬茬就会将事情丢给自己处理:“第一,我并非夺舍,夺舍需吞噬他人神魂。第二,翻阅记忆纯属无奈,你怨气极重,无法入得轮回,为了找出怨气源头,改变你所遗憾之事,方有如此无奈之举。第三,你求仙问道也已有八百年,可曾遇到这种能逆转时间,从头再来的情况?我们不是神族,又是什么呢。” 一条条理由摆出来,乐亦琴犹豫了。 游鸿吟说:“就算是神器一般也无法拥有扭转时间的能力,时间是天道最为严苛的规则,不容任何一丝漏洞存在,只有最为稀少的因果律神器,才能做到这一点,钻天道的空子,将你我送至过去,改变命运。” 乐亦琴思考许久:“轮回?怨气?神器?其他先不谈,我们这些修仙之人均跳出轮回之外,不在五行之中,怎么会和轮回扯上关系?” 游鸿吟说:“我和白舜所属的神族,并非你认知中那些已经飞升去了仙界的仙人,也不是本世界上天界仙族修炼达到一定修为境界之后,再度飞升的那个神界的神族。” 他从乾坤袖中抽出纸笔,这是乐亦琴为了方便用来记载一些曲谱灵感而放在乾坤袖中的。 游鸿吟画了一颗世界树,然后开始给乐亦琴普及多层宇宙、不同维度世界理论:“就好比这颗树,每个世界就好比这树上挂着的果实,有成长有陨落,有大也有小。我所在的世界便是这棵树所构成的世界,它也许并不如这个世界精彩,智慧种族单调,人类才能平庸,既不能修仙问道求得长生,也不会上天入地,投手举足间翻江倒海,但是它是其他果实的根基,正是它的哺育,才有其他无数个精彩绝伦的世界。” 他停了停,给乐亦琴一些时间来思考,然后继续说:“的确,在这个世界之中,修行者都不入轮回,但是实际上,这里的轮回系统只是世界树轮回系统的次级系统,这个世界修者若是死亡,只要不是魂飞魄散,包括你这种元神自曝的,虽然不会进入这个世界的轮回系统,但是会变成普通灵魂,被世界树轮回系统接收,然后再重新分配到这个世界,再度诞生。不过,你也清楚,入得轮回后,便是另外一个人了。” 游鸿吟见乐亦琴不做声,知道他的世界观受到了严重冲击,便决定,自己先去洗个澡,然后再继续讲授课程。 哈,至于是不是忽悠,谁知道呢。 第95章 心本不生(七) 万灵殿的药烟苑中, 也有一口灵泉。只是此泉和寒机山顶的那口灵泉不太相同。 寒机山顶的那口温泉地处灵脉节点,又经历不知多少岁月的冰雪灵气凝结, 渐渐由一口灵泉形成一处灵池。而此处灵泉却是汇集万灵山无数岁月中的灵花灵草之气,经由地下火性灵玉矿脉的淬炼,渐渐形成了一口万草药泉, 天然适合修复身体各处损伤,在此有利于修炼,可吸纳药灵之气。 其实乐亦琴天资虽高, 身体灵根却有些差。 他并非是那种极品的单灵根修炼资质,而是水木双灵根。这种灵根虽然也没有十分废柴, 差到水火这种完全属性相克的灵根那般, 却也相对比较平庸, 无论是修炼速度,还是心境提升,都有些稳定有余, 张力不足。而在天劫方面, 面对雷劫这种东西, 水木双属性还被克制,十分吃亏。 所以, 如果不是有这口万草药泉, 乐亦琴修炼八百年就能达合体期,怕是有些勉强。 不错, 乐亦琴先天的起点非常不错。 他虽是散修出身, 但是万灵山曾经的主人, 乐亦琴那个早就已经飞升的师傅万灵老祖,是个大大的土豪。 万灵老祖虽占万灵山开辟万灵殿做自己的洞府,但是和自己的徒弟不同,他其实是个实打实的剑修,修为全是自己一点一滴练出来的,从不借助外力,所以万灵山这个洞天福地曾经的珍贵灵药宝物,他没动过,而自己转战天下搜集来的家当,也都留给了自家徒弟。 万灵老祖自己是非常光棍的拿着一柄剑就飞升去了上天界。 好在他还知道分寸,从未透露过自己的家当有多少,也没说自己把家当都留给了小徒弟,否则,就不是爱徒弟,而是害徒弟了。 可别把修真人当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修炼哪里不需要资源,而恐怕就是仙人,怕不是也要面对这种资源争夺。 万灵老祖还未飞升之前,对乐亦琴很好,因为觉得乐亦琴和他眼缘,合该做他徒弟。可惜,乐亦琴天生不是习剑的料,万灵老祖无奈之下,只得为其寻找其他功法。 最后带回来的正是乐亦琴如今修炼的功法《流水楚机谱》。 不要看这部心法好似非常寻常,甚至就连名字都好像不是功法,但实际上,它不仅是最顶尖的水木系功法,而且非常契合乐亦琴。 因为它同时还是一种以音为术的奇门功法。 乐亦琴虽剑法耍的好似街头卖艺的,但是在乐之一道上的天赋非比寻常,习得《流水楚机谱》后,不仅进阶迅速,而且很快,使用功法招式就非常得心应手,他以乐御敌,更以音为媒介,可施展独门的治疗之术。 再后来,万灵老祖飞升,乐亦琴独守万灵山。寻求长生之途漫漫岁月,也不可能一直修炼闭关,他便开始仔细打理万灵山,学习各种丹方,学习更为高深的医术,收了贴身婢女七徵和灵药,并慢慢尝试着替他人治病疗伤。 乐亦琴明白,师傅威名护不住自己多少时间,尽管师傅飞升之前曾与至交好友打招呼,让他们照应一下自己,但是这修仙之人总有闭关等等照顾不到的时候,乐亦琴也不敢就这么让自己一直依赖别人。 所以他开始广结善缘。 然后乐亦琴最终便成为了天下有名的神医,即便是他族之人,也会给他一点薄面。 游鸿吟仰躺在药泉之中,四周灵气与药泉药气不断进入身体,极为缓慢的修复着之前的元神损伤。 这次的任务,任务对象就是乐亦琴,不过乐亦琴与其他任务对象不同,他是元神穿越了,但是最后元神受损后,又穿越回来了,所以他并没有两世记忆,只有一世分两段的记忆。 其实,每个世界的法则,对于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来说,都是非常公平的。 比如,乐亦琴修炼的《流水楚机谱》,这部功法水平属于最顶尖的那一批,功能强大,修炼简单,天赋和属性要求都不太高,再加上乐亦琴原本就心性优秀,这寻求长生之路,旁人是走一步抖一步,但是他从筑基一路走至合体顺风顺水,就连雷劫也是雷声大雨点小,轻飘飘的就放过了。 而这一切因果,在乐亦琴合体顶峰之时,便被规则清算了,他先是毫无征兆,在琴室之内顿悟,随即便要立即从合体冲击洞虚。而不等乐亦琴准备好,最隐秘、最让人头疼的心魔劫,悄然降临,甚至因心魔劫降临,雷劫悄然消失了,可见此等心魔劫到底有多厉害。 原本乐亦琴已做好心理准备,打算一举打败心魔,突破合体期,进入洞虚之境,但造化弄人,他穿越了,不,准确来说,他元神出窍,穿越了。 他的元神穿过了百年时光,记忆全失的附身于一株八品月华观音莲上。从此,他便将自己当做了一株,一睡睡到快开花的观音莲。 乐亦琴是个心态非常平和之人,当时记忆全失什么也不懂,便也就乖乖的做一朵莲花,而他这株莲花有了意识后不到一个月,寒机山山顶便搬来了一个和尚。 这个和尚名唤渡一。 一个佛修,一株灵花,大概相伴了百年。 佛修坐禅,莲花静默的驻立在池水之中,偶尔会努力努力,长出一枝花骨朵,佛修外出,莲花依旧静默的伫立在池水之中,看着峰顶这一方天地。 直到某一天来临。 那一天是佛修连续闭目坐禅二十一载,似乎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入夜时,雪停了。 明月升起,月华洒遍大地,莲花终于等来了期盼许久的圣华夜。 他开花了。 在开花的前的那一刻,佛修睁开了双眼,恰好看到,一朵灵莲即将绽开,然后在他的目光之中,缓缓舒展花瓣,遗世而独立。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而自那一日起,峰顶之上,除了那个叫做渡一的和尚,又多了一个名唤怀素的带发修行僧。 几个月后,莲花终于发现自己能够施展神通,化为人形了,便迫不及待的化形而出,而看着眼前眼前一双温柔一双关注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接受了莲观月这个名字。 似乎是泡了许久,游鸿吟感觉药泉对于自己的元神上的伤势再无作用的时候,就干脆出来了,然后回到自己的卧房休息。 说起这元神上的伤势,还能是怎么来的,自然是替那渡一挡了一招魔功被震的。 没错,游鸿吟介入的时间点正是圣华之夜。 只不过,乐亦琴是个真·失忆·白莲花,而他游鸿吟也就是披个莲花皮而已。 “你还没想通啊。”游鸿吟毫不气馁,还是和乐亦琴搭起话来。 乐亦琴并不作声。 “让我猜猜,你在气什么。”游鸿吟故作沉吟,许久方说:“不愿意让他人翻阅你的记忆?” “你,心知肚明。”乐亦琴语气有些不善的说。 “你要知道,我之前是不曾修习过《流水楚机谱》这门功法的,”游鸿吟说:“医术也不是我的专长,花草会种,但是你这山上的灵花灵草我就种不来了,在下琴倒是弹得不错,可是以琴音杀人救人,就又超出我能力范围了。” 乐亦琴说:“那些这与我何干。” “你是天命不由己,我是上命不由身,都是不自由的人,不要这样有对立情绪。”游鸿吟说:“我是来助你消除怨气,再渡轮回的,不翻阅你的记忆,怕是既不知你怨气的来源,也装不来你,真的只是不得已。” “何必如此麻烦,”乐亦琴冷冷的说道:“既然是削减我的怨气,你们又能拥有穿梭于时间中的能力,何必派个外人来代替我,让我自己重新再活一世,又有何不可!” 游鸿吟苦笑:“你以为我们不想吗?”他长长叹了口气,道:“其实整个世界树上,无数个世界里,有许多像你这样的灵魂,而像我这样的引导者,实际上并不多,并且,补充新进的人数远远不及流失离开的人数。如果能让你们自己重新来过,我们也没有这么多的任务量。但是不行,你们本身与这个时间段的世界因果关联太紧密了,非常容易就引发时轨崩塌,造成时间乱流,彻底搅乱整个世界的时间线。所以,即便再不情愿,即便觉得再不合理,你们此世也能作为一位旁观者,看着其他人代替自己弥补自己的遗憾,改写自己不想遇到的那些命运,见一切圆满,心结得以解开,彻底再无怨气,重新入得轮回。” 乐亦琴呐呐而语:“旁观……真残忍。” 游鸿吟有些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不,这不是残忍,这是天道的眷顾。能得到一个实现自己愿望,弥补自己遗憾的机会,并且还能一路感受其中过程,这样的人,要比那些回首过去有太多怨恨遗憾,却再无改写机会的人,幸运太多太多。” 乐亦琴说:“眷顾?!哈,这种洪福谁爱要谁要,我一点都不想要。” 游鸿吟说:“其实,你应该往好处想一想。至少,你能看见结局。而且,由我出手,结局向来不错。” 乐亦琴说:“那我拭目以待。” 第96章 心本不生(八) “砰!” 七徵和灵药有些担忧的看了看炼丹房, 彼此面面相觑,有些担忧。 “主人在实验什么新丹方吗?”灵药说:“许久不曾遇到如此频繁炸炉的情况了。” 七徵想了想,然后拉着灵药离开了炼丹房:“没关系啦, 万灵供得起主人实验,炸就炸吧, 只要人没事就好。” 丹房内,游鸿吟正对着一炉残渣叹气。 乐亦琴皱眉说:“你刚刚火候多了三息时间。” 游鸿吟长长叹了口气, 说:“记忆和实践终究还是有差距的。” 经过游鸿吟长时间的沟通和劝解, 至少乐亦琴现在并不排斥游鸿吟了, 开始指点游鸿吟最不擅长的炼丹。 功法、医术、琴艺等等都还好说,有记忆在,凭借游鸿吟这种天资才智, 自然不太成问题。可是炼丹并没有那么简单。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炼丹之术, 真上手了, 才明白绝非一夕之功。”游鸿吟感慨一声。 乐亦琴说:“我观你一次比一次进步巨大, 想必, 不出数月, 便可彻底掌握此技。” “炼丹也炼了一天, 我累了, 不如再来说说话。”游鸿吟说。 乐亦琴不免有些逃避:“你这几天一直在我耳边念叨,怎么, 还没说够。” 游鸿吟说:“就连主题都没谈到, 怎么能说是交流充分呢。” “你不是都已经翻看了我的记忆了, 自己想知道什么,去看就好。”乐亦琴言。 “你也知道,悬心玉这种东西吧。”游鸿吟说。 悬心玉,乃由一种特殊玉石,刻入精细阵法制作而成,其实就是一种修真界的摄影机,可以注入灵力,录下当时方圆十里的画面,记录的时常看悬心玉的大小。录完后可使用灵力催动其将录入的景象再播放出来,高清3D加无码,绝逼让观众身临其境,是居家旅行、防人暗算、传递情报的绝佳伴侣。 “嗯,知道,怎么了?”乐亦琴疑惑的问。 “我们翻看记忆和搜魂法术并不一样,速度极快,只关注与事相关的情报,就好比看了一场播放速度极快的悬心玉影像,并且没有任何情感掺杂里面,想要判断的你的心境很难。”游鸿吟解释道:“所以,你内心到底怎么想的,还是要你亲自说出来。” 乐亦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在变成莲观月的时候,你,是怎样想的?后来又是为何替渡一挡下一记魔掌?你也不是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为何非要以身挡招,而不是提前预警。要知道,你挡下那招,很有可能就如我后来那般,虽然再度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元神却折损了大半。” “我?我并没有想太多,”游鸿吟说:“毕竟,比起你,我的确知道事情始末,所以选择有了更为优越的方向。在我看来,渡一原本就有境界跌落之像,为了他以后好过,自然是能不受伤就不受伤,而且,莲花之体行动不便,不如替他挡下那最关键的被偷袭的一掌,虽然元神会有所损伤,但是刚好能顺理成章脱体回归,顺便还能废物利用那月华灵气,替渡一安抚佛元,清心净魂。” 乐亦琴苦笑:“原来如此,你是觉得,我当初以莲观月与他们又相处了数年,是毫无价值的。看来,这并非是知道不知道的问题,大概我走到最后的结局,真的是性格决定命运,最终还是无法避免吧。” 他终于开口,回忆起所有往事。 与游鸿吟死皮赖脸跟着渡一和尚去了天苍派不同,当时纯白如乐亦琴·失忆·莲观月,非常听话的留在了寒机山峰顶。 乐亦琴与怀素两人出不了门,便干脆在峰顶下棋、修炼、观日出日落,怀素偶尔还会诵梵音予乐亦琴听,因莲花未化形之前,便已在此听了将近百年的梵音,虽没有多少佛性,也并不知道多少佛理,但是乐亦琴非常喜欢或者说早已习惯在梵音之中入定修炼。 谁知没过多长时间,怀素突然停下诵念,有些不虞的说:“渡一那个笨蛋遭人暗算了。” 后来,果真渡一受伤归来。 乐亦琴与渡一有百年相识之情,在这个空寂的寒机山顶峰,两人各自陪伴对方如此长久岁月,是非常容易培养出深厚感情的。 所以即使渡一对乐亦琴忽冷忽热,甚至曾有过痛下杀手的念头,但是乐亦琴对着受伤的渡一却是担心的要命。 怀素却幸灾乐祸的很:“看来,你不仅把心丢了,就连脑子也一并还给佛祖了。” 乐亦琴却有些责怪他:“渡一受了伤,身为好友你不帮忙也就算了,居然在这里冷嘲热讽。” 游鸿吟打断叙述:“你当时不知道渡一和怀素之间的关系?” 乐亦琴摇了摇头,他虽是应游鸿吟要求讲述往事,也未必没有借这次机会,将心中诸多感情宣泄出来,所以他并未回答游鸿吟的提问,而是继续往下讲述。 但是渡一受伤归来的那天晚上,乐亦琴却发现怀素和渡一居然打了起来。好在他并没傻到凭借自己那点微薄的实力去阻止,只是两人打斗动静那么大,怎么可能不惊动他人。 婆娑寺的主持渡闻大师带着众弟子上了山。 渡闻大师一见到怀素,居然脸色大变,惊呼出口的却是一个乐亦琴完全未曾听闻过的名字:“非殇!你居然又出现了!” 乐亦琴说:“那时候的我根本不清楚渡一和怀素的关系,也不懂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为何那么复杂,令我夹在中间非常为难。虽然渡一的冷情让我伤心,而怀素的温柔相待令我开怀,但是,也许是之前的百年陪伴让我更偏心渡一一些。而他们之间的关系,直到身为莲观月的我死去,重新恢复成为了乐亦琴,再度与怀素相遇,在后来相处的时光之中,才渐渐猜出真相。”而后他话题转到那个陌生的名字上来,“但是,我一直猜不透的,是非殇又是谁,为何说怀素是非殇,我尝试着询问过渡一和怀素,但是他们从来都未曾回答。这个问题,我至死都未寻找到答案。” 渡闻见到怀素,不问缘由,便要动手,还非常痛心疾首的问渡一,为何非殇再度出现,渡一却隐瞒下来。 渡闻动手了,怀素自然不会袖手任人宰割,不过他似乎不太想和渡闻动手,冷冷的朝着渡一说了句:“观月我带走了,你向他们解释吧。”便带着乐亦琴离开了婆娑天灵境。 “我当时觉得自己是妖族,渡一身为佛修与我交好并不合适,而且,说不定他更希望看不见我,所以我就跟着怀素离开了寒机山,除了婆娑天灵境。后来我和怀素便干脆按照曾经的计划,开始周游天下,欣赏各处灵山秀水,行踪不怎么固定,倒也没什么人过来找麻烦,那段时间,没有烦恼,没有疑惑,没有杂念,只是非常单纯游玩。”乐亦琴边说边回忆起这段时光,十分罕见的露出了轻松开心的微笑,显然心情不错。 “只是,大概过了四五年的样子,魔族撕毁了止战条约,正式和人族又开战了。”乐亦琴说:“我担心渡一,他是婆娑寺的招牌,也是人族最主要的战力之一,偏偏受了伤,也不知好没好。所以,我便和怀素说要回去。” 而当时更令乐亦琴有些不知所措的,是堂堂大乘期佛修,居然开口说,心悦于莲观月这朵梵音浇灌下的白莲。 乐亦琴说到此处,不见一丝羞意,倒是真的十分迷惑:“我不太明白,佛修亦会动情吗?游鸿吟,你,面对怀素和渡一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游鸿吟说:“佛修虽是修佛,却也依旧是**凡胎,动了凡心也并不是不可能,只是,像他这样的得道高僧的动心,更令人难以置信罢了。至于我,我与他们,彼此谈佛论道十分默契,相处之时亦是舒心惬意,纵然偶尔有口角,也是争论之后便一笑而过。嗯,算得上相处时日不长,却十分知心的好友吧。” 乐亦琴思考了一会儿,方继续往下说。 乐亦琴当时也理不清自己的心情和感觉,只是在他心里,他一直把渡一和怀素都当做知己好友,并未向其他方向多想。 所以他没有回应怀素,但是怀素对他一向温柔,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安慰他,不要因此而有压力。 “怀素曾说,他是为我而生,除了我,他不会爱其他任何人。”乐亦琴说:“当时,我还嘲笑他,原来带发修行的和尚这么不正经,说起甜言蜜语来,倒比其他人更动听一些。” 游鸿吟没忍住,他问:“亦琴,你是不是有脸盲症?” 乐亦琴:“?” 游鸿吟说:“渡一和怀素一直都是长得一模一样。你,应当早该猜透,他们原本就是一体的。” 乐亦琴呆愣住了。 游鸿吟说:“虽然我对渡一了解的不多,也不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怀素说,他是为莲观月而生是真的。” “因为,怀素就诞生在,渡一睁开双目,注视白莲盛开的那一刻。” 一直以来追求佛祖般那样拈花而笑的渡一,却在渡心魔劫的最后关头,为了一朵白莲而动了凡心。 第97章 心本不生(九) “听你提到那位非殇,我大致有了思路, 为何你与怀素会被追杀了。”游鸿吟说。 “哦?” 乐亦琴与怀素回婆娑天灵境的时候并未多想, 而怀素也以为渡一早已将事情说清楚了。 但实际上, 他们二人还未到达婆娑天灵境, 半途便有他派佛修寻上门来,不为其他, 只为斩妖渡魔! 妖, 自然是莲观月这只白莲妖, 魔, 却正是怀素这个邪魔。 他们依旧口称怀素为“非殇”,怀素原本自是不将这几个太虚、清灵的佛修放在眼里, 但是,不知为何,在动手的一瞬间,怀素出现了功体不稳的现象,竟然无法好好对敌。 也正是那一次,莲观月被几人合招击中, 元神折损大半, 妖体溃散,彻底不存。 而元神重回乐亦琴这具原体, 那就是后面的事情了。 “既然能将怀素与非殇错认,那么就代表, 非殇与怀素的身份是一致的, ”游鸿吟分析:“非殇同样是渡一的一部分, 并且从其他人的态度来看,还是不那么好的一部分。” “怎么会?”乐亦琴说:“渡一可是佛修第一人。” “也许,正是因为他是佛修第一人。”游鸿吟说:“他所修功法必然非常特殊,否则,怎有可能在短短时间之内,就修为急速提升,力压不知道多少前辈。这如果是仅仅凭借天资,凭借根骨,是不可能做到的。我曾经说过,天道虽冷漠无情,却也公平,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纵观神州修真无数先辈,得此修炼速度的也寥寥无几,他们无一不是天道宠儿。而就算是大气运加身的天道宠儿,若是不及时醒悟,挥霍自身气运,在恩宠过后,也会为这段天命付出代价。渡一并非大气运者,他有这种修炼速度,必然比那些天之骄子付出了更大的代价。而这个代价,可能就是修炼他的那种特殊功法,大概不仅要求苛刻,还常有隐患吧。” 比如,动一下凡心,就为一朵莲花被强制化出另一半自己,这另一半似乎还有些不怀好意,想取本体而代之。 游鸿吟想,这修/真/世界可真不好混啊。 “多谢你,有你帮我在一旁梳理,倒是让我思路清晰许多。”乐亦琴说。 游鸿吟说:“说到现在,似乎还没讲到重点,你还没告诉,你的怨气源头是什么?” “我,我的怨气源头?其实,还能是什么呢。”乐亦琴苦笑。 莲观月元神重新回归,变回了乐亦琴,这段记忆也并未消失不见,他清楚的记得所有事情。 也就是,乐亦琴人在家中坐,非但无缘无故多了两个十分麻烦的朋友,还附带自己元神受到重创,境界差点从原本的合体顶峰,掉落至分神,但就算是没有掉落一个大境界,也受伤颇重,短时间之内的难以痊愈。 “我当时不得不闭关疗伤,好在手中丹药足够,只是能修补元神的丹药原本就少,功效也不太足够,而我担心人魔两族之战,伤未养好就出关了。”乐亦琴说:“但是等我出关,却刚好遇上了怀素。他寻遍天下异人,想再度开启白莲灵智,重新修得妖身。” 游鸿吟说:“他这么想不奇怪,化形之体乃月华灵气所凝聚,本体莲花却依旧还在寒机山顶。” “不错,他正是打听到我善莳花弄草之术,又是木系功体,说不定能有办法,便前来寻我了,恰好刚遇到。”说到此处,乐亦琴似乎是心中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他说:“原本我已准备好解释的说辞,但是却没想到,怀素一见到我,便认出了,我就是莲观月。” 怀素弄清楚事情原委,如何高兴也就不必详细描述了,不过他随即也非常强势的表明了自己态度,不许乐亦琴现在就出万灵山,而是坚持要乐亦琴在万灵山殿内养伤,直至痊愈。 “那时我并未多想,再加上我原本的性子就不太强势,遇上怀素这种温柔又强势的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乐亦琴说。 游鸿吟一挑眉:“你对他动心了。” 乐亦琴说:“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也许经历过一场生死人总会变得有些不一样吧,而且我不是莲观月,或者说,我不是纯粹的莲观月,莲观月的世界里,相处最多的是渡一,对渡一最为依赖,好感也更多,却因为怀素的爱而有所迟疑,所以当时的我理不清思绪,但身为乐亦琴的我却非常明白,该如何选择。更何况,那时候我也发现,渡一和怀素其实是同一个人,只是怀素是渡一恪守佛门戒律,而化出的那个全心全意用来爱我的人。” 游鸿吟听到此处,没有多说什么。 “但,”乐亦琴有些悲伤的说:“就在我答应了怀素之后,传来了渡一因不知名原因修为大减被魔族重伤差点陨落的消息,而他被救回婆娑寺之后,还有佛修聚众闹事,说渡一触犯佛门戒律,让须弥寺交出人,当众给予惩戒,以警示天下佛修僧众。”乐亦琴说。 游鸿吟说:“重点不在触犯戒律,而在修为大减。” 乐亦琴苦笑:“这个谁都知道,但是和魔族的那场战役失利,战败的渡一自然就被推出来背了罪责,其他佛修门派对婆娑寺龙头位置早已有所企图,这推脱罪责再顺带打击婆娑寺的事情,他们做起来当然干净利落,毫不手软。” 游鸿吟挑了一下眉,看来乐亦琴也不是白活这么多年,这些东西还是能看得清的。 那为何,一论及感情就如此糊涂,频频做出不智之举,看不清自己该如何选择呢。 大概,爱情这种东西,真的是个比“我是谁”更难解开的难题吧。 而后的事情,其实并不复杂,乐亦琴要去救渡一,怀素只能陪同,但是令乐亦琴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有人称怀素乃渡一坠魔之体,污蔑乐亦琴就是渡一的犯戒对象,更是妖族派来的以美人计智取佛修第一高手渡一的卧底。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一群正道人族修士,脑子都不动一下,就认下了这个说法,追杀我与怀素,还说的非常确定,说我至交妖族孔煌羽便是这美人计的主谋。”乐亦琴一声冷笑,不知是气是悲,停顿了一会儿方继续说:“怀素纵然修为高深,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我战斗经验不怎么丰富,还重伤未愈,不得已便自曝元神,不拖怀素后腿了。” “所以,我的怨恨还有什么呢,自然是那些比妖魔更可怕的正道人士了。”乐亦琴哼了一声:“我记得很清楚,主谋是三派,两个佛修门派和一个道修门派,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不过是人云亦云用来充人数的小虾米,做不得数。” “轮回寺,禅心院和楚鸿修门这三个门派,对吗?”游鸿吟说。 “正是,若是可能,请给他们一些教训吧。”乐亦琴说:“他们口称他人是魔是妖,但实际上,怕是早已修仙修佛不成,让妖魔盘踞在内心了。” 游鸿吟听乐亦琴如此怨恨,却依旧说只是“给一些教训”,就明白他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这是修行者的慈悲之心,也是乐亦琴的本性,正是这种本性让他行事一直不沾强大因果,而一路顺风顺水修炼上来,连雷劫都没遇上多少厉害的。 “那关于渡一,或者说是怀素呢?”游鸿吟说:“你应该明白,再续前缘也非你,而我对他们并无这方面的意思。” 乐亦琴听到这话,先是笑了笑,然后又有些怅然的说:“就算是你对他们有意思,我也不建议你像我那么做。并非出于妒忌,而是,而是为了渡一好。” “我并不知道渡一修炼的什么功法,但是我明白,渡一修为大跌和我答应怀素在一起这件事有关。而怀素的是渡一分割出来的一部分,同样是渡一的缺口,他们如果不合二为一,便是天大的不好,他们的神魂是紧密相连的。”乐亦琴说。 游鸿吟说:“可以猜得出来,当年你还是莲观月之时,你和怀素不是恰逢旁人找麻烦,偏偏刚好怀素功体不稳,结果害得你中了旁人的合招,被打散了妖修形体。怀素功体不稳的原因,我猜测是因为渡一当时决定,斩断与莲观月这份莫名而来的缘分,但是随后却又目睹了莲观月的消散,这斩断之心尚未下,便反倒是陷得更深了。而后来,你与怀素的定情,其实本质上来说,就是渡一与你定情,这才导致他修为大跌,战败受伤。” “所以,相爱不如相忘,渡一,怎可如此陨落。”乐亦琴说:“拜托了,游鸿吟。” 爱他无需占有,看他过的好,也许才是真正的爱,向来迟钝被动的乐亦琴,死过一次后,明白,自己就是渡一的劫。 为爱别离不是为了彰显情深,只是心疼而已。 第98章 心本不生(十) 乐亦琴与游鸿吟整理好过去所有的记忆后, 就沉睡了, 游鸿吟能明白, 他虽然做出了放手的决定, 但是感情这种东西, 并不是说忘就忘,他不忍心也不敢看这个过程。 游鸿吟对他的自欺欺人可以理解, 其实乐亦琴已经做得够好了。 终于解决了任务对象不合作的问题, 游鸿吟将目光有转回到了炼丹炉上。 “七徵, ”游鸿吟一声传音唤来侍女,吩咐道:“我前段时间冲击洞虚之境失败。” 话还没说完,七徵便惊呼打断:“主人,你有没有受伤,严不严重, 有好好吃药吗?” 游鸿吟温柔的笑了笑, 安抚惊慌的七徵:“虽然元神受了点损伤, 但是并无大碍, 已经好了,无需担心。我唤你前来的原因是想说, 因突破失败最近怕是无心炼丹, 也不太想闷在山上, 所以打算出门散散心。你和小灵好好看家。” 七徵听此,立即说:“主人身边怎可无人服侍, 我和小灵两人总得带一个跟着才行。” 游鸿吟笑着拒绝:“不用了, 万灵山和万灵殿事务也挺多的, 你们只留一个,怕是处理不过来。而我不过出门散散心罢了。” 七徵嘟了嘟嘴,有些不甘愿,最后抱怨说:“还不是主人你不肯再收徒,那些随手找来的侍女杂役只能做做粗活,哪里能顶大用。” “万灵山只是我的洞府而已,又不是什么门派,要那么多人做什么。更何况,我再收几个贴身婢女,怕是更没时间教导你们这两个小懒鬼了。”游鸿吟起身,取出本命武器‘烟波渺圣音’,御空飞去:“休再聒噪,孔煌羽若是来了,便告诉他,最近的口粮没心情炼,让他自己想办法。” 灵药也看到了自家主人的离去,跑来问七徵:“主人这是怎么了?出门采药吗?” 七徵玩着自己胸前的一缕发丝,外头思考了一会儿,问了灵药一个问题:“小灵,你有没有觉得,主人好像变帅了?” 灵药苦笑不得:“你啊,这么长时间花痴还没犯够啊。” 七徵自己想想也觉得自己大概是花痴了,忍不住轻笑一声说:“主人是出门玩了,说是不给那只厚脸皮的落毛鸡炼药。” 灵药说:“既然主人不在,我们打理事务的时候更加注意一点吧。” “何用你说,我心里明白的很。”七徵说:“近几日主人醒了,我还没去巡山,等回来再说。” “嗯,恰好我前几日炼了一副长春膏,下午的时候我们两人试试效果。”灵药说。 七徵抱了灵药一下:“嘻嘻,小灵对我最好了。” 寒机山顶。 渡一与怀素两人对恃于灵池旁,池中莲花虽然依旧叶色浓翠,生机勃勃的立于水中,但是那朵可开千年不败的白莲却已花残瓣落,不复以往绝色身姿。 “为何观月未归?”怀素语气平淡的问,但是正因为平淡的过了头,方觉得心思让人难以揣测。 “何必逃避,我们本是一体,”渡一面上并无太多表情,但是眼中悲伤难以抑制。 “哼,你以为杀了那群邪魔,就能让自己心里得到宽恕和安慰了吗!渡一,睁开眼,我本就是你对观月的爱化形分体而出,为何要抗拒,为何要对我视而不见,我说过,逃避是没有任何用的。只有你接受了自己对观月的感情,我们才能重新回归为一体,你不想找出幕后黑手,为观月报仇吗?”怀素苦口婆心。 渡一眼中闪现出一丝挣扎,最后说:“不,你不是爱,是我的心魔。” “心魔?不,你应该很清楚,我与非殇不同,他才是你以杀止杀,屠戮太多,心入无间而诞生的心魔。”怀素有些嘲讽的说:“还是说,你想要故技重施,就好像曾经斩灭非殇那样,灭了我?你还不懂么,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只是,我是你比较勇敢的一部分而已。” “闭嘴!”渡一周身佛气涌动,出现不稳之像。 “哈哈哈,”怀素从未如此放声大笑过,只是笑声毫无喜悦之情,反倒带来一丝悲怆之意:“可笑啊可笑啊,你不仅懦弱,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还把脑子也还给了佛祖,累得观月为你而亡,渡一,你渡的了魔,却渡不了自己。”他一把抓住渡一手中的佛珠,连人带珠一起拉扯过来,紧盯着渡一的双眼,说:“如此可笑的你,居然是本体,不如让出来吧。” 渡一没有躲开怀素紧盯的眼神,沉默了一会儿说:“就如你所说,我也是你,怀素,你想什么,我都清楚。想反噬,凭你现在还做不到。” 怀素一把丢开佛珠,另外一只手中的拂尘一甩,悄无声息在灵池四周布下防御阵,说:“观月虽神魂受创,灵体溃散,更把自己的月华灵气都送给了你,但是只要本体还在,就有希望。我要出门去找让他重塑灵体的方法。”他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最后顿了一顿,说:“渡一,我有多爱观月,你就有多爱,当你彻底放弃的时候,就是我消失之时。不过,你做得到么?哈。” 说完便御空离开了。 渡一眼中又露出迷茫。 爱吗? 真的是爱吗? 自己佛修千年,入得佛祖门墙便要遵守清规戒律,而首要一条便是不动凡尘之心,任何红尘之念于佛修而言,都如穿肠毒药,轻则修为大退,重则佛心动摇,根基彻底崩溃。 远离俗尘如此之久,早已无心。 渡一修炼功法名为《俱舍释心经》,此功法虽是婆娑寺最顶尖的功法,却几乎无人修炼,因它本为佛门最为偏激、最为罕见的斩业断果法门。 佛修有三千法门,但是如今的主流是持身心戒和广舍慈悲这些,斩业断果与负业洗罪则是虽不受欢迎的两种法门。 斩业断果偏激,负业洗罪无望,已有将近数万年,无修此法门的佛修修成正果,得证大道了。 佛修虽是佛门子弟,但是他们同样也是一位修行者,若是无修成正果的最终目的,又怎么可能踏入修行之途,所以法门成功率低自然就无人修习,也并没有什么其他原因。 渡一天生与《俱舍释心经》有缘,最后不顾师傅的阻拦,选择了这本心法,这本功法对于佛理、心境、资质要求都非常高,而且还有一个缺点,心魔劫非常严重。 上次四族混战刚开始的时候,他渡一也只是个非常普通的太虚境的佛修,《俱舍释心经》刚开始修炼的时候,其实和普通心法差不多,并未给渡一带来什么非常快的修习速度,比旁人更深厚的佛元等等,但是等他参加四族混战之后,因击杀杀孽深重的魔族,救助正道同/修等等,修为开始突飞猛进,完全进入了无可阻挡的模式。 战后,他回婆娑天灵境清修之时,已连突破两大境,成为了通虚境的顶尖高手,但是无数次的斩魔之战,也让他陷入魔考之中。 是杀可斩尽天下的妖魔鬼怪,救苍生于水火,还是杀即是杀,不以任何因果而改变本质,就是罪业加身,又或者根本就是杀本身就是错的,天下生灵平等,善恶本就不可以单独的一方意见为根据,而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判处另外一个生命的死刑。 最终,非殇诞生了。 非殇乃他魔念化形而出,信奉的是斩业断果无罪,杀生不过修成正果路上的必要手段,但他将杀生看的太过轻描淡写,出手便不留活口,杀人、除魔、斩妖、灭鬼,全凭心情。 渡一曾以为,只要自己跳出心魔困锁,坚定佛心,消除魔念,固守慈悲之心,不再因任何原因轻易定任何生灵之罪责,止取罪大恶极、毫无悔改之意那些邪魔外道之人的性命,非殇便会自动消散离开。 谁知,非殇早已形体独立在外,不再受渡一影响,甚至因沉溺杀戮,早已坠入魔道,修为更胜渡一,已正式踏入大乘之境,他更是觉得,想要得证大道,第一要吞噬自己这个本体,第二要‘舍弃’婆娑寺这个自小成长修炼的地方。 所以非殇杀回了婆娑天灵境。 若非非殇太过狂傲,自觉修为达到大乘,已经是婆娑寺中第一人,便想一己之力挑战整个婆娑寺,又在境界不稳之际就来到了婆娑天灵境,怕是婆娑寺就不是付出数人重伤的代价,就将其斩杀了。 这才有了后来渡闻师兄一见世界上又出现了两个渡一师弟,就脸色大变的原因,也是为何渡一与怀素,从来不会一起出现的原因,慧心师侄这个小沙弥只是个意外。 在斩杀非殇之后,渡一修为不减反增,如同非殇一般,踏入了大乘之境。 后寺中有位藏经阁出身的长老说,非殇其实就是渡一的‘恶我’,这是《俱舍释心经》修炼的一关考验,有利有弊,弊端在于这个恶我可脱体而出,在外行走,不受主体控制,而有利之处在于,斩杀恶我,修为必回跨出一大步,更进一个境界。长老曾叹气,自己在古经中看到这个记载,但见渡一一直未有此事发生,还以为是记载错了,谁知,只是渡一恶我的出现,比记载中所说的要晚这么多。 而后的渡一一直在清修,知道百余年前,达到大乘顶峰,将洞府搬至寒机山,想突破大乘,尝试是否可以进入渡劫期,而在突破的过程之中,天雷未至,心魔再起,原本他心境早已修炼的毫无破绽,却不知为何,心中一动,睁开眼,看了那株陪伴自己百年的观音莲。 怀素,怀素,心怀白莲,情如尺素。 怀素出现了。 渡一那时候才知,这次要渡的,是心魔,也是情劫。 第99章 心本不生(十一) 情劫, 情劫, 可是自己连情都不懂, 又何来情劫可渡? 还是, 一切不过是心魔的阴谋, 渡劫乃飞升前的最后一境,原本就没那么好突破, 整个神州差不多有千年未曾有人突破至渡劫期了, 自己最近这几百年却如同受到天道垂青, 修为境界飞速上升,做了旁人几千年都不一定做到的事情,这最后的关卡理应困难,出现什么情况都不奇怪。 所以,刚开始, 白莲化形之时, 他想要彻底断绝后患, 便出手了。 怀素自然拦了, 但实际上怀素实力要差他一筹,若是自己真想动手, 他挡不下第二招。 只是, 渡一在第二招出手之前, 想起了百年作陪之情,想起了白莲本身的无辜, 他只是长在这里而已, 自己才是闯入他生命之中的人, 难道自己要走入非殇的老路,为了修炼,为了得道,为了飞升,便不顾白莲本是毫无罪业的生命,甚至说不定未来还会成为一个善良慈悲的生灵,就在此刻,扼杀他吗?、 渡一最后选择了漠视。 怀素的出现,不仅令他心境出现了波动,同时功体出现了倒退,境界从大乘顶峰,掉落至大乘初期,勉强未落回通虚之境。 莲观月出现后,怀素就彻底围着这朵小莲花转了,而这朵小莲花也不负其本体之名,莲心九窍,聪慧非常,心思纯净,天生清灵,对他们两人相处分寸把握的丝毫不差,日常的生活,如同心间悠然弥漫的佛香般心醉,犹如山中旷古亘久的钟声般笃定。 短短数月,渡一尽管自己不太想承认,却明白,大概真的是情劫就在眼前。 他曾想过,不能杀旁人,可以杀自己,理所应当对怀素出手了,怀素也肯定还手了,当然两个人打架是躲着小莲花和婆娑寺众人的。 他的确打得过怀素,却杀不了他。 怀素和非殇不同,怀素与他的联系非常紧密,他自己受伤不会反馈给怀素,但是怀素的伤势却会反馈给他。 这是杜绝了以武力闯过这场情劫的可能性。 怀素曾笑的一脸温柔的说:“你接受了观月,我会重归你这个本体,后果么,你自己不想也清楚。你大彻大悟,想斩断一切,放下对观月的感情,我会消失,而你自然进入渡劫境。但是看我如今不停增长的修为,就知道,你,是放不下的。” 后来,渡一突然心上一痛,后来小莲花便因自己行为不慎,出了事情。 可是,劫,却未因此而消失,反而,怀素修为已快赶得上自己了。 游鸿吟出了门,并没有去找什么渡一,什么怀素,而是直奔好友饕餮老仙的洞府。 这个世界属于高等修/真位面,他之前与乐亦琴说的世界树理论并不是完全是糊弄的人,而一棵世界树上挂着的这种高等位面是非常有限的,游鸿吟历经无数任务,来到这种世界的次数也非常少,一是因为危险,二是这种世界出现特殊原魂,而原魂还过的非常惨把自己命丢了的情况也非常少,上次来到这种世界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 所以,不试试此间最顶尖的美食,还是游鸿吟? 反正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饕餮老仙以饕餮为号,并非仅仅是因为他的本命法宝是个能将任何东西吸纳进去进行炼化的葫芦,还是因为这人是个厨艺高超食客,最爱的做的事情就是搜集天下食材,制作无上美味。他和乐亦琴相识,并非因丹药或者是乐亦琴的医术,而是万灵山上无数的仙草灵花,饕餮老仙特别喜欢用刚采摘下来的这些做菜。 游鸿吟也并不是空手上门,而是带了不少可食用的花果。 行至半路,却听到了一群修者在高谈阔论。 “听说了么,红魔教把天苍派给灭门了。” “不是还有一些人逃出来了么?” “唉,那就几个人,掌门,两个长老,亲传弟子都死了。” “好在他们还有四位长老在闭关,等这些长老出了关,还有机会重整门派的,不然怕是传承就断了。” “不过那红魔教也是倒霉啊,惹谁不好,非找天苍派的麻烦,不知道道安那个牛鼻子,是谁的朋友么。看看,被那个人直接放地藏塔给一锅端了吧。” “你们说,这和尚怎么就这么暴力呢,一点出家人的样子都没有。” “嘘嘘嘘,渡一大师为天下苍生除魔卫道,说他的闲话,不要命了。” “怕什么,难道他还会把我们都灭了不成。” “他不会灭了我们,不过,我可不想回去被师门责怪。那和尚太牛叉,现在人族正道谁不卖他几分面子。” 游鸿吟听了一耳朵,也没停下来,继续自己原本的行程。 饕餮老仙虽叫老仙,但实际上岁数才两千多岁,在合体期的修士中,算不得老,而外表也并无一点老态,神州的修/真者,除了一些恶趣味,并无多少老态之人,因为,只有寿命将尽的修者,才会出现天人五衰,呈现出老态。 他号老仙,纯粹是喜欢别人这么叫他。 叩了山门,未见其人,其声便传来了:“稀客稀客,乐亦琴你个万年蹲炼丹房的家伙居然出门了。”而很快,一穿青色仙衣的修者就出来迎接了,他身后还跟着十几位仆从。 “最近炼丹烦了,便出门走走。”游鸿吟施了一个拱手礼:“倒是打搅老仙你了。” “客气什么,快请进。” 双方坐下,饕餮说:“你怎么还是这样,一点排场也不讲究,正式徒弟都不收几个,只留着两个贴身婢女在身边打理一切。好歹也是合体期的大能了,你这样一些狗眼看人低的混蛋会来找麻烦的。” “有你和孔煌羽这一班好友在,没人那么蠢的。”游鸿吟脾气很好的说:“你最近也未来万灵山,我今日拜访就顺手带了些食材。” 饕餮一看,瞬时高兴的笑了,接过花果,摇了摇手指,说:“哈,你可有口福了。我这段时间闭关了,这肚中的馋虫啊,早就饥饿不堪。你来之前,恰好正准备美食打牙祭,有你这些东西,我能多添好几道菜。” “老仙你什么时候肚中馋虫是不饿的。”游鸿吟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笑道。 “哎,会聊天吗?还想吃美食吗?”饕餮道。 “好好好,我不说,不说,我就在这里喝茶,等你的美食。”游鸿吟说。 当一个人花费上千年的时间去钻研一样东西的时候,这样东西就是世间最极致了。 饕餮老仙做出的美食亦如此。 游鸿吟在此住了数月,被那饕餮看出就是蹭吃蹭喝的,不耐赶出了出来。 在饕餮洞府外,回味许久,游鸿吟悲叹:“以后将食之无味,可叹可悲。” 那饕餮在洞府中喊:“几个月吃了这么多灵气浓郁的食材,你以为你是我吗,怎么没撑死你,快回去炼化!” 游鸿吟呼了口气,打算开始处理正事。 不管如何,这次任务自己算是没亏。 首先是那三派,轮回寺,禅心院和楚鸿修门,轮回寺和禅心院都是佛修大派,仅次于婆娑寺而已,楚鸿修门是修/仙大派,虽不是数一数二,但是势力也不容小觑。 不能先处理他们,游鸿吟手中也没什么底牌去处理他们,只能等魔族再起战火,借力打力了。 乐亦琴对魔族并不是太了解,游鸿吟现在也不可能去查到魔族的具体情报,而能详细知道魔族之事的,他认识的人当中只有孔煌羽,孔煌羽是妖族羽族的妖皇,信息足够,另一个,自然是渡一了,渡一虽清修百年,但是婆娑寺这些人族大派从未放松过对魔族的监视,彼此之间一定有某种情报共享互通,绝不是表面上那么对魔族一无所知。 “啊,选择哪个,是个难题啊。”游鸿吟沉思许久,决定,既然最终都避不开渡一,自己还是送上门吧。 做好决定,游鸿吟便也不拖延,腾空而去。 婆娑天灵境外,游鸿吟一曲仙音叩响山门,婆娑天灵境两位迎客僧出门相问:“不知施主是何人,来婆娑天灵境又有何事?” “区区名乐亦琴,不过是一名散修,只是听闻渡一大师独斗魔族三位高手,听闻其受了伤,在下医术与丹术倒是不错,便毛遂自荐,相助其一臂之力。”游鸿吟停下弹琴,彬彬有礼的回答。 两位迎客僧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前辈可是万灵山主人,琴医仙人?” 游鸿吟说:“正是区区。” 迎客僧言:“虽不知前辈从何处听闻渡一师叔祖受伤的消息,但是我们寺内好像并没有听闻这种说法。” 游鸿吟笑了笑,掏出纸笔,妙手生花,一朵白莲跃然纸上,他将此画交由迎客僧,说:“我的消息是从天苍派幸存的几位修士口中听来,想必渡一大师只是怕师门之人担心,便不曾将实情告知寺中吧。若是贵寺实在不接待外客,那就劳烦两位替我将此画交由渡一大师。” 两位迎客僧行了个合十礼,道:“劳烦前辈稍侯。” 第100章 心本不生(十二) 游鸿吟以乐亦琴的身份, 第一次来到了寒机山。 寒机山顶的雪依旧在下, 空旷亘古的山峰, 云雾涌动的天空,在皑皑白雪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悲壮。 游鸿吟并未御空来此,而是从山路石阶慢慢爬上来的,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时, 正好看到了那个身影,黑白僧衣,一如往昔。 雪在下, 渡一罕见的没有入定打坐,而是立于灵池旁, 在看那一株观音莲, 在游鸿吟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时,也恰好回头而望。 “飞雪落霜成白裳, 八叶不动碧波深, 任尔风云依旧在,不见梵音伴吾身。”游鸿吟一步一吟, 走至渡一身边,说:“许久不见,不,好似也没多久, 又再见面了, 渡一。” 渡一定定的看着他, 最后语气肯定的说:“观月。” “不,我不仅是莲观月,更是乐亦琴。”游鸿吟说:“不过,观月这个名字是怀素与你送与我的,若是你们想这么称呼,我也没有意见。” “你没死。”渡一再次确认。 “是,我没死。”游鸿吟看着渡一,缓慢将所有事情解释清楚:“我闭关之时,不知为何神魂附着于一株白莲之上,记忆全失,昏昏沉沉之时,峰顶搬来了一位和尚,后面的事情也就我无需多言了,那个和尚就是你。天苍派一别后,我灵体消散,神魂再度回到了身体之中,此刻方记起所有。累好友你,担忧许久,抱歉。” 渡一为好友这个称呼愣了一愣,摇摇头:“本就不是你的错。只是,当年我差点直接掐断你化形之路,你,还认我做好友么。” “其他不谈,我们至少有相伴百年之谊。更何况,我做观月什么都不知道之时就不曾怪过你,现在的我,差不多猜出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然更不会怪你。”游鸿吟说。 “你猜到了?”渡一说。 “你与怀素面容相同,心意相通,而从不曾听闻渡一大师有双生兄弟,我猜不到才难。”游鸿吟笑了笑:“怀素人呢?怎一直未见他。” “他出门找法子帮你重塑灵体了。”渡一说,“不过,我接到你那幅白莲画之时,他已经往回赶了。” “嗯,那等他回来吧,我刚好想和你与怀素谈谈。”游鸿吟悠哉坐到了石凳上,说:“赶路许久,渡一你的茶呢,佛语灵茶最得我心,你可不要小气。” 渡一说:“莲花与你,可还有关联,是否会影响到你的神魂?” 游鸿吟看向池中白莲说:“我修习的功法特殊,名唤《流水楚机谱》,从合体突破至洞虚之时,可炼化一株水系灵植作为身外化身,但是不知为何,会变成后来的这个样子。这株白莲与我如今并无什么关联了,不过等我突破至洞虚之境,倒是可以将它炼化。” 渡一不说什么,只是在怀素的防御阵法上,又添了几层。 游鸿吟不由笑了出来:“你和怀素不愧是,咳咳,连思维模式都如此相似。” “我是我,他是他,自他化体而出,我与他便是两个人。” 渡一布完阵法,也坐了下来,收起手中佛珠,从乾坤袖中拿出灵茶佛语,烧水用的红泥小炉,一套青瓷莲花茶具。他单掌吸纳,聚空中未落之雪,又调入灵池池心活水,置于炉上烹茶。 游鸿吟取出‘烟波渺圣音’,说:“你请我喝茶,我就请好友你听琴吧。” 一曲高山流水,恍如仙音,灵气随着琴音扩散而去,将风雪隔绝在石桌这一方天地之外。 袅袅青烟升起,伴随灵茶之香,散漫开来。 灵茶佛语恰如其名,茶味淡雅,回味悠长,饮用之时恍如聆听梵音降世,金莲盛开。 “好雅兴。” 一声呼啸而来,渡一在品茶头也为抬,游鸿吟抬头看向来人,果然是归来的怀素,一袭白衣似乎还在烈烈风中,狂狷翻飞,而向来挂着温柔笑意的面容之上,挂了一丝怒气。 游鸿吟举杯对他说:“怀素,佛语的味道,还是没有变呢。你不也非常喜欢吗?快来一起品尝吧。” 怀素一把抓住游鸿吟的手腕:“观月,你真的没死,”他似是惊喜交加,面色不复过往那般温柔平静,顿了顿了,稍作平复,才继续说:“我很欢喜。” 游鸿吟动手,替怀素到了一杯茶:“好友未死若不欢喜,那才叫怪事。”然后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想想,你们明明是同一个人,却要喝两份茶,这当真是一笔不怎么划算的买卖。” 此刻怀素已经冷静下来,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也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听闻此语,微微皱眉:“这件事,渡一跟你说了?” 游鸿吟轻笑,道:“你觉得他这种木头会说么,自然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游鸿吟将茶杯递给怀素,道:“其实曾是莲观月之时,我虽然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却早早有了一丝怀疑,一直都觉得怀素你完美无缺的有一丝不真实,所以当时才说,你就像是灵池之中一抹倒影。不过,我至今想不通的,是你们二人明明同出一源,本是一人,为何性格却相差这么大,也是非常奇妙的一件事情呢。”他突然嘻嘻一笑,道:“还是,渡一你内心之中,原本就深藏着这么一面。” 渡一并不作答,他的话向来不怎么多。 怀素说:“观月你如果不想多浪费一份茶,不如劝劝渡一,承认自己对你的感情,就这么难么。” 游鸿吟装作不懂,表情有一丝疑惑:“嗯?承认什么?难道佛修连朋友都不可以交吗?” 怀素手中茶杯一顿,放下来,苦笑道:“原来,原来观月你还未明白。明明如此冰雪聪明,为何在这种事情上如此迟钝。” 他郑重的牵住游鸿吟的一只手,说:“我们两人均心悦于你。渡一那人因自己是佛修,不可涉及情爱之事,明明已经对你动了心,却逃避不肯承认自己的内心,甚至分裂出一个我。而我则是为爱你而生,是渡一不肯接纳、一直抗拒的部分,是对你最纯粹的爱。所以,想要我两人重新合为一体,便要让渡一承认对你的感情,直视自己的内心。你呢,观月,你对我们,是何种心思?” 怀素说的动情,游鸿吟虽心中有那么一点感动,却十分干脆的说:“我对渡一,只是友情而已。”他顿了顿,道:“这件事也是我今日想找你们相谈之事,曾经我还疑虑过,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怀素你亲自说出口,我才能真正确定,这件事的确有我的因果在内。” 游鸿吟站起来走向灵池,说:“心本不生,缘起而生,因吾而起,罪在吾身。”然后转身直面渡一怀素两人,道:“所以,一切今日必须说清楚。” 渡一和怀素熟悉的是失忆的白莲灵妖莲观月,并不是眼前这位莫名有些强势的乐亦琴,虽然,他们是同一个人,两人均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么,首先就从爱说起吧。”游鸿吟微微一笑,并不想多给两日思考的时间:“在两位好友眼中,爱是什么?” “七情之一。”渡一与怀素异口同声,虽个性不同,化为两体,但这两人的观念却一直都是高度统一的。 游鸿吟却摇了摇头,说:“在我眼中,爱天下苍生是仁慈之爱,师门之谊是亲情之爱,朋友之情则是友爱,情侣之间方是情爱。爱,多种多样,复杂难分。”他继续往下说:“除了天道,世间没有任何一个智慧生灵没有爱,即便有无爱之人,也会有与爱相对的恨填补这种人的生命。总的来说,爱是可以延伸成为感情,剥夺斩断爱,便是希望自己彻底无情。” 游鸿吟叹息一声,语气却十分笃定:“无人可做到真正抛弃所有感情,佛祖、道尊、鬼王、妖神这些神明也做不到,因为,神明也是有**的,而感情和**是从不分离的。唯一能毫无感情的,只有天道,它是按照天地规则行事,没有任何**,自然也没有任何感情。所以天道无情却公平。” 渡一和怀素均陷入了沉思,说实话,修行者有逆天而行的思想,也一直被告诫,断情灭欲才是修行正道,但是从观月口中说出的话,却颠覆了这种思想。 “断情灭欲的确是修行佳法,”游鸿吟道:“因天道本身就是无情无欲,修行者越断情灭欲便和天道越为接近,修行之路会顺利也理所当然。但也许人可以做到一定程度上的断情灭欲,可是却做不到永远都如此,哪怕是舍弃一切呢,求长生、证佛位等等修者渴望也会一直存留。所以修行者最可取的是以某种规则铸就本心,仁者求仁,智者求智,贤者求贤,不羁者求大自在,不拘何等,唯心而已。” 怀素言:“观月你,论道口才简直一日千里。” 游鸿吟笑了笑:“因我不仅是观月,更是乐亦琴。” 他觉得话题扯得有些远,便将话题重新扯回关于‘爱’的主体。 “然后,我们来分析一下,爱情诞生的根本吧。”游鸿吟解释说:“最初,男女之情因繁衍而生,这也是刻入各族灵魂深处的东西。而这种繁衍后代的渴望,甚至有些修士都没有办法完全避免,他们希望后代长存,家族长安,而完全忘记,逆天而行修真一生,本就是为了求的长生。” 游鸿吟叹息一声,继续道:“然后,爱情随人类的进化而发展,渐渐为其披上许多美丽的外衣,寻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掩盖,却无法遮住,它最开始的本质。” 第101章 心本不生(十三) 游鸿吟叹息一声, 继续道:“然后, 爱情随人类的进化而发展,渐渐为其披上许多美丽的外衣,寻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掩盖, 却无法遮住, 它最开始的本质。” 怀素苦笑:“观月你太悲观了。” 游鸿吟说:“非是悲观,只是揭开了人自己创造出来,用来美化**的漂亮外衣而已。” 渡一说:“你说的是妖族, 是魔族,非是人族。人与妖魔之所以化为不同类, 便是因为人懂得将**转化为一切美好的感情, 不断升华自我, 不断摒弃有兽性的一面。观月, 你到底想说什么, 觉得无法接受旁人的爱意, 就刻意贬低么。” “非是贬低, 只是说了一些最本质的问题罢了。”游鸿吟有些苦恼, 这清浅温柔的话语似乎劝不了, 那么试试激烈些的吧:“爱, 是什么呢?明明是需求和依赖,却被甜蜜的谎言美化成了最令人向往的伟大情感,超越了友谊, 亲情等等, 似乎放弃爱便是放弃身为人类最重要的部分。但实际上, 这两个字,不过是就是包括了生物的求偶本能,占有**而已。” 怀素沉默,面露苦涩,而渡一,却似乎产生了一丝动摇。 游鸿吟一见似乎有效果,便立即放出杀手锏,开始某种言语上的误导:“其实,渡一你从头到尾的表现,早已将内心表露无遗。” “一开始,你看见观音莲本体绽开白莲,便心生喜爱,从而诞生分裂出了怀素。那的确是爱,但并非是爱情的爱,而是喜爱的爱。无论是哪种智慧生物,均喜欢美丽的东西,这是本能之一,无法避免,难以杜绝。” “而你之后在白莲化形之时,觉得不妥,想要出手杜绝后患,但是最终却没有下手,这也是爱,但亦不是爱情的爱,而是慈悲公允的仁爱,不想错杀一个无辜的生灵,更不想杀这个生灵的理由,是畏惧自己行事不端。” “在之后渡一你对我的态度日益软化,这还是爱,但绝不是爱情的爱,只是朋友之情,兄弟之谊而已。” “有人陪你观日出日路,有人陪你谈佛论道,有人陪你品茗下棋,让你觉得修行之路不再枯燥,让你觉得人生之路不再独行。这些都是朋友才能做到的事情,并不是恋人。” “若是恋人,他会要求你陪他看日出日落,他会要求你泡茶讲笑话,他会要求你很多事情,因为,这才是恋人,他需要你对他在乎,而对他在乎的表现,就是多听话,少反驳,多做事,还不能嫌烦。” 听到这里,渡一和怀素齐齐打了个寒颤。 游鸿吟见铺垫的也差不多了,放了最后一招:“我相信、也非常高兴接受渡一你的友谊,却无法相信怀素真的是为‘爱’我而生。” 他一字一顿的说:“因为,我不相信,人会看到一桩美丽的事物,就不管不顾说爱就爱。怀素,你诞生之时,可不知道,我会化形!” “观月!”怀素似乎意识到什么,疾呼出口。 游鸿吟不再理会怀素,郑重的对渡一说:“渡一好友,该说的我也说完了,你,真的相信,怀素是因你对白莲的爱而化形脱体而出吗?他,不过是心魔而已。”随即大喝一声:“还不速速清醒!斩断错误之念,重归佛心!” 渡一挣扎中,看到怀素身形似乎渐渐有所波动,他闭起了双目。 游鸿吟看着怀素依旧温柔,依旧紧紧注视,不曾移开过自己一秒钟的目光,插下了最后一刀:“怀素,谢谢你的爱,但是,你爱的,是八品月华观音莲,或许还有化形之后的莲观月,而我,是乐亦琴,再也做不成莲观月的乐亦琴。” 轰然碎裂,怀素化为灵光,而渡一周身气流猛然增强,突然迸发开来,震散无数飞雪。 游鸿吟琴音乍起,抵挡气劲冲击,音波浩渺之际,乐声空灵洗心,在寒机山顶悠扬回荡。 从此,世间再无怀素,只留渡一。 时间似乎过了许久,游鸿吟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弹琴弹得隐隐作痛,渡一终于睁开了眼。 游鸿吟发现,他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不似之前那么故作冷傲寡言,也不似怀素那般温柔待人,现在的渡一,法相庄严,眉间朱砂再度重现,嘴角一丝微笑,彰显慈悲之心,眼眸半阖,自信的眼神睥睨天下! 游鸿吟停下琴乐,笑容清丽又带有一丝敬佩之意:“渡一好友,相交百多年,才有幸观你真□□相。” 渡一佛珠扣于手腕,右手持拂尘,听闻此语,方道:“亦琴心思敏捷,道心坚定,让你无故遇上此等棘手之事,非常抱歉。” 游鸿吟摆摆手:“算喽,我可当不起你的道歉,观你如今修为已经踏入最后一步,也算是因祸得福,可喜可贺。” “得之不喜,失之不悲,无需刻意道喜。”渡一看了看早已失去了温度,被飞雪覆盖的茶具,拂尘一扫,道:“久前品茶未曾继续,倒是我的不是。”说完便又重新烧水泡茶,招待友人。 “其实这次前来,除了处理怀素之事外,尚有事情商量。”游鸿吟很快,就将话题转移到正事上来:“当初天苍派之事,情况到底如何?是何人在背后动手,可否与我一说。” “嗯?你关心此事为何,那群邪魔歪道早已无渡化可能,唯有杀,才能阻止这些人继续作恶。灭派在前,伤你于后,我怎会放过。”渡一口中所言,便是心中所想,他也从未觉得除恶是不对的,只有滥杀才是违反佛门教义。 “我只是有些担心罢了,魔族如此大的动作,就算是有私怨作为借口,也不像是个人行动。”游鸿吟说:“我在四族混战之时,还是个修为很低的散修,师尊又恰好闭关飞升,平日里也没关注这方面的事情。渡一,你对魔族可有所了解?” 渡一听闻此语,说:“若非亦琴你如此说,我怕是忽略了,以为这只不过是摩罗赤针对我的一次陷阱而已。” 他似乎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过了许久,方道:“魔族势力繁杂,姓氏亦非常混乱,不过当年大战之后剩下的那些个老魔,如今怕是早已比过去更为精进。嗯,不对,魔族虽然残暴好战,却并不会热血上头,很多都有怕死之心,若是真的想撕毁止战之约,怕是又弄出了什么自觉可以充当杀手锏的诡计。” “渡一,你讲详细一点,我也帮忙分析分析。”游鸿吟说。 “当年大战之后,各族均元气大伤。魔族之中并无首领之说,但有十大魔皇在魔族之中极有话语权,战后,这十位魔皇陨落六位,我先后斩杀其中两个,另外四人却也拼掉了我人族四位高手并妖族两位大妖。剩余的四位魔皇,理应有两人闭关冲击大乘,两位战后进阶大乘之境,镇守魔族。摩罗赤虽修为不低,但是他的姓氏是‘赤’这种寻常之姓,红魔教也并不是什么魔族大派,底蕴浅薄,所以,他当年并未有魔皇封号。能得魔皇封号之人,是不会如他这般愚蠢。”渡一言:“挑衅于我,实乃不智。” “现存的这四位魔皇分别是?”游鸿吟问。 “太阴生,亡泣血,流渊茧和无极修罗。生姓之魔,天生生命力旺盛,掌魔族最强医术,是魔皇之中唯一一位不靠武力得封号的魔。茧代表了这个姓的魔族才能修炼的一种魔族功法,在受伤极重之时,可化为茧蛹,不出数年破茧而出,便又完好无损。血之姓代表了魔族最弑杀的一类人,姓氏数量庞大,他们均是修炼血系魔功,以各类鲜血增强功体,最喜我人族和妖族修者灵血,族中高手也不仅仅只有一两位,亡泣血不过是其中最佼佼者而已。修罗一族乃魔族上古遗族,无极修罗在大战之时几乎没怎么出手,也并未见到其他同姓族人,我只与他过了三招,并不太了解。”渡一说:“据我所知,无极修罗与太阴生理应正在闭关,而亡泣血和流渊茧在两百多年之前,已踏入大乘之境,目前正镇守魔族。” 游鸿吟了解之后,思索了一会儿,道:“目前信息量太少,不好判断。那我人族以及妖族的大致情况又如何?我虽然了解一部分,但是并不比好友你如此透彻。” 渡一说:“人族当年大战时,陨落了不少高手,各门各派都元气大伤,好在当时是有三位前辈闭关并未参加,他们如今也顺利突破大乘之境,算上当年幸存者,魔族如果真要再开战火,必然也讨不了好。” 游鸿吟问:“佛修门派轮回寺、禅心院,道修门派楚鸿修门,当年他们可参与了大战?” “嗯?他们与我婆娑寺均是人族十大门派之一,怎有可能不参加。怎么,他们有什么不妥?”渡一奇怪问道。 游鸿吟说:“没有,只是听闻这几个门派风评不太好,所以多了一句嘴。渡一你也知道,散修无门无派,势单力薄,有时候会被欺负,这自然难免会有所抱怨。” “哦?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渡一不免奇怪。 游鸿吟说:“倒也不是这三派之人有什么坏心,只是身为名门大派,到底骄傲了些,正义感太充足,平日里对一些问题小题大做,甚至逼死过人。”这倒也不是游鸿吟瞎说,他在修者的一些地盘上稍微转了转,自然能有不少消息。 渡一听闻此语,就知并非乐亦琴随口之语,他虽不常在外行走,但是偶尔还是会听到的一些东西。某些东西一旦过了头,味道也就变了,但是婆娑寺本就处于风口浪尖,他也不好插手他派内务。 所以渡一言:“那你是担心这三派未来参战,会影响战局?” 游鸿吟说:“兵者言,天时地利与人和,对于我们修士,天时地利影响不大,但是人和却最为重要。我并非担心这三族会与魔族妖族勾结串联,只是怕他们太多精力用于对自己人身上,影响人族团结罢了。” 渡一皱眉:“理应不至于如此。” 游鸿吟说:“我也仅仅是一说而已,现在魔族那边还毫无动静呢,大战连影子都还没看见。未来的事情,谁又说的准。” 第102章 心本不生(十四) 两人就未来有可能发生的大战做了一次深入交流, 不过并未一直纠结于此事。 渡一是对自己有信心,于他来说, 未来发生可是, 他如今的实力也足够应付。他如今已经正式踏入渡劫期, 除了一些兵解留世的散仙,和比他更早跨入渡劫期的前辈,他不再畏惧任何人。但实际上,整个神州,四族加起来的渡劫期的老怪,怕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而且这些人都已经上千年未露面了。 他也未打算将自己如今的修为对外公布,要知道, 这实在有些惊世骇俗,而他藏龙一手, 也许未来在关键时刻可以扭转乾坤。 游鸿吟是不在意。虽然要对付那三个门派需借助大战之便,但若是魔族老实, 这大战与上一世不同, 打不起来,他也不在意。要知道,他如今手上有渡一这个大杀器。 渡一已斩断对自己的凡俗情爱,但是游鸿吟相信, 友情是比爱情更为心意相通、更为坚固的一种感情, 虽然无法借助渡一之手直接对付那三派, 但是借势而为还是能做些事情的, 况且,乐亦琴对于这三派之人,也从未说过要赶尽杀绝。 对于游鸿吟来说,能解开乐亦琴的怨恨心结就好,过程是怎样的,他并不太在意。 既然两人都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自然有其他话题谈,游鸿吟便说:“听闻好友与妖族大妖易牙玉食是好友?” 渡一点头:“我曾救其一命,算是熟识吧。” 怀素曾言渡一亦有妖族之友,说的便是易牙玉食。 易牙玉食是奇兽易牙一族的,易牙此族虽属于妖族,但是族民数量原本就少,而此族喜食人,再加上又是奇兽,能化为人形的非常稀少。 易牙玉食是如今唯一的修炼有成的易牙族。他不仅不曾吃过人,还特别喜欢佛经,可惜佛门一般不收妖族之人,除非自废妖丹和修为,但是易牙一族修成人形原本就十分不易,几率极小,最后易牙玉食还是放弃了入佛祖门墙这个想法。 而某次被渡一救得性命之后,便成了这位得道高僧的头号狂热粉丝,若非尚且懂得见好就收,怕是会被搅扰的烦不胜烦的渡一给一掌再拍死。 游鸿吟问及此妖,目的不言而喻。 咳咳,易牙一族种族天赋乃烹饪。 游鸿吟早就听闻渡一的几位他派好友口福不浅,那易牙非常高兴与渡一大师的朋友交朋友。 “我有一好友名为饕餮,他亦是烹饪大家,对易牙玉食早已闻名在耳,只是苦于与其毫无交集,无法结识。”游鸿吟毫无刚在人家家里白吃白喝了数月,如今转头就把人拉出来当挡箭牌的愧疚,心安理得开始期盼两位不同种族的顶级大厨相互碰撞,到底会产生怎样的火花。 渡一看了他一眼,未说话,不过嘴角笑容更深了许多。 游鸿吟终于被这一眼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我在寒机山住了这么多年,还未请好友前往万灵小住,这刚好有机会,各自邀请几位朋友来,也算是热闹热闹。” 渡一言:“好。” “咦,这就答应……咳咳,好友爽快。”游鸿吟差点自己说漏嘴。 渡一开口说:“你为何觉得我不会答应?” “佛修么,总归要清修苦修的吧,我的印象好像就是如此。”游鸿吟说。 渡一说:“确如你之前所说,佛修亦不可能斩断所有感情,修行之路漫长如此,我,并不是那些坐在大殿中的佛祖神像。” 游鸿吟站起身来,道:“那,择日不如撞日吧,现在就走如何?” 渡一亦同样站起来。 看着无法掩饰自己欢喜的乐亦琴,渡一不知怎的,心间一软,柔和温暖。 也许,这就是朋友之间的温情吧。 万灵山。 七徵从天降落,非常欢快的拉着在走廊花树下研读医经的灵药说;“小灵小灵,快,我们准备起来,主人刚才传来消息,说是等下要带一位至交来万灵殿小住,还请了饕餮仙人和孔煌羽那只脱毛鸡过来赴宴。” “咦,主人好像从未主动邀请过旁人来万灵小住,到底是哪位好友?飞灵剑君?长河老祖?还是……”灵药苦苦猜测。 七徵打断:“肯定不是他们啦,主人和他们都认识多少年了,但若说是关系,也就那样吧。这位被邀请的前辈一定是主人最近才交到的,而且在主人心中,地位一定不一般。” 灵药想想,好像的确如此,她放下手中的医经,说:“那走吧,我们去布置客房,还有,饕餮仙人要来,必然会有宴会,我们宴会场所和相关摆设用具都要准备好。”然后灵药停了停,对七徵说:“小七,你不要在称呼孔前辈叫什么脱毛鸡,小气鬼了,人家好歹是羽族首领,妖族大妖。” 七徵翻了个白眼,说:“放心啦,我不会当着面这么喊,嘻嘻,总要给他一点面子嘛。不过,谁让他一天到晚追着主人炼丹,那丹药又没什么大用,他都是当口粮来吃的,偏偏又难炼的不得了,每次主人都要费一个多月的功夫。最重要的,他居然不付钱!” “咳嗯。”一声悦耳动听的声音传来,七徵微微僵硬了一下,然后发现灵药爱莫能助的表情,回头一看。 一人正靠着走廊柱子,默默的看着她们。 此人身着白衣,腰带、衣襟、袖口均是翠羽装饰,衣摆上则绣着雀尾之羽,而一袭清霜羽氅低垂而下,随风飘荡。 不是孔煌羽又是谁。 七徵与灵药均施了一礼:“前辈。” “免了,刚刚才说完我坏话。”孔煌羽笑嘻嘻的将两人扶起来,道:“不过,哎,谁让你们是小琴的心头肉,若是族中后辈这么编排我,早被我丢进水里去洗澡了。” 羽族之妖虽已经修成人形,却依旧非常讨厌洗澡,再加上修者原本就不染尘埃,更有出尘咒在手,洗澡已经变成了一种爱好,而不是生活必需。人族修者可能还有洗澡的习惯,羽族的那些妖怪,让他们洗澡比什么处罚都令他们难受。 七徵与灵药相识笑了笑,站了起来,七徵开口:“多谢前辈宽宏大量。” 灵药则非常默契的将话题揭过去:“前辈怎的这么快就来到万灵山了,可是早早就收到了主人的传信?” “传信是收到了,不过倒也不早,只是我原本就想过来问他拿丹药,不曾想半路恰好收到了信。哈,想不到,这数年不见,竟然就多了个至交好友,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得小琴青眼。”孔煌羽一直觉得乐亦琴是个太温柔而不会拒绝旁人的人,他这边都不知道替这家伙打发过多少不怀好意之人了。他明白,乐亦琴如此任劳任怨替他炼制凤凰塑体丹不免也有些答谢的意味在里面,但是彼此都获益的事情,就无需讲究的这么清楚啦。 “既然你们主人要宴客,你二人无需管我,先行去准备吧。嗯,刚好,顺便帮我备间客房,我要住上几天。”孔煌羽挥手让两人退下:“我自己就在万灵山转转。” 七徵和灵药双双又施了一礼,退下去做准备。 而不久,万灵法阵外,饕餮老仙也到了,他的洞府距离万灵并不太远。 不过和他在自己洞府之时不一样,他来万灵山时从不带太多仆役,一般只有四个得宠随侍跟过来。主要是万灵山本来就人手不足,他带人带多了,怕是会更忙不过来,上门何必给主人添置麻烦呢。 他,就是这么善解人意的人啊。 拿出乐亦琴送的信物,进了万灵山护山大阵,立即就有侍女在大阵入口迎接。 饕餮点点头,虽然乐亦琴身边人手不多,但是他那两个宝贝贴身侍女能力还是不错的,不仅替他平日里打理所有事物,待人处事也毫无问题。 难怪,不肯再收几个徒弟。 半途,饕餮刚好看到了孔煌羽,说实话,虽然两人都彼此知道,也都见过面,交情么,也就是点头之交,所以,此刻依旧是互相点头,孔煌羽继续在万灵山上乱逛,而饕餮则直奔万灵殿找乐亦琴的两个徒弟,让她们两人准备厨房,准备食材,采摘新鲜灵花灵草灵果。 饕餮内中战意盎然,这次来参加宴会的,可是易牙一族,虽然他也明白对方有天赋加成,但是自己却坚信,自己的手艺也不差。天赋的确让技艺进步神速,可是长时间的努力也能取得同样的效果。 这不是宴会,是一场美食的战争。 而此刻,渡一的这次邀请的好友妖族易牙玉食,同是十大门派之一紫霄宫三长老之一,玉鼎道人也来了。 这两人早已熟识,也算好友,自然是笑谈打招呼了。 “难得,难得,渡一那根木头竟然会参加朋友的小宴,还拖上你撑场面,哈哈,老道又有口福了。”玉鼎捋了捋自己的灰白长须,笑道:“倒是许久不曾见玉食你了,最近一段时间可有新成果?来找老道我试吃,绝对义不容辞。” 其实,修者出了天人五衰,一般不会呈现老态,除非自己刻意。玉鼎就是那种刻意将自己的形象固定为仙风道骨老者的那种人,而能和玉食成为朋友,自然也是个爱好口腹之欲的贪嘴之人。 “最近修炼的较多,倒是不曾有新品。不过,渡一大师说他朋友也请了一位食道高手来这次小宴,我恰好寻不到切磋对象,说不定这次能有所长进。”玉食微笑道,两边虎牙露了出来,苹果圆脸白嫩红润,显得十分可爱。 玉食虽是成年易牙,但是化形之时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他的体态一直保持在十四岁少年的模样,这也是为何当初渡一会出手救他这个妖族。 说实话,就本心上来说,当年和妖族魔族鬼族打生打死的渡一,对妖族的好感并不高,而当初打伤玉食追杀玉食的也是妖族,若非玉食少年模样,渡一不会插手妖族内务。 “那还等什么,进去吧。”两人也都拿出信物,进了护山大阵。 第103章 心本不生(十五) 玉鼎、易牙玉食两人也遇到了孔煌羽。 “咦?是羽族羽皇。”易牙玉食惊讶道。 “嗯?易牙族的小可爱?”孔煌羽直接无视了旁边的玉鼎真人, 非常惊讶的问:“原来妖族除了我,小琴还认识其他人吗?” 玉食则说:“原来, 此间主人居然认识煌羽大人吗?” 妖族之中, 羽族乃合体大族, 不仅高手众多,而且还非常齐心,那些鸟又大多小心眼儿的很,在妖族内部也属于横着走的类型。玉食势单力薄,修为不高,岁数也不大,称孔煌羽为大人倒也合适。 “所以,你是小琴口中那位至交请来的客人了, ”孔煌羽不由问道:“那神秘人到底是谁,认识你又认识旁边这个牛鼻子老道?” 玉鼎听当没听到, 非常有涵养的别过头,不予理会。 好歹是旁人的山头, 看这漫山遍野的灵花灵草, 这砸坏了一块,主人怕是都要痛心不已的。淡定淡定,拿出紫霞宫长老的气度出来。 玉食不好意思朝着玉鼎抱歉笑了笑,然后天真无邪的回答孔煌羽的问题, 只是, 眼中的戏谑却没有遮掩:“还能是谁呢, 当然是婆娑寺的渡一大师了。听闻他自达大乘之境, 已有多年未曾出过婆娑天灵境了呢。还是托此间主人之福,才能见到大师一面。” 孔煌羽的笑脸僵住了。 你以为,当年只有魔族被这位暴力和尚打得哭爹喊娘吗? 孔煌羽可是亲身体验过这秃驴的手段的,当年他是练虚境的妖修,就没打过清灵境的渡一,佛修的佛气对妖、魔、鬼三族是有克制效果的,如今他还是练虚境,那秃驴都已经大乘了! 孔煌羽第一次觉得,妖修也不是那么好的,至少这升级速度,就比他族慢了几百倍。 不过,一瞬间退缩后,孔煌羽镇定了下来,看着那长得可爱实际上一点都不可爱,明明是妖族却去抱佛修大腿的易牙玉食说:“我是小琴请的好友,想必那位大师今日不会一言不合就动手。侍女,带两位贵客上山。” 被抢了工作只得在一旁做布景板的侍女立即上前:“贵客请随我来。” 但是孔煌羽到底没了心思继续逛万灵山,他跑到万灵殿小花园里,无精打采的趴在了一张石桌上,看着桌旁花园里正在开发的一株孔雀草,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对劲了。 为何会是渡一那个秃驴,小琴啊小琴,将来若是吃了那蛮不讲理佛修的苦头,自己这个好友怕是帮不上任何忙了。 临近晚间,游鸿吟和渡一两位小宴发起人才回来,主要是渡一和婆娑寺主持渡闻稍微沟通了一下,就魔族之事达成共识,近日加强监察,避免被魔族之人钻了空子,发生天苍派那样的灭门之事。 “万灵山……”渡一来到此处,有些感叹:“还记得,你仍旧是莲观月之时,曾好奇问我此乃何处。世间缘分,就是如此神妙,原来你自己,就是万灵山之主。” 游鸿吟说:“说不定,是因为即便记忆全无,亦心有所感。好了,怕是你我那几位好友,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走吧。” 灵宝光华照耀大堂,灵花摆满了周围空余空间,花香弥漫在整个大堂里,呼吸之间都是草木灵气。七徵亲自动手布置,非常符合万灵的风格,以草木为主调,装点淡雅摆设,十分仙气缥缈又自然灵趣。 而饕餮和易牙二人也大展身手,烹煮美食也多是以草木花果为主,一是因修者食谱多不会掺杂杂质颇多的灵兽血肉,灵气浓郁也不行,排出杂质十分困难,得不偿失。二是因在座不仅有不食荤腥的佛修,道修,亦有不吃兽肉的孔雀一族,所以此宴乃全素宴。 饕餮和易牙两人所做的美味佳肴泾渭分明的摆在桌上,令每人都大开眼界。 两族顶尖食道高手的碰撞,的确令人惊喜。 大概,修者界也是有酒桌文化的吧。 一顿小宴吃下来,孔煌羽倒是和渡一关系没那么僵了,孔煌羽是觉得渡一这个和尚虽然暴力,但是人却并非不讲理,而渡一则是因游鸿吟一句,妖族可拉拢合作,而不再释放冷气。 妖族和鬼族本就结盟,若是真的能拉拢到人族这一方,魔族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起浪花。就算妖族鬼族不站在人族这一边,只要他们不与魔族合作就好。 孔煌羽乃妖族羽族首领,倒不好一直给他脸色看。渡一知道,孔煌羽是打不过自己,但是这种大战并非完全依靠武力,总有武力无法解决的情况,更何况,若是兵不血刃就解决所有问题,不累及更多的生灵因而丧命,亦是功德一件。 这场小宴进行了三天两夜,这很正常,时间对于修行者而言,早已没有了概念。 结束后,易牙玉食恋恋不舍的告别了渡一,跟饕餮回去了,他们两人才是真正的友谊突飞猛进,瞬间从陌生人进阶为了至交。玉鼎老道厚脸皮的蹭着过去了,饕餮不由哀叹自己食材储备不够。 孔煌羽虽是和渡一的关系有所缓解,但是看见此人还是浑身骨头疼,小宴一结束,客房没住,丹药没要,马不停蹄地回羽族族地了。 唯有渡一留了下来,小住了些日子。 他也在这段时间内,全方位了解了乐亦琴这个人,对于他来说,最熟悉的是默默陪伴自己的莲观月,而不是乐亦琴,乐亦琴更像是他脑海之中的一个符号。 而住了一段日子后,渡一有些哭笑不得。 乐亦琴似乎因元神离体之事,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件事,就连两个贴身婢女都未曾发觉。 七徵和灵药眼中、心中、口中的主人,炼丹技术、音乐造诣、医术本领均是旁人难以企及的,十分喜欢莳花弄草,精心打理着万灵山的一切灵花灵草。性格温柔善良,心地柔软,有些不懂的拒绝旁人,待朋友十分宽和,从不与他人结怨。 但在渡一看来,好友的善良是分人的,而且分的很极端,就连人族正派修士里,那些行为不端、品行不够的修者,就得不到他一丝怜悯之意,在他看来,做错事尚可改正,心长得歪了,掰也难掰,因为本性难移。而他也从来没什么不会拒绝人的,至少,拒绝自己的时候,可爽快了。不过待朋友倒的确依旧十分宽和,但是思考的模式却绝对不再如同他之前那么无害。 甚至还向自己抱怨,说百年未曾炼丹了,如今手生的很,已经炸炉炸了好几次了。 而他这次把孔煌羽请来,就是因为渡一在这里,那老孔雀不敢开口要丹药。他如今还练不出来,得过上一段时间找回手感才行。 渡一看他为了怕把自己招牌砸了,苦思冥想、可怜兮兮的待在炼丹房内炼丹,而房外盲目崇拜的侍女还在猜测,到底是研究什么丹方,竟然如此难炼。 一直波澜不惊的渡一大师,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104章 心本不生(十六) “记得同烧此夜香, 人在回廊,月在回廊。而今独自睚昏黄,行也思量, 坐也思量。”低吟诗音传来, 渡一睁开眼, 果然, 那人一身慵懒的倚在回廊之下, 拿着一把纸扇,正在拨弄廊下一朵夜昙, 嘴角含笑,眉目清敛,不知又起了什么情怀。 “你, 在思量什么?”渡一道。 “自然是思量你这个麻烦人。”游鸿吟从乾坤袖中抽出一封信, 道:“喏, 你家掌门师兄寄来的飞信。” “嗯?”渡一心下奇怪,万灵山护山大阵并不阻拦传音法术, 为何师兄会选择纸质书信。渡一拆开信件,渡闻在信中写到了魔族异动之事。 “是不是魔族那里真的出了问题?”游鸿吟看渡一脸色就明白了:“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渡一收起信, 说:“一些小事, 没关系。我先回去和师兄碰个头, 了解一下真实情况, 你安心在家找找炼丹手感就好。” 游鸿吟纸扇刷然打开, 轻摇几许, 叹气道:“这太熟的朋友就是不好, 什么黑历史都瞒不住。我现在熟练度已经提高很多了好嘛。” 渡一说:“那,努力。” 游鸿吟说:“早去早回。” 渡一说:“这不是我的洞府。” 游鸿吟说:“噫,我们什么关系,我家自然就是你家。寒机山顶你都住了百多年了,也不腻。” 渡一摇摇头,不再和他争辩,立即腾空而去,不过最后还是留下一言:“我会尽快回来的。” 等人走了,游鸿吟扇子一收,敲了敲掌心,道:“你怕是没空回来了,呆和尚。” 其实渡闻急忙喊渡一回去,还是使用的速度慢但是安全的纸质传书,除了魔族发生了大事,还能因为什么呢。而魔族既然都让人族发现他们在搞什么事情了,自然是因为,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撕破脸了。 “嗯,该考虑考虑,做些什么了。”游鸿吟也没打算现在起就一直跟着渡一,他上次大战锋芒太露,早已变成众矢之的,怕是被魔族列为重点监视对象,跟着他太不方便行事了。 “月黑风高夜,杀不了人,放不了火,不如去看看魔族到底做些什么事情吧。”游鸿吟做下决定,留了一张纸条给七徵,告知自己又出去玩了,然后便出了门,直奔枯林山脉,那里乃魔界入口。 修/真的世界实在是资源太过丰富,处理事情的手段也非常繁杂,游鸿吟从现在手中掌握的信息也很难判断出什么,所以,非常有必要亲自探上一探。 当然,他不会作死,挑选那些完全超过自己能力的地方,他是去搜集情报的,又不是送死的。 神州大陆地域辽阔,又有不少小型独立空间和破碎世界碎片依附在大陆空间上,而大陆边境之外则是一望无尽的大海,海上尚有三处海外仙岛,不过这三处仙岛都是妖族的领地,只是这岛上的妖族和大陆上的妖族并无太多来往,算是独立的。 镜月湖水域以南是妖族的地盘,妖族比较散漫,再加上人妖两族生活的环境较为相似,所以自大战结束后,经常就有妖族前往大陆中部人族的领地游玩居住,因此人妖两族的势力分界线比较模糊,并不是十分清楚。 哭嚎鬼渊以西是鬼族领地,那是一片不毛之地,或者是戈壁沙丘,怪石嶙峋,不见一丝翠绿,又或者是沼泽绵延,沼气弥漫,毒雾四布。寻常生灵无法在这种极端环境下生存,但是对于鬼族来说,却十分合适。鬼族修炼吸纳的非是传统意义上的天地灵气,而是与天地灵气完全相反的天地浊气。灵气丰沛的外在表现就是山灵水秀,植被茂密,浊气充分的外在表现则是鬼族领地这种穷山恶水、不毛之地的景象。 鬼族之人其实固守一方天地便已足够了,其他三族修炼所需要的都是灵力,到了鬼族地盘简直是把自己放在禁魔大阵里,所以实际上并不会对鬼族有什么想法。而反过来,鬼族花力气夺了他族的地盘也用不了,他们讨厌生灵之气,在灵气充沛的环境之下也不舒服。 至于上一次的四族大战为何会有鬼族加入进来,至今也是个未解之谜。 枯林山脉以北,是魔族之地。 魔族之地并非是想象中那般群魔乱舞,混乱无序,相反,每个势力也有自己精心经营的地盘,普通的魔族也组成了城镇村庄,也有魔修们建立起来的魔城。 其实魔族和人族就好比一个镜子的阴阳两面,极度相似又完全不同,都有普通人存在,修者只是一部分,都有各自的社会体系,农耕种植、商贾流通、地域势力经营等等。 反而是鬼族和妖族在这方面完全不一样,鬼族人口基数不多,境内只有十二座城,除了鬼修,并无普通无修为之鬼。这取决于鬼族的繁衍方式,他们均是天生地养出来的浊气之灵,无父母兄弟,却天生都是鬼修。 至于妖族,他们崇尚的是自然,所以,就连羽族这种合体大族,也只是挑选了一个灵气浓郁的地方作为族地,房子么,鸟窝大概算得上房子吧。妖族是四族之中,唯一按照种群群居的一族,所以族内非常团结,但是种族与种族之间却又有些矛盾,比如猫妖和鼠妖之类的。 综上所述,跑魔族那些大派地盘上查探消息自然行不通,但是伪装成普通的魔族到些小地方还是没问题的。游鸿吟好歹也是合体顶峰,对比渡一自然是弱鸡一只,但,神州大陆上,也只有一个渡一。 婆娑寺静室。 “师弟,”渡闻非常严肃的问渡一:“你之前在天苍派受的伤,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其实根本不是在天苍派受的伤,而是怀素化体而出,他修为境界有损,才被渡闻误认为在天苍派被魔族暗算受了伤。 渡一言:“早已无碍。” 渡闻则有些焦急的说:“怎会无碍,你朋友都请动琴医乐亦琴亲自上门捉人,把你带回万灵山医治了,你还说是小伤?” 渡一无语,只得耐心解释:“亦琴只是我好友,担忧我才上门探望,去万灵山也不是为了疗伤,只是参加一场小宴,在他那里小住一段时日而已。” 渡闻听得此语,知道渡一不会说谎,终于放下了心,道:“若是你伤势未愈,我是不会让你走这一趟的。哼,轮回寺倒是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怎么,我婆娑寺出了个大乘佛修,就一定要把最危险的行动揽过去吗?还给扣了一顶顶为苍生、为大义、为慈悲的帽子。” 显然渡闻是气得不轻。 “师兄,不可犯了嗔戒。”渡一淡然道:“既然是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多说无益,我去就是。” 渡闻叹了口气,他明白,这件事是推不掉的,自己这个师弟也不会推掉,便说:“那你小心,轮回寺传来的消息不一定做的了准。” 渡一想起乐亦琴对轮回寺的评价,点头说:“我明白了。” 原来,轮回寺召集人族几个顶级门派主事人,说是得到了魔族异动的消息,据说是因为‘血氏’研发出一种血池魔功,可将普通魔族催生为魔修,更另有其他秘密武器,这才蠢蠢欲动,似乎有撕毁止战之约的倾向。 轮回寺作为消息放出者,说是传出消息的人已经牺牲了,信息非常模糊不全,需要有人去确定这件事,并探查详细情况。轮回寺建议婆娑寺的长老渡一大师前往,禅心院和轮回寺一向齐心的很,自然跟着同意,楚鸿修门拉着天元派也表示同意,虽然紫霄宫和轩辕剑宗觉得单独让婆娑寺单独出力太危险,但是其他宗派对此都不是很在意。 在这种情况下,这件事就落到了婆娑寺渡一的身上。 渡闻并非是自私,但是被人逼迫做事和自己心甘情愿做事的意义是不一样的,所以他才气的那么厉害。 渡一听了这话,心中有数,并不在意,他只是问:“轮回寺可有说,消息是怎么传回来的?” 渡闻摇了摇头:“并未详细说,只是说,是在血氏魔族的血海附近,听到了这条消息,但是听闻消息的人,并未安全撤出魔界,但是他临死之前,依靠秘法将消息传了回来。” “我了解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立即就走了,师兄安心,我想,现在魔族里,能留下我的人并不多。”渡一道。 渡闻对自己的师弟非常有信心,不过他依旧叮咛:“多加小心,能不动手就别动手,以自身安全为要,消息如果是探查不出来就探查不出来,我自会和他们周旋,无需太过拼命。” 渡一点点头,就立即动身前往魔界。 第105章 心本不生(十七) 穿过枯林山脉, 渡一皱眉一扫,这种魔界入口处居然安排了如此多的魔修戒备,不过想想做坏事的人总归会心虚,他们这么紧张又十分合理了。 渡一并不像那些潜入进来的修者用各种方式伪装,他如今的修为直接屏蔽他人感应和神识, 都十分轻松, 便直冲嗜血门的根据地血海了。 而不出他所料, 一路上并无什么人识破他的行踪。 嗜血门这个名字虽然涝了点, 但是人家实力一点都不涝。 嗜血门里有一大半的魔,都是姓‘血’的,他们修炼都是借助各种鲜血, 将血中血气和灵气转化为自身魔气, 要比单独吸纳天地的灵气速度快上无数倍,堪比人族修炼时吸纳灵石,还没有任何被混乱灵气搅乱自身灵力的隐患。 正是因为这种修炼方式, 魔族血氏一族数量奇多,各个势力里都有那么一些,而嗜血门则是血氏弟子最多的一个魔族门派, 占据了魔族血气最为浓厚的血海, 门下弟子人数乃魔族之最。 当然,也因为这种修炼方式吸纳了太多鲜血之中的因果之息, 血氏的高端战力比例非常小, 并且越向上修炼, 所需要的鲜血品质就越高, 血氏也是魔族姓氏中,最渴望战争的一族。 血海恰如其名,是一个水域辽阔的红色湖,湖水隐隐有鲜血腥味传出,好似满湖都是鲜血一般。 传闻,血海曾经并不存在,但是曾有巨大魔神在此陨落,将此处砸出一坑,鲜血灌满了坑洞,形成了血海,同时也有无数鲜血从空中降落,浇灌部分魔族,这部分被浇灌的魔族就是‘血氏’最开始的祖先。而魔神头颅被斩不碎,落入血海之中,变成了一座湖心岛。 那湖心岛上正是嗜血门的根据地,此刻正静悄悄的,毫无动静。远远望去,岛上建筑张牙舞爪,凶恶丑陋,反正不不符合渡一的审美。 渡一并未立即冲上去,反倒是隐匿在远处,默默观察周围一切。 另一边,游鸿吟正顶着一张邪魅的俊脸,一头红色蓬松的红发,一对尖耳,走在魔族的一座普通城池内。 大概沉默在街上逛来逛去逛了好一会儿,终于将之前特意学会的魔族当地语言变得毫无破绽,然后游鸿吟卖了一种魔族常用的丹药,拿到了魔界通用的货币,便十分淡定的去了这条街上最红的酒楼。 不过,很快他就出来。 骗子广告,游鸿吟看了看那门外高挂的酒楼招牌,有些愤然。 游鸿吟一进去,刚随便选了一张桌子坐下,准备点菜的时候,就有几个身材高挑丰满,面容妖娆妩媚的女子走来,然后他就出来了。 魔族之人十分开放重欲,所以,酒楼和青楼一直都是合体经营的,而大多数魔族其实并不重口腹之欲。 游鸿吟在街上走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家比较正常的店铺进去,坐下后,也没什么魔族妖娆美人上来搭讪,但是,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竹排菜单,有四处环顾了一下其他魔族的桌上的菜品,他沉默了。 最后,游鸿吟点了一壶茶水,和一道名为‘五仁果’听上去好似果盘的菜。 他还想在这里稍微待一会儿,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游鸿吟毕竟是信息搜集方面的行家,他很快就摸清楚了魔族城镇的运转管理模式,明白了虽然普通魔族城镇里的普通人比较多,但是依旧是由魔修在管理,魔修享普通魔族的供奉,而为他们提供保护。魔族之地也有一些危险的生物,也会发生一些普通魔族无法处理的灾难,这些时候就需要魔修出手处理。不过,和人族一样,其实修者都非常看不起底层的普通族民,对于他们来说,这些普通人属于没有太多利用价值,所以损失了也不心疼的东西。 他一边听,一边喝茶,魔族的茶倒是非常正常,只是茶水味道一般,灵气只有一丝,也对,这里并非是魔修聚集的城镇,街边饭馆又哪里来的好茶。 随后,那什么五仁果上来了,游鸿吟扫了一眼,没说话。 那五仁果其实就是卤水汆心,游鸿吟看见就没食欲,也没去辨别到底是什么心,直接撇开眼不去看,他最近胃口被养的有些刁,放下钱就走了。 游鸿吟直接来到了这座城的魔城宫,没敢用神识探索,他蹲在外围感知辨别了一下,魔修人数并不多,修为也很低,这很正常,在他的意料之内。 当年人魔两族闹成那样,也没拿普通人或者普通魔做文章,一个是看不起普通的人或者魔,所以从未放在心上,另外一个就是修为越高对因果越讲究,修士一般不会对普通人下手,徒染因果,为自己渡劫增加难度。 但是就游鸿吟看来,普通的人或者魔才是根基所在,修士均是从这些人口基数庞大的普通人当中诞生出来,没了根基,人族或者魔族修者的繁荣和强大,对于个人来说并不影响,但是对于种族来说,却会变成无根的浮萍,经不起任何风雨吹打。 在外围摸清楚了情况,游鸿吟直奔魔城宫的文书处理处。 修真界原本就和普通人世界脱不开关系,想必魔族同样如此,游鸿吟打算先过一遍这些管理魔族城镇的日志,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再说。 魔族虽然好斗,但是并不代表没有长脑子的人。 游鸿吟行走于书架之间,双手附上竹简或者玉简,高速翻阅记忆所有的内容。 竹简的记录均是手写,看上去好似一位普通魔族写的,记录虽然不详细,但是重点却都一一列在其中,脑子不错。而玉简则是魔修依靠神识在上记录,内容详尽丰富,倒也还算是认真负责。 游鸿吟随手挑出了三卷,一是记录本城镇以及附近村庄的人口数据,一是记载了百年之前的一场人口失踪案,一是记录二十年前出现的几名‘疯魔’事件。 人口数据显示,魔族人口的出生率和死亡率基本持平,不会增加太多,也不会减少太多,这是天道平衡的结果,理应如此。因为人族方面也是同样,和其他世界人族成为世界第一族,人口增加数目不再受控制不同,这个修真世界的人族人口并不会增长太多,灾难等天灾因素也不会让人口数目减少太多,一直都在一个水平线上下浮动。 但是差不多是八十年前,似乎人口数目变得有些多,一些魔族夫妻生下的魔子既多又成活率高,同时拥有魔胎的魔子一下子也增加不少,均被各大魔族门派收走做弟子了。 “有趣的线索,”游鸿吟一挥袖,将三卷卷宗还归放至原位,嘴角挑起一抹兴趣盎然的微笑:“没想到,这做探子的第一个任务,是帮人家魔族来破案。” 游鸿吟记下那些诞下魔子特别多的人家,按照户册查阅到了地址,这种管理方式,应当是魔族向人族学习而来的,学的倒也不错。至少,对游鸿吟来说,十分方便。 “下面就看,到底是不是我猜想的那样了。”游鸿吟将屋内所有一切恢复原状,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此地。 游鸿吟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内,一共查访了一百余户,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 三族的生殖隔离有可能已经被打破了。 没错,他确认,这能生出多个魔子,魔子成活率还高的一百多户中,有九十多户都是混血。一时之间,游鸿吟无法判断,是人魔混血,还是妖魔混血,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不是纯种的魔族。 这些混血本身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一直以为自己的血脉受到魔神眷顾,所以才会如此,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们混入了他族的血脉,所以生育方面更多了优势。 魔族的生育能力不错,但是魔子夭折率特别高,其中有魔胎并且能活到开始修炼年纪的就很少了。 人族生育能力强大,孩童的成活率也高,只是拥有灵根能踏入修途的太少,而人族寿命短,所以不断的死亡让人族的人口数保持了平衡。 妖族不似人魔两族生育能力强大,他们一胎有可能要经过上百年的孕育,即使一胎能生好几个,甚至十几个,但是成活率却同样不怎么高,妖子的资质也是有高有地,甚至有不开灵智的孩子,所以人口一直不多。不过好在妖族有野妖补充数量的,所谓野妖就是非妖所生自己开启灵智晋升为妖族的那些妖,并且这部分的妖族质量都非常高,超过半数是灵妖。 鬼族是异类,不谈也罢。 而游鸿吟分析,这些混血生育优势强大,有极大几率是人魔混血,因为人族与魔族外形几位相似,同时人族其实是个兼容性非常强大的种族。但是并不排除妖魔混血,比较,妖族里的种族太多,属性、素质和特性也都不相同,难免没有特殊种族被魔族看中。 第106章 心本不生(十八) 确认了这些魔族是混血魔,那么那三卷卷宗上的记载就有了一定的联系, 并且也解释的通了。 百年前的莫名失踪人口, 是被拿去做实验了, 而卷宗最后草草的标注结案,代表了这座城市的管理者知道到底是谁在做这件事,但是却不敢管,那么做这个实验的一定是魔修, 甚至是魔修大派。而之所以没有在明面上行动的原因, 大概好歹是顾忌一点普通魔族的心理感受, 也可能是实验的死亡率太高。 八十多年前,人口数量突然开始增多,应当是混血种已经开始成长,并被开始放到普通的环境之中成长, 开始被用来培育新生代的混血魔族, 他们所生的魔子一旦拥有魔胎,也会被立即带走。 而二十年的‘疯魔’, 可能是混血魔培育出了问题, 也有可能是混血之后的后遗症开始反弹。天道规定的事情, 任何人随意插手改变,总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 不过游鸿吟并没有将希望寄于天道上,要知道这是混血,虽是在魔界长大, 但却是拥有双方血脉, 若是将来出现反噬, 自然不可能反噬魔族一族,人族怕是也在黑名单上。 理清楚了这些事情,游鸿吟开始搜集,魔子到底是被哪一派带走了,这种信息比较繁杂,没有记录,只能靠和旁人的沟通来确定。 游鸿吟又在此处呆了将近半个月,才终于搜集清楚所有情报。 魔子去向比较多,不过整理下来却非常清晰。 来此收徒的魔族势力有大有小,但是却有两个非常明显的串联。 那些小宗门小势力来收徒,不过是做一手‘伯乐’,挑选好苗子教导上短短时日,和这些苗子做好关系,然后将他们其中大部分推荐到大门派去。这些小势力资源有限,培养不了这么多弟子,所以他们为大势力输送合适的弟子,并且和弟子结下情义,以期将来弟子也能记得这启蒙之情,顺手一帮。 所以虽然势力繁杂,但是最后梳理下来,这些魔子的最终去向是嗜血门和万生谷。 游鸿吟猜测,有能力实验出混血种的只有掌握魔界最强医术的万生谷,而这个地区也的确距离万生谷不太远,十分方便取材。 “可是,万生谷我想进去有点难啊。”游鸿吟沉吟许久,决定先到地方看看,能不能到时候量力而行即可。 万生谷是魔族少见的风景优美之地,草木茂密,即使那些草木形状奇怪,毫无美感,那谷中建筑风格不似魔界其他地方那么崇尚玄色,喜欢强装、杀戮等等风格,颜色偏向青色,线条也比较柔软,至少不那么挑战游鸿吟的视觉审美。 “哈,矮个子里挑将军,想来这万生谷初建之魔的审美观还不错。” 万生谷里有个魔皇太阴生,虽然渡一口中他在闭关,但是游鸿吟却确定,这魔定然不曾真闭关,或者,早已出关,只是未对外宣布而已。 游鸿吟不知道这魔皇如今修为有多高,但绝对比自己高,所以他才不敢轻举妄动,侵入万生谷。 游鸿吟在万生谷附近的魔修城镇落脚,他在此处可不比之前那么随心,一般就是在学习那些无门无派的小魔那般到野外狩猎一些魔兽,然后在这些小魔常去的那种休息酒馆里点上一杯低劣的酒,多听一些八卦。 这些雷同于人族散修的小魔都是资质不怎么好的魔修,一直都从事着魔界比较低级的工作,在大战之时,甚至连炮灰都算不上。他们虽然势力弱小,却并不代表消息不灵通,不过身为魔族,他们也都不会讨论一些重要问题,不过,名门大派的八卦啊什么的,就无所谓了。 这里就在万生谷外,距离万生谷最近,谈论的最多的,自然就是万生谷的事情,只是坏话是不敢说的,但是一些心照不宣的桃色消息,一些看上去一点都不重要的小见闻等等,都成了这些小魔酒桌上的谈资。 游鸿吟觉得,魔族散修的风格,和人族散修真是天差地别。人族散修里,虽然也有资质不好进不了宗门的,但是大多数都是原本就有自己的传承,不用进宗门,比如乐亦琴,或者是不喜欢受束缚,宁愿做散修的得自由的。 大概这么待了半个月,游鸿吟终于听到了一条对自己有用的消息。 万生谷需要一种灵草。 万生谷这次需要的灵草,名为定魂三叶草,品质较低,听其名字就知道,就是药效是定魂,但是定魂丹的丹方之中,有更为容易生长,同时效果更好的凝魂兰,这定魂三叶草便没了任何价值,只有那些吃不起丹药的人才会采集去用它。因为凝魂兰直接服用并没有任何效果,需要炼制才行,而定魂三叶草则就算是生服,也有一点效果。 游鸿吟最近不仅仅是在打探消息,还想办法找到一些魔族方面的丹方或者竹简玉简之类的,他虽继承了乐亦琴的记忆,对神州的丹方都有所了解,也有一些丹方是整个神州都通用的,但是魔族毕竟还是有一些本地特殊灵植,也衍生出了独特的魔族丹方,而这部分,是乐亦琴记忆当中不曾有的。 而游鸿吟最近几日,在魔族的‘跳蚤市场’里,淘了一本非常有趣的实验笔记,应当是比较古早的一位药师或者是医者随手记下的,东西比较杂,对于不懂炼丹术的人来说,无疑就是天书,而魔族里,对炼丹术感兴趣的并不多。 这本笔记里,有个小发现,就是这定魂三叶草捣碎煮水后,可直接蒸体,只是展现的效果并不是定魂,而是让魂魄和**结合的更为紧密,虽然效果微弱,但是可大量叠加使用。 “唔,看来那些‘疯魔’的问题,出在了魂魄上。”游鸿吟点了点那本笔记,若有所思。 “一定要混进去看看,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借助这次机会。定魂三叶草,我好像有一点库存。”游鸿吟想了想,终于想起来,是乐亦琴之前研究丹方的时候,留存下来的,乐亦琴有很多优点,不过也有‘研究人员’的通病,比如不会打理内务,他的乾坤袖里,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嗯,游鸿吟也完全没有去打理的意思,只有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才会努力思索,那里面究竟有些什么东西,自己是直接可以取出使用,还是需要到外面购买之类的问题。 “试一试,虽然有一点危险,但是危险系数比较低,而收益系数则比较高。”游鸿吟思索:“值得冒险。” 万生谷自然不可能像商贩一样一个个收购,这个消息放出来,是那些收购商收不到,为了增加信誉度才透漏出来的,果然,很快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原本不值一文的定魂三叶草开始被大量采集出来,交易卖给了收购商。 游鸿吟盯上了一个修为很低,也不太有名的游商,这个游商是最近才来这里交易货物的,他之前发展的城市是游鸿吟最熟悉的那个普通魔族城池,这也是游鸿吟选择他的理由,这个游商是个混血魔,只是他虽有魔胎,成为了魔修,却资质太低,最后做了游商。恰逢这次机会,决定在这里将这笔买卖做了,然后再回自己老家。 这个魔的身份,简直是为游鸿吟量身定做,游鸿吟以定魂三叶草作为诱饵,将这个魔进行了物理性毁灭后,使用了法宝遮掩了自己的气息,使用丹药改变了自己的容貌。 “啧,”游鸿吟看着水镜里的形象,有些不太适应:“真·杀马特,咳咳,我现在可是高贵的葬爱家族了。” 自我调侃了一番,游鸿吟收敛自己的明锐的眼神,变得有些畏缩和垂卑,看到魔币的同时,神色瞬间出现一丝贪婪。 完美的商人形象。 “就看,这次行动,能得到多少信心了。”游鸿吟叹了口气:“我的牺牲这么大,若是不给点补偿,天道你就是偏心。” 过后的几日,游鸿吟继续扮作游商在小魔之间收购定魂三叶草,达到足够的数量后,找了个同是收购商的小团体加入了进去,一起去万生谷交易。 好在万生谷的警惕心并不是很高,没有单独在谷外设立收购点,而是他们谷内的物资负责人员直接负责,所在地点也在万生谷内部。 游鸿吟一路走来,虽无法仔细探查,但是因为身份伪装的好,也一路无事,而且万灵谷内部人员路过之时,也并没有太过禁口,那模糊的一词半句,就足够了。 “将来,做个国际间谍,我也一定非常胜任。”游鸿吟仔细回忆,自己似乎还没有从事过这种职业,如果未来某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想必也没有任何问题。 得到信息足够,游鸿吟便立即卸下伪装,前往下一处地点。 那些混血魔子被收下最多的门派,嗜血门。 号称血海之地的魔界奇景,又是怎样的呢。 第107章 心本不生(十九) 游鸿吟在万生谷到底得到了什么信息呢? “这次谷内的修行任务好像又是和傀儡对打, 你接了么?” “没有, 我求稳还是去收集鲜血了, 你知道,我们血氏还是比较需求灵血的, 唉, 希望老祖的血沸丸能早日炼成, 那我血氏就有福了。” “切,说的好像就你们需求一样, 到时候, 还不是各凭本事, 看谁更能打了。” 几句话, 看似没有什么信息, 却已经将很多问题都暴露出来了。 所谓的傀儡, 自然不可能是真的傀儡,制作的真傀儡不需要弟子对打去测试威力, 到底实力如何制作者心目中都有数, 拿来测试耗费能源不说,万一打坏了心血也是白费。所以这傀儡必然不是真傀儡,只能说是制造出来的‘血肉傀儡’。 魔族虽然一向有些冷酷无情, 嗜杀残忍,但对于本族的人还是有些底线的,所以, 想要制作傀儡, 并且这些傀儡能形成战力就一定是大规模制作, 被制成傀儡的材料消耗一定不小,万生谷不会用魔族,一定是使用魔族以外的材料。 外族他们不敢大规模随意捕捉,那么只有是使用混血魔族了。 而血沸丸的品级很高。 游鸿吟在他们负责物资处仔细观察过,就万生谷那些摆在台面的上丹药而言,品级和难度都不太高,也就是说,万生谷虽然是魔族医术第一的门派,但是就炼丹术而言,能达到一定水平的魔族依旧很少,否则,那些摆在台面上的丹药种类不会那么少。 能炼制血沸丸的人,定然是丹道高手,游鸿吟相信,万生谷里没有几个这样的人,甚至很有可能那所谓的老祖,就是万生谷如今的谷主,魔皇之一的太阴生。 血沸丸是一味非常偏僻的高级丹药,作用是提纯血脉,魔族妖族都非常需求的,因为血脉的纯度即便是从不和他姓通婚,也会随着漫长的时间,一代代微微削弱,血沸丸就可以提纯血脉,增加资质。 但是游鸿吟怀疑,万生谷可能在研制简易版的血沸丸,用来提纯混血魔子的魔血浓度。 魔子既然流向一分为二,那么必然是用作不同的目的,否则就是一条流水线式的流通路径。万生谷的这里已经大致弄清楚了,那么,嗜血门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 而另一边,渡一却发现,自己的行踪,可能一开始就已经被人泄露了。 他收敛了气息,在远处查探的时候还好,并没有什么发现什么不对,他也觉得正常,毕竟修为不足的魔修是很难发现他的。但是一进入嗜血门较近范围之后,渡一开始觉得,似乎整个氛围都不太对了。 这个范围,他已经可以使用神识探查的很清楚了,虽然嗜血门似乎一切都非常正常,但是实际上,无论是这些‘正常’魔族的站立位置,行走速度,彼此交谈的频率,都不太对。 位置过于秘籍,行走速度过快,彼此交谈沟通的频率却非常低。 渡一毕竟是经历过大战的佛修,并非是战场上的新人,这种伪装的平常之态逃不过他的眼睛。 但是,渡一并没有打算退去,对自己自信是一方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是另一方面了。 不过,凭借他如今的修为,能发现他的人只有和他修为境界差不多的渡劫期魔修才行,渡一并不觉得嗜血门有这样修为的魔修。 那么,提前这么紧张布局,等待他的到来,就只能是他的行踪泄露了。 十大门派里有奸细。 虽然知道,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毕竟人族也培养了不少混入魔界的探子,但实际上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渡一依旧有些不虞。自己阵营之中出现了老鼠,总归是令人不太愉快的。 渡一快速分析了嗜血门的护派大阵,观察了建筑的方位、规模等等,确定了最可能有猫腻的地点,从护派大阵的漏洞,尽管这漏洞很有可能就是请他入瓮而故意开出来的口子,进入了嗜血门,直奔目标点。 “渡一和尚,你太目中无人了。”一阵高亢男音想起,轰然如炸雷,语气之中怒气勃发。 “亡泣血,多年不见,风采更胜当年了。”渡一口中回应,但是身形却继续疾驰前往目标点。 一道魔气倏然袭来,恍如万鬼嚎哭,沉重而迅速。渡一不躲不避,周身佛气一闪,那些魔气遇上周身佛气,就好比冰雪遇上了火焰,瞬间就消融了。 “当年你连斩我魔族两位魔皇,如今还敢单身闯魔界,当真以为我魔族无人吗?”一袭红衣似血,一双魔掌一如枯骨,一如婴儿,诡异的双眼竟然是罕见的重瞳,这种极端的冲突感让见到此外貌之人,心上颤栗,自觉后退。 来者正是现存四魔皇之一,亡泣血。 亡泣血怒气之中带着一丝轻蔑,见渡一直奔血池,便道:“想探我嗜血门之密?可不要后悔。”他似乎并不担心被渡一探查得到任何情报,并不立即阻拦,只是顺口威胁一番。 “何须多言,拦我就是。”渡一见亡泣血表情,就知道自己刚刚猜测的地点,的确是有什么秘密。 亡泣血一抬手,瞬间,嗜血门护派大战瞬间一变换,从一个防护大阵变成了大型困阵,就算是阵法大师,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破解此阵,逃出升天,这种作用和渡一手中法宝地藏钟有异曲同工之妙,重点就在一个困字上。 除此之外,那些原本在战战兢兢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嗜血门普通弟子,瞬间不见了踪影,显然,嗜血门并不想采用人海战术,给渡一这个和尚送人头。 而此刻渡一已直接来到血池之外,却迎面遇到了将近三十多个敌人。 这些敌人明显不太对劲,他们满身上下都是鲜血在流,显然是从血池里面飞出来,身上血迹未干。这些魔族各个双眼通红,眼中毫无神采,恍如死水,身上肌肉暴起,血管凸出。这些特征一看就是使用秘法催生的修为,这三十多个魔族,各个修为都在离识期以上,个别甚至达到了合体期。 其实,所有的修士,包括鬼修,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怕死。这是因为修士踏入了轮回之外,所以自古就言,修士没有来世,只有今生,所有的目标中,求得长生,保证自己的性命是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情。 但是,这些不正常的魔修,完全没有畏惧死亡的感觉,招招以伤换伤,不求活命,只求伤敌。 当然,这些魔修是伤不了渡一的,不过他为了试探敌情,获得更多的情报,并没有立即就下杀手,而是拖了一会儿,和他们过了许多招,才用一招普度慈航,群杀掉这些杀人傀儡。 不错,这些魔族虽是血肉之躯,却明显受人控制,毫无自主意识,任人摆布,自然只能被称作傀儡。 “啪啪”,亡泣血鼓掌:“大师果然不凡,杀人如草芥,以杀证道的手段比魔族还狠,难怪当日就算是人族,也将你当做魔族来看。像大师这般狠心的人族不多,佛修就更少了,数百年前大师就让我大开眼界,如今一看,更是手段心性尤甚当年啊。” 渡一袖一挥,扫开血池弥漫到周身的血雾,道:“用魔族做傀儡,对待自己人都这么狠,我该说,不愧是毫无仁心的魔族么。” 亡泣血道:“大师冒险闯我山门,不就是为了探查此事,如今我大方让你看,你反倒骂起人来,做魔可真是艰难,人类真是一个特别难讨好的种族。” “当年止战之约尚在,你们却频频动作,如今又设下圈套,将护阵转为杀阵,困我于此地,必然是已经打算撕破脸了?”渡一言。 亡泣血说:“哈哈哈,撕破脸你又奈我何?我为刀俎,尔为鱼肉,滋味不错吧。” “看来,摩罗赤他们三人的教训,你们并没有记住。”渡一掌一翻,磅礴佛气震开一个超大范围,“与我作对,实为不智。” “翁中之鳖垂死挣扎。”亡泣血道:“睁大眼睛,你以为所有人都是摩罗赤那种放弃更进一步希望而靠秘法踏入大乘的废物吗!焚日血海!” 与此同时,嗜血门围困之阵也变换阵式,隐隐有压制渡一功体之能。 而之前已经空无一物的血池之中,又飞出一批魔族傀儡,甚至修为比第一批更高,渡一的脸色终于严肃起来。 “还以为臭秃驴你天不怕地不怕,死也不怕呢。原来,也是会变脸色的。”亡泣血道:“这样的杀手我嗜血门多得是,就看是你杀累了,还是他们先消耗完了。” 魔族看似好战,但是行事却非常小心,没有必胜的把握亡泣血自然是不会与渡一动手,他早已将一切算计的清清楚楚。大阵打压对手实力,杀手消耗对手佛气,自己则作为必杀之招,收取对手性命,顺带接收这可恨佛修那可爱的躯壳,先饮尽最为美味的鲜血,再吞噬他之内丹元神,最后便将满是灵力的肉壳躯体赏于徒弟好了。 “所以,你们打算撕毁止战条约的底牌,就是这些傀儡么。”渡一道:“那也太小看其他三族了吧。” 亡泣血言:“他们的数量将会超出你们的想象,更何况,也不怕告诉你这个将死之人,只要再过一段时间,他们也将会变得更厉害。怕了吗?你挡得住他们,并不代表其他人挡得住啊~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传达消息回去,告诫他们小心了,哈哈哈哈。” 渡一嘴角勾起一丝细微笑容,宛如佛祖拈花而笑,神秘又充满慈悲之意,道:“是吗?” 第108章 心本不生(二十) 游鸿吟到达嗜血门血海之时, 那里正在地动天摇。 感受到空中那熟悉的佛气, 游鸿吟差点被吓住, 虽然他知道渡一回师门必然是因魔界之事,但是,为何,他速度这么快就找上了门! 这里是魔界啊,不是自己家大门口啊, 一个人单枪匹马闯进来,真的好吗? 游鸿吟叹了口气,开始着手破除嗜血门的护山大阵,这阵式原本是用来防御外敌的,自然不好破, 不过如今已经被人为的进行改动变换, 成了一个困阵,从内部难以破除,但是从外部就比较简单了。 不过,就算如此, 破阵的游鸿吟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 足足欣赏了渡一力战众魔族上百招的精彩场面。 太血腥了。 不过,魔界环境原本就对人族不太有利, 此地灵气过于混乱, 利于魔族功体却对人族不太友好, 渡一已经斩杀了将近百个魔族血池杀手, 又和大乘期的魔皇亡泣血对轰几十招, 继续下去,十分不利。 破开围困大阵,游鸿吟的本命武器‘烟波渺圣音’随即光华大盛,“铮铮”,破雷惊鸿之音瞬去数十里远,无形难防,音攻之威立显。 渡一明白听见琴音,有那么一瞬间怒气陡升! 他不是该好好待在万灵山吗!怎会出现在此处! 但是战况紧急,他收敛怒气,配合琴音攻击,雄浑一掌击退亡泣血,而那些杀不尽斩不绝的傀儡则被音波困住手脚,一时间无法动弹。 渡一随即佛珠一挥,急退而去,拦过还未反应的过来的游鸿吟,直奔魔界出口,枯林山脉。 因敌人逃走,全都出来的嗜血门弟子则向亡泣血请示:“门主,是否要派人去追。” 亡泣血则挥手阻止,道:“不用了,就让他们以为,我们的底牌是血池杀手即可。”他冷笑一声,道:“佛修,总是这么天真。” 弟子立即弯下腰,道:“门主英明。那秃驴哪里知道,万生谷那里,才是主场,而且,万生狂魔,也已经苏醒了呢。” 亡泣血一巴掌拍下去,那弟子自然受不住,吐了口血,诚惶诚恐的匍匐下去:“门主恕罪!” 亡泣血低头看了他一眼:“万生狂魔?狂天生如今已经是差一步即可飞升的渡劫期最强者,自该尊称一声魔祖,他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魔族之所以再掀战火,自然是有杀手锏在,批量生产的血池杀手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一个渡劫期的顶尖高手,才是能左右战局的最强手段,而人族,早已无渡劫期的高手,不是已经飞升,便是已经陨落,或者是转修为散仙,但是散仙是不会插手世事的,他们要为自己不断到来的天人五衰做准备,根本没时间管这种事情。 上次大战来的仓促,魔族准备不充分,这次,万生谷闭关七百年的上一任谷主狂天生,终于跨出那一步,成为了渡劫期的强者。而且比起同为‘生’之一族的太阴生,狂天生人如其名,是个以自身丰厚生气为根基、战斗起来不要命的狂魔一个,战斗力比之太阴生,不知道高到那里去。 人族,这次看你们,拿什么翻盘了。 亡泣血挑眉道:“我去一趟万生谷,你们将护山大阵重新修理好。啧,那个擅用音攻的人族修士,怕是在渡一心目中地位不低。你们去查查看,那到底是谁。” “是,门主。” 枯林山脉外,游鸿吟回头看那一株株奇形怪状的高耸枯木,道:“没想到,他们没有追来。” “你还未解释,自己为何会跑到魔界之中去。”渡一将人放开后,就立即问道。 “我说好奇,你信么?”游鸿吟开玩笑。 渡一面无表情。 “好吧,好吧,真没幽默感。”游鸿吟道:“我是追查摩罗赤背后的指使者去了。被人杀了一次,总归要找回场子的,在这方面,我小气的很。” “摩罗赤举动,应当是他自己所为。”渡一耐心解释,生怕自己一个转身没看住,人又到魔界里去了:“所以,并没有什么指使者。” 游鸿吟道:“嗯哼,我调查之后就知道了,虽然白跑一次,不过也不算完全做无用功。” 渡一道:“回去再说吧。” “那走吧,我已经通知七徵和小灵准备好了。”游鸿吟有些嫌恶的皱了皱眉头:“魔族之人的审美我真是不敢苟同,不仅如此,他们吃食也不讲究,简直是我见过的活的最粗糙的一个种族。” 渡一顿了顿,道:“你,该不会是想要试试魔族特色美食,才大摇大摆跑去人家地盘的吧。” 游鸿吟嗤笑一声,腾空而去:“怎么可能,我是那样的人吗。” 渡一对此不作评价。 两人回到万灵山,七徵和灵药早已备好香茗,干净的衣物,舒适的房间,而百草药泉也已经调好水温,非常适合泡澡。 游鸿吟在魔界呆了许久,又是风尘仆仆赶路,又是操琴打架,即便有除尘咒,也觉得浑身不舒服,第一件事,自然是洗澡。 渡一拒绝了游鸿吟的邀请,独自在花廊下品茗等人。 “洗涤一身尘埃,无异于一次心灵上的洗尘,渡一你不懂泡澡的乐趣,实在可惜。”游鸿吟换了一身衣服走来,坐下结果渡一给他倒得茶,说:“和魔皇亡泣血过招的感觉如何?” “并无感觉。”渡一抿了一口茶,道:“不过,那些血池培育出来的傀儡非常麻烦,他们应当是五感被封,一心只有杀戮,没有任何恐惧、怜悯之心,若是同等级对战,对人族修士并不利。” “有法宝加成也不行吗?我估计,魔族应当没有那么多魔器给他们装备才是。”游鸿吟道。 “法宝虽然对实力有一定提升,但是能起大作用对战局有影响的宝物太少了,所以即便有法宝加成,人族修士仍旧不占上风。”渡一道:“只是,我不明白的是,魔族为何会拿自己的同族炼制这种杀人工具,简直是自毁根基,就算是亡泣血昏了头,其他人也不可能不阻止,他们不怕底层魔族寒心吗?” 游鸿吟道:“所以,你因为这个问题想不明白,就一直在那里划水和亡泣血对战,想要从他口中套出问题所在?” 旁人不清楚渡一的实力,一直以为他是大乘期佛修,游鸿吟却非常清楚,自怀素消失,渡一已经跨入了最后一步,进入了渡劫期,也许借由某个契机,虽时都有飞升的可能性。而渡劫期的渡一打亡泣血打了那么久,还表现的如此费劲,自然是有所图谋。 “可惜,他很警觉,我并未问出什么。”渡一道:“当你出手破阵助我脱身之时,我也就顺水推舟抽身而退了。” 游鸿吟则说:“我不是说我这次取魔界,也算不上毫无收获么,而恰好跑去嗜血门,自然也不是巧合。” “你发现了什么?” “魔族与人族的混血种。”游鸿吟说。 渡一似乎意识到什么:“你是说他们研究出打破人族与魔族的不能繁衍这条铁律的方法?” “不错,你不是疑惑,为何他们使用魔族做傀儡么,其实他们用的不是魔族,而是这些混血种。”游鸿吟说:“他们的混血种已经培育将近百年,数量应当不少。当是我追查所有具有魔胎的混血种最后的流向,发现他们分别进了两处,一处是嗜血门,另外一处是万生谷。” “难道,万生谷那里也在做傀儡?”渡一说:“血氏用他们的秘法,做他们的血池杀手,而万生谷那里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秘法。” 游鸿吟道:“当时我查到,流入嗜血门的人数比较多,我也以为,嗜血门那里是重点,但是听你所说,他们使用血池等秘法批量催生只余战斗本能的傀儡,我就明白,嗜血门并不是主要的。他们应当只是处理失败品的地方。” “何处此言?”渡一问。 游鸿吟说:“虽然因为修为关系,我无法同你一般了解的如此清楚,不过据我潜入的信息推断,万生谷有可能使用这些更为优秀的混血种催生更为强大的精英战力,比那些血池杀手更加厉害的、有自主意识、但是绝对听命的趁手工具。” “何以见得?” 游鸿吟将自己一路调查的情况复述了一遍,然后解释道:“他们挑选的必然是混血种某些符合他们条件的优秀者,然后使用血沸丸等灵丹提纯他们的血脉,可能这种特殊秘法会导致魂魄离体,又或者是这种混血魔族本就有灵魂方面的问题,所以万生谷才会使用凝魂三叶草进行浸泡。” 最后,他叹了口气:“可惜,我总觉得万生谷里有一股让我觉得战栗的危险,所以,所有事情并未深入调查,这些情况也只是我推测出来,没有任何佐证。” 渡一安抚道:“你做得对,万事自然以自己的安危为重。没有佐证也无关系,我心中有数即可。” 游鸿吟看他神色,试探问道:“你难道想先将那些危险的混血魔族干掉,避免人族这里的伤亡?” 渡一点头。 游鸿吟劝阻了:“虽然你实力超群,但是如此做来,怕是要入了魔族的圈套,他们不可能给你第二次脱逃的机会,到时候,怕是不会像今天这么轻松的来去自如了。” 渡一道:“不去除掉那些傀儡,大战之时也必须分出战力对付他们,得不偿失。” 听闻这句话,游鸿吟心中一动,不过他并未说什么,而是继续极力劝阻:“我不管,反正现在人族之中,你就是定海神针,万一你出了事,不说陨落这么晦气的话,就算是受了伤,也会影响接下来的大战,不许冒险。” 渡一想想,的确如此,有自己压阵,人族才会立于不败之地,若是自己出了事情,对面却隐藏了一手底牌,那么人族这里,就不是损失牺牲一点人的问题了。 所以,渡一最后听了好友的劝告,并且向好似不太相信自己的好友保证,绝对不会一个人偷偷跑去做英雄。 至于一开始,要找人算账偷跑进魔界的事情,被渡一大师不知怎的就给忘在脑后了。 第109章 心本不生(二十一) 大致交流了一下情报, 渡一稍微休息了一下, 便要回寺了,毕竟,自家师兄还在等待回音。 游鸿吟则觉得, 自己后续的计划需要跟在渡一身边, 就也跟随渡一去了婆娑寺。 而渡闻听完所有事情后, 就召集了其他门派的主事人开会。 游鸿吟则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开始思考该如何应答所有问题。 不过之前, 他有些问题需要向渡闻大师多了解一下。 渡一虽然对神州和各族的大势非常了解,却经常会无意间忽略身边的一些东西, 比如十大门派里的某些, 不得不说的公开秘密。 而渡闻显然把游鸿吟当做自己师弟的至交好友, 救命恩人,这次又为人族冒险潜入魔族,如此一来, 更是一位心怀苍生的仁慈修者, 自然有什么答什么, 而和游鸿吟沟通了一会儿后,很快就发现,和这位琴医聊天舒服的不行, 他也听得懂自己那些语句下的抱怨, 顿时压抑许久的吐槽之魂就控制不住了。 渡闻脾气是好, 但是并不代表, 他对其他几个门派的人没什么意见, 只是一直以来,婆娑寺身为佛修门派的龙头,并不能表现出与他派不和,导致人族出现混乱。 在渡闻口中,最讨厌的自然是一直针对婆娑寺的轮回寺,以及轮回寺忠实盟友禅心院。 有人可能觉得奇怪,为何一个什么佛修第一大派之类的虚名会有如此大的吸引力,导致这项入了佛祖门墙的佛修都不淡定。自然是因为资源二字。 这资源二字倒不是说那些实际物质,而是指生源。 很多有天资的新人在选择宗门之时,自然是冲着最好的去的,这些新人就是宗门的未来,婆娑寺不仅是佛修第一大派,更有婆娑天灵境作为后盾,条件、资源、历史、功法等等方面都具有巨大吸引力,这也导致了好苗子都跑到了婆娑寺,轮回寺和禅心院只能喝点汤,这么一来,未来的婆娑寺会越来越强大,而轮回寺和禅心院的传承都快断了,还能坐得住? 所以,轮回寺和禅心院抱团针对婆娑寺真的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不过,也是轮回寺和禅心院的两位主持比较耿直,大概佛修都是比较耿直单纯的吧,他们两人平日里就表现的很明显,这也导致了针对事件十次就有九次是失败而告终,而能成功的一次,也是婆娑寺自己愿意跳进去。 游鸿吟觉得,耿直的人,都比较好忽悠,可以着重照顾。 而另外惹得渡闻不快的楚鸿修门的门主了。 楚鸿修门是道家门派,原本就和婆娑寺并无太大利益上的瓜葛,但是楚鸿修门却屡屡针对婆娑寺,只是楚鸿修门的掌门楚子牙做的比较低调,一般都是跟着轮回寺和禅心院附和附和,并不会直接出手。不过渡闻就算一次两次没发现,这时间长了自然还是会有所感觉的,后来终于觉察到,楚子牙纯粹是讨厌佛修,而他觉得,先帮助两个比较弱的门派把婆娑寺踩下去,在让十大门派里的唯三的佛修门派自我争斗,佛修一脉自然会衰落,而道门也自然会崛起。 戏还挺多的。 而十大门派里剩余的门派至少不让渡闻觉得讨厌。 紫霄宫和婆娑寺历来交好,也一直比较偏帮婆娑寺,只是紫霄宫的宫主并不管事,一直以来都是几位长老轮流出面处理事情,公信力不太够。 元天派、逍遥宗、三清观同是道修门派,门派里的掌门宗主观主什么的,修为也许并不一定有多高,但是绝对都是老狐狸,一直以来都是两边帮,拉偏架,和稀泥什么的。不过他们吃准了渡闻也一直都不愿意因为这种原因搞得十大门派不和,影响人族团结,所以,反而更多的时候会帮着轮回寺他们。 渡闻特别讨厌这点,老实人就该多吃亏吗?! 游鸿吟心中默默点头,老实人就是会多吃亏。 而十大门派剩下的两派比较特殊,一者是轩辕剑宗,他们一门派的剑修,一水儿的拿剑说话,最近数百年,出来主事的既不是宗主,也不是长老,而是宗主的大弟子,这位剑修不蠢,也看得懂一些台面下的明争暗斗,所以,基本上和紫霄宫一般,都是偏帮婆娑寺的。 剩下的最后一个门派,名为隐龙圣地。门派属性不明,门派驻地不明,反正他们一直都是十大门派之一。每次出来代表门派管事儿的,都只有一个人,并且会三百年换一次人,而每个管事者的修为也都是洞虚期顶峰。隐龙圣地的管事者对于不重要的事情,从来不发表意见,也不会帮谁说话,似乎一直秉持着最恒久的公平和公正。 有人猜测隐龙圣地可能人比较少,走得是精英高手路线,不过这些从来未被证实过,一直都只是猜测而已。 游鸿吟将隐龙圣地的主事者从名单上划掉,这个人是个旁观者,影响不大,可以不考虑。 渡闻和游鸿吟交流愉快,渡一就一声不吭坐在一旁,他也不发表意见,也不到他处去等候,就这么听着师兄和好友两人的快速交流。 渡一明白,好友原本对那什么轮回寺、禅心院的观感就不好,这次交流下来,怕是要好感度降到谷底了。 而游鸿吟则心情愉快的掌握了大把资料,等待人族十大门派的主事者入场。 很快,距离最近的几位前后差了几脚,已经到来,不久陆陆续续,人都齐了。 一开始,那轮回寺的主持就上来质问:“渡一大师的魔界之行如何了?” 游鸿吟坐在一旁,按下渡一想要回答的动作,自己开口:“在下名乐亦琴,洞府正在万灵山,也是此次探访魔界的人员之一,渡一大师口才拙劣,怕是讲不清楚,不如由我代劳吧。” 琴医之名还是有点分量的,至少大家都默认了游鸿吟开口讲述。 比起渡一那种一五一十,毫无起伏重点的平铺直叙,自然是游鸿吟讲得更为生动。 什么万生谷内老祖坐镇,距离隔得很远就能感觉到恐怖气息,必然是太阴生功力大进。什么混血种生下来之后被分别带到万生谷和嗜血门做实验,最后被炼制成傀儡,虽然意识模糊,他们却变成了最厉害的战士,若非渡一大发神威斩杀了上百,将来大战之时怕是会遇到更多。什么魔族卑鄙,提前准备好阵法陷阱,就等渡一大师过去,结果真的将渡一困住,并且魔皇亡泣血,大乘期魔修亲自出手,导致渡一大师双拳难敌四手,一时陷入危机之中。若非援手及时赶到,怕是要被困在魔界之中了。 侧重点不同,即便是说同一件事情,听的人得到的答案自然也不一样。 这就是讲述者的能力所在了。 第110章 心本不生(二十二) 游鸿吟的讲述渡一没有提出任何意义, 因为并无任何错漏,虽然他有些不好意思好友在描述之时将他吹捧的厉害的行为, 但是心中却有些不受控制的喜悦。 但是有些人听到这些话, 脸色虽然不变, 心中却有些不虞了。 这一通描述下来,简直是给渡一耀眼的功勋上再添一笔,婆娑寺的人都快把这个金字招牌捧成佛祖了! 游鸿吟眼神微扫, 观察他人, 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便说:“如今以来,魔族撕毁止战之约, 进攻我们是迟早的事情, 今日既然大家汇聚一堂,不如商量一下战力分配的事情吧, 免得到时候时间紧张, 忙中出错。” 这一点大家表示同意,也是他们来此的目的之一。 “在下因是实际查探过魔族各处情况,了解的东西比较贴近真实, 所以就先抛砖引玉, 不成熟的建议, 而请大家多多指正。”游鸿吟谦虚道,然后开口说出自己早已有腹案的计划:“魔族这次撕破脸, 底牌无非是他们炼制出来的傀儡和培养出的混血魔族, 这些战力对于他们来说, 不过是花费一些资源就可以复制出来的消耗品,若是我们以同样水平的弟子与他们参战,无异于是折损自己的优秀战力。所以我的建议是,由渡一大师这个高手出手灭掉他们,而其他人则拦截住必然会驰援的几位魔族魔皇,而等渡一大师处理完这批不知具体数目的东西,再回援其他人,那时候就轻松许多了。” 没错,游鸿吟采取的方法便是‘田忌赛马’,以绝对的高手消灭敌人有生战力,而己方战力则拖住对面的高手,争取时间。 其他人会同意吗? 当然不会。 游鸿吟心中有数。 “不可,高手对决,差之一丝便是生死相隔,万一渡一来不及回援,阻拦魔族高手的其他人岂不是有去无回?这样做,风险太大。”楚鸿修门楚子牙第一个不同意。 开玩笑,那几个魔皇如今几乎都是大乘期的高手,就算不是大乘期的,也是碎虚期顶峰,十大门派的高手齐出,的确可以阻拦,但是比起对付这些高手,楚子牙更期望去对付那些傀儡,虽然他们人数多了点,修为也有合体期高手,但是他们当中,大多数没有神志,更没有太多法宝护身,这才是软柿子好嘛。 楚子牙怎么可能让渡一去捏软柿子,顺便再取更大功劳,获得更多名望,还给其他人活路吗? 轮回寺和禅心院的主持本来觉得这个方法不错,的确是从最优先击杀目标上来考虑的,不过他们习惯了和婆娑寺唱反调,而提出这个意见的正是和婆娑寺一方的琴医,所以,不太想同意。而楚子牙恰好此时,也提出了不同意见,让两位主持恍然明白。 所以轮回寺主持明觉道了一句佛号,说:“那些血池杀手不处理不行,乐仙人既然担忧,不如就由我们轮回寺、禅心院和楚鸿修门联手对付他们,确保无一逃脱,而渡一大师也能腾出手来,对付魔族一方的高手,毕竟,渡一大师再佛修之中,修为一直都是最高的,这也是无法推卸的责任。” 游鸿吟故作为难的看了渡闻一眼,又看了渡一一眼,最后道:“那好吧,渡一大师以及其他六派高手各自对战魔族高手,婆娑寺等七派其他弟子则负责对付魔族各派的魔族人员,轮回寺、禅心院和楚鸿修门便全力以赴处理血池杀手,以及万生谷不知培养成什么样子的那些混血魔族。如此分配,战力相当,最后就看双方到底实力如何了。” 渡一点头同意,接过了最为艰难的工作,而其他人见此,自然毫无疑义。 游鸿吟见众人达成一致,便道:“明觉大师,若是贵派处理好血池杀手,还请尽快帮忙,我担心魔族也许会有其他布置。” 不管私底下如何,明觉自然不会在明面上撕破脸,所以自然是郑重答道:“我佛慈悲,这是自然,乐施主无需赘言。” 游鸿吟有些担忧的道了谢:“那就多谢了。” 而十派之人又就其他细节问题做了讨论,定计之后,便是等魔族之人正式出手了 。 人离开后,渡一开口:“你真觉得,这种分配战力的方式好吗?” 游鸿吟毫不心虚:“自然,渡一,别忘了,我们可不知道,魔族到底有没有和你一般的高手,虽然你已经给了魔族足够的错误信息,进行误导,但是最后的胜负还是依靠绝对的实力,不是吗?” 渡闻说:“不错,虽然渡一你面对的压力可能有些大,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也是你避不开的责任。” 渡闻以为渡一是担忧自己对付不了魔族的高手,却不知,渡一是担心轮回寺三派单独对付魔族血池杀手和傀儡伤亡过大。 游鸿吟道:“大势面前,你做不到面面俱到,就只能选择伤害最小的那一面,当你明白这个道理时,我想你就能更加清楚,更能理解,天道的公平到底是怎样一回事,而它的仁义又在何方了。” 天道的规则,就是如同这样的天平,将所有一切都放在天平上称重,最后选择舍弃分量小的那一部分。 渡一沉默一会儿,最后道:“你回去吧。我要闭关。” 也不等游鸿吟和渡闻反应,人便施展法术,直接回寒机山了。 游鸿吟看着渡一,叹了口气,渡一还是妄图保护所有人,可是现实情况并不允许。 游鸿吟觉得,渡一心中还是有未想通的东西,自己有必要通过这次大战,让他看清一切,得到超脱,彻底飞升,不枉自己与他相识一场,也不枉乐亦琴一番痴念。 而这次魔族与人族大战,自己必须趁机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好,否则,过了这个时间段可能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若是一切顺利,乐亦琴上辈子被坑害的仇,应当可以报了,别以为血池杀手和万生谷培养出来的精英混血魔族是软柿子,轮回寺这三个门派怕是要花费巨大代价才能解决问题,战后实力衰弱,甚至掉出十大门派也都有可能。这也是游鸿吟原本的目的,他并没有打算用些更毒的计策赶尽杀绝,乐亦琴的本意原本就并非如此拒绝,不过是出一口恶气而已。 而乐亦琴牵肠挂肚的渡一,此世心魔已除,境界更深,但送佛送到西,游鸿吟觉得就渡一那神奇的功法,操作得当的话,大战捶完魔族现今的那些高手,此战结束后,即便是受伤,也是必然飞升。游鸿吟需要做的,就是在战后非常迅速的治好渡一伤势而已。 是的,这场大战,游鸿吟可没打算自己亲自上场,顶多是作为散修,做做后勤。魔界一行,傻瓜都知道自己和渡一关系好,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境可不是聪明人之选,他就不上场给魔族送人质了。 然后,就是天下太平,任务结束,无拘无束,逍遥无匹的自由时光了。 在游鸿吟的期盼之下,魔族果然未曾多等什么,直接向人族进行了宣战。看他们自信爆棚又傲然无匹的样子,定然是觉得自己一方早已准备得当,能成为这次大战的胜利者。灵脉、法宝、道统等等资源,将是唾手可得。 鬼族此次并无任何参与进来的理由,所以把门一关,继续自己的日子,并不理会外头无关紧要人员的打生打死。 而妖族,妖族散漫,传承艰难,纵然对人族同情,对魔族谴责,却也只是口头喊一喊,就算是和人族关系非常好的妖族,在这种大事上,也不会冲昏头脑,跳出来帮人类,把妖族牵扯进战火之中的。 久远之前的大战再度掀起战火,却再也不是四族混战,而是人魔这好似天生对头一般的两族对战。 令魔族诧异的是,这次人族居然选择了对垒。 上次四族混战,战火开遍了神州大地,除了海外三岛,没有任何一处没有厮杀,这也是为何最后止战之约能够定下来的原因,伤亡太大,对各族的领地破坏也大。 修者打架,破坏建筑花草树木等等都还算好,最怕就是毁坏地形,破坏天地灵气,这种损伤需要万年才能恢复,有的甚至可能再也恢复不了,这一边打众人心中也是一边心疼,最后大战自然不了了之,决定止战。 所以,人族这次直接对垒魔族,战场被局限在了枯林山脉这一带,正是魔族与人族地盘的交界线。 魔族不愿意损坏自己势力范围内的环境,选择了主动出击。而人族自然也不愿意战场放在自己家地盘儿上,那么就干脆直接对垒了。 这种情况虽然不是魔族战前所预料的那般,但是魔族一点都不觉得遗憾,对于他们来说,人族硬碰硬,遇上他们这种使用混血魔族做消耗品的战斗方式,自然只有人族吃亏的份。 第111章 心本不生(二十三) “我不建议你来这里。”渡一道:“之前就让你安心回万灵山, 为何不听。”渡一在十大门派主事者会议结束后,就表示闭关,意思就是希望自家好友回家去, 别掺和这件事。 在他看来, 乐亦琴修为偏低, 虽然能力卓绝, 却战斗力并不高, 不值得来大战战场冒险。 但在游鸿吟看来, 他并不想单独守在大后方。要知道, 如今人族高手倾巢而出,除了十大门派, 其他小宗小派也都来了, 还有不少散修也来出力,毕竟是这么重要的战事, 他们不可能不参加。这种情况下,人族后方其实蛮空虚的,不过因为护山大阵等等保护性措施,魔族也不可能这个关键节骨眼儿分出实力去抄后路。 但是游鸿吟不确定魔族对他这个渡一的好友有多少兴趣, 而且他探查魔族消息之事也已经泄露, 魔族应当也收到了消息,他不得不提防敌人被怒气冲昏头,把他放到必杀的名单里。而万灵山护山大阵比不得一些宗门, 真暴力破解的话, 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他也不想给万灵山带来麻烦,所以还不如一直就待在人群里,这样比较安全不显眼。 不过,话么,游鸿吟自然不会这么说:“我好歹也是个医者,我起的作用,怕是不比你小。” 渡一郑重言:“我可能顾不上你,多小心。” “自然,你,也多加小心,遇上什么事情,要以自身安危为重,只要你不倒,人族就不会输,你要记住这件事。”游鸿吟再次提醒渡一,以免他热血上脑,把自己拼进去,这可不是游鸿吟的计划。 “明白。” 而游鸿吟也在人群之中,第一次见识了,修士的战争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况。 宏大,暴烈,惊天动地,天翻地覆,法宝与鲜血齐飞,术法共碎肉一色…… 原本的确如计划所言,轮回寺、禅心院和楚鸿修门对上了血池杀手,但是令人惊异的是,即便三派无论是人数,还是修为都力压血池杀手,三派的修士还是损伤惨重,他们从未遇到过这种一言不合就干脆拉着你自曝魔胎元神的人肉炸弹。措手不及间,刚刚交战没多久,居然被对方这种拼杀方式吓住了,不得不彼此配合,缩小战圈,以策万全。 游鸿吟觉得,自己算是高估他们了,可能是因为平日里见到的都是渡一这种高手,结果忘记了,神州上还是有菜逼的。 而万生谷培养出来的魔族混血根本不似血池杀手那般被充当消耗品,而是正儿八经的对付起小门派和散修的高端战力,将这部分游鸿吟原本打算用来策应的机动力量彻底拖住。 而渡一那边,也出了问题。 原本渡一以及七派高手一起对阵魔族四位魔皇。 是的,四位,魔族两位魔皇闭关之事不过是烟/雾/弹,其实四位都在,并且,又有两位魔族高手得封魔皇之号。 而就在渡一打算暴露自己实力,准备一招轰杀了其中一个新晋魔皇之时,魔族的最终杀手锏出来了。 一位渡劫期魔祖,一位千年不曾露面,早已不在人族算计之内的狂天生出现了。 “想不到,人族之中,也隐藏了一位渡劫期的高手,若非本座出关,怕是魔族根本就被你们坑死了。”狂天生和所有‘生’姓魔族一般,文雅秀气的不似魔族,但是现场所有人,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小看他。 这可是狂天生,渡劫期的大魔头,当年闭关之前就是有名的变态狂人,他捉走做实验材料的人族都可以堆成小山了。 树的影,人的名,当渡劫期的狂天生出现之时,人族这一方大多数面如死灰,眼中透着绝望,更有些人已经开始思考该如何离开了。 但是狂天生的话语,却让众人重新燃起了希望。 人族渡劫期高手。 谁?是谁? 渡一继续自己的计划,一掌轰杀了一位魔皇,渡劫期的气势完全外放,终于不再隐藏身份。 原来是他。 其他人恍然,似乎又觉得理所应当,当年以惊人速度提升实力的渡一大师,在短短数百年间踏入渡劫期,似乎并不是那么令人吃惊的事。 摔!怎么可能不令人吃惊!那是渡劫,是飞升最后一步,不是路边的大白菜啊,看看那个狂天生,不也是闭关关了自己一千年才踏入这一步,轮到渡一这里,时间短,也没听说渡过雷劫,就这么轻轻松松进了渡劫?他是天道亲儿子吧。将来是不是还要说飞升就飞升,不给任何人打个招呼啊! 但是此刻此景,己方能有一位同水平的渡劫期高手坐镇,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渡一对付狂天生腾不出手,其他应付魔族魔皇的高手压力骤然增加,隐隐开始被压制着打。 游鸿吟叹了口气,道:“幸亏,我不太放心,还是做了一些准备。” 游鸿吟做事多留几手的习惯一直都保留着,他是个赌徒,却从不参加没有准备的赌局,这是经验之谈。 随手拔出一个玉瓶的塞子,游鸿吟将瓶内液体以灵力催化,渐渐无色无味无形的气态药液,开始弥漫整个空间。 当然,这并非是什么毒药,要知道修士灵力淬体,有毒有害的异物是很难进入身体之中的,也非常容易就被灵气裹送排出,这也是为什么钻研毒术蛊术的修士非常少。 游鸿吟这瓶东西并不复杂,是一种灵草汁液炼制的,普通修士,无论是魔族的还是人族的,呼吸下去和空气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有一丝清醒头脑的作用,但是这种灵草遇到凝魂三叶草就不那么友好了。 它会中和三叶草的药效。 不错,这瓶东西就是游鸿吟拿来以防万一,对付万生谷培育的那些混血魔族的。他并不清楚这些魔族的实力,所以不放心全都放给轮回寺三派处理,而事实上,这三派果真没什么本事,顶住血池杀手就已经够呛了。 而药液撒出去之后,渐渐地,和散修以及小门派相斗的混血魔族开始出现灵魂不稳的情况,他们眼神开始迷糊疯狂,招式开始变得凌乱,甚至有的连法术都释放不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人族方面自然抓住了机会,终于算是有了第一次明确的胜利。 而搞定了这群混血魔族,终于有空余力量腾出手来帮助七派高手对付魔族高手,也渐渐地不再是魔族占了上风。 但是游鸿吟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些人身上,他在关注渡一和狂天生的战斗。 渡劫期高手的比拼,自然非同小可,两人也非常默契的远离了战场,毕竟他们招式威力巨大,非常容易就波及到他人。 游鸿吟也不太敢靠近,只敢远远地使用法宝观察两者相斗。 渡一一身佛气四溢而出,在背后凝结出一具巨大佛像,佛像面容慈悲却尽显神明威严之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一刻,游鸿吟甚至屏住了呼吸,如此冷峻却又平静的渡一,是他不曾见过的。 此间修士的实力,其实一点都不输于白舜这样的地府鬼仙。 而狂天生也不甘示弱,魔气万丈,越聚越浓,和佛气相撞,彼此消融,甚至相隔千里,游鸿吟都能听到那滋滋作响的消融声。 一刹那,双方同时出招,一者梵文似枷锁,无数条梵文链围困住狂天生,渡一掌诀似可擎天,一压而下,力重千钧。一者体内探出无数触手,每一条都似有自己意识,部分与梵文链缠斗成一团,部分朝着巨掌袭击而去,被巨力碾压击碎也不顾,前赴后继,困住了巨掌,慢慢如同贪吃的黑蛇,渐渐将巨掌吞吃下去,茁壮自身。 游鸿吟虽然境界修为都不比这两天,但是战斗经验和眼力却丝毫不差,他见狂天生此招,心下有些担忧,吞噬敌人化为自己的力量,比较无解。 但是显然,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渡一一招莲华净轮回顺势而出,千万朵金莲盛开,光华闪耀,而那触手就似乎是遇到了克星,竟然开始退缩,想要回到宿主体内。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金莲朵朵困住触手,那触手就好比藤蔓缺水一般,开始枯萎,然后灰化。 “你,想不到你,修炼的竟然是俱舍释心经!”触手被灭,狂天生似乎也收到波及,而此刻,他心中后悔不迭。 修炼俱舍释心经的和尚都TM是疯子。 要知道,对于修士来说,雷劫好渡,心魔难舍。但是俱舍释心经却是心魔最厉害的一种功法,已经上万年没有人修炼此心法而成功飞升了。 狂天生自然后悔,为何会因一时托大,未打听清楚情况,就冒然带领魔族再起战火。 不过,他再聚魔气,手中出现一把魔刀,他并不能退却,纵然属性相克,渡劫对渡劫,输的未必是自己,而自己退却也许会保住一条性命,却让整个魔族也将随之陪葬。 纵然是无情的逆天修士,他也做不到如此啊。 “我们之间,胜负,还未定呢。臭秃驴。”挥斩魔刀,狂天生再起狂傲之气,冲向稳坐莲台的佛陀。 这场佛魔之争,经历了整整十天十夜,终究是渡一更胜一筹。 不过,渡劫魔修的威力不可小觑,渡一受伤不轻,他在魔修陨落之处喘息,终于维持不住体内佛气,从空中坠落。 此刻,一道白影直袭而来,但是还未触及坠落的佛修,一阵琴音便直袭其脑识,而佛修在坠落过程之中,也突然消失不见了。 “可恶!”白影是狂天生的一位徒弟,但是显然,他没想到这种时候,人族会有人和他一般,冒险近距离围观渡劫大能的生死战。 原本,名誉、威望、功劳甚至师傅的遗产,都是他的。 但是现在,他只能夹着尾巴逃回魔界。 至于重回战场送死之事,他是不会去做的。 游鸿吟传音给各位掌门长老,人族得知渡一大胜之事,自然士气大振,但是人族也不可能完全轻轻松松就灭掉魔族,毕竟人家实力和底蕴摆在那里,所以等魔族士气崩溃,各个弃战而逃,人族方面也没追赶。 一是因为追杀自己这一方也必定耗损实力,没有必要,二是因为人族并没有斩尽杀绝的意思,没人会愚蠢到去灭绝一个种族,这背后的因果折损的是人族自己的气运。 等渡闻有空寻他师弟,却被游鸿吟传信告知,人被他带回万灵山疗伤了,勿念。 此次大战自然是人族获胜,不过人族方面也算是惨胜,毕竟战争非常残酷,特别是对战血池杀手的三个门派,最后差点扛不住,还是其他小门派之人腾出了手,过来帮了一把,否则,怕就不是损失一般人手这么简单了。 而战后魔族的赔偿问题,自有十大门派里的老狐狸出面搞定,这次扯皮绝对比上次四族混战要轻松的多。 渡一在万灵山修养了将近十年,伤势么其实第三年就好透了,不过他喜欢万灵山的风景,不太愿意走,游鸿吟也随他去。 不过,十年时光如此短暂,终有一日,雷劫降临。 “我等你飞升,亦琴。”出门迎接雷劫之前,渡一如此说。 游鸿吟仅仅是塞给他许多丹药,道:“世界三千,有缘自聚。” 那是游鸿吟最后一次见渡一,也是渡一最后一次见自己的好友。 西方极乐界。 早已修成金身的渡一,看着圣池之中/功/德所化的金莲,心中微动,似乎又想起了在下界的友人,但是数万年过去了,他从未听说过友人的消息。 他出了一会儿神,最终闭起双眼。 心本不死,缘灭而死。 可惜,他知道的太慢了。 第112章 羽击长空(一) 白舜一声不吭的坐在栖吟阁二楼的沙发上。 游鸿吟花了三天时间, 才从家门里走出来,来给栖吟阁开门。白舜就是那时候来的。 虽然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游鸿吟明白, 白舜现在正处于颓废的状态。 “怎么了?”游鸿吟问。 白舜道:“玄尧进入天人五衰了。” 游鸿吟沉默了,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地府人员,除了正位冥神, 其他工作人员都属于‘仙’位,也就是鬼仙。他们看似岁月悠久,寿命永存, 其实还是时间限制的。 天人五衰之象便是代表着仙缘耗尽, 仙寿将尽。 地府的引渡人也逃不过轮回之苦,而一进入轮回道,那就代表与一般灵魂无异了。 当然,引渡人之中也有比较特殊的, 比如穆晨这种时空放逐者,他虽然没有神位, 而只是鬼仙, 但是他本身非常强大, 与正神无异。 不过,白舜和玄尧这种鬼仙就不可能达到‘与天同寿’的境界了。 “你替他伤什么心, 说不定他本人早已不再想再做引渡人了。”游鸿吟说。 引渡人也有辞职的, 毕竟世间人有千百种, 每个人想法不一样是很正常的事情。 “倒不是伤心, 只是觉得有些遗憾罢了, 未来他是否能再度成为引渡者,还是两说,好歹也是相处这么久的同事,不舍才是正常。”白舜打起精神:“你休息够了?” 游鸿吟在修/真界呆了数百年,直到功力无法再压抑,突破境界的雷劫再临。他并非是乐亦琴本人,所以虽然其他方面毫无破绽,却并不被雷劫承认。 而高质量高水平逍遥了那么多年,他差点不想回来了。 心性坚强如游鸿吟也需要三天时间来调整调整,所以就干脆在家发了三天的呆。 “还好。”游鸿吟回答:“怎么,新任务对象来了?” 白舜说:“若是状态不好,你可以多休息一段时间。” “不用了,对我来说,在哪里都没差。”游鸿吟挥手说。 “好吧,”白舜说:“这次的任务对象是现代科技社会,和主世界的发展程度相差不大,应该恰好让你恢复恢复。” “那走吧。”游鸿吟说。 任务对象名陆飞羽。 游鸿吟睁开眼,人便在一间小房间里。 房间空间虽不大,但是装饰的倒也温馨,不过非常不合时宜的摆放着一架钢琴,原本还算宽松的房间就显得非常逼仄。 游鸿吟从床上起来,打开房门,房门外是一个小客厅,连沙发都放不下,只摆了一张饭桌,而墙角则放了一个冰箱,客厅连着的就是一间小小的厨房和卫生间,整体看来,这就是一套单人住的小公寓。 这里是陆飞羽的家。 “你就是有缘人?”一声怯怯的声音传了过来。 “嗯,不错,帮你报仇顺便教导你该如何成为高富帅,娶个白富美,当上CEO,成为人生赢家的命运关联者。”游鸿吟随口调侃。 陆飞羽羞涩了老半天,然后才说:“我,我怕我学不会。” “……” 游鸿吟还没来得及接收记忆,但是没想到,这次的任务对象是这种小白兔类型的。 “放心,交给我就好。”游鸿吟安抚,然后一边接收记忆,一边说:“你先给我说说情况吧。” “好……好的。” 陆飞羽是重生之人,还是一个非常特殊的重生之人。 他倒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经历,但却是天生命苦,特别倒霉。 真的,是倒霉。 陆飞羽出身平凡,自小喜欢音乐,家中父母还在时,经济宽裕,倒是供得起他学习各种乐器,但是高中之时,他的父母双双出车祸去世了,而他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也早都不在人世,也没有什么近亲,最后是一个远方亲戚做了他的监护人,不过对方也声明,只是个挂名,到他十八岁这段关系自动解除,而那人之见过陆飞羽几次,并不管他。 其实也好在这人并没有什么坏心眼,对陆飞羽继承的遗产之类的并未起贪婪之心,否则就陆飞羽这种小白兔的个性怕是早被人生吞活剥了。 而陆飞羽靠着父母的保险金补偿金等,顺利考上了自己心仪的音乐学院,上完了大学。 但是在毕业的时候,他出了车祸,和他的父母一样。但是,实际上,他自己父母车祸去世后,就一直对汽车有一定的心理障碍,基本上不是步行,就是骑自行车。他这次车祸完全是无妄之灾。一个酒驾在等红灯的时候,一个油门直冲斑马线,撞向了人行道,死伤十几人,而陆飞羽就是其中一个死去的人。 然后,陆飞羽就重生了。 但是,他重生的时间非常奇怪,恰巧在他出车祸的前一天。就好像是上天后悔一场车祸毁了一条人命,所以非常抱歉的给了陆飞羽一次机会。 陆飞羽这下子,差点连门都不想出了。 好在理智战胜了恐惧,他第二天还是抱着自己的作品去了自己的目的地,一家娱乐公司,不错,他是去面试的。不过这次为了安全,他换了个路线。 然而面试很不成功。 如今的音乐市场非常不景气,唱片卖不出去,还有很多盗版,再加上大家已经习惯了在网络上听歌,做音乐的利润就越来越小了。所以,娱乐公司说是招的音乐制作人,实际上只是在找些有才艺的小鲜肉,看看能不能包装起来。 陆飞羽相貌只能算是清秀,又是一幅内向害羞寡言的个性,这种人设是红不起来的,自然不会应聘成功。 沮丧的陆飞羽回到了家中,这间房子是他出来上大学的时候买的,当时父母留下的钱财恰巧可以买这么一套小房子,他为了上学方便,也打定主意在这座城市发展,便买下来了。因为这个,他大学四年里的生活费用一直不太够,是卖了几首作品才缓解了经济上的压力。 这些作品后来几经辗转,竟然都红了,当然,署名不是他。不过陆飞羽从来没想过将这些作品找回来,当时大家银货两讫,各取所需,对方也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情,所以何必拆穿呢。 甚至,陆飞羽还觉得,这几首作品的走红,给了他一些能靠着自己的兴趣爱好吃饭的自信,让他想在这条路上走的更远。 第113章 羽击长空(二) 陆飞羽应聘失败,拿着作品回了自己的小家, 十分疲累的给自己做了点简单的晚餐, 安抚一下没吃中饭的肚子, 然后梳洗了一下,他上床睡觉,准备第二天继续找工作。 一夜无话, 他和往常一样, 被手机的闹铃声叫醒, 手机的闹铃音乐还是自己谱的曲子,自己弹得钢琴,自己录下来的, 特别燃。 游鸿吟回忆到此刻,也觉得, 陆飞羽虽然人有些害羞不善言辞,但是才华却是毋庸置疑的。 然后他起床照常梳洗,给自己弄了片面包加牛奶的早餐, 打开了电脑, 准备投简历。 这个时候, 他发现了一丝不对。 电脑的时间出了问题。 他本以为是电脑中了病毒之类的, 所以才会这样, 手动调好了时间后, 打开了各类招聘网站开始筛选音乐制作人类的工作, 此刻, 他发现各个招聘网上的时间也不对。 一把拿起手机, 手机的时间同样不对。 打开网络,搜索时间,时间同样不对。 这么多都不对,那自然不是时间不对,而是他不对了。 他又回到了出车祸的前一天,他曾经重生过一次的时间点。 那一瞬间,陆飞羽是手足无措,满脑空白的。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脑筋混乱了大概一整天,他晚上都没睡觉,等第二天天亮,再去看所有可以看到时间的地方,发现的确到了他曾将出车祸的那一天。 陆飞羽这次没有选择去应聘,他匆匆洗漱好,早饭也没吃,穿戴好衣服,奔向他曾经出过车祸的那个红路灯路口。 他在路边等着,果然,在相同的时刻,相同的一辆车突然油门加速,撞上了斑马线上来往的密集来往人群,然后一头撞上了人行道。 一切都和他第一世发生的一模一样,除了他并没有在那些被撞死的人里面。 难道老天爷又给了他第三次机会? 而游鸿吟记忆看到这里却皱起了眉头。 希望,不是他猜测的那样。 旁观了一次车祸的陆飞羽心中有一点不妙之感,不过生活总还是在继续,所以他在路边买了一份早餐填饱肚子,也不打算去那家娱乐公司继续应聘,反正最后结果都是不通过,也没有必要。 回到家,他开始重新投递简历,并且练了一会儿钢琴,然后吃了午饭,下午在那里构思了一首曲子的雏形,吃过晚饭,准时上床睡觉。 明天,也许就是新的一天。 然而,陆飞羽那隐隐约约不愿承认的预感成真了。 他睁开眼一看,又是四月十二号。 他出车祸的前一天。 陆飞羽此刻终于明白,也终于确认,自己的时间在四月十二号和十三号这两天不断的重复着。 未来是出现无限循环的重复,还是在某一天突然有恢复的正常,陆飞羽不知道。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陆飞羽不死心,又等了四天,时间依然没有回归正常,而是开始了不断的轮回和重复。 游鸿吟此刻也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陆飞羽陷入了某种时间陷阱。 所谓的时间陷阱,就是因为某个原因,进入了一个不断循环的时间碎片,而你的时间会在这个碎片当中不断重复,你会永远在这个时间段里轮回而无法跳出来。 除非你找到这个时间碎片脱落时间轴的原因,改变这个原因而找到打开陷阱的钥匙,否则,永远困锁在此,直至时间碎片或者你的灵魂其中一个湮灭。 陆飞羽终于确认了自己的时间在四月十二号和十三号之间不断重复时,开始思考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事情。 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成为一个著名的音乐制作人,能够让他的音乐让全世界都听到。 所以,他开始谱曲,而此时,他拥有无限长的时间去做这一件事。 但是,灵感、心态、经验等等,都会影响一位作曲人的工作,闭门造车,很难有成功谱子出现。 陆飞羽将自己关了半个多月,终于放弃了。 自己死硬去谱出来的曲子,只是一些毫无灵魂的量产型加工物,而不是自己想要的艺术品。 所以他开始思考,自己之后应该做些什么事情。 陆飞羽决定去寻找灵感。 虽然被困锁于两天的时间之中,让他十分困惑,一度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不过很快,他也开始明白,这种现象给他带来的好处。 他拥有无数个人时间,他拥有无数次重来的机会,他拥有在这段时间里,随心所欲的资本。 他去尝试了自己曾经从来不敢去做的事情。 比如他去了自己从来不曾去过的酒吧,但是感觉并不好,人太多太乱太杂太吵,音乐太响太差太固定风格,而酒则太难喝了。 一点都没有找到泡吧乐趣的陆飞羽只尝试了一次,就不再这么做了。 从未尝试过的事情并不代表适合自己。 比如他去广场卖唱了。 这是他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他太过内向,面对人群十分紧张,拿着吉他在那里整整站了三个小时,却是一曲未弹,一句未唱。 游鸿吟明白,大多数人的怯场来自于对自己的不自信啦,来自于怕丢人啦等等,陆飞羽在这种拥有无数次重来机会的情况下,却依旧不敢开口,就是天生的性格关系和对人群的恐惧。 他的这种个性和对人群的恐惧一部分是天生使然,另外一部分则是后天环境的影响,自从父母死后,陆飞羽与他人的交流就极度缺乏,刚开始是周围的人并不愿意和一个内向话不多的人交流沟通,而越少交流就让陆飞羽越加内向寡言,这种恶性循环之下,最终铸就了如今的陆飞羽。 陆飞羽这种情况是很难凭借自己去克服的,需要专业的心理指导,但是显然,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需要去看心理医生。 尝试了很多自己感兴趣或者是好奇但是却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但是大多数结果不是自己的确不喜欢,就是自己做不到,勉强自己也做不到后,陆飞羽陷入了一种颓丧期。 不过,他总算没有颓丧到底,开始计划如何让自己的心情变得好起来。 在网上询问以后,热心的网友们给出了非常多的答案,比如谈个恋爱,比如和朋友一起大吃一顿,比如出门旅游散心,比如看场轰轰烈烈的电影等等等等。 陆飞羽排除了自己做不到的,和对自己没有用的,最后选择了旅游。 他花了好多天挑选两天之内可以到达并且能够玩一玩的地方。因为签证的关系,除了落地签和免签证的国家,他大多数国家都不能去,考虑最多的依然是国内。 好在四月十二号和十三号是工作日,各大旅游景点的游客应该不多。 然后陆飞羽开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自助游生活。 以前没有钱的时候他除了参加班级集体活动去过几个比较近的景点外,几乎没有任何机会出门,所以刚开始的的自助游生活另陆飞羽终于从心情低潮之中走了出来。 但是,因为时间的关系,他选择非常少,渐渐地的,能够去的地点也越来越少,不变的景色,固定的景点,旅途的疲累,让他终于开始对旅行感觉到了厌倦。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他也得到了不少灵感,做出了几首质量不错的曲子,只是这些曲子是无法记录下来的,只能通过他的记忆,留存下来。 似乎一时之间又没有了任何目标。 陆飞羽休息了一段时间后,开始重整旗鼓,给自己寻找目标。 他决定去参加那家娱乐公司的面试,并且直到成功为止,他想知道,这家公司拒绝他的理由是什么。 陆飞羽将自己新作的那几首曲子带着,他相信,他这几篇作品的质量十分过关。 他需要旁人的肯定。 第一次他失败了。 他的作品虽然令人惊艳,但是娱乐公司的本意就不是招一个毫无名气的音乐制作人。 陆飞羽给自己打气,他准备在面试官回答问题的表情和状态,准备最准确最精妙的面试官问题答案,然后又一次踏入了这家娱乐公司。 可能是他的准备有了效果,比起前两次,面试官多问了一个问题。 然后他又失败了。 他前前后后一共进行了七次面试,最后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 第七次离开的时候,他问原因。 三位面试官之中,其实有一位还是挺喜欢他的,可是这位只是后勤部门的招聘人员,并没有多少决定权利,他悄悄告诉陆飞羽,他的才华很不错,可是人却不够机灵,性格也不太讨巧,最重要的是,样子长得没有特色。 “我们是娱乐圈,想要捧起来的,自然都是小鲜肉,你不仅年纪偏大,而且相貌不够出众。”招聘人员说出了实话。 陆飞羽气的再也不来面试了。 这家娱乐公司的认同,对于他来说毫无价值。 第114章 羽击长空(三) 似乎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陆飞羽,开始了自己人生最想做的事情。 让自己的音乐让更多的人听到。 因为受到时间限制, 陆飞羽选择了自己开始练习弹奏这些曲子, 开始自己练习唱这些曲子。 虽然是自己作词作曲,但是谱写出来和表演出来并不一样, 陆飞羽本身的表演才能并不是非常熟练。 但是他的基础是足够的, 在音乐学院学习的时候,也是有这些的训练课程,所以他现在需要的是不断的自我练习。 好在, 他有的是时间。 他出门租了练习室,请了专业的指导老师。 渐渐地,他的弹奏水平和演唱水准越来越高, 而请来的指导老师换了一个又一个。直到最后一个老师说, 他需要的是更为优秀的声乐大师指导, 普通的老师水平并不足来教导他。 然后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便开始租借好的录音室。 大概全城跑了七八家, 终于找到了一家在四月十二号这一天是空闲着可以直接使用的。 然后就是录歌。 他几首歌录了将近三个多月。 终于成功了,在某个四月十二号的上午, 将所有歌都录完了。 陆飞羽看着这几首歌, 非常感慨,就好比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小孩终于长大一般。 他开始抓紧时间推广这些歌。 向唱片公司、音乐工作室推荐试过几天后,陆飞羽明白, 这并没有什么效果, 想在短短一天半的时间内就让歌曲面向大众, 太难了。 然后他换了一种方法, 开始直接在网络上推广。 可是,即便是信息传播速度最快的网络,也是需要时间去积累人气的。 他失败了,在努力了一个多月后,陆飞羽自己也终于承认,做的再好也没有用,他没有办法每两天花半天去录几首歌,然后在之后的一天半的时间里,看着几个寥寥无几的点击量,等待哪怕是一个赞同的评论。 没有名气,哪怕是金子也不会发光,因为根本没有人会点开听一下。 而两天一过,所有的一切重头开始。 陆飞羽他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他感觉自己就好似在一场不断重复播放的电影里,经历着从来只有自己不断改变的日子。 他开始尝试着寻找打破这种时间魔咒的方法。 陆飞羽四月十三号的那天晚上他开始不睡,他要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十三号那天零点时,他突然昏睡过去了。 睁开眼,又是旧的一天。 这个方法不行,陆飞羽开始尝试着观察周围的一切,看是否可以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四月十三日的上午,他照常醒来,整理好一切,推开自己公寓的门,隔壁的老阿姨刚好带小孙女去上学。虽然在这里住了四年了,不过陆飞羽依旧和左邻右舍不太熟,认识人却不知道姓什么,家中有几口人。 老阿姨带着小孙女也不理他。 陆飞羽苦笑,也对,自己从来也没搭理过旁人。 三个人一起下楼梯。 这套公寓所在的小区是个老小区,基本上都是一栋楼六层高,三楼恰好是黄金楼层,一梯三户,房型是一户两室一厅,和两户一室一厅,环境还不错。 陆飞羽的小公寓就是其中的一套一室一厅的。 他慢慢走在祖孙两人之后,心中想,过一会儿那老阿姨会遇到小区里的熟人,然后打个招呼。 果然,老阿姨和一楼的另外一个一起玩的阿姨打了声招呼,然后继续牵着孙女的手朝着小区门口走去。 陆飞羽一路随着他们走到小区门口,直到老阿姨和小女孩上了公交车,他依旧觉得,周围一切看似熟悉,让他说却又说不上来。他下意识的又开始朝着当初那个出车祸的红绿灯走去。 一路上,他会遇到许多人,在他的生命中,他和这些人已经遇到了很多次,比如他知道那边在路边啃早餐的中学生等下会不小心被人撞掉早餐,他知道在修剪草坪的工人会和一个路过的白领丽人吵起来,最后会被管理人员开除,他知道前面的十字路口会有一辆车因为刹车不及时,刚好被执勤的交警看到,然后被开了一张罚单,还被教育了很久。 但在这些人的眼中,自己仅仅是每天遇到的数以万计的路人当中的一个。 命运就是如此奇妙。 陆飞羽又来到了那个改变他命运的红绿灯路口,在这里他被无辜牵连,上天给了他一次机会,却又让他付出了代价。 陆飞羽决定,改变那场害得他死亡、属于罪魁祸首的车祸。 他开始在路边等待的那辆车的到来。 陆飞羽的记忆里,那辆车的模样简直不要太深刻,是它撞死了自己一次,造成了这一切的开始,也是它告知自己,自己的生命和时间已经被困在了这短短的两天之中。 终于到来早晨的九点十八分,红灯亮了,一辆红色的跑车停了下来。 陆飞羽对车子的兴趣不大,他也分辨不清楚牌子,不过他知道,跑车一般都不太便宜,特别是这种看上去造型流畅拉风,一看就不是便宜货的。 他非常快速的冲上去,果然在驾驶座上看到一个面色潮红,一看就是酒喝的过了头的年轻人。 “你是酒驾,快点下车。”陆飞羽的沟通能力真的不太高,虽然早已在心中模拟好该怎么说话,到了嘴边,最后却只剩下这一句。 那年轻人呆呆的转过头来,目光有点涣散,他张了张口,没说话。 陆飞羽拍打着窗户,这年轻人开的虽然是跑车,却并不是敞篷,陆飞羽只能拍打窗户。 结果,那个年轻人又呆呆的把头转回去了,然后一脚油门! 原本的悲剧似乎又发生了。 陆飞羽看着眼前惨剧,一时之间被吓住了。 他之前出了自己被撞的那次,都是远距离观看的,并没有如此近距离直观这种血肉模糊和鲜血四溅。 之后,就是各种繁忙,陆飞羽还被带回警局问了话。 陆飞羽深夜回到家中,乖乖等待明天的到来。 然而,睁开眼,依旧是四月十二日。 陆飞羽又来到了车祸发生点,只是这次,他手中带了一把水果刀。 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相同的人物,只是不同的做事手段。 陆飞羽并没有和那辆红色跑车的主人多废话,上去就把人家跑车的四个轮胎全都给戳爆了。 终于,终于车祸没有再发生,而陆飞羽也证实了一个说法,那就是别惹那些一声不吭的人,这些人真发起狠来,让人有些抗不住。 游鸿吟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原本讲述的磕磕绊绊,有些不好意思的陆飞羽说:“很好笑?” 陆飞羽的故事讲述能力真不怎么样,如果不是游鸿吟一边听他讲,一边翻看记忆,怕是整个故事都连贯不起来,听陆飞羽这么问,安慰他说:“不,不是好笑,我是觉得大快人心。酒驾本来就不对,更何况还闹出这么大的祸事。” 陆飞羽无法判断游鸿吟讲得话是真心的,还是安慰他,他也不理,继续说下去。 虽然车祸没发生,但是捅了人家四个车胎的陆飞羽却彻底出名了,不仅被警察叔叔请去喝茶,这次可不是之前那样只是做个笔录,讲述一下自己的见闻,而是被实实在在的进行了审问,甚至有警察觉得陆飞羽精神不太正常。 而陆飞羽因为这件事,也终于知道,那跑车的主人名叫张笑天,是个富家大少。 张笑天酒没醒,是家里人来接回去的,而警察对于陆飞羽‘怕别人酒家而戳爆旁人的轮胎’的证词一点都不相信。 这一次的四月十三号,陆飞羽是在自己从来没待过的拘留室里渡过的。 不过陆飞羽并不在乎,如果阻止这场车祸,自己可以重新回到正常的时间当中去,他并不在乎付出这一点代价。 然而他在拘留室里昏睡了过去,第二天睁开眼,依旧是自己的卧室,依旧是四月十二号的早晨。 陆飞羽没忍住,他把所有能看到时间的东西都砸了,手机,电脑,客厅墙上的挂钟,甚至是微波炉。 他颓废了许久,然后拨出了一个电话。 纵然是内向如陆飞羽,在生命之中也会有一个朋友的。 这个人名叫张经纬,和陆飞羽是高中同学,但是两个人考大学的时候虽然考在了同一座城市,却并不在同一个学校。 而陆飞羽觉得阮经纬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如今又再也没有了交集,勉强做朋友也没有办法维持多长时间,所以渐渐的两个人没有了太多来往,但实际上,在陆飞羽的心中,阮经纬是一个可以倾吐心声的朋友。 所以,他想把事情向张经纬诉说,然后让张经纬帮忙想想办法。 第115章 羽击长空(四) 他约了张经纬一起在咖啡厅喝咖啡。而张经纬虽然疑惑, 却依旧来了。 其实两个人都已经临近毕业, 张经纬正在一家公司实习, 这次出来见面, 是翘班出来的。因为陆飞羽强烈要求他出来, 要知道, 张经纬和陆飞羽做了快六七年的朋友,第一次遇到好兄弟这么强烈的要求一件事。 张经纬当初和陆飞羽做朋友, 是觉得他真的像一只小兔子。 可能这么说有点不太恰当, 但是, 陆飞羽那种个性激起了张经纬那尚未成熟的雄性保护欲。 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如同字面一样,大概是那种兄长保护弟弟的感觉,虽然实际上,陆飞羽比张经纬还要大三个多月。 只是后来考上大学后, 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忙, 又不在同一个学校里,而张经纬也开始交女朋友了,所以渐渐地来往就少了, 但是在张经纬大大咧咧的心中, 只是朋友兄弟之间来往减少而已,根本没有觉察到陆飞羽对他的刻意疏远。 不过这次陆飞羽约他出来, 倒是让他非常诧异。要知道, 陆飞羽是个非常被动的人, 向来都是张经纬起头。 陆飞羽和张经纬两个人待在咖啡馆里, 灌了两杯咖啡,面面相觑了一个小时,陆飞羽才开始把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讲给朋友听。 讲完后,张经纬给他拍了许久的手,并且鼓励他,这个故事不错,如果用来做音乐背景故事,十分带感。 显然,他并不相信。 而经过陆飞羽再三强调,张经纬勉强接受了这个设定。 但是,他又不是魔法师,也不是时间掌控者,能想出什么办法来?不过作为一个垃圾桶倒是非常合格,至少陆飞羽和旁人把所有事情讲述了一遍后,心情放松了许多,不再那么的颓丧了。 和好友分享了秘密,然而并没有用,陆飞羽回家睡了两觉后,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他必须做点什么。 学习观摩数以万计的曲谱,搜集各种各样和音乐有关的资料,开始尝试新的乐器,开始自学物理原理,开始搜集有关时间理论有关的东西,凡是能将自己生活填满,让自己不再空虚的事情,他都尝试着去做了,陆飞羽开始习惯不再以日期来计算时间,而是以自己所学习到的东西。 他开始不再关注时间,学习查资料累了就去任何可以去的地方放松一下,然后再重复这样的过程。 “那,你又是怎么?”游鸿吟虽然看到了记忆,却还是选择尊重陆飞羽,他开口询问最后陆飞羽的结局。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过了多少个四月十二号和四月十三号,只记得某天醒来,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所以我选择了再度来到红绿灯口,选择再度走上斑马线,选择再被那一辆车撞一次。”陆飞羽说:“我开始厌倦,开始怨恨,开始自我怀疑,我快疯了,所以我宁愿最后一次尝试,能不能摆脱这种生活。然后,我成功了。” “但是你也死了。并且是带着怨恨和不甘死去,无法入得轮回。”游鸿吟说。 “我,我明白,只是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心平气和,为何,会是我遇到这种事情。我的愿望永远没有了实现的机会,我所有的努力也都变成了镜花水月的泡影。”陆飞羽依旧有些怯生生的,就如同他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内向,寡言,胆子小到甚至可以称为懦弱。 但实际上,陆飞羽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他。 “不用着急,你的怨恨我会帮你化解,你的遗憾我会帮你弥补。相信我,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有解决的方法,如果无法解决,只是你没有找到方法而已。”游鸿吟说。 “你,你是说,你有办法解开这种情况?” 游鸿吟微微一笑:“虽然现在还没有办法,但是总归会找到办法的,反正现在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重新来的机会不是吗?” 游鸿吟接管陆飞羽身体之时,正是陆飞羽第一次重生,时间也恰好就是四月十二日的早晨。 “你,心态真好。”陆飞羽说。 “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一定是你自己,如果自己都不爱自己,又何必奢望,旁人来爱你呢。”游鸿吟明白,陆飞羽的孤独才是他对命运产生怨恨的根源,父母惨死,好友又有了自己的新生活,而自己则被孤独的抛弃在短短的两天之中,没有任何同伴,精神产生异常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所以游鸿吟第一步,需要削弱陆飞羽对其他人感情的一种渴求度。 “爱自己?”陆飞羽喃喃自语:“好悲凉的一句话。” “不不不,悲凉的不是爱自己,而是无法爱。”游鸿吟纠正他的错误,然后说:“慢慢来,这些道理,你总归会慢慢懂得。” 游鸿吟看看时间,差不多早饭时间了,就拿起来钥匙和钱包,走出了家门:“爱自己,从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开始做起。比如,先吃顿好点的早餐。” “那又怎样呢,过两天,一切回到起始点。”陆飞羽说。 “哎,这完全不一样,第一,肚子不用挨饿,身体不会不舒服,第二,享受到的美食会变成记忆,而记忆是你不会丢失的东西。所以说,怎么能说是一样呢。”游鸿吟道:“你之前把自己饿了那么久,身体吃了那么多苦,虽然会恢复原状,但是身体的不适感还是被你记下来了吧,这多不好。一生之中,还是尽量留存一些美好的记忆,避免一些痛苦的记忆比较好,不是吗?” “嗯。”陆飞羽应了一声,似乎开始接受游鸿吟的理论:“好像很有道理。” “本来就很有道理。”游鸿吟用手机查着附近有什么好吃的,然后很快就找到了一家小馄饨店。 这家店并不是市面上那种连锁的招牌店,而是本地家族手艺代代传下来的,至少味道还行。 “生活当中,这样的惊喜处处都有,你需要去发现才是。”游鸿吟吹了吹勺子里的小馄饨,品尝了一下,虽然味道比起过去在修真界享受到的美食完全没发比,不过现在的身体也并不如乐亦琴那样敏/感,至少,吃得下去,算是美食了。 “大概,我一直都没什么心情吧。”陆飞羽顿了顿说:“曾经的我也很有兴致的去旅游,感觉那段时间是最开心轻松的,但是,时间长了,也就腻了。” 自我调节能力差,游鸿吟摇了摇头,将最后一个馄饨吃下,结账离开了小店。 然后游鸿吟就重新回到了家中,开始上网搜索一些消息。 信息很杂,陆飞羽看不懂游鸿吟在做什么。 首先找的资料是有关陆飞羽去应聘的那家娱乐公司。 这家名字叫皇达的娱乐公司是一家比较大的娱乐公司,成立的时间也比较久了,只是最近捧出来的几个一线明星跳槽的跳槽,爆□□的爆□□,而公司一直注重这几个人的资源,反而没有新鲜血液跟上。之前因为培训了几届的训练生都不太管用,就放弃了这方面,转而开始从其他公司挖人,偏偏挖来的人得不到资源,原本的名气也渐渐流失,而这次一线明星全都出了事情,导致了青黄不接。 急病乱投医之下,皇达成立了好几个紧急招聘组,开始寻找好的苗子,想找到几个新人捧起来。而陆飞羽就是这种情况下,去应聘音乐制作人的。 除了皇达娱乐的消息之外,游鸿吟还开始搜索开车撞人的那位富家公子张笑天的信息。 这张笑天是个真富二代。 还非常巧,他哥哥张笑坤也是个的娱乐圈里的人,不过,是一家名为凯旋娱乐文化公司的老总,而他爸爸则是张氏集团的现任董事长。 张笑天是个经常上热搜的纨绔子弟,而原因无非就是泡了哪个明星,吃了哪个名模之类的,非常标准模式化的富二代。 “你查他做什么?”陆飞羽问。 “查查而已,知己知彼么,多知道点东西没坏处,反正现在也没其他事情做。” 而第二天,游鸿吟照例在小馄饨店里吃了一碗小馄饨,吃完结账后,他开始向车祸的地点走去。 “你也觉得,那场车祸是关键?”陆飞羽问。 “不,我只是觉得,那些被撞死的人可以救一救而已。”游鸿吟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还早,他便以一种散步的速度向事发地点走去。 “救他们?”陆飞羽不解:“反正时间都会重置,一切都会如常,救他们和没救没有区别。” “这明天的事情,谁说的清楚呢,说不定明天一睁眼,就变成四月十四号了呢。”游鸿吟慢悠悠的解答。 第116章 羽击长空(五) 比起陆飞羽一开始的温言相劝, 和后来一言不合戳爆轮胎, 游鸿吟的手段就比较有效文明一点了。 他直接找到了在红绿灯路口正在执勤的交警进行举报:“警察先生, 那个红色跑车的车主是酒驾,而且醉的很厉害。”游鸿吟指着张笑天的骚包跑车说道, 然后顿了顿, 又补充了一句:“我看到他把自己的鞋子当酒杯,倒了一瓶矿泉水, 灌自己嘴里去了。” ???!!! 交警先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立即来到了张笑天的跑车面前,虽然没看见被当做酒杯的鞋子, 但是张笑天那驼红的面色, 迷离呆滞的眼神都表示出了他的确是酒驾, 而且已经醉的不轻了。 游鸿吟怕那张笑天依然一个油门踩下去, 所以他从衣袋里拿出了昨天在首饰店买的一颗钻戒。陆飞羽还不知道为什么买个钻戒, 今天他就知道用处了。 游鸿吟巧劲一使, 跑车关闭的车窗就被整整齐齐切了下来。 交警惊呆了, 旁观的几辆车主惊呆了, 凑热闹的路人惊呆了,醉酒的张笑天也惊呆了。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 还非常高兴的拍了拍手:“好, 再来一个。” 大家转头看向动手的游鸿吟, 游鸿吟微微一笑, 摇了摇手中的钻戒, 说:“我觉得能把鞋子当做酒杯来用的人, 醉的有点不清,怕是交涉没有用,说不定看见警察先生你一慌,来个踩油门什么的,所以还是先把人弄下来,你觉得呢?” 交警无语的呆滞了几秒钟,转头就从窗户里把手伸进去,先把引擎关了,又从里面把车门打开,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张笑天拖了出来,还对游鸿吟说:“先生,虽然是做好事,但是,这辆车不便宜,如果车主追究,怕是要赔偿不少钱,不过,我会帮忙解释情况的。” “多谢了。” 游鸿吟见交警拖人比较困难,就立即上去帮忙,而拖拽过程中,醉酒的张笑天总是挣扎,还真的把一只鞋给挣脱掉了下来,砸翻了原本就没有盖上盖子的矿泉水瓶。 交警虽然知道,刚开始的描述是眼前这个热心好人为了引起重视而进行的夸张描述,但是现在情况变成了这样,也不得不说,命运捉弄人。 游鸿吟笑了笑,说:“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少年郎,这件事算是给他一个深刻印象,就不告诉他真相吧?” 交警的年纪也不大,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把醉成一摊烂泥的张笑天抗在了肩膀上,然后通知同事把停在路当中的跑车开走,最后示意游鸿吟,说:“不管怎么说,先生你要留个联系方式。” 游鸿吟自然无所谓。留下联系方式回家了。 “哈哈,”陆飞羽一个没忍住,终于笑出声来,“你这个借口可真是……解气,哈哈。” 只是,等两个人回到家,还没坐稳,就有电话打了过来,游鸿吟原本以为是交警那边的,谁知一接电话,居然是记者?! “嗯,是的,对,就是这样。”游鸿吟边在那里把自己顺带回来的水果洗好,边应付电话那头噼里啪啦个不停的记者,过了半个小时,才终于有些不耐的把电话挂了。 然后,游鸿吟和陆飞羽就哭笑不得的在网上看见自己上了头条,还是娱乐头版的那种。 “张家二少再出幺蛾子,醉酒驾车狂喝鞋中水?!” “咳咳咳。”游鸿吟差点吃个葡萄呛到。 “哈哈哈哈,对,对不起,”陆飞羽说:“我,我没忍住。” 而似乎网民们都很清楚这个张家二少到底是什么人,新闻下面的评论那个叫热火朝天。 甚至,一向是透明人的陆飞羽,手机都开始响起来,音乐学院里他虽然一直都比较透明,也没什么聊得来的朋友,更不是在宿舍住的没有室友,但是总归还是和几个同学交换过手机号码。 其中一个名叫赵琳的女孩子就打了电话过来:“哎,陆飞羽,新闻上那个说徒手拆了张家二少跑车玻璃窗的是你吗?” 游鸿吟没兴趣搭理,直接说:“不是,你看错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我没想到,原来爆红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陆飞羽开心过后,却开始低落起来:“全民娱乐,全民娱乐,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全民娱乐,一件富二代的爆笑糗事却比真材实料的东西传播的速度快上一千万倍,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就成了网络热搜,娱乐版的头条。” “觉得有些丧气?