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人间何处不欢喜 作者:沧蕙 文案: 治愈,结局he。 这是一个发生在一间小小酒吧的“漫长”的爱情故事。 意外失踪两年之后归来的夏辛春被个性不羁的英俊酒吧老板周远行收留。 同住一个屋檐下,两个人原本相安无事,只因一个无厘头的误会,她的存在感突然变得强烈,搅乱他的心,他不自觉地开始参与她的生活,直到爱上她。 她收敛自己所有的棱角,如透明人一般地活着,对未来不再抱有任何期待。然而他的爱让她重新变得强大,慢慢找回了那个被时光遗失的自己。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辛春;周远行 ┃ 配角:魏旭;童瑶;温芊如;郑辛远等 ┃ 其它: 第1章 楔子 故事从此刻开始 周远行拿了罐啤酒往楼上走,步子迈得慢而悠闲,到了房门口,他先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拧开门锁推门进去,却冷不防被身后猛然出现的一股堪称巨大的力量给撞地往前踉跄了好几步。口中冰凉的啤酒还没咽下去,全吐在了他新买的毛拖鞋上,他不悦地皱眉,错愕地转过身,夏辛春——他酒吧的服务员,也就是他的员工,竟然出现在他房内,并且用力“嘭”一声关上了他的房门,然后一步一步,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 “你……你要干什么?”他手中的易拉罐早已倾斜,啤酒顺着瓶身往下流淌,可他感觉不到,只是惊愕地瞪着眼睛看着身前这个仿佛要向她索命的女人。 夏辛春一言不发,目光灼灼。 周远行看着如梦游一般的女人,抿了抿嘴,慢慢让自己的眼睛恢复成平时温柔的样子。 “冷静一点,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 “不用,就在这里。” 说完这句,她不再看他,而是以一个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低下头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从墨绿色围裙,到针织开衫,再到黑色长袖T恤,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动作麻利到仿佛她已经在他面前无数次这样做过,直到上半身只剩下一件红色的......文*胸。 略有些昏暗的空间内,周远行的眼睛越瞪越大,几乎失去思考能力。罐装啤酒终于成功从他手里滑落到地上,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闷声响,之后室内便陷入一片让人窒息的寂静之中。 他看看她的脸,又看看她近乎赤*裸的上半身,吞了口口水:“你……” “看到了吗?”夏辛春又向前一步,仰起头,嘴唇几乎要贴上他的,“我的身体?” 周远行不得不屏住呼吸,此时此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久,他才勉强恢复语言能力,但说话却结结巴巴:“你,你怎么……?” “我想你看到了,”她打断他,眼神忽然变得温柔,“所以别做傻事。” 周远行看着她穿上衣服离开,看着门在自己面前打开又合上,直到门外再没脚步声响起,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憋着没有呼吸。 于是他双手叉腰,开始大口吐气,然而他发现自己的呼吸变得很艰难,可是……谁能告诉他,刚刚那一幕只是他的幻觉? 第2章 第1章-1 如果不是欲擒故纵 1 这是一间宽大却一点也不明亮的房间,位于一座红砖楼房的二楼靠西面位置,收拾地简洁有序,一张看起来十分柔软舒适的大床摆放在远离窗户的角落,窗帘常年最多只拉开一半,因为房间的主人——原谅酒吧的老板周远行是一个喜欢黑暗多过光明的人,他一向以为,只有黑暗才是最真实的,它包罗万象,同时又神秘莫测,谁也不知道其中涌动着什么,而阳光更像是一层伪装,而不是恩赐。 每当他的好友魏旭试图将他的窗帘拉开到最大,他总是用这句话来阻止,然而魏旭不为所动,甚至颇有点儿鄙夷地说:“你拉倒吧,别跟我这儿装文艺青年,不就比我们多翻了几本书,你一个大男人,有功夫看那些无病呻*吟的东西,还不如出去找个女人谈谈恋爱。” 周远行懒得反驳,通常的反应是抬步走人。他爱看书,房间有一整面墙全部做成书柜,密密麻麻摆慢了各种书籍。阅读是他从上学以来坚持下来的习惯,渐渐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无意向别人解释,要求别人认可他的爱好。 魏旭从不屑多看那面墙一眼,对着周远行的背影很是无奈,也想不通,明明家境和长相都过人的好友,为什么年近三十了,却从没见近过女色,只能暗自猜测他要不还没开窍,要不就是对接近异性怀有恐惧心态。 好在魏旭这一年多都待在国外,没机会进周远行的卧室,周远行的耳根子得以清静了不少。 然而此时此刻,他仰面躺在床上,借着从窗帘缝隙渗透进来的清晨薄光打量左侧的书柜,心情始终无法平静,只觉得越来越烦躁。 他已经连续一周做同一个梦了,每次都是同样的场景,连细节都一模一样。 在梦里,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瘦削女人背对他躺在一张小小的床上。她蜷缩着,肩膀微微颤动,似乎在哭泣,她的头发凌乱地在他视线内铺散开。他想走近她,理顺她的长发,脚步却像被焊住,无法挪动分毫。 床的四周空无一物,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光线照得她的身体隐隐泛着光,刺眼到他想流泪。 他焦灼不安地站在一边,床上的女人展开蜷缩的身子,两手交叠平放在腹部上,慢慢躺平身体。 他半眯着眼,努力去辨别那张脸,只觉得有点儿陌生,又有点儿熟悉,然后女人缓缓转动颈项,将脸正对他的方向。 每次在他伸长脖子就快要认出她来时,总是无一例外猛然惊醒。 他对这个梦境的出现百思不得其解,回想一下过去的一周,发生的唯一一次称得上特别的事情也就是那一件事,可是那件事和这个梦又有什么关系?梦里的女人又是谁呢? 一整个早上,周远行都有点儿魂不守舍,做了五十个俯卧撑之后,他下楼来到一楼的酒吧,打算去后门旁边的厨房找点儿吃的。一抬头,酒吧的服务员夏辛春出现在半开的门后,正提着一桶水往里走,看到他出现,愣了两秒钟,表情淡漠地说了声早以后,和他错身而过。 周远行挑了挑眉,走进厨房,看到流理台上卖相可人的丰盛早餐,心里微微一动。 他并不意外,因为从他把夏辛春招进来的第一天就明确和她说了,她可以动用厨房自己做吃的,但前提是必须把他的一份也给做了。然而也许是因为昨晚那个诡异的梦,又或者是夏辛春之前对他那唯一一次流露出来的温柔,他突然觉得原本习以为常的一切似乎起了他看不见的变化。 他回到酒吧,半靠在吧台上,看着不远处那道忙碌的身影。 夏辛春穿着深灰色紧身毛衣和黑色直筒长裤,虽然瘦,但身材看起来还算凹凸有致,乌黑的头发随意扎了个马尾在脑后,不施粉黛的脸上有一对溢着黯淡的眼睛,高挺的鼻子下是透着点儿苍白的嘴唇。 她干起活来一丝不苟,同一个地方会连续擦三次,春天的暖煦阳光经过淡灰色玻璃窗的过滤,懒洋洋地洒在她身上,映得她的脸朦朦胧胧,看不清晰。 他目不转睛地打量她,回想她来到酒吧工作以后的日子,不禁疑惑,这个女人为什么从来不笑呢? 周远行第一次见到夏辛春是在去年的早春,那一天下着绵绵细雨,气温有些凉。下午三四点的光景,酒吧内一个客人都没有,带点儿欢快曲调的音乐轻轻回响,让酒吧看起来多少少了些惨淡味道。 周远行打算到门外透透气,他走出拱形门,来到走廊上,还没到门口,就看到一个穿蓝格子衬衫的女人正站在门外台阶上,微侧着脸对着某个方向发呆。 她面容略微憔悴,黑发湿答答地贴在脸上和脖子上,双臂抱胸,似乎在瑟瑟发抖,样子看起来既落魄又可怜。 周远行顿了顿,继续往前走,他拿掉嘴上叼着的烟夹到耳后,一把拉开门。 “小姐?” 正在发呆的人似乎被突然出现的声响吓了一跳,她将头一偏,稍显呆滞的目光于是移到他脸上,干净的眸子微微一闪。 周远行微微一笑,用自认为最安慰人心的温暖语调说:“想喝酒的话,进来吧。” 她却立在原地不动,双臂放下,两手各自抓着衣角,半晌,才嗓子沙哑地开口:“不,我不是来喝酒的,我想问一下,这里招服务员吗?或者有没有其他我能做的工作。” 周远行不由一怔,他的确曾经考虑过要招一个帮忙打扫的服务员,可是他并不打算招一个女人来干活。 她大概看出他的迟疑,紧接着说:“我什么活都可以干,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任何事情都能做,而且我对工资没要求。” 她这样说的时候,颇有几分急切,眼神满含祈求,看起来楚楚可怜,像是走投无路的样子,不知怎地,周远行在那一刻突然不忍心拒绝她。 他请她进来,她依旧惴惴不安着,进了酒吧,他带着她走到一张酒桌旁,然后倒了杯热水放在她面前,双手插袋坐到她对面。 他当然看出她的紧张,于是勾起嘴角,淡淡一笑:“你是本地人吗?叫什么名字?“ 她点头:“我叫夏辛春,夏天的夏,辛苦的辛,春天的春。” 她的眼神游移不定,就是不肯直视他。 周远行眯起眼睛,也点头。他认真看着她,发现她衣着单薄,头发沾着湿气,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湖绿色灯芯绒布袋,布袋看上去既破旧又廉价。 她整个人的样子狼狈不说,还显出些惊惶,怎么看也不大像是出门找工作的,倒像是逃难的人。 “把你的身份证给我看一下。” 夏辛春拿出一个边角磨损发白的小小钱夹,侧着身子抽出身份证递给他,他接过去。身份证上的女孩子虽然没有表情,但是眼睛明亮,目光透着张扬的俏皮,十分有活力,全然不同于眼前这个举止小心翼翼、神情木讷的女人,要不是五官生得一样,他几乎以为是两个人。 他看了会儿,便还给她,拿出当老板的架子一本正经地说:“请简单自我介绍一下。” 她抬手拨开粘在额上的头发,他这才注意到她眉心正中间有一颗形状大小恰到好处的美人痣,同时觉得,这女孩子的长相还是不错的。 “我是本地人,两年前大学毕业,然后去外地......”她停顿一下,表情有一瞬间的迷茫,“然后去外地工作了两年,刚刚回来。” “你为什么要来做个小小的服务员?你上过大学,完全可以做一份办公室的工作,应该更适合你。” “可是服务员也没什么不好,我厌倦了待在办公室的日子,厌倦了......人们的表里不一,居心叵测,所以......我希望你能同意我留下来。” 听到她这番话,周远行真有点儿意外了,他抬了抬眉尾,几秒钟以后,再次微笑:“好吧,你可以留下来。除了酒杯不需要你擦拭,酒吧其他地方的卫生你都要负责。至于工资,你有什么想法?” 夏辛春松了口气,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工资我可以不要。” 周远行诧异,不等他说什么,她解释道:“我可以不要工资,但是能不能包吃包住?你放心,我这个人不挑剔,吃什么都行,晚上我可以直接睡那张沙发。” 他看向不远处那张黑色皮质沙发,笑着摇摇头:“你这个要求,我似乎没必要答应,我只打算招一个员工,并不打算和自己的员工同住一个屋檐下,我建议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应该会有地方提供食宿。”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找麻烦。” “但我不希望别人以为我和你同居,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传出去对你也不好。” 夏辛春的脸上浮起一抹粉红,又很快消失。周远行站起来,摆出送客的姿态,她置若罔闻,抬起头倔强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是男人吗?” 周远行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是男人吗?”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两秒钟以后,不禁咧开嘴大笑起来,然后弯下腰凑近她:“你觉得呢?” 夏辛春保持着冷静,语速不疾不徐:“你刚才说过我可以留下来,男人不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你要是反悔,那么你就不是男人。” 周远行一时无语,越听越想笑,他努力忍住,心想,这个女人看着弱不禁风,骨子里倒是挺倔的。 他站直身体,思索片刻,妥协地一耸肩膀,笑笑说:“你要想留下来就留下来吧,工资我会给你一个合理的数字,至于沙发,不是用来睡觉的地方,楼上有一间杂物间,不过地方很小,你可以收拾干净然后住进去。” 如今想起来,周远行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留下她,还破天荒地让她住下来,也许是因为她的有趣,也许是因为他太善良了吧,他如此说服自己。 之后一段日子,他不动声色地悄悄观察她。她的确如她自荐的那样,做事细致认真,厨艺也相当不错,做出的食物十分美味,很对他的胃口。 夏辛春沉默寡言,私下里两人差不多跟陌生人一样,彼此毫无交集,她的冷淡和缄默摆明了对他没有心生遐想,而且直到现在,再没第三个人知道他们住在同一个屋子里,他不能不对这一点感到惊奇,想到她薄弱的存在感,又觉得并不意外。 起初他还担心熟人知道后不好解释,可事实上,后来有朋友来酒吧,知道他招了个相貌不错的女服务员,也没往别处想。他想,无论怎么看,这件事他做得都不算吃亏,于是他顺理成章原谅了自己当初莫名其妙的鲁莽。 他对人一向好奇心不强,尽管夏辛春看起来有点儿神秘,他到现在仍然不清楚她的具体来历,偶尔想到她,也只是怀疑她提供的个人信息是随口杜撰的而已。然而上周在他卧室发生的那一幕反复在脑海里回放,她大胆的举动,她莫名其妙的话,她的身体,还有那只亮眼的红色文胸……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她的好奇心正在以一个难以想象的速度膨胀着。 “老板。” “老板?” 周远行回过神,夏辛春正一手攥着抹布站在他跟前,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我要......擦吧台。”她低声解释。 “哦,好。” 周远行抚一下自己扎手的短发,让出位置,任她忙活,可那雪白和艳红交织的一幕却在眼前挥之不去。当他意识到自己还再观察她时,心里一震,马上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第3章 第1章-2 2 原谅酒吧的营业时间是从下午一点到晚上十二点,周四和周日晚上会提前到下午四点结束营业。周远行经常会利用这两个晚上回家看看父母,基本每周都会抽一个晚上回家住一晚。 周远行的父母居住在本地西郊的一处老宅区。他家拥有的那座宅子落成有三四十年了,外表属于正宗的徽派建筑,高而笔直的墙体经过多次粉刷和修补白的不再纯粹,呈阶梯状的灰黑色马头墙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一进门,一座圆形水池跃于眼前,中间的山形石雕已经有些破损,淡淡的沧桑衬地这座老宅更有时间凝固的年代感。 近些日子,本地连续阴雨阵阵,凉气逼人,周远行拢一下衣领,绕过水池,迈着长腿往里走着。 周母坐在客厅,侧着身体低头刺绣,抬眼见到他回来,面上一喜,摘下眼镜,上前挽住他的手臂。 “你可回来了,你爸都念叨你好几回了。” “我看他念叨的都是我的坏话吧。”他想到父亲对自己一贯的冷脸和说话时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好笑地一挑眉毛。 “说什么呢,”周母嗔怪,笑眯眯地把他往餐桌旁领,“你爸也很想你的,下午时不时地到门口转,就盼着你回家呢。你看,妈特意做了好多你爱吃的菜,你先吃,我去叫你爸出来。” 周父身居官场多年,一直不苟言笑,讲话做事都中规中矩,从不轻易流露个人情绪,即使退休两年了,给人的印象仍然偏刻板固执,在家里也颇具威严。 在周远行的记忆中,父亲鲜少给他笑容和褒奖,不管是运动会还是考试时取得好成绩,父亲最多只叮嘱一句“不要骄傲,不要因为获得一点小小的成功就得意忘形”,全没有一般父亲对儿子的溺爱和纵容。 周远行并不畏惧父亲,哪怕几年前他拒绝进入大企业工作的机会,自己出去开酒吧,也是先斩后奏。父亲知道的时候,气地大发雷霆,连骂他不务正业,败坏家风,可他一点儿也没表现出悔意,只在父亲骂地终于累了的时候,云淡风轻地说:“我喜欢相对自由的生活,讨厌被过度束缚,反正酒吧已经开张了,我不打算这么快就关门大吉。” 因为这件事,父子二人整整半年没有说话,后来周父见他一意孤行,并没在外面胡来,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也知道这个儿子看起来温和,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实际上比自己还要性子倔强,加上周母夹在两人中间劝说,见事已至此,也就随他去了。 周家的饭桌上一直奉行食不言的原则,但是这天晚上,周母一直拉着周远行闲聊,而周父竟然神奇地默许了。 “你那酒吧生意怎么样?收入还可以吧。” “还行,过得去。” 周父用鼻子哼了一声,显然还没彻底释怀,周母给儿子夹菜的时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周父不耐烦地说:“他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你给他夹什么菜?你看看他现在这吊儿郎当的样子,都是你惯出来的。” “儿子又不是天天回来,你就不能态度好点儿吗?明明想他想地比我还紧,偏偏要吹胡子瞪眼的,你以为你现在还是领导啊。” “你——”周父不满,还要说什么,周母抢先一步,不再看他,侧身对着儿子笑道:“不过你爸有一点倒没说错,你明年就三十了,年纪不小了,到现在妈也没见你领过女朋友回来,你就没有中意的女孩子吗?” 周远行好笑,这倒是母亲第一次提到这个问题。他老实回答:“还没有。” “这样啊……”周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和周父对视一眼,又笑着说,“你爸有个朋友的女儿,今年26岁,也是一直没找男朋友,我和你爸都见过那女孩子,长得文文静静,性格好,人也和善,你看,既然你现在也没中意的,要不要找个时间跟她见见面?” 周远行放下筷子:“妈,男人三十岁不结婚的很正常,我现在不是还没到三十岁,再过几年吧。” “再过几年,人家女孩儿都快三十岁了,哪能一直等着。”周母继续游说。 “不用等,换别人就行了。” “你这说得什么话?”周父按耐不住了,将筷子重重一掷,“难得别人说不介意你没个正经工作,答应见你,你不感激就算了,你还拽,你说你有什么好拽的?” “你发什么脾气,”周母赶紧出来打圆场,“有事好好说,你下午不还答应我要心平气和的,这才说几句,臭脾气就上来了。远行,你别理他,听妈好好说,那姑娘是真不错,你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结婚吧,见见没损失,说不定就看上了呢?” 周远行看着对面一脸怒意的父亲和身边满眼希冀的母亲,只能无奈地点头答应下来:“你们安排吧。”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瀚宁市的天空一直阴沉着,雨水淅淅沥沥不断。原谅酒吧的生意也比平常差了很多,偶尔一整天也不见得有一个客人进门。 周远行倒也不着急,索性跑到二楼的房间补眠。 等他再下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酒吧里静悄悄的,只有夏辛春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独自喝着啤酒。 头顶的灯全灭了,音乐也停了,整个一楼光线昏暗,渗着寒意。夏辛春打开了她旁边的那扇窗子,冷雨伴着凉风涌了进来,更平添了寂寥感。 她的头发盘了起来,用蓝色发带固定着,露出线条柔弱的颈项和小巧的耳朵,上衣还是去年周远行第一次见到她时穿的那件格子衬衫,有点儿单薄,但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冷,任凭风雨扑面而来。 她一面发呆,一面拿着酒瓶不时豪饮一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远行静静地靠在拱门门框上,没有进去。这还是他头一次撞到她喝酒,心里不免有些惊奇和不解。 不知怎地,他的心里轻微咯噔了一下,心情没来由地低落起来。 他没有沉溺在这种情绪中太久,迟疑一下,迈开脚步走向她。 她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许久不动,根本没察觉到他的靠近。 他在她对面坐下,伸手关上了窗户,她这才回过神,表情十分茫然,目光没有焦距。 他微微皱了皱眉,忍不住开口询问:“你没事吧?” 她一惊,没再看他,低下头,轻声回答:“我没事。” 他看一眼空了大半的酒瓶,没有说话。她注意到他的目光,握着瓶身的手指紧了紧,小心翼翼地解释:“这瓶酒,我付过钱了,钱放在吧台里面。” 他没有回头去看吧台,收回落在她纤细手指上的目光,笑了笑:“不要紧张,想喝多少有多少。” 她明显有点儿坐立不安了,身体一直扭动着,却没有说话。 他不自觉地把声音放柔和了一些:“夏辛春,你是不是有社交恐惧症?” 她抬起头:“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特别害怕人群,特别害怕跟人接触?” “没有。”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你要是有的话,不可能做得来酒吧服务生的工作。不过我觉得不大能理解的是,你既然没有社交恐惧症,为什么每次见到我都那么紧张?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她怔住,错开视线,看着他身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回答:“我没有,你看错了。” 他不置可否,还想再说点什么,她站了起来:“对不起,老板,我有点儿困,能不能回房间休息一会儿?” 他当然只能点头说好。 她看上去似乎如释重负,敷衍地扯了一下嘴角,拿着还没喝完的那瓶啤酒,上楼而去。 这场绵绵春雨过后,气温终于慢慢升高,隐约有了入夏的感觉。 某天晚上,周远行睡到半夜,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严重发干。 他头晕地从床上爬起来,出了房门,下楼梯到一楼,摸黑从冰箱拿出一瓶冰镇的德国黑啤,用牙齿咬掉瓶盖以后,仰头喝下大半瓶。 他浑身舒爽地叹气,再次仰头,准备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耳边忽然响起一阵似有似无的哭泣声,在寂静的夜晚,听起来颇为瘆人。 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啤酒太冰,还是因为夜晚的低凉,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似乎还能听到自己身上汗毛根根竖起的声音。 他吞了口口水,压下心底的紧张,提高声音:“谁?” 没有人回答他,但是哭泣声在他出声的同时停了下来。 冰箱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了,周远行站在黑暗中,凝神听了一会儿,什么声音也没有,他以为自己刚刚幻听了,放松下来以后,打算上楼继续睡觉,却不想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吧台那边传过来。 他的心又往上提了几分,倒没了之前的害怕,这回他几乎可以肯定酒吧进了小偷,而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于是他攥紧酒瓶,走到酒吧入口那道拱形门处,毫不迟疑地打开了最亮的那几盏灯。 一瞬间,亮到刺眼的白光充满整个酒吧。周远行眯着眼睛望向吧台,待看清那个脚步有些仓皇,胡乱抹泪的“小偷”不是别人,而是夏辛春时,他先是错愕,愣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继而慢条斯理地喝一口啤酒,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走近。 “老板。”夏辛春半低着头,声音异常平稳。 “你半夜不睡觉,躲吧台后面干什么?”他要笑不笑。 她的头又低了几分:“我,我找东西。” “找东西?”周远行摸着下巴,做思考状,“那东西找到了吗?” “……找到了。” “是吗?”他低笑一声,忽然正色说,“把头抬起来。” 夏辛春肩膀一抖,这个微小的动作让周远行察觉到她的紧张。他难得见她这幅样子,觉得还真是稀奇,于是便故作严肃:“你要是不抬头,我只能怀疑你在偷东西,把你送到派出所去。” 夏辛春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似乎真被他这句话吓得不轻。她眼睛微红,犹待一点儿不太明显的泪痕,看着他的目光竟是恐惧的。 “我没偷东西,我只是......”她有点儿语无伦次。 “只是什么?” “我只是借吧台的电脑看电影。”她回答。 周远行没想到会听来这个答案,不禁呆了一下。 夏辛春抿紧嘴唇默然不语,转个身往门边走:“很晚了,我去睡觉了。” “等等,”周远行叫住她,想了想,还是问了,“你哭应该不是因为遇到什么难事,而是被电影感动的吧?” 夏辛春脚步微顿,并不看他,平静地说:“电影太感人了。” 他看着她步伐淡定地往楼上走,然后看一眼不远处的电脑,蹙眉走到吧台里面,将酒瓶搁在一边,打开电脑。 他随手打开电脑桌面上唯一一个视频客户端,找到浏览记录,点进去一看,简直哭笑不得。 夏辛春看的居然是动画片《葫芦兄弟》,他仔细回忆一下,并没想起这部动画片里有任何能引人落泪的情节,只能想她刚才对自己撒了谎,能在深夜里偷偷哭泣,必定是遇到什么伤心的事。 可是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需要你担什么心?他暗暗问自己,好笑地摇摇头。 他拿起酒瓶,将剩余一点儿酒喝完,觉得不过瘾,又去冰箱开了另一瓶啤酒,一口气全灌下去,透心凉的感觉十分畅快。 本来他以为借着酒精,这一晚可以很快入睡,然而直到天快亮了,他才勉强睡着,期间还一直做着纷乱无序的梦,而那个看不清面孔的女人在时隔半个月之后,再度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 只不过这一次,她身上的衣服换成了让人目眩的红色,而他站在了她的床边,只差稍微探身,就能看到那张让他“心心念念”的面孔。 第4章 第1章-3 3 “帅哥,你这家酒吧开了有多久了?” 坐在高脚凳上的女人一手执着酒杯,一手搭在吧台边缘,化着浓妆的脸上神态妩媚,含笑看着正专注于擦杯子的男人。 周远行皱眉,想了想,笑道:“四年了吧。” “四年?”女人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那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发现这里?” 周远行身体稍稍前倾,勾起一侧嘴角微微笑道:“可能是因为……你没遇到我吧。” 女人一愣,看着眼前这张英俊到让人过目难忘的脸,换了个坐姿,长长的卷发随着她的动作不停抖动,夹在耳后的头发有几缕垂落至胸前。 她掩嘴娇笑几声,用仿佛能掐出水来的声音柔柔地问:“我觉得你人真有意思,要不你留个电话号码给我吧……” “恐怕他不记得自己的手机号码。”一道冷冷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周远行抬头看过去,头疼地抚额,不得不咽下到嘴边的一声叹息,坐在他对面大半个小时的女人疑惑地回头看去,一个头发齐肩的漂亮女人正居高临下昂着脖子俯视着她,眼神很是不屑,和她对视,目光只在她脸上停留半秒,便冷漠掠过。 女人皱眉,声音也冷了下来:“你是谁?” “呵,”漂亮女人冷笑,在另一张高脚凳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悠闲地玩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地说,“我是他女朋友,如果你想要他的联系方式,可以问我要,我比他更清楚。” 女人脸色一变,再不多说什么,端起杯子离开,回到她的同伴身边,坐下之前,还十分不满地朝周远行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周远行拿起另一只杯子开始擦拭,前一秒还在扮强势冷艳的吃醋女人这个时候忽然咧开嘴,鬼鬼地说:“喂,感动不?我为了你免受讨厌女人的骚扰,特意放下身段扮你女朋友,你是不是该做点什么补偿一下我的牺牲?”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扯周远行的衣袖,被他躲开。 她一点不怕他,不死心地继续扯他的衣袖,坏笑着说:“真的,你这个样子看起来还真是纯到不行,我说你是不是受过哪个女人的重创啊,或者被哪个女人抛弃了,不然为什么这么害怕女人靠近你……” “童瑶!”周远行低斥一声,老大不耐烦地说,“有事说事,没事赶快回家,大晚上的一个人在外面瞎逛什么。” 童瑶撇撇嘴,周远行给人的感觉往往很好说话,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笑起来的时候连眼角的纹路都散发出善良无害的气息,可是一旦板起脸来,就完全是另一幅样子,眼神锐利,看人的时候,让人心里一阵发紧。 童瑶规矩坐好,突然长叹一口气,将整张脸贴在吧台上:“我好烦,我好难过,我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不,是要死了。” 周远行捏了捏眉心,皮笑肉不笑地哼一声:“这话你说了不下一百遍了,可我看你现在依然活得好好的,比谁都过地滋润。” “哪有,”童瑶支起下巴,闷闷地说,“等哪一天你有了喜欢的人,就知道我的感受多么真实了,爱而不得的感觉太痛苦了。” “你比我更清楚,他不适合你,既然你自愿痛苦,就别在别人面前抱怨,路是你自己选的,说好听点吧,你这叫做自作自受。” 童瑶忍住狠狠瞪他的冲动:“我脑子坏掉了,才会想到找你诉苦,早知道我当时就不告诉你了。” “相信我,”周远行停下动作,拿起手机,“知道你那些所谓少女怀春的秘密,我比你更加后悔。” 童瑶见他要拨电话,夺下他的手机,站起身,警觉地退后一步:“你要打给谁?” “你说呢?” 童瑶瞬间泄了气,举手投降:“好好,我不说了,你真是......还是不是男人,老拿这一招威胁我。” 周远行眼皮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在顾客间穿梭的那道纤细身影,童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待弄清楚他在看谁时,激动地怪叫一声。 “你不会对夏辛春动心了吧?” 周远行懒得理她,他只是忽然想起夏辛春似乎是他人生中第一个质疑他不是男人的女人。 童瑶窃笑:“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啊。” 周远行拿回自己的手机,无可无不可地微微一笑:“我算了下,伦敦现在好像是下午一点多钟……” “呀!”童瑶一拍脑门,拎起包准备作势走人,“周大帅哥,我想起来了,我妈说晚上找我说事儿。那个......哈哈,您忙,再见。” 周远行好笑又无语地看着她落荒而逃,觉得自己的心情忽然变地很好,一转头,夏辛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面前,手里端着托盘,缓慢变幻的幽暗光线中,她的表情很模糊,眼睛里流动的光却十分明亮。 “老板,九号桌的客人要一杯玛格丽特,一杯莫吉托。”她声音略高地说。 说不清为什么,他觉得这一刻的夏辛春有哪里跟平时不太一样了,似乎少了几分怯懦,多了一点儿倔强。 她见他没有反应,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他浓眉一扬,回过神来,一本正经地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然后在她的目光下,动作有条不紊地开始调酒。 第二天早上,周远行一手插袋,一手摁着太阳穴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夏辛春刚好从酒吧正门那扇镶着一块圆形玻璃窗的黑色窄门推门进来。她半边身子歪斜着,眉头微蹙,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红色塑料袋,翠绿色的蔬菜叶子冒了出来,看来是刚从菜市场回来。 可是.......为什么又是红色? 夏辛春礼节性地对他点一下头,穿过走廊,走进拱形门。 “中午吃什么?”周远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找她说话,实际上他并不挑食,也早告诉过夏辛春,在做饭这件事上,她可以自己做主。他摸一下自己的胃,一上午都对着电脑做高强度的脑力工作,还真有点儿饿了的感觉。 夏辛春一点儿不意外,顿住步子,侧头看着他,道:“清蒸鲈鱼,加两个小炒,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边,接过她的袋子,她惊讶地张了张嘴,手握成拳头,颤抖地往后一缩。 他假装没有看到,轻松拎着食材,穿过酒吧,走进厨房,夏辛春跟在他身后,脚步无声无息。 吃饭的时候,夏辛春像往常一样,打算端着饭碗去楼上自己的房间吃饭,坐在铺着格子桌布的小小餐桌旁吃饭的周远行却出声叫住了她。 “夏辛春,我平时对你态度很恶劣吗?” 夏辛春的脸上再次露出一抹惊讶,在他似笑非笑的注视下,错开视线,轻声说:“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她抿了抿嘴:“我没有。” 他轻轻一笑:“没有的话,就坐下一起吃吧,我不希望别人以为我是一个对员工刻薄的老板,你辛苦做饭,我还剥夺你坐饭桌吃饭的权利。” 他用眼神示意自己对面的凳子:“坐下吧,我们边吃边聊,有些事,我觉得是时候该问问你了。” 她眼睛乱瞄,似乎在紧张,不过还是依言坐下。 周远行脸上仍然保持着温暖的笑容:“我每个月给你的伙食费够吗?” 她一怔,表情松动了几分:“够。” “你厨艺很不错,以前在家经常做饭?” 她点头。 “你说过你家也在本地,你多久回一次家?” “我不经常回家,大概……一个月回去一次。” 周远行若有所思地嚼着西兰花,吞下后,慢条斯理地说:“有时间还是多回去陪陪家人,你知道的,酒吧生意勉勉强强过得去,说不上多忙,我一个人也能应付,如果……” 夏辛春放下筷子:“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要辞退我?” 声音不似平常的波澜不惊,甚至称得上焦急。 周远行失笑:“不是,你别紧张。我是说如果你想出去旅游,或者想多点时间和家人在一起,我可以给你放假,女孩子不是都喜欢和闺蜜,和男朋友一块儿旅行的吗?” “哦,不用,我没有闺蜜,也没有男朋友。”她干巴巴地应道。 周远行浓眉一挑,没再多问,两个人继续安静地吃饭,又过了几分钟,他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你身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夏辛春愣住,略略苍白的脸颊上很快浮起一层淡淡的粉色,让那张几乎没有表情的面孔看起来生动许多。 他看向她的右手,笑容带着不易察觉的调侃之意:“我说的是你右手的那道疤,你想到哪里去了?” 她的脸越来越红,却抬眼直接而大胆地看着他,嘴角轻微上扬一下:“以前不小心打碎了花瓶,碎玻璃划伤的。” 周远行没作声,他想,这算是微笑吗?不知道这个女人真正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应该会很好看吧…… 下午,酒吧的生意出奇地火爆,客人络绎不绝,眼见夏辛春忙不过来,周远行不得频繁走出柜台,同时兼顾酒保和服务员的工作,当然了,还有陪聊,他那双对着人笑起来时眯起的双眼总能勾起女人羞涩的微笑。 有时他会想,将酒吧开在这样一条闹中取静,周围几乎没任何娱乐场所的街道,并且挨到现在还没有亏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那张带点儿流氓气息的英俊面孔。 魏旭不止一次对他的自恋作呕吐状,绞尽脑汁却又无法反驳,最后只能阴阳怪气地嗤笑他:“你长得再帅又有什么用,到现在还不是光棍一个,男人重要的不是脸,是气魄。” 魏旭是周远行的高中同学,家里是做生意的,最初他父亲开了一间专营建筑材料的公司,后来业务发展地越来越好,积累了雄厚的资金以后,便尝试涉足房地产和建筑设计领域,都取得不错的成绩,不仅如此,公司目前还拥有一支名头十分响亮的建筑设计团队,在本地和邻省都颇有口碑。 魏旭在家里排行老三,上面有一个大姐和二哥,不过他和他们关系并不亲密,因为他们不同胞,他母亲是是他父亲在发家致富离婚之后娶的第二任妻子。 因为家境过于富裕,魏旭自小就过地比一般人奢侈悠闲,加上父母的骄纵,成长地顺风顺水,从没吃过苦头,对待感情只当儿戏,每段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恋爱是用来享受的,如果当了真,就失去了意义。 魏旭鲜少把别人放在眼里,却独独和周远行聊得来,作为朋友来说,他无可挑剔,但周远行对他的恋爱理论却难以苟同。 “你这样轻率地对待别人,早晚得载跟头。” “那也比你强,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这是为谁守身如玉呢?每次别人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我都不好意思说实话。” 周远行不以为意:“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给自己找麻烦而已。” 然而此刻,身处光影迷离、音乐喧闹的酒吧,他面带微笑看着面前一张张笑得愉悦而惬意的男人和女人的脸,有那么一秒钟,他突然感到厌倦,厌倦了那个生活单调而又孤独的自己。 第5章 第1章-4 4 离酒吧大约两百米远的街道拐角处,有一家名叫“荒原”的书店,由一对中年夫妻所开。书店面积不大,装修简单,没有时下标配的书香气和文艺气,墙面粉刷成单调的浅绿色,书店老板只卖他们自己看过并且觉得值得阅读的作品,所以出售的书籍种类也不算齐全。 按理说,书店地理位置不优越,周边也没有学校,店面普通地几乎入不了人眼,应该是门口罗雀的,然而令人讶异的是,这家店的生意出人意料地好,每次周远行走进去,书架前总有不少顾客驻足挑选,让这个看起来容纳不了几个人的小小空间变得拥挤狭窄。 这一天是周六,天气晴朗,天空蓝地没有一朵云彩,街道两旁郁郁葱葱的槐树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抬头看去,已经显出些许炙热感的阳光透过一串串密密麻麻的白色槐花洒下来,照地人无端生出恍惚感来。 周远行两手插在新买的卡其色休闲裤的裤兜里,慢悠悠地走进书店。 因为是周末,买书的人比平常多了很多,坐在收银台后的书店老板忙得不可开交,看到他进来,只笑着点一下头,根本没有时间像之前那样来和他聊上几句。 他一列书架一列书架地浏览着,花了近二十分钟才在最里侧一个铁艺书架的最高一层找到他要买的那本书。 他抬起手臂,将书轻松取下,准备排队结账,随意一瞥,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他的视线。 夏辛春站在书架另一端靠近角落的位置,低着头专心翻看一本书。 她穿着灰蓝两色的格子衬衫和一条黑色牛仔裤,平时扎起的马尾全放了下来,清汤寡水地披在肩后,对着他的半边脸颊白地几乎看不见血色,夹在耳后的头发滑到眼前,她用手拂开,连头也没抬一下,似乎沉浸在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中。 周远行安静注视了她的侧影一会儿,然后越过其他人走到她身边站定。 “在看什么书?” 夏辛春翻书的手一顿,抬头迅速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随便看看。” 他自来熟地拿过她手里的书合在一起,大拇指夹在她刚刚阅读的书页之间,看一眼封面和书名:“《一九八四》?” 她嗯一声,没说别的,视线落到面前的书架上,似乎在认真搜寻其他可能引起她兴趣的书。 周远行装作没看出她的冷淡,翻开到她刚刚停下的页面上,一目十行浏览了下。主人公温斯顿·史密斯被捕,正在接受思想警察奥勃良的拷问。 他把书还给她,又问:“觉得这本书怎么样?” “写得挺好,就是太压抑了。” 她语气平平地回答,然后接过书,踮起脚想要把书塞回书架上,却没拿稳,眼看书从她手中滑落下来,就要摔到地上,周远行及时弯腰接住,一抬头,她正微张着嘴,表情略微透着点儿后怕地看着他手里的书。 他这才发现,她的眼眶是湿润的,她没给他继续观察她的机会,说了谢谢,很快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他抬了抬眼皮,忍着笑意:“我发现你这个人很容易被感动,看部电影会哭,看本小说也会哭。” 夏辛春掩饰般地眨眨眼睛,勾起一侧嘴角自嘲一笑:“可能......我涉世不深,太善良了吧,所以才这么容易被感动。” 周远行被她语气中的自我嘲讽弄地一怔,本能觉得那样带着点儿厌世情绪的笑容不应该出现在她脸上,对比之下,他更愿意她面无表情地在他眼前晃荡。 他还没来得及接点儿什么话来开导一下她,她已经先说再见径自走出书店,步子迈地大而坚决。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书,纸页的中间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水浸湿了一小块,他用食指触摸了一下,想起刚刚夏辛春湿润的眼睛,忍不住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第二天晚上,周远行开车回到家里,刚进门,就听到屋内传出颇为愉快的笑声和谈话声,而平常吝啬给他微笑的父亲竟然也笑地十分开怀。 他把玩着车钥匙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相谈甚欢的四个人齐齐把目光投向了他,周母更是惊喜。 “你可回来了,快过来叫人,”她笑呵呵地冲儿子招手,对着客人说,“这是你秦阿姨和秦叔叔。” 周远行将车钥匙随手放玻璃茶几上,在沙发另一端坐下,态度恭敬地叫人。 “叔叔阿姨好。” “哎,你好,”秦阿姨笑地明朗,“还别说,你们俩给我看他照片的时候,我还不大相信竟然会有人模样这么好,今天见到,果然长相非凡,又斯文有礼,完全遗传了你们夫妻的优点嘛。” 秦叔叔赞同地点头,周母听到他们对儿子的赞美,笑地合不拢嘴,客气推说着“哪里哪里“。 周远行微微一笑,已经猜出来人的身份,他并不多说什么,饭桌上,被问到为什么选择开酒吧的时候,周父难得没拿冷脸给他看,还极其罕见地为他说话。 “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像我们这一代人思想保守,只满足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就皆大欢喜,他们更加看中对个性的保持和自由的追求。其实只要不犯法不犯事,正经做生意,我们都应该鼓励。” 周远行见父亲一本正经的慈父样子,只能使劲憋笑。 “是呀,我们家秦悦也是这样,本来想让她研究生毕业后当个英语老师,工作稳定,还能有寒暑假,可她偏偏要去外企做什么储备干部,刚进公司就被派出国锻炼,去得还是印度,都快一年了,中间一次也没回来过。”秦父谈起女儿,言语中有掩饰不住的自豪。 周母莞尔:“秦悦很能干呀,我就喜欢有事业心的女孩子,这不一年也快要到了,到时候她回来了,刚好让远行给她接风洗尘。” 秦母也笑,看着周远行,说:“也要看远行有没有时间,不能打扰他工作。” 周父摆手:“哪里的话,他的酒吧又不忙,空闲时间很多。回头你直接把他的手机号码发给秦悦,让他们年轻人自己联系。” 秦父秦母但笑不语,周远行只能笑着点头:“叔叔阿姨放心,等她回国了,我请她吃饭。” 晚上,他躺在自家床上,想起晚饭时几个长辈说的话,始终没有睡意。手机没电了,他翻找一阵,才想起将充电器忘在了酒吧,略一犹豫,他便穿好衣服,下楼到了客厅。 周母正准备关灯,看到他下楼,问:“渴了吗?” “没,”他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我想起来酒吧还有点儿事没处理完,得过去一趟。” “这么晚?”周母疑惑,“什么事这么急,那你晚上还回来吗?” 他看一眼窗外的夜色:“这件事比较重要,晚上我就不回来了,您和爸早点休息。” 他开车回到酒吧,将车停在路边划好的停车位上,踱步到后门,拿钥匙开门进去。 酒吧内漆黑一片,安静地没一点儿声音。 他没有开灯,熟门熟路地穿过酒吧那道高高的拱形门,往二楼走。 到了夏辛春房门口,他停了下来,她的房门没有关严实,从他站立的方向看过去,能看到一张木质单人床的床脚和一条牛仔裤的裤腿,正是她昨天穿过的那一条。 “你在干什么?” 他一惊,转头看去,夏辛春正站在他背后,冷眼瞪着他。她穿着样式保守的睡衣,头发扎成丸子头,颈项处没挽起的一缕头发紧紧贴在皮肤上,刘海半湿着,嘴唇和双颊都红红的,显然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 “我问你在干什么?”她又问,这一次周远行听出了质问的味道。 他站直身体,一点没有偷窥时被现场抓包的尴尬:“没干什么,刚好路过而已。” 她狐疑,闭紧嘴,侧身往旁边一让,示意他过去。 周远行低头不着痕迹地笑了,他挪动步子,只不过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转个身,双臂抱胸斜靠在门框上。 “夏辛春,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是不是该给我一句解释?” 夏辛春茫然看着他,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眸光一颤,嘴上却犹自镇定着:“什么解释?” “别跟我装傻,”他敛了嘴角的笑,“你那疤是怎么弄的?” 她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半晌,才直视他:“我不是说过了吗?碎玻璃划伤的。” 他走到她跟前,身体几乎要贴上她的,抬手抚上她的腰腹,声音低低地说道,“我说的可不是你的手,是这里。” 她的身体骤然紧绷,试图躲开,被他另一只手拦住。 “那是做手术留下的。”她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那么,你当时为什么要跑到我房间脱衣服,还要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只是,只是想告诉你,生命最重要,没什么东西值得我们伤害自己。” 他越听越糊涂:“什么伤害自己?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张了张嘴,似乎要解释,但还是闭上了嘴,选择沉默。 周远行忽然有点烦躁:“你不说话,那我只能想,你这是在和我玩欲擒故纵那一套?” 夏辛春吃惊地看向他,几秒钟后,她眼圈慢慢变红,紧咬住嘴唇,胸口剧烈起伏,粗暴地一把推开他:“让开!” 周远行没稳住身体,往后重重靠在墙上,见她这幅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心里的火莫名也蹿上来了,冷冷地说道:“你别忘了我是你的老板。” 她正要推门进去,听到他的话,并不恼怒,再开口,声音已经恢复平静:“您放心,我不会忘记这一点的。” 这一晚,周远行合上电脑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他取下眼镜,仍然没有睡意,于是下楼到酒窖拿了一瓶红酒上来,路过夏辛春房间,他顿足侧耳倾听,里面悄无声息,也没有一丝光亮透出。 他回到房内,半坐在窗台上,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慢慢喝完,待有了微醺醉意后,躺到床上。 熟悉的梦境再次袭来,他又看到了那个红衣女人。 她起初背对他躺着,接着伸直双腿,躺平身体。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拨开她遮住半边眼睛的黑发,她本来是闭着眼睛的,在他的手离开之前却猝不及防地睁开,盯着他的双眼不含一丝情感,冰冷而摄人。 周远行猛地惊醒,他打开灯,看着熟悉的房间布局,竟然有点儿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感觉。他向后一靠,不由自主回忆梦中的那双眼睛,终于可以确定他连日来的怀疑没有出错,那个女人的确是夏辛春。 床头柜上的手机振动两下,屏幕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内发出一圈幽幽光亮。他探身取过手机,是魏旭发来的信息。 “我刚遇到一个身材和长相都没得挑的绝色美女,估计可以用来治你的恋爱恐惧症,哈哈。”句末附加一个贱到不行的“坏笑”表情。 周远行暗骂一句无聊,顺手关了机,室内重归黑暗和宁静,然而到底还是被那个不算噩梦的诡异梦境给影响到了。 我为什么要反复梦到她呢? 他这样想着,可是直到天亮,仍然没能找到让自己信服的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周远行出了心魔了。。哈哈。 第6章 第2章-1 别牺牲自己来善良 1 大学毕业以前,夏辛春和家人一起住在瀚宁市西南城郊一处窄小的两室一厅内。她父亲郑海成是本地最大耐磨材料公司的木匠工人,母亲夏兰是同一公司质量部门的检验人员,一进公司,便租住在员工宿舍,有了十年工龄后,以一个十分优惠的价格买下这处面积六十多平米的小房子,四个人住,虽然拥挤了点,但这对于老家非本地的夫妻俩来说,等于在这座大城市正式安了家,足够他们满足了。 夏辛春不是独生女,她有一个相貌和学习成绩都相当出众的哥哥,自懂事以来,父母就时时叮嘱她凡事以哥哥为榜样,和优秀的哥哥相比,她确实逊色许多,脑袋不聪明,成绩不好,玩心重,对学习从不上心。尽管多次被学校老师请家长,她也没受到父母一点儿责怪,哥哥虽然对她有点儿爱理不理,但基本什么事都让着她,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十分幸福。 然而到她步入高中的那一年,一切都变了。她父亲工作时,因为操作不当,右手被运作的车床削去大半截拇指,落下残疾,辞职以后,领了公司赔偿的三万块钱,从此一蹶不振,开始沉迷于酒精和香烟,和她母亲的关系也变得紧张,常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不休,从前的恩爱成了南柯一梦。 她哥哥当时已经去外地上大学,本来就是偏内向的性格,父亲出事后,变得更是寡言少语,头两年,每逢长假和寒暑假,会早早回家,偶尔还和她聊聊心事,后来索性只在快过年的时候才回家一趟,待几天就匆匆返校,接到她的电话,总是没说几句就称有事要忙。她虽然难过,但也理解,哥哥和她一样,同样难以忍受家里常年的阴郁气氛。 她曾发誓,一定要找到一份好工作,像哥哥一样,一起帮助改善家里的生活,一家人能再次其乐融融地相处,重拾昔日的温馨。 可在外两年的漂泊游荡,她失去了太多,一事无成不说,感觉心也苍老了,再没有年少时的那份雄心。 隔着一条窄窄的柏油路,夏辛春面对曾经居住过的家,独自站在街边一颗法国梧桐树下出神,回忆对她来说,从来算不上轻松,每当她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往昔的点点滴滴便悉数翻涌,借她一点温暖和支撑,然而再往后追忆,却是苦涩。 她理一理出门前特地戴上的口罩和黑框眼镜,好在这个季节梧桐絮漫天纷飞,十分扰人,为避免吸入梧桐絮,很多行人都戴了口罩,她的装扮倒也并不突兀。 到了九点半,一位中等个子的中年妇人出现了。她留着毫无发型可言的短发,两鬓的白发十分显眼,后背微微佝偻,步子迈地挺快,走路姿势看起来却有点儿无精打采,穿一件几乎看不出颜色的棉质衬衫和黑色长裤,手臂挎一个中等大小的编织菜篮。 夏辛春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十来分钟后,进入人群熙攘的菜市场,始终和她隔着两三个摊位的距离,和她买一样的菜,出了菜市场,她沿原路返回,夏辛春依旧小心翼翼跟着,心跳地剧烈,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忍住没有追上她的脚步。 到了路口,遇上红灯,妇人停下等待,夏辛春屏住呼吸,数着步子稍微朝她走近一点儿,却不想妇人突然回头,对上她的视线,她一惊,想低头,却没法儿移开目光,眼眶猛然酸涩,差一点就要把那声惦念已久的“妈妈”喊出口,想到自己的境况,到底还是忍住,强迫自己低头疾步往另一个方向走。 她不敢回头,眼泪扑簌簌落下,砸在地上,似乎把她的心也给砸出了一个个窟窿。 回去的路上,她努力平复心情,临到酒吧,才平静下来,只觉得身体精疲力尽,心里想着,还好今天是周五,周远行会在家里吃过午饭以后才回来,她早上出门前就将酒吧打扫干净了,现在只希望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能去床上躺着不动就好。 她心不在焉地踏上酒吧门口的台阶,发现门大开着,隐约有谈笑声沿走廊传出,仔细辨认,其中一人是周远行。她略微诧异,硬着头皮往里走。 “远行,你还别不信,那个女孩子刚刚二十岁,在曼大读心理学,有智商有情商我就不说了,人长得着实漂亮,不矫揉造作,还有点儿小小的幽默感,人蛮单纯,挺适合你的,回头我……” 正在滔滔不绝的男人看到出现在门边的夏辛春时猛地打住,眼神既惊讶又疑惑,本来微笑聆听好友说话的周远行也同样怔住。 夏辛春心事满怀,强打精神对两人点了点头,准备赶快溜进厨房,刚走了两步,周远行隔着吧台叫住她。 “你把自己捂这么严实做什么?感冒了?” 她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戴着眼镜和口罩,于是一股脑摘下胡乱塞进裤子口袋里。 “没有,外面风大,梧桐絮满天飞,容易呛到喉咙里。” 话落,她再次愣住,这是自那晚她和周远行莫名其妙吵架后第一次说话,之前一个星期,周远行对她态度极其冷漠,几乎把她当作空气,开始她还担心他会辞退自己,后来见他似乎没这个打算,便稍微放了心,几次想主动找他说话,看到他冰山一样的脸,还是作罢,不愿意往枪口上撞。 她不是不后悔的,他当时只是开开玩笑罢了,是她自己太敏感,才会那样在意,对他耍脾气。事实上,他算是她的恩人,提供她一份工作,付给她不低的薪水,还让她有了暂时的安身之所,她应该感激他的,怎么能那样不识相地冲他大吼呢?她想,一定是洗澡时脑袋进了水短路了。 不等她多想,陌生男人站起身,径直走到她面前,笑容可掬地伸出手:“你好,我是魏旭,周远行的朋友,你是......?” 夏辛春愣愣地看着他带点儿玩味的笑容,脸一下子发烫,她知道他怕是误会她和周远行的关系了,赶紧澄清:“你好,我是这里的服务生,我叫......” “你还站那儿做什么?不做事吗?”周远行不等她说完,出声打断她,“现在都快十一点了。” “喂,不用口气这么严厉吧,就算是员工,咱们也得怜香惜玉不是?”魏旭收回手,看向夏辛春,“你别怕他,他这人其实心善地很,也就是过过老板瘾,你什么时候到这里来工作的,我怎么以前从没见过你?” “你去英国一年多,没见过的人和事不止这一件。”周远行插言,语调是一贯的不咸不淡。 “我去年春天过来的。”夏辛春轻声回答,余光瞥见周远行冷着一张脸,猜到他的气恐怕还没全消,不敢耽误下去,惹他更加不待见自己,匆匆和魏旭说了再见,走进厨房。 她把买来的菜井然有序地放进冰箱,妈妈的脸再一次浮现于眼前。 回到瀚宁市一年了,平均每隔一个月她都会像今天一样,回到曾经生活的地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尾随妈妈去菜市场。每一次她都鼓励自己,见到妈妈,一定要上前,让她知道女儿回来了,可是真正见到,那声“妈妈”却如鲠在喉,成不了完整的词语。那两年销声匿迹的生活,她连想起,都觉得羞耻,该怎么向妈妈解释?更别说她现在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又有什么脸回去面对父母和事业蒸蒸日上的哥哥? “嘿,”魏旭冷不防出现,“刚才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回过神,关上冰箱门:“我叫夏辛春。” “夏新春?”他笑了,“你这名字还挺喜庆的。” “不是新年的新,是辛苦的那个辛。” “很特别的名字,没想到远行会招人来帮忙做事,而且还是一个长得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真是让我意外。你不知道,这家伙对女人一向冷漠到近乎不近人情,你来这儿这么久了,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难相处?” 夏辛春不习惯别人的自来熟,更不习惯和人公然讨论自己的老板,只好淡淡地说:“我觉得老板人挺好的。” 他越发来劲:“哪里好?” “嗯......”她还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心下哭笑不得,随口说道,“都挺好的。” 魏旭斜靠在冰箱门上,做沉思状,夏辛春被他看得莫名心里发毛:“那个,我要做午饭了。” 他没理会她的逐客令,不期然倾过上半身,凑近她耳边,她警觉后退一步。 魏旭不及周远行高,但同样身姿挺拔,五官俊朗,笑或不笑都不给人距离感,和她这个陌生人交谈起来丝毫不见扭捏,言谈举止有着天生的自信,一看就是很受女人欢迎的那一类男人。 夏辛春无意和他有什么接触,本能不喜欢他这种带点儿玩世不恭意思的靠近,同时觉得他这副熟人样未免轻佻随便了些。 魏旭摇头笑了笑,薄薄的嘴唇弯成一个柔和的弧度:“别这么紧张,我只是想跟你打听点事,你在这儿上班也有些日子了,有发现哪个女人和周远行走得近吗?我是说,关系看起来比较亲密的那种。” 她第一时间想起了童瑶,那个女人总是打扮地光彩照人,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和周远行凑在一起说话时,眉目含笑的神态既有女孩子的可爱,又兼具成熟女人的性感,是她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念及至此,她的心不禁一颤,马上告诫自己不要做这种没有意义的比较。 “我和他只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不清楚他的私生活。” 他大概觉得这个中规中矩的回答有些无趣,耸了耸肩:“好吧,这家伙的确心思深。” “你跑这儿来干嘛?” 两人一齐转头,周远行站在厨房门口,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车钥匙,目光掠过夏辛春,落在魏旭的脸上:“走不走?” 魏旭哈哈笑两声:“我看你特地跑到房间接电话,还以为要等一会儿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下来了。走走走,我今天可要使劲宰你一顿。” 周远行白他一眼,转身走了,魏旭对夏辛春微笑:“很高兴认识你,辛春,那我先走了,改天有空再聊,再见。” 魏旭随周远行出门,坐上副驾座后,玩味地笑道:“一年不见,你小子学坏了,都学会金屋藏娇了。” 周远行斜睨他一眼,懒得搭腔。 魏旭一手摩挲下巴,憋着笑说:“不过说真地,夏辛春长地还是可以的,身材也能拿得出手,就是人有点儿木讷,性格又闷,不大容易接近,你性子也冷,凑一块儿估计够呛,不太适合你。” “我以为你去英国学习了一年,受了文化熏陶,多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幼稚,没想到还是这么肤浅,满脑子除了女人还是女人。”周远行冷哼。 “怎么?受不了我说她不好?”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和她有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员工罢了,你以为我是你,见个女人就往上凑。我没那么多闲心,也没那么饥不择食。” 魏旭清楚周远行对他的恋爱观一向嗤之以鼻,并不把这番讽刺往心里去,也不打算说服好友效仿自己,只是这么多年他从没见过周远行身边出现个女人,难得见到夏辛春,哪能不惊奇,但见好友此时神色一派坦然,的确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只能悻悻作罢。 “准备进你爸公司了?”快到饭店时,周远行问道。 魏旭长叹一口气,微微苦笑:“是啊,我妈一直以来都希望将来继承公司的人是我,从我上学开始,就对我耳提面命,我爸也希望我去公司帮忙,既然他们都觉得我该进公司,那我就去吧,反正工作嘛,在哪里都差不多。” 周远行能理解他的处境,毕竟有那样一份大的家业,他很难做到抽身事外,对父亲的公司完全不管不问。 魏旭虽然看起来有点儿吊儿郎当,一副花花公子游戏人间的模样,但他十分孝顺,亲眼见识过哥哥和姐姐对妈妈的各种视若无睹,所以尤其心疼妈妈,从不跟她唱反调。 魏旭智商颇高,本科上得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名牌大学,去年考进英国伦敦商学院学管理。本来大学毕业后,他父亲在公司给他安排了一个不算低的职位,可他以要出去闯荡几年历练自己为由拒绝了,他母亲尽管不满,也只是数落几句,并没干涉,可眼见丈夫前妻一对儿女一路风生水起、纷纷坐上分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不由担心公司最后没有儿子的容身之地,便要求他进父亲公司工作,态度十分强硬,毫无商量余地。他不愿意让母亲寒心,才决定出国读研,一是为了多逃避一年,二是为了有个体面的学历能更好地在公司站稳脚跟。 周远行知道,魏旭习惯了随心所欲,厌恶勾心斗角,不希望和兄姐争锋相对,对父亲的事业也没有觊觎之心,可又不能跟母亲对着干,下这样一个决心必定经过一番挣扎。 他安抚地拍拍魏旭的肩膀:“人生就是不停做选择的过程,很难说一个选择是对是错,有所权衡,知道什么对我们最重要就行了。” 第7章 第2章-2 2 周远行给文档打上最后一个标点符号,点击保存,然后摘掉眼镜,疲倦地往椅背上一靠,闭上眼睛,轻揉眉心和太阳穴。 朋友和家人包括父母都不知道,他除了经营一间小酒吧以外,还是一个颇有人气的作家。 大四那一年,本地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许思兰女士去他们学校做讲座,许女士潜心钻研严肃文学,近四十年不辍笔耕,关注的题材虽偏向冷门,但写就的作品部部堪称佳作。 那天讲座去的人不多,周远行一向热爱文学,听得很是投入,临近结束时,女作家说的一句话,他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写作不是为了金钱,不是为了简单抒发或者暴力式的发泄,而是为了以旁观者的身份去发现自己所不了解的关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从而认识并接受那个陌生的自己,不管他是善还是恶。” 过了几天,他心念一动,开始尝试写作,最初并没想太多,也没想过有一天靠写作吃饭,然而奇妙的是,当他抱着无所谓的心态把完成的第一部小说书稿寄给出版公司时,意外得到赏识,书一经发售,销量惊人,之后写的几部作品都取得不菲的成绩,于是他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受读者追捧的畅销书作家,书一本接一本地出,几乎从没遇到过写不出来的情况。 然而这段时间他的思路频繁被打乱,很多次打开电脑,不是没灵感就是缺手感,往往几个小时过去,也没能敲出几个令他满意的文字出来。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这点反常开始于哪一天,自从夏辛春闯进他的房间,当他的面大脱特脱以后,他的脑子就不大听使唤了,时常写着写着,她平静的脸孔、无所畏惧的眼神、白皙的皮肤、狰狞到刺目的疤痕和那一抹打眼的红便争先恐后从记忆中跳窜出来,加上后来在走廊上闹的那点不愉快,他一向波澜不惊的情绪彻底被搅乱,这让他自己都觉得不解。 眼看交稿期限已至,小说结局反复写了几十遍,都没能让他满意,编辑多次打电话过来催稿,他不得不努力摒弃杂念,忽视夏辛春的存在,集中精力去写,拖到今天终于才算写出想要的感觉。 他走到窗边,将半开的玻璃窗再拉开一点,外面阳光热烈,晒地人皮肤隐约有灼烧感,几朵白色云彩静静地流淌在天边,俨然有了几许夏日气息。 他低头往楼下看,一下定住。 夏辛春踮着脚站在高脚凳上,左手抱着一个敞开的纸箱子,右手举着专门用来晒被子的晾衣杆,一下一下打着槐树上盛开的小小槐花,一边用纸箱接住,样子颇为吃力,不少槐花散落在地,她皱着眉,表情很是懊恼。 周远行轻轻一笑,心想这个女人最近的行为还真是让人费解,难道这次是因为童心未泯?他承认,他的好奇心还真有点儿被激发了。 夏辛春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全落进了周远行眼里,她全副心思都在想着怎么样才能尽早装满一箱子槐花,好能在中午做出一盘凉拌槐花来。 小时候,她妈妈经常在槐花盛开的季节做这道菜,凉拌槐花做起来十分简单,先洗干净放进开水中稍微煮一下,再捞出来挤掉水分,经热锅爆香后装盘,最后加入盐、葱、醋和其他喜欢的调料即可。 早上她清扫完酒吧和厨房,跑到后门外懈怠一会儿,见满树槐花开地正浓,想起妈妈,不禁起了自己动手做的念头。 然而大半个小时过去,脖子和手臂都有了酸痛感,也不过勉强装了半个纸箱槐花,打下来的花大部分都落到地上,她好不气馁,正想着要不干脆别折腾算了,身后冷不防响起一道悠闲的声音。 “你还蛮有闲情逸致的。” 她回头,周远行两手插袋靠在后门上,嘴角挂一个淡淡的调侃笑容,眼神是她见过多次的那种仿佛能把人吸进去的温柔:“我猜你小时候肯定是一个有很强破坏欲的孩子。” 她跳下高脚凳,尴尬地扯了下嘴角:“不是,我只是想用槐花做菜。” 他略微惊讶地挑了挑眉毛,走向她:“做菜?这花能做出什么菜?” “凉拌槐花,很普通的菜,你没吃过吗?” “没有,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槐花可以吃。” 她微微扬一下眼皮,很快敛去表情,放松地说:“那今天你可以尝试一下,虽然做出来卖相不怎么样,但味道还是不错的。以前我妈妈经常做这道菜,我们家都特别爱吃。” 刚说完,她就被自己给惊到了,居然会这么自然地跟他聊起私事,大概是长时间仰着脖子带来的轻微眩晕引起的吧,她这样想。 周远行不置可否,瞧一眼她怀中的纸箱,问:“这么多够了吗?” “不够。” “那就再接一点,”他挽起衬衫袖口,不等她反应,拿过她手里的晾衣杆,踩上高脚凳,对兀自愣怔的她吩咐道,“在下面注意好位置,别接偏了。” 他愿意不计前嫌,主动找她说话,已经叫她意外了,现在还如此热心要帮忙,更是叫她无措,她没法儿拒绝,只能依言配合。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怎么看出来我想伤害自己,想做傻事的?” 夏辛春暗暗苦笑,她将目光从槐树移到他脸上,只看得见他轮廓坚毅的下巴,她不知道他这么问她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但她能猜到,必定会是黯然的。 她想了想,老实说:“那天下午你和你女朋友说话,我不小心听到了。” 周远行停下动作,低下头看着她,一丝讶异滑过他英俊的面孔:“……我女朋友?” 她点头,错开视线,回忆自己后来的愚蠢举动,顿时有无地自容的感觉,她确实该给自己“怪异”的反应做一个解释,如果趁这个机会都说清楚也许能解开心结,不用再自我纠结了。 她迎视他的目光,全招了:“她说她很希望能像以前一样继续喜欢你,可她还是喜欢上别人了,可感情这种事没法后悔,也没有道理可讲,她也没办法。” 当时她刚好去吧台取客人点的酒,无意中听到这句话,便多看了他们两眼。 周远行似乎并不介意对话被她这个闲杂人士听到,他半趴在吧台上,用低低的无可奈何的口吻轻唤道:“童瑶......” 她不由为他低落的语气和表情感到难过,在她印象中,周远行总是对什么都淡淡的,几乎没什么事和人能影响到他,即使和女客人聊天大笑,温暖的笑意也只是浮在脸上,不及眼底,给人的感觉依旧清冷。 她再看被唤做童瑶的漂亮女人,眼神是类似的黯淡,不禁同情起周远行来,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也就算了,偏偏还要当他的面诉说对另一男人的喜欢,他的心情可想而知,肯定不会好受。 “还有呢?”周远行仍然俯视着她,她用双手抱紧纸盒,小心观察他的表情,竟然隐约看到他眼里愉悦的笑意,仿佛根本没有受到感情伤害,又或者他只是在强颜欢笑?毕竟对男人来说,那也算是一件伤自尊的事情,乍然被旁人窥探到,用微笑来掩饰大概是唯一体面的办法。 她摇头:“没了,我只听到那一句。” 他抚额,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咧嘴一笑,跳下凳子,站到她面前:“然后呢?” “什么然后?”她往后退一步,实在有点儿承受不了他靠近时带来的压迫感。 “你总不至于因为那一句话就判断我上楼是为了自寻短见吧?” “后来酒吧客人都走了,我收拾酒桌,看到你拿着水果刀出神,还用手指反复触摸刀刃,当时的神情……”她沉吟,努力搜索着合适的形容词,好一会儿才说,“不太像平时的你。” 他一愣,继而大笑,直笑地肩膀耸动,斑驳的阳光和树荫在他脸上交织变幻,将他的表情映地朦胧而不真实,她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拔腿要走,他忽然止了笑,声音低沉,带着一点儿沙哑:“所以你以为我想躲到房间自我了断,于是就跟上来,用自己受过病痛折磨但坚强活下来的身体告诉我,我应该珍惜生命,不应该因为女朋友移情别恋就绝望。” 夏辛春沉默了,她一直告诉自己,当时是因为脑子发热,才会做出那样“放荡”的事情,后来她反复自我催眠,那一幕只是臆想,并没真正发生过。 周远行哭笑不得:“我第一次见识这样……强大的逻辑,不得不说,你很有做侦探的潜质,大概......”他皱眉作思索状,“也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吧。” “可能吧。”她不怎么在意地附和道。 她不认为这是夸奖,深知自己的行为不是光靠逻辑能解释地通的,只盼望过了今天,他能把这件事完全抛在脑后,再别揣测她的用意。 好在周远行没再不依不饶,他重新站上凳子,恢复成平时不可接近的模样:“继续吧。” 夏辛春吁了口气,举起纸箱对准花落的方向,努力忽略周远行的存在。 本以为事情算翻篇了,谁知中午吃饭的时候,周远行在赞叹槐花的口感清香入口之后,忽而一转话锋,认真地说:“善良是好事,可是别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来善良,还有,别断章取义,童瑶不是我的女友,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你不用担心我会为情所困。” 她哑然,除了对着他离开的高大背影发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8章 第2章-3 3 每到周五晚上,原谅酒吧总是比平时热闹一些。 来的顾客大多是在附近公司工作的白领人士和住在旁边几个小区的居民。他们进来以后往往会点上两三杯酒,一边喝一边闲闲聊天。夏辛春只负责在客人需要的时候做点推荐,及时送上他们点好的酒和果盘,然后找一个不碍事的角落,等有客人叫她或者其他客人进酒吧时,再上前招呼。总地来说,这份工作还是比较轻松自在的。 夏辛春给自己倒了杯西瓜汁找了个空处坐下,舒缓的音乐安静流淌在这间不算大的酒吧内,迷离的幽暗光线交替明灭着,给人一种身处另一个世界的错觉。 她凝神听着歌,怔怔出神,她来不久后就发现,周远行不喜欢播放闹哄哄快节奏的劲爆歌曲,挑的每首歌节奏都很舒缓,颇对她的口味,每每听完,都觉得意犹未尽。 她喝一口冰镇西瓜汁,一股凉意蹿遍全身,让她精神一震。她慢慢喝着,同时打量身边一张张陌生的脸孔。疲惫在这里似乎被一扫而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轻松惬意的微笑,看着这样的笑容,她莫名也跟着开心。 她再看向斜对面的吧台,周远行坐在吧台里面,从她的方向,只能隐约看到他脸部的柔和轮廓和宽阔肩膀。两个披着长发的女人姿势放松地背对她坐着,大概和周远行聊地正欢,不时和同伴交头接耳一番。 她目不转晴看了一小会儿,扯扯嘴角,视线重回饮料杯身。自从那一天和周远行“开诚布公”谈过以后,她就警告自己无论在身体上还是在心理上都要和他保持距离,对与他有关的所有事情都要充耳不闻,决不放在心上。 九点多的时候,又来了一拨客人,他们直接走向角落的沙发坐下。夏辛春赶忙将喝完的玻璃杯收拾好,拿起托盘迎上去。 “嗨,你是在这附近的H大上学吗?在这里做兼职?”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涂鸦T恤的年轻男人,和他一起来的另外三个男人听他说这话,马上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 夏辛春不是第一次遇到主动找她聊天的客人,并不害怕。她微微摇头:“不是。你们想喝点什么酒?想吃……” “不是吗?可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呢?我们都是H大毕业的高材生哦,小妹妹,今年多大呀?应该满二十了吧?有没有男朋友?”另一个光头男人打断她的话,笑地一脸猥琐。 H大是重点名校,离这间酒吧不算远,夏辛春不认为H大会培养出说话腔调这么不正经的人。她忍着反感,声音保持平静:“如果几位暂时还没想好喝什么,那待会有需要的时候再叫我。” 她抱着托盘略一欠身,打算去另一桌,胳膊却被光头男人一把扯住,她往后踉跄一下,跌坐在某个人大腿上。来不及反应,惊愕地回头看去,那个最先和她搭讪的男人也满脸错愕,在她的瞪视下脸居然迅速红了,慌乱地要扶她站起来。 她拂开他的手,用力推开他,警惕地往旁边走了好几步,努力忍住不让自己不管不顾当场发作,可双手已经止不住地发抖。 最年轻的男人,应该说是男孩,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跟她说“对不起”。光头男人和另两个打扮同样不伦不类的男人轮番推搡着脸红男孩,玩味地笑道:“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第一次和女孩子亲密接触?哈哈。” “这小子居然还害羞了,小妹妹,你可得对他负责哦,他到现在连女孩子的手还没碰过呢。” “就是就是,不能占了人便宜就不认账。” 其余客人听到这边的哄笑声,都将目光投了过来。夏辛春感觉血液一下子上涌,脸像被烈火炙烤着,变得滚烫,大脑紧跟着传来一阵阵眩晕。 她抱紧托盘,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冷言冷语地说:“我看各位大概也不是来喝酒的,那你们请自便吧。” “哟,我说你这什么服务态度?还有脾气呢,你他妈真当自己是什么清纯小姑娘啊?”光头男人不屑地哼一声,“把我们伺候好了,我们出手大方点,多买点酒,多给你点小费,皆大欢喜多好,你这端着玩哪一出啊,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货色!” 夏辛春脸色一沉,只觉手脚冰凉,她狠狠咬住嘴唇,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胶着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凌迟一般。就在她攥紧拳头,想要冲上去打人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前头。 周远行扫视整个酒吧,对看热闹的客人微微一笑:“各位,今天酒吧提前打烊,所有消费一律免单,大家请回吧。” 等客人陆续走了以后,周远行敛了笑,回头对夏辛春说:“没事吧?” 她抬头看着他的侧脸,身体渐渐没那么哆嗦了。 “没事吧?”他回头又问了一遍。 她呆呆地凝视着他蹙起的浓眉和不悦的眼神,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此刻汹涌而起,冲进她内心,以至于她的心跳一下子变得飞快。她轻声回答:“我没事。” 周远行抿紧嘴唇,转回头,对还坐着不动的几个人冷冷地笑了:“还不走?是等着警察来接?” 光头男人腾地站起来,目露凶光,正要破口大骂,周远行不慌不忙地举起手机,屏幕上已经输入了110三个数字,他再指一下吧台和身后:“看到了吗?这两个地方都装了监控,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录下来了,只要我报警,你们至少得进去喝几杯茶,要是还想闹事……” 剩下的话他没再说,因为有两个穿警服的男人从拱形门走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其中一个人的视线在僵持着的几个人之间来回转。 周远行礼貌地开口:“何警官。” “没事没事,都是误会。”几个男人顿时脸色大变,相互使眼色后,讪笑着一溜烟跑了。男孩子走在最后,不停回头看夏辛春,她冷淡地把头一偏,重新看着周远行的后背,想走却挪不动腿。 被叫做何警官的年轻男子名叫何睿,是管辖这一区的派出所民警。他蹙眉打量周远行和他背后的夏辛春,露出一抹和气的微笑:“周老板,如果有人蓄意闹事,可以报警。” 周远行也笑了:“谢谢,目前一切正常。” 何睿歪一下头,看向夏辛春:“你身后这位女士是?” 夏辛春发现自己的双手又开始不自觉地颤抖,牙齿也跟着打颤,她闭上眼,听见自己的心跳又重又闷,好像随时会罢工。 “哦,她是我女朋友。” 她猛地睁开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周远行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入耳,他接着解释:“酒吧忙的时候,会过来帮忙打下手,今天晚上没时间陪她去看电影,到现在还再跟我生气。” 何睿点头,不再多问,随便四下看了看酒吧以后和另一个民警一起离开。 “你是要把指甲掐进我的肉里才准备放手吗?” 周远行的戏谑声沉沉传来,夏辛春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正紧紧掐着他的腰,她一惊,马上松开。 “对不起。”