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孤》作者:乌闲 文案 我心中有一座遗失的孤岛,岛上有我,我仰望着一轮明月。 ——菲尼斯 为追查一批离奇失踪的毒品,笼中金丝雀一样娇养的中国青年“莫清玄”离开日本去往中国云南,惹上一位自称“菲尼斯”的怪人。 ——“你不记得我?” “抱歉,我……” …… 莫清玄没有记忆 失忆梗,集美貌才华与武力值于一身的命硬铁血小强的温柔穷受x看上去又衰又丧又颓废的神秘强大有异能的高智商鬼畜攻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乔装改扮 大冒险 搜索关键字:主角:莫清玄、菲尼斯 ┃ 配角:李停、沈荼、南国、埃尔华 ┃ 其它:失忆梗,集美貌才华与武力值于一身的命硬铁血小强的温柔穷受x看上去又衰又丧又颓废的神秘强大有异能的高智商鬼畜攻 一句话简介:寻找遗失的记忆 第1章 故乡 那是被遗忘的故乡 薄雾茫茫,风雪不归人。 …… 日本京都 樱花于初雪中绽放,远望去天边渲染出一抹浓淡相宜的云霞,纯洁的雪花纷纷扬扬乱了色彩。这时寺院的钟声响起,雪落中那座古老的宅院显得分外祥和与静谧。 越过门墙,迎面看见一个铺满白沙的银色沙滩,流淌的泉水填满竹子筒“叮咚”溅起雪白的水花。庭院幽美,一角翠绿的竹叶落了一层薄薄的细雪,只见一阵清风徐徐而来,簌簌而落的白雪与盛开的樱花一同吹向全黑木的房檐,风铃悦耳激荡。 这样的下雪天,屋檐下跪坐着一名身穿和服的青年。 和服上绣满了花,有雍容华贵的芍药牡丹、金灿灿的菊花与翡翠绿的香草,袖摆是一团缠绕的祥云。 华美的布料尤为单薄,半敞的领口露出大片初雪般纯净光洁的肌肤,却见肌肤上有几处凌虐的红痕,沾湿的樱花吹落在上面,看着别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糜艳。 青年留有柔软的长发,扎成一束柔顺地垂在肩上,随风雪扬起的发丝修饰冰雪般苍白的脸颊,透出几分孤独而脆弱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冷漠。他像是感觉不到入春的寒冷,安静地跪坐在盛放的初雪樱中,微微仰着下巴,表情清淡肃然,目光似要越过门墙望向遥远的风雪混沌的尽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绕过屏风,庭院的主人——柳川芳泽走到近前,一手揽住青年紧窄的腰肢,将他压倒在地板上,咬上两片薄薄嘴唇,说: “你的皮肤很凉。不过没关系,你很快会热起来。” 绚烂华美的和服滑落到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磨出厚茧的宽大手掌。 这一次,柳川芳泽表现出不同寻常的急切而粗暴地索求,强势打开至青年身体的最深处,火热的种子勃|发,让每一丝每一寸甚至深到灵魂深处都沐浴着他的气息。 傍晚,雨雪霏霏,满地吹落的樱花。 柳川芳泽爱恋地亲吻青年的额头,问:“我遇见了一件麻烦事,你愿意帮我吗?” 青年好似没有听见,疲倦地躺着,垂着眼眸,半眯的眼缝里透出一抹桃花微雨。 他耐心十足,强壮的手臂箍住怀中的青年,喉结滚动,嘴唇发出沙哑的听着好似带有某种缱绻深刻的柔情,说道: “莫清玄,我珍惜你,愿意此生不娶妻不生子,只要你一人陪伴在我的身边直到终老。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你的帮助,小玄,你愿意帮助我吗?” 就在此时屏风映上一道细细拉长,出现得无声无息的黑影,紧接着一道冰冷无机质的雪光自黑暗中落下。 他那张刀削斧凿般刚硬的脸笼罩在这雪亮的光影里,深沉危险又不可捉摸,霎那间莫清玄垂眸作出一副沉思的模样,“叮铃铃”风铃声响,那股猩红晕染开的铁锈般的血腥味似乎就飘荡在鼻端,挥之不去。 “如果你愿意……” 柳川芳泽手伸进怀里,一根手指缓缓勾出一条锈蚀斑驳的铁链子,然后一块磨损的怀表跳出来,像是诱惑的潘多拉魔盒一样送到莫清玄的眼前。 “这个,是给你的奖励。” 莫清玄眉角上挑——这是个看上去变化不大的略显兴趣的表情,冷清雪白的脸颊因此显出一丝丝鲜活生动的气息。 这在柳川芳泽看来,分外撩人。 “去哪里?” 细长的链子缠绕莫清玄的手腕,将它们捆绑,细窄削薄的腰肢承受着冲撞。柳川芳泽面露痴迷地道: “你的故乡,中国。” 第2章 堕落 边城瑞丽,三月三,蓝天白云草木清新。凌晨六点半的朝阳冉冉升起,湿润的泥土冒出几朵风中招摇的小白花,这时“叮铃~叮铃~~”巷子深处传出悦耳的铃铛声,一双蓝色绣花鞋灵巧地落在露水打湿的鹅卵石小路上,一位窄袖短衫彩色筒裙、腰间缠了一圈叮当银铃的少女一蹦一跳地走出来。 “嘻嘻~” 她的笑声稚嫩而清脆,像玉质的珠子洒落在青石砖上。 少女的背影娇小玲珑,迎着金灿灿的朝阳,拖在身后的两条乌黑发亮的麻花辫随着跳跃有节奏地甩来甩去,灵动又轻快。 巷道的尽头响起绵长的哈欠声,络绎不绝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拐出巷道,眼前是一条人来人往的小吃街,迎面吹来煎炒烹炸的香味,勾得人嘴馋。 生意最火爆的莫过于缅甸甩粑粑。这道小吃的精髓在于“甩”,首先面要劲道,又考究手艺,一团揉面“甩”得薄如纸片,然后浇上鸡蛋、撒上切碎的水果丁,扔进油锅炸至金黄,再淋上炼乳。其成品赏心悦目,酥脆金黄的表皮、鲜嫩清甜的夹心、浓香的炼乳,一口咬进嘴里,脆生生的面皮会掉一身。 隔壁只听得“嗞啦”下油锅翻炒的声音,又一份手抓饭出锅。 就在这时,少女留意到灰石砖上扒饭的青年。 青年长得十分扎眼,五官端庄俊秀,披肩长发扎成一束柔顺地垂在肩膀上,额前、脸颊留有几缕修饰的随风拂动的碎发,并不显得呆板,整张脸看上去反而格外地娴静优雅。视线下移,只见修长的像是白天鹅颈的脖子系有一条黑色皮革的项圈,银质扣环,简约而独特,斯文优雅的气质顿时多了一种迎合潮流的时尚气息。 青年的吃相毫无顾忌,一身熨贴得体的黑色西装却席地而坐,雪白的衬衣,领带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此时他卷着袖子,毫不在意形象地两脚叉开坐在花坛砌高的石砖上,举只塑料勺子正在舀蛋炒饭。 他似是觉察到少女打量的目光,突然抬头,沾了一粒米的嘴唇上弯,冲少女咧嘴一笑。 少女登时红了脸蛋,扭扭捏捏地跑走了。 不多时,一名黑衣长裤刘海一刀切的女孩儿走过来,鹅蛋脸,五官有种雌雄莫辨的秀丽,长手长脚身形飒爽高挑。下一刻,她尖细的黑皮靴踢上青年的后背,秀丽的眉眼凌厉而肃冷,说: “你吃多久了,还没吃完?——你是猪么!” 女孩儿的声音清亮,嘴唇张合的幅度小,语速快,但发音不清晰,听着像是外地来的不太会说普通话。 青年适时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面渣,表情放松:“急什么。来都来了,先玩耍几天再说。你看花开正好,天真蓝,小柳,刚才那小姑娘穿的五颜六色的裙子真好看,我给你买一件,然后租个相机专程给你拍照怎么样?” 小柳仍然面无表情,眼神含着某种肮脏轻贱的不值一提的鄙弃。她并没有掩饰的意思,这一路上,她对莫清玄表现出的嘲笑,甚至有时候恶心想吐的生理反应,都不曾避讳过。 “兄长大人不是让你来旅游的” 莫清玄自讨没趣,一边将饭盒丢进垃圾桶,无奈:“我没忘,我脑子里记着。你对我的偏见太明显了,我又没得罪过你,还是说我跟柳川的皮肉关系让你心里不自在?那我辩解几句,我从没勾引过他,是你敬重的兄长大人一厢情愿,囚禁强迫我做出那等事。” “——胡说八道!兄长大人冷静自持,明明就是你诱惑在先,我亲眼看到的。”小柳呼吸一窒,不知想到了哪些香艳的画面,秀丽的脸颊不觉通红,严厉地反驳说:“你不过是取悦兄长大人的男宠,有什么资格跟我讨论这些。你不知廉耻,要不是那个美国佬性情古怪,喜欢中国人,兄长才不会派你来。” “你要执意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 莫清玄看上去很想叹气,又说:“我不是故意打击你的,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你要有自己的判断。” “我才不要听你说教” 小柳的嘴巴撅得老高,连带表情也很不屑,全然一副油盐不进的傲慢模样。 莫清玄一边叹气一边拐进狭窄的鹅卵石巷道,啃一口煎饼果子、喝一口果汁,脸上忧愁。 这条不长的巷道充满了疾病、偷盗、犯罪,早已见怪不怪的死亡。这里是天堂,有着最廉价的毒品;同样也是地狱,在□□的快|感中堕落,唯一清醒的时候是在清晨,清冽的空气中弥漫着花香,迎着朝阳,漫长的孤独中等待死亡。 整条街的房屋矮小简陋,时过中午,空气异常湿热,街上飘着一股腐烂的腥臭味,形容枯槁的男人女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空洞的瞳孔麻木地转来转去,像是寻找一根救命稻草,随着莫清玄、小柳二人的出现,他们躁动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隐隐泛出贪婪。 小柳难以忍受这种腥臭的空气,一手捂住口鼻,一手警惕地按住束在腰间的长刀。 ——虽然这把□□看着精美华丽,像是一件景区售卖的装饰品,并没有实质性的杀伤力。 莫清玄拐进一家店面破旧但看上去干净整洁的招待所。一个傣族装扮的妇女正弯腰捡角落的烟头,听见贝壳风铃“叮铃铃”的响声,抬头望过来。 妇女的脸颊粗糙,面皮是憔悴的蜡白,细眉杏眼鹅蛋脸,神情温婉安静,给人一种内秀舒适的美,看得出年轻时候是个美人儿。 “您好,是老板么?我跟朋友住宿,请问还有没有空房?” 莫清玄矜持地笑了笑,桃花眼弯出迷离的弧度。 小柳翻白眼 女老板捂嘴笑,低头的刹那宛如一朵娇羞的水莲花,春风雨露清嫩婉约。 莫清玄怔了一怔,沉静如深潭的目光像投进了石子泛起波澜。 女老板说:“还有一间。” 小柳立即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无法平静地跟莫清玄共处一室。她尊敬兄长,但那天看到的淫|乱一幕像恶鬼一样追逐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些破碎的□□猫似的呻|吟、摇摆的腰身,每到晚上,耳边、眼前全是这些。该死的莫清玄,除了美丽的皮囊一无是处的草包,要是同他睡一起,她怕受不了那些淫|乱的画面,一怒之下杀人灭口。 莫清玄不明白这些,只是奇怪她的脸色忽白忽红,随手取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 小柳愤怒:“拿走!我才不喝你碰过的东西。” 只见莫清玄拧开瓶盖,送到自己嘴边儿“咕嘟咕嘟”灌了半瓶。 小柳:“……” 莫清玄无辜:“手抓饭偏咸。你要喝水吗?” “——不喝!” 她喘着粗气,气呼呼地跟女老板上了楼。 莫清玄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我什么都没做,又怎么惹她了……” 两个异乡人初来此地,人生而不熟,待在简陋的出租屋大眼瞪小眼。 莫清玄:“两张床,你先选。” 小柳一屁股坐在靠门的小床上,问:“你睡觉打呼噜吗?” 他看上去一脸为难,略一思忖,回答:“……不知道,柳川应该知道。” 小柳噎了一口,那淫|乱的一幕立即跳进脑海,耳边又开始响起断断续续的甜腻的呻|吟。 “住嘴!你别说了,你安静。” 她登时凶狠狠地瞪莫清玄,很想拔刀。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哐当”重物掉落的声音,紧接着是男人的骂骂咧咧与女人的哭声,哭声听着指甲刮玻璃一样的凄厉尖锐,让人背上发毛。 这条街的复杂程度超出预料,正如女老板所说:这里晚上特别热闹,有嫖客、抢劫偷盗者,还有一些在逃犯,吸|毒贩|毒尤为猖獗。一到白天就静多了。 日渐西落,小柳敏锐地察觉到窗外某些蠢蠢欲动的东西,心情愈发烦躁不安,扭头却见莫清玄盘腿坐在床上,面前支着张小桌子,手里拿着一支笔对着一本摊开的书正专注地写字。 四周不断有嘈杂的声音响起,像是硕大的雨滴四面八方砸过来,可莫清玄并未受到困扰,一副安安静静沉浸书香的模样。 “……” 她略感诧异 莫清玄刚洗过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甜馥郁的檀香。半湿的长发垂落,从小柳的角度看不清楚他此时的表情,只能看见一段尖削苍白的下巴与洗澡之后显得殷红的嘴唇。 他的腰挺直,很细窄。她记得那段腰很柔韧,迎合着凶狠粗暴的撞击,和服上璀璨明艳的花纹将他的皮肤映衬得初雪一样的纯洁、雪白。 小柳的脸颊慢慢地红透了 “你,你在写什么?” 她主动跟莫清玄说话 沙沙写字的声音让她烦躁的内心奇异地平静下去 莫清玄应声抬头,像是觉得惊讶,脸上的表情怔了一下,才弯起嘴角,说:“有些情节不符合常理,我圈起来更正。” 窗外火红的晚霞照射进来,他那张端正文质的脸像沐浴在一团温暖的火焰里,耀眼得灼伤双眼。 小柳好奇地凑上去,他适时合上书露出男女赤|裸交缠的封皮。下一刻她立即吓得缩回去,恨不得自戳双目:“你真闲!” “嗯……我是有点儿无聊。” “你还没说,为什么住在这种条件差又危险的地方?” “因为方便啊~” 她懵懂地眨眼 然而,不等她详细地询问,门外响起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紧接着门缝塞进来一张小卡片。 她瞪圆了眼睛:“这是什么东西?” “应该是……”,莫清玄不确定地说,“……特殊服务。” 小柳蹬蹬跑过去,捡起来,只见卡片上印着搔首弄姿的比基尼美女,还有一串数字,应该是手机号之类。然后,她十分惊讶地问莫清玄: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莫清玄放下笔,脸色发白,拧紧眉头像是很痛苦的思考。 “你怎么啦?” 她撇着嘴靠近几步,又问:“头疼吗?是不是吃坏了肚子,我没药,喝热水吗?” “不用。我像是……经历过这些,旅店、小卡片,还有……谁,谁在跟我一起,我想不起来。” 他盯住小柳手里的卡片若有所思 “这样的场景总觉得很熟悉”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陆陆续续有卡片塞进来。莫清玄全部收集起来,很仔细地端详上面或美艳或清纯的美女,看样子很想评点一番。这让小柳觉得不舒服,刚生出的一点好感又要崩坏。 “你看那些做什么,你也要招妓啊?” 问这话时,她其实有些赌气,所以“妓”这个字咬得格外重。 哪料莫清玄挑中一张卡片夹在指间,微微一笑,说: “入乡随俗” 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卡片上的手机号。 小柳大怒:“你敢——” 莫清玄扮演“斯文败类”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长相谦谦君子、气质文采彬彬,看上去很温柔,像是个好人。但小柳不这么认为,中国有句古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是专门形容这类人的。 甚至于,她的内心其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他喊了声: “门没锁,请进!” 房门推开,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一蹦一跳地进来。 ——“是你!” 少女看清嫖客的脸,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莫清玄盘腿坐在床上,手臂弯曲放在膝盖上托着下巴,整个人看上去很放松。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穿着五颜六色的筒裙,腰间缠绕一串叮叮当当的银铃。每走一步,铃铛十分清脆。 小柳冷冷地哼了声,眼里有种肮脏的轻蔑,与先前看莫清玄的眼神如出一辙,薄薄的嘴唇:“呵,自甘堕落。” 下一刻,少女高扬起下巴,以一副自负高傲的姿态回视小柳,细嫩的嗓音蓦地拔高听着反而有种凌厉的张扬,说:“我靠自己赚钱,在这个每天死人的地方生存下来。这叫做勇敢,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莫清玄的嘴唇弯了下,眼睛渗出点点星辰般璀璨的笑意。 “你看你哥哥都在笑你——” 莫清玄:“……” 小柳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不是兄妹?” 少女的表情变了,落在小柳身上的眼神变得同情。然后她一屁股坐在床上,很认真地告诉莫清玄:“服务你一个,一晚上五十块;双飞的话,翻倍。” 忽一道雪亮锐利的锋芒从天而降,同时暴怒的声音仿佛夹杂着翻滚的风雪倏忽而至: ——“八格!西内!” 第3章 愤怒 “嘶,好疼……会不会轻点儿……” 美丽的少女——小玉半露香肩,目含秋波,咬住下唇,实在忍不住破口大骂:“臭丫头下这么重的手你想杀了我吗——” 莫清玄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扯住手臂,“咔嚓”一声断骨接上了;然后往手心倒了几滴红花油,搓热,继续面无表情地按摩。 此情此景香艳天堂,一阵阵扑来的少女体香吹得莫清玄心神荡漾,心中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小柳抱着□□坐在床上一角,从鼻腔愤怒地喷出一口粗气:“哼!你才臭丫头!” 小玉再骂: “恶心,臭丫头骂得很对,其实是骂你自己吧!” 莫清玄碎碎念一句:“别激怒小柳,小柳是真想杀了你啊~” “要打架吗,怕你啊——来!” 小玉愤怒地起身撞开莫清玄,顺手抄起一双拖鞋,左右一只,像要扑上小柳朝她的脸“啪啪”甩几下。 “嗳住手吧!你可打不过小柳。” “你看不起我——” “这不是看不起的问题,这是事实。” 小柳冷嗤:“我不打架,我杀人。” 莫清玄真心实意地劝:“小柳看上去比你小,但你看那把□□——开了锋的,刚要是砍中你的脖子,脑袋就掉下来了。” 他没夸小柳的身手如何之好,只是称赞□□的锋利。这让小柳不服气,顶回去:“没有刀,我照样能杀了她。要试试看吗?” 最后一句挑衅小玉 小玉内心颤抖:那是真刀吗?不是玩具刀么!看情况不对,立即服软,换上一张谄媚的笑脸,自打嘴巴子:“是我嘴贱,说话没个把门的。大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这等恶心的臭□□计较呀。您看刀能收起来不?” 莫清玄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我的血也很臭,别脏了漂亮的刀……” “哼!” 小柳十分爱惜兄长大人所赠的□□,即便不情愿,还是入了鞘。 她立即暗暗松了口气,顺势倒进莫清玄的怀里,柔软的双手摸上衬衣的扣子,嘴里娇声嗲语:“幸亏哥哥及时推开了我,我只伤到了胳膊,要不然……唉,才真凄惨。哥哥,我伺候你呀。好香~你喷香水了么,好好闻。” 纤巧的手指解开了一颗扣子,只见黑色项圈装饰的修长优美的颈子下,两根突出分明的美人骨以引人遐想的弧度延伸进雪白的衬衣。 她忍不住惊叹: “真漂亮……” 衬衣下的皮肤是不常见阳光的透出琉璃青色的洁白,肩头削薄,肌理细密,又因为莫清玄的身形清瘦挺拔,气质斯斯文文,看上去像个未经世事的在校大学生。 小玉投怀送抱,莫清玄却不见半点儿反应,反而一脸镇定,甚至有点儿看热闹的意思。她又羞又窘迫,胸口砰砰乱跳,脸颊烧得通红,放在他胸膛的双手紧张地揪住一颗扣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莫清玄忽地笑了,说:“你看上去未成年。” 小玉捏着嗓子细细地答:“我16岁。” “16岁……在中国,应该在上高中。”他如此猜测着,又问,“你做这个,一晚上能赚多少钱?” 小玉立即仰起下巴,说:“一百块左右,有时候嫖客多,能赚三四百块呢。” 她看上去斗鸡一样,骄傲十足。 一旁的小柳嗤笑,嘴唇动了动,似要骂:傻子! 莫清玄则不动声色地挪开安全距离,将衣扣子系好,停顿了片刻,唇角突然勾出一抹春风细雨般极柔和的微笑。 “怎么……这么笑,笑得我的心跳有点快。你打什么主意?” 她的心跳一直很乱,这样夸张地说出来,反而觉得不再手脚僵直耳朵嗡嗡地紧张。 莫清玄从钱包抽出一打百元钞,目测上千块,道:“我跟小柳初到贵地,人生地不熟,需要个导游。你要不要试试看?” 她垂涎地吞口水:“你确定?不突然反悔,骗我小姑娘?” “这是定金。我说话算数,从不反悔。” 小柳冷冷地看过来,说:“这不是旅游。” ——这当然不是旅游! 到了深夜,小玉睡莫清玄的床。 招待所的隔音效果极差,不断有“噼啪”“哐当”异样的动静穿透进来,清晰地回荡在耳边。小柳只敢浅眠,忽听见逼近的脚步声,那双黑暗中锐利又明亮的双目瞬间睁开,像鹰眼锁住伪装在黑暗中潜行吐信子的毒蛇一样定住眼前的身影。 “——你做什么?” 眼前,只见莫清玄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食指竖在嘴唇前,做出个“嘘”声的动作。 小玉睡梦中喃喃翻了个身,怀里百元钞散落出来。 下一刻,莫清玄推开窗户,腥臭的风争先恐后地涌进来,那些骚乱的动静越发清晰。 窗外的夜晚漆黑而混乱,不见半点光芒。只听莫清玄轻声道: “夜深了,我出去一趟。” 然后像是风吹的纸鸢轻盈地跳了出去 这是二楼 小柳蓦地瞪大了双眼,继而感到一片深刻而混沌的迷茫。 …… 第二天清晨,小柳是被饭香勾醒的。 睁开眼,恰看到莫清玄推门进来,托盘上两碗热腾腾的金黄小米粥、一碟咸菜、一盘白胖胖的包子,神清气爽地走进屋里,冲坐床上发呆的小柳微微一笑,打招呼: “早上好” 她想到昨晚,立即追问:“你去哪里,做什么了?” “别问这些,去洗漱。小玉,天亮了,起床吃饭~” 小玉打着哈欠从被窝钻出来,迷迷瞪瞪地喊:“好香,哥哥我饿,给我吃包子~” “洗漱!” 一筷子敲中伸向包子的爪子 “——啊疼!哥哥真不懂怜香惜玉。” 小玉趿拉着拖鞋,眼睛都睁不开,摸索去了洗漱间。 莫清玄扭头看小柳:“我喜欢‘哥哥’——这个称呼,你要不要也这么喊?” “休想占我便宜!” 小柳凶极了,恶狠狠地瞪莫清玄的表情像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 瑞丽的地理位置特殊,三面与缅甸山水相连,村寨相望。这里随处可见不同肤色的来此地旅游的外国人,莫清玄买了漂亮的花裙子——想当然被小柳撕成了抹布,租了台相机,走哪拍哪,整个人像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表现得尤为兴奋。 小玉还在回味早饭吃的包子,一直缠着说:“哥哥中午还吃包子呀!哥哥,你怎么这么开心?” 莫清玄正在聚焦天空的飞鸟。万里无云、蓝盈盈的天空,不骄不躁的阳光落在身上很是舒服宜人。 “哥哥是哪里人?” 莫清玄喝一口水,含糊着咕哝:“不记得了。” 小柳仍没有穿上花裙子,一脸凝重地站在路口吃一包炸蜂蛹。听见莫清玄的声音,耳朵迅速支棱起来,慢腾腾地挪过去。 “——为什么会不记得?”小玉难以置信地大声问 莫清玄无奈地指着脑袋:“这里受过伤,名字亲人故乡都记不得了。” “啊……” 她大张着嘴巴,仍一副不敢相信的惊讶模样。小柳将最后一个炸蜂蛹丢进她大张的嘴里,扭头盯着莫清玄,若有所思:“兄长从没提及过你的伤……” 他淡淡地回答:“因为他没想过治好我。” 同时,他脸上浮现出薄凉的神色,像极了山涧融化的清澈却无比冷冽的泉水,越是靠近,阴凉的寒气越是咄咄逼人。 小柳不觉怔住 很久以前,柳川家最美丽的枯山水庭成了族人望而却步的禁区。她跟藤原家的小姐常趴在墙头往庭院里张望,岩石、白沙、树木,流水的小桥,身穿七彩花的和服身影跪坐在盛放的樱树下,风吹动柔软的长发,露出清疏淡然的侧脸。火红的晚霞将天空燃烧殆尽,惊鸿一瞥,满目艳丽妖冶的红潮。 那时候,她就想:是犯错了么?兄长才会将他囚禁在枯山水庭,从不放他出来。 直到那天晚上,漫天飞舞的初雪樱。浴血归来的少女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踏进枯山水庭,见到了那个人。 却激发了从未有过的愤怒情绪 ——那令她双目赤红的一幕,□□裸地摊开在眼前,淫|贱、污秽不堪。 破碎而凌乱的初雪、粉色飘零的樱花摇摇落下,她站在屏风后,恍然觉得心口破出碗口大的血洞,寒冷的风雪灌进去,全身抖得分不清是冷还是疼。 可现在,就在刚才,她才知道:莫清玄没有记忆。 傍晚,回到招待所。三人兴冲冲地走进门,冲在最前的小柳却表情一僵,脸色又青又白变化十分精彩。 “怎么?” 莫清玄跟上前,随之一怔。几步远处,隔着碎花帘子,里面木床不堪重负地“嘎吱”摇晃,□□激烈的撞击与男女粗哑的喘气声清晰地传出来,响在耳边。 他的脸色微微发白 小玉说:“那是我嫂子。” “我去厨房……” 说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像是落荒而逃。 小柳跟上去,见他跑进厨房,躲进石灰剥落的墙角,一手扶墙一手捂住胸口痛苦地干呕。 她舀了碗清水,慢吞吞地递上去。 莫清玄抬头,清透琉璃的眼睛噙着点点泪花一般的水光,说:“多谢。” “你喜欢那个女老板吗?” “不,不是……” “那你干嘛这么大的反应?” 莫清玄一口喝完,靠墙勉强站住,抖着嘴唇说:“我不知道。她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很亲切,像是……” 他斟酌着说辞,认真回想着。 “……像是亲人” 当夜幕降临,小玉满足地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爬上床,说: “晚安” 莫清玄站在窗前,作势跳出去。 小柳好奇:“你怎么不走门?” 却见莫清玄一手搭在窗台,故作高深地瞥来一眼。 这副姿态在小柳看来,有几分隐藏极深的孤高自负,心头打了个激灵,陡然生出一种被鄙视的耻辱感。 她转了转眼珠子,佯装昏昏欲睡的模样,说:“困~我睡了。明天的早饭我要吃麻球。” 等莫清玄离开,她翻身坐起,长刀束在腰间,也从窗户跳了下去。 整条狭窄的小道一眼望不到尽头,脚下是凹凸不平整的鹅卵石路。空气中飘着腐烂又腥重的气味,十分刺激鼻腔,小柳有些喘不过气。 前方的莫清玄似是毫不畏惧,行走在阴森恐怖的黑夜。他身穿宽松的卫衣,整张脸隐藏在红色兜帽里,最终停在一扇低矮狭窄的门前。 手指叩响那扇门 很快,门“唰”一声拉开。一束光怪陆离的光线打在莫清玄的身上,兜帽下露出小半张白皙的——此刻在红色兜帽、陆离光线的映衬下显得异常美艳的脸。 “又是你啊。3克才一天就没了?”粗野的声音说道 殷红的嘴唇张开,似是嫌弃说:“纯度太低了,没劲,有好点儿的货没?” 逆光中高大强壮的身影似是僵直了片刻,才缓缓摇头:“没了,好货不在咱们手里。” “我有钱” “这不是钱的事儿,主要你是中国人。我要坏了规矩,钱赚不到,命还得搭进去。” “通融一下呗,我大老远来的,总不能空手回去。” 小柳贴着墙偷听,过于专注,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并未及时察觉。直到脑后一阵破空的疾风落下—— ——不好! …… 莫清玄正跟毒贩交涉,忽听见重物坠落的动静,眉尖飞快地蹙了下。 “进来说。也不是没法子,只要你不怕麻烦……” 莫清玄走进屋子 那扇门“哐当”合上,隔绝了所有探寻的视线。 黑夜归于沉寂 第4章 伪装 这是一间破旧不堪的小屋子,吊在房梁的灯泡发出昏黄晕染的光,像是罩在灯笼里的烛火,一条细长的人影坠在下面,四周依然沉浸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蓦地响起,由远及近地走过来,同时还有一点明灭闪烁的灯火。那身影停在灯光下,露出一张猥琐又消瘦蜡黄的脸颊,右眼一道纵横的刀疤,满是胡茬的嘴巴凸出烟圈,咕哝了声:“长得挺标致……” 黑豆似的独眼冒出幽幽不怀好意的精光 坠在绳索上的少女清醒过来,察觉到自身的处境,十分镇定: “你是谁,为什么抓我?” 她勉强踮起脚尖撑地,转动手腕尝试挣开,纤细的身体因用力而不受控制地摇晃,看上去像是摇动的钟摆。耳边响起狭促的笑声,她恼羞地抬起头,眼睛明亮像是淬了火:“你快放开我!你敢动我,兄长不会放过你的!我也会割下你的脑袋,身体捆绑在茅草上烧成焦炭!” 三步之遥的独眼龙笑得咧开嘴,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其中一颗尖尖地冒出了头,看上去竟有几分稚气未脱的顽劣,跟面孔暴露出来的麻木枯槁全然不同。 “小姑娘……” 声音听着像是刻意沉在喉咙里,沙哑厚重,吐字却十分清晰。 “嘴还挺犟。我跟你说,你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随我怎么宰割,像——漂亮的脸蛋划一刀啊,红红的小嘴儿亲一口啊~” “——你敢!” 小柳怒不可遏地大吼。脸颊血红,偏偏绳索系得很紧,她越是慌张,脑袋越是混乱,转头寻找长刀,可突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下巴被一股强制性的力量捏住,迫使她转向独眼龙的方向。 下一刻,独眼龙那张萎靡麻木的脸赫然放大在眼前,阴森森笑:“好孩子,你找什么?说出来,哥……咳咳叔叔帮你呀。别看我长这样,乐于助人的事情最喜欢做了。” 小柳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刀、我的刀……” “嘿嘿我想起来了,那把漂亮的刀就挂在你的腰上。我帮你摸摸还在不在——”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碰我啊啊啊——” 尖锐的叫声听着异常凄厉,拔到高处却显出难以承受的脆弱。 “——救命——谁来救救我——” 当少女敏感的腰肢摸上一双粗鲁的手,腥臭的令人作呕的气息阵阵扑入鼻腔、灌进肺腑,紧接着胃部开始痛苦地抽搐,一股咸甜古怪的液体倒灌进食道。 “呕!” 独眼龙的手刚摸过小柳柔软腰肢上的绳结,突然见她五官抽搐,大张着嘴巴,一张俏丽的脸显得莫名惊悚。正疑惑的时候,黄白粘稠的秽物天女散花一般从大张的嘴巴喷出来,滴滴答答…… 独眼龙弯腰捂嘴:也想吐了。 实在是—— “太,太恶心了!” 小柳“哇”一声大哭出来:“救救我!兄长救我!” 眼泪说来就来,豆子一样往下掉,瞬间哭成了花脸。 “嗳嗳——你别哭,别这么大声——” “——兄长大人呜呜呜~~” 就在这时,黑夜突然出现一扇明亮的格子窗,同时“砰咚”一声巨响,踹开的屋门撞上墙壁反弹回去,四个强壮的身影逆光走进来。 “吵吵啥子哟!独眼龙,你说问个话,问出来啥东西没?” 独眼龙的黑豆子眼刹那间无神,双手无力垂下去,麻木地说:“问什么话,我看小姑娘长得好看想耍个朋友嘛。管她是谁想干啥子,咱的地盘咱逮着了,想咋地就咋地。” “嘿嘿嘿耍什么朋友?” 他们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围住小柳。 “是个好货色,能卖钱。小丫头哪儿来的,叫啥名字,哟哭得还挺可怜。” 说着,男人伸出黝黑粗糙的手摸向小柳的脸,似乎想擦眼泪。 小柳咬牙切齿地答:“记住你柳川爷爷的名字——柳川夜刀神!” 独眼龙立即晃了晃脑袋:“哟日本人。我最喜欢日本的动作片了,为了看片,我还专门学了日语,摩多摩多雅蠛蝶,打咩打咩卡莫奇,学会了,看片儿有奇效哦~” “——下流!无耻!” 小柳扭动了一会儿,忽然发觉腰间的绳结松了,脚尖使力,吊在头顶的双手灵活地翻动手指,身体一轻,然后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地上。 双脚着地的瞬间,手从绳索抽出,猝不及防地一掌拍中男人的胸口,一记重力踢横扫。 愤怒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你们!” 赤红的双目依次看过男人凶神恶煞的嘴脸,最终落到角落与锅碗瓢盆丢在一起的长刀,一字一顿: “你们,都得死!” 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独眼龙:我是无辜的,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然后,一双高筒皮靴停在了视线里。 独眼龙抬头的眼神堪称无辜:“喵~” 出鞘的长刀择人而噬,淌下一股殷红的血。 此时小柳的长发披散开,浑身浴着森冷的杀气逆光而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独眼龙,笑出一口森森白牙: “你刚才说,要在我的脸上划一刀,是么?” “要不得~要不得啊小兄弟,我这人嘴贱爱说混话,你计较啥子?显得忒掉价了是不。” “你说,亲一亲我的小嘴儿?” 阴恻恻的笑声听着心里发毛,但独眼龙泰山压顶而面色不改,生死存亡时刻凛然不惧,以一种我自横刀向天笑的豪迈姿态,昂首挺胸回答: “我很直,不爱带把儿的。我打小有一个梦想,就是在市里买一套三室,取个不算漂亮但温柔的老婆,生两个大胖小子,每天为养家糊口奔波忙活。顺便说一下,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6岁小弟,我要是死了,我那无人抚养的老母亲啊呜呜呜~才出生就没爹没妈又要失去亲哥哥住孤儿院的小弟弟呀呜呜呜!如此凄惨的身世,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老天爷听了也会大发慈悲饶我一命的呀呜呜呜……不要杀我——” 豆子眼溢出哗啦啦的泪水,打湿了贼眉鼠目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脸颊,鼓囊囊的嘴巴浸泡出不自然的褶皱。 小柳轻轻“咦”了一声 “——糟糕!” 却见独眼龙突然捂住嘴巴,眼睛亮晶晶地转来转去。 “易容术……么……” 他刚要蹲下身,突然迎面撒来一把沙子,躲闪的刹那身后敞开的门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独眼龙大叫:“救命——日本鬼子进村啦——” 小柳愤怒地瞪他一眼,轻巧地跳上房檐,一脚踹开格子窗,尤不甘心,回头丢下一句: “我会回来找你的!” 然后像游动的活鱼“哧溜”钻进格子窗,消失不见。 “略略略……” 只见独眼龙得意地扯嘴吐舌头,做鬼脸:“你找啊~找啊!连我是谁,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黑夜,少年轻盈灵动的身影像是林间跳跃的小鹿,借助窗外的酸枣树,轻巧地跳上窗台,推开窗户,正要不知不觉地溜进去,哪料脚刚落地,“啪”灯亮了,本该熟睡的莫清玄此时坐在椅子上双腿悠然交叠,胸前垂着两条黑色的耳机线,一副等待许久的样子。 见小柳回来,取下一只耳机,道:“很晚了,睡吧。” 他以为莫清玄会问他去了哪里,但没有,失落之余心头又有一股迫不及待的兴奋。他想说出来,他也如此做了,快几步走到莫清玄的面前,说: “我遇到一个很奇怪的人。” 莫清玄愣了一下,似乎感到惊讶。 但说完这一句,小柳就愁眉苦脸,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莫清玄安静地等 苦想半晌,小柳突然十分坚决地说:“我想再遇见那个人,撕下他的面具,看清楚他的脸,知道他的名字。” 莫清玄笑着点头:“会的。你会遇见那个人,温柔地对待他。” “哼!他捉弄我,我才不要对他温柔。” 小柳气呼呼地奔向浴室:“我洗澡了。好累啊~我要睡觉!有吃的吗?我觉得饿。” 她又探出一颗脑袋,眼巴巴地问。 莫清玄翻出一包小玉吃剩下的薯片 …… 莫清玄对花裙子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执着,五颜六色不带重样地买了好几条,希望小柳穿。但小柳次次让他失望,全天一身规矩的长衣长裤,逼得紧了,她就找剪刀,当着莫清玄的面儿剪成一片片的碎布。 小玉很心痛:“给我呀!哥哥买给我嘛,我穿。” 为此,莫清玄十分忧愁:“这些都是景区卖的爆款,为什么不喜欢呢?为什么……” 这天早上,小柳剪碎了最后一件花裙子,让莫清玄断了念想。三人围着小桌子吃饭,忽略掉莫清玄的黯然神伤,窗外阳光正好,清风拂面杨柳青色,是个让人感到愉快的好天气。 小玉含着包子支吾不清地嚷什么。 莫清玄、小柳同时露出疑惑而不失礼貌的表情 小玉就咽下包子,问:“今天想去哪儿玩?” 小柳扭头看莫清玄 莫清玄夹一根青笋放在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语气平淡地说:“不去景区,去江边看风景。” 江边的“江”是瑞丽江。江头摇曳着万顷芦苇,遥远处粼粼金光,天空飞过羽翼雪白的沙鸥,几支细长的小船横在芦苇荡,幽幽芦笛传出来。 莫清玄心情愉悦地举高相机,下一刻,芦苇摇动,一只小船钻出来。 按下快门“咔”! 小船上带斗笠的妇女看过来,黝黑粗糙的脸颊上满是对陌生人的防备,鱼篓瘫着翻白肚的小鱼儿。 小柳小声问:“你要干什么?” 莫清玄的双眼笑成了两弯月牙儿,说:“旅游。” “我不信!你休想再骗我,我不会被你的外表迷惑了。”她握着拳头,信誓旦旦地说。 莫清玄笑道:“那你发誓,听我的话,我就告诉你。” 小柳木着脸:“好,我发誓。” “你没有诚意” “……” “学我,指天发誓。” 小柳很无语。她觉得莫清玄在很可恶地捉弄她,可偏偏又不能拿他怎么样,只好不情不愿地伸出两根手指头,指向天空,满足他的恶趣味说:“我以武士道的荣誉起誓,这次任务我将无条件地服从莫清玄。如有违背,必遭受切腹——” “——不至于,你说,如果不听话,就穿花裙子。” “……” 小柳抖着手指,看上去有种莫名的挣扎与痛苦。 “我错了,你……其实只是想逗我玩儿罢。我才不遂你的愿。” 空中飘来微醺的酒气,她小狗儿似的抽了抽鼻子: “……烤肉的香味。有酒有肉,野餐么?” 莫清玄笑弯的眼睛敛去点点星辰般的笑意,转而覆上一层丝丝冷冽的冰霜。上一刻的和风细雨与此时的沉静肃淡无缝连接,没有任何征兆地变化,这让小柳惊讶之余甚至感觉到了牙关打颤的恐惧。 紧接着,她面上镇定,以十分自然的口吻说:“就依你,听你的话。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想干什么了吧。” ……这个人,远比他表现出的模样更深沉,更精于伪装。 莫清玄望向树竹环绕的傣家村寨,并未回答小柳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道: “小玉不见了” 然而此刻他脸上没有露出一丝一毫惊讶的表情,仿佛“小玉不见了”——这件事全然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不值得惊讶。 “走吧——” 他指向铜臂般伸展向天空的粗大树冠,那里森林茂盛,风中摇摆着粗壮的百年古藤,化不开的浓绿里一角翘起的房檐若隐若现。 “——去那里,找小玉。” 第5章 疯狂 村寨多是栏杆式竹楼,树木葱郁,枝干遒劲错节的花树向阳盛开,风光十分秀丽。正值晌午,湛蓝的天空飘着几道浅灰色的炊烟,遥遥望去大片深深浅浅的绿,穿过丛林,圆木栅栏里燃烧着篝火,吊在钢索下的大铁锅正“咕嘟”冒白沫,翻滚的浓郁白汤上飘着一圈绿色调味的草茎。 草地上围坐着十来个粗壮大汉,酒瓶倒了一地。靠大铁锅最近的男人肤色比汉人深刻,左半边脸纹了只赤红的蝎子,他从大铁锅捞出一根肉骨,大口撕咬的时候脸上五官便显得十分狰狞。 就在这时,一个小喽啰从古藤钻出来,附在耳畔说些什么。 毒蝎仰头灌了一口烈酒,脖子上的青筋突突抽搐,下一刻酒瓶摔到地上,气急败坏地大骂:“臭娘们儿!趁老大不在,真他娘的会找麻烦——” 然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不多时,两个一高一矮的人影跳进栅栏。他们像是凭空出现,四处张望,高个子的青年脖子上挂着相机,矮子腰间佩戴了一把很有质感的像是真家伙的□□。 十来个大汉应激蹦起来,手持棍棒砍刀齐刷刷地围上去。 小柳:这是羊入虎口的意思么…… 莫清玄表现出一无所知的淡定,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伸出手表达出握手的意思,态度亲切友好并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着急,嘴里竹筒倒豆子一样说着: “各位大哥你们好啊!哎走了这么久可算找着人了,我妹子走丢了,你们是本地人吧,能帮忙找一下不?妹子年纪小乱跑,荒郊野外万一出什么意外,虽说不是亲的,但良心上终究过不去。咦……你们在煮肉喝酒啊,聚餐吗?不好意思,那我不打扰了,你们继续。我们自己再找找看。” 这群人个个高壮威猛,拎着铁锹斧头像一堵墙将莫清玄、小柳围进去,凶神恶煞的面孔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好相与的善类。 可是莫清玄装傻,拿相机对准他们身后的竹楼,说道:“小柳,你看。这风景真不错,树木古藤、风格独特的建筑……可能是居民少还没开发的原因,还保留着不少当地的原始风貌。不能白来,我要多拍几张留念——” 其中一个脸颊消瘦颧骨突出的男人突然挥起铁锹打向相机,大喊: “拍啥呢——你再敢拍——你们谁呀,进来说了一堆话就拍照片,谁让你拍了?!” 其他人迅速围拢过来,一同发难。 “识相点儿,相机留下,人快滚——” “——滚啦!碍了俺们的事儿,吃不了兜着走。” 十多个粗长的棍棒与锋利的砍刀斧头挥舞着,眼看就要落下来。 莫清玄被迫放下相机,举双手:“好好我不拍了。真是,你们当地人这么不友好么——” 脸色很快涨红,语气十分气愤,但见这气势汹汹的阵仗,他又恰当地露出一点胆怯。 小柳:“呵……” “相机不能带走——” 莫清玄立即愤怒道:“这是我租的,用完了得还回去。” “——不行!谁知道你拍什么照片?!” 推搡的时候,相机挂脖的带子被拽住。这一下力道是真的猛,带着莫清玄摔一趔趄险些脸朝下栽倒。 “好好好相机给你们,行吧!我去找我妹子。别拽我,松开!” 莫清玄勒到脖子真的疼,嘶嘶吸气缓了好一会儿。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柳说:“报警吧。” 此话一出,犹如火上浇油,只听“呲哩啪啦”一通冒火星,莫清玄尚不及反应,偌大的院落,一触即发的氛围猝不及防地烧成了熊熊大火。 “你们什么人——来干嘛的,找事儿的是不?” 莫清玄硬着头皮周旋下去:“我们是日本来的游客,只为观光旅游。” 不知谁高喊了一声: “——日本鬼子哟!” 周围哄堂大笑:“外国人啊,旅游不去富士山,敢跑这么远来,到这偏僻的地方,要是失联,尸体都收不回去吧!” 莫清玄意味不明地瞥了小柳一眼,小柳心头慌乱地一跳:“干嘛?” 只见莫清玄摇头,说话很慢,声音不大但足够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他说: “我是中国人。早就听闻中缅边境很乱,毒|品泛滥,犯罪十分猖獗,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说这话时,他神色坦荡自然,嘴角一抹讥诮的笑意。 小柳刹那间意识到:他在挑衅。这个行为很危险,但奇异的是直觉告诉她:没关系,有莫清玄在,不会有事。 这种直觉凭空出现,且出现得毫无依据,就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不仅如此,莫清玄一扫先前的内敛隐忍,气势突然变得咄咄逼人。他面容端正文质,气质斯文,逢人三分笑,看上去是个极温柔、极细致、极好相处的人,但不苟言笑的时候,脸上有种寒霜一样令人畏惧的肃淡。 突然间一把砍刀背后偷袭,小柳手按在刀柄上刚要拔出,迎面极快地晃过一片虚影,拔刀的手撞开,同时腰间一轻。 发生得太快,她甚至不明白怎么回事,回头的刹那,只见一串猩红的血飞溅到空中划出扇形的圆弧,然后浇到地上。 握住砍刀的手连同整条手臂“咚”掉到地上 “你……” 小柳难以置信地瞪着莫清玄,以及他手中细长锐利的此时血水成汩淌下的刀锋。她看到莫清玄淡然的侧脸,像是黎明绽放的初雪雪白而冰凉……又十分的漂亮。忽然他斜睨过来,黑沉沉的瞳仁滑至下方,斜飞的眉毛与狭长的双眼显出了十分凌厉的气质,削薄的下巴微微扬起,仿佛带着某种不屑一顾的轻蔑。 在这种视线下,她浑身冰冷,感受不到吹在皮肤上的风、嗅不到本该浓重咸腥的血气,那些温暖的阳光与芬芳的花香突然变得遥远起来。 莫清玄挥起□□,刀尖指向小柳。 ——他的手指细长洁白,却并不显得柔软。在此之前,她对那双手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初雪的夜晚抓紧兄长大人的衣袍,像是害怕被甩开一样,用力之大手骨甚至于泛出诡异的青白。 而现在,她才知道,那双手竟可以从她手里夺走刀,挥舞起来,毫不迟疑地砍掉一个人的手臂。 刀尖戳中腰间的刀鞘,往前一送,刀入鞘。 莫清玄抬头,目光毫无波澜地迎上众人,说: “你们——这些人里,谁是中国人?” 不仅小柳,所有人皆吓得一愣。 小柳拧着浓淡相宜的柳叶眉,想不明白:他又要做什么? “——是中国人就站出来。” 那声音里突然多了一丝颤抖的愤怒 “我是中国人,在中国的地盘上合起伙儿欺负中国人,谁给你们的脸?但凡有点骨气的都给我站出来,别等我把事情闹大了,刀架到脖子上,才跪地承认。” 铿锵有力的话语像是有实质性的力量砸到他们的脸上,霎时间青白黑红好不精彩。他们多是偷渡客、在逃犯,藏身在人迹罕至的瑞丽江江畔贩毒谋生,若是事情闹大,引来了警察才真是一窝端的下场。 凭空冒出来的伶牙俐齿的青年步步紧逼,再三强调他“中国人”的身份,要不是…… 一触即发的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这时候,一条胳膊在人群中颤巍巍地举起来,然后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 “我……我啊,我是中国人。” 人群迅速让出一条路。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望过去,空气中像有无数条拉扯得非常紧绷的像是随时会断开的弦,此时尽数朝那个勇敢的人缠绕上去,密密麻麻地形成了一张无形透明的蜘蛛网。 勇敢的人——贼眉鼠目,一道黑褐色的刀疤横在右眼上,脸皮蜡黄、脸颊消瘦,满是胡茬的嘴巴正在哆嗦着。 小柳瞪圆了眼睛:“——是他!” 独眼龙被看得头皮发麻,还不得不站出来,一边走向莫清玄、小柳二人,一边嘿嘿笑着搔头皮,说:“别看我这样儿,其实我是个特别有骨气的人,掉节操的事情绝对不干。大兄弟实在对不住了啊,我走了。” 昂首挺胸地走到莫清玄的面前,伸出大拇指: “服啦!哥们儿,在人家的地盘上撒泼都不慌的,胆子比老子还大。你说你日本来的,还是中国人,我听着咋不对味儿,归国华侨咋的?” 莫清玄淡淡道:“我来找人,误闯进来而已。不才莫清玄,清虚玄妙之意,阁下怎么称呼?” “哟,还挺有文采。免贵姓凌,单字霄。凌霄。悄悄告诉你——” 凌霄特意压低声音,蜡黄枯瘦的面皮下是一双忧心忡忡的眼睛,很诚心地劝:“别打架,你再厉害也打不过的,因为人家有枪啊~” 莫清玄眨了眨眼,眼里浮出一抹亮晶晶的称得上是天真无邪的笑意,说:“凌先生,多谢你好意提醒。不过现在你跟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劳烦您看住小柳的嘴,友情提示——背包里有干脆面饼干,必要时可采用暴力手段。接下来的事情,请交给我。要是我分心搞砸了,阎王殿见。” “这是威胁么?……这确定是威胁我吧。好了我知道了,小日本鬼子,你——” 小柳面色不悦,强行打断说:“——别这么叫我。你再这么叫,我割了你的舌头。” 凌霄顶着一张猥琐的面孔,眼前一亮,迅速改口:“柳川爷爷——” “咳咳!咳咳咳——” 小柳突然捂住嘴巴,肺都要咳出来。 莫清玄不解地望过来,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有事的是你好吧。” 莫清玄像是现在才想明白自己的处境,脸色逐渐凝重,听那帮人大嚷着: “小子你闯进来,伤了我们的兄弟还敢说不是闹事儿来的。中国人又怎么着,也得把命留下。” 凌霄躲在小柳的身后,探出一双充满求生欲的眼睛,小小声问:“我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么?” 就在这一刹那,莫清玄浑身汗毛竖起,像是感知危险的神经针刺一般疼痛了一下,全身汗毛直竖。他猛地回头,只见不远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半边脸纹有赤红蝎子的男人。 男人没有高大魁梧的体魄,看上去十分精瘦,但那条上卷衣袖的手臂暴露出整只手,此时手里正握着一把枪,枪口对准了莫清玄。 莫清玄眸色沉了沉,看似平静,道:“我听熊哥提起过毒三角有个跨境贩毒集团,头目不知道是谁,不过……据说,毒枭的左右手是个脸上有蝎子纹身的缅甸人,行事异常偏激,外号‘毒蝎子’,说的就是阁下吧。” 小柳、凌霄呼吸一窒,实在是莫清玄的反应过于冷静,反倒显得有备而来。 “你还认识阿熊?”毒蝎似乎有点儿惊讶。 “我来云南可不只是为了旅游,也想找点儿刺激。可熊哥的货太次,好东西都在黑市流通,还不卖给中国人,呵,我还从没听过这样的规矩。” 四面八方浓淡相见的绿将整个宅院裹得密不透风,仿佛置身在囚笼里一般插翅难飞。空气十分闷热,潮湿,青草绿树的香气越发浓郁,似乎还弥漫着淡淡的肉腥气。 这种时候,谁也不敢妄动一步。没人想把事情闹大,杀人灭口容易,毁尸灭迹也容易,但将三个人在世间上存在过的痕迹彻底抹杀是十分艰难,甚至不可能执行的。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在场所有人——包括毒蝎子,都摸不透莫清玄的底细。 如果是普通人,杀人灭口尚可,但面前的这个人精于伪装,下手狠毒,说话真真假假难辨,要是缉毒警察、边防武警之类的执行任务…… 就在这时,莫清玄突然咧嘴哂笑了下,面上一派轻松,说:“我还听熊哥讲了个挺有意思的规矩,就是贪狼——你们的老大,对吧,好像对中国人有某种情结,从不杀中国人。这么一想,当个中国人还真不赖——” 最后一个字的音节还未落地,忽地——“砰!” 似乎是枪响的声音 ——惊落一串殷红的血花 第6章 深藏 “没吓得尿裤子,胆量可以啊!” 莫清玄的脸颊被子弹擦出一道血口,一缕鲜红的血流出来。他平静地伸出手指抹去,淡淡地道:“不,我胆子很小。就在刚才我跟阎王爷问了好,但他不收我,所以我又回来了。” “别问阎王爷,求我就够了。你该问我——问我手里这把枪,想不想对准你的脑袋,‘砰’~!” 毒蝎子嘴皮上翻,手臂甩开,作出个十分夸张的动作,缓慢说:“——让它开花了。” 莫清玄像是觉得苦恼,两道细长的眉皱成一团,道:“你杀了我,不怕贪狼生气?” “贪狼不会知道的”,毒蝎子阴狠嗜血地一笑,回答:“你来得不凑巧,贪狼不在。” “这样啊……” 他抬头望天,微微扬着脖子,雪白的衬衣露出整段脖子,修长的天鹅颈上锁着一条黑色皮革的项圈,极致的黑色与皮肤的苍白交映出一种异样的禁欲撩人的诱惑,然而,他那绷紧的嘴唇、薄削的下巴又透露出薄凉冷淡的让人望而生畏的意思。咬唇认真想了一会儿,红润的嘴唇张开,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 “兄台高抬贵手,杀他们两个,可以留我一命么。” 小柳、凌霄齐齐大喊:“别——” 凌霄:“你要晓得杀人犯法——” “我还不能死,小玉还没找着呢。” ——要怎么做? 要是过早暴露身份,会不会起反效果啊? 莫清玄苦恼,左脚换右脚站着,脖子酸,又低头,无奈地亮出底牌:“小柳,看来咱俩不该瞒着柳川先生偷跑出来玩啊。你说要是不幸死在这荒山野岭的,柳川芳泽会不会帮忙收尸?” “柳川”二字,他刻意咬得极重,很清晰地说出来。 下一刻,毒蝎子神色阴沉,瞪住小柳的脸问: “你是柳川家的人?!!” “是” “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太好了!我正愁找不到,你们倒自个儿送上门儿了。” 毒蝎子的脸因绷得太紧,肌肉抽搐着,两只眼睛闪着兴奋而迫切的光。 半个小时后 莫清玄、凌霄坐在狭小昏暗的小竹屋里,面面相觑。 凌霄不服:“为什么她住大房子,咱就憋屈在这旮旯角?” “小柳是柳川家的小姐,你是吗?” “不不不——”,凌霄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那不是‘小姐’,你对‘她’可能有什么误会。打人辣~么疼、下手辣~么狠,还拿着把刀喊打喊杀,哪里是端庄美丽的‘小姐’了。我恨不得躲着她走。” “不能这么说。小柳是柳川家训练出来的杀手,虽然跟平常的姑娘不太一样,但很酷很帅气,而且很有个性,有时候也傻傻的可爱啊~” “你是怎么看出‘可爱’的?……唉算了,不跟你争。这什么味儿啊忒难闻,可赶紧逃出这个鬼地方吧,我大老远跑来云南可不能蹲在这旮旯角浪费时间。” 凌霄虽然有一张饱经沧桑与风吹日晒的中年褶皱脸,但性子跳脱,眨着两只灵动清澈的眼睛,说话语速竹筒倒豆子一样快,应该是个开朗活泼的青年。莫清玄心中的违和感越发强烈,忍不住好奇,问:“那你跑来云南做什么?” 他立即狡黠地转了转眼睛,说:“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老婆跟野男人跑了,留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娃,养家糊口不容易,跑来云南做点儿小买卖。你这样的小年轻,趁现在无牵无挂到处旅游,啧啧,教我好生羡慕唉~~” “……” “大兄弟哪儿的人啊?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说不定去过你老家。你说你从日本过来的,瞧着就是不一样,归国精英啊!我一直想去日本的夜店耍一耍,点一道菜……嘿嘿人体盛宴。你吃过这道菜没?” 嗡嗡吵得莫清玄的脑壳子疼。莫清玄的脸色不太好,反问:“你是哪里人?” “四川的。你嘞?我都说了你不说,就不够意思了。” 凌霄似乎想方设法地套莫清玄的话,摸他的底。其实凌霄表现得十分自来熟,说说笑笑像是打滚撒娇的野猫儿对陌生人闹一闹,反而会激起人的戒备心,但莫清玄并没防备他的意思,甚至表现出老实配合的意思。 莫清玄说:“我曾经受了很重的伤,失去记忆,谁都不记得,是柳川先生收留了我。” 那张黑黝黝的褶皱的面皮极小弧度地抽动了下 “我没去过夜店,我一直待在庭院里。那里栽了一棵有年头的樱花树,花开的时候很美,尤其初春的时节,飘着小雪,风吹落樱花,吹响屋檐下的风铃,织锦的丝带随着风飘扬起来。这样的景色,我看了四年,我原以为还会看很多年,不过,幸好……” 他的声音逐渐停住,淡淡的有些脆弱的尾音像是一缕微风中消逝的叹息,缱绻绵长,令人回味不觉。 凌霄品味了一会儿,问:“你一直待在院子里是为啥子?不能出去吗?” “我不能出去” “啊……为嘛?” 凌霄好奇地歪了歪脑袋,盯住莫清玄的脸,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情绪的波动。但,很无奈,此时的莫清玄就像古井里的水,一眼望去幽深冷寂,全然没有生动的痕迹。 就在他以为得不到回应的时候,莫清玄突然抬起手,指着脖子上的项圈,说:“我不是自由的。” “——啥、啥意思,他关住你,不让你出去?” 脑子霎那间浮现出龌龊的念头,各种引人遐想的场面像片片香艳的雪花飘进来,甩都甩不出去。凌霄自诩风流老手,但其实是个未摸过女生小手的小处男,有贼心没贼胆只敢意|淫,见到斯文俊秀的莫清玄也只敢嘴上讨便宜,顶多脑子里瞎想一下过把瘾。 可莫清玄默认一样的态度好似印证了他的猜想。他有点结巴地确认:“那,那你跟柳川是啥子关系?” “我啊……” 莫清玄拉长了尾音,笑容突然多了一抹生动而轻佻的狭促,看凌霄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不清不楚的玩味,说:“……其实,是柳川芳泽的男宠呢~” 凌霄:“——噗!” 血条“唰——”见空,“哔——”当机了。紧接着,病毒入侵,脑袋瓜子被OOXX再XXOO的小黄片儿刷屏了。 “——NO!NO!淡定~冷静~~呼,深呼吸,吸气——呼气——” 莫清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含笑问:“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啊大哥!就是这消息不太好消化,我得缓缓。要不您继续说,我听着,咳咳柳川鬼子真变态。嗳,我八卦下,你喜欢他不?要是不喜欢,这算非法拘禁了吧?当然喜欢的话更好了,你情我愿SM搞情趣,前面的话当我放屁。” 