你的歌怎么都无法爆红,但是随手一件和名人有关的事情却意外让你红了?”游鸿吟能明白陆飞羽的心情,但是却并不惯着他这种想法:“那说明,你还没有长大。” “嗯?”陆飞羽一头雾水。 “对于你来说,是心血、是艺术品、是天籁的歌曲,对于大众来说,只是一首歌曲而已。”游鸿吟非常残忍的将真相掀开:“如今的大众需要的是娱乐,人类天性之中的八卦、好奇、幸灾乐祸等等因子被培养的完全在网络上释放出来,他们在紧张繁忙的工作之余,就喜欢看一些令人放松的东西,八卦新闻则是首选,其次,是影视作品,再然后才是歌曲和文学作品。所以,就算是好的歌曲,有宣传,很爆红,它的知名度怕是也不如一条登上头条的八卦绯闻。这是人心所向,即便并不是什么让人喜闻乐见的现象,但是所有人却都必须屈服。” 陆飞羽沉默不语。 “你想要所有人都爱你的歌,是不太现实的,只能说,你让懂你的人喜欢你的歌,就足够了。” 陆飞羽想了许久,说:“嗯,我明白了。” 手机还在继续响,似乎一夕之间,陆飞羽就从一个人群之中的小透明,变成了人人皆知的新闻人物,曾经从未说过一句话的人,也开始关心他起来,甚至有人问他是不是认识张二少。 游鸿吟干脆把手机关机了。 游鸿吟对陆飞羽说:“今天休息吧,明天我们出门一趟。” 陆飞羽疑惑;“你又有什么计划吗?” 游鸿吟说:“不,只是我想尝试一下,另外一种方案而已。” 其实游鸿吟在尝试找时间陷阱的钥匙。 每段时间陷阱的出现,都是巧合,而能在时间陷阱里保持所有记忆的人,就是时间陷阱的‘柱’。一般钥匙和‘柱’是有一定关联的,但是这种关联一点规律都不会有,可能只是一件看似非常微小的事情,也可能是非常奇葩的事情,从来都是令人捉摸不透。 游鸿吟也没有办法,只能去慢慢尝试了。好在,陆飞羽的死亡却给了一定的线索,要知道,一般来说,就算是‘柱’的死亡也无法阻止时间的循环,而陆飞羽的死亡却来到了时间的终点,这就表示,钥匙是和陆飞羽以及车祸是有关的。但是肯定不是死亡,时间陷阱非常不希望‘柱’的死亡,自然也更加不会设计出与死亡有关的钥匙。 第二天睁开眼,果然,时间重新回到了四月十二号,游鸿吟起床后,带着钥匙钱包手机就出门了。 昨天的头条上,他只是占了一点小小篇幅而已,整个报道几乎都是张二少的介绍,包括了他在哪里喝的酒,还介绍了当夜陪酒的一票的女网红,和一起狂欢的一些相同身份的富二代。 “就是这里。花开之语浪漫会所。”游鸿吟说,看了看外面,没有招牌,看来还非常低调,不过地址总归不会是骗人的。 “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个会所。”陆飞羽说:“看上去很低调的装修风格。” “高档的地方,总要有点格调。”游鸿吟身为一个鉴美大师,对于这地方不置可否,他的口味一直偏向于中式,对于欧风不太感冒,说:“走吧,看看可不可以进去。” “应该是会员制的吧。”陆飞羽对于这方面的认知全都来自于同学日常里的一字半句,并不是非常熟悉。 游鸿吟自然知道这地方是会员制,但是会员制也分种类的,有的有钱就可以加入。 不过,很可惜,这个会所面向的都是富豪和高官,为了保密和安全性,并不接受私人加入,如果想要成为会员,需要三位以上的会员进行推荐。 游鸿吟出来后,陆飞羽叹了口气:“这是有钱人的游戏场。” “很正常,这种方式不行,那就换一种嘛。” “你打算混进去?” “怎么可能,为了阻止个车祸,我牺牲这么大啊。”游鸿吟说:“里面进不去,就在外面等好了,我只是想要试试看,从这个时间段阻止那位富二代,会发生什么事情而已。” “怎么阻止?”陆飞羽问:“和醉鬼说话没有用的吧。” “我需要去准备一些东西。”游鸿吟兴致勃勃的说。 第117章 羽击长空(六) 一身黑西装, 带着墨镜, 尽管身体有些单薄,但是游大佬站出来的气场就有二米八! 十足十的保镖模样。 陆飞羽已经笑了一路了。 “你笑点也太低了。”游鸿吟无奈。 陆飞羽明明是这么好哄的一个人,怎么会一直都交不到朋友,也是非常奇怪。 陆飞羽有些不好意思了,似乎这时候终于想起了自己内向害羞的人设:“我,我真的只是觉得, 你很厉害而已。” 游鸿吟嗯了一声, 语气上扬,很有威慑力,陆飞羽战战兢兢了一会儿后,游鸿吟终于开口说:“算了不逗你了,笑就笑嘛,我自己觉得也挺好笑的。” 似乎是有人沟通, 有人安慰, 也有人做人生指导师, 比起刚开始的害羞内向, 心思敏感,比起后来陷入时间陷阱中的无奈绝望,几近疯狂,如今的陆飞羽渐渐的又有了一些改变, 开始变得有一些开朗活泼起来。 而游鸿吟边和陆飞羽说些事情边走路, 很快就又来到了花开之语这边。 此时已经快是第二天早晨七点多了。 他等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 那一群醉醺醺的富二代终于出来了。 游鸿吟看到了张笑天, 并没有第一时间就上前,而是再观望了一下。 果然,大概因为是出来泡妞的,所以一帮子富二代都没带保镖,不过花开会所里面的服务还是很不错的,都请了代驾或者是侍从替这帮子富二代开车,想把人送回去。 唯独张笑天拒绝了,他撒酒疯,非要自己开,还说自己没醉之类的。 游鸿吟一挑眉,觉得这时候该自己出场了。 他先找到了在焦头烂额安抚张笑天的经理,说明自己是张笑天家的保镖,因为他哥哥不太放心弟弟,所以过来接他。 可能是因为游鸿吟的气场太足了,这经理也没想到这地界居然有人敢冒充张家的保镖,把张家二少爷给接走,也有可能这种保镖接人的戏码大概上演的比较多,这经理已经见怪不怪了。 所以,游鸿吟一把拎住张笑天,从他口袋里摸出了车钥匙,然后把人直接塞进了跑车里,自己则坐到了驾驶座上。 经理有些奇怪:“哎,以前不都是车放这里,你们开着其他车接人的吗。” “这辆跑车是二少最喜欢的,他要是知道我们把车放在这里,会不高兴的。”游鸿吟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随口回答。 然后就立即开走了。 还没开出多远,陆飞羽就开始花式游吹:“阿吟,你刚才好厉害,我都以为差点要露馅儿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不过,游鸿吟非常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种夸赞:“还好还好,不过随机应变罢了。你如果不那么害羞,一直和其他人多交流交流,也会这么厉害的。” 开了一段路程之后,陆飞羽憋不住了。 “你会开车么?”陆飞羽战战兢兢的问。 “会呀,放心,开不到栏杆上去。”游鸿吟回答,他只是在修/真/世/界呆的时间有些长,不太熟练罢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真把他送回家啊。”陆飞羽说。 “怎么可能,我又不知道他家在哪里。”游鸿吟道。 那这件大型垃圾怎么办? 陆飞羽差点这么问,想想似乎不是很文明,一点都不礼貌,最后还是非常委婉的问:“那这位张二少怎么办?一直在我们手上,会不会被警察当做绑架啊。” “放心,我只是想阻止他出车祸而已。”游鸿吟说:“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陆飞羽没说话,他觉得比起他对这个张二少的讨厌,阿吟似乎更加不喜张二少,一直兴致勃勃的在折腾人家。 游鸿吟将车子先开到一处空地,给自己换了套衣服,将保镖套装收了起来。 陆飞羽的确相貌只能算是清秀,但是游鸿吟衣服换一换,立即那个气场二米八的保镖就变成了笑容清澈忧郁,如同溪水般明亮透彻的男!孩!子! 陆飞羽目瞪口呆。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一面。 如果说保镖装纯粹是靠衣服和气场,以及外人对于黑西装黑墨镜的惯常概念撑出来的,那么现在这个别具特色、即使只是清秀却依旧让人觉得移不开眼的男孩子,就是依靠游鸿吟本身的气质和这具身体完美的契合,才能表现出来的一种外在的风采。 陆飞羽其实不仅喜欢音乐,也喜欢唱歌,但是,他最后选择的道路却是音乐制作人,因为他不自信。 他觉得自己外貌不够出众,性格不太讨喜,平日里连同学之间的日常沟通都做不到,而这种不自信也无形之中影响了他自己的形象。人么,总是视觉动物,看着就不太喜欢的人,自然不可能主动去和他沟通,自然而然,陆飞羽的交际状况就变成了那种样子。 “阿吟,如果我是你,哪怕是不说一句话,也会有人走过来找我交朋友的。”陆飞羽喃喃说道。 “看来,你知道,什么叫做人靠衣装啊,”游鸿吟又发动了车子,向那个出事的红绿灯开去:“看来,有关这句话的人生课堂,我可以不用给你上了。” “我……我只是知道,却做不到而已。”陆飞羽说。 “这些只是借口,你看后来,你录制的那些歌曲,曾经的想过,创作、编曲、演奏、演唱、调音这些所有的工作,一个人来完成吗?你肯定没有想过,但,实际上,只要努力,只要花费时间,你可以做到的事情要比你想象中多的多。”游鸿吟说。 陆飞羽说:“嗯,我明白了。” 游鸿吟在那个红绿灯前减速,在路边停了下来,然后在交警开始往这边走的时候把张笑天拉出来跑车。 张笑天全程迷迷糊糊,被拉出来之后甚至还有些快晕倒的架势,游鸿吟也不多等,一个巴掌扇了上去,当着众多路人的面,骂了一句:“渣男,你那几个臭钱,留着自己买棺材去吧。” 然后在警察到来之前,跑不见了。 游鸿吟也不怕别人找上门,直接进了一家百货商场,到男装专柜买了另外一套风格完全不同的衣服,霸气侧漏,一脸成功人士的直接走回了家。 张二少醉酒街头遭掌掴,竟然是个男孩子?! 又上了热搜的游鸿吟在家和陆飞羽两个人一起刷网页看热闹,十分开心。 只是这次的报道里,游鸿吟的身份变成了一个清秀俊美、气质清澈忧郁的被潜神秘少年。 而各个耸人听闻、抓人眼球但实际上内容差不多的标题一点开,除了对这件事情前因后果的详细报道之外,就是各个攥稿人不同的脑洞合集了,神秘少年游鸿吟在报道里的身份有被骗的纯情少年,还未出道蹭张二少热度的心机少年,看中了张二少金钱却最后爱上他的拜金少年,家中贫困不得不出来做少爷的夜店少年等等等等。 游鸿吟觉得,这故事,比他来来回回做任务的经历精彩多了。 “啧啧,不去写剧本,这些小编可都是被埋没了。”游鸿吟失笑的摇摇头。 陆飞羽说:“你这么的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游鸿吟思索了一下,使用陆飞羽能理解的话解释道:“那个时间,在那个红绿灯路口一定要发生点事情,这种影响力大的事情所带出来的因果效应,才会产生足够的影响扭曲时间轴,打破时间的这个循环曲面。” “所以,你觉得,组织那场车祸,同时在那里制造一场影响不下于车祸的事件,可以解开这个无线循环的两天?”陆飞羽道。 “差不多这个意思,不过,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做不得准,说不定只是无用功而已。也许,某个时间随手丢了一颗石子,就成为了解开这个时间陷阱的钥匙也有可能。”游鸿吟道:“我也只是听闻过这个时间陷阱理论,没有任何研究,也没有任何理论依据,和你一样,都只是尝试而已。” “希望,你比我幸运。”陆飞羽说。 游鸿吟说:“幸运,不,不是我比你幸运,而是我们两个人共同拥抱幸运。” 陆飞羽思考了一下,说:“其实,曾经的我怨恨命运,觉得上天待我不公,但是,如今仔细想来,我其实已经足够幸运了。原本我,就应该死在那个红绿灯路口,但是,却以另外一种方式又活了这么久。现在想来,曾经的怨恨,似乎只是自己的钻牛角尖。” 游鸿吟笑的非常真心,道:“你能自己想通,消灭自身怨气最好,但是无论如何,我总要解开这个时间陷阱,这是我来的的目的,不是么。” 陆飞羽郑重点头:“所以,我要谢谢你,在我放弃的时候,你依旧没有放弃。阿吟,你真的真的很坚强。” 陆飞羽一直以为游鸿吟是志愿来帮助他的人,所以也都一直抱着感恩之心。 脸皮厚如游鸿吟,十分坦然的接受了这份感激。 两个人再度睡下,等待明天到来。 第118章 羽击长空(七) 但是, 很不幸,睁开眼睛, 时间依然重新回到了四月十二号。 游鸿吟安慰陆飞羽,说:“没关系, 我都不着急。” 陆飞羽说:“我不着急。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游鸿吟说:“继续你的未完成的工作。” “我的工作?”陆飞羽一头雾水。 “或者不能称为工作, 而是梦想?”游鸿吟说:“走, 今天找个录音室练歌去。” 游鸿吟在唱歌方面, 真的是有点一窍不通, 他听别人唱歌给他听的经历倒是丰富。 两个人开始了一人教导,一人学习的过程。 而这个过程中, 陆飞羽似乎灵感也随之多了起来,经常有一些杂乱的片段从脑中闪过, 而对比之前因为时间不断的回溯,他也记不住那么多, 但是现在他多了一个记忆力堪比电脑的同伴。 除了学习唱歌之外,游鸿吟对于谱曲也有一定的基础,只是,比起陆飞羽明显偏向爵士和摇滚的曲风, 游鸿吟更倾向的风格是中式古风。 两种不同风格的作曲者不断的碰撞, 彼此影响和磨合, 有不少灵感和火花产生, 游鸿吟自己也有一首作品问世。 “很微妙。”游鸿吟说。 “怎么了?”陆飞羽问。 “这是我自己第一首作品。”游鸿吟说。 陆飞羽说:“原来阿吟以前不是搞音乐的吗?我看你那么熟练, 还以为, 你是个中式古风的编曲者呢。” “虽然基础的知识我都知道, 以前也学习过这方面的内容,但实际上,我并没有自己创作过一首全新的音乐。”游鸿吟说:“所以,看到一首全新的曲子在自己手里诞生,感觉非常微妙。” “不用微妙,”陆飞羽说:“我们以后会有更多的作品问世。”他顿了顿说:“你曾和我说过,我不需要让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喜欢我的歌,我只要让懂我的人喜欢就可以了,现在我想补充一句,有阿吟你在,我真的非常开心,而有阿吟你欣赏和修改我的歌,我觉得很满足。哪怕是时间陷阱打破不了也没关系,我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游鸿吟笑了笑,说:“虽然你这么说,我是很感动没错,不过,我不想追个电视剧都看不到结局。那很痛苦。” 陆飞羽噗嗤一笑,这段时间他们白天练歌,练乐器,有时候还作作词曲什么的,晚上游鸿吟吃过晚饭无聊,就会去翻一些网络上的电视剧看,偏偏他最近追了一部悬疑探案剧,用游鸿吟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明明他可以猜到结局了,却依然觉得需要看下去那种精彩。 “好吧,为了能看到结局,我们要加油。”陆飞羽笑着说。 游鸿吟大概尝试过六十四个不同阻止酒驾发生的方式,无一不以失败告终,因为时间循环依旧在继续。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将这些失败放在心上。 甚至,游鸿吟和陆飞羽两个人,已经开始将这个当做了一种游戏,每一次,可以替自己编写一个与众不同的剧本,而舞台就是那个发生了车祸的红绿灯十字街口,参演的演员就是游鸿吟/陆飞羽,万年不变的交警——游鸿吟终于知道了交警小伙的名字叫做李宝力,以及一群从不曾改变的吃瓜群众,最后,还有重量级道具,醉酒张二少。 这些剧本也不是次次都上头条,进热搜,但是只要稍微做出点出格的动作,就会有人自动脑补各种故事,最后编出比他们安排的剧本更为丰富离奇的故事,让游鸿吟和陆飞羽每次都看的乐不可支。 而某个四月十二日,游鸿吟和陆飞羽租用录音室录下了两个人最近合作谱写的一首歌,就是以时间陷阱作为背景故事,将十字路口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作为蓝本,特别写了一首风格比较混杂,并没有明确定义的歌曲。 名字就叫做《循环的时间碎片》,迷惘,颓丧,乐观,奋斗,整首歌有着明确的感情转折线,节奏快慢有致,前奏魔性引人注意,**动人心弦,令人难以忘怀,算是他们两个人近期最成熟的作品了。 而歌词也是游鸿吟亲自操刀所做,使用的却并不是中文,而是西语。 游鸿吟觉得,这首歌如果想要使用歌词来表达出他们的想要表达的东西是不行的,太复杂,歌词难以驾驭,就算是号称世界上最凝练的语言的中文也不行。所以,歌词,不追求多么有意义和价值,符合歌曲风格就行。 但是,歌词也要有个明确的特点,那就是好听。哪怕是听不懂,也要觉得好听。 就发音而言,西语和法语得到了游鸿吟的青睐,而西语最终被游鸿吟选中。 陆飞羽也懂一点西语,不过他最擅长的是法语,所以这首词是游鸿吟自己独立完成的。 而,最后成品出来,让陆飞羽也惊艳了许久。 运用到极致的嗓音,以钢琴为主、吉他为辅的混音之中,一首未来爆红世界的歌曲诞生在了一个设备算不上好的录音室里。 录好歌,游鸿吟回到家把它上传到了几个音乐平台,做好这一步,刚好到下午茶的时间,游鸿吟会出门去觅食,顺便和陆飞羽讨论一下,明天的剧本应该是什么。 如今,陆飞羽已经非常习惯游鸿吟时不时的拿那张二少做文章,弄出些幺蛾子了。 他非常兴致勃勃的参与进来,替游鸿吟出谋划策,似乎过去二十二年被压抑的恶作剧因子被完全开发了出来。 喝完下午茶,游鸿吟会带着陆飞羽在这个城市各个角落里闲逛,有时候会回学校图书馆翻阅一些资料,或者是到某个公园里散散步,或者在广场看那些非常有精神头的跳舞大妈们讲些八卦,或者是干脆抱着吉他,在某个地点唱着自己创作的歌曲。 “阿吟,你比我会生活。”陆飞羽说:“我发现,生活和梦想,其实并不是对立的两个东西,去追求梦想,并不代表放弃应该有的生活。” 游鸿吟说:“其实我只是比较懒散而已,对我来说,梦想这种东西只要一步步去做,总归会实现的,不需要太过着急。而生活,却时时刻刻都充斥在你的生命里,学会生活,你的人生才不会显得繁忙又苍白。” 他随即顿了顿,然后说:“其实,我也有不太会的东西,你看,我做过饭吗?” “咦,好像的确没有。但是我觉得阿吟你似乎非常喜欢美食哎。” “喜欢美食不代表需要会做么。所以,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会的东西自然也不同,但是这些并不影响他去过怎样的生活。你看我,不是每天都会去寻找和享受不同的美食么。”游鸿吟说:“你拥有某些东西,再去享受某些东西的时候,才是一个正确的‘人生赢家’应该有的生活态度。” 陆飞羽想起引渡人说的‘人生赢家培训课程’,终于从记忆角落里把这件事回忆起来,笑了笑说:“像阿吟这么不负责任的指导者,有没有很多啊。我们都快在一起加起来的时间有一年了,你好像才开始提自己的本职工作。” “这我怎么知道,指导者都是命运关联者,要不就是有缘人,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尽力了好嘛。”游鸿吟随口糊弄,然后转移了话题:“你有没有什么好点子,对付张二啊。” 在游鸿吟这里,张笑天从富家少年,到张家二少,最后到张二,一共经历了三十六次不期然的注定的相遇,当然另外一个主角张笑天是全程无任何记忆的被动接受。 而陆飞羽也非常顺利的被岔开了话题,转移了注意力,开始思考:“嗯,不如我们这次试试女装吧。” “不穿。”游鸿吟看穿了陆飞羽险恶的用心:“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哈,小羽毛,你现在是胆子肥了吗?” “嘻嘻,没有啦,只是,反正是我的身体,我自己也好奇呢。”跟着游鸿吟没学好的陆飞羽说:“不过你不愿意就算了吧。” 游鸿吟自己想了剧本,拍板后回家睡觉,为明天的精彩剧本做准备。 在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相同的路人注目下,游鸿吟扮演了一个狂追跑车十公里,只是想告诉跑车那个醉酒不清醒的车主一句话:“他喝醉了没看清,刚刚从我那里抢着喝下不是饮料,那瓶东西是我拿空饮料瓶装的,是有毒的……” 交警一看,直接警棍砸了窗户,将张二少给拖了出来。 然后游鸿吟将剩下的话补充完成:“我是说,是公园那个已经变绿的小池塘里的水,可能有毒的……” 李宝力抱着醉醺醺,努力挣扎的张二少,看着游鸿吟:“……” 游鸿吟被交警小伙儿那哀怨的目光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说:“要不,要不这窗户我赔?”好歹也是见了六十几面的熟人。 李宝力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谢谢先生。不过,劳烦打个电话交个救护车吧,小公园里的池水是不怎么干净,这人醉成这样,不能让他再开车了。” “你可真是个负责的好警察。”游鸿吟顺口夸了一句。然后旁边看热闹的群众有人已经打了电话,游鸿吟就塞了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给李宝力:“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有什么事情打我电话好了。” 然后游鸿吟起身回家了。 “咦,这次阿吟你的剧本不够精彩嘛。”半路上陆飞羽说。 “你怎么不想想,万一明天睁开眼睛,咱们就正常了呢。太出格了以后怎么混啊。”游鸿吟说。 “噗嗤,好吧,今天的阿吟也是如此充满了希望呢。”陆飞羽笑着说。 第119章 羽击长空(八) 回家之后, 陆飞羽突然有了灵感,两人就干脆关了手机,开始一心一意创作起来。 游鸿吟最擅长的是古琴, 不过钢琴也还算可以,吉他是陆飞羽开始教他才练的, 所以两个人谱曲使用最多的还是钢琴和吉他,古琴的音乐表现力不如钢琴, 这是肯定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 陆飞羽家中只有钢琴和吉他, 其他的要去买, 还是那种得重复买的情况,所以就干脆不用了。 将两人合作的曲子记好,游鸿吟躺在了床上, 闭上眼睛。 早起睁开眼, 游鸿吟起床洗漱,然后拿着手机开机, 打算找家新的早餐店,谁知竟然有很多未读的短信。 陆飞羽做为一个都市人最不称职的一点就是,他居然不用通讯软件的, 基本上手机除了个看时间的作用, 是个摆设。所以, 其他人找他, 打不通电话, 就只能发短信了。 不过这一点游鸿吟很满意,作为一个穿梭在各个世界的古董店老板,他一点都不喜欢手机,他的客人全靠随缘,他的朋友喊人也用不到手机。 但是现在,看到这么多未读短信,游鸿吟第一个反应就是看日期。 果然,久久未曾来临的四月十四号终于出现了。 “阿吟……”陆飞羽有些激动,有些高兴,他除了呼唤游鸿吟的名字,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游鸿吟笑着说:“小羽毛,看来,你想让所有人听到、喜欢你歌的愿望可以实现了。” “我很开心。”陆飞羽说:“阿吟,你真的厉害,居然真的找到了那把钥匙。” 游鸿吟自己也并不清楚为何会这样,不过,现在他的麻烦一堆。 首先,他录音乐的租借录音室的钱刷的信用卡,价钱不低。 其次,他承诺了交警小哥哥那贵死人的跑车窗户是他赔偿。 最后,游鸿吟点开了网页,他又上头条了,不过这次上的不只是张二少的头条,还有交警小哥哥的。 #正直交警勇砸车窗救醉鬼,送往医院方知是富二代# #醉酒痛饮公园小池水,鱼都不喝张二公子你喝什么# 可怜的游鸿吟只能一件件来处理这种麻烦事情。 “哈,阿吟,你是不是该庆幸,这一次我们的剧本十分符合基本法?不然,今天你会更头痛。”陆飞羽说。 游鸿吟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一条条翻看短信。 没事凑热闹不熟悉的人都被游鸿吟无视了,交警小哥李宝力也发了短信过来,大致说了一下最后事情的处理结果,张二少去医院检查,医生除了查出来醉酒外,并没有发现其他什么病,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给张二少洗了一次胃。而难过的不行的张二少醒过来后,面对的是黑着脸的张大少。张大少交了罚款和医药费,并没有追究跑车的修理费,还对交警和狂跑许久追上来的游鸿吟表达了感谢。 “我记得张大少张笑坤的公司名字叫做凯旋娱乐文化公司?”游鸿吟说。 陆飞羽想了老半天,说:“好像是的,你之前查过他们公司的信息。阿吟,你问这个做什么?” “挑东家啊。” “找工作?” “噫,这怎么能说是找工作呢,我可不是当音乐制作人去的。”游鸿吟说。 然后他继续处理短信,却突然发现,张经纬也发了一条短信给他,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需不需要帮忙之类的。 游鸿吟挑了挑眉,说:“小羽毛,你这朋友交的还不错。” 游鸿吟直接回了个电话。 他现在需要慢慢改变他人眼中的形象,免得将来画风突变吓到旁人。 安抚好了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的好朋友怎么上了热搜的张经纬,游鸿吟重整心情,准备开始想办法赚钱还信用卡。 “阿吟,你说卖歌怎么样?”对于陆飞羽来说,这是他最擅长的赚钱手段。 游鸿吟鄙视了他一眼:“廉价!虽然现在我们还没有名气,但是这么廉价的出卖才华方式显得我太无能了。” “那,那我们靠什么赚钱?立即找工作?可是,那也没办法立即还那么多钱吧。”而且现在身上现金也没多少了,以后吃饭怕是成了问题。 游鸿吟说:“你不用担心,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不想赚的钱,没有我赚不到的钱。” 游鸿吟先是开始搜集网上的大量数据,然后直接编程制作了一个自动计算数据模型,可以大范围帮助他搜集所需要的金融数据,不过他也担心自己失手,所以观察了将近半个多月,才使用这栋房子跟银行做了抵押贷款,直接冲进来股票市场。 也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股票看的是公司的实力、发展情景等等,但实际上,这是做长线才需要去考虑的事情,游鸿吟需要的最短时间内聚敛大批钱财,保证自己生活无忧,仅此而已。所以,他不会一开始就做长线,而是选择了低进高卖这种非常普通的短线操作模式。 这种操作方式,说白了,其实就是零和游戏,和庄家坐庄的赌博是同一种性质。 游鸿吟最开始的资金积累就是跟着那些在金钱游戏里厮杀的大鳄吃吃剩菜剩饭,这不仅考验了游鸿吟的专业知识,同时,他还需要摸清楚那些操盘大鳄心中的想法,才能以逸待劳。 而这一方面游鸿吟是行家。 张家老宅。 张氏是这座城市最古老的商人家族之一,所以,祖宅依旧还在,尽管经历过风风雨雨,却依旧保存完好。不过,如今祖宅里只有张氏如今的张氏集团掌舵人,张笑坤、张笑天的老爸,张敛秋还在住,他的妻子早逝,而两个儿子都不太喜欢在老宅住,陪着他的只剩下家中的服务了许多年的管家。 张笑天正一脸委屈的坐在沙发上。 他才是真!倒!霉! 晚上就和平常一样,和一帮子朋友泡个会所,喝了一点酒,结果醒来后,不止人非常痛苦的被洗了胃,好不容易被老哥从医院拎回了家,还上了围脖热搜和娱乐新闻头条! 平日里爆他换口味、炫富就算了,他可怜那些劳苦大众为了一棵树吊死,也可怜那些穷困人民不懂在他们看来是炫富的生活对于他这种赢在起跑线上的人来说就是日常,所以,他从来不计较这些东西,反正他将来也不会继承家中公司,不用那么辛苦的维护健康的形象。 但是,看看这是什么鬼东西?!醉酒飙车就算了,喝醉了的人没道理讲,可是抢了无辜路人装公园池塘水的饮料瓶猛灌是什么东西!他有饥渴到那种程度吗? 帅气阳光责任心爆棚交警小哥和醉酒妖娆柔弱无力飙车富二代组成了国民CP又是怎么回事? 还想在娱乐圈新闻界混了不?知道你们编排的是谁不?知不知道你张二爷分分钟让你有流量没工作彻底在圈内混不下去啊! 然而脑内再什么霸道总裁,张二爷依旧孙子似得坐在沙发上,对面坐了个大阎王,他爸,旁边站着个小阎王,他哥。 他世界上最怕的两个人。 特别想上厕所。 “爸。” “知道丢人了吗?” “还不是那群媒体瞎写,我哪有……知道了。” 秒怂的张笑天让张敛秋无奈叹息了一声说:“算了,你平日里少喝点酒,喝酒了就不要开车,保镖司机都带上。这次是运气好,被人家交警给拦了下来,不然就你那醉酒的状态,几十条命都不够你开到家的。” 张笑天知道,这次老爸这么轻拿轻放纯粹是因为自己已经够惨了,完全不需要家长再来给两棍子加强吃瘪印象。 不过在张笑天心理,他已经开始把那个交警和多事的路人甲给骂了个半死,甚至暗戳戳的打算给人家穿小鞋。 然后后脑勺就被呼了一下。 张笑天恼了一下,喊:“哥!做什么又打我。” 张笑坤说:“别打人家交警的注意,我刚和人家领导夸奖了人家,你别去打我的脸。” 张笑天闷闷不乐的应了:“知道了,我明白,人家好歹也算是救了我。” “知道就好。” 但是张笑天决定,去找那个被他抢了一瓶水的好心路人说道说道,这人脑子是被驴踢了吗!害他出这么大的糗。 陆飞云目瞪口呆的看着银行账户上,那赤/裸/裸的3000万,说:“阿吟,我现在知道你具体有多厉害了,你不应该和我一样当个什么音乐制作人,而是应该做个金融大亨才对。” “赚钱对于我来说十分简单,也就谈不上喜不喜欢。而我本质上是一个没有梦想的,所以看见有梦想的人总想靠得更近一点。”游鸿吟说。 “那,我的梦想分你一半,我们以后就一起努力吧。”陆飞羽想了想,说。 “本就该如此。”游鸿吟说:“下一步,我们就需要去找个东家了。钱好赚,但是从零开始做个音乐人就很难了。”游鸿吟说。 陆飞羽说:“我相信你,比相信我自己还相信。” “小羽毛,我终有一天,会让天下都唱响我们的歌曲。”游鸿吟说。 “嗯。” 第120章 羽击长空(九) 游鸿吟处理好贷款的事情,开始物色真正的东家。 如今娱乐圈里的公司大大小小差不多有上百家, 陆飞羽之前去面试的那一家皇达娱乐, 不过是其中资格比较老, 规模中上等的一家,真正的巨头都是背后有财团支持的, 比如张笑坤名下的凯旋娱乐文化。正是因为背后有财团支持, 公司不缺资金来源, 所以能更加用心的,把所有的精力放在项目出品上,同时和官方的各个部门关系也比较密切,不会担心太多的排挤, 所以这些背后靠着大树的巨头公司,反而比其他的公司要更规范一点。 只是, 娱乐圈里很多人都相信,想要红,想要出名,必须有大把的资源捧着, 而大公司里没有人为你这样挥霍资源,你必须去小公司发展。再加上小公司的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和拉拢人心的小办法,让整个娱乐圈里的风气都变得不太好起来。 不过, 也有很多娱乐圈内部的人, 不看中资源和金钱, 就图个清静。怎么说呢, 这个圈子里的人就是各取所需, 各有所长,各展神通。可能大多数人所能做的,不是去改变它,而是不被它改变,就已经算得上非常成功了。 游鸿吟在几家娱乐巨头里面,最终还是选择了凯旋,虽然娱乐公司不太可能一点龌龊都没有干干净净正正经经,普通的公司还有一些猫腻呢,但是凯旋在外面的风评上来说,还行。最重要的事情是,凯旋的老总张笑坤,是个音乐发烧友,即使音乐唱片这个项目一直都不算赚钱,但是他却一直都在努力扶持。 “这么清新脱俗,和外面的总裁不一样的老板,总要试一试合不合适做东家嘛。”游鸿吟很感兴趣:“要知道,唯有爱才有音乐,不爱音乐的老板和不想出名的演员一样,都是咸鱼啊。” 不等游鸿吟找到门路直接想办法攻略凯旋的老总,凯旋老总的弟弟就找上了门。 原谅一个上了头条、出了大糗、脸丢光了的富二代吧,他整整半个多月才敢出门,一出门就找上了罪魁祸首,办事效率已经很高了好嘛。 游鸿吟的信息倒也不难查,学校里的同学早早就把人卖了,他的地址班级联系簿上也有,张二少很快就拿到了资料,上门找茬来了。 他相信,过了半个多月,当初的事情已经被众人都忘了,他哥自然也不会盯紧了人,要知道他家那个小阎王,每秒钟的钱都是几十万上下的好嘛。 游鸿吟听到了门铃声,打开门,哟,熟人,送上门来的门路不要白不要。 陆飞羽眼睁睁的看着一直霸道大哥人设的阿吟,勾出来一抹温柔的微笑。 陆飞羽打了个寒颤,决定乖乖看戏不插嘴。 “你是?”游鸿吟笑的虽然好看,但是也带了一丝见到陌生人的生疏和防备:“是找人的吗?” 张笑天早已把陆飞羽的资料翻了个底朝天,虽然觉得照片上的让和眼前这个让差的有点大,但是他是来做纨绔子弟富二代流氓的,不是来做名侦探的,所以这种疑虑在他脑海里没停留一秒钟,就被扔进了垃圾箱。 “你还记得半个多月前,你上了一次头条吗?我就是那个被你一句话误导,车窗户被交警砸了的苦主。”张笑天为了配合今天的行动,特地给自己穿了一身黑衬衫,一条牛仔裤,外带脖子上栓了条恨不得手指头粗的金链子,带了一副墨镜,叼着一根烟,就杵在别人家门口。 游鸿吟心中觉得好笑,一直见到张二那迷迷糊糊醉醺醺的样子,倒是并不知道他的为人,但是这一见面就明白了,感情这位平日里被家里人保护的太好,还没怎么长大呢。 “哦,原来是你啊。”游鸿吟做恍然大悟状,然后说:“进来吧。先坐坐,喝杯茶。” 张笑天非常嫌弃的进了屋,然后发现,这里居然连张待客的沙发都没有,小小的客厅里面只有一张饭桌和几张椅子,而他只能坐在椅子上。 在张笑天的人生当中,她家厕所都比这里大,超级不习惯。 所以,他没坐,而是开始在屋子里四处看看,似乎对这种普通人的家非常感兴趣。 游鸿吟倒了一杯水,然后看到张笑天正在看他的房间。 “张先生,请喝茶。” 张笑天虽然是来找麻烦的,不过修养还在,道了一声谢,然后问:“你想做一个音乐制作人?” 游鸿吟说:“算是吧。不过,我更想做个歌手兼音乐制作人。” 张笑天剩下打量了他一番,带着些嘲笑的说:“就你这情商,脑子跟被驴踢了一样,还混娱乐圈?不说不生气,越说越火大,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被嘲笑成什么样子么,你怎么就那么蠢,不知道你二爷我是喝醉了才犯了个小错么,不知道你二爷我是公众人物,什么事情都会上热搜么。” 游鸿吟一挑眉,原来今天是来找茬的。 陆飞羽笑的差点喘不过气,想起了张笑天那六十多次,风格不同、结局迥异、或爆笑或可怜的下场,感觉自己一看见他就想笑。 游鸿吟淡定的说:“那瓶水是我帮朋友取得实验样本,取水的公园池塘里水色已经变成里浓绿色,据说连鱼都养不活,而且那个公园游玩的人比较多,里面几乎什么垃圾都有,虽然会有人定期清理,可是,毕竟都在池塘里泡过……” 张笑天越听越不对劲,捂着嘴直接冲向了卫生间。 陆飞羽刚刚停下来的笑声又开始了:“哈哈哈,阿吟,你好坏啊。” 游鸿吟以后还要靠人家哥哥吃饭,好歹还是递了一包纸巾过去。 “你……你别说了!”张笑天好不容易停下恶心感,恼羞成怒的说。 “我只是想告诉你,因为你喝了那瓶水,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我才追了那么长的时间告诉你,要去医院。”游鸿吟说。 张笑天看着这人慢里斯条的说话,感觉自己好像在无理取闹。 似乎,瞬间没了找茬的理由,毕竟虽然丢了脸,被洗了胃,吃了苦头,可是自己却算是被人救了命。 苦恼的张笑天心里却不想就这么放过眼前这个家伙,只是觉得自己拿到手的那份资料简直是骗人,什么内向不善交际,这明明是条笑面狐狸。 他甚至隐隐约约在这个叫做陆飞羽的身上,看到了他哥哥那个小阎王的影子。狡诈、无情、冷冽、还滴水不漏。 烦! 突然,张笑天灵机一动,说:“你要不要到凯旋娱乐来?”自己不仅是报了恩,还把人放到了眼皮子底下,成了他们家的员工,还不是以后自己说啥就是啥。 再狡诈再聪明再淡定又如何,一力降十会,以势压人才是王道。 游鸿吟一点都不矜持地说:“好呀。我刚好找不到好的东道主呢。” 张笑天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说好的艺术家的清高呢。 不过怎么说呢,游鸿吟的交友技能是点满的,对于他来说,世界上只有他不想交的朋友,没有不交不到的朋友,对付张笑天这种带点中二病的纨绔富家小年轻,让他从态度抗拒到重新审视,再到佩服的不行,游鸿吟总共就花了一天时间,就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 在交谈过程中,游鸿吟发现,张笑天实际上非常聪明,只是被家里人宠的有点过,基本上对于自己的人生规划为零,因为物质上丰富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就更别说什么梦想了,再加上都已经在上大学了,却依然有一颗十分叛逆的心,也造就了如今的张笑天。 “有人说,如果自己没有梦想,可以先借用其他人的梦想,人生只有在拥有必须去实现的目标时,才是有意义的,你要不要找个梦想来实现实现?”游鸿吟问。 张笑天说:“这话谁说的。” “我啊。” “你……!算了,这个世界上难道有钱无法实现的东西吗?”张笑天有些得意又有些迷惘的说。 “有很多啊,你看,就连钱都没办法让人人都爱它呢,没有钱虽然万万不能,但是有钱也不一定就万万能了嘛。”游鸿吟说。 “那你拐弯抹角说这么多做什么?”张笑天问:“别想着我给你开后门进凯旋后给你大批资源啊,凯旋我能帮你推荐,但是其他我可做不了主,它是我哥的地盘,也是我哥现阶段最看重的心血,我才不去自讨苦吃呢。” “你不用逃避问题,我就是想问你,要不要分享我的梦想而已。”游鸿吟说。 “你的梦想?什么梦想,做个大明星?”张笑天说。 “不,是让世界都能听到,我们的歌声。” 张笑天沉默了。 曾经更为叛逆的少年之时,喜欢那些追求自我自有、讲述人生哲理等等的朋克音乐,反叛、反叛、再反叛! 反叛传统、反叛制度、反叛日渐枯燥毫无激情和意义的生活,并且对老哥喜欢的那些蓝调和爵士乐嗤之以鼻。 但,实际上,骨子里,张家人都喜欢音乐,并不拘泥于音乐的风格和形势。只是拘泥于身份,他们从来都是把对音乐的欣赏从另外一个角度表达,比如张爸爸最爱那些唱片收藏,比如张笑坤对于公司里音乐模块的毫不在乎利润的投资,比如张笑天历任女友都是歌手的身份。 而且,张笑天其实也非常想向爸爸和老哥证明一下自己,即使自己不是经商管理的料,但是自己,终究还是张家嫡传血脉,终究与众不同。 “好像,好像也不错的样子,不过,你想让我怎么分享你的梦想呢。” “嗯,我们组个组合吧。” 第121章 羽击长空(十) 刚开始, 张笑坤是拒绝的。 甚至开始觉得, 这个陆飞羽简直是个心机boy。 但是, 真正看到了人, 听到了歌,张笑坤明白, 就算没有凯旋的扶持,陆飞羽的才华到哪家娱乐公司都会成功, 甚至, 可以达到前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音乐无国界,但是古典音乐日益落寞,传播速度最快, 范围最广的还是流行音乐。 而流行音乐都是有歌词的。 而语言就变成了音乐传播的最大障碍,很多音乐都局限于其语种的使用地区,而无法在其他语种常用地区进行传播。可能有人觉得, 有些经典音乐哪怕听不懂也一直很有名啊, 但是这样的经典音乐经历了多少时间,又有几首是这样的情况呢。 音乐同样是一种文化输出,可是本国一直都是被输出国,而不是输出国。 但是陆飞羽的才华有机会成神, 只要小心呵护培养。 所以, 张笑坤开始觉得弟弟碍眼了, 他非常高兴弟弟总算是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推荐有才华的人进公司, 却不同意张笑天的玩闹, 一个有可能成为‘神级歌手’的好苗子,还自带创作才华,精通多国语言,却要陪着弟弟组成什么组合,这不是胡闹么。 游鸿吟却说:“小天有这样的天赋,也有这样的梦想,我都不怕他胡闹,难道张总作为亲哥哥,都不给这一点信心吗?” 要知道,每个歌手因为嗓音的缘故,可能擅长驾驭的曲目也不一样,所以,而游鸿吟和陆飞羽两人所擅长的曲风却十分多变,所以,找到张笑天并不只是一时兴起,游鸿吟需要一个擅长不同领域、又能彼此互补的同伴作为组合。 张笑坤终究拗不过弟弟。 张笑天原本以为,当歌星么,不就是学学歌,跳跳舞什么的。那些歌他平日里听的多了,也非常容易就能学习哼唱出来,并没有什么难度。但谁知道,一切和他想的并不一样。 从那天开始,他就忙得跟狗似得。 游鸿吟虽然有陆飞羽做为指导,但是练习时间太短而且陆飞羽本身也并不是非常的专业,所以,他和张笑天开始了为期一年的声乐练习。 才华是天生的,但是有些东西并不是靠着天生的才华就能达到目的的。 除此之外,两个人都不是走的古典音乐路线,而流行音乐必然离不开舞蹈,所以两个人同样还有一些舞蹈课程。 而张笑坤也是大开方便之门,虽然还没正式出道,但是已经给两个人安排了张笑坤手里最好的经纪人,而队名、公众号、饱含悬念的身份信息等等都已经开始慢慢预热,更是将游鸿吟之前录的那首《循环的时间碎片》已经开始宣传。 F·l·y·s·m·i·l·e,在开始宣传的第四周,空降热歌榜。 而网上则已经因为一首歌闹翻了天。 #凯旋未出道新人,深陷抄袭门# #是真的才华横溢,还是借鉴手段高超# “我不信,我要翻到原曲,一定是抄袭!” “2333,傻狗,光说抄袭有什么用,你翻原曲啊,凯旋爸爸那么眼里不揉沙子的音乐制作公司,也被黑子喷,也是醉了。” “洗地党滚出,这么明显的西语,难道还是自己写的不成,原创?怕是打错了吧。” “就好像你一个人听得出是西语似得,因为西语就判定是抄袭?怕是石乐志。” “你们吵,我一把抱起小哥哥就跑,麻麻,管他抄不抄袭,我已经沉醉在小哥哥的嗓音之中,不可自拔。就算未来小哥哥露脸是个胖子,我都依然爱他,请记住我的ID,在此立帖为证。” “甩链接xxx,ffff,tttt,和这些歌好像。” “楼上也是花式打广告,真是哔了狗了。” “我就想知道,凯旋这么神秘、这么大手笔、这么倾斜资源的藏着的这个F·l·y·s·m·i·l·e到底何方神圣?” “因为有才华吧,看歌曲介绍,这首歌是F·l·y·s·m·i·l·e面试之前就在网上自我投递的作品,从创作、演唱、伴奏、录制、调音,都是一个人亲自完成。” “这歌有毒,刚循环完毕爬上来一看,霍,已经开撕了啊。” “什么才华,说不定是后台。” 无论是论坛还是围脖,都已经盖起了高高的楼层,而这首歌也自动进入了热搜第一名。 说实话,能上热搜的大多都是什么娱乐圈的八卦,很少是有一首歌因为争议而上榜的。 这让凯旋宣传部的人一阵哭笑不得。 随着互联网的日益丰富,很多营销手段也都随之更新,这不是一个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时代,而是好作品也需要吆喝的时代,所以炒作已经变成了无法避免的事情,因为如果你不做,真正好的作品就会吃亏,被那些质量垃圾的东西给压在脚下,反而让整个娱乐圈环境都越变越差。 网络上抄袭的话题自然是凯旋宣传部的人带起来的头,要知道这帮子人精实在太了解网络套路,早已将这些节奏带的天/衣无缝,恰到好处。 然后果然,如他们所愿,理所应当的上了热搜第一。 而在热度没消散下去之前,深深懂得什么叫做吊胃口的宣传部,时不时配合着放出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保持热度。 游鸿吟和张笑天则开始了出道专辑的录制。 专辑的名字非常简单,就是ZERO。 一张专辑十首歌,主打《tiempo》,即《循环的时间碎片》,另有两首是英文歌曲,一首法语歌。其余的则是中文歌。 张笑天是其中四首中文歌的主唱,歌的曲风也适合张笑天的嗓音,经过一年的训练,他们两个人再也不是曾经的野路子,发音吐气之间,已经有了最长足的进步。 十首歌都是游鸿吟和陆飞羽的作品,法语歌以及其中两首中文歌的歌词都是由陆飞羽创作的,而剩下的歌词则都是游鸿吟亲自操刀。 在录制专辑的时候,所有外语歌曲均是游鸿吟主唱,张笑天从小不好好学习,外语稀巴烂的很。另外中文两首讲究极致空灵嗓音的歌也是由游鸿吟主唱,他和张笑天这个歌两人的组合分工明确,配合默契,且风格互补,游鸿吟想不出两个人不红的理由。 而张笑天,只是短短一年的时光,就已经从曾经的纨绔子弟,变成了一个合格的歌手了,他的天赋也是有目共睹。 被张笑坤赋予重任的凯旋音乐总监曾坚定反对过游鸿吟这张专辑的选歌,语言混搭的专辑是不可能大卖,第一是他们没有粉丝基础,第二是语言的限制会将大部分受众阻隔开来,第三是十首歌质量都很高明明可以分开制作成专辑,却堆在了一张里,造成主题混乱不明显,太浪费了。 “音乐是没有国界的,”游鸿吟说:“更何况,我们的专辑并没有什么主题,ZERO只是编号而已。” 不过游鸿吟也承认,因为是第一张专辑,所以他采用了这种混搭风格,以后的专辑会以曲风或者是语言等等进行精细划分,不会再有这种情况。 虽然说艺术者的确应该清高点,但是游鸿吟很明白,所谓的艺术依然是服务大众的,当然,音乐也在这些艺术当中。 在坚持自我和取悦大众两条路上,每个艺术者都有不同的选择,自我坚持不妥协最后在贫困之中消弭,取悦大众最终流于媚俗落入俗套,或者在两者之中取得平衡,找到属于自己的立足点。 游鸿吟决定第一次么,就该任性点,他也任性的起,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的作品用信心。 总监还能怎么办,一位是老总铁了心要捧的人,才华横溢,作曲编曲写词演唱一把抓,甚至随手TM就把封面给画了出来;另一位就干脆是老总家弟弟,张家曾经的纨绔二少,如今站出去不靠家世背景也让人尖叫的年轻歌手。 遇上任性固执又不能动的歌手,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总觉得自己做了个假的音乐总监的耿方亦,今天依旧心疼着那随便一首都可以当主打歌、空降排行榜的优秀歌曲,被当做垃圾一般塞进了一张专辑里。 第122章 羽击长空(十一) FS组合出道专辑《ZERO》今日正式发售!#花#花#花#花#请各界朋友众多粉丝多捧场! 凯旋娱乐官脖上的一条消息发出来, 瞬间让曾经的热点话题再度回到大众眼中, 而游鸿吟和张笑天也开了记者发布会, 宣布正式出道。 耿方亦曾经觉得FS组合没有粉丝基础,但是游鸿吟如此任性自然是有资本的, 他自己是没有什么名气基础,可是被誉为“夜店小王子”的张笑天却是个网络大红人, 他们这个组合可以说是自带话题, 绝对算不上零基础,根本不需要太多的炒作手段。 围脖官网评论,瞬间爆炸。 1L:我可能是眼睛出毛病了,有眼科医生吗?带我我去看看啊。 2L:可能昨天修仙没睡醒, 我再去睡一觉! 3L:醒醒,楼上醒醒, 他就是我们的夜店小王子, 他就是那一干小明星垂涎的人形打桩机, 就是清纯不做作的纨绔二少啊。啊, 我一定是开了个假围脖。 4L:你们可能不信,刚才是杯子先动的手,我才把它给吃了。 5L:啊啊啊啊啊啊,猴猴听! 6L:说抄袭的黑狗滚出来,嘿嘿嘿, 做人不能太铁齿, 脸被扇肿了吧。 7L:已对张二少路转粉, **丝们, 人家富二代都这么努力了,你们还在这里刷围脖? 8L:疯狂表白!赞!时间碎片比初版要好听不少,可以非常明显的感觉出来飞羽小哥哥的唱功有了长足的进步。虽然初版也很好听,但是专辑里的更好听啊啊啊啊啊! …… 而没过多久,就有热评上来了。 “盖章拿粉证。我们家小羽毛才华横溢,嗓音性感,西语、英语、法语信手捏来,唱的好似本土歌手,作曲作词两手抓,两手都很硬。坐等小羽毛走出亚洲,面向世界,顺便冲出地球。什么,你说颜不够?没事,我们还有二少呀。” 而下面的回复也是热闹非常。 “233,这是夜店小王子被黑的最得意的一次。其实二少唱歌水平很不错的,不过真大触还是小羽毛。盖章拿粉证 1。”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百试百灵的咒语不灵了!葛优瘫,生无可恋,已经无脑循环那首时间碎片一百遍了,似乎,还要继续循环下去。你怎么了,我的手,你不要不听使唤啊!已中毒,求救。” “颜狗,已被圈粉。什么颜值靠二少,我们小羽毛的颜差吗,拿不出手吗,明明俊秀清澈略带忧郁,是最流行的小王子风格好嘛!我是颜狗我怕谁,就舔羽飞小哥哥的颜,不服,不服来打我啊。” “盖章拿粉证,以经开始翻墙在国外论坛上放毒。鄙视凯旋动作速度,油管居然没传MV进行推荐,差评。” “呜呜呜,听声音我就已经把持不住了。” …… 而与此同时,《ZERO》的销量在短短几周之内就超过了凯旋音乐总监耿方亦的预期,这还只是唱片销量,网络上的数字唱片销量更是非常激烈火爆。 耿方亦可以说是终于将心放下。 这次的唱片制作无论是器材还是配套的人员,都是花了大价钱的,尽管因为作词作曲都是陆飞羽一人包办,省去了去多经费,但他们制作方觉得好听的音乐,不一定会被大众接受,耿方亦不希望因为出师不利就折损了一个好苗子,更不希望对公司音乐模块再添负担。 这其中的压力耿方亦是难以想象的。 而现在成本回来了,耿方亦就不那么虚了。是的,对于现在的音乐制作人出品人来说,音乐市场长期萎靡不振,其中国内情况尤其严峻,任何一个作品的发布,其实都是抱着回不了本的心在做的。耿方亦身为音乐总监,一直都是底气不足的。 爆红一词现在大多是用在演员身上,似乎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出现歌手能获得这样的殊荣了。 各个渠道的宣传、粉丝后援会的建立和管理等等,这些工作很快就开始展开,而身为SF的经纪人,李光旭手段高超,眼光精准,公司提供的资源也多,所以挑选出来用来宣传的通告均是受众广泛又不失格调的类型。 李光旭叹了口气,不挑不行啊,张二少是个好糊弄的,老总也说了,不用顾忌他二货弟弟,但是陆飞羽是个真正的聪明人,他也非常明确的表示了自己并不缺钱,玩音乐就是因为理想。 他能怎么办,两个都是祖宗,都得哄着。 后来,他从二少那里得知,陆飞羽虽然一直的梦想都是歌手,但实际上他是个金融方面的天才,在未进公司之前就已经是个在千万级金融游戏里畅玩的高级玩家。 “所以,你明白了?”张笑天拍拍李光旭的肩膀。 “明白什么?”李光旭还沉浸在二少给自己爆的那些料的打击中,大概上帝创造人类的时候从来都死不公平的吧,世界上怎么有陆飞羽这种人生赢家! “我和小羽毛的格调啊,”张笑天一脸关爱智障的表情,曾经都是别人这么看他的,现在二少非常有底气的这么怼其他人了,说:“我么,不用说,你觉得我会缺钱吗?” 李光旭摇摇头。 “小羽毛么,是个跟我哥差不多厉害的角色,世界上只有他不想赚得钱,没有他赚不到的钱。所以,你说他缺钱么?” 李光旭摇摇头。 “那,你以后就眼睛放亮点,”张笑天指了指一个广告合同说:“这种东西就不用送过来了。” 李光旭点点头。 他还能说什么呢。 游鸿吟在公司专门给他安排的工作室里,正在和陆飞羽两个人在创作下一张专辑的歌曲,其实旋律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不够编曲还需要花费较大的力气。 张笑天推门进来,擦擦头发上的水,他和陆飞羽两个人的声乐训练还在继续,不过他总归是半路出家的,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不然就是拖后腿了。他这是刚练习好洗完澡出来。 陆飞羽手上的那些歌用臭老哥的话说,就是可以把任何一个会唱歌的人碰红,而他张笑天想要表现出自己的实力,则还需要更多的努力。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是张笑天觉得,他已经不再是‘分享’别人的梦想,他也渐渐爱上了音乐,也渐渐爱上了如今的生活。他都好久不去夜店泡小姐姐了,用陆飞羽这个禁欲系‘老处’男的话说,现在到底是谁泡谁,牺牲色相还要负责陪睡和付钱,怎么算都很亏啊。 “我喜欢这首歌,”张笑天听着搭档使用钢琴弹出来的一串旋律,心中顿觉好听,开口说。 游鸿吟说:“今天练习的功课做完了?” 若是以前的张笑天定然会开口抱怨抱怨,他天生聪明,现在的大学可不是家里人花钱买的,而是自己正儿八经高三努力了一个学期考出来的,可以说,他过去的人生除了那短短的三个月外,从来没有努力去做过什么事情。刚开始进行声乐训练的时候,可不习惯了,常常叫苦连天。 但是如今,张笑天也只是笑了笑,说:“嗯,做完了。你呢,今天灵感怎么样?” “灵感爆炸,已经有两首歌完成编曲了。”游鸿吟停下手里的工作,说:“走吧,一起吃个饭去?” “嘻嘻,好,刚好我哥今天要回老宅,我们一起蹭我哥的车去我爸那里蹭饭。”张笑天说。 “这就不用了吧。”游鸿吟哭笑不得。 “走吧走吧,我家又不是龙潭虎穴,我哥现在都快成你的忠实迷弟了,怕什么。”张笑天长臂一揽,搭在游鸿吟的肩膀上,他的个子要高一些,所以这个动作很容易就实现了:“是兄弟就走。” 原本游鸿吟真的从来没想过,和张笑天会私交变得这么好,甚至考虑过这个富二代会坚持不下去,而早已准备好物色新的人选了。 他,也有失算的时候啊。 “老张总严不严肃?” “你不喊他老张总,就不会这么严肃了,啧啧,他可讨厌别人把他喊老了。放心啦,你和我组组合出道,我爸肯定连你几岁撒尿的事情都翻出来了,你在他面前不要有负担。” “……侵犯**的事情被你说的这么正当光明,我都不好意思生气了。” “我俩谁跟谁啊,气个什么劲。嘿嘿,你一起去,我爸那个阎王爷总不会又给我摆脸色了吧,每次回家吃饭看见他和我哥,我都会胃下垂。” “你刚不是还在跨两位张总善解人意的么。” “嗯,细节就不要追究了嘛。” 然而,到了他们家老宅后,就在张笑天还在暗自笑好兄弟胆子小的时候,没过多久,他和他哥却只能呆愣愣的看着他爸爸握着陆飞羽的手感叹和惋惜。 张氏集团虽然涉及到的行业非常多,但是最优质最赚钱的公司,是手机、电脑等相关的电子产业链。 第123章 羽击长空(十二) 张敛秋发现陆飞羽这个后辈简直是挖不尽的宝藏, 和他交谈的感觉, 非常不一样。精通金融,熟悉电子行业,对于未来的发展有着极度清晰的认知,可以说, 他不做个歌手, 同样也是非常杰出的商业精英。甚至, 张敛秋从这个只能算是青年的人身上, 发现了隐藏的很深的那种老道狡诈的味道, 而这种东西,是他得意继承人张笑坤暂时还没有的东西,因为这需要时间的积累,需要岁月的磨炼,而张笑坤还太年轻。 不过, 张敛秋是个成精的狐狸, 他并未点破这些事情, 只是言语之中说, 请陆飞羽多照顾点儿子。至于哪个儿子,两只老狐狸心中自然有数。 游鸿吟眉头一挑,请他做事,怎么可以不出点血呢。 也正是这一天, 最有名的音乐人扶持基金‘羽天乐艺基金会’在饭桌上诞生了。 当然, 出资人是财大气粗的张敛秋。 晚上游鸿吟和张笑天没回各自的家, 而是在张家老宅里住了一个晚上。 吃过晚饭张敛秋继续谈事情去了, 身为一个集团负责人,即使他只是董事长,很多实际性的管理事务并不是他在管,也依然有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充斥在自己的生活里。 游鸿吟看着这种忙碌的日子,似乎回想起了遥远的过去,摇摇头,打定主意,这辈子就要做个为音乐鞠躬尽瘁的追梦人,什么商业帝国,什么亿万富豪,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每天唱唱歌,四处闲逛闲逛挺好的,身边有几位好友,嗯,这才是舒服的日子么。 而洗完澡后,张笑天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只是他心思并不在电视上,而是用手机刷网页。 过去的张笑天并没有这个习惯,自从他当了歌手之后,才渐渐养成了这种习惯。 一般艺人的围脖之类的社交平台都是有人专门打理的,日常生活事件记录啊,鸡汤啊,PS过的素颜美照啊,各种秀啊什么的,都是完美按照人设进行经营形象,说上去曾经距离大众遥远,到如今接地气和粉丝互动频繁,名人们好似与众人的生活贴的更近了,但实际上只是将日常生活也当做了镁光灯下的舞台。 不过,张笑天并不需要这些东西,身为一个十分耿直的富二代歌手,夜店小王子开启了完全不同画风的围脖,自己打理,矫揉不造作,没啥不敢往外说的。 大大提升了FS的影响力,很多并不喜欢音乐的吃瓜群众也都路转粉了。 并且,因为游鸿吟常年敷衍了事,惹得一众粉丝嗷嗷待哺,张笑天一人承担了组合里的宣传担当。 自拍#自拍#刚带小羽毛(嘘,他不上围脖的,别说我这么喊他,会罚我去观摩他的创作过程,额,成品有多好听,创作过程就有多痛苦!)来家里吃饭,瞬间,我和我家臭老哥就成了小白菜,爸爸,你看我一眼,我才是你亲儿子! 极大的信息量瞬间就转发过万,留评都卡的刷新不出来! “每天,就指着这个博主过活了!2333,小王子天天搞事,我喜欢。” “表白小王子他爸,国王陛下,您还缺儿子不?不乱花钱不泡夜店不找歌手当女朋友的那种。” “看来,小羽毛长了一张讨老人家喜欢的脸。” …… “看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游鸿吟洗完澡睡不着,干脆就来陪张笑天看电视,结果发现人靠在沙发上,笑的东倒西歪。 “看评论啊,你围脖粉丝多少了?”张笑天问:“天天发几条动态上去,下面的评论可好玩了。” “……我的围脖是李哥在管。”游鸿吟无奈的说。 张笑天翻了个白眼,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大懒鬼。哎,对了,你刚和我爸谈得那个基金是怎么回事?” 游鸿吟说:“音乐这种东西,不是靠一个人就能维持下去的,现在国内音乐环境有些恶劣,大多数音乐人为了迎合大众口味,风格也越变越类似,抄袭的事件也层出不穷,所以我希望能建立一个基金会,能给那些不被主流接受但的确是好的音乐创作者一点扶持。” “所以你找我爸投钱给你?”张笑天说。 “对呀,叔叔比较有钱么,人又好说话。” “总觉得你在宰冤大头。”张笑天想了想,说。 游鸿吟失笑:“你觉得叔叔是冤大头么?” 张笑天也不由笑了起来,道:“也对,我才不担心阎王老爸呢。” 大概又过了半年多,FS的第二张专辑《ONE》正式面世了。 比起掺杂了众多风格的ZERO,ONE是一张纯中文歌曲,并且非常特殊的是,主打歌是一曲古风歌曲。 《心念》这首歌是游鸿吟个人制作,编曲使用的是古琴为主旋律,在所有的乐曲之中,他的古琴演奏水平最高,完全能达到大师级别。 而这首歌的背景故事,讲的是佛与莲花的‘缘’。 这首歌也是游鸿吟和张笑天两个人首次合唱,也是两张专辑里唯一一次合唱。 而这张专辑在前一张的基础上,销量翻了个倍。 “喂喂小……咳咳,飞羽,我的围脖被爆了哎。”张笑天找到了在工作室里对着古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十分欢乐的说。 游鸿吟回过神,有些疑惑的问:“怎么了,你昨天去喝酒被人抓拍了?” 张笑天恼怒的看了眼前这个家伙一眼,他是个成年男子好嘛,喝酒怎么了,喝酒犯法了吗,又没有去泡小姐姐。 不过,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不是,是排队在我围脖下面哭呢。” 听心念这首歌,伤心伤肺伤肝,所有人光听这音乐就已经脑补出了不知道多少种虐恋情深的故事。 张笑天没好意思说,自己刚听这首歌的时候,虽然没哭,可是心情低落了很久,录完这首歌那叫个元气大伤,差不多一个星期才平复下来,继续录其他的歌。 可能,是因为这首歌太过直击灵魂了吧。 “哭是好事,有利于抒发解放内心压抑。”游鸿吟笑了笑说:“这说明我们的歌,唱到了别人的心里去了,不是吗?” “可是,你现在已经从粉丝嘴里的小羽毛变成大后爸了。” 一直关注外界的陆飞羽幸灾乐祸:“这个外号可真贴切,你就是个狠心人啊,阿吟。” “非是狠心,只是唯情至胜而已。” “哎,这里有篇评价也这么说的,”张笑天将手机递给了游鸿吟看。 “在刚开始接触到ONE的时候,一看标题,有些失望。难道曾经性感的西语已成绝唱,旋律编曲达到极致的高质量专辑不再?只能以出纯中文歌滥竽充数,压榨曾经的口碑?但是,至此才明白,羽毛才华到底有多强。心念一曲,道尽人生百态!缘分二字,说尽世事无常!好的歌,不靠词,只靠曲,心念即使设定了背景故事,却只围绕了一个‘缘’字展开,留给了我们听众足够的想象空间。也许,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你们听到的是这首歌里的‘悲’字,我却回想起了旅游时遇上的一位朋友,两人相处只有短短三天,甚至连彼此的姓名都没有交换,可是至今难忘。我相信,他也和我一样,永远不会忘记,也永远会记得,离别时,那依依不舍的挥手。音乐是什么,悦人耳目,动人心灵,口水和粗制滥造终究会过去厌倦,而情之一字却会永留人心。唯情至胜,心念永存。” 张笑天说:“飞羽,我很高兴,有人是真的懂我们的歌。” “我也很高兴。”游鸿吟说。 “我亦然。”陆飞羽轻轻的说道。 好的编曲,魔性的旋律的确会让人一时贪恋,但是这种音乐带给人的,却是空虚,唯有动人心灵的音乐才能抵住时光侵蚀,穿越百年千年甚至万年,依旧流传于世。 陆飞羽和张笑天似乎都因为这篇评论高兴地不得了,张笑天更是打了鸡血一样,决定开始举办演唱会。 游鸿吟非常无奈的说:“我们才出完了专辑,你不累啊。” “面对那么多粉丝的嗷嗷待哺,深情呼唤,你不觉得热血吗?不觉得愧疚吗?” 游鸿吟说:“不。” 张笑天控诉:“冷血。” 游鸿吟严肃的说:“无论什么作品,质量是最为关键的东西,我并不想把自己的逼得太紧,而影响后续的作品。” 游鸿吟和张笑天,甚至和陆飞羽都不一样,他的音乐不为任何人而来,亦不会为任何人而去,他不似张笑天,喜欢大众重重的赞美和认可,也不似陆飞羽,需要知音的认同。 所以,他的音乐当中,很难出现‘热血’这个元素,那基本上是陆飞羽的作品,他只是帮忙编曲而已。 因此,张笑天所谓的回应粉丝开演唱会的要求,被游鸿吟驳回了,现在还不是开演唱会的时候。 “那你这段时间想做什么?闷工作室里写歌吗?”张笑天问。 游鸿吟说:“我们采风去吧。” 写歌也是要靠灵感的呀。 第124章 羽击长空(十三) “所以, 你就是光明正大度假而已。”张笑天和游鸿吟相处时间久了,也渐渐摸清楚了他的脾气。 两个人压根没有参加新专辑的推广活动, 通告什么的也都无视了, 直接跑夏威夷去了。 “采风不是度假。”游鸿吟说。 张笑天躺在沙滩椅上,很无语的转过头看在闭眼享受的人,说:“李哥怎么肯放行的?” 李光旭是两人共同的经纪人,虽然说很多事情上管不到两个人,但是依然十分认真负责,如果是他不同意的事情,能在电话里头念叨的让你怀疑人生。两个人出来采风的事情是怎么让他同意的,张笑天非常好奇。 “因为,我是真的出来采风啊。”游鸿吟说:“歌手的什么曝光率, 通告, 节目等等都是附属品, 真正最本质的东西还是作品, 不说吗。” 张笑天非常怀疑的看着他。 游鸿吟最后无奈的说:“好吧,我答应李哥在公司的直播平台上做直播。” “????!!!!!” “直播不仅能保持曝光率,还能拉动平台人气,而且,我想说不定我们的采风之旅能给更多的人带来不一样的想法。”游鸿吟说。 张笑天笑了一下:“哈,亏你想得出来。” 游鸿吟说:“嗯, 我觉得直播挺好的。” “你不觉得掉身份?虽然这些年也有一些明星直播什么的, 不过都是开着美颜, 画着精致的妆容, 对好讨巧的台本,播上个一两个小时意思意思。”张笑天说。 游鸿吟说:“我从来都觉得,媒体传输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太过于拘泥于形式的,只能说想要人气却又放不下架子吧。” 游鸿吟并不是说那些不玩直播的艺人不对,只是觉得直播并不是一种自降身份的举动而已。 “什么放不下架子,”张笑天说:“他们是没啥内容播,也怕自己播着播着就露馅儿了,说不定人设崩了,粉也掉光了。” 耿直boy今天一如既往的耿直着。 游鸿吟没忍住笑了笑,他也没提醒张笑天等他们两人直播的时候别这么地图炮,张二少有这样的资本任性。 他找张笑天是做歌手的,不是做演员的,不需要伪装,也不需要压抑天性。 两个人在夏威夷沙滩上晒了十几天的阳光浴,张笑天还撩了个胸大腿长肤白貌美的美国金发碧眼甜心完成了一次成长,同时张二少完成了‘嘲笑陆飞羽小处男’成就,被游鸿吟押着晚上多做了一个小时的声乐练习。 然后,在充满了阳光、沙滩、碧海、美人和泳衣的夏威夷,相关的工作人员终于也来到了这个度假天堂。 于是这个网络直播节目,人流量差点把凯旋旗下的直播平台给挤爆了,不得不紧急再增加服务器。 而直播平台的负责人征求了张笑坤的意见后,非常机智的把转播权卖了出去,这么多人流量凯旋直播吃不下,这是设备硬件问题,与其硬是挽留观众,影响所有人的观看体验,不如卖波转播权,留点汤给其他竞争对手喝喝。反正,最后聚集的人气还是公司艺人的,整体算下来一点都不亏。 秘书敲了敲总裁室的门,得到允许后走进去,发现张总果然电脑开着再看直播,不由捂嘴笑了笑。 张笑坤冷冷的说:“笑什么。” 女秘书说:“没什么,张总,只是围脖上挺热闹的。” 张笑坤将直播关了,拿过文件边看边问:“怎么热闹了?” “李哥不是在给飞羽小哥和二少在做专辑推广么,到处跑交流会记者会什么的,而这边二少在夏威夷看美女呢。粉丝们在替李哥点蜡幸灾乐祸呢。” 李光旭是凯旋的金牌经纪人,虽然手底下现在没带出了SF之外的艺人,但是过去的丰功伟绩在那里摆着,手段、人脉、眼光、处事经验无一不是公司最顶尖的那一批,而且SF一看就是必然成神的节奏,女秘书尊称一句李哥也非常正常。 张笑坤说了句:“八卦。” 女秘书接过已经签好字的文件,退出了办公室。 然后忍不住在交流群里发了一句消息:“张总明明很关心二少,还偷偷看他的直播。” 而群里立即有人持不同意见:“张总不是羡慕弟弟快活潇洒的日子吗?你数数,我们张总都多长时间没度过假了。” “哎,二少简直是人生赢家。” “人生赢家不是小羽毛吗,我们二少只会乖乖听话。” “这种事情心里知道就好,就不要说出来。” 女秘书一脸黑线的看着群,叹了口气,这就是娱乐公司,随便一个扫地的都有强大的八卦天赋,不过很多东西却是自己知道但是不能往外发,只能自己憋着,顶多公司内部悄悄的交流交流。 憋得简直内伤! 游鸿吟把这次写做‘采风’念做‘旅游’的直播做成了一个大型旅游系列节目。 除了夏威夷,他们两个人还前往了好几个著名音乐之都,吃美食,看风景,甚至游鸿吟拉着张笑天弹着吉他,在各个城市的街头唱歌。 而一直跟着两个人的粉丝们,也享受了一次宏达的音乐之旅。 “看了小羽毛的直播,我才知道,学霸的可怕性!三个小时,和别人比划了三个小时,小羽毛就已经开始可以进行日常简单对话了。我的天,难怪各种外语歌信手捏来,这是活生生的学霸啊,纳头就拜,保我不挂科。” “日常替李叔叔点蜡先。全程不带翻译,走遍了整个欧洲,小羽毛就是吊。至于二少,他负责卖萌和撩妹儿就够了。” “刚开始我是拒绝相信什么‘采风’的,二少早已出卖了小羽毛的懒散,明明就是偷懒去度假。但是和二少一起被小羽毛罚站后,我相信这就是采风了,真的!哭,别让我们这些可爱的小粉丝一起罚啊,并不想听小羽毛的创作过程,一句旋律弹了上百遍。不过,正是小羽毛这样有天赋又认真的个性,才会给我们粉丝带来这么好的音乐吧。笔芯,永远爱你哟。” “期待下一张专辑,想必可能是外语专辑了,放心,虽然不懂法语、不懂西语、不懂德语,有太多的不懂,但是懂你们的音乐就够了。笔芯,加油。” “爱你们,更爱你们的音乐,只是情敌众多,偏偏这次欧洲‘巡演’想必会多出更多,情敌们,拔剑吧,小羽毛和二少是我的。” “刚翻墙查探敌情,果然音乐无国界吗,我们家的小羽毛和二少在国外也是热搜体质啊。” “为老公们打call!” “不需要化妆,不需要灯光,不需要伪装,一把吉他,两个话筒,他们就踏入了异国的街头,抓住了所有路过之人的耳朵,这就是最强的实力证明,这就是真正的音乐人。” 游鸿吟躺在家中的床上,他们昨天刚刚结束这趟采风之旅,毕竟累,就干脆各自在家休息两天。 而游鸿吟也非常罕见的翻起了网页上那些浩如烟海的评论。主要是陆飞羽想看。 这些一句句的评论背后,都是一个倾听音乐的心。 “阿吟,我很开心。”陆飞羽说:“我的歌,终于有很多很多人听懂了。” “这就是我来此的目的,不是吗?”游鸿吟说。 “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在你身上我的确学到了很多,你是个非常称职的指导者。”陆飞羽说。 “你如今可还有怨气?”游鸿吟问。 陆飞羽说:“自时间陷阱被打破,早就没有了。” “那就好。”游鸿吟说:“能和你合作,我也非常高兴。” 陆飞羽说:“有阿吟做知己,我也非常高兴。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游鸿吟说:“这个很简单,出专辑、办演唱会、不断推出新作品吧。等年纪大的再也唱不动了,我们两个人还可以继续写歌,到那时候挑几个歌手就好。” “嗯。” SF自出道后,一共推出了三十二张专辑,其中只有六首歌是他人所做,其他均出自于SF组合里的陆飞羽之手,此种功绩一直被大众津津乐道。 他们这个双人组合红遍全球,举行了四次世界巡回演唱会,能够驾驭各种风格和不同语种的歌曲,深受粉丝追捧和喜爱,后直至SF组合另一个成员张笑天因家族需要,必须辅助其兄长处理集团事务,而在三十八岁这一年退出歌坛,SF终于解散。 但是SF解散之后,陆飞羽虽退出歌坛,却一直活跃在歌曲创作一线,一直有非常高质量的作品问世,国内外歌手均以唱其一首作品为荣。 第125章 山河峥嵘(一) 游鸿吟喜欢有梦想的人, 但是有时候又挺讨厌有梦想的人。 其实,就经验来讲, 他最希望他的任务对象是贪恋权势、喜好金钱之人, 这样的人比较容易满足,也没有更深层次的需求,心性虽然比较复杂贪婪,却**单调心志不坚,属于最容易完成、最轻松攻克的类型。 但是很可惜,这样的任务对象并不多。人在满足了生存条件之后,总归会有其他的一些需求,权利和金钱只是其中两项而已。 一般他不会遇到纯恶之人,纯恶之人一般都是灵魂出了些问题, 精神不正常的人, 这种人的灵魂一般已经几近‘回归本源’的临界点, 属于正常的轮回阶段, 并不在游鸿吟的业务范围之内。 这次的任务对象名为杨懿展,是个皇子。 还是个活了两次却失败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失败的皇子。 有人说,男人和女人的世界是两个世界,因为他们眼中看到的是不同的东西,这话游鸿吟从来没觉得正确,但是杨懿展的两辈子却就是这种论调最有利的证明。 杨懿展第一世失败, 源自于第一任原配妻子。 杨懿展第二世拒绝取了原来的妻子, 换了一个更为适合他、帮助更大的老婆, 结果努力多年, 最后却因为母妃、妹妹和老婆又失败了。 而他失败了两世,依旧搞不清为什么,也不明白理由,同样不懂女人在想什么。 直至游鸿吟来了,听完白舜日常套路解说后的杨懿展附身回来,他依旧处于逻辑想不明白的状态。 而游鸿吟了解了所有的记忆后,没忍住吐槽,这个世界真的有那么一点让人无语。 这个世界或许可以叫做‘女人不搞事就会死’的世界,真的,宫斗宅斗这种东西是她们的日常娱乐,夫君、孩子、权利等等都是手中的筹码,与天斗、与人斗才是其乐无穷。而最奇葩的事情就是,她们从来不关心内宅外的事情,若是手段厉害斗成武则天那样也就算了,但是她们不,她们只是延续了母亲世世代代言传身教而来的祖传本事,只是遵循着这个社会最普通的生活法则,着眼后院之中,着眼同身份之间,在她们心目中的最高荣耀就是家族荣盛、亲子掌权,只是这个家族不一定是所嫁家族。 而此间男子也从不过问后院之事,他们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爱好要忙,也从来不觉得后院女子能真正做成什么事情,千年如一日的恭顺早已将三从四德的恭顺之心刻入女子灵魂。 但是共同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即使着眼不同,也总归会有交集,世间万物一直都有着千丝袜缕的联系,又怎么可能完全割裂呢。 杨懿展就是其中的受害者。 第一世他是真·躺枪。 他就文艺了一把,向皇帝老爸打了个申请,带大小老婆出宫渡了个假,地点就是皇家别庄,一家十几口在琅嬛水阁赏月的时候,一个小老婆突然神志失常,抄起不知道哪里来的水果刀,就冲着大老婆去了,而千钧一发之际,大老婆顺手就把他这个懵逼的夫君给拉了过来,挡在了前面。 稀里糊涂,他就死了。 一直和他争皇位的几个兄弟,怕不是要笑死。 第二世他是真·懵逼。 作为一个皇子,不争夺皇位,不想登上大宝的那还叫皇子吗?反正杨懿展是个很普通的皇子,对皇帝这个位子非常渴望,也经常想自己登基之后该怎么大展身手,施展拳脚,平日里在父皇那里刷好感,在朝堂里拉拢自己的势力,通过联姻等方法为自己增加筹码等等皇子该做的事情,他第一世就已经做到自己所能做得最好的了。 而这一世,杨懿展重生到了十岁的时候,刚开始还什么都不知道,但意识到自己重生后,就欣喜若狂。自己可是多了十三年记忆的人,难道还斗不过那些兄弟么。重生代表了什么,代表了自己天命所归啊。 所以兢兢业业开始借助各种先知先觉替自己增加优势,同时拒绝了那个坑死了自己的老婆,挑了个更适合自己、未来能给自己助力更大的皇子妃。 然而,就在他在父皇这里的评价越来越高,兄弟们对他越来越咬牙切齿的时候,他突然被下了大狱。 罪名?罪名弑君。 然而等他的母亲,他的妹妹,他的大小老婆们都被关进来之后,他在母亲、妹妹和大老婆的眼泪悔恨之中才明白,好像这次是他母亲妹妹以及大老婆闯了祸,至于他们做了什么,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父皇还会不会相信他的解释,杨懿展都已经没有机会去了解了。 游鸿吟摇摇头,杨懿展的记忆并没有多少参考价值,他的世界复杂、残酷却又简单,信息量少的可怜,以为自己可以凭借先知先觉就能获得胜利又是多么可笑,无知无觉的任由身边人的动作又是多么愚蠢。 游鸿吟是挺喜欢这样头脑简单之人的,也并不介意花费功夫替杨懿展找出事情真相,最后解开心中怨结。但是杨懿展却有一个真心实意的愿望,那就是创造一个繁荣盛世。 也就是说,报仇、□□都只是前期工作,游鸿吟后期还得做个盖世明君,来告诉这位心志远大的皇子,他是真的蠢,才会遭受如此令人嘀笑皆非的失败。 这就有点麻烦了。 不知道皇帝是这个世界上起得最早,睡得最晚,干得比牛多,活的比狗累的生物吗。 “我的来历,你知道了?”游鸿吟不管怎么样,还是需要从任务对象那里确认一下所有信息,翻阅记忆这种手段有时候真的不是非常准确。 杨懿展说:“是的,地府白无常已经解释过了。” “我叫游鸿吟,曾在二十多个兄弟之中脱颖而出,夺位成功,有着绝佳的夺嫡经验,放心,身为指导者,绝对能全方位知道你如何做一个成功的皇子殿下。”游鸿吟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语气非常认真,努力让任务者对自己信服。 杨懿展虽然觉得好似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这位指导者也是个皇子,不,应该说,是个皇帝,绝对的成功案例,也许,他能够解开自己两辈子都没搞清楚的问题,自己的失败究竟是老天爷的捉弄,还是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才能。 “好吧,本皇子暂时相信你了。” 游鸿吟明白,这人一时之间还没法子从高高在上的身份之中脱离出来,不过他并不会惯他这毛病:“那你先说说所有情况吧,这有利于我分析情况。” 杨懿展倒是不曾皇室多疑病发作,将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叙述了一遍,并告诫游鸿吟小心提防那些女人,包括他的母妃,妹妹以及两任老婆。 “母妃一生都恪守宫规,协助皇后打理宫务任劳任怨,妹妹那么天真可爱,十分爱戴父皇,怎么也不可能弑君犯上,所以必然是遭人陷害或者是被人哄骗,你一定要帮我把那群可恶的家伙找出来。”杨懿展对母妃和妹妹倒是不曾过多怀疑什么,至于第二任老婆,在他心里已经被打上了不能信任的标签,甚至开始怀疑,她就是那个幕后帮凶之类的。 “查清楚这些事情是自然的,那么你呢,你觉得作为一个皇帝,是怎样的?”游鸿吟问:“在你心中,皇位代表着什么?” “皇位代表什么?皇帝该是怎样的?”杨懿展思考了一会儿说:“幼有所养,老有所依,天下太平,万物安宁。这就是皇帝的职责吧。我觉得,首先要降税,如今天下税目繁多,早已令百姓不堪重负。然后官制也要有所变动……” 年轻人,理想是好的,不过,那也只是理想而已。 游鸿吟尊重有梦想有理想的人,所以他非常耐心的听完了杨懿展所有关于登基之后的‘施政’展望。 但,可以看得出,本届皇子的教育不行啊,勾心斗角倒是挺在行的,政务处理能力却是有点差,大概这也和皇帝的圈养方法有关吧。 如今这个朝代依旧是个架空朝代,国号为煌。 游鸿吟是从杨懿展第二世重生的时间点进入的,现在还处于十岁状态,上头有个大哥,比他大了三岁,下头也有三个弟弟,最小的刚出襁褓。 但是未来他差不多会有十几个兄弟,有竞争能力的是五个,其余的不是年纪太小没有威胁,就是因为各种原因,早已被标上了不可能。 而皇帝杨简则对皇子实行了圈养教育,直至皇子成年娶亲成家有孩子,也都一直住在宫中,并没有出宫建府,平日里念书教育非常严格,学习毕业后会安排一些事情给皇子去做,但是皇子们并没有实际职位,更类似于被安插到各处去实习。 因为这种制度,皇帝大概觉得十分安全,再加上皇权集中,皇帝话语权高,所以杨简并没有立下太子。 游鸿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种做法,因为其实很多朝代的皇子就是这么培养出来的,有好有坏,但总的来说,这种方法减少了未来政权交替之时的动荡。 这个世界上没有愚蠢的方法,看似不对的东西放在特殊的环境之中也许就是正确的,妄作评价非理智之举。 第126章 山河峥嵘(二) 游鸿吟听完杨懿展的展望, 明白,他的愿望的确是做个盛世明君,自己并没有猜错。 “显然, 你的才能并不足以胜任一个国君。”游鸿吟在杨懿展叙述完之后说:“作为另一个国度的皇帝, 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 你的设想, 都只是纸上谈兵的空谈而已。” “你!”显然,身为上位者,杨懿展从未听到过这么难听的话, 陡然之间生气起来。 “话是难听了点, 但是这是事实。”游鸿吟说。 “哼, 看你谈吐气质, 一点上位者的自觉都没有,皇帝?那些个草原十几人的部落也称国呢,怕不是其实是这样的土皇帝吧。”杨懿展将自己心中早就有的怀疑说出, 显然对游鸿吟起了不爽之心。 “不用生气, 我只是在诚实表达自己的观念, 要知道,我们未来将有一段漫长时间的合作, 彼此如果不够坦诚, 那么日子就难过许多,这又是何必呢。”游鸿吟打了人家一巴掌, 然后开始慢慢揉脑袋安抚。 杨懿展沉默, 并不吃这一套。 “口说无凭, 那你就慢慢亲眼见证好了。”游鸿吟并不介意杨懿展的沉默,反而觉得,任务过程之中杨懿展不出来捣乱和指手画脚,反而更好。 不过,说了几句就这么玻璃心,杨懿展真的不适合做皇子,更不适合做皇帝了,并不是懂得拉拢人心,懂得朝堂斗争就真的是个合格皇帝的,对于自己的任何举措都没有足够清醒的认知,夸夸其谈而好高骛远之人,也不过是空有美丽外表的稻草人而已。 游鸿吟终于有空从床上爬起来了,他看了看自己手,十分新鲜。 似乎已经很久不曾以少年的身份生活成长了,嗯,这次任务对象虽然麻烦了点,但是也是有额外福利的么,起点足够高,可选择的方法就多了,也不用太束手束脚。 “殿下,你可算是醒了。”立即有两位宫婢走了进来,行了礼,道:“殿下,娘娘见你昏睡不醒,急的差点厥过去,苦苦求了陛下派了赵太医来诊治,老天爷保佑,殿下没事了,终于醒过来了。” 游鸿吟扫了一眼那回话的那位宫婢,名悦儿,嘴皮子挺利索,三言两语之间就把他母妃庄妃的母爱给形容的感人肺腑。 不过这种事情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他现在身体才十岁,身边必然都是母妃的人,下人如此行事非常正常。 “先沐浴更衣吧。”游鸿吟说:“等下去给母妃请安。” “是,请殿下稍等。” 等洗漱更衣完毕,游鸿吟去见了庄妃。 这庄妃姓姚,闺名杨懿展也不知道,所以游鸿吟自然也不清楚,只知道庄妃乃后宫四妃之一,是兵部尚书姚广清的嫡长女,现在还算受宠,也得皇后看中,诞下一子一女,如今正帮皇后协理宫务。 游鸿吟见她生的楚楚可怜,娇俏可人,虽然已经快三十岁了,却依旧好似二八少女,抱着他哭起来梨花带雨,一双璨如星子的眼眸,能把你的心给瞅化了。 难怪杨懿展之后的小妾都这调调,原来审美就是从生母这里开始歪的。 “可受苦了,我的儿。”庄妃哭了老半天,终于想起来问:“猫奴儿,跟母妃说说,到底为何突然昏迷过去,之前可有看见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别怕,遇上什么人和事,都跟母妃详细说说,真有人算计我儿,母妃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帮你讨回公道。” 小名猫奴儿什么的,游鸿吟有些吃不消,不过他面不改色的摇摇头:“只是突然就有点头疼,醒不过来,并未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游鸿吟发现庄妃眼中流露出一丝丝小小的失望,心中一叹,后宫的生活似乎真的非常无聊,这搞事不嫌大的生活态度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不过庄妃很快就收敛神色,一脸温柔的问:“有什么想吃的吗?母妃这就让人去做。” 游鸿吟故作矜持了一秒钟,很快就不要脸的撒娇开始点菜了。 什么?节操?那东西不能吃,早被丢了。 游鸿吟在皇宫里的生活非常如鱼得水,他现在上头有个大哥杨宜昭,是四妃之一贤妃之子,那贤妃乃内阁大学士王天兆之女,才华横溢又貌美性贤,故而不仅诞下皇长子,更是得贤妃之封。 而除了这个大哥之外,尚有三位弟弟,一是三皇子杨义正,是一昭仪之子,母早逝,现养在淑妃名下。四皇子杨易琛,丽嫔唯一的儿子,年方五岁。五皇子刚出襁褓,尚未起大名,是宁妃之子,大公主之弟。 而和游鸿吟交集最多的,便是皇长子杨宜昭了。只是,杨宜昭已经十二岁,早早到了知事的年纪,在贤妃的教导之下,与二弟的关系,那叫一个差。 是的,关系很差,还是那种当着皇帝面都做不出表面功夫的差,不过杨简从来不管兄弟之间的小摩擦,对于他来说,这是他儿子必然要经过的一道关卡。很多皇帝的必备技能,都是从小就开始拿自己兄弟练习的。 其实在游鸿吟看来,正是因为后妃之间的矛盾和斗争,潜移默化了从小就和母妃生活在一起的皇子们,导致了他们也如同斗鸡一般,为了皇位厮杀,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而这似乎就是皇帝的目的,以一种养蛊的方法挑选出最适合的皇子。 可是他们没有真正的观看天下大势的眼力,反而跟随母妃着眼细微之处,搞些小动作,拉拢、收买、联姻等等,把后妃那一套后宅交际和斗争理论学到了手,然后在朝堂上也开始使用起来,眼中除了皇位还是皇位,即使有杨懿展这种看上去非常有理想有梦想的皇子,也都是空想。 天资聪颖的,从这些计谋手段之中得到升华,将它们融合到真正的政治领域,丰富了处事手腕,这是向好的方向发展。但是这种天资又有几个人能拥有,更多的时候,这种由后宅母亲抚养的培育过程,导致了皇子性格软弱、处事不大气、私心严重,即使成长过程中有老师的细心教导,也难以掰正,因为母亲对于孩子的影响是最大的。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聪明的曹操来骂,“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 已经感受到了自家母妃的战斗力,游鸿吟非常淡定的上着课,和大皇子平日里也就做个点头之交,挺好的,现在都还是孩童时期,没那么必要将这种政治斗争从现在就开始提前上演。 大皇子杨宜昭倒是最近有些失落。 他出生之时,宫里有段时间只有自己一个小孩,没有玩伴的日子是非常孤独的。后来在父皇那里听说添了个小弟弟,他还很高兴,可是一回去,就看见自己母妃把她最喜欢的一盆兰花给剪秃了。 那种微笑之中剪碎兰花的情景,让年幼的杨宜昭记了很久很久,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他第一次发现温柔贤淑的母妃笑容背后,到底藏着什么,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不再盘算着去找二弟玩。 冥冥之中,他似乎已经预见了未来。 等他和二弟都启蒙了,虽然两个人学习进度不一样,但还是被安排在一个房间里上课,几位老师也是一起教两人,这时候,难免两人就被拿来比较。 而贤妃对大皇子的要求是,一定不能输给儿子。 大皇子挺喜欢学习的,但是被人逼着和别人比却不怎么开心,不过他有些怕母妃,也能明白有个大学士外公,如果学不过比自己还小的二弟的话,将会被所有人嘲笑。 然后两兄弟原本就不怎么亲密的关系就越发僵了,渐渐大家似乎就已经默认了两人的争斗。 但实际上,兄弟两人一开始最大的不和只是拌嘴而已。后来似乎是因为一次小事,两人真的开始斗气,渐渐地,就变成了当着父皇的面都能不和的状态。 可是,最近,杨宜昭有些失落,二弟已经开始吵架都懒得吵了,一个人斗气,似乎一点意思都没有,可是他喜欢看到争赢了弟弟之后,母亲嘴角那绽放起的一抹微笑。 很真实的微笑。 杨宜昭很喜欢。 只是他年级还小,说不清楚自己喜欢的到底是那抹微笑,还是那份真实。 当然,小孩子的心思怎么想,都不会影响到游鸿吟的生活,他开始慢慢构建在这个宫里的情报网,属于自己的情报网。 这件事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因为掌控这座皇宫的人,并不是什么普通人。 她是皇后。 即使膝下无子,也依旧岿然不动的皇后。 游鸿吟叹了口气,他避不开宫斗这个环节,因为谁让他是皇子,而成长的地方就是这座皇宫呢。在人家的主场玩游戏,就得遵循人家的规则。 宫斗也许格局更小,但是,并不代表它不需要智慧。 第127章 山河峥嵘(三) 杨懿展的记忆中, 有关于皇后的信息几乎没有多少,一是因为他并不怎么关心后宫之事,这后宫自然也包括母仪天下的皇后,在他看来, 再怎么尊贵,也是后宫的女人。二是因为,皇后真的是个比较低调的人。 皇后姓闻人, 是闻人将军府的嫡次女, 杨懿展的两世经历中,闻人皇后一直都未有子嗣诞生, 也不曾抱养任何皇子,但是,没有哪个后宫嫔妃敢翻天,想去抢抢皇后的宝座坐坐。 原因无他,闻人皇后是真的厉害。 可能因为是将军府出身, 闻人皇后据说刚进宫的时候还是比较耿直的,但是很快,后宫女人教会了她成长, 后来就连接处置了两个在她头上耀武扬威的宠妃,而皇帝一句话都没责备,反而夸奖皇后贤淑。 在她的治理下,很快后宫女子的怀孕和诞下皇嗣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宫婢的日子也渐渐好过, 这得了她实惠的人总不好继续梗着和她作对, 闻人皇后继而地位更加稳固,也没什么不长眼的宫妃开闹了。 杨懿展倒是后来听庄妃私下抱怨的时候说漏了嘴,说闻人皇后看似出身武将门第,但是心眼儿比那才女贤妃多多了,庄妃自认不如,所以才乖乖做起了打下手的,帮忙处理宫务。 游鸿吟开始慢慢搜集皇后的资料和信息,他想在宫中建立一定的情报网,就是在皇后的地盘上动土,想要瞒过去有些困难,所以他需要了解闻人皇后的用人习惯以及更为具体的个性,避免将来发展之时,拓展不成反踩地雷。 至于借助庄妃势力达到这个目的也不是不行,可是游鸿吟觉得庄妃未来还不知道要闹什么呢,捆绑在一起是不理智的。他也需要属于自己的势力来拓展自身影响。 反正,时间还足够的,这个情报势力建立的过程只要速度非常慢、制度足够严密就不会被发现,游鸿吟觉得,他耗得起。 游鸿吟在观察,一直都在观察,几乎未曾停下来过。 皇宫是个非常特别的地方。 这里和普通的家族一样,也有主子,也有仆人,但是主仆之间的关系更加微妙,再加上宦官这种特殊的人物群体在其中,导致了整个皇宫的复杂性。 宫女的复杂来自于她们的身份,宫女来源都是从民间良家子中挑选出来的,可是这里面的猫腻多了去了,而每个人的境遇不同,目的自然也就不同,想要简简单单挑出自己能用的,有点复杂。 而宦官的复杂来自于他们的性格。世人皆知宦者身体残缺,所以爱钱。但是怎么可能宦官都是这种样子呢。就游鸿吟观察下来,宦官的文化程度不等,有些和宫女一般,识字都不多,他们喜欢钱的的确比较多。但是有些宦官因为入宫的原因并非是贫穷被卖进来的,曾经可能受过教育,这就导致了他们曾经也念过书识过字,心思要更为复杂些。 但是这些都不是游鸿吟用人的理由,他们的人生理念如何并不关他的事,他在挑选宦官人选的时候,首先就剔除了心智残缺之人。 做谍报系统的人,怎么可能是因为那些因为身体残缺就心中产生了变态思想的人呢,那样太脆弱了。 而宫女之中,期望向上爬的奋斗者、期望到了时间被放回家的安贫者、愚昧不清看不懂情况的蠢笨者都不是游鸿吟的挑选对象。 超高的要求,让游鸿吟最后筛选出来的目标非常少,而这些人当中,也有可能是某某妃子的人。 游鸿吟每天就好像玩侦探游戏一般,仔细挑选着嫌疑对象,一丝一缕的将人从内到外分析的清清楚楚,最后再针对性的下手。 一年的时间,他只收了五个人,四位宫女,一个太监。 就心理素质而言,太监终究有太多的缺憾,进而并不如宫女好用。 这日,上完学,逗玩也来上课的三弟,照例无视了大哥,游鸿吟来到了藏书阁。 藏书阁的占地面积非常大,距离也比较偏远,一般想要什么书,应该是派遣仆役来借去才是,但是游鸿吟为了能闲逛皇宫,收集各处信息,一直都是自己去藏书阁。 他去藏书阁并没有其他事情,纯粹就是翻阅一些封存的朱批。 那些已经过了时效、处理已经结束的奏折都会被封存起来,但是比起未来的档案管理意识,在现在的人看来,这些都是过了时效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价值,所以只是封存在藏书阁,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专门的翰林院官员进行整理,记录摘抄其中的重点,结集成册等等。 游鸿吟就是来翻翻这些东西的,当然,并不是光明正大的,只是因为管理的小太监和他非常要好,这件事就变成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而已。 管理这些东西的小太监名叫小银子,是藏书阁管理太监的小徒弟,游鸿吟若非年纪还小,否则早就开口将人留在身边了。 小银子是罪人出身,净身入宫免了罪,可以看得出,小时候的教育非常不错,性格机灵,为人聪明,才能被藏书阁的王管事收为徒弟。 内宫里,也许有很多太监可以做上各种管事,能在各个主子面前露脸得宠,但是能做藏书阁管事的,都不是一般人。 藏书阁虽然名为藏书阁,但实际上更类似于档案资料管理处,一部分是浩如烟海的各种皇家藏书,另外一部分却是皇宫各种事务资料的封存处,这里除了皇帝的朱批,还有皇后以及皇宫各个部门的已处理的文书封存,虽然账务和人员调动这两样最重要的并未在此保存,但是在游鸿吟看来,那些看似不紧要的东西,比单纯的账目和人员调动资料清晰详细的多。 所以藏书阁的管事太监必定是深得皇家信任、同时又是个耐得住寂寞、聪明非常的人。 “殿下又来了?”小银子比游鸿吟大两岁,不过依旧还是未成年,而且因为入宫的时候年纪比较小,受创过大,都到了发育的年纪了,却依旧长得比较慢,和游鸿吟的个子差不多。 “嗯,小银子你最近忙不忙?”游鸿吟对这个少年十分喜爱,或者说气场十分相和,倒是起了收徒的心思。 没有其他更多的目的,纯粹是收徒而已。 “还好,在跟师傅学武呢,是师傅受累了。”小银子对他师傅十分敬爱,他算是王管事养大的,入宫前的记忆虽然还在,但是早已被他当做过眼云烟。虽然年纪还小,可是小银子短暂生命之中所经历的已经远远超过一般人,他受的苦难也早已超出他这个年纪所能承受的。 可是他挺了过来。 小皇子第一次来藏书阁的时候曾经问过他,曾读过圣贤书的他,在抛弃姓氏抛弃健全的身体选择在皇宫之中活下来的时候,是否曾经后悔过,毕竟圣人曾说过威武不能屈,读书人的骨气不能散。 小银子不太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了,只是觉得这个小皇子的问题真不讨人喜欢,不过他依旧给出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答案:“痛苦的活着的确比高傲的死去更难受,但是,我怕死啊,现在这一切都是我活着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没什么的。” 听到这个回答,小皇子笑的有些奇怪,不过小银子并不讨厌那个笑容。 他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小皇子和一般的皇室之人并不一样。 小银子原本姓金,是父亲经商发了家,日子过得很是富贵。虽说煌国并不贬低商人,但是商人的地位也不怎么高就是了,还是读书做官掌权更能光宗耀祖,所以他的父亲自小就延请名师,为他启蒙,而那老师原本不愿意来的,看在他出众的读书天分上勉为其难的接过了高昂的束脩,开始教他读书习字。 过了八年的富贵日子,念了四年的书,就在小银子准备开始考试的时候,他家全家被抓,下了大狱。 并不是什么冤假错案,他的父亲牢中曾说,自己的确是靠着行骗发家,做了几笔大买卖后才金盆洗手,然后购置大批土地商铺,娶了好人家的女儿,开始了正常的商人生活。却最终还是被人翻出了过去,还牵连了妻儿。 父母过世后,小银子在被流放之前恰好遇到了入宫的机会,比其他小孩更早慧成熟的他,选择了入宫,他不曾怨恨过,每个人的人生不太相同,他只是比较倒霉的那部分而已,但是自己所走的路,自己所做的选择,却从未都是出自自己的内心。 第128章 山河峥嵘(四) 游鸿吟看了看不知在想什么的小太监,唇红齿白好似一位少爷, 让人难以想象是个深宫之中的宦者。 “习武?”游鸿吟听了这话, 倒是非常有兴趣, 他倒是不知道, 原来宫中的太监居然还可以习武傍身? 小银子偷偷的说:“煌朝已经建国将近百年了, 但是宫中宦者的一些经营方式依旧沿袭了前朝, 前朝重用宦官,经常性会派贴身内侍上战场做监军,内侍们也就渐渐有了习武的习惯, 但是到了如今,宫中的习武内侍越来越少了,一是因为习武内侍是不能近身伺候的,二是因为本朝内侍不掌外权, 习武也是无用。” 游鸿吟问:“那你不想调离这里?不想做个掌权大太监?” “我倒觉得习武强身更适合我, 我不聪明,还是做个安安分分的藏书阁看门小太监的比较好。”小银子说。 但是游鸿吟看着他,却看到了这随波逐流心态之后的高傲, 自游鸿吟说不用在他面前使用奴称, 两人私下就一直都是你我相称, 平日里也都没有太明显的尊卑之分。 小银子对他这个皇子是真的当做朋友在相处, 不会卑屈的讨好, 也不想借助他这个皇子的身份替自己索取好处, 他虽是在说习武强身健体, 但从话语之中, 游鸿吟却分明听到了一个重新找回自己人生目标和骄傲的人的信心。 看来,王太监收下小银子,也不纯粹是为了他的聪慧,怕是这个小太监有着与众不同的天赋。 “喜欢习武的话,那就好好努力。”游鸿吟压低声音说:“我今天看一会儿就走,你就帮我守会儿门。” 小银子说:“放心。” 游鸿吟也不耽搁,他继续上次未看完的地方,开始梳理整个朝堂上的所有事务。 每个朝代都有每个朝代的背景,自然就有每个朝代的处事方法,游鸿吟从大量朱批之中,可以说是了解了大部分国情。 其实,这些朱批之中,真正有价值的,不足十分之一,而这十分之一中,大概有三分之二是毫无疑义的歌功颂德,其实到皇帝手中的奏折,都已经经过了内阁的筛选,部分小事和请安折子差不多都没有被圣批的资格,这种方法也的确导致了内阁权利不小,但是皇帝在不想被繁重的工作压倒的时候,也设立了监察体系,他会让近身内侍每天随机抽取被筛选下来的奏折进行回复。 这些制度游鸿吟原本没机会知道的,上课的老师一直都在讲爱民如子、尊重文人、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这些东西,夹带私货严重,而皇帝似乎并不关心他们的学习内容。后宫妃子并不知道这些东西,皇帝对于这方面的消息对后宫封锁的很严,而后宫之中的女人也并没有了解这些东西的**。 告诉游鸿吟这些信息的,是小银子。 在大家的眼中,内侍是后宫之人,不沾染外务,但实际上,内侍之中并非所有人都是完全一颗女儿心,而他们,有极少的一部分也能接触到外面的世界。 小银子的这些消息是从皇帝身边的小太监那里听来的,小太监对于皇帝的行踪、作息等等信息保密的非常严实,但是有时候一些他觉得不太重要的东西却会被当做和同龄人交谈的谈资说出来。 游鸿吟预估着时间差不多了,将东西都收拾好,然后走出了屋子,让小银子把房门锁了起来,自己则跑到藏书的地方开始挑选一些常规书籍,他的阅读速度非常快,睡觉之前会看几本书作为消遣,一般都是由着兴趣挑选,内容杂乱。 王太监走进来:“二殿下,时候不早了,您也该回宫了。” 游鸿吟说:“嗯,王管事辛苦了。” 王太监笑了笑,他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是可能是功夫在身,面容并不苍老,游鸿吟并未考虑到这方面,倒是未曾注意着一点。 王太监说:“殿下客气了,我让小银子送送您,这藏书阁偏远,以后殿下还是带几个随侍在身边比较安全。” 游鸿吟说:“经常来打搅,若是管事以后有什么难处我能帮得上忙,尽管说。” “谢殿下恩宠,承蒙殿下看得起,老奴我可就听入了耳,记入了心。”王太监从不把后宫中的孩子当做孩子来看,他非常清楚,后宫之中是没有童年的。 游鸿吟说:“本殿的承诺,一直有效。” 他并不介意明面上与王管事示好,这位内侍并不涉及关键岗位,藏书阁算是个冷门岗位,被绝大多数人忽视。但是他也不会当王太监的话就是真心话,凭借此人的手段,想离开这里的话,怕是早就离开了。这种在深宫之中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太监,自有他生存的聪明的方式。 小银子倒是非常高兴的送了游鸿吟一路,他没什么朋友,虽然同龄的小太监挺多的,但是他和这些小太监一直都聊不到一起,也从没觉得和他们相处的时候十分舒服。 大家看不起太监。 小银子很明白这个道理,太监们要钱是因为老无所依,要权是为了自尊心,得不到别人的尊重就想要依靠主子获得权力恩宠,获得旁人十分羡慕的权利。 宫中有一些宫女宫妃是摆明了瞧不起太监的,也有一些是修养很好,表面上还算可以,甚至会有有些同情,但是心中却从来都没看得起过太监,在他们心中,谄媚、佞幸、贪财、变态等等标签都扣在太监这个群体的身上。还有一些人,表面上还在谄媚太监,心中却将太监厌恶了个彻底。 作为第三人群,太监已经不是人们眼中的正常人,而小银子最困扰的就是,很多太监自己,也从来不将自己当做正常人。这才是小银子并不想和那些小太监交朋友的主要原因,他觉得,自己只是身体有了残疾,脑子又没坏,手脚又没断,怎么就开始自己可怜起自己呢。 二殿下不同,小银子能感觉到他的不同。二殿下和一般的男子不一样,不仅不歧视太监,也不歧视女子,在他眼中似乎人并没有性别之分,不过他讨厌蠢蛋,虽然他没表现出来,但是小银子经常观察他,渐渐就看出来了。 从藏经阁回庄妃端庆宫的路很长,二殿下非常平易近人,也经常有宫人甚至宫妃和二殿下打招呼,一般交流个一会儿,二殿下就能看出这人到底是不是个愚蠢的人,如果是的话,那么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态度就比较敷衍了。 小银子想到这里不由得暗笑了一下。 宫里的人,都希望别人能蠢些,因为那样好用也听话,但是二殿下却希望别人的能聪明些。而小银子非常确定,如果自己不那么聪明的话,可能殿下对自己就不会那么好了,但是这不恰恰是自己最想要的肯定么,不因为外界因素,仅仅是因为你这个人而想和你交朋友。 “在开心什么呢?”游鸿吟见小银子一路上心情都很好,不由得问。 小银子说:“殿下下次什么时候来藏书阁?” “过几天,怎么,很喜欢我去找你?”游鸿吟觉得小银子虽然聪慧,但依旧还是保持着一些孩子气。 “倒也不是,我最近练功练的很不错,想给你看看。” “嗯,那过两天我送你个礼物,顺便帮你画一副画。”游鸿吟想了想说:“习武之事,贵在坚持,你切记不可松懈。” 小银子说:“好,那约好了。不过,殿下,你怎么说话总是老气横秋的。” 游鸿吟开玩笑:“可能是因为,我年岁大了吧,”他太抬手敲了敲小银子头上戴着的帽子,说:“我快到端庆宫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小银子扶了扶被敲歪的帽子说:“知道了知道了,我在宫里也这么多年了,这种事情不用你念叨啦。” 然后就跑掉了。 游鸿吟自己捧着几本借来的书,回到了端庆宫,身边的两个宫女匆匆迎上来,施了一礼道:“殿下可回来了,陛下和娘娘都在等殿下呢。” 游鸿吟倒是非常意外。 他在宫里已经生活了一年多了,但是见到这位父皇的次数,并不多。大多数时候杨简来端庆宫的目的不是看儿子,而是睡老婆,虽然庄妃经常有目的性的把儿子和女儿拖出来在皇帝面前遛遛,但是那真的就是个过场,转一圈的事情。 杨简对待自己的孩子似乎都差不多这样,并不亲近。 游鸿吟曾经猜测过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态度,不过得到信息量太少了,觉得并不是太影响自己的计划和生活,也没必要追根究底去乱猜。 那,今天特意等他,又是所为何事呢。 第129章 山河峥嵘(五) 庄妃今日依旧笑的娇俏甜美,虽然她没猜出来陛下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看儿子? 不, 杨简没这份闲心, 庄妃跟了杨简十五年了,从十六岁的天真少女, 到十多岁孩子的妈,她算不上后宫里最了解皇帝的,但是大致情况还是看的很清楚。 皇帝并没有那些刚进宫少女心中想象的真爱,也不是那种受制前朝而不得不依靠联姻稳固朝廷局势的, 他眼光很高,寻常人家受教育不足的女孩儿看不上, 凡是能进宫的,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容色不差,也熟知礼节, 有一定学识,人还得聪慧。 用皇后的话说, 将来的皇子皇女都是有后宫女子抚养,若是女子愚蠢, 别说言传身教教不好子女,本身的资质就会影响皇室血脉的质量。 所以,这后宫的人数虽然并没有前朝皇帝那么多, 但是能进的来的女人就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就算是皇后那种原本耿直的姑娘, 进了宫不过半年, 就迅速成长起来,成为了这个皇宫的绝对话事人。 庄妃挺嫉妒的,皇后资质太好,背后助力太强,但是她有耐心,后宫里的几个高位妃子都不怎么着急,想法大家都彼此心知肚明,皇后没法生下嫡子。 因为皇帝不允许。 后宫不仅是嫔妃的战场,同样也是皇室子女的战场,只是,孩子都还小,现在这种苗头仅仅刚露头而已。嫡子的意义却不一样,权柄越大的皇帝,多疑之心就越严重,煌国开国百年,只要是嫡子,一般就是嫡子登位。 杨简是嫡子,但是据说,他的皇位来的却并不怎么正。所以,他不会让后宫诞下嫡子,同时,对后宫的子嗣也并不关心,可能未来有一天,他终究会想起自己的这些血脉,起了舐犊之情,但是不是现在。 庄妃将思绪拉回来,边给坐在榻上看书的皇帝倒了一杯养生茶,边轻手轻脚的坐在一旁,开始思考皇帝特意等儿子是为了什么。 她很满意自己的儿子,她给了他很高的起点,排行第二的序齿,位列四妃之一的母妃,的确比不过大皇子,但是大皇子却是太出色了,未来反而容易被群起攻之。是的,庄妃很确定未来皇位争夺的情况一定非常激烈,那时候才是大家真正发力的时候,现在不过是积累实力的阶段。 而猫奴儿也不曾让她失望,读书努力用功,渐渐处理各方人际关系的能力也增加不少,比如看出来他身边的两个婢女都是自己这个母妃的心腹,居然开始渐渐的疏远,在慢慢物色自己人手,并且做的不动声色,提拔了另外一个宫女和太监做了自己贴身侍婢。同时,他并未完全放弃悦儿和欣儿两个宫女,反而物尽其用,依旧让她们管理整个院子里的奴婢,负责账目器物以及饮食方面的工作,只是不再让这两人跟着自己贴身伺候而已。 能觉察到悦儿和欣儿在庄妃的意料之内,但是猫奴儿之后的举动就让她这个母妃刮目相看了。 难道,皇帝也看出了猫奴儿在如今几个孩子当中天资最高,想要……庄妃心中蠢蠢欲动。 她进宫的目标,不就是如此么。 她在家中是所有姐妹羡慕的对象,嫁了人也是四妃之一,将来自然还是要做最得意的人。 “父皇,母妃,儿臣回来了。”游鸿吟和两人见了礼后,方开口问:“许久不曾见父皇,此番特意等候,可是父皇想念儿臣了。” 杨简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书:“喜欢看书?” 游鸿吟说:“是挺喜欢的,很多问题,书里都能解答。” “为何不问老师?父皇为尔等延请之师,均学富五车、名满天下之辈,难道还有他们不会的问题不成。” 游鸿吟笑了笑说:“连老师自己都不敢说自己什么都知道呢,父皇倒是替他们立下这么厉害的保证。” 父子两人在庄妃的微笑之下聊起了天,直至晚灯亮起,才止住。 游鸿吟回到自己的院子,把空间让给了皇帝和庄妃,这才皱起了眉。 今天父子两人的谈话全是废话。 杨简的真正目的,就是和儿子谈心吗? 那还不如说他这个皇帝今天奏折比较少,随手找人聊天打发时间来的可信。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这件事让杨简找上门来,但是这件事游鸿吟却并没有什么头绪。 他没有做什么超出范畴的事情,就算是藏书阁里看朱批,这件事非常隐秘不说,就算是被人发现了,也不算出格,因为有时候朱批里某些关于大事的折子也会被拿出来讲解,比如‘洪灾赈灾’‘瘟疫平民愤’之类的,游鸿吟完全可以将事情解释为自己的好奇,也没有什么规定说是皇子不可翻阅朱批的。 那是什么事情呢。 今天杨简这种反常的态度,在游鸿吟心中留下了疑惑,但是非常可惜,他身为局中人,就算是浑身本事,也难以用十一岁的身体去做些什么。想了想随即也就丢开了,真出了什么问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想想给小银子带什么礼物更合适。 在合适的年纪做合适的事情,这是游鸿吟的经验之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若是表现太过了,不是彰显自己的能力,而是自寻死路了。 杨简没在庄妃这里过夜,就口味而言,他比较喜欢贤妃那种冷清之中带着些贤淑的风格,不过一种类型看久了就会心累,经常换着看才能保证新鲜感。 王复归是他身边的太监总管,为人聪明,十分好用,他只是丢了一个眼神过去,就立即跪在地上请罪:“陛下,今日尚有三份急奏为看完。” 庄妃这女人识趣的很,立即就娇娇软软的劝诫自己国事为重,台阶铺的舒舒服服的,他自然是抬脚就走。 这就是皇帝,你想做什么,不仅有人替你做好,还会把一切事情的理由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让你不需要操任何心思。 不过,这是在后宫,在庙堂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今天来,的确是来看儿子的,看儿子成长的怎么样了?不,只是因为他接到了几位皇子之师的评价,均异口同声的称赞了二皇子的聪慧,所以想好好看看,这个二儿子到底是什么程度。 其实,他已经去看过大儿子了,仔细看过之后才发现,似乎最大的两个儿子,在他不经意间已经长大了,他也无法再忽视他们的存在。 不过,一切都在掌控之下,他们,都还太年轻,而他则安坐在皇位上,等待幼崽长大,通过厮杀最后站到他的面前,祈求他的垂青。 杨简坐上撵轿,开口道:“去观月宫。” 观月宫是皇帝自己的寝宫,和处理政务的奉天殿很近,他一般都将不曾完成的部分带回观月宫,今日先去贤妃那里坐了一会儿,又在庄妃那里浪费了一些时间,的确还有一些政务未处理完,所以干脆不去后宫,而是返回自己的寝宫完成这部分的工作。 皇权是他最看重的东西,所以,他一直都在做一个勤勉的皇帝,从来不将今日的事情拖到第二日去做。 至于两个儿子,一切不过是他心血来潮,他们现在,任然没有让他上心的资格。 凤延宫。 赵嬷嬷端了一碗银耳羹进来,见闻人皇后正在拆解发髻,不由得道:“娘娘怎的不让宫婢动手?您是尊贵之躯,万一扯痛了自己可怎生是好。” 闻人皇后丢开了最后几根金钗,对着镜子说:“哪里就那么娇贵,早些年还在家中之时,不都是自己动手的么。赵嬷嬷你呀,进了宫就越发小心起来。” 赵嬷嬷闻人皇后端丽清秀的容貌,嘴中不说,心中却想,那时候皇后还只是将军府的二小姐,夫人不受宠不说,上头还有个长得更漂亮的大姐,她这个嫡次女不受关注也很正常,谁能想到她有这么大的福气,居然被刚登基不久的皇帝选中,直接做了皇后呢。只是可惜没孩子,夫人在外头都快急死了,可这皇后却并不着急,依旧安安稳稳做自己的事情,并未表现出一点着急。 闻人皇后刚把宫务处理完,皇帝不好做,皇后也不好做,好在她可以把宫务分出去一些,但是大头还是得自己亲力亲为,每日里的工作量挺大的。 最重要的是,宫里的嫔妃并不安分。 她能理解,就好似她家一样,大家都守着一个男人过日子,难免争抢,毕竟这关系到每个人以后的人生。不过理解并不代表她不讨厌,皇帝对后宫的女人比较公平,物质上从来不曾短缺,宫女太监虽然有些捧高踩低,但是情况并不严重,这就代表了后宫的女人每一个都有机会得到皇帝的宠爱,她们也有精力有时间去为争夺皇帝的注意力相互斗争。 曾经刚进宫的闻人皇后对这种情况很烦,但是皇帝非常喜欢这种争抢,这种态度让闻人皇后建立一个有序后宫的期望泡了汤。也对,皇帝的个性怎么可能让其他人左右自己到底要睡什么女人。 闻人皇后很快就从奢望之中清醒过来,开始把经历放在梳理整个后宫的人员结构上。她这件工作花了整整三年,才把整个后宫给彻底理顺了。 皇帝第一次赞扬了她,并且默认了她处理掉了两个宠妃的举动。 也是从那一刻起,闻人皇后明白了皇帝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他比自己的父亲更加冷血,更加残忍。她的父亲虽然贪花好色养了很多小妾,但是却从来没打算让自己已经诞下两子两女的原配妻子失去应有的尊荣,而杨简,他不在乎后宫,不在乎子女,只在乎他屁股下的皇位。 “今日明婕妤可有侍寝?”闻人皇后问另外一位孙嬷嬷。 孙嬷嬷道:“不曾,只是陛下去了贤妃和庄妃两处呆了不少时间。” “看来,几位皇子老师的话,陛下挺信任的。”闻人皇后说。 孙嬷嬷道:“奴婢不懂,您为何要让宫婢在花园中悄悄谈话,还顺道提醒那几个老师夸赞三个皇子。” “捧杀捧杀,要先捧才是。”闻人皇后接过银耳羹,喝了口说:“你看,现在不是有效果了么。其实被陛下注意,并不是一件好事。” 潜移默化的效果要比突兀安排更加顺理成章,做事情多绕两个弯定然不错。 她是不大懂皇帝到底在想什么,不过皇家之事和她家后院也没差多少,母亲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她也都看在眼中,如今不过是各凭本事而已。 而后宫,是她做主。 第130章 山河峥嵘(六) 游鸿吟依靠在床头, 借助烛光正在翻书。这个习惯他一直都保留着。 他如今已经从皇家学院毕业出来实习了, 目前正在刑部。不过他对刑部并不是太感兴趣,而在杨简那熠熠发光的眼神注视下,也并不打算现在出头,他那位政治觉悟很高、人也非常聪明的父皇其实是个典型的被害妄想症,没有敌人也要制造敌人的那种。 目前正神采奕奕精神百倍的等着长大的儿子们搞事。 可怜后宫的妈妈们, 似乎已经开始斗了起来, 包括他如今的母妃,庄妃。 皇子毕竟是男子, 基本上长到十五岁的时候, 就要从母妃的宫中搬出去, 皇宫宫殿众多,其中靠近东南角的一大块宫殿都被划了出来, 它们将会被分给各位皇子, 直至有哪位皇子被封了爵位, 才会搬出去皇宫,否则, 就得一直住在宫里。 杨家皇室住皇宫住的最久的, 是开国皇帝的三儿子,他住了一辈子,直至他皇兄登基后的二十三年,才被封了王放出了宫, 可是他出宫第二天就死了。 游鸿吟觉得, 杨氏一定有祖传的精神疾病, 否则怎么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皇族规定。 如今他也早已搬出了母妃的端华宫,住进了自己的地盘儿,竹园。 他自己挑的,大概身为皇帝第二个儿子,还是有些好处的,比如可以挑自己住的地方。 现在皇宫这片区域自然没有什么皇叔皇伯之类的还住着,当年他这个爹坐上皇位的时候,砍了几个,流放了几个,剩下还在京都的兄弟,没几个了,各个都乖得好像鹌鹑。 大皇子住的地方距离他这个园子挺远的,他大哥这些年越发强势大气了,很有兄长风范,自然不肯住竹园这种偏僻地方,他选的太极殿距离皇帝寝宫观月殿最近,占地面积也最大,建筑也最华美。很符合皇长子的身份。 哎,游鸿吟放下书,揉揉眼睛,如果不是自己任务在身,让大皇子去做皇帝这种苦力其实也不错,至少人听的进去劝诫,虽然被贤妃教的有些假仙,放不下架子,但是人么,能力都是培养出来的,做个几年皇帝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又在烛火下看书了?都告诉你这样眼睛会痛的。”一双手伸了过来,将游鸿吟揉眼睛的手拿开,开始替他按摩。 “你最近倒是越发没声没息了。”游鸿吟说。 “你给我的秘籍好用的很,功力上去了,走路就不自觉的轻了起来。”小银子如今也已经长大了,常年习武让他并不如一般小太监那般阴柔,和普通男子倒无多少差异,只是身体方面到底有缺陷,他的嗓音有些清亮纤细,好似还未发育完全的童音一般。 游鸿吟说:“王管事的病怎么样了?” 小银子如今依旧在藏书阁中当差,只是最近王管事病的有些严重,他暂且替了王管事的职位。 听到游鸿吟提到这件事情,小银子眉头有些皱,担忧的说:“师傅的病怕是好不了了,虽然殿下你请了太医院的赵院判出手,但是寿数到了,天命怕是难违。” 游鸿吟说:“明天我刚好去看看他。” 小银子道:“好。”然后觉得按的差不多了,就收了手:“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游鸿吟笑了笑:“好多了,哈,我发现你最近手艺好多了嘛。” “是师傅原本的手艺就好,我不过在你身上练得多了,才越发精湛而已。”小银子答道。 游鸿吟抬头看了看钟表,说:“时间不早了,你就在隔壁房间睡吧。”因为小银子经常会在晚上跑来找他,游鸿吟吩咐人把隔壁房间收拾了出来。 但是小银子并不喜欢在这里过夜,万一露出痕迹,特别不好解释,他知道殿下能解决,却并不希望他一颗考虑更多有意义事情的头脑来处理这种麻烦。 “我还是走了,自己房间睡觉挺好的。”小银子说。 游鸿吟并不强求,道:“路上小心。” “放心,几年前他们发现不了我,现在就更不可能了。哦,对了,”小银子临走之前说:“你要的做的那件事情我已经办好了,东西放在老地方,回头你自己看一下。” 随即人便融入夜色之中离去了。 游鸿吟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心中又大大叹了口气。 寻常的夺嫡手段根本没有什么用,因为要对付的人,并不是他的那些个兄弟,而是皇帝。 偏偏,杨简是个不一样的皇帝,什么表现能力、表现孝心、表现不争、打压下所有兄弟等等手段都没什么效果,一切得看杨简是怎么想的。 准确来说,杨简权利高度集中,他想让谁做皇帝就是谁做皇帝,没人可以反对。煌国并没有世家这种可以和皇权抗争的东西,而唯一能制约皇权的,是同样给皇权保驾护航的内阁制度。 游鸿吟觉得,如果不是尚且有内阁在,而内阁中的那些个老臣还没怎么糊涂,这煌国怕是根本等不到自己夺下来,就该陷入混乱了。 杨简颇有昏君资质。 你以为昏君都是笨蛋,都是无能,都是残忍吗?不,所有昏君共同的特点在于‘任性’。 过于膨胀的权利给了他们极大的自由,他们又格外的随心所欲,所以最后变成了昏君。 内阁虽然在朝廷政务上制约了杨简,但是对于皇室继承人这一方面,却完全没有表态的立场,因为不许结党营私。 是的,内阁如果对立储之事表态,就会被扣从龙和结党营私的帽子,而杨简控制朝政最强的手段就是分化官员和禁止结党。 他所安排的官员职位,都非常微妙,一条线上,上下级可能有矛盾,同品级有工作交集的岗位上,同僚可能就是自己看不顺眼的家伙,甚至可能是有仇的。他抓党派之事非常厉害,几乎只要有这方面的证据,就立即下手,从不手软。 这样,朝廷官员之间彼此有矛盾,相斗不停,他的皇位就稳如泰山了。 至于武将,武将的相关限制更严,不过武将也不用天天和皇帝打交道,反倒是日子好过一点,只要是忠心耿耿或者表面上做出忠心耿耿的,情况都还行,至少杨简没给他们安排什么和你有仇的副将之类的。 游鸿吟把被子蒙在头上,一阵阵头痛。 推翻一个朝代都比收拾这种烂摊子要好得多。 官员好换,风气难改啊。 六年前,游鸿吟渐渐把所有事情都摸清楚之后,放弃了走正常路线的夺位计划,选择了其他方法。 而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建立自己的势力。 这十几年来,他已经慢慢的在后宫铺设下了层层密密的情报网,渐渐也开始耳清目明起来。 但是宫里的情报网对他来说,作用并不是最大的,他需要一股脱离于朝堂宫廷的力量。 然后他建起了展银商会。 当然,并不仅仅是商会。 最开始的人选是他和小银子两个人偷溜出宫亲自在奴隶市场物色的,后来这件事情就渐渐直接交给小银子去做了。第一是小银子身份不显眼,第二是小银子的身手很好,找来的那些不听话的人,都被处理了。 商会刚开始只是做些普通的珠宝生意,物色的人员里也没什么好的经商人才,不过有游鸿吟的遥控,赚钱肯定没问题,而赚到钱之后,游鸿吟直接开始搞养殖,淡水珍珠养殖。两年即可获得巨额利润,即使未来技术泄露或者是珍珠价格下降,他最需要的一笔重要资金就在最短的时间内赚到了。 而商会在发展的过程之中,也一直都在培养人才,有些根骨天资不错的,甚至是小银子每天亲自翻墙出去交出来的。 而小银子临走之前说办得那件事,则是游鸿吟最近特别关注的一件事,他一直查不到相关的资料,而小银子则夜闯了黄册库。 其实藏书阁之内只有一些朱批和普通的宫廷处理文件,真正全国都重要的档案数据,是放在黄册库中的,历代官吏资料,赋税数据,军事机密等等。而黄册库的防守也非常严密,若非小银子这种高手,又精通开锁技能,怕是根本无法进去。 而如今,这份资料,就放在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地点,藏书阁的一处隐秘角落里。 第131章 山河峥嵘(七) 游鸿吟想查的, 是皇帝的暗地里的势力。 煌国国祚已经有百多年了,皇位交接不算频繁, 不过每次都是腥风血雨, 虽然这和皇子的培养制度有关,比如不立太子、皇宫长时间圈养、不给实权等等,但是这些腥风血雨的背后却是一次都没有出过差错, 依旧是杨氏皇族这一脉登上皇位。 照游鸿吟的想法,这种情况还不搞事?每次皇位交接都这种样子了,搞点小动作说不定皇位就换人做了啊。前朝余孽呢, 塞外匈奴呢, 暗地野心家呢,都到哪里去了? 然而以上假设一次都没发生过, 所有腥风血雨的动荡都来自皇子之间的争斗和百官的站队问题。 那么为此保驾护航的除了摆在明面上的内阁、御史台之外, 还有什么。 这股力量不为人知, 却一定是皇帝手中最中坚的力量。 但是游鸿吟这么些年观察下来,并没有发现后宫之中有什么大型隐秘的势力,宫女没有,太监没有,日常护卫宫廷的侍卫也不曾有。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各个娘娘安排的那些复杂的眼线之类的, 并无异常。至少他的身边非常正常, 即便是有钉子什么的, 也都在无关紧要的位置, 否则他也不会和小银子行事如此大胆。 那么这股力量就是不在后宫了。 游鸿吟叹息, 的确有可能,煌国的风俗是视女子为附庸,看低女子随便后宫怎么搞事都不管,杨简是做得出来的,他大概平日里只是把那些个替他生儿育女的小老婆们的争斗当戏台在看。 不在后宫就在庙堂。 可能是类似于锦衣卫这种,但是并不如锦衣卫那么明目张胆,属于大家都不清楚的类型。 这也难怪,为什么在煌国这种行使严密谨慎朝廷官员制度的情况下,皇帝集权却依旧如此强大了。 但是,游鸿吟即使不再是困锁在后宫,已经开始在刑部实习了,却依旧没有找到这方面的资料,平日里他留意过各级官员,也并未从他们的话语之中听出来什么。 所以,游鸿吟需要小银子进入黄册库,去翻阅这方面的资料。 然而,令游鸿吟诧异的是,资料里记载的东西。 的确,皇帝手中是有这么一个神秘势力存在,但是已经是过去式了。 这个组织名为焰火。 它的前身是由当年杨氏先祖征战天下过程中,负责谍报的情报组织,后安定天下后,军队情报系统自成一体,而这支情报组织就没有了生存空间,开国皇帝将他们进行了改组,变成了皇帝手中的秘密武器,焰火。 焰火的主要功能是监视百官,是皇帝手中一支强有力的王牌,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焰火的权利膨胀越界了。 上一任皇帝,也就是杨懿展的爷爷,在登基后宣布了焰火编制废除,同时,他也因为这个举动而迅速得到了当时被焰火搅得心惊胆战的百官支持,彻底坐稳了皇位。 但是相应的,一些因为焰火的存在而显得和正常制度不同的规则,却并没有随之消失,比如皇帝甚至是大臣对于后宫后院的无视,皇子奇怪的培养制度,皇帝的权利范围过大,内阁和御史台的疲软等等,都依旧延续着多年前的作风。当然皇帝更替时无人闹事,也是长久习惯下的产物,可能算是唯一正面的东西。 游鸿吟觉得,也许有人觉得焰火的消失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说不定还存在,从而不敢心怀叵测吧。 但实际上,焰火这个组织的确已经被解散了,所有的资料也都尘封进了黄册库,并且渐渐不再被人提起。 这也是为什么游鸿吟觉得有些地方非常不合理却找不到蛛丝马迹的原因。现在想想,习惯和威慑的力量,真的很强。 但是,旧的焰火已经变作故纸陈堆,新的焰火是否有可能在他这个父皇手上死灰复燃呢,如果真的有的话,黄册库里定然不会有相关记载。 游鸿吟觉得几率不大,杨简这个皇帝和他这个皇子差不多,都是困于深宫之中,做什么事情都有一堆的人看着,想做点偷偷摸摸的事情也得手下有人才行,对杨简忠心的是不少,但是手中能用并且得到他这个多疑皇帝信任的却不多。首先,武将几乎可以排除,就算武将中有人为了忠心和权利不介意做这种事情,杨简也不会放心。而他现在接触最多的人当中,除了宫女和太监,最多的是侍卫了,不过就游鸿吟观察推算,这三个团体都够不上能再建一个秘密的焰火的标准,能力不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们有所动作相关动静必然大,掩饰不了也保密不了的,不可能做到如今这种没有丝毫风声的程度。 解开了心中疑惑,游鸿吟就不用太过束手束脚了,准备在朝堂上正面做点事情了。 要知道,内阁和御史台这种双监察机制下,皇帝日子其实不会太好过的,只是如今的文武百官,脑子还没怎么转的过来而已。是的,游鸿吟本身想要对抗皇帝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他有天生的劣势,但是借助百官之手就不一样了。 而在权利游戏之中,官员和皇帝的关系其实非常复杂,彼此依存又彼此压制,每个人都想获得更多的话语权,这里头大有文章可以做。 这么些年下来,游鸿吟对于朝廷官员的了解不比杨简差,履历、能力、为人等等方面都做了一定的调查,不过很可惜,游鸿吟并没有全都见过真人,因为大朝会暂时刚实习的皇子还法参加,所以平日里游鸿吟接触最多的,是刑部这里的人,他也不想如同大哥那样,明目张胆的和众多官员来往。 现在官员的实力依旧比皇帝弱很多,游鸿吟决定在扶持官员的同时,让他那个喜欢搞事的父皇再疯狂一些,说不定就能找到机会,一举拿下呢。 借力打力这种事情,他最擅长了。 将小银子带回来的资料直接丢炭盆里烧了,游鸿吟打算去看看王管事。 欢儿见状连忙拿了一件白色的貂皮披风给他披上:“殿下,外头寒风呼呼的,您可别在不穿披风就出门了。” 欢儿是游鸿吟自己提上来的丫头,长得不算好看,所以原本被分到了御膳监做粗使宫女,游鸿吟见了她一次,人虽不好看,脑子却蛮聪明的,居然知道在御膳监里偷师学艺,打算着未来年纪到了出宫能靠手艺养活自己,对自己的人生非常有规划。 游鸿吟觉得缺个手艺还不错的贴身侍婢,就将人要过来了。 悦儿和欣儿两个母妃的人都已经放出宫嫁人了,如今他身边的宫女和太监,差不多是他自己这十年里亲自挑选培养出来的,里面钉子么,也是有的,但是基本上是他为了安抚各方势力放进来的,都在外围一些粗使岗位,近不了身也没什么人身自由,他竹园的规矩是非常严的。 至于剩下的人里是否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游鸿吟相信,能逃过他眼睛的人,并不多。 “嗯,今天休沐日,喜儿你去母妃那里说一声,我下午过去。”吩咐了一句,游鸿吟直接动身去看王管事了。 “是,殿下。” 喜儿是游鸿吟身边的另一个宫女,能力不错,是在悦儿和欣儿出宫后提上来的,同时,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原本是展银商会送入宫的人,平日里会负责一些展银商会从秘密渠道送来的消息处理,也是唯一知道小银子和他关系密切的人。 游鸿吟对她的要求也与欢儿完全不同,对她的培养也算是不遗余力,当做弟子来教的。 到了王太监的住处,便闻道一股药味儿,随侍的太监小心的劝阻:“殿下,这种场所您千金之躯,就不要冒险了吧。” 游鸿吟道:“一直在藏书阁进出看书,也曾问过王管事一些问题,受其精心照顾十余载,病重探望又算的了什么呢。” 身边几个内侍都默不作声了,游鸿吟能感觉到,他们内心的震动。 “殿下您来了。”小银子不知何时来了,行了个礼。 游鸿吟吩咐随行人员不用跟着了,自己则随小银子进了屋。 这到了屋内之后,小银子就立即说:“你这收买人心的手段越来越不要脸了。” 游鸿吟说:“这些都是实情罢了,我只是开口将它们说出来了,怎么能说是收买人心呢。” “君子可不会如此行事。”小银子斜了他一眼。 “我可从来没说自己是君子,更何况君子也不是什么事情做的都对啊,至少我觉得把做的事情光明正大说出来并不是坏事,而是一种沟通,人与人之间的沟通。” “诡辩。” “王管事情况怎么样了?”游鸿吟扯开了话题。 小银子说:“赵院判说,大概还有半个月。” 生老病死游鸿吟也无能为力,只得道一句:“节哀。” 第132章 山河峥嵘(八) 看完了王管事, 和小银子说了会儿话,游鸿吟直接去了庄妃那处。 恰好, 婉清公主也在。 婉清是杨懿展的妹妹, 小了他四岁,在公主中排行第四,和庄妃长得特别像, 属于楚楚可怜、婉婉动人的那类型美人。 杨懿展两世都对这个妹妹疼爱有加,除了血脉亲情之外,还有就是因为这妹妹是杨懿展喜欢的那种类型了。可惜, 最后庄妃和婉清公主不知做了什么, 坑死了杨懿展。 不过现在,她们两人还都没做什么事情, 游鸿吟对她们两个也还不错, 毕竟, 是血脉亲人。 “母妃和皇妹在嘀咕什么呢?”一进门,游鸿吟就看到母女两个坐的很近,一脸严肃的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见他进来,两个人立即分开,庄妃不动声色喝了口茶,而婉清则一双玉手扯着帕子半遮着脸, 笑着说:“哥哥可是在刑部待久了, 怎的什么事都要过问一声, 我和母妃在说女子间的小秘密, 就不告诉你。” 游鸿吟笑着说了一声:“顽皮。”然后便问起庄妃近日吃的可好, 睡得可好,算是拉起了家常。 他和后宫女子之间除了家常能交谈交谈,也没什么可说的话题,不过边谈游鸿吟越觉得奇怪,庄妃虽然一切如常,游鸿吟却觉得她心中压着事情。 他这个母妃宫斗技能虽然算不得顶尖,但是在后宫之中绝对够用了,至少其他人的探子绝大多数插不进来,自己手里也有一批势力,宫中其他人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知道一二,别人想栽赃陷害之类的,也不曾成功过。 这种互斗的日子过久了,庄妃已经习惯了,一般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担忧。若是涉及到宫外之事,又为何不与自己商量呢。思考不解之下,游鸿吟便留个心眼,准备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庄妃和婉清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并且说不定和第二世杨懿展莫名被牵连有关。 虽然距离事发还有七八年,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弑君’这件事无论是出自自己的决定还是被人唆使,庄妃并不是蠢人,不是准备许久也必然不会轻易动手。 不过在游鸿吟离开之前,庄妃犹豫许久,终于开口说:“猫奴儿,你外公最近几日不太舒服,母妃无法亲自探望,你替母妃前去探望一下吧。” 游鸿吟自然应下。 看来,庄妃心中压得事情,还和兵部尚书姚广清有关。 此处就不得不说姚广清此人了。 他是兵部老尚书了,自庄妃进宫诞下皇子晋为庄妃,姚广清从侍郎升为尚书后,他已经坐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将将二十多年,并且似乎还要继续坐到退休的迹象。 煌国设六部,尚书虽只是正二品却直接对皇帝负责,并无其他上官,品阶不算最高却是实打实的权利岗位,除了内阁之外,六部尚书就是各个文官做官的最高人生目标了。 其中兵部掌管全国武官选用和兵籍、军械、军令、驿站等事务,属于和武将打交道比较多的一个部门,同时也也需要和户部、吏部以及工部密切合作。 姚广清虽是兵部尚书,但是并非武将出身,而是正经科考,在吏部、户部两部任过职,调任后方进入兵部工作,算得上官场上经验丰富的老狐狸。他对于兵事的确只算是略微知晓,让他带兵打仗是不太可能的,不过能在这个位置上坐上二十几年,自有他的道理。 姚广清和刑部尚书范刚是同科进士,两人当年就是瑜亮之争,到了如今依旧是彼此不合,而姚广清手下有一位侍郎却恰巧是范刚的同族,偏偏姚广清之女庄妃所诞皇子却进了刑部实习,这种事情也只有坐在皇位上的那个才做得出来。 游鸿吟对刑部的事情不感兴趣就是因为刑部的头头范刚表面恭顺,实际上根本就不给他任何接触实务的机会,丢了一堆旧档案过来给,还都是民事方面的,纵然游鸿吟把那些东西当民间故事给读了,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作用,顶多明白了,数十年前哪些地方发生了命案,原因是家中妇人偷汉子之类的东西。 至于什么大发神威破解几个案子让刑部尚书对自己这个皇子刮目相看什么的,戏文里都不会写的这么不切实际了。所以游鸿吟对范刚也就没花什么心思,效率实在不怎么高,收益说不定还比不上投入,利润太低了。 虽然刑部之中有和范刚不对付的人,不过他们同样对被皇帝丢过来实习的皇子也没好感,游鸿吟发现其中的刑案高手的确有,聪明人也不少,不过这些人各有各的脾气,做官挺单纯的,所以在刑部也算是不得志,游鸿吟就算用得到他们也是在自己登基之后,到那时不费力气也能让他们用心效力,自然不愿意现在花大力气。而那些溜须拍马本事也不高的人,游鸿吟暂时觉得没有用得到的地方,不必招惹。 这也是为何游鸿吟对刑部不感兴趣的原因,杨简这一招的确挺精妙的,无论多聪明多厉害的人,在一个对他充满了抗拒、恶意的环境中,总归都是难以施展开的。 遇到这种情况的不止他一个,大皇子也一样,大皇子在兵部实习,虽然姚广清不好做的和范刚这么明显,但是他能真心实意的帮大皇子在他自己地盘儿是上收买人心?所以兵部管辖下的四司,姚广清非常大方的拨了驾司给大皇子练手,还美名其曰因此司所管之事并非太过紧急,就算犯了错也可修正,大皇子可实际操作操作。 驾司负责卤簿、仪仗、驿传、厩牧等事,要紧的事情么是没几件,但是繁琐的事情倒是不少,除了煌国的三座官营牧场外,机会没有什么价值。但是这官营牧场驾司只是管理者之一,并没有什么实权,真正的牧场管理者是皇帝另指派的特派员。 游鸿吟称他外公是老狐狸,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做事滴水不漏,不留话柄,比范刚这种明目张胆的为难要高明得多,而且别人说不定还得夸他公允,要知道驾司虽是权利不大,却也是二十四司之一,而皇子原本就只有观摩权,无实操权的,却被姚广清塞给大皇子练手,可不是真正为了皇家子弟的培养出了大力。 姚广清另外做的一件十分聪明的事情就是和他这个外孙来往稀松,但实际上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十分有默契。 而这次,既然庄妃开口让他去看看‘生病’的外公,他自然刚好谈一谈。毕竟,他们是天然的盟友。 姚府不算大,因为姚府人口并不算多。 除了姚广清这个兵部尚书外,姚家只有嫁进宫的一个嫡女,以及在翰林院做编修的姚家嫡子,其余庶女皆已经出嫁,而庶子同样只有一个,目前领着妻子在外地做知府。姚广清除了正室夫人,妾室不多,而嫡子姚真蕴娶了妻妾之后,只诞下了一位孙辈,如今正是姚广清夫人的心头肉,十岁了尚且不曾好好念书,整日里憨玩。 总的来说,庄妃母家真的就靠她的父亲在撑着,底蕴并不雄厚,而游鸿吟曾观察过,大多数身居高位的朝廷官员大多家庭背景十分单薄,并没有一姓出两位高官的情况。 杨简这方面的措施做得相当到位,世家虽然早已退出了权利的舞台,但是历代皇帝对于他们的威力依旧心有余悸,在各个方面防止着世家复燃。 当然,不谈家谱,不谈历史,士族虽再无世家之说,但是整个阶层还存在着。依然是‘书香门第’更容易科考优秀,能更容易进入官场。依然是江南文风鼎盛之地出更多人才,这同乡之间即便无党派之嫌,却也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除了躺在床上养病的姚广清,游鸿吟被整个姚府的人战战兢兢又欣喜若狂的迎进了门,他距离上次来这里已经差不多三年了,皇子不流行逢年过节去外家串门。 而他和外祖母寒暄了一会儿后,直接探望外祖父姚广清。 姚广清的确有些不舒服,他的毕竟是快五十的人,完全可以自称一句老朽了。不过这种情况并不严重。 “外祖父可好了些。”游鸿吟问。 姚广清示意其他人出去,让自己和二殿下好好谈谈:“劳烦殿下亲自跑了一趟,老臣愧疚。” “母妃在宫中十分担忧,孤为母妃分忧理所应当。”游鸿吟道。 “殿下刚才欲言又止,可是有话要问?” “家中最近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游鸿吟试探的问:“母妃近几日心思不宁,却又不是后宫之事,所以孤猜测可能是外祖父家中出了变故。若是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外祖父千万不用客气。” 姚广清长叹,说:“不曾想你母妃居然也知道了这件事。” 第133章 山河峥嵘(九) 宫中的形势这几年聪明人也渐渐看出来一点东西了, 除了实力最强的皇后未曾有子嗣,四妃均名下有子,嫔位上的丽嫔、惠嫔、安嫔等也都各自有了子嗣。不过, 就现在的时间而言, 有能力竞争皇位的,依旧是四妃名下之子,一是因为他们年龄足够, 大皇子已二十有五,也已经娶妻纳妾, 最近后院之中也有了动静,可能第一个孙辈就要出生了。 而姚广清所说之事, 与姚家无关, 而是和淑妃有关。 说白了, 物伤其类。 淑妃和庄妃出身相近, 不过她父亲方应顺并非是尚书, 而是京卫指挥使司的一位从四品指挥佥事, 但是她的伯父却是礼部尚书方应丛。 非常罕见的家族之中出了文武两方官员,其中文官还是礼部尚书,即便六部之中, 礼部并不如吏部、户部等参与朝事密切, 却依旧管理全国学校事务及科举考试及藩属和外国之往来事,仅仅一条科举之责, 就能明白这礼部官员关系人脉有多广。 方应丛做礼部尚书尚有两个月才到十二年。 他被人举报, 与上一科几名进士来往过密, 收受贿赂,甚至以师生相称,但这几个进士实际上已经开始在朝廷任职了,所以方应丛和这几个人有结党嫌疑。 “陛下命令秘密彻查,但是内阁几位大学士已经透了口风,方应丛这官是做不下去了,看在淑妃的面子上没有更严重的处罚。最近几年陛下是越来越多疑了,老臣是担忧,这终有一日,也疑了老臣却牵连了娘娘和殿下啊。”姚广清说。 游鸿吟这才明白,这位一直精神矍铄、工作精神充足的外祖父怎么会突然病了几日,原来是看出杨简这个皇帝的个性,明白头顶上那个最大老板是看不得方应丛这种有名望的官员势力一直坐大的,物伤其类。 方应丛官从二品,乃六部尚书之一,家中有胞弟在拱卫京都的禁卫军中颇有权利,又有侄女身处后宫,诞下皇嗣三皇子,且三皇子杨义正颇有贤名,上个月刚入户部,得了不少夸赞。而方应丛主持了三届科举,学生旧交也渐渐入了官场,有了权利。 皇帝坐不住了。 而姚广清在尚书的位置上坐了二十多年,几乎低阶武将的选拨异动都经过他的手,和各位上将军也大多熟识有交情,两个儿子一个在翰林院熬资历,虽官职不大,但是文坛颇有名气,一个在外做知府,政绩也是不错,按理来说,可能再过几年就要高升,而嫡女则入宫同样诞下皇子,虽然这皇子平日里并不显山露水,可姚广清明白自己这个外孙不是简单人啊。 似乎桩桩件件都和方应丛差不多。 所以他愁了,告了几天假,在家中养病。 游鸿吟听完这些,有些啼笑皆非,明白自己的母亲定然不是因为母族之事心中担忧,而是另有原因。后宫的女人不关心前朝,就算关心了,也不可能想到这一层,庄妃只会拍手称快,少了个劲敌。 但是,游鸿吟不会说,他只是问了一句:“外祖父可希望动一动,再高升一步?” 姚广清没说话,不过他留着的那把小胡子,动了动。 游鸿吟微微一笑,说:“前朝因宰相制致使百官党争严重,左右宰相权利过大,压制皇权,最后导致了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所以我朝废除了宰相制,弃用中书省,而是设立内阁六部制,另有御史台作为完整的监察体系,以及大理寺这个复查机构作为第三方补充。” 姚广清道:“看来殿下虽在刑部不曾动作,这两年倒也没闲着。” “六部尚书虽已经是众多官员非常渴望的品阶了,但是外祖父心中,还是想着能进入内阁的吧。”游鸿吟说。 姚广清摇了摇头:“非翰林不得入阁,老臣从六品主事升至尚书,一直以来均在六部任职,未曾入过翰林院,所以想也无用,并无入阁资格。” 游鸿吟说:“这可说不定。”他没有说的太明,也无需说的太明。 姚广清思索一番后,道:“殿下心系苍生令老臣钦佩,但古有云,百善孝为先,殿下应当将心思更多的放在陛下身上才是。” “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此间道理孤自然明白。不过愚孝不可取,求生不可忘,无奈之下思夺生之路,乃展无奈之举。”游鸿吟道:“陛下近年以来的变化,想必外祖父最清楚,非是孤想要违逆父皇之意,只是不想父皇行差踏错,成为万古罪人而已。” “那,殿下的意思是。”姚广清问道。 “内阁之中,虽是田大学士为首辅,但德高望重者,乃魏潜魏伏渊先生。”游鸿吟道。 “嗯?殿下想与伏渊先生见面沟通么?”姚广清不明白其中意思。 “自然不是,孤身份特殊,原本就不可与朝臣从往过密,只是想外祖父与伏渊先生偶尔可以偶遇偶遇,告诉先生一句话而已。” “什么话?” “沈秀光已死。”游鸿吟道。 姚广清不明所以,因为这个名字很陌生。 姚广清陌生,但是魏潜绝对不陌生。 沈秀光是焰火最后一任统领。 魏潜曾经是大理寺左少卿,在英宗也就是杨懿展的爷爷还在位的时候,他便是英宗昭文三十三年的状元郎,先入翰林三年,后直升大理寺左少卿,在英宗逝世之前,魏潜便已经升至户部尚书,这个过程此人用了十二年。后杨简继位不过三年,魏潜便已升入内阁。 魏潜是杨简曾经的老师,并且是英宗找的老师团里,最受皇子欢迎的老师,除了年纪之外,没有任何不符内阁大臣的地方,并且因文采卓绝,精明异常,纵然晋升速度极快,威望却是在内阁之中数一数二,说话非常有分量。 再说沈秀光,焰火最后收编一事是大理寺过的手,大理寺内部定然有此事的封存档案,而以魏潜的个性,当初在大理寺任职之时,必然翻阅过。 他可能也是如今少数几个知道此事的人了。 游鸿吟见过魏潜真人,但是并未交谈过,不过他知道,魏潜这个人,并非是普通意义上高官,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有自己的理想和人生目标。但是他却压抑住了,因为他怕死。 杨简和魏潜这对师徒,对彼此都十分熟悉,杨简放心大胆的用魏潜看中的就是魏潜的胆子小,而魏潜按耐住自己不动作的原因就是明白,皇帝蛮不讲理的同时手中还有武装力量,说不定看你不爽了,就半夜把你弄死在家里了。说白了,他不相信皇帝会放弃手中焰火这个组织,觉得解散焰火只是个噱头,而是已经把焰火转明为暗了。 他不怕朝堂上那些堂堂正正的手段,却并不想为了和皇帝争夺话语权而无缘无故丧命。 姚广清虽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魏潜却一定会明白。等魏潜试探性的在杨简身上咬出一条细缝,其他人怕是就把持不住了。 谁让,杨简养出来的是一批猛虎式的官员呢,他们喜欢斗,想必也并不介意把皇帝拉下水。 而对于游鸿吟来说,都是烂摊子,更破烂一点反而好收拾。 而后,游鸿吟又和姚广清打了一会儿机锋,老人家嘛,就喜欢装装高深莫测,他并不介意陪着外祖父聊聊天,说实话,虽然他和外家是天然盟友,可若是拿不出一点手段出来,怕是人家也不会跟着你一条胡同走到底,关系毕竟还是要维持的。 拒绝了留饭,游鸿吟回到宫中,欢儿已经摆好了晚膳,虽然御膳监会送饭食,不过那些都被游鸿吟赏下人了,吃食上的事情防不胜防,他比较喜欢欢儿自己亲手做的菜式,新鲜并且安全许多。 游鸿吟刚坐下,拿起筷子的手便顿了顿,然后让几个伺候的人先下去,只留了喜儿一人。 “你耳朵可真灵,”小银子推开了房间的窗,跑了进来:“我好歹也是个武功高手啊。” “喜儿,再添一双碗筷。”游鸿吟吩咐。 小银子摇了摇手里的纸包,说:“不白吃你的晚膳,帮你带了杏花楼的杏花鹅。” “你又跑出去了?”游鸿吟见怪不怪。 “师傅今日特别想吃桂花糖膏,我就出去转了一圈。”小银子也不客气,他偷偷出宫晃了一圈,买好东西喂了王管事,午膳早就已经消化干净了。 “喜儿,母妃那里可查出什么来。”边吃饭,游鸿吟边问喜儿。 喜儿恭谨的回答:“不曾有什么异常,不过宫中有位粗使太监突然得了娘娘亲眼,提拔为贴身侍从了。” “查查来历。”游鸿吟道:“时间也不早了,喜儿你自行下去先用膳吧,等会儿再过来伺候好了。” 喜儿扭捏了一下,道:“其实,奴婢想替几位哥哥问银公公几个问题,他们习武有些地方颇是想不通。” 游鸿吟说:“小银子最近没什么功夫,等事情忙完了,会再去指点的,你让他们自己先多思考思考。” 喜儿有些恹恹的说:“是,殿下。” 小银子喝了一口茶,他并不喝酒,吃饭的时候喜欢喝茶,虽然被游鸿吟说过,但这个习惯还是不改:“其实没关系,师傅最近大多数时间都在昏迷中,已经不太认识人了。我抽个空还是可以的。” 游鸿吟说:“教徒弟这种事情,你经验还太少,喂到嘴边的东西吃下去多数是没什么影响的,只有讨着要着,自己想着的东西才印象深刻。” 小银子说:“皇族的人,心眼子都这么多吗?” “嗯,可能我比较特殊?”游鸿吟故作思考的说。 被小银子夹的一块鹅肉堵了嘴。 第134章 山河峥嵘(十) 休沐之后, 游鸿吟依旧得去刑部上班,礼部尚书被革职之事似乎还没有散播开来,刑部之人依旧按部就班的工作着,并未交头接耳。 游鸿吟在这里看了两年的卷宗,虽然是当民间小说看的, 却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阅读速度极快,将近二十几年的民事卷宗都被他翻了个遍, 对于各地的风俗可谓是了如指掌,同时最近他也看到了近几年的卷宗,底层官员里到底有哪些是能干的, 哪些是聪明的,哪些是读书读昏头的,游鸿吟比他皇帝老爸心里还有数。 他抽空整理了一份风俗大赏,交给了他和众皇子的老师团之一,翰林院学士谢折柳, 并未说其他, 只言自离开诸位老师的课堂, 也不曾偷懒, 此份大赏算是刑部学习后附带的成果之一, 便交由老师做个考评。 谢折柳虽然有着当下所有文人的通病,讲课枯燥不太有趣, 给皇子授课的科目也多是讲读经史, 但是他和其他一些喜欢塞私货的老师不同, 讲史态度非常中立, 也能抓到问题本质,并且不吝啬将这些本质问题讲出来,同时对于历史的变迁也有一套自己的看法,经常结合当地实际情况和风俗民生进行讲解。 可以看得出,谢大人绝对是一位博览群书、博闻强识之人,在文坛的地位也不低,否则是无法做翰林学士的,这个官位虽然品阶只有正五品,却是翰林院掌院。 翰林院掌制诰、史册、文翰、讲读经史、修撰国史等事,是个清水衙门,但是历届科举只有三甲才会被授官入翰林院,而只有翰林院出身之人,才有资格进入内阁。 谢折柳是经史大家,通儒学,自英宗时期便枯守翰林院,一生清贫,游鸿吟却觉得,正是因为谢折柳的低调,才躲过了杨简的注意,安安稳稳在这个重要位置上坐了许久。 是的,重要位置,谢折柳不显山露水,却与多数内阁大学士和高层官员有交情,毕竟都是翰林院出去的。 不过没多少人注意这一点,因为翰林院之中的官员从本质上来说是竞争关系,他们就好比是储备干部一样,先在翰林院中培养几年,然后朝堂之上有了合适的空缺就从翰林院之中挑选人员去填坑,这好位置大家都盯着,自然就有了竞争。但是谢折柳并不一样,这位经史大家从一开始就打着终老翰林的注意,更多的时间是在翰林之中精进自己的学问,同时提拔指点新进的官场新人。 所以,就算他和诸位高层官员没有师生之情,这点拨和同僚之义还是有的。 游鸿吟平日里和诸位老师的关系并不曾断,依旧还有些礼物往来,态度也不算积极,只是因为皇子都这么做,他也照着做而已。 老师团里的诸位大人其实是皇子天然的人脉,有不少人居于高位或者掌握实权,无论是大皇子,还是现在还念书的诸位皇子,都是多有拉拢的,但老师团里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轻易拉拢的。游鸿吟也拉拢了诸位大人,不过对着那些热门人选只是做做样子,只有这位不显眼的谢大人才是他真正想笼络住的人。 东西送出去后,能否博得这位谢大人的好感游鸿吟就不知道了,但是游鸿吟觉得问题应该不大,投其所好是刷好感的最佳方式,而他看人的本事一向不差。 回了宫,喜儿这里有了情报过来。 第一,是展银商会里最重要的任务之一,青梅煮酒计划成功了。第二是得了庄妃青眼的那个粗使太监的身份背景出来了。 “计划成功了?是哪一位?”游鸿吟有些意外的问。在他看来,这个计划最重要的人选问题还存在纰漏,怎么这么快就成功了。 所谓青梅煮酒论英雄,文人骨子里的浪漫情怀是不会变的,游鸿吟想做个借力打力的渔翁,自然必须有些筹码、了解内情才行。 所以展银商会借游商天下之便,搜集游鸿吟想要的人选。 气质形象温文尔雅,有一定的学问,最重要是懂得端著架子,护得住形象。 俗称,精通装逼。 人找到了,不多,就三个,都曾经读过书,不过后来一个流落成了江湖骗子,和别人合伙玩仙人跳,两个落魄成了摆摊的算命先生。游鸿吟亲自出手招式齐出,将这三人收拾的服服帖帖,然后对他们进行了专业的‘谋士、智者、隐士、幕僚’的形象训练。 说话句句哲理,偶尔可做一首佳诗,对主人的处境了解的透透彻彻,分析的头头是道,问及到关键问题回答时高深莫测,遮遮掩掩,拖拖拉拉得主人再三询问,方给出解决方案。 这就是青梅煮酒计划的关键,三位执行者,道骞道长,慧文大师以及文士贾冒。 而游鸿吟瞄准的目标是两名武将一名文臣,分别是柱国将军杨凡和龙武将军赵振虎,以及户部侍郎黄芝。 杨凡乃宗室,当年杨简登基之时,此人出了大力,如今依旧掌京亲卫,任京卫指挥使,戍京都防卫。赵振虎则是京军十二卫的总提督,驻扎京师大营,并不参与京都平日巡防,权利不如杨凡,却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煌**队分三种,一是京军,二是地方军,三是戍边军,这两人掌管的都是京军,皇后的父亲闻人昂将军所领乃戍边大军,与拱卫京师的杨凡和赵振虎并不属于同一军。 其实户部侍郎黄芝才是游鸿吟精心挑选的一个人,此人与户部尚书不和,一心想挤走或者弄垮户部尚书而自己可以凭借资历坐上这个位置。但他本人和内阁那些老狐狸比其实本事有点差,性格有些直,耳根子呢也有些软,是游鸿吟重点想要利用的棋子,所以三个培养出来的幕僚先生,都是是给这位培养的,两个将军不过是顺手试一试的那种,成功不成功都无所谓。 “殿下,道骞先生已经入了黄芝府中成为了幕僚,而慧文大师则成功做了赵将军的军师。”喜儿汇报说道,而她看着眼前脾气很好的殿下,心中却升起一股敬佩之意。 短短的两年时间,三个好似骗子一般的人物便彻彻底底被殿下收了心,换了骨,分别变成了通天彻地、心有经纬的道士、和尚和文士,若非是和这三人长年累月相处,定然发现不了他们实际上是腹内如草莽,空空如也的很。殿下却真的成功将人送入目标府中或者是送到目标身边,而且他们还没有被拆穿丢出来,简直令人目瞪口呆。 这些人身份背景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有展银商会在外头做假身份,就算是查,也查不出多少东西来。 “让他们两人暂时别动作,安安分分做幕僚,有什么不会不懂的问题直接送我这里来问我好了。”游鸿吟打算遥控道骞和慧文两个人来影响黄芝和赵振虎,以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这些都只是他布下的暗棋,效果得以后才知道,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看魏潜最后会怎么做,以及皇帝面对大皇子这个蹦跳的厉害的儿子,又怎么处理。 要动起来,才有破绽,他才好做下一步计划嘛。 朝堂上的事情急不来,游鸿吟捋了一遍思路,开口问:“母妃身边的那个太监又是怎么一回事。” 喜儿道:“那太监原本是罪官之后,免了罪入宫后,刚开始被分到了巾帽局,后来又先后被分到了两位婕妤手下做粗使,直到庄妃娘娘诞下四公主,这小太监被调入了端华宫,平日里悄无声息的,一直到最近,突然不知和娘娘说了些什么,便得了娘娘青眼。” 游鸿吟说:“能查到他和母妃说了什么吗?” 喜儿摇了摇头。 “那只有直接去问了。”游鸿吟眉头皱了皱,他是真的不太希望庄妃私自瞒着他做什么事情的,可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他阻止的了一次,阻止不了十次。 “先让我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这件事情你们不用再追查了,这太监身份被有心人瞒着,怕是查也查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 “是,殿下。”喜儿躬身应道。 “备撵,直接去端华宫。”游鸿吟不拖泥带水,晚膳也不用了,直接前往端华宫。 庄妃恰好用完晚膳,见儿子来了,连忙差人去小厨房再备些菜品,这个时候来定然是没空吃晚膳的。 “猫奴儿可是有什么急事?”庄妃问。 游鸿吟一般都是休沐日来看望庄妃,他平日里回宫的时间比较晚,就直接回竹园了。 游鸿吟开门见山问:“母妃那提拔上来的太监可是有什么特殊本事,似乎之前不曾记得母亲为个仆从如此破例。” 庄妃奇怪:“你一直不过问后宫之事的,怎的今日对这事好奇起来。” 游鸿吟笑了笑,没回答。 庄妃哪里不知道,这是表示定然要问个清楚。 屏退左右,庄妃说:“那太监名陆嘉,乃陆彭岩之子。” “被抄家的那个?” 庄妃点头:“陆家家学渊源,均是才智卓绝之辈,陆嘉虽困锁后宫,学习的机会不足,却并不影响他的本事。” 然后庄妃便说了,这太监大局观十分强大,庄妃的确得到了淑妃伯父礼部尚书被革职的事情,她是幸灾乐祸,这太监却一番话语让庄妃明白了自身的危机,也让庄妃牢牢记住皇帝本人的无情冷血和贪恋权位,并且指出皇帝绝对不会退位,也不会立太子,再过上十几年,二皇子如今的年龄优势将会变成劣势,更是没了登上皇位的希望,自然也没了活路。他还唆使庄妃想办法培养自己的力量,说不定在未来,可以直接对付皇帝,将二皇子扶上皇位。 游鸿吟心中一动。 有人把这个名叫陆嘉的太监以‘幕僚’的身份送给了庄妃,而庄妃似乎也考验了陆嘉的能力,觉得他可以在后宫之中帮到自己,便欣然接受了一个目的、身份皆不明确的人留在身边。 这招好眼熟,他好像刚刚对别人用过。 第135章 山河峥嵘(十一) 游鸿吟兴趣大增, 太有意思了, 居然有人走在他前面, 已经开始为未来在布局了, 还把庄妃当做了棋子, 想要将人操控在自己手心之中。 这人是谁? 杨简?不, 他没这水磨功夫, 直接攻击弱点、拿捏把柄、平衡各方势力等等, 这些手段才是杨简的‘帝王心术’。 那就是后宫庄妃的那些对手了? 他从来没小瞧后宫, 但是能用出这种手段的女人,一定不简单。 后宫女子并非不聪明, 只是她们受到教育、环境和眼界的影响, 她们更多的是喜欢栽赃陷害、挑拨离间这一类的方法,比如上眼药啊,借助宫规处罚对手啊,使用非常规方法进行人身伤害等等,是用不出这种着眼整个朝堂局势,拿皇帝做突破口的计谋的。 游鸿吟很快就有了猜想,但是却想不出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而杨懿展第二世背的那口锅来自哪里, 显然有了眉目。这么早庄妃就开始准备直接搞死皇帝,自己伙同女儿和曾经的皇子妃, 从后宫的角度去积蓄力量, 然后想一举弄死皇帝扶持杨懿展上位, 也就算不上是不长心眼了, 她只是一开始就被人算计了而已。但是最后失败是因为杨简太厉害, 没能成功,还是因为这幕后人的出卖,游鸿吟暂时还分析不出来。 不过,没关系,别人暗地里搞小动作他不怕,做得越多,错的越多。看来他低调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有人小看了他。 而现在,游鸿吟对庄妃说:“母妃,就请这位大才前来一见吧。”到底是真本事,还是假贤才,谈谈便知。 庄妃自然是听儿子的,不过她还是没忍住说:“猫奴儿,这陆嘉可是有什么问题?本宫之前仔细查过,并没有发现背后有任何势力。” “母妃不用着急,只是心中觉得这位说的很对,所以想听他多说些而已,不拘一格降人才,方是上位者的格局和气度。”游鸿吟道。 庄妃说:“原本,我不太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毕竟,你父皇虽说待人冷淡,却也对你不遗余力的培养和教导。” “所以母妃宁愿和皇妹商量,却也不太想和我说,就是怕我伤心?”游鸿吟心中一软,倒是对庄妃有了另外的看法。 “父子之间,感情总要比母子深厚的。”庄妃叹了口气,这是她的经验之谈。 女子纵然可以给家族带来富贵,却依旧不及男子地位,她的父亲已经算是好的,待她非常不错,经常过问生活和学习,但是父亲待她弟弟更好一些。而母亲纵然待弟弟同样比她好,却和弟弟的感情一般,男孩子总归更喜欢父亲的思维,更崇拜父亲的行为,而母亲,只是母亲而已,她会爱你,你会孝敬她,至于她在想什么,她想要怎么做,她有什么烦恼,这并不关儿子的事。 所以庄妃怕自家猫奴儿纵然是自己一手养大,但是外出念书和皇帝本身的魅力会让这个儿子更倾向于父皇,而不是她这个似乎无法给他带来任何东西的母妃。 更何况,她觉得,男子应该将心思放于朝堂正事上,这后宫之事,现今有她这个母妃料理,未来有猫奴儿的妻子操心,他完全不必关心这些事情。 游鸿吟罕见的握住庄妃的手,道:“若是父皇的确是个好父皇,我的站边可能的确非常为难,并且一定会劝阻母妃你少做傻事,但是非常可惜,父皇的确如那陆嘉所说,冷情而无心。” 庄妃看了他许久,最终忍不住笑起来,保养得宜的她依旧风华正茂,笑声之中却少了常见的娇柔,多了一丝快意:“母妃很高兴。母妃清楚,猫奴儿一直都是个害羞的孩子,能说出今日的这些话,已经让母妃很高兴了。” 游鸿吟放下庄妃的手,黑线的说:“猫奴儿这个小名,母妃打算喊到几时。” 庄妃低声说:“哪怕未来你真的能登上大宝,也依旧是母妃的猫奴儿呀。”然后她收敛了笑容,对门外喊道:“宣陆嘉进来。” 门口的宫女立即应了,很快,陆嘉便进来,先是和庄妃以及游鸿吟见了礼,等庄妃唤他起身,便一副沉稳聪明,颇有气节的样子站了起来。 游鸿吟问:“陆嘉,陆彭岩之子?” 陆嘉不卑不亢的回答:“回殿下,正是。” “几岁进的宫?” “八岁。” “进宫前四书学到何处了?”游鸿吟问。 “《孟子》公孙丑篇。”陆嘉虽然觉得奇怪,却依旧回答道。 “听母妃夸赞你大局观十分优秀,孤一直求贤若渴,用人从不拘泥于身份,如此,便考考你如何。”游鸿吟道。 “殿下谬赞了,内宫残缺之人,当不得殿下考验,怕是会令殿下失望。”陆嘉虽口称残缺谬赞,谦虚的紧,但却并没有拒绝。 游鸿吟听闻此言,便心中有数了,不过他并不只是想揭穿此人,挖出幕后指使者,更想趁机策反。 “你对如今皇子的课程以及各位博学的老师可有什么独特见解?”游鸿吟问。 陆嘉顿了顿,然后道:“虽陛下延请博学之士为各位殿下上课,但自己却并未十分关心,这足以说明,在陛下心中,诸位殿下是比不过他座下江山的。” 他回答完后,原本低着的头悄悄抬起来,看了一眼游鸿吟。却发现这位让人摸不透的二殿下正带着一抹奇怪的微笑看着他。 陆嘉心中不免焦急,难道自己刚才的回答不对?的确是在抹黑皇帝啊,而皇帝事实上,对各位皇子的学业如何并不关心。 镇定下来,陆嘉安抚自己,随即头又低了下去,敛去所有表情,避免被看出破绽来。 游鸿吟并未对他的回答多做评价,而是又为了一个问题:“那,你对皇后娘娘的看法又是怎样的?” 陆嘉没忍住,抖了一抖,然后他开口,以一种十分平静的口吻说:“皇后娘娘并无子嗣,虽居于高位,如今风光无限,未来却必然翻不起浪花,娘娘无需太过在意这一位,将来若是二殿下成功,又哪里有她什么事呢。” 游鸿吟见庄妃似乎对这种说法非常赞同,还朝游鸿吟示意,似乎在说,这位陆嘉说的真不错。 游鸿吟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以为,真的是个有本事的,还在想怎么舍得送来母妃这边做个探子,却不想,也许只是人家随机挑了一个人策反而已。” 陆嘉连忙跪了下来,道:“小的才疏学浅,不懂殿下说什么,若是刚才问题不得殿下的意,还望殿下恕罪。” 游鸿吟弯下腰,居高临下的看着陆嘉,给了他足够大的压力,然后开始一条条的给这位分析,同时顺便给他这个只能给皇后打下手的母妃上课。 “第一个问题,就是考验的你‘大局观’。你得出的结论没错,说的也挺对的,但是角度并不应该从皇帝这个角度来分析。真正有大局观之人,不满的定然是父皇对于老师的挑选。博学多才不假,却全是精通经义的大儒,而皇子学习若只是单一的经义学习,不谈也罢。” 陆嘉头低的更低了。而庄妃则若有所思。 “第二个问题,自然是想确认,你到底是不是皇后的人了。”游鸿吟直起身来,开始在屋中踱步,说:“其实我一开始就猜出,你大概是皇后的人。放眼后宫,有这种魄力和才智的,只有皇后一人,但是我并不确定,这世界上没有百分百可以猜出的事情。” “殿下冤枉,娘娘冤枉……”陆嘉话语未落,庄妃便站了起来:“猫奴儿,你是说,这下作东西是皇后派来的?!” 游鸿吟没管他们两个人,继续说:“若你不是皇后的人,你给出的建议不应该是忽视皇后,而应该是拉拢皇后,与皇后合作才对。皇后无子,但是无子的罪魁祸首却是后宫彼此心知肚明,纵然给了母仪天下的尊荣,给了说一不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又如何呢。” “而说你是被皇后策反的原因也很简单,若是皇后精心培养的人,不可能才两个问题就露陷儿了,若是你原本天资出众,家学渊源,也不该深宫之中默默无闻将近二十年,如今快三十了,才突然开了窍,当起了挥斥方遒的谋士。所以,你只不过是一个被稍微教导了一些消息和应答技巧,便傻傻的跳出来充当马前卒的棋子而已,想必这么多年下来,你连八岁之前所学的东西也早已忘得差不多,只记得如何干活了吧。”游鸿吟给了最后一击。 辩无可辩的陆嘉被彻底击破了心防,但是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拒绝说任何一句话,只要他不开口,那么一切都只是二殿下的猜测,他就还有一丝机会。 庄妃眉目一凛,道:“这种下人,杖毙算了。” 游鸿吟拦下说:“让孤猜猜,皇后收买你的是什么?钱权?你终究受圣贤书教导几年,没那么贪财,否则这二十年也不会一直做个粗使太监。那么,就剩下一个原因了,皇后答应替你陆家翻案了?不要忘记,后宫无权干涉朝政,你想找人投靠,也不该选择皇后才对。哎,看来后宫的生活,早已让陆氏最后的血脉变成了傻子。” 陆嘉终于不再沉默:“不是的!不是的!我……我不是陆家人!”喊完便神情癫狂的瘫倒在地。 游鸿吟一层一层的剥开陆嘉所有的伪装,最后将他赤/裸/裸地摊在他人面前。 而陆嘉终于被击溃,彻底失去了斗志。 第136章 山河峥嵘(十二) 游鸿吟见人情绪不稳, 慢慢走到了庄妃面前, 将人挡在身后。 女人总比男人更能觉察到细微之处, 看见这一幕, 原本庄妃暴怒、不安的心思,却化作了甜蜜安慰, 自家的猫奴儿终究长大了。 游鸿吟开口道:“陆家当年被抄,乃因汝父陆彭岩是当年的二皇子,也就是孤早逝二伯的谋士。主胜则荣,主败则死,这是一个谋士的宿命, 你想翻案,机会还是有一些的, 但是皇后却绝对不是那个可以帮助你的人。” “多说无益, 要杀要剐, 悉听尊便。” 游鸿吟说:“孤从来不是一个苛刻的人,也一向乐意给别人第二次机会。” 陆嘉听闻这话,心思开始动摇。 若是必死之局,他自然可以不畏生死,可是一旦知道自己尚有生机, 这无畏之心就开始有所松动了。 游鸿吟看他表情,开始继续劝说:“虽然孤和皇后娘娘交集不多, 但是对她的了解自认尚有几分。闻人皇后出身将门, 是家中嫡次女, 论才情, 论相貌,均不比家中长姐,在家并不受母亲宠爱,也与姊妹不亲,但她与众位兄弟却谈话颇为投机,虽不至于和家中男丁一起受教育,但是闻人氏诸位公子的本事,她起码学到了三四成。” 游鸿吟见陆嘉平静下来,便移开了身体,然后继续在屋中踱步,说:“所以,她的思考模式和后院女子有着非常大的不同。若是普通宫妃这诞不下子嗣,定然是想方设法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或者是干脆想办法抱养,或者是干脆让其他人也生不出来。但是,她却查出来动这手脚的人正是枕边人,并且,还将这消息散布的到处都是,让父皇吃了好大一个哑巴亏。” 提起这件事,庄妃此刻回想起来,亦觉得奇怪,方恍然大悟的说:“本宫此刻回忆,竟是想不起皇后无子乃陛下授意这条消息,到底是从何处来的。” 游鸿吟说:“皇后掌后宫多年,却仅仅只做了这么一个动作,这种轻飘飘的关于皇帝的传言是不足以释放她内心怨恨的。若是孤未猜错,这散布父皇不让她生子的消息,也只是她计划的一环,目的不过是降低后妃对皇后之位的觊觎,减少他人对她的关注,然后她慢慢找机会,慢慢积累力量,最后,复仇。派人来母妃这里做个棋子,不过是第一步而已,她会通过这个棋子影响母妃的决策,让母妃开始培植势力,直接对付皇帝。成功了,她依旧是皇后,哪个皇子登位都少不了她的一份尊荣,失败了,倒霉的也只是母妃和我这个二皇子而已,她还有大皇子、三皇子乃至十几个皇子可以用呢。” “猫奴儿,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庄妃没遇到这种不是勾搭皇帝,不是上眼药,不是下药,不是摔倒陷害这些段数的手段,有些不知所措。 “母妃无需担心。儿臣如此说,不过是想要告诉陆嘉一个事实,皇后的计划中,没有□□这一项,所以根本无法帮陆家翻案。除非她能除掉皇帝和所有的年长皇子,扶持幼主,并且和内阁重臣达成协议,才有可能做到女子干政。”游鸿吟说。 陆嘉说:“殿下说这么多,又是为何呢?小人知道的东西,恐怕还没有殿下您推测出来的多。” “换个投靠人选如何,孤也不能承诺帮陆氏翻案,因为这个案子陆氏不过是夺嫡之争下的失败者,涉及到国祚之事败亡就算不得冤案。但是孤可以承诺,赦免陆氏,陆家并非是株连九族,遭殃的仅仅是你父亲这一支,将来,你可以过继一位族中男丁,不仅有子嗣替自己养老,也为你这一脉,留下一柱香火。” 最后游鸿吟温柔的看着陆嘉,道:“孤知道,你的才华仅仅是因困锁深宫而宝物蒙尘,有足够的学习机会之后,定然不是现在的模样,你难道还想做个糊涂人,或者是死都死不明白的鬼?” 陆嘉紧紧盯着眼前这位温柔青年,最后苦笑着说:“殿下,您真是一位非常可怕的人。”然后磕了一个头道:“小人陆嘉,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日后定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只求殿下承诺能兑现一二,小人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母妃,他就先调去竹园吧,儿臣那里恰好缺个内侍总管。”游鸿吟说。 “这个随你。”庄妃见儿子已经处理好了,并没有表示不同意见,她深知该如何做个后院女人,这方面就算是有其他不同看法,也不会说:“但是,皇后此事,就算了吗?” 庄妃对于闻人皇后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她嫉妒又有些惧怕那凤座上的女人,早年一帮子后妃联合起来给皇后难堪的时候,曾被狠狠教训过,甚至领头闹得最凶的两个宠妃直接被皇后给处置了,最近几年听说,好像已经在冷宫病逝了。 “儿臣刚好想向母妃讨个主意。”游鸿吟说。 “什么事?你这么聪明鬼也要向我讨主意。”庄妃见陆嘉出去了,才放松下来。她胆子其实不怎么大,而那陆嘉发疯的时候,挺吓人的。 “儿臣想和皇后结盟。”游鸿吟说。 “你想,让母妃去和皇后谈谈?”庄妃立即就想到了这个,成年皇子想和皇后单独谈话,几乎不太可能。 “不错。”游鸿吟微笑:“母妃不用怕皇后,只要手中有足够的筹码,她这个盟友就是最好的帮手。” 庄妃道:“好吧,我试一试。但是,猫奴儿你得先把所有事情给母妃说清楚才行,你也知道,这结盟没那么简单。” “这是自然。” “那,我们手里能打动皇后的筹码是什么?她可不止我们这一个合作者可以选择。”庄妃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皇后的怨恨并不是父皇断了她的母子缘分,而是在于父皇至高无上的权利,对她人生的操控。”游鸿吟是在仔细思索过皇后的人生轨迹和行事风格后,才说出这样的话,足够的骄傲铸就了闻人皇后不同于现今大多数女子的风采,也是足够的骄傲彻底造就了闻人皇后的痛苦仇恨。 庄妃有些难以理解:“皇帝本来就是权力最大的天子,我们这些嫔妃嫁进宫来,一是想给娘家添点助力,二是皇命之下难以拒绝,三是自己原本就对更高的位置有所渴求,进宫之前不都想好了么。” “人食百谷,各有不同。母妃是母妃,无需去理解皇后想要做什么。儿臣说这话的意思,不过是想说,皇后希望有一个不受操控的人生,但是她鼓不起勇气踏出□□那一步,所以目前最想做的,只是弄死父皇,随便哪个皇子登基,有孝字压头,都管不到她头上去。”游鸿吟说:“其实,若我是她,我就真的把皇帝和成年皇子都弄死,挑个小皇帝扶上皇位,然后和内阁几位老臣讨价还价,虽不至于垂帘听政,但是做个十几年的实权太后是没问题的。” 然后被庄妃拍了一下脑袋:“呸呸呸,瞎说什么呢。你说的那些我也听不懂,你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和闻人兰雅讨价还价就好。”虽然游鸿吟不知道后宫嫔妃的闺名,但是庄妃对这些差不多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女子的信息清楚的很。 “告诉皇后,只要她配合,五年之内就可以搞定我们共同的敌人,同时,孤还可以给她一个承诺,在合理范围之内任何愿望都可以实现的承诺。”游鸿吟说。 这绝对能打动皇后,因为她明白,她答应了,不仅目标可以短期内实现,更白赚一个承诺,而她不答应,皇帝说不定就会立即知道,她这个皇后到底在背后搞什么鬼了。 想必这件事教会了皇后一个道理,做事要一击必中,否则就要学会等待。 所以游鸿吟做事从不急躁,而是一直都是在等,等别人动作,有动作就有破绽,有破绽才有机会一击必中。权利游戏有时候考验的不是计谋,而是耐心。 搞定了庄妃,游鸿吟在宫门落锁之前,带着陆嘉回了竹园。 陆嘉的确还算是有一些才能,但是目前还起不了太大的作用,需要游鸿吟慢慢调/教,不过游鸿吟如今宫里的人手,哪个不是这么一个一个收服,一个一个教过来的呢,这种事情不着急,也急不来。 示意喜儿将人带下去,游鸿吟梳洗了一下,准备就寝。 躺着躺着,突然坐了起来。 他已经三天没见小银子了。 就算他不去藏书阁看小银子,小银子晚上也会习惯性的跑过来瞅他一眼,三天不见人影,只能是出事了。 不过他这辈子没条件锻炼身手,可做不到小银子那般高来高去,现在宫门已落,只能明天一早去刑部告个假,去查查怎么回事了。 游鸿吟就连风俗大赏都做完了,如今刑部待着一点意义都没有,虽然可以修订修订煌国的刑律,但是他连皇位还没坐上去呢,并不打算在细枝末节多花费心思。 所以,告假也是告的心安理得。 不过,不等天亮,小银子半夜里跑来了。 “师傅走了。”小银子淡淡的说。 游鸿吟纵然有准备,也心中有所遗憾,但是他更多的是担心小银子。 第137章 山河峥嵘(十三) 小银子面上并无悲伤, 看了眼游鸿吟说:“你那什么表情。” 他虽对王管事的确很孝顺, 不过王管事是喜丧,走得痛快, 有他这个弟子送终, 在太监里,算是结局圆满,所以倒也没什么伤心不伤心。 人,总归有一死的,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逃避的事实,说不定自己的下场, 还不一定有他师傅圆满呢。 游鸿吟明白,小银子虽然情绪内敛并不外露, 但是总归还是伤心的,所以拍了拍床说:“分你一半,明天我还要去刑部值班, 就不陪你一起哭了。” “你把我调到身边吧。”小银子没理他的问题, 说。 “咦, 你不是一直不愿意么。”游鸿吟倒是诧异了,他是挺想把小银子带身边的, 只是小银子自己一直不太肯。 “现在师傅死了,我守着个藏书阁也没意思的很。”小银子说。 “好,明天就去办。现在可以睡了吧?很晚了。”游鸿吟说。 “我既然要到你身边, 以后就是主仆了, 僭越之事不可做。”小银子认真的说。 游鸿吟无奈的说:“有必要这么较真么?” 他看着小银子沉默不语的样子, 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好好,银公公,银大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然后话音一转:“现在,我是主,你是仆了,总归要听我的了吧,那上来吧。” 后来游鸿吟没撑住,睡着了,固执的小银子是在这里睡了一觉还是跑掉了,他并不知道,反正一觉醒来,人早已不见。 要把小银子调过来手续有些麻烦,但是庄妃原本就替皇后协理后宫事务,这点权利还是有的,所以游鸿吟直接派人央求庄妃去了。 他自己则照旧去刑部划水。 小银子调过来后,并不管竹园内的具体事务,和原本所说的那样,内侍总管的位置游鸿吟依旧交给了陆嘉。他平日里对陆嘉也多方教导,而陆嘉本人十分勤学,渐渐这个位置也做的越发有模有样,游鸿吟就撒手不管了。 自小银子调至身边,游鸿吟便将人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一个高手带在身边,出去做什么事情底气都比较足啊。说实话,这次长在后宫之中,平日里能交流沟通的人实在有限,就更别说什么知己好友了,而任务对象又是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管,随游鸿吟如何发挥,这十几年下来,多亏了有小银子在,两个人可以一起论事,可以一起交流。 不然,一个人喝茶,怕是要寂寞死。 哎,游鸿吟倒是更喜欢喝酒一些,不过小银子却不喝,唯一遗憾的就是这点了。 大概过了三个多月,游鸿吟期待的事情终于开始有了苗头。 高悬心头的利剑原来早已折断,巴望话语权巴望了半辈子的魏潜,动手了。 事件的起源似乎很小,若是往常可能都掀不起风浪。 这里得说一下,朝堂上的形势以及工作氛围。 因皇帝看的严,再加上杨氏皇族的威慑力一直都在,所以党派之争的确不严重,但是不严重不代表没有,再高压的环境,也抵挡不住权利之心。 内阁中/共有六位阁老,除了首辅田文正,次辅魏潜外,另有贤妃之父王天兆,与柱国将军杨凡一起被誉为宗室文武双璧的杨荣,善武事长于边防的杜白圭和依旧还任皇子老师团团长、儒学大家的管修。 这六人之中,首辅田文正是个老好人,也是皇帝应声虫,但为人清廉公正,善于调解内阁诸位学士和皇帝之间的关系。 次辅魏潜则是行事颇有魄力,内政处理能力杰出,曾在六部多部任职,对于实务同样精通,现在小型政务处理有一大半都是魏潜在过手,而重要事件中也有过半是他提出妥当的解决方案供内阁其他人和皇帝参考讨论。可以说,关于民生、国税、政绩考评等方面的内政处理,内阁之中无人能出其右。 王天兆曾经是典型的中立党,因其为官生涯中,前半段均是出京外放,辗转多地,所以对于地方事务非常熟悉,为人虽不乏圆滑,但依旧保持文人本心,处事认真又仔细,在同僚之中颇有名望。但自皇长子出世后,这位大学士就变成了彻底的保皇党,大多数时候,也都不再多发表意见,只听从皇帝办事。游鸿吟能理解王天治的做法,他不这么识相的话,怕是礼部尚书的现状就是他以后的下场。 杜白圭因善武事,处理的事物也多和军务沾边,内阁之中仅此人擅长军务,看似很有话语权,但实际上军务皇帝几乎都会亲自处理,并且自有其处理方式,杜白圭也就是个建议建议的功能。而姚广清这个兵部尚书也不是那么乖顺的,该怎么说,六部尚书大多都不会内阁顶着来,但若是内阁里的阁老和自己一比还差上一点,那听不听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至少,杜白圭没有让姚广清这个老狐狸听话的资格。 大儒管修更多的重心在皇子教育上,他对庶务也不太精通,所以一般只会在文化、教育等有关事情上开口。 杨荣和柱国将军杨凡一样,乃杨氏宗亲,不过与皇帝杨简这一脉的关系,已经在三服开外了。杨氏皇族并无分封的制度,但一般会有爵位赐下,可这些世袭爵位一般都是降等继承的,一旦爵位没了,宗室也就是普通人家,除了每个月依旧可以领一份钱粮外,和普通百姓并无太大差别。同样的,杨氏皇族不限制宗亲的自由,愿意出京就出京,愿意科举就科举,愿意从军就从军,甚至有本事找皇帝帮忙开后门找个能胜任的官职工作也行。这种制度将强了皇帝的权利,减少了国家分裂的风险,同时关于宗室方面的开支也并不大,费用一直都属于煌国可承受范围之内。但是同样的,因为这种一步可登天,一步变平民的制度,导致了每次皇位的争夺都一场激烈,每次都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其实皇子皇宫圈养和成年后在朝廷各部实习的培养制度的确遏制了皇子权利过大,增加了皇帝对众子的掌控力度,却又有一个盲点属于大家一直并未发现的,甚至连皇子自己都未发现。那就是皇子出入宫廷频繁所带来的皇宫防护漏洞。 皇帝都怕死,除了武力防护,无数的护卫日夜值班巡逻之外,所有进出后宫的人员和物品也都有详细检查登记造册,这种严密强力的制度大大减少了危害皇帝人生安全的外在因素。 可是皇子进出宫廷却并无检查手续,虽然无法带大宗物品,也无法带外人,某些关键的小东西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游鸿吟刚开始挺奇怪的,建国百多年都未有皇子做点不平凡的事情,也是难得。 当然,游鸿吟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这种阴险手段,一是因为此种手段施展之后,没有根基的他能不能坐上皇位还是两说,二是就算是坐上皇位,这位置能不能坐得稳又是另外一回事,空中楼阁是建不起来的。 不过若是未来到了最后关头,为了缩短计划时间之类的原因,他可能会采取这种极端手段。当然,定然不是自己动手,这个计划,他可以帮其他皇子设计好么。 现在考虑这些也无用,将来定然是随机而动,临机应变。 而内阁这六位阁老的能力摆出来,基本上也就说明了他们的地位和在朝堂上的名望,这六个人组成的内阁一方面维护着皇帝的至高权利,一方面又与皇帝争夺着朝廷政务的处理权。他们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合纵连横,从而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现在,魏潜不满于只做次辅,更不想在朝堂之中做个皇帝的应声虫。他是读书人,有自己理想,有自己的政治抱负,不愿意以后史书上只记载:煌朝内阁次辅,一生勤勉,某某年卒这种评价。 这其实就是在钱权满足了之后,人类开始追求人生意义和人生理想这样的更深层次的心灵满足。 