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皮笑肉不笑地一挑眉峰:“我看你也是个倔性子的人,刚才怎么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任人欺负?” “我不想和客人起争执,怕影响酒吧的生意。” “真让人感动,可我不需要自己的员工在受到这种欺负时还咬牙不还嘴。” 酒吧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灯光仍然有规律地变幻着,带着形容不出的魅惑感。周远行的脸在如此光线中显地既温柔又冷漠,那双时常无波无澜的眼睛在暗影下看起来深邃而神秘。 夏辛春的目光转向拱形门,喃喃地说:“我只是不想失去工作。” “我发现你搞错的原则不止一条,”周远行眉目间忽然有了凌厉之色,“夏辛春,你给我记好了,再碰到刚才那样的情况,请拿出你那晚怼我的气势出来,别跟个傻瓜一样一动不动,我没你想地那么愚蠢,判断是非的能力我还是不缺的。” 她勉力压下心头翻涌的苦涩,半晌,才点头:“谢谢。” “你的确得谢谢我,刚才要不是我替你解围,你恐怕到现在还脱不开身,也没法在警察出现的时候安然无恙地躲在我背后装哑巴。” 周远行的眼神看不出什么情绪,语气也平平淡淡的。夏辛春分明听出他话里的讽刺和讥诮之意,强自稳住心神,仰起脖子,直直注视着他:“我只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有点发懵而已。” 他沉默,似乎想说点什么,动动嘴唇,最后只是勾起一侧嘴角,摇头笑了笑:“逻辑堪称完美,可我还是要多说一句,女孩子做任何事,都要先学会保护好自己。我,包括我的酒吧,都不需要你低声下气或者牺牲自己来保护。” 说完这句,他不再多待,关掉仍在变换灯光的帕灯,走了出去。 夏辛春拖着脚步回到房内,仰躺在床上,在狭小到除了容纳一张窄窄的木板床外,只能放进一个简易衣柜的小小空间内,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她打量微微泛黄的四面墙壁,忽然觉得全世界似乎只剩这个五平米的地方能接纳她,也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无所顾忌地流露出悲伤、疲倦、不耐......然而伴随着这点儿薄弱安全感而来的,还有无法消除的恐惧。她清楚地知道,她不可能在这里待一辈子,总有一天,她必然得离开。 她拒绝多想,闭上眼睛,祈祷着那一天能迟一点儿到来。 第二天上午,她起了个大早,把酒吧清扫了足足三遍,直擦得地板和桌面一尘不染才停下喘口气。估摸着周远行待会儿会下楼吃早饭,她准备好早餐,草草吃完自己那一份后,拎了半桶水、拿了抹布到酒吧正门,开始擦临街的玻璃窗。 瀚宁市的夏天已经悄无声息来临,在她身后,一整个花坛的牵牛花竞相开放,有几株往上生长地厉害,枝叶密密麻麻缠绕住旁边一颗槐树的树干,大有继续向上的势头。写有酒吧名字的木牌几乎完全被花草覆盖,单从外面看,根本难以看出这座两层楼房内开着一间酒吧,还住着一个长相和身材都十分惹人注目的酒吧老板。 “你好。” 夏辛春回头,一个身材娇小、化着精致淡妆的女子正站在酒吧入口的台阶上,含笑注视着她。女子头发染成浅浅的酒红色,烫成微卷,长度刚刚触及肩膀,穿紫色丝质衬衫配米色A字短裙,上衣袖口的细带系成蝴蝶结式样,随夏日微风轻轻飘扬,脚上是一双式样简单的黑色坡跟凉鞋,手挽一个模样精巧的粉色皮包,整副装扮既俏皮又不失端庄。 “你好,请问这里是原谅酒吧吗?” “对,不过我们这里要到下午一点才营业。” “我不是来喝酒的,”女子声音温柔,十分悦耳,“我是来找周远行的,他在吗?” “他在楼上。” 她准备继续干活,女子又说:“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叫他一声?我打电话给他,他一直没接,哦,对了,我叫秦悦。” “你稍等。” 夏辛春把抹布扔进桶里,脱下皮胶手套,上楼去敲周远行的房门。他很快开了门,见到她,取下眼镜,用眼神询问她有什么事。 “楼下有一个叫秦悦的女孩子找你。” 他略微惊讶:“秦悦?” “她说打你电话没打通。” 周远行随夏辛春下楼,来到门外,秦悦见到他,莞尔一笑:“想见你一面还真是困难,打你一早上电话,都没人接。” “抱歉,手机调了静音,没听到,有什么事吗?进来说吧。”周远行也笑了,做了个请的姿势。 “不进去了,找你帮个忙,陪我去个地方。” 第9章 第2章-4 4 秦悦从印度回来后,周远行在母亲的千叮万嘱和父亲扳起的怒容下,不得已主动打电话过去,约她吃饭。他对陌生男女以这种被逼着坐在一桌吃饭,交换彼此信息,然后决定是否有可能发展下去的方式十分不以为然,心里想着到时候和秦悦当面说清楚,也算是完成任务。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等真正见到,不等他开口,秦悦先做出了表态。 她开门见山,毫不忸怩地说:“周先生,很开心能见到你,但我并不打算找男朋友,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这顿饭就当是普通朋友之间的聚餐好了。” 周远行不免一愣,他没想到她如此直接,不过既然对方无意,他自然乐得能免去一通麻烦。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秦小姐,刚好我现阶段也没有找女朋友的打算。” 秦悦很不客气地吁了口气,态度相当坦然:“那这顿饭就会愉快多了,周先生,我看你人挺不错的,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于是这次相亲就这么无疾而终,两家父母见他们确实对彼此不来电,遗憾之余,也只能就这么算了。 那顿饭之后,周远行和秦悦再没联系过,直到几天前某个晚上,他接到她打来的电话,说想找他聊聊天。尽管意外,他还是放下手头工作,认真倾听,这才知道,她所谓的喜欢别人只是一场一厢情愿的暗恋。 “他是一名医生,就在市医院上班,”秦悦陷入回忆中,“我喜欢他该有四五年了吧,当时我读大四,体检查出一个小肿瘤,需要手术切除。入院后,他来病房询问我的病况,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被他迷上了,后来整个人跟着了魔似的,不停想他。我有认识的高中同学在市医院实习,那会儿刚好是他带的,我就旁敲侧击,从同学那儿打听他的情况。” 说到这里,她情绪一下变地低落:“得到的结果是,他有一个感情非常好的女友,并且农历新年后就会结婚。我那时感觉特别难受,其实我也很纳闷,明明没接触过几次,为什么会对他产生那样强烈的情感,以至于过了好几年仍然忘不了他,可他是别人的丈夫,我只能逼自己放下。” 周远行不知道该说什么,秦悦无所谓地笑了:“别有负担,我不是跟你求安慰和开解,道理我都明白。这么久了,没人知道我的心事,我突然觉得累了,不想再背负下去,面对关系亲近的家人和朋友,我都说不出口,只好找你倾诉一下,希望你别介意。” 他想,她大概是一时冲动,最隐秘的心事累积到一定程度承受不了了,才会疾病乱投医地找到他,到了第二天肯定会后悔对他说了这番话。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她今天居然亲自来酒吧找他,没有一点尴尬和回避的意思,整个人一扫前几日的忧郁,打扮地光彩照人,说话声也中气十足。 他问:“需要我帮什么忙?” “我喜欢的那个人,你没忘记吧,我刚刚知道,原来他已经离婚了,我还打听到,他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 周远行好笑:“那你的机会来了。” “是啊,我昨晚激动地一夜没睡,感觉自己满身血液都要沸腾了。” “恭喜你,那么我能做点什么助你一臂之力?” 秦悦难得脸红了:“我不知道该准备什么礼物给他,我觉得你品味不错,去帮我挑个礼物吧。” 周远行陪她挑了一款手表,出了商场,他说要送她回家,她摇摇头:“不了,我还有点儿事,你回酒吧吧。今天谢谢你啦。” “不客气,”他笑,“那我在此祝你旗开得胜。” “哈哈,这话我爱听,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临分开时,秦悦忽然叫住他:“周远行,酒吧的那个女孩子是你什么人啊?” “自己心愿达成,就开始八卦我了?” “是啊,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当然得关心你一下。是你女朋友?” “不是。” 她笑得意味深长:“我感觉她喜欢你。” 周远行一怔,失笑道:“别乱猜,她只是我的员工。” “信不信由你,可是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我暗恋别人那么久,很懂那种心情,何况她刚刚偷看你的眼神又是那么的……”她想了想,摇头说,“形容不出,但可以肯定她对你的感情很炙热,我觉得她可能不仅仅只是喜欢你,她应该是爱你的。” 他哭笑不得:“秦悦,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喜欢默默暗恋别人。我跟她一天到晚说不上几句话,是最纯粹的老板和员工的关系,别拿我开玩笑了。” “你拿她当员工没错,但是她不一定只拿你当老板看啊。反正我觉得我看得没错。” 他不再多谈这个话题,说了一句“先走了”,离开了商场。 他开车回到酒吧,推开木门走进去,厚厚的蓝色波纹地毯踩上去没有一丝声响。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思索着秦悦刚刚说的那番猜测,快到拱形门时,定住脚步。 酒吧内传出夏辛春和一个男人谈话的声音。 “你现在在这里工作?”说话的男人显然对夏辛春目前从事的工作感到很不可思议,语气颇有责怪。 夏辛春淡淡地“嗯”一声。 男人一下怒了:“你到底有没有分寸?回来这么久了,居然都不联系我们,你那两年到底跑哪里去了?” “就是出去打工挣钱,没有别的事。你们大概都生活地不错,我没必要去打扰。” “你这叫什么话?要不是我今天偶然碰到你,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回家?” 夏辛春没有出声。 男人怒气更甚:“你必须跟我回家!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失踪以后,我整夜整夜地做噩梦,一看见哪里有发现女尸的新闻报道,就恨不得我就是那具尸体。” 一阵短暂的静默,接着男人惊呼一声:“辛春,你这手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长的疤?” 夏辛春似乎在挣扎,周远行听见她的喘息声,正要走进去,只听她低低地喊了声“哥”,不禁愕然地刹住脚步。 夏辛春哀求道:“哥,我求你了,别带我回家,也别告诉爸妈我回来了,我不想这个样子回去,我没脸见他们。”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你告诉我,我替你……” “不要,我没事,我只是在外面工作不太顺利,如今这样落魄,还这样不孝,实在没脸回家。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妹妹吧,我知道你现在开公司了,肯定能照顾好爸妈的。” “你觉得没有你,我们一家还能完整吗?妈妈因为你差点哭瞎眼睛,你是我妹妹,是爸妈的女儿,怎么能有这种想法?你在这个酒吧待着不是长久之计,跟我回去,我帮你找一份适合你的工作。” “我不需要,我能养活自己,你不必为我做什么,”夏辛春异样平静地说道,“你走吧,不要告诉爸妈我的事,否则我会马上离开瀚宁市,永远不回来。” “辛春……” “哥,别逼我,给我时间,好吗?” 男人不语,最后似乎妥协了:“我不知道你这几年到底经历过什么,受过多少委屈,会让你连家人都愿意舍弃。好,我不逼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要再躲着我了。你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对了,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没买手机。至于住址……你以后要是真有事,直接来酒吧找我就行……” 周远行没再听下去,他从正门出去,走向自己的车,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他降下车窗,点燃一根烟,猛吸一口,再缓缓吐出。 隔着弥漫的烟雾,他不由自主地紧盯着酒吧入口。几分钟后,一个高个子男人走了出来,径直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银灰色越野车,从他眼前一开而过。 周远行闭上眼睛,两个月前夏辛春在他房里脱衣服展示伤痕的一幕再一次浮上来,结合她哥哥刚才说到的“失踪”,他的心禁不住猛地一沉,心跳骤然加快。 他下车回到酒吧,拿了罐冰啤酒往厨房的方向走,却没有进去。 夏辛春背对着他站在水池旁洗菜,她穿着黑色短袖衫和深咖色长裤,越发显得身形单薄,乌黑的头发随意扎成马尾,有些许凌乱,几缕碎发纠结地黏在覆着一层薄汗的后颈上。 “你是谁?” 他侧头看去,来人是夏辛春的哥哥,一米八几的身高,穿着服帖的蓝灰色衬衫和黑色休闲西裤,长相俊秀斯文,颇有书生气。 周远行站直身体:“你好,我是酒吧老板,周远行。” “你好,我是郑辛远,”郑辛远客气地伸出手,看他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我是辛春的哥哥。” 周远行礼貌地笑了笑,也伸出手与他相握。 夏辛春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到哥哥去而复返,有些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或许是考虑到周远行也在场,她表现地十分平静:“哥,还有事吗?” 周远行不打算做观众,笑道:“你们慢慢聊。”离开厨房,回了自己房间。 夏辛春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双肩耷拉下来:“哥,你答应给我时间了。” “我刚刚出去给你买了手机,”郑辛远没介意她的冷淡,自顾自地说,“手机号我也给你办了,你先用着,要是不喜欢,改天我再带你重新买一个。我的手机号码已经存进去了,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夏辛春再不想面对哥哥,也只能听话地收下。她早就知道,一旦回到瀚宁市,或迟或早,总有一天会碰到熟人。过了这么久才见到哥哥,算不上多么意外,然而纵使她做过无数次心理准备,真地见到了,仍然受到不小的冲击。 她还没来得及从与亲人重逢的心情震荡中缓和下来,郑辛远第二天再度出现,拎着大包小包的衣服不说,还带来一个容貌十分美艳的女人,而且她惊奇地发现,周远行似乎和那个女人也是熟识。 “辛春,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衣服,所以买的有点多……” 郑辛远见妹妹神思不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轻轻笑了:“那个女孩子叫酒媚,是我的朋友,这些衣服都是我叫她帮忙挑的,她眼光不错,你应该会喜欢这些款式的。” “谢谢,可是我的衣服够穿,你买这么多,我也穿不过来,还是拿回去退了吧,太浪费了。” “哥现在能赚钱了,你几年不在家,在外面肯定受了不少苦,我好不容易见到你了,买几件衣服不算什么,你想要什么,都跟我说。” “我没什么想要的。我现在过地挺好,没你想地那么凄凉。” 他握住她的手:“你回来了,这比什么都重要,你可以暂时不回家,但别拒绝我的关心。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够好,每次你有事找我,我都嫌你麻烦,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事情,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 夏辛春不习惯这种亲密,抽回手:“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你不用自责,我从来没怪过你。” “可是我怪我自己,辛春,能不能告诉我当时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你突然从旅馆消失,从此音信全无?”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没出什么事。” 郑辛远将信将疑,见她不愿意多说,只得先咽下话头。他叫来酒媚,介绍给她认识。 近距离接触后,夏辛春着实有点儿被酒媚的模样和气质惊艳到。 酒媚长了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她五官精致,脸上每一个细节都生地恰到好处,组合在一起更是赏心悦目。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微微弯起,眼波流转,十分勾人,不笑的时候,眼尾也略略上翘,明亮的眸子闪着点点笑意,仿佛欲语还休一般。 郑辛远看着酒媚时的眼神满含情愫,夏辛春自然能猜到他们两人的关系不一般。她本来本来不打算跟他们一起出去吃晚饭,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一同去了。 这顿晚餐吃得略有些沉闷,她知道他们努力想让自己敞开心扉,可是她离开得太久,早已经不适应和家人无话不谈的状态,有心想多说点儿话,却只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吃完饭,再回酒吧,她发现周远行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坐在酒吧内唯一一张沙发上,悠闲地喝着红酒。 周远行看到她进来,举起高脚杯:“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她迟疑一下,走过去在沙发另一端坐下。 他取来另一只高脚杯,倒进三分之一杯红酒,递给她:“慢慢喝。” 她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口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吸引人,反而苦涩地有点儿难以入喉。 他打量她的眉眼,说:“红酒需要细品,让它在口腔内停留一会儿,认真体会它的质感,再慢慢咽下,你会尝到不一样的味道的。” 她试着用他说的方式再喝一口,可是除了浓浓苦味,还是没有尝出别的味道。 “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大概只有品味高雅的人才适合品红酒。” “你把自己看得太低了。” “不是看得低,我这是有自知之明。” 他的眼神专注,含着几分她看不明白的情绪:“这么说来,你很了解自己?” “当然,如果自己都不了解自己,那就不用活了。” 他没接话,撇了一下嘴角,视线落到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辛春也不作声,一口一口喝着杯中红酒,渐渐地,好像真如周远行所说的那样尝到了若有似无的香味,颇有回甘。 她安静享受着这难得的放松时刻,不知不觉间,一杯红酒全被喝光,连日来的郁结也烟消云散,疲倦感袭来,她几乎想直接睡倒在沙发上。 意识到自己恐怕是有点儿醉了,她不敢久坐,放下酒杯,站起来打算上楼,可是周远行叫住了她。 “等一下,”他的声音依旧分辨不出情绪,“我还有话要问你。” 她站在原地不动,低头看他,等着他开口。 他笑了,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俯低头定定地看着她,吐出的呼吸携着红酒味道,在她脸上散开。她觉得痒,想躲开,却发现自己矛盾地留恋这一点温度。 他声音轻柔得异于往常:“你既然很了解自己,那么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完全一副状况外的迷茫表情。 周远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等着她说点什么,然而对视了几秒钟过后,她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第10章 第3章-1 我不介意抛下老脸追求你 1 她记不清被关在这里几天了,每次只要一醒来,她就趴在用铁丝网编织的小小窗口往外张望。 窗口嵌在一堵泛着水腥味的黑色墙面的左上方,刚好和她的脑袋齐平。 她数着自己的心跳,大概一分钟,又或者十分钟以后,脚步声由远及近。 有人看到她了。她惊喜地如此想着。 眼前的窗口向前退去,越来越明亮的光线踏着脚步声爬进锁住她的牢房,她刚想张大嘴呼喊,光线忽然隐去,一切重陷黑暗。 那是一个男人。 他面容模糊,额头上开了一道唇形口子,有红色混合黑色的粘稠液体往外汩汩涌出,他张开嘴,那动作似乎是想试图接住自己的血液。 她被这一幕吓傻了,牙齿战栗着,呆坐在地上。她惊恐地看到,他有两张嘴,此刻那两张小到不成比例的嘴正努力往两边拉开。 她看见了他的微笑。 “你过得好吗?”嘶哑的声音如一记重锤砸在她胸口上,令她无法呼吸。 她完全说不出话。下一秒,男人的脸无限逼近她的脸。一张红,一张煞白,她闻到一股腥臭味,血液滴进她的眼眶,滴进她嘴里,她欲作呕,可她无法低头。男人的手指圈住了她的脖子,慢慢收缩,意识模糊间,她才发现,这个男人的五官倒立着,原本应该长着卷发的地方是一截参差不齐的脖子切口...... 血液在体内奔腾,叫嚣着要刺破她的皮肤,而他肮脏的手指仿佛沿路不可突破的顽石,突突的激流声震耳欲聋,叫得她头晕目眩。她感到一种温暖,一种悲怜,她觉得自己会就此沉溺在这种温暖里。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然而咚咚的水声仍然持续着,愈来愈响。她挣扎着不愿醒来,有人却并不善罢,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当死亡的声音几乎要穿透她的身体时,她猛地睁开眼睛,呼吸停顿了不知道多久,她才大口大口地吸气。 夏辛春一动不动,眼神空茫。头顶的天花板低得仿佛快要压到她的鼻子,在她的瞪视下又逐渐升高。她浑身似失去知觉一般,无法动弹。 有光照进来,落到她脚上。 她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捏了几下眉心。 咚咚的声音愈发清晰,她听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刚才的一切都是梦,现实中存在的不过是沉沉的敲门声罢了。 她想起什么,猛然站起,刺目的阳光让她不能睁大眼睛。忍着眩晕,她拿睡衣袖口擦掉脸上的汗水,迅速换好衣服,走过去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是周远行,此刻他的表情是难得一见的严肃,眉毛深深簇着,一手撑在门框上,一只手顿在空中,见她出来,脸色更暗,还一脸的烦躁。 夏辛春自知自己起晚了,赶忙在他开口教训以前先说了话:“对不起,我昨晚睡得太晚,你还没吃早饭吧?我马上去准备。” 他一怔,自然注意到她的脸色很差,神情委顿。 “对不起。”她低下头,再一次道歉。 周远行抿了抿嘴角,看着她湿漉漉的头顶,神情缓和许多。他并不多问,站直身体,声音听不大出情绪地说:“如果身体不舒服,今天就休息一天。” “我没事,收拾一下就下楼做饭,你稍等一会儿。” 她要关门,他探出一只脚,抵在门板上,轻轻笑了两声。 她不解地抬头看他,他笑地毫不避讳:“不会是昨晚我问你的问题让你困扰到都不敢面对我吧,老实说,该困扰的人应该是我,该不好意思的人应该也是我。”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不敢和他对视:“我没,没有。” 周远行止住笑,拿出手机看了看,同时用戏谑的口吻说:“现在已经快十点了,你觉得我会傻到等到现在不吃不喝?” 她张嘴,正要说话,他突然不耐烦地挥手,上下扫了她一眼,又回到她被汗水濡湿的头发上。 “行了,别老是说对不起,身体是你自己的,要学会善待自己。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站着都费劲。还是回床上好好躺着吧,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买回来。” 她惊讶于他的体贴,想到头天晚上他的问题,顿时局促不安地开始绞衣角:“我真的没事......” “快去躺着吧。”他耸一下肩,不再看她,漫不经心地迈着步子下楼而去。 夏辛春只好不再坚持,不过她对刚才的梦仍然心有余悸,不敢再躺回床上闭眼睛了。 洗漱完以后,她换好衣服下楼。 酒吧空荡荡的。没见到周远行,她不由松了口气,往后门走的时候,路过那张长沙发,她急急走过,不敢起任何联想,只是在经过厨房、余光瞥到一个高高的身影时,定住了脚步。 周远行侧对她站着,亚麻质地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处,左耳后夹着一根香烟,眼尾微微蜷起,腾腾水汽氤氲着他的脸,看不清轮廓。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眯着眼睛看向她,嘴角轻轻一扬,似乎并不意外她的不听话。 她尴尬地不知道该笑,还是该装作面无表情,快速掠过视线:“我去提水,清扫一下酒吧。” “等等,”周远行指一下身边的餐桌,“先过来坐下。” 她略略疑惑,不过还是走过去坐下。 半分钟以后,周远行端了碗清汤寡水的面条过来,搁在她面前。 “先吃点东西再说,你的脸白的像鬼一样。” “这是给我做的?”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要知道,从她来到这里开始,就没见过周远行下厨,今天他不但下厨了,而且还是为她下的厨,她不能不感到意外,还有点理不清的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在你眼里应该不算一个自私的老板吧,而且昨晚我们还促膝谈心过,怎么也算半个朋友了,为朋友下点面条,这我还是能做到的。” 夏辛春哭笑不得,她倒是记不得和谁促膝谈心过,不过想到那一秒扑在她脸上的红酒味道,她还是心猿意马了。 她“嗯”一声,先说了谢谢,然后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坐在她对面的周远行悠闲地看着她,等她吃完以后,微微一笑:“我换个方式问你吧。” “什么?” “对于做我女朋友这件事,你有没有什么意见或者说……看法?” 夏辛春以为自己幻听了,不相信地瞪着他。他也同样看着她,眼神十分诚恳,尽管他脸上的笑容带着点儿调侃,可是他的眼睛是暖人的。 她的心跳一下子变得飞快,说话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不是,那个……你说的是童瑶,还是秦悦?” 周远行咧嘴笑了,愉悦地说:“你挺会装傻充愣的,我身边出现的女人,你名字记得这样清楚,如果不是关注过我,我还真找不到别的理由。” 夏辛春勉力维持着不动声色,扯了扯嘴角,说:“你挺自恋的。” 他仍是笑着:“我终于知道原因了,你看起来愣头愣脑的,木讷得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偶尔却冒出点惊人之语,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应该会有不少乐趣和惊喜。” 她搁在腿上的双手攥紧了衣裤,很是不知所措,还有点恼怒:“这样的玩笑一点不好笑,我们只是普通的雇佣关系,并不适合开这种玩笑。” “你觉得我像是拿这种事当玩笑的人吗?” “你哪里看起来不像了?” 他被她戒备森严的样子逗得大笑,她想甩手走人,可是他没给她这个机会。 “我很喜欢看到这样的你,而不是对什么都表现地无动于衷。女孩子在你这个年纪,就是应该好好享受爱情,享受挥霍,享受一切肆无忌惮。” 她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同时对自己承认,周远行的确是个有魅力的男人,可这并不能成为她配合他玩笑的理由。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相差太多了,她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她吭了吭嗓子,正色说:“好吧,很高兴这样的我能让你喜欢,但是我不需要恋爱,至少不需要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的恋爱。如果我之前做的某些事说的某些话让你误会我对你怀有不一样的情感,那么我在这里澄清一下,我不喜欢你,从来都没喜欢过你。” “是吗?”他敛去笑容,“如果你能说服我也就算了,偏偏你的澄清根本没有说服力,不过这也无所谓了。你要是觉得做我女朋友不好,我不介意一把年纪还抛下老脸来追求你,反正我从来没追求过谁,在你身上试一试也没什么不好。”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慌乱地不知如何是好,想不通他怎么会一夜之间变成这样,一时间,她如坐针毡。 他又加了一句:“你一句话不说,我当你这是允许我追求你了。” “你不要这样。”她的脸腾地红了,从椅子上站起来,也不看他,匆忙走了出去。 接下来一整天,她都有点儿魂不守舍,总感觉有双眼睛无时无刻不放在她身上,然而当她悄悄看过去时,却发现他根本没在注意她,反而一脸笑容地和女客人调情。 “调情”二字一蹦出来,她不禁哑然失笑。 他跟谁调情,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在心里说。 “嗨!” 有人冷不防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转身看去,是一个男孩,正笑嘻嘻地看着她。她有点无语,对别人的自来熟从来装不出坦然,只好不情愿地点下头,带着他往临近的一张空桌走去。 男孩的面孔黯然几分,酒吧夜晚的光线来得总有些虚幻,夏辛春站在一旁,等着他点酒。 “你不记得我了吗?”男孩不死心地问。 夏辛春没来由地感到恼火,可是她不能砸了酒吧的招牌,扯起嘴角敷衍一笑,也不接话。 “对不起,”男孩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语气充满了不安,“那天晚上的事,是他们......哦不,是我们不对,我向你道歉,真心的。” 夏辛春这才记起,他是那晚在酒吧闹事的几个人中最年轻的那个男孩。她对那晚的记忆已经模糊,可她清楚记得那几个人身上流里流气的不正经样。眼前的男孩,头发剪得短短的,穿着样式再普通不过的白色衬衫和咖啡色休闲长裤,白色球鞋在灯光下闪着明灭不暗的光,完全一副邻家大男孩的清秀模样,和那晚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他的道歉看起来很诚心,不像是要逗弄取笑她的样子。她笑了:“没关系,你要喝点什么?” 男孩小心打量她的表情,似乎在判断她是否真地接受了他的道歉。夏辛春暗觉好笑,好脾气地问他:“你来这里不会什么也不喝,就为了专门向我道歉吧?” 他挠了挠头,嘿嘿笑了,露出藏在右边的一颗小虎牙,夏辛春不自觉地抱紧托盘,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一怔,顿时喜笑颜开,张嘴说了两个字。 酒吧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首,节奏快到人头疼。她皱紧眉头,他以为她没听见,自顾自拿过她手里的笔和蓝色便利贴,弯下腰写了什么后还给她。 她没有多看,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终是扬了声音劝道:“你应该还在上大学吧,酒吧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还是少来。” 他笑得更憨了,隔着吵闹的音乐声说了句话后便听话地离开了。 夏辛春记下另一桌的客人要点的酒以后,走到正独自调酒的周远行面前。她撕下印有男孩名字的那一页塞进牛仔裤口袋里,再看一眼烂熟于心的酒名,报给周远行以后正欲走开,他出声拦住她。 “不要随意理会别人的搭讪,主动搭讪女人的男人通常不会是好男人,更别说这个男人搭讪的地点还是在酒吧。” 她瞥一眼刚刚还坐着一位身姿曼妙的美女的高脚凳,不答反问:“那你呢?” 周远行调酒的动作一滞,抬眼看她,面上现出点儿似笑非笑。 她不等他说话,转身往后门走,来到院子里,深深吸气、吐气,取出便利贴凑到眼前。 两个大大的汉字“齐昀”静静地躺在纸上,下面跟着一行歪斜的阿拉伯数字,字迹深得几乎穿透了纸张。 她盯着这张纸,似乎想要盯出一个窟窿来,久久不眨一下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她将便利贴撕得粉碎丢进水池冲走,在夜色中默然站立一会儿,走回了酒吧。 作者有话要说:拒绝暧昧,周远行是我最喜欢的男主角。。 第11章 第3章-2 2 荒原书店今天比以往安静,只有两个学生模样的读者在书架前浏览,完全不同于上次夏辛春过来时略显拥挤的感觉,甚至显出几分冷清。 瀚宁市的炎夏一向来得让人猝不及防,一连两周雷雨过后,阳光一下变得炙热,火辣辣的太阳带给市民的除了汗流浃背和皮肤灼痛感,似乎只剩下倦怠和迟钝。白天的时候,这条街的生意寥寥,原谅酒吧几乎门可罗雀,更别说同样远离闹市区的这家小小书店了。 夏辛春站在门口,凝视透明玻璃橱窗后那块用白色记号笔写着“今日主推”的黑色木板。“今日主推”下面只跟着潦草的书名和作者名,没有推荐语,也没有任何图案和色彩装饰,但她只看一眼就被完全吸引住。 推开门走进去,书店内冷气充足,十分凉爽。 主推的那本书放在进门的第一排书架上,她顺手拿下一本,看一眼封面,是这几年一直很火的作家莫行远最新出版的一本犯罪题材小说。 夏辛春现在其实说不上多喜欢这位作家,只是他的第一本作品给她留下的印象太过震撼深刻,后来便习惯性地为他的作品买单,只要看到他出新书,都会捧个场。 她走向靠近里侧角落的一列书架,没找到之前看的那本《一九八四》。这本小说,她断断续续看了快半年,只差一个结局就全部看完了。 她走向收银台,书店老板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翻着杂志,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她,露出一抹友善的微笑。 “好久没见你过来了。” “是啊,”夏辛春也笑,一边将要结账的书递给老板,一边侧头看向角落位置,“之前放在那里的《一九八四》呢?被人买走了吗?” “谁会愿意买那本旧书啊?”书店老板耸耸肩,“那是我女儿以前上高中时候看的,我放在那里只供阅读。前几天下雨,一个小孩拿书没注意,掉到地上,全沾了雨水,已经不能看了,被我给扔了。” 夏辛春“嗯”一声,付了钱后拎着书转身往门外走,正碰上周远行走进来。 “这么巧?” 他嘴角一扬,笑着跟她打招呼,也许是因为戴着眼镜的缘故,看起来相当儒雅。然而夏辛春看在眼里,不知怎地,想起他每晚对着各种漂亮女人放电的情景,脑袋里只想到“斯文败类”这个形容词。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戴着眼镜出门,上一次还是秦悦来找他的时候,她当时情绪欠佳,只匆匆看了一眼,事后才想起他好像戴着眼镜。不过他戴不戴眼镜和你有什么关系?她自嘲地想。 “是啊。”她保持着礼貌但并不热情的态度。 “来买书?” 她几乎想翻他白眼,但想起两人近来诡异的关系,还是努力忍住了。 “拿来我看看,”不等她说话,他已经从塑料袋里抽出那本书,眼睛一眯,“你喜欢这个作者?” “还行吧。”她敷衍地说。 他露齿一笑,弯腰凑近她,压低声音说:“品味不错。” 她被他的靠近搅得有点儿心烦意乱,懒得回应他,绕过他大步走出去。 他追上她:“觉得这个作者怎么样?” “不知道,我又不认识他。” “我说的是书,他的书怎么样?” 夏辛春走得飞快,根本不想继续和他这种无聊的对话。 周远行本身就腿长,毫不费力和她保持同样的速度:“辛春。” 她一顿,他也停下,笑笑说:“你视我为洪水猛兽的样子,在旁人眼里,估计就是在和男友赌气耍小性子。” 她正要反驳,他拿书挡住她的嘴:“你一看到我就紧张成这样子,连书都不要了?我对你的影响也太大了些吧,还要坚持说你对我没感觉吗?” 她无语地看一眼手里空空如也的塑料袋,对他这幅不正经的装熟,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难道每个陷入爱情的人都会变得不像自己? “鬼才对你有感觉。”她一把夺过书,同时暗骂自己愚蠢,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有爱情? 周远行笑得更肆意,心情明显很是愉悦。他不紧不慢走在她身边,有一搭没一搭找她说话。 快到酒吧时,夏辛春一下定住,周远行顺她目光看过去,也停下。 魏旭站在敞开的副驾座车门前,一手挡在车框上,一手拿着把撑开的阳伞,等着车上的人下来。很快,一双属于女人的纤细双腿率先映入眼帘,接着这双腿的主人出现了,她微扬着下巴,面带微笑,容貌属于张扬明艳的那一种。脸上的淡妆一丝不苟,橘粉色的口红将她的嘴唇勾勒地俏皮又性感。 “嗨,辛春,又变漂亮了哈。”魏旭将伞还给身边的女人,嬉皮笑脸地对周远行和夏辛春挤眉弄眼。 夏辛春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打算继续站在大门口当观众,正要走进酒吧,魏旭叫住她。 “等等,别急着走,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他看着身边的女人,对周远行说,“远行,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大美女加大才女温芊如,芊如刚刚回国。” 他又指着周远行,看向温芊如:“芊如,这位就是我的好朋友周远行,是不是没我帅?” 温芊如扑哧一笑,愉快地对周远行展颜一笑:“你好,不介意我也叫你远行吧?” 周远行点了点头,眉头轻微一皱,这个小动作刚好落在一旁的夏辛春眼里。她站在旁边,尽力表现地漠不关心,让自己完全置身事外。 她大概猜到,周远行对朋友不打招呼带陌生女人来找自己颇有不满,然而魏旭一脸堆笑,和温芊如聊得十分投入,全然没注意到他的那点儿情绪波动。 周远行冲温芊如露出笑容,指着酒吧:“进去坐坐吧。” “急什么?酒吧酒气熏天的,芊如不习惯,咱们换个地方叙旧,”魏旭瞥一眼默然不语的辛春,对温芊如笑道,“芊如,这是夏辛春,是远行的......额,员工,远行,我没说错吧?” 周远行眉头再次不悦地一皱,温芊如面向夏辛春,笑道:“你好,辛春,听魏旭提起过你。” 她的语气和态度很客气,但是眼神却没有温度,还含着不易察觉的挑衅意味。夏辛春同样直视她,笑着打了招呼便不再作声。 温芊如点点头,再面对周远行和魏旭时,眼神柔和很多。 夏辛春悄悄打量她。 温芊如个子高挑,皮肤白皙,穿一双细跟银色高跟鞋,黑色紧身连衣裙包裹住玲珑有致的身体。她的眼睛略微细长,涂着一层薄薄的淡紫色眼影,眉毛描画得颇有一点儿强势的味道。她头发乌黑,堪堪齐肩,发尾稍微烫卷,往外侧翘起,左侧头发被一个镶着浅咖色水晶的发夹固定在耳后,打扮精致而高雅。 周远行的额头上渐渐渗出汗水,没什么表情地说道:“站在大太阳底下,也不怕被烤熟,快进去吧。” 魏旭拦住他,把他往自己车里推:“走走走,换个好玩的地方,你那酒吧今天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休息半天吧,辛春,来来来,你跟我们一起去。” 夏辛春退后一步,摇头谢绝。周远行直直看着她,大概想说点什么,温芊如跟着钻进车后座,坐在他身边,挡住了他的视线,动作温柔地关上门。魏旭搓着双手,乐呵呵地也坐进车里,透过车窗草草和夏辛春说了再见,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夏辛春满头是汗,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低着头走进酒吧。 她先翻了木牌,让写着Closed的一面正对大街,然后有点儿无精打采地去厨房洗了冷水脸。 周远行不在,她自然不用费心准备饭菜,加上根本没有食欲,索性不吃午饭,刚好省一堆事。 她拿着书上楼回卧室。她的房间原本是杂物间,没有安装空调,此时着实闷热。她拉上窗帘,打开买来的小风扇,脸正对着风扇缓解热意,皮肤上的冷水没有完全擦去,多少带来了几许凉意。她觉得好受了很多。 她拉开桌子抽屉,把书放进去,正要关抽屉,视线突然停住,几秒钟后,她取出压在抽屉最下面的一本书——《暗涌》。 书脊磨损严重,封面折痕交错,还遍布星星点点的褐色污迹,看上去有几分触目惊心,然而夏辛春注视它的目光却是温柔的。 她抚摸着封面,翻开来,书的扉页上赫然写着一句话,字迹说不上好看,还有被水晕染开来的痕迹,但仍然能清晰地辨认出内容。 “明天一定会到来,这是亘古不变的事情,因此我们不必害怕今夜的黑暗,时间会驱走一切恐惧。” 写这句话的人正是书作者——莫行远。 夏辛春需要想一想,才能记起她是在七年前,也就是高中毕业那一年,拿到这本特签书的。当时她激动了很久,夜夜翻看这本小说,将它放在床头,陪着入睡。 书的内容现在读起来并不惊奇,她也再没了初读时人生仿佛豁然开朗的感觉,然而这句话却留在她心底很多年,即使在绝望到找不到出路时,依然支撑着她不要放弃。 想起周远行刚刚离开时看着自己的眼神,她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你们是不一样的,她喃喃自语,仰躺到床上,对着天花板怔怔出神。 作者有话要说:周远行,加油。。 第12章 第3章-3 3 夏辛春是被一阵砸门声惊醒的。她一直处于似醒非醒的状态,睡得并不算沉,自我挣扎好半天才缓缓睁开眼睛。 室内回响着风扇嗡嗡的运作声,让人思维迟缓,理不清头绪,偏偏楼下的砸门声一下高过一下,更添了烦躁感。 她静静躺着,等脑袋清醒一些,完全回到现实之中,才忍着眩晕感从床上爬起来,下楼走到门口,透过玻璃窗往外看。 童瑶正举着一把花色繁复的阳伞,一手叉着腰,气喘吁吁地瞪着木门。她穿着吊带和牛仔短裤,脸色红润,额头汗涔涔的,表情很不耐烦。 夏辛春叹了一口气,打开门。 “周远行人呢?”童瑶一边往里走,一边颇有怨气地问道,“他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夏辛春等她坐好,倒了一杯冰柠檬水递给她。 童瑶捧着杯子,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等呼吸顺畅后,环顾空荡荡的酒吧,视线落回到夏辛春身上。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童瑶不相信,好一通抱怨,“也不知道我哪里惹到他了,突然就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短信。” 夏辛春不吭声,坐在旁边一张酒桌旁,听她喋喋不休。她们统共没说过几句话,算不上朋友,她也不认为她需要自己的回应。 “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这么无视过,真是太气人了。仗着有几分姿色,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这品行真是要多恶劣有多恶劣。” 大概是骂得累了,童瑶的声音渐渐低微下去,后来神情竟然透出落寞和颓败。 夏辛春不擅长安慰别人,也不大想听人反复在自己耳边念叨周远行的名字,声音平静地开口:“如果你喜欢他的话,可以明确告诉他,男人估计都害怕死缠烂打,你每天都出现在他面前,时间久了,他就习惯你的存在了,也会习惯你的喜欢,自然会懂你的心意,接受你。” 童瑶好半天没搭话,夏辛春抬起双眼看过去,本来叽里咕噜的女孩子正微微张着嘴,眼睛眨也不眨。 夏辛春吓一跳:“你怎么了?” 童瑶抬头看着她,直愣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半趴在酒桌上,哭笑不得地说:“原来你以为我暗恋周远行那家伙呀?你想象力真丰富,哈哈。” 夏辛春对她的神经质无可奈何,等她笑完以后,提出有事要先走,让她自己一个人等周远行回来。 “你别走,我一个人多无聊,”童瑶把她拽到自己身边,态度亲昵地让她满心不自在,可也不好不顾礼貌掉头就走。 “辛春,我不喜欢周远行,我和他只是哥们儿的关系,我在他眼里从来就不是一个女人,”她吐吐舌头,双眼亮晶晶的,“说起来,我和周远行认识蛮久了。我爸妈和他爸妈是关系很好的同事,我曾经高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的确对他有点儿不一样的感觉,可很快我就清楚了,那不是心动,也不是喜欢,只是青春期荷尔蒙引起的心理骚动罢了。” 夏辛春不需要听她坦白什么,可也真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她早就过了和闺蜜交换秘密心事的年龄,更何况她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朋友,只能安静地听她回忆。 “真正的喜欢是一种……怎么形容呢......就是你看到他,心脏好像被什么重重一击,难受到无法呼吸。明知道再不呼吸就会死掉,仍然不舍得放弃这种难受。” “……” “喜欢一个人,靠近不了的每一分钟都是痛苦的,可却让人甘之如饴,怎么也放不开。” “既然痛苦,为什么还要去喜欢呢?”夏辛春轻声问道。 童瑶眼底的茫然转瞬即逝,咧开嘴笑了:“因为喜欢一个人也有快乐的时候啊,这种快乐是其他任何事情都无法比拟的。” 夏辛春茫然地看着墙壁,童瑶不轻不重地拍两下她的肩膀,她回神,看到一张鬼鬼的笑脸,也禁不住笑了。 童瑶柳眉一挑:“老实说,你长得不难看,笑起来蛮可爱的嘛,为什么总打扮地老气横秋,除了T恤和长裤,就没有别的衣服了吗?你这样怎么能找到男朋友呢?” 夏辛春多少知道一点她的口无遮拦,清楚她并无恶意,无所谓地笑了笑:“穿习惯了,衣服舒服就行。至于男朋友,我没有执念一定非要找到不可,其实一个人生活可能更加适合我吧。” “啧啧,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心态居然已经超脱红尘,你天天对着周远行一张帅气的皮囊,难道一点心动的感觉没有?”童瑶试探性地继续追问,“辛春......还是说你才是真的喜欢他,觉得自己平庸,配不上他,所以才自暴自弃?” 夏辛春哑口无言,她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起过自己和周远行的事情,她一向坚信,只要努力无视不属于自己的情感,时间会慢慢抚平所有动荡和涟漪,然而没有人是傻子,童瑶的话精准地戳中她长久以来的心情,她咽下漫延上来的苦涩,摇头否认。 “没有,我只是打工的,不可能去和自己的衣食父母发生什么,对于我来说,活着就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没必要追求其他。” 童瑶盯着她,显然觉得她的想法来得太惊悚。 夏辛春淡淡地笑了一下,避开她的注视,她张嘴还想问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木门被拉开又关上,随后响起稀稀落落的脚步声。两人一齐看向拱形门处,周远行带着魏旭和温芊如回来了。 夏辛春并不意外看到他们三个人,然而童瑶却似乎相当惊讶。夏辛春注意到她先是瞪大眼睛,眼神中随即出现一个短暂的空白,失神盯着某个方向,一动不动。 还是周远行出声打破了这种略显诡异的沉默。 他径直走向呆若木鸡的童瑶,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童瑶一惊,聚拢目光,没好气地哼一声:“谁叫你莫名其妙跟我玩人间蒸发,我只好亲自登门拜访你这位大人物喽。” 魏旭也走进来,一脸疑惑地看着童瑶:“这位美女看起来很面熟啊,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温芊如很不给面子地笑了,推一下他的肩膀:“你搭讪的方式能不能改一改?一点创意都没有。” “不是,”魏旭一本正经地解释,“我是真觉得她面熟。” “你好,我们确实见过面。”童瑶站起来,她比温芊如稍微矮一点儿,虽然打扮得随意,没温芊如那么细致,但看起来青春活泼,气场丝毫不差。 “我就说嘛,”魏旭唇角一扬,“你叫什么名字?” 周远行打断他:“行了,她是我朋友,你没必要认识。” 他示意几人找地方坐下,对安静站在一边的夏辛春嘱咐道:“帮我端几碗绿豆汤过来。” 夏辛春转身去了厨房,很快用托盘端了四碗清凉的绿豆汤出来,摆在四人面前。她并不神经大条,自然看出四个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氛,她无意卷入别人的关系中,马上拿着托盘决定早早走人,可是周远行长手一伸拦住她,不顾她眼神的抗议,拉她坐下,把自己面前的绿豆汤推到她面前。 坐在对面的魏旭脸上笑意加浓了几分,温芊如嘴角含笑,只看着周远行。 魏旭笑着打趣:“远行,你还真是体贴自己的员工啊,要不我干脆到你这儿来工作得了。” 周远行不接话,催促夏辛春:“你不是爱喝绿豆汤吗?怎么不喝?” 夏辛春哪有心情喝什么绿豆汤?她如坐针毡,自然明白魏旭在拿她开玩笑,也清楚温芊如并不欢迎她加入,而周远行的一言一行更让她无地自容。 周远行侧头注视她,倏尔笑了:“难道是等着我来喂你?” 魏旭怪叫一声,想说点什么,看看这位,再看看那位,大约感觉到了场面有点儿不同寻常,终于还是选择了闭嘴不言。 温芊如姿态随意,抚一下头发,闲闲地问夏辛春:“辛春,你一直在远行的酒吧做服务生吗?没做过别的工作吗?” 夏辛春一怔:“不是。”同时暗自苦笑,她一向和陌生人无话可说,遇到人找她说话,往往选择点头和摇头,或者三言两语结束一场对话。她的这句“不是”毫无意义,而温芊如其实也并不需要她详说什么,轻轻笑了,很快和另外三人聊起天来。 夏辛春尴尬地坐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索性拿起勺子,尝起自己做的绿豆汤。绿豆极烂,一抿即化,口感确实还不错,可也远没到周远行说的“爱喝”的那种程度,事实上还是他自己想喝,才交代她做的。 许久不出声的童瑶突然问温芊如:“你跟魏旭是在英国认识的?” 温芊如笑着点头:“当时也是在酒吧,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和他今天跟你说的第一句话一样,要多老套有多老套。” “别这么抹黑我啊,”魏旭抗议,“我真地是看你面熟啊,到处都是金发碧眼,看着都审美疲劳了,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漂亮的中国女孩儿,感到熟悉不是很正常吗?我想你看到我,应该也是同样的感觉吧。” “我确实有感觉,不过我的感觉是这人怎么这么不靠谱呢?”温芊如毫不掩饰地继续挖苦他,“你以前总跟我说远行哪里都不如你,我还差点儿信以为真,今天一看,我幡然醒悟,幸好自己足够理智,没信你的谎话。” 周远行耸肩:“他从来没看清过现实,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 “不带你们这样的,你们刚见面几分钟啊,就合着一起对我进行人身攻击。” 魏旭转而对坐在斜对面的童瑶说道:“你刚刚还说周远行突然不理你,像这种没有绅士风度的男人,是不是特别讨人厌?” 童瑶撇撇嘴角,赞同地点点头:“的确有点儿。” 魏旭很满意她的回答,马上嚷着瑶和温芊如换个位置,和童瑶正对面坐着。温芊如很配合,随着距离拉近,夏辛春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清淡香水味道。 她正要起身找借口走开,搁在桌下的左手被人一握。她惊愕地看向周远行,他依旧微笑着,表情没一点儿异样,仿佛牵住她的人不是他一般。 温芊如看着周远行,笑容十分温柔:“没见到你之前,我对你的印象是:手臂纹满纹身,剃着光头,穿庸俗的花衬衫和紧身裤,一身流氓气息。今天见到了,实在是为自己的想象汗颜,你看起来文质彬彬,所以我很好奇,”她停顿一下,继续笑道,“魏旭说你从来没找过女朋友,这是为什么呀?” 周远行不紧不慢地说:“事实上我正在追求一个人,只需要再加把力,就能成功了。” 温芊如一顿,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掠过夏辛春和童瑶,又笑了:“那个人不会就在我们中间吧?” 周远行沉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温芊如或许也意识到自己过于直接,只笑一笑,并未追问下去。 “哇,”魏旭听到周远行的回答,仿佛中了头奖一样两眼放光,眼神在他和夏辛春之间一转,又迅速收回,“什么时候的事?你居然都没跟我提过,是哪家的姑娘得到你的青睐?”话音未落,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定定地看着童瑶,肯定地说,“难怪你说他忽然对你不理不睬。他这人从没恋爱过,不知道怎么追求女孩子,选择不理你,大概是你的不回应惹了他的自尊心。” 童瑶被他的笃定弄得一怔,一时没有说话。 夏辛春再也坐不下去,猛地抽回自己的手,端着没喝几口的绿豆汤站起来。几个人同时抬头看着她,眼神各自不同。 她谁也不看,自顾自地说:“我还有事没做完,先去忙了。” 她欠身离开,走进厨房,倒掉绿豆汤,洗干净碗以后,穿过酒吧,忽略他们的打量,直接上楼回自己的卧室,锁上房门,靠在门板上良久无语。 没有其他人的小小房间仍然给人闭塞感,可至少她能大口呼吸,不必坐立不安,忍受无关人等的明枪暗箭。 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有人敲她的房门,她拉开门,门外站着周远行。 见她出来,他眉头紧皱:“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抬手欲触碰她的额头,她头一偏,面无表情地说:“有什么事吗?现在还没到晚饭时间。” 周远行收回手,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脸,一边说:“你脸色不大好。” 她疲惫地不想再应付了,作势要关门,周远行却笑了:“我只是来跟你说一声,他们要走了,我得送童瑶回家。你注意一下店里,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说到这里,他想起什么,朝她摊开手掌。 “干什么?”她后退一步。 他无奈地说:“把你的手机给我。作为老板,连自己员工的联系方式都没有,是不是太不够体贴员工了。” 夏辛春不怎么用手机,一直将手机放在抽屉里,只偶尔接一下郑辛远的电话。 周远行没得到回应,也不急,就那么大剌剌地倚在门框上,耐心等着。 两人大眼瞪小眼,暗暗较着劲,谁都不让步,直到耳边响起高跟鞋敲击楼梯的哒哒声。 夏辛春不愿再耗下去,认命地取出手机递给周远行。他接过,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一阵捣鼓,三两下输入自己的手机号码,却没有立刻还给她,而是俯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记好了,不许背着我偷偷删掉。” 她被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弄得满心烦躁,匆匆点了下头。他站直身体,满意地笑了,这才将手机还给她,迈着大而悠闲的步子下楼而去。 她关上门,闭上眼睛,再度靠到门板上。 周远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下楼梯下到一半,突然停下,然后又响了起来,接着温芊如的笑语声合着一起传进她的耳朵。 “远行,你怎么上去了那么久......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呀......” 夏辛春自嘲地笑了笑,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 也许是时候该离开了,她这样想。 第13章 第3章-4 4 接到郑辛远打来的电话时,夏辛春正被一场倾盆大雨困在某个家具店内。她从布包里取出手机,走到靠近门口的位置按下接听键。 “辛春,你在哪里?” 夏辛春看着被雨水冲刷着的梧桐树和街道对面敞着大门的一家家店铺,没什么力气地回答:“我在外面有点儿事。” 哗哗的雨水声自然全传进郑辛远耳内,他提高声音:“外面在下大雨,你办什么事?我马上过来接你,晚上一起吃饭。” “我出来买点东西,雨太大了,晚上就不一起吃饭了。等雨稍微小点儿,我自己坐车回酒吧。” 郑辛远嗔道:“下雨我就更要来接你了,我已经好多天没见到你了。今天星期天,我不用工作,你把地址告诉我,我很快就过来了。” 夏辛春的确不大想这个时候回酒吧,也没别处可去,只能听话地报出路名和店名,然后对着瓢泼大雨茫然出神。 “夏小姐,”家具店老板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打扮十分妩媚,见夏辛春直直地站在大门口不出声,百无聊奈之下,起了聊天兴致,“别站在门口,过来坐会儿吧,现在店里没生意,刚好得空我们说说话,打发时间。” 夏辛春向里走,靠近收银台的地方摆着一张米色绒布沙发,她走过去坐下,家具店老板笑呵呵地说道:“我看你性格挺文静,话也不多,容貌也不错,干嘛想着来我这里卖家具?我觉得你适合坐在办公室里处理文职工作。” 夏辛春扯了扯嘴角,老实回答:“我没什么工作经验,读的又是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大学,之前一直在酒吧做服务生,进企业上班,不仅我自己适应不了,企业应该也容不下我。” “这有什么?有谁大学一毕业就工作经验丰富的,不都是从职场小白开始的。我感觉你做事肯定属于认真负责的那种,我这店比较偏僻,远离主街,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的,不然肯定招你进来帮忙了。” 老板娘又东拉西扯说了近半个小时,夏辛春也耐心附和着。 郑辛远将车开到家具店门口,一眼看到侧对街道坐着的妹妹。她表情平静安宁,只是身形似乎更单薄了,瘦削的身体让他的心不禁一痛。 他停好车,撑着雨伞下来,站在店门口喊她的名字,夏辛春闻言,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他。 随后出来的老板娘看到长身玉立的郑辛远,眼睛一亮:“这是你男朋友吧,长得可真俊。” 郑辛远抢在妹妹之前开口:“我是她哥哥。” 老板娘看着被郑辛远揽住肩膀的夏辛春,掩嘴直笑:“看我,眼神也是不太好,你们别介意。” 夏辛春也笑了:“没关系,再见。” 郑辛远扶她上车。老板娘隔着雨幕扬声说道:“夏小姐,听我的,去大公司试一试,会有适合你的工作的。” 郑辛远注意到她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似乎被触到了心事,他没多问,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启动车子离开。 他努力找话题,然而夏辛春兴致缺缺,大多只用单音节的“嗯”作为回应。近看之下,她神情疲倦,黑眼圈十分明显,面容比上一次见面明显还要憔悴。 他问:“是不是心情不好?” 她本来一直注视着不停忙碌工作的雨刷,此时听他发问,转头看着他,平静地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失败?” 郑辛远眼皮一跳,小心观察她的表情,柔声问:“怎么会这样想?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优秀的。” 夏辛春颇为自嘲地呵呵笑了:“看吧,我回来并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你一直对我愧疚,觉得我的出走和你有莫大的关系。重逢以来,你一直做个好哥哥,可我却不领情,一次次冷脸相对,你违背心意夸我优秀,实在是难为你了。” 他一愣,只听她继续说:“其实你大可不必背负任何责任,我当时已经是成年人了,不管去哪里,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应该有足够的判断力明辨善恶是非,哪怕吃亏上当,也是自己的愚蠢造成的,怪不得别人。” 郑辛远心里抽痛,将车停在路边,侧头认真看着妹妹,握住她的手:“不,我有责任,因为我们是兄妹,是亲人,我理应照顾你,站在你的角度为你考虑,可在这一点上,我做得非常不合格,那段时间不该不顾你,一心只想着工作。” “我说了不用对我愧疚!”夏辛春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反而被握得更紧,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眼泪突然一下子涌了出来。 郑辛远慌了,知道自己弄疼了她,马上放开她,解开安全带,将她搂到怀里:“对不起,辛春,别哭。好,以后我不对你愧疚了,我们都开心一点好吗?别哭了,乖。” 夏辛春想推开他,然而她发现,即使隔了这么久,她依旧是想念哥哥的拥抱的。不仅如此,那些和家人一起度过的时光,曾经被她反复追忆、又硬生生从记忆中割舍的日子,这时仿佛电影镜头一幕幕全在眼前回放。她紧咬着双唇,勉力忍住源源不断的泪水,过了好几分钟,才止住哭泣。 郑辛远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心疼地不得了,抽出湿巾细细给她擦脸:“你以前什么都和我说,现在却全都埋在心里。你才二十六岁,应该活泼开朗一些,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我都能和你一起承担。老是这么折磨自己,身体也会吃不消的。” 夏辛春这才看到,哥哥的眼圈也红红的,想起刚才自己不管不顾的一通发作,歉意浮上心头,她哑着嗓子说道:“哥,对不起,我刚才神经过敏......” “傻妹妹,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他理顺她纠结的头发,“你能对我哭出来,也是一件好事,总比闷在心里好。我说过,不会逼你做不想做的事,不会逼你说你不想说的话,你想怎么样都好。” 夏辛春更加觉得自己像一个罪人,不过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轻描淡写地说道:“没有比你更好的哥哥了,以前我就是这么以为的,现在还是这样以为。说到底,那年突然从你们的生活中消失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任性。” “好了,”郑辛远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兄妹俩见面应该是件高兴的事情。答应我,以后不能对我说对不起。走吧,我们去找个地方吃饭。” 这算是兄妹两人重遇以来吃得最放松的一顿晚餐。 大哭果然是发泄的好办法,夏辛春想,至少现在她的心情明朗很多,和哥哥边吃边聊,也不像之前见面那样拘谨。 他问:“你不准备在周远行的酒吧工作了?” 她先是摇头,继而又点头:“你说的对,一直在酒吧做下去不是长久的办法,我应该找一份像样的工作。况且......” 郑辛远等着她说下去,她却抿着嘴笑了,将话题转到他身上:“你呢?你和上次来酒吧的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 他惊讶,显然没想到她会关心自己的感情问题,想到酒媚,只好无奈地承认:“我和她现在是普通朋友关系,她已经有了相爱的男友。我近期工作很忙,也没工夫考虑个人问题。” 她自然看得出来他说这话时语气中的无奈和黯然,没再多问酒媚的事。 吃完以后,两人走出饭店,郑辛远手机响了,他看一眼妹妹,走到远一点的地方接听电话,夏辛春自觉地没有跟上去。 雨不知不觉已经停了,天仍然亮着,一点也没有夜晚降临的感觉。街上行人往来,有人低着头步履匆匆走过,大概是刚结束一天的工作;有人步伐慵懒,慢悠悠结伴散步而去;有人脚步轻盈,牵住身边人的手谈笑着越走越远。 夏辛春随哥哥上车,系好安全带以后,心念一动:“哥,要不你带我回家看看吧?” 郑辛远呆住,继而大喜。夏辛春不好意思地笑道:“回来这么久,明知道他们都牵挂我,却自私地只知道躲避,我不能一直做鸵鸟,我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面对爸妈。” 他握住她的手:“爸爸妈妈不会怪你的,我会陪你的,别害怕。” 车子一路往西南方向开去,到了地方,郑辛远先下车,走到副驾座这边拉开车门。夏辛春一动不动地坐着,双手交握放在腿上,眼神也不如刚才那般冷静了。 郑辛远不忍心,就在他想说“算了”的时候,她像是做了某个重大决定一样,游移不定的目光一转,定在他脸上。 “走吧。”她说。 下了车,两人一起迈步往小区里走。天色已经慢慢转暗,不少老人摇着扇子在小区里散步,有人干脆摆了音响设备,几人聚在一起轮番进行男女对唱。 夏辛春无暇聆听,她的心跳越来越快,甚至称得上紊乱了。大粒汗珠在额头沁出,滚落滑入眼眶,视野顿时模糊,隐约辨出前方一扇绿色铁门外站着一位腰背略微佝偻的妇人,似乎正要将视线转向她。她一惊,下意识地背过身去,狠狠拭去汗珠。 郑辛远诧异:“怎么了?” “对不起,我,”夏辛春吐出一口气,“我还没准备好。” 说完这句,她低下头,疾步往小区外走,最后几乎小跑起来。郑辛远顾不得其他,跟着追上去,在马路边沿赶上了她。 他以为她哭了,可她坦然注视着他,神情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起伏。他叹口气,指一下停在路边的车:“我送你。” 回酒吧的路上,兄妹俩谁也没有说话,车厢内弥漫着一片让人压抑的静默,只在快到酒吧、车停下时,郑辛远才对埋头解安全带的夏辛春开了口。 “如果在酒吧的工作不快乐,我可以帮你找一份别的工作,”他沉吟,然后笑了,“你住在外面,我始终不放心,其实你可以搬来和我一起住,我不会干扰你的生活的。” 她没应声,他也不再多说,等她下车站稳,简单叮嘱了几句后,开车走了。 夏辛春转身往酒吧走,夜色渐浓,大雨过后的夜空只零星挂着几颗星星,月亮被云朵遮去大半,湿润的夜风偶尔沿街扑面吹来,抚平她的心绪。 她一边想心事一边往前走着,走了几步,抬起头,脚步忽然停下。 昏黄路灯下,只见周远行双臂抱胸,在酒吧门口来回踱步,不时徘徊张望。看到她出现,他先是愣住,略微犹豫片刻以后,迈着长腿,大步走向她,不等她反应,一把抱住了她。 她被他这番突兀的动作吓了一跳,后脑勺被一双大手固定住,脖子被迫仰着架在他肩膀上,“你你你”很长时间,根本讲不出完整的字句。 她用力推他,他纹丝不动,恶狠狠地说道:“你这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你放开我!”她用尽全力一脚踩在他脚背上。 他闷哼一声,抱着她的双臂一松,她趁机脱离,见他眉毛皱地紧紧的,还一脸的不高兴,没好气地大声说:“周远行,你发什么疯!?” 周远行疼得龇牙咧嘴,好半天才缓过来,见她满脸戒备,又好气又好笑:“鬼知道我在发什么疯,你一声不响地走掉,招呼不打一个,电话也打不通,就这么人间蒸发了,难道一点不考虑我会担心你?” 夏辛春瞪大眼睛,心脏狂跳起来,剧烈到让她有呼吸困难的感觉,看着周远行略带笑意和宠溺的眼神,她不能不怀疑自己在做梦。 周远行似乎觉得她此刻的表情很滑稽,似笑非笑地说:“你这是被吓到了,还是被感动到了?” 她抿了抿嘴,轻声说:“我留了字条给你的,就贴在你房门上……” “是吗?”周远行笑了,拽住她的手腕,不顾她挣扎,带着她走进酒吧,上了二楼,指着自己的房门,“你自己看看。” 房门上确实什么也没有,她当然清楚。她揉着自己的手腕,面无表情地扯扯嘴角,冷冷说道:“不过就是没当面请假、翘了半天班而已,你大可以选择辞退我。” 周远行被她这副轻描淡写的模样气笑了,欺身上前,再一次箍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向身后的墙壁。她惊呼一声,用力捶他的肩膀,他全当没看见她因疼痛而扭曲的眉眼,自顾自地说道:“夏辛春,你现在越来越能耐了,动不动给我甩脸色,跟我玩欲擒故纵那一招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学会不辞而别了,不但毫无反省之意,还理直气壮地威胁自己的老板,你真以为我爱做慈善,不敢辞退你?” 她也火了,不甘示弱地瞪着他,嘲讽地说:“你不过就是付我一点工资而已,凭什么对我的言行指手画脚,凭什么管我?” 他同样瞪着她,嘴角挂一点凉凉的笑意,表情漫不经心,可手上力道丝毫不松,眼神分外凌厉,完全迥异于平时在人前温文尔雅的模样。 她因为愤怒而呼吸急切,刚准备叫他松手,他忽然将头压得低低的,滚烫的呼吸全喷在她脸上,让她无处可逃。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费心思管你呢?” 不等她反驳,他一手扣紧她的腰,一手固定住她的手腕,压在身侧,吻住了她的嘴唇。 第14章 第4章-1 恋爱的滋味 1 这个吻从凶狠霸道到温柔缠绵,一点一点吞噬掉夏辛春的决心,也瓦解了她无以名状的愤怒。在长长的亲吻中,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麻木的嘴唇上,大脑处于缺氧放空状态,无法思考,身体被牢牢固定着,已经无力也无法再去挣脱周远行,只能闭上眼,任他亲吻。 尽管下过一场雨,天气仍然闷热,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很快被汗水濡湿,夏辛春晕晕乎乎的,嘴唇忽然被用力一咬,她睁开双眼,却什么也看不清,于是呜呜咽咽着表达抗议。他终于良心发现放开了她的嘴唇,再开口,声音都变沙哑了。 他上半身仍压着她,喘*气说:“以后还打算说我没资格管你吗?” 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事,然而他偏偏不放过她,追问着:“你说我能不能管你?” 她想反驳,嗫嚅半天,竟可耻地发现自己已经晕头转向,讲不出话来。 “傻瓜。”他笑了,黑眸如暗夜里的星星一般明亮,同时用大拇指反复摩挲她由于激烈亲吻而略微肿胀的水润嘴唇,哑声继续说:“今晚就先这样,你去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还有,趁早把我的手机号码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别等到我亲自动手。” 交代完这些,他彻底放开她,她却不动,半晌,冷不丁地问:“你今天不回家住吗?” 他被问得哑然,见她表情执拗得仿佛一个要不到糖果的小孩子,只觉得可爱,他忍着笑,不答反问:“这么关心我的去向,难不成刚才的吻还不够满足你,今晚还想和我一起睡?” 她瞠目,脸更红了,显然没料到他耍起流氓来如此信手拈来。 周远行用无辜的双眼笑盈盈地看着她,没过两秒,她头向左一偏,转身拔腿就跑。他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夏辛春躲回房间,用双手捂住脸颊,除了狂乱的心跳让她无法平静,只觉得匪夷所思,大脑晕乎乎的,怎么也理不清个所以然来,吹了许久的风扇,等心情稍微平复,闻到自己身上的刺鼻汗味,更觉得荒唐。 她拿上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去浴室洗澡。 住进原谅酒吧以来,她一直和周远行共用一间浴室。浴室刚好在周远行卧室的对面,面积中等,装修简洁,四面墙贴着浅色木纹砖,地面贴防滑的正方形仿古瓷砖,毛衣架上整齐码放着周远行的毛巾,整个空间中规中矩地没一点表示他个性的意思。 夏辛春从不碰他的私人物品,每次使用完浴室,都会将自己的东西全部带走。然而此时洗手台上的剃须刀、牙刷、牙膏、男士洁面乳却仿佛一瞬之间有了存在感,带着浓郁的周远行的味道,私密性强烈地让她无法忽视。 她赤身站在花洒下,抬起头闭上眼睛,任水流冲刷自己的身体,回想刚才的吻,只觉恍然,根本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她用手指触摸依旧木木的嘴唇,不禁瑟缩一下,淡淡的刺痛感提醒她刚才的一幕并不是她的臆想,而是真实发生的。 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局面?周远行为什么会吻她?她毫无头绪,也拒绝深想。 洗得差不多了,她从包里取出自己的毛巾,开始擦身体。毛巾擦过腰腹,手不由自主停留下来,怔忪之间,手无意识沿着那条疤痕经过的地方不停向后向下,直到手指下的触感重新变得平滑柔软。 她穿上睡衣,收拾好换下的衣服回房,记起周远行晚上的交代,才想起下午带出去的布包似乎在拉扯之中遗落了。 想到包里除了手机,还有钱包,她一秒不敢耽误,拉开衣柜门,随便取一件衣服换上,匆匆走出房门,沿楼梯下去,拐弯时,一眼看到最低一级台阶上有个人背对她坐着。 夏辛春洗澡的时候,周远行一直坐在那里喝着德国黑啤,听到动静,他回头,略显模糊的脸孔上紧跟着浮起一抹笑容,眼神温暖,没了之前的炙热,反而显得有些飘渺,夏辛春的心不可抑制地颤抖了。 他笑:“站在那里坐什么,下来一起喝一杯?” 她迟疑着,走到他身边,赫然看到自己那个看不出本色的布包正躺在他腿上,顿时放心不少,可是下一秒却急急说道:“我的包,请还给我。” 她弯腰去拿,他却不让,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抓着包带,似笑非笑地挑眉看着她,态度和刚才与她热吻时截然不同。 她苦笑:“你干什么?这个包不值钱。” 他仍然不松手,只摇晃酒瓶,同时用眼神示意自己手边,她看到那里放着一只还未开启的酒瓶。 “陪我喝一瓶,我就把包还给你。”他不容拒绝地说。 她敌不过他的力气,泄气坐下,他放下手里的酒瓶,拿起那瓶新的,用牙齿咬掉瓶盖递给她,尽管不乐意,她还是接过去。 他与她碰杯,眼睛始终牢牢注视着她,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警惕地问:“你这么盯着我看做什么?” “这样穿很漂亮,我喜欢。”他答非所问,眉梢的笑意加深,眼神温柔地让她无言以对。 “......”她低头往下看,才意识到自己穿了一条白色蕾丝无袖连衣裙,因为匆忙,她根本没细看自己选了哪件衣服,郑辛远给她买了很多衣服,她从来没穿过,只穿自己穿习惯了的T恤和长裤。事实上,她已经好几年没穿过裙子了,别说周远行一眼看出她与平时不同,连她自己也觉得别扭。 “能有幸看到你穿得这么漂亮,我苦苦担心你一整天,也算值了。” 他喝一口啤酒,她也跟着喝一口,冰凉的感觉划过咽喉,再流进胃里,有着形容不出的舒爽感觉。 她毕竟是女孩子,被人夸奖,自然也是开心的:“你很擅长对付女人吧。” “那也要看那个女人是谁,她值不值得我对付,如果是你的话,我不介意费心机来对付。” “我不明白,”大概受他的直接影响,她胆子也大了,疑惑地说,“像你这样的男人,竟然会在我身上花心思,不是脑筋搭错线,就是生活太乏味,想给自己找点乐子。” 他没恼怒,平心静气地说:“你这么判断我的感情,认定我没有付出真心,只是找你当生活的调味品,未免太伤害人了。” 这算戒酒装疯还是酒后吐真言?夏辛春茫然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诚恳:“我快30岁了,之前可从没对别的女人这样过,你可是第一个。” 她当然不信:“你以为我真是傻子吗?就冲你刚才那样……”她一怔,脑海不期然闪过他压着她的身体,急切追逐她唇舌的场景,脸火辣辣地烧着。 他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挑一挑眉,忍着笑说:“我刚才冲你哪样了?别一味指责我呀,在我看来,你并不抗拒我。” 她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他:“能说点别的吗?” “当然可以,”他一转话锋,语气顷刻间变得严肃,正色说,“你打算离开酒吧?” 她抿一小口啤酒,不出声。 他微微扬起下巴,斜睨她:“或者我换个问法吧。你为什么想要离开?是一直都有这个想法还是突然决定的?就在今天?” “我的想法重要吗?” 他靠近她:“对于我来说,是的。” 酒吧的灯光已经全灭了,只有前方走廊上的廊灯发出淡黄色的光线,柔柔地洒在两人身上。他的脸离她不过二十公分距离,她清楚看到他的瞳孔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模糊人影,仿佛被催眠一般,她喃喃地说:“已经很久没人在意过我的想法了,过去几年,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点头和服从,现在突然有人想知道我想了什么,这感觉来得还真有点儿稀奇。” 他将她耳边的碎发拨到耳后:“别说你,我自己也觉得稀奇,我从来算不上一个喜欢管别人事的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了想和你在一起的想法,起初我自我否认了很久,毕竟我不算了解你,甚至之前都是忽视你的。” 她低头,良久,抬起头对着他笑了:“所以你对我的感觉也许根本不是喜欢,只是因为我和你认识的其他女人完全不是同一类型而起了新鲜感。” 他好笑:“那你觉得我应该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 “像童瑶,温芊如,还有以前来找过你的秦悦,她们每个人都比我优秀太多倍。” “我生活里统共也就出现过这么几个女人,全被你摸清了,”他用戏谑的口吻说,“但是你不用在意她们,童瑶和秦悦各自心有所属,至于温芊如,我昨天才第一次见到,我不觉得自己魅力大到能让人一见钟情的地步。” “我不相信你没感觉到,”她放下酒瓶,苦笑,“否则你昨天不会故意让我留下来,不会牵我的手,更不会说你有正在追求的女孩子了。” 他微微一怔,摇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你不是玩笑,而是认真的,”他想起什么,长“哦”一声,又说,“你不会以为我那样做,是为了不想惹麻烦,故意拿你做挡箭牌吧?” “我没法儿不那样想。” 他哭笑不得:“你不做编剧都可惜了,你这小小的脑袋瓜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怎么能把我想得那么恶俗。” 她两手撑在台阶上,头向后仰,避开他抚摸她头顶的手,他伸手扶住她的腰,顺势让她的脑袋靠在他肩上,她想躲,犹豫之后,还是顺从了。 “我不是把你想得恶俗,对于我来说,恋爱几乎算一种妄想,即使你有时候对我表现出不一样的态度,我也不会让自己衍生出粉色幻想,觉得你对我有超出老板和员工之外的感情。” “那么你想离开这里,到底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生气?应该不至于因为误解了我昨天的意图,一气之下才想着离开酒吧,另觅他处吧。” 她踟躇,知道他已经看到包里的简历了,也懒得辩解什么。 “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我应该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不管是害怕和生气,似乎都没什么用,并没能激发出我身上的潜能,让我知道自己能有更好的去处。” “干嘛要这样悲观呢?我并不是有意翻你的包,看到你的简历,确实有一点儿受打击,不禁想,难道我周远行这么差劲,追个姑娘居然直接把人家追跑了?可是转念一想,在酒吧做服务生确实不算一个好工作,我相信你有能力,也希望你生活地更好,但前提是,你不能再这样看轻自己了。” 夏辛春只觉心头一痛,眼睛很快有了湿意,用侧脸轻轻磨蹭他的肩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想,我会努力试一试。” 他轻拍她的手臂,笑道:“你要试一试的东西还有很多,最重要的就是尽快适应成为我女朋友这件事。” “女朋友”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给她十分奇妙的感觉,并没想象中那样违和,还牵扯出记忆深处曾怦然心动的某个瞬间。恍惚之间,她全心注视着他,什么也不愿意多想,什么也不愿意探究,那些不堪、牵绊和犹疑,在这一刻如同被施了魔法,通通消失不见了。 第15章 第4章-2 2 夏辛春刚来酒吧谋职,周远行面试她时,并没有详提一个月工资多少,她也没有抱多高期待,对于当时的她来说,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落脚之地,其他的得过且过就行。 然而第一次领工资,周远行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她时,她一数,着实被里面的数字吓到:“你确定自己没有装错?” 周远行不置可否,微微挑一挑眉当作回答。 她内心不得不感叹物是人非,离开瀚宁市不过两年,人们的工资水平居然提到这么高了,还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她感受着手上的重量,脱口而出的却是:“那个......你是不是有点儿傻?” 他一愣,有点无语又有点哭笑不得地说:“我看傻的人是你,这里面三分之二是你上个月的工资,还有三分之一是用来买菜、买生活用品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的。你得好好规划,要是这部分钱不够用,我可不会额外再给你,你就自己贴吧。” 她“哦”一声,不再多问什么。事实证明那三分之一绰绰有余,过了一个月,第二次拿工资时,她提出把上个月多出的钱还给他,他摆一摆手:“不用这么麻烦,用不完的就当做你的奖金好了。”然后就懒得再搭理她。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好吧,既然他都不介意,她也不跟自己纠结了,安心收好就是,谁会嫌钱多呢?只能算她足够幸运,遇到一个财大气粗还愿意挥金如土的老板。 这天又到了每个月领工资的时候了,晚上酒吧打烊以后,周远行没像之前一样甩手回自己房间,而是坐在吧台后面,一边摆弄手机,一边看夏辛春忙前忙后收拾桌子,等她脱下那条墨绿色围裙擦着手从厨房出来,才踱步到她面前,照例将一个信封递给她。 这还是两个人在一起后,她初次从他手里领工资,感觉相当别扭,仿佛寄人篱下靠他救济。 他抬了抬下巴:“发什么呆?拿着呀?” 她有点儿郁闷:“你难道不觉得现在的状况很怪异?我从你手上拿钱,感觉像是被你包养了似的。” 他扶着她的肩膀大笑:“我现在非常庆幸对你坚持不懈了,因为你总能让我刮目相看,看你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很难想象你会面不改色心不跳说着‘包养’这类词。” 她肩膀往后一缩:“语不惊人死不休是吧?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他犹自笑着,耸耸肩,握住她的手腕,将信封塞进她手中,用调侃的口吻说:“我以为你进酒吧的第一天就自觉意识到被我包养了,说到底,当时好像还是你求我包养你的吧?” 她顿时无地自容,脸红地反驳道:“我只是说包吃住!” 他不依不饶:“一个女人求一个男人包她吃住,还说自己可以不要工资,这难道不是求包养的意思?” 她被堵得哑口无语,索性不和他理论,转身便走,他几步跟上她,在楼梯拐弯处拉住她的手,主动讨饶:“好了好了,别生气,我大概是心理变态,竟然喜欢看你这副气鼓鼓、想发作又没法儿发作的样子。” 她回头瞪他,发现他努力憋笑,脸颊都几近抽搐了,像个爱捉弄人看人出糗的幼稚男孩,哪有一点儿之前的沉稳样子? 他举手投降,一把揽住她,不顾她挣扎,带着她继续往楼上走,一边笑着:“别想太多,我发你工资,你只管收下。我这是在认真贯彻劳动法的精神,充分证明我是一个值得信赖的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你不必有心理负担,千万别想些有的没的,像以前一样理直气壮收着就行了。” 我哪里有理直气壮的自信?她在心里这样回应,不过到底还是尽力劝自己释怀,不要继续纠缠这个心结。 走到她房门口,她推开门打开灯,发现他的手仍然放在她的肩上,她想挣开,他却不动,只是蹙眉看着她,她被这突然的注视弄得浑身不自在。 “怎么了?” “我在想,”他另一只手摩挲下巴,做思考状,“以后晚上是不是得早点打烊。” “为什么?现在白天都没什么生意,也就晚上客人多一点儿,早点打烊的话,不是一点钱都赚不了了?” 他放开她,让她面对自己,用大拇指轻触她的眼睛,尽管以男女朋友身份相处了一段时间,但对这样的身体接触,她还是不大能像他一样完全适应,不过还是任他去了。 他轻声说道:“你的黑眼圈太严重了,女孩子经常熬夜对身体不好。” 她心中一暖,他的手终于离开她的脸,转而弯腰,低头和她平视,眼中满含笑意:“以前你只是我的员工,我当然是能压榨你就压榨你,不过现在既然是我的女朋友了,我再这样消耗你的健康那就太不道德了。” 她笑:“没事,我都习惯了。” 他换了一张严肃面孔:“不行,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以后晚上营业时间必须提前到10点半,明天就开始执行。” 她不能不感动,嘴上却满不在乎地说:“那到时候你亏本了,可别赖我。” 他笑了:“放心吧,就算亏本,包养你还是不成问题的。” 见她又要羞恼,他马上抱住她,低头含住她的嘴唇深深吮着,两个人都穿着薄薄的短袖,他的体温悉数传递到她的皮肤上,仿佛渗透进她的心里,几乎将她融化。 从确立关系的第二天开始,周远行对她便没了头一天晚上索吻时的热情,对她的态度大半都公事公办,丝毫不带私人情感,如果不是每天上午他隔一段时间就下楼来和她说几句话,晚上回房间之前拥抱她并和她道晚安,她会以为一切都是幻觉。不过他的冷淡样并不让她失望,反而暗自松口气,至少周远行还是那个周远行,他要是突然变得热情似火,对她嘘寒问暖,她反倒接受不了。当然了,她也欢迎他偶尔的触碰,就像此刻他吻她时全心投入的模样,给她前所未有的依赖感和满足感。 周远行说到做到,第二天一大早,就下楼改了酒吧门口花坛里那张木牌上标写的营业时间段,并且每隔半个小时必定下楼夺下她手里的清扫工具,让她休息,注意劳逸结合。她好笑,不得不承认,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的确很诱人。 周四下午,他早早关了门,说要带她出去来一场正儿八经的约会。 “我们先出去找地方吃饭,然后去看电影。” 她对他的安排没有异议,可毕竟是第一次正式约会,自然也是紧张的。她回房间,在衣柜里翻来覆去挑选许久,都不知道该选哪一件合适,想起周远行那晚夸她穿裙子好看,于是便选了一条样式偏保守但又不显刻板的淡黄色连衣裙,下楼来,果然看到周远行眼睛一亮,没等他说什么,她先不自在地扯了扯裙摆。 “会不会很奇怪?” 他摇头:“很漂亮,很适合你。” 她的脸慢慢红了,他上前牵她的手,笑道:“相信我,你不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女人差,你需要抬起头走路,最好做到目空一切。” 他一边说一边微微扬起下巴,故作一脸冷漠,亲自演绎“目空一切”,她扑哧一笑,再没了不自在。 “你也很让我另眼相看,很难相信总是拒人千里之外的你居然有这样的幽默感。” “究其原因,只能是因为你激活了它。” 她的脸更红了,连忙催促他快点儿出门。 周远行开车带她去了一家西餐厅。餐厅位置有些偏僻,空间不大,桌位也不多,装修地却十分精致,墙上的壁画都是色彩鲜艳跳跃的展示中世纪欧洲风貌的油画,每一张桌子都铺着红白格子相间的桌布,放置在桌子中央的浅紫色方形透明玻璃瓶养着几株百合,随着店内流淌着的轻缓钢琴曲静静开放,衬地餐厅十分幽雅。 两人选了一张靠窗的桌位坐下,周远行询问服务生有什么推荐菜,夏辛春对吃不挑剔,无所事事地四处打量,一下看到斜对面角落处坐着的居然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秦悦。 秦悦对面坐着一个男人,从夏辛春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男人的背影。他穿着服帖的蓝色竖细条纹衬衫,头发修剪得很短,看不到面孔,但能辨出他肩宽腰窄,身材高大。 秦悦正笑意盈盈地和他说着什么,本来就漂亮的脸孔因为微笑更显得妩媚动人,她不时低头娇笑,同时用手将垂落在耳畔的头发抚到耳后,举手投足都散发着女性魅力。 周远行点好菜,顺她视线看过去,也愣住,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笑了:“看吧,我就说秦悦心有所属,对我没有非分之想。” “我觉得奇怪的是,像她这样连我看了都要心动的女孩子,你为什么没有感觉呢?” 他失笑:“没有谁规定,一个漂亮女孩子必须得到全世界男人的青睐才算正常。你要是抱着这种思想,那我以后天天要失眠了。” “为什么?” “因为我也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友,照你的看法,全世界的男人都会倾心于她,这样的话,我就得时刻提防着,能睡着就怪了。” 她哑然,想了想,直接问:“你一向很会说甜言蜜语吗?” 他往后一靠,一手扶着额头,笑得肩膀耸动,然后摇摇头:“这问题算是一个陷阱,我差点儿就掉进去了。辛春,我不知道自己说得算不算甜言蜜语,因为那是我的真实想法,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在你之前,我大概有过对某个女孩子心动的时刻,但从未正式恋爱过。承认这点很丢一个三十岁男人的面子,不过在感情的事情上,我还算很靠谱的。” 他这样坦然,她不禁为自己那点儿小心思暗暗汗颜,也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患得患失,缺乏安全感的。 周远行给她点的是意面配奶油蘑菇汤,给自己点的是五分熟的牛排,还能隐约看到一点血丝,夏辛春见他吃得津津有味,实在佩服。 她专心吃着晚餐,不时和他聊两句,气氛倒也轻松自在,可是吃到一半,不远处突然响起突兀的争执声和女人的哭声,在安静的西餐厅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两人一齐看过去,都大为吃惊,周远行没有迟疑,放下刀叉,起身大步走过去。 第16章 第4章-3 3 引起动静的是秦悦那一桌,而哭声则来自另一个陌生女人。 “你冷静一点!”说这句话的正是秦悦先前对着巧笑嫣然的男人,他伸长手臂挡住那陌生女人,眼神阴郁,满脸的不耐烦,而秦悦则一脸茫然地坐在原处,怔怔地看着眼前闹哄哄的局面。她的头发全被打湿,湿漉漉的往下滴水,半片残损的柠檬片粘在她头上,模样十分狼狈。 “你叫我怎么冷静?”陌生女人紧紧抓住男人的手臂,不停摇晃着,声音近乎歇斯底里,“你和我离婚才多久?转眼就和别人约会,傻子才会相信你们之前没有一腿!” 周远行已经过去,他拿掉秦悦头上的柠檬片,抽出纸巾给她擦头发,秦悦拂开他的手,一动不动地呆坐着,仿佛根本没意识到他的出现,可眼圈分明已经红了。 餐厅客人虽然不多,但他们那桌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两个女服务生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一个店长模样的中年男人想劝停却插不进话,只能站在旁边干着急。其他客人全都停下晚餐,将目光投向他们,不时小声交谈着。 陌生女人依然叫骂着,声音尖利,看周远行出现,讥笑道:“还以为你能认识什么好女人呢,原来不过是个在男人之间周旋,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狐狸精!” 男人也怒了,低吼一声:“赵咏荷!你适可而止,我们已经离婚了,你发疯也别发到我这里来,更别殃及不相干的人!” 赵咏荷呵呵直笑,卯足力气往前一冲,男人冷不防被撞得踉跄,不停向后退去。她趁其他人没来得及反应时,突然伸手扯住秦悦的头发,不停扇她的耳光,指甲在她左眼眼皮上划过,留下一道触目的伤痕,幸灾乐祸地说:“听到了吗?你对他而言不过也是不相干的人,所以以后请你别再舔着脸找他,他就算离婚了,也轮不到你!” “住手!”周远行脸色阴沉,用力推开她,在她又要破口大骂时,厉声说道,“冲你刚才的辱骂和动手打人,已经算故意伤人了,我会马上报警。” 大概是他的表情过于狠戾,赵咏荷竟然一时没有反驳,一直沉默的秦悦忽然开口了,她看了看周远行,勉强笑了笑:“算了,走吧。” “我看你是做贼心虚吧,也是,我要是你,早就拍拍屁股灰溜溜走人了,哪好意思留下,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专门破坏人家庭的小三呀。” 秦悦面容接近灰白,左半边脸已经发红,略微肿起,尤其左眼,肿得更加显眼。她狠狠咬住嘴唇,身体瑟瑟发抖,周远行拿出手机,打算打电话报警,被她拦住。 和她共进晚餐的男人闭紧嘴巴,不管赵咏荷的怒骂,硬把她往餐厅外拖。临走前,他深深看一眼秦悦,声音略沙哑地说:“秦悦,今天的事很对不起,我晚一点儿再跟你解释。” 一直站在一边默然不语的夏辛春跑过去拦住他们的去路,她冷眼看着男人:“你道歉没有用,”她用食指指着被他紧按在怀里的赵咏荷,眼睛盯住男人,表情极其冷淡,“她必须道歉。” 赵咏荷瞪大眼睛,嚷道:“我为什么要道歉?她先引诱我老公,不跟我道歉就算了,我凭什么向一个小三道歉!” 夏辛春冷笑:“既然你没有常识,那我就来给你普及普及。你和这个男人已经离婚,法律上你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你无权干涉他的任何私事,当然了,尤其无权插手他的感情,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只能说明你才是那个喜欢破坏人感情的小三。” 赵咏荷欲开口,夏辛春提高声音:“而且你不仅用语言攻击侮辱她,甚至动手打人,警察一来,只要随便问问在场的人,再调取店内监控录像,我的朋友再去医院验个伤,你根本没得辩驳。你不会以为警察也蛮不讲理吧。” 餐厅鸦雀无声,大家都将视线转向夏辛春,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所以,你必须马上向我的朋友道歉!” 她也拿出手机,作势要报警,这次男人只是苦笑,并没阻止的意思,赵咏荷眼见她双眼紧盯手机屏幕,不由也发怵了,终于不情愿地转身对半倚着周远行的秦悦敷衍地说了“对不起”,然后被男人推搡着带走。 周远行低头看秦悦:“你没事吧?” 秦悦拿起包,扯起嘴角笑了笑:“我没事,先去一下洗手间。” 经过夏辛春身边时,她止步,侧头说一声“谢谢”。 夏辛春看她脚步微乱,对周远行说:“你等一下,我担心她有什么事,进去看看她。” 她走进洗手间,发现秦悦并没如她担心地那样偷偷哭泣,反而神情平静,见她跟进来,还透过镜子对她微笑。 “你就是辛春吧?” 夏辛春点头。 秦悦把头发扎起来,一边说:“周远行终于如愿报得美人归了,我之前跟他说到这事,他还极力否认,后来又眼巴巴找我支招。” 夏辛春没想到还有这些事,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况且她刚刚经历一场闹剧,心情肯定糟糕,主动提起这些事情,大概也是想转移话题。 “你比我幸运,”秦悦停下涂口红的手,笑容苦涩,“你喜欢周远行,周远行也喜欢你,两情相悦在这个世道实属难得,更重要的是,他没有一个不讲理还纠缠不休的前妻,甚至连前女友都没有。” “也许吧,可是感情的事情太复杂,尤其爱情,更加变幻莫测琢磨不透,不到生命最后一刻,谁也没法儿判定谁和谁才是最合适的人。” 秦悦讶然:“你这样的想法要是让周远行知道,他肯定得伤心死。不过比起我,你还是幸福的,想想我,连开始似乎都没有可能,可偏偏又做不到放手,简直自作自受。” “如果那个男人也喜欢你的话,我觉得你们之间还是能在一起的,反正他已经离婚了。” 她的笑容越发苦涩:“他前妻不久前才打掉他们的孩子,依他的性格,估计还是会选择跟她复合吧。” 夏辛春再找不出别的话来安慰她,只能先不作声了。 秦悦补好妆,回头看她,发红的脸颊已经被化妆品遮住,眼皮上的伤口暂时没法消除,好在伤口不怎么深,只是有点长,破了皮,看上去吓人。 秦悦的眼神难掩沮丧:“我早就该死心了,只不过太倔强,不肯承认,说来说去,不过是在跟自己较劲。刚才的事情,估计也把你们吓到了,搅了你们的约会,我很抱歉。” “没关系,你不用自责。” 两人从洗手间出来,周远行已经结好帐,等在门口。 “秦悦,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了,一点小伤而已,不算什么,回头买张创可贴贴一下就行了,”秦悦指一下停在路边停车位上的一辆白色宝马,“我自己开车过来的,现在还早,我不想回家,打算约闺蜜出来坐坐。” 周远行不再勉强,嘱咐她路上小心,有事打他电话,她全都点头答应,道了再见以后,径直走向停车位,发动车子离开。 夏辛春和周远行对望,发生这样的事,两人情绪难免不受到影响,都没心情去看电影了。周远行提议找个地方走走,夏辛春随他上车,想了想,说:“要不带我去你高中看看吧。” 尽管意外,他还是按她说的,将车开到高中校园。 毕业以后,周远行从没回来看过,他一向没念旧的习惯,高中生活也说不上精彩,每天不是上课就是做题,日子过地乏味无趣,也没有可拿来怀念的高中同学,对于老师,他自然尊敬,可也远没到毕业以后还保持联系发展成朋友的程度。 学校和他记忆中的模样几乎没有任何差异,唯一称得上变化的只有管理更加森严的门卫了。非本校的人要进学校参观,必须先查验身份信息,登记身份证号和手机号码,暂压一个人的身份证,同时还要答对好几个老师的姓名,才能获准进去参观半个小时。 进了校园,周远行回忆道:“我当年读书的时候可没这么麻烦,晚上总有外校的人进来打篮球,混熟了脸,门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夜晚的校园格外宁静,天空繁星闪烁,偶尔一声虫鸣划破夜色,显得学校更加静谧。几乎每个教室的窗子都透出亮光,还能透过窗户看到埋头自习的学生。这样的场景对于高中毕业多年的两人来说,心中多少都涌起一点儿说不清的唏嘘感觉。 沿教学楼周围的水泥路走着,绕过学生礼堂右拐下坡,不多时就来到操场,他们在主席台旁边的看台上找了一处光线还不错的台阶坐下。 操场空荡荡的,仿佛没有边界。场内没有人打篮球,只有一两个运动装扮的人塞着耳机沿塑胶跑道跑步,看样子比较像学校的老师。 “你是不是很爱回忆从前的生活?” 夏辛春摇头:“我早就忘记自己高中是什么样子,高中生活的那些细节,也全无印象,想回忆也是徒劳。” “是没有可回忆的,还是不敢回忆?” 她被问地一滞,侧头看他,他两手抱胸,伸直的长腿交叠在一起,姿态放松,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他咧开嘴:“我估计你高中那会儿肯定有早恋的小男友,所以才对我撒谎说全忘记了,生怕我找你麻烦。” 她好笑:“我才不怕你找我麻烦,别说我没有,就算有,都多少年的事情了,没必要藏着掖着不敢让你知道。” “你现在对着我胆子倒是大了,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你好像挺怕我,我跟你说话,你从来不敢看我的眼睛,我一喊你,你总是肩膀一抖,好像我是吃人的怪物一样。” “我哪有你说地那么畏畏缩缩,那只能算一种自我保护,和你住在一栋房子里,已经不算明智了,总要和你保持距离才行呀。” 他疑惑:“既然你对我有所防备,干嘛提出要和我住在一起,还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要不是你坚持,坚决求我包养你,我才不会同意你做我邻居。” 她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忙说:“只能怪我一时脑筋搭错线,才会说那些话,换作现在,我肯定不会提出那些要求。也许走投无路的人都有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孤勇。” 他沉吟,问:“你当时为什么会走投无路?你家明明也在瀚宁市呀。” 她沉默,注视空旷的操场,良久,才开口:“因为我做了错事,不敢面对家人,所以无处可去。” 不等他多问别的,她忙笑着转移话头:“你呢?高中留给你最深印象的是什么事?有没有你喜欢的女孩子?” 他大笑:“绕来绕去,原来让我带你来这儿是想挖我的过往情史啊,这我可得好好想想,不能随便告诉你。” 她抚额:“好吧,你不愿意回答,只能说明你高中喜欢的女孩子有很多个,那我是不是可以推论,在我之前,你换过好几任女友?” “女人执拗起来太可拍了,可以自行脑补出一连串大戏,”他抚摸她的手背,忍着笑说,“没有,不过我不敢确保没在某个时刻对人心生荡漾过,毕竟那时候正值青春,对女孩子多少有一点儿异样感觉也属正常现象。” 她冷哼:“你倒是会为自己找理由,讲起来还头头是道。” “那么……”他转头凝视她,“换我问你了,你那时候有对某个人产生过和我类似的那种不一样的情绪吗?” “没有,不过我初中有过。” 他坏笑:“原来你初中就开窍了。” 她不理他的揶揄,仿佛沉入某个回忆之中,自顾自地说着:“那会儿在读初三,我的同桌是一个特别爱闹腾的女孩儿,一遇到试卷就喊头疼,可你要是跟她讨论哪部偶像剧的男主角,哪部小说的男主人公,哪个班级的哪个漂亮男孩儿,她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一身的劲。” 一直沿篮球场跑步的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一时间诺大的操场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路灯的光线幽幽洒下来,将他们的身体圈在一起。 “我记得那一天好像是周五,下午上完课,她就拉着我,说要带我去看校庆晚会,来得刚好就是你就读的这所高中。” 周远行眯起眼睛:“你是说庆祝学校建立35周年的那场晚会?” 她点头:“是呀。我同桌有一个表哥在这所学校读书,他带我们混进大礼堂,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学生气息满满的晚会,马上也来了兴趣。” “你不会对同桌表哥动心了吧?” “没有,我跟同桌好不容易找到两个连在一起的空位坐下,我记得当时晚会刚刚开始,第一个节目是一个女孩儿独自跳孔雀舞,她身体特别灵活,场下的男孩子一片叫好声不断。我没来由地也有点儿亢奋,跟着同桌一起拍掌,动作幅度大了些,不小心打到身边坐着的人。” 她停下,他默不作声等着她说下去。 她低下头,而后嘴角慢慢上翘,眼神温柔,不夹带一丁点儿阴霾,只有陷入美好记忆的人才会露出这样纯粹的微笑。 她继续回忆着:“被我打到的那个人当时转头看着我,我很不好意思,以为他要发火,准备道歉,但他只是冲我笑,什么也没说,就转回去接着看表演了。” 当时场下差不多一片漆黑,只有借着舞台变幻不定的光才能隐约看到一个人的轮廓。他对夏辛春露出笑容的那一刻,刚好是光线最明亮的时候,于是他英俊的容貌、微微弯起的嘴角、洁白的牙齿和深邃的眼睛,全被她捕捉到,自此便深深刻进脑子里,无法褪去。 周远行打断她的回忆,没好气地下结论:“说了半天,原来你来这里不是因为我,而是想触景生情,借此怀念那个毛头小子。这么说……你对一个只见过一面,估计连模样都没看清的人动心了?” 她笑了,昏暗灯光下,那个笑看起来颇为迷人:“是呀,我心动了,对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男孩子一见钟情。”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欢喜有人愁。。 第17章 第4章-4 4 魏旭打来电话,约周远行自驾去九寨沟旅行。 “你整天闷在酒吧里,不觉得无聊啊,一天到晚闻着刺鼻的酒精味,小心日子长了酒精中毒。” “我不比你家境优渥,要是关几天门,指不定就喝西北风了。你爱去哪儿自己去,别扯上我。” 魏旭嗤笑:“你别跟我装,你那酒吧关门一年,你也照样吃香的喝辣的。真的,一起去吧,九寨沟据说美如人间仙境,不去太遗憾了。” 周远行看着不远处正低头在便签纸上写字的夏辛春,真有点儿被说动的感觉,可他摸不准她愿不愿意一同前去,不敢作主答应。 魏旭继续游说:“瀚宁市热得像火炉一样,最近很多年轻人都中暑,去九寨沟看山看水讨个清凉,多好的选择,你要是担心辛春,不妨带上她一起,多个女孩子也热闹一些。” 周远行终于觉察出不对劲了:“除了你,是不是还有别人也要去?” “嘿嘿,也没有谁,对了,我还叫了童瑶,她比你可爽快多了,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你别乱招惹人家,她不比你认识的那些女人。” “我哪里招惹她了,考虑到她是你的心上人,我才积极邀请。你放心,朋友妻不可欺,我不会对她有啥想法。再说了,她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呀。” 周远行叹气:“她不是我心上人,但她家和我家算世交,我从小就认识她,这么多年一直拿她当妹妹看……” “那你的心上人是辛春喽?”魏旭打断他,不客气地直接问。 周远行不妨他突然发问,一时怔住,只听他哈哈大笑,得意地说:“原来真是这样,不过也不算意外,一男一女相处久了,难免会天雷勾动地火,我能理解。” “你别胡说八道,我挂了,酒吧忙。” “唉......”魏旭感叹一声,“那温大美女怎么办?我本来想撮合你们的,她对你很有那么点儿意思,托付我想尽一切办法绑也要把你绑去,这下我都不知道怎么交代了。” 他假装苦恼,然而语气分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那种,周远行无语,庆幸自己没有脑子发热答应了他:“我倒没看出来你有做媒婆乱点鸳鸯谱的天赋,我和温芊如绝对没可能,你别在里面搅乱。” 挂了电话,一抬头,正对上夏辛春直愣愣的一双眼睛。 他摇摇手机:“是魏旭。” 天气持续炎热,半下午的生意格外不景气,到目前也就来了一桌两个客人。 夏辛春把便签纸撕下递给周远行,将托盘放在一边,等他调酒的空档,两手托腮,注视这个男人。 周远行五官生得端正立体,眼眶微微凹陷,不笑的时候,自带一点儿忧郁气质。她第一次来酒吧看到他时,他刚剪了头发,短短的头发衬地气质越发冷硬,不过微笑的时候,五官舒展,十分炫目,只是不够热情,尤其一只耳朵上还夹着根香烟,更添了几分邪气,看起来实在不算一个容易相处的人。 然而真正接触下来,他除了说话时对她不假辞色,平时和她保持足够距离,在其他方面都挑不出不好的地方,甚至堪称完美。 现在的他头发已经蓄长了些,正全神贯注调着色彩艳丽的鸡尾酒,微抿着嘴唇,略长的刘海半遮住眉眼,看不清表情,但侧脸的线条和嘴唇的弧度却是她早熟悉的。 “是不是发现我很帅?” 她回神,周远行正一手撑在吧台上,若有所思地笑:“看来你早就被我的魅力折服了,发呆发得这么自然。” 她语塞,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端酒准备走人,他叫住她:“把酒送过去了,再过来回答我。” 她忍住泛到嘴边的笑意,把酒送过去以后,依言回来坐下。 “你是我见过最自恋的男人。” 周远行做吃惊状:“不会吧,我这最多算有自知之明。” 她被逗笑,他也笑了:“跟我在一起的感觉还可以吧,我觉得你最近笑容多了很多,这才比较符合你的年纪。” 她一顿,敛去笑意:“我以前也笑啊,只不过不多,每天累的要死,想笑也没那份力气。” “这是在变相指责我以前分配给你的工作太多?” 她摆手:“不是,估计心境不一样了。” 他点头,没有深问,只闲闲地提到:“那会儿你好像很爱哭鼻子。还记得有一天大半夜的,我下楼找喝的,就听见你在那儿哭,把我吓得够呛。” 她自然也没忘记那一幕,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就是看了电影太感动了,这很正常吧。” “我倒不觉得一部动画片能让人哭成那样。” 她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看的是动画片?” 他耸耸肩:“我还知道你看得是葫芦兄弟呢。那么,你当时为什么会哭?是不是因为……想家了?” 她苦笑:“应该是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一看这部动画片都特别难受,尤其葫芦兄弟的爷爷去世的时候,就会大哭。每次我一哭,就跑去找我哥,那会儿他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却会像大人一样一直抱我拍我的背,哄到我不再哭为止。” “看得出来你哥哥很爱你。” 她没否认,换了愉快的口吻开口:“当时我看得入迷,早知道你会下楼,我肯定会先跟你打招呼,吓到你了,真是抱歉。” 想起那一晚,他也觉得好笑,转而又想起什么,问:“后来还有一次我也撞见你哭过。” “不会吧?我怎么会总是在你面前哭。” “严格说来,是我仔细观察出来的,就是在前面那家荒原书店,我碰到你在看《一九八四》,别告诉我你当时眼圈泛红是因为风把沙子吹进眼里,我没那么好骗的。” 她低下头,闷闷地说:“没什么,我只是同情心泛滥,看到主人公经受酷刑,替他难受罢了。” 他握住她的手:“好了,别难过了,我现在已经充分认识到我女朋友的善良心肠了。” 他的眼神专注而温柔,她抬起头,不禁被他眼睛里流露出的感情攫住。她屏住呼吸,回报他同样专一的注视,直到门外传出一声惊呼。 酒吧两个客人显然也听到了,他们面面相觑,然后一起走出去,其中一个女孩子很快跑回来,喘气对周远行喊道:“有人在你家酒吧门口昏倒了。” 周远行冲出去,只见一个妇人仰面倒在门口,一手捂住胸口。她满头大汗,面容惨白,毫无人色,嘴唇抽搐,双手和腿都在痉挛,几个人将她围住,有人不停喊她,可她紧闭着双眼,没有任何反应。 周远行大惊,深知这人恐怕是中暑昏厥了,他上前抓住一个男人的手臂,将车钥匙递给他,指着自己的车子:“麻烦请帮我发动车子,我送她去医院。” 他抱起妇人,回头看着愣在门口的夏辛春:“辛春,去帮我拿毛巾和冰块过来,我们一起去医院。” 然而夏辛春一动不动地站着,只看着他怀里的人,表情十分怪异,清瘦的面孔同样苍白。他心急如焚,大喊她的名字,她一抖,这才将目光转向他。 “别害怕,我们送她去医院,你先拿冰块和毛巾过来,她需要降温。” 夏辛春终于恢复了知觉,跌跌撞撞地跑进酒吧,拿好东西,跟着周远行上车。 他将妇人放置在车后座,然后发动车子向市医院开去,妇人仍然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夏辛春自坐进车里便保持沉默,按照周远行的交代,用毛巾包住冰块,敷住妇人的额头,一手去掐她的人中,途中妇人睁开过一次眼睛,但很快再次陷入昏迷。 周远行一路将车开地飞快,不到十分钟,车子就到了市医院门口。 他抱起妇人往医院急症室冲,夏辛春脚步仓皇,满脸是汗地跟在后面。 到了急症室,马上有医生过来,一边给妇人作检查,一边询问周远行详细症状,初步判定为中暑导致的晕厥,不过具体原因需要等检查结果出来以后才能确定。 医生对妇人采取急救措施,护士请周远行到诊室外等待,他正急着不知道怎么联系妇人家属,胡乱四处张望,突然发现夏辛春坐在走廊长椅上,弯着腰,头埋在两手之间,似乎保持这个姿势许久。 他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手搭在她肩上,发现她竟然在颤抖,以为她被刚才的场面吓到,忙宽慰道:“没事的辛春,别害怕,她只是中暑了,医生说送过来的及时,不会有什么问题。” 夏辛春慢慢抬起头,眼神空茫,泪水顺着眼角不停流淌,整张脸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拥住她,试图让她平静下来,可她看着诊室,喃喃地说:“她是我妈妈。” 周远行吓了一跳。夏辛春语无伦次:“她不会有事的,对吗?她肯定不会有事的,她怎么会来到酒吧?” “辛春……” “肯定是我上次回去被她看到了,都怪我,我要是不逃走,她今天肯定不会昏倒。”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努力安慰:“没事的,辛春。” 这时负责抢救的医生从诊室出来,两人这才认出,他居然是上次在餐厅碰到的和秦悦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周远行放开夏辛春,走过去,看一眼他胸牌上的姓名,问:“彭医生,病人怎么样了?” 彭良也认出了他们,面上倒没显尴尬,轻声说:“已经醒了,不过需要留院观察几天,做进一步检查,排除器质性病变。你们是病人家属吧,先去缴费,把住院手续办好。” 夏辛春抹去眼泪,声音略带哽咽:“她是我妈妈,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得到医生准许后,她走进诊室,母亲半阖着眼,有气无力地躺在窄窄的床上,见到她,努力想睁大眼睛,同时试图坐起,夏辛春跑过去制止她的动作。 “您现在不能乱动。” 夏兰看着女儿,眼圈很快红了,她虽然醒过来了,但身体状态很差,气息不稳,说话的声音十分嘶哑:“辛春,你终于愿意见妈妈了。” 夏辛春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说不出的愧疚在心中翻涌:“妈妈,对不起,都怪我不好。” 夏兰吃力地抬起手抚摸女儿的脸颊,夏辛春主动凑上去。 “不要担心妈妈,我没事。” 医生护士推着推车进来,打断她们的交谈:“病人刚清醒过来,不能太激动,我们现在要带她去做检查。” 夏辛春随医生出来,周远行刚结束一通电话,他疾步迎上来,将手里的包递给她,随她一起往检查室走:“这是你妈妈的包,我刚去办住院手续,不过医生说还需要一些资料,包里没有,我已经打电话通知你哥哥了,他很快会过来。” 她没什么力气地说:“谢谢你。” 他叹口气,并不说什么,握紧她的手。他的手掌干燥温暖,蕴含着一股让她安心的力量,她回握住,感觉某一刻猛然失去的力气正一点点回到体内。 郑辛远赶到医院,一眼看到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夏辛春注意到他皱眉的动作,意识到不妥,匆忙把手抽了出来。 她不免尴尬:“哥。” 郑辛远对周远行略略点了点头,在妹妹另一边坐下,轻声对她说:“不要太担心,妈妈这些年一直有点儿心律不齐,没别的毛病,现在天太热,难免会感到身体不舒服。” 夏辛春苦涩地笑了,哥哥的到来固然能抚平她的情绪,但他的安慰并不能让她心安,她根本无法就此释怀,认定自己不必负责任。记忆中母亲的身体一直健康,连感冒都不常有,现在居然弄到昏倒的地步,很大一部分原因当然是因为她的消失引起的心伤导致的。 面对哥哥关切的眼神,她没法不领情:“我知道。” “那我先去办住院手续,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郑辛远离开以后,夏辛春盯着对面的白色墙壁出神,过了很久,才说:“我从小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女孩,读书不认真,每次家长会,妈妈都要被班主任叫去单独面谈,说的无非就是我学习马虎玩心重,成绩不好,一定要在课后花时间好好教育我。尽管我不像哥哥那样优秀,可她仍然对我宠爱有加,不舍得打我骂我。” 身上的汗水经医院的冷气一吹,顿时浑身冰凉,她咬牙忍住颤栗,将目光转向他:“可是我开窍的很不是时候,到了高中,才意识到自己的不认真是在浪费生命,跟哥哥相比,无疑是失败的女儿。” 他轻拍她的肩头,她两手支在大腿上,将脸埋入手中,久不出声。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没有一个人的生命是失败的,也许你学习成绩不算好,可那代表不了什么,人生也不是一个分数可以定义的。” 她怅然:“是啊,可是这个道理我明白的太迟了。不过有一点我倒是认清了,学习不好让父母在老师面前丢面子,我可以安慰自己,那是因为不够勤奋,并不是因为天生愚蠢。一意孤行非要去外地找工作,我可以自欺欺人,因为想变得和哥哥一样优秀。可是明知父母担心,却因为一点可笑的自尊不敢面对他们,只知道一味躲避,对他们的痛苦视而不见,就不仅仅是因为愚蠢了。” 周远行听出她话里的痛苦和自我责难,心中跟着一痛,心疼地说:“别这样自责,人总会犯错,我们要学会原谅自己,不然往后漫长的岁月要怎么过下去呢?你要做的不是忏悔,我相信比起忏悔,他们更愿意看到的是小时候那个无忧无虑的你。你应该做的,是以后好好爱他们,把他们失去的,还有你失去的,通通补回来。” 第18章 第4章-5 5 郑辛远替母亲办好住院手续,再去找妹妹,只见她一个人独自坐在长椅上,弓着腰,两手交握放在膝盖上,眼睛盯着地面,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叹气,走过去挨着她坐下:“不用太担心,辛春,妈妈不会有事的。” 夏辛春坐直身体,努力扯出一个干涩的笑:“我知道,她刚做完心电图检查,现在在做脑部CT检查。” 他点头,忽略她脸上的泪痕,四下看了看,问:“周远行呢?” “他有事,我让他先走了,”她停下,又说,“今天多亏了他帮忙,妈妈送来得还算及时,不然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郑辛远想起周远行紧握住妹妹的手、不停在她耳边低语的场面,知道那肯定不是安慰普通朋友会有的姿态,不过他也不打算这个时候详问,让她不自在。 他拥住她的肩膀,安抚她:“好啦,别这么心事重重的,妈妈不是已经醒过来了吗?住几天院,好好调理一下,很快就会好的。” “我怎么都没想到妈妈会来酒吧,是我疏忽了她的感受,以为不回去,就不用面对那些问题,这么久了,我还是没一点长进。” 郑辛远无奈:“你看看你,明明没人怪你,干嘛非要这样做自我检讨?还好意思跟我装大人扮冷酷,明明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喜欢没事找事瞎折腾。” 夏辛春对他的数落无言以对,他笑了:“你要是再这样愁眉苦脸的,小心长一脸皱纹,到时候嫁不出去。” 她被他故作嫌弃的表情逗笑了,心情顿时放松不少。心想,如果再把惭愧毫不修饰地摆在脸上,只会徒增大家的烦恼,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搓了搓脸,活动一下脸部僵硬的肌肉,同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一点儿。 她问:“哥,是你告诉妈妈我在酒吧工作的吗?” 郑辛远没有否认:“那天妈妈看到你了,后来打电话问我,我实在没办法继续隐瞒下去了,她当时就求我一定要带她去找你,不过我看出来你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也没把握你不会就此一走了之再不回来。我劝了她很久,也跟她说了,你还有心结,需要时间,她才勉强同意暂时不去找你。我想她今天会去酒吧,大概是因为太想念你了才会偷偷去看你。” 她几乎下意识地要说对不起,又生生忍住。她清楚,一句对不起并不能挽回什么,也不是他们需要的。 郑辛远并不介意她的沉默,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一眼屏幕,老实对她说:“是爸爸打来的。” 他接听电话,她不由自主竖起耳朵聆听手机那端的动静。父亲听力不好,讲电话的声音格外响亮,略微带一点儿烟嗓感觉的沙哑说话声通过手机传递过来的那一刹那,她差点以为自己穿越时空回到了过去,从没有离开过。 郑海成得知妻子晕倒进了医院,同样焦急,直说马上就赶过来,郑辛远告诉他,妈妈已经醒了,在做检查,叫他不要太过着急,然后看一眼正襟危坐的妹妹,稍微放慢语调。 “爸,辛春也在,是她送妈妈来医院的。” 手机另一端突然没了声音,夏辛春的心跳变得不规则,郑辛远拍拍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必担心。 郑海成没有对这句话作任何回应,就挂了电话,夏辛春不知道父亲的缄默意味着什么,是失望还是绝望?但她想,不管她的姓名带给父亲怎样的冲击,她都没法儿再逃避接下来的见面了。 夏兰做完检查被送进病房已经接近晚饭时间,她人已经清醒,但脸色仍旧有点儿泛白,也许是因为见到女儿的缘故,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郑辛远等医生离开,握住母亲正在接受输液的手,轻声说道:“妈,现在感觉怎么样?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医生说可以吃一点清淡的。” “我没事,现在不想吃,”她看向另一边逆光站着的女儿,“你带辛春出去吃晚饭,折腾了这么久,肯定都饿了。” 夏辛春摇头,拘谨地绞着双手:“我不饿,我在这儿陪您。” 夏兰目光温和:“傻孩子,妈妈现在没胃口,也不大适合吃东西,你不能饿着自己。” 郑辛远插话:“妈,让辛春陪着您好了,我出去买盒饭带回来给她。” 他拍一下妹妹的肩膀,然后大步走出病房,剩下母女二人相互对望。 夏辛春先移开视线,不知道该对母亲诉说什么。母亲的眼神中含有太多情绪,沉重到几乎让她有了窒息之感,一别几年,曾经亲密无间的感情似乎因为某些看不见的隔阂而变得生疏见外。 病房是三人间,空间不算大,略有点儿拥挤,另外两床的病人和陪护家属说话都轻声细雨,更衬地室内一片安静。 “辛春,”夏兰靠在床头,朝女儿招手,“到妈妈这儿来。” 夏辛春依言坐在床沿,半低着头,不敢直视母亲。 “看看你,怎么瘦成这样?” 夏辛春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妈妈,瘦没什么,我身体挺好的,您不要担心我,好好调养自己的身体才最重要。” 夏兰叹气:“你这孩子,妈妈真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回来了也不回家里看看我和你爸,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懂事。” 夏辛春的泪水差一点就要被母亲宠溺的语气给催出来,她拼命眨眼,忍住哭泣的冲动,抬起头看着母亲的眼睛:“对不起,以后不会了,有空……有空我会回家见您和爸爸的。” 夏兰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她以为母亲不信自己,忙举手发誓:“妈妈,我保证。” 夏兰握住她的手,笑了:“你是妈妈的孩子,妈妈怎么会不相信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完这句话,她合上眼睛,显然晕厥带来的晕眩感还是让她不适。夏辛春一时五味杂陈,心中有千言万语,可是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而病房也并不是一个适合谈心的地方,只好先保持静默。 郑辛远很快回来了,一同走进病房的还有郑海成,见到女儿,他并没太多表示,视线掠过她,径直走向妻子。 相比夏兰因为女儿突然失踪,心力交瘁之后体态渐老,郑海成的苍老来得更加触目惊心,他年轻时个子颇高,如今到了中年,略有点儿驼背,但身材依然算高大,只是脸上的皱纹比几年前多了很多,加上长年抽烟酗酒,在工作上郁郁不得志而寡欢,眼神很是浑浊,不笑的时候,表情甚至透出阴郁感。 夏辛春惴惴不安地打量父亲,不敢发出声音,直到郑辛远出声喊她。 “楞着干嘛?先把饭吃了,都快凉了。” 她坐下,接过哥哥手中的盒饭,然而父亲的无视像一把刀,刮地她几乎体无完肤,哪里还吃得下? 夏兰看着女儿,轻轻推一下丈夫,没好气地说:“郑海成,我说你这人简直犟地不行,女儿好好坐在那儿,也没见你和她说几句,就知道摆脸色,你摆了三十多年脸色了,还没摆够啊。” 旁边的病人听她这样不留情面地数落丈夫,都笑出了声,郑海成假装咳嗽,清了清嗓子,瞥一眼一床之隔的女儿,不大自在地扯了扯嘴角:“回来了啊。” 夏兰被气笑了,也理解他的心情,倒没再继续唠叨,而是对夏辛春笑道:“你爸爸这是太高兴了,快吃饭吧,晚点儿让你哥哥送你回去。” 夏辛春看着父亲,嗫嚅着,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爸,您晚饭也没吃吧,这饭您吃吧。” “你快吃吧,我刚在外面和辛远一起吃过了。” 父亲愿意对她说话,这让她的心情平复很多,决定不再自我纠结,三两下草草吃掉晚饭,然后出门去扔饭盒。她没有马上返回病房,而是先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洗了个冷水脸,对着镜中的自己练习笑容。 老实说,她从没想过和父母在这样仓促的情况下见面,她原本打算等自己足够清醒,知道见到父母以后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以后,才回家见父母,然而这样一个烈日灼热的下午,她的计划全被打乱,现在只希望刚才的表现不要太差,没让父母看出她前几年的困窘样。 她回到病房,发现父亲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她走近,分明是专门等她,有话要跟她说。 “爸爸。” “你跟我过来。” 她随父亲下楼,来到住院部后面的花园,坐在树荫下的一条长木椅上,父女俩都没有开口说话,只定定看着前方。 花园人很少,偶尔才有医生模样的人从他们跟前走过,都步履匆匆,脸上带着刚睡醒的痕迹,头发稍稍凌乱,看样子应该是晚上值班的医生。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郑海成问她,眼睛一直注视着别处。 夏辛春哑然,她从来没有深入想过这个问题,未来对她而言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不过难得再见父亲,她当然不愿意让场面更加尴尬。 “好好工作,好好照顾您和妈妈。” “我和你妈好得很,不用你照顾,”郑海成打断她,大概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严厉,于是看一眼她,放轻声音,“我问的是你,你不会一辈子打算在酒吧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待着吧?” “我不知道,我暂时不想离开,不过以后我应该会去别的地方找一份工作。” “别以后了,马上离开酒吧,到你哥哥公司上班,我晚上吃饭的时候跟他谈过了,他说会在公司给你找一个适合你的工作,他是你哥哥,你去他公司上班是最好的选择,我和你妈也就不操心什么了。” 夏辛春没吱声,郑海成继续说道:“我倒是没什么,难为你妈妈这些年惦记着你,茶不思饭不想,你不能再伤了她的心。” 她的心一下抽疼,紧咬住嘴唇,等那阵疼痛过去,再开口,声音已经哑了:“爸爸,我知道这些年我让你们担心了,是我不孝,我……”她深呼吸,勉力维持平静,“过段时间,我会辞掉酒吧的工作的。” 郑海成还想问什么,看着她消瘦的脸,终于还是什么也没问,只摇摇头,交代她:“你已经二十六岁了,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以前也没好好教给你什么,但这不代表我不关心你,我的话,你好好想想,女孩子总该有个正经像样的工作,不然落别人眼里,可有得背后说你闲话了。” 郑海成先回病房,夏辛春独自坐在花园想心事。父亲的脸、母亲的脸、哥哥的脸,还有周远行的脸轮番在眼前一一闪现,不是没想过离开酒吧,可是和周远行的关系让她迟迟没有决定,总想着过一天算一天,她害怕一旦离开,就意味着和周远行将奔赴各自的人生,再也没有交集的可能。然而父亲的一席话,刚好戳中她的心结,不能不叫她因为挥之不去的负疚和亏欠而感到茫然。 她站起来,准备回病房,突然被人从身后喊住,回头看去,是一个长相颇为面熟的男孩子。 “嗨,你好,”他走到她面前,见她不说话,挠挠后脑勺,不无失落地说,“我是齐昀啊,就是那天晚上去酒吧找你,不对,是跟你道歉的那个人,你不会已经不记得了吧。” 夏辛春一怔,旋即笑了:“哦,是你啊,你来这儿做什么?”注意到他额头上贴着一块纱布,忙问,“你的头怎么了?” “没事,”齐昀摸一下纱布,笑嘻嘻地说,“前几天骑车摔了一跤,擦破点儿皮,没啥事儿,你不用担心。” 不知怎地,看到他阳光气息十足的笑容,她的心情莫名也变得好多了,她抬步想走,他叫住她,疑惑地问:“你是不是生病了在住院?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 “不是,是我妈妈有点小毛病,住院观察一下。” “那我跟你一起去。” “千万别,”夏辛春语塞,“我妈妈有点怕生人......” 齐昀咧开嘴:“那个,其实我是回病房找东西,我前两天在住院,其实没什么事,就是家里人比较紧张,生怕我撞坏脑袋,偏要我留院观察,我今天下午出院了,不过发现我的手机充电器落下了,所以回来找找。” 夏辛春好不尴尬:“哦,那一起上去吧。” 齐昀倒没在意,跟她并肩走着,继续找话题:“我上次特地留了手机号码给你,希望你没觉得唐突,我只是觉得你很好,所以想跟你做朋友。” 夏辛春侧头看他,他连忙摆手:“不骗你,我真的就是想和你做朋友,你千万别多想,觉得我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她被他紧张的样子逗笑:“你觉得我应该想些什么?” 他的眼神飘向别处:“没有,你一直没打电话给我,我以为你生我气了。” 夏辛春无奈:“我们之前只不过见过两面而已,都说不上让人高兴,我对你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你根本不用担心我的想法,我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电梯来了,她先进去,他跟进来,瓮声瓮气地说:“你果然生气了,不肯原谅我。” 她哭笑不得:“我干嘛要对你生气?你要是不提起,我早就忘记了。我心眼没那么小,不然见到你,我根本不会理你,对不对?” “真的吗?”他猛然睁大眼睛,惊喜地笑了,一颗虎牙露出,让他的笑多了几分稚气,“那我以后去酒吧找你,应该可以的吧?” 夏辛春恍然,有那么几秒钟,视线之内一片模糊,只剩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一颗微微闪着光的小虎牙。 齐昀伸手在她眼前挥两下,她回神,电梯门刚好开了,她也不管到没到自己要去的楼层,仓惶走了出去,回头之际,正好碰上他惊愕的目光。 她的心狂跳起来,回到病房,已经是几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郑辛远正站在窗边接听手机,父亲坐在窗边的凳子上,和母亲说着话。夫妻二人见到她回来,一齐看向她。 夏兰先说:“辛春,一会儿你哥打完电话,让你哥送你。” “不了,妈,”夏辛春走到母亲身旁,“我晚上留在这里陪您。” 郑海成说:“我留下陪着就行了,这里只有一张陪护床。” “您回去休息吧,还是我……” “好啦,辛春,听我和你爸爸的话,医院人多,病菌也多,你都忙了一下午了,晚上早点回去休息。” 郑辛远挂了电话,也跟着说:“辛春,妈妈没什么事,就让爸爸陪她吧,”说到这里,他冲父母眨眨眼,“你留下,不是打扰了爸妈的二人世界吗?”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夏兰嗔怪,“一点正经没有。” 郑辛远大笑:“知道您害羞,我不说了,不说了,这就带辛春走,您二老就偷着乐吧。” 夏辛春也忍不住地笑了,一整个下午萦绕不去的那股无法形容的尴尬此刻蓦地消失了。 郑辛远送她回酒吧,路上告诉她:“辛春,医生都说了,妈妈没事,这次中暑只是意外,你不必太担心,晚上有爸爸陪她,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哥,”她脸转向他,诚恳地说,“谢谢你。” “傻妹妹,跟我说什么谢谢,”他伸出手摸她的头,“我知道你急着对他们做弥补,还是慢慢来吧,别强迫自己,这样大家心里都会好受些。” 酒吧内今晚罕见地有近十个客人,夏辛春走过拱形门,并不打算进去帮忙,她今天确实累了,想一个人独处。周远行也看到她了,透过变幻不定的光线对她微笑,她看不清他的眉眼,但那个朦胧的笑是她曾经十分熟悉的一个表情,令她心安。 临睡前,周远行敲她的房门,来跟她道晚安,同时递一本书给她,是一本崭新的《一九八四》。 “下午碰到荒原书店的老板,他突然提起你,说你上次在书店没找到这本书,我想你应该很喜欢这本小说,刚好我书架上也有,就拿来给你,觉得特别烦心的时候,阅读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她接过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笑了,走近一步,呼吸热热地落在她的皮肤上:“不需要太感动,那样你就上了我的当了。” 她当然清楚,他这是在努力安慰她,虽然未来的事情现在看起来似乎一团糟,可至少眼前的人是真实的。她也跟着笑起来,同时在他的凝视下,受了蛊惑一般扬起下巴,主动吻上他的嘴唇。 第19章 第5章-1 无处可逃的过去 1 接受了几天输液和观察以后,彭良宣布夏兰只是贫血比较严重,血压有点偏高,其他并无异常,出院以后只要注意休息调养,保持心情愉快,避免情绪激动,就不会有大碍。 兄妹俩着实大松一口气,尤其夏辛春,连续几天来往奔波于酒吧和医院,和父母说话各自保留余地,并不深入,偶尔触及到某个敏感话题会选择一带而过,父母也默契地避而不谈,表现地如此小心翼翼,难免累心。回到酒吧,面对周远行的关心,她还得努力装作若无其事。这样的周旋之下,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身体也变得十分疲惫。知道母亲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悬在心上好几天的石头终于算是落了地。 她去办出院手续,彭医生跟她一起走出病房。虽然上次在餐厅闹得有点不愉快,但他毕竟是她母亲的主治医生,对他母亲的病情也十分关注,她自然是感激的。 “彭医生,这次麻烦你了。” 彭良笑道:“不必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准备走,他突然问道:“你……和秦悦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吧?” 夏辛春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他有点尴尬地说:“我打电话给她,她都不接,后来索性关机,她最近还好吧?” 她无意插手别人的感□□,不过想起上次秦悦落寞的眼神,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那你去找过她吗?” 他一怔,她继续说:“如果你想道歉,我觉得还是当面说比较好,上次她被你的前妻当众羞辱,怎么说,都是一道很难弥合的伤疤。彭医生,你们三个人的事情,我不是当事人,不清楚具体情况,不好评论。但是如果你决定和你的前妻复合,那么就跟秦悦彻底了断,如果你想跟秦悦开始,请先整理好和你前妻的关系,这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彭良苦涩一笑:“我知道,谢谢你。” 夏辛春再没多说什么,道了再见以后便离开了。 办好出院手续,她随父母跟哥哥一起回家。时隔三年,再一次踏入家门,见到家里熟悉的布置,略显紧凑的格局,她好一阵恍惚。 郑辛远扶母亲到卧室休息,再出来,一眼看到她直愣愣地站在大门口,像在梦游一样。他多少能体会她的心情,将一声叹息忍住,走过去不轻不重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打趣道:“怎么又再发呆?不会是担心接下来的晚饭要你负责掌勺,所以在寻思怎么溜走吧。” 她回神,捂住自己的额头:“你也太小看我了。” “那好,晚饭你来做,就这么决定了,爸爸今天早上买了很多菜,就等着你过来给我们秀秀厨艺。” 她内心翻涌着说不出的心酸,自觉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流露出来,只好忽略心头泛起的惆怅感觉,老实去厨房准备晚饭。郑海成很快走进来,从她手里接过菜,继续对着水龙头冲洗,一边说:“我来吧。” “爸,晚饭我来做,您也累了好几天了,去休息吧。” 她欲伸手拿过他手里的菜,他避开,关掉水龙头,转身直视她:“你应该多陪陪你妈妈,她这几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记忆中,父亲虽然不曾打骂她,但很少有感性的时候,更别说将感性的话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口。她暗自惭愧,几乎无法承受这样的目光,低下头,走了出去。 未到母亲房门口,敲门声响起,在客厅翻杂志的郑辛远同样诧异,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打扮颇为时髦的中年女人,脸上化着妆,头发全部扎起挽成一个发髻在脑后,穿一身绿色连衣裙,领口镶着打眼的白色珠子。她一手挽一个白色的皮包,另一只手拎着好几盒营养品,站在门口直喘气。 “辛远,帮我拎进去,这些东西太重了,都热出了一身汗。” 郑辛远接过去,拿拖鞋给她换:“姑妈,你怎么会来?” “下午打电话,听你爸说你妈妈中暑都住进医院了,当然得来看看。” 郑海珊换好鞋走进来,看到夏辛春,先是露出迷惑的表情,眯起眼睛打量她,随即猛然瞪大眼睛。 “辛春?”她大吃一惊,连忙走过去,“你回来了?” 夏辛春注意到,姑妈对她的出现的确意外,可是意外中并没露出多少喜悦。她点点头,淡淡一笑,准备进房间,姑妈忽然握住她的手,也笑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居然都不跟我说一声。” 夏辛春不习惯这样的亲密,可是在哥哥的注视下,还是任她握着:“才回来的。” 郑海珊继续来回看她的脸,显然对她的归来难以相信,直到郑海成从厨房出来:“怎么来也不事先打个电话?刚好晚上留下来吃饭。” 郑海珊摇头:“不了,今晚我有事,看看嫂子,一会儿就得走了。” 郑海成也没留她,转身回去继续做饭去了。她再看几眼夏辛春,然后拍拍她的手,放开她,走进夏兰的卧室。 郑海珊前后坐了不到五分钟就走了,郑辛远送姑妈下楼,再会来,就看到妹妹倚在窗口,对着楼下怔怔出神。 他走过去,发现她脸色苍白,额头渗出大量汗珠,不由一惊:“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她收回目光,用手掌抹一下额头,笑道:“最近天气太热了,心里有点浮躁,没事。对了,姑妈现在经常来我们家吗?” 他点头:“自从你离开家以后,她来得比较多了,爸爸虽然不说,可是看得出来他还是很高兴妹妹能惦记着我们。” 她低下头去,他搂住她的肩头:“辛春,如果有什么心事,我希望你能像从前一样,全都告诉我,别全部藏在心里,自己一个人难受,好吗?” 她失笑:“哥,你别把我想地太心思深沉了,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早点找女朋友成家,我看爸妈都惦记着这事,早晚会催你的。” 郑辛远无奈,故意恶狠狠地瞪她:“你这是跟谁学的?待会儿吃饭别提这件事,不然我跟你没完!” 晚饭时候,夏兰全程微笑,不停给女儿夹菜,郑辛远从来滴酒不沾,也跟父亲碰起了杯,气氛十分温馨。 这是夏辛春离家之后第一次和家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看着眼前相谈甚欢的场面,她尽力让自己融入进去,然而还是感觉与这个家在某些地方已经格格不入,她想,那些缺失,大概很难再弥补,而父母在这件事上,似乎也没有弥补的打算,只是和她一样,想要彻底遗忘过去,只一味地将日子继续过下去。 吃过晚饭,她没再让父亲动手,主动收拾好餐桌,去厨房洗好碗,出来见天色已晚,便跟父母说要走了,本以为至少母亲会开口留她,可是母亲只是嘱咐她一个人住好好照顾自己,便让她离开。尽管不愿意承认,可她心中确实涌起一种隐秘的解脱感,意识到这一点,她忍不住暗暗苦笑。 郑辛远喝了酒,不方便开车,拦一辆出租车送她回酒吧,她下车时,他欲言又止看了她好一会儿,她等着他发问,他只是笑了笑,催她赶紧回酒吧。 她站在酒吧门口,直到出租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拐角处,才转身踱步回酒吧。刚推开门,就听到酒吧内传出的女孩子的娇笑声,大概又是被周远行的魅力折服的某个漂亮女人吧,她想。 酒吧内并没有料想中的客人,而是好一阵子没出现的魏旭和温芊如。温芊如正笑语盈盈,看到夏辛春出现,马上收敛了表情,主动跟她打招呼。 “辛春,刚才我们还提到你呢,你看起来不像会无缘无故翘班的人呀。” 夏辛春尽管不想应付她,也不好掉头就走,只能礼貌一笑:“出去办了点儿事。” 周远行端着一杯酒走出吧台,来到她面前站定,牵着她走向温芊如和魏旭,在他们对面坐下。 夏辛春无意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和周远行的事,老大不习惯,想抽回手,周远行瞧出她的想法,反而握得更紧,不容她挣脱。 魏旭抬了抬眉毛,笑道:“我今天算是长了见识了,周远行,你这简直是护妻狂魔嘛。” 夏辛春顿时脸红,周远行笑笑看她一眼:“我自己的女朋友,我护着不是天经地义?” 魏旭做吃惊状:“终于敢正大光明承认人家是你女朋友了?我还以为你小子就喜欢玩地下恋情寻刺激呢。” 他转向夏辛春,冲她眨眨眼,小声问:“这家伙是不是对你图谋不轨很长时间了?看看他一脸腹黑样,摆明不是靠谱的人,你可千万要想清楚,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夏辛春无语,大概知道一点他的性格,也不当真,只笑笑,接过周远行递给她的柠檬水,正准备喝,嘴唇还没碰到杯子,就被魏旭夺走了。 周远行笑骂:“你干什么呢?” 魏旭不看他,笑眯眯地看着夏辛春:“辛春,你跟远行这事怎么也得喝酒庆祝一下,再说了,连芊如都喝酒,你一个人喝水,太不够意思了。” 他取来一只空杯子,倒三分之一杯朗姆酒放在夏辛春面前:“你在酒吧工作这么久,酒量肯定是有的,这里面也不多,就当意思意思。” 周远行好笑:“她不喝酒。” “这就不对了,作为酒吧老板的女朋友,怎么能不会喝酒?” 一直冷眼旁观的温芊如粲然一笑,拿起酒杯,对夏辛春举杯:“辛春,我敬你一杯。” 她仰头一饮而尽,魏旭见状,继续怂恿夏辛春,周远行无奈,正要说什么,夏辛春按住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他没关系。 她也举起杯子,一饮而尽,魏旭被她的架势惊呆了,瞪大眼睛:“看不出来辛春你酒量这么好,啧啧,周远行,你可比辛春逊色多了。” 周远行没露出意外表情,笑道:“她比我厉害的地方多了去了,”他转向夏辛春,凑她耳边说,“你不许再喝了,你喝酒的样子只能我一人看到,下不为例。”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刚好够在场的人都听到。 魏旭怪叫一声:“周远行,你丫恶不恶心,当我和芊如是空气哪。” 温芊如一手撑着侧脸,一手摩挲酒杯,似笑非笑地挖苦魏旭:“你得学学远行,像你这样隔三差五换女友的,当然体会不到真爱的感觉。” 夏辛春的酒劲已经有点儿上来了,加上这段时间因为母亲生病的事情确实累了,倒也没精力去细究别人的言下之意,周远行看出她的疲倦,压低声音:“要不要……”他停下,脸上带一点玩味笑意地继续道,“要不要去我房间休息一会儿?” 她的确不太想继续坐在这里,也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周远行这句话算得上十分露骨了,换作平时,她肯定会拒绝,毕竟她从来不希望别人知道她和周远行的“同居”关系,可今天也许是因为温芊如的出现激发了她所剩不多的一点儿好胜心,也许是因为身心巨疲,她无暇在意别人的看法,于是她点点头:“那我去休息一会儿,你们继续。” 她当然不会真地去他的卧室,只回了自己房间,一直挂在嘴角的笑终于可以卸下。房间狭小而闷热,她打开窗户,夜晚的风吹进来,倒也算凉爽。可没等她多享受一会儿这样的时刻,房门突然被敲响,她以为是周远行,打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温芊如。 温芊如要笑不笑:“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夏辛春对这样的不请自来颇有点儿烦恼,挡在门口,尽量客气地说:“里面小,不方便坐,有什么事还是外面说吧。” 她关门,温芊如伸手抵着门:“开着吧,刚好通通风,总这么不见天日的,你住着也对身体不好。” “谢谢你的关心了,不过我住得很好。” 温芊如皱眉:“是吗?你既然是远行的女朋友,怎么会是这样的待遇?我得好好说说他才行。” 夏辛春忍着不耐:“温小姐,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我只是好奇罢了,远行看着很大方的一个人,家世也摆在那儿,怎么也该送套房子给你住才说得过去呀。上次魏旭说楼上只住着远行,另一个小房间堆放杂物,你住的地方这么小,不会就是那间杂物间吧?” “你的推理能力很强,”夏辛春笑了,无奈地耸一下肩,“不过我今天有点儿累了。” 温芊如并没离开,反而上前一步,微微俯视夏辛春。她个子本身就高,又穿着高跟鞋,夏辛春得稍稍仰起头,才能对上她的目光。 “不瞒你说,魏旭告诉我你和远行在一起的时候,我十分疑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你到底哪里吸引了他,后来我努力说服自己,大概男人都有猎奇心理,总感觉别的圈子的女人比自己经常接触到的要有趣。” “看来你经验丰富,很懂男人,不过我不打算今天向你讨教,也不觉得你会教给我什么,所以还是算了。” 温芊如嘴角一勾,眼睛里毫无笑意:“我并不打算教你什么,只是给你一点忠告,有些事不能太当真,太当真了,最后只会更痛苦。” 夏辛春知道她来者不善,也懒得再维持礼貌,面无表情地说:“谢谢你的忠告,至于当不当真,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们谈不上朋友,所以你也没那个义务来提醒我什么。” 温芊如冷哼一声:“这下我彻底明白了,远行会跟你在一起,不过是因为你靠着近水楼台再加上扮楚楚可怜状。” “我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同样不关你的事。” “你还真是恃宠而骄,你跟他在一起,也许是冲着结婚去的,可是他的想法可不一定跟你一样,谈恋爱,当然是越不合适越要在一起才显得惊天动地,才显得爱情伟大,以后回想起来,才感觉年轻时没有虚度光阴,不过那样的爱情只适合用来追忆,结婚就另当别论了。” 夏辛春本来有些恼怒的,这下却忍不住笑了:“你想表达的意思我知道,无非就是我和周远行注定会分手,因为我根本配不上他,而你配得上他,你才是会和他结婚的那个人。可是现在的事实是,他选择的是我,你要是觉得他的选择不对,大可以直接跟他明说:周远行,你应该跟夏辛春分手,因为我才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这样不是更省事吗?你何必浪费口舌,忍着对我的厌恶来对我语重心长呢?” 温芊如冷笑,再扬起一点儿下巴,居高临下俯视她:“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来伤远行的自尊心?你觉得自己是他的一个选择,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调剂。你和他住在一起,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他毕竟是个男人,会对你有一些想法再正常不过了,换成任何一个女人,大概都能得到他的关注。” “温小姐,我很抱歉你没能成为他的一个调剂,也很抱歉,和他住在一起的那个人刚好是我,而不是你。不过很谢谢你今天提醒了我,我想我会把他抓得更紧,不让他有和别的女人住在一起的机会,”夏辛春拂开她一直抵住房门的手,“我看现在也不晚了,我俩的关系应该也没好到需要彻夜长谈的程度,我想休息了,你想做什么请便。” 作者有话要说:温小姐不讨厌吧。。 第20章 第5章-2 2 周远行回到酒吧,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整个酒吧静悄悄的,没一点声音,他不免疑惑,下午临出门前他跟夏辛春说过,自己很快就会回来,嘱咐她一定要等他一起吃晚饭,毕竟这是两人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七夕,他希望能制造一点浪漫的回忆。为此,他特地在回来之前去了一趟花店。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手里娇艳欲滴的玫瑰花,他忍不住想笑自己俗气,送花这个浪漫来得还真是不能再俗了,不过似乎女孩子都爱花,想来夏辛春应该也不能免俗。可是转念一想,又没有把握,她哪里是一般的女孩子?怀着这样一种略微忐忑的心情,他楼上楼下找了一圈,都没看到她,心里猜测,只怕自己回来太晚惹她生气了。 他拨打她的手机,生怕她怒气未消拒接玩失踪,好在她很快接听了,而且语气平常,并没有预想中的气愤或者抱怨。 他吁口气:“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了?” “我......”她迟疑一下,轻声说,“我在外面,和朋友一起,待会儿就回来。” “朋友?”他诧异,根据他的观察,除了郑辛远,还真没见过有别的人来酒吧找过她。 “嗯,是酒媚,你应该认识的,我找她说点事情,”她声音平和,“你吃过晚饭了吗?厨房留了晚餐,要是没吃的话,你热热吃了,我这边很快结束,马上就回酒吧。” 周远行挑眉,不再多问,挂断电话,小心把花放在吧台上,走进厨房,餐桌上果然留着晚饭。 赴了母亲的约后,他本来没有食欲,可是她做的菜一向合他的胃口,哪怕只是简单的家常菜,也让人食指大动,他不想浪费她的心意,拿起筷子吃起来,想起母亲,又觉得有点心烦。 下午他和夏辛春商量晚上去哪里吃饭,她照例没有意见,只是几次偷偷瞥他,仿佛有话要说,他被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弄得好笑,还有点莫名心惊,正准备问,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电话,他放开她的手,走到门边接听。 周母打电话提醒他今天是周四,要早点回家吃晚饭,他看一眼不远处安静坐着的辛春,推说晚上有事不回去了,母亲叹气,直说自己这段时间总是头疼,希望他陪她去医院看看,他当然不能再拒绝,点头答应下来。 本以为母亲是真的病了,开车赶回家,却看到温芊如正坐在自家客厅沙发上,和母亲相谈甚欢,周父一贯严肃的脸上也挂着笑容。 周母搂着温芊如,冲儿子招手:“远行,你可算回来了,芊如都等了老大一会儿了。” 周远行心里一沉,看向温芊如,她也回看他,目光坦然大方,没一点躲避。 周母见他不动,嗔道:“你这孩子,还站着干嘛,快过来。” 他走过去,并没坐下,只看着母亲:“妈,你不是头疼吗?我送你去医院。” 周母咳嗽一声,笑道:“还不是因为你老不回来,我才头疼的,这不一见到你,妈就好了,不用去医院。” 温芊如也笑了:“是啊,听阿姨说,你以前每个星期都回来两次,这次连着半个月都没回家了,阿姨是太想你了。” 周父收敛了笑,也看着儿子,略带训斥地说:“一点没个正经样,这么久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外头胡混什么。” “行了,回来就行,别老是臭着一张脸,”周母插言道,“晚上你和芊如在家吃饭,妈今天特意买了好多菜。” 温芊如笑容温柔,略带羞怯的目光频频投注在周远行身上,同时说:“阿姨,不用了,我就是想来看看您和叔叔,一会儿就走。” “那怎么行?一定要留下来,吃完饭刚好让远行送你回去。” 周远行原本并不讨厌温芊如,可眼下对她不打招呼就登门直接找上父母也有点反感了。他看一眼手机:“我还有急事,不能吃晚饭了,你要是现在跟我一起走,我就送你回去,你要是想留下来吃晚饭,到时候你自己叫车回去,或者叫魏旭来接你也行。” 他转身往门外走,周父顺手拿起桌上一个苹果往他身上砸过去,他皱眉,回过身,周父牙关咬地紧紧的,脸色十分难看。 “你要是现在走,就一辈子别再回来!” 他忍着背上的疼痛,压着声说:“您有必要这样吗?我确实有急事。” 周母走过去,心疼地摸他的背,瞪着丈夫:“你下手这么狠做什么?儿子不是你生的吗?有话不能好好说,偏要暴力解决,哪有一点做人爸爸的样子?” 周父气极,指着周远行说道:“就你惯着他,你看看他现在成什么样子了?一点不把我们两个人放在眼里。” 周母还要说什么,温芊如劝道:“叔叔阿姨,你们别生气,都是我的错,是我唐突了,我不该贸然就这么过来,应该先跟远行商量好以后再过来的。”她转向周远行,目光恳切,祈求道,“远行,你别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上次魏旭来看叔叔阿姨的时候,刚好带我一起过来了,我确实很喜欢叔叔阿姨,今天没事,这才临时跑过来陪阿姨聊聊天,没有别的意思,我马上就走。” 周母拉住她:“芊如,你可真是傻孩子,远行一向跟他爸爸合不来,不关你的事,你不用自责。” 她抬头看着周远行,周远行的神情说不上好看,不过并没发作,只是对母亲说自己确实有事不能在家吃晚饭了。 周母看看这位,又看看那位,只好无奈地叹一口气:“你要是忙就先走吧。” 周父头一偏,谁也不看,显然气地不轻。周远行对父亲的态度无可奈何,大概猜到一点父亲的心思,只是碍于温芊如在场,他不好解释,听母亲唠叨几句以后,便直接走了。 眼看他已经走出大门,还在屋里的温芊如忙拿上包,匆匆跟周父周母告别以后,追了上去。 周远行压着心里的烦躁,等她上车系好安全带,问清楚她家的地址,就再不出声了。 温芊如打破沉默:“远行,你不要误会。” “我误会什么了?” “我去你家,只是因为上次阿姨说她很寂寞,没人陪她说话,我今天才自作主张去陪她聊天,没有别的想法。” 他沉吟,并没接话的打算。 “如果让你生气了,我向你道歉,对不起,不该瞒着你跑去你家,但我没有恶意,请你相信我。” 车子进入市区,周远行情绪平静很多,等红灯的时候,他似笑非笑地斜睨她一眼:“我是不是还要感激你的体贴?” 温芊如低下头:“你还是误会我了,觉得我有别的企图。你担心我把你跟辛春的事情告诉叔叔阿姨,他们会生气,对吗?你放心,你们的事我一个字也没说。” “你的企图?抱歉,你的企图不在我关心的范围之内,至于我跟辛春的事,那是事实,我父母知不知道都不会改变什么。” “这么说,你跟辛春,你们是要结婚的?” 周远行笑了:“我一直很欣赏你的聪明,谈恋爱当然是要结婚,不然谈什么恋爱?不过,你该关心的人应该是魏旭吧,他个性放荡不羁,你该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而不是放在闲杂人等我的身上。这是我作为魏旭的朋友,给你的一点劝告。” 温芊如咬唇,姣好的面孔上露出苦涩:“你一直以为我喜欢魏旭?” 红灯过去,车子重新汇入车流,他没有回答,她苦笑:“我跟魏旭没什么,我喜欢的人也不是他,我喜欢的人是......” 他厉声打断她:“温小姐,很抱歉,我已经有了女朋友,不打算倾听除她以外别的女人的心事,对于我来说,你是魏旭的朋友,我自然尊重你,你去看我父母,我感谢你的心意,不过请别再继续了,让他们起误会,对大家都不好。最重要的是,我不希望辛春误会什么。” 温芊如眼中有了湿意,好半天没说话,直到车停下,周远行也没再多说一句,她狠狠咬着嘴唇,抚一下长发,抬起头笑了:“看到你和辛春感情这么好,我也为你们高兴,希望你们之间的感情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不过哪怕惹你厌恶,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有时候我们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有时候你觉得自己很了解一个人,也许直到最后,才会发现根本不认识他。” 说这番话的时候,她依旧看着他,但他目视前方,面无表情,这个拒绝的姿态再一次刺痛她。没等到他的回应,她推开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走进小区。 周远行重重往后一靠,拿出一根烟在鼻尖嗅了嗅,却没有点燃。忍住打电话给魏旭狠狠骂他一顿的冲动,想起辛春还在酒吧等着自己,耽误下去不好,于是他收敛了情绪,驱车赶回去。 然而他磨磨蹭蹭吃完晚饭,又过了大半个小时,夏辛春才姗姗而归。 与下午不同,她穿着白色波点长袖丝质衬衫和紧身牛仔裤,脚上一双银色坡跟凉鞋,头发没像平时一样扎成马尾,而是披散在肩头,神态平静,面容温和,颇有几丝女人味。 他心念一动,走过去搂住她,没好气地说:“我严重怀疑你是不是真地去见了酒媚。” 也许是因为回来地急,她的脸颊还透着粉红:“为什么这么说?” “你今天打扮地这么好看,天知道是不是去见了什么男人?” 她扑哧一笑:“你别取笑我了,我真地去见了酒媚,下午你不在,我有点无聊,就找她聊聊天而已,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打电话给她,你自己来问她。” 他不语,她无奈地取出手机,准备拨电话,他伸手夺过,轻轻捏一下她的脸,好笑地说:“开个玩笑,你还真当真了。有我这么优秀的男朋友,你怎么可能还去见别的男人?我周远行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她被他的自恋弄得哭笑不得:“你简直让我无话可说。” “那这么说的话,”他凑近她的耳朵,“你这是特地打扮给我看的?” 她脸更红了,他不忍心再逗她,转身拿起吧台上的玫瑰花,捧到她面前,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不许说不喜欢。” 夏辛春脸上划过一抹惊讶,愣愣地接过来,喃喃道:“这……会不会太庸俗了?” 他无言以对,抚额笑了笑:“你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哪有女人收到花是你这种反应?算了,你第一次收到花,难免激动,我自动理解为你太高兴,才会词不达意好了。” 她抱着花,低下头深深地闻了一下,然后抬头对他微笑:“谢谢你,我很喜欢。” 他双臂抱胸,浓眉一挑:“喜欢的话,你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她眼珠乱转,似乎在认真思索如何表示。他耐心等着,她盯着他的脸,之后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踮起脚飞快地吻了他。 这个蜻蜓点水的吻扫过他的嘴唇,有一种麻麻的触感,心好似被谁蛰了一下。