莫清玄看上去十分平静,眸子却暗得深沉,说道:“柳川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他。” 门窗的缝隙透进来几束金灿灿的光芒,依稀可见飘荡在空气里的灰尘。草料腐烂的污浊气息不停地刺激鼻腔,凌霄盘腿坐在晒干的草堆上,捡着一根长长的草茎咬在嘴里,目光打量角落里抱膝而坐的莫清玄。他知道那个姿势的意思,有着显而易见的脆弱,极度抗拒外界期望自我保护,是内心没安全感的表现。 他突然幽幽一叹,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一样,惋惜地说:“救命之恩,你还要与身相许咋的?” 莫清玄从阴影中抬起头,不明所以地回视过来。 “你有没考虑过将来?你看上去二十来岁,正年轻,总不能跟柳川一辈子。” “没有……” “那你赶紧考虑吧。你看上去是个明白人儿,可别在终身大事上犯迷糊。” 莫清玄松开膝盖,坐直坐正,声音很轻说:“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 他脸上有种灰色忧郁的像云雾一样看不穿摸不透的哀愁,眼睛浮现出迷离的倦怠。这让凌霄呼吸一窒,胸膛莫名奔涌出一股炽烈的豪情,迫切地想伸以援手帮他,可名为“理智”的弦突然这时迸发出尖锐的刺痛,好像在制止这种冲动的行为。 凌霄刹那间清醒过来,敲了敲脑门儿,嘀咕:“真是活见鬼了,这种时候,可不能鬼迷心窍。” 紧随着,他挪动屁股离远一点儿,抬手做出“推开”的动作,说:“还是想怎么逃出去吧。我还年轻,不想早死,莫清玄你有好的主意没?” 莫清玄幽幽回答:“不要指望我,我真是来旅游的外地人。人生地不熟,花大价钱聘了个导游,江边聊会儿天的工夫,导游小姑娘就突然不见了。” “呵呵” “你要有认识的朋友在,大可找他们求救。我是不能行了,好饿,不来送饭吗?好歹送壶水吧……” 莫清玄边说边舔了舔嘴唇 “有朋友啊,怎么会没有!不是我夸张,啧啧!我有位朋友——” 他轻轻一跳,像只灵活的胖猫人立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摇了摇手指头,十分自信且骄傲地说:“——两个字,牛逼;再两个字,大腿。我就靠抱他的大腿一路有惊无险,历经九死一生,活蹦乱跳地活到了现在。嘿嘿改天介绍你们认识,不过你忒虚伪了,他最讨厌这种人哈哈哈!” “是么,你说他这么厉害,吹牛的吧?”莫清玄不动声色地问道。 “——啊呸!谁吹牛了,人家那是大名鼎鼎的黑客,聆听万物的不死鸟,贵族血统,有钱人,啧啧多重身份,厉害不?!” 大量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词汇堆积成一串听不懂的话,莫清玄猜他是故意的,于是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微笑,说: “厉害厉害,佩服!那位黑客先生能救我们出去吗?” “唔……不能,他忙。” “那你提他何用” 莫清玄躺回去,目光麻木地盯着窗外洒进来的阳光。 “别这么消极嘛。搬救兵算什么本事,咱们自个儿找法子出去才叫真本事。来来你起来,听我说嘛,唉!没得劲!” 一腔热血得不到回应,凌霄气馁地坐地上,垂头丧气地哇哇大叫:“我好不容易混进来可不是为了逃走的。我还不能走,但好像命更重要,命跟任务不能兼顾,没法子,我还是舍生取义不走了罢。” 说完,四仰八叉倒下去,一动不动了。肚子“咕噜咕噜”叫。 “……我饿,我想喝肉汤。” 凌霄手放在肚子上,有气无力地叹气:“如果菲尼斯在就好了,他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夸海口说我自己一个人也能解决了。自以为有大智慧,其实就是耍小聪明,要是没承认,没站出来的话,趁贪狼不在,晚上偷偷摸摸地行动,说不定已经找到那批货了。唉冲动是魔鬼,冲动害死人啊~” 莫清玄侧脸看过来,问:“菲尼斯是谁?” “就是那个牛逼的大腿,他叫菲尼斯。莫清玄,其实我也挺佩服你的。” “你指什么?” “敢在毒枭的地盘上闹事啊!你不怕死的嘛。我都不敢这么来。” 莫清玄认真想了下,说:“我不会死。” 凌霄突然觉得有意思,反唇相讥:“这么自信,可你连这个旮旯角都出不去?” “这个竹屋困不住我,也困不住你。” 莫清玄突然这样说: “摆在眼前的不是能不能出去的问题,而是出去之后,下一步怎么做?你有任务在身,并且目前来看,跟我关注的事情有关系。我不想暴露我的意图,所以才坐在这里,等你先沉不住气。不过,你也是个聪明人,我想你之所以留在这里,也是跟我一样的理由吧。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或许,你我可以说清楚,必要时选择合作。” 这话听着理性,分析得一丝不差。不仅如此,莫清玄此时的半边身体暴露在一束炫目的阳光下,另一半却似乎笼罩着一种无法触及的肃冷。这让他一眼看去有种难以捉摸的神秘感,即便是阅人无数的凌霄,也情不自禁看呆了。 “莫清玄……” 只见凌霄难掩惊艳的目光,抖着嘴唇,喃喃地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莫清玄内心OS:我也想知道我是什么人?! 第7章 黑客 黄昏,天色黯淡,整个瑞丽市的上空好像飘着雾白的纱。淅淅沥沥的小雨洒落在行人渐稀的街道,倒春寒,春日的风因此变得萧索凄凉。在一条偏僻狭窄的鹅卵石小道上,湿漉漉的泥土冒出一两朵清新的小白花,雨中吹散的花瓣簌簌而落,浅浅的粉色贴在灰褐色的鹅卵石上,任人踩踏。 不多时,一个高瘦的身影趿拉着破旧的运动鞋出现。 青年好像从灰白色的空间走出来,灰白的长袖衫、深褐色的长裤,两条细长的鞋带拖在泥水里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整个人仿佛笼罩在颓靡的氛围里,浑身没有一丝生动鲜活的色彩。 他宽而削薄的肩膀上压着一条三指宽的黑带子,斜挎着一个破旧的电脑包。电脑包似乎很重,沉甸甸的压在肩头,以至于脊梁微微弯曲。 青年的双手插在裤兜里,裤脚裹着泥水,拖着慢腾腾的步子往前走。 …… 青年拐进一家门面破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的招待所,要了一间空房,踩着“嘎吱”响的实木楼梯上了二楼。 房间虽小,五脏俱全。 青年将电脑包扔到床上,脱掉长袖,赤着脚走进浴室。洗漱台的香皂盒里放有一块四方古朴的檀香皂,这让青年黑沉沉的瞳孔如星火划过一般飞快地亮了一下,下一刻,双手捧起檀香皂,像贪恋那一股馥郁的檀香,送到鼻端,鼻翼翕动,贪婪地吸了一口。 再走出浴室的时候,房间多了一位红裙妩媚的女人。 “小帅哥,好久不见哟!最近瑞丽的风真大,先吹来了两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身份还没来得及确认呢,又把你吹来了。瞧瞧,听到你来的消息,我立马推掉了手头所有的工作,大半夜跑来给你暖床,感动吗?” 青年一边擦干头发一边走出来,湿漉漉的脚踩在地板上,再踩到床上,纯白的床单立即留下个污黑的脚印子。但青年全然不在意,自顾自地走到床上,苍白的皮肤似乎比床单还要白上几分。 “……找我什么事?” 他在毛巾下含糊不清地问。声音饱含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听着有些倦怠,但咬字清晰,即便他的声音很轻,也能让人很明白地听清楚他说什么。 女人娇滴滴地笑:“你见我打扮得这么美,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杨媚,凌霄在哪里?” 青年突然抬起头,一张苍白消瘦的面孔暴露出来,五官的轮廓十分深刻流畅,眼窝深陷,有很深的黑眼圈,嘴唇很薄。滴水的头发垂在额前,两只黑漆漆的眼睛瞪人的时候出奇得大,眼里一片寂灭虚无,无光的空间。杨媚被他这么瞪着,立即浑身不自在起来,收起娇媚的笑容,说:“大概一周前吧,他来找过我,说要追踪一批失踪的毒|品,要我帮忙,不过我当时正忙着处理其它的案子,就没答应。” “你现在还能联系上他吗?”他又低下头,继续擦头发。 “我虽然没答应他,但一直留意他的动静。昨天就这条街上发生了命案,四名死者——” 杨媚风情万种地下床,然后弯曲膝盖,婀娜的身子向前倾斜,换了个更妩媚的姿势趴在青年的床边,手臂横在胸前,一手托腮,将散开的卷发撩到耳后,露出画有精致妆容的面孔,放轻声音说: “一刀毙命。在这里,死人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穿着深V红裙,衬得皮肤雪白,隔着一层薄薄的柔软布料,几乎可以窥见更深处引人遐想的雪白。 反观青年靠墙坐着,膝盖合在胸前,高瘦的身体蜷成一团,埋头专心地擦干头发。 “那孩子聪明伶俐,但也有犯蠢的时候。我来这里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小帅哥你怎么突然出现在瑞丽市?要是旅游看风景,我代表瑞丽市的人们欢迎你,要是企图破坏安定和谐的大好局面,嘻嘻,那就别怪我大义灭亲。” 青年终于擦干了头发。根根发丝直竖起来,看上去杂草一样蓬乱,目光落向千娇百媚的杨媚,说:“云南的风景不错,我来旅游。” “呀!很欢迎呢!” “要是能遇见凌霄就更好了。许久未见,很想念。” 杨媚娇笑的脸僵硬了下,丰润的嘴唇嘟囔:“菲尼斯,其实你俩才是真爱吧。” “我们是朋友” 菲尼斯舒展开四肢,然后一边抓头发,一边慢慢地挪向杨媚,嘴里又重复了一遍:“我跟凌霄是朋友。” “嘻嘻那你这朋友真够意思。漂洋过海从英国赶过来,就为了见凌霄一面。” 她挺起雪白的胸脯,妖娆的身段顺势倒向爬来的菲尼斯,涂红指甲的纤纤手指挑逗地刮了下菲尼斯挺直的鼻梁,嬉笑: “你是来帮他的吧。中午才得到的消息,毒蝎那边儿有动静,具体的情况不方便透露,不过我猜有凌霄搞鬼,这件事情会越闹越大,等惊动了贪狼……唔,这可真是个坏消息。” 爬上狭窄的单人床,红润的嘴唇凑近菲尼斯拉长的脖子,深深嗅了一口,说: “好香,什么牌子的香水?” 菲尼斯没吭声,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杨媚享不满,尖细的指甲扣菲尼斯的胸膛,嘴里娇笑着说: “你真是个男人么,还是我不够美,我都送进你怀里了,你还跟木桩似的杵着。是不是凌霄投怀送抱,你就动心了?” …… 远在天边的凌霄:“——阿嚏!谁在说的坏话!” …… 她浑身烫得颤抖,纤长的手指抱住身上菲尼斯的脖子,难以抑制地娇喘连连。这时耳边听见一道低哑的声音,对她说: “你的皮囊很美,灵魂不够美味。” 她怔了一怔,压倒的刹那,柔软的床板突出一块硌到了娇嫩的肩膀。 “什么东西,遥控器么……” 她下意识抱住菲尼斯,翻身骑上去,反客为主,一边亲吻苍白冰冷的皮肤,一边掀开床单,只见下面垫着一本封面十分香艳裸|露的书。 书名《黑客先生的□□女友》 “□□”两个字,不知是哪位闲情的朋友用红笔圈起来,更正:搭配不当,换“温柔”。 杨媚差点儿没忍住,捂嘴嗤嗤笑。掀开几页,粗略扫了几眼,她的眼睛不禁弯成亮晶晶的月牙儿,红笔更正了错别字,其中一页浴室戏删改成一段密密麻麻的红字。字体行草,直曲方圆挥洒有度,字迹规正娟秀,整段篇幅看上去洋洋洒洒一挥而就。 “很有文采的样子嘛!” 不过,单人床上,让人耳红心跳吞口水的一幕并没有继续下去。 杨媚盈盈一握的水蛇腰骑在菲尼斯的胯间,纯白床单凌乱起了褶皱,一眼看去,好像白富美千金看上了不修边幅的穷□□丝,欲行不可描述的不轨之事。 但穷□□丝的反应实在扫兴,拒不配合。于是白富美千金只好操刀上阵,衣衫半褪,勾引之、调|教之,正渐入佳境,身下死水一样的男人突然全身僵硬成一块暖不热乎的冷石头。 “这是怎么?” 杨媚疑惑地摸到菲尼斯的脸,嘴唇亲吻上去,火辣辣的气息所到之处尽为火烧。她勾着舌尖,在男性突出的喉结上舔了舔,发春|猫似的声音说:“嘻嘻我感觉到了,小帅哥,你起反应了,好大好烫,我真开心。你对我原来是有感觉的。” 菲尼斯撑起一条手臂坐起来,蓬乱的头发下苍白的脸颊透露出阴郁的青白。他扭动脖子,以一个十分艰难的拧麻花姿势转向一旁,似乎在看枕边的颜色读物。 这时候,他身上的杨媚还像秤砣一样压着,蛇精一样扭动。 安静的房间只有女人娇喘细细的声音十分清晰地回荡着。狭小低矮的房间四面八方似乎伸出无形的密密麻麻的白丝线,在空中编织成蜘蛛网,青年紧紧地缠绕进去。 许久,青年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说: “我记得这个字迹” 那双黑漆漆的瞳孔犹如沉寂的黑潭水再也压制不住潭底的洪水猛兽,似乎要将某些思念的人、某些深刻而无法遗忘的过去井喷出来,让它们彻底暴露在明亮的白炽灯下,无所遁形。 下一刻,一只指骨突出的手遮住了眼睛。 菲尼斯抖着土色的嘴唇,说:“我累了,要休息。你别打扰我了。” ——“你字写得真不赖啊!” 一方竹屋里,贴着皱巴巴假面的凌霄上窜下跳,皮猴子一样坐不住。 “写好了没,雨下大了,我可不想淋成落汤鸡。” 笔尖最后一个字——“柳”,落成,收笔。 莫清玄将纸对折,交给凌霄,道:“不能偷看哦!” “别小瞧人!才不偷看。” 嘿嘿,等哥出去光明正大地看。 凌霄把信塞进裤兜里,“哧溜”爬上屋顶,摸出一把七来寸的军匕,弧头打磨得十分尖薄,开的银亮刃口占据了半个刀身,似经过特殊处理,刀身黑沉沉的。插入透光的天窗犹如切割豆腐块一样打开一个四方的出口,他伸出两根手指头得意地摇了摇,咧开一嘴小白牙,说: “我走啦!你小心,别撑不住翘辫子了,我可懒得替你收尸。” 莫清玄淡淡一笑:“放心,我会撑到你回来的时候。” “嗯嗯,这就好。”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像只贴墙的壁虎溜了出去。 大半夜飘雨吹风,冷飕飕的空气扑在身上立刻打了寒颤。凌霄缩着脖子,仿佛孤儿一样站在萧索凄凉的秋雨夜,漫漫长路不知归处。冰凉的雨水冲刷着蜡黄枯瘦的面皮,像褶皱的牛皮纸泡了水一样贴在脸上,这种感觉让他难受。下一刻,他揭开面具,随手扔到地上,雨水的光影中映出一张精致的美人面孔,细长的眼尾上挑出妖丽撩人的弧度,可那里有一条浅粉色的像桃花瓣一样的痕迹。 ……离眼珠,只差半寸的距离。 停顿了一会儿,凌霄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院子。他不信任莫清玄,他更不想承认任务失败了,左右衡量之下,只能选择求助于杨媚前辈,虽然这样的方式他并不喜欢。 同时,他打开那张纸,辨认上面的字迹:听话,离开这里。 落款是个“柳”字 “……什么意思?” 这个消息要带给柳川夜刀神,正想不通的时候,身后“轰”——一声爆发出灼烧的热浪。 凌霄应声回头,只见不远处的竹屋在火光中坍塌,迸溅的烈焰在雨水浇灌下升腾起花白的迷雾。 “不、不会吧……” 爆炸中,他甚至听不清楚自己的声音,极度迷茫而惊愕地看着一切,忘了呼吸,直到窒息的痛苦突然涌上来,他才用力吸进一口潮湿的空气,然后呛得吐出来。 无数条黑暗中跑出的身影呼喊大叫,一同涌出来,四面八方,似乎要将他团团包围住。 冰凉的雨滴砸在脸上,刹那间他猛地清醒,喃喃地说: “莫清玄,莫清玄……” 紧接着,他没有回头,而是趁乱冲进了灯火通明的竹楼,寻找柳川夜刀神。 第8章 暴徒 被奉为上宾但不快活的小柳听到爆炸声正要夺门出去,忽然房门“呼啦”推开,一个雨水淋漓的身影冲进来,吱哇大叫: “——可找着人了!跟我走。” 上前就要拽她的胳膊 小柳手按在刀上,一脸警惕:“你是谁?” “我啊,是我啊!” “谁?” 青年丝丝幽怨的眼神看过来:“凌霄啊。” 小柳呼吸一窒,登时没了反应,任由凌霄拖拽着跑下竹楼。这时院子已经吵吵闹闹乱成了一锅粥,两人偷偷摸摸地混出去,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逃出来,小柳才想到问:“莫清玄呢?” “……炸死了?”凌霄含含糊糊不确定地说 小柳难以置信问:“谁炸死了,莫清玄?你不是跟他在一起么,你怎么没事?” “咋这话什么意思,我活着不好吗?!”他立即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跳起来,指着小柳的鼻子,“我救你已经很够义气了,要不是觉得莫清玄人还不错,谁管你死活。更何况——啧啧,那人挺精明的呀,我不觉得就这么糊里糊涂死掉了。” 接着,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继续说:“莫清玄的计划是分头行动,咱俩去找仓库看货在不在里头,他应付毒蝎那帮子人,还求我帮忙给你捎个话儿。” “——等,等一下!”小柳打断他说下去,清秀的面孔在疑惑与震惊中几乎扭曲,“你怎么知道那批货的事情?” “莫清玄说的呀!他都告诉我了。” “——他怎么能告诉你?!这些事情,兄长大人交代过不能随便告诉旁人!” 小柳气呼呼地瞪着凌霄。饶是凌霄脸皮厚,在这么火辣辣的目光下也被看得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说:“我怎么能算旁人呢。咱现在是生死契阔的战友啊,我都没嫌弃你日本鬼子的身份,你还怀疑我的忠诚?!小柳同志,我承认之前对你有所冒犯,但大敌当前,我们先握手言和吧!” 凌霄是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小柳却是未成年的少年郎,要仰视着才能看清凌霄的脸。但小柳觉得不能输气势,于是偷偷踮起脚尖,仰起脖子,自我感觉还可以,义正言辞地说:“你不值得我相信。你就是个虚伪的大骗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话不能这么说。你不信我,总得信莫清玄吧。” 凌霄嬉笑着,边向前欠着身,低姿态地与他平视,边满脸真诚的样子,像一位长辈教导青春期闹别扭的小辈,语重心长道: “小柳啊,莫清玄现在生死未卜,你一人在中国举目无亲,除了投靠我,你的选择还有灰溜溜地回日本,对你敬重的兄长大人说:哦尼撒嘛,我没找到那批货,我失败了,我切腹谢罪好不好?……这样子的。” 小柳:“……” “不巧的是,我的目标也是找到那批货。目标一致,所以完全可以合作啊,至于找到的东西归谁,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商量嘛。莫清玄就很聪明,求我跟他合作,我看他可怜才勉为其难答应的。其实凭我的本事也能找到,就是慢了点儿。” 他掏出皱巴巴、湿答答不成样子的纸团,指着上面一行字: “你瞧,莫清玄拜托我捎给你的,‘听话,离开这里’,多重情重义的人呐,赶你离开,独自承担起所有的危险。他到最后都惦记着你的安危,让你赶紧逃走,你就忍心丢下待你这么好的人吗?” 凌霄唏嘘不已,一边揉着红通通的鼻头,一边自我感动。小柳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然后转身就走。 “——嗳嗳你去哪儿,你不管莫清玄啦?”他急急追上去 “信上不是写了‘离开这里’么” “啊可是!可是——” 这……什么情况,不是应该留下救莫清玄吗? 凌霄正摸不着头脑,这时小柳回过头,疑惑地问:“你不走?” “……?” 他好像个傻子待在雨里,愣愣地想不清楚。 当时在竹屋里,莫清玄很明确地告诉他,要带上小柳寻找那批货的下落,可纸上却是通知他们离开这里,看似前后矛盾。在此之前,凌霄花了一周的时间混进多个臭名昭着的贩毒团伙,都没有找到那批货,排除法最后剩下的只有贪狼这一伙。几经打探,他得知前阵子贪狼从金三角接手了一批海上走私的货物,好不容易找着机会潜入贪狼的老巢,好巧不巧天上掉下个莫清玄。 可现在,莫清玄告诉他:离开这里。离开这儿,还上哪儿找去啊? 他在雨里一动不动地站着,心酸且惆怅。 进一步无路可走,退一步功亏一篑。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快步追上走远的小柳,大声问:“莫清玄让你走,你就真走了,这么听话,不像你的风格啊?” 哪料小柳异样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一边将湿透的齐刘海扒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一边脚步不停地往前走,说:“你是没搞明白他的意思吗?” “请小柳同志指点迷津” 小柳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眼睛里冒出一丝丝看傻瓜的嫌弃。 “你是真傻还是真蠢。他是让我们离开这里,去别处寻找那批货的意思。” “……可我打探到的消息是那批毒|品就藏在寨子里呀!还是说,悄悄转移了?也对,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得换地方。至于换到哪儿去了,就看莫清玄有没有本事从毒蝎子嘴里套出来了。” 凌霄敲了敲脑袋,豁然开朗。 “那行,走吧。我饿死了,咱们先去市区吃顿饱的,再开间房睡个好觉,边等他的消息。这一身湿答答的,久违地泡泡澡放松一下吧。我知道日本的温泉旅馆挺不错的,一直想去,可工作忙没钱没时间,要有机会,你带我去,尽一尽地主之谊怎么样?” 小柳:“呵,我才不管你什么身份,胆敢耍阴谋诡计,我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也绝不放过你。” “嘻嘻要是真有那一天,我就跑到天涯海角,到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凌霄嬉笑的声音有着童稚般的清嫩,还有一股放浪轻佻的意味在里面。随着寒冷的风、冰凉的雨一同扑在小柳的脸上身上,直到那个高挑的身影走远,笑声仍在耳边忽远忽近地回荡,这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体温冷得可怕。 他牙关打着颤,提起脚步,似乎被某种无法解释的迷惑人心的力量吸引着追了上去。 雨势渐收,山林里的温度极低。横斜削尖的枝杈挡在阴冷潮湿的山道上,四周是垂在半空游蛇一样的野藤蔓。 这时,弥漫着薄雾的密林渗透出月亮清凉的光辉,一道踉跄走来的身影迎着雾气掠过泥泞又崎岖的山路,踏进了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不多时,摇晃的枝杈影里滋生出另一条乌黑的影子,在薄雾蒙蒙的山路上倏然闪过。 此处人烟稀少,丛林掩盖的铁门虚掩着,断为两截的铁锁链随意地丢弃在地上。透过虚掩的门缝,可见里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毒蝎子双手用力推开大门,一束幽幽苍白的月光照射进去,门里的景象逐渐显露出来。 不同于门外的苍翠荒凉,里面是一个空荡荡的空间。明亮的灯光下,每一个角落甚至天窗上盘结的蜘蛛网都巨细无遗地呈现在眼前,毒蝎子的脸色十分阴郁,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环视四周,在空荡荡的仓库转了好几圈,确认了没有任何遗漏,才又安心地退出去。 毒蝎子离开不久,一条鬼鬼祟祟的身影从低矮的灌木丛里冒出来,靠近仓库,吃力地推开铁门溜了进去。 亮灯的瞬间,莫清玄像是不适应,气息不稳地靠在墙上,遮住眼睛缓了一会儿。他看上去有些虚弱,那件灰扑扑的衬衣早已辨不出原先的雪白,卷在半臂的长袖露出一截血肉模糊的小臂。当手落下,一张苍白憔悴的虚汗淋淋的脸暴露出来,脸上没有一丝鲜活的血色。 他花了大力气跟踪到这里,但其实并没什么用处。 仓库已经搬空了 就在这时,悄然无声的仓库突然响起一道阴恻恻的低笑声。它像是凭空出现在莫清玄的身后,犹如一条通身冰凉的毒蛇贴着皮肤爬上他因紧张而火辣战栗的皮肤,然后蜿蜒缠住脖子,尖细的獠牙对准了咽喉。 这一瞬间,莫清玄甚至没有回头的力气,心下诧异,但反应平静地说:“你知道我跟踪你?那你引我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他喘了几口粗气,才勉强有力气转过身,看见毒蝎子站在寒风呼啸的门口,正朝他走过来。 毒蝎子的脸色阴郁肃杀,像是笼罩着风雨欲来的黑云,缓缓说:“这都没炸死你,你命真硬。” 莫清玄表面应付着:“我运气好,早几秒爬了出来。不过已经伤成了这个鬼样子,遇见你,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内心却奇怪:听毒蝎这话的意思,他不知道我跟踪,可为什么又折了回来? “你根本不是游客。你是来找这批货的,很遗憾,你来晚了一步。” 毒蝎举起一把枪,对准了莫清玄的脑袋,继续说: “你说你叫莫清玄,真奇怪,这张脸……在哪里见过?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也是这样年轻的脸,在这个仓库对峙。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欣赏你的胆量,但你的胆量也害死了你。” “我是柳川家的人,你这样冲动杀了我,不怕惹怒柳川家族?” “——愿佛祖宽恕我的罪孽” 手指扳动扳机 莫清玄心里疯狂吐槽:宽恕个啥子!能不能听人好好说话?!杀人犯法晓得嘛!知道这是“罪孽”就手下留情啊喂! “砰——”枪响的瞬间,莫清玄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就地一滚,靠近毒蝎子的脚下,同时抓起把沙土迎面扬了上去。趁此时机,他俯冲上去,撞向毒蝎的胸膛,声东击西,实则为了夺走毒蝎握在手里的枪。 不曾想毒蝎早有防备,被逼退的同时朝前方乱开了几枪,下一刻,握枪的手移到腰间换上左手,右手格挡,枪口撞上莫清玄的侧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痛得麻木,已经失去知觉的身体在子弹穿破皮肤没入血肉的时候似乎苏醒过来,沉寂在四肢百骸的疼痛拧成一股如尖锐的刺刀摧枯拉朽地冲向脑海,霎那间吞没了莫清玄的意识。 莫清玄只觉得眼前一暗,下一瞬间整个人被按在地上,枪口指着脑门,耳边是忽远忽近听不真切的咆哮声—— “是不是你” 那听不真切的声音似乎在说——“你又回来了?!” ……是谁,谁回来了…… 尖锐的疼痛肆虐过脑海,残存的懵懵懂懂的意识忽又听见一个凄厉万分的字眼:“苏……” 苏……什么? 莫清玄听不清楚,但这个字让混沌的意识霎那间清醒。 “苏,‘苏’什么?” ……这是个名字,他应该听过的。 下一刻,一股呼然暴涨的力量从莫清玄垂死一般的身体里爆发出来,将毒蝎子掀翻在地上。只见“咔嚓”一声骨骼破碎的声响,毒蝎子握枪的那条手臂扭曲无力地垂下去,紧接着,五根伤痕累累的手指弯曲成钩状,虎口贴上了脖子。 手指锁紧,寸寸收缩,脸颊迅速通红的毒蝎子瞪圆了猩红暴凸的眼珠,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一幕。 只见莫清玄一脸肃然冷淡的神色,染血的五官此刻显得讥诮刻薄。 他问:“苏某人是谁?” 毒蝎子抖了下嘴唇,喉咙逸出一个嘶哑的音节。他毫不怀疑面前这个年轻人能拧断他的脖子,因为在许多年前,他甚至不记得那个人的脸,也忘了那人的声音,但一模一样的恐惧犹如脸上镌刻的纹身深刻烙印在他的身上,相似的一幕重新发生,那些被时光抹去的久远的记忆逐渐复苏。 莫清玄此时十分虚弱。他无意与毒蝎子周旋下去,举起手掌正想击中毒蝎子的后颈,便在这时,空荡寂静的只回荡着他二人粗哑喘气声的仓库突然“咚咚咚”响起有规律的敲门声。 莫清玄循声望去 只见铁门敞开,一个不同于亚洲人体魄的成熟性感的男人斜靠着门,嘴角一抹漫不经心的微笑,说: “蝎子,这可真是一件大礼。这张脸……好些年没看见了。” 莫清玄此刻才惊觉,毒蝎之所以回到这里,只是因为与人约好了见面。 他摇摇摆摆地站起来,不确定地问: “你是贪狼?” 第9章 贪狼 柳川曾说:贪狼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高瘦精悍的男人仿佛行走在草原上的雄狮子,以漫不经心的姿态缓缓走过来,深棕色的头发、高鼻梁,琥珀色的瞳仁散发着锐利的金黄光芒。他穿一身熨烫服帖的黑色西装,胸前别了一朵黄色小雏菊,一丝不苟的打扮与身上危险的气息显得极不协调。 男人噙笑的目光扫过地上奄奄一息的毒蝎,说道:“你别碍事。这个人,呵……叫作‘莫清玄’是么,我正无聊,正想找个乐子。” 他一手解开上衣扣,价值不菲的西服随意丢到脚下。卷衣袖的时候,他突然用力过猛,蓝宝石切割的袖扣崩开,下一刻,轮廓刚硬深邃的面孔扭曲着,浑身充斥着冷冽腾腾的戾气,像蓄势待发的狮子突然撕下了懒散的伪装,扑上去一口精准而迅猛地撕咬住猎物的咽喉。 莫清玄还未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被一股强悍霸道的力量掀飞,撞上墙壁随着剥落的水泥一同坠到地上。 这一摔,头晕眼花,翻搅的胸膛痛苦得似要裂开,然后咸腻粘稠的腥气倒灌进咽喉,咳出来,是一口殷红的鲜血。 男人操着一口标准流利的中文,继续说:“你的脸蛋儿真不错。抬起头,让我看清楚。” 他停在莫清玄的面前,半蹲下|身,伸手捏住莫清玄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狼眼似的双目炯炯端详着这张端正俊秀的面孔。 这实在是一副狼狈不堪的姿态,弱小、孤独,奄奄一息,脸颊流出的汗液粘着一层踩在脚底的尘土。映在瞳孔里的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耳膜嗡嗡鼓动,被一股强悍野蛮的力量禁锢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动作是手脚并用想爬起来,但溢血的嘴唇突然按上一块有人体温度的粗糙的皮肉。 它厮磨着,像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让人头皮发麻的暗示。 当意识到这层意味,莫清玄吃力地发出声音: “滚,滚开……” 虚弱的声音还未落地,只见贪狼手扼住他的脖子,像拎起一只受尽凌虐的小兽将他整个人按在墙上,凑近他的脖子,低沉有磁性的好像大提琴乐章的声音缓缓说:“你太弱了。你这样的人,不配有一张这样的脸。我把它剥下来吧。” 贪狼的脸色如此严肃,丝毫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 就在这时,莫清玄动了下嘴唇,突然间撩开眼皮,混沌的眼珠呈现出一片清明冷冽的潋滟光泽。 贪狼愣了下,紧接着身躯蓦地一震。因为他察觉到腰间抵上一柄冷硬的金属物。 他觉得不可思议,他竟被莫清玄柔弱的外表迷惑,丧失了警惕性,没有丝毫防备地落入了对方设下的陷阱。 “呵,贪狼,你说的对,我太弱了……” 莫清玄靠着墙勉强站住,握住从毒蝎子手里夺来的枪,极艰难地喘着粗气,说:“这双手在那将近四年的时间里拿过最重的东西除了碗筷,只有品茗的杯子。我当了太长时间的金丝雀,差点忘记了受伤竟然这么疼。” “这不好玩儿。你还有开枪的力气吗?” “你且放心。我的手很稳,不会擦枪走火。” 莫清玄不苟言笑的时候,五官有种奇异而深刻的寡淡肃然。 “不过,你要是硬来的话,我无法保证手会不会抖,子弹会在你身上哪个部位打个血窟窿。” “你这副样子,倒像极了他。” 贪狼的眼神逐渐变得贪婪而深邃,好像站在眼前的不再是刚才那个任其践踏的蝼蚁,而是一件令他惊艳、痴迷的,失而复得的珍宝。 “……你叫什么名字?”他再一次确认 “我啊,叫莫清玄,中国人,来云南旅游的游客。” ——这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我还不想死,我放下枪,你放我走怎么样?” 这话问得荒唐。 此时的莫清玄左手持枪,只要移动枪口瞄准,随时可以一发子弹了结贪狼的性命,而且如此贴近的距离,贪狼没有躲开的机会。 “你可以杀了我” “不,不行。”莫清玄的意识逐渐清醒,吃力说,“我不干违法犯罪的事情。” “如果不放呢,你要怎么对我?” 阴郁癫狂的贪狼突然化身为深情款款的情人,拥住莫清玄,在他耳边徐徐问道:“我总是一个人喝酒,看着录像做着美梦,那里面有跟你相似的脸。你陪我吧。” 然后,无视枪的存在,在莫清玄极度震惊的目光中低头亲|吻上他的嘴唇。 这荒诞的一幕并未持续多久,嘴唇分离的时候,莫清玄强作镇定,皱眉问:“你是疯子么?” 双手抵抗地横在两人中间,内心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挫败。因为他的情绪,还有现在所遭遇的一切,都一直被贪狼牵着走。他预料不到贪狼下一步的动作,就像一开始贪狼想用残暴的手段剥了他的脸皮,现在却露出深情款款的面孔像对待亲密的人一样亲吻他,下一刻谁知道又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 这种感觉十分糟糕,甚至于心慌意乱,无法应对。 “你不高兴吗?呵呵,留下来陪我,你就这么不愿意。” 伸到面前的手掌毫无征兆地落向脆弱的脖子。一截修长的颈子雪白光洁暴露出来,仰着头承受亲吻的姿势仿佛天鹅湖优雅的白天鹅起舞。 贪狼贪婪地窥视着莫清玄的一切,痛苦、悲伤,奄奄一息的挣扎,尤其贪恋他的脸,贪恋他身上似曾相识的纯洁气息。 ……痛苦持续着 衬衣揉皱,火热的嘴唇印上冰凉的皮肤,沿着姣好的锁骨曲线下移。两颗衣扣崩飞的时候,只见两条挂在脖子上的细链子收进贴身的纯色背心,这时候,一只老茧横生的手捏起细细的链子,从背心拖出一块古朴破旧的怀表。 下一刻,禁锢脖子的力道松开,莫清玄脱力的身体滑倒下去。 “这块怀表……” 贪狼的喉咙似乎压抑着某种撕心裂肺的沉在万丈海底就要喷薄而发的感情,问:“……你哪里得来的?” 这种深刻的感情暴露得过于明显,莫清玄像得了一张保命的王牌,反而安心地闭上眼睛,说: “等我醒来,回答你。” 莫清玄醒来时,躺在柔软的深蓝色大床上,鼻端飘着淡淡的花草香气。风吹动的竹帘洒落了一地斑驳的光影,海棠花飘落进来,他挣扎着坐起身,见四肢健在,身上的伤口被仔细地包扎过,还换了一身整洁的衬衣黑裤。 他悬在嗓子眼的心落回原地,这才有闲情打量起这间竹屋。 房间的摆设十分简单。除了这张实木大床,角落摆放着一张明净的茶几,窗户下则放置了把藤编的摇椅。令莫清玄感到意外的是,它们纤尘不染,似有人每天打扫,但无论怎么看,这都像一间不常居住的房间。 这时虚掩的房门“吱吖”推开,毒蝎子端着一碗白米饭走进来。 “给!” 他将米碗塞进莫清玄的手里,语气听着十分不待见。 莫清玄:“……” 那张凶神恶煞的面孔看着实在惊悚,内心平复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杀我了?” 哪料被结结实实甩了个白眼 “毒蝎大哥,我觉得应该解释清楚。昨晚凌霄在房顶开了个大洞逃走了,我正要逃,房子就爆炸了——当时,我真的吓坏了。” 他回忆昨晚,仍觉得惊心动魄。 “我虽然跟踪你,但不是为了杀你。我一个朋友小玉在附近失踪了,你又是这片区域的老大,我不怀疑你还能怀疑谁?至于你说的那批货,我都不知道是指什么。” 说罢,莫清玄纯洁并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尽量使自己显得无辜可信。 毒蝎子嗤笑了声,然后说:“你运气不错,保住了一条小命。” “唉~我不这么觉得。应该说贪狼出现得及时,你——毒蝎子,才保住了一条小命。昨晚的情况无论怎么看都是我占上风。”莫清玄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抓了抓,道:“我的力气很大,足以拧断你的脖子。” 毒蝎子的脸色立即变得阴沉,膝盖一弯坐倒在地板上,倚靠着床,绷紧嘴唇一言不发。 莫清玄似乎看到了沮丧的情绪,自觉失言,忙道歉:“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你大意了,才给了我可乘之机。” 随之跳下床,也坐到地板上,板着脸严肃说:“实不相瞒,我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求你帮忙。” 毒蝎子闻言,十分诧异地抬头:“什么?” “小玉失踪了,我是外乡人不熟悉这里,找人的话要拜托你。” “你——这不是你混进寨子找的借口吗?” “这位大哥——天地良心,这不是借口,这是事实。”他面上苦笑,似是觉得无奈,“我虽然打听到这里是贪狼的地盘,但也听说贪狼有个规矩,从不杀中国人。所以我才敢带着小柳、小玉两个小姑娘跑此处游山玩水一番,可人算不如天算,贪狼不在,这才有了后面发生的这些事情。” 这个时候,毒蝎子的神色突然变得微妙起来,蠕动了下嘴唇,但似乎觉得难以启齿,于是又将话咽了回去。 “只能说我们运气不好,来的不是时候。” 莫清玄正唉声叹气,忽听毒蝎子闷声说:“前阵子清明节,贪狼去祭奠友人。” “唔这样啊” 怪不得穿着打扮如此庄重 略一思忖,他又想到:“你发狂的时候提到一个姓‘苏’的人,还说跟我长得像。那是谁?” 却见毒蝎子霍然起身,丢下一句:“这不是你该问的。” 就匆匆离去 “那找小玉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莫清玄急忙提醒。紧接着,那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知道了——” …… 等待的日子十分煎熬 一连几日,贪狼出乎意料地没再出现。莫清玄行动不便,待在院子安生养伤,闲来无聊,洗了一箩筐麦子,浸泡在水桶里等它发芽。这一日,他正躺在摇椅上悠哉游哉,毒蝎子找过来,目光扫过那木桶里萌芽的麦子,表示稀奇:“你在做什么?” “很快就知道了”,莫清玄很有兴致地卖了个关子,反问道:“找到小玉了吗?” “找到了,但又跑了。” “这是什么意思?” “老刀家绑了个丫头,说是娶媳妇生娃,可关在笼子里没几天,不知怎的让她跑了。我也一直在找,还没找到,来跟你说一声。” 就见莫清玄听完,双脚落地,脸色逐渐凝重。 毒蝎子以为他会生气,或者问些其它的问题,但没有,莫清玄像是沉浸在一种消极而沉重的情绪里一言不发。 毒蝎子理解为:担心。莫清玄担心那个丫头。 “麻烦您再找找。她才16岁,不能出什么意外。” 莫清玄突然捂住胸口,像是觉得痛苦,以一种近乎哀求的姿势恳求毒蝎子。 “我、我的错,不该带她来。” 第10章 热情 夜晚,梦魇夹杂着呼啸而至的寒风像冰冷的鞭子一样抽打着莫清玄沉睡的脸。 ——“哥哥!” 突然一声尖锐凄厉的叫喊将他惊醒,恍惚与梦境中流泪的少年张开嘴唇发出的声音重叠,随之而来的是难以忍受的剧烈头痛。 “——哥哥!哥哥!” 一连叠声的叫唤远远地传来,下一刻,屋门“砰”一下撞开,蓬头垢面的少女喊着“哥哥”冲进来。但她看到莫清玄通红的脸颊、发白的嘴唇,目光涣散地坐在床上,仿佛噩梦惊醒的样子,立即吓了一跳:“哥哥,你是不是做噩梦了?脸色好难看。” 毒蝎子跟进来,说:“找到丫头了。” “是,是么。多谢。” 那追逐在梦境里的身影倏忽飘远,竟再也记不得。莫清玄清醒过来,边下床边说:“小玉,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小玉捂着肚子:“哥哥我饿……” 她披头散发,脸蛋儿糊了层泥巴,扯住莫清玄的衣角像在撒娇。 “哥哥你说话呀,你怎么不吭声啊。” 她吃力地仰着头。灯光下,清晰可见细嫩的脖子上印着一条两指宽的勒痕,撕烂的薄衫遮不住青紫斑驳的伤痕;似是受过非人的凌虐,少女单薄瘦弱的身体伤痕累累,仅是看一眼就能感受到触目惊心的残忍。 莫清玄低头看着她,纯粹清透的眼睛慢慢浮现出雪浪般的水光。 “……呀,哥哥,你别哭。你看……我好好儿地回来了,我什么事都没有。怪我乱跑,我错了,我知错了……” 少女眼中盛着世间最纯粹明净的泉水,那里映出莫清玄异常平静的脸,还有一双通红的蒙上了水雾的眼睛。 …… 深夜十一二点,竹屋还亮着灯。 收拾干净,扎了麻花辫的小玉趴在茶几上,边狼吞虎咽边嚷着:“好吃好吃!哥哥的手艺真好,我都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那大叔真是有病,动不动就打人,大嗓门嚎得跟哇哇的震得我耳朵疼死了,怪不得娶不上老婆……咳咳,给我水,噎着了。” “吃慢点儿丫头,没人跟你抢。”坐在边上的毒蝎子倒满一杯水,推给小玉,又看向莫清玄:“没想到你真是找人来的,闹了一场谁都不愉快。你们啥时候走?” 莫清玄背对着他们,望着窗外,身影一动不动。 “哥哥不愿意走么?没关系,我是你的导游,你在哪儿,我就跟到哪儿,直到你回旅馆去。别看我是小姑娘,我说过的话都算数的。” 毒蝎子:“你不怕再被绑了?” “嘁!别看我瘦瘦小小的,我的力气可大了,把笼子都拧开了。” 小玉鼓着塞满小肉包的腮帮子笑了笑,清秀的面庞透出一种柔和又天真的笑容。 “好了,别说大话了,不嫌害臊。”这时莫清玄回过头,走到她的面前拍了拍她的发顶,一脸严肃地问:“吃饱了吗?” “嗯嗯,都撑了。” “那去睡觉。” “知道啦~” 小玉叼走一只小肉包,像只灵活的猴子“哧溜”爬上床,掀开被子,躺平,一边嚼一边口齿不清地问莫清玄:“我一觉睡醒你还在对不对?” 莫清玄点头:“我去哪儿都带着你,直到我回旅馆。” “这就好” 小玉道了声:“晚安” 莫清玄似受到触动,回答:“晚安。愿你有个好梦。” 待小玉沉沉睡去,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竹屋。 夜晚,漫天繁星,翠竹阴阴的院子如淌了一片积水空明澄净。他席地坐下,问毒蝎子:“哪里找到的?” 毒蝎子回答:“丫头藏在地窖里。” “这样啊。那个,我能出去走走么,我心里觉得难受……” “随便。”毒蝎子一边走出去,一边说:“不全是你的错,用不着内疚。” 等他的背影消失不见,莫清玄才想明白:这是,安慰我……的意思?突然有点儿想笑的感觉。 “……这人不拿枪指人的时候,也挺可爱。” 长夜漫漫,莫清玄离开竹屋,沿着一条人为踩踏出来的小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没过多久,枝杈横生的重影过滤出一束昏黄微弱的光亮,寒风飒飒枝摇影动,光束随之摇摆,远望着像是一丛飘忽不定的萤火虫汇聚在那里。 莫清玄受到吸引,拨开层层拦路的枝杈,跨过空中摇摆的带刺藤蔓,眼睛所看见的是一间隐藏在深林里的看似普通无奇的竹屋,与他住的那间极为像似,只有一点:眼前的更破旧些。同样爬满喇叭花的栅栏,相似的小厨房门前堆着五颜六色的空酒瓶。 越是靠近,那种“沙沙”像信号不好的收音机收听频道发出的声音越清晰。此时风声紧凑,飘荡的藤蔓像长鞭抽打下来,让莫清玄躲得十分狼狈,硬刺割伤了手臂也一无所知。 屋里亮着灯,莫清玄跳进院子,悄无声息地潜进去。“沙沙”的电磁声似乎还夹杂着许多人说话的但听不真切的杂音,起初并未放在心上,他的脚步放得很轻很轻,生怕惊动了任何声音,但下一刻杂音里毫无征兆地跳出一个突兀的音节,像是一根牛毛细针刺穿灵敏的耳膜,生出麻痹的痛感,没有疼得撕心累肺,只觉得酥痒入骨十分难以忍受。 紧随着,那个音节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暴躁不安的波澜,逐渐扩大。这时他已走到窗前,看到藤编的摇椅上坐着个高大精悍,举起酒瓶往嘴里灌的男人。 他的样貌英俊成熟,五官的轮廓深邃刚硬,仅坐着那儿就给人一种难以忽视的压迫感。不过这一幕中的贪狼与先前所见的模样大相径庭,莫清玄隔着窗户,借助室内明亮的灯光看得一清二楚:那是贪狼。 贪狼此时的表情显得颓靡,像是一条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那双金黄色的瞳孔正缩成一条危险的细缝贪婪地盯住几步远的电视屏幕,一眨不眨,猩红血丝染成一片痛苦与绝望交织的赤红。 莫清玄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向电视屏幕,想知道是怎样的景象让贪狼如此痛苦仍要坚持看下去。这时候,只是出于好奇,并无任何可供算计的念头。 可仅看了一眼,电视屏幕十几个走来走去的人影晃得他头晕眼花。困在人群中央的是一个衬衣黑裤,背影清瘦挺拔的男人。他的脊梁好像青松翠竹一样铮铮挺直,撕裂的衬衣染红了鲜血,背上几条深可见骨的伤口暴露出来。 断断续续的音节随“沙沙”的电磁音清晰地传到耳朵里,像是极力忍耐仍控制不住从喉咙里滚出来的撕裂般的呜咽。 鲜血淋漓的皮肉刀削一块,随意地丢弃在脚下,他们嬉笑着踩上去。然后,一个满脸狰狞的大汉骂骂咧咧地一拳打上来,男人清瘦的身体随之不堪承受地仰倒下去,一边咳着血,一条手臂支撑着,挣扎着要爬起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男人端正俊秀的面孔暴露在镜头面前,清晰到他因痛苦而扭曲的眉眼、抿嘴的嘴角都完完整整一丝不漏地显现出来。 ——“啊!” 这张脸—— 急促的尖叫刚从嘴巴发出来,莫清玄立即捂住。猫下腰,似乎极冷,冷得牙关打颤,让他全身每一根汗毛都控制不住地发抖。 与此同时,贪狼的酒瓶摔到屏幕上,双手抱住电视,将半边脸亲密无间地贴上男人的脸,嘴里呢喃着那个人的名字。 第二天,小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伸着懒腰,左右寻找: “哥哥,哥哥——你在哪儿?!” 然后抽了抽鼻子,闻到饭香味儿,立即惊喜地跳下床,趿拉着鞋子往外跑。 莫清玄端着一锅南瓜小米粥从厨房走出来,见披头散发的小玉毫不在意形象地趴在饭桌前,手抓煎饼塞嘴里,一边吞咽一边招呼刚进院子的毒蝎子: “来来见者有份。” 说着,又捏起个小肉包丢进嘴里。 莫清玄盛了三碗饭,第一碗推给毒蝎子,道:“昨天没来得及谢你。多亏你找到小玉,要我一个人找,别管能不能找到,遇见不讲理的人兴许还要挨一顿揍。” 毒蝎子尝了一口小米粥:“烫嘴。” “晾凉了吃!”小玉捧走一只粥碗,“咕嘟咕嘟”喝下去小半碗儿,“我就喝一碗。等会儿该吃午饭了。哥哥,有肉不?” 莫清玄笑着点头说:“准许你点菜。” “——这么好?!天呐,哥哥,你对我更好了。我更喜欢你了。”小玉坦诚直率地说,两眼冒星星。 莫清玄的脸慢慢憋红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毒蝎子救了你,你还不谢谢人家。” 意在转移话题 小玉却道:“谢什么呀!我在地窖里藏了好几天,就等没人注意的时候逃走。好不容易等到了,结果没跑出去几步就被逮着了,你说我冤不冤?” “咳,如果没人家,你也见不到我了。” “唔……也对。” 小玉十分爽快地想通,冲毒蝎子感激地笑:“谢啦!等你来我嫂子的旅馆玩儿,我服务你不要钱。” “噗——” 莫清玄一口小米粥险些喷出去 “别听她乱讲。以后别再做那等事,你要缺钱,找我要。” 小玉立即一脸严肃地表示拒绝:“我总不能找你要一辈子钱。我要靠自己。” “那也要等你18岁以后,有能力找一份正经工作了再跟我谈赚钱的事情。回头我跟你嫂子说,让你进补习班,读高中上大学过单纯的校园生活,节假日出省旅游开阔眼界。等毕了业,找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赚了钱,想怎么花随便你。” “我嫂子都不这样管我……”然后弱弱地吐槽了一声:“事儿妈。” 莫清玄全然一副长辈的关怀模样,语重心长地说:“我是为你好。你长大就理解了。” 一旁喝粥的毒蝎子看不下去,沉着声音问:“你们在说什么?” “小孩子的教育问题” 小玉眨了眨纯洁的眼睛,咬着筷子,说:“可我想攒好多钱。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攒钱做什么?” “旅游啊~” 提到“旅游”,她两眼泛光,十分向往。 “我想去北京看万里长城、去西安看兵马俑,想知道黄沙滚滚几万里是什么样子的,我只在电视里见过。最想去东北看雪,诗里描写得真好啊,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些,都需要钱,要很多很多钱。长这么大,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昆明,还没出省。” 说到最后,兴高采烈的脸颊沮丧地低下去。 “……嫂子也说我异想天开。可我不服气,我才不想一辈子待在那个破旧的小旅馆,随时会得病死掉,扔进垃圾场。要真是这样,那我辛辛苦苦钻出娘胎干嘛来呀,受罪吗?!” 她撅起嘴唇,掘强地说: “那还不如一开始就没出生呢。” 这一番话实在太惊喜,似被少女的朝气蓬勃感染,即便是冷心冷血的毒蝎子也不禁露出惊艳的目光。他夹了筷回锅肉放进小玉的碗,阴沉的声音听着有种别样的沙哑,说:“祝你心想事成。” 小玉立即笑得眼睛弯成亮晶晶的月牙儿,点头:“会的,一定会的。” 莫清玄低头尝了一口香甜的南瓜小米粥,咽进喉咙,胸腔逐渐蔓延出一股酸涩苦楚杂味的痛感。 他突然觉得,自己——莫清玄这个人,让他恶心透了。 中午的时候,去河边捞鱼。清澈见底的河水倒映出莫清玄的脸,他痛恨地抓了一把石子扔进去,飞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衣服,弄碎了倒影,可过了一会儿,破碎的倒影恢复原状,里面的脸因愤怒而扭曲成青面獠牙一般让人倍觉恐怖的样子。 这时水里倒映出另外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讨厌你的脸?” 身后的贪狼问他 莫清玄面无表情地回答:“我讨厌水里的那个人。他让我觉得恶心了。” “那他一定是做错了事” “是的,他做错了。他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儿。”莫清玄露出沮丧的情绪,又道:“我活成了我讨厌的样子。我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那就改变好了。我能帮忙监督。” 贪狼坐在岸边,双脚放进流淌的河水里,环视四周,说:“这里的风景不错,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留下来?” “我不会当别人的替身” 贪狼顿住,扭头看莫清玄的眼神专注而深邃,给人一种深情款款的错觉。 “你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我。他是谁?” 贪狼突然笑了,像是听到一个有趣的笑话,脸绷不住,所以才笑了。 “莫清玄,我比你更清楚,你们虽然有一张相似的脸,但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我不会弄混,也绝没有留下你当替身的意思。” “那,他……姓‘苏’么?” 莫清玄寻问的语气十分小心,似乎怕惹贪狼生气。 “谁说的?” 他毫不迟疑地出卖:“听毒蝎子说起过。” “十多年了吧,真亏蝎子还记得。” 贪狼移开目光,望向晴空尽头那一朵雪白的云彩,神色像是无限怀念,说: “他叫苏城” 第11章 苏某人 贪狼热情万分地邀请莫清玄到家中做客,咬开啤酒瓶盖,问:“喝一杯?” 莫清玄推辞:“不胜酒力。” “那我独饮独酌,醉了,麻烦你抬我上床。” “好” 晌午的阳光热烈,透过窗户恰好落在摇椅上酗酒的贪狼身上。莫清玄卷下竹帘,拦住毒辣刺眼的阳光,整个室内幽幽吹起一阵清风,感觉凉爽宜人。他自己坐在木制地板上,闻到花香,如果没有贪狼的威胁,他想他会享受这种岁月静好的时光。这时贪狼只顾灌酒,莫清玄最先打破尴尬的平静,说: “怀表还给我。” 哪料贪狼听了,不赞同地笑起来,说:“那是我的东西。我送给一个朋友的礼物,过了这么多年,我没想到它还能回到我的手里。” “那位朋友是苏城?” “你很聪明” 莫清玄不懂其中的缘故,只觉得心爱之物要被不讲理的美国佬夺走了,所以心情格外低落。 “毒蝎子曾告诉我说,你前阵子不在,是赶在清明节去祭奠一位友人,是祭奠苏城吗?” 贪狼一边举起酒瓶干了一杯,一边答:“对。” 然后手背抹了把嘴唇上的酒沫,翘着腿,摆出一副更放松的姿势。 “蝎子说你是柳川家的人。你怎么跑到日本人的手底下做事?” “……报恩?”这语气听着有一丝丝的不确定 “柳川家帮过你?” “没有。准确地说,柳川芳泽救过我的命。” “你的家人知道你这么做?” 莫清玄抬起头,用一种无奈甚至于委屈的表情看向贪狼。紧接着,贪狼灌酒的动作在这种欲说还休的目光注视下顿了顿,像是无法理解:“怎么?” “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我的名字‘莫清玄’,还有‘莫清玄’这个身份,都是柳川给我的。” “……怪,怪不得。” 贪狼丢开空酒瓶,起身走近莫清玄,也学他坐在地上,手撑起身体探头过来,左右打量莫清玄的脑壳子。 “说话归说话,凑这么近做什么。”惊得莫清玄挪动屁股后退。 “柳川芳泽不会救一个一无所知的陌生人。” 被这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莫清玄突然有些手脚不知如何安放的紧张,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他不允许我追问过去,也从未提及过我的过去。我虽然怀疑过,但……并不能怎么,无法改变现状,仍要依赖‘莫清玄’的身份活下去。” “你真这么想?” “……” “你会伪装,你的心思可比苏城深多了”,贪狼从衣前口袋掏出锈红的怀表,又问:“这块怀表你打开过吗?” 莫清玄不解地看他 “呵呵你原来不知道么。我教你,其实并不复杂,梅花扣合到一起,轻轻一按,你看——就开了。” 经过了漫长岁月,除了翠玉镶嵌的戒面完好无损,其它锈蚀斑斑。好在部件完好,按下雕镂的梅花印记,锈蚀的齿轮“哒哒”牵引着弹簧一下子将怀表的盖子弹开,露出一块像补妆的小圆镜子。 莫清玄眼睛不眨地盯着整个过程,然后被贴在盖子上泛黄的小照片吸引。 小照片不过一寸大小,一男一女抱着两个孩子,看上去像是全家福。照片上的男人相貌十分清俊端正,冷着面孔,给人一种肃然冷淡不好相处的感觉;他身旁的女人恰恰相反,端庄婉约,温柔亲和的笑脸犹如吹过的一抹和煦微漾的春风,让莫清玄的内心顿时生出亲近的好感。 他二人坐在一起,一冷一热相得益彰。 女人怀里的孩子大些,红通通的脸颊透出几分与女子相似的腼腆。反观坐在男人膝盖上的孩子丝毫不怕生,两条莲藕似的手臂举高一张画大红花的奖状,正冲着镜头扬起童稚而纯粹的笑脸。 那孩子应该六七岁大,笑得十分高兴的样子。 莫清玄却盯住那张奖状,想看清楚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这时耳边响起贪狼询问的声音: “可有想起什么?” 他愣愣地反问:“想起来什么。这些人,我都不认识。” “……好吧,你该去看医生。”怀表丢回口袋,贪狼又捞出一瓶啤酒,咬开瓶盖,问:“喝吗?” 此时莫清玄丝丝幽怨的目光粘在贪狼胸前的口袋上,似乎像钩子一样想把怀表勾出来。 贪狼吞了一口酒,呵呵笑:“你放弃吧。这是我的东西。中国不是有句俗话,叫作‘物归原主’。” “……明明是我的。唉算了,我走了,小玉还等着我做饭。” 莫清玄的心肝儿抽疼。这块怀表虽说是临出发柳川芳泽给的奖励,但柳川芳泽原话说了:这是你贴身戴在脖子上的,现在物归原主。意思是怀表是他莫清玄的,怎么贪狼一出现,就成他贪狼的东西了? 还有一点思来可笑:怀表是翻盖的,里面有苏城的全家福。可他居然毫不知情,只当它是一件不中用的废铁。 关于这点,莫清玄感到一丝丝的无奈,好像没有记忆,他就只能任人糊弄,连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也无可奈何。 因为失去了记忆,他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没有过往。 ……一无所有 莫清玄失魂落魄地回到院子 小玉托腮坐在凳子上,明亮的眼睛看簸萁里发芽的麦子。见他回来,十分高兴:“哥哥——你过来看,这是做什么?” 莫清玄往脸上洒了把冷水,咧开嘴,露出轻松的笑脸说:“做麦芽糖。” “真的吗,你会做麦芽糖?!现在做吗?我能不能帮忙,我烧火做饭很利索的。” “当然可以。” 莫清玄指着厨房:“现在去生火。我要蒸糯米。” “好嘞!” 莫清玄剪断麦芽,铺到案板上剁碎。小玉探头出来,感叹:“跟我嫂子剁饺子馅好像哦~” 等糯米蒸熟,与切碎的麦芽搅拌均匀。 “拌饺子馅么……” 前来串门的毒蝎子:“……” 莫清玄只顾埋头干活儿,不怎么说话。小玉歪头想了想,问: “哥哥你不高兴啊,为什么?” 她的第六感很准,莫清玄下意识要掩饰过去,可抬头的时候撞上她真诚坦率的眼神,滚到嘴边儿的谎言再也说不出来。 “哥哥,你不高兴就说出来啊。你不说出来,别人怎么知道?” 莫清玄撑住额头:“我要说了,你会不会觉得我矫情?” 小玉憋住翻白眼的冲动,细细的声音说:“不会。你是大人了,小孩子笑话大人会挨揍的。” “我……哎,怎么说呢,我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 听到这话,小玉转身从屋里搬出两个小板凳,给毒蝎子一个,双手放在膝盖上规矩坐好,眨巴眼睛:“哥哥你说,我听着。