再说御史台,言官的功能并不仅仅是抓人小辫子,御史台负责了朝廷官僚体系中的督查工作,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等等。全国地方工作巡视监督,六部二十四司、五寺九监等部门的工作复查,官事案件调查等等都在御史台的工作范围之内,其实他们是很忙得。 不过因为他们只有风闻奏事权利,并且查出来最多的就是官员的作风问题,便看上去好似喜欢抓人小辫子和打小报告,皇帝和其他官员都不太喜欢他们。 言官无罪是开国皇帝定下的规矩,杨氏子孙也都遵循着,这就是御史台言官的威力所在。 这次魏潜搞的事情就是借助了御史台。 他透露了自己掌握的一些信息给了御史台言官。 真不是什么大事,内阁是值班制度的,防止皇帝想找人商量事情的时候找不到人,但是首辅田文正年纪不小了,自己又没什么主见,就算是值班皇帝也不找他,所以他是经常翘班回家的。 这个消息透露出去,第二日早朝,就彻底闹开了。 杨简觉得这个御史简直是有毛病,这种情况不是他这个皇帝默许,田文正敢这样?可是田文正违反制度的确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田文正这老好人有点怒,不过他没法辩驳,随即就在那里哭诉自己年老多病,有负圣恩。 其余五位内阁大学士,魏潜没发表意见,他一向爱惜羽毛,吃相好看的很。杨荣、杜白圭倒是替田文正求了情,觉得规则之外尚有人情,下次注意就是。管修为人古板,他倒是觉得田大人此事做的不对,君子修身养性,若是连工作的规矩都不遵守,又怎么做百官表率,理应罚俸以示惩戒。 王兆丰和田文正不太对付,并且他有一丝不太看得清自己,对首辅的位置很有想法,再说,内阁里,保皇党一个就够了。所以他开口说此事的确乃首辅大人不对,但考虑到田大人的年龄和身体状况,也无需上纲上线。看上去好似是在帮田文正说话,实际上却把此事的原因归咎于这位首辅年老体弱、精力不济上去了。 内阁意见不一,御史台的人又吵闹不休,杨简最终选择了搁置此事,稍后再议。但实际上,他快气炸了。 自他处理了礼部侍郎方应丛,撸了他的官职又提拔了一位礼部侍郎做尚书后,杨简就觉得,朝堂上的气氛怪怪的。 他却找不到原因。 第138章 山河峥嵘(十四) 田文正最后被逼着上折子告老还乡了。被其他官员质疑身体不行, 连值班都做不到根本不适合继续做工作强度很高的内阁首辅,他不告老还乡都不行。平日里无为倒是不得罪人, 可到了这时候, 田文正的不作为也让保他之人寥寥无几。 皇帝保是保的住他, 可是杨简并不觉得,田文正值得自己花费巨大心思去保。 而魏潜也试探出了皇帝底线,田文正虽是皇帝的应声虫,但是皇帝实际上却并不在乎这个老臣, 在杨简看来,提拔谁做首辅都一样,只要听话就够了。 所以, 魏潜清楚,他并不是皇帝心目中的下一任首辅, 大皇子的外祖王天兆才是,妥妥的保皇党, 下一个应声虫。 魏潜针对田文正,只是想要把完全倾向于皇帝的内阁势力清除出去,并非是真的想要争夺首辅这个位置。更何况,王天兆是不是保皇党,还是两说, 人的身份和想法, 都是会随着时间改变的, 特别是大皇子已经长大了。 游鸿吟得知了这件事的结果后, 明白自己该动手了, 否则等魏潜真的把所有事情都把在手里,就没他这个皇子什么事情了。 皇帝和内阁之人的心思都放在了首辅这个位置上,游鸿吟却瞄准了那空缺下来的内阁位置。 游鸿吟打算推户部侍郎曹晴上去。曹晴不是唯一的内阁人选,却是游鸿吟最属意的人。 曹晴和他有一些交情,不,准确来说,是展银商会和曹晴有交情。此人三年之前任总督之时曾遭当地水贼袭击,负责护卫的将士却是北方人,不通水性,被打得落花流水。展银商会当时正好水上运货,恰好救下了曹晴,也救下了他随行的独子。 当然,户部侍郎黄芝最有机会登上尚书之位,也是游鸿吟考虑的另一层原因。如此,至少户部之事,差不多就捏在手中了,相信道骞道长会建议黄芝,如何向他这位二皇子主动示好,然后坐上他梦寐以求的尚书宝座。黄芝虽然方方面面都不行,但是在户部待了这么多年,经验是十足的,维持户部事宜完全没问题,而且,上头有内阁兜底,游鸿吟完全不怕扶持个草包做户部尚书会出乱子。就算出乱子,和他这个二皇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其他人头疼去吧。 没办法,想要非常规夺位,心就得狠一点。 朝中开始渐渐乱起来,游鸿吟暗中布局,左右煽动,一切如他所计划的那样。 杨简也终于发现,朝政似乎并不如自己登基之时那么得心应手,似乎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他这个皇帝突然不会做了。人到中年精力不足出问题了吗?他开始怀疑。 而魏潜发现了皇帝的对于朝政的无能为力之后,开始渐渐地自己掌权。 很不巧,内阁有这个权利,因为内阁掌握了奏章呈批权,虽然皇帝有内侍每日抽查,但是抽取的奏章并不是全面覆盖,当魏潜开始有意忽略掉某些事情不再如往日那般呈报的时候,杨简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些政务的轻重缓急只有全面过手的魏潜才清楚,其他几个人只能算是了解几分,新进阁老曹晴对这方面经验不足,只剩下一个王天兆明白魏潜到底在做什么事情。 可是王天兆什么都没说。 王天兆的确当上了首辅,不过他和魏潜联手了。虽然游鸿吟不知道他们私下里到底做了些什么交易,但是无非是那几个条件,扶持大皇子之类的。 游鸿吟对他们的联合并不介意,甚至是非常希望他们这么多,这样才能更好的搅乱局势么。 “小银子。”游鸿吟喊了一声,小银子原本只是袖手站在他身后,听到这声喊,便上前替自家殿下按摩起来,他近日手法越发好,游鸿吟经常被按着按着就睡着了。 从刑部回宫后,他还需要处理一些事情,有些是关于展银商会的,有的是他手里发展越来越大的谍报组织。仅仅这些东西,就让游鸿吟开始一点都不期待未来的皇帝生涯了。 自展银商会收敛大批量钱财回来后,游鸿吟终于将手中的谍报组织从后宫发展到了外头,和展银商会的关系网以及覆盖面结合起来。 游鸿吟觉得,暗卫之类处理不见光事情的势力还是要保留的,光明正大得人心而统治江山千秋万代的明君,只存在于文人浪漫的情怀和戏文荒唐的故事里,统治从来都不是光明正义的。从治国之策上来说,为百姓谋求福祉非常正确,普通人不闹腾了,天下才太平,的确光明大义,但治国手段却从来没有正邪对错之分,只讲究利益最大化。 所以,保留自己手中的一定暗地势力,负责谍报之类的工作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只要这势力不越权,不失控,那它就会是最佳的工具和保命符。 游鸿吟并非是觉得英宗撤了焰火是错的,当时那种情况,不撤不行,他只是觉得英宗和他现在的父皇没想办法重建另外一只焰火,是不太明智的。 现在他手里有展银商会和未命名的谍报组织,耳聪目明许多,很多手段也都能施展的开了,而不是仅仅依靠朝臣,这是将自己的成败放在了别人的手上,还在同时考验那些文人的信用和人品。 啧,太不靠谱了。 “殿下,我这里有两个消息,你要不要听听。”游鸿吟欲睡不睡之间,突然听到小银子的话。 “说吧。” “庄妃娘娘那里送来消息,皇后娘娘同意了,不过她也说了,她不会做任何危险之事。”小银子说。 “杀手锏要用在关键之处,我原本就没想着要她做什么。另一个消息呢。” “庄妃娘娘说,陛下打算为您选皇子妃了。” “很正常,他最近诸事不顺,怕会是要挑个人上来换水了。”游鸿吟没关注婚事,立即就联想到朝廷上现今的状况,明白了杨简的打算。 “你就没自己想要娶的人?”小银子好奇的问。 “嗯,目前没有,未来如果有的话,我会记得把她收入宫的。”游鸿吟随即说:“不行,有些累,我得躺着,你再给我按按吧。” 小银子说:“平日里让你多练练,又懒得很,不愿动。” “啰嗦,只是没那个时间。”的确也不太想动。 小银子没接话,又给按了一会儿,果然,人很快就睡着了。 欢儿恰好端了宵夜进来,小银子挥挥手,两人一起静悄悄的出去了。 喜儿在外头等着,跟欢儿做了个交接准备守夜,然后见小银子依旧没回房,道:“银公公,可是有什么事情?” 小银子困惑的问:“喜儿,殿下的竹园里,可有侍妾?” 他一直都不曾注意这方面的事情。 喜儿眨了眨眼睛,说:“庄妃娘娘倒是曾安排过几个宫女,可是殿下并未看上。” 小银子想了想说:“未来皇子妃嫁进来,你平日里行事要小心些。” 喜儿抿嘴笑了笑,似乎怕是打搅到屋内睡着的人,道:“银公公放心,奴婢进宫来并非是真的做宫女的。” 而游鸿吟没等到他父皇关于皇子妃挑选事宜的商讨,倒是等来了另外一件事,让游鸿吟改变了原本慢慢蚕食朝堂的计划,开始在军队系统里做第二手准备。 军权和皇权是密不可分的。 而杨简在日益感觉朝堂混乱的之际,开始密切关注军务,并且频频召见京都各卫所的武将。过去,这些低阶护卫京师的武将,想见一面天子,难如登天。最近一段时间闻人皇后的父亲闻人昂将军报了一次小捷,斩杀草原匈奴三百余口,皇帝就借口感念众将士辛勤劳苦,召见了京卫卫所中能力出众的低阶武将,并一点都不小气的给了一些赏赐。 杨简的意思不过就是聚拢军心,得到将领的忠诚,巩固自己手中兵权。 但是他的处理方式并不对。 甚至可以说是,彻底错了。 第139章 山河峥嵘(十五) 上者攻心。 真正拉拢人的手段, 不是见一次面,傲慢的赏一些钱财珠宝就可以的, 那些被皇帝夸个一两句,接了一点赏赐,就士为知己者死的忠诚,并不会太多。在游鸿吟看来, 这种广撒网式的金钱收买手段, 作用有限,低阶武将绝大多数都是军户世袭, 职位也都是祖祖辈辈和他们自己一点一滴赌命换来的, 他们有自己的军队生存方式。 而这种路人皆知式的褒奖目的太过裸/露,只关心护卫京师的京卫, 地方卫所呢?戍边军呢?取其一而弃其二,实乃不智。 其实,低阶武将的作用在朝廷高层斗争中影响并不大,因为他们头顶都有上级, 而数维持军队的并非只有爱国爱民的忠诚,还有对将领的信任, 对生存物资的需求, 甚至有某些从众心理在其中。而那些高层将领才是应当拉拢的重点, 每一个都值得花费大力气, 也许其中一人就可以改变整个局势。可惜, 杨简大概是觉得高层将领的忠心已经在自己手中了, 无需再浪费心力在他们身上, 却不明白,世间任何感情,哪怕是亲情,都需要去努力维持和经营。 杨简没怎么使用过怀柔手段拉拢人,对于他来说,出生开始便是嫡子,天然的优势,一路上母后、外家、妻族保驾护航,又有无数自动投靠过来的势力扶持,他的夺嫡之路走得腥风血雨,却并未花多少力气。 他只要做好自己就好,行事有度,不骄不躁,礼贤下士,不贪恋美色。拉拢?不需要,别人都是挤过来投靠他,政治素养?不需要,自然有人帮他出谋划策。可能正是因为他不做什么身边也天然的聚集了大量的势力,英帝即便身体不好快死了,也想彻底把他这个天然联盟击破,扶持他那二哥上位。所以最后,也就怪不得他了。 但是这段夺嫡经历杨简也不是毫无收获,他在这个过程中学会了两件事。 一是制衡。只有官员、勋贵不抱团,他的皇位才稳如泰山,只有皇子的天然势力不足,才不会危及到他。所以,他紧抓朝中党派之事,毫不手软,他不让皇后诞下嫡子,严格限制皇子实习范围避免拉拢官员,替他们挑选妻族时,也都是选的些清贵无实权的官宦女子。 二是健康长寿。他的父皇,英帝原本做皇帝做的很好,儿子们虽然在各部历练的不错,但是并没有什么人敢明目张胆的站队,直到他的好父皇传出了身体欠佳的消息。当年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兄弟们,身边都迅速聚齐了一批人。 所以,杨简并不是太贪恋美色,他除了朝政之外,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养生上,宫中也养了一两位精通这方面的道士,当然,自认是个合格成功君主的杨简,并不服食丹药,只是借助道家吐纳之法养酝身心,活得长长久久。 杨简这种做法不妥,杜白圭自然是劝诫过的,不过皇帝并未采纳这个平日里不太出彩的阁老的建议。 游鸿吟见杨简做出这种事情,决定加快自己的动作,他虽然说过不介意从头再来,但并非真的想彻底摧毁煌国,所以在杨简在彻底无药可救之前,还是早日将皇位弄到手吧。 在京卫之中,游鸿吟必须得到一部分军权,可以在混乱之中镇压的住局势才可以进行下去。 所以,杨凡这个忠诚的保皇党必须策反,至少得让他与杨简离心,关键时刻不帮杨简,掌握京都十二卫的提督赵振虎则必须站在自己这一边。当然,这些都不够,最好能再寻第二道保险,以防万一。 京卫之中,如赵振虎这般掌握实权的高阶将领还有三人,但是现在并没有任何一人能站在他一边的。游鸿吟也没想将对付黄芝和赵振虎这两人的方法套用在这三人身上。再派人潜伏在三位将军身边,从而间接影响他们的判断,这种方法对黄芝和赵振虎起效,对这剩下的三人却绝对会失败。 只能另寻他法。不过,只要是人就有**,而有**就有破绽,喜爱钱权者以钱权收买,满足自身高尚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归是能找到可入手的破绽的。这点,游鸿吟从不怀疑。 游鸿吟唤来喜儿:“帮我仔细调查三人,另外,可以开始执行我之前早已定下的计划了。” 惠襄侯府。 杨凡正一人独湖边小亭,亭中石桌上摆了几样小菜,暖着一壶酒,他一边喝酒一边沉思。 突然,仆从匆匆而来,道:“主子,杜大人来访。” 杨凡道:“将人请来吧。再添一副酒杯碗筷。” 杜白圭一路行来,和杨凡两人相互见了礼,最后方坐下,看看眼前的酒杯,一饮而下,长长叹了口气。 “大人叹气所谓何事。”杨凡道。 杜白圭看了杨凡一眼,说:“侯爷又何必装傻,陛下近日所为之事实在不当,为何侯爷不劝阻一番。” 杨凡说:“本侯就知道,杜大人登门定然不是简单叙旧喝酒这么简单。”他顿了顿,道:“非是本侯不劝阻,而是无用。早在之前,在下就已经递了私折,但是不过是石沉大海而已。” 杜白圭道:“陛下为何会如此做?可是有奸佞作祟。”杨凡掌皇宫护卫,这宫中之事应当也是消息灵通,所以杜白圭尚有此问。 杨凡摇了摇头:“并无,若是未猜错,只是陛下对内阁首辅更换之事有些不安,所以方做下失措之举,还请杜大人与京卫其他几位提督通个气,再与闻人将军那里稍微解释一番,将影响降至最低。” 杜白圭神色无奈,说:“如今也只有这么做了。” 酒后,杜白圭见来此差不多有一个多时辰了,明白不能多留,便告辞了。 杨凡看着亭中残羹冷炙,想着刚收到的消息,忍了忍,没流露出任何异色。 他最宠爱的三女儿,去上香的功夫,就遇到了掉落水池之事,被路过的大皇子救起,与大皇子坠入爱河,一个愿以侧妃之位相待,一个非大皇子不嫁了。 杨家父子可真是一脉相承! 杨凡当年为何会如此坚定的帮杨简夺得皇位,还不是自己的小妹嫁给杨简做了侧妃,自己顾念小妹,也看好杨简这个嫡子,便帮他做了最关键的一件事,助他登上皇位。 虽然自杨简登上皇位,封赏和晋升一直都还不错,但是困锁京都从来不是他杨凡的人生目标,可是自己替他戍守宫廷二十年,换来的却是小妹于后宫郁郁而终,终身无嗣。 如今英雄早已迟暮,现在,换他儿子来了吗? 可惜,三丫头虽然最像小妹,却终究不是小妹,而自己也已经赌不起皇位上那个人的信任了。 “告诉三丫头,如果她非要嫁,便不要再自称惠襄侯之女了。” 以前一直觉得三丫头聪明伶俐可爱,如今一看,这陷入情情爱爱的女子都是如此,令人惋惜又怒其不争啊。 杨凡喝了最后一口酒,无声叹息,只希望大皇子不要那么愚蠢,真的去向皇帝求娶三丫头。 只是,事情原本就是有心人做下的局,怎么可能后续不跟上。 大皇子觉得他与星姑娘也算是天作之合,自己救了她的性命也坏了人家的名节,总不好不负责任,那不是一个有担当之人该为之事。更何况,他经人提醒,亦觉得联姻是拉拢惠襄侯妙计,真可谓是美人权势一举两得。 所以他非常坦荡的向父皇求旨意,想纳惠襄侯三女为侧妃。 杨简当时既未点头答应,也未明确拒绝。 他开始有些心慌。 杨凡,这个他最放心的宠臣,也要出问题了吗?不,不可能,他和杨凡姻亲许久,君臣二十年,对他十分了解,杨凡并非那种心怀叵测,恋栈权势之人,他早年武艺就十分高强,心怀大志,更是忠心耿耿戍守京都二十年,自己也从未亏待过他,加官进爵,常有封赏。 但是,心中有个声音在说,可是你害死了他妹妹呀,你给他的这一切,等你大儿子或者是任何一个儿子登上皇位,都可以不吝啬的给他更多啊。说不定,还能让他实现原本想要戍边的愿望。 杨简思考许久,他不能放弃杨凡,但是没有应对措施也不对。 这场联姻,关键在于他的大儿子。 只要他大儿子没有了继位的机会,那么聚集在长子身边的势力实际上就会成为自己这个皇帝最坚实的后盾。 长子不是说真心喜欢那个命叫星儿的姑娘吗,想必为了她牺牲自己的继承权应当也不会太遗憾。 觉得自己想到了关键之处的杨简,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桩联姻最后还是成了,杨简甚至还替他的大儿子好声好气的和杨凡说情,杨凡虽然觉得皇帝这态度有些奇怪,但是最后终究是胳膊扭不过大腿,还是同意了。 这下,大皇子和杨星儿高兴了,王天兆和贤妃高兴了,甚至连大皇子妃的娘家,都有些兴奋,因为这件联姻代表着大皇子势力再度扩张,未来前景更好,也代表着皇帝还是非常满意大皇子的。 至于大皇子妃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态度,就没人在意了。 游鸿吟知道这件事情最后发展成这样,不由得一挑眉,重新审视起自己这个父皇。 小银子见他表情,淡淡的说:“怎么,事情不如你预料?” 游鸿吟拨弄着手中的棋子,说:“是挺出乎意料的,不过,说不定是更好的一种发展。”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做?”小银子见他捏着棋子就是不下,不由得催促:“到你了。” 游鸿吟说:“不要催,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 第140章 山河峥嵘(十六) 大皇子的纳侧妃的日子, 恰巧是皇帝替游鸿吟订下婚约的日子,对方乃翰林院掌院谢折柳年近四十方得的晚来女,比游鸿吟小两岁,正是在议亲的年纪,便被皇帝相中,说谢氏女饱读诗书,而自己的二儿子也从小便喜欢博览群书,两人乃天作之合,更能成就一番师生成翁婿的佳话。 虽说皇族娶妻一般提了就不会有人拒绝, 不过杨简一般还都是摆出两家结亲凭自愿的态度,和谢折柳通过气, 又让皇后找谢夫人商谈好, 才下了旨意,免得显得皇族太咄咄逼人。 游鸿吟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有些皱眉,倒不是这个婚约不满意, 而是他非常确定他这个父皇是想通过子女联姻再提拔出一位和内阁相斗的马前卒,原本游鸿吟预计按照杨简的个性是会在御史台中挑一位出来, 结姻之后,这位御史自会倾向皇帝, 按照皇帝的心意指哪里打哪里, 同时自己这个二皇子的身份又增加御史的分量,将来若是这人不行, 也不过是废了他这个二皇子一个正妻之位而已。 但随即游鸿吟问了喜儿一些消息, 觉得自己蠢了, 御史台官阶高点的,女儿嫁给皇子不那么突兀的官员,数量并不多,而这几人家中并无适龄女儿。难怪最后他这位父皇会左挑右选,选中的是谢折柳,这是无奈之下的替补。只是,游鸿吟觉得可惜了,谢折柳这部棋再也无法起到奇效,过了明路几乎不会有太多的作用了。 就在游鸿吟在花功夫和心思攻略京卫提督之时,杨简再度做出令人震惊之举。 他下旨将大皇子过继给了一位无后皇叔。 宗室无权,纵然有泰半宗亲反对,表示就算是过继也不能过继大皇子,却也阻止不了大皇子的生父兼皇帝执意这么做。 而此刻,宗室双璧杨凡和杨荣,一个是因为自己大皇子岳父身份开不了口,一个是因自己内阁大学士的身份无法开口,他们先是朝中重臣,后才是杨氏宗亲,而这件事,朝臣是没有立场发言的。 贤妃听这了这个消息后,立即就昏了过去,而大皇子的表现,不说也罢。 游鸿吟对此不置可否,在毫无权力之时行事跳脱,要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大皇子如今这种情况,倒是可保永世富贵,无失败丧命危险。可,没了大皇子这个明显的目标竖在前面,自己这个二皇子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必须抓紧时间了。 原本还一步一个脚印的游鸿吟,决定开始加快计划速度,并且,现在是个最绝佳的时期,一个一击必中之后一劳永逸的机会。 杨简,安稳皇帝做了二十多年,脑子怕是都用来思考该怎么平衡朝堂各方势力了,但实际上,他那原本还算能看的政治敏锐度,早已退化的看不清情势了。 这位好父皇只看到了大皇子势力大增,威胁到了自己的位置,却未看到,大皇子努力的目标是‘得到父皇的认可光明正大继承皇位’这种,从本质上来说,大皇子一切行动的前提都是认可他这个皇帝,同时也想得到他的认可,是个十足的保皇党。 如今成年有能力夺位的皇子共有四位,除了大皇子特别显眼,实力雄厚外,杨简看不到其他剩余皇子的优势在哪里,二皇子本身太平庸,除了外家姚广清这个势单力薄的兵部尚书以及未来岳家谢折柳这种老夫子外,再无助力。三皇子本身聪慧有实力,若是没有礼部尚书方应丛被革职之事,他的背后不仅有外家方家,还有站在方家这一方的姻亲,比二皇子要势力强大的多,不过很可惜,方应丛被撸掉了礼部尚书,如今方家仅有一个京卫指挥使方应顺。然后便是宁妃抱养的四皇子以及丽嫔的五皇子了,这两位皇子虽然已经成年了,身后外家以及相关姻亲实力也不错,可他们尚未结束学业,所以竞争力不大。 在杨简看来,自己拔掉了大皇子,剩下的儿子都不足为虑,实力差不多,彼此之间相互制衡,等小儿子们一个个长大,未来还有更多的文章可以做,只要自己健康长久的活着,总归稳如泰山。 但是在游鸿吟的眼中,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他在外表现一直都比较中庸,并不会去出一些不必要的风头,虽然这样无法在朝臣之中积累人气名望,刷朝中百官的好感,但是却同样避免了皇帝的势力清扫,保留住了元气。 如今真正能夺皇位的只有三人,大皇子已被过继,三皇子势单力薄,刚实习没多久,也来不及聚集力量,而自己看似同样不出彩,手中却握着不少底牌。 那,还要杨简做什么,留着过年发红包么。 是时候粗暴解决事情了。 游鸿吟在大皇子身边安插了一位太监,之前大皇子决意娶杨星儿,也是这位太监做了个提醒,现在让他做另外一个小动作并不困难。 “小银子,”游鸿吟思索一番,将自己带进来的东西交给了他,说:“一分两份,一份给皇后,告诉她找贤妃说说话,安慰安慰贤妃不用太伤心。另外一份交给荣昌。”然后又交代了一番。 小银子说:“贤妃没那么蠢吧。”刺杀皇帝什么的,就算是怨恨报复,赔上自己的性命总会犹豫的吧。 游鸿吟说:“所以,这就看皇后的本事了。” 小银子说:“这事过手皇后,万一皇后失败或者是背叛怎么办?如此机密之事,不该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吗?” “这事过皇后之手,一是让她亲手报复,二是让她同样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有共同的秘密彼此之间不容易散伙。当然,更关键的事情是,这件事皇后做起来,比较方便。”游鸿吟说。 小银子不再多问,立即动身去办。 贤妃仔仔细细为自己画上眉,一如二十年前那样,柳叶弯眉依旧,但是曾经画眉的那个人,却彻底变了一个陌生的模样。 放下眉黛,贤妃怔怔的看着铜镜之中的人,不由得勾起一丝微笑,想,也许不是那个人变得陌生了,而是自己沉浸在为自己编织的美梦里,从来没有醒过来。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可笑,不过一句空话,却成了本宫半生枷锁。君若无情我便休!怨不得我,怨不得我啊。” 杨简走进贤妃的小雅阁,道:“今日怎的如此盛装?莫非还在生气昭儿之事?朕不是解释过了么,虽然他被过继给了皇叔,但是依旧是我们两人的亲生儿子,将来还能亏待他不成。只是昭儿心性疏阔,并不适合为帝,偏偏身边多了不少心思叵测之人,为了不影响父子之间的感情,朕才不舍做下如此决定。如今他爵位高,若是在兵部做出成绩,成为一代贤王岂不是更身份超脱。哎,为了孩子朕早已将一切打算好了,你呀,不可再生气了。” 贤妃说:“臣妾早已想明白了,陛下无需再过多解释,这样也好,免得我这个母妃整日里替他担忧。” “想明白就好。” 贤妃替杨简倒了一杯茶,说:“其实,今日请陛下来,只是想求个情。昭儿以后便是外男了,也进不来后宫,臣妾也出不去,可否请陛下恩准让我们母子能有个相聚的日子。” 杨简到底心中有愧,欣然应答道:“每个月可以让他进宫探望你一次如何?到底是过继给皇叔了,不好常回来。” 贤妃道:“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如何?刚好陛下也见见昭儿,他都搬出宫去好久了。” 杨简最后答应了。 他批改奏折有些累,看看外头时辰,似乎午膳时间了,便直接传了午膳在小雅阁。 身为皇帝,他入口的东西都经过非常严密的检查,而他也基本上不会入口来历不明的东西,比如宫妃端过来的各种羹汤,比如在宫妃殿中的茶水点心等等。这是很早之前就培养下来的习惯,看似贪生怕死,不太英明神武,但实际上作用非常大,至今他也不曾在这方面中过招。 午膳用的还算可以,贤妃似乎真的放下了,并不如之前刚接到消息时候的那么激动。 用完午膳后,杨简本想在花园之中散个步,然后回去处理政务,他下了朝就直接过来小雅阁,今日的奏折还未动。不过,大概是午膳用的多了些,有些犯困,便干脆在贤妃这里睡个午睡。 眼皮越来越重,杨简似乎刚比起眼睛就开始做梦,梦里自己又变成了曾经的四皇子,意气风发,不见衰老,刚刚娶了雅儿,后院之中也有几位红颜。春日里的阳光是那样的灿烂,宫墙上的鲜血是那样夺目,父皇寝宫里的药味是如此浓重,而自己最终登上皇位了,君临天下。 是老了开始做这种回忆的梦了么?杨简有一丝疑惑,不过他开始贪恋起这个梦。 那时候的他,真的很年轻。 贤妃看着睡着的君王,又看了一眼床头袅袅而起的青烟,心也渐渐开始变得冷硬。 后悔么?害怕么? 贤妃也说不清自己的感觉,但是她相信计划万无一失,只要这个人死了,昭儿定然可以登上皇位,她自然可以成为皇太后,昭儿依旧还是自己的儿子。 似乎听到了屋外有一丝动静,贤妃唇角勾起了一抹孤注一掷的微笑,不成功便成仁,昭儿进宫了。自己的儿子总归是最优秀的。 她又看了一眼好似睡着了君王,理了一理华服,准备迎接胜利的果实。 君虽无情,妾却不可无义。 睡梦中无痛而走,便是妾身最后的仁义。 第141章 山河峥嵘(十七) 但是门外,并不似贤妃所想的那样。 他们的计划很简单。毒死杨简, 矫诏登基。 贤妃先得到杨简同意大皇子入宫的旨意, 以这个旨意混淆视听, 让杨简带一些人入宫。而到了宫内, 他再拿出杨凡的私印,获得皇宫护卫的支持,而这时贤妃弄死杨简, 将杨简近侍困在小雅阁, 撬开掌印太监的嘴,拿到玉玺, 写下‘真诏书’。此刻, 大皇子被过继不足一个月, 大家的印象还未固定下来, 也可以借口皇帝本意是为了保护大皇子从残酷的帝位之争中脱身才想出这个不聪明的办法。 虽然大皇子和贤妃都清楚,杨凡不会真的参与这件事情中, 那枚私印还是杨星儿借口回娘家探望母亲偷盗出来的,但是杨凡在大皇子登上皇位后,定然会维护大皇子, 毕竟姻亲关系在这里。到那时,外有王天兆和杨凡, 内有皇后这个同样想做太后的盟友,皇宫内外皆在掌握, 大皇子定然能渡过登基该开始的那一段时间的不稳, 坐上皇位。 皇后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 贤妃刚开始不相信,但是皇后提供了毒杀皇帝的关键物品‘一睡仙梦’,这件事她就脱不了干系,贤妃思考清楚后,就深信不疑这个计划,行动力十足的做了起来。 大皇子原本颓废,有些自暴自弃,幸亏得身边忠心太监荣昌多番鼓励,替大皇子维持过往形象,笼络新侧妃杨星儿,这才让这个计划有了实施可能。 贤妃终究不是太放心,想要与自己的父亲商讨一番,最后却被皇后打消了念头:“妹妹你终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对于王首辅来说,一生清名,家族荣辱都无比尊贵,虽然外孙登基看似对他更有力,但是大皇子生性耿直,未来必然不会放任外戚做大,说不定他这个首辅都当不下去,所以你的父亲一定不会站在你这边,毕竟,你依旧是贤主后妃,尊荣无比,外孙也会继承王爵,一生富贵。”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适用于任何情景任何人。 所以贤妃和大皇子通好气,准备好一切之后,直接送杨简在睡梦之中离开尘世。 所以,贤妃盛装而出,满怀期待的等着无上荣光加身,将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后,曾经平起平坐的可笑姐妹,彻底踩在脚下。 但是,推开门,却发现是乱糟糟的。 很多在原本计划中,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都出现了。 内阁阁老杨荣、曹晴、王天兆和管修,柱国将军杨凡,兵部尚书姚广清,户部尚书黄芝,还有两位一脸迷惘携伴而来的二皇子三皇子,最后出人意料的,是皇后和庄妃。 而她的儿子,曾经的大皇子,如今的广亲王爷正被侍卫团团围住,刀剑抵喉,不得动弹,面上尽是死灰之色,他周围还有几个王府侍从打扮的人,也都被紧紧扣押住。 院子里有不少尸体,大多都是宫廷侍卫着装,少数几个王府侍从打扮,可以看出曾经经历过一场激战。 贤妃不蠢,此刻恍然惊觉,自己似乎是做了一颗棋子,她立即看向皇后,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双赢共谋之局,为何皇后会背叛。 场面一时之间有些静默,还是皇后仓皇的跑向屋内,一把推开贤妃,喊道:“若是陛下除了什么问题,贱婢你九族都不够砍!” 其他人似乎惊醒过来,立即进入屋内,却恰见皇后颤巍巍地将手指放在杨简鼻下,然后唬的倒退了数步,似是不敢接受这个现实,最后一声哭喊:“陛下啊~”跪倒在地。 虽然游鸿吟觉得浮夸,但是不得不说,皇后这种平日里端庄矜持,冷静自律的人,突然爆发出来,倒也哭的让人肝肠寸断。 庄妃则吩咐侍从:“还不快请太医!愣着做什么!”她又补充:“请几位掌院过来就好,不必惊动其他人。” 太医院一共来了四位,都是被小太监直接拿着步撵抬过来的。原本到了小雅阁还以为是贤妃心绪不好病了,谁知道进门一看这么多人,甚至外臣都在,这几位掌院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再看到皇后和庄妃在哪里互相安慰,而皇帝则静静的躺在榻上,几位太医手不由得抖了起来。 这天怕是要塌了! 果然,最后为首的赵掌院说:“陛下,殡天了。” 这消息一宣布,就有人不由得哭了起来。 杨凡终于回过神来,开口说:“还请皇后娘娘先主持大局。” 庄妃则插口:“赵太医,请问,陛下,到底是怎么去的,陛下一直注重养生,身体极好,怎会睡个午觉就去了!一定是有人要谋反!查清楚。” 众人又等了等,太医已查出是中毒而亡,但是暂时分辨不出是什么毒。赵太医询问了皇帝身边幸存的几个内侍,确认今日陛下一天入口和接触之物与寻常差不多,只是午膳是在小雅阁用的。 但是杨简有试毒的习惯,这毒又是怎样毒死了皇帝而未曾毒杀试毒之人的呢。 赵太医找来试毒的小太监,从他那里寻找线索。 最后终于得到结论,“此毒名为一睡仙梦,原本只是江湖迷药配方,后经前朝太医院改方,渐渐成为一味毒药。此药特殊,分为无害的粉状主药和一位带着异香的药引。主药需口服,并没有毒性,只有服用后又吸入药引,才会中毒。中毒症状是刚开始觉得疲倦,然后想睡,而睡着之后,就不会再醒来。” 庄妃道:“看来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贤妃,你还有何话说?!” 贤妃瘫倒在地,看向她的父亲,可此时王天兆还处于神志混沌的状态,还没有接受这个现实。 贤妃此时若是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枪使了,就是猪脑子了,但是她不会轻易放弃,立即挣脱两名内侍的压制,扑到皇帝身上,呼喊:“陛下,臣妾害了您,害了您啊,您带臣妾走吧。”然后她一转头冲向皇后,被内侍再度拉住,也挣扎不休,口中道:“明明是你这个贱/人对陛下心怀愤恨,说此药乃安神之药,可让陛下歇息的更好,然后哄骗于我,这才……你,才是罪魁祸首!”其实,她也掰不出其他理由的,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拖皇后下水。 皇后震惊地后退,看着她不敢置信,道:“你,失心疯了吗?我和陛下相敬如宾二十余年,做了如此长久的夫妻,怎会害他!” 庄妃立即扶着皇后,安慰:“皇后娘娘,贤妃已经疯了,此刻她的话语不必再听。” 贤妃冷笑:“闻人兰雅,何必装的如此无辜,陛下不肯让你诞下皇嗣之事,早就让你满腹怨气,对陛下充满了仇恨,抵赖有用吗?诸位阁老,大人,妾身承认一时被奸人所迷惑,害死陛下,千刀万剐妾身也受了,可是我儿是真的无辜啊,请诸位明察。” 庄妃叹了口气,怜悯的看着她,说:“贤妃,宫妃无法出入宫廷,你说是皇后给你的药,要知道所有走进宫门之人都是要搜身检查,所有进宫之物也都是要登记造册的。娘娘深居后宫多年,哪里来的这个什么一睡仙梦呢。” 贤妃听出了破绽:“庄妃你也是可笑,我怎么知道她哪里弄来的,她管理后宫这么多年,自当是有自己的本事。她深居后宫无法得到,我这个嫔妃难道就住在宫外头吗?她弄不到的东西,我自然更不可能弄到手!” 此刻,一位侍卫进来,向杨凡禀报:“侯爷,在大皇子衣服的暗袋里,发现了这个。”然后便呈上来一个纸包。 杨凡将东西交给赵太医,赵太医仔细检查,又请了其他人做了复查验证后说:“不错,此物正是一睡仙梦的主药。” 贤妃此刻,突然浑身一冷。 她终于明白,这是一场环环相扣、丝毫不给她们母子两人一点翻身机会的巨大阴谋。 她环视四周,眼光在二皇子以及三皇子身上来回转了一圈,然后突然疯狂大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再度挣脱了内侍的困锁,一头撞上了墙壁。 杨凡道:“几位阁老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杨荣没说话,他还在消化中。 王天兆自身难保,在女儿自尽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完了,现在唯一的求生机会就是示好新帝,祈求新帝不会株连九族。他的目光在二皇子和三皇子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想想在场的庄妃和姚广清,果断选择了当那个出头鸟:“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陛下不幸身亡,我们也应该尽快选择一位主君。大皇子不仅作乱犯上,密谋弑君,更是已经被出继宗室,那么自然是以二皇子为长。二殿下自幼博览群书,为人谦逊,心怀苍生,又在刑部历练许久,能力卓越,老臣我提议二殿下早日登基为君,主持大局!”说完,人便跪下,行了君臣之礼,还老泪纵横的磕头,态度十分诚恳。 新晋阁老曹晴道:“长幼有序,二殿下并无任何不贤之处,臣复议。陛下新丧,请二殿下早日登基,主持后事吧。”说完也跪下表示附议了。 姚广清自然是激动的话都没说。 三皇子看了看他们,心中思考许久,终究不想自己母妃落得贤妃下场,他虽然明白,这一放弃就是与天下失之交臂,但是尚且年轻的他,对此执念不深,便也选择了臣服:“请皇兄早日登基。” 三皇子的放弃让原本还摇摆不定的人都下定了决心,呼啦啦顿时跪倒了一片。 此刻,拥有宫廷绝对控制权的杨凡注视着一直似乎比较茫然的二皇子,看了看从一开始就掌控局势的庄妃,心中感叹,二皇子摊上了一个好母妃,只希望,这个虽未犯过错,但是也同样不出彩的皇子,能真正坐稳皇帝这个位置。 他最终也跪下了。 第142章 山河峥嵘(十八) 然后就是一顿兵荒马乱, 游鸿吟开始主持大局, 他先是请杨凡严密防卫皇宫, 同时将丧讯通报各处, 敲响丧钟。 杨凡不得不站出来听令,他明白了二殿下的潜在意思, 如果有人不服他这个二皇子继位, 就需要杨凡出面处理了。杨凡自己与大皇子是姻亲,大皇子入宫之时又带了他的私印, 才能欺骗和命令戍守皇宫的一小部分侍卫听从命令。他原本想,无论哪个皇子登上皇位, 他这个柱国将军怕是都没有好下场, 却不想二皇子不知是不懂还是出于其他考虑, 选择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做, 这种得罪人的差事的确不好做,却刚刚好将功赎罪。 登基之事自然还需要走流程,至少需要办完皇帝丧事才可以举办登基大典,但是二皇子登位之事经过朝中如此多的阁老和尚书认可, 基本上已经板上钉钉, 纵然有人反对,成功几率也不高了。 几位阁老出宫路上,心事重重,特别是王天兆, 一瞬间似乎苍老许多。 出了宫门, 杨荣和管修则一起走。 杨荣道:“管老, 你觉得今日的事情,是否有些,太过巧合。庄妃和皇后为何会如此恰巧的清楚这么多事情,居然还派出信使通知我等,将那罪妇以及大皇子抓了个正着。” 管修则道:“无论如何,陛下已然仙去,重要的不是死去的人,而是还活着的人。二殿下至少并不是狂傲蠢笨之辈,应当未来会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君主。” 杨荣叹了口气,说:“我倒不是担心二殿下学坏,只是怕他听从妇人之言太过,而你今日看那庄妃,可不是一位简单的角色。” “所以,才需要我们这些内阁之臣把控全局,辅佐新帝治国,惠及天下百姓。老朽不担心新帝会被后妃操控,倒是担心魏潜。” 杨荣自然听得出管修之意,明白魏潜怕是巴不得软弱的皇帝登位,他这个内阁能臣好紧紧把权利攥在自己手里,他道:“那就看我们几人的了。” “魏潜能力卓绝,怕是内阁其他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如今王天兆这个首辅算是废了,曹晴又是新人,只能我们几个多注意注意了。”管修为人古板,但是古板有古板的好处。 杨荣道:“自然。” 等两人各自上了马车向家行驶,管修突然对马夫说:“去谢大人家。” 不同他多说,车夫显然十分清楚这个谢大人到底是谁,立即调转方向,向谢折柳家行去。 次日大朝会,游鸿吟是以二皇子的身份代为主持,而朝中官员似乎是默契的认可了二皇子的监国身份,只等举行登基大典,就拥簇新君。 这倒是让游鸿吟有些意外,他觉得,至少还有人持不同意见的吧,居然这么顺利吗。他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魏潜,有了猜测,看来自己示弱的政策有效,魏潜果然更希望一个不太有主见的皇子做皇帝,他自己才有更多的机会掌权。 游鸿吟才不管这些事情,他的示弱只会维持到登基大典而已。 然后整个朝廷都忙碌起来,先是先帝的葬礼,立庙号‘文宗’,谥号‘孝怀’。之后就是新帝的登基大典,定年号‘中兴’,再来就是皇后、淑妃均晋升太后等等麻烦事情。 差不多花了将近一年多的时间,整个交接过渡过程才完全结束,而游鸿吟也趁着这个机会,将一些宫规重新制定了,比如成年皇子均封府出宫,不再居住在宫中等等。想要争权的人总归会争,一座皇宫是困不住人心的,皇宫里安全防卫做得密不透风些更为重要。 这一年多的时间虽然游鸿吟很忙,却也迅速的把朝政收拢到自己手里了。他一直以来都翻阅文宗朱批,对这些事务再熟悉不过。 而到了这个时候,百官才发现,登上帝位后的二殿下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他虽然并未一上来就急忙表现,进行重大的官员调动,也没有更改现行政策,实现自己的政策抱负,但是新帝对于朝政事务的熟悉程度令众人吃惊不已,完全不像一位困锁刑部两年多毫无建树、刚刚登基的新手皇帝。 魏潜被提为了内阁首辅,但是他发现,新帝要比杨简难糊弄的多。大规则方面新帝的确未动,但是有些细枝末节之处的变动就足够令人心惊。比如,内侍复查内阁批阅奏章之时,并不再是简单的抽查,而是做简述记录,将简述呈批给皇帝。并且,这种简述记录并非只是一位内侍再做,同样需要另外一位内侍进行复查,然后呈给内阁过目,无误之后方交由皇帝批阅过目,助新帝更了解所有事务。 而令内阁诸位更为诧异的是,王天兆并未被新帝清算。照理来说,无论王天兆参没有参与,他都是叛逆大皇子的外祖,但是如今,王天兆只是被撸掉了大学士的头衔,反而被调任成为户部尚书!而原户部尚书黄芝则成为了已经许久未有人任职的参知政事,这个官职虽然只是和尚书平级,也不如尚书握有实权,但是能够入阁参事,同时可替皇帝代笔拟旨,实际上是内阁大学士的‘实习候补’。 但实际上,游鸿吟只是觉得,黄芝这人本事真的不太足,户部是非常重要的部门,他也不怕王天兆翻出什么浪花来,所以王天兆这个做过户部尚书的大学士还是在这个岗位上发光发热,直到自己找到替补人选为止。而黄芝先丢在这个位置上,毕竟也是支持自己登基之人,不能薄待。 新帝对于朝政的官员调动一直都不是很激烈,不过平调和岗位轮换还是比较频繁的,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将近四五年,渐渐地,百官感觉到了另外一种氛围。 做官要轻松很多。 似乎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和同僚之间的相处也越来越融洽,各个部门之间的配合也十分通畅,没有了往日那种到处掣肘的感觉,也没有了过去紧张不安怕被戴上党争之名的担忧。 但是也不是说新帝什么都好,自出孝期之后,新帝遵从大行皇帝旨意,与谢折柳之女完婚,册封皇后,但是大婚两年皇后未诞下皇嗣,而新帝却并没有拓展后宫的意思。 “陛下,不要偷懒,今日的工作还未完成。”小银子如今早已是天子身边第一人,但是却一点都不觉得和过去有什么不同。 自己还是要监督这个懒鬼爬起来工作,而不是躺在花树下等花瓣落在酒杯之中,然后美滋滋地就着落花饮下美酒。 作为皇帝这么清闲过分了啊。 端着酒杯,嗅着花香的游鸿吟“呜”了一声,却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 小银子换个话题:“就算不想批折子,那就去后宫之中转一圈吧。” “算了,我还是看折子去吧。” 后宫之中值得游鸿吟去转的就三个女人,他嫡母,他生母,以及他老婆。 他父皇的妃子要不是跟着儿子出宫建府了,要不是被游鸿吟移出宫了,只剩下曾诞下皇室血脉的妃子被集中安排在了那片曾经安置皇子的宫殿之中,其中几位还带着年幼的皇弟,这些皇弟依旧需要在宫学上课直至毕业。 而后宫事务如今主要是皇后在处理,谢皇后官宦人家出身,虽刚开始不太熟,但是后来慢慢就上手了。 皇后就算了,两位皇太后却都不是省油的灯,自四皇妹嫁人之后,曾经的庄妃如今的姚太后那叫个穷极无聊,而闻人太后则拒绝了抱养个还年幼的皇弟的提议,又不用再处理宫规,也处于无事可做的状态。 闲着的人总归要找事情做的,两位太后刚开始还斗得起劲,闻人太后一点都不怕皇帝的打击报复,下手斗皇帝亲娘那叫个干净利落。可是两人斗着斗着就觉得没有意思起来,后宫里也没什么其他人掺和,让两位在后宫之中搅弄风云的大人物空虚寂寞冷了。 最后竟然变成了惺惺相惜的好友,甚至开始联手催皇帝纳妃子进来,让后宫热闹些,而被贤良淑德教坏了皇后居然一点都不反对,还欣然同意,兴致勃勃的和两位婆婆讨论起替陛下挑选怎样好生养的女子。 不管皇后是装的贤良大方,还是真的心胸开阔,都让游鸿吟无语凝噎。这种来自老妈乘以二和老婆催婚的压力,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拒绝了这种浪费时间又毫无意义之事。 “算了,朕还是看折子吧。”游鸿吟无奈,开始了一天繁重的工作,想一想,一个月至少还是有三天沐休日的,这三天至少不用早朝,比起前朝全年无休,只有几天年假的皇帝,煌国的皇帝还是很幸福哒。 高效率的处理速度也抵不过奏折众多,自午膳之后开始,直到黄昏之时才算结束。 游鸿吟开始思考,什么时候可以进行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毕竟,杨懿展的心中,登上皇位还不够,中兴煌国,青史留名,成为千古一帝才算完成人生目标啊。 如今,权利交替的不稳时期已经过去了,几乎朝政已经被自己整理的差不多,两届科举也补充了不少有用的新鲜血液,武将一系也都梳理过了,虽然无法保证百分百忠心,可是应当没有想做上叛乱之人。 但是这只是代表,自己这个皇位算是坐稳了,百官也都认可了自己的能力,不再心思浮动。就连野心勃勃的魏潜前两年也被‘斩影’吓了个够呛,又变成了之前的那种风格,不再张牙舞爪想撸袖子和皇帝扳手腕,缓了两年才渐渐发现,斩影虽从焰火之中复燃,却并非想象中的那么可怕,这才慢慢不再那么畏缩。 皇位坐稳并不代表天下就是歌舞升平,百多年的朝廷不知留下了多少后遗症,如今正一点点的蚕食煌国国力。 第143章 山河峥嵘(十九) 煌国政治机构虽然足够优秀, 但是再优秀的制度没有正确的人去实行也是没有用的。 文宗多年以来的权力制衡的治国之策, 衍生出了非常麻烦的后遗症。 一是文官集团的职责‘不明’情况。文宗为了制衡,六部虽统领所有事务, 却又有五寺瓜分六部之权, 有了权利重叠之处, 自然就会有争斗,尽管游鸿吟多方调整人员, 却依旧是治标不治本, 这种情况在很多机构上都有体现,甚至是地方官府也无法避免。 二是武官集团的军队人数冗重。其实文官方面尚有监察机构, 武官一侧却全是由各个高阶将领做主,而军队之中也并没有健全的官职, 所有事务体系均来自于将领自带的幕僚。虽说武官都不喜欢来自于朝廷的不信任,讨厌皇帝派去的监军之类的,可是在游鸿吟看来,权利这种东西是必需收到制约才能长久的,否则, 不过是放任其灭亡又同时引来大乱而已。 除了文武官员各方面的问题, 长久的天下太平也出现了‘土地兼并’严重的现象。 这是无法避免的, 任何一个强大的帝国诞生时间长了,总会出现这种问题, 就是曾经富裕的地主更富裕, 将普通百姓手中的土地买过来, 扩大自家的资本, 而失去的土地的普通百姓越来越过不下去,如果再加上沉重的徭役赋税i,碰上个不太靠谱的地方官员,那么,没了生存条件的百姓就成为了流民,如果这种流民多了,也就有可能发生民变。 这种情况,在没有严重到统治的时候,一般朝廷不会去管,也想不到去管,却不知正是这种土地兼并正是亡国之兆,而每当非常严重已经影响到帝国安稳,觉察到事情严重,再想要通过变法、改制来阻止反抗它的时候,往往都会失败或者是耗费巨大的力气,甚至伤到元气。 煌国的土地兼并虽然严重,却也没有到亡国的地步,煌国家底厚外敌少,还是等得起的。所以游鸿吟也明白,想要一上来就进行这种触及到所有士族利益的改革,还是歇歇吧,先进一步改善朝政、调整制度以及优化官员比较稳妥。 游鸿吟在大朝会上,提出了规范官员岗位职权的提议。在过去,虽然有每位官员的职权范围,但是从未记录成册,仅仅是十几个字的描写,太过笼统也不正式。而新帝要求从上而下,将所有岗位划定职权,具体职责描述,准备补充和临时策应方案。 比如,从内阁开始,之前内阁因阁老有各自擅长方向,所以习惯上会小事各自处理,大事拿出来讨论,讨论差不多再交由皇帝批阅,最后在大朝会上百官讨论,皇帝最后做下决议。但现在,则将阁老职责彻底明确,两人为组,三组各自负责一部分擅长事务,同组两人事务同时处理一半,然后交换各自复查一遍。小事如有不决,可请此事负责人入阁询问商讨,共同解决。大事依旧共同处理,呈给皇帝,朝会百官议政。 另游鸿吟要求,一份职责,需要有决策、执行和复查三条线,但是不能出现职责重复之事,比如礼部负责祭典、外国来宾接待之事,而同样职责重合的鸿胪寺、太常寺就需要做职责划分开来,规定明确。 同时,岗位职责不变,根据实际变化若有增减可报备吏部,此岗位职责同样是吏部年终政绩考察的依据,对于实务性较强岗位,需尽量详细描述,内阁、六部十二位重臣因职务和工作内容过多,可放宽工作描述条件,以免规定太死无法随机应变。 若是官员对某个岗位感兴趣或者是岗位不合适需要调岗等等,可由直属领导向吏部申请,低品阶的吏部与内阁商讨决定,只需报批皇帝用印,高品阶需吏部、内阁初步判定,后在朝会共同商议。 百官都纠结了。 是的纠结,这套所谓的官职描述的确划分了工作范围和手中权力,可能危及到自己所处岗位的权利大小,但是自己权利变大还是变小并不确定。同时,他们也清楚范围划分清楚,就没有过去那种再争吵抢夺之事,可是多了一步监察,又会有新的不便。但是皇帝放出了六部和内阁甚至说是百官无法放弃的权利,原本这个权利是牢牢掌握在皇帝手里的! 那就是官员任命权。 这种好坏参半,糖中带刀的感觉,让百官都开始不知道如何是好。渐渐地,思考清楚这个方案背后的好处,明白皇帝仅仅想让朝廷官员制度更为细致和规范化,这些总归是读了多年书的官员,都同意了。 而这件事,自然是吏部去执行。自上而下,缓慢梳理,顿时,整个官场风气为之一清,决策、执行和检查三条线清楚分明,整个朝廷的运作速度不知道比之前快了多少倍! 如此过了三年,皇后终于诞下了大皇子,而无论是百官还是两位太后,似乎渐渐明白了皇帝是个比较励精图治,不太愿意将众多时间浪费在后宫的人,也就慢慢的不催皇帝随他去了,皇位继承人也有了,帝后和睦是国之福气。倒是谢皇后,不知道被多少后院女子嫉妒,甚至开始有了皇后是个母夜叉河东狮的流言蜚语。 这种东西小银子在游鸿吟面前提过一次,他没在意,皇后自己处理即可,他没空啦。 “对,你有空溜出宫去满大街的吃佳肴美酒,还美名其曰是寻找失落在民间的人才,要做个伯乐。”小银子忍不住吐槽。 这家伙仗着有自己这个高手在身边,侍卫带上几个就敢往宫外跑,偶尔逢年过节还会带着两位太后以及皇后出门避暑、围猎之类的,相当不安分。 “又唠叨,小银子你再这样下去,就要比我老上那么十几岁了,当心头发提前白。”游鸿吟在小银子跟前依旧保留了过去的习惯,向来不摆架子。 小银子瞄了瞄他那长久不锻炼的身体,很不屑的哼了一声。 游鸿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那双没什么肌肉的手臂,愤愤不平的说:“做皇帝这么忙,没空锻炼而已。” 小银子不想再继续这种没营养的话题,便开口:“你什么时候动军队?” 游鸿吟倒是有些诧异,道:“行呀,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小银子你越来越聪明了嘛。现在文官这里几乎是平平顺顺的整理好了,能力不足、贪婪成性的基本上都被撸干净了,也的确是动军队的时候了。” “你打算裁军?”小银子想了想,说。 “不错,”游鸿吟说:“京卫和地方军太多了,而地方军之中大多数都是半农半兵的民兵,战斗力实在不佳。” “可是裁军虽然节省了军费开支,将来万一有了战事,就非常吃亏了。”小银子说:“而且,裁军必然涉及到各位高层将领的利益,他们同不同意还是另外一回事,说不定来场哗变之类的,就够呛了。” 游鸿吟说:“你说的这些,我自然也想过,不过,最近几年你也看到多条政策推行,国库税收越发丰盈,特别是商税,已经开始渐渐提升上来了,有钱么心理不慌,我并不只是要裁军,同样是想彻底更改军制。” 征用民兵自然没有养职业军人好,虽然养职业军人贵了些,但是专业啊。 但是更改军制之事,自然不是他这个皇帝说改就改,还是要有商议流程的,并且游鸿吟圣旨召回了几位戍边和负责地方军的高级将领,请他们述职的同时,回来和内阁以及兵部共同商议此事。 游鸿吟只能给出一个大体的军制框架,这个框架内的血肉还需要更为熟悉军务同时时时刻刻都在处理军务之人来填补,需要各方面的意见来查找漏洞,最后制定出各个方面都适合如今煌**队的制度。 总体来说,新军制依旧是京卫、地方军和戍边军三种体系,但是最大的一点是出现了军队考核以及军种划分。 这种军种划分不是简单的按照武器的不同进行划分,而是按照职责以及战斗方式不同。这些是游鸿吟参照现代化军制推衍设计的,更为科学,也更讲究配合。 而考核则代表了军队的专业性,剔除不合格以及懒惰的士兵,削减军队人数,提升整个军队的战斗力和精神面貌。而为了安抚军队士兵,游鸿吟同样提高了奖励制度,避免出现招募不到士兵的做法。同时,也结合各种情况,给出了严格的人数编制,避免出现吃空饷等情况。各位将领的俸禄也将有大幅度提升,避免将领过于压榨手下士兵同时并不限制军队的灰色收入,比如剿匪战利品抽一部分之类的。 这场军队改制要比温水煮青蛙的文官体制改动更为困难,因为煌国的文官体制实际上还是比较优秀的,而军制却要差很多,改动起来自然麻烦。 而游鸿吟如今登基之后的表现总归给他加分不少,同时武官之中有不少是真的忠心于他,这场军队改制再困难,也进行下去了。 不过,时间却花费了将近六七年,才算是真正从上而下改制完成,原本冗重同时又早已被太平生活养的毫无斗志的京卫和地方军,也重新焕发了风采。戍边军也得益于换防政策,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而这时,游鸿吟终于动手进行土地改制,这块在朝政军权没有完全梳理好之前,完全不能碰的改革,终于拉开了序幕。 第144章 山河峥嵘(二十) 在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两者之间, 游鸿吟犹豫了。 所谓一条鞭法, 即赋役合并、将田赋、徭役、杂役分摊在田亩上,即役归于地、量地计丁、计亩征收、折银征收。意思就是土地收税和人头税不再以人头税为主,而是改为地税为主,那么, 压在百姓头上的人头税则立即减轻,特别是对那些没有土地的百姓,将税收降低很多很多。当然,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地主将要上交更多税收, 利益的确是被大大触动了。 而摊丁入亩之法, 比一条鞭更为激烈,准确来说,摊丁入亩之法乃建立于一条鞭法之上。把丁税平均摊入田赋中,征收统一的地丁银,彻底解决就丁、田并征的双轨制征税形式。即彻底废除人头税,只征收地税。 至于更为有利于农业发展的现代土地公有制就算了,在此种统治情况下,并不现实。 游鸿吟犹豫的就是循序渐进, 还是一步到位。循序渐进的一条鞭法执行下来, 在他统治时期想要再进行改制,怕是就非常困难了,而且动荡不安、频繁更换的制度对于底层百姓来说, 也不利。 而采用摊丁入亩之法, 的确算得上一步到位, 彻底废除人头税、减少徭役负担,彻底解放了困锁于出生地的劳动力。但是同时这个方法对于阶级和富人的利益触动更大,推行之事非常困难。 最后游鸿吟还是决定采用摊丁入亩之法,现在他正处于年富力强同时朝廷威望最高之时,手底下很多得力官员也都提拔起来了,又已经完全更改了军制,普通百姓的徭役负担在军役这一方面已经完全挣脱出来,如果在其他方面,力役 、杂役等再有所减缓,那么最底层百姓的生活,将彻底变得不同。 难,肯定是难的,但是总不能因为难就不去做。游鸿吟相信,自己真的想去做某一件事,失败的几率很小。 而执行者,游鸿吟最后选择了魏潜。 魏潜近几年政事处理的越发熟悉,只是内阁权利被分散,他那做个权臣的心愿一直无法实现。 文臣好权不假,但是好权的起点却来自于好名。所以,游鸿吟以名相诱,画了个大饼给这位老臣,他终究还是上钩了,而且咬饵咬的心甘情愿。 聪明如魏潜自然知道这改革到底有多难,推行之时有多复杂,维护和不断调整又要花费多少力气,带头做这件事又到底会被多少人恨。 可是他同样明白,做成功这件事,他魏潜就是煌国开国百年第一能臣!不似宰相,胜似宰相。是,他最大的目标其实是废除内阁制,再开宰相制度,然后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可惜当初看走了眼。但是如今他是首辅,又做成这件事情,自然不是宰相也定然会在历史上留下非常浓重的一笔。 说句不好听的话,等许久许久之后,也许那时候煌国都灭国了,新朝还会选择使用这种收税制度,然后传上数千年呢。 游鸿吟自然是给了魏潜足够大的支持,而首辅大人内阁日常事务一抛,带着同样兴奋非常的吏部和户部尚书,开始没日没夜的制定详细的新税法,经过长久的编制撰写后,再一条一条在朝会上讨论,渐渐地更改完美,然后推广天下,开始实行。 而游鸿吟则在推广之后,特地从户部、吏部以及御史台抽调人员成立小组,交由魏潜巡视天下,推广、监督和反馈新法在各处的执行情况,另外游鸿吟手中越发厉害的展银商会以及斩影也都一直汇报反馈各地情况。 自然总归有人钻空子,阴奉阳违,贿赂生事,但是双管齐下,往往这些人还没为自己的机智赞叹,基本上就已经被彻底处置干净了,游鸿吟不仅清理掉了这些常年在岗位上不作为的底层官员,还顺势借机处理了一些早已掌握罪证却一直没机会处理的贪官污吏。 而煌国,也真正从衰落颓丧、腐朽混乱的泥沼之中渐渐走出来,开始了中兴之路。 “看来,你曾经的国家亦被治理的很好。”哪怕是游鸿吟登上皇位,杨懿展依旧出现的不多。 但是游鸿吟明白,他虽然说话不多,但是却也一直都关注着外界。 “在努力掌握大势的情况下,慢慢修剪国家这颗大树的枝叶,总能将它照料好的。”游鸿吟道。 如今已经是中兴二十二年的夏天,游鸿吟也已经过了四十岁,他照例受不了酷夏温度,到避暑山庄住了,这里四处环水,十分清凉,而且一些基础工作可以丢给儿子去练手,大大减少了工作量,算是给自己放个假。 而此刻,正躺在水阁里赏月。 “记得你这几年似乎一直在整理一些国策,可是准备等时机成熟,再执行下去。”杨懿展道。 他其实对游鸿吟的那几道国策非常惊心,修路、开海禁、办军校、重整盐政、开普学、增加科举科目等等等,一条条都是环环相扣,丝丝入结,不仅可以增强国力,也能开疆拓土,绝对可以让煌国走上完全强盛的另外一条路,成就千古霸业,不输任何皇帝。 杨懿展非常期待,他虽然也明白登上皇位有多难,也明白调整平衡朝廷局势有多不易,但是他的本性就喜欢这种改革、强国的大动作,这么多以来,一直未变。 “治大国如烹小鲜。”游鸿吟丢出一句话:“虽然说这句话不是完全对,但是的确说出了治国者最需要的东西,那就是耐心。”他看了看月亮,缓缓的向杨懿展解释道:“一个帝国不动就会陷入僵局,慢慢的,如同落入泥土的枯叶一般腐朽消失,所以,就必须再国力可以支持的情况下,不断发展,而不是停下脚步,停驻在所谓的强国美梦之中,等待身后洪流将自己淹没。” “所以?” “所以这些东西自然不是一时之间就能完成的,也最好不要将它们都挤在短短的时间内的去进行,这些政策都在慢慢的改变全国之人的生活方式,需要循序渐进的去改变所有人的想法,最终才能完美实施,而不是强行推行下去之后,我一死,就成为了泡影。”游鸿吟说。 “你的意思是,这些国策都将是留给皇儿的,让他去执行?”杨懿展疑惑道。 杨懿展口中的皇儿,自然是不是太子,胜似太子的大皇子杨治,因为后宫之中,只有他这个皇子。从小就被无良的父皇压着学习,完全没啥童年,十二岁他在朝堂旁听了两年后,他那父皇就会偶尔偷懒,把奏折丢给他批了,如今少年老成的完全不似年轻人,被游鸿吟丢在皇宫看家,独自一人应付内阁和六部那些老狐狸。 “自然不只是让小宝一个人完成这么多事,他会累死的。这些治国之策需要杨氏皇族一代代皇帝不断执行下去,同时随着时间的变化,有些政策也需要不停的改变。这样,才能不断的保持帝国的活力,而不是最后变成一潭无波无浪的死水,彻底腐臭。”游鸿吟道。 杨懿展苦笑:“皇儿摊上你这个父皇,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就要看他怎么想了,他是独子,省去了兄弟之争不假,可也给自己带来了成倍的危险,同时这皇位责任也变成了推脱不开的枷锁,如果他向往的并非天下权势,自然会过的痛苦。但是我相信,皇宫之中长大的孩子,不喜欢的权势的是少数。” 杨懿展道:“那你又为什么视皇位如同猛兽,如此急切的培养皇儿,便是想早日退位吧。” 游鸿吟说:“对于一心只有权力之人,皇帝自然是天下最好的位置,但是对于责任心极重的人来说,皇位则是代表了批不完的奏折,消耗极大的心神,战战兢兢的思考等等。” “而你就是那种责任心非常大的人。”杨懿展帮他补充完整。 “不,我比较例外,纯粹是皇帝当腻了,不太想当而已,麻烦的要死有累的不行。” 杨懿展无语,消失不见,不想听此人继续说下去。 水阁挡风的薄纱被掀开,走进来的是小银子,他之武功早已至化境,在外也不穿太监服饰,一袭青衣宛如翠松,明明和游鸿吟差不多大,外貌却似乎停留在了二十余岁,反倒是游鸿吟,四十多岁的皇帝即便保养得再好,终究有了一丝岁月痕迹。 “夜风露重,不可贪凉,早日歇息吧。”小银子端来一碗安神汤。 游鸿吟最近在处理两广地区的瘟疫赈灾之事,说是度假,有大皇子监国,但实际上有些重要朝务还是送到这边来的,睡眠便有些不好。 “不喝,苦的很。”游鸿吟拒绝:“今日早些睡便是。” 他起身向寝宫走去,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对小银子说:“我写的那些个东西有帮我收好吧。” “你是指你写的那些‘千古一帝学习指南’?”小银子微微的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皇帝的脸皮都够厚,放心,都给你妥善收着呐。” “那就好,这可是我将来送给小宝登基的第一件礼物。” 后世历史课前。 “听说央视要拍《中兴盛世》哎。”一群小女生凑在一起八卦。 “不是已经拍了一部《睿宗》了吗,啊,我杨展大大帅的不要不要的,好想做谢皇后啊。” “拜托,哪里是杨展帅,明明是睿宗人设苏破天际好嘛,谁去拍都帅。”睿宗脑残粉反驳。 “还是要颜值要演技的啦,不然就变成了前几年那个什么《大煌谢后传》好嘛,什么鬼东西,穿越玛丽苏帮助睿宗夺嫡、争权、出谋划策,更获得睿宗一生深情。笑死了我了。” “说不定这就是事实呢。”也有人少女心依旧,努力反驳:“你又不是那个朝代的人,说的话顶个什么用。” “噗,如果谢氏真是皇帝挚爱,会一生只有圣宗一个儿子吗?谢皇后生圣宗时才二十多岁,别告诉我她什么伤了身体不能生,当年的起居注和太医的病历可都还在杨家保存着呢。” “哎,我倒是觉得,大煌当年的内宫第一高手,和睿宗有不得不说的故事~” “心里知道就好,别乱说嘛。” “……明明睿宗是个那么贤明的皇帝,一生勤政爱民,鞠躬尽瘁,不沉迷美色,后宫仅有一后,不恋栈权势,五十岁便退位给儿子,心计权谋、治国之才均属于顶尖中的顶尖,改官制、军制、土地税制都奠定了中兴盛世的基础,更是留下无数非常先进贤明的治国之策,为何你们就盯着人家的八卦讲啊。”提前到教室的老师旁听了一会儿,无奈插嘴。 小女生们才不怕:“因为八卦符合我们幻想嘛。政绩和史实这种事情还是听老师你说比较好~” 第145章 三更灯火(一) 白舜已经和玄尧告别了, 作为地府引渡人,他接来送走太多的灵魂,可是将自己共同相处了许久的同事送走, 依旧是不一样的。 人有新疏远近, 神仙也不一样。 黑曜拍了拍白舜的肩膀,并没有安慰,这种事也没法安慰,时光会解决一切问题。因为他们是地府引渡人。 “黑曜,你说那些原魂指导者是怎么渡过这一世又一世的?”白舜不由得有些好奇。 他们引渡人与灵魂的相处时间不长,所以接来送去也没什么太过的感觉, 而指导者却是挥手离别了无数的人生好友、情人、亲人等等, 就好似是永远都没有停留的过客一般, 只能抓紧那随之飘散的记忆,穿梭于下一个轮回。 “不知, 我又不是指导者。”黑曜说。 “你不好奇?”白舜问。 “指导者无数,但是能坚持百世的就已经是凤毛麟角,情义难舍、厌倦这种生活、失去信心等等,都是很多指导者难以跨越的鸿沟, 他们与我们, 与这穿梭于地府不断轮回的灵魂都是一样的。”一起来送玄尧的苍日说:“但是, 这是他们这条路必需经历的磨难, 不是吗?我们这些鬼仙就算是想要做指导者还不行呢。” “苍日, 你比我和黑曜资历都久, 你见过有指导者‘成神’吗?”白舜问。 “只有一位, ”苍日说:“轮回殿殿主,地府四位正神之一。他,曾经是轮回过十万八千次的最强指导者。” 指导者最早叫什么名字早已无从得知,从谁开始有这个制度出现也难以考证,只知道地府与天庭共掌天地不久,正神之位空缺,却再也无原魂得机缘可封正神之位,渐渐便知,需要另有他法。最后,慢慢的,出现了‘轮回原魂’,他们需要不断穿梭于各个世界之中,消除某些气运特殊原魂的怨气,避免怨气动摇天地根基,同时削减原魂原本就十分强大的灵魂强度,一是方便地府管理,二是赚取某种可以说是气运、功德但是无法具体形容的特殊能量,积累自身。 只有这种特殊能量足够,指导者才可以获得证神位的机会。 是的,天地之间所有的正神,均是原魂出身,从未经历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轮回’。 而曾经的轮回原魂渐渐演变成了指导者,有了固定的地府引渡人作为合作者,从地府彻底分离出去,成为独立的‘人间’闲散组织,主要是不想指导者受天庭和地府两方气运影响,产生一些不太好的连锁效应。 “听说白舜你手下有一位非常厉害的指导者?”苍日问。 “嗯,任务完成率非常高,并且不像一些懒散的指导者那般,需要休息很久才能恢复过来,继续进入任务世界。”白舜道。 苍日呐呐道:“倒是和轮回殿主非常像。”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和轮回殿主那般,忍受万世考验,毕竟,什么修炼千年万年只是修炼而已,和受劫千载万载并不一样,成神之路,真的是非常不容易不容易。 白舜倒是皱着眉头说:“虽然我和他合作许久了,却依然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 “你知道这个游鸿吟的推荐人是谁吗?”黑曜一语切中要害。 白舜摇摇头。 苍日反应过来,道:“的确,指导者能走到这一步的,都是心性坚定之辈,他们被作为任务对象的那一世,才是最初最根本的样子。” 白舜说:“似乎我接手他之前,他已经和两位引渡人合作过?我去书判那里查查,看是否能找到线索。” “你这么关心他是什么样子的人做什么?”苍日不由得觉得好奇,他也是引渡人,但是并不负责指导者这一块儿,和白舜的工作内容并不一样,对此有些好奇。 白舜面色古怪的说:“他在和我合作期间,最长的任务间接期是一个多月,也几乎不曾拖延过,一般有任务对象出现就接了。但是这次,他都休息了将近两个月,推迟任务时间推迟了快有半个多月了。” 心灰意冷?受了情伤?白舜觉得都不是啊,看这人做皇帝大刀阔斧,退位之后悠闲自在,所有事情都游刃有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游鸿吟只是想把一部电视剧追完而已。他不想自己跑去做任务了,却在心里惦记着这部电视剧的结局,想想要等一辈子才能再看结局就替自己可怜。 又跑来当包工头,压榨手底下农民工的白舜在听到这个理由的时候是拒绝的,但是看着眼前这人心满意足的看完结局,在说可以去做任务的时候,白舜突然暗自悔恨,自己那么多事翻遍了书判的记载,到底何苦来哉。 “许久不见梅湛了,他人呢?”游鸿吟问。 “自己的人都没看住,快两个月了才问这个问题,是不是觉得有些晚。”白舜顿了顿,叹了口说:“梅湛完成了十二次任务后,觉得无聊,出门旅游采风培养灵感了。” 游鸿吟一挑眉:“他做任务还需要灵感?不对,他哪里来的钱?”梅湛至今还住在他家,吃他的喝他的,花的也是他发的薪水。 白舜面无表情的说:“钓了个凯子。” “……好吧。”游鸿吟,他对梅湛的节操向来不抱希望,而指导者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任务过程总归会有所影响,这人变得更没节操他一点都不意外。更何况也没有规定说任务者不准在现世交朋友,地府这里都是将身份做全套的,并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只是游鸿吟自己并不想老是换形象,所以比较宅,一直都是那种,爸爸身份用完用儿子,儿子身份用完用孙子的这种。 “这次的任务对象介绍一下吧。”游鸿吟说。 白舜罕见的露出了一丝笑容,道:“任务对象名为林灯。” 游鸿吟一头雾水,怎的,这个人很特殊吗? 白舜道:“林灯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你还是自己去看吧。” 说完,便将游鸿吟送走了。 游鸿吟昏昏沉沉的,灵魂渐渐适应了躯壳,但是不等他睁开眼见,耳中就传来一道声音:“喂,喂喂,你醒醒,醒醒啊。” 游鸿吟睁开眼,发现说话的正是这次的任务对象,林灯。 心中不由的奇怪,要知道,任务对象一般刚开始都是需要时间去接受消化白舜那些一半瞎编一半真实的设定,然后才会慢慢接受他这个指导者。 怎的这个任务对象如此积极? 他坐起身来,然后发现,一个看上去三四岁的小孩儿正和他一起睡在床上,游鸿吟的起身的动作似乎打搅到他了,小孩儿皱了邹眉头,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你伸手拍一拍,轻轻的,小怀很好哄的。”林灯连忙熟稔地指导。 游鸿吟迟疑了许久,眼见小孩儿开始想翻身了,才轻轻的开始拍打小孩儿的肚子。 似乎是有规律又轻柔的拍打给了小孩儿安心,渐渐地又睡安稳,不再皱眉头了。 游鸿吟轻手轻脚的起床,发现,这是一间布置上不寒酸却也不奢华,中规中矩的古代房间,看样子,似乎又是古代背景。 游鸿吟下了床,轻轻走至外间,远离了床铺。 这个过程之中,他发现,这具身体是有雄厚内力的,而从双手上的茧痕来看,应当是个习武之人。 然后,游鸿吟自然是运起内力,直接从开着的窗口飞了出去,然后在月光下坐上了屋顶。 “那是阁下儿子?”游鸿吟问林灯。 “算起来,非是林某之子,而是这具身体,林归海之子,林怀。不过,林某也做了他一世父亲,算在下之子亦是可以。”林灯道。 “地府无常之语,想必你也听过,可有其他疑问?亦可以问我。”游鸿吟说。 林灯说:“并无,只是那无常说你有林归海第一世的记忆,却无在下还魂之后第二世的记忆,需要我从头至尾详细讲述一遍。” “不错,林归海并不是我的培训对象,所以我可以和你还魂一样,获得他的记忆,帮助我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不至于一无所知。” “在下亦盼望阁下能替某报仇,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林灯道。 游鸿吟边听林灯叙述,边开始翻阅记忆。 说来也巧的很,林灯与林归海,恰巧同属于一个时代,也都是武林人士,但是,却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 他们两个人就是完完全全‘天才’和‘普通人’的标准模板。 林归海名字虽然文雅,但实际上却是出身贫寒,自五岁起便父母双亡,后来流浪在外一年多,饿的奄奄一息的时候,才被林家庄的庄主捡了回去,收做了徒弟。 但是林家庄并不是武林上什么多有名的门派,只是林家庄几代之前的庄主曾习得一套回风掌,才在此购买大批土地田契,建立了林家庄,传承至现在。 而做这林家庄庄主的徒弟,除了没有卖身契之外,本质上也就比家仆好一点,不过至少平日里可以习武,当然,活儿还是要做的,甚至偶尔农忙了,还得去田里帮管家干农活儿。 非常接地气。 但是林归海非常满足,他也就是个农家子,更是流浪孤儿,那点子家产早已被亲戚占去,若非师傅收留,说不定都长不大。现在,可以吃饱饭,可以穿好衣,也没有卖身为奴,甚至可以习武,成为他童年记忆里那些呼来喝去、神秘莫测的江湖人,林归海挺满足的。 第146章 三更灯火(二) 林归海虽然勤勉刻苦, 但是他的资质当真不好,尽管非常努力, 实力却一直都在末九流徘徊,不仅内力心法练不上去,回风掌法也就只有‘质朴稳重’一点可取。 林庄主有一房夫人,不过他也不讲究什么武人不可胡乱泄元气的规矩, 还纳了三房妾室。这四位大小夫人为林庄主诞下了六位公子,三位小姐。除此以外,他还收了二十多个徒弟,而林归海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这种情况就能明白, 林归海在林家庄的地位了。 林归海虽然在二十岁出头的时候, 充当林家几位少爷的护卫、常随, 跟着跑过几天江湖, 但是党他在发现江湖人那种一言不合就撸袖子打架刀剑相向, 出门说话不讲道理只讲拳头的真实情况后, 童年的梦想就如同泡沫一般, 噗的一声消失的干干净净。 后来没多久他就回了林家庄,老老实实娶了林家庄一位佃户的女儿, 从此再也不将自己当做江湖人, 而是开始老老实实攒钱, 想攒到可以买几亩地, 能养活自己和妻子的时候, 就和师傅说离开的事情, 然后老老实实做个庄稼人。 他想的挺好的,却不料,婚后半年妻子怀了孕,然后难产死了。 他一个大老爷们,带个刚出生的儿子,这下哪能离得开林家庄。至少林家庄里还是有人可以搭把手,帮他照顾一下儿子,也能找到正在喂奶的佃户或者是家奴子,好心替他喂儿子一顿两顿。 林庄主虽然并不看重林归海,差点都将这个徒弟当做长工看待了,但是他好歹是个正常人,还是有些善心人,从他准许徒弟娶妻生子并且拨了一户庄外小院给他们一家人住就知道了,即便那小院真的非常小,就三见破砖瓦屋子和一道篱笆墙,终归是给了他们一家安身立命之所。 所以偶尔林庄主遇到那些看不起林归海老是欺负他的徒弟和家仆之时,还是会敲打敲打,这倒也让林归海在这里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即使有些穷困艰难,也顺顺利利的把儿子养到了三岁。 然后林灯就来了。 嗯,林灯自然不是林归海这种就在江湖里混了两天、会几招三流掌法、甚至算不得江湖人的武林人士。 如今武林的势力可以分为三门六帮九宫十二派,并没有什么明面上的诸如某某魔教之类,十分有理想,立志做江湖扛把子的反派势力,只有一些做着不正当生意的组织躲在暗处,他们只是些收钱办事的杀手、情报等势力,江湖空有名号在传,但是却也算不得顶尖势力,并没有什么武林人想要花大力气去清扫。 当然这并不代表江湖突然就不是江湖,而是和谐社会一家人了,也不是武林白道力压魔道,终于一统江湖千秋万代了。 实际上,这三门六帮九宫十二派彼此之间为了各种理由,差点打成一锅粥了,在加上一些其他小门派小势力以及江湖散人之间的恩怨,堪比五代十国大乱斗。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读书文人至少做事的时候,还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些借口,披上些遮羞布,而这些江湖人已经将这个道理明晃晃的摆在了台面上,不以为耻,反而振振有词的觉得,混江湖,不就是如此么。 这可不是个浪漫的江湖。 游鸿吟叹了口气。 好在,世间诸多之人,自是千百不同。 有江湖人随波逐流,成为了江湖中那些利益放心间,侠义身外抛信条的信奉者,自然也有侠士坚守本心,缔造无数浪漫多情、可歌可泣的江湖传奇。 当然,林灯以上两种江湖人都不是。 他不是出身名门大派,也不是出身小门小派,只是个做官做不下去跑来跟江湖人抢饭碗的那种江湖散人。 林灯出身书香门第,他父亲甚至做过朝廷三品大员,不过后来朝廷政治斗争之中失败了,只得辞官归故里,然后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盼着儿子能光宗耀祖,再创辉煌。 林家共四个儿子,两个不太成器,只有林家三子和最小的儿子林卓玉,也就是林灯,分别考中传胪和探花,再入官场。 不过林灯在翰林院做了三年编修,实在受不了这死水一般的工作环境,因为不会讨好上司,也不会贿赂官员,连个校对书籍之类的活计都轮不到,不耐烦之下,就干脆官帽一丢,直接辞官不干了。 于是官场之中,少了一位文采风流,六艺无一不精的饱学之士,而江湖里,却多了个别具一格,行事作风炯与他人的风流侠客。 林灯自小习武,原因来自于林家祖传书库之中的一本古籍。 林家世代书香,这书库已经传承了将近两百多年,是林氏一族视为家族命脉的瑰宝,历代家主都不断的往其中填充书籍,类型内容不拘,幼年之时的林灯原本就不喜四书五经,经常偷偷跑来寻找其他‘有趣’的杂书,这本古籍就是那时候找到的。 林灯算不上神童,也不能过目不忘,但是的确天资聪慧,自开始识字读书,大多经义均是一点就透,便也渐渐养出些骄傲脾性。 他找出来的这本古籍其实是一本武林秘籍,倒也算不上顶尖,但,却将林灯引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林灯见那古籍上做记载的文字自己虽然都认识,讲得是什么意思却一无所知,这小脾气上来了就开始废寝忘食的查找各种资料,一点一滴啃下了这本秘籍。 武林秘籍非是凭空想象捏造出来的歪理邪说,无论是哪一本秘籍,它之基础理论均是脱胎于各种有理可寻的学说,诸如易道、医道等等,然后升华聚集成论,成为一门可强身健体、养生蕴神的神奇技巧。 所以,众多江湖人或追求某某强力秘籍,或勤学苦练日日不辍的提升熟练度,或冥思苦想根据经验直接武学感悟等创出自己的武学,这里却有一位幼童在追根究底,跨过无数步骤,直接研究‘武功本源’。 其实在林灯这个追根究底的研究过程中,他早已无意之中打下习武基础,虽尚未真的练就招式,但是内功心法却一日千里。 这本古籍只能算是二流武功秘籍,并且后半本招式部分因为年代久远,已有损坏,招式残缺不全。而林灯一边研究之时,也一边以自己所创下的理论解读评判这本古籍,发现它最开始的起源就不怎么正确,过程之中也多有疏漏,招式更是有很多都不流畅之处。 所以,很快,林灯就将这本被解析的透透彻彻的古籍,重新塞回了他们家的书库之中,再也没有兴趣拿起来再读上几遍。 然后林灯就无知者无畏或者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按照自己的研究理论来‘练气养生’,是的,他一直都不太清楚那是武功秘籍,一直以为和‘五禽戏’这种养生的锻炼方法差不多,不过五禽戏是只有招式动作,而他自创的这种理论包含了吐纳运气之法而已。 好在,他进京赶考的路上遇到了一场完全不在他常识范围内的江湖争斗,认识了一个好心解答什么是武功,什么是内力的朋友,才明白自己一直都在做多么危险的事情。 运气爆棚的林灯在考上了探花,成为了翰林院编修的时候,穷极无聊,开始借助翰林院的职务之便,使用书籍浩如烟海的皇家藏书,来圆满自己的这套理论,最后根据自己的身体、根骨等,量身定做出一套内功心法。 后来,这套被他命名为《离合造化经》的心法,也成就了他偌大的江湖名声。 毕竟,江湖名声谁大谁小,终归还是看谁的拳头谁硬谁软,林灯便是那个拳头比较硬的人。 因当初接触到的第一步武功秘籍追根究底是一本掌法,再加上林灯年少之时也不可能舞刀弄枪,所以在家偷偷练的也是掌法,后来离合造化经被创造出来后,林灯依旧是配合掌法来练的。 他刚刚踏入江湖之时,内力的确已经是江湖一流了,可是他并不会用,他按照最完美理论研究出来的掌法,也只是理论而已,使出来的时候只是些看上去怪模怪样的招式,样子货,更本不能配合心法使用。 刚开始,真正和人动手了几次,凭借身后内力,胡乱出掌,林灯也把人打跑,他还不曾发现有什么不对。后来机缘巧合旁观了一场高手间的决斗。剑气纵横对上掌影满天,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的招式,自然美妙赏心悦目的身影,才让林灯开始正视自己创造的那套掌法的不对之处。十层的内力被他用掌法使出来,顶多发挥了一层的效果,重点就是样子还别扭,巨丑。 咳咳,文人墨客都是十分在意外貌的,林灯这个假江湖客真文人也同样如此。别人打起架来一举一动都可以描绘于纸上,他那套掌法……不堪入目啊。 所以林灯找了个地方开始自己成名绝学《三更掌》的创作。 之所以叫做三更掌,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此掌法大功告成之时,夜深人静,只余灯火相伴,而暂住的小院外,打更之人幽幽更声传来,恰巧便是三更时分,心神疲累、只想倒头就睡的林灯便在掌谱之上,随手写了个三更掌,将此掌法的名字定下了。 他那时候并没有想到,因为这套掌法的名字,江湖人送了个响亮的外号给他:阎王书生。 因为阎王叫你三更死,谁能留你至五更么。 游鸿吟想,这外号,真的特别像跑龙套的。 第147章 三更灯火(三) 林灯此人,不能以好人或者坏人去定义, 只能说他是个离经叛道不老实的人。 他身为读书人, 理应忧国忧民, 对官场黑暗感到愤怒不平才是, 但实际上他虽然自己不会去做个贪官污吏, 却同样没觉得那些收受贿赂的官员有什么错, 因为朝廷俸禄是真的非常低,当官不收点礼,怕是老婆都养不起。要说不满,不满的也是皇位上那个脑中塞稻草的家伙才是。可惜他看这朝廷气数未尽,也不想冒险去做个什么叛乱者,把皇帝扯下来自己坐上去试试,所以便跑了。 他身为江湖人,理应行侠仗义,对不平之事要出手相助才对, 但实际上他自出江湖开始, 基本上没管过江湖人的闲事,在他看来, 混江湖就要后混江湖的觉悟, 受欺负了不会回家好好练功报复回来吗。什么, 练不好?那就待在家里乖乖做个普通人, 别学人家跑出来混江湖。不过江湖人若是骚扰到普通人, 他虽不会出手管, 但还是会意思意思的报个官。 穷则独善其身, 达则兼济天下,林灯一向认为自己是比较穷的。 那低调如林灯又是怎样被人冠以阎王之名? 用林灯自己的话来说,你虽然不去找麻烦,但是找死的人却会不断找上门,也是无奈啊。 找他麻烦的人,他没留下过活口,又一直是文弱书生打扮,外表欺骗性极高,便渐渐有了阎王书生这个江湖外号。 浪迹江湖十余载,林灯结了不少仇家,也交了些朋友,过往林卓玉之名早已被他彻底压在脑海深处,只留江湖上漂泊十余年的阎王书生林灯。 为何江湖漂泊? 林灯自己也说不上来,他不求名,不逐利,虽武功修为越发高深,已经跻身江湖顶尖之列,但是这也并非他的本意。 “也许只有我自己明白,我不是官场失意的文人,不是江湖得意的豪杰,只是个失去人生目标十余载的尘世俗人。”林灯道。 林灯浪迹江湖,身无恒产,亦不愿打家劫舍或者受人雇佣,便选了医道做营生。时下读书人也有许多精通医道,林灯当年钻研古籍之时,更是将医道书籍翻了个遍,尽管无实际操作经验,但找个老大夫学了半个月,这便不再是问题了。 可惜,绝佳的技术也没能拯救他的江湖外号,依旧是那完全不符合其审美的称呼伴随一生。 而其后来经历,倒是应验了游鸿吟关于龙套的猜测。 林灯尚未找到自己毕生目标,活出个轰轰烈烈的精彩人生,便在一次采集药材的过程中遭遇了不测。 “那时正在研究蛇毒,踏遍山河大川终于寻道一处毒物聚集之地,谁知那毒谷深藏于雪山包围之下,不知是什么触动了雪崩,这世上便彻底没有了林灯这个人。”林灯说起自己死亡,好似并没有什么感触,游鸿吟推测,那他之怨气,就不是来此自己还魂之前,而是成为林归海之后了。 “后来,你便也知,在下莫名便成为了林归海。醒来,便在这间屋中了,而怀儿则恰在身旁。”林灯叙述的语气,一直淡淡,但是提到林怀却多了一丝温柔。 游鸿吟判断,他对林怀之情十分深厚。 “阁下也清楚,指导者到来,乃因阁下心头怨气沉重,无法得入轮回,所以一是替尔消除心头怨气,弥补遗憾,二是轮回培训,让吾等指导者亲自示范如何做得人生得意,傲笑群雄。”游鸿吟道。 林灯笑笑,说:“消除怨气就算了,教导如何为人又是怎样一回事,某自问在这一方面,不输于任何人。” 游鸿吟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不知阁下心中怨气,起源于何处?” 林灯顿了顿,沉默许久,道:“刚成为林归海之时,我同样接受了他的记忆,不过我不是他那样忠厚敦实,林家庄那些欺压和□□,着实让我气得不轻。要知道,他之所以壮年而亡,恰巧被我占据了身体,便是因林家二少林凌伙同几个弟子,胁迫着他一起去打架,结果被人围殴之时,他们几人见打不过便溜了,却留这个傻子断后,遭人下了暗手,中了几下重拳,受了严重内伤,偏偏自己还不知道,结果便……” 游鸿吟不用林灯说,也知道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灯来了之后,自然是先是将身体内伤养好,然后便替身体的原主处理先前之仇了。 林灯和林归海不同,他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他是个不留后患之人。 无论是下暗手打伤林归海的那几个江湖人,还是林家庄的二少以及那几个不怀好意的师兄弟,都被他出手收拾了,而念在林庄主养育教导之恩,并没有对其他人斩草除根。 处理好这些,他便将事情完全抛在脑后,然后就带着怀儿不辞而别,离开了林家庄。 刚开始林怀这个便宜儿子对林灯来说只是个麻烦,所以并没有因为这个儿子的存在而选择安定平稳的生活,而是依旧开始了自己过去那般浪迹天涯的生活。 行医,逛花楼,赏名景,即便是带了个拖油瓶,也无损林灯的兴致。 那时林灯原身已经消失江湖差不多两年,如今重出江湖,虽然换了个模样,可是三更掌依旧,一身神鬼莫测医术依旧,武林人有易容术在,换个模样实在简单,相貌从来不是认人的唯一标准。 所以武林盛传,阎王书生又回来了,还带了个小孩。 也不是没人觉得,以前孑然一身的阎王书生如今带了个拖油瓶不免有了破绽,有仇有怨的自然跑来找茬,不过,也只是在地府生死簿上多添几笔亡魂而已。 “曾经的我,一直未曾遭受失败,年幼之时养成的自傲之气也从未消失,却不料,终究有一天,这份自傲会害死自己,更是牵连了怀儿。”林灯口吻之中,有一丝悔恨,也有一丝惆怅。 林灯和林怀相处了将近十二年,也一直都在江湖之中漂泊,林怀自幼修行林灯为其量身身定制的离合造化经,又随着林灯在江湖之中闯荡许久,长至十五岁,已经是江湖里小有名气的少侠了。而那时林灯恰好被一味稀有药材吸引,便和曾经的好友之一,带着林怀前往那薄有名气,新建不久的杜家药庄。 杜家药庄有鬼之事,林灯进门就看出来了,不过他自傲于自己的武功身手和浑身本事,并未放在心上,反而顺势演戏,装作上钩,想看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是一次多方势力联合起来的陷阱,甚至他曾经的好友都参与了。 “林家庄之人发现了吾之身份,更是多方证据证明,吾乃林归海,非是林灯,如今的阎王书生不过是林归海不知使用什么手段害死林灯,谋夺武功秘籍和医术宝典,伪装而来的。”林灯说的咬牙切齿:“我那个早年以林灯身份结交下的愚蠢朋友,便被策反想要为好友报仇,伙同我一帮子仇家,一招背后偷袭,害死我与怀儿。” 游鸿吟沉思,道:“在下倒是觉得,愚蠢做错事不过是借口。” 林灯停顿了一下,最后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比起好友的背叛,我宁愿相信是自己有眼无珠,找了个愚蠢的人做朋友。” 游鸿吟道:“是愚蠢还是不义,对我来说并无区别,因为那是你的朋友,并非是我的。” 林灯无所谓的说:“当然,无论是怀儿,还是我的仇,便交给你了。” “将怀儿的重要性放在仇恨面前,看来你这个父亲,对他是真的很上心。”游鸿吟说。 林灯道:“唔,怀儿无论是做儿子,还是做徒弟,都是个让人心疼到骨子里的孩子,你与他相处久了,也一定会这么觉得。若是可能,我这一世虽然无法参与到这场人生之中,却也希望能亲眼看着怀儿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获得快快乐乐。” 游鸿吟说:“所以说,当年的仇人到底是谁,你可以详细告诉我了。” “……其实,除了我那个愚蠢的朋友,潇湘剑狄秋生,伪装成杜氏药庄庄主,如今林家庄大少的长子林浩,以及我受了重伤后前来围攻的黑山三老和断肠刀谷明之外,不知道其他参与者还有谁。” 游鸿吟第一次遇到想报仇却不知道自己仇人的任务对象,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不过,肯定还有其他人啦,”林灯说:“就我所知,这几个人都没有布下这种计划的脑子。” 游鸿吟沉吟许久,道:“如此了解的个性,对你过往之事也了如指掌,串联这么多人,定然是与你非常熟悉之人。” “不是狄秋生,我感觉制定这个计划的人,定然是个不喜欢抛头露面的人,所以不会是亲自动手的狄秋生。”林灯说。 “你还认识什么坑人的朋友吗?”游鸿吟揶揄:“我若是没有猜错,你不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 林灯叹了口气,说:“我是不太喜欢交朋友,但是江湖上混了这么长时间,不知不觉就似乎有不少朋友了。可,我想不出是哪个朋友对我如此上心。” 游鸿吟说:“怕不是对你上心,而是对你的离合造化经和医术宝典非常上心。” “这些东西都在我脑子里,如果真想要,也合该留着我的性命才是。如果我不死,又有怀儿为质,无论如何都是会交出来的,他们怎会上来就未留手。”林灯说。 游鸿吟道:“也许,是你那些朋友之中,有人真的愚蠢的相信,你是林归海,而不是林灯吧。” “??????!!!!!”林灯无言。 第148章 三更灯火(四) 游鸿吟和林灯沟通许久, 终于算是达成一致, 因此次林灯是还魂于他人身体, 开头一段时间还好,往后便不能时时刻刻都苏醒着, 所以, 便趁着这个机会将所有事情先详细交代一遍。 “若是如此, 那么替你报仇之事怕是会有些困难。”游鸿吟说。 “我现在这种情况, 能帮你之处不多,一切靠你了。”林灯非常不负责任的说:“既然我们意见达成统一, 天色快亮了, 你内伤未愈, 还是早日休息吧。” 说完这些, 他便回到身体之中沉睡了,毕竟是刚刚被白舜塞进身体附体, 又是遭受过死亡、三观重组等等重大事件, 林灯自己想必也疲累的很。 “好吧, 先将自己养好伤再说其他。”游鸿吟一个轻跳,下了房顶, 又从窗户原路返回房间, 悄悄的在方三岁大的林怀床边坐下。 借着月光, 游鸿吟看清楚了小孩的样子。 一张小脸圆圆的, 脸蛋上还有婴儿肥, 肌肤细腻光滑, 白里透红, 因睡着了轻柔的呼吸同时,小嘴也一闭一合的。眉眼之间透着一股灵气,即便双目闭着,游鸿吟也能看出,林怀是个可爱的小孩,长大也必然俊的很,绝对能成长为风靡江湖万千少女的风流少侠。 哈。 林归海性格如此忠厚木讷,林家庄之人也不是丧心病狂的坏人,庄内也不是没其他老实人,那为何他却总是被欺负? 游鸿吟随手摸了摸自己现在的那张脸,便确定了原因。 有时候,出众的俊朗相貌实在不适合一个老实人。 记忆中,林怀的母亲虽是佃户农家女,但是却是附近出了名的美人,这也是为什么小姑娘的父母明明不喜欢江湖人,却在小姑娘刚成年之时就匆匆将她嫁给了林归海。一是林归海虽然在林家庄地位不高,但是的确算是武林人士,懂些拳脚,能护得住老婆。二是因为他比起其他江湖人,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 难怪长得这么可爱,有对相貌不差的父母,这小机灵鬼还专门挑父母优点长。 点了点睡着的林怀的小鼻子,见小家伙睡得踏实,游鸿便也上了床,盘膝而坐,运功疗伤。 在练习林灯的离合造化经和自己记忆中的秘籍之间,游鸿吟选择了离合造化经。 他要找出害死林灯的那些凶手,还是有必要重新批起阎王书生这身皮的。 当然,他不会像林灯那么过那种哭的不行的日子。 游鸿吟虽然不是没经历过苦日子,但是享受过各种规格的富贵日子后,他发觉自己还是比较喜欢过那种优渥生活的。 他有这种能力,为何不能对自己更好点呢。 特别是,他想在可是要养孩子的。 摒弃了脑中胡思乱想的杂念,游鸿吟开始专心疗伤。 离合造化经的确非同凡响。 当阳光照射进窗户的时候,游鸿吟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一睁开眼睛,便被一只小手抓住了小拇指,然后一具小小的温热的身体依了过来,靠在了他身上,趴在他腿上,十分软糯的童音在耳边响起:“爹爹,怀儿饿。” 他也饿。 游鸿吟摸了摸肚子,这身体原本就食量较大,又受了内伤,自然是早已饥肠辘辘了。 但是,林归海尚且会做些粗糙的吃食填饱自己和儿子的肚子,游鸿吟就不行了。 所以游鸿吟做了和林灯当初一样的事情。 他一把抱起林怀,说:“怀儿乖,爹爹带你去吃早膳。” “早膳是什么?”林怀被抱着很乖,双手抱着爹爹的脖子,软软的问。 “……”一时没注意将上次任务的词带了出来,游鸿吟耐心解释:“膳食,膳食,就是吃饭。爹爹的意思说今日带怀儿出门吃早饭。” “那爹爹快点,怀儿真的好饿。”林怀虽然才三岁,但是口齿清晰,思维敏捷,已经能很好的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这除了林怀本身天资聪颖外,和林归海的仔细照料分不开。 林归海的确是个忠厚质朴之人,在武学上天赋也非常差劲,但是,这不代表他是蠢人,否则他也不会在短短时间之内,就看清楚了江湖到底是什么样子,想明白了自己的未来到底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能得到林家庄内那些哺乳期的女子帮忙喂养小林怀,在这个初生儿死亡率极高的时代,将一个难产儿安安全全养大到三岁,并且还教的这么机灵聪慧。 父爱,有时候真的是非常神奇的一种感情。 他似乎恍惚之间想起了上个任务里的儿子。照道理,那算是他亲生儿子,但是要说感情真的有多么多么深,也不见得。至少他离开之时,并无一丝牵挂之意。 但是,比起曾经被他完全忘记,丢在记忆角落里生灰的那些人,在这种时刻,他也会突然想起曾经握着小宝的手,教他习字,教他批奏折。 不过,这些也只是脑中突然闪过的一点画面,仅此而已。 游鸿吟不知道自己能将林怀养成什么样子,他并不是一个轻易释放感情之人,只能说尽力而为吧。 出了小院,游鸿吟停顿思考了一下,然后又折回屋子,单手胡乱打包了父子两人的几套衣服,背在肩上,然后直奔附近小镇。 他不自觉的运起轻功,小林怀非但不怕,反倒是很兴奋的拍手,咯咯笑了几声。 到了镇上,昨天下暗手的一帮子江湖人已经走了,他们似乎是附近一个名叫青松派的弟子。游鸿吟并不急着报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是喂饱自己和小林怀的肚子要紧。 这个门派和林家庄一样,都是小门小派,也没什么高手,但是也算是武林门派。 不过青松派和林家庄也有不同。 林家庄的庄主收徒大多数都是捡回来的,教导之时也并不是太上心,更像是找些徒弟陪儿子练功,顺便养大了做儿子的护卫之类的,所以徒弟大多都是孤儿出身,也不需要交学费什么的。反倒是林家庄负担了门下弟子的花销,将弟子养大。 而青松派门派建在附近一座山上,虽说门派本身也有资产,可资产却并不多,门中所收弟子也都是家境还算可以的,每年也这些门中弟子也都是要交学费的,那些交不起学费的都成了门中杂役,干活儿抵学费,身份比这些正式弟子要低上一大截。不过因为收了学费,门中教导弟子的师傅大多非常负责,管教徒弟也比较严格。 这是江湖许多门派的经营方式,也有些门派更是不讲究的对附近百姓收取一定治安费,承诺保证百姓安全,免收盗匪侵害等等。 哎,江湖人也是人,是人,总归就要吃饭不是。 比如游鸿吟,现在就在苦恼自己到底该怎样白手起家建起保证自己优渥生活的势力。 “爹爹,小笼包好吃。”因为太小够不着桌面的林怀,坐在游鸿吟怀中拿着筷子吃早饭,虽说林归海将他教的很好,不过林归海本人都是不讲究规矩的粗人,更别说林怀这个三岁孩子了,他此刻正吃得半张小脸都沾满了汤汁,然后举着筷子颤巍巍的夹了个小笼包,想喂给游鸿吟。 游鸿吟吃了,然后说:“怀儿自己先吃。” 不过,他觉得,在安定下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教小林怀到底该如何用正确姿势仪态用餐。 训练用餐礼仪并不是游鸿吟古板,而是他教育小孩子时,最看重的一点。 仪态举止可影响人的性格,必须从小养成习惯。 更何况,享受美食的时候,游鸿吟并不喜欢旁边坐着一个举止粗鲁、破坏美感、影响体验之人,而这个人还是他儿子。 游鸿吟虽然抱着小林怀,小林怀自己用筷子吃的也不是很熟练,但是他并没有要喂他的意思,就这么静静的在旁边看着小孩吃饭。 等林怀吃饱了,游鸿吟将他放下来,帮他擦干净手和脸,让他在这张木桌周围走两圈,自己才开始吃。 游鸿吟身上银钱不多,所以也没有装逼非要去酒楼,就挑了个街边的早点摊子。 摊子上的人有老板的常客,正和老板说着话,也有和游鸿吟一般路过的陌生人,街道上有来来往往的小镇居民,也有一些路过的商旅,或者是江湖人。 江湖在何处,何处不江湖。 江湖世界里,小镇的早晨景色和普通世界也并没有多少不同,只是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多了些提剑拿刀的武林人而已。 游鸿吟低头喝了口羊汤,似乎背后长眼睛一般,手一伸便将想偷偷离开木桌范围,想去对面卖菜摊子看看的小林怀捉了回来。 林怀偷偷看了一眼,发现自己乱跑被发现,爹爹却没有骂他,便也不好奇了,直接扒拉着游鸿吟的腿,乖乖等爹爹吃完。 游鸿吟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和老板结了账,直接把小林怀抱在手上,直接前往青松派。 “你这个方向,”林灯似乎终于醒来,一看便知游鸿吟打算:“带着怀儿,不好吧。” “放心,我并不会做什么血腥之事让怀儿看到。”游鸿吟道。 当初林灯是将小孩儿托付给了林归海妻子田氏的父母照顾两日,把所有事情料理干净了才回去把林怀带走,游鸿吟觉得现在并不是处理林归海与林家二少仇怨的时候,所以为了节省精力和时间,就干脆将林怀直接带出来了。 “你打算怎么做?”林灯问。 游鸿吟说:“遇到人了,你便知晓。” 在前往青松派的路上,游鸿吟便找到了那批人。 这批青松派弟子原本就是下山胡闹的,一边走一边玩,直接被游鸿吟追上了。 而此地恰巧人烟稀少,非交通要道,亦无开垦的农田。 游鸿吟随手抽出手帕蒙住了小林怀的眼睛,将他放在路旁的一颗树下,然后说:“怀儿在这里等爹爹,爹爹离开一下。怀儿你从一数到十,自己摘下手帕,就会看到爹爹在面前了,好不好。” 林怀乖巧点头:“好,怀儿会数数。” “一,二,三,嗯,”林怀想了想,才继续数下去:“四……”等他数完,自己扯开手帕,爹爹便真的站在他眼前,还丢掉了一根树枝。 “爹爹,树枝怎么红红的。” “它生病了,所以爹爹把它折下来,免得让其他树枝也生病。” “爹爹,我们回家吧。” “好。” 第149章 三更灯火(五) 游鸿吟带着林怀直接离开了这里。 “你不动林家庄的人?”林灯看着游鸿吟行走的方向, 问道。 “林庄主好歹是林归海的师傅, 又有养与之恩在, 在林庄主归西之前,我不会动林家庄之人, 这是林归海的意志。好歹借用了人家的身体,总不能完全不顾身体主人的意愿啊。”游鸿吟道。 林灯却言:“困锁于那一丝恩情之中,没想到你这个指导者也没有多潇洒。林归海欠的是林庄主的,又不是他二儿子的,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不好吗。”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所以, 你杀了林家庄二少, 却在后来救了一次遇险的林庄主, 是吗。”游鸿吟说:“虽然这么处理也没问题, 不过,我觉得还是过段时间再处理林家二少吧。” “嗯?你有什么其他想法?”林灯不解。 “林家六子, 林二少虽然不是长子,却是嫡子,习武天赋在六人之中也算是不错。”游鸿吟说:“他们现在兄弟感情还不错, 若是林家二少死在此刻, 那么林家人对他的感情也只有怀念这一种, 可若是林家主死了, 林家主需要挑选继承人呢?” 林家二少若是有继承家业的野心, 必然与其他兄弟有冲突, 若是失败了,自然不好过,若是成功了,未来在他成功之时处理掉他,让他明白原本得意的人生毁于日常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葬送在一个过去从不曾放在眼中的人手里,岂不是更好? 林灯沉默了一瞬,说:“你不太像个江湖人。” 不是说江湖人不讲究计谋,而是江湖人不会这么直刺人心,观心而动。 “人在江湖便在,何处不是江湖呢。”游鸿吟不在意的笑了笑。 游鸿吟脚程很快,除了中午时喂了小林怀一个烤馒头,一直都为停下赶路,天黑之前便到了百里之外的另外一座小镇。 虽然身边银钱不多,但是游鸿吟也不会吝啬,直接找了镇上最好的客栈住了进去,带着儿子这钱省不了。 “爹爹,我们不回家吗?”林怀软软的问。 “不回去了。怎么,家里有怀儿想念的东西?”游鸿吟细心的问。小孩子在陌生环境里总归会不安的,他们会对过去的某些东西十分留念。 林怀没说话,乖乖的摇了摇头。 “爹爹带怀儿再建一个家,给我一点时间就好。”游鸿吟带着林怀吃了晚餐,在客栈里住了一个晚上。 次日游鸿吟终于有了心情,抱着林怀开始慢慢观察这个世界的各项事情,这个工作他几乎每个世界都会做。毕竟旁人的记忆只是记忆,而这种记忆中的世界一般都是经过二次处理同时信息并不完整的。 他比较喜欢自己亲眼去观察收集信息。 当然,他带着林怀也不是就真的带着玩的,一边逛会一边教林怀一些东西,内容不拘,想到什么教什么,当然都是非常简单的内容,比如算数口诀,比如草药名字,比如基础的千字文之类的东西。 游鸿吟自己也非常期待,在自己全力培养之下,未来的林怀会成长为什么样的人。 在客栈住了几天,游鸿吟想了解的东西都了解的差不多,身上的银钱快花光了,便离开了这座小镇。 游鸿吟的确需要借助医术取得启动资金,不过,这种小镇自然没有他想要的肥羊。 “爹爹带怀儿去看漂亮大房子,好不好?”游鸿吟说。 三门之一的阙午门。 阙午门主楼之内,传来一阵阵咳嗽,门主孟雪珏看着跪着的属下,喘息了一会儿,然后问:“消息核实了吗?” “是,禀门主,最先传出林神医未死之事的,是最近几年才名声鹊起的十里楼台。” “嗯?十里楼台,我似乎不曾听闻江湖上有这个组织。” 孟雪珏虽然因身体之故,并不常出门,但是阙午门门人众多,分坛遍布各地,总坛这里汇聚的天下信息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孟雪珏时刻关心着江湖情势变化,纵然是新进江湖势力,也不会疏漏。 怎会突然出现个不曾听闻过的组织? 回禀的属下显然早已将事情查清楚了,恭谨回答道:“十里楼台并非是江湖门派,而是一个做药材生意的商会。只是这商会里不仅有药材,也有会用药材的大夫,所以最近几年名声渐渐打响了。” “十里楼台,十里楼台……”孟雪珏喃喃而言,又开始咳嗽,好不容易停歇下来后,方继续问:“那你可查证那穿白衣带面具的人,是不是就是林灯。” 属下道:“那人确是。” 前几日,孟雪珏因身体缘故,前往医术在当世也是数一数二的‘鬼见愁’秦时月医庐求医,恰巧见一辆马车到来。 当时他以为是和他一样,前来求医之人,谁知那马车上先是钻出个粉雕玉琢、机警聪慧的**岁小男孩,再下来个青年白衣男子,脸上戴着一面白色面具,两人从面色步伐上来看,似乎也不像生病之人。 白衣男子自称林灯,前来秦时月此处是来切磋医术的。 孟雪珏怔住了,他其实最想找的人,便是阎王书生林灯,因为秦时月擅长疾病治疗,林灯才是那个精通天下百家武学,擅长治疗内伤之人。 孟雪珏要治的便是早年受的内伤,时隔依旧差不多七八年了,当初的内伤却依旧并未痊愈,日日夜夜折磨着孟雪珏的心肺,若非他内力深厚,又一直良药护持,怕是就不仅仅咳嗽这么简单了。 刚受伤的时候,他便已经寻过林灯,偏偏林灯行迹不定,每次寻找之人都恰巧错过,而五年之前林灯莫名江湖失踪,再也无人见过他,孟雪珏自然也同样找不到。 秦时月不过是他无奈之下的选择,因为他的身体不能再拖了。 而这时候,突然一个奇怪的白衣青年出现,并且说自己就是林灯,孟雪珏是怎样都会怀疑有问题的,自然要派人查证。 当然,他来都来了,自然不会放弃向秦时月求助,但的确如他之前预测的那样,秦时月无能为力。 如今希望便在那不知真假的林灯身上。 所以,听到属下证实了林灯的身份,他还是很高兴的。 仔细思来,十里楼台,这名字不正是取自那句话么。 十里楼台,三更灯火三生事;百年薤露,半壁河山半面妆。 “小飞,备厚礼,请林神医前来一会。”孟雪珏立即吩咐。 一直默默站在孟雪珏身后,好似影子一般的刀小飞说:“师傅放心,我这就去办。” 十里楼台是商会,但实际上说是药行更贴切,只是药行虽各处都有分店,也有来往巴蜀、余杭和关东的商队,这总部却稀奇古怪选择定在了古蔺山。 古蔺山地处江南之地不假,但周围并无村镇城都,人烟稀少的很,不过近年来附近经游鸿吟布置改造,渐渐开始繁华起来。 说是十里楼台,便有十里楼台,早年游鸿吟便取得大量财富,在此修建十里楼台,虽楼阁亭台不比那些传承百年的大派那般精雕细琢,豪华气派,却也十里成景,与周围优美山光水色融为一体。 游鸿吟当初挑选古蔺山的原因,不过是这江南气候温热适宜种植的良田均已有主,想要买下大片土地非常困难,他左挑右选终是选中了价钱适宜、无人觊觎的古蔺山。 这山和普通荒山也并无多少不同,山上树木虽是茂密却多不成才,亦无惹人垂涎的特产,周围水道遍布,沼泽众多,是旱路难走水路也不好进,否则哪里等到游鸿吟吃下。 但是对于其他人困难之事,对于游鸿吟来说却是抬手便可解决,这中间解决修路难题,因地制宜设计建筑图纸等等,历时两年多,砸进了大批钱财,若非十里楼台这个药行后来已经开始盈利,游鸿吟怕是后续资金都跟不上来,将这个十里楼台做成个烂尾楼。 不过游鸿吟再忙,也没有疏忽对小林怀的教育,无论是习文,还是学武,都没有落下。 小林怀自四岁起便开始练大字,背书读经,还要蹲马步。这个孩子乖巧之中又带有一丝倔强,学习起来十分努力,布置下来的作业都是一丝不苟的完成,令游鸿吟非常省心。 倒是游鸿吟替林怀找来的一个照顾饮食起居的周嬷嬷经常心疼的不行,就算自己是被买回来的仆人,有点怕游鸿吟这个主人,也会拐弯抹角的替小林怀求情之类的。 这也是为什么五年多下来,林怀身边的这位嬷嬷一直都不曾换过的原因,游鸿吟毕竟是个男子,也没有娶妻的打算,而孩子的生命成长过程中,是需要一位感情丰沛、心思细腻的女性角色去爱他的,所以这个周嬷嬷尽管唠叨了点,却一直被游鸿吟托付了照顾林怀的重任。 等十里楼台建成后,游鸿吟自然就带着小林怀住在此处,渐渐地仆从、护卫等也都慢慢配置起来,而药行也已经进入了正轨,游鸿吟便将药行总部搬到了十里楼台。 而游鸿吟也开始着手在十里楼台附近种植适当的草药。当初看中古蔺山这片广阔土地的另外一个原因,便是此处地势复杂,地貌多样化,适合种植多种药材。 其实,现在各大药行药铺药商手中的药材,绝大数还是来自于药农的野外采集,种植药材的确也有,种类却并不多,规模也并不是很大。 游鸿吟想尝试一下能否在种植药材方面可以有所突破,若是可行,那么普通百姓吃不起药只能在家干熬的情况,便有所改善。 做一行爱一行,游鸿吟自觉是个非常有职业操守的指导者。 第150章 三更灯火(六) 周嬷嬷领着两个婢女替父子两人摆放午膳, 菜色是府中最厉害的王师傅亲自下厨做的, 都是他最拿手的,很得父子两人喜欢。 周嬷嬷虽是被买来的仆役,但是先前却是从官宦人家出来的, 因家中主人遭了难, 被皇帝老儿流放岭南, 府中仆从都被官牙罚卖, 然后有幸被如今的老爷买了回来。 所以尽管这十里楼台算不得府, 周嬷嬷还是习惯性的口称府中, 尽管游鸿吟还十分年轻,周嬷嬷也依旧是称呼老爷。这, 大概改不过来了。 她原先不知这老爷到底做的是什么营生,刚开始发现老爷身怀武功, 还暗暗害怕,猜测是不是那些个江洋大盗,后来知道,原来老爷是做正经的药材生意的,才放下心来。 十里楼台仆从不是老爷买回来的, 就是不知道从哪里救回来、捡回来的, 也大多数没什么规矩, 自少爷越长越大,不需要她这个嬷嬷时时刻刻不离身后, 她就在老爷的默许之下, 管起了这些内宅之事。 哎, 照理来说,这应该是夫人管的,但是夫人早逝,老爷无意再续弦,就只得她这个老婆子越俎代庖了。 “多谢周妈妈。”林怀刚将自己的功课做完,方觉得自己饥肠辘辘,抬头一看,发现已经到了午膳的时刻,便从书房来了饭厅。 虽然家中只有爹爹和他两个人,但是规矩却一点都不少,林怀皱了皱鼻子,明明在记忆中,他模模糊糊的有印象,爹爹和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么有钱,也不是一开始就讲这么多规矩的。 不过即使觉得有些繁琐古板,林怀也早已习惯,这么些年下来让他再不用筷子动手抓菜什么的,反倒是自己觉得粗鲁和变扭。 这一进饭厅,他便发现,周妈妈已经和侍女将饭菜摆好了,倒也不奢侈,五个菜一个汤,都是淮扬菜,是他最喜欢的口味。 “今日是王师傅下厨?”林怀不由得好奇问:“王伯伯平日里可没这么勤快。” 一个侍女不由得笑了笑,插嘴道:“老爷和少爷两人都出门快半个月了,昨天半夜才刚回家,王师傅心疼,自然就勤快的爬起来做午膳了。” 林怀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嘴角却没抑制住,微微勾起,显然十分开心,然后他咳了咳,对侍女说:“你去灵香水榭请爹爹来用膳,他怕是批改药行积压文书,又忘记用餐的时辰了。” 侍女自是应了就往外走。 而游鸿吟此刻的确在灵香水榭,不过不是在批那些怎么都批不完的文书,而是和林灯商讨重出江湖一事。 之前游鸿吟心思放在创建十里楼台药行和建造十里楼台上,算得上是完全从江湖之中销声匿迹,再加上原本林灯还魂之时,就已经距离他最后出现在江湖上两年多,林林总总算下来,阎王书生这个人已经是个退隐八年的江湖老前辈了。 江湖薄名不堪记,阎王书生的名号是林灯实打实靠着杀人累积起来的,游鸿吟想要再度以阎王书生的身份扬名,也总归要做点事情。 所以游鸿吟此刻正在和林灯商议,该怎么搞事。 “老爷,”水榭外侍女匆匆走来,行了个礼,道:“午膳时刻到了,少爷正在□□等老爷您一起用膳呢。” 游鸿吟懒懒的趴在围栏上,看着围栏外幽幽碧水,漫不经心的问:“今日菜色为何?”天气有些闷热,他罕见的有些提不起胃口,便随口问了问菜色,看是否有自己特别瞩意的。 侍女报了报菜名儿,然后说:“今日那道金桂戏醉鱼是王师傅新研制出来的菜品,鱼也是佃户早晨新捕上来的深潭白丝玉鱼,听说味道鲜嫩又肥美,配上蜜渍桂花,可好吃了呢。” 游鸿吟看了眼侍女,道:“如今你们这些小丫头各个都学坏了,动不动就是来一大通美食叙述。” 侍女袖遮唇齿笑了笑。 “那,走吧。”游鸿吟叹息一声,脚下步伐却不由得加快。 什么,天气闷热没胃口? 不存在的。 父子两人见了面,先是规规矩矩的来一次父子之间的学习交流,然后林怀见课业过关了,便很是亲密的黏上了父亲,亲亲热热的开始边吃边问些自己不太明白的问题。这些问题各个都稀奇古怪,也只有游鸿吟能耐着性子,一个个的详细解答。 林怀很喜欢这种氛围,而游鸿吟也从来不曾规定在饭桌上不能讲话,食不言这条规矩在他家是不存在的。 这边父子二人吃完饭,到花园里消食,他们家的花园与别家大不相同,种植的花草其实都是良药,并且品种复杂,而这时游鸿吟便会借着这些鲜活的草药,让林怀辨认,并考校他药性、药方等等。说实话,中医医术高低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评判前提,那就是知识量的储备,这也是为何林灯这个读书人后来成为了神医的重要原因,他翻阅的书籍实在太多了。 所以游鸿吟很早就开始培养林怀的读书习惯,增加其阅读量。而林怀也的确是个聪慧的孩子,原本可能本身是达不到过目不忘的地步的,可是在游鸿吟的训练下,也可以算是差不多了。所以自林怀识字三千后,便开始了大量的阅读,而他那些个奇怪的问题,也大多来自读书时候的思考。 父子两人正在亲密交流之时,便有仆从来报,说是有人上门拜访。 游鸿吟的访客很多,大多数都是药行的管事和合作的商人之类的,他们不会到十里楼台游鸿吟住的这片区域来,十里楼台有划分出来的办公区域,他们大多是在那里等。 那么上门拜访的,就是求医了。 早年为取得大批银钱,游鸿吟选择了一些大富大贵之家,出手救治了几例疑难杂症,所以他医术高超之事在江湖虽是无人知晓,权贵圈中却有响当当的名声,这几年下来,偶尔也有人会打听到这里,上门求他出诊。 “既然爹爹有要事,那么怀儿先行去念书了。”林怀十分机灵的跑了,虽然他是很喜欢和爹爹在一起吃饭散布啦,但是偶尔也会烦恼爹爹那让人招架不住的检查功课方式啊。 “是阙午门那个门主?”游鸿吟并不去管林怀耍的小心机,孩子偶尔需要一些纵容的,而是和林灯商讨起来。 “应当是。秦时月虽然妙手仁心,却对武学知之甚少,他解决不了孟雪珏的问题。”林灯道。 “我原本还在猜测,他什么时候会派人过来请我,想不到动作还挺快。” 林灯说:“阙午门原本就是个注重情报、分坛众多的门派,我们也没有可以隐藏身份,他能如此迅速找到这里,我并不惊讶。” 游鸿吟抬脚走向大厅,说:“那就让他作为阎王书生重回江湖的正式宣言好了。倒是省了我一桩麻烦。” 而在大厅等候,抬着一箱箱重礼的,的确是孟雪珏的徒弟,刀小飞。 刀小飞一路上走来,已经彻底颠覆了自己对于‘神医’二字的过往理解。 医者仁心,在刀小飞看来,做大夫的人一心只有医药,不断钻研方会成就无上医术,所以大多数冠有‘神医’头衔的医者,不是游历四方居无定所,就是如秦时月那般离群索居,结庐而居。顶多是和药王谷那般,开门立派,找个风景优美的偏僻之所,远离尘世,静心钻研传承医术。 但是这位明明是神医却无神医头衔,反而有个‘阎王书生’的林前辈,却是开药行,聚拢无数财富,更是大手笔打造这所谓的十里楼台,弄得不似江湖人,反倒像是个追求享受的商贾。 就在刀小飞担忧,在这位眼中,自己所备之礼是否显得薄了时,正主到来了。 “阙午门?”游鸿吟看了看客厅门口停着的那些箱子,说:“看来秦时月没有治好你家门主。” 刀小飞自己还没有开口,人家就已经把事情都猜的透透的,便也不绕弯子,直接说:“的确是林前辈所料,所以还请前辈不吝出手,救治我师。” “想来你一路看过来,也明白我不缺金银。”游鸿吟道。 刀小飞说:“是,不过门外之礼只是表达了一份谢意,还望前辈收下。”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不缺金银,所以需要有其他的条件交换。”游鸿吟微微一笑:“否则,我这个阎罗书生的招牌岂不是廉价的很。” 刀小飞沉默了一会儿,郑重的说:“前辈有何吩咐,尽管开口便是,阙午门必定尽心尽力。” “嗳,也不用将我想的那么刻薄,只是一件小事而已。”游鸿吟道:“十里楼台崛起时间太过短暂,根基浅薄,听闻阙午门分坛众多,门下弟子遍布大江南北,我,只是想与阙午门多多合作而已。” 刀小飞闻言,立即说:“在下虽是门主之徒,却并非门中管理者,这件事还需要前辈与师傅详细交谈,怕是要劳烦前辈亲自走一趟阙午门总坛了。” 游鸿吟道:“这是自然。” 游鸿吟原本就未打算放着孟雪珏不管,毕竟总要做件大事向江湖宣扬他回来了么,虽然杀上几个不长眼的人效果也是一样的,但是游鸿吟觉得治好处于江湖旋涡中心,牵一发而动全身,都快要死了的孟雪珏更有趣。 说不定能遇到更多更有趣的事情。 唔,他待在十里楼台赚钱养家待烦了。 刀小飞则是喜出望外,想要立即就把人带回阙午门总坛,游鸿吟却说要稍等。 毕竟不知道在江湖里浪多久,他总得交代一下工作,准备下出门行礼,挑选跟随的护卫之类的。 当然,还要把儿子打包带上。 第二天,阙午门之人一脸无语的看着队伍里的豪华大马车,以及进出马车的两位美丽侍女,不由得拉过旁边的护卫:“你家主人出门都这架势?”某些势力主也没这排场吧。 护卫一脸少见多怪:“当然。” 第151章 三更灯火(七) 阙午门之人对如此排场不理解也是有原因的, 江湖人千不好万不好,总归还是有那么一点好的。 那就是没钱。 当然, 这没钱不是指穷, 而是江湖各大门派尽管各有各的进项,可是他们的精力多半不在赚钱做生意这方面, 便是产业钱财富裕一点的门派,要养众多弟子门人, 这钱财就有些不经花了, 更何况武人习武也非常花钱,这综上所述,有钱的江湖人并不多,有钱讲究排场、并且能讲究排场的江湖势力更少。 所以像游鸿吟这种享受奢华的风气的确少见, 也难免引得身为纯粹江湖人的阙午门门人目瞪口呆, 十分不习惯。 一行人大概走了五六天, 才到阙午门总坛。 却恰逢阙午门的宿敌**帮之人前来闹事。 三门六帮九宫十二派,彼此之间有些仇怨实在是太寻常了, 不过称为生死之敌, 两派之间完全是老死不相往来并且见面就喊打喊杀的,倒也不多, 阙午门和**帮恰是其中之一对。 说来也是孽/缘,阙午门和**帮其实是非常类似的两个门派, 均是家族传承, 均是门主或者帮主独/裁, 财政收入来源也均是杂七杂八种类多样, 甚至,两者就连创建的时间都差不多,至今已有八/九十年的历史。 而两家成为生死之敌的原因也非常矫揉不做作,阙午门和**帮创建人,也就是孟雪珏的爷爷和**帮帮主陶忧的爷爷有仇,据说曾经两人早年尚未创建阙午门和**帮之时还是好友,后来为了抢夺一个女人反目成仇,结果心中女神并没有选择这两个身无恒产、空有江湖薄名的年轻人,而是嫁给了当时就已经是百年大派如今依旧是九宫之一的华阳宫宮主。 然后这两位至此才发现,原来彼此非是情敌,但是身有傲骨的两人也从来不曾重修旧好,反而都觉得,男子无权不可成家,便奋然努力向上,各自成立阙午门和**帮。 原本以为两人不是情敌,纵然不会相视一笑泯恩仇,也能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但是阙午门和**帮的发展路线以及运营类型太相似了,早年尚且不成熟之时,为了争夺地盘、门人、弟子、名望等等,摩擦时有发生,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这么磕磕碰碰,更何况是原本就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势力。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两派关系也不会差劲到如此地步,后来却又发生了孟雪珏的姑姑年少之时不懂事,被陶忧的三叔拐骗到手,本来两家家长为了子女幸福,同时也觉得相斗这么多年纯属无用功,便干脆定下联姻政策。谁知,小姑娘嫁到**帮不足半年,陶忧三叔的风流成性便露了出来,一封遗书寄回家,小姑娘非常干脆的投了河。 阙午门忍不下此事,当机立断趁着**帮还未反应过来,便将在外风流的陶家三子抓起来沉了塘。 至此,阙午门和**帮结下生死大仇,再加上后来几十年,门人弟子相斗之时也彼此沾上不少人命,这仇怨就彻底没了了结的一天。 五年前阙午门被人接连挑了六处分坛,孟雪珏亲自率人处理此事,结果却是遭人暗算,不仅明面上有高手对阵,暗地里还有杀手围攻,孟雪珏为了护着属下撤离,独自断后,不仅中了带毒的暗器,更是被杀手猛击一掌。若非自身功力深厚,也许阙午门门主怕是要换人做了。 虽然最后将敌人击退,可是孟雪珏的毒伤和内伤却起了变化,不等他寻来大夫治疗,这两种伤便纠缠在了一起,演变成了一种非常棘手的特殊伤势。 孟雪珏对外隐瞒了伤势,自此便一直在待在阙午门总坛,而五年过去了,一直未曾找到能医治伤势的大夫,最近这种特殊伤势已经习惯了内力压制,他渐渐有了不支之兆。但是天无绝人之路,绝迹江湖八年的阎王书生,再现江湖。 刀小飞一见到**帮帮主陶忧,眼睛就红了。 刀小飞的父亲是阙午门一个分坛的坛主,在某次冲突之中,被陶忧杀了,杀父仇人就在眼前,他怎么可能不眼红。不过他终究是孟雪珏看中的弟子,明白现在并非是和**帮正面交锋的时候。 陶忧其实早就得到孟雪珏受伤的消息,不过他并不着急,自他和孟雪珏相继接手**帮和阙午门,**帮便被隐隐压了一头,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孟雪珏的习武天资要比他好,他打不过这个阴险狡诈的小白脸。所以一个不知真假的受伤消息并不值得他这个**帮帮主冒险。 但是,这几年孟雪珏常年不出门,陶忧便确定了,孟雪珏受伤之事是真的,而探子回报孟雪珏伤势已经渐渐压制不住了,陶忧也立即相信了。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所以他亲自带着**帮总坛的主要战力,来了。 这叫贱人自有天收,陶忧慢悠悠的想。 而他们都打到阙午门脸上来了,出来对恃的人却只是门中的长老领头,这让陶忧更加确信了探子的消息。 就在双方一触即发之际,刀小飞带人回来了。 陶忧见刀小飞忍气吞声的样子,不由得一笑:“我说怎么没见到小飞你,原来是出门办事了。” “你来做什么。”刀小飞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问。 “没规矩。”陶忧说:“ 看来我要替你师傅教训教训你,让你明白什么是长辈。” 陶忧话音未落,手中纸扇便挥了过来,直奔刀小飞头顶。 刀小飞看似能干,但实际上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自然不是陶忧这种江湖成名已久之人的对手,可是师从孟雪珏的刀小飞也不是白拜了那么多年的师傅,长剑出窍,横档头顶,而脚尖却向后轻点,借助退势卸去陶忧那一招带来的巨力。 “小飞年纪尚小,你也好意思亲自动手。陶忧,这几年,你怕是越活越回去了。”孟雪珏从自动分开的人群之中走出来,他的相貌随了母亲,俊秀有余,刚猛不足,又喜一身白衣,并没有什么一门之主的架子。 陶忧有些犹疑的观察了他一会儿,口中却不曾示弱:“客人来了许久,你这个主人却不现身,看来这不讲礼数的举动实乃一脉相承。” 孟雪珏却冷笑一声:“对待客人自然是要有礼数,可对待咬上门来的恶狗,何必客气。” 陶忧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自然怒火大炽,一个眼神,便有属下立即指着孟雪珏鼻子骂:“孟雪珏你这个伪君子,害死我的兄弟,今日我便替我兄弟报仇。”然后此人便挥刀直奔孟雪珏而去。 阙午门长老想替孟雪珏接下此人攻击,却被孟雪珏拦住了。 孟雪珏知道,这陶忧定是得到他伤势压不住的消息才下定决心打上门,双方真打起来,自是毫无防备的阙午门吃亏,那么不如他出手击退这位刀客,让陶忧心中有疑,自动退去是最佳方案。 即使这会加重他的伤势,但是小飞既然已经带林灯回来,自己终究还有一线生机。 刀乱无章只求伤敌,剑光斩风缥缈从容。 孟雪珏最终按耐住自己想要一剑枭首的冲动,只是刺伤了对手。 利剑回鞘,他方淡然道:“送客!” 陶忧输人不输阵,说:“我们双方的仇怨总归要做个了结,孟门主,我在**帮总舵等待你的大驾光临。走!” 孟雪珏终究是最了解陶忧的人,将陶忧后续的一系列反应都猜的很准。 **帮离开之后,游鸿吟才下了马车,而孟雪珏人已经满身大汗,口沁鲜血了。 游鸿吟见阙午门之人乱做一团,刀小飞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叹了口气,开口说:“孟门主,先回房吧。在下替你把脉。” 孟雪珏断断续续的说:“有劳林神医了。” 等孟雪珏回到阙午门主楼躺在床上,游鸿吟开始替他把脉,但见孟雪珏痛苦难当,便唤来侍女拿出药箱,从中取出一味药丸,道:“此药养气蕴生,具有镇痛之效,你先服用一丸吧。放心,我既然出手了,自然不会做无把握之事。” 听到此言,一直强硬撑着不肯昏睡过去的孟雪珏终于放松了心神,服下药丸安睡过去。 刀小飞一直在旁边,见状便问:“前辈,师傅的伤势怎样了?” 游鸿吟见孟雪珏安静下来,才又开始替他把脉,刀小飞见状,非常有眼色的闭上嘴,安安静静的继续等待。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游鸿吟诊完脉,又取出银针刺破孟雪珏的指尖取血,使用几种不同的药粉分辨血中成分。 做完这些,游鸿吟做了最后一步诊断工作。他将自身真气化为牛毫大小的细丝,自孟雪珏胸口、四肢五处分别探查全身。 刀小飞虽然不懂医术,但是见游鸿吟检查如此仔细,便清楚这位阎王书生来的时候说的无情,好似合作谈判失败就会一言不合见死不救,但实际上看见病人后,却非常自动自的接管。 江湖传言果真不可相信。 “前辈……”刀小飞见诊断工作似乎已经完成了,迟疑开口。 游鸿吟说:“放心,算不上药石罔及。” 刀小飞闻言,不禁大喜:“那,一切就全靠前辈了。” 游鸿吟则唤来一直乖乖旁观的林怀:“怀儿,你也诊过不少脉相了,此次病症特殊,试试看吧。爹爹看你能探出多少。” 刀小飞:“欸?!” 游鸿吟则横瞟了他一眼,刀小飞咬咬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再对游鸿吟行事有任何异议。 第152章 三更灯火(八) 孟雪珏之病症算不上药石罔顾, 却也不好医。 游鸿吟和林灯,两位医术大家也讨论了许久, 最终才定下方案。 “孟门主,当年为你驱散体内残毒之人谁?”游鸿吟等孟雪珏醒来问道。 “林神医称我雪珏即可,无需如此见外。”孟雪珏睡了一觉,又被游鸿吟扎了几针,此刻觉得身体比以往要宽松许多:“当年为我祛毒之人,乃丹药大家,九宫之一,丹碧宫宫主朱碧颜。可是有什么不妥?” 游鸿吟心中不由一动, 朱碧颜是林灯曾经的好友之一, 两人在丹药之道上颇为投契,只是林灯炼丹更偏向于治病疗伤,而朱碧颜因是修道之人, 所炼丹药更倾向于养生美容,益寿延年。没办法,朱碧颜虽是道家之人, 却也是个女人, 注重美容养颜这方面也无可厚非。 “原来是熟人。并无不妥, 只是觉得, 帮你解毒之人医术也相当不错而已。当年你所中之毒名为缠丝,毒性如其名一般, 缠绵入骨, 极难拔出。而朱碧颜除了那部分与你内伤交杂缠绕一起变异的毒之外, 其余残毒均清理干净,的确非常人也。”游鸿吟道。 “那先生,如今我这伤势该如何治疗?”孟雪珏问。 “当年打伤你的那一掌,大有来历。”游鸿吟道:“它名为万毒掌,修炼者以万种毒物修炼,淬炼双手,毒气早已与其真气化为一体,所以在重伤你的时候,此种毒性真气才会与缠丝之毒相互交织变异,深入尔之肺腑,使肺部肝部重伤不愈。” “先生果然见识广博,过去所请的几位名医,均不曾指出这一点。”孟雪珏闻言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心中更安定了一些。 林灯却在此刻与游鸿吟说道:“当年黑山三老之中有一人,使的便是此掌。” “你上一世救治孟雪珏之时,可曾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游鸿吟问道。 “不曾。”林灯说:“我也是此次才回想起这个细节的。当年虽然救下孟雪珏,但是当时他受伤并没有这一世这么久,我处理起来还算简单,就不曾多追究细节,很快就忘之脑后了。” 而游鸿吟原本不太想插手三门六帮九宫十二派这些大派之事,最后选择出手救治孟雪珏主要原因也是因为林灯曾经救过他一次。 尽量沿着林灯还魂之后的行事轨迹探寻,才能找到背后之人的蛛丝马迹。 看,这不就来了。 黑山三老定然是与孟雪珏有仇,但是却被人从毒掌之下救回来了,这救人之人自然就是该死了。不用觉得奇怪,这就是江湖人的思维。 原本林灯还在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何黑山三老为何也会参与杀他的计划,他和这三人是真没什么交集。 游鸿吟与林灯的交流不过一瞬,他很快就回过神,说:“见识广博谈不上,只是在下见过使用此掌之人罢了。关外有三位行事不拘一格的兄弟,善长刀剑掌,配合默契,江湖人称黑山三老。这万毒掌便是三人之中老大的压箱底功夫。” 孟雪珏二十三岁便掌阙午门,至今已有十年,自然明白这是林灯透露消息给自己,总归是善意,感激的说:“多谢先生告知。”当初截杀他的杀手之中到底有没有黑山三老,查证之后便知晓。 “小事而已,何必言谢。”游鸿吟说:“因为万毒掌和缠丝之毒已经产生了变异,并且在你体内潜伏了五年,更经内力长时间对抗压迫,早已对内力产生了抗性,以内力辅佐于丹药之法便失去了效用,想要治愈你之伤势,便只剩下一种方法了。” 之后的两个多月,游鸿吟便一直停驻在阙午门,替孟雪珏疗伤。 先是以药浴外敷,汤药内服,在修补孟雪珏损伤肺腑之时,内驱外拔尽量排出早已渗透进肺腑血液中的毒性。然后使用针灸和效果更加精准强大的丹药针对那些与孟雪珏自身内力纠缠在一起的毒性内劲,最终双管齐下,毒性内劲也消散而去,虽然孟雪珏自身内力也折损部分,但是能除去附骨之疽是值得的。 阙午门主楼。 “记住了吗?”游鸿吟拿着一本丹方,他刚刚念了两张丹方,轻声问林怀便是想测试儿子如今速记能力如何了。 林怀连忙点头道:“都记下了。” “乖。”游鸿吟夸了一句,揉了一下儿子的头,手感相当不错。 “先生待小怀当真十分耐心。”孟雪珏气色红润、面带微笑的走来,显然心情很好。 “身体可还有问题?”游鸿吟处于职责,问了一句。 “不仅没有问题,被先生这么调养了两个月,在下还胖了一大圈,怕是连剑都舞不动了。”孟雪珏道。 “既然如此,那我也该离开了。”游鸿吟道。 “先生不必着急。”孟雪珏说:“早前得知先生与朱宫主乃是旧识,而在下恰巧知道,朱宫主为先生隐匿江湖之事牵挂在心,便飞鸽传书通知了朱宫主先生行踪。” 游鸿吟怔了怔,无奈说:“雪珏如此行事,似乎不太尊重我。” 孟雪珏有些歉意的说:“非是有意如此,先前因对先生不太信任,便想向朱宫主讨教些信息,谁知朱宫主对在下伤势了若指掌,更对先生本事心知肚明,知晓能救在下性命之人,唯独先生一人,这便泄露了先生行踪。因怕此事影响先生心情,在下,在下就一直不曾开口说明。” 所以后来孟雪珏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就和朱碧颜飞鸽传书通信,确定见面事宜。 “她是不是快到了?”游鸿吟问。 孟雪珏说:“是,今天下午应当就到了。” 还能怎么办呢,只能见面了。 “当初你和老朋友见面时,是怎么解释你退隐数年,还换了一身皮的事情的?”游鸿吟好奇的问林灯。 林灯回想了一下,有些后悔的说:“当年我太过自傲,因对此事问心无愧,对朋友又十分相信,觉得他们理应认得出我,所以给出的理由也十分敷衍,说是早年浪迹江湖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便戴了易/容/面/具,林归海之相貌才是真容。” 游鸿吟不由得好笑,说:“暂且不管你那些朋友信不信这套说辞,从结果来看,的确是有人不信的,就算是相信了,你这说法便是曾任了之前与他们相交之时,连真容都不曾露出来,后来还能与你做朋友的人,对你可算是真爱了。” 林灯怔了怔,仔细思考一下前因后果,似乎的确如此。 他苦笑:“难道,我现在要开始反思,自己遭人暗算,是自己罪有应得吗?” 游鸿吟说:“算不上罪有应得,不过,你自己的确有一份责任。” 林怀是林归海这个身份的最明显标志,不可能完全祛除,那么林灯这个身份就需要多做功课,匆匆一句易容敷衍朋友都敷衍不过去,更别说那些对他有深仇大恨之人了。 “那,让我看看你怎么编制完美的借口吧。”林灯有些不服气。他虽然明白游鸿吟是个几乎全能之人,但是让他承认自己不行却没那么容易,他顶多觉得,自己是太过大意随性才会留下如此破绽,若是精心准备,定然是将事情圆的天衣无缝。 比如全灭了林家庄之类的,没了源头可寻,林归海这个身份自然就是保密的。 很快,丹碧宫的人过来了。 一行大抵只有十二三人,其中有一顶朴素的双人软轿,掀开轿帘,走出一位道姑打扮之人。 丹碧宫大多数都是入了道教的道士道姑,不过他们虽然学习道经,钻研丹术,却并不遵从一般道教的清规,无论是嫁娶还是饮食和普通人均无异。 这下轿道姑便是朱碧颜,她与孟雪珏差不多大,也已经三十多岁了,不过一身肌肤滑如凝脂,雪白娇嫩,容貌清丽绝伦,依旧恍如二八年华的少女,却多了一份清冷孤傲的气质,实乃不可多得的一位美人。 “小姨。”孟雪珏开口称呼,这才让游鸿吟恍然为何孟雪珏对朱碧颜如此信任,原来是有一层亲缘在其中。 朱碧颜没理会侄子,反倒是定定的看着游鸿吟,然后十分犹疑的开口说:“林灯?” 游鸿吟无奈笑了笑:“是,可是变化太大,碧颜你已经认不出了。” “你这是变化太大吗?”朱碧颜目露怀疑:“这是完全变了个人吧?” 游鸿吟收敛笑容,目光似乎是一瞬间回到了过去,停顿了一下之后,没回答朱碧颜这个问题,反而将林怀拉到怀里,说:“怀儿,喊朱姨。” 朱碧颜应了,然而并未被带歪思路,她目光坚定,显然要个说法。 游鸿吟说:“先进屋再说吧。” 进了屋,摈退仆从,游鸿吟方开始讲述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 “吾原名林归海,字无灯,出身一个名叫林家庄的小门派。”游鸿吟声音悦儿,语调平顺,很容易就将听众的情绪调动起来:“后无意之间习得离合造化经以及一身医术。因林家庄庄主乃吾之恩师,在下既不愿一身本事埋没无名,又不愿让恩师知晓习得他派武学,便用林灯之名行走江湖,幸得薄名。” “但是荒武七年,我刚刚以林归海身份处理好个人私事,重新成为林灯之时,便被一干神秘人追杀,他们均是蒙面,我双拳难敌四手,最后被逼下断崖,落入江中。” “幸好苍天庇佑,我并未死,只是江中暗礁成堆,虽被救起,最后却是身上多处骨折,脸也被全毁了。” 第153章 三更灯火(九) 游鸿吟并未过多描述他是怎样从曾经林灯变成如今的模样, 不过在座之人自然会替他补全。 “难以想象,你为何会以两种身份生活。”朱碧颜无法理解。 “若说林归海代表的是过去,代表的是不变的人生,那么林灯代表的就是江湖, 代表的就是在下想要触摸却不愿意长期涉足的不安分。”游鸿吟苦笑:“阿颜你出身丹碧宫, 自小便修习道家典籍, 远避尘世而心不染尘, 无法了解那种矛盾的心情。在我十四岁之前,我只是小小林家庄庄主捡回来的孤儿之一,在这世道之中混得一口饭便是天恩。而上天赐我一个机会, 让我明白,如果机遇足够,我将是最优秀的那个人, 让我无法放弃这种自己证明自己的诱惑。” “那现在先生重拾林灯之名, 是因为先生容貌被毁?”孟雪珏问。 “正是因为林家庄老庄主是在下恩师, 我隐瞒身份行走江湖也多少带了一丝不愿为林家庄带来灾祸的意思在里面。但是, 恩师虽好,却抵不住子孙不孝。”游鸿吟没有多说什么,仅仅是一笔带过:“我伤势复原之后, 容貌大变,也不想向庄中之人解释来龙去脉, 避免最后引起冲突。所以无奈之下还是不辞而别了。其实, 自娶妻之后, 我原本就在考虑放弃林灯这个身份, 想彻底做回最真实的林归海了,但是可惜……”他的声音之中,甚至带了一丝迷惘和遗憾,让人听得心如刀割。 朱碧颜冷哼一声:“最真实的不是林归海,理所应当是林灯才对。我虽然无法理解你当年到底是如何想的,做起事来如此麻烦不干脆,不过你离开林家庄,的确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是,五年之前就已经离开了,为何又不曾来寻吾等,当我们这帮子人是摆着好看的吗!”越说越生气的朱碧颜一双凤目凛然,竟是气势力压两位男子,完全没有了道家修行者的冷清和平静。 “稍安勿躁,只是当时我自己功力大损,容貌又变得不成样子,再加上怀儿当年才三岁,我不想带着他在江湖上随意漂泊,便干脆建立起了十里楼台。”游鸿吟微微一笑,点了点安安静静坐在他旁边听故事林怀的鼻尖,说:“这段时间也不是白白耗费。” “但是你却让人牵肠挂肚八年。”朱碧颜见到林怀,气总算是消了一些,不过,林怀一人可足够抵消她所有怒气。 游鸿吟语含歉意,道:“在下总以为,与诸位交情宛如君子,清淡如水,却不知世间之事最好不要以己度人,忘记了我不仅是林归海,还是受人惦念的林灯。” “算了,若是计较,当年我估计就要被气死。”朱碧颜摇摇头说道。 曾经的林灯脾气古怪,孤傲不群,纵然是熟识被他认同为好友之人,也觉得某些时刻这位一直书生打扮的江湖客难以沟通。 如今看来,不过是林灯别有不同的人生经历和落魄频繁的成长环境,才铸就了这位绝世天才如此古怪的脾气。 虽然旧友久别重逢,但是朱碧颜除了与这位消失八载的旧友商讨一些炼丹之术外,并不会在其他方面有所拓展,这也是两人曾经的相处模式。 而游鸿吟用炼丹术将朱碧颜碾压了三天后,朱碧颜不顾孟雪珏的挽留,带人气鼓鼓的回了丹碧宫。 旁人养孩子养了八年,炼丹术却依旧比自己好,这个事实刺激到了朱碧颜,她回去奋发图强了。 而游鸿吟和孟雪珏在谈了两拨合作后,请孟雪珏利用阙午门分坛众多的特性,帮忙在江湖上宣扬阎王书生回归之事,说是不太好一个一个去找曾经的旧友,就干脆让他们来十里楼台来寻自己。 孟雪珏因救命之恩和小姨朱碧颜的缘故,怎有可能拒绝,立即替曾经的林灯如今的游鸿吟江湖扬名。 当游鸿吟从阙午门回到十里楼台之时,阎王书生之名便再响彻江湖。 “所以,我当初认下的朋友,你还都想接触?”林灯问。 “这是自然,否则,我怎么寻找幕后主使。”游鸿吟道。 林灯迟疑了一瞬,最后说:“其实,这几年下来,我对当年死亡之事,已经不是那么耿耿于怀了,若是未找到幕后主使也无关系。重要的是怀儿,我不想因你卷入江湖争端而致使怀儿受到伤害。” 游鸿吟叹息一声,说道:“非是我一定要怀儿涉足江湖,而是这么多年教导下来,经义、医道、武道、商贾之道等等方面,他最感兴趣的还是武道,没见他每天下午打熬筋骨之时,蹲多久的马步都不嫌累,可自动自觉了。” 林灯不由得黑线:“那还不是因为你安排了太多功课,怀儿只有下午习武才能多动动,才显得格外欢喜么。虽说我能明白你期盼他成长的心,但是如此高强度的学习,会让怀儿太过辛苦的,他才八岁而已。”林灯自己小时候虽然也被家里押着念书,不过他天资聪慧,总能找到一些偷懒的机会,这才有机会偷偷潜入家中的书库翻阅杂书。 “放心,这点学习强度根本不大,也是我根据每个人的接受能力特意定制的,累不到怀儿的。”游鸿吟郑重的就此事作出说明,心中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那可怜的老师,而林灯就是那些蛮不讲理溺爱孩子的家长。你又想孩子成绩好,又想孩子不受苦,那你把他生的聪慧些啊,可是这先天条件就不怎么好,怎么可能呢。 林灯罕见的和游鸿吟赌了气,不再吭声,秉持着沉默是金的行事原则。 完全不知道自己前生今世两个爹爹就自己的教育问题闹了脾气的林怀,正因为回了家而欢呼雀跃,在他心中,外面再好也不如十里楼台,他从小看着这里从荒无人烟到楼阁亭台遍布,早已将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家。‘ 家这个东西,自然是和其他任何东西都不一样,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取代十里楼台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再好再繁华也不行。 这是他和爹爹自己的家。 不是林家庄。 林怀不记得很小很小时候的那些事情了,爹爹说的受伤啊之类的,他都没有什么印象,但是某些感觉某些片段却还停留在脑海之中。 林家庄之人不喜欢他们父子,经常有人欺负爹爹等等,他虽然从来不曾说出口,但实际上是知道一些的。 所以,作为他们父子第一个正式落脚点的十里楼台在林怀眼里就变成了最重要的家。 “怀儿,每日里如此学习,可觉得辛苦?若是觉得太累,告诉爹爹。” 林怀闻言立即摇头:“不辛苦,我要多学本事,长大后能保护爹爹,保护十里楼台。” 游鸿吟和林灯皆是心疼又高兴。 在之后两三年之内,游鸿吟渐渐将林灯曾经的朋友认识了个遍,也都恢复了来往,不得不说,林灯交朋友的眼光和品味多变的很,美丽清冷如朱碧颜,嫉恶如仇如潇湘剑狄秋生,书画双绝的丹青子,行踪不定神秘难测的万里愁……林林总总加起来了只有十二人,但是各个都是性格独特。 而这十二人,除了当初被人忽悠的找不到北的潇湘剑狄秋生外,均是有背后黑手嫌疑的。 游鸿吟观人相当准,但是就算是如此,他也只是剔除了其中五人的嫌疑,毕竟,做背后暗算之事总是需要一点动机的,这五个人不管如何排查都不可能有动机,所以被游鸿吟排除掉了。 林灯看着游鸿吟做了一张非常非常复杂的关系图,将他那十二位朋友的所有人际关系、脾气性格等等都标注其上,然后通过一层层关系推衍来确认那些人有动机,而和这十二人有关的江湖人物乃至非江湖人物也都会一层层的标注铺成开来,去寻找可能存在的一丝练习。 林灯无语了。 他没见过这种推衍方式。 “你,以前是不是搞谍报的?”林灯想了许久:“还是那种乱世之中,群雄并起时候的谍报。”太平盛世朝廷的谍报组织也没这么丧心病狂吧。 游鸿吟摇头笑了笑:“这是一种记忆训练之法,难道你小时候父亲没有让你被各族家谱么?” 稍微传承的久一点的书香门第,基本上家族之中的孩子从小就要被大量家谱,入了官场之后,这些家谱会让家族子弟更快的梳理好官僚之间的关系,能更好的决定自己该如何行事。这也是士族书香门第出来的人总归会比平民出身的人会做官的原因。东方是个人情社会,无论是时空变换还是文化不同,这一点却好似比所谓的名族精神更为根深蒂固,深深刻印在无数个东方世界里。 林灯小时候也的确被父亲押着背过枯燥的家谱,但是很快,背下来的内容便被他忘个一干二净,没过脑子的速记定然是不长久的,后来他父亲也就放弃这件事了。 这都是很小很小时候的事情了,若非游鸿吟提起,他怕是根本都想不起来。 “所以?”林灯不解,这背家谱和游鸿吟弄这个关系图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怀儿也需要这样的训练,不过他的关系谱不是家谱,也不是我帮他谱好,然后一点都不脑筋的背下来,而是让他自己从各种消息之中去汇总收集,自己去谱好一份江湖关系谱。”游鸿吟说,然后他笑了笑,道:“其实,这个过程非常有趣,因为可以看到很多平常看不到的东西。” 第154章 三更灯火(十) 游鸿吟一人一马,慢慢行走在江南一座小镇上。 如今林怀已经十五岁了, 早已不需要他时时刻刻看在身边, 游鸿吟也没打算把好好的儿子给养成‘爸宝’。不过林怀学业尚未结束, 而人生之中, 记忆力最好学习效率最高的便是如今的这个年纪,游鸿吟自然不肯让一直蠢蠢欲动的儿子出来跑江湖。 所以,他自己出门跑江湖了。 优渥的日子过久了, 游鸿吟也需要出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看看这个江湖的花花世界什么的。 这次的任务并不着急, 也无需花费巨大的精力, 让努力工作了三十多年,做皇帝差点做成劳模的游鸿吟也有了闲情逸致,一身轻松的在江湖上走跳。 “若我是品味江湖的寂寞,那么你就是享受了江湖的逍遥。”这是林灯与他相处了将近十二年给出的评价, 游鸿吟倒觉得非常精准。 林灯在江湖行走并无目标,也交了一些朋友,但是,他是孤独的。他因朝廷吏治黑暗而退朝堂, 步入江湖,却发现,江湖之中同样不如话本之中描绘的如此美妙。 他一直在寻找, 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寻找什么。 所以, 在变成林归海之后, 他会将林怀看的那样重要, 准确来说,林怀身上寄托了林灯多种感情,父爱只能算是其中一种。 而江湖对于游鸿吟来说,和游乐场的性质差不多,少了一份顾忌,自然就多了一份逍遥。 尚曾记带回同事梅湛的那一世,比之现在也并无多少不同,只是当时自己多了个追求武道高峰的任务而已。 江湖人千千万,江湖却不曾变。 当然,游鸿吟散心归散心,出来会顺带些目标的。没办法,行事一举多得是他的习惯,这个改变不了。 现在脚下的这座江南小镇名为千水镇,有着最为普通的江南石板路,拱桥和错综复杂的水道,特产便是丝绸、茶叶,要说特别也算不上,江南这样的小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要说不特别,不特别游鸿吟也不会闲逛到这里。 “这几年来不曾见你动作,可是已经将背后黑手揪出来了?”林灯自沉睡中苏醒,见游鸿吟又没有待在十里楼台,而是出门浪了,也是无奈。 他因附身清醒时间不长,经常一醒来便看到游鸿吟无聊的出门闲逛,那招惹麻烦替阎王书生这个名声增加知名度的态度,不要太积极。 不过如今他刚醒来就提醒游鸿吟的举动,只是因为上一世的‘死劫’之期已经快来了,而游鸿吟还不紧不慢的,一点准备都没有,林灯自然忍不住,想要提醒一番。 “不急不急,事情都已经差不多理顺了,我也大致猜到背后之人是谁了。”游鸿吟卖了个关子,并不直接说答案。 “……这样逗我很好玩?”林灯没好气的说。 “嗳,阿灯你自辞官入了江湖,这脑子就一直处于停用状态,如今它都快锈迹斑斑咯咯作响了,我这是在帮助你恢复曾经的智慧。”游鸿吟说的话毫不客气。 林灯怔了怔。 他虽如江湖,对待江湖却总归有一种轻视之心,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教育深入骨髓,他虽然知道这是错误的,内心深处却一直都有这样的潜意识。 所以,他孤高,他骄傲,他对待江湖之事不太愿意仔细去思考,只是一味武断的觉得,江湖人说话,自然是靠着拳头,那又何必去花脑筋猜测那些江湖人在想什么。 这种不愿思考的习惯他秉持了两世。 游鸿吟见人陷入沉默,也不催促,径自朝着镇子上最好的酒楼走去。 他要在那里见一个朋友。 嗯,新交不久的朋友。 虽然说游鸿吟的确和林灯曾经的朋友都重新联系上了,但是,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做游鸿吟的朋友的。 游鸿吟其他东西都不是很挑剔,唯独朋友很挑。 他和林灯的口味当真不是很一样,这倒不是说林灯的朋友有什么不好,不过交友讲究的是缘分,缘分不足再好再相契合也难以成为挚友,而缘分足够之时,隶属敌对两方,世界观南辕北辙也无损两者之间的友情。 所以林灯的朋友依旧是林灯的朋友,对于游鸿吟来说,他可以以林灯的身份与诸位好友密切相处,但若说是其他,那就免谈了。 他这次在酒楼见的人叫做李小黑,当然他虽然叫做小黑,却一点都不黑,不仅不黑,还是个非常帅的剑客。 李小黑曾经是个和尚。 三门之一释禅门主持的首席亲传大弟子。 不过,六年前,他还俗了。 然后被释禅门逐出了门派,以佛性动摇这个理由。 自被逐出师门,李小黑就重新叫起了自己俗家的名字,成为了一个剑客。 还是江湖挺有名的剑客。 比起林灯交朋友之时的不挑剔,游鸿吟交朋友则有三个基本条件。 第一,颜值大致要过得去。 第二,赤子之心犹在。 第三,合眼缘。 乔修缘如此,梅湛如此,沈御风如此,陆飞羽如此,小银子如此,曾经无数个世界里,那些记忆早已模糊,最后可能只记得只字片语的朋友,亦然如此。 而此刻,李小黑便是最和他眼缘之人。 游鸿吟似乎又想起了第一次遇到李小黑的情景。 记得恰巧是梅雨季,他因急着赶回十里楼台,便没等江南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下来的毛毛细雨停下,直接驾着马车冒雨而行。 恰逢一伙林间盗匪正抢夺一队行人。 照理来说,江南此地物产富饶,最近又不曾有什么天灾,不该有什么盗匪才对,但是吏治混乱加上江湖势强,官府自然就管的比较松了。 更何况,做盗匪难道还要挑什么好年头吗,想做不劳而获的人,自然是什么理由都有,绝对催人泪下。 游鸿吟本想示意车夫直接驾车过去,那群被抢的人里面有高手,自然是不用他这个路人强出头。 谁知车还未走远,他的马车便破了个洞,一个盗匪被高手砸了过来,当做了破坏他马车的凶/器。 游鸿吟自然不会就这么忍气吞声,一走了之。 所以他挑了一颗树叶茂密的大树,舒舒服服的靠着树杈看戏。 而扔人形凶器砸坏他马车的,就是被抢的那一行人里隐藏的高手,带着一顶文士帽,穿着一身书生服的李小黑。 原本,那李小黑既然动了手,就打算斩草除根,将这帮子盗匪全都给料理了的,谁知,他才动手扔了一个,一掌劈了一个,腰间长剑出鞘封喉了三个,那盗匪之中居然有人认出了李小黑的身份。 “你,你是被释禅门刚刚逐出门的戒生和尚!” 戒生是李小黑的法号,而自他被释禅门,这名字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显然盗匪也知晓李小黑的威名,一帮子江湖里的乌合之众,顶多是会点拳脚功夫欺负欺负普通老百姓,怎么可能打得过释禅门出身的和尚。 只要是习武的和尚,就没有一个是易与之辈! 所以盗匪之中有人立即就将自己手里的刀放下来了,一下子跪倒在地,磕头求饶。 有一个做了,自然就有下一个做。 当然也有头铁不死心的,挥着武器就围殴上来了。 李小黑没有多加废言,剑光闪烁之间,便有三人脑袋腾空飞起。 游鸿吟在旁边看的有趣,便问:“听说你是和尚,和尚不该是以慈悲为怀,渡化众生的么。你怎的二话不说,就将他们送去见了阎王,不渡化一二,看看是不是还有几个是有的救的。” 李小黑大概花费了三四十息的时间,便将那些还负隅顽抗的盗匪彻底消灭。而把人杀完了之后,无视那些被惊呆了所有旁观者,他才回答游鸿吟的问题。 “渡化什么,太麻烦了,还是火化来的容易。” 游鸿吟当时没忍住哈哈大笑。 他大概知道,为何此人一身功力如此之深厚,却会被释禅门保留武功逐出师门了。 但是这些盗匪不知道劫杀了多少无辜之人,杀人抵命才是俗世的规矩,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人,可不包括这些盗匪。所以游鸿吟只觉得这人脾性对胃口,一点都不同情那些惨死盗匪。 然后游鸿吟就和李小黑认识了,李小黑还欠了游鸿吟一千八百两银子。 因为他的马车是李小黑弄坏的么。 虽然李小黑解释,他只是误会马车上是哪个没良心的富家公子,才一时手滑砸碎了马车,但是游鸿吟表示,那也是李小黑你砸坏了。 刚出山门,还俗还未到半个月的李小黑就这么被骗着签下了借条,并保证,换不出钱就以身抵债。 他自然是还不出钱的,当然游鸿吟也没真的要他以身抵债。 不过,这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为了好友,彼此熟悉起来。 而这次酒楼见面,是游鸿吟想从小黑这里证实一件事,而这件事将确认害死林灯的幕后黑手到底是哪一位‘影帝’。 酒楼之上,一袭儒衣、黑发披肩、五官俊美、气质脱俗的李小黑已经坐在酒楼的二楼喝酒了。因为是临窗的座位,视野开阔,所以,游鸿吟牵着马刚到附近,缓缓朝着酒楼走来的时候,李小黑的目光便已经将人锁定人。 游鸿吟坐下之后,开口说:“今日目的想必你也有所了解,我就不绕弯子,当初拜托你之事,查的如何了?” “的确如你所料。”李小黑替游鸿吟倒了杯酒,道:“地牢里,关押着很多药奴,专门试药的。” 第155章 三更灯火(十一) 李小黑的话让游鸿吟已经心中有数, 他端起酒壶, 替李小黑倒了一杯酒:“此事我已明白, 小黑你就当做不曾见过此事吧。” 看了看眼前的酒杯, 杯中碧色佳酿芬芳扑鼻, 李小黑定定的注视了许久,方拒绝的推开:“我不饮酒。” 游鸿吟和他相处时日已经许久, 不过之前一直都是饮茶, 的确不曾饮过酒,见他拒绝饮酒之事不由得惊讶:“你已经还俗了, 为何还不饮酒?” 李小黑说:“非是因清规戒律,只是饮酒容易影响双手,所以我从不饮酒。” 游鸿吟笑了笑,说:“你虽是出身禅宗掌法大家, 但是习剑天赋远比掌法来的高,如今六年下来,已经是个非常懂得克制自己的卓绝剑客了。” “这有何可夸耀, 本就是一个剑客最基本的要求。”李小黑无奈的说:“你今日说话如此动听,到底所为何事?” 李小黑虽然和游鸿吟相交不过数年,却深知此人绝非江湖传闻的那般清高古怪,也不似那些被救了性命之人所说的医者仁心, 更多的时候,他这个朋友喜欢懒散的看戏, 对世事过于看透, 偶尔还会生出一些恶作剧的念头, 并且说话向来较为刻薄些,对待看不惯的事情毒舌的很。就连他这个朋友,也基本上听不到几句好听的,与他交谈简直就是考验自己的脾性。 所以,这种人突然说了动听话,自然是有小九九的,故而他才有此问。 游鸿吟见他开口,自然是毫不客气:“听说千水镇有一处绝佳古泉,名为碎玉。” 李小黑恍然,最后叹了口气,说:“是,那口泉的确是我家中私产,你若是想见一见,直说就是,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游鸿吟道:“碎玉如仙露,碧螺春上沏。我来千水,除了见你之外,最重要的是为了碎玉呀。所以,还不走?” 李小黑名字虽平凡俗气,俗家家世却并不差,李家在千水镇不仅是富贵大族,更是掌控了许多田产地产,其中碎玉泉山庄便是其中之一。 碎玉泉名声之响,均来自于其水甘甜,味道乃天下一绝,偏偏此泉出水量少,寻常人也不可得,这就造就了碎玉泉泉水的名声。 碧螺春乃江南炒茶制作工艺的巅峰成果,上佳碧螺春产量稀少,若非十里楼台多方结交达官贵人,游鸿吟怕是还拿不到这么好的茶。 一壶滚水稍冷一瞬,沏入紫砂茶壶,顿时清茶香味随热气而出,渐渐弥漫了整个观景亭。 李小黑见人一本满足的端着茶杯品茶,不由失笑:“你是不是太过贪恋世间口腹之欲了。” 本来他查出清楚被托付之事时,就已经使用飞鸽传书将所查消息直接寄出去,结果这人非要自己亲自跑一次千水镇。 腿长在他人身上,他还能捆着人不让来不成。 李小黑尚未出家之前,家便在千水镇,还俗之后,就干脆还住在千水镇了。千水镇并无什么武林门派,顶多大路上会路过几个江湖人,李小黑想要静心练剑,这种环境无疑是最安静的。 而清修至今的李小黑在遇到游鸿吟之前,也很难去想象,会有一个人,为了一口茶,千里迢迢跑来平凡的千水镇。 “人生八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这怎能叫做贪恋口腹之欲呢。”游鸿吟许久不曾喝到如此甘甜美妙之茶,整个人都仿若被茶香洗涤了一般,非常舒适:“既然江湖人送我一个阎王书生的称号,这书生所做之事当然就要去做,否则,岂不是辜负一番美名。” “我们好像都是江湖人。”李小黑垂死挣扎一下。 “我那名满天下,书画双绝的好友丹青子,还是长河帮的军师呢,长河帮每日如流水一般的赚银子,也没见他耽误一丝风雅之心。”游鸿吟迅速举例,表示并非自己特立独行,而是江湖有容乃大,什么类型的人都会出现。 长河帮乃六帮之一,掌握着江上大半数的漕运,和朝廷也算是关系密切,甚至取代了朝廷漕运司的作用,管理着这条贯穿东西的运输命脉,这种情况当然是银子如流水一般的赚进来了。 所以,长河帮也是公认的最有钱的江湖门派。 正是因为涉及到的利益重大,长河帮的帮众成分组成也复杂,所以长河帮真的是个不太好管理的帮派。 而丹青子却是长河帮的军师,地位仅次于长河帮帮主钱博远。 丹青子师承来历均成谜,他闻名江湖之时长河帮尚且是个小帮,帮主也不是钱博远。早年丹青子最为人乐道的便是其虽是江湖人,却一直都是文士打扮,一手丹青丝毫不比当世成名画师差,刷新了许多非江湖人士的‘江湖人都粗鲁不识字’的观点。后来丹青子在江湖中得了些名声后,他便加入了长河帮,而三个月后他就把长河帮那个游鸿吟没记住名字的无能帮主拉了下来,然后重新从外头挑了钱博远做新任帮主。而后不过五六年,长河帮就挤掉了老牌帮派烈火帮,跻身六帮之一,并且成为了江湖里最有名的那个帮。 而丹青子如此位高权重,却依旧不改其往日作风,仍然是文士打扮,帮中杂事一概不管,每日里最大的爱好便是作画写字。而他最擅长的人物画像更是备受追捧,一直都是有价无市。 曾经的林灯和丹青子也是因作画而结识。丹青子作画并非是随时随地都可以作画,而是要讲究心情和灵感,而画人物画像之时,就更需要看自己是否得到了足够的灵感。 丹青子见林灯第一面之时,便是灵感充沛,落笔有如神助,连续画了六幅画,进行了十二个时辰,才停下手来。 显然李小黑并非不知道丹青子此人,见好友拿此人做比,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出来晃了一圈,游鸿吟决定做点事情。 江湖事江湖了,这句话是梅湛从给游鸿吟的,一般来说,梅湛是能打就不哔哔,直接动手让那些人或者去见阎王,或者跪下喊大爷。 所以,游鸿吟决定,以江湖人的方式来处理此事。 虽然和林灯那一世结交之人差不多,但是游鸿吟的行事作风和林灯终究还是有些差别的,曾经也担心这种差别会影响背后黑手的计划,说不定这辈子就真当个好朋友,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然而事实证明,本性难改,想做坏事动歪脑筋的人,才不会因为外界因素而改变主意,她只是想做坏事而已。 游鸿吟在十二位朋友之中,最后确定的幕后黑手人选是三人,一者丹青子,二者万里愁,三者朱碧颜。 最开始游鸿吟最大的怀疑对象是丹青子,可能是文人之间,总有那么一份互相不服输的较劲在其中,并且,丹青子非常缺少高端战力。 丹青子当初将长河帮前任帮主给拉下台,扶持钱博远上台,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钱博远的武功高,人又比较正直。长河帮这种性质的帮派,若是没有高端的绝对战力坐镇,实在是容易出问题,而偏偏,丹青子自己武功不咋地。 然后是万里愁。万里愁的身份非常神秘,游鸿吟也是花费了比较长的时间才从他接触的人和出入的地点当中剥开了此人神秘的面纱。 万里愁是个复仇者,他曾经是万古派的少主,但是派中一位长老反叛,害死万里愁亲生父母和众多师兄师姐,仅仅他这个八岁到山林里玩耍的孩童逃过一劫。他忍辱偷生,努力练功,长大成人后曾经回去刺杀过那个长老,却重伤而逃了。后来便一直在江湖上流浪,改头换面继续修习更高的武功,等待手刃仇人的一天。 所以,他同样是个需要离合造化经的人。 最后一个怀疑对象是朱碧颜。说实话,刚开始朱碧颜并不在游鸿吟的怀疑名单上,因为她没动机。她不缺武学,丹碧宫的丹碧神功最适合女子修炼,乃纯正的道家心法,又对炼丹术大有裨益,也许不是最强的功法,却是最适合朱碧颜的心法。 可是某些异样的细节,却让游鸿吟对这位性格清冷高洁,为人坚定寡欲的朱宫主,产生了怀疑。比如那一次游鸿吟带着林怀到丹碧宫做客,原本仅仅是觉得宫内气氛有些肃穆,但是朱碧颜一次杖毙仆役之事让游鸿吟感觉到了异样。后来还发现了朱碧颜喜欢胭脂水粉,一日三餐每一顿饭菜之中都刻意放了珍珠粉,因婢女沏茶一滴热水溅到了手臂上,那婢女游鸿吟就再也未见过等等等等。 虽然朱碧颜也解释了那杖毙的仆役乃宫中探子,再未出现的婢女只是被调到了厨房等等,甚至还经常出现什么邀他赏月做些悲伤感怀之诗,或者是见到幼鸟不慎受伤会替它们包扎之类的事情。 游鸿吟当日带着儿子,好好的欣赏了一番什么叫做当面精分,现场演戏。 有时候遇到些尴尬事情,游鸿吟甚至差点想对这位年过三旬的美人说,他才是演戏界的鼻祖,伪装派的影帝。 就这样,一次寻常的在好友家中做客,游鸿吟彻底将朱碧颜披着的层层外皮给扒了干净。而如此的朱碧颜,也上了游鸿吟的嫌疑犯小名单。 而仔细分析了三人的个性,经历和目的之后,游鸿吟将重点怀疑对象放在了朱碧颜身上。 第156章 三更灯火(十二) 其实到了这里, 所有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 上一世, 林灯的说辞的确十分敷衍, 但是除了真傻的耿直潇湘剑狄秋生外,其余人从他们方方面面看来, 各个都不是什么笨人,即便不知道为什么林灯会换了个样子,更是与一个不出名的林家庄扯上关系,但是他们对林灯本身的性格、行事等等也都应该十分了解,绝对不会产生有人代替了林灯的错误想法。 所以, 除了耿直被骗脑子不灵光的狄秋生,任何一个人做幕后黑手,他们的目的定然是为了从林灯这里得到某样东西。 最大的可能便是, 这背后之人查到了林归海详细的过往, 觉得原本一个非常普通的人变成如此高手,更习有一身高超医术, 定然是从什么地方得来奇遇,而这个幕后黑手便想将这奇遇占为己有。 游鸿吟通过各种方法, 已经将其他人都排除, 只留下最后三人。 如今得到如此多消息, 再来观这三位嫌疑人。 丹青子虽是有获得无上武学的心愿,但是他是个真聪明人, 而真聪明人不会在未查明所有事情之前就动手, 若是他真的有谋夺秘籍之心, 那么必然会在过去相处过程中套取一些信息, 不着痕迹的慢慢谋取,不会一点口风都不曾露出。 万里愁复仇心切,的确渴求高等武学,却并未失去本心,围杀好友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更何况,他是个复仇者,行事作风也带了一丝这种亲自执行的意味在其中,所以万里愁不太可能躲在背后计划而让其他人杀人,他有很大概率自己动手。 最后剩下的,就是朱碧颜了。 原本游鸿吟对她之目的也颇为不解,直到最近慢慢查到一些事情,再加上拜托李小黑调查丹碧宫所得,游鸿吟也基本猜出了朱碧颜的目的。 朱碧颜是个极度迷恋自身容貌的女子。 所以她希望能炼出传说中的驻颜丹,来保证她的容颜永远不会老去。 无论是林灯还是游鸿吟,对炼丹之术都非常精通,朱碧颜应当是觉得自己炼不出所谓的驻颜丹是因为自己的炼丹术不够厉害,所以想习得更好的医术。 而疯狂的女人是没有多少理智去判断自己的猜想是否就是的对的,对于她来说,杀掉林灯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得到他的神秘传承,然后让自己的炼丹术更上一层楼,最后达到自己炼出驻颜丹的目的。 丹碧宫防卫森严,非高手难以闯入。林灯的那几个朋友之间又有一些联系,彼此都认识,游鸿吟自己目标太明显又脱不开身,所以他才请李小黑查探丹碧宫。 李小黑果然发现了一些问题。 丹碧宫的地下室乃水牢,牢中关着不少人,这些人有的皮肤开始溃烂,有的毛发都已经掉光,有的面色蜡黄失血过多等等,李小黑刚开始并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了,后来一直蹲守在此,看到狱卒下来送饭,才听得,原来这些奇形怪状的人就是药奴。 专门用来实验丹药效果的。 惨绝人寰之事在眼前发生,李小黑原本想大闹一番,但是他明白自己势单力薄,不可能和一整个丹碧宫之人作对,便放弃了这个义愤填膺的想法。 回来后立即和游鸿吟商议,却被优哉游哉的游鸿吟劝住,只能暂时按捺不动。 而游鸿吟这边则觉得,先一个个将当年杀死林灯之人铲除掉,最后一步再揪出幕后黑手,义正言辞的替林灯报仇,岂不是更好。 不过,他是要报仇,是要搞事,并不是想毁掉自己现在的生活,现在一切还是以林怀以后的生活为重。 而曾经的仇人如今还不是仇人,自己随意出手,岂不是落人话柄。 当然,这对游鸿吟来说,并不是事。 阎王书生修身养性许多年,在江湖之中空留神医之名,已经许久不曾动过手了。 但,这不是还有倾雪阁阁主么。 所以游鸿吟重新换了装束易了容,这辈子以掌法为主的手,再度拿起来剑。 名震江湖,当然此江湖非彼江湖,的不问剑法,重新问世了! “你,曾经也是个武林人士?”林灯非常奇怪,他心底已经认定,游鸿吟应该是个谋士幕僚类的人物。 “噫~人有千面,别不相同。为何我会作为指导者,来帮你呢。自然是因为我,不仅是个谋士幕僚,也是个江湖人啊,和你境遇相近,经验类似,才会脱颖而出,被屏选而中,成为你的指导者嘛。”游鸿吟的随口解释,将发型重新梳理改变了一下。 看着铜镜中的身影,游鸿吟非常满意,林灯也觉得,这位神秘的指导者越来越神奇了。 如果说,游鸿吟版的林归海好似一尊暴雨之中的石像,一身书生打扮,舒袍广袖之间带着难掩的自信,眉宇之中透着一股难以揣测的漫不经心,周身气息圆润周密,毫无破绽,双掌藏袖却另他人不自觉的探寻心悸。 那么,游鸿吟版的倾雪阁阁主就是一株冰雪地里的白梅,白色长袍纤尘不染,一头乌发垂如瀑布,仅有一只玉簪插在发间,周身剑意嶙峋,道气清韵,似乎下一秒就将远离尘世,飘然而去。 “怎样,还认得出来吗?”游鸿吟问林灯。 “就连我,都差点问,我们是不是又换了个身体。”林灯道:“你之易容术,堪称登峰造极,怕是不戴面具,仅靠那些妆容,你也能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游鸿吟说:“好喽好喽,你再这样夸下去,怕是我就要飘起来了。”他似乎是在开玩笑,继续说:“说不定未来,每个女人都会掌握这种堪比变脸的易容术。哎,你说如果我把这种化妆技术教给朱碧颜,她会不会放弃那个不切实际的理想啊。” 林灯:“……你每次都会有些奇思妙想,不过,总是找我分享是不是不太好,你应该找那李小黑还有什么风观云等等分享才对。” “你是吃醋吗?”游鸿吟随口开玩笑,他当然知道,林灯只是和他的几个新朋友不太对付而已,虽然他们彼此之间从来没有交谈,不过有时候讨厌人真的不需要太多理由。 “笑话,我吃哪门子醋。”林灯有时候真的被游鸿吟天的丰富想象力打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什么方面突然蹦出来一句不知该如何形容的话。 虽然和游鸿吟交谈的确十分愉快,但是他绝对没有吃醋。 想当年,他也是有很多好友的好嘛。 漠北恒沙酒馆。 要知道在漠北,开一间酒馆并不容易,特别是在沙漠边上。这里一年四季都挂着干燥寒冷的风,水比米贵,而酒自然比水更贵了。 恒沙酒馆最近又来了不少人,掌柜的和伙计早就习惯了,二十年前,漠北曾有一支沙漠部落在附近定居,传说这个部落之人在黄沙之中找到了黄金,但是不等他们将黄金搬出沙漠,把它们花掉,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便将部落的定居地点用黄沙掩埋了。 这钱是最原始、最有效的驱动力,沙漠探险要靠本事,普通民众自然没有这个本事,但是那些蠢蠢欲动的江湖人却有很多自觉身手出众,武艺高强,想来个一夜暴富,从此花天酒地,买地盖房,娶妻生子,走上人生巅峰。 每一年,都会有各式各样的寻宝人来到这里,进入沙漠,然后或者空手离开,或者永远留在了沙漠里。 “哎,又是一批新人。” 伙计见多识广,感叹一声。 然后被掌柜的打了一下脑袋:“做生意的人,话少才是不至于招祸上身。” 伙计端起一盘花生米,说:“知道啦知道啦。” 大堂之内,人声鼎沸,无论是附近跑来送货的居民,还是跑来沙漠淘金的江湖客,都打成一片,一起喝酒吃碟子花生米,一起吹牛八卦讲各处见闻。可以说,气氛非常的热闹,完全不似是沙漠边缘的一处酒馆。 大堂角落里,有一张桌子上,只坐了一个人,而众人从他的武器认出来,那位孤独客便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断肠刀谷明。 为什么大家都会认得他的刀,因为断肠刀十分特殊,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一把刀,造型奇特自然就被认出来了。 谷明来漠北这块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自然是有自己的目的的,当然,不是像那些小丑一般的江湖人去挖金子,他是来杀人的。 杀什么人? 当然是雇主花重金买下的人命。 他不需要知道那人是什么人,做什么的,只要不是武功在他之上就可以。他负责杀人之后,把人头带回去回复雇主,拿到钱就好。 不错,谷明明面上是个刀客,挑战天下用刀之人,但实际上,他不仅是个刀客,还是个杀手,只是他的出手价要比普通杀手贵上十倍,业务并不是非常繁忙。 这次他的目标,最喜欢来的地方,就是这家恒沙酒馆,所以,谷明就待在这里喝酒,耐心等候出手的时机。 但是不等谷明出手,酒馆大门倏然被推开,走进来一位白衣剑客。 在如此漫天黄沙之中,此人依旧保持着白衣不脏,酒馆这种有眼力的都知道,这是个高手。 众人不免好奇,像这样一看就十分有钱的高手,到底为什么来这万里黄沙的小酒馆,而那白衣剑客走进来后,便直接问了:“断肠剑谷明,何在?” 谷明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转过头盯住了白衣剑客的眼睛。 “下辈子,别再做人命买卖这种污糟事情了。” 这是谷明头颅飞起之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157章 三更灯火(十三) 白衣剑客从怀中掏出一方巾帕擦去剑上肉眼不可见的鲜血, 插剑回鞘, 然后便将染血巾帕丢在已经身首分离的尸体上。 他复又丢下一锭银子,道:“处理了吧。” 似乎并不喜欢沙漠的天气,转身从大门离开的他看了看太阳,皱了一下眉头, 随即, 人便不见了踪影。 酒馆之中, 在人不见之后立即从安静瞬间变为嘈杂。 “那是谁?” “江湖里有这样的剑客吗?” “血衣帮的二十一剑少, 还是飘雪阁的无痕剑?” “不是欸, 江湖人的白衣剑客, 我老酒头没见过全部,也看过八成,这绝对是江湖新人, 江湖新人啊。” 酒馆的老板和伙计收了人家的银子,自然就非常勤快的替人家办事, 说实话,这种事情在此他们做的多了, 酒馆外的黄沙堆里,不知道埋了多少枯骨。 “哎, 掌柜, 你看这方绣帕之上, ”伙计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连忙拿着那方白色丝娟巾帕递给了掌柜:“好似是绣着一个字。” “是游字。”掌柜将巾帕低身放进无头尸的衣襟之中, 让两位跑堂伙计寻来一张草席, 卷起来抬走埋了。 “希望,下一世,别做江湖人。”掌柜叹息一声,重新回到了柜台后,而原本尸体所在地的血迹也被伙计擦洗干净了。 大堂上的人有人依旧还在讨论到底是怎样一回事,而有的人依旧高声喊:“老板,再来一壶酒。” 这,就是江湖啊。 黑山。 黑山坐落于极西之地,此处无树无草,只有涓涓苦水和黝黑石头,故而名为黑山。 但是,再险恶的环境也总会有人愿意在此居住。 黑山三老便是如此。 究其缘由,与三兄弟的功体有关。 黑山虽物不丰地不茂,却有一处幽深峡谷,此峡谷常年不见阳关,幽暗潮湿,毒瘴密布,谷中全是毒虫。 黑山三老其中一人便是修炼的毒掌,需要大量毒虫来练功。 所以,为了这个原因,三老便在此定居下来。 后来三人武功大成,这修炼毒掌的老大更是所向披靡,便入了江湖,准备扬名立万顺便享受一下中原的花花世界。 谁知,后来和阙午门的门主结下仇怨,但是多方围剿任然让其脱逃,黑山三老顿觉自己脸上无光,又遭当时同谋之人耻笑,便下定决心重回黑山,再行修炼,将来一雪前耻。 哪个想到,前一段时间,突然有人送来消息,称他们兄弟的毒掌并非是没有效用,那阙午门门主足足被困了五年,都快死了。结果被人突然从鬼门关救回来了。 “救我们想杀的人,看来此人活得不耐烦了。”老三说。 “若是他不救,那个什么阙午门的门主孟雪珏就死了,我们怎么会丢这么大的脸。”老大补充。 “与我们黑山三老作对,必须铲除。”老二认同两位兄弟。 “那,我们就暂且听这封信所言,等待时机吧。”老大做下结论。 “为什么我们还要在黑山练功,而不是直接冲出去杀掉那两个和我们作对的人。”老三似乎早已对这种枯燥的练功生涯不耐烦了。 “对面有个医生,还是个神医,老大的毒掌必然被克制,我们三人没有足够的把握能把人杀掉。”老二理智的分析。 “不错,如果有人将先期工作都先做好,我们又何必多费心呢。”老大又做了最后总结。 “好吧好吧,听你们两人的。”老三说。 日子照常过,这一日,黑山三老忽感有人闯入了他们的住处。 黑山早已被兄弟三人视为自己的地盘,很早之前就没有人敢闯进来了,所以来的人一定不是迷路,而是特意冲着他们来的。 黑山三老立即向外一观。 只见门口黑色怪石之上,有一白衣剑客,凭风而立,俊美无双,气势非凡。 老三最是暴躁:“兀那小子,找死找到黑山来了吗!” “黑山三老?”剑客并不接茬,而是轻轻一问。 老二最是谨慎,觉得来者不善,他们在江湖上不太走动,但是每一次出山,都会杀掉不少人,或是为了扬名立万,或是因为别人的轻视,这一次次下来,也结下不少仇怨,所以三人平日里相当小心,其中老二为甚。 “剑者,你来黑山寻我等,所谓何事?”老二开口:“若我是你,就不会如此不智,挑衅黑山三老。” 白衣剑客轻笑出声:“残暴,却怕死,争名,却畏缩,我看,你们不用叫什么黑山三老,叫黑山三乌龟还差不多。” 人家指着你的鼻子骂了,还会忍气吞声吗?反正老三是忍不下去的,直接就挥着掌冲上来了,老二拉都没拉住。 “早该如此,让我省些口舌才好。”白衣剑客剑光出鞘,刹那间,剑气剑意充斥着整个空间,就连脚下的黑石,都留下了淡淡的剑痕。 黑山不远处,有一城镇,因来往客商颇多,倒也算是繁华,这里的江湖人士多是本地人,不过经常帮客商护送货物,经常天南地北的跑,消息并不因为地方偏僻而闭塞。 早晨,大街之上,有一辆板车拖行,不少人觉得奇怪,却见那拖板车之人乃此城有名的镖师常新德,不由得打趣:“常老板,这又是在哪里发财啊。” 常新德自己开了家镖师行,手下也有十几个兄弟,不过他从来不以老板自居,赚取的银子也都是和众位兄弟平分,城中人都十分熟悉,只不过和常新德关系好,开玩笑称呼老板而已。 谁知,那常新德恍恍惚惚的,将板车朝着自家镖师行里拉。 便有那胆大的觉得奇怪,掀开了板车上用来遮掩的厚布。 “啊!死人啦!” 为了保证客商来本城落脚,此地父母官倒是对治安看的比较严,和此地江湖人相处还算可以,很快,便有衙役上门调查了。 许多人都在围观,有本地的普通百姓,也有一些江湖人。 有熟识的江湖人和衙役打招呼:“卢捕头,不用紧张,死的是江湖人。” 卢捕头心下一松,不是客商就好,然后便好奇的问:“本城难道有江湖人找常新德的麻烦了?” 那江湖人神情古怪,然后说:“不是,常老板就是半夜床头被丢了几锭银子以及一封信。他是收了人家的钱,去帮人收尸的。” 卢捕头拨开人群,常新德不在,似乎去准备棺材了,他掀起布,死者是三具断首尸,看伤口是极快的剑一划而过,并且,看上去还是一招三断首。 “好剑法!”没点底子也不敢在这个世道做捕头,卢捕头武功稀松,眼力却非比寻常。 但是等他看清楚这三个死者是谁时,不由得惊呼出口:“黑山三老!” 做完无痛苦无后遗症,管杀还管埋一条龙服务的游鸿吟,一身轻松的换回了常规装束,回家看儿子。 他这次奔波了三处地点,光是路上所花费的时间就够长的了,差不多有三个多月没看儿子了。 谁知,一到家,面对的就是一脸焦急,头发都白了几根的周嬷嬷。 林怀跑了。 游鸿吟问林灯:“乖儿子什么时候变了,我怎么不晓得?!” 林灯不由得嗤笑:“换你天天被安排了一堆东西学习,你也得跑。更何况,原本应该陪着他学习的父亲,还闲逛出门三个多月没回家。” “不,一定是叛逆期到了。”游鸿吟不由得道:“臭小子,别让我抓到,否则,一定让他明白,什么叫做父爱如山。” 林灯见状,不由得安抚:“无碍,怀儿很聪明的,你总是把他关在家里也不行,出门就出门吧,不用担心。” 然后游鸿吟陷入了忧郁状态:“我教了很多的徒弟,也教过儿子,以前,似乎不曾出现过这种情况啊,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林灯思考了一下,说:“你不是常说,人有千百种,不能一概而论么。也许怀儿恰巧就不是你之前遇到的那些乖孩子。” 游鸿吟反驳:“怀儿从小到大,都非常听话,现在不过是叛逆期。” 林灯不由得笑了一下,然后说:“怀儿对武学更感兴趣,所以他出门必定是闯荡江湖了,凭他现在的武功,就算是打不过,逃跑是没问题的,更何况,你应该自信,自己教出来的孩子定然是不凡的。” 游鸿吟说:“也许,他的确需要一段时间历练历练,算了,先搞定朱碧颜再说。” 林灯迟疑了一下,道:“所以,你不打算收拾狄秋生和林家了?” 游鸿吟说:“我看的出来,你对狄秋生友情仍在,而这一世,他也不曾受人迷惑。至于林家,对于一个小门派来说,无人理睬渐渐在江湖上落寞消失才是最可怕的,看在林归海的份上,就算了。” 林灯道:“你真的非常了解我,我的想法似乎完全逃不过你的眼睛。” “非我洞察能力强,而是你,太过好懂了。” 林灯沉默了一会儿,将话题重新来回朱碧颜这里:“那你打算,怎么处理朱碧颜?和李小黑一起,直接杀上丹碧宫,揭开她伪善的面纱,取她性命吗?” 游鸿吟却说:“丹碧宫已经传承了六任宫主,原本是一个修道和钻研丹术的门派,不可能整个丹碧宫之人都是朱碧颜的帮凶,所以还需要区分一下。” 林灯说:“倒也没错,不过那样你怕是要花费一点时间了。” “这倒是不怕,这个工作上次我住在丹碧宫做客的时候,就已经完成大半了。”游鸿吟说:“倒是朱碧颜之事,若是普通的让她死去,未免太过无趣了。” 林灯无奈,这人又要转些奇怪念头了。 第158章 三更灯火(十四) 丹碧宫。 月华初展, 朱碧颜静坐完毕,沐浴更衣之后, 坐在了寝室铜镜前。 那铜镜做的有半人高,和寻常妆台铜镜完全不同。 “春来啼鸟伴, 相逐百花中。栖处迷深绿, 飞时带浅红。只惜香沾羽,非关娇惹风。回看意不尽,犹自恋芳丛。”娇声曼语之中, 铜镜主人轻解罗裳, 素色道袍被丢置于一旁, 朱碧颜拉开了妆台的抽屉, 从里头拿出一个个玉瓶玉盒, 满满的摆了一面。 她拿起其中一个玉瓶, 仔细闻了闻, 说:“这瓶以婴儿之血炼出来的雪敷玉膏用了三个月,效果一般, 算了,本宫主可不是任由书籍愚弄之辈, 又一张无用的丹方。”说完,便将那玉瓶丢出窗外,扔进了池水中。 然后她似乎是左挑右选, 最后选中了自己要用的东西, 仔仔细细将全身都涂了一遍, 并且不同的部位还使用了不同的药品。 做完这一切, 她放敛去眉间的焦躁之色,露出一丝疲态,穿上里衣,准备睡觉。 睡之前,方还想,自己搜集了天下能喊得出名儿的各式丹方,又不知网罗了多少值得一试的各式偏方,这驻颜效果依旧不明显,似乎岁月依旧在自己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天天对着铜镜,都能感觉自己在老去。 她不要,她不要,看见自己衰老就好似看到自己的生命在慢慢缩短,未来,她会变成一个苍老丑陋的老妪,然后死去,甚至,世界上那时候,已经没人关注她已经死去了,大家只会知道,丹碧宫又换了宫主。 一定要得到林灯手里的医典。 朱碧颜想到此处,不由得有些怒气。 那林灯看似与自己这个朋友推心置腹,实则将炼丹精要藏得死紧,一点都不肯露出口风。 “既然那么宝贝你的医典,那么也就休怪我另寻他法了。”朱碧颜睡之前,如此想。 自己一直都在联系林灯江湖上的仇家,可惜,那林灯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这几年下来,凡是仇家均死了,不是亡于江湖争斗,就是莫名失去了踪迹,最后自己竟然只找到了数人合作。 