夏辛春直直注视着他,粉粉的脸颊配上无辜的眼神,简直有叫人犯罪的冲动。他克制着,抚摸自己的嘴唇,等内心那阵汹涌过去,牵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带着她上楼到自己房间。 夏辛春站在门口,迟疑着问:“你带我来你房间做什么?” “你说呢?”他微笑地看着她,作出请的手势。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去,他脸上笑意不减,在她身后关上门,趁她打量他的房间时,突然从身后紧紧抱住她,她一僵,再不敢有动作。 “你胆子还真大,居然跟我一起进来了,不怕我图谋不轨吗?” “是你要带我进来的,那我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哦?你甘心就这么出去,我记得上一次,你好像闯进我的房间,在我的面前......” 她扭过身体,抬手捂住他的嘴,表情十分懊恼:“你能不能忘记那件事?” 他摇头,向后一仰,避开她的手:“你可是第一个进我房间的女人,印象太深刻,我想忘也忘不掉。” 她后悔不迭:“那你假装忘记,好不好?” 他憋笑,看她满脸不自在的样子,心情反而更好了,他想,自己什么时候这样幼稚了?在她扭动身体想要挣脱他之前,忙老老实实地放开她:“好啦,我不提了,你也别太在意,反正我们已经在一起了,那都不算什么。” 他领她坐到窗边的单人沙发上,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一个首饰盒递给她:“这才是真正的七夕节礼物,打开来看看。” 她接过去,里面是一个玉手镯,色泽柔美,玲珑剔透,做工精良,不用猜便知道必定价格不菲。 她合上盖子,送回他手中:“谢谢你为我准备了礼物,可是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而且我都没为你准备礼物。” “一个手镯而已,没那么贵重,我是你男朋友,七夕这样特别的日子,不送你礼物,说出去别人都要笑话我,你得考虑你男人的面子问题。” 不容她拒绝,他取出手镯给她戴上,对着顶灯欣赏,露出赞赏的表情:“很好看,很适合你,本来我想买项链的,咨询了秦悦,她说还是送玉手镯更好。” 她凝视手腕,仍然迟疑:“这是她帮你选的?” “我在这方面没经验,她是女孩子,要更了解一些,不得不说,她眼光还是很不错的,这个手镯很衬你,你戴着很漂亮。” 她一顿,问道:“秦悦还好吗?她和彭良后来怎么样了?” “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没在一起了,要是在一起了,她肯定会跟我提到彭良,可是我碰到她几次,试图提起彭良,她都叉开话题避而不谈,以前她可是经常提到彭良的。” 她将对话转回到手镯上:“我还是觉得这个太贵重了,不能收下。你看,我都没为你准备礼物。” 他假装伤心:“这说明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不是的,”她摇头,“我只是觉得每一天其实都差不多,哪怕是节日,好像也没必要用特别的仪式来纪念。你看起来不大像是会在意节日的人,我没想到你会为我准备礼物。” “所以你就理所当然地,也没为我准备点什么?”见她低头,他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他,“如果和你在一起的是你初中时动心的那个人,你是不是早就迫不及待提前准备了?” 她眼睛瞪得圆圆的,显然十分意外他这个突兀的问题:“你不会在吃他的醋吧?” 他冷哼:“我这不是吃醋,我是在分析。” “没必要,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拿来比较没什么意义,”她停顿一下,视线移向窗外的夜色,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回头,盯着他的眼睛,“我……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他当然并没真地生气,看她正色的模样,笑道:“说吧,我洗耳恭听。” 她却没有立即开口,只是无声看着他,他疑惑:“到底什么事?” 她站起身,关上窗户,将敞开的一半窗帘拉好,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以后,她站到他面前,开始动手解自己的衬衫扣子。 周远行错愕,大脑轰地一声,一片空白。解到第三颗,他隐约看到她胸衣的颜色,不是红色,而是黑色,这个画面让他心跳加快。他没想到她竟会再一次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一时恍惚,忘了阻止,等他回神,她的衬衫已经全部脱下。 他不自觉吞了口口水。 “辛春……” 她脸色通红,不过并无退缩,慢慢转动身体,将右侧腰腹展露给他看:“我骗了你,这不是做手术留下的。” 她凝视那道扭曲的疤痕:“我大学毕业那年去W市找工作被骗,到了地方以后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一家公司,而是非法贩卖人体器官的地下黑市。我抵抗,可是没有用,后来他们给我打了麻药,我失去了知觉,等我醒来,才知道他们摘了我右边的肾卖掉了。伤口持续感染,我求饶,可是那些人都不放我走,把我关在一个小房子里,让我吃药丸,给我输液,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是......”她看着他,“几个月以后,我活下来了。” 周远行听得心惊肉跳,不由自主伸手抚摸那条狰狞的疤痕,大脑失去思考能力,完全说不出话来。 辛春捉住他的手:“其实我算很幸运了,他们给我留了一个肾,我才能拣回这条命,当时有几个女孩子两个肾都被摘了,直接就那么死了。我好了以后,他们见我比较听话,就留下我,让我加入他们的勾当再去骗别人,威胁我说,如果我反抗,或者有去告发他们的想法,他们会拿走我另一颗肾,彻底要了我的命。我很害怕,尝试逃跑,好几次都被发现给抓回去了。” 她陷入某段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回忆之中,又过了一会儿,继续道:“也许是老天眷顾我吧,终于有一天,我成功逃了出来。” 他用手指摩挲她的腰腹,一言不发。 “周远行?” 他的手开始颤抖,抬头看着她,轻声问道:“还疼吗?” “不疼了。” 周远行仿佛有溺水之感,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他看着那条疤痕,根本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她经历过的事情。 “真的不疼了,”她拿起衬衣,“我想早点告诉你的,可是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你听起来大概也会以为是天方夜谭,所以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可是既然跟你在一起了,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如果你在意我身体的残缺,没关系,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不会有任何怨言。” 她抖开衣服想穿上,他突然用力,将她拉入怀里,双臂牢牢圈住她的腰,头埋在她的肩头上。这个拥抱的力度太大,让她有了疼痛感,几乎没法呼吸,可她没有挣扎,只是默默任他抱着。过了一会儿,她感觉有湿意沿着肩膀向下,滚落到那道无法消失的伤疤上,接着顺流而下,带着灼人的温度没入他臂弯之中。 第21章 第5章-3 3 夏辛春最后还是收下了这个玉镯,但是没有佩戴在身上,而是妥帖收进首饰盒,放在枕头之下,只在每天晚上临睡前会拿出来对着灯光细细打量,晶莹的光泽总是能让她生出恍惚感来,进而周远行抱着她无声流泪的场面便再次浮现于眼前,让她几乎想后悔自己的坦白,然而挣扎了那么久,她知道自己早就应该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周远行并没有因为她那段惨烈的过去而疏远她,那晚以后,他只字不提那一段记忆,大多数时候表面上仍是一副拽拽的模样,但是对她越发关心,有时甚至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让她很有点儿招架不了的感觉。 见她手腕空空,他挡住她上楼的步子,微微俯身问她:“是不是手镯不好看,你不喜欢?” 她摇头:“很漂亮,我没有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他半眯起眼睛,迟疑着问,“那就是……没有很喜欢?也就是没那么喜欢,要不我带你再去挑一个你喜欢的?” 她连忙摆手:“不是的,我很喜欢,只是它太贵重了,我戴着它做清洁,怕磕坏了,戴着它出门买菜,怕弄丢了,还是收着比较好。” 他叹口气:“真是傻姑娘,手镯就是要用来戴的,别担心那么多,它没那么脆弱。都说玉能养人,你这么瘦,说不定戴着戴着气色什么的都好了。” “可是.....” “打住,”他皱眉,“不许说不要,我周远行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信你会让它磕了碰了丢了。这点自信我还是不缺的。” 她无可奈何,只好答应清闲下来的时候会佩戴,他虽然还是有一点不满她的不配合,也深知她已经作出了让步,只能先妥协,但总会想着法儿的送各种东西给她。今天是会让人增添女人味的香水,明天是会提亮肤色让人容光焕发的护肤品,后天是能补血益气的各种补品......最让她震惊的是他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早起,变着花样为她准备各式营养早餐,十分严肃并且不容马虎地监督她吃完,她从没试过在如此“炙热”的目光中吃东西,更何况盯着她的人还是曾经一度高高在上的他,好笑之余,不免尴尬无措,受到一个星期的严密监视后,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奔溃了。 “周远行,我不是猪,你做的太多了,我真的吃不了这么多。”她戳着鸡蛋壳抗议道。 “不许连名带姓地叫我,”他敲她的头,笑眯眯地说,“你要是不吃,明天我可要加量。” “喂,你......” “你放心,绝对加量不加价......” 她语塞,简直欲哭无泪,想来想去,只好转而打感情牌。放下筷子,清清嗓子,她声音温柔地开口。 “远行,”话一出口,她的脸就火辣辣的,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满含情谊地叫他的名字,“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我很高兴你没有因为我的身体残缺而离开我,我很感动,也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的,但是你不用太把那些事放在心里,我既然选择告诉你,就说明我已经释怀了。” 他沉默,安静地看着她,良久,他说:“可是我不能释怀,辛春,至少暂时不能,我知道我无力改变过去,但至少从现在开始,我必须好好照顾你,不能再让你受到伤害。”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眼里流露的疼痛让她有了窒息的感觉,她只觉得心脏一阵紧缩。 他忽然笑了,将筷子塞回她手里:“你身材已经很好了,但是离前凸后翘还有那么一点距离,所以现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多吃饭,那样该凸的地方才会凸,该翘的地方才会翘。” 前一秒她还因为他的话想哭,这一秒却无话可说,忍住瞪他的冲动,她匆匆把脸埋进碗里,平生第一次在心里骂他流氓。 吃完早饭,他开车送她出去买菜。第一次被推上车时,她着实被他的“殷勤”惊到,尤其是在他大剌剌走在她身边,和她讨论什么样的蔬菜和鱼肉最新鲜,并且路人纷纷对他们,或者严格说来,对他行注目礼的时候,她恨不能就地找个裂缝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她一向不爱出风头,自知自己长相不难看,但并没有好到让人频频注目的程度,和周远行出色的外貌相比,更显得她姿色平庸,毫无讨喜之处,怎么看都是她高攀了。 每当她悄悄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他像是能感觉到她的心情和意图,会重新靠近她,同时接过她的菜篮子,抬手搂住她的肩膀。 她的不自在只持续了几天,渐渐地,她便习惯了和他并肩走路,也能坦然目视前方,在周远行对挑菜贡献意见时,笑着附和他的意见。 偶尔她会怀疑自己这份坦然来得有几分卑劣,自觉自己骨子里恐怕也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不过下一秒就会自我否认,说服自己应该适应改变,学着接受与他更进一步的靠近,学着与他亲密。毕竟和吃饭时他的凝视比起来,陌生人的眼光来得太没有杀伤力了。 两人一路说笑满载而归,进酒吧前,周远行停下脚步。 “辛春,晚点儿来我房里,我有事跟你说。” 她也停下,疑惑道:“什么事?” 他挑眉一笑:“这么着急想知道啊?” “……” 见她吃瘪,他大笑,语气一本正经:“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觉得你应该更加了解我一点。” 她一愣,瞪大眼睛,下意识往旁边挪两步,差点跌下台阶,还好被他及时搂住了腰,掌下柔软的触感让他禁不住再用了几分力道握紧,她的脸一下变得通红。 “你,你先放开我。” 他露出不解的表情,几秒钟后,似恍然大悟般,戏谑地对着她的耳朵吹气,用欠揍的语调轻声问:“你是不是在想一些限制级的东西?” 她想也没想地反驳:“我没有。” “真没有?没有的话,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他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她躲开。 “你能不能,能不能正常一点,这是在外面,人来人往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侧到另一边,拒绝与他对视。他笑地更加明朗,本以为他要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他却十分好说话地松开手,拎着菜篮子进门往厨房走,走到一半,手机响了,一看屏幕,他顿时收敛了笑。 她凑过去,不待她看清来电人姓名,他稍微侧身,把菜篮递给她,然后扬起手机颇有点无奈地笑了:“唉,做老板真不容易,供应商一天到晚手机轰炸我,我去接个电话。” 看着他上二楼,消失在视线内,她心里划过一种奇怪的感觉。 周远行刚才是在掩饰什么吗?打电话来的真的是供应商吗?如果真的是的话,他为什么不能当着她的面接听呢? 她被门口冷不防响起的推门声惊醒,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揣度周远行的心思,跟一般女人一样变得多疑,不禁自嘲地想,到底还是不能免俗地患了恋爱女人患得患失爱猜忌的通病。 她把买好的东西放进厨房,再出来,只见许久没见的齐昀正站在酒吧中央四处张望,她怔住,他也看到了她,摸着头笑着走向她。 “你好,你应该记得我吧?”他不大确定地问。 她也笑了:“齐昀。” 齐昀继续傻笑,一时没有再说什么。 夏辛春想到什么,蹙眉问:“别告诉我你这是在逃课。” 他尴尬地看向别处,没什么说服力地否认:“不是......” 她当然不信:“你在H大上学吧?H大可是名校,你不怕我到你学校去告状啊?” 他头一偏,接话的口吻忽然变得十分孩子气:“你想去就去吧,我一点儿都不害怕,最好他们把我开除,那就皆大欢喜了。” 她多少明白了,他不是无缘无故逃课,大概是在学校受到谁欺负了,心里委屈才会翘课出走。她并不觉得他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见他一脸委屈的样子,只能忍着笑,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他低头,她追问:“考试没通过?挨老师和爸妈的骂了?” 他猛地抬头,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她笑:“原来真是因为考试没通过呀?那就更要好好学习了,赶快回学校去。” “不是考试没过,我就是纯粹想来喝酒。” “不行,”夏辛春摇头,“酒精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小,不能喝酒,对身体不好。” “我不小了,我已经19岁了。”他不服气。 她无语,笑了笑说:“好吧,你不小了。那么大朋友,我们酒吧现在不是营业时间,你要是真想喝酒,请下午一点以后再过来。” 她摆出送客的姿态,他哑然,长长叹口气:“好吧,我承认我确实心情不大好,所以想来找你说说话,你不会真那么狠心要赶我走吧。” 她被他可怜兮兮的眼神弄得哭笑不得,没法儿真赶人走,只好客气地让他坐下,拿出一罐可乐放在他面前,然后坐到他对面,摆出一副打算认真倾听的样子。 “说吧。” 他犹犹豫豫,眼睛盯着可乐,久久不回答。 “你要是不说话,我可走啦。” “别……”他别扭地撇撇嘴,“我跟我爸妈吵架了,准确地说,是他们又骂了我。” 他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一点也不像个男人?” 她不置可否。 他更加失落:“也是,和他比,我的确只能算大男孩……” 她疑惑:“和谁比?” 他目光游移到她秀丽的脸上,嗫嚅着,回答:“没谁。反正,我爸妈骂我是家常便饭了,但是这一次他们太过分了。” 她好笑:“天底下哪个儿女不挨父母的骂?很多人都挨打呢。” “不是,你不知道,我爸妈其实是恨我的。别意外,”他苦笑,“其实我不是独生子女,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但是因为我的原因,害得爸妈失去了他,到现在也没能找到他的......尸骨,害得他无法回家,所以爸妈才这样恨我。” 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的笑容更加苦涩:“是不是开始讨厌我了?” 她愣愣地摇头。 “别骗我了,我确实是个讨厌的人,自私,不知天高地厚,害地父母失去最心爱的儿子,没有一点悔疚之心,还心怀不甘,总以为自己受到了不公。” “你弟弟怎么了?” 他喝一口可乐,眉头纠结在一起:“能不能换成酒?啤酒也行。” 她不说话,直直看着他,他心里发毛,闷闷地说:“可乐就可乐,你别这样看着我,怪吓人的。” 她回神,勉强一笑:“你弟弟失踪了?” 他点头,又摇头:“我跟我弟弟虽然是双胞胎,但性格大不相同,我比较不受管束,在学校就是典型的那种问题学生,你知道的吧?就是搞小团体,没事就跟别的学校的学生来点摩擦,躲在卫生间里抽烟,不穿校服......但是我弟弟他跟我截然相反,他非常安静,爱看书,爱学习,在学校是老师最爱的三好学生,成绩拔尖,各种比赛都能拿到不错的名次,爸妈尤其宠爱他,对他有求必应,对我呢?则是恨铁不成钢,打骂不管用,最后索性彻底放弃了我。” 她静静听着。 “可是他们的放弃没能让我改邪归正,我的叛逆反而愈演愈烈,最后差点闹到被学校开除,不过老师念在我弟弟的面子上,对作为哥哥的同班同学的我网开一面,我才撑到初中毕业。那一年的暑假,爸妈为了奖励弟弟考进本市最好高中的重点班,特意安排了去D市的旅行,顺便把我也带了过去。但是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妈妈忽然发烧,不能出行,爸爸便留在酒店照顾她,我就跟弟弟两个人去酒店外不远处的海滩,然后……” 她屏住呼吸,他停下,原本阳光的脸上神情变得阴郁,好半天才声音略哑地继续回忆。 “他跟我说他在书上看到D市有个地方特别好玩,叫我陪他一起去,我被说动了心,就同意了。我们上了公车,中间几度辗转,还换乘了两三次,终于下车了。我们一边走一边问路,可始终没能到他口中的那个地方,只能盲目地沿路走着。天慢慢转黑,我们都有点害怕,打算原路返回,可是奔波了半天,我们又饿又累,走着走着都有点摸不清路的感觉,他一直靠路边走着,不知怎么地居然身体一歪跌了下去。” 他顿了顿,不无悲伤地说:“有那么几秒钟,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等我回过神,我只看到他惊恐的脸飞快往下坠去,坠入黑暗,最后只剩一片没有边际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茫茫荒原。” 他的眼中泪水翻涌,声音半是哽咽:“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接下来十几个小时的,父母报了警,第二天凌晨警察找到了我,妈妈问我弟弟去哪了,我太害怕了,手脚完全不听使唤,只能用手指指着望不到尽头的旷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妈妈当时就晕倒了,当地警方派人下去搜救,可是一个月过去,始终杳无音讯,警察不得不宣布弟弟已经死亡。妈妈闹过哭过,回到瀚宁市以后无数次又返回D市寻找,都没有结果,最后只能忍痛接受失去儿子的现实。” 闷痛感袭来,夏辛春不期然联想起在W市受尽折磨的日子,感觉胸口仿佛堵着一块大石头,压得她无法呼吸。 他一口喝完剩下的可乐,抿抿嘴:“回家以后,父母同时忽略我,尤其妈妈,整个暑假没有跟我说一句话,没有看我一眼。我无数次地想,如果当时没有答应弟弟,那么一切就不会发生。后来我努力改变自己,戒掉所有恶习,认真学习,终于考上H大,爸妈对我的态度不像最初那么冷淡了,所以我天真地想,一切都会过去的。可是今天早上,我跟他们打电话,因为意见不合争了几句,妈妈竟然说,如果当年跌下去死掉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弟弟就好了。” 夏辛春看着他垂下去的脑袋和肩膀,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而更让她惶恐的是,一个不安的念头在心底悄然升起,强烈到让她想瑟缩。 她等着心中的异样感过去,努力扯出一个微笑:“齐昀,不要一直内疚责怪自己,你弟弟......他是自己不小心跌下去的,跟你无关。” 他双肩微微抖动,过了很久,才恢复平静。之后两个人各自陷入缄默,谁也没再开口,直到周远行下楼。 齐昀先回到现实之中,他站起来,没跟周远行打招呼,朝夏辛春递出手机,只看着她:“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我希望我们以后能做朋友,能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语气颇有几丝挑衅的味道,周远行蹙眉,倒没阻止夏辛春接下来输入手机号和姓名的动作。 齐昀恢复之前略带傻气的笑容跟夏辛春道再见,她回应的微笑却是木然的。齐昀走后,周远行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没好气地捏捏夏辛春的脸:“当着我的面对着别人发呆,还给人留号码,是不是皮痒了?” 她避开他的手,牵起嘴角笑了一下:“他只是个孩子,没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没人喜欢这文吗。。唉。。 第22章 第5章-4 4 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夏辛春着实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自从知道她在瀚宁市以后,郑海成并没有像夏兰一样,对女儿表现出失而复得的喜悦感情,对她总是冷冷淡淡的,见了面只维持最基本的寒暄,就算谈话,也只是劝她不要在酒吧久留,早点去哥哥公司工作,其他问题,一概不会触及,更别说主动给她打电话了。 她抚着胸口按下接听键,父亲沙哑的声音立刻清晰地传了过来。 “别一天到晚在酒吧待着,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触多了对你没有好处,你哥今天没上班,去他家里玩玩,有什么事多跟他沟通,多听听他的意见,他毕竟是你哥,总比外面那些不正经的人强。” 夏辛春来不及说话,电话就被挂断了。她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唯有苦笑。 郑辛远住的小区离原谅酒吧不算太远,乘公交车三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达。小区罕见地没有闹市中的那份喧嚣,交通便利,绿化良好,环境也算清新,除了东面几栋独立别墅外,其余全部规划成两室两厅、面积一百平米左右的套间,十分适合喜爱都市生活又需要高质量睡眠的年轻人居住。 来这里之前,夏辛春拨打过好几次哥哥的电话,都无人接听,她担心他有什么事,或者干脆生病了在家没人照顾,便照着父亲给的地址赶过来。 郑辛远住在顶楼,乘电梯上去,门刚刚开启,一个捂着嘴、双眼泛红的年轻女子冲了进来。女子发梢凌乱,漂亮的面孔上未施粉黛,穿着九分牛仔裤和帆布鞋,上身的明黄色吊带衫很是吸人眼球,锁骨处隐约有一枚吻痕若隐若现,低头啜泣的模样很难不让人起联想。 夏辛春不打算多管闲事,那女子显然也并不在意自己的失态,腰背笔直地站着,从头至尾没有看她一眼。 电梯门在身后合上,夏辛春转身走进左边走廊,一眼看到哥哥正准备关门,忙出声叫住他。 郑辛远一怔,回头看到她,略微惊讶:“辛春?” 夏辛春同样惊讶,倒不是因为他皱巴巴的衬衫和乱糟糟的头发,而是他一脸倦容,下巴上布满青色胡茬,眼睛充满血丝,完全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再走近一点,一股酒味扑鼻而来,她不禁皱眉。重逢以来,哥哥在她面前一直是一副谦谦君子打扮,衣着整齐,斯文俊秀的面孔打理地清爽干净,从没这么颓废过,她不知道原来他也会宿醉。 郑辛远注意到她皱眉的动作,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推开门笑了:“怎么突然过来了?进来吧。” 夏辛春依言换好拖鞋进门,郑辛远先打开客厅窗户,浓烈的酒味顿时被风吹散不少。 “不好意思,昨晚公司聚餐,喝地多了点,通通风就好了。怎么来我这里了?早知道我去接你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主卧,夏辛春没有跟进去:“原来你也喝酒啊,我还以为你滴酒不沾呢。地址是爸爸给我的,他担心你一个人寂寞,叫我来找你,打你电话,你一直不接,我担心你有什么事,就过来看看。” 郑辛远收拾好房间,换了衣服出来,笑道:“还是爸爸的面子大,我叫你过来玩,你一直不肯来。” 她没接这话,状似无意地问:“这地方就你一个人住?” “当然了,你哥哥我现在可是孤家寡人一个,身边既没有佳人相伴,唯一的妹妹还要三请四请才愿意来看我一眼,可怜的要死。” “刚才我上来的时候......”她猛然停住。 “你上来的时候怎么了?” “没什么,”她微笑,“我是说你这个小区环境挺好的。你现在身价不菲呀,哥,又是公司大老板,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还能买得起房买得起车,不是没有佳人相伴,是佳人太多无从选择吧?” 他屈指弹她的脑门:“胡说八道,你哥我可是非常洁身自好的男人,别把我想得跟花花公子似的。现在快中午了,我去洗漱一下,一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 夏辛春独自坐在客厅沙发上,环视四周。客厅光线通透,房子收拾得干净整洁,装修走现代简约风,看上去很舒服。她往后靠,随手一摸,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沙发缝中,扯出来一看,居然是一根黑色头绳。 她愣了半晌,见哥哥出来,匆忙将头绳塞回原处,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 郑辛远本打算开车带她去远一点的地方吃饭,被她拒绝。 “不用那么麻烦,我看小区对面就有饭店,随便吃一顿就好了,我下午还要回酒吧工作呢,再说了,你工作那么累,吃了饭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真体贴,”郑辛远摸她的脸,再对天感慨道,“唉,我要是有一个你这样的女朋友就好了。” 她拍掉他的手,故意阴阳怪气地说:“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吧。”她瞪他,“像我这样的女孩子一抓一大把,你看不上的。” “又再瞎说,除了妈妈,你可是我心中最美的女人,没人能比得过你。” “这要让嫂子知道,可要生气了。” 他失笑:“我说你今天是怎么了,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哪有。”她想说明明是你心里有鬼不敢承认,又自知和哥哥虽然重逢,但大家早就有了各自的生活,哪里还能像小时候一样无话不谈,贸然打探他的感情,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不是明智之举,于是忍住了。 两人往外走着,郑辛远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突然问:“你跟周远行最近怎么样?他没有欺负你吧。” “没有,”她不太适应和别人聊自己的感□□,脸微红地说,“他对我挺好的。” 郑辛远点头,又说:“可是你们两个人男未婚女未嫁,在一起工作没什么,要是天天住在一起,好像不太妥当,我有点担心你。” 她猛一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他好笑:“我早就猜到你也住在酒吧了,你能瞒得了爸爸,可瞒不了我。” 她无言以对,他拍拍她的肩头,宽慰道:“没事,哥哥不会插手你的感情生活,但是......你还是搬过来跟我一起住比较好,这里离酒吧不远,有什么事,我也能照顾着,爸妈也会比较放心。” 她好一会儿没接话,快到小区门口时,郑辛远侧头轻轻笑了:“你别怕麻烦我,搬过来跟我一起住,我就不用自己做饭洗衣,不用自己打扫了。” 她也跟着笑了:“可是,会给你带来不方便,你毕竟……” “毕竟什么?我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要是不愿意和我住在一起,我可以在小区里再买一套房子让你一个人住……” “辛春?” 两人低着头走路,都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人。夏辛春抬头一看,不由顿住,对方竟然是温芊如。 温芊如没露出意外神色,含笑走近他们:“辛春,果然是你。” 夏辛春略略点头,不想再寒暄什么,扯扯郑辛远的衣服,叫他赶紧走人。温芊如注意到她的动作,脸上笑意加深几分,视线转到郑辛远脸上,不无意外地惊呼一声:“郑先生?” 郑辛远颔首:“温小姐,你好。”他瞥一眼夏辛春沉下去的脸色,礼貌地对温芊如告别,“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温芊如挑一挑眉,再度看向默不出声的夏辛春,莞尔一笑:“那你们忙,辛春,很高兴在这里碰到你,过几天我去酒吧找你。再见。” 说完,她便踩着高跟鞋脚步轻快地走了,夏辛春颇为无语地撇撇嘴角,郑辛远搂着她继续向外走:“你和她很熟吗?” “不熟,见过几次面而已。” 见她不愿多说,他也不勉强:“我跟她在酒会上见过一次,她父母好像住在这边。” 吃饭时,夏辛春回想刚刚温芊如耐人寻味的笑容,本来就低落的心情更加不好了。郑辛远当然看出她情绪不对,努力将平日听来的趣事转述给她听,逗她开心。 “哥,”她打断他,“你说,双胞胎是不是都长得一模一样?” “双胞胎?”他想了想,回答,“双胞胎分两种,同卵的长相比较难分辨,异卵的比较能分得清,长相上还是有差异的。这个高中生物课上学过的,一看就知道你高中没好好上学。” “但是就算是异卵的,也能一眼看出是不是有血缘关系吧?” 他没想到她竟然对双胞胎有兴趣:“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我遇到的双胞胎不多,见过的几对几乎都长得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他玩味地笑了:“你这么感兴趣,不会是琢磨着要跟周远行生双胞胎吧?” 夏辛春被哥哥的快人快语闹了个大红脸,同时哭笑不得地说:“你想得真远,我就是随便问问。” 吃完饭,他开车送她回酒吧,在车上老调重弹。 “辛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我知道你对周远行是认真的,也支持你们恋爱,但是人心叵测,还是多留个心眼比较好,我不了解周远行的为人,不敢就这么轻易地把你交给他。” 她沉吟一下,轻声说:“哥,他对我很好,很尊重我,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 “可是......” “你还记得我很久以前跟你说过的那个男孩子吗?”她望向窗外,神态宁静,仿佛陷入某段美好甜蜜的回忆之中。 郑辛远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不过年代久远,他也不敢确定,于是问:“你碰到他了?” 她转回头,微微一笑:“对,我碰到他了,那个男孩子就是周远行。” 郑辛远被结结实实地震惊到了,半天讲不出话来。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在我心里。” “那么他知道这件事吗?” “他没必要知道,”夏辛春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再次遇到他以后,我就知道,老天这是要打算帮我圆梦,我犹豫过,也迟疑过,可是还是没能说服自己放下。” “你能肯定你对他的感情是爱情,而不是少女时代梦想没有达成的不甘心?” “那不重要,”她再次看向车窗外向后飞去的街景,“重要的是,我只知道我想跟他在一起就行了。” 郑辛远默然无语,良久,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 夏辛春但笑不语,下车前,她直直看着着郑辛远的双眼,坦言道:“我会注意分寸的,哥,你放心。我能感觉得到,周远行对我也是真心的,我现在只想把过去那些不曾得到的时光和记忆通通补回来,不让自己后悔。” 她满怀心事地回到酒吧,脚步硬生生被里面传出的争执声打断,她毫不费力听出了周远行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仍能感觉到他的怒气。另一道高高扬起的声音则来自一个陌生女人。 “周远行,我算是看错你了,你这个人为所欲为,简直没有一点责任心!” 不等周远行做出回应,夏辛春重新迈步。她面无表情地走进酒吧,相持不下的两个人俱是一愣,对望一眼之后,默契地选择结束争吵,面上都有所缓和,但都说不上好看,尤其陌生女人,明显余怒未消,还在气头上。 她毫不客气地打量站在门口的夏辛春,夏辛春回报她同样不算客气的注视,目光坦然地观察她。 眼前的女人个子高挑,身材偏瘦,妆容属于十分强势的那一种,眉毛略微向外侧扬起,眼线描画地很浓厚,穿一身黑色连体裤,脚上是一双黑色细跟高跟鞋,目测至少有十公分的高度。 夏辛春不得不暗自感叹,周远行身边的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陌生女人扫一眼周远行,又似笑非笑地看向夏辛春:“你好,我们现在有事情要谈,请先回避一下好吗?” 夏辛春正要走开,周远行忽然开口:“你回去吧,这件事没什么好商量的,我的态度你应该很明确了,不管你怎么说,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提出来?” 陌生女人还想说什么,周远行一挥手,口吻毫无商量余地:“那是我欠缺考虑,不必当真。” 陌生女人先是冷哼一声,随后突然放软了声音:“好吧,今天就算了,我们都各自冷静一下,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不用这么急着给我答复,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过几天说不定就能转过弯来了。“ 她戴上墨镜:“今天就这样吧,我还有事,改天再谈。”走出了酒吧。 夏辛春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沉默地往厨房走,周远行拉住她:“辛春。” 她停下。 周远行绕到她面前,笑得非常温柔:“是不是吃醋了?” 她仍然一言不发。 他凝视她,然后将她拉到怀里拥住,叹一口气。 “辛春,不要多想。她是我以前工作时的一个同事,受老板之托过来劝我再回公司上班,我以前在公司担任一个比较重要的职位,突然辞职出来开酒吧,他们都为我惋惜,一直说服我再回去,我没有答应,也自认没他们以为地那样优秀。” 他的解释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不掺杂一丁点旖旎成分,但并没不能完全说服她。她不确定自己是因为太在乎所以才疑神疑鬼,还是他真的有什么她不能知道的事情,然而如果真要她提出疑问,她又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表达心中所虑。 感受着头顶属于他的轻浅呼吸声,听着脸颊之下属于他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决定还是不要捕风捉影太过敏感地好。 你没有理由不相信他,她这样对自己说。 第23章 第6章-1 我不确定我还能拥有你多久 1 炎热的夏天终于过去,到了九月,白天气温依然比较高,但好在早晚凉爽了许多。 这天,夏辛春起了个大早,准备陪妈妈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自从上次中暑晕倒住院回家以后,夏兰看上去恢复地不错,但是夏辛春十分紧张她的身体,坚持要带她去医院复查一下。 周远行前一天晚上提出陪夏辛春一起去。 “你哥要工作,我上午没事,可以开车送你们过去,也好有个照应。” “不用啦,只是陪她复查一下,不会有什么事的,我都能应付的。” 他抱紧她,附在她耳边声音愉悦地说:“我的重点其实不是开车送你们,我的重点是......”他故意拉长了声音,趁她不注意,飞快吻了她一下,然后脸上带着孩子气般得逞的笑容,“我需要在未来丈母娘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说什么呢!”她嗔道,耳根很快红了。 “难道不是吗?”他再亲一下她软软红红的耳垂,声音又低下去几分,“我要是明天不出现,你妈妈肯定以为我一点不把你的事情放在心上,给我打个负分,那我不是得冤死。” 她被他的呼吸和触碰弄得有点儿心猿意马,用两手撑着他的胸膛,隔开一点距离注视着他:“那个......其实你不用着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不算太长,一切都没有定数,而且……我还没有跟我爸妈谈到过你。” 他眯起一只眼,半咬着嘴唇盯着她看,半晌不出声。 她摸不准他的心情,莫名心虚地继续说道:“我还没想好怎么向父母坦白,毕竟他们刚刚才知道我回到瀚宁市,要是知道我这么快就恋爱了,估计没法儿接受。” 他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也学他装冷漠。 “就这样?”他咬着牙问。 “我只是觉得再过段时间告诉他们比较合适。” 他凑近她,仿佛要看进她心里去,良久,颇有些无奈地轻轻叹气:“晚点儿说就晚点儿说吧,但是辛春,我想知道的是,你心里对我的真实看法。” 她躲开他的目光:“没看法呀。” 他弯起一侧嘴角:“那么……你真的相信我吗?” 她愣住,只听他继续说道:“和你在一起后,我一直有一种感觉,你对未来并没有抱多高的期待值,你只是在走一步看一步,能在一起就在一起,要是哪一天不能在一起了,你好像也能接受。”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他轻笑一声,放开她的腰,坐到沙发上。 “我说得对吗?” 她苦笑,心想自己的不确定感和安全感难道表现的这样明显吗? “远行,不是这样的。”她坐到他身边,老实说,“我一向不是乐观的人,跟你在一起之前,我甚至很少对着什么人笑,存在感几乎为零,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注意到我,还会喜欢上我。和你在一起,是我从来不敢想象的事情。我不优秀,经历也比较复杂,最开始的时候,我一直避开你,努力和你保持距离,努力告诫自己不要对你越陷越深,但都是徒劳,我没法自欺欺人,也没法随心所欲操控自己的感情。对于未来,我当然有憧憬,只是生活中变数太多,不是所有的幸运都会降临到我头上,我不确定我还能拥有你多久。” 她的表情温柔,声音诚恳,周远行心弦一颤。他握住她的手:“你的心情我都理解,辛春,我知道有些事你并没有彻底放下,但那不该是你人生的污点,你不能因此就对生活失望。我希望你能多一点自信,也给我多一点信任。” 周远行最后到底还是听了她的话,没有一同前去。 夏辛春先回家接母亲,然后再去市医院做检查,一路上聊天说笑,气氛相当温馨,只是她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从离开酒吧开始,好像走到哪儿,都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她疑惑不安,几次回头,也没发现什么异样,不禁暗骂自己神经过敏,她想,大概是被周远行盯着吃饭盯出幻觉来了。 夏兰一转头看到女儿嘴角的微笑,也笑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她回神:“没事。” 她挽着夏兰走进医院大门,那种被跟踪的感觉又来了,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努力保持镇定,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然后突然回头,人群中只见一道人影飞快闪过,前后不过半秒。 她的心一沉,夏兰见她表情严肃,问:“怎么了?” 她害怕母亲担心,摇头露出一抹安慰的笑:“没事,妈,我们进去吧。” 检查结果显示一切良好,母女二人都很开心,彭良抽空送他们到电梯口,态度十分和善。 “阿姨恢复地很好,不用太担心。” “谢谢你,彭医生,你交代的事情我们以后会注意的。那我们先回去了,再见。”夏辛春同样客气地回答。 进了电梯,夏兰笑道:“这个彭良衣冠楚楚,职业好,模样长得好,人也沉稳,好像对你还挺关心的。” 夏辛春自然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妈,您可别多想,我跟他之前只是碰巧见过一面,谈不上熟悉,他会关心我们,只是因为他是医生。” 夏兰抿嘴直笑:“你看看你,妈就是随口说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没紧张呀,彭良结婚了,她妻子我上次还见过。” 说到这里,想到秦悦,夏辛春忍不住感到唏嘘,她当然不会去对别人的生活作点评,但秦悦是个不错的女孩,彭良同样优秀,要是能在一起,自是再好不过,只可惜多了一个前妻在里头,是是非非就很难理清了。 夏兰没继续谈论彭良,转移话题道:“辛春,我上次晕倒,听你哥说,送我来医院的是你那个酒吧老板,你哥说他人挺好的,你后来有没有好好谢谢人家?” 母亲这时候突然提到周远行,夏辛春不免一愣,随即不大自在地扯一下嘴角:“谢过。” “那你怎么谢谢他的?” “我就,”她语塞,停了一小会儿,才说,“我就买了点水果之类的,外加更加卖力地工作。” 夏兰微仰着头,嘴角一直噙着笑意。夏辛春安静等着母亲接下来的一连串问题,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母亲旋即将注意力转到别处,看样子根本没对周远行有任何怀疑。她偷偷松了口气。 出了电梯到一楼,夏辛春想起进医院前的那一道身影,试探性地问:“妈,我在酒吧工作的事,您还跟别人说过吗?” “没有。” “真的没有吗?那……姑妈呢?” 夏兰想起什么似的点头:“对了,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上次你姑妈打电话给你爸问到你,你爸告诉她的。怎么了?” 她轻轻笑了笑:“没事。” 她随母亲继续往外走,到了门口,一辆出租车刚好停下,挡住他们的去路。她正要绕过,却见许久不见的童瑶从出租车上下来,不禁顿在原地。 童瑶谁也不看,只顾低头往里走,看上去神情焦灼,心事重重。夏辛春不由提高声音喊了她一声,她这才抬头,但表情凝重,双眼毫无神采。 “你怎么了?”夏辛春讶然。 “辛春?”童瑶面露错愕,不过很快勉强笑了一下,匆忙告别,“好久没见了。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先不跟你聊了,改天再联系。” 夏辛春只当她有亲人生了重病,没有多想,送母亲回家,刚进家门,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她接听,居然是童瑶打来的。 “辛春……”让她措手不及的是,童瑶正在电话那头哭泣。 她也急了:“你怎么了?” “我......”童瑶声音低哑,“我害怕,辛春,你能过来陪我吗?我……我怀孕了。” 夏辛春赶到医院,远远瞧见童瑶低头站在路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走过去:“童瑶……” 童瑶抬头,扯了扯嘴角,尴尬而不安地笑了一下:“辛春,不好意思,麻烦你特地过来一趟,医院人太多了,我们去个安静的地方吧。” 夏辛春没有异议,两人去了附近一间咖啡馆,在二楼靠角落的一个小隔间坐下。童瑶作主给夏辛春点了一杯咖啡,自己则只问服务生要了一杯白开水。 “辛春,我不知道该找谁说,这段时间我压力特别大,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完全六神无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不解:“你已经大学毕业,谈恋爱怀孕应该也不算大事,奉子成婚现在是很平常的事情。你好好跟父母沟通下,我想他们最多也就骂你几句,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童瑶摩挲着玻璃杯身,笑容苦涩:“可前提是孩子父亲是真心喜欢我的,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我跟他已经分手了,”她摇头,自嘲地笑了,“不,应该说我跟他从头到尾都不算恋爱,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夏辛春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孩子爸爸不愿意负责?” “不是,我还没告诉他,事情比较突然,我现在脑子里还一团乱麻,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我不确定他是什么反应,但我猜,他不会高兴的。” “你应该告诉他,他不至于不管你。” 童瑶苦笑:“他不会管我的,我知道他不喜欢我。辛春,孩子父亲你也认识,是……魏旭。” 夏辛春怔了怔,怕她尴尬,很快调整好表情,童瑶掩饰性地喝一口水:“是不是很意外?” “没有,”夏辛春只是略有点意外,仔细一想,并不觉得奇怪。魏旭第一次带温芊如来酒吧找周远行的时候,她就察觉出童瑶对魏旭不同寻常的态度,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发展的这么快,“魏旭这个人我不了解,但是你既然喜欢他,干嘛不争取一下?现在你们有了孩子,我想他不至于无动于衷,不然也不会跟你……” 童瑶笑着打断她:“你以为他跟周远行一样,是专一的男人吗?他换女朋友是家常便饭,更何况我连他的女朋友都算不上,按他的说法,我们只是在一起’玩过’的关系,现在莫名其妙冒出一个孩子,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跑得远远的。” 夏辛春沉默了几秒,转而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难道一个人默默生下孩子?还是说,你想拿掉它。” “我没那个勇气生下孩子,只能打掉。可是我来过医院好几次了,始终下不了决心,孩子已经8周了,那是我跟我喜欢的人的孩子,我害怕一旦我拿掉它,跟魏旭就当真再不可能有一点关系了。”童瑶的声音渐低,显然处于极度挣扎理不清头绪的状态。 夏辛春忍住一声叹息:“童瑶,这不是你自己一个人该决定的事情,其实你内心深处是希望能跟魏旭有个结果的,那你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弄清楚魏旭的态度呀,也许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对你全然没有感情,你一个人在这里纠结并不能解决问题,你们俩应该共同面对这个孩子。” 童瑶情绪低落:“你不知道,他早就明确跟我说过,不会跟我有什么,他说他这辈子不可能会爱上谁。” “可是现在的情况是,你们之间已经有了什么,不管最后要不要留下孩子,他都应该知道这件事,他都应该对你肚子里的孩子负责任。” 童瑶咬住嘴唇,似乎在拼命忍住泪水。 夏辛春无奈,继续劝道:“你找我来,其实也是希望我给你出个主意。我的建议是:先不要急着手术,先跟魏旭谈一谈,看看他的态度,或许他愿意要这个孩子呢?或许他也喜欢着你,只是出于什么原因不敢相信爱情。谁也说不准缘分这个东西,也许老天给你们的开始就是一个孩子,你要是悄悄打掉,以后说不定会后悔。” 童瑶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似下了决心般抬起眼帘:“谢谢你,辛春,我会好好考虑你说的话。”沉吟一下,她交代夏辛春,“我怀孕的事,请暂时帮我保密。” 跟童瑶分开以后,夏辛春独自回到酒吧,下午上班,她频频出神,不仅几次记错客人点的酒,有一次甚至没注意还差点将酒杯打翻,好在周远行及时伸手帮她稳住了托盘。 他蹙眉:“你怎么了?怎么一整个下午都魂不守舍的。是不是阿姨的病还没有痊愈?” “不是,”她将额头的散发拂开,站直身体,略有点疲惫地笑了,“我可能没休息好吧。” 他环顾酒吧,一手搭在她肩膀上:“现在人不多,你先上楼睡一觉。” 她避开他深邃的目光,内心十分不安,迟疑了好几次,都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童瑶怀孕的事情。她清楚知道,童瑶跟魏旭都是他很重要的朋友,尤其童瑶,他更是当妹妹看待,虽然之前每次见面,两个人都要抬杠一番,但他看童瑶的眼神,分明是关心的。如果不说,万一童瑶发生什么事,他肯定会怪她,但若是告诉他,童瑶知道以后,怪她多管闲事怎么办?一时之间,左右为难,心里天人交战着,她拿不定到底要不要坦白。 周远行显然看出她有心事,被她一脸纠结的模样逗得哭笑不得,直接问:“有这么难决定吗?要是没想好怎么开口,晚点再跟我说也可以的,不用强迫自己一定非要现在讲出来。” 好不容易挨到酒吧打烊,夏辛春长叹一口气,关好门窗,打算先上楼洗个澡,周远行端着两块三明治叫住她:“我刚做的,尝尝看。” 他拿一块咬在嘴里,另一块连同盘子塞到她手里。 她也咬了一口,慢慢嚼着,对他竖大拇指:“味道不错。” “那是,”他颇为自豪地挑了挑眉尾,“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难得住我的。” 她忍俊不禁:“我觉得你最得心应手的一件事就是自恋。” “瞎说,”他三两口解决掉三明治,擦干净嘴角,慢条私理地说,“明明还有你恋着我,怎么能叫自恋呢?” 她无语望天,他大笑:“我说得没错啊,难道你没有恋着我?” “……”她懒得回答。 “好了,”笑过以后,知道她脸皮薄,他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她,“你笑起来的样子很漂亮,辛春。除了监督你吃饭,我的另一个重大任务就是让你开心,让你笑,赶走你生活中的阴霾。怎么样,是不是很庆幸能有一个我这么体贴的男朋友?” 她扑哧一笑,想到童瑶憔悴的脸孔,又心情沉重,始终无法安心。 他轻点她的鼻尖:“什么事值得你这么愁眉不展,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我吗?” 她抵不过他的打量,也害怕童瑶会想不开做傻事,只好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童瑶本来打算今天不声不响流掉孩子的?”他皱眉问。 “嗯,我上午碰到她,她脸色很不好,我只当她有认识的人生病了,根本没想过她是要去打掉孩子。我能看得出来,她对魏旭用情至深,非常想留下孩子,只是担心魏旭会因此更加疏远她所以才选择自己默默承受。” 周远行没接话,夏辛春静静坐在一边,也不出声。许久过后,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辛春,你晚上早点休息,我出去一趟。” 她拦住他:“你要去哪儿,去找魏旭?” 他没否认:“难怪他这段时间不见人影,也没找过我,原来是故意躲着我。我早就跟他说过,童瑶跟他外面认识的那些女人不同,不要对童瑶生想法,没想到才两三个月没见,他竟然瞒着我干出这种事情。” 她不放心,跟着他一直走到门口,他叹一口气,回转身亲一下她的额头,柔声说:“别担心,辛春,我很快就回来。” 第24章 第6章-2 2 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来电时,魏旭正在美梦中邂逅佳人,他忍着被吵醒的烦躁接听,迷迷糊糊地告知对方自己在家之后便挂断电话重新沉入睡眠之中,然而不等他抱得美人归,手机铃声再次大作,他不耐烦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直接关机,想再续前梦,可是不过一秒,门铃突然响起,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扰人,并且跟催命符似的,一声急过一声,不绝于耳。 魏旭骂骂咧咧地披上浴袍下床,走到门口,凑近猫眼一看,门外站着的是有一阵子没见过的周远行,正紧皱眉头、同样一脸不耐烦地按着他家的门铃。他心里猛一咯噔,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顿时睡意全无。 他系紧浴袍带子,又搓了把脸,动动嘴角,调整出一个十分乖巧的笑容,然后拉开门。 “你怎么……” 迎面而来的是一记重拳。 周远行这一拳毫不留情地落在魏旭引以为傲的脸上,用了十二分的力气,魏旭不防,一个踉跄往旁边一歪,大腿撞上沙发扶手,马上痛地低叫。 “我靠!”他一边揉着大腿,一边去摸自己的嘴角,大概牵扯到痛处,不禁“嘶”一声,痛得面目扭曲,待看到手指上的血丝,又是一声“我靠”,随即火气也蹿上来了,“这都打出血了?你他妈吃错药了吧!” 周远行恶狠狠地瞪着他好几秒钟,之后转了转手腕,似笑非笑地解释:“你不是脑袋不清醒吗?我来让你清醒清醒,看样子效果不错。” 魏旭捂着脸,瞪大眼睛指着大门:“你要发疯找别人发去,别来烦我,有病嘛这不是。” “呵,”周远行冷笑,“我打你一拳,你不还手,就这么让我走?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爱吃亏。” “你到底想干嘛?” “你心里一点谱都没有?还给我装傻?”周远行走近他,“反正你人也清醒了,现在也睡不着了,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就直接问了。你跟童瑶之间是怎么回事?我还真是好奇地很。” “我跟她能有什么事。”魏旭声音低了下去,眨了眨眼睛,又吞了口口水,眼睛看向别处。 周远行牵起嘴角,嘲讽地笑了:“我是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别打她的主意,你倒好,完全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招惹什么样的女人不好,偏偏要去招惹她?” “周大帅哥,你要护的花未免太多了吧?一个夏辛春还不够你忙活的?我说童瑶到底是你什么人啊,又不是你亲妹妹,她跟谁来往,还用你来管?” “她要是跟别人来往,我当然不会管,但如果她要来往的人是你,我就非管不可。你不能因为她没有恋爱经历就坑蒙拐骗,捉弄她的感情,她不是你认识的那些能玩得起的女人。你做事能不能有点脑子?” 魏旭同样嘲讽地笑了:“是童瑶告诉你,我坑蒙拐骗捉弄她的感情?她告诉你她玩不起?” 周远行不接话,只是斜睨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白痴。 魏旭整整浴袍领子,又去餐厅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回来,喝下去以后,盯着杯子好笑地摇摇头:“枉费你跟她关系好,原来你根本不了解她,她可不比你口中所谓的那些我认识的女人段数差,她可是很能玩得起。” 周远行不满:“别跟我胡说八道,既然你已经招惹了她,就必须要有个交代,说吧,你打算跟童瑶怎么办?” 魏旭坐到沙发上,两腿翘到茶几上,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不打算怎么办,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你也别顾着跟我生气,我跟女人之间就那么回事。其实真要归根究底,这事得怪你。上次我让你跟我一起去九寨沟你不去,她知道了以后,就说让我带她去玩,反正我没事,看在你的面子上就带她去了。” “就你们两个?温芊如没去?” “老天,温芊如看上的可是你,你不去,她当然不会去,所以我就跟童瑶去了。说了你不信,我对童瑶真没什么想法,是你说拿她当妹妹,我自然也拿她当妹妹,可是她想得显然有点多了。到了以后,偏要拉我去酒吧喝酒,吐槽她前男友……” “等等,”周远行打断他,“前男友?” 魏旭耸耸肩,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对啊,她是这么说的,前男友,所以你说她没有恋爱经历,我还真是觉得好笑。不过我认识的女人中,她也算一个奇女子,这年头,对前男友能恋恋不忘四五年的女孩儿,也是稀罕物了。” 周远行没好气地“呵”一声:“你别跟我转移话题,你跟童瑶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我想阻止也没用了,但是你必须给她一个说法。” “我能给她什么说法啊?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是她自己非要拉着我使劲喝酒,是她自己进我的房间往我身上扑的,要是真说起来,被强迫的那个人可是我。”他双臂抱胸,“我甩开她,她又缠上来,一个劲儿地说她很想念她前男友,还说我长得很像她前男友,更惊悚的是,她主动提议要跟我上床,说让我把她当自己女友就好。我说不合适,可她不松手啊,说她累了,希望我能帮她,好让她忘记过去,别再那么辛苦。当时的情况有点混乱,温香软玉在怀的,加上我也喝了点酒,推也推不开,于是……” 周远行摆手:“你根本就不想推开她。” 魏旭不以为然:“总之,这件事我也很无辜,从头到尾都是她招惹的我,当然了,我也有责任,没控制好自己。我没想到她跟我是第一次,我要是早知道她是处女,根本不会碰她。第二天我说干脆做我女朋友算了,免得大家尴尬,可她很洒脱地拒绝了,我只有尊重她呀。怎么,现在跑到你那里哭诉去了?说我玩弄她?她这唱得是哪一出啊。女人还真是麻烦。” “你给我闭嘴!” “行,我闭嘴,反正这就是全部事实,我没有一丁点隐瞒和篡改,不信你可以让她来跟我对峙。” 周远行叹气:“魏旭,既然她有恋恋不忘的前男友,为什么还要对你付出她的第一次?你想过没有?是不是在你心里,男女之间所有的事情只能用一个性字来解释?” “我说过负责,是她自己不愿意的,我能怎么办?总不能强迫她吧。” “你说的负责,是准备负责多久?一个星期,两个星期,还是一个月?” 魏旭哑然。 “还有,在你准备负责的那段时间里,你又准备投入多少感情?如果一个女人跟我在一起,却告诉我她永远不会爱上我,而我必须在规定期限到了以后无条件地乖乖走人,你觉得我会同意?” 魏旭仍然沉默。 周远行看着他,无奈地说:“童瑶在你还不认识她的时候,就喜欢你了,她喜欢了你五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说的那个’前男友’就是你。” 魏旭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几分钟的沉默之后,他皱眉:“你这都是哪里听来的故事?” 周远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轻声说:“童瑶怀孕了,魏旭。她不舍得打掉这个孩子,可是她也没打算告诉你,要不是我今天在医院碰到她,她不得已跟我坦白,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我想,她是打算一个人偷偷生下孩子。” 魏旭呆若木鸡,显然处于极度震惊之中,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 周远行没再说别的,自知很多事情并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找上魏旭,当然不只是为了教训他一顿这么简单,也是希望能让童瑶默默无闻的暗恋有个转折。他深知童瑶的性格,不可能按照她答应辛春说的那样主动告诉魏旭,事已至此,他能做的只有推一把。 开车回到酒吧,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他慢悠悠地走着,准备从后门进去,转个弯,一眼看到有个人靠在水池边抽烟,不禁一怔。 清冷月光下,一点猩红若明若暗,衬得那道纤细身影有说不出的寂寥感。 他双手插袋走过去,盯着她手里的烟,声音没什么情绪地问:“你半夜不睡觉,躲在这里抽烟?” 夏辛春看到他出现,也是一愣,随即无所谓地轻轻笑了:“你回来啦?” 他走到她旁边,瞄了一眼她手指间的香烟:“怎么抽起烟来了?” “想抽。”她蹙眉重重吸了一口,然后微微仰起头,再缓缓吐出,姿势十分熟练。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你会抽烟。” “你不是也会抽烟吗?”她指一下他耳后夹着的香烟,淡淡地回答。 周远行确实有烟瘾,但和辛春在一起后,渐渐没那么爱抽烟了,偶尔烦心的时候才会来上一根,今晚因为童瑶的事情,他内心烦躁不已,这才抽了两根。 他不赞同地说:“女孩子还是不要抽烟的好。” “风尘味太重了,对吧?” 他不语,侧头打量她的表情,她神情平静,眼睛里却有异乎寻常的光亮。 “除了童瑶的事情,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心事?” “只是碰见我抽烟,你就推断我有心事了?我没事,就是睡不着,想到童瑶,还有秦悦,有点感慨而已。” 他笑:“不会是因为我不在身边,担心我所以才睡不着的吧?” 她侧头,被他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逗乐了,抬起手打算再抽一口烟,被他一把夺过去。 周远行挡住她抢烟的手,飞快送进自己嘴里深深吸了一口,然后仰头将烟雾一点点吐出,月色下,她能清晰看到一个完整的烟圈慢慢消散。 他挑起一侧嘴角,问:“还抽吗?” 她沉默地看着他,然后笑着摇头:“不抽了,抽多了伤身体。对了,你跟魏旭谈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魏旭就是人精一个,跟他硬碰硬,他不会吃那一套,我就跟他来软的。” 她不相信:“看你晚上出门前怒气冲冲的样子,我以为你要揍他个半死。” 他颇有点得意地挑了挑眉:“我确实没忍住揍了他,不过只有一拳就把他打趴下了,没劲。” 她失笑:“那是因为他心虚不敢还手。” “反正他就算还手也打不过我,之后我就告诉他,童瑶暗恋他五年了,又怀了他的孩子。” 她惊讶地张开嘴,他好笑:“吃惊童瑶漫长的暗恋?” 她撇一下嘴角:“我以为她上次是在酒吧对魏旭一见钟情,没想到她隐藏得这么深,竟然喜欢他五年,是够漫长的。” “女人心,海底针,固执起来,简直可怕。” “那魏旭什么反应?” 周远行想了想,说:“挺意外的吧,魏旭本性并不恶劣,知道一个女孩子默默喜欢自己五年,多少会有点感慨,依我看,他会联系童瑶的,不管他们之间是什么结果,我能做的似乎只有这些了。” “但愿童瑶不会埋怨我不守诺言。” “她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我要是不跟魏旭挑明,她是不会去找魏旭的,我想,她大概也是希望魏旭知道的,只是苦于自尊不愿意示弱,不愿意让魏旭看不起她,所以才选择隐瞒。” 她斜睨他:“你似乎很懂女人呀,是不是因为女性朋友多的缘故?” 他拧开水龙头,冲灭了烟,脸上出现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这话从何说来?我身边出现的几个女人,你不是都清楚吗?童瑶跟我最熟,我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 “也不是都清楚的,比如......”她状似闲闲地问,“在酒吧和你吵架的那个女人呢?她是什么样的人?” 他沉默,一时之间,只能听到流水冲击水池底的飞溅声,几秒钟又或者几十秒钟以后,他拧紧水龙头,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你还在对那天的事情耿耿于怀,觉得我欺骗了你,所以才会深夜失眠独自坐在这里抽烟。” 她专注地看着他,扑哧一笑:“好吧,是我小题大做了,”她站直,伸了个懒腰,“不早了,上去休息吧。” 她走进后门,穿过酒吧,往楼上走,他扔了烟头,从后面追上她,不容她惊呼,牵着她,疾步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 她被他一连串的动作弄得无措:“你要干什么?” 他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递给她,这本书她也熟悉,正是前段时间荒原书店主推的那本悬疑小说。 她疑惑地接过去:“这是......?” “对不起,”他低声说,“我确实骗了你,那个女人实际上是我的编辑,我除了是一个酒吧老板,还是一个小说作者,这本书……是我写的。” 她翻书的动作如同被定格,只听他继续说:“其实我想早一点告诉你的,但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我写作这件事,身边没有人知道。前段时间,我本来答应编辑要写一部小说,但是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我发现自己什么都写不出来,于是就提出放弃,但是我的编辑却很看好这个故事,对于我的决定非常恼火,这才有了你在酒吧看到的那一出。” 顿了顿,他又说:“辛春,我跟她只是工作伙伴,没有其他关系。” “所以......”她抬起头,表情出乎意料地平静,“你就是莫行远?” 他点头:“我希望你不要生气,辛春,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我只是怕突然讲出來,会吓到你。” 她沉吟,合上书,好一会儿没接话,因为低着头,周远行也看不出她的喜怒,但他能猜到,她不会感激他这个迟来的坦白。就在他想要再次道歉的时候,她突然往前走了半步,抬起下巴微微仰视他,本来不算开心的脸孔上露出了一抹微笑:“远行,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没想到你就是他,我很开心,我觉得自己很幸运,从来没有过的幸运。” 他错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她的目光真诚而温柔,显然不是在撒谎或者赌气。 “真的,我真的很开心。”她又说。 她离得太近,他能闻到她身上的淡淡烟草气息和她头发散发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别样地好闻,软软撩动着他的心脏。 她再往前一点,干净而略带憔悴的面孔上,那抹微笑渐渐加深。他发现,此时此刻她的眼睛仿佛有一股魔力,能将他吞没。 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这样的对视让他心跳加快,他不敢放任自己沉溺,后退一步,声音低哑地轻声说道:“没生气就好,以后不要多想,已经很晚了,你要不要回去休息......” 不想,剩下的话全被她的唇堵了回去。他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怔在原地,几乎失去思考能力。她闭着眼睛,双手攀上他的后背,将唇舌送入他口中,动作带着试探。她依偎在他怀中,柔软的身体紧贴在他身上,他能感觉到,那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依恋和信任姿态。 周远行想推开她,身体却让他不由自主含住她的嘴唇狠狠回吻起来,力道太大,让她因为疼痛低低呻*吟了一下,他全身如同触电一般停顿了一秒,接着便更加用力地吻她,原本扣在她腰上的手开始在她背上游移,探入她衣内。 她努力向后仰,暂时离开他的亲吻,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原本清瘦的脸颊上泛起潮红,他同样注视她,手仍在她的腰上徘徊,耐心等着她的拒绝,可下一秒她却再次投入他的怀抱。 他不再犹豫,抱起她走向身后的床铺,强自理智地问她:“你……确定吗?” 她躺在他身下,眼神坚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伸出双手圈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我只有一个要求,我……不想怀孕。” 他凝视她的双眼,再亲一下她的眉心:“放心,我不会让你现在怀孕的……”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后面还有,但是。。就这样吧。 第25章 第6章-3 3 “这样说来,你从高中毕业以后就一直随身带着这本书?” 周远行看着手里这本颇有沧桑感的小说,不知道说什么好。 夏辛春点头:“是的,我保留了七年。” “怎么会想到买这本书?”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惊讶和激动。 “大概是合我眼缘吧,”她回忆,“当时跟我哥闹了点儿小矛盾,心情比较郁闷,然后在书店看到这个书名,就觉得很有意思,我的生活太平静了,书里的故事对我来说完全是另一个世界,那些黑暗的元素在当时的我看来都很吸引人。” “好吧......这是我人生出版的第一本书,当时的我对这个社会有很多大胆而偏激的看法,所以写出来的东西并不算理智,我对小说里的人物做了太多干涉,给他们强加了很多我自己的看法,以我现在的眼光来看,这本书无疑是失败的。” “但它是一个好故事,狠狠地震撼到了我,我当时本来还在跟我哥生闷气,看完以后,就神奇地释然了,对生活里其他的小烦恼也没那么介意了。因为和书里描写的黑暗生活比起来,我心里那些所谓的过不去的坎根本不值一提,我比书中的人不知道幸福多少倍,于是合上书,我就跟我哥和好了。” 周远行把书还给她,抚额笑道:“我没想到,会有人保留这本书七年时间,更没想到,你会是这个人,我写过那么多字,组织过那么多语言,可是我现在有词穷的感觉,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微笑:“昨天晚上你告诉我你就是莫行远,我也懵了。” “所以这就是你对我……”他眉毛动了动,一本正经地说,“投怀送抱的原因?我还以为是我自己魅力太大,你无力抗拒呢。” 她一怔,脸马上红了,老大不自在地别过脸,转移话题道:“那个......其实严格说来,这本书不是我买的,是你送给我的。” “我送给你的?”他更加意外,“我七年前就认识你了?” “不是,”她打开书,指着扉页上的字,“我估计你自己都忘了你写过这样一句话吧。” 周远行哭笑不得:“我想起来了,当时出版社举办了一个征文活动,一等奖的奖品是我的签名书。” “对,看完你的《暗涌》以后,我参加了那个读后感征文活动,洋洋洒洒写了八千字寄过去,半个月后我收到了这本特签书。” 他不得不感慨命运的奇妙:“那时候我刚刚有一点名气,特别担心身边有人知道我在写小说,所以在准备签名书时,我故意把字写得很难看,生怕有人认出我的字。” “现在看来,你的做法是对的,否则作为你的资深书迷,我应该很早就认出你了。” 他从她身后抱住她,和她一起注视着书上的字迹,喟叹一声:“辛春,你总是带给我意外和惊喜,让我觉得生活中多了很多值得期待的事情,我从来不知道,这本差不多被我遗忘的故事会陪伴你这么久。” “我也不知道我会保留它这么久,”她仰起头,凝视着他的脸,“或许这一切都是老天安排我遇到你所做的铺垫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低缓,目光柔和。他的心不禁一痛,轻声说道:“我好像出现地晚了一点。” “你不用自责,远行,我更愿意相信,一切都是刚刚好的。” 清晨的风略带凉意,透过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很是舒爽惬意。夏辛春此时身穿夏天的睡衣,尽管靠在他温暖的怀抱中,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还是因为冷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周远行从床上扯过毛毯,包裹住两人的身体,凑她耳边低语:“要不要再睡一会儿?身上还难受吗?” 他的声音充满磁性,略微滚烫的呼吸尽数喷在她的耳朵上,让她不禁瑟缩了一下。她退出他的怀抱,半低着头:“不用了,我得起床了。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我先过去换衣服了。” 她匆匆拉开门走了,他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只能叹气,暗暗想着,她脸皮薄,还是慢慢来好了。 他慢悠悠地拉开另一半窗帘,让早晨的薄光全照进来,室内一瞬间明亮了。他两手撑着窗沿,眺望远处,原本习以为常毫无特色的居民楼、商店和街道,仿佛也有了不一样的面貌,看上去没那么碍眼了。他回转身,看了看凌乱的床单,又看了看她醒来以后特意拿过来又落在电脑旁的那本小说,嘴角禁不住向上翘了起来。 夏辛春回到房间,仍然满心不自在,整颗心跳得飞快,她用双手用力搓了搓脸,想让自己摆脱昨晚的记忆,可是那些羞于启齿的场面却疯狂涌现,她打开窗户,任凉风吹拂进来,几分钟以后,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敲门声响起,她正要转个身去开门,周远行在门外先开了口。 “辛春,你多睡一会儿,早饭我来准备。” 能够暂时避开和他接触,是她此时最需要的,她自然乐意听他的安排。 她关上纱窗,躺到自己的小床上,两手枕到脑后,对着天花板出神,可是思绪依然围绕周远行转个不停。 从第一次遇到周远行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十一年的时间,她清晰记得十一年前那场校庆晚会上他留给她的那个微笑,那样好看的一张脸,那样温暖的笑容,让她那颗懵懵懂懂不知情为何物的心怦然加快了跳动,十五岁的她本以为那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擦肩而过,却没想到,那会是她十一年暗恋的开始。 校庆晚会过后,她再也不抗拒陪同桌去这所重点高中了,有时是去围观他们学校举办的篮球赛,有时是去他们学校的图书馆找杂志和小说看,有时是去他们的食堂吃晚饭,负责饭费的永远是同桌的表哥,尽管他总是会很不情愿地瞪表妹以表达对她蹭饭的不满,可是每次过去,他都会帮她们占好座。 夏辛春从来没有占别人便宜的习惯,试着给钱给他,都被他退回,无奈只好买一点小零食送给他算作回报,照理说来,他们也算朋友了,然而好笑的是,她已经完全忘记他的长相。 初三那一年,她确实又偶遇了周远行几次,每次远远看到他,她的心都会狂跳,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明知道他根本不认识她,她还是会在两人走近的时候先扭开脸,然后在他离开时,偷偷回头看一眼他的背影,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开始勤奋学习,希望能考进他就读的高中。 家人对她的用功都表示不解,只当她受了什么刺激,或者一时心血来潮,毕竟她在学习上一向得过且过,可是在眼见她认真请教哥哥各种难题,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背半个小时的单词以后,不得不对她改观。可是结果并不如意,她起步的太晚,在学习上也不算有天赋,离重点高中很有一段距离,哪怕卯足了劲一连奋斗了好几个月,仍然没能考上。 上了高中,她再也没有见过他,只打听到他的名字,知道他高中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还听说他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份执着来源于何处,只能想,大概是因为他太优秀了,又是第一个让她心动的人,所以才没有别的人可以替代他。 她不知道她对他的感情到底算什么,每当她觉得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她就会想起他,就会觉得一切还有希望,只要咬咬牙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变好。 去年回到瀚宁市,她是惶恐不安的,原本想着走到哪儿算哪儿,根本没想过要去做一个酒吧的服务生,在她看来,酒吧同样是一个复杂的地方,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相应地,便会碰到各种没法儿预料的危险。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竟然走到了原谅酒吧,看到了临街橱窗里雪白墙壁上挂着的他的照片。那一刻,她疲惫不堪的心再次感受到了有力的跳动,几乎要哭出来,时隔十年,她一眼认出了他,当他拉开木门,用低沉温和的声音跟她说话时,她便下了决心,她要留下来。 “你到底还是幸运的,夏辛春。”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之后合上眼睛,不久便陷入睡眠。