我认识不少那方面的医生,说不定能帮上忙;蝎子大哥也是爷们儿,能懂你的意思。” 这话,莫清玄还没琢磨出味儿,小玉又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当初我投怀送抱你都不动心,我还以为是定力好,原来有这方面的毛病。这误会可真大。” “是……啊不对,你在说什么?” 此处须有解释:是,是同意小玉说的前半句“定力好,不动心”;不对,则表示—— 莫清玄绕晕了,不大懂小玉指的意思。 毒蝎子恍然大悟:“原来……可是,真看不出来。” “——等等,你明白什么了?我怎么什么都不明白?” “哥哥,别装了,我懂……” 小玉白净的脸皮突然浮出羞涩的红霞。她双手捂脸,像是觉得害羞:“我服务很多人,各种各样的见得多了,只要不是年龄大了、受过伤啦、使用过度……这样子的,都能治好。” 莫清玄木着脸:“别说了,我听不懂。我顶多去看心理医生。” 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的毒蝎子:“……” “麻烦找来一块过滤用的纱布,干净的蒸布也可以。” 莫清玄说完,起身进了厨房。 小玉一边捂住嘴巴吃吃笑,一边跟进了厨房,大声说:“哥哥我帮你啊~” 午饭十分丰盛,竹筒饭松鼠鱼,一盆浇了面汁炸至金黄的小鱼儿。莫清玄在饮食方面表现出超乎常理的天赋,从地窖拖出一麻袋红薯,一部分磨成淀粉,与定量的清水搅拌均匀。这道程序看似简单,实则对量比的把控十分关键,水多了,做成的凉粉偏软,影响口感。莫清玄不知是熟能生巧还是怎么,把控得一分不差。 烈日炎炎的午后,小玉、毒蝎子各捧着一碗拌了葱花、撒了香菜,蒜汁辣椒油样样齐全的劲道爽口的凉粉,坐在树荫下的摇椅上惬意万分。 此时,毒蝎子的心中仍有疑惑:没包饺子么? 小玉舔干净碗底,意犹未尽,转头看晾晒红薯粉的莫清玄,问:“哥哥,咱们晚饭吃啥?” “酸辣粉” “我没吃过,好吃吗?” “我也第一次做。要是不好吃就换炒菜,苦瓜炒肉怎么样?” “唔……不怎么样。”小玉皱着弯弯柳眉,十分嫌弃苦瓜,“哥哥,你以前是不是大厨师啊?” 莫清玄笑眯眯地摇头:“我不记得了。” 就像当初醒来,虽没有了记忆,但他能听说读写汉语、会使用筷子,伙房这些也是一样,无不信手拈来。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但总感觉不是整天跟锅碗瓢盆做伴的厨师。 “那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这个嘛,你要问蝎子大哥。” “为什么问他?又不是他做主。我们要走,他还能拦着啊。” 小玉撅起嘴巴,再转头看毒蝎子,说:“你听到了,哥哥让我问你。” 毒蝎子沉着声音说:“问贪狼。” 莫清玄:“……” 小玉的眉头几乎要拧成一个结:“贪狼又是谁?” …… 晚上,剁碎的麦芽与糯米发酵出米白的浓浆,纱布过滤后的汁液舀进大锅,大火熬制。小玉负责烧火,莫清玄不停搅拌,等水分蒸发,米白汁液熬至粘稠的琥珀色。 小玉吞咽着口水,说:“真好。” “什么‘真好’?” 小玉一本正经地解释:“能遇上哥哥,我感觉真好。” “因为我做饭好吃?” “这也是一个原因。对啦,哥哥你还在烦恼吗?” 莫清玄搅拌的动作一顿了下,反问:“你指什么?” “就是你觉得说出来矫情的事情啊。” 小玉晃了晃脑袋,笑嘻嘻的脸庞透出几分聪敏机警的狡黠。 “我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不高兴,但我觉得啊,能活着就是很幸运的事情了。”她扳着手指头,数清楚:“我住的巷子每天都死人。尸体丢进垃圾场,我每次经过都能闻到熏死人的臭味儿。然后我就会觉得,虽然我过得不快活,但好歹活着呀。还有,嫂子说,人活着总要承受各种各样的辛苦。可我始终觉得,不管活得多辛苦,只要还活着,有手有脚能动弹,就是天底下最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少女的心思通透,深谙世故而不世故,像道路两旁生长的野草,充满了野性的活力,生命力顽强得令人发指。 莫清玄垂下眼帘,缓缓说道:“我没有记忆。我的名字,还有我的身份,我花的钱、穿的衣服,享受的一切……都是柳川给予的。除去这些,我什么都没有剩下。” “哥哥,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灶台的火光将小玉的脸熏得通红,亮晶晶的眼睛里有火苗跳跃,看上去像闪烁着兴奋热切的光芒。 “你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啊。做人别这么消极嘛,像我,每天活得傻乎乎,也很快乐,还遇到了哥哥这么好的人!做梦都要笑醒啦。” 莫清玄怔了一怔,听她继续说:“你做饭好吃,总是很温柔。这样好的人,以后也会遇见更好的人,值得更好的对待。” 这让莫清玄的脸火辣辣地烧 他想:我没有这样好 ……真正温柔的人是你,小玉。 第12章 故人来 麦芽糖很甜 …… 一颗琥珀色的麦芽糖放进肉乎乎的小手心,他听见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说:“不哭哦,阿青不痛……”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站在朦胧雾气里,大点儿的孩子眉清目秀,牵起阿青的手。这时雾气散开,阳光破开云雾霎那间光芒万丈,四周是人来人往的街市。 他像躲在见不得光的角落偷窥这一幕,浑浑噩噩不知所想。突然这时,名叫“阿青”的年纪偏小的孩子大喊了一声:“哥哥——” 脚下的土地颤抖着撕裂,滚滚黑暗倾轧而下,将幼小的他推入不见天日的深渊。 那颗麦芽糖“咕噜噜”滚到了地上,沾了土,不能吃了。 他撑起沉重的身体站起来,四周是阴森不见人影的树林,正好奇这是哪里,突然身后有声音喊他—— “阿青” 这是喊谁? 周围没有旁人,在喊我么…… 他应声回头,疑惑间只见前方不远处站着个衬衣长裤、面色严肃的男人。 ……那张脸,前不久才见过,是苏城,甚至更年轻些。 他动了动嘴唇,想问“你喊我吗?”,可是话滚到嘴边儿却发出尤为稚嫩细软的童音,说: “我迷路了” 苏城冷着脸,像在训斥:“你又乱跑,让家里人担心。这样任性不听话,长大后怎么照顾好你的母亲。” 话音落下,莫清玄立即感觉到胸腔里冒出一股强烈的委屈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又似乎要从眼里流出来。不仅如此,随着苏城走近,他发觉苏城的身材像巨人一样高大魁梧,他要吃力地仰起头才能看到走到跟前的苏城的脸。 这时,苏城说:“阿青,你要懂事,保护好你的母亲兄长知道么。不要让我失望。” “可、可是,父亲……” ……谁来保护阿青呢? 童稚的声音刚讲出半句话,下一刻戛然而止。 无数魔鬼般凄厉的嚎叫声划破天际,四面八方延伸出来的树影又像地狱伸出的魔爪将大地撕碎。眼中的世界开始扭曲、变形,不知谁发出的凄厉的嚎哭声刺穿耳膜,他站不稳,脑袋里仿佛有沉甸甸的东西要破土而出。 “……不要了,头好疼啊。好疼,柳川——” 苏城的背影越来越远 “不,别走……” 他伸出双臂迫切地想挽留,可视线里看见一双白胖馒头似的小手伸出去。 瞳孔蓦地缩紧 紧接着,无数眩晕的白光撕裂黑暗。 …… 夜深人静,深睡的时刻,一双眼睛毫无预兆地睁开。 梦境远去,种种强烈而深刻的情绪蓦地散去,没留下一丝丝的痕迹。 莫清玄冷汗淋淋地从梦中醒来,捂住冒汗的额头,气息凌乱,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月光下婆娑的竹影印在窗户上,风摇影动飒飒。他舒了一口气,推开窗户,见窗外明月皎皎,茂盛的翠竹在迤逦开来的粼粼银白的月华下摇动,景色十分清雅。这时一阵清风吹来凉爽宜人,又无睡意,他干脆拿起外衣静悄悄地推门出去。 临出门,抓了一把麦芽糖放进口袋。 此时,月上中天。 淙淙流淌的溪水映出一轮明月,莫清玄将双脚放进去,登时一股丝丝凌冽的冰凉飞一般直冲向脑瓜顶,脑中仿佛炸开了朵冰霜似的烟火,打了个冷颤,全身寒毛竖起来,再随着血液流窜至四肢百骸,霎那间透心凉。 “好爽~” 莫清玄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踢起一串雪白的水花。忽地这时,身后响起一声忍俊不禁的听上去十分轻快的声音,随之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还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他不确定地回头: “……贪狼?” 那低沉含笑的声音回答:“是我。大半夜不睡,跑出来赏月吗?” “你不也一样。来,坐下聊会儿天。” 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凑近,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滚烫的气息扑上柔嫩敏感的耳根然后脖子印上火热的嘴唇。 莫清玄:“……?!!” 耳旁的笑声轻佻暧昧 一股强烈如火烧的危机感后知后觉地袭上心头,但他强作镇定地回头,恰与贪狼四目相对,平静地打招呼: “晚上好” 任尔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 “月色当空,良辰美景。我屋子里藏有美酒,饮一杯?” 把“撩骚”说得如此诗情画意,清新脱俗,莫清玄的嘴唇小弧度抽搐了下,忍住吐槽的冲动,慢吞吞说:“我不喝酒。我刚做了噩梦,胃里难受,想吐。” 贪狼礼貌地挪开半步,指着哗啦啦的溪水:“请便。” 莫清玄木着脸:“呵” “你不用这么防备我,我没恶意。我有一条规矩——从不杀中国人,你该知道的吧。不过,偶尔也有例外的时候。”他坐到莫清玄的身旁,彬彬有礼地问道:“莫先生,我是否有荣幸听你说你的噩梦。” 莫清玄略感歉意地答:“不行。因为我忘了。” “这真遗憾。看了那张照片,我还以为你能记起以前发生的事情。” 这听上去像极了关心。莫清玄拧着眉头像是不得其解的模样,道:“你在关心我,我很感谢,但我能不能记起来是我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的吧。还是因为这张脸跟苏城很像,我又拿着你送苏城的怀表,所以你就认为我跟苏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才关心这些?” 无论怎样,他都无法理解传言中丧心病狂的贪狼对他表现出关怀。 “可是,即使我恢复记忆,能记起来苏城的事情……” 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段凌虐的录像,然而他感觉不到丝毫动人心魄的悲伤,只觉得残忍罢了,继续说下去:“……苏城也不会活过来。苏城死了,你潜意识里把我当作复活的苏城,认为我拥有苏城的脸、苏城的怀表,有没有可能我的记忆也是苏城的?可,‘复活’这种荒诞至极的事情根本不会存在。” 他越是剖析,贪狼的神态越发多情,赤红的眼睛开始贪恋。 “我可能是过去某个被认为死去的人,但绝不会是苏城。” “留下来……” 贪狼哑着嗓子,沉浸在自己深刻迷恋的情绪里,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触摸莫清玄的脸,说:“……我每晚做噩梦,你说你要走,无论我怎么挽留,你留给我的始终只有远走的背影。这回,留下来陪我吧。” 莫清玄定定看着贪狼英俊性感的面孔,被这样深邃的眼睛深情凝视着,或许会让无数女人脸红又疯狂。他忍不住幻想苏城坐在这里,会不会因为这样的深情心生动摇,从而妥协?……应当不会,苏城有妻有子,生前不会走到一起,死后更是断了贪狼的念想。莫清玄忽地好奇: “苏城是个什么样的人?” 贪狼顿了一顿,回答:“警察” 苏城是警察 这时候,莫清玄的内心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丝丝不可描述的绝望。警察、毒枭,本就是两个非常极端的容不得半分妥协的对立者。就算苏城活着,使命使然,定不会放过违法犯罪的毒枭,一旦交锋,必有一方损伤。 “那他怎么死的?” 贪狼身上的酒气越来越浓,说出的字眼沉重又缓慢,像是被无限放大,留给他的印象更加深刻:“执行任务。” 四个字,言简意赅,他却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只是这样?” 贪狼反问:“要不然呢?警察是个高危职业,我好多次劝他放弃,他偏偏不听。我挺欣赏他的血性,但有时候这实在是个愁人的毛病,固执己见,听不进去人言。” 迄今为止,他所了解到的是苏城死了,且死前受尽折磨,凶手的事情贪狼却只字未提,提到死因,反应还如此平静,难道说有别的隐情…… 莫清玄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长夜漫漫风声悠悠,一轮明月照着两人坐在月夜下的岸边赏风景的身影,看似促膝夜谈一般的亲密。寒风自丛林间呼啸而过,远远望过去,席卷的风潮仿佛在他们身后不停歇地拍打着,下一刻便能吞噬掉彼此的身影。 贪狼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依旧自顾自地说:“这里没外人。你问的这些事情我都回答了,作为回报,我也该问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莫清玄点头:“当然。请问。” “你跟柳川芳泽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莫清玄一愣,显然没想到会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回答:“……我想,是我谈不上喜欢也不反感的那种。至于他对我是怎样的感情,我不敢乱猜。” “那我告诉你一件事——” 那双狼眼似的黄色瞳孔突然盯住莫清玄的脸,像极其贪恋,又好似深不可测的冰山一角逐渐浮出海面,却见从天而降破碎的冰雪当头砸下。莫清玄全身忍不住寒冷地一抖,像被逼迫至墙角的小兽,一时竟讷讷地发不出声音。 贪狼却像没留意到自己强大的气场,面上一派闲适,嘴角扬着一丝性感而轻佻地笑,道:“你先别怕,听我说完。年初我根据掌握的情报截获了一艘跨境走私的货船。那批货很有意思,我费了很大的工夫才撬开了船员的嘴,你猜怎么?” 那艘货船—— 那批货—— 瞳孔刹那间瞪大,他几乎维持不住“坐”的姿势,整个人——两只耳朵倾斜向贪狼。 “——居然是柳川家的货船。柳川芳泽动用人脉,耗尽了财力从金三角购买的一批货,谁能想落到了我的手里。换作其他人会认栽,但他那人从不肯吃亏,也最在乎面子,肯定想着怎么揪出我千刀万剐示众。” 所有渴望知晓的情报突然间摊开在眼前,应该欣喜若狂?还是装作一无所知? 长时间瞪大的眼睛酸涩难忍,他忙低下头作出揉眼睛的动作,同时猜测着贪狼说这番话的用意。这时候,贪狼已凑到他肩膀上,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朵,问: “莫先生,你来找那批货的对不对?” “……” 他立即意识到,一切都被看穿了。 那似乎含着某种欲|望的富有磁性的男性声线吹在敏感的耳后皮肤上,掀起一阵电流窜过般的酥麻荡漾的痒意。 “嘘~” 耳边响起沙哑的笑声,吹出一口含着酒气的具有挑逗意味的气息:“请你想好了回答。我不是蝎子,不信你那套来云南旅游的说辞。” 与此同时,一个冷硬的金属物抵上莫清玄的腰。 当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莫清玄的大脑迅速作出反应:“我不是苏城,我也没有做过冒犯你的事情,你要杀了我吗?” 那声音仍在诱惑:“你让我肏一次,我就告诉你那批货在哪儿。” “不——” “这么便宜你的交易,你真要拒绝?” 下一刻侵略性的力量压倒莫清玄,莫清玄忌惮抵在腰间的枪,不敢妄动,咬牙切齿地道:“你这是威胁!” 贪狼呈现出癫狂的痴态,扯下领带,将莫清玄的双手胡乱地捆在头顶,一边说:“我日思夜想了十三年,你终于回来了,我能得偿所愿。” 领带缠绕上手腕的刹那,莫清玄惊醒,像是认定了贪狼不会开枪,整个人突然活鱼一样弹跳起来,手肘重重撞上贪狼的胸膛,同时屈膝顶住他双腿,趁其防备的空挡迅速后撤半步脱身。 可缠在手腕上的领带突然绕到身后,说时迟那时快,强大的黑影笼罩着压下。 莫清玄自知凭蛮力不是贪狼的对手,借势贴近,缠绕的力道稍松,然后用尽全力偷袭贪狼的手臂。 哪料耳边突然响起贪狼纵容的呵笑声,说: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你对胳膊还是这么情有独钟。” 心里一沉。贪狼他,分明就是逗他玩儿…… 莫清玄咬住下唇,倔强地仰起下巴,不服气状。 然而他越是这样不服输状,越是像极了印象中苦苦忍耐不吭一声的苏城,贪狼舔了舔嘴唇,浓烈的酒气扑上修美的颈子,火热的嘴唇突然啃噬上去。 “啊……” 嘴巴像被烫伤一样,他不禁往后缩了缩,这时膝盖被踢了一下,登时一软滑倒下去。 “唔呃……” 贪狼神态越发痴迷,用舌尖蛮横地撬开嘴唇,犹如撬开一只美丽的河蚌,正要侵略进去,下一刻粗糙的手掌抚摸上暴露在外的冰凉的皮肤。这样羞耻,终于莫清玄忍无可忍,撕掉文弱的伪装,瞳孔刹那间染上一片猩红的血色。 “柳川调|教了你四年……” 就在这一瞬间,身后的夜幕突然升起一道金红明亮的烟花。 “轰——”一下 禁锢的力道突然松开,莫清玄的理智回笼,绵软的身体任由贪狼搀扶着坐下。贪狼留恋地抚摸他的脸颊,继续说: “你这副模样便宜了柳川。回去吧,这里风大,小心受凉。” 第13章 未成年 “有人混进来” 毒蝎子对姗姗来迟的贪狼说:“两个人。刀男看到柳川家的小公子。” “这可是稀客……” 贪狼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昏倒在地上的守夜人,吩咐: “你去盯着莫清玄。他警惕性很高,别被发现。” …… 莫清玄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虚掩的栅栏门,正要进去,随风摇晃的蔷薇花墙突然冒出一颗圆滚滚的黑影。 莫清玄:“……?” 那黑影扭过来,咋呼:“你还活着呀,真是太好了!” “……” 低矮的灌木丛一通乱响,又钻出个眉清目秀一脸严肃的面孔,训斥:“你闭嘴。会不会好好儿说话。” 那黑影笑嘻嘻地跳出花墙,自来熟地搭上肩膀:“我偏不。这张嘴把你哄得眉开眼笑的,你怎么舍得它闭上?哥们儿,几天不见怎么清减了不少,衣服咋还破了,有人虐待你啊?” 莫清玄下意识避开那只搭讪的手,问:“你们怎么来了?” “担心你呗!怎么样,有没有打探到消息啊?” 小柳询问的目光也望过来 却见莫清玄的身影沉浸在明月的清辉下,一动不动,脸上浮着一抹疏离肃然的冷色。凌霄笑嘻嘻地开玩笑:“怎么了这是,看到我们来了觉得惊喜又惊吓是不是?莫得事,我们来的时候特小心,绝没有人跟着。你先把心放回肚子里,再跟我说说搜集到了什么情报,拣有用的说,时间紧急,要被发现了咱仨到阎王殿正好凑一桌斗地主。” 莫清玄说:“你们不该出现在这里。” 凌霄却注意到:“你脸色不大好,受什么打击了?” 这个问题一针见血,只见莫清玄的脸色更白,抿了抿略显薄凉的嘴唇,道: “进去说” “呃……也好,屋里没旁人吧,就你自己住?” 凌霄面上笑嘻嘻,心里却陡然生出强烈的危机意识。他素来谨慎多疑,莫清玄来历不明,听他说的话半信半疑,再者,那场爆炸居然没炸死他,意思是他命大么…… 怎么逃过那一劫的? 凌霄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忽瞥见小柳欣喜但装作淡定的模样跟在莫清玄的身后,朝他使眼色: “愣着做什么,进来说话。” 忍不住心花灿烂:瞧瞧!还是黄毛小子好哄,这才相处了几天就知道心向着我了。于是一边感慨着一边迈进了屋里,自顾自倒了杯水,再次苦口婆心地磨叨: “莫先生别不说话呀,我还等你的消息呢。当初咱俩可说得明明白白,你主内我主外,我听从你的指示行动,都到这时候了你可不能一脚踹飞我,伤了我这一颗纯良无害的心。” 明晃晃的灯光下,三人围桌而坐。莫清玄嘴唇上印着牙印的明显人为咬伤的伤口暴露在他二人的视线中,空气突然变得沉闷又尴尬起来。 小柳结结巴巴:“你,你的嘴……怎么啦?” “来来——嘴撅过来,我给你示范伤口怎么来的。” “恶心——” 小柳一个大耳刮子搧过去,却见凌霄灵巧躲过,跳上桌子嚣张地叉腰笑。 “小声——小声点儿!小玉在屋里睡觉。” 莫清玄看上去有一丝丝的无奈,还有在凌霄看来十分明显的颓靡。但凌霄并不关心这个,反而八卦:“你跟谁搞到一起了,毒蝎子?……唔不行,这太重口了。该不会是屋里那位‘小玉’强迫你,你抵死不从,还撕烂你的衣裳,你才吓得半夜跑出去看月亮?” “凌先生,请你自重。” 小柳拧着细长弯弯的眉毛,一边看得移不开目光一边嫌弃说:“他又发疯了,别理他。兄长吩咐的正事要紧,你查到了什么没有?” 莫清玄回答:“是贪狼劫走了那批货。” “知道啊~这个我知道呐!”上窜下跳的凌霄再次激动起来,急急追问:“我更想知道贪狼把它藏哪儿去了,你打听到没有?” “……还没有” “唉~” 这一声叹气叹得是百转千回,直教小柳浑身的鸡皮疙瘩冒出来,跟莫清玄齐齐一愣,问:“怎么,你不高兴?” “是啊~!进展太慢了,我要等不及了。这个案件早就官方盖戳完结了,但我违逆闷骚上司的命令私自行动,迟早会被逮回去关禁闭。” 然后眨着一双林间小鹿似的清澈明亮的眼睛哀求地看莫清玄。 莫清玄低头看自己的双手:“……” 小柳:“……?” 氛围又突然变得沉默又怪异,各怀各的心思,仿佛有一只无形的黑手掐住了喉咙,一旦发出声音就是嘶哑的哀鸣。小柳觉得气氛莫名沉重,又不知说些什么打破僵局,正愁眉苦脸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的脚步声。 三人齐齐一愣:谁? 脚步声停到门前,响起一道醇厚深沉的男声,问: “莫先生,寨子混进两只野猫子,没打扰到你吧?” “没……” 莫清玄刚讲出一个字,人已推门进来。他脸色一沉,似是恼怒:“我允许你进来了吗?贪狼,就算在你的地盘也别过于嚣张了。” 扒在窗户外偷看的两人:“……?!!” “你敢朝我发火,蝎子随我出生入死多年都没这个胆子。” 贪狼高大的身影笼罩向莫清玄,伸手托起他的下巴,柔声低语的模样像极了一位温柔得让人沉醉的情人,问:“你考虑好了吗?” 莫清玄仍旧看着自己的双手,似在自言自语:“太弱了,还远远不够……” “陪我一晚,我给你想要的。” 这声音放得很轻极温柔,像在引诱莫清玄一样。 莫清玄垂下眼帘 他二人一坐一立,莫清玄身后是贪狼弯腰附在他耳畔亲密无间地细语些什么。从小柳的角度看来,这个类似于拥抱的姿势十分尤其的暧昧,再思及莫清玄嘴巴上的咬痕,于是乎,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几欲喷火。 这时贪狼亲吻上莫清玄的额头,说:“我走了,晚安。愿你有个好梦。” 莫清玄抿着嘴唇,憋出一句:“走吧。恕不远送。” “你尽快给我答复,毕竟,我不会一直等下去。” 然后莫清玄心头一跳,想到:要是我答应了,他真会告诉我? 他身上有苏城的影子,因为这个缘故,贪狼才一直忍让着他,几次手下留情。出卖色相的事情,刚强正直的苏城一定不会做,但如果他做了,相当于违背了苏城的意识,贪狼会作出什么反应? 莫清玄有种直觉,仿佛贪狼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早已看穿了他的把戏,可又不戳破,反而陪他继续演下去。这让他的内心十分挫败,又深觉无力,消磨着意志连反抗的念头都逐渐凐灭了。 他甚至想不通,世上怎会有这样厉害的人?就在此时,突然一声高亢尖锐的叫声将他惊醒,大喊说—— “奸夫□□——不要脸——” 莫清玄愕然抬头,见小柳气势汹汹地站在窗外,两只眼睛喷火。 “兄长大人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如此不贞洁,勾搭上贪狼,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情!” 凌霄对着月亮感叹:“莫先生,您真是一块香饽饽,谁都想沾口便宜。” 莫清玄白净的脸皮红了红,恼怒:“你们怎么没走,还不快走!” “好啦好啦,这就走。” 凌霄扯住小柳的袖子,急忙忙往外走:“啧啧,某人恼羞成怒了,快走快走。小柳你先别生气,谁规定有心上人就得守身如玉呢,呵,男人嘛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就像我这么洁身自好的人偶尔也有逛夜店撩妹妹的时候。你还是小处男是吧,不知道需求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大半夜挠墙蹭床单冲凉水澡都不管用。” “大人肮脏的世界,哼,我才听不懂——” 两人偷偷摸摸地逃出去。凌霄想这孩子十几岁了,不能还这么笨,应该带他去会馆长见识,于是雄赳赳气昂昂进了“青年会馆”的大门。 小柳仍在生莫清玄的气,坐到高脚凳上,但腿短,脚吊在半空不舒服。 凌霄飘过:“咳,走去坐沙发。小K,调两杯深红母狗。” 小柳脚步一顿:“什么?” “没什么,请你喝果汁。” 调酒师小K投去欢欣鼓舞的眼神:“换口味咯?” “屁!身为公职人员,知法犯法要遭天打雷劈的!得了,换一杯冰可乐,老子带小孩儿来长见识,不干违法犯罪的龌龊事。” 语音顿了顿,又重复: “我不搞未成年。再说了,野花野草不要,找一带刺的玫瑰,不是自找罪受嘛。” 凌霄拉来一张高脚凳坐下,羡慕地看舞台上惊爆全场的钢管舞,微张的嘴巴仿佛下一刻就流出口水。 小柳嫌弃:“真丢人。” 到了后半夜,青年会馆越发热闹,一帮非富即贵的社会名流上了二楼,坐到小包厢里吞云吐雾。小柳实在无聊,两只滴溜溜的眼睛乱看,见门外各色豪车中插进一辆破铜烂铁似的自行车,一个面色苍白、身形消瘦的青年慢吞吞走出来,背着个破旧的电脑包,似乎很重,压弯了脊梁,就这么佝偻着背跟在一群面相富贵的大老板后头。两相对比之下,他仿佛一条不修边幅的丧家犬站在纸醉金迷的娱乐场,显得不仅是寒酸,也尤为突兀。 按常理来讲,这样的人更引人瞩目,但他的存在感出乎意料的低。要不是那辆突然出现的自行车吸引了小柳的注意力,使得她看到这一幕,她也会同其他人一样忽略掉此人的存在。 青年头发蓬乱,肤色极苍白,脸上恹恹的没什么表情,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脚步似乎很重很缓慢地走进会馆,一路穿过乱舞的妖魔鬼怪,紧随着上了二楼。 小柳咬烂了吸管,丢下冰可乐,说:“我去洗手间。” 凌霄面相极佳,五官精致秀丽,活脱脱一副妖孽众生的美人相,眼尾虽有一片伤疤但瑕不掩疵,甚至在纨绔之流看来平添了几分艳丽之意。他坐下没多久,就有形形色色的男女挨个儿搭讪,他仿佛将小柳抛到了脑后,来者不拒,一个长相风流面若桃花的男子奉上一杯红酒,也欣然接受,一饮而尽。 男子笑得十分暧昧:“蓝色海湾的景色不错,一起去赏月亮么?” 小柳再也坐不住,又冲凌霄说一遍:“我要去洗手间!” “家弟,没见过世面,我特意带他来玩儿。” 男子理解地点头:“长得像小姑娘。看上去年纪不大,来这种地方是不是不太好?不过,跟我没关系也就是了。” 他伸出手,再次邀请:“走吗?” 看上去颇有绅士风度 凌霄将手放下去,嗲着嗓子:“你真是,这身气派越发像样儿了。” 男子笑弯了桃花眼,不置可否。他招来一个服务员,眼神示意向小柳:“领他去洗手间。小朋友,记着——外面很危险,外面都是坏人。不要出去哦~” 轻佻的调调两人倒是十分相似 小柳:“啊呸!” “是的,听这个大哥哥的话,不要乱跑,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困了就睡沙发,我明儿一早回来。” 凌霄搭上男子的肩膀,冲他笑嘻嘻地摆了摆手,然后相互搀扶着像是许久未见的友人重逢,十分亲密地走出了“青年会馆”。 小柳恼火地盯住他们远走的背影,突然失手把冰可乐摔到了地上,周遭垂涎的目光应声望过来。 第14章 白日梦 青年会馆 凌霄离开没多久,一个穿花衬衫、沙滩裤,喷着香水,打扮得花枝招展如同开屏孔雀一样的男人走过来,递上一杯酒,轻佻地笑问:“有幸请你喝一杯吗?” 小柳冷冷吐出一字: “滚” 但男人似乎势在必得,举起高脚杯,确认:“真的不喝?” 调酒师小K一直留意着小柳这边的动静,见此一幕,淡定地掏出手机,打电话:“喂,是妖妖灵吗?” 小柳正在气头上,眼中一片怒火冲天的赤色,见男人执意贴上来,本想不理不睬扭头走的心思在那双桃花眼的注视下改了主意。下一刻,他扯开扎头发的流苏飘带,柔顺长发在灯光下像油光发亮的乌黑绸缎,衬着巴掌大的秀丽洁白的面庞,不经意间流露出无辜的稚嫩还有几分让人恨不得狠狠揉碎的脆弱。 “我好看吗?” 男人痴了一痴:“当然,我的眼光向来不错。” …… 五分钟后,披头散发的小柳脸颊微醺,跟着这个轻浮招摇的男人走向二楼偏僻的厕所。过往的那些衣冠楚楚的人士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目光相触时会心一笑,又淡定地移开,顺手带上了厕所门。 小柳粗略扫了几眼,并没有发觉不同寻常的动静,于是“啪嗒”反锁上门。 厕所的隔间宽敞明亮,容下两人绰绰有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与掩盖气息的熏香,小柳低着头,微红的面颊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栀子花,精致秀丽的侧面与雪白有致的颈子勾勒出一段引人遐想的美好曲线,男人斯文的外皮再也绷不住,边咽了口唾沫,边惊叹: “你真漂亮,我捡到宝了。” 下一刻小柳被推倒在马桶盖上,娇小玲珑的身体撞上身后冷硬雪白的墙面,疼得他不禁皱紧眉头,撩起眼皮看面前正儿八经的花花公子,说:“你没他装得像。” “谁?” 男人并不关心这个,只是顺着他的话问下去,手急不可耐地撕扯衣服。小柳却十分认真地回答:“他叫‘凌霄’,丢下我走了。” “那他真不懂怜香惜玉” “尽管我很生气,可总不能朝他撒,刚好你找我说话。” 撕扯的动作一顿,男人笑嘻嘻地问:“你要怎么撒气?嘿嘿,这样软绵绵的猫爪子挠几下吗?” 小柳并未答话,而是嘴角上扬露出一个邪恶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明亮的眼睛蓦地蒙上一抹择人而噬的血色。 男人浑身抖了一下,突然听见“次啦”像锋利的金属滑出的清响,下一刻皱缩的瞳孔映出一道雪浪推起的银光。他甚至还未看清——整个人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喉咙感觉到冰凉的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小柳走出厕所,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柱冲刷手掌,染红的血水从指缝间流淌下去。 整间厕所出奇地安静,关上水龙头,“嘀嗒嘀嗒”的水滴砸到光滑细腻的洗手池壁上,冰冷的回音仿佛带着凉丝丝的水汽在空荡洁净的房间弥漫开。这里空调的温度调得极低,小柳抽了一条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然后丢进垃圾桶,抬脚正要离开的时候,一排厕所门——其中一扇突然悄无声息地推开了。 小柳的脚步停住 ——是风? 身后响起轻飘飘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回头看向那扇门,只见一个穿灰白长袖的青年走出来,蓬乱的头发、苍白的皮肤,肩膀上压着电脑包的带子,拖着看似沉甸甸的步子,旁若无人地走到洗手台,拧开水龙头,飞溅的水沫在他弯腰的时候澎到脸上,湿漉漉的头发因此分开,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睛。 小柳不禁瞪大了眼睛:这个人,什么时候来的?竟没有发现,他甚至觉得不可思议,以他的警觉性不可能察觉不到一个活人的存在。 青年甩了甩手上的水,又往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插进口袋,目不斜视地走过来,与小柳擦肩而过。 小柳感到一阵心悸,他不知道这个古里古怪的男人什么时候进来的,还是一直都在,但这么长时间没有吭声是什么意思?那么,刚才的事情,他都看到了?都听见了?就在这时,一缕咸腥的血气飘进鼻腔,然后听上去断断续续的十分轻微的挠门声响起来。小柳眼神一暗,盯着面前无动于衷的身影,道: “你站住!他要死了,你不管他?” 他的本意是试探,但无论得到什么样的回答,此人的性命都留不得。 杀气腾腾的小柳在话音还未落地的时候就拔出长刀,一跃而起,尤染着血腥的刀刃斩向青年的后背。 他出手极快,说话、拔刀到袭击一系列的动作只是眨眼间的事情。此刻他脑中全然忘了柳川芳泽的嘱咐:不可惹事。他要杀人灭口,被凌霄抛下的怒火如燎原的野火呼然暴涨,顷刻间蒙蔽了理智。 冰冷的银星一样锐利的白光落下,迅捷、猛烈、强大到不可一世,沿着肩膀斜切下去,只刹那间便能看到血肉横飞,整颗脑袋连同斜切的上半身掉下去的场景。 沉甸甸的脚步忽停住,调转方向。 这一抹银辉似的白光映入黑沉沉的眼睛里,犹如一道雷霆闪电划过寂灭晦暗又死气沉沉的夜幕,刹那间迸溅出璀璨夺目的星火。 小柳的眼睛只看到青年侧身看过来,慢吞吞的转身动作,像是慢放的让人感到不愉快的录像带,不知何时伸出的两根手指头慢腾腾地移动,沉重、缓慢,落在眼中清晰又深刻。 ——然后,它们夹住了当空劈下的刀刃。 这一刹那,小柳突然觉得手中的长刀沉重无比,无法移动半分,脚心陡然窜出一丝丝冰凉的寒意,沿着脊椎冲上大脑。他还未弄清楚状况,但野性的直觉使他沉重、僵硬的身体往后撤了半分。 就因为这半分,极短的距离,一股铺天盖地而来的力量碾压而下。视线里只有一条无限放大的腿挥过来,看上去迟缓无比,事实上快得无知无觉。 只刹那间,小柳整个人飞了出去,像是折翅膀的麻雀砸到雪白的墙面上,发出“咚”一声。 整面墙顷刻间龟裂,破碎的瓷砖片片剥落。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小柳只觉胸膛里的五脏六腑翻绞在一起要从嘴里呕出来,手脚失去了知觉。 意识昏沉之际,他恍恍惚惚地听到: “什么声音——哪来的声音——” 凌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拍门声震天响。 “——谁在里头,谁锁的门?” 他用尽最后力气,喃喃说了一句:“不要杀我……” 紧接着眼睛一黑,意识全无。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靠在宽大的沙发椅上,眼前飘着晃来晃去的人影,耳边还有刻意压低的窃窃声。这让他头疼欲裂越发觉得难受,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道: “别吵——” 朦胧视线里映入一个探过来的阴影,他立即像受惊的小兽“嗖”坐起来,环视四周:这是哪儿?阴影拍到肩膀上,额角的青筋跟着跳了一跳,然后听见一个粗鲁的大嗓门说: “——嗳醒醒!小姑娘,醒了就别睡了!” 他登时面红耳赤,喷火的眼睛回头瞪着拍肩的抠脚大汉。 这时候一阵急惊风似的高跟鞋“噔噔噔”踩在瓷砖上的声音,下一刻门“呼啦”打开,一个面容妩媚、身材婀娜的红裙女人走进来,包包砸中抠脚大汉的脑袋,气势咄咄逼人。 “这个点儿才到,李局不在你们真无法无天了。迟到早退上班的时候混水摸鱼就不说了,出警也敢慢腾腾地来,信不信我告状去啊?!” “媚姐,是你说别声张啊。何况凌晨三点,值班室就我跟看大门的刘大爷没睡正唠嗑呢,其他人叫都叫不醒。” “堕落了,真是太堕落了。我家宝贝疙瘩——仙人球没给我养死吧?” “没,没。天天浇水,现在长得白白胖胖的可大个儿了。” “那就行” 杨媚靠在柔软的沙发上,卷发红唇风情万种,含羞带媚的眼睛看向小柳。 小柳面无表情地回视过去,问:“为什么抓我?” “呵呵,柳川家的小公子明知故问,警察叔叔抓坏人有什么不对?中国不比日本打打杀杀的来得自在,在中国的地盘上杀人就得蹲局子,情节严重就要偿命。这些,柳川芳泽没跟你说过?” 她像是熟知小柳的身份,提起“柳川芳泽”也表现得十分熟络。 “我跟柳川有几晚的交情。只要你不是杀人放火,姐都能拉你一把,可这次……唉,你闯大祸了你知道吗?看你年纪小小,漂洋过海,跑来中国做什么?” “我来中国旅游。我没有杀人,你们弄错了……” 小柳脑子里突然冒出莫清玄常说的一个借口——“旅游”。然后他慢吞吞地挪下沙发,背脊挺直,坐姿端正,认认真真且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也是受害者。我被袭击,受伤晕倒了,刚醒来。你们是警察吗?” 这在杨媚、胡克的眼里,像极了乖乖坐好诉说委屈的小学生。 杨媚扯唇笑了下,盈盈的目光恰似春波,又充满了对小学生的母性的怜爱。 胡克点头:“我是警察。你把当时的情况交代清楚。” 然后他从胸前口袋里掏出小本本,开始认认真真做笔录。但不管怎么看,他都给人一种装腔作势,不怎么专业的感觉。 杨媚:“他真不是临时工。” 胡克憨憨地摸头:“要不我带你回警局吧。” “……” 小柳勉强挤出一个信任的笑容,说:“你是警察,不能冤枉好人。” “中国警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危害社会的犯罪分子” 杨媚、胡克齐齐露出安抚的微笑,鼓励小柳继续说下去。于是,小柳从头说起: “我跟朋友去青年会馆玩,名字恕我不便透露,是我在中国认识的朋友。中途他跟一个搭讪的男人去蓝色海湾赏风景了,留下我自己。” “不不,小公子,这点你理解错了。成年人的夜生活没有赏风景这一说,而且,蓝色海湾也不是赏风景的地方,那是玩情趣的露天酒店。算了……你还小,还是别懂这些了。你说下去,小胡别跑神儿。” 小柳天真懵懂:“后来,有个花花公子找我,问我是不是一个人,我说是,他就给我一杯酒让我喝。我喝了以后头很晕,他又问我上厕所吗?” “你这孩子,怎么能随便喝陌生人给的水呢?你妈妈没教过你呀,真傻X。” 胡克的眼神充满同情:“然后呢?” “我知道他想上我,别欺负我小,其实我都懂。然后我就跟去了。”小柳适当露出一丝丝的羞怯,明亮的眼睛里除去几分故作老成的沉稳,还有对两个傻X成年人的鄙视,说:“我妈妈教我,不要过早进入成年人的世界,因为会早衰。” 然后若有所思的眼神望向杨媚,惊叹:“你的皮肤保养得真好,显年轻。” “呵” 杨媚那千娇百媚的笑脸立即生出一丝丝毫无防备的扭曲,心道:你个谎话连篇的熊孩子,敢拐着弯儿骂姐老,呵,等着!青葱似的手指将散落的卷发撩到耳后,含笑吐出两个字: “继续” 小柳继续:“他找我玩,我正无聊,就陪他玩一会儿。可到了厕所,他表现得十分粗鲁,一点也不温柔,我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本该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厕所,突然冒出第三个人。” 胡克的笔尖顿了顿:“谁?” “我不认识啊~”小柳的表情无奈极了,“他扛着个电脑包,看上去就跟个瘾君子一样。” 此话一出,杨媚的脸又青又白十分精彩。 “我跟他过了几招,动静很大,我当时晕倒的时候门外有不少人,他们可以作证。” “那我告诉你——”胡克合上小本本,“第一目击者称案发现场只有你跟刘百川,就是你刚才说的花花公子——你们两个人,没有第三人的存在。” “这、这不可能——!”这下换小柳震惊地呆住,“难道是我自己把我打晕过去的么……” “不论怎么看你都是第一嫌疑人,得跟我去趟警局接受调查,哪怕你身份是日本人。” “不可能,他——我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我记得他的模样,还能指认出来。” “我调监控出来看了。从你跟着刘川进厕所到目击者破门进去,这期间的监控录像我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没你说的第三人。人民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你还想栽赃陷害第三人——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办案要讲真凭实据,不能你说啥信啥。” 小柳彻底呆愣住,眼睛瞪得溜圆。 “对的呀!不听你一面之辞。”杨媚再接再厉,“案发现场找到的凶器上面只有你的指纹,等死者的遗体检查报告出来,你再跟法官说这些胡话吧。” 这下子,小柳炸了,急得跳脚:“这不可能——他死了,他怎么能死了?!——” 与小柳的暴跳如雷不同,杨媚捧着自个儿白白嫩嫩的脚丫子修脚趾甲,慢悠悠道:“一刀封喉,血流了一地,下手如此歹毒,不死才邪了门儿了。小胡,你铐子呢,还不赶紧押局里关着。别看他小,其实是个高危人型兵器,一不留神儿伤到了无辜民众可怎么办?” “嘿嘿是,也是。我这就押他走。” 小柳蓦地皱紧眉毛,想到任务在身怎么可能跟他去警局? 他甚至不敢相信那个花花公子——刘百川死了,他很清楚他只是凌虐,并未下狠手。可这些说出来,岂不是变相地认罪?本来以为可以嫁祸给那个古里古怪的人,但……监控没有,难道这些真的只是他的幻觉? 关键时刻掉链子不是小柳的风格,但他又找不到脱身的办法,正苦苦思索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沉甸甸的脚步声。 三人一同望去,只见两扇门推开,一个高瘦的男人拖着沉重的步子慢吞吞地走进来。 他登时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 “你……他,就是他?!” “菲尼斯” 第15章 假作真 小柳结结巴巴:“你,你们认识的?” 偌大的办公室里,三男一女面面相觑。凌晨四点半灰暗的天空透出朦胧的鱼肚白,星辰压得极低,潮冷的风呼呼吹进虚掩的窗户,给人一种沉闷的寒意。这时一只手“啪”按住窗户,锁上,将呼啸的风雨阻绝在了窗外。 杨媚恢复妩媚动人的笑脸,说:“今儿风真大,把你都吹来了。” 青年双手插兜,拖着沉重的步子坐到小柳的身旁,沙发深陷进去。他身上有一种让人无法喘息的寂灭的气息,两只乌黑的眼睛盯住杨媚,问: “刘百川真的死了吗?” 杨媚竟不自在起来,眼神闪了下。 他又说:“我下手不重” 轻飘飘的五个字丢出来,犹如惊雷一般劈到了小柳的脑袋上,霎时间头晕眼花,眼前这一幕变得极不真实起来。小柳像只炸毛的猫,恨不得冲自己脸上挠一爪子,看疼不疼。这时候,他有种荒诞至极的错觉,好像青年……面前这位菲尼斯,是帮他脱身来着。 胡克说了句:“我什么都不知道,哎呀好困,我眯瞪会儿。” 然后躺到沙发上装死。气得杨媚险些内伤,想踹一脚泄愤,又碍于面子,扶住额头显柔弱:“小帅哥,你是找麻烦来了嘛。我这么个娇滴滴的柔弱的美人儿,你真舍得欺负?” 菲尼斯整个人显出不修边幅的颓废,脏兮兮的鞋子没系鞋带,双脚很容易抽出来,放到沙发上,再竖起膝盖抱住。这个缺乏安全感的自我保护的动作让小柳一愣,一丝丝的心疼不知不觉冒出了尖儿。 “我没有欺负你。要是刘百川如你所言——死了,你跟胡克的反应不会这么平静,柳川夜刀神也不应该坐这里,早已经进了警局。” “你知道他的名字……”,杨媚语气变得古怪:“你俩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他” 小柳愣愣地点头:“不认识。” “菲尼斯,你倒是说说看,大半夜不睡来青年会馆做什么?” 菲尼斯掀起嘴皮,两只乌黑的眼睛转向小柳,问:“凌霄呢?” 小柳懵了:“……” “我想见凌霄” 杨媚立即惊叹:“你对凌霄,是有多念念不忘啊~” 菲尼斯又道:“我看到凌霄跟你在一起。你还在这里,他去哪里了?” 这一刹那,小柳盯着那双眼睛,仿佛看见了倒映在深海里的日月星辰,心头好似悸动地一跳,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竟鬼使神差地张嘴喊了一声:“凌——” “——咳,咳咳!” 菲尼斯突然捂住嘴巴,像是喉咙不舒服很大声地咳嗽。 杨媚神色微变,问:“你那个在中国认识的,不便透露名字的朋友是凌霄?” 小柳同样震惊的语气反问:“你认识凌霄,你们都是一伙的?” “这个嘛……” 菲尼斯像是抱着膝盖很累,仰起脖子,一副沉思过了头显得呆滞的模样,慢吞吞说:“……凌霄是我的朋友。我想念他。” “呵~~这句话我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杨媚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小柳慢慢嘟起了嘴巴。沙发上装死的胡克突然爬起来,飞快问了一句:“是你袭击的刘百川?” 菲尼斯歪头想了想:“那个花花公子叫‘刘百川’么。我不认识啊,我想找柳川夜刀神问凌霄的下落,可他们去了厕所,我就跟着。” “——你别说你就蹲在厕所里头看活春宫!你就不能等人家干完了事儿再问,坏人好事天打雷劈啊大兄弟!” 小柳:“……” “小胡你别打岔,听人说完。你以为柳川小公子是随处发|情的泰迪犬么,见人大腿就抱住蹭一蹭。刘百川是长得人模人样的富二代,男女通吃,风流起来连路边儿的小野花都采一采,但从不搞强制play那一套。所以我说,柳川小公子跟人刘百川是你情我愿打个小炮儿,你突然出现打扰人家干嘛?是不是啊,柳川小公子?” 小柳默不作声地垂下眼帘,眼角的余光偷看菲尼斯。 可菲尼斯的脸上毫无反应,甚至有点儿冷淡,只在意:“凌霄在哪里?” 他转动黑沉沉的眼珠看向小柳,显然是询问小柳。可这一幕看在杨媚眼里却多了一抹异样的触动,她语气凉凉:“你看柳川小公子做什么,你都没这样正眼看过我。” 胡克继续装死 “你别告诉我,你有□□,只对幼齿的同性感兴趣,见刘百川欺负漂亮娃娃,路见不平才大打出手?”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 杨媚的鼻子娇滴滴地哼出一个音节:“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柳川夜刀神突然袭击我,我就还了一拳,然后……他晕了,我不想惹上麻烦,就跳出窗户走了。” “那你又出现……?” 菲尼斯答:“找凌霄。” 进展到现在,案情很明了了。杨媚捂嘴笑,欲说还休:“柳川小公子,哎呀你脸皮真薄,都红透了。” 小柳不仅脸红像大苹果,心跳也“扑通扑通”乱了。他仿佛掉进粉红色的棉花糖堆里,嗅到的空气丝丝微甜,任凭杨媚取笑,竟丝毫不生气,甚至承认说:“是我动的手。凌霄丢下我,我很生气,那个花花公子不长眼自己送上门儿来让我出气,我就遂了他的愿,不可以吗?” “——你这是认罪了嘛?这可真是太好了。” 胡克像只抖机灵的狗窜起来,从怀里摸出犹带体温的手铐,直直扑向小柳。 “来来来——拷上,跟我去警局蹲个把月。” 下一刻,尖细的高跟鞋踢中屁股,胡克“嗷嗷”叫着窜出去老远。 “给我安静,别丢人现眼了。刘百川是讨人嫌,可架不住人家有个有钱的老爹,旁人巴结还来不及,到哪儿不是横着走?今晚上算他走霉运,偏偏遇见了你俩这样的活煞星,活该他受罪。” 杨媚摆了摆手,说:“快走吧。小庙容不下两尊佛爷,天塌了我可没金主撑着。” “嗯” 菲尼斯抖了抖发麻的腿,又听她继续说:“小帅哥,找到凌霄那小子别忘了通知我,我跟他……嘻嘻,还有一笔糊涂账要算。” 他站起来,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然后看向小柳。 小柳会意,说:“你带我走,我帮你找凌霄。” 于是,菲尼斯那两只黑黝黝的瞳孔转向杨媚:“放他走。我欠你一个人情。” 此话一出,杨媚的表情立即变得微妙起来。她像是察觉了某些不同寻常的变化,一时难以适应,但又无法从这变化中洞察到更深层次的信息,所以妩媚的表情不觉显露出几分迟疑的呆愣。 菲尼斯转身的动作也顿了下,似是同样察觉到不妥。唯有一无所知的小柳、胡克面面相觑,齐齐问:“怎么?”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飘来厚重的密不透光的乌云,就在这时突然闪过一道极其明亮耀眼的银白电光,所有人的动作、意识皆愣了一愣,不大会儿,“轰隆隆”低沉厚重的雷声如摊开的潮水滚滚而来,将整个笼罩在黑夜中的城市吞没。 菲尼斯的脚跨出去,冲小柳点了点尖削的下巴,低声说: “走” 趁杨媚、胡克愣神的空隙,他二人静悄悄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小柳跟在身后,心头仍像揣了只小兔子乱跳。他的个头才到菲尼斯的胸前,需要仰起脖子才能看到菲尼斯的脸,即便踮起脚尖也够不到嘴唇。小柳盯着他的背影想了一会儿,突然快步追上去,问:“你不是去蓝色海湾看风景了吗?” 菲尼斯的脚步一顿,似乎觉得惊讶,反问:“怎么认出我的?” “身高——”比划了下,小柳说:“那个菲尼斯很高,你太矮了。” “呵” 这时门前的梧桐树沙沙摇晃着,树下竖着个高瘦的剪影。小柳踏出门的刹那,余光扫过那棵风雨飘摇的梧桐树,表情愕然,随之像看到了洪水猛兽一样惊惧万状,摸向腰间但摸了空。 菲尼斯一边发牢骚一边趿拉着鞋子往外走,见他这般,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登时惊叫一声—— “慕慕——!” 门外飘着漫天风雨,两人前脚踏出门,杨媚、胡克后脚追上来。 “媚姐、媚姐,这是咋的啦?” 杨媚冷笑:“不对,这么有人情味儿的人……不像是菲尼斯。” 她脸上像蒙着一层肃杀凝重的寒霜,十分骇人,冲出门的瞬间却急刹住,瞬间换上一张艳丽妖娆的笑脸,喊: “小帅哥,外头下这么大雨别走了。嘻嘻瞧这是谁,刚还提起你来着,这就见到了。” 雨幕中,只见高瘦的青年站在梧桐树下,身上挂了一只窜来窜去不安分的猴子,又搂又抱,摸了又|摸、亲了又|亲,十分亲密无间。 小柳又气又急,跺脚大声道:“你下来!凌霄,你看你成什么样子?!” “慕慕、慕慕,我好想你。你也想我的对不对?” 长袖黑裤的凌霄死死抱住长袖黑裤的青年,兴奋得嗷嗷叫的脸皮笑出了褶子。那青年乱蓬蓬的头发淋湿,雨水沿着脸颊流淌下去,肤色极白、黑沉沉的眼珠像一块无温度的黑铁,肩膀上压着看上去沉甸甸的单肩包的带子,以致他的脊梁无法承受地弯下去。 “慕慕,你是专程找我来的吗?” 菲尼斯点了点下巴,说:“许多不见,甚是想念。” “哈哈哈哈哈哈嗝——” 他笑得欢快又夸张,呛了口雨水,忙“呸呸呸”一通乱吐,扯住菲尼斯的袖子往青年会馆走。 “你在国外混圈子,我跑来跑去居不定所,算起来咱们有一年半没见了吧。你居然来找我,哈哈哈哈——我太惊喜了,等雨小了再走,我请你吃大餐。” 他像是现在才注意到杨媚,挥手打招呼。 杨媚笑得千娇百媚,吩咐大堂经理:“拿几套干净的衣服过来,这可是贵客。” 一行人又原路返回办公室。菲尼斯抖了抖湿淋淋的裤腿,拿着衣服走向浴室,凌霄跟进去:“等等——慕慕,我也洗,我给你搓背呀!” 小柳气得咬牙切齿。这股恼怒的邪火按耐在心头,强忍不发,他转向杨媚,怒瞪:“我的刀呢?还给我!” 杨媚靠在沙发上扣指甲,头也不抬地讥笑:“哟哟哟,这是朝谁撒火呢。靠山来了,立马有底气了是不是?” “我——我才没有!我是生气你偷走我的刀,跟凌霄来不来才没有关系。” “哟,才想起你的刀啊?我以为你一心扑在菲尼斯身上忘了呢。瞧你一直盯着菲尼斯,你是不是喜欢他?” “你胡说——我才没有盯着菲尼斯,那种可怕的怪物我躲都来不及。反而是凌霄一点都不怕他,还跟他那么亲近……” “嘻嘻,这话说的真醋,他俩关系本就不一般。” 小柳更生气:“哼!物以类聚,怪不得我讨厌他们俩。” 杨媚闻言,红唇微笑的弧度慢慢扩大,却摆出一副难以苟同的表情,叹气说:“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跟谁学的?谎话也是张口就来,迟早要吃大亏。” 她仿佛猜到了十分有趣的事情,话锋忽转,像是关切地说起: “你才多大,这么远跑来中国旅游,父母不担心吗?中国有句古话——天有不测风云,你要是出了意外,我怎么有脸再跟你哥谈交情?要不这样,我出钱买一张机票送你回日本吧。” “不用你多管闲事” 杨媚已吩咐下去:“小胡,去订一张机票。” “我又不是一个人,轮得到你管?!我不回去!” 他不敢透露太多,可显然杨媚要纠缠于他,又有傻大个的胡克在一旁虎视眈眈。小柳现在头皮都要炸了,恨不得通通灭口了事。 杨媚敲了敲下巴,笑得越发意味深长:“原来是有家长的。‘它’是男是女,现在哪儿,怎么丢下你不管?看来不怎么称职啊~” “你——” “不说是吧。小胡——机票订好了吗?” 她像是戳住了小柳不堪一击的软肋,“机票”两个字说出来,直教小柳节节败退。 小柳转念一想,凌霄知道莫清玄,他们都是一伙的,迟早会知道,这时候说出来应该无大碍,但又不甘心,于是大吼大叫表达不满: “他叫莫清玄,莫清玄!听到了吧,别问我了!你烦死了大婶!” “莫清玄……没听过的名字。” 她沉思了下,然后掏出手机扔过去,从善如流地说:“打电话,你让他过来接你。” 突然这时,凌霄浑身湿淋淋地蹿过来,大手一挥: “——哎呀呀不用,有我呢!你别趁我不在欺负小孩儿,告诉你,他——柳川夜刀神,是大爷我罩着的。” 紧随着,菲尼斯高瘦的身体缩进沙发,膝盖竖在身前抱住,一只手慢吞吞地擦头发,毫无血色的嘴唇张开,声音听着像水滴进空瓶子发出“咚”一声极沉闷,又重得要砸裂瓶底,说: “莫清玄” 第16章 初相见 “莫清玄,嗳~你对这个人感兴趣,真难得。我了解的也不多,他说他是日本来云南旅游的中国人,在柳川芳泽的手底下做事。看那意思柳川芳泽挺器重他,要不然不会把手头这么要紧的事情交给他。” 凌霄忽轻佻一笑,从桌上抓起颗毛茸茸的鲜红大桃子,“咔嚓”啃了一口,脆生生甜滋滋,又说: “莫清玄的身段儿真不错,会哄人,关键是他人长得好,脑子还不笨,讲起大道理一套一套的特会糊弄人,我就吃过一次亏。我见过太多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头一回遇到这么好的货色,柳川的眼光真不赖啊~我怎么就遇不到。” 最后一句听出一股嫉妒让人丑陋的酸味儿 小柳更生气,鼓着腮帮子道:“他不过是供兄长大人发泄的床奴,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菲尼斯歪着脑袋,似在沉思些什么。 杨媚则眉头一挑:“供柳川发泄的床奴?据我所知,柳川洁身自好,不仅不是色令智昏的糊涂虫,还是个不解风情的臭石头。能把他迷得颠三倒四的人肯定有过人之处,嘻嘻,这么一说我更想见一见莫清玄本人了,看他是什么样的绝色。” “——嘿嘿,绝色倒谈不上,还没我好看。”凌霄突然臭不要脸地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兴许柳川就爱斯文正经那一卦的呢。你不是就喜欢不解风情的臭石头,比如大奔、柳川、慕慕……这一类的,为嘛?不就为了成就感嘛。勾搭上一个风流的花花公子要么未经世事的大学生算什么本事,把一根不开窍的木头迷得神魂颠倒才有挑战性呐是不是,哈哈——不过慕慕不吃你这套就是了哈哈哈笑死我了!咳、咳咳……” 因为笑得太夸张,他呛了一口,刚吃进嘴里的桃子全喷了出去。 小柳无限嫌弃:“你离我远一点。” 说得正起劲的时候,只见菲尼斯突然站起来,面皮透出无血色的苍白,半干的头发如炸开的鸟窝冲天拔起,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往外走。他这副一言不发的模样看上去像极了一滩死气沉沉的死水,背影沉重,又让人心生惧怕。 小柳一直警惕着菲尼斯的存在,因为那股强大而纯粹的几乎将他摧毁的力量根植于心底,面对着他,恐惧像是无法摆脱的丝线勒紧了他的心脏,疼痛到麻痹的程度。 他清楚记得当时他被踢了一脚,身体连同意识昏死过去,可醒来时却行动自如,身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这次无法解释的经历让他对“菲尼斯”产生了恐惧,他甚至怀疑菲尼斯是否拥有某种未知的力量,像是,咳,空间转移、黑暗魔法之类…… 小柳板着脸,一本正经地猜想着。 这时候,杨媚娇滴滴地问:“小帅哥,你去哪?”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凌霄懒洋洋地拖长了音调,“这个点了,睡觉去啊~怎么,你以为菲尼斯要走了舍不得呀?听小弟一句劝,别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多找几棵试试。” “起开!你个单身狗懂什么!” 杨媚一脚高跟鞋精准地踹中凌霄挺翘的臀部,心满意足地看他“嗷嗷”叫,然后“噔噔噔”走远了。 捂住屁股嗷嗷叫的凌霄十分虚弱地倒在沙发上,大声问:“我睡哪儿啊?” 