不过,也足够了。 断肠刀谷明乃有名的刀客,也是个做人头生意的,身手不差。黑山三老更是成名已久的老前辈,在黑山苦修多年,能为非凡。至于林家之人,尚未抽得出手接触,但朱碧颜觉得他们应当是不吝啬出手帮忙的。 而朱碧颜一直未行动的原因,是自己找不到一个可以暗算林灯之人,原本瞩意的是潇湘剑狄秋生,但是不想那狄秋生对林灯十分信任,并不上当。 朱碧颜决定,若是再找不到这个人选,就自己下手。 慢慢思考着之后的路,她终于感觉到了困意,渐渐睡了过去。 一夜好梦,睁开眼,朱碧颜却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她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被捆在了椅子上。双手被捆在椅背上,而双腿被捆在椅腿上,好似一块被五花大绑在砧板上的肉。 朱碧颜扫视了一下四周,似乎还在自己的房间,心下安定了少许,她尝试性的开口:“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如此对我?” 周围并无人回答。 朱碧颜试着调动内息,却不料,内息纹丝不动。 自己这是被一种药物控制住了内力,此刻完全使不出来武功。 “你是谁?倒是出来啊。” 周围依旧一片安静。 朱碧颜开始挣扎,想解开困住她的绳索。 自然是毫无作用。 朱碧颜忍不住,大喊起来:“来人呐,快来人呐。” 并无什么人推门而入,好似整个丹碧宫之人,都已经死了一般。 朱碧颜开始惶恐。 丹碧宫是众多门派里少数纷争仇怨少的,因为宫中女子为主,又是道家清修之地,宫中门人都是清心寡欲不喜争斗之人。而她本人行走江湖之时,也不曾结下大仇。 什么,你说那些试药人和无辜惨死的婴儿?朱碧颜自觉那些都是从百姓之中抓回来的,怎有可能出问题,便不再考虑了。 所以,她想不出来,是谁和丹碧宫过不去,是谁和她有仇怨,又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这么大的本事,对付丹碧宫如此轻描淡写。 挣扎叫喊了许久,口干舌燥力气渐渐耗尽的朱碧颜放弃了。 她开始朝着梳妆台挪动,因为她无意间注意到,梳妆台上有一把剪刀。虽然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放上去的,但是凶手显然忽视了这个问题。 百密一疏便是上天给她的生机。 终于通过艰难的挪动到达了梳妆台前,朱碧颜努力想用肩膀将那剪刀勾下来。 却在这时,她看到了铜镜。 也看到了铜镜里的自己。 满脸伤痕,还在流着汩汩鲜血,而皮肤上还出现了黑色红色参半的许多斑点。 “啊啊啊啊!!这时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刚才还没什么感觉,此刻朱碧颜却觉得自己的脸开始痛起来,那些斑点也开始痒,痛痒难忍,好似万蚁噬心。 “我的脸,我的脸!”凄惨的女声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而另一边,李小黑带着一地牢的人逃出了丹碧宫,回头却不见林灯人影,不由得有些担心。 两人商量好了,林灯引开丹碧宫之人,让他救出地下水牢里的人,如今他已经将人都救出来了,为何林灯还未曾出来。 李小黑让地牢里的人先自己逃命,他打算回头看下情况。 结果回去看到,林灯在慢悠悠的废人武功。 “这是……”李小黑看着这满丹碧宫躺满了晕过去的人,不由得诧异。 “如你所见,我放了些迷药,全倒了。”游鸿吟说。 “你在废除他们武功。”李小黑略带疑惑却又肯定的说。 “这些都是朱碧颜的忠心属下,替她杀人,替她捉人,替她害人的那些。我想我没有资格决定他们的生死,还是丹碧宫自己处理吧。” 游鸿吟说。 “丹碧宫如今变成这幅样子,你觉得还有人出来主持大局吗?”李小黑比游鸿吟更了解这些名门大派之中的人心。 “无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丹碧宫作为九宫之一,还是有人愿意继续管理下去的。” 李小黑以前虽然是个和尚,却一点都不心慈手软,甚至觉得这林灯医者仁心,终究不肯取人性命,其实他并不介意代劳。 犯下罪恶之事,不要想着道个歉认个错就将所有罪责放下。 正是这一份丝毫不符佛家宽恕本意的看法,让李小黑离开师门,放弃唾手可得的主持之位,重回俗世,再称俗名。 “走吧,小黑,我们去看看朱碧颜。”游鸿吟说。 “你连这个主谋都没杀么?”李小黑无奈,开口说:“那换我来吧。” “你是我的朋友,你杀和我杀又有什么区别,所以,不用劳烦你了。我只是想让我这位曾经的好友,能觉悟什么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什么叫侠骨柔情义薄云天。”游鸿吟说。 “所以,你到底把她怎样了?”李小黑问。 “我,就是给她化了个妆而已。”游鸿吟说。 然而,当两人推开门,却发现,朱碧颜已经死在了自己的那面半身铜镜前。 李小黑立即皱眉,上前查探,片刻后说:“死了,心悸而死,似乎在死前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极度惊吓之事。” 俗称,吓死了。 游鸿吟和林灯同时笑出了声。 李小黑见状,犹豫的问:“你真的只是给她化了个妆?” 游鸿吟说:“我还把她绑了起来,喂了点软筋散。” “那,她看到什么吓死了?难道是鬼?”李小黑脑洞大开。他从小在佛家之中看到什么轮回、灵魂的小故事,对于一些俗世里流传的鬼故事格外相信。 “不,她是被我给她画的那张脸吓死的。”游鸿吟说:“我曾经听过这种事情,但是不想自己竟然遇上了。算了,便宜她了。” 李小黑也不再纠结,点点头。 两人转身离去,在出丹碧宫之前,游鸿吟在空中洒出了一包药粉,正是迷药的解药。 “你做完这件事情,可有空?”李小黑问。 游鸿吟说:“没。” “怎么了?你的十里楼台早已上了轨道,无需你处理,怎的这个时节没有空。”李小黑对自己这位朋友的行程清楚地很。 游鸿吟大仇报完,十分轻松的心情顿时低落下来:“我儿子离家出走了。” 李小黑目露了然,然后微微带了一丝同情,不过不是同情眼前人的,而是同情林怀的:“你是不是又布置了许多读书任务给怀公子?怀公子已经非常乖了,换做其他人做你儿子,怕是早八百年就跑了。” 他似乎是想起什么事情,说:“我和风观云曾经打过一个赌。” “什么赌?”游鸿吟好奇。 风观云是他另外一个好友,是一位剑客,江湖散人,非常有名。因为目前江湖里,暂时还没有那位剑客打得过此人。 不过,此人个性骄傲至极,眼中除了剑,就是剑,别说打赌了,游鸿吟觉得如果这个世界没有辟谷一说,他这位好友怕不是连饭都不会去吃。 所以,什么时候李小黑和风观云就这么熟悉了? 李小黑说:“早年我们两人不是一起受你邀请在十里楼台住了半个多月么,当时就说你给怀公子布置的课业太多了,我说怀公子撑不过两年必然要跑,而风观云多给了半年。” 游鸿吟回忆,距离那次小聚,怀儿离开的日子恰好便是两年半之后。 第159章 三更灯火(十五) 江南九连城。 九连九连,因除了主城外,尚有八座卫城,九城共呈一条直线,如同九星连珠。 此城周围百姓众多,繁华昌盛,不仅是朝廷关注的缴税重地,在江湖里更是大大的有名。 此地乃三门之一拂柳门的大本营。 拂柳门传世已有数甲子,历来便是武林门派之最,可堪魁首之名,虽然与其他名门大派算不得关系融洽,但至少表面上,拂柳门的确说话非常有分量。 而后,拂柳门更是组建了冲霄盟,虽然这个组织并不是完全受拂柳门控制,但是的确收拢了不少小门派和江湖散人,非常有效的扩大的拂柳门的影响力,使其江湖魁首之名更名副其实了一点。 九连城内最好的酒楼鹤梅楼,正是人声鼎沸之时,此间顾客不是江湖豪客,就是商贾名流,因为那高昂的价格让普通百姓望而却步。 鹤梅楼以鹤与梅为名,正是因它的招牌菜乃是万梅花宴和凤舞宴,一者以梅为主题,一者以飞禽为食材,既有风雅之名,又兼顾了菜肴味道,闻名而来之人不知凡几。 当然,这一切,身上银钱不多的林怀都吃不到。 出门虽是蓄谋已久,可惜不巧,林怀并没有从家里带出太多的银两,对于他来说,当时他正忐忑的想,自己找到了爹爹之后,该如何辩解自己逃家之事,正是因为如此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能找到人,并没有准备大量银钱防身。 谁知道,在外头晃了快有一个多月了,依旧不见人影。 “臭老头,不是说来江南散心来的嘛,为何散心散的把人散丢了。千水镇是黑阿叔的家乡,那里没看到人,必然是两个人一起出门了。”林怀凄惨惨的坐在鹤梅楼外面的路边摊上吃小汤包,恍恍然之间,似乎回忆起了很小很小时,父亲带着自己也在路边摊吃过,不过记忆很模糊,已经快忘得差不多了。 “爹爹生性懒散,出来玩耍也必然不会走的太远,可是我寻遍江南稍有名气的美食地点,也不曾见人,难道是错过了?”林怀年纪虽然小,不过和林灯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早已对自家爹亲了若指掌,寻人十分讲究策略。 此刻一些江湖客自梅鹤楼之中走出,所讲之事渐入林怀之耳。 “拂柳门召开冲霄会,请帖早已广发,想来这几天,这九连城的江湖人就要多起来了。” “冲霄会已有三年未曾举办,不知这次拂柳门召开盛会所谓何事?” “最近江湖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听说九宫之一丹碧宫被人挑了,从宫主到半数宫人均被人废去武功。” “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丹碧宫之中多是女子,怎会与人结下如此大仇?” “你还不知道啊,那丹碧宫宫主炼药害人,抓了无数的普通百姓做药人,还使用婴儿心头血炼制药品,来维持自己的年轻外表。” “啊,这么丧心病狂。那是哪位义士出手铲除此恶?” “咳咳,李小黑大侠。” “那是谁?” “就是释禅门的戒生大师。” 显然李小黑之名不显,戒生这个法号却另众人噤声。 “这次冲霄会难道是为了此事?” “不知不知,我只是讲了些江湖上发生的大事而已。另外,前段时间江湖里不是出了个白衣剑客么,杀完人丢个‘游’字的那个,此人杀了黑山三老、断肠刀等人,在漠北极西都是大大的有名,说不定会来中原找其他人麻烦呢。江湖人江湖事,一代新人换旧人,谁又说得准明天事,我们这些吃一口江湖饭的普通江湖客,就不要操心那些名门大派一干高手的心了。” “是极是极,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也许没酒喝。你去参加盛会吗,反正我是一定要去凑这个热闹的。” “大家同去同去。” “走走。” 渐渐远去的人声让林怀收回心神:“凑热闹吗?” 即便聪慧早熟,年少老成,但是林怀可是游鸿吟教导出来的,天性里就喜欢冒险,天生就不肯甘于平凡。 “那我也凑个热闹吧。”林怀打定主意,对着小摊旁忙碌的摊主说:“老板,饭钱我放在这里了。” 九连城虽然是拂柳门的大本营,但是拂柳门门派地址却并不在城中,这是朝廷和江湖无言的默契,除了一些武林世家、镖局武馆之外,大多数武林门派都不会将自己的门派建立在城中。一是因为城池里地价贵,二是为了避免与官府冲突。 不过拂柳门地址距离九连城并不远,而冲霄大会也就是在此处举办。 冲霄会其实只是冲霄盟的碰头会,后来渐渐演变成了大规模的江湖人聚会,主要成员依旧是冲霄盟之人,不过也渐渐多了许多其他人,而有可能在冲霄会结束之后,这些其他人就也会加入冲霄盟。这也算是冲霄会另外一个发展成员的方式之一。 林怀也知道这个冲霄盟,因为他们曾经邀请爹爹和爹爹开创的十里楼台加入,不过爹爹说十里楼台主要做药材生意,发展钻研医术,治病救人,江湖里没人会无缘无故为难大夫,没有必要找靠山,更没有必要放弃自己中立的立场。所以,婉拒了。 不过他并不知道冲霄盟除了会广撒网拉人入盟,还会举办这种盛会。目的到底是什么?只是为了增加盟友吗?林怀不信,所以便非常兴致的跟着许多江湖人,来到了拂柳门。 不过,拂柳门既然是发帖,入内自然要有帖子,不讲究一人一帖,至少一群结伴而行的朋友里,也要有一帖才行。或者,江湖名声响亮,要来亦可。 林怀既无请帖,江湖亦无名,虽可报上林灯之名,但是林怀却不愿因自己私下行动,扯爹爹下水。 放弃?偷偷潜入?还是找一张帖子来? 少年意气怎有可能考虑这些办法,林怀岿然不动,不喜不悲,就这么直直的走向拂柳门大门。 倏然,一只手臂拦住了他。 拂柳门守门之人自然不可能派普通弟子出来,来者是客,普通弟子又怎能显示出拂柳门之诚意。 而守门人选十分苛刻,若是没眼力,说话不注意,这好心做成了坏事,自然不符合拂柳门的原意。若是太好说话,难免有混进来不怀好意甚至是骗吃骗喝之辈,自然也不行。 所以这守门之人是拂柳门门主柳剑封的三弟子兼儿子柳随心,为人圆滑,灵机多变,做事让人十分放心。 “小兄弟,不知可否出示请帖。”柳随心客气的说。 林怀泰然自若道:“请帖,我没有。” 柳随心道:“没关系,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谁,是何方高足?” 林怀道:“在下姓林名怀,师承来历不足为外人道也。” 柳随心说:“那小兄弟可知晓参加冲霄会之规矩。” 林怀道:“自然知晓。不过,”他停顿了一下,走到柳随心面前说:“冲霄会乃武林盛事不假,不过追其最初目的,是为了定下冲霄盟之行事方针和大致目的,更为了吸纳新鲜血液,单纯只追求江湖名人何其不智也。我年纪虽小,但是未来必然名扬武林,难道拂柳门就不愿意多个目光如炬的美名吗?” 柳随心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面上笑了笑:“这个说法当真让我心动。不过,口说无凭,小兄弟接我三招如何。放心,此战点到为止,必然不会伤了和气。” “在这里?”林怀环视了大门口一周,已经有不少人停下来看热闹了。 “若是小兄弟觉得此地不够私密,换个地方亦可。”柳随心相当好说话。 林怀摇了摇头,说;“我是不在意的啦,不过,等一下,我怕你会在意。” “我虚长你几岁,若真是落败,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柳随心道。 “你这个人,说话当真相当动听。不过,我不喜欢。”林怀说:“太过圆滑于武道无益。” 柳随心并不以为意:“天下无人能让所有人喜欢,有喜欢我的,自然就是我的朋友。讨厌我的也无所谓,不过是彼此不相往来罢了。” 林怀见多了傲骨嶙峋之辈,他爹爹算是脾气相当好了,不过那好脾气也是分对象的,更多时候不过是外在的皮壳,实际上他那个不知道跑哪里的老父亲,更多的时候都喜欢冷眼旁观。 所以,林怀性格小时候还能见到软萌的一面,越大便越向着身边之人靠拢,不复小时候的好脾性。不过游鸿吟是以文雅沉如山岳之形象对外,而林怀则是未语先笑,文雅活泼对人。 此刻他见到一位与寻常所见者完全不同之人,刚见之时原本心下不喜,可是不过两三句交谈,倒是有了改观:“好吧,我收回前面的说的话,你,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 柳随心拔剑摆下起手式,道:“请。” 林怀说:“那,小心了。” 说完,掌风顿起,身形飘然,快如闪电。 柳随心长剑挥洒,直劈对手面门,剑势恢宏,飘忽不定,令人难以捉摸剑之轨迹,更不用说是破招抵挡了。 这正是拂柳门剑法《柳絮缥缈剑》。 林怀年纪小,又是掌法对敌,没有雄浑的内力护身,肉掌对兵器的确吃亏。但是他不傻,不会硬生生的吃下此招,脚步一转,身形更快三分,便已经闪避躲开剑招。进而反掌一挥,掌气以一种极度刁钻的角度直射柳随心。 柳随心变招后退,躲开了。 两人交手三招,默契的停手了。 柳随心说:“小兄弟,请入内。” 第160章 三更灯火(十六) 冲霄会是在三天后举办,而先入场的人都被拂柳门安排在了客院,环境倒是没有多好,不过至少做到了一人一间房间,虽然那房间小了点。 实际上提早来的人并不是太多,毕竟不好给东道主带来太多的麻烦,还有不少人是先过来拜访一下然后离开的。但林怀身上银钱不多,此刻无论是九城还是九城的那两个较近的卫城,客栈民宿都爆满,得花大价钱才能找到住宿。 “虽然说有点厚脸皮,不过我可不想夜宿野外。”林怀如今的厚脸皮和他家老父亲一脉相承,对这些细枝末节并不在意。 “嗯,出门多探查些信息,知己知彼乃处世之道。”林怀想了想,出门找那些江湖客和拂柳门之人谈天说地去了。 此次大会,最主要的目的,的确与丹碧宫有关,不过不是为了药人和死去的婴儿讨回公道,而是为了丹碧宫下任宫中之事。 林怀知道没待在千水镇的黑阿叔是处理这件事情了,那很有可能他那个自己出门逍遥把可怜儿子锁家里啃书的臭老爹也参与了。 “没想到,朱碧颜大姐姐竟然是这样的人,多亏我之前还想着她是不是能做我娘呢。”林怀想:“就是不知道这次盟会爹爹会不会来。” 另一边,游鸿吟和李小黑正在往九城这里赶。 “臭小子,居然没有去找风观云,他不是最喜欢他的云阿叔了吗?”游鸿吟不由得嘀咕了一句。 李小黑说:“因为只有风观云能护得住怀公子不被你这个后爹责罚,喜欢他在所难免。不过他既然不是单纯逃家,那么必然是找你了去了。” 游鸿吟说:“我知道啊,所以现在不正是赶去九城么。怀儿定然已经去千水找过你我了,而我们处理丹碧宫之这么些时日,肯定也传遍江湖了,他不可能不知道。” “你觉得此次的冲霄会与丹碧宫之事有关,所以怀公子会去那里。”李小黑说。 “臭小子虽然没什么江湖经验,但是人并不笨。”游鸿吟说。 李小黑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而等两人赶至冲霄会,恰巧时间刚好。 众人已经该坐的坐,该开场说明的说明,已经在讨论丹碧宫下一任宫主到底该选谁了。 原本这丹碧宫宫主的选举之事和江湖其他人没什么关系,但是,如今丹碧宫实力折损泰半,早已无力维持九宫之一的地位,更无法避开江湖对丹碧宫的觊觎,毕竟,作为老牌的门派之一,丹碧宫内典籍功法丹方等等,都是他人期望得到的东西。 所以,这宫主公开选举之事,不过是障眼法,实则是向拂柳门示好,谋取个靠山罢了。这是丹碧宫剩余之人想出的保全丹碧宫的办法,至于之后的事情,不过是尽力而为和听天由命,也是丹碧宫谋得庇护后该付出的代价。 这次冲霄会参与者众多,但是大部分都是冲霄盟之人,到时候选什么人做丹碧宫宫主,还不是拂柳门说了算。 这冲霄会的目的性质,游鸿吟早在第一次听到消息时便想清楚了,这种做表面功夫,宣扬塑造自身外在形象的活动,他一点都不感兴趣。 游鸿吟和李小黑来到会场,将周围扫视了一番,果真在人群里看见了林怀,而那小子似乎也看到了他们,正笑的一脸灿烂的,朝着他们挥手呢。 而此刻,四位丹碧宫宫主候选人已经站在了台上,李小黑眉头一皱,说:“若是我没有记错,其中似乎有两人并不是丹碧宫之人。” “你又不是什么武林盟主,不要什么事情都想管好不好。”游鸿吟无奈。 这个江湖没有武林盟主这种生物,倒是拂柳门门族柳剑封正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而拂柳门的所建的冲霄盟也的确渐渐有了武林盟这样的格局。 可是,柳剑封只是个江湖人,并没有想明白,要建立一个组织,必须要有一个‘核心思想’,或者说是‘共同目标’。 比如一般武林盟的共同目标是‘铲除魔道黑道’,为了维护正义、狭义之类的,口号虽然空洞,但是确实是最能将其他人凝聚在一起的一个目标。 冲霄盟没有这种目标,冲霄盟的宗旨是互助,联盟意味非常浓,在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却很容易就变成一盘散沙,并且拂柳门之人占据的比例太高,虽然游鸿吟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是为了加强拂柳门对于冲霄盟的控制权,却不知两种性质不同人员却高度重合的组织,是对资源的极大浪费。 所以,游鸿吟断定,冲霄盟的扩张必然有一个极限,根本不可能发展成为武林盟,只能说,如果拂柳门一直实力强劲,没有衰败,冲霄盟入盟的条件严格控制,冲霄盟还能保证如今这种规模较长的时间。如果若是出了意外,怕是早已对冲霄盟不满的那些个门派,就会冲上来将这个联盟彻底摧毁。 这种毫无价值却麻烦重重的组织自然提不起游鸿吟的兴致,所以当他们找上门来要求他加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十里楼台的确在武力值上有些弱,不过十里楼台又不是用来打架抢地盘的,根本无所谓。所以游鸿吟也从来不曾因此束手束脚过。他建立十里楼台是用来赚钱提供优渥生活的,又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那边林怀磨磨蹭蹭了许久,终于穿过人群,来到了游鸿吟身边:“爹爹,怀儿找你找得好苦。” “你是不是还要表演一次感动惊喜的落泪的父子重逢之景,放心,为父会配合你。”游鸿吟说。 怎有可能,那自己岂不是丢脸丢大发了,回头怎么在江湖上混?别人一提起自己,就说:“哦,那个十四岁还钻父亲怀里哭的林怀啊。” 想象了一下那个可怕的场景,林怀将脑袋摇的好似拨浪鼓:“才不要。我已经长大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哭,距离我已经很遥远了。” “哼,长大,长大的人会离家出走让父亲担心吗?”游鸿吟面色不动。若是这一次轻描淡写放过儿子,怕是以后自己的日子就要在江湖里找儿子渡过了。 “明明是爹爹你安排的功课太多了,我也想要放一次假嘛。”林怀转头就把锅甩回了自家老爹头上。 游鸿吟说:“我早就说过,只要你过得了我的试炼,随时可以出门闯荡,但并不是如今这种偷偷溜走的做法。君子不信,无立足之地,我想你这么多年读书读下来,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林怀低下头,他爹爹口才堪称天下一绝,自己何必自讨苦吃,平日里相处倒是不曾觉得,但是当自己成为了他说教的那个当事人之时,林怀才明白是怎样的压力。 “对不起,下回我,不会乱走了。”林怀立即承认错误,不过他依旧并未放弃争取自己的自由:“不过,爹爹,你真的不给我放一段时间假嘛?念书念的头痛。” 游鸿吟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你此次回家好生乖一段时日,等过了冬至,我带你去南方玩耍过冬,如何?” 林怀听闻此语,就知道自己这一次逃家的事情算是过去了,诚恳认错果然正确的选择,他不由得做起了小时候的动作,手抓住了爹爹的手臂,倚了过去开心的说:“好,谢谢爹爹。” 这处理了林怀逃家之事,游鸿吟便不耐烦在这里多呆了,他对冲霄盟没兴趣,对他们如何瓜分丹碧宫也无所谓,但是林怀显然非常想看后续发展,而小黑也很关心最后结果。 无奈之下的游鸿吟只好继续待在这里,听那台上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 丹碧宫四位候选人有两位并不出名,甚至几乎没有人认识,因为他们两人原本根本不是丹碧宫之人,游鸿吟在丹碧宫住了一段时日,又是亲手将丹碧宫之人药倒废去武功,对丹碧宫之人早已十分熟悉。 所以这两个人定然是想要掌控丹碧宫的势力派出来□□的。只是,不知道是拂柳门一家吃独食,还是另有一家合作伙伴,双方各出一人,凭各自手段夺取最大的那块肥肉。 而丹碧宫之人都已经无能到求助外力保全自身,想必上台参选不过是拂柳门舍不下面子,想要披上一层遮羞布而已。 无论如何,游鸿吟一点都没有帮助他们的想法,他从来不做无益之事。十里楼台无实力争夺天下武林,那么就没必要过深的涉及江湖。 所以最后一如拂柳门所料,最后还是他们的人占据了丹碧宫宫主之位,而新上任的丹碧宫宫主也对现场江湖客宣布,丹碧宫人手折损严重,实力下降过多,已经够不上九宫之一,选择正式摘掉九宫之名,让位于后来者。 游鸿吟对此倒是十分诧异,能舍弃外名而选择实惠,决策之人倒也有几分智慧。 大会圆满结束,尚有一日宴客,主要是用来铺设各位散客之间的沟通,江湖里闯荡,多个朋友多条路,这是不变的道理。 不过游鸿吟父子和李小黑在大会结束之后就立即离开了,他们原本就并非为参加大会而来。 游鸿吟和李小黑江湖名声斐然,举办人柳剑封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三人离开时,遇到了柳剑封拦路。 “咦,是你。”柳剑封之子柳随心,见到林怀不由得惊异。 柳剑封说:“原本不知两位对大会颇有兴趣,所以也未提前送上请柬,倒是我拂柳门失礼了。” “无碍,我们不过是来找人而已,应当说我们两人上门未曾通知,十分抱歉了。”游鸿吟说。 “其实柳某拦住两位,不过是还想问一句话而已。”柳剑封说。 第161章 三更灯火(十七) “可是早前门主派人所询问之事?”游鸿吟道。 “不错,冲霄盟的邀约一直都有效。”柳剑封说。 游鸿吟摇了摇头,说:“林某的答案也不会再变,吾不过是江湖一介游医,十里楼台亦非江湖势力,不宜介入江湖太深。而冲霄盟乃武林组织,实在不适合我,也不适合十里楼台。” 柳剑封见人家把话说得如此死,不由的皱了皱眉头,而他的儿子柳随心却是十分圆滑,察言观色能力很强力,此刻立即开口做缓冲;“林前辈,李大侠此次侠肝义胆,出手惩治了丹碧宫前任宫主朱碧颜以及其党羽。虽然丹碧宫不会再追究此事,但是朱碧颜并非没有亲朋好友,听说阙午门之主乃其侄儿,林前辈与他亦有交情,夹在朋友之间无法取舍,仇恨若是无法妥善化解,必然有损周围之人。” 游鸿吟看了柳随心一眼,倒是刮目相看,柳剑封虽有野心,不过处事时所展现出来的智谋却表明,并不足以支持这样的野心。可他这个儿子,倒是心思剔透,是个难得的脑壳清醒的美玉良才。 “哦?你的意思是,我加入冲霄盟,这桩恩怨你们冲霄盟就接手了吗?”游鸿吟反问。 柳随心说:“晚辈并未夸下如此海口,不过前辈麾下十里楼台战力不足,对上阙午门十分吃亏,若是由冲霄盟出面护住十里楼台,想必对方拿前辈也并无办法。” 柳剑封终于反应过来,立即附和:“林神医放心,阙午门还是卖我拂柳门一个面子的。” 李小黑看了气定神闲的好友一眼,心中无奈的想,这种事情他才不会放心上,肯定不会没准备,若是那孟雪珏乃是非不分之辈,怕是阙午门之主这江湖路就走到尽头了。 “在下交友,一向交心。”游鸿吟淡然道:“小黑所做之事乃是为了正义,若是孟雪珏真的为此而意欲复仇,我,林灯全数接下。” 留下霸气宣言,游鸿吟三人便离开了。 柳剑封并不生气,江湖高手的脾气各异,有傲骨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至少林灯此人有骄傲的资本。 “心儿,你似乎认识林灯身边那位少年人?”柳剑封问。 柳随心将他和林怀相遇比斗以及后面两天相处融洽之事大体上说了说。 “哦?看来,那少年便是阎罗书生之子,林怀了。心儿,做拂柳门的门主并不简单,你需要大量的人脉和助力。你,明白父亲说的话吗?”柳剑封说。 柳随心恭恭敬敬的应答:“孩儿明白。” “那就去做吧。”柳剑封说:“还有不少武林同僚尚未离开,你要做好后续工作。” 柳随心说:“是,请父亲放心。” 等柳随风离开,柳随心才看了一眼游鸿吟一行人离开的方向,苦笑着说:“可是,我也想要一份不掺杂任何目的的友谊啊,父亲。” 虽然每一个人都有父亲母亲,但是每一个父母亲的不同却早就每一个人不同的人生。 而这,并不是由人力可掌控的。 柳随心神情落寞,却又端起无懈可击的笑脸,披上无人可窥的外壳,穿梭于众多江湖客之中。 他习剑天资有限,不抵众位师兄弟,拂柳门门主之子的身份,带来荣耀的同时也带来压力和无数矛盾。他记得林怀曾说过,八面玲珑太过圆滑于武道无益,但是如今这副样子已经变成了他的生存手段,早已割舍不开了。 入夜,好不容易终于将众人招待完毕,晚宴圆满结束,柳随心终于能够停下来休息了。正洗漱完毕,准备就寝之时,突然听到了窗外一阵翅膀煽动之声。 柳随心推开窗户,却见一只极其神骏的夜鹰正歪着脑袋看着他。 那夜鹰观察了他一会儿,屈尊降贵的抬了抬脚,提醒他看信。 是谁? 柳随心虽交游广阔,但是亲密友人并无一个,更别说这种鸿雁传书的关系了。 好奇驱使下,柳随心抽出了夜鹰腿上系这的信件。 打开一看,入目便是一手入木三分、俊秀狷狂的好字。 “狡猾的八爪鱼,你,缺不缺一位笔友?” 落款正是林怀。 游鸿吟一行人在半途分开了,林怀独自回家,而游鸿吟和林小黑两个人直接去一趟阙午门。不过,在去阙午门之前,游鸿吟穿了几个消息出去。 他虽然觉得孟雪珏并不是一个蛮不讲理之人,但是失去亲人的悲痛,并非是理智就可以压制下去,所以游鸿吟不会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孟雪珏的理智上。 “该如何说?”李小黑杀人时从不会犹疑,他所杀之人皆他认定该杀之人,而杀人之后所背负的后果也从来不曾畏惧。 但是他一向不喜欢处理和死人有关之人的事情。这有些难为他了。 “事实就是的说。”游鸿吟说:“孟雪珏生气也无用,事实就是事实,一个人所犯下的错就定然需要自己承担,这是万世不变之理。” 李小黑沉默了少许,后道:“但是总要考虑旁人的承受能力。” 游鸿吟说:“作为一个江湖人,遇到什么事情也只能承受,别人不会因为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身份就会改变自己的做法。”然后他说:“孟雪珏不是那么脆弱之人。” 游鸿吟向来看人非常准,刚进阙午门,便有人迎过来,说:“门主等你们许久了。” 虽然游鸿吟只是将孟雪珏当做一个有合作的熟人,但是孟雪珏却将林怀当做救命恩人。 他和小姨朱碧颜的关系很好,她的死亡另他十分伤心,可是朱碧颜的所作所为早已传遍江湖,又让他复仇之举毫无立场可言。特别是,参与此事的还是自己曾经的救命恩人。 不管如何,他总要等林灯亲口给他一个说法。 好在,林灯终究不是逃避责任之人,他等了他十二天,人终于来了。 游鸿吟做事并不讲究客套礼貌,也没什么繁杂礼节,见过礼之后十分干脆的将所有事情托盘而出了。 “吓死了?”孟雪珏难以置信。 江湖自然并没有其他说法,统一都是说朱碧颜被人发现滔天恶行,然后被江湖李大侠和他朋友联手灭了而已。 所以孟雪珏听闻死亡方式居然是这样,自然难以置信。 “是,原本考虑再三,我们的处理方式乃废除她的武功,然后交由你处理而已。不过我当时为了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选择了这种惩罚方式,结果却变成了这样。”游鸿吟叹息了一声,说;“我明白你完全不能理解碧颜的想法,但是这是事实。后来负责安葬她的人亦可作证。” 如此一来,孟雪珏更没有理由报仇了。 最后他沉默许久,只说了一声:“你们走吧。” 两人离开阙午门,无奈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你觉得这件事就这么了结了,未来会有麻烦吗?”李小黑问。 “会有麻烦又如何?若是做事畏手畏脚,当初又何必强出头呢。”游鸿吟不在意的说:“倒是你,这段时间奔波劳累,不如去十里楼台修整一段时间吧。” 李小黑说:“不去,每去一次,总会被你抓着做苦力。我欠你的钱早已还清了。” 游鸿吟笑了笑:“嗳,好友何必如此揣度吾心,不过是请你小住一段时间而已。距离冬至已经不远,我先前答应了怀儿出门游玩,便想着刚好和你结伴而行罢了。” 李小黑犹豫了很久,然后问:“你会喊风观云一起么?” “怎有可能忘记好友观云呢。”游鸿吟说。 “那好吧。”李小黑终于点头。 有风观云在,至少林灯行事会收敛一点。恩,不错,不仅林怀非常喜欢风观云,李小黑这个脸皮厚不过游鸿吟之人对风观云的印象也特别好。 “那,走吧,回家。” 六年时光倏然而过。 这段时间,对于游鸿吟来说,似乎一眨眼就已经过去了。林灯大仇得报,心结放下,两位共居一室的父亲唯一的牵挂便是儿子林怀了。 不过,林怀十八岁之时,就已经通过了游鸿吟设下的考验,自此就如同放飞的鸟儿一般,闯入江湖的风波里,乐不思蜀了。 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个老父亲,提早进入了退休状态,每日里除了赏花弹琴,饮酒品茗,竟是无聊的紧。 “所以,你就干脆召开医者大会,开始编写传世巨著了?”林灯说:“看来,闲的发慌说的就是你。” 游鸿吟说:“怀儿如今入了江湖,本身能为已经不可小觑,又有众多好友护持,我们也派了暗中保护的护卫,你怎的就是不放心。” 林灯说:“你明明这么闲,也天天看人穿回来的消息,为何不自己陪着他。” “小鸟出了巢,就不能被人一直护着,否则是学不会飞的。更何况,怀儿自己也未必愿意。”游鸿吟说。 林灯有些忧郁的叹了口气:“不知道怀儿会不会带个漂亮姑娘回来。” 游鸿吟黑线:“难道你已经开始期待抱孙儿了吗?” 林灯说:“你不期待吗?” 游鸿吟说:“不,一点都不。养一个就已经养的我累个半死了。” 他堂堂指导者,才不要沦为在家里带孩子的空巢老人呢。 想到那种情景,游鸿吟打了个冷颤,说:“世上并无一个人为了另外一个人而活的道理。我觉得,编写医典,传播天下,造福百姓,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所以,别打搅我,我要专注于工作。臭小子什么的,随他去吧。” 林灯笑了笑,并不以为意。 因为林怀,的确长大了,他被教的很好。 而自己此世,终究再无遗憾,尽管并非自己做到的,但是旁观一生也得到了安慰。 第162章 掌上风云(一) 游鸿吟有些为难。 指导者千万,每一个人的处事手法都各不相同,但是的确是最开始的经历给人的影响最大,即便后来不断轮回,遇到的事情、学到的知识、掌握的技能都越来越多,也无法改变,最开始的本质。 他喜欢谋定而后动,喜欢尽可能的掌握更多讯息然后全盘把控,喜欢布置一道道陷阱困死犹不自知的猎物。不过,同时他也是一个喜欢在事情成功率不足百分百时就下定决心去做的人,略带赌博意味,好在至今未失败过。 但他做事带一点赌博性质只是因为性格里的冒险精神和对自己能力的绝对自负,并不是其他原因。 可是这一次,遇到的任务对象十分奇葩。他对成功的判断就是赌,赌赢了就是成功。 很久之前他就明白,每个人对于人生赢家的定义各不相同,虽然钱权二字均绕不开,不过他们本性之中所认定的成功模式才是游鸿吟最为头疼的地方。 比如一个人觉得觉得人生赢家就是找到真爱,因为他有钱有权,却长得很丑,遇上的女人都是冲着钱权而来的。那么在任务的时候,你掌握再多钱再多权也无用,他并不会觉得你做的比他好,除非你真的找到一个真爱,他才会觉得,大概是自己真的不够优秀,相同的条件下,别人做到你做不到的,才是比你强。 当然,这次的任务对象并不是要找真爱,长得也不丑,可是他是赌徒,非常纯粹的赌徒。 以小博大便是赌的精髓。 这次的任务对象,沉迷于这种刺激。 他的名字古天胡。 天胡天胡,这个名字是他妈妈在坐完月子后两个月,在牌桌上突然想起自家儿子还没有名字,为了讨个吉利,随口给取的。 虽然很随便,但是古天胡长大后却觉得,自己的名字很好,取得非常吉利。 他,古天胡天生就是要靠赌来吃饭的。 古天胡的爸妈都是赌徒,他的老爸喜欢玩扑克,什么梭/哈、二十一点、斗地主、扎/金/花之类的,都很拿手,就是总输钱。而他妈是个麻将迷,听说自六岁开始就玩麻将,十分精通,不过每每输钱回来就会抱怨自己手气差,想来赌运不行。 夫妻两人因赌结识,也因赌结婚,每月两人的工资都消耗在了赌博里,这种情况自古天胡出生也没有改变。若不是家中还有一个奶奶,对夫妻两人管的很严,尽管无法阻止两人出门赌钱,却总算是能每一个月留下一点生活费养活一家老小,她也严厉申明,不准两人去赌场或者玩大额的棋牌室玩,否则这对夫妻怕是早就不知道沉迷到什么地方去了 。 古天胡就是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长大的,其实附近的邻居,有很多都喜欢赌钱,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享受着不劳而获的快感。 所以古天胡觉得,赌博是人生唯一的出路,他喜欢不用花费力气的财富,喜欢躺着享受无需努力的人生。 而赌,给了他机会,做赌王也成了他从来不曾说出口的梦想。 游鸿吟翻阅记忆到这里时,差不多已经完全无语了。 古天胡学习成绩从小就差,除了数学稍微好点之外,其他的功课一塌糊涂。而家中也没人在乎他的成绩,除了奶奶偶尔会摸摸他的头,幽幽叹息一句外。 后来他才知道,父亲小时候成绩也不好,所以勉强念了个高中后就出来工作了,一直在工厂里做操作工,辛苦不说,工资还低。 家长们只是觉得古天胡继承了古爸爸的愚笨,要求并不苛刻,也觉得只要肯出门工作,总归能养活自己,未来的事情又何必操心。 反倒是古天胡自己,做事十分有目的性,他是真的觉得赌博是改变自己人生的手段。大概是十二三岁的时候,那时他已经掌握了父母的扑克牌和打麻将技能,但是并不满足,开始了对自己有目的训练。 当然,他周围可没什么赌术高手,但是有电影。 那时候电视里的有关于赌的电影非常多,并且,每一部主角在大发神威之后,都是名利双收,顺便夺得美人放心,成为人生赢家。 这种最初始的记忆便根植在脑海记忆中,和父母的夸奖、小伙伴的敬佩,一起组成了古天胡最开始的梦想,也彻底将他的人生观念修改的彻底。 训练手指的灵活度,训练自己的瞬间记忆,也许电影里的那些方法即便是为了艺术效果而进行了夸大胡诌,但是艺术脱胎于生活,总归有那么一两分道理在里面,胡乱自己训练的古天胡居然得了几分效果,这也是他后来真正走上赌途的最重要的资本。 古天胡十六岁的时候就辍学了,高中就读了一年。 他在学校里偷偷开设赌局赢同学的钱,这件事被输了零花钱的学生捅了出去,古天胡被记大过处分。他对那些课程原本就不感兴趣,还觉得学校处事不公,只罚了他一个,那些参与赌博的学生却因为‘受害者’的身份而被轻轻放过了。 他干脆不读了。 十六岁能做什么呢。 古天胡混迹于各大棋牌室,倒不是去赌钱,而是做小时工。棋牌室里会提供茶水、饮料、零食等服务,也需要打扫地面、清理桌面等,所以会廉价请些小时工。工资低,流动性大,古天胡得到一份工作并不是太难,甚至离开半个月后,等某处又缺人了,他会再去帮忙之类的。 工资是不多,但是古天胡非常激动,他好歹不再是靠着父母养,并且自己的工资攒下来,未来就是自己的赌本了。 古天胡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学习是不好,记性却非常好,之前的训练还是起了效果的。所以他对棋牌室的顾客都有了解,嘴巴又甜得很,偶尔遇到赢了钱的顾客,上去奉承几句,还能得一笔小费。 大概这样打零工打了一年多,他在奶奶的催促下,不得不找了一家工厂的工作做,和他爸爸一样,每天在流水线上干的汗流浃背,然后回到家喝上几瓶啤酒,趁着醉意到棋牌室玩上几局,把兜里的子儿输干净了回来。偶尔赢了,便开心的和牌友深夜潇洒一番,直到天快亮再回家睡个回笼觉,没精打采的继续去上班。 古天胡并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但是不等古天胡做出改变,家中出事了。 古妈妈打麻将被人诓骗上了大桌,一下子输掉了五十万,在一家人所有工资加起来只有四千块的年代,所有人不吃不喝,一分钱不花也要还十年,更何况,这是赌债,和高利贷无异,利滚利之下,别说十年,怕是二十年都还不干净。 古妈妈没跳楼,但是古奶奶跳楼了。 也许是赌徒了解赌徒,也许是觉得并非是古妈妈的错,而是旁人设的圈套,反正古爸爸没有和古妈妈离婚,也没有吵架,而是等古奶奶的丧事刚刚办好,就将老房子卖掉,还上了大部分的钱,然后一家三口租了一间便宜的小房子住,开始节衣缩食努力还债。 即便如此,古爸爸和古妈妈并没有远离赌博。 两人不再到棋牌室打牌了,棋牌室是有茶水费的,一桌人玩基本上茶位费平摊。他们选择了路边或者小巷子里的‘野局’。 这种野局一般都是些兴趣爱好者摆下的,玩的金额十分小。显然是古爸爸和古妈妈无法戒掉过去的习惯,只能在野局里过过瘾。 不过世事无常,在某一天晚上,古爸爸和别人玩野局的时候,和人吵了起来,被人揍了一顿。 结果颅内出血,没等手术,就死了。 那时候根本没有什么摄像头,又是路边野局,人员流动性十分大,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最后这件事,竟然只能不了了之。 第163章 掌上风云(二) 家中负债累累,又连接着两桩丧事,已经将这个家逼到了尽头。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不是一蹶不振,就是死中求生,发愤图强才是,但是显然,古天胡和他的母亲并不是以上两种人。 父亲死亡获得的保险赔偿金将他们的剩余的债务偿还了,但是古母却彻底疯狂了起来。 古天胡的母亲十分干脆的辞掉了原本辛苦又收入低的工作,做起了职业赌徒,用她的话来说,普通的工作根本已经无法改变他们的处境,她打牌打了这么多年,一直没出什么事情,却被人骗上大桌,只是当时想认识几个高手。而现在,那几个麻将高手就是她翻身的期望。 疼爱自己的奶奶跳楼而亡,自己最亲密的父亲无辜惨死,终于让古天胡开始怀疑‘赌’这个字本质,有了收手的念头。可是他的劝说在古母的耳中,一文不值。 若是古母是彻底踏入不归路,也许就不会有以后的事情,但是古母那几个所谓的麻将高手,因为古家家破人亡之事,心中有了一丝歉疚,真的开始带古母一起。 所谓十赌九骗,真正靠运气吃饭的凤毛麟角,所谓的高手,不过是三人做局,吃一人的钱而已。 这几个所谓的高手都是混迹于各个棋牌室和地下赌场,团队作案,一起鲸吞他人钱财,几人之间合作多年的默契和极快的手速,让他们从未出过差错。 古母一年之后竟然翻身,重新买回了自己的家,并且开始过着一种无限风光的生活。各种化妆品、名牌衣服包包、金银首饰等等,让这位前半生都在超市里做收银员的女人,彻底变了另外一个样子。 而古母自己学的越多,教授给古天胡的东西就越多,可是,那些并非是赌术,而是千术。 江湖落寞,如今的世界所谓的江湖早已变成了下九流的阶层,但是九流也有九流的规矩,古母学到了千术,却并没有那个聪明心智去遵守江湖的规矩,也不懂赌界其实是有很多看不见的界限。像他们这种只会甚至连正规千术都算不上只能算是骗术的人,只能对普通人下手,小打小闹就顶天了,偏偏古母挑选下手对象的时候心生贪婪,目光只放在了钱财上,动了黑道的人,人家刀口舔血赚来的钱怎可能就这么在牌桌上输掉,抓不到古母等人作弊的证据又怎么样,直接将古母和她那几个‘师傅’抓起来,废掉了双手。以后,别说摸牌,怕是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这一切,将古母彻底打回了原型。 不过,经历过牌场生死局的女人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倒,对于她来说,苟延残喘也比死亡好,更何况,她还有儿子。 古天胡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并没有放弃赌,甚至他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他学习赌术,出人头地之前的考验,只要自己学到技术,学到千术,学到骗术,再加上自己的‘天胡’的赌运,那么,美好的人生就会向自己招手。 世上的赌局,千变万化,多种多样,从最开始的赌场棋牌室,到后来的赌球、赌马,从最低端的街边角子机,到最厉害世界知名赌场千万级的梭/哈,古天胡的生命中,差不多有四分之三的经历都和赌有关。 而自古母双手被废后,古天胡就正式开始了自己的赌博生涯。 比起母亲喜欢的骗术和不怎么熟练的千术,古天胡最开始的时候还是更喜欢赌术,很可惜,在头一年里,他混迹各大赌场,总是输多赢少,最困难的时候,母子两人靠吃泡面的渡日。很快,古天胡就放弃了自己天真的想法,也将‘十赌九骗’奉为真理,在赌桌之上不再仅仅是借助他人作弊帮助自己赢,更是开始自己也无所不用其极起来。 眼快,手快,心快。 这是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古天胡已经忘记是哪部电影了,甚至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不是在讲赌术,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他一直都是这么训练自己的。而常年不懈的训练,也让他得到了回报。 洗牌、看牌、算牌,这些东西对于古天胡来说,已经变成了本能。比起碰运气的老虎机、赌球、赌马等等,他最喜欢的还是扑克赌局,因为扑克玩法是最刺激、最考验人的。 他享受这种刺激。 而古天胡在二十五岁时,成为了附近有名的赌客,玩扑克的高手。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赌博的环境越来越恶劣,官方的控制和检察越来越严,很快,除了一些小打小闹的棋牌室之外,所有和‘赌’有关的经营场所皆被勒令关停了。 这时候的古天胡已经拥有了百万身家,完全不用去棋牌室小打小闹了,这两年他运气很好,靠着赌的确过的非常潇洒,泡吧、K歌、吃些软性毒品等等,身边的妞也换了一个又一个。 现在,让他金盆洗手回到普通的工厂上班?不可能了。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一入赌途再无回头路。 而周围越来越严厉的氛围让古天胡不自在,的确,官方管的再严也无用,该聚在一起搓麻将的人还是聚在一起,赌场不开在明面上,摇身一变成了私人会所继续经营。但是对于古天胡而言,赌博不是需要偷偷摸摸藏起来的事情,他不仅想要得到金钱衣食无忧,还有如同那些‘赌王’一样,名利双收。 而这些东西,在这里是得不到的。 携带所有身家,古天胡出门旅游了。 而在目的地,那里赌博依旧是光明正大的纳税正规行业,有无数的旅行游客、土豪大款回来这里尝鲜,然后,一部分再也离不开。 百万在那样的环境里,真的不是很多,但是足够古天胡做赌本了。 整整一个月,他混迹于此,不眠不休。最后的结果是赢了三万,交了税,到手有二万四,除去日常开销吃穿用度,大概算是赚了个辛苦钱。 但是,这给了古天胡强烈的信心,他觉得自己将这个赌场所有的套路都摸熟了。 他打算来个大的。 然后之后的一个星期里,他不仅没有赢到钱,自己所带来的的赌本还输掉了一大半。 古天胡觉得,大概是自己运气不太好,所以决定停一个星期,在附近拜拜佛寺,转转运。 果然,他再去的时候,一天之内赢了将近三百万。 此时,有个和他一起玩二十一点的老头,好像是本地人,见他赢得多,善意提醒他收手,一是赌场不可能放任一个人继续狂赢下去,二是赌博之财乃虚财,来的快去的也快,所以要懂得做事留一线。 意气风发如古天胡自然不会听,他道过谢后继续在这里赌。 也许真的是气运如虹,赌本有三百多万的古天胡又赢了一把,这一把让他手上筹码翻到一千万。 这就是赌场,一夜暴富。 手上筹码有千万的时候,古天胡被服务人员通知,可进贵宾室。 所谓贵宾室,是用来安排大额赌局的,原因主要是某些赌资雄厚又不愿玩小额赌注赌客为了追求刺激,想要玩大点的,这时候赌场会安排场地,组织激动人心的千万级大赌局。 一般来说,这种局都是顾客彼此有对赌意向,借助赌场场地,或者是赌场派人牵头,其他顾客感兴趣可以选择参与,这种时候赌场会派一个人也参加这种多人对局。 这里,是古天胡梦想中的场景,也彻底让他肾上腺激素陡增,整个人都陷入了恍惚不真实的激动之中。 赌局六人,一人赌场,三人外来富商,一人本地职业赌客,还有一个就是赌资恰好够上资格的古天胡。 刚开始的时候,古天胡是赢得,虽然不多,而更美妙的时候,赌局中途,他吃掉了其中一位富商的赌资,手中筹码已经从一千万翻了一番,变成了两千多万。 就在古天胡在开始幻想,自己该如何大发神威,彻底包揽赌桌上的所有筹码,甚至被赌界誉为高手的情景。 然而,现实是,最后一把,就在他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之时,三富商之中的一个人,赢过了他。 刚到手的两千万筹码,在手里还没焐热,便彻底离开,成为了他人桌上的战绩。 这就是赌博,一夕归零。 “他出老千!”这句备受打击下脱口而出的话,让他被赌场的人丢了出去。 身无分文,甚至连回家路费都没有了古天胡,到这时候才后悔,自己没有听旁人的劝告,赢了三百万都不收手,现在,连赌本都没有了。 不死心的古天胡左思右想,觉得近日来自己鸿运当头,输掉所有的那一把原本十拿九稳,却临了出了这样的事情,说不说赌场和那几个赌客做局他都不相信。 可是自己输了,输的一分钱都没有了。 最后古天胡走进了一家信用贷款社。 这种贷款社,其实不过是高利贷换了个名头光明正大做生意而已,以前古天胡也认识这方面的朋友。做赌客,三教九流的人都会认识一点。 借贷了十万,古天胡又走进了赌场。 那时候,他已经忘记了什么叫做冷静,什么叫做耐心,什么叫做适可而止。 合格的赌徒,必须有一颗会等、会忍、会想的脑袋,曾经的古天胡有,但是此刻的古天胡没有。 自然,十万进去,空手出来。 好在古天胡和他的母亲一样,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倒的,他流落街头游荡了几天,最后还是电话他妈把房子先卖了,汇钱过来让他先把高利贷还了。 然而,不等他妈汇钱,他便和他爸爸一样,被人打个半死丢在了小巷子里。 原来,他那句‘出老千’得罪的富商,并不仅仅是富商而已。 死亡那么近,让他畏惧,让他留恋,让他不舍。 然后,他重生了。 第164章 掌上风云(三) 他重生了。 非常非常非常幸运。 古天胡觉得自己‘天胡’的名字取得真好,老天爷都站在他这一边。 他重生的时间,刚好在自己带着所有身家来到这里时。 想起死亡的恐惧,想起双手之间的翻云覆雨,想起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快感,古天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再该将脚步踏入赌场。 就赢回那三百万。 那是自己该得到的。 古天胡默默的想,最后依旧是行李随意找了个旅馆一丢,再战赌场。 他这次学聪明了,刚开始都是小打小闹,有输有赢,和普通人完全差不多,然后厮混了许久,终于等到自己有印象的几个局,重金下注,一举而得。 重生,给他开了巨大的金手指,那些赌局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重生而出现变数,这是赌场的报应。 古天胡欣喜若狂。 他一共就大手笔赢了两场,百万本金很快就翻到了三百万。 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遇到一位好心的老人,提醒他见好就收。 拿着自己三百万的筹码,古天胡又开始犹豫。 是继续下去,凭借自己的先知先觉赢钱,还是真的就见好就收。 他此刻已经明白,这种地方的赌场背后,并不如他的家乡那样,背后就是几个看场子的打手,而是真正存在着所谓的‘黑/道’,赌博这条利益链上,拴着太多人了。 自己并没有出老千,能光明正大赢钱,是老天赐给自己的机会,难道上辈子的仇就不报了吗?这次能赢走多少钱,都是赌场心太黑的错。 至少,至少要把自己的一千万拿回来。 很快,他如愿赢了一千万。 而此刻,和上一世一样,赌场又有服务员请他去贵宾室了。 那是局,就和当年他老妈和其他人做局一样。 那是真正扬名立万的机会,一千万算什么,真正傲笑赌场,打败所有人,名利双收,让赌场以后只能送钱给他让他不要再来才对。 游鸿吟冷然的继续看下去,他其实已经猜到了结局。 再来一次的赌局,一样人的人,一样的位置,一样的游戏,一样的规则。 古天胡并非是笨蛋,笨蛋是不可能在‘赌’之一字上有所作为,所以,再来一次,他看清楚了,六个人之中,只有他是在孤军奋战。 赌场的那位和其中赢走他钱的富商是一伙儿的,而本地的那位赌客和剩下的两位富商应该是有某种联系,那个赌客还会做些小动作提醒富商到底跟进不跟进。 很快,有一次一个富商没听本地赌客的意见,而是自觉手中牌够大,将手里的钱全都扔了进去,然后,依旧全都输给了古天胡。 然后桌上只剩下了五人,形成了2对2对1的局面。 筹码自然是古天胡前面最多,但也是他最为弱势。 终于,到了那一局。 就是这一局,古天胡被大好的牌面蒙混了双眼,觉得自己手中的牌已经是无敌。冒险和受刺激的心无限膨胀,结果,一败涂地。 这一次,他不会上当。 果然,这次跳出战局来看,赌场的人和与他一起的富商相互交换了眼神,然后每发一次牌,那富商都愁眉苦脸,一副牌很烂,不想跟的表情。实际上,再发第四张派的时候,他的牌面的确不太好,花色不一,一张7,一张9,一张10。这种牌搏顺子的几率太小,绝大的几率是变成垃圾散牌。 而两人为了表演的更真实一些,那赌场的人还来了一出激将法,富商表演了不愿丢面子输就输的态度,继续跟下去。 十赌九骗。 赌桌上的心理大战,也是骗术的一种,是赌客必备的才能之一。 古天胡这一局一开始就盯着所有人,包括发牌的荷官,果然,荷官那里还是有一些小动作的。 所以古天胡最后这局选择了放弃。 他那么好的牌面放弃,让其他人大吃一惊。 这次他逃过了被坑,那位本地赌客却犯了和他一样的错误,选择了跟进。 不过他比古天胡幸运,至少留下了三分之一的筹码,还可以在对局之中抓住机会翻盘。 大概是古天胡终于学会了在极度的刺激之下保持冷静,他之后的赌局虽然没有了重生金手指的加持,却也是不输不赢。 时间又过去了许久,赌桌上还有四个人,和本地赌客合作的富商,本地赌客,赌场的人,以及古天胡。 此刻大家的筹码也有了不同程度的差异,赌场的人最多,本地赌客最少。 而古天胡也明白,决胜时刻快要开始了。 本地赌客的赌术的确不俗,可是架不住赌场内荷官有小动作,等于场面上的上帝是倾向于赌场的人的。 然后富商和本地赌客相继离场,筹码都输得精光。这就是大赌局的规矩,不输光不离桌,最后赌桌上只会留下一位胜利者,带着所有的筹码离开。 最后,古天胡对阵赌场的那个高手。 败。 古天胡看的非常清楚,荷官后来并没有再做小动作,应该是赌场方面明白,古天胡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荷官作弊这个名声传出去,那赌场可就开不下去了。 所以两人对赌的时候,赌场的小动作并没有多少。 自己的运气并不差,传说中的重生都被自己碰到了,然后运气再好却还是输了。 只能是自己赌术差劲。 和上一世的结局非常像,他依旧是两手空空的走出了赌场。 身无分文游荡了许久,他最后还是选择去借了高利贷。并且,比第一世借了更多的钱。 然后,又是大败而归,不仅一贫如洗,还欠了一屁股债。 他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 他应该选择带着一千万离开。如果给他再一次机会,他赚上一千万就离开,先去拜个正经的赌术师傅,然后再练个几年。 但是,世上真的有后悔药吃吗? 有! 有的! 老天爷也许会再帮他一次! 古天胡最后选择招惹了当地一帮子流氓,逃跑的时候,再回到当时被打个半死后呆的小巷子里。 然后? 没有然后了。 如今,这个脑壳有问题,三观极度不正,只想着不劳而获,毫无廉耻之心的人,变成了游鸿吟的任务对象。 以前游鸿吟也遇到过这种任务对象,但是,人家只是三观不正,并没有这一位那般,已经腐烂到骨子里。 没有教育价值,完成任务就好。 游鸿吟当机立断决定了此次任务的宗旨,然后静静等待任务对象的醒来。 “我……我这是回来了吗?”古天胡附身醒来,说话断断续续。他连续很长一段时间精神都处于亢奋、恐惧、绝望等等激烈不已的情况中,根本没有放松下来过,所以灵魂非常疲累。 “仔细想想,白无常应该把所有事情都给你说过了。”游鸿吟说。 古天胡停顿了许久,才终于回过神来,然后有些愤然的说:“培训?人生赢家培训?我不需要。你,快把身体还给我,我自己也能做的更好。” 游鸿吟说:“你以为,地府是什么地方?让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古天胡不说话了。 “身体还你,让你自己来?简直笑话,灵魂一次时空扭曲进行重生就已经是极限了,你还想来第二次?古天胡,众生平等,每个人手中的筹码都是有数的。” 游鸿吟继续恐吓:“知道为什么你有如此福缘,先是重生一次,后来又得地府照看参加培训么?” “……不……不知道。”古天胡不说话了。 “因为那是消耗的你下辈子的福缘。”游鸿吟说:“你应该明白,赌,从来不是善事。” 第165章 掌上风云(四) 孤注一掷最后却被告知,自己不过是透支的下一辈子的运气,古天胡不愿相信:“透支?是谁允许这么做的?你们想达到什么目的?” 游鸿吟悲悯的回答:“并不是谁刻意这么做,不过是你祈求好运求的比较诚心,才有如此情景罢了。我们也没什么目的,维护轮回是地府鬼差与我们这些指导者的工作。而你参加培训的目的,也是因为你下一世运气已经被透支,若是不学着点真本事,怕是下辈子过的会更惨。” 古天胡愤怒道:“既然我透支了下一世的福缘,为何为何命运却是一点都没有改变,为什么?这透支的福缘,就是让自己再死一回吗?” “你重生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抽身而出,但是在见识了上辈子那悲惨的结果之后,你依旧选择了相同的路。福缘给人一次完全重来的后悔机会已不知道是多么难得,但是你不思考自身问题,却怨恨老天爷没给你第二次重生机会,何其可笑。”游鸿吟讥讽道。 古天胡虽然脾气大,但是并不是真的一点都不懂,只是想掩饰自己的后悔和心虚罢了。 他许久未曾说话。 游鸿吟也不逼迫,他如今刚回到古天胡重生的那一刻,正拖着行李箱从飞机场出来。 这个世界虽然不是主世界,但却是主世界的衍生世界之一,有着极度相似的文明发展历程,但有很多东西却又不太一样。 游鸿吟比较喜欢这种情况,因为他除了修正一下自己的历史储备,不用再了解风俗民情之类的东西,工作量小了许多。 古天胡看游鸿吟真的开始在这里旅游散心时,内心是崩溃的:“你,你真的拿着我的钱跑这里来玩!?这座城市有什么好玩的,除了比一般城市更繁华一点外,不也是汽车尾气一堆,冰冷的水泥建筑满目。” “嗯?这座城市的文化与内陆完全不同,美食、语言、风俗皆有可看之处,哪里就不值得看了。”游鸿吟买了份地图,上头附带着一些旅游指南,坐车便来到了夜市。 此刻时间尚早,游鸿吟便在一家茶餐厅里,点了几分当地别致的点心,叫了一壶茶,消磨时间。 悠哉的时光,散漫的姿态,让古天胡不由得生出一丝别样之感。 他,最喜欢的日子是泡吧泡妞,每日喝的酩酊大醉,然后回家睡到日上三竿。 一个下午,坐在茶餐厅里,拿着一本名字叫做《策略与博弈》的书消磨时光。 怕不是个傻子吧,古天胡心想。 不过,古天胡的理智在这个下午中,也渐渐回归了。 形势比人弱,自己现在不过是附身游魂,除了动嘴,其他什么都动不了。 古天胡在尚未靠着赌术博得如今身家的时候,也很是过了段看人脸色的日子,他冷静下来,开始不着痕迹的讨好这个自称指导者的人。 他不想做个倒霉的人,下辈子的福缘被借用,那下辈子定然倒霉的很,他要问问这个指导者,是不是还有办法补救。 “你在看什么书?”古天胡觉得自己还是先和人搭搭话吧。 “你似乎也念书念到高一?不认识书名?”游鸿吟翻过一页,淡淡的说。 “哈哈,认识认识,就是不知道这书是讲什么的。” “既然要指导你这种赌棍做人生赢家,我就想要先了解‘赌’才行。”游鸿吟说。 古天胡心下不由得又有些恼怒:“你也和世界上那些蠢人一般,觉得‘赌’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想劝我戒赌?” 不怪古天胡敏感,他实在是太了解其他人对赌博的看法了,从小时候的奶奶,到后来长大了结交的朋友,无一不是对赌博歧视的很,这也是他为什么向往成为赌神的原因。 成为赌神,将会名利双收,三百六十行,无论多低贱,做到极致的时候,总会受人敬仰。 游鸿吟说:“不,我并不歧视任何职业。只是,我觉得,你对赌博的认知,实在是太肤浅了,这大概是你念书不多的缘故吧。” 古天胡瞬间忘记了他想和这个指导者打好关系的初衷:“哼,死读书,读死书,书,读的再好,一辈子赚得钱,恐怕还不及我在赌桌上的一个晚上的流水。” 想起自己已经过去的两辈子,虽然最后是打败收场,死亡结尾,但是自己曾经玩过千万级别的大赌局,也算得上风云人物了。 况且,自己年纪轻轻,也没有文凭,就算不提那场大赌局,曾经的百万身家也傲视同龄人了。 那些同龄人,如今刚从大学里毕业出来,脱离了被父母养的生活,开始奔波在上班下班的路途之中,每天赚得钱,可能刚刚能够养活自己。 “哈,你看,这就是你眼界如此狭窄的原因,你只看到了赌神表面的风光,那么你可知,他的平生经历?”游鸿吟问。 古天胡愣了愣,他只知道,赌神如今年纪虽然很大了,但是年轻的时候也是穷人一个,后来靠赌发家,赚得大笔钱财,更是通过一次赌王争霸赛,横扫了M国、R国、Y国三国赌术高手,彻底封顶成神。然后就金盆洗手,功成身退,过着无比幸福逍遥的生活。 “他出身世家,自小成绩是不好,但是不及成年,家道中落,甚至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后来他努力学习,考入了当地最好的高等学府,半工半读完成学业。所以,他并不是一个不学无术之人。”游鸿吟说。 古天胡没作声。 “后来他因为流利的外语,毕业后被公司看中,成为公司得力干将,博得不少薪酬奖金,这些也成为了他的起家资本。”游鸿吟不急,缓缓将赌神经历娓娓道来。 “离开原来的建筑公司后,他凭借手中资本,和生意伙伴做起了贸易生意,当时纺织业兴盛,而他抓住了最为赚钱的时机,积累了丰厚身家。但是,后来,这些身家随着纺织业的衰落而渐渐消耗殆尽了。”游鸿吟说。 古天胡没忍住:“所以,经商和赌博有什么两样,还不是有赢有亏。” 游鸿吟没搭理他,说:“他果断放弃了这部分产业,拿着剩下的钱开始做建筑和地产生意,目光很准,这块生意随着经济的发展,只要稍微有点眼光,就只会赚,不会赔。” “赌神和赌博有关的经历,是从他和众多朋友,商界、政界甚至黑道的那些朋友,开设赌场开始的。”游鸿吟说:“但是很快,那些赌术、千术高超之人,开始将赌场当做了提款机,虽然他们有分寸,不会压榨太多,但经不住赌场之中没有高手坐镇。” 此刻,古天胡已经渐渐被故事所吸引,他问:“那后来呢?” “赌神开始自学赌术,最后,就和你最感兴趣的那部分一样,精彩的碾压当地众多赌界精英,横扫国外踢馆高手,博得赌神之名。”游鸿吟说。 古天胡心生向往:“所以,我觉得这才是人生的最顶峰。” 游鸿吟并不理会他的艳羡,继续说:“但是,你以为赌神所谓的退隐,就是真退隐了吗?在封顶之后,他的娱乐炒作也渐渐开始,大手笔投入影视作品的拍摄,推广宣传赌博,这才是你少年之时看到那些赌神、赌圣、赌王一系列电影的缘由,而这波电影也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吸引了大量游客和心生向往者,为他的赌场扩张了知名度。” 古天胡说:“所以,内地禁赌真的非常没道理,赌博这种事情几千年前就有了,又不是想禁就能禁的住的,简直是做女表子立牌坊。” 游鸿吟说:“在内地颤颤巍巍的发展过程中,取缔任何影响发展的因素是非常有必要的。你看问题,从来只会从最肤浅的表面去想。就好比那些赌术比赌神稍逊一筹,但是在赌界也呼风唤雨的人物,曾经也赢得大量赌资,曾经也名列富豪,但是后来呢,怎的就销声匿迹了。” 古天胡说:“不是他们都退隐江湖,逍遥快活去了吗?” “退隐二字,说的还真是轻巧啊。”游鸿吟说:“但实际上,他们大多都是晚年落魄。真正做到退隐者,十不存一。” “怎么会?就算没有退隐,他们一身赌术,还不是说来钱就来钱?”古天胡不信。 “赌场是有黑名单的,想必你清楚。”游鸿吟说。 “是,一般赌场会送些钱,请这些人走,算是买断他们来这里玩的资格。”那些赌术或者千术出众之人基本上青少年时期就有了一定名声,毕竟年老之后,手抖了,这赌术的‘手快、眼快、心快’就达不到了。而年少成名后,许多赌场会给一笔买断费让你不用来这里赢钱,若是撕破脸,非要在这里赢,要么赌场找个高手让你输个精光,要么彻底撕破脸。 “当一个人的名声大到人尽皆知,想要再靠赌术赚钱就难了。”人家都不和你玩:“除非找高手玩大赌局对赌。” “你的意思是,那些赌术高手只有趁着年轻攒一笔钱,才能安享晚年。”古天胡并不笨。 “不错,可是那些得了巨款‘退隐’的人,有几个真正能退隐呢?就比如你,你赚了上亿的钱,名利双收,就真的愿意再也不碰赌博吗?我相信你不会愿意的。”游鸿吟说:“那些说退隐的人,好点的,一直小赌小赌,差点的,就要继续自己的传奇了,而赌博这种东西,总归会翻船,到那个时候,无论颓废还是奋发,依旧沉溺在赌海之中。” 古天胡怅然:“所以我说过,赌博这条路,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第166章 掌上风云(五) “不错,沉迷于赌博之人,很难在回头,因为这种刺激实在是令人痴迷。”游鸿吟顺着说:“就算是赌神,他封神之后,并没有完全放弃赌。” “所以,赌,真的没什么不好,我的理想,就是做到赌神那样。”古天胡骄傲的说,好似自己崇拜的偶像得到这个指导者的认可,他也与有荣焉。 “先听我把话说完。赌神,他没有放弃赌,是因为他将这种赌已经当做了游戏,他有足够的资本,不再去在乎赌的输赢。他的赌场早已名扬世界,为他赚取数不清的钱财之时,也建立了无数的关系网,为他保驾护航,甚至影响了一个地区的经济,成为支柱产业之一。他还投资了娱乐行业、地产行业、各种服务业,他名下资产多元化发展,已经形成了集团模式,有了最强的风险抵御能力。赌,成为了他踏入富豪的标志,却不是他人生荣耀的唯一标志。”游鸿吟说。 古天胡又不说话了。 游鸿吟说:“而我所说的他没放弃赌,自然不是仅仅指他年纪大了之后,依旧会陪着各大豪客玩扑克,开大赌局,那些赌局纵然是上千万甚至上亿的局,在他们这些人眼中,也不过是玩乐的浮财,做不得数。为何会有些赌神不复当年之勇的传言出来,因为那些赌局赌神有些输了,他年纪毕竟老了。但是,你见他赌/神的/名/号被摘下来了吗?没有。他只要掌握了世界生意一流的赌场,他就永远都是赌神。” 古天胡说:“你的意思就是,我做不到,别说做赌神了,我连千万局的对赌都没赢。” “是,你做不到。不过,我能做到。”游鸿吟说。 古天胡嗤笑:“你?就你?凭什么?凭你是指导者有法力?还是凭你手里那本可笑的书?” 游鸿吟悠哉的说:“哎哎,火气不要那么大嘛,我做不做的到,你拭目以待就可以了。放心,所谓的指导者和地府鬼差这些鬼仙不同,都是现世里的普通人,并没有所谓的法力存在。” 古天**息怒火许久,终于开口:“我们交谈了许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游名鸿吟。在现世里,是个古董店老板。”游鸿吟说。 “古董店老板?”古天胡不由得皱眉,还带着点点不信任:“那你一点赌术都不会喽?” “如果,你说的那些所谓的赌术是你那些发牌技巧、打牌技巧之类的,我的确不太会。”游鸿吟说。 “嗤,那你还夸下海口。”古天胡说。 “但是,赌包罗万象,哪里就是你看见的那些呢。”游鸿吟说:“真正的赌,名博弈。” “博弈?”古天胡说:“就是你刚才看的那些东西?” “准确来说,赌博属于零和博弈,属于非合作博弈的一种,即参与博弈的各方,在严格竞争下,一方的收益必然意味着另一方的损失,博弈各方的收益和损失相加总和永远为“零”,双方不存在合作的可能。”游鸿吟解释道,他似乎猜到了古天胡有听没有懂的情况,用更为形象的一句话来说:“其实就是自己的幸福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的,二者的大小完全相等,因而双方都想尽一切办法以实现“损人利己”。零和博弈的结果是一方吃掉另一方,一方的所得正是另一方的所失,整个社会的利益并不会因此而增加一分。” 古天胡听懂了,赌博不想赢钱还玩什么:“所以,那又怎样?” 游鸿吟说:“我想说的是,博弈这种东西,最高级的局,可不是那小小的赌桌,也不是那少少的数千万。” 古天胡到不服气了,心想你连数千万的钱都没有,就开始鄙视起钱来了,说:“那你说,最高的局是什么局。” “最大的赌局是政治,政治领土至今亦然是最为值钱的货物,当然,在如今这种环境下,这种局我们是加入不到里面去了。但是,可以退而求其次。”游鸿吟说。 “哦,其次是什么。”古天胡咂舌,觉得这呆瓜也不怕牛皮吹炸了。 “领土方面插不了手,但是可以从经济下手,比如狙击货币之类的。嗯,可能我讲这些你也听不懂。”游鸿吟说:“慢慢来,我一步一步做给你看好了。” 如此傲慢之语,最后终于气的古天胡不再作声。 游鸿吟翻完手里的书,其实这种书籍他看的够多了,这本不过是买地图时,随手从书架上抽出来的,除了让自己了解了解这个世界有关博弈方面的一些实际案例外,最重要的作用,不过就是刺激刺激古天胡而言。 现在下午过去了,自己也该去目的地了。 夜市开了。 他连续享受了很多年古代精致美食,但是最为地道的地方菜却并没有吃到多少。虽然食材方面不尽如人意,但是有些东西,本地特色小吃就是本地特色小吃,只有在当地才能吃到最为美味的。 云吞、肠粉、鱼蛋粉等等。 有些游鸿吟尝了一两口就不吃了,也有些的确美味,让他大饱口福。 等他逛到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没有预定酒店。 来之前,古天胡的心思不在住上面,而换了游鸿吟,满脑子都是小吃美食,非常心大的忘记了。 似乎是发现了这个问题,古天胡嗤笑了一声,嘲讽意味很浓。 现在属于旅游旺季,怕是酒店早已爆满,游鸿吟只能无奈选择旅馆了。 运气比较好,旅馆住了一夜,第二天,游鸿吟就直接预订了酒店房间,然后在这里开始好好玩起来。 说是旅游就真的只是旅游,直接把古天胡磨得没了脾气,也不再叨逼叨逼,保持着沉默是金。 有人值得费心,有人不值得费心,古天胡属于后者。他的经历,仔细算起来倒也怪不得他本人,可是游鸿吟做的又不是慈善,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任务到底该如何做,不过任他心意而已。所以古天胡的情绪,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而古天胡的怨恨并不深,大概类似于自己吃了亏却怪老天爷的类型,对于常人来说,赌博害死奶奶,害死爸爸,害的老妈残疾,他应该恨赌博才对,但他是个三观不正的人,没有勇气放弃怨恨赌博,便将所有不幸推到老天爷的头上。 这种怨恨不用管,等这辈子活够了,这古天胡还怨恨,最后吃亏的是他自己,不过游鸿吟觉得,古天胡大概没那个毅力一直坚持恨老天爷,若是他有那样坚定的心,三观也不会歪成这个样子。 所以游鸿吟觉得,自己这次的任务并不难做,通过某些零和游戏,赚上足够的钱,然后在去赌场之中挥霍一番,然后做些个人投资,基本上就可以躺着享受了。 嗯,这么一想,在懒散方面,他是绝对符合古天胡躺着数钱不劳而获的条件的。毕竟,他对未来局势总归有个大体的猜测,别说已经有很多世界已经印证了这些大趋势,就算是只能得到未来的一丝蛛丝马迹,在游鸿吟手里,就是足够多的赚钱筹码。 所以,赚钱对他来说,真的是最简单的事情。 大概玩了一个多星期,游鸿吟终于想起办正事了。 他在当地半了一张银/行/卡,开了个户头。 彩票、股票、期货、基金,都属于零和游戏,它们实际上并没有创造出实际的社会价值,只是将原本的价值通过某种规则转移或者分配给了不同的持有者。 彩票的种类有很多,概率、竞猜、即开三种,其中即开最没有价值,纯运气赌博,什么刮刮乐之类的就属于这种。而大乐透之类的概率彩票则考验长时间的数据模型收集和一半儿的运气,优点就是,投入率低而回报率高,风险小。竞猜则是最考验各方面能力的,其中最为出名的竞猜游戏,就是足球竞猜了,也是游鸿吟比较愿意去花费力气的一个项目。 但是很可惜,现在还没到世界杯的时候。 股票和期货甚至最近几年才渐渐展现在日常生活中的基金,在人们的眼中都差不多,但实际上,它们有着很大的区别。 股票来源于各个上市公司,种类繁多,全额交易,购买需要做大量的调查,一般来说只要公司不破产清算,可长久持有。但同样的,正常经营的一家公司若是没有足够有利的消息或者是特殊情况,一般不会突然上涨。而股票赚钱,只能买涨。 期货品种不多,其中值得做的也就那几个,便于跟踪,实行保证金制度,有持有时间,可做涨做跌,而因为保证金制度而导致交易资金放大很多倍,风险要比股票高出很多很多。 至于基金则是类似于合伙凑钱交给某个人或者某个机构共同打理这笔款项,目的在于降低风险,而劣势在于如果游鸿吟自己做领头人太累,如果交给其他人去做,并不是每个人都是金融大鳄。 对比下来,游鸿吟最后选择了期货,期货适合做短线,而且股票不行,至少国内的股票不行,因为范围太大数量繁多,并且有很多信息需要做从特殊手段搞到手,游鸿吟并不想那么做。 所以他选择了期货。 而各大交易所的开户,则是直接交给了中介。 在等待的时间里,游鸿吟先开始买了台笔记本,先开始了前期工作。 “这是什么?”古天胡没忍住,好奇的问。 “赌博啊。”游鸿吟开了户之后 “?”古天胡说:“我读书少并不代表我好骗,好不好。这不是那什么股票还是什么期货么。” “不,这就是赌博。”游鸿吟指着这些线条说:“赌的就是这些线条到底是涨还是跌。” “涨跌?”古天胡说:“那不就是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原来这东西这么简单啊。” 第167章 掌上风云(六) 古天胡脱口而出的简单一词并没有惹动游鸿吟的心绪,这种话不过更是彰显了古天胡的本性和无知而已。 游鸿吟从来不和愚蠢的人计较。 所以他兴致勃勃的说:“既然觉得简单,那么我们两人也来赌赌?“ “赌?”古天胡疑惑的问。 游鸿吟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而是反问了一句:“你平日里赌,靠的是什么?” 古天胡立即眉飞色舞:“一般扑克、麻将之类的是七分靠赌术,三分靠运气,而那些什么押大小之类的,就是纯靠运气。当然,我有秘密武器,我的直接非常准,你要知道,在赌场混迹久了,总归会有那么一些经验,对什么都会大致有个第一印象的判断,我称呼这个叫做赌客直觉。” “平日里你也无聊的很,我喜欢做的事情看上去似乎都不在你喜欢的范围里,而你却必须和我被迫捆绑在一起,既然你那么喜欢赌,我们就以赌来做为日常生活的消遣吧。”游鸿吟说。 “赌,都有赌资,你拿什么来做赌资,我又有什么值得拿来做赌资?”古天胡说:“若只是口头上的对赌,实在没意思的很。” 现实社会里,没有赌资的赌博,不过是玩乐的游戏,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根本激不起人的兴趣。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对我也很不喜欢,这样吧,我若是输了,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或者让我做一件你想让我做的事情,当然,为了以后的生活平静,杀人放火之类的事情就不用提出来了。”游鸿吟说。 “哦?”古天胡嗤笑:“这么自信,看你这种文艺的样子,让你去飙车去泡马/子也行?” 游鸿吟说:“无论什么问题都可以,无论大小都可以。当然,前提是,我们的赌约,你有机会赢。” “哼,那我输了呢,我要付出什么?”古天胡说:“我既不懂那些什么博弈论的问题,也不没有帮你做事的能力。” 游鸿吟想了想,自己并没有什么需要古天胡去做的,但是若是不设个赌注,似乎以后的赌局也彻底没有了惩罚意味。所以,他开始回忆,在古天胡的人生里最讨厌的事情是什么。 古天胡的奶奶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当年古天胡的家中再怎么穷,古奶奶依旧在家里摆了个香案,请了尊菩萨。尽管古天胡的父亲说了很多次请菩萨管什么用,不如请尊财神,但是古奶奶却从来都是把儿子捶一顿,然后到菩萨面前忏悔。 年少坐不住的古天胡曾经被古奶奶押着读了半本金刚经,但是他一点都不喜欢,十分不耐烦。而最后,古奶奶手里拿着佛珠,跳了楼,尽管古奶奶是虔诚的佛教徒,尽管佛教根本不允许人自杀,但是被供奉的那尊泥菩萨,从来没有为信徒做过一点事。 从此之后,古天胡人生最讨厌的,便是念经。但是,他却依旧相信拜财神,也从来不说自己不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运气很坏的时候,他拜的比任何一个人都勤快。 其实,人的性格甚至思维出现矛盾点是非常常见的事情,因为人类只会去相信那些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而古天胡厌恶念经却喜欢拜神的习惯,就是其中特征最为明显的一个例子。 “你,若是你输了,便背一篇佛经吧,字数不用多,一千字即可。”游鸿吟回答了古天胡的问题。 古天胡听到佛经这个词,心头瞬间出现了厌恶感,但是类比两边赌注的难度,他觉得自己是占便宜了,只犹豫了一会儿,便很快答应下来:“好,不就是背课文吗?我又不是没背过。” “那赌约成立。”游鸿吟说。 “可是你刚才说的赌,是赌什么内容?”古天胡问。 “就是这条线,”游鸿吟说:“你觉得,它是会涨?还是会跌?” 古天胡想:“这条线是什么?”但是他随即又觉得,问了为什么就是变相承认了自己的不足,然后看了看一直以来的线条走势,他说:“涨。” 游鸿吟说;“当我们选择的结果是相同时,这条赌约作废。” 古天胡说:“当然。” “不过,我觉得,这条线会在先如同先前一样增长,而这种增长趋势坚持不到今天收盘,涨到最高后一定下跌,所以我的选择和你相反,我选择它跌。那么就看我们两人,谁赌对了吧。”游鸿吟说。 古天胡说:“那就等等看呗。”古天胡作为一个十几岁就混迹于赌场的赌客,他虽然三观不对,却有着一个赌徒该有的心态,那就是从不在最后一刻之前,失去对自己的信心。所以,他此刻也并不慌张。 古天胡所谓的涨,不过是随口在涨跌之间挑了一个,他喜欢涨这种吉利事情,所以自然而然就选择了涨这一边。 而游鸿吟选择跌,自然是因为,他看到了这支期货里的风云。 期货市场鱼龙混杂,无论是散户、大户,都有起落升降的一天。这个市场就是这样,明星多的很,寿星却极少,流星多得很,恒星却几乎没有,就算是世界最顶尖的操盘手,也不敢说自己常胜不败,和赌博从某个方面来说,真的非常相像。 其实若说游鸿吟能完全看透期货市场,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他真的有法术。期货市场的游戏性其实是从真正坐庄开始的,那需要数量大到难以想象的金额,甚至需要己方有多种资金联合,才能真正成为庄家,吞吃散户和小户的金额,养肥自己。 游鸿吟如今手中只有百万,在期货市场,怕是连水花儿就溅不起来。所以,只能找到期货市场的异常,看是不是能跟风吃肉。 游鸿吟刚刚挑选出来和古天胡打赌的这支期货,就是他在复盘之时,发现了有异常波动的一支,受到散户的关注也非常多,只要把握到脉络,实际上的确值得一做。 可惜,户头还没有开好,自己也只能和古天胡在这里打打嘴炮,欺负欺负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任务对象。 游鸿吟猜的时间并不是太准,那支期货根本没有坚持到收盘才下跌,而是在两人打赌后一个半小时就开始走下坡路,直到下午收盘时候的点数,早已将前几天那些疯狂的涨势给跌空了。 “你……赢了。”古天胡虽然不懂期货,却也明白,这支期货跌了,自己输了。 “那,我们就从金刚经开始好了。”游鸿吟不在意的说。 古天胡愿赌服输,如果说他身上还有一点值得称道的话,那边是‘契约精神’,哪怕是输了,也从不赖账。曾经他和古母穷困潦倒的时候,还有人愿意借钱给他,便是因为他这个特点,他,十分遵守承诺。 游鸿吟并不多说什么,他出门买了支钢笔和一沓白纸,在纸上默写下了五千字的原文,并且有意的进行了字数和段落的分割。 古天胡诧异:“你是佛教徒?” 游鸿吟说;“不是,只是我的古董店里,曾经出现过一本金刚经古籍,不过破损的厉害,我虽是古董店老板,但是更多的工作是在做文物修复工作,而这本古籍修复下来,这经书也就会背了。” 古天胡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你记性真好。”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 游鸿吟没理他,写完后,指着其中第一张白纸说:“这是开头一千字,背吧。金刚经有五千字,足够你输五次,若是想省麻烦,一次性背完我也没意见啊。” 古天胡又被这种嘲讽的话语气了个半死,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学会了忍耐。 游鸿吟继续看着期货大盘,还时不时的记录些数据,而古天胡则开始了他最讨厌最讨厌的佛经背诵工作。 古天胡痛苦了三个多小时,才勉强磕磕巴巴的将金刚经前面一千字背了出来,说实话,他记忆力真的不弱,但是这种优秀的记忆里更多的是体现在数字上,文字上要差很多,而佛经又是一种拗口、没有连贯逻辑、十分复杂的文字,更难记忆。三个多小时能记下来,已经是古天胡十分努力的结果了。 在中介替游鸿吟在各大交易所开户的这两天的时间里,游鸿吟带着古天胡去看了当地真正的期货交易所。 此刻的期货交易所已经不比几年前那样火爆了,因为互联网的盛行,期货也可以进行网络端销售,既然可以坐在家里点点按钮就可以交易,为何还要跑到这里来枯坐呢,大多数人选择了网络。可见,哪怕是常人所不了解的金融行业,在时代的浪潮前,不思进取也依旧会被抛弃。 “这里就是你说的期货交易所?”古天胡问。 “是。它其实不止是期货交易所,股票、国债等等都有,经营范围非常广。” “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嘛。”古天胡说:“就是多了些椅子,那面大的电子LED板好像就是你一直在电脑上看的那个什么‘大盘’吧。” “这里的确已经冷清很多了,似乎这里的交易员,工作只剩下了开盘和收盘。其实曾经这里人头攒动,要比赌场的人,多得多。现在的冷清,实际上也不过是将那种繁忙的战争景象化为虚拟的数字,融入到了网络这个虚拟世界中而已。”游鸿吟说。 古天胡感觉不到。 他对这方面的了解太少了。 游鸿吟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终于得到中介通知,户头已经开好,而中介同样也已经联系好了证券公司。 不过证券公司推荐过来的投资顾问,游鸿吟婉拒了。 他需要自己直接操作。 第168章 掌上风云(七) 在办好所有手续的第三天,游鸿吟搭上了回程的飞机,他回到家中呆了几天,留了钱给现在每天只能看别人打麻将的古母,然后去了国内最大的金融城市。 因为,那里有国内最大期货交易所,也有沉迷于资本市场的一批人。 以前游鸿吟在玩股市的时候,是两种方法相结合,才有了相当高的精准判断,然后在这潭混水里大杀特杀。 这两种方法便是技术分析法和基本分析法。 基本分析法着重于对一般经济情况以及各个公司的经营管理状况、行业动态等因素进行分析,以此来研究股票的价值,衡量股价的高低。 而技术分析则是透过图表或技术指标的记录,研究市场过去及现在的行为反应,以推测未来价格的变动趋势。其依据的技术指标的主要内容是由股价、成交量或涨跌指数等数据计算而得的,技术分析只关心证券市场本身的变化,而不考虑会对其产生某种影响的经济方面、政治方面的等各种外部的因素。 简单点来说,基本分析法看的是这个公司本身的价值,而技术分析是跳出一切其他因素,从数据方面建立模型而得到最后涨跌结果。 技术分析法简单,只是需要建立运算模组庞大的数据模型,而基本分析方面,游鸿吟却是大多数时候靠着黑客非法手段获得了大量的实际情况数据。这一点,才是他无往不利的重要原因之一。 而期货研究的方法,和股票很类似,一是看基本面,这支商品或者是货币到底有没有短期内的需求变化,有没有多头和空头在其中大肆搅风搅雨等等。二是抛开这些,纯粹根据过往的历史数据,找到可靠的数据模型,一切跟着数据走。 两种方法有利有弊,甚至会产生彼此对立的效果,这也是期货的历史难点。 如今,游鸿吟不能使用黑科技术来获得一手资料,那么就要换种方式了。 他需要了解整个行业的状况,倒不是想要和那些只知道听从‘内幕消息’,不去辨别真假的跟风者一样,去找什么内部消息,而是观一知十,分析圈内大致环境。 所以,他在金融圈附近租了一套公寓,直接住了下来。 游鸿吟在观察了期货大盘一个多星期后,终于抓住了一支期货的波动。 这支期货游鸿吟看得出,出现了多头和空头的角力。 所谓多头空头,并不复杂,看好这支期货上涨便是多头,而反之,觉得这支期货下跌,便是空头。 在期货市场里,多头和空头角力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大家都是为了赚取更多的利益,彻底踩死另外一方,就是自己这一方的胜利,而其中的利润,因为期货的杠杆原理,可以大到可怕。 这也是很多世界级的金融大鳄,能翻云覆雨的最大原因。 而这种双方角力,便是游鸿吟的机会。 可是,谁会赢? 闲来无事的时候,古天胡会偶尔无聊的问一些基本问题,比如交易所、证券公司和顾客之间的关系,他不太懂这之间的关系。而游鸿吟也会以他能听懂的话语解释给他听。 交易所好比是赌场,它不负责赌客输赢,只负责收取手续费,证券公司就是赌场里那些服务员,负责拉顾客以及帮顾客赌,而带来大笔资金来买期货的散户大户,就是去赌场赌钱的赌客。 正是这些比较形象精彩的解释,让古天胡也渐渐明白了那些线条图形的基本玩法,至少已经不在刚开始那样,完全get不到重点。 这也是游鸿吟的目的之一,对着一个白目,你再厉害他也感觉不到。 “你觉得这支期货值得你出手?”古天胡问。 “是,怎样,看了这今天有没有什么看法。”游鸿吟问。 “它此起彼伏,涨幅跌幅这么大,是不是有人在斗法?”古天胡和游鸿吟一起看了好几部相关的电影电视剧,就算是不懂这其中真正的原理,也能说上一两句了。 “那你觉得,它是涨还是跌?”游鸿吟说。 古天胡犹豫了。 不过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涨。因为现在虽然起伏不定,它的总体趋势却还是上涨的。 游鸿吟说:“那我就选择做空吧。” 这支期货角力的回合十分缠绵,游鸿吟却似乎看准了,挑了个小高峰,将手中资金全都压了进去。 期货如今的市场份额庞大,并不是区区百万就能动摇的,这波资金流注入,没有给整体大势带来任何影响,这也是散户的无奈之处,只能随波逐流,而不是把握风潮。 今日收盘之时,这种胶着状态依旧如此,但是无论是在论坛还是在什么期货交流群里,这支期货很快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很多人都加入了多头一方。用那些论坛上总结的诸多经验来说,就是做事不要和市场作对,明明这支期货是因为最近外盘影响,而产生了涨幅,那些妄图和市场作对的做空者,怕是要头被砸破喽。 而游鸿吟则从那些价格波动的数据上看出,做空方资金实力雄厚,如今打一阵退一波,不过是伪装的鱼饵,想钓鱼来个大吃而已。 这种战术非常正常,可是将这些情况藏入情况极度复杂的期货市场中,又有多少人能抽丝剥茧挖开其中的真相呢。 虽然交易所的交易都是透明的,再也没了过去那种大笔金额进出除了大盘上的指数,大家一无所知的情况,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现在大笔的资金流动,绝对不是过去那样,使用一个户头,早已实现了分散户头进出,减低信息释出量的办法。 第二天开盘之时,依旧是高走趋势,古天胡不由得高兴起来:“看来,这期货,和赌博没什么两样,凭运气吃饭的东西。” 游鸿吟没作声。 多头的势力越发强大,渐渐空头方似乎失去了竞争力,这表示,有更多的散户被多头方吸引了。 现在的情况,就看空头什么时候收线了,是贪婪,还是见好就收。要知道,即便是有强大的资金链支持,若是操作的不好,这起和受的点选择的不够精准,怕是就会出事了。要知道,做空也不是不会翻船,甚至,更容易翻船,风险和收益,一向都是成正比的。 第二天的收盘,依旧是和第一天差不多,游鸿吟不急,他觉得,这种情况大概还要再持续两天。 果然,后面两天,情况依旧差不多。双休日过后,星期一开盘,就发生了巨大变化。 这支铜期货的指数,开始直线走低。 游鸿吟稍微搜了搜,果然外盘铜出现了同样的大幅度降低,铜期货受外盘影响大,看来这场局,本就是早已预备好了。 可惜,自己手中本金有点低。 不过,游鸿吟明白,抓住这次的机会,手中的资金最起码可以翻上三倍。虽然依旧不多,但是在如今的大环境下,三倍真的已经算是千载难逢了。 从众心理这一点,在国内证券市场体现的特别明显,这支期货上周疯涨拉锯的时候,大家纷纷加入多头阵营,现在,看到跌了,又开始止损,然后开始做空。但是,这些举动都并没有在最恰当的时候进行,而错误的时间做正确的事情,并不能真正弥补自己的损失,反而是送上了自己的资金。 游鸿吟挑了个低谷点,将手中的期货平仓了。 也许,空头会恋恋不舍最后的残羹,但是游鸿吟却并不像冒险,更何况,他手中没有资金追加保证金了,与其等那个不知道多少点的最低点,不如早点出来。而最后,账户余额,也的确如游鸿吟所预料的那样,收益差不多是三点六倍。 “你又输了。”游鸿吟离开公寓,穿着一身休闲装出门觅食。 “我提前两天把金刚经下面的一千字背好了。”古天胡说。 “嗯,所以,你是早就知道自己会输了吗?”游鸿吟说。 古天胡没接话头,而是说:“期货,都是这么刺激的吗?” 古天胡亲眼看着那电脑上线条走来走去,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这就有无数的人钱蒸发了,就有无数的人一夜暴富了。 如果说赌桌上是数人甚至是双人之间的对抗,那么期货就是不知道多少人对抗另外的不知道多少人,刺激程度,和赌博何其相似。 游鸿吟似乎是看穿了古天胡的内心:“不错,而在货币战争中,这种场面会更加血腥无情。有人说,在金融市场里,是容不得食草生物生存的,这里都是豺狼在彼此厮杀,而金融市场本身的复杂性,波及到的各行各业范围和人群,并不是赌博可以比的。” 古天胡明白了游鸿吟言语之下未尽的话,赌博赌的不过是个人输赢,而这些金融交易行动,赌的却是众多利益团体,数不清的普通人,乃至是整个世界的经济。操纵此等风云哪里是一场引人瞩目的赌局可以比拟的。 “你可以教我吗?”古天胡心动不已。 游鸿吟则笑了笑,说:“跟在我身边学习,便是最好的学习了,若是你观摩许久都没有任何进步,那么便是天生不适合这一行。” 意思就是说,自己看,学不会就反省一下,是不是自己太笨了。 第169章 掌上风云(八) 游鸿吟手中本金达到了三百多万,可操作的机会就多了起来,期货是可以做短期的,不过无论是多头还是空头,一个多月下来,出去各种手续费,倒也将将凑齐了四百万。 不过,他很嫌弃这种低效率的方式,而近日期货也没什么好的机会,如同之前那样收益高达百分之三百的机会并不是天天都有的。 “所以,你就干脆出来玩了?”古天胡正在努力学习的过程中,他自我感觉良好,好似已经抓到了那些神秘线条的规律了,结果,游鸿吟丢下钱不赚,出门了。 “这么小打小闹的,积攒资本太依靠外力了,我去寻寻其他机会。”游鸿吟说。 在这座城市里,金融就如同曾经名满全球的华尔街一般,早已成为了各行各业的心脏,提供融资、借贷等等服务,输送不断流动的血液。 游鸿吟只是看看,能否找到个打入金融圈子的机会。 是,古天胡没学历,没经验,身份不行,但是并不代表游鸿吟没实力,在金融圈子里,其他都是虚的,只有金钱才是衡量一切的唯一标准。 虽然网络上也常有什么金牌分析师,最佳操盘手之类的,但,那些原本就有非常多的水分,就算是有真本事,也不是他要找的人。 “俱乐部?”古天胡皱眉:“这东西就是那些赌场改头换面重新经营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游鸿吟交了不菲的会员费才有这家俱乐部的入场券,自然不是古天胡曾经见过的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东西,这俱乐部自然算不得最顶尖的,最顶尖的那些光有钱交慧妃可不够。不过,这家在同一等级里也算不错了。 “哎,想想这种事情,大概和钓凯子是差不多的。”游鸿吟无言的想了想,一点都不心虚:“脑子瓦特了,明明是找个合伙人罢了。自己一定是被梅湛那个家伙给洗脑了。” 梅湛如今已经从古董店辞职了,变成了一家上市公司老总的贴身保镖,那老总就是白舜口里的凯子。游鸿吟虽然无语,却也对此乐见其成,古董店的生活是非常孤单和枯燥的,但实际上,指导者的工作并不需要如此匆忙,而指导者在现世的生活也无需如此单调。 只是,游鸿吟与其他指导者不同而已。他低现世的归属感并不强,反倒是喜欢任务世界。 在哪里生活不是生活,至少,在任务世界里,自己过得更为精彩一点。 很多有钱人参加俱乐部,除了冲着俱乐部的各项服务来,也有一部分寻求合作者和资源的意思在里面,这也是游鸿吟将目标放在这里原因。 之前游鸿吟曾经考虑过合伙人制,就是将大家的钱聚集在一起操作,这样利用杠杆原理,他手中的资金可以十倍数目左右期货波动,那样他就不是只能随波逐流、跟着后面吃残羹冷炙了。 但是由于身份原因,他第一时间将这个选择排除掉了,因为合伙人制度且不说自己能拉来多少资金,就是里面的利益分配问题就十分难处理。所以刚开始游鸿吟是不愿意这么做的。 而现在又重新找合伙人,是为了能找到有境外资金的投资者。 国内期货市场有国内的特殊条件,准确来说,收到金融市场规律影响的因素较小,反而收到国家政策和官方巨头的影响很大,这对游鸿吟的判断上,又多了些不确定的因素,所以,游鸿吟打算主攻外盘期货。 当然,这种机会并不是一次俱乐部之行就可以的。游鸿吟大概在俱乐部里上头花了将近百万,除了会员费和消费金额,还买了一辆百万级的座驾。 大概去了俱乐部十几次,游鸿吟见到了有个心仪的合作者。 来自M国的约翰·罗杰斯。 约翰·罗杰斯是一位投资商,家族原本是做纺织生意的,但是他本人却是靠电子产品起家,近几年进入金融圈之后的道路并不顺利,半路出家与那些华尔街骄子相比,还是有些差距。 所以他改换思路,想要在东方金融圈试一试水,结果,才发现这片土地上的市场交易自由度并不高,终于看清楚了这里的金融行业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形态存在着。 折损了不少钱的约翰·罗杰斯沉下心来,决定开始物色人才。 空头人才。 普通程度的分析师和操盘手并不在他的目标范围里,要知道,这样的人才华尔街多的是。甚至,在华尔街里,有最标新立异的证券交易公司已经开始舍弃人工交易,而是研发出一种能够取代人脑、自动作出交易决策的计算机程序。 选择可谓是多种多样,眼花缭乱。 但是想真正获得更高的盈利,还是需要空头人才。 华尔街有专门的空头公司,但是说实话,约翰·罗杰斯本身也精通金融专业知识,同时还是一位成功的商人,如今市面上那些接收外来注册资金的空头公司,并没有灵约翰·罗杰斯满意的。 约翰曾经和某个空头大佬见过面,也是想将罗杰斯家族的资产托付代理,不过大佬早已不再做这方面的事情,所以婉拒了。 不过大佬曾经和约翰说过一段话,另他一直记忆犹新。 “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做空头大鳄?” 当时约翰说:“对市场有精准把握,有最庞大的大局观……”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大佬打断了:“那都是废话,就好像新闻里,总统站在讲台上说的那些一样。世界上并没有人未卜先知,对市场有很多人都有一定把握,却没有人有什么精准把握,这些不过是说着好听又容易,而无人能做到的空话。” “那,您说呢?” “只有不正常的人才可以。世界上有无数的人投身金融,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人能脱颖而出,赚钱盈利。所以,这就注定了他们与正常人不同,与数量众多的正常人想必,这部分人自然就是不正常的。如同鳄鱼般冷血耐心,如同豺狼般残忍贪婪,再加上一点无法捉摸的运气,才能有机会成为一个大鳄。” 而约翰之前所见之人,也许某些方面符合了这些特质,可是并不完全符合所有特征。再加上他们某些其他因素,比如赌性过大等等,都让约翰不满意。 而他刚开始见到游的时候,他并未将这个年轻人放在眼里。 那时他和游交谈,纯粹是因为被他的神秘气质所吸引。 他一直都听说东方美人的神秘莫测,可是真正来到这个环境之中,他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具有神秘的气质,东方人和M国人没什么不同,同样生活在都市里,同样追逐着利益,同样有着许多的烦恼。剥开屏幕和语言的面纱,在现世世界中,他真的没看到什么神秘气质的东方美人。 直到遇见游。 当时游正在和一些俱乐部成员交谈,似乎与其他寻求投资的商人并没有任何差别,可是那双漫不经心的眼睛,神采飞扬的微笑,简明扼要的语言,一下子就抓住了约翰的眼睛。 原本只是想,咳咳,泡个美人顺便帮美人解决点小问题,他原本就是做投资的,若是项目好投资亦无妨。 但是后来,泡美人的心思就淡了。 游是个非常有才华的操盘手,甚至,约翰觉得,游并不仅仅是个普通的金融操盘手,他有成为做空大鳄的资质,两人越谈越惺惺相惜。 不过,在事论事,约翰并没有因为一场投契的交谈就失了理智,后来两个人大概又沟通了半个多月,他也只是同意了游的合作计划,提供了五百万M金,作为游的启动资金。 这既是考验,也是投资,这些资金对于约翰来说并不伤筋动骨,但是如果运气好的,不仅有丰厚的回报,同样会为他带来一个强力人才。 和约翰·罗杰斯合作后,游鸿吟虽然依旧没有取得足够的资金,但是却摆脱了颇受限制的国内金融市场,而从国际金融市场开始试水。 这将会是一场风云的开端。 三年后。 M国著名旅游之城。 约翰带着一群保镖,怀里搂着个清秀少年,大咧咧的在自家泳池边上晒太阳。 “嘿,亲爱的游,你真的活的好像一个苦行僧。”约翰一直对如今这位身价早已今非昔比的合作伙伴贼心不死。 原本想着,自己外貌迷人,床上技术颇佳,个性又非常好,实在是最好的床伴人选,而游看上去并没有太多社交,若是能追到手,那便是美色与利益双丰收,毫无节操的约翰甚至考虑过如果真的追到游,就缔结一种长久稳固的关系。但谁知,自己这位合伙人空有绝佳外貌,却是个喜欢过退休老年人生活的奇葩,不喜欢任何不健康和刺激的生活,也不曾有任何女伴男伴,纯纯粹粹的性冷淡。 约翰在被委婉拒绝过一次后,就遗憾的放弃了光明正大的追求,他那时已经看出了游鸿吟真正的才华,并不想因为感情而惹怒一个商业上的伙伴。 这就是资本家,无论是感情,婚姻,还是享乐,都是生活中的调剂品,对于他们来说,人生最值得追求的还是金钱,无数的金钱,无论得到多少金钱,他们也都不会满足。 “我们两人手中的资金并不足够,约翰,你是想玩一次大的,还是稳打稳扎?”游鸿吟躺在休闲椅上问。 “怎么,最近你得到什么消息了吗?”约翰奇怪的问:“我手中的大概还能抽调出5000W流动资金,若是需要,可以追加。” 第170章 掌上风云(九) 游鸿吟听约翰说要追加资金,不由得笑了笑,拒绝道:“这样的风险太大了,算了。我最近观察货币期货市场,那些藏在背后的大佬们似乎蠢蠢欲动。” 约翰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些,思考了一下,然后说:“游你入局三年多,上次做空石油的那场,也早就表明了自己的实力,要不要我引荐一下,我们干脆也入伙好了。” 他说的的入伙,自然不是华尔街那些挂在明面上的空头公司,而是私募基金。他们如今手上的资金虽然比不上老牌的金融家,但也能算个大客户了,而没有哪个商人会嫌弃自己手里掌握的资金多。 而在金融市场里,真正搅动金融市场风云的,其实是这些大佬。 游鸿吟沉吟了一下,说:“这次角逐,我们手中虽然有两亿四千万,但是对于大局的影响力,估计依旧不足够,加入私募基金不过吃下一块小蛋糕,并不是我理想中的计划。所以我才问,你愿不愿意冒险。” 如今游鸿吟手中的两亿四千万,九千万是他自己的,其余的都是约翰的资金,当然,他并不是靠着当初的500W就在三年之中做到现在这种地步,抢钱也没有这么快的,而是后来约翰又注入了2000W的资金,他努力了三年,才有了如今的实力。 而这个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好在那次载的跟头并不大,但是和古天胡的打赌却输了,结果被那个家伙要求出门飙了一次车,还是带妹子的那种,更倒霉的是恰巧被警察请去喝茶,偏偏身上现金不多,连罚款都付不齐,最后还是约翰派助理把自己弄回去。 约翰考虑了一下风险,然后说;“我是无所谓,你知道的,若是这笔资金损失,我虽然心疼,却不会伤筋动骨。” 他的公司,他的产业都依旧在,的确不痛不痒,不过游却是赌上全部身家,他曾经也劝说过游可以适当性的购置些优质资产,不要将所有资金都压在金融市场里,可惜他这位合作伙伴是个自负又目标远大的人,觉得那种投资都不如在金融市场里赚钱来的快。 所以约翰追加了一句:“游,若是你将来一贫如洗,放心,还有我,相信我养你还是绰绰有余。” 游鸿吟笑了一声,没接茬,反而说:“你怀里的小可爱已经开始眼中含泪了,好好哄一哄吧。”说完,人便站了起来,走到池边,跳入泳池开始游泳了。 约翰看了一眼怀里的少年,果然开始眼中雾气蒙蒙,这小孩长得好看,标准的纤细美少年,哄了许久才上手,自己还没玩够呢,便连忙哄道:“我这是跟朋友开玩笑呢。”又许诺送辆车子,才把人哄好了。但是见少年笑容灿烂,心中却有点腻歪,他男女不忌了许多年,把不上手的却屈指可数,算来算去大概只有游这特殊的一个,而其他人那些相同的套路玩来玩去,是有些腻味了。 也许,他应该找个女人结婚了。 当然,若是游改变主意,和他结婚也不错。 游鸿吟是以留学的名义出来的,当然,学校并不是太好,是约翰塞钱把他塞进去的,这三年来他偶尔也会去听听课,大学虽然不是很好,但是某些科目还是能听一听的。 之所以选择麻烦的留学,而不是直接投资移民,是因为他原本就没有打算彻底留在美国,出来不过是方便自己实地考察一些数据,应变的更为便捷,以及更好的搜集一些数据。移民M国倒是简单,想再移民回去就难了,游鸿吟并不想自己以后的生活里充斥着各种土豆、芝士等等奇怪的食物,也不想吃着一点都不正宗的糖醋里脊过自己的退休生活。 两人在拉城别墅了休息了两天,游鸿吟便没空和约翰度假了,因为货币战争开始了,他开始在电脑面前盯着各类信息。 商品期货和货币期货都是金融家们钟爱的项目,但是,商品期货尚有价值承载主体在,风险要比货币期货低,而货币期货的承载主体是国家信用值,想要狙击十分难,不过一旦成功,所得利润却是商品期货许多倍。 在顺应市场和逆反市场两种选择里,自然是逆反更为暴利。当然,逆反市场更多的时候,带来的是失败和疼痛,只有那些抓住核心,操纵全局之人才能得到成功。 可能正是因为这种高难度、高风险以及高收益,让世界每一个金融大鳄都垂涎不已,甚至,觉得,作为金融家的一生,若是不参与一次这样的行动,便称不上是金融家。 游鸿吟等待这次机会,等待了三年多。 这源于R国上个月出现的核泄漏事故。 这一次的核泄漏,带来的不仅严重的污染,当地经济的崩毁,相关产业的巨大经济损失和不同程度的萎靡,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能源短缺。 R国是个少领土国家,许多资源依赖进口,其中在能源行业领域中,核能源占据的比例十分高。 核泄漏事故造成了R国能源缺口,而这个能源缺口,短时间内无法依靠其他手段弥补,就只能使用外汇储备,大量购进原油。 这种情况,势必导致本国货币的虚弱。 道理大家都懂,但是这不代表R国就是好啃的骨头。要知道,R国的经济实力并不差,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强大。 但是游鸿吟却看到R国的两家公司从A元市场中撤资的消息。这两家公司撤出的项目,均是属于高息优质项目,R国这么做,其实就是在卖出手中的优质资产回笼大量资金。 他明白,R国国内经济已经虚弱到需要撤回优质资产,回收大量资金来维持本国货币稳定。 游鸿吟知道,自己能看得出来的东西,那些在金融领域叱咤风云了这么多年的金融大鳄肯定也能看得出来,所以,他一直在等,等那些大鳄的动作。 果然,这帮不畏惧任何事物的金融家们,开始动作了。 R元价值出现了小幅度波动。 这种波动超过了正常波动,却又不会引起足够的警惕。 因为这是试探性的攻击。 游鸿吟看了看兴致勃勃,哄走了美少年,跑来和他枯坐的约翰,问:“你在R国有大量资金或者是资产吗?” 约翰看他在看货币期货盘,说:“难道这次R元被盯上了?我若是没记错,似乎二十年前它也被狙击过,怎么这么倒霉。放心,我不喜欢R国的文化,和他们的合作也很有限,在R国的资产并不多。” “没人规定受过一次伤,别人就不会再伤你一次。只要受了伤,就会有无数闻道血腥味的食肉动物围上来,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游鸿吟说。 “好像波动并不是很明显。”约翰说。 “他们还没有真正动手,现在不过是试探实力。”游鸿吟说。 约翰说:“若是这次有人牵头做空R元,那么必然是大势所趋,无论是金融大鳄还是金融机构必然都会闻风而动,若是这样的话,怕是利润并不比我们想象的那么高。” 游鸿吟说:“所以我刚才就问过你了,是想要风险低利润也低,还是不怕风险博一次高收益。” “嗯?你的高收益不是指做空R元?”约翰说。 “现在不是过去,如今的金融市场更为透明便捷,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有人去寻根究底,所以不再可能是过去的金融巨头几个人碰个头,就能来一次搅动风云的情况了。”游鸿吟说:“就和你说的那样,做空R元将会有大量资金盯上,而收益自然会被分薄。” 约翰说:“也许,那位牵头者保密功夫做的好,而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像你一样的聪明人。” 比如他,他虽是半路入行,却自认本领一点都不差那些华尔街精英,但是若非游指出有人将会做空R元,他怕是一点都不会想到,必然是等到R元出现了巨大波动才会注意,可是到了那个时候,早已错过了最佳时期,怕是尾巴都赶不上,冒然更进怕是会被人当做甩在身后的垫脚石,最后赔的血本无归。 游鸿吟摇摇头:“就算是其他人看不出来,那位选择做空R元的牵头人也会用其他方式放出消息的。R国的经济实力、经济体系在经历过一次劫难后,已经越变越好,趋向于完全成熟。仅仅依靠个人的力量,是很难和一个国家抗衡的。所以,这种情况下,他需要其他资金进入,帮助他对抗R国的货币风险抵御机制。” 过去有名的几次货币战争,基本上都是选择比较弱小的国家,为什么?自然是因为这些国家的经济实力不足,同时经济体系不完善,十分好钻空子。而那些金融大鳄才有机会使用自己手里有限的资金,通过杠杆原理,撬动一国根基。 R国为何冒险抛出手中的优质资产,大量回笼资金,除了稳定R元外,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防止那些贪婪的金融家们,闻道什么味道跟过来打自己一下,然后饱餐一顿了。 说白了,所谓的做空货币,就是作为空头方的金融家们和作为多头的国家进行角力,大家比的,就是彼此的资金量,当然,这个资金量不是指做空对象货币,而是中间货币。 比如这次的R元做空,中间货币就是M元,做空方需要大量M元资金量,而R国需要动用外汇储备。 约翰听了游鸿吟说的话,做了个耸肩的动作:“哦,老把戏了,那些金融大鳄非常擅长利用信息战争。那你口中说的那个高风险高利润方案是怎样一回事?” “放弃做空R元,选择狙击T元。” 第171章 掌上风云(十) “狙击T元?”约翰皱了一下眉头,不过他的反应很快,很快就明白了游鸿吟的计划:“你觉得R元会影响到T元?” 游鸿吟随手开了一张世界地图,点了点T国说:“在东南亚经济圈中,T国属于那种货币有一定的流通性、国内产业过于依赖轻属性服务业、与R国交好同时储备了重比例R元外汇的国家。” T国大量储备R元外汇的用意,原本是因为自己国家的货币风险抵御机制太差,选择R元作为避险货币,这样就相当于将本国货币所承担的经济风险转嫁了一部分到R元上,变相的降低了本国货币的风险度。 R国属于岛国,不易受政治、战争、市场波动等因素的影响,能最大限度的避开贬值风险。同时又有十分成熟的经济体制,历年来经济发展同样十分优质,再加上R国货币政策和庞大的海外投资债权,以及R国对T国释放出的善意,让R元成为了T国领导者眼中最佳的避险货币,大规模持有R元外汇就是非常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这就注定了T元在R元被做空时,本身的价值也会随之发生巨大震动,从而同样会出现大幅度贬值。但是,大多数人在刚开始的时候,是不会发现T元出现巨大波动,而等到各方都反应过来时,就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那么这次狙击的利润将会绝大多数落入游鸿吟手里。 “听你这么一分析,理论上我们的风险并不高。”约翰说。 游鸿吟摇了摇头:“个人力量与国家抗衡都是费力的,哪怕这个国家是个十分弱小的国家,凭借我们现在手中的资金,也不一定能狙击成功。” T国本身并非毫无反抗之力,所以,游鸿吟才说,这是个大胆的计划。 “那么,游你的决定呢?”约翰问。 游鸿吟笑了笑:“我曾经说过,我是个贪财的赌客。” “哈,我虽然不是赌客,却是个商人,只要利润足够高,再大的风险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约翰最后总结:“所以,你放手去做吧,我会调一批工作人员来替你帮忙。” 做货币期货,特别是这种程度的货币期货,并不是点点鼠标,算算数据就可行的,这中间可是隔着不同的国家、不同的货币以及不同的文化环境,必然会衍生出大量工作,游鸿吟并没有选择组建自己的团队,但是约翰本人的公司中却养着这样一群人,所以被他抽调过来帮忙了。 游鸿吟则趁着金融大鳄尚未全面出手对付R国,如今还在相互试探实力阶段,抢先一步使用M元兑换了一部分R元,当然他收购R元的原因并非是看多R元,也不会将R元留在手里,这部分R元被游鸿吟借助一家R国注册公司,暂时持有在手中,他将会找到一个恰当的机会将这批R元注入T国市场中,造成R元和T元之间的兑换比例波动剧烈的假象。 在处理了这件事后,游鸿吟对着那群暂时借调过来的的工作人员发出了第一条命令,那就是让这群属下出差,分批进入T国。 他要求他们使用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账户,通过抵押贷款的方式向泰铢各大银行的借贷出大量泰铢。 这个大量是大量到了令常人难以想象的数目,T国因为本身国情的缘故,很少有如此大数目的借贷项目出现,并且这些借贷是为了避开‘兑换税’而使用的M元现金作为抵押,这种避税手段在很多国家都有,属于‘优质’贷款项目,特别是使用M元这种底气最足的货币,很多银行甚至都在抢着做这种业务。 而T国本身的市场监察组织,对于这个异常数据丝毫不曾有危机感,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数据越多,那就表示有外商看中了T国的某些优质项目,带来了大量的外资,对T国来说,只有嫌少的,哪里来的嫌多。 做完这一步的游鸿吟,开始了耐心等待。 他一直都盯着R元的数据,不得不说,R国的经济实力的确雄厚,在初次试探后的一个多月里,空头方大概又发出了三次试探,均被R国政府轻描淡写的挡回去了。 比起游鸿吟的淡定,嘴上说着不关心不怕的约翰却是紧张的不得了,他甚至将公司的事务暂时托付给了副手,人跑到拉城这里来一起盯着事情的发展了。 面对游鸿吟的调侃,他还振振有词:“作为一个金融家,不参与一次这样的行动,人生就是不完整的。放心,我就看看,绝对不多话影响你的判断。” 游鸿吟没搭理他。 而古天胡近几年耳濡目染之下,对于一些基本操作早已熟知在心,至少他能理解游鸿吟的动作到底是在谋求什么,而比起约翰,这位更是激动的不行,基本上上帝佛祖财神等等,凡是他能说得出来的神明名字都已经在嘴里过了一遍,每天盯数据的劲头比游鸿吟还高昂。 游鸿吟嫌弃他烦,收拾了两顿,古天胡终于学会了自嗨而不是打搅别人。 而很快,在某个频繁的上午,R元毫无征兆的突然出现了下跌,那幅度,堪比陡峭的断崖。 终于开始了。 而R元下跌尚未多久,R国的防御机制立即有了反应,下跌势头停止,开始缓缓攀升。 游鸿吟立即下指示,使用手中R元兑换T元,并且不是那种一笔大额度的兑换,而是分批,这种方法就造成了一种错觉,有人在T国市场中,不断的抛售R元,给那些普通投资者一种错误信号。 同时,这种行为实际上是在变相增加T国的R元储备,增加T国货币风险。 “好像R国气势汹汹的资金入场,给了那些垂涎三尺的金融大鳄们狠狠的一棒子。”约翰说:“现在双方僵持不下,R元的波动异常很快就会引起各方关注了。” 游鸿吟说:“那些老奸巨猾的空头们肯定有后招的,现在,大概就是看R国这次的准备到底有多充足了。” 约翰笑着说了一句:“我的上帝,难道R国那些掌握着国家经济命脉的官员,还会相信准备充足就能逃过别人精心准备的陷阱吗?” 游鸿吟说:“这就是经济主宰政治国家和政治主宰经济国家之间的区别,对于他们来说,经济,只是为了向统治服务更多而已。” 全世界最顶尖的金融家中,最起码有四分之三是在M国,为什么,因为这帮金融家们,早已明白了金钱才是上帝的道理,而金融行业并不是为了服务大众,而是为了更好的赚取金钱。虽然说这种话十分狂傲野蛮和不知天高地厚,但是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它真的是不变的真理。 约翰则问:“如果你是R国,你会怎么处理这次危机?” 游鸿吟说:“不择手段,死刚到底。” 约翰问:“万一刚不过呢?” 游鸿吟说:“不会刚不过的,因为R国手中不仅有金钱,还有武装。” 约翰则噗嗤一笑:“我相信这种粗暴的解决方法,M国不会坐视不理。”狙击货币行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仅是金融行动,更有一定政治上的意味,游鸿吟敢动T元,也是因为T国和R国的关系十分密切,不会触及到其他国家的利益。 “这不过是举个例子,我只是想说明不择手段的程度。”游鸿吟说:“最好的方法是找盟友,不过这种时候,想找个雪中送炭的人不容易,但是R国若是真的都是明白人,这么做的代价是最小的。” 约翰说:“知道我为什么在R国的产业那么少么,它可是电子大国。就是因为我实在是不喜欢R国的文化,觉得没办法有效沟通。” 就在闲聊的时候,旁边的助手跑进来,说:“Boss,所罗门先生发布了最新消息,宣称自己在R国将有一次大行动,目前正在布局当中。” 所罗门先生是世界最负盛名的空头大鳄,辉煌的战绩和他背后资金实力雄厚的自由私募基金,让他成为了无数人的偶像和盲从对象。 约翰叹息:“我记得你曾经给我说过一句谚语,招数不在于老,管用就行,这句话,实在太对了。” 所罗门使用舆论战不知道用了多少次,但是无所谓,每一次他都用对了,也都成功了。 “某个计策能够被人拿来反复使用,那就表示它本身就是抓住了人性中的弱点,永远都管用。就像这次,”游鸿吟说:“所罗门这个消息一出来,怕是有无数闲散资金,就会跟着这位不败战神冲击R元了。” 约翰耸耸肩,说:“那,看来我们今天可以小小庆祝一下。” 所罗门这一招太狠,R国若是没有强力的应对方法,必然会输的一败涂地。 因为,所罗门个人的确斗不过R国,但是R国一国之力,也比不上来自世界众多‘个人’的资金链冲击。 “庆祝就压后吧,这步所罗门走的绝妙,我们可不能浪费机会。”游鸿吟说。 “嗯?你现在就要动手?”约翰原本以为,游会在R元再降价一段时间后动手,那样做空T元的成本会更低一些。 “一口吃不成大胖子,现在不动手,万一所罗门对于R元见好就收,我就没有足够的时间的去布局了。”游鸿吟说。 然后,他开始命令属下一批一批抛售T元,造成有人在大批量抛售T元的现象,给各方信号,有手握大量T元的大佬看空T元。 第172章 掌上风云(十一) 除了大量抛售T元外,游鸿吟还专门写了一些有关R元、T元价格波动方面的似真似假的各种分析报告,直接撒到了T国的某些交流论坛里。 顿时,有一部分人的注意力就从R元上转移到了T元上。 很快,许多金融分析师就开始分析各种两者之间的关联,T元和R元之间关系紧密,如果R元出了问题,T元肯定会被波及到,并且,因为T国本身的经济实力要远远低于R国,所以T元本身的价值要比R元更少,风险自然更高。 虽然这个时候R元涨跌的角力还没有出结果,但是T元更不被看好,再加上T国国情原因,他们的国人属于那种看势不妙,跑的比其他人更快的类型,顿时,R元还没出现什么风潮,T元就开始一落千丈,瞬时下滑了。 反之,T元的急速下滑,让R元也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波及,R国政府方面气急败坏,不得不投入更多的外汇资金,勉强保持住R元价格,挽回了颓势。 华尔街一处普通的办公大楼顶楼,整个楼层都是一家公司,不过电梯门口却并无任何标识,并且这层楼安保严密,并无多少人员进出。 这里虽是办公楼,但是装修风格却完全不是现代都市风格,反而偏向于古典奢华风,原木家具,绿植,木雕,厚重地毯等等随处可见,只有那几个安排在角落里的十几台高配电脑,才有一丝现代气息。 不错,这层楼里的公司就是以强大神秘著称的‘自由私募基金’,而执掌这支吞金怪兽的,就是所罗门·非鲁尔克,世界闻名的金融家,恶名昭著的空头大鳄。 比起早已收手不干的其他两位大师,这位所罗门即便已经七十高龄,在金融这个圈子已经沉浮了将近半个世纪,却依旧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而他的每一次成功都是踏在无数尸骨之上,这也是为何说他恶名昭彰的原因。 但是,这就是金融,共赢博弈是带不来高额的利润,只有零和游戏才可以,而零和就注定了大多数人手中的金钱会被集中转移到极其少数的人手中。 “詹姆斯,你怎么看。”所罗门一般不会来公司这里,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管理基金这里的事情了,因为年纪大了,精力不足,他如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修养身体上,而詹姆斯是他从家族之中挑选出来的继承人,全权负责基金所有事务。 “世界上聪明人还是很多的。”詹姆斯见自家爷爷手又伸向了雪茄盒,很不赞同的说:“索罗,你今天已经抽过一支了。” “哦,不,好不容易离开那些医护人员的双眼,你就不能当做没看见吗?”所罗门抱怨了一下,然后遗憾的收回手:“这个世界上的钱是赚不完的,但是我没想到,我做的这块大蛋糕居然有人不满意,自己拿着剩下的材料又来了一份。我喜欢这种贪婪!” “是因为索罗你也是个贪婪的人吗?”詹姆斯笑了笑:“我们手中的资金还有富余,索罗你觉得是继续购进Y元,还是留下一些作为风险资金?” 所罗门真正的目的是做空日元吗? 是,但是却绝对不止这一个目的。 就和他话中所说的那样,他选择了做空日元,把这次的货币狙击做成了一块香喷喷的大蛋糕,然后为了和一个国家对抗,他选择了外放消息,吸引全世界的投资客来分享这个蛋糕。 但是,所罗门觉得这块蛋糕他能得到的份额并不足够满足他的胃口,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不是为了吃那几口蛋糕的。 所以,他和游鸿吟一样,选择了另外偷偷再做一个蛋糕,然后将这个蛋糕大部分都自己吞下去。只是游鸿吟选择了实力不足的T国,而这位久经风云的狩猎者,选择了G元。 所罗门相信,那个选择T国的聪明小家伙,不可能看不出G元更为适合另起炉灶,所获得的利益也会更大。G岛的房地产和股市价格虚高,存在着严重的泡沫,在所罗门看来,那些泡泡只要一戳就会破,要比T元更好操控。 但是小家伙,却没有选择G元,而是退而求次,选择了T元。 “看来,这位狡猾的后辈,对东方大国的态度并不一般。哦,这可不是一位成功的金融家该有的素养。”所罗门想。 不过他能理解,东方大国的刚刚从金融荒漠之中走出来,如今的金融体系就好比玻璃温室中的幼苗,脆弱易折却有一座足够抵御核弹的防护罩保护着,所罗门垂涎许久,却最终没有找到很好的机会。 而这位后辈现在不得罪这个国家,未来自然可以在那座防护罩撤去之后,跑去掺上一脚。 可惜,他自己大概是没机会参与了。 当然,这些不过是所罗门一厢情愿的想法,他并没有预料到,一年前做空东欧石油期货以及这次聚集T元的后辈,都是同一个东方人,自然不会去平白无故得罪自己的国家,将来还要回家养老呢。 “不用留风险资金,直接投入其中。”所罗门做下决定:“若是在你觉得正确时候你都不敢去做正确的事情,那么就算是在市场中赢了,你在另外一个领域之中也输了。” 所罗门不是赌徒,他也没有赌徒的心态,但是他有无与伦比的自信。 这场无声无息的战争持续了将近一个多月。 游鸿吟手中的T元早已抛干净了,但是T元依旧在下跌,而T国政府却无力阻止,T国的外汇储备有很多都是R元,但是R元的不断下跌却让这部分外汇储备失去了原本的调节作用。T元彻底一路降到底。 “这个点够低了吧,你还不出手?”约翰激动的不行。 “差不多了,再继续下去,T国可能就会动用政治干预了。”游鸿吟说:“通知在T国的人,去还贷吧。” 这里就需要解释一下游鸿吟的做空方法。 他在T元和M元兑换比例低的时候,使用M元做抵押,从T国银行借贷了数量庞大的T元,然后抛售,回收T国外汇储备中的M元,很快,他的本金M元就回来了,当然这其中因为交易成本和T元价值降低的缘故,他损失了少量的本金,但是这不重要,他这些庞大的本金原本就是来自于T国银行的借贷。而他和约翰原本的两亿四千万M元依旧充当抵押物,完好无损的放在T国各处银行那里。 也就是说,如今游鸿吟手中的M元,纯粹是空手套白狼套出来的,并且,因为借贷杠杆的原因,要比原本的两亿四千万多上数倍。 而之后的一个月,T元一路下滑,T元和M元的兑换比例节节攀升,相同的M元已经可以兑换数倍的T元的时候,他只要向T国银行归还曾经借贷额几分之一的M元,再付一点利息,就可以将贷款还清了。T国银行肯定十分乐意接收M元还贷,如今他们急缺外汇。 然后,从银行取回原本作为抵押物的M元,带上曾经属于贷款如今已经变成合法收入的利润回到M国,整个过程就结束了。 通过借贷杠杆、货币基金杠杆这两个双重杠杆,游鸿吟在这次战争中收益达到百分之四百五,他和约翰的两亿四千万,已经变成了十一亿。 十一亿M元。 而另一边,G岛在收到所罗门狙击的时候,很快做出了反应,很蛮不讲理的直接政治干涉了市场自由。 所罗门原本的计划并未完全实现,虽然获利颇丰,但是对于这位金融大鳄来说,只能说是没有失败。 “这就是我讨厌政治的原因,在自由市场中,我是无敌的,可是市场却是往往不自由的。” 也许,有时候不仅仅要看注重市场、经济和国际形势,还要看一看这个市场所在的国度,到底有怎样一种生活氛围。 所罗门若有所思,他不得不承认,这次无声的较量中,那个神秘的后起之秀比他更有眼光,没有选择走捷径,却是大获全胜。 拉城约翰的豪华别墅里,一场狂欢的派对正在举行,约翰作为富豪,无论在什么地方举办派对,就算是不提前放出去消息,也会有无数闻信而来的客人。 在M国,金钱的魅力令人着迷,令人沉醉,几乎无往不利。 不过最大的功臣却是躲在别墅二楼。 这场战争对于游鸿吟来说,也是很有压力的,这不再是和某个人交手,而是和一个国家在交手,和无数世界级顶尖的人才在交手,刺激程度难以想象。 所以,他需要一个人来静静品尝胜利的果实,这种甜美、甘醇的味道,令他非常沉迷。因为他过于丰富的经历,胜利的美好感觉对于他来说,保质期很短,有的时候甚至连一天都没有,所以反倒是显得格外珍贵起来。 约翰端着酒杯上来,他高兴坏了,因为他虽然不是决策者,却是参与者,在短短一个月之内,获得百分之四百的利润,换了谁都会高兴的。 “游,你不喜欢派对吗?”约翰喝了口酒:“特意为庆功举办的,来的都是辣妞儿,看上哪个直接说,相信我,没人能拒绝你。”一个身家五亿的新晋富豪,还是个未来随时可能将这个身家再翻上数翻金融家,任何美人都会动心的。 游鸿吟对一直在自己耳边碎碎念,早已被金钱数字刺激的不清的古天胡说:“你先去睡会儿吧。” 古天胡明白,这是有自己不方便看到的事情了,他跟着游鸿吟已经好几年了,旁的没学会,察言观色倒时学到不少,早已被游鸿吟教训怕了,倒是听话的很,但是临走之前还是嘴贱:“你要泡马子了?哈哈哈,和尚也会动春心。” 第173章 掌上风云(十二) 古天胡嘴贱完则立即遁走了,而游鸿吟则抢过约翰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说:“你知道的,我出身种花普通家庭,对于派对并不感兴趣。” 约翰酒杯被抢走,笑了笑,看似漫不经心的说:“你,今天特别不一样。” “可能是因为……兴奋?开心?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游鸿吟说:“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次计划成功,让我的心情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哦,亲爱的游,不要把自己描绘的好像原本是个老人一样,你才二十四岁,有理由为这次胜利欢呼。”约翰的神色之中带了一丝兴奋,他说:“我能明白这种感觉,因为现在,我自己也是这种心情。特别想做些事情能发泄一下这种情绪。”一边说还做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动作来表示自己真的非常兴奋和开心。 “你喝了多少酒?”游鸿吟拉了他一把,免得人太激动摔了。 “不多,不过,倒是有些醉意了。”喝醉的人不会说自己喝醉了,会说自己喝醉了人定然不是醉鬼,所以,约翰只是趁着酒意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作为一个情场老手,约翰看得出游鸿吟的变化,自然是立即顺杆爬了。他明白,这次的机会不过是两个人都需要一种发泄途径,而游是个十分挑剔的人,看不上派对上的那些人。 约翰并没有因为被挑拣而觉得冒犯,还挺开心的,这同样也说明了自己的优秀啊,顺便为自己的健身教练点了个赞,并决定回头就给她涨工资。 最后两个人彼此心知肚明的去了房间。 但是唯一不在这位M国一流富豪预计内的,是第二天他不得不在床上休息了一天。 面对游鸿吟这种对手,太过想当然总归会付出点代价的。 T元狙击战后,游鸿吟顺手将那所不怎么有名的大学学位拿到手,就直接回国了。而为了以后过来方便,约翰替他办了永久居住证,并且直接给他在自己名下公司挂了一个高级职位。 婆婆妈妈做这么些事情,约翰就是怕人一跑回国就不来了,相处这么多年,两个人彼此还是比较了解的,约翰明白,游是个十分懒散的人,很容易就会出现那种“啊钱够花了干脆随便买点优质产业自己躺在家里休息吧”的情况。 这怎么行,未来的还有更多的钱要赚啊。 不过,实际上游鸿吟的确没有打算再也不碰金融,平淡日子过久了,自然是要做些正经事情的,但是小打小闹已经不在他的兴趣范围之内了,而高利润的机会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的,需要耐心等待。 现在嘛,他那五亿资金并没有带回国,而是交给约翰打理了,约翰在金融交锋方面不行,但是并不代表他投资眼光不好。相反,他是一个商业头脑十分优秀的人。所以,这次货币狙击行动游鸿吟没收约翰的佣金,而约翰则需要替他打理之后的五亿资金,寻找合适的投资项目等待,这样算是两人互惠互利。 虽然钱没全部带回来,但是游鸿吟带了两千万M元作为自己的赌资。 是的,赌资。 游鸿吟没忘了,自己还有个任务对象呢。 “你这是做什么?”古天胡看着游鸿吟带着这么多钱直奔赌场,不由得一脸懵逼。 “玩赌博啊。”游鸿吟说。 古天胡看着熟悉的地点,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气氛,不由得的有点恍惚,他已经许久不曾回想起赌博这个词了,如今老地方一看,倒是有了物是人非的感觉。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说:“你不是说自己不会赌术吗?跑来这里做什么,当送财童子啊。”然后顿了顿,继续劝说:“我跟你说啊,这赌博可不是期货股票,也不是你那些我看都看不懂的金融,不是靠着你那颗聪明脑袋就能轻易获胜的。” “我又不是来赢钱的,就是来玩的而已。”游鸿吟说:“你看我不缺钱,玩赌博输钱也无所谓,不就是图的一个‘玩’字嘛,开心最重要啦。” 古天胡顿时悲愤:“以前都是你念叨着赌博不好,如今自己却玩了起来。” “意义不同,目的不同,心境自然不同。”游鸿吟说:“其实,我这种算不上赌博,只能算是玩牌。” 古天胡气的不说话了。 “你不是一直想叱咤风云、一战封神,成为赌界之王么,怎么我来帮你,你反倒是一脸不乐意了。”游鸿吟问道。 古天胡说:“一战封神这种赌局,我不是已经跟在你后面看过了么,无论是做空原油还是这次的狙击T元,比那些个千王级的赌局刺激多了。” 其实这些年下来,古天胡也渐渐地的变了,准确来说,赌博可能已经不是他唯一觉得刺激的东西,炒股炒期货等等同样不差。如今倒是执念不再那么深,非要在赌界大放异彩不可。 当然他不想游鸿吟赌博最多的原因,就是不想输而已,在他看来,若是游鸿吟赌术好,在最开始的时候,就不用那么辛苦的积累投资资本了。 游鸿吟并不理会古天胡,古天胡是个欺软怕硬的人,对他态度好了,反而不容易控制,唯有以强压服,才能让他不异想天开。 赌场之中,奢华喧闹,西装革履,华衣绚丽的人群好似在参加酒会,又有谁人知道,这不过是一场场不知是否有尽头的残酷游戏。 游鸿吟兑换了筹码,因为数额巨大,立即被赌场那里派了美女服务员,无论是酒水还是赌局讲解,都是如此贴心,绝对让人宾至如归。 他的确从未接触过真正的赌术,但是对于游鸿吟来说,赌博也并不是完全就会输。 通常来说,赌场里的赌局大多数时候不会出现千术,因为坐庄的荷官基本上都很好的把控着局势,而赌客之中,真正拥有赌术的人并不多。 游鸿吟的赌博方式,就和他在金融市场的风格完全一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中,并且,不留余地。 他带着美女服务人员在整个赌场之中转了许久,下场完了几场赌大小,就是经常电影里看到的那种掷骰子赌大小,这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入门最简单,也很受赌客玩家欢迎,不过游鸿吟玩了两把,就知道,这种赌法受荷官控制很严,真大金额上了,出千也容易,没玩头。 后来的大轮盘、老虎机等等机器博彩,游鸿吟也都试了一下手,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这些机器和那些街边商店的娃娃机一样,不仅有一套自己的运算法则,更是可以通过芯片的控制程序降低胜率,对于游鸿吟理来说,一点新奇感都没有。 其实他不仅是在试玩各个赌场游戏,更是在看人。 是的,看人。 要知道荷官其实是赌桌上的上帝,但是,并非每个荷官都有绝佳的赌术或者千术,如今的赌场更为高科技一点,对荷官的要求可能就不是曾经那么高了。 游鸿吟最后看中的局,是在‘决胜二十一点’这个牌桌上。 喜欢玩二十一点的很多,因为准确来说,从概率上说,二十一点的扑克玩法要比其他那些什么赌大小、百乐胜之类的玩法更高的胜利几率。 他在牌桌上玩了大概十几局,当然,都是输掉的,不过游鸿吟原本就是来试探的,金额下的不大。 倒是他旁边的美女服务员十分聪明,并没有像其他服务员一样,一直撒娇什么玩得太小,不要这门小气之类的,这位美女服务员一直规规矩矩的坐在旁边,充当讲解或者是干脆闭嘴做个木头桩子。 游鸿吟并不吝啬,十分满意的塞了她十几个筹码当做小费,并且,做完这一切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美女收到小费自然开心,试探性的问:“古先生笑什么?” 游鸿吟说:“过去年少之时,曾经在电影中看到这个画面,却没想到如今换做自己来重现一遍。” 美女微微笑了笑说:“您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么做的。赌神早年拍摄电影的计划另很多人更加了解赌博赌场,其实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而这时,游鸿吟看了看台面上的牌,说:“优秀的投资客,在任何投资的领域都有最精准的目光。”说完,他将手中的筹码都押了下去。 无论是负责发牌的荷官,周围的赌客,还是陪伴的美女服务员都吓了一大跳。 而大笔金额上台,瞬间周围的气氛就被炒了起来,游鸿吟说:“给我以及一起玩的几个朋友上点酒水吧,我请客。今天玩得很开心,不过时间太晚了,我可能要早点回去睡觉。” 美女服务员匆匆离开,不知道是去准备酒水,还是做其他事情,而那个负责发牌的荷官却开始额头冒起汗来。他的经验并不老道,觉得突然下了这么重的赌金,若是出了岔子,就是他这个荷官的错了。 很快,耳机里响起技术室的指导,让荷官不再瑟瑟发抖,依旧照常发牌。 玩二十一点的人挺多的,但是游鸿吟下重注之后,继续跟进的却并不多,最后只有两个人继续了,并且金额很小。 而庄家是没有办法说不完的,无论多少赌注下来,赌场只能接。 “没发现他作弊,应当是个算牌流玩家。”技术里的人迅速和荷官沟通。 而技术室的人也已经和领导沟通,正常发牌,不用科技手段,主要也是怕对手是千术赌术高手,若是新手荷官被人看出来作弊,就算是保住这一局的损失,赌场也会受到很大的名誉损失,反而得不偿失。 “二十一点。”游鸿吟将底牌翻出来,说:“看来,老天爷是对我挺偏爱的。” 游鸿吟手中的筹码差不多是两千万M元,这次胜利,直接变成了三千万,获利一千万。 不过这次赢了之后,游鸿吟就收手了,并没有继续下去,甚至见了一下赌场负责人,然后将赢来的一千万还回去了。 “我只是想要尝试一下,Beat the dealer中那些公式和算法概率的准确率有多少而已。”游鸿吟说:“我暂时还不想被赌场拉上黑名单,以后说不定闲得无聊会经常过来玩。” 游鸿吟是装完逼后,还被赌场的人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当潜在大客户送走,和古天胡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好了,我暂时还做不到横扫赌坛,不过,我们可用去找个真正的赌术前辈先拜个师,学个艺。”游鸿吟说:“反正一生的时光还很长,而我们现在有很多时间,也有足够的金钱,让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想学金融。”古天胡说。 游鸿吟鄙视的说:“你在我身边带了这么久,还是学了个皮毛,佛经都快背了二十本了,放弃吧。” “我要学。”古天胡说。 “哼,现在是我在生活,你想什么不重要。” “游鸿吟,你好歹是来培训我的。” “培训不出来也不扣我业绩的,我怕个什么。” “你!”古天胡日常被气。 第174章 名士风流(一) 游鸿吟很是无奈的坐在床上,听着附身任务对象嘤嘤嘤的哭泣。 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也是难为他了。 这次的任务对象是个来自于现代的普通人,名字叫做陈喜全,名字是俗了点,但是人还不错,正儿八经念了名牌大学,出了校门,工作了两年,谈了个女朋友,正准备结婚呢,结果上班的路上出了车祸,小命丢了。 然后陈喜全就穿越了。 只是他的命不好,穿越的时候没赶上什么好时候。 当时恰逢时局动荡不安。 陈喜全占据的身份名为郭溪,家中排行二,他的父亲郭远畅,乃洛阳郭氏一族旁支,年少之时读书习字,颇有才名,后去了同样是世家旁系女的张氏,虽然夫妻二人姓氏均是大姓,但真的已经是旁支中的旁支,更没有和族人住在一起,而是在城外搭了三间茅草屋住着。 是的,三间茅草屋,而郭家有一位郭母,年纪已经到了四十多岁,这个时代,四十多岁已经算得上是老年人了,她必然是要单独一屋子的。郭远畅夫妻一间屋子也很正常,但是郭溪有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弟弟,另外有一个妹妹,共四个孩子。 可以想象家中是怎样的光景。 偏偏,郭远畅是一位名士,嗯,名气不怎么大的名士。 陈喜全并非文科出生,不过工作闲暇之余也会看些男主穿越逆袭的历史小说什么的,对于名士一词,他的理解大概就是淡泊名利之类的吧,却并不了解,‘名士风流’这四个字真正代表的是什么。 时下的风气是鄙视追求金钱名利这些俗物的,名士一词代表了,寄情山水,坐而清谈,甚至有嗜酒和服药,好在他们家没钱,别说喝酒服药了,饭都已经快吃不起了。 郭溪母亲张氏虽是旁系,但是陪嫁的时候还是陪了点东西,如今全家都靠着她的那十几亩地撑着。 十几亩看上去很多,但实际上这时候的粮食产量很低的,再加上家中只有两户家奴,这家奴中也只有四个劳力,种植的时候忙不太过来,不精心的结果就是粮食产量更少了。 张氏倒是想要多盖点房子,可是自嫁入郭家,孩子是一个一个的生,她根本没什么空操心这些事情,而自家夫君是万事不萦于心,撒手不太管这些俗务的,若非郭母尚能处事,怕是一家老小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郭溪已经十二岁,跟着父亲习了字,一日在门口和大哥玩闹,不慎跌了一跤,磕破了头而送了命,然后陈喜全便穿过来了。 虽然陈喜全过来后,郭溪这具身体就没有再度死亡的危险,但是当日磕破的伤却还在,陈喜全又不曾继承原主的记忆,不得不向其他人说自己摔了一跤,记忆没了。 原本他还十分担心这时候的医疗手段差劲,脑袋上的伤治不好,谁知道,郭母根本没有请什么大夫过来,而是找了个当地有名的道士,烧了一碗符水给他喝。 这东西喝下去,没病也喝出问题来,陈喜全不得已向他那个也在一旁的便宜父亲求救,总不能奶奶迷信,这郭远畅个大老爷们也迷信吧。 谁知,郭远畅比郭母还迷信,好似看出了陈喜全的害怕,还十分此有父爱的安慰儿子,居然说这位道士乃道门大家,炼丹技术超绝,就算是随手画来的符纸,效果也是很好的。 陈喜全没听出逻辑点在哪里,但是显然抗拒没有任何效果,不得已被强灌了一碗符水。 最后,陈喜全只能自我安慰,喝下去的是草木灰,草木灰,除了水浑了点,死不了人,没毒没病菌。 不能怪陈喜全心灵脆弱,他一是心虚自己占据了别人儿子的身体,二是受了多年现代教育,对于迷信这种东西实在接受无能,就算是穿越让他相信世界上还是有超自然现象,但是那个装逼装的一点都不敬业的道士,却绝对不输于高人范围。 好在,他并没因为符水的事情出什么意外,头上的伤口并没有出现感染,并且开始慢慢愈合结痂了,而这时候,陈喜全遇到了自己另外一道考验。 吃饭。 刚开始,他一个伤员,待遇还不错,张氏特意熬了小米羹喂他,这小米的口感虽然远远不及现代那么软糯,有些拉嗓子,但是好歹陈喜全吃得下去。 后来,大概是小孩子年轻恢复力强,五六天的功夫陈喜全就能下床走动了,这单独吃小米羹的待遇就没了。 然后他看到了家中主食,小麦。 是的,不是面粉,而是整颗小麦,小麦里放些豆子蒸熟了,便是小麦饭了。 倒也不是不能吃,只是作为一个南方人,他连面食都很少吃,更别说整颗小麦和蒸的豆子了。 除了主食,饭桌上的菜就是完美的水煮系列了。 这个水煮不是陈喜全十分喜欢的川菜,而是真水煮,放了些盐油,然后煮熟了就上桌了。 尚未对整个世界有明确认知的陈喜全自然是十分嫌弃的,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他没资格嫌弃,无论是饭还是菜,上桌不过一会儿,就被他那些兄弟姐妹给抢光了。 四个孩子都在生长期,显然他那些兄弟姐妹真的非常饿。 当然,郭远畅这位名士不用抢着吃,因为他是单独用餐饭的,不过他看到儿女的礼仪,还是说了一通,反正之乎者也兮的,大概意思就是人不可无礼节之类的。 陈喜全默默的感受到了所谓的时代压力,无比怀念曾经的现代生活。 可惜,他在现代已经死了。 大概是真的饿了,也是因为看到其他人吃的很香,陈喜全吃下了自己第一碗麦豆饭,渐渐也适应了这种饭食。 然后就是跟着便宜父亲习字读书了。 家中穷的快吃不起饭了,但是郭远畅却觉得,比起吃饭,读书更重要,所以并不让孩子们为了养家糊口而出门,而是依旧在家中读书。 郭溪的大哥郭洋都已经十五岁了,却也依旧随着父亲读书学习,可是读书学习并不会占据一整天的时间,其他大量时间里,郭家的孩子们其实都不怎么繁忙,这也是郭溪当初和大哥打闹的原因。 陈喜全想不明白他父亲的思维,他当然不是在反对读书,无论是什么时代,无论是哪个国家,唯有掌握文化知识才能掌握未来,学习的确很重要。但是这不代表,生存不重要啊。 在陈喜全看来,这便宜父亲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不出门工作,都是不对的,让他想起了那些啃老族,凤凰男之类的东西。他不是名士么,难道不该去做官?不做官,做些其他工作养家糊口也行啊。士农工商,三百六十行,总有一款是适合这位便宜父亲的吧。 但是显然,郭远畅并有这样的想法,他每日里的生活,除了睡觉吃饭,教导一会儿孩子外,就是思考。 陈喜全之前还以为自己是误会了郭远畅,以为这是为大文豪,不出门只是想要撰写自己的著作,但两个多月过去了,陈喜全自己都将这个世界了解了个遍,才明白,郭远畅并没有著书立说的想法,他各个方面根本够不上著书立说的条件。而那每日里的沉思,也仅仅是沉思而已。 在陈喜全看来,这些事情完全无法理解,可是,在郭母和张氏看来,乃至身边每一个人看来,似乎郭远畅的所作所为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情。 这也是陈喜全第一次清晰的认知到,自己真的与这个世界的三观有着格格不入的地方。 第175章 名士风流(二) 三观再不和,陈喜全也不可能说是抛开这具身体的亲人,且不说自己到底有没有谋生的能力,就说自己真能功成名就,难道还能不管他们不成。 所以,陈喜全明白,在古代,一家人是无法像现代一样,成家立业自己单住,平日里偶尔回去看看就好,现代社会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如今看来,就是极大的不孝,再怎么彼此不和睦,也必须住在一起,让外人看不出来家宅不宁。 而现在的做官途径,并没有什么科举之类的,纯粹是靠推荐,这也是世家大族子弟更容易做官的原因。而如果想获得推荐,必然是因为名声在外。 这也是‘名士’好名的主要原因。 陈喜全大致了解了整个社会的风俗之后,谈不上三观重塑,但的确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 而渐渐地,他也从郭母的口中了解到,为何家中如此光景,父亲却依旧不事生产,除了读书之外,做的最多的就是附庸风雅,参加他人举办的清谈聚会之类的,便是想维护住‘名门’之名。 郭母的丈夫,即郭溪的祖父郭言虽是洛阳郭氏旁支,但是早年也是做过官的,后来郭家嫡系得罪了司马氏,别看司马氏是皇族,却并不敢动洛阳老牌士族之人,但是司马氏都做皇帝了,怎么可能白白咽下这口气,嫡系不动就干脆从旁支开刀,不仅撸掉了郭溪祖父的官职,同时还找借口罚去了一大笔钱粮。 郭溪祖父非常有傲骨,开口痛骂了司马氏一场,然后头也不回的带着妻子和独生儿子郭远畅来到了郊外,盖起了三间茅草屋安顿了下来。郭老爷子除了两户忠心亲随外,其他城中产业家中财物乃至一干仆人,什么都没带。 顿时,如此轻忽权贵、不重财物、看淡生死的高风亮节的举动,迅速积累起了名声,郭祖父这一脉终究开始不再是以郭氏旁支这层身份与其他人打交道。 只是,郭氏嫡系并未因为郭祖父的名声而多有援手,高风亮节之举获得名声不假,却也让一家人等顿陷窘境,很快,因为生活条件的关系,郭言身体衰落的很快,撒手人寰,除了半屋子的竹简,没给家中留下任何东西。郭家的情况等张氏嫁进门来才有所改善,但是郭远畅虽颇有才名,更受父亲名声庇佑,但是,如今玄学大行其道,郭远畅则修的是儒家学术,所以根本无法接触洛阳贵族和实权之人,历年经营下来的名声,也不过是‘安贫乐道、不畏权贵、视功名利禄为粪土’这些名声罢了。 这种名声非是不好,可惜它换不来生活物资。 陈喜全因为‘失忆’的缘故,郭远畅无奈从最基本的知识开始教导,而陈喜全最开始想做些事情,便是因为习字。 此刻纸张早已被发明出来了,纸张使用起来比竹简不知道方便了多少,而陈喜全也见过郭远畅房中有字帖,在他看来,竹简这种东西应该早就淘汰了,但实际上,陈喜全他们习字开始用‘竹简’,而原因,原因无非是‘纸’太贵了。 陈喜全不愿意,挨了一顿打,才用‘使用沙盘习字较快,尽快赶上兄长们进度’的借口,换来不用学竹简刻字。 郭远畅虽然在陈喜全看来实在不是个合格的男人,但是他在学问方面并无多少问题,只是所学正统儒术虽然在这个时代并没有被挤压的失去生存空间,但是如今是结合了道家的玄学更为受欢迎,在贵族之中盛行。 如今的字体已经从隶书慢慢过渡到楷书,虽然和后世的繁体字有较大的差别,但是对于陈喜全来说,认字的确不是什么麻烦事情,他学的很快。 就在陈喜全以为自己的未来就是先学习,然后想办法造纸,顺便改善自家生活这种路线的时候,战乱暴起了。 其实,出事的那天,陈喜全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预感,他实在是对这个世界的安定程度有过高的预估,在他看来,洛阳好歹也是首都,就算局部□□,也波及不到洛阳才是。 但是不等陈喜全搞清楚状况,一家十几口人,便开始准备逃亡了。 “是胡人。”郭母坐在木板车上,她年岁大了,经历的事情多:“十几年前,他们也这样冲到了洛阳城下,一路上烧杀抢掠,什么都不放过。”她以为一辈子遇上那么一次就已经足够惊险了,谁知道她还会命苦的遇上第二次,更可悲的是,第一次遇上的时候,她是住在城中的,而这次,却只能像流民一般开始逃亡。 她也搞不清楚这胡人是不是十几年前的胡人,但是她知道,只要是胡人,就不会心慈手软。 洛阳城池居住地方有限,城郊之中聚集了很多村庄散落居住,而如今,这些都成了流民,毫无目的的朝着前方流亡,只是为了逃离即将到来的战乱。 洛阳有守兵,但是不会保护他们这些城郊的人,而攻城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很容易就被抓过去充当俘虏用来攻城。 “为何不向洛阳求救,放我们进城就好。”陈喜全不解。洛阳里总不会全都是人吧,随便找点空地出来安置人也行啊。 “守城官不会放行的。我们得到消息太晚了。”张氏和小女儿彼此扶持着,艰难的走着。木板车上放着一些干粮衣物和一些财物,又有年纪比较大的郭母坐着,没有其他地方坐人了,母女两人只能自己走。好在如今还没有裹脚的恶习,张氏和郭湘体力还不错,至少最近两天应当没问题。 一家人大概是从早上就开始走了,家奴轮流着拖木板车,大概是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和一帮子流民一样,开始停下来埋灶做饭。 陈喜全是这个时候发现,他那位父亲一路上沉默寡言,不太对劲的,而停下来休息后,人就更不对劲了。 但是他当时身体还未成长完全,又走了这么久的路,他吃了点东西就准备睡了,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他那个父亲似乎即兴做了一篇赋,具体的他没太清楚,大概意思是真的隐士,不该为功名利禄动心,也不该畏惧战乱死亡,自己为家人空守一座草庐不过是放不下内心期盼,希望能遇到赏识自己之人,这样是不对的思想之类的, 陷入沉睡前,陈喜全还在想,这父亲倒是颇有一番傲勇之气,算不得沽名钓誉。 哪个知晓,第二天醒来一看,他那个便宜爹不见了。 不过,他爹将自己昨天晚上做得赋写在了因为价值不菲被当做财物带出来的纸上,然后留在了张氏身边,算是离别书信了。 陈喜全当时只觉得,自己有一句骂人的话特别想脱口而出。 张氏和郭母也不是真的完完全全期望自己的夫君儿子真的做个心系田园的名士,不,是隐士,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 立即就去找流民里的领头人了。 郭家特殊,准确来说,户籍并不在洛阳城外,并且住的地方也不是村落,所以与流民不熟,不过流民里的领导者大多是村长一类的人,算得上有些威望,而经过一天的推选,领导者里还推选出了一位当地最有声望的人做领头人。 这种政权自然是薄弱无比,说是领头人,但是谁都知道,是不可能派人去找人的。 张氏和郭母不由得陷入了绝望。 而此刻,其他一些人的说法,彻底刷新了陈喜全的三观。 “我们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如此有胆色又不慕名利的郭先生乃真名士,此篇赋细细读来真是令人豁然开朗!郭老夫人就不用太担心了,你们身为他的家人,理应支持他才是。” 而听了众人七嘴八舌的安慰之后,郭母和张氏也真的不再闹了,反而打起精神,决定要好好活下去,让郭远畅无后顾之忧。 是这个世界不正常,还是陈喜全自己不正常? 战乱里抛弃妻子特么的还是真名士?!你们是脑子被驴踢了吗?! 但是陈喜全原本以为,这些不过是那些领头人不肯帮忙随口想出来的借口,谁知道,在后面的十几天流亡路程里,他们真的看在郭远畅的份儿上,对一家子颇为照顾。 最后陈喜全承认,大概不正常的是自己吧。 但是,这种因为某种陈喜全不知道的理由而得来的照顾并不长久。 流民逃亡的再有组织性,也是无法持久的,渐渐地,有些流民带出来的粮食吃完了,他们开始做起了歪脑筋。 不过领导者们带着青壮打杀了几个人,还号召粮食多的流民分出一点点,给那些完全没了粮食的人。 郭母心善,倒是想捐点来着,被陈喜全阻止了,他们家人口多,还多是老弱妇孺,没了粮食根本就支持不下去,更何况,虽然有几个家奴,却没有了男主人,而最大的大哥也才刚刚十六岁,可能在其他人眼中已经成丁了,在陈喜全看来却还是小孩子,根本支撑不起事情。若是捐了粮食,别人以为自家这里粮食很多怎么办? 反正陈喜全是怎么险恶怎么想,拼命拦着。 最后拗不过他,郭母没有再提这件事,但是张氏却觉得自家儿子的思想不对劲,一边赶路一边教育了整整三天。 陈喜全非是不知道自己这种做法很自私,是张氏口中那种‘非君子所为,乃小人之心’,可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在生死存亡关头,人类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176章 名士风流(三) 随着郭远畅的‘归隐山林’,渐渐地,一路上就是大郎郭洋开始做主,但是郭洋原本就算不上知事,他的个性也比较软,并不适合。 最后是陈喜全站了出来,不管怎么说,他心理年龄差不多快有张氏那么大了,又是个男人,此刻不站出来怎么行。 虽然张氏对陈喜全的所作所为有些不满,甚至还拉过去说教了两天,但是不得不承认,家中有个能拿主意的人感觉就是不一样。 “哎,二郎长大了。”张氏近日蓬头垢面,精神萎靡,却不得不一直强撑着,好在终究有个儿子能做的了主,虽然她觉得二郎有些地方做的不对,但是二郎还小,之前又受过伤得了病,将来慢慢教也还来得及。 而现在,就是这个小小人儿努力的思考着一切,为一家人仔细筹划着。 夫君不告而别,张氏真的无怨无悔吗? 怎么可能?! 可是,她不得不无怨无悔,这样,‘隐士’的高洁品格名声才有可能成为一家人的护身符。 甚至,张氏明白,未来若是战乱过去,自己和夫君也是分别不得,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做个‘名士’背后无怨无悔的妻子。 世家的名声,士族的骄傲,不知是多少不合理之事换取而来的,在正常眼中不合理却恰恰是他们这些名士追求的打破世俗。 自己又能怎样呢?她曾想过不嫁这寒酸莫名的郭家,但是士族稍微好点的,自然看不上自己这种旁支,而想嫁给家境不错的寒士?不可能。 这就是规则。 她反抗不了,因为她太清楚反抗背后的下场。 所以她训斥教育二郎,真的是拳拳爱护之心。 可是很快,品性什么的,就不重要了。 流民差不多走了一个多月,躲开了战乱,却再也没有地方落脚。 所到之处,似乎都是荒野和废墟,甚至,还遇到了不少同样是为了保命不得不背井离乡的其他流民。 胡人肆虐,冲破了边关防守,有时候就连城池都守不住,不用说是安置流民了。更何况,更多的关隘其实是当地豪族私兵曲部帮忙把守,这些兵力不会关心流民,他们的重要任务就是守住家主的乌堡庄园而已。 都说乱世人不如太平犬,漂泊无乡的离人当真不如狗。 粮食渐渐耗尽,又找不到安全的住所,渐渐地,流民开始发生□□了。 那些什么声望崇高、品性高洁,在这个时候根本不管用,他们需要吃的,他们需要休息的地方,他们不想暴尸荒野。 郭家的两户家奴都跑了。 一户是在离开洛阳后的一个月的时候遁入了山林,另外一户是在郭家带的粮食吃完了时候混入了其他流民离开了。 在郭家两户家奴都跑了的时候,陈喜全就决定离开流民队伍了。 他们一家如今是老弱妇孺,根本没有任何战斗力,不被欺负死才怪。那些个曾经的领头人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谁还会这个时候说佩服郭家的名声来帮忙啊。 仓廪足而知礼节,在生存面前,一切都需要靠后,就算是真有不怕死的,和陈喜全也没啥关系,反正他肯定不是不怕死的人。 但是他提出离开,家中其他人却都反对。 因为离开流民群,他们一家人没吃的该怎么办,遇上野兽也没人保护,反着怎么想都活不下去,还不如跟着流民。 陈喜全十分无力,他其实也不知道离开对不对,能不能活下去,但是他知道不离开却一定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脑子里转着吃人啊之类的东西,陈喜全最终花了四天的时间,在郭家最后一点麦子都熬水喝掉之后,他终于说服了一家人离开了。 他们一家要遁入山林吗? 自然不是。 郭家虽是早已落寞,却好歹还有一个洛阳郭家的名号可用。这名号在洛阳不好使,在其他小地方却未必不好使。 陈喜全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并不久,但是很快就明白什么叫做狐假虎威。 他们一家大小收拾干净了,找到最近的一个还存在的城池扣关。 好在遇到了一个卖郭家颜面的府官,至少是没把人拒之门外。 看出一家老小窘迫的处境,府官安排了一处屋子,又送了半个月的口粮,这一切还是看在郭家带来了最新的洛阳的消息份儿上,再多的照料就没有了。 原来,不知是胡人劫掠,朝廷内部也发生了争斗,司马家内讧起来了。如今战火早已慢慢蔓延到天下各地。 所以,指望洛阳安稳下来,一家人再回去,短时间内不太可能,估计至少得三四年,内乱平稳下来才行。 那么,现在一家靠着什么生活? 半个月的口粮很快就会吃完,难不成自己一家还能再扒拉着府官不成。 将一家人的性命系在他人之手,靠别人养活,不管郭母和张氏是如何想的,反正陈喜全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所以,陈喜全安顿好的第二日就出门想办法去了。 好在他虽然尚未成年,但是在这个世界,十四岁也算是家中半个顶梁柱了。 而现在什么制止、造玻璃、烧白瓷什么的,别说陈喜全他只是偶尔看到过一些资料完全没实践过,就算知道制作工艺他也没本钱,抱着这种东西,怕是什么世家名头都护不住他。 所以,他最后选择了做庄客,其实就是账房,负责整理进出财物的那种,那请人的乃城中豪强,不仅城中有大批产业,城外似乎自己还建立了乌堡一类的庄园,似乎也是世家大姓。 但是这份工作得到了郭母的强烈反对,她觉得这种庄客乃寒士才会去做,郭氏乃世家名门,怎可为了一口粮食,就如此折腰。 虽然不明白,用双手去挣粮怎么算是折腰,但是为了养活一家老小,陈喜全这份工作做了三年多。 这三年多,他也学了很多。 这也是三年来他一直不离开的原因,他做的这个位置,看上去好像就是账房的工作,但实际上涉及到了很多世家产业的运转,还能经常接触到庄园的运营工作,算得上是让陈喜全真正看到了这个时代所谓的世家到底是怎么撑起世家这个名头的。 人家有钱有地有人,简直就是在运作一个小型国家,再加上各处姻亲以及官场名声护着,这难怪说是没有千年的王朝,只有千年的世家。 不过陈喜全也渐渐明白,郭家虽是大姓旁支,却总归比真正的寒门要好上许多。他曾以为,习字是如此简单之事,但是到了外头才发现,寒门学习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此刻书籍,无论是竹简还是卷轴,都无比珍贵,知识还算得上垄断行业,几乎都把控在了世家大族手中。 这也是他很容易就应聘成功的原因。 除此以外,他也渐渐的听闻到了一些真‘名士’的所作所为,一生治学著书,不曾出仕。 但是,没落的郭家只学到了人家的不动名利,却没学到,人家乃和族而居,产业千万,实力强劲,才有底气拒绝做官。而那些因为各种美名被某某重用的故事,则彻底洗脑了下层民众以及众多庶族,让他们只看到了这些为官者身上的美名却没看到他们背后的势力,然后无数的民众庶族都将那些事迹奉为金科玉律,却不知,那不过是统治阶级组织好一场美丽谎言,甚至,渐渐地,这种谎言已经快要将他们本身都洗脑,让世家之人都相信了。 陈喜全明白,世界上的确有一些思想真正超脱世俗,追求心灵自由的思想家,玄学的核心内容就是这样,但是现在的那些沽名钓誉之人,却是更多都在东施效颦,博得名声为未来铺路而已。 他的便宜父亲是哪种人陈喜全也搞不太明白,但是既然分开了,他也不会过多的考虑那个男人,真超脱假超脱都无所谓了,自己必须想法子制办一些产业,总不能一辈子给人家打工。 可,不等陈喜全做些准备,洛阳发出了招民令,说是战乱已经平复,希望逃出的民众能再度回去。 陈喜全好不容易在这里打下一点基础,认识了不少人,自然不太想回去,洛阳到底是什么样子还不知道呢。 可是一家老小却是归心似箭,哪怕洛阳也许最后只剩下那十几亩地了,对他们来说也是家。 拗不过众人的陈喜全只好跟着回去了。 好在,洛阳似乎真的安稳了下来,毕竟在怎么说,这里曾经是都城,要比其他地方更好一点,并且洛阳曾经城池被破过,城中必然民众空虚,那么想办法住进城也不是不可能。 正是在这种驱使下,重回洛阳的流民真的不少。 陈喜全也渐渐看出来了,如今天下人丁不茂,谁有人口人就有资本,想必哪怕是为了手底下有人可用,也会好好安顿回到洛阳的流民。 而大家又在路上赶了两个多月,好在这次陈喜全买来了一头毛驴作为脚力,再加上家中兄弟岁数大了不少,虽然失去了家仆,倒是并不如逃难时候来的那么辛苦。 一路上,陈喜全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十室九空,在野外的村庄早已一扫而空,只剩下了残破的屋舍断垣,在乱世,唯有依附强大城池或者是世家乌堡,才有可能真正生存下去。 就在陈喜全还在思考,该怎么在洛阳城内安家,是不是要求助本家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回到了洛阳,令人讥讽的是,他那个便宜父亲,也从‘山林’之中回来了。 原本陈喜全觉得,大概父亲会被家人苛责一番,什么归隐山林,真是归隐山林就不会再出现了,他也不是什么思想超脱者,不过是是个畏惧责任的人。 但是谁知道,一家人不仅接纳了郭远畅,并且郭远畅那片临走时写下的赋还博得了不菲的名声,颇得他人称赞,说此乃士人该有风度。 然后,郭远畅被举荐安排了一个谏议大夫的官职。 第177章 名士风流(四) 郭家一家终于重新住回了洛阳城,被分的那套房子位置还不错,而郭远畅也总算是承担起养家的职责。 再怎么觉得不对,陈喜全也不能和父亲对着干,所以所有事情只能默认。不过他还在想着是不是趁着这个机会,能够为自己家族积蓄力量,而更进一步,方法倒是有很多种,一步一步来即可。 可是,并非他默认不说,就一切相安无事的。 他被驱逐了。 理由是奸佞成性、谄媚好财。 张氏自然是反对的,可是她说话并没有分量,吵了一场后,不得不看着亲儿子被驱逐出家。 陈喜全不懂他怎么就谄媚好财奸佞成性了,他那个便宜父亲不管,就郭母、张氏和几位兄弟姐妹,居然除了母亲外,均是默认了。 整整三年,养条狗都能养熟了呢。 但要说多伤心,也不见得,原本就不是自己的亲人,自己所做一切是为了问心无愧,现在被这么对待,原主可能伤心死,可陈喜全反倒是松了口气。 离开就离开吧,自己总不会养不活自己。 可是,陈喜全低估了这个世界名声的力量,也低估了被驱逐出去的后果。 他做好了不再被世家雇佣的可能,可是他不知道,居然连商家也不会再雇佣他。 他只能离开洛阳。 也许到了外地好一点。 张氏最后替他送的行,还准备了一些钱绢,除了满脸的眼泪,最后只说了一句:“汉族礼教严密,我儿怕是前途已经被毁,若是可能,可前往胡人之中寻得谋生之法。” 陈喜全听懂了这背后的话语,但说实话,他自认自己一身秘密,真去了胡人地盘,未来变成什么样子说不准,而且,他心中终究还是觉得,胡人大概算是敌人的,做不到投敌。 所以,他选择了西行。 可是行至半路,运气不好,遇上了流寇,洛阳是安定了,但是其他地方还依旧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战乱从未停止过,所谓的安定也不过是局部地区的短暂现象而已。 后面,也就没后面了。 “其实活的相当茫然。”陈喜全讲述完所有事情,最后总结了:“我是搞不懂这个世界的三观的啦。但是,不说他们礼仪品性如何,就这对待儿子的态度,也没什么可说的。”说是不怨恨,但是陈喜全终究还是忘不掉的,他并非是未付出感情,三年多来,早已当做自己的亲人了,但谁知道结局是这样的呢。 “其实原本无常说有人来替我再过这一辈子,顺便培训我该如何在这个时代风光活下去的时候,我是拒绝的。”陈喜全说:“我觉得没必要,这里的人,思想都奇奇怪怪的,就算是真的在这里功成名就,好像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游鸿吟躺在床上,无奈的说:“那你为何又哭的如此伤心。” 陈喜全不说话了。 游鸿吟说:“你拒绝思考这个世界所有事情的根本理由,所以觉得他们思想十分奇怪,但实际上,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现代尚且也有些溺死、掐死自己亲身孩儿的事情,更何况在这个人命不值钱的古代呢。所以,他们的无情你不必伤心,至少张氏是真心待你,所以最后才不管国家大义,建议你前往胡族,不是么。” 陈喜全说:“那,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该怎么做。” 他倒是一直想做些与众不同的事情,改善整个朝代,可是一切设想均成空谈,让他终究只能随波逐流,最终命尽途穷。 所以,他到想要知道,这位和他来自同样时代,有着同样思想三观的指导者,该如何做。 “你对郭远畅恨不恨?”游鸿吟问。 虽然不明白这个话题为何会扯到这方面,但是陈喜全依旧老实回答:“谈不上恨吧,只是不喜欢。”他一直都觉得,事情发展到最后地步,只能是这个时代的原因,无论郭远畅如何对他,终究只是驱逐,不曾害他性命,他一个借体还魂的人,也做不出恨原身父母的事情。 游鸿吟叹息:“其实,我倒是希望你恨他的。”怨恨根源如果是郭远畅,自己这个任务自然好做,但是可惜,不是。 那么陈喜全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怨恨就是来自于对这个世界礼教的厌恶排斥。 所以,游鸿吟方有之前叹息之语。 “你且安心旁观吧。”游鸿吟最后安抚。 头上的伤有些痛,游鸿吟自我诊治了一番,发现只是皮外伤,原来的郭溪会离世,想必是因脑部受到震荡,而再有人附身,脑部内伤反而无所谓,外伤却有些吓人。 游鸿吟自然不肯等郭母请来道士喂符水,并非不相信道术,而是不相信如今的道术。至少,这个世界是不太可能真的出现什么超自然能力的,这是世界本质决定的,而不是人力。 所以游鸿吟挣扎着,拉过小妹,让她到田间采摘些刺儿菜。 所谓刺儿菜其实是一种野菜,田间随处可见,每到春天的时候,还会开出紫红色的小花,因为这种野菜本身有刺,味道有些苦,煮熟了也有些刺嗓子,不必荠菜好吃,若非灾荒之年,这野菜大多就长在荒野田间,没什么人管的。 但实际上,它学名小蓟草,主要功效便是凉血止血,清热消肿。虽然效果比不上三七,可是比起三七,它获得的途径太简单了。 郭湘年纪虽小,但是到田间采摘些野菜还是可以的,跑出去不过一会儿,便捧了一堆刺儿菜回来,还已经在水边清洗过了,然后小姑娘将洗过的刺儿菜稍稍晾干,便立即捣碎了敷在游鸿吟头上。 “二哥,真的有用吗?”郭湘怯怯的问。 “放心,很快就好了。”游鸿吟安抚了小姑娘。 他受伤躺在床上,因为出血量不大,再加上人也醒了不曾叫喊,家中人便觉得伤势无碍,游鸿吟觉得与其喝符水,还不如随手用些效果一般的草药治一治,陈喜全干挺着都挺过来了,自己这样应当没有太大问题。 果然,敷完后,头上的伤口不再渗血了,游鸿吟也渐渐放下心来:“湘儿,你去玩吧,二哥休息一会儿。” 陈喜全当年被驱除时,郭湘不曾有任何言语,其实倒也不怪她,郭湘一回洛阳,便被订了亲,她当时方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就算是有心,也怕是无力。 游鸿吟倒是觉得,郭家真正在乎郭溪这个人的,便只有张氏,而郭湘,不好说。 可是现在他手上也没其他人好用,并且,凭借自己的能力,不怕收服不了一个小丫头。 郭湘听到二哥让她出去玩的话,倒是鼻子皱了皱,拿着手指划了划脸颊说:“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大哥大脑,摔坏了还不是你自己疼,羞也不羞。” 到了哺食的时候,张氏端着陶碗进来,郭家只有三间草屋,另外盖了一间屋子充作厨房和库房,郭湘和郭氏住一间,郭远畅和张氏一间,剩余的郭氏三兄弟一间,好在床虽然只是木板搭建起来的,好歹三兄弟是分开的。 “湘儿吃饭去,你二哥这里我来。” “是,母亲。”郭湘行了礼就自己出去了,吃饭对她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张氏年岁并不大,刚三十出头,可是在她身上,早已看不见当年的如花娇艳,只余操劳风霜。 游鸿吟明白,连生四子又操劳一大家子,平日里家务之类的,只有一个人手帮忙,的确十分辛苦。 家中虽有两户家奴,但是其中一户家奴的妇人要照顾两户家奴的日常生活,只有一户家奴的妻子来帮主母处理家中事务,这看似衣食住行四样东西,却是繁重的难以言说。 “来,溪儿,喝小米羹。”张氏想喂来着,被游鸿吟拒绝了,他自己端着碗优雅又迅速的喝完。 张氏见状,倒是放下了一半儿的心,觉得儿子应当没什么问题了。 她真的是好不容易将孩子养大,真的不想再折损了。 其实早年,她生过两个孩子,却都没养住,自洋儿开始,方养活起来。 “以后万不可如此顽皮,母亲会担心的。”张氏忍不住说了一句。 游鸿吟见状,出言安抚:“以后断不会如此,还请母亲放心。” 张氏总觉得孩子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却并不去深究,她当真很忙,而教育这一块儿,是郭远畅在教导,她也插不上手。 养伤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游鸿吟喝了十几天的小米粥实在是喝怕了,在床上想了许多打牙祭的方法。 郭家的事情非一日之功,慢慢来,自己先管好自己的肚子再说。 伤口结痂脱落,游鸿吟终于可以下床了,头也不会出现晕乎乎的状态,应当是好完全了。 而伤好了之后,之前和郭远畅学习的行程自然恢复,游鸿吟刚开始只是默不作声,并未露出一丝异样。 他需要亲眼观察郭远畅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而不是透过陈喜全的双目。 记忆的主人总归会对记忆进行加工,无论是美化丑化,都会让游鸿吟做出错误的判断,这也是为什么游鸿吟需要自己亲眼观察的原因。 郭远畅虽说之后做下一系列奇怪之事,但是他真的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名士’吗?还是他真的早已被这个世界的风俗侵洗,真的就是如同他所做那般符合‘名士’人设? 游鸿吟相处了两日,最后确定,这位郭远畅并非是以上那两种人。 他所作所为,不过是求名而已。 第178章 名士风流(五) 郭远畅是在求名。 因为从交谈之中,游鸿吟确定,郭远畅并非一个无智之人。 那么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郭远畅不做他人之幕僚,不经商不务农,每日不是教导儿子,就是出门会友清谈,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一个名声,期待着有人能举荐做官。 有人也许会奇怪,会不解,世界上这么多行当,就一定非做官不可吗? 这里先不说政治抱负一类的话语,就说世家地位吧。 世家瞧不起寒士,而现实是世家的确有瞧不起寒士的资本,如今朝廷上下,均是世家出身,而寒士,大概可以做个县官之类的职位,纵然寒门之中出了天才,他也顶多是作为幕僚、主簿一类的人,选自己的主公,进行辅佐,从而谋取在未来,为自己的家族带来从寒门晋升世家的机会。 寒门并不一定都是穷人,准确来说他们都是庶人,他们比门阀缺少的,是优秀有名的祖先,悠久的传承和广袤的人脉。 而世家中,有躺着就能享受绫罗绸缎、山珍海味的,也有像郭家这样渐渐没落的,可是即便没落,他们也没有放弃世家的传统,士族的规矩,为何?因为哪怕他们穷的没饭吃了,在社会地位上,他们就是比那些有钱吃饭的庶族高。无论是做官补缺,还是思想传达,或者是名声普及,只要维护好一门门风和名声,他们就永远有东山再起、一夕翻身的机会,名声、家世才是他们最宝贵的财富。 这就是郭家如今的现状,他们作为分支,比不上郭家本家,但是郭溪的祖父也的确用一家所有资产财物,以及一个官位,为郭家树立了和主家区分开的世家‘门风’。只要郭远畅能重新再回官场,将郭家立起来,那么郭家就渡过难关,未来可期。 游鸿吟旁敲侧击问过郭远畅那些他参与清谈的聚会,大致上所接触之人并非真正有权势地位,大多是大姓旁支或者是已经落寞不得志的世家子弟。 所以他一直找不到机会接触真正的权贵,而郭氏本家也从不出手帮忙,必然是当初郭溪祖父与本家发生了龌龊,想来郭家虽是世家大族,却终究不敢狠狠得罪当权的司马家,算是卖个支脉,大家和解。 而只要依旧是当年的那个撸掉郭溪祖父的司马氏掌权,那么郭远畅其实就根本没有机会。 郭远畅在大家逃命之时遁隐山林,想必也是经过一番挣扎的。 那时候遁隐山林真的就安全了吗?如果那样就安全了大家为何要往外逃走,而不是都去山林呢?山林之中无粮多毒虫蛇蚁,猛虎豺狼,定然生存艰难。 那么郭远畅如此冒险,真的就是为了一个归隐山林的贤名吗? 为了贤名不假,但是绝对不是只为了贤名。 他在观察局势。 胡人能越过边防来到洛阳,定然不是一路打过来的,那么他们只能是趁乱奔袭千里,说不定背后还有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为了有一个出兵洛阳的理由。 司马家实行的是分封制,洛阳的皇帝原本就比较傻,分封的那些兄弟叔伯,怕是各个都不怎么安分。 这也是后来天下大乱的原因。 郭远畅很清楚如今的皇帝在位他定然是不可能被重用,那么洛阳换个主人也不错。 而战乱后缺少人才,自己这个有名声的郭家旁支,就有了被举荐的机会。 不当官的理由大概就是不喜功名利禄,这当官的理由就多了去了,大到为了天下为了百姓,小到为了护一方安宁或者为了崇文之类的,怎么都掰出理由。 而他也成功了。 至于后来驱逐自己那个曾经养家三载的二子,理由怕是无非那几个。 游鸿吟暂时信息不足还无法判断,但是可以断定的是,定然不是纯粹因为世家之人不能做庄客。 游鸿吟将自己的分析说与陈喜全听,对方不由得瞠目结舌,他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世界三观就是这么奇葩的设定’,结果指导者似乎破开了那些奇葩事情的面纱,又给他来了一趟再刷新三观之旅。 “世家之人,所说的话只能信三分,特别是郭远畅这种对复兴家门十分执着之人。”游鸿吟说。 陈喜全无言。 游鸿吟说:“未来之事还有很多,慢慢来,不用太急,如今倒是先祭祭自己的五脏庙比较实在。” “噗嗤,你也受不了这种没油水的日子?当年我做了庄客后,方吃的上一顿肉食。”陈喜全说:“从来不知道,原来吃肉是这么幸福的事情。但,你怎么弄到肉?郭家穷得很,就算是有钱张氏也不会动用的,她是个十分合格的当家主母,很有风险预防意识。” 游鸿吟道:“没肉,自己抓咯,现在又不是荒年。” 陈喜全道:“那你小心,万一被郭远畅说是什么猎户屠夫行径,怕是又要挨一顿骂了。” “放心,贵族好猎者多,这方面没什么关系,只是不能常做而已。”游鸿吟说。 果真,游鸿吟使用竹箭猎回来的野兔受到了郭家的欢迎,而郭远畅问及狩猎方法时,游鸿吟推说是因练习投壶而有心得,直接甩手使用竹箭猎回了野兔,算是运气好。 郭远畅没说信不信,反正没多问什么。 至于陈喜全,他早已拜服在游鸿吟那一手甩箭技术之下。 游鸿吟这个世界既不能修仙也不能修炼武功,但是稍微强身健体的吐纳之法还是能够修炼的,将近一个月下来,自然是有些成效的。 很快,游鸿吟就发现了郭远畅对自己不同寻常的关注。 郭远畅显然觉得二儿子天赋不差,有可利用的地方。 他一直惋惜家中四子,包括女儿均天赋不佳,要知道作神童宣传,提高家族名声也是一种方法。比如琅琊王家。 但是仔细思考,便又作罢了,投壶之技终究非正途,万一弄巧成拙,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 但是,郭远畅却觉得,二子可以稍微培养一下军事能力,要知道世家之人都以文雅自居,对于粗鲁武事均不敢兴趣,所以朝中武职有许多都是寒门之人担任,可世家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真正让寒门掌权,所以只有低阶武职是寒士担任,高阶都是世家子勉为其难接下了,这就导致了懂军事的世家子十分吃香。 但是最终郭远畅并没有真正花费心力教育二子,因为他非常明白,自家失去了主家的扶持,除非自己能重返官途,有了一定权利,否则,就算是二子真的有能力,也是无法高阶武职,而低阶武职,郭远畅是不会允许儿子去做的。 因为很丢人。 “屈志戎旅”有损门第乃士族共识,做高阶武官原本就是为了实权,为国为民,尚有一块遮羞布。 所以还是专心习文,期求未来有机会。 郭远畅在思考的时候,游鸿吟也在思考,该如何避免灾祸,顺便开始自己改变的第一步。 有人说,要改变世界,要先从自己做起,游鸿吟非常赞同这个说法,所以,这种奇葩的环境想改变不是一天两天之功,就从郭家开始改变吧。 虽然游鸿吟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次的目标,不一定能达成。 改变命运并不困难,但是改变观念却是一个无法使用暴力,无法使用计策,甚至在这种环境下,就连权利所能起到的效果也不大。这是需要时间和教化慢慢起到作用,同时,需要改变真正的权利体系,也就是摧毁世家。 游鸿吟觉得,除非自己真的来一次大屠杀,清扫所有世家,否则,现阶段不可能摧毁世家士族这个阶层。 但是,他是不可能真的选择来一次大屠杀的,那太丧病了。 好在,这次的任务对象并不是偏执又偏激的人,性子也比较好忽悠。 游鸿吟的压力倒也不是很大。 “父亲是真的寄情山水,不慕名利,还是觉得家中清白名声不可玷污。”游鸿吟不打弯球,直接就开口问了。 郭远畅突然别问及此事,还是自己的儿子,不自然的惊讶了一下,不过随即便反问:“为何溪儿有此言语?” 游鸿吟说:“只是突然有些感慨而已。洛阳的确乃城都,繁华昌盛,但细细想来,文风并非最鼎盛之地,凡是天下有名之学术宗师,均不在洛阳定居。我们家又没有人做官,和族中也没有了来往,外家本就不在洛阳,为何却一定要居住于此呢?” 郭远畅皱眉:“你祖父盖三间草庐,便是想向天下人表示我郭家不眷恋权势、不畏惧强权之心,难道还能随意弃之而去不成。这里本就是故土,再如何不好,也是轻易离不得。” 游鸿吟说:“不畏惧强权的品性是传承于我郭氏子弟血脉之中,和屋子并没有多少关系,父亲,你本末倒置了。” 郭洋见状,立即喝止:“二弟,注意你的态度。” 