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等再次醒来,窗外已经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纱窗过滤进来,有一种朦胧的不真实感。 她收拾好自己,换好衣服下楼,没见到周远行,倒是在厨房的小小餐桌上看到了他准备的早餐:添了花生的小米粥冒着热气,另一个碗里放着两个小馒头和一个剥了壳的鸡蛋,和平时相比,份量不算多。 她不禁松了口气,心里想着,总算不需要在监督下“努力”把这些食物塞进嘴里了。 她拿起勺子开吃,小米粥炖得火候正好,软软糯糯的,味道相当不错,加上确实饿了,很快一碗粥就见了底,她正要伸手去拿馒头,身后响起周远行的声音。 “味道还行吧?”他笑着问。 她几乎出于本能地坐直了身体:“挺好的。” 他坐到她对面:“我觉得之前准备的可能有点多了,上网查了一下,吃太多会加重胃的负担,对身体不好,所以今天我做的少了一点。” 她马上放松下来,笑了:“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终于不用再被当猪养了......” 他失笑,捏一捏她的脸颊:“别不识好人心,想想我周远行是什么人,能被我监督着吃饭,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你应该心怀感激,不能有抵触心理。” 大约是有了亲密接触的缘故,她对他的碰触再没了早前的忸怩劲,心中反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甜蜜感觉,这种感觉持续了好几天,以至于她总是时不时地一个人傻笑,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辛春?”齐昀下午一上完课就来酒吧找她,跟她分享自己上周末去爬山的经历。 夏辛春回过神,抱歉地笑了:“不好意思,你继续说。” 齐昀长叹一声:“虽然我不是来喝酒的,你在我身上赚不到小费,可是你也不能这样无视我啊。” 他看一眼频频把目光投注过来的周远行,不确定地问:“辛春……” 她打断他:“我比你大好几岁,别没大没小地叫我。” 他瞪着她,眼看又有客人进来,连忙继续问:“你和你这个酒吧老板是不是在恋爱?” “这个......应该跟你无关吧。”也许是受他自来熟的影响,她跟他说话也越发变得不客气。 他耸一下肩:“好吧,确实与我无关,你跟不跟他在一起,其实影响不了什么……” 夏辛春没跟他闲聊下去,应客人的招唤,继续工作去了,等忙完一阵再回头找他,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这天晚上临睡前,周远行敲开她的房门,表情不似平日来的平静,反而有几分沉郁之色。她看着神情严肃的男人,心里一惊,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忙抓住他的手,急急问道:“你怎么了?” 他一步跨进来,目光灼灼:“以后离那个小子远一点儿,别让他再靠近你。” 她愣住:“谁?” 他撇了撇嘴:“你觉得我说的是谁?” 她想了一下,不禁笑了:“你不会在说齐昀吧。” 他不吭声。 “别乱想,我跟他顶多只能算普通朋友,只比陌生人稍微熟悉一点儿。” “可我发现,他看你的目光可没那么普通,而且对我貌似很有敌意,显然是拿我当情敌了。” 她努力忍住快要到嘴边的笑意:“你真是想多了,他就是一个半大孩子,没事跑到酒吧来瞎胡闹,估计是没什么朋友太孤单,才会想到来找我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碎碎念,根本不可能对我有什么想法。” “那可不一定,”他表情稍微有了好转,“人只会对自己信任并喜欢的人说起话来没完没了,况且他三番五次跑来找你,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总之,你不能跟他有更多的接触,让他觉得自己有机会。” “什么机会呀?你真是想太多了,”她转转眼珠,见他仍旧板着脸,只好简短地说,“他的弟弟几年前失踪了,他认为自己对弟弟的失踪负有责任,一直愧疚不已,没法释怀,加上父母对他的关心不够多,他跟家人关系也不够好,所以有很多烦恼,会选择跟我说这些事,不过是疾病乱投医,需要一个倾诉对象的时候,我刚好出现了,至于这个倾诉对象,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你不需要太在意。” 周远行显然没想到齐昀会有这段往事,联想到夏辛春“失踪”的那两年经历,猜测她应该是对齐昀动了恻隐之心:“好吧,我能理解,但是你不能总把他当孩子,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她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唯有点头:“我会注意的。现在也不早了,要不……” 他没等她说完这句话,一把抱住她,在她喊出声之前先吻住她的嘴唇。 “不用你赶我走,”他嗓音微哑,下巴搁在她颈边喃喃道,“我过来找你可不是因为吃那毛头小子的醋,只是为了问你,这个星期天晚上有没有空,有人要请我们俩吃饭......” “?” “秦悦下周二就要动身去美国了,出发前想跟我们聚一下,算作道别。” 第26章 第6章-4 4 夏辛春本来不打算跟周远行一起赴星期天的晚饭之约,她跟秦悦不熟悉,也不算朋友,还亲眼目睹过那一场狼狈不堪的闹剧,两人碰面,秦悦难免会尴尬,会邀请她,大概是因为考虑到她是周远行的女友,怕她起不必要的误会。 她把这个拒绝的理由告诉周远行,周远行哭笑不得:“如果照你这样理解,她看到我岂不是也会起联想?秦悦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她这次突然决定要去美国念博士,应该是想通了,不愿意再陷入和彭良没有未来的感情纠缠中。” 她诧异:“她是过去读书的?” “是的,读博士可是很艰苦的,尤其在美国,必须投入百分百的精力才能比较顺利地拿到学位,她做出这个决定,想必也是希望借忙碌的学习生活来彻底忘记彭良。” 她不免为秦悦感到遗憾,可是也不好评论什么。 他半低头与她对视,眼中笑意满满,见她一副惋惜的样子,忍不住刮一下她的鼻子,宽慰她:“别这么沮丧,她会有更好的选择,那么聪慧的一个女孩子,肯定会遇到真正值得的那个人的。” 她笑着“嗯”一声,他两手扶住她的肩膀,转移话题道:“刚好最近天冷了,我们星期天下午可以去商场逛一逛,买买衣服什么的。” 她摆手:“不用啊,酒吧要做生意,而且我衣服很多,不用再买了。” 她说的是实话,郑辛远隔一段时间就会买几套新衣服给她送过来,她衣柜里的衣服已经多的快塞不下了,根本不用操心买衣服。 周远行浓眉一挑,理所当然地说:“我没说要给你买衣服啊,我说的是给我自己买,你帮忙做参考,当然了,你要是希望我陪你逛街的话,也是可以考虑的。” 她又好气又好笑,索性不再理他,到了周日,还是跟着他一起去了。 两人到了本市最繁华的一家商场门口,她抬头仰望眼前的高楼,不禁有晕眩的感觉,周远行心情极好,紧紧牵着她的手,带她乘坐自动扶梯一层层往上逛着。 “干嘛不坐电梯上去?”她一边打量商店和逛街的顾客,一边问。 他压低一点声音回答:“坐电梯多无趣,空气也不好,而且像现在这样,”他抬起正握着她手的手腕,低头笑道,“别人就都知道我有女朋友了,那样就没人会来打我的主意。” 她无语,他被她吃瘪的模样逗笑,前面一对年轻情侣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女孩子捂着嘴回头冲他们一笑,夏辛春的脸克制不住地红了。 周远行买衣服的速度着实让她瞠目,他进去几家常去的店,不管店员的推荐,也不试穿,看到顺眼的衣服,拿了自己的码数就结账走人,打扮精致的女店员们惊喜不已,跟他说话都笑语盈盈,如此热情的态度肯定不只是因为他刷卡时的利落姿态了。 走出店门,夏辛春回头,只见她们的目光仍然流连在他后背上,流露出惊艳。 她有点吃味地说:“你是故意表现地财大气粗吧?” 他好笑:“我的财大气粗还需要表现吗?” 她差一点儿要咬牙切齿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刚刚在耍帅。” 他露出疑惑的表情,作思考状:“我刚才的模样很帅吗?我怎么不觉得……” 两人坐自动扶梯下楼,听了他这般大言不惭的回答,她简直想仰天长笑一番,不过最终也只是很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他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再次大笑起来,笑过以后,他说:“我发现自己真有点儿变态,看你为我吃醋闹别扭,我就跟中了彩票一样,非常开心。” 她正要反驳,视线一下定住,周远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愣住了。 彭良正在跟一个女人低头交谈,乘旁边的自动扶梯上楼。他的嘴角扬起,倾听的样子很专注,挽着他手臂的女人也面带微笑,气氛看上去十分温馨。 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彭良发现了夏辛春和周远行,马上收回了笑容,不大自然地跟他们略略点头打招呼,他旁边的女人却十分不客气地一扬下巴,视线从他们身上一掠而过,同时更紧地抓住彭良的胳膊,好像害怕彭良会被抓走一样。 夏辛春暗暗好笑:“看来,彭良跟他的前妻和好了。” 周远行叹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是不是很讨厌彭良这个人?觉得他玩弄了秦悦的感情?” 她摇头:“谈不上讨厌。最开始在餐厅碰到他跟秦悦,他的前妻不管场合大吵大闹,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和辱骂秦悦,他一心只想着带走前妻,根本没有过去安慰过秦悦,我是有点儿愤怒的,但是他是我妈妈的主治医生,对我妈妈的病情非常关注,偶尔还会打电话给我,叮嘱我们平时生活中需要注意的问题,看得出来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后来他还问过我秦悦的境况,那份关心不像是装出来的。也许他也很矛盾,也许他也是喜欢秦悦的,只不过还没到为了她舍弃一切的程度。我作为局外人,哪有资格去讨厌他,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有选择的权利。” 他自然感觉到了她话语中隐藏的那点儿遗憾,搂紧她的肩膀,咧嘴笑道:“看来你还是很幸运的,辛春。你看看我,我过去的感情经历一片空白,不会有前女友对我的好恋恋不舍,然后跑来找你麻烦。跟我在一起,你能省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像我这样的好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一定要好好珍惜,知道吗?” 她啧啧嘴,要笑不笑地白了他一眼,无声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路过女装店门口,周远行坚持要给她买衣服,她想也不想地拒绝:“不用了,你回去看看我的衣柜就知道了,根本穿不完。” 他不依:“我知道,那是你的衣柜太小了,回头给你换个更大的,或者你干脆搬到我房间跟我一起住,我房间的衣柜大,装再多衣服都没有问题。” 她被他随口说出的“一起住”吓了一大跳,就在她愣神的空档,他连拖带拽顺利把她带进店里,看到好看的衣服全挑出来,还非要她试穿,她扛不住女店员们好奇的眼神,也拗不过他的执拗劲,只能任他摆布。直到也给她挑了几件他觉得最好看的,他才罢休,付款时,夏辛春听到店员嘴里吐出的价格,简直想晕过去,周远行刷卡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洒脱架势更是让她欲哭无泪。 晚上,他们到达提前预定好的饭店包厢,秦悦已经早早等在里面了。和上次见面相比,她的头发剪短了许多,没有化妆的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看上去心情不错。 见到他们进来,秦悦连忙站起身给他们斟茶。她穿着纯白色针织衫和藕粉色鱼尾裙,裙子堪堪过膝,勾勒出她曼妙而旖旎的身体线条,十分赏心悦目,别说男人见了会心动,连同是女人的夏辛春看了,都有点挪不开眼睛。 周远行接过茶壶:“你坐着,我来就好。” 秦悦没跟他客气,大大方方拉着夏辛春坐下:“辛春,很高兴你也一起过来了,上次的事情还没有好好谢谢你,刚好趁这个机会向你表达谢意。” 夏辛春有些诧异,没想到她会这样自然地提起上次在餐厅的事情,只好礼貌地笑了:“别放在心上,听说你要去美国读博士,真羡慕你。” 秦悦莞尔,瞅一眼周远行,说:“你千万别羡慕我,你要是出国去读博士,有人估计会掐死我,还是老实待在酒吧吧。” 周远行也笑了:“我没这么霸道吧,辛春要是真愿意去读博士,我肯定举双手赞成,前提是她要能毕得了业......” 夏辛春习惯了他的玩笑,也没当真:“我还是算了吧,高中读了四年,大学磕磕绊绊才毕业的人,让我去读博士,无异于要了我的命。” “你高中读了四年呀?” “是呀,我学习不好,第一年高考考得非常糟糕,没办法只好再复读一年。你是不是又要取笑我?” 周远行不紧不慢地喝一口茶:“没有,只是觉得你是个很有追求的人,经历过一次失败的高考竟然还有勇气再来一次。” “……”夏辛春很有点儿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没恋爱之前,她就充分领教过他的好口才,经常被他一句话堵地失语,如今在一起了,他并没有在这一点上表现地“仁慈”,反而有变本加厉的倾向,不过她倒也不真地介意,而且还是蛮享受这种相处模式的。 坐在一边围观许久的秦悦看不下去了:“行了呀你们俩,知道你们感情好,不过没必要在我这个孤家寡人面前秀恩爱吧。” 说完,她故作一脸伤心状,夏辛春有点惊慌,正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忽而咧嘴笑了:“我没事的呀,辛春。你们可以继续,我的内心可是很强大的,经得住冲击。” 夏辛春哪好意思再跟周远行斗嘴,好在点的菜陆续上来了,她便专心吃着,安静听着秦悦跟周远行说话,时不时会在秦悦把话头扔给她时接上两句话,这顿晚饭吃地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自在。 中途她起身出去上洗手间,秦悦跟在她后面出来,在走廊上追上她,和她并肩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辛春,周远行是个好男人,我很羡慕你,”秦悦冲她歪一下头,“你可能不知道,他以前跟我说,总觉得你有很多心事,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你让你开心,前段时间,还咨询我各种护肤品化妆品知识,说是要买来送给你。一个男人愿意事无巨细地关心你,在意你的心情,想尽办法讨你欢心,足以说明他对你的用心程度了。” 夏辛春怔了怔:“我的性格一直不够开朗,也不怎么爱笑,所以才给人满怀心事的错觉。” “我第一次见到你,你还记得吧?在原谅酒吧门口,你替我上楼喊周远行,当时我就预感到,你跟周远行肯定会发生点什么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你们就在一起了。” 提起那一天,夏辛春不禁一阵恍惚,她笑了笑,说:“女人都是预言家。” 秦悦也笑:“这话没错,不过一般都是预言别人比较准,到了自己身上,就不管用了。你们俩我还是很看好的,到时候结婚举办婚礼,不要忘了通知我。” “结婚”两个字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夏辛春跟周远行的关系里,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结婚的场景是什么样的,更不敢想像成为他丈夫的那个男人会是周远行,此时听秦悦提到,她没有生出憧憬,反而感到怅然。 “总有一天,你也会拥有你的爱情的,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秦悦不置可否,转而用轻松的口吻对她说:“辛春,其实我叫你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她稍微有点儿意外,但当然不会拒绝:“你说。” 秦悦低头在包里翻找一阵,然后递给她一个深蓝色的正方形纸盒:“我到了美国以后,麻烦请帮我把这个东西转交给这个人,”说着,她又在包里翻出一支笔和便签纸,写好一个姓名、一串电话号码递给她,“他的工作很忙,请周末的时候联系他。谢谢。” 夏辛春接过来,那上面写着“彭良”和他的手机号码。 “你是不是还是不舍得放下他?”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走廊上这么安静,她不信秦悦会听不到,想收回已经来不及,只能暗自懊恼自己的莽撞。 秦悦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平心静气地说:“放下一个人哪有这么容易,我听说他跟他前妻快复婚了,我除了放手什么也做不了。既然没可能,不如看开一点。你放心,这里面是他之前不小心留在我车上的东西,我只是让你帮忙物归原主,不是让你带话,他要是问起我,你就说不清楚我的情况。” 夏辛春想了想,建议:“我觉得你当面还给他比较好。” “相见不如不见,”她的眼神终于起了一丝波澜,被她用微笑掩盖过去,“我跟他已经不适合再见面了,该说的也都说清楚了,要是再被他妻子看到,只会惹出更多麻烦,还是算了。” 回酒吧的路上,夏辛春把纸盒拿出来给周远行看,不过并没打开:“我挺意外她会叫我帮忙做这件事,你好像跟她更熟一点。如果是我的话,我会直接用快递寄出去了事。” 周远行两手握着方向盘,瞥一眼纸盒:“我想,她还是很在乎彭良的,比较在乎他的东西,担心快递会损坏吧。至于为什么不让我帮忙,应该是不想彭良误会她和别的男人有关系,希望能给他留下最后一个好印象吧。” 夏辛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爱而不得的人,她曾经也是其中一员,深深体会过那种苦苦守望却无望的滋味,秦悦痴心一片,有姣好的容貌、优秀的家世和学历,即使放弃深爱的人也能保留足够的自尊,夏辛春不得不为她感到难过和心疼。 周远行腾出一只手来摸她的头:“别闷闷不乐的,开心一点儿。” 她扯一下嘴角,看向窗外延伸到远方的路灯:“爱而不得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没经历过的人大概很难理解那种带有绝望意味的坚持。” 他抿了抿嘴,用更加温柔的声音告诉她:“没跟你在一起之前,我的确对你有一点儿误解,那时候说话不经脑子,随意揣测你,可能有时候让你伤心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你难过,那些日子没有及时给你的爱,我都会一点点补给你。” 夏辛春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有点手足无措,周远行跟她相处的日子不算长,有时候也会对她说一些情话,但多半带有调侃意味,她也就当时会难为情,转个身很快就忘了。然而这一次他的话更像是一个承诺,她在短暂的惊喜过后,内心涌出的却是迷惘,还有一点理不清的想退缩的感觉。不过她得承认,此时此刻他的坦言多少安慰了她,再看一看秦悦交代给她的东西,倒也没那么惆怅了。 到了酒吧门口那条街道,她随周远行下车,任他牵着往前走,寻思着该怎么样联系彭良比较合适,周远行冷不防停下脚步,她疑惑地抬头看去,几米之外的酒吧门口台阶上赫然站着一个人,昏黄街灯照耀下,能看出是一个气质颇好的中年妇人,正一动不动盯着他们,看不清表情,但她的姿势明显是僵硬的。 夏辛春下意识抽回自己的手,周远行很快回了神,轻轻拍她的肩膀,给了她一个让她放心的微笑,然后走向妇人,一边问:“妈,您怎么过来了?” 夏辛春感觉耳内有轰鸣声响起,心跳一瞬之间飞快,大脑一片空白,除了怔怔站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直到周远行喊她的名字,招手叫她进酒吧,她才回到现实,随后调整出一个还算自然的表情对好奇瞄她好几眼的周母打招呼。 “阿姨,您好,”她向前走,同时勉力让自己脸上的肌肉笑起来显得不那么僵硬,“我叫夏辛春。” 周母微微一笑:“你好。” 进了酒吧,周远行让夏辛春去地下室检查酒窖,用的是老板命令员工的语气,显然是想借此给她一个回避的理由,不让她尴尬。 她忍不住再看了看和周远行有着如出一辙淡定表情的周母,视线碰到一起,周母没有移开,脸上保持着两个陌生人初见时的那种带有距离感的笑容,不热络,不冷淡,似乎真以为她只是酒吧里的一名员工。 夏辛春先给周母端来一杯温开水,然后才进到地下室,将外面的空间留给他们母子二人。 地下室的门隔音效果极佳,关上以后,外面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她打开灯,随手拿了一瓶红酒回到门边坐下。 她不爱喝酒,也不懂品酒,所有的酒在她眼中无非是掺了酒精的水,或者说是掺了水的酒精,喝进胃里除了引起灼烧感和清醒之后的头疼,再看不出别的作用。她不认为酒能消愁,但至少现在的她需要酒精带来的眩晕感,那样她就没有精力胡思乱想了。 她直接对着酒瓶一口一口喝着,不去猜测外面的人会谈到的与她有关的事,竭力让大脑处于放空状态,不作任何没意义的思考。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瓶红酒终于被她喝见底了,她抱着酒瓶,靠到旁边的墙壁上,抬头往上看,只觉得天花板在不停晃动旋转,绕地人头晕目眩。酒意上涌,她再也支撑不住,疲惫地闭上双眼,彻底醉了过去。 第27章 第7章-1 摊开在眼前的真相 1 夏辛春醉过去以后,就不省人事了,等第二天醒来,她发现自己正侧躺在周远行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身上穿着平常穿的睡衣,不用猜,她也知道肯定是昨晚他趁她睡着的时候将她抱上了楼。 她懒洋洋地看着面前书柜玻璃上映出的自己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几分钟以后,渐渐清醒过来。她想起什么,扯开一点衣领缩着脖子向内看了一眼,不出意外地发现里面光溜溜的,空无一物。 她咬着下唇闭上眼睛,简直不敢想象周远行给她宽衣解带脱去她内衣的时候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周远行给我换衣服的时候,对我到底是先亲后摸呢?还是先摸后亲呢?” 一道戏谑的笑声在安静的卧室冷不丁响起,夏辛春吓了一跳,睁开眼睛,扭头看向背后,顿时恨不得飞过去用床单塞住周远行的嘴。 他正翘着腿坐在斜后方不远处的书桌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戴着眼镜,扭着上半身正对她的方向,右手搭在桌上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上,左手手肘撑着椅背,掌心托着下巴,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的姿势竟莫名透出几分慵懒性感的味道。 她暗骂自己没救了,正要说话,他再次悠闲地开口:“有答案了吗?不过我猜,应该是又亲又摸比较准确。” 她被他直白的调戏弄得面红耳赤,一时无措:“你能不能别这么......别这么......” 她词穷,“别这么”了半天,硬是没有下文,周远行挑了挑眉:“你是想说,别这么......诚恳?” 她没好气地狠狠瞪他一眼,索性把头扭回去,不搭理他了。她学乖了,反正说不过他,与其把自己气死,不如以沉默应万变。她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等着他能识相一点儿,早点离开卧室,好腾出地方来让她换衣服,可是过了很久,一点动静没有,她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了一眼,他仍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地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她眯起眼睛细看,电脑屏幕上打开的是Word文档,有一大半地方都铺满了字,这说明眼前的这个男人正在创作中。 周远行坦白自己是作家以后,她便知道他以往每天上午躲在房间不是为了睡懒觉,而是在苦心写作,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在她看来,阅读别人现成的文字都需要有足够的理解力和耐心才能坚持下来,那么写作必定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看着此时此刻他认真投入的的模样,她想,他大概正在构思某个情节和对话吧,或者正陷入纠结,不知道故事怎么进行下去。她不敢打扰他,于是下床,拿起沙发上的衣服,轻手轻脚地往门口走。 周远行还保持发呆的状态,对她的动作仿佛全然不知,她踮脚继续向前走,手好不容易搭上门把手,正要拧开,腰上忽然横出一只手臂,下一秒,她便往后重重倒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吓了一跳:“周远行,你干什么呀?” “你说我在干什么?”他不放过她,附在她耳边漫不经心地说。 他的呼吸洒在她后颈上,引得她的心痒痒的,她不自觉放软了声音:“你放开我,已经很晚了,我得回去换衣服,还要出去买菜呢。” “这样啊,那么你先告诉我,你昨晚为什么要喝醉?” 她一怔,笑了:“你不会是来兴师问罪,叫我赔你红酒吧,反正我的工资是你发的,你可以在我的工资里扣,我绝对不会告你苛扣工人工资的。” 他转个身,站到她面前,双手圈住她的腰,问:“又在跟我打马虎眼儿?你明明是因为我妈来了才会喝那么多酒,不是吗?” 她低下头:“你既然知道干嘛要问我。” “你还真是能沉得住气,我本来昨晚晚一点儿要跟你说的,你倒好,喝得酩酊大醉、倒在酒窖里,什么事至于你这么借酒消愁?被我妈看见了就看见了,她迟早会知道的。” “你都告诉她了?” “她就是很简单地问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了,我说是,然后她就没说什么了。” 她不信:“她晚上来酒吧找你,不可能只是为了知道这点儿事。” 他耸了耸肩,笑道:“我没骗你,主要是我有一阵子没回家了,她想来看看我到底在干什么,知道我完好无损,她还能说什么?我妈其实在我的感情问题上还是很开明的,只要我是正儿八经得谈恋爱,她不会干涉的。她来,主要是问我童瑶的事情。” “童瑶?她怎么了?” “她要跟魏旭结婚了。” 她惊呆了,他失笑:“没这么可怕吧,两个人有了孩子,结婚也是正常的,只是童瑶之前一直单身,这下突然冒出一个要结婚的男朋友,而且还怀了孩子,她爸妈都很生气,觉得丢了面子,我妈知道她是跟魏旭在一块儿,惊地眼珠子都掉下来了,昨晚还再跟我说,魏旭不是一个好的结婚对象,担心童瑶以后受欺负。” 纵使她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乍然之下听到他们两个人要结婚的消息,也觉得难以置信,更何况对这些事一无所知的周母,她很能理解这些长辈的心情。 “结婚也挺好的,这下童瑶也算心想事成了。” 他点头:“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魏旭能答应,估计是准备收心了,但愿他能浪子回头。不过我会好好看着他的,他要是结了婚还在外面胡来,让童瑶伤心,我绝对会收拾他。” 童瑶结婚,夏辛春尽管意外,还是为她高兴的,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被邀请做伴娘。 “辛春,周远行是我半个哥哥,你是他女朋友,将来就是我的嫂子,来做我的伴娘,再合适不过了。” 她被她这声“嫂子”叫地呆住:“不,童瑶,你肯定有很多玩得好的女朋友,找她们更好,我还是算了。” 夏辛春不爱出风头,更不会顶着周远行女朋友这个身份去参加婚礼,无论童瑶怎么劝说,她都没有松口答应,童瑶只能先依她,妥协地笑了:“好吧,反正距离婚礼还有段日子,伴娘的事先不急,你抽空陪我去看婚纱吧。” 她不好再拒绝,只能前往童瑶指定的婚纱店陪她试婚纱。 和上一次在咖啡店见面时候的落寞无措不同,现在的童瑶眼神灵动,说话时笑得眉眼弯弯,一举一动无不洋溢着作为新娘子特有的那种快乐和幸福,大约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气质比往常恬静平和许多。 童瑶在店员的推荐和解说下,兴致勃勃地把所有婚纱都试了一遍,夏辛春坐在沙发上,最开始看到她穿着洁白婚纱从试衣间出来还有惊艳的感觉,会很配合地给出一点意见,看到后来只觉得眼花缭乱,每一件好像都差不多。 童瑶不满她的惜字如金,一边对着镜子摆弄裙摆,一边嘟囔:“辛春,你到底是不是女孩子呀?这一件和上一件的风格和款式明明不一样,怎么能差不多呢?” 夏辛春有点尴尬:“反正你穿上都很漂亮,都很适合,随便选哪一件都不会出错的。” “挑婚纱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随便呢?以后你跟周远行结婚了,选婚纱肯定比我还纠结。” 夏辛春倒从来没想象过自己穿婚纱的样子,此时听她提到,不免一怔,心里涌起微微的失落感,好在这种异样情绪只停留了一秒便消失了,她笑道:“我可是实话实说呀,你长得这么漂亮,穿哪一件都美,我实在给不出多少专业的意见,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的感觉。” 站在一旁的女店员也笑眯眯地点头附和:“是呀,童小姐,你的朋友说得没错,每一件都很好看,如果实在拿不定主意,可以让你的未婚夫过来看看再作决定。” 童瑶没有接话,只是微笑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夏辛春对女店员礼貌一笑:“我跟我朋友想单独说几句话,能不能请你先出去一下?就几分钟,我们决定好了会叫你的。” 女店员离开以后,夏辛春走向童瑶,试探性地问:“是不是魏旭不情愿跟你结婚?” 童瑶摇头:“不是,结婚是他提出来的,我没有拿刀架他脖子上逼他娶我,他从周远行那里知道我怀孕的事,问我是怎么想的,我说我不知道,他就问我想没想过嫁给他,我说想过,然后他就说,那就结婚吧。这……应该算情愿的吧。” 夏辛春想,魏旭的这个求婚来得还真不是一般地草率,任何一个女孩子听到男友这样求婚,免不了都要失望,更别说童瑶还深深爱着魏旭,在如此匆忙的情况下决定结婚,虽然也算美梦成真了,不过到底还是会觉得委屈的。 “既然他提出结婚,说明他是愿意对你和你肚子的孩子负责的,可能他现在对你的感觉不完全是爱情,但是最起码说明他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你要做的,是好好做你的新娘子,其他的暂时不要考虑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童瑶拨弄几下头发,回头冲夏辛春笑了笑,“他要跟我结婚,我很开心,这是我梦寐已久的事情,我应该知足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是不是害怕魏旭会后悔?” “也不是。起初我以为魏旭说结婚是开玩笑,过了几天他突然来找我,带我去见他父母,当着他父母的面说要娶我,那一刻,我忽然感觉我其实一点儿都不了解他,不了解他的过去,不了解他的性格,不了解他的家庭,在这种情况下,仅仅因为一个孩子就贸然闯入他的人生,我不敢确定,这个选择是对还是错。” 夏辛春安慰她:“可是相比你打掉孩子,或者独自生下孩子抚养孩子长大,和魏旭结婚显然是更好的解决方法,至少,你是爱他的,不是吗?” 童瑶目光闪烁了一下,长嘘一口气,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活力:“你说得对,两情相悦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我能有机会去爱自己爱的人,也算是幸运了。我知道魏旭不爱我,跟我在一起,说不定对他还是一种束缚,可是他对我作出了承诺,愿意娶我,我就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哪怕最后他还是不爱我,甚至厌倦了我要跟我离婚,我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好啦,别这么悲观,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夏辛春一向不擅长安慰人,只好把话题转向别处,“先选婚纱吧。我觉得你身上这件挺不错的,你的锁骨很漂亮,穿这种抹胸式的会格外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童瑶显然对她的夸赞相当受用:“就听你的,我也觉得我身上这件最合适,”她指着另一件抹胸式样的婚纱给夏辛春看,“你也试试嘛,我感觉周远行很快就会跟你求婚的。” 夏辛春连连后退:“我还是算了,结婚哪是说结就能结的,我现在不奢望这些。” 想到周母,她的情绪更加低落,童瑶感觉到她的不对劲,小心地问:“你跟周远行之间没出什么事吧?结婚怎么就成奢望了,我还从没见过周远行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呢。辛春,你的缺点就是太不自信了,你想想,连周远行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你还有什么可自卑的?完全没必要嘛。” 夏辛春知道她直言直语惯了,也清楚自己性格上的确存在缺陷,于是选择了但笑不语。没有反驳,一方面是因为她不习惯和别人谈论自己这种性格缺失的来源,另一方面是她仍对周远行关于周母对她态度的回答持怀疑态度,心里五味杂陈,这种情况下,再谈及感情就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了。 童瑶挑好婚纱式样,付了订金,约定好来取婚纱的时间,然后跟夏辛春走出婚纱店。 她要送夏辛春回酒吧,夏辛春摇头:“不了,我还约了一个朋友见面,你先回去吧。” 童瑶没有追问,跟她道了再见以后开车离开。 夏辛春约的人是彭良。秦悦昨天已经出发去美国,临走前给她打了电话,只说了些一般的道别语,并没有提到彭良,夏辛春除了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其实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不过倒是记得要早点儿把她交代的东西还给彭良。 夏辛春打出租车到医院,彭良刚结束一台小手术,他接过她递过来的盒子,不解地问:“这里面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秦悦说是你落在她车上的,叫我还给你。” 他抿了抿嘴,迟疑一下,问:“秦悦是昨天的飞机吗?” “是的,去美国。” “美国,”他重复这两个字,抬头望了望天,脸上看不出情绪,过了一小会儿,他扯了扯嘴角,对着她笑了,“真是够远的,不过这样也好。” 夏辛春一时无话可接,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其实你也是喜欢她的,对吧?” 彭良的嘴角上仍然挂着淡淡笑意,他没被她的问题吓到,也没有回答,只平静地说:“谢谢你特地帮忙送过来,如果你们再联系的话,麻烦请替我转告她一声:不管学业多么繁重,都要保证充足的睡眠,别跟以前一样总是熬夜。” 这天晚上酒吧打烊以后,夏辛春主动给秦悦打了电话,转述了跟彭良见面的事。秦悦听到他的叮嘱,不禁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另一端苦笑了。 “他一直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正经的不像话,我从来没猜透过他的心思。最后一次跟他见面,他除了跟我说对不起,让我找个好男人在一起之外,一点留恋的话都没有。” 夏辛春想起白天彭良面孔上掠过的茫然表情,没有出声。 秦悦清了清嗓子,再开口,语调轻松了很多:“唉,看我,竟然对你没完没了了,放心吧,我没事,都过去了。有机会,让周远行带你来美国,到时候我给你们做导游,不过前提是我得尽快适应在这边的生活……” 挂断电话以后,夏辛春抱起睡衣准备去洗澡,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她拿起来一看,是某个新闻客户端的消息推送。 “W市人体器官贩卖案团伙头目罗任辉被杀一案今日一审宣判,犯罪嫌疑人伍杰凯犯故意杀人罪、拐卖妇女儿童罪、故意伤人罪和故意毁坏尸体罪,数罪并罚,判处无期徒刑……” 后面的报道内容被省略,夏辛春没有解锁屏幕继续看下去。 她关掉手机,将衣服扔回到床上,然后打开窗户,闭上眼睛任夜风吹拂到脸上,几分钟以后,等皮肤有了轻微的麻木感,她返身从藏在衣柜抽屉里的烟盒中取出一支烟和一个打火机,站回到床边。 她以为自己表现得很镇定,然而她发现,她点烟的那只手一直在颤抖,费了很大的劲才把烟点燃。 第28章 第7章-2 2 “我准备从酒吧搬出去,到我哥那儿去住。” 周远行眸光微闪:“搬出去......怎么突然要搬出去?” 夏辛春咬了咬唇,说:“我认真想了一下,觉得我们俩这样不太好……” “哪里不好了?”他停下擦拭酒杯的动作,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她不敢直视他,轻声解释:“我们俩现在只是男女朋友,我在你这里工作没什么,但是同住一个屋檐下,传出去终归是不好的,我爸妈要是知道我跟一个男人住在一起,肯定也会生气的。” 他沉吟,几秒钟以后,颇有点儿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是不是我妈妈那天晚上过来,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不是,跟阿姨无关,我只是站在父母的立场考虑,而且……”她停了一下,回看他,“跟你在一起,我一直感觉好不真实,一切发生得太顺理成章了,我没想过我们能走到现在。” “所以呢?” “你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也是一个对女人很有吸引力的男人,跟你相比,我太平凡普通了。我没有好的学历,智商也不高,还很愚笨,也没有一份听起来像样的工作,当然了,我不是说在你这儿当服务生不像话,我只是感觉一直这样下去是不对的……”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一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然后趁她视线转移到别处之前忽然出声打断她:“我们结婚吧。” 她正努力组织着措辞,听他不咸不淡地甩出这一句,不禁呆住了。 周远行弯起嘴角微微一笑,拿起酒杯,继续擦拭:“只要结婚了,你担心的那些问题全都不必考虑了。” 她仍然处于震惊之中,没法开口。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我们俩没有结婚却住在一起,传出去对你确实会有不好的影响,既然这样,我们就结婚吧,结了婚一切就名正言顺了。我知道你的顾虑大多源于你的不安全感,我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你的担心都是没有必要的。什么学历呀、智商呀,这些都不重要,我要找的是女朋友,不是竞争对手,”他半眯着眼睛对着灯光检查酒杯上是否还有水渍,一边戏谑地说,“你这样智商不高的女孩子最适合我了,你要是跟我智商一般高,或者比我还聪明,那我不是就被你吃得死死的了?以后想干点什么坏事,都逃不了你的眼,多可怕。” 夏辛春牢牢地看着他的脸,心里百感交集。不可否认,周远行拥有一张英俊到无可挑剔的面孔,尤其笑起来的时候,不管笑意是不是只浮在表面,都会给人温暖的感觉。此时他的笑容虽是打趣的,可是通过他闪着光芒的眼睛,她能感觉到,他说要跟她结婚的话是发自真心的。 “远行,”她终于稳住了心神,“我没有逼婚的意思,结婚牵扯的事情太多,远不是两个人领个证就完事那么简单。” “也就是说,你不愿意,或者说你从来没有过这个想法?”他两手撑在吧台边沿,再一次和她四目相对。 她一顿,一时无言以对。 他理解了她的这个沉默,略微苦笑:“所以我以前说的没错,在我们的关系中,你的态度一直很慷慨,在一起可以,不在一起,你也可以接受。你对这段感情一直都是没有信心的,所以才会在我妈知道以后,急着逃走。对吗?” 她知道自己该否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法反驳。他的目光太严厉,她招架不住,于是握住他的手,苦涩一笑。 “只有我自己明白我有多么自卑,从W市逃回瀚宁市,我脑子里除了’逃’再没有其他的想法,老实说,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回家求助父母的打算,更没想过在一个地方久待,在你这里停下,是我没有料想到的,我更没想到我的喜欢有一天会开花,会得到你的回应。你是一个很体贴的男友,忍受住了我阴晴不定的性格,教我要学会好好生活。可是我不能一直在你的保护下过日子,我必须要从这里走出去,重新让自己融入社会,我想让自己能变得更自信一点,彻底摆脱过去带给我的阴影。” 周远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在辨别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而她毫无躲闪,提过“过去”二字时,眼神里有痛苦的情绪闪过,他的心不由一颤,根本没法再生气了。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不仅要从这里搬出去,还会在别的地方找一份工作。” 她迟疑一下,缓缓点头:“我妈妈晕倒那次,我爸爸知道我回了瀚宁市,就跟我提过,让我离开酒吧,找一份别的工作,后来他也多次表达过这个想法,但是我都没有表态,因为……我总觉得跟你在一起很不容易,想多点时间跟你相处。但是,我是爸妈的女儿,我必须也要为他们考虑,让他们开心。” 他闭上眼,长舒一口气,似乎接受了她的说法,但语气分明是无奈的:“是我自私了,辛春,一直以来我考虑的都是怎么让你开心,但却忘了你有自己的家人,也需要有足够的时间来跟家人相处,跟他们在一起,在身体和情感上你会受到更好的照顾,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 夏辛春先跟郑辛远打电话,说了这件事,郑辛远同样意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想要从酒吧搬出去?” “没发生什么事,你跟爸爸不是一直希望我找一份正经的工作嘛,我仔细想过,你们说得没错。” “那么,周远行知道吗?” “知道,我跟他说过,”她倒是有点儿怕他的唠叨了,用轻松的口吻说道,“不就是从酒吧搬出去嘛,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不要胡思乱想。难不成你是怕我住在你家,影响你跟嫂子?要是这样的话,你放心,我肯定自觉出去另觅他处,绝对不会去当你们的电灯泡的。” 他笑了:“说什么胡话,你哥我现在可是要啥有啥的黄金单身汉,才不会傻到去找个女人管束自己,你只管过来,那也是你的家。” 她被他的大言不惭逗乐了:“你就不怕我过去管束你?” “你敢,”他故意凶巴巴得说道,但声音充满了愉悦,“不过这样也挺好的,爸妈不用担心你一个人在外吃苦,也不用担心我瞒着他们偷偷交女朋友了。” 她再次想起之前电梯里见过的那个年轻女子,忍着笑说:“你放心,你有任何风吹草动,我都能看出来,一定会对爸妈如实禀报。” “夏辛春,你还是不是我亲妹妹,不带你这样过河拆桥的!” “你这么紧张,看来是真有什么了。” “行了,不跟你扯了。这段时间公司事挺多的,这几天估计没法去接你了,不过国庆之前我一定抽时间去酒吧,你先把东西都收拾好。” 交代完以后,他准备挂电话,她叫住他:“哥......” “怎么了?” 她张开嘴,最后却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想对你说声谢谢。”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傻?”他没好气地说道,“我是你哥,你跟我说什么谢谢,以后不许再说了,就算想说,也得给我忍住。” 挂了电话,她在夜色中站了一会儿,才回到酒吧。 这一晚酒吧的生意不错,几乎每桌都坐着客人,播放的爵士乐在不大的酒吧内轻轻流动,带给人十分舒适的放松感觉,不远处的吧台后面是在跟客人说话的周远行,也许是对方谈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只见他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齿在淡紫色灯光的照耀下闪着光,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十一年前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孩。 她失神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在旁边拍她的肩膀。 她侧头看过去,一个有点儿面熟的男人正一脸惊喜地看着她。 “辛春?”他显得十分激动,“你是夏辛春!对不对?” 她迟疑着点头:“你是” “我是鲁彬呀。” 她张了张嘴,在记忆中搜索,可是并没想起这个人。 见她疑惑,他皱了皱眉,然后眼睛一亮:“就是小菡的表哥呀,想起来了没有?你们当时都叫我鲁滨逊的。” 小菡就是她初三时候的同桌,听他这么一提醒,她当然想起来了,尽管惊讶,不过还是马上笑了起来:“想起来了,不好意思,很多年没见过你了,一下子没认出你来。” 鲁彬摆手:“没事,我的变化的确有点儿大,你没认出来正常。” 不能怪夏辛春无礼,只是眼前的鲁彬和当年的鲁彬无论在神态还是体型上都有很大差别,记忆中的他个子不高,脸上布满了青春痘,而且人瘦的不像话,每次她们去他学校,他都没给过啥好脸色,惹得她每次在食堂吃饭,好像都跟抢了他饭食一样,特别有罪恶感。十年不见,他的变化堪称巨大,人发胖了很多,再没了从前瘦瘦小小的机灵劲儿,圆滚滚的脸配上挺起的啤酒肚,让夏辛春不得不惊叹岁月的力量。 鲁彬注意到她的目光,也并不介意,笑道:“每次小菡看到我,都要拍几下我的肚子泄恨,老说我以前读书时候对她小气,肉都给自己留着,才会长这么胖。” 她自然联想起了同桌那股子闹腾劲儿,不由笑了:“小菡现在怎么样?” “她呀,还不是那样,都当妈妈了,照样活蹦乱跳的,”他冷不防靠近她,一转话锋,“我以前对你们俩还是很不错的,对吧?” 她直觉他有什么事,警惕地说:“那个......” 他打断她:“感谢的话就不要说了,现在有一件事是你必须要帮我做的。” 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有回答,他请她到他那一桌坐下,她这才注意到,他在跟一个女人喝酒,她不想打扰,正准备起身离开,把空间让给他们,他蓦地换了一副严肃口吻,面无表情地对对面正冷眼旁观的女人开口道:“我没骗你,这就是我喜欢的女孩子,你也能看得出来,你们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所以......” 他没有说完剩下的话,夏辛春简直想晕过去,早知道会被拉过来帮这种忙,她干脆装不认识他好了,不等她解释,对面的女人站起来,将酒杯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她用手背擦一下嘴边的酒渍,讥诮地笑了:“行,有你的,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嘛,老娘才不稀罕呢,回去照照镜子吧,就你这样的,倒贴我,我还不要呢。” 女人拿起风衣外套和皮包,气冲冲地走了。夏辛春哭笑不得:“你不想跟人家女孩子在一起,就直说呀,干嘛要把我扯进来,这下好了,她不得恨死我了。” “我要是提前说,你也不可能答应我呀,”他笑眯眯地看着她,“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帮忙,你不知道,天天相亲来相亲去的,我都相郁闷了。” 她本以为他已经结婚:“原来刚才的女孩子是你的相亲对象啊,可是......你怎么会在酒吧跟人相亲。” 在她的看法里,相亲场所不是咖啡店就是西餐厅,要不干脆就在家里,像他这样来酒吧的倒是新鲜。 他耸了耸肩:“我是故意带人来酒吧,好让人觉得我是渣男,这样别人就看不上我了。” 她不解:“你为什么这么排斥相亲?刚才的女孩子挺漂亮的,看上去对你也不是没有想法。” “我就是怕她有想法才找你过来,”他叹气,表情好不失落,“你也听到她刚才说的话,她看上的只是我的钱,根本不是我这个人。” 她被他财大气粗的口气结结实实给噎住了,愣愣地问:“你很有钱吗?” 他大笑:“我就是随口说着玩,你还真当真呀。不说我了,来说说你吧,你这是在酒吧兼职?是不是在读研究生?” 也许是因为自尊心作祟,她没有否认,只模棱两可地说:“这里给的薪水很不错。” 他点头:“你比小菡懂事多了,也不知道我是造了什么孽,上大学那会儿,她偏偏考到我隔壁学校,自己的零花钱都存着,一天到晚往我学校跑,蹭吃蹭喝,别说自己出去兼职挣钱了,搜刮我的时候能给我留点米饭钱,我就谢天谢地了。” 夏辛春忍俊不禁,能想象出同桌“欺凌”他的场面有多惨烈。 鲁彬比过去健谈许多,大约是在社会上有过历练,言谈举止十分风趣幽默,纵然夏辛春性格内向,不爱与不熟的人接触,也几度因为他的话笑出声。 聊到后来,他主动要她的号码,她不好拒绝,只能依言报给他。他输进手机里,拨通她的电话:“这是我的号码,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她从口袋里取出手机,一只手横空出现,夺去她的手机,她愕然抬头,周远行居高临下目光炯炯地瞪着她,用老板那种特有的命令腔调对她说:“现在是工作时间,禁止任何私人性质的闲聊。” 他一眼扫过整个酒吧,她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一圈,再回头,发现他的眼神更加深邃也更加琢磨不透了。他眼皮跳动了一下,随即把她的手机塞进自己口袋:“酒吧这么多客人等着点单,你不着急就算了,居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懒,想扣工资吗?” 他从头到尾板着脸,没有看鲁彬一眼,说完以后就迈着长腿悠哉悠哉地回吧台里面去了,她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意识到他估计是动怒了,不敢再闲坐,赶忙拿着托盘对鲁彬匆匆欠身一笑:“你想喝什么再叫我,我得去忙了。”留下满脸惊奇的鲁彬坐在原处发怔。 夏辛春没有猜错,周远行的确是动怒了,而且气得不轻,因为这天晚上,他甚至等不及她去洗澡,就把她连拖带拽扯进他的房间。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丢盔弃甲了...... 洗完澡以后,他把她抱回到床上,躺在她身边,问:“夏辛春,还敢明目张胆地在我面前和别的男人谈笑风生吗?” 她把头一偏,不大高兴地说:“我也没干什么,就是碰到一个老同学而已......” “老同学也不至于你笑得那么开心,你跟我在一起这么久,对我笑的次数屈指可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强迫你做我女朋友呢。”他的声音很凶狠,可口吻却是委屈的。 她心里某个空落落的角落在这一刻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她挪了挪身体,抱住他的胳膊,柔声说:“我错了,以后我只对你一个男人笑,哦不,以后我只对你、对我哥,还有我爸三个男人笑,好不好?” 他不作声,于是她继续讨饶:“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发誓。” 他良久不动,脸对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在她准备拿手在他眼前晃一晃的时候,他忽然转个身背对着她,然后闷闷地咕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她问。 “没什么,快睡吧。” 室内恢复了安静,渐渐地,只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在枕边若隐若现。她本来已经被折腾地精疲力尽,这时却没了睡意。 周远行刚刚的呢喃似乎还停留在耳畔。 如果她没有出现幻听的话,那么他说的应该是两个字:别走。 作者有话要说:被锁了,没办法,只有改。。 第29章 第7章-3 3 郑海成从郑辛远那里听到夏辛春即将离开酒吧,找一份新工作,不由心情大好,马上给她打了电话。 “你终于算是想明白了,”他在电话另一端难得地露出了微笑,“我一开始就让你不要在酒吧待下去,毕竟是女孩子,在那样复杂的环境里,难免不受人欺负,劝你你还总是不听。” 夏辛春不是不愧疚的,听着父亲温和的声音,第一次流露出来脆弱情绪:“对不起,爸爸,我可能还是太胆小了,害怕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生活出现改变,担心自己适应不了。” 郑海成喟叹一声:“你这孩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明明回来了,却不回家,我以前对你不够关心,那是我的失职,你可以对我有怨言,可是你妈妈对你是百般疼爱的,有什么事总得跟她说呀。” “不,爸爸,你没错,错的是我,是我太不懂事了,让你跟妈妈,还有哥哥担心受怕了这么久......” “别这么说,”他叹口气,“是我没能做到理解你,不管那两年你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你都有权利选择不说,你妈妈说得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没必要再提起,只要你回来了就好。” 她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在她的记忆中,父亲用如此慈爱的口吻对她说话还是在她高中以前,自从被公司解雇以后,他人变得分外阴郁,对生活中的所有事情都表现地不耐烦,几乎不对她说话,就算有什么事要跟她说,也是用下命令的语气,更别说敞开心怀大笑了。 “放心吧,爸爸,”她努力扬起嘴角,使劲眨几下眼睛,不让眼泪真地流下来,“以后我会好好规划人生,不再做傻事。” 郑海成换了话题:“真不想在你哥哥公司上班吗?” 关于这一点,夏辛春一直不愿意妥协,原因很简单,她不想凭借哥哥的关系在公司得到一份轻松的工作,白白占据别人的位置,尽管她不认为自己优秀,可还是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一份真正适合的工作,这大概是她被现实打压之后残存的一点自尊心在作祟,支撑着她不要彻底迷失自我。 “他的公司没有适合我的职位,涉及到的东西跟我大学学的专业根本不沾边,我不能去给他添麻烦,他的同事要是知道我是他的妹妹,而且对公司的事情一窍不通,肯定会对他开后门让我进公司有意见。” 郑海成意外地没再坚持:“服装店店长呢?你觉得怎么样?” “店长?” “你姑妈很关心你,我跟她说了你的情况后,她说她刚好有个朋友是开服装店的,因为生意好,现在正在筹备开二店,你要是想去的话,她可以带你去见见她朋友,你这么年轻,学东西快,很快就能上手的。” 夏辛春想也没想地拒绝了:“算了,爸爸,当店长责任太大了,像我这样没经验的去管理一个店,别人是不会放心的。” “她跟你姑妈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你姑妈去说一说,应该问题不大的。” “不用了,我连哥哥都不想依靠,更不会去依靠她。” 郑海成对她强硬的态度感到十分惊讶:“辛春,你姑妈虽然和我们不亲密,但好歹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她也是希望你好。” 夏辛春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生硬,怕父亲多想,于是放轻了声音:“不是这个意思,我找工作的事您暂时不要着急,我会试着投投简历,到时候要是实在找不着,再想别的办法。” 郑海成当然不再多说什么,又叮嘱了一些别的,便挂了电话。夏辛春的心情却忽然沉重了,因为父亲的关心带来的一点欢喜此刻消失殆尽,没有人知道,她历尽千辛万苦回到瀚宁市却不敢踏足家门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姑妈。 她回避与姑妈碰面,偶尔回家吃顿饭,父母提起姑妈或者表哥王乐如何如何,她也尽量不去在意,并且从不参与议论,然而她的躲避却挡不住姑妈的主动,周六上午,她接到陌生来电,原本不想接听,可是打电话的人显然极有耐心,一副她不接电话就誓不罢休的姿态,她无可奈何,只能在周远行频频投过来询问眼神的时候,走到一旁接听。 电话一接通,郑海珊的声音便一字一字清晰地传了过来:“辛春,我是姑妈,今天难得周六,你回来这么久,我都没机会跟你好好聊聊,刚好朋友介绍了一家冰粉店,味道很不错,你过来尝尝。” 她不给夏辛春开口的机会,马上报出一个地址,再三要求她一定要过去,挂了电话仍不放心,又发了短信写清楚地址,生怕她跑错了地方或者干脆不去了。 夏辛春对姑妈的坚持十分无语,又觉得好笑,她竭力控制着,可笑声还是从嘴边溢出,周远行注意到她神情不对劲,忙问:“怎么了?谁的电话?” 她一摸额头,仿佛想拂去烦恼一般:“没事,是我姑妈,说要找我聊聊天。” 周远行放了心:“这样啊,约在哪里?我这会儿没灵感,写不出来字,刚好送你过去。” “不用了,你要是送我过去,她估计会吓到,我还是自己去吧。” 她坐出租车赶到约定地点,郑海珊已经先一步等在那里了,正坐在一楼离柜台最远的角落位置。 这家冰粉店开在本市一所学费昂贵的私人高中旁边,装修走小清新文艺风格,因为味道不错,店内空间宽敞,二楼沿街一侧还专门设有小包厢,很受学生的欢迎,每天晚上九点半自习结束以后,就是店里最忙的时候。现在这个时间点正是人们在家补眠的时刻,加上天气一天天转凉,吃冰粉的人相对少了,所以店里几乎没有客人。 夏辛春径直走到姑妈对面坐下,等着她开口。郑海珊本来低着头所有所思地在摆弄手机,抬头见到她来了,立刻换了一副热情面孔。 “辛春,这家店的冰粉做的很好吃,我刚刚路过,突然想起来好久没跟你说说话了,于是就打电话叫你过来了,冰粉我已经点好了,你等一下。” 她招手叫来服务员,等冰粉端上了以后,先舀了一小勺送进嘴里,吞下去以后,露出惊叹的眼神:“味道还真是不错,还有桂花在里面,你也尝尝。” 夏辛春根本没打算过来吃东西,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可是对面坐着的人是她的姑妈,而且看上去好像对某些她在意的事情一无所知,她不好直接走人,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别扭,她也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正如姑妈所说,有一股桂花的甜香味在唇齿间蔓延,口感确实不错。 她再抬头,郑海珊脸上的笑容敛去了几分:“在外面受苦了吧?看看你现在瘦得跟纸片一样,脸上气色也不好,平时要多注意身体呀,有营养的东西要多吃点。” 她点点头,想说点什么,可是舌头却跟打结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郑海珊似乎并没注意到她兴致不高,继续说道:“你回来这么久,也就上次你妈妈出院,在你家里匆匆见过你一次,当时我很惊讶,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跟你说什么才算合适,也没能好好关心你,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 夏辛春没有直视她的眼睛,看着碗里的冰粉,轻声说:“没有。” “我记得你以前很活泼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安静,在外面……”她长叹一声,“在外面的日子不好过吧,你不知道你不打招呼就离家出走,我跟你爸爸妈妈都急疯了。” “您听谁说我离家出走的?”夏辛春忽然问。 郑海珊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问问题,不过很快恢复了表情:“还有谁,当然是你爸妈了,再说了,你这么大的姑娘虽然看起来什么都懂,可总有任性的时候,实际上心理根本还没有完全成熟,做事情难免会欠缺考虑,凭意气用事,不过只要想通了回来了就好。” 夏辛春直觉不喜欢姑妈对自己的评价,听着像是关切,但是却让她很不舒服。他们一家跟姑妈的关系一直以来都不算亲近,住处离得远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是因为她爸爸丢了工作以后终日消沉,和嫁给私企老板、每天过着光鲜亮丽生活的姑妈相比,差距之大不言而喻,哪怕是亲兄妹,估计也害怕穷困潦倒的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找上门来求接济,时间久了,关系自然越来越远,后来索性连春节拜年都省了。 “对了,听你爸爸说,你不愿意去我那个朋友的店里做事?是不是担心工资不高?” “没有,我只是觉得不适合我,没必要去掺合。” 郑海珊笑了:“也是,你们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反正就业机会很多,你还年轻,不愁找不到工作。” 她说完这句话以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夏辛春实在坐不下去了,正要起身离开,郑海珊又开了口:“我叫你出来,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她看一眼空荡荡的四周,然后低头从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再推到她手边:“这里面有两万块钱,我知道你毕业以后没挣到什么钱,你一个姑娘家,总要给自己买买衣服、首饰和包之类的,钱不多,你先用着。” 夏辛春皱眉:“您这是什么意思?” 郑海珊稍微坐直身体,微微笑了:“我是你姑妈,是你的长辈,当然希望你能过得轻松一点,你只管收下,不要多想。这么多年,我也没能照顾到你什么,以后你有啥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那么王乐知道您给我这笔钱吗?” 郑海珊眼神晃动了一下:“这是我给你的,跟他有什么可说的。我还约了朋友,马上就要走了,这些钱你去银行存好,有什么需要,你再打电话给我。” 夏辛春闭上眼睛,脸上毫无表情:“您都知道了,是吗?” 郑海珊拿包的手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她重新坐下,声音平静地回答:“你的情况我都是从你爸爸那里听到的。” “是吗?”夏辛春冷笑,“以前我们家没钱的时候,您从来没想过拿钱救济,当然了,这点我们从来没有怨言,毕竟不是一家人。现在我哥哥办公司了,我们家的经济情况也不差了,根本不缺钱用,您单独把我叫出来,说要给我两万块钱,除了因为愧疚想用金钱弥补我,或者想收买我封住我的嘴,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 “辛春,我想你应该误会什么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我只是心疼你那几年一个人在W市吃苦受累,想对你好一点儿。” “您觉得我在误会什么?”她的口气接近咄咄逼人了,可她没法儿再让自己保持冷静,“况且您刚刚也说了,我只是任性玩离家出走,想明白了就会自己乖乖回家,可是有几个人会莫名其妙地离家出走两年不归?您又是怎么确定我一直在W市的?” 郑海珊的嘴角慢慢垮下来:“你当年是去W市找工作失踪的......” 夏辛春不客气地打断她:“失踪……,那么您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失踪吧?” “我不知道。” “没事,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夏辛春狠狠地瞪着她,积压在心中许久的怨恨如火山一般,在此刻全爆发了,“您的儿子王乐当年迷上赌博,输了五百万却还不上钱,惹上了黑社会的人,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跟您要过这笔钱,但我猜,就算他说了,你们也不太可能一下子拿得出这个数额。那天晚上我接到他的电话,他主动告诉我他知道有个W市的大公司要招应届毕业生,刚好他有认识的部门领导正在我住的宾馆附近,叫我出去见他一面。” 郑海珊面色灰败,额上青筋直跳,夏辛春视若无睹,眼神越来越冰冷:“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这是要把我介绍给人贩子,落到人贩子手里会有什么下场,我想我不必再描述给你听,你都能想象地到,那可不是一般的痛苦,我失去的也远不是你拿两万块钱就能找回来的。” “这种话无凭无据,你最好不要乱说,我能理解你大概经历过不少失败,所以才有了心理问题,你不要这些钱就算了,请不要污蔑你的表哥,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是呀,我手上确实没有证据,但并不代表别人手上没有,总有一天,他会遭到惩罚,到时候我希望您还能拿两万块钱过来说要补贴我的生活,”她嘲讽地笑,“啊不,两万块怎么够呢?至少也要五百万吧,怎么说我也帮王乐免了那笔堵债,您说是吧?” 郑海珊仍然坚持不知情,并为儿子的人品打保票,可是她目光躲闪,拿走装有两万块现金的信封时,甚至手一滑,纸币全散落到地上,惹来店内其他人的集体注目。她匆匆拾起纸币随便塞进包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辛春冷漠地看着她手忙脚乱,等她离开以后,重新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吃完剩下的冰粉,然后到柜台结账。 接下来的时间,她表现地跟平常一样,认真做事,哪怕跟周远行同处一室,脸上也维持着点点笑意。她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可是到了深夜,当她辗转反侧终于沉入睡眠,噩梦却一幕幕铺天盖地般袭来,时隔三年,她再一次听到了那一男一女的对话。 “现在的女大学生真是一个比一个愚蠢,今天这个姑娘,被自己表哥骗了,还高兴地跟什么似的。找工作?呵,谁会半夜给人做面试?” “她那个表哥看上去斯斯文文一表人材的,不像是会欠下巨额赌债的人,五百万哪……” “别多嘴,我们就是办事的,不要嚼舌头,小心到时候没命......” 夏辛春昏昏沉沉,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整个世界仿佛在剧烈摇晃,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都是徒劳,最后只能陷落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第30章 第7章-4 4 周远行打着哈欠下楼的时候,夏辛春正站在吧台里的电脑旁发呆。 他挠了挠头,走过去:“在干嘛?” 她没有理睬他,照样出着神。 他屈指不轻不重地扣一下吧台,试图把她拉回到现实之中:“又再看《葫芦兄弟》?” 她眼皮一跳,回过神来,撇了撇嘴:“没有,我就是在网上投一下简历。” 他挑了挑眉,走进吧台,站到她身后:“我看看。” 她关掉网站,尴尬地笑了:“不用,我就是研究研究,看看都有哪些工作。” “你的简历打开我看看。” “不用,”不等他动手去摸鼠标,她先一步关了电脑,转过身面对着他,“简历都千篇一律,没什么好看的,重要的是要有比较拿得出手的学历,还要有一定的工作经验,可是这两项我都没有出彩的地方,想找到合适的工作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 他笑:“其实我可以帮忙介绍的,你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学什么专业其实不重要,很多人的工作都跟学校学的知识不沾边。” “你性格安安静静的,做事也认真细致,应该比较适合做文员一类的工作。对了,你哥公司里有类似的职位吧?你要是不愿意我帮忙,可以跟你哥商量一下。” 她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转而说:“我国庆节之前会搬去我哥那儿,国庆节以后就不在酒吧做服务员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再招一个人过来帮忙?” 周远行半弯下腰,两手分开撑在吧台边沿,将她的身体虚拢住,直视她的双眼,用温柔如初的语调回答:“这个不急,反正这里的老板有智慧,为人真挚,身材比例完美,还拥有一张帅气的面孔,随便招招手,小姑娘都会乐意来我这儿打工,说不定连工钱都不跟我算呢。” 她无语地向上翻了个白眼:“怪我操心了,这样最好,免得我有罪恶感。” 他越发来劲:“我还以为你会有危机感呢。” “我为什么要有危机感,该有危机感的人是你吧?” “怎么说?” 她瞪他一眼,咬牙说:“小心桃花泛滥成灾,把你辛辛苦苦经营的酒吧给淹没了。” 他大笑,顺势将她揽入怀中:“看看我跟你在一起,恶趣味简直爆棚,比起你闷声不吭被我堵地哑口无言,我更爱你为我吃醋的样子。估计我真得再请一个女孩子来帮忙,不能让你白吃了这醋,你说怎么样?” 她推开他:“行了,我已经充分领教过你的变态心理了。” 停了一会儿,她问:“你的小说写地怎么样了?看你最近好像不太顺利的样子。” “还行吧,写作需要灵感和手感兼具,光有灵感却懒得不想碰电脑,或者想碰电脑却没有灵感,都不太能写出好的文字出来。” “那你现在是什么状态?” “我嘛,”他耸了耸肩膀,不以为然地笑,“既没手感,也没灵感,所以就不浪费时间了。” 夏辛春的手机响起,她拿出来一看,是齐昀的电话,考虑到周远行在场,担心他多想,她没有接听。 周远行蹙眉:“他经常打你的手机吗?” “没有,估计是闲得无聊,想找人说话吧。” 她低下头,不可避免地有一点儿心虚,自从有了她的号码以后,齐昀隔三差五会给她打电话,大部分情况下,她都不怎么接听,他就改给她发短信,分享他遇到的开心事,偶尔心情不好了,会一连打好几遍她的电话,直到她接听为止。她不觉得自己跟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但让周远行知道总归是不合适的。 周远行罕见地没有追问,又闲聊了几句,便顾自上楼回房间去了。 然而这一天的齐昀跟魔怔了一样,她不接电话,他便一直打。她一向不喜欢做事的时候把手机揣在身上,周远行上楼以后,手机就被她搁在吧台了,等她清扫完酒吧再回头去看手机,屏幕上赫然躺着二十几条未接来电。 她恐怕他遇到了什么急事,不免担心,于是赶紧回拨,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接听,说话的声音十分嘶哑,听上去心情似乎很糟糕。 “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我现在在上课。” 她感觉自己被耍了,懒得再多说什么,正要挂电话,他忽然又说:“辛春,我的心情很混乱,发生了一些我没办法接受的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说……” 她静静等着他说下去。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但是我觉得除了你,没人会理解我。你今天晚上有空的话,能不能……跟我见一面?” 她是想拒绝的,可说不清为什么,内心有一股力量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好吗?”他的口吻很是无助,让她不忍,只能无奈答应。 她一整天都在想着怎么告诉周远行这件事才不至于让他生气,心情颇为纠结。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五点多,酒吧里最后一个客人终于埋单离开了。她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周远行倒先说话了。 “辛春,我有一阵子没回家了,今天晚上我估计得回家一趟,吃过晚饭就回来,你一个人在酒吧可以吗?” 她不由一顿,意识到自己跟他的恋爱大概占据了很多他跟父母相处的时间,自责感控制不住地冒了出来:“没事,你尽管去。” 他微微一笑,抚摸她的头顶:“以后找时间我带你回家。” “你快回去吧,都快六点了。”她忙不迭地催促他。 “我吃了饭就回来,你要是有事就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她当然点头。 周远行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开车回家去了,夏辛春没什么食欲,随便煮了点面条应付一下晚饭,洗了碗以后给齐昀打电话,齐昀却说让她去他学校找他,她不情愿,可抗不过他可怜兮兮的哀求,还是妥协了。 她赶到他们学校,他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了,看到她,没露出往常嬉皮笑脸的样子,而是一言不发,转身带她往学校篮球场走。 篮球场上,两支由学生模样的男孩子组成的队伍正在比赛,周围站着不少驻足观赛的女生,外围的塑胶跑道上,不少学生和老师在慢跑,气氛好不热闹。 他带着她走到看台最高一级台阶上坐下,然后看着场下快速奔跑的一道道身影,始终没有出声,她觉得两个人继续这样静默下去未免太过诡异,而他的表情过分凝重,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她的内心瞬间充满了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她忍不住问。 他收回目光,过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嗓子开口:“很抱歉把你叫到这里来,辛春,我现在特别害怕待在安静的地方,这里吵吵闹闹的,又有你陪着,我才感觉好受很多。” “是不是又跟你爸妈吵架了?” “没有,是关于我弟弟的事。” 她的心跳开始不规则:“你知道他的下落了?”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给她一个笑容,可还是颓然放弃了:“我倒宁愿不知道他的下落,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是一个罪犯。” 她感觉胸腔仿佛受了重重一击,窒息感轰然涌现,让她有晕倒的感觉,她想逃开,可是全身的器官似乎在此刻失了灵,她完全动弹不了。 “我曾经无数次地想,他要是就那样滚下山摔死了,哪怕爸爸妈妈找到他的尸体接受不了现实而悲痛欲绝,时间久了,到最后估计也能释然,可是,”他摇摇头,”可是我万万想不到,他会成为一个杀人犯,而且还做出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侧头看她,她神情木然,没有任何回应,他苦笑:“是不是被吓到了?别说你,我自己都吓得不轻,怎么也不敢相信齐阳会成为那样的人,我妈妈早上看到新闻知道他被判坐牢,甚至惊恐地晕了过去,送去医院折腾好久才醒过来,醒了以后二话不说就拉着我爸爸赶去W市了。” “你弟弟,叫齐阳?”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僵硬如寒冰,没有一丝温度。 他点头:“是啊,他叫齐阳。” 她麻木的四肢逐渐恢复了点知觉,活动一下手臂,喃喃道:“能找到就好。” “找到了又有什么用?他杀了人,还非法贩卖人体器官,被判了重刑,无期徒刑啊,他的一生就这样毁了,找到了又有什么意义?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他吗?”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无奈地吐出一口气:“他改了名字,听爸爸下午在电话里告诉我,他现在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了,可是对于过去,他并没有忘记,那他为什么要改名字?我想,他终究是恨我的,不想让我们找到他,因为他知道,那样我就会因此一辈子负疚,永远不得安宁。不知道他的消息以前,我还想着有一天见到他了,我要好好问问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如今他出现了,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法面对他,更没法面对自己。对于他的失踪,我之所以一直无法释怀,是因为连我自己都无法确定,当时到底有没有推过他……”说到这里,他的笑容越发苦涩,“可是今天我有了答案,我可以肯定,那一天是我故意推了他一把。”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将脸埋入掌中,肩膀颤动了几下,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一个哭泣姿态,良久,他抬起头,即使光线昏暗,他眼中的痛苦仍然清晰可见。 “其实罪魁祸首是我,对不对?他做这一切不是因为他真的是恶人,而是为了报复我,对不对?” 他张着嘴,还想再说点什么,或者说他想从夏辛春口中听到否定答案,然而夏辛春没给他机会,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在他惊愕目光的注视下飞快地跑走了。 夏辛春一直跑一直跑,冷风似刀刮一样凌迟着她脸上的皮肤,再呼啸着从她耳边一阵一阵掠过,除了耳内血液极速流动带来的轰隆隆的响声,她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终于累得迈不动腿了,看看四周,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她努力平复呼吸,一步一步拖着步子慢慢往前走着,再向右拐,前方尽头处竟然是原谅酒吧,窗口上悬挂着的一串彩色小灯在夜色中闪着幽暗的光。 