杨媚的声音远远传来:“自便——” “呵,真偏心。长夜漫漫,慕慕需要个暖床的,但也轮不到你啊大姐!小柳公子,你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小柳一本正经答:“想那个菲尼斯,是什么人?打架很厉害吗?” “……” 只见凌霄鼓起腮帮子像憋了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吊在嗓子眼。他看小柳的眼神充满了无奈,又含着某种幼稚的、可怜的笑意,但他强忍着十分辛苦,以至于眼尾上挑的桃花眼渗出一丝晶莹闪烁的水光,衬得眼角那一片浅色的疤痕看上去竟显出几分艳丽的妩媚来。 小柳听见自己的心跳“咚”雷打了下,继而是“砰砰咚咚”飞快跳动的声音。他抿了抿嘴唇,脸如火烧,嗓子干得冒烟儿,窘迫说: “怎么,想笑就笑,干嘛忍着?” “噗——” 这下子,凌霄没忍住。 “——你脸红成了猴屁股哈哈哈哈哈——” “你、你——你混蛋!——你再笑!” “哈哈哈哈哈哈——你害羞了,你被我的姿色迷倒了——哈哈哈哈哈——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凌霄嘴贱本想调戏一句,哪料说完,小柳沉默不吱声,整个办公室迅速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当中。 紧接着,凌霄的脑子像是滚烫的熔炉突然浇灌进一盆冷水,“哧啦”冒出滚滚蒸腾的白烟,望眼放去白茫茫一片惨淡。这时候他脑子懵了一下,迟钝了一会儿,磕磕跘跘不利索地开口: “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依旧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小柳的反应不太合常理。 “你吱一声,别不吭声,我、我心里发怵。” 与难得糊涂的凌霄恰恰相反,小柳十分清醒,冷静且淡定地说:“没事儿啊,我知道你开玩笑。我提个醒,正经的事情不可以拿来开玩笑,我会觉得你不尊重我,把我当作随便调戏玩乐的,供你消遣的伎子。” “我错了” 凌霄双手合十,郑重道歉:“我不拿你开玩笑。是我嘴欠,您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头去。” 其实心里想:我哪儿错了?我哪儿说错了?! “我困了,我躺沙发上睡一会儿。你别打扰我。” “好,好的。” 凌霄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大气不敢出一下,挪开屁股,可怜巴巴地占了一个沙发角坐着。小柳从容躺下,拿毛毯盖住肚子,然后合上眼睛,整个过程没施舍给凌霄一个眼神。 这个时候,小柳甚至有点儿佩服自己,学凌霄的话儿说:太能装X了。 …… 上午九点多,小柳睡醒。 室内的光线昏暗,像是入了黄昏。厚重的窗帘分开一条缝隙,微弱的光影透进来,可以看见窗外风吹摇曳的梧桐枝,细密的雨丝交织成一片灰色朦胧的薄雾。 这时耳边响起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他坐起身,一眼看到贴墙猫着腰的凌霄臂弯里搭了件风衣,正鬼鬼祟祟地往外走。见他醒了,凌霄立即站直,笑哈哈: “媚姐约涮火锅,一起去不?” “嗯” 小柳穿鞋系鞋带,表情迷迷瞪瞪显然还未清醒。这让凌霄心里猫爪挠似的难受,想逗一逗,又怕再惹他生气,只得悻悻然作罢。不过,他还是瓮声瓮气地憋出一句:“你睡觉流口水了。” “……?” “你摸你胸前的衣服是不是湿了” 小柳下意识摸了摸,干的。 “嘻嘻,我骗你的。” 小柳无语 这是个冷笑话,幼稚鬼还在喜滋滋地笑。 小包厢吊着一盏璀璨若莲花的大灯,两个人围坐在灯下涮火锅。 “你们不等我已经开吃啦?我瞧瞧,鸳鸯锅……也行,我不吃辣,你别觉得辣就在我清汤里涮。” 凌霄笑嘻嘻地挥手:“过来,坐我旁边。” 小柳快步跟上去,施施然坐下,请教:“火锅怎么吃?” 凌霄很乐意教:“跟我学。” 此时此刻,小柳真心觉得他像莫清玄说的那样——旅游来了。左手边是凌霄,正殷勤地夹菜盛豆奶,右手边杨媚画了淡妆,有几分清水出芙蓉的清新姿色,她套了件宽大的白衬衣,领口开得极低,一条细细的黑色肩带不经意间露出来,时不时侧脸看专注吃喝的菲尼斯。 凌霄倒了两杯豆浆,一杯给小柳,另一杯推给杨媚,调笑:“别看了。长得再帅还能当饭吃?” 然后拧开一瓶矿泉水,笑嘻嘻地凑近菲尼斯:“要不要我喂你呀?” 菲尼斯拿筷子的方式跟常人不同,大拇指、食指夹住两根筷子,搓开,像根僵硬地树枝戳进翻滚着红辣油的火锅。这个姿势看上去笨拙,但总能夹到食物,稳稳当当地送进嘴里。 小柳看得目瞪口呆,心想真是个怪物。 凌霄忧伤:“你俩都看菲尼斯做什么?我也很帅的好不好……” 小柳收回视线,咬了一口土豆,咂咂嘴:“没有味道。” “咋,我伺候你,你还嫌弃怎么着?你吃不惯清汤,要不要我搬来一麻袋辣椒,一个酸菜坛子,把你囫囵个儿倒进去腌几天就酸爽了?清汤怎么啦,还放了大枣枸杞多养生。哼哼,要味道是吧,给——吃死你!” 凌霄捞出一根完整的红辣椒搁进小柳的菜碗 杨媚那春波荡漾、欲说还休的眼神从菲尼斯的身上移开,嗤笑了声:“鸳鸯锅的传说听过吗?” “没有,也不想听。” 登时两道火辣辣的凌厉的眼刀子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电光甩过来。他虚心求教: “没听过,你说。” “哎呀呀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这鸳鸯锅又叫作‘阴阳锅’,活人吃红汤,白汤么,嘻嘻……” 杨媚突然捂嘴,娇羞地笑起来,像是感到不好意思: “……那是给死人吃的。你总不听我的话,什么都要管,什么都想插一腿,做了这么多亏心事,活该被天打雷劈,小心死的时候没人给你烧纸钱。冷面狐狸催我看着你点儿,可他也不想想他那么大能耐的人都管不住你,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儿管得了。” “别,大姐,您这么彪悍……”凌霄嘴角抽搐,说,“……我天不怕地不怕都不敢惹你。你也别管我,我十分清楚我在做什么,等哪一天老天爷也看不过去的时候,就让它天降一道雷劈死我吧。你不给我烧纸钱,可我有慕慕呀~~” 然后,他的表情得瑟又得意,嚣张地从红汤捞出最后一片肉,在杨媚灼灼发亮的怒瞪中放进小柳的菜碗里。 小柳怔了一怔,歪头凝视着凌霄精致秀丽的侧脸,突然想到,他对凌霄的事情一无所知,就在这时,“嗡嗡嗡”的振动声响起来。他思绪打断,听凌霄“咦~”奇怪地问: “谁的手机响了?不是我的。” 杨媚打开包包:“是柳川小公子的。我瞧瞧,这是……ブス?” 小柳抖了抖眼皮:“莫清玄打来的。手机还我。” 凌霄幽幽一叹:“人家那长相,跟丑八怪不沾边儿的好吧。” 小柳没理他,手指头按下接听键,还在记恨莫清玄勾搭贪狼、背叛柳川芳泽的事情,所以口气很不好,问: “干嘛呀?” 那边儿的风雨声十分嘈杂,过了几秒,一道略显沙哑的男声才缓缓响起来,听着有几分倦怠的无力感,说: “你在哪里?” “青年会馆,怎么?” 菲尼斯两根手指头捏住塑料瓶,正往嘴里小心翼翼地倒。听见这个声音,喝水的动作顿了下。 凌霄立即夺走手机,喜滋滋地双手捧上:“莫先生,我跟提过的那个朋友——菲尼斯,想跟你说话。” “……” “你不说吗?” 只见菲尼斯的脸颊苍白惨淡,两只黑黝黝的洞窟一样的瞳孔微微颤抖着。他手里的矿泉水瓶捏扁变形,汩汩溢出来的矿泉水流到身上也毫无知觉。 这时候,手机传出来的声音竟别样的温柔,像是一抹料峭的晚风拂过细软的柳梢头,与飘摇的风雨声糅合,从而生出一股奇特的让脑子丝丝清冽的凉意,听进耳朵里异常舒服: “——你好,菲尼斯。” 那两只黑沉沉的瞳孔蓦地扩大。下一刻,菲尼斯霍然起身,丢下筷子,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门口。 扎眼的工夫,人就不见了。 杨媚勃然大怒,猛戳凌霄的额头:“怎么了这是,手机拿开。菲尼斯不想说,你凑什么热闹?把人吓跑了吧。” 戳得凌霄的脑袋像不倒翁一样摇了摇。他若有所思: “慕慕害羞了……” 昏暗的天空飘零着风吹倾斜的雨丝,雨势渐收,两排拔地而起的高楼隔出的街道一眼望去只有寥寥无几的行人。高瘦、佝偻的青年慢吞吞地走入凄凉的雨幕中,灰色天空像摇摇欲坠的高墙压住他的肩膀,让他孤独的背影看上去十分沉重。 他穿过街道,随着风雨的洪流渐渐走远。 不多时,一缕金色的阳光破开云雾,洒落在青褐色的鹅卵石小路上。 菲尼斯迎着这一抹明亮的阳光慢腾腾地往前走,迎面出现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那人穿着宽大松垮的卫衣,半张脸遮掩进红色兜帽,只有削薄素白的下巴露出来,嘴唇薄而殷红,连接头颅、身体的脖子系有一圈冷感的黑皮革,看上去有几分冷淡的诱惑。 兜帽下方一条柔顺的马尾垂落在胸前,似是个雌雄莫辨的美人。 菲尼斯心不在焉地拖动步子 一枝艳丽的海棠花湿漉漉地探出围墙,打湿的花瓣脆弱娇嫩。这一条偏僻幽静的鹅卵石巷道,两人沐浴着金色阳光,擦肩而过。 没走出几步远,忽听见一道轻哑的仿佛极其疲倦但又兀自平静的声音款款响起,提醒: “——先生,你的鞋带开了。” 风雨料峭中有一分若即若离的清冽,让人心生好感却没有亲近他的念头。 这声音如此耳熟,以至于菲尼斯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侧着脸窥视过去。 第17章 青山远 与世隔绝的村寨 辗转难眠的莫清玄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找到贪狼,说: “我想要走” 贪狼身穿蕾丝边的围裙,正在厨房做早餐。空气中弥漫着丝丝香甜的奶酪香气,见莫清玄进门,他彬彬有礼地送上一杯牛奶: “请你吃早餐” 莫清玄精神不佳,摇头:“我不吃。我想离开。” “是不是我昨晚吓到你了,我向你道歉。” “我接受你的道歉。我还是要走。” “那你不追查毒品的下落了?” “你不会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 “叮”一声,烤面包机吐出散着奶酪香气的面包片。贪狼将面包片夹进盘子,端一杯牛奶放到餐桌上,围裙上绣了一颗黄澄澄的大橙子,他脱下来挂到墙上,珍惜地摸了摸那一颗橙子,才走到餐桌前,自顾自地坐下享用美食。 期间,不曾看莫清玄一眼。 莫清玄有种莫名的直觉,问:“你在生气?” 贪狼咬了一口面包,反问:“确定不留下来?我说过,我会告诉你,作为交换,你只需要□□一晚。” 话音稍顿,又补充: “我说话算数,不会欺骗你。” 莫清玄懒懒撩起眼皮,表情冷淡,说:“我相信你。也相信,你告诉我那批货的下落的时候,也是杀我灭口的时候。” “……” 贪狼微不可查地弯了下嘴唇:“这话怎么说?” “替身的意思而已。如你所说,苏城正直勇敢善良,是一名有职业操守的警察,不会做出违法犯罪的事情。你将我当做苏城的影子,我若是同意了这场交易,显然与他的意志不符合,这样的人,不该杀吗?也没有资格拥有这张脸。违背了他的意愿,恐怕我会死得很惨。” “你,莫清玄……” 贪狼绷紧的嘴唇没忍住笑意,放下刀叉,一本正经说: “……我还会划花你的脸,把你的皮完好无损地剥下来塞进枕头,每年清明节送到苏城的墓前,让他知道,我有多么思念他。” 莫清玄暗自松了口气,反而放松下来,开玩笑的口吻说:“我庆幸我没有答应。你太可怕了,我该远离你,免得一不留神就中了你的圈套死无全尸。这不,我来求你了。其实我大可以偷偷摸摸地逃走,但我想光明正大一些,得到你的允许再走。” “这大可不必。我从没拦着你不让你走。” 顿了顿,他又确认: “真的不留下来?” 莫清玄一边无奈一边点醒他的话:“你想留下来的是苏城,而不是我。” “哈哈,你跟苏城不一样。你比苏城聪明。”贪狼绅士微笑,手托下巴,目光流动着仿佛怀念的光芒,说:“他太笨了。” 说到“笨”,又无可奈何地笑了下。 这个笑容落在莫清玄的眼里,竟看出了几分宠溺的意思,于是跟着无奈,说: “我觉得你在夸他” 走出竹屋的时候,莫清玄觉得脚步都是轻飘飘的。他甚至想:总算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小玉,咱们回家。” 他摇了摇小玉,可小玉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这时窗外飘摇的雨势渐渐停歇,莫清玄轻手轻脚地扶起小玉背到背上,走出竹屋,踩着泥泞的小道,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村寨。 待走远,莫清玄又忍不住回头,只见雨水冲刷过后的村寨清新宁静,道路两旁开着白色小花,青翠欲滴的叶子坠着亮晶晶的折射出七彩光的雨珠。 …… 没有毒品枪支的世界,万般美好。 他心中隐约怀念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可脚步仍不停歇。因为他深知自己仍束缚在柳川芳泽的世界里,他需要更强大、更聪明,成长到足以挣脱柳川芳泽的控制,到更加美好的属于莫清玄的世界里以他期望的方式生活下去。 至现在,远远不够。 …… 将小玉送回招待所之后,天空又开始飘雨。 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甩了甩手上的水,拨通小柳的手机。等了片刻,手机接通,然后小柳气冲冲的声音传过来: “——干嘛呀?” 他稍松了一口气,问:“你在哪里?” “青年会馆,怎么?” 他刚要说出“我去找你”四个字,话筒突然传出一阵杂乱的动静,紧接着一个吵吵嚷嚷的大嗓门大声说: “莫先生——我跟提过的那个朋友——菲尼斯——想跟你说话!” “……?!” 莫清玄只觉“嗡嗡”一下,耳膜要穿破了,忙把手机拿远,又拍了拍耳朵恢复,才又谨慎地凑近,并做出一旦炸麦马上撤离的准备,说: “你好,菲尼斯。” 然而,与凌霄的咋咋呼呼相反,话筒里传来的是一阵沉寂乌黑的静音。 他正觉奇怪,寻思着是不是打招呼的方式不对,这时那边响起一个呵斥的听上去嘹亮尖锐的女音,紧接着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忍住叹气的冲动,强撑起精神说: “小柳,我去青年会馆找你。” “……嗯嗯,知道了。” 雨丝逐渐稠密,莫清玄百无聊赖地等雨停。脚边破裂的石砖露出黑褐色的泥土,一根细弱的草茎延伸出来,两片细长的叶子拥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小黄花。莫清玄伸手摸了摸,青嫩的叶子抖一抖,嘿!他像找到很有意思的事情做,又摸了一下,叶片回应一般抖动一下。 连续摸了三下 叶片抖了一下,再一颗雨滴砸中,舒展的绿叶“咔——”折了。 “……” 莫清玄悻悻然把手收回去,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雨势小了。他不愿再等下去,弯腰把泥泞的裤腿卷上去,又戴上兜帽。 这件卫衣十分宽大松垮,兜帽遮拦了视线,以致他只能专注脚下。走出一段距离,一双拖着泥水的看不出本色的鞋子慢吞吞地走入视线,拖着两根长长的鞋带,脚步似乎很重,但踩在积水上并没有溅起很高的水花。 他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先生——” 话音稍顿,这算作“多管闲事”么? “——你的鞋带开了” 伸出院墙的海棠花在风雨中颤巍巍地抖动,几片飘零的花瓣落到脚下。 莫清玄没有停留,迈着步子走出蜿蜒狭窄的巷道。身后绽放的海棠花在一片清新翠绿的枝叶中渲染出锦织烂漫的云霞。 那位先生的侧脸偏过来 莫清玄已走远 “青年会馆”处在瑞丽最繁华的地段。蒙蒙雨的阴天,林荫道落了一层树叶,道路两旁有一家咖啡书屋、一方茶室,装修得诗情画意的“青年会馆”身处其间看着十分风雅。 莫清玄本想静悄悄地走进去,可或许是他这身落汤鸡似的打扮过于狼狈,一进门,立即有打扮得体的服务生走过来,不着痕迹地拦在面前,彬彬有礼问: “先生有预约吗?” 莫清玄拉下兜帽,回答:“我来找人。” 四周过往的宾客放慢脚步,不约而同地看过来。因为此时湿淋淋的莫清玄看上去,实在是……凌乱、诱惑。 暗红卫衣的衬托下,那张贴了几缕湿发的脸看上去洁白纯净,又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凌乱的脆弱。再加上他眉眼清雅、风姿俊秀,微微一笑恰似一阵荡漾的春风吹过满树桃花,赏心悦目之余,又不免让人生出垂涎的念头。 可细看之下,有一缕长发沿着脖子向下,贴在与黑色皮革项圈对比显得更为素白的皮肤上,以引人遐想的弧度延伸进卫衣,心思便从垂涎变成了狎亵。 服务生迅速红了脸,声音也低下去,扭捏着:“好、好的。那先生你……您,跟您的朋友约在哪个房间,我领您过去?” “我自己过去就好。要是找不到人,我再麻烦你。” 莫清玄回以礼貌一笑,绕过服务生,总算进了青年会馆的大门。他拿出手机,正要联系小柳,身后突然响起“哈哈”——一长串夸张的大笑声。 他迈出的步子一顿,随即转身,寻着笑声走过去。 其实并不需要寻找,吧台最显眼的位置两人围坐一起头抵着头嘀咕些什么,说到兴处,不顾周围嫌弃的目光“哐哐”拍桌子哈哈大笑。 刚过11点,青年会馆人不多。这时凌霄已看到他,举起胳膊像摇一面招风的旗子,大喊:“这里——” 四面八方各式各样的目光“唰”一下聚向凌霄 “——哎呀莫先生,你狼狈的样子真火辣,是不是来勾引我的呀——?!” 齐刷刷的目光再移到莫清玄的身上,抽气声此起彼伏。 “……” 莫清玄被看得头皮发麻,脚步发虚,走近提醒:“麻烦低调点儿。你想当舞台上的小丑丑态百出引人发笑么,我可不想。” 凌霄嘻嘻笑了下,说:“嘴巴这么毒,生活一定过的很苦吧。” 喝可乐的小柳谁也不帮,往靠窗户的方向努一努嘴:“喏——那个女人非要见你,说要长见识。” “谁?” 他扭头看过去,只见天空放晴,窗外的阳光像孔雀开屏的尾羽一样洒落进来,在空中形成点点金色的浮光。一位淡妆秀丽的姑娘坐在那里,乌黑的长发扎成一束垂在肩上,她穿着十分宽大的不合身的白衬衣,衬衣下摆勉强盖住大腿。 整体给人一种清纯又诱惑的感觉 莫清玄却警惕:“那是谁,为什么找我?” “——呵呵!你有啥子可图的,图你的钱还是图你两|腿|间晃荡的几两肉?”凌霄冷笑,毫不留情地打击:“莫先生,好歹有点儿自知之明行嘛。” “说话这么难听,日子过得很艰难吧。”他立即凉凉回了一句,毫不让步。 “咋,跟我扛上了?” 莫清玄慢吞吞说:“我不做这么幼稚的事情。况且,有求于人,我得放低姿态。” “求人,呵!求我么?” 这下子,凌霄的腰杆可直起来了。 “就你现在,是求人的态度吗?” “你想怎么” 凌霄颐指气使地坐在高脚凳上,摇了摇手里的空酒杯,吩咐两个字:“去吧。” 莫清玄欠着身,皱眉摆出疑惑的表情:“什么?” “有点儿眼力劲儿行嘛!——我要喝酒!” “这里酒太多了,请问凌先生要哪种?” “当然是——最贵的那种!” “好的。小柳呢,你喝什么?” “我要冰可乐” 莫清玄转身,招来一名服务生,说:“上一瓶店里最贵的酒、一杯冰可乐。对了,记那位凌先生的账上。你还得看紧他,免得他不付钱跑了。” “嗯……好的,先生。” 他气定神闲地回到吧台,交差:“酒马上送来。” 可凌霄总觉得气没撒出去,这时服务生端上一瓶酒,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端在手里的托盘被一股强势又稳当的力量抽走。 “这里我伺候凌先生,你去忙你的吧。” 莫清玄接过托盘,为凌霄倒酒,面色不改,从善如流地说:“要是伺候不周,多多包涵。” 凌霄呵呵乐了:“挺上道的啊!可说好了,这酒是你请我的。” “当然” 莫清玄表现出从所未有的乖顺 小柳咬着吸管,心里头觉得不大对劲啊!莫清玄是这样软绵绵的,任人揉捏的人吗—— “小柳,你的冰可乐。” “好的,谢谢!” 小柳立即将杂七杂八的心思抛到脑后,双手接过一杯满当当的冰可乐。这时有个声音问他: “那位女士是谁?” 小孩子正十分欢乐,举着冰可乐,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是警察。” 凌霄:“……?!!” 莫清玄直起腰,笑得一本满足:“警察啊。好巧,我正有一些事情要请教。” 不等凌霄反应过来,他已走向那翩翩起舞的金色浮光。 …… 那里,杨媚似有所感,抬头冲他露齿一笑,说: “你怎么才过来。我等你很久了。” 第18章 杀破狼 自莫清玄走进青年会馆,杨媚便开始留意他的举动。她自诩阅人无数,胃口吊得极高,就连冷面狐狸那样的精英人物都入不了她的眼,可眼前走来的青年,风姿俊秀、气质不俗,二十来岁的模样,却没有半分这个年纪该有的浮躁,心中着实惊艳了一把。 杨媚将碎发别到耳后,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介绍说:“你好。我叫杨媚,他们都管我喊‘媚姐’。” “不才莫清玄,有幸见到杨小姐。” 莫清玄拉开藤椅坐下,坐姿端正,腰杆挺直,迎上杨媚打量的目光淡淡一笑,看上去温和斯文,又带几分从容的内敛。 这让见惯了菲尼斯的弯腰驼背、凌霄的抖腿斜肩的杨媚眼前一亮,笑意深了几分,点头说:“真不错。看你是个有教养的,怎么管不住柳川小公子,让他闯了大祸呢?” 说着幽幽一叹,目光幽怨。 莫清玄显然一愣:“你说什么,柳川……小公子?” “对啊,他闯大祸了。他肯定不敢告诉你,在厕所捅了人刘百川十几刀,就剩半口气,120抢救了十几个小时才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现在刘公子ICU躺着,等醒了,估计要找柳川小公子算账。我跟柳川有些交情,想着把小孩儿送回日本,可小孩儿死活不肯,只能找你商量。” 莫清玄愣了会儿神,扭头看爬上高脚凳伸手够凌霄举高的冰可乐的小柳,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孩子扎着高马尾,小巧的鹅蛋脸,眉眼山水般秀丽,因为见过血的颜色,眼神比寻常的孩子更冷煞了些。 “可是……” 看那孩子四肢修长、行动灵活,身形高挑挺拔,总是穿着长衣长裤,从不穿花里胡哨的衣服,比如:花裙子。 “难道……是,竟是这样么……” ……可是,难道…… 莫清玄陷入了沉思 “莫先生别不说话呀,你是收拾行李带柳川小公子离开,还是去警局接受调查?” 话音里还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 莫清玄收回目光,面色淡然,说:“这个不急。杨小姐听过‘贪狼’这号人物吗?” 杨媚笑脸一僵:“什么?” “想来听说过的。‘贪狼’的罪名远不止‘杀人贩毒’这些,却能逍遥法外,我不知道中国的公安系统是怎样运作的才会纵容贪狼盘踞在瑞丽,但我想,肯定有更重要的理由让你们妥协。” 她赶紧捂嘴“咯咯”笑:“莫先生怎么关心起这个?其实啊,我更好奇你是怎么从疯子的手里活下来的。” “贪狼有条规矩,不杀中国人。这个身份真好,让我几次挑衅贪狼还能活下来,有时候我真好奇他的底线,是不是我拿枪指着他的脑袋,他也不敢伤害我。” 说这番话的时候,莫清玄清雅端庄的脸庞不经意间露出轻狂浮夸的让人觉得他自以为是的傲慢。 ……这种傲慢自负的姿态,杨媚只在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儿身上看到过。甚至于,他们都没敢在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警察面前实打实地表露出来。 莫清玄又歪头沉思片刻,然后慢条斯理地靠在藤椅扶手上,淡淡一笑,眉梢浮出一点胭脂粉的媚气:“柳川说的没错,贪狼是个危险的疯子。但依我看,呵偏执、莽撞,并不怎么样。那条规矩听着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笑,但很有用。” 杨媚终于忍不住,回敬一句: “贪狼不杀中国人,可是,也有例外的时候。姐告诫你一句,做人还是要谦虚些、低调些,不然容易得罪人。” “咦,例外的时候……是指什么?” 莫清玄紧跟她的话,像抠住一个重要的字眼,快速问:“那个例外是中国人,贪狼杀了他,对不对?那个人……杨小姐,方便告知是哪一位么?” 霎那间,杨媚惊醒。她几乎瞬间意识到:他在套话?! 但他套话的技巧拐弯抹角,一开始并不会察觉到他的意图,直到最后一句话说完,才让人反应过来。高明之处,就在莫清玄会装、会煽动情绪。 莫清玄达到目的,再次坐直坐正,歉意一笑: “这些事情,我去问贪狼、问凌霄,他们都会告诉我。可我不想欠他们人情。不过,要是欠杨小姐——这样一位大美女的人情,我很乐意。” ——卧槽去问他们啊!你算哪根葱敢在老娘跟前拿三撇四耍滑头,你TM找死来了吧!! 拿你当正经人看,你就欺负姐老实人是吧,啊?!! 杨媚风情万种的面容拧成一股麻花,还要违背良心地挤出笑脸,内心咆哮数次,才笑吟吟说:“欠人情是么,好呀,以后我要有搞不定的事情就指望莫先生英雄救美了。” ——啊屁!老娘都搞不定的事情,你有毛用!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谁还记得清。我知道的也不多,那个倒霉蛋好像是个警察,救了贪狼的命,最后却反而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典型的农夫与蛇。不过,也从那个时候开始,‘贪狼’这个代号频频出现在金三角,到去年年底爆发一起走私案件,我们才发现了他的踪迹。” 莫清玄听完,白净的面皮透出疏离而肃淡的冷漠,问:“你身为警察,为什么不抓贪狼?” 只见杨媚表情古怪:“谁跟你说我是警察?” 他提示:“之前的对话,我说了‘你们’,你没有反驳。” “好吧……” 当时他说话的神态、语气十分自然,竟一时让她忘了防备。 “我爱聪明人打交道,不过太聪明,也头疼……” 她嘀咕了一句,抬头发现莫清玄看她的眼神尤其严肃,又有几分隐藏得很深的像是——指责——的意思,感到无奈,说: “警察也分好几种呢,莫先生。你知道中国划分多少个省市区吗,每一名警察管辖的区域、担负的职责各有不同,要是越职办事,才真乱了套。更何况,贪狼的存在用处大了,没必要抓。” 这种无奈的语气像一柄尖锐的刺刀捅进莫清玄的咽喉,让他嗓子窒息一样痛苦。他勉强发出声音,每说出一个字,喉咙像忍受着炙烤,说: “我跟小玉……两个人,要是没能逃出来,死在那里面。警察会还我们一个公道吗?” 只见杨媚垂下眼帘,抹着润唇膏的阳光下闪着金粉,显得粉嫩丰满的嘴唇轻轻张开,又快速合上,说出四个字: “我很抱歉” 就在这一刻,莫清玄的胸腔里升腾起一种愤怒的、火烧一样滚烫热辣的情绪。他一时没弄懂,不想失态,也无法心平气和地谈下去,霍然起身,只冷冷淡淡地勾了下嘴角,示意“我知道了”,紧接着,一言不发地转身,快步离开了青年会馆。 一旁凌霄看好戏的心思收了一收,扑上来,关切地问: “怎么啦怎么啦这是?——那个不长眼的货色居然敢甩你脸色,媚姐,要不要我出个主意替你出气呀?” 杨媚心情久违地低落,一巴掌呼走:“别晃来晃去,头晕。莫清玄是吧,装什么大尾巴狼呢,老娘最讨厌这种人。” “大尾巴狼”莫清玄没有多远,因为那一股强烈的情绪很快平息下去。然后,他的内心陷入一片无法理解的迷茫中。 左右涌动的洪流将他一人隔离进一方灰色的空间,他环顾四周,那些不停穿梭的陌生的面孔逐渐模糊,变得无法触及的遥远。 ——真的不留下来? 你想留下来的是苏城,而不是我。 …… 暴雨过后,午后的阳光尤为毒辣,吹来的风像烘烤的热浪,将他整个人包裹得密不透风。这种时候,他呼着热气,脑子却慢慢变得清醒起来,他无法理解那一股突然涌上心头的强烈到让他整个人战栗的情绪,可当情绪退却,萦绕在心头的是另一个更可怕的念头—— 贪狼杀了苏城 他曾这样猜测过,可当事实摆在眼前,仍觉得惊心动魄。 贪狼深爱着苏城,醉酒后,抱着那段记录凌虐的录像亲吻屏幕的场景仍停留在脑海,那样深刻的迷恋,为何会杀了他? 不远处明净的橱窗映出莫清玄苦苦思索不得其解的脸。当落日的余晖撒上林荫道,他从膝盖间抬起头,像是从一个黑暗的噩梦中惊醒,瞪大了眼睛看映在橱窗上的坐在街头丧家犬一样的蓬头垢面、两眼迷茫的影子。 然后,莫清玄像拨开眼前的云雾一样站起来,掸了掸卫衣上的飞虫,移动脚步,走向一家敞开着门等生意的理发店。 …… 那些过去很久的事情,那个不在世的素未谋面的苏城,本就跟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他有远比这些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比如—— 告别 招待所,一觉醒来的小玉发现躺在自家的床上,十分惊喜。 可是,莫清玄不见了。 黄昏,小玉搬来一张小板凳,坐在门前嚼麦芽糖,目光时不时飘向飘着海棠花的巷道。不知过了多久,巷道尽头走出两个一高一矮的人影,她一下子蹦起来,大喊着: “小柳——哥哥找你去了呀?!吓死我了,你们钱还没付清呢。” 待跑到近前,欢快的脚步急刹住。 “你,你是谁?哥哥呢。” 高个儿的青年凑上来,笑眯眯地指着自己的鼻子。红通通的余晖将那张秾秀的面孔映衬得比海棠花还要艳丽几分,听他活泼的声音说: “你问我吗——我叫萧陵,乐器‘萧’,陵墓的‘陵’。你笑起来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玉抿了抿嘴唇,半晌生硬地吐出几个字:“你好,我叫小玉。” 听上去像是不情愿一样 “怎么,我长很丑吗?看到我,脸色摆这么难看。” “……” 小玉扭头问小柳:“哥哥呢?” “他说很快过来” “很快是多快?” 话音刚落地,远处一个温和的声音缓缓传过来,喊她的名字: “小玉——” 她登时双眼一亮,摇动手臂:“哥哥!哥哥我在这儿!——你回来啦!” 海棠花飘落的巷道,衬衣黑裤的剪了利落短发的青年缓步走过来。那素白的面孔端正柔和,像一抹流淌在烟雨中的江南水色,凌乱的碎发扬起,洁白的额头露出来,五官的轮廓清晰而秀丽,再加上气质斯文,远远望去,给人一种深刻的俊秀又端庄的感觉。 这时微风掀起洁白的衣角,与艳丽的海棠花犹如晕染在了一幅水墨画里。 凌霄愣了一愣,目光落在他脖子上的项圈,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说些什么,但这时小玉已扑上去,“咯咯”笑声像风吹起的银铃。 …… 没人能讲清楚这样的改变 凌霄眼中噙着一抹闪动的星光,总是上弯的带有微笑弧度的嘴角不知不觉耷拉下去。 同时,小柳低下头,脸色忽沉重起来。 ——这样的莫清玄,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 海棠花飘入窗户,落在磨损的键盘上。青白、细痩,骨节突出的手指捏起一片海棠花。那双黑沉沉的瞳孔像滴入一颗水珠的古井,向外荡漾起波动的涟漪,漆黑的井底逐渐浮现了海棠花的颜色。 很快,又一颗、接一颗的水珠洒落下来。 “咚~咚~咚~” 他手边放了一瓶矿泉水,才喝了一小口。因为甘甜,一直很珍惜。 “咚~咚~” 那沉闷的击打声不断传进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有人敲门。 菲尼斯慢吞吞站起来,趿拉着鞋子,慢腾腾地走到门前,伸出胳膊握上了把手,拉开那扇门。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两位男主终于见面了! 第19章 胆小鬼 “你还敢出现——” 凌霄撒开脚丫子冲上去,揪住莫清玄的衣领子,气得大吼大叫撒泼一样:“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莫清玄!一瓶酒花了老子9万8啊——卧槽,还是熟人打折过的!胆儿肥了啊,敢算计爷爷——你赔我9万8 !” 莫清玄无辜状:“啊~你要我请么,可你当时没说哎。” “我说了!要你请客,你问小柳!” 小柳懵懵懂懂眨眼:“我没注意。” “——不管,赔我9万8!” 莫清玄表示歉意:“没带钱,先记账上,以后给。” “9万8!” 只见凌霄凶狠狠瞪着莫清玄,两眼冒火,恨不得狼扑上去咬断他的脖子泄愤。 莫清玄吓得后退几步:“冷静。” “冷静你嘛——老子差点儿被扣在后厨刷碗!杨媚不帮忙就算了还找茬,当着那么多的人的面儿要我难堪!——你个狗日的仙人板板,老子长这么大没丢过这么大的人!!” “好的我知道了。你冷静,你吐沫星子喷我脸上了。” “——我喷你狗屎!” 莫清玄拿袖子擦了擦脸,无奈:“你非要说你喷出来的是狗屎,我也没办法。” 小柳贴上来:“哥哥,你别理他。咱们回去吧,晚饭我想吃松鼠鱼、蚂蚁上树、毛血旺,再炒几个菜好不好?” 可怜的凌霄原地发疯,小柳忍无可忍:“你太笨了,你怎么这么笨,被莫清玄耍得团团转。” 凌霄气得大吼:“你的冰可乐!还是我付的钱!!” 小玉拉莫清玄上二楼:“哥哥,我给你找最大最好的房间。不算你钱。晚上要特殊服务不,我认识几个很漂亮的姑娘,介绍给你呀。” 莫清玄委婉拒绝:“我想早点儿睡。” “也行。那今晚别做饭了,泡面吧,明天早饭一定要吃的。” 抬头,一双湿漉漉圆溜溜的小鹿一样清澈明亮的眼睛看莫清玄。 莫清玄盯着她鼓出来的脸颊,问:“你是不是胖了一点儿?” “哎呀~人家这叫婴儿肥。” 小玉一蹦一跳地停在一扇紧闭的门前,“咚~咚~咚~”敲门。 “我把人赶出去,给你住。” “——唉别!” “咦,怎么没反应?里头嗑粉呢,真是,信不信我踹门了!” 又“咚——咚——咚——”敲了好一会儿,门把手松动。 紧闭的房门随着“吱呀——”轻微的细响,慢慢拉开了一条门缝。这时莫清玄挡在小玉的面前,佯装生气: “你这样做太没有礼貌了。你想明天早饭也吃泡面吗?” “可是、可是就剩一间房了,还被预订走了……” “没关系,我睡桥洞。” 小玉:“……” 身后忽来一阵清凉的、荡漾的晚风吹上莫清玄的后背,他不禁回头,只见紧闭的房门不知何时敞开,迎面吹来一阵海棠花缭乱的风,落入眼中的是一个逆光而来的身影。 霞光铺满了整个房间,好像一片绚丽的花海,那被斜阳拉长的影子映在橘红色的墙上,纷乱的海棠花吹来拍打着他的脸。 这一幕——色彩斑斓,莫清玄不觉痴了片刻,才慢慢回神,将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带着歉意说: “先生,实在抱歉,我们——” 话说了半截,面前比他高半个头的青年却像看到了洪水猛兽一样可怕的东西,黑沉沉的瞳孔像一团墨迹晕染开,变得硕大无比。对比之下,那张凹陷下去的消瘦的脸颊显出毫无血色的苍白。 小玉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躲到莫清玄的身后,畏惧地缩了缩脖子。 同时,青年浑身上下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剧烈战栗着,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后退,像要远离莫清玄,但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牢牢盯住莫清玄的脸,不曾移开半分。下一刻他膝盖突然打了个弯儿,狼狈地摔倒,幸而两条胳膊撑在身侧,没有显得太过狼狈,直面着门口。 “……” 莫清玄俊秀而端正的面孔微微一愣:这是怎么?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凌霄咋咋呼呼的大嗓门惊雷一样响起来: “慕慕——” 然后急惊风似的蹿过来,一连串关切的声音:“慕慕!你怎么了慕慕谁欺负你呀,我去莫清玄怎么又是你,欺负我不够还敢惹我心肝儿头上?!滚滚滚看见你就心烦——呀算了算了给我回来,还不赶紧扶我家慕慕起来!” 站在原地不曾动弹过的莫清玄,总觉得无辜:“……” “你不讲道理,哥哥都没碰他!” “小玉别说了” “哼!哥哥也不讲道理,拿早饭威胁我!” 莫清玄上前几步,伸出手,要搀扶菲尼斯起来。哪料刚靠近,菲尼斯像受了莫大惊吓一样往后退。他不觉愣住,伸手摸自己的脸,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长得太丑,太吓人…… 凌霄安慰:“没事儿,莫清玄是个挺好相处的人。你不是想跟他说话嘛,来,打个招呼。” 凌霄抱住菲尼斯的胳膊拽他起来,扭头冲菲尼斯做了个鬼脸,说: “受刺激太大,腿软了。按理说……不干你的事,你还杵在那儿干嘛,还不过来同慕慕说话。” 莫清玄走过去,半蹲着身,仰头看缩在床边低头颤抖的菲尼斯,斟酌一下,说:“你好。我叫莫清玄,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别害怕我。请问你怎么称呼,是菲尼斯,还是凌霄喊的……‘慕慕’?” 菲尼斯不自在地别开脸,反问:“你,为什么叫作‘莫清玄’?” 他的喉头像含着磨砺的沙砾,发出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又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战栗般的沉痛。 莫清玄怔了一怔,蓦地想起当初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柳川芳泽握住他的手。那时候,他耳边重复着一个十分轻柔的含着无限眷恋与思念的声音: “莫清玄” 这个声音在他耳边久久地挥之不去,直到变成了他无法摆脱的噩梦。 “这个名字,是别人告诉我的。我的脑子受过伤,以前的事情不大记得。” 菲尼斯又低下头,始终不肯直视看莫清玄的脸,不肯回应莫清玄的目光。 莫清玄心下奇怪,又不便多问,正想寻思个借口离开这个尴尬的环境,小玉忽然慢吞吞说: “哥哥你跟我睡吧” 一语惊人,凌霄、菲尼斯双双抬头。凌霄反应最大:“人家孩子未成年,莫清玄你还要不要脸?!” 小玉吼回去:“要不是你把最后一间房抢走了,哥哥能没地方住嘛!” “我是付了押金,光明正大订的房。谁抢啦?” 菲尼斯突然站起来:“我、我走……” “——可别!咱们四个人,挤一挤就行啦。” 凌霄的眼睛晶晶亮,扫过莫清玄的脸,最后落在小柳的身上,说:“我跟慕慕睡,你跟莫清玄挤一个房。你别不愿意——都这个点儿了,我还想去菜市场买菜买很多肉涮俩小时火锅,吃完就该洗洗睡了,明天还有安排呢。很好,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小柳鼓起腮帮子,虽然不乐意,但想到摆在眼前的正事,只得闷声答应。 莫清玄无所谓,倒是觉得运气很好不用睡桥洞。 …… 菜市场是露天一条街,青青绿绿的菜扎成捆堆在人来人往的黄土路上,水果的待遇好一点儿,放在三轮车上叫卖。七点半,四人站在路口,一条街望过去人头攒动,呼然冒起的白烟是馒头店,伴随着“次啦”下油锅翻炒的声音几家夜市开张,到处“嗡嗡哈哈”十分嘈杂吵闹。 小柳迈不开腿,走到路边,说:“我在这儿等。” 凌霄看莫清玄的眼神充满了责怪,慢吞吞提醒:“9万8。” “……” 莫清玄迈开腿,“好吧,我去。” 买菜这方面,莫清玄意外的接地气。看到捆扎的青菜,左右问价,挑新鲜又便宜的,搓开塑料袋子装进去,递给老板称重。 “5块3毛钱” “老板,算5块吧。” “行!” 莫清玄把破开的零钱塞进裤兜,跟大爷大妈们往里走,转战水果摊儿。 水灵灵的葡萄捧在青翠的叶子里十分讨喜,挑了几串,他又被黄澄澄的香蕉吸引。但其实,莫清玄不太吃香蕉,他更喜欢水分多、咬起来清脆的水果,可那香蕉的卖相实在太好,于是挑了半盘称重。 这时候,肉店的人尤其多,要排队。他正等得无聊,见不远处摆摊儿放了一筐青葱、鲜绿顶着朵黄花儿的小黄瓜,脑中倏忽闪过一个念头—— 小黄瓜,切片敷脸。 这个念头来得诡异又蹊跷,他自己都逗得傻笑起来。 但,这一幕看在别人的眼里,就是一个看上去挺斯文的青年小伙子冲一筐黄瓜露出诡异的笑容…… 周围吵嚷嚷的空气蓦地冷了几分 莫清玄毫不自知,正要收回看小黄瓜的目光,忽地在拥挤的人群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微微一愣,然后挥了挥手,大声说: “你要过来吗?” 这声音很快淹没在攒动的闹市里。在一个光线照不到的灰暗的角落,菲尼斯像根压弯的藤条立在那里,形销骨立,两只漆黑的眼睛越过人群盯过来,让莫清玄感到奇怪,又莫名觉得可怜。可他在排队,好不容易快轮到他,不能离开只好又喊了一遍:“——菲尼斯!” 那个身影晃了一晃 “你过来!——过来我这里,帮我拎水果行吗?” 只见菲尼斯慢吞吞地走出角落,拖着沉重的步子,低着头只顾看脚下。走到莫清玄的面前,他一言不发地伸出手,莫清玄立即把装水果的塑料袋放上去。 “多谢” “……嗯” “你是不大爱说话么?还是,只在我面前这样?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知道的……” “指‘菲尼斯’吗?可是,这是凌霄告诉我的,你没有说。” 菲尼斯撇开脸,竟一副不愿搭理的模样。 莫清玄继续逗他:“你跟我过来的么,怎么不跟凌霄他们原地等我。是不是怕我买了你不爱吃的?” “不是” 这时,后面大爷催他:“小伙子你还买不买,我们等排队呢。” “买,买的。菲尼斯,我剥个香蕉给你,你先等我一会儿。” 等莫清玄拎着肉走出店门,见站在原地的菲尼斯吃完一根香蕉,又从袋子拔出一根。 并且,菲尼斯吃香蕉的方式跟平常人不大一样。他先剥开香蕉的皮,嘬了一口柔软的顶,像品尝味道,然后含进去半根“咔”咬断,大口咀嚼津津有味。剩下半根,舔了舔柔黄细腻的果肉,再一口吞进。 “……” 莫清玄有点儿想歪了,然后自我反省中…… ……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路口,逗小柳玩儿的凌霄扭头看过去,笑嘻嘻:“你看莫清玄多抢手,慕慕见了他第一眼就缠上去了。” 然后吸了吸一口空气,深深地陶醉其中:“我闻到了恋爱的酸臭味。真让人羡慕,我孤家寡人看起来可怜多了,贼老天怎么不给我安排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对象?” 凌霄充满了怨念,无所畏惧地迎上去,调戏莫清玄:“万人迷,你还有跟你长得一样但脑子不太好使的亲人没有,介绍给我脱单啊?” 莫清玄警惕:“这是什么话,为什么说要脑子不好使?” “因为你这样的脑子……”凌霄幽幽说道,“我怕糊弄不住啊~~” “……” 小柳:“哼!你这样油腔滑调没个正形的男人,傻子才会看上。” 话音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脸颊迅速通红。 莫清玄笑吟吟地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这样的傻子,眼前不就有一个。凌霄不知道罢了。” “干你什么事呀!” 小柳气呼呼跑了 凌霄好奇:“你说什么悄悄话?” 莫清玄忍着笑意:“没什么。” 回去的路上,脑袋忽然针刺一般疼了一下。 ——“你还有跟你长得一样但脑子不太好使的亲人没有?” “傻子还会看上” ……“傻子”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个久远的,仿佛穿越过遥远的时空,在跌宕起伏的漫长岁月里陪伴着长大的声音,似乎在喊: “弟弟……” “……弟弟,阿青……” 莫清玄的脸色刹那间褪去血色,一片苍白。当他想听清楚那个飘荡在时空里的忽远忽近的声音的时候,它却化成了一缕袅袅消逝的抓不住尾巴的青烟。 “莫清玄——你怎么不走了?我们要丢下你了。” “没、没事,我这就来。” 他迈开脚步,不再执着那一缕飘渺的声音,快步追了上去。 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是一双从始至终不曾移开过的眼睛。 那般执着、万般热烈 仿佛黑暗中盛开的花朵,注视着一轮悬在夜空的明月。 第20章 雇佣兵 夜晚,藏在黑暗中的触角躁动起来。 莫清玄站在窗前,血腥的风冲撞着扑上来,繁星点缀的夜空寂静无声。他合上窗户,回头看床边正襟危坐的小柳,不由取笑道: “这么想跟凌霄睡一间房哎。要不要我去隔壁跟他换?” 小柳板着脸:“谈正事。” “好,就谈正事。” 莫清玄走到他面前坐下,面色沉静肃淡,说:“我已经确定那批货就在贪狼的手里。” “它在哪里?” 相比小柳的急不可耐,他显得不管不忙,甚至有点儿悠闲的逗弄他的意思,反问:“你问贪狼,还是那批货?” “我不关心贪狼。那批货在哪里?” “没有找到” “——那你为什么回来?” “怎么,按你的意思,找不到就不能回来了?”莫清玄以一个放松的姿势靠在椅子上,手支着下巴,忽露出一丝微笑,道: “柳川芳泽命你监视我,到了现在,你可以这样跟柳川芳泽说,就说,莫清玄辜负了你的信任,任务失败,请他另请高明。” 显然一副当甩手掌柜不干了的意思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暴跳如雷的小柳蹦起来,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要背叛兄长吗,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你都做得出来?!” 他捏了一颗葡萄送进嘴里,笑道:“小柳,你怎么听出来我‘背叛柳川’这层意思的?天地良心,我可没有这么说过。我只是说我不管这件事情了,况且,就算找到那批货的下落,我跟你两个人也搬不走……” 说到最后,已忍不住叹气。 沉默了一会儿,小柳忽然镇定,开口说:“兄长大人联系我了。” “哦,是吗。那他说什么?”莫清玄垂下眼帘,掩住眼中波动的光。 “说你找不到,后续事情就交给雇佣兵。” “这样啊……” 心里却不禁嘀咕起来,他果真有后招。 “那些雇佣兵是什么人?”这样想着,下意识问出来。却见小柳扬起下巴一副高傲不屑的模样,嘴里说: “兄长特意交代过,不能告诉你。” 莫清玄没再追问下去,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说:“睡吧。小孩子睡觉时间不能超过十点。” 听到“小孩子”三个字,小柳立即不服气地鼓了鼓腮帮子,但没有生气,而是吞吞吐吐,极不自在地喊住走向门口的莫清玄: “等、等一下,那个——还有,兄长说了,让你回去……” 只见莫清玄清瘦挺拔的背影立即僵了一下。气氛忽地凝重下去,像平静的湖水不断延伸出“噼啪”冻结的冰痕,四周溢出丝丝逼人的寒气,他仿佛站在里面,不禁打了个冷颤,浑身哆嗦着,随即见莫清玄一言不发地走进洗漱间,带上了门。 也就在这时,小柳冷极了一般抱住自己,恹恹不乐地低下头,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显露出低落的情绪。 正如小玉期待的那样,早饭十分丰盛。 一张八仙桌围坐五个人。小玉正抄了条黄花鱼挑刺,迷迷瞪瞪没睡醒的小柳拿勺子搅粥,凌霄搂住菲尼斯的肩膀,裂开嘴巴,突然笑眯眯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自恋说: “我是不是长得很帅,很受欢迎啊?” 小柳眼皮不抬:“大早上你又抽什么风?” “嘻嘻,让你们看个东西,别太眼红哟~~我会不好意思的。” 只见他手伸进口袋,慢动作摸出一打……牌? ——NO!在桌上摊开,是十来张印有诱惑美女的色|情小广告。 小玉挑鱼刺的动作慢下来:“……” 小柳不屑:“呵” “我没觉得我很帅啊,但她们都来敲我的门,让我晚上睡不好。唉,小柳就幸运多了,不会有这样的烦恼。” 小柳扭头看低头喝粥的莫清玄,冷道:“他太嚣张了,你教训他。” “嗳嗳——你不能因为嫉妒就指使莫清玄凑我啊,再说了,莫清玄是你随便指使的人嘛。” 莫清玄抽出一张纸巾擦嘴,活动了下两条腿站起来,反问小柳:“接下来没我的事情,我可以到处游山玩水了吧?” “随便你” “好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他立即笑得如春风拂过十分荡漾。 小玉立即举起手:“哥哥等我一会儿,你去哪儿,我吃完饭带你去啊~” 莫清玄又看向凌霄,两眼弯弯。 “怎么,这样看我?” 捏勺子舀粥吃的菲尼斯动作慢下来,又听凌霄咋呼:“你也眼红我受欢迎?哎哟,大兄弟,你长得也不赖,也就比我差了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凌霄伸出小指头,比出一个很小的尖尖头。 紧接着,就见莫清玄笑了笑,摸进衬衣胸前的兜兜,掏出一打,看那厚度—— “这里的姑娘真热情,尽往人身上扑,要不是小柳在场,我都有点儿扛不住。” 一打卡片依次摆开,个个肤白若雪貌美如花,少说有四十张。 “噗——”小玉笑喷饭 小柳再冷笑:“呵” 凌霄像只落败的斗鸡,前一刻雄赳赳气昂昂,现在弯下脖子一声不吭,脸色也不大好看。 莫清玄绷紧嘴唇像是忍住某种深刻而感性的情绪,开玩笑的口吻说:“我只嫉妒你有搂在怀里的朋友。” 凌霄一个激灵全身炸毛:“啥意思,你要跟我抢咋的?” 迅速恢复成一只斗志昂扬的花尾巴斗鸡,昂着脖子与莫清玄对峙。 这时莫清玄板起脸,凶巴巴地教训:“饭桌上少说话,快吃饭。小玉别吃这么快,细嚼慢咽有助于消化知道吗?——小柳你别再瞪凌霄,他的脸又不能当饭吃。你们两个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青菜别光吃肉,小心长成了大胖子!” 又转头问凌霄:“你喜欢胖子吗?” 凌霄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不过还是老实回答:“不喜欢。谁会喜欢大胖子啊~” 就见小柳伸向鸡块的筷子打了个弯儿,转而夹起一片青叶子。 “知道啦,哥哥好啰嗦……” 菲尼斯从始至终都没有存在感,埋头喝粥,凌霄帮夹菜。 如此一幅相亲相爱兄弟情的美好场面,看得小柳大吃飞醋,丢筷子:“饱了!我出门了。” “哥哥,嗝~我也饱了。” 小玉拉住莫清玄的手,问:“哥哥要去看花吗?” “今天听我的,你跟我走。” 莫清玄一边牵着她一边走出了招待所,留下凌霄、菲尼斯二人刷碗抹桌子。 凌霄十分不情愿:“……” “哥哥,你带我去哪里呀?” “送你漂亮裙子要不要?” “——要!要的!” 小玉蹦跳着,像只不安分的摇耳朵兔子。路过一条繁华的街道,只见明净的橱窗里摆着一尊姿态婀娜的侍女,身上的上衣短而轻薄,齐胸垂落的裙摆绣满了富丽的牡丹花,臂弯里搭着一条长长的丝帛,衣袂飘飘,看上去华贵雍容又十分飘逸。她登时眼前一亮,扑到橱窗上惊叹: “这是什么衣服?~好漂亮啊!” 莫清玄已走进店铺,喊了一声:“小玉,进来看。” “哇啊~~好多仙女!” 踏进门的瞬间,小玉惊呆了!张大了嘴巴,闪闪发光的眼睛转来转去,仿佛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嘻嘻,你也是小仙女呀!欢迎来到汉服馆。” “这就是电视剧里面的衣服嘛,叫作‘古装’对不对?” “不对哟,小妹妹,这是汉服呢。” 莫清玄找了张凳子坐下,面带微笑,说:“我送你一套裙子。你挑个喜欢的。” “——真的吗?!哈哈——” 只见小玉整个人蹦起来,大喊:“哥哥——我太爱你啦——” “嘘~安静,不要打扰到别人。” “嗯嗯” 小玉忙捂住嘴巴,乐得飘飘然,跟温柔的汉服姐姐试衣服去了。 汉服馆的客人大多是小姑娘,三三两两一波,进门见角落坐了一位俊秀青年,气质斯文,坐姿端庄雅正,禁不住心口藏了小鹿乱撞,尤其当她们看到莫清玄脖子上的皮革项圈时,立即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窃窃私语些什么。 莫清玄下意识摸向脖子:这是怎么? 就在这时,耳边听见小玉喊了一声—— “哥哥——” 扭头看过去,不觉惊艳地怔住。 面前白衣飘飘的少女原地转了一圈,宽大的裙摆像层层叠起的雪白的海浪花。她开心地拿团扇掩住半张脸,露出一双亮晶晶像会发光的眼睛,又喊了一声:“哥哥——” 她笑起来的模样并非仕女图里的倾国倾城,而是有一种让人心生好感的甚至于移不开目光的亲切与温婉。 “过来,我给你扎辫子。” 小玉依旧不安生,一蹦一跳过来,撩起裙摆坐下。 “哥哥还会扎辫子?” “我试一试” 他回想着刚才搜到的盘发教程,挑出一个不算太难的,拿起发梳,一边编小辫子一边打预防针: “要是不好看,你别哭鼻子。” ……不过,应该不会太糟糕的吧。他不确定地想。 “哥哥也是长头发,为什么剪掉了?” 两人坐在小板凳上,你一言我一语,好心的店家提供了小发夹、橡皮筋,赠送两根手编的发带,也凑上来围观。 过了好一会儿,小玉腿麻了,问:“哥哥好了吗?” “再等一下,嗯……差不多,好了。” 事成收工,莫清玄也觉得腿麻,站起来,见汉服馆对面的一家酒店停了一辆面包车,六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依次走出来。他垂下眼帘,似是沉思片刻,然后走到收银台,说: “结账” “好的,先生。一套‘飞花令’襦裙988元,同款绣花鞋108元,一条繁花披帛69元,一共1165元,请问您现金还是刷卡?” “……?!!” 这一刻,莫清玄倒吸一口凉气,内心:我x!打劫吧?! 小玉听到这个可怕的数字,也吃惊得瞪圆了眼睛,赶忙拽住他的衣角,想说——“好贵,不要了”,可是,真的很喜欢…… 莫清玄已拿出钱包,抽出一张:“刷卡。” 顺手拨了下小玉头上随风摇动的流苏,称赞: “真漂亮。这套衣服这么贵,你一定要爱惜,多穿几次才能回本,知道吗?” “……” 小玉闷声不吭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胳膊,抱住了莫清玄的腰,脸颊在他胸前撒娇似的小猫儿一样蹭了蹭。 “好啦。快中午了,走去吃饭。等到了饭点儿,人多又要排队。” “嗯……” 她依旧拽着莫清玄的衣角,小声说:“我嫂子都没管过我……” 两人横穿过车水马龙的大街,这声音几乎瞬间掩盖在刺耳的车喇叭里,消失不见。莫清玄走在前面,周围不断投来各种各样的有好奇也有怪异的目光,这让小玉觉得飘飘然,走路带风,说: “他们都在看我呢,看来我的裙子真的好看。” “人也好看” “嘻嘻~哥哥说得对,人也好看。” 小玉一手捧住羞红的脸颊,随着莫清玄走进汉服馆对面的一家酒店,过了很长一会儿,依然觉得脸在烧。 穿旗袍的服务员迎上来,微笑着问:“先生,几位?有预订吗?” “两位,没有预订。我要包间。” “好的,两位,请随我上三楼。” 小玉却偷偷扯住莫清玄的袖子,低声说:“别去,很贵的。” 莫清玄安抚一笑:“我有钱。” “得了吧。你听见这身衣裳一千多块钱的时候,脸都绿了,要是吃饭再花一两千估计你又要找那个柳川先生要钱了。” 相处这么长时间,她总算弄明白莫清玄的遭遇:受重伤被一个叫“柳川”的日本鬼子救了,现在为他卖命,相当于半个奴才——怪不得小柳对哥哥的态度爱搭不理的没有礼貌,赚的都是卖命钱,不能随便花。 莫清玄不知她所想,一边上楼一边说:“不要小看我,一顿饭钱还是能拿出来的。何况这是柳川送我的钱,为什么不花?” 这落在服务员的耳朵里,鄙视:吃人软饭的小白脸儿。 “你先点菜,我去趟洗手间。” “好~” 莫清玄走出房间,返回一楼,询问前台的小姐:“我刚看到我一个朋友进来了,方便告诉我他在哪个房间吗?我去打个招呼。” 他从胸前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从容不迫地送到服务员的面前,只见照片上是一张清秀的,故作老成严肃的面孔。 明亮的光影中,莫清玄嘴角上弯露出一个矜持又斯文的微笑,显得彬彬有礼,端方俊秀,十分的…… 真诚纯良 第21章 事件 “——知道谁劫走了好办!趁贪狼还在瑞丽,抓过来问清楚,我就不信一顿严刑拷打撬不开他的嘴!” 隔着一堵墙,洪钟一样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 莫清玄耳朵贴在墙上,远远看去像只爬墙的壁虎,正偷听得入迷,肩膀突然压上一只沉重的手。 “——!!!” 心跳霎那间漏了一拍,被发现了——怎么办?!但转念一想,他是小柳的朋友,过来打声招呼也算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于是硬着头皮回头,脸上的笑容窘迫又不失礼貌,正要开口,迎面高大魁梧的阴影笼罩压下。 在他屏息的刹那,那人眉眼深邃,低头专注凝视着他,把他禁锢在身体与墙之间,给人一种霸道又深情的错觉。 他不自在地移开脸,警惕:“你来做什么,送死吗?” “跟你有缘” “……不,我不这样觉得。” 左右撑在墙上的两条手臂将莫清玄圈住,似乎无路可逃。紧接着,贪狼低下头,雄性阳刚的气息将他包裹,笑容越发令人寻味,说: “偷听可不是君子所为” 莫清玄贴着墙,这时房间那个声音又传出来,嚷着:“——是他,他还活着?真是稀奇。当初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浑身是血,瞧着特别吓人,居然还能活下来。” 贪狼意味深长地笑道:“他说的那个人是你吗?” 莫清玄怔了一怔,赶忙支棱起耳朵,生怕漏掉了半个字。 “柳川对他也是上心,找了多少稀奇古怪的药方就为了保住他的命,说他俩不认识,呵——我第一个不信。” 这时,贪狼学莫清玄也贴着墙,插嘴:“你要想知道你的身世,我抓住他们拷问就是,偷听一些只言片语并没有多大用处。” 