游鸿吟道:“论学不讲身份,我只是有疑问,所以想向父亲请教。” 郭远畅反问:“那么,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做?” 游鸿吟说:“祖父得罪了皇帝,虽然说世家之人均不畏皇权,但是并不代表他们会为了我郭氏得罪皇族,这也是为什么父亲家世不差,又颇有清誉,品性上佳,中正评级之事却一直无缘。” 中正评级定了品级之后,才有做官资格,但是中正评级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参加的。 家世、品性缺一不可,甚至连相貌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是的,相貌好的到哪里都吃香,这种严肃的评级会上也一样。 郭远畅看着二子,问:“你,是从何得知这些事情。” 第179章 名士风流(六) “前几日有几位郊游的世家子讨论一些东西, 因为不曾注意到我这个孩童,便听他们谈论了一下午, 孩儿倒是脑中清醒了几分。”游鸿吟并不惊慌说道。 郭远畅并不再这方面多做纠结,但是他思考了一瞬,却也讲述了缘由:“原本此等事情,本就是不可言传,只可意会。溪儿,你之言辞太过直白了。” “的确,如今我们这一支, 与洛阳郭氏早已貌合神离, 均因当初郭氏本家与你们祖父之约并未实现。”郭远畅没说什么约定,继续说:“但是,宗族之力不可力抗, 如今为父坚守这三间草庐,便是期望旁人能真正将我们这一支与洛阳郭氏区分开来罢了。” “父亲是想保有门风,若是能在中正评级会之时,以名压权,让那些受司马氏示意不肯让父亲参加评级会的人退让,最后博得美名又能真正掌权么?”游鸿吟并不理会什么直白不直白的话语, 不振聋发聩点,怕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溪儿, 如此粗鄙之语……”郭远畅眉头一皱, 开口便要斥责。 游鸿吟却继续开口:“父亲与祖父均是儒家一脉, 原本曹魏便是尊法家, 如今又兴老庄之道,玄学、道学和释道得众人喜爱,儒学的生存空间早已被挤压的不剩多少,依靠儒学扬名……这条路父亲怕是走不通。君子六艺,我们一家均是天赋有限,又品貌不出众,与真正有传承有名师教导之人相差巨大,怕是那些风流之态做来也不过是东施效颦。” 郭远畅皱着眉,似乎开始思索。 “我明白父亲是想博得贤名,可是这些名声在乡野之间也许尚有些作用,在真正兴盛的门阀眼中不过是沽名钓誉而已。”游鸿吟说:“虽然我们与洛阳郭氏不睦,但是追根究底来说,也非我们一支不仁。父亲,别忘了,洛阳郭氏,也不过是郭氏一族曾经的一支而已。” 郭远畅猛然一震。 是的,洛阳郭氏的确是分出的一支,郭氏真正的起源地在何处?在颍川。 颍川才是郭氏之族地。 “你的意思是回颍川么?”郭远畅此刻似乎已经转换了态度。 郭洋年岁大些,心中只是奇怪为何这二弟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了起来,可是他脾气十分软弱,虽会呵斥二弟对父亲的不敬,却并不会对这些听不懂的事情发表意见。而三子郭渺更是一头雾水,已经开始不注意精神,坐在桌边,眼神四处搜索有趣之物了。 “非也,洛阳郭氏放弃我们这一支,并不代表颍川郭氏就会伸出援助之手。”游鸿吟说:“洛阳虽是城都,却距离上党太近,匈奴鲜卑各部虎视眈眈,如今尚且安稳,但是,过上那么几个月就说不定了。” 准确来说,三个多月后,匈奴就要南下了,然后,洛阳会先被围城,后城破被洗劫一番后,又被夺回,这个过程经历了三年多的时间,中间皇帝都换了好几个。 在一个朝代末年,皇帝就是消耗品。 世家之人根本不在乎谁做皇帝,却很在乎谁做官,为何?因为做官才有权啊。别把世家之人想的那么清高,没有了权利维护,世家就连军阀都称不上。 “所以,溪儿你离开洛阳最根本的理由是因为此地不稳?”郭远畅问。 “不仅是因为洛阳不稳,更是因与其如洛阳郭氏那般投重注于现在皇位上的那个,不如思考,诸位王侯之中,有哪位更值得投效。” 郭洋听闻此语,不由得问:“如此岂非是折腰而行,于国不忠,于族不义。” 游鸿吟笑了笑,问:“兄长可知琅琊诸葛氏?” 郭家这一支如今虽然很惨,但是该有的功课却依旧还有,各个世家族谱背的贼溜。 郭洋点头:“琅琊人杰地灵,诞生名门望族繁多,但说及诸葛氏,怕不知的很少。” “魏蜀吴割据天下之时,诸葛一族,亮为蜀国丞相,瑾官至东吴大将军,诞乃魏国镇东大将军。一门三方为冠盖,天下荣之。”游鸿吟道:“这才是一个长存世家该有的明哲保身之法。” 这三人,哪个不是名震天下,实际上却是出自一门。 郭远畅道:“你想让我们这一支,另起一源。” 游鸿吟道:“名声可作用一时,但是无法保得一世,因为我们汉人讲究这些,胡人不会。” “蛮胡之人,怎可能有如此大的能力!”郭远畅不信。 游鸿吟明白,这个世界估计没有士族相信,胡人真的可以做到统一中原。 因为,至今为止,杂胡虽是常有兴盛之时,也经常劫掠内陆,但是他们从未建立真正统一的政权。 所以,没人会相信,那些胡人会有此能力。 “他们至少,杀人是没问题的。”游鸿吟这个问题不愿多说,直接粗暴捅破胡人的野蛮。 是的,他们野蛮,他们嗜杀,他们残暴,所以他们不会去考虑众多利益,不会去顾忌名声之类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东西抢回去就好,饭抗的人杀掉就行,简单方便,通俗易懂。 郭远畅沉默了。 他虽并未真正出过士,但是他明白胡人是怎样的情况。 “等我考虑两天吧。”郭远畅说。 “父亲放不下两代人的经营,却不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游鸿吟最后说服说。 游鸿吟自然是有些可惜的,他如今身体年纪太小了,否则,他就会是另外一套方案了。 比如举家回颍川,但是父亲大彻大悟,决定隐居某做名山,至此与山石为伍,与碧水常伴,再弄些附庸风雅的名声传出来,比如创得某种新的字体等等。舆论造势这种东西,没有谁能比游鸿吟更为拿手了。到那时,这郭远畅自然说不定被破格提拔,也自然会因战乱而一家分为两地,这战乱的三年,足够游鸿吟想办法洗脑家中其他人了。 可惜,他年岁太小,离不开这位父亲的庇佑,所以只能做个背后影子。 他如此锋芒毕露,郭远畅可会看出破绽? 游鸿吟相信定然是看出来了,但是此人不会说破,甚至还会帮忙打掩护。 这,就是世家培养出来的世家子,不是和郭远畅一般重名重利,就是散漫懈怠喜欢清谈,真正品格佳、能力好的,大概是凤毛麟角。 但是,至少世家之中,尚有理可讲,因为他们读书知礼,反倒是寒门庶族,有的时候更是无话可说。 人之品格有天生也有后天养成,但是追根究底,想要一个良善的大环境,还是需要足够的生产力,还是需要教化万民。 游鸿吟暂时年纪又小,手中没钱没粮没人,背后更是一点助力都靠不上,如今想着天下这种东西,是没有用的,思考如何增强自身才是正事。 这也是游鸿吟选择帮助郭远畅的另外一个原因。 郭远畅果然思考了两天,甚至还推了一次清谈聚会,但是最后,他依旧是没放下郭家两代人十几年经营所得的名声,期望能博得一线生机。 可是,郭远畅也的确将二子的意见考虑进去,但是他却觉得,自己已经无力从头再来,便选择给二子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家留下一个机会:“颍川郭氏与我们这一支无甚交情,但是你祖父在世之时,曾与陈家陈堪有些交情,如今陈堪早已不为名利动心,在颍川族地专心治学,倒是可荐你前往。” 游鸿吟没想到,居然这有这层人脉在,倒是很意外。 不过,这就是世家,哪怕穷的没饭吃了,不知从哪里就会冒出个人脉,可以帮自己一把。因世家庶族不通婚,导致了世家之间的姻亲关系错综复杂,这也是为什么,真正的有识之士不动世家的原因,实在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不想将来自己手下的人连账目都不懂,就不要得罪被用来维持整个朝廷云湛的世家子弟。 “一切但凭父亲。”游鸿吟没问过去学习什么,颍川陈氏最为出名的,可不是学问大家,而是陈群此等纵横家。 离开之前,张氏很是伤心,觉得让一个十岁幼童上路,只为了求学,让一个十六岁的家仆跟着,实在不妥。但是,家中已经拿不出其他东西了,就连路费,也是磕磕巴巴的,一路上怕是要吃苦。 游鸿吟却说:“家中仆人乃劳力,怎可轻离。孩儿虽才十岁,却也有保命之力,无需他人跟随,更何况此次是随着商队走,理应无碍。” 郭远畅自然是点头,张氏眼泪流的更凶,最后游鸿吟无奈哄了好一会儿才同意。 “父亲,朝中不稳,如今又将到秋收之季,观今年气候,怕是早雪将至,那草原诸部必然不稳,三月比起兵祸,家中居于洛阳城郊,虽比其他地方稍有凭持,但这块招牌在胡人眼中却不顶用,望父亲早做打算。”游鸿吟投桃报李,郭远畅如今得到这么多信息,该如何选择,就不是游鸿吟想管的事情了。 郭远畅自看出二子不同,对待次子的言行就格外注意,如此一段话旁人听来可能并不在意,他却郑重点头:“放心,我儿安心念书即可。” 好似是彼此依依惜别的感情,但是游鸿吟和郭远畅心中清楚,那些不过是伪装的面具而已。 第180章 名士风流(七) 广陵陈府。 岁数已经很大的陈堪正在操琴。 陈堪早年也是纵横官场之人, 甚至一度做到刺史州牧,可是陈家与当今掌控天下的司马氏不和,如今他也只能赋闲在家了。 陈堪并非陈氏主支,不过与主支血缘接近, 他这一支又曾经出过不少得用弟子, 发展也还可以。 “郎主, 今日去城门口看了, 商队尚未到呢。”管家恭谨的说。 陈堪有两位嫡子, 三位庶子,不过都不再此地,不是留在颍川族地, 就是在洛阳聚居, 他们也早已成家, 陈堪原本在颍川族地治学, 但因不耐烦见他们,最近几年才一人独居广陵。一是这里气候温湿, 适合他养老,二是年轻之时曾在广陵任过职, 待过不短的一段时间, 此地有不少曾经故友, 住的舒服。 陈堪与郭言交情的确不错,他也听闻郭言冲动得罪司马氏, 结果替洛阳本家做了马前卒却被放弃的事情, 原本陈堪以为, 郭言之子怕是要求助到头上,谁知那蠢物在洛阳空耗了十几年,除了生下了孩子之外,什么正经事都没做到。 陈堪也不是那种因为旧友之谊就上赶着帮忙的人,求不到自己头上就当做不知道了。 但是,一封书信寄来,到让陈堪知晓,老友之子不是不知道这份人脉存在,但送次子求学又是怎样?要知道,颍川陈氏从来不是以学问著称,族中孩子还经常送到别家做弟子呢。 可是人都送来了,看在这份旧情的份儿上,他自然会好生照料。 游鸿吟随着商队来到广陵,便觉此地与洛阳大不相同。 其实游鸿吟挺奇怪,为何这颍川陈氏之人会在广陵居住的,要知道,陈氏属于北地世家豪族,与广陵这个南方军事重镇那里扯得上关系。 这次随商队出发虽然一路上大多数是走的水路,关卡较少,但是两地距离遥远,再加上商队沿途停留,花费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到目的地,让游鸿吟很是吃了些苦头。 广陵虽然也是商贸云集,却少见胡人,多是汉族来往商队,此地盛产盐铁茶,但这些重要物资并不属于官营,而是受当地政府和豪强把持,游鸿吟觉得,陈家支脉这么重要的人物坐镇此地,怕是在其中也分了一杯羹。 他和商队尚未进城,便有家丁打扮的人上来询问,游鸿吟上前答话,那人好似十分吃惊。的确,十三四岁就单独出门,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太少了。 跟着家丁回去,游鸿吟直接进了城中一座大庄园,这也是南地与北地的不同,南方一般很少建筑乌堡,无论是百姓还是地方豪强,还是依附城池居多。 见到陈堪,游鸿吟便知道,这位同样不是那些思想家,而是非常务实的投机者。陈家家学渊源,多习纵横之术,显然眼前这位陈堪同样不例外。 双方见了礼,不过交谈了几句话,陈堪便觉的,此子乃天生的纵横家,习纵横之术将来绝对能成为一位搅动风云的人物。 毕竟,在对世家并不甚了解的情况下,却能看出天下大乱之兆,已经不是用天资聪颖可以形容的了。 郭氏实在是放弃了一位千里驹啊,再无当年曹魏郭奉孝之气度! 不过,陈堪也不是见猎心喜,随即就倾囊相授的,总要考验考验,可是人越考验他越满意,却不见这小滑头提拜师之事。 陈堪老爷子心情不好的一大早就在院中操琴,晚上被拉着下棋下到半夜的游鸿吟不得不爬起来。他还在长身体,自然贪睡,陈堪却是越老越精神,觉少就可命的折腾。 游鸿吟无奈笑了笑,他只是没想好是否和陈家扯上关系,所以这几天一直在犹豫。 因为,他不确定自己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完成这次任务。 乱世将至,大厦将倾,若是以建序为要,那么自己就得亲自上阵,从头开始,一步步艰难争斗。或者择一明主,借助其力完成自己的目标,这要比自己亲自上手要轻松一些。 但是游鸿吟最开始的计划,其实是针对任务者。世界上有郭远畅如此沽名钓誉之人,自然有真正的广袖舒跑的真隐士,结识这些人,解开任务对象的心结,消除怨气源头。然后以文出名,做个真正的风流名士,也算是名流千古,让陈喜全心服口服了。 可是,这个方法不太保险。 原因? 原因自然是乱世将临,并且,可能会持续很多年,世家也不一定在这个世界能完整存活下去,战乱是不讲道理只看运道的。想要好好存活下去,随波逐流行不通,就只能与战祸争命了。 确定了未来路线,那么与陈氏交好倒也无所谓,如今天下世家门阀占据了绝大多数资源,未来无论是何人主宰天下,治理也都离不开他们。就算是开科取士,也只能逐步削弱世家之力,不可能完全取代。 也正是因为如此,世家中出现了许多不进取的世家子,清谈之风便是他们带领出来的,这些人的确于国于民无用,但是,谁让人家投胎投的好呢。 至于借用胡族之手清理一遍,也不是不行,但是要把握好一个度,要知道如今所有的先进知识,无论是经史,还是杂科,乃至数学医术农经等等,均在世家手中,若是真清除了世家,怕是整个中原的文明发展都要倒退百年,甚至某些传承都会断灭。 游鸿吟不想出现这种情况,所以,与世家交好,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必要的,只是,交好的过程之中,需要进行挑选而已。 最后,在陈堪暗自得意的眼神之中,游鸿吟完成了拜师,因为是正式收徒,陈堪后来又补了正式仪式,并且发帖请宴,告知广陵好友,后又书信告知郭氏陈氏。 然后游鸿吟就开始了学习生涯。 后几个月,果真五部匈奴集结河东杂胡南下,弘农上党两处相继打败,只能归缩于城池中,无力阻止胡人南下,短短半个月,胡人便包围了洛阳。 陈堪早前便已经去信,但是显然,他的信件并未引起注意,甚至就算是引起了注意,几个已经出仕的儿子也不会听的。 因为胡人不会长时间围困洛阳,他们也怕后路被截,毕竟弘农和上党两地均未被完全收服,尚有残存兵力。 陈堪叹了口气,不再去管。 无论洛阳怎么乱,只要不是胡人破城,那么身为门阀的陈家就不会出事,现在,他也鞭长莫及,只能但看后效。 陈堪在陈家地位毕竟比不过主支,同时对时局了解毕竟不如在洛阳本地了解的快,所以也不会强加自己的想法给其他人。 “从越,可是担心家人?”虽未成年,但是陈堪却在拜师礼上,便为游鸿吟取了字,表示亲近。 子越自石溪,故而取字从越。 “倒也不是,来时已提醒过父亲此事,应当有所安排才是。”游鸿吟说。 “哦?原来这么早你便已经断定了乱世将起?”陈堪问。 他是知道此子能看出天下大乱之势的,却不知,他能如此明确看出洛阳危机。 “其实倒也不是断定。”游鸿吟说,若是让他从手中实际信息出发,猜出洛阳会被围困并不难,也能大体猜出个时间,但是不可能断定精准具体的时间,总归会有误差的。 但是,他不是有陈喜全的记忆么。 可总不能如此解释,所以游鸿吟说道:“当时天候不好,并州一州均有干旱之象,想必秋收收成并不丰厚。并州干旱,草原怕是日子更不好过,匈奴胡人本就有南下掠夺的习惯,而秋收过后,天气又忽然转凉,想必若是匈奴不劫掠冬天就过不下去了。” “因为收成不好,你觉得上党阻拦不了匈奴?”陈堪问。 “并州之牧并非是善战之人。上党兵力恐怕不足。”游鸿吟说。 陈堪听到这些,自是很满意。 要知道,这些信息是很多人都了解的,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将天候、收成、匈奴、并州州牧、上党守将这些都串联起来,然后推断出洛阳有被围之危的。 尽管天下大乱,但是士族门阀该怎么潇洒还是怎么潇洒,宴会酒席样样不落,清谈文会一直举行。 尽管洛阳陷入兵祸,但是与广陵关系不大,所以此处,依旧是和往常一样,只是来往商贾少了许多,想必是战乱交通不便的缘故。 广陵陈府虽然只有陈堪一人居住,却养了不少曲部家丁,陈堪早几年就一直在增练曲部了,倒不是真的那么久远就看到天下乱势,只是直觉让他开始筹备起来,而他的直觉果然不差。 而陈堪在入冬的第一天,便带着游鸿吟访友去了。 显然,洛阳之乱当真并未被陈堪放在眼中,无论乱世还是太平盛世,于他来说,都已经经历过,的确不需要太过在乎。 游鸿吟对他这种态度倒是十分意外。 原本他以为,陈堪是个投机客,但是如今看来,他不仅是个投机客,更是个有绝佳眼光和绝佳耐心的投机客。 前者不过是左右逢源,后者却是博弈天下,境界完全不同。 陈堪带他来见的人,恐怕算得上真隐士了。 、 第181章 名士风流(八) 此人名戴昌。 广陵戴氏在世家中估计排末等,一是因起家时间太短, 二是族谱之中能拿得出手的怕是没几个。 戴昌曾任会稽太守, 但是时间并不长。倒不是能力不够, 而是此人心不在官场之上,而陈堪年少之时与其结交, 便成为了好友。 “他脾气古怪的很, ”陈堪说,却又语气含酸意味不明的补充了一句:“偏生命好,养了个好儿子。” 陈堪自己家的儿子尽管都已经做了官,也颇有名声, 他却看不上,反倒酸起朋友的儿子来, 可见,那戴昌之子可能当真不差。 这年头的真隐士, 不是住在名山之上,就是住在秀水之旁,反正不可能如郭远畅那般, 住在洛阳郊外,那样真的很没格调的哎。 说是隐居, 这戴昌所居之地乃靠山而建,庄园并不似后世那般精巧,多是青砖木石, 但是园中竹林成荫, 与背后蜀冈野竹连成一片, 很有竹林之风。 “老友和蜀冈竹西寺里的智妙和尚是至交,所以在这里定居后,就不曾再挪窝了。”陈堪说:“今日带你来,便是见识见识,别以为所有名士,都和你那蠢物父亲一般。” 游鸿吟没说话,他虽然很赞同陈堪之语,但是并不代表他就能开口评判生父。 师徒两个人进门的时候,只有仆从过来见了礼,并不曾多问什么,显然陈堪与戴昌熟悉的很,到这里游玩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不对不对,老和尚你又悔棋。”尚未见到人,游鸿便听到了人声,显然此人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就算年纪稍微大些,身体也好的很。 “施主你记错了。”另外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回答。 陈堪不耐的说:“就戴弘毅你那种水平的棋艺,谁会跟你悔棋啊。我说智妙和尚,这人是个臭棋篓子,你还天天哄着,当真是念经念的耐性好了。” 走进正堂,炭火烧的旺旺的,两人正坐在朝阳的窗下下围棋。这个时代的娱乐项目有限,文人最多的也就是琴棋书画外加个欣赏歌舞喝个小酒之类的。 两岁数加起来过百的老头想要找点乐子,怕是也就只剩下下棋了。 “陈梁甫,观棋不语。”戴昌头也不抬,苦思冥想许久,方又落下一子。 游鸿吟在旁边瞄了两眼,看得出来执黑的戴昌其实已经输了,只是还在垂死挣扎。 坐在戴昌对面的和尚,发须皆是花白,但是面颊光润,气色极好,一双眼眸如同古井,又带了一丝温柔慈悲。 这便是那位智妙高僧了。 如今佛教传入中原被贵族接受追捧并未过去许久,甚至因如今的世风问题,凡是释道高僧,并非只精通佛法,更都是慈眉善目,擅长清谈。 这年头,和尚也不好混啊,不会清谈那些贵族就不接受佛教传教。智妙和尚和他所建的竹西寺看似脱离尘俗,不见红尘,但实际上他本人在广陵地区有着重大影响力,无论是高层贵族,还是中间的寒门庶族,乃至下层的普通贫民,竹西寺香火极盛,信众众多。 “都输了,还赖着不肯投子,你这脸皮是越来越厚了。”陈堪看了看棋局说。 其实戴昌本人也知晓,但是,总要挣扎挣扎么。 “输了输了,”戴昌打乱了棋局,有些生气的说:“有你这个聒噪之人在耳边念叨,当真是扫兴。” 智妙道:“陈公今日来,可是将新收的弟子带来了?” “弟子郭溪,见过戴公,大师。”游鸿吟上前道。 “神光内敛,气若渊亭,内秀于中,”智妙赞叹道:“陈公收了一位好徒弟。” “老和尚你还夸,没见他今日来就是显摆来的吗?”戴昌喊来仆役上了笔墨:“来来来,让我看看你这徒弟的字,得了你几分火候,让你这么宝贝。” 甫恨逋,并恨峻,象斟酌其间,甚得其妙,中国善书者不能及也。 时有张子并、陈梁甫能书,在王氏子弟未横空出世的今日,游鸿吟都快忘了他这位老师其实还是书法大家。 “从越进学时日尚短,本就不是继承我书法衣钵,弘毅你又何必强人所难。”陈堪说是这么说的,却也并未组织戴昌动作,因为他明白,这位弟子的书法自成一家,早已风骨大成,如今不过是欠缺时间磨炼而已。 其实平日里游鸿吟已经颇为收敛,他字体成熟,更兼后世柳体颜体之态,太过惹眼,故而平日所书乃左手成字,便稍显不成熟,反而更适合他如今的年岁。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哈,以老和尚那破庙做地名可是抬高了他。”戴昌观其所书,心中一动:“陈梁甫,你这弟子和你的书法好似完全不是一个路子啊。这字端庄雄伟,气势开张,行书间遒劲郁勃,均匀瘦硬,更有一股傲然风骨蕴含其中。好字,好字。从越若是假以时日,必然要越过你这个老师去。” 陈堪觉得目的炫耀目的达到,便十分矜持的坐在一旁应声,游鸿吟对这帮老小孩儿也是无奈。 后几人又直接步行上山,去智妙僧人的竹西寺游玩,一路上,两位文人一位僧者,引经据典,各抒己见,是真的从看沿途风景谈到人生哲学,纵横说、玄学、释道三方思想交锋,就算是游鸿吟,也得承认自己的确经历过一场撇开政治世俗,撇开纠葛利益,十分纯粹的、纯洁的、超脱的思想辩论。 “此等方是真名士。”陈喜全听完三人的交锋说:“虽然有很多我都听不懂,但是却完全可以分辨的出,哪些是借助典籍生搬硬套,为自己裹上一层层虚伪的外衣,哪些是吸收消化前人思想,洗涤精进自身心境和思想修为,真正在思考思考人生的哲学,寻求世间的真理。” 游鸿吟说:“他们的学说和想法也许并不能在实际中运用,也可能无法惠及家国大事,但是任何学问的根基,便是从这些思想火花的碰撞中诞生,这个世界需要有人脚踏实地干实事,也需要有人从极高的层次研究哲学方向。” 陈喜全道:“你话中意思我明白,虽然世间多是沽名钓誉之人,但是真正的贤者名士,并不是这样的人。” 游鸿吟感叹一声:“明白就好。” 陈堪和游鸿吟以及戴昌在竹西寺之中住了几日,期间倒也曾谈论过洛阳被困之事,但戴昌并不喜谈论政事,他的思想主张崇尚避世,虽不是‘越名教任自然,非汤武而薄周孔’,却也并非正始玄学那般齐一儒道,调和自然与名教的矛盾,而是更偏向于老庄的无为。 所以谈论之事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这大概就是如今战乱和混乱朝局给文人所带来的影响。 原本士人忠于社稷的心态,是非常普遍而真实的,在感情上“与大一统政权是一体的,有一种亲近感”,以维护、巩固这个政权为自己的职责,为之献谋,为之筹划,为之辛劳,也为之忧虑。 但是,政权之**,却彻底摧毁了这种情感,士族很快出现分歧,一者是如同如今的世家当权者们一般,积极操控朝政,彻底将‘不利因素’排除在统治之外。一者如戴昌一般,对朝政彻底失望,转而变成追求自身心灵思想进步,而至其他于度外。 后下山回陈府,陈堪问:“从越可有所得?” 游鸿吟道:“无。” 陈堪非常诧异,不由问道:“为何是无?” “消极避世之态,非是吾之态度。释家轮回之说,亦不是吾之索取。”游鸿吟道。 陈堪道:“那汝之所求为何?” “结束,乱世。”游鸿吟答道。 陈堪不由失笑:“看来,你还是受儒家影响过深。结束乱世之心人人都有,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做。若非此事背后所关联的巨大权利,想必无人关心这乱不乱世。” “对于士族来说,乱世出英雄,更容易多方博弈,牟取更大利益,在大多数门阀眼中,唯有各方势力斗争,并无底层贫民,更不用说那些世代为奴之人。人命,在他们乃至老师眼中,也不过是消耗的数字,纸上的丁壮,和挥霍中的赋税,但,他们并不是蝼蚁,而是世界之基石。”游鸿吟道。 陈堪愣了愣,最后说:“你倒是不怕责罚,说话如此无遮无拦。” 但实际上,陈堪的确从未将贫民放在眼中,就连那些能稍微有些用的庶族和寒门,在世家出身的陈堪眼中,也只分有用和没用,更不用说是贫民了。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句话,在世家眼中就是屁话。 没有粮食,没有兵器,不识字,不懂兵法,那群贫民,那什么去覆舟? “老师似乎也意识到,战乱的根本在何处了?”游鸿吟说:“朝廷政治**导致了治理天下困难,而政治**的最重要原因,就是世家独大。” 他顿了顿,继续说:“不知老师可曾听闻过一个故事。” 陈堪颇有兴趣,示意他说。 游鸿吟道:“海边有一族人以捕鱼为生,其喜食海中沙鱼仔,然此鱼捕捞上岸之后,便容易死亡,而死鱼却比活鱼味道差了数倍。忽有一日,渔夫将一鲶鱼至于船舱之中,竟发现死鱼大幅度减少,多数可坚持至渔船回岸。” 第182章 名士风流(九) “哦?这其中有何玄妙?”陈堪问。 “鲶鱼食肉, 此沙鱼仔便在其食谱之上, 沙鱼仔遇上天敌,即便早已被捕上岸, 却也惯性在船舱之中逃起命来, 原本它们死亡便是因船舱过小,气息不足,如今逃命动起来,反而更有活力,活下许多。”游鸿吟说:“恰如当今世家,毫无敌手, 位于顶端, 却也失去了活力,国之**便是世家之**,但是他们却毫不自知。一家独大从来都是灭亡之道, 唯有彼此竞争, 才是进取之路。” 陈堪沉默。 他开始觉得自己似乎无法看透这个学生了。 此子脑中到底装着些什么? 似儒非儒, 似道非道。 师徒二人当日谈话,之后再也未曾提起,游鸿吟按部就班的学习, 而陈堪也一如既往的介绍各类人士予以弟子。 他想要看看,这位得天独厚、天资绝伦的弟子, 最后到底会走上哪一条路。 洛阳皇帝发诏天下谋求援兵, 天子六军战力实在堪忧, 不等援军赶至洛阳, 匈奴胡人已经完成劫掠退走。 但是,洛阳之危并没有解开。 司马氏采用的是分封制,并且是比过去历史中更为彻底的分封制。 前有秦朝废分封,建郡县制,结果二世而亡,后有曹魏重用异性功臣,压制同姓兄弟,结果转瞬即亡。 正因如此,司马氏大肆分封同姓为王,其原本目的便是想造就一个能够藩屏帝室的皇族势力,用以对抗士族中的野心家,因此赋予了宗室王很大的政治权力和军事权力,如裁撤州郡武备,并允许宗室王在自己的封国内有自置军队的权利,允许宗室王出镇和允许宗室王参政等。 却忘记了,一旦有了权利有了土地,宗室力量膨胀,对于中央政权将会带来不可磨灭的影响。 洛阳内部权利争斗也开始了,或者说,早就开始了,只是之前一直只是在上层斗争,并未波及到天下,亦未发展成兵祸而已。 司马氏目前当家的皇帝是个傻子,朝政一直是皇后贾南风和几位其他司马王把持,这次鲜卑杂胡围城,贾南风把控朝政,害死非亲生子的太子,各种折腾,当她没了利用价值行事越来越过分,自然是被司马家当初与她合作的几个王杀死了,如今洛阳虽然有个皇帝,但实际上和没皇帝差不多。 皇帝傻的事情,差不多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其他分封的司马氏怎么可能袖手旁观,自然是想要做洛阳之主的。 所以,内讧就起来。 洛阳成了一块巨大的肥肉,人人都想啃上一口, 陈喜全三年后带家人重归洛阳,是因洛阳‘安定’了,但游鸿吟如今纵全局一观,那所谓的安定不过是成都王脱颖而出,短暂掌控了洛阳城都,但实际上,实力强大的司马王外头还多着呢,洛阳的安定必然是如同镜花水月,很快就会破灭。 看清楚整个事件,游鸿吟决定至十六岁便离开广陵。 乱世出英雄,待在广陵城,可当不成英雄,也找不到英雄。 其实,若是郭溪的年岁稍微年长一些,游鸿吟怕是更为轻松些,可以早日积蓄力量,但是他年龄还是太小了。 不过现在得一名师教导,也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工,让游鸿吟能得许多宝贵的信息,也能让他能仔细筹谋后面道路。 首先,他需要一处地盘,其次,他需要人才。 地盘可以压后考虑,人才需要培养起来,创业前期,就不用考虑什么引得人才投效了,还是自己培养来的便捷。他也不是想培养惊才绝艳的名士之类的,只是一些能处理部分庶务的管理人员,所耗费的时间应当不是很长。 而想要培养人才,自然不能借用陈家资源,那么就要自己赚的绢布钱粮了。 啊,转来转去,果然还是要做自己曾经做过无数遍的事情。 赚钱。 好在这个时代经商并不是限制非常严格,也没有什么士族不经商的规矩,若是不交易货物,士族哪里来的大批金钱挥霍,相反,在如今的情况下,反而是那些掌握着各种先进知识的士族手中,拥有十分珍贵的货物产出,盐铁茶、粮草、绢布等等,世家名下经营的庄园和各种作坊,会一刻不停的产出各种物资。 “老师,陈家族产,以何种产出为最?”游鸿吟并不想因为赚点小钱钱就得罪世家大族,他如今势单力薄,难道还能抢别人的饭碗不成。世间值钱受追捧的东西众多,想要获暴利自然不是抢其他人的市场份额,而是自己做垄断。 “咦,你怎么突然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了?”陈堪问。 “好奇。”游鸿吟说。 陈堪明白,小滑头不想说,他稍稍瞪了徒弟一眼,这小子从来没什么畏惧老师的意思,让他是又爱又恨:“想必你也疑惑过,为师为何挑选广陵养老。广陵盐场便是陈氏、魏氏与广陵王的产业,所产盐供给六郡,获利颇丰。但若说陈家最为看重产业,还是陈氏蚕茧纸,乃纸中珍品,一向有价无市。” 如今货币不通,市面上多流通劣钱,故而依旧沿袭了以物易物的交易习惯,而硬通货则是绢布。 为何是绢布? 绢布并非纯粹用来量体裁衣,制作被褥等,它还有一个重要功用是书写。因为竹简不便,纸张制作工艺复杂,优质纸张的价格反倒比绢布更贵些,这也导致了绢布作为纸张的功用还在,不愁销量,便渐渐成了硬通货。 陈堪以陈氏蚕茧纸为豪,自是因为这不仅是风雅之物,更因蚕茧纸受贵族追捧,有价无市。 陈堪讲述了自家两样,又开始向游鸿吟普及其他世家什么产品出名。 游鸿吟顿时打开眼界。 几乎每一家都有自己的独门秘方或者是特产什么的,但是最顶级的那些世家并不会自己经营这些,而是挑选依附的家族,代为经营。 “我颍川陈氏到底比不上那些顶级豪门,所以才会有族中弟子分心于此。”陈堪感叹。 是的,世家是不在乎经商的名声,可是从本心上去看,他们却并不喜欢这种工作,如果有条件,就会请职业代理人。 游鸿吟说:“老师口中说着遗憾,但实际上却对这些事情如数家珍。” 陈堪说:“所以,为师是劝说你这个小子,别为了眼前的利益分心,如今还是学习为重。” 游鸿吟笑了笑,说:“就知道老师话后有话,不过,在我看来,学而时习之,将学习过的东西运用到实践中,也算是复习巩固了,算不得分心。” “这经营之道倒在你口中被夸出花儿来了。”陈堪原本也经手过这些事情,明白想要做实务,这经营之道就离不开,如此言语不过是随手打击一下自己这个弟子罢了。 游鸿吟说:“弟子如今根基浅薄,倒是想与老师来一次合作呢。” 陈堪一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刚才听闻诸多,学生有一法。”游鸿吟道:“可出比白瓷更为绚丽夺目的彩瓷。” 陈堪陡然坐起:“你确定是彩瓷?不是彩陶?” 现如今的烧制技术,别说彩瓷了,就连白瓷也只有十分稀有的几家能烧制出来。 瓷器才诞生不久,但其如玉的外形,稀少的程度,就足够贵族热情追捧,而贵族的追捧就代表了流行风向,胡人高层也有样学样,而这种供大于求的情况,造成了瓷器变成了高端交易商品。 而绝大多数窑烧不出瓷器的原因有很多,比如不知道配方,如今烧瓷的配方还握在几家手中。再来就是因为工艺不过关的原因。烧瓷的温度要比烧陶高出更多,即便是砌了烧瓷的窑,也难在自然条件下达到既定温度。 所以需要更为先进的鼓风技术。 而彩瓷烧制,无非是上釉,就看真实操作过程到底如何了。游鸿吟也只是知道流程,实际上并未操作过,但就算是失败了,多试一试总归会成功过的。 陈堪自然明白,若是彩瓷烧制成功了,这背后的利润,将不止是钱娟这两样了,无论是打通关系,交好势力,送出珍宝总归是事半功倍,别以为世家办事就不用送礼了。 所以,如此双赢的局面,陈堪自然答应了。 游鸿吟只是想得到钱娟而已,除了技术,其他陈家一手包办,他也并未想过将这种烧瓷技术多做保留,拿出来的东西,他从不想着收回。 这也是诸如什么制纸、印刷术、水泥等等诸多东西中,游鸿吟选择烧瓷的原因,这东西不涉及民生根本,属于奢侈品,送出去也不是很心疼。 一晃两年多,洛阳几经易主,长沙王司马乂短暂的平复了洛阳纷争,暂时洛阳安稳了下来。 而游鸿吟如今也已经十六岁了。 他如今身边收拢了有些家仆,或是流民,或是奴隶,甚至还有两个胡人,原本是普通的农户,被征兵后吃了败仗,便沦落为奴,被贩卖到此地来。 “你如今可要回家看上一看?”陈堪如今又大了两岁,但是人却依旧十分精神。 “老师可是要回颍川了?”游鸿吟问。 “哎,就知道瞒不过你。此地会有我从弟接手,如今洛阳解封,还需我回去啊。” “我就暂时不回去了。”游鸿吟说:“我要去找一找,看是否能投个明主之类的。” 找不到,就自己去做。 当然这句话他是不会说。 第183章 名士风流(十) 寻天下明主何其困难, 并且,找个志同道合的就更困难了。 游鸿吟在身边护卫的保护下, 走遍四州郡, 最后选择青州作为起点。 青州在现代, 即山东半岛,产出不及扬州荆州, 交通不及徐州豫州, 管理松懈程度也比不上交州常州益州, 但是综合下所有条件, 青州最适合如今的游鸿吟。 为何? 因为青州所封之王并不在封地,而是带人去洛阳夺位去了,结果没回得来。此刻中原人口多集中在双河下游平原, 那些什么交州常州益州虽然天高皇帝远,却并没有人口, 夺来也是无用。 这个时代,人口是一切。 不要看世家从来不将普通人放在眼中, 就好比这些贱民如同牲畜,不似乎连牲畜都不如,但实际上真正的实力,还是靠着人口, 准确来说是精壮人口来确认的。 游鸿吟选择青州的另外一个原因是青州列强豪族并不是太多,反倒是青州刺史山简虽是颇有才名, 却是性格温润典雅, 年轻时喜好清谈, 继承其父之风。 山简乃竹林七贤山涛之子,无论个性还是形式作风均受其父亲影响颇深,最初担任太子舍人,屡次升迁后担任太子庶子、黄门郎,然后才做了青州刺史。 但是官做的多,并不代表能力强,若非出生世家又颇有贤名,刺史这种封疆大吏是轮不到山简这种不同庶务之人来做的。 刺史不管事,青州下面的太守和县官也都稀松应付差事,若非青州临海,距离洛阳路途遥远,怕不是早就被人征兵收丁去顶战乱了。 可是这并不代表青州就是乐土,乐土游鸿吟也不会去选择它。 如今,游鸿吟身上可是带着一道任命,却是拿一樽鱼龙戏水青瓷水香炉换来的高密郡太守。 不要小看这个职位,若非如今政权崩毁,有陈堪从中周旋,游鸿吟早先在广陵中正会上一鸣惊人博得美名,被评为上等,然后再对洛阳如今掌权的司马乂奉上名动洛阳的鱼龙戏水香炉,怕是根本不可能拿到一个太守之位。 尽管,这个太守之位世家子看不上,因为这个高密郡实在是太偏僻,太贫穷了。 虽然看上去职位高了些,但是实际上大家都喜欢去富庶点的郡县,因为好治理。穷山恶水出刁民,对于世家之人来说,去地方任官不过是刷资历用的,刷好就要回洛阳,回政治中心。所以,不可能为了个太守之位,就跑到那么偏僻的地方,那些地方都是留给寒门的。 游鸿吟却觉得这里挺不错,适合自己安心发展。 更何况,高密有个其他地方无法比拟之处,那就是胶州湾。 胶州湾是天然海港,这是游鸿吟急速发展势力的重要手段之一。 到了高密城,与高升的上一任太守做了交接工作,把那欢天喜地回洛阳任职的家伙送走,游鸿吟在府衙正式安顿下来。 高密城虽是一郡中心,但是当真是个小城,招来文书询问,这地方是粮税年年交不齐,自然就没什么余钱修建城池,才导致了城池破烂又低矮。 高密郡虽然面积尚可,但无论是城池还是县村,数量都偏少,颇有地广人稀之感,且因为郡内土地不比他处那般肥沃,又有海风四季掠过,粮产要稍微低一些。而临郡却土地肥沃,不受海风影响,乃是产粮之地。 所以高密郡是青州最穷的地方,没有之一。 当然,如何经营高密是之后的事情,如今游鸿吟需要做的,是处理好手下的那些个官吏。 好在高密虽然穷了点,太守府到也算上的整齐。 太守府分三堂,正堂是大殿,用于平日的公务处理。次堂是小殿,环境雅致,可以接待来客。后堂则与后宅相距不远,一般是处理些机密之事。 入主太守府,游鸿吟身边护卫头领胡归便来回报:“主公,那些个奴婢元夕都已经敲打了一番,不堪用的已经清出去了。太守府的防卫我们也接手过来了,请放心。” “辛苦阿归了。”游鸿吟道:“那么,先派人四周逛逛吧,若是遇上合适的人,收编进来也可以。” “是。”胡归应了一声后便退下去了。 游鸿吟这次带在身边的人并不少,除了这几年精心栽培类似于‘弟子’的几位,还有批量生产的护卫,林林总总差不多有三十人。 胡归便是弟子中的一位,同时也是游鸿吟曾经买下的鲜卑奴隶之一,因天生习武天资出众,人又聪明,就暂且做了游鸿吟护卫队的头领。 那位元夕是三十个人当中,唯二的女子之一,也是三十人当中年纪最长的,却是游鸿吟从流民之中救出来的,想来曾经家世不凡,识文断字,精通内务,还懂一些算数,却不知为何会流落至此,差点被流民所侮,救下之后,游鸿吟原本不想收拢在身边,她却说什么都不愿去寻找亲人,自愿放弃过往,取名元夕在恩公身边为奴为婢。 游鸿吟便干脆收了她,并且主要增强她的长处,向内务方向培养。 等手下那些护卫充当斥候将这里的消息探回来,游鸿吟对这里的官吏和各方风评也有所了解,配合上太守府中一些公文存档,已经算是了然于胸。 下面那些县官先不管,此处府衙中的主簿、军司马、功曹、校尉等等,都需要捋一捋。 但是真正接触到,游鸿吟才明白,世家的名头在这种地方到底有多好用,原本他都打算来一套杀鸡儆猴等等手段,好好收服他们了。谁知这些寒门出身的官吏和军士,均想扒拉上世家的大腿。之前任职太守,不是寒门,就是对他们爱答不理的世家子弟,对这个设宴款待他们的新太守,很快就一边倒的准备效力了。 不过,游鸿吟明白,这帮子人良莠不齐,如今的恭谨不过是看在他世家的身份上,真正遇到事情了,可不会真的全部听自己的。 游鸿吟并没有打算一棍子打死,但是的确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去辨辨别那些值得收用,那些可以剔除。 这是水磨功夫,暂按不提。 虽然说是得到了高密太守之位,但是游鸿吟可不是想做大官,而属于自己真正的实力太过薄弱,并不能真正在高密郡做到‘只手遮天’,所以他让弟子之一胡危带了部分护卫出去买地去了。 咳咳,他如今是太守,想挑块地做据点,还是没问题的。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胡危是游鸿吟买下的两个胡人另外一个,不过他和胡归虽然都属于胡人,却是一人属于鲜卑部落与汉族混血,一人是不知来历的杂胡,胡归天赋最高,聪明忠心,最得游鸿吟看重,胡危虽武学根骨不似胡归那般出众,但是战略眼光独特,为人豪爽大义,更容易和兵士打成一片,也比胡归更适合做领兵之事。 让游鸿吟感叹的是,可能是血统原因,他培养的几个弟子天赋均不及胡归胡危,反倒是才学更为出众些。 买了田地,很快不缺钱的游鸿吟就开始建设自己的乌堡,并且开始进行组建部曲。 胡危组建部曲的过程中,游鸿吟也没闲着,早已将府衙上下收拾了一番,该劝退的劝退,该收服的收服,很快政务命令就通达起来。 倒是在主簿当中,游鸿吟寻得了自己第一位心腹。 此人名范无涯,高密本地人,在此担任主簿已有十年,对高密乃至青州之事如数家珍,精通政务处理,历来那些过来混资历的世家子,均将政务丢给他处理,自己则是一心举办文会,醉心清谈。 当然,最重要的是,此人有一双不差的眼睛。 “下官观使君志不在太守府?”游鸿吟办理买地手续之后,这位主簿便直接找了个空前来闲谈,还一语惊人。 “哦?”游鸿吟道:“愿闻君详细一言。” “他人觉得使君买地建堡乃奢靡成性,更是长留高密之兆。但是下官一观乌堡之事,却觉得乃因使君觉天下大乱需手中握兵。” 游鸿吟摇头:“这些不过是君多心而已。” 范无涯道:“瞒者瞒不识,识者不能瞒。在下只是觉得使君此举,有些不妥。” “那范掾觉得鄙人如此做,有何不妥?”游鸿吟反问道。他明白,范无涯是真的看出来他一开始的目的了,那也没必要藏头露尾。 “郡县军事虽然在太守本职范围之内,但是高密现状,太守府并无指挥军事之权,而所有的兵士,依旧是听赵校尉的命令,使君如今屯兵之举,无疑是打了赵校尉的脸,他怕是会从作梗,甚至会选择斩草除根。”范无涯道。 这个意思就是你自己招兵买马,就表示不信任赵校尉,这不是逼着人和你作对么。 “那依范掾之见呢?”游鸿吟倒是开始觉得有趣起来。 “有一句话,还请使君教我。”范无涯说。 “什么话?”游鸿吟说。 “下官不知,使君只是为了明哲保身,还是为了其他目的。” “除了自保,难道还有其他什么目的么?”游鸿吟反问。 但是两人目光交汇之时,立即彼此心知肚明。 若是只为自保的话,又何必在当地建立乌堡呢,随便找个地方,训练出一批护卫不就行了。 第184章 名士风流(十一) 范无涯道:“赵校尉本地寒族出身, 故而府衙兵丁名有一千,实则只有三百, 只是赵校尉与青州山简大人名下冯书录乃姻亲,其曾娶冯氏女为妻,故而无人指摘赵校尉之过。” 书录不是什么大官,定然也是寒门之人担任, 但是这官职能直接接触刺史,倒显得很有权势。 范无涯的意思就是那个姓赵的校尉想动他的话,直接就有现成的吃空饷的罪名, 但是他和青州刺史的书录是有关系的, 如果不考虑这一次, 就算是处置了也会惹麻烦。 游鸿吟道:“鄙人初来乍到, 尚且对郡务不熟悉, 若是君有意,可多来指点于我。” 游鸿吟不可能听得范无涯一次言论就直接认做心腹,挑选属下和挑选主公是相互的,彼此总要多试探试探, 顺便看看彼此能力到底合用不合用。 范无涯并非急切之人, 很快就告退了。但是之后的几天,他的确如约前来, 替游鸿吟将郡务打理的颇有条理。 而游鸿吟也很十分满意其能力,要说此人有大致向, 大智慧也不见得, 为人识趣能干, 虽无匡扶天下之志,却有鱼跃龙门之心,眼光和把握时机的能力均不差,的确十分好用。 游鸿吟也暗示,他虽出身洛阳郭氏,却并不喜清谈之风,兼之看清天下大乱将至,故而想以青州为基,退则自保,进可治国。 期间,游鸿吟一封书信交于山简,却并非是交流政务,而是问候和谈论文学,几封信来往,便被那山简口称知己,很快赵校尉便丢了差事,而游鸿吟身边的胡归则顶替了此职。 赵校尉吃空饷不是游鸿吟收拾他的主因,而是那些个府兵,各个面黄肌瘦战力薄弱,比之田间劳作农夫还差上不少。这种治军本事让游鸿吟如何容得下。 胡归上任之日,便是范无涯改口称‘主公’之时,范无涯用自己处理政务的能力向游鸿吟展现了才华,而游鸿吟则用赵校尉之事,想范无涯这人展现了自己的手段。 杂务有人处理后,游鸿吟就开始大刀阔斧的真理整个高密郡,有用之人暂且留下,无用之人便慢慢的进行换血,他手下的弟子虽然有经营商行、管理卫队等经验,但依旧需要在各个实务岗位上多多实践,这是游鸿吟培养弟子的最后一步。 不足半年,高密郡便已经彻底被游鸿吟握在手中了。 而此刻,胡危训练的部曲,也渐渐成型,共计两百人,均是游鸿吟的私兵。 秋去冬来,虽然高密郡似乎并无太多改变,但是高层人员已经有了不同以往的精神,无论是工作态度,还是贪腐之事,均有所改善,而信任太守的本事,也无人小看。 若仅仅如此,这些慑于太守家世以及手腕的官吏,也只是赞一声厉害而已,真心臣服,怕是不太可能。 秋收之后,进入农闲时刻,游鸿吟开始征徭役。 古代徭役难捱,无非是底下官吏克扣,又催赶进度,游鸿吟则制定了一整套相关流程通发整郡,比如规定了工作时间,每日提供多少吃食汤水,工作的确是苦力活儿,但是并不是不能接受,也没有多辛苦。 而原本那些克扣的粮食的小吏,早被游鸿吟手中护卫查出原委,直接砍了十几个了。 徭役之始,不为修建城池,而是修渠。 其实高密郡自然水域并不多,所有灌溉之水几乎都来自于老天爷,看天吃饭这一句话一点都未错,不过郡内处于潍水水域末端,也有大大小小不少湖泊和分支,只要运用得当,使用水渠相连,必然可称为产粮基地。 水渠其实古来有之,只是泥土结构容易塌坏,需要年年耗费人力重新修整维护,游鸿吟早已在胶州湾附近新建窑坊,烧制水泥,首先便用来修建水渠。 此间郡中钱粮不足,一部分是游鸿吟私人垫付,一部分则是本地少数几个豪强以及大商捐献了。 而此刻,除了修建水渠,连接潍水外,在某些水域不丰之地,还需挖掘深井,这这项工作困难较大,自游鸿吟收拾整理了各地县丞的时候就开始了,因为太守府拨不出人手负责,便交给了各地县丞,而所耗费的费用也是各地县衙承担。没办法,游鸿吟这边钱没有问题,粮食却是不多了。 很快,冰冻时刻就来了。 紧张的徭役告一段落,冬日原本应该进入‘猫冬’之日,此刻北风呼呼,贫寒人家为了节省柴薪粮食以及布料,更是累月待在屋中。但是,这个冬日不一样,似乎上头又要开始行动了。 但是被下发了通知需要劳作的农夫们却并没有怨言。 全是那坚固神奇的水渠带来的效应。 那名为‘水泥’之物除了用来修建水渠之外,也渐渐开始有商家贩卖,价钱的确不是很便宜,可是却能糊在石墙外,减少漏风之处,原本粗制滥造,山石堆砌起来的房屋瞬间不再漏风了。 此地因为山石较多,再加上风速较大,所以民间多是使用山石砌墙建屋,屋顶再盖上茅草。可是山石建造屋子容易漏风,使用泥土糊墙只能解一时之患,太容易被雨水冲走,这水泥一担便可修葺好三间屋子,稍微有些余力的人家便用粟豆换来糊墙了。 而得仙家梦中传授方子的游鸿吟也在本地有了不菲的名声。 建完水渠后,已经彻底入了大冻,地面被寒霜冻得有些硬。 游鸿吟却下令冬灌。 此时的种植业尚不发达,南北甚至郡县之间差异也较大,其他地方游鸿吟不知,但是青州之地并无冬灌的说法。 提出这种做法自然有人疑惑,但是疑惑也阻止不了游鸿吟的决定,在某些方法推行之初,的确是不得人理解的,但是只要尝到好处了,次年,想必游鸿吟不催促,他们自己也会自发自的做事了。 游鸿吟在上任之时已经挑选了十几位小吏教导冬灌之法,这些小吏只能算是粗识文字,派不得大用,不过他们常年接触农耕方面的事务,倒是传授农经的好帮手。紧急培训了大概三四个月,这些小吏懂得该如何冬灌,懂得该如何烧制土肥,懂得什么叫做沃肥等等之后,游鸿吟就将他们派至各个县衙,帮助冬灌事宜。 冬季往田里灌水,使土壤储水,防止春旱,便是冬灌。但是冬灌的作用,并不只是防止早旱。 一者使土壤疏松,冬灌可使土壤中水分结冻而串胀,消冻后地表就疏松了。同时冬灌后土壤中水分的温度适宜和细菌的作用,加速了残枝败叶的腐烂,这样有利于提高土壤肥力。 二者冬灌可以减轻病虫危害。冬灌后,能把土壤表层的虫卵冲进冰水里冻死,在这个没有农药的时代,种植最怕旱涝和虫害。 而游鸿吟为了更为保险,要求农夫冬灌之时,趁着水未结冰,同时进行一次深耕,为此,还提前将春种时刻才会下发的农具,提前发放至各地。 首先是新式铁犁曲辕犁。不过因为制作成本以及铁材料不足的原因,铁犁只有犁头是铁质的,其他是用的木头。 但是,只要是铁做的犁头就足够了,使用铁犁犁地的效率是过往的三倍,并且无论出力的是人还是牲畜,都不是很累,一日可犁地的时间要比原本多出一倍! 冬灌之后,似乎一切都安静下来,游鸿吟也终于心思做其他事情了。 自入青州,他花费的钱粮多是过往经营所得,而铁料等等,也是从广陵购买运过来的。除了铁犁这些农具,自然还要配备兵器,武装私兵,这养了这么多人,钱就好似如流水一般花出去,开始有些入不敷出。 而水泥之物一开始就并未定位为赚钱之物,也没有给游鸿吟带来大笔钱粮。 那么,只有进行大型贸易了,而此地交通不便,多丘陵山石之地,想要做大型贸易,还是需要建立港口。 只是建立海港无法一蹴而就,只能慢慢来,游鸿吟不可能一来就东建西建的,那样心急怕是要把本地民力消耗殆尽。 不过虽然无法进行大型贸易,自己其他的作坊倒是可以开起来。 首先便是盐田。 此地多天然卤水,但是并不产盐,因为这些卤水并不是那些露天卤水,而是藏于地下,并无多少人发现。 此种卤水需要凿井取卤,同时还要大量柴薪,比起天然浓郁卤水要稍微差些,可是,此处同样也有一个天然优势,那就是高密境内产煤炭。 此煤炭非当世常说之木炭,而是所谓的石炭或石墨,它们的功用也不是用来烧的,而是做药等等。 为何? 因为燃之有毒。 高密傅阳县附近便有一处天然露天煤矿。 当初选择高密郡,自然也考虑过很多方面的因素,其中青州的矿产资源分布,也是游鸿吟考虑的重点。 所以,游鸿吟打算盐和煤产业同时进行。 当然,煤不是捡起来就卖掉,总要做些加工和推广。比如用铜铁做个煤球炉,这种新奇小巧的炉子十分适宜用来煮茶烹饪,只是技术含量低,怕是很快就会被模仿了去。但是其他人可以使用铜铁仿制,却无法用水泥浇灌,而自己手中却能使用水泥制作,成本低廉。 然后再加工个蜂窝煤专门配合炉子使用,可能无法完全取代木炭,却绝对比木炭更为好用,想必那些附庸风雅却又怕冷的贵族们,都会喜欢。 只是这东西运输成本较高,销售时短时间内是无法当做廉价物品贩卖的。 第185章 名士风流(十二) 次年春末,壮武乡。 乡老点起香, 率领壮武乡众人祭拜先祖, 磕头行礼之后, 所有人都拿起镰刀,开始奔赴丰收的麦田。 “我们这位太守, 当真厉害。” 显然得益于冬灌、肥田之法,此地粮食收获是过往的双倍, 又有水渠灌溉, 免去了夏日浇灌之苦,乡农们虽是不识字, 却知道, 是谁给他们带来了如此大的丰收。 今年, 今年再也不会饿死家中老人或是卖了孩儿了。 “听说太守在招募兵丁,有兵田不说,或是立了军功,还可以免税。”边争分夺秒的抢收粮食,手上不闲着, 嘴上也不肯闲着的农夫们,彼此互相交谈。 一旁直立起来锤腰的农妇讲:“只有家中还有一口粮,你就别想去做兵丁,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没听说洛阳那里都吃了败仗了么。” 随即那农妇朝着跟在身后捆麦子的三个孩子喊:“别偷懒, 一天到晚就知道到处玩, 干点活就想着到处跑, 还要不要吃饭了,不干活一大家子喝西北风啊。” 农夫却说了一句:“将来要是征兵,不还是要去,那时候就没什么兵田了,说不定,兵器都得自己准备。” 农妇不吭气了,但是磨磨唧唧的说:“我看那太守是个好官,必然不会强迫别人的,还是到时候再说吧。” “没见识。”农夫说了一句。 却惹来农妇一顿好捶。 潍水之端,有一小小渡口,游鸿吟骑马而来,为了视察各地,恰巧路经此处。 远远便听见有人击节而歌,歌声粗放不羁。此人所唱乃一不知名小调,只是唱歌之人似乎漫不经心,歌声时断时续,说不上好听,不过歌中那股洒脱之意,要比歌技更为重要。 骏马缓慢的踱着步子,游鸿吟也看清楚了是何人在歌。 之间渡口有一舟停泊,摇船之人并未在船上,反倒坐在渡口上钓鱼,只是鱼竿不曾握在手中,反倒是拿着酒葫芦,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也那怪唱歌断断续续。 此人虽以斗笠蓑衣遮挡,但是内里缎衣难藏,一身气质也绝对不是渔夫粗俗之流。 若是一般人看到如此狂放不羁、肆意酣畅之态,就免不了停下脚步稍作询问,特别是那种求贤若渴之人。 但是游鸿吟却目不斜视的骑马而过。 “哎哎哎,”那渔夫见人已经行远,不免跺脚:“之前听那农人吹嘘,这郭太守大家出身,怎的行事与旁人如此不同,如今这样,吾该如何搭话。” 这渔夫打扮的人姓曹,名霖,字书始,取自“春王正月,大雨霖以震,书始也,凡雨自三日以往为霖。”当然,他家和魏国曹家,除了姓相同外,并没有什么关系,家中历代务农,略有薄产,供他读书。 但是数年前鲜卑南掠,曹家一家皆亡,曹霖不得不回到家族故居青州东莱,投靠从兄曹嶷,从兄家中亦不富裕,却很爽快的接受了他,兄弟二人着十几亩薄田过活。 半月前,听闻从兄好友东莱惤县县令刘伯根谈起高密太守招贤,说郭溪此人乃洛阳郭氏之后,自己倒是可以前往一试。 曹霖虽不自负,但是却早早看清天下大乱将至,自然不肯随意投个主公,故而十日前便已到了高密郡,想看看这太守到底是个真人才,还是个真愚材。 他倒也不是一定要找个能安定天下的主公,只是到底不能烂泥扶不上墙,所以看看这位治下如何,便也几乎能看清楚其为人了。 若说高密比其他地更为繁华,那是骗人的,路过几座城,均是低矮不堪,可是,偏偏此地商队络绎不绝,倒是很有一番气像。 除此以外,田间黄金的麦穗照耀的人眼睛酸痛,到处都是农人在收割粮食。除此以外,那一道道硬邦邦的灰白色沟渠让人瞩目。 曹霖好不容易在他人警惕的目光下打听到,这白色沟渠就是水渠,是高密太守去年秋冬之时兴劳役所建。 “哦,你们不觉得这种做法太劳民伤财了吗?”曹霖忍不住问。 如今平民劳役兵役繁重,特别是修路修渠,都算是苦役,怎的这些人就没有抱怨。 虽然说本朝言论控制严厉,普通百姓也不敢随意乱说话,但是真心欢喜和忍受怨恨是不一样的心态,曹霖自然分得清。 “哎,你这人,乱说话。”被问的农人有些生气的说:“太守是个顶好顶好的官,服役之前看那些贪官污吏克扣我们这些役工饭食,很是生气,砍了十几个呢。我们服役每日只需要做五个时辰,每个伍的工作量都是定好的,提前做好不仅可以早早安歇,前三名的还有炊饼可领,”农夫咂咂嘴,似乎在怀念炊饼的味道:“白面做的,可香。”然后他继续说:“更何况,这做工又不是像以前那样,去建什么宫什么殿,这白渠修好之后,你看,我们高密都有了大丰收。这劳役我们大家都没有一丝怨言,只有感激。” 虽然农夫不知道府衙到底如何运转,但是这太守一件件办下来的事情却都惠及大众,让一位田间普通农夫都能说得出来。 曹霖一大圈走了下来,心中便有了数。这位郭太守是个心系百姓之人,政治手段高超,再有那远超陶朱公的运筹眼光,在此人手下做事,应当不差。 而他也打听到,这郭太守乃洛阳郭氏之后,从学陈堪公,乃名门出身,所以按照常理,曹霖替自己精心设计了一套出场方式。 古有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今有曹书始高歌引贤良。 可惜,那人居然做事不按常理,自己都如此卖力了,却置之不理! 心中既觉得委屈,又觉得有挑战的曹霖兴致勃勃,决定去太守府守株待兔。 胡归策马护于主公左侧,见主公不理那人心中奇怪,主公最近正苦恼手中人员不够,高密府衙之人虽都已经理顺,这些人才高可入主公眼者,却仅有范先生一人。所以才特意贴出招贤文令,期望能寻得些可用人手。 “阿归可是觉得奇怪,”游鸿吟边赶路边问:“为何我不曾停下来与那人攀谈。” “是,无论此人是故作玄虚,还是有真才实学,按照主公脾性应该都会谈过之后才判断。”胡归道:“如今主公麾下虽有我们这几个弟子,但是我们处理主公身边事务偏多些,高密政务如今日益繁多,仅仅靠范先生怕是忙不过来。” “我最不喜清谈之风,也不喜放浪形骸的贪杯之人,所以就不见那人了。若是他真心投靠,自然会来再见。”游鸿吟笑了笑说:“我对自己倒是很有信心,那人怕是舍不得我这么好的主公呢。” 果不其然,三天之后,游鸿吟巡视完高密各县终于返程,回到太守府时,那位不知名的渔夫已经换了一身衣物,正在太守府大门口守株待兔。 “不知可是太守座驾?”曹霖显然接受了一开始钓鱼失败之事的教训,上来便先声夺人。 “正是。不知先生是?”游鸿吟见他文人打扮,便口称先生了。 “在下胶州人士,曹霖,听闻使君招纳贤才,特来一试。” 游鸿吟见他说话直接迅速,心中好笑,不过面上未曾露出一丝一毫,口中说道:“原来先生为纳贤而来,那,入府详谈吧。” 进了府中,奴婢奉茶,胡归带护卫回住处修整,游鸿吟对曹霖说道:“曹先生先稍坐片刻,某满身尘土,换身衣服再来。” “使君自便。” “请。” 等游鸿吟收拾妥当来到末殿大堂,曹霖正对着那套青瓷茶具好奇不已,眼中满是赞叹。 这青瓷也是游鸿吟刚试制不久,比起彩瓷,青瓷虽不及彩瓷那么绚烂夺目,但是比彩瓷更受那些自诩风流的豪族喜爱。反倒是在匈奴,彩瓷更为受欢迎,游鸿吟如今麾下差不多有百名骑士,所用马匹便是一件彩瓷换来的。 “使君果真是世家出身,日常所用之物皆如此珍贵。这便是那些商贾所说的冠绝天下的彩瓷吧。”曹霖说。 如今并不流行什么领导勤劳肯吃苦才是好领导,寒门之人反对清谈,却从不曾抱怨过豪族世家奢靡,从本质上来说,没有人讨厌好日子,自己奋力拼搏,就是想过上这样的生活而已。 所以,扭转社会风气,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能需要游鸿吟一辈子去努力做。 “难道君投某而来,便只看到这彩瓷么。”游鸿吟问。 曹霖说:“吾在渡口击节而歌,使君却是理也不理,是否纳贤之心并不迫切?”他倒不是耿耿于怀此事,只是好奇而已。 “吾虽出身豪门,但幼时家贫,故而未有清谈之习,见惯了洛阳高门酗酒行散、放浪形骸之人,看清他们背后的腐烂和得过且过,便不喜酗酒之人。”游鸿吟道:“若是先生无法习惯规律生活,怕是你我无缘。” 曹霖见状,不由大笑:“原来高门之中,还有使君如此子弟。还请使君放心,渡口之举不过是在下效仿姜太公,虽未成功却令吾更坚定报效之心。” “那,先生有何教我呢。”游鸿吟问道。 曹霖言:“使君想来,志不在高密吧。” 游鸿吟道:“不错。” 第186章 名士风流(十三) “那使君招贤可是觉得手中人不够用, 不仅是管理人员不够, 做其他事情的丁壮也不够?”曹霖道。 “的确有此种感觉。不过某一直都在安置流民, 想来这种情况很快就有所缓解。”游鸿吟道。 曹霖言:“吾观高密安置不少流民,以高密郡过往财力,想要安置此等数量流民必然是使君贴补自己家财。” 游鸿吟道:“吾之财多取于豪族, 贩卖彩瓷、盐、煤等均换了粮食以及绢布, 如此再反哺民众。” 曹霖弯腰施礼道:“使君高义。” 这是他第一次行此大礼, 显然真心臣服。 曹霖直起身, 继续说道:“但是即便如此,高密郡地处偏僻,交通不便,流民多被其他郡县拦截, 到此处者甚少,使君想要多增人口,怕是艰难。” 对于城镇来说,流民有利又有害。若是城中粮库存粮不多, 就算是有心安民也无力去做, 这就是为何陈喜全带领家人流浪数月却一直没有城市收留的原因。而青州各郡战乱较少, 故而尚能结余些许存粮, 且相比他处, 的确算得上地广人稀,有能力收留流民。这也是为何天下流民都喜欢往青州徐州跑的原因。 “那先生有何妙法?”游鸿吟当然清楚这种事情, 这也是他苦恼的, 若是光明正大从邻居家抢人, 就吃相太难看了。 曹霖一笑:“这便是使君之盲点,使君觉得民众乃强盛之基,觉得善待民众方有人耕种得粮草,有人丁来源得士兵,却不知其他地方对待民众如牲畜,更是只喜欢自扫门前雪,不知未来劫。其实若非青州刺史乃山简大人,各郡各县头官均想讨好山简大人,怕是根本不肯安置流民。而有些郡县就算安置,却也一直嚷着钱粮困难,府衙县衙中的钱粮进自己腰包还不够,怎么可能好好安置流民。” 游鸿吟听闻此语,便明白曹霖之意了。 “先生是要游说诸郡?”游鸿吟说。 “正是。” 游鸿吟叹息一声,他一直有个错误认知,觉得流民不过来是因为那些郡县也准备收拢人丁,抵御未来乱世,却不知是自己将那些人想的太聪明了。 游鸿吟道:“是吾未曾想到此事。先生大才,某府中长史之位尚悬,不知先生是否肯屈就。” “曹霖拜见主公。”曹霖跪拜。 “先生快快请起。”游鸿吟将人拉起。 “在下字书始,主公称我书始便是。”曹霖道。 “书始先生何时动身?”游鸿吟问。 “即刻。”曹霖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 “去请阿归来。”游鸿吟喊来婢女如此言道。 然后转头向曹霖说:“阿归乃高密郡郡卫校尉,名胡归。如今青州虽比他处安定些,但是总归还是有些危险,由阿归护卫,我也放心些。” “必不负主公之期。”曹霖道。 胡归平日里训练郡卫,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卸下护卫主公之职,对于他来说,其他事情均不及主公安危重要。 郡军如今已经从曾经的三百人扩展到七百人,不是不想满编,而是兵源来源稀少,流民中的人大部分是老弱病残,丁壮很少,还有一部分被胡危充作部曲,难有人数补充进郡军。 但其实七百人高密郡就已经快养不起了,为何自古就有吃空饷之事,除了将领贪婪之外,便是军士吃一饷实在是不够。所以,这群人有一半儿依旧是游鸿吟自己掏腰包在养。 而伙食装备跟上去了,战力自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兼之游鸿吟曾授胡归胡危各种军法,由两人带出来的兵士战斗力定然比普通人更为强悍。 不过,秋收之后就好了。 此次高密郡大丰收,游鸿吟自己的庄园也不例外,并且等过了秋收,农闲下来,游鸿吟便打算再征劳役,修建海港码头以及加固城墙。 胡归带着二十骑兵护送曹霖离开,游鸿吟也开始了自己紧锣密鼓的建造计划。 原本还担心人力不足,若是有新流民过来,自然就能加快速度了。 城阳郡交通最为便利,收拢流民也是最多,曹霖第一站便将目标放置于此。 他看了一眼一直默默护卫不做声,好似一根木头般的胡归,心中有些气闷。 自认了主公,他自然对这出生家奴却得主公信任的鲜卑人很感兴趣,但是口舌都说干了,这人也没透出一句话来,让曹霖有些怀疑自己的口才。 距离城阳郡还有数里地,曹霖便十分严肃的看着周围情况。 比起处于丰收之中,商贾来往不断的高密,这城阳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一路上还是不断的有流民往这边赶路,人数要比寻常多很多。地里的粮食似乎早就收拾干净了,也对,若是不曾收拾干净,怕是早被流民抢来吃了。那些流民面黄肌瘦,蓬头垢面,长远的路程似乎耗尽了他们最后一丝力气。 而渐渐地,就看见流民充满期待的冲向城阳,却被兵士拦了下来,然后一脸欢喜的被领到专门划分出来安置他们的地方。 曹霖看了看那块聚集地,里面都是些大大小小的窝棚,高度只够一人弯腰进去,且那窝棚还四处漏风,一个窝棚里可能睡着三四个人。 而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的流民都显得有些呆滞,目光一动不动,甚至比那些刚来的流民还更瘦。 曹霖仔细听城阳那些流民交谈,似乎每天,官府之人都会来这里施麦粥,就一顿,并且那麦粥还稀得一把麦子煮一桶粥,根本吃不饱。 他想起了高密主公治下流民的状况。 流民因与本土居民不同,安置之时暂时不可混居一起,故而主公也是划一地而予以流民居住。但是流民安置之地位置选择的很好,与本地良田不重合,附近荒地较多,可供流民开垦。 只是土地一时半会儿种不出粮食,流民的口粮是个难题,不过主公并未选择直接救济,而是安排流民劳力到主公名下作坊做工等等,以劳力换取粮食。 只这一举,便比他人高明许多。劳力换取粮食,同时也制造货物,这些能通过商贾贩卖赚来粮食。如此循环,只要流民撑过半年,熬到荒地有了收成,便可养活自己。 而在去城中的路上,曹霖却听到两个小吏抱怨,那些流民越来越多,消耗的钱粮越来越多。 曹霖心中有了数。 一直沉默不语的胡归突然开口:“此人好名而无能,比之主公差远矣。” 胡归想起自己的过去,他本是并州九原人士,因为有鲜卑血脉,便与鲜卑某个部落聚居在一起,只是他们没有了牛羊和草原,只能学习汉人开垦农田,种植粮食。可辛苦一年,连自己的肚子都混不饱,若非他祖传弓技,留下一张弓,自己能偶尔入林猎些猎物,怕是早就饿死了。 原本这样的日子过下去就过下去了,懵懵懂懂的活一辈子。但是并州王抽壮丁,他成了浩浩然然的军中一员,拿着木质的棍子,被裹挟着冲向敌人。 然后兵败被俘,成了奴隶。 磕磕碰碰被贩卖至广陵,然后遇上了一生的救赎,还是个少年的主公。 如今主公个子蹿高,又故意摆出老成之态,怕是至今无人得知,一郡之首乃一位十七岁的少年郎。 只是遗憾再也看不见曾经十四岁的少年,面带微笑,充当老师教授文武的样子了呢。 “此间郡守乃一靠衣带而上的盲流,怕是字都认不全,哪里能将主公与他摆在一处相比。”曹霖不屑道:“你且看我如何为主公要得人并且要得钱粮。” 曹霖以为城阳分担压力为由,挑走了许多有一技之长的流民不说,还以安置的名头,带走了百石粮食。偏那个城阳郡守早已不耐安置流民之事,只是身边幕僚一直劝他以此为政绩可做邀功请赏之举,他才勉力为之,但是邀功请赏的文书已经到了刺史案头,这些流民便成了鸡肋,偏生无法处理,他一直很头大。 而如今有人出手分担部分,并且承诺后续也可叮嘱流民前往高密,不由得大喜,花费百石粮食也都不心痛了。 达到自己目的,被城阳郡守拉着手称赞的曹霖谦虚的告辞,带着自己此次出使的成果浩浩荡荡的回到高密郡。 然后曹霖匆匆拜见了主公,和范无涯先生见了次面,稍稍做了些交流,便又带着护卫踏上其他青州其他郡。 只是临走之前,曹霖写了封信给他的从兄,并且劳请太守府的仆从送信至东莱。 “弟新随主公洛阳郭氏从越,实乃治世能臣,心志远大,善爱众民。其胸襟广,善纳谏,倚信下臣,谋略超群,善陶朱公之事。如今起于微末,麾下将才奇缺,弟想及兄长长于战事,故而已向主公荐兄长之勇武,邀兄高密一见。” 曹霖从兄曹嶷天生武力强大,在乡间颇有名气,且交游广阔,就连东莱县丞刘伯根也是其好友。因断文识字,心怀异志,很有建功立业之渴望。 曹霖这认了主公,肯定就向着主公,自然第一个就把自己这位从兄给卖出来了。 第187章 名士风流(十四) 高密流民居住地之一。 如今大雪封路, 原本应该是躲在屋中休憩, 但是如今躲战乱而出的流民,哪里有这样的资格。这流民区中少见男丁, 多是老弱妇孺躲在家中。 此处虽是暂居,但是屋子建的却不差, 不同于南方泥土和着稻草碎糊起来的房子,而是石头搭配着木材然后使用‘水泥’糊起来的, 等闲大雪绝对压不垮, 还不透风, 暖和的紧。 再加上太守以户为单位,租借了‘炭炉’,只要前往不远的黑石山挖些煤炭, 干个三四天, 便可以换些‘蜂窝煤’,若是卖力多挖些, 换来的煤足够用小半个月的, 如今这种天气,哪怕是进山也打不到柴火,他们这些流民也没有秋收存留下的秸秆可烧。 这煤不仅不熏人,而且煮饭烧水方便的很,还能保持火种不灭, 省着点用, 一块煤可以烧一天, 家中一天的饭食就解决了。 唯一可惜的便是家中关门的时候不能将这炭炉放在屋中, 否则炉中的‘煤气’便散不出去,会把人熏晕。这样大家只能把炭炉放在门口,用的时候拎进屋子,把门半开,然后一家老小围着炉火,舒舒服服的烤一烤,就着炉上陶锅的热汤暖暖喝一碗,尽管会有冷风进来,却是大半个身子都暖着。 妇人一家本是带着不少家什逃出来,但是一路逃亡下来,那些东西早已丢弃典卖干净,也就剩下一副祖传的矛头小心存放。 这矛头不知经何等巧匠所铸,传世许久依旧锋利如新,一路上靠着着矛头,家中男人或是护人,或是充作利刀,很是得用,故而家中老小再困难也不曾将它拿出去交换。 她看了看所在炉火旁眼巴巴看着锅中翻滚豆羹的两个孩儿,心中感念高密太守。 她家男人出门做工了,比较苦,就是挖煤的那处。这煤挖出来虽然好烧,却有太多煤气在里头,需要将这些煤要经过加工才能变成‘蜂窝煤’。这活儿苦,可是干五天就能领一份口粮回来,一家老小便是靠这份工养活。 但是妇人一丝抱怨都没有,如今雪天有一屋可住,不用经霜冻严寒,自家在这里造名册盖房的时候,便已经领到了一块荒地,只是错过了播种季节,需要开春再种。 虽是荒地,必然比不过熟地,但是原本最为费力的翻土工作在太守大人租借的新式耕犁下,要比过往省力不知道多少,并且早早得了太守大人手下农官传授冬灌和烧肥沤肥之法,那荒地来年收成就算是比不上熟地,也必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养活一家老小必然可行。 有了土地就有了盼头,就算如今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刻,也能靠着做工养活一家老小。 不管怎么说,这个冬天一家老小算是挨过来了。 天色渐暗,上工的男人回来了,进门便说:“你这婆娘,还没等我回来呢,就开始开炉了。这煤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妇人上前,替他理了理身上残雪,道:“今日怎的回来的这么早。” “港口那里又来大船了,专门收我们煤炭坊的蜂窝煤,今日早早装完货,便早放了片刻。” “阿弥陀佛,又换来了粮食,这下就不担心太守养不活我们了。”妇人还是有些见识的,高密郡太守是个善心好人,待他们这下普通平民十分宽和,但是这么多人,妇人也担心粮食不够吃,故而一直盼望着港口那些货船能多贩卖些货物过来。 “妇人之见。”这男人虽是做工,但是流亡了这么久,自问尚有几分见识:“那港口是秋收之后,太守匆匆征徭役,赶工赶了三个月建起来的,虽然是集一郡之力,时间却不太够,到了冬灌停止劳役,也只是建了个大概,等来年开春慢慢着人修建,港口也只会越来越好。我们高密郡的彩瓷、蜂窝煤、盐等等货物,都走俏的很,怎么可能换不来粮食。” 妇人一想也是,遂喜笑颜开的掀开了火炉上的陶锅,准备一家人开饭。 他们一家恰巧是秋收之后来到此地,之前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来到青州,觉得大家应该是有了活路,青州地方偏僻,至今尚未起战乱。但是到了富庶的城阳,的确蒙城阳太守着人收留,可是,一天一碗冷水中飘着十几粒麦粒的粥,实在是活不了命,更不用说那四处漏风没处伸脚的窝棚,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还被官吏又打又骂,实在是生不如死。 抱着最后一股信念,他们一家继续走,来到了同样安置流民的高密。 一来,一家便被征招去服劳役,原本一家抱头痛哭,觉得算是交代了。但谁知道,这劳役并不苦。妇人和其他老人女子一起负责煮饭送水浆洗这些活计,也能领到些口粮,而男子则被征召去修建码头,虽是苦了些,却并无兵士打骂,每日也能混个肚饱。 如此,最艰难的日子便渡过了。 “我想去行伍。”男人喝完粥,突然说道。 妇人却一把扯住:“怎么可以?当初我们不就是为了逃避兵祸才逃出来的吗?” 男人说:“那些个官爷一层层刮地皮,收这个税那个税,种一年反倒要贴粮进去。逃出来也只是因为被人抓壮丁,怕是只能做战场上的杂军,连武器都没有,自然就是送死,谁愿意被人抓走送命啊。”说到此处他突然升起一股豪气,说:“如今这郡卫就不一样,不仅伙食好,还会配备武器,日常操练教授真本事,可不是抓人去送死,再说,兵丁家中田地还可以免赋税。”男人最后补了一句;“高密虽然暂时安全,但是万一某一天也有战祸起呢,我不想好不容易存下的基业,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儿,又来一次家破人亡。” 最后,妇人含泪道:“听你的。” 太守府。 游鸿吟正在批改公文。 虽然他将高密郡当做自己的地盘在经营,但是私产和公产他还是分的很清楚的,比如新修建的码头,便是属于高密郡的,花费也是高密郡的税收。至于交给朝廷的粮食税收之类的,被他刻意忘记了。 也正是因为这,他如今需要处理两条线的事务,难免工作量多了些。 当然,等到自己地盘再大点,两套班子就要重新拉起来,详细分工了,如今还没有这个必要,主要是人不太够,几乎每个人都身兼数职。 “主公,将两位先生已经送回去了。”元夕所说的两位先生,是范无涯和曹霖。 范无涯是本地人,自然有自己的家,谈好事情后,还是要回去的。至于曹霖,他与他从兄在城中合住一府,曹嶷比曹霖大了几岁,长得又人高马大,却偏生有个婆妈性子,待曹霖这个二十多的弟弟好比奶娃子,居然规定了门禁。因为这事,范无涯嘲笑了曹霖许久。 刚才留两人吃了饭,雪天路滑,天色又晚了,游鸿吟自然是要派人送回去的。 “如今各坊运营情况如何?”游鸿吟边迅速批改公文,边问元夕。 元夕长于内务不假,但是同时还掌管着游鸿吟名下的几座私人工坊,有点类似于私人管家。工坊的工头基本上都是直接向元夕汇报的,建立起来的几只商队,也基本上是元夕处理相关事务。 游鸿吟培养的出来的徒弟,自然不可能就是帮他管理内院,训斥丫头什么的,虽然元夕这丫头忙得昏头的时候,还不忘□□出来两个奴婢管理太守府。 “都还不错,基本上都按照主公期望在运营,并没有出现大问题。而曹先生带回来不少有一技之长的流民以及更多的丁壮,如今人力暂时够用。不过,”元夕顿了顿:“只是如今外头粮食价格越来越贵了,我们商队还坚持换粮食的话有点吃亏。” “吃点亏就吃点亏,我夜观天象,未来几年可能有大灾降世。”游鸿吟皱眉:“虽然暂时我分不清是灾祸,但是左右脱不了旱涝两样。” 元夕对自家主公那是万分信服,听闻此语,立即羞愧的说:“是元夕短视了,若是有大灾,为了活命自然是粮食更重要,钱又算的了什么呢。” “你明白就好。”游鸿吟说:“各坊可有什么困难?” 元夕道:“主公怜惜民力,一直不肯修路,高密这里的几条官道早已残破不堪。运输一直是个问题,明年怕是修路就必须提上来做了。” 游鸿吟说:“修路所耗费钱粮人力太多了,暂时高密支撑不起。我新建胶州码头也是为了缓解运输压力,等高密积累再丰厚些,不用你提醒,我也会修建道路的。” “主公圣明。”元夕道。 游鸿吟说:“阿归可回来了?” 元夕本来还等着主公夸赞一句办事得力,结果却又提起那胡人,不免有些气呼呼的说:“那熊在校场舞弄主公替他做的新兵器呢。哪里还想得起主公。” 元夕管理的事情虽然亲密,但是最得主公信任的,却是胡归这个胡人,元夕自幼便被教育胡人低贱,见他们浓眉大眼面相犹如罗刹鬼,心中自然不可能喜欢,经常性会刺那胡归两句。 好吧,其他一切理由不过是看不顺眼之后的借口,元夕不喜欢胡归的最重要原因,便是胡归分走了主公对她的注意力。 脑残粉的力量,就是这么不讲理,若不是元夕虽有些脾气却从未因公废私,游鸿吟怕是绝对不会留下她这个人。 “去喊他吧。”游鸿吟没拆穿也没反驳元夕的话,淡淡说了一句去吧。 第188章 名士风流(十五) 胡归原本是高密郡的校尉, 统领着高密郡将近七百人的郡卫,但是曹嶷投靠来之后,胡归就被游鸿吟重新调回身边做私兵统领。 若是一般人, 游鸿吟自然不可能这么做,这种不合常理的人事调动是会出乱子的, 不过如果是胡归的话, 就没有任何问题。 胡归原本就并不是一位正面领军的将才,他自己也很清楚,暂时统领高密郡卫, 不过是找不到合适的人用, 所以暂时顶替罢了。 胡归武艺超群,人也聪明,可是, 他是个不太有进取心的人,这也是为什么部曲是交由比胡归稍逊一筹的胡危训练, 而胡归主责是护卫游鸿吟。 一个没有进取心或者说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只能成为高手,却是带不好兵的。 “主公。”胡归推门而入,他有鲜卑血统, 人高马大, 一双灰蓝的眼睛却不见锐利,只余平稳。 游鸿吟叹息, 胡归胡危二人均是朝着武将方面的发展, 胡归喜欢平稳, 没有野心,所以只能负责护卫一职,而胡危却是完全相反,做事爱走偏门,喜欢行诡道,同样成不了将帅,却是最好的谍报首领。 所以,曹嶷投身而来,得了他的看中。否则将来战事起来,只能他这个主公亲自下场打仗了。 想想都累得慌。 “阿归,我需要你去帮我做一件事。”游鸿吟道。 “请主公示下。”胡归道。 “阿危手下‘鹤鸣’送来消息,山简这个青州刺史做不长了。”游鸿吟说。 其实不用谍报回馈信息,游鸿吟也能猜出来,如今各州落入藩王之手,互有投靠扶持,唯独青州封地不仅被封了两三个王,这些王还全死了,唯独靠近青州的东海王司马越活着,可是司马越如今一心夺回洛阳,自己的封地都管不过来,更不用说隔壁邻居了。 而青州除了藩王死亡成为无主之地外,青州刺史山简是个无能之辈,根本不可能在乱世之中护卫一州,那么只要谁这时候从朝廷那里接下‘青州刺史’一职,就相当于名正言顺将青州收入囊中。 不要看现在洛阳乱成了一锅粥,好似皇帝的旨意出了城门就不管用了,但是朝廷公信力不存,大义却在。 如今青州刺史变成了一块肥肉,谁都想要,而这些想要咬一口的野心家中,没有比游鸿吟更为迫切的。 不过很可惜,他当初选择远离洛阳中心,就再也没有机会借助‘大义’一词来帮助自己更好的积累实力。 “主公想让归做什么事情。”胡归问。 “若是我没猜错,更换青州刺史的旨意已经到了半路。你带些人将颁旨的人员连同那道圣旨,一起弄消失掉吧。”游鸿吟说。 “是。”胡归并不追问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于他来说,主公的命令最重要,他可以去猜命令背后的意图,却无需过问。 猜测只是因为好奇以及更为接近主公的思考方式,而追问却是对主公的不信任以及赤胆忠心。 “具体情况鹤鸣之人会跟你详细说,也会陪你一起顺便带路,不要动用郡卫,只能使用郭堡中的部曲。带多少人,你自己决定吧。”游鸿吟说完,就继续批改自己的文书了。 而胡归也慢慢退出房门,只是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他是主公的一把刀,心之所向,刀锋所指。 而游鸿吟觉得这接替青州刺史位置的人,无论是谁都显得有些蠢。要知道,如今青州刺史之位就好比烫手山芋,谁想坐谁就死。不过那些高门贵族倒是不会用像他这么激烈直接的手段,毕竟,他们还沉浸在王朝一统天下,大家高枕无忧的和平状态里,动手动脚打打杀杀是不可能的,绕绕弯子彼此交换利益才是他们的做事方式。 至于杀死接位者引起的轩然大波,跟他这个小小的的高密郡守有什么关系,那是山简以及扶持山简背后那些家族该头疼的事情。 哎,还是缺少发展时间,天下已经大乱了,自己却只能闷头发展。但是如果不是天下大乱,自己怕是闷头发展的机会都不会有。 多想无益,还是继续巩固自己实力最为重要,只要,再给他一年的时间的,他就有底气,应对任何一方,彻底在青州这块地方。 崛起。 艾山山道,一队护卫护着一辆马车正在缓缓而行。 洛阳如今不太平,好几位藩王正在城中争权夺利,而皇位上的那位,不过只剩下一个盖章功能而已。 程牧,程氏伯符第四十四世孙,字少言,自小清惠有才,乃这一辈的领军人物。 程氏虽不是顶级世家,但是其家谱传承的历史源自于上古周朝,传世已经有千年,等闲人等轻忽不得。 此次数王角力,他观东海王司马越实乃枭雄,自然很是识时务的投靠上去,果然,程氏的投靠让司马越得不少世家看好,渐渐都向他靠拢,而自己这个率先领头之人,就得了实惠。 青州刺史,手笔不可谓不大。 不过那司马越也不是轻易信服他人之人,程牧家人妻子,均被留在洛阳,自己一人孤身上任。 程牧并不在乎,青州若是可为,妻与子又算的了什么,若是青州不可为,自己帮司马越看着点,他总不会亏待了自己。 就在程牧多方思考,权衡左右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部曲头领掀开车帘道:“郎主小心,前面是过山道。” 所谓过山道,就是一线天峡谷,一条道路从山中劈过,好像过山而行一般。 这种险地是盗匪喜爱埋伏之地,现在的世道什么地方都不太平,部曲头领一路小心谨慎,生怕出事。 车中所坐的,可是程氏家主,身后不知牵扯着多少势力,若是护卫不够,让郎主受了伤,他这个部曲头领,便该万死不辞了。 头领又呼喊众多兵士小心戒备,派出队伍中的斥候先行打探,确认安全后,方朝着山路禹禹而行。 过了峡谷,部曲头领方松下一口气,呼喊大家继续赶路。 谁知峡谷之中没有危险,却并不代表峡谷之外并无安排。 一颗路边巨木横置在路中央。 部曲首领立即心中咯噔,大喊一声:“保护郎主。” 训练有素的部曲们也都立即围住马车,拿起武器,一致对外。 倏然,一排排竹刺急速射来,人都没见到,外围的部曲便伤了十几个,更有两个运气不好,被竹刺刺中肚子,整个人都被刺穿了。 马车中,程牧慌慌张张,心神不宁,脸上涂的粉被冒出的汗浸湿,缓缓流下额头,原本一张刷白的俊脸此刻竟然成了花猫。 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没空去在乎,他如此外表,到底符不符合‘名士’风格了。 很快,马车外想起了无数惨叫,兵器交锋的声音叮叮当当,好似形成了一道道编钟乐曲,奏响的却是死亡丧歌。 程牧将自己朝着马车内部团缩,心中不由得后悔,为何自己不多带点的部曲上任。 但是程氏虽然历史悠久,源自周武,历代族人却并无武将之志,部曲训练自然是不太上心,还是洛阳高门大族喜欢做这种事情进行攀比,他们家才养了两百人,不过这两百人已经是极限,养部曲不知道要耗费多少钱粮,程氏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实力去养更多的部曲了。 而这次出门,两百人全都被他带出来了。 如今他也不知,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部曲赢了,还是那些啸聚山林的盗匪胜了。如果贼人是流民组建,那么定然不是己方对手,如果是逃兵组成的,可能结局就有些不确定了。 就在程牧忐忑之际,突然,一人扑进来:“郎主,快逃……快……”那人话未说完,便咽了气。 即便是此人血污满脸,程牧也都能认出此人正是他的部曲头领! 身体抑制不住的战栗,程牧意识到,自己这次凶多吉少,但是他也明白,外头的盗匪也定然不是盗匪那么简单! 是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程牧咬牙切齿,脑中第一反应便是:“山简小人,枉为山巨源之后,如此行事,就不怕败坏郡怀山氏的名声吗?” 他不甘,却明白,怕是说什么都没用了,程牧狠狠心,咬伤自己一根手指,一个小小的山字,落在了马车侧壁上。” 然后他终于止住了战栗,擦干自己脸上的汗,整理了衣服,掀开车帘,跨过尸体,走下马车,为自己的小命做最后一搏。 不管如何,自己不能辱了程氏门风。 但是车外之人,并不是他想象中可以讲道理、可以威逼利诱、可以讨价还价之人。 他只看到了为首之人一眼,似乎就再也没有了直觉。 天上苍白的阳光,鼻尖弥漫的血腥,以及耳边轻拂而过的冷风,就是他最后的记忆。 胡归长剑回鞘,眼睛眨都不眨,对着剩余的部曲说:“回程。” 虽然是胡归负责此次任务,胡危却以‘鹤鸣’之名跟来了,主要是部曲之人大多数都是他训练的,他怕胡归使唤不动。 但是很显然,他胡危训练出来的兵,没有那么蠢,分得清到底该听谁的话,到底该效忠谁。 无论他还是胡归,以及他们分别带出来的部曲士兵,唯一的效忠之人,仅有主公一人而已。 第189章 名士风流(十六) “尸体要处理吗?”胡危临走前问。 胡归说:“不用。” “主公为何要杀这个人,我看他也是个软脚虾, 不一定比那个山简难对付。”胡危说。 胡归看了他一眼;“若是你想不明白, 鹤鸣首领的位置,还是早日让出来吧。” 胡危嘿嘿一笑。 他不是想不明白, 只是习惯性的想从胡归这里套话。 没办法,这大概就是主公所说的职业病吧。 其实很简单, 杀程牧无非就是加货山简,搅乱青州局势,给主公多争取一些发展时间而已。 “难怪元夕姐都是喊你那只熊, 果然不解风情啊。”胡危不等胡归反应, 便策马疾驰,向前奔去,不想胡归生气拿他当沙包打。 没办法,胡归人虽然耿直了些, 武格却是最为出众, 自己这个羯人却是比不上混血的鲜卑人, 说出去丢人的很。 他们这次带出来的部曲将近三百人, 是郭堡部曲的三分之一,各个都是身手强悍之辈, 这三百算是胡归训练最久的一批了。 但是高密郡内匪患较少, 部曲虽然经常拉出去剿匪, 见见血顺便赚点钱粮之类的, 但终究没有真正和训练有素的士兵战斗过, 这次三百打两百, 还折损了七个人,有三十个几人负伤,让胡危有些脸上无光。 重整队伍,战利品一样不要,胡归直接带领队伍离开,只留下一地鲜血和尸体,昭显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埋伏战。 过了许久,有三匹快马而过,马上领头之人穿着虽然不华贵,但是一看便不似普通富家子弟。而后两匹马上,驮着的似乎是两个家丁。 如今乱世敢带着两个仆人就在外头行走的,这领头人胆量本事都不差。 “郎君,你看前面!”其中一个家仆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正是跳脱之时,刚出了峡谷山路便看见一堆尸体,忍不住惊呼起来。 来人名为王弥,汝南太守王颀之孙,虽然同是姓王,但是他们家祖地在东莱,和琅琊王氏一点关系也没有,更不是豪门士族。 王弥家原本住在洛阳,他年少有才,在洛阳虽然家世不显,却是个有名的游侠儿,疏阔的个性让他在洛阳上到王公贵胃,下到三教九流交了不少朋友,平日里也没什么其他爱好,就喜欢读各种书籍。 但是出身问题让他一直无法寻到门路补个一官半职,直到洛阳大乱,但是司马家那些王孙他是一个都看不上,就干脆打算散尽家财回祖地。 祖地东莱县令刘伯根是他至交好友,他心中也有一个平定乱世的志向,不过自家人明白自家事,他自己善战却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王者,也不耐烦那些婆婆妈妈的事情,倒是好友刘伯根才能颇佳,治下安平,很有潜质。 所以,便宜谁不是便宜,他打算回祖地忽悠刘伯根去。 自己一人回来自然不妥当,路上太不安全,恰逢朝廷重新封青州刺史,程牧走马上任,他带着家僮远远坠在后面,算是蹭了一次车队。 谁知都快到青州北海郡了,却发现前头的程牧被人截杀了。 “郎君,郎君,我们赶快去刺史府报信吧,我好怕啊。”家僮年岁小,平日里又不曾见过这种血腥场面,顿时便慌了手脚。 王弥却下了马,一路仔细观察;“是一队骑兵干的,人数大约在二百五十人至三百人之间,看这里尸体移动的痕迹不多,那就表示死的都是程牧的部曲,而那队骑兵实际上并未死亡多少。” 看到这里王弥心中不由得惊叹:“没有想到,除了并州骑兵和那些胡人,青州居然也有如此强大的骑兵。” “郎君。”家僮都快哭了,“我们还是早日赶到青州城吧。” 王弥却并不理会,找到程牧的马车,发现程牧人首分离躺在马车前,脸上表情呆滞空白,没有恐惧也没有疼痛。 王弥不仅似乎读书,他的武功也非常不错,一看断首伤口处,眼神猛然一缩:“是个高手。” 他爬上了马车,在马车壁上发现了血写的一个‘山’字。 他嗤笑一声:“这程牧当真愚蠢,死了都不知道是谁害死自己,反倒是怀疑起了山简,却不知道山简那人就是最纯正的世家子弟,什么都不懂。 但是,到底是谁这么干脆利落,杀死了程牧,嫁祸给山简呢? 难道山简身边有人对青州牧这个位置很感兴趣? 王弥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那些人实力家世都不太够,就算杀了程牧也不过是搅浑一池水罢了。 重新骑上马,王弥带着两位下人远离了这块红色大地。等家僮再也闻不到血腥味,终于重新回了过来,开始叽叽喳喳:“郎君,你刚才看到了老半天,可是抓住了凶手了?” “不曾。”王弥漫不经心的回答:“你当你家主子是神仙啊。” 家僮有些失望,在他眼里,没有自己主子办不成的事情。 打发了家僮的好奇,王弥问另外一个家仆:“阿良,你怎么看。” 阿良和王弥自小一起长大,两人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不算是仆人,而是当做家臣培养的,比起家僮只会做些琐事,阿良自然是更得王弥看中。 “小人刚刚翻查过了,程牧部曲的马匹、身上的金银、携带的钱绢珠宝,都分毫未动,贼人也不曾留下任何物品,应当不是为了抢劫。”阿良说。 王弥翻了个白眼:“废话。” 阿良说:“那些部曲身上伤口创面不一,贼人的武器怕是并不统一。” “唔,这倒是一个重点。”王弥说:“青州的府兵兵种多样不假,但是那群贼人一看便是骑兵,照理来说,应当是使用马戟才是。” “所以不是府兵,而是杂牌军。”阿良断言。 “哈,看来,这次山简怕是真的后院起火了。”王弥无所谓的说。 “郎君何不借用此事,在青州刺史旁谋得一职。”阿良建议道。 “不干,山简是个眼高于顶的家伙,我这种闲散惯了的暴脾气可受不了,而且程牧之死迟早他都会知道,我报个信也算不得大功劳,拿来做投名状怕是不行。”王弥说:“所以我们还是按照老计划,回家去吧,投靠我那好友刘伯根,总归会有我一口饭吃。” 高密郭府。 郭府建府虽是从零开始,但是经过两年多的不挺建设,早已不是当日寒酸模样。 游鸿吟选址的时候就考虑到了防御、地理位置、交通、土地大小等等因素,说是建堡,但实际上不亚于再起一座小城。 郭堡周围每隔一段距离便建立了哨塔,而开垦肥沃的土地也被一道道高墙围住。 整个郭堡分为内堡和外堡,共有两层围墙,几十座哨塔,大批的农田都被包括在哨塔防御范围内,农田被一道道沟渠划分的整整齐齐,显得整齐又富饶。 而在内堡中心,便是游鸿吟的郭府,面积倒也不大,建筑却是非常新奇的二层楼建筑,而周围更有一排排房子围绕着郭府而建,好似拱卫明月的星辰一般。 除了这些建筑,内堡东南角是水泥浇筑的大大的一个校场,专门用来训练部曲的,还有不少新奇训练设备陈列在周边。 游鸿吟骑马直入小楼,那里据说是他的住所,实际上这是他第一次来郭府。 没办法,他原本就不曾打算住在这里,郭堡最重要的作用,其实就是训练部曲,以及充当他名下各个作坊的运转中心。 他这次突然跑来看看,主要是因为他有个徒弟回来了。 沈源,是他收拢的弟子之一。这弟子于武才智平平,于经道也是稀松,但是却擅长绘画。 所以游鸿吟便培养他的绘图能力了。 当然不仅仅是绘画,更有‘地图测绘’。 其实沈源才是所有人当中,第一个到达青州的人,而这些年以来,他一直都流浪在外,和另外一个弟子于朝宗一起绘制地图,当然,与朝中并非是绘制地图,而是负责搭建起了与鹤鸣功能不相同的另外一个组织,鸿雁。 如果说鹤鸣专司探查高门朝廷之事,那么鸿雁便是收集天下民风战事,鸿雁组织里的人,有很多还身兼了游商之职。 当然目前两个组织都属于刚刚萌芽阶段,他一个高密郡守可养不起多少人,但是随着他权势和领土范围越大,相信未来这两个组织的作用就越大。 沈源回来,带回了青州、徐州、兖州、翼州四州的详细地图。 地图这东西,如今算是战略武器,游鸿吟自然暂时还不会全部拿出来,虽然太守府早已固若金汤,他却不会去考验背叛的代价。 所以,他才特地来郭府与沈源和于朝宗会面。 而不等他起身回太守府,胡归胡危也带着部曲办事回来了。 至此,他早年培养出来的弟子,就只有一位尚且在外。 “你们师兄虽在外不曾归来,但是也难得五人相聚,元夕,备宴,今日我陪你们喝个痛快。” 游鸿吟其实很高兴,这辈子的徒弟虽然教导的时间不是很长,但是却都各个成才,与自己感情不错。 回想起林怀那个不孝子,心中一塞,可见不是自己教育水平有问题,而是林怀被他那几个叔叔伯伯宠坏了。 “如今你也算是有了一些基础,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呢。”陈喜全兴致勃勃的问。 第190章 名士风流(十七) 后续有何打算? 游鸿吟思考了一下。 “若是直接举反旗, 怕是折戟沉沙, 将会在太过弱小的时候,就面临过大的压力。”游鸿吟道。 “但是若是没有旗帜, 想必前来投靠的人才有些少。”陈喜全道。 陈喜全虽然是个现代人, 但是最向往的却是乱世出英雄的三国时刻, 不过叶公好龙,当他真的自己置身于乱世之时,他反而很清楚的看清,自己当真不是一个做雄霸一方或者一统天下的主儿。 如今见游鸿吟雄心,自然是乐得一道感受这争霸过程,心中还好生感念, 这所谓的“量身定制, 现场指导,亲身示范”的人生赢家培训课程当真服务周到。 “只要真实的政绩出来,明眼人自然能看得出来, 看不出来的,本事有限,也就不必理会。”游鸿吟道:“不过高密的确地处偏僻, 怕是消息难以传出, 那扬名就迫在眉睫了。” “那何以扬名?”陈喜全问:“若是你继续以文扬名的话, 倒也不差。” “文名的确能引来众多士族投靠, 但不是我想要的, 我需要的是在民众的名气, 需要未来有人丁同时征兵更方便。”游鸿吟道:“而这一点, 只能靠商队和鸿雁来散播了。” 乱世称雄,其他不用说,兵丁最重要。 “看来,舆论战你玩的很溜么。”陈喜全说道。 和几个徒弟吃完晚宴,在郭堡住了一晚,游鸿吟便单独见了沈源和于朝宗。 “师尊。”沈源年岁比游鸿吟还大些,但是早已被折服,所以向来都是口呼师尊:“这两年未见,师尊在此将高密治理的如同世外桃源,源当真欢喜。” “一回来就戴高帽,说吧,可是有事讨饶。”沈源是几人当中性格最为跳脱的,可能和他一直都是被人照顾的那个有关。 沈源和于朝宗原本是一对表兄弟,战乱时和家人冲散了,那时候年纪还小,在外头流浪不知吃了多少苦,一直都是稍微年长的于朝宗照顾他,保护的太好了便将他养成了如今这种性子。 后来兄弟两人流落广陵,饿了个半死,便狠心自插草标,卖身为奴。便被游鸿吟买了下来。 沈源绘画和数学天赋均是超群,便被游鸿吟培养成了制图师,他自己也喜欢做这种事情。而于朝宗历经苦楚,又精于世故,虽说对游鸿吟这个老师尊敬感激,但要说他最看重的,依旧是沈源这个表弟。 游鸿吟便干脆让他陪沈源游历天下,顺便建立鸿雁,搜集地方风俗,民间万事。 “怎能说是戴高帽,师尊将我想的太市侩了。”沈源笑嘻嘻的凑上来:“就是想放个半年假期啦,表哥这么些年陪着我跑,又要操心鸿雁的事情,很是吃了不少苦。” “小滑头。”游鸿吟失笑;“原来是替你表哥请赏来了。”他沉吟了一下:“鸿雁之事不可暂停,但是你们二人的确建得大功,不可不赏。” 于朝宗立即行礼道:“主公不要听源儿歪缠,他不过是撒娇而已。” 然后被沈源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游鸿吟道:“朝宗无需如此谨慎,赏罚分明方是御下之道。尔等应当清楚,我从未将你们师兄弟们当做家仆,将来都是要得大用的。” 沈源喜上眉梢:“我们自然明白师尊苦心,不会妄自菲薄的。” “鸿雁之事不可暂停,不过在高密休息一段时间倒是无妨。”游鸿吟道:“你们二人我已经在高密城中准备了住处。仆役一干人等元夕也都配备齐了,不过,说是休假,可不要以为当真无所事事。” 和徒弟交流完感情,游鸿吟在郭府住了一夜,第二日,除了胡危继续留下训练部曲之外,其他人均随游鸿吟回了高密城。 沈源在外头流浪了好几年,所说一直都有表哥陪着,终究是吃了不少苦,如今有了自己的住所,也就表示师尊正式承认自己和表哥的身份不再是‘家奴’了。 这其实就是他邀功的主要目的。 和胡归胡危对仆从身份不在意不同,沈源和于朝宗出身良家,虽然家中算不得大富大贵,却也并非奴隶,两人自然对这身份十分愧疚,觉得有愧于先祖。 如今一切均是主公所赐,铭感五内不敢忘,不过能恢复自由身自然更好了。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效忠,也不可能有人一点私心都没有。游鸿吟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从来不曾在这方面过于苛求,该给的待遇还是要给的。 “师尊当真了解我们,居然将我们两个人的住处安排在一起。”沈源笑嘻嘻的和于朝宗说。 于朝宗无奈道:“还没新鲜完吗?你都里里外外转了好久了。” 沈源说:“以前是我们两人流浪,后来是和师尊一起寄人篱下,然后再是这几年和表哥你四处游走。准确来说,我们两人已经快有十年不曾有过一个自己的家了。” 于朝宗摸了摸沈源的头,被人躲开也不在意,兄弟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这么多年,越相处越了解对方,举止亲密些很正常。 “哎,这次见面,就感觉胡危变得很多。”沈源和于朝宗讲起八卦:“总觉得师尊将一个好好的胡人,不知教导成了什么阴险样子。” “不可对师弟无礼。”于朝宗说。 沈源与胡归脾气相投,和胡危虽谈不上针锋相对,但是的确有有些气场不和。当然,这种东西大家彼此心理清楚,也仅仅是看不顺眼而已,但是再看不顺眼,师兄弟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被师尊责罚,感情总归是深厚的。 “不是无礼,只是感觉啦,他好像比以前更奸诈了。”沈源说。 于朝宗说:“执掌鹤鸣,若是不精明点,也帮不了主公。” “表哥你也执掌鸿雁啊,也并没有改变太多啊。”沈源嘀咕。 于朝宗没有接话。 自己到底变得如何只有自己清楚,又何必说出来吓唬源儿呢。 “哎,这次又未见到大师兄。”沈源不知突然想到什么,大大叹了口气:“我看师尊那么忙,若是有大师兄在身边,必然能轻松许多。表哥,你可知道大师兄到底去哪里了。” 于朝宗说:“大师兄最得主公看重,这几年不出现,自然是有重要事情做,你画好地图就好,不用管这么多事情。” 沈源应了,然后便又忙不迭吩咐仆从准备此间午膳,打算亲眼看看外头到底被师尊治理成何等模样,即便可以从书信上看到,却总归没有自己亲眼看来的好。 谁知沈源不过晃荡了三四天,便有新的任命下来。 他变成了高密郡的教谕,负责建立‘扫盲班’。 “师尊真是太讨厌了!”沈源没忍住抱怨了一句。 于朝宗脸上有了一丝微笑,说:“主公年岁与你相仿,平日里成熟稳重,心若沧海,但是偶尔还是会冒出些少年脾气。你都说他如此繁忙了,怎有可能让你真的悠闲晃荡上半年。” 沈源欲哭无泪的开始用功。 写计划书。 他们师兄弟做事都有这个习惯,做某事之前先将所有事情都计划好,然后详细考虑各种问题,得到解决方法之后,填补各方遗漏,然后再去正式开始做。 其实这个扫盲倒也不是让所有人都识字,而是自由报名,教导些常用字和算数。 于朝宗看了一遍沈源嘀咕来嘀咕去,涂涂改改写出的东西,心下一凛。 对于比自己年岁还小些的主公,于朝宗是十分钦佩的,但是似乎在某个时刻,自己这种钦佩会更进一步。 教以效化;民以风化。 这种思想是儒家所提倡的,在如今世家垄断知识的大环境下,这种举措简直就是与世家为敌。 更何况,就算是儒家,崇尚的也是‘以礼教化’,而不是授之以渔。开启民智就代表着民众不再好骗,不再好统治。 可是,这对最底层民众是最有好处的。 想当初,他兄弟二人和家人失散,原本也不会沦落到饭都吃不起,却是因为不识字,被人欺骗,将身上钱娟和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 若是当初自己二人识字,便不可能出现这种问题了。 他如今只能浅显的看到这个好处,至于更深一层的,可能等自己人生经历更为丰富的时候,才能明白吧。 主公真乃一心为民的天下雄主。 游鸿吟不知自己所作所为到底给两个徒弟带来了什么震动,他正在翻看一本记录。 他其实很早就在做一件事了,只是接管高密郡之后,这件事自己无法亲力亲为,所以便安排了两个识字的仆役在做。 收集天气、雨水量、星象数据,详细记录境内水位高低等等。 如今他正在翻看这些记录,意识到,自己之前所猜测的‘天灾’可能不远了。 入冬以来,雨水减少过多,再结合各方情况,怕是入春将会出现天下大旱! 青州原本就是一个多石少雨的地方,历来涝灾不多,旱灾却能要了普通百姓的命,有时候,不用说种植庄稼了,就连喝水都成了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游鸿吟一上任,排除万难,首先处理的就是水渠、水井等相关公共设施,就怕遇上旱灾。 哪个知道,怕什么来什么,旱灾看这种情况,已经是不可避免了。 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第191章 名士风流(十八) 人定胜天在某个时刻就是废话。 在面对天灾之时, 任何人的力量都是渺小的,唯有团结起来, 可能才有一线生机。 游鸿吟开始思索, 该如何应对。 青州大旱,其他州自然也跑不了, 那么两年征战又多征赋税,怕是普通百姓根本活不下去,如今这种各自为政局部有战的情况可能会打破,到时候必然是天下流离, 祸乱四起。 首先是自己这一亩三分地, 自然要做好抗旱准备, 然后便是趁着这个时期,大肆壮大自身实力了。 该怎样做,还是要多思考思考。 游鸿吟吩咐侍婢:“请曹长史和范先生过来,就说有事相商。” 曹霖很快就来了,他自出使各郡收拢流民之后, 倒是并未有再大动作, 如今高密郡一直都是高速运转, 若是再强加其他任务,怕是会出乱子,此刻一动不如一静, 曹霖便开始多留意各方情报, 除了协助范无涯处理内政政务外, 更多的时候都在分析各方情报。 “主公急招所为何事?”曹霖心下奇怪。 他这位主公处事能力极强, 遇到困难的时候很少,也不太召集手下商讨什么问题。大多数时候,主公行事就好似心中早有宏图,一件件一桩桩按照顺序做来,很少遇到难题。 虽然说这样作为臣下容易失落,可是有个能力强的主公总归不是坏事。现在高密这块地方范围较小,杂事琐事都被范无涯处理掉,需要主公自己决定处理的并不多。等未来地盘儿大了,情况自然会越变越复杂,事情会越来越多,那时候才是自己真正为主公分忧的时候。 “是有些问题,书始先坐下喝茶吧,等子季来一同商讨。”游鸿吟说。 子季便是范无涯,很快,他便也过来了。 等两人落座,游鸿吟也不卖关子,很快就将事情说清楚。 “大旱!”曹霖和范无涯两人同时喊出声来,面色都不太好。 如今天下不稳,又逢天灾,是个人的脸色就不会好。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主公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范无涯问:“难道是哪位天文大家传出来的消息吗?这个消息又有几分把握?” “这个消息准确度大概有七分。”游鸿吟并没有多说其他。 曹霖说;“那主公是召我们来商量抗旱政策的吗?” “一半儿一半儿吧。”游鸿吟道。 范天涯对于当地民生、风俗等等都很了解,此地多年之前也经历过的干旱,所以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便开口:“若是消息有这么高的准确度,那么我们的确要开始做预防工作了。” “子季可有良方?”游鸿吟问道。 “好在主公之前便已经修建了沟渠,这些沟渠能够避免水流渗入土地,减少水量损耗。又一直坚持打造深井,想来就算是大旱,至少百姓用水应当不成问题。”范无涯说。 游鸿吟不置可否,范无涯虽然办事能力强,人又细心,创造能力却很弱,也不喜欢打破旧例,就喜欢一成不变。所以,他能做一能吏,却无法独当一面。 范无涯见游鸿吟神色不动,便继续说下去:“明年若是府衙周转的过来,可以稍微减免赋税。” 然后又说了些常规举措,算得上是不好不差,符合他主簿的能力。 等范无涯说完,这厢曹霖方接口:“下官记得主公是有商队在手的?” 游鸿吟点头:“不错。” 曹霖说:“那还烦请主公商队交易只收取粮食。” “为何?”游鸿吟没说自己就是这么做的,反而询问曹霖。 曹霖言:“若是真有大旱,还不知道会干旱几年,那么未来,最为珍贵的便是粮食。倒是天下流民,迫于战乱等等原因,定然会来到青州、徐州等地。只要粮食在手,主公就有平稳一方的能力。” 曹霖说的隐晦,其实意思就是说手中有粮,招兵买马就方便许多。 “我会吩咐下去的,还有呢?” 曹霖继续说;“高密境内,水资源最多者来自于潍水以及姑水,前者水势不足,怕是将来会水量大减,姑水来源高川,也许尚有可能支撑下去。那么潍水区域,便需要多建水车。” 潍水有源头,是不可能旱个一年,就干涸的,那样只要使用水车将水提到水渠之中,那么依旧可以灌溉农田。 游鸿吟点头:“善。” “修堤梁,通沟浍,行水潦,安水臧,以时决塞,岁虽凶败水旱,使民有所耘艾。”范无涯说:“高密境内因经济不富,水库之事一直未曾落实。” 其实水库的使用,很早之前就开始运用了,只是水库并非任何地方都有的,一者需要地势原因,另外就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了。 后来三人又讨论了一些其他措施,最后由游鸿总结。 “即日起紧急征工,于东武县修建水库。”游鸿吟摊开了高密地图,正是沈源带回来的。 无论是范无涯还是曹霖均吃惊于此图绘制详细清楚明白,不由得问:“主公此图何来?” “此乃新上任教谕沈源这几年亲自踏遍山川,绘制而成。” “原来是沈教谕,果然大才。” “从地图可观,高密境内,能建水库之处,也只有东武和黔陬两处,只是时间太过急迫,距离春耕没有多少时间了,便选在东武吧。”游鸿吟道。 曹霖赞同道:“有水渠贯连诸乡,东武就算位置稍微偏僻,但是储水量大,的确要比黔陬更合适。” “水库修造,需要专业人才。”范无涯无奈道;“我高密地贫位偏,并无此等人才。” 游鸿吟当然不可能立即就给他变个出来,只能无奈道:“我精通水利之事,会处理的。” 范无涯大喜,有个啥都会的主公当真不一样,但是随即便有些羞愧,这种事情还要主公亲自出手,是臣下的失职。 商讨结束水库之事,游鸿吟给自己拦了个大麻烦,心下塞塞,不过随即他开始下一项议题:“水车之事交由潍水经流诸县县丞去做,这需要子季相互协调,另外,若是大旱,春耕之时便不好再种植粟与菽,通广诸县,改种荞麦与芦粟吧。” 所谓芦粟便是高粱,荞麦和高粱都是耐寒的农作物,同时也可以填饱肚子,是最好的应对干旱的农作物。 另外土豆是一种产量高、抗旱、适合青州环境、对土壤要求不高、生长周期短又能代替粮食的作物,但是很可惜,游鸿吟的船队如今只能前往高句丽,而这处,并没有什么土豆。 “主公放心,这些属下定然能办好。”范无涯明白,未来数月,自己需要多分担其他郡务,而主公需要花费精力修建水库。 “还有,”游鸿吟说:“此事需要告知青州刺史,又要劳烦书始了。” 游鸿吟对这件事不可能藏着掖着,不让其他人知晓,但是随意一封书信将消息卖出去又太便宜其他人了,更何况书信不正式,别人很有可能一笑了之,所以遣使是必要的。 曹霖点头:“这是属下的职责。只是,山简大人可能并不会那么轻易相信。” 游鸿吟道:“山州牧不信的话,就请书始与各郡郡守再打一次交道吧。” 曹霖言:“在下只怕,主公一番苦心,付之东流。” “做了自己该做的就好,问心无愧是我的行事准则。”游鸿吟无奈说道:“两位还请多费心。” “诺。”范无涯与曹霖肃然道。 处理了郡务,游鸿吟又唤来元夕,叮嘱了商队的运营方针变化,另外船队尽量多跑两次,从高句丽多运输粮食回来。 高句丽贵族最喜瓷器,近年来国内平和,粮食富余较多,游鸿吟自然是要多准备些粮食有备无患的。 很快,整个高密政治中心就迅速运转起来,一条条文书开始下达,下面的乡县反应迅速,很快就行动起来。 没办法,听话会做事的县丞还坐在位置上,不会做事或者不听话的那些,这两年里,已经陆陆续续被游鸿吟处理干净了。 只是劳役才刚刚征完,却又要开始,不免有些怨言。但是听闻此次劳役是因来年会是个旱年,为了以防万一才修建水库,并且为了补偿劳工,此次服役是有铜钱可领的。 有钱可领倒让大多数人闭了嘴,实在是高密劳役待遇并不差,冬日无事也是在家睡大觉,干活能混个肚饱,省了家中口粮,又能赚些小钱,那些一年到头想着如何养活全家的小农又怎么可能拒绝。 如今的日子已经不知道比过去好了多少,再抱怨就是贪心不足了,更何况,那劳役建立水库,还不是为了自己这些种田的人。 很快,抱怨声没了,倒是一声声赞叹太守仁慈,心系万民。 游鸿吟自己也吃了一番苦头,东武乡修建水库是因为它背靠山丘,又是潍水末端,有一片大湖水泽,这测算、设计并不是动动嘴就可以的,时间又赶,熬了好几个通宵,把沈源扯过来,两个人埋头算了个天昏地暗,方作出方案,按时开工。 而就在此时,早早出门的曹霖回来了,他不仅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游鸿吟的大弟子,也是跟随他最久的人。 已经混进了青州刺史府做门客的霍青峻。 第192章 名士风流(十九) 霍青峻其实并不是游鸿吟当初买来的仆役, 而是自己找上门的。 当年游鸿吟还是个拜在陈堪名下不值一钱的三流世家旁系,名声也并不显眼。虽然可以依靠文会、清谈等等常规世家子出名方式积攒名声, 但是时间不等人,游鸿吟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所以,他在广陵博得些许名声,一是靠着老师陈堪,另外却是靠着一手书法。 没办法,此刻诗词之道尚未大成, 想搏名必须要靠着清谈或者展现文采或者干脆靠脸。 不不不,不能说是靠脸,是靠绝世无双的名士风度。 清谈游鸿吟并非不会,只是他与当世主流的清谈思想格格不入, 三观不同的交流不是沟通, 而是折磨,他实在是不愿虚伪符合。 至于名士风度, 很不巧,郭氏之人向来容貌不出众, 而郭溪这具身体容貌属于俊朗, 而不是秀美, 做不来病弱公子态, 他更不想以后到哪里都往自己那张充满阳刚之气的脸上敷粉, 所以这幅样子完全不符合当世的审美观, 就算是想靠脸吃饭也吃不成。 最后, 游鸿吟选择了以字出名。 这也是没办法, 不弄些名声下来,他这个名字就不值一文,就算是有老师打点,也不可能博得高密郡一个郡守的位置。 霍青峻便是在他广陵略有薄名之时投过来的。 那时候,游鸿吟虽然已经购买了不少仆役,但是并未真正挑选出符合自己的条件的人,所以送上门来有基础却被人欺凌的饭都吃不上的霍青峻,便成了自己的大徒弟。 刚开始的时候,就和元夕一样,游鸿吟帮他处理的仇家之后,并未开口要霍青峻跟随,但谁知这家伙好似是赖定了他一般,死都不肯走。 游鸿吟这才开始怀疑,霍青峻的来历到底有什么问题。 结果最后发现,原来霍青峻是来自于一个富商家庭,家中原本腰缠万贯,吃喝不愁,又依附于当地大族陆氏,霍青峻也能进陆氏之中得老师教育,算得上前途光明。未来只要念书念出来,背靠陆氏好乘凉,定然是可以出仕做官的,就算是做不了大官也无妨,世家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还不是一代代积累传承下来。 可是,霍青峻的天资比陆氏子弟更好。 之后打压、嘲笑、陷害等等,就接踵而来,没办法,嫉妒这种情绪不会问你是不是士族,它随时随地在任何人身上都存在。 霍青峻为了不连累家族,就干脆离家出走了。 然后在广陵城流浪,他学业未成,想寻个恩主。 后来发现了游鸿吟,当然他刚开始看中的不是游鸿吟,而是游鸿吟背后的陈堪。 陈氏擅长纵横之术,这在士族之中算不得秘密,而霍青峻最喜欢的学说,不是老庄之道,不是玄学,不是儒学,而是纵横之术。 游鸿吟可以说,自己教授过的弟子不计其数,霍青峻在谋术方面的天资能排进前十。 霍青峻原本以为好忽悠的十三岁少年,谁知道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家伙,美滋滋的把这块良才美玉坑进了己方阵营,他老师陈堪碰都没碰到,霍青峻便就被游鸿吟截胡了。 可能因为是带师学艺,刚开始霍青峻并不如其他徒弟那么听话,忠心之类的东西就更别谈了,但是这并不妨碍游鸿吟看重他。 游鸿吟从来不怕身边的人或者手底下的人有想法,只要乖乖办事就好,而他有各种手段让人听话。 不过后来情况就变了,霍青峻是个聪明人,他与游鸿吟相处了仅仅七天,便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做起了弟子,不再有其乱七八糟的想法。经过多年相处,两个聪明人之间的师徒情谊反倒比其他人来得更加深厚一些。 其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霍青峻才是继承了游鸿吟真正衣钵的弟子,同时,也是游鸿吟的理念上的知己。他可以解开思想禁锢,跳出时代从大宏观方面去看待整个天下,也不再是偏激的觉得世家就是寒族登顶路上的巨石,而是明白未来寒族需要结盟的对象。 游鸿吟选择青州为根基,也是参考过霍青峻的意见。 “不是所有地方的兵士都骁勇善战,兵源的不同造成了军队战斗力的不同,而军队战斗力,是手中权柄最严密的保障。天下兵马,并州最强。因为并州胡族、汉族乃至两者后代混居而住,人种优势较大,再加上并州常年与羌族、鲜卑等胡人交战,名风极为彪悍。而其他兵种易得,骑兵难求,并州之人同样养马贩马,骑术不输于胡人。所以,想要训练出好的军队,同样需要好的兵源。幽州人口过少,翼州大肥肉一块,轮不到老师你,所以,民风同样爽朗彪悍却位置偏僻的青州,是老师你唯一的选择。” 当年说出这段话的霍青峻,只比十三岁的游鸿吟大了三岁,却已经言语让人振聋发聩了。 这个混乱的时代,从来不缺天才。 霍青峻大概只和游鸿吟再学了一年半,便休书一封去做门客了,做谁的门客? 自然是青州刺史山简。 当时游鸿吟的确算得上一穷二白,对朝政以及各方信息的了解,实在是反应太慢,太落后了,而山简就算是个甩袖子的刺史,作为牧守一方的刺史,他那里信息也不缺的。更何况,霍青峻人在刺史府,所有事情都能第一时间有所反应,实在最划算不过了。 这几年高密发展下来,游鸿吟的确从霍青峻手中得到不少反应,否则,也没那么迅速,截杀掉新任命的刺史程牧了。 游鸿吟看着霍青峻,而霍青峻也看着游鸿吟,两厢均是神色复杂,情绪难掩。 两人分别之时,还是三年前,如今这么多年不见,彼此变化有些大,差点都快认不出来了。 “修然,你回来了。”游鸿吟话有千句,最后却只出口这一句。 “是,小老师,我回来了。”霍青峻飒然一笑。 看在久别重逢的份儿上,游鸿吟就不计较他故意加的那个小字了:“回来也好,山简那处可不好混。” “还好还好,人蠢就必要容易忽悠。”霍青峻眉目舒展,眼角含笑:“还是觉得老师身边带着舒服。” 游鸿吟点点头:“回来没错,你这员大将再继续放在外头,反倒是我的损失。而山简,也没有那个价值了。看来,这么多年在外头混着,修然你长进不少。” 霍青峻说:“若是不长进,岂不是大师兄名头不保?” 一直随扈的胡归面无表情,眉头却耸动了一下。 下头几个师兄弟虽然认识主公的时间在前面,但是并不是一开始就定下师徒名分的,他们只有许多人中的一员,一起接受各式识字等普通教育,从中挑选出优秀者才能有幸得到主公亲自教导。 他们这位大师兄出现的虽晚,但是与主公认识不到七天,就直接结为师徒,并且占据了大师兄一职。 刚开始霍青峻低调,难免得他们这些师弟瞧不起,但是被收拾了几次之后,便渐渐地乖觉了。而胡危少时性子桀骜,被收拾的最惨,连带着自己这个老偏帮胡危的人也遭受波及。 所以,大师兄的威严在下头师弟们心中,难免重了些。 “那山简处的事情,修然可处理妥当了?” “首尾自是处理妥当了,门客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职位,我平日里低调也不曾做过惹人注目的事情。” 游鸿吟将水库之事交由沈源,世故老道的于朝宗协助,自己则爽快的甩手不干,带着心爱的大弟子回府衙处理公务了。 沈源看着一行人走远,看着背后正在热火朝天干得起劲的劳工,对着于朝宗说:“是不是除了大师兄,我们就是捡来的?大师兄一回来,就把活儿都丢开了。” 于朝宗叹了口气:“弟子服其劳,替师尊分忧,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么偏心还不许我吃味啊。”沈源嘟囔。 于朝宗觉得自家表弟真的很惹人操心:“哪里是偏心,不过是师傅懒症发作,有借口将事情丢出来而已。” 哪知道沈源更欲哭无泪:“师尊都做人家主公了,怎的一身懒病还未治好。” 另外一边,游鸿吟与曹霖交流了一下此次出使结果,曹霖道:“山简大人已经听说了此时,不过,他并未放在心上。” 游鸿吟道:“那其他郡守是何种反应?” 曹霖说:“信者不多,在他们看来,主公在玄道方面并未太多名气,而各地玄道大家也并未有人传出什么说辞。” 游鸿吟看了曹霖一眼:“好像书始你看上去也不是很信?” 曹霖犹豫了一下,道:“下官对玄学研究不多,但是本心上不信任这种观测星象之说。” “老师此地,看样子百废待兴。”霍青峻插口说:“若是能多搜罗些人才,便不会出现这种事情了。预告灾年并非长史所说的玄道,而是有迹可循,就如同编写年历一般,找到规律就可以掌握很多,只是如今,我们没有钻研这方面的人才而已。总不能什么事情都靠老师来做吧?” 曹霖算是暂时相信了,苦笑着说:“天文之术,除了世家,哪里还有传承在野。” 游鸿吟道:“总归,会有人来投的,不必心焦。” 第193章 名士风流(二十) 曹霖呼了口气, 定了定心, 怎么说呢, 他这种聪明人难免看到高密崛起之机, 所以最近心情焦躁了些。 然后曹霖开口:“今日从兄与好友刘伯根通信, 刘兄宅心仁厚, 在下早已推荐给主公, 而这次游走各方,刘兄特意推荐了一个人过来。” 刘伯根其实早就在游鸿吟这里挂了号, 只是他如今还担着东莱县丞之责,而东莱不属高密,自然不好和游鸿吟来往过密。但是两人早已私下见过, 虽未曾正式改口,却也差不多了。 刘伯根是个敦厚又实干的能人, 至少能和曹嶷做朋友的人,脾气心性都是上佳。而游鸿吟不让他辞官来此, 一者是因为刘伯根在当地威望足够,放弃可惜, 二者是因为高密毕竟太小,让刘伯根平调过来不过是县令之位, 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刘大人观人之术绝佳, 推荐必然是良才, 不知是谁?” “此人倒也不出名, 原先家主洛阳, 本是洛阳一位游侠儿, 名王弥。”曹霖道。 “王弥?”霍青峻疑问出声。 游鸿吟问道:“此人修然你听过?” “新任青州刺史被杀一事,第一个送来消息的,正是叫做王弥。”霍青峻说。 游鸿吟转念一想,那王弥从洛阳来到青州自然是因为洛阳待不下去,但是青州除了山简刺史府外,再也没有其他好去处,而他得到的这个消息自然就是个投名状,混进刺史府不成问题。 但是这王弥不去刺史府,反倒是单纯的送了一封信,然后跑去找刘伯根了。 此人心有异向,与普通人大为不同。 游鸿吟从王弥一个举动中,就猜出,这人怕是不怎么好降服。 不过,见还是要见一面的,之前种种也不过是自己猜测而已。 与曹霖商议好时间,曹霖便告退了,而游鸿吟终于有时间和霍青峻坐下来详细谈谈了。 “老师,以后我要不要也改口,称主公?”霍青峻见没了外人,说。 “随你便,只要你不在称呼后面擅自加个小字为师就心满意足了。”游鸿吟示意他喝茶:“你最喜欢的龙井茶。” 现在流行的茶还不是炒茶,可是游鸿吟可喝不来那些煮出来的茶汤,手下作坊唯一算得上私心的东西,便是茶坊了,制出来的茶也不曾外卖,只供他这个郎主。 可能是弟子随了师傅,游鸿吟的几个弟子大多都跟着他喝清茶,或者是干脆不爱喝茶。 “没想到老师还记得。”霍青峻到底还年轻,忍不住抱怨:“喝惯了老师的清茶,再回头看那些茶汤,简直是包括了人生五味的黑暗料理,我这两年都快喝的有心理阴影了。” 霍青峻知道几个师弟师妹差不多都改口称呼老师为主公了,可是他却不想单纯称作主公,虽然这样行事不礼,更是将来的隐患,但是他不在乎。 “你突然从山简府跑出来,必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游鸿吟问。 “山简病重!现在青州城算是大乱了。只是因为山简一向不太管事,暂时还没有被爆出来而已。”霍青峻道。 游鸿吟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想法?” 霍青峻说:“如今朝中乃东海王司马越把持,其他人算得上要短上一两分。司马越为人贪婪好奢,却不是蠢人,自然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天下需要稳定,老师你出身郭氏,家世不显,又能力出众,投靠司马越必然能做夺下青州刺史一位,那么未来老师的手脚就算是放开了。” 霍青峻的意思很简单,先想办法贿赂贿赂司马越,光明正大拿到青州刺史这个位置再说,到最后看情况翻脸不翻脸。 游鸿吟思考了一下,道:“修然你心智超群,权术出众,破解问题之时能一击命中,却过于行事趋于诡道,太急于求成了。” 霍青峻听闻此语并未有何怒气,只是说:“我只是觉得这样做虽然手段不光明了点,却最为方便。” 游鸿吟说;“撇开司马越会不会被收买的问题,若是我在他的扶持下坐上这个位置,必然是一辈子都甩不开司马越的印记,更何况,他还是皇室。你应该明白,我的理想并非如此。” “弟子明白,那老师你打算如何。”霍青峻说。 “山简病重,刺史府相当于名存实亡,但是不要忘了,青州内,还是有个宗室在的。”游鸿吟说。 这个宗室名司马略,平日里听低调的,但实际上,手上握着不少兵马,算是都督青州诸军事。 为何握有实权却如此低调? 因为他是东海王司马越的弟弟,关系极度不好的那种,司马越手握重兵,才能掌握洛阳,而之前他还待在封地的时候,司马略自然是有多低调就多低调,司马家可不兴不杀兄弟那套,彼此之间找起麻烦来,那叫个爽快。 同时,司马略还是个耽于享乐的宗室,进取心和野心真的不是太足,这就造成了,青州境内明明还留守了一位分量不轻的宗室,但实际上却无人在意的局面。 “老师觉得此人颇具威胁?”霍青峻道:“他才能不高,手中兵士也不多,这兵荒马乱的,死一两个宗室不算什么。” 司马氏王朝崩毁,就是来自于宗室自相残杀,当你们自己都不在乎自家人的性命时,别人也就不会在乎了, 当然,再怎么不在乎,也不会像霍青峻这么离经叛道毫不在意,在一个王权高于天的时代中,这种态度实在是太超前了。 至少,游鸿吟就不会不将这位废物宗室忽视掉。 游鸿吟说;“无论如何,不能刺杀之,否则这个污点未来执掌青州之人必然逃不掉,大家也不都是傻瓜,彼此间做些什么事情都是心知肚明的。” 霍青峻无奈点点头:“所以说正统这两个字真的好麻烦,曹操当年狭天子以令诸侯,也是受了不少挫折。老师是想走曹魏之路么。” 游鸿吟摇头:“不走,我脾气不太好,脸皮又太薄。” 霍青峻不由得笑了笑。 “所以只有一条路可走。”游鸿吟道:“借刀杀人了。” 霍青峻疑惑:“刀从何来?” 游鸿吟说:“民乱。” “但是这样的话,伤亡怕是会很大。”霍青峻皱眉想了想:“也不太好控制,民乱起来方便,平息起来就难了。” “那就看装神弄鬼的本事,我们到底有几分了。”游鸿吟说。 霍青峻听闻此语,心中不由得思考起各种可能,却猜不出到底是什么,心中痒的很,忍不住问道:“老师到底有何妙策?” 游鸿吟没搭理他,反倒是问:“整个青州的官员资料你整理的怎么样了?” 霍青峻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发现是厚厚的一大叠白纸,纸上写着许多蝇头小楷:“这件事情不做完了,弟子怎么敢就这么空手回来。” 游鸿吟翻了翻,顺手在一张纸上记录下很多名字,然后将这个资料丰富归密档案,而记录了许多名字的白纸则被他用信封装了起来。 “如今我还缺一个统领计划的大将,刘伯根倒是适合做对台戏,但是他为人比较醇厚,这个计划想要行得通,还需要一个心思灵巧,勇气十足,同时胆慧过人的领军者。”游鸿吟叹了口气说:“可惜这人还未找到。” “我去吧。”虽然游鸿吟没有详细解说计划,但是聪明如同霍青峻却看听懂了。 游鸿吟想要找人来一次民乱,而这次民乱将会清除掉青州所有官方面的实力,刺史府,宗室,反抗县令无能县令等等。 而这批民乱做大,游鸿吟这个高密郡再剿灭平息乱民,那时候青州群龙无首,这青州不是游鸿吟的也是游鸿吟的。至于剿灭方法,那就时随口吹了,到了那一刻就看谁的演技更好,谁的脸皮更厚了。 拿下青州后,再稍微拖上个一两年,凭借游鸿吟高超的治理手段,青州面上又再无作妖势力,必然能将青州治理的井井有条,征了兵丁,有钱有粮有兵器,那时候,就是游鸿吟正是角逐天下的时候了。 这的确是游鸿吟目前的计划,至于计划中会牺牲多少人,便不在游鸿吟的考虑范围内了,没办法,战争就是这么残酷。 “你不能前往,”游鸿吟摇了摇头:“必须是我身边的新面孔,否则未来说不清。” 霍青峻说;“若是乱民之首心生异心该如何?” 游鸿吟勾起一抹笑:“那就当做真的乱民打。” 一个假打,一个真打,这其中的分别,对于游鸿吟来说,并不是重点。 “那老师属意何人?”霍青峻问道。 “曹霖不是刚推荐了个人上来么,刚好。”游鸿吟道。 “那王弥虽是寒士,但是听说敏而好学,十分聪慧,怕是不肯做老师你计划中的那个牺牲品。”霍青峻说。 “那就看老师我的口才了。”游鸿吟说;“放心,只要计划得当,应当可以说服他。” “老师如此有自信?”霍青峻说。 游鸿吟道;“因为等到民众处于水深火热的时候,也就由不得他不答应了。” 王弥不是个有理想的人,当然也不是个淡泊名利的人,所以基本上不会同意这种自己摘桃结果被别人吃了的事情。 但是刘伯根是。 游鸿吟就喜欢这种为国为民的人。 第194章 名士风流(二十一) 如果说游鸿吟身边的曹嶷是一个想要出人头地、施展自身抱负的武将, 那么王弥就是一个有资格称一方诸侯的强者。 这是游鸿吟见到王弥时的第一个印象, 说实话, 真正的有道明君是不会喜欢这种野心过于膨胀的人的。 可是王弥屈服于强者的个性让游鸿吟并不吝啬使用这把双刃剑。 与这位洛阳寒门游侠儿交锋的过程算不上轻松, 但是对于王弥来说, 游鸿吟开出的条件他也无法拒绝。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为民众为天下是大家的理想,却未必不是实现自身抱负夺得权柄的主旨。 所以,出身寒门之人想要打断士族对权势的垄断,就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争天下。 或者是依附于争天下的明主。 比起和其他下属的心照不宣, 游鸿吟说服王弥之时算得上扯开面纱,清楚明确的定下了目标。 自此以刘伯根为主,王弥为辅的‘覆舟计划’便悄悄展开, 等待最适合展开的时机。 冬去春来, 高密郡民众刚经历过徭役,就迎来了春耕。 如今经过两年的政令推行,所有人早已习惯了, 按部就班的农耕,而流民们也开垦了自己的田地,虽然税收重了些, 却绝对能养活一家老小。 春耕过后, 便是日常维护田中庄家,精心呵护下, 夏日来临, 但是有经验的老农们却开始忧心忡忡。 普通村中, 一些人聚集在树荫之下,其中一位老者正眉头紧锁,不知在担忧什么。 “愚老头,你坐个杌札子扎屁股不成,唉声叹气个什么劲。”旁边有人问。 杌札子就是板凳,高密最近两年风行起了许多高脚桌高脚凳,普通人家原本就没那么多讲究,这些使用方便舒适的家具倒比原来的案几更受欢迎,很快就家家户户用了起来。再加上高密太守现在简直是所有百姓心目中的再生父母,一丝风吹草动都能惹的下头百姓跟风。 “今年自立春以来,都四五个月了,却才下过三场雨,怕是真的和太守大人说的那样,要大旱了。”愚老头说。 “没事,我们修了白渠,有水库,水井,总能熬过去的。”立即有人说。 随即很多人都附和,冬日里修建水库之事不可能没有民怨,要知道,天下徭役最苦就是河工,就算是有各种神奇的工具帮忙,参与劳役的人都吃了大苦头。 但是大家都没有消极怠工不做事,为什么?太守说话从不落空,这种信用早已变成了许多人的认知。 所以愚老头的感叹不过是大家心中早有准备的事实,还引不起慌乱。 愚老头鄙视他们:“你以为我担忧的是我们自己吗?天下大旱肯定旱的不是我们一家。听我那个嫁到城阳的女儿说,太守通知了其他官老爷,可是他们都拿郡守的话当放屁,根本不知道像郡守那样的神仙人说话从来不落空。除了我们高密有抗灾准备,其他地方可没有。地里种不出粮食会怎样?往年我们这里也不是没饿死过人,这两年大家才混了个温饱。”老头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担忧的是,除了我们高密,其他地方饿死人啊,活不下去了可不就成流民了。但是我们只是个小小的高密郡,太守再厉害,又能收留多少流民呢。”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是我们这些人听不懂您老人家的担心啊。”其他人纷纷附和,也渐渐担忧起来。如果说民众最担心什么,那就是老天爷不赏饭吃,他们有个郭神仙庇佑,可是其他人呢? 然后大家都开始暗自祈祷,这旱情来的更晚些吧。 但是干旱的情况显然不是只发生在青州,甚至可以说青州是情况比较轻的,毕竟靠海尚有海风吹过,偶尔还能带来一场雨。 其他地方自去年冬天开始,就再也没有下过一场雨! 而灾情最严重的就是并州。 不仅是并州,更有胡族草原。 这两处水资源原本就不比其他地区,地区水量大部分来自于降雨,如今雨水不落,这一季的收成大有可能泡汤。 并州祁县。 一户农家全家出动正在浇灌田地。眼看着田里的稻开始结穗了,大家就算是不喝也要把田里的庄家收上来,否则下一年一家老小就要饿死了。 所以男人从数里之外的山泽之中挑水回来,妇人拎着孩童在田间劳作,甚至有许多人为了挑水将腿摔断了,在这个时候,失去了一个劳力,又受了伤,断了腿的人怕是只能等死了。 水井干涸,每天渗出来的那一点事水只能说是杯水车薪,更不用说是浇灌农田。而山泽之水虽暂时还好,却经不起大家一起用,终于开始出现争斗,两个庄子里的人打的头破血流,就为了抢水。 痛苦的日子还在继续煎熬着,大家都想着,到收获季节就好了。 距离并州不远的草原上,羌人部落里也是一片愁云惨淡。 天气大旱,草原上水源枯竭,牧草大批量枯死减少,而饲养许多牛羊马的牧民们,也彻底遭受了灭顶之灾。 努力寻找牧草,但是发现一处,就会被那些贵族抢夺赶走。牧民们不得不含泪杀死部分牲畜,减少牧草食用数量,养活剩余的牛羊。 可是干旱还在继续,而他们的牛羊们撑不住了。 “哇……阿爸,我的小羊。”孩童的哭声现在不过是心疼自己养的羊,但是等到那些肉量不多的牲畜吃完,他们大概就要哭喊着‘我饿’了。 经验丰富的牧民明白,他们家中活着的牲畜不好好养,怕是这个冬天都撑不过去。而牛羊都吃光了,来年他们又拿什么来放牧? 大概只能饿死了。 凭什么那些大帐中的人吃着酒肉,抢着最富饶的水草之地,而他们这些牧民只能为了自己的肚子担心的。 但是,就和那些宁愿做流民也不愿多做其他事情的民众一样,牧民即便个性彪悍,却更畏惧大帐下那些士兵勇士,只靠一些不精武艺的牧民又能掀起多少风浪。 所以他们忍了。 但是在即将秋收之际,另一场天灾降临,彻底摧毁了那些还期盼着能收上一季粮食的念想。 旱后蝗灾。 蝗灾最先起于豫州,卷食了庄稼草木,随后越发壮大,向四周扩散,而翼州,并州,幽州,青州,徐州各处也开始蝗灾肆虐。 无数人痛哭流涕躲在家中,或者是拼死抬着各地崇拜的什么蝗神、蝗虫娘娘,祈求蝗虫放过田地中的即将收获的庄稼,但最后不过徒留赤地千里。 高密原本是没有蝗灾的,冬灌这个举措本就有杀虫灭害的作用,但是高密没有并不代表青州其他没有,只是青州的蝗灾比并州、翼州等地要好,因为青州至少有一半临海,外侧又有泰山山岭作为阻挡,肆虐并州翼州徐州的蝗虫暂时翻不过山脉。 高密没有起蝗灾,青州其他地方却开始有了,渐渐也有不少往高密处飞来,游鸿吟自然不可能坐视一季收成泡汤,也不可能说是靠着祭祀就能灭煌。 所以他开始动用各种渠道散播各种神话小故事,其实就是打破普通民众对于蝗虫的畏惧,然后动手灭煌! 传播小故事的同时,游鸿吟还顺道一起将各种灭煌的方法都散播下去,什么夜间起篝火护农田啦,挖虫包少虫卵啦等等。 当然,光靠这些还不够,没有一点利益下去,并不能完全消灭民众对于蝗灾的畏惧之心。 而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夏收还未开始,而旱季也不知什么时候结束,谁家不想多赚点活命粮食呢。所以游鸿吟十分干脆的制订出一斗蝗虫换取半斗粮食、一斗虫卵换取两斗粮食的方案。并向大众宣布了蝗虫以及虫卵的数十种吃法以及用法。 不错,天灾、神秘未知、神仙等等迷信的确左右着民众的意志,可是这些都比不过‘吃饱饭’。 没有人能体会饥饿所带来的痛苦,它足以让人变成恶魔,更不用说是放弃畏惧之心。 换粮食、可食用这两条彻底点燃了民众的积极性。 家家户户开始扑杀蝗虫,一麻袋一麻袋的蝗虫开始送到官吏手中,而游鸿吟更是在高密城开办了一次‘全虫宴’,厨子当场使用传播的烹饪方法将蝗虫做成了各种美食,而太守大人和其他官吏均在大庭广众之下吃的满嘴流油。 没办法,的确有些官吏是有些害怕的,但是高压政策下没人敢反抗,而吃过一次后,却彻底没了畏惧惊惧之心,满脑子都是“太守家的厨子手艺当真不错”这种了。 游鸿吟早年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早早就特意将炒锅这种东西做了出来,开始□□厨子制作各种炒菜,使用各种调料。 其实炒菜未曾出现也是有原因的,炒菜虽然陶锅也能勉强使用,但还是铁锅最好,而此时铁是非常昂贵的东西。另一个原因就是此时‘油’十分珍贵。 此时的菜品多是炖煮蒸,尚不曾有炒菜,而使用的油也是动物油,植物油尚不能食用,只能用来制作绢布等等。但是肉食在普通民众那里算得上‘奢侈’,就更不用说‘油’了。 这也是为什么耗油颇多的炒菜至今未曾出现,而耗油少的炖煮蒸大行其道。 而吃惯了味道寡淡的蒸菜煮菜的官吏们,终于见识到了太守大人身为‘世家子’的底蕴。 就连虫子也能做出无上美味。 第195章 名士风流(二十二) 全虫宴不仅征服了下面官吏的胃, 让他们推行灭煌政策时候不再犹豫,更是彻底征服了下面民众的心。 蝗虫不再是天降灾祸, 而是想要夺走他们辛辛苦苦粮食的仇人! 在面对生存时, 什么都可以抛在一边。肚里空空一年到头也没个油水的农户们做不来香喷喷的虫宴, 但是把蝗虫放火上烤一烤,烧烤焦香的肉再小也是肉,大多数蝗虫因为无法久放还是被换成了粮食,少部分却进了一家老小的肚子。 游鸿吟回收蝗虫也没浪费,直接晒干磨碎充当储备粮, 还不知道未来粮食的缺口有多大,他也不敢大手大脚浪费。 因为上下一心, 尽管是在旱灾、蝗灾双重天灾的情况下,高密郡粮食竟然出现了大丰收。虽然亩产的确比去年要稍微少些,可是无伤大雅, 反而因为安置了不少流民的缘故, 大量荒地被开垦下来,府衙粮仓不仅填满了,更是新建了不少粮仓。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不管如何,游鸿吟心中松了一大口气。 可是高密郡民众的确幸运无比, 不受灾祸困扰,青州其他地方却出了问题。 虽然蝗灾最后在高密郡被扑杀了, 但是在到达高密之前, 它们已经将青州庄稼祸害干净了, 游鸿吟虽然能预料到旱灾做了提醒,却无法预测到会起蝗灾,且不说有多少人真的做了抗旱准备,就是做了,一场蝗灾也将所有努力付诸流水。 一季粮食遭殃,多年苛捐重税,冬粮吃完,青州各郡不安稳起来。 山简病重不假,但是他还是要脸的,蝗灾的事情也瞒不住,力主开仓放粮。 但是他的话已经不管用了。 过往重税让一般民众家不要说是家有余粮,甚至青黄不接的时候都会饿肚子,没有存粮自然谈不上天灾风险抵御力。而这场大旱外加蝗灾可以说是让百姓大伤元气,彻底没了活路。 当地豪族自然是有粮食囤积,损失一年收成也不要紧,而州衙之内某些‘有识之士’意识到如今的世道,粮食变成了招兵买马的后盾,将粮草和权利画起了等号后,自然不肯就这么把粮食发下去赈灾。 对外的说法是各郡各县也都有粮食储备,看情况可以先开仓,州衙粮仓事关重大,不可轻开。 原本这种做法也可行,但是州衙的官员们看重粮食,郡守和县丞们就不看重吗?再加上粮仓的损耗、贪污,原本粮仓就空缺不齐等等情况,受灾百姓根本没有多少收到赈济,渐渐暴躁起来。 一些有见识的世家大族放出了一些粮食进行救济,却也杯水车薪,受灾范围实在是太广了。 大概撑到了秋天中期,一些县衙开仓放粮了,粮仓里没粮的县却再也压不住民怨。 而这时,东莱刘伯根六道奏疏请求州府支援粮食,却一道道都石沉大海,没有音信,他不得不向当地大户借粮食,却遭到了拒绝。 徘徊在死亡边缘,饿的饥黄面瘦的贱民们,在刘伯根的带领下暴起了!顺势周遭两县之人无条件加入,短短三天时间内,就纠结了数千人。 他们冲进了豪族庄园之中抢夺粮食,然后有人不断加入,渐渐形成了一股大势! 但是因为刘伯根和王弥的约束,这股力量和普通的农民起义并不一样,刚开始便是有纪律有组织性的,做事一般也没做绝,但是贪官酷吏却被杀了许多,也就是说,这批人是彻底和朝廷撕开了脸皮。 很快,这股力量就直冲青州城,沿途县无一不是闻风而逃或者立即投降。偏偏这个时候,青州刺史山简居然病死在任上,顿时青州城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 而此刻,一直负责统略青州军事的司马略终于坐不住了。他以宗室的身份收回了青州的实际统治权,开始调动军队铲除叛党。 不过此人名不符实,名为韬略实际毫无策略,手下负责军队的人又大多是些谄媚技能慢点领军技能负数的家伙,偏偏司马略还自信满满的觉得拿着装备精良的军队去对付那群手无寸铁的叛党十分容易,大包大揽的带着所有兵力直面迎敌去了。 偏偏还没人觉得有错。 那些望风而逃保得性命的县令给出的情报为了降低自己的罪责,都是将犯错的原因推给死掉的山简,说他赈灾不利,不肯放粮,县衙和府衙的卫兵军粮也都没了,自然打不过那群为了粮食已经饿红眼了的人。 至于乱党的有组织有计划甚至一开始就有装备武器,后来抢了那么多县衙府衙装备武器应该更多等等情况,忘得一干二净了。 王弥的领军能力的确不差,一帮子拿着锄头种田的农民却被他培训成了可以上阵杀敌的士兵,除了青州原本就十分彪悍的民风外,他的能力也是无法忽视的一个因素。 双方在浊水相遇,顿起战事。 司马略太过托大,手中的兵士又大多都是老爷兵,看见那些个直奔而来不管不顾就要砍人的乱党们,顿时就丧失了战斗力,开始想着逃回青州城,据城对抗乱党。 顿时司马略带来的数千装备精良的军队就一溃千里。 司马略连杀了几个人都没有止住败事,就连他自己也被人从马上射下,被亲兵抬着逃跑。 这种情况王弥自然不会错过,追杀败军就和砍瓜切菜一般容易,此刻不追更待何时。 司马略军队打败,而他本人也彻底没了消息,显然凶多吉少。 然后青州城陷落,而这次王弥不再手软,杀了不少官吏和豪族,彻底摧毁了青州的行政中心。 青州府的事情自然不可能瞒着洛阳,刺史府内早有人送信给司马越了。 司马越现在掌握洛阳,不过他的老家却在东海郡,自己封地附近的战乱之事还是要管管的,但是他抽调不出人手处理这件事,同时并州那里也起了战乱,草原胡人又开始不安分,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南掠。 其实天灾之后多战争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大家都要吃饭,剩下的粮食却不够所有人吃,灾民没了田地耕种就变成了流民,流民四处惹是生非,这种情况下自然是通过战争消耗掉一批人,顺便还能帮流民找点事情做。 所以他智珠在握的开始思考青州战乱的事情,如今朝堂几乎是他的一言堂,基本上他的决定就是圣旨了。 之前程牧派过去被杀了,司马越猜测,可能真的是山简派人截杀,要知道做一州牧守的诱惑力当真不小,并且是青州宗室基本上已经跑来洛阳的情况下。偏偏山简这个杂碎这个刺史还没继续做几天,却又病了,占着坑不让位置,实在是吃相难看,山涛先生的脸怕是都被这些不肖子孙给丢尽了,世家的面子也都挂不住。 司马越虽然不喜山简的无能,却又幸灾乐祸山简的倒霉,没办法,司马氏虽然也是世家,但是他司马家成为皇室后,便彻底和士族门阀划开了界限,彼此的关系也就时好时坏、彼此依存又彼此打压起来。他自然喜欢看到那些平日里自诩名声风流的世家倒了霉。 可是青州不能放着不管,如今朝中并无多少有才的将领,比起偏僻的青州,同样战乱起的并州位置特殊,特别是上党,扼守洛阳咽喉,万万不得有失。所以青州之乱让司马越觉得力不从心。 而这个时候,宗室里居然有人添乱,打着清君侧的旗帜要攻打洛阳,如今正盘踞荆州蓄势待发,就算司马越手上有自己从徐州带出来的军队,还有天子六军指挥权,林林总总不下二十万,却依旧不敢说有必胜把握。徐州军尚可一战,天子六军在洛阳养了这么多年,早已糜烂不堪,只能凑个人头而已。 蠢蠢蠢。 司马越暴躁了。 犹豫了一下,他决定暂且不去管青州。其实他早已料到,多年兴兵事,又遇上灾年,乱子肯定会起的,但是这种疥癣之疾自然比不上榻侧猛虎,可以靠后处理。 他又看了一眼送来的战报,青州诸郡也并非没有抵抗之人,只是许多都是寒门出身,却有一位郭氏旁系子弟位列其中,山简这份绝命书对此人倒是颇有赞誉。 司马越想了想郭氏似乎已经向自己投诚,这郭溪虽是郭氏旁支,倒也算得上可用。 便宜这小子了。 司马越走向皇宫。 内宫之中,皇帝正在和宫女们一起玩耍。 皇帝名为司马衷,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何不食肉糜’的那一位,实际上他的确是脑子不太好,心智一直与儿童无异。 只是傻子反倒是有傻子的福气,尽管命运不由人,但是司马衷从头到尾对那些擦肩而过的死亡也不会有太多的恐惧。在他的世界里,思考是一件最无用的事情。 可能知道的太多很痛苦,反倒是知道的少些,人生更为幸福。 如今洛阳虽是司马越掌管,但是他借用的却是那套摄政王的把戏,对皇座上那位傻子还算好,让他继续行使一个图章的功能。 很快,一道圣旨奔向青州,而从青州刺史府送出山简绝命书的小吏也随着大部队重新回青州。 小吏面上悲痛,心中却明白,主上的计划成了,这也不枉主上与自己在青州刺史府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 圣旨上,新任青州刺史之人,赫然正是郭溪。 第196章 名士风流(二十三) 青州城内。 刘伯根和王弥神色有些焦躁。 他们自然接到了游鸿吟的传信, 如今他已经是青州名正言顺的主人。可是他们两人这边却出了问题。 手下不太受控制了。 游鸿吟一早就提醒过,纪律是他们控制这支乱民的唯一手段,且他们一定不能随意滥杀, 原本倒还好,可是入主了青州城后,他们两个明白人自然知道暴民从不可能持久, 手下几个头目却觉得情势大好, 完全忘记了早已定下的规矩, 居然带人抢了青州城中的富户。 然后掠夺之心便不可控制起来。 现在想控制这支乱民投降归顺,兵不血刃解决战事,怕是不可能了。 两人一致将这个皮球踢给了主公,计划是主公定下的,自然要他处理。 结果接到一个信, 就一个字:打! 刘伯根面色不解疑惑, 王弥眼中却暴出精光。 “哈哈哈, 难怪曹霖曹嶷两兄弟将主公夸的天上有, 地下无, 却原来果真是雄主气度。”王弥笑道。 刘伯根言:“哦, 飞豹可是已经明白了主公之意?” 王弥出身寒门,无字,但是早年混迹洛阳之时, 却有个混号, 名飞豹, 只因其弓马迅捷, 膂力过人,刘伯根与他甚是亲密,便一直称他这个混号。 王弥说:“乱民为暴,主掳掠,空口招降必然无用。” 刘伯根言:“这正是我头疼的地方。” “所以主公想战!”王弥说:“打怕了就听话了。” 刘伯根却皱眉:“如此岂不是双方均有损伤,如今这些可都是我青州之力,相互消耗折损实为不智。” 王弥却言:“如今我们麾下大致有五千之数,却是绝大多数都是从未上过战场的农夫,之前的那些战斗不是真正的战斗,他们也一直算不上真正的兵士。另外,主公麾下兵士一直训练,偶尔也会去扫荡匪寨,但同样没有正规上过战场。虽然这场战斗的确会折损人手,最终的结果却是利大于弊,提前大浪淘沙,留下适应军旅的精英,牺牲也在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刘伯根还是接受的十分勉强。 王弥见状继续说:“我相信达到练兵的效果后,主公另有安排。毕竟,他也不愿意折损自己的民众。” 刘伯根这才眉头舒展开来,他觉得这样才是那位主公的作风,他绝对不是那些寻常世家子视人命如草芥,眼中只有权势和自己。 但是王弥还有一点没说的是,主公麾下的曹嶷和自己,都并不是沙场老手,纸上谈兵和真才实学是有差别的,所以这场战,最重要的却是试探出他王弥和曹嶷的真本事,同时让他们两个人练手! 另外,王弥心中尚有一丝不安分,若是自己手上这支暴民能大败曹嶷率领的高密军,这认不认主公可就两说了。 自己未必没有坐拥天下的命格。 当然,这一切他不会和刘伯根说的,刘伯根虽然急公好义,为人敦厚,却也太过老实了,认了主公就死命认到底了。 但是很快王弥就轻松不起来。 先是青州诸多粮仓出了问题。 他们冲进青州城的时候,就立即夺下了粮仓,但是当时每太在意,觉得这里粮仓都是满的,足够五千人吃很久。谁知道这两天往后面粮仓一看,却是十有九空。 “ 山简王八里个三孙儿,难怪死都不肯放粮,粮仓都是空的!”刘伯根一个没忍住,怒骂起来。 刘伯根和王弥揭竿而起的时候,刚开始是想要使用‘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种封建迷信的借口的,哪里知道根本不用辛苦推销,一场大旱加蝗灾,百姓一撩就暴起了。 王弥却觉得奇怪,青州虽然不比广陵那么粮草年年丰收,却绝对不差,粮仓空了又是怎样一回事。 “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没有粮食我们在青州城根本待不了多久,必然要出城去青州其他郡县劫掠。怕是要真刀真枪和主公的高密军打上几仗了。”王弥比刘伯根更有大将风度,很快就分清楚了情势,开始布局下一步行动。 既然要战,那么就光明正大和曹嶷战个痛快吧。 王弥心中豪气顿生。 更何况,他想起了那几个已经不太听话的头目,眼神冷酷。 慈不掌兵,他不是刘伯根,那些个垃圾死不死,对于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他选择追随郭溪,不过是追随强者,并且看出郭溪有争霸天下的潜能而已。 三天后,因为缺粮,乱民开始袭向高密。 青州现在谁不知道,整个青州只有高密郡在太守的治理下,粮食在灾荒年也有了丰收。 哪里有粮食?哪里可以活命? 高密郡! 但是很快,乱民看见那一队装备精良的高密军的时候,产生了畏惧。 军队的气势彼此之间是不一样的。 司马略的军队即便有精良的装备,却松松垮垮,那些乱民一丝畏惧都没有,看着就知道对手到底有多少实力,一点都不慌的冲散追杀司马略的军队。 但是这次的兵士和司马略可一点都不一样,乱民已经被气势所摄,再也没有了以往一往无前,横冲直撞的气势。 王弥振声高呼:“他们人比我们少太多,围殴都能打死,不要怕!”,然后便带头冲在最前面。 他需要给这群本质上没有血性的手下鼓气,就只能身先士卒。 高密太守府。 游鸿吟正在后殿廊下摆棋谱,说实话,自来到高密,他鲜少有空闲,如今突发奇想,有了兴致下棋,却找不到棋友,只能自己打谱玩。 胡归自外走来,立即禀报:“主公,王弥大败。” “他们交锋了几次了?”游鸿吟并不着急,继续详细问。 “三次。如今王弥收拢败兵归缩于青州城,刘伯根正在安抚所有人员。”胡归说。 “青州城的粮食有一半都被你大师兄搬走了,肯定不够吃的,时候到了,你和胡危两个人带鹤鸣的人去处理掉那些小头目吧,名单问王弥要就好。”游鸿吟说。 “是。”胡归立即去半了。 “如今,青州才算是真正到我手中了。”游鸿吟幽幽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养活这么多人,各个都穷的叮当响。” 如今青州内还能反驳游鸿吟的人,只剩下几个郡守了,这些人中倒是有两个能用的,不过游鸿吟一个都不想要,郡守不比县丞这种小岗位,游鸿吟也不敢随意放手让不忠心或者是无能的人任职。所以必须要换掉。 “青州牧守,这个岗位来的恰恰好啊。”他的名声已经越来越响,可以预见未来会有更多的人投诚,而高密郡可安置不了这么多的人才。就好比王弥和曹嶷,两人都是能征善战之人,一千人不满编的郡卫怎么可能安置两位大将。他一直说着缺人才,是指不同性质不同特长的人才,而不是人才个数。 而现在势力范围扩张到一州,自然就好多了。 曹嶷无疑是个将才,可以统领州军,而王弥这种人,可以先做高密郡郡守做做看,培养培养能力,将来必然会成大器。 王弥的私心他能看出来,但是游鸿吟有把握将这块有瑕疵的玉石磨得更为霞光异彩。 一边漫不经心的思考未来人才分配安置,游鸿吟一边继续摆棋谱,在风起回廊之下悠闲自在,一切都那么风光霁月,浮生悠然。 等青州城之内因为一帮小头目各个死于非命,战败被困,没有口粮,同伙惨死等等因素,早已让青州内残余的暴民陷入了绝望,就连他们觉得能力超绝、无所不通的王将军,都身受重伤,他们瞬间觉得,最后一丝希望也溜走了。 而这时候,身为青州刺史的游鸿吟下了‘招安’文书,通过箭矢射入城中。 告示写的并不复杂,就算是粗通文墨的人也能看得懂,而读出来后,不识字的农人也能听得懂。 大致意思就是因为活命哄抢粮食是不对的,大家要靠努力干活获得食物,比如高密人,他们就是努力参与徭役,帮国家做事,才攒下不少余粮,能够渡过难关等等。但考虑到天灾造成了这种情况,所以只要现在投降就既往不咎。 为了这份招安文书,暴民们开始坐下开会了。 现在这种情况,能够好好活下去自然是要好好活下去,大多数人都是偏向于招安的。 当然暴民里也有人说他们杀了这么多人,抢了这么多东西,投降之后就会被秋后算账。 这种商讨会刘伯根自然会参加,只是停了跟菜市场一样的讨论会,他叹了口气。 就算是这次与高密军作战赢了,这支队伍也是无法走远的。 秋后算账?不会的,他那位主公已经借助暴民之手将青州的反对之声都清除掉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青州就是主公的天下。 吵来吵去都没吵出来一个结果,最后大家将目光都投注到了刘伯根身上。 说实话,刚开始他们能聚集在一起还是因为刘伯根在当地声望颇高,刘伯根负责管理内政和人事,王弥负责指挥作战,暴民们对两人的依赖早已深入骨髓,没有他们可以说一群农人也走不到今天。 所以他们讨论归讨论,最后的决定还是刘伯根和王弥来下。 刘伯根抬头说:“接受招安吧。” 第197章 名士风流(二十四) 时光倏然而过,游鸿吟上任青州刺史已经五年了, 而他不用伪装, 也是个实实在在的青年了。 属下与他共事五年, 才知道,当年上任高密郡郡守的主上年方十七,如今五年过去,也才二十二周岁。 这还是因为青州平定了下来, 各方也都暂时安顿妥当, 游鸿吟才有心情举办生辰宴,他们才得知的。 游鸿吟永远都不会忘记, 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宴会上到底打翻了多少酒。 举办宴会倒也不是为了享受, 纯粹是连续三年干旱, 平日里大家忙个半死,根本没有时间放松娱乐, 他不过是借助生辰宴举办弄些喜庆的气氛而已。 干旱的这三年青州的日子可以说是越过越好,这也导致了天下流民都往青州钻, 粮食的缺口越来越大, 而为了流民不生事, 他不得不‘以工代赈’, 在灾年大兴土木, 扩建水泥坊, 铺设水泥路, 扩建青州各处大城, 扩建海港,修水渠,修水库。 可以说,整个青州常年处在高速运转的境地,吸纳了大量流民。 可是这么多的流民就算是游鸿吟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全数养活,土地中出产的粮食总归的是有限的。 好在早年城墙不修就开始修建的海港发挥了巨大作用。 不要小看这个时候的商人,他们来往于草原、南蛮、倭国、高句丽、西域等等,只要是有交易的地方,就有他们的足迹。 这个时候的海贸虽然无法像后世那么发达,但是却也有不少沿着海岸线贩卖货物的海商。 他们当然也贩卖粮食。 胶州湾所建立的青州港停泊是不需要交税的,只有在港□□易才会抽税,这种征税方法税的确是少了,但是来来往往的商人却越来越多,而青州港的名声也越来越响,此地也越来越繁华。 为了青州港,游鸿吟特意在此新建一城,名为长广城。这座城不属郡县管制,而是直属青州州府直接管理,所有土地均是官有,只向外出租。但是在这种朝不保夕的年代里,土地反而成为了累赘,很多商人觉得租赁更划算。所以长广城虽然是个怪模怪样的新城,却在短短两年之内就变得非常繁华。 这座城市是砖石和水泥混合建造的,城墙高大,城市规划清晰干净,居民区、商业区、行政中心等等都井井有条。 城市道路均是水泥铺设,排水系统干净整洁。城内建立东西两市,一者小宗交易,一者大宗交易,并且官府也开设了交易窗口,以及有专门的官府‘立约署’,用来管理市场口碑信用问题。 游鸿吟已经将煤球、豆油、瓷器、食盐等特有商品列为特例采购商品,最受市场追捧,完全不愁卖,但是却不是什么人来都能采购的,需要有一定资质才行。 而这个资质是根据商人对这个城市的建设贡献度来发放的。 比如某某商人铺设了某段路,得贡献度多少等等。 而贡献度除了特供商品采购权外,还有场地租用优先权,如果贡献度高了,可以减免商税。若是有特大贡献,甚至可以在城市广场上立传。 而在长广城中,最受官府欢迎的便是粮食,粮食交易量达到一定程度的,就可以获得贡献度。就这样,仅仅是一座海港,就帮助游鸿吟养活了大半的流民。 可以说,如今青州最富裕的地方,不是游鸿吟精心经营了数年的高密,而是这座新建的长广城。 而海港的成功,让游鸿吟开始转换手中商队的性质,渐渐地,纯商业人才逐渐接管经营青州港,而剩下的走南闯北的人,不是划分进鹤鸣,就是被鸿雁搜罗进组织,逐步洒遍天下各地,搜集着游鸿吟需要的情报。 这两个组织所耗费的钱粮不低,但是游鸿吟明白,这是不可缺少的,更何况他现在坐拥一州,绝对养得起。 而这两年,青州外头的世界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连年大旱,草原诸部终于坐不住了,直接奔袭南下,选择通过掠夺来谋求生存。 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洛阳。 此时距离洛阳进入安稳才五个念头,而这次匈奴再也不是捞一票就走了。 一直臣服朝廷的南匈奴部落首领刘渊分裂并州,自立为王,称汉王,建立汉国。 同时杂胡草原诸部落厮杀合并,匈奴人与乌桓人、鲜卑人后裔的铁弗匈奴彻底脱离洛阳控制,建立了自己的统一部落,首领正是铁弗部首领刘虎。 另外鲜卑人也不甘示弱,拓跋鲜卑、乞伏鲜卑和慕容吐谷浑等等鲜卑各部,开始对中原虎视眈眈。 出去外患,内忧也渐渐开始。 广陵度支陈敏因为讨伐逆贼,平定叛军有功,掌握徐州、扬州诸多军事,见天下互战争夺,便有了割据江东的意图。 此时因为洛阳因为连年征战,粮库内物资早已消耗殆尽,而徐州扬州仓库米谷早已积累数十年,也没有开仓放粮给那些吃不起饭的贱民,需要粮草的司马越不得不捏着鼻子给陈敏加封右将军,暂时安抚住了这位野心勃勃的家伙。 当然,天下野心之辈自然不止陈敏一人,只是这个人比较呆,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匆匆跳出来罢了。 刘渊建国之后,便直接挥军上党,上党连年征战,早已疲累不堪,就算是背后有司马越输送士兵和粮草,朝中却无能够和刘渊此人相提并论的将领。 争夺了数月,在刘渊亲自领军下,上党破! 上党就是洛阳的咽喉,上党被破代表了洛阳不再安全,将会陷入孤城之境。 司马越再不愿意,也只得做下‘迁都’的决定。 而新都正是定在游鸿吟曾经居住过的广陵城。 洛阳的繁华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城中士族豪门数不胜数,迁都就代表着放弃洛阳,前往未知的南方。 这个时候就有两个问题急需解决了。 一者,需要留下压后的后军,防止刘渊派人追袭。一者,需要除掉陈敏。 陈敏几乎和分割无异的地盘正有广陵城。 游鸿吟一边不断翻阅各种情报,一边不断修改地图。 他需要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才能在最正确最合适的时候,做出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霍青峻从门外匆匆赶来,见游鸿吟没抬头理他,也不见外,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想要灌下去。 “修然,冷茶伤胃。”游鸿吟头没抬,依旧伏在书案上写写画画。 霍青峻笑了笑,将冷茶放下,唤来侍女换了一壶热茶:“这下老师放心了吧。” 然后他走到游鸿吟身边看:“老师在分析情报?” “嗯。”游鸿吟说:“你看了这么长时间,看出什么来了?” 霍青峻笑了笑:“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崩坏。” “何解?”游鸿吟问。 “如今天下这幅样子,均源自于废除郡县制而选择分封制,司马家那群饿狼为了自己的野心什么都顾不上了。皇室带了个好头,天下野心勃勃者何其多,怕是四分五裂都不能形容。”霍青峻说。 游鸿吟说:“看来这几年,长进不少了么。” 霍青峻说:“被老师这么锻炼,若是还没有长进,怕是都没脸来见你了。” 霍青峻学习的纵横之术,在政务军务方面都帮不了游鸿吟的忙,而作为只是作为谋士的话,游鸿吟又觉得徒弟的潜力没有发挥出来。 所以游鸿吟让霍青峻负责整个青州的庠序重建。 而原本被拉着教书的沈源则被游鸿吟重新踢出去了。 庠序重建并不是个轻松的活计,首先需要招揽老师。而这个过程就是和那些个心眼子不知道有多少的读书人打交道的过程。然后就是生源,游鸿吟之前推广的扫盲活动只是个刚刚形成的概念,并未实际实施,如今庠序重建,自然扫盲就要全面展开了。 老师的问题还好解决点,青州本地并非没有士族,只是被那场民乱吓怕了,如今见青州欣欣向荣,便动了心思投了游鸿吟。 这些人自然就落到了霍青峻手里,他安排给他们的工作第一个便是当老师。 老师的问题解决了,就是解决生源了,生源的问题不是太少而是太多。 扫盲学生虽然多但是教授起来还好些,早年培训出来的那些识字的人就可以放出去教他们,那些扫盲学生也不需要其他人为他们负责衣食住行,因为他们都是有工作的。而学习时候的环境也不拘好坏,无论什么地方拉起来班来就是一堂课,非常随性。 但是真正受教育的那些子弟却不可如此。 霍青峻便在青州城建立的学馆。 学馆的的面积很大,位置还非常便利,交通发达,和太守府距离也近。 学馆里建筑功能分为四种。 一是藏书区。学馆西南角是一座建筑精巧严密、面积很大的‘崇文馆’,里面都是搜集而来的各种书籍,大多数都是竹简,还要不少纸质以及绢布的。并且这座崇文馆还有临街的侧门,可供非学馆之人入馆看书。 二是留宿区。霍青峻明白学馆建成后的吸引力,必然有很多外地学子从四面八方赶来,但是他们可能家贫租不起城中房屋,所以建立留宿区就是提供给那些学子一处遮风避雨的地方。 三是教学区。这里的建筑统一都是窗户开的十分大,光亮充足,以后所有的学生就是在这里上学,而老师就是在这里上课了。 最后一个是校场区。霍青峻受游鸿吟影响颇深,也觉得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要不得,平日里念书念累的学生可以锻炼锻炼身手。 第198章 名士风流(二十五) 霍青峻重建庠序的过程中,的确受到了十足的锻炼, 可以说是从上到下接触了所有阶层的人, 而和这些人打交道的过程中, 受益匪浅,让他对于人心的把握,更加精准了。 除此以外,游鸿吟还将成本低廉的纸张制作方法交给了他去实验和生产,同时又拿出了好几种印刷方法供他研究。 霍青峻见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下了一大跳。 要知道这些东西代表的是什么? 代表了学习知识的代价变得便宜了,再也不可能被世家垄断! 代表了中原文化必然走向绚烂! 代表了他霍青峻必定名垂千古。 若说霍青峻没有一点野心那是骗人的,手握这些东西, 他在文人的威望将急剧提升。 所以,刚开始他拒绝了。 他不想占据老师的功劳。 但是游鸿吟当时的一句话却令他铭记了一生:“我的职业不是文人, 所以我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史书上自然有我一席之地,无需这种再为自己锦上添花的名声。” 霍青峻第一次见到老师那么锋芒毕露, 傲世天下的一面。 说实话, 一直以来,他总觉得老师性格太好了,其实是并不适合做一位天下雄主的,但是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下来,他才明白,自己过去眼睛大概是瞎的。 “怎么一直发呆?”游鸿吟看完谍报, 整理好资料, 却见自家大徒弟神游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老师自己虽然能力强大, 身边又有曹霖先生,王弥将军等等人才,可是我总觉得还缺一位。”霍青峻说:“不是我妄自菲薄,虽然老师总说我天资纵横,最适合修习纵横之术,可是终归经验并不丰富。” 游鸿吟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我身边缺少一位王佐之才。但是想想曹魏如此人杰辈出的年代,也只出了一位荀彧,王佐之才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霍青峻却说:“我其实能明白老师的顾虑。” “哦,我还有什么顾虑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游鸿吟笑了笑。 “老师不喜世家。”霍青峻说:“虽然老师自己就是出身世家,但实际上本性中总想杜绝世家对自己基业的染指。所以如今除了那些被我安排用来教书的老师外,真正掌握青州诸多事务的,几乎都是寒门之人。” 游鸿吟摇了摇头:“你说的这种情况我也注意到了,但实际上这并非是我对世家心怀偏见,而是早年我太追求时机,而忽略了前期名声的造势,只在文坛上略有薄名,还是以字出名的,人家当然不买账。又怎么会有真正的有才学的世家子弟前来投靠,而如今青州本地投来的世家之人,本事其实我都考核过的,稀松平常的很,不值得我亲自出马,费心收服。” “如今老师乃牧守一方的刺史,理应关注这方面才是。”霍青峻说。 “其实天下真正杰出之人,大半还是出身世家。”游鸿吟说:“他们自小学习各种知识,开智要比普通人早很多,接触的事务和层次也不是普通寒门弟子可以比拟的。但是并不是所有世家子都是人才,多的是一些学了些哲学思想皮毛拿来充门面,一天到晚清谈清谈,通过一场场文会和世家头衔替自己扬名,实际上却是背地里卑劣丧德之事做尽。” “老师,”霍青峻苦笑:“你这话说得前后矛盾,让弟子不知说什么好了。” 游鸿吟叹了口气:“意思就是我不愿纯粹以名取人,以貌取人而已。” “如今清谈成风,有道是理不辩不明,清谈扬名也并无错处,老师何以如此排斥?”霍青峻心有疑惑。 游鸿吟说:“修然又何必偷换概念,我反感的并非是清谈,而是谈玄论道夸夸其谈,临事则束手无策之人,空有名声又如何啊。” 霍青峻沉默许久,道:“老师是在批评九品中正制。” 游鸿吟道:“艺花邀蝶、栽松邀风、贮水邀萍、筑台邀月、种蕉邀雨、植柳邀蝉,如此雅趣谁人不爱,但是世间困难之事总要有人要做的。九品中正制评的是世家,是名声,也是这些闲趣雅兴,却不是田间种粮、货殖流通这等低贱之事,而偏偏是这些事才能救得天下黎民。” “九品中正制就无一丝有点吗?老师心中完美的考核制度又是什么呢?”这也是霍青峻最为关心的,他如今可是负责庠序的建设,考评制度却还未建立完整。 “九品中正制非是不值一文,这种方法挑选出来的至少大多都是有廉耻之心、有一定才学基础的人才,他们智商和情商不俗,无论如何还是得用的。”游鸿吟叹了口气:“这世间本就没有完美的考核制度。不过我还是比较‘考核’取官,这样大家站在一条线上比拼,至少比九品中正制要少了很多场外因素。” 然后游鸿吟讲述了科举制度是怎样的。 霍青峻担忧的说:“如此取士可以说是触动了所有世家的利益,而且选取的人也不一定是德才兼备之人。” “所以这个方案不能一开始就推行开,我们的实力在世家面前恍如萤火。” 霍青峻对游鸿吟是十分了解的,他思考了一会儿,说:“老师是想低级官吏使用这种方法选取,而九品中正制同时进行,等到未来天下大定,再多做斟酌吗?” 游鸿吟点头:“知我者,修然也。” “我会尽力去做。”霍青峻说,他顿了顿,说:“话题扯得有些远,老师你总这样,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扯开。” 游鸿吟笑了笑;“好了好了,你的建议我记下了,会多留意天下是否有合适我的谋主的。” 霍青峻目光温柔,安心离开。 游鸿吟注视着手中资料,心下思索。 所谓谋主,便是身边智囊团的主导,曹霖虽然担任着长史,本身也头脑清醒,才智出众,但是他对于天下大势的把握还是差了一丝,并且和霍青峻一般,年纪年轻,出身庶族,名头太小,压不住人。 游鸿吟身边的确需要拉进来一位谋主,但是这个人却不好选。 之前游鸿吟一直拖着不做这件事,是因为他自己充当了这个角色,但是乱世谋求霸业单靠自己一人之力,终会有可能出现纰漏,所以,这个谋主已经算是眼下游鸿吟最为迫切的需求。 但天下才智出众并且期待明主的人才里,出名的看不上游鸿吟,不出名的游鸿吟不知道,如今这事情也是让游鸿吟头疼。 但是,游鸿吟面色严肃的看着桌案上的整张地图,面色渐渐沉静下来。 青州如今可以说是‘广积粮,高筑墙’,实力一直在不断积累,是时候正式出手了。 如今北方匈奴刘渊和鲜卑各部对于洛阳的威胁太大了,游鸿吟相信,司马越只要不蠢,就一定会在迁都的过程中做点手脚。 迁都二字写于纸上虽然简单,但实际上便是北方豪族放弃一直以来的基业,追随皇室南下。 除了占据分割江东的陈敏是个难题外,最重要的矛盾在于‘南北’矛盾。 不要以为世家豪族是铁板一块的,天下这块蛋糕就这么大,一部分占得多了,另外一部分自然少了。 那么彼此之间的勾心斗角就来了。 而这时候,南北的差距就显现了出来。要知道如今除了司马皇室外,真正掌权的都是北方豪族,南方士族在北方士族的排挤之下,只能紧守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几乎没有哪一家跻身一流世家,都被挤到二流去了。 而迁都,就代表北方豪族失去了自己的基业,虽然人还在,但是大片大片的土地却彻底失去了。 世家豪族靠什么积蓄自己的实力?当然是土地,游鸿吟想要积攒自己的实力,也只能想办法搞到一块自己的地盘,然后再做打算。世家同样如此,有土地就能出产粮食,有粮食就能养部曲,有部曲就有了硬实力。 失去的徒弟的北方豪族要安家安到南方,必然要抢夺土地,可是南方土地能被占的都被占了,又不是北方那么地广人稀,哪里来的土地给北方世家侵占呢。 这时候南北双方的矛盾将达到极点。 哦~ 游鸿吟可以想象,那些复杂头疼的情况,他替司马越头疼了几秒钟。 他在纸上写下了刘渊、刘虎、陈敏、司马越、司马颖、司马睿六个名字。 刘渊乃匈奴首领,如今已经建国名汉,分裂并州。刘虎占据草原,统一匈奴诸部,却与刘渊不同,尚未建国。这两人可以说是南北匈奴的两大人物,但要说威胁,还是被誉为匈奴军神的刘渊威胁更大。在天下尚未大乱的时候,刘渊臣服于朝廷,便已经世间难缠的人物,如今建国之后对于天下更是野心勃勃,而那刘虎虽有草原首领的头衔,却并无如此手段。 所以游鸿吟又将刘虎的名字划掉。 再说陈敏,此人乃反叛势力,占据江东,可是本身个性残暴,颇有小人得志之态,根本不是司马越这个老狐狸的对手。 所以游鸿吟又将陈敏划去。 如今纸上只有刘渊和司马氏三位王侯。 游鸿吟想了想,又把司马颖划掉。 为何会划掉司马颖? 这还需要从三位司马王侯的背景、性格和能力来仔细分析。 除去执掌洛阳的东海王司马越,剩下的两位司马氏也不容小觑。 第199章 名士风流(二十六) 司马越和司马颖是如今遍地开花的司马氏诸侯中, 实力最强大的, 并且两人之前联手将占据洛阳的司马乂击败,共同将洛阳收入囊中。 只是在后来的交锋过程中,司马颖辈分和手段都逊色司马越, 故而在洛阳争权过程中失败了,很快就失去了权柄。 不过司马颖比其他失败司马氏有个幸运之处。他没丢了性命,反而逃跑回到了自己的封地。 司马颖的封地在蜀中,成功逃回封地的他依旧还是成都王,他只要修身养性数年,就依旧有争霸天下的实力。 而司马越则击败所有司马氏, 成为了洛阳的霸主。 而游鸿吟将司马颖划掉的原因,是因为蜀中出了乱子,虽然明面上还没发生任何问题, 但实际上如今蜀中已经暗中换了主事者,司马颖回去就算不遭受暗算, 想要重新出来兴风作浪,还得把自己的地盘打理好才行, 而到那时候, 游鸿吟相信自己的地盘就肯定不是青州这一块儿了,那时候怎么玩儿蜀中都行。 所以他把司马颖愉快的划掉了。 而剩下来的另一个司马王侯司马睿, 本身的实力并不强。 这里需要说到‘广陵王’这个封号。如今皇位上的那个呆子在登基之前, 封号也是广陵王, 后来他登基为帝了, 广陵王这个封号本来是被他的儿子, 也就是太子继承的,但是太子不是皇后贾南风亲生的,所以皇后弄死了这位聪慧的太子。 最后广陵王的封号就到了司马睿头上。 比起如今位置上那个脑袋有问题的皇帝,司马睿即使很年轻,也是个野心勃勃、才智出众、有先祖之风的司马氏,他如今占据徐州,算不上势大,但是的确有资本、有身份。 唯一不好的便是广陵原本属于徐州,却被占据江东的陈敏把控在手里,在徐州内部插入了一根刺,刺人心痛。 最后,游鸿吟面前的纸上,留下了三个名字,刘渊、司马越和司马睿。 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大概就是这三人有实力和自己一起争夺天下了,当然,自己如今还是披着朝廷给的官皮,没有立即撕破脸。除此以外,大概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会在其中分一杯羹。 如今司马越迁都,两位司马氏必然先联手灭掉陈敏,彻底掌握南方,而北方则会成为列强豪立的割据时代,变成阻挡刘渊南下的天然屏障。 所以说,司马越迁都的举动,有好处也有坏处。 如今最重要的,是自己是否可以在这场‘南北大迁徙’中,分得一杯羹。 游鸿吟整整思考了一天一夜,设计了各种方案,考虑了诸多方面,在黎明破晓的时候,终于有了定计。 于是游鸿吟唤来胡归胡危。 游鸿吟对于投靠来的属下和自己的弟子是分的很开的,一般属于自己的私产和自己私建的势力都教给弟子运营处理,而摆在明面上的公事,除非特殊事情,一般不会让弟子沾手。 比如,青州州军如今的军事将领有两位,一者是曹嶷,此人勇武非常,多年磨炼,军法越发成熟,只是个性中带着些执拗,好在有从弟曹霖多年规劝,如今好了许多,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另外一人自然是王弥。游鸿吟将此人放在高密郡守的位置上训练了一年,后来又将他丢在了四五个岗位上锻炼许久,此人却皆能胜任,并且工作完成的相当出色,最后游鸿吟将他丢进了军队。王弥此人无论是自己的身手,还是军事能力,甚至谋略政治,都十分精通,只是野心大了些,游鸿吟才不放心让他直接领军,而是放在各处稍稍打磨了一年多。 两人各自统领两军,曹嶷麾下军队来自于原青州府兵,通过扩招,吸纳等等,渐成一军,军中也大多都是步兵,人数也多,将近已有万余。平日里负责青州城防治安等等,其余时间均在训练,算得上一支精锐。 而王弥麾下军队人员并不是太多,仅有六千人。但是这六千人却有半数是骑兵,另外还有斧兵、盾兵等等。这种兵种复杂的军队的确是精锐中的精锐,战斗力强大,但是也要看统领的能力,只有入王弥这般自身实力强大又博览群书,头脑聪明心思诡谲的人才能运用得当,将这支军队发挥出百分之一百甚至两百的战斗力。 而游鸿吟的弟子,胡归和胡危则彻底从青州军队中脱离出来。 胡危一直都是在训练部曲,前两年已经将这个工作交给了胡归,他开始将所有精力投入到了‘鹤鸣’的发展中,游鸿吟坐拥一州,又有无数流民流入青州,鹤鸣选拔人才再也无需缩手缩脚,内中人员均是经过诸多训练的专业谍报人员,规模完全铺开了,否则游鸿吟也不可能收到那么多的情报。 而多年来部曲依旧不停扩招,训练越来越严格,其中最顶尖的一部分成为了游鸿吟的护卫,如今这部分工作则全都由胡归接手,所以游鸿吟如今所有的安全工作和私军都是在胡归负责。 胡归和胡危原本就有胡族血统,所以流民中或者商人贩卖了胡族奴隶,他们少不得安置下来,而胡族人的身体素质的确高于汉族,几年下来,倒有不少胡人进入了青州各处军队。 此时的汉人是看不起胡人的,但是长期的潜移默化和一视同仁下,倒是渐渐不再有人将胡人彻底看扁了。 后来游鸿吟又颁发了一些政策,比如胡人改汉姓,进行通婚等等,就更太平了。 其实这种开明的民风,都要归功于扫盲运动。 其他人并未太过在意所谓的扫盲运动,因为不过是认识几个字,会做算术而已,这没什么。 但实际上,扫盲运动让所有人识些字后,他们就有了接触知识的渠道和方法,可以从很多方面去获取知识,这些获得的知识也会撑开他们的眼界。 这就是开启民智。 等再过七八年,当年扫盲的那群接受度最高、学的最好的少年青年长大,成为了家中的话事人,这种开启民智的效果会更明显。 “主公喊我来,可是有事要吩咐?”胡危快快活活的问。 胡危是游鸿吟所有弟子中,个性最为鲜明的那个。表面活泼骄傲,喜怒于色,实际上性格到底如何,只有那些见识过他刑讯、杀人等等事迹的人能知晓一二了。但是不管他本人是何等模样,能够让鹤鸣这种谍报组织俯首帖耳的头领,就一定不是什么善茬。 “嗯,是有些事情。”游鸿吟说:“我需要你和鸿雁的人配合一下,全程关注‘迁都’一事,朝宗人不在,我就直接找你了,回头具体该怎么做,你和他商量。” “那这次计划的目的是什么?”胡危说。 游鸿吟道:“首要目标,安插一些谍报人员进入洛阳顶级豪门。” 鹤鸣虽然手段高超,但是能够进入政治核心的人员还是太少了。这次迁都就是他们安插人员的最好时刻,因为一切都乱糟糟的,破绽太多了。 “没问题,还有呢?”胡危问。 “第二,尽量收集书籍。”游鸿吟说。 “????”胡危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主公,青州缺书吗?” “缺。”游鸿吟很肯定的说:“修然虽然已经修建了崇文馆,青州许多豪强也‘慷慨’捐赠了一些书籍,但是青州文风不盛,此地书籍太少了。此次南迁,豪族应当有部分会数目寸光,将书籍丢弃或者是遗漏,所以需要回收回来。” 胡危此刻也听明白了,安插眼线是他鹤鸣的工作,而收集书籍是鸿雁的任务。 “另外,”游鸿吟沉思了一会儿,敲桌子敲了许久,才说:“你们也知道,我出身洛阳郭氏旁支,这几年下来一直刻意避开郭氏消息,也不曾着人打探,这次若是有相关消息,就送回来吧。” “若是郭氏遇上危险……”胡危开口说。 游鸿吟摇头:“你们只负责收集消息,不用管郭氏之事,这次行动最重要的就是你们不要暴露自己的存在。不要将世家豪族的谍报人员当做傻瓜,这些在世界上存活了无数年的顶级豪门,各个都有自己存活下去的本事。” “主公安心啦,我不会得意忘形的。”胡危说:“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找于朝宗商量一下合作方案,然后布置下去了。” “好。”游鸿吟点头。 然后胡危看了一眼一直在旁的胡归,思考了一下这种事情为何会让胡归参与,没想明白也就不去钻牛角尖,恭恭敬敬退下了。 “可是疑惑为何我将阿归你一起喊来?”游鸿吟说。 胡归点头:“我负责主公安全和主公麾下私兵,鹤鸣之事已经完全从我这里清清楚楚分出去了,为何主公要让我知晓这些机密事情呢?” 其实胡归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不错,他是没有胡危那么机灵百变,但是并不代表他胡归是蠢人。 蠢人是没办法做主公的徒弟的。 “咳咳,”游鸿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最后还是说:“我想离开青州。” “不行!”心中不好的预感成为真实,胡归一口否决。 第200章 名士风流(二十七) 看出来主公脸色不太好, 胡归搜肠刮肚的找理由:“青州一切以主公为尊,无论主公因何事离开, 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我打算将修然留下,有他坐镇应当没有问题。”游鸿吟道。 他明白, 胡归是不放心青州城那些人的忠诚,特别是王弥, 但是有霍青峻在, 游鸿吟相信, 就算是王弥也不敢轻举妄动。 见胡归还是一脸不同意, 游鸿吟又说:“如今青州受我之恩而活命者数不胜数, 在这里我的声望是无敌的, 无需太过担心境内平稳之事。” 胡归这方面的担忧算是勉强被说服, 然后又说:“如今天下战乱不休,就算是我带着护卫和部曲,也不可保主公万无一失。” 在大军面前,人数稀少的护卫起不到什么作用,故而胡归有此担忧。 游鸿吟又说:“我只是出门结识一些人杰而已,又不是去做杀人放火的事情, 无需太过担心,护卫队就足够用了,人带多了反而显眼。”他笑了笑, 温柔的对胡归说:“就算是真的遇到了不妙的情况, 我相信以阿归你的身手, 带我安全逃亡也不成问题的。” 胡归面容不动。 早年主公想做些出格的事情, 都需要他这个贴身护卫统领配合,他自然是不同意,那时候主公就会软语相劝,笑的温柔灿烂,抵挡不住的他一直都只能充当帮凶。 但是,但是,同一招用个几年,就就不用想总能对他起到作用! 别想让他心软! 所以胡大统领很傲然的用眼神表示,自己依旧对此表示反对。 游鸿吟见状,不由得的哀叹,无精打采的往书案上一趴,毫无主公风度的说:“徒弟长大了就不得了,一点都不听话,我都在青州闷了整整五年了,一天到晚看着枯燥无比的文书,对着这些胶州大汉,既没人陪着下棋奏乐,又没人陪着赏景趣谈,快要闷死我了。” 一直稳重沉静、智珠在握、雄心天下的人突然撒娇是什么感觉? 反正胡归没抵抗的了,兵败如山倒的应下了,匆匆离开去详细安排了。 阻止不了主公出门,就只能尽自己的努力,将人护的密不透风了。 但是,胡归咬咬牙,先跑去找了霍青峻。 霍青峻虽然如今表面上一直都只是在忙庠序的事情,但实际上这些工作渐渐都上了正轨,无需霍青峻时时刻刻都盯着,所以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替自家老师处理太守府中的文书工作。 青州一州事务非比寻常,特别是如今这种高速发展的情况,所有事情都开了个头,林林总总加起来的文书工作,能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那些琐碎的事务游鸿吟不想管,却也不可能只压给曹霖一个人,所以范无涯处理一部分,霍青峻处理一部分,三人处理的工作内容还不一样,如此一来,渐渐有了后世六部的雏形。 游鸿吟最熟悉的、最认同的政治体制便是六部内阁制,所以如今班子也要慢慢拉起来。 胡归明白自家主公要到外头晃荡,必然要留人看家的,大师兄霍青峻就是那个看家的人,无论如何,一州之主离开之事,都是避不开霍青峻的,所以胡归先来和霍青峻通个气,顺便想两人一起想个办法,看是否能阻止主公。 