她继续向前走,发现木门微微敞开着,不禁有点儿进退维谷的感觉。她闭了闭眼,再深呼吸了几下,用手指擦去眼角的湿痕,嘴角用力向上弯,等面部肌肉松弛了一些,才推门往里走。 “你疯啦!”周远行的声音突兀地传过来,她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你喝成这样,怎么能开车跑到这里来?”周远行十分焦躁地说,“算了,我找代驾送你回去。” “不要......”夏辛春想也没想地走进拱形门,温芊如正抱住周远行的胳膊,脸上泪水涟涟,“不要,远行,不要,我要跟你在一起。” 周远行脸色沉郁,嘴唇抿紧,很明显处于发怒的前兆:“你不要这样。” 他的手伸进裤兜里要拿手机,转头却看到夏辛春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心里一惊:“辛春。” 温芊如摇摇晃晃,连站都站不稳,就那么旁若无人地靠在周远行身上,此时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夏辛春,眯起眼睛打量她半晌,然后拿食指指着她,嘲讽地笑了:“远行,这就是你喜欢的女人啊,呵呵,你知道吗?她对你根本不是真心的,她可是瞒了你好多事呢。” 周远行极其不耐烦地扯开她的手臂,半强迫地推她到最近一张木凳子上坐下,之后走向夏辛春,柔声说:“辛春,她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跑到这里来,我马上打电话找代驾送她回去。” 说完,他立刻打电话联系了代驾,挂断以后,夏辛春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好像在梦游。 他轻拍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她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因为醉酒而支撑不住趴在酒桌上的温芊如再度露出了讽刺的冷笑:“她能怎么样?肯定是害怕我抖出她做的丑事,夏辛春,要不你求我一下,看我会不会心软放过你?” “你想说什么?”夏辛春出乎意料地平静,似乎只是在旁观一场闹剧。 “不,我不会放过你,就是因为你,我才会这样难过,你知道吗,我厌恶你,”她的眼神尖刻,说出的话同样刻薄,“你就会装可怜,装天真,可是你真地爱远行吗?不,你不爱他,你就是爱慕虚荣!” 夏辛春沉默不语。 “温小姐!”周远行脸色更沉,大步走向温芊如,拽起她往外拖,“你快回去,别在我们这里发疯了。” 温芊如已经失去理智,哪里肯乖乖就范,更加激动地说:“远行,你被她骗了,除了你,她还同时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碰到过很多次她跟那个男人,他们俩勾肩搭背,姿势亲密,她甚至还出入他的家,你不能被她蒙在鼓里......” 夏辛春疲惫地不想再多说一个字,任她发泄完被周远行拖走。她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冰冻矿泉水,仰起脖子一口气全灌下去,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个激灵,可是心头的浮躁烦闷丝毫没有减弱。 她精疲力尽,踏上楼梯往二楼走,每一步都需要耗费很大力气。她的身体空空荡荡,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慌感和孤独感在体内肆虐,仿佛要彻底吞噬她。 周远行送走温芊如,很快就回来了,在她房门口拦住她:“辛春,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等她清醒了以后,我会跟她说清楚,你放心,我不会再让她纠缠不清,她说的醉酒话,你也不要当真。” 她不知道听进去他的话没有,只是那么直愣愣地站着,他注意到她的异样,不自觉皱紧了眉头:“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没有回应他的关心,而是突然转身,抬起双手牢牢抱紧他的脖子,将他的脸压下自己。 他来不及错愕,她已经闭上眼睛,狠狠吻住了他,她的嘴唇冰凉,他诧异她的主动,想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可她并不理会,反而更紧地抱住他,用力吸吮他的嘴唇,疯狂的劲头就像是在竭力吸取他身上的力量注回到自己体内。 第31章 第7章-5 5 周远行是被冻醒的,更确切地说,是被一股猛然吹进窗户的冷风给惊醒的。 他睁开眼睛,房间很暗,但是窗外的月光明亮,透过那一半拉开的窗帘照进来,足以让他看清自己的上半身是露在被子外面的,他懒懒地把搭到腿上的被子往上拉,手指不经意擦过肩窝,轻微的刺痛感让他不禁皱了皱眉,可转念他却笑了起来。 他转头瞥向左边位置,想看看昨晚热情似火的小女人是不是睡得很安慰,是不是也跟他一样踢被子,可是除了冰冷的床单和微微凹陷下去的白色枕头,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心里一惊,几乎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下一秒,他看见了沙发上抱膝而坐的一道身影:“辛春?” 本来静静看着窗外发呆的女人慢慢将头转了过来,却没有说话。 周远行先打开灯,然后穿上睡衣,走过去,轻声问:“怎么了?睡不着吗?” 她眯着眼睛,声音略低地回答:“是啊,刚才做了个梦,就突然睡不着了。” 他伸手摸她的脸,她的脸不出意外地冰凉,他蹙眉走到床边,将半开的窗户关上,顺手就要去拉窗帘,她阻止他:“开着吧,今晚的月亮很美,不观赏一下太可惜了。” 他笑,依言回到她身边坐下,将她整个人揽进自己怀里,她肩膀一颤,似乎极冷的样子,他抱紧她,担心地问:“做了什么噩梦?” 她靠在他肩头上:“细节不太记得请了,只知道自己从一个阴暗闭塞的小房间里逃了出来,之后我就在一座山上的一条小路上一直跑一直跑,虽然身后并没有人在追我,但我心里就是知道,有人一直紧紧追着我跑,他们想要把我抓回去。” 她缓缓叙述着,神情平静,周远行的心却揪紧了,他握紧她的手:“没事,只是梦罢了,不要害怕。” “确实不值得害怕,因为现实远比梦境更恐怖,”她笑了,抬眼看着他,“温芊如说我脚踩两条船,你一点不生气吗?” “没什么可生气的,她喝醉酒说胡话,你也别一直放在心里。” 她似笑非笑:“不,她说得不是胡话,我确实同时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他静默一下,弯起嘴角微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调皮?想让我吃醋是吧,我偏偏不上当。” 她推开他一点,正色说道:“她说得都是真的,我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根本没有对你付出真心,我一直在欺骗你。” 他被她一本正经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模样逗得大笑:“不,辛春,我没那么愚蠢,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她看见的应该是你跟你哥。” 她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面无表情,他则挑着眉,脸上是戳破她谎言的那种得意的笑,两个人仿佛在比较谁更沉得住气一点,可显然她的段数不够高,不久她便忍不住粲然一笑:“好吧,什么都瞒不住你,真没意思。” 他惩罚性地拿起她的手凑近嘴边咬了一口,然后侧头瞪着她:“看你还敢不敢调皮拿我寻开心。” “可你分明也在拿我寻开心啊,我只是开个小小的玩笑,对你够不成伤害,咱们俩算扯平了。”她理所当然地说。 此刻的她看上去和平时差不多,眼神平和,声音低柔,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头发凌乱了些,一头乌黑长发此时正乖顺地披在肩膀上,有一股别样的风情。两人身处的这间卧室被温馨的灯光充盈着,她柔软的身体也贴在他胸膛上,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知道我为什么看到《一九八四》会想哭吗?”她脸上的笑意不变,“主人公被思想警察抓住以后,身体被囚禁,不停经受各种严刑逼问,他被痛打,被电击,被洗脑,可他除了被迫接受这些施加在他身上的非人折磨,什么也做不了。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情节,每一处都让我联想到了曾经的自己,我一直以为我可以淡定地对待一切了,抹去那段记忆,可事实证明,我根本就没那么超然。”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能想到的只有苍白的安慰:“那些都过去了,以后有我,还有家人在你身边,你再也不用面对那些了。” “不,我应该说出来,通通让你知道,”她喃喃道,“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到底经历过什么吗?” “辛春,你之前告诉过我的足够让我了解了,那些事情既然已成过去,就没必要再提起,可能它们留给你的记忆太深刻,你忘不掉,但是没人让你忘掉,你也不要逼自己忘记,你可以选择忽略它们,不去理会。” 她闭上眼睛,对他的建议置若罔闻,顾自回忆起来:“我不是无辜走失的,那一年我大学毕业,找工作一直不太顺利,你知道的,我哥哥很优秀,跟他比较,我实在是太差劲了,那时候年纪小,好胜心强,总想着自己要做一番大事,至少也要得到一分人人称羡的工作。刚好我表弟那一年也毕业了,说去W市找工作,我就跟着他一起去了。” 她咬了咬牙:“但是在W市也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顺利,那天晚上,我跟表弟回到宾馆,都很失落,晚上我洗了澡,一个表哥忽然打电话给我。”她停顿片刻,“这个表哥他是我姑妈的儿子,我们家跟姑妈姑父虽然不亲近,但跟这个表哥还是有往来的,他之前也很关心我。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他有认识的人是W市某一家大公司的高管,如果我想进大公司工作,他可以帮我,还说他的朋友正在宾馆附近一家饭店,可以抽时间见我一面,然后……我就相信了他的话,匆匆赶去他朋友那里。” 周远行面色越来越沉,他不自觉更紧地圈住她小小的身躯。 “他的朋友看上去跟他一样文质彬彬的,还戴着眼镜,一见到我,就跟我说,他有急事要赶去另一个地方,如果我不介意的话,可以上他的车,在路上跟他聊聊。我当时迟疑过,手机在接完表哥的电话以后,没电关机了,于是我就把它留在宾馆充电,根本没带在身上。那个男人还笑说,他是我表哥的朋友,肯定不会害我,我一想,也觉得他说得对,于是就跟着他上了车,后来我就莫名其妙晕了过去。” 她沉静的脸孔上现出了一丝恐惧和憎恶,声音还维持着平静:“中间我醒过来一次,听到车上有一男一女在对话,这才知道,原来表哥赌博输了五百万,惹上了有黑道背景的人,因为还不上,所以起了把我卖掉的心思。” “辛春,不要再说了,”他听不下去了,心里一阵窒息般地难受,“我们不想了,好不好?” 她却异乎寻常地固执:“他们割走了我的肾,我幸运地捡了一条命,而且被他们的大哥看上了,是不是很可笑?” 他无言以对,她也并不是真地需要他回答:“我逃跑了几次都被他抓回来,我知道我要是再不妥协,总有一天会被他杀掉,于是我就跟他达成协议,我会试着,我会试着,”她再一次闭上了眼睛,明显觉得后面的话难以启齿了,“试着让自己爱上他,但在那之前,他不能碰我,他答应了。” 说到这里,她抬起手抚摸他的嘴唇,一边自嘲地笑:“我很看不起自己,为了活着,竟然会做出那样的事,爱上一个魔鬼,呵呵,我怎么能强迫自己要爱上一个魔鬼?” 她脸上的笑敛去了,接着闪过一抹类似自我厌弃的表情,不等他发表看法,她触电般抽回了手:“他答应了,可他毕竟不是善类,起初因为新鲜感同意了,慢慢地,他就不想再忍了,有一天半夜,他喝醉了,跌跌撞撞来到我房里,不论我跟他说什么,他都像疯狗一样,赤红着眼往我床上扑,我知道,他没打算再放过我了,我拼命抵抗,可他力气太大了,我赢不过他。” 他感觉到她在发抖,想把她抱回到床上,可她摇头拒绝了:“我必须说完。我能逃出来,多亏了一个人帮忙,他当时有事,要来找那个男人,路过我房间,听到有动静,就冲了进来,我从来没想过他会救我,可他竟然搬起椅子砸在他们大哥身上,只一下,原本压在我身上的人就不动了,我吓得说不出话来。后来的事情就比较混乱了,只知道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床上的血迹都消失了,他们大哥也不知道被他弄去了哪里,整个房间看上去没有一点变化,仿佛之前那一幕只是我的幻觉。” 卧室里的空气一瞬间像是被吸干了,周远行只觉得呼吸困难,有喘不上来气的感觉:“所以说,他杀了他们大哥?” 她摇摇头,眼神迷茫:“我不知道,我也以为他们大哥死了,但他告诉我他只是把他打晕了,要不是他的手在滴血,我真不敢相信发生的那些事情。后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我被扣下的各种证件,带着我,指给我逃跑的路,叫我一直往前跑,不要回头,不要停下,就这样,我终于成功逃了出去。” 周远行久久无语,一直轻拍她后背的手也停下,她苦笑:“是不是很精彩?我相信了他的话,以为他真地只是打晕了他们大哥,可心里始终不安,直到今年我哥给我买了手机,我上网搜新闻,才搜到他因为杀人入狱,不仅如此,他还提供了证据,协助警方把这个贩卖人体器官的团伙一网打尽,不少女孩子得到了解救。而且,更无法相信地是,其他主犯,都被他杀掉了。” 直到说完最后一句,她才露出一点本该有的情绪。她惊恐地蜷缩在他怀中,身体瑟瑟发抖,过了很久,才恢复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笑地自然一些:“辛春,你只是失眠了,才会胡思乱想,那些都是梦里的场景,不是真实发生的,答应我,这个梦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千万别跟别人提起,好吗?” 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的双眼,他再问一遍:“答应我,好吗?” “他因为我杀人,而我却连找警察说清楚的勇气都没有,看到警察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躲着,我太忘恩负义太卑劣了。”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那些事都跟你无关,你从头到尾都是受害者,不要把责任和错误归咎到自己身上。旁观者清,我能判断谁对谁错,并不是因为你是我女友就偏袒你,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他沉吟,抿了抿嘴,“现在我带你去洗个热水澡,你再好好睡一觉。” 他拉她起来,她却不动,眼睛异常明亮:“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该对我坦诚了?” 他正要说话,她倏尔笑了,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边说:“我的故事是不是很惊心动魄?我提供给你这么大一个创作素材,是不是足够你写出一本轰动的小说?” 他大为吃惊:“你怎么会这么想?” “行了,”她避开他的目光,嘴角挂上嘲弄的笑,“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地是,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其实我最开始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直到今晚,我不小心看到你手机里的邮件,才知道原来你是为了从我身上找灵感。我不得不说,你确实有当作家的天分,能嗅到我身上的不同之处,只是为了写作就随便浪费自己的感情到一个女人身上,是不是太不划算了?其实你大可早点儿告诉我,我一定全部告诉你,没有一点隐瞒。” “不是这样的,”他解释,“你误会了……” 她拿起自己散落在地上的衣物,并不看他:“我们之间没误会,反正我也利用自己的可怜博得了你的同情,赢得了一个临时能让我躲起来的住处,你放心,我的故事你可以写进书里,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肯定能大卖。我不会责怪你,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只有感激。” 门在他面前无声合上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傻站下去,他应该追出去,不管她愿不愿意,都要跟她解释清楚,然而他动了动腿,走了几步,最后也只不过是挪到了窗边。 他打开窗户,立在窗边许久,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云层遮住,已经看不清轮廓。他想抽烟,摸摸耳后,不由一怔,原来他已经很久没犯烟瘾了。 他走回床边蹲下,在床头柜里翻找烟盒,哪成想怎么找也没找到,他有点火大地重重关上抽屉,床头柜上的手机随着他暴力的动作向边沿滑行,眼看就要摔到地上,他伸出手掌接住。 手机屏幕早已黯淡下去,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到。他想了想,按亮屏幕,手指轻轻一滑,屏幕就解开了,出现在眼前的就是他的编辑一个小时前写给他的邮件。 “我一向知道你性格倔强,但没想到你完全就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创作的灵感来源于生活,你写了这么多年的小说,想必比我更清楚一点,关于夏辛春的故事,我仍然觉得有可塑之处,你之前跟我谈到这个题材,我就知道它会是一部让你再创辉煌的作品。我能理解,你考虑到她是你的女朋友,她要是知道你有拿她写小说的想法会生气,可如果她真地爱你,就该知道写作对你的意义是什么,上次在酒吧见过她一次,我能看得出来,她对你是真心的。如果你实在是担心,我可以约她谈一谈。 PS,别再拉黑我的手机号码了,晚安。” 第32章 第8章-1 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 1 十一长假之前,瀚宁市连下了三天不大不小的雨,气温随之骤降,天色阴沉晦暗,整座城市仿佛被连绵不断的雨水淹没了,了无生机。细雨伴着冷风呼啸,卷起地上的落叶纷飞,树上摇摇欲坠的黄叶纷纷坠落,碾碎进泥泞不堪的泥土里,颇有一种寒冬提前降临的阴郁感觉。 夏辛春搬来哥哥这里已经有几天了,可还是不能适应他这里更加宽敞明亮的房间和客房里那张更加舒适柔软的床铺,几乎夜夜失眠,无法安然入睡。 郑辛远白天去公司上班,晚上尽量减少应酬回家陪她吃饭,她现在没了工作,投在网上的简历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她自知不能一直无所事事赖在哥哥家里,于是每天早上早早起床,给哥哥做好早餐以后,就出门去各个街道转转,试图在某家公司里谋得一个职位。 郑辛远对她的执著十分不解:“辛春,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出去找工作,我现在的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跟一个朋友一起办的,他有别的事业要顾及,公司的事基本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人事部一直缺人……” 她对他这番提议已经听得耳朵长茧子了:“不用了,哥,我什么都不会,去了也只是给你添麻烦,还会给你招来不好的议论。” 他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诡异的想法?好吧,就算你真地什么都不会,你去别人的公司还不是得从头学起,一步一步来,你就忍心给别人添麻烦?” 她一时无语,他继续劝说:“我知道你在意什么,也很开心你事事为我考虑,但是跟我,你没必要把界限划得这么清晰,这样我会很难过的。” “不关你的事。” “又再说胡话了?你是我妹妹,你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管?”郑辛远无奈地叹气,“辛春,任何事情都是要慢慢来的,没有一个人初入职场就所向披靡,什么都会,你不要过分轻视自己,我相信你能做好的。” “你好不容易做到今天,我要是去了,别人知道你故意给自己妹妹开后门,肯定会对你议论纷纷,我不想影响你的前途。” 他被她的顽固弄得气不打一出来:“你这脑袋瓜子里的戏还真多,公司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从我创业之初就跟着我的,关系就像兄弟姐妹,不会说什么的。你要是真担心,大不了不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你按正常流程投简历到公司,和其他应聘者一起走正式面试。” 她觉得自己要是再拒绝下去,未免过于矫情做作了,于是妥协地笑了:“那你保准你不会跟人打招呼,我要是面试通过了,就乖乖去上班,要是没通过,你就让我出去找别的事做。” 郑辛远深知她自尊心强烈,现在好不容易松口答应了,当然无条件同意她的要求:“行,就这么说定了。” 这天晚上,他结束工作从书房出来已经接近十二点了,揉着酸疼的后颈路过她房间,听到里面传出响动,他停下了脚步。 犹豫一下,他走到客房门口,耳朵轻贴在门板上,聆听屋内的动静,不一会儿,一个长长的叹息清晰地落入他耳内,他的心往下沉了沉。 他不放心地敲响她的房门:“睡了吗?辛春?” 等了一小会儿,她拉开房门:“还没有,就快睡了。你怎么工作到现在?” 他避重就轻地说:“事情有点多,都处理好了。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是不是心情不好?介不介意跟我聊一聊?” 她避开他的视线:“我已经答应了去你公司面试,还要聊什么呀?” “我们是兄妹,除了工作,更应该聊聊私事,”他了解她的性格,懒得再墨迹,直奔主题,“我不想看你这样背着我唉声叹气下去了,你别瞒我了,你跟周远行出问题了吧?” 她没有回答,可他不是傻子,那天凌晨他还在睡梦中,就接到她的电话,叫他立刻去酒吧接她,他诧异,更多的则是担心,一秒不敢耽误地开着车过去了。 到了酒吧,她拎着一个小小的帆布包沉默不语地上了车,开回他家的路上,她始终没有出声,也没任何解释,他也不逼她,自然猜到出了事情,不用想,他也知道跟周远行有关。 进了家门以后,她总算开口了:“哥,不好意思,这么早就吵醒你了,你继续睡觉去吧。” 他被她那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淡定表情吓了一跳。 她大笑:“看你一惊一乍的,”她指着沙发,“以后我就睡这里吧。” 他颇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你睡沙发,爸妈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怪我虐待你,你去我隔壁房间睡吧。” 夏辛春点头,二话不说拎着行李走进客房,留下郑辛远一个人站在客厅若有所思。 他原以为她会主动找他倾诉,可是她无声无息住了好几天,愣是一个字没提,如果她一切正常也就算了,偏偏十次悄悄观察她,九次都能发现她眼神茫然,他不能任由她一个人被心事折磨。 “是不是周远行欺负你了?” 她摇头:“没有。” 他以为她会坚持避而不谈,正要追问,她突然怅然一笑:“哥,我跟你说过,跟他在一起,只是老天可怜我想圆我一个梦,现在梦醒了,我不得不回归现实,我跟他,什么事也没发生,恋人之间分手是常有的事,谁也说不清,两个人的感情从哪一秒开始变化,更算不准,那些累积已久的矛盾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 她抬起头:“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以后别提他了。” 她的回答并不能完全解开他的疑虑,因为前几天在电话里提到周远行,她还流露着少女陷入甜蜜爱情时那种特有的羞怯。然而不过短短数天时间,再提到周远行,她看上去却神情疲倦,只是一场简单的叙述,似乎都耗尽了她的力气。 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不忍心再刺探她的伤口,他拍拍她的头顶:“不想说就别说了,失恋的感觉我经历过,可能有一段时间会情绪低落,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但是渐渐地,就会看开了。” 她要想一想,才知道他口中的失恋对象是谁,心想,确实没必要因为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整天郁郁寡欢夜不能寐,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 自我鼓励果然奏效,从第二天开始,她便在哥哥的指导下专心修改自己的简历,投出去以后,还在网上找各种面试攻略来看,投入的劲头让郑辛远看得都瞠目了。 他提出可以临时充当面试官,让她提前练习一下,她想也不想地否决了他的提议。 “这怎么能行?你要是面试我,不就等于泄露考题了?” 他哑口无言,只能随她去了。 国庆长假前一天的上午,她在家里浏览招聘网站,接到他的电话。 “辛春,明天公司放假,你最近刚好也没事,刚刚外婆给我打电话了,知道你回来了,很想念你,你明天跟我一起去麻十市看看外婆好吗?” 她握着手机,迟疑了。 “你回来也有些时候了,考虑到外婆身体不好,怕她知道你的消息太激动,我们一直都没跟她说,现在她知道你回来了,你去看看她也是应该的,外婆年纪大了,经不起长途颠簸,否则依她的性格,一定早就坐车来瀚宁市了。” 这不是郑辛远第一次提到去探望外婆,夏辛春之前总是以酒吧工作忙碌推掉了,她为自己没有勇气面对老人感到愧疚和自责,如今她有了空闲时间,再不去看望外婆,就太说不过去了。 她点头说好,谁知郑辛远听了她的回答,简直狂喜,甚至等不及第二天动身,当天下午就开车带着她去了麻十市。 麻十市是一个人口只有三十万左右的县级市,汽车行驶在沿河公路上,两边的高山在视野内起伏,犹如海上波浪浮动,很是让人心旷神怡。 麻十市的工业发展这几年堪称迅猛,大大小小的企业无数,但环境却保护地很好,绿水青山环绕,吸引了不少外地游客前来观光。 周边农村地区不少人家嗅到了商机,开始发展副业,稍有家底的家庭热热闹闹办起了各式特色山庄,提供给游客诸如采摘当季水果、垂钓和食宿全套服务在内的体验,没什么钱的家庭会选择休整一下自家盖的小楼房,办起民宿,生意倒也不错。 夏辛春还在上学的时候,每到寒暑假,总会跟哥哥一起来外婆家住一段时间。村子里几乎人人都知道外婆有一个长相俊秀,学习成绩优异的外孙和一个笑声如铃铛版清脆的外孙女,每每都有别的小朋友会被家长送来,说要向郑辛远请教功课。 那些半大孩子都处在好动的年纪,撑不了多久,都无一例外地被贪玩的夏辛春带偏了画风,到最后,原本希望孩子们能提高成绩的家长,时常看到浩浩荡荡十几个小孩在村子里跑来跑去,无论再怎么呵斥,也阻挡不了他们欢快的笑声。 郑辛远回忆到同样的地方:“如果人不用长大,能一直停留在童年阶段生活,那该有多好。” 夏辛春抿着嘴笑了:“没想到你会有这种感叹。” 他也笑了:“可是人总得长大,要面对各种各样的困难和烦恼,因为我们不是为自己一个人活着。” 她忽略他的言下之意:“我真担心,我要是进了你的公司工作,你会不会天天给我上思想教育课,”她故作惊悚地缩紧肩膀:“要真是这样的话,那我还是趁早打消去你那儿工作的念头。” 他对她的自导自演一笑置之。 车子开进外婆住的村子,天已经黑了,夏辛春借着车灯看着眼前几乎没有变化的村庄,好一阵都处于恍惚的状态,直到车停在一个院子门口,郑辛远倾身给她解安全带,她才回过神。 外婆知道外孙和外孙女要来,早早地就站在院门口等着,夏辛春一下车,就忍不住湿了眼眶。 外婆今年已经八十二岁,夏辛春关于外婆最后的记忆是外婆头上怎么也不会变黑的齐耳短发和笔直的背脊,说话声音中气十足,永远精力充沛的样子,看上去完全不像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可是三年不见,外婆苍老地十分明显,头发全白了不说,每走一步,还气喘吁吁,需要人搀扶,看到孙女下车,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辛春……” 夏辛春迎上去,紧紧握住外婆枯瘦如柴的手:“外婆,”她吸吸鼻子,努力笑着说,“我来看您了。” “好,好,”外婆激动地要去摸她的脸,她听话地弯下腰,“你可算来了,外婆可想你了。” 扶着外婆的郑辛远忍不住也红了眼睛:“外婆,外面冷,我们进屋去吧。” 堂屋的木桌上早已放着做好的饭菜,一进屋,外婆就张罗着布置碗筷:“尝尝看外婆的手艺是不是跟以前一样好。” 夏辛春忙不迭点头:“当然了,外婆,您做的菜最好吃了。” 颠簸了一路,兄妹俩都饿得不行,真正见到外婆以后,夏辛春的心定下来了,再也不纠结了,心情好了很多,食欲自然大好,她吃得不亦乐乎,看得外婆直笑得合不拢嘴。 吃完饭以后,夏辛春要去洗碗,郑辛远拦住她:“你陪外婆说说话,我去洗就好了。” 她也没跟他客气,坐到外婆身边的椅子上,陪着老人。 外婆没有提到她消失的两年去了哪里,除了问她在哪里工作,有没有谈男朋友,剩下的便是一直感慨她看上去瘦了很多,心疼她的“弱不禁风”。 郑辛远收拾好厨房出来,插言道:“外婆,现在的女孩子都流行这样,崇拜瘦就是美,辛春这种身材完美地没话说。” “瞎说,”外婆瞪他,“这么瘦,体质怎么能好?你平时不要太忙工作,要多关心妹妹,多监督她吃饭。” 郑辛远连连称是,发誓自己一定会对妹妹严加管教。夏辛春听到外婆说要监督她吃饭,脑海里不经意闪过一张温柔的脸孔,她告诫自己打住,然而到底还是没法儿做到随时切换自己的感情。 “是不是累了?” 她再抬头,外婆正一连关切地看着她,她扬起嘴角咧嘴笑了:“没呢,就是吃太饱了有点撑。” 外婆年纪大了,坐到快八点钟,就开始点头要瞌睡了,兄妹俩关心她的身体,陪着她去房间,给她盖好被子,再关灯出来,重新在堂屋的竹椅上坐下。 “我们把外婆带去瀚宁市吧,她在这里身边也没人照顾,我不放心。” 郑辛远微微皱眉:“我们跟她说过,可她不愿意,说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了,没必要年纪大了瞎折腾跑到别的地方。” “可是你也看到了,她的身体不好,需要人时时照顾着。” “这里有她熟悉的老朋友,姨妈基本隔一天就会过来一次,街坊邻居对她也很好,暂时不用太担心,我们也可以多抽时间过来看她。” 他说到的姨妈,夏辛春也有三年没见过了。姨妈显然也知道她来了麻十市,第二天一大早就骑电瓶车过来了,见到她,自然也是一番嘘寒问暖。 想到表弟,她问:“姨妈,小毅不在麻十市吗?” “不在,这孩子一点不听话,一年到头不见人影,说是在外面做生意,鬼知道他在瞎混什么。” 郑辛远笑道:“姨妈,这您可就错怪小毅了,他的确在做生意,而且发展地不错,我经常跟他联系。” 姨妈欣慰地笑了:“有你帮着提点他,我放心多了,”她转向夏辛春,不无歉疚地说,“辛春,姨妈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当年小毅跟你一起去W市,他一个男孩子,却没有照顾好你,你出了事,他居然一问三不知......” 夏辛春从来没怪过表弟:“姨妈,这怎么能怪您和小毅呢,我庆幸的是,还好他平安回来了,您也不用难过了,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 姨妈还想说点什么,看了看她的笑容,只是无奈地摇头:“看我,尽说些不痛快的事,回来就好,我已经跟小毅他爸打了招呼,他中午也会过来吃饭。” 在麻十市度过的几天,夏辛春体会到了许久不曾有过的放松感觉,走在村子里,不少人都认出了她,惊叹于她性格的转变:“辛春,果然是女大十八变,以前的你跟个男孩子一样,整天咋咋呼呼的,现在倒成了地地道道的大家闺秀了。” 她对他们的赞美照单全收,去到小时候经常带兄妹俩一起玩的陈雪姐家里,她脸上还挂着来不及褪去的笑容,陈雪见到她,先是怔住,随即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面前,不敢相信地问:“你是辛春吗?” 她含笑点头,郑辛远抬起手臂搭上妹妹的肩膀:“这可是如假包换的辛春。” 和外婆一样,陈雪很快也留下了眼泪,拉着夏辛春进去里屋,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才在她的安慰下停止哭泣。 “陈雪姐,你现在办起民宿了,生意怎么样?”她转移话题道。 陈雪用衣袖擦擦眼睛:“还过得去,前几天人还蛮多的,不过好些人都走了,现在只有一个女孩子住着,说到这个女孩子我都有点担心。” “怎么了?” “她前后住了一个多月,一点也没有走的打算,估计是在跟家里人闹别扭赌气吧。” 陈雪看一下手表,嘀咕:“都这个点了,她好像还没回来,我去门口看看。” 没过两分钟,她就带着那个女孩子进门了,夏辛春和郑辛远一齐看过去,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来人竟然是酒媚! 晚上,兄妹俩在陈雪家吃完晚饭走回到外婆家里,夏辛春没忍住先开了口:“哥,我看你跟酒媚挺有缘分的,在这个地方都能碰到,你……” 郑辛远长手一挥:“行了,别想着安慰我,也别想着怂恿我去追人家,她有了相爱的男友,和我早就结束了,我跟她现在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普通朋友,”她摸着下巴点头,“那你对她的感情呢?退回到朋友范围以内了吗?” 他作势敲她的头,被她躲开:“喂,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吧?” “你倒是会借题发挥,我现在看到她,已经心如止水了。” 他目光诚恳,不像是在逞能,她不能不相信他真地就此放下了那段感情,联想到自己,不由地想:但愿不久后的某一天,我也能不再惦记那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行政部改成人事部… 第33章 第8章-2 2 除了周远行,夏辛春这几天最不愿意想起的恐怕只有齐昀了。她几乎可以断定,伍杰凯就是齐昀口中失踪多年的双胞胎弟弟。 第一次在酒吧见到齐昀,她便从他微笑时的神态和脸颊上现出的酒窝中隐约看到了伍杰凯的影子,听到齐昀痛苦地谈到在旅行中失去弟弟,她在惊愕的同时,脑海中念头始终绕着伍杰凯打转,只是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巧合,直到那天晚上她去齐昀学校,才肯定,当年救下她并帮助她逃走的人竟然真的是他的弟弟。 她知道自己那天晚上一声招呼不打、突然跑开的行为在齐昀看来很不可思议,可她没法儿明确地跟他解释:“你的弟弟如果不是为了救我,根本不会成为杀人犯,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齐昀第二天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并没有提到她头一晚的反常,只是苦笑:“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固执地找你,要求你听我的心事,我弟弟做的那些事确实很可怕很恶心,而我推他下山,更是可恶,你要是因此讨厌我,我不会有怨言,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事而心情不好。” 千言万语在心中翻腾,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良久,他在她的沉默中挂断了电话,她只能对着手机轻轻说一声“对不起”。 国庆长假最后一天凌晨,夏辛春的手机突然响起,朦胧中拿起手机一看,又是齐昀打来的,她迟疑着接听,那头却传来他低低的哭声:“辛春,对不起,可是我现在真地很难过,我很自责,我伤害了齐阳,他永远不会原谅我了,现在你也不理我了,我错了......” 夏辛春心中一痛:“齐昀,你别这样,不是你的错,你不要......” 她的话还未说完,电话里就响起了嘟嘟的忙音。 她担心他会想不开,片刻不敢犹疑,马上回拨他的电话,但始终没有人接听,后来再打,只传来手机已关机的提示语。 她能理解齐昀目前的心境,在她面前,他展现的几乎永远都是活泼阳光的一面,只有在弟弟的事情上,他才会流露出超出他实际年龄才会有的阴郁神态,现在知道弟弟犯罪锒铛入狱,受到的心理打击必定是巨大的。 她不敢再多耽误,吃了早饭以后,早早拉着哥哥要回瀚宁市,郑辛远十分不解:“辛春,你有什么急事吗?” 她不好说实话,模棱两可地解释着:“我有一个朋友,出了点事情,我有点担心他,想早点回去看看。” 郑辛远见她眼神急切,心绪不宁,自然不再多问,跟外婆告别以后,就开车带她往瀚宁市赶。 路程过了一半,母亲夏兰打来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回瀚宁市,知道他们已经出发,便叮嘱他带妹妹回家吃午饭,他看一眼从上车开始就茫然对着车窗外沉默不语的妹妹,忍住涌到嘴边的叹息:“妈,我们回瀚宁市,要先去见一个朋友,中午可能来不及回去了,我晚上带她回家吃饭。” 车子驶进瀚宁市,已经接近中午了,郑辛远刚想开口问妹妹要不要先去吃饭,母亲的电话再次打来了。 “辛远,你快带辛春回家。”声音听上去颇为焦急。 他忙问:“怎么了?” “有两个自称是警察的人找上门,说是要找辛春了解情况,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快带你妹妹回来。” 他错愕不已转头看向右侧,夏辛春回头,视线刚好跟他撞在一起。 “辛春,妈妈说家里来了两个警察,说是要找你,”他小心翼翼,轻声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本以为她会大吃一惊,可她只微微愣了一秒,随即身体往后一靠,语气波澜不惊地说:“那我们回家吧。” 她越是若无其事,他越是心惊肉跳,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警察怎么会突然来找妹妹,想来想去,猜测应该是跟她三年前的失踪有关系。 到了家门口,是母亲夏兰来开的门,见到他们兄妹,蓦地长吁一口气。 夏辛春先进门,一眼看到沙发上坐着两个陌生男人,其中一个人年纪差不多在三十岁左右,皮肤白净,留着简洁利落的平头,另一个人看上去已近中年,肤色黝黑,表情严峻。两人穿着款式不同但同样朴素的灰衣黑裤,更显得气氛严肃。而父亲郑海成背对着她的方向坐着,腰背挺得笔直,身体线条绷得紧紧的,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抿了抿嘴,朝他们走过去:“你们好,我是夏辛春。” 中年男人起身,出示警官证给她看:“我是W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警察刘仁,”他指一下后起身的同伴,“这位是小杨,同样是刑警队的。” 小杨的手伸进上衣胸前的内衬口袋,夏辛春出声拦住他的动作:“不必拿给我看了,我相信你们是警察。” 刘仁和小杨对望一眼,又齐齐看向她。小杨拿出笔记本,刘仁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你希望单独跟我们谈吗?” 夏辛春扫视整个客厅。父亲面无表情盯着茶几发呆,母亲坐在他旁边的扶手上,眼里写满了焦急困惑,哥哥则站在父母身后,一手搭在母亲肩上,用担心但不失柔和的目光看着她。 她轻轻摇头:“就在这里吧。” 刘仁点头,从随身带来的文件袋里拿出一份简历递给她:“这份简历上的人是你吧?” “是的。” 他收回简历,神情稍稍放松了一些:“我们今天来找你,是想了解更多W市那件人体器官非法贩卖案的细节信息,目前案犯已经自首……” “我知道,”夏辛春声音镇静地打断他,“他不仅自首了,还提供了涉案人员的信息,除此之外,他还杀了其他同伙,被判了无期徒刑。” 不大的客厅里响起一道倒吸冷气的声音,夏辛春循着声音看过去,母亲夏兰正双手捂着嘴巴,满脸的不相信和震惊。 刘仁没有反驳:“新闻报道的很详细,的确,这件案子基本算告破了,但是有一个疑点一直没有解决。案犯当时提供给警方的同伙信息,除了他自己以外,还有六个人,但是据相关受害人的说法,案犯一行人当中好像还有一个女人。” 夏辛春闭了闭眼睛,没有出声,刘仁忽然盯住她,眼神变得十分犀利:“奇怪的是,我们当时在现场没有找到一丁点这个女人的信息。齐阳,或者说伍杰凯,他提供的案件信息非常详细,但没有一点迹象表明有女人参与贩卖过人体器官,我们当时也没查到有这么一个女人的存在。我们审问他,他也坚决否认。” “你们想知道我是不是那个女人,对吗?” 安静坐在一边的小杨一直默默在笔记本上记着谈话内容,此时听到她的话,不由惊讶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笑了:“我想,应该是有人在网上看到了我找工作投的这份简历,或者刚好是曾经跟我碰过面的受害者看到了,发现照片上的女人眼熟,这才给你们提供了线索。” 刘仁大概没想到她会如此有条不紊地叙述,心里虽然意外,脸上仍然维持着不动声色:“这么说,你确实就是这个女人?” “不是!”夏兰尖声替女儿回答,她冲到夏辛春身边,抱紧她,对刘仁不客气地说,“我女儿不会犯罪,她不会做坏事,你自己也说了,那个罪犯否认了有女人,你们不能凭几个受害者的一面之词就诬赖我女儿。” 刘仁也不恼怒:“我没有说你女儿犯罪,我只是需要了解清楚这个案件的所有细节,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她还是无罪的。” “什么叫目前来说,我女儿本来就没罪。” 郑辛远也说:“刘警官,我相信我妹妹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哪个环节弄错了,或者别人认错了人,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相关的人在长相上有相似之处。” “你说得没错,但是我来之前,已经了解过,你妹妹三年前在W市失踪,你们报了案,但是警察找了很久,一直没能找到她,这件案子便搁置在那里,不了了之,到现在还是一桩悬案。” 他客观地陈述事实,但是字字句句都暗示夏辛春有很大的可能跟器官贩卖案有关联。 郑辛远抱歉地说:“这件事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到,我们会尽快撤销当时的报案。” 夏辛春仿佛置身事外一般,没任何情绪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她看一眼自从她进门就保持同一个坐姿不动的父亲,发现他面色灰暗,双手手背上有青筋突起,显然快要暴怒了。 她安抚母亲跟哥哥:“我没事,刘警官只是了解情况,这是他们的责任。我向你们保证,我没有杀过人伤过人,也没有贩卖别人的身体器官。” 她再次把视线投向警察,一字一句清晰地说:“你们了解的情况没有错,对,我三年前在W市失踪,但我不是自己故意玩消失,我是被骗落入人贩子手里,然后被卖出去,最后落入伍杰凯他们一伙人手里。他们的本意原本是想取出我的身体器官拿出去卖以牟取暴力,但是也许是天意吧,我这样毫无特点毫无姿色的女孩子会被他们的大哥看上,就这样,我侥幸活下来了,留在他们当中,成了别人眼中‘大哥身边的女人’,可我不敢去告发,也逃不掉,因为我知道,一旦我动了歪心思,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掉我。” 刘仁蹙眉审视着她,似乎在揣测她这番话的可信度,她不急不缓地继续说:“我知道,我说的这些,你们大概不会相信,但是我除了被迫留下目睹过一些罪恶、被威胁不敢揭发他们的罪行以外,一点伤天害理的事都没做过,我不知道我这样的情况,从法律的角度来说,算不算犯罪,如果你们觉得有必要逮捕我,我没有异议。” 夏兰拥住女儿肩膀的手越来越用力,郑辛远的表情也越发沉闷。夏辛春看了看母亲眼中积蓄的泪水,用微笑告诉她自己没事,然后她转头面对刘仁。 刘仁眼神没有变化:“夏小姐,你说你当年被骗,能说说是怎么被骗的吗?” 纵使夏辛春努力保持着平静,此刻想起王乐和姑妈之前放在自己面前的两万块钱,也不免出现情绪波动,一丝憎恨从她的眼睛深处闪过,她竭力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惹出更多事端。刘仁当然不会错过她的这一点儿异样,追问:“我知道这是一个痛苦的经历,但是为了案子,我们必须了解所有相关细节。” “我明白,”夏辛春扯了扯嘴角,“那天晚上我在旅店觉得无聊,就出去找吃的,在外面到处闲逛,那个地方虽然不大,但是路比较复杂,我走着走着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然后就随便找了个人问路,那个人很热情地说要送我回旅店,结果……” 她没有说下去,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那天是晚上,那个人的相貌,怎么说呢?看上去还是很善良的,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失去知觉,我中途醒过一小会儿,才知道我很快就会被卖掉,最后我被卖到那伙人手里……他们拿走了我一颗肾。” 夏兰一下哭出声来,抓着女儿的手直摇晃:“辛春,让妈妈看看,让妈妈看看。” 夏辛春迟疑了两秒,还是在众目睽睽下掀起衣服,露出腰腹,长长的粗糙的疤痕覆盖住她细腻洁白的皮肤,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夏兰眼泪留地更凶,伸出手指想去触碰女儿的身体,手指颤抖着却又不敢。夏辛春迅速整理好衣服,抬起手抹去母亲的泪水:“妈,我没事,这些都过去了,只是一个肾,不会对我的生活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夏兰突然抓住她的手,指着手掌上的另一条疤痕:“那这个呢?是不是也是他们弄伤的?” “不是的,妈妈,这是不小心被碎玻璃划伤的。”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站在一边的郑辛远内心受到的冲击也不小,妹妹口中的故事离他的生活太遥远,他不敢相信她会经历这么多苦难,可是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让他不得不相信。 “刘警官,你也看到了,我妹妹也是受害人,没有涉案。” “我们只是过来了解情况,不会逮捕她,你们不用太激动。” 夏兰护女心切,急急问道:“你们不是说有人说我女儿犯罪吗?” “没有,阿姨,提供线索的人只是说您女儿曾在那一伙人中出现过,并不确定她具体有没有参与贩卖器官的任何一个环节,”小杨估计被夏辛春身上的伤疤震撼到了,起了怜悯心,抢在刘仁之前回答,“目前没有证据证明她涉案,而且她又是受害人,她不会有事的......” 剩下的话被刘仁用警告的眼神瞪回去了,小杨闭上嘴巴,低下头去,翻开笔记本,继续做着记录。 静默许久的郑海成忽然开口,目不转睛注视着女儿:“辛春,你必须告诉刘警官所有事实,不能有丝毫欺骗和隐瞒。” 夏辛春一愣,点了点头:“爸爸,事实上,他们每次交易的时候,都不会让我知道,我只知道他们口中的手术室在哪儿,但是从来没有勇气去看一眼,因为......”她的声音低下去:“我也曾经在那儿待过,那样的痛苦我不想再回想。” 郑海成没再说别的,移开了视线,但她知道,父亲是信任自己的,这一点足够她坚持下去了。 “你最后是怎么逃走的?具体在哪一天?”刘仁冷不丁问她。 “去年的3月21号,那天晚上,”伍杰凯的脸不期然从她眼前闪过,她忆起那晚,依然觉得犹如置身噩梦之中,不能相信,“那天晚上,他们的大哥想□□我,伍杰凯路过,打晕了他,我才有机会逃走。” 室内陷入让人窒息的寂静之中,夏辛春咬了咬嘴唇:“我想,伍杰凯应该不只打晕了他,那个人应该当场就死了,不过我不敢确定,我当时满脑子想的只有逃离,逃到一个再也没有人找到我的地方。” 说了这么多,她终究还是流露出了脆弱,弯下腰,将脸埋入双臂之中。刘仁似乎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颓然姿势弄得于心不忍了,没再多问她其他问题,临走时从小杨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写上手机号码递给她:“过段时间,我们会通知你去W市做笔录,希望你也能像今天一样配合。这上面有我的号码,你要是想起别的跟案件相关的事情,随时可以联系我。” 他们告辞离开以后,夏辛春呆呆坐在原处,郑海成叹口气,打破了沉默:“都饿了吧,我去做饭。” 夏兰已经止住哭泣,不停抚摸女儿的头发:“你怎么这么傻,受了那么多罪,愣是一句不提,要不是警察找上门......” 才说了两句话,她的声音又哽咽了,郑辛远柔声劝道:“妈妈,辛春能回来,就是最好的结果,警察也说了,案子跟辛春无关,您不要再多想了。” 夏辛春揉几下僵硬的脸颊,笑着插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妈妈,哥,你们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好,如今一切都向警察坦白了,我就不用耿耿于怀以至于整天提心吊胆了,或许这才是从中解脱出来的最好办法。” 第34章 第8章-3 3 夏兰多次劝说夏辛春回家跟他们一块儿住:“反正你最近没上班,你哥哥工作忙起来连自己都顾不上,我不放心你跟他一起,到时候连饭都没得吃,你回家住,妈妈好好给你补补。” 夏辛春知道自己身上的伤疤给母亲带去的伤痛有多大,不过她不想母亲再为自己操劳:“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在吃饭上绝不会亏待自己,您也知道哥哥三餐总是吃得马虎,我跟他住在一起,刚好也帮您监督他。” 郑海成没发表任何意见,事实上,自从警察来过之后,他整个人比从前更加沉默,每次跟女儿视线碰到一起,都会率先移开,似乎十分抗拒和女儿对视,夏辛春能感觉到父亲对自己态度的转变,曾试图开导他,不要因为她的事情自责内疚,话题都被他三言两语带到别处。她知道,她的坦白虽然解开了长时间系在他们心上的那道结,但同时又狠狠划了一刀,伤口就算愈合,大概也会留下跟她腰腹处相似的一道疤。 她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没有阴霾:“而且过两天我会去哥哥的公司面试,顺利的话,以后就在他那儿上班了,我可不得享受享受有人免费车接车送的待遇。” 她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低头专心吃饭的郑辛远脸上:“哥,你说是不是。” 郑辛远看一眼妹妹,再看一眼妈妈,顿时左右为难了,想了想,说:“妈,要不这样吧,以后周一到周五,辛春住在我那儿,周六周日回您这儿,我每个周五晚上保准送她回来,这样不就行了?” 夏兰领教到女儿的倔强,只好同意这个方案,叮嘱儿子:“那你得好好照顾你妹妹,尽量不要在外面没完没了地应酬,把你妹妹一个人扔在家里,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得让我知道。” 郑辛远频频点头,只能偷偷跟妹妹使眼色,等离开家坐上车,才敢长叹一声:“辛春,妈妈现在很紧张你,我估计她很快就会反悔的。” “先这样吧,”她往后一靠,侧着头笑了,“我理解她的心情,老实说,我不确定选择坦白一切是对还是错,但是我是他们的女儿,他们有权利知道真相,我觉得妈妈其实还好,但是爸爸。” 她没有说下去,可是郑辛远有同样的感触:“爸爸虽然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意,实际上内心比妈妈敏感地多,他大概觉得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没法原谅自己,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姿态面对你,给他一点时间,慢慢来吧。” “所以我才不想住在家里,他每天看到我,心情只会更糟糕。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长时间打扰你的,等工作的事稳定了,我会出去租房子的,你就暂时忍耐一下吧。” 郑辛远抬起手作势要敲她的额头,到了近处,又收回:“懒得说你了,跟我还这么客气,工作的事你也别太担心,你这段时间很用功做准备,面试没问题的。” 话虽如此,到了面试那一天,夏辛春还是紧张的,她拒绝坐郑辛远的车去公司,称那样太过大摇大摆,摆明了炫耀自己后台强硬,别人肯定会拿有色眼镜看她。他对她丰富的内心波折无言以对,不过她这样瞎折腾的模样,倒是跟小时候一样磨人,念及至此,他感到很是心酸。他也不想再多给她心理压力,就依了她。 面试定在周四上午十点钟,接到公司人力打来的电话通知她面试的时候,她就摸清楚了路线,先坐公交,然后再转地铁过去,前后只花了半个多小时。 公司在偏郊区一座高层写字楼的22层,她在楼外顿足,抬头仰望,不禁恍然,不时有人拿着公文包从她身边走过,脸上挂着千篇一律的不冷不热的表情,全都步履匆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的心里直打鼓,对于她来说,接下来发生的并不是一场简单的面试,而是一把能够开启她正常生活的钥匙,她自我否认了太久,如果要活下去,她必须重新建立起对这个社会的信任,克服面对人群时随之而来的恐惧。 电梯的速度快得惊人,一眨眼,22楼就到了。 公司的前台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漂亮女孩儿,化着明丽的妆,橘粉色的唇蜜微微闪着光,有果冻的质感。前台知道她是来面试的,热情地指给她看不远处的沙发,让她先在那里等着。 她依言走过去坐下,来面试的还有两个年纪和她相仿的女孩子,正压低声音交谈着,看到她出现,同时噤声。 她冲她们微微一笑,便低下头专心地在脑袋里回忆从网上看来的面试攻略。等候的时间很快过去,十点差五分钟的时候,有人过来了,她抬起头一看,只觉得眼前的女孩子很眼熟,再一想,不由瞪大了眼睛,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位身穿白色西装配紧身牛仔裤、脚踩金色高跟鞋、神情淡漠的女子正是她那一天突袭哥哥住处时在电梯里碰到的女孩子。 “你们好,我是高盈盈,公司的行政主管,负责你们的面试,请跟我来。” 夏辛春没时间深想,急忙起身跟上她的步子。 走到一半,高盈盈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扫了她一眼。夏辛春愣了愣,正要开口,她却勾起嘴角、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虽然只是一个短暂的对视,但说不上为什么,夏辛春总感觉她对自己怀有不满。 面试在高盈盈的办公室进行,她的办公室算不上多么宽敞,但是办公用品布置地井然有序,一看就是非常在意细节的人。 她让她们三个人坐在长沙发上,自己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一手拿着笔,一手翻看她们的简历。 “面试我们就不一个一个单独进行了,那样浪费时间,也没有多大用处,我们四个人就随便聊聊好了。” 她把简历放到一边,笑了:“你们想聊什么?” 夏辛春头晕地想,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个女孩子先前看上去还一副没长大的张扬模样,再见面,一变身,俨然成了都市女白领,简简单单几句开场白,就让她之前的准备成了泡影。 另外两个女孩子似乎也没料到会被问到这样一个问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怎么了?”高盈盈挑了挑眉,“你们来到这里,难道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顺利通过面试,拿到这份工作。”夏辛春挺直背脊,接着她的话回答。 高盈盈并没露出诧异神色,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她,毫不客气地问:“你凭什么以为自己有能力拿下这个工作机会?” 如果此刻的场景不是面试的话,夏辛春会觉得她是在故意挑衅,加上之前她猛然回头看着自己时眼神中那一抹一闪而过的敌意,足够她起类似的联想,可她不认为他们之间曾发生过不快。 她没有退缩:“凭什么……这个还真不好说,毕竟能不能胜任,是要看结果的,而结果只有在真地接下这份工作以后,才能看到。” 高盈盈皱了皱眉,似乎极其不满意夏辛春的回答,她没作点评,视线掠过夏辛春,落到在一旁窃窃私语的另外两个面试者身上:“你们呢,你们想跟我聊什么?” 其中一个女孩子马上露出讨好的笑,声音愉悦地说:“我觉得刚才这位朋友说得没错,来到这里,自然是想得到这份工作,而我不仅想得到这份工作,还希望将来能有机会向您学习您优秀的工作方法。” 另一个女孩子跟着说:“是呀,您的穿衣风格我也很喜欢,也想学习,希望以后我能有这个荣幸成为您的得力助手,要是能成为朋友,那就更好了。” 高盈盈笑而不语,那两个女孩子聊得热火朝天,从高盈盈的眼线的精致程度一直说到她高跟鞋鞋头完美的弧度。夏辛春暗自叹气,看这场面,自己这面试估计是没戏了。 差不多过了有五分钟,高盈盈看了看腕表,终于出声打断了两个女孩子对她的夸奖:“可以了,今天的面试就到此结束,各位的表现都很不错,大家先回去,下周二会出面试结果,到时候会电话通知你们。” 夏辛春不能不感到失落,她拖着步子慢慢向外走着,路过前台,郑辛远迎面走来,脚下步子没停,只在路过她身旁时,悄声说:“你先回家,我待会儿给你打电话。” 她淡淡地“嗯”一声,郁闷地不得了,连头都没抬,面试之前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一点自信,不过十分钟就在高盈盈无懈可击的笑容下土崩瓦解了。 她走出写字楼,漫无目的地沿街走着,郑辛远的电话很快就来了。 “面试怎么样?”他笑呵呵地问。 “两个字,没戏。” “怎么会呢?都问了你什么?” “严格说来,她什么问题都没问,就是让我们随便说说。” “连主题都没有?” “没有,”她想起高盈盈的态度,不禁疑惑地问,“哥,我感觉这个人力好像对我有敌意,你是不是跟她打过招呼?所以她才对我有偏见?” 郑辛远怔了怔,回答:“没有,我是公司的老板,要是真跟她打招呼了,她怎么敢对你不客气?面试你的人叫谁?” “高盈盈。” 她刚想提电梯里的那次偶遇,郑辛远忽然“哦”了一声,说:“是她啊。” “怎么了?” “没什么,”他笑,“我知道了,别那么垂头丧气的,结果还没出来,就算真面试不上,也有我养着你,用不着担心自己会饿肚子。” 她撇了撇嘴,不理他的玩笑话,挂了电话以后,她决定先回去,走到地铁站,她准备乘自动扶梯下去,却硬生生顿住,一男一女依偎着乘电梯上来,那个男人面孔干净,笑起来很能让人心生好感,但是夏辛春却只感觉一阵恶心,她攥紧双手,竭力控制自己不要真地吐出来。 那个男人察觉到她的盯视,抬起头也看向她,下一秒,他的微笑就被狼狈替代,马上低下头去,并且再也没有抬过头。 夏辛春全身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动弹不了,她倚靠在扶手上,眼睁睁看着他们从自己身边走过,却什么也做不了。 “小姐,你还好吧?” 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如梦初醒,侧头看去,一个陌生人面露担忧地看着她,她往后退两步,让开位置,扯起嘴角抱歉一笑:“我没事。” 她转身,刚才过去的那一男一女正停在前方的十字路口上等红灯,她狂奔过去,在他们迈步之前一把扯住那男人的手臂,男人错愕回头,他身边的女人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警惕地盯着她。 “你干什么呀?”那女人先回了神,怒气冲冲地拍掉夏辛春的手,没好气地嚷道。 夏辛春不看她,只一味地冷笑:“王乐,别来无恙啊。” 王乐闭紧嘴巴,一个字不说,但眼神分明是躲闪的,原本挽住他胳膊的女人看见他这副狼狈像,倏地放开他,扬声质问:“王乐,你跟这个女人是什么关系?!” 王乐尴尬地动了动嘴角,对夏辛春笑:“辛春,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了,不过你应该巴不得一辈子见不到我吧。” 那女人狐疑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转,夏辛春视若无睹:“你跟你身边这位小姐说过吗?” 王乐一言不发,夏辛春再度冷笑,对早已气急败坏的女人说:“这位小姐,王乐是不是从来没跟你提过,他会在哪一天把你卖掉?” 那女人一愣,旋即皱紧了眉头,不耐烦地说:“你有病吧?” 夏辛春并不介意她的态度:“我只是好心劝你,你身边这位男士,可是一个为了还赌债会把自己的表妹卖掉的人,你千万得当心,指不定哪一天,他又为了还债,把你也卖掉。” 王乐的表情几番转换,最后恼羞成怒了:“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自己心里清楚,哦,对了,”夏辛春想起什么,漫不经心地说,“我忘了,你不仅是人贩子,还是个跟踪狂。” 她不等他再开口,轻描淡写地对呆站在一边的女人笑道:“如果你不是跟他同流合污,那么我劝你早点离开,跟这样一个变态的男人在一起,就算不被卖掉,早晚有一天你也会被吓死。” 也许是她的眼神凶狠,他们两个都被吓住了,一时竟然都忘了反驳。就在他们各自想着心事的时候,夏辛春咬紧牙,一拳头狠狠掼向王乐的脸,他没料到她突然出手,捂着鼻子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夏辛春看也不看他指缝间的红色血液,冷冷地说:“你欠我的,可不止一拳头这么简单。” 说完这句,她谁也不看,转身拔腿就走。 她一直往前走,不去看擦肩而过的路人,不去管自己身在何处,直到脚趾传来一阵阵刺痛,才喘着气停下,定睛一看,眼前是一个小而不起眼的公园,正值中午,阳光残留着几分夏日的炙热,公园里几乎没有人游玩。 她沿石阶往上走,找到一处树荫下的木凳坐着。 又过了几分钟,她才意识到她的手还紧紧地攥着,掌心隐隐作痛。她长吐一口气,慢慢张开五指,掌心处赫然躺着三道深深的指印,因为过分有力,指甲嵌入手心,已经有细小的血珠溢出。 她用受伤的手摸一下脸,刺痛感尖锐地袭来,有水浸入了伤口,她早已经泪流满面。 她呆呆地坐着,任凭泪水肆意流淌,许久过后,她从皮夹里拿出一张纸,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刘警官,你好,我是夏辛春,关于你上次问我的那个案子,我想起了更多细节,”她停了一下,语气平平地说,“我想起来拐卖我的那个男人是谁了。” 第35章 第8章-4 4 接到夏辛春打来的电话,刘仁并不意外。他做刑警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一流的,那天去见夏辛春,他就感觉到在被人拐卖这件事情上,她隐瞒了一些事情,只是她宣称不记得那人的样子,简单几句话就将那段经历一笔带过,在这个话题上带有明显的抵触心理,显然不愿意多谈,他也没办法逼问更多细节,只能先作罢。 夏辛春被拐卖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没有具体的时间地点和目击证人,当事人又不能提供更准确的信息,他就算想查,也无从下手。 之前他一直关注着W市这个非法贩卖人体器官的组织,虽然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可以对某些涉案人员实施逮捕,但是对于团伙头目罗任辉犯下的罪行,他始终没能搜集到有力的证据能将他缉拿归案,正准备深入虎穴、想办法彻底端了他们的窝,没想到伍杰凯突然现身,提供了所有参与器官贩卖的涉事人员名单,而更让他震惊的是,伍杰凯冷漠地告诉他:“主犯我都一一替你们解决了,不用你们再费心抓捕,其他的人,有我提供给你们的证据,铁证如山,想必也是跑不掉的。” 没错,伍杰凯提供的证据详细完整,足够整个作案团伙被警方一网打尽,但这起案件同时也牵涉到人口拐卖,而负责跟人口拐卖团伙接洽的那个主犯也同时被他杀害了。伍杰凯在所有的事情上都十分配合警方的询问和调查,唯独表示不清楚他们是怎么跟拐卖团伙那一行人联络上并完成人口贩卖交易。 被问到为什么要杀掉同伙,他依旧面无表情,口气颇为云淡风轻:“每个人最开始都是善良的,有的人一旦沾染上了恶,就会慢慢被恶侵蚀掉,最后会完全泯灭人性,无恶不作。但是偶尔也有那么几个人,因为不堪忍受罪恶腐蚀人心,会留下一点良知。我刚好就是这样的例外,我当时如果不杀掉他们,那么那些躺在手术室里的女孩子一个都活不了。” 停顿一下,他的嘴角挂上嘲讽的笑:“你们别忘了,我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全是拜罗任辉所赐,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我只是砸死他,算很便宜他了。” 刘仁不得不承认伍杰凯说得有一定道理。几乎每年都有妙龄女子因为五花八门的骗局被人贩子拐走,警方接到报案,总是全力追捕,当然成功解救出了不少,但总有一些女孩子自此杳无音讯,生死未卜。而类似的案件屡见不鲜,层出不穷,找不到一个未雨绸缪的好办法可以预知犯罪行为的发生,大家的对策也只能是出现一个对付一个,同时呼吁人们加强自身防范意识。 他们顺着手中掌握的证据,也抓到几个跟此案相关的拐卖妇女儿童的嫌疑犯,但揭露出来的丑恶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看不见的人还在逍遥法外,继续犯罪,而他们却束手无策,刘仁对此很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很长一段时间内,刘仁都觉得这起案件还存有疑点。伍杰凯对自己的杀人行为供认不讳,可是他为什么一夜之间要杀掉所有主谋?他有足够的理由杀掉罗任辉,但是其他人呢?哪怕他用他的良知来解释他的杀人动机,也并不足以让刘仁信服,直到有人寄给他一封手打的信和一张夏辛春的简历,他才隐约意识到,伍杰凯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夏辛春说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那一天从她家里出来,开车回W市的路上,他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据伍杰凯的父母回忆,伍杰凯15岁时跟哥哥走失,跌入山下,然后便人间蒸发了,走失以前,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也许是他的运气不够好,竟然被罗任辉救下,为了报恩,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参与了贩卖器官的交易,之后便坠入深渊万劫不复了。 伍杰凯被判刑以前,刘仁曾多次直接面对他那张年轻的面孔,对他的经历也只是暗自唏嘘,毕竟他后来主动参与交易、又犯下杀人罪行,每一桩都是不可饶恕的,但是猜到他真实的杀人动机,刘仁第一次有痛心疾首的感觉。 回到W市,在监狱见到伍杰凯,他开门见山,直接发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夏辛春的女人?” 伍杰凯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缓缓摇头:“我对这个名字没印象。” 刘仁眼神锋利地审视他,可伍杰凯十分平静,坦然迎接他的注视,没一丝一毫的躲避。 “但是有人跟我说,曾看到你们之中有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经调查,正是夏辛春,我已经跟她见过面,她承认认识你。” 他漫不经心地说:“是吗?那我倒是不太清楚,毕竟被推进手术室的女孩子很多。” “你救了她,不是吗?” 伍杰凯眼皮一跳,动了动嘴唇,道:“我救的女孩子有好几个,不过不清楚他们叫什么。” 刘仁盯着他:“那我来帮你回忆一下,那天晚上,夏辛春被罗任辉侵犯,被你撞见了,你为了救她,砸晕了罗任辉,还帮助夏辛春逃跑。” “哦,”伍杰凯不咸不淡地应道,“你说的这些事,我是没什么印象的,不过我杀死罗任辉他们是事实,也愿意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讲到这里,他忽而露出惨淡的笑:“一个人要是真犯了法,总有一天会被绳之以法,反正我已经告诉你们所有事情了,至于别人有没有犯罪,那就要靠你们警方自己去调查去证实了。” 关于他的杀人动机,刘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你是不是因为夏辛春,才会杀死那么多人?” 伍杰凯看起来很是惊讶,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刘警官,你不会爱看言情小说吧?为一个女人杀人?亏你想地出来,我们这样心狠手辣的罪犯,怎么可能会爱上别人女孩儿,再说了,我们根本不配拥有爱情。” “我没有说你爱这个女人。” “你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刘仁不置可否:“也许我现在没有证据证明她犯罪,但是不一定将来没有,你真地要继续帮她隐瞒下去吗?” 伍杰凯呵呵笑了:“我没什么可隐瞒的,你们警察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其实我也相信这句话。” 刘仁不再多问,想起夏辛春,心情更加沉重。 他知道这个女孩子会来找自己,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在她打了那通电话的第二天上午,她就出现在他办公室了。 他请她坐下,她却朝他鞠了一躬:“对不起。” 他有点儿措手不及,好在她很快站直了身体,但并没坐下:“刘警官,那天在我家里,有一件事,我没有对你说实话。” 他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她咬一下嘴唇,说道:“欺骗我把我卖掉的人是我的表哥王乐,他是我姑妈的儿子。” 刘仁见惯各种场面,听过更加离奇的案件,但此刻仍不免诧异。 夏辛春的叙述清晰完整,没一点拖沓和矛盾之处,到了最后,她说:“那天没有跟你说实话,是不想让我的家人担心,我后来认真想过了,他犯了法,理应受到法律制裁,我不能因为他是我的表哥,担心父母知道以后受到刺激,就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刘仁点头表示理解:“你放心,你提供的这些情况,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谢谢。” “另外,关于伍杰凯的案子,我们需要你的证词,待会儿小杨会带你做个正式的笔录,你不用紧张,把事实如实讲出來就可以了。” 录完笔录,夏辛春出了公安局,打车直奔关押伍杰凯的监狱,下了车以后,她在监狱对面久久驻足,凝望着不远处戒备森严的监狱大门,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灰黑色的高墙威严矗立着,隔断墙外人的视线,善与恶的界限在这里如此分明,在世人的眼中,那里面囚禁的是社会毒瘤,但是在另外一些人眼中,那些“毒瘤”之中或许有他们的兄弟姐妹、父母妻儿、朋友和心爱之人。 站在这堵墙之外,昨天偶遇王乐而起的愤怒终于平息了,三年以来,她头一次想抬起头,张开双手拥抱天空,抛弃命运带给她的那些伤害,选择原谅自己,不再苛责自己的懦弱。 她不想见伍杰凯,她知道,伍杰凯也不想见到她。 “我告诉他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子,还特意强调了你的名字,可他无动于衷,似乎根本不认识你。”齐昀昨天晚上在电话里这样告诉她,她一点儿也不意外,只是愧疚,还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当然,主动告诉齐昀,自己和他弟弟之间发生的事,需要莫大的勇气,夏辛春在家里接受刘仁问话的那一天下午,就打电话约齐昀见面,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仍然是“对不起”。 “昨天我喝多了发酒疯,才会打电话给你,说些有的没的,如果我说了什么惹你生气了,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满脸歉疚地解释自己不接电话的原因,“我给你打了电话以后,好像就醉过去了,一直到今天中午才醒过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夏辛春再也听不下去他的道歉:“齐昀,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是我。伍杰凯是因为救我才会杀人。” 他自然清楚伍杰凯是谁,不禁愕然地张开了嘴。 然后,她把自己三年前失踪、被贩卖、被拿掉肾,接着侥幸捡回一条命,混迹在罪犯身边,直到被伍杰凯救下的全部细枝末节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 他完全惊呆了,眼睛睁地大大的,都忘了眨眼。 她苦涩地笑:“我知道,我说的事很匪夷所思,离普通人的生活太遥远,你可能一下子无法接受。别说是你了,那天晚上你跟我说齐阳犯罪被判刑,虽然我早就预感到伍杰凯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齐阳,但真地确认了,还是不敢面对,所以才会一声不响地跑掉。” 他一句话没有说,也没有多问她什么,呆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失魂落魄地走了。 隔了几天,他忽然打来电话,她接听,两个人一时都无话可说。 “辛春……”还是他先开的口,声音听上去跟从前一样轻快,她想,他必定花了很大力气才维持着对她的礼貌,“其实你不用自责,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弟弟。” 她只觉得胸口闷痛,有呼吸不畅的感觉:“你们为什么都原谅我?我明明是个胆小鬼,他救了我,我却扔下他逃走了,明知道跟警察说出真相,能帮到他,却选择了闭口不言。” “不,真相已经昭然若揭了。他的确救了你,但是那个人是在你逃走以后被他杀死的,我跟爸爸妈妈确认过,警察给出的结论是:那天晚上10:00左右,那个人被齐阳用椅子砸中后脑勺,当时只是晕过去了,并没有死掉,到了第二天凌晨1:30分左右,那个人醒了过来,齐阳再次拿起椅子砸他的头,他才会失血过多死亡。” 夏辛春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心理路程才能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这番话,来开解她,可她并不能因此释怀:“可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跟你无关,你才是受伤害最大的那个人,”齐昀继续道,“齐阳他......他对那些人也是恨之入骨的,所以才会采取这么暴烈的方式去报仇。” 她黯然,他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我今天去W市见过齐阳了,知道他被判刑以来,我一直过得很煎熬。如果当年我能好好照顾他,他就不会落入坏人手中,后来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我很愧疚,但是想到他犯下的罪,我又无法原谅他,一想起他就浑身难受。但是见了他以后,我突然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他是我的弟弟,是我爸妈的儿子,还曾经救了你,杀了人主动自首,帮助警方破案,即使在别人眼中他十恶不赦,我也不能放弃他,因为……他是我血浓于水的兄弟,也是我的骄傲。” 她的眼前蓦地出现了一张微笑的面孔,那张脸上有着浅浅的酒窝和深沉如海的双眸,刘海要么杂乱无章地翘着,要么不听话地遮住眼睛,鲜少有服帖的时候。 这是自那一晚逃离魔爪之后,她第一次清楚地记起了伍杰凯的脸。 寂静无声的夜晚,月亮被厚厚的乌云掩盖,荒无人烟的小路上,他牵着她的手一直往前跑,她体力不支,双腿瘫软,他回头催促她:“如果你想活下来,就得拼尽全力地跑。” 于是她跟在他身后拼命奔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相信他,但在内心深处,她就是愿意相信他。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停了下来:“我只能送你到这里,接下来的路你要一个人了。” “你不跟我一起跑吗?”她喘气问。 他摇头笑了:“我已经洗不干净自己了,但你不同。记住我的话,一直往前跑,不要停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 她的眼泪一下涌出,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孤独。 他惊慌失措地用粗糙的手掌给她擦眼泪,一边哄她:“没事的,辛春,你只要一直往前跑,就能彻底摆脱这些,你的人生将会重回正轨,答应我,这两年的生活,永远不要对别人提起,尤其今晚。” 他不再给她犹豫的时间,把她往前一推:“快跑。” 画面变得模糊,她逆风跑着,几次想回头看看他,都硬生生地忍住,干脆闭紧双眼,想象自己正在参加一场和时间较量的赛跑…… 有人不停喊她的名字,她下意识应声,过了足有半分钟,才想起自己正坐在干净温暖的房间里,那条仿佛没有尽头的小路早已离她而去。 她的泪水控制不了地簌簌落下,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她索性不管了,半哑着嗓子说:“不好意思,齐昀,我刚才走神了。” “你吓死我了。” “于情于理,我其实都应该去看看他的。” 齐昀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告诉他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子,还特意强调了你的名字,可他无动于衷,似乎根本不认识你。” 她耳边重新响起伍杰凯那一晚说出她名字的声音,那是他第一次当她的面喊她,也是最后一次。 “所以,你不必再自责了,更没必要去跟他见面。我想,换作其他人遇到那样的危险,他也会救人的。” 