莫清玄的脑海蓦地浮现出苏城遭受凌虐的场景,神色慌了一慌,立即说:“这是我的事情,就算你帮了我,我也不会感激你。” “……” 就见贪狼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分野兽般不加掩饰的带有侵略性的危险气息。但他一言不发,只是盯着莫清玄,听他说完。 “柳川对我有所图,你也有。归根到底你们都是一样的人,没有谁比谁高贵。” ——那个倒霉蛋好像是个警察,救了贪狼的命,最后却反而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 贪狼杀了苏城 …… “别在纠缠我了,我又不是苏城,还不想死。” 莫清玄不耐烦地推开贪狼,这力道并不大,可贪狼精悍强壮的身体竟无力支撑地后退了几步,两人的距离拉开。他走出来,又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快离开这里。” 说完,自己也一愣。随即无奈一笑,多管闲事的毛病要不得。 莫清玄回到包间,小玉正珍惜地摸裙子上的刺绣。见他回来,露齿一笑,笑容亲密又柔和,十分的感染力让他看了心头一暖,说: “我走了以后,好好儿吃饭知道吗?” “——哥哥你要走?” 小玉蹦下椅子,瞪圆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 “你走去哪里,去日本么?那我以后岂不是见不到你了。” 小玉看上去有点儿焦躁,拉住莫清玄的衣角,脸色泛青十分难看。 “没有,不是这样的。你坐下,听我慢慢说。”他牵住她的手,神态语气较平常更为温柔,轻声哄着,“我要留在中国,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居所,但在此之前我需要恢复记忆。” 他以为小玉会舍不得,会挽留,但他依然会走,即便小玉会伤心得哭出来。 哪料下一刻,小玉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一边拍着胸脯顺气一边大叫着说:“你可吓死我了!要知道去日本的机票那么贵,我攒多久才能见你一面啊。” 莫清玄:“……?” “那行,你走就走了吧,别断了联系就行。等你有了新家,我赚够了钱,就跑去看你呀。” “……” 小姑娘不按常理出牌,他一时有点儿懵。 “你觉得……行,不觉得难过?” “以后不是还能见面嘛。我心里还是拿你当哥哥,你可别把我给忘了,那我才真的难过死了。” 古人云: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但不能套在小玉的身上,相思离别苦,可她生机勃勃像路边不起眼的杂草,生命力顽强到令人发指,心思通透,从不自寻烦恼,有时候连莫清玄也自叹不如。就在他少见的多愁善感的时候,耳边听到小玉的声音说: “今晚我跟哥哥睡吧” 他登时眼前一黑 此事被凌霄知道,勃然大怒: “我告诉你——莫清玄,你这么做是犯罪,要坐牢的!” 小玉亲昵地挽住莫清玄的胳膊,朝他做鬼脸:“这是我跟哥哥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找你的小柳去呀!” “我是为你好啊妹妹!你这身裙子还真看好,是不是莫清玄送你的?你也忒好哄了,一件衣服而已你就喜欢上他不可自拔了,呵天真!——他摆明了目的不纯,还是跟我走吧,我送你豪车别墅,香水玫瑰,绝对比他阔绰得多。” “——好气哦!你当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女孩子么!好吧确实有一点点。你说你送我豪车别墅,你倒是送啊~我等着收呢!” 两只雄赳赳气昂昂的斗鸡抻着脖子打口水仗,你一言我一语硝烟味十足。 莫清玄默默退出,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喝了一口,见对面坐着菲尼斯,他正专注于键盘,骨感的手指慢腾腾挪动,对外界充耳不闻。过了十几分钟,他似是察觉到莫清玄的目光,慢吞吞抬起头,两只硕大的黑眼圈挂在苍白的皮肤上分外抢眼。 经过一天的相处,菲尼斯不再怕他,这让莫清玄稍微觉得安慰,但被这样两道黑沉沉的几乎扑面而来的视线盯着,他总觉得不自在,于是没话找话说: “你在忙什么,这么专注。” “分赃” ——分什么,分什么赃? 莫清玄结结巴巴险些问出不该问的问题,然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菲尼斯也没有再说,两个就这么四目相对。 “……” “……” 凌霄颤巍巍的声音插进来:“你俩,呃……这个,在干嘛?” 莫清玄起身:“我去厨房看剩下什么菜,晚上吃什么。” “……” 菲尼斯慢吞吞收回目光,继续专注摸秃了的键盘。 “他去厨房了,你不跟过去吗?” “……” “上午你没跟,就一直不高兴,现在人回来了,你还不赶紧过去说几句话。” 小玉晃悠过来,先在那张死水一样寡淡的脸上停留了几眼,再扭头请教凌霄:“你是怎么看出来他不高兴的?” 凌霄戳自己的双眼:“眼睛看出来的。” “我怎么看不出来?” “……可能,眼瞎。”凌霄幽幽一叹,按住菲尼斯敲键盘的手,看上去十分忧伤,“慕慕,这是军部重要的机密,你再入侵下去,我要考虑告密了。” 菲尼斯的反应极其淡定:“交易,五百万……美金。” “暴发户啊!!该不会是敌国派来的间谍吧——” 小玉扭头看:“什么?” 他几乎瞬间抬起手,捂住小姑娘的眼:“别看啦,这是成年人丑陋不堪的世界,不要过早进入哦!” “不看就不看,我知道的,有些事情是秘密,我要是知道了会惹来麻烦的。” “哎哟——小姑娘挺厉害的嘛,这都知道。” 小玉翻了个白眼,甩出一句:“你当我傻还是瞎,电视里都这么演的。” 然后一蹦一跳走了 凌霄磨了磨牙:“呵呵”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下,他拿出来粗略扫了几眼,脸上的笑容刹那间退却,变得无比凝重。 菲尼斯道:“发生了什么?” “市中心一家酒店发生了爆炸,我得过去看看。” 凌霄没再多说,将搭在椅子上的风衣随手搭在肩上,匆匆忙忙,一刻未敢停留地跑出了招待所。 到了晚上,凌霄、小柳仍未回来。 莫清玄正惦记着“今晚我跟哥哥睡吧”——这件令他头疼的事情。他隐约能猜到小玉要做什么,比起拒绝,更困难的做法是说服与教导。 相比莫清玄的苦恼,小玉表现得欢喜雀跃,洗得香香软软的身子穿上汉服裙,腰肢盈盈一握十分窈窕,及腰长发盘起,两条流苏银铃坠子垂在耳边,随着她转身的动作叮当响。她对镜子露出一个清纯又诱惑的笑容,练习许多次,终于觉得满意,一蹦一跳地出了门,停在莫清玄的门前,正要敲门,房门突然打开。 “哥哥,我来给你暖床——” 门缝里莫清玄只探出一个脑袋,言简意赅:“稍等我一下,我拿件衣服。” “啪”又合上门 很快房门又打开 莫清玄走出来,惊叹不已:“你打扮得真漂亮,像个小仙女。” “我也觉得!” 小玉喜滋滋地转圈圈,波浪起伏的裙摆像一朵含苞欲放的雪莲花,“哥哥,你再夸一夸我。” “小玉像小仙女一样漂亮。等——你停下,你转得我头晕。”莫清玄突然倚住门框,扶着额头,似乎非常虚弱的模样。 “为什么是‘像’啊,汉服馆里的姐姐都夸我是个小仙女……”她却慢慢嘟起嘴巴,又说,“哥哥你不让我进去吗?” “小仙女,小玉心目中的仙女是什么样子的?” 小玉眨了眨眼睛:“就是很温柔、很漂亮,心地善良,有文采会说话,知道很多东西……这样子的。” “那我问你,你现在的样子是很温柔、很漂亮,心地善良,说话好听,知道很多东西的仙女吗?” “……” 小玉一时语塞,平常伶牙俐齿,可现在莫清玄这么一问,她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所以呢,小玉,你要变成仙女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啊~” 他爱怜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像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者,更像一位为小辈指点迷津的人生导师。 “小柳还未回来,我去找他,你先睡吧。” 莫清玄披上外衣,一面往外走,想到今晚可能睡桥洞就倍觉心酸。 哪料刚走下二楼,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带着血腥未干的煞气冲进招待所,见到莫清玄,腰间长刀霍然出鞘,雪亮的刀刃直奔莫清玄而来,同时嘴里愤怒地大吼: “是不是你——莫清玄你背叛了兄长,辜负了兄长对你的期待与信任,我杀了你——” 他嘶吼的声音过于用力,以至于破了音,听上去尤为凄厉。 长刀倏忽而至,莫清玄的表情还停留在见过小柳的欣喜当中,只瞬息间白光已袭到眼前,就要刺入他咽喉的刹那,两根凭空出现的手指看上去十分轻巧地夹住了白刃。 “——又是你?!!” 小柳身上的煞气呼啸暴涨,长刀却沉重无比,无法移动半寸。 莫清玄似是处在一个难以置信的噩梦当中,惊醒的刹那,意识仍旧浑浑噩噩。直到锐利的锋芒刺中双眼,他才缓缓回神,双腿无法支撑地往后倒去。 身后是冰冷的地板,他却倒进一个坚硬宽阔的怀抱中,鼻端嗅到一股熟悉的清冽又芬芳的檀香气息。 莫清玄怔了一怔,抬头看到一张苍白消瘦的脸,两只黑沉沉的眼睛里仿佛沉寂着一潭古朴悠长,亘古不变的死水,下一刻仿佛延伸出无数黑暗的触角拖着他要将他吞噬进去一般,逐渐溺死在不断上涨的冰冷的黑色潮水里。 就在这一刹那,浑身一冷,他猛然清醒,一边牙关战栗着后退一边说: “谢,多谢……” 这个人,远比他想象得更加危险。不可靠近,敬而远之。 同时菲尼斯的手指抖了一下,长刀应声折断,尖锐的断刃掉到地上映出他此刻冷硬的眉眼。这让莫清玄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他觉得,菲尼斯……怎么说,应该是生气了,这样的感觉。 “——莫清玄你个贱人!!你真会勾搭!——事情搞砸了,我们被袭击,就我一个逃出来,怎么办——我回去怎么交差?” 莫清玄一愣,耳边蓦地响起——你要想知道你的身世,我抓住他们拷问就是,偷听一些只言片语并没有多大用处。心中一沉,立即问: “谁袭击你们?” 小柳的五官因愤怒几乎扭曲,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回答: “贪狼” 第22章 身世 市中心爆炸一事被刻意压下。涉事酒店对外宣称锅炉房爆炸,无人员伤亡,对引起市民恐慌,造成的不良后果表示非常抱歉,并愿意接受相关部门的处理。 此事一经报导,大事化小。 惊魂未定的莫清玄坐在小板凳上,看到凌霄急匆匆赶回来,一连串叠声问:“小柳呢——人哪去了,警局都乱成一锅粥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没人愿意管,一个比一个溜得快,还有没有王法啦!” 莫清玄逐渐冷静下来,说:“黑吃黑,警察坐收渔翁之利不是更好么。” “这倒也是。莫先生,你知道是贪狼袭击了小柳,这巧得很,监控录像有你接触贪狼的场面,难道你要背叛柳川投向毒枭?要不这样,反正都背叛了,一次两次都差不多,要不你弃暗投明成为我志同道合的同伴呗!”他笑嘻嘻地说,漂亮的面孔带着一抹轻佻的笑,看上去有几分不正经的调戏莫清玄的意思。然后他弯腰蹲在莫清玄的面前,似是不解道,“柳川对你有救命之恩,可你这么做,是恩将仇报嘛?” 却见莫清玄的反应十分冷淡,反而说:“门外的狗在叫。” “是嘛,没听见,可这跟我问你的问题有关系吗?” “那我是不是恩将仇报,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凌霄噎了一口,后知后觉,“你在骂我对吧,你是不是在骂我?” 莫清玄一脸平静,下一刻突然站起身,吓得毫无准备的凌霄重心不稳坐倒在地上,屁股很凉。 “小柳很生气,你去哄他。” “为什么要我去,好像你俩才是一起的吧?” “我去睡了” “嗳嗳——不是我说,你这忒不负责任了吧——” …… 莫清玄敲响房门,彬彬有礼:“菲尼斯在吗?凌霄安慰小柳去了,今晚我能睡你这里吗?” 人至贱则无敌,脸皮薄则睡桥洞。 他笑得越发温和,看菲尼斯的眼神温柔得简直要溢出水来。 “……” 刚洗完澡,头发湿淋淋的菲尼斯打开门,见到莫清玄这样笑,不觉退了半步,歪头像是反应很慢地愣了一下,然后瓮声瓮气的声音从鼻腔里发出来:“什么?” 莫清玄眉眼含笑:“凌霄占了我的床,我能睡这里吗?” 菲尼斯登时像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身体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战栗着,两只硕大的眼睛瞪得比第一次见到莫清玄的时候还大。 莫清玄点头:“多谢,打扰了。” 然后踏进了房间,面不红气不喘,但在看见凌乱的床单上躺着个衣裙凌乱半露□□的少女时,脸色刹那间一僵。一般来说,坏人好事是不对的行为,要遭天打雷劈的,可在“睡桥洞”与“脸皮厚”之间,莫清玄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厚脸皮,于是乎,他收回诧异的目光,表现得尤为淡定,打招呼: “你好” 菲尼斯低下头,脸庞掩盖在头发的阴影里。 “两张床,分我一张怎么样?”不知名的少女看上去与小玉一般大,他闲适优雅地坐下,就差指天发誓,“我保证不打扰你们。” 少女笑嘻嘻地爬过来,说:“我怕黑,从不自己睡。” “好巧” “巧什么,嘻嘻,你也不自己睡?” “不,我的意思是——”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摇了摇,“——我一个人睡惯了,占一张床,余下的一张你睡还是菲尼斯睡,或者……你俩一起睡?我不介意你们做什么,但是动静别太大,我怕做噩梦。” 他本是随口一提菲尼斯的名字,没想过会得到回应,哪料菲尼斯像惊动了某根紧张的弦慌忙抬起头,说:“我不认识她。” 他反倒一愣 同时少女的脸颊火辣辣地烧,指着莫清玄的鼻子骂:“你就赖在这不走了是吧?!你还要不要脸,明明我先来的。还有你——什么飞什么死的,是你让我进来的,你让我留下来的,怎么这个男的一来你就要赶我走?” 骂着骂着,声音里多了丝颤抖的委屈。 “……” 厚脸皮真要不得,他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你别哭,哭肿了眼睛就不好看了。我刚才说的玩笑话,看你长得漂亮就想讨嘴上便宜,但其实没欺负女孩子的胆子呀,菲尼斯也没有赶你走的意思,你瞧——他刚洗完澡,不就是为了陪你说说话聊聊天……更方便做点事情嘛。是我不对,不该不打声招呼就闯进来,说那些话,吓到你了哎。” 他愁眉苦脸,幽幽一叹,对自己鲁莽的行为感到火辣辣的羞耻,尤其想到“睡桥洞”的可能性极大,内心的忧伤立即溢出身体深刻地表现在脸上,看上去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心酸苦楚。 少女愤怒的声音停止,慢慢张大了嘴巴:“啊~” “我不该打扰你们,我这就走。你们,继续。” 只见莫清玄站起来,清瘦挺拔的身线侧面看去像一杆通身翠绿的竹竿。 菲尼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莫清玄走出房间,离开招待所,萧索的寒风吹在身上分外凄凉。他走过幽长狭窄的巷道,清冷的银辉铺在脚下犹如流动的泉水一般,映在石墙上的身影缓慢移动,与另一道影子似有似无的触碰。 莫清玄回头:“为什么跟着我?” 形销骨立的青年站在流动的银辉上,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颊,两只黝黑的瞳孔停留在莫清玄的身上。他只穿一件浅灰色的看上去老旧的T恤,露出两根细痩的胳膊,寒风中显得尤为单薄,仿佛风一吹就倒。 莫清玄心中叹息,随即一边脱下外衣一边走近,说:“你别跟着我了。很晚了,我都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菲尼斯一动不动,任由莫清玄将外衣披到他的身上。他即便弯腰驼背也比莫清玄高半个头,能轻易看到寒风吹拂的银白月光下骨感分明的锁骨,或者那不经意扯开的衬衣下温凉细腻的皮肤。 它们在浮动的月光点缀下,形成一抹引人品尝的极为动人的美色。 莫清玄踮着脚才能把衣服披上菲尼斯的肩膀,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瞬间心神一荡,忙撤开距离,尴尬又不矜持地笑了笑,转身走出巷道,朝明亮的人来人往的街市走去。 而出乎意料的是,莫清玄走了一段,觉得口干舌燥,到自动贩卖机投入硬币,窗口玻璃映出一个立在过往的人群里一动不动的身影。 他心中微微疑惑,又投入一枚硬币,拿着两瓶矿泉水朝菲尼斯走过去。 “走,去那边坐着。” 穿过林荫道是一片视野开阔的波光粼粼的湖泊,深夜11点几乎没什么人,带有水汽的凉丝丝的风吹在皮肤上格外凉爽。莫清玄坐到长椅上,伸开双臂拥抱向映入月影的湖面,忍不住长长一声喟叹: “这么好的风景,要是我一个人欣赏恐怕会觉得寂寞。你是来陪我的吗?” 菲尼斯坐在长椅的另一端,拧开瓶盖,往嘴里倒了一口矿泉水,然后拉开电脑包,掏出一根压扁的香蕉递给莫清玄。 “……谢谢,只有一个吗,分我一半就好。” “还有” 他又掏了掏,然后掏出一根压烂成一滩的香蕉,认认真真地剥开,送进嘴里。 菲尼斯没有说话的意思,莫清玄心神疲倦,一时间谁都没有吭声,但气氛并不觉得窘迫,甚至有些劫后余生的岁月静好,眼前繁星春水点点,身旁有人相伴,流逝的时光浸染在风吹林叶的沙沙声里。 莫清玄忽觉得心中的燥热散去,一股清洌的山泉仿佛随着血液流淌,清新玄妙的气息忽远忽近,好像置身在烟雾缭绕的云端。那里似乎有许多人,不断地传出欢声笑语,当他倾耳聆听时,又模模糊糊听不真切了。 但他依然觉得美好,或许有一天,他们会变成可以触及的真实。 …… 当再次睁开眼睛,室内朦胧昏暗,一缕微光透过厚重的窗帘洒落在随意丢放着衣服的地板上。莫清玄撑起手臂坐起来,才惊觉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里,身下是柔软雪白的大床,而菲尼斯堪堪吊在床边,只占据一片很小的空间,似乎一个翻身就会滚下去,护在胸前的双手正捏着他一片衣角。 这时候,莫清玄突然察觉到不妥。 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他看菲尼斯只是像看待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可菲尼斯看他的眼神……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他不知道他在菲尼斯的眼中是何模样,但必定不是他以为的这副模样。 “还是说,你认识以前的我,对我有着某种特殊的感情……” 莫清玄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蹭了下菲尼斯的鼻子,见他睡得死沉,毫无醒来的迹象,又抽不出捏在他手里的衣角,正犹豫着要不要睡回笼觉的时候,这时菲尼斯睡梦中突然翻了个身,松开了那片捏在手里的衣服。 莫清玄大喜,轻手轻脚下床,穿好衣服,一刻不敢停留地离开了。 出了房门,他才发现这是家财大气粗的五星级酒店,黄澄澄的装潢晃得头晕眼花,直至走到阳光明媚、红花绿树两边栽的大街上仍觉得眼前泛着金光。走出一段距离后,莫清玄实在撑不住,靠住一棵大树歇一会儿,就在这时一团黑色的阴影居高临下地笼罩过来,同时耳边响起一道熟悉但不亲近的低沉醇厚的男音,说: “又见面了” 莫清玄蓦地一震,难以置信地抬头:“你真大的胆子,敢出现在这里,不怕遇上警察?” “别这么关心我,我会以为你喜欢上我了。” 眼前,只见一身休闲打扮的贪狼突然出现,手里拎着自拍杆,有不少女孩子好奇地望过来,他立即摇了摇手打招呼,看上去格外轻松惬意,全然是个出国旅游的外国佬。莫清玄却吓得心惊肉跳,想到昨天的爆炸事件,不觉眉头紧蹙,问道: “你抓走的雇佣兵……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我没杀他们,只是问一些事情。”贪狼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露齿一笑,似乎十分得意,“你不问我是哪些事情吗?” 莫清玄慢吞吞地问:“是哪些事情?” “咦,我为什么告诉你,你又不会感激我。”贪狼立即回答说,笑开的嘴巴恨不得裂到耳朵根儿。 “……” “你求我,说不定我心情好就告诉你了。” “不,不用了。”莫清玄扯了下唇,有几分无力的无奈说,“我不关心这些。柳川芳泽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小心。我过几天就会离开,以后基本不会再见面的机会。” “去哪里?” “可以当作‘家’的地方” 然后,贪狼露出一丝抽搐的笑容,像是听到了很冷的笑话,说:“那我真同情你的亲人,同情你的朋友。他们至今忍受着失去你的痛苦,一直思念着你,每年清明节为你哀悼,你却说另找一个‘家’。”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有些人,从未停止过寻找你。那些思念你的人们,你不管他们了吗?” 这些话从贪狼的嘴里说出来,显得尤为沉重。莫清玄忽地想到这种思念的心情,是不是同他思念苏城一样?他恍惚觉得喉咙滞涩,忙打断他的话,说:“我去医院找医生,如果能恢复记忆——” “——要是恢复的时间很长,三年五年,十分漫长呢?” 贪狼身上突然生出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将莫清玄压制在双臂间,冷硬的面孔毫无笑意,像蒙着层霜白的寒雾,阴沉的声音犹如哽在喉头一字一字蹦出:“我真羡慕他们,他们等了四年等到了活生生的你,而我——这么多年了,我要等的人却躺在坟墓里,我看不到他的脸、听不见他的声音,我想亲吻他的嘴唇,可是……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莫清玄努力偏开头,不与那双疯狂偏执的眼睛对视,心里想着:明明是你害死了苏城 耳边却听贪狼话锋陡转,问:“莫清玄,你考虑好接下来做什么吗?” 他现在不太敢激怒贪狼,老实回答:“你说有些人一直在寻找我,那我一边看病一边等他们来。” “你比苏城幸运” 莫清玄察觉到贪狼崩溃的情绪突然转好,掩藏在墨镜下的眼睛似乎灼灼注视着他,让他浑身火热起来,话里镌刻着入骨三分的柔情与浓烈到挥之不去的黯淡: “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在原地等待,那些思念你的人也会争先恐后地找过来。” 第23章 失败 ——那些思念你的人们,从未停止过寻找你。 莫清玄一路想着这句话,心不在焉地回到招待所。 凌霄堵在门口:“怎么只有你一个,慕慕呢?” “他,菲尼斯在酒店。我看他睡得很沉,就没有叫醒他,自己回来了。” “这不可能,慕慕睡觉很轻,一片树叶掉地上都能把他吵醒。”凌霄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又问:“你俩开房去了?” “没有” “算了我关心这些干嘛,都说了跟我没有关系还在这儿废话。” 凌霄抄起装满肉包的盘子飘走,又幽幽丢下一句:“小柳砸坏的东西你赔啊~” “小柳砸东西了么……” 莫清玄上楼,敲门:“是我,莫清玄——” 下一刻门“呼啦”一声拉开,印堂发黑、乌云罩顶的五官几乎扭曲的少年面孔映入眼中,让莫清玄“啊~”没了下文,心里居然有一丝丝无颜面对的愧疚。 小柳大怒:“你还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那个怪物折断了我的刀,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你就来耀武扬威是不是?” “他不是怪物,他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恩人。” “兄长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可你如何回报他的?” “我有我的立场——” “——你承认了,真的是你!你承认背叛兄长了!!”小柳猝然打断他的话,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极了被激怒的显得十分暴躁的小兽,大喊:“莫清玄,你怎能这般狠心,你这么做会误了兄长的大事!我该怎么跟兄长大人交差,他要是嫌弃我的无能——对我感到失望我又该怎么办?!” “小柳,你这些话说得毫无道理可言,错在我,柳川怎会怪你?” 莫清玄绕开小柳走进房间,见一地狼籍,家具东倒西歪地躺地上,蓦地想到凌霄的话、想到口袋里的余额,不禁沉默了下。 “可是,我跟你一起的,无论你做什么都会牵扯上我。兄长知道你背叛了他,也会怀疑我的忠诚,不再信任我、冷落我,我又要回到从前一个人的时候了。” 他抱紧了怀里的断刀,缩起脖子,俨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沮丧模样。 莫清玄却安抚地笑了笑,说:“我跟你想得恰恰相反。我承认我背叛了柳川,因为我讲中国话,身体里流着中国人的血,救命的恩情很大,我感激他,可这也不能作为我背叛国家去效忠柳川的理由。但你不一样,柳川苦心栽培你,若弃之不用,岂不可惜?” 小柳慢慢抬起头,抿着嘴巴看莫清玄温和的笑脸,一时没有作声。 “更重要一点,柳川家族的历史长达百年,宗家分家的分歧无法调和,柳川为了铲除异己,这才培养出一匹死士为他卖命。现在柳川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不仅不会冷落你,还得跟你时时亲近演一出兄友弟恭的好戏。小柳,我若没记错的话,你出身宗家,生母是正室且只生有你一个孩子,按理说你才是嫡长子,继承家主之位一要德高望重,二要名正言顺——” 小柳“呼啦”站起身,抖着手指截断莫清玄的话: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莫清玄一边回忆着,一边有条不紊地说:“我庭院里很无聊的时候,总能听到墙外路过的人们讨论这些。听得多了,所以记得很清楚。” “那你真狡猾,居然偷听到这么多事情。” 却见莫清玄眨了眨眼,显出五分的疑惑与十分的无辜。 “你在安慰我,可我还是觉得就是你的错。凌霄说你失去了记忆,但你始终记得自己是中国人,自然心向着他们。”小柳鼓了鼓腮帮子,看上去十分愁苦的模样,又说:“我理解你的做法,但不会原谅你的背叛。昨晚我想杀了你,是真想杀了你的,可我打不过那个怪物。等我变得更厉害,一定找到你——还有那个怪物,把这些天受到的屈辱统统算清楚。” “可以啊~”莫清玄忍住揉他发顶的冲动,笑眯眯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日本,我让凌霄送你。” “你呢?” “我留下” 小柳再撇嘴角,闷闷不乐的样子,嘀咕:“凌霄又猜对了。” “什么‘猜对了’?” 莫清玄越发好奇起来 昨晚凌霄与小柳待了一夜不知说了什么话,居然将暴躁易怒的小柳教导得如此通情达理,见了他不仅没有拳脚相向,甚至没大吼大叫发脾气。这简直匪夷所思,要知道小柳执拗起来六亲不认,只听柳川的话,其他人多说一句话只会火上浇油惹他更加生气。 “凌霄说,兄长关着你,现在你好不容易出去了,怎么会愿意回到鸟笼子里继续当金丝雀。我起初不相信,因为兄长宠幸你,送给你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后来呢为什么又相信了?” 却见小柳低下头,脸颊微红,蠕动了下嘴唇似乎难以启齿的模样。这让莫清玄觉得稀奇,追问:“你要说什么,大声些,我听不到。” “——为什么要说给你听呀!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事情搞砸了,那批货没找回来,兄长大人不会坐视不管的,说不定在已经赶来的路上了。你还不跑,等兄长来抓你吗?” 莫清玄听了,却不以为然:“中国这么大,柳川怎能知道我在哪里?他要是来了,我就藏起来,等他一走我再出来,何况这可是中国的地盘,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多少会顾忌些,不敢乱来的。” “要是兄长一直找你怎么办?” 他犹豫:“这……不太可能吧,我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可你想,谁家丢了小狗不找啊!”小柳理直气壮地说道,“还是养了四年的,肯定有感情。” 莫清玄:“……” “反正兄长不会放跑你的。” 莫清玄突然觉得虚弱,说话也无力起来,似乎受了很重的内伤,靠着墙,表情略显忧伤:“那你帮柳川抓我吗?” “干嘛抓你?”小柳反问,然后一脸嫌弃的样子,“你就是个妲己一样的妖孽,勾搭完这个勾搭那个,我恨不得兄长离你越远越好。” 童言无忌,莫清玄默念:孩子还小,不懂事,就原谅这一回罢。成熟的大人不应该跟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般见识。 “我不想多嘴的,可实在忍不住。莫清玄,你私生活太乱了,跟兄长、贪狼,还有那个古怪的菲尼斯纠缠不清,要知道感情要从一而终,我不管你最后选择谁,但警告你——别染指凌霄。你要离凌霄远远的知道吗?” 小柳郑重其事地说完,又不放心地问一遍:“听清楚了么,离凌霄越远越好!” “我、我知道了……” 这时候,莫清玄才知道他在小柳心中竟然是个祸国殃民的妲己形象,十分惆怅又无奈,调头走出房间,下了二楼,见门口坐着两个相互依偎显得十分亲昵的身影,听见脚步声,两人齐齐回头。 “腿收收,腾个位儿。” 莫清玄搬来一个小板凳,插|进两人中间坐下。 被迫分开的凌霄、菲尼斯不满:“你干嘛?” “问你一些事情”,莫清玄的脸偏向凌霄,“你跟小柳说了什么?” “嘻嘻你得感谢我,我一直帮你说好话,嘴皮子都磨破了才把那个一根筋的笨蛋说透彻了。” 莫清玄闻言,立即大为警惕,看凌霄的眼神也变得复杂、沉重起来,一边思索着一边问,所以声音听上去慢吞吞:“你为什么帮我,老实交代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你学谁不好非要学慕慕说话,听着真酸。其实我真没不可告人的企图啊~我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心人,知道慕慕在意你,帮你就约等于帮慕慕,才大方地帮你一回咯。小柳是笨,可也讲道理的,我就简单地情景带入一下,说:小柳哎,要是我救了你的命,然后把你像狗一样拴在家门口拴一辈子,你愿意不?” 他脸色不自然地僵了下,诚心道:“能别再用‘狗’——‘狗’这个比喻了吗?” “这还不是重点,让我高|潮的是——我了个奶奶,小柳愿意哎,我当时就吓死了,发现这孩子的脑回路跟常人不大一样,就又问:让你杀光了族人,往大了说,跟你的国家——日本作对,你可愿意?莫清玄你先别惊讶,我这可不是吓唬小柳,这也是你的立场,你曾再三强调你中国人的身份,可柳川让你寻找毒|品,伤害同胞的生命,不就是逼你跟咱伟大的祖国作对嘛!然后,小柳他就开窍啦!” 凌霄得意洋洋地一口气说完,居然不喘气,朝莫清玄身后眨眼睛,自夸:“我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心地善良,爱多管闲事,看不惯的事情没看见就罢了,看到了就一定要管。对不对呀慕慕?” 莫清玄回头,见寡言少语甚少表情的菲尼斯应和一样点了点头,“嗯”了声。一瞬间孤寂的内心居然滋生出“羡慕”、“妒忌”这类阴暗的心理,但他迅速察觉不对,同一时间按耐下去,表情“僵硬”转变为“欣赏”的过程越发自然流畅。 凌霄由于这束“欣赏”的目光越发满足,自恋,甚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沉浸在自己的美色与明月玉髓般一尘不染的品性中不可自拔。 “……” 就在这时,身后菲尼斯的声音像一阵风吹林叶的沙沙声慢吞吞响起,说:“经历相似的两个人,会惺惺相惜。” 可他正专注想事情,因而没听清楚。凌霄拍了拍脸颊,跟着问:“慕慕,你说什么了吗?” 菲尼斯已低下头,手伸进包里摸出一根香蕉,认真地剥皮,咬了一小口,然后越过莫清玄递给了凌霄。 中间被忽略的莫清玄:“……” 他没那么幼稚去嫉妒凌霄手里咬了一口的香蕉,只觉得这样的关系过于亲近了,心中不免生出丝丝泛酸的羡慕。 凌霄两口吞进嘴里,香蕉皮双手捧上:“麻烦你去扔了吧,我跟慕慕说几句悄悄话。” 那漂亮的眉眼眯起来,神态惬意万分,像只晒太阳的无比慵懒的猫咪。 莫清玄有种莫名的冲动想挠一挠他的下巴,幸好及时止住了,正要起身,又被按回到小凳子上坐着。 “——哎算了你坐下,你跟慕慕说悄悄话,我去扔。”凌霄突然笑嘻嘻地挤了挤眉头,嘴角的笑容耐人寻味,“你把慕慕一人丢在酒店,忒没良心,换我早发火揍人了。” “这个嘛……” 莫清玄忙回头,看菲尼斯苍白沉静的脸,解释:“……早上我见你睡得沉,没好意思叫醒你,才没打招呼就走了。” “嗯” “谢谢你陪我” 菲尼斯回应他,仍是一个字:“嗯……” 不知为何,这个“嗯……”他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思,像一抹缱绻的娓娓道来的微风,吹出了动人的风景。 凌霄留下他二人说悄悄话,但气氛安静,无一人开口。兼职导游得了一笔丰厚的报酬的小玉一蹦一跳回来,美丽的裙摆荡漾开来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但在招待所的门口停住,表情难以言喻: “他们俩在干什么?” 凌霄一副很懂的模样,负手走过来,说:“一个眉目传情、一个情窦初开,多么羞涩又纯情的恋爱~” 小玉眼睛停留在沉思不语的莫清玄身上,观察了一会儿,又移向低着头一声不吭的菲尼斯,摇头: “可我什么也看不出来” “哎算了,女孩子家家的,知道这些做什么。你长这么好看,笑起来……啧啧,像整个人会发光,要不是我有名草有主了,等你成年还真有点儿追你当老婆的意思。可惜啊~哦对了,你干什么去了一上午不见人,还穿这么漂亮,是不是约会去呀?” 小玉笑得更加开心,腰间荷包掏出一沓零钱,说:“我当导游去了,他们给我很多小费。我靠这个赚钱,嘻嘻,很快就能攒够旅游的路费了。” 小家碧玉的脸这么一笑,眉眼弯弯十分生动又温暖,明亮的眼睛闪闪发光,一张脸像极了一盘迎着朝阳的向日葵。 凌霄只觉心头“扑通”一跳,忙捂上眼睛:“你别这样笑了,我心都乱了。我随口问一句啊,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哥哥那样的!”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莫清玄喜欢什么样的?” 四道火辣的视线同时望过去 莫清玄只觉得莫名其妙:“看我做什么?” “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呀?普通平庸的都不要,配不上哥哥!” 莫清玄略作沉思状,想了三秒,不确定地开口:“大概……” 他说: “……比我强的吧” 小玉:“噗!” 凌霄挑高一边眉毛,意有所指说:“这个不难,近在眼前。” 却见莫清玄微微一笑。 凌霄以为接下来他会说些什么,比方说“谁,哪个比我强”、“近在眼前是指谁”,或者更谦虚——“我身手一般,比我强的比比皆是”,但没有,莫清玄突然变得沉默,只是眼里流露出一种疏冷高洁的光怪错乱的神采。 “呵” 他隐隐猜到了 这时候,沉默的菲尼斯忽然感兴趣一样抬起头,看向莫清玄,依然慢吞吞的声音问: “你很强么?” 第24章 噩梦 “打吗——你俩要打一架嘛!” 小玉兴奋得像一只嗷嗷叫的土拨鼠,小心地拎起裙子靠近一点点,双眼冒星星。 “哥哥你还会打架吗?!厉不厉害?能撂倒十几个小学生么。我的天——天天天呐!好脾气长得俊俏,会下厨会打扫卫生会照顾妹妹,还会打架呀老天爷简直这就是最佳男友啊,哥哥,你真不考虑当我老公嘛!我拿仙女的标准要求自己哦,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哟!” 此言一出,凌霄冷冷一笑:“呵!有什么可惊讶的,等你赚够了钱,还不如找个贤惠的保姆找个强壮的保镖再保养个漂亮的小白脸,三个伺候你一个来得划算。再说了,现在找老公能这么随便的嘛!不知根知底就算了,没车没房没工作整一个无业游民,哪儿来的收入养家糊口——啊嘁!你还不如考虑考虑我,我好歹首都三环里买了一套三室一厅,虽然贷的款,可也算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比跟莫清玄睡大马路强。” “咦咦咦——就你,说这些话,不嫌害臊的啊。” “我实话实说,不觉得心虚。”凌霄脸不红气不喘,有理地反驳,“不信你问慕慕。慕慕——大声回答我,我跟莫清玄谁更值得托付?” 这时,莫清玄正在琢磨菲尼斯问的那句——“你很强么?”是怎么个意思,忽听见这句话,下意识回答说: “应该不是我” ……我这样的人,这具日日夜夜被拥抱过无数次的身体还能回归正常的生活么? “——嘛你听听,他自己都承认了。找老公还得找有房有车有稳定收入的,咱不能光看脸,这年头坑坑洼洼的麻子脸都能整成韩国欧巴,有几个臭钱就装土豪勾搭小妹妹的人渣也很多……” 聒噪的声音不断传过来,十分吵闹,他无法静心思考,于是乎放弃,转头看菲尼斯,问:“他对谁都这么能说吗?” 只见菲尼斯无力地垂下眼皮,淡淡“嗯”了声,似乎不愿理睬。他自讨没趣,颇为尴尬地苦笑了下,随即站起身,怅然一叹:“你是凌霄的朋友,自然不觉得他吵闹。而我,可能真像小柳说的那样……柳川过于宠幸我,把我养成了阴阳怪气的坏脾气。” ——乖戾、暴躁,几次被情绪支配着作出失态的举动。 凌霄这样活泼顽皮的十分讨喜的性子,他看久了,内心却冒出几分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惶惶不安的烦躁。 “哥哥!——你看,他怎么这么烦人,一直说一直说,我找个像哥哥一样优秀的老公怎么了,他就一直打击我还说你的坏话。太讨厌了!” 小玉生气地跺了跺脚,冲凌霄吐口水。 凌霄左避右闪,十分不屑:“自古套路得人心。莫清玄那种虚伪至极的人也就有这丁点儿能耐骗一骗你这样单纯无脑的小丫头,我才看不上。不信你问小柳,让他评价莫清玄是不是虚伪?” 正如他抵触凌霄,凌霄也看不上他,类似于同性相斥的磁场,而菲尼斯处在两人间,慢吞吞地抬头,看一眼突然沉默的莫清玄,再移向洋洋得意的凌霄,似是赞同凌霄的话,说: “莫清玄不好” 这简单的五个字让小玉彻底炸毛,本来端庄的仙女形象化身骂街泼妇:“我呸!——你是坏家伙的朋友,当然帮着他说话!恶心!” 凌霄叉腰,忽然表示担忧:“得了吧慕慕!坑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我说莫清玄的坏话就算了,你也跟着说,小心把人气跑了哟呵呵呵——我可不帮你追回来哟略略略——” “你说谁是谁老婆?” “还能是谁,明摆着嘛?!你不会自己看?” “我撕烂你的嘴——” 两人争吵激烈,吵得莫清玄脑壳子疼,只啃了半张烧饼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于是去厨房找吃的。 菲尼斯狗皮膏药一样跟上 留下一时半会儿吵不完的凌霄、小玉继续打嘴仗,吐沫星子满天飞。 莫清玄走进厨房,随手关门,“啪”上锁。 跟在门后的菲尼斯:“……” ——内心的声音:呵! 厨房只有蔫巴的菜叶、涮火锅剩下的肉,他不清楚小柳什么时候走,不过小柳走了之后,往后山水相隔,恐怕很难再见。 送行…… 送行的饭…… 他盯着案板上的菜刀陷入沉思 …… 鼓捣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斜阳巷陌。推开门,炒菜的香味飘出来,只见凌霄、小玉守在门前的台阶上流口水,冲莫清玄呵呵傻笑: “你真不考虑当厨师嘛?!我有个开饭店的朋友,你拿我写的介绍信过去,立马安排你当厨师长,年薪9万8包吃住考虑一下呗?”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哥哥你别听他的。你到了他朋友的地盘上,他就能天天找你麻烦了!” “你当我很闲嘛,有事没事整他麻烦。” “你最闲!游手好闲!” “让让——别挡路——”,莫清玄端着砂锅走出厨房,“小玉去喊小柳吃饭。起风了,搬张桌子出去吃。凌霄去拿筷子。” 唯独没理睬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的菲尼斯 凌霄一脸同情:“你说他不好,他记仇了。” 菲尼斯嘴巴微张仰起脖子,看莫清玄目不斜视地经过,黑漆漆的大眼睛眨了一下,又低下头,抱住膝盖数蚂蚁。 凌霄安慰:“别难过。男人有时候跟女人一样小气的,不能说实话,得挑漂亮的词儿说,夸他、赞美他,迎合他,哄他心情好了,才愿意搭理你,慢慢发现你的好。” 小玉啃着一根肉骨头飘走:“所以哎~~我还是不明白,你是咋看出他难过的……” “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一桌子丰盛的晚餐,小柳大为警惕。 “嘻嘻谁知道莫清玄突然抽什么风!来,汉服小姐姐——吃鸡皮,去皱美容让你的皮肤如婴儿般娇嫩哦~!” “给哥哥吃——” 莫清玄低头扒米饭,“啪嗒”一块油腻的鸡皮掉进碗里。他拨到一旁,继续狼吞虎咽,两碗白米饭下肚,放下筷子,袖子擦干净嘴,说:“我吃饱了,去睡觉。” 这时才七点半,不到八点。 凌霄“哧溜哧溜”吸米粉,表示惊讶:“睡这么早?!” “哥哥很困吗?” 莫清玄没回答,意味不明的目光飘向小柳,问:“你什么时候回日本?” “我么……” 小柳顿了一下,似在思考如何说,但过了半分钟他依然张着嘴巴,喉咙里没有发出半个音节,脸色纠结又苦恼。不过下一刻,他又一脸严肃,咬一口鸡皮,口齿不清晰地说:“很快了,就在这几天。” 只见莫清玄听了,嘴角忽然上弯,露出一个仿佛微笑的表情,眼睛泛着湿漉漉的粼粼波光。但他整张脸看上去有一种神秘的哀伤,小玉咬着筷子想了一会儿,突然夹起一块红烧肉,举过头顶。 “这个很好吃,哥哥尝一口。” “……好” “这么多菜,哥哥别走嘛~!一起吃完!” 她忽捏着嗓子娇滴滴地撒娇,同时扯住莫清玄的衣袖。 莫清玄眉头一跳,面对少女那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居然心硬如铁:“穿汉服的仙女姐姐善解人意,从不做出强人所难的事情。” “……” 她悻悻然松了袖子,语气略显忧伤:“……不愧是哥哥,一击必杀。还有,别跟凌霄学,要喊‘妹妹’,仙女妹妹。” “好的,仙女妹妹。” 凌霄“噗”笑出声:“——哈哈!神仙小哥哥、仙女小姐姐大家都这么喊,哪有喊成‘妹妹’的,听着——多俗气。” “可我比你小,还是小孩子,喊‘姐姐’不把我喊老了啊!” “我没喊你‘姐姐’啊。你要知道‘姐姐’跟‘仙女姐姐’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只有漂亮可爱人见人爱的女孩儿才能称呼‘仙女姐姐’,那些丑还老的……呵,我给她面子才喊一声‘姐姐’你知道嘛?!” 他目光十分慈爱,抬手想摸一摸“仙女姐姐”的头顶,突然小玉扭头请教: “哥哥,是这样的吗!” 摸了空,正觉尴尬,就见一双筷子突然伸出来,敲向不怀好意的咸猪手,“啪”一声疼得他缩回去,呲牙咧嘴:“你干嘛啊~” 小柳气呼呼地说:“说话归说话,别动手动脚。” 莫清玄见这一幕,沉静的面容浮现出一丝宠爱的笑意。他并不想提点什么,小柳与柳川芳泽不同,人傻乎乎的,不会做强迫人的事情,但或许,未来的某一日会改变。 可要是有凌霄陪着,小柳至少不会觉得寂寞。 “……” “哥哥——哥哥!你想什么呢,你不是困了去睡觉吗!” “没什么” 莫清玄拍了拍额头,目光依次扫过与小柳逗嘴的大嗓门聒噪的凌霄、抬头凝视他的小玉,然后落在安安静静喝粥的菲尼斯身上,顿了一下,才收回目光,抬手戳了下小玉的额头,说:“好好读书知道吗?不指望你考清华北大,读书的意义在于明事理知是非,做一个品德高尚的人,千万别当不讲道理不懂礼貌的傻姑娘。” “好疼~” “我走了” 他双手插兜,迈着步子走进招待所。就在这时咬着筷子“啊~”惊叹的凌霄突然像烧到尾巴的疯狗子跳起来,双手捧着手机,难以置信地怪叫: “不得了不得了!——了不得啊啊!——同志们!鬼子进村了呀!!!” 随即一巴掌呼上自己的额头:“快撤!哦不对,我还不能走!” 小柳、小玉看他发疯,一脸迷茫。 菲尼斯似有所感,抬头望向铺满霞光的巷道,一个身穿黑风衣的男人像从落日的余晖中走出来,肩膀上落满了凋谢的海棠花,气势不俗,五官的轮廓是刀刻斧凿的端方凌厉。 那一双黑得深沉的眼睛越过饭桌上所有人,仿佛两把铁铸的弯钩径自砸向莫清玄的后背,恨不得嵌进皮肉,勾住血肉模糊的两根肩胛骨将他拖拽到面前。 莫清玄跨进门的腿收回,下一刻,他转身回到饭桌上,神态自若地盛了半碗稀饭,夹一根豆芽送进嘴里。 “你不是要走,怎么又回来?”凌霄已恢复正常,正襟危坐,颇有几分迎战的架势。 “小玉,别怕。” “哥哥,我不怕……”,小玉似在发抖,贴着他的背,小心翼翼地问,“那是谁呀,哥哥,他一直盯着你看?” 此时小柳已肃然起立,恭敬地喊了一声: “兄长!” 凌霄讥诮一笑:“呵!”,随之端起小碗,“吱溜溜”喝汤。 ——时隔一个月,柳川芳泽再次出现在了莫清玄的面前。 “小玄,我第一次知道你会笑,笑得这么温柔。” 在座五个人,除去莫清玄,其他四个好像皆入不了他的眼。 那双眼睛自打他出现便一直粘在莫清玄的身上,隐藏着深刻的喷薄欲出的欲|望,火焰一样炙热。然而回应他的,是莫清玄冰雪一样沉静的面孔与冷水一般要将他的火热浇灭的无动于衷。 这种称得上“冷漠”、“麻木”的反应,小玉从未见过,凌霄啧啧称奇的时候,小柳却习以为常。 那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亲昵与旖念,丝毫不介意旁人的视线,凑近在莫清玄的耳边,刻骨的思慕浓烈得要溢出来: “我想念你的味道” 但见莫清玄的反应十分平静,只是撇开脸,筷子停在空中,一本正经地说:“我不该等到明天,应该今天就离开的。” 丰盛的晚餐不是为小柳送行,而是他自己,可没想到柳川芳泽找来了。他深感疑惑,柳川怎知他在这里? “正好,等我办完事情,明天我们一起走。” “我不去日本,留在中国。” “也好,四年的时间待在那一个地方,难免会觉得厌烦。就依你的意思先不回去,我陪你到处走一走。”柳川芳泽立即从善如流地改口,态度竟十分纵容,仿佛在应付一个耍小性子的伴侣,“你想去哪里?据闻南方的山水秀丽,可以去那里住一段时间。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在外受了委屈,心里恼我没照顾好你,我发誓——下次不会了。以后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 如此深情款款地说完,莫清玄终于正眼看他,分开两片嘴唇,刚要发出声音,就见凌霄突然冷冷一笑,双臂交叉在胸前,以一种极其傲慢的姿态嘲讽:“小柳的兄长——柳川芳泽是吧,看你像个明白人,是真不懂还是装傻怎的,莫清玄的意思是不跟你走了,往后留在中国生活。就是,就是分手的意思……明白了吧。” 小玉瞪圆眼睛:“……分手,分手是怎么个意思?” “阁下哪位?” “呵,隐世高人,曾在长白山上的道观修行,你喊我‘凌霄道长’就好。” 然而,柳川芳泽并不想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客套地一问,这时已继续凝视莫清玄的脸,见停在空中不动的筷子,突然抓住那只手,移到面前,张嘴吞了上面的红烧肉。 “你做的么,味道很不错。不过,这双手是用来伺候我的,以后不许再做。” 紧接着,他低头似要亲吻这只手,莫清玄的手臂惊吓般一抖,但仍被牢牢抓住。 就在这一刹那,菲尼斯颓青的面孔突然抬起,两只黑沉沉的眼睛越过狼藉的桌面,直截了当地看过来。 柳川芳泽的脸色瞬间一沉,像察觉到某类潜藏在暗处的危险的野兽气息,果断迎上,一边皱眉回想着,一边不确定地问: “你,我是不是哪里见过你?” 第25章 逃离 菲尼斯的存在感很薄弱,可一旦注意到他的存在,就很难再忽视。 正当柳川芳泽注意到菲尼斯的时候,凌霄突然笑嘻嘻地扒住菲尼斯的肩膀拽进自己怀里,护犊子一样,大声哈哈道: “我这位朋友可是大有来头,你想拉关系就明说,还‘是不是哪里见过’,可真逗,当自己是贾宝玉问候林妹妹嘛?” 菲尼斯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拽,整个人险些倒栽葱摔下凳子,手快扶住桌角,身体已靠进凌霄的怀里。 柳川芳泽脸色微变,低头凝视莫清玄,笑说:“真想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交到了这么多有趣的朋友,我为你感到高兴。不过遗憾的是,以后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 莫清玄应声抬头,反问:“你以为我会跟你回去?” “那你要离开我吗?” 两人好似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凌霄捂脸没眼看,小声在菲尼斯的耳边嘀咕:“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千里追妻也看着点儿场合好吧……” 不知哪个字触动了莫清玄的神经,下一刻,他放下饭碗,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对着柳川芳泽,问道:“要是我逃走了,藏到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你会怎么办?” 得到的回答却是—— “你身上留有我的烙印。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能找到。” 语气如此自负,深不可测的瞳孔映出他挣扎的显出苍白的脸。 “小玄,你听话。在这里等我,我明早来接你。” 什么叫作“烙印”,无论去哪里都能找到,似乎在说他的行踪柳川都了若指掌,莫清玄不觉愣住……直到宽厚的手掌在脸颊上拍了拍,刹那间惊醒,眼前映入一张晃来晃去的充满担忧的面孔。 “莫先生,你还好吧?小鬼子走了,你要不现在赶紧跑路。” 衣袖似被拽住,扭头看到小兔子一样受了惊吓但仍板着脸的小玉,听她说: “哥哥,他说不管你跑到哪里,他都能找到你。意思是逃跑没有用的,你得跟小柳哥哥讲清楚,表明你的态度——不跟他走,让他放弃,不然它就是个□□,让你每天提心吊胆,吃饭喝水睡觉都不安生。” 他拧眉想了想,确实,可是柳川会放过他么?答案是否定的——不会。 这种毫无道理可言的病态的迷恋从他清醒看到柳川芳泽的第一眼开始,就深刻体会到了,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莫清玄撑住额头无力地叹了口气,突然想到那几个被贪狼抓走的可怜虫,现在还活着吗?如果那些话是真的,雇佣兵知道一些他的身世。 其实,柳川知道得更清楚,但他会说吗? ——“那些思念你的人们……” 很想见到他们 “我,我饱了……” 柳川说: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能找到。 这次,柳川轻而易举找到了躲在偏僻小巷的他,下次又能躲到哪里去? “好奇怪,小柳哥哥怎么知道哥哥在这里的?”小玉怀疑,“是不是你说的?” 小柳气急败坏地吼:“不是我说的,我没说!!” “那他怎么找来的?” 小柳心想反正不是我说的,抬头问凌霄:“你也怀疑我吗?” “呃……” 凌霄谨慎地回答:“目前情况来看,你是嫌疑最大的。等!等等先别生气,听我说完——咱俩什么交情啊,我怀疑谁都不可能怀疑到你头上啊?!” “那他呢——阴阳怪气,看着就不像好人。” 小柳鼓着腮帮子说完,就见凌霄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那张秀丽的面孔竟露出几丝让人难以忽视的阴沉,道: “慕慕是我的朋友,你敢这么说他就是在打我的脸。” 小柳未料到他会生气,慌了神,看向表情阴沉行为古怪的菲尼斯,不理解不明白这个古里古怪的人怎么让凌霄在乎到这种程度。 这时菲尼斯喝完最后一口稀饭,两道黑漆漆的目光移向莫清玄的方向,说: “你要逃走么?” 莫清玄看上去有几分难言的失魂落魄,听他这么问,勉强提起精神,应付:“我还没想好怎么做,我现在只想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不管什么事情都等我醒来了再说。” 凌霄:“等你睡醒,直接跟小鬼子走人得了。我瞧着他看你的眼神无疑是真爱,你不是失忆了嘛,要是无处可去,干脆就把他那儿当家里吧。” 这几句听着有些风凉话的意思,小柳却跟着一本正经地点头:“你要是回去,兄长依然会宠幸你。” “容我考虑下……” “——哇啊!你真回去嘛?!!——别介,我刚刚才开玩笑的莫先生你得考虑清楚,一旦回到小鬼子的身边,你下半辈子可就入了火坑,爬不上来了。我好心做个善事,写封介绍信你找冷面狐狸行不行?” 话毕,突然见莫清玄侧身回头,脸色在虚影的描摹下透露出肃然冷漠的气息。冷线条浓郁的侧脸苍白孤寂,斜视的目光落向凌霄。 这种冷冽肃穆的眼神看得凌霄颇不自在,摸了摸鼻子:“怎么?你不去也行,反正是你的事情,又不是我的,我才懒得管。” “那你别管” 直至莫清玄离开,小玉才抚着胸口叹出一口气:“看哥哥的脸色,是很讨厌小柳哥哥的。跟很讨厌的人在一起,想想都觉得痛苦。” “哼!兄长是我柳川家第七代家主,高山仰止人人称颂,至于那莫清玄有什么可取的本事,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可兄长待他极好。不管怎么瞧,都是他高攀了兄长才对。” 话音一顿,他又扭捏地道: “不过,我能看出来,莫清玄不想跟兄长走。” “天呐!你哥哥简直是个不讲道理的土匪。哥哥真可怜,跟这样的人住在一起住了四年多,平常没少被他虐待吧。” 小玉撇着嘴,闷闷不乐地走开。 “才不是!兄长不是那样的人!” 下一刻小柳忍无可忍,突然迈开步子气呼呼地跑走,很快消失在斜暮的夕阳里。 剩下凌霄、菲尼斯继续该吃吃该喝喝,扫荡完桌上的美味,瘫在椅子上像滩烂泥不再动了。 凌霄摸着吃撑的肚子,盯着漫天火红的云霞,眼睛逐渐失了焦距,变得迷离而飘渺。 “慕慕,你说……做饭这么好吃,听我的话谋个后厨的差事多好,非不听!伤了我这颗热心肠的心怎么办?” 菲尼斯:“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呀——你这是问我么,我得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考虑清楚。对方可是柳川芳泽,杀伤力多大呀,还有背地里的手段……呵想他分家的身份能力排众议坐上家主的位子,就知道他手段有多厉害了。这种霸道总裁的剧情要是发生我身上,我肯定像脱缰的野狗有多远跑多远啊!” “那他……” “莫清玄的心思,我可捉摸不透,不过这种情况……说实话,柳川当初敢把他放出来,就有把握把人捉回去。莫清玄很聪明,这点他肯定猜到了,还有,柳川能那么自信找到他的位置,要说没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我绝对不信,他应该也猜到了,不然脸色不至于那么难看。” 说着,往空中丢了一粒花生米,嘴巴接住,“嘎嘣”嚼着,继续说: “莫清玄现在应该挺难受的,你要不要去安慰他,要不跟他做一对亡命天涯的小鸳鸯?” 他歪头看了看菲尼斯尖削深刻的侧脸,见他的脸色一如往常,于是摸头“哈哈”笑了笑,笑容略显尴尬: “看莫清玄怎么办吧。说真的我一直挺在意他脖子上的项圈,不像他自个儿套上去的,啧啧~我猜是柳川芳泽的恶趣味。” 晚上,他俩睡一个屋。 湿淋淋的菲尼斯蜷在椅子上,手指头一点一点戳键盘,花花绿绿的屏幕上“bling~bling~~”撒出大把金灿灿的金币。 床上哼着小调儿打滚的凌霄像一条蠕动的春蚕一样拱来拱去,突然滚到床头,摸到一块硬梆梆的……像是书?翻出来,额角一抽: “呵!” ——小黄书,上面修改的字迹莫名眼熟。 “慕慕,别打游戏了,过来!聊聊莫清玄这个人。” 手指头顿住,又戳了下,紧接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屏幕切换成蓝屏,一排排密密麻麻的代码符号叠现出来。这回,菲尼斯换上两只手,根根指骨分明犹如竹节一样的细痩又苍白的手指与深褐色键盘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仿佛一幅漂移的油墨画。