谁料,听了胡归之语,霍青峻一脸苦笑:“这件事我是阻止不了的。之前我刚和老师提过建议,说他身边缺少一位谋主。阿归,你上当了。” 原本这件事需要游鸿吟亲自和霍青峻、范无涯和曹霖三人开口,但是他先跟胡归说,无非是猜到胡归必然会和霍青峻商量通气,便可借胡归之口通知三人,他就避开和三人商议的过程,也不用耗费唇舌说服他们了。 胡归叹了口气,看来主公早就憋坏了,此次只不过是顺势而为。 “那有劳修然和其他两位先生悄悄通个气了。”胡归说。 霍青峻点头:“就说主公微服出巡,想要一观真实之景象吧。” 两人在游鸿吟身边呆的时间越久,便越对老师这种小心机无可奈何,但是心中却觉得,如此情景,让这个才二十出头的老师更为真实,而不是如同高高在上难以琢磨的神仙人一般。 三日后,一行二十人,护送着一辆马车离开了。 此行目的地,正是陈敏麾下之地,江东。 江东。 江左之地,自古以来人杰辈出,曾经的东吴尚在眼前,司马氏一统天下,领土北到平州,西达凉州,可谓地广难测,但是他们最后一个艰难灭掉的,正是东吴。 吴郡四姓,陆、顾、朱、张,其中以陆氏为首,但是因陆氏曾是吴国重臣,东吴被灭之后,陆氏之人便借机退隐了。 司马氏得天下之后,自然有一番气度,倒是并未赶尽杀绝,反倒是曾有诸多司马氏倾心于陆氏之能,常愿延请陆氏之人出仕,却都被婉言谢绝了。 如此江左陆氏之名非但未曾日益落寞,反倒是坐稳诸姓之首的位置。 陆机如今已年过而立,家中中馈只诞下一子,可惜资质颇为平庸,虽得陆机细心教导,却难成大器。 陆机之父便是孙吴大司马,早已作古,他诸多兄弟,如今也只剩下兄长陆玄、他和弟弟陆云两人而已。 自退隐以来,兄弟三人守护着长谷祖宅,不再涉及官场之事。 长谷在吴县东北二百里,谷周廻百馀里,谷水下通松江,正可谓是易守难攻、交通便利的要害之处,这也是陆氏传承不断灭之地,这里,先祖留下的书籍手札等等不计其数,陆机至今未曾完全钻研透彻。 “兄长,今日日头清爽,何不外出一游?” 陆机正在廊下仔细观摩一份帛书,他身高七尺,面容严峻,脾气也是兄弟中最为豪迈的,完全不似他之诗赋文章,讲究形式,描写繁复,辞采华丽,诗风繁缛,可谓是极尽瑰丽。 “你今日怎的的空来?不怕你嫂子了?”陆机头也不抬的说。 来人面容秀丽,面不留须,身形纤细,一身衣袍风流飘然,正是陆机之弟,陆云。 陆氏三兄弟,陆玄为人忠厚,执掌陆氏部曲,处理老宅大小事务,算是家中顶梁柱,自己妻子故去留下两位孩儿,无人可处理内务,却也不曾续弦,就连弟弟陆机的妻子也是他这个哥哥帮忙张罗的。 陆机年幼之时便已经展露出自己的才智,故而恃才傲物的很,偏生大概是天下文才有半数皆汇聚于其身,陆机文章见者无一不是交口称赞。 而这种意气风发,直至东吴灭亡,陆氏守护了数十年的东吴,被东吴之主亲手奉送给了司马氏。 原本东吴灭后,陆氏兄弟闭门在家中读书,过得数年,理该再度出仕。说实话,陆机岁数尚轻,东吴便已经灭亡了,若说是他对东吴有多少感情,那是骗人的。而一个世家,空有名声不够,如果无人出仕,便会渐渐衰败没落,所以陆机一开始,是有心效忠司马氏的。 至于,以亡国羁旅之身委质上国这种名声,他并不在意。 世家从来没有忠心二字。 但是,他出仕的事情,被弟弟陆云阻止了。 家中兄弟众多,只是上头的兄长,不是病逝,便是战死,下头的弟弟,也都已经早夭,陆云便是陆玄、陆机最爱的幼弟。 陆云少时体弱多病,甚至十岁之前,曾被当做女子养大,长大后身体也不似陆玄陆机那么健壮,反倒是身如蒲柳,面若好女。好在陆氏阳盛阴衰,女郎稀少,陆云长大后与兄弟们一起生活,终于将一身脂粉之气脱去,成为一个时下最受欢迎的世家翩翩佳公子。 比起兄长陆机,陆云才气自然没那么厉害,虽然也颇有文名,但是在陆机这轮明月的照耀下,他的那点文名,大概就是萤火之光了。 但是,唯有陆玄与陆机明白,陆云之才,不在文章之上。 陆云随意坐在兄长身侧,见兄长又沉浸于帛书之中,便开口:“嫂子今日出门礼佛,怕是不得空念叨我。” 陆机边看帛书边说:“若是你早日娶得一佳妇,你嫂子也不会如此焦虑。” 陆云如今也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他两位兄长的儿子都快要娶亲生子了,他却还未娶妻,也难免嫂子平日里念叨。 “俗事,俗事,这么好的天气何必说这些,兄长为何不肯出门散散步,老是闷在家中,对身体也不好。”陆云说。 陆机叹了口气:“当年你阻止我出仕,言司马氏不可长久,如今一观的确如此,对以后你有何想法。” 陆云看了看他,说:“兄长该不会看上那个陈敏了吧?” 陆机面露讽刺:“如此愚蠢粗鄙、目光短浅之人,我怎么可能看的中他。” 陆云便面露微笑,即便已经年逾而立,却依旧笑的昳丽清隽,宛如桃花,就算是陆机这位常年经受美色攻击的兄长,也不由得眼皮跳了跳,只听陆云说道:“我想也是,兄长连太傅杨骏的征召都拒绝了。” 杨骏是前太子的太傅,颇有贤名,只是太向着太子,早已经被皇后贾南风杀了。 陆机见陆云一直喋喋不休,便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今日不拉着自己出门放风,大概不会善罢甘休,无奈的放下了帛书,说:“走吧。” “?”陆云道:“去何处?” “你不是要出门散步游玩吗?” 第201章 名士风流(二十八) 胡归见主公推开马车车窗, 便轻微提了提马肚,驱马来到窗户旁边,道:“主公, 江风凛冽,小心风寒。” 游鸿吟见道路一旁烟波淼淼,江雾飘荡, 随口说:“无碍。天下干旱已久,唯有扬州荆州徐州三地未曾受到干扰, 可见北地终究不及南地富饶。许久不曾见此波光粼粼,便难免想多看一些。” 他们为了赶时间,并未坐船顺江而游, 而是走的旱路。期间躲过了好几处战乱之地, 倒是不曾遇上军队, 但是山间林间盗匪猖獗, 被胡归领着二十名顶尖护卫,收拾了不少。 “主公一路南下, 到底是来寻求何人?”胡归问。他和霍青峻通过气,知道主公是出门找一位‘谋主’的, 却猜不出主公找的是谁。 “东吴陆逊之名, 可曾听闻?”游鸿吟道。 “听过,但是陆氏自东吴归降,陆氏族人惨亡大半, 早已衰败, 如今陆氏人才凋敝, 只在家中作文习字,虽然在江左之地依旧是世家之首,却也只有‘文’之一字,可值得称道了。”胡归说。 他家主公向来寻求的实干人员,最讨厌那些以文搏名之徒,难道这次要找的人是陆氏子弟? “你啊,看问题就不似阿危那么会拐弯儿。”游鸿吟摇了摇头:“陆氏兄弟可不只是会以文邀名,自他们退隐之后,前后有太常张华、吴王司马晏、赵王司马伦、太傅杨骏等等数次征召,若是他们有出仕之心,早就可以位极人臣了,但是,他们都拒绝了。”说道此处,游鸿吟面上露出一丝微笑:“并且,拒绝的很得体,司马晏这种心胸狭窄之辈,都未曾恼羞成怒,可见陆氏兄弟的手腕有多圆滑。” 胡归道:“若是如此,岂不是正说明了陆氏兄弟醉心文字,不喜功名利禄。主公又是为何如此看重他们?” 游鸿吟道:“观陆机之作,其自有政治抱负和主张,如果说这样的人没有功名利禄之心,我是不信的。更何况,陆氏无人任职高官,必然家世落寞,这不是陆氏兄弟想看到的局面,所以,他们是因为某种理由,而拒绝了之前的征召。” “是什么理由?”胡归说:“待价而沽,还是思念旧主,不肯为司马氏效力?” 游鸿吟道:“不,而是陆氏兄弟中,有人能看出,司马氏皇朝不可长久,必然分崩离析。他们在等待合适的入世时机,这样既不会在历史上留下‘事二主’的名声,同时为陆氏再度崛起积蓄力量。” 胡归了然:“那位能如此看清天下大势的陆氏子,便是主公想招揽的谋主。” 游鸿吟飒然一笑,道:“不错。” 数年之前,游鸿吟老师陈堪亦能看清天下将乱的大势,但是这位陆氏子弟,却是自东吴灭亡之后,便依据看清楚了,整整比旁人提前了五六年。 只是,游鸿吟看着窗外江水,心中有些苦恼,他不知道陆氏兄弟中,到底是陆机还是陆云有如此能为啊。 他也从未考虑过把陆氏三兄弟都骗去青州,那是不可能的,世家从来不做豪赌,倾一族之力辅佐一人,那是想登天门想疯了的寒门庶族才会做的事情,世家才不会如此,他们基本上多方投资,以策万全,一切以家族传承为主。 “所以,见到人再说吧。”游鸿吟喃喃而语:“只是不知,我这个青州之主的名声,管不管用。还是,需要以文扣门方可。” 但是来到松江流域,寻求人才是一回事,游鸿吟也不会单单只是为了寻求人才就火急火燎,他从来不是如此急功近利之人。 所以,游鸿吟说:“自古便闻松江盛产鲈鱼,其中以四鳃鲈鱼最为美味,阿归,沿河岸而走,看是否有船上酒家。” “是。”胡归是不知道什么鲈鱼不鲈鱼,但是在他心中主公通晓天下诸事,自己只要听话就足够了。 此时并非鲈鱼收获季节,但是距离秋末冬至也不远了,只是东吴灭国并不是太过久远,东吴水军解散后,松江上罕见捕鱼船只,一行人走了许久,方见两三叶扁舟江中而行,舟上有几位渔人正在撒网捕鱼。 江风凛冽,轻声呼唤不得听闻,胡归气运丹田,想要响吼而出,却被游鸿吟阻止了。 “如此高声,与市集商贩何异。”游鸿吟道:“寻求美食,亦是寻求心境,还是我来吧。” 说完,游鸿吟抽出车中暗格,格中放着诸多器物,其中正有一管竹萧。 竹萧通身翠碧,入手温润,尾部镌刻两字:“古浪”。 此萧乃游鸿吟自己所做,所用材料说来也有趣。 入主青州之后,游鸿吟也算是踏遍青州,除了处理各郡事务,巡视四方外,境内泰山之境不可不赏。 泰山登山之路年久失修,早已残破不堪,游鸿吟走时也不寻路而走,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一山涧,泉水伶仃,恰好听到一水声击竹之响。 拨开杂草灌木,却见一株翠竹根部折断,恰巧横跨山涧,流水从其身而过,便发出清脆之声,但即便根部折断,翠竹未死,依旧匍匐而生,呈欣欣向荣之态。 游鸿吟截取其中适宜部分,历经三年,方做成如今这支古浪,音质清脆幽远,乃一支好箫。 今日,是游鸿吟第一次使用此箫,随性而起,正是一曲桃花渡。 渡头浑似曲江滨,谁种桃花隔世尘。 红雨绿波三月暮,暖风黄鸟数声春。 舟横落日非无主,树隔层霞不见人。 几欲前源访仙迹,迷茫何处问通津。 箫声幽咽,悠然而起,顺着江风漂流至渔船之上。 那几位打鱼的渔人莫名被乐声吸引,心中不知为何思念起家中妻儿父母,顿时归心似箭。 其中一人操着吴侬软语道:“听得此曲,心绪悠扬,此等雅士,不可不谢。” “听他一曲,老渔夫定见识此人物才行。”另有一人赞同:“我们也没有其他谢礼,大家可有捕到好物?” 这些江中渔夫最懂哪种鱼儿肥美,立即有人道:“我这里网到三尾鲈鱼,本想送至长谷,陆士龙最喜食鱼。” “可是四鳃的?” “不是也不会拿出来献宝。” “那今日就到这里,见过那位公子,便早早家去。” “好!”几位渔人轰然响应。 最后游鸿吟与几位渔人稍作交谈,便示意胡归付钱买下,直说自己来得巧妙,与这松江鲈鱼甚是有缘,可是有口福了。 只是等渔人走后,游鸿吟看着木盆中的几尾鱼儿甚是发愁。 “阿归,你可会做鱼?”游鸿吟问。 胡归苦笑:“主公本是我师,我会什么东西还不了解吗?” 游鸿吟睨了他一眼:“好生没用。”转头便问身后站的跟木桩子似得二十护卫:“那你们可有人会做鱼?” 那些护卫各个目不斜视,继续做自己的木头桩子。 游鸿吟不由哀叹:“早知道,便将太和带出来了。” 他自从有余钱养仆,便开始□□厨师,太和便是其中最有天赋的一位。 而距离此地不远处,恰有一亭,名为烟淼,亭中有三人,一者是位和尚装扮,另外两人赫然便是游鸿吟的目标,陆氏兄弟,陆机和陆云。 三人沉默不予许久,那穿着灰扑扑僧衣的和尚开口:“好曲。让和尚想起了不久之前,与旧友离别之苦。” 陆云目有异彩,他最喜箫乐,偏生自己不知怎的,无论何种乐器,总也弹奏不准调儿,而家中兄长不喜此等哀愁婉约之曲,更喜那些激切昂扬的越曲。 “遥远望去,就算是不懂声乐的渔人听闻此曲,也觉得心声触感,可见真情流露。”陆云道:“支愍度大师本就心质纯白,难免由曲生情。” 陆机沉吟许久,却道:“此曲不似北风,也不像江左小调,倒是不知作者是何人。” 陆云理一理衣袍,向亭外走去:“我见那些渔人送了些鱼给那人,想必此人出门在外,定然无法一享美味,倒不如请来一叙。” 亭外陆氏家仆紧随陆云身后,这个时代外头兵荒马乱的,虽然江东是他们陆氏的地盘,但是也不可大意。 支愍度对陆机道:“士衡对那位吹奏者可有兴趣?” 陆机道:“有。” 支愍度不由笑道:“原以为士衡不喜那些耽于声乐文章之人呢。” 陆机说:“非是我不喜,乃吾弟不喜,而令吾弟感兴趣者,绝非常人也。” “哦?士衡对那位先生身份可有猜测?”支愍度问道。 陆机迟疑了一下,说:“并无。” 支愍度不由抚掌而笑:“时间均将你兄弟并称二陆,却总是将你排在前,士龙排在后,哪里知道,论文才,十个士龙也比不上你一个,但是论观人之术,十个你加起来也不及士龙一人。” 陆机对如此不客气的话并不以为意:“陆氏子弟,从无庸才。” 他其实很信任自家弟弟,否则当年也不会因弟弟一席话,而放弃自己一生政治抱负,在江东养望将近十五载了。 支愍度却说:“和尚我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却知道他与你陆氏,机缘匪浅。” 陆机笑了笑说:“支愍度大师应当明白,在下不信佛道。” 支愍度神秘一笑:“非是佛道,而是命数。斗数之主已出矣。” 斗数之主即紫微星。 第202章 名士风流(二十九) 陆机道:“大师何时改佛入道了。” 命数观星之说皆是道家的本事。 支愍度笑叹:“释道作为新教虽日益兴盛,却终究不及道家源远流长, 若是不集众家之长, 又哪里来的佛道长存呢。” 如今玄学兴盛, 天下有名的高僧均触类旁通, 集众家学识于一身,也都是清谈好手, 否则根本没办法推广佛家学说, 在道统之争中博得一席之地。 陆机闻言, 不由哈哈一笑,说:“大师果然是难得的妙人,诚恳的很, 难怪在我江左之地身负盛名。” “过奖,过奖。”支愍度虽是自谦, 但是面容之上却无一丝谦虚神色。 陆云走了数刻, 终于见到了奏乐者真容, 比起他自己的隽丽秀雅之貌, 那位吹走箫曲之人完全不似其所奏之乐那般温润优雅, 反倒是面容俊朗,气若渊亭。 “兄台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陆云上前询问。 游鸿吟一行人早已见到有人走来,胡归和一干护卫无不心中提高警惕。 游鸿吟虽然不知眼前人的身份,但是见此人气度, 却也心生好感, 听闻来人问语, 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刚才蒙江中渔老好客, 送在下几位江中珍馐,偏生我身边并无人善烹饪,便有些苦恼。” 身边胡归容色不动,他就知晓,主公定然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吹奏箫曲最初目的到底是什么。不过在外人面前,他自然不会是拆自家主公的台的。 陆云哈哈一笑:“刚才在下亦在远处听闻先生一曲,既有渔老听曲送鱼之美事,不如再来一出一曲会友共品鲈鱼的佳话。在下与好友兄长踏秋而行,身边恰有一位易牙高手。” 游鸿吟到底舍不得到嘴的美食,毫不矜持的说:“如此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随我来吧。”陆云见状便折返而行,而游鸿吟自是与他一道步行。 “不知兄台仙乡何处?”陆云问。 “少时长于洛阳,后游学于广陵,如今在青州供职。”游鸿吟道:“在下姓郭,名溪,观兄台口音,乃吴郡人士,不知名讳是?” 陆云听闻游鸿吟自我介绍,脚步不由微微一顿,说;“贤弟便是青州刺史郭溪郭从越?” 游鸿吟道:“原来在下居然如此出名了吗?” 陆云道:“不知贤弟可认识戴昌先生?” 游鸿吟停顿了一会儿,道:“戴先生乃在下授业恩师故交,怎有可能不认识。” 陆云道:“吾乃吴郡陆氏陆云,家兄陆机与戴昌先生之子戴渊乃至交好友。数年前,我们几位便听闻贤弟之名了。”至此,陆云还颇为好笑的说:“戴昌先生将你夸的天上有地下无,我那思若兄长可是早已心生一较高下之心,想看看贤弟本事。” 游鸿吟仔细打量一番:“可见天下之事就是如此巧妙。原来先生便是陆氏陆士龙。” “所以,贤弟来此,难道是特意寻吾不成。”陆云眸光微闪,口中语气却显得很是漫不经心。 他怎么知道郭溪的? 一开始的确是通过戴渊之口。 戴渊与陆机的确是至交好友,甚至有半师之谊。戴氏虽是世家名流,但是只能算是新晋,即便有个戴昌也算不得大族。戴渊颇有才智,所学却不得权贵喜爱。因陆机才冠天下,戴渊跟随陆机习文两年,文章也做的华丽非常,方博得士林美名,后又经陆机推荐,才正式得司马氏赏识,得以出任高位。 后来他依附之人争夺洛阳失败,洛阳中司马越一人说了算,戴渊便辞了官,暂居江左,耐心等待机会重新出山。 数年前戴渊得家中老父送来信件,口中不住称赞陈氏陈堪之徒郭溪郭从越,想来不曾得父亲几分夸奖的戴渊即便已是数位儿女的父亲,也不免妒忌,称十六岁黄口小儿到底有几分能耐,无非是习字有些天赋,哄得老人家开心罢了。 这是陆云第一次听得郭溪之名,当时,无论是他还是戴渊,从未将此少年放于心上。 直至一年之前。 陆云既然有心寻求天下明主,自然是对天下之事多几分关注,数位诸侯王爵均在他的观测之内,几位列土封疆之臣同样在他的评测之中。 青州之主郭溪便是这时进入他的眼中的。 旁人并不清楚郭溪年纪,只知这位洛阳郭氏旁支子弟足够年轻,却恰逢其会取得青州刺史之位,言谈之中多是鄙视与不屑,此人一无才名,二无德名,更不是顶尖世家豪门出身,难免有人心生不忿。 但是陆云却明白,这位青州刺史满打满算,年纪刚好二十出头,却已经是一州牧守了。 陆云从不相信运气和巧合,他开始布置人手探查郭溪此人青州事迹。 不查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青州偏僻,物产不丰是众所周知之事,虽然比并州、幽州等地好些,但是除却天下望岳之岱宗,当真无可称道之事。 但是如今青州已经变了大模样,虽然不一定不得过富庶了无数年的南方,但是它已经换发出了不一样的活力,至少在北方定然首屈一指。 而细观郭溪升迁历程,先是博得高密郡守之位,想必这背后陈氏出力不少,否则即便是一处偏僻郡县,以郭溪稚龄也难以争夺,而后此人便抓紧时间发展高密,最后抢夺天时,在地利人和之时,一举夺下青州牧守之位。 夺位之后,北方大旱,再加上蝗灾泛滥,胡人南下,就算是司马越也要准备迁都暂避锋芒,而青州却是境内平安,粮食丰收,盗匪绝迹。 陆机看了看身边这位只能算是青年、比自己整整小了十岁的一州牧守,心下感叹,此人还有闲情逸致跑来江左游玩。 不过陆机也看出来青州的薄弱之处,同样也明白郭溪冒险跑来江左寻人的目的。 看此人这两年交于朝廷的那些粮食赋税,以及通篇哭穷的文书,便知道他到底是何种心思了。 偏偏他借助大义的皮暂时无法脱下,也不能像如今江左的那位蠢货陈敏一般,把事情都摊在台面上,所以青州之事关注者甚少,他郭溪之名也只在青州境内流传,鲜有人闻,这无名自然无人投靠,无人投靠自然手下无才,求贤若渴也无用,没人搭理啊。 所以陆云对郭溪跑来寻人的举动一点都不稀奇,当然知晓这一切并不妨碍他装傻,方有之前反问之语。 游鸿吟听闻陆云反问可是特意寻他的,自然称是。 却听陆云道;“从越之名在下虽早有耳闻,倒是不知贤弟寻吾到底所谓何事了。” 游鸿吟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位面若桃花的文士,说:“你我初见,彼此也不甚了解,此话题便暂时按下,来日方长。” 陆云笑了笑,说:“到了。” 却原来两人一路交谈,已经到了之前陆云陆机与支愍度赏江景的烟淼亭。 游鸿吟观亭上所书烟淼二字,却并非如今渐渐兴盛起的楷书,而是篆书,只见字体古朴,颇有一股流水飘渺之意,可见书写之人将景入情,再以情入字。 “好字。”游鸿吟道。 “此字乃家兄少时所写,细细想来,已有许多年头了。”陆云道:“兄长,这位乃陈堪之徒,戴渊兄曾提过的郭溪郭从越。” 然后他又想向游鸿吟介绍支愍度和尚,却被支愍度打断:“郭檀越别来无恙。” 游鸿吟却有些疑惑:“在下似乎不曾见过大师。” “和尚法号支愍度,曾去过竹西寺与主持妙智师兄交流佛法,倒是见过檀越。”支愍度那面容上似乎有了一丝笑意:“只是那时檀越与妙智师兄打赌,倒是将和尚我忽略了。” 游鸿吟仔细思索,终于想起来,他当日在广陵时,竹西寺的妙智和尚有一串念珠很得老师陈堪之意,原本就是妙智准备好送与陈堪的生辰之礼,偏生那和尚天生恶趣味,用那念珠勾得陈堪挂念却不肯白白相送,非要打赌,有事弟子服其劳,游鸿吟便接过赌约。 当时和尚出了一道题,纵是游鸿吟也思索许久,从早晨想到傍晚下山,方得了答案。 似乎就是那天寺中来了一位栖光寺名僧,只是当时他的心思在难题上,并无太多印象。 “原来是大师。”游鸿吟仔细回忆后,方惊讶道:“但是我记得数年前大师面色红润,肌肤光滑白皙,为何这数年便如此了?”游鸿吟印象中的那位名僧是个年轻和尚,怎的眼前之人却是眉色渐渐霜白,面容之上有了苍老痕迹。 “不过是岁月无情罢了。”支愍度不愿在此话题深谈,便随口说了一句。 陆云见状笑道:“刚才从越一曲,勾得渔老送上几尾四腮鲈鱼,恰巧我带了位易牙高手,大师,兄长,我们算是借光,可有口福了。” 支愍度虽是和尚,但实际上如今的释道中人并不戒荤,只是不可食五辛。 若佛子不得食五辛。大蒜、葱、慈葱、兰葱、兴渠是五辛。 故而陆云口福之语,将支愍度亦囊括进去。 随即那名擅长烹饪的陆氏家仆便领着仆从至远处埋锅造饭,陆云常出门游玩,他不喜糕点等熟食,就喜野外热饭热菜,因生于长于江边,最喜食鱼,故而常年出门带着厨子和各种食材。 游鸿吟见状,招了在亭外的胡归过来,吩咐他将车中之物取出。 第203章 名士风流(三十) 胡归取来了两样事物, 一者乃一罐清茶, 另一样便是一坛酒。 这罐清茶正是采摘泰山上松间一株野茶制得, 能入游鸿吟眼的必然不是凡品, 此茶树龄不知几何, 常年与松树共生,所受露水皆经松枝松叶, 故而叶中带得一丝青松苦香,与茶叶本身清苦之味相得益彰, 故而名曰‘松隐雾茶’。 而那坛酒倒不是有多珍贵,只是高粱酒而已,青州为抗旱, 种植诸多高粱, 游鸿吟见状便将其酿制成酒,但是新酿高粱酒味道过于刺激浓烈, 带了些燥意,所以游鸿吟便以竹器窖藏两年,其中又加了些药材,方子是游鸿吟不知哪世学来的。那方子中的药材味平, 对酒味影响很小, 反倒可以祛除些酒中的燥意辛辣之感, 又有强身健体功效,与高粱酒可谓是相得益彰。因那方子中含百种草药, 故而名为百草固生汤, 这酒也就随了药方, 名为百草酒。 此时的茶并非后世的炒茶,而是鲜茶叶。喝茶也不是泡茶,而是煮茶,将新鲜茶叶或者晒干茶叶下锅,或用葱、姜、枣、橘皮、茱萸、薄荷之等,煮之百沸,或扬令滑,或煮去沫。说白了,就是将茶当做蔬菜,烹来当做羹汤。此事的饮茶不为风雅,不赢喜茶,只因茶有去油腻、洗肠胃的功效,为了身体健康常饮而已。并且因为茶叶没有什么加工技术,只有部分庄园中可种植茶树、能随时采摘新鲜茶叶的士族才会饮茶。 此时茶道不兴,那么平日交友游玩聚会,便只剩下酒可同饮了。故而在此时名士才会酗酒成风。而酿酒工艺的不完善,此时的酒多是果酒谷酒,度数低,也难怪那些一天到晚喝酒之人各个都能称做海量。 故而比起茶,显然他们对酒更感兴趣。 口味浓烈、度数颇高的高粱药酒一揭开坛封,酒味便飘散开来,令人头脑为之一振,三人包括不喝酒的和尚,目光顿时便被吸引过去了。 “好酒。”支愍度脱口而出:“似乎酒中还添了少许药材?哈哈哈,现常有狂士借酒行散,却不知从越竟然以酒入药,当真令人耳目一新。” “《素问·汤液醪醴论》曾言,自古圣人之作汤液醪醴,以为备耳。酒助药性自古有之。不过,大师说错了一句话,此酒名为百草酒,非是以酒入药,而是以药入酒。若是以酒入药,这一坛便不是酒而是药了,我怎有可能拿出让大家品评。” “和尚我倒也读过几本医方,只听闻用酒煎药和和酒服药,倒是不曾听闻用药酿酒。” “世间之事总是要向前发展的,否则岂不是裹足不前?之前不曾有,不过是酒中水分过多,药材炮制加入后,酒极易**变质。而我手中酒经过秘法酿造,酒性浓烈,故而不易败坏,贮存多久都可以。”游鸿吟见三人听的认真,不由一笑:“多说无益,不如一品吧。” 而此时,陆氏那位烹饪高手也已经将那几尾鲈鱼料理好,立即便带着几位仆从将菜端上来了。 一尾混莼菜制成一碗羹,其余皆被那位易牙高手片成了金齑玉脍,只见一碗莼菜鱼羹鲜香浓厚,而那盘金齑玉脍鱼片薄如蝉翼,仔仔细细码在白瓷盘内。 而四人面前也依次摆放了碗筷与酱料,那烹饪高手则恭谨道:“因大师避讳,可能酱料有所不足,鱼羹为了调味,加了葱姜,大师还请知悉。”然后人便领人退下了。 “这道鱼脍足见贵仆烹饪功底。”游鸿吟道。 而陆氏兄弟却都被眼前百草酒吸引了注意力,支愍度正襟危坐,目光却总也忍不住往酒杯上瞟。 但是和尚再心动,也是不会行动的,故而支愍度不过是双手合十,道了一句:“当真考验和尚定性。” 总不能他们喝酒,让大师干看着,游鸿吟随即便吩咐取来小炉、陶壶和一套青瓷茶具,取来时炉中炭火早已旺燃,不一会儿陶壶中水开,游鸿吟便开始泡茶。 其余三人并未开口打断,看眼前之人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心生摇曳。 如果说竹林听琴,乐间饮酒彰显的是当世文人性情狂傲不羁、率直任诞、不拘俗礼的话,那么眼前人展现的却是另一种行云流水、中澹闲洁、韵高致静之态。 陆云心中震撼,比起兄长陆机,他并不喜那些狂士,日夜酗酒服药,行为癫狂,虽有才识,却与家与国与己均无益处。 而观郭溪一举一动,陆云却似乎是触摸到了‘道’之边缘,心中不得志之愤恨、困锁于家中的烦躁、对天下之事天下之人的厌恶,渐渐消弭而远,接过茶杯,小饮一口,茶香淡雅微苦,回味甘甜,甚至掺杂着一丝松叶清香,与常日所饮简直天差地别,好似自己过去喝的不过俗世沟水,而此时方是饮的人间甘露。 饮后自己虽是心境趋于平和,却并未如同那些山间隐士般丧失了人生斗志,反而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此物乃茶?”支愍度沉浸许久,方开口问。 “此茶名为松隐雾茶。”游鸿吟道。 “此茶倒将这一桌珍馐美酒比成了俗物。”支愍度说。 “俗与雅,不过是世人强加于物,与物本身又有何干?”游鸿吟说。 陆云听此语,神色不动,倒是他兄长陆机,却开口反驳:“若物之本身无意,旁人又怎有可能从其身而得其论。” 双方就此问题展开,边啖鱼,饮酒,品茗,边天马行空诸多讨论。只是原本话题原本围绕着‘哲学’的唯心唯物,后来在游鸿吟刻意控制,终于谈论到政治论点。 “吾曾一观士衡兄之《辩亡论》,”游鸿吟说:“的确文辞特厚,字字珠玑。” 陆机虽未出仕司马氏王朝,在长谷闭门隐居,却并不代表他一事无成,傲视文坛的诗词歌赋为其铺就冠绝之名,而上下两篇《辩亡论》则奠定其真正的文学宗师地位,甚至世人常将《辩亡论》与《过秦论》相比较。 所以,若说陆机对自己的辩亡论不满意,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如今听游鸿吟语气,似乎并非是全然推崇之语。 陆机脾气严肃自律,作风强势,听面前这年轻人意味不明的评价,虽然不至于生气,但是的确脾气上来了,显然得不到满意回答不会罢休:“哦,阁下似乎对此赋有不同见解?” “彼此之化殊,授任之才异也。”游鸿吟说了一句赋中语句。 此句意思为孙权、孙皓彼此政治教化不同,授官任职不同,故结局也就不同,同时也是这篇赋的中心论点:东吴亡国,都是因为最后一代君主不会知人善用。 陆机陆机论述东吴创基立业的基本经验在用人。孙策依靠张昭、周瑜等人才,得以削平当地割据势力,据有吴、会稽、庐江等五郡,在江东立业,从而为后来的吴国帝业打下基础的。而吴主孙权,胸怀博大,礼贤下士,善于识别人才,敢于使用人才,真诚信人,虚心纳谏,不听谗言,恤民如子等等,既是人君不可缺少的政治品格,又是东吴兴旺发达的基本经验。 “此句有何问题?天下兴亡,本就是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天时、地利、人和,有三而兴,而人和尤为紧要。因为天时、地利的条件最终需要人才加以利用才能成事。”陆机昂然道。 “其实士衡兄的政治主张可以以四字概括,那便是‘精英治国’。无论是人和为重,还是分封而治,均是这四字精神的体现。”游鸿吟悠然道:“但是如此选择在短期内的确可以依靠领袖魅力而凝聚一团,却很容易出现东吴的那种情况,一者死则天下死,将天下之事系于一人之身,何其可笑。” 无论是性格严谨偏于固执的陆机,还是心思诡谲从不墨守成规的陆云,甚至方外之人不染红尘的支愍度无不目瞪口呆。 无论世家如何自傲,如何政治投资,口中虽然说着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但是他们终归会权衡利弊挑选一主。而从世家翻身成为皇族的‘世家’,则会思考如何紧握手中权柄,如何将天下这块蛋糕中最大最美的那一块分进自己的口袋。 所以在所有人眼中,皇帝一人牵动天下兴亡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在吾看来,使用层层制度,降低这一人的影响,才是天下平顺的关键。”游鸿吟道:“古有尧舜,却并非现今父传子,无子传弟的家天下。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之语也早已无人记得。” 陆机不好开口反驳尧舜之治,只觉得这郭溪看似精明,实则多半有病。 禅让帝位之事,也只在上古发生在了尧舜二位皇帝身上而已,若是真的是治国真理,又怎会只传了两代。 陆云却比陆机更为才思敏捷:“凡人皆有私心,谁人不想自己家族传承千代,永享国祚。更何况,古之人丁不似如今翻毛,尧舜两帝所治之地也不比如今广袤,若是实行推荐禅位制,太过耗费人力物力,还容易造成朝堂上结党营私的乱政之景。”他摇了摇头说:“从越,汝之观点太过偏激了,不好不好。” 第204章 名士风流(三十一) 似乎是找到了兴趣所在, 陆云与游鸿吟两人一直就这个问题激烈讨论。 陆云所说之语是现实, 游鸿吟所说是理想, 他自己也是知道不可能实现的,所以他将重点放在了削弱皇帝一人在国家运转作用方面,并且大致说了一下自己过往的思考。 而陆云却敏锐的从其中听出, 这种方法看似降低皇帝权柄, 实际上却是权利分割!将夺/权之事从整个天下范围缩小到朝堂之上。 但是这种方法也不是万能的。 支愍度和陆机无语的看着两人讨论激烈, 刚开始还能跟上这两人的脑洞, 后来就连陆机也不懂他们交流的是什么了。 有人说, 超前十年是天才, 超越百年是疯子, 游鸿吟所说之语,也唯有陆云这位聪明绝顶的人才能理解。 鱼羹已用,鱼脍也尽,一坛美酒早已入腹,松茶虽好, 却不可牛饮, 游鸿吟和陆云两人却谈得难解难分, 于是游鸿吟顺势跟着陆氏兄弟回了长谷陆家老宅。 到了陆宅,游鸿吟万事不管,只顾着与陆云相互交流,算得上是熟悉彼此个性、真才实学和政治主张, 至于随游鸿吟过来的胡归和众多护卫, 自有陆氏之人好生招待。 陆机虽然肯定了这位偶遇年轻俊杰的才学, 却与之理念不合,故而并不热情,不过他家弟弟陆云自少时便个性有些独,又最擅长洞察人心,至交好友几乎没有,熟识的都是通过自己这个兄长结识的,自然连知己都谈不上。 所以少见他对某个人如此感兴趣,更是相谈甚欢,反正在家中讨论也没什么大碍,陆机个性虽是严厉,却并非是不近人情,便随他们两人去了。 但是! 两天后,陆机顶着陆玄兄长谴责的目光,咬牙切齿、怒气勃发的看着弟弟房中留下的一封书信。 陆云被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子给拐跑了! 但是此刻不是算账时候,陆机不得不平复怒气,替陆云打掩护:“士龙寻得一值得辅佐之人,想必是跟过去了。兄长放心,那人乃青州牧守,如今治下并无兵祸匪患,与其他州又有泰岳阻隔,安全的很。” 心中却打定主意,立即派仆从前往青州查探情况,看是否可以寻机将弟弟带回来。 但实际上,游鸿吟和陆云并非直接回青州。 “所以,你这次出门,还想寻几位医者?”陆云挑眉问道。 他尚未完全认可游鸿吟,便不曾改口,不过两人彼此之间越发熟悉,说话就越来越不客气了,之前还兄来弟去,现在就直接口称你我了。 游鸿吟说:“青州庠序有本地世家文士支持,暂时够用了,但是医疗之事却并未建起,无论是军中伤病,还是普通百姓治病,都十分困难,甚至大多还在信奉各种不靠谱的巫术。” 自古以来,医从巫中出,原本只是巫中的一类分支,后来渐渐发展,推广开来,但是许多地方任然信奉巫术,而不是医术,青州境内便是如此。 再加上此时医者地位太低,从业人员太少了,因为游鸿吟一直忙于其他事情,就将此事推后处理了,等抽出空来,再来翻捡医者,却发现整个青州也就两个医者能治个小病。 直到此时,游鸿吟方后悔,当年为何想的起来培训厨子,怎的就不曾想过培训医生,如今是人到用时方恨少,他自己虽然也懂医术,但是却没有时间再来培养了,并且自己行事颇受注目,再也不似过去那般,可以随意搪塞。无法解释医术来自何处,便不能轻动,只能出门招人了。 “从越果然爱民如子。”陆云道:“其实当世之人向来视生命如草芥,从越你才是匪夷所思之人啊。” “对生命爱重,才会真正去为天下黎民着想,才会行事之前将每一个举动都考虑清楚。”游鸿吟道:“就似我自己也明白,尧舜之后,禅位制就已形同虚设,不过是野心之辈的一块遮羞布,却总希望,自己能求得世间两全法,庇佑世间诸人。” “有志并非错事。”陆云道:“我倒是听闻几位不被家事所累,医术尚且不错的医者,不如便一一上门拜访吧。” 游鸿吟微微一笑:“虽尚未得士龙兄正式答复,却已经受士龙相助,如此一来,士龙兄若是未来不肯前来助我,如今所做岂非变成白用功,所以,不如早日应了我吧。” 陆云嘴角挑起一笑:“不提曹孟德忘履相迎,就言刘玄德三顾茅庐之举,皆是求贤若渴,到了你这里怎有可能如此轻松。” 他也是要名士的架子的,好嘛,跟人直接跑了已经够掉价了,哪有可能如此简单就直接认主。 “士龙兄可真不会举例子。”游鸿吟叹息:“那许攸受曹公忘履相迎,最后却死于效忠之人手中,诸葛卧龙虽得三顾茅庐,之后一生呕心沥血,最后却与刘公貌合神离。我怎有可能让士龙兄陷入这等情景。” “你就对自己如此有信心吗?”陆云问。 “君子一诺,从无反悔。”游鸿吟真诚说道。 陆云面上笑容真诚许多,不过他说;“我相信,但是此乃人生重要决定,总归让我思考一段时间。” 游鸿吟说:“我怎么觉得士龙兄在戏弄我。” “是吗?那是从越你的错觉。”陆云随口答道,目光却渐渐转移到马车的内饰上。 两人安坐于马车之中,刚开始还不觉得,但是此刻空闲下来观察,陆云却发现这马车简直是别有洞天。 马车空间并不大,但是比起普通的前后敞口式,这马车后侧是封死的,马车两侧则反放着两排木柜,收起来可充作坐凳,放下来却能当做小榻。而木柜之中还包裹着一层木柜,这些却是真的柜子,打开可见其中放着不少物品,一格格收拾的很整齐,柜中有棉帛相衬,也有铁丝固定支架,东西放好后,马车如何颠簸,也不会将其中物品损坏。 陆云将木柜打开,发现柜中食物干粮、蜜饯零食、书籍笔墨、衣物鞋袜等等东西,丝毫不缺。 见状便不由有些惊叹:“细微之处可见一斑,从越你身边有一位心思灵巧又十分细腻之人。” 的确,这马车和一干物品,均是元夕准备的,女孩子总归心思细腻的很,考虑到了方方面面。 两人就如此一路闲聊,跑遍了江左之地,拜访了三位医者,最后却都被拒绝,而游鸿吟出门也有大半个月了,心中也有些焦急,这江左该看的景色都看了,看吃的东西也都吃了,医者请不到就请不到吧,现在自己手中又有了陆云这员大将,大不了自己抽空出来教一批出来。 但是很可惜,最后的一位对前往青州这种贫寒之地同样不感兴趣。 游鸿吟不免有些抱怨:“南北之见太过了些,这些人从未去过北方,却一口咬定北方贫寒,真是让在下无言以对。” 原本两人都打算放弃,准备直接回青州了,谁知路过听闻附近一年轻道士正义诊,游鸿吟听闻此语,原本一心想要招揽医术高超、可为人师医者的想法便有所改变,医术这种东西可以慢慢练,可是能搭建医疗体系之人却非一般人可做。有名医者经验丰富,医术高超,却也没有余力多做事情,甚至未来高强度的工作都无法支撑下去,如此一来反而不美。 倒不如挑些有医术底子,好培养、有能力、有野望的年轻人。 虽不知道这道士肯不肯,但是试一试又不费事。 所以游鸿吟与陆云便去见那道士了。 听周围百姓讨论,那道士名葛洪,字稚川,号抱朴子,说来名头挺响亮的,乃葛仙翁侄孙,师承葛仙翁之徒郑隐,道术高深,又会治病救人,人称小仙翁。 因出身丹阳,后又从学于丹阳,在江东江北名声便大了些。 游鸿吟与陆云两人不好打断此人诊治,便一直等候在旁,过了两个多时辰,人群才渐渐散去。 随后游鸿吟便立即上前:“见过道长。” 只见那青年道士头也不抬,问道:“身体何处不舒服?” 第205章 名士风流(三十二) “在下并非看病。”游鸿吟道。 道士随即说:“行符敕鬼、神变驱晦、求雨拜神这些道士我也会。” 游鸿吟上下打量着这位自称道士的青年, 若说有什么仙风道骨那是骗人的, 这位名葛洪的小仙翁,倒是更似一位文士,眉间带着一丝愁思, 整体给人的感却又是一点都不服输,很有与天一斗的精神。 “天色将晚, 附近也无病患,小仙翁何不赏个光, 与在下一谈。”游鸿吟不紧不慢的说。 葛洪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说:“在下志不在清谈, 也不想参与雅集。” 葛洪原本是士族出身,却家道中落, 年少之时贫困潦倒,虽然祖上留下了一些书籍, 大多数却因战乱而渐渐四散丢失了, 再加上他就连自己都养不活了, 更不可能有钱请老师, 故而读书一直都是自己在读, 疑问无人可解。 这种艰难读书, 满头雾水的情况, 直到他叔祖之徒郑隐将他收入门下,才有了改善。他如饥似渴阅读各种书籍, 借陆影人脉向众多饱学之士请教, 而他的老师郑隐更是将一身道经倾囊相授, 苦学钻研多年,方有如今的葛洪。 但是数年前,郑隐知季世之乱,江南将鼎沸,乃负笈持仙药之朴,携入室弟子,东投霍山,唯葛洪仍留丹阳。 葛洪在此精修医术,他最喜道术不假,却并不觉得清谈和玄学是道家的正确推广手段,而是觉得修道辅修医术,不仅对自己的炼丹术有好处,更是济世救人的同时,宣扬自己的主张。 为了锻炼医术,他经常进行义诊,近年来与几位医术大家切磋,本事倒是更为精进了。 不过名声越大,麻烦也就随之而来了,如今士族因为喜好服散,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偏生参加雅集或者其他聚会的时候,又嫌弃那些医者粗陋,他这个精通儒学、道经、医术高超兼玄学高手的道士便入了众人眼,常巴巴地请他到场与会。 故而看见个士族打扮的人,葛洪便以为又是找他清谈或者参与雅集的人。 游鸿吟见他态度,就知道此人不会随意和自己离开,他稍一思索,开口便说:“道长可是修道之人?” 葛洪眉头一挑,觉得有些好笑;“不修道入什么道门。”虽然他并没有坚定决心一心向道,但是多年道士生涯,外加郑隐的倾囊相授,修仙问道对葛洪影响颇深。 游鸿吟却道:“那道长修道所求为何?” “自然是脱离俗世,得道成仙。”葛洪问:“难道还能是求财求富贵不成。” “求得成仙又是为何?”游鸿吟不依不饶。 葛洪说:“世间谁人不想成仙?享无限寿元,脱离世间尘法,不受病痛折磨。” 游鸿吟道:“最直白二字,便是求得长生喽。但细观如今状况,可见一例活命过两百岁的例子。” 他一字一句的说:“得道成仙,不过是最为荒诞的谎言而已。” 葛洪见状,不由的起身反驳:“世上诸法,你未曾见过,并不代表不存在,只是见识浅薄而已。” 游鸿吟微微一笑:“如此辩驳,非一刻之功,先生,请。” 光明正大的激将法,葛洪毕竟不是那些早已修炼成精的老狐狸,很自然的收拾了摊子,背着东西跟着游鸿吟上了马车,显然要好生辩论一番。 谁知道,上了马车,却见车上有一秀美俊俏、文质彬彬的文士,一双桃花目不见风流多情,只见神光内敛,通身气度斐然,葛洪一观便知,又是位世家公子。 “从越拐人功力越发高深了呢。”葛洪听那人笑语晏晏,听话中内容却是心生疑惑。 “在下郭溪,这位乃江东陆氏陆云先生,道长无需担忧我二人行宵小之事。”游鸿吟示意车夫直奔回路,口中却光明正大的介绍起了彼此身份,颇有正气。 陆云看了一眼外头景色,辨别出了方向,觉察出了游鸿吟的心思,心中却颇为高兴。 他想要辅佐的主公如果性格之中除了煌煌正道,也带了一丝狡猾和变通,自己和其他臣下将更能放得开手,也不需要担忧主公太正气,而过于迂腐。 所以,他看出游鸿吟此次算得上半哄半骗的将人拐走的行为,并未开口戳破。 而葛洪并未听过郭溪之名,对陆云这位‘陆氏双杰’却是如雷贯耳,顿时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便放松下来。 直至天色渐渐昏暗,马车一直急奔,却始终并未到达目的地。 葛洪便渐渐觉得有些不妥。 三人在车中漫无边际的交谈了许久,葛洪觉得不妥却也未曾说什么,他是真的折服于陆云之才,也是真的觉得郭溪这位朋友值得一交。 不过,很快,马车停了下来。 却见在外一直骑马随行的胡归掀开了车帘,低声禀报:“主公,找到宿营之处了。” 葛洪直到下了马车,才真正确认,自己被人拐带出了城,如今正在一处荒郊野外。 他来不及说什么,便被陆云拖着走了:“稚川兄无需着急,虽然目的地还远,但是从越出行向来很注重舒适度,哪怕是宿营野外,也必然不会太过艰苦。” 葛洪面无表情的问:“贫道能问下,目的地到底在何处吗?” “青州城。”游鸿吟说。 “你们这是强逼。”葛洪语气平静,但是谁都看得出其中的愤怒。 游鸿吟道:“旅途孤寂无聊,不如我们三人今日促膝长谈吧。” “无礼在前,还想怎么狡辩吗?”葛洪道。 游鸿吟朝着葛洪施了一礼,歉意满满的说:“还请道长听溪一言,如此无礼,实在是迫不得已。” “有何种理由说来吧。”葛洪不为所动。 游鸿吟道:“陈敏,反了。” 陆云和葛洪均是一惊。 游鸿吟继续说:“比起之前分裂江东之举,他这次是光明正大,准备在陛下迁都南下之前,正式立国了。” 其余的话陆云和葛洪都不需要多问,这两人都不是傻瓜,陈敏割据江东,不抗反旗的时候还好,他至少受制于各方势力,不会轻举妄动,江东士族还能闭门谢客,随他去怎么折腾,如今陈敏反旗已明,他本是庶族出身,又手握兵权,可不会和按照世家那一套路子来,看不顺眼,江东世家怕是就危险了。 不过陆云倒也不是太担心,陈敏割据之时不是没派人拉拢江东士族,但是显然此人很是看不起朝中无一职位的陆氏,如今他反了,想必也不会找陆氏麻烦,就算他真的找陆氏麻烦,陆氏部曲也不是吃素的。 但是陆云开始担心路途安全:“既然如此,我们在江东境内就算不得安全,还是早日赶路,离开此地吧。” 葛洪想了想,说:“所以,你还是将我送回去吧。”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营地。 胡归带出来的护卫虽然不会厨艺,但是其他却是全能,不过一会儿工夫,帐篷已经搭了起来,篝火也烧起了,周围防御工事还在进行,不过看样子已经快到尾声,二十个护卫分工合作,取水,喂马等等,很快就安排妥当,三位文弱书生只需要安坐就好。 但是,轮到吃饭的时候抓瞎了。 护卫们都是一帮糙汉子,随身带了干粮,并且游鸿吟麾下的干粮都挺不错的,除了麦粒和炒熟的面粉作为主食外,还有风干的肉干,腌制的蔬菜包。这样露营的时候,可以做麦饭,面粉干吃或者烧汤,撒上蔬菜包,连盐巴都不需要,然后将肉切块或蒸或煮。 这样的一顿饭绝对能够饱腹,味道也都能够接受。 可是他们这些护卫吃这些,却舍不得主公和另外两位先生也吃这些。 游鸿吟和另外两人坐在篝火旁,最后无奈的问:“士龙,稚川,两位可会易牙之道?” 他马车上的熟食零食之类的,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倒是还有不少其他食材,但是这些食材都是生的,并不能直接变成美食。 而游鸿吟则是个只会动嘴,不会动手的废柴。 陆云一脸风轻云淡不食人间烟火的看着游鸿吟,显然,出身世家的陆云怎么可能会做饭。 葛洪看了看两个人,开口说:“所以,不仅把我骗了来,刚开始承诺的宴席也要我自己动手吗?” 一句话,换来了两张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笑脸。 其实如果说是游鸿吟一点都没有干货,葛洪怎么可能只是嘴上抱怨抱怨,还傻不拉几的上了贼船。 葛洪只是对游鸿吟口中的青州很感兴趣而已。 世间战乱不休,天灾连年,豪强割据,诸王争霸,外族虎视眈眈,就算是一直都富庶平安的江东之地,也渐渐有战争阴云笼罩,天下早已无平安之地。 但是这位见识不凡、心思敏捷,更得云间陆士龙看中的郭溪,在不经意间,却将那青州描述的恍如人间仙境。 葛洪不信,他想亲自去看看。 看着眼前已经架在篝火上的铁锅,一大盒子调味品,以及各种食材,又看了看那两个一见有人接手晚餐之事,便兴致勃勃升起炭火小炉,开始烧水准备泡茶的人,无奈的挽起袖子。 好在护卫队的那个胡人统领很有眼力,一直默默的替他打下手,否则,大家今天就干脆餐风饮露,试试修炼辟谷之道吧。 说来说去,不过是他葛洪道心不净,总是还有一股入世建功济世之心,才会如此轻易被人劝服。 第206章 名士风流(三十三) 葛洪利用有限的食材, 做出来了一顿还算不错的晚饭,令游鸿吟和陆云原先早早做好的心理准备没用上, 反倒是好好大快朵颐了一番。 随后陆云毕竟是个世家公子, 这两天赶路很疲惫,便早早入帐篷睡觉了,也留下一些谈话空间给游鸿吟和葛洪交谈。陆云相信, 郭溪虽然第一印象并非是个如何求才若渴的贤明主公, 大多数与他初见, 更多是想和他做朋友, 而不是认主公, 但是他也自有魅力,折服有识之士不在话下。 陆云躺在铺盖上, 身下很是柔软,一点都感觉不到属于地面的潮湿和阴冷,虽然比床铺稍微差了些,但是也并非不能接受, 心中觉得很是好奇。 其实他和郭溪以及他的那二十个护卫相处的时间并不久, 可渐渐的也看到了很多比较新妙的东西, 不过显然郭从越是个十分恶趣味的朋友, 自己不问,那人就不说, 纯粹是吊自己胃口。 陆云翻了个身, 听着帐篷外朦朦胧胧的交谈声, 双眼闭上。 也只有偶尔一些小事上, 他才能看出,自己这位未来的主公是个才二十出头的青年,其余时候,此人的谈吐、见闻、才智均深不可测,让人无法揣摩。 可是,自己不正是期待这种雄才大略的主公吗? 而帐篷外,游鸿吟和葛洪则真的谈论了一夜。 而葛洪与游鸿吟深入谈论之后,也真正明白,为何这位青州刺史,可以称得上不择手段要将他带回青州。 “建立医疗体系,”葛洪说:“这种事情,还是找一位真正的医术大家比较好吧。我虽然学医,但是不过是为了和道术配合的更好而已。” 游鸿吟却说:“这种事情,光医术好是不行的,做这件事,不仅要有仁心,还要有足够的手段和组织能力。更何况,青州纵然我如何吹嘘,却也终究不是富庶之地,而医术高超之人,却大多都在繁华之处,他们也多是为王公贵族和富人服务,很难放弃一生基业,从头奔波。而稚川先生你虽是道士,却有一颗济世度人之心,才干能力均是超绝,让在下怎有可能不心动呢。” 葛洪叹了口气:“我明白你求贤若渴和不得已之处,只是贫道并不想将一生目标,纯粹放于医道之上。” 游鸿吟眉头微皱,随即加码:“我知道先生亦是修道大家,回到青州为先生单独开辟道观亦可,”然后他抬头看了葛洪一眼,说:“吾观先生人虽在道途,心却在红尘,委屈先生先将医疗制度的架子拉起来,之后若是不愿在此费力,牧守一方或者领军一路都可供先生挑选。” 葛洪没做声,他虽是聪明绝顶,但是却也受世情影响,觉得医道属于小道,不愿将一生立于医道之上,但是如果真的是牧守一方,那么到时可以实现自身抱负。 游鸿吟见他动摇,同时说出了手中底牌:“其实青州境内尚有不少新奇技艺,其中一项便是‘印书’,未来先生若是有著作,流传于世,教化众人,完全不是问题。” 这是一件大杀器,无论是从文人秉性,还是从道统考虑,传播自身学说都是葛稚川无法拒绝的东西。 葛洪听闻此语,也明白郭溪并非信口开河之人,心中情绪有些激动,稍稍平复了一下,他施了一礼,道:“主公纳才之心令洪动容,承蒙不弃,愿为主公分忧。” 游鸿吟连忙将人扶起,道:“先生客气了,详细情况,便请稚川随我回到青州再说吧。” 两人谈论至天明,随后便也不休息了,一干人吃过朝食,便匆匆上路,直奔青州而去。 游鸿吟出门的这辆马车并非寻常马车,即便路途不太好走,速度又快,却也并不是太过颠簸,再加上所有护卫均是骑马而行,一行人急行速度非常快,很快便脱离了江东地界,路过徐州,抵达青州边界了。 无怪胡归请示疾行,在江东之时,路上一点都不太平,自那陈敏真正举起反旗,他手下那些兵将便不□□分起来,经常拦截路途上的商队,还会抢夺当地居民的粮帛财物,很是恶劣。 纵然胡归不断派出护卫查探前路,他们这一队人马也遭遇到了好几次乱兵拦路,好在那些乱兵人数不多,一般也就十几个人聚众闹事,完全不是胡归和二十护卫的对手。 陆云见护卫队对阵陈敏手下乱兵之时,不费吹灰之力,杀人好比砍瓜切菜,顿时赞叹道:“之前我还觉得从越你太过托大,如今这种局面,不好好待在青州城内,却带着二十个人就到处乱跑,如今看来,并非你太过疏忽,而是身边护卫太过厉害,才给了你如此大的信心。” “胡归虽只是我的护卫队长,实际却是我一手培养的弟子,他培养挑选出来的护卫若是这一些本事都没有,我这个老师的脸怕是要丢尽了。”游鸿吟笑道:“我可从不收笨蛋做弟子,所以信心难免多了些。” 葛洪说:“主公也是出身世家,但好似并不讲究门户之别?” 要知道,胡归是鲜卑与汉人的混血,但是外貌却是地地道道的胡族,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就连普通汉人也看不起胡人,更不用说是世家子了。 “虽然这么说可能两位不太赞同,”游鸿吟看着陆云和葛洪,说道;“但是我从来都是认为,士族、寒族、庶民、胡人,并无多少分别,有道是有教无类,只要才能得用,品性良好,我便会给予机会。” 葛洪虽是士族出身,但是多年孤苦贫寒,也早已看清此间世情,对于寒族之人出头艰难更是感同身受,但是对于胡人总归有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念头在其中,不过这种感觉并不深,所以他很容易就接受了游鸿吟的理念。 陆云却有些不同看法。 一者,他是世家阶层,天然就站在世家的层面和角度去看问题,二者,陆云一眼就看出这种任才理念背后的危机。 所以,他开口道:“虽然世间规则并未明文规定,但是从越如此做,实际上是将自己推到了世家的对立面。” 游鸿吟点头:“如今垄断天下绝大多数权利的,都是世家,我明白。这种一视同仁的态度的确给了许多寒门之人机会。如今的九品中正人才举荐制度,造就了‘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的状况,世家联手一同将寒族拒之于门外。而我这种用人态度出来,便是打破此种状况,世家定然是不肯的。” 陆云皱了皱眉头,说:“从越此语,有些偏颇,对于人才,世家还是非常有纳贤之意的。” 其实当世有不少人是出身寒族的,而只要这些人出人头地,耕读传世,多参加参加世家品级,跻身世家也不是很难。 所以陆云才说世家也不似那样不近人情,自己吃肉就连汤都不给人喝。 游鸿吟说:“我明白,世家中有才之士,都挺愿意提携后进之辈,也不会刻意在乎门户,但是,士龙,那只是部分人,绝大多数的士族对待寒士的态度,其实并不用我多说。”他长长吸了一口气,道:“我并非是排斥世家,其实从本质上来说,任用世家有才之士,要比任用寒族更好些。但是,人手不够,如今豪门之人糜烂成性,无论是服散酗酒,还是荒诞不羁,将清谈空想当做人生追求,他们都是担不起责任,做不了实事的。这种时候,只能启用寒族之人。” 说到底,寒族养上个几代,便成了世家,世家这种东西灭是灭不了的。而官员任职使用世家之人,这些世家子一般不缺钱,反倒不会出现贪墨剥削之事,对于世家子来说,名要比利更为重要。而寒族之人就不太好说了,要把他们养肥了之后,这些人才会不再思考利益,而是考虑名声。 仓廪足而知礼节,这句话不仅适用于黎民百姓,同样也使用与官场之上。 说来说去,就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完美的制度,只有符合世情,最为平稳的政治权利制度。 陆云与葛洪听完后,均陷入了思考,算是明白了如今青州之主的人事态度。 当世世家的风气,让这位一点都不满意,他比较喜欢实干类型的人,不喜欢太过脱离实际的狂士,所以在用人之时,才会以才为主,品性次之,不论出身。 陆云苦笑:“我总算知道从越为何与兄长不太对付了。” 葛洪说:“士龙所说兄长,可是江东第一名士,陆机陆士衡?” “正是。”陆云说:“兄长推崇分封制,认为此法已经行使了上千年,最为稳固,只是推行之时,需要仔细修改其中细节。兄长喜欢结交各个世家名流,固执的认为,唯有传承长久,自小培养弟子心性的世家,才算得上是久经风雨,可承担重任之辈。” 游鸿吟接过话头:“而以上两项,都是我不太认同的。” 陆云道:“所以,你就把我拐来了。” 游鸿吟说;“噫,怎可如此说。士龙兄若非同样不赞成士衡兄的论点,怎有可能与我相谈甚欢,我们不过是志同道合而已。” 马车渐渐停下,似乎是遇到了关卡,游鸿吟掀开了马车车帘,发现他们已经到了青州,那关卡正是青州军所设,关卡背后,却是已经快成熟的,色泽红艳的大批高粱。 “这里,便是青州。” 第207章 名士风流(三十四) 幽州容城。 一架牛车缓缓而行, 车上是两位书生打扮的人。 这两人一者年纪稍大,一者尚且不及弱冠,双方面容看上去有些相似,显然彼此有着深厚的血缘关系。 “叔父, 你真的要离开老家吗?”年少的那个嗓音细腻, 语气之中带着满满的担忧。 那个被他称呼为叔父的人摸了摸少年的头,说:“追儿,你守制期满, 也是时候离开此地了。” 此少年名为吕追, 与他一道的正是少年的叔父吕易, 三年前,吕追之父、吕易之兄突然因病染疾,撒手人寰,他的妻子也悲痛不已,随之而去, 吕氏本就不是子息繁茂的家族, 家主与家主夫人双双离世,竟然惹得吕家门庭衰败。 吕家只剩一位平日里并不理俗事、备受兄嫂溺爱的吕易,他虽然受世家教导多年,却当真不曾接触过俗务, 最感兴趣的却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比如数学、地质等等。因此兄长一离世, 他独木难支, 在后头一次世家评级之时, 竟然让吕氏掉出世家范围,从士族变成了庶族。 失去了士族身份庇佑,吕氏叔侄两人艰难维持家业,吕易倒是曾经想谋求一官半职安身立命,但是幽州乃太原王氏一家独大,如今王氏当家的人乃王浚,此人虽是王家嫡脉出身,却是婢生子,只因为父死之后并未留下嫡子,故而继承了家中的爵位,但是此人因幼时教育有些歪,并不看重寒门之士。 王浚最后凭借家族势力,在朝廷之中博得一席之地,居于幽州刺史这样的高位,但是其心胸却与本身权利完全不匹配,实际上此人性子并不怎么宽和,大概是因为他自己出身低,便十分看不起庶族,平日里将贱民挂在口上,好似生怕别人把他这个幽州刺史和口中的低劣之人挂钩。 王浚脾气大性子执拗,自诩高人一等,这种性格哪怕是他已经人过中年,却依旧没有变。照理来说,有个性的人都应该是手中有些真货才有自傲本事,这王浚治下却是一片混乱,税目繁杂混乱,各个岗位上排着的不是亲信,就是当地那些文名广为人知的名士,但是这些人让他们写诗作赋还能胜任,面对着繁杂的政务,又怎有可能耐下心来处理。所以原本就不怎么平稳的幽州,至此更是风雨交加。 平日里幽州的中正评选倒是做的花团锦簇,雅集文会是接连不断的开,搞得好似幽州文风鼎盛,繁华难掩一样。但实际上,这几年天灾大旱,幽州早已变成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极限之境,无数流民宁愿顶着胡人的铁骑,也要逃离这处再无生机之地。 不过,王浚明白,没有民心没关系,自己却不能疏忽军务,失去军权傍身,即便王家有部曲,却也无法阻止数量众多的流民。先秦之时,就有乱民暴动,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王浚对待军务还算是上心。幽州境内,除了王公贵族、世家子弟,便是这些成分十分复杂的幽州军过的还算是个日子,至少不用像路边的流民一般,一不留神就死了。 谁给他们一口吃的,他们就跟着谁,如今天下大多数参军之人,大致上都是这种想法,甚至有不少流民,为了一口吃的,很容易就会加入某个地方势力,然后这势力就靠着这些零零散散的流民,拉起了一支队伍,看似浩浩荡荡,但实际上这种队伍只能充当炮灰或者是以多胜少打几次胜仗。当然这种乌合之众是没有办法被委以重任的,一旦战场出现混乱或者是战事挫折,这些人也不会有什么忠诚之心,怕是溜得比谁都快。 而对于吕易来说,大势环境是这样的幽州,他是待不下去了,虽然吕氏尚有积蓄,但是这些钱帛不过是空中楼阁。更何况,幽州地理位置不佳,夹在叛臣刘渊和鲜卑之间,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变成战乱之所。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吕易在侄子守孝结束后,便立即变卖家当,带着一车竹简帛书,离开幽州。 可,天下之大,哪里又是安居乐业之地呢。 “叔父叔父,听闻那青州开了取吏考试,只要能考过,便会被录取做官府官吏呢。”少年人精力昌盛,一点都没有离开故乡的悲情,反倒是兴致高昂,颇有一番闯荡天下的豪情。 “那是取吏,非是官。”吕易轻声纠正了侄子的错误:“做吏非是如何光彩之事,一旦做了,怕是我吕氏就再无回归士族之列的机会了。” 吕追却言:“叔父怎知青州今日以科考举吏,明日不会以科考举官,做什么事情总要试试才行。”说道此处,少年眼中目光越来越亮:“更何况听闻那青州刺史能得江东双陆之一的陆云青眼相看,定然本事不差。” 谈到这个话题,叔侄两人都想起了自己家乡那位高高在上,却昏庸固执的王浚牧守,心中都是一股悲痛羞恼之意。 其实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青州有泰岳作为天然屏障,比起幽州也安全许多,叔父,我们就去那里试试看吧。就算是不出仕,在那里安家置办产业也不错,听闻青州颇出产了几样稀罕的特产。”吕追叽叽喳喳了一路,终于说动了原本摇摆不定的吕易。 其实,司马越带着皇帝迁都广陵,因为陈敏之乱暂时尚未完全平复,便先将行宫建在了建业城。 按照吕易原本的想法,自然是去天子脚下,虽然当今天子是个傻子,但是几位诸侯王爷都不差,是值得效忠的。但是想到吕氏如今已经不是士族了,按照那些大人物的用人思想,自己怕是连做个门客的资格都没有。 吕易想到此处,顿时改变了自己原来的想法,选择去青州。 去青州碰碰运气,就算是运气不好,自己也该置办产业,安安稳稳的将追儿抚养成才,只要吕氏再出一位优秀的人物,重归士族完全不成问题。 叔侄两人跟着流民,一路上驾着牛车小心谨慎的向着青州前进。 说来也是奇怪,刚从容城出发的时候,盗匪猖獗,骑着马匹,来无影去无踪,即便是流民结阵对抗,亦是有人被害被杀,可是慢慢走出幽州,步入翼州,这种肆无忌惮的盗匪反倒是少了许多。 而流民经过重重关卡的时候,盘剥也少了许多,虽然依旧要收些钱帛,但是那几个人头钱大家都出得起。 要知道在外头做流民,最怕的便是遇到关隘或者关卡,有时候关卡太严太黑心的话,流民宁愿绕上一大段远路,也不愿从这种地方走。 吕易心中有数,这些关隘怕是被人关照过,或者干脆就是青州的手笔。 显然,青州实力不容小觑,此地属于翼州,却已经有了青州的势力延伸过来了。 顿时,吕易心中的期待值更高了。 在四处游荡的过程中,有的流民见翼州有些地方尚且安宁,便不愿再行走的更远,便挑了某些地方安顿下来,对于他们来说,离开幽州是因为旱情严重,偏偏一州官府,从上下到下,并不关心这些事情,日日服药行散,寻欢作乐,吟诗作赋。而这翼州看上去,还是有人管的。 吕易自然比那些目不识丁的普通农人看的更为清楚,翼州地处四州交界之地,西有并州刘渊对中原虎视眈眈,北有幽州边防恍如纸糊,而翼州本身所处之地乃一马平川的平原区,最易受铁骑侵扰,未来,未来怕是此地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不平稳。 所以吕易继续和那些听闻青州各种传闻,已经将青州作为自己唯一目标的流民们,继续将路程走下去。 离开翼州,刚入青州不久,便来到了泰岳关,此处借助泰山地势而建,扼守青州与翼州的来往通道,可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关卡。 而的确和它的地理位置重要性相配,泰岳关建的颇大,在此驻守的青州府兵人数也不少。这种豪迈之气扑面而来的感觉,让众多想入关的流民迟疑了起来。 那道关卡的背后,到底是人间乐土,还是与其他地方一样,不过是被人以讹传讹后的美化。就算真的是乐土,入关进入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但谁知道,他们在关外呆了没多久,便有文书小吏在兵士的陪同下来到他们跟前。 吕易一路颇受流民照顾,便是因为那些流民希望这时候能够有个识字的人能出面交谈。 那小吏笑语晏晏的说;“大家不用紧张,在下乃泰岳关户籍书记赵德,专职负责梳理记录和重新登记各位的户籍名帖。” 然后那人便开始询问,他们这批人都是来自哪里,有哪些是相互认识的,说是流民安置点整个青州有好几处地方,如果是老乡便尽量安排在一起,将来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一边问,那赵书记一边拿出了一叠十分精美,却有些怪模怪样被线缝在一起的白纸,然后拿着一根似笔非笔的东西,开始在白纸上重新登记流民户籍名帖,此人还特别询问了众人有何擅长之事,说是有特长还可以安排工作,可以在农闲之时赚些养家糊口的粮食。 赵德使用的笔十分便于书写,他口中不断问着,手中的笔便刷刷刷将东西都记录了下来。 吕易见状,心神便全被那支怪模样的笔给吸引走了。 第208章 名士风流(三十五) 赵德听到吕易和吕追这对叔侄都是读书人,脸上便带了些笑意, 说:“在下看小郎君年岁还小, 我青州府有很好的学馆, 里面有不少德高望重或者是闻名天下的才子坐馆, 小郎君可也去试着考一考,如果考进去了,将来从学馆里面结业出来,必然才学匪浅。” 旁边的有流民忍不住怯怯的问:“不知那学馆入学条件几何。” 显然哪怕是不识字的流民,都知道念书与不念书之间差了多少,自己没法读书, 却总想着自己的孩子能读书。吕易也曾听到某些流民说, 自己一家原本在家乡还是能勉强活下去的, 但是听闻青州此地开设了有名的学馆,只要有心向学, 便有机会能够送孩子上学,这才下定决心搬来青州。 赵德显然应对这些事情应对习惯了,早已明白这些流民关心的是什么, 他稍微有些歉意的说:“学馆分了好几个不同的班级, 不同的学子有不同的做法。但是如果是考不上, 却想上学的话,是需要恩荫名额的。” 然后他讲了什么叫做恩荫名额。 青州的学府的确分了好几种,比如扫盲班, 没有固定上学地点, 授课的老师也不是什么文学大家, 其实就是一部分先识字,之后带动其他人也识字,只要你有空学,没有任何门槛。 比如培育精英,算得上是深造的进益班,士族无需考试,寒门弟子需要经过测试方可。但这是无可奈何之事,因为授课老师都是士族之人,不可能一点特权都不给士族。这种班有点类似于导师制,班中学生虽然某些时候一起上课,但是更多的时候其实是跟着自己的专属老师学习的,所以寒门学生入学考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再比如启蒙班,都是收的些启蒙儿童,与进益班一样,也有入学考,并且是一视同仁的,但终究是家教有差别,启蒙班中,还是士族多一些。 另外一个班级就是所谓的恩荫班了。 想要考启蒙班是不太容易的,考试中还有年龄限制,所以一些才智并不妖孽的寒族弟子就被刷下去了。 但是孩子想读书怎么办? 可以恩荫。 虽然游鸿吟想要做到有教无类,但是如今的情景摆明了不可能,师资力量有限,推行扫盲运动已经是极限了。 那么只有设立门槛,集中力量培养优质资源了。 所以才有恩荫这个东西。 其实这种政策是严重倾向于青州兵将的。游鸿吟需要大量士兵,但是强行征收上来的兵丁,不是他想要的,所以才有了兵士各种优惠政策,无论是他们本身享受到的后勤粮饷和军衔荣耀,还是身后的抚恤亲族和荫蔽后人等等,几乎都考虑到了,青州是花费了很多的物力在这一方面的。 虽然每个人花的钱有点多,但是游鸿吟却觉得很值得,他不需要大量滥竽充数、充作门面的垃圾军队,而是选择了走精锐路线。 而这种大力的刺激之下,无论是青州本土男丁,还是流民,无数人踊跃想要进入军队。 这样,青州几位将领才有了挑选手下兵丁的机会,而不是随便来个人都只能手下充人头。 修生养息至今,如今青州家底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那流民听赵德讲解,便面露喜色的继续到后头排队,等待登记户籍名帖。 进入了青州,吕易手上却多了一支笔,正是之前那位赵书记所用的‘炭笔’。 这笔写字简单,也不用费墨水,青州玉纸出来的时候,这炭笔便随即风靡起来,大家都随身带着纸张和炭笔,如今那扫盲班里有许多人学会的写字,平日里要记个账什么的,掏出来就能用,很是方便快捷。 吕追见自家叔父的心思有粘到一些奇怪东西上头去,心中不免着急,拉了拉吕易的袖子:“叔父,你又把心思钻到这些小道上了。快看青州的景色,不比那支怪模怪样的笔好看啊。” 吕易这才回过神来,他天生喜欢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兄长死之前,他一直都在研究蜀汉丞相诸葛孔明的水牛木马,可惜,未曾等自己研究出些东西,兄长便去了。 他看来看周围的景色,心中暗暗吃惊。 青州之地多山石,肥沃良田并不多,所以理论上荒地应当很多才对,但是这条异常平坦,不知是何种材料所铺就的道路两旁,有不少人正在整田。 此时正值秋收结束,农人并没有如同寻常那般收好庄稼后,就将田地往那里一丢,而是不断的深耕,同时往地里撒些东西,吕易猜测,那些可能是和塘泥一般的东西,是用来补充田地肥力的。等地都翻过一遍了,农人便到田埂的水渠旁,开口将水灌进田地中。 这是在做什么? 吕易比普通的读书人更加关心农事,虽然管理产业他的确比不过大哥,但是吕家佃户如何种田的,他大哥可就比不上他了解了。 吕追最后无奈的看着他叔父,兴致勃勃的和路旁的农人交流起来,他觉得,自己还是早日考上那学堂,然后早日学成出来找份活儿养活自己和自家叔父吧。 但谁知道,后来的事情却完全脱离了吕追的想法。 他叔父被青州刺史郭溪大人直接封了个官衔,然后丢进了天衍院做了首席院士,工作?工作就是继续叔父感兴趣的各种奇怪东西的研究。 而自己则直接被进益班录取,拜在一位饱学之士门下继续深度学习。 比起青州之外的颠沛流离,吃了上顿没下顿,比起幽州家乡时的朝不保夕和被人鄙视,如今的生活,不知道轻松了多少,吕追也暗暗下定决心,尽量早日结业,然后能够帮上主公的忙。 就算是他这个新来的,也能很快发现青州的日益壮大,但是这种急剧的发展也带来了巨大的工作量,可以说,如今的青州,许多人都是一人身兼数职,忙得不得了。 吕追没说出口的是,他一直暗自祈祷,主公能快快的占下幽州,他能看见青州治下百姓的生活到底如何。虽然说大家干活都干得很辛苦,但这种辛苦背后是触手可及的希望,所以整个青州的精神面貌一直都散发着积极向上的味道,生机勃勃的好似能感染外界,吕追到底与幽州这个家乡很有感情,他希望幽州百姓也能活的这么幸福安康有奔头。 至于朝廷,哈,现在就算是街边的一个小孩都知道,朝廷早已名存实亡,未来将重现汉末之乱世。 青州刺史府。 刺史府中虽然有议事厅,但是游鸿吟一般不会去那边谈事情。虽说政务理当十分严肃,但是做人没必要时时刻刻都绷紧了精神,平日里处理事情放松些也无妨。 好吧,说一千道一万,游鸿吟便是不喜欢议事厅的压抑氛围,他如今身边人才虽然多,却还没有正式出现党派之争,所以也没必要端着架子,搞得自己和属下的距离那么遥远。 花厅之中有不少书籍,有些是游鸿吟感兴趣,让人从崇文馆中抄录来的,也有些是他自己搜集或者录写的。除了这些书籍,花厅之中最多的便是游鸿吟养的一些花草,如今恰是金菊盛开之时,灿烂的花朵将整个花厅都浸染上了花香。 厅的内侧放着一张卧榻,游鸿吟偶尔坐累了,就会趟到榻上休息一会儿,而此刻,这榻却是陆云靠着。 虽然在真正了解了青州之后,陆云终于松口认游鸿吟为主公,但是这家伙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他是‘谋主’,所以会翻阅处理游鸿吟手中的所有情报,却绝对不会替游鸿吟分担具体事务,在游鸿吟做决策的时候,会提供意见,会反驳方案,却从来不替游鸿吟做决定,也从来不会死硬觉得自己的想法才是对的。 精明又紧守本分。 游鸿吟能明白陆云的想法,作为一位谋士,未进先思退,并不是一件坏事,陆云如此做法,便是彻底断绝了未来君臣之间‘见疑’的根本源头,让君臣之间相处的摩擦降低到最小,最后关系融洽想和,两相欢喜。 但是,游鸿吟却大大的叹了口气。 他也想倚着靠垫,悠悠闲闲的翻看各方战报,而不是在这里处理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那么多事情。 “士龙真的不肯帮忙吗?”游鸿吟做最后一次努力。 陆云笑了笑,很是温柔的说:“主公,现在已经申时了,不要忘了晚上还有庆功宴。” 意思就是,别偷懒不想干活儿,今日事今日毕,快点把政务处理完,晚上还要宴请宾客。 举办庆功宴自是因为有了重大喜事才会举办,而这件喜事就是翼州已经被游鸿吟收入囊中! 虽然明面上翼州并不是他的。 去年秋收之季,他将陆云和葛洪请了回来。 葛洪那边无需细说,他的确在短短半年之内就将青州医疗制度建立了起来,大体的人员框架也建造的差不多,只要后期培训的医疗人员跟得上,基本上这个制度也就定型了。 而葛洪建的差不多后,就十分干脆的撒手了,他兴致勃勃的去做了长广城的城尹。 长广城原本只是个小小的村庄,但是自胶州码头建立起来,长广就变成了青州举足轻重的重镇了。 游鸿吟原本是自己一直在负责长广城事务的,作为青州最为超前的城市,游鸿吟对它有着超乎寻常的期待,所以一直都是亲力亲为。 如今长广城基本上已经架子搭好了,让葛洪去填补血肉,似乎也不错。 所以对于葛洪的要求,游鸿吟立马答应了。 第209章 名士风流(三十六) 然后葛洪葛半仙便和那些放出笼的鸟儿一般, 再也不把刺史府当做家了。 葛洪虽然没有提, 但是游鸿吟却记得自己的诺言, 他在青州城外的一座小山上, 建立一个名叫天衍院道观。 刚开始葛洪听到这件事还十分感动,但是看了那读作道观, 看做学馆的道观,一脸冷漠。 这道观的建筑风格和青州城内的学院十分相似,庭院围墙等等一应不少, 但是那建筑, 却是四四方方的盒子状,表面还涂了水泥, 灰白灰白的。 而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让葛洪确定, 这座天衍院的道观根本就不是用来给他这个可怜的被拐骗来的穷道士当道观的,而是自己不知怎的昏头拜见的那位好主公,又给自己找了活儿。 天衍院的院主葛洪,实际上一直忙于了解长广城和与长广城距离不远的胶州码头,并没有什么精力来管个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天衍院。而另外一方面, 游鸿吟会时不时丢一两个人过来, 比如之前的吕易,这位便是一位天生的机关大师,好好培养, 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葛洪的事情暂且不提, 这一年以来, 陆云这位游鸿吟自己冒险亲自请回来的谋主, 开始真正展现自己的手腕。 游鸿吟自己并不差,但是他的确并未做过争霸天下白手起家的活儿,所以难免有些举棋不定。比如,阴谋阳谋,明争暗夺等等到底该怎样选才行,这其中的‘度’他把握的并不好。 太过光明正大是作死,太过阴谋诡谲给人以不可信任之感,明争之下必有牺牲,暗夺之事为人不耻。 世间安得两全法,纵然手段通天,心有九窍,游鸿吟在某些时候也是会为难的。 所以,他请来了陆云。 若说智谋,他和陆云估计不相上下,若说经验和眼光,他甩陆云几十条街,但是若说世情把握,陆云怕是能吊打他。 陆云到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出建议,让游鸿吟拿下冀州。 原本游鸿吟的想法,是同样以财物等手段贿赂朝廷重臣和司马越,让那边下个圣旨什么的,这样他那下冀州也算是师出有名,依旧披着一层窗户纸。 照他算来,这种操作应当不难,因为司马越迁都就代表了放弃北方,像翼州这种危险区域,连刺史都跑了。翼州刺史那家伙聪明的很,从司马越决定迁都的时候,他就十分干脆的打包行李,给出一个采菊东篱下的标准名士答案,一路直奔建康。然后翼州就变成了群龙无首的状态,全靠着当地的一些本地郡守这些小官撑着运营。 所以游鸿吟觉得,翼州这地方摆明了已经不算是司马氏的地方了,开个口子送给旁人,对他来说应当是不痛不痒才对。 除非,司马越觉得,自己这个捡来的青州牧,是个值得他限制,值得他花费心思灭杀于萌芽之中。 但游鸿吟觉得几率很小。司马越的确不蠢,却是个十分傲慢的人,司马氏诸多王侯,哪个不是对洛阳和洛阳里的蠢皇帝虎视眈眈,但是最后的胜利者是他司马越。所以游鸿吟从平日里的情报中可以看出,司马越越来越刚愎自用。 所以,他这种人,应当是将目光放在刘渊这个大威胁上,而不是转而关注他这个小小的青州刺史身上。 而陆云的观念却是另外一种。 他认主公的第一时间,便是开口确认郭溪的家庭成员状况。 这件事情游鸿吟之前也一直都在关注。毕竟是郭溪这具身体的亲人。而陈喜全虽然如今已经不再惦念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士三观,却偶尔还是会想知道,没了他这个儿子,郭氏一家的最终将会是走上哪一条路。 自游鸿吟离开求学,郭家的经历也和原来大不相同。 郭父在洛阳之郊未曾遭受到胡人掠夺之前,便当机立断想要投靠司马越,想要做个门客。但是司马越是什么人,自然是没放在心上。 不过在查清楚郭父资料后,看在他背后站着的洛阳郭氏的份儿上,司马越有所顾虑。最后干脆封了个头衔给郭父,算是释放出了一个友好的信号给洛阳郭氏。 当然,洛阳郭氏很是闻弦歌而知雅意,非常快的便送来了诸多礼物,算是正式投了司马越。 不过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郭父并不知晓,他只是觉得自己多年努力没白费,果然只要经营名声得当,必然是能够出人头地的。 最后,无论是郭父还是洛阳郭氏,都暗自得意,觉得自己眼光好,诸王争霸,最后是司马越胜出,这次站队很犀利。 司马越掌权后,背后投靠的世家自然获得不菲利益,朝廷诸多官职都有所调整。 郭父也混了个官做做,比起曾经的郭祖父,这官品阶还更大些。可是,郭父却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洛阳郭氏嫡脉看在眼中,暗地里不知笑话了多久。 重回洛阳城中定居,让郭家一家都扬眉吐气,不过郭父终归是世家出身,很明白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敲打了几次才放下心来。 随后便是替郭溪大哥张罗婚事,让人尴尬的事是,城中并无适婚女子,就算是有,面对郭父提出的结亲之事,也是连忙拒绝。 偏偏让郭父给自己的长子娶个寒族女子,却是万万不可的。他自傲与世家名声,如今这种世家寒门不通婚的习俗,更是被郭父牢牢记着。 如此便一直耽搁下来,直到司马越迁都广陵。 路途中,洛阳郭氏倒了大霉。 刘渊派遣义子率领匈奴铁骑,狙击司马越南迁的队伍。 要知道这次南迁那些北方豪族不知道携带了多少奇珍异宝,但是本身却和那些蹭着军队的行商一般,靠着外界武力震慑宵小,自己却是战五渣。 郭父虽与郭氏不和,但是总归是血脉同源,两家南迁之时,郭家一家老小没什么人照应,便和郭氏一起行走,而郭氏虽不喜这个旁支,却不好在这个紧要关头撒手不管,否则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闲话出来,到最后,两家便一起走了。 朝堂上虽然是司马越一家独大,说一不二,可是终归还是有两个不太鸟他的人,其中一个便是统领天子六军之一的王将军。 司马越毫不心疼的将这个脑壳硬的刺头派出去殿后。 匈奴铁骑的能为大家都知道,这位王将军凭借着人数优势,将匈奴铁骑拖住,让其他人有了时间奔向南方。 然后殿后的十万将士,包括那位王将军,都死了。 没了人阻隔拖延,匈奴人很快就追上来了。 匈奴铁骑的次一次冲击,挑的位置便是洛阳郭氏。 后来的事情游鸿吟并不是很了解,洛阳郭氏嫡脉皆亡,郭家也遭遇横祸。据鸿雁探报,可能郭家之人,能幸存下来的几率很小。 这倒是让陈喜全不知道该如何说了。但是他终究已经放下,而游鸿吟的目标,一开始就不再郭家那一干人身上。 所以游鸿吟基本上不太避讳的说了家中之人遭了兵祸,幸存几率很小。 而听到这个消息,陆云则是迅速做出应对,调整了对付翼州的方法。 第210章 名士风流(三十七) 像翼州这种无主之地, 不尽快拿到手简直是对不起自己, 所以陆云直接调动了青州诸多力量。 他采取的方法是直接换郡守。 如果当地郡守识相合作, 那就放着,然后青州军改头换面变成翼州军,入驻各个郡城,如果因为各种理由不想放弃郡守身份却也不想投靠过来的,无论是谁都会被撸掉了职位, 换上青州的人,然后郡卫则被打乱编制,重新混进青州军, 再驻守当地。 利用这种光明正大蚕食的方法, 一年之内,翼州即便明面上没有刺史,实际上却是已经归到游鸿吟麾下, 军队、政务两条线, 都已经被游鸿吟的属下接管了。 曾也有人质疑过陆云的这种方法,实际上, 这么做其实就是默认了反叛朝廷, 虽然没有和江东陈敏那样直接反叛, 却也差不多了, 游鸿吟的实力说实话, 在天下诸多势力之中, 只能算是中下游, 此刻就大张旗鼓的收拢地盘, 有些不智。 但是陆云的三条理由,让游鸿吟下定了决心,也让其他质疑的人闭上了嘴。 第一,主公家族被灭,便与刘渊结下死仇,所以能尽量给刘渊的汉国造成麻烦的,就不用客气。 第二,朝廷迁都,放弃洛阳,那就代表了放弃整个北方,若是无人主持北方大局,便是将半壁江山拱手送给了胡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令人悲痛之事。所以接过翼州并非无义,而是大义。 第三,青州位置偏僻,主公的名声打不出去,所以揽才困难,而翼州不同,此地非真正有实力者,难以守住,可助主公扬名,吸引更多人才来投。 其实还有一点陆云没有说,那就是翼州兵源的问题。 青州兵丁虽好,却绝大多数都没见过真正的战争,就算几年前发生过暴乱,那种程度也是不够的。 翼州不同,能在翼州呆下来,并且一直当兵的人,都不差劲,在他们的生命中,怕是一大部分时间都在战乱之中渡过。所以将翼州之兵混入青州军,有助于兵将的心魄提升,至少不会出现那种战事稍有不利,便会发生叛逃的情况。 这一点陆云没说,是因为这种情况大家都心中有数,不需要太过明显的说出来,有些伤感情。 游鸿吟当机立断的采纳了陆云的意见,然后交托陆云便宜行事的权利。 然后,便是翼州被收入囊中了。 这期间不可能没有流血,但是好在至今还在翼州留守的官员,基本上都是性格变通,较为聪慧之人,可以说翼州算得上是政权平安交接,历时一年,最终归于游鸿吟麾下。 而今日宴会,就是为了庆祝完全收服翼州而举行的晚宴。同时也是商讨,最终该如何处理翼州政务的会议。 没办法,现在大家都忙,毕竟很少有机会共聚一堂,能够在一起交流了,虽然说陆云变成了游鸿吟的谋住,但正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无论是游鸿吟,还是陆云,都觉得大家一起商讨,更能查漏补缺,避免错误的政策推行下去造成巨大损失。 游鸿吟收起自己偷懒的心思,迅速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刚将文书放好,元夕便进来回报,晚宴已经准备好了,诸位大人有空的也都基本上来了。 陆云自己懒得单独一个人住,这一年下来,都是赖在刺史府的,听到元夕的禀报,边动身回自己的屋子里换衣服:“云今日恰巧可以见识见识,主公调教的烹饪大师,到底有几分能耐。” 陆云为了处理翼州之事,这一年,虽说是住在刺史府,但实际上,呆在青州的时间是非常有限的,反而在翼州的时间比较长。他一直听闻,刺史府厨师技艺非凡,却一直不曾有缘得见,只是平日里,饭菜的确可口,难免对大宴有些好奇。 “必不会让士龙失望。”游鸿吟笑道。 等陆云换完衣服出来,进入了宴厅,人到都已经差不多了,虽然说如今青州,高脚桌椅盛行,但是在正式的宴会场所,刘红英还是遵从古礼,使用的依旧是几案,案桌旁便是席地而坐的坐垫。 说实话,陆云跪坐在案几前,还有一丝不习惯,毕竟舒服的桌椅使用习惯了,再遵循古礼就觉得格外不舒服了。 可是陆云也知道,主公没有办法一下子就打破旧规,无论是青州还是翼州,还是有一些比较古板的人的,总要考虑他们的感觉,改变没有错,但是不能跨度太大。 等大家都落座,先是侍女捧上一壶壶清茶,并干果四品,每一桌干果种类还不一样,都小巧玲珑的放在白碟中,等待众人品尝。此时,游鸿明与众人多是在彼此交流,并没有正式开宴。 有过了一会儿,宾客来齐了,侍女又端上清酒,此酒并非青州贩卖作为珍品的白酒,而是游鸿吟特意酿制的冬藏酒,去年冬天便已经埋入了花树下,今日早晨才起出来宴请众人。宾客中许多好酒之人,闻其香,还未喝便开口喊道,好酒。 然后游鸿吟在主位上先敬了一杯酒,算作正式开宴,随即便是请侍女上菜,也没有一开始就讨论问题,毕竟总不能太剥削了,压着属下空着肚子工作。 先上来的菜式乃前菜四品,喜鹊登梅,蝴蝶暇卷,桂花糖藕以及姜汁鱼片。 众人吃的头都不抬。 喜鹊登梅,是一道图案菜,主要的材料是几样蔬菜和酱菜所拼,味道嘛,不谈,但是,寓意却很好,大家也就吃个好兆头。但是其他三样菜却都是非常新式的做法,至少,陆云以前没见过这种菜品,要知道,他出身江东陆氏,什么奢华场面没见过?平日里,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特别是那一道姜汁鱼片,很得陆云的心,他原本就爱吃鱼,这种新做法让他耳目一新。 等菜品过半,主菜便上来了。 葱爆牛柳,串炸鲜贝,醉虾八品,红烧鱼骨以及罗汉大虾。 因为胶东湾距离青州城并不远,再加上已经修了路,海鲜可以算得上是非常新鲜的就能送到了青州城,这也导致了,游鸿吟办的宴席上海鲜比较多。 看众人埋头苦吃,不再交头接耳,就可以知道,菜品味道不差。 其实这些菜还是缺少调味的,不过即便如此,此时的味道也已经独步天下了。 主菜结束后,便是膳汤一品,鹿筋和一些山间菌菇炖出来的,只能算是常见的菜式,但味道不差,众人吃得差不多了,刚好喝汤暖暖肠胃。 最后便是又上了两份茶点,一份水果,应该是要开始讨论正式问题了。 陆云却是非常怨念的看着自家主公,他刚才差点放弃名流公子的仪态吃撑了,此刻只想着站起来散散步,然后回屋睡觉!他相信,有这种想法的一定不是他一个人。 好在如今坐在这里的,自制力都非常强,渐渐宴席上的交谈声不见了,彼此都安静下来,游鸿吟给出了今日的议题。 就算是吃的饱饱,大脑供血不足,青州这帮人精也不会给出错误的建议。 讨论进程很快,大致上框架也都出来了。 首先,翼州无能立即就照搬青州的制度开始实行。 因为翼州四周环敌,如果像青州这个样子的话,不过是沦为周围敌人的提款机,就算是不想将翼州当做提款机,丰厚稳定的生活环境也会将四周的民众吸引过来,从而将会变成众矢之的。 所以翼州最主要的就是建立起坚固的城池堡垒,迅速扩充军备,同时将荒地零散村落进行收编,有了自保之力后,再考虑发展民生。 而这期间,翼州本身是无法负荷这么重的劳役以及兵役,田中出产更是不用指望有多少,那么这一州的让就要全靠青州养活。 青州养得起,但是这种经营方式不对,所以,如今的关键点就是,从翼州本身的特点出发,找到能够在战乱之中养活所有人,却又不会浪费人力的方法。 但是这种方法简直是要无中生有,众人均是束手无策。 陆云喝着清茶,随手拿了一块糕点,他的强项在于大局观,这种民生相关的实事,就不用指望他了,他自己过去还是靠着兄长陆玄在养呢。 有人提出通过建立哨塔关卡和乌堡这种方式,以最小的代价将良田纳入保护范围,然后通过种植这些良田再反过来养活翼州军民。 但是这种方法被否决了。方法是好的,不过不适用于现在的翼州,等翼州发展个两三年,才是使用这种方法的最佳时刻。 要知道,翼州最主要的敌人,还是刘渊。而刘渊乃匈奴出身,手下最强的部队是骑兵。 所以依靠乌堡关卡这种方法阻挡骑兵是不现实的,人家不用多,只要一队骑兵重进防线,在收获时节放上一把火,一季的辛苦就算是白费了。 在翼州的军队正式强大,有能力和刘渊的军队刚正面的之前,翼州想要如青州这般全面发展农业,有些困难。 随即又有人提出,将翼州打造成商业中心。 就算是刘渊的汉国,也并非没有商人存在,而无论是鲜卑、幽州、徐州、青州、兖州等等与翼州接壤或是距离不远的地方,都需要一个商业中转站,如果将翼州打造成一个这样的商业中心,那么就不用担心翼州的人没饭吃了。到那时候,肯定有许多工作机会,同时翼州官府方面也会多出很多税收,足够养活翼州军民了。 提出这个想法的人名叫朱清,是长广城的一名书记官,跟着葛洪来的,游鸿吟看了他一眼,觉得此人可以多培养培养,未来说不定能得到一名可以大用的人才。 不过这种方法虽好,却并不能立即奏效,商这个字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那就是‘信’,商人授信则生意才能做大,官府得到商人和顾客的信任,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流前来。 而如今的翼州,并没有这样的条件,让商人和顾客信任。只有武力强大了,再打几次胜仗,才能向天下宣告,翼州有能力保证众人安全,无论是人还是货,只要入了翼州,就无人敢侵/犯。 所以,这个提议也被否决了。 最后,是游鸿吟自己拍板决定的。 翼州需要扩军,需要训练兵丁,那么除了后勤的粮饷外,马匹和军备就是重中之重。 第211章 名士风流(三十八) 马匹和军备两样都是训练精兵的重中之重。 其中马匹饲养无论是在青州还是翼州都不适合, 所以最终还是要靠与草原诸部交易, 这暂且不提。 另外就是军备,青州境内铁和铜矿并不多,地表矿产储量稀少, 采集困难,刚开始的铁, 也大多是通过海贸交易所得。这其中耗费的钱财数也数不清, 算得上是青州财政输出的一大重点项目。 如果是冀州这边大规模扩军,粮食倒不是问题, 武器、护甲这些军备才是耗钱大头。 所以游鸿吟决定,自己这边大规模建立铁矿, 建造锻铁作坊,降低军费消耗。 而翼州正符合这样的条件。 充足的铁矿资源, 他徒弟沈源绘图时, 就已经发现了好几个铁矿点,只是他明白这种消息属于机密, 所以就连地图上都没有特意标出,而是通过鸿雁使用飞鸽传书直接密丸送到他手中。 足够的人力。无论是开采矿石,还是锻造矿石, 这个过程都需要大量的人力, 青州空闲人力不太多, 翼州正合适。 而翼州一旦开始出产军备, 也就不用担心能不能养活自己了, 实在不行, 还能做做军火生意,一些次品军备,可以卖给其他人么。哈,战争财是最好发的。 最后,定下的方案就是翼州大规模扩军,同时在各个交通要道以及旧城池建筑新城或是扩建旧城,为了交通方便,同时修建一条道路联通青州翼州。当然,这些工作大抵上还是采用徭役的方式,不过徭役待遇与青州徭役相差无几,管饭同时还有一些粮饷。 等城池和路都修的差不多了,便开始正式挖矿炼铁打造兵器铁甲。另外在城池距离比较近的地方修建堡垒和烽火台,同时这些田地修建水渠,进行耕种。 随后,众人又将这个方案的某些细节进行讨论修改,等真正定下来后,方有人谈笑,主公执掌之地,鲜少出现闲人懒汉,各个都有无数的活儿要干。 另外有人附和,那些一天到晚忙个不停的人却并不觉得这有多么辛苦,他们都认为,此刻辛苦不过是为了未来更幸福,是为了幼有所养,老有所依,天下太平,不再流离。 这也是所有有识之士共同的愿望。 时间倏然而过,此时已经是建康三年了。 司马越携帝南迁,原本是打算定都广陵,但是最后因为陈敏之乱,便先在建康安顿了下来,可是等到陈敏被灭,建了大功的司马睿便不肯让出广陵了。所以司马越不得不妥协,改建都广陵为建都建康,并且为了表示新都新气象,还改了年号名为建康。 司马睿的封号便是广陵王,说来曾经的皇帝,死去的太子,封号都是广陵王,司马睿觉得这个称号非常重要,而广陵作为一个大城,每年为他提供的税收是难以想象的,他可不想就这么拱手让给司马越。 司马越所谓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对其他人有效,对司马睿可没什么作用。 并且,比起曾经封号是东海王的司马越,司马睿在南方的人脉要多得多,绝大多数南方世家,基本上是支持司马睿的,而某些北方世家,也不一定就是支持司马越的。司马睿心中嘲笑,不知道当初建议司马越迁都的家伙到底是谁,简直就是脑壳坏了。 的确,迁都之后,北方门阀士族势力大减,影响力也比过去削弱许多,当然最顶级的那几家并非如此,他们就算是来到了南方,手中也依旧有着足够的部曲佃户,只要找到一块足够大的土地,便能够与在北方一样,依旧是最顶尖的世家门阀。更有甚者,他们甚至早早就在南方布局,不仅与南方士族交好,更家中已有弟子投靠了南方王侯司马睿。 这就是士族门阀,想要他们举家忠于一人是很困难的,除非那人是一统天下的皇帝。但是正是这种多方投资的举动,让这些士族门阀一代代的传承下去,就算是一脉断绝,还有另外一脉可保。否则,又哪里来的百年王朝,千年世家之说。 不过很快,司马睿的脸便被扇肿了。 虽然大家都说,过江龙不压地头蛇,但是抱团的过江龙,并不比地头蛇差劲。 司马越的确是个英明的诸侯。他开始实行侨置郡县。 什么叫做侨置郡县?就是原有的郡县不去动,而是选择新建郡县用来安置北方跟着乔迁过来的士族和民众。 其实就是北方人离乡背井,争不过南方人,但是可以另起炉灶,北方人再度聚集在一起生活,相当于将北方郡县直接移植到了南方。 非常无耻的一种寄生方式,可是这种寄生式的利益输送,让北方士族门阀缓过了一口气,暂时稳定下来。 但是这种稳定的背后,是北方士族与南方士族隐藏在水波之下的矛盾争斗。 这个方法的确不错,解决了当时最大的危机,要知道司马越的权利来自于皇帝,而皇帝却是由各个士族门阀支持才有了正统的皇权,北方士族失利的话,皇权也将变成一纸空谈。 司马越建康城中的王府,占据了半条街,而司马越依旧嫌弃王府不够气派,这倒也不怪他,自司马越出生起,他住的房子就没有如今这么小的,府中的妻妾都快没地方安排了。 好在他想到皇帝如今住的地方还没有他一般大,就好似找到了什么心理平衡,便不再为此多花费心思。 推行侨郡侨县这一招,打蒙了朝廷内外包括司马睿在内的所有人,林司马越难免心中带了一丝得意。可是收到的一些线报,却让他的心情快意不起来。 他选择迁都,原本便是为了避开刘渊此人。刘渊出身匈奴,手下兵强马壮,更有匈奴铁骑在手,他亲自出马与此人交锋了三次,却次次败退,最后为保下朝廷元气,不得不选择迁都,避开锋芒,寻求反攻契机。 但是迁都三年,那北方却并未如他所想,彻底沦为匈奴铁骑下的牧场,当年他随后挑出来的一个青州牧,不知如何便窃取了翼州,并且还有能力阻挡住刘渊的铁骑,将他的汉国疆域限制在了草原与半壁并州内。 若是早知道此人有此能为,他也许可能不会放弃北方。 原本他想着,将这郭溪招至麾下,听说此人也是洛阳郭氏旁支。谁知等他想起洛阳郭氏,一打听,竟然发现迁徙过程中,洛阳郭氏随军迁徙却遭遇了匈奴攻击,一家数百口,竟然只剩下了九人,偏偏这九人还都不是能用的人,要么是孩子太小,要么是老人太老。而那郭溪的家人很不幸,竟然全数阵亡。 这个消息难免让司马越又气了一通,这郭氏没有什么用处的时候贴了上来,等到真正有用的时候,却彻底废了,自己过往一番投资,算是白费了。 但是即便没有了这些关系,司马越觉得以皇帝的名义招揽,应当也是可行的,要知道正统皇命的威力,是非常大的。 谁知一封书函送出去如同泥入大海,司马越这才确认,郭溪坐拥两州,手中又有能够抵御匈奴的兵将,怕是早已打定主意,做第二个陈敏了。 只是,江东陈敏有司马睿协同南方士族来对付,这北方郭溪又要靠谁? 幽州的王浚么? 司马越不由嘲笑,如今那王浚怕是根本自身难保,又如何对付郭溪呢。 如今只希望,那刘渊与郭溪,两败俱伤了,这样他晚上做梦都会笑醒。 虽然他理智上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第212章 名士风流(三十九) “乱臣贼子!”幽州刺史府, 王浚暴跳如雷:“他郭溪到底想干什么?造反吗?!” 身边属下低着头, 并不敢抬头看与他对视,见身边那一群唯唯诺诺的无能软弱属下,王浚原本阴狠刻薄的脸上就更不好看了。 可是, 现在不是将火气发泄在属下身上的时候,王浚勉强收敛了自己的脾气, 说:“诸位先生有何妙计?如今道路被封, 我幽州已经变成了天悬孤岛,四面环敌, 就连与帝都的消息沟通都断了。” 众人许久不开口,眼见王浚又要炸了, 其中一位门客硬着头皮说:“牧公,如今幽州境内受灾严重, 连续三年不曾有收成, 普通百姓家中存粮早已消耗一空,因此出现了大量流民流入翼州。” 王浚冷哼一声:“我是让你们想办法, 不是让你们来复述问题,我眼睛还没瞎呢。” 在幽州王浚掌握军权,有着绝对的权利, 偏偏他这个人越老越没谱, 庶子出身心眼狭隘, 行事早已放弃了世家的规矩, 变成了一个刚愎自用的暴君。 若不是离开说不定命也会没了, 刺史府内一干门客说不定早就离开了, 现在虽然没有离开,却也暗地里抱怨连连。 然后又有门客开口;“此时幽州道路被截断,但是天下与外界沟通的方式又不是翼州这一条。听闻刘渊自立为帝,建立了汉国,吞下了半壁并州,原本早已想挥军南下,如今却被翼州一直阻拦。俗话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也许我们可用和刘渊化敌为友,先解决郭溪这个大麻烦。” 什么人带出什么兵,王浚本人就不是个端方君子,他手下的门客也大多是不拘泥手段的狠辣之辈。 至于引狼入室、与虎谋皮之类的危机,在他们看来都不重要,这种做法明明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才对。 商讨了半天,终于有人拿出了计策,王浚将这个解决方案仔细思考了许久,觉得,这种办法的确是如今现状下最适合幽州的方法,便拍板:“既如此,出使汉国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那出主意的门客不由得额头冷汗直冒,在拼死富贵和自己的小命之中,他选择了自己的小命:“还请牧公见谅,在下并不擅合纵连横之道,怕是会坏了大事。” 王浚看了他许久,回想了此人平日里的表现,的确是比较口拙,才勉强相信此人并非是故意推辞不去,然后开口询问其他人:“不知诸位可有大才之人替本官分忧?” 众人面面相觑了许久,才终于有一人被众人‘推荐’出来,做了出使大臣,代表幽州和刘渊去谈合作之事。 那人名余奎,见木已成舟,自己推脱不掉,便提起昂扬气势,慨然道:“奎三生有幸,定会为使君达成所愿!” 王浚见状,倒是对此人有些刮目相看,觉得此人有勇有谋,又颇有气节,算是一位人才,所以出使之前,便替余奎配备了一队护卫,免得这人半路遇险。 而余奎出发前,也没客气,借口刘渊出身匈奴,必然也留下了匈奴之主的通病,他们非常仰慕中原文化,也喜欢汉族文化最具代表性的东西:酒、瓷器和书法。所以余奎要了精美丝绸、幽州美酒、精美瓷器、当世著名字帖、各种金器等等礼物,有几样,比如瓷器,甚至是王浚府中颇受喜爱的东西,却都被余奎要了过来。 然后在王浚的期盼中,余奎带着一队兵士人马,终于上路了。 只是行至半路,刚出了幽州势力范围,突然便见一队骑兵倏然而至,负责余奎安全的那队人与这骑兵交手不过几个回合,便已经被人打得七零八落,哪里还记得自己的职责,忙不迭的逃窜进了路旁的树林之中,将其他一切都抛之脑后。 余奎见状,明白自己不可能逃得过,垮下肩来,苦笑连连:“虽然在下还抱着一丝希望,郭使君的手没有那么长,伸到幽州刺史府,现在看来,一切不过是我们一厢情愿的逃避现实了。” 既然郭溪已经摆明车马打算将幽州变成孤岛,又怎么可能不关注幽州刺史府中的一举一动。其实从对方不声不响就让翼州换了主人的手段就能看出,郭溪此人绝对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什么串联刘渊,一切不过是他们这些人坐井观天的假想而已。 君不见,自己这一队方出了幽州,便被人一锅端了么,想必那些送信的队伍,就是这么一去不返的。 “带走。”领队的骑兵并未多言,也不去追击那些逃跑的幽州护卫,而是立即将人连带着诸多礼物,一起带回去。 余奎并未反抗,这队不知是翼州军还是并州军的骑兵也算是有礼貌,依旧让他坐在马车内。不过一路上思考良久,余奎掀开车帘,道:“不知将军可否通融一下,让在下见一见主事者?” 那王浚安排使者之时,也是并未多思考,这余奎乃外投而来,在幽州并无眷属,所以,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其实他早已不想在幽州待下去了,而眼前就有一个改换门庭的良机。 当然,这种不忠诚之举的确会为自己带来不良影响,名声也不会太好听,但是听闻郭使君用人并不拘于一格,自己终归还是有机会的。 然后余奎便见到了名满天下,誉满九州的陆云陆士龙。他听过这位的名字,也知道陆士龙的青眼相看,让郭溪这位原本不值一名的刺史名声大噪,吸纳八方贤才来投效。 陆云似乎与郭溪并未在一处,他暂时居于河间城,看见河间城那与过去完全不同的规模,余奎并未有多惊讶,这一路行来,他早已见识过翼州如今那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正是这种变化,坚定了他改换门庭的决心。 其实,只要不是傻瓜,大家就能看清,谁才是真正的明主。学文读书这么多年,所谓何来,不就是投效一位明主,实现自身抱负么。他并非那些惊才艳艳之辈,想要辅佐一人,对自己能言听计从,所以即便郭溪如今身边人才早已不缺,说不定根本没有自己的位置,却也不妨碍他的投效之心。 等陆云和胡危下完棋,两人觉得外头那位幽州使者也晾好了,便一起去见。 如今游鸿吟手上有大本营青州,发展迅速已经完全掌握的翼州,还有和汉国打了两次仗,夺过来的半壁并州。目前刘渊国内出了些问题,后方的鲜卑不太稳,所以暂时没有功夫来找游鸿吟的麻烦,游鸿吟自身地盘还未发展完全,便也不去主动挑衅。 而趁着这个空闲机会,陆云觉得想要和汉国对恃,必须先要解决背后隐忧,幽州放在自己卧榻之侧,实在是太碍眼了。所以陆云携手胡危外加王弥,正式成立了项目组,准备解决幽州之事,为主公再夺一州。 原本按照王弥的意思,幽州之兵虽然素质颇佳,却也难敌青州铁骑,只要翼州背后再做些步兵以及后勤支援,他有把握以极快的速度攻城略地。 陆云却否决了这种做法。 虽然这样实打实攻打下来的地盘是最为稳固的,没有什么刺头,也不需要花费大力气治理,但是如今主公麾下州郡人口不丰,花大力气训练出来的铁骑如果消耗在这种战场中太浪费了,这些骑兵是要将来对付刘渊的。 所以陆云已经早早将幽州当做了自家地盘,开始思考该如何兵不血刃的拿下幽州。 首先,为了塑造紧张焦虑的气氛,陆云借助胡危手中鹤鸣的力量,全力监控幽州刺史府,然后截断了幽州与外界的所有联络方式。 而等到某些机会成熟了,便是各种谣言、离间等计策上场了,如果效果好的话,便要请王弥直取幽州城了。 不错,陆云的计策便是擒贼擒王。 幽州虽然是王浚主导,但是此人无论是出身、性格还是能力,都不足以服众,让他坐上幽州刺史宝座的,却是他背后的太原王氏。 所以一旦幽州城被破开,幽州境内能真心追随此人的少之又少,那时候就是他们各个击破之日,要比如今一个个去攻打要省力的多。 而幽州城虽然城墙高,守军多,却难敌内外夹击,幽州城内不仅仅是刺史府内有间人,早在翼州尚未拿下的时候,自己那位神秘莫测的主公便已经派遣了一队死士潜入了幽州城了,只等来一次里应外合,凭借王弥的本事和他手下那群精锐骑兵,拿下幽州城并不是难事。 所以,今日俘虏来的幽州使者,陆云和胡危都不曾太过看中,因为幽州城内的情况,这两人怕是比王浚更清楚,这使者就算是带了情报过来,也属于无效情报。 不过,两人倒是没有想到,这位名叫余奎的幽州使者,刺史府门客变节变得这么快,并且,还真的带来了一个有用的情报。 这个情报便是太原王氏已经准备逃跑了。 胡危听到这个情报,原本是不太相信的,要知道,他对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属下十分信任,这么重要的问题鹤鸣的间人怎么可能不上报。 而随着余奎的解释,大家才明白,这个消息是余奎自己根据诸多蛛丝马迹推测出来的,并不是明确消息。 但是他将这条消息的推测过程说的非常清晰明了,陆云与胡危听完便知晓这个消息应当是真的。 “哼,太原王氏。”胡危冷哼一声,语气有些不屑,要知道,如今公认的规则是不杀世家之人的,在安全有保证的情况下,却选择逃离,只有两个可能。 一者,太原王氏觉得郭溪不会遵守不杀世家之这条规则。 但实际上,主公虽然并不喜世家如今的风气,但是明面上对待士族还是十分礼遇的,除了当初借助青州乱民之手,除掉了青州本地不少士族之外,其余时候都不曾对付过士族。所以,这个原因的可能性很小。 而另一条,就是太原王氏知道幽州会面临胡族兵祸。 无论是汉国刘渊,还是幽州北方的鲜卑诸部,可不会遵守中原人的规矩,什么士族,什么世家,什么门阀,有钱就抢,有女人就夺,看不顺眼的就杀,这就是胡人的规矩。 陆云听到这个消息,也是眉头紧皱:“看来太远王氏是铁了心要把幽州拱手送给胡人做屠宰场,也不愿意落入主公手中。” 他简直快气笑了。 世家得高位,一部分是家底雄厚,传承不绝,另外一部分是名声清贵,行事端正。 太原王氏逃离之举,便暴露了他们可能不仅是想要和刘渊结盟,更是与鲜卑诸部有了勾连,若是抵挡不住翼州方面的进攻,怕是直接就将国门打开,迎胡人进来了。 蠢。 真蠢。 除此以外,陆云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第213章 名士风流(四十) 可是太原王氏此举并无实际把柄落人口实, 也就是他们打算打死不认这件事情了。 陆云气愤的情绪不过在脑海中停留了数息,很快就看出王氏的背后用意。 他也是世家出身, 这种手段见的多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过他从未想过,未来有一天, 会有世家如此堕落,用这种近乎无赖的方法来对付有天下之主运势的主公。 “先生?”胡危看着陆云, 语气中有询问之意。 陆云看了他一眼, 心中明白,说起来, 胡危也不是汉人,对于世家的畏惧心理是十分淡薄的, 所以,若是王氏太过不识相, 胡危是不介意替主公用特别的方法除掉这块绊脚石的。 可是陆云并不能这么做。 王氏是绝对不能死于暗杀的,否则就算不是主公做下的,也会有人将这件事扯到主公身上, 成为主公名声上的一个污点。 皇帝又称圣人。 何谓圣人,便是毫无瑕疵,这也是许多皇帝重视名声的根本原因,是要完美名声不破, 身下的皇位就稳如泰山, 而未来主公想要争夺天下, 一个洁白无瑕的名声是必要的。 陆云皱着眉头,思考了许久,仔细推敲各方面的问题,最后对胡危说:“还请胡统领配合王氏行动。” 胡危说:“先骗他们来么?” 陆云失笑,最后道:“不是,配合他们的行动,将他们先带出幽州,若是我猜的不错,太原王氏虽然和琅琊王氏早已分宗,但是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所以,他们一定是要去广陵投靠司马睿,因为司马睿是琅琊王氏选出来的下一任皇帝。” 琅琊王氏要比太原王氏昌盛的多,已经是最顶尖的世家,琅琊王氏甚至许多支脉都未曾出山,只有数人出仕,却已经惹人夺目。如今掌控皇帝的司马越身边有一位王衍,而年轻被众人看好的司马睿身边则有一位王导。 因为王姓位高权重的人物太多了,坊间甚至流传着“王与马公天下”的说法,王衍、王导虽并非同一脉,却终归都是出身琅琊王氏。 胡危不懂这其中的纠葛,反而奇怪的问:“为何?他们做这种事情,我们还要保护他们。” 陆云却在想着王氏之事,虽然说陆氏自认并不比王氏差到什么地方去,但在如今,几乎所有世家的光芒都被王氏占据了。 散开脑中胡思乱想,陆云微微一笑,虽然如今王氏达到巅峰时期,但陆云这一年多与主公相处以来,心中越发肯定,自己这次的选择要比王导、王衍更正确。 “非是要统领将他们安全护送到广陵,而是离开翼州之境之后就想办法让他们不从青州去广陵,而是兖州。”陆云说:“他们想要去广陵,只有两条路,一者从青州走,一者便是途径兖州。而如今兖州是什么样子,想必你也知道,若是不给他们一点压力,他们怕是就要厚脸皮的从青州了,而主公明面上并不能拒绝他们的请求,所以需要统领想办法。而后续王氏一族只要出了翼州,到底会遇上什么事情,就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了。” 兖州不似幽州那般,民众生活苦归苦,至少还是有政府管理机构存在的,也不似翼州原本一盘散沙,行政维护全靠各个郡守县令,兖州是将领掌权。 而此人名为石勒。 此人最为人诟病的便是出身,乃是奴隶。 前两年天下大旱,闹饥荒没饭吃的也不只是喊人,许多胡人同样流离失所,死于饥饿。 石勒少年之时就显出勇武之气,但是脾气却很暴躁,所以哪怕是同族也有些怕他,但是因为他身手高强,众羯人怕他却信任他。 所以在干旱闹饥荒的时候,他带着一干胡人自卖其身,只为求得活命,从而成为了奴隶。 而几经碾转,石勒最终却在兖州成为了一名小将,原本麾下也只有他的同族之人,但是后来恰巧遇到刘渊攻下并州半壁版图,无论是并州军还是兖州军都出现了溃散等情况,而石勒凭借自己的个人魅力将这些残军甚至一些当地的普通农人都收拢起来,成为了一支实力强劲的军队。 但是胡族出身的人,一般都是不识字的,他们弓马娴熟,却并不懂如何治理领土,所以石勒即便是拥有了军队,却并不懂该如何为他们找来军饷,找来养活自己的口粮。 不过石勒有自己的想法。 他将草原上的那一套彻底拿出来治理军队,没有粮食?那就抢。兖州残存下的官仓基本上都被他扫荡光了,而之后,他就开始将目光放在了各个乌堡上。 如今兖州境内还存在的乌堡大多是早已建立了许多年,基本上以一族为主,兵力也有一两千人左右,这样的实力才能在乱世之中为堡中所有人保有安身立命之地。 而正因为这些乌堡建立的时间够长,所以堡中必然有着大量存粮,一两年的干旱是影响不到他们的。 所以石勒将自己的目光就放在这些乌堡上。甚至,石勒军中还有人笑曰,那些乌堡就好比是老鼠洞,没有将它们都翻过来,都不知道里面究竟藏着多少东西。 石勒麾下有几位十分倚重的将领,其中一人便是汉族与羯人的混血,但是比起其他混血,这位却是汉人外貌。石勒便是重用此人统领那些依附过来的汉族士兵,而此人领着众多良莠不齐的兵士充当着各种战斗的前锋,暗自保全着石勒麾下的亲兵精锐。 凭借着这种方式,石勒麾下大量的‘无用’之人丢了性命,减少了粮食的消耗,而留下的,却渐渐被胡人同化,变成了凶残的掠夺者。 如今兖州无人敢插手,便是因为有石勒这一条饿狼盘踞着。 而陆云就需要借助石勒之手,除掉某些麻烦,同时,再给主公一个攻打兖州的理由。 看,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不惜兵力替王氏报仇,这是多么宽厚的情怀。 胡危眨眨眼,觉得自己这个鹤鸣统领做的简直是纯洁如婴儿:“先生,我们现在幽州还没拿下来呢。” 陆云嗤笑:“从王浚安排太原王氏撤退起,幽州,就已经是我们的了。” 笃定的语气让胡危自觉闭嘴,不过他心中却决定,要尽快将此事汇报给了师尊,然后再决定怎么做。 胡危背后汇报的事情陆云心知肚明,其实自三人通力合作以来,他这种汇报工作的动作就一直不曾停止过,甚至平日里也没太避讳着。若是一般人可能会觉得主公此举是不信任,但是陆云却十分清楚,这是一种监察手段,比起未来君臣相疑,如今有个监察手段也不错,并且,主公从来不曾用胡危这个渠道得来的信息来判断行事,这就足够了。 随后,陆云对着已经归顺过来的余奎说:“虽然余先生你带来了足够价值的情报,但是这只是代表了你不愿随着王浚这条即将沉默的船淹死,想要得到重用,还需要先生多多出力才行。” 余奎对此早有准备,他点头说;“请陆大人说来。” “继续替王浚出使汉国。”陆云说:“不过,我希望这次出使谈合作之事,能够成为先生的晋身阶梯。”陆云顿了顿:“你不需要去考虑合作之事是成功还是失败,你只要找到在汉国之中能够合作的人就可以了。” 余奎第一遍没有听明白,陆云则详细解释:“在你离开前往汉国国都之后,王浚就该离开幽州城了。”意思就是夺取幽州之事正式开始。 “等你到了汉国,差不多幽州易主之事就会传到刘渊耳中,而你需要想办法留在汉都。放心,那里你只是一个明面上的幌子,真正的事情会有人去做,不用你冒险。”陆云说。 “是。”余奎明白这件事情很危险,但是又听了一遍陆云的布局和安排,觉得成功率还是很高的,自己并不用太过担心,俗话说富贵险中求,更何况现在显然不是自己拒绝就能不做的。 等余奎下去休息,准备出使之事,胡危才又开口:“先生,你把余奎送过去有什么作用吗?”他很是嫌弃的说:“此人不通武艺,胆子又不大,除了口才稍微好些,我看不出他哪里有什么本事。” 陆云叹了口气:“我要建议主公,还是将你收做亲卫吧,你,并不适合做鹤鸣的统领。”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胡危也能听明白,这是骂他笨呢。 这句话,胡归也经常说,不过胡危从来不在意。 “先生放心,师尊对我满意的很,鹤鸣这种组织,不怕里面的人太聪明,而是怕心思太灵活,我虽然笨了些,却足够忠心。” 陆云没有说话,这话倒是没错。 只是,主公麾下弟子各有所长,这个胡危真的就是如此蠢笨么。 陆云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太过深究,他解释道:“那余奎能从蛛丝马迹中就能推测出王氏逃离这种情报,可见除了嘴皮子利索之外,他收集和分析情报的能力很强。鹤鸣和鸿雁在汉国根基浅薄,一直无法打入高层,行事太过束手束脚,这余奎放到明面上去,所接触之人必然都是汉国高层,那时候他接触收集到的信息就是另外一个档次了。” 胡危恍然,随即笑嘻嘻的说;“听先生这么一说,我倒是想把这位余奎收到鹤鸣之中呢。” 很快,余奎就带着王浚原本大出血准备的那些礼物并翼州方面准备的一些奇珍异宝上路了,他身边不仅带着一队忠心的‘幽州护卫’,还有两名鹤鸣中培养出来的高级间人。 要知道,凡是文学、术法、典籍等等方面的精通的文人,纵然是世家出身,最起码也需要十数年的勤学苦练,才能成为‘才子’,这些速成培训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功底。所以胡危听从了主公的方法,先不谈内涵,将这些高级人员的外形风度训练出来再说。 而空有外貌也不可能骗到那些真正想要用才的人,所以游鸿吟替他们准备了速成秘籍。 那就是背诵。 诗词歌赋,清谈名篇等等,游鸿吟特意抓了很多人做枪手,准备了许多资料就塞进了速成秘籍中,供给那些间人学习。 有目的分类别的背诵,等到要用的时候,随意挑一两篇出来应付应付即可。而背诵大量资料后,这些人的腹内也多少都有了些墨水,拿出去很能唬人了。 余奎带着的这两个人,便是这样的高级间人,基本的职责是监督和帮助余奎在汉都站稳脚跟,若是被伯乐相中,可以攀上高枝那就更好不过了。 而与此同时,幽州城内气氛越加不好,彼此之间的矛盾越绷越紧,似乎是现在只要一个火星就能彻底摧毁如今的平静。 王浚很快就将自己的老婆孩子都送回太原王氏的族地,而族地中的王氏族人,早已经将所有的东西打包,由部曲护送,立即将就上路,准备穿过翼州,途径青州,到达徐州,最后再到广陵城,投靠司马睿和王导。 王浚的心腹却很担忧,若是那郭溪稍微不讲究了些,王氏这些部曲怕是护不住那么多人。 而王浚却很笃定:“郭溪怕是恨不得老夫早日走,如今我将族人送走,不就是表态已经准备放弃幽州,拱手送给他么,为了名声,为了不成为整个士族的敌人,他是绝对不会对王氏动手,反倒是要保护王氏才对。” 心腹听闻此语,不由得跪倒在地,老泪纵横:“老爷,你真的要与幽州共存亡么?” 王浚却面露一丝恨意,道:“非是老夫不惜命,如今这种情况,若是我一逃走,王氏便没有了护身符,即便没有郭溪,还有刘渊,还有无数的人。若是我与幽州共存亡,便无人知晓鲜卑人南掠占据幽州之事乃我授意。这样,我王氏才有一线生机。” 心腹却说:“老爷何必与那些胡人虚与委蛇,这幽州送与那郭溪,想必他也不会真的拿老爷怎么样。” 王浚却叹了口气;“郭溪夺下幽州之后,便是坐拥三州之地,而兖州也估计是他囊中之物,看他所作所为,的确是天下大才,有共主之象,若是让他继续坐大,必然威胁到陛下基业。我怎有可能将幽州送与此人。胡人虽凶狠,却并无治世之能,幽州落入胡族之手,也不过是多出一块贫瘠的草原而已。” 心腹泪眼婆娑,抱着王浚大腿哭到:“天下之人都说老爷无能昏聩,谁又知道老爷心中忠义呢。” 王浚傲然说:“无论如何,准备迎战鲜卑骑兵吧。拿我战袍来。” 王浚如今年事已高,但是人老心不老,他打算自己亲身守着城门,虽然有心将幽州送与鲜卑诸部,却终究不愿做的太明显。 如今与刘渊联合的想法已经被打破,自己也无法通信他处求得援助,只能做最坏的准备了。 好在,家中之人应当无虞,他虽然不耻郭溪的反叛之举,却也明白,陆士龙并未选错人,那是位真的英主。 但是,等王浚沐浴完毕,在侍女的服侍下穿好战袍,喝完身边侍妾心疼他而特意炖了一天的鹿肉汤,还不曾踏出刺史府大门,城中便喧哗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王浚恼怒的问。 “使……使……君,”一名值班的小吏战战兢兢的跑来,说:“城中百姓哗变了!” 王浚脸色陡然暴怒:“什么!那群贱民到底在做什么!守城军呢?干什么吃的,每个月那么多粮饷都喂狗了吗?!” 小吏心惊胆战,心下不免后悔,自己跑这么快做什么,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口上却立即解释道:“想必因为没有一点兆头,守城军诸多将军日夜护卫城池,注重抵御外敌,难免忽视了城中之事。” 王浚直接理了理身上战袍,说:“一群饭桶,这种小事还要本官亲自出马。” 小吏赔笑道:“使君一身戎装,当真十分精神。” 王浚不由得回忆起年轻时候:“早年本官在洛阳求学之时,随当世剑术大家习剑,只是为了幽州,习得一人敌无法护我幽州平安,只有习得万人敌,才能做一位治世能臣。悠悠岁月而过,不知老夫这身剑术还能剩下多少。” 小吏拍马道:“使君如今依旧身手矫捷。”心中却暗暗吐槽,这些旧事不知道要说几遍才好,自己好话早已说烂,都快想不出什么话来附和夸奖了。 最后小吏目送使君带着刺史府护卫前往军营,准备镇压城内乱民,而他则留在刺史府,准备处理一些文书工作。只是他没想到,那是他最后见到那个骄傲、不可一世、高高在上、出身名门的使君。 这晚,城内乱民如同星星之火,彻底燃烧了整个幽州城,使君带着护卫不及到军队,便被乱民裹挟,最后践踏而死。 随后,乱民和翼州的探子打开了城门,城外如狼似虎般的翼州军一拥而入,与幽州守城军交手了几次,最终幽州守城军见大势已去,便投了降。 而翼州军迅速接管了幽州城。 其实谁做顶头上司和他这个小吏并没有太多关系,刺史府里换了个人,而他因为十分熟悉整个幽州的来往文书,各种存档资料也都能理顺,便被新来的刘伯根刘大人收做了副手,协助他处理多方事务。 刺史府中王浚大人的死忠都被处理掉了,让他这个见证了一切的人难免有些唏嘘,原本以为新主是个难伺候的人,结果,真的很难伺候! 天天工作六个时辰让他这个悠闲惯了的人受不了,结果那刘大人大手一挥,直接把他安排住在了刺史府。 他并不想,家中尚有娇妻美妾好哄。 可是他不能丢了这份工作,所得钱粮还好说,没了这层身份庇护,不知道家人要怎么受欺负呢。 但是很快,小吏觉得自己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如果让他选择担忧中的悠闲和安定的忙碌,他会选择后者,所以,不过短短一个多月,他便成为了一个兢兢业业的幽州刺史府小吏。 原本幽州那些刺头的世家,还有被养成了大老爷的军士们都发生了一定程度上的改变。 青州学府分院直接开到了幽州城,虽然幽州全境还未完全平定,但是并不担忧扫盲运动,也不担忧科举录才,小吏自己担忧学识不够,平日忙个半死,晚上睡觉前还会念念书呢,那些世家贵子们,耐心显然不怎么好,很快就抛开矜持,自觉学问不够的就去学堂上学了,想要做些实事的,便去参加科举了。 而幽州兵士们也经历过一场场考核,要求士兵甚至将军,要么懂兵法,要么武力值够,或者有一两样特长也行,而不合格的都被驱逐了,要么是重新定为农户,分得一些田地,要么是帮他们重新安排了能够胜任的工作。而剩下的人则混编进了翼州军,开始了一样的训练。 据说,曾经的军老爷们,都累成了狗。 除了世家和兵士,普通百姓的日子也越过越好。 修城墙,修水渠,打井,新作坊招人,分发犁头、种子安排重新农耕,并且还根据幽州本地气候和风俗,分发树种,鼓励家家户户种植耐旱耐寒的果树。 只能说,小吏这一个多月看下来,终于知道,为什么王浚大人治下有乱民,而这些乱民却是欢呼着开门迎进了翼州军。 在王浚大人的眼中,只有世家和军队,普通人不过是贱民而已。 而在刘大人口中那位主公的眼中,普通百姓也是珍贵的人命。他所作所为皆是为所有人在考虑。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句话小吏曾经读过,却嗤之以鼻,如今再细细品来,此言并非谬论,只是大家对平日里那些习以为常的‘常理’太过笃信了而已。 如今,生机勃勃的幽州城,让人看了真顺眼。 小吏心情轻松的睡下,打算明天请个假,回家看看家中老人和妻妾,然后再回来努力工作。 第214章 名士风流(四十一) 太原王氏的队伍十分平稳的走过了翼州, 族长不免心中暗自高兴,觉得王浚果然没有判断错,郭溪并不敢真的对付王氏。 但是,等他们一行人走至青州,想通过青州去徐州再到扬州广陵的时候, 事情变得有些不一样。 “这是第几波了?”王汶问。 负责统领部曲的家将皱着眉头回答:“遇到了三波流民,两股盗匪。” 王汶嗤之以鼻:“看来所谓的青州大治也是吹嘘。” 身为幽州刺史的王浚是独子,所以他这一支才轮到了他这个庶子当家。没有兄弟就代表了没有人相互扶持, 好在王浚的伯父这一脉子息还算不错, 与王浚同辈的就有堂兄弟四人, 不过岁月无情, 堂兄弟们如今只剩下了王汶一人。 所以,此次王氏南迁,领头者便是这位王汶。 家将听见郎主这么说,心中有些焦虑:“属下不怕流民和盗匪, 就怕那郭溪,心生歹意,将军队充作盗匪, 如今青州就是他的地盘,无论现实情况如何,若是他一狠心,将我们截留在青州, 此地我们人生地不熟, 怕是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了。” 王汶有些无语的看着家将:“你觉得郭溪有那么大胆子?” 家将表情出现了一丝惧怕:“属下说的不好听点,在青州内郭溪将我们全灭也不是难事,等人都死了,直接将锅推到盗匪身上,就是一了百了。” 家将没有说的是,这种事情自己就曾经做过,还是王浚这位家主亲自吩咐的。 王汶迟疑了,说道:“兄长曾说,我们走青州应当是安全无虞。” 家将谨遵身为臣下的守则,并未继续劝说,不过离开之前,他还是说:“还请郎主未雨绸缪,早作准备,属下定然不让匪患骚扰主家。” 王汶等家将离去,看着浩浩荡荡的王氏族人,心中想,当年洛阳南迁之时,是否也是如此壮观,路上刘渊手下铁骑奇袭无数次,那些洛阳最接近权力中心的名门世家,是否也是如同他太原王氏今日一般,犹如丧家之犬。 忧思一夜,王汶决定听从家将意见,从兄为人太过看重世家颜面,便觉得人人都是如此,谁都知道那郭溪说是出身洛阳郭氏,实际上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支脉,早年家中落魄潦倒,若不是得了陈氏陈湛的青眼,怕是根本是个籍籍无名之辈,又怎么可能在今日如此坐大。所以此人行事到底如何,无人可以作保,而王汶无法拿着太原王氏的身家性命做赌。 “从青州转道兖州。”王汶最后决定,还是根据实际情况来随机应变,避开郭溪的势力范围。 兖州如今大乱,但是却也正是因为乱,想必并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而普通的流民和盗匪,王汶想,只能说声抱歉了,他不会冒着行踪被查探清楚的危机而心慈手软的。 于是在翼州和青州的交界处,王氏迁徙队伍突然改变了行进的路线,直奔兖州而去。 而在他们奔入兖州的关口外,一队神秘人马正默默注视着。 其中貌似领头的那个问:“我们队伍里有几个是羯人?” “两个,耶郎和乞翼加。” “劳请这两位兄弟做个跟踪。”领头者说:“石勒的地盘儿上我们不好太过明目张胆,大部队不能跟着过去。” “化零为整不行么?”旁边的人提议道:“只两个人怕是起不到作用。” “足够了,两位只要跟紧王氏记下情报信息就好,无需特意做什么,自己安全为主。”然后头领顿了顿,说:“若是实在不行,加入石勒的军队也无妨,他现在需要掌控太多的汉人,手里的同族必然紧缺不够用,应当不会太为难你们。” 那两位羯人中名为耶郎的人爽朗一笑:“头儿放心。我们亏待不了自己。” 头领点点头:“你们要明白,我们鹤鸣中的人,每个都是花费大量精力和资源培养出来的,忠诚和任务固然重要,但是最要紧却是自己的小命,轻易折损不得。” 所有属下皆慨然应道:“是!” 然后那两位羯人出身的鹤鸣密探,就稍作了装扮,将马匹等会暴露身份的东西留下,最后见王氏一行人都走远了,便低调的也走向兖州关卡。 而那位头领,则继续注目了一会儿,便说了一句:“回程复命。”说完便带着所有人立即离开了。 后续该怎么做,还需要请示上级,如今将王氏一行人逼入兖州的任务算是圆满达成了。 不过数日,头领便收到了两位密探送来的消息,而根据实际情况,相关计策很快就下达了。 王氏自入了兖州,形成就不怎么顺利,可以说是不断遭劫,先有流民盗匪冲击队伍,被部曲打跑后,王氏这队人带着大量财物,竟然将兖州的豺狼吸引了过来。 王氏部曲虽然厉害,但是不可能比得过石勒的大军,王氏一族尽数落入了石勒之手。 一般的势力头领,手中握着太原王氏,就算是不软磨硬泡将人弄到自己手下,也会客客气气的软禁着,避免给对手送去助力,反正是不会真的为难一个世家的。 可是,此时的石勒并不是一个真的有野心夺取天下的王者,而只是个被饥荒逼迫没有饭吃不得已带着同样没饭吃的乱兵在兖州做土匪的土匪头子而已。他虽然表面上认同了汉人的兵将,也倾慕汉族的文化,但是从本质上来说,他依旧是个胡人,他不是在向汉人转化用来统治那些汉族士兵,而是将那些汉族士兵向胡人训练。 所以王氏的下场可想而知,财物钱帛被夺走是小事,历代珍贵的书籍珍藏被损毁或者是挑选走,部曲死伤殆尽,族中男子多数被杀,女子也因为被侮辱而选择了自尽。 石勒麾下还是有两个哆哆嗦嗦的‘谋士’的,识字,为了活命,附从了石勒,做些算账之类的事情,没什么话语权,也没人在乎他们的话。可是这些人明白,石勒这是作死,动了太原王氏一家,必然会被世家群起而攻之,天下被世家统治许久,那些士族背后的力量是难以想象的。 而这时,恰巧两位新进的羯人找到了这两位‘谋士’,说有办法逃跑,他们也不喜欢石勒这位首领,可是逃出去简单,找个能落脚的地方却困难。 这两位谋士彼此一交流,王氏一族有一位小郎君因为岁数尚小,皮相又好,被单独关押,王氏其他那些人他们救不出来,但是这位小郎君却可以一试。 这小郎君便是富贵的敲门砖,而且小孩子比较好带走,那两个羯人也立即同意了这件事,当天晚上,四人便偷出了孩子,骑着羯人不知道从哪来弄来的马匹,急奔建康。 这两位谋士并不知道太原王氏原本是要投靠司马睿的,却带着王氏小郎君这块敲门砖直奔司马越,因为皇帝在建康么,别看皇帝是个傻子,头上的那块招牌却当真颇为有效。 两位羯人表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还是留给两位先生去思考吧。 四人骑马疲累之后,两位羯人很快就离开找了马车过来,将疲累的马匹卖掉,五人坐着马车继续赶路。 也不知道是那石勒觉得逃跑的几个人无关紧要,还是负责路线安排诸事的羯人手段高超,反正一行人有惊无险除了兖州,辛苦了十数日,终于到了建康。 而太原王氏一族被石勒所灭的消息,彻底传遍了南方诸州,士族之人群情激愤,均要求严惩石勒。 司马越觉得士气高昂,军心可用,他决定亲自领军灭石勒。 这也不怪司马越托大,而是他的无奈之下的选择。迁都之事是他做出的决定,虽然依靠各种方法,北方士族在南方扎下了根,但是南北矛盾却并未消失。那些跟着他从洛阳等地迁都来到南方的世家门阀一直都怀念着故土,这也是如今他们一直都支持他的一个理由。而平日里他的脾气比较暴躁,太过□□,这也导致了和属下之间的关系日益紧张,司马越是司马一族的佼佼者,并非不知道如此下去会发生一些麻烦事情。 所以,司马越需要胜利,来表示他有能力收复北方领土,而纵观所有,也唯有兖州最为合适。距离近,对手么,也不强。 是的,司马越瞧不起石勒,不,不只是司马越,南方的士族都不太看得起石勒,均将他当做了乱民之首、盗匪之枭之流的人物。而如今这种平日里他们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人,却害死了太原王氏一族,如今竟然只留下了一位年幼的小郎君,这让世家门阀如何不愤怒。 而建康如今已经修生养息三年多了,而这两年并没有和过去那般出现天灾,南方可以说得上是风调雨顺,大家暂时都缓和了过来,司马越觉得,如今朝廷已经有了一战之力。 十五万大军,无数粮草农夫随军而动,如此大的手笔让整个天下都震惊了。 可是更让人震惊的事情却在后头。 司马越兵败,十五万大军死亡超过半数,而石勒的军队就如同幽灵一般,司马越拼杀了他的那支七八万的军队半数的人,却一直都没有抓到石勒本人,而只要让这个人逃离,那就能不知道从哪里将兵源补充回来。要说石勒此人用兵有多神倒也不见得,可是他麾下的军队就要比饿狼,只要咬住了肉了,哪怕命丢了,也不会松口。并且石勒应当是粮草不太充足,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带领骑兵袭击粮草运输线,杀掉一部分民夫,然后胁迫剩下的人将粮草运回他的大营,司马越麾下军队差点因为没有粮饷而闹出兵变。 司马越奔溃了。 发展到最后,他甚至是一听到石勒的名字就会头疼。 翼州刺史府。 游鸿吟处理好了青州的事情,便跑来翼州了。 原本青州的事情都已经上了正轨,不需要他这个刺史天天看着的,但是因为整合越来越庞大的私军和商队,重新建立新的军衔,对现有军队制度进行改制等等问题,他在翼州落入手中三年后,才有机会来看看这个地方。 “辛苦了,士龙兄。”游鸿吟笑着说:“这次来,我可是特意带了些好东西和士龙兄分享。” 陆云行了一礼后,方笑叹:“主公离开青州也太过托大了。” 游鸿吟道:“当年去请士龙兄助我一臂之力,我也曾经离开了两个月,总不能过去可以,如今却不行了吧。放心,有书始在,又有青峻协助,没有问题的。” 陆云双目之中有一丝忧虑:“主公家族血脉几乎断绝,千万人之福祉皆系尔一身,再如何小心都不为过。翼州谋取方法终归并非正途,难免会有宵小之辈。” 游鸿吟一听这话,便哀叹一声:“士龙兄,枉我在茅山之上寻得一位妙人,一手制茶手艺冠绝天下,采得泰山之顶那株神妙茶树之叶,历时许久才得了二两好茶,便匆匆来寻你献宝,怎的你也如同其他人那般,劝我娶妻。” “且不说主公身后无嗣,便是不为子嗣,也需要依靠联姻拉拢一二助力。”陆云说:“主公虽然出身世家,却是旁支,身份并不怎么高。若是娶一世家女,我们努力达成目标的过程,可能会缩短一半。” 联姻,是世家彼此扶持的一种最强大的手段,他们之间相互联姻,就连皇室后院中的女子,也大多是名门之后,那些出身寒族的女子在后宫之中,分位从来都不会高。其实这也是皇室通过联姻的手段,拉拢世家作为自己后盾,巩固自己的位置。 比如如今的那位傻子皇帝司马衷。 他是个傻子的事情天下皆知,但是最终却能登上皇位,为何?除了他的父皇极力扶持之外,便是他背后的两座保护大山。一是司马衷的母亲,弘农杨氏出身的杨艳,另外一个便是贾南风,贾家虽然并不被老牌世家承认,因为他们家是本朝功臣,庙堂新贵,但是不得不说,贾家的实力不容小觑。虽然最终,贾南风并未帮助到司马衷,反而引起了诸王兵起洛阳的乱世之始,但是司马衷能安安稳稳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贾南风功不可没。 由司马衷的事情,就可以看出联姻的作用是有多么大了。 游鸿吟道:“先生应当明白,虽然我出身士族,但是本身对于士族的确有颇多不满。” 陆云道:“这点在你我相遇之初,主公就已经言明了。” “所以,我并不希望我的背后,站太多世族。”游鸿吟道:“我与世族的目标是不一样的。与其如今借助他们的能力加速进程,未来变得尾大不掉,不如就像现在一样,彼此保持距离,未来各靠本事。” 陆云说:“主公想与世家决裂么?” 游鸿吟道:“怎么可能,我将先生奉为谋主,又多启用世家之人,怎么可能与世家决裂。更何况,世家这种东西,并非灾难、兵祸或者死亡等等东西就能消灭的,只要有权利之高低,那么他们就一定会一直存在。我并非是想与世家割裂,只是不想让世家‘垄断’。” 陆云说:“垄断?何意?” “便是将某一物变成自己私有,其他人想要便只能从你这里得到。”游鸿吟稍作解释道:“世家垄断的是知识,是权利,成为了制定规则的人,他们可以在自己的领域当中呼风唤雨,却不知道腐蚀贪婪早已将他们化为腐朽。我将要打算这种垄断,给其他寒族机会,这并非是打压士族门阀,与士族门阀决裂,而是割开士族的腐烂伤口,挤出里面的脓血,让它更轻松的伴随着历史发展。” 陆云听完这话,明白此乃主公肺腑之言,可是比起那些被主公东扯西扯就吸引走注意力的人,陆云要聪明的多,他并未对游鸿吟的这段话表态,而是说:“无论如何,主公手上基业总要有个人继承,更何况自古阴阳调和便是世间至理,这一关,主公你总归要过的。” 意思就是,既然生孩子是一件必然的事情,那么早生总比晚生要好。 游鸿吟无言。 等两人扯完乱七八糟的事情,陆云递过来最新的情报,司马越阵前病重,兖州石勒之名已经传得天下皆知。 游鸿吟看完情报,在纸上写下了司马越、司马睿和刘渊的名字,然后划去了司马越,却添加上了石勒的名字。 陆云皱眉:“主公如此看重那位胡族奴隶?” 游鸿吟道:“士龙,你犯了和司马越相同的错误。”他点了点请报上的一些数据:“虽然石勒被司马越拼掉了半数人马,可是在短短的十数日之内,他就又将人补齐了。为何?便是此人有无与伦比的组织能力和亲和力,只要他不死,哪怕是他身边没多少兵力,只要找到合适的时机,他就会聚拢人手,东山再起。” 游鸿吟翻了一下情报,找到了他想要的那一份,上面正是记录了石勒大军的成分:“他手下的兵将,大多数都是并州、兖州两州的州军,并州被刘渊打穿了之后,并州军就彻底成为了散兵,而兖州军则从一开始就四零八落,不成气候。而石勒却能将这批人聚集起来,并且在没有足够的后勤人员支持下,他凭借着身边的羯人同族统领着这么多人。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陆云有些沉默,他剥开了歧视的目光,从一个平和的角度去看石勒。 的确,他大意了:“抱歉主公。” 游鸿吟说:“无碍。只是,司马越这场大败,将会刺激到石勒的野心,也许不久之后,石勒的大军在吃完兖州的粮食之后,便会冲出兖州,到其他地方掠夺。” 司马越无论死不死,都彻底失去了掌控力,原本聚集在他身边的士族会考虑选择又能之主扶持,为他们重新夺回北方故土。不用说,这个人必然是司马睿。 而石勒则通过与司马越的背水一战,明白了外头那些名头响亮的军队也不一定有多厉害,无数的粮草,无数的钱帛和女人,都在像他们招手。 石勒将变成一股势力庞大、危害巨大的祸害。 游鸿吟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询问幽州之事:“幽州如今可是全境拿下了?” 陆云点头说:“是,如今幽州全境都已经完成了换防,接手的是从青州调过来的老兵。”幽州城毕竟接壤鲜卑,普通新兵陆云放心不下。 自幽州城被破,王弥便带军驻守幽州城,然后慢慢的攻打幽州的郡县,有些郡县闻风而逃,有些郡县开门恭迎,反正并未花多少力气。 幽州之人并非不识好歹,看看隔壁的翼州,原本混乱成那一副样子,如今在郭使君手中不过三年,便已经翻天覆地变了个样子,怎能不使人眼红。 “不是说鲜卑和王浚达成协议,要攻打过来么?可曾调兵援护?”游鸿吟问。 “我们手上哪里还有空余的兵力。”陆云苦笑:“主公兵将是很强,但是太费钱了,想要扩军都负担不起。鲜卑那里的事情被胡统领接手了,他送了几波礼,鲜卑诸部如今不知道怎么就打起来了,至少今年一年是没什么精力南下了。” “无妨,”游鸿吟道:“如今幽州无人坐镇,那处又是如此不稳,我便亲自过去吧。劳烦士龙兄继续在翼州,不过之后的任务就直接对兖州下手吧。” 陆云一惊:“如今兖州那里都是眼睛,想要对兖州下手怕是有些勉强。” 如今司马越和石勒在兖州打得你死我活,如果有人横插一脚,怕是会被所有人盯上,所以陆云才有此语。 “等司马越退兵,便是士龙你插手的时机。” 第215章 名士风流(四十二) 建康四年春,司马越病死兖州。 朝廷残兵退回建康, 司马越死后, 司马衷无力收拢皇室权利,司马越身边的王衍官至丞相, 独掌大权, 天子的最中坚力量天子六军均握于手中。 但是随即没过两个月司马衷便死于行宫之中。 司马衷的太子早已被贾南风害死,虽然身后还有两位皇子, 但是却病死在了迁都的路上。这原本是司马越为自己登位做的准备,谁知他并没有这个福分享用天下供奉,被一个石勒就拖死在了兖州。 就在以王氏兄弟为首的众多世家的扶持下, 司马睿登上了皇位。 可是,令南方诸人想不到的是,蜀中、西域等地, 司马皇室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好似各个都是司马衷的嫡系血脉,都有资格登上皇位。 司马睿如愿以偿登上了皇位, 但是日子,却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似乎比起他这个皇帝,他的手下们更信任同为世家的王氏。朝堂上八公配置不全,其中自然是以王导为主,而领军之人,则是王导亲弟王敦。两兄弟一主内一主外, 彻底将王氏权位推向鼎盛。 司马睿能明显感觉到, 曾经与他有师生之谊的王导, 对待自己甚至还不如自己是广陵王时亲切,似乎在一夕之间,周围的人全变了。 曾经支持司马越的王衍十分识相的向他这个新帝低头,但是这也仅仅是给他这个皇帝带来了心理上的满足感,王衍自投诚之后,便在朝堂上领了个闲职,十分干脆的将所有权利都让与王氏兄弟。 也是,王衍也是姓王的,那些惹人垂涎的肉不都是还在王氏的锅里,谁吃又有什么分别呢。 因为明面上他的皇位是继承于司马衷,所以司马睿就必须要住到曾经是行宫但是如今是皇宫的建康宫,这宫殿实在是太狭隘了,装修又破旧,还比不上他曾将的王府。他想要重修宫殿,王导却劝阻了,他觉得司马越大战刚败,朝廷没有那么多钱大兴土木,等过两年再说。 总而言之,司马睿这个皇帝做的十分憋屈。 但是他却不敢真的将王氏兄弟赶回家,要知道,现在庙堂之上还有人真的去做事实,敢领军打仗,也许就剩下王氏兄弟了,没有了他们的帮助,司马睿非常清楚,自己大概只能守住一郡之地,再多便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了。 就在士族扶持司马睿,想要在南方修生养息,然后再东山再起的时候,游鸿吟这边已经正式将青州、翼州和幽州变成了自己的地盘。 原本幽州并不怎么安稳,但是游鸿吟直接领着自己的私军坐镇幽州城。 秋天时鲜卑诸部照例南下掠劫,却被早已有所准备设下层层陷阱的游鸿吟,直接打的四散零落,有半数草原儿郎的性命都留在了他们掠夺的土地上。 陷马坑,绊马线等等坑陷方法都是常规的作战方式,除此以外,为了保证田中的种植的粮食,仅仅依靠城池来防御是不够的,还必须将所有鲜卑人赶回草原,所以主动出击变成了必须之事,而郭堡中秘密训练的连弩军正式现世。 弓弩兵其实早就出现过了,而最为的强盛的时刻却是先秦,后来虽然也一直都保留着兵种,但是当年先秦时的风光却已经不再了。 为何?因为养不起。 弩箭是消耗品,回收率很低,再加上弓弦材料的也不易得到,所以弓弩兵是很难养的。 秦朝是以最为严密最为先进的‘军工生产’来养着无数的军队,为这些军队提供无数优质的装备,他们的青铜武器制造技术已经达到了最顶峰的水准,有着最为严密的规格标准,所以强盛的装备也是秦军战无不胜的重要条件之一,而大秦的弓弩兵令天下胆寒。 可秦朝的这种军功产业耗费其实是很大的,所以后世已经很少有这样规模的大型生产队伍了。 而游鸿吟则在三州的基础上,大力开采矿产,炼制铁器,除了满足农业需求外,同样也有诸多工艺改进,锻造军备。这么多年来,渐渐已经培养出一大批优秀的铁器制作者,完全有能力为自己手下的军队提供最好的武器。 鲜卑诸部不习惯原本龟缩于长城之后的汉人突然反击,无论是刚开始的各种陷阱,还是后来令人措手不及的连弩队,让鲜卑联合大军大败,元气大伤,半数儿郎都命丧于异乡。 游鸿吟见到这种情况,并没有穷追不舍,他还没那么托大。草原毕竟是胡人的地盘,虽然他的确有些不道德的手段能灭胡族诸部,但是没必要,鲜卑想必经过这一战,必然会多年无力南下,而等他腾出手的时候,到底谁打谁,就是另外一说了。 而另一边,陆云开始布局兖州。 石勒的确如游鸿吟所预料的那般,一场大胜不仅刺激了他,也刺激了他手下的兵将,一群嗷嗷待哺的饿狼开始冲击徐州。 徐州已经算得上是富庶之地,近年来粮食丰收了不少,这才被穷的很的石勒盯上。 徐州乃建康的屏障,王导怎么可能退让,所以王导的亲弟王敦立即领军戍守徐州。 骑兵在平原战上的确有奇效,但是面对龟缩不出的攻城战却有些束手无策,石勒手下骑兵多是羯人,他可舍不得消耗,便指挥着汉族步兵等强攻城池。 刚开始的确成功了两次,有两个守备不怎么强的城池失守,石勒也得到了大量的补给,粮食这一块暂时不是燃眉之急了。 但是随后的一次却失败了。 石勒并不是死脑筋,他很快放弃了这块硬骨头,而是选择了其他地区,却发现这些城池之间已经串联在一起,一处受到攻击,另外距离近的就会出兵支援。 而这个方法正是王敦想出来的。 虽然这个方法并不怎么令人惊艳,却的确十分实用,石勒不得不带着大量的战利品退回兖州,徐州算是保下了。 王敦此战之后,自然名声大噪。 要知道司马越都被石勒吓死了,可见这石勒有多可怕,但是此人却败于王敦之手,足以证明王敦的军事能力了。 石勒回到兖州,却发现,自己曾经的地盘儿已经不是自己离开时候的模样了。 原本他并未有所察觉,只是兖州靠着并州和翼州的一部分城市突然大变样,附近流离失所或者是艰难求存的村落都消失不见,似乎是已经全部躲进了城池之中。 石勒不相信,他率军前往徐州攻城拔寨,仅仅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为何这些城池就如此大变样。 修建城池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要知道砖砌的城墙并不牢靠,所以想要坚固城池都是使用石头修葺的,而修城墙耗费最大的地方就是取材。 两个月就将曾经的小土城变成如今眼前这些高耸的城池? 除了神迹石勒想不出其他解释。 但是让他承认神迹也不可能。 可他不承认并不代表他手下的人就不多想,甚至羯人比那些汉人更相信神灵的存在,也更恐慌。 就在石勒决定放弃这些城池,而直接到兖州另一端驻扎的时候,无数的孔明灯飘向营地。 石勒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翼州搞的鬼,不过他见到无数的孔明灯,不由冷笑,这种火烧大营的方法在书中都被用烂了,他可不像那些傻瓜一般,把所有粮草都葬送在大火之中,人却跪在地上喊天神。 所以他立即下令,让所有人守着粮仓和辎重库存,若是灯落下来,便将火灭掉。 但谁知道,那些灯燃烧之后,落到大营之中,却并非只是为了烧营帐。每盏灯下都捆着一截小绿叶包,而包中则裹着几张纸。 那纸上并无字,却是一格格小画。 看着那些画,就算是不识字的兵士们也明白画上想要讲述的是什么。 他们这一支军队是没有未来的,这是所有人心中都隐隐有预感的事情,所以大家都抱着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态度活着,所以他们大多数人都不怎么惧怕死亡,所以他们所有人都渴望着过去不曾拥有过的东西,努力抢夺。 而这些小画却告诉他们,他们原本是州军,是普通良民,不过是为了活命而选择了附从,现在郭使君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之前的数座模样大变的城池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可以选择继续当兵,也可以选择分得几亩地做个普通人。这次机会是郭使君给出的最后一次机会,郭使君刚在幽州击退了鲜卑诸部,对付石勒的大军也并无难度。并且,画中还说,无论是汉人还是羯人都可以有一次选择机会。 石勒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这些小画。 他的大军完了。 石勒第一时间就知道这种允诺让他们手下的绝大多数人有了出路,必然是不肯再跟随他走上绝路的。 他也没有费力再去回收小画什么的,而是直接下令他那些忠心耿耿一直追随左右的三千羯人铁骑收拾细软和行李,带着他们弃营而走,直奔汉国。 石勒早已得罪了士族,无论是司马氏还是郭氏,都不可能容下他,那么他投靠的对象仅剩下一个同为胡人的刘渊。 而在石勒离开后,剩余的军队大哗,有部分心思叵测的带着一些人和抢夺来的粮食钱帛立即离开,而剩余的人则结伴朝着那些被翼州控制的城池走去。 投降,竟然变成了他们的梦寐以求的事情。 而翼州方面则立即有人接手这支乱军,做名录登记,或重新编入青州军入驻兖州全境,或重归农籍,分发田地种子和农具恢复农耕生产。 不费一兵一卒,拿下石勒将近十万的大军,陆云的手段终于震惊了世人,彻底遮掩过王敦的光彩,也让天下所有人开始仔细关注雄踞北方的郭氏郭溪此人。 如今四州在手,除了遥远的凉州,被鲜卑盘踞的秦州雍州,半数被刘渊占据的并州之外,北方已经尽数落入郭溪之手,他已经成为了让人无法忽视的一位实权人物。 但是谁都知道,凉州虽然在朝廷名下,但是距离很遥远,从来不会参与中原的争夺变化,而秦州雍州被鲜卑盘踞,也同样依附于朝廷,可到底听不听话还是另外一回事,谁当皇帝他们就向谁称臣,早已变成了约定俗成的规定。 所以,北方已经是郭溪的天下了,唯独能对他产生威胁的,只剩下了刘渊建立的匈奴国,汉国。 建康宫内。 司马睿正在议政厅大发雷霆:“他郭溪到底想要干什么?要不要我这个皇帝也送给他做啊。” 可是身边近侍都是不识字的宫人,他们并不懂什么天下大势,只会附和着说:“陛下是上天钦定的天子,那郭溪原本只是个青州刺史,还是东海王封的,陛下不如下旨撤了他的职,派其他人过去接手四州好了。” 司马睿嫌弃的看了一眼身边的近侍,司马衷那个傻子身边的奴才秧子反倒更聪明点,自己身边这些匆忙提拔出来的就是不行,太蠢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道圣旨一下,就代表着南方朝廷和北方霸主正式撕破脸皮,他现在对付的了那个郭溪吗?肯定不行。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此时王敦走进来,对着门口的几位侍卫说:“内侍胡乱嚼舌根,蛊惑君王,拉出去杖毙。” 听到这话,司马睿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他是嫌弃这些内侍,可是自己的奴才被别人杀了算什么,所以司马睿开口:“骠骑将军,这些人不过是说些话逗朕开心而已,不用太过严厉。” 王敦听闻陆云不费一兵一卒,智取十万大军的事情,早已是满肚子火气,在家中已经是骂了好几个门客,此时火气还没泄干净,哪里将司马睿这个皇帝放在眼里,词严厉色的说:“陛下不可太过心软,这种小人放在身边,对陛下极度不利。所谓亲贤臣远小人,是陛下时刻都要谨记的事情。”不过他还知道这是皇宫,所以最后改口说:“既然陛下仁慈,那么就免去杖毙吧。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改为仗责四十吧。” 说完,强硬的让门外护卫将几个内侍都拉出去行刑。 司马睿气的胸口哽住了一口气,背对着主位后的古松屏风深呼了几次,终于能心平气和的开口:“不知将军匆忙入宫,是有何事?” 王敦有些不耐的开口:“兄长觉得陛下有必要为那位郭溪使君赐个爵位,若是能赐婚宗室皇女就更好了。” 司马睿思考了一下,说:“老师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郭溪乃洛阳郭氏支脉,就连三流世家都算不上,更不用说现在郭氏一门俱灭,只留下了几个女人。若是因为他那一点功绩就下嫁宗女的话,我司马家颜面何存。” 王敦心中嘲笑司马睿看不清形势,司马氏多年来做的出格的事情还少么,此时倒是端起了架子。 不过若是让他王氏与郭氏联姻,他也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在王敦看来,郭溪不过是个如同流星一般的势力主,手下满打满算就一个陆云稍微出点名。 可是陆氏更厉害的陆机可还在江东没动呢。 因此他笃定郭溪长久不了,必然与那陈敏一般。 所以他并未强求司马睿一定要赐婚,但是却强调了一定要下旨封他爵位,暂时稳住郭溪:“其实如今此人虽然作乱比方,却也恰好替朝廷挡住关外鲜卑诸部,又拖住汉国刘渊,给了我们安稳经营的时间,只要他不明面上反,即便是把四州送给他经营一段时间也无妨,大义在陛下这边,未来圣旨之下,怕是他内部就会不攻自破。” 封侯之事是王导提出的,只是王导手中事务太多了,便让王敦前来与陛下商议,同时也是增强王敦与陛下之间的感情。 王导是个聪明的人,他早已看出,他与陛下之间尚有师生之情和多年相处的情义在,王敦这个弟弟却不一样,他觉得司马睿看似英明,实际上却是软弱无能,只想着偏安一隅,根本不想夺回北地。所以对司马睿相当不满。 司马睿对王氏其实已经心生不满了,可是王导担心的并不是王氏的处境,此时无论是各路世家还是皇室,都已经完全离不开琅琊王氏了,所以他并不担心王氏会遭遇灭顶之灾。但是他担忧司马睿,王氏之人若是心存不满,想要干掉这个皇帝的话,其实并不费多少力气。 比起王敦的桀骜和野心勃勃,王导更偏向于维护正统,隐身幕后,而不是将王氏变成皇室。但是他对王敦的掌控力已经越来越弱了。 所以他尽力想要化解司马睿与王敦之间的矛盾,希望大家齐心协力,将南地发展好,然后积蓄力量,重回洛阳故都。 但是显然,他良苦用心的对象,双方都不曾按照他的剧本走。 在王敦的言语中,司马睿似乎也有了一丝信心,不管王敦之前如何无礼,但是他的确是在为朝廷思考,更是讲述了一个光明的未来,让司马睿用印下旨的时候十分开心,觉得未来可期。 最后,一道封侯的圣旨入了翼州,终于从幽州脱身的游鸿吟头上莫名的顶了个关外侯的封号。 他是恭恭敬敬接了圣旨,不过随即就将它不知道丢到哪个角落里去了,他如今亲自上阵,和陆云等属下一起讨论,该如何处理刘渊。 王弥说:“属下并不畏与这位匈奴王一战。” 他如今手下的骑兵越发厉害精锐,又编入了不少幽州兵,要知道幽州之人常年接触草原鲜卑人,兵将十分擅骑,甚至这里面本来就有不少羯人,鲜卑人,或者是混血儿。没办法,之前天下尚未大乱的时候,有不少草原胡人活不下去,跑来了边境,也都被朝廷接收了,边军更是有单独的胡人编制的军队,因此形成汉胡混居,留下混血儿是很正常的事情。 对胡人一视同仁这一点,青州翼州也许会有所排斥,但是并州和幽州却早已是见怪不怪,习惯了。 “硬拼实力并非上策。”胡危作为鹤鸣的首领,一直都是参与这种事情的,他对情报最为了解:“还记得那位我们送过去的使者么。” “可是从王浚那边叛过来的名为余奎的人?”陆云道。 “不错。此人才能有限,口才倒是不错,不过因为身份原因,虽然在汉国国都结交权贵,但是并不受人重视。不过,我们鹤鸣两位安排过去的高级间人并不相同,”胡危稍稍卖了个关子,喝了口茶,然后看见师尊瞪了自己一眼,才忙不迭的说:“他们打通了关节,鸿雁的商队进去了。” 在做的都是聪明人,也都知道主公手下两支谍报组织,一者名为鹤鸣,负责官府、势力主等方面的情报收集工作,手下都是精通各种刺杀、挑拨等手段的间人,而另外一支名为鸿雁,主要藏身于民间,多是商贾、游侠等深谙伪装之道的人,负责游走四方搜集各类情报。 既然商队进去了,他们能做的事情就多了。 “既然如此,刘渊暂时不来翼州兖州幽州找麻烦,他想在并州蹦跶两下就蹦跶吧。”游鸿吟拍板:“趁着这段时间我们自身的事情要再梳理一遍,如今幽州和兖州刚入手不久,还需要各位多多费心。汉国之事暂时不用着急,后续我与士龙会安排。” 这也是游鸿吟手下团队的规矩,一般那种光明正大需要正面刚的计划就是大家一起商量,多方面弥补缺陷,而若是用其他手段,考虑到保密等方面,便主要是游鸿吟、陆云、胡危,顶多再加一位可能需要配合的领军的将军,他手下几位将军中,王弥参与这种计划的次数最多。 其他几人领命离开,最后还是陆云、胡危和王弥留了下来。 “士龙有何计划?”游鸿吟问。 “刘渊是匈奴人,听闻他们都非常喜欢烈酒?”陆云说。 游鸿吟眼中含笑:“与我不谋而合。” 青州名下,便有最顶尖的烈酒,高粱酒‘烧春’。 第216章 名士风流(四十三) 汉都。 余奎正一派风轻云淡的喝着清酒, 广袖舒袍间, 那原本有些瘦弱的外表竟然变成了文质彬彬, 出口成章, 见多识广,成了余奎的代名词。 汉都内的贵族都十分喜欢邀请余奎上门做客,而在汉都之内,刘渊第四子, 刘聪更是赐了一座府邸给余奎暂住。两年下来,余奎已经从失了主公的使者,变成了汉都交游广阔的‘名士’了。 而这位与余奎交好的四皇子刘聪,自然是一位十分喜爱汉学的人,而正因为喜爱汉学,这位皇四子颇为受宠。 刘渊子息繁茂,光现下存活的便有六七位, 而他最喜欢的, 却正是四子刘聪。 这也与刘渊本生的个性以及人生经历有关。 刘渊乃匈奴冒顿单于之后,但却并非是匈奴虚连题氏王族的后裔,也不是传统四贵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兰氏之一, 而是在西汉时降汉内迁的匈奴休屠部落,是匈奴休屠部中迁移到今山西中北部的并州屠各。 这所谓的屠各就是那些投降了汉朝,并且迁徙出草原, 靠近汉国生存, 深受汉族文化影响的匈奴人, 他们身上血脉多数不怎么纯, 是混血。 而刘渊之所以会姓刘,更是打着光复汉国的旗号,而他能以刘姓,便是因为曾经天下一统的汉国曾下嫁公主与冒顿单于,无数汉族公主葬身草原,为汉国换来的就是草原诸部的短暂妥协,匈奴王族则改‘刘’姓以示臣服。 不过这里也说明了,刘渊所接手的匈奴已经受到汉族文化熏陶比较多,而刘渊本人更是师从汉人崔游,准确来说,刘渊其实是受着地道的汉家士族教育长大的。 所以,他十分崇尚汉学,而他的第四子刘聪,可能是因为生母张氏是汉人,所以刘聪自小便和刘渊很像,在汉学方面十分擅长,更是习有一手好字。 因此,刘渊对待这个四子,一直都是疼爱有加。 刘聪除了聪明好学外,在刘渊建汉国的时候,也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以说是称得上少年英才。 可是,汉国的太子并不是刘聪。 刘渊立下的太子是呼延皇后诞下的嫡子,刘和。 但是正如取呼延皇后是因为她乃匈奴贵族之女,为了牢牢紧握匈奴诸部,刘渊不得不娶。刘和这位皇后诞下的太子平庸无能,还极度排斥汉学,总以自己的纯血统自傲。 刘渊并不喜欢他,太子根本无法帮助自己攻占天下,如果是太平盛世,这样的太子守成也勉强够用了。可是现在正是逐鹿天下的关键时刻,一个平庸的太子只能摆在皇宫之中做花瓶。 但即便很不满意太子,刘渊也没有暂时换人做太子的打算,自建立汉国之后,刘渊才渐渐发现一个部落和一个国家之间的区别。 首先曾经的匈奴治理方法在汉国行不通,但族内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全变成了汉人那一套,所以刘渊绞尽脑汁,想出了一套胡、汉分治的政治体制,这种方法的确是缓解了国内胡人和汉人之间的矛盾,却也导致好不容易收拢回来的汉人有些离心和不满,只能说是有利有弊吧。就连官职定制都如此麻烦,更不说涉及到储君的事情了。 站在这个位置上,他就不能随心所欲的处理太子之事,过去那种强硬的手段会找来无数官员的反对。汉人讲长幼有序不能逆反,匈奴人则称国之重器不可轻忽,汉人的混血没有资格登上皇位。 所以刘渊对于后继者的事情一直很烦恼,不过他自觉寿命不短,所以倒也没有那么着急安排身后事,反而觉得刘和太过柔弱,自己必须要打下广袤的领土,否则汉国怕是真的如同那些昙花一现的势力一般,迟早覆灭。 余奎见身边的主事匆匆从门外走进来,便问:“可是有事?” 那主事打了个颜色,余奎见状便不再追问什么,而是立即端起自己应有的架子。 果然,随后进来了的人正是楚王刘聪。 “王爷,今日什么风将你吹来了。”余奎继续自己的品酒动作。 “哈哈,本王听说余先生此处常有些普通寻不得的好东西,便来叨扰一番。”刘聪和余奎也比较熟了,所以并不客气。 余奎恍然:“难怪王爷从边关回来,想是因为陛下的生辰快到了吧。” 刘聪笑了笑,也不见外,自顾自拿起桌上的空酒杯,便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饮下,回味许久,方叹道:“好酒,酒味醇厚,无一丝酸味,更有一股稻谷的清香在其中。看来,孤找先生算是找对了。只可惜,皇父喜欢的是烈酒,并不是这种软绵绵的酒。” 余奎一把夺过酒杯,心痛的说:“所以你一来,我就知道自己的珍藏怕是又要少了。这酒本就是南方口味,不懂欣赏何必浪费我的好酒。” 刘聪嘻嘻一笑,随即漫不经心的问道:“如今朝堂上的消息先生可曾留意?” 余奎见他似乎不再想要喝一杯了,便也放下了心来,听到这个轻飘飘的问题,便也回答的满不在乎:“太子殿下和太宰闹变扭呢,陛下为此已经两日不见他们两人了。” 汉国太宰乃陈留王刘欢乐,是刘渊的从弟,手握重权,在刘渊面前说话颇有分量,可是他最喜欢的皇子既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也不是得刘渊喜欢的刘聪,而是二皇子刘恭。 偏偏无人知道,这位自幼身体病弱,心性不行的皇子到底哪里得了刘欢乐的青眼,但是刘欢乐就是最喜欢他。 “太子大哥可真心急,他有母后和匈奴诸多贵族支持,又何必怕一位毫无威胁性的二哥。”对于这种狗咬狗的情况刘聪并不关心,他只是担忧背后有人给他下绊子而已。 因为汉族生母的关系,刘聪在朝中势力薄弱,如果不是有父皇一直暗中保护扶持,怕是他在外头领兵作战的时候,早就就被太子大哥的人设计陷害的不知道什么地步了。 可怜他一位领军的大将军,正宗皇子出身的楚王,探听朝廷消息,却要透过余奎这个外人。 “此等俗事休要再提,王爷还是跟随在下来挑挑收藏吧。早日眼不见为净,我也不用一直心痛。”余奎起身在前面领路。 打开库房,木质的货架上,摆着十几个箱子,有大有小,全都上着锁,也看不清里面都是什么。 “这段时间王爷不在,不知道南方来了几个商队,卖的都是些稀罕物件儿,他们就在西市的那条街上盘了个铺子,王爷若是在我这里没挑中心仪的东西,便去他们那里吧。”余奎仔仔细细说这,完全一副盼着自己东西不被挑走的语气,惹来刘聪一阵好笑。 箱子一个个都打开了锁,刘聪见到箱中的诸多宝物,一时之间也不禁是屏住了气。 “这些东西有些是因为洛阳迁都之事从世家手中流出了的,也有一些是王浚使君曾经收藏的。”余奎解释说。 实际上,这里的宝物,都是游鸿吟的私人作坊加工出来的东西。 但是,的确已经算得上是宝物了。 比如那一盏彩瓷的水灯,名曰仙人指路。在青色的船形托盘上,一位造型飘逸的女子手提一盏明灯,面如桃花,身姿摇曳,双目炯炯有神,恍如真仙再临。托盘上方是放置清水的地方,并且空余之地还装饰着一个彩色小坛,下层则是搁置灯油的地方。 那点火的灯芯便在仙女手中的灯笼之中,点上灯火,光亮便从极其薄的灯笼璧上透出来,而清水则吸收过滤了灯火的烟熏,一点都不似普通灯盏那么刺激眼鼻。 “在南方,闺阁女子喜在水灯中养上一两朵花朵,或者是在彩色小坛中放上一点香料,水灯用来,便似将花园放于床头案前。”余奎解释道。 实际上,这些话都是余奎辈下来的资料,他根本没见过水灯这种东西,也能很肯定的说,南方没有哪家小娘子能用着这种东西,这根本是郭使君自己的独家珍藏啊。 “巧夺天工!”刘聪击掌赞叹:“我想天下能烧出这种瓷器的工匠,不出一手指数。先生,孤更期待先生的其他珍藏了。” 其他箱子里的东西都玉石摆件、精巧金器等等,虽然珍贵非常,却似乎并不比那水灯来的吸引人。 至少,刘聪的心思都被那水灯吸引走了。 没办法,他受汉族文化熏陶,就喜欢这些风雅的东西。 然后,余奎又带来了一样十分珍惜新奇的东西。 是一具执壶。 这具执壶外表精美,光亮可鉴,似乎是银制的,腹部圆形,两边扁平,整体似鼓,上绘九龙在天的雕纹,九龙姿态优美,神态各异。酒壶颈部细长,四周刻有吉祥云纹饰,壶把线条流畅,壶嘴和壶颈之间平滑的银现相连,使得整个酒壶外形灵动优美。 可是外表并不是这只酒壶的特别之处。 “可以从壶口向内部看去,本就是看不到壶底,这具执壶的壶颈和壶的腹部被分割开来,同时壶颈沿可以旋转。”余奎解释说:“酒壶的腹部分为两个空间,分割处有小孔,不易被发现,轻轻旋转颈沿,带动小孔旋转,小孔移到那一边,那一边的酒就可以流出来。” 余奎自己其实根本没有理解这壶的工作原理是什么,反正给他的资料他都背下来了,如今一股脑儿说出来,也不管那刘聪听不听的懂。 刘聪双眼一亮,他隐隐约约有些明白;“这执壶,看上去似乎可以装两种酒。” 余奎赞叹:“王爷聪明,在下也是细细思索许久,才明白为何这东西被手下重金收了上来。不错,这壶名为天机壶,一壶可盛装两种酒,并且,可以控制倒出来的酒到底是哪种。” “就这个!”刘聪立即下了决心:“皇父最喜杯中之物,这执壶设计的巧妙,定然让皇父喜爱。” 刘聪很高兴的带着天机壶离开,还软磨硬泡了好几坛子烈酒‘烧春’,若不是余奎哭丧着脸说那些南方的商队那里有卖,怕是一坛子都不会给余奎留下。 等刘聪走后,之前领路的主事才又过来,恭谨的行了一礼:“北主。” 余奎已经被鹤鸣正式收编,虽然他刚开始并不愿意加入一个明显是谍报的组织,但是听说这个组织的统领是主公的亲传弟子后,就改变了注意。 后来他在汉国做的越来越好,胡危便干脆提他做鹤鸣中的北主,主要负责北方的汉国和草原诸部,同时也将鹤鸣在汉国的布置的部分人手交给了余奎调配。 这倒让余奎这个从未受过训练的人压力很大,但是和两个高级间人相处的久了,在汉国周旋的次数多了,他也算是历练出来了。总感觉自己这两年过的日子,要比过去二十几年加起来都惊险刺激,丰富多彩。 “天机壶送出去了,必然会到刘渊手中,后续的‘烧春’要供应及时,不要断货。”余奎道。 主事主要负责联络工作,听到这句话便说:“北主放心,烧春的产量还是很充足的,虽然青州这两年不再只种植高粱了,可那几年干旱的时候屯下了不知道多少高粱米,这东西可不如麦饭好吃,如今大多都酿酒了。” 余奎想了想,不耻下问:“铅石可真的会让人中毒?” 原来那执壶看上去是银做的,实际上其中却使用了大量铅金属。要知道,烈酒、果汁等饮料和铅制品接触,然后喝下肚,便会造成重金属铅中毒。 主事恭谨的说:“统领曾培训过,铅汞,以及那些常用来炼丹的金石材料,都是容易引起中毒的东西。” 余奎有些失望,他曾将也迷恋过一阵子道家炼丹,谁知金石炼丹最后炼出来的却是毒丹,看来只有草木丹才能试一试了。 不过他也只是稍微失望了一下,随即就开始关心起之前陪同他来的两位高级间人:“两位鹤子可有情报传来?” 所谓鹤子,便是高级间人的代称,鹤鸣虽然是胡危一手组建的,但是背后怎么可能没有游鸿吟的推手,他自然一开始就将谍报组织的方方面面都进行了完善,鹤鸣和鸿雁内部都有完整的晋升制度和评级制度,比如鹤子最高便是九羽,而当初陪着余奎过来的鹤子是五羽的,已经算是十分厉害的那种了。 那两位鹤子是以陪使团的身份过来的,也都详细安排好了身家背景,自幽州王氏全灭,这两位鹤子便在汉都多方活动,他们要比起余奎这位撑不起门客要求的名士好上许多,一位进入了太保府上做门客,另外一位在入了呼延族的将军府中做幕僚。 很多关键消息,也都是两位鹤子传来的。 “暂时没有动静。”主事回答。 余奎也按耐住自己的性子,说:“如今,我们该做的,能做的几乎都已经做了,现在就等时间过去了。” 主事安抚说道:“时间总会过去的。北主,要耐心,一切以鹤鸣安危为首要。” 余奎哭笑不得:“我们不是谍报组织么,怎么搞得这么贪生怕死。” 主事答曰:“鹤鸣每一个人都经过精心挑选,长时间培训,耗费了无数钱财人力,损失一位都会令人十足惋惜,所以任务什么时候做不是做,没必要牺牲这么大。” 余奎说:“哈,这么一看,鹤鸣似乎也没多差嘛。” “原来,北主一直都嫌弃鹤鸣么。”主事幽幽的说。 余奎咳嗽了一下,没有回答。 哪怕他出身寒族,终归都是一个读书人,加入谍报组织简直就是断了自己未来的前程,但是自己花费巨大代价加入的鹤鸣是个值得付出的组织,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了。 汉都平阳皇宫内,刘渊正在批奏章。 刘聪带着礼物,根本没有挑皇父生日那天献礼,刚到手就送来讨皇父欢心了。 他和刘渊之间的父子感情是真的很好。 他的生母张氏是个婉约到平淡,冷清到对自己儿子都不太关心的母亲,从刘聪幼年开始,她就一直是那副样子,似乎在她的心中眼中,藏着另外一个繁华而难以触及的世界。 正因为在幼年时就从母亲身上窥伺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样子,刘聪才会对汉学十分痴迷,年少的时候还曾游学过洛阳,与当时的众多名士有过来往,也很有交情。 但是母亲的冷淡终究让刘聪心中有芥蒂,而他的父亲,之前还未曾做皇帝的父亲对他就一直十分关心宠爱,所以刘聪和刘渊关系好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刚回来不在府中休息,怎么就跑来宫中来了?”刘渊在儿子面前,至少在刘聪面前,是个非常慈祥的父亲。 “皇父生辰近了,孩儿出门找贺礼去了,得了好东西等不到生辰那天,便立即送来与皇父瞧了,若是不喜欢,孩儿也好再换。”刘聪明明已经青年了,却依旧如同孩提时候那般,依着刘渊亲密的说这话。 “哦?是什么东西让你这么献宝?”刘渊问。 “一具执壶,银制的。外形倒也不如何夺人耳目,但是设计是真的精巧。”说完,刘聪将天机壶拿出来,向刘渊解释了一番。 刘渊一眼便看出此壶真正应当用在什么地方,不过看了一眼开心的刘聪,心中有些欢喜,他儿子还是很孝顺的。 至少儿子之中还有刘聪这样有孝心又聪明还能办事的儿子,,让他刘渊得自己拼搏的基业有了传承下去的希望。 所以他很高兴的将执壶留下,并且对那几坛烧春赞不绝口。 等刘聪高兴的离开,刘渊才呐呐说道:“天机壶?阴阳壶还差不多,想必那些喜欢鸩杀别人的小人应该挺喜欢的。” 一个小小的开关掌握着生死阴阳,正可谓阴阳壶。 不过想到这是儿子送来的,也是一片心意,更何况,儿子所说的装两种酒,喝酒的时候能调和混酒也不错。 “罢了,将这壶中装些楚王送来的烧春,再装些羊羔酒,让朕试一试。”刘渊吩咐侍从。 耽误了一些时间,他又重新开始做之前被打断的工作,继续批改堆积如山的奏章。 如今汉国在并州方向推进不下去,却刚好将国内主要精力放在南下,夺下太行关。 虽然司马氏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南迁,留下洛阳一座空城,但是司州苦守潼关和太行关两座雄关,让汉国不能如愿南下,几遍是绕过这两关,如今驻守这两关的两族为独孤世家和赵氏,他们都不是什么傻子,不会放过任何良机的。 所以潼关和太行关不破,汉国都算不得真正得到洛阳。 刘渊这一辈子,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光明正大光复汉室,得到天下正统承认,能光明正大的将匈奴和汉人放在一起统治,让匈奴和汉族再也没有了分别! 他还记得小时候匈奴五部内乱,分裂南北两部分,自恃匈奴正统和纯血的贵族们大肆嘲笑向汉室称臣的族人,而汉人虽然接纳了他们,甚至赐予匈奴皇室姓,皇帝与匈奴冒顿单于称兄弟,但是实际上,他们从来都是称呼他们为匈奴人,胡人。部分匈奴、羯人、鲜卑人等胡族与汉人混血生下的混血儿更是被蔑称为‘杂胡’。 所以,他自小为质时就发誓,自己一定要光明正大让世人承认自己的正统地位。 只是,世事变幻,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走到称帝这一步。 这次趁着寿宴,将四子调回国都,便是想让他能领军攻下太行关。 独孤洪,便是儿子要对阵的人。 但是刘渊有信心,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刘聪自领军以来,虽不是百战百胜,但是的确是胜多败少,甚是勇武多智。 只可惜,他有些感叹。 此时,如此年纪,这样位置,他才能真正理解,曹孟德一句“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到底是有多苦涩,而所谓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究竟又有多少,是自我安慰调解之语呢。 “咳咳”,刘渊停下了手中的笔,自入秋之后,他就一直咳嗽,大概是天气有些冷。 而恰巧侍从端着执壶上来,还未走近,壶中的酒香味便散发了出来,这名为‘烧春’的烈酒的确是好酒,不知道儿子是从哪儿寻到的。自己尝了这酒,怕是其他酒就喝不下去了。 也不用酒杯,刘渊受此世名士风度影响甚深,狂放之态隐约让他回忆起年轻时候的风云岁月。 果然是好酒,喝下第一口的刘渊想。 烧的腹腔之内一股火热,宛如置身春日之中。 烧春之名,再契合不过了。 第217章 名士风流(四十四) 游鸿吟正坐在书房内, 看着沈源送来的地图, 陷入了沉思。 如今又是一年秋收季,等秋收结束,刘渊怕是要坐不住了。 他手中的四个半州, 已经完成了整合和权利交接,基本上军政两套班子都已经定下来了,以科举取吏,处理繁琐的基层事务, 以要么是青州培养出来的亲信,要么是在乡间名声比较好的当地士族为中低阶官员,高位则全是游鸿吟自己能信任的同时政务和军事都十分突出的人杰担任。而除了他这个挂牌的青州刺史外,翼州刺史乃刘伯根, 幽州刺史乃曹霖, 兖州刺史乃葛洪。 另外为了防止军政合一刺史权利过大, 游鸿吟重新安排了四州的军事负责人, 这四人几乎都是依着军功一级级升上来的,并且手中只有负责治安、关卡、后勤等权利, 麾下兵将皆属于治安军和后勤兵。 而真正负责征战部队的,都是游鸿吟手上的将帅之才,比如曹嶷, 比如王弥。 他们所领之军是由四州共同供养,麾下步兵、骑兵、弓兵等等兵种齐全, 都是能一人当十的精锐部队, 装备精良, 训练专业并且量大,负责为游鸿吟征战四方和抵御外敌。当然,因为承受着更危险的任务,他们的待遇也是所有兵将之中最好的,只要保证自己在战场上活下去,靠着自己的粮饷和赏金,能让一大家子衣食无忧,并且无论是军功获得几率,还是抚恤力度,同样也是让所有兵将不畏生死,奋勇杀敌。 这也是为什么陆云会说,主公养的精锐部队厉害是厉害,就是太费钱了。 游鸿吟用夺下一州便治理一州的方法,鲸吞蚕食着北方,如今已经是气候渐成,无人可挡了。 他此刻看着地图,是在思考,这个秋天刘渊将会对那个地方下手。 刘渊虽然受到汉族文化影响比较深,但是有些习性却依旧未改变,那就是喜欢在秋收之后发动战争。 并州如今是汉国占了一半,他占了一半,虽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争夺战,但是小规模冲突不断,可是彼此实力试探的已经差不多了,汉国的骑兵的确不可小觑,但是守城方面,还是自己这边更加占优,所以双方并州方面真的拼死拼活暂时没有必要。 刘渊虽然立国,匈奴历代也积攒下不少力量,但是地盘和经营方式的问题,他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和游鸿吟拼消耗。并且刘渊应该更清楚,南方朝廷方面,巴不得他们两个人能拼个你死我活,他们好坐收渔利。刘渊这个打着光复大汉,又是匈奴出身的汉国皇帝,要比游鸿吟更加防备南方小朝廷,所以他不会这么选择。 那么他只有将目标放到南方了。 和刘渊的汉国接壤的南方便是司州和雍州,而这两州的情况是不太一样的。 洛阳坐落在司州,而大批量的司州豪族都跟着朝廷大部队南迁了,如今司州境内可以说是明面上还是朝廷的,实际上已经只有一些不受重视的小官还在维持着官府的运转。没有了豪族,司州境内就只剩下普通百姓,他们当中当然有人没有钱,没有粮,也不是豪族的佃户或者仆从,就算是想跟着走也走不了。 所以整个司州大概就剩下这些饭都吃不饱的贫穷百姓了。 而早年洛阳经过诸王争霸,又有大量流民出逃,如今的司州,曾经繁华无比的国家中心,早已十室九空,荒凉无比了。 这种时候隔壁雍州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雍州其实一直都有是族族杂居之地,虽然汉人将匈奴、鲜卑、羌族等都称作胡人,但是胡人之间也是有派系争斗的,他们会因为各自的信仰和本身的利益,或联合,或争斗。所以在司马越迁都的第一时间,雍州的各个胡族就开始不□□分了。 卢水胡、氐族、乞伏鲜卑和羌四支便开始了争夺地盘的过程。 其中卢水胡比较特殊,它这一支族源复杂,既有匈奴、月氏的成分,又在民族演进中吸收了羯族、氐羌乃至汉族等部族,因而兼具白种人和黄种人的特征,其核心成分则是源自商代的卢方。 因为这种兼容并蓄的融合特征,卢水胡原本的大本营在凉州,凉州地广物薄,卢水胡在这里修身养性不知道多久,终于积蓄完力量,表面上并不参与中原的权利斗争,但是既然朝廷都已经放弃了北方,那么不多抢点地盘便是傻瓜了,所以卢水胡拿下了半数秦州,还看上了雍州,也的确在雍州占据了一些地盘。 可是秦州原本是羌族占下的地方,这自然与羌族也结下了仇怨,并且羌族也在雍州也掺和了一脚。 乞伏鲜卑最为可怜,别看它是鲜卑族,如今鲜卑族的势力其实是诸多胡族当中散布最广的,北方绝大数草原,西北部大片土地,都有鲜卑族的影子。 但是乞伏鲜卑只是鲜卑的一支而已,鲜卑并不是一个团结的名族,大多数都是各自为政,偶尔南掠的时候会结盟一下。 所以乞伏鲜卑在诸多胡族中实力最弱,不仅要面对西部和南部三个胡族部落,并且还有汉国在它一旁虎视眈眈。 胡人瓜分北方地盘这种情况随着司马越的死而戛然而止,他们似乎是彼此有了默契,开始默契瓜分地盘。 雍州短暂战乱平息、四分五裂后,他们又将目光放到了司州方面,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有洛阳这个标志性的城池在,其实胡人对于司州是不太感兴趣的,但是因为有洛阳在,司州就成了他们都想要夺下的地盘,刘渊如是,羌族杨氏如是,鲜卑独孤家亦如是。 最后,因为独孤家扼守太行关,鲜卑在司州占得一席之地。 而独孤家亦成了司州最有发言权的家族。 只是虽然胡人占据的地盘儿大,甚至羌族杨氏还学着刘渊同样在秦州建立了仇池国,但实际上对于他们来说,治理农耕领土实在是太难了,刘渊学富五车,自小受汉族教育,尚且只能胡人、汉人两套政治管理体系并行的方法来治国,更不用说羌族这个本就没有杰出首领,皇帝是个汉字都没认明白的部落了。 所以仇池这个国家国力并不兴盛,不过是部落换了个名字,脱离了朝廷的统治而已。 游鸿吟在脑中仔细梳理着胡人之间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关系,点了点太行山,说:“独孤氏。” 独孤氏现在是独孤洪领导,此人勇武,是一员猛将,但是同时也是一位十分聪明的人,因为鲜卑族在当地势力其实并不强盛,但是在强敌环绕的环境中,独孤氏却能安全留存下来,那么领导人肯定不是个笨蛋。 游鸿吟觉得,聪明人好,因为聪明人谈起条件来,比较方便,价钱方面大家心中都有数,就不会出现太大波折。 “主公,想攻打太行关?”王弥问。 游鸿吟说:“不是,司州人烟已经十分稀少,又是众矢之的,在灭汉国之前,我们不宜过早夺下洛阳,那样天下目光将全都集中到我身上来,十分不利于后面工作的展开。” “那主公的意思是?”王弥十分诧异,这次单独让他这个领军之人过来,必然是有要事交代。 “我需要你去和独孤洪谈合作。”游鸿吟说:“刘渊并州无法取得突破,就必然将目光放到太行关和潼关上。而他最为渴望的是夺下洛阳,所以攻打太行关成了必然之举。” 王弥有些不确定:“主公的意思是和独孤洪合作,等刘渊攻打太行山的时候,我们和独孤洪联手重创汉国大军。” “可以这么说。”游鸿吟点头确认。 王弥说:“臣下不确认到底能不能说服独孤洪,他与刘渊毕竟都是草原胡人。” 游鸿吟说:“这方面无需担忧,独孤洪率领的鲜卑部势力弱小,若是不投靠大势力求得庇护定然会在接下来的动乱之中覆灭,独孤洪不会看不明白情势的。更何况,草原诸部均以强者为尊,如今除了南方朝廷,北方就我与刘渊的势力最为强大,他既然苦守太行关,那么必然是不愿意追随刘渊,就只能选我了。” 而王弥看表情,依旧有些疑虑。 游鸿吟继续说:“鹤鸣在数年前,就已经在独孤氏的太行关安排了人手,就算是独孤氏不同意合作,还有鹤鸣的人在这其中做推手,你不需要太过担忧。” “是,那么属下这就亲自去处理这件事。”王弥听如此情况,坚定了信心,便随即告退,准备出发办理此事。 游鸿吟则在继续关注着地图,不过他的目光并不是放在汉国,而是仇池上。 异军突起的新势力,让游鸿吟有些烦闷。 北方势力太多太杂了,实在是很难梳理,早年他定计北方,虽然设想的理想蓝图如今已经一一实现,但是却并没有料到,真的平定北方需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 当年朝廷一统天下的时候根本就没真的去收拢手中的领土,去梳理各方势力,大致上就是某块区域的小型统治者表示屈服了,就真的将这一处当做自己的领土了,随即安排郡县,分封诸王。但实际上,那些土地上的统治者只是隐藏了下去,时刻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再度崛起。 所以朝廷统一天下的时间才会如此短,很快就陷入分崩离析的境地,并且如今除了司马家皇室各种作死搞事外,地方诸侯也是层出不穷,简直堪比战国时期。 如今游鸿吟自己已经二十六岁,想在三十之前彻底一统天下实在有些困难。而原本他是打算早日登上帝位,可以早日留下精力好好治理百废待兴的天下,而这个时间他是预计在三十岁至四十五岁的。 四十五岁之后就需要扶持新君,他这个旧的就可以有时间休息休息了。而之前他计划的新君也并不一定要自己亲子,为了缩短时间,他原本属意收义子,并从义子中挑选出来的。 可惜计划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如今这种情况,他的婚事却也无法再拖下去,义子之事进行的也不是很顺利,这么长时间,几乎没有遇上足够天资的孩童。 其实这也很正常,天资一事,与血脉是有牵连的,而天下优秀血脉,几乎不可能从贫民中出来,而生活环境等等也会将原本有天资的孩童变得不那么适合。 而另一方面,万一南方朝廷脑壳坏了,来次赐婚之类的,自己可就真的没办法抗拒了。 游鸿吟先前之所以不愿娶妻,是因为他选择配偶的范围是很小的,几乎都在世家之中,而选择世家作为后族,那么就代表了未来皇帝是士族出身,很有可能世家会权利过大。 不过显然现在的情况是与其思考未来皇帝怎么可世家交锋,不如考虑一下自己赶快找个老婆,生个儿子开始培养,否则等自己七老八十了,儿子还不能接过重任,最后倒霉的不还是自己。 所以游鸿吟将挑老婆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另外,自己的徒弟们一个个都比自己大了,却都学着自己都不娶妻,不嫁人,他是不在乎这种事情,可是弟子们未来在人言面前会不会后悔,就难说了。 游鸿吟头大的在自己的日程表上又添上了徒弟婚嫁二字,开始考虑该如何处理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情。 太行关。 独孤氏虽然是羌族,但是羌族投降汉朝日久,与汉人相比,除了外貌上有一些差别外,很多地方与汉人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 所以,独孤氏苦守太行山,司州百姓也只是觉得独孤将军比那些逃跑的贵族要好很多,至今依旧守护着他们,防止匈奴人南下。 现在北方鲜卑诸部无法通过幽州边防,并州同样有游鸿吟安排的曹霖拦截胡人行动,太行关和潼关这边守着关卡,司州如今的安全程度竟然比过去还未迁都的时候要高一些,而瓜分雍州司州的胡族因为受汉族文化熏陶,对着早已被搜刮地皮搜的干干净净的贫民,也并没有多少兴趣。 独孤洪如今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对于匈奴族独立出去建国很是羡慕,可是,他并不敢如同刘渊那样。 