此时此刻,夏辛春注视着眼前这座灰扑扑、了无生气的冰冷建筑,到底还是能做到淡然了。 她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同时在心底对自己说:你已经做了该做的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不辜负真正爱你的人对你的付出。 第36章 第9章-1 不论过往,不想将来 1 “你跟周远行......后来再也没有联系过了吗?” 吃晚饭的时候,郑辛远在无数次悄悄打量坐在对面的妹妹以后,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句话。 夏辛春夹菜的动作顿住,抬头看了看他,然后把菜送进嘴里,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没有。” 他将信将疑:“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很不放心。” 她笑:“我表现地很正常啊,分手又不是世界末日,你不会是想看到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吧?” 他放下筷子,用一种更加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对,你在我面前,表现地看起来是没什么不正常,最多也就是走个神而已,可是你越是努力表现地没事,我反而越担心你。” 她继续不紧不慢地吃着碗里的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郑辛远没打算因为她的不配合就这么结束这个话题:“那天晚上你告诉我,周远行就是你存放在心里很多年的那个人,回来以后,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你第一次跟我提到他应该是在初三那年,算一算,距离现在也十多年了,一个在你心里这么多年的人,想必对你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你是我妹妹,我了解你,你不是一个在感情上能够收放自如的人。” 她吃完最后一口饭,才说:“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说过,他是我曾经的一个梦,梦都是虚幻的、不真实的,人总该回到现实中来,否则在别人眼里,该有多可笑......” “辛春,”他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用哥哥对妹妹那种特有的宠爱语气说,“其实,你可以哭出来的。” 或许是因为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她不禁愣住了。 他轻轻拍她的头顶:“傻妹妹,在我面前不要这么逞强,我知道你心里有多难过。” 夏辛春抬头看向散发着橘色光芒的吊灯,有好一会儿没吭声,她不知道自己在周远行的事情上到底是什么想法,事实上,自从离开酒吧,周远行三个字真地很少在她的脑海里出现,即使有那么几次不经意地冒出来,好像也没能让她感到难过或者悲伤。 她不知道失恋的的人具体会有怎样的感受,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流出过眼泪,她不认为周远行伤害了她,也不觉得周远行亏欠了她,她只是在看到那封邮件的那一刹那,忽然从梦中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那个平凡普通、没有一点过人之处、做任何事情都无法成功的女孩儿。 她想,或许就是因为她明白了分手不是周远行的错,所以她才会一点也不怨恨他吧。没有怨恨,悲伤也就微不足道了。 然而,在听到哥哥说,知道她很难过的时候,她竟然有了想哭的感觉,就好像一个刚刚经历过手术的人从麻药的昏迷中醒来,关于伤口的记忆慢慢苏醒,到了夜深之时,那种切肤之痛弥漫全身,唯一能做的事只有哭泣。 夏辛春不知道自己当着哥哥的面流了多少眼泪,他静静地坐在她身边,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拍她的背,没有拥抱她劝她不要再哭,只是在很久以后,她终于哭不动了的时候,他才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条热毛巾,动作轻柔地给她擦脸。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她用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 “这一个多星期,其实周远行每天都给我打电话……” 她下意识地想要瞪大眼睛,可是眼眶的酸痛却让她的这一动作变得艰难。 郑辛远挑了挑眉,再叹口气:“他说,他打不通你的手机,给你发短信你也不回,他只能从我这儿打听你过地好不好。” 夏辛春低下头,她当然知道周远行联系不上她。那天凌晨,当她彻夜无眠,经过激烈的内心斗争以后选择离开时,就下定决心要彻底干净地了断那段关系,而最直接的也是唯一的方法就是拉黑他的联系方式。 郑辛远重新坐下:“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具体发什么了什么事,但是我能感觉到,他还是很在乎你的,甚至不比你在乎他在乎地少。” 她头疼地晃晃脑袋:“你讲话能别这么绕吗?” “好吧,那么你告诉我,现在的结果真地是你想要的吗?” “……”她没法儿回答,因为她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也不敢想,她只是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要停下,不要回头,就像她每一次面对恐惧时常做的那样。 “还不够直接?”郑辛远郁闷地抓了抓耳朵,“你能把他的名字从黑名单里删掉吗?” 她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难道她的失恋在别人眼里只是一场她自导自演的闹剧吗? 他用颇有一点儿哀怨的眼神看着她:“老实说,我实在是不想在每一天夜深人静、别人都在享受睡眠的时候,捂着话筒听一个男人没完没了地碎碎念了。如果你继续不理他,我简直不敢想象将来睡在我枕边的女人半夜听到我和一个男人躲在被子里窃窃私语时会拿什么颜色的眼光看我……” 夏辛春哭笑不得,她很想说,你明明可以关了机再睡觉啊?可是看到哥哥一脸委屈的模样,她只能假装没发现他也会有智商为负的时候。 第二天是周二,天气非常地好,大概是头一天晚上哭累了的缘故,夏辛春一夜无梦,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下了床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看看有没有未接来电。 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除了一两条垃圾短信以外,什么都没有,她不得不泄气地把手机扔回床上,尽管她早已料到不会有结果,但还是不能接受精心准备了好多天的面试就这么无疾而终了。最关键的是,那些她几乎能倒背如流的用来回答面试者问题的答案,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她随便下了点面条对付了午餐,正想着是不是该继续在网站上投简历,手机响了起来,她飞奔到卧室拿起手机,屏幕上闪动着一串陌生数字。 她按耐着有点儿激动的心情接起电话:“喂,你好。” “你好,”打电话过来的是一个女人,“是夏辛春吗?” 她微笑:“我是。” “嗯,我是周远行的编辑,柳予晨,”停了一会儿,她说,“就是那天在酒吧跟周远行吵架,被你撞见的那个人。” 夏辛春眼皮跳了跳,问:“请问你有什么事?” “能抽时间跟我见个面吗?我有点儿事想跟你谈一谈。你放心,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 直到坐进浓香四溢的咖啡馆里,夏辛春还是没想明白柳予晨为什么要见她,她当然知道跟周远行有关,因为他们两个人唯一的交集只发生在他身上,但是她跟她,两个几乎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坐到一起,又能谈论周远行什么呢?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 夏辛春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取下丝巾,落座对面的女人:“没事。” 柳予晨莞尔一笑,跟上一次在酒吧看到时浑身散发着高傲气息的模样不同,这一次,她的笑容和煦温暖,仿佛夏辛春在她眼里,是一个熟知多年的老友。 两个人点好的咖啡端上来了,柳予晨一边搅拌着咖啡,一边说:“我冒昧地把你叫出来,是想告诉你一些有关周远行的事情。” 夏辛春背脊一僵,柳予晨笑道:“你别紧张,我不是来跟你谈判的,事实上我已经结婚了,我跟我丈夫的感情很好,所以,只要他不背叛我,我想我不会做出婚内出轨的事情。” 夏辛春不觉有点儿尴尬,语气苍白地解释:“我跟周远行已经没在一起了。” 柳予晨没一点惊讶,只是说:“周远行跟我说过了,但是他不认为你们之间这样算分手。” “……是吗?”夏辛春没有想到,周远行跟他的编辑之间关系竟然亲密至此,连分手了都让她知道。念及至此,夏辛春的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周远行是我接触过的对自己的作品最负责的一个作家,他整个人看起来虽然有点散漫,但是一旦开始写作,他就像一匹恶狼,额,这个比喻可能有点夸张,但是他的文字给人的感觉的确是这样。他笔下的故事呢,就像一把利剑,能劈开所有的伪装,让人们看到真实。他是我接触过的男作家当中,我最欣赏的一个,因为他写出来的东西经常能站在女性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为女性遇到的不公打抱不平,又不失客观和理智。” “这跟我们今天要说的事情有关联吗?”夏辛春听得一阵头晕,楞楞地问。 “当然有关联,我想表达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写作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因为写作基本上是他另一个自我,和你平时看到的那个他组合在一起,才能组成真正完整的他。” “可我没有让他放弃写作,”夏辛春大概抓住了她的重点,“事实上,我说过,我的故事,他可以写进小说里。” “不,”柳予晨颇为自信地摇了摇头,“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第一次见到你,就从你看我时那种警惕又悲哀的眼神中,知道了你爱他,而且很爱很爱他。” 夏辛春觉得自己的脑细胞不够用了,好在柳予晨似乎终于进入了主题:“辛春,你真正在意的不是他曾动过写一个跟你有关的故事的念头,而是他竟然会把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告诉我这个闲杂人等,而这个闲杂人等还是个女人。” 她的尾音拖地有点儿长,说完以后,用笃定的眼神笑眯眯地看着夏辛春。 夏辛春不禁在心里苦笑。是的,她非常理解周远行对写作的热爱和执着,她还曾经从他的文字当中看到过希望,他和他的书是她以前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最开始知道他有过写一部跟她有关的小说的想法,她一点也没有愤怒,她只是觉得心里酸酸的,那些她藏在心里用尽所有力气才敢对他坦白的话,他竟然转个身就告诉了另一个女人。那么,这是不是说明她在他心里根本没那么重要? 柳予晨语重心长地说:“每个人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总会遇到一些困难,就是所谓的瓶颈。周远行有一段时间写作的状态非常差,要交的稿子十天半个月都没有进展,我整天催稿,自然给他带来了不少压力,可更大的压力来源于他自己。我催地紧了,他就干脆地跟我说,他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而且……他想放弃写作。” 夏辛春目瞪口呆,她努力回想,记忆中,周远行带给她的一直都是正能量的东西,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他解决不了的,她从没看到过他非常难过的样子。 一瞬间,她感到非常羞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他和她的关系当中,她一直是被理解被保护的那一个,而她却从来没有站在他的立场为他考虑过什么。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声音涩涩地问。 “八月底的时候吧,”柳予晨叹气,“我问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放弃写作,他跟我说,他最初爱上写作,是因为他相信,他的文字能带给那些身处黑暗的人一点光明,他希望他写出来的东西不是无病呻*吟,而是一根又一根能够驱走黑暗的蜡烛,这也是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写一些黑暗的东西的原因,拨开黑暗的迷雾,才能还原真实。可是让他挫败的是,他没能实现这一点,因为现实让他明白,他的文字并不能改变这个世界丑陋的一面,真实,也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的。” 夏辛春的心脏狂跳起来。 柳予晨继续说着:“我追问他为什么,倒不只是因为害怕他交不了稿,而是因为除了工作伙伴,我更把他当作一个值得尊敬的朋友。可他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只说他厌倦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想写一个新的故事。” “跟我有关,对吧?” 柳予晨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想写的,是一个女孩儿从罪恶中挣脱出来重新找寻自我的故事。” 夏辛春沉默地听着。 柳予晨动作优雅地抿一小口咖啡,继续道:“我当时很开心他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从出版公司的角度来说,他的构思是一个很不错的题材,我一直等着他的好消息,再找他,他却告诉我,他不能写这个故事,我问他理由,他什么也不愿意说,后来索性不理我了。” “所以你才会跑到酒吧来找他?” “对,他的态度异常坚决,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到你,我才明白过来,他是想保护你。” 夏辛春愕然,柳予晨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反正我就是知道,女人的直觉可是很准的,尤其是像我这样眼光毒辣的女人。” 夏辛春被她的犀利弄得更加说不出话来,柳予晨自顾自地往下说:“所以严格说来,你的事,不是他告诉我的,是我凭借自己的敏锐猜出来的。不过你放心,故事的真真假假我不在乎,实际上,也没有人在乎。你们有没有分手,更是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我在乎的是他什么时候能把稿子交给我。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讲讲道理,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跟周远行闹翻,那样他就更不可能按时交稿了。” 夏辛春有点犯晕:“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个?” 柳予晨喝了一小口咖啡,慢条斯理地说:“当然了,我顺便也澄清一下,免得你误会周远行对我精神出轨,然后把错怪到我头上泼我硫酸。女人的嫉妒心可是很恐怖的。” “……好吧,我现在充分了解了你的立场,”夏辛春扯出一个笑容,耸了耸肩膀,“你放心吧,我不介意他写什么。就像你说地,真真假假,其实没那么重要,我经历过的那些也并不是独一无二的,每天都有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只要能活着,就是幸福的。” “我很欣赏你的生活态度,”柳予晨挑了挑眉,“但是关于我的立场,我还要再补充一点:虽然周远行那家伙现在正绑着纱布跟具木乃伊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虽然他还是不同意写出那个故事,但是……除非他真地死了,否则我一定不会放弃!” 夏辛春吓了一大跳:“周远行怎么了?” 柳予晨瞪大眼睛,然后想起什么似地摆摆手:“哦,没什么,差点儿忘了跟你说了,他被一伙流氓打到住进ICU病房,不过你不用担心,反正你们已经分手了,不是吗?那么他是死是活,应该不会影响到你……” 夏辛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咖啡馆、坐上车,然后到的医院,当她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屏着呼吸站在一间单人病房的门口。 一个端着输液瓶的护士从她身边走过,又折回来,来来回回观察了她好几秒钟以后,十分警惕地问:“你找谁?” 夏辛春略微一惊:“我来看我的……朋友,他住院了。” 护士显然不相信她的说辞,继续狐疑地盯着她,她没办法,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去推门。 第37章 第9章-2 2 门在眼前敞开的一瞬间,夏辛春就后悔了。 病房很安静,安静到即使站在离病床四五米之外的门口,她也能清晰地听到病床上那人一下一下的呼吸声。 窗帘半拉着,但是病房里依然很明亮,她小心地在那位护士的打量下故作镇定地关上门,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边。 她发觉自己处于一种非常奇怪的状态,她的身体是僵硬的,就像一具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但她的心脏却跳地非常快,快到仿佛随时会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低头用眼睛细细描摹床上的男人。 周远行穿着大大的蓝色病号服躺在床上,他闭着眼睛,头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好在纱布上没有血迹渗出,但是完全遮住了他饱满的额头。 她仔细看着他的脸,发现他的脸颊变得瘦削了,面色也比从前苍白,本就比常人更加凹陷的眼眶越发地往下沉了,更让她难受的是,他的一侧眼角有一块好大的淤青。 她忍不住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她害怕会吵醒他,更害怕自己会哭出来。 周远行似乎睡得很沉,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过,显然一点儿也没察觉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夏辛春再走近一点儿,手掌轻轻抚上他的脸,他的脸是温热的,和从前一样,这个认知让她脑袋里绷紧的那根弦稍微放松了一点儿。 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卷起一丝凉意。夏辛春走到窗边,把玻璃窗再关上一些,窗帘再拉上一点儿,病房内的光线随之暗了下来,显得更加静谧。 她不易察觉地吁了口气,转个身想回到床边,却一下定住了。 周远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清瘦的脸孔上,一双眼睛深邃如海洋。 夏辛春经受不住这样的对视,先移开视线,呐呐地问:“吵醒你啦?” 周远行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的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酸涩:“可能我这样突然跑来,打扰到你了,那……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身体。” 她低着头脚步仓皇地往外走。 “呵,你这是做什么,又要对我使欲擒故纵的招数?” 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她猛地站住,惊讶地看向他,他坐了起来,嘴角一勾,露出有些苍白的笑容:“还记得我们俩第一次争吵的情形吗?” 夏辛春当然记得,那天晚上她刚洗完澡出来,就看到他驻足在她房门外,偷偷摸摸朝里张望。 周远行的嗓音低低哑哑的:“你当时一身水汽,穿着难看到要命,而且毫无女人味的睡衣出现在我面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你都不具备能让一个正常的男人起遐想的条件。” 回想那一刻,她不免懊丧地想,自己的确没有魅力,毕竟比起他所认识的那些女人,她姿色平平,整个人一天到晚死气沉沉、扳着一张脸,能有人被她吸引才怪。 “可是……我就是跟中了邪一样,对那样普通的你该死地动心了。” 夏辛春错愕得瞪大了眼睛,周远行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否则我不会故意激怒你,更不会在你因为愤怒推了我一把后,还会主动找你说话。” 她怅然,那一晚差不多是她自落入魔窟之后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暴露自己真实的情绪,奋力推开他回到房间以后,她就把自己捂在被子里不可抑制地大哭起来。然而今天,他再一次说她要对他欲擒故纵时,她却一点也不难过了。 周远行神情温柔,嘴上却说道:“你很笨。” “……” “但是你能把酒吧里里外外收拾地干干净净,根本挑不出一点毛病。很多次我都想找你的茬儿,可是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找到最后只能感叹:大概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把清扫这件事完成地跟你一样完美。” 夏辛春郁闷地想,这到底是要表白还是要打击她? 大概是见她没有反驳,他越发来劲:“你看起来冷冰冰的,一点也不可爱。” 她抬眼看向他身后雪白的墙壁,想着,也许到了夺门而出的时候了。 “但是你能做出很好吃的饭菜,甚至比我妈做出来的还要合我的胃口。” “嗯。”她不温不火地附和他。 “但是,我会爱上你,不是因为我刚才说的那些肤浅的优点。” 夏辛春再度石化了,周远行嘴角一扬:“千万别问我是因为什么原因爱上你的,因为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她在原地呆了几秒,不由自主地走近他,一只手搭在床尾的栏杆上,不太相信地问:“你刚刚,说你爱我?” 他疑惑地问:“我有说过吗?” 她抿紧嘴唇,竭力控制着不让自己抓狂。 “过来,”两个人静静对望了一会儿,他又用那种老板使唤员工的语气跟她说话,“你给我过来,站那么远做什么?” 她还是不说话,不知道是因为他的逗弄而生气,还是因为她压根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良久,他无奈地叹一口气,像是被她的执拗打败了,示弱道:“好了,我承认我刚刚说过,这下总能过来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情看上去相当疲惫,虽然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腔调,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是有气无力的。 夏辛春的心蓦地一疼,可她还是没有动,指指他的头,问:“你的头,已经没事了吧。” 话落,他脸上那抹虚弱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咬的紧紧的下颏和扭成一团的眉毛,同时身体也向后倒去。 夏辛春吓了一大跳,飞快地冲到他身边,一手扶住他的后背,一手去摸他的脸:“周远行,你不要吓我,你怎么了?” 她几乎语无伦次了,大脑一片空白,他在她怀里垂着头,仿佛已经失去所有力气,她吓地面无人色,过了好几秒钟,又或者好几分钟,她才想起来该去叫医生。 然而就在她放开他的一瞬间,他闪电般地抬起了头,不等她回神,伸出双臂揽紧她的腰,用淡淡的但宠溺十足的语调说道:“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她惊魂不定,意识到自己八成又被他耍了,不由怒了:“你……” “我好累,你别闹了,”他的声音从她的胸口闷闷地响起,只一秒,便浇灭了她的怒火,“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你不要生我的气,就让我这样抱抱你就好,一会儿就好。” 她的心控制不了地发软,于是,她保持着双腿抵在床沿,臀部翘起,上半身前倾,脸对着窗外的别扭姿势定在那里。 很快,她的腿和腰感到了酸疼,但她没有挣开他,也没有开口提醒他,就那么乖巧地任由他抱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良心发现了,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的腰和胸口,让她坐在床沿,但是手还紧紧地跟她的手握在一起。 “现在,你可以表达你的心情了。”他微笑着说。 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了想,问:“你什么时候能出院?” “快了,就这几天吧。” “你只有头受伤了吗?别的地方没有吧?”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没有。” 她咬着嘴唇:“那,能出院了,是不是代表没事了?” “那要看你对没事的定义是什么样的。” 她怔了怔:“会有后遗症吗?我听说你被一伙流氓用酒瓶砸中了头,还留了好多好多血。” 她很想哭,可是她努力忍住了。 “不会,”他用略有点粗糙的手掌去摸她的眼睛,一边笑着说,“没那么严重,就是蹭破了点儿皮。” “怎么可能只是蹭破了皮?”她大吼,眼泪蜂拥而下,“你明明昏迷了好几天!” 周远行惊慌了,忙不迭地探身抽纸巾给她抹眼泪,被她头一偏躲开了。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怒吼:“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十分委屈地说:“你拉黑了我……” 她语塞:“你不是每天都跟我哥哥通电话吗,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右手扣上她的后脑勺,想把她的脑袋按在怀里,而她一动不动,只是眼泪汪汪地倔强地瞪着他。 他诚实地回答:“我不想让你担心,而且,我希望你回到我身边,不是因为我受伤,而是因为你的心想回到我身边。” 他不是第一次说这样肉麻的话,但她还是不能自如适应,瓮声瓮气地嘀咕:“我回不回来你身边,跟你受不受伤又没有关系。” 他皱眉思考她的话,几秒钟以后,说:“好像确实没有关系。” “所以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他点头:“那么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今天来看我,是因为你想来看我,想回到我身边,而不是因为我受伤了,你才来看我。” 她的眼睛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此刻听到他的这番看起来毫无破绽的推论,她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索性装哑巴。 他露出满意又满足的微笑,长叹道:“哎……,你的觉悟竟然一下子变这么高了,我这伤受地可算值了。” “……你说的是什么鬼话?”考虑到他是病人,她懒得跟他耍嘴皮子,自动忽略他的嘲讽,没好气地说,“哪有人会觉得受伤是好事的。” 他只是笑,没心没肺的样子。 又过了一会儿,他问:“听说你打算去你哥公司上班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到,夏辛春就郁闷:“面试没通过……” 她正想抱怨抱怨那位不按常理出牌的面试官,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看了看,又是一串陌生号码。 “您好,请问是夏辛春吗?”一个甜美的女声传了过来。 “我是。” “我这边是XX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的HR,打电话通知您明天来办理入职手续。” 夏辛春木然地听着别人交代给她的注意事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挂了电话以后,她看向周远行,发现他正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 “我被录取了。”她说。 周远行笑了:“我听到了,恭喜你。” 她还想说点儿什么以表达她复杂的心情,正愁丝百结着,他忽然倾身吻住了她。 两个人的嘴唇重重撞在了一起,她痛得直皱眉,可他一点也没有心软的意思,反而更加蛮横地吻她。 吻着吻着,她的意识开始飘忽,那些熟悉的身体记忆慢慢回归,她的手不自主地攀上他的肩膀,随着他的节奏开始回吻他,直到他冷不丁地退开。 她眼神迷离,情不自禁地问:“怎么了?” 他颇为尴尬地轻咳一声,脸上竟然红了,随后嗫嚅着喊了声:“妈。” 夏辛春顿时有种遭雷劈的感觉。 周远行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松,眼睛仍看着周母的方向:“妈,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周母显然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没有一惊一乍,只是不咸不淡地冷哼一声:“我是你妈,我来看你,还需要经过你同意?” 夏辛春恨不得自己能化成一缕烟飘走,她静静地听周母数落完周远行,然后站起来,很不知所措地跟周母打招呼:“阿姨,您好。” 周母脸上换了柔和的笑:“你就是夏辛春吧?” 夏辛春点头,等着周母下一句话,可她只是简单扫了她几眼,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儿子身上,继续嗔怪道:“医生说你的脑震荡不轻,交代你要卧床休息,你看看你,一点也不老实,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一点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夏辛春的脸腾地红了,她觉得自己没法儿再待下去了,强自冷静地跟周母和周远行道别:“阿姨,我先走了,周远行,你好好休息。” 她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转身走出病房。 医院的走廊长而冰冷,她抱紧双臂,回想她跟周远行刚刚不管不顾拥吻在一起的画面,而且这个画面还被周母瞧见,简直想一头撞死算了。 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到了拐弯的地方,有人自身后叫住了她。她回头一看,是周母。 周母一手拢着大衣的前襟,一手挽着一个白色皮包,站到她面前。 “不好意思,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谈谈,”周母笑容温和,“我觉得我们是时候相互了解一下了。” 周母提议去楼下的花园坐坐,夏辛春自然赞同,如今她还真有点怕了跟人在咖啡厅或者其他店里对坐,因为每一次都会发生不愉快的事。 正值十月金秋,花园里的桂花开地正浓,芳香四溢,空气中浮动着满满的甜香味,吸一口,感觉整个人都陶醉了。 周母没有拐弯抹角,坐下以后直接问:“你现在跟周远行,是奔着结婚去的,还是只是谈谈恋爱?” 夏辛春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周母略微讶异。 “我确实不知道,因为以后的事情只有以后才能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我对他是真心的。” “如果你对他是真心的,为什么他出了事,你却直到今天才出现?” 夏辛春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周母倒也没逼问下去,转而说:“坦白讲,你一点儿也不符合我的儿媳妇标准。” 夏辛春低下头,暗想这场不可避免的谈话终究还是得发生了。 “但是我儿子认准了你,我也只能尊重他的意思。”周母谈起儿子,口气里尽是疼爱,“远行是一个特别倔的孩子,当年他爸坚决反对他放弃大好的工作跑去开酒吧,可他宁可跟他爸闹翻也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怎么拦也拦不住。你不知道,就为这事,他爸到现在还憋着一口气,不肯认输呢。” 夏辛春安静地听着。 “虽然他看起来犟得要命,甚至有点儿不近人情,但其实他是一个内心非常善良,在感情上很敏感的人,”周母轻声说,“在你之前,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在意过一个女孩子,那天晚上在酒吧,我问他跟你是怎么回事,本来以为他会否认的,因为在此之前,我们每次一提到谈婚论嫁的事,他就打哈哈。结果他却很大方地承认了,同时直接明确地告诉我,叫我不要找你麻烦,因为你是他认准的那个人,他不容许任何人欺负你。” 夏辛春怔住,想象周远行说这话的表情,又禁不住想笑,碍于周母在场,只能忍住不出声。 “他醒过来以后,我问他,为什么你不来看他,他说他做了一件错事让你难过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原谅他。我没问他具体是什么事,他也不会告诉我,但是你今天出现在医院里,说明你还是原谅他了。” 夏辛春满心愧疚:“阿姨,是我不懂事......” 周母笑着挥手:“我跟你说这些,不是叫你做检讨,男女之间很多事情都是说不清的,我能理解。远行是我的儿子,你是他选中的人,尽管我对你不是很满意,但是我不会扮恶人去拆散你们,我相信我儿子看上的女孩子必定是好姑娘。我不会对你作约束,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您说。” “如果不是原则性的问题,我希望你以后不要轻易离开远行,”周母主动去握她的手,带着恳求意味地对她说,“这是我作为远行的母亲,对你唯一的要求,你能答应我吗?” 夏辛春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露出微笑,点点头,说:“阿姨,我答应您。” 第38章 第9章-3 3 夏辛春准时到公司办了入职手续,签了合同以后,分到了一个临窗的小小格子间。 人事部门人不算多,夏辛春随意数了下,加上单独坐一间办公室的高盈盈在内,一共也就五个人。 她没有做自我介绍,大家对于新进员工也没什么好奇心,只是在她进来时,无可无不可地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后就低头继续对着电脑工作了。 她不自觉轻松许多,比起寒暄的热闹场面,她很乐意自己的到来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对于同事们的冷淡,更是求之不得。 她正想着去领点办公用品,坐在她对面的女孩子敲了敲她的电脑,她略微惊讶地看过去,女孩子友好地对她笑:“你好,我叫舒蔓,舒服的舒,藤蔓的蔓,你叫什么名字?” 她压低一点声音说:“你好,我叫夏辛春,辛是辛苦的辛。” 舒蔓吐了吐舌头:“以后有啥事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先工作啦。” 夏辛春自然点头说好:“谢谢。” 这算是她大学毕业以后第一份正式的工作,老实说,她内心是有些惶恐的,她不知道她能否适应这份工作,能否克服对未知的恐惧,但她鼓励自己,既然已经成功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继续走下去。 桌上的座机响了,她拿起来接听,是高盈盈打来的,让她去她办公室一趟。 高盈盈的办公室就在隔壁,夏辛春敲门之前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确保没有不妥之处,才抬手去叩门,得到允许后拧开门把手推门走进去。 高盈盈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看着夏辛春走近,用的是上司看下属那种特有的温和却又隐含审视意味的目光。 “坐吧,不用拘谨。” 夏辛春闻言笑了笑,依言坐下。 高盈盈坐直身体,两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问:“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做好这份工作,但是现在你还在试用期,有一些东西应该还不是太懂,暂时就跟着舒蔓学习,等过段时间适应了,我再安排给你具体的工作,你觉得呢?” 夏辛春本以为这会是一场艰难的对话,然而高盈盈心平气和,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她没想到这位之前貌似对她抱有极大敌意的上司居然如此和颜悦色,不禁为自己之前滋生的那点偏见汗颜。 她识相地回答:“我没有意见,谢谢高主管。” 她以为自己可以走了,不想高盈盈却一转话锋:“有男朋友了吗?” 夏辛春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不过还是如实回答了:“有。” “你们感情很好吧?” “还行。” “那就好,”高盈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几秒钟以后,笑了,“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去忙吧。” 夏辛春疑惑地离开她的办公室,总觉得高盈盈对自己的态度有点奇怪,她想,难不成高盈盈记起了曾和她在电梯里偶遇过?因为她目睹过她狼狈的一面,所以才对她心怀不满?可是若真这么记仇,又何必招她进公司? 她曾经怀疑过,高盈盈就是哥哥家里沙发夹缝处那个发圈的主人,可是除了在电梯里偶遇的那一天,她再也没见过高盈盈,事实上,她并没有亲眼见过高盈盈出现在哥哥家,哥哥也否认谈了女友,她只能不再多事,然而自从在哥哥公司看到高盈盈开始,她便有了一种强烈的直觉:高盈盈跟哥哥之间肯定有猫腻。 舒蔓是一个相当热心的女孩子,显然已经提前收到高盈盈的指示要领夏辛春入门,对她颇为热情,让她直接搬椅子坐到自己身边,一边工作,一边给她作解释,再让她跑跑腿复印一下文件之类的,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临近中午,夏辛春收到郑辛远的短信,喊她一起吃午饭,她不想被别人看出两人的关系,于是拒绝了。哪想下一秒,他的电话就过来了。 她只能避开舒蔓去走廊接听。 郑辛远在电话里直笑:“你这么小心翼翼的干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俩是特务呢。” 她也笑:“我一个小小的新进职员,跟公司大老板共进午餐,别人看到了,指不定要怎么议论咱们俩呢,你也不希望我遭人排挤吧。” 郑辛远体贴地不再坚持:“好吧,那你找个同事陪你一起。” 收了线,她回头,舒蔓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正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看你,不就是和男朋友打电话嘛,搞这么神秘干嘛。” 她笑,并不解释:“中午一起吃饭?我请客。” 两人在公司对面一家装修精致的小店吃煲仔饭,舒蔓看了看周围,然后压低声音对夏辛春说:“嘿,跟你说个公司人人都知道的八卦。” 夏辛春做洗耳恭听状,舒蔓鬼鬼地说:“咱们高主管暗恋郑总。” 夏辛春淡淡地“哦”了一声,舒蔓不满她波澜不惊的反应,继续说:“这在公司里人尽皆知,只可惜咱们郑总压根就不搭理她。” “既然人尽皆知,还能叫暗恋?” “她没有明确表示呀,不过我们都能看地出来,”舒蔓精神抖擞地说,“说来也怪,高主管学历高,身材好,人长得又漂亮,我觉得跟郑总蛮般配的,不知道郑总为什么放着这么好的大美女不要……” 夏辛春想,不知道晚上把这话转述给哥哥听,他会是什么表情,至少应该不会再斩钉截铁地否认了吧。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郑辛远的定力,他表现得很平静,仿佛自己根本不是流言的主人公,还借机一本正经地教育了她一通。 “在公司最忌讳背后论人是非,现在别人不知道你是我妹妹,要是不小心被高主管知道你在散播流言,小心她会给你好看,到时候我可不会为你撑腰的。” 她很是无辜:“这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我没有到处说,就是回来跟你求证,我也是关心你呀。” “行了,我跟她没什么,同一个公司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偶尔碰到了一起走个路,估计都会有人起联想,你不用当真。” “我当不当真有什么要紧,反正我又不是你女朋友,轮不到我吃醋,我就是好奇,”她眯了眯眼睛,试探性地问,“哥,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郑辛远给了她一个继续的眼神。 她两眼放光:“有一次我来找你,在电梯里碰到过高盈盈……” 他微微呆了一下。 “我还在你家沙发上看到一个发圈......”她仔细揣摩他的表情,追问,“所以……你跟她真地没什么吗?” 郑辛远有好一会儿没接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夏辛春也沉默了,良久,他转了转眼珠,没好气地哼一声:“看不出来你倒是有当侦探的潜质,你别没事瞎操心我,管好你家周远行才是真。” 提到周远行,她的心情很是有点儿复杂,周母虽然算默认了他们的恋爱关系,但是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她很不确定,自己经历过的那些事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给周远行带来麻烦,毕竟在读者眼中,他是一位小有名气又自带神秘气质的作家,万一哪一天她曾经跟罪犯扯在一起的事被公之于众,周远行的写作生涯会不会受到不良影响?周母还会同意他们在一起吗? 她没有答案,可是眼下,她能做的只有顺其自然。 周远行目前还在住院,周母说得没错,他的脑震荡不轻。夏辛春跟派出所的民警何睿了解过,她离开酒吧的那天晚上,一伙流氓跑到酒吧滋事,周远行上前劝解,而那伙人正是之前跟齐昀一起来酒吧,并且调戏过夏辛春的人。 大概是因为之前的不愉快,见到周远行,他们更加火大,没说两句就动起手来,他们人多势众,酒吧内其他客人一致地保持围观看热闹的态度。周远行到底势单力薄,遭到几人围攻痛打,其中一个人拿起酒瓶砸破了他的头,不仅如此,一块酒瓶碎片还插进他的后脑勺,何睿接到报警赶到的时候,现场一片混乱,周远行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几乎不省人事。 何睿跟她描述当时的情形,她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后怕。心里既愧疚又心痛,她想,如果不是她之前惹怒了那伙人,周远行根本不会遭到报复,更不会满身伤痕地躺在病床上。 她跟周远行道歉,直说自己给他带来了麻烦,可他却反过来笑着宽慰她:“跟你无关,那些人唯恐天下不乱,整天无事生非,有气了,逮着谁就撒,根本不会在乎你是谁。” 她当然没法儿被说服:“如果我那一次对他们和气一点……” “傻姑娘,”他哭笑不得,“我当时怎么教你的,你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不要在受欺负的时候忍气吞声,那样别人只会变本加厉。我很庆幸你是在我的酒吧遇到这种事,如果你在别的地方被人欺负,而我不在你身边,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你总是问我着想,而我却战战兢兢,对你各种保留,这让我很惭愧。” “别这么说自己,不管是什么模样的你,在我眼里都是好的。” 她扑哧一笑,受不了地看向别处:“我怎么感觉几天不见,你越来越会说肉麻话了。” “是吗?”他摸着下巴,作思考状,“我还以为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会自动理解为情话呢。” 她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抬眼看了看天花板。 他继续微笑:“虽然你那天一声招呼不打地走掉,但我还是很庆幸你当时离开了,否则,你要是在我酒吧出了什么事,我非疯了不可。” 她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为了掩饰情绪的波动,她伸出双手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看着他身后雪白的墙壁,喃喃地说:“对不起……” 周远行轻拍她的后背:“不要跟我说对不起,辛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一向自诩聪明,觉得自己能看透所有人的心思,可是在感情上却迟钝地像一头蠢驴。” 她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因为想哭又想笑而变成一个面目抽搐的傻瓜。 他停了一小会儿,长长叹了一口气,似后悔似心疼地说道:“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你在校庆晚会上遇到的那个男孩子就是我?” 时间仿佛就此凝固了,夏辛春没有回答,只是问:“是不是我哥跟你说的?” 他推开她一点,两手搭在她肩膀上,深邃的眼睛注视着她:“你应该没忘记某天晚上你在酒吧对着巧笑嫣然的那个男人吧?” 她皱紧眉毛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说的是谁,见了她的反应,他心情颇愉悦地笑了:“没事,想不起来更好……总之,那个男人在你离开酒吧的那一天晚上又跑来找你……” 那天一整天,周远行的心情都非常糟糕,满脑子想的都是辛春,一想起她离开之前贴在他房门上的便利贴,他就焦躁不已。是的,夏辛春非常负责任地给她留了便条。 “我决定去我哥那里了,不是因为赌气,不是因为生气,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看到这条便签的瞬间,就知道她对他彻底失望了,他早该知道她对这个世界的信任非常脆弱,经不起再多的消耗,他一直希望能让她变得自信快乐,可是到头来,却是他伤害了她。 那天晚上,他连晚饭都没吃,闷闷不乐地在酒吧独自喝酒,正发着呆,一个矮胖的男人出现了。周远行一下认出这个男人就是和夏辛春聊天时逗地她大笑的人,回忆起那一天她明媚的笑容,他的心情就更加烦闷。 男人先鬼鬼祟祟地在酒吧转了一圈,见到吧台后的周远行,一上来就不客气地冷哼:“周远行,好久不见啊。” 周远行蹙眉:“你认识我?” “哈,当然认识,”男人鄙夷而又不失礼貌地说,“你可是当年我们高中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 “……”周远行疑惑地观察他半晌,也没记起眼前这号人物。 男人自来熟地坐到他对面:“别想了,你不可能认识我,我叫鲁彬,是辛春初中同桌的表哥。” “哦。” “所以……辛春终于还是追上了你?”鲁彬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周远行心念一动,却没有说话。 鲁彬失落地笑了笑:“想当年啊,辛春没事就跟着我表妹来我们高中找我,搞得我暗暗激动了很久,以为她是喜欢我奔着我去的,哪成想,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来找我的名义偷偷跟你偶遇。” 周远行惊呆了:“你说她高中的时候就喜欢我?” “严格说来,是在她初中的时候,那会儿她在读初三,比我们低一届。”鲁彬挑眉看着他,“你那会儿在学校可拽了,对人爱理不理的,让人愤恨的是,女孩子偏偏就爱你那种吊儿郎当的痞帅样。我原以为辛春不是那种肤浅的女孩子,没想到啊……” 周远行并不计较他的挖苦:“你确定她真地在那时候就喜欢我了? “哎,你别在我面前显摆了好不好?我吃饱了没事干瞎编故事哄你?那天在这儿见到辛春,本来就够意外了,没想到绕来绕去,她还是选择了围着你转,”鲁彬用后悔莫及的语气感叹,“早知道我那个时候就不帮她们弄校庆晚会的门票了,自从那场晚会过后,她们隔三差五跑来混吃混喝的,当然了,我可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几顿饭还是请的起的,可是我不能接受的是,辛春真正要看的人竟然不是我……” 周远行想起夏辛春曾经当他的面描述过的那个让她怦然心动的男孩子,心中顿时翻涌起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确实坐在台下看过那场校庆晚会,可他全然不记得自己身边坐了谁,连是男是女都忘记了,他做梦也想不到,她当时就坐在他身边!他想,眼下他必须得喝一杯酒才能平静下来。 于是,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一口气全吞了下去,鲁彬被他这幅豪爽的架势弄得怔住。 “喂,你不用激动成这样吧。” 周远行扯了下嘴角:“不,我只是想表达一件事。” “?” “我特么就是个混蛋……” 鲁彬嘀嘀咕咕地离开以后,酒吧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客人,周远行的心却无法安定,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提早打烊去找夏辛春,酒吧内突然响起了争执声。 作为酒吧的老板,他当然没法儿坐视不理,虽然他极其反感没事找事的客人,但他还是笑容满面地走过去劝和,然而在看清闹事的人是谁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晚不会轻易地结束…… “所以,这都是鲁彬告诉你的?”夏辛春同样注视着他。 “是啊,”周远行笑道,“我以前觉得暗恋一个人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一件事,比如童瑶,好好一个女孩子,硬是被魏旭迷地晕头转向。” 夏辛春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可是她成功了,虽然过程不那么完美,可她还是成功了。” “不是她成功了,是魏旭那家伙祖坟冒香烟罢了。” 夏辛春无语,他继续说:“但是现在,我发现,实际上被暗恋的那个人才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你整天在我身边来来回回,我居然一点也没感觉到你喜欢我,还没事就对你冷嘲热讽的,你说,我是不是很混蛋?” 她歪头想了下,郑重地点点头。 他声音诚恳地又说:“辛春,谢谢你,谢谢你没有因为我是混蛋而放弃我。” 她心里有甜甜的感觉在蔓延,可她没有露出笑容,只是更加乖顺地点头。 第39章 第9章-4 4 周远行出院的那一天是周六,夏辛春从家里出来的时候,郑辛远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她做好早饭留了便条,然后脚步轻快地出了家门。 她坐公交车到医院,进了住院部以后乘电梯上楼,周远行的病房在右手方向靠近楼梯的位置。 病房里除了周远行和周母,还有许久未见的童瑶。 周远行已经换下病号服,穿着深灰色运动裤和米色套头衫,整个人比之前单薄了些,但是更显清俊。他头上的纱布已经取下,眼角的淤青也散了些,没那么触目惊心了,不过还是看地夏辛春一阵心疼。 童瑶此时正坐在床沿看周母收拾东西,她的腹部已经有点儿微微隆起了,人也比上一次见面胖了些,见到夏辛春出现,高兴地把目光投到她身上。 “嘿,辛春。” 夏辛春也笑了:“你怎么也来了?” “哦,我来医院产检。” 说着,她从病床上跳下来,周母见状,连忙说:“哎,瑶瑶,你小心点,你现在怀着孩子,动作不要太猛。” “没事的,阿姨,这床不高。” “那也得小心,你现在可不能蹦蹦跳跳的,千万得注意身体。” 童瑶凑近夏辛春的耳朵,嘀咕:“以后你要是怀孕了,阿姨估计连门都不会让你出。” 夏辛春呆了一下,不自觉看向不远处长身玉立的男人,周远行刚好也侧头看她,稍稍动了动眼皮,用眼神问她怎么了,她的脸马上火辣辣地发烫,慌忙移开视线。 童瑶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笑嘻嘻撞一下她的胳膊:“看不出来你这么害羞呀。” “我没有。” “好吧,你没有,”童瑶没有继续取笑她,转而说,“不过你也真是的,周远行受伤了做不了伴郎也就算了,你可倒好,我心心念念想叫你当我的伴娘,结果你却在我马上就要结婚的节骨眼儿上跟他闹分手!害得我们因为找不到足够的伴郎伴娘焦头烂额。” 夏辛春略有点儿愧疚:“不好意思呀,童瑶。” “算了,还好婚礼一切正常,否则我真要诅咒周远行一辈子打光棍。” 有人推门走进来,是魏旭。即使快要当爸爸了,他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见了夏辛春,甚至似笑非笑地吹了声口哨:“我们的辛春大美女也来啦,接你男朋友?” 夏辛春对他的明知故问哭笑不得,童瑶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对夏辛春说:“别理他。” 魏旭挑了挑眉,两手插在裤子口袋,径直走向周远行,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揶揄:“你小子也有今天,我还以为你有一幅刀枪不入刚正不阿的身躯呢。” 周远行不甘示弱,看了眼童瑶,戏谑一笑:“彼此彼此,魏大少爷不是也有今天嘛,当爸爸的感觉是不是很美妙?” 魏旭也不懊恼:“我就当你羡慕嫉妒恨了。” 周母插话进来:“魏旭,瑶瑶的检查结果还好吧?” 魏旭笑道:“一切正常,谢谢阿姨关心。” “那就好,你们两个已经结婚了,你以后可不能再跟以前一样了,得担起责任,好好照顾瑶瑶。” 魏旭连连点头,表情乖巧地不像话:“阿姨,您放心吧。” 办好出院手续,魏旭开车先送童瑶回她父母家,然后再送周远行跟周母,夏辛春本来不准备去,可周母坚持要她一起过去,她不好拒绝,只能按耐心神跟着上车。 这是夏辛春第一次去周远行父母家,内心自然不免忐忑,好在魏旭话多,一路上和周母聊地很是开心,再加上周远行时不时地会透过后视镜对坐在后座的她微笑,她的紧张多少得到了缓解。 魏旭把他们送到之后,谢绝了周母留他吃午饭,直说自己还有事,帮着把周远行住院时用的衣物拎进门之后就驾车离开了。 周母看着他的背影直叹气:“魏旭其实是个挺不错的孩子,心地不坏,就是爱玩了些,但愿他以后不要再胡混了,真不知道他跟童瑶以后能不能合得来。” 周远行笑着搂住她的肩膀:“妈,他们的事他们自己会看着办的,您别太操心了。” “是啊,他们俩的事,我是不用操心,”周母看着儿子既心疼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呢?你什么时候给我省点心?” “我这不是没事了嘛,您不用担心。” “你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周母拍拍周远行的手,“你快回房间躺着。” “我已经没事了,不用整天躺着。” “那怎么行,”周母不依,看向站在一旁略显拘谨的夏辛春,“辛春,你跟他一起上去,替我好好看着她。” 周远行争不过母亲,无可奈何地摸了摸额头,正要牵着夏辛春上楼,周父从书房出来了。 周父先打量了下夏辛春,之后不动声色地把目光转移到周远行身上,冷哼:“现在吃到苦头了吧?当初叫你不要开酒吧,好说歹说,你都不听,偏要一意孤行,现在被打了,总该长见识了吧?” 周远行知道父亲对自己当年的反抗仍颇有微辞,懒得再跟他争执,中规中矩地回答:“您放心,以后我会跟派出所的民警们打好关系,一有出事的苗头,我会第一时间向他们求救。” 周父被他堵地说不出话来,索性一梗脖子,气冲冲地说:“行,就你能耐,以后再有什么事,你可别后悔,也别指望我跟你妈。” 周母看不下去了,快步走到丈夫身边,狠狠拍他一下:“你好好说话不行吗?没见过你这样做人爸爸的,对自己的儿子都能落井下石。” 周父不乐意了:“我这哪里是落井下石?” 周母瞪着眼睛:“哪里不是了?” 周远行头疼地抚额:“爸,妈,你们别斗嘴了,这次就算我错了,行不行?” 夏辛春偷偷深呼吸一下,紧跟着对周父笑道:“叔叔,您好,我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夏辛春,是周远行的朋友。” “朋友?”周父换了副严肃面孔,“你不是他女朋友?” “……是。”夏辛春尴尬地承认。 周父神情稍微放松了点儿,来回看了看她跟周远行,道:“嗯,是就行了,上去吧。” 周远行的房间在二楼朝南的位置,房间十分干净整洁,光线充足明亮,家具一看就知道是上了些年头的,衣柜旁的书架上摆满了新旧不一的书籍,最上面一层放着几个相框,照片上的周远行脸上犹待着稚气,显然是在学生时代拍的,不可否认地是,不管那时今日,周远行英俊的容貌都是引人注目的。 “是不是发现自己很幸运?竟然能找我这么英俊的男朋友?” 夏辛春暗暗给了他一个白眼,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随意翻着:“你是不是从小到大都这么……自恋?” “差不多吧,”他舒服地靠在沙发上,“从我读幼儿园,接连收到班里所有女生的粉色情书开始,我就意识到,我很有自恋的条件和资本。” “好吧,”夏辛春翻动书页的手指忽然顿住,走到他身边,问,“你什么时候还写了这个故事?《半途》……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他随意看了一眼:“以前写的一个短篇,不怎么出名,跟其他作者的短篇合在一起出版的。” 她“哦”一声,坐到沙发上看起来。 周远行被她认真阅读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一把抽走她手里的书藏到身后:“我这么个大活人坐在你身边,你居然不理?” 她转了转眼珠,识相地放弃了想把书抢回来的念头,想了想,问道:“你说,你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 “这点你不用担心,他现在在乎的只是我有没有女朋友,而不是我的女朋友是谁。” 她想起刚刚在楼下时,周父落到她身上的打量,还是不能全然放下心,总觉得他们的感情这么快就得到他父母的同意,未免太顺利了。 周远行看出她的心思,大笑:“我爸这人就喜欢摆脸色,谁来了,他都不怎么笑,你不用在意他没我妈那么热情。” “不,我不是说你爸爸应该对我热情,”她忍住快到嘴边的叹息,“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不敢相信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们居然还在一起。我原本以为我们没有将来,因为你是那么地耀眼,而我是那么地普通,怎么看都像是两只强扭在一起的瓜......” 他打断她,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胸口上:“听到我的心跳声了吗?” 她点点头。 他把玩她的手指,送到嘴边亲吻,然后挑起她的下巴,亲了亲她的额头,再问:“感觉到我在亲你吗?” 她脸颊微红地再次点头。 他笑了,眼睛里有光在浮动:“所以这都不是梦,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着的。” 在他温柔的目光中,她那颗不安跳动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她重新靠进他怀里:“你以后还打算继续开酒吧吗?” “当然。” “那小说呢?还会继续写吗?“ 他迟疑了一下,一边用温热的手掌抚摸她的头发,一边说:“不知道,也许写,也许不写,看情况吧。” 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我希望你继续写下去。” 他没说话,她继续道:“那一天,柳予晨来找我,说你想要放弃作家这个身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因为我告诉你的那些事,才会对自己失望的,对吗?” 他的笑容有几分怅然:“过去的三十年中,我活得太顺风顺水,几乎从没吃过苦头,仗着自己去过几个地方,有一点儿阅历,仗着自己比一般人多读了几本书,刚好有一点儿写作的天赋,就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已经看尽人间疾苦,能用文字去改变这个世界黑暗的一面。然而直到了解了你吃的那些苦头,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改变世界的能力,我太狂妄自大了......” 她伸出食指压住他的嘴唇,阻止他再说下去:“别这样否定自己的文字,远行,我不知道你的文字能不能改变世界,但我知道,你的文字曾经给我的生活带来过希望,尤其是在W市的那两年里,每次我感到绝望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地拿出你的那本小说来看,然后我的心就会平静下来,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他用力握紧她的手,她感觉到他的力量,微微笑了:“那些事都过去了,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的文字曾经帮助过我走出黑暗。你的读者那么多,我想,肯定会有许许多多其他的人曾经被你的文字影响过,他们不一定都跟我有一样的遭遇,但是他们在生活中总会遇到烦恼和困惑,不管他们在读过你的文字以后,有没有找到解决难题的方法,至少他们在心情低落的时候选择了读你写的东西来获取暂时的平静,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你骄傲的事情。” “……是吗?”他喃喃地问。 她笑着点头:“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是的。” 他由衷地说:“谢谢。” “而且,那天我会离开酒吧,不是因为你想过以我的经历为基础来写一个故事,而是因为......嫉妒。” 他诧异地看着她,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是的,我嫉妒你的那位编辑朋友,我没法儿接受你把我的那部分私事告诉她,所以才会那么愤怒。” “你......” “不过现在我知道了,你没有跟她提起过,”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变高了一点,像是急于否认什么似地,“当然了,就算你真地告诉过她,也没关系,我没那么心胸狭窄。总之,我想说的是,我的经历,你可以写进书里。” 她抬眼观察他的反应,发觉他正用拳头掩着嘴,仿佛在努力憋笑,她不傻,猜到他这是在嘲笑她那可笑的嫉妒心,不禁面红耳赤。 “你想笑就笑吧。” 她赌气地想站起来,他却不让,没等她站直身体,他的手稍一使力,她便跌坐到他腿上,他顺势圈住她的腰身,脸上随即浮现一个大大的笑容。 “辛春,我笑不是因为笑话你,而是因为我很开心,因为在过了十年以后,你非但没有减少对我的喜欢,反而更加理解我,即使被我伤害了,还能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考虑,我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能拥有你的这份喜欢。” 她从来抵挡不了他专注又温暖的眼神,心跳一瞬之间变得飞快,安静的房间内,他和她的呼吸此起彼伏,分不清谁是谁的。 她觉得他们两个人不能再这样安静地待在一起了,因为她的胸口有快要爆炸的感觉,于是她动了动嘴唇,打算问他要不要去床上躺一会儿。 然而她刚张开嘴,他的脸突然在她眼前放大,声音略哑地询问:“要我亲你吗?” 她一怔,他笑了,下一秒,他吻住了她,且重且轻。 第40章 尾声 人间何处不欢喜 第二天上午,夏辛春从菜市场买完菜以后回到哥哥家。 她满心寻思着下午要找个时间再去看看周远行,想起昨天他那个吻,她忍不住地开始心猿意马。 电梯门缓缓打开,她听到不远处有两道熟悉的声音在激烈地对话,不得不暂停回忆。 她疑惑地走到家门口,发现门半开着,郑辛远正神情颇为不耐烦地站在茶几旁,听着另一个人在说着什么。 她把门再推开一点,看清了沙发上气鼓鼓坐着的女人,不禁怔住,原来真是她的上司高盈盈。 高盈盈听到声响回头,看到夏辛春时,表情就像大白天见了鬼一样,错愕地张着嘴。 夏辛春收回脚步,扯了一下嘴角,礼貌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她转身打算替他们关上门,然而高盈盈不期然在身后叫住她:“你别走。” 她有点儿头大,撇了撇嘴角,还是老老实实地进了门。 郑辛远对夏辛春的出现同样错愕,他很快收敛思绪,目光冷冷地看着高盈盈,说:“我很忙,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你请回吧。” 高盈盈恍若未闻,上下打量夏辛春,看到她手里拎着的食材时,眼神蓦然黯淡,冷笑一声:“真是想不到啊,郑总,你不是义正辞严地说自己不会搞办公室恋情吗?”她不客气地一指夏辛春,“那她算什么?” 夏辛春知道她这是误会了,正要开口解释,郑辛远先开了口:“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夏辛春目瞪口呆,一时无语。他难不成要拿自己当挡箭牌? “是啊,你不用解释,”高盈盈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她倔强地抬了抬下巴,声音带着控诉意味地说,“你把她的照片摆在办公桌上,天天睹物思人,骗我说她不是你喜欢的人,只是一个对你非常重要的人,好,我信你。你说她不够自信,担心找不到工作,让我多考虑她,好,我答应你。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让我看起来像个傻瓜一样?这样很好玩吗?” 郑辛远一顿,迅速看了一眼夏辛春,然后收回目光,烦躁地走来走去:“这跟她没关系。” 夏辛春不想再当观众了,她看了看窗外没有尽头的天空,清了清嗓子:“那个,我……” 不想,高盈盈陡然冲到她面前,咬牙笑道:“夏辛春,你不用辩解跟你没关系,我不是傻子。可是你知道吗?跟你在一起的这个男人不久前还跟我上过床,而且根本不打算负责,你再跟他同居,不觉得恶心吗?我给你一个忠告,趁早离开这种人。” 夏辛春心想,哥哥这下总不能再否认了吧。她没有任何被吓到的表示,拉住准备离开的高盈盈,对她露出一抹友善的微笑:“高主管,我想你误会了,我是他妹妹,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她留下这句话,微笑着离开了哥哥的家,她没有去看高盈盈和郑辛远的脸,也不关心那所房子里将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因为那是他们的爱情,与她无关。 出了小区,她一时无处可去,想了想,决定去原谅酒吧看看。 酒吧所在的那条街道铺满了金色的落叶,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平静而温馨。荒原书店的门大开着,几个学生打扮的女孩子在书架前走来走去,叽叽喳喳地聊天。书店收银台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短发女生,面孔与书店老板有几分神似,夏辛春猜测,她应该就是书店老板时常提到的女儿。 夏辛春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慢悠悠地往前走着,一边聆听脚底的落叶发出的沙沙声。 这条街不长,可她还是花了比以前多一倍的时间才走到酒吧门口。 酒吧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事实上,在过去的一年中,酒吧一直都是这幅不起眼的低调模样,跟它能把女人迷地团团转的老板有着截然相反的气质。 不,酒吧还是有所不同的。 她忽然发现一楼面向大街的透明玻璃窗内,原先挂在墙上的照片被撤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同姿态的她和他。 她凑近窗户往里看,眯着眼睛想去辨别这些照片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被拍下的,可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跟周远行有合影过,只好放弃。 她站回到酒吧门口的台阶上,惊讶地发现门没有锁,不由警惕了起来。 她没有推门进去,而是先拿出手机,拨通周远行的电话。这是她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 她退回到大街上。等着手机被接听的那十几秒钟内,她脑中的思绪百转千回,可她的心却是平静的。 就在手机终于被接通的那一霎那,木门在她眼前打开了。 周远行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拿着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出现在她眼前,看到错愕不已的她,他匆忙把小盒子藏到身后。 她傻傻地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他比她还要惊讶,但是很快,他就笑了起来,不是初见时能溺死人的那种微笑,也不是在一起后想让人掐死他的那种大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笑容。 她看着他藏在身后的手,突然意识到什么,心跳情不自禁地加快。 他嘴角一勾,把木门完全打开,眼睛专注而深邃地凝视着她,温暖的笑容一如十一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对她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要进来喝一杯吗?”他轻声问。 [全文完] 第41章 番外-1 番外《半途》作者:莫行远 第0天 冬夜,星期五,晚上十点零一分。 我坐在客厅那张巨大的米色真皮沙发上,抬头再次看了一眼对面电视墙旁边的圆形挂钟。 激烈行走的秒针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我紧紧盯着它,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它会在某一刻忽然停下,那样我保准会疯掉。 心跳一下重过一下,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快要刺破我的耳膜。我想我看起来一定紧张地要死,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愚蠢地要死。 我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在心里劝自己要放松,一定要放松。当我觉得我的听力稍微恢复了一点儿,我睁开了眼睛,凝神听着客厅里任何可能的微小的动静,然而奇怪的是,这下我什么也听不到了。 那么……还好,刚刚应该只是出现了幻听,我安慰自己。 虎口处莫名有点儿僵硬有点儿疼,低头看去,我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满了红色的液体,湿湿的,滑滑的。不仅如此,我的右手还握着半截破碎的绿色的玻璃瓶,层次不齐的裂口上凝聚着一滴又一滴红色的液体,颤抖着,几乎摇摇欲坠,就是不肯落下。 风穿堂而过,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我居然一点也不觉得冷,只是亢奋,毫无道理地亢奋。 突然,一股子甜腥味儿冲进鼻腔和咽喉,让人作呕。我不由怔怔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才发现,原来我的双手布满的是鲜血,我想弄掉它,可我不敢动。 嘴唇有点干,我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却硬生生停下了动作,因为嘴唇上的味道实在太奇怪了,简直叫人想吐! 当然,我不能真地吐出来,不能让乱糟糟的沙发变得更加不堪入目,只好做点什么别的转移注意力,于是我开始打量眼前这个装饰走简约现代风的宽大的客厅。 如果此时此刻有一台摄像机对着我,我想镜头里的女人的目光一定是惊慌的,她的眼睛不安地四处张望,却唯独不敢看向右边的沙发。 呵,她当然不敢,因为那里躺着一个女人的身体,镜头再往前一点,会看到这个短发女人圆睁的双眼,那里面没有一点儿神采,她的嘴巴微张,青色的脸颊上布满了红色,像一具尸体。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也是红色的。 镜头再往右移一点儿,噢,短发女人的脖子简直不忍直视,它血迹斑斑,血肉模糊,看得人想尖叫,镜头晃了晃,不知道是想表达震惊还是恐惧,不过它还是很尽责地给她来了一个全身的近距离的描写,从她僵硬的身体和毫不起伏的胸口可以判断,她的确是一具尸体。 “谁杀了她?” 我喃喃自语:是我。 尽管我不愿意承认,可是事实摆在那里,于湘的尸体就躺在离我不到十公分距离的地方。这个房子里今晚除了我跟她,再也没有别的人,而十分钟之前她还一边醉醺醺地喝着酒,一边咯咯地笑着说:我很爱他,但是他更爱我。 我手上握着的,不是杀人工具,又是什么呢? 我没法说服自己不是杀人凶手,那么十分钟之前,她做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因为我好像得了短暂性失忆症,对于那段记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努力搜寻,只能在脑袋里看到一大片漫无边际的白。 我十分沮丧,不得不放弃回忆,该死的,心跳又加快了,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我必须得去洗个冷水脸,不然脑袋得爆掉。 我轻轻地放下攥在手里的半截酒瓶,踮起脚,跳过羊毛地毯上那一大滩说不出颜色的污迹,留意着不让鞋沾上。 我家的地板是米白色的,我一边走一边观察脚下,走过的地方干干净净的,看来我的鞋子上不会留下证据。 “何玫,我喜欢你脚上的这双鞋。”于湘曾经靠在我肩上,懒洋洋地笑。 “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给你。”天知道这双高跟鞋磨得我的脚都要废了。 于湘摇摇头:“穿在我脚上,我担心鞋子会裂开,”她自嘲一笑,“而且我的肥猪蹄根本塞不进去呀,这鞋只适合你这样的公主穿。” 你应该集中注意力,别去回忆任何东西,有个声音对我说,打断了我。可我能做什么呢?我完全无计可施啊,谁能告诉我杀了人以后该怎么做? 我走进洗手间,镜子里的女人脸色通红,嘴唇却是惨白的。我没再看下去,打开水龙头,仔仔细细地洗脸,直到镜子里的女人脸上重新变得白净光洁,才开始清洗我的手心,再然后是手背,最后是指甲缝,我洗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漏过任何一个地方。 何玫,你能不能聪明一点儿?现在是洗脸的时候吗?你得把尸体藏起来,然后毁灭证据,收拾干净客厅,让一切复归原样! 另一道声音在我耳边这样吼着,我猛地清醒过来,对啊,让一切恢复原样才是眼下唯一该做的。 真是个笨蛋,我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之后擦干双手,回到客厅。 首先,我需要一个完全封闭的环境来毁尸灭迹。好在院子的大铁门早就关上了,天这么黑,应该没有人能从门缝里看到客厅里发生了什么,除非他有勇气跳上嵌满了玻璃碎渣的院墙。 别墅的门却是开着的,阴森森的,像一个黑洞。 我想也不想地赶紧关上推拉门,落了锁,把窗帘也拉地严严实实。 下一步该做什么呢?是先处理尸体呢,还是先收拾客厅?我还是不敢回头去看于湘,毕竟那是一具尸体,我哪有那个胆量去看。 想到这里,我顿时浑身汗毛直竖,因为我猛然意识到,餐厅面向客厅的那扇窗户没有关! 我快步走进餐厅,伸手就要去关窗子,但不知道为什么,窗子竟然卡着不动,怎么掰都纹丝不动。手心冷汗直冒,不一会儿就浸湿了窗玻璃,留下一串串手指印,手不停地打滑。 如果此时刚好有人从屋后走过,肯定会看到客厅里的场景,他会尖叫,然后掏出手机报警,警笛声响起,我插翅难飞。 我近乎机械地去推窗户,一边警惕地注意窗外的动静。 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如果换作昨晚,我一定会很享受这份寂静,因为我是一个特别容易失眠的人,但是我又强迫自己一定要在晚上十点之前上床,一到十点,必须闭上眼睛,哪怕我无法入睡,至少我可以说服自己,我没有熬夜,那么我就不用在面对不想面对的人时因为神经疼痛而抓狂。 我喜欢安静。 我需要安静,好在家里条件不错,老爸老妈又极度宠爱我,所以在我决定搬出来一个人住的时候,果断掏钱给我买了郊区这栋小别墅,尽管不用忍受头顶的脚步声和物件仿佛落到头盖骨上的声音,我仍然很难睡得着,尤其这几天,因为两个男人的事,我几乎彻夜难眠。 我咬紧牙关,使出浑身力气,谢天谢地,终于推动了窗户,“咔哒”一声,窗户锁上了,我等不及地拉上了窗帘。 