它以极微小的幅度抖动手指,迅速利落地敲击键盘,每个或移动、或敲击的动作行云流水,娴熟到极佳。 白色的代码逐渐被金色符号替代 “怎么啦?” 凌霄爬起来,看到屏幕上跳出一个熟悉不过的页面,眼皮立即跳了跳,说:“你还敢这么干,不怕军部的人找来?” “他要找到我了” “啊谁?” 菲尼斯指着屏幕上重新滚出的白色代码,道:“他破译了我设置的防火墙,在追踪我的位置。” “这么厉害……”他摸了摸下巴,突然很感兴趣地问,“老实交代,你入侵军部的系统,是不是盗走了很重要的机密?” “只是一份档案” “谁的?” 屏幕约15寸,桌面是一幅色调灰暗的夜景图:远处亮着万家灯火,近处蹲着一只仰望月亮的黑猫。鼠标点开夜幕下的圆月,蹦出一个十分普通的文档,文件名:空。 “……” 这是白月光的意思么 “你打开呀!让我瞅几眼。” 他急得催促,忍不住摇了摇菲尼斯的肩膀,菲尼斯看上去软软无力的脖子上的脑袋跟着晃了晃,随时会掉下一样。吓得凌霄赶紧扶正,义正言辞:“我这是检查,要是你盗取军事机密,卖给敌国牟利,意图破坏我国繁荣大好的安定局面,我告诉你——这是坚决不允许的!我会立刻马上以组织的名义制止并举报你。好了,快打开,别磨叽了。” 菲尼斯抖着手,道:“你看了会惊讶。” “嘁,老子啥子大风大浪没见识过,就一份档案——” 点开文档,一段简短的小字与一张触目惊心的爆炸现场贴图乍一眼映入视线,还未酝酿的情绪与许多不知如何开口的话涌到嘴边,只喷出两个字略表心情: “——卧——槽!” 是的 “——卧!槽!它、它——” 凌霄觉得头有些晕:“这事儿……过去四年多了吧,当时我还只是个端茶倒水的小文员,消息传过来,整个军部都闹翻天了,还惊动了好几位传说级别的大佬,到办公室开会砸了好几张实木的椅子。” 那一段小字,几句简短的话,却提及一件不为世人熟知却相当惨烈的事情——“8·11”墨西哥暴恐事件。墨西哥暴恐袭击,3起连环爆炸造成两百多人死亡,几名中国公民被困在天主教堂生死不明,政府立即指派11名维和军人前往天主教堂营救。 那次事件发生在9月,11名维护军人作出了牺牲,故称作“9·11”事件。 “当时11人进去,教堂爆炸的时候,就那几个公民囫囵个儿出来了。军委的独生子陈颖和也在里头,好歹刨出来救活了,至于其他人……” 话音一顿,他唏嘘不已,伸出一根手指头: “也就这一个活了,其他的人……尸骨都没找到。当年派去墨西哥维和的可都是军部挑选出来的数一数二的精英,熬两年回国立马授军衔,结果,人都没了。” 凌霄的手指滑动屏幕,一张张年轻活力的面孔依次映入眼中。 “他们也就二十来岁。社会上这个年龄段,争气点儿的在大学搞研究,不争气的泡网吧打游戏当啃老族,普通点儿的也就是找个正儿八经的工作掐点儿上班按时下班,领着三千块钱的工资温饱。” 11名维和军人,按照姓氏首字母排序,陈颖和排在前面,一张文质彬彬的面孔对着镜头摆出严肃的表情,随后的照片里有一名肤色发黑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的军人,眼睛十分明亮,凌霄本想笑着说“好帅啊!”,可当想到他尸骨无存的结局,嘴里又经不住叹气。 “哎……” 扫了眼帅哥的名字:李熙见 心里正为他感到可惜,划到最后一页,照片上微笑的脸庞让他呼吸猛地一窒,一张眉眼细致、五官端正,看上去十分温柔的面孔倒映在他骤然缩紧的仿佛在颤抖的瞳孔里。 菲尼斯的眼睛贪婪地盯住那张照片,说: “他叫苏长青” “——你,慕慕!你早知道他是——” 就在这时 “咚咚咚——”门外响起有规律的敲门声 “谁?” 很快,门外的声音回答: “是我,莫清玄。” 第26章 暴露 “大半夜的,什么事呀?” 凌霄一边捂住砰砰跳的胸口,一边“哗啦”拉开门,一股香甜可口的檀香味扑面而来,刹那间心里拉起了警报。 菲尼斯一同看过来 只见一身衬衣黑裤的莫清玄站在门口,头发半湿,脸颊微醺,白皙的脸颊噙着一抹令人心神荡漾的微笑。与那张照片上略显青涩的面孔无差别重叠,却更加地生动鲜活。 “你——” 他忍住狂躁不安的情绪,尽量使自己看上去平静,语气平静又古怪地说:“大半夜不睡,跑来勾引我么?” “……” 莫清玄的笑脸丝毫未变,道:“恕我冒昧,我找你借样东西。” “什么东西非要大半夜借?” 他瞄向自己的□□,脑海里不知怎么浮现出一幅深夜空闺借种生子的香|艳图像,忙驱逐出去。 “军刀” 凌霄脑袋一懵,似乎没听清楚:“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莫清玄认真地答:“借你的军刀一用。我去厨房试了几把菜刀,都不怎么顺手,想到你那晚逃生的军刀看上去挺好用。凌先生肯割爱吗?” “你借军刀做什么?杀人……杀谁?柳川芳泽?” 这听上去像个笑话,就凭莫清玄关了四年变得柔软的双手还能握紧军刀?!——不,不一定。那日村寨,偷袭莫清玄的男人不是被砍断了一条胳膊?干脆利落的一刀,手起刀落没有半分迟疑,哪有娇养四年多的金丝雀该有的柔弱。 就在这一刻,凌霄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冲动。他掏出腰间的军刀,横在手中送到莫清玄的面前,笑容轻佻而懒散,说: “你能从我手里抢走,我就大方送你怎么样?” 菲尼斯早已合上电脑,手握一瓶矿泉水,面向门口,摆好一副观战的架势。 莫清玄表示歉意:“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的,我也想知道咱俩谁更厉害。” “那我不客气了” 话音还未落地,莫清玄已伸出手,抓向凌霄横在手里的短匕。但凌霄反应何其快,迅速收回手,正往后跳,突然绊了一跤—— “啪!” 脸朝地摔倒地上,手里的军匕被顺走。 “你——不算,你偷袭——” 他艰难地抬起头,虚弱地发出声音,脸火辣辣地疼。 “抱歉,实在是……” 莫清玄抿紧嘴唇,俯视他的目光染上一片粼粼秋波。 一击必杀 菲尼斯拧开瓶盖,仰高下巴喝了一口矿泉水,再跳下椅子,搀扶起摔得结结实实半天没爬起来的凌霄。 “你丫的想笑是吧,你想笑我对吧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只见凌霄恼怒地甩开菲尼斯伸来的手,赖在地上不起,看上去有点儿撒泼的意思,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被莫清玄绊了一跤失去知觉的腿麻木过后是骨头碎裂一样的让他头皮发麻的剧痛。他毫不怀疑莫清玄已经手下留情,可是,只绊了一下就无法站起身……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要是让莫清玄看出来,不是太丢人了么?! 所以,他几乎咬紧要关,将疼痛借由表面的怒火统统发泄向无辜的菲尼斯,大怒:“慕慕——你也笑我——太过分了!我受欺负了你就这么高兴。我真是太伤心了!” 莫清玄把军匕收入口袋,同时疑惑:笑了么?——那头乱蓬蓬的湿发下一张苍白阴郁的脸颊,他细细端详了几眼,实在看不出来哪里笑了。 “算了!难得见你高兴,不计较了!话说——莫清玄,你真要去杀柳川芳泽,就凭你一个人、一把刀,要是柳川有防备,你连他身都近不了,还是说耍一把嘿嘿……美人计?” 缓了一会儿,他觉得腿疼得不再难以忍受,于是扶着墙要站起来。这时站在他身边从未远离的菲尼斯弯腰托起他的手臂,似是一副小心翼翼伺候的模样。 这副模样瞬间取悦了凌霄,秀丽的面孔眉开眼笑,心情甚佳,称赞:“慕慕,你越发合我的心意了。莫清玄,你羡慕不?要不你求我啊,说不定我心一软,跟慕慕再帮你一回。” “多谢,有需要我会求你的。”这回莫清玄直接忽略他的炫耀,笑得十分矜持,说,“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会考虑去你朋友家的饭店应聘厨师。” 然后,他走入房间,看步子靠近菲尼斯,凌霄以为他找菲尼斯说话,然而却脚步不停,径自地走向窗户。 佯装喝水的菲尼斯:“……” “你,你干嘛?” 莫清玄推开窗户,黑沉沉的夜幕悬挂着一轮明月。他一条腿跨上窗台,又像突然想起了某件事情,回头,俊秀的侧脸在黑夜与灯光的阴影里显得薄削肃然,仿佛一把黑暗里出鞘的锋利削长的刀。 凌霄不觉愣住 听他说: “我房间留有一部新买的相机,劳烦你送给小玉。” 同时,纵身一跃,跳入暗无天日的黑暗中。 也就在这时,凌霄突然想到,要不是“9·11”暴恐事件,莫清玄——不,那个叫作“苏长青”的青年——这个人的军衔要比他这个号称“飞檐走壁”的特工先生高几个级别。 经历相似的两个人,人生轨迹并不相同。 他不禁挫败地躺到床上,涣散的瞳孔注视着裂痕斑驳的天花板发呆。过了许久,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问菲尼斯: “你曾提起过,很久之前在你对这个世间感到绝望的时候,有人救赎了你。你才能活下来,然后遇上了我。那个人就是他,对吧?” “对” 菲尼斯点了点头,他的眉眼深邃,黑漆漆的眼睛望向窗外幽深的夜空,寂灭无光的眼底只映出一抹皎白的月色。 “你见莫清玄的第一眼,就认出他了吧,所以反应才那么大。死了好几年的人突然出现,换我,我也吓死了。慕慕,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他是特别的” “对,我知道。嘻嘻他是你的恩人,是你的□□,你的救赎,你的白月光——不过你的白月光有难,你不去帮忙?” 然后他一骨碌爬起来,笑眯眯地看菲尼斯。 “……” “别不理人呀。嗳——你屏幕怎么闪了下,死机了?!看你这键盘磨损的,用几年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电子产品更新换代的速度太快,你这破烂儿用了多少年,早该换新的了。” 漆黑的屏幕逐渐渗出细密的光点,像被某一道程序指引着,缓缓汇聚成一个闪闪发光的字母。 “N” 这个黑色木香花缠绕的字母无限放大,突然像一哄而散的萤火虫散开,随即发出“砰!” ——“砰!” 类似于子弹打中靶心的沉重声音,心中随之一震,紧接着一个汉字浮现出来。 “你” 又一声子弹的枪响,另一个汉字浮出屏幕。 “找” 四声枪响,四个凌乱的字有序地排列成一行:找到你了 下一刻,凌霄受了惊吓般捂住双眼,一副不想直面事实的态度嗷嗷叫: “找到你了……找到你了,慕慕,这是你身份暴露的意思么?!完蛋了,哪来的大神比你这个黑客还牛逼,我咋没听过这号人物!军部那帮子人个个跟土匪似的蛮不讲理,你要被逮着了,还能囫囵个儿出来?怎么办,要不你跑路吧?” 他又急又气,乱七八糟说了一大推,就听菲尼斯回了一个字: “好” “好,好什么?” 在他疑惑又呆滞的目光中,菲尼斯合上本子,慢条斯理地装进包里,再把床头的小黄书塞进去,拉上拉链,沉甸甸的包挂上脖子。 “你——你你——干什么?” 菲尼斯爬上窗台,夜风中吹得沙哑飘摇的声音传过来,两个字: “跑路” …… 夜幕深沉,网络连接的另一端,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在显示器灰白的光线中露出了微笑。 找到你了 微弱的光线里,依稀可见桌上堆积着苍蝇嗡嗡盘旋的泡面桶、零食袋,身后的地板上是一摊杂乱无章的磁带,一张落满了灰尘的相框掉在里面。 娃娃脸的青年转动椅子,视线落向相框里的四人合照,浮动的月影流光中,照片上娃娃脸的少年靠着一个面庞端正俊秀的男生在黑夜中微笑。 行夜路,回到竹屋,莫清玄以为能看到两败俱伤的场面,可踏进门槛,凌乱的房间遍布打斗的痕迹,脚下是湿淋淋的血迹,唯独不见柳川、贪狼二人的踪影。他正疑惑,忽然听到“咕咚”、“咕咚”类似吞咽液体的声音,从卧室传出,毫不避讳。这时候的脑子里:会是……贪狼? 可谨慎地踏出一步,却看到敞亮的房间里冷峻严肃的男人坐在藤椅上,正举起红酒灌进嘴里。酒红的液体沿着嘴角淌下,鲜红得仿佛染了血,莫清玄环顾四周,却并未看到贪狼的身影。 对于莫清玄的出现,柳川似乎毫不惊讶,反而十分平静地问:“你来这里……是因为担心我么?” 莫清玄想说“不”,可此时微醉的柳川看上去竟有几分惹人心疼的脆弱。他能猜到,贪狼逃走了,那批货再也追不回来,柳川损失惨重,此事甚至还会威胁到他在柳川家的地位。 可是,心疼就该让步么? “小玄,你过来。白天匆忙,没来得及亲吻你的脸。你看上去瘦了许多,都怪我的事情连累到你。” 他摇摇摆摆地站起身,深色风衣掩盖了鲜血的颜色,但血腥的气味随着靠近越发浓郁。直到伸长了手臂够过来,似乎要摸莫清玄的脸,莫清玄才慢慢有了反应,撇开脸,一副拒绝的姿态往后退,然后坐到身后柔软的沙发上。 “你刚醒来的时候最听我的话。我喂你喝水,你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水送到嘴边,低头喝水的时候依然盯着我看。” 那时吹起的风火辣热烈,房檐下挂着一串风铃,翠绿的短册坠着一只红色丝绦的穗子,随着风翩翩起舞,清脆悦耳的风铃声消减了酷暑的燥热。 他睁开眼睛,听不懂那些“咿咿呀呀”的私语,问: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那时候,他还能见过许多伺候的仆人。可无一人能回答他的话,直到柳川的出现,用他听得懂的语言说:“这是日本,柳川家。你叫莫清玄,受了重伤,是我救了你。” 自那之后,仆人禁止入院。花开花落,翠竹、白沙游鱼,他时常一个人坐在房檐下,看这些仿佛不曾变化过的风景,房屋后山石堆砌的温泉总是飘散着灰白的雾气,柳川牵起他的手,十分自然地说: 我伺候你 然后脱下雪白浴衣,像是他的所有物一样,随他摆弄。 ……不过那些,具体的一些,记不大清了。 那时的自己无从选择,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迎合着、顺从着,日夜拥|抱的身体不曾感受到安全的温度。时间不知不觉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内心变得麻木的时候,柳川给了他一次机会,离开柳川家——回到故乡的机会。 心中时常会羡慕那风中流逝的花,终于有一天,他有机会像风中遗失的花瓣一样飞越过院墙,重获自由。可因为这一切来得太过容易,内心非但没有感觉到绝处逢生的巨大惊喜,反而令他生出神经质的疑神疑鬼。 事实证明,他的怀疑是正确的。 莫清玄摸着脖子上的皮革项圈,脸色平静地说: “柳川,麻烦你把这个东西取下来。” 柳川沉静肃冷的表情在这一霎那间显出龟裂的痕迹,似乎绷不住,但下一刻,停留在半空的手收回。他道:“庭院里的桔梗花开了,是你最喜欢的白色。” 莫清玄摇头:“那个地方没有我留恋的东西。当初你放我出来,就该想到我会背叛你的这一天。摘下这个东西,我以后会感激的恩情,否则——” 白色的桔梗花是纯洁的颜色,他喜爱那份不染纤尘的洁白,但也讨厌极了花的脆弱。 那阴暗的阳光无法光顾的墙角铺着一层毛茸茸的杂草,它们消无声息地生长,在一个黑暗的夜晚开出了一朵小白花,等到天明,小白花枯萎。 不知怎么,他看到野草随风摇摆的姿态十分可爱,心中欢喜,对柳川的脸色也好了许多。可令人绝望的处境并没有因此改变,白天与影子做伴,墙外时常传来女孩儿娇俏的笑声,到了夜晚,永无休止的拥抱则是无法逃脱的噩梦。 可现在,他有了选择,可以终结那一切。 “莫清玄——四年多的时间都没折断你的翅膀,让你顺从地陪伴在我的身边,我真是——” 这是他第一次从柳川芳泽的嘴里听到这个完整的名字,蓦地脸色一冷。柳川芳泽徐徐靠近,含在嘴里的字眼咬牙切齿一般: “——太失职了” “我很抱歉,你需要一条听话的名贵的宠物狗,可我是条养不熟的野狗。你费再多心思,我也不认主的。” 莫清玄握紧袖中的军匕,眼见柳川走到面前,不动声色地再次问: “摘下这个项圈,放过我,行不行?” 第27章 决裂 “如果我说不行,你要怎么对待我?挥舞起你手里的刀插进我的心脏么?我每晚拥抱你,贪恋你的温度,视你为心中所爱,你却用这样的方式回报我。你就不怕这样做伤了我的心?” 步步紧逼的柳川仿佛克制着怒火,脚步听着尤其重。这让莫清玄有种难以应付的慌张,袖中的军匕一旦挥出去,就意味着与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一刀两断,可柳川救过他的命…… ——这又怎么,救过我的命,我就该一辈子当他的狗么?! 莫清玄神色一紧 下一刻,一道雪亮的光映入柳川凝视莫清玄的黝黑深沉不见底的眼瞳,犹如风雨欲来的闪电“轰”——撕裂了夜空,将那雪花绚烂的樱花、日夜不休的拥抱与墙外金铃般的巧笑声一同撕碎,凐灭进暗无天日的海底。 从今往后,吾身不复当初。 眼前那张凌厉的面孔尤带着血腥般的煞气,不偏不倚正面迎上,嘴里说道:“莫清玄,你待我真狠心。我早该猜到你是养不熟的狼,不管我怎么宠幸你,你时刻惦记的却是如何逃离我的身边,哈哈我还是太心软,早知如此,就该拔掉你的獠牙、敲碎你的骨头,把你调|教成一个乖顺的——日夜等待我宠幸的家奴。这样才好,这样才听话——” 够了——难以忍受的恶臭,已经渗透进这个人的皮肉、污染灵魂,甚至企图将他也拖进那个的令人恐惧的、使人感到绝望的黑暗世界。 不能再继续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军匕刺入胸膛的霎那,一串飞溅的血花染红了脸颊。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你这种人,我真恨不得从万丈高楼跳下去。你这种人——实在令我太恶心了——” 手里的军匕没有刺进柳川的心脏,他的手在发抖,声音颤得支离破碎,说道: “我不杀你。解开我脖子上的项圈,我放你走。” 话音未落,只见柳川阴厉骇人的脸色布满了丝丝阴冽的黑气,暴凸的眼球狰狞到变形的地步,死盯着莫清玄故作沉静淡然的脸,沉重的声音犹如敲在他的心鼓上,说:“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你,莫清玄,乖乖听我的话,跟我回日本。” 这仿佛是一股强烈到野火般燃烧的执念,火辣炙热,呼然暴涨的火焰将他吞噬殆尽。莫清玄只觉全身火烧一样滚烫,似乎受到这股越发强烈的无法忽视的执念影响,手里的匕首烫得要握不住。 然而下一刻,理智像潮水一样自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地涌上来,瞬间将野火吞噬,火热的大脑逐渐归于舒缓的平静,恢复思考。他忍不住想,到了这个地步,柳川却毫不介意他的背叛,原谅他的伤害,依然愿意接纳他,哄他回日本,这种事情—— 莫清玄忍不可忍,终于忍不住破音大吼: “——卧槽!你是不是有病啊?!柳川芳泽,你有病吧?!!我都表现得很明白了,我不喜欢你,你救了我——我TM不想以身相许!你TM一往情深,我还奇了怪了我长得又不是天仙下凡又没丁点儿人格魅力,哪点儿值得你深情对待了?!——还是,你认识失忆之前的我,暗恋多年苦求不得,所以敲坏了我的脑袋任你拿捏!操!你丫的蓄谋已久了是吧?” 这时候,柳川冷凝肃杀的面孔露出崩裂的痕迹。 “你要是看中我这张脸,那你去找个跟我差不多的壳子,听你的话,你爱怎么操怎么操。别再纠缠我,柳川,你听明白了没有?” 压抑又克制的,堵在嗓子里的嘶吼让莫清玄看上去有种神经质的癫疯,可是,柳川仍是说: “跟我走” “为什么——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么?!!” 下一刻,军匕拔出血肉,带血的刀刃朝心脏刺上去。却见一直无动作的柳川芳泽突然出手,四指并拢像一把出鞘的刀闪电般击中莫清玄柔软的腹部。 这一记力量极大,且出手十分快,即便莫清玄有所防备,依然没来得及躲开,剧烈的疼痛由腹部霎那间漫延至四肢百骸,头脑有一瞬间“嗡”失去了意识一样,他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栽倒下去。紧接着,耳边响起一道阴恻恻的笑声,那冰凉的笑声说:“你要逃到哪里去?你没有记忆、没有身份,孤身一人,不管去往何处,都没有你容身的地方。” “不……” 头脑逐渐陷入暴风雪一般的混沌中,一只冰冷的手摸上脖子,抚摸那一条通身漆黑的皮革项圈。冰冷的声音如同黑暗中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舔舐上去。 “不,不对——” 贪狼说:那些人,至今思念着你,从未停止寻找你。 呼吸越发艰难,只见莫清玄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双手捂住脖子要将项圈扯下去,可是它依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紧,嵌进薄薄一层白皙的皮肤里,似要将他活活勒死。 “原来,原来是这样……” 这个项圈 “为了调|教一条不听话的狗,你……你真是费尽了心思,柳川……” 嘶哑的声音哽在喉头,听着给人一种十分凄厉的痛苦不堪的感觉。诡异的红潮迅速爬满了脖子、脸颊,端正俊秀的五官此刻因痛苦变了形状,变得扭曲、狰狞。而柳川芳泽俯视着他匍匐在脚下不断挣扎的身体,阴厉的面孔逐渐露出了一丝丝满足的笑容。 “小玄……” 他爱怜地喊莫清玄的名字,说:“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柳川家有一处清净的别院,我送你去修养一段时日。藤原最会照顾人,那期间,你的衣食起居由他负责。” “不,我不要——” 藤原是个魔鬼!他记得,那是个可怕的魔鬼。 身体因未知的恐惧颤抖着,窒息的痛苦逐渐淹没了他的意识。逐渐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出脑海,甚至让他的灵魂为之战栗:如果变成一具那样——拴着锁链,跪在地上爬行的狗,那就死吧—— 同归于尽—— 莫清玄手撑住身体,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只见汗湿的头发下一张通红的扭曲了五官的面孔,那瞳孔涣散的眼底一片狰狞赤红的血色。他蠕动两片细薄嘴唇,艰难地发出声音:“我……” 仰望着柳川芳泽的脸,慢慢说:“……孑然一身,可你……” 忽然间,他两条手臂撑起身体,饿狼一样猛扑上去,巨大力量的冲撞让毫无准备的柳川“咚”一声撞倒。 莫清玄像发狂发疯,将酒柜推倒,柜里的酒“哗啦”尽数摔碎,血一样鲜红的液体流淌出来,然后拉开抽屉,取出打火机。 柳川芳泽这才理解莫清玄疯狂的举动,意欲阻止,但为时已晚,莫清玄点燃了火,整个竹屋顷刻间陷入一片火海。呼啸暴涨的火焰熊熊燃烧,火光映红了半边漆黑的天空,密密匝匝交错的树枝藤条在寒冷的夜风中摇晃,游蛇利爪一样阴森可怖,飘在空中的树叶突然翻卷起来。 柳川去拉莫清玄的手,欲带他离开火海,哪料莫清玄反握住他的手,像钢铁锻造的铐子一样牢牢锁在手里,紧接着扑上来,沉重的身躯竟压得他无法动弹。 “我死了,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可你不一样。” 火海中,莫清玄将柳川芳泽按倒在地上,四周滚滚浓烟,明亮的火光映照着他沉静肃淡的面孔,声音虽嘶哑,但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清晰:“你死了,你苦心经营的一切就都没有了。你救过我的命,我要杀了你就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一生愧对于你,可如果都死了,呵……我就不需要背负那些。” 最后一个字落下,莫清玄一头栽倒在柳川芳泽的胸前,一动不动,似乎没有了气息。可他的双手仍死死抓住柳川,同归于尽,葬身火海,柳川家苦心经营的一切如何舍得? …… 树叶沙沙,消无声息的小雨从天而降,转变为豆大的倾盆大雨,将暴涨的烈火浇灭。不多久,火势渐小,冰凉的雨滴砸到脸上,涣散的瞳孔逐渐恢复焦距,聚到那片张牙舞爪的树影里一个逐渐消失的身影上。 “结束了……” 他想,他自由了,从此山高水远,别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莫清玄大口贪婪得吸食空气,一边扶住树干勉强站起,踉踉跄跄地挪动步子。树下,一段黑蛇一样软趴趴的皮革丢弃在那里,逐渐被落叶覆盖。 泥泞的山路难走,走了没多久,他便瘫倒在路旁,摸着光溜溜的脖子,沉重的负罪感逐渐被解脱的喜悦替代,嘴角不知不觉上扬,露出一个满足而欣慰的笑容,就在这时耳边“哈哈”响起一个熟悉的醇厚感性的笑声,越来越近。 他勉强撑起眼皮,见一个魁梧高大的身影冒雨走来,金色蓝眼,笑容满面,雨水晕染开的血衣贴在遒劲精壮的肌肉上,充满了阳刚霸道的气息。 他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地说:“你受伤了。” “无碍!我更好奇柳川如何找到这里的?”他微笑又深情的目光落在莫清玄的脖子上,“你告诉他的?” “不……其实,也差不多。” “愿闻其详” 那脆弱无比的脖子横着一条半寸宽的红印子,项圈不见了。可莫清玄说: “有关柳川的事情,我不想再提。我得走了,我自由了,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说着,他情不自禁地咧开嘴,笑得眉眼弯弯。 “比如?” “去医院,找医生,要是能恢复记忆再好不过。当然,我还有别的打算,就不跟你详细说了,实际上,我现在很累,只想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他看上去心情真的挺好,嘴巴恨不得裂到耳朵根,笑得眼睛都没了。 “……” 贪狼沉默了一下,又听莫清玄语气飞快地说:“你刚才想杀我的对吧?你看我脖子的眼神不太对,我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哎其实是柳川在我身上装了追踪器一样的东西,哈哈这么长时间了我竟然都没发现,真是太笨了。不过你也杀不了我,我现在状态很好,精神振奋,觉得可以哈哈哈撂倒你个美国佬,要不要试一试?” “……” “还是算了,我走了。以后很少有见面的机会,要拥抱下吗?” “……”贪狼嘴角抽搐,终于忍不住说:“其实你是个话唠吧,这点跟苏城一点也不像,你只是遗传了他的脸。” “遗传?”莫清玄心头一跳,追问:“遗传的意思……难不成苏城是我的爹?你绑了雇佣兵,问出了我的身世对不对?” “……” 此时此刻,贪狼心中惭愧地承认:这孩子比苏城聪明多了,但表面装腔作势,说:“这是我花大价钱从一个黑客手里买到的情报,不能这么便宜告诉你。你说几句赞美我的好听话,我就告诉你的身世。” 然后一副洗耳恭听状 莫清玄却十分纠结:“我不想昧着良心说那些话,还是算了罢。我自己慢慢找。” 贪狼抛出鱼饵:“你跟一个叫‘苏长青’的人有关系。” 下一刻,莫清玄木着脸,一副处事不惊的麻木模样,一语道破:“苏长青,这是我的名字么……” 贪狼:“你,怎么说……?!” “很明显的好么。莫,不是的意思;清,指苏长青;玄,玄之又玄无法捉摸的意思。连起来就是——我不是苏长青,我很神秘……这样的意思。” 但很奇怪,他听到“苏长青”这个名字,虽然觉得熟悉,但总觉得是旁人的名字,与他没有多大联系。 可能因为他没有“苏长青”的记忆,故如此。 “罢了。多谢你的好意,贪狼,后会有期。” 他张开手臂,抱住贪狼宽厚的肩膀,告别:“你多保重。柳川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是他唯一的一次主动,坚实强大,让人情不自禁地依赖。鼻子吸入淡淡的血腥气,哪料雄性掠夺的气息随血腥咽下喉咙,迅速漫延至全身每个角落,霎那间骨骼深处生出火热的战栗,连雨水也无法浇灭。 这种感觉过于熟悉,他甚至不敢回味这个让他心生悸动的拥抱,匆匆收回手,站起身,独自一人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将贪狼抛到身后。 心中一个诡异的念头不甘寂寞地冒出了头:要是苏城还在,苏城有妻有子,会怎么回应贪狼的一片痴心? …… 远方一轮明月挂在柳梢头,东方是破开云雾的朝阳。日月同辉,晴空一望千里,四下安静,只能听到风吹林间的沙沙声。莫清玄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气,见青翠的嫩叶上挂着一颗圆润润的雨珠,路边野花幽香,身体逐渐恢复了力气,步子越走越快。 内心澎湃着,迫不及待地离开这里,去寻找那遗失的记忆。 此刻,他的内心激动又欢喜,实在忍不住仰天大笑的冲动,突然停住脚步,突然抽风似的原地蹦起来,冲重重叠叠的密林大喊: “——哈哈哈哈老子我刑满释放了哈哈哈——” 嘹亮的声音穿透云层,回荡在广阔无际的天地间,静谧的深林打破宁静,摇摆的枝条生出了躁动的气息。 四下无人,再无顾忌。只见他双手叉腰,仰天大笑,笑声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哈哈哈哈哈哈——老子要回家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与此同时 蜿蜒崎岖的山路上,一架牛车慢腾腾走着。牛车上坐着个双手抱膝的青年,听到回荡在山间的哈哈大笑声,蓬乱的湿发下两只晕染着浓重黑眼圈的眼睛缓缓左右转动着,灰白色的嘴唇逐渐上扬。 第28章 跟随 山路上 “老伯,能搭个顺风车么?” “上嘛,你俩个小娃子搭个伴。” 俩个?——那是谁? 心花怒放飘飘然的莫清玄跳上牛车,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滞:“怎么是你?!” 铺了一层稻草的木板车散发着潮闷刺鼻的腐败气息,蓬头乱发的青年抱膝盖靠着装土豆的藤筐,身上灰扑扑的套头衫依稀有水渍,视线下移,发白的裤脚有泥土的痕迹。他似乎察觉到莫清玄的打量,两只脚像是窘迫地缩回去,正在这时,莫清玄喊住他: “你的鞋带开了” 菲尼斯的头更低,蓬乱的头发遮住了脸,看不清消瘦的面孔,混着泥水的鞋子似要缩到屁股底下。 “等下——” 只见莫清玄弯下腰,修长如竹节般的手指按住那两只看不出原貌的土鞋子,在菲尼斯吓得身体僵硬四肢不敢动弹的时候,伤痕斑驳但并不显得脆弱的手指已捏起两条长长的灰黑色的鞋带,灵巧地系了个蝴蝶结。 手法娴熟,一气呵成。 “你不是跟凌霄一起,怎么出现在这里?” 菲尼斯低头,珍惜地摸了摸鞋子上的蝴蝶结,瓮声瓮气地答: “跑路” 但其实莫清玄并不关心这些。他感觉身体累极了,像随时会垮掉的机器一样,精神却十分振奋。 疲倦的身体迫切地需要休息,但是清明的大脑并没有接受到这样的指令,意识反而越加兴奋起来,砰砰乱跳的心脏继续消耗着所剩无几的体力,莫清玄捂住酸胀的双眼,心想半路晕倒才真的糟糕。 于是躺平,疲软的身体在这一瞬间彻底放松下去。 他以为睡不着,眯一会儿也好。哪想沾到草席子就再没有了意识,摇摇晃晃地不知过了多久,身体似乎沐浴在暖洋洋的阳光下,耳边鸟叫叽叽喳喳,不多时,轰隆隆的车轧像滚滚而来的春雷由远及近传来,滚过耳边时,令他大汗淋漓地从黑暗的梦境中惊醒。 睁开眼睛看到斑驳的树影 他竟躺在路边的林荫树下,四周是不断投来异样目光的来来往往的行人,正要举手擦额头的热汗,忽然听一道沙哑克制的声音说: “你的手机” “——什么?” 他诧异地扭头,见菲尼斯双手捧着一部手机,此时它正嗡嗡响个不停,来电显示:小柳。不过,他更惊讶:“你一直在这儿,守着我?” 菲尼斯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尖削的下巴点了点。他的肤色极白,像是没有血色的透出颓靡的青白,乍一看沉闷古怪,像一个阴沉孤僻的瘾君子。可见他点头的一瞬间,莫清玄心中“滋啦~”犹如微弱的电流刺激了一下,酥酥麻麻,不觉得难过,反而生出一种诡异的满足感。一时间,他竟搞不懂这种异常的反应,匆忙接过手机,立即听到那边传来的纷杂闹声。 小柳稚嫩的声音慢吞吞地响起:“……我在机场,我们要走了。” 正常人的反应该回答:我去送送你吧。可是柳川应该跟小柳一起,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二人实在没有再见面的必要,所以他只是客气地叮嘱:“路上小心。对了,你跟凌霄告别了么?” “……别管我了,你知道兄长要结婚了吗?” ——霎那间,莫清玄的脑子懵了一下,似乎不敢确定:“什,什么?” “我也是才知道,兄长大人要跟藤原家结亲,娶……娶藤原小姐……” “是,是这样么……” “我知道兄长做过强迫你的事情,可是我看得出来,他心里有你,一直待你极好的……” 然后?待他极好,他就该回应柳川的宠爱? 这种感觉……类似于,他喜欢葡萄,可柳川捧着一盘黄澄澄的卖相极佳的香蕉来讨好他,如果他拒绝了就是不知道感激别人的恩情,要受到旁人的责怪。可明明他不喜欢香蕉,喜欢葡萄…… 就在此时,一串水灵灵的葡萄映入眼中。 “……?!!” 视线难以置信地移向菲尼斯,见他一如往常地沉闷,又从包里掏出一根挤扁的香蕉,自顾自地啃起来。 他竟觉得手略显抖,声音略显颤:“谢、谢谢……” 忽吹来一阵清风,莫清玄的脑子越发清醒,臂弯里托着一串葡萄,突然站起身,说:“我要走了。这把匕首,麻烦你还给凌霄。” 说着走出树荫,内心回想着汽车站怎么走。走出一段距离,身后有人跟着,他回头,白净的面皮晒得通红,眯起眼睛注视着不远处的身影,这时候他似被火辣的阳光晒晕了头,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你要跟着我吗?” 问完,便觉得后悔。 他与菲尼斯萍水相逢,并无交情,贸然邀请同行,是否唐突了人家? 正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沙哑又沉重的字—— “好” 传进耳朵里 莫清玄惊喜地快步迎上,忍不住欢喜雀跃:“真的吗?我要去昆明,你答应跟我一起么?!” 菲尼斯苍白的脸皮逐渐通红,应是太阳火辣,他立即拽住菲尼斯的袖子,一连迭声说道:“走——咱们去吃饭,哈哈我请客!菲尼斯是么,你可以叫我‘阿清’,我总觉得‘阿清’这个称呼很熟悉。” 中午,两人去汽车站坐车。 莫清玄犹在兴奋,买票的时候出示身份证,他才想到身份证是伪造的—— “啊……” 不会被拆穿吧?他内心忐忑地想,不过售票阿姨只是粗略看了一眼,打出一张去往昆明的大巴票,随身份证一同还了回来。 莫清玄由衷地感激:“谢谢” 轮到菲尼斯出示证件的时候,他脚步一顿,特意回头留意,只见菲尼斯从裤兜摸出一张破旧磨损的身份证,上面是一张面黄肌瘦的少年面孔,名字:祈慕之 祈慕之 不觉惊艳,说:“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真不错的名字。如此美好的两个人,怎不相互思慕?” 嘴角不禁一抹荡漾的微笑,两美其必合兮——天作之合,孰信修而慕之,缱绻动人的思慕,细细回味,像是美人玉指拨乱了一根琴弦,余音无穷。 莫清玄想到刚路过的书店,笔墨书香,越发心痒难耐起来,趁大巴还未发车,快步赶往书店,取一本诗词路上解闷。 身后,一束黑沉沉的目光落在他逐渐走远的背影上。 蓬发下阴沉沉的面孔,削薄的嘴唇缓缓上扬,似乎要显出一个微笑的弧度,但他似乎没有这样表露出情绪过,以至于整张脸机械麻木,上弯的嘴唇冷硬,然后慢慢露出一个诡异的让人看了只感觉到可怕的笑脸。 路过的舔棒棒糖的小女孩儿“哇”一声哭出来:“妈妈呜呜呜——妈妈——” 此时,被抛下的凌霄自怨自艾:“为什么呀——我的慕慕——我的刀——我的感情我的心肝儿都碎成渣渣了呀~嘤嘤嘤好难受……” 他在地上撒泼打滚,抱住杨媚雪白的大腿,声嘶力竭地哭诉:“媚姐——姐姐!祖奶奶你帮帮我吧,我已经是一条咸鱼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要死了——啊啊啊娃子命苦,只有姐姐能帮我了啊啊——” “住嘴!吵死了!” 哭叫声嘎然而止 凌霄抽抽噎噎地跪在杨媚的面前,眨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捏尖嗓子撒娇:“我从小没爹疼没娘爱,姐姐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这么多年的情谊,就忍心不管我嘛?” “——起来!谁把你拉扯大!可别往我头上扣高帽子,我一娇滴滴的小姑娘受不了你这么折腾。你先起来,我问你啊——冷面狐狸手底下那么多案子,你怎么偏偏揪住这个不放?” 凌霄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说:“我爸是缉毒警察。” 他的声音堵在臂弯里,听着格外沉闷。 “当初我报考警大,你们都支持我,谁他娘的能想到——居然打着让我考文员混饭口吃的主意,忒黑心了。我知道二老不就怕我走了我爸的老路嘛,可我长大就随了我爸。我不想搞办公室勾心斗角那一套,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合心意的活儿,哪能说收手就收手。姐,你也别劝我了,这个案子我已经抽不出来了,你要帮我,我还能剩下口气,不帮我的话——后路只有死了,你也不想抬着我的尸体到我爸坟前交差的对吧?” 他擦完了眼泪,眼睛仍红通通的,说到最后语气越发小心翼翼。 他越是这样示弱卖惨,杨媚越是绷不住冷淡的脸,上挑的看着十分魅惑撩人的丹凤眼斜睨过去,沉默了片刻,突然流露出一丝松动的痕迹,问:“菲尼斯呢,你怎么不让他帮你?你遇到这么大的麻烦,他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要不得、要不得~”,他连连摆手,“别把他牵扯进来。他好不容易遇上个称心如意的,眼巴巴去追,我要拖他后踢,就太不仗义了呀!” “你倒真心对他好!那个莫清玄什么来历,奇怪……总觉得那张脸有些熟悉,在哪里好像见过……” 保养得青葱白嫩的手指敲了敲下巴,杨媚不禁陷入了沉思。 “……看来我得回家一趟。凌霄,我帮了你这一次,下次——” “——没有下次呀媚姐!我发誓,我以地底下我老子的名义发誓,嘿嘿干完这一票,我立马走人。你押我去见冷面狐狸,我也绝不反抗,像兔子一样乖乖~” 凌霄得了便宜还卖乖,狭长眸子笑成了两弯月牙儿,又道:“还是姐知道疼人。您在瑞丽熬过两年,再调回去可就是我的上司啦,比狐狸还高一级,哈哈有您罩着,看他还敢老欺负我!压榨我!” 他蹦蹦跳跳,欢欣鼓舞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捧香蕉跳舞的光屁股猴子,突然裤兜里的手机“嗡~”一声振动。 杨媚留意到:“怎么,冷面狐狸又催你来了?” 凌霄双手捧手机,盯着来电显示一脸不加掩饰的嫌弃,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挂掉,愤愤说道:“迟早有一天要他刮目相看。” 手机放回口袋,他低头的刹那,过分漂亮的眉眼锁成一个难以舒展的结。 紧握手机的手爆起条条狰狞的青筋,极力压制着某种隐藏极深又不可言说的情绪。 …… 他隐藏太久了,以至于再次见到那个人,那些逝去已久的黑暗而丑陋的过往如同滔滔不绝的潮水一样逐渐将他整个人吞噬。 眼角的伤疤,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 第29章 远方 瑞丽汽车站 莫清玄夹着一套《诗经》走出书店,眼睛被火辣的阳光刺了下,视线骤然一暗,忙伸手遮住,模糊中看到一辆大巴车缓缓驶过。 恰好停在他的面前,车门打开,一个少年模样的身影跳出来。起初并未在意,绕过大巴车,视线恢复明亮,忽他身形一僵,后背冒出一层冰凉的直击脊梁的鸡皮疙瘩,烈阳下不觉打了个冷颤,紧接着凉飕飕的寒意扩散到全身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 这种化为实质性的烈焰灼烧的视线,还有寒刀霜剑一般飞过来的类似于腾腾杀气的气势,皆将莫清玄震在原地,手脚冰凉。 他下意识回头,只见几米开外,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年正面无表情地看过来。目光相触的刹那,仿佛嗞里啪啦——电光一样的炸裂,一个深不可测、一个难以捉摸,激荡起澎湃而奔涌的巨浪,似乎往前一步,电闪雷鸣之下掀起的滔天巨浪将人彻底吞没。 莫清玄有种提不上气的窒息感 那个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手脚纤细洁白,奇异地是并不让人觉得柔弱。少年面容肃淡,眼神明亮而冷冽,有一种让莫清玄无法忽略的沉重,但他微微张着嘴唇,露出一副似乎十分震惊的模样。 紧接着,少年殷红的嘴唇张开,用他能够听清楚的声音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阿清?” 这一刹那,莫清玄只觉脑子“嗡”一声,头皮丝丝发麻。他无法理解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惧,似是十分熟悉,但细细思索…… 那些记忆淹没在层层叠起的阴云迷雾中,那个声音:阿青,是谁? 忽面前冲来一阵滚烫的热浪,又一辆大巴车轰鸣着缓缓驶来,遮挡了视线,落满了灰尘的车窗映出他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 莫清玄蓦地清醒,回头见菲尼斯站在不远处,手里握住一瓶矿泉水,正歪头看过来。他忙挥手,快步朝菲尼斯走过去,道歉: “不好意思,又让你等我。快到点儿了,咱们先上车吧。” 同一时间,昆明火车站。 “嗯嗯……我刚出站没听见,放心我多大个人了,会照顾好自个儿的。对方来头不小又怎么,哥也不是好惹的哈哈哈,你赶紧吃饭去吧,同样是医生看人家小南时不时调个情约个炮过得多滋润,你就苦哈哈受罪?每天加班到凌晨?这才上岗几年你数数你都瘦了几斤了,等沈大神回来,又怪我没照顾好你……嘤嘤嘤,反正就我一个苦瓜,小白菜啊地里黄……” 戴鸭舌帽的青年一边说着话,嘴里叼着烟,走出火车站的时候,脚步一顿,语气似乎不敢相信:“你说谁?!——不会吧,大神也来昆明了,什么情况,怎么才告诉我,我啥都没准备,见了面空手多尴尬?” 帽檐下是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笑容乖顺,看上去才十七岁大的样子,但他个儿头极高,卷高袖子露出一截很有力量感的手臂。 青年挂了电话,嘴角撇下去,笑容逐渐消失。 “呵……” 他站在岔路口,所望之处,漫天不停歇的风雨。 “……这可怎么办呐,宿舍长。” 作者有话要说:卷一结束,留个伏笔。 第30章 天桥上 风和日丽的昆明街头,一群亭亭玉立的汉服少女手持团扇笑嘻嘻走过,及腰青丝玉搔头,衣袂翩翩,有暗香盈袖,引来无数的路人驻足拍照。 这时,路旁一个酸溜溜的声音说:“现在这小姑娘穿的都是啥,跟戏台上唱大戏似的?” “先生,这是汉服,我有个妹妹,穿上汉服好看得像个小仙女。不过真的贵唉……” 说罢幽幽一叹 路边花坛,怀里放着个塑料袋、手里拿烧饼埋头啃,看上去寒酸窘迫的青年,面前就差摆一只破碗吆喝:好心人行行好,我好几天没吃饭了,给一块钱吧!不过乞讨这种事情,莫清玄不屑做,宁愿去工地上搬砖、太阳底下扫大街。 如此想着,迎面走来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手拿一只破碗:“我好几天没吃饭了,给我几块钱吧。” 莫清玄低头喝水,置之不理。 一旁善良的人们纷纷慷慨解囊,不一会儿破碗就盛满了红红绿绿的纸币。老人那黝黑的刻满了树皮纹路的面庞露出卑微得让人心疼的笑容,紧接着破碗送到莫清玄的面前,听老人说:“你一看就是个善良的小伙子,给我几块钱吃饭行吗?” “……” 然而,莫清玄无动于衷,垂眸不语的模样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 那满满一碗的钱币是许多路人的善良,可眼前这位人模人样的青年连一块钱都不愿掏出,尤其老人乞讨的姿态卑贱弱小,破碗又靠近了几寸,险些贴到莫清玄的脸上。四周望过来的目光已有不满,隐约能听到窃窃的指责、讨伐声。 此时莫清玄口袋留有几十块钱,见老人家可怜,就该施舍么?就在这时,一个柔软清嫩的声音在一片汪洋大海似的混乱中极尖锐地响起,大声说道: “——你有手有脚,捡垃圾也能卖钱,干嘛伸手管别人要钱?他们又不是你的父母你的孩子,也没义务给你钱的吧。就算你肚子饿,乞讨这些钱够多了,怎么还嫌不够,手恨不得伸人家脸上要?只知道装可怜,伸手要钱就得给,不给就是没同情心,难道我们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么?” 这是哪家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公子? 莫清玄挑高了眉梢,视线越过乞讨的老人,望向老人身后,只见一个身穿校服的少年站在人群里,气质乖顺柔和,发丝细软面庞白净,像是无辜的小兔子一样,但审视人的眼睛十分明亮,甚至有几分与气质、面庞截然相反的锐利。少年肩膀上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应是附近上学的初中生。 “还有,我家就住在附近,每天经过这条路都能看到你乞讨要钱,欺骗别人的好心。跟我没关系我也懒得管,但你睁大了眼好好瞧瞧,那个大哥哥像有钱人么——啃两块钱一个的烧饼,手里塑料袋装的都是药,瞧着比你都穷!老人家,你不能因为人家面善就可劲儿欺负吧?” ……啃两块钱一个的烧饼 比乞丐都穷 ——噗! 莫清玄捂住胸口,有些内伤。 可是,少年没说错,他真的好穷啊~! 昨天搬砖管饭赚了整一百,去一趟小诊所就全没了,还把明后两天的饭钱倒贴进去。 莫清玄悔恨不已,看病太烧钱了,他应该节俭的,要不把288元一晚的宾馆给退了吧,找个民宿住?菲尼斯看上去也不大像有钱人的样子,能省则省,应该不会反对他的提议。 人群散去,莫清玄略显窘迫地抬头,看着少年清秀细致的面孔,认真说:“多谢。” 少年点了点头,道:“不客气。” 莫清玄目送少年的背影走远,嘴角不知不觉翘起来,内心惊喜之余又有几分温暖细腻的触动。 他啃完了干巴巴的烧饼,翻出塑料袋里的药片,吞进嘴里,再灌一口矿泉水咽下肚。坐了一会儿,头没有刚才那么晕,莫清玄方才起身,打算回宾馆歇着,路过一条偏僻的巷道。 一只肥乎乎的橘猫拦在路中间,他弯腰摸了摸光滑细腻的皮毛,手感极佳,忍不住多摸了几下,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穿过贴满出租小广告的巷道,看到一栋拔地而起的高楼,来来往往的车辆穿行而过。 他正等红绿灯,前方突然发生一阵骚动,过往的车辆停下,行人围上去,不少人尖叫: “——快叫120!有人晕倒了——” ——一位老人晕倒了 但,没有人敢扶,怕惹祸上身。 莫清玄刚要上前,忽觉后背一寒,两道杀气腾腾的视线破空袭击过来,像带有实质性的伤害戳伤后背。他下意识抬头望去,见不远处天桥上站着一个风衣青年,周身环绕着森寒冷冽的气势。但他很快意识到杀气并非冲着他而来,而是—— “外婆!外婆——!” 一名熟悉的少年冲出人群,跪倒在老人面前。 莫清玄几步上前,帮忙搀扶,少年投来感激的目光。等他再抬头时,天桥上的身影倏忽不见,暖洋洋的天气,身上却不禁抖出一层战栗的鸡皮疙瘩。 心中越发在意起来 …… 老人只是中暑,并无大碍。 少年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 他感兴趣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停” “你,你家是不是得罪过……” 可是,莫清玄又心生犹豫,一些话不知道该怎么问,有些事他似乎不方便插手。 第31章 心上人 天桥上气势凌厉的青年…… 那毫不掩饰的杀气 回到宾馆,满身臭汗的莫清玄坐在纯白床单上,托腮沉思状。 一旁飘来老坛酸菜面的酸味,他慢慢回神,扭头看沙发上脸埋进泡面桶的菲尼斯,斟酌着开口:“我还没吃饭,等会儿一起出去吃?” 菲尼斯应声抬头,嘴巴张开,打了个饱嗝。 “我有事跟你商量” “好”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一道雪亮的雷闪。 莫清玄:“……?” 紧接着,“轰隆隆~”沉重的闷雷由远及近滚滚而来,隐有排山倒海不可抵挡的势头。 “……” 莫清玄没忍住,嘴里幽幽一叹:“还是睡觉吧,明天再说。我去洗澡。” 昨天洗的衣服还没干,穿着潮湿的衣服走出浴室的时候,菲尼斯正背对着他敲键盘。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浓浓的挥之不去的泡面味儿,这让未吃晚饭、中午只啃了一块烧饼的肚子馋得咕噜叫,莫清玄惭愧地捂住脸,拿起杯子“咕咚咕咚”灌水,然后—— “哗啦!” 推开了窗户,冷风吹着泼洒的雨滴拍打到脸上,瞬间意识格外清醒,耳边却听见一个慢吞吞的低沉声音说: “会生病” 不知怎么,这语气听着有些胆怯,回头见背对着他敲键盘的身影,略一思忖,主动上前讨好:“刚洗澡的时候水太烫冲得我脑子发昏,所以吹一吹风。菲尼斯,你在忙么,才8点半上床嫌早,要不要聊会儿天?” 莫清玄随手搬来把凳子,与菲尼斯面对面坐下。 “……” 然后,菲尼斯小心翼翼地屁股往外挪,头很低,默不吭声。 “你好像有点儿怕我。我不太理解,我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小怪兽,往后兴许会在一起生活很久,总是这么怕我,那要怎么相处?恐怕……我也会不自在。当然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这一路有你陪着我十分感激。” 菲尼斯慢吞吞抬起头,耷拉着眼皮,说:“你跟凌霄一样,很吵闹。” “呃是的么?” 他有时候确实啰嗦,不过这种属性还不大敢暴露出来,因为担心遭到菲尼斯的嫌弃,比方现在,他实在很想说:你去剪个干净利落的发型吧,黑眼圈好重是不是经常熬夜?你怎这么瘦,是太挑食还是胃不好,泡面可以吃但别经常吃,白粥最养胃,等有条件了,我天天给你煲汤,绝对把你养得白白胖胖……诸如此类。 不过,莫清玄此时还是十分矜持沉稳的,说道:“往后你不用怕我,你怎么对待旁人的便怎么对待我,态度不要拘束,用你最自然的状态面对我最好。” “可、可以么……” “当然可以,菲尼斯,我们还要相处很长的时间,或许有一天会成为非常亲近的朋友。”紧接着,莫清玄伸出手,笑眯眯地说,“以后,请多指教。” 菲尼斯黑沉沉的目光满满落到他的脸上,消瘦苍白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尤其是两只耳朵红通通的像在滴血。 莫清玄失笑道:“你在害羞么?” “……没” 随着莫清玄的笑声,薄薄一层苍白的皮肤几乎兜不住涨红的血色,像一只圆鼓鼓的红气球下一刻就要撑破。这吓得莫清玄及时止住笑声,低头见菲尼斯慢吞吞伸出一只骨骼宽大手指细痩的手放在了他的手掌上,他不禁满足地勾起嘴角,又听见菲尼斯小小声说: “请多指教” 心里霎那间乐开了花 突然想伸手摸一摸那头蓬乱的湿发,不过及时止住了,笑眯眯:“我的脑子受过伤,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要是从前得罪过什么人,仇家来寻找这样子的,你只管丢下我,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不知怎的,经历过瑞丽那些事情,我对我自己的能力格外自信,自保绰绰有余,但要牵扯上你,我的脑子就乱了,说不定还会做出一些糊涂的决定,一不小心搭进去两条命,那我真的没脸见你的父母了。” 菲尼斯盯着两个握在一起的手,低声说:“我能自保。” “你这意思是你很厉害么?!我记得凌霄说过,你是个黑客。” 黑客的意思,智商奇高——但菲尼斯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一天二十四小时面对电脑——饮食不规律,黑白颠倒的生活习惯对身体的伤害很大、手指“噼里啪啦”敲键盘——十几年单身手速、宅在房间闭门不出——性格内向不擅长交际,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活不长的短命相。 这让莫清玄心里针刺一样疼了下,肩膀感到沉甸甸的压力。 “……你、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 冷风吹散了酸菜味,一股若有若无的甜美的檀香味溢出来,在明亮但算不上宽敞的标间逐渐馥郁。莫清玄并未察觉自己身上这股芳香的气息,内心正惆怅着:没钱,下雨天又不能搬砖…… 明天还去医院么?那些药并不管用的样子,呵呵,都是庸医! ——睡觉! 突如其来的烦躁像一盆冷水浇到头上,将脑子里的激情与火热尽数浇灭。莫清玄起身关窗户,松开了菲尼斯的手,便在这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嗡嗡”响了起来。 这么晚了,会是谁? “你好,哪——” “——哥哥!哥哥!快看你的邮箱,我发了视频还有照片,山上人巨多我刚回宾馆哎哟可累死了,我去洗澡泡个面就睡了。哦哦哦对了我还有网课——天呐!我都忘了,不聊了拜~” “啪”挂了电话 “……?” 莫清玄礼貌地露出微微疑惑的表情,表示不解。 菲尼斯抓了抓手,似乎贪恋手里留下的芬芳的气息,见他这副模样,立即让开位子,说:“你要用电脑么?” “呃……谢谢,帮了大忙了。” 他立即坐上去,刚要点键盘,手指一顿,停在半空,随之露出略带歉意的微笑,请教:“怎么用?” 面前这副键盘瞧着……似乎与平常见的不大一样,每一格方方正正像一块放在盘子里切割的豆腐,十分紧凑,且磨损度十分严重,几乎辨认不出上面的字母。边框极窄,触摸板上印有一个特殊的像是蔷薇藤蔓的黑色花纹。 黑客的电脑都这么奇怪的么…… 一时间,莫清玄不知道如何下手。 接下来的事情便由菲尼斯代劳,输入密码的时候,菲尼斯敲键盘的双手停住,黑沉沉的目光从屏幕移向莫清玄的脸,似是询问的意思。 “莫清玄的‘清’,拼音小写,qing110。” 念出“妖妖灵”的时候,此情此景不知为何感觉到难言的尴尬,这时候脑子一闪:黑客登录邮箱还需要密码么? 忽然菲尼斯低沉又无力的声音说道:“不需要。” “啊?” “要密码是为了表达下对你的尊重” “……哦,是么。” 那真是谢谢你!莫清玄十分无语,登录进去看到小玉发来的邮件,有一段三十几分钟的日出录像,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自拍照。 “这是,这是去哪里旅游了?” 照片里16岁的汉服少女在一大片湛蓝无云的天空下提着裙子,冲镜头露出眉眼弯弯的笑脸,清新秀丽,灿烂而不张扬,像一朵向阳开放的向日葵。虽没有漂亮到使人惊艳的面孔,但那分灿烂似乎穿越过镜头、跳出屏幕,带着几缕洋溢着金色的阳光直击莫清玄的心头,一时间涩楚又涌动的内心不知道是感受到了那张笑脸带来的惊艳还是感动,莫名地振奋、骄傲起来。 “这是小玉,她说过攒够了钱去旅游,居然真去了。哈哈呵……这小姑娘,比我想象的厉害多了,我留下的钱不多,难道她一边打工一边旅游,还报了网课?照这么说,我这个挂名儿的‘哥哥’还不如小妹……” 然后,莫清玄陷入深深的愧疚当中。 菲尼斯垂下眼帘,一边合上电脑,一边慢吞吞说: “她喜欢你。” “——谁?”脑子被“喜欢”两个字敲打了下,“小玉喜欢我么?应该是喜欢的,不过我觉得,你说的‘喜欢’跟我说的是不是不一样?” “……” 菲尼斯默默别开脸,苍白的皮肤透出病态的青白,耳朵却泛出淡淡的粉红色。 莫清玄的内心:哦~ 恍然大悟状,略一思忖,认真回答说:“是喜欢,不过,离你指的那种‘喜欢’差些火候。因为遇见的时机不对。” 小玉遇见他的时候正是她受到冷落、孤独的内心无处安放的时候,身边没有父母陪伴,只有一位不能给她归属感的嫂子,人身上有种特质,越是缺少某样东西越想迫切地得到,相较于虚无缥缈的‘爱情’,小玉更期望找到一处可以寄托心灵的归宿,而莫清玄的出现恰好成全了她。 话音一顿,那撒娇一般的“哥哥~~哥哥~”似乎仍回想在耳边,那双灵鹿似的眼睛尽是毫无防备的信赖。与其将这份寄托推出去,倒不如收入怀中,成为连接两个陌生人的羁绊。 “我也是最近才想清楚,要是她遇见我的时候父母健在,正值情窦初开,这份感情或许就变成你嘴里说的那种‘喜欢’了。” 说起“喜欢”二字,菲尼斯似乎生出兴趣,扭头看过来,但那张阴郁苍白的面孔、一双黑漆漆的死水一样的眼睛,他从里面实在看不出菲尼斯的情绪,也感受不到菲尼斯情绪的变化,只能暗自揣度着。 “所以说,两个人相遇的时机很重要。小玉把我当作‘亲人’看待,因为她在最需要亲人关心的时候刚好遇上了我。” “你缺什么?”菲尼斯突然这么问,让莫清玄愣了下。 他不确定地回答:“……缺钱?” “……” “开玩笑。我什么都不缺,目前来看,我现在的状态是我能够保持的最佳状态。” 摆在眼前的是一条漫漫长路,他以为他会一个人走下去,但是菲尼斯的出现像一道黑夜中跟随的影子,有时眼睛看不到他的存在,但能感受到他存在的气息。 这让他的内心生出一股深沉的无法明确定义的——好似迷恋的感情,不过说出来未免显得矫情,所以他选择隐瞒,或许有一天这份羞于启齿的感情在相处中日益发酵,成为心底一抹眷恋的温柔。 莫清玄忽然觉得脸颊发烫、心跳加速,像是怀春少女一样心里藏起一个仰慕的、思恋的对象。