他这一支鲜卑族要比匈奴要弱势很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独孤家如今领导着鲜卑族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求存,已经是很艰难了,就要有些自知之明,别去做什么争霸天下的美梦。 “将军,关外有使者求见,是否将人带进。”有小兵回报。 “可知是什么人?”独孤洪正在擦拭自己的盔甲,听闻禀报,声音洪亮的问道。 小兵眼中神色有些复杂:“是青州刺史郭使君麾下游击将军王弥王将军。” 这时,独孤洪便知道,为什么小兵神色复杂了。 这都是那坑爹的郭溪有钱闹的。 郭溪麾下兵将几乎是囊括整个北方区域,几乎什么地方的人都有,所以他军中兵将待遇丰厚的事情,早已传遍整个北方,太行关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很多家中亲属有在郭溪手下的兵士们,都接到过看似炫耀实则招揽的家信或者口信。 独孤洪对此倒并不生气,反而觉得,若是有可能抱上郭溪大腿似乎也不错,可惜他独孤氏属于外族,若是主动求靠,必然不被重视,所以他带领将士们固守太行关,静静等待着时机。 所以听闻王弥到来,孤独洪朗声而笑:“哈哈哈,看来,郭使君麾下之人,反应倒是挺快的。” 然后在小兵瞠目结舌的目光下,独孤洪咳嗽了一声,说:“请贵客到待客厅。” 小兵领兵而去,而独孤洪也穿戴好服饰,精神抖擞的走向待客厅。 等两人见了面,王弥将来意说出,独孤洪却并没有一口答应。不要看独孤洪是个外表粗犷的人,实际上他的心眼儿多得很,这种事情自然是要多为自己的族群谋取一些好处了。 可是,王弥并不愚蠢,从太行关一路走来,他早已发现此间的兵将十分羡慕主公麾下将士的待遇,而这种情况并没有被独孤洪阻止,那么就代表着独孤洪也是心有意向的。 所以王弥十分大胆的撇开原本合作的战术目标,反而开始替自家主公开始收拢武将人才! 鲜卑人体格健壮,民风彪悍,若是收拢在主公麾下,便又是一股力量,并且独孤洪此人可是自带兵将的,也不会触及到现在主公手下的那些将领的利益。 这种功劳自己都不争取,曾经名驰洛阳都城的‘飞豹儿’便是个蠢材了。 显然,王弥不是。 最后,在王弥劝说和独孤洪的矜持下,双方约定了独孤氏以太行山这一战作为投诚之礼,而游鸿吟则会派兵处理司州其他胡人,为独孤氏鲜卑族人划下安定的聚居之地,并且会有农耕、兵器等各方面的支持。 细节方面需要游鸿吟拍板,王弥也只是给了个大致上的承诺,这种事情他不可能擅自做主。 等王弥回程后,独孤洪算是松了口气,郭溪算得上是一位对待治下十分宽容的主公,自己替族群找到一个好靠山,身上的压力就减少许多,要知道以他背后的实力对付有可能攻打过来的刘渊,实在是太勉强了。 而游鸿吟的预料并未出差错,等王弥悄悄带来伏击人马后,守株待兔不到半个月,在一个深秋的清晨,大家正似睡非睡的时候,突然有人攻打太行光。 看那旗号,正是楚王刘聪。 王弥心中有一丝天命注定的感觉,其实在刘渊出兵之前,谁都不知道他会派什么人来,而刘聪却恰巧正是主公欲除去之人。 主公天命所归,从很多边边角角的事情上,也能窥伺一二。 “传令,继续隐藏,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把自己给躲好了,若是漏了痕迹,以叛军罪论处!探子立即探查敌人具体数目和阵型。”王弥示意传令官传令。 刘聪和他的父亲一样,是一位十分善战的将领,他这次抽调了原本在并州方向驻扎的十万人马,现在正在攻击关卡的是先锋三万,另外有七万随后就到。 王弥接到了探子的具体回报,明白刘聪此刻的攻击不过是试探,此人狡诈谨慎,不会在军队疲惫之时就下令冲击太行关。 果然,守关的独孤氏对于这种攻击程度早已习惯,很容易就应付过去了,而随即,刘聪见状差不多了,便让传令官下令撤退。 王弥从千里镜中看到这个情况,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立即说:“左翼八千人拦截后军,其余人跟我冲。” 然后只见王弥马匹飞驰而出,随即身后奔响如雷。 而马背上的王弥见已经到了弓的射程,立即抽出弓箭,第一箭射死了刘聪的传令官,第二箭直接射断了帅旗。 飞豹儿绝非浪得虚名。 刘聪这面的人都大吃一惊,谁也没想到,不过是打个太行关,居然出了城内守军外,独孤洪还请来了外援埋伏。难道军中出了叛徒,其实敌人早已得到了消息,也早早就做好了防御准备? 而刘聪经验十分丰富,立即努力平复手下慌乱,组织方阵对抗骑兵的冲击。其实对付骑兵最好还是骑兵,可是因为骑兵攻城无用,所以先锋部队只有数千随行骑兵,根本无法阻拦敌人骑兵冲击,所以刘聪只好将步兵列为方阵,使用盾牌和长矛对付敌人。 但是速度还是太慢了。 因为传令官被杀,前方攻城的士兵并未收提前收到详细的撤退执令,而之后虽然刘聪鸣金收兵,却让原本就出现较为严重死亡的攻城士兵出现了骚乱,前方乱兵回撤同时也搅乱了后方,等敌人的骑兵都冲到眼前了,什么方阵,依旧是一盘散沙。 刘聪所带的骑兵主要是护卫主帐的,他并不想将让混乱蔓延到主军这里,便干脆一狠心,就不理那些混乱的步兵,而是开始调动主帐附近的骑兵和弓兵,开始远距离攻击敌人骑兵,希望能使用这种侧面压力,减少敌人对步兵的杀伤力度,减少伤亡。 但是谁知道,王弥对那群可以肆意屠杀,到嘴就吃的肥肉不感兴趣。他直接挥军冲击刘聪主帐,打的便是擒贼擒王顺便斩杀主公心目中的应除目标! 第218章 名士风流(四十五) 数万铁骑的冲击是一股难以抵挡的洪流, 刘聪绝对想不到,自己不过是带着先锋部队来试探试探, 却被旁人抓到了这个转身即逝的破绽,彻底将前军和后军撕裂开来,自己变成了一个被关在翁中的土鳖。 可是, 这能怪刘聪么? 不能。 这次攻打太行关是十分机密的, 刚开始是皇父给自己下的密诏,后来从调军到领军来到太行关, 他甚至连自己的属下都没有说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直到靠近太行关数十里的时候, 才真正对外宣布这一次行军的目的是什么。所以,对于暗处藏了一大堆伏兵, 还是如此精锐的铁骑, 让刘聪措手不及。 随着王弥铁骑冲锋, 太行关内的独孤洪也随之带领儿郎开关迎敌,彻底留下了行动混乱,撤走不及时的攻城部队。 双方夹击之下, 刘聪见势不妙,身边的亲兵都是忠心耿耿之人,便劝说:“王爷, 您还是先离开为妙, 我们后方还有七万兵力, 带人过来反包这群人也是足够的, 只是您千万不能出事。” 刘聪当机立断, 立刻拖下主帅衣袍,换上与亲兵相同的衣物,丢开帅旗,奔向后方主力。 主帅离开,让麾下将士立即乱作一团,各自为战间,就连刚开始的阻拦功能都发挥不了,彻底成为了待宰羔羊。 刘聪慌乱之间逃走,自然身边只带了十几位亲兵,人数不多不少,在这种混乱的环境里,既不会让刘聪被其他人伤到,行动也十分默契迅速,一秒时间都不会耽误。 谁知,就在刘聪即将离开战场,进入密林的时候,突然背后袭来一支威力强劲□□,穿透了两位亲兵的身体,一箭扎在了刘聪的胸口。 其他亲兵见状,直扑过去,也有聪明的立即回头看到底冷箭从何方而来,但是一看,满眼都是自家四散逃逸乱兵的身影,哪里能看得见行凶者。 “怎么办?!弩上有毒!”一个年级小的亲兵喊道。 眼见着王爷活不成了,那毒不知是什么毒,很是厉害,不过几个呼吸间,刘聪的面色就已经开始发青发紫了,显然已经毒气攻心。 剩余亲兵中年长的一位说:“走!我们必须逃走,保护王爷不利,让王爷被人暗杀而亡,就算是回去也是一个死。” 虽然亲兵之中不少人对刘聪的确有忠心,可是这人都已经死了,比起自己的小命,忠心再多怕是也抵不过。 亲兵之间面面相觑,最后那位抱着已经几乎没有呼吸的刘聪的亲兵哭号了两声,慢慢松开了手,摸了摸自己的眼泪,说:“可是,往哪里逃?” “搬来几具尸体,换上我们的衣服,再刮花了脸,随意丢上几处吧。”年老的亲兵叹了口气:“我们有的人家中必然还是有亲人在汉国的,若是被发现逃跑,怕是会连累家中人。就让他们当我们已经死了吧。” 其他人此时除了自己的小命,才终于想起家中的人,听闻这个主意立即都点头,随即就开始找尸体了。 战场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死人。 王弥好不容易冲散了楚王中军,谁知仔细一看,那位狡猾的楚王已经逃走不见了踪影,王弥心情不怎么爽,但是战场上不容轻忽,他随即带兵回援独孤洪,彻彻底底将敌人先锋的三万人马尽数吃下。 原本护送中军营帐的三千汉国骑兵折损了泰半后,骑兵统领立即抛下友军,发挥骑兵卓越的机动性逃走了。 这场由汉国发起的攻城战,却是在这种情况下迅速结束了。 很快,王弥派出去阻拦敌人后军的左翼八千骑兵回来了。 汉国后面的七万后军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这八千骑兵灭了将近有一千人。不过很快对方的骑兵立即上来对冲,左翼先锋看敌人的前军已经差不多被歼灭干净了,觉得彼此对冲不怎么划算,便赶快撤回了。对方大概是怕有什么埋伏,骑兵没敢深追,所以左翼骑兵从从容容的退回来了。 八千人处理数百人受了些伤外,死亡人数只有十几人,可谓是大获全胜,原本王弥都做好了损失惨重的准备了,毕竟八千人对敌七万,实在是个太过悬殊的数字。 “先不管那七万人,独孤将军,组织人手清理战场吧。”王弥说:“后头还有硬仗要打。” 王弥误以为楚王刘聪逃走活下来了,只要他回到军中,就要率领剩余的七万军力攻来,自己手中只有三万骑兵,在守城战上无法帮助太多,而独孤洪手中的守城将领只有一万五,而且太行关不是城池,真要耍阴招,还是有很多办法可想的。所以王弥有些担心。 “探子去探探情况,”独孤洪说:“七万的兵力可攻不下太行关,否则天下雄关的名头岂不是浪得虚名。” “独孤将军觉得他们会增派兵力?”王弥问。 独孤洪说:“是的,所以还请将军向郭使君求援。” 兖州距离此地不远,如果王弥求援的话,援军来的速度应当比汉国要快。 王弥道:“独孤将军放心,若是真的情况紧急,在下必然会求援的。我如今手中带出来的这些骑兵可是主公的心头肉,若是折损了,怕是要心疼不已。” 不过王弥和独孤洪都的确分别派出了探子,一边等待战场打扫,一边等探子情报回禀。 谁知,探子很快就都会来了:“汉军撤了!” 独孤洪不清楚什么状况,王弥却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立即去看那些汉军的尸体。 果不其然,发现了刘聪的尸身。 王弥见此他面色青紫,显然是中毒之像,便明白,鹤鸣大概在汉军之中也安排了人,可能地位不是很高,所以只有趁乱才能信刺杀之事。 心中放下一块大石,王弥道:“恭喜独孤将军立下大功。” 如今太行关之战结束,不仅打败汉军,全歼三万人,更是灭了刘渊第四子,楚王刘聪。独孤洪这块投名状分量重的很,主公必然会赏。 战后除了发捷报之外,独孤洪还开了盛大的庆祝仪式,鲜卑人和大多数草原部落一样,都能歌善舞,所谓的庆祝仪式,便是开篝火晚会。 除了值班的士兵们,其他人都参加了晚会,不过王弥和独孤洪两人担心出现意外,所以留下执勤的士兵比较多。 可是这两个人却是喝高了,那边王弥正在给独孤洪吹做主公麾下兵将的好处。 “虽然不准吃空饷,但是粮饷都是足足的,不仅自己可以吃个肚圆,养活一家老小也是足足的。” “打了胜仗还有奖励和赏金,并且会升级军衔,饷银多寡是直接和军衔挂钩的。” “若是功劳足够,做了头领,福利待遇就更好了。逢年过节都有节礼,什么澡豆啦,常备药丸和药膏啦,美酒啦,娃娃用的纸笔啦等等,很是丰盛。有不少都是主公的私人作坊出产的,外头都没得卖呢。” “主公觉得抚恤是所有事情当中最重要的,所以除了金银上的抚恤,还有可以有名额送子孙去学院上课。你知道么,如今的青州学院可是已经开遍了北方各处了。” …… 不仅独孤洪听的心驰神往,就连旁边的人也都十分向往。 所有人豁出性命不要,在刀口舔血,战场拼杀,所求的也就是如此而已。 世间野心家的确很多,但是绝大数的人却都是随波逐流,谋求生存而已。所以,谁给他们活下去的路,他们就会跟着谁走。 “王将军,以后就是同僚了,可要多多照顾啊。”独孤洪爽朗一笑,痛饮一樽酒下肚。 王弥大着舌头:“这……这是……当然。来,干了。”说完自己又喝下了一大口酒。 这边载歌载舞,另外一边却愁雨惨淡。 副帅马景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带着剩下的七万人回程。 原本他跟着刘聪出来,也没多费心,刘聪是个十分有才华的皇子,他身上的军职等级可不是因为是皇帝儿子而得来的,是他自己一点一滴积累下来的。 现在,这位楚王永远成眠于地底,自己甚至连尸首都未曾找到。 回去怎么向陛下交代?自己这个护军怕是不用做了。 而刘渊收到了加急战报,刚开始还以为是儿子等不及分享自己的胜利成果,结果,却是一封死亡通知。 看完战报,刘渊怒急攻心,一口鲜血喷射而出,人跌跌撞撞伏在书案上痛哭:“我的阿明啊!”一句过后,便昏了过去。 此种惨状,唬的内侍赶快喊来太医,那太医把了把脉,心中一动,发现陛下居然有服食丹药出现丹石之毒爆发的征召,不过此间贵族同样学着朝廷名士服散,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所以太医就没管。 “陛下是急怒攻心之兆,我开个药方给陛下服用,明早应该就醒了。只是万不能让陛下再心情剧烈波动了。”太医说。 开完方子,太医就被内侍送走了,可是很快,另外就有其他太医过来会诊,这是刘渊为了防止太医被人收买而做下危险之事,便立下了三医会诊的规矩,意思就是至少要有三位太医各自诊断,比较彼此脉案才可服药。当然若是病情紧急,可数位太医共同会诊,这样彼此监督,别人能动的手脚就少了。 很快,太医给出的结论都一样,急怒攻心,服一副药,睡到明天早晨就好了。 然后内侍就开始煎药喂药,同时通知各位主子。 不过其实不用正式通知,这时候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很快各位皇子等就来探病,后宫嫔妃们也开始讨论到底谁开始照顾陛下,还是轮流来。 但是等各位皇子都回到自己的府邸,心中到底有多高兴就不必细说了,要知道刘聪自有受刘渊宠爱,这种父子情深对于其他皇子来说,却是无比刺眼,甚至连嫉妒都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始嫉妒。 如今一个最大的对手死了,这让皇子们该如何高兴才好呢。 太子刘和回去就高兴的喝醉了,甚至说出了:“汉人的血脉就是福气薄,死了活该。”这种话语。 可是此刻,却有两位神秘人物来到了二皇子刘恭的府衙之中。 这两人正是太保刘延年和一位大家并不是十分熟悉的人。 此人名卓然,是太康人士,寒族出身,但是无论是手段还是谋略都令人心折,是太保刘延年如今最为倚重的人。 刘恭有些奇怪的说:“叔父怎么会来我府上?” 刘延年是宗室,不过并非刘渊近亲,刘恭称呼一声叔父不过是表示亲近而已。 “陛下快要不行了。”刘延年出口便是惊人之语:“殿下可对未来有所打算?” 刘恭对这个消息有些震惊,但是很快,他就勉强笑了笑,说:“本王不清楚叔父的意思,若是对我有不满直说就是,又何必咒皇父呢。” 刘延年冷笑一声:“殿下不用装糊涂,原本与太子殿下竞争最激烈的是四殿下,可是四殿下牺牲于沙场之上,已经折戟沉沙,如今齐王、鲁王资质驽钝,背后母族势单力薄,而实力雄厚的北海王年纪又小,最有竞争力的便是殿下你。你觉得太子会放过殿下么。” 刘恭抿了抿嘴,斩钉截铁的说;“我相信皇父不会有事。” “呵,其实三位太医已经确诊了,但是他们三人却都不敢说出来,要不是其中一位与我是老交情,我这个情报还得不到呢。殿下不必自欺欺人了,还是早日做决定比较好。”刘延年说。 “叔父如今冒险提醒我的价值又在什么地方?”刘恭反问。 “我是四殿下的人。”刘延年闭了闭眼睛:“四殿下如今战死,我等不能坐着等死,让刘和那个猖狂小儿得意。” 刘恭一阵惊讶,谁都知道四弟没有朝堂势力,所有的权利都在军队之中,谁知道人家不是没有,只是藏得比较深。 但是刘延年能跑来找自己投诚,那就表示太子早已知道刘延年是四皇子的人,刘恭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紧,自己还是太小看那个看似粗鲁平庸的太子大哥了,至少有些情报是他知道而自己不知道的。 “那么叔父到底想要怎么做呢?”刘恭轻微松口。 “听闻太宰与殿下关系甚好。”刘延年问。 刘欢乐看重刘恭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故而刘延年直接开口询问当事人的意见。 谁知道刘恭在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有一丝狰狞,不过很快,就被隐藏起来了。 而这一点正被一直充当布景板的卓然看在了眼中。 刘恭有些无奈的说:“太宰只是心疼我而已。” 刘延年见状,并没有继续问,而是转移了话题说:“殿下应该清楚,如今城防军掌握在单将军的手中。而我的驻军虽然依旧驻守在外地,但是距离平阳却很近,不过一日行程而已。” 刘恭吃了一惊,他听出了刘延年的计划,就是直接逼宫! 只要能拉拢到单将军这个戍守皇城的人。 这时候,旁边的卓然智珠在握的笑了笑:“范玉阳曾是在家同僚,如今与我一样,玉阳正在单将军府上做幕僚,正可以说得上话。其实殿下如今尚无子嗣,北海王又年幼,殿下可以抛出诱饵,说将立北海王为皇太弟,越过呼延氏立单氏为太后,不怕单将军不答应。至于未来该怎么样,还不是殿下说了算。” 刘恭眼睛亮了起来。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忙碌时节。 繁衍生息这个词在如今的世界实在是太重要了,没有人口有其他东西有的再多也没有用。而青州因为少战乱,人口原本就丰富,再加上游鸿吟的各项政策,如今的青州,已经繁华的有些好比天上之国,干净整洁的道路,四处播种的欢声笑语,高耸的城墙,干净整齐的街道,人来人往的商业街。 战火是什么?饥荒是什么?匪患是什么? 曾经记忆中的困难和痛苦似乎已经很遥远了,在朗朗读书声中,所有人都觉得再也没有比如今的日子更有奔头了。 而富足安定的生活带来的便是人口的刺激性增长,似乎哇哇哇的哭声一下子多了起来。 很快,郭使君娶亲之事传遍了整个青州,每个人都在想着,到底是那位世家的小娘子如此有福气。 其实在游鸿吟自己娶老婆之前,他就已经将徒弟们都喊过来谈过话了。 令他吐血的是,他的徒弟都不怎么正常。 胡归胡危是不想娶,他们本是胡人,却又没了族人,所以没人能管束,胡危是职业病发作,看谁都好像是探子,遇不到让他放心的女子,就干脆直接纳了个妾侍,有需要了睡一睡,没需要了就不见面。而胡归一心练武,一心保护主公,对男女之情没有一点兴趣。 沈源志在天下,最喜游历,说是没有女子愿意在家中一等等个几年丈夫都不回来,也没有女子能吃得了到处跑的苦,所以他就不娶妻,他不仅自己不娶,还拦着于朝宗这个师兄也不许娶。 回头那臭小子还好奇说:“原来师傅不是分桃断袖之人啊。” 游鸿吟就呵呵了。 唯独让游鸿吟省心的便是霍青峻,他家中尚有长辈,如今已经替他订了亲,正备着婚礼呢。 游鸿吟最后打算替唯一的女弟子,一直为他默默管理着后院和商队等诸多事务的元夕找了婆家,谁知那丫头整整半个月没理他。 他自然知道女弟子心中有一丝幻想,不过他真的是把这丫头当女儿在养,真的下不去嘴。 结果元夕转头就给自己找来了家人,原来她本是陈留人士,家中也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一户士族,而她流落流民之中,早已没有干净名声,便一直不想回去。而这次回去认亲,便是为了不被师尊嫁掉,她无法与师尊结缘,便想要一辈子守在师尊身边。 若是一般人早已被这番深情感动,可是游鸿吟并不是一般人。 若是纳了元夕,对她来说太不公平,对自己来说也是一道难捱的关卡。 游鸿吟没多管她,自己则继续按部就班的做自己的事情。时光会冲淡一切,就算冲不淡,自己做出的选择,未来就只有自己去承受,游鸿吟从不溺爱弟子。 只是他也下定决心,以后少收些女弟子,因为女子比男子更容易动情,也更为执着。 游鸿吟选择的妻族是陈氏。 不错,就是他老师陈堪一族中的女子。而因为这桩联姻,陈氏一族已经彻底从南方撤出,渐渐回到自己原来的族地,司州颍川。 去岁冬日,刘渊病重,结果二皇子刘恭造反,领军攻入皇城之中,太子**被杀,刘渊被囚禁。 谁知道,单氏之子,只有十几岁的刘乂聪慧过人,与太宰刘欢乐、单将军等共同救出了刘渊,除掉了伪帝刘恭。 刘渊却因为丹石之毒,病入膏肓,匆忙之间,封刘乂为太子,着刘欢乐为太宰、大司马,封单将军为大司徒,随即便撒手人寰。 而在主弱臣强的情况下,汉国宗室和外戚以及各方权贵斗成了一团。游鸿吟暂时没管,也没趁乱捡捡便宜什么的,反而给了他们充分安定和平的内斗环境,同时倾销了大量瓷器、烈酒等奢侈品,换取了不少马匹、皮革等物资。 之后,游鸿吟便实现了对独孤氏的承诺,夺下了司州,将诸多胡族赶出了司州境内。 洛阳终究还是落入了游鸿吟之手。 而此刻,天下的目光,的确都注目着这位北方霸主。 第219章 名士风流(四十六) 立国这件事, 其实游鸿吟的属下早有准备,虽然口头从未说过,但是彼此之间早已心知肚明。 司马氏虽然是皇室, 但是他们的天下得来本就不正, 加上统治时间太短, 所以大家对皇室的忠心当真有限,对于立国之事自然不会太过排斥。 所以比起在其他世界的任务, 游鸿吟这次称帝的过程更类似于白手起家的建功立业, 基本上都是光明正大的拼硬实力,考验的是他的政务能力。 只要他正确认知天下详细情况, 并相应的制订出契合的制度,平衡多方势力,尽力让天下修生养息,那么他的优势将会无限大。 不过虽然大家都知道立国是必然的事情,但是这个提议却并不能由游鸿吟自己首先开口, 否则就是吃相难看。 也许如今看来, 这种做法不过是自欺欺人, 甚至有一些沽名钓誉,但实际上这种类似于潜规则的情况, 是十分正常的,主要是为了在历史上不留下污名, 毕竟推倒前朝, 起兵造反的名声并不好听, 哪怕是为了所谓的天下黎民, 因为一个人是无法代表所有黎民百姓的。所以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群臣‘谏言’,然后君主在众望所归下,才会建国。 许多开国君主立国之前,都会找到一个光明正大、占据大义的理由,勤王、讨伐暴君、光复旧朝等等旗帜,不知道被多少任君主使用。而光明正大没披着这层皮的便是始皇帝,名声却早已不知臭了多久了。 所以游鸿吟就算是要立国,也必须等个契机,同时还得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在将司州彻底握在手中,游鸿吟就迅速开始在司州招揽流民,恢复那些因为无数世家彻底离开而陷入瘫痪的各方生产和民生。同时因为当地部落、族类比较复杂,司州的处理方法类比幽州,需要花费大量精力梳理各方势力,制定适合各方的制度。 而在司州勉强恢复了一些元气,似乎有几分昔日繁华影子的同时,聪明的陆云被游鸿吟暗示了一次,他也不可能听不懂,不过陆云本身是不太赞同这么快立国的。 他虽然不知道如今情势大好的情况下,为何主公会如此着急,要知道一旦立国,就代表着主公正式和朝廷撕破脸,朝廷有诸多世家扶持,实力不可小觑,真拼杀起来,他们这边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所以陆云表示,他根本没听懂主公到底暗示了自己什么。 游鸿吟见状,就明白陆云天性中谨慎的个性让他并不赞同这么快就立国。但是游鸿吟比陆云更能明白,与南方朝廷相斗,已经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占据富庶南方的朝廷可能会解决内部矛盾,并且恢复元气,实力大增。 而随着双方实力都积蓄的更为强大,死伤人数将会越巨大。 所以,还不如速战速决。 这也是游鸿吟想要快速立国的另外一个原因,还有一个方面便是游鸿吟想要以主君的身份接受汉国的投降。 汉国内乱到一定程度后,实力大为削弱,游鸿吟自然不可能一直放任这头濒临死境的老虎一直在身边卧着。必然是要接手过来的,而以一国之主的身份接受汉国投降,是为了天命这两个字。 汉国虽然是以匈奴为主,算不得纯粹的汉人国度,但是它是一个有国号,有君主,有朝政体系的正式国家,所以若是能接受一个真正的国度投降,便会有了‘天命所归’的说法,这个情况将会给其他各种伪政权以及南方朝廷一个沉重的打击和无与伦比的压力。 不过游鸿吟并不觉得陆云这种消极怠工做的不对,他从不觉得臣子与君主之间不能出现分歧,反而陆云这种做事态度才是真正的忠臣该为之事。 不过,他能懂陆云,陆云却并不是对他这个主公有绝对的了解,这让游鸿吟多少有些惆怅。但陆云如今是他的谋主,可以算得上是文臣之中第一人,他不牵头,游鸿吟暗示的第二个人就要比较挑剔了。 首先,徒弟要都排出去,关系太过密切,若是徒弟们开口,和他这个主公亲自开口没有任何分别。 最后游鸿吟选择了葛洪。 葛洪如今做一州长官做的风生水起,可是他的修道炼丹的爱好却一直都没有放下,所以在自己手下的那些文臣之中颇有人缘。 游鸿吟在王弥动手大败汉国成列在并州的将近十五万人马后,召开了大例会。 而正是在这场会议上,他麾下文臣武将各有说辞,揭开了立国之序幕。 其实下面许多人早就想要主公早日立国,要知道立国之后,他们的位置也许久会变更一下,也算得上名正言顺的在历史之上占据‘开国元勋’这个名号了。 所以大家在大例会上可谓是群情汹涌,各个口若悬河,引经据典之间,说的好似游鸿吟不立国就是对北方所有黎明无信,弃万民于不顾等等。 游鸿吟不过是走个这么过程,免得被对手抓到攻讦把柄而已,并没有故作矜持,很快就正式确认了立国之事。 随即便开始讨论国号,在沿袭古称的夏、周,按照郭氏姓名起源和发源地起源的虢、姬、任,以及以起家之地为名的青这些个之间,最后定下了‘周’为国号,沿袭古国之号。 然后便是一干定封号、年号等,在场诸位均熟知典籍,很快便定了下来。 不过随即陆云便提出异议,觉得比起立国称帝,不如先称王。 游鸿吟拒绝了。 的确,自三国始,便有称帝之前先称王的说法,但是,这种规矩不过是那些皇帝为自己怯懦的内心加上了一丝安慰,或者说是原本就是实力不足,所以称王做个过度。 刘备自立为汉中王,因他实力虚弱,所以不敢一开始便称帝。曹丕本就是曹操之子,袭曹操魏王理所当然之事,本就不是特意为之。 游鸿吟如今缺的是时间,没工夫花这么多时间在这些方面。这种事情并不是如今的重点。 然后便是游鸿吟甩出了大招,他定下的朝廷官制并非自古沿用的八公制度,而是十分新颖的‘内阁六部’制度,顿时令所有人惊为天人! 其实一些原本在朝廷之中任过职的官员到游鸿吟手下做事之后,就发现了主公的对于治下官员职责的分工是十分整齐特殊的,与朝廷或者是古礼并不一样,而如今这套制度拿出来,他们才明白,原来自己头上套的虽然都是晋朝官职,但实际上负责内容和整套班子的运行方式,早已脱胎换骨,变成了这种方式。 比起其他人被这套方案砸晕了,陆云却十分清晰的看到了这其中的问题,那就是文武两种职位的彻底分离。 要知道如今那些什么大司马、大司徒、丞相之类的能权倾朝野,更是有权与皇帝叫板,其中部分原因便是文臣同样可以掌握着兵权。 这种方法分开了文武,武将只对皇帝一人负责,而朝政方面,文官却又有着与皇帝相辅相成之处。 即便是陆云,也无法在这套制度真正实施前就确定是好是坏。 所以,最后他并没有发言,不过已经开始准备将这套制度带回去好好研究了。 但是立国之事麻烦的很,许多事都是千头万绪,就算是一向清闲,不太管事的陆云,也不好意思一直看着同僚忙碌的没空回家睡觉,只能收起自己悠哉喝茶的做派,撸起袖子帮忙。 建康六年立春之时,周朝立国,郭溪称帝,封号为青,新建年号安宁,立都洛阳! 此诏文广传天下,引起天下大哗。但是除了气得不轻的司马睿,其他人仔细想一想,却觉得这种事情似乎是早晚都会来,没什么可以去惊讶的。 就在司马睿暴跳如雷,坐卧不安,终于按耐不住,想要让王敦领军攻打司州,拿回洛阳之时,又有一个重磅消息传来。 汉国新帝刘乂,率汉国百官,降了大周。 这件事情才真的令人瞠目结舌,无数人回去查看自己手中搜集情报的人员是否漏了什么,汉国虽然换了个少帝,但是刘渊留下的根基还在呢,更是留下了不少肱骨之臣,怎么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投降了?! 然后他们确定,从头到尾,除了在并州那场大战,汉国打败,损失将近七八万人马之外,汉国和那周国并没有再有过任何争斗!就算是死了七八万的人马,对于汉国的确也颇为伤筋动骨,但是绝对不可能就这么一蹶不振,他们可是匈奴! 实际上,汉国国都平阳,在刘乂继位之后的短短一年时间内,已经数度易主了。 非常讽刺的一幕,当年司马氏也是诸王争霸,在洛阳打得昏天暗地,结果晋朝分崩离析,刘渊抓住了这个时机,才能立国称帝。而如今他一死,司马氏的悲剧在匈奴刘氏身上重演了。 当时扶持刘乂的刘欢乐是宗室,颇具才干,也有男人共同都有的野心,至少刘乂是不可能降服这位王叔的。所以,刘欢乐仗着自己手中的兵权打算掌控朝政。 这时候,刘乂的舅舅单将军不干了,当然,他并非是替刘乂这个外甥抱不平,而是替自己抱不平。 单太后,曾经的单夫人出身氐族,乃氐族酋长单征的女儿,当年单征率部投奔刘渊,刘渊见其女容貌艳丽,遂纳为夫人。而这名多年以来,自己妹妹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自己作为氐族人,根本不受重视,自己父亲当年的投靠,换来的,不什么都没有换来,刘乂这个外甥还是自己瞅准时机扶持上去的。 所以,如今将这个皇帝宝座送与舅舅也是不错的报答方式啊。 刘欢乐和单将军这两位托孤之臣却是掐了起来,刘欢乐领军,背后有匈奴人支持,单将军也不是吃素的,背后站着氐族族人。 而另外一边,被害死了儿子、被封了个有名无实太后的呼延氏终于爆发了,不过她儿子是二皇子害死的,而二皇子已经被皇帝杀死了,她看着皇帝如今陷入了绝境,曾经支持他的人如今早已翻脸不认,便决定为刘乂做的点事情。 呼延氏一场鸿门宴,邀请了众多对刘乂有意见的臣子,一道道有毒的菜,彻底要了他们的性命。 这种情况下,刘乂这个皇帝怕是坐也坐不下去了,为了活命,就只有投降一途了。 至于刘乂投降后的麻烦事情,自然有游鸿吟接手处理。 最后刘乂被封为侯,长居于洛阳城。 其实这场内斗背后自然是有鹤鸣那些个鹤子的推动和策划,但是若不是他们本身就矛盾重重,野心勃勃,鹤子再怎么精明能干,挑拨离间也是不会奏效的。 司马睿和南方朝廷部分官员,都被汉国投降灭国之事刺激到了。 要知道,当年司马越便是因为汉国攻下并州,开放了草原进攻洛阳的路线,这才下定决心迁都的,如今这青帝却已将强大到让汉国彻底俯首称臣了。 多年的自欺欺人,放任自流,让这些已经习惯了南方气候和生活的世家们不得不承认,如今南方已经是郭溪的天下,而朝廷如今应该思考并不是周朝入主洛阳之事,而是如何抵御来自北方强国的侵略。 他们终于不愿再骗自己,周朝如今一统北方,说郭溪没有一统天下之心么,傻子都不信,所以此人一定会攻打建康。 可是司马睿看不惯朝中重臣如此忍气吞声的当缩头乌龟,所以便和王敦商量,虽然晚了些,但是一定要起兵攻打洛阳,否则朝廷的面子将彻底丢光了。 王敦虽然心中觉得司马睿抓不住重点,但是还是应了。 这是他和哥哥商量做下的决定,此此陛下是定然要兴兵的,若是王氏强行阻止,岂不是坐实了王氏如那曹魏一样,架空了皇帝。他是无所谓,可是他哥哥对这种事情在意的很。 另外就是王敦对自己非常自信,他仔细研究过郭溪的发家史,明白此人就是靠着钱财邀买人心,真说什么本事可不一定有多少。 切,洛阳郭氏,不知道是几流的世家了,除了曹魏时期的一个郭嘉,根本没有任何人杰再出,更何况这郭溪还是个旁支中的旁支。而郭溪那个老师,陈家的陈堪,投机取巧之辈,能教出什么好徒弟出来呢。早年甚至名声是靠着书法积累的,王敦不屑的想,论书法,谁又能比得过他王氏。 所以,简而言之,王敦看不起什么周国,也对青帝嗤之以鼻。 不过王敦对郭溪手下的那些个将领还是十分看重的,毕竟那都是真刀实枪的打出来的名声,王敦有世家的骄傲,却并不是盲目自傲之人。 自立国之后,游鸿吟便开始安排各个部门的建立,好在这些事情曾经做过,并且早先已经将各个方面都梳理过,所以过程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繁琐,进度很快。 与此同时,周国全境上下,开始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南北大战。 这是所有人都有所预料之事,北方建国,总要和晋国交交手的,当年刘渊也是打败了好几位司马氏,才能顺利安稳了国祚,将汉国的名头给打了出去。 但是就在此时,又是天灾降临。 建康城中,王敦刚刚发完誓词,鼓励好了军心,雄心勃勃的准备领兵出发,结果一场瓢泼大雨下了下来。不过王敦自己坐在马车之中,又淋不到,便开口继续赶路,谁知冒雨走了一个多时辰,雨水越下越大,已经影响到了道路情况,后军的辎重粮草等东西根本无法运输。王敦不得不下令就地安营扎寨。 王敦成了一个将大营驻扎在自家皇城之外十里地的大帅。所以还在建康城中的气象官被王敦咒骂了个狗血喷头。 原本以为这场雨很快就停了,一般来说暴雨都是不持久的,谁知这一下便是一天一夜,等雨水小了些,王敦冒雨继续走了两个时辰的路,结果雨水又大了起来,只能继续安营。此时,大军距离建康大约四十里地。 王敦觉得自己快变成一个笑话了! 只能说王敦的确倒霉,天下灾祸都是不讲道理的,不过,这次与多年之前并不一样,并不是干旱,蝗灾,而是水涝。 天下大旱之时,北方受灾最为严重,南方受到的影响会比较小。而当天下大涝之时,情况就反过来了。 就连一直陪着游鸿吟的陈喜全,都觉得老天爷怕是真的就站在游鸿吟这一边。 天命二字的威力,在此刻显现无疑! 王敦最后无奈请示司马睿,而司马睿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收买人心的机会,自然故作大方的同意等天气好点了再出发,并且还派遣使者做了一番鼓励,表示这并非是他的错。 虽然司马睿派的人很靠谱,一番作态也完美表现出了司马睿的宽容仁慈以及对王敦的关心,但是王敦并不关心司马睿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他只是开始担忧。 其实不止是王敦担忧,南方稍微有些见识的人都开始暗自嘀咕了。 并且,这时候,司马睿得位不正的小道消息也开始传来传去,甚至他本身的血脉也开始被人质疑。 据传当初司马懿有一次在谶书《玄石图》上看到有“牛继马后”的话,司马懿很担心司马氏的天下有朝一日会被牛氏夺走。于是司马懿绞尽脑汁,残害许多认为可能成为后患的牛姓主人(其中包括曹魏后期大将牛金)。却不想司马觐之妃夏侯光姬浪荡成性,竟与一个姓牛的小吏私通怀孕,而生下儿子司马睿,使“牛继马后”的话恰巧应验。 甚至早年王府中的旧人,那些个牛姓的大官小吏都被人翻开左瞧右看,似乎这么瞧着,就能看出什么来。 这种流言涉及后宅**,人喜欢八卦这种天性在任何时候都能得以体现,所以穿来穿去,屡禁不止,最后竟然被司马睿自己听到了。 这种话司马睿能忍? 为此大发雷霆不算,甚至开杀杖毙了许多人,这些人中有普通的仆从,也有朝廷中的小吏。虽然王导拦过,但是司马睿这次并没有听从。 显然,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觉得屈辱,这则莫名而起的流言触到了司马睿的底线。 王导自然也明白这流言起的莫名,他也知道不能放任流言,但是他不赞同司马睿的处理方式。这种捕风捉影的东西,只要不去管它,不去在乎它,自然有一天会消失无踪,或者嫌弃它消失的太慢了,不如再找些更有刺激性的消息掩盖过去。 但是司马睿显然是被气昏头了,王导也也愿意继续为了这个问题而将师生君臣之间的关系更为恶化,所以他选择了不管。 王导要比司马睿这个皇帝忙多了,司马睿虽然批阅奏章,但实际上只能给个指导意见,真的去处理那些实际问题,不好意思,早年司马睿做诸侯的时候,这些繁琐的工作都是丢给幕僚的,自己并没有处理过,所以也就谈不上会不会了。 而当了皇帝之后,司马睿把握着大方向,实施、验证、调解各方矛盾等等事务,却是王导在全权负责。 所以这也不怪王导精力不济,事务实在是太多了,偏偏如今朝中内外皆不稳,更是让这位年轻时丰神俊秀的世家美中年,有了提前谢顶的危机。 而天下大涝,守在最严重便是南方,长江最近几日,水位爆增,决堤也许只是迟早的事情。 这种情况下,流言不流言的,王导当真没有力气去管了,他正在联系众世家,处理天灾问题。 特别是要保住长江,否则这水量,这地势,将会毁掉半数晋国。 晋国,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王导努力疏通,多方调解之下,众人齐心协力终于在暴雨之中保下了长江,不曾出现过决堤情况。 为此王导也算是大大舒了口气,如此一来,涝灾损失便可将至最低。 但是即便如此,天命之说和司马睿的身世留言依旧不曾断绝。 而在三个多月后,大雨终于停了下来,太阳露了脸。 第220章 名士风流(四十七) 大雨让晋国北伐之战胎死腹中, 这让王敦一拳如同打在棉花上。 甚至,向来不信命运的王敦,首次怀疑起了,天下是否真的有所谓的天命所归存在。 如果连王敦这种人都开始动摇, 那么其他人的反应已经可以推断出来了。 晋国抗击水涝之时, 游鸿吟这一边也没闲着, 晋国有一条长江要管,游鸿吟地盘儿上也有一条黄河要管,甚至比起长江,黄河泛滥决堤的次数要比长江高多了。 但是令周国君臣头痛的是, 黄河有不少地方, 还不是周国的领土,想要治理黄河, 就必须真正统一北方,因为治理黄河水患,并不是堵住一块就可以了的,必须从都到尾都梳理一遍。 所以雍州和秦州这两块胡族地盘儿,开始被游鸿吟惦记了。 如果没有这次涝灾, 他是不会在晋朝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就出手对付诸胡, 晋朝那些世家可没有什么汉人一致对外的概念。 黄河流域。 “郭溪疯了吗?”石勒站在大帐之中怒火冲天。 说来他也比较倒霉。 先是自己的军队被那陆云一计策反, 让他不得不带着三千铁骑投奔刘渊。哪个知道,刘渊虽然看重他, 封他高位, 可是承诺尚未实践, 手下军队还没分他,刘渊本人就病重了,然后就是一连串的汉国权位之争。 石勒不仅凶残狡猾,还十分看得清局势,所以他当机立断放弃了在汉国东山再起的想法,立即带着族人来到胡族众多的秦州、雍州。 秦州雍州之地虽然一直都是胡族掌控,但是并不代表的汉人就少,不过这两州的汉人,与那些胡人长时间生活在一起,早就习惯了战乱的生活环境,也都不太指望朝廷之类的,一直以来都是他们自己建立乌堡,集中在一起,依靠集体的力量在这种世道活下去。 并且,这两州实际上属于荒凉之地,地里种不出丰收的粮食,大家勉强保持个温饱,天气一直都十分恶劣,生活也艰难。甚至因为没有大量植被覆盖地表,也做不成牧场,除了少部分地区形成的大型城市被胡人占据之外,其他地方倒也并不是焦点位置,轻易也不会有人来搜刮这种贫穷的连房子都住不起的地方。 俗话说,青山恶水出刁民,所以石勒最后带着自己的亲信,打算立足扎根在秦州雍州这块地方,并且,石勒还有一个并未说出口的心法。 他明白,如果自己依旧是过去那样,收拢大量兵将,组建军队,然后四处掠夺,是行不通的。 无论是从史书上看,还是看如今那几个势力庞大的皇帝藩王之类的,无一不是占据了一块地皮,然后让农民种田,自己收税,筑建城墙,修生养息。似乎只有拥有固定的地盘,有地方能够收税,有地方能够抽丁,有强力的后勤之持,才能安稳手下兵将的内心,才能真正能够在这个乱世夺取至高权利。 如今无主之地太少,他无法硬碰硬周国和晋朝,最后的目标,便只有同样是草原部落出身的秦州、雍州、凉州等偏远地区可以选择。 所以石勒带着手下三千骑兵,又拉起了将近两万人的军队,先是吞并了实力最弱的乞伏鲜卑部,整顿之后,又攻下了自凉州远道而来的卢水胡的地盘儿。 比起那些彼此之间乱战一团,其他时间大多数都在作威作福的两州胡人,一直征战四方的石勒麾下战争经验要充沛的多,所以即便是实力强大的卢水胡,也终于败下阵来,收起伸向雍州的爪子,乖乖的撤回到自己的大本营凉州。 如今雍州秦州两州之地,能真正说得上话的,就只剩下羌族杨氏和羯族石勒了。 石勒安顿了下来,甚至让老家并州的一些羯人部落搬离故土,来到这里发展,想要如同曾经的州帝经营青州一般,也将这两州经营好,变成自己的大本营,成为自己争夺天下的资本。 结果还没等石勒和领军羌族打好关系,周国大军压境了。 石勒和杨氏面对这样的百战之师,不得不放下彼此成见,进行联手,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地盘儿被别人拿走。 而石勒之所以说郭溪疯了,就是因为对方选择的进攻时机。 就连晋朝都因为落雨的关系,放弃了原本北伐的军事计划,这周国却反其道而行之,明明是这样恶劣的天气,却要掀起战火,岂不是自讨苦吃,必败无疑? 但是石勒总觉得对方可能会有一些杀手锏,所以才会脱口而出惊讶之语。 游鸿吟当然没疯,他之所以选择在这种天气下依旧兴兵事,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 首先,这次行动说是大军,实际上人数并不多。石勒东山再起的时间并不长,手上的粮饷也不足以养活许多兵将,所以游鸿吟预估他最多养活的人数是三万。 这三万中,还有十分耗费钱粮的三千骑兵,再加上负责后勤的民夫之类的,有战斗力的顶天就一万五六千人的样子。 所以,游鸿吟并不需要太多的兵力。 其次,此时古代无法行军多是因为辎重运输的原因,这点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问题。首先周国治下道路多是水泥铺路,雨天除了潮湿一点,并没有大影响,而出了周国,这种东西方向的辎重运输,可以进行漕运。 最后就是冒雨打仗对于兵将们来说比较辛苦了,基本上要雨天行军,但是游鸿吟的后勤、待遇等等都是当世第一流,自然要求也是当世第一流,军队平日里的训练等等都是能够支撑军队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作战的。 综上所述,对于石勒来说是疯狂的举动,对于周国来说,只是为了尽快将两州收入囊中的必然之举罢了。 而这次领军的,并不是王弥、曹嶷等将领,而是十分年少的陈风仪。因为这次进攻雍州秦州的并不是周国常规军,而是曾经的郭氏私军,如今已经成为虎林军的天子亲军。 陈凤仪是游鸿吟老师陈堪的孙子,三年前就被陈堪送到了青州。原本送来只是想在青州学院中上几年学,倒不是真的就觉得那青州学院比起自家的家学好,而是表达一种态度。否则,游鸿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下定决心娶陈氏为妻,就算陈堪是他老师也不行。 但是陈堪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丰神俊朗,聪慧过人的孙子被游鸿吟从学院中直接拉了出来,收做了自己的弟子。 游鸿吟收徒首要条件便是天资,这个条件并不会因为什么任何其他条件而改变。陈凤仪出身陈氏原本在游鸿吟这边是减分的,此人未来便是后族,游鸿吟其实并不愿意让后族过于壮大。 但是陈凤仪的天资的确十分优秀,心性也很好,游鸿吟弟子当中,也许只有霍青峻可以比拟。 所以游鸿吟还是破例收下了。 然后,一位出身以谋略和纵横术闻名的陈氏优秀弟子,被游鸿吟教成了一位领军作战的将军。 并且,才十八岁,便被游鸿吟任命为统帅,负责这次对雍州、秦州的作战。 若不是最后任命胡归这位天子近卫统领,可以算得上一手组建这支天子亲军的人为副统帅,怕是朝中人均不可能同意。 就连陈氏自己都不同意。 陈堪直接冲到徒弟那里去了。他教徒弟教了数年,结果徒弟就把自己的孙子教成了这种模样,陈老爷子怎么可能不生气。 不过陈堪终究拗不过孙子自己愿意,最后气鼓鼓的回家了。 其实文臣领兵并不是什么多不好的事情,陈堪如此生气是因为自己孙子从一位文质彬彬的少年变成了一个能空手打十人的高手,并且孙子还为此骄傲的不行,似乎早已将陈家十五年的培养忘得一干二净,心中只有他那个做一国君主的师傅了。 但是令众人瞠目结舌的是,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在如此少的兵力情况中,陈凤仪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用无数种让人闻所未闻的战术,攻下了雍州半数城池。 陈凤仪的计策只在于一个字:奇。 一般来说,兵法讲究正奇相辅相成,若是只会用奇字,便有些落了下成,如果是将来有人特意针对主帅这种行事风格,很有可能会刻意布下陷阱之类的。 不过陈凤仪的奇,奇在无人可揣度,这其中有着陈氏纵横之术的深刻印记在其中,这也是游鸿吟对陈凤仪破例的主要原因之一。 光是夺城战,他便想出了无数方法。 比如从水道入。雍州渭城因为雨水的原因,早已堵死,所以在城防上根本就没有进行考虑,谁知陈凤仪亲自带领四百兵士,使用特殊的鱼鳔子,从水道潜入,打开了城门。 比如诈降。当然不是他诈降,而是收复的当地势力进入城池,然后诈降开门。 比如空降。这并不是纯粹依靠计策,同时也需要执行者的能力足够,佯攻一面,而他侧使用暗箭射杀守卫与岗哨,再借助钩爪、攀墙鞋直接入城。 最后,在攻击石勒所固守的城池时,大家已经不再质疑陈凤仪的能力,反而是所有人都开始期待陈凤仪将使用什么样的手段。 而石勒这位狡诈的羯人,已经将城池经营的犹如堡垒一般,没有任何缝隙,城池之内也有不少补给和防御器械,城内军队的人数也足够,可以轮班将四面城墙都守的毫无破绽。 虽然石勒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是他依旧心中隐隐有所不安。他不畏惧任何强力残忍的对手,但是却不喜欢面对自己一点都不了解、无法猜测对方想法的敌人。 陈凤仪就是这种敌人。 因为陈凤仪的战绩,明明他手中的兵力根本不够围城,偏偏石勒还是选择了龟缩不出,这也让陈凤仪有些无奈。 石勒既然挑选这座城池作为最后的堡垒,自然是因为它足够完美,修建多年的城墙,厚实的令人绝望,外城套内城的建筑方式,让这座城市有了双重保险,甚至如果敌人出现失误,城中的人就可以立即反击,将敌人留下。城内有城内湖,水源充足,火攻和水源攻击都不成立。城池周围一马平川,也没有可以借用的地势。 倒是这座城池同样就在黄河边,若是陈凤仪狠狠心,倒也有方法,比如挖开黄河堤坝之类的,可是这地方最后都是陛下的领土,原本匆忙想要收下雍州和秦州,就是为了治理黄河水患,若是如此做,就违背了最初的目的。所以陈凤仪将这个方法排除掉了。 面对这种硬骨头,似乎除了硬攻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方式。 陈凤仪无奈之下,使出了杀手锏。 他手中有军中依旧属于绝密的武器。 地式爆/破/弹。 虽然不知道这东西为何名字这么奇怪,但是陈凤仪知道怎么用就够了。 与师尊学习三年,陈凤仪一直都在了解一种战争方式,不,应当说一直都在接受一种战争理念。 以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胜利。 这个道理似乎非常浅显,理应是每一位领军者的原则,但实际上,真正做到这一点,实在是很困难。 作为一个统帅,最注重的是胜利,牺牲是其次去考虑的东西,甚至在这种人命不值钱的年代,有时候‘辎重’‘名声’‘政治因素’等等原因,都有可能成为他们权衡伤亡的条件。 而陈凤仪所学的战争理念,便是跳出一个小战场,着眼整个宏观局势,然后使用最为小的代价,不计任何手段,如同无处不入的水流般,彻底淹没敌人。 于此同时,陈凤仪也将周国的军工产业从头到尾学习了一遍,里面许多新型的工具器械,许多令人惊叹的武器,都让陈凤仪蠢蠢欲动。 比起王弥、曹嶷这些本身天赋不错,在实践之中慢慢自己成长摸索起来的将帅之才,陈凤仪是和游鸿吟通过模拟战役这种方式亲手□□出来的。 为何十八岁的少年如此膨胀,连战场都没上过,就直接接管了天子亲军?那是因为他天天被虐,就这么被虐个三年,你也会自信心爆棚,觉得外头的那些人…… 都是垃圾! 事实上,不是陈凤仪太过自负,而是他对自己和敌人都十分了解,果然自开战以来,没有他打不下的城池,攻克不了的关卡。 不过遇上了难啃的缩头乌龟,陈凤仪第一时间不是恼怒对方的猥琐,也不是因为被打破胜利战绩而变得气愤,而是惊叹。 他离开出发之前,师尊曾言他必然会遇到一种难解的城池,这时候,可以使用特殊武器。 就是这种地式爆/破/弹。 陈凤仪见识过它的威力,无论什么种类的石头,无论曾经吹嘘的有多坚固,遇到这种武器都会变成碎块。 第一次听到那一声轰响,当时在深山实验的人都以为是神明降下雷罚,包括他这个因为刚来并未领教过师尊到底有多可怕的桀骜小可怜,所以大家一下子就趴在了地上。 后来那次实验不了了之,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有他这个学生,有幸能认识到这东西的具体作用和基础原理。 如今,自己将第一次在实际战场上运用这个武器,若是今日能成功,那么以后攻城掠地,对于周国,将变得如同喝水吃饭那样简单。 然后一天晚间凌晨破晓之时,几个士兵趁着薄薄的雾气和墙头兵将松懈的时候,将数枚地式爆/破/弹埋在了城墙墙角。 然后点燃了引信,几位士兵迅速离开。 随着轰然一声巨响,让所有人都从昏睡中惊醒过来,而随即连续几声宛如雷霆,震动地面的爆炸声,让那厚实的城墙破开了一道口子。 彻底震慑住了所有人。 陈凤仪没想到的是,自己属下也都别吓到了,居然有人开始跪在地上念叨着自己供奉的神明。 等陈凤仪见势不妙,干脆扯着天神庇佑大周的口号大旗,迅速整好队伍,带着气势和军心已经变得浓烈的有些可怕的人马,准备从缺口冲进城池,趁乱拿下此城。 原本陈凤仪以为,自己整军是花费了一些时间的,应该是错过了最佳时期,怕是要多花费些力气,谁知道,城池中那些人,比自己这一方更加害怕畏惧。 甚至不少被石勒收编的兵将们又开始叛逃了。城池中的百姓甚至集结起来,兵将中的本地人被家中人揪回去了,不是本地人的兵将也被人做左说触犯天神,右说得罪菩萨,前面说是道祖降下雷劫示警,后头就说是石勒滥杀嗜血,被佛祖施展神通劈开了墙壁。 总而言之,不能跟着石勒送死。 然后城门便被聚集的百姓打开了。 原本石勒见势不妙,又要走,这次他甚至就连自己的亲兵都不想要了,对于他来说,活下去就有机会,就有希望,他一点都不想把小命交代在这里。 谁知道,同族的亲兵,原本对他忠心耿耿的人,会在最后关头,为了活命,将他的项上人头作为了投诚的晋身礼物。 至此,雍州全境已经全线攻下。 随后,周国相关的官员,驻军也都开始接手雍州。 而接手此州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治理黄河水患,这是一项十分消耗钱财的攻城,不过游鸿吟的要求就是花费再多也都可以,要求就是一步到位,不要每年都会出现什么水患决堤之类的天灾。 应该说,幸好游鸿吟手中有水泥这项大杀器,沙土、石头和水泥等物的结合,将人力成本降低很多,也节省了很多钱粮,效果要比原本的泥土砂石修建堤坝要好上很多。 其实黄河水浑浊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上游的雍州被草原诸部占领,他们这些部落并不喜欢按照当地规矩进行耕种,他们更喜欢放牧,大量牛羊马吃掉了地面植被,而无数森林树木被砍伐用来燃烧或者是作为修建城池和建造守城器械的材料等等,这才导致了黄河水开始有了向后世发展的趋势,变得有些浑浊。 等陈凤仪将羌族杨氏赶回了草原,将卢水胡之人彻底驱逐回凉州,秦州便也拿了下来,一人克两州,这份功劳让陈凤仪这位少年将军彻底名扬天下。 而此时雨季也结束了,大水慢慢的退去,被雨水沤死的庄稼开始进行补种,一切似乎都开始步入平静。 周国的朝政班子一直都是高效率运转,人才需求量可谓是突然猛增,好在游鸿吟一向都有先见之明,刚开始就让最看重的大弟子负责建立学院,如今的青州学院已经正式改名为大周皇家书院,在每一州都设立了分院,不过为了纪念,总院并不是放在洛阳,而是在青州。 书院这么多年以来,一直为朝廷不断的输送大量人才,至少干实事的低级官吏不再缺少,他们当中部分是寒族出身,却有了属于自己的机会,如果时势力足够,将来他们将有机会正式进入大周的权利中心。 而书院中特别优秀的学员,却不出所料,大多数都是士族出身,这是社会现状,就算是游鸿吟也无法改变,唯有让时间去慢慢梳理这其中的矛盾,达到某种平衡。 所以游鸿吟也并不在乎这些人的出身,一律公平对待。 其实特别优秀的学员中,也有寒门之人,但是游鸿吟经过观察,反而觉得这些人并不适合登上高位,也让游鸿吟非常头痛。 正因为这种情况,很快游鸿吟就将制定法典之事搬上了议事流程。世家之人不满于游鸿吟的‘唯才是举’,那么将‘德’归于法,定下详细法典之后,再将政绩之才、品性行为等仔细定于考核之中,作为官员升降的评判标准之一。 这种方法出了之后,世家之人再无话可言,倒是有人想要说太过严苛,对于官员并不公平之类的,但是最后在游鸿吟和朝中重臣的辩驳只下败下阵来。 实际上,大周法典并不严苛,官员的待遇也十分优渥,游鸿吟虽然不相信‘高薪养廉’这种东西,却明白,朝廷小气了,贪腐之事会更厉害。 这也不怪游鸿吟在大周尚未完全安稳的时候就做这些事情,有些事情刚开始定下来了,之后形成惯例就好了,想要真正平定天下之后在做这些,或者是留给下一任皇帝去做之类的,都会非常累。所以游鸿吟就干脆一步到位了。 大周在一片繁忙之中,变得更加繁荣,就连刚刚接手的雍州秦州都渐渐焕发出不同的活力,普通百姓能感觉到的,他们是不太懂政治,也不懂权利斗争,但是他们明白,什么日子是好,什么日子是差。 在北地越发和谐的当下,原本应该在水涝结束之后,就重整旗鼓进行北伐的晋朝,却再无举动了。 最后是鸿雁最先传来情报。 疫灾出现了。 第221章 名士风流(四十八) 安宁二年夏末。 整个大周都紧张了起来。 疫病, 这是个十分可怕的事物, 如今的医术并不是十分发达, 并且真正的医术这种东西即便上都是为了贵族的服务的, 数量并不多, 知识垄断就是容易出现这种情况,各种技艺, 各种技术,各种传承, 都因为敝帚自珍而断绝了。 这也是世家所带来的不好的风气之一。 这次南方发生疫病, 并且是大规模疫病, 让北方的人无法幸灾乐祸,若是疫病不遏止的话, 穿到北方来也是迟早的事情。 游鸿吟立即启动了医疗署一级紧急启动方案。 医疗署是当年葛洪被他连哄带骗带回青州后,就帮他开始拉框架建立的,不过葛洪志不在此, 所以匆匆拉了个框架,帮他紧急培训了一批医术粗浅、主要擅长治疗外伤的军医后,就基本上不太过问。 后来接受医疗署的人, 是游鸿吟占据翼州之后,发现了两位山野老医。 这两位老医曾经是军户出身,的确是晋朝的军中军医,最擅长的是外科治疗, 但是后来离开了军队, 便开始自学其他医术, 因为本身资源有限,一生所学并不比葛洪出色,但是他们治病救人的本身愿望却很强烈,无论是责任心还是经验,都有其他人可以借鉴的地方,所以游鸿吟便请他们作为医疗署的署官,帮助晚善医疗署。 而两位老医比游鸿吟更为了解该如何找到那些不知是为贵族看病的民间医者,渐渐地,在两位老医的帮助下,医疗署真正建立了起来。 葛洪虽然不愿意将自己彻底捆绑在医术上,但是并不代表他是个没有医者仁心的人。恰恰相反,葛洪很有济世救人之心,不过他只是觉得医道乃小道而已。 可是他十分乐意,将自身所学传承下去。 葛洪年少之时虽然出身士族,但是因为贫困求学之路甚是艰难,可是他依旧博闻强识,学富五车。他所读之书,都是自己通过各种方法抄录、背诵而来,这之间受的苦楚,费的心思,如今回想起来都觉得辛苦。所以他主公徒弟中,他最为欣赏霍青峻,只因为他念到寒门之人的苦楚,建立了可供贫寒士子学习的图书集馆。 因此,葛洪在忙碌之余,经常抽空给医疗署的医者和护工们上课,就算后来调离了青州,他便将自己的行医感悟写出来,算作医疗署的教材。 有游鸿吟这位开挂,加上多年来鸿雁一直坚持搜集各方情报,这些情报当中,包括了各种书籍,其中就有些记载了医者心得帛书竹简,同时有几位医疗署中的优秀医者在数年间,随着鸿雁踏遍各地,跋山涉水,记录下来了百草集,绘制各方草药,搜集各处药方,同时实践和磨炼自身医术等等多方努力,如今周国的医疗署实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随着游鸿吟的命令,医疗署很快就运作开来。 首先是出入边境的限制问题。 周国的商业流通性很高,所以每天都有无数的商队南来北往,或是从南方贩卖货品至北方,或是从北方流通货物到南方,为了避免南境的疫病蔓延到北方,首先便是对于进出人员的检查。 倒不是彻底不许商旅之人来往,而是需要有一个‘观察期’,等确认身上没有携带疫病,便可照常进入。虽然那些商旅偶有抱怨,但是却都能够体谅。若是身价稍微丰厚些的北方商人,此刻便不会冒险去南方,只有那些原本是在南方的商客,此刻多是往北境跑了。 控制了人口流动,然后就是各处预防措施实行了。 其实这项工作医疗署一直都在做,不过可能是因为观念的问题,平日里并不是如何重视。如今发生了疫病,才彻底按照紧急预备方案执行。 先是宣传不得饮用生水,随后一些饭后吸收等等卫生常识也都一一传授给了所有人。这时候,青州常年推行扫盲活动的好处就体现了出来,青州的百姓因为生活富足,又大多数都识点字,所谓仓廪足而知礼节,他们很快就将这些举动当做‘礼仪’而执行下去,凡是要点脸面的人家都是这么做的。 此时的人喝生水,主要是因为烧水需要耗费柴薪,城池中的柴薪比较贵,许多人家都不舍得用,村落小镇中的柴薪倒是免费取用,却很花时间,如果家中稻草、秸秆等存下的柴火烧完了,那么就要花费劳力去砍柴了,农户人家一年忙到头,哪里来的那么多时间。 可是这种情况自青州所产的蜂窝煤问世后就被解决了。 这种煤自然比不上木炭好用,但是却比木炭要便宜许多,普通的农户人家都能用得起,平日里用煮饭剩下的碳火烧水就好,夏日烧上一壶放着冷不费事,冬日还能一直靠着余烬保温保上一段时间,喝热水可不比生水舒服的多。 而除了青州外,其他几个州医疗署的工作成效就出现了比较显著的不同。随着周国掌握时间的长短而有了不一样的困难。 特别是刚入手的秦州、雍州,此间人尚未受到教化,可谓是全然随了草原诸部的习俗,常年不洗澡,喜欢用手抓取食物,吃饭前还不喜欢洗手。烧开水?哪里有井水喝的痛快! 其实这也有当地比较缺水的地理环境有关,虽然地处黄河之畔,但是风沙过度,淡水资源稀少,此间百姓最常用的饮用水是来自于水井。 这次治理黄河之际,游鸿吟便有意想在这两州修建大型水利工程,至少,让这两州在干旱年份里,吃用水不会缺。 但是这些东西都还是刚刚起步,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这可不是在青州修建水库。 不过医疗署好歹也是代表了如今的周国官方,在周国境内大多数地方推行预防疫病方案的行动还是十分顺利的。 除了让百姓平日里注意预防外,医疗署开始了使用生石灰灭蚊、清理水源、洒扫街道、处理战场残留物等等各种工作,也鼓励百姓进行田间灭鼠、灭虫包等等。 晋朝疫病病情继续扩大,鸿雁的人有一大部分已经撤回来了,对于游鸿吟来说,鸿雁的人都不不是真正承担谍报的人员,他们更类似于风俗观赏使,承担的是各种搜集工作,是鹤鸣谍报工作的补充者。所以,游鸿吟为了避免鹤鸣人员损失,还是将大多数人员撤回了。这个工作并不困难,因为这些人的身份大多数都是些游侠儿、商客之类的,原本就是行踪不定的人员,一直都是四处游走,等疫病过去,再重新布置下去同样也行。 而鸿雁人员撤回周国,同时也带来了晋朝最真实的国情情况,说不定,比那些个晋朝官员更清楚。 这次疫病爆发的十分突然,具体的原因已经无法去考究了,晋国甚至有不少官员都染上了疫病,尽管他们这些贵族都是有自己熟识的医生的,但是技术高超的医生本就不多,还大多数被皇室和顶级世家给绊住了脚步,而平日里那些世家之人一直都觉得,医道乃贱业,等到自己需要求人救命的时候,就知道什么叫做一医难求了。 至于普通民众,除了听从一些巫医的各种迷信活动,便只剩下的等死了,或者是运气好,乡中出了一位医术交好的医者,人家也有医德,愿意救助疫病,那还好点。可随即,趁火打劫的商人提高了药材的价格,就算是有心救人的医者,面对没有药材的情况,也是无可奈何。 所以,即便是王导这样的天之骄子,无论是经验还是智计,或者眼光等等都冠绝天下的世家家主,面对着这种情况,也变得束手无策。 他能做的,只有下令按照惯例处理。在这种没有多少办法对付疫病的时候,所谓的惯例处理,不过就是尽人事听天命,将病患关在一处等死而已,为了防止疫病蔓延,烧毁一村的情况也是不罕见的。 南方人口密集,再加上前几年北方大迁徙,无数北方人口流入了南方,更是让南方的人数繁盛起来。 而这种地方疫病传播起来太快了,死亡人数也节节攀升,真的统计出来,将会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数目。 司马睿十分气愤。 无论是天下大涝,还是南方大疫,这种东西都是属于‘君王失道’降下的示警和惩罚,原本天下大涝的事情司马睿已经准备好了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乱臣郭溪身上去,结果自己这边传诵天下的缴文还没发出去,自己治下就出现了疫病,反而是那郭溪治理的北方并没有任何问题。 先前就有市井流言传他司马睿得位不正,身世之事被传的有鼻子有眼,太后因为这件事情已经气病了数回,恨不得父王重生在世,能替自己母子两人做个见证。 如今疫病横行,让他更是有口难言,但是天灾是他的错吗? 自然不是。 难道还要他这个君主下罪己诏不成。 非朕之罪焉能认! 比起晋朝颇有一丝听天由命意味的做法,周国这里要积极得多。 不过,有些东西并不以任何原因而转移,即使进出管理严格,大规模派发避疫药物,但是与晋朝边境接壤最多的兖州还是开始出现疫病了。 很快,即便是有医疗署各种防治措施,又有周国大力治疗各方病患,疫病还是朝着司州蔓延开来了。 好在因为天气缘故,渐渐进入了冬季,周国只有兖州和司州两州出现了疫症感染。 而司州部分地区出现疫病,却差点闹起大乱! 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有一些是从三十年前那场前所未有的瘟疫中存活下来的,而如今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恶魔又再度降临,让他们这些幸存者都回想起了那时候的恐怖。 十室九空,家家户户披麻戴孝,一巷百余家,无一家仅免,一门数十口,无一口仅存。三十年前的可怕情景似乎又开始重新回到了眼前。 游鸿吟虽然无法亲自前往疫地调查具体情况,但是医疗署送来的病例研究都会经过他的手。 此次疫病是最为常见的‘伤寒’。 伤寒有五,有中风,伤寒,湿温,热病,温病。 而这次发于夏末,水灾之后,正是湿温。 湿温是因湿热疫疠之邪,经口鼻而入,蕴结中焦,阻滞气机,湿热熏蒸弥漫而成。以持续发热,脘痞腹胀,苔腻脉缓,神情淡漠,玫瑰疹或白倍,左胁下痞块,白细胞减少为主要表现的疫病类疾病。 但是随着环境和接触的人群不同,病患所表现出来的病理并不相同。 有的地方,环境干净,众人身体较好,可能只是几个人发热,并不会造成爆发式流行。但是如果和带有病源头的疫水接触、或者是环境不太好蚊虫较多,那么演变成疟疾瘟疫也是很有可能的。 这么大规模的疫病爆发,必然不可能只是一种情况,游鸿吟思考再三,写了几道记忆中的药方。他并不知道这种药方对于疫病有没有用,这些方子大多数都是来自异界和后世,他如今无法接触病患,也只能凭着猜想来判断哪些药方是可以一试的。 好在此时药材虽然储存量不够,但是山间资源丰富,发动治下百姓秋收后集体入山采药还是可以弥补缺口的,因为大量扫盲运动,让百姓能识字,自然也能看懂那些带着插图的药材采集炮制方法,让他们多一种收入来源开心还来不及,并不会不愿意。 而那些北地不产的药材,则会从晋朝进口,虽然晋朝的朝廷不许,可是走私这种东西,到什么时候都没办法阻止。 大概是因为司州疫病发生地点距离洛阳并不远,当地的百姓相信周国不会抛弃他们,虽然治疗过程同样进行了隔离,但是这些被放在一起隔离医治的病人并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希望,反而觉得有护工关心照料,有免费的汤剂喝下肚,有明亮干净舒适的屋子住着,每日里的膳食美味又易消化,即便不顶饱,但是多吃点也足够了。 这种日子,让饱受战火摧残的人有了一种哪怕此时死了也都值得了的错觉。 而医疗署的护工和医者都表示,只要有活下去的期望,努力对抗病魔,朝廷就不会放任任何一个人死去。 染病者的确很多,但是经过医疗署上下以及后续各个支持部门一冬的忙碌,病死者只有两成! 这种湿温病与其他瘟疫不同,它发病最多的人群不是老人,而是幼童和青年人,所以只要消炎降温等药理能跟上,病人自己有生存**,致死率其实并不是太高。 可是,这种存活率让司州、兖州两州百姓却是大吃一惊,家中血脉得以存活,不仅是游鸿吟这位圣明的陛下,就连医疗署的许多医生都被奉为救命恩人,甚至在过年的时候,曾经贴在门上的桃符都刻上了各个医疗署医者的小像,示意来年病邪之气寻不上门。 一场疫灾对于晋朝来说是君王不端,天降劫罚,对于周超来说,却是天下归心的最佳契机。 不仅是受益最大的普通百姓,还有士族和胡人。 要知道,在疫病面前,是没有身份之别的,而周国在处理疫病的手段上,足以显示出能力到底有多强,同时也侧面反映出了周国国君的深谋远虑和仁心仁德。 士族渴求权利,但是并不代表他们愿意跟随一位扶不上墙的烂泥或者是凶残任性的君主,这样的君主再有能力,实力再强也没有用,大家肯定不愿意顶头上司是个不好伺候的人。 而周国所实行的各种政策,已经表明了郭溪以‘仁’为核心的执政之道,所以,原本还有所保留的士族纷纷投效,开始准备在周国经营。 而秦州、雍州两州遗留下的胡人,则看到了周国强大的医疗制度。 其实草原胡人也惧怕瘟疫,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天花了。天花本身是动物身上的一种痘疮,后来几经演变,才变成了一种烈性传染疾病。 而胡人不仅以牧养牲畜为生,更是与白种人有着或多或少的接触,所以天花对于胡人而言,代表着十死无生,代表着灭绝。 胡人并不知道疫病与疫病之间的区别,但是他们知道,只要成为周国的国民,好好生活,未来真的生了疫病,国家不会放弃他们。 而听闻着各方疫病所带来的危害,见识了医疗署强大的技术之后,原本对于医疗署各种防治手段不以为意的周国百姓,开始将医疗署传授下来的方法奉为律令,不仅自己遵守,还监督着其他人遵守。因为万一生了病,说不定就传染给其他人了呢,为了自己也要看紧了那些不肯听话的。 游鸿吟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本只是用来救助更多战场伤患的医疗署,最后会发展成这种情景,甚至,游鸿吟觉得,这个部门已经变成了一种国家操控民俗、开启民智的有利工具,不仅是有关卫生习惯方面的东西,还有嫁去、生育等等方面,再加上当初因为人手不足,护工之中有部分是女子担任的,只要时间足够长,在这种世人尚未被朱理洗脑的时候,可以彻底改变女性的地位。 当然,这种东西有些游鸿吟会着手去做,有些不会。很多东西并不是强行改变历史进程就有用的,最后还是让它自己发芽比较有几率成长,而不是半路夭折。 安宁二年的新年,周国是一片欢笑。 如今,北方彻底变成了周国的领土,甚至曾经汉国占领的部分草原也都特意划分了一郡,并且特意新建了一连串大大小小的城池,用以驻守西北方的门户,同时监视草原诸部各方势力。 而游鸿吟觉得与其在国内挑选肥沃土地建立牧场,不如就干脆还在草原上饲养牲畜。只是比起过去追随着水草而不断迁徙的饲养方式,游鸿吟进行了改进。只有用来上战场的战马是采用过去那种放养方式,其他牲畜都将采用圈养。这样做所样牲畜的成本要比过去四处放牧高出许多,但是同样也将牧民们拴在了城池之上,而让他们彻底失去了过去那种让人抓狂的流动性。 黄河的治理工程已经大体拉起了一个框架,以后的工程只要继续进行下去就行了,两年雨季之前,应当可以完工。 而北地的百姓经过最少一年的时间,也都适应了周国的统治,甚至有不少随着晋朝搬离北地,前往南方的人又重新搬回了故土。 在如此欣欣向荣之时,周国上下均是欢腾一片也属于正常。 而在正月里,周国的大皇子出生了。 咳咳,游鸿吟做事一项十分效率。生孩子也一样。 可以说,周国大皇子的出身,让周国朝廷上下底气又足了整整一倍!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的确是此刻所有人的想法,有传承的政权才能持久。 司马氏天下这么快就亡了,不就是因为司马家上一任皇帝是个傻子么。 而刚诞生的大皇子,从面相和举止来看,绝对不像傻子。 二代可保,三代可期,那又有什么理由不跟随其后,在这场天下争夺战的最后关头,帮助未来的天下之主,踏平最后一块绊脚石呢。 所以,群臣激烈庆贺是很正常的事情。 大家都觉得,二十八岁才有长子,陛下又不肯广纳后宫,实在是有些晚了。 游鸿吟每日再忙也会锻炼身体,再辛苦也会去逗逗儿子,看着那些被自己指使的团团转的臣子,笑而不语。 他历来都喜欢,过个轻松的晚年,当皇帝的时候也不例外。 第222章 名士风流(四十九) 安宁三年秋收结束, 秋耕正在进行。 这一年季粮食丰收, 可以说是让众多经历了战火,经历了天灾, 经历了许多艰难的民众心安定了下来。 管理各州的重臣发现, 青州的成功案例在前,很多事情只要比对着去做, 便可以解决手下州郡县的各种问题,可能有些因为风俗不同而无法解决,但是那些问题自己完全可以处理。 当然,没有陛下各个皇家作坊的技术协助,他们想要快速积累财富有些困难,但是迅速帮百姓安顿下来耕种, 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曾经让各地推之不及的流民,如今成了各州各郡争抢的最佳资源,政策再好, 方案再佳, 没有农人耕种,没有工匠制作,一切都是白谈。 为了争夺流民,各州开出的政策都比较优惠,比如耕种田地刚开始不用收税啊,耕种几年后可以拿到田契之类的。 除了农耕恢复, 其他的生产也都渐渐复苏, 这些行业基本上和普通生活的衣食住行分不开, 只有手中有了粮食,他们才有了生存下去的基本条件,也才有其他心情发展制作其他行业。 而其他行业发展,整个社会就会变得繁荣起来,自然就会吸引更多的商贾来临,也自然会陷入一种良性循环,越发繁荣。 洛阳陆府。 陆云至今不曾娶妻,依旧处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这做陆府以前似乎是某个高官的府邸,被主公赏赐给了自己。 如今他是内阁成员之一,却觉得日子过得还不如以前爽快。 没办法,以前他是陛下的谋主,为了君臣之间的信任,他并不插手实际事务,多是在大方向上做个把控。而如今官至内阁,可谓是周国朝廷中跺一脚抖三抖的人物,但同时,他要干的活儿却变多了。 那个没良心的主公,以前把他当谋主的时候,不仅生活上关怀,有什么好东西都送过来,心情上也照料,自己开心不开心了,都会稍作询问,更是把那些苦活儿累活儿都是自己一人承担,全权处理掉了。 而现在,自从生了儿子,主公就变了。 陆云幽幽叹了口气。 他替自己倒了一杯酒,这酒乃陛下私人作坊特酿的,名为百果酒,似乎是什么秘方,酿出来的酒香的能把人的魂儿勾走,不用说他这种喝习惯了淡酒的文人,就算是那些喜欢烈酒的胡人都绝对无法抗拒。 最近大概是忙坏了,似乎又想起初遇主公时候的事情。 仔细回想起来,主公之前是个多么勤勤恳恳的人,政务上的事情多数不用其他人插手,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如今却是将大多数权利都进行了下放,还美名其曰,他这个皇帝不能扶着他们这帮子臣子走一辈子的路,如今到了他们该锻炼的时候了。 内阁位置一共是八位,六位阁老,两位替补,如今周朝编制依旧不太全,内阁之中只有他陆云、挂了名头的葛洪、在幽州脱不开身的刘伯根以及霍青峻这个替补,另外两个人都在地方上担任一州之长的这则,而霍青峻主要负责教育、医疗等单独项目,对于统筹处理六部事务那是一点空都抽不出来。 所以,陆云变成了陛下手下最好用的苦力,六部之事几乎有一半是陆云在处理。处理好了之后,才会给游鸿吟这个皇帝看。 本来皇帝自己同样要批另外一半的文书,陆云本不应该抱怨事务太过繁重才对,但是要知道原本这一摊子事情都是皇帝陛下的,现在是硬塞给了一半儿给自己这个阁老。 想必未来阁老编制全了,就是六位阁老处理政务,皇帝陛下甩手不干了。反正他陆云是被绑死在这个位置上了。 不过他也只是抱怨抱怨而已,真让他放弃这个位置。 不可能! 大概是站得越高,看得越远,处于这个位置,他曾经很多想不通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也明白了主公定下的内阁六部制度,到底有什么玄妙所在。 以陆云的聪慧,他甚至可以看到以后朝廷之上的权利争斗,并不会比晋朝的八公制少到什么地方去,但是军权的独立将会导致这些权利斗争只会局限于朝堂之上,皇权、内阁、军部、百官等等,将会形成一个个平衡,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未来皇帝是个傻子,只要有一方出了有识之士,便可代替皇帝的位置,稳固住江山。 平衡就是这种制度最为优秀的地方。 而对于皇室制度,陆云更是替以后的皇子皇孙心疼一秒。 郭家的皇室成员比司马家的难当多了,只有爵位以及相应的饷银,并且降等继承;妻妾有详细的数量规定;想要做官竟然只能通过科举等等。 陆云放下了酒杯,怔怔的看着窗口的一枝芭蕉。 他一直都觉得,主公是天下少有的聪明人,但是知道宗室制度出来之后,他才发现,主公的心中装着一个世界,一个常人难以触摸到的世界。 回想起君臣两人之间的谈话,他甚至可以猜出,禅让制很有可能是主公一开始想推行的政权体制,但是考虑到世情和臣下意愿以及年龄等等因素,才在不久前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选择娶妻生子,妥协的选择了如今的内阁六部制。 陆云一壶酒喝完,唤来侍女沐浴更衣,他那一晚思考了很多,但是大多数问题,似乎都没有答案。 不过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一起来,他依旧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当中,直到游鸿吟提起,该布局南北之争的事情了,陆云才记起来,哦,他还是陛下的谋主呢…… 其实周国上下都了解,今年或者最迟明年,南北新朝旧朝之间,必然会有交锋,就算是周国不愿意掀起战斗,晋朝挺过了涝灾,渡过了疫病,也必然要着手对付周朝。 不过令陆云惊讶的是,陛下这次居然是打着一劳永逸的念头准备这次的南征。 陆云有些皱眉:“陛下,要知如今的晋朝至少内部没有了任何问题,南北双方的士族矛盾虽然依旧还在,但是在外敌当前的时候,我相信他们必然联合起来。如此轻易大规模南征,对于我们来说,有些吃力。” 周朝无论是修补扩建各处道路城池,还是梳理黄河泥沙,修建堤坝水库等等,都耗费了大量人力财力,虽然青州积累雄厚,但是再雄厚的积累也经不起这样消耗。 游鸿吟微微点头:“我明白士龙你的意思,但是南朝同样虚弱。现是水患,治理长江的耗费,定然不比我们小,而疫病横行半年之久,许多地方彻底被烧毁等等情况,早已让晋朝国内人心浮动,此刻正是我们的最佳时期。若是双方都继续拖着,最后的结果不过依旧是两军对垒,那时候双方都恢复了元气,必然有更多的兵力投入,但是相应的,死亡人数也会变得更多。” 陆云恍然,心知主公是不愿意在战场上消磨彼此兵力,造成大量兵士死亡,而是希望能够快速结束战争。 不过随即陆云说:“主公,我依旧希望能够使用其他手段,说不定,能找到机会不费一兵一卒就彻底灭亡晋朝。” “收复拉拢世家之人?”游鸿吟一猜便能猜出陆云的言下之意。 陆云说:“不错,世家之中不缺精明之士,只要手段得宜,不要说普通的士族之人,就算是琅琊王氏,在下也有把握找出破绽来。” “比如?”游鸿吟问。 陆云道:“比如,王氏兄弟一者主政,一者主兵,偏偏,兄弟两人经常意见不合。王敦与司马睿的关系,可是相当不好。” 游鸿吟沉吟稍许,觉得这个主意相当诱人,但是左右权衡一下后,却最终拍板:“这件事可以现在就着手安排,但是相应的,我们的南征计划也不用改变。” 陆云说:“那还请诸位将军前来商量吧。” 这种大规模战事自然不是游鸿吟和陆云两个人商量就行的,自然是要经过详细讨论。 很快,算得上建国之后的第一次正式军事会议召开了,周国凡是参战军队的领军者都到场,一同商讨这次的战役计划。 建康王氏府邸中,王敦正阴沉着一张脸。 疫病不分贵贱,王敦的一位庶女在后宫中生病而亡了,最后连身体都未留下,而是被火化之后,被供奉在宫中。 宫中的确有这样的规矩,皇帝未死,嫔妃先死了,先不会入葬,而是待皇帝死后入帝陵,嫔妃们也会跟着埋进去,当然,有死后埋进去的,也会有活埋进去的。 可是这次死掉的是谁?可是琅琊王氏的女郎! 刚开始王导想要将王敦女儿送入宫中做贵妃的时候,王敦就不太愿意。他琅琊王氏什么时候要靠这种裙带关系了?他司马睿顶天了就是个不知道有什么未来的皇帝。 但是王导的口气十分强硬,王敦明白,这次联姻不是司马氏和王氏的两姓联姻,而是他和司马睿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缓冲带。 王敦虽然内心有很多想法,不过,至少那个时候,他还是很听兄长的话的。 所以,他嫁了个庶女给司马睿。 谁知道,女儿入宫还未有两年,就死了。 司马氏这是把天下人当傻子呢! 王敦和王导大吵了一架。 宫中嫔妃和宫人都不少,怎么偏偏就女儿宫中出现了疫病,而人都死了,自己这个父亲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女儿就直接被烧成灰了,理由是不能让病死之人将病气过给其他人。 其实从王敦的角度来看,他能理解司马睿的想法。 如今司马睿这个皇帝的权利被大幅度削弱,依靠着王氏兄弟,如果是王氏之女诞下了皇子,他这个皇帝有没有其实没有多少差别。 这种情况他怎么可能不怕,所以女儿入宫两年多,虽是贵为三夫人之首的贵嫔,只在皇后之下,见到皇帝的次数却少的可怜,就更不用说是怀孕诞下子嗣了。 但是,正因为王敦明白司马睿心中在思考什么,他如今才如此愤怒。虽然那只是个庶女,但是毕竟是王敦自己的血脉,他怎么可能不在乎。 王敦一边思考着,一边平复自己的怒气。 他不是王导,更不是王导的属下,他是琅琊王氏王敦。 王氏的骄傲不容弯折。 王敦对王导所作所为嗤之以鼻,那司马睿自去年开始,便渐渐在逐个培养自己的势力,慢慢提拔一些官员。 要知道,对于世家来说,王氏名望高,权位重,人才辈出,自然得世家尊崇,成为士族领袖。但是想要那些世家真正为王氏效命,怕是有些艰难,除非司马睿能给的,王氏自己也能给。 等这些人的势力足够强大,哪里还有他们琅琊王氏什么事情,偏偏王导一心为晋国考虑,却更本不为自己的家族谋取利益,甚至连留选一条后路都不去做,一把将所有的宝都压在了司马睿身上。 何其可笑。 就算是司马睿需要依靠琅琊王氏的力量,他们也押对了宝,北方周国虎视眈眈,崛起之势无人可挡,早已是天命注定,未来,那些不出头的世家可以从容而退,他王氏呢?和司马氏一起抱着石头沉江吗? “既然你们不仁,便不要怪我不义了。” 次日,王敦请命北伐,但是此刻司马睿原本就心虚,对于被周国的羞辱挑衅而产生的愤恨也消弭殆尽,自然不太愿意让王敦领重兵在外。谁知王敦并没有要求多少多少大军,而只是点了八万人马。 司马睿犹豫了一下,最后同意了。 而恰巧此时,周国也开始试探性攻击徐州边境。 双方在徐州沛侯国彻底交锋。 王敦大败! 八万大军除了一千骑兵护送着王敦逃回了建康,其余都或者死或者被俘或者溃逃了。 不要看司马睿一点都不信任王敦,司马睿的防备是建立在王敦是个真正的领军之才上的,当世能让王敦此人吃瘪的可谓少之又少。 所以司马睿接到王敦失败的战报时,竟然出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心情。 但是随即他便有了一丝窃喜。 八万人马的损失他很心痛,但是这已经变成了事实,再心痛也无法改变,还不如趁着这次机会,提早削弱王氏势力。 司马睿手中并非没有人可以用,比如刘隗。所以,这次王敦战败之责难逃,就算是王导也无法替他的堂弟开脱了。而失去王敦这个臂助,司马睿觉得他自己反而能更放心的用王导此人。 原本司马睿都准备好许多说辞降罪于王敦,哪里知道这王敦回来后,自己在朝堂上便替自己定了罪责,并且自请贬谪,免任侍中并不拜州牧。 王敦都自己把自己踩死了,轮到司马睿来加筹码了,王氏辅佐自己登上帝位,如果自己一登基,就一脚把王敦踹开像什么样子,更何况,他有个堂兄在朝中做丞相呢。 所以司马睿最终让王敦做了荆州刺史。 荆州比较穷,同时又靠着益州,如今的益州明面上还是晋朝的,但实际上,益州原本是曾经与司马越争夺洛阳的成都王司马颖的封地,后来司马颖兵败,却自此失去了踪迹。 而益州之内,有杜氏士族,本就是当地豪族,自司马颖失踪之后,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司马颖的血脉,继续奉为幼主,实际上,益州已经彻底落入了杜氏手中。 不过杜氏一直称司马氏为皇,并且益州天高皇帝远,司马睿也管不到,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直都不曾管过。 益州因为地形原因,与世隔绝,也没有兵祸侵扰,倒是成了一块乐土。 但是,显然长治久安之下,杜氏不再如同过去那么安分,自己也有了一定的想法。那么与益州接轨的荆州,就显得有些尴尬。原本就穷,还被朝廷这里一直当做贼在防备着,而另一边的邻居也不安分。 所以司马睿将荆州牧的位置封给王敦也是有考量的。 司马睿和朝堂上不少人都是暗自高兴的看着王敦灰头土脸的接受了这个位置,然后乖乖上任,终于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不用碍眼,唯有王导一直皱着眉头。 不过,别人都以为王导是忧心王氏实力被削弱,只有王导自己心中清楚,他是担忧王敦彻底准备撕破脸。 王导不相信,王敦率领的八万大军,会在短短的半个月之内就彻底被打散,他认识的王敦即便遇上比他更优秀的对手,也不可能败的如此轻易。 但是很快,他就没有功夫去管他弟弟了,周朝发起了南征,正式向晋国宣战。 王导很快就因为这件事情,而忙得不可开交,他甚至尝试性的来到江东长谷,想要请陆机出山。 但是,显然,曾经的司马氏不能得到陆氏的效忠,如今的王氏同样没有资格,陆云既然选择了郭溪作为辅佐的君主,那么陆氏其他人就算是不为郭氏出仕,也不会回过头来替周国以外的人卖命。 王导只能遗憾而去。 他看着滚滚江水,似乎冥冥之中看到了无数的兴亡衰败,甚至隐隐感觉,晋朝国运即将走向终结。 可是,如今琅琊王氏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只有保住司马氏的江山,才有可能保住琅琊王氏的鼎盛。 而王导,恰逢其会,在所不辞。 但是令众人意外的是,这场看起来要爆发的天下争夺决赛战并没有立即就开打,而是双方调集兵马,陈列在边境上,似乎比拼着各自的实力。 而一向能以作风爽朗明快,领军风格变化多端的周国统帅王弥,却开始了阵前叫骂,还是那种每天换着法儿的骂,让对手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 其实王弥也是无奈。 他并不是晋朝猜测的那样,是此次南征的统帅,他只是右军将军而已,曹嶷是前军将军,能指挥得动他们两个的人,自然只有周国的皇帝陛下了。 没错,这次南征乃御驾亲征。虽然重臣们都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理由劝阻过,不过大家也都明白,皇帝一般下定什么决定,必然是已经做了完全准备,不会给他们反对的理由的,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最后,拗不过皇帝的朝臣们只好放行。 严重怀疑皇帝落跑是为了把那些头疼的政务丢出来,自己好好休息两天的陆云则被苦命的拴在了洛阳,全权负责各项事务的处理,除了紧急、重要的奏章需快马送与陛下批阅外,基本上其余的都要他这个内阁阁老来处理。 陆云毫不客气的借调了幽州牧守刘伯根,丢了一半儿工作量给这位。 既然占着内阁阁老的名额,就不要推卸属于自己的责任。 而御驾亲征的效果显然非比寻常,光是军心和士气,就显得十分高昂。 而王弥之所以战前叫骂,只是为了刺激晋朝的将帅,试探试探实力和个性,毕竟彼此交谈的过程中,这些信息都是比较容易收集的。 谁知道,这次负责防守的将军并不是如同往常一般是王敦,而是换了个新人名刘隗的人。 此人喜好文史,颇有文才,又善于探人心意,因而得到司马睿的器重,被引为心腹。若说领军作战,倒也不是不会,只不过他无论是年纪还是经验,都要比王敦差上许多。 好在此人颇有自知之明,见那周朝骂阵骂的脏字不吐,自己怕是无法习惯这种粗鄙之事,就算是下场叫骂,怕是也比不过,就干脆当做没听到。 但是他可以当做没听到,那些个兵将却不能当做没听到。摄于命令,兵将们无法出阵反唇相讥,只能一遍遍听着那些叫骂。 尚未正式开战,晋朝这边的军队便已经士气大跌,但是统帅却依旧不管不问。 结局,在这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第223章 名士风流(五十) 一鼓作气, 再而衰,三而竭。 王弥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在对垒了六天之后, 大军之前一声音洪亮的将士读了一篇缴文, 然后彻底拉开了南北大战的序幕。 双方皆是步兵方阵对冲, 骑兵骚扰,不过, 晋朝这一方有完善的战车方阵,气势宏伟的战车配合长矛,颇有一股气势。 而周国却是弓弩兵压阵,双方尚未接触, 密集的令人恐惧的箭雨就迎头盖下,还是接连不断的袭来, 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的刘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前军顿时受挫,伤亡惨重。 刘隗此时才想起部队中已经几乎没有什么的重盾兵, 匆匆忙忙之间, 调集重盾兵配合轻盾兵上场顶住箭雨攻势。 不过用兵灵性非常的王弥见状就立即传令弓弩兵停手, 免得浪费箭支。随即令骑兵骚扰冲击。 无论是几乎无法移动的重盾兵,还是行动速度如同龟爬的轻盾兵, 根本都来不及撤退, 他们的盾牌的确可以保护他们避免前方远程武器和近战长武器的伤害, 却无法防御来自于侧壁和后方的攻击。 此刻骑兵的优势就立即发挥出来,触之即走, 不断削减敌人力量,敌人的骑兵同样出动,希望能进行拦截,但是周国这一方还有钩镰枪兵配合骑兵行动。 周国的钩镰枪兵连草原胡人的骑兵都能横扫,就不用说晋朝的这些了。 光挨打不还手不是刘隗的作风,他立即下令,战车方阵进行冲击! 事到如今,还保留着战车这个兵种的,大概就只有晋朝了。 这并非说是战车不好用,它攻守兼备,防御力极佳,有很好的机动性,有不弱的近战能力,远程可以兼顾,中距离武器同样有人使用。一架战车上几人相互配合,再加上战车本身的防护能力,这种类似于移动堡垒式的战斗平台,其实是非常厉害的。 但是,战车被渐渐淘汰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首先,养它很贵。 无论是车体本身,还是拉战车的马匹,甚至战车驾手都需要专业性的培养,这一切都是耗费巨大,就算是装备最为豪华的重骑兵,怕是也比不过一架战车所耗费的资源钱粮。 其次,它的作战环境要求很高。 只能平原对冲战是战车被淘汰的最主要目的,曾经战场的范围一般被局限在中原地区,战车能适应这种战场环境,但是随着战场转移到北方,转移到水乡,转移到密林等等地形的时候,战车彻底没有了用武之地,也就渐渐被淘汰了。 而晋朝这支战车队伍,原本不过是贵族养来炫耀的。后来被刘隗征调过来,充当了一招出其不意的棋。 对于晋朝的世家来说,朝廷怎么样了,和他们有一定的关系,但是并不影响他们平日里的生活,该炫富还是炫富,该清谈还是清谈。 所以,这战车便是炫富下的产物,平日里他们玩的都是真人战车对冲,刘隗算得上是半抢半借将几家养的战车借来整合在一起,形成如今的方阵。 如今的战场在徐州,这里地势平坦,不会太潮湿出现泥沼,也没有过多的石头,正是战车最佳的战斗环境。 王弥有些皱眉,他的确从来没有应对过这种兵种,虽然他曾在书中读到过这种东西,但是却并不知道该如何破解。 难道要用人命去堆么? 在周国,用人命去堆出胜利的情况是十分少见的,几位将军心知肚明,对于主公来说,爱惜民众将士是放在首位的,所以在尽可能的情况下,他们都不会选择这种愚蠢的方式。 王弥脑中各种方案轮转不休,他想要现场想出破解之法。 可是战车方阵很快就会冲到中军之中了。 “列盾阵。”王弥首先想到的便是万能防御的盾兵。 这时,却见陈凤仪匆匆而来:“将军,这次让我领军出战吧。” 王弥迟疑了一下。 陈凤仪说:“我带来的虎林军有办法对付战车。” 王弥明白陈凤仪所率领的虎林军身手厉害,此次陛下御驾亲征,虎林军作为天子亲军自然都跟着过来了。 所以,他立即同意了:“那就有劳陈将军。” 虽然面对这样迅速崛起的少年将星有些妒忌,但是王弥并非是让情绪左右判断的人,而军情如火,所以他并没有多犹豫,立即就同意了。 在这种时候,并不是考虑其他的时候。 陈凤仪领命而去,很快,一直被外界传的有些神秘夸张的虎林军便迅速冲向晋国战车队伍。 虎林军之人大多武艺高超,可以算作是后世的特种兵,无论是骑术、刀剑枪术,还是布置陷阱、使用各种特殊器具,基本上每一个都经过学习培训,就算不是全都精通,精通几样也是绝对没问题。 虎林军的确没有正式对付过战车这种东西,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战车并不是无法解决的难题。 对付战车,首先,便要将‘车’的机动性破坏掉,这和对付骑兵需要对付马是同一个道理。大周使用钩镰枪对付马匹,而对付战车,则更为简单。 车都是有车轮的,而破坏车轮并不困难。 虎林军每一个人身上都携带着一根坚硬的木棍,这本是辎重里备用的长枪柄,如今被他们拿来急用了。 骑兵彼此掩护,三人一组,两人掩护一人,在急速奔跑的过程中,将那木棍插入战车车轮,众多气势汹汹,恍如堡垒的战车顿时一挫,不是车轮损坏,就是一轮卡主,战马依旧不停的奔跑,最后却将那战车变成了原地打转的磨盘。 无论是战车上那些原本养来取乐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家奴,还是指挥这场战争但实际上经验稀少的刘隗,都开始慌乱起来。 刘隗并没有指望战车方阵能够彻底压死大周的军队,但是他的确是希望战车能够给大周造成一定影响,最好是能够小胜一场,让这场战役一开始能够有个胜利的开始,从而能够提升自己这一方的士气。 但是没想到,这个奇招没有起到原本预期的作用,反而被敌人很快就破解了。 虎林军破开了战车方阵,骑士在重盾兵的防线上撕开了一道口子,王弥立即中军全线压上。 晋朝大军节节败退。 最后,刘隗无奈之下,只能选择退守城池。 这下子,司马睿和王导便彻底坐不住了。 司马睿一咬牙,便同样决定御驾亲征。 他觉得对方如此厉害,不就是因为那个惯会邀买人心的郭溪御驾亲征,搞得周国兵将士气大振,才会如此轻易的战胜他晋朝大军。 但是王导并不同意。 他当然不会同意。 司马睿是个合格的皇帝,一路从诸侯走来,自小聪明好学,与他的名字‘睿’字十分契合,但是并不代表,他就是个懂得军事的帝王。 这位皇帝自来征战都是依靠手下将领,而不是自己,而那周帝,虽然一直听闻是长于内政,秀于识人用人之能,但是从他调教出来的徒弟,从他极为稀少的几次领兵经历中,就可以看出,郭溪乃当世人雄,一般的优秀是无法超越他的。 所以,在王导看来,周帝御驾亲征无可厚非,但是司马睿不行。 司马睿被王导仔细劝说了许久,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他随即便将王导派去前线了。 这不是司马睿不信任自己人刘隗,而是王导自行请命,司马睿准许了而已。 对于司马睿这个皇帝来说,王导能主动离开朝廷中枢更好,自己也可以趁着他出门的这段时间,好好梳理一下朝政。至于王导将来获得军功,名望更大,功劳更高之后自己该怎么做,已经暂时不在司马睿的考虑中了,就算王导不立功,他也是朝廷第一人,这其中没有多少区别。 就是这么讽刺,司马睿防备着王导,却又十分坚信在王导的带领下,自家的军队就不会败。因为,这是自少年时,在王导与司马睿这个学生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给司马睿留下的最为牢固的印象。 司马睿摆宴送恩师上战场,心中想法无人可猜度,而主动请战的王导自己,却并不如司马睿那么自信。 周国成立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是实力实在不容小觑,将领人才辈出,自己即便是手握晋国最优质的大军,却也难以断言自己可以胜利。再加上,军中并不如朝堂上那般,大家都听从他这个丞相的话,人和这一个因素就折了三分。 不过王导的确是琅琊王氏不出世的绝顶之才,即便他行军大战的名声不显现,但是比起他弟弟王敦丝毫不差,接手了前线大军之后,至少是稳住了一直以来的颓势,又和周国大军对恃起来。 如此过了将近半个多月,双方都有一丝不耐烦了,时间渐渐从深秋转向初冬,温度变得越来越低,就在王导觉得周国不会过多久就会退兵的时候。 建康陷落了! 王敦正式举起了反旗。 天下大哗。 此时,王导再如何说他忠君爱国,王敦行事他丝毫不知情也没有用了。所有人都觉得,王氏这两兄弟唱了一出里应外合的戏,先是王敦自请外出为官,有了组建自己军队的机会,然后是王导趁着周国进犯之机,夺下领军至高权利,最后,王敦便直击国都建康,而此刻,王导已经将建康抽调的几乎只剩下一座空城。 王敦可没有心思多想那么多,他此举不过是逼迫王导彻底倒向王氏而已,所以为了让自己这个好哥哥下定决心,王敦攻入建康宫的时候,一点都没手软,将司马睿以及其血脉都屠杀了个干净。 在他看来,如今情况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王导总该收拢好手中的军队,然后和自己密切合作,无论是扶持个傀儡皇帝也好,还是干脆和他郭溪一般自立为王也好,这样他王氏就不再是世家,而终究变成了皇室了。 而如今选择权,交到了王导手中。 王敦甚至能想象,自己兄长到底该如何悲愤和纠结。 但是,令王敦,或者说令其他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王导根本无法完全驾驭这支大军。 比如刘隗,他虽然是因为战事不利而被剥夺了统帅的位置的,但是作为司马睿心腹,他依旧留在了军中,并且还是以监军的身份。 刘隗对于司马睿的忠心毋庸置疑,所以在他看来,王氏便是他们的仇人! 为君报仇,天经地义。 他找到了几位志同道合的将领,一起率领亲信和手下士兵发动了哗变,冲击帅帐,在慌乱之中完成了‘诛杀首恶’的任务,甚至,等王导一方的亲信赶到,这位惊才绝艳、权势赫赫的琅琊王氏家主,已经不知道被谁乱刀砍死了,整个脸上都血肉模糊,连神情都已经看不清。 等刘隗等人想要收拢剩余军队,撤回建康,救援皇帝的时候,他们却发现,司马睿死亡的消息已经传得整个军营中都是,就连城中那些普通的民众,似乎都已经知晓了这个消息。 因为这个消息,军营中那些人哪里还有心思打仗,如今的情况就是皇室血脉已经彻底没了,即便司马氏还有不少流落在外的宗室,但是那些宗室可不被人承认。如此一来,郭氏一统天下已经成了定局。 既然如此,他们在这里打生打死到底所谓何来。 而此时,刘隗几个人恰巧将已经处理了王导的事情公布出来,准备接手军队,结果,随即假军队哗变变成了真的,当天夜幕降临之前,低阶将领跑了一半,士兵做逃兵的起码有三分之一,而这还是因为有些士兵获得消息速度较慢,想必夜晚一过,想走的能占据大多数。 刘隗等人无论是派发粮饷安抚人心,严惩逃兵杀鸡儆猴,还是加官进爵威逼利诱,都无法阻止晋朝大军的溃散。 沛侯国这座城池中的百姓似乎一夜之间就逃走了一大部分,甚至还有那些家当都不要,收拾了细软就带着一家老小直奔兖州的。曾经动荡不安被人剥削了无数遍的兖州,此刻正实行着各种优惠政策吸引流民,他们早就想搬去那里了。 而在这种时候,周朝方面似乎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并没有趁火打劫,而是一直保持着安静的对恃状态。 最后,一脸死灰的刘隗终于反应过来:“周国他们正等着接收投降的人呢。” 是啊,如今司马氏已亡,周国甚至不用耗费许多力量,就已经取得了这场天下争夺战的胜利果实。 刘隗此刻才后悔起来。 虽然王氏不臣,但是他们终究是世家之一,若是不动王导,而是与王导和王敦合作,南方势力依旧变化不大,政局同样能稳定下来,与周国尚有一拼之力。但是他被怒火冲昏了头,替陛下报仇之心占据了上风,彻底杀死了王导。那么与王敦合作的可能性也彻底断绝。 晋朝二十万大军七零八落,指望王敦那十万人守住建康是不可能的。 刘隗明白,自己这些人,等于拱手将自己的国家,送给了郭氏。 当夜,刘隗自刎于大帐之中,原本聚集在一起的几位将领在左右为难之中,默认了投降于周国的选择。 他们不曾受到司马睿多少恩惠和宠信,自然也不可能如刘隗那般忠心耿耿。 这世道,跟谁不是跟呢。 半个月后,长江以北的徐州全境,扬州半数均被周国接手。 在大势所趋下,各个郡县无不望风而降,阵营转变相当迅速。 而王敦原本固守建康,却不仅被大军围城,城内更是不怎么太平,他杀司马氏之事太过恶劣,不尽是杀皇帝,更是屠戮皇室血脉,断绝子孙,这种做法太过狠毒,让王敦在建康一点都不受人待见。 所以王敦当机立断,带兵逃回了荆州。 安宁三年深冬之时,建康被周国攻破占据。 晋朝正式宣告了灭亡。 次年春,游鸿吟宣布迁都,按照地盘儿来算,洛阳毕竟偏远,他在洛阳匆匆建国,不过相应的一些建筑、仪仗等等都未修建,群臣都明白迟早是要迁都的,不过大家都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 此次南征的顺利程度,就算是游鸿吟按照最乐观的时间估计,也是要进行一年到两年,谁知道,一手将司马睿这个南方朝廷扶持起来的琅琊王氏会出现王敦这样的人物。 迁都之后,游鸿吟开始大力整顿南方诸郡,最重要的便是道路先修建起来,然后特许曾经背井离乡的北方众人可以重归北方。 游鸿吟并不担心那些士族回到北方后会继续坐大,周国的土地买卖制度是十分严格的,超过一定数量就需要进行各种报备,并且,那些士族曾经所拥有的大量土地已经被‘打土豪’了,他们想要回去继续过着作用无数田地和佃户的日子那是做梦。 如今看来,北方因为战争原因,反而治理起来更为简单,当地政府在当地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同时土地因战争的缘故都重新回到了百姓手中,基本上不存在兼并的问题。 而南方原本在游鸿吟的预估当中,可能是会出现割据战、攻城战等等战斗的,谁知最后会演变成这种样子,所以各处的豪族世家即便上都完整的保存了下来。他们占据着大量土地和佃户,在本地的势力根深蒂固,难以拔出的很。 面对这种请,只靠着限制土地面积是没有用的,没有哪种制度能够完美无缺,总归有很多空子可以钻,所以游鸿吟并没有强求世家将手中的土地吐出来。 即便是一统天下,有些事情也是无法处理的。 不过,这种情况至少现在并没有太多的影响。 只有人口繁盛,土地兼并更为严重,百姓手中没有足够养活自己的土地,已经活不下去了,到那个时候,这个问题才会影响到一个政权的统治,而此刻天下战乱不休,人口锐减,基本上要考虑这个问题还需要很久。 对此游鸿吟表示,那是他儿子需要去操的心,他如今还是先把框架搭起来吧,其他问题就不要想太多了。 其实想要削弱士族或者说地主阶级对于国家的影响,最直接的方法便是将土地变得不值钱,简而言之,就是不断对外扩张和不断提高生产力。 不过即便忽略这些问题,南方的事情处理也比较复杂,而游鸿吟面对蜂拥而至的各种世家人才,有些困扰。 不启用世家之人不可能的,但是怎么取用,也是一个问题。南方的人短时间之内恐怕不会接受科举取官这个方法,而游鸿吟则不放心,那些靠着推荐过来的人才到底有多少本事。 有事不决,找陆云。 陆云则大力举荐自己的兄长! 他快受够如今的众多事务了,本来周国就够忙了,而这个陛下又鸿运当头的迅速拿下了晋朝,即便还有几个孤悬在外的州郡尚未归顺,但是,这也让他忙够了。 如今周国可谓说是极度缺乏人才。 刚开始在北地之时,连番补充官吏就已经让青州学院多年培养的人才消耗殆尽,如今想要再压榨已经不太可能,所以,如今的选择只有在南方选取官吏。 陆云举荐陆机也是有原因的。 陆机在士族中的人脉不是陆云可以比拟的,他兄长本就曾在东吴任过官职,虽然时间很短,后来隐居江东,文名却传播天下,养望这么多年,至交遍布南方诸郡可以说是一点都不夸张。 如果是其他人担任皇帝,陆云是绝对不会举荐兄长来的,要知道一旦兄长真的通过自己的人脉招揽来众多官员,对于皇帝而言,便有了威胁。但是,陆云明白自己的君主对这种情况早已有所预料,该怎么选择对大家好心中有数,是绝对不会让君臣之间走到无路可走的地步的。 游鸿吟思考许久,明白他需要一个人打开南方士族的缺口,立即同意了陆云的建议,让陆云带着徵辟的旨意亲自前往江东。 陆机接旨了。 而他给予游鸿吟的第一个建议就是,选用琅琊王氏之人,但是不能给予高位。 游鸿吟听明白了陆机的意思,就是他这个新帝,比如做出仍然会重用士族的姿态,各个世家觉得有利可图了,才会听从命令。 第224章 名士风流(五十一) “如果是你, 会怎么选择?”游鸿吟并没有第一时间给陆机答复,他自己同样需要捋一捋思路, 所以就暂时搁置了这个问题。而晚间吃完晚膳, 在廊下散步之时, 就与附身的陈喜全讨论起来。 陈喜全呐呐说道:“其实, 我对你做了皇帝,尚未有真实感。” 这么多年下来, 陈喜全看多了世事,便不再如同过去那般,他看透了诸多不可思议之事背后的利益和荒唐的由来,明白世间之事均有其起因和相应的结果。曾经的他来自于后世, 生活在一个平凡安定的环境之中,所接受的思想和世界观都带着那个世界深深的刻印, 所以, 有许多事情至死都想不通。 而如今,他随着指导者的步伐踏高望远, 跟随游鸿吟不断学习, 不断尝试, 渐渐已经完全忘记了过去的怨恨,反而对于如今的事业兴致勃勃。 因为游鸿吟经常这样询问他, 所以他对整个经过很有参与感, 不过等指导者游鸿吟真的登上皇位, 他却依旧有些不敢置信。 原来自己如果选择正确,是能够做皇帝的! 虽然自信心被打击的丁点儿不剩, 但是陈喜全却反而被激起了好胜之心。 曾经有一个机会放在眼前,他原本可以通过各种方式登上天下共主的宝座,但是却因为自己能力不够和性格不佳而失之交臂,不要说皇帝了,就连自己的性命都没保住。 陈喜全虽然十分信任游鸿吟,却对这次培训结束后的生活有些害怕,而游鸿吟一直不肯透露任何口风的举措,让陈喜全更是借助游鸿吟的五感和经历,拼命学习各种知识以及技能。 种种巧合之下,让陈喜全与其他任务对象并不一样。 所以在很久之前,游鸿吟就一直都在潜移默化的真培养陈喜全。 因为游鸿吟已经决定使用推荐权了。 陈喜全与梅湛并不一样,他也不是什么天资纵横的人,但是,陈喜全有一个十分特殊的地方,那就是他性格很坚忍。 坚忍与坚韧看似差不多,其实有很多不同。坚韧代表着不服输和强硬难折,而坚忍却代表着坚持和忍耐。 想要做指导者,高超的本领可以学,不会的知识技能可以培训,权谋不足可以用其他东西弥补,唯独忍耐的心难寻。 当然,陈喜全能不能成功做指导者还得看他的任务完成情况,若是失败次数太多,自然会自动失去资格。 之前游鸿吟举荐的候选人基本上都是和他自己类型差不多的,这一次对于陈喜全这样的人,可以说是首次尝试。 命运二字,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真实感什么的,等这个位子坐久一点就来了。”游鸿吟慢悠悠的和陈喜全对着话。 陈喜全说:“面对此刻的困境,如果抛开一切因素,你本心上是想要怎么选择?” 游鸿吟毫不犹豫的说:“当然是把世家的人都选上来当官喽,这样省事,而且我可以确认,在我任期之内,他们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陈喜全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是会这么选。不过如果是我的,我会选择折中。” “为何?”游鸿吟问。 “就像你说的,世家之人也不全都是无能之辈,既然如此,又何必舍近求远呢。但是寒门子弟中同样有人才,按照考试取士也是为他们提供了一条通天之路。”陈喜全说:“我如今已经将过去放下,对于士族能够跳出自己的印象去评判,不再是一棍子打死了。所以我不怕麻烦,却也不想浪费人才,这边是各取一半的理由。” 游鸿吟说:“其实如今的现状,是只能高位取用世家之人,实岗低位大批量使用寒门之人。等学院慢慢的将下一代培养出来,士族的风气渐渐改变,而那些在实岗上的官吏也磨练出来了,再慢慢调整朝中士族和寒士的比例。” “既然如此,阿吟你又是在犹豫什么呢?”陈喜全问道:“我相信你对这个天下是有一份责任心在其中,每一个选择都代表了你的深度思考,不会为了省时省力就去敷衍。” 游鸿吟说:“被你这么戴着高帽,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其实,我只是在犹豫对待士族的态度而已。只要有权利存在,权利的争夺就不会停止,哪怕我选择的朝廷体制是君主制度中作为平衡的一个,将这种争夺困锁在朝堂之上,却也无法避免,未来会出现的党派之争。” 陈喜全这些年也历练出来了,他点头道:“野心伴随着人类的诞生而诞生,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如果按照如今的情况,未来很有可能党争之后便是站着无数的世家。”游鸿吟说:“甚至还会出现新的利益团体操控着这些朝堂上的人。” 这种情况游鸿吟经历过,所以他十分清楚。 陈喜全却说:“在厉害的党争,参与到其中的必然是各方势力的领袖,只要不会出现战争,那么他们的破坏力就有限,那就是我们的成功,你又何必犹豫呢。” 游鸿吟怔然了一下,不免觉得好笑:“我总是想要把事情一步到位,却忘记了,自己并非是命运之神,哪里又能真的管到百年之后。” 后陆云调离内阁,成为了御侍台郎中,御侍台有点类似于皇帝的私人秘书和智囊,编制只有三个人,不负责具体事务,正适合陆云这种。不过这种调岗算是降职了,虽是陆云自行要求的,但本质是为了避免陆氏在朝中势力过大,影响到陆机的晋升。不过游鸿吟在爵位方面做出了补偿,陆云也是大周第一个被封爵的臣子。 不过和皇室制度一样,这些爵位更多方面是荣耀的体现,在礼仪、地位等等方面会有影响,真正的权利却是没有的。但是,人么,要的就是个面子。 而陆机则出任了吏部尚书,开始为朝廷举荐、考核擢用各方人才,建立相应的制度,为周国输送大量官吏。 这个过程是游鸿吟、世家和寒门之间的博弈,世家自然不希望被寒族之人后来居上,但是皇帝却更看重科举取仕,最后双方各退一步,科举取仕可以推广,而评品的择才之法同样继续运行。 而游鸿吟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势均力敌的场面可能会发生变化,这就看谁更适应时代和世事的变迁了。 安宁六年,大皇子被封为了太子,天下渐渐步入了一种平和之境。 而孤悬在外的几个州,很快就坚持不下去了,开始是宁州,宁州境内司马氏的一个伪王选择了投降,并且游鸿吟因为这个还被群臣逼着举行了一次‘禅位’大典。 陈喜全对此还说,每当觉得这群士族十分聪明的时候,就不知道他们会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傻子似的主意。 其次便是远的不能再远的广州了,说实话,那里的官府班子经历过了数个政权,领头的基本上都死了,大概只剩下几个小人物找到了活下去的机会,还在支撑着。 如今天下一统,他们立即就派人北上,打算背靠大树好乘凉。而他们的速度之所以落在宁州后面,是因为他们投降了却并不代表周国就能处理广州,当地不少势力各自把控着自己的领土,周国甚至调用了兵力在广州梳理了一下,才算是真正拿下了广州。 随后便是王敦病死,荆州回归。 到了此时,整个晋朝领土,就只剩下十分遥远的凉州、平州,固步自封的益州以及被羌族占据建国的梁州,依旧独立在外了。 但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光是如今手中的领土,已经辽阔的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治理了。 安宁十二年,天下平定日久,似乎不知是被什么加快了步伐,一眨眼之间,原本战乱中没有饭吃的普通百姓,已经变得丰衣足食,并且,还都认识些字,懂些算术呢。 大概是安宁四年的时候,皇家钱庄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走入了大家的视线,而新的货币也渐渐在市场和日常生活中流通起来。 常规的货币依旧是铜币,不过那铜币并不是纯铜,而是掺杂了其他金属,不易被仿造,融解后也不能用来做其他东西,这货币就真的被当做钱在使用,而不是用作他途。 可是无论是使用货币,还是使用绢帛粮食等东西,在进行大宗贸易的时候,总归有些携带不便。而此时,皇家钱庄的大额交子在商贾之中流传开来。 这种交子本身不易被仿冒,印刷和制造工艺都是国家机密级别的,更有特殊的版式和编号,所以使用起来很安全。 因为钱庄的出现,让周朝的商业活动空前繁荣起来。 而今,那些经历过战争的人都觉得,曾经的苦难早已变得好似是上辈子的梦境,如今的生活可堪一句盛世太平。 至安宁二十七年,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庙堂之上都被盛赞的游鸿吟坚决选择了退位,刚刚二十五岁的太子接过了父皇手中的权柄。 太子诚惶诚恐的担负起了属于自身的责任,平日里听闻父皇言语,他尚有许多事情尚未完成,需要自己这个儿子来帮他完成心愿,让太子以为,自己需要励精图治,十分辛劳勤恳才行。 等坐到这个位置上,太子才发现,自己这位父皇早已将该分出去的事务分出去了,自己这个皇帝工作量一点都不饱和,更不是平日里父皇一天到晚抱怨的那样。 最后,太子发现,自己能做的事情,大概真的只剩下替自己父皇完成未曾完成的心愿。 比如,收复尚在外的四州,比如对外头的大海探索探索,比如研发出更优秀的作物等等。 这么一总结,太子觉得责任重大,事情是挺多的。 可是自己那个父皇在扶持了自己两年后,就彻底放飞了自我,老婆孩子往宫中一丢,自己出门去了,说是完成幼时尚未完成的游学! 大概,这就是周国的开国大帝吧。 想来每一个开国皇帝,其实都是任性的。 第225章 名士风流(五十二) “震惊!大周太/祖传世手记现身朝阳拍卖会!” 网上新闻版面上一条不知道是新闻还是拍卖会广告的报道引爆了整个网络世界, 成为了人人都在谈论的问题。 很快,太/祖手记就成了热搜词。 甚至, 有很多国外人都在关注这方面的事情。 这也不能责怪众人八卦, 而是太/祖手记已经出现过一次了。 大周传世有四个多世纪的时间, 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抵挡的过历史的规律, 最终湮灭在了时间长河之中。 但是郭氏这个家族,却出人意料的幸存下来, 至今仍然有传承在世。 而上一次出现的太/祖笔记,便是郭氏家族手中保存的唯一一份笔记,漫长而悠久的岁月,经历过灭国、战火等等困苦, 即便是郭氏家族,也不可能保存下周太/祖更多的资料。 只有他们家族的人自己知道, 曾经为了保存那些重要的资料传承家族到底牺牲了多少, 而一支支郭氏血脉,又究竟是有多少早已湮灭在了过去。 传承二字, 艰难的就好像无法以人力来对抗一般。 大周的灭亡, 至今都有史学家在讨论, 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大周末代皇帝并不是无能之辈, 大周末代的臣子也不是愚蠢的人, 地域辽阔, 生产力强大,人口繁茂, 外无敌患,内无灾祸。照理来说,应当是天下太平的日子,即便有着些许问题,却绝对还没有到分崩离析的时刻,为何在这种情况下,大周却如同倾斜的大厦一般,轰然倒塌? 很多人从各个方面分析,有分析当时发展出现了问题,不对外扩张导致国内各阶层矛盾严重,有觉得是大周经济太过繁荣,出现了产能过剩而引发了金融危机,甚至另外衍生出了大唐之所以能在最后得天下是因为李氏做法事斩断了大周龙脉窃取了大周国运的说法。 但是这些学说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彼此之间谁也不服,因此,学术界对于大周的各种文献资料就有了急切的求知欲,而这种研究价值更是让相关文献资料的价格被炒得有些突破天际。 很多历史专业的学生毕业时都选择周太祖作为研究课题,但是和那些在历史领域研究了许久的前辈们一样,选择这些课题的人基本上分析着分析着就会发现,这段历史完全没有办法分析清楚,因为特殊的事件和违背正常规律的东西出现的太多了。最后研究课题的人自己却从相信历史规律和偶然性的科学人士,变成了徘徊在历史和玄学之间的懵逼人士。 而正在此时,一直都低调的不行的郭氏一族,公开了一份太/祖手记。 而手记中的内容,曾经一度让别人怀疑,这群号称郭氏后裔的人,怕不是假冒的吧。 因为手记中的内容,足以骇人听闻。 手记中记录的东西十分散乱,有点类似于心情日记之类的东西,但是这种特性却正是手记被好好保存了将近两千年的重要原因。 因为它记载的,将是当日太/祖最真实的想法和思考,有助于如今的人们更好的追寻当时的历史真相。 但是这份手记让人看了之后,开始怀疑人生,觉得自己大概是看了一份由大周太祖亲笔写的日记型小说。 手记中有很多篇幅都在记录当时太/祖处理各项政务时候的方法等等,但是最后却有一篇长文说的是太/祖做过的一个梦。 梦中,他不是郭溪,而是一个叫做陈喜全的人。 他梦见了各种光怪陆离的事情,虽然每次梦一醒,能记得的部分很少,但是一些会飞的铁鸟这些印象深刻的东西还是有些印象。 无数人兴奋难掩,觉得这是震惊世界的一个发现,无论是科学界还是玄学界都开始研究这份手记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话,那么原理到底是什么。 不过很可惜,这本手记并不全,而太/祖神奇的梦境也只记录了一个开头,后续的似乎并没有记录在这本手记中。 这个情况,另无数人扼腕,但是周太/祖本就十分响亮的名声,却在郭氏手记公布之后更是为众所知,他也彻底成为了历史红人。 而这次居然又有太/祖手记的消息传出来,这个消息自然十分劲爆,呈现爆红状态很属于非常正常的事情。 朝阳拍卖会正在紧张密鼓的进行布置,要知道,这次不仅是国内外有钱有势的大佬会参加,甚至国外有许多人都已经调集了资金同样跑来竞争了。 这不怪这么多人对此感兴趣,周太/祖建立了大周,将原本从奴隶制到封建制过度的这个过渡期跳了过去,无论是政治体系还是科技水平等等,都是大大跃进了一大段距离。 而最重要的是,大周的文明程度不仅远超当时世界上所有的国家,甚至后世的大唐、大宋等等都不及这个两千年的朝代。全民教育,开放知识,这原本不是一个封建国家该有的,但是大周就出现了。甚至有不少人觉得,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太过超前的教育,才导致了大周牧民不顺,众人心思混乱,礼乐方面做得不够好,最后才会出现明明大周并不算是腐朽,却陷入了混乱,最后亡国。而后世的大唐、大宋的统治者似乎都觉得这的确是大周亡国的一个原因,所以他们都并没有选择继续推行全民教育,这种情况,是历史进程上罕见的开倒车。 可是,大周的消失并不代表它的影响就消失了,那些潜移默化中的东西一直都存在着,所以之后才会有华夏超越其他国家成为世界第一流强国的契机。 而国外那些人对于网络上调侃的‘穿越’‘先知’‘天命之子’等等说法都不相信,他们觉得上帝是公平的,不可能让一个民族占尽先机,让他们承认千年之前出了一个极其罕见的天才可以,让他们相信命运站在华夏人这边,不可能。 所以,无数抱着各种心思的人,无数激动不已的目光,都将注目在这场拍卖会上。 拍卖会的工作人员有些嫉妒的看着这本手记的主人。 那是个十分温文俊美的青年,气质彬彬,一举一动之间颇有章法,看上去是受到良好教育的。 “霍先生,等下拍卖的时候,你要上去介绍一下拍卖品吗?”拍卖会的经理过来尊敬的问。 普通的拍卖行员工不知道这位霍先生的身份,拍卖会的经理却有幸见过这位青年。 霍家是有名的书香门第,倒和郭氏那种存在了上千年的家族不同,霍家在战乱之前本是都投身于教育事业,后来战乱时选择对了方向,最后以文人之身,成为了开国元勋,但是家族之中却只有一人从政,其他人大多数还是从事的与教育有关的事业。 而这位霍清霍先生,算得上是霍家的异类,他做的是商人,名下的清溪集团已经是一流的财团了。 按理来说,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缺钱的,手中有太/祖手记这种保值的藏品,应该是不可能甩出来拍卖才对。 不过他们做拍卖生意,自然是多欢迎霍先生这种人,至于顾客的私事,就不是他们可以去多事管的了。 面对经理的礼貌询问,霍清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将这份藏品进行拍卖,不过是希望满足我私人的一个愿望而已。” 但是自消息散布出去,多是联系他询问关于手稿的事情的人,却一直不曾见到自己期望看见的人,霍清苦涩一笑,也许自己只是忘记喝孟婆汤了,所以才会记起前生的一些记忆,而其他人,并没有这样的幸运。 老师是来自后世的人吗? 网络上就这个问题已经是吵得闹翻天,他这个跟随老师跟随了一辈子,就连老师退位在外游历的时候也一直随侍左右的人,却并没有答案。 不错,霍清正是霍青峻,他曾经一手建立起来的青州学院历经三朝,直至宋国覆灭,才渐渐没落,消失世间。他转世之后的霍家虽然传承也蛮久的,但是族谱追溯起来,也不过三百余年,显然并不是周国霍家的传承。 不过无所谓了,霍青峻想,老师看不见的世界,曾经梦中偶尔窥伺一角的未来,预料到却无法确定的周国结局,他这个首席弟子都替他看了。 老师是不是来自后世,是不是看到了未来,是不是被命运选中这些都已经不重要,霍青峻非常清楚,让如今那些现代精英真正回到了当年,处在了老师那个位置,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做的比老师更好。 因为他是郭溪,最长寿命王朝大周的开国君主,无论是过去,还是在未来,古今也只有这一个人。 霍青峻看了一眼已经被拍卖会全副武装保护起来的手记,其实他在自己还是霍青峻的时候并没有看过这份手记,还是后来自己转世成为了霍清,因为怀念的缘故重新走了一遍当年他和已经退休的老师走过的路程,发现了一处暗谜,后来在两人亲手栽种的一颗树下,发现了一个坍塌的密室,密室并不大,里面存储的东西大多都已经腐朽,只有这份手记被放在玉石盒中幸存下来。 手记中的内容与郭氏的那一份并不连贯,显然这种大概是因为恶趣味而留下的手记并不止两份。而他拍卖的这一份,却是在讲述青州各项政策的,时间上要早于郭氏手中的那一本。而除了青州的政策,这本手记中记录最多的,正是老师和几位弟子的日常。这大概是老师将他埋起来的原因吧。 霍青峻幽幽再度看了一眼手记,转身离开了拍卖会。 过去已经是过去,他是霍青峻,同样也是霍清。 第226章 心落红尘(一) 陈喜全听完白舜的讲述,思考了许久, 最后尝试着做了两次任务, 他选择的路线自然和游鸿吟并不一样, 但是两次任务过后, 他还是选择了放弃。 他善于隐忍,但是却并不喜欢伪装, 所以, 指导者这种永无止境的生活,并不适合他。 最后, 陈喜全选择了轮回。 “未来如何,还是交给那个来世的我吧。”陈喜全不同于那些觉得轮回之后就不再是自己的人, 他觉得只要灵魂不变, 他依旧是他。 所以他毫无心理负担的投身轮回,在离开之前,还笑骂了一句:“阿吟骗了我这么多年, 却一句道歉都不给。” 游鸿吟却说:“不需要,因为你是任务对象。” 陈喜全看了他一眼, 并没有多说什么,就随着白舜离开了。 但实际上,游鸿吟没有抱歉, 却又不舍。 他的确不会在任何一个任务对象身上投注感情,但是多年相处,就算是和猫狗住在一起时间长了,也总归会有一丝感情, 更不用说是人了,而且陈喜全当真不是个惹人讨厌的人。 可惜,陈喜全并不想担任指导者。 白舜将人送走后又瞬移回了游鸿吟家中,一点都不客气坐在沙发上说:“这次,你可看走了眼,算是打破你这个引荐人的最短记录了。” 这次的被推荐对象只进行了两世任务,虽然都算是成功了,但是时间太短次数太少,游鸿吟不走寻常路的一次尝试,算是失败了。 “无妨,”游鸿吟说:“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而人的选择是神都无法控制的事情,我又怎么可能毫无差错呢。” 白舜不想和这个人探讨这种并不适合讨论的问题,直接开口说:“下一个任务对象出现了。” 游鸿吟说:“别忙,梅湛搬出去之后,情况如何了?” 白舜说:“放心,他可不是陈喜全,我倒是挺看好他的。” 游鸿吟说:“既然如此,那告诉我下一个任务目标的详细信息吧。” 白舜说:“任务对象名古小刀。” “古小刀?听这个名字,似乎是武侠世界?”游鸿吟说。 白舜说:“不错,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你似乎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背景的世界。” 游鸿吟并没有否认,只是有些漫不经心的说:“喜欢倒也谈不上,只是最初的记忆来自于这种类型的背景,难免心中就有了一丝好感。放心,如今任务世界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所谓最初的记忆,自然就是游鸿吟尚未成为指导者的时候了。那时候的他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被名为命运实则天道的大意志玩弄着,然后含恨而死,惹动了指导者出马。 不过,那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如今游鸿吟一般是不会记忆起那时候的事情的。 白舜笑了笑,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祝你好运,这个古小刀,可不太好搞。” 游鸿吟说:“借你吉言。” 南武林。 一处交叉路口的破旧茶馆里,生意非常兴隆,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赶路赶了许久的行人看到茶馆后,不管它外貌长得有多破旧,能坐下来歇个脚,喝口茶,这就足够了。 这个路岔口连接着三条路,均通向繁华大城,来往商客十分多,来往的武林人士也十分多。 所以,茶馆生意兴隆后,这地方的小道消息,就难免流通了起来。 茶馆的装潢不怎么样,但是木头打起来的房子倒是挺宽敞的,厅中大概摆了七八张桌子,外头遮阳棚子里也有三四张,据说木楼的二楼还有客房,但是众人一般走到这里,恰巧是午时,赶赶路基本上就到夜宿的地方,而看这茶馆一楼的样子,就可以猜出客房到底有多差劲。大家出门在外是不讲究,可是能住的好点又何必浪费钱财将就呢,茶馆的夜宿费可不便宜。 “茶博士,来壶茶水,上点小菜。有酒没,有酒也上点。”三个带着兵器的武林人士走进了茶馆,坐在了左边靠着门口的那张空桌子上。 店中的小二立即就来问了,大概是在这地方工作的时间长了,早已见惯了武林人,因此一点都不惊慌:“客官小菜要些什么,我们开茶馆的,不设炒菜,但是几样卤味和白案倒是不错,花生米瓜子这些干果都有,如果喜欢点心,白糖糕、绿豆饼什么的也有。” 为首的那人不耐烦的说:“随便来几样,到底有没有酒?” 小二说:“我们这是茶馆,怎么可能有酒呢。” 卖酒也是要资质的,成本自然要比茶馆高出很多,根本不可能开在这种路边上。也许一些人烟不多的地方会出现路边酒馆,但是那种都是私自卖的自酿酒,当地的衙门估计也是知道的,不过被塞了好处,一边就当自己不知道。 而这件路边茶楼,并不想赚这种提心吊胆的钱,卖茶赚得少点就少点吧,他们老板并不在乎,他这种茶博士就更不在乎了。 那武林人士嫌弃的砸了一下嘴,然后说:“切点卤味,上碟盐水花生,再来十个馒头。” 随即三人坐下,等小二先将茶送了过来,一口气将茶杯中的茶水喝干净了,那领头的人才有闲心谈笑:“听说傲刀山庄的少庄主被个野小子打的爬不起来?” 旁边的人随即点头,显然对于这种江湖传闻十分上心:“可不是,不过那不懂事的野小子也没讨到好,在人家地头上打了人家少庄主,自然会被围殴了。不过他倒也命大,受了伤后还是跑来,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听说那敖野已经放出话来,只要谁废了那野小子一双手,就替那人锻刀一把。” 不错,他们口中的傲刀山庄不仅刀术厉害,最出名的却是锻刀之术,也因为这个原因,许多用刀好手都与傲刀山庄关系匪浅,这也是为什么这三个武林人士会说野小子“不懂事”的原因。 “哎,这件事我管定了,老子正好缺把趁手的刀用。说了老半天,那野小子到底叫什么,长得什么样?”坐在领头那个左手边的人问。 “那小子,叫古小刀。长得么,白白净净的,是个小白脸儿。”领头的人其实也没见过古小刀,这些不过是道听途说而来。 “嘿嘿嘿,你们说,那小子现在藏在什么地方?” “小白脸儿么,说不定就在寡妇的被窝里呢,哈哈哈哈。”领头的武林人放声大笑。 第227章 心落红尘(二) 茶馆下头讨论的热闹,却不知他们口中的小白脸儿正在这家茶馆的二楼养伤。 游鸿吟抚了抚胸口, 都快一个多月了, 伤势渐渐好的差不多, 但是他的任务对象却依旧没吭气。 是的, 没吭气。 之前了解了古小刀的生平之后,游鸿吟原本并不理解为什么白舜会特意提醒他, 古小刀并不怎么好搞定, 真正接触到古小刀本人后,才发现, 古小刀的确是属于非常不好搞定的人。 他是个失语者。 游鸿吟很少遇到身体不健康或者有残疾的任务对象,因为原魂灵魂力量强大, 除了特殊体质外, 基本上都是身强体健之人。 就算是真遇上那种身体有残缺的任务对象,在他们死后变成灵魂状态之时,这些身体上的残疾也不会再有影响了。 但是古小刀的失语, 却不是因为自身缺陷,而是心理上的作用。 所以, 即便已经死去,即便变成了没有实体的灵魂,古小刀依旧不会说话。 当然, 也有可能是古小刀并不想和他说话。 游鸿吟有些头痛。 他只能先暂时按照古小刀的两段记忆开始梳理整个事情,先把古小刀之前惹下的麻烦处理干净再说。 古小刀第一世的名字就叫古小刀,孤儿,江湖刀客, 既不去种田养活自己,也不会做杀人的买卖,做护卫镖师这些同样没有任何兴趣,他的刀更不是屠夫的刀,猎杀野味多是填饱自己的肚子,而不是换钱。 所以古小刀一直很穷,穷到他只有两套衣服,最便宜的粗布,藏青色。手中的刀也只是很普通的铁刀,他已经去世的师傅传给他的。 但是古小刀很有名,因为他的刀让他很有名。 只有游鸿吟明白,外表看上去一点都不好相处的古小刀,因为幼年亲眼目睹父母被山贼所杀之事,患上了失语症。 古小刀在江湖中行走,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斩杀山贼,曾经盗贼猖獗的山西一代,因为古小刀的存在,变得路不拾遗起来。这也让古小刀明里暗里,结下了不少仇怨。 不过他一人独行天涯,了无牵挂,对于这种情况并不在意。 而他成为另外一个古小刀的事情,并没有给古小刀的想法、个性和做事风格带来任何改变。睡梦中离开原本的世界,成为了一个完全不熟悉世界的古小刀,也只是让他花了几天时间整理了一下处境和如今江湖的现状,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困扰。 已经重伤死去的这个人同样也叫做古小刀,孤儿,山野之人,师傅同样也不出名,带着一把比曾经的古小刀好一点的铁刀,踏入了江湖。 这个刚出江湖的古小刀因为恻隐之心,经不住一位姑娘的请求,帮她去傲刀山庄少庄主敖野手中取回被骗的定情信物。 那敖野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还以为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傻小子是自己的情敌,一言不合自然就比划了起来。 古小刀虽然习的刀法不是多么厉害的刀法,但是他天资超绝,根骨奇佳,那敖野即便出身武林世家,刀法,却比古小刀差,被打败就在所难免了。 但是敖野是一个被傲刀山庄庄主捧在手心里含着都怕化了的大少爷,随行的人哪里曾想到武林中居然有这种不懂事的愣头青,见少爷被打伤,自然就放手围攻起了古小刀。 原本的那位古小刀初出茅庐,没有应对这种多人围攻情况的经验,双拳难敌四手,不敌众人后便被人打得身受重伤,只能逃走了。 昏迷濒死之刻,他的任务对象一觉醒来,穿了过来。 当然,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最后才会引动他这位指导者出手,而如今,正是他接手了这具受伤颇重的身体。 方十八岁的年轻身体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即便是受了重伤,也能一路强忍着。不过伤情重的几乎能取人性命,自然就不是什么小伤,游鸿吟刚接手的时候,就连走都没法走,在山洞之中停留了一夜,然后在挣扎下山的过程中,无意间看到了几位伤药,才能活着离开那个山洞。 而在记忆中,古小刀比游鸿吟更加坚韧,硬是靠着自身的意志力,走到了大路上,并且好运的被一个年轻小姐救回去。 游鸿吟却不想去考验别人的人性,所以他并没有选择那一条路。 而这家茶馆,就是他最后无奈之下的选择。 茶馆原本是一对中年夫妇开的,却恰巧要归乡,想要将店盘出去。原本也没有掌柜和茶博士,只是夫妻两个人自己充当着掌柜和小二。 这个世界的古小刀身上,恰巧有师傅留下的一点银子,他刚刚从山野之中来到江湖闯荡,这些银子还没来得及花,便被游鸿吟拿来盘下了这座茶馆。 没办法,游鸿吟身上的钱并不多,想要在鱼龙混杂的城镇中找个落脚点有点困难,他还要省下一些药费,虽然不用请大夫,普通大夫也没法治好这种内伤,但是药材却不可能凭空从天上掉下来。 权衡之下,游鸿吟有史以来,第一次做了个茶馆老板,也是十分新奇。 后来的掌柜和小二都是他招的,是在外流浪的落魄乞丐,游鸿吟别无选择,他还受着伤,又在被人追杀,这茶馆来往人虽多,附近却并没有城镇和住户,想要招工,就只能在来往于这条路上的乞丐里选了。 大概是年景不好,乞丐人数有些多,游鸿吟也没多费心思,随手挑了三个人,就撒手不管茶馆了。 如今茶馆经营状况良好,并没有游鸿吟的功劳,顶多算他颇有识人之明,那叫洪达的掌柜做事破有章法。 游鸿吟待在茶馆二楼待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一直都在养伤,但是伤势颇重,至今胸口依旧有些疼,估摸着还要大概半个月才能真正好透。 他一点都不急,不管怎么说,身体最重要。 当然,当然,游鸿吟十分无奈的半倚在房间内的靠椅上,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闷坏了。 自己的任务者是个一声不吭,不给一点反应的人,那掌柜和茶博士不仅很忙,和他也说不到一块儿。 若是环境优美,游鸿吟也不会这么闷,偏偏这茶馆坐落在路边,一直都是尘沙飞灰包围着,有什么好景在这种环境下都显不出好来。更何况,茶馆二楼当真十分破旧,还是他自己亲自动手,才勉强将自己住的这间房间收拾出了模样,至少不会让他住的不舒服了。 所以,游鸿吟每日能够消磨时间的事情,就只剩下泡上一壶茶,竖着耳朵听楼下的天南地北的商旅和江湖客侃大山了。 “隔墙有耳这个词说的是不是就是我现在这种情况?”游鸿吟才不管那古小刀到底搭理不搭理人,继续自言自语:“虽然这么做有些不妥,不过,在下实在是太无聊了么,如此愉悦人心倒也不错。唉,可惜小刀你不会讲话,否则我们两人倒是可以一起讨论讨论,刚才那客商所说的小姨子家的婆婆的表姐的儿子,到底有没有绿了他爹,睡了他小妈。” 感受到附体灵魂传来一丝波动,游鸿吟勾起了一抹笑意,拿起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 游鸿吟这十几天来,一直都是这种说话风格,虽然那古小刀不吭气,却也不曾时时刻刻都沉睡着,每天这种时候,游鸿吟就开始撩拨人了。 日常任务完成后,游鸿吟听到了那三个武林人士在楼下的吹嘘,对于追杀他这种事情似乎非常热衷,很快就已经开始畅想自己砍断古小刀的双手,拿着傲刀山庄的名刀,成名于未来的江湖,迎娶心仪的姑娘,彻底走上人生巅峰了。 游鸿吟嗤笑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这一个多月以来,这种人在茶馆里,每天都能出现上三四波,从种种迹象表示,针对他的追杀还没有停止,这也是游鸿吟不出去的原因。 不过,自己受了这么一番苦楚,又被逼着藏头露尾这么长时间,这些账游鸿吟可都一笔笔记着呢,就算不吭气的古小刀对傲刀山庄没什么想法,游鸿吟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虽然不知道你的怨恨是源于死亡,还是源于背叛,但是傲刀山庄这个罪魁祸首我是不会放过的。古小刀,专注、勤奋和天资是问鼎刀道巅峰的必要条件,却不是全部条件。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你永远都不会明白,别人要的到底是什么,你也永远都看不清,身边的人到底是人还是鬼。”游鸿吟慢悠悠的一番话,却不知道触及到了古小刀什么地方,他的灵魂波动了一下后,就很干脆的沉睡去了,不再理会外头一直刺激人的游鸿吟。 游鸿吟眼神中有一丝趣味,试探了许久,终于试探到古小刀所在乎的东西了。 以为不说话他就没办法了么。 言语从来不是唯一一种沟通的方式。 茶楼下的客人大多数都吃的差不多了,茶楼里除了茶和几样卤味小菜、配茶干果糕点外,只有馒头这一种主食,大多数旅人都带着自己的干粮,来茶楼也多是歇歇脚,所以逗留的时间都不算长。 那三个武林人士也都吃得差不多了,付了钱,便彼此大声呼喊招呼着离开了。 到了下午未时的时候,渐渐就没了客人,掌柜和小二这时候才有空歇下来自己吃饭。 顺便还要投喂游鸿吟这个四肢不勤的店主。 洪掌柜自己掌勺烧了菜,店中一共四个人,只有他会烧菜,所以他才是掌柜,其他的都是剩下的跑腿的。 游鸿吟没客人的时候还是会下来和掌柜他们吃个饭的,他在养伤躲人的事情也没法避开掌柜和两个伙计,不过能被游鸿吟挑回来的人,就算当时十分急匆匆,也不可能有蠢人,所以大家从来不提这方面的事情。 “唔,白灼河虾,达哥,今日可是有人送菜过来了?”游鸿吟尝了一口问道。 “嘿,东家聪明,昨天新换了一户屠家,这河虾是他们昨天摸的,今日送肉过来的时候,便将这带来了,我看都活蹦乱跳的,就买下我们自己吃了。”洪达说。 茶馆里除了茶叶,消耗的最多的便是各种肉类,干果这些可以一次进许多货,但是肉不行,就需要和城中的屠户合作,让他们天天送些肉来。 “掌柜的是看东家这几日胃口不好,特意叮嘱了别人送来的。我们这店太偏了,买东西不太方便,东家受了伤,可要好好补补。”没有姓名外号叫金子的伙计嘴快,立即拆了掌柜的台。 洪达瞪了他一眼:“吃饭都堵不住你嘴。” 游鸿吟笑了笑:“其实小金不说我心中也是知道的,多谢达哥了。” 洪达连忙放下碗筷,连连摆手:“东家不嫌弃我们是乞丐,给了我们一处安身之所就已经是莫大恩惠了,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 四人算得上气氛十分融洽的吃完了比较晚的午膳。 游鸿吟见后头又有客人来便起身回二楼了。 这种吃饭的氛围,于游鸿吟来说,倒是十分少见。 不过,他的心思很快就转到了其他方面。 比如傲刀山庄,比如傲刀山庄少庄主敖野已经过了门的妻子。 林宛如。 这具身体的主人,就是因为这个女子的一句话而陷入了绝境,结果时间才过了一个多月,当年哭着要讨回定情物的女子,已经欢欢喜喜嫁入了傲刀山庄,做起了傲刀山庄的少夫人了。 “心落红尘横刀行,回首不见惊鸿影。岁岁孤灯坟前祭,夜来风雨总非春。”游鸿吟叹息一声:“古小刀啊。” 第228章 心落红尘(三) 之后的半个月, 游鸿吟依旧过着之前那种无聊的日子, 不过, 他身体好了不少, 便开始处理茶馆的事情了。 是的,这一世, 他打算从开茶馆开始自己事业的起步。 不要看不起茶馆, 不想做情报生意的茶馆不是好茶馆,做好茶馆连锁店, 也不差嘛,还能多替在本单元不会出场的皇帝解决不少就业问题,多好。 不过游鸿吟如今没那个钱拿出来搞装修,就只能通过另外的方式来提高茶馆的逼格了。 首先, 他让洪掌柜寻来一块木板,自己动手雕刻了一块牌匾,在日常撩拨古小刀的时候问是选“有间茶馆”这种特别的名字好,还是选“心落红尘”这种文艺的名字好,或者“萍聚半日闲”之类的也不错。 最后却是根本不管古小刀有没有反应,径自选了心落红尘这个名字。 等茶馆新牌匾挂上,果然,一些原本路过却不会来进来的人会走进茶馆了。洪掌柜和两个伙计只以为茶馆名字取得好, 却不知, 是那牌匾上的字惹人注目。 除了牌匾,游鸿吟闲得慌,还画了几幅挂卷水墨画挂在大堂里, 不过,大多数时候,是没什么人瞅的,偶尔懂画的人会提出购买,洪掌柜一点都不心疼的就给卖出去了。 然后游鸿吟就不做这种事情了。 卖的太便宜了,丢人。 但是卖了几幅画后,茶馆终于有钱将这里修一修了,因为原本就是木质的,修补翻新起来也方便,游鸿吟避出去到附近一座古庙里吃了几天斋饭,茶馆便翻新好了,也按照游鸿吟的审美观重新改造了不少地方,二楼也能够住人了。 现在的茶馆虽然算不上奢华,但是的确脱胎换骨,有些经常在这条路上来回走的商客甚至开始劝说掌柜的找个厨师回来,茶馆虽好,却无酒菜啊。 但是随后茶馆的声音的确上了正轨,而游鸿吟慢挑细选之下,又给茶馆添了两个小伙计。 慢慢的,游鸿吟让洪掌柜给那几个伙计上课,多认识些字,不要求念多少书,识字会算账就行。 而他自己则慢慢的教会了洪达这几个人该如何从每日的各种闲聊里提取重要信息进行归纳,每日将这些归纳的信息进行归类,同时该如何建立档案,该如何套话,该如何让其他人能够放下戒心等等。 除了经验见识都十分老道的洪达,其他伙计都觉得这大概是怎么做好一个茶馆伙计的训练课,学的都十分努力。 游鸿吟对洪达并没有多说什么,洪达也没有一定要问清楚,他其实这么长时间来已经多多少少猜出东家的身份了。 洪达不明白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却更为看好东家。 山野小子?初出茅庐?愣头青?小白脸? 好吧,除了小白脸这条没错外,其他东西洪达不明白那些人怎么就传的头头是道的,如果不是洪达见过东家房中的那枚刻着‘小刀’二字的玉佩,怕是根本无法将那个被那些江湖人追杀、身受重伤的江湖新人古小刀,和自己东家练习起来。 至于东家培训他们做情报收集工作的事情,洪达也是乐见其成,学会了这些也算是多了样本事。又不是做什么杀人买卖,卖情报这种事情许多组织在做,甚至连一些秦楼楚馆都不例外,茶馆做个情报买卖怎么了,杀人放火了么,做得好自然能赚钱,做不好惹上仇家没生意也正常。 洪达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他这位刚脱离了少年年纪的东家,不简单。 傲刀山庄少庄主的大婚过去了将近两个月,江湖上又出了不少新消息,渐渐地,似乎风声过去了,也没什么人再提古小刀这个名字了。 游鸿吟终于身体痊愈,伤势好全了,他却并没有立即就去找傲刀山庄的麻烦,而是去了另外一个武林世家。 春霖杜氏。 杜氏一门修习独门春霖功,此功法有点类似于道门养生术,但是却不仅可以自我调养,更是能够替他人平复内息,治疗内伤,调理经脉暗伤等,若是配合着一些医术,有一位春霖杜氏在,就好似有了一位全方位的养生大师在身边一样,不仅健康长寿,还能武道平顺。 但是这种好似香饽饽一般的武功,也并不是没有限制。 那就是他们运功只能通过床笫之欢这种双修方式。 所以春霖杜氏一门女子格外珍贵,均是家族中强力联姻的筹码,而男子所娶回女子,基本上都偏好于身手高超,背景强大的武林世家之女。 没办法,春霖功虽然功效强大,武力值却低了一些。 游鸿吟跑来春霖杜氏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因为春霖杜氏家主的三女儿,杜家如今最为炙手可热的待嫁姑娘杜荏染。 她,也是当日那个救回刚穿越借尸还魂,就惨遭追杀昏倒在路边古小刀的好心姑娘。 荏染柔木,君子树之。 杜荏染这位姑娘人如其名,娇柔美好,心怀善念。其实她虽然不长在武林中行走,却并非是对世事一点都不知晓,自然是看出了古小刀的身份,但是她还是选择了救人。 一者古小刀在江湖人虽然被人追杀,起因却是因为和傲刀山庄少庄主比武,杜荏染并不喜欢那位被宠坏了的少庄主敖野。 她即将到了出嫁的年纪,再加上天资聪颖,春霖功法十二层已经修习到第六层,在一些武林世家和江湖各方势力的眼中,颇有分量。而杜氏也不是真的就将女儿随便嫁掉,无论是夫家的势力,还是女婿的人品以及女儿是否喜欢都在杜家家主杜君衍的考虑之中,若是联姻选的不好或者是女儿嫁的不开心,基本上联姻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这又是何必呢。杜氏的女儿可宝贵了,不会这么浪费的。 所以江湖中那些和她差不多年纪的江湖少年俊杰的资料,她机会都有,心中有数,自然就不会胡乱相信留言,反倒是非常讨厌敖野。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就是古小刀根骨不错。 杜家的人基本上都会学习一些观人之术,杜荏染也会一些,自然看出这位倒在路边的刀客,未来将有机会问鼎刀道顶峰。 杜氏女子除了嫁出去联姻,还有一种选择就是自己招婿,不过这种情况比较少见,因为优秀的男子基本上不会同意招婿,而同意招婿的男人条件根本够不上春霖杜氏的千金。 好在杜氏曾出现过杜氏女相信自己的眼光,自己挑选尚在微末的入赘夫婿,而她们的夫婿也不曾让人失望,后来无一不是武林最顶尖的高手,甚至曾拯救杜氏于危难之间。 所以杜氏女自己招婿也是可行的。 杜荏染虽然外表娇柔美丽,更因为修习春霖功而身段如水,行走如雨,但是个性却颇为通透,江湖上那些所谓的青年俊杰,少有入眼的,而那入眼的人却早已心有所属,几番下来,便动了自己招婿的心思。 古小刀脏污之下也难掩的俊颜,绝佳的根骨,耿直的个性,毫无名气的背景,诸多条件综合下来,便入了杜荏染的眼。 游鸿吟看着杜氏山庄来往热闹,今日是重阳节,正是登高和家人团聚之日,游鸿吟到这里,便是替至今依旧不开口的古小刀,来看一看曾经的妻子,杜荏染。 只不过今世游鸿吟没有见过杜荏染,怕是这段夫妻情分,只能存在于古小刀的记忆中了。 果真,见到一帮女眷一起出门,而杜荏染正在其中与周边女子谈笑,古小刀的情绪出现了强烈的波动。 “自古多情空余恨啊,小刀,你应该明白,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了,还是不愿开口么?要知道,杜氏与我,并没有多大关系,这趟浑水,我也不一定想要搅和进去。”游鸿吟日常刺激任务完成。 灵魂波动越来越强烈,但是古小刀却依旧没有说话。 游鸿吟终于确定,古小刀是之前不太想理会自己,同时也不能说话,如今想开口,却依旧不能开口。 游鸿吟好心的安抚:“好好好,不要激动,放心,我会救杜荏染姑娘的,刚才不过是逗你玩呢。” 灵魂的波动渐渐平息下来,游鸿吟明白,古小刀的情绪大概平稳了。 古小刀最后被江湖人称‘魔刀’,因为他最后走上了以杀止杀的杀戮刀道。 而原因,就是源于杜氏一夕之间被满门灭杀了,其中包括已经与古小刀成婚,并且已经有了身孕的杜荏染。 杜荏染当真是个行动力超强的姑娘,救回了古小刀,到与古小刀一边养伤一边培养感觉,最后征得父母同意,举办婚典,大概花了半年的时间。 而古小刀被杜荏染救回来后,第一次睁开眼看见杜荏染,就被这姑娘宛如春雨一般温暖的眼睛打破了心防,享受了心爱姑娘嘘寒问暖了一天时间,就彻底陷落了。 杜荏染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古小刀并不会讲话的,刚开始她还觉得靠着自己的春霖功和医术调养,说不定能治好嗓子问题,之后交谈过后才明白,他嗓子没有问题,只是不能说话。 小姑娘那时候的确犹豫了,无法沟通是感情上的一种巨大障碍,但是十几天相处的时间让杜荏染对古小刀也产生了好感,所以聪明的杜荏染开始学习如何与古小刀沟通。 在养病期间,他们两人一起发明了许多暗号和手势,杜荏染也开始仔细观察古小刀的一举一动,一神一色,努力熟悉这位有可能未来会陪伴自己一辈子的男人。 然后半年之后,他们成亲了。 第229章 心落红尘(四) 古小刀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他经历过的江湖风雨赋予了他独特的魅力。就好比他的刀法, 虽然沾染了不少血腥味, 但是一丝杀戮气息都没有, 只有一往无前的不悔和沉稳如海的坚定。 杜荏染最喜欢看古小刀练刀, 夫妻二人虽然身上承受了一些压力,但是杜氏并不是目光短浅、狗眼看人的家族, 所以之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 两人的生活一直都很美好。 直到古小刀入赘杜氏的事情传到了傲刀山庄少庄主夫人,曾经害的身体原主被傲刀山庄追杀的林宛如耳中。 这女人的思维方式有些奇怪, 听到这个消息,她顿时眼泪就下来了。 她和敖野成亲差不多快有两年了。 当年两人也算得上是自由恋爱, 双方是先订了情才会定亲, 林宛如出身林氏,拜在古道派出尘师太名下,与敖野的身份也可以说是门当户对。 但是她过的不开心。 她觉得是自己曾经瞎了眼, 找了个窝囊废帮自己取回定情信物,结果那窝囊废被敖野打了个半死, 办事情办失败了。 而她也因此错误的认为敖野英雄盖世,对自己又真心,才终于松口嫁入了傲刀山庄。 所以, 她以傲刀山庄少夫人的身份,替敖野再约战古小刀。 而对敖野的说法,则是为了帮他清洗前耻。不管借口有多弱智,反正敖野自己觉得很有道理, 慨然应战。 古小刀虽然有前身的记忆,但是却从不把自己代入前身,所以林宛如是谁他根本不记得了,人在家坐着,麻烦找上门,换谁谁都会心情不好。 在征求过杜家家主,他的老丈人杜君衍的意见后,古小刀出门应战,而杜君衍方面也和傲刀山庄庄主招呼了一声,自己女婿刀法不错,刀剑无眼,到时候受了伤别埋怨。 春霖杜氏和傲刀山庄都是以人脉著称江湖,杜氏靠的姻亲,傲刀山庄靠得是刀,这自然是活人比死物来的更可靠,所以一般的江湖人怕傲刀山庄,杜氏可不怕。 敖野没听父亲的劝说,执意一战。 好在古小刀对于刀的掌控力逐年上升,最后也听从了岳父的意见,并未伤及对方性命。 本来这场莫名之战到这里就结束了,古小刀也急忙跑回家看刚有身孕的妻子。 谁知道,回到杜氏山庄,整座山庄上下一百四十二口,连带着仆人家丁,全都被杀,鲜血染红了整个山庄。 在看到妻子尸首分离,双手尚且下意识抱着肚子的时候,古小刀彻底疯魔了。 他甚至再度回忆起了父母被杀时候的场景,两段不同时空不同地点却同样悲惨的记忆不断在脑海之后交织出现。 可是,他一滴泪都没有流,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刀。 随后便是长达七年的追查。 杜氏姻亲很多,而一些出嫁的女儿也都幸存下来了,其中杜荏染的大姐和二姐便是最伤心最愤恨的两位。 古小刀却并没有借助她们的势力探查真相,因为他并不相信她们。而这些女子同样不太相信这个入赘到她们娘家的男人,所以大家都是靠着各自本事自己查。 不过背后真凶既然敢下手灭门春霖杜氏,自然是有所准备,不是整个过程毫无破绽,就是本身实力强劲,不怕报复。 江湖就这样,一切都靠实力说话。 古小刀在当日的凶杀现场曾发现了岳母手中攥着的一枚精美玉佩,比起岳父,岳母精通指上功夫,当年裂玉指名彻江湖,所以危急关头留下了一丝线索。 而妻子双手护住肚子的同时,也摆了个暗号,那是他们夫妻之间的暗号,旁人看来不过是手摆的有些奇怪,实际上那是一个讯息。 要说留下这么多蛛丝马迹,应当凶手很好找才对,但实际上,查来查去,最后指向了四个武林世家,其中,还有一个是春霖杜氏的姻亲。 古小刀不仅是要花时间理清这其中的种种情况,更需要花时间,提升刀术。 否则他报不了仇。 疯狂挑战,喜怒不定,古小刀闯下偌大名声,却也让那几个背后心中有鬼的世家决定了斩草除根。 可是看清楚了所有事情的古小刀,在江湖流浪无数岁月的古小刀,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杀的。 七年之后,短短一年时间内,古小刀彻底让四个武林世家成为了过眼云烟。 但是他也成为了武林中人人畏惧的“魔刀”,变成了一个他人口中喜怒无常的疯魔之人。 之后的记忆,唯独剩下了半壁风雪和一座孤零零的坟茔,他将杜氏所有人埋入了杜氏族地,但是带走了他的妻儿。 刀,成了他仅存的寄托,枯坐雪峰十二载,终悟红尘刀法,但是可惜,红尘刀法尚未大乘,古小刀便因当年报仇时透支的生命力而病重而亡。 “哎,小染,你看那个人。”一帮女眷远远看到有人凭风而立,目光却似乎穿过了遥远的距离看向这边,便有姑娘忍不住关注了起来。 杜荏染看了看,那似乎是一位江湖人,观其气质,年岁应当不小了,却依旧面色光滑细腻红润,宛如少年人。 “想必是位内力雄厚的前辈,不可失礼。”杜荏染轻声细语说道。 旁边的姑娘笑开了:“哪里是什么前辈,就是个少年人而已。小染,你是刚刚喝菊花酒喝的昏头了吗?” 杜荏染疑惑的又再度看去,心想,可能自己真的看眼花了吧。 很快,女眷们便走得有些远了,重阳登高踏秋,一般女眷都是乘坐马车等交通工具,不过江湖里的女儿,没那么娇气,杜氏女子虽然都是按照大家小姐的礼仪教养,但是却并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见人走远了,游鸿吟方道;“杜姑娘蕙质兰心,目光清澈,为人醒觉,的确是当世少有的好女子。杜氏能教育出如此女子,也不枉众多武林世家和门派势力与其联姻。” 尽管只是一人在唱独角戏,游鸿吟却一点都不觉得尴尬,继续自顾自的说下去:“可惜,女子虽好,却非我辈中人最终的目标,在下修的,乃是无情道。如今只能帮杜家渡过一劫,算是对杜姑娘你缘分已尽的补偿吧。” 古小刀灵魂波动开始十分剧烈,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渐渐平复下来。 游鸿吟明白,其实相对于古小刀苦思妻子将近二十载的痛苦,如今能远远望着,便是慰藉了。他大概是相通了如今的处境,便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处理方案。否则,难道真的会希望游鸿吟这个意味不明的指导者接近自己曾经的妻子么。 古小刀明白,这个杜荏染并不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已经死在了他的人生当中,如今不过是其他人与他同样借助古小刀的身体,过着属于自己的人生而已。 所以,古小刀不再激动。 游鸿吟能揣摩出沉默不语古小刀的想法,但是古小刀真正在意的,是对妻子的感情,还是其他东西,遗憾除了妻子死亡这件事,是否还有另外比这更触动内心的,游鸿吟却猜不透。 至此,他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反正也不是没失败过。 白舜是能咬他还是能咋地。 游鸿吟非常不负责的想。 然后游鸿吟就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茶馆之中。 他要好好练功,然后出门去浪,呸,出门去报仇。 傲刀山庄,还有那四个背后凶手的世家,一个都跑不了。 距离茶馆不远的一座小山山峰上,有一块光秃秃的巨石探出山崖,形成了一块位置和风景都十分不错的平台。 按照惯例,游鸿吟拿起了古小刀心爱的刀,姿势甚是别扭的问:“刀,实在是太粗狂了,实在不适合我这么优雅的人。” 游鸿吟还真没学过刀法,当然,战场上那种朴刀的杀人刀术不算。一直以来,他都觉得百家兵器以剑为首,君子习剑是优雅和豪情,学刀?就有点不伦不类的了。 哪里知道,就这一丝微微的嫌弃,却引得古小刀灵魂一阵波动。 小刀不会说话也能表达自己的不满,游鸿吟都能感受到他那对刀的热爱,对自己的嫌弃了。 “好吧好吧,如今我也要尝试性学刀了,要粗犷也是我粗犷,我不嫌弃了不嫌弃了。”游鸿吟说:“以前不曾学过刀,如今就只能按照你那尚未完成的红尘刀法练习了。若是你不同意就激动一下,如果你同意,就不要心情太波动。” 古小刀一直不曾心绪波动,游鸿吟便继续说:“红尘刀法未曾完成,想必也是你的一个遗憾,看着吧,我可是最顶尖的指导者,帮你完成最后的构筑,完全不是问题。” 一股淡淡的嫌弃情绪传了过来。 游鸿吟不曾多说什么,而是拿起了刀,开始了自己人生第一此练刀。 刀,是什么? 是烈烈风中的一座巨石,屹立千年而不曾移动一分一毫。 刀,还是什么? 是万里黄沙中的一道血光,苍天也难掩刀锋的决绝。 循着记忆中的刀法,游鸿吟似乎在其中真正触摸到了古小刀的心境。 红尘落尽,时光不再,唯独刀锋永存;心怀思念,悲而不灭,欲登刀道顶峰! 虽是刀剑不同道,但是刀剑又互通,这具身体原本的惯性记忆,古小刀的半成品红尘刀诀,外加博览众家之长,早已问鼎剑道高峰的游鸿吟,很快就让游鸿吟找到了刀感,自由挥洒之间,是酣畅淋漓却又七情复杂的快意。 一道刀气倏然而过,在山峰势必上划起无数碎石,刀,顺势收起了招式,只留人独立于巨石之上,静静感悟着刚才的演练。 “红尘刀诀,果真不凡,我定然不会让它埋没在过去的记忆之中。”睁开双眼,游鸿吟微微笑曰。 第230章 心落红尘(五) 游鸿吟虽然不是十分明显的武痴, 但是如果遇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却能十分坚定的一直静心钻研下去, 所以, 什么傲刀山庄,四大世家, 都已经被他抛到了脑后, 现在,他的眼中, 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红尘刀诀。 红尘刀诀是古小刀在雪峰枯坐十二载自创而来,刀诀之中带着因极情而忘情的刀意,又有冰雪高峰之孤寂, 招式施展起来,刀气寒彻透骨,宛如千万风雪临身。 而它之所以被称为未完成,是因为原本应当有十二式,古小刀却只完成了十式。 也许在如今的江湖,这十式刀法足以让一位刀客傲视江湖,但是,这却并不是古小刀的初衷。 十二式中, 前十式最重要的部分是刀招, 精妙绝伦,几无破绽,无人能敌, 但是之后的两式才是重点,注重的不是刀招,而是刀意。 刀,初练的是刀招,后练的是刀气,追求的是刀意,打磨的是刀境。 古小刀天资纵横,根骨绝佳,悟性远超常人,但是红尘刀诀最后两式却迟迟都没有创作完毕。他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中,其实已经出现了某种困惑,因为他找不到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再后来,伤病而亡,也就不提了。 这个问题在游鸿吟看来,只是因为古小刀底蕴不够而已。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无论是哪一种道,总是饱含着天地至理和人心至情,无情走的便是天地至理之道,极情踏的便是人心至情之道。 大多数时候,人欲寻道之路,仅仅依靠自身感悟并不足够,许多自己无法解答、没有经历的过的事情都需要在书本或者他人经历之中了解和感悟。唯独极为特殊的一些人,他们纯净无垢、不然俗尘的内心让他们有借自然之理入道的机会,不过显然古小刀并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他需要一些文学底蕴或者俗世丰富经历。 可是他并没有这两样东西。 他读的书并不多,大多是与武学相关的,成亲的那段时间,与妻子一起看了几本诗集,不过有看没有懂。 而他江湖经历虽然不少,环境却并不复杂,环境大多是一成不变,一直都奔走在诛杀盗匪的过程当中。要说有多么复杂的人生体验,怕是除了杜氏的事情,再无其他。 当曾经的底蕴耗尽,天资无法起效,悟性终达极限,让古小刀想要跨出最后那一步变得太艰难。 当然,游鸿吟刚接触刀法没多久,就算是多方加持,也不可能立即就将所有的方面融会贯通,从剑客变成刀客,他需要些许时间。 就在游鸿吟开始慢慢适应刀法,顺便发展“心落红尘”茶馆的时候,杜氏三姑娘杜荏染定了亲,对象是华山派的代掌门,令江湖诧异的是,这位代掌门年岁比杜荏染要大十二岁,要说天赋、相貌或者是背景势力,比他好的有很多,不过最后却是这位优秀的并不是那么突出的人抱得美人归。 在茶馆里开始流传这个消息的时候,游鸿吟差不多整整三个多月没有感受到古小刀任何一丝情绪波动。 是哀莫大于心死,还是看破一切悼念早已不复的过往? 游鸿吟分不清楚,但是他觉得并不宜让古小刀再继续将心思放在这件事情上,所以游鸿吟直接开始处理傲刀山庄的事情了。 他需要做些事情来转移古小刀的注意力。 傲刀山庄锻刀之术名满江湖,对于大多数江湖人而言,属于需要结交的武林势力。 不过比起杜氏的家族壮大,人口繁茂,敖氏人丁并不旺盛,已经一脉单传了三代,敖野的父亲敖烈更是生了四个女儿,才有了敖野这个独苗。因此敖野平日里难免被一家上下宠爱过了头,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这位敖家少庄主是不能得罪的。 “子不教,父之过。敖烈,古小刀的仇总归要替他稍微收回点利息的。”游鸿吟说:“你前世在赴战约之后,杜氏一门被灭,就不曾想过,若是没有傲刀山庄的胡搅蛮缠,也许你与杜荏染便不会天人永隔,一世双分了么。” 人,并不给出一丝回应。 游鸿吟却说:“你不在意这具身体曾经的仇恨,我却要替你二人担起这份因果,傲刀山庄,在下收拾定了。” 傲刀山庄。 林宛如起床,淡扫蛾眉,梳拢云鬓,对镜贴黄花。 她出身的林氏同样是一武林世家,不过家中祖传武艺乃刀法,并不适合女子修炼,所以女子在家中并不太受重视。 不过她自小长得玉雪可爱,颇受长辈喜欢,因此比起其他天资根骨不好只能乖乖听从家中安排嫁人的姐妹,她便能够幸运的拜在古道派出尘师太门下,做一名俗家弟子,至少自己有了选择的余地。 出尘师傅并不是一个特别严肃的人,所以她这个俗家弟子并不用遵守清规戒律,平日里生活与普通姑娘并无多少差别,大多数时候就是练练剑,偶尔会读读经,只是山上冷清,没有胭脂水粉,所以在嫁人之后,她特别喜欢打扮自己。 一位丫头从外头匆匆走入房间,将手中提着的热水放下,林宛如见她神色不对,便问道:“侍剑,发生了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那丫头说:“奴婢,奴婢见少庄主拉着小月那个骚蹄子在水榭里……哎呀,奴婢都没脸说。” 林宛如手中的眉黛笔瞬时这断了。 但是,她并没有和之前的几次那样大吵大闹。 因为没有用的。 自己原本以为,找一位家世背景强大,对自己倾慕,外表风流俊俏,自身才华也不错的人做夫婿,就比那些早早被安排嫁人的姐妹好了,但世间之事就是这么讽刺,自己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挑来挑去,最后却比那些姐妹还要难得到。 敖野虽然在江湖上并没有风流滥情的名声,实际上只是那些烂账都被困在了这座山庄之中而已。 两人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的,无论是在外人还是他们自己,都觉得十分登对。在一起的时候,她是多么幸福,多么甜蜜,很为自己的眼光而骄傲。 哪个江湖儿女心中没有做过神仙眷侣的美梦呢,实际证明,她当时并不是眼光有多好,而是双眼被捂上根本就看不清了。 其实在成婚之前,本来她有机会放弃这段感情的。 两人定情之后,她撞破过一次敖野在外头有女子纠缠,自然不会就当没看到,一气之下随手挑了个看上去比较老实的人帮她把定情信物索要回来。 谁知那人办事办得不好,不仅信物没要回来,就连自己也受伤消失不见了。 敖野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并没有对她生气,反而立即就跑来和她道歉,说自己之前的确有些不太好的过往,但是那些只是自己没有遇到真爱之前,而她林宛如便是一辈子的心锁。 敖野平日里盛气凌人惯了,如此伏低做小的与她说话,她根本没有想到,那些所谓的肺腑之言,不过是一场逢场作戏的甜言蜜语。也觉得自己不能为相遇之前的事情而责怪他,其实,比起一直都老老实实的男人,林宛如不得不承认,她对那种之前一直都十分风流,却因为对自己的一番深情而收敛花心的男人更有征服欲,更喜欢。 所以,她原谅了敖野,欢欢喜喜的嫁到了傲刀山庄。 可是,婚后刚开始敖野因为对她的确有感情,还算是安分,但是很快,日常磨合总是有问题,敖野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所谓的为情改变浪子回头,不过是她顺着敖野的谎言骗自己而已。 山庄中几乎漂亮的侍女都被这位少庄主睡过,而敖家的长辈却没有一个会管他的房内生活。 甚至,敖野的奶奶,那个老虔婆,因为婚后一年自己还不曾有身孕,便恨不得那些个上了敖野床的侍女们肚子里能蹦出来几个。 林宛如在嫁给敖野的第四个月,因为打杀了敖野两个通房而被所有人敌视,甚至还被敖野吼着你一个江湖侠女名门正派怎么心肠这么毒。 就那之后,林宛如放弃了处理夫君睡过的女人这种无谓的事情。 因为打杀不完的。 她开始用其他办法拉回敖野的心,变得温柔贤淑不吃醋,每日对他嘘寒问暖,对着头顶的老虔婆孝顺,却并没有一点用。 而偷偷送回家抱怨的信件,却如同石沉大海,除了母亲亲自过来温柔劝解她放宽心大度点外,再无其他。 原来,即便她是有名的江湖侠女,在家人的眼中,与那些出嫁的姐妹也没什么分别。 林宛如渐渐恨意升起。 她恨。 可是,少时贪玩爱美,不曾好好习武,自己虽然被江湖人送了个“玉流剑”的美名,但是她自己明白,不过是冲着背后师门和这一副漂亮的外表而已,她的武功稀松平常的很,一直以来,都觉得女子嫁人最重要,武功不过是自己手中的筹码。 但人生真正的依靠不是那些去碰运气一样选择出来的要嫁的男人,而是自己掌握在心中的本领。 这是成亲一年后,林宛如咽下苦果得出的心得,可惜,太迟了,她早已过了最佳习武年龄,一身资质根骨,早已在日日消磨的时光中而荒废殆尽。 她没有办法去伤害给了自己庇佑的家族,没有办法面对傲刀山庄这样的庞然大物,也不会决绝的摧毁自己未来的寄身之所,更不会怨恨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便只能就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到了陌生人,就是那个摆明冲着自己美色来却没什么本事的古小刀身上。 若不是古小刀办事失败了,她也不会彻底沦落到这个地步。说不定,她早就拿好定情信物,离开敖野这种人了。 但是很可惜,那古小刀自负伤逃匿之后,便不曾再有音讯,敖野在明白古小刀不过是她随手拉过来帮忙的愣头青后,就彻底对这种人不感兴趣,很快就抛之脑后,不再记起了。 侍剑看少夫人一脸怒气的愣坐在梳妆台前,心中有一丝同情,但是这丝同情却并不会影响她的决定:“少夫人,小月那个丫头不要脸,听庄子里有经验的嬷嬷说,她那样子就是个好生养的,夫人应该早日做好准备才是。” 林宛如心中一震,自己一直以来都在吃醋,却忘记了如果被那些个贱蹄子生下儿子,怕是那老虔婆能笑歪了嘴,定然会抱过去养到自己名下。傲刀山庄一直一脉单传,怕是并不会有多在乎嫡庶之别。 “侍剑,多谢你为我着想,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林宛如一脸哀愁的表情说。 侍剑见这少夫人反倒是要用自己来办事,心中好笑,上一个被她这种表情骗了,替她出头对付少庄主侍妾的姑娘,被打了十大板然后发卖了的事情,可没过多久呢,这位少夫人当时不过是求了求情,见老夫人生气就不再做声了。 可见在这一位眼中,只有她自己,她们这些奴婢不过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罢了。 侍剑只不过是替那些不愿意却依旧被糟蹋的姑娘生气,替那些心地善良却下场凄惨的姑娘惋惜,所以才平日里挑拨挑拨这少夫人和少庄主之间的感情,但是要为这些事情付出自己的性命,却是不可能的。她容貌不佳,将来说不定还能被配了小厮或者能嫁出庄外,可不愿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待上一辈子,更不可能替这种主子卖命了。 所以她当做没有听懂林宛如的哀怨,十分正气的说:“少夫人,您就是太善良了。”然后开口转移了话题:“时间也差不多了,老夫人怕是在等了,少夫人还是快点去请安吧。” 林宛如觉得分到自己身边的那些个丫头,就没有一个是贴心懂事的,明明是名满江湖的傲刀山庄,□□出来的丫头还没她在家时那么好用。 她心情不佳之下,匆匆穿好了衣裳,便直接去给老虔婆请安。因为自小在古道派拜师学习,待在那里的时间比较多,所以她并不喜欢身边随时都带着很多下人,这种习惯在嫁入傲刀山庄后也不曾改。 侍剑并不关心少夫人去请安的情况到底如何,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少夫人这人虽然自私,但是比起出身书香门第的老夫人好糊弄多了,一般只要他们这些下人事情做妥帖了不打搅到她,她就不会多管院子里的人去干什么。而下人们之间,也有一些交情,基本上会彼此打个掩护什么的,那位少夫人就更不可能看出什么问题来了。 江湖上的这些大小姐们啊,空有武功,却不知珍惜,明明不曾学过这种复杂大家族的理事能力,就不要放弃自己的自由之身,冲着富贵名头嫁进来,仗剑天涯然后挑个志同道合的普通江湖人做夫婿多好,虽然那样未来的日子可能会辛苦一些,但是夫妻两人共同努力,未来一定比现在要好啊。 侍剑自己有一颗混迹江湖的心,却明白不现实,所以早早替自己定下目标,攒点钱,嫁出去,而平日里能不着痕迹做些事情替那些曾经的善良姑娘报报仇,收点利息什么的,她也很愿意在不危机自己的情况下去做。 侍剑抽空出山庄,便是想要将自己平日里绣的几样绣品卖予山庄外的绣庄里,当然出门时间不能太长,偶尔出门买东西山庄也是允许的。 好在傲刀山庄也不在崇山峻岭之间,外头依附着的城镇还是很繁华的,那些个绣庄距离山庄并不是太远。 卖完了绣品,在回程的路上,侍剑看到了一位公子正在路边购买刀具。 傲刀山庄名声在外,经常有武林人士在傲刀山庄周边徘徊,想要购买一把傲刀山庄的刀。 实际上在周围摆摊的那些摊贩,不过是悄悄打着旗号做买卖的黑心商贩而已,但是因为商贩卖刀具的时候都是擦边球,傲刀山庄屡禁不止之后,觉得双方刀的品质相差太多,别人应当不会上当受骗,就不再管这件事了。 侍剑看那公子容貌俊美,眉目之间一派正然之气,这身为古代颜狗,自然就生出多管闲事的心。 她也不多话,直接站在那卖刀的摊子面前,那商贩见她穿着便知道是傲刀山庄之人,就灰溜溜的说:“不卖了,不卖了。”说完便收拾了摊子跑路了。 侍剑并不是真的贪图那俊美公子什么,所以见商贩走了,便打算转身离开了。 “多谢姑娘。看来那小贩吹嘘自己有亲戚在傲刀山庄可以拿到山庄锻造失不够完美的合格刀,只是在骗人了。”游鸿吟微微一笑,说道:“姑娘是傲刀山庄之人?” “不错,你问这个做什么?有事?”侍剑问道。 游鸿吟说:“在下只是要谢谢姑娘而已。” 之后,两人便攀谈起来,而侍剑不能久呆,很快就要回山庄了。不过她在山庄外头,也算是有了个朋友。 说实话,刚开始与那位游少侠相交,除了自己对那张脸颇有好感外,也多多少少有一些想要借助游少侠的力量离开山庄的意思。 她不是那些原本就是傲刀山庄出身的家生子,否则也不会被安排到少夫人那里去做事,所以对这那许多人都十分喜爱的傲刀山庄并没有多少感情,反倒是因为山庄内的各种事情,一直都有离开的念头。 可惜,她只是个侍女而已。 山庄里有小月那样一心想爬床的侍女,自然也有不愿意屈身于少庄主的女子,可是那些女子不是被强然后认命的待在了山庄,甚至连通房丫头的名头都没有,要不就是为了名节,跳井悬梁。 可是奴婢没有任何申诉的权利,侍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偶尔做些不知道有没有用的小动作,小心翼翼释放着内心的伤痛悲愤。 那位游少侠定然有自己的目的,才会接近自己这种侍女,不过侍剑并不在意,她有自己的判断力,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她心中明白。若是判断错了,也是自己的原因,无论什么后果,承担便是。她一个自幼失去家人的孤女,怕什么呢。 不过令侍剑意外的是,那位又少侠却耐心十足。 刚开始游少侠只是询问些山庄中的寻常事情,后来似乎是将傲刀山庄中的事情摸透了,他甚至能避开山庄守卫,跑到庄中来寻她。 侍剑当时吓了一跳。 后来才知道,这位游少侠,便是当日打败了少庄主,却被庄中客卿围殴的‘古小刀’。 “不用你多做什么事情,我只是想要让他们付出一些代价而已。”游鸿吟说:“不过这种事情再怎么说也不会让你冒险。” 游鸿吟倒是挺喜欢这位侍女的,所以并不打算人用过就丢。侍剑的要求也不高,他自问还是能做到的。 “古公子到底想做什么呢?”侍剑问。 “其实你平日里那些事情做得挺不错的,傲刀山庄本就有些内部矛盾,只要得当处理,想必花费不了多少工夫,就会从内部分崩离析。”游鸿吟漫不经心的说:“你暂时先不要有所动作,我布置好了,会通知你的。” 侍剑点点头。 她觉得一位能为陌生女子伸张正义的人不会是太坏的人,至少过河拆桥的事情是不做不出来的。而一位被追杀就想要报复回来的人也不会是伪君子,否则就不是这种处理问题的方式了。 侍剑对古小刀还是很放心的,听到安排,便知道,少夫人大致上要成为傲刀山庄的突破口,实在是她身上集中了相当多的矛盾点。 游鸿吟说:“若是只靠后宅女子,就算是报复来也难免有些小肚鸡肠。傲刀山庄既然自傲于锻刀之术,我便先拆掉他们的骄傲吧。” 第231章 心落红尘(六) 话都说出去了,游鸿吟开始思考, 从哪里找个锻造高手。 不要指望他, 这种挥着锤子, 靠着火炉, 时时刻刻挥汗如雨的工作,一点都不符合他的气质。 说白了, 游鸿吟不会锻造术。 可是任务无数次, 就如同他不会烹饪,但是理论知识无数一样, 对于锻造之术,他自有一番了解认知。 现在的问题是, 他好像暂时无法找到一个锻造技术过得去, 人有天资有悟性能短时间内吸收他的理论提升自己,同时对傲刀山庄同样不满的锻造大师。 “唔,先把江湖上那些有名气没名气的一个个排查下来吧, 实在不行,就只能我自己上场了。”游鸿吟照例日常撩拨古小刀:“这一世事情有所改变, 你说曾经被灭口的杜氏会不会能够逃过一劫?嗯,可能性不大,所以算来算去, 我们处理傲刀山庄的时间,大概只剩下半年了。烦恼啊。” 因为时间的关系,游鸿吟没有办法大量聚集金钱,也就无法全速发展茶馆, 所以茶馆所收集的江湖信息,目前来说,只有一些不太全面的常见信息,能给他提供的帮助有限。 不过,游鸿吟手中有资源。 他决定拿出些资源直接在江湖情报组织里兑换信息出来。 前后大概跑了四五个情报组织,甩掉了十几波跟踪的人,处理掉了七八波追杀的杀手,游鸿吟终于要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信息。 多转几个情报组织是对的,他们给出的信息各自都有些疏漏,可能是因为组织的势力范围和背后主事人风格迥异造成了这种现象。不过当游鸿吟将手中的多份资料整合起来,即便上就能够拼凑出最全面的信息,而他的目标距离成功自然就更进了一步了。 江湖中除去傲刀山庄,尚有另外一处以锻造兵器闻名的锻造势力,名为断兵台。 不错,是断兵台,而不是锻兵台。 这种奇怪的名字,似乎是来自于他们组织内部的一种比试,那就是两位锻造师经常性会拿出自己的得意作品相互比较,而比较的结果以是否可以砍断对方兵器为准。每一年,断他人兵器最多的那一柄兵器,将会成为年度的断兵之王,而只有断兵之王才是断兵台唯一合格的作品,能够流入江湖之中。 是的,断兵台一年只会出现一把兵器,但是每一把都是杀心非常重的凶煞之兵,这些凶兵在寻主之前,就已经踏着无数的断兵尸身登上了断兵之王的宝座。 不过断兵台声势并不如傲刀山庄大,因为可能是发展上出了问题,断兵台的那些个锻造师们,为了自己的作品能够夺下断兵之王的位置,除了在自己的手艺工艺方面多下苦功钻研外,更是开始动歪脑筋,在兵器造型本身上做文章。为了能断他人兵人,许多锻造师打造出了一些造型十分奇怪的兵器,这些兵器不仅根本没有考虑杀伤力和美观,甚至连使用者是否能够使用都不在考虑内容当中,只想着如何断他人兵器。 游鸿吟翻了翻近几年断刀台内部的一些资料和最近今年相继问世的几把断刀之王,就十分肯定,断刀台并没有自己想要找到那个人。 撇开断刀台,资料中剩余的锻造人就基本上都是散人了,甚至连能够被称为锻造世家的都没有。想想也对,不谈江湖,只论名声,匠人做的再厉害,真正受人尊敬的凤毛麟角,而锻造术这种东西,纯粹依靠自己摸索也不太行,多少都必须要有些师承才能真的有所作为。 这些限制导致了快意恩仇的江湖人并不会特意去做个锻造师,而行业的高超要求和技艺传承的意外性,让最后能步入这个行业同时又闻名于江湖中的人十分少,有些技术高超的锻造师可能一直都是替官府做事,根本与江湖没有任何交集。 游鸿吟按照资料,剔除了自己判断下来性格不好,技术也不达标,或者繁杂之事缠身并不能真正投身到锻造术的那些人。 最后名单候选人,剩下了十五人。 游鸿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一个个排查,按照时间来算,他要留下赶路的时间,教导锻造术的时间,最后顶多亲自考察三人。 所以游鸿吟在最后的十五人当中,又排除掉了年纪过大的,武功最差的,最后再按照年龄、技术、心性、悟性等综合状况,做了个大致排名,选中了三人。 然后他思考了许久,在三人之中又挑了个最合他胃口的人,作为第一个去查看的对象。 不管如何,游鸿吟总希望自己的观人之术准确率高一点,如果是能一次解决的事情,不去做第二次就是最好的。 所以,游鸿吟一开始就冲着这个名为公羊太易的人直奔而去了。 公羊太易的出身说来有趣。 他原本是一位村头铁匠铺的学徒,家中贫寒爷娘送他做学徒也就是想让他在未来能够有一门手艺可以养家糊口。 若是一直都是个铁匠铺学徒,他未来就不是铸造刀剑枪戟,而是打些菜刀锄头铁锅了。 却说有一日,江湖上一位使双锤的豪客路过那村,看到了在铁匠铺学习的公羊太易,见他天生力气大,武格上佳,人也聪明,便将他收为了自己的弟子,传授了自己的暴雨锤法。 而公羊太易在学武的过程当中,却并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打铁手艺,甚至慢慢的,他将所学锤法运用到了打铁的过程中去,再加上多年学习钻研,渐渐地,他的锻造之术比他的锤法在江湖上更出名了。 如今公羊太易已经三十六岁了,虽然比不过傲刀山庄和断兵台这样的庞然大物,几乎每年都有名器诞生,但是他的几样得意作品名气并不比其他人差。 只是近几年,大概是遇到了瓶颈,公羊太易已经将近四年不曾有任何一样作品问世。有人说公羊太易年纪大了,手艺在退步,也有人说他可能已经封炉不再打造兵器了。 游鸿吟十分看好公羊太易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傲刀山庄曾经当众嘲笑过公羊太易的锻造技术,称他野路子出身,明明只是个村夫的徒弟,却总把自己当做一代宗师。 这件事情只是在情报之中有记载,具体的后续游鸿吟并没有详细看到,但是如果这种事情公羊太易都不生气的话,那就太没血性了。 能练好锤法的人,没有一个是好脾气的。 所以,游鸿吟对公羊太易抱着最高期望。 一路上轻功加上提气御马之术,四天之后游鸿吟站在了公羊太易的太易炉谷之外。 