神奇的是,这一瞬,我的头脑十分清醒,它不停地提醒我,要先把尸体藏好。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可是我竟然会杀人!要知道我是一个在外人眼中非常优秀的女人,为什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而且杀死的还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我没有答案,现在也不是计较答案的时候,我必须得在天亮以前收拾好这个烂摊子,然后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我那光鲜亮丽的生活。 我找来口罩戴好,又从二楼卧室翻出不知道什么时候买来的皮胶手套,冰冷的触感让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何玫,你会没事的,我反复在心底默念这句话,接着把客厅的灯全部打开,关掉于湘的手机,开始清理现场。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番外其实跟正文没什么关系,是我在写完周远行的故事之后,想到的另一个小故事。后来想想,既然周远行是一个作家,那么就该有作品才对呀,于是我就把这个小故事送给他了。。 第42章 番外-2 第1天 第二天是周六。真是万幸,不用应付忙碌的工作,不会见到讨厌的人,而且能有充足的时间把昨夜发生的事情好好理一理,让自己的情绪尽快平复下来。我太需要这样不被打搅的独处时间了。 昨晚,我忙活了一整夜,累得腰酸背痛,手都快磨起泡了,才终于让一切看上去平安无事。 起先我不敢面对于湘的尸体,也无法接受自己真地杀了人,我怎么会杀人呢?杀人可是犯法的呀,我当时怎么下得了手的呢? 我直愣愣地站在沙发对面,看着自己作的恶,不断逼迫自己直视于湘那双空洞洞的眼睛。 如果要让自己从这次的犯罪中撇清关系,那么我必须回忆起杀人时的每一个细节,再想想今后各种突发状况的应对方法。 时间缓慢又急迫地过去了,在这场争分夺秒的较量中,我隐约看到于湘的双眼重新变得光彩而有活力,她仿佛随时会从沙发上坐起来,但我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允许自己移开视线。 也许,她很快就会活过来,在我耳边喋喋不休。 “跟你说呀,何玫,我男朋友对我真地很好,”于湘舒服地靠在沙发上,对我笑,“我跟你说过的吧,他很帅,很善良。” 我笑着点头,没法儿反驳她的看法,当然了,我也没有立场发表任何评论。她的男友无疑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和一颗善良温柔的心,我早就在她反复描述他们俩第一次相遇的情景时充分认识到这点。 “我当时正低着头走路,心里郁闷地不行,正想着要不干脆甩手不干了,大不了啃几个月老本,也好过一天到晚被人欺负。这时,他忽然走到了我身边,主动跟我说话,我懒得理他,他也没放弃,跟着我走了几步以后,很干脆地问我有没有一百块纸币,我心想,真是流年不利,好端端地居然被骗子缠上了,不过还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笑容带了几分羞涩,圆鼓鼓的脸上布满了红晕,“然后……我就呆住了,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能有他那样英俊到让人灵魂出窍的面孔。” 我记得我第一次听到她这样不伦不类描述的时候,差点儿没有冷笑出来,不过她难得对一个男人心动到在我面前毫不修饰的地步,我自然没法儿打击她的勇气,只好顺势问:“有多帅?” 于湘回忆着说:“反正就是帅地人神共愤那种。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问我借钱,是为了把钱给旁边乞讨的一位老奶奶。够善良吧?” 我点头,她继续笑着:“我把钱给他以后,他坚持要转账给我一百块,我本来很不好意思的,我压根就没救济过谁,看到他在我面前行善,很是羞愧,哪好意思让他还钱,不过他很坚持,最后我一咬牙,说:你转一半给我就行了,要不,我们加个微信,你直接微信转给我。” “他同意了?” “对呀,我当时紧张地要死,加他微信算很无礼了,他倒是很好说话,如果他拒绝了,那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看来你也是自有魅力的嘛,第一次主动出击就大获全胜。”我故意说。 她果然听了以后很受用,美滋滋地说:“我哪有你有魅力,我就是丑小鸭,他只是善良罢了,看穿了我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不忍心伤害我的自尊。” 总之,后来的每一次见面,于湘的开场白都围绕着这个男人。 我没见过那个男人,但我清楚地知道她和他从陌生人发展为男女朋友的每一个细节,于湘的甜蜜笑容让我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确实很有吸引力,至少我在过去的三十年中从来没有遇到过如他一样优秀的好男人。 其实我并不苦恼她觅得真爱,我们是朋友,她得到了梦寐的爱情,我自然祝福,我只是没法理解为什么长相和气质明显甩她几十条街的我,遇到的每一个男人竟然都是渣男!这一点让我非常生气,真是不可理喻。 尤其昨晚,我几乎想长醉不醒,最好直接醉死过去,那样就能彻底解脱了。 于湘显然察觉到我心情低落,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在第一百零一次强调他男朋友有多好之后,终于转入了正题,开始安慰我。 “何玫,你也会遇到跟我男朋友一般好的男人的,别灰心。你看你长得漂亮,又有钱,追着你跑的男人一个接一个,都排队等着你施舍爱呢。今天分手的这个不值得你为他伤心,分手最多只能证明他不是那个对的人,你会遇到好男人的,”她语气坚定,“嗯!总有一天。” 这算安慰吗?我苦涩地想,又喝了一大口啤酒。 “好啦,”她靠近我,拉我的手腕,“别愁眉苦脸了,你又不是第一次和人分手,应该早就习惯了呀,我要是你,就该笑了。” 我半眯着眼睛看着她,她挑了挑眉,笑了:“因为我也想跟你一样多一些选择的机会,女人活着最大的成功就是不停有男人为她倾倒,在这一点上,你一直是我的偶像。” “是吗?”手中的啤酒还剩下一半,我却有点喝撑了的感觉,人处于飘忽状态。 她咯咯直笑:“当然,我羡慕你,你看看我这个样子,哪有吸引男人的资本?” “你不是说你有个惊为天人的男朋友吗?” 她歪了下头,也喝了一大口酒,吞下去以后,抿了抿嘴:“我可怜了这么多年,轮也该轮到我了,你说是吧?” 我再次观察她,她有一副矮胖的身躯,当她笑着的时候,抖动的不仅是她脸上的肌肉,还有她那对在我看来硕大的□□。 谁说羡慕别人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不介意我放肆的目光,真奇怪,她这样一个自卑、走路永远低头的人,竟然敢抬头挺胸迎接我的注视。 她不介意我的沉默,忽然“咦”一声:“对呀,我男朋友肯定认识很多跟他一样优秀的男人,要不我让他给你介绍几个,助你脱离苦海?” 她笑得很亲切,她的脸离我脸的距离好像不到五公分,我什么也看不清,头晕地要死,想叫她离我远一点儿,手一挥,不知碰到了什么,安静的室内先响起重物相撞的声音,接着是类似玻璃坠地碎裂的声音,再后来......是一声闷在喉咙里的尖叫声。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看着她,她却惊恐地瞪着我,身体直直往后倒去,鲜血从她颈间喷出,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看了看手中的酒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于湘捂着自己的脖子,全身开始抽搐,鲜血汩汩地往外喷涌,她的嘴唇不停颤动,似乎想跟我说什么,可我的身体被冻结了,无法上前,我的头被刺入骨髓的寒意惊醒了,清楚地看着她在我面前停止挣扎,面目凝结成一副壮烈的石膏像…… 回忆太耗心神了。 我注视着她的尸体,这样想着,暗自吁了口气,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次意外,我没想过要杀她,念及至此,我的心里好受了很多,罪恶感也减轻了一点儿。 看吧,人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理智,如果我一直手足无措下去,肯定以为自己是蓄意杀人呢,那良心一辈子也没法儿安宁了。 谢天谢地,她的血液看起来终于凝固了,我用羊毛地毯把她的尸体裹好,然后拿被单又裹了一层,接着出去找了一个相对来说最安全的地方,把她的尸体藏起来。 做这件事的时候,我表现地很悲伤,事实上,我的确很难过。 等我再回来的时候,我早已累地直不起腰,不过藏起尸体还远远不够。我撤下被血迹污染的沙发套,放进洗衣机里洗了又洗,直到最后一丝血腥味消失殆尽。 沙发上也染上了血迹,这比较麻烦,不过好在沙发是皮的,染上的面积不算大,我端了一盆又一盆水,擦洗了无数遍以后,没那么触目惊心了,但还是留下了一点儿浅浅的痕迹,怎么擦也擦不掉。 如果被人发现了这点,怎么办呢? 我一边去拿新的沙发套,一边思索着,脑袋里灵光一闪,答案就出来了。原来做女人也不是全无优点的。 解决了这个问题,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我清理好地板、茶几和啤酒瓶,拿来新买的Chanel香水喷了一下客厅,再一看钟,已经早上六点了。 冬天的早晨总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我活动一下筋骨,拉开推拉门的窗帘,有那么一秒钟,我不敢看外面的世界,可当我睁开双眼,却被外面晦暗的空气结结实实地惊到了。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有高兴地叫出来,这场雨不大不小,但是......再及时不过了。 我心满意足地看了会儿高高的院墙,还有院墙旁边那几棵开地正浓的腊梅,一种情不自禁的感觉在血管内汹涌。 拉开玻璃门,寒气混合雨丝扑面而来,尽管牙齿打颤,但我一点也不感觉冷,反而觉得温暖,流失的温度从此刻开始渐渐复苏了。 我问自己,在这样一个下着雨的冬日的周六早上,该做什么合适呢? 当然是窝在被子里睡觉最惬意啦,某位故人曾经这样跟我说。没错,就像往常一样吧。 第43章 番外-3 第2天 这一觉睡得可谓天昏地暗,拿起手机一看,还好,星期天,早上九点,不算晚。 我昨天闷头睡了一整天,本以为自己会失眠,但神奇地是,我竟然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中途只醒过来一次,上了趟卫生间以后回到床上又倒头大睡起来。 没有失眠并不值得我开心。我看着那条跟我提分手的短信,心情再次跌落谷底,到底是我遇人不淑,还是我注定得孤孤单单地过完这辈子?连于湘那样平庸乏味的女孩子都能得到真爱,而且一次就成功了,为什么我在感情上却屡屡失败? 啊,于湘,她现在一定很冷。失手杀了她是我的错,我从没想过做这么残忍的事情,可是后悔有用吗? 没用,所以我不能想起她,我得忘记她,那么我内心深处的愿望才有机会实现。 于湘的手机静静躺在我的衣柜抽屉里,想到它,我又恨又喜。 我穿好衣服下床,准备拿出手机检查一下,想了想,还是找来崭新的皮胶手套戴上。不能在任何可能的证物上留下指纹!这是每一个稍微有点智商的罪犯都应该懂的道理。 于湘的手机需要密码才能开机。 我和于湘几乎算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可也不会没事交换对方的手机解锁密码呀。 冷静,何玫,你可以的! 我深深呼吸,思考着对于湘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其实哪里需要费脑筋多想,除了那个男人还有谁呢? 他们是哪一天初遇的?7月8号。 他们是哪一天开始恋爱的?10月20号。 那么密码不是140708,就该是141020吧? 我试了下,是第二个密码。 我按耐住激动不已的心,先去看她的手机相册,想一睹那位男士的芳容,然而找到的唯一跟人有关的照片全是我的,我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她是什么时候偷拍的我。 我猜,她可能不希望别人对着他男友的照片发花痴流口水,所以才藏着掖着,连张照片都不敢给他拍。 她的手机通讯录同样无聊,朋友少的可怜,不一会儿就看完了,分辨不出哪个才是她男朋友。 于是我开始翻看她的通话记录,最近的一条是跟我的,时间是周五下午四点五十分,再往下翻翻别人的,也没啥引人注目的地方。 接着我把注意力放在了短信和微信上,结果大失所望,还是什么都没有。 短信都是一些垃圾短信,看的人烦躁,有营养的要么是联系她做翻译的,要么是跟我的对话。至于微信,更是乏善可陈了,除了跟我聊天,其他的都是工作往来,不是追问她什么时候交译稿,就是转账给她结算报酬的。 说到这里,我应该简单介绍一下于湘了。 于湘不是本地人,她老家在一个我没听说过的遥远的小城市,据她所说,她父母在她读初中时先后去世,她跟着奶奶长大。 我一度很同情她身世可怜,可她不以为意,一点儿也不在乎谈到她父母的死,甚至很抵触我用看孤儿的那种眼神看她。后来我就不再瞎操心扮什么知心姐姐了。 她是一个自由工作者,主要接翻译的活儿,别看她人长地木讷不讨喜,可她在学校可是人人皆知的学霸级人物,当然了,也是人人敬而远之的绝佳对象。 她精通英语、西班牙语和法语,在这一点上,我着实心服口服,佩服地不行,也承认,上帝是公平的,没有赐予你美貌,但会给你一个优质的头脑。 我跟她不同系,寝室在她隔壁,不过我上大学那会儿不怎么在学校住,只听说过她的大名,从来没跟她正面打过交道。 真正跟她熟悉还是毕业三年以后的事,我们俩偶遇,她认出了我,主动要跟我互换联系方式,我几乎没女性朋友,尽管那会儿有处地还不错的男朋友,但是我还是经常感到寂寞和孤独。 有了我的电话以后,她就开始频繁打电话给我了,我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是她崇拜的对象。 “何玫,我特羡慕你的气质,冷冰冰的,总和人保持距离。你人长得太美了,什么不好的到了你头上都变成优点了,我好希望自己能有你这样的脸蛋和身材,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拿一切东西去交换。” 好吧,有个女人如此崇拜我,这感觉也不错,于是这段不冷不热的友谊得以延续,我想,在我们心中,对方足够算是一位知心好友了,谁叫我们俩都被人孤立呢? 不过我被孤立的理由,她从来没认同过:“喂,别扮可怜状,你是因为太美太优秀了,别人才会不喜欢你,可男人喜欢你啊,而我呢?我是因为长得不好看才被嫌弃。” 我通常会安慰她:“你别这么悲观地看自己,我就羡慕你的前凸后翘,你的胸大到没天理了,别人想整都整不出来。” 她没好气地打我,我笑嘻嘻地躲开…… 回忆至此,短促的信息提示音响起,我回过神来,是有人在微信上找她,问她什么时候交译稿。 译稿!如果她没能按时交出稿子,别人肯定会来找她,那样的话,就会发现她不见了。 这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一阵哆嗦。我必须得找出那份译稿,然后“让”于湘交出去,以后……就借口转行,不再接翻译的事了。 我从衣柜里取出她前天晚上随身带着的房门钥匙,不敢多耽误,换好衣服以后匆匆出门,开车赶到她的出租屋。 于湘也住在郊区,离我不算太远,开个车二十分钟就到了,只不过她住的小区简陋破旧,在我眼里跟贫民窟差不多。 我以前也来过这里,熟门熟路地走到五楼。这栋楼十分安静,一个人影也没有,我从包里拿出钥匙开门进去,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味道实在不好闻,不过也只能忍着。 我换上她的拖鞋进屋,地面还算比较干净,没什么灰,我找到她的电脑打开,这一次轻松地解开了她的电脑开机密码。 电脑桌面干干净净,有一个文件夹的名字是“工作”,点开以后,里面是各种以稿子名命名的文件夹。 我又拿出她的手机开了机,找到那人在微信里发给她的原文的标题,然后对比着查看桌面上密密麻麻的文件夹,五分钟以后终于找到了,但是根据原文和译稿的段落来看,还有整整三段没有翻译! 我简直要抓狂了,如果是英语,我还能勉强翻一翻,糊弄过去,可这是西班牙语,我完全一窍不通啊。 没办法,我只好先拷走这份稿子,回去以后再想想怎么办。 我走到门口,却又返回,回头看看狭小的房子,有个疑问在我脑海里愈演愈烈。 于湘跟她的男朋友明明处于热恋期,为什么手机里找不到一点交流的痕迹?这根本说不过去啊,肯定有什么别的东西被我遗漏了。 我走进她的房间,从书桌开始查找,除了一些文件、杂志、充电器和笔以外,唯一引起我兴趣的只有一本笔记本。 我感觉血液开始沸腾,看来我要找的东西很快就会出现了,可是当我翻完她的笔记本,却浑身发凉。 太不可思议了,原来于湘早就预谋要杀我! 她的日记里,字里行间都是对我的怨恨。遇见我是意外,接近我、和我表现地亲密却是刻意,她不是羡慕我,她是嫉恨我。 我在心里冷笑,愤怒地合上她的笔记本,扔回原处,同时暗自庆幸,幸亏她死了,否则现在成为尸体的那个人说不定就是我了。 嫉妒是一条毒蛇,它会吞噬你的心灵,让你变得恶毒。 我把视线投向她的衣柜,再次震惊了。 她的衣服岂止似曾相识,有一半简直跟我的一模一样,除了码数偏大号,我看不出其他的区别。要知道这些衣服可不便宜,她甘愿下如此血本,看来是真地崇拜我。 最后一个地方只剩下她的床了,我掀开被子,找啊找,整个人都扑在了床上,总算在她挨着墙壁的枕头下面找出一部手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部手机里肯定会有那个男人的信息。 皮胶手套勒地我的手一直冒冷汗,我忍着厌恶的黏腻感觉摆弄这部手机,但手机一直黑屏,显然是没电了。 “于小姐!于小姐!你在里面吧!” 有人在捶门,我吓地手一抖,手机沿着墙壁掉了下去,掉进了黑漆漆的缝隙里,什么也看不到。 “于小姐!” 来不及再去捡手机了,我惊魂未定,下了床,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于小姐,开一下门,我有急事找你。” 我听出来了,是她的房东,就住在楼下。 我脱下手套塞进包里,整理好头发,调整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去开门。 房东看到我很意外:“何小姐,怎么是你?” 我笑了笑,解释道:“于湘出远门了,叫我来帮她收拾一下屋子。” 房东也笑了:“她有你这个朋友真幸运,出远门?去哪里了?” “她心情不太好,最近压力太大了,说要出去走走,她没告诉我,我也没细问。” 房东点头,有一点儿欲言又止。 我等着她开口,她看了看我,笑道:“是这样的,昨天是于小姐该交房租的日子,我一直联系不上她,今天听到楼上的动静,以为她回来了,所以上来看看。” “这好办,”我拿出自己的手机,“房租多少,我先替她付了。” 房东惊喜地也拿出她的手机:“那多不好意思,三个月,一共四千二,你支*付*宝转给我就行了。” 房东收了钱,喜滋滋地迈步下楼而去,我看了一会儿空荡荡的楼梯,回去继续找那部手机,可不知道老天是不是故意跟我作对,手机根本没法儿取出来。 她的床推也推不动,更别说床头旁边还紧紧杵着一个大大的衣柜和书柜,一列过去,刚好抵着对面的墙壁。床在这一边卡地死死的,完全动弹不得。 我趴在地上,试图伸手进去摸索,可床跟地面之间根本没有缝隙可言,哪里能摸到手机?折腾了老大一会儿,我不得不放弃,转而去打书柜的主意。 就在我拼命去挪动书柜的时候,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我擦掉脸上的汗过去开门,还是那个面相刻薄的房东,她满脸堆笑:“何小姐,这房子隔音差,你动作能不能小点儿,我孙子在睡觉,一听到楼上的动静就哭。” “哦,好,”我压下烦躁,尽量温和地回答,“好的,我快收拾好了,一会儿就走。” 房东离开以后,我突然没了待下去的心情,想到掉落床底的手机,更是气地没处发泄。 算了,还是过几天找机会再过来吧。 我锁好门,上车以后,先找个地方吃了早午饭,然后回家。 没想到,隔应人的事又来了。 进小区以后,到我家还要经过一条曲折的窄窄的水泥路,这条路平时只能开进一辆车,此时却被一辆庞大的越野车堵住,我按了半天喇叭都没人理我,下车走过去看了看,越野车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连骂人的心都没了,这边规划的全是独栋别墅,说远说近都是邻居,我不想跟人起争执,只好调转车头,把车开到街边的停车位上,再下车步行回家。 天灰蒙蒙的,细雨绵绵,我打着伞,绕过那辆越野车往前走。 前方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也举着伞走着,他的脚步不紧不慢,甚是悠闲。 我对他看上去还不错的背影撇了撇嘴角,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什么,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赶忙看向别处,他却停了下来,笑着看我走近。 我假装没看到他,继续往前走,路过他的时候,他低低笑了。 我有点恼怒,生平最讨厌这类故弄玄虚的男人。 “你笑什么?” “笑你啊,”他倒是坦诚,“漂亮的女人可不能生气,生气容易长皱纹,容易变老。” 关你屁事,我在心里回道。 他厚脸皮地跟我并肩往前走,一边说:“我猜你肯定在心里把那辆车的主人骂了一万遍吧。” 我挑眉斜睨他一眼,想看他能厚脸皮到何种程度。 他耸了耸肩:“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心里是这么想的,车主要是女人的话,我会原谅的,要是男人的话,我会诅咒他出门被车撞。” “原来你这么恶毒。” 他看起来并不介意我的直言不讳:“大部分人都会有这种想法,一个人恶不恶毒,是靠行为来判断的,跟他的想法无关。” 我一愣,懒得和他费话,加快步子往前走,眼看快到家门口了,他还是跟着我,我不禁有点火大:“你跟着我,到底要干什么?” 他怔住了,说:“我家也住这里,”他忍着笑,指着我家旁边的一栋别墅,“那就是我家,所以不好意思,我可能必须还要跟你同行一段路了。” 我几乎恼羞成怒,但也不打算多说什么了。 “我叫杨至淇,”他不依不饶,“你是个很有意思的女人,要不我们俩交个朋友吧。” 我侧头看他,他双目柔和,嘴角挂着温柔的笑,眼神罕见地诚恳,我承认,他身材不错,长相也说得过去,可我早对男人免疫了,他诱惑不了我。 “好吧好吧,”他估计受不了我的目光了,无奈地说,“我承认,我不是第一次看见你了,想跟你做朋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放心,我目前单身,有一份正当稳定的职业,没有不三不四的异性关系。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儿上,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他笑着递给我一张名片,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只好先接过来,潦草地说:“何玫。” “玫瑰的玫?还是……腊梅的梅?” 我眯了眯眼睛,打量他,他的面孔干净清爽,有春风的感觉。我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回答:“玫瑰的玫。” 他嘴角一扬:“完美的名字。” 好不容易走到了家门口,我连再见都不想说。他显然一点也没被我冷淡的模样吓到,十分绅士地跟我道再见,微微一笑之后继续前行。 我打开院门,正要进去,他突然转身看着我。 “何玫,这是一个完美的雨天,很高兴认识你。” 我的心开始狂跳,草草点了个头,匆匆进门,一直到走进二楼的卧室,才觉得能呼吸了。 稍微平静下来以后,我用于湘的手机回复了催稿的人,告诉对方稿子过几天就能完成,接着关掉她的手机,将拷来的稿子放进电脑,对着它天书一般的文字发愁。 作者有话要说:改一个小bug,辛春和周远行的故事发生在2015年,所以这个密码的时间应该往前提前一年才对。。。。 第44章 番外-4 第3天 万恶的周一,每一个上班族大概无一例外先在心里咒骂一万遍,才会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出门去上班。 我不讨厌上班,反而挺享受忙碌的感觉和工作带来的成就感,但是今天,准确地说,是从两个多月前开始,我就有点儿反感去公司了。 开车去公司的路上,我一直郁郁寡欢,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份稿子,还有即将面对的那个男人。 那个让我烦恼的男人是我的上司,他在公司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一大把小姑娘被他迷地团团转,那种想染指又没法染指的感觉让她们的暗恋滋长地更加疯狂。 我讨厌他,但是得承认,他长得十分英俊,尤其那对深邃的眼睛,不论看谁,都显得含情脉脉。外形上的优势只是一部分,他除了有钱,穿衣有品味以外,还有一个文邹邹但颇有气质的名字——任庭宣。 于是每个女孩子都觉得,他就是偶像剧里对女主角至死不渝的痴心男主,任凭妖魔鬼怪如何使绊,他都片叶不沾身。这样的男人,哪个小姑娘不心动? 当然,她们对他的想象也不算有错,那些女孩子,他从来没给过近身的机会(他高高在上的姿态无疑惹得她们更神魂颠倒了),她们也没那个胆子,去和一个有妻子的男人套近乎,更不要说,他的妻子还是一个漂亮富有的女人,是本地商业圈内某个大佬的千金。 他肯定很享受一众女人的钦慕,以至于得意忘形,否则怎么会把念头转到我这个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女人身上? 两个月前的某一天,他第一次在拥挤的电梯抓住我的手时,我就看出了他恶劣的本质。男人的劣根性啊,我在心里狠狠鄙视。 我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手,尽量离他远远的,余光中看到他似乎在忍笑。 我说服自己那只是一个不小心的碰触,不愿放在心上胡思乱想。他若布置我工作,我会认认真真完成,他若叫我去他办公室做汇报,我也心无旁骛地去,从不看他“深情”的眉目。 可显然我高估了他的品格。 后来的日子,有时是在茶水间,有时是在等电梯的空档,有时是在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会有意无意地和我发生身体接触,偶尔还会夸我的衣服好看,我身上的香水味很好闻,最直白的一次,他直接说:“何玫,你身上的味道为什么总是这么香?” 我冷淡地对他的称赞表示感谢,努力做个什么也不懂的白痴,心里早骂地他体无完肤了。如果这么明显的暗示,我都看不出来是挑逗骚扰,那我过去的三十年也就白活了。 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在公司里多次引诱自己的下属,还有比这更倒胃口的事吗?于湘说我冷冰冰的气质对男人是致命的吸引力,我真想把她叫醒,摇晃她的肩膀:你有什么好嫉妒我的,看看我惹上的都是些什么鬼事情! 估计是看我不为所动心急了,近些日子,任庭宣更加肆无忌惮了,上个星期五,我男朋友,啊不,确切地说,是前男友跟我说分手,我难过地差点儿在办公室哭了,为了不让自己失态,我跑到楼梯间,很快,任庭宣也过来了,假装要下楼。 他走到我身边,关切地问:“何玫,你怎么哭了?” 他用手指勾去我的眼泪,我嫌恶地躲开,恶狠狠地瞪着他,他似笑非笑,那无奈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情人。 我暗暗心惊,第一次不想和他保持友好了。 “任总,请您自重。” 他惊讶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为自己辩护,我没给他机会,转身跑回了办公室……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还有二十几天就是农历新年了,我该怎么“让”于湘跟她奶奶解释,她过年不回老家了? “想什么这么出神?” 我回过头,又是任庭宣。 我们的工作朝九晚五,现在不到八点,公司里几乎没什么人,我以为这么早不会碰到他,没想到还是碰上了,真是冤家路窄。 我敷衍地扯了扯嘴角,懒得接话。他低低笑了一声:“看不出来你气性这么大,我不过就是关心你一下,又没有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犯得着这么躲我吗?” “任总,”我坦然地直视他,“您是我的上司,您关心我,我感激不尽,不过我们只是上下属关系,连朋友都谈不上,出了办公室,就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所以......” 后面的话我没有说下去,但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能明白那是叫他“有多远滚多远”的意思。 他只是笑,没再多说什么,那幅“体贴”的模样落在别的小姑娘眼里,八成又要演绎出一个深情男人的剧本来。 电梯来了,我等他先进去,他挑了挑眉,站定以后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也“开心”地笑了,在电梯门合上的时候,转个方向,走进另一部电梯。 你一定好奇我是干什么的吧? 我是一个资产评估师,一毕业就进了眼前这家公司,做了七八年,从一个跑腿小妹发展到现在的项目经理,过程不能说不艰辛。 我的工作具体来说不难,但是处理的事情很繁杂,一天到晚跟数字和报告打交道,这也没什么,习惯了就好,我没法忍受的只是突然抽了风对我大献殷勤的任庭宣。 在这个让人郁闷的周一早上,我决定把他抛诸脑后,先解燃眉之急,把那份稿子发给我在大学当老师的父亲,他人缘广,肯定能找到精通西班牙语的人。 老爸一口答应下来,连我让他这么做的原因都没问。短暂的轻松过去以后,我只想苦笑。找人帮忙翻译,多么普通的事情,哪里值得我绞尽脑汁步步为营? 看吧,这就是做亏心事的下场,你会变得神经兮兮,每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在你心里,都是那么“与众不同”,含有特别的意义。你觉得这没什么,但是当这些“与众不同”落到你身上,你会控制不住地去思考它们表象之下神秘莫测的含义,你想让自己从中抽离,可脑细胞还是一个接一个死去,让你神经疼痛。 我在微信上叮嘱老爸:“爸,我最迟明天晚上要拿到译稿,内容不多,其他都翻译好了,就是最后那三段,应该能完成的吧。” 爸爸很快回复了:“放心吧,女儿,明天一定给你。” 这个难题算是解决了,我往后一靠,闭上眼睛,想着马上就要来临的春节,又是一阵惆怅。 “看来我让你很苦恼了。” 我睁开眼睛,任庭宣两手插在他那条笔挺的西装裤口袋里,半靠在我办公室门口,戏谑地笑。 他的纠缠让我好不恼怒,我压着火气问:“任总,您到底想干什么呀?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您对我而言除了是上司,就是一个陌生人,我干嘛要因为您苦恼。” 他要笑不笑的,表情没一点受到人以下犯上该有的愤怒,平心静气地说:“看起来,你很不愿意我做你的上司,很不愿意我是一个陌生人?” 我挎下脸来:“任总,难不成您认为我工作太过出色,会威胁到您的位置,所以故意对我表现暧昧,好让公司其他人以为我勾引有妇之夫,借这个法子逼我辞职?” 他十分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要是真想逼你辞职,有的是办法,干嘛给自己找麻烦?” 多诚实的男人! 我无语地望了望天花板:“好吧,任总,感谢您的不杀之恩。” 他大概以为这是朋友之间用来缓解气氛的说法,浅浅一笑,站直了身体:“好了,我怎么会逼你辞职赶你走?别绷这么紧,我过来就是想道个歉,之前的确是我失礼了,没考虑到你的感受,以后会注意。” 这当然不是我愿意听到的回答,不过我也不愿意继续在公司和他争锋相对了,倒不是怕他耍手段逼我辞职,我只是在乎辛辛苦苦奋斗的事业,不想因为一个渣男受到影响。再说了,他有那个胆子敢公然骚扰我吗?我不信他不爱自己那张皮,他的妻子也不会是个软柿子任他拿捏。 也许我的“抵抗”真地起了效果,接下来一整天,他都没有在我眼前出现。 作为一个三十岁的单身女人,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男人都有猎奇心理和征服女性的欲望。任庭宣充其量不过是乏味了其他小姑娘的崇拜,对比之下,觉得我这个和他面对面相处时眼睛不会冒粉色星星的老女人来得比较有意思,想着在心理上征服我罢了。 既然看得这么透彻,就没必要自我纠结了。 下班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湿漉漉的空气有着噬骨般的寒冷,我在一家面馆吃了碗热腾腾的牛肉面以后,开车来到于湘租住的地方。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能拿到那部手机呢? 我想我是魔怔了,中毒了,才会在发生了那样疯狂的事情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坐在车里想着别人的所有物。 我会不会有一天被警察抓到? 我下意识地否认这个可能性:不可能的,没有人能找到于湘的尸体,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失踪了又怎么样呢? 四楼的灯光大亮,为了不引人怀疑,我只能暂时打消上楼的念头,另选日子过来。 集中注意力在拥堵的街道上爬行是一件相当耗费心力的事情,坚持着把车开回家,在院门口停好车,我已经筋疲力竭,只想回屋好好躺着。 掏出钥匙开门,却一下子僵住。 院门的锁上插着一支玫瑰花,门缝之间卡着一封信。 我的心咚咚直跳,直觉有人看到了那晚客厅发生的事情,不然这支诡异的玫瑰花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门口?他(她)是在暗示什么吗? 我控制着不让自己哆嗦,取下玫瑰、拿上信,开院门进去,再开别墅门,一口气直奔二楼的卧室,瘫坐在床上。 “何玫, 下班路上碰到一个小姑娘卖花给我,我看不下去她冻地通红的手指头,打算全买了,小姑娘拒绝了,说只卖我一朵,不需要我的怜悯,不知怎地,她倔强的眼神让我想到了昨天中午偶遇的你,于是我就买了一朵来送给你,希望你不会怪罪我小气。 你的邻居杨至淇”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恐惧,比那晚面对于湘的尸体时还要折磨人的恐惧。 第45章 番外-5 第4天 雨停了,天空一碧如洗,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只觉得困意绵绵,很想变成一只猫,慵懒地蜷起身体,什么也不干,一整天躺在太阳底下睡懒觉。 我半趴在楼梯间的窗户上,看着外面被温暖包裹的世界,不觉有点儿神经恍惚。 说不清为什么,我莫名地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一直渴望的真爱也好,别人的男朋友也罢,我全都不想期待了。我唯一的念想,就是能回到过去,回到于湘打电话给我,说要来我家喝酒的那个时刻。 可是,我们都知道,时间是最残酷的东西,它永远不会回头,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从来不会厚待谁。 我拿出手机,于湘没来得及完成的译稿,老爸上午用微信发给我了,我打开天书一样的文档快速扫了一眼最后三段,完全不知所云,就好像于湘那个人,那样一个总是把我捧得高高的、对我坦白所有恋爱细节、不时会对我撒娇,一喝酒就对我傻笑的女孩子,我以为我理解她是怎样一个人,但是如白纸一样的她,竟然如此怨恨我,每时每刻都希望我能死掉! 何玫,作为一个杀人犯,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批判别人的为人?难道你的内心就没有阴暗的东西?你可是杀过人的人啊,你凭什么嘲笑一个已经被你杀掉的人曾经对你的恨?愚蠢至极,无药可救。 可是,不管怎么说,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除了硬着头皮往下走,也没有其他路可以选择了。 “性感的女人最大的罪过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回头,任庭宣嘴角微微挑起,眼睛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晰。 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收起手机,站直身体,假装没听到。 他走到我身边,嘴唇凑近我的耳朵,我往旁边一闪,却被他搂住了腰:“小心踩空了。” 我一把扯掉他的手,恨不得当场大骂他一顿,考虑到在公司,还是忍住了,只咬牙说:“任总,你这是打算公开追求我吗?” 他平静地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嘴角的笑意倒是加深了几分,用近乎耳语的口吻说:“说到底,好像是你在’追求’我吧?” 他瞥了一眼我的臀部,脸上再次浮现那种惹人反感的似笑非笑:“哦,不对,你的目标应该不止我吧?” 我老大不耐烦:“你什么意思?” “你一直是个自信到有些骄傲的女人,难道不知道你刚才趴在这里的姿势很引人遐想吗?” 我冷笑一声:“只有思想龌龊的人才会由一个姿势联想到性。” 他咧开嘴,低笑:“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女人,现在这里没别人,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不好意思,任总,您的喜欢还是留给公司其他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吧,我消受不起。” 他朝我走近一步,呼吸堪堪擦过我的脸:“怎么会呢?你明明很乐在其中啊。” “任总果然自恋地可以,不对,是自信,够自信。” 他一副懊恼的样子,皱紧了眉:“可惜了,我居然以前没发现你的有趣,不过我想,一切还来得及,你说对吧?” 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跟神经病多嘴:“任总,如果你不想颠覆你在别人眼中的好男人好领导的形象,那么我希望您到此为止。” 说完这句,我就踩着楼梯上楼去了,转身关门的时候,我的视线不经意扫到他,他正一手摸着下巴,对着我温柔地笑。 我一进办公室就投入了工作,年底了,事情变得愈加繁忙,等我处理好工作,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晚上七点半了。 一停下来,我才感到饿,摸了摸自己空空的肚子,我决定先填饱我的胃,再去于湘的出租屋,“让”她按时交稿。 可上了车,我又改了主意,直接把车开到了于湘住的小区外面,然后下车步行到她住的楼。 我戴着口罩,一边走一边往楼上看,四楼的客厅和房间没有一丝光亮透出,看来没人在家。 我迅速走上五楼,开门进了于湘的家。 眼前的一切跟我星期天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仿佛下一秒,于湘就会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地出现在我面前。 谁能想到住在这里的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呢?多么荒诞不经。 我关好门,直奔她的房间,先打开电脑,把稿子拷进去,然后打开桌面上的Foxmail邮箱,轻易地在前几封邮件里找到了对方的邮件。 为了确保对方就是于湘手机微信里催稿的那个人,我先用她的手机发了个微信过去。 “稿子已经翻好了,我一会儿邮件发到你邮箱。” 后面跟着我在电脑上找到的邮箱地址。 对方很快回了一个“好”字。 我吁了口气,顺利把稿子发了过去。 一分钟之后,对方用微信写道:“稿子已经收到了,剩下的尾款七天内会打给你。合作愉快。” 我模仿于湘,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发出去以后,不禁感到些许恍然。 原来在结束聊天这件事上,于湘跟我的习惯也一模一样。 到底是我的错,还是她的错? 也许我们都搞不清楚,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我得尽快拿到那部手机。 我坐在床沿,先把衣柜往床头这边扯一点儿,好让书柜和衣柜之间的缝隙变大一点儿,方便我的手在待会儿挪书柜的时候有地方使力。 我费了老大力气,终于如愿挪开了衣柜和书柜。 我气喘吁吁地开始推于湘的床,等床和墙壁之间的缝隙足够大了,迫不及待地扑上床。 手机的光照到床底下,我看见了我心心念念惦记的东西! 于湘的手机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一想到这点,我就难掩兴奋,我忍住想尖叫的冲动,探出手取出了那部手机。 时间紧迫,我没有当场去看手机里的东西,抑制着激动的心情,我一一把床、衣柜和书柜恢复了原位,整理好床铺,准备离开。 可是环顾这间小小的卧室,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个房间看上去太温馨了,不是吗?一点也不像主人出远门的样子。 对,一个出远门的人怎么会不带行李箱呢? 于是我左找右找,终于找到了于湘的行李箱,顾不得嫌弃它的丑陋,我在衣柜里随便挑了几件衣服塞进去,把电脑和必需的充电器也装了进去,这才满载而归。 我拎着行李箱下楼,到了楼下,正好碰上回来的房东,我无意跟她打招呼,她看上去也没注意到我,全副心思都放在怀里的孙子身上。 尽管如此,我的心还是向上提了几分,一直到走出小区上了车,才找回了一点儿安全感。 到了家门口,我从车后座搬出行李箱,又拿出刚刚在超市买的零食和方便面,锁好车门以后,正要掏钥匙去开院门,有人自身后喊了我一声。我回头,是送我玫瑰花的杨至淇。 他穿着一件厚厚的毛衣,小跑着来到我面前,笑呵呵地跟我打招呼:“何玫,晚上好。” 我饥肠辘辘,在于湘家又做了一连串体力活,早没了和人笑脸相迎的力气,不过他看上去很热情,我也不能不顾礼貌摆脸色给他看,只能勉强笑了笑:“你好。” 他看到了我的行李箱,疑惑地问:“你是出差刚回来吗?” 我握着拉杆的手紧了紧:“不是,从爸妈那儿带了点东西回来。” 他没有追问,不过也没有走的打算。等我打开院门,他仍站在原地。 “你看去好像很累的样子,我帮你把行李箱拿进去吧。” 不等我拒绝,他已经提上行李箱走了进去,他腿长,没几步就走到了大门门口的台阶上,等着我去开另一扇门。 我捏捏眉心,只好认命地走过去开了门让他进去。 “送到哪里?”他兴致勃勃地问。 “就放在客厅吧。”我把便利袋放在茶几上,一边回答。 我等着他告辞,他却开始不客气地打量我的客厅,想起那晚客厅里发生的事情,我浑身不自在,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来。 他微笑:“你家装修的比我家好看多了。” 我扯出一个笑容:“谢谢。” 他突然“咦”了一声,低下头盯着沙发边缘:“这是溅上番茄汁了吗?” 我头皮发紧,往他身边走了几步,看到沙发边沿上那几道浅浅的印记,勉强一笑:“不是,你知道的,女孩子每个月的那几天……” 我耸肩,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略微呆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大概是怕我尴尬,惊喜地一指茶几:“这支玫瑰花你还留着呀,我以为你会直接扔掉呢。” 我一怔,想了想,尴尬地回答:“太忙了,忘了收拾。” 他大剌剌地坐在我的沙发上,脸上维持着温和的笑。我暗自叹口气,到餐厅倒了杯水递给他。 他接过去,很捧场地喝了一大口,然后问:“晚饭没吃吗?看来你工作很忙啊。” 我看了看袋子里的桶装泡面,说:“只是想吃而已。” 谈话就此冷场,我实在不算一个热情的主人,搞不懂他为什么还赖着不走,不觉得尴尬吗? 他喝完了杯子里的水,把杯子放在茶几上的时候,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忽然摸着茶几边缘问:“怎么破了一个口子?” 我的心一颤,忙走到他身边,也学他蹲下,查看他说的地方。 他食指和中指摩挲的地方的确有一道不怎么起眼的口子,想必是那天晚上酒瓶碰坏的。 我的心狂跳起来。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我转头看他,正要开口赶人,却发现他的脸离我近得不像话,他的鼻尖几乎挨到我的额头,呼出的气息微微灼热,有初夏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饥饿的缘故,我的头一阵眩晕,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知道,他的眼睛里此时此刻只有我一个人。 我猛地站起来,不再盯着他看:“很晚了,我想休息了。” 他也站了起来,双手扶住我的肩膀,良久,轻声说:“也许你会觉得我不靠谱,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很喜欢你,真心地那种。” 我诧异地抬头看着他,他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是这样……我不知道我这样算不算一见钟情,但是,我能感觉得到,你让我心动了。如果你现在也是单身的话,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我整个人都是懵的。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傻,跟白痴一样。 见我没有回应,他无奈地笑了笑:“吓到你了,对吗?” 我摇摇头,找回了理智:“我们一点儿也不熟悉,我对你,你对我都只是陌生人……” “你有男朋友了吗?”他直直看着我。 我知道我应该说有的,可是我却说不了慌。 他听到否定答案,显然放松了不少。 “你可以拒绝做我女朋友,我理解你,我们可以慢慢来,先从朋友做起。”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继续说:“你知道吗?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想认识你了,要不是担心你把我当作流氓,我早就来找你了。” 我还是无话可说。 “每次跑步,我都故意绕着你家多跑几圈,看到你一个人独自坐在客厅喝酒的时候,我都会想,这个女人太惹人心疼了,不知道是谁这么狠心,害得她借酒消愁。” 脑袋里仿佛有惊雷响起,一时间,惊恐的感觉席卷了我,我猛然瞪大了眼睛。 “你......”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问,“你每天晚上都跑步吗?” 他像是没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愣了愣,继而回答:“如果不出差,又不下雨的话,我一般会跑。” 我有一种强烈的想哭出来的感觉,我低下头,努力劝自己不要紧张不要多想。眼前的这个男人不过只是单纯对我感兴趣而已,他不会知道我杀过人,否则我怎么还会安然无恙站在自家客厅里听人表白?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再抬头看他,他的目光满含着关切:“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轻轻拂开他搭在我肩上的手,勉力一笑:“我没事,就是晚饭没吃饱有点饿而已。现在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他仍是不放心我的样子,不过还是点了头:“那我不打搅你了,”迟疑一下,他又说,“明天晚上,我再来找你?” 我听着他小心翼翼的语气,心里很不是滋味,实在不知道怎么拒绝他,也不知道该不该拒绝他。 我模棱两可地回答他:“再说吧,如果我回来早的话。” 我送他到门口,他在路过腊梅时止步,我冷眼看着他,他感叹:“你种的腊梅好香,在我家都能闻到。” “你要是喜欢,可以折几支带回去。”我半开玩笑地说。 “这么美的腊梅,我可下不去手,”他摆手,体贴地帮我掩上院门,“晚安,何玫。” 第46章 番外-6 第5天 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我们会在某个时刻疯狂地想要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甚至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它;好不容易有了拥有它的机会,我们却乍然却步,失去当初奋不顾身的执着,再也没了直面它的勇气。 我看着手里的手机,深深的悔意如海啸一般淹没了我。 这差不多是于湘死后,我第一次强烈地体会到后悔的滋味。真不好受啊,可是又不能在人来人往的办公室哭出来,除了忍着,什么也做不了。当初杀人时候的狠劲去哪里了呢?原来人前一向强势又无所不能的何玫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啊。 手机屏幕的左上角碎了一块,应该是从于湘的床上掉下去的时候磕坏的吧。 你一定很想知道里面有什么吧?一定很想看看那个男人的样子吧? 我也想,但讽刺地是,我没法说服自己打开它。 昨晚杨至淇离开以后,我瞬间如同一支被戳破的气球,瘫软在那张见证了我所有罪恶的真皮沙发上,热情在一瞬之间烟消云散,本来急不可耐想要了解那个男人的劲头连个转折都没有,就那么偃旗息鼓了。 我没有胆量去查看这部心心念念的手机了,我努力振作,十几个小时过去,我非但没有重新找回勇气,反而越来越脆弱,越来越彷徨,只想抱头痛哭。 桌上的座机响了,及时把我从痛苦的漩涡当中解救了出来。 我收好于湘的手机,动了动脸上僵硬的肌肉,怀着感恩的心情声音平静地接了电话。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对,你没猜错,就是那个该死的任庭宣! 他的声音听起来颇有磁性:“到我办公室来,马上。” 我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任总,我很忙,现在没空。” 他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悠哉悠哉地说:“新项目的事情,你确定不来?” 我被堵地气不打一出来,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妥协。 尽管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我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拿自己的工作开玩笑。 让一切保持原样,对于一个不想被警察抓到的杀人犯来说,实在是再重要不过了,不是吗? 任庭宣的办公室就在我楼上,我敲了门以后,没等他回应,直接推开门走进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他搁下笔,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我,面孔上带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温暖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他一半脸颊。如果不是看透了他,或许此刻我会对他无可挑剔的长相表现出一点儿失神。 只是可惜,我太懂男人的劣根性了,所以他压根诱惑不了我。 “任总,有事说事吧。”我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她今天出差了,晚上不在家。” 纵使在他无数次的骚扰中,我已经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领,这一刻仍不免震惊。我花了近一分钟之久,才明白过来他口中的“她”指地是谁,惊愕之余,顿时火冒三丈。 有人敲门,拿一份文件进来给他签字,我只能告诫自己一忍再忍,等那人走后,直接不客气地冷哼:“刚好呀,你可以去精神病院看看病。” 他若有所思盯着我看了半晌,笑了:“你气了好几天,在公司动不动就冲我发脾气,我以为你想要的是这个。好吧,但愿不是我会错了意,不过……” 他递给我一份文件,我知道,那是新项目的资料。 这算什么?我的“欲拒还迎”换来的好处? 我面无表情地接过来,这才看到文件上赫然贴着一张黄色便签纸。 纸上用潦草的字迹写着:湖畔酒店,709,晚八点 我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很扭曲很惊悚,我忍了又忍,忍了再忍,才没有一巴掌扇过去泄恨。 让人抓狂的是,他还是那么一副高高在上、胜券在握的样子,还是用看小情人无理取闹的那种略带宠溺无奈的眼神看着我“闹腾”。 我气地咬牙,克制自己不要冲动,一把撕掉便签纸,揉成一团攥在手里,低声咒骂了一句“神经病”以后,断然离开。 我当然不会傻乎乎地推掉项目不做。我知道自己的工作能力,也清楚自己并没出卖什么,既然问心无愧,干嘛要拿自己的事业赌气? 至于那个赤*裸裸的暗示,我除非脑袋被门夹了,或者跟任庭宣一样得了失心疯,否则才不会跑去什么湖畔酒店和自己结了婚的上司幽会。 我认认真真地投入工作,下了班以后,一个人去了最爱的那家川菜馆,点了一大盆红通通的毛血旺,大块朵颐以后,眼睁睁看着时间划过八点,才解气似地结账走人。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心里涌起一阵报复似的快感,因为杀人带来的持续折磨总算消停了一会儿。 我正跟着车里的音乐哼着歌,手机响了,是一串陌生号码,我关掉音乐,戴上蓝牙耳机接听。 打电话给我的是一个陌生男人,说话还有点结巴:“你好,是,是何,何玫吗?” 我的心脏不由自主地一抽,马上靠路边停好车。 “我是何玫,你是谁?”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我叫邹浩,是于湘的,于湘的朋友。” 我诧异,于湘在这座城市除了我还有别的朋友?而且还是一个男人? 难不成是于湘的那个神秘男友? 我心中警铃大作,声音努力保持着平稳:“你好,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他大概没那么紧张了,说话利索不少,“她奶奶这几天一直联系不上她,打她电话都关机,她奶奶很担心她,因为于湘每天都会跟她奶奶打电话。于是她奶奶就给了我你的号码,托我来瀚宁市找她,说要是找不到的话,就问问你。” 我没想到于湘竟然会把我的手机号码给她奶奶,这么说,她曾经多少还是拿我当朋友看待的。我不愿意让自己沉溺在这样的感喟中,收敛思绪,问:“你是从于湘老家赶过来的?” “是,我第一次来,找了半天才找到于湘住的地方,可她不在家,她的房东说她出远门旅游去了,说是你说的,我就想着来问问你。听于湘奶奶说,你是于湘最好的朋友,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最好的朋友? 我暗自冷哼,脸上却笑着:“于湘的确跟我说过她想出去旅行散散心,不过没跟我说她去了哪里。” 邹浩有点急了:“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吗?她怎么不告诉你她去了哪里?” “抱歉,但是她的确没跟我说。做朋友,也是需要个人空间的,也许她不希望我打扰她,也许她去的是她一直想去、但是不希望别人知道的地方。” 他估计没听懂我说的是什么:“我不太理解,那她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为什么连电话都打不通?” 我耐着性子回答:“很多旅游的地方信号都很差的,说不定过几天,她就给你们打电话了。” 尽管疑虑重重,他还是跟我道了谢:“谢谢你,要是她再联系你的话,麻烦请你打这个号码,告诉我一声,免得她奶奶担心。” 我说好,在他挂电话的前一秒又喊住他:“你是于湘什么人?男朋友吗?” 没想到他说话更结巴了,支支吾吾地回答:“我,不是,我只是,我就是她奶奶家邻居,见她奶奶着急,才帮忙过来找她的。” 不用说,就冲这说话结结巴巴的劲儿,邹浩肯定不会是于湘的神秘男友了。 挂了电话以后,我又忍不住唉声叹气。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来找于湘,向我打听她的下落了。照这样的形势,总有一天,于湘失踪会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警察一定会出面找她,而我肯定免不了要和警察正面交锋。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我第一次有了绝望情绪。 闷闷不乐地回家,到了院门口,刚停好车,杨至淇像是跟我约好了似的,过来敲我的车窗玻璃,我朝他看过去,他嘴角隐隐含着笑意。 “何玫,晚上好。” 我下车锁好车门,绕过车头走到他面前,也笑了:“晚上好。” 他看了看我的脸,略略蹙眉问我:“你确定你没有身体不舒服吗?你的脸色有点苍白。” 呼出的热气白茫茫一片,我故作轻松地说:“太冷了,想不冻地发白都难。” 他仍然穿着昨晚那件厚厚的毛衣,看上去神采奕奕,一点也不冷的样子。 “那赶快回家吧。” 他转身往我家院门走,我看着他的背影,叫住他:“别去我家了,去你家坐坐吧。你是一个人住吧?” 他惊讶地回头看我,像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不过很快他就笑了起来。我一派坦然地迎接他的目光。 没什么可心虚的,我相信,此时此刻他根本无暇顾及我态度的突然转变,没准儿还以为我已经动摇了。 我随他去了他家,他家挨着我家,两栋房子中间仅仅隔着三十来米的距离,他住的别墅稍大一点儿,地理位置上比我家靠前一些。 他拿来一双女士棉鞋给我,解释着:“这是我妈过来穿的鞋。” 进门以后,他很客气地让我坐在沙发上,拿来各式零食摆在我面前。我忍住笑,问:“这都是前任留下的吧?” “不是,我自己没事也喜欢吃。”他笑着回答,然后往开放式厨房走去,一边问我,“你要喝点什么?红茶?咖啡?” “请给我一杯温开水,谢谢。” 我喝着热热的白开水,僵硬的脸颊慢慢能活动自如了,一抬头,杨至淇正笑地温柔:“果然美女是不同的,不管什么模样,都惹人怜惜。” 我扑哧一笑:“你这么说,不怕我以为你不靠谱吗?” “我说地都是实话,你愿意跟我做朋友,我就有信心在往后的日子里向你证明自己的心意。” 我不置可否,看看人家的客厅,再想想自家的客厅,感觉当真是不同的。 “我应该没那么差劲吧?” “你说什么?” “感觉我的出现让你很苦恼。” 我有点儿疑惑:“怎么这么说?” 他挑了挑眉:“我估计你心里是这样想的。”他叹口气,佯装烦恼,“唉,这个男人真烦,莫名其妙地说要认识我要追求我,妄想用一朵孤零零的玫瑰花就把我感动,行为明明不正经地很,嘴上还一本正经地强调自己是真心的。这不是坏男人用来对付漂亮女人的典型手段吗?可是他不依不饶,我又不好不顾礼貌叫他滚蛋,只好采取怀柔策略让他识趣地知难而退。” 我被他的表演弄地哭笑不得:“你把我的心理把握地这么全面,今晚干嘛还要跟我偶遇?” 他耸耸肩膀:“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习惯了吧。” 我没想到会听来这个答案,心里冷不防一阵酸涩。 我问:“你一般晚上几点跑步?” 他喝了一口咖啡,抿抿嘴,然后说:“如果我告诉你,你会跟我一起跑步吗?” 我被问地怔住,想了想,才回答:“也许吧,我怕冷,跑跑步或许就不那么怕冷了。” 他咧开嘴笑了,很开心的样子:“一般在吃了晚饭两小时以后再跑。下次你想跑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那张名片你没扔掉吧?” 我摇头,他笑地更愉悦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愚蠢。 我告辞回家,谢绝让他送我,看我态度坚决,他也没勉强。 确实是个有绅士风度的男人。 耳边有个声音突然响起,我唯有暗暗强迫自己打住,才忍住没有哭。 进了家门,我回身去关推拉门,不经意往他家别墅看了一眼,差点儿没当场尖叫。 他就站在二楼阳台拐角处,面对着我家的方向一动不动。 我迅速关好门,“唰”一下拉上了窗帘,眼泪同时落了下来。 第47章 番外-7 第6天 今天,公司的气氛有点不同寻常。 我坐在办公室里,心神不宁,眼皮也跳个不停,总觉得下一秒会有一群警察闯进我的办公室,拿出手铐,用冰冷的语气宣布:“何玫,你被捕了。” 外面刚进公司的几个小姑娘看起来根本无心工作,不时交头接耳一番,我有点胆怯,不过还是拿出当领导的架子走出去,屈指扣一扣她们的办公桌。 几个小姑娘顿时作鸟兽散,注意力放回电脑和桌上摊开的文件上。 我问离我最近的姚萍:“你们在嘀咕什么呢?” 姚萍讪笑:“何经理,没说什么。” 我皱眉,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她大概扛不住我暗暗施加的压力,老实回答了。 “我们就是讨论任总出了什么事,据说他今天没有请假,没有出差,到现在还没来公司上班……” 我无语了,任庭宣何德何能能引起这么大的关注? 不过都快十一点了,这个点还不来上班,放在工作一丝不苟的任庭宣身上的确蹊跷,也难怪小姑娘们按耐不住。 想起昨天那张被马桶冲走的便签纸,我恶狠狠地想着,莫不是跟女人缠绵了一晚上,肾透支了,没力气下床了吧? 不能怪我想法阴暗,只是他的纠缠不休太让人作呕,我会把他往好处想就怪了。 姚萍低下头去,假装认真看数据,我懒得苦口婆心劝她们好好工作,转身要回办公室,一个女人如风一般出现在我身边,我还没来得及惊愕,她就一巴掌扇在了我脸上。 我被打懵了,捂住自己的脸,看清来人是任庭宣的妻子,纵使满腔怒火灼心,也只得在众目睽睽下忍住。 “任太太,你这是做什么?” 任太太妆容精致的脸孔上是不加掩饰的鄙夷,她冷哼一声,讥诮地笑了:“原来你知道我是任太太呀,我还以为你空有一副好皮囊呢,没想到脑子也这么灵光。” 我不悦:“我们应该没有什么过节吧?任太太,你不高兴,也不能逮着人就撒泼。” “呵,”她凌厉的目光在我身上上下一扫,又别过头去,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冷冷一笑,“你们的何玫,何经理,是不是在公司特别讨人喜欢呀?” 我再也不想包容她的无礼了:“任太太,你要是再在我这里发疯,我就叫保安过来了。”难道失心疯还会在夫妻间传染? 她的目光更加凶狠:“你叫啊,我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是小三。” “你别胡说。” 她倏尔笑了,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又理了理脖子上的围巾,抬头说:“我今天过来,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勾引任庭宣。” 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在耳边嗡嗡响着,我看了一眼四周看热闹的同事们,也笑了:“任太太,你是不是妄想症发作了?我勾引任庭宣?他那样的男人,我看都不屑看一眼。” “真够贞洁,那么请你告诉我,昨天晚上在湖畔酒店709号房,你们做了几次?他给了你多少钱?承诺帮你在公司争取升职了吗?” 她一连串的逼问让我气地发抖,但我不愿意在疯子面前丢了气场,咬牙说:“我跟任庭宣什么关系都没有,请你离开。” “没事,”她打开挽着的皮包,拿出一部黑色手机,随手递给身边的一个人,“看看吧,你们都会大开眼界的。” 同事碍于我在场没敢接。任太太轻笑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手机直接递给我。 我不接,她一扬下巴,笑了:“看看吧,到底是我发疯,还是你发疯。” 我一瞥屏幕,整个人如遭雷击。 那是两个人的微信聊天记录,准确地说,是任庭宣和“我”的聊天记录。 我接过手机,一条条迅速地翻看着,心直直往下坠,扯地人生疼。 7月8号晚上,“我”主动加了任庭宣的微信,主动跟他搭讪,言语上暧昧了三个月之后,“我”主动发过去自己的照片,任庭宣看到我的照片,貌似很惊讶,不过聪明如他,很快知道“我”想做什么了,所以10月20号,当“我”主动提议要跟他玩一场别出心裁的恋爱游戏时,他欣然同意了。 我看着那些熟悉的照片,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仿佛掉进悬崖,无休无止地坠落着,看不到终点。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的头痛得要命,下意识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那只有你自己知道了。”任太太似笑非笑。 我扔掉手机:“这不是我的手机,这些......”我吞了一大口口水,”这些不是我。” “啧啧,”任太太的脸上出现一抹类似同情的表情,“你这个样子还真是可怜,不知道任庭宣看了会是什么想法。” 我努力保持镇定,想要辩解,张了张嘴,却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 我能怎么说? 这个人不是我,是别人冒充我做的。那么那个冒充我的人是谁?那个人又去了哪里?手机里我的那些照片又是怎么回事? 又或者,不是我,我连任庭宣的微信都没有,怎么可能还用微信勾引他?也许你有另一个微信,这没什么稀奇的。他们会这样说。 正煎熬着,任庭宣迈着长腿走进来,他谁也不看,只抓住妻子的胳膊:“回去再说。” 任太太猛地挥开他的手:“在这里说最合适不过了,你们俩不是在公司里打地火热吗?” 任庭宣的脸上是罕见的狼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她没有怎么样。” “那你昨天晚上趁我不在家跑出去开房是为了谁?你手机里的这些聊天记录又是什么!?” 任庭宣还没开口,她嘲讽地笑了:“看看你们俩,在别人面前光鲜亮丽的,私底下尽干些龌龊事。任庭宣,你不会以为我今天来只是教训她一顿吧,不,我就是要让你们的下属,让你们的同事知道你们这对狗男女的真面目!” 她长舒一口气,指着任庭宣的脸:“我们俩完了,你就等着报应吧,我不会放过你。” 我看了看四周,大家面面相觑,震惊不低于我,注意到我的视线,都一致地避开,像事先排练好了似的。 任太太捡起被我摔到地上的手机,扔到任庭宣怀里,转身时斜睨我一眼:“何小姐,这个男人,我不要了,你随意。” 说完,她就昂首挺胸地走了,任庭宣只待了几秒,就匆忙追了出去。 当事人离开了,围观围地正起劲的众人意犹未尽地散了,回到各自座位,继续未完的工作,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那里。 没有人来安慰我,也没有人在意真相,可悲地是,我根本给不起真相。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奢望的呢? 我拖着步子回到办公室坐下,拿出于湘那只曾经承载着我美好愿望的手机,不禁泪流满面。 我放肆地流泪,不敢发出声音。 我真是天真啊,以为杀了她,我就能将她爱的男人据为己有,我就能拥有梦寐以求的真爱。我不惜一切代价,可我得到了什么?我现在拥有的,我将会全部失去,我将永远背负小三的罪名,不论再去哪里,别人都不会再认同我的能力,我越成功,别人就越会以为我是靠出卖□□得来的。 于湘,这就是你准备杀掉我的方式吗?你果然聪明啊,哪怕死了,也能让我这样痛不欲生! 办公室是没法待下去了,我擦掉眼泪,收起手机,跑出公司。平日里跟我关系甚好的同事没有一个看我,没有一个人追上我问我怎么了。 有什么可期待的?一个丑陋的女人有什么可看的呢? 我把车开地飞快,到家以后,连门都顾不得关,直接上了二楼卧室,打开于湘的行李箱,找到手机充电器,给黑屏的手机充电,然后坐在床上,对着于湘的两部手机发呆。 脑袋里一团乱麻,无数声音在里面咆哮,搅地我根本安静不了。 过了一会儿,我给正在充电的手机开了机,微信的短信提示音纷至沓来,我颤抖着点开微信图标,最上面的人正是任庭宣。 往上翻,“我”失踪之后的几天,任庭宣每天都会对我当天在公司里面对他时的表情、说话的语气、身体的姿态作点评,夸“我”是一个有趣的女人,最近的几条全是哄“我”不要生气的,最后一条写着: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在一起,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木然地放下手机,抱住自己的头。 这么说,于湘从一开始就预谋让我成为我最不齿的那一类女人吗?这就是她选择让我死掉的方式? 不会的不会的,我从来没跟她提过任庭宣,她不可能知道他是我的上司。 我不敢相信,马上打开她的另一部手机,翻开她的微信聊天记录,果不其然,其中有一个人的头像正是任庭宣用的。 点进去一看,记录只有一条,时间是7月8号的下午,任庭宣给她转了五十块钱。 这样看来,于湘真地在街上偶遇了任庭宣,对他心生好感,所以用另一个账号添加了他?只是她没想到,当她借用我的照片发给任庭宣时,任庭宣竟然是认识我的。 她真地爱他吗?他只是她用来摧毁我的工具吗? 我没法为她辩解。不然的话,她为什么要提议玩那样一场游戏呢? “任庭宣,我知道你结婚了,也知道你不会为了我离婚,但是我真地很喜欢你,我会对所有人保密我们的关系,你放心,白天在公司的时候,我不会流露对你的感情,你也不能跟我提我们在微信上往来的事,公司那么多人,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保不准别人不会发现什么。你跟你老婆之间,肯定不会这么刺激吧?相信我,我们的恋爱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只会让你感到快乐。” 于湘的这个提议,任庭宣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说“好”的那一秒,于湘的心情又是怎样的?是雀跃,还是痛苦?这些我都无从得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当任庭宣看到我的照片、叫出我的名字时,她对我的恨又加深了。 她一边享受着报复我的快感,一边假借我的身份去跟喜欢的男人恋爱,还时不时地在我面前炫耀她的真爱。看到我被男人甩,她一定很得意吧? 可是,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她成功了,她成功摧毁了我! 倘若她没有死去,“我”和任庭宣之间的关系必定会在某一天暴露,到那个时候,我会身败名裂。现在她死了,我不仅身败名裂,还无比痛恨自己。我竟然为了一个我最最讨厌的男人杀了人,我竟然在曾经的某个时刻那样向往他的抚摸。 恶心的人到底是谁,于湘?任庭宣? 都不是,是我,是那个别人眼中完美的何玫! 我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床上,如一堆支离破碎的纸片。 第48章 番外-8 第0天 天不知不觉黑了,我一动不动连续躺了几个小时,仿佛一具僵硬的尸体。 这期间,没有一通电话找我,很显然,没了我,世界照样运转。 原来我是可有可无的,原来我没有自己想地那么重要。 多可笑。 我曾经以为,就算我一辈子碰不到真爱,可我还有事业,我不会像某些女人那样去依靠男人活着。 如今,我依然没有爱情,其实这也并不重要,可让我奔溃的是,我连引以为傲的事业也失去了。更可怕的是,我还是一个杀人犯,一个因为嫉妒而杀死朋友的杀人犯。 意识到这一点,我真地想从窗户上跳下去,什么也不想面对了。 好笑地是,我根本没有从床上爬起来的力气。 越来越浓的夜色笼罩住我,我只觉得浑身冰冷,冷地彻骨。 “何玫?” 是幻觉吗?我动了动脑袋,扭头看向房门口,一个朦胧的人影出现在几步之遥的地方。 “谁?”我艰难地吐出一口气。 下一秒,灯光亮起,明亮的光线刺眼到让我睁不开眼睛,只模糊听到有人问我:“何玫,你怎么了?” 我在这人覆在我身上的阴影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啊,是我的追求者,杨至淇。 我笑了:“你怎么来了?” 他的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蚊子了:“出了什么事?” 我活动一下身体,侧着身子,一只手撑着下巴,轻声说:“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我待在自己家,能出什么事?” 他不信:“你家院门大门通通敞开,我在门外喊了你那么久,你都没有回答我,跑上来一看,黑灯瞎火的,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这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他的着急真让人心酸。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抚平他的眉头:“你就没想过,也许我是故意引你上来呢?” 听了我的话,他的眉头倒是舒展了,眼神却更加困惑。真是比我还单纯呢,我暗自想着。 我的手指滑到他的眼睛,他一脸严肃,握住我的手,声音沉沉地说:“真不打算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咬着嘴唇笑,手轻轻一挣就摆脱了他的钳制。 他任由我的手指继续往下,滑到他的嘴唇。 我朝他凑近一点儿,柔柔地说:“看不懂我的直接吗?你不是个直接的人吗?” 他直直地看着我,眼中的疑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应该是温柔吧? 我来回抚摸他的上下嘴唇,他说话的嗓音变得沙哑:“这样吗?”他含住我的手指轻咬。 我笑着收回手,仰面躺在床上:“男女之间的关系其实很简单,我三十岁了,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他凝视着我,伸出手摩挲我的脸:“你真看不出来已经三十岁了。” “这么说,我还很年轻喽?” “当然,你很年轻,既漂亮又知性。” 这赞美很中听。我将脸颊贴紧他的手掌,整个人向他靠近,诚恳地说:“你是一个诚实的男人。” 他的眼神猛地一暗,我的手指同时收紧,无辜地看着他。 “你要干什么?”他的面孔微微扭曲。 [此处省略三百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切回归宁静。 “对不起,何玫,我说过要慢慢来的,可是刚才......”杨至淇愧疚地对我说。 我摇头笑了:“反正结果都一样,你想要这个,不是吗?” 他没有否认:“我会好好对你的。“ 他看着我的眼睛,又说:“你是个好女孩儿。” 呵,好女孩儿?我明明已经残破不堪了。 我拿背对着他,面对着雪白的墙壁,问:“你准备怎么好好对我?” 他从背后抱住我:“爱你,保护你。” “原来一个处.女之身这么值钱,不过一场你情我愿的欢愉,你就决定要爱我?” “何玫,”他苦笑,“看来你已经认定我只是为了得到你的身体。” 我没有出声。 “我承认,我对你有欲.望,可这欲.望的原因是因为你让我心动,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 他亲吻我的肩膀,我终于感到疲倦了,重重叹口气。 “如果我不是第一次,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报警了?” 他嘴唇的动作停下了。我没有回头看他的表情,自嘲地笑了:“你什么都知道,不是吗?” 空气凝结了,他的呼吸声近在耳畔。 “你知道我杀了人,拖到现在,不过是为了跟我上.床而已。” 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何玫。” “别装了,”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现在这个世道,哪有什么真心可言。” “是我刚才把你弄疼了吧?” “我们都坦诚一点不行吗?”我卷起被子坐起来,靠到床头,“我不想再有什么意外发生了,我累了,不想再自欺欺人了。我杀了人,你没有报警,但你总有一天会报警的。” 他的眼神越发幽深,仿佛在看一个疯子。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杨至淇,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那么能装?总是不停地暗示这暗示那,把我当个傻子是不是很有意思?” “搞不懂你在说什么。”他大概受不了我的疯魔了,下了床,开始穿衣服。 我冷眼看着他匆忙的动作,闭了闭眼,平静地开口:“你指出我家客厅茶几上的那个小缺口,目的是提醒我,你知道我的杀人工具是酒瓶;你告诉我每晚都要绕我的房子跑好几圈,还指出我家沙发上的印记,目的是告诉我,上个星期五晚上,你看到了我在客厅杀人的那一幕;你故意说我家腊梅好香,是因为你知道我的藏尸地点;你站在自己家二楼的阳台上目送我回家,不过是为了告诉我,你对一切了如指掌,我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你做的所有这一切,无非就是因为一个性字罢了。现在你得到了,我若是不想坐牢,只能屈服于你。” 我撕破一切表象的时候,他从头到尾没有看我一眼。是心虚吧?是不敢面对吧? 我呵呵笑了:“可是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杨至淇,我这辈子都不会委曲求全屈服于别人之下,你去报警吧,我心甘情愿为自己犯的罪承担处罚。” 他本来已经走到房门外,听到我的话又折了回来,抿了抿嘴,深深看了我一眼后,视线落到床尾。 “何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上个星期五我不在瀚宁市,我去邻省出差了,周六才回来。” 留下这句话,他带上门走了出去。 房间再度变得冷冰冰的,寒气逼人,我全身上下止不住地发抖。 很快,楼下响起了警笛声。 我掀开冰冷的被子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再打开窗子,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夜色。 然而楼下什么也没有,没有警车,没有闪烁的警示灯,没有来敲我家的警察,有的只是万家灯火和院墙之下静静开放的腊梅。 我爬到飘窗台上,将窗户拉开到最大,刀子似的寒风扑面而来,刮得我皮肤生疼,直到麻木。 真地好冷啊。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