当这么想时,他发觉自己的心跳更快了,脸恨不得埋进怀里藏起这副“娇羞”的模样。 真是…… ……哎,老不羞、不嫌害臊。 偏偏这时候,菲尼斯戳穿:“你脸红了。” “呵” “为什么脸红,因为热……还是,想到了谁?” 莫清玄略感心虚地抬起头,见菲尼斯双手安放在膝盖上,正面对着他看过来,恹恹颓靡的表情竟看出了几分捉摸不定的严肃。 这……这要怎么说,说我想到了日后的你,才脸红么? 他自认没这么厚脸皮,只能撒谎说:“困了,菲尼斯。我问你个事情你别多心,你——” 话送到舌头上却拐了个弯儿,又悻悻然咽回肚子,重新振作,问道: “——你多大了?” 菲尼斯那两只瞪大得像铜铃一样圆溜溜的眼睛直视过来,听着冷冷沉沉的语气像是质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说话就好好说话,别靠这么近”,突然放大眼前的面孔过分扭曲,犹如变了形,他不禁别开脸,搬起凳子小幅度挪开了一点,重新坐好,面容肃淡一本正经,“我看你比我小一点的样子,要是不介意,可以学小玉叫我‘哥哥’。” “不对,你要问的不是这个——” 可在那漆黑深沉的——密不透光的黑夜一样的瞳孔的注视下,内心所有的渴望似乎无所遁形,但莫清玄何其镇定,淡淡回了一句:“那你说我想问的是什么?” “……” 菲尼斯收回目光,低头陷入一阵死寂般的沉思。 莫清玄拔得头筹,心情一片大好,上床睡觉,突然听见身后一道扬起的声音说: “我没有喜欢的人” 掷地有声,干脆利索。 莫清玄:啊~~ “在我眼里,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凌霄、其他人。” 凌霄的存在竟然这么重要么,他居然不知道。 “不过——” 这时,菲尼斯话音一顿。莫清玄竖起耳朵听,内心好奇之余又感到惶恐。 “——有一个人,于我而言,是个特殊的存在。” 第32章 陌生人 “那是个很温柔的人,他身上有好闻的香味。” …… 不是他 梦里,一双黑暗中移动的视线如影随形,无法摆脱。他顺着那目光寻找,想看清楚那是谁的面孔,可忽然间周身笼罩下一片虚无的黑夜。 而他,是这黑夜里唯一的光。 …… 早上,头痛欲裂地醒来,厚重的窗外透出一抹氤氲的微光。他下意识看向菲尼斯的床,纯白的床单凌乱,上面没有人,然后,鼻子闻到了酸辣粉的味道。 沙发上缩着一团埋头“哧溜”的黑影,竖起的膝盖上夹着一瓶矿泉水,一只骨瘦的手正小心翼翼地拧瓶盖。他的存在感非常低,身体与身后晕染不开的昏暗融为一体,要不是飘在空气中的酸辣味,莫清玄几乎要忽略掉他的存在。 菲尼斯却十分警惕,在莫清玄坐起身的同时,他已抬头看过来,对上视线的刹那又快速缩回去,然后迅速放下叉子,捧起酸辣粉仰头一口气喝完汤,调料包、叉子收拾进泡面桶,再整个儿丢进垃圾桶,最后抽出几张纸巾擦干净嘴。 ——这还没完! 擦嘴的工夫已走到窗前,“哗啦”拉开窗帘,明媚耀眼的阳光照射进来,那张苍白阴郁的面孔如同铺了一层夺目的金光;再推开窗户,一阵清冽的微风吹散了满室浓郁的酸辣味儿。 莫清玄:“……?” 干完这些,菲尼斯坐到电脑桌前,背对着莫清玄,开始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地敲键盘。 “……” 这是怎么,他又没说不能吃泡酸辣粉,用得着做贼似的这么躲他?肚子适时发出“咕噜咕噜~”的抗议:好饿! 莫清玄略觉虚弱,洗漱完之后问菲尼斯:“我下去吃饭,一起吗?” “……嗯”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宾馆 大雨过后,空气中飘着草木清新的气息,还夹杂着一股馋人的炸葱花香。莫清玄使劲抽鼻子,循着香味儿找到一家早点摊儿,招呼菲尼斯坐下。 “老板!来两碗小米粥,十块钱的葱油饼。” 不大会儿,端上一碗煮得金黄灿烂的小米粥,双手捧碗,他礼貌地对菲尼斯一笑,说:“我一上午还没吃东西,就不跟你客气了。” 低头抿了一小口,温热的液体迅速驱赶了口腔的寒冷,咽下喉咙,如一股暖烘烘的洪流经由食道流下,在寒气乱窜的胸膛慢慢扩散开来,流经四肢百骸,身体里麻木又僵硬的寒气仿佛被温暖的野火驱散,逐渐变得暖洋洋。 莫清玄有种再世为人的欢喜感,双手捧起粥碗,先是小口抿,待肠胃适应了热粥,夹一筷子咸菜丝配一口金黄酥脆的葱油饼,再喝一口小米粥咽肚,顿时觉得人生十分圆满。 菲尼斯学他的模样,萝卜咸菜葱油饼、一碗小米粥,不过手边一直放着瓶矿泉水,时不时小抿一口。 两个青年坐在路边摊吃饱喝足,难得有闲情逸致晒太阳的时候,衬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莫清玄接通,懒洋洋地拖长了调子:“你好,哪位?嗯……是你呀!……举手之劳,而且你也帮过我。不远,你要过来么?” 挂了电话,见菲尼斯盯着他,说到昨天的事情,心中一叹,哀伤的情绪不经意间流露出来:“那个孩子跟外婆住,才13岁,父母不在家,非常懂事有礼貌,可我总觉得……怎么说,心里……有一点点心疼。” 这种心疼如针刺一样,没有撕心裂肺那样剧烈,而是细密绵长、逐渐入骨的,等反应过来连吸入鼻腔的空气都呛得无法难受。 菲尼斯低头喝一口水,复又抬头,说:“你在难过。” 莫清玄依然无法理解这种压抑的、哀伤的,仿佛灵魂为之共鸣的,将他的内心搅和得乱七八糟的情绪,只是戳了戳脑袋:“可能药吃多了,记忆没回来,倒开始多愁善感起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艳阳下的巷道出现一个清瘦纤细的校服少年,像一团明亮的光从黑夜里突然跳出来,十分耀眼。少年朝这边挥了挥手,身后跟着一位扎碎花头巾的老婆婆。 他随之站起,挥手示意:“这边——” “莫先生——” 少年李停涩然一笑,转身搀扶老婆婆,却被推开了手。 “我还没老到走不动路的时候。帮我的好心人就是他么——倒长了个人样子,走吧,去谢谢人家。” 走到莫清玄的跟前,头巾下是一张算不上慈祥的面孔,虽上了年纪,但精神矍铄,且打量人的眼神颇有几分不加掩饰的高傲。老人的衣着打扮十分讲究,上衣是复古式的旗袍,肩膀上里搭了一条米白披肩,举止十分优雅,伸出来的细腕子上戴了三圈玉镯子。 莫清玄忙弯腰搀住那只手,道:“婆婆好!我以为只有李停,没想到您也来了。这大热的天气,您该在屋里歇着,我登门探望才对。” “你,就是停停说的,叫做‘莫清玄’的小年轻?” “是的” “这不是说话的地儿,走,前边有个我常去的茶楼。” 老人任由莫清玄搀扶着,一双精明的眼睛细细打量他的脸,突然“咦~”了一声,说:“我瞧着你有些眼熟,我是不是哪里见过你?” “我这样的大众脸,街上到处都是。” 菲尼斯、李停齐齐抬头,似有疑问:“大众脸???” 进了茶楼,扶老人入座。 莫清玄难得风雅一回,点了一壶茶楼的私家茶——老白茶,不会品茶,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小口,好喝!于是乎,一口饮尽。 却听见老人斥责:“牛饮不知细品,糟蹋好东西。” “小辈是俗人,平常渴了喝水,索然无味”,莫清玄从善如流地接道,“没想到水泡了茶,意外好喝。不过,我是个俗人还是个普通人,要是被这么好喝的茶养叼了嘴,以后不想喝凉白开,那以后岂不是要天天求着老太太带我来这儿了?所以,喝一口尝尝鲜,不能再喝了。” 于是,将手里的小茶盅放下,歉意一笑。 菲尼斯有样学样,放下小茶盅,从装电脑的布包掏出一瓶永远喝不完的矿泉水,张大嘴巴往嘴里倒了一口,然后两只眼睛落到窗外摇曳的树枝上。 李停低下头,耸着肩膀,忍笑十分辛苦。 “莫先生的嘴皮子真厉害,我说了一句,你顶好几句,还句句委屈,像是我老人家刁难你一样。这张伶牙俐齿的嘴肯定哄过不少姑娘吧。” 老太太一双精明的眼仍在打量莫清玄,似是要透过那张白净面皮下将他这个人看个透彻。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李停赶紧制止,喊了声:“外婆!” 却见老太太的态度越发倨傲,道:“停停,我教过你,长辈们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嘻嘻,我错啦!晚上罚我吃苦瓜。我们来,是向莫先生道谢的,外婆你不能光顾着喝茶,反倒忘了正事。人莫先生长得好看,可您也不能一直盯着看呀,莫先生要害羞了。”李停低头看手表,又立马露出焦急的表情,道,“呀!下午还要去补习班,那老师很凶,迟到了罚站一节课。外婆你喝完了茶,我送你回家好不好?您刚恢复好,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边。” 说着不禁露出十分忧心又着急的表情 “那你乖乖去补习班,我约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叙叙旧。莫先生跟朋友一起,想来还有其它的事情忙,我老婆子就不打扰了,下次有机会再好好儿道个谢。” 老太太拉起滑落在臂弯里的披肩,施施然站起身,离开时推开了李停搀扶过来的手,背影看上去掘强又高傲十足。 莫清玄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倒了杯茶压惊,心道:老太太的气场强大,他还真承受不来。 这时,李停突然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弯下腰——竟是一个极标准的90度鞠躬,大声道: “对不起” 这一声惊得莫清玄眉头一跳,险些喷出嘴里的热茶。 “我为刚才外婆冒犯您的行为道歉。外婆教导我做事讲道理、待人有礼貌,昨天外婆中暑晕倒的时候,是先生帮了我们,外婆说亲自来道谢,不过,事先没有跟您说,冒昧打扰,实在不好意思。” 面前13岁的李停,少年之姿已有翩翩风度,这样乖巧懂事有礼貌的孩子,谁不喜欢?这时,他又说: “听莫先生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嗯,我跟朋友来昆明旅游,风景不错,想着待十来天再去西双版纳的蝴蝶谷玩儿。”这些话,莫清玄信手拈来,“这几天一直住宾馆,钱包吃不消,正打算找家便宜的民宿,又担心半路被人坑了。你是本地人,能不能给个建议?” 他一本正经地请教,李停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也不是本地人,我小时候跟外婆搬来昆明,在这里住了快六年,这附近很熟悉。你要是住的时间长,还不如找个短租的房子,有小厨房,吃饭也方便。我们小区就有出租的,你要有意思租,我帮你留意。” “这样啊~” 莫清玄笑得眼睛眯起来,瞧着像一只奸诈的老狐狸不怀好意,点头:“那就听你的,短租。李停同学,我跟朋友的住房问题就交给你了,办成之后,我带你去游乐园。” 李停立即耷拉下眼皮:“莫先生,您真不客气。” “嘻~谁让你外婆跟我一见如故呢” “那我去上课了。还有,莫先生,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别拿游乐园哄我。你帮过我,我这算还了你的人情。” “好……” 莫清玄一直以为,13岁的年纪不就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可是,李停与他印象中的时常犯二抽风的初中生格外不同。 “真奇怪,那个老太太怎么教出这么温柔懂事的孩子?”他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手指点了点下巴,若有所思状,“萍水相逢,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好了,而且……人家都找上门了……” 似心有所感,扭头恰撞上菲尼斯的目光,不觉心虚:“那个,没找你商量,我看病花了太多钱,住不起288一晚的宾馆了。接下来的半个多月,先租个房子住下,一边看病一边交流感情,之后的事情……还没想好,算了以后再说吧。” 菲尼斯的问题则一针见血:“为何骗他?” “我只能这么说,我的情况实话实说反倒像是撒谎。” 说罢,自己也觉得好笑,扯唇挤出一个十分无奈的苦笑。 菲尼斯默默收回目光,低头不语。他这副沉思的模样却让莫清玄心中陡然生出不快的寒意,忽然觉得,那双黑沉沉的不透光亮的双眼仿佛有着不同寻常的魔力,可以轻易看穿他的内心,揭露出他温润的外表下一张丑陋又虚伪至极的面孔。 “对不起,我……” 他斟酌着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情。难道说:我利用那个温柔善良的孩子,想办法接近他们吗?恐怕又要问:为何接近他们?那天桥下杀气腾腾的身影、老太太像是认识他的反应,如果都是真的,那他所做的一切都将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要都是他的臆想呢? 一旦开口,便要解释诸多事情。 所以,莫清玄犹豫了,除了“对不起”,似乎什么都不能说。 气氛一时变得尴尬,就在这时,菲尼斯放下手里的矿泉水,从沉思中慢慢抬起头,直视着莫清玄的目光深沉而晦涩,张嘴发出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缓慢与沉重,说:“你,跟我想着不一样。” 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反问:“那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你心机很重,我总看不透你。” “是,是吗?菲尼斯,在你心里,我是个心机很重……的人,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可是,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说你看不透我,好像我能看透你一样。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你见到我那么大的反应,当然不是因为我这张脸长得恐怖,事实上,你以前——在我没失忆之前,就见过我对不对?” 菲尼斯表情一紧,拧眉看他。 莫清玄叹气:“不过,你看上去没打算告诉我,想瞒着我,我也不会问。” 他猜到的事情太多,有些有必要隐瞒下去,而有些一旦说破,两人的相处就会变尴尬。 “菲尼斯,我是不是跟以前的我不一样,让你觉得失望了?” 莫清玄垂下眼帘,哀伤地说道: “对不起,我现在是莫清玄,一个被关了四年好不容易逃出来——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存下去的人。” 十分孤独 ……孤独到,每晚噩梦醒来,都不知道该呼喊谁的名字。 第33章 枕边人 “莫先生,就是这个房间,我已经打扫过了,床单被褥都换了新的。” 李停仍有些不敢相信,外婆那么保守的人,居然会放两个不明身份的陌生人住进来,心里头总有种引狼入室的危机感。 莫清玄倒不觉得意外,反而一脸坦然地接受,并提出要求:“两个大男人挤在一个房间也行,睡一张床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吧?!” “外婆买了一张新床,最快后天到。” “这样啊……”莫清玄赞,“老太太想得挺周到。” 老小区只有个挂名儿的物业,但并不管事,打扫卫生全靠自觉。装修已经破旧,进门的楼道贴满了包治百病的小广告,就连李停家的大门也殃及,各种换锁的、推销信用卡的、收二手空调的五花八门。 不过室内让莫清玄大吃一惊。不同于楼道的破旧不堪,这套三室两厅的房子面积极大,朝南,采光极好,整洁的沙发、明净的茶几,冰箱等家具摆放在家里显眼的位置,零碎的东西不多,故显得十分敞亮。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花香——原来是阳台养了几盆花朵鲜艳的绿植,望之清新怡人。 李停走后,莫清玄立即关上门,扭头见菲尼斯束手束脚地站在床边,看那张双人床的眼神有些不同寻常的畏惧,内心发笑,说:“你别担心,我睡觉很沉,梦里不打架。” “不是这个原因”,菲尼斯慢吞吞说,“你,不明白。” “……??” 这其实是个陈述句啊,但莫清玄没听出来,继而一脸懵:“明白,明白什么?” ——难道是因为他跟柳川的关系让菲尼斯误以为他喜欢男人?!可是,莫清玄喜欢男人么?答案显而易见是否定的——不!于是,他试图解释:“我不明白,我有正常的性取向,不会对你做出什么不轨的事情。” 这时天已经很晚了,简而言之:该洗洗上床了。 莫清玄拿了换洗的衣服进浴室,出来的时候菲尼斯还像个木桩一样杵在那儿,心中大为不解:“你怎么了?” 难道还在介意茶楼的事情,可是,不是已经翻篇了么?这副扭扭捏捏的小女儿姿态,是怎么回事啊~ “之前不是睡过一张床,你要实在介意,我可以打地铺。” 菲尼斯这才有了反应,对那张床仍然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但慢吞吞移动脚步,走到床角,坐下,脑袋压得很低,一边弯下腰脱鞋,一边声音略显颤抖地说: “不用,是我的问题,跟你没有关系。” 那看上去宽阔却单薄的肩膀越发抖个不停 “菲尼斯,难道你——” 就在这时,莫清玄脑中倏忽闪过一个念头,盘腿坐在床上一脸认真,“——在害羞么?” 菲尼斯动作一顿,肩膀颤得越加厉害。 “我来看看——你是不是脸红了——” 话音轻飘飘地还未落地,一只破空而出的手突然袭击向菲尼斯的肩膀,擒拿而下,却见菲尼斯身形一歪,看似轻松躲过,手掌空中转向袭向他胸前,出手十分快,但显然他反应更快一步,手臂抬起挡在胸前。 手掌握拳重重撞上,可莫清玄岂是吃素的,早有准备,另一只手从菲尼斯背后绕来,突然勾住他的脖子往前一带,菲尼斯整个人便被压到床上,正要奋起反抗时,莫清玄在他耳边轻飘飘地说: “嘘~” 气息如吹在他耳边 “……小点儿动静,别惊动他们。” 菲尼斯立即蔫了下去,被按住脖子,像被拿捏住了七寸,脸埋进枕头里一声不吭,看上去有些可怜。 此时莫清玄说话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似在撩拨: “小柳说你很强,可你现在被我压在床上一动不能动,是他撒谎了,还是……故意让着我,呵。” 手下禁锢的力道加大,看菲尼斯吃闷亏,莫清玄越发得意,但面上的表情故作高深,说:“你要跟着我,行,我欣然接受,不过咱俩的感情可不能再这么陌生下去了,得深入发展下,菲尼斯先生,请问你有什么好的可以快速增进感情的方法吗?” 墨绿色的床单因两人交叠的重量深陷下去,空调开得很足,温度很低,冷气让莫清玄后背上的皮肤泛出一层战栗的鸡皮疙瘩,手中菲尼斯的手腕却也很凉。莫清玄不禁生出一种身上的热度被吸干的错觉,正欲松手,身下的菲尼斯忽然拱动了下。 这一动不得了,把莫清玄吓坏了,慌忙松手:“我抓疼你了吗?” 话音刚落,菲尼斯的脖子以一种扭曲的弧度转过来,他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身下一股强大的力道将他掀翻,天旋地转之后,定一定神,发现风水轮流转——自己被压在菲尼斯的身下动弹不得。 “……” 原来力气这么大的么 他有些惊讶,然后尝试推了推菲尼斯的胸膛,哪料纹丝不动,于是他陷入了自我怀疑,说:“我大意了,再来再来!” 菲尼斯却欺身压下,两只铜铃似的眼睛盯住莫清玄的脸,一动不动,慢吞吞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话怎么,如此厉害? 反倒激起了莫清玄争强好斗的少年意气,眯起眼睛呵呵笑道:“那就挑个时候比划比划。现在不行,在人家的地盘上,不管做什么都不方便。” 先前在贪狼那里接连受挫,后来跟柳川争斗时又居于下风,都是因为受制于人,真本领无法施展才搞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可现在,竟受制于看似肾虚(?)怏怏无力的菲尼斯,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的内心悲愤交加,面上却表现得十分淡定,只是菲尼斯的重量全压在他身上,略觉得沉,所以双手又推了推。 想当然,又没推动。 内心微微挫败 “凌霄说过一种增进感情的方法,但我想,你不会同意。” “怎么,他教你的——” 凌霄教的,都是烂透了的馊主意,不能用,又问:“——你会照他说的做?” 菲尼斯突然不动:“……” “还是我来” 他忽然绷住脸,一只手不知何时绕到菲尼斯的后脑勺,摸上蓬乱的头发,操着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力道将菲尼斯的头压向自己的嘴唇,同时迎合一般微微仰起脖子。 却意外发现菲尼斯全身一僵,继而撇开脸,与亲来的嘴唇蜻蜓点水一样擦过。 轻到几乎察觉不到触碰的亲吻 …… 这是拒绝的意思吗? …… 莫清玄放开他,搁在他怀里的身体仿佛变成了僵硬的石头沉甸甸地压着胸口,呼吸十分难受。他气息不稳地说: “看来你不想这样增加感情,那就起开别压着我。不然,我误会你喜欢我,又做出让你误会我喜欢你的事情,一来二去,感情就更复杂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无奈。 菲尼斯侧脸对着莫清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开口:“我不明白,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大概……唔,呃……” 这一问,把他也问愣了,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因为没有亲身经历过,甚至于,柳川对他表现出的热烈得像烧了一把野火熊熊沸腾的感情,即便能清晰地传达给他,可他的内心仍然不能火热起来。 直到现在,身上菲尼斯这样压着他,做出一些事情,莫清玄仍觉得自己的内心风平浪静。 “唉” 最终,他认输了,不再费脑子想,又推了推菲尼斯的胸膛,说:“我也不知道。我没有经历过,不过我想,那应该是回家的感觉罢,心有所属,念念不忘,回到你的身边,像是回到了故乡。” 这次,没怎么用力就推开了压在身上的菲尼斯,他依然偏着脸,那高挺的鼻梁投下灰暗的阴影、淡色细长的嘴唇抿紧,苍白的皮肤与纯黑的瞳孔形成极致又鲜明的黑白对比,没有鲜活的颜色,整个人透出一种封闭式的沉沉死气。 莫清玄微微叹气:“睡吧,我不惹你了。” 他仍旧不肯看莫清玄,尤为执拗,连话也不说了。 “怎么,还想我哄你?你多大了,看上去比小玉大一点儿,成年了吗?” 莫清玄觉得他在闹别扭 菲尼斯瓮声瓮气地回答:“19” 嗯? “19岁” “这么小哎……” 果然,欧美人比东方人显老,这么一满面沧桑站起来比他还要高的孩子其实才19岁。 “直呼名字显得疏远了,你要学小玉喊我‘哥哥’吗?” 他就是随口一说,话里有几分调戏的心思,却见菲尼斯拉了一角被子,背对着他侧身躺下,一副生了闷气不愿意再搭理的模样,咕哝了一声: “睡觉” 然后一动不动,睡着了一样。 莫清玄也躺下,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结网的蜘蛛,逐渐沉沉睡去,再次醒来时,他是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欲望呼|唤醒的。 枕边男性火热的气息源源不断地冲击过来,如同醇厚的红酒在空气中发酵,逐渐沉入毛孔,呼吸乱了。沉睡在身体里的那些日夜不休拥抱的记忆被唤醒,在黑暗中不知不觉间生出了躁动的渴|望。莫清玄翻了个身,背对着菲尼斯,即使知道菲尼斯看不到他此刻脸颊上的酡红,他依然有种不可避免的羞耻感。 这种时候,就算做出了羞耻的事情,菲尼斯也不可能知道,忍无可忍之下,难道尽兴地撸|一发? ——NO!NO! 莫清玄又羞又怒地爬起来,去了浴室,冲了冷水澡。 一身寒气走出浴室的时候,瞥见房门露出一条虚掩的阴影。 他不觉愣住。他清楚记得睡前锁了门,谁打开了它? 目光不禁落到床上沉睡的身影,同一个屋檐下猜不透的人心,需要防备的是哪个…… 脑中忽然响起凌霄的声音:这不可能。慕慕睡觉很轻,一片树叶掉地上都能把他吵醒。 可在他印象中,菲尼斯一向睡得很沉,谁在撒谎?看不到的真实,他只能自己确认。于是他轻手轻脚地靠近那张床,爬上去。柔软的床铺因此下陷,见菲尼斯好似动了一动,心“砰!”一下险些跳出嗓子眼儿。 他居然有点儿紧张 空气中一股芬芳馥郁的檀香味飘散出来,萦绕在鼻端似乎带着烈酒的醇香,将他的脸颊熏蒸得像涂抹了胭脂。 越靠近菲尼斯,心跳越快。 莫清玄本在犹豫怎样知道菲尼斯睡没睡,可当皎白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深色的床铺上,像一只柔白的手慢慢描摹出那张睡脸的轮廓——浓黑飞斜的眉毛、英挺的鼻梁,嘴唇的颜色很淡,皮肤透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这张脸上,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那一双白如纸、黑似团墨的眼睛。可现在它紧闭着,十分安静,呼吸很轻,但人睡得很沉。 凌霄说他的身份是大名鼎鼎的黑客,是慕慕——祈慕之,还是躺在他枕边不设防的菲尼斯? 如此乱七八糟地想着,那张脸在眼前逐渐放大,等意识过来时—— “……” 距离过于亲近,几乎要亲上月光下青灰色的嘴巴。 他能感受到菲尼斯滚烫的呼吸,心中迟疑:要不要亲下去?亲下去的话,总觉得趁人之危,不仅如此,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非礼良人的负罪感! 19岁么 19…… 按理说,这样的年纪在上大学。 莫清玄内心苦苦挣扎,他有种“色迷心窍”的感觉,理智辛苦地拽着他:你别——你别精|虫上了头!把人家孩子吓跑了!! 好的……罢,莫清玄放弃,但又不甘心,凝视那一截尖削的下巴,忽然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爱惜地摸了摸,然后停在嘴角,似要感受那处的柔软。 他终究有色心没贼胆,收回爪子,低头靠近在菲尼斯的嘴边,试探地问道: “祈慕之,你醒了没有?” 话音顿了顿,又说: “……要是没醒,我可要亲下去了。明天你不能找我算账。” 正当他等待菲尼斯回应,心中焦急的时候,身后虚掩的门“吱呀”一声似被吹开了,由客厅而来的一股夏日的腾腾热气冲上他的后背,他不觉一抖,霎那间回头—— “谁?!” 房门在热风中“吱呀”又晃了一下 便在这时,门外月光映照的白墙上掠过一条细长的人影,受到惊吓像夜晚尖尖的触角又缩了回去,倏忽不见。 莫清玄神色一紧,匆忙追了出去。 身后平躺在床上的菲尼斯忽然翻了个身,身体慢慢蜷起来。 第34章 监视下 清晨七点整,李停起床。 李停像往常一样,迷迷瞪瞪地穿衣服、系鞋带,推开门,拖着沉重的步子去卫生间,经过厨房,突然停住脚,抽了抽鼻头:“好香~” 空气中飘着一股新鲜的饭香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毛茸茸的脑袋探进去看,见小桌子上晾着一锅香喷喷的南瓜粥,还有一碟子澄白晶莹的萝卜丁、一盆浇了蒜汁的酸黄瓜,蒸笼里白胖的小包子、小馒头正冒着热气。 他不禁咽了咽口水,意识到这个房子里不再只有他跟外婆两个人,还有两个昨天搬进来的租客,以后不能再这么随意。于是他用手扒了扒乱糟糟的头发,低头又整了整衣服,系好扣子,转身要走,就听见莫清玄的声音似乎笑着,说: “你醒了啊。你说可以用厨房,我就没打招呼做了早饭。” “——没事。我跟外婆不做饭,厨房这些东西都是新的,莫先生用完洗干净放回原处就好。” 他回过头,客客气气地笑了笑,却在看清莫清玄身上穿的围裙时没忍住,“噗——”笑喷了! 那围裙上画了一颗圆溜溜黄澄澄的,顶着一片绿叶的大橙子,不管怎么看,与莫清玄那张俊秀端庄的面孔、斯文正经的气质——实在是不搭呀! “莫先生,这是你自己买的么,噗——哈哈抱歉,原来你喜欢这种可爱的。” 莫清玄淡定地解下围裙,说:“五块九菜市场买的。别笑了,快去洗漱,赶紧吃饭,你八点十分上课对吧?” “什、咳咳——” 李停的笑声止住,开始咳嗽,抖着手指伸向小桌子。 “你外婆免了我们的房租,为表谢意,这段时间你们的伙食就由我负责了。” “莫先生——” “——打住,‘莫先生’这个称呼听着……”只见他拧着两弯细长的眉毛,表情不妥地说,“……总觉得别扭。要不你以后喊我的名字‘莫清玄’,要么喊我‘大哥’、‘哥哥’。我就学你外婆,喊你‘停停’好吧?” 李停愣住了 他的脑袋里像“嘭——”炸开了一朵烟花,只觉眼前流光溢彩,灿烂无比。 “我,我早饭都是去楼下买一杯豆浆、一个手抓饼,路上吃……” 莫清玄笑了笑,说:“楼下好几个早点铺,你指哪个?等我哪天偷懒了不想做饭,你就带我下去吃。” 这一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李停五年来头一次一起床就喝上了热乎乎的饭,萝卜丁脆甜,包子里有菜有肉。 但莫清玄不知道这些。他回房间,见菲尼斯还在睡觉,嘴里微微叹了口气,躺到床上,枕着手臂忽然来了睡意,正要合上眼睛,枕边突然响起不大的动静,他应声扭头,正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瞳孔,心中一跳,忙坐起来。 “你醒了呐。菲尼斯,这样游手好闲的日子太堕落了,我们……要不要找点儿事情做?” 菲尼斯也坐起来,搂着膝盖,头微微前倾探向莫清玄的脸,两只瞪大的眼睛盯住他,很认真地问:“你又打什么主意?你名义上是个死人了,‘莫清玄’这个身份是假的,再管闲事,小心惹祸上身。” “嗳~?那要这么说,你‘菲尼斯’还有‘祈慕之’这两个身份,哪个又是假的?我只是好奇,没有怀疑你的意思,这么一说,咱俩的身份都藏着一段秘密,可能还不怎么光明正大。” 菲尼斯又靠近,呼出的气息险些扑在他脸上,问:“你为什么那么做?” “什、什么……” “没什么,我饿了,下楼吃饭,你跟我一起。” “可是,锅里有饭。” 菲尼斯已经走下床,趿拉着鞋子进了浴室,只留给莫清玄一个高瘦佝偻的寂寞寥寥的背影。 莫清玄心里娇弱地“嘤~”了下,又开始心疼。 出门的时候,衣着素净的张老太坐在餐桌前,正拿勺子舀一口飘香的南瓜粥送进嘴里,见他二人要出门,颔首笑了笑:“别玩太疯,晚上早点儿回来。小莫,你这萝卜丁腌得真不错,手艺比得过我常去的粥铺,家里是开饭馆的啊?” “老太太喜欢就好。” 莫清玄礼貌地笑了笑,又说:“我跟朋友下午四点多就回来了,晚饭想吃什么,老太太别客气只管告诉我,我尽量满足,算是答谢您的收留。” 菲尼斯怏怏地杵在门口,等他们客套完,已经连打了两个哈欠。 早上九点,昆明的街道暖阳柔风十分舒适,路两旁盛开着鲜花。 莫清玄以为菲尼斯说的“下楼吃饭”是在小区楼下,哪料走了将近二十分钟,停在一家咖啡厅门口。这时他的微笑里透露出穷酸,提醒: “很贵的吧?” 却见菲尼斯面不改色地推门进去,娇滴滴的女音传出来:“欢迎光临。先生有预约吗?” 他只好硬着头皮跟进去,被安排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窗外是一片盛开的红玫瑰,在阳光下像泛起潋滟着锦的金光。 菲尼斯点了一杯咖啡,推给莫清玄,自己从包里掏出刚从路边买的一盘香蕉,剥一根送进嘴里。 莫清玄谨慎地问:“真的不会被赶出去吗?” 这时候服务员端着一杯水走过来,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怎的,这位服务员脸上的笑容特别甜,看菲尼斯的眼神尤其亮晶晶。 “先生,您的纯净水。” 菲尼斯吃完一根香蕉,一手端起纯净水放嘴边儿“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一手拎出笔记本,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嘴里说: “过来,看这个。” 莫清玄就挪过去,视线落到屏幕上,见在播放一段视频,里面房间的摆设有些眼熟,当看到一个少年推门进来,清嫩濡软的声音说道:莫先生,这是你们的房间。 顿觉眼前一黑,靠住菲尼斯的肩膀,脑子疼,犹不敢相信:“这——这是房间里的监控,是吧?!老太太不放心我们,特意装上的吧?!那她为什么还假装慷慨,腾房子给我们住?老太太的胆子也挺大,才见过一次面的陌生人都敢请进门,同住一个屋檐下,要是我们有不轨的企图,她以为她跟外孙还有活命的机会?” 那日老人睁着一双精明的眼睛打量他,声音仿佛又响在耳边:我瞧着你有些眼熟,我是不是哪里见过你?似曾相识的脸……难道以前真的见过? 莫清玄捏了捏自己的脸皮,微微失神,然后又敲了敲脑袋,心想明天要不要去大医院再检查一遍,看里面究竟哪里坏了?这时监控播放到菲尼斯似有顾虑地杵在床边不肯上床,他觉得有趣,一边盯着画面一边问道:“菲尼斯,你是怎么发现有监控的?” 菲尼斯慢吞吞回答:“进门就知道了。” “可以倍速吗?” 到了夜晚,不知过了多久,与辗转难眠的莫清玄不同,菲尼斯睡得很沉,一动不动几乎没怎么动弹过。直到他再次坐起来,去浴室冲冷水澡,刚合上浴室门,就见紧闭的房门忽然“啪嗒”一下似是开锁的声音,紧接着缓缓露出一条风吹的缝隙。 但并没有看到门外的影子 莫清玄不禁失望,但下一刻突然打了个激灵,下意识要伸出手去关电脑,要么捂住菲尼斯的眼睛阻止他看下去,但这股冲动被他硬生生地止住了。 这时菲尼斯抬头好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垂下眼皮,蹲坐在沙发上,剥了一根香蕉边吃边看录像,行为有些莫清玄无法理解的古怪。 床上莫清玄意欲亲吻菲尼斯的画面在皎白的月色下显得十分懵懂朦胧,静止了很久,他被门外的动静惊动,追了出去。 满室的旖旎尽数散去 莫清玄为掩饰心中的尴尬,随手掰了一根香蕉,心不在焉地说:“我不做趁人之危的事情,我要亲,会光明正大地亲,绝对不会偷偷瞒着你亲。” 咬了一口,软濡粘嘴,糊在喉咙实在咽不下去。 手边递来一杯咖啡,他接过,喝了一口——好苦!险些一口喷到桌上。那团又苦又涩的东西好不容易咽下去,手里剩下半根香蕉,他问菲尼斯: “你嫌弃吗?” 菲尼斯没吭声,伸出手,他立即欢喜地把那半根香蕉放上去,笑容里居然有几丝讨好的老狐狸一样的谄媚,说: “菲尼斯,你看我。” 菲尼斯就抬头看他 他立即捏了捏那张苍白的脸皮,笑得一本满足:“19岁,也不算未成年,洗洗干净就可以吃了。我现在相信你有自保的能力了,小朋友,喂饱肚子就早点儿回去,不要被坏叔叔拐跑了。” 没忍住,又想摸一摸菲尼斯的发顶。那头蓬乱的头发显然没小玉的好摸,可手感如何,摸过了才知道。 然后,菲尼斯的眉毛微微一皱,说不清是抗拒还是生气,眼皮抬也不抬地直接出手,抓住了伸到他头顶意图不轨的爪子。 这一抓,用力很大。 莫清玄抽不出来,惊叹:“手劲儿真大!菲尼斯,你要跟我比谁的力气更大么,现在不行,因为我现在必须得出门了。” 菲尼斯仍是不松手,死盯着他,说:“别摸我的头。” 他被看得心虚,但十分好奇:“为什么不能摸?老虎的胡子——摸不得,你的头也摸不得,难道你的本质是大老虎吗?” 哪料菲尼斯回他:“你胡搅蛮缠的时候,跟凌霄很像。” “……?!” 这是被嫌弃了的意思么,他再接再厉:“不能摸,能亲嘴吗?” 狭小又偏僻的角落挂着盛开紫色花串的藤蔓,飘着一股清新的香气,与莫清玄身上似有似无的檀香掺杂在一起,尽数朝菲尼斯扑过去,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忽然逃避一样眨了眨。 就在这时,莫清玄微笑的眼眸缓缓上挑,声音里含着一丝丝颤抖的听似薄凉的笑意,说:“菲尼斯,你似乎……很喜欢拿我跟凌霄比较。” 菲尼斯张了张嘴巴,似是要说些什么,却在看清楚他脸上的笑容时突然闭嘴,然后低下头,松开他的手转而抱住自己的膝盖,看上去居然有点儿瑟瑟发抖的可怜。 “唉,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这样……好像我欺负你一样。我没有啊~菲尼斯,其实,你总说我跟凌霄很像,我很在意,凌霄也会这样——” 身体挡住了背后一切可能看到的视线,欺身下去。 “——亲你的嘴吗?” 冰凉却柔软的触感,上面有香蕉甜腻的气息。 菲尼斯瞪大了双眼,黑色瞳孔涣散成一团泼开的墨,沉寂的眸底暴露出一点皎白的光——那是映在眼中的莫清玄的脸。 莫清玄只亲了一下,然后拉开距离,一脸认真地说:“不是我喜欢的味道。下次建议你吃葡萄,西瓜也行,我会更愿意亲你。” “……” 菲尼斯毫无反应,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还未回神。 “你不说话,实际上,你不反感我这么对你,也不喜欢我,那我理解为——你对我,是不是有一种更复杂的,你自己也没办法说清楚的感情?” 莫清玄直觉很准,但这次他没再追问下去,而是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一张端正俊秀的面孔笑成了狡猾的狐狸面,紧接着,手就放在了那头蓬乱的头发上,得逞地摸了摸。 “我去接李停放学,顺便问一些事情。老的搞不定,小的可以哄一哄。” 匆匆留下这句话,起身开溜。 等菲尼斯从惊吓中回过神,哪儿还有莫清玄的影子。接着,他伸手也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像刚才莫清玄偷摸他一样,咕哝: “不一样……” 又掰了根香蕉,咬了一口,目光落回到突然蓝屏的本子上,一个“N”形符号跳出来,依然缠绕着黑色的木香花。 这一天,李停觉得不可思议:早上起床吃到了热腾腾的早饭,下午放学,居然有人来接他。心里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惶恐,但惶恐之余,又心生警惕: “莫先生,你怎在这里,知道我这个点儿放学?” 第35章 幸存者 “特意问你外婆的。那天说好你帮我找房子,我请你去游乐园,刚好明天周末,所以跑来约你——李停同学,有兴趣游乐园一日游吗?” 李停“啊~”张大了嘴巴,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嘟起嘴巴,说:“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饭,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校门口,小卖铺前,一大一小面面相觑。 莫清玄心想这孩子真不可爱,一点也不好糊弄,不禁幽幽一声叹气:“你觉得我有什么目的,我能有什么目的,你是初中生,又不是三四岁的奶娃娃,我还能把你拐跑了吗?游乐园离小区不远,公交101路直达,路程不到半个小时,就是门票有点儿贵。我跟你外婆打过招呼了,她老人家非常赞同并支持你周末出门玩儿,还数落你周末只知道待在家里,一点儿都不活泼。” 李停简直要跳起来,要指着莫清玄的鼻子,大吼:你胡说!不过周围人来人往的有认识的同学,还有老师,他硬生生憋住了,一本正经地反驳说:“外婆平常不喜欢我到处跑,所以我周末都待在家里温习功课。” “可是,你外婆的意思就是让我带你出去玩儿!” “我回家问外婆” 莫清玄扭头买了两根冰棒,分李停一个,笑眯眯地点头:“你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然后他坐在台阶上,一脸惆怅地舔冰棒。 李停问:“你又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觉得……唉,游乐园的门票真贵~” 两人舔着冰棒回家,下了公交,莫清玄调头去另一个方向。 李停喊:“莫先生——你要去超市吗?方向反了。” 他挥了挥手,表示没有错:“我去菜市场。” “小区有菜市场么?我怎么不知道。”李停追上来,疑惑地说,“你好像对这附近很熟悉,以前来过吗?” “到一个新地方,难道不先熟悉附近的环境吗?”莫清玄理所当然地反问,走到一个乱哄哄的露天广场,大爷大妈提着菜篮子一窝蜂往前涌,他扬了扬下巴指道:“喏!就是这里了。正是人多的时候,小心别冲散了,你的手机钱包拿好。” 李停则一脸畏惧的模样,停滞不前,说:“我,我还是不进去了。唉莫先生真厉害,这样偏僻的地方都能找到。” “蔬菜都新鲜,也便宜。切好的冬瓜买两块儿,秤点儿虾米回去煲汤,啊——有草莓!” 莫清玄拉起李停的手往人群里冲,费力地挤到地摊儿前,盯着篮子里红通通的小草莓咽口水。 李停小声说:“超市里也有,比这些大,很红。” 他似乎没听见,问老板:“能尝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从篮子挑了个小的草莓,搓掉上面的泥巴,丢进嘴里,嘴巴顿时笑开:“有点儿酸,来两斤。” 李停捂脸:“你别买这么多,外婆不会吃的,我也不吃。” 经过一个冒白烟的烧烤摊,他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 莫清玄问:“你要吃烧烤么?” 他立即收回目光,低头,声音放小了说:“外婆不让我吃路边摊,不干净,回去拉肚子。” “偶尔吃一次没关系。你外婆要是问起来,就说你没吃,你看着我吃。” 莫清玄对待李停的态度十分随意,买了一大包撒了孜然粉辣椒面的烤羊肉,递给他:“你先帮我拿着。我去买只王八炖汤。” 李停乖乖贴墙站着,等莫清玄买菜回来,他觉得已经被锡纸盒里飘出来的烧烤味熏透了,嘴里正不停流口水,起初还能忍住,但到后来菜市场各种炸腌蒸煮的烟火味阵阵扑来,中午校食堂没吃饱的肚子开始咕咕叫,然后再也忍不住,一边吞口水一边焦急等莫清玄。 看到莫清玄回来的第一句话:“我们去哪儿吃?” 莫清玄轻轻“咦~”了声,然而表情淡定,指着路边一家关门的菜馆子,门前放了一张长凳子。 “走,去那儿坐着吃。” 烧烤果真是无法抗拒的美味,李停咬了一口土豆片,表情一本满足:“原来是这个味道啊,莫先生,谢谢你。” 莫清玄却好奇地问起:“你外婆对你很严格,我似乎没听你提起过你的父母,他们不管你吗?” 李停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他们不在了。” 他脑子一懵,似乎吓到了:“不在的意思……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我6岁半那年家里失火,外婆抱着我跑出来,房子里外公还有妈妈,还有些不认识的叔叔没有……”,他说这些的时候,眨了眨蒙上水雾的眼睛,没有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悲伤,“不过我外婆说,妈妈是做生意得罪了人,遭到了报复,还告诫我以后千万别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不报,时机未到。至于我的父亲,我小时候应该见过,但搬来昆明之后就没联系过了。” “等、等一下——” 信息量有点大,莫清玄一时没有理清楚,照李停这么说,仇人纵火,他妈妈外公还有那些不认识的叔叔——分明是被杀害的?!这可是一桩灭门大案。 “你外婆没有报警吗?” 李停摇头:“没有,外婆说屋子里的那些人都不是好人,警察不敢管他们,所以让老天爷管,一把火烧了干干净净。但我是无辜的,所以外婆救了我,对我很严格,就是害怕我以后成为妈妈那样的人。” “哎~” 听他这么说,莫清玄竟不知道如何接话,除了叹气。世界上的好人坏人难分,但是,无论犯下多大的错——哪怕是十恶不赦的罪人,生命高于一切,除了法律谁都无权剥夺他们的生命。 以暴制暴的结果是将仇恨延续下去,制造更多的混乱。 “那你知道杀人凶手是谁吗?” 他十分关心地问,果不其然,李停放下烤肉串,一双氤氲的眼睛看着他,似是不解,又充满了怀疑:“不知道,外婆没说。不过,莫先生你很关心这个事情?” “呆子,我更关心你!” 莫清玄举起手在他后脑勺拍了下 “——你干嘛突然打我?”李停捂头 他环顾四周无人注意,压低了嗓子,恨铁不成钢:“那个凶徒杀了你全家,谁知道会不会又突然出现,盯上你跟你外婆,你就不害怕?你外婆也是心大,居然敢收留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就不怕我是同伙儿要害你们?” “——我也觉得奇怪!”李停点头表示赞同,挥舞一根肉串,“外婆平常不让我跟陌生人来往,怕招贼,可那天见了你之后就一直打听你的事情,还允许你住进家,我就觉得,外婆应该认识你的,但可能不熟,所以你没印象。” 莫清玄暗叹:就算熟悉,他现在也记不得啊~那位老太太实在精明,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一直有意无意地试探他,连在他跟菲尼斯的房间里装摄像头这样无耻的事情都能做出来。 就在这时,李停突然低下头,无措地说了一句:“我也害怕……” 他听了一愣 “可是,都过去六年了,凶手都没有找过来,你不提起,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所以我乐观地想,以后也没事了吧?” 少年乖顺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忧郁,但眼睛里一派纯净的天真,这让莫清玄说错了话一样愧疚,忙柔声安慰:“是我不该多嘴问。你说得有道理,那件事情当年就结算清楚了,又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相信你跟你外婆以后也会平安无事。不过,我还是多嘴一句,要是发现身边多出一些可疑的人物,你第一时间去报警——” 哪料少年抬头乖巧地看他,反问:“莫先生算吗?” “这……” 莫清玄竖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我是个有原则的人,绝不伤害无辜的老人孩子。” 李停问号脸:“……???” “我要说我是个好人,你会觉得我自夸,心里笑话我;说是坏人,你又害怕,更何况,我也不是坏人。” “那你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莫清玄正襟危坐,一脸严肃:“一个正直勇敢,又爱管闲事的人。” 李停幽幽说道:“明明是个话唠……” “话唠”携幼子,双双还家,半路莫清玄忍不住痛心疾首:“我真是个话唠吗?为什么我不觉得,我话不多呀,总共才说了几句——” 李停低头看路,小声打断:“有人跟着我们……” 这一路上哄哄嚷嚷,背着书包的孩子嘻嘻哈哈跑到前头,跟在后面的家长大嗓门责骂:小心点儿看路!看路!摔疼了就知道哭!进了小区更是热闹。 莫清玄心不在焉地说:“连你都发现了,可见那位老兄不怎么专业。” 李停猜测:“会不会是——” “——不是!你别胡思乱想,大街上人这么多,兴许顺路呢。” 他拍了拍李停的发顶,安抚一笑。 回到家,张老太不在,李停自觉去厨房择菜。 莫清玄洗了一盆小草莓,敲门:“菲尼斯,我回来了。” 等了一会儿,没回应。他推门进去,看见菲尼斯蹲坐在椅子上,正搅拌一盒飘着热腾腾白雾的泡面桶,那张苍白的面孔僵硬地扭过来,手抖了下,似乎有些惊慌。 他连忙解释:“我敲门了,对不住,要不我关上门重来一遍?” 菲尼斯取了本书盖住泡面桶,然后手伸向耳朵,取出耳机,慢吞吞地说:“不用。” 莫清玄瞥见那本书——《黑客先生的□□女友》,露骨缠绵的封皮,不知为何有些眼熟,但他有要紧事,双手捧着小草莓:“酸甜正好,尝尝?” 菲尼斯低头不吭声 “真的好吃,唉我不骗你,你不能因为人家个头儿小,卖相不好看就嫌弃不好吃吧?” 菲尼斯再低头:“我不吃草莓。” “啊~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因为我摸了你的头?” 菲尼斯仍是说:“我不吃草莓。” “那如果我拿嘴喂你呢?” 他突然咬一颗小草莓,没羞没躁地凑上去。菲尼斯的手抖变成了全身抖,哆哆嗦嗦地抬起头,终于敢直视莫清玄的目光,然后抖着嘴唇似是确认:“可以么?” 回答他的是莫清玄叼着小草莓的嘴往前凑了凑,眉梢上挑竟笑出了几分引人亵玩的妩媚气息。 然后,菲尼斯抿紧了淡色的嘴唇,像受其诱惑,慢吞吞靠近那颗含在唇瓣间的小草莓,可实际上,动作很快,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交互的刹那,莫清玄只感觉到嘴唇一热,小草莓就被吮走了。 近在眼前的黑沉沉的瞳孔仍在盯着他,似要盯进他的眼睛里面。他心中微微荡漾,像是一块刚出烤箱的香软芬芳的蛋糕摆在眼前却只是舔了舔,怎么也无法满足,于是色向胆边生,突然出手搂住了菲尼斯的脖子,圈进自己的怀里。 菲尼斯那张消瘦苍白的面孔顿时火烧一般,阴郁的表情龟裂,紧接着是难以置信、难以抑制地火辣滚烫。 这时小草莓刚到嘴边儿,莫清玄的舌|尖一推,便含进了嘴里,与它一同进来的还有一条灵活的游舌,像是撩拨一样扫了一下。 苍白的面皮迅速变成绛红色 莫清玄仍披着端庄斯文的皮,装模作样地说教:“实际上,你很享受对不对?要不然你力气大完全可以推开我。你没有推开,就是喜欢了。” 菲尼斯嚼着小草莓,一面慢吞吞回答:“杨媚也这样亲过我。” 他立即眼皮一跳 “只是,不一样……” 不一样,什么不一样?他又精神大振,正要追问,身后房门敲了敲,紧接着一个稚气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响起,说: “莫先生,该做饭了。” 莫清玄应声回头,见李停站在门口,保持着敲门的动作,正面无表情地望过来,大惊:“你什么时候来的?这些,刚才我……菲尼斯,你也看到了?” 李停面无表情地点头:“我敲门了,很大声!只不过你们太专注了。” “是、是这样么……”,莫清玄窘迫地挠头,“我去做饭!” 迅速撤离现场,但又忍不住回头,目光似有似无地瞥过那个泡面桶,然后落在菲尼斯红通通的脸颊上,提醒: “要糊了” 莫清玄撤离之后,留下李停与菲尼斯大眼瞪小眼。过了片刻,李停转去浴室,拿一条湿毛巾出来,递给菲尼斯。 菲尼斯接过,湿毛巾捂脸。 …… 晚饭尤为丰盛,张老太十分满意。但饭桌上只有三个人,不见菲尼斯。 莫清玄面不改色地扯谎:“我惹他生气了,吃完饭我去哄哄就好了。” 李停一副“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专心吃饭 张老太一边小口喝冬瓜虾米汤,一边状似关心地问:“你跟你朋友的关系真好,一块儿旅游,吃一起住一起,是发小?” 莫清玄回以微笑:“半路遇见的。他执意跟着我,我也看他顺眼,心里喜欢,就路上一起做个伴儿。” 然后,张老太叹了一声:“有人做伴儿真好,哪像我家停停,只会闷在屋子里,也没有玩儿得好的朋友。” 莫清玄客套了一句:“他还小,学习为重。” 李停立即撩起眼皮懒懒地看了一眼,低头喝粥,显然不愿插进话题。 晚饭之后,张老太照常出门散步消食,李停忧心忡忡,非要跟去。 张老太眯眼想了一会儿,点头:“好吧,我正想问问你的功课怎么样了。” 莫清玄送两人出门,收拾好厨房,回房间继续吃小草莓,一边吃、一边惆怅,因为: 菲尼斯又不理人了 第36章 游乐园 大暑天,游客依然很多。 莫清玄内心后悔:好热!戴一顶草帽站在墙角等风来,双眼羡慕地看园子里打水仗的李停,跟蹲墙角数蚂蚁的菲尼斯说:“要不咱们也进去玩儿吧?” 菲尼斯闷声:“不去!” “我都要晒成一滩水了,你不热么?” “不热!” “我带了你爱喝的矿泉水——” “——不渴!” 菲尼斯强势打断他要说的话,继续低头数蚂蚁。 莫清玄心里叹了口气,迈着步子走了。菲尼斯抬眼偷偷看他远走的背影,两条长斜的眉毛皱了皱,复又低头,撑住膝盖慢吞吞地站起来,正要追上,却又见莫清玄端着一个绿色的塑料水盆折返回来。 菲尼斯顿住,不解。 李停小心翼翼地看过来,打手势:危险——跑! 这时候,菲尼斯的反应有些迟钝,愣了片刻,等莫清玄走到近前,一盆水突然兜头浇下。 李停捂眼,不忍再看。 菲尼斯顶着湿淋淋的头发,低头看莫清玄端庄俊秀的脸,眉毛又跳了跳。 莫清玄笑眯眯地问:“爽吗?” 贴墙走过来的李停:突然觉得这人好可怕啊~怎么回事? “嘻嘻,不热了吧,你也去接一盆冷水泼我,消一消我的火气好不好?” 绿色塑料盆双手奉上 菲尼斯警惕地后退,莫清玄步步紧逼,直到退无可退,站在墙角,他像是认命一样垂下脑袋,嘴里似乎叹了一口气。 莫清玄得逞一笑:“这么纵容我,不怕我日后更过分?” 菲尼斯抹了把湿淋淋的头发,撇开脸,终于吭声:“有人来了。” 莫清玄回头,见李停贴墙站着,正悄咪咪地往这边看。 李停小声建议:“莫先生,你要觉得热,有个清凉的地方很适合你。” “哪个地方?” …… 十分钟后 莫清玄站在鬼屋前,叹:“真是个清凉的地方。” 跟在身后的李停悄悄问菲尼斯:“莫先生太过分了,你怎么不揍他?” 菲尼斯拖着沉重的步子,驼着背,手插进兜里,慢吞吞说:“没关系。” “他都泼你冷水了,这要是没关系,那什么没关系?” 这次,菲尼斯低头认真想了会儿,才回答:“不让我跟他。” “噗——” 如果这都不算爱,13岁惨绿少年纯洁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再看向菲尼斯的眼神变得敬佩,如仰望高山一样崇拜。 三人一组进入鬼屋,李停的眼神仍然亮晶晶的,贴在菲尼斯的身上以示崇拜。不过,这种崇拜在进入鬼屋的瞬间就被一股清凉到后背发毛的阴风吹散,随之而来的是阴森幽暗的氛围与昏黄诡异的鬼火。 李停揪住菲尼斯的袖子,半张脸躲在他身后,似乎明白为何要两三人一组了,他娘的鬼屋还真设计出花样来了!走孤魂野鬼僵尸坟头道观之流啊,飘在头顶的条条黄布在野火的映照下似乎随时会跳出一张狰狞的鬼面,所以李停一直抬头,警惕上面掉下个人头、血手之类。 脚踏进去几步,忽然脚下“砰咚——”一声拍打的巨响,下意识低头看时,只见明晃晃的地面一个惨无人色的幽灵面孔直直撞出来!脚心霎时一股尖锐又挠痒的凉意,仿佛一只鬼手正挠着那里—— 李停缩了缩脖子,抬头看菲尼斯的脸,见他尤为淡定,但明灭的鬼火映在那张苍白阴郁的脸颊上,两只铜铃似的眼睛似要掉出来,顿时吸入一口呛鼻的香灰气,险些没吐出来。 脚下那只幽灵还在不停冲撞,阴风阵阵,李停不敢迈腿踩过去。这时菲尼斯说: “都是假的” 李停才敢哆嗦着脚绕过那几块玻璃砖,继续往前走。 荒山野岭点着几根祭奠的白烛,墓碑横七竖八,隐约可见上面染血的字迹,插在坟头上的灰黄的旗子摇摇欲坠,但他们必须穿过那片坟地,即使李停浑身颤抖,忍不住捂住双眼像只毛猴子一样蹿上菲尼斯的背,让他背出去。 走在前面的莫清玄忽然停住,背影十分僵直,然后僵硬着脖子回头,一张斯文白净的面孔在野火的红光中呈现出惨淡的血色。 李停小声问:“莫先生,你怎么了?” 然后环顾四周,生怕惊动了什么。 莫清玄不吭声 李停小心翼翼挪动步子靠近,又要再问,却看到莫清玄身后一大片吊在空中的长舌鬼,睁着惨绿的眼珠,“咿呀呀”在大笑。 一口冷气吸进肚子里就没吐出来 “要,要不,还是——” 他吓得回头,突然脚下“吱——”踩到什么东西,低头看,嚯——是一条血肉模糊的胳膊,手指扭曲地翻动着,似要脱土而出。 视线缓慢地移到莫清玄的脚下,看到半只露在黄土外的溜圆转动的黑白眼珠。 这下子,两双同样受了惊吓的眼睛回头望向几步远处双手插兜看上去不慌不忙的菲尼斯。 菲尼斯慢吞吞地走过来,慢吞吞说:“都是假的啊~” 听着有种幽幽无奈的意味在里面 莫清玄终于开口,却是说:“真是个清凉的地方,现在退回去还来得及吗?” 前面似乎还有一段很长的路程 李停乖巧地眨眼睛:“我听莫先生的。” 话音刚落,一扇拖着沉重铁链的房门缓缓合上了。 莫清玄、李停:“……” ——这是不给活路的意思么?!! 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一边听着鬼哭狼嚎,一边身处在无间炼狱自怨自怜,心中十分心酸。 香灰味越来越浓,有些刺鼻,前方薄雾淡淡,四周鬼叫声渐歇,一顶鬼画符的幡幛摇摇竖在一辆破旧不堪的马车上,纸扎的马头上绑了一朵硕大的红花。 马车上有一副开了盖的棺材,两根点了火的喜烛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李停抖抖索索:“……里、里里里面,有有有有有人……” 不轻不重的敲击声从棺材里传出来,“咚~咚~咚~”十分沉闷。 这段路的空间极其狭窄,马车堵在路中间,想要通过必须踩着撒满了纸钱的红毯过去。 莫清玄小步靠近菲尼斯,低着头,伸一条手臂默默圈住了菲尼斯的腰。 菲尼斯:“……” 没有推开 李停瞪眼:“我怎么办?” 莫清玄分出一条手臂 李停抱住,心一横眼一闭,说:“走吧!” 菲尼斯拖着沉重的“两只”挪动步子,阴风扑面,鬼气森森,棺材里传出的敲击声越来越快。没靠近几步,莫清玄觉得肩膀拂过了一块冰凉的轻飘飘的布料,瞬间那小块皮肤凉飕飕的温度全无,缩着脖子,勉强撑开了眼缝,原来是那一支鬼画符的幡幛,正松了口气的工夫,瞥见那两只歪倒的喜烛,一时手痒,就伸出手将它们扶正,忽然这时脚下一轻,似要迎风掀倒,慌忙间手肘撞上了棺材“咚——” 这个声音近在跟前,吓得李停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莫清玄忙说:“是我,手碰到了棺材。” 同时眼睛移向李停,却恰好看到李停身旁敞开的棺材里一张描眉画眼的殓装面孔,呼吸一窒。 