这座山谷的景色一点都不美,大概是因为地火的关系,土地呈现出了黑红之色,山谷之内也没什么绿色植物,只有一些形状怪异的石头挺立在其中。 而一座十分高的石砌炉塔耸立在山谷之中,不过此刻它并未在工作。 游鸿吟立于谷口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才有粗仆过来打开谷口门阀,将人迎进来。这还是游鸿吟一开始就打着‘锻造秘典’的旗号来的,看来这位公羊太易并不是一位好相处的和善之人。 真正走进山谷之中,便可以感受到脚底有一股热气奔腾上来,游鸿吟仔细看了看环境,发现脚底可能是一潭岩浆。 这种存在于地表层的岩浆是十分少见的,此处地貌特殊,也难为这人能够找到了。 不过这里的确有许多锻造的素材,能够就地取材并且有岩浆辅助融化各种金属矿石,的确是节省了很多时间以及工作量。 眼光不差嘛。 游鸿吟明白,特殊的地形的确对锻造有所帮助,公羊太易看来对锻造之术是非常上心的。 等真正见到了人,游鸿吟眉头一挑,这人与自己原本的估计并不一样。 使双锤,这种武器让人联想到的东西无非就是身材魁梧的大汉,粗壮的身材,配上满身横肉和一脸络腮胡子。 但实际上,公羊太易尽管外表有着常年接触火炉而遗留下的古铜色皮肤,人却并不是那种粗壮大汉,三十六岁的他已经褪去了稚嫩之气,留下了是属于岁月的帅气俊美和沧桑。 古铜色皮肤的巧克力帅哥,也许并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但若是放到后世,却将会是个性感的不行的大帅逼。 而公羊太易的眼神和他的行事风格十分符合,骄傲之中带着缜密和无畏,目光流转之间,颇有威严,是那种能把客人撂在外头一炷香不闻不问的人。 完全不像一位锻造师。 “就是你说有锻造秘术在手?”公羊太易开口直接就问。 “不错。”游鸿吟笑了笑:“但看阁下此种无礼之举,似乎并不在乎锻造秘术?” 公羊太易哂笑:“这世道,口出大话的骗子实在太多,若是我照单全收,岂不是成了大傻瓜。” 他点了点自己座位旁边的椅子说:“坐吧,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在公羊太易的眼前的桌上,正铺着许多张草稿,还叠着一堆书,显然在游鸿吟来之前,他正在研究图纸。 游鸿吟扫了几眼,大概是某种复杂长戟的制作图纸,看那种复杂的构造和异于寻常的结构,就明白这种长戟大致上公羊太易自己的设计的。 嗯,杀伤力足够了,但是并不适合作为武器。 武器并不是越复杂就越厉害,恰恰相反,世间流传最广的两样武器便是刀和剑,他们有许多分支,但无一不是简练为主。因为越复杂的武器越难以掌控,也越难学习,无法学习推广,它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就会慢慢被淘汰出去。 “长戟?好似十分精美锋利,”游鸿吟随手挑了话题开始交谈:“我能看一下吗?” 公羊太易口中十分谦虚:“不过是游戏之作。”但是露出的神色却一点都不像是在谦虚。 很明显,他对自己的作品有信心。 然而他遇上的人并非常人。 游鸿吟仔细看了一会儿后,便从力学角度、实际使用和造型美观三个方面,把那长戟设计图给‘稍作’点评了一番。 公羊太易的作品被人骂了一通,却一点都没有生气,反而十分高兴的拉住了游鸿吟的手:“原来你真的是同行,之前还以为你说身上有锻造秘术不过又是一场骗局呢。” 游鸿吟见状,便随即问道:“我能帮你突破自己,帮你将锻造术提升到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位置,甚至可以让你造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兵器,那么你愿意帮我一个忙么?” “这么自信?”公羊太易见游鸿吟说的这么淡定自若,让人有一股不由自主就想要相信的冲动,理智上却觉得游鸿吟夸口承诺的东西,却是如此不可思议,所以语气中带着一丝怀疑。不过他想了想,随即说:“不管如何,你总是一位武器设计大师,说吧,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只要能做到,这个忙我帮了。” 游鸿吟微微一笑,并没有继续夸大什么,而是将最后的目的托出:“帮我打破傲刀山庄的骄傲。” 俗称踢场子。 公羊太易眉头一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好。反正我看他们也不是很顺眼。” 公羊太易和傲刀山庄有些过节,不过他平日里钻研自己的锻造术还来不及,虽然心中颇为不爽,但是并没有那个闲工夫去争那口气。 当然,如今借助这个契机能替自己出口气也没什么不好。 可公羊太易有自知之明:“现在的问题是,我与傲刀山庄的锻刀术相比起来,各有优缺,如果想要踢馆的话,怕是会有一些困难。” 游鸿吟飒然一笑:“不用担心这一点,我所说的秘术并非空口白话。在去踢馆之前,我们先来做一次紧急培训吧,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要顺便培养个人。” 傲刀山庄。 侍剑看了一眼面色扭曲的少夫人,低下了脑袋。 前天晚上她还未睡下,便听到了窗户被敲打的声音,幸亏那一日同屋的侍女值班,并不在。 打开窗户却飞进来了一只鸟。 她认不出到底是什么鸟,它的个子比较大,羽色灰褐,样子十分神骏,偏着头看你的时候,一只眼睛炯炯有神。 可能是鹰隼? 侍剑不知道。 那只鸟喉咙里咕咕了两声,声音很小,打断了侍剑的迷惘,她解开了束缚在鸟儿脚上的一叠纸卷儿。 那上面是十分可爱的简单线条画,并不复杂,却将要表达的意思勾勒的十分清楚。 侍剑看了看,忍不住开心的微笑起来。 古公子实在是个有趣的人。 侍剑并不识字,她只是个侍女而已,所以游鸿吟寄过来的才是一叠小画。 小姑娘原本十分普通丝毫不出彩的脸上,经过笑容的渲染竟有了一丝完全不同寻常的风采。 她早在相处的过程之中就当古公子为值得投靠的人,甚至内心深处还想着自己是否能够做古公子的朋友。 有朋友的感觉真的很好。 不过侍剑早已学会了降低自己的期望,不去奢望那些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她心甘情愿的帮古公子,却一直都不曾要求古公子真的把自己当做朋友,而如今能收到这么可爱的小礼物,心中不免愉快起来。 小鸟见她解开了纸卷,扇了扇长长的翅膀,双腿一蹬,迅速离开了桌面,从窗户飞走,在侍剑的注视下,很快就融入了夜色之中。 之后,侍剑没有再进行任何动作,只是按照计划静静等待着傲刀山庄即将发生的大事,同时不间断的仔细观察着林宛如和敖野之间的关系。 就在一个月前,敖野从外头带了一个女人回来,那女子一袭白衣,冷若冰霜,若说美貌,怕是只有少夫人七分,但是那种孤高绝尘的气质,却能令人,特别是敖野这样的男人激起强烈的征服欲。 那女子也不曾说要嫁给敖野做小妾,就这么以交流锻术的名义停留在了傲刀山庄,偏偏她似乎十分得庄主敖烈的看中,庄主甚至说,此女身上有一段令人惊异的锻术传承,如果傲刀山庄能得到,便能够将自己家的锻刀之术再度提升,真正达到再无敌手的地步。 所以冷若梅冷姑娘,便光明正大的与敖野在山庄之中一会儿莲亭饮酒赏灯,一会儿山中登高观景,一会儿泉边焚香烹茶,颇有相交知己的意味。 而令林宛如这位正牌少夫人无法发作的是,那冷若梅与少庄主当真没有一丝首尾,从头到尾一直都是恪守礼法,不曾有过逾矩之举。 可林宛如又不是傻子,比起那种不知道睡了几次就会被遗忘掉的侍女,冷若梅这种才是真正会威胁到自己的人,更不用说这个女人身上还有锻术传承,就算是她是个孤女,也比自己这个林氏之女有分量。 今天听到侍剑又开口说那两人去了问刀台,林宛如这一个月以来内心不断积累的愤怒和惧怕都爆发出来了! 面容扭曲之下,心,也不知不觉走上了极端。 侍剑想起了小画上古公子告诫的小心,明白古公子是担心自己会被旁人迁怒到,所以她很小心的说:“少夫人,你不要生气,您可是明媒正娶的正妻,没有七出之罪,是没有办法休弃的。” 侍剑原本只是想先安抚住林宛如,别波及到自己这个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侍女,但是林宛如如今已经心绪混乱,听到这个话,甚至开始联想,自己若是生不出孩子,他们会不会真的休弃掉自己。甚至,情况更坏一点,为了给那个女人让路,又没有理由休弃自己,会不会下毒手,在傲刀山庄自己这个嫁进来的女子是毫无根基。 这才新婚不过一年。 林宛如觉得自己不能继续这么被动下去,该争取该做的自己都已经做了,对敖野的感情,也早在一次次孤夜之中消耗干净了。 她慢慢收敛起表面的愤怒和疯狂,冷静了下来,但实际上,那些宛如剧毒的东西只是藏入了内心深处而已。 林宛如看了一眼愚蠢的婢女,心中不喜,却缓和了态度说:“侍剑不用担心,我很好。你先去忙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她需要建立自己的势力,在傲刀山庄拥有自己的根基,才能更好的生活下去,事情一步步来,她需要笼络住身边的人,并且慢慢的将自己的势力渗透到山庄各处。 林宛如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眉目之中有一丝愁怨,如今她不知是该感谢老天爷没有立即让她有个孩子,还是该怨恨这个孩子迟迟不来,让她一直处于被动之中。 现在,她,已经不想要孩子了。 敖野,敖烈,还有那老虔婆,如此对待她,可别以为她会忍气吞声,她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若小姐。 侍剑松了口气,立即就退出去了。 现在的少夫人越来越可怕了,她已经不太敢在她面前挑拨了,实在是也不用她开口,少夫人和少庄主之间的关系已经从刚开始的甜言蜜语到如今的同床异梦了,少夫人那表现,别说夫妻感情了,怕不是已经恨意满心胸了。 林宛如这边不谈,冷若梅和敖野出门游玩,却渐渐听到了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 两人原本带着仆从庄客正在附近有名的酒楼里用午膳,等点完菜两人在二楼雅间之中喝茶的时候,却听到了一楼大厅里传来了争吵声。 冷若梅并不喜喧哗之声,敖野示意仆从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雅间的门一打开,楼下的声音便传来了。 “什么江湖第一铸师,别的不说,所铸之刀能有傲刀山庄有名?“一位江湖客吹嘘着。 敖野听闻这话语,神色之中隐隐有一丝得意。 冷若梅瞟了他一眼,目光便微微向下看,敛起了眼中的不屑厌恶之色。 随后楼下另外一个人却反驳说:“公羊先生流传于世的作品可不差。” “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的小角色,怎么,还想踩着傲刀山庄的名声上位么?”傲刀吹非常不屑的语调传来。 敖野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是公羊太易那阴魂不散的江湖野犬。 第232章 心落红尘(七) 敖家人性格都霸道,敖野如此, 他的父亲敖烈同样如此。当年敖烈刚接手了傲刀山庄, 公羊太易那乡下人却如同黎明之星般迅速崛起, 那天赋, 那年龄,让一直处于爷爷光辉之下不曾独面江湖的父亲很是有些压力。 不过, 他敖家可不是随意打压散人的人家, 对待公羊太易也只是诚实点评了一下那他的技术和作品而已。 只是公羊太易这样的人实在是心胸狭窄,听到不好的评语不思进步, 却要记恨他傲刀山庄起来。记恨又如何,傲刀山庄难道还怕了不成, 敖烈对此毫不在意。 而敖野能知道这件陈年旧事, 却是因为敖烈将此事当做一个教育实例告诉了敖野。不过敖烈自认是在教育儿子要行事大气些,不用为那些江湖野人失了气度,可是敖野到底从中得到了什么, 学会了什么,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听到楼下的人继续说着那公羊太易闭关许久, 终于铸术大成,绝非寻常锻造之术可比,敖野心头的火便升起来了。 偏偏, 冷若梅姑娘在一旁期待的说:“想不到世间锻术如此博大,如果能见识一下这位大师就好了。” 敖野对那公羊太易的好感,彻底变成永远都正不回来的负数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位十分推崇公羊太易的江湖客说:“最近公羊大师要来附近寻找好的锻造材料, 你觉得他的差劲就不要去求兵器,少了个竞争中,我高兴来不及呢。兄台,到最后你不会自己打自己脸吧。” “哈哈哈,我可是刀客,最希望得到的,自然是傲刀山庄的刀,可没你那个什么公羊母羊什么事情。” 吵闹渐渐收尾,敖野心中却颇有怒气,听到那公羊似乎就在附近出没,脑中渐渐有了主意。 当然,他不会自降身份,冒然向公羊太易提出比试,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做些一箭双雕的事情。 傲刀山庄自傲于锻刀之术,而为了扩大武林影响力和坐实自己锻术第一世家的名头,一直以来其实敖烈都有心办个名刀大会,不仅邀请各方武林中的刀客来品鉴名刀,更想要邀请天下铸造大家来交流锻造之术。 不过敖烈年纪大了,他一直都想挑个好时候将这件事交给儿子敖野来办,替敖野积攒一些名望,以便将来能够顺利接管傲刀山庄,免得儿子如同过去的自己那般,辛辛苦苦在江湖中结交人脉,打响招牌,才没有堕了傲刀山庄的名声。 敖野是知道父亲的打算的,而现在,他觉得,时间到了。如果再不做些事情,怕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骑到他们傲刀山庄的头上了。 更何况,敖野看了一眼旁边安静坐着饮茶的冷姑娘,他真的很想让冷姑娘能够开开心心。 冷姑娘醉心于锻造之术,非锻术难以打动,这让敖野最近在跟随父亲学习锻术的时候更加努力了,而如今,举办一场名刀大会让自己心爱的女子明白,他,敖野是当世锻术最强之人,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若梅姑娘,你想参与一场盛会么?”敖野风度翩翩的问道。 冷若梅神色不见有所变化,但是敖野却能从那双湛若秋水的妙目之中看出,若梅姑娘心有所动。 “公子所说,是何等盛会?”冷若梅饮了一口茶,淡淡的问道。 “名刀大会。”敖野将设想说出来:“届时不仅有各方名刀参与品鉴,同时还有铸术大师参与交流。” 冷若梅放下了杯子,轻声问道:“公子是自己想要举办这样一场盛会?心胸果然宽广,江湖上那些个铸造大师各个都自扫门前雪,却从未替锻术传承考虑过。公子目标宏大,小女子在此先谢过了。” 敖野听闻这话,虽然知道自己原本的意图,但是美人都这么夸你了,还能否认不成。 所以他很坦然的接受了冷若梅的感谢,并且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尚未举办就已经引得美人好感。 于是两人就这个假想中的大会开始了激烈讨论,几乎将各个方面都考虑到了,流程、主旨、开场词、邀请名单等等,冷若梅有些东西不了解,听敖野一番胡侃,便时不时的露出一丝软化的神色,让敖野更是卖力。 此刻,就算是敖烈反对敖野举办这场盛会,怕是敖野也不会听话,定然是要想发生达到目的的。更何况,敖烈并不曾反对。 敖野回到家中,就开始了与父亲的商讨,无数的帖子都被庄中仆从或者庄客送向各处,无数爱刀的江湖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参与盛会。 而在傲刀山庄外头的一家客栈之中,游鸿吟看着傲刀山庄进进出出的仆从,饮下一杯酒,说:“太易,你准备的如何了,半个月后,名刀大会就要开始了,可要先演练一下,该怎么踢馆?” 公羊太易和游鸿吟相处了不过四个月,却已经很了解他的,听闻此语,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免你操心,这种出风头的事情还需要练什么。倒是你,至今似乎都不曾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跟傲刀山庄过不去。” “看他们不爽这个理由足够么?”游鸿吟微笑着说。 公羊太易根本不吃这一套:“不够。” 游鸿吟无奈的说:“好吧好吧,想必你也听说个,之前敖野这个家伙曾经放出话来,谁断一位古小刀江湖的双手,就送他一柄名刀的事情。” 公羊太易惊讶的看着游鸿吟。 游鸿吟点头:“不错,我就是古小刀。” 公羊太易不相信:“就你这种人,还能被追杀?” 公羊太易是在这四个月当中,亲眼看着眼前人刀术的进步,更是在日常相处过程之中就了解,这个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就算武功不佳,也不会真的沦落到被满江湖追杀的地步的。 “不遭人妒是庸才,敖野那种小心眼的人,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游鸿吟又替自己倒了杯酒:“不过,我听说,大多数锻造师都是酒鬼,怎的到了你这里,就偏生滴酒不沾了。” 因为常年接触高温,而打铁是个力气活,大多数锻造师会用喝酒来缓解身体上的疲惫,久而久之,就几乎都变成酒鬼了。 而公羊太易却是滴酒不沾。 “因为他们累,我不觉得累啊。”公羊太易喝了口茶,理直气壮的说。 游鸿吟哈哈一笑。 都忘记这货看着高挑精瘦,实际上却是个大力士。 “你这话,可别让其他人听到,否则,怕是要套麻袋打你一顿的。”游鸿吟说。 公羊太易毫不在意,甚至是有些轻蔑的说:“那就让他们来吧。”他不仅是锻造大师,更是一位双锤武者,只是醉心于锻术,锤法不比自己锻术那么出名了。但是,谁让人家天赋优秀,悟性出众,在锻造过程中,锤法也能够同时得到练习,即便是并不经常练武功,武功却依旧日日夜夜都在不断进步呢。 而之后的半个月里,公羊太易和游鸿吟却一直都在荒郊野岭之中穿梭着。 外头一直在传公羊太易在寻找锻造材料,其实这个消息也不算虚假,他和游鸿吟两人的确是在附近寻找材料。 当日他得游鸿吟锻造秘典传授,锻术有了质的飞越,甚至可以说得上一日千里的在进步,出门之前,他便已经与游鸿吟两人合力锻造出一柄刀,只是那刀尚未离开炉火,他还需要一种特殊的淬火材料。 原本无论是桐油还是水,其实都是最常见的淬火辅料,但是这把刀太过特殊,使用这些常见材料并不能完美的将刀的特质开发出来。 最后一步淬火,代表着工匠的灵魂一击,是锻造过程中,最为玄妙最为考究的一步。 一直以来,大多数锻造师都觉得,这个过程更多的都是考验锻打技术,并没有过多的去考虑淬火材料的问题。其实历经无数岁月,挑选出来的水和油这两样物品,的确是最好的淬火材料,可是,水和水之间有差别,油和油之间也有不同,每一样锻造品都是独一无二的,而根据它们自身的特性,淬火的材料也需要有不同的变化。 这是游鸿吟所传授的秘典,淬火篇讲述的核心观念。 所以那柄尚未完成依旧躺在火炉中的刀,公羊太易则亲自在外面,寻找自己所需要的淬火材料。 这柄刀原本的材料来自于一块陨铁,那陨铁提炼出铁块,经过漫长时间的折叠锻打,铁块中的杂质早已排干净了,后来又在这块陨铁之中掺杂了严格比例的其他金属,最后经过无数道工艺,才有了这柄刀。 因为主要材料依旧是铁,所以淬火材料最好用还是水,但这柄绝非寻常的刀所需要的,并不是普通的水。 游鸿吟拨开浓密的草木,漫步在郁郁葱葱的丛林之中。 这片丛林土壤乃黑土,所处地域又偏于寒冷,再加上附近山峰地势均比此处要高,此块地域恰巧处于最低点,也只有这种地势,将会有几率出现‘幽泽刀’所需要的淬火水品。 他和公羊太易两人分头寻找,之前寻到了三处水源,却并不是理想中的那种。 两人只能继续寻找。 “嗯?我闻到了水的味道。”游鸿吟停下了脚步,仔细分辨方向,循着痕迹缓慢走去。 密林之中没有道路,游鸿吟十分干脆的提气轻身,踩踏着沿途的灌木和枝叶扶摇而上,随即穿过空中藤蔓,从密林的空隙之中翛然而过,白衣翩跹。 很快,便来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处山石间的小悬瀑,泉水来自于山石的渗透,汩汩而流,而瀑布之下便是一块奇特的山石,在流水的冲击之下,山石变得光滑如玉,形成一道特殊的风景。 而光滑山石的下面,便是一潭清水,水流不断的流入池子,池中的水却一直都保持着与地面持平,并不会溢出来。 可见这潭虽小,潭底却是另有玄妙之处。 游鸿吟看着这地形和水,眼睛一亮,总算是找到了。 这水看似与普通的水一样,实际上它原本就是自地底流出,沾了地底的幽冥之气,但是经过山体砂石的过滤,其中的阴冷之气已经消散,而潭底有水道与地下水源相通,如此便形成了循环。 循环周而复始,便让水质纯净无比却又始终带着一丝地底的幽冥之气。 幽泽刀若是成功锻造出来,将会是刀身漆黑,质地冰凉,甚至在水汽浓重的环境下,能在刀的表面凝结出水汽,故而名为‘幽泽’。 这刀所需要的淬火材料,便是这种略带一丝幽冥之气,却纯粹异常,饱含灵气,同时日夜流动不息的活水。 游鸿吟长啸一声,示意自己已经找到,很快,距离并不远的公羊太易使用轻功飞了过来,他一眼就盯紧了那小瀑流,停顿了一会儿,微笑着说:“我们能够见证,幽泽刀的出世了。” 游鸿吟说:“这不是必然之事吗,不用这么激动。” 可惜公羊太易现在满脑子都是幽泽刀,根本听不进去,他甚至开始说胡话了:“幽泽刀绝对算得上是神器级别,自古神器出世,就会伴随天地异象,有时候还需要血祭、活祭之类的,你说幽泽刀会不会也需要这种仪式。” 游鸿吟十分无言的看着眼前已经陷入了混乱的人,最后自己动手取出带来的水囊取水,边取水边对着还在想着什么的公羊太易说:“我们时间不多,你就不用去想什么奇怪的事情了,那都是不存在的。” “想想也不行么?谁说那就一定不存在呢,否则那些流传下来的神器故事,又是怎么来的?”公羊太易拿起随身带来的好几个大竹筒,同样灌起了水。 装水容器的不同也会对水质最后有一定的影响,所以才有皮囊和竹筒两种灌水容器。 “因为,”游鸿吟看了他一眼,说:“因为天地灵气不足,世间早已没有了神器诞生的可能性,更何况,你以为你如今接触到的就是锻造之术最为登峰造极的技艺了么,一峰更比一峰高,攀登之路,是永无止境的。就好比武学,即便是天下无敌,即便是江湖第一,但是并不代表路已经走到尽头。” 公羊太易笑了笑,说:“我明白,所以放心,我不会真的得意忘形的。” 游鸿吟说:“哈,初见你之时,还以为你是个骄傲严肃的人,如今看来,哎。” 公羊太易见他调笑,立即不甘示弱:“初见你以为是一位正义感颇高,心思醇厚之辈,如今看来,怕是恰恰相反呢。” 两个面面相视,最后一起大笑。 惊蛰,春起。 傲刀山庄今日颇为热闹,人来人往,有呼朋引伴,带着刀剑的江湖人,也有领着徒弟、同门、护卫等的铸造师,他们大多数都是带着自己的作品而来。 这种名刀大会,不仅是傲刀山庄展现实力和提高名气的机会,也是其他江湖人或者是铸造师的扬名平台。 忙了半个月,敖野十分自豪的看着高朋满座,一派新生气象,整个人都显得志得意满,神清气爽。 大会的场所就布置在论刀台,这里本是傲刀山庄的习武场,经过一定程度的修砌和改建,才变成了如今可容纳许多人的广场。 而在习武场的中心,则修建了展刀擂台,说白了,就是比武的擂台。 江湖人参加这场盛会,主要原因还是想要得到傲刀山庄的刀具,但是傲刀山庄的每一把刀都经过精心锻造,绝非市面上那些毫不讲究的铁器可以相比,这样的珍品自然是要挑选主人的。 擂台的作用就是这个。 敖野看了一眼静静待在人群之中的冷若梅,深呼了一口气,站上擂台开始致开场词。 他开始幻想,大会结束之中,傲刀山庄的名声更上一层楼,冷姑娘定然会倾心以待,而自己就能做更多的事情了。 而开场话没说多久,下面那些为了刀而来的武林人就开始起哄:“我们就是来看刀的,傲刀山庄的刀呢,刀呢。” 敖野背了许久的开场词,却被人打断,脸上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怒意。但是该怎么处理这种事情呢,他的过往并没有这样的经验。 一时之间,敖野皱起了眉头。 敖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开始接过儿子的话头说:“这次名刀大会既然主题是刀,那么主角的自然就是刀,大家不用心急,傲刀山庄既然有底气举办这场盛会,自己就不会出问题。来人啊,将‘银雪’‘快雪’‘飘雪’三把刀搬上来。” 敖烈见仆从将刀已经搬到了台面上,很有感情的说:“这三把刀乃一母同胞,所用材质均出自于同一块铁矿,故而这三把刀取雪之名。三雪就算作是傲刀山庄抛砖引玉的作品吧。” 面对这样的三把刀,先是那些锻造师们近距离观察和品鉴,基本上这种水平刀就已经将那些带着作品过来的锻造师心中有数,不会再想着如何宣扬自己的名声,而是多回忆回忆自己的技术到底哪里有问题,有没有资格在这种情况下将作品拿出来。太差的作品拿出来,不过是自取其辱,到时候扬名不成反成恶,可就贻笑大方。 等大家观察结束后,就开始了测刀阶段。毕竟现实际上的情况和观察到的情况都还是有一些差距的,看上去再好如果不好用,也是不行的。 很快,两个用刀的江湖人就跳上了擂台,各自挑选了其中一把,稍作熟悉后,便双方展开了攻势,实验刀各方面的性能。 很快,现场的人都已经能够判断出,这三把刀到底有多好,顿时群情激动起来。 敖野看着场下那些人的眼神,心中颇有一丝掌控一切的感觉,受人追捧了这么长时间,这种心情早已习惯,但是在这种时刻,它却又分外清晰起来。 美妙。 而此时,有些对自己的作品比较有信心的锻造师们,就拿出了自己的 不过看了一眼混在人群之中的冷姑娘,他恍然想起似乎最初的目的是为了那个叫公羊太易的家伙。 他不认识公羊太易,但是那些自报家门的锻造师中,并没有叫做公羊太易的人。 看来,那个家伙大概是怕了,根本拿不出什么好的作品,为了不丢人就十分干脆的不来参加了。 敖野心中很快就将这个人抛之脑后了。他向来记不住没有价值和没有威胁力的人,而是将所有心思都放了大会上。 但实际上,游鸿吟和公羊太易,只是因为时间太急,所以迟到了而已。而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等他们匆忙赶到时,恰逢最后一位铸造师将自己的作品展示完,而无一例外,那些散人铸造师所制造出来的武器,特别是刀具,当真有些比不过傲刀山庄的三雪刀。 就在众人欢呼,天下第一锻刀术的时候,一道轻蔑又霸道的声音在每一个人耳边响起:“天下第一,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众人向着发声之人看去,却见公羊太易大咧咧的站着,手上拿着一个长形木盒,语气不屑神情更不屑的看着擂台上那将近二十把刀。 敖野不认识公羊太易,敖烈却认识,不过这种时候,他也只能脸色不好看的‘礼貌’问道:“先生可是也有作品带来,不妨拿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 公羊太易切了一声,拿着木盒杵在地上:“废话不用多说,今日来,太易便是踢馆来了。”他凛然说道:“怕了可以求饶哦。” 第233章 心落红尘(八) 幽泽刀一出,令天下震惊。 在游鸿吟持刀连续打败十位包括三名持用三雪的刀客后, 幽泽成为了公认的第一名刀。 其实不用比较, 光是靠近观察, 就能感觉到幽泽的不凡, 仅仅那种弥漫在刀身周围的冷冽幽冷的刀气,就彻底坐实了它神器之名。 游鸿吟在比斗过程中, 虽然并没有刻意追求断他人兵器, 但是幽泽天生的锋利程度太过,就算有些刀没有断, 刀身也会出现一个豁口,刀本身就报废了, 与断了并无二异。 名刀大会的确是扬名的好场所, 不过,可惜并不是傲刀山庄的扬名,而是给他人做了一件漂亮的嫁衣。 对于此次来参加交流会的其他铸造师来说, 无论是遇到了高手,还是印证自身技艺, 都算是达到了原先的目的,就算是未曾出名,也大多数在他们的预料之中。若是此刻, 傲刀山庄以举办者的身份应对得当,即便是铸术上输了,也能给其他人留下个组织能力出众、号召力强大的印象,最后不算血本无归。 可是, 公羊太易之所以以踢馆的名义来,除了他自身傲气之外,就是为了激怒傲刀山庄。果真如所料,在三雪战败,奠定了公羊太易有比傲刀山庄更高铸刀之术的这个事实后,敖野,乃至敖烈都炸了。 敖野只是单纯生气有人比自家强,他并不喜欢被人压了一头、被人抢尽风头的感觉,所以立即就怒气陡升。 而敖烈,却是因为傲刀山庄铸刀术第一的名头被抢了。 自敖烈幼年之时,敖家男子就要拼命学习铸术,维护傲刀山庄的名誉,他一生所有的时间,都在做着这件事,但如今却被一名江湖散人戳破了敖家世世代代努力维持的名声,这让敖烈难以接受。 曾将,傲刀山庄也遇到过十分有天赋的铸术天才,但是敖烈选择了将这种人彻底埋葬,不过这种事情做得相当隐秘,山庄之内其他人都不知晓。 敖烈很明白,铸术了得,天纵英才也没有用,傲刀山庄与断兵台这种庞大的势力才能在江湖上长盛不衰下去,那些散人终究只有个人的力量。所以,敖烈对待江湖散人一向的态度就是能打压就打压,不能打压就除掉,一点都不畏惧,他可是傲刀山庄的庄主。 但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羊太易踢馆成功,便是将傲刀山庄的脊梁骨敲断了一根,这个庞然大物现在依旧不会有事,却会因为这个缺口,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努力,花费多少时间,才能把这块缺口补回去。 父子两人同时因愤怒而失去理智,敖野冲动的想自己上台与那阴魂不散的古小刀再战一场,而敖烈则决定不择手段也要打压下公羊太易的气焰。 幽泽刀虽然强大,的确堪称当世第一,但是那位掌刀的人,却是个少年人,据说曾经还被他儿子的护卫打了个半死。 敖烈不死心。 他说:“公羊先生的确铸术高超,倒是令老夫技养了。来人,将刀室里的至尊一品刀,偃月取来。” 偃月并不是敖烈所铸,而是他的爷爷,也是傲刀山庄的第二代庄主,敖氏铸术最高的一位。 偃月刀取名于武帝的青龙偃月刀,是他爷爷自古籍之中得到的灵感,不过偃月刀与青龙偃月并无相似之处,除了它并非铁器,而是青铜所铸这一点。 登峰造极的青铜铸术在历史长河之中早已渐渐失传,长时间不去使用的技术,总归会渐渐消失,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情。敖氏一族还存有一些青铜铸术的资料在,明白所谓的青铜铸术其实更多的是‘合金’,青铜只是其中一种金属,在铸刀之时,还需要添加更多的金属种类,增加材料的性能。 偃月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它也是老庄主的巅峰之作。 这种名作,自然会流入江湖,而是一直都保存在傲刀山庄的陈刀室。敖烈很明白怀璧其罪的道理,这还是第一次拿出,如今傲刀山庄锻造不出来的刀。 “是名刀青龙偃月吗?” “好像不是哎。” “哇,我就说傲刀山庄定然不止这一点手段了,看样子,公羊太易傲不起来了。” “幽泽与偃月到底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了。” “我们一帮子人操个什么心,反正无论谁赢,名刀都是轮不到哥儿几个的。” “傲刀山庄一直以来,都只将铸刀送予那些势力和背景都深厚的刀客,江湖散人怎么可能放在眼中啦。倒是那个公羊大师,听说过去也一直都在铸刀,作品向来都是根据刀来选择的,我们还是有机会的,回头试一试也不会吃亏。” “真的吗?” “那我们几个约好了,等名刀大会结束,就去求刀吧,就算是幽泽那种神器求不到,得来几把废弃品也比自己手中的这些废铜烂铁强啊。” “好啊好啊。” 台下嗡嗡作响,议论纷纷,而游鸿吟见到上台比试的人是什么修为后,就明白了傲刀山庄打得注意。 敖烈自己也明白,偃月虽好,却终究不是幽泽的对手,他不得不承认,幽泽刀的确有问鼎神器的资格,但是他却可以使用武力来碾压那个古小刀,若是持幽泽刀之人战败,与幽泽战败又有何异,他傲刀山庄也算是扳回一城。 游鸿吟见状,不由笑了笑:“吾自习刀以来,尚有许多不明之处,然平日无人指点,如今借助神器之机,倒是能一窥刀道,也算是偿了心愿。请。” 敖烈听此子言语,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只要这古小刀不以双方功力相差过大而选择避战就好。 这事儿,成了。 至此,敖烈心头松了口气,开始气定神闲的看起比试。 但是,游鸿吟岂是那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说是借此机会堪破刀道,便是堪破刀道,并没有夸大其词,更没有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的对手胡云生是傲刀山庄的一位庄客,早年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刀客,但是后来却渐渐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却原来是做了傲刀山庄的刀客。 台下的江湖人有人还记得此人,便向周围的普及胡云生到底是谁,游鸿吟听力惊人,就顺带听了一耳朵。 胡云生这位刀客自出道以来,最喜欢的便是挑战各派刀道高手,转战天下四载,共胜四十三场,败六场。但是在连胜点苍派绝命刀赵狐、追魂刀李燕、五环刀王氏三兄弟等十四位高手后,胡云生便随即在江湖上消失了踪迹,再也没有了任何消息。却不料,此人居然藏身于傲刀山庄,做了庄客。 “那个姓古的小子惨喽。”了解胡云生的江湖老人叹息,一副替后辈惋惜的口吻。 胡云生不是听不到台下的讲述,只是他并不是那种被人吹嘘一波就自得的人,所以,他手持着偃月,十分冷静的看着对手。 游鸿吟说:“既然前辈谦让,那么我就先出招了。” 胡云生道:“来吧。” 幽泽刀出,破空无声,宛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惊起风雷,刀气直逼胡云生头顶。 “刀,对于前辈来说是什么呢?”游鸿吟见刀气被胡云生躲开,瞬间变招,红尘刀诀顺势用出。 红尘刀诀第三式·千秋。 刀光瞬间遍布胡云生周遭,刀气隐隐有搅动尘埃之势,那些无形的气劲,一个不小心,就会割破摧毁任何一样与之相接触之物。 胡云生眉头一皱,偃月刀锋轻点,左右格挡,口中却道:“刀,便是刀,什么都不是。” 而他心中却有一丝焦虑,古小刀的武功修为,并不是如同传言那样弱小。 游鸿吟见胡云生能抵挡住自己的攻势,眉头也一挑,继续磨练着自己的刀法。 红尘刀诀第六式·御风。 原本十分迅速的刀,瞬间又再替速度,顿时,飘散空中的不再是无数刀气,而是数也数不清的刀影,胡云生甚至无法在第一时间判断出到底那一道刀影是真实的,而那一道刀影不过是因速度过快而留下的残影。 刺啦。 胡云生一头冷汗,若不是他武者天感强烈,瞬间就反应过来,刚才那一刀,便要砍在自己脖子上了。 光挨打可不是胡云生的作风,他在游鸿吟变招的空隙直接间寻找到一个转瞬即逝的破绽,一下子便抓住了机会,偃月借助刀长的优势,一式探梅点雪直刺游鸿吟要害。 游鸿吟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并没有匆忙弥补自身破绽,反而转手便迎了上去。 打架这种事情,不仅是考虑自己的武功修为,也是要考验脑子的,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 在内力方面,古小刀留下的底子在那里,游鸿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就立即突飞猛进,从江湖末流变成超一流,所以此刻他的修为的确比那胡云生低上一些。 而在脑子方面,那胡云生过往的战斗经验早已是许多年前,最近的时间却一直都在养尊处优,这还不算什么,从前面几招的试探中可以得知,这位胡云生战斗多数时刻都是凭借‘战斗本能’去处理事情,比起游鸿吟这个心有九窍、做事瞬间能转上九转的人来说,胡云生的战斗能力就有些不够看了。 游鸿吟见胡云生并没有分辨出那个破绽本是设下的陷阱,也毫不客气的用上了威力最大最难抵挡的红尘刀诀初式。 红尘刀诀第一式·红尘意。 胡云生一刀刺入了对手肩头,但是还来不及有一点高兴的情绪,他便觉察到周遭环境的变化。 心中直觉不妙,根本顾不上继续打压对手,扩大战果,立即抽身而退。 但是已经晚了。 细细密密的刀光宛如流连尘世不愿离去的眷恋情思,红尘意这一招乃以内力强行催动刀气,配合着刀意而形成了罗网,本就是一无解之招。 只是此招消耗颇大,若是一击未中,怕是后续战斗将会受到巨大影响,所以在没有绝对把握和合适机会的情况下,这一招是用不出来的。 “可堪红尘无缺意,不见胡云怎如君。前辈,刀,并不只是刀呀。”游鸿吟收回刀势,跳下了擂台,将幽泽丢回给公羊太易,转身离去。 而公羊太易也不再提其他事情,默不作声的跟着一起离开了。 一干人面面相觑,尚且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古小刀是认输了么,不然怎会离开擂台。 “胡云生,哎,你怎么不动呀,是累到了吗?不过偃月果然还是能够和幽泽相提并论的,看来,傲刀山庄也不是吃素的。” “当然,也不看看人家传承了多少年了,公羊太易再厉害,也比不过人家家族之人代代钻研的技术啊。” 而就在其他人想附和的时候,突然几声惊呼传来,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了擂台。 原本一直站在擂台上一直不动的胡云生体内突然十几道刀气爆发,血箭自体内激射而出,瞬间,原本还干干净净的人就成为了血人。 “是刀气!古小刀的刀气一直都留在胡云生体内,这个时候才突然爆发出来!”擂台下见多识广的人叫喊道。 胡云生十分吃力的将目光转到了敖烈的身上,目光之中和有一丝哀求。但是下一秒,他便渐渐意识模糊,倒下了。 场面一度十分安静。 敖烈却根本不去想胡云生是不是还有救,他心中无限循环着一个事实。 傲刀山庄的第一铸刀术的名头已经退位让贤了。 他对不起列祖列宗。 如今公羊太易名声大涨,他还有机会将此人处理掉么。 第一届名刀大会举办的虎头蛇尾,傲刀山庄吃了大亏,而公羊太易则名声鹊起。江湖中的八卦一向流传的很快,不过数日,就已经传得满江湖都知道了。 游鸿吟当日与胡云生一战,颇有感悟,便自行闭关了,而公羊太易不太放心他,就一直守在一旁。 原本按照游鸿吟的打算,是等自己出关后,在着手布置对付傲刀山庄的下一步动作。但谁知道,他在傲刀山庄安插的两个棋子,作用实在是有点大。 可以说,传承许久的傲刀山庄,最后是毁在三个女人的手上,根本没有让游鸿吟出手的机会。 名刀大会之事,让傲刀山庄内部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糟糕,老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流言,觉得是孙子娶了个扫把星回来,自从林宛如进门,他们一家就没有做事顺利过。同时傲刀山庄锻术不比公羊太易,先在急需新内容补充进来提升锻造技术,身怀传承的冷若梅便成了香饽饽。 如何得到冷若梅的传承? 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将她娶进门了。 林宛如的存在便碍眼起来。 原本对着傲刀山庄还有其他想法的林宛如自然不会咽下这口气。可是,她此刻孤立无援,想要反抗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反抗起。 而冷若梅这个贱/人还到自己这里耀武扬威,炫耀着敖野给她送的那些礼物。 如果他们都死了,傲刀山庄就是自己这个正牌少夫人的了。 那一瞬间,一个胆大妄为的想法钻进了她的脑袋中。 冷若梅那个女人虽然碍眼了点,但是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看,这不是给了她灵感,让她明白自己到底该用那种方法反击么。 但是她手上并没有可以使用的毒/药,虽然她江湖闯荡的时候知道购买的门路,但是这件事自己不能亲自去做。她出身古道派,名门正宗,若是师傅知道了自己的弟子会下毒,怕是要亲自出马清理门户的,她并不想死。 所以,她将目光放到了侍女侍剑的身上。 侍剑不喜欢傲刀山庄一直想要嫁出去的心思林宛如是明白的,她需要侍剑替她去购买可以使用的毒/药。 侍剑虽然蠢笨了些,但是这件事情除了需要谨慎保密外,难度并不高,林宛如相信买东西这种事情侍剑还是能够做好的。 所以她找到侍剑谈话,以放她出庄嫁人为条件,彻底收服了这个侍女,并吩咐她购买了毒/药和解药。 她考虑的很清楚,总不能全山庄都中了毒,唯独自己不中毒吧。她的计划就是自己也浅浅的跟着中毒,但是可以随即就吃下解药,幸存下来。 除此以外,这件事情需要一个背锅的人,最好的人选可不就在眼前,正是那位美丽冷傲的冷若梅姑娘么。下毒的时候,只要提前给那位冷姑娘吃下解药,所有人都中毒却唯独她不曾中毒的时候,事情就变得很有趣了,怕是长了一百张嘴也是说不清的。 甚至林宛如还贴心的编造了冷若梅姑娘的一番身世,为她如此做法找到了理由。 林宛如想好了计划,又开始谋算下毒的方式。 最后选则了在厨房中动手脚。 厨房中的食物形式上基本上分两种,一种是下人吃的,大锅饭,没什么好说,另一种是给山庄主人吃的,这其中有单独的也有一起分食的,毒/药就下在了一锅大家分食的香菇粥当中。 因为香菇粥是敖家人早晨特别喜欢吃的食物,而她这个被白眼的少夫人和那个冷若梅则会一起陪着老虔婆用早膳,也会一起吃下去。 完美。 而正如林宛如的计划那样,老夫人,敖烈,敖野,林宛如自己都倒在了桌上,唯有冷若梅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林宛如倒下去之前,就已经服下了解药,而冷若梅早已经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吃了解药。 为了加强说服力,林宛如不敢置信的指着冷若梅,断断续续的说:“你……你是……谁,为何要下毒?” 冷若梅见状,心中有一丝了悟,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这位林宛如林少夫人的行动力当真不差,自己当初在她面前演了几出戏,的确是为了刺激林宛如,但是没想到,不过是随口说的一些话,却变成了傲刀山庄覆灭的□□。很多种方法中,林宛如只听进去了一种鱼死网破的方法,然后立即就行动起来,付诸实践了,也不知她到底有多恨傲刀山庄,才会这么决绝。 但是,冷若梅没想到的是,这种刺激同样让林宛如对自己怀恨在心,一口巨大的锅就甩了过来。 不接不接,这口锅接下来自己以后岂不是没什么好日子过,那自己和公子大费周章的安排这些事情又是为了什么,直接弄死傲刀山庄的人岂不是更省力。 所以冷若梅在那几位快死的敖家人的注视下,冷冷的说:“我去喊人过来。” 傲刀山庄自己也养了大夫,但是冷若梅将人喊来,除了林宛如之外,其余的人都已经进入了弥留之际,可能是林宛如说了什么,他们都开始以仇恨的目光看着冷若梅,并且一直喃喃的说着让她交出解药。 冷若梅依旧一脸冰霜的站在一旁,看着林宛如悲痛欲绝、不敢置信的各种表演。 啧,比台上的戏好看多了。 而傲刀山庄的一些旁支和庄客也都过来了,这些个旁支焦急的不行,敖氏锻术只有嫡脉之人才懂,他们这些旁支都是血缘关系非常远非常远的族人,锻术和刀术都是只学了一点皮毛,若敖氏父子死亡,那么傲刀山庄基本上就算完了。 庄客们同样不希望栖身之所被毁,因此有心急的便直接擒拿了冷若梅:“贱/人,交出解药。” 第234章 心落红尘(九) 冷若梅并不懂武功,可是一身胆色毫不输于男儿, 被人拿住要害, 依旧神色不变, 高傲非常, 听闻庄客问话,也只是淡淡的说:“我没有下毒, 又哪里来的解药。” “不是你是谁?”林宛如见状, 立即气若游丝的厉声反问。 冷若梅拖延时间:“我不知道。” 左磨蹭右磨蹭之下,老夫人首先受不住一命呜呼了, 冷若梅见状,知道那毒的发作的差不多了, 所以不再磨蹭, 她需要将自己摘出来,便对着各种忙碌折腾,想要减轻毒素的大夫说:“大夫可知是什么毒?” 那大夫各种解毒的法子都已经试了一遍, 均不起效,此刻听到问话, 没好气的说:“蚀心散,江湖上一共有七十八种不同的配方,若是不知道配方, 根本配不出解药。姑娘,无论你有什么冤仇,不必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对付傲刀山庄,无论是庄主还是我们, 都会给你主持公道的。更何况,少庄主对姑娘一片深情,你又怎么忍心?” 冷若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悲意,众人觉得有机会,谁知她说:“我当真不曾下毒。诸位觉得事态不明,怀疑到我这个外人头上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作为当事人,我并没有下毒我自己清楚,毒是下在那锅粥当中?那锅粥大家都喝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但是我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有嫌疑。” 慢悠悠的言语之下,敖烈年纪大了,又受了刺激,渐渐撑不下去,心口痛苦渐渐麻木。 死了。 冷若梅余光扫了一眼,继续说:“蚀心散是一种粉末状的毒/药,它的解药也是。所以,林少夫人中毒状况如此轻,必然是事后服用了解药,而这种情况下,那解药定然有残留物,而残留物肯定无法离身。诸位搜身吧,说不定还能有解药救人。” 林宛如装死装不下去了,她一脸控诉的说:“冷姑娘,你为何栽赃陷害我,原来那纸包你放入我怀中,就是为了陷害我。” 冷若梅乐的和旁人扯皮,拖死敖野就更保险了,所以她反击到:“我不知我是怎么没中毒,但是你中毒如此浅也定然有原因,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相信,做过的事情总归有痕迹,既然我们两人都有嫌疑,仔细查一查便知晓了。” 林宛如本为自己的机智感到自喜,本来都快被拆穿了,而这反咬一口实在是让那冷若梅辩无可辩。但是听到要查一查,她有些心虚,可是不能表现出来。 大夫不管这些事情,他立即上前搜身,果然从林宛如身上拿出了一个纸包,纸包里还残留着一些粉末,是蚀心散的解药不假。 可是,解药分量太少,重新配置又太慢,敖野服用下这一丝解药,命偏偏保住了。 无论是林宛如还是冷若梅,都有一丝懊恼之意。 但是大夫的话语很快就解开了两人的懊恼。 敖野心脉受到重创,命虽然保住了,却再也无法习武,受不得累,寿数有限,只能虚弱的躺在床上疗养,而长时间心血不足的情况下,脑部供血不足,会出现头晕目眩的症状,有可能会影响到思维能力。 冷若梅眉头一挑,眼中出现一丝笑意。 挺好的。 比要了他命更好。 山庄中那些惨死的侍女,那些饱受摧残的姑娘,大仇报了。 而林宛如因为服用了解药,渐渐的毒素就排除没事了,也侧面印证了,她的确服用过解药的事实。 可是如今到底谁是凶手却无法判断,众人一时之间失去了主心骨,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此事。 就在林宛如准备见机行事,定下冷若梅的罪的时候,侍剑出现了。 林宛如一脸绝望仇恨的看着背叛她的侍剑,还想要狡辩,但是勉强清醒过来的敖野一句:“贱/人!”就彻底断送了林宛如的性命。 庄客之中有人感叹,谁能想到古道派无尘师太门下,竟然教导出了如此弟子呢。 之后,山庄中的婢女侍剑拿着卖身契离开山庄,准备嫁人的事情,并没有引起他人注目。 至于冷若梅,她在山庄之中又呆了半个月,替敖野将山庄理顺了,放走了侍剑姑娘,便将管理权交还给了管事和庄客,道:“庄主脾气暴烈,非吾良人,若梅尚有一身锻术传承,需要找到传人。” 却无人可以指摘她。 若梅姑娘已经说得非常客气了,其实就是敖野再也没有了男人尊严,人家姑娘只是说他脾气暴躁,已经是口下留德了。 总不能让人嫁进来守活寡吧。 傲刀山庄尚有一位庄主,但是敖野与死无异,只能变成了一块招牌,靠着几个忠心的庄客和管事勉力维持着傲刀山庄。 结局如何,已经可以猜测。 游鸿吟在红尘茶馆等着两人归来,却见理应不认识的两个姑娘,如同亲姐妹一般,手挽着手,来到了茶馆之中。 “公子,一切顺利,任务完成了。”冷若梅说。 游鸿吟见她们两人如此情况,心中了然,说:“看来前因后果你们都已经沟通过了?” 侍剑说:“若梅姐姐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还要多谢公子替我们安排布计,居中调度。” 冷若梅原来叫梅香,居然也是傲刀山庄的侍女。 过往经历也是一言难尽,最后梅香流落在外,成了一位富商的小妾,但是富商的正室夫人却将她给卖掉,辗转几番,才被游鸿吟买下。 经过短短的数月时间突击培训,精通锻术、冷若冰霜、高傲无匹的冷若梅出现了。 “庄中有不少受到残害的姑娘,我们那位自小就被宠的无法无天的少庄主,不,如今是庄主了,恐怕日子不会太好过。我是真的很欢喜。”冷若梅的性子其实一点都高傲冰冷,此刻笑语晏晏之下,虽失了那一份如冰雪般的晶莹剔透感,却多了一丝看尽人间风月的洒脱。 “傲刀山庄事情终了,你们两人有何打算?”游鸿吟问:“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帮忙。” 侍剑犹豫了许久,没有开口。 冷若梅却言:“自我被公子买下,就是公子的人,公子身边一直都没有侍女照顾,我便跟在公子身边照顾吧。” “无论是取得良民身份,还是开店、购置田地,甚至习武、读书、嫁人,这些我都能帮你们办到,真的只想做个侍女么?” 游鸿吟静静地看着两个女孩儿。 侍剑听到选择,立即没有了先前的犹豫,开口就说:“我要习武。” 嫁人?嫁什么人,当初的嫁人念头,不过是困锁于傲刀山庄的无奈打算,能够有机会习武,能够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当然要抓住。习武,就是自我改变的第一步。 冷若梅说:“我们年级都不小了,习武怕是不太可能成功。” 游鸿吟说道:“只要有心,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晚。既然我给出承诺,自然是有把握实现承诺。” 侍剑很认真的说:“我要习武。” 游鸿吟微微一笑,摸摸她的头,说:“好。” 冷若梅思索许久,最后叹了口气:“我吃不了那个苦。我的前半生中,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傲刀山庄,三分之一的时间却是给人做妾,三分之一的时间在逃亡。不过我那有缘无分的夫君虽只是个富商,我也不过是他众多妾侍中的一位,但是他却教了我许多东西,识字、经商、察言观色、讨价还价,如今想来,最熟悉的东西,居然是曾经以色侍人之时学到的东西,说来也是命运弄人。” 最后冷若梅并没有坚持在游鸿吟身边做个侍女,像她这样的女子,在有机会把握自己命运的时候,是不会真的心甘情愿做一个侍女的。 游鸿吟为她开设了一家胭脂水粉铺子,名为梅香,专注于各种梅花香味的香粉胭脂,同时隐隐受庇于红尘茶馆。 红尘茶馆渐渐的已经铺设开来,当然,表面上是茶馆在搜集各处情报,作着情报工作,但实际上谁会把一个情报组织的情报搜集点都弄成一个名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一家一样。 所以,红尘茶馆就相当于一处办事处,放在明面上接待各类顾客,真正的情报搜集点却是各式各样,散落在天南地北。就如同冷若梅的胭脂铺子,一边做着正当生意,一边暗中搜集任何可用的情报。 它可能是酒楼,可能是楚馆,可能是镖局,可能是牙行,它无处不在,却又泯然于众生。 公羊太易原本也同样住在茶楼这种,但是自从他收了侍剑做徒弟,便丢下一句“替你量身定制一把刀”后,就带着徒弟跑了。 幽泽刀虽然如今已经被冠上天下第一刀的名头,但是它并不适合游鸿吟,所以游鸿吟只是在名刀大会上使用幽泽,而不是真的选择幽泽作为佩刀。 神刀有灵。 幽泽刀自诞生之初就明白自己的主人该是怎样的人,它是不会随便将就,胡乱择主的。 公羊太易除了带徒弟回去□□,替游鸿吟另造一把刀外,也想要替幽泽挑选一位刀主。 安排好了侍剑和冷若梅,送走了公羊太易,游鸿吟算是将傲刀山庄这件事摆平,心思便开始转到春霖杜氏这边。 此时,距离春霖杜氏被灭门,还有三个月。 可是,游鸿吟的任务对象依旧保持着沉默,没有开口。 游鸿吟已经将所有的招数都用了一遍,古小刀不知是无法突破自己内心的桎梏,还是游鸿吟的话并没有触及到古小刀的内心,总之,这是游鸿吟做任务以来,遇上的最棘手的任务对象。 游鸿吟不得不靠着自己的判断来推测,古小刀的愿望,古小刀的遗憾,以及古小刀内心深处,会自卑的弱点。 闲不下来的游鸿吟又出门了。 “从你的记忆当中,我并没有发现当年的真相。你调查杜氏灭门惨案时,重点都放在了谁是凶手上,却没有调查最初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游鸿吟骑着马,走在官道之上,与并不会给他任何回应的:“当年共同参与的四个势力,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如此?杜氏被灭的实在是太过古怪,你就不曾好奇过?” 当然不会有人会回答他,而游鸿吟本就不是为了古小刀回答才说的。 “你不好奇,我却好奇的很。”游鸿吟脚尖轻轻踢了下马肚子,拉着缰绳加速前行:“世界上不存在没有目的的事情,他们既然选择灭门春霖杜氏,定然是有其目的的。报仇,解决不了问题,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做杜氏的门神,那么只有找到他们如此做的理由,才能在事情发生之前提前将问题解决掉。那,第一站,便去明明是春霖杜氏的姻亲,却选择亲手毁灭春霖杜氏的红叶山庄吧。” 红叶山庄庄主名叶春秋,是杜君衍早年混迹江湖时候的至交好友,后来娶了杜君衍的二叔的女儿,两家结为了姻亲。 不过杜君衍的堂妹嫁过去后,却是难产而亡,最后留下来一个儿子。 这种情况,照理来说,红叶山庄应该和杜氏没有仇怨才对,叶春秋一直亲自抚养儿子,没有流露出再续弦的意思,和春霖杜氏毫无矛盾冲突点。 “不管如何,亲自查探一番吧,茶馆的人着手跟进此事差不多有三个多月了,却一直都没有查出什么东西出来,我也就只能自己亲自动手了。” 怒龙湖畔红枫林。 红叶山庄得名于此地红枫林,一到深秋时节,遍地红枫,满目红叶,灿烂如火,令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马儿踱步,驮着游鸿吟慢慢行走在枫林之中,此刻尚绿的枫树也别有一番风味,枫叶特有的香甜清苦之味弥漫在空气中,令游鸿吟突然怀念起了一种甜食。 “在极北之地,也会种植枫树,不过那里的枫树在春季会分泌出一些树汁,而这些汁液经过特别的制作方法,会变成一种甜蜜芬芳的糖浆,那便是枫糖。味道比蜂蜜更为香甜,却又带了几许枫树特有的清苦之味。哈,说了老半天,忘记你这个家伙可不是个讲究衣食住行的人,又怎么能领会到美食的魅力。”游鸿吟说:“你真的不和我讲话么,这两年以来,都是我一人在唱独角戏,你连个反应也不给,难免无趣。你就不怕我撂挑子不干?要知道,指导者的心理健康是十分重要的,若是我不想继续任务,选择放弃离开也是可以的。但是,杜氏的灭族之危可就没有人解除了。” 日常撩不动,游鸿吟已经习惯了,散漫间,突然听到了枫林之中有练武之声。 游鸿吟自然驱马上前,想要一探究竟。 一处枫林空地上,的确正有人练剑。而游鸿吟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就是剑光。 游龙惊鸿之间,剑光如水,有无边落木萧萧下的索然寂寥,却又蕴含病树前头万木春的生机难抑,两厢矛盾的剑意却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柄剑上。 游鸿吟安抚了被剑气惊扰的有些不安的马儿,静静看着这一场剑意交融的视觉盛宴。 行云流水一般的剑招演练完毕,练剑之人收起了剑,开口说:“朋友,江湖可没有看人练剑的规矩。” 此刻,游鸿吟才注意起那位练剑的公子。 剑眉星目,面容棱角分明,目光湛然,注视人之时,似乎眼中带着一丝神秘之气,让人很有探究欲望。 如今的稍有名气的江湖人,特别是自诩翩翩佳公子之人,均喜穿白衣,以示出尘,或者穿黑衣耐脏,穿蓝衣俊俏,很少见有年轻公子穿红衣的,还将红衣穿的如此契合。 明明是热烈无比的颜色,但是在这位剑客身上,那红便如同被冰霜冻结的火焰一般,‘静’与‘尽’二字,彰显的淋漓尽致。 “你习剑,我练刀,若是你觉得练剑的情景被我看了去,十分吃亏,我练刀给你看,还报你一场,可好?”游鸿吟下了马,随手将马儿系在旁边的枫树上。 那红衣公子皱了皱眉:“在他人练功之时避嫌,本就是武格表现,你不仅未经我同意就旁观我练剑,不道歉也就算了,居然还强词夺理。” “那,为何江湖会有不许旁观他人练功的规矩?”游鸿吟反问。 红衣公子说:“防止武艺外泄。” 游鸿吟说:“在我看来,敝帚自珍不过是加速各方秘籍消亡的罪魁祸首,我并不在乎自身武艺被他人学去,自然也就不在乎其他人看我练武。” 红衣公子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游鸿吟打断了:“其实你有一句话说错了,自动在他人练武之时避嫌,并非是武格的体现,旁观他人练武却从不曾偷窃一招一式,这才是武格的表现。” 其实这不过是个‘杜绝诱惑避免犯错’和‘面对诱惑不去犯错’的选择问题,在大多数时候,前面的一种更容易达到,所以大多数人选了前一种。后一种更考验心性,大多数人说得到做不到,还不如选择第一个种,更容易能达成。 当然,以上言论不过是游鸿吟随口掰出来的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纯粹是他想要撩拨别人。 可是红衣公子听了他的话语,却认真思考了许久,最后认真的道谢:“公子说的的确颇有道理。在下叶丹枫,不知公子来红枫林所为何事?” “我,不过是个江湖旅人,名古小刀,来怒龙湖也只是随意走走罢了。只是见到叶公子练剑,忍不住便前来一观。”游鸿吟说到此处,终究不好欺负老实人,说道:“先前不曾得同意便看了你练剑,还是要说声抱歉,不过放心,偷学这种事情是不会出现在我身上的。” 叶丹枫摇了摇头,说:“古公子为人坦荡,胸怀宽广,我自是相信的,先前责问,不过是担忧图谋不轨之人,至于古公子欣赏在下剑法,反倒是夸赞在下呢。” 两人一人习剑,一人习刀,本无交集,但是枫林一场彻夜长谈,却迅速结为好友,怒龙湖盘燃起的篝火,直至黎明才终于熄灭。 而交谈之中,游鸿吟也了解到,这位叶丹枫正是红叶山庄的少庄主,春霖杜氏和叶春秋的儿子。 无心插柳柳成荫。 游鸿吟出来查探红叶山庄的背后的秘密,却查的把人家山庄的少庄主给撩到了手,然后他堂而皇之的以少庄主朋友的身份,住到了红叶山庄。 比起傲刀山庄那颇有北方粗犷的气质房屋建筑,红叶山庄无论是规模还是占地面积上,都比不上傲刀山庄,但是它却占精巧绝美的风情。 红叶山庄名不虚传。 叶丹枫虽然同样也是个少庄主,但是比起敖野,不知道好多少倍,他一心习剑,并不对其他外物有多少关注,反倒是为了练剑,一直以来生活相当规律。 赤子之心犹存,游鸿吟就喜欢这样的人,而有他这个交际高手在,两人之间的友谊,就更加深厚起来。 在红叶山庄住了一个多月,游鸿吟大致上只见过叶春秋三四次,而且,每一次,都是匆匆来,又匆匆走,除了彼此问好,并没有更多的交谈。 不过,游鸿吟终究还是发现了,红叶山庄在古小刀的记忆中,为何会那样选择的理由了。 这其实并不是有多不可思议或者说是十分有苦衷的事情,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已。 第235章 心落红尘(十) 红叶山庄最开始建立山庄的目的,是为了给怒龙湖里的渔民给予庇佑。 这里还有一个很美好的传统。 红叶山庄初代庄主性喜红枫, 所以每当渔民受到了红叶山庄的庇佑, 也无需给金银礼品等作为回报, 当地枫树树苗因多而贱, 若是想要真心答谢,可以买一点枫树树苗种植在红叶山庄的周围, 这样既表达了谢意, 也不会让原本就贫穷的渔民负担加重。 这种传统一直保留了下来,历经多年, 曾经的枫树林早已扩张了不知道多少倍,红枫漫山遍野, 形成了如今的怒龙湖红枫林, 而这红枫林聚集了众多百姓渔民的善意和感激之情,自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人心所向,坊间还流传着到红枫林许愿, 便能实现的说法,这更是让红枫林远近闻名, 成为了当地盛景。 而正是因为红叶山庄的乐善好施,心怀侠义,才让本就不是以武力见长的红叶山庄在江湖之中取得一席之地, 成为了让人敬佩的侠义山庄,江湖中人无不给几分脸面。 叶春秋少年之时浪迹江湖许久,回到红叶山庄接下庄主之位后,却不愿红叶山庄只能做一个以仁义闻名江湖的势力, 他看多了江湖里的尔虞我诈,看清楚了世人用则捧过则丢的无情。 江湖是个凭实力讲话的地方,在没有绝对的实力的时候,名声变成了可有可无甚至是累赘的东西。 红叶山庄历任庄主如履薄冰,兢兢业业,历经数代人,这么长的时间都不曾积累下丰厚的家产,自然是有原因的。为了维持一个乐善好施的名声,为了保住一个仁义世家的称呼,叶家每年都会散出去大量钱财。 原本红叶山庄的家产尚能支撑,长久以来的经验让红叶山庄能够保持收支平衡,但是随着叶春秋在江湖上活动的耗费越大,红叶山庄的恒定资产开始日益减少。 游鸿吟能够确定,将这位红叶山庄庄主、春霖杜氏族长至交好友叶春秋逼上歪路的,正是钱这个字。 很好笑,以善心而凝结起来的势力,随着时间慢慢发展,最后竟然需要依靠大量钱财来维持原本的名声,发展到最终,则不得不成为钱财的奴隶,开始奔波在夺取钱财的道路上。 而春霖杜氏被盯上的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杜家聚集的大量财富。 叶春秋之所以能毫无负累的对杜氏动手,其中还掺杂着另外一件事。 因为叶春秋并不想让红叶山庄只能做个靠着仁义名声存活的武林势力,所以,他娶了春霖杜氏的女子为妻,便是想要借助春霖功法,让自己的能够修炼更高层的武功。 这个信息还是游鸿吟从叶春秋偶尔的呓语中推测出来的,他并没有没探听到是什么武功,不过根据他的经验,大致上大概是某种比较伤经脉的武功,所以需要杜氏修炼的春霖功作为辅助,而且,这绝对不是红叶山庄原本的传承,叶春秋从何处得来如此诡异而威力巨大的武功秘籍,也成为了无人知晓的秘密。 其实游鸿吟从叶春秋的日常生活和各处摆设等等方面来看,觉得那早逝的杜氏在叶春秋心中的地位并不低。叶春秋并丧妻多年,并未续弦,后宅空虚,除了练武便是处理一些山庄事务,可以说生活非常单调,正是因为如此,曾经的古小刀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到了凶手。若不是有古小刀曾经的记忆,游鸿吟也不确认自己能很快找到灭门的症结所在。 从各方面信息综合来看,叶春秋与杜氏的开端虽然并不美好,掺杂着各种功利目的等等,但是两人婚后相处却日益融洽,直至杜氏怀了孩子。 春霖功并不是仙法,它能拥有这么特殊的作用,必然是牺牲了其他东西,或者说是有其他代价,只是这种代价并不会那么明显的表现出来。 叶春秋修炼的功法太过霸道了,即便是用春霖功调和,修炼起来也十分勉强,更令叶春秋难以置信的是,春霖功法能调和的部分已经被治愈,不能调和的那部分却反馈到了杜氏的身上。 而这种暗伤,因为杜氏怀有身孕,瞬时爆发出来了,孩子隐隐有了流产的迹象。 杜氏曾透露过,因为杜氏一家出自同一血脉,所学功法也一模一样,所以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春霖功法可以同门兄弟或者姐妹之间相互调和,但是同样这必然是有一些后遗症的。 叶春秋为了妻子和肚中的孩子,求上了春霖杜氏。 而杜氏的春霖功法本就修炼的很不错,能做她调和者的只有已经外嫁堂姐,也就是杜君衍自己的亲姐姐杜君澜。 而那时候,杜君澜恰好也正在孕期,根本不可能冒险出手。 诸多巧合之下,杜氏并未流产,却难产而亡,留下一子叶丹枫,叶春秋与杜君衍之间也彻底有了心结,难以解开。 其实只要不钻牛角尖,这种情况本就不该怪到杜君衍身上,但是叶春秋并不是一个懂得自省的人,更不是一个懂得宽恕的人。 这笔账,被他一股脑儿记在了杜家身上。 当然,最后促成叶春秋挥刀相向主要的原因,是叶春秋在身为姻亲的杜氏这里,并没有借到钱。 红叶山庄的家底并不差,但是叶春秋在江湖上的花费太多了,渐渐到了红叶山庄无法供给的地步,他不顾自尊,开口向杜君衍借调资金,第一次叶春秋给了,但是第二次开口,被叶春秋拒绝了。 杜君衍甚至十分清楚明白的点出,如果红叶山庄不开源节流,或者是改变过往的产业结构模式,将会陷入绝境,彻底失去祖上艰难发展起来的根基。 当然,这一切劝说,对于叶春秋来说,不过是杜君衍不愿伸出援助之手的借口罢了。 这才有了上辈子的杜氏灭门惨案。 “可见,交朋友实在是一件应当十分谨慎的事情。”游鸿吟摇着头,施展轻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长长叹了口气:“若是交友不慎,就会赔了妹妹再赔上一家老小的性命。但若是眼光好,交上个好朋友,就能像叶丹枫一般,有个人替他操心心术不正的家长。你说是这样吗,古小刀?” 自吹自擂到这个份儿上,也就只有游巨巨这么厚脸皮的人才能做到了。 可惜,听众只有一个无法给出任何反馈的古小刀。 既然心头的疑问和整件事情已经搞清楚了,他也不用再半夜做贼似得夜游了,游鸿吟美滋滋的睡了一觉。 第二天,照例和叶丹枫一起用了早膳,叶春秋也照旧不见踪迹,游鸿吟与叶丹枫两人约好去怒龙湖游玩,见叶春秋不在,便也不强求,径自出发了。 怒龙湖之所以有个怒字,便是因为它的源头是一座瀑布,千尺银河落玉盘,浪涛声震耳欲聋,似乎巨龙怒吼声吟,故而名曰怒龙湖。 游鸿吟和叶丹枫第一目标,便是来看这座瀑布。 叶丹枫的剑法并非习自红叶山庄,而是另有传承,但是他的老师在教导他三年之后,便隐居山林,再也不曾出现。之后十几年中,叶丹枫习剑几乎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在摸索,他的老师将他领入了剑道的领域,却并没有具体规定他要走的路。所以,可以说叶丹枫的剑法算得上是自成一家。 他自小习剑于红枫林中怒龙湖畔,剑法之中蕴含枫林的秋凉悲意和怒龙瀑的暴烈冲击,所以,带游鸿吟来此赏景,也有一些提出较量的意思在其中。 在相契合的环境环境中,剑意本身也会有所增强,所谓天时地利人和,这便是地利了。 游鸿吟对此倒是十分感兴趣,他与叶丹枫一开始本就是以武交友,却一直不曾真正动过手,而能在这种环境中尝试一次,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当然,选择自幼练剑之地这种熟悉的环境,并不是叶丹枫想占便宜,不过是为了向游鸿吟这个朋友展示自己的剑意本源罢了。 游鸿吟历经多个时空,真正与他交手,并且还是以这种方式交手的朋友,并不是太多。若非要说叶丹枫有什么地方引得他的注目,大概也只能感叹一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总是十分奇妙而精彩的,脾气相投便是最重要的原因了。 怒龙瀑下,水声震耳欲聋,千万银丝如同利剑,深深刺入怒龙湖水中,周围水汽弥漫,水珠四溅。 两位武者默立水瀑岩石之上,相互对恃。 玩闹是无法真正触摸武道的,而武者之间的较量就算不是生死斗,也从来都不是玩笑般的打斗。所以,无论是叶丹枫还是游鸿吟,都是动了真格的。 气势比拼就好比大餐前的开胃菜,算不得绝对关键,却是必不可少的一步,它不仅是考验功力,更是考验比斗者的心志,败者自然是之后想要取胜更加艰难,胜者却也不见得一定是占了上风。 游鸿吟静静注视着对手,叶丹枫也波澜不惊的回望着他。 谁。 先动? 叶丹枫出手了。 气势比拼经常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到底年轻,比不得游鸿吟,不过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所以尽管气势上稍逊一筹,叶丹枫却并没有输了信心,他毫不犹豫的出手了。 一招叶落清秋直刺而出,就好比红枫林中那萧萧而下的无边落枫,清冷绝美,又蕴藏着无尽的肃杀之感。 交手的两人因为距离过近,而不得不目光相交,不过彼此之间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战意,原本就不迟疑的心态顿时更加战意高昂,都已经打算放开手来打了。 叶丹枫所使剑招乃自创而来,并没有什么名字,平日里为了称呼方便,庄中仆人倒是喊出个‘丹枫剑法’的名头,他自己并没有太过在意这种事情,也没有去纠正,于是也就一直这么糊涂的叫着。 此刻交手,叶丹枫也是将剑法精髓一一使来,挥洒之间,竟然隐隐有引动周围天地之气的威力。 游鸿吟则依旧以红尘刀诀对敌,但是比起在傲刀山庄之时,一朝顿悟的他用刀已与那时截然不同,红尘刀诀虽不是游鸿吟自创而来,但是古小刀的刀道天赋令人侧目,红尘刀诀本就不俗,而此刻在游鸿吟手中更是展现了令人惊诧的威力。 刀,挥洒而出。 游鸿吟第一次真正触摸到了刀的内心,尽管武道殊途同归,但每条道路上的风景却并不相同。 剑是剑,刀是刀。 剑,以自身引动天地之气,冷静,坚定又顺应天命。 刀,用尽力气打破世间规则,狂傲,无情却一往无悔。 游鸿吟习惯了剑的清醒,却一直不曾掌握刀的疯狂,但是在这样一个清晨,在无边红枫漫漫水汽中,在一位顶尖剑客的剑气笼罩下,他第一次有了自己手中握紧的武器是刀的清醒认知,第一次明白了,刀,到底该怎样去用。 刀剑相交。 四周的一切慢慢远去,再也无法入心,目光交错之间,唯独只留手中刀剑。 红尘刀诀第三式·千秋。 再度使用此招,光景已然完全不同,刀意孑然而出,萧飒之气就如同招式之名,与摸不着,看不透的红尘俗世一般,将对手困锁于其中,并渐渐将人掩埋起来。 “好招!”叶丹枫沉声而说,见剑招用老,顺势借力撤回剑势,剑尖九转,下一式秋枫暮霞湛然而出。 游鸿吟举刀格挡,以毫厘之差避开剑尖,飒然一笑:“丹枫亦是不差。” 话音未落,刀势又转,变守为攻,红尘刀诀再度出手。 红尘刀诀第九式·紫微。 紫微无名,红尘留行。 叶丹枫亦非凡俗,手中之剑,挟无双剑气冲击而来,一招一式非俗流可比。他见紫微之招,同样毫不吝啬挥洒自己的成名之招,剑式登时转变,红枫剑法素月钟羽倚浩然而出。 刀剑之争,在这一刻,分出胜负。 叶丹枫抬手弹开肩头被两人气劲劈成两半的枫叶,收回的手中的剑,开口说:“古兄之刀,更进一步了。丹枫非是对手。” “武道之争,难免用胜负定论,但这一路途的长短却并不是单纯的胜负来计较的。丹枫如此年纪,就已经有了如此剑道修为,已经超越世人太多了。”游鸿吟将刀收入袖中。 “这算是赞扬么,在你面前,倒显得有些不够格了。”叶丹枫苦笑:“算起来,我应该比古兄小不了几岁。” 游鸿吟哭笑不得,虽然在刀之一途,他尚且稚嫩,但说起来,他到底活过的岁月比叶丹枫不知长了多少,真拿年龄来比,便是无耻了。 “好了好了,我们也不必在这里彼此吹捧,说是出来游玩赏景,自然要好生领略一番才是。”游鸿吟见衣袖一甩,率先走在了前面:“走吧,好友。” 叶丹枫却有些武痴脾性,刚才一战,说是较量,不如说是对决,为何高手之间喜欢交锋,便是因为这个过程之中双方都会受益匪浅,武道有可能更进一步,就算是没有突破,积累到的体验感想等等,也是成为下一步跨越的基石。 叶丹枫此时尚且沉浸在刚刚的交锋之中,想要静心回味巩固一番。风景于他来说,何时都能看,但是与高手过招后留下的感悟却并不是时时刻刻都会有的。 游鸿吟见状,也不勉强,说:“见你犹豫的模样,便知道我大概又要做一回苦力,算了,你也不必回去找个安全地点,便在此感悟吧,我替你护法。” “多谢。”在这种方面,叶丹枫一点都不客气,当即便盘膝闭目,抓住那转瞬即逝的灵感。 旭日渐渐高挂,阳光变得更为绚丽,耳边水声不断,游鸿吟驻立于一旁,也敛眉低目,静静思考:叶春秋之事,到底该如何处理,才不会真正伤害到叶丹枫。 更何况,叶春秋本人武功不凡,名望不差,又有一座红叶山庄作为手中势力,如此多的倚仗,原本就不太好对付。 有些麻烦。 游鸿吟之所以查清楚真相后,却依旧没有对叶春秋动手,便是暂时没有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叶丹枫虽然为人比较沉稳冷静,并不如这个年纪的普通年轻人那般气盛浮躁,但是游鸿吟可以的看得出,他的感情只是不外露,内中却十分重情,叶春秋是他从小相依为命的父亲,仅存的亲人,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嗯,一切也许只能等了。”游鸿吟思量许久,觉得唯有叶春秋露出马脚之后,自己这边才有足够的理由去对付,在这之前,就只能先以预防为主,毕竟,自己这方面并没有足够的立场和理由去对付一个恶名为昭显之人。 武学感悟重点并不在时间的长短,而是时机和灵光的把握,当日头开始向西方偏斜,叶丹枫便睁开了双眼。 游鸿吟在叶丹枫睁开眼睛的同时,也转过头来说:“时间正好,我们尚有闲暇一观夕霞晚红。” 叶丹枫罕见的露出一丝微笑,他之剑道又有精进,心情自然愉悦,也唯有与剑有关的事情,才会让他真情流露,心思外泄:“有劳好友替我护持,走吧,我知道一处绝佳的观景地点。” 大饱眼福之后,叶丹枫又将游鸿吟带到了怒龙湖附近的船家酒馆之中,吃了一顿当地十分有名的怒龙宴,也让叶丹枫重新刷新了自家好友的属性。 毕竟,能够手段百出将酒馆老板爷的红枫酒讨走的,实在不多。 怒龙宴最有名的,便是就地取材的各色湖鲜和酒馆老板爷以枫树果实秘制的红枫酒了。湖鲜的美味得益于怒龙湖的先天优势,但是用来配宴的红枫酒,却不仅是画龙点睛,更是无法缺少的部分。 红枫酒,酒色鲜红,味道甘醇,酒香中有一股淡淡的枫甜味。吃湖鲜的过程中,酒味洗去了口中的腥味,而提纯了菜品的鲜味,实在是色香味兼顾的绝品美酒。 但是红枫酒的产量并不高,故而经营酒馆的老板爷从来不单卖。叶丹枫并不喜欢饮酒,和老板爷也没什么交情,这次的旅游攻略还是找庄中小童问的。不过他同样听说过红枫酒的大名,也了解老板爷的难缠脾气,却不想,自家这位好友手段高绝,难缠古怪如老板爷,也没挡得住一个下午。 回庄的路途中,叶丹枫看着抱着酒坛心满意是的好友,心情莫名的愉悦起来,只觉得岁月静好,世态悠然。 这厢游鸿吟厚着脸皮在红叶山庄住了下来,另一端,一直与人为善、立场超然的春霖杜氏老宅之内,突然出现了不速之客。 春霖杜氏的门客并不少,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有人潜伏了进来,直到在床上熟睡休息的杜君衍突然睁开了眼,以迅雷之势接住了一封飞信。 杜君衍第一个反应,便是老宅的守备力量要重新整顿和加强了,被人摸了进来都不知道,这一次是送信,下一次说不得就是是杀人了。 杜夫人在杜君衍动的那一瞬,便已经清醒过来,左手拇指扣着中指,赫然是裂玉指的起手招式。 “夫君?”杜夫人起身,将床头欲熄的烛火拨亮:“发生何事?” 杜君衍就着烛光,已经将信件扫了一遍,眉头一皱,眼神有些奇怪,却最后将信置于烛火之上烧掉,说:“夫人无需担心,不过一些小事。” 信中赫然写着四个组织名字:影门,浮生堂,广陵惊鸿阁,红叶山庄。 杜夫人嗔怨了一下:“就知道没事没事,什么都不肯明说,你这脾气啊。” 杜君衍淡然笑了笑,将杜夫人重新按回了被窝,说:“夫人就是爱操心,本就无事,在下又从哪里找来事情与夫人分享呢。” 杜夫人迟疑的拉好了被子:“那封信?” “藏头露尾之辈,言语不可轻信。更何况,信中所言,不过是几个毫无关联的名字罢了。对方若有所图,我们静心以待便是。” 杜君衍心中,却有些奇特的预感,怕是这四个势力,对杜家都有些想法。 可是,其他三个就算了,红叶山庄为何也在其中? 叶春秋,你到底在做什么? 可是惹上了厉害仇家,所以,这种挑拨离间的手段都已经用到春霖杜氏身上来了? 还是,这本就不是挑拨。 第236章 心落红尘(十一) 游鸿吟在红叶山庄住了将近小两个月,对于叶春秋这个人, 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叶春秋虽然心胸不太开阔, 野心也大, 但是却有一个让游鸿吟看到了事情解决可能性的优点, 那就是谨慎多疑。 这个脾气在他人看来,并不是一个优点, 但是在处理这件事情上, 游鸿吟却希望叶春秋能更胆小一些。 事情未发生,便算不得事。游鸿吟多番衡量之后, 打算将杜氏灭门案彻底掐灭在摇篮之中。 虽然这个方法看上去颇有治标不治本的意味在其中,但是对于杜君衍、叶丹枫来说, 也许是最好的方法了。 游鸿吟决定将古小刀记忆中那四个灭门势力之三, 尽数除去! 他们可没有杜君衍这样的姻亲,也没有叶丹枫这样让游鸿吟心甘情愿束手束脚的优秀少庄主。 当然,为了警醒杜君衍, 游鸿吟早就派遣手下送了一封飞信给杜君衍,却并没有再多透露更多的信息, 一者是有挑拨离间之嫌,二者是哪怕杜氏了解所有,能帮到的忙也没多少, 因为他们手中皆没有证据,明面上行事并不方便。 只不过,红尘茶馆主情报,建立时间也短, 想要处理这三个势力,怕是力有未逮,也就只有游鸿吟亲自出手了。 面对这种情况,游鸿吟在红叶山庄呆了两个月后,终于告辞了。 “古兄,明年红枫酒出窖,别忘了来此喝酒。”常年无可交心之友人,叶丹枫对于朋友的离开,也有一丝触动之意。 “放心,即便没有红枫酒,我也会准时赴约的。古小刀的许诺,从不会改变。” 游鸿吟第一站便是三方势力中,口碑最不好,行事最暴躁,同时最没有底线的影门。 影门是个十分隐秘的势力,手底下的影子替江湖恩怨掌锋刃,穿梭于各方的鲜血之中。 说白点就是个杀手组织。 尽管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存在,它的势力却并不小,甚至不输于名门正派。 江湖中,一个势力能存活下来,自然就有能存活的理由。 影门能在江湖立足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没有立场。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有人付出代价,他们便会动手。这之间的血仇恩怨之属于影子、雇主和受害者,牵扯不到势力本身。当然,为了保证手下影子折损的少点,也立下了一些规矩,比如出手三次失败就放弃任务之类的,但即便如此影门折损的影子依然非常多,这也是影门势力不小,却未曾引起公愤的原因。 弱小,生存不得;强大,也难生存。江湖的生存之道微妙又□□裸,生死牵扯到了周身的一切,如同罗网,又好比空气,懂得生存,包围着的就只是空气,不懂江湖,牵扯着的就是罗网。 而影门抛开中立的立场,冒险踏入这一切的原因,便是为了春霖杜氏本身。这一点是游鸿吟结合手中情报和古小刀记忆推测出来的。 影门的权利结构十分奇怪,它有点类似于杀手公会,门中的权利是随着任务完成量来的,所以门中权利最大的那些人尽管可能不再出任务,但是他们全都是最顶尖的一流杀手,至少曾经是。杀手从血海肉山之中趟出一条活路,就没有身体好的,更何况杀手的功法,为了追求速成总是有些弊端。 没人不想活下去,特别是那些从尸山血海挣脱出命来的人。 而春霖杜氏之人,是不可能选择他们这种杀手的。 当年古小刀查到的线索,第一个就是指向了影门,而令人愤怒的是,春霖杜氏说是满门皆被灭口,实际上却有部分尚不知事的孩童和女子不知所踪,再加上春霖杜氏功法秘籍的遗失,想想都知道事情的真相是怎样的。 古小刀早年魔刀之名,有大部分是杀影门的影子杀出来的。 那时候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恰巧,游鸿吟第一个选择下手的,也是影门。 影门权利结构似乎非常牢固。这个组织其实并无门主,只有十二堂主,而除了堂主之外,权利最大的是四长老。堂主率领各堂影子杀手,负责完成任务,而四位长老负责了任务接洽调整、内务财政处理、新影子训练和内部刑讯,彼此之间相互依存,至于重大决策,则是双方民主表决,虽然一个杀手组织,并没有太多战略上的决策。 但实际上,有利益就有了争斗,堂主虽有武力,却处处受制于长老,双方早已面和心不和,距离彻底闹翻已经没多远了。 所以,看似凝聚力强大又神秘莫测的影门就好比快撑爆了肚皮的青蛙,几乎一戳就会血肉横飞。 游鸿吟就喜欢做那个戳破虚假平稳的人。 影门总堂位于风景如画的青松明月岗,此地山清水秀,更有一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宁静村庄坐落于此,若非古小刀花费多年寻蛛丝马迹查到这里,就算是红尘茶馆再比现在规模扩大一倍,游鸿吟也是绝对想不到影门总堂会在这里。 此地有几座荒山,山势成品字,山上多岩石,土壤贫瘠,植被稀疏,但是内部却是别有洞天。 游鸿吟敲了敲岩壁,空洞回响,立即了然,山腹内早已被掏空。 他并未冒然进去,也没打算自己一个一个的杀的影门绝种,那种笨办法是傻子才会去做的。游鸿吟自问并不是一个愚蠢的苦力。 所以脚步一转,他便暂时离开了。 在此地观察了将近十日,游鸿吟总算将情况摸熟了。 首先是山下那一座平和宁静古朴的村庄,想到这个村子,游鸿吟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 这村子的村民虽然看上去都是以种田为生,偶有猎户进山打猎,均目不识丁,也没什么特殊的人才,都是不懂武艺的普通百姓,与天下千千万万的村庄没有任何不同。但这几日一直都觉得此地违和感甚是严重的游鸿吟几经调查,终于发现,这个村庄是个拍花子集结地!也不能说是集结地,只能说这个村子所有人都从事着人贩子的工作。 游鸿吟都不用查,都知道这些村民从各地拐来的孩子,怕是有一大部分都送到了影门手中,甚至,他们很有可能就是影门专门培养影子的诸多环节中的某一环节执行人。 久经风霜,世间诸恶少有令游鸿吟动容者,但此等灭绝人伦之举,实在令人心生憎恶。 考虑到那些尚且不曾交到影门还处于被关押状态的十几个孩童,游鸿吟觉得工作量有些大,无奈之下放出信鸽,调遣手下布置后续工作。 而他自己则守在影门入口外,按照之前观察到的情况,等候许久,在一个影子单独回来交付任务的时候,将人闷棍了。 然后便是药物配合催眠,问出更多信息,最后人/皮/面/具一戴,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影门总堂。 影门总堂与其他十二堂不一样,一般任务是不用回总堂交代的,只有金牌影子接下的任务才会回来做个记录,这样规定的原因有一部分也是为了保证影门总堂的机密性。 可以说总堂这里进出的都是影子当中的高手,且不论武艺,只隐匿行踪、潜伏刺杀这方面在江湖里一定是最顶尖的,再加上影门总堂本地址机密、防守严密,又有众多退役高手坐镇,所以影门之人都不曾想到,有人会摸到影门总堂,并且借助各种神妙手段,通过层层防御,顶替了一名金牌影子,混进了影门总堂内部。 游鸿吟顶替的人名为影五绝,影子的名字都是影姓,分到的堂口中间名,在加一个单字名,他是如今二十位金牌影子杀手中的一员。 金牌影子杀手都是从各堂晋升上来的,身后踏的便是尸山血海,而身份出现了变化,他们的权利也有所提高,棘手的任务才会出动,不再听命于堂主或者长老,而是下任堂主或者长老的预备役,任务完成后也只要回到总堂做个记录,然后就能待在总堂里习武或者修习其他技艺,提升自己。 说实话,这种身份正是游鸿吟期望的。没有太多的交际,身份又足够高,可以接触到更多的情报和决策。 进入影门总堂,穿过长长的地下暗道,经过数道门的暗语验证,游鸿吟终于到了总堂内部。 原来几座荒山成品字形,中间一块被严密包围的山谷便成了最佳的居住地,房屋嶙峋,配合被挖空的山腹,此地变成了绝佳的隐秘之所。 游鸿吟身着夜行衣,波澜不惊的去红花房将任务登记好,然后便回到了影五绝在总堂的房间。 他仔细看着这里的所有设施布局,眼中渐渐升起一股兴奋之意。 若是刚开始他来此的目的纯粹是为了帮助春霖杜氏渡过亡族难关,此刻却已经改变了。 红尘茶馆是他无奈之下仔细经营的势力,可是时间太短,他的精力也有限,发展的速度总归有些缓慢,怎的就忘记了,世界上还有一种拓展势力的方法是吃掉小鱼,壮大自己呢~ 影门总堂与十二分堂距离远,消息交换速度也不够快,地址却是如此绝妙,就算是游鸿吟也很难再寻到如此机密的场所了。而那些被拐卖来的孩子、或者是还在训练中不曾完全被洗脑的孩子,都可以用来补充红尘茶馆人手不足的缺陷。 说白了,游鸿吟看上影门的大本营了。 第237章 心落红尘(十二) 既然看上了这处地方,游鸿吟原本的一些手段便不能用了, 只能静观其变, 看是否能寻到一些破绽。 影门总堂有些已不再做任务的往届金牌影子杀手, 他们不知道藏身何处, 一般都是在密室修炼。不过因为年轻时候杀人杀多了,每年影门都有一些人撑不下去, 选择自我了断, 也有一部分人因为过了身体状态最好的壮年,武学弊端开始暴露, 不得不常年与药为伴,而这些人基本上都不太出现, 就算是影五绝也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只知道一定是在总堂。 正因为这种分散性,游鸿吟无法轻易的一网打尽,而若是不能一击必杀, 势必带来非常多的琐碎善后工作,这也是他不想看见的。 局势一时之间僵住了, 游鸿吟在影门总堂待了将近半个月,终于有了解决方案。 一个组织的消亡,无非来自于两个方面, 一者外敌,一者内乱,如今游鸿吟无法使用粗暴的外力解决,就只有着手于内乱了。 之前他也曾借助诸多信息分析过影门内部矛盾, 不过那也只是一些十分粗浅的信息归结,如今在这里呆了这么段时间,即便影门内部彼此交流不多,也让他渐渐摸到了一些门道。 四位长老之中,只有一位女性,名为影十二月。 影门修习的功法不利于女子修行,所以少有顶尖的女性影子,但是这并不代表培养影子的时候会有意识的减少女童数量,而这些在诸多不利情况下杀出来的女子到底有多强。 影十二月负责影门的任务调配,可以说是权利非常大,而能爬到这么高的地位,与她早年任务完成成功率和数量是分不开的。她的确不是长老中武艺最高的,但是女子比起男子还有诸多其他武器,比如美貌,比如身体。传闻,影十二月曾经为了杀一个人,用毒暂时化去了自己的武功,而陪那个人睡了半年之久,才终于找到机会杀掉任务对象。 不过也因为女子身份,她自当上长老,麾下培养了不少女性影子,再加上她经常借助自己手中权力暗暗照顾门中其他女子,让女性影子的折损数下降,这数年以来,已经渐渐成了势,在影门算得上巨头了。 而这种做法自然触犯了其他人的利益,影十二月与大多数堂主都交恶,和其他三位长老也不见得关系多亲密。 综合分析下来,是个好下手对象。 翌日,游鸿吟模模糊糊的睁开眼,有些懒散的侧过身,单手撑头,嘴角带着一丝轻柔微笑,默默的听房间外的吵闹。 然后十分嫌弃的看了一眼房间,穿好衣物推开石门,出去观察事情发展过程。 所有的杀手都有点职业病,所以普通的屋子是住不习惯的,影门总堂的人都住在挖出来的石室里,阴暗不见阳光还潮湿,更是难免滋生一些爬虫,这让游鸿吟十分不喜。除了住的地方奇怪,影门总堂的饮食也令人绝望,大概是为了防止投毒之类的事情发生,门内虽然有食堂,但是食物品种却十分少,而大多数影子都是从小训练出来的,根本不在乎食物的美味和花样,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 这种谨慎态度并不是杞人忧天,就算是游鸿吟也曾经考虑过通过水源或者其他途径使用毒,毕竟不花费力气又能一网打尽的手段屈指可数。可影门之人杀手出身,即便身在总部,也保留了相当多的谨慎习惯,进食饮水均有检验,更对大多数迷烟和慢性毒都有一定抗性,不可能随便中招。而暴毙流的剧毒短时间内游鸿吟根本没有办法拿出能解决总堂所有人的量,至此他便将这个方案划去了,不太行得通。 出了石室,恰巧遇到了同为金牌影子的另外一位,影九红,她是这一任二十金牌影子当中为数不多的女性之一。只见饮就红原本娇弱惹人怜惜的伪装表情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抹淡淡的惊慌和愤怒。 游鸿吟并未多问,金牌影子之间多是竞争关系,关系好的不是没有,不过关系冷淡不好的更多。而原本的影五绝便是个独来独往的冷酷杀手,没有同情心,也没有好奇心。 其实游鸿吟就算不问,也知道影九红那淡淡的恐惧和愤怒来自哪里。 昨夜他刚做了一件事,但是静悄悄的做事显然不是他的风格,所以他邀请了两位观众,其中一位就是影九红。 两人互不相干的随大流来到了议事厅,影十二月的尸体已经趟在了那里。 以妖娆美丽著称,无数血肉浇灌出来的荆棘蔷薇如今安然的闭着眼,嘴角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静静的卧于麻布之上,除了脸色稍有些苍白,没有任何异常,就好似只是睡着了一般。 但在座的的都是资深杀手,他们只一眼就看出,影十二月已经死了,死在了影门总堂,死的悄无声息。 看到这一幕的人,不由得在内心闪过一点恐惧,也不由的开始分析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昨晚观战的人,除了影九红外,还有一位和十二月不太对付的人,便是影门十二堂六堂的堂主影六封。此刻,他并未有所动作,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负责财务、医疗等后勤杂务的长老影九慎。 在他心里,自己不过是恰巧撞破了杀人凶手晚间的行踪,又不巧目睹里那一次唯美又一边倒的杀戮,自然十分清楚昨夜到底是谁下的杀手,但是他却无法理解影九慎这么做的理由。 十二堂主和四长老关系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按照常理,就算是内斗,杀死十二月的也应该是堂主一派的人,为何如今却是同为长老的影九慎动手?他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因为一个关键想不通,再加上死的又是和他不对付的十二月,影六封事不关己的无视了一切。 因为职业的关系,其实影门的正常人真的没有多少,冷漠无情已经算是很温柔的了。 在让人心惊的沉默下,渐渐议事厅的人越聚越多,几乎除了那些足不出户的闭关者和门内的隐藏势力,都已经到齐了。此时,负责内部刑讯的长老影一心便开口说话了:“月长老死于一击毙命,没有任何使用药物的痕迹。之前我已经派遣人员将所有进出口封闭,也调查了近几日进出的名单,如今已经可以排除是外界所为。” 此语简直就是明说,是影门内讧,凶手就是自己人。 若是其他门派或者势力遇到这种事,怕是早已哗然,但是影门之人的特殊性,让他们听闻之后依旧没有任何过激反应。 游鸿吟隐秘的观察四周,开始觉得这个组织有些趣味了。 此刻厅中一堂堂主影一追开口:“如今十二堂有四位堂主在总堂,又有三位长老在此坐镇,必然是要查出事情真相的。影门不管世间恩怨,却有绝对不许门内影子私斗的规矩,坏规矩者,杀无赦。” 很快,一心长老麾下的几个弟子匆匆来报,现场已经勘探完毕,配合十二月长老身上伤势,可以确定,十二月是死于影门独门秘技蚀心指之下。 这下,就连堂主和长老们,心思都生出了一些摇曳。 影门武功秘籍自成一家,除了同出一源的内功心法,尚且有些秘技。只是为了维护一个组织的运转,规定了顶层内功心法和特殊秘技只有特定的人群可以观看。在这一方面,金牌影子的权限是最高的。 而蚀心指恰巧便是属于最高阅览权限,换句话说,也就是凶手是金牌影子杀手,现任的,和历届的。 因为只有他们才能看到秘籍,才能修炼蚀心指。除了那些长久闭关和隐秘势力,在这个厅堂中,现任金牌杀手、长老、堂主最有嫌疑。 影一心摸了摸自己手上的银戒,心思急转,在六堂堂主影六封身上转了一圈。虽然不知道到底谁是凶手,但是在座的和十二月有矛盾的人,也不算太多。而影六封最擅长的,便是指上功夫,他的蚀心指也是在座诸人修炼的最好的。 十二月虽然武艺并不是影门中最一流的,可是能做到长老,就不会太差,再加上身为女子的细心和长久岁月积累下来的经验,想杀她,并不太容易。而影六封也有这个实力去做这件事。 有实力、有理由,如此便有半数可能了。 影门之人自傲与影门的防御力量,也对组织成员的保密性信心十足,再加上一开始就已经排除了外敌,所以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内讧上面转了。 其中不少人都考虑到了十二月和影六封之间的关系,甚至心中已经有了某些断论。 一直觉得自己置身事外,漠不关心的影六封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心下不由得暗骂一声,可是此刻如果他跳出来指认什么人,却是不行了。他没有任何证据,旁人也不会听信一面之词,说不定还会把这个举动当做他推诿罪责的举动。 就在大家彼此隐晦打量,思考到底是不是某人所为的时候,影九红站出来了。 第238章 心落红尘(十三) 原本影九红是不敢站出来的。 从名字就可以看出,她本来是影门九堂的人, 好不容易拼命做任务, 晋升为金牌影子后, 才离开九堂, 来到总堂,并且不再受任何人约束。 总堂比起分堂, 的确好了许多, 即便是任务的危险程度高了,可是任务量却少了很多, 并且总堂任务分派的人,是影十二月, 她对同为女子的影九红十分照顾。 影门总堂的确有任务调派之权, 不过那只是总体的任务分配,一般是将所有任务进行评级,然后等分到十二分堂。至于具体的哪个任务分派给堂中哪个影子, 还是各个分堂堂主说了算。 所以分堂之中,出现了不少勾心斗角, 还有抱团、勾结、交易等等污糟的事情也算不上稀奇。最可怕的是,若是被堂主看不顺眼,明面上他无法出手, 可是说不定隔天完全不符合自己能力的任务就砸到头上了。 影九红在九堂可以算是战战兢兢地活了下来,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如今的位置。 偏偏如今九堂堂主影九重与长老影九慎十分亲密。 确实,长老和堂主双方因为各种原因十分不和,可影门内部有如此权利斗争却还没有分崩离析是有原因的。其实长老和堂主两大利益团体虽然在大势上不和, 却又局部关系密切,这种密切一定程度上修补了不和的矛盾,也稍微稳固了影门的权利分割糟糕情况,维持着影门如履薄冰的平衡。 而影九重和影九慎便是属于局部关系密切的那一部分。 影九红在影九重手下煎熬许久,对此人十分畏惧,就算是成为了金牌影子,却依旧不太敢违逆影九重,更不想得罪与影九重关系不错、位高权重、武功绝妙的影九慎。所以,她虽然悲伤,虽然震惊,虽然痛恨,却本是不敢站出来的。 影九红给自己的安慰是,自己手上没有证据,就算是站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一个金牌影子,她的身份太低了。而且,同为长老,影九慎杀十二月,实在没有足够的理由。 可是,看着给予自己庇佑的十二月,看着她躺在草席上没有生机的躯体,影九红不忍心。 十二月在影门女子的心中,地位是非常特殊的,不管她为女子出头的原因是对女子的感同身受还是这些是她立足影门争权夺利的手段,总归这么多年来影门女子受她庇佑存活不少,即便这种庇佑多是建立在对其他人的不公上,受惠于她的女子几乎都将十二月当做了心中最为尊敬的人,影九红也不例外。 可是现在,这个女人死了,还是死在了影门自己人手里。 影九红不愿这件事就这么被掩盖下去,最后激不起一点波澜。 所以她最终还是站了出来:“如今月长老之位空出,大家有什么想法?” 影九红问这句话,不过是试探而已 。 可是其他人并不知晓影九红这样询问的理由,不知道她只是试探一下在座的所有人,到底是谁在十二月死后能够得到足够的利益,到底是谁有这样的胆量揭开影门层层掩盖下那腐烂的伤口。 影门有自己的任命规矩,比如堂主和长老的替补并非是他们麾下培养出来的副手或者徒弟,而是从二十位金牌当中挑选。 而十二月这个长老位置,若是从二十金牌中挑选,为了安抚门中女子,有很大可能是从同为女子的几位金牌中挑选。这几位金牌中,影九红排名最高,任务完成率最佳,可以说是十分有机会了。 所以其他人,包括一同看清真相的影六封,即使面上不显,心中也都觉得影九红这吃相有些难看。 十二月如今算得上尸骨未寒,这后来者就迫不及待了。 影一心本就生气,如今死了人自己这边却是抓不住凶手,他这内务刑讯长老的职责可以说是被自己搞臭了一大半,偏偏有人现在就完全不顾同僚之义,开口就是权力,所以,他十分不悦的说:“长老之位补空缺的事情需要十二位堂主到齐才能进行票决,九红,你逾矩了。” 游鸿吟看着眼前的闹剧,却有一丝嘲讽笑意压抑不住,一群从不将人命当人命的收割者,居然也会有同僚之义,当真是世间最可笑之事了。 影九红自然能明白影一心到底是在指责什么,而面对这样的态度,她本就不足够的勇气,瞬间被戳破,只能咬牙闭嘴。 查不出凶手,影一心也没办法把大家都集中在议事厅干等着,最后便开口让所有人都各归其位,并表示,最近一段时间影门总堂暂停任务,所有人都不得离开,等这件事调查结束后再做打算,并且会通知其他剩余堂主都赶来总堂议事。 然后他便将影六封留下来单独谈话了。 众人对此心知肚明,不过大家随即都散了,只有影九红自觉掌握了真相,眉眼之间流露出几分。 可是人虽然是散了,众人的心却没有散。 除了影六封,其他三位堂主一起喝茶去了,而影九慎和影十一刃两位长老也有公事要谈,甚至是金牌影子,都三三两两开始交流感情——影九红的确是有机会接替影十二月,但谁也没说这个长老位置一定会选个女人。 游鸿吟也不例外,他扮演的这位影五绝虽然人闷了点,可是并不代表没有野心。在影门,没有野心的影子是爬不上金牌这个位置的。 所以他去找影九红了。 哈,若是背后不来点推波助澜,影十二月的死亡,也只能搅动一池春水,对影门真正的实力却不会有太多的影响,他辛苦这一遭又是何必呢。 影门总堂的女子并不多,金牌中只有四位是女子,各长老麾下以及总堂人员林林总总加起来的女子人数能达到三十人就不错了。可是这些女子绝大多数都是影十二月的死忠,所以凝聚力十分强。 游鸿吟一路走来,心中真心觉得,影门的洗脑工作做得很不错,杀戮的确是一部分人内心的渴求,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直保持着一颗永远平静的心,做着灭绝人性的事。那种大规模的杀戮氛围其实从本质上来说是十分疯狂的,与如今影门这种还有野心勾心斗角,还有心情闭关习武的情况完全不符。 所以,只能是影门洗脑工作做得很不错,影门的影子彼此之间相互感染传输影响,最终即便是频繁接触外面的世界,也没有了向往脱离杀手这个身份的心思。 可是这种情况违反了人性,根本经不起一根□□的引燃,特别是比起男子内心情感更为多情的女子。 这也是游鸿吟当初选择影十二月下手最主要的一个原因。仇恨,迁怒,偏激,长时间的情感压抑,女性影子的这些特质都让游鸿吟有了彻底打乱影门内部,搅得腥风血雨的筹码。 影九红在石室门口又遇到了同为金牌影子的影五绝,只不过她有些心思烦乱,也没什么兴趣讲究礼节,只是点了点头,便想回到自己的石室。 如今似乎只有那一块属于自己的天地,能給她一些安全感,她不确定今日影九慎是否看出破绽,知道她昨日看到了凶手的真面目,会不会一不做二不休将她这个小石子也灭口。 谁知那影五绝却拦住了她:“九红,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影九红面色未动,可是心却颤抖了一下,她淡定的说:“我如果知道什么,怎么可能放过杀月长老的凶手。” 影五绝却带了一丝犹豫,最后几经挣扎,似是下定决心,说:“其实,虽然大部分人觉得九红你是有心长老之位,我却不是这么想的。而且,九慎长老和六封堂主大概也不是这么想的。” 影九红听到影九慎的话,心下确定这影五绝不愧是金牌影子,察言观色的本事很不差,想必他的确看出了什么。 尽管其他金牌影子居住的石室距离此处有一点距离,并且大多数人都并未回来,此刻周围并未其他人,可是影九红还是一掌拍上自己石室机关上,打开了自己身后的石门:“先进来吧。” 等两人进入,那石门便自动合起,整个石室便成了一个谈话十分隐秘的空间。 一坐定,影九红也没什么待客的概念,直接开口说:“你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人人都能看出问题,自己苦苦隐瞒又是何必,这场杀身之祸总归是逃不掉了。 “刚开始大家都震惊月长老死亡的消息,却只有两人并不是震惊。”影五绝缓缓开口:“一个是你,九红姑娘,另外一个是六封堂主。所以,对此事,你们二人定然知道些什么。” “什么?”听到影六封的名字,影九红有些吃惊,不过聪明的她很快就跳出了之前所有事情给出的桎梏,开始理智分析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六封堂主之前对月长老之死表示出了无所谓的态度,甚至不曾想到大家会怀疑到他头上,这只有一个理由,他知道凶手是谁。” 影五绝点头:“凶手是不是影九慎长老?” 又一颗巨雷砸下,影九红有些结结巴巴:“你……你……别乱说,否则长老不会放过你的。” 其实影九红却是心惊,影五绝在二十位金牌之中不起眼,却想不到长了一颗九窍玲珑心,旁人查都查不出来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却是看了一场议事厅议事,就推测的七七八八。 “若是真的,九红,你与月长老麾下亲信,怕是危险了。”影五绝开口。 第239章 心落红尘(十四) “若是真的,九红, 你与月长老麾下亲信, 怕是危险了。”影五绝开口。 影九红条件反射性的反问:“为什么?” 其实当她好奇影五绝这么说的理由时, 就代表了影五绝的话, 她相信了一大半。 不过这一点,影五绝不会表现出来让她知道。 “若是我没猜错, 六封堂主应当与九红你一样, 也知道事情的真相,并且同样不是凶手。所以才会一开始就没有表现出一点迷惑, 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嫌疑犯之一。”影五绝首先解释了影六封奇怪的原因,然后继续说:“他从一开始就一直默默观察影九慎长老, 说明, 这位长老有值得观察的地方。在这个时间点,除了凶手就只有同谋值得这么关注了。但六封堂主之后被众人怀疑时,看着影九慎长老的目光是愤恨的, 说明他们两人并不是同谋,那么只有影九慎是凶手这个可能了。而替罪羊六封堂主, 他只是一开始的时候,自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根本没有替十二月出头的兴趣而已。” “所以, 你说我与其他人会有危险是什么意思?还要多谢你,告知我六封堂主也知道这件事,那么只要联合他,我们就能替月长老报仇, 惩治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了。”影九红咬牙切齿的说。 “天真。”影五绝断然说道:“你以为六封会放弃过往恩怨,与你们联合吗?无论是堂主和长老之间的不和,还是私人之间的恩怨,就注定了影九封不会站在你这一边。” “难道他不想洗白自己身上的污蔑,让众人明白他不是凶手吗?”影九红不解。 “对,他不在乎。”影五绝说:“他为什么要在乎,如今他抓住了影九慎的把柄,就相当于把影九慎和影九重两个人都捏在了手心里,再加上长老中,一心长老虽公正却有些迂腐,影十一刃长老最近与影九慎长老关系密切,必然是会和影九慎长老站在一边的。长老方的势力可以说是自月长老死去就折损了一半,再也无法成气候。堂主中,与六封长老交好的有四位,这也是他一直与月长老相斗的底气。这么算下来,只要清洗堂主中的一些坚决反对势力,比如三堂堂主,五堂堂主,七堂堂主,剩下来的人根本不会再反对他。他已经把影门握在手里了!” 虽然以上的话都是些随口编出来的谬论,但是符合逻辑思维,就显得特别有说服力。 一道惊雷震住了影九红,她稍微愣了愣神,然后恍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是,杀掉月长老的是九慎长老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他人做嫁衣吗?” “这也是我为什么说,你和月长老亲信有危险的原因。”影五绝危言耸听:“其实这一切,若是没猜错,本来是影九慎长老谋夺影门统帅之位的计划,只是可惜没料到,执行的时候被两个意料之外的人看见,结果错失良机,只能被影六封坐收渔利。不过他们双方博弈是不假,却都不可能让月长老势力死灰复燃,更不可能好不容易除掉一个十二月,再来一个九红。为了彻底铲除影门之内最为团结抱团又影响力不小的女子势力,下一步就绝对是除掉你们。” 说到这里,影五绝凑近了影九红的耳朵,低声冷笑说道:“并且,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伸出援助之手来帮你们,谁让十二月这么些年来一直滥用职权偏袒女子,谁让那些送命的任务都被分派到了其他人头上,谁让,谁让你们是女子呢。” 影九红久久未曾说话,最后她一向平静的面容也露出了一丝嘲讽:“那么你呢,你是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来说话。正如你所说,我们是女子,而你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男人。” “我爱上了一个人。”影五绝淡淡说道:“可是影门规矩,只可收徒,不可成婚,就连门内结合也不许。” 影九红皱了皱眉头。 他们这些影子无论男女,从小都经过旁人难以想象的严格训练,情/欲也是自幼时就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可是身份的特殊性让他们绝大多数都已经断情绝爱,在外头有露水情缘并不奇怪,却一定不会成家,即便是有些人爱上了什么人,也多是相忘江湖,无法带回来成婚。 “所以,你帮我们只是因为感同身受,怜爱女子?”影九红问。 “不,我只是想要带着爱人一起生活,不再天涯相别。可是,长老和堂主他们久经风霜,是不会有这样的同情心帮我破怪影门规矩的。我只有寄希望于门内女子能设身处地为我思考一些,能掌握大权,最后让我与心爱之人相守而已。”影五绝痛苦又感伤的说道。 影九红见多了自己的那些任务目标的求饶卖惨,本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被打动,可是这件事早已让她心绪混乱,不能仔细思考,加上说话之人不是那些濒死求饶的任务对象,而是与她一样的金牌影子,再者女子心肠,的确比男子要软的多。 所以她几乎有九成相信这个理由了。 “那后续,我们该如何做?”影九红说。 “联系金牌影子其他女子以及月长老麾下亲信,并且将我们手中掌握的事实告知,然后制定计划,将影六封和影九慎这种脆弱不堪的联盟击溃,只是要小心,说不定他们会狗急跳墙,直接动手。毕竟,你们女子在影门中的武力,都算不上顶尖。等他们联合破碎,就先帮若势的那一个,这样你们才有价值不会被抛弃。”影五绝说:“另外,金牌影子杀手们也不都是铁板一块,他们我会负责多调查,看他们的立场是什么再决定后续的事情。” 影九红也觉得这么做没有任何问题,点了点头,说:“好,那么我现在就开始行动,一定要在他们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完成前期工作。” “小心。” 等两人离开石室,影九红去找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各位女子,影五绝则头一掉,前往影九慎和影十一刃的相聚地点。 “长老,影九红与月长老麾下亲信密谋,似乎是想要借助这次的事情多争取一些权力,并且,为了平衡长老与六封堂主之间的实力,想带头将污水泼到你身上来呢。” 二五仔这种工作,他老熟练了。 影一心好不容易压下的大乱,在游鸿吟的拨弄下,本就不太平的情况如今更是如同□□桶一般,一碰就爆。 而另一端,影六封为了不背锅,将事情从头到尾都告知了找他谈话的影一心,可是作为一个内务刑讯长老,影一心也不可能就这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意听信他人言语,也只能将信将疑让人回去,而自己则开始处理通知分堂堂主回总部的事情。 但是只是这短短的半日,整个影门总堂的风言风语就迅速窜起来了,什么影六封堂主因仇杀人,影九红为夺长老位杀人,还有传出长老影九慎为情爱杀人的说法。 这种传播速度让门内有心人,都心下一沉。 大家都明白,影门脆弱的平衡被打破了,并且那个背后黑手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而这种情况,不等影一心再度召开议事会,就有了更大的变化。 除了影六封和影九重两位堂主,另有与影六封交好的一位堂主影四持惨死石室。杀死他的武功并不是杀死十二月的蚀心指,而是来自背后的匕首。 至此,影门内部彻底大乱。 首先,是影九红与众位女子率先出手!也不能怪她们轻率,实在是其他人给出了巨大的压力和某个人的从中搅动,让这群失去了庇护的女子神经紧张,影四持的死就好比一种紧急信号,让她们觉得影门内部那个黑手,此处特指影九慎,已经完全不愿意平安□□,而是要清除异己了。 在她们看来,影九慎首要目标就是铲除知道了真相握有他把柄的影六封,而杀掉影四持就是为了斩断影六封的臂膀。那么下一步,自然是除掉与他不对付的其他人,等这些人都死了,她们这些女子又哪里来的力量对抗他,那么十二月的死,就真的再也无法真相大白,更不用说是报仇了。 她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影门到底是一个多冷酷地方,而影子们又是多么无情的人。因为她们也是其中的一员。 暴力手段被用起来,就再也收不住手,影九慎没有做过的事情自然不会承认,而面对影九红和影六封的双双逼迫,心中才恍然大悟,这一切不过是这两方联手,找个机会做掉自己而已,说不定,本来这件事就是他们双方一箭双雕布下的陷阱,除掉挡在影九红面前的十二月,再灭了虽然态度友好却与影六封能力相当有可能抢夺主导地位的影四持,最后将所有事情栽赃嫁祸在自己头上,他们则安安稳稳获得最大利益。 每个聪明人都喜欢自我脑补。 影九慎不可能做个束手就擒之人,更何况,他身边的力量不差,不想死自然就只有反抗了。 自影十二月死后的第三夜,影门总堂血流成河,甚至就连本身不牵涉其中的那些闭关和隐藏势力,也都出面了。 这些隐秘藏在总堂内部,几乎不会离开自己的石室,不是修炼就是修养的人,都是历代不曾担任堂主和长老的金牌影子,身手高超,武艺不凡,唯一的缺点便是已经过了年轻力壮的巅峰时刻,实力并没有办法保持水准,而是一直有一些下降。 这群人的数量不少,算是影门的底牌力量,他们没有明确的立场,可以说是除了影门之外,并不会特意去关照哪个堂主或长老。 但是,这条件并不代表他们能成功阻止这场影门的内斗。 游鸿吟亲手解决了这些人,同时,配合已经赶来的手下,里应外合,处理掉了本以为自己最终得利的影十一刃。 影十一刃十分聪明,他在乱斗刚开始就大义凛然的冲进了乱斗圈,希望大家能冷静下来,结果被误伤,然后就倒地昏迷不醒了。果然,这一招让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存在,再加上影十一刃平日里实在是个比较平庸的堂主,过去一直都没有太多令人瞩目的事迹,种种条件让他从乱斗中丝毫无损的存活下来了。 因为堂主驻守总堂,就好似轮班一般,驻守了一定时间后,还是会回他们的大本营,所以一般不会带多少人手在自己身边,影十一刃一点都不心疼影门总堂死的那些人,就算影门因此实力有所削弱,可是尚有十二分堂的人手在,伤不了筋骨。 最后,他在多数人死亡或者重伤的时候,才重新露面,准备收编剩下的存活人员,然后一举掌控影门总堂。 即便剩下来的八位在外的堂主不承认他的地位也没关系,他可是真正获得了影门总堂剩余力量和众多机密以及财富,实力早已超过其他堂口。更何况,有了影门内部的武学秘籍、训练方式、运转流程之后,他完全有能力再建立一个影门出来,一个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影门。 等到他自己以及影门残存人员被一群外来人彻底灭杀之时,影十一刃原本冷静聪慧、不再被权利诱惑得发热头脑才稍微运转,终于解开了一丝曾记挂在心头的怪异感。 原来,是真的有外敌啊。自己的雄心壮志不过是一场千秋美梦。 “东家,”红尘茶馆的第一任掌柜洪达看了一眼此地的骨山血海,面色未变,只是有些生气的说:“往后这些江湖动手的事让属下办就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洪达不通武艺,但是不知道早年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大场面,导致他对于江湖打打杀杀十分淡定,完全没有任何惧怕感。实际上,游鸿吟手下红尘茶馆能在短短时间内就发展到如今的情景,与洪达的能力分不开关系。 “达哥,人手调配的如何了?”游鸿吟问。 “附近能过来的人都过来了,不过东家你也知道,我们茶馆能动手的并不多。”洪达说。 “没关系,”游鸿吟特意在几个守关的影门弟子脸上摸了摸,一边思考□□该怎么做,一边说:“让这里变成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瓦翁,让影门的人彻底成为过去吧。首先,把那八个堂主做了。” 洪达立即应了。 而其他人则是掩埋尸体,清扫战场,探索详细地势之类的,如此过了三天,终于有第一个堂主接到消息后赶来。 然后,他就再也没能走的出影门总堂半步,不,如今应该说是红尘茶馆藏书楼才对。 有心算无心,处理掉剩余的八位堂主后,游鸿吟分别伪造了书信,以武学秘籍有所修改,需要修改者亲自传授经验为由,邀请影门分堂所有人来总堂这里精进武艺。最后结局可想而知。 就在游鸿吟忙忙碌碌处理影门之事时,另一端红叶山庄的叶春秋却是在山庄内秘密见了一个人。 “还没有影门的消息么?”叶春秋有些不耐:“那帮子杀人怪物到底在做什么?” 坐在他对面的人,是一位轻纱罩身,举止翩然若仙的女子,只是她的面容虽然藏在白色面纱之下,鬓角的皱纹却有点掩盖不住。 此女正是浮生堂的魁首,江湖有名的女高手,杨谷雪。 杨谷雪见叶春秋脾气不太好,倒了一杯茶给他,安抚说:“知道你为了今天,筹划了许久,眼看就要到动手的日子了,影门却出了问题,你一定很生气。但是不要不理智,没有影门那帮杀手充当先锋,我们手上能做这件事的人手就不够用了。” 他们这次计划根本没有办法拿到台面上来说,也就没有办法告知所有属下计划,更不可能让他们去执行,那样手里的可用力量就少了,毕竟除了影门,其他三家都是名门正派,更不用提一直以十分光辉的形象出现在江湖上的红叶山庄了。 “濯意又不来和我们碰面?”除了影门,叶春秋自然不可能忘了最后一位合作伙伴,广陵惊鸿阁的阁主,濯意。 “他说了,小妾怀孕,在家陪着呢,我们动手之前飞鸽传书个讯息给他,他就会配合动手。”杨谷雪不太待见濯意这种油腔滑调、色心永存的男人,“这种人,你要求不要太高,毕竟这年头,同伙可不好找。” “再等半个月吧,如果影门还不回信息,就不用他们来掺和了。我相信凭借我们三人之力,一盘散沙的杜氏根本就挡不住。”叶春秋对己方的实力还是信心十足的,毕竟这个计划算得上筹谋了许久,挑选合作对象,挑选手下行动人员,调查春霖杜氏实力等等,花费的时间不曾白费,叶春秋可以说,自己比杜君衍那个伪君子更加了解杜氏。 “我这里都会尽力配合。”杨谷雪说:“我都有点迫不及待看到春霖杜氏的各位小美人了~” 叶春秋听了这话,隐晦的看了杨谷雪一眼,心中难掩轻蔑厌恶之意。 他自问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却不会想和杨谷雪一样,为了维持青春岁月,以血练功,并且,只用十六岁以下少女的血。 而在普通鲜血渐渐失去作用的时候,她最后将眼光投向了春霖杜氏。杜氏一族修炼的功法这么神奇,鲜血必然也与其他人不同。这就是杨谷雪最真实的想法,她渴求春霖杜氏的鲜血。 但是两人数天等待,等来的不是影门的信息,而是浮生堂紧急情况下才会使用的通讯焰火。 浮生堂有了重大危机! 第240章 心落红尘(十五) 浮生堂这个名字十分文艺, 甚至有一种佛家的轮回之意在其中, 好像与一个武林门派有点不搭调。 实际上它的确是佛门, 准确来说是纯女性的佛家门派, 不过浮生堂与传统意义上尼姑庵又有巨大差别,她们均是带发修行, 虽然也会做早课, 念佛经,但是更多的却是练武, 走江湖。 说到底,佛家不过是浮生堂披在外面的一层保护衣,它先是江湖门派,之后才是佛家地。 其实许多江湖门派与佛道两教沾边都是原因的, 虽然看上去江湖和朝廷两不相干,但是实际上却是息息相关,江湖总归还是立足于王土之上,佛道两教带给江湖门派的东西,往往都是武功不能带来的,比如赋税、地位、名声等等资源。 浮生堂也是如此,它门中弟子有不少与贵族女子熟识,再加上为了彰显佛家仁慈名声, 浮生堂每年都会有一些施粥之类的举动, 如此一来,它在江湖里的名声并不差,这些都变成了浮生堂的保护伞, 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胡乱去寻浮生堂的晦气。 本来,照着常理,浮生堂这个门派即便有些沽名钓誉,却不会出现这种连门主都长歪了事情,而据游鸿吟的情报调查,这一切均起于一场浪漫了整个江湖的婚事。 浮生堂虽然是佛门,可是门内女子并没有强制不可婚配,一旦弟子有了婚配的意思,也不需要多复杂的手续,只要从内门弟子调入外门弟子就可以了,尽管外门弟子无法成为浮生堂的高层管理,但是却有了夫家的助力,这些关系就好比蜘蛛网一般,将浮生堂保护在网中央。 当一个纯女性门派之中掺杂了情爱这种调味品的时候,实在是太容易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浮生堂上一代内门弟子中,有一对绝代红颜,她们两人本来都是下一任的浮生堂掌门候选人,若是不曾出问题,便没有如今杨谷雪什么事了,掌门必然从这二人之中选择。 这对佳人不仅天资高绝,容貌迤逦,甚至就连佛法方面也十分有造诣。 一位十绝仙子赵梦音,通晓天下诸艺,有过目不忘之能,更是辩才无双,才智过人。一位无妄神尼玉飞灵,被少林天忘这位最顶尖的佛法大师称赞最具慧根,身怀佛缘,艰难晦涩的佛家箴言在她眼中学来喝水般简单,除此以外,浮生堂镇派武学无妄浮生功她已经练至巅峰,甚至已经超过了上一代的掌门人,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也许是命运捉弄,惊艳了那一代江湖的双姝,在她们两人二十六岁那一年,遇到了命中劫难。 按照情报描述,她们为了一个武学难题离开浮生堂,踏入江湖,想要谋求高手指点。也就是那时,救下了当时还十分年少也未曾成名的剑道第一高手,东方博彦。 而那一年,东方博彦十八岁。 男人的魅力与年龄无关,赵梦音和玉飞灵双双坠入爱河,同时爱上了一位比她们小许多的东方博彦。 虽然姐妹二人并未因此反目成仇,可是到底是有了嫌隙,不过这并未打击到她们的积极性,对于十分自信甚至有些自傲的双姝来说,打败对手就能得到此生幸福,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存才对手,不过是追寻幸福道路中的必然磨难,更是因为这个人值得争夺,才有这种情况出现。这一切的事情,不过是证明了自己的眼光高明罢了。而这种彼此争抢的经历,更是加重了她们对东方博彦势在必得的决心。 当然这种双姝争夺情郎的戏码,虽然算得上是风流韵事,但是却绝对不会被整个江湖津津乐道。更何况,无论是背景势力,还是自身实力,当初尚未成名的东方博彦均比不过两位佳人,这种男弱女强的恋情,在以男子为尊的江湖里,可以算得上是一种笑话。尽管所有男子都暗暗嫉妒东方博彦的桃花运,但是他们又会嘲笑这个没有名气,没有后台的小白脸吃软饭。 而那一场浪漫了整个江湖的婚事,女主角并不是双姝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最后,两位佳人都没有得到情郎的芳心,东方博彦选择了一位除了外貌尚可其他均一无是处的普通渔家女。 而在两姐妹不服气的找上门来的时候,东方博彦一句你我年龄差距过大,不想见到红颜易逝的悲剧,便彻底结束了彼此可能。 英雄不老,美人迟暮,本就是众多美人内心最为恐惧的事情之一,此时被东方博彦当做了拒绝的借口,可见他的内心,对于两位美人当真颇有怨气。 赵梦音和玉灵飞并不是死缠烂打之人,但是双双输给了一个除了长得比她们稍微楚楚可怜点、年纪小了点的普通女人,都咽不下这口气。 可是很快,就算是她们想,也不能去找东方博彦的麻烦了。 东方博彦本没有师承,一身武艺均是按照奇遇所得的秘籍修炼,方法不太对,仅仅是不曾练出岔子,所以实际上如今的剑道第一高手曾经也只是一位身手一般的江湖草莽。 不过东方博彦此人气运如虹,刚拒绝了浮生堂的两个美女,惹下一身麻烦,就有剑道前辈发现其骨骼清奇,是不出世的剑道奇才,哭着喊着收了他为徒,并且这位前辈一生醉心剑道,无心俗世,所以身后并无子嗣,收下的几个徒弟不是平庸,就是已经折损在了江湖浪波之中,东方博彦也没有竞争对手。 最后东方博彦不仅武艺大进,剑道初成,更是成为了问剑山庄的少庄主,一夕之间进行了华丽的转身。 同时,他并未忘记曾经的承诺,举行了盛大的婚典,娶了一直在默默等候他的渔家女。 不恋权位,不贪美色,不畏强硬,不走捷径,东方博彦完美的处理了自己的桃花,为自己赢得了名声。 可是赵梦音和玉灵飞却双双成为了踏脚石。 双姝均看不破,甚至走入了魔障之中,那一句美人迟暮变成了内心最为痛恨、最为恐惧的障碍。 两人开始贪恋起了容貌,甚至钻研相关的武学,此刻赵梦音的博览群书和玉灵飞的绝佳悟性成为了她们最好的帮手,传闻她们日日保养、努力修行,并且钻研的奇特武学有了巨大突破。 而在两人通力合作的情况下,也的确有了一些成效,十年过去后,两人的外貌依旧停留在了最佳的年龄。 在游鸿吟看来,也许就是那十年,身为掌门候选人的两人彻底带坏了浮生堂的风气吧。 在武道一途上,一旦走入了邪路,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赵梦音和玉灵飞一起以胜利者的姿态,跑去见因不习武又多番生育而早早年华老去的东方夫人,也就是那个渔家女之后,两人渐渐的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江湖中,浮生堂掌门更迭,换上的人选却是如今各方面都不是太出彩,更是长得有些歪的杨谷雪。 不过,从游鸿吟各方搜集的情报来看,浮生堂虽然风气歪了,但如杨谷雪这般以人血练功的,也是独此一家,可见此女心性本就有异。 游鸿吟对付浮生堂定然不能像是对付影门这般粗暴,所以能下手的地方,也就只有杨谷雪自身的错处了。 浮生堂的立足根本,有一大部分在于各方关系的支持,当朝对于佛道并无特别明显的倾向,都是不支持也不打压,但是比起教义分散又清高的道家,特别亲切的佛家更容易获得信众。所以浮生堂才会有那么多女客一直保持着密切的来往。 杨谷雪在浮生堂内有一批亲信,好在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很多并不是她这个掌门能完全控制的弟子。 这几个条件,让游鸿吟把决定对付浮生堂,不,是对付杨谷雪的首要目标就放在铲除她的那些左膀右臂上。 虽然游鸿吟并不觉得杨谷雪这样的领导者有什么地方值得效忠,但是每个人都有各自与众不同的魅力,游鸿吟虽然不喜这个女人的品格,却并不会否认杨谷雪的能力。 杨谷雪的师妹,浮生堂大长老,如今堂中的第二实权人物楚怜安,是杨谷雪的忠实拥簇,至于这位实力不弱的楚怜安到底为什么对杨谷雪这么死心塌地,游鸿吟查到之后,不由得苦笑。 楚怜安好色,最喜欢与美丽纤弱的美少年风流快活,而不是如同其他弟子一般,寻到心上人后欢欢喜喜嫁出去。 她行事一直十分谨慎,每次只会带一位美少年进浮生堂,然后让这些雌雄莫辨的少年装扮成女子,跟在她身边做个侍女。实际上,长老与贴身‘侍女’经常在浮生堂的静室之内颠鸾倒凤。 而杨谷雪不仅知道这个秘密,更是自己送过不少好货色给师妹。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虽然不是真理,但是大多数情况下,却是如此的精准贴切。 游鸿吟手中有这么多把柄,根本没有筹划多长时间,就迅速出手了。 能够引起浮生堂的紧急通讯焰火的,自然不是小事。 一位在经常在浮生堂听经的女客,不小心发现了浮生堂中有男子,吓得昏了过去,醒来后慌忙的请来随身护卫,与浮生堂的人冲突了起来,吵着浮生堂毁她清誉,一个尼姑庵居然放男人进来。 这位女客背景来历十分厉害,浮生堂之人不敢随意对她的护卫动手,竟然被打伤了许多人,偏偏,又不能放任这位女客离开,败坏了浮生堂的名声。 若是浮生堂内有男人的这件事情泄露出去,无论是真还是假,浮生堂创建以来辛辛苦苦维护的名声将会化为乌有,曾经那些立足江湖的倚仗说不定也会变成仇敌。 但是此时,浮生堂之人对恃之时并不气短,她们觉得,顶多是护卫不利,让某个轻功了得的江湖小贼溜了进来。更何况,她们看着那位女客的相貌,不仅有些富态,五官也只是端正,就算有人劫色,浮生堂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不劫,怎么会去动这种女人。 然而事情的发展渐渐走向了浮生堂弟子不愿看见的一幕。 女客所呆用来听经的小间之内,被她的护卫真的搜出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少年。而这个侍女装扮的少年即便有些人不熟悉,真正消息灵通的都知道,他是实打实的浮生堂的人,是浮生堂大长老的侍女,甚至代替大长老招呼过不少前来听经的女客。 这位被浮生堂弟子暗暗嘲笑富态的女客也是被招呼的人之一。 第241章 心落红尘(十六) 在知道服侍了自己两次的侍女本是男儿身后, 女客的愤怒就再也抑制不住了, 吵闹着要说法, 可是浮生堂实在不敢让这件事传出去, 只能死命拦着。 双方僵持着,气氛就越来越紧张, 那女客甚至开始说浮生堂为了保护这个秘密, 准备杀人灭口,自己还不想死之类的话。 浮生堂此时是进也不是, 退也不是,完全两难,放出紧急传信焰火,便是希望掌门早日看见讯息, 能够赶回来处理妥当这件事。 等杨谷雪匆匆从红叶山庄回来,面对的就是这种凝结成冰的场面。 她一见那昏迷的少年,心中就咯噔了一声,暗骂楚怜安行事不谨慎,迟早死在男人肚皮上。同时心中飞快盘算,怎么才能让楚怜安从这件事情脱身。 她将这个少年定义为了女扮男装,混进浮生堂想轻薄她们浮生堂的可怜弱女子,并且想出手将这种淫贼击毙。 却不料, 女客的护卫之中, 有一位迅速出手阻拦:“杨掌门想要杀人灭口,毁灭证据,未免太心急了些。” 那女客说:“游侍卫, 帮我把那小贼弄醒,我倒要看看过往拜了那么多菩萨,拜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杨谷雪却是心中诧异,觉得这女客身份定然不简单,一个小小的护卫就已经如此厉害,能挡下自己一招必杀的人,身手不差。 如此,就更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否则,浮生堂就完了,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 左右思量许久,杨谷雪觉得楚怜安还是要尽量保住,因为楚怜安知晓自己练功的事情,以她这个师妹无情的冷酷性子,走投无路之下,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 “夫人,这件事是我们浮生堂管理不力,十分抱歉,这么长时间您也累了,不如一边用一餐素斋一边谈可好,我们一定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杨谷雪轻声细语的与那女客交谈,姿态放的很低,若是一般人,说不定就被说动,暂且缓和态度了。 可这位女客可不是来听浮生堂解释的:“素斋免了,我与你浮生堂本来是挺有话题可以谈一谈,如今就算了,我还不想死。” “夫人何必拒人千里之外,被人轻薄了的名声可不好听,我也是为夫人的名声考虑。”杨谷雪见服软没用,就开始寻找各方面的破绽,打算以名声压人了。如今的女子的确看重名节,发生这种事情,换个胆小的,说不定就害怕妥协,然后将一切都吞到肚子里去了。 女客冷笑一声,她可不怕:“我可不是那些无知的少女,被人一吓,遇到什么事情都往肚子里咽,这件事不查清楚了,才是对我名声的妨碍,今天如果按下去了,说不定明天这泼脏水就倒在我头上了。我一张嘴,可说不过你们这么多念经的尼姑!” 软硬都不行,杨谷雪耐心渐渐耗尽,却只能陪着笑脸,多找缘由,希望将这件事糊弄过去,偏偏这时候,外出办事不在的大长老楚怜安回来了。 一时之间,无论是女客护卫,还是浮生堂的其他弟子,均将目光放到了她身上,而楚怜安也一下子就看到了最近心爱的‘侍女’正晕倒在地上。 “掌门师姐,这是怎么一回事?连翘怎么了?”楚怜安心下一沉,口中却十足疑惑的问。 杨谷雪怒火重重的对旁边弟子说:“你们给大长老复述一遍事情经过。” 得知了事情经过,虽然是心头肉,可是旁人自然是比不过自己,楚怜安面对事情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装无辜,表示自己也是被骗的,更是把自己也放到了受害者的位置,表示自己清白一世的名声被毁,一定不能就这么放过这个小贼。 但是无忧无患做了这么多年长老,楚怜安早年的那些察言观色、随机应变的演戏本领已经丢的差不多了。 众人看着她那因纵欲而松弛的皮肤,脸上皱起的纹路,都有点同情地上那个昏迷了的少年。 没法说话的人就是没人权。 实际上,此刻无论是浮生堂的弟子,还是闹事的女客,从楚怜安的表情和语气中,已经肯定这个女扮男装的少年她是知情的,而放一个这样的贴身侍女在身边,功用不言而喻。特别是身为贵族的女客,她比浮生堂的弟子更加了解在空虚寂寞的折磨下,女人能做下何等极端的事情。 皇族那些不体面的公主,有身份地位却失了丈夫的寡妇,还有各色沉迷肉/欲的女人,都会做这种事情,女客见过太多也就不稀奇了。 可是,浮生堂是佛门修行之地! 本来浮生堂不限弟子婚嫁,就是为了发挥弟子身为女子的优势,通过联姻笼络各方势力,这一点已经很被江湖诟病了,如今又出了这种私养面首的事情,整个浮生堂的风气,已经败坏的令人发指了。 这哪里是个听经的清净地,不过是个表面光鲜、藏污纳垢的肮脏坑罢了。 其实浮生堂内的弟子,有部分人对于这件事是有所察觉的,但是她们畏惧权势,也不想师门毁于一旦,所以对于一些有疑问的地方会下意识的忽略掉,保持沉默,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也容不得她们逃避,其中一位在浮生堂内部有不少拥戴者,对外一直以清心寡欲、遁入空门、宅心仁厚姿态著称的内门弟子不敢置信的喊道:“大长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实锤的证据,楚怜安怎么可能愚蠢的承认,面对弟子的大声质问,她皱起眉头,很有派头的厉声喝道:“徐婉苑,你这是什么态度!” 就在那女客旁观冷笑看着浮生堂之人撕逼内讧时,地上那个少年却在游护卫的摇晃中悠悠转醒了。只见他睁开眼,看见这么多人都在,并且都目光紧紧盯着他,脸色瞬间就白上加白,没了任何血色,人也哆嗦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暴露了。 此刻游护卫却紧紧护在这少年身边,并不让其他人有出其不意毁灭这个人证的机会。 为了保命,那少年都不用人多问,就立即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 他本是被父母卖入肮脏地的普通小倌儿,不过因为年纪尚未长成,一直未曾接客,后来有一位女客花了大价钱将他买走,然后送给了浮生堂大长老,他不通武艺,也觉得伺候一个老女人总比伺候一堆男男女女来得好,就女扮男装一直跟着楚怜安,已有半个多月了。平日里还能替大长老接待客人,平白得些赏赐,日子倒比在楼子里来的有盼头。 面对这种说辞,楚怜安自然不会承认,她一口咬定这不过是其他人陷害她的诡计罢了。 杨谷雪拦都没拦得住楚怜安的狡辩,只觉得以前就知道这个师妹愚蠢,如今发现,那不是愚蠢,而是根本没有脑子! 如今这种情况,怎么可能狡辩就能安全脱身,虽然不知道是谁买了这个小倌,但是既然是买的,就一定能查到蛛丝马迹,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抵赖不掉。 赖不掉的事情,不如一开始就承认下来,然后装作对这个少年一往情深,自请责罚,就为了能和这个少年在一起,最后再凄凄惨惨的请求女客原谅,将这件事拼命往轻里形容。如此操作,还能赚钱同情分,虽然保不住长老之位,却能保住性命,保住浮生堂的大半名声。而有自己这个师姐做掌门,还怕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吗。 可是楚怜安并不是杨谷雪,她慌了。 事情再坏再烂,杨谷雪也不能放任事情再发展下去,她还不想失去浮生堂这个自己争夺了半辈子才拿在手中的势力。 “浮生堂弟子听令,大长老楚怜安违反门规,眷恋男色,犯下大错,现,革去其大长老之位,关入长风峡谷十年,以儆效尤!”杨谷雪快刀斩乱麻,迅速处理这件事。 本来只是革去大长老之位的处罚让其他弟子多少有些不满,但是随后关入长风峡谷的惩罚让其他人都闭嘴了。 长风峡谷常年聚风,风无定向,道道如刀,在里面呆一天都觉得浑身疼,更不用说是呆十年了。 杨谷雪宣布完处罚,本来暗自给楚怜安示意,先接下这个处罚,自己会想办法在事后将她救出来,身为浮生堂掌门,这件事太容易操作了。 可楚怜安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被这个惩罚吓傻了,面对杨谷雪的暗示一点表示都没有,并且在其他弟子上前打算收掉她大长老身份念珠的时候,突然暴起伤人! 其他人都被惊呆了。 杨谷雪眼神一凛打算趁此杀人灭口,却不料楚怜安击退了两名浮生堂弟子后,对着杨谷雪大声说:“师姐,你不仁我不义,你以人血练功的事情以为我会带到棺材里帮你保密吗?做梦吧!哈哈哈哈……” 杨谷雪不敢置信:“师妹,你疯了吗?为何要污蔑我!” 楚怜安停下狂笑,说:“师姐,早就知道你不会承认,你那些偷偷藏起来的小秘密,我都查清楚了,甚至,我还知道,你妆台上的那几盒胭脂,可都是少女血研磨出来的啊。” 游护卫并不管浮生堂内讧的事情,拎着瑟瑟发抖的小倌回到了贵族女客身边。 “这东西捡回来做什么?”女客出身高贵,实在看不起这种肮脏地方出来的人。 “夫人你宅心仁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且这孩子又是个必要证据,就留在手上吧。”游护卫说。 女客没说什么,她看似蛮横无理,但实际上心地还不错,便默认了游护卫的做法。 “那如今我们?”看着眼前浮生堂的人打作一团,就连掌门也被翻出了黑历史,想想以人血练功的事情,女客有些不舒服,连忙问下面该怎么做。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既然事情已经真相大白,我们先离开此地吧。至于后续事情,还请夫人告知其他香客浮生堂乱象,我这里也会通知各位江湖同道。”游护卫不慌不忙的说。 “那走吧。”女客身边护卫力量并不足以对抗浮生堂,虽然游护卫说自己能保证安全,女客却并不是很放心,能早点离开这里也不错。 所以趁着浮生堂之人内乱,女客带着众多护卫迅速的离开了这个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斗的混乱之地。 第242章 心落红尘(十七) 回程路上, 女客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开口问:“游护卫, 事情这样算是结束了?”她第一次处理这种江湖里的事情, 有些陌生,故而不太放心。 “是的, 之后的事情就如我们安排的那般处理就好。”游护卫说。 “看上去也不是很难嘛, 以前总觉得江湖与我的世界相隔十万八千里,现在看来, 也没有那么神秘。”女客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问:“那之后的事情?” “夫人是担心我之前答应的条件?”游护卫似乎是轻笑了一声,然后说:“放心,事情已经结束, 之前答应夫人的那件事也会尽快安排,不会出问题的。” “我并不是着急那件事,只是不希望这种拔去佛门毒瘤的举动只完成到一半而已。”女客绷着脸说:“不过那件事的确有些着急,你需要尽快办妥。” 游护卫应了一声,这位夫人的那件事其实并不难办,难得是保持机密性,而她这些身边的护卫和其他人手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所以需要借助他这个江湖势力, 这样反而是所有人都想不到, 更有可操作性,也难泄露消息出去。 这也是游护卫找上这位夫人合作,却能轻易得到应允的缘由。 而现在一连串的事情做下来, 游护卫对女客的安排十分满意,再也没有比她更好用的合作人了,果然还是这些从贵族后院之中走出来的女人更适合做这些事情。 最后游护卫将少年留给了女客,女客也答应替这个少年找个好差事养活自己。 不过在游护卫临走时的那一刻,女客身边护卫的队长胡队长,似乎不再对游护卫感到反感、紧张和防备,而是有些好奇的问:“侠士为什么会找上我们夫人这个非江湖人参与这件事?浮生堂掌门和长老如此恶行,不是只要找到证据就能够定罪,将她们的罪行广而告之其他人就可以了么?” 其实想想也奇怪,江湖事江湖了,很少有人会用非江湖手段去对付一个江湖门派,特别是这种将非江湖人事牵扯进来的方法。 游护卫说:“罪恶不分庙堂江湖,就好比手段不讲精细粗糙,只要能帮到其他人,就是好主意,不是吗?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讲究什么江湖不江湖呢。” 胡队长若有所思,道:“所以最后阶段,那楚怜安一反常态,神思恍惚,供出杨谷雪,其实是因为那时候你出手下药影响了她的神智,对吧。” 游护卫微微一笑,没有否认:“队长果然不是江湖人,不知道江湖里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啊,为了节约时间,必然是要用些小手段的。” 胡队长没接话,只是若有所思的挥别了游护卫,护送夫人打道回府。自己询问这些问题,不过是确认一下这个游侠士不是别有用心,既然了解完毕,还是离他远点吧,这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危险感。 浮生堂发生之事一夕之间传遍了天下,上到贵族各派,下到百姓散人,几乎都知晓了杨谷雪和楚怜安的恶行,浮生堂迅速做出了应对,在其他长老的安排下,先是从内门弟子中挑选出了继任掌门,然后将杨谷雪和楚怜安双双关入了长风峡谷,并判永世不得再出。 实际上,在长风峡谷,没有人能活‘永世’,特别是女子,女子天生体质阴寒,受风刀影响更大,据说最长的人也只撑过了三年,三年后身体虽然堪称奇迹顶住了,人却受不了风刀临身之苦,最后疯了。 这种处理方法安抚了江湖众人,只不过浮生堂经此一事,名声大损,实力大跌,更是开了议事会,重新修订了堂规堂律,估计是打算彻底整顿,然后蛰伏,让时间去修正一切。 至于杨谷雪最后是生是死,哪怕是曾经的合作者叶春秋,都已经不关心了。 这,就是江湖。 二月二,龙抬头。 杜氏山庄内,一片张灯结彩,今日是杜家家主杜君衍的六十大寿,也是曾经时空里,那场灭门惨案发生时间的第二天。 以春霖杜氏的人脉,这场宴会本应该有更多人到场参加,不过杜君衍一直都是一个比较内敛低调的人,所以除了一些不请自来的外客,基本上来的都是自家亲戚,可就算是这样,也依旧是人头攒动,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红叶山庄虽然近年以来与杜氏来往渐渐稀薄,可是山庄少庄主叶丹枫已渐渐长成,并且剑道颇有建树,杜君衍对这个外甥还是十分看重的,特意写了信请他前来。 叶春秋因为影门和杨谷雪相继出了问题,正气个半死,却又十分心虚不敢不让儿子过来贺寿,所以叶丹枫便出现在了杜氏山庄。 “老爷,”杜夫人刚招待完女客,然后将几个女儿拖了过来顶着,自己则去找寿宴未开始就不见踪影的杜君衍:“脸色这么古怪,可是身体不舒服?” “无。”杜君衍交给了夫人一张小纸条,杜夫人认得,那是杜氏的情报人员送来的信息。 “影门转行不再做杀手买卖,改卖消息?浮生堂被废掌门杨谷雪与大长老在长风谷大战数日,双双力竭而亡?”杜夫人看着信息不免笑了笑:“江湖里倒是发生了许多趣事。” “可还记得之前有人半夜送了我一封飞信?”杜君衍说:“那上边,记载了四个名字,其中两个便是影门和浮生堂。” “是有人想在江湖里搅风搅雨,拖我们杜氏下水?”杜夫人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不,这是示好和施恩。”留下一句不明所以的话,杜君衍起身去招呼客人:“丹枫那孩子可来了?” 明白夫君不想深入讨论的杜夫人顺势也就结束了话题:“来了,叶春秋那个老东西,总算是肯放丹枫出门了,你是没有看到,这几年不见,丹枫长得越发出众了,这么藏着掖着放在家里做什么,又不是小姑娘。丹枫什么都好,就是性子还是有些淡,刚才表妹看中了他,想做个媒,结果说了半天,那孩子愣是没听懂,当真是可爱。” 即便是出身江湖,年轻时候还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女侠,这年纪大了的女人也逃不开这些婚嫁、子息等等千古不变的话题,也不能变的稍微不那么啰嗦。 好在,不是啰嗦自己,勉强算是一种安慰吧。 杜君衍面带微笑,心中无奈的想。 而另一边,杜氏山庄附近的高山上,游鸿吟拎着一壶酒,正站在峰顶吹风,看着山下山庄内张灯结彩,戏来曲往,宾客攒动。 饮了一口酒,游鸿吟开口:“广陵惊鸿阁的那个色鬼身体不行了,也不用我出手,不出半个月,就会魂归天地。他当初之所以参加这件事,估计就是为了杜氏那神奇的功法和体质,想要垂死挣扎一下,看是否有机会活下去。如今影门、浮生堂和广陵惊鸿阁均无法参与此事,叶春秋想要作妖,也得再花费一些时间去筹备,可是,丹枫公子已经长大了,他天资聪颖,如果叶春秋动作太大,怕是首先就要过了儿子那一关。” 游鸿吟选择雷霆手段灭了影门和杨谷雪,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避免叶丹枫与叶春秋最后骨肉相残,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要让叶丹枫永远被埋在虚假之下,当然,他也不会去主动挑破这件事,一切,都需要叶丹枫自己去发现。 这就是游鸿吟对待好友的关心方式,若非为了叶丹枫,他解决事情的手段怕是会更简单粗暴一些,而不是绕了这么长的弯路来达到目的。 就这么看来,叶春秋尽管常常作死,运道却不错,少时托庇于父母和红叶山庄,中间有妻子的舍命相护,现在又有儿子的泽庇在。 说实话,叶春秋在乎的东西不多,是个十足的偏执狂。可游鸿吟能看出来,他很看重叶丹枫,只是这个人心志有异,故而关心的方式也十足的隐晦,与常人不同。比如他对叶丹枫自少时就不闻不问,却是另请了名师教导儿子。 不错,游鸿吟判断叶丹枫那早已无踪的师傅应当是叶春秋请来的,否则叶丹枫一位从未出门的少爷,日日在山庄内,怎么可能那么巧就捡到了一个剑道巅峰的剑客做师傅,还是在大门口捡到的。 叶春秋虽然偏执,但是想必心中是明白自己的武道误入偏途,已经走入末路,不愿亲近儿子教导儿子,不过是不愿儿子步自己后尘,故而替儿子延请名师。但他个性十分偏执,就算知晓这条路不对,自己也不会放弃,只会在这个泥沼之中越陷越深。 “算起来,杜氏的危机算是完全过去了,你却依旧没有开口说话,古小刀,这可不行,不开口,我怎么知道你的遗憾是否已经完全被弥补,不开口,我怎么知道你是否还有其他愿望,不开口,我怎么知道对于我的江湖培训课你是否满意……” “闭嘴,你很吵!” 从来不曾听过的声音自脑海深处响起,带着一丝沙哑和怒气,说完这些那声音的主人自己似乎都被吓到,愣住了老半天都未开口说话。 游鸿吟却是哈哈大笑,抬手饮下一口酒:“古小刀,以后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刀客江湖了!既然能开口,就不要再做个闷葫芦啦。” 江湖江湖,江湖二字道尽多少人和事。江湖江湖,江湖二字又说不尽多少恩与情。游鸿吟对于江湖,从来不曾腻味过,他爱这里的豪情潇洒,也爱这里的危险刺激。 喝最烈的酒,遇最好的人,看海阔云高波澜生,这才是快意人生。 可惜,他想的很是浪漫,现实却有一点点小问题。 第243章 心落红尘(十八) 可惜, 他想的很是浪漫, 现实却有一点点小问题。 大概是适应了自己能够说话的事实, 古小刀跟着游鸿吟在江湖里四处游玩时, 也渐渐的经常开口了,似乎是因为解开了心结, 他也日益暴露出原本的个性, 倒是令游鸿吟有些惊讶。 因为大致翻阅过古小刀的过往记忆,虽然那些记忆就好比是电影, 只能看见主角配角演绎的一幕幕风景,并无法了解主角的内心想法,但电影看多了也是有观后感的。 游鸿吟对于古小刀的印象本是一个坚韧不拔,能在逆境之中爆发出强大潜力, 将内心强烈情感转化为进步动力的人。 这样的人看似平凡,实则内秀于中,心慧智通,比那些锋芒毕露之人更容易成功。 不过现实颠覆了游鸿吟的固有印象。 自古小刀解开心结,能够开口说话后,过往稳重如山的形象就再也保不住,崩毁的速度堪比流星。 古小刀因为过去一直不能说话,此时能说话了, 便开始仔细向着游鸿吟学习如何讲话, 而且因为是在灵魂状态下,不受身体限制,学习速度相当快, 结果最后他变成了一个话唠。 是的,话唠。 “你红尘刀诀第八式·春水用的不对,这一招本是我观雪峰春时化雪汇流成的瀑布悟出来的,讲究的是春水成瀑的汹涌澎湃,奔流而下,一往无悔,平日里见你用来却是有些软绵,它是春水不是春雨。” 游鸿吟没搭理他。 “真的不能再去看一眼荏染么,她如今过的好不好?她的夫君待她可贴心?唉,虽然她并不是我的荏染,但是看着她我就想起家中中馈,能多看着也是不错的选择,你说呢?” 游鸿吟忍耐没说话。 “红尘茶馆是个情报组织?哈,名字真好笑。” 白舜,你人呢,这种任务对象能直接打死吗?看来他原本不能说话,是老天爷也嫌弃这种人,特意降下的惩罚吧! 游鸿吟无奈了。 好在过了半个多月,能说话的新奇感渐渐消退,古小刀也恢复了正常心态,他不再那么话唠了,只是有一点话多而已。 而游鸿吟也渐渐习惯了一个能单口相声独自讲半天的任务者陪在身边。身为指导者,他的适应力不是吹的。 其实,游鸿吟本身虽然大道理能讲出一套套,实际上本性却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他并不喜欢废话,如今听着古小刀的念念叨叨,一路走来,倒也不寂寞。 “指导者你是真厉害,”古小刀叹道:“其实刚回到这个时间点的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愿意杜氏遭难,可是我不知道除了杀人以外的方法,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还想娶荏染,分不清她们两人之间的区别。不过这乱做一团的事情在你手中,就好比猫儿那般乖顺。” “所以,你今日又想做什么事?不用尽夸好话,你明白,只要合理,我总归会满足你的。跑去人家地盘偷窥人家的老婆这件事就免谈了。”游鸿吟此刻正倚靠在一株苍天古木的枝丫上,下面是苍苍郁郁的树叶,和一场势均力敌的江湖仇杀。 “唉唉唉,我说过了,不会再喊着要去看荏染了,真多疑。你不是说要帮我补全红尘刀诀?不战斗怎么可能有灵感?”古小刀撺掇:“下面穿黑衣的一派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做掉吧。” 游鸿吟无语:“你后来为了报仇是不是练功练的脑壳坏了?你看我像是那么热心肠的人吗?” “这怎么能说是热心肠,这是令人快意的战斗啊,战斗。”古小刀情绪十分高昂的说。 大概是因为解开心结彻底放飞了自我,古小刀的人设崩的非常快,可是有一点却从来没有变过。 无论哪一世,无论是何时,无论境遇怎样,无论遭受了什么磨难,他都是一个战斗疯子,从骨子里渴望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一生追求,不过是刀道极限! 游鸿吟没惯着古小刀,对于普通的江湖纷争也没什么兴趣,等树下分出了胜负,人都撤离了,他才出来继续优哉游哉的行路。 “古小刀,这种级别的战斗只不过是满足自己的战斗欲望而已,对武道进步根本没有丝毫帮助,对于我们来说,只有挑战天下高手,才能真正游走于生死,这种级别的刺激才能让我们触摸刀道极限。”游鸿吟说。 “高手过招可遇不可求,更何况,照你所说想要起到作用,必然只能挑战比自己更厉害的人,那样会死的很快,人死如灯灭,也就不用再说什么突破提升了。”非是古小刀畏惧死亡,而是这种战斗来一次两次可以,多了,再厉害的人也承受不住,成本太高,一点都不划算。 “一切,都是为了突破自我,一切,都是为了挑战极限。非生死难以顿悟,庸才挑不起吾战斗的欲望。” “旁人都说我是只会战斗杀人的魔刀,其实你比我疯的更厉害。” “多谢夸奖!” “那你第一个,准备挑战谁?”古小刀并不在意游鸿吟怎么修炼,他只是好奇:“如今江湖中有名的用刀高手,不出五指之数,不是我自傲,他们的刀法比起红尘刀诀怕是要差上那么一点,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谁说,挑战就只能选择用刀的人呢,万法均通大道,刀,不过是其中一种而已。”游鸿吟眼中久违的露出了战意:“红尘刀诀第一式红尘意已达刀意极限,第十式洄梦刀招圆满无暇,想要再突破,创十一式,十二式,必然更难。说不定,这份因你而起,由我而终的渴求,将会变成我们这一世的永远追求。” “怎可说是由你而终,我,可不是只会归缩在你灵魂深处的人,补全红尘刀诀的人,最终只能是我,因为我,才是红尘刀诀真正的创始人。”古小刀说:“喂,指导者,你是才学刀没多久吧,就这么有信心?” “哈,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了。” 古小刀说:“那当然,虽然为人处世,解决各方难题这些方面,我是比不过你,不过刀是我一出生就握在手中的东西,我可不会比你差。就让我们比比看吧。” 再也没有其他牵挂,心中唯有刀道的二人,在之后的数年之中,便一心转战天下,连挑剑道、掌道、拳道等高手十四人,红尘刀古小刀之名响彻天下。 太易炉谷。 侍剑,不,如今已经改回了原名的王兰,正插着腰,一脸凶相:“师傅!吃饭了,陨铁在那里不会长腿跑了。” 公羊太易一脸有听没过心,呐呐自语:“寒铁为主?貌似不像,硬度这么高,有点难塑形。” 王兰翻了个白眼,没做声,然后直接拎着饭菜往旁边的桌上一放,一边摆碗筷一边念叨:“师傅你急什么呢,反正你替古少侠铸的那把刀都两年没动静了,也不在乎这点时间。” 公羊太易终于抽空看了王兰一眼,然后不耐的说:“古小刀那小子现在可是天下第一刀,当年我就看出来他不是个简单的人,只是没有想到,他不仅智慧超群,就连武艺也进步的这么快。当年我承诺过要为他量身定制一把刀,结果都三四年了,人家都从江湖新秀变成了第一刀,我这里却还没成功,这锻造大师的名头都快丢光了。” 王兰哼了一声:“还不是师傅你自己折腾自己,对着造出来的刀这不满意,那不满意,最后好不容易出了一把‘红尘’,却是打了一半就让它睡在了地心火里落灰,两年都没有完成最后的锻造过程。” 说到了红尘,公羊太易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随即便将手中刚才仔细研究的陨铁拿起来,兴奋的大喊:“哈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是寒铁,是至阳的炼铁。红尘刀因为主体锻造的时候用的是千层冰雪之下采集的冰铁,属性寒冷脆硬,故而一直不能成兵,如今有这块至阳的星陨炼铁,恰好补上不足,终于能出炉了!” 自顾自的说完,公羊太易饭根本是连看都顾不上看,直接拿上陨铁,走进了锻造室。 王兰没有阻拦,叹了口气,自己坐下开始吃饭,她知道,没有到饿的受不了,师傅是不会再出来了。 三个月后,能与幽泽刃比肩,为游鸿吟量身定制的‘红尘’被王兰送到了红尘茶馆的总部,也就是曾经那座路边的野茶馆。 尽管这么长时间过去,红尘茶馆早已今非昔比,但是这座野茶馆却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二层小楼,依旧客来客往,卖着各种小食面点茶水,也卖着各种各样的情报。 王兰却不是当年的侍剑了,尽管年纪有些大,但是公羊太易既然收下这个女弟子,自然是有办法的,各种天材地宝灌下去,王兰习武的进度一下子就赶上来了,只是有些根基不稳的小问题,不过对于王兰这种并不是追求武道高峰的人来说,如今这样有保护自己的力量就足够了,她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了照顾自己那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离开了仆人能饿死的师傅。 正在感叹物是人非的王兰随即被人请去了二楼。 二楼的装修要比过去豪华许多,不过不再接待外客,游鸿吟曾经的房间也已经大变模样。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亏待自己的人。 带着王兰进门的人说:“东家正在房内休息,知道姑娘来了,十分高兴,说是许久不曾听闻姑娘和公羊先生的消息了。本来是打算过段时间去找你们的,但是姑娘知道,东家又接了战帖,半个月后有一场大战,怕是不能成行。如今姑娘能来,刚好省了东家一场奔波。” 推门后,这人就自动自的离开了,王兰则踏入了房间,正看见临窗的桌上,摆满了酒菜,而房间的主人正没骨头一般,斜倚在软塌上,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擒着本书,看几个字,小口喝一杯酒。 王兰低头笑了笑,说:“许久不见公子这般懒散模样了。”她仍就习惯称呼游鸿吟为公子。 “侍剑,不,王姑娘许久未见,武艺大涨。”游鸿吟放下了手中的书,指了指宴席:“若是不介意,一起入座吧。” “算喽,我今日来是替家师完成承诺的。”王兰取出背后背着的东西,为了安全,那上面只裹了一层寻常的粗布,但是打开之后,却又裹了一层软软的皮革,揭开皮革,正是一把外表朴实无华的刀鞘。 游鸿吟仔细回忆了许久,才想起公羊太易的承诺,说实话,他习武一般不依赖外物,所以对这件事情也就不曾太过看中,自然就忘记了。 但人家将东西送来,他自然不可能不识好歹、做清高姿态推辞:“原来公羊先生这么快就为我造出了贴切的神刀,当真是多谢了。” “公子,”王兰将刀递给了游鸿吟,说:“此刀名为红尘。” 游鸿吟接过刀,刀鞘朴实无华,但是入手游鸿吟就知道这刀鞘材质属于最顶尖,这样才能保护好刀的刀气,才能丝毫不泄刀的刀意。 拔开刀鞘,一把波光潋滟的神刀映入眼帘,红艳的刀身,俊秀无匹的姿态,含蓄却不内敛的刀气,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刀意,均昭示着,这是一把完全契合红尘刀诀的无双神器! 游鸿吟见到这个意外之喜,不禁轻轻抚摸刀身,说:“好刀!” 然后便一直静静握着刀,陷入了一种顿悟之中。 王兰并非江湖小白,见状更是动都不敢动,一直在旁默默等待,这位被誉为天下第一刀的人再攀高峰。 心中却不免有些惊叹,古小刀这是何等的悟性,只不过是观刀而已,竟然会进入顿悟之境。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酒宴早已冰凉,王兰也浑身都有些僵硬,顿悟的人终于醒了过来。 只见他将红尘放下,随手拿起房内书案上的笔,胡乱倒了些朱砂在砚台上,沾着便在房内白墙之上提笔疾书! 红尘意无情,江湖酒醉尘; 千秋送明月,万古离别人。 皑皑峰凝雪,游子御风行; 忽见惊雷奔,但闻春水鸣。 孤星紫微悬,洄梦雨霖铃; 轮回无期遇,无极再难尽。 红尘刀诀十二式,尽在其中! 第244章 心落红尘(十九) 送走了王兰, 游鸿吟依旧静静站在白墙前, 仔细思考刚才构思的招式。 “你十一式、十二式有眉目了?”古小刀问。 游鸿吟说:“第十一式轮回已经完成, 但是无极还只是一个构思。你呢?” 一向话多的古小刀不吱声了。 游鸿吟也没有嘲笑他, 只是轻轻说道:“也许半个月后,你就有答案了。” “怎么东方子冉递你战书你就直接收下了, 之前不是有些就想出名的江湖人下战书给你, 你都拒绝了吗?”古小刀问。 下战书其实并非是不能拒绝,只是要看情况, 如果一方名声太小,而另一方是一方巨擘的话,这巨擘就是能婉言谢绝这种战书的,毕竟身份高了, 就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挑战了。 “东方子冉虽然没有什么价值,但是东方博彦就不同了。”游鸿吟说。 “他们都姓东方?”古小刀沉吟了一下:“父子?” “不错,根据茶馆里的消息,东方子冉是东方博彦第四子,还不曾正式混迹江湖,所以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份。”游鸿吟说。 “所以?” “江湖之中都在疯传天下第一刀是我,既然如此,我这第一刀怎么会不想见一见第一剑呢。刀剑之争, 碰撞出的火花, 说不定能让我彻底完成无极。” “……东方博彦年岁大了,你悠着点。”古小刀说完,想了想, 又补充了一句:“东方子冉年岁还小,你也悠着点。” “哈。” 半月后,东方子冉与红尘刀古小刀过招十五,重伤,濒死。 东方博彦勃然大怒,十年未动剑的他,昭告天下,为了报小儿重伤之仇,将会亲自与古小刀这个年轻后辈过招。顺便告诉这个少年人,什么叫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两天后,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刻,不同的人,再次决斗。 江湖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这场决斗之上,这不仅是东方博彦和古小刀的武决,更是刀道剑道之间的争锋。 红尘茶馆与古小刀的关系自然瞒不过有心人,虽然作为一个情报组织太过高调并不好,但是身为东家的古小刀武力值越高,红尘茶馆发展时遇到的阻力就越小,游鸿吟也就没有特意对这方面进行保密。 而这一次红尘茶馆更是光明正大的借这次决斗开出盘口,引得无数人下注,无论谁输谁赢,身为庄家的红尘茶馆都将赚得盆满钵满。 只不过这场决斗虽然满江湖的人都知道,却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旁观的。后据有幸亲眼目睹此战的江湖客吹嘘,这一战,整整持续了两天三夜,自日出打至日落,自月升战至天明,一刻不曾歇过。其过程是惊险万分,精彩无限,甚至有旁观者受不了这种刺激,最后竟无缘得见那古小刀当场突破,成就红尘刀诀最后一式无极,变成了终身憾事。 “古小刀赢下那东方博彦的最后一式,真的那么厉害?”自然也有人觉得,这一战不过如此,只是被那些人吹捧的很厉害而已。 却见那原本正兴致勃勃讲述此战的江湖客,眼中流露出一种似恐惧又似向往的神色,他呐呐而语:“我倒是希望,那一招没有那么厉害。无极,无极,早已超出了人的极限,那是神魔的招式!” 可惜,他的畏惧只有同样见过此招的人才能懂,在这里听他吹嘘的人,不过是集体大声嘲笑:“一个江湖人可不能变成胆小鬼,来来来,我们请你喝酒,壮壮胆。” “那古小刀赢了东方博彦,江湖中还有多人能够做他的对手?”一人感叹:“听说他尚且不足二十五岁,少年英才啊。” “算来算去,大概也只有那几个成名已久的老怪物有把握与他一战了。哎,就等这江湖里多出几个新秀,说不定会有人挑战古小刀,那就又有好戏看了。” “听说他不太接新人的战书,说是武学风格所至,下手没什么轻重,那东方子冉不就是被打成重伤,才引出这一场旷世之战的么。”有人说:“所以这热闹怕是没有了。” 江湖客,江湖客,有刀光剑影,有腥风血雨,有恩怨情仇,也有佳人美酒,但是更多的,却是如同这些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的江湖人一般,过着最普通的打打闹闹的日子,听着这世间最为精彩的故事,充当着评论者对所有事情发表一些意见,交几个朋友,或者拌几句嘴,这便是一天了。 其实,他们口中已经变成遥不可及传说人物的古小刀,刚与一位江湖新秀比完武,既没有拒绝无名之人的挑战,也没有将人打个半死。 因为这个人,是叶丹枫。 “丹枫,怎的不喝?”游鸿吟已经喝了两坛酒,虽然酒不醉人,但是也让他心情极度放松,话语之中便带了出来:“那老板爷真是难缠,好不容易才买到这么多的美酒。你不喝,酒的滋味便逊色了一半,好友你可忍心浪费这么好的酒?” 游鸿吟将老板爷手中的红枫酒存货都磨了过来,比完两人就直接在红枫林中席地而坐,赏无边红枫,观怒龙水景,饮绝品美酒了。 “习武者少饮为妙。”叶丹枫无奈,也拿起一坛,喝了一口,然后放下说:“难道所有的刀客都是这么喜欢喝酒吗?” “不不不,这和是不是刀客没有关系,只是我天生喜好一切美好事物,这些事物当中,自然包括美酒了。”游鸿吟笑语晏晏。 “……当初不过是数面,你便将我当做至交好友,是否是因为我这肖似母亲的面容?”叶丹枫十分怀疑的问。 游鸿吟哈哈大笑,一点都没有否认的打算:“丹枫人如其名,人美,剑更美,在下对于美人,初始好感都是很高的。” 君子冷漠如叶丹枫,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便同样拎着红枫酒坛,鲸吞豪饮,彻底给自己灌了整整一坛烈酒。 游鸿吟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果不其然,酒量一般的叶丹枫这么喝酒,自然是喝醉了。 “他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古小刀对叶丹枫观感一般,毕竟他是叶春秋之子,不可能真的将他当做朋友,不过他也不仇视叶丹枫,毕竟是两段人生,而且叶春秋犯下的事情,和叶丹枫这个儿子没有任何关系。 “大概,刚才比武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虽然他进步惊人,状态却不怎么好。”其实这些年以来,游鸿吟和叶丹枫经常交手,比叶丹枫自己更了解他的武学进度和实力。 “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情。”古小刀思索了一下,突然问道:“难道叶春秋又搞出了什么事?” 游鸿吟否认:“叶春秋这几年一直都在茶馆的监控下,并未发现有什么动作。” “算了,你还是先把他带回红叶山庄吧,天色快暗下来了。”古小刀说。 “……你觉得我是这么勤快的人?”游鸿吟皱了皱眉,并不想把一个醉鬼抗在肩头。 “噗,自己交的朋友,跪着也要顾好啊,指导者大人。”古小刀嘲笑起来一点同情心都不曾有。 “枫叶为席,月光为被,清风送乐,篝火照明,我觉得,这样也不错。”游鸿吟自顾自的下了决定,还屈尊降贵的去找来了枯枝,升起了篝火,并且十分贴心的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块光滑卵石,安置在了叶丹枫脑袋下,充当枕头:“像我这么贴心的朋友,世间可不多了。” 古小刀到底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日清晨,红叶山庄的仆从发现少庄主面色僵硬的从外头回来,并且十分罕见的皱起了眉头,都心中疑惑。不过这点疑惑,很快就在其他事情的冲击下消散了:“少庄主,庄主他又不肯吃饭了。” 叶丹枫枕着石头睡了一夜,又是醉酒刚醒,正头痛欲裂,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更是烦闷,不过他依旧耐下心来,说:“带我去看看。” 只见叶春秋正在花园中,拿着剑胡乱看着空气,口中还在喊道:“杜君衍,你这个小人。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救她?!我砍死你,砍死你!” 叶丹枫看了一眼周遭的仆从,说:“这些虽然只是些胡话,但是我不想任何一个字泄露出去,明白吗?” 他虽然不曾疾言厉色,可是天生自带冰冷威严的气场,庄中仆人无不战战兢兢的应声。 “原来,你烦恼的就是这件事?”话音未落,游鸿吟便直接从墙上跳了下来。 他本是能光明正大从门口进来,不过偏偏他就喜欢翻墙。 叶丹枫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家父前段时日生了一场重病,病虽然痊愈了,脑子却糊涂了。” 游鸿吟身影一闪,几下便制住了叶春秋,然后便仔细替他诊脉:“可看过大夫?” “大夫说,是昏聩症。”所谓的昏聩症,就是老年痴呆。 游鸿吟不置可否,他刚才不过是确认一下,虽然那脉象并不是老年痴呆,但叶春秋变成这样也不是伪装,他只是早年修炼的武学后患再度爆发而已。而这一次,没有一个杜氏的妻子,为他平复伤患了。 “天命如此,丹枫不必太过伤心。”游鸿吟说。 叶丹枫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又经历了一场惊险的比武,还有一夜醉酒的长眠,心情也早已沉静下来,听到游鸿吟的安慰,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刚才你不是说有事需要去漠北吗?”叶丹枫问。 游鸿吟说:“不错,只是不放心你才过来看一眼,既然没有其他事情,那么来年再会。” “保重。”叶丹枫道:“若有事,可传书于我,你知道的,我不会离开红叶山庄。” “当然,既然做了我的朋友,就要有被拖下水的觉悟。” “哈。你那一坛红枫酒,当真是代价昂贵。” 后有武林兵器谱记载,红尘刀之主,古小刀,于四十三岁那一年正式踏入天人之境,一生未尝一败,创红尘刀谱十三式,却因未收弟子而早已失传。有友数人,其中以红叶山庄丹枫先生最为显赫,被世人熟知。两人曾联手铲除漠北邪教黑水神教,名传江湖。后叶丹枫故去,红尘刀主最后一次现世便是那一次祭典,自此再无音信,空留红尘刀于江湖,再起无数传说。 第245章 鸿雁在云(完结) 什么是权利?当一个人犯了罪, 法官依法判他死刑。这不叫权利, 这叫正义。而当一个人同样犯了罪, 皇帝可以判他死刑, 也可以不判他死刑,于是赦免了他, 这就叫权利! 游鸿吟对于权力的含义很早之前就了然于胸了。 因为他出身于皇室。 不过他当时却并不是太子, 甚至连争夺太子的资格都没有,他只是一个宫女诞下的卑贱皇子而已。 虽然他自己却从来不曾看轻自己, 也从来不曾怨恨过母亲,但世事无常,造化弄人,而他的人生也从来都不在那个不曾掌权的自己手中。 空有伟大志向却不曾了解人心的人, 不过是蠢人笨人而已。 嘲笑,愚弄,背叛,仇恨,轮番激烈的情绪来回冲荡,游鸿吟突然睁开了眼。 原来是梦。 他看了一下四周环境,正是自己在现世的卧室,所以便起床倒了一杯水。 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想起过去的事情了。 游鸿吟一生经历太过丰富, 久远的记忆早已模糊, 再加上经历过太多任务对象的记忆,学会遗忘有时候并不是坏事。所以,他几乎已经将曾经的过往忘得差不多了。 他就是他, 现在的指导者,穿梭于各个时空,看尽数不清的风景,对什么有兴趣了,便兴起而学,对什么厌倦了,就敬而远之,随性,随心,随行。 “大概是,做任务有些累了。”游鸿吟对于梦中之事没有太多的感触。 他当年还是一个任务对象,而他的指导者做任务的时候正处于懈怠期,十分心大的将所有事情都交给他处理,他这个任务对象说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成为任务对象的那一世,游鸿吟早已将想做的事情都做了个遍,同时接受了指导者的邀请,成为了如今穿梭于各个世界的指导者。 “说起来,许久不曾见酆离了。”游鸿吟干脆穿好衣服,手一挥,打开了通道,前往地府。 他们指导者是有权利进出地府的,主要是为了方便处理那些任务对象的事情。不过游鸿吟向来偷懒,一般的任务对象都是丢给合作者白舜这个地府鬼仙处理的,所以他并不常来地府。 来到了地府轮回殿,恰巧见到酆离正在殿上批公文。 地府有十二殿,但是却只有四位正神,所以,自从成了轮回殿之主,酆离就一直处于批公文、处理地府灵魂轮回问题的无限循环之中。 “你不是沉迷于异界享乐,做任务做的不亦乐乎么,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酆离头也不抬,下笔如飞。 “只是许久未见,想念好友罢了。”游鸿吟也不客气,自顾自找了位置坐下来,“你好歹也是地府四正神之一,怎的轮回殿还是这么冷清。” “哼。”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酆离没接话,他忙得很,不是游鸿吟这个闲人能比的。 “酆离,你做过那么多次任务,过程可都还记得?”游鸿吟对于酆离是佩服的,他自己也算是资深指导者了,但是任务量大致才有酆离的百分之一。而这百分之一,就让他觉得已经过了许久许久,久的犹如天荒地老了。 “如果你想将所有任务过程都记下来,我劝你,还是早日轮回去吧。”酆离终于停下笔,言辞犀利:“看在你是我接引过来的份儿上,可以给你开个后门,投胎时帮你挑个好人家。” “所以,你也忘记了许多,是吗?”游鸿吟不为所动。 酆离叹了口气,终于认真严肃起来:“每一个人的道路都是不同的,我是选择了遗忘,因为七情伤人。至于你怎么选择,是你自己才能做的决定。身为朋友,我只能劝一句,记忆的沉重,有时候比任何东西都容易压垮人。” “放心,我并没有背负起那些记忆的意思。”游鸿吟笑了笑,却又继续说:“不过,我有其他想法。如果就这么将那些记忆埋葬掉,未免浪费,等老了可拿什么来回味呢。要知道,我可是尝试了无数美食,若是味道都忘记了,和没吃有什么分别。” “……所以?”酆离无语了一瞬。 “听说你这里有一件亚神器?” “我这里亚神器很多,你说的是哪个?”酆离问。 地府神器并不多,不,准确来说天地间的神器本就有定数,地府也只得了几件而已。但是亚神器这种东西虽然披了个神器的名字,实际上并非是天地孕育出来的,而是懂得运用规则的正神炼制出来的,功能是各种各样,威力却并不大。 “就是冥想盆啊。” 酆离一脸无奈。 自从某部英伦小说风靡世界,西方天庭有神明沉迷魔法不可自拔,不仅自创许多魔法,还造出来许多名为冥想盆的亚神器,当做伴手礼随处送。地府这里光他就收到了两个。 不过这冥想盆与小说中相比要厉害不少,除了可以储存记忆,还能分门别类进行整理。如果具体形容起来,那些记忆就好比电影,而冥想盆则是视频网站,可以将这些记忆分门别类分好,等想看的时候,和在视频网站上看电影一般看就行了。 “给你,给你。”酆离在自己的宝库里翻了许久,才将早已落灰的冥想盆翻了出来:“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我们都是原魂,哪里来的上辈子。” “今天你就是来讨嫌的,是不是。东西还想不想要了。” “要要要,小气。”游鸿吟将冥想盆收好,却还不走:“阿离,你也许久不休息了,听说鬼都新来了一位大厨,带我去看看呗。” “鬼做的东西你不能吃。”酆离没好气的说:“别想每次我帮你,浪费我神力就为了一口吃的,这是罪大恶极好吗。”然后他看了看这个害人精,想起自己早就丢了一个鬼仙过去照顾他,便问:“白舜呢,他还没给你安排任务?” 游鸿吟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说:“你这是剥削,我刚做完任务。”然后他顿了顿,说:“我做噩梦了。” “嗯?”酆离皱眉:“怎么会?指导者一般是不会做梦的。” 非常人的梦境多少都会有一点神秘威力,所以一般不会做梦,他们指导者也是如此。 “你还记得内容吗?”酆离问。 “大概就是我第一世时候一些记忆碎片吧。”游鸿吟说:“所以,这是什么意思?预兆?心魔?杂念?陷阱?” 经验丰富的酆离神色有那么一瞬间复杂,不过随即他就开口:“没事,正常情况,你不用太过在意。” 不久,白舜便来到了轮回殿,行了一礼问道:“大人,召唤吾来有何吩咐?” “你的合作者自己照顾好。”酆离指了指无辜的游鸿吟:“下一个任务让他早日出发吧。” 白舜这才看到了游鸿吟,他之前就曾疑惑过,游鸿吟的接引人是谁,还特意去查过资料,看到现在的情景哪里还能不知道呢。 “下一个任务对象的确已经出现了,阿吟你现在就要做任务吗?”白舜对着游鸿吟询问。 游鸿吟伸了个懒腰:“好吧,好吧,你们两个可真是统治剥削阶级的代表,让人休息一下都不行。对了,白舜,古小刀可安排妥当了?” 白舜点头:“已经重新轮回了。” “我与他相伴多年,如此也算有始有终。”游鸿吟说:“说吧,下个任务对象是何人?” “任漂萍。”白舜施展鬼术,将人送走,然后转过头来与酆离对视:“大人,他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酆离笑了笑:“想不到,你还挺关心他的。” “他是我的合作者。”白舜十分严肃的说。 “放心,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他已经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了。下个任务完结后,他需要借助轮回镜重回出生的那一世。”酆离说。 轮回镜是神器,地府特有的神器,功能自然不止是六道轮回,梳理灵魂这么简单。 白舜虽然并不是最资深的鬼仙,但是在地府工作这么久,也很清楚某些规则,比如指导者原本都是任务对象,基本前尘已断,不会再有机会回到曾经的时空,再经历过去的人生。 “不是不能回去的吗?”白舜疑惑的问。 酆离面容严肃,沉沉说道:“这是指导者蜕变的重要一环,甚至如果他无法在这个过程中蜕变完成,将会有概率永远被困在过去的那一段时间里,不断重复着这段经历。” “大人也曾经历过这样事?”白舜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便开口问了。 酆离并不介意这个问题,开口承认:“不错。其实,指导者的任务当中,有关自己的任务是最难做的。特别是这个任务无关成功失败,唯有找到最正确的心灵钥匙,才能完成蜕变之路。” 白舜有些忧心的说:“那我能帮他什么吗?” 酆离无情的摇摇头:“这是指导者必然要经过的一场考验,旁人,无法插手。” “成神之路,果然不好走。”白舜感叹。 “哈,这才到哪里。”酆离笑了:“这只是漫漫长路上的第一道关卡而已,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他从来都不是以常理能揣度之人。” 说完,两人便双双盯着眼前的烟幕,这正是白舜掐鬼术招来的,上面,已经和任务对象任漂萍沟通完毕的游鸿吟,正优哉游哉的走出府衙大门,跑到夜市之中看花灯,吃元宵,猜灯谜,还顺手救了一位被登徒子拦着的佳人,得了佳人好一通暗送秋波。 白舜突然就不担心了,开口说:“不错,像他这样没心没肺的人,世间当真没几个了。” 至于成神不成神,游鸿吟这个当事人都不当回事,他这个小鬼仙操什么心。 烟幕之上,游鸿吟好不容易送走了佳人,正顺着一阵香味而行,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了来源,却是一个附近居民家中的孩童正用从家中偷来的调味品就着湖畔的野篝火做烤鱼。 “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可要随我做个学徒?天文地理,诗词歌赋,经子史集,随你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