乍一眼,那是一位盛装打扮的新娘,身穿鲜艳的红,但头颅是泥塑的,花着墨点的眼睛、樱桃小口,□□涂抹的面孔煞白,机械控制的手臂正一下、一下忽快忽慢地敲击棺材。 莫清玄略感虚弱,身子晃了晃。 紧接着,空中突然响起银铃般的“嘻嘻嘻~”笑声,回荡良久,那新娘干瘪的身体忽得一抖,竟像是要弹跳起来一样。 空气似乎变得腥臭 莫清玄从喉咙挤出一个沙哑的字眼:“走……” 菲尼斯又说:“它是死的” ——我知道是死的啊!别再说了啊啊啊啊!莫清玄内心嘶吼着。 可是,走进小胡同,突然间脚下泥泞,像下雨天踩着湿软的黄土路。 “这,又是……怎么?” 胡同尽头,站着一排僵硬的穿清朝官服的僵尸,每只脑袋上贴了一张黄符。过道十分狭窄,仅能一人通过,李停小脸儿煞白,胆怯又无助的面孔抬起来,两只倒映着鬼火的眼睛看菲尼斯,莫清玄则默默松开了菲尼斯的腰,目光落在那条狭长的通道上。 灰褐色的墙面布满了凌乱的抓痕,莫清玄背对着僵尸,一步一挪,任菲尼斯牵着手,他再拉着李停往前走。 便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胳膊一沉,似被什么东西扯住,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到一根长而乌黑的指甲勾住了薄薄的衣料,已经撕开了一个口子。 内心:…… 李停怯生生地问:“莫先生,你、你怎么不走了?” 莫清玄脸色平静,声音平淡,说:“我突然不害怕了,这些都是假的,死物,又不会真的动起来。就算有鬼,哼!也是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实际上,冤有头债有主,我又没做什么对不住它的事情,它为何要勾破我的衣服?” 李停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思:“……” 紧接着,菲尼斯那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说:“它想亲近你。” 五个字,却听出了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的味道。 “你说话怎这么吓人!”吓得李停脸又白了一白,低头看脚尖。 莫清玄愣了一愣,又见菲尼斯抽出裤兜的手,伸向僵尸乌黑弯曲的指甲,“咔”一下,十分干脆地折断,嘴里又咕哝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楚。 “奇怪……” 疑惑的目光扫过一整排,他发现,这个僵尸站位靠前,似乎比其它的往前蹦了一步,所以指甲才勾中了他。从那只骨瘦如柴的细手沿着手臂移向僵尸的面孔,正待细看时,忽然眼前一黑,被一只大手捂住了。耳边是李停的催促声: “快走吧!我觉得它们要吃人,雾太浓了,都看不清前面了。” 莫清玄双眼看不见,只能被拖着走,下一刻身体被拥进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听见“砰砰砰”飞快的心跳声。 ……感受不到阴森森的阴风,像包裹在菲尼斯的气息里,与他共同颤抖。 然而,还来不及回味,眼睛恢复了光明。 眼前是一座废弃的荒庙,结网的蛛丝遮挡了视野,只能辨识出半笼黄色的伞盖里一尊道骨仙风的石像。 绕过石像,就是出口。 当重新站在阳光下,接受烈阳的炙烤,他跟李停竟有种再世为人的错觉。 李停一脸认真地点评:“这个设计得太有感觉了。我以为我胆子大,以为鬼屋就是活人装神弄鬼,逗人玩儿的,可看过这个才知道……我年纪小,见识少,还太天真。” 说完,柳荫下一个舔冰棍的青年直直看过来,不赞同地摇头:“还是不够,这地儿太小不够我发挥,我只能设计这么多。” 李停左右看:“你跟我们说话?” 青年舔完了冰棍,负手走过来,短短几步路竟走出了趾高气扬、八面威风的架势,斜眼看李停:“没吓哭,胆子还行。” 李停回瞪回去:“会害怕,倒不至于哭鼻子。” 青年一副故作老成的姿态,眼神又移向菲尼斯,却蓦地顿住,嘴里轻轻“咦~~咦~”了好几声,到最后成了惊叹。 莫清玄、李停一脸莫名:“……?” 青年愁眉苦脸状,连连摆手:“此乃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脸上难掩挫败,不过在看到莫清玄时突然焕发了神采,使劲儿抽了抽鼻头,两眼发光说:“你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哥们儿,我叫紫微,是武当下山历练的道士,想和你交朋友。” 莫清玄神色不变,说:“好啊,小道长。” “怎么称呼?” “莫清玄” 李停若有所思状:“道长啊,那你会算命,会看风水吗?” 却见紫微懒懒一笑,十分不屑一顾的样子:“雕虫小技,都是骗人的把戏。” “那你会什么?” 紫微傲然道:“我会赚钱。” 烈阳下站了一会儿,莫清玄仍觉得清凉,牵起李停的手,歉意一笑:“我们还要去排队,不耽搁道长做事了,有缘再会。” 紫微泄气:“那小玄你去玩儿吧。门票那么贵,别浪费了,我得在这儿守着,唉怕他们乱动东西,搞出啥事情,哼——到时候又是我遭罪。” “好”,莫清玄点头,略一思忖,又问,“道长喜欢吃小草莓吗?” 道长紫微手舞足蹈:“喜欢啊,酸酸甜甜的草莓太好吃了,尤其是野生的小草莓,个儿小,一口一个特别过瘾。” 莫清玄脸上温和的笑意扩大,似是找到了知音,从李停的背包里掏出一盒洗净的小草莓,双手奉上,说:“送你。一个人无聊,当零食吃。” 菲尼斯微不可察地挑高了一边眉毛 一阵阴风似穿透鬼屋的墙吹过来,扑在李停的背上,大暑天硬是打了个冷颤,他没在意,心里愁人地想:菲尼斯先生的脾气真好,这都能忍住。 排大摆锤的时候,李停偷偷问莫清玄:“你有几个相好?” 莫清玄笑脸一僵:“什么?” “不能怪我这么问,因为你……好像真的,很受欢迎的样子,不管怎么看,都跟性格内向的菲尼斯先生不太搭呀~” 莫清玄似有所感,回头看蹲坐在花坛边喝水的菲尼斯,被冷水泼湿的衣服头发已经晒干,消瘦的脸颊抬起,正转动黑漆漆的眼珠子看来来往往的游客。 他的表情如此阴沉,神态气息透出一股冰冷的死气,已有游客拉着孩子绕道走,避恐不及。 莫清玄笑了笑,忽然大声喊:“菲尼斯——” 菲尼斯应声看过来 他挥挥手,又喊:“过来!排队!没有你不行。” 头忽然有点儿晕 莫清玄扶住额头,看菲尼斯走过来的身影有些模糊,合上眼睛再睁开,依然有重影。他不禁怀疑自己中暑了,就在这时,耳边恍惚响起一串银铃般“嘻嘻嘻”的女子笑声,忽远忽近,脚下一软犹如踩在柔软的棉花上,忽然使不上力气,眼看就要栽倒下去。 第37章 明月光 那是个血水翻涌的噩梦 …… 随着大摆锤荡至最高点,凌空失重的刹那,一种痛苦又绝望的情绪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硝烟与血腥气掺杂着涌进咽喉,飞扬起尘土的战场,一个沉重醇厚的钟声从四面八方,与翻涌的血水一齐压下来。那股重若千金的力量将他压入湖底,无法呼吸。莫清玄脸上的血色霎那间褪尽,人声喧嚣逐渐远处,取之而来的是一片鲜血染红的薄雾,那里人影重叠,他张大了嘴巴,似要呼喊着谁的名字。 热闹欢乐的游乐园,孩子尖锐的吵闹声忽又呼啸而来,各种缤纷的色彩在脑海中像烟火一样炸开。 大摆锤停下,莫清玄抖着腿下去,身子一斜,身后忽伸出一条臂膀扶住了他。 莫清玄回头:“谢、谢谢……” 他却不知,他此时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正不停淌着冷汗。 李停一脸忧心,捧着一瓶拧开盖的水跟在后面,待菲尼斯将他扶到长椅上坐着,立即递上去。 莫清玄接过,“咕咚咕咚”一瓶水喝完,脸色仍十分难看。 李停:“会不会中暑了?” “没,没事,只是头晕……” 莫清玄撑起沉重的眼皮,眼前弥漫着血色重重的雾影,他似乎站在里面,四周感受不到活物的气息。紧接着,一大片苍茫的血雾笼罩下,大地晃动,低头的刹那只见倒映在血水中的一个遍体鳞伤的人影,那张沾满血污的面孔,一身军绿色的戎装—— 走啊——快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轰隆隆倒下的高墙在火光中坍塌成一片废墟,到处是凄厉的呼喊声,唯一的出口被堵死。然而,下一刻,他冲破光影陆离的彩绘玻璃,飞溅的玻璃碎片划过脸颊、身体,疼得仿佛灵魂要挣脱这个毁坏的□□,从花窗跳下。 花窗外是一片鲜血染红的湖泊 “扑通——” 整个世界红通通一片血腥 血水疯狂地倒灌进鼻腔、咽喉,沉重的身体随之沉溺下去。 阿青——阿青—— 活下去! 消弭的意识突然听见有人唤那个名字,可他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 ——只剩下你了!! 病床上形容枯槁的妇人握住他的手,吃力地说:我的孩子……阿青,他们都说你像我,是的,你笑起来的样子随我,其它的……都像极了你的父亲。所以,我不怪你。 现实中,莫清玄像是忍受着某种无法逃脱的痛苦,死死拽住菲尼斯的衣袖,张大了嘴巴,挣扎着、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救我——” 然后,再也承受不住地昏厥过去。 菲尼斯抱起莫清玄,冲进一家礼品店,店员尚来不及反应,人已进了休息室,房门“嘭——”一脚踹上,反锁。 紧随其后的李停忙拦住店员,解释:“我哥哥中暑了,借你们的休息室躺一会儿。” …… 休息室 莫清玄挣扎的意识逐渐减弱,在那无穷无尽的血色潮水中下沉。朦朦胧胧间,身下似乎有一股力量托起他不断下沉的身体,像是一双轻柔的手,托举着他,将他送出水面。 胸膛里跳动的心脏仍有温度 “咳、咳咳——” 莫清玄被这股莫名的力量推上岸,意识逐渐回笼,身底下是湿漉漉的青草,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野,四周浮动着点点橘红色的萤火,隐约听见远处传来的虫鸣声。 “这是哪里?”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环顾四周,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山坡,那里霞光万丈,一棵枝影婆娑的梧桐树长在山坡上,迎着晚霞,伸展着枝条。 莫清玄拖着伤重的身体爬上山坡,停在高大的梧桐树下,遥遥望着天边火烧的晚霞,突然想到当初第一次见到菲尼斯的时候,晚霞也是这样的瑰丽辉煌。 菲尼斯……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降临,天空跳脱出一轮圆月,高洁、清妙、纤尘不染,毫无瑕疵的白玉盘,遥遥挂在天边。明月银白的清辉羽扇一样在大地上迤逦开来,放眼望去,整个鲜艳的世界逐渐褪去色彩,梧桐树、山坡、青草,化作一片白茫茫的薄雾。 他需要仰着头才能看清楚明月的模样,觉得脖子酸,于是躺到草地上,仰望着圆月,不知不觉有了困意。 圆月的轮廓在脑海中打转,逐渐变得遥远。 身边不再有风雨的喧嚣,如此安静…… 忽然间,淡淡薄雾跳脱出一团黑影,仰着脖子,在看天上的月亮。他睁大眼睛想看清楚那是谁,可是太困了,他无论如何也撑不开眼皮,就这样渐渐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莫清玄睁开眼睛,看到菲尼斯苍白的脸,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正专注看着他。 “那些,难道……那是梦?” 莫清玄一头雾水地坐起,拍了拍脑袋,又说:“真奇怪,我从没有做出那样的梦……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可是,我又想不起来了,只记得玻璃上画满了彩色的花纹,非常漂亮。” 鲜艳夺目的彩绘仍盘旋在他的脑海,久久挥之不去。 休息室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两人都坐在折叠床上,菲尼斯低着头,依然那张忧郁苍白的面孔看不穿他的心事,莫清玄则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愁苦模样,一面眼睛悄悄打量着他,仔细回想之前的事情,恍然大悟:“我刚才躺在你怀里吗?” 菲尼斯点了点头,“嗯”了声。 他又问:“不生我的气了?” 这回,菲尼斯没吭声。 “你生气跟其他人不大一样,是闷在心里,我要再……嗯,轻薄你,你是不是还生气?” 菲尼斯瞥他一眼,虽然没吭声,但挪动屁股离远了一点。 莫清玄却不依不饶地凑上去:“还是我想错了,你那不是生气……其实是,害羞了……” 菲尼斯那张总是死气沉沉的脸看不出情绪,他只能乱猜,不过,这次似乎猜中了,因为菲尼斯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嘴唇抿紧了,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莫清玄忍住仰天大笑的冲动,嘴角弯弯,突然靠近,将他逼到床角,看到那漆黑的瞳孔中映有一片明亮的颜色,心下疑惑,直到凑近那两片抿紧的嘴唇,气息交织的刹那,看清楚那其实是一抹清凉的月色。 他心中微微一荡漾,想说你眼睛的月亮真美,但距离这么近,说白话做什么?所以他张嘴伸出舌尖,在菲尼斯的嘴唇上飞快舔了一下。 菲尼斯浑身僵硬,更不敢动弹。 莫清玄得寸进尺,又鼓起一口气吹在菲尼斯的耳朵上,微笑着柔声说:“这里不是办事的地方,等回去了再说。” 紧接着,他跳下床,一边拽起菲尼斯的胳膊,往外走,推开门见门外围了一圈店员,正尴尬的时候,李停抱着个毛绒大熊挤进来,说: “外婆催我们回去。” 莫清玄却有些犹豫,他想再去鬼屋一趟,想着脑子再受些刺激说不定会做个完整的梦。不过说真的,做梦的过程实在痛苦!莫清玄默默掐了下大腿,一边“嘶嘶”抽气觉得疼,一边决定不干这种蠢事,露出笑脸,点头说:“好,回去吧。” 游乐园之行到此结束 三人走出游乐园,坐上公交,这时下午4点不到,公交上人少,李停觉得困,莫清玄将肩膀借出去。 “你靠着睡会儿,到站我叫你。” “嗯,谢谢你。” 莫清玄扭头对菲尼斯说悄悄话:“你看我跟李停,像不像兄弟周末出来玩儿的?” 得到菲尼斯一个慢吞吞的点头 “那你算什么,保镖?保姆?我做了个梦,梦里虽然看不到你的人,但我感觉到你就在那里,离我不远,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直看着我。嘻嘻,这感觉真不错,以后我当你的保姆,你就当我的保镖怎么样?” 然后,回应他的是迟疑的似乎有点儿不情愿的沉默。 “你别不愿意,听我说——”一面嘻嘻笑着,他抻着脖子,下巴搁在菲尼斯的肩膀,眼睛亮晶晶的像盛了一汪春水,“我惹上麻烦了,本来不想拖你下水,可是对方不依不饶,虽然不知道冲谁来的,当然,冲我来更好,要是冲他们——” 斜眼瞥肩膀上睡着的李停,语气竟不自觉地多了分撒娇的意思,继续说:“相识一场,我不能不管。你帮我嘛?” 菲尼斯把脸撇开 莫清玄就盯着他红透了的耳朵看,看得心痒难耐,忍不住想戳一戳。 “我一个人不行” 菲尼斯松口:“帮什么?” “嘻嘻——我就知道!” 莫清玄咧开嘴,喜不自禁,表现得越发得意了。 “我不瞒你,有人跟踪咱们。等会儿下车分两路走,你带这个傻乎乎的家伙回家,我去应付他们。” 他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儿过分,肆无忌惮地欺负菲尼斯,好像笃定了他不会生气,不过,就算生气,那张少有情绪的脸上也看不出来,全靠猜。再这么纵容下去,莫清玄真怕有一天不知轻重作出非常过分的事情,气得菲尼斯无法忍受,一走了之,留下他悔恨不已。 那真是太可怜了 莫清玄同情自己,同时不忘讨好:“菲尼斯,你晚上想吃什么,我都尽量满足。” 这次,菲尼斯像是反应迟钝似的,歪头顿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的不确定地说:“草莓。” “这个好说,回来我捎一斤给你,加一盘香蕉。” 莫清玄笑着,欣然应下,殊不知菲尼斯所说的“草莓”指的可不是吃的草莓啊! 下了公交,莫清玄独自一人走向菜市场,走到半路,脚步一顿,调头走向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跟工头熟络地打招呼:“胖哥,我明天来搬砖,提前跟你说一声。” “行哈——你小子,看病又没钱了?” “不看病也没钱呐!” 他哀叹连连,绕着工地走了一圈,与施工的工人逐个打招呼,又去小厨房蹭了一碗面汤。掌厨的大姐抱怨:“你走了,他们都嫌我炒的菜不好吃。” 莫清玄稀奇,捞了一碗面条,舀一勺卤菜拌好,边吃边说:“味道挺好的啊!” “你要觉得好吃,别急着走,留下吃个晚饭再走呗!” “那可不行!”他抹了把嘴,遗憾地说,“我吃饱了,家里还有人没吃呢。我得回去做饭。等明天我过来搬砖,中午饭就在这儿吃了。” 快7点,时间差不多了,莫清玄告辞。 路上,他打电话问菲尼斯:“有人跟踪你们吗?” 一道十分熟悉的低沉的声音传出来:“没有。” “看来是冲我来的了!我马上回去,别担心我。” 他挂了电话,拐进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胡同,佯装不经意间回头,果真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随他拐进来,内心冷笑,下一刻踩着一截砍伐的木桩轻身一跳,借力越过墙头,藏到墙后,手拿一片瓦砾挡脸。 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纠缠不休 很快,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追上来,一张白面书生的斯文面孔暴露在视野里,焦急地寻找着。 “操!不见了——” 但看上去极为暴躁,掏出手机,等了一会儿,那个中年男人突然恼怒地破口大骂:“去他妈的,还以为逮着机会,一刀子捅进去完事儿,咋的跑了?!不过没关系,下次,等下次他可没这好运气了!” 这是,杀他来的? 莫清玄愣住,这是结了什么怨?一面飞快想着,怎么在瑞丽没见过这号人,刚来昆明的时候也没有,似乎是从住进李停家,开始有人跟踪他。 ——难道是老太太指使的?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件事让莫清玄十分在意,晚饭时,四人趴在一桌。热腾腾的百合粥、汤汁清透的豆腐三鲜汤,一笼小蒸包,张老太最爱的腌萝卜丁,李停夹一筷蒸菜送进嘴里,撑得腮帮子鼓囊囊的,再喝一口粥,十分惬意。 菲尼斯手捧一碗酸甜开胃的山楂苹果汤,里面有切片的香蕉,清甜可口的橘子瓣,所以一连喝了两碗仍不满足。张老太也很喜欢,摆出慈眉善目的笑脸,关切地问莫清玄:“你衣服怎么破啦?” 李停抬头替他回答:“我们去鬼屋玩儿,里面黑漆漆的,不小心刮破了。” 似是又回想起那根长而乌黑的指甲,一排站立整齐一动不动的僵尸,阴森瘆人的嚎叫声……肩膀不禁抖了一下。 莫清玄正想着心事,忽然听见张老太这么问,脸色微微窘迫,说:“抱歉,有件事情很在意。从游乐园回来的路上,有人跟着我们,跟了一路,我还当是错觉——” “——呀!又有人跟着?”李停惊讶地接道,“都两次了,应该不是错觉。” 这时候,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张老太,就见她的脸色霎那间一白,但很快掩饰过去,并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来,说: “街上人那么多,路就几条,都在路上走,怎么能算跟踪你们?” 然而这个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莫清玄的眼睛。 莫清玄搅着碗里的百合粥,心中已有了主意: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第38章 不一样 李停、菲尼斯被赶去刷碗 菲尼斯不情愿:“……” 但因为是莫清玄吩咐的,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他还是勉为其难地进了厨房。 贴心的李停:“你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干活儿?还是我来吧。” 菲尼斯立即回房间,背影看着有些不同于平常的轻快。 小客厅里,莫清玄已跟张老太聊上了。 张老太从房间取来针线盒,这让莫清玄十分感激,恐慌又不安,迟疑着开口,问:“谁跟踪李停?” 这时张老太已经起身,作势要回房间,听他这么问,脚步收回来,继续沙发上端坐着,反问:“没人跟踪停停,就算有,我瞧着莫先生神神秘秘,来历不明的样子,也是冲你来的吧?” “老太太这么说,小辈反而不好意思接话了。要真是冲我来的,您现在要紧做的事是赶我出门,以免到时候——为我连累。”他意有所指,忽然放低了姿态,十分谦逊地提醒,“受了惊吓事小,您这么大岁数……” 话音一顿,抿嘴笑了笑,说道:“带着李停从火海逃出来,像这样颐享天年的日子过得是不是很舒服?老太太收留了无处可去的我,我很感激,也喜欢李停那样懂事的孩子,所以有心帮你们一把。这些,都是真心话。” 下一刻,莫清玄站起身,忽又想到:装逼过了头会不会被赶出去?转念一想,张老太允许他住进来,必然有她的算计,没达到目的之前岂会赶他出去。不过,他犹豫了片刻,又补救一句: “我一直奇怪,住进来这么久怎么不见李停的父母,所以多嘴问了他,才知道当年火灾的事情。对不起,我不是存心打听,还有,谢谢你的针线盒。” 说完,去了厨房。 李停刚把碗筷收进柜子,见他进来,问:“什么事?” 莫清玄说:“我买了水果,饭后水果要不要来一份?” “可以么?”李停很矜持地问 “当然可以” 莫清玄备了三份,其中一份端给张老太,笑容满面:“饭后水果。” 张老太高傲地“哼”了声,颐指气使: “端我屋里” 莫清玄惊呆,老太太好大的架子,不过他心中有愧,所以很听话,跟着张老太走进她的房间,水果放到桌子上,正要退出来,无意间瞥见床头柜上的相框,里面是一张全家福。 他不觉愣住,想那是李停的母亲? 照片上,一位红裙卷发,妆容十分妩媚的女子左右搂着老太太、老爷子,笑得十分明媚动人。李停的眉眼像极了她,俏丽纤细,但更为青涩,气质也更加矜持。 “——你看什么?” 张老太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连忙道歉,同时忍不住好奇:“那位是李停的妈妈?” 张老太却冷哼一声,像是觉得愤怒,声音蓦地拔高,听上去有种凄厉的尖锐:“对,是她!——我的女儿,张婷,我没有教好,随她父亲长成了那个样子,每每想起——我都恨不得生下她的时候就把她掐死在襁褓里!” 李停听到声音跑进屋,委委屈屈:“外婆,你别生气,妈妈已经不在了。我往后听你的话,讲道理,不变成妈妈那样的人……” ——为什么13岁的少年,本该是顽皮捣蛋的年纪,却那么懂事?看着这一幕,莫清玄更加迷惑了。可是,又好奇那位“张婷”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她的母亲——张老太深恶痛绝到这个地步。 生意场上,尔虞我诈再正常不过,就算做了不干净的勾当,因此得罪了人,顶多声誉不好受人谩骂罢了,也不至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吧。 他悄悄退出房间,将这个疑惑讲给菲尼斯听,可菲尼斯只在意:“为什么没有草莓?” “啊?” 下意识看向拼盘,他不解:“有啊!不少呢。” 就小草莓最多了 菲尼斯手离开键盘,突然面向莫清玄,阴沉着脸慢慢抬起头,看上去居然有些恐怖,重复:“没有那种味道的。” “哪、哪种的?” 莫清玄突然觉得脑子不太好使,有些无法理解菲尼斯的话,草莓是之前菜市场买的小草莓,酸酸甜甜十分可口,还有他最爱的香蕉,味道怎么不对?刹那间——灵光一闪,上次是……难道,意思是,也要那样子……喂的? 为了证实他的猜想,他含了一颗剥了皮的葡萄,指着自己的嘴,说:“跟上次不一样的味道,要不要吃?” 立马看见菲尼斯长长的脖子抻过来,竟直接瞄准他的嘴,就要亲下去。 “嗳——等、等下——” 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菲尼斯,上了床再——” 这样一幕要是拍进监控里,他还怎么在老太太的面前扮演谦谦君子?不能色迷心窍,要矜持!莫清玄快速冷静了下,嘴里甘甜微酸的葡萄化开,在亲上之前,他突然伸出手,拽住菲尼斯的胳膊推到床上。 菲尼斯一时不察,竟被他得了逞,两人齐齐倒在柔软的床榻上。莫清玄的身影恰好挡住了他,嘴唇相触的刹那,快要融化的葡萄度进了嘴里。 “嘻嘻,你今天怎么这么主动,是不是学会吃醋了?那个紫微道长确实长得俊俏,只是性子活泼了些,应该跟凌霄很合得来,要是相处时间长了,我可能会觉得吵闹。我这么说,你懂我的意思吗?” 换句话说,我只喜欢你。但这样说过于直白露骨了些,所以他表达得很含蓄。 压在身下的菲尼斯喉头滚动了下,然后仰起脖子,回视着他深情的眼神,慢吞吞却十分认真,说: “凌霄很好” “……” 莫清玄感到一阵难言的无奈,稍作解释:“抱歉,我没有嫌弃他的意思。因为……那样活泼的性格,我应付不来,每次感到头疼,所以才觉得吵闹。” 看来,不仅仅是反应慢,感情方面也颇为迟钝哎。他无声叹了口气,翻身躺到一旁,背对着菲尼斯,扯被子盖住全身,声音从被窝里沉闷地传出来:“睡觉!明天我要去干活儿,赚钱。” 菲尼斯神情木讷地盯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慢慢爬起来,捧着水果拼盘再爬上床,蹲坐在床角一口一口吃完,并且两只硕大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被子里的鼓包,像是黑夜里蹲在树枝上找到猎物可不知道怎么捕食的猫头鹰,有一点点可怜。 …… 第二天,莫清玄出门,客厅里张老太一身素洁的茶服,端坐在沙发上,突然两道难以描摹的目光“嗖嗖”看过来。 不知为何,他心里莫名心虚,然后听张老太慢条斯理地说:“床已经做好了,下午就能送过来,不过,你跟你的朋友……两个关系亲密,需要睡两张床吗?” 果然,他更心虚了,但面上正经,感激说:“需要的。我那位朋友脾气忽好忽坏,要是不让我上他的床,多张床的话,还不至于睡地板。” 张老太的脸色不自然起来,又问:“你们的关系到底是……?” 莫清玄脸不红气不喘:“如您所见,关系很好的朋友。” 可是话刚说完,就见房门推开,趿拉着鞋子脚步声沉重的菲尼斯慢吞吞走出来,说了一句:“谁跟你是朋友。” 莫清玄脸色窘迫了下,但又从善如流地接过:“现在不是朋友,以后就没有机会当朋友了。我期待更进一步的关系。” 背书包上学的李停:“让让,别堵门口。” 趁张老太不注意,飞快加了一句:“其实你俩不是来旅游的,是私奔来的吧。” 莫清玄下意识看向菲尼斯,嘴角一抽:“呵!” 他又不是愣头青,恋爱脑子昏了头,才会选择最笨的方式跟心爱的人私奔。实际上,以他的性子,真心喜欢,就要堂堂正正,绝对不会遮遮掩掩。 搬砖赚的是血汗钱,莫清玄深有体会。 烈日炙烤着皮肤,不过一会儿,他就觉得自己的后背“嗞里啪啦”冒油,刷一层酱料再放架上烤,就是一头皮焦肉酥的烤乳猪。晌午他偷懒去小卖铺蹭空调,调戏老板娘的三岁小女儿:“一身汗臭味,还要叔叔抱吗?” 小女儿颠着小脚奔过来,抱住莫清玄的小腿,怯生生地说:“碎碎冰,米米想吃,妈妈不让,肚子疼。” 说着,仰起小脖子看他,葡萄似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有泪花打转。 “别哭,要听妈妈的话,等你长大一点儿,像这样……” 他比划到腰间,“……长这么高的时候,就能吃了。” “呜呜要长高……米米要长高……”,小女儿“哇”一声哭出来,仍抱住莫清玄的小腿不撒手,泪汪汪的水泡眼却直直盯着冰柜,“……要碎碎冰,呜呜呜妈妈不让,长高高……” 莫清玄又开始觉得吵闹,因为应付不来,头疼,便在这时眼角瞥到堆着钢筋水泥的铁门,那里晃过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听见小女儿尖锐的哭声,于是那人朝这边张望过来。 隔得太远,他看不清楚那人的脸,但从身高轮廓认出是昨天跟踪他的那位。施工地人多,料那人不敢轻举妄动,莫清玄略觉安心,等到傍晚结了工资,去医院的路上,察觉到身后有人尾随。 不过,他并未放在心上,着急挂号,哪曾想:“不好意思,医生已经下班了。请明天再来。” 莫清玄愣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走还是留下。 “你要是着急,可以挂急诊。” 他立即说:“那就挂急诊。” 可没想到,挂急诊的那么多。晚上9点半,莫清玄不顾形象地靠墙坐在地上犯困,然后……睡着了,这可吓坏了实习的小护士,赶忙喊来医生,两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架起他抬上急救担架的时候,他抖着两条发麻的腿怎么也站不起来。 周围等排队的病人不禁投来羡慕的目光 莫清玄十分淡定,冲两个小护士感激地点头:“多谢。” 一个小时后 莫清玄走出医院,表情十分沉痛:散尽家财,医生的建议却是——脑子没病,听天由命。既然没病,为什么还给他开死贵的药? 手机也没电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没带钥匙,进不去啊!半夜十二点,李停要上学所以一向睡得很早,菲尼斯总是睡得很沉,总不能吵醒老太太帮他开门? 他身上的钱已经不够住宾馆,不想睡大街,目光不禁转向对面一家仍亮着灯的网吧。 深夜,穿过那条狭长偏僻的白天走过无数回的巷道,忽然寂静幽森的巷口响起一声凄厉的猫叫—— 紧接着,是一阵纷杂的脚步声。 暗夜泄下一束银白雪亮的流光,当空落下,照射在莫清玄的脸上,然后那人压抑在喉咙里的粗哑混浊的笑声传进巷道,几经跌宕,回响在莫清玄的耳旁说:“哈哈哈终于逮到你了——这回,看你往哪儿跑——” 莫清玄脚步一顿,缓缓回头,只见身后的巷口已被两条人影堵死,脚下踩着不断靠近的鬼魅般的影子,他略作沉思,下一刻,迎着手电筒的光,抬起俊秀而端正的面孔,咧开嘴角,像是面对着一位期许已久终于相见的友人一样,露出个温柔得不可思议的笑脸。 同时,莫清玄脚下迈开步子,步伐稳健地迎上去,袖中滑出一把出鞘的军匕,在光芒映入瞳孔的刹那,“叮——”挥舞出去的匕首撞上同样冰冷的刀刃。他仿佛长了一双黑暗中视物的眼睛,身后偷袭而来的斧头破空落下,眼看要砍掉他的头颅,却见他极小幅度地侧了下身,扬起一条腿,膝盖击中那人的腹部,斧头卷着劲风落下,空出的左手“咔”如同折断一截枯树枝那样拧断了那条胳膊,顺势接过松落的斧头。 莫清玄的右手看似轻轻一推,那人“咚”一声撞墙上,还没来得及回魂,斧头已瞄向他毫无遮拦的脖子,就要劈下。那人却忽然抽搐着,哈哈大笑起来: “你该死!你下地狱去吧,这笔血债!!我要你拿命偿——苏长青——” 黑暗中,一支枪口不知何时瞄准了他的头颅,扣下扳机。 第39章 陌生人 莫清玄天生有种感知危险的野兽般敏锐的直觉 就像这次,枪响的瞬间他脑中突然浮现出脑浆迸裂的画面,他就意识到已经躲不开了。 ——大意的后果,是死亡。 这一瞬间,后脑勺尖锐地疼痛了下,神经发麻,同时他身形一晃,摇摇欲坠一般。他以为自己会倒下去,彻底长眠,可下一刻胸膛突然撞上一股凶狠的力道,疼得意识回笼,眼前是被夺走的斧头挥下,身后两条无声无息的人影突然像锁链一样缠上他的胳膊,无法动弹之际,莫清玄的行动快于反应,用力往后撞了一下,借力抽出一条手臂,空手接住落到肩头的斧头,另一条手臂趁他们慌神的间隙及时挣脱,抓住斧柄狠力向外一抽。 斧头重新落回到他的手里,紧接着,好好扬起,冲那人挥舞下去,只听“咚”——一声沉闷的破碎声,斧头贴着他的脖子钳进他身后的泥墙。 泥土簌簌而下 与此同时,警笛声在黑夜中突然响起,像一道红色的惊雷划破密不透风的夜幕,天空霍然嘹亮。滚滚血光没来得及显现出狰狞的色彩,又被四面八方涌来的黑暗吞没,不多时,警笛声远去,小巷归于寂静。 e时代网吧 莫清玄递上身份证:“充50块钱。” 网管是个长相清纯无辜的小姑娘,年纪不大,忽然见一个灰头土脸的青年站在面前,尤其这个青年身上穿的衣服脏兮兮,袖子、裤管都是水泥,脸上也有灰泥印子,不管怎么看都一副遭人嫌弃的狼狈样子。 小姑娘放下奶茶,努了努嘴:“行了。那边儿去,别挡着后面的客人。” “请等一下,这里有纱布么?” “又不是药店,你要纱布干嘛?”小姑娘皱了皱鼻子,下意识看莫清玄的手脚,然后停在他背在身后的左胳膊上,脸色不自然地僵了僵,“你……稍等,我找找。” 找出一大包纱布,统统给了莫清玄。 莫清玄感激一笑:“多谢你。” 趁卫生间人不多,他带上门,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掬一捧冷水泼到脸上。直到此刻,他仍觉得后脑勺阵阵钝痛,仿佛那一声枪响后头骨真的凿进去一颗冰凉的子弹。 揭开左手上层层包裹的外衣,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横在手掌上,肉皮外翻,鲜血仍在往外流。他伸到冷水下,冲刷着,染红的血水涌进下水道,一股似有似无的血腥气在整个卫生间弥漫开。 这时他突然觉得呼吸沉重起来,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好像盯着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第一次才认清楚这张脸长什么模样一样,直到整条手臂麻木,感受不到皮肉的疼痛,才逐渐回神,拿纱布一圈又一圈缠住了左手。 莫清玄的记忆里还从未有过“网吧通宵”这样的经历,坐在小角落里,登上机子,见别人打游戏十分投入,屏幕上花花绿绿的特效十分炫酷、操纵鼠标键盘的手法十分娴熟,这让他心生羡慕,再看自己“一阳指”戳键盘十分笨拙,心里的落差更大了。 他犹犹豫豫地点开一款游戏,就在这时,屏幕上的箭头失灵了。 “嗯?” 移动鼠标,箭头没反应。 “这是,坏了?” 又晃了晃,箭头动了,然而,莫清玄来不及欢喜,眼睁睁看着那个箭头像有自己的意识点开了LOL,输入帐号密码,登录进去,停在了黑色玫瑰的游戏界面。 莫清玄满脑子问号,可明明他没有动鼠标啊,正犹豫要不要喊来网管的时候,游戏界面突然蹦出一个小窗口: 红豆生南国邀请你进入游戏 莫清玄:“……??” 这个账号ID是:打瞌睡的小王子 “……???” 这是中病毒了么,这是……谁这么无聊,莫清玄无语,正要叉掉,就见那个箭头又自己移动起来,接受了邀请,进入游戏。 “……” 他无语 “好罢,陪你玩一局。我也很好奇,红豆生南国,是谁。” 莫清玄随遇而安的心态极好,进入选英雄界面,内心开始紧张,想这是团队游戏,坑了队友怎么办?应该不要紧,只要不挂机、不送人头,猥琐别浪就不会被骂。这时红豆生南国打出一串字:别怕,随便玩,我带你躺。 莫清玄立即奇怪:你认识我? 红豆生南国:认识 他心里一激灵,尚在懵懂,就见屏幕上又跳出一串字,似要砸在他的脸上,竟是:宝贝儿,我是你老公啊~!霎时间面红耳赤。队友调侃:秀恩爱来了? 莫清玄一字一句敲出:阁下哪位,我认识你么? 红豆生南国:你好狠的心,你居然不记得我了,当初喊人家“小甜甜”,现在翻脸不认人,好受伤啊嘤嘤嘤…… 莫清玄不禁陷入回忆中,苦苦思索是否认识这号人物。 队友看不下去,问:小王子是女生? 莫清玄鬼使神差地回了一个字:是 四个队友瞬间安静了 莫清玄清净了,谨慎地选了提莫走上路。对方十分嚣张,打字:团战可以输,提莫必须死。 莫清玄操纵鼠标,提莫贴着墙一点一点往前跳着走,到了塔下,突然想到:左手受伤不能动键盘,怎么放技能?提莫小心翼翼地跳出塔,谨慎地左看右看,然后A了一下小兵,但小兵的血条比他还厚,打字求助:我不会这个游戏,怎么玩? 红豆生南国:你躺好就行了,有我呢! 其他三位队友纷纷表示赞同:小姐姐,你别怕,我去保护你呀! 牛头毅然决然抛下射手,去了上路。 薇恩心痛:我会死的! 牛头:你保重,我要小姐姐~ 快乐风男去敌方野区浪,咦~没人,没蓝开、没红开,人都去哪儿了?!次哦,小提莫—— 红豆生南国:上路——上路啊!别出去! 莫清玄那包扎成粽子的左手掏出两根手指头,勉强能动,笨拙地按键盘,提莫安安分分地A小兵,不得不说小兵打人好疼,清一波线消耗了大半血量,至于如何释放技能……哪里亮了点哪里,奇怪的是不见敌方对线的英雄,忽然提莫不动了,他以为是鼠标又失灵了,再点一下,下一刻草丛跳出五个大汉。他连“闪现”的机会都没有,脑子还在打问号,就见提莫那绿色的血条“嗖——”一下空了。 “怎,怎么回事?”莫清玄茫然,“为什么都打我?” 屏幕下方跳出一行小字,是敌方剑圣:别打露露,有什么冲我来。 红豆生南国回以两个字:等着 莫清玄不懂游戏中的恩怨情仇,提莫复活之后,因为上路很危险,很挣扎要去哪里,又见一行小字:别怕,提莫去上路,我给你报仇。 莫清玄就待在塔下种蘑菇,见亚索孤身进入敌方野区,顿时紧张,赶忙一蹦一跳支援过去,哪料刚出塔,突然间屏幕一黑,一脸懵:“我怎么又死了,谁杀我?” 那边已经打起来了,亚索杀了露露,残血逃跑的时候被剑圣收掉,亏大发了。 剑圣啪啪骂他:说了冲我来,别动露露,听不懂怎的? 红豆生南国:呵呵 敌方剑圣:谁敢动露露,我见一次杀一次。 ——就在这时,我方薇恩、牛头击杀敌方露露。 薇恩:不好意思啊大兄弟,手滑了下。 莫清玄自知被针对了,心情低落,蹲草丛一动不动。 牛头:小姐姐掉线了吗? 打瞌睡的小王子:没有,手酸,歇一会儿。 摸索了一会儿,总算找到窍门,猥琐守塔一点儿都不浪,可是下路频频爆发团战,亚索钻进野区不见踪迹,以少打多几次小团灭,队友心态炸了。薇恩指责打野:会不会抓人,野区给你妈采灵芝呢! 又怼牛头:菜鸟别玩辅助行嘛,把我都搞崩了。中路支援的时候能不能发个信号,还有脏我兵线是什么意思? 莫清玄见他气势汹汹逮人就喷,再看自己惨兮兮的战绩,主动认错:对不起,我太坑了,我尽量不送。 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结果,薇恩人就没搭理他,只发了一个字:呵! 其中深意,让他自行体会。 不过,上路还是没守住,三个大汉越塔杀提莫,幸好塔下种满了蘑菇,周边草丛也中了蘑菇,越塔强杀后,三个大汉抗塔死了一个,最嚣张的剑圣收了人头,残血但不回家,清了一波刚出二塔的兵线,才找隐蔽的角落回程,比如:草丛。 然而,二塔旁边的草丛也种了蘑菇。 莫清玄正盯着提莫滑稽的死状反省,忽然间屏幕上大大的双杀播报! 超鬼战绩0-6-0换成了2-6-0 “……???” 疑惑之余,不禁热泪盈眶。 憨憨傻傻的牛头:小姐姐好厉害!薇恩别团,团就死,你先发育, 薇恩暴跳如雷:他们先打我的! 令人欣慰的是下路一塔还在,射手还有发育的空间,因为敌方集中了火力打上路提莫,一鼓作气要将上路打穿。敌方剑圣似乎很记恨草丛里的蘑菇,复活之后直奔上路,打算杀提莫雪耻,甚至没顾上保护柔柔弱弱的露露,对此,莫清玄手抖了下,小只的提莫跟着瑟瑟抖了一下,威风凛凛的剑豪恰好路过,刷存在感:有老公在呢,别怕。 薇恩:啊呸!人小姐姐都不认识你,还要不要脸!你看你那战绩,还好意思撩妹,丢不丢人。 牛头充当和事佬,发消息:游戏而已,消遣玩儿,别上头。 因为那两个人头有了底气的莫清玄慢吞吞打字:不要内讧 一直保持高冷,少言寡语的法师发话了,就三个字:不打滚 简单明了,仇恨值瞬间拉满。 莫清玄不忍再看他们打嘴炮,统统屏蔽,决心死守上路二塔,甚至野心勃勃地想到拖住他们,等薇恩发育起来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了!这么想着,他胸中升腾起一股沉甸甸的使命感,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救队友于水深火热之中,即使面对三个大汉的群殴也不退缩,到处种蘑菇,昂首挺胸地应战。 敌方剑圣:你们走!我杀提莫 气势汹汹地提剑奔来,无视兵线,直接越塔。 莫清玄神色一紧,抱塔,势与防御塔共存亡,对话框牛头刷屏:不要欺负小姐姐!保护我方提莫!有什么深仇大恨冲射手来! 薇恩:……????擦关我什么事? 亚索不采灵芝了,忙道:快撤! 打瞌睡的小王子:我不! 剑圣越塔,说时迟那时快一套飘逸潇洒的连招,不给提莫一点儿活命的机会,那防御塔像是敌方派来的间谍,只管看热闹,打人的伤害小到可怜,等剑圣落回到安全地带,突然站在原地愣了一下。 打瞌睡的小王子:你为什么一直打我? 4秒后,提莫在防御塔下爬起来,血量尚可,疯狂丢技能然后回城补血。 牛头:emmmm~发生了什么? 薇恩:我操!这出装牛逼! 亚索赶到,一场皇城pk。提莫的骚操作在前,众人的眼光早已被吸引到上路,忽然听一声—— Executed! 剑圣被秒了?!! 瞬间对话框刷起来:卧槽亚索哪来这么高的经济?! 薇恩不屑:全图资源都给了他,能不肥吗! 还有神出装的提莫,头一回见到第一件出复活甲的,是有多怕死? 法师似乎在冷笑:你真以为他好欺负? ……众所周知,提莫一蹦一跳自带嘲讽,一句话曾在联盟广为流传:团战可以输,提莫必须死。 莫清玄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菜,知道被针对了,所以清兵线的时候格外谨慎,保命第一守塔第二,力图不拖后腿。 快乐风男击杀剑圣! 二杀露露 薇恩欢呼雀跃:哈哈哈哈傻逼,哥发育起来了,你们都得死! 闷声发育一朝升天的快乐风男大杀特杀,气势十足:敢动提莫,我统统杀回去。 莫清玄趁机问:你是谁? 屏幕一时安静了一会儿,他左等右等,正要放弃时,见红豆生南国回复他:我说过了,我是你老公。 莫清玄觉得失望,正当这时,屏幕又多了一行小字,特意指明他:提莫,你回头看看。 看,看什么? 他下意识回头,只见昏暗混浊的灯光下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靠近过来,正朝这边挥手。 “你,你是——” 青年的面孔逐渐暴露在视野里,细眉圆眼,稚嫩的娃娃脸,看上去年龄不大,脸颊有鼓出来的肉,笑起来一派乖顺天真的模样。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十分灵动有神采,走到近前,莫清玄才看清楚那里面是一片氤氲浸湿的浮光,一种强烈到无法掩饰,呼之欲出的情绪仿佛下一刻就彻底地暴露出来。 莫清玄呆呆看着突然出现的青年,嗅到他身上一股淡淡苦涩的烟草味,直到青年伸出手,自我介绍说: “你好,我是你老公,南国。” 他才仿佛从沉睡许久的梦中苏醒过来 第40章 小王子 “我觉得,我可能……不大喜欢,你这种的……幼齿的。” 莫清玄吞吞吐吐,生怕伤了青年的自尊,自以为很委婉地说完。可名为“南国”的青年脸色刷一下惨白,一副承受了莫大打击的脆弱模样,婴儿肥的脸颊鼓起来,看上去更稚嫩了,控诉: “是的,我长了一张显嫩的娃娃脸,可这是我的错吗?你知不知道你一走进网吧,我的目光就被你吸引走了,千方百计来找你说话,你却冷血无情,嫌弃我‘幼齿’?嘤嘤嘤~你站起来,比一下,我还比你高一点儿好不好?!” 莫清玄头疼,指着账号ID——打瞌睡的小王子,问:“这是你搞的鬼?” “嗯嗯” 南国毫不迟疑地点头承认了 “你认识我?”他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语气,用最自然的状态问出来,然后细心留意南国的反应。 南国看上去有些悲伤,低头说:“你跟我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长得太像了。” “那真是缘分。你那位朋友打游戏也像我这么坑么,你也是这么护着他的?”莫清玄状似好奇地问道,“要是真的很像,我还想跟他见一面,交个朋友。就是不知道南国先生你,愿不愿意引荐一下?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是个怎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不怕你笑话,我怕生,较内向一些。” 南国顿了下,脸色蓦地收敛起可怜兮兮的想要诉说一样的委屈,变成风雨欲来的平静,弯腰靠近莫清玄的肩膀,在他耳边叙叙道:“那是个非常温柔的人,见过他的人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那你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要真是跟他有缘,我可以介绍你们见面哦~” 他眨了眨睫毛,睫毛微颤,回答:“姓莫,名‘清玄’。莫清玄。” “哈哈——是嘛——” 南国听了,突然大笑出声,笑声里一派酣畅淋漓的痛快,然后一掌拍中了莫清玄的肩膀,用力很大,像是过于兴奋而忘了控制住力道。疼得莫清玄“嘶嘶”抽气,问:“怎么?” “没事啊,就是觉得——哈哈,这个名字真不错,要不是我有急事去办,我真想抱着键盘,带你痛痛快快打一夜游戏——” 可他放开莫清玄,笑声之后是略显沙哑的低音,听上去有一种让人无法喘息的沉重,缓缓道: “有很多事情……想问,想听你说。真是,嘻嘻嘻太开心了,这趟没白来——” 那笑声沉重到像一记铁锤重重砸中他的脑壳子,疼得里面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昏沉,一时间竟分不清楚这位叫作“南国”的青年见了他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还是物是人非的悲伤。他想问,那个多年不见的朋友是叫“苏长青”吗? 可这样直白地问出来,南国会不会回答他? “那个……南先生,您说有急事去办,是指什么?” 莫清玄有意将受伤的左手露出衣袖,又状似无意地收回去。 南国眉头蓦地皱紧,急忙说:“你受伤了,谁袭击你?” 脸色竟十分凝重 莫清玄无所谓的口吻回答:“应该是这一带的小混混,不知道为什么围堵我,说要我血债血偿。我觉得他们认错人了,因为我没见过他们。” 他们其中一个,喊他:苏长青。 “半夜走路哪有不湿鞋的,看来,我以后该多待在屋子里,少走夜路。损失一只手没什么,就怕一枪爆头,当了替死鬼无处申冤。”他客客气气地抬头冲南国笑了笑,俊秀端正的面孔在南国的瞳孔里暴露无遗。 南国上弯的嘴角慢慢撇下去,目光停留在莫清玄的脸上,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眼又一眼,狐疑不定。莫清玄就任他看,柔声说:“你这么看,我会以为我脸上开花了。” 南国重新弯起唇角笑:“你真幽默。留个手机号吧,我对你一见如故,有空请你喝茶。” “好” 嘴里答应着,莫清玄心里想的是他还不知道菲尼斯的手机号,要是有一天人走丢了,去哪儿找? “谢啦!‘莫清玄’对么……”南国喜不自禁,手指夹起那张纸条,像是炫耀一样凑在嘴上亲了亲,低声说: “我已经迫不及待请你喝茶了,想到时候,应该跟你聊些什么,嘻嘻~才不至于吓到你。” 那笑声听着十分喜悦,清嫩,像是牙牙学语的婴儿被逗笑,一边伸出小手挠人的咯咯笑声。 莫清玄不禁心头发慌,再也没有了打游戏的心思。自打他踏进这家网吧,南国就注意到了他,那……要这么说,e时代网吧地处偏僻,并不好找,怎么偏偏出现在这里,凑巧遇上他莫清玄? 南国说的“急事”,是指在这里,盯的什么事? 一头雾水,想不明白。 莫清玄揉了揉仍隐隐作痛的肩膀,想南国的力气真大,忽然听见一阵由远及近传来的“呼啦啦”振翅的鸟飞声,疑惑地看向窗外,登时神色一冷。 那黑夜中,泠泠月色映照的天台上有一道行走的黑影,周遭沉重的黑、皎洁的白尽数黯淡远去,唯有它——那个黑夜中穿行的身影存在感越发强烈,让莫清玄感觉到一种难以忽略的沉重的紧迫感。紧接着,两道横空破出的箭矢般锐利的视线居高临下地俯视而来,仿佛带着实质感的力量穿透黑暗,倏忽间逼到眼前,看清楚莫清玄所在。 即使知道那人不会真的看见,可当察觉到它,莫清玄仍忍不住逃离座位,躲到墙后,在众人疑惑迷惘的目光中面不改色,下一刻夺门出去。 那个黑色的影子,不会错—— 他跑出网吧,推开楼道里的窗户从二楼跳下去,想快些追过去,哪曾想刚沾地儿,就见路旁一棵婆娑着树杈的梧桐树下坐着一个单薄瘦弱的人。 “——菲尼斯?!” 莫清玄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这么晚了,你没在那屋里睡觉?” 问完,就觉得不对劲。 菲尼斯没回答他,而是蹲坐在长椅上仰起脖子,静静看着他,深陷眼窝里的瞳孔黑沉沉的,月光打在苍白的脸颊上透出一股病态又冰凉的苍白。不知为何,他被看得莫名心虚,检讨认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没回去,因为手机没电了,敲门的话,又担心吵醒他们。” 菲尼斯又低下头,“唔”了一声。 “你,该不会——” 他忽然心跳加快,走在菲尼斯的面前,不确定地问:“——知道我在这里,特意守在门口等我?” 这次,菲尼斯没有回应他,而是脸埋在膝盖里。 那头蓬乱的头发像杂草一样被风吹乱,莫清玄忍不住伸手出去,轻轻摸了摸,嗯,扎手。下一刻那毛茸茸的脑袋突然抬起,大得出奇的眼睛瞪着他,仿佛他又做错了事。 “我……抱歉哈,没忍住。”莫清玄投降,悻悻收回爪子,又说:“我困死了,你拿钥匙了吧,我们回去——” 菲尼斯慢腾腾站起来,终于肯说话:“走。” “走,去哪儿?” 他以为是回去,可穿过繁华的街道,在人来人往的洪流中跟紧菲尼斯的身影,这一刻,脑子里飞过许多纷乱的黑色羽毛一样扬扬洒洒的思绪,他站在当中,眼花缭乱,竟看不清楚隐藏在羽毛里的景色。 脚下错乱密集的影子逐渐远去,只剩下他自己的。他凝视着随自己走动移向前方的影子,它触碰到一只迈着沉重步子的脚,像延伸出的一条黑色的线,将两人连接在了一起。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甘寂寞地冒出了头 纵然知道不对,莫清玄仍是忍不住戳一戳它。 …… 菲尼斯走向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莫清玄跟着进去,小声说:“我没钱。” 菲尼斯不解地看他:“我有。” “怎么,你很有钱么?” 凌霄说菲尼斯是黑客,传说中黑客都是有钱人。那他怎么每次都喝1块钱的矿泉水? 而且,莫清玄怎么也想不到,只住一晚,菲尼斯竟订了一套湖景豪华情侣房。 “啊?——啊啊啊啊????!!” 推开门的刹那,莫清玄被满床火红鲜艳的玫瑰花瓣shock了!一连跳开两三步远,拉远距离,结结巴巴问:“你,你打什么主意?” 菲尼斯却看也不看他,径自走进房间,摘下肩膀上的包丢到沙发上,踢掉总是不系鞋带的鞋子,光脚走在明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突然回头,动了下无血色的嘴唇。 莫清玄刚走近一步,见状,心头一激灵吓得停住,忙问:“怎么?” “你等我一下” 莫清玄一脸茫然:“啊?” 菲尼斯虽然慢吞吞像只跑不快的蜗牛,但脚步不停地走到储物柜前,拉开柜门,抱出来一个箱子,说:“你手上的伤要重新包扎。” “连医药箱都有,准备得好齐全~” 不过,他现在一身汗臭味烟味,自己已经很嫌弃,再被菲尼斯嫌弃真的就无处可哭了,所以他说:“我先洗澡,洗完了你再帮我。” “嗯” 菲尼斯点了点头,坐到沙发上,背对着他又不吭气了。 莫清玄暂且不理他,拎着药箱进浴室,因为左手受了伤不能沾水,所以这澡洗得格外辛苦。手掌裂开了一道血口,清理干净上面的血污,又抹了药膏,轮到包扎的时候,他一手拽住浴袍的腰带,避免散开,一边手肘蹭开门,费力地走出去,求助:“菲尼斯,能帮我包扎吗?” 话音刚传出去,就听见“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只见菲尼斯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忽然弯下腰,一条手臂穿过他腋下,另一手揽住膝盖弯。 “嗯?” 打横将他抱起。 “呀,谢谢。” 莫清玄只觉全身一轻,随之心头一慌,便一手顺势环住菲尼斯的脖子,脸上故作镇定地感叹:“这是公主抱么?唔……还是王子抱顺耳些,等、等下,别放床上,沙发上就行。” 菲尼斯脚步一顿,呆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声闷闷的:“嗯……” 这个“嗯”,听上去不情不愿,但莫清玄没留意这些,脸贴着菲尼斯的胸膛,感觉到和他一样活物的体温,心头的慌张才慢慢退却,开始觉得安稳。 菲尼斯将他放到沙发上,雪白的浴袍因为没有系腰带,向两边松开,从领子到腰间一段儿仿佛散发着玉白柔光的皮肤不经意间露出来,宛如一朵含苞欲放的昙花在夜间突然绽放了一个花口,吐露出一丝芬芳甘甜的气息,引诱人忍不住暴力的念头拨开层层叠叠的花瓣,窥探里面更脆弱又神秘的蕊心。 菲尼斯黑沉沉的眼眸蓦地睁大,两条手臂压在莫清玄的身下,久久没有抽回去。 莫清玄自觉尴尬,受伤的左手按压腰间的浴袍,一手支撑,挣扎着要坐起来,菲尼斯才让开,转身的背影看上去竟有些负伤逃走一样的狼狈。 这一幕,莫清玄琢磨出不对味儿,低头看了眼身上凌乱不整的浴袍,又对着落地窗端详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面皮发红,眉梢眼角一片水雾迷离,似是一副刚睡醒还未清醒的模样,可细看之下又不太像。 不管怎么说,确实,意外地好看。 菲尼斯取来药箱,捧起那只受伤的手,涂抹药膏的时候,莫清玄不觉得疼,这时沐浴露的玫瑰花香弥漫开,萦绕在鼻端,越来越浓郁,时间久了像是喝了酒微醺,不过意识尚且清醒。 “菲尼斯,其实,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他突然低下头,看着纱布一圈一圈缠绕上左手,殷红的嘴唇张开,忍不住道:“……我,被人盯上了。有人要杀我,可是他们,应该认错人了吧,喊我,那个名字……苏长青……” 藏在心底很久的名字终于说出来,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他们把我当做了‘苏长青’,唉,世界上人那么多,总有几个长得非常相似的面孔,他们见了我问也不问,上来就抡斧头砍,就不怕寻仇寻错了人?” 菲尼斯包扎的动作一僵,抬头看他,重复那个名字:“苏长青,如果你就是失去记忆的苏长青呢?” 这一点,莫清玄却出乎意料地偏执,认真回答他: “在我恢复记忆之前,我就是莫清玄。就像我刚才说的,世界上会存在一模一样的两张面孔,你们都说我是‘苏长青’,可要是你们都认错了人,我又没有记忆,在我认同了自己‘苏长青’这个身份并以‘苏长青’的身份生活下去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真正的苏长青出现,说——我是假的,要么有一天,我恢复记忆了,想起来我并不是苏长青。那时候,我又该如何自处?” 菲尼斯仰着脖子,呆呆看他,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他又禁不住轻柔一笑,像是安抚他,双手捧起他的脸,慢慢凑近说: “没关系,你不需要听懂这些。你只要知道,我现在是‘莫清玄’,当苏长青回来的时候,希望你不会忘记我。” 第41章 谈情 湖景豪华情侣房,玫瑰花点缀的浪漫。 莫清玄很会藏心思,他要是不说,旁人很难猜透他心中所想。凌晨三点,早该上床睡觉了,莫清玄却坐在沙发上,一手托腮,一副深沉的沉思状,菲尼斯则蹲坐在沙发另一头,捧着水果拼盘,一口一个小草莓吃得津津有味,但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紧盯莫清玄。 这时候,莫清玄感到十分苦恼,就算所有人把他当作失去记忆的“苏长青”看待,可是,他还是没办法按捺住心头一丝丝的挥之不去的不安:万一认错了呢?想当初在瑞丽,贪狼不就认错,以为他是死去多年的苏城?结果呢,真的有极其相似的两张面孔,实际上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这件事给他留下极大的心理阴影,直接导致在追查身份这件事情上,他不得不慎之又慎,半点儿不敢放松。 “苏长青”身上有一笔血债,现在仇人追来了,要他“莫清玄”偿还,这可太奇怪了,他平日里低调行事,从瑞丽到昆明这一路上从没暴露过行踪,唯一接触过的人除了菲尼斯,只有张老太跟李停两个人。那些仇家是如何得知他的行迹,从而找上门的? 还有那个黑夜中穿行的身影,杀气腾腾的,也是冲他来的吗? ——啧,“苏长青”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莫清玄略感心痛,突然有种前路刀山火海,一不留神就会一命呜呼的重重艰险。 “哦对了,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他忽然转头,看向窝在沙发里安安分分吃东西的菲尼斯,眉头一皱,想问:你怎么会出现在网吧门口,是在等我吗?可你怎么知道我去网吧了?可话涌到喉咙又及时咽回去了。这些问题一旦问出来就显得他很蠢的样子,因为菲尼斯喜欢跟着他,偷偷跟、光明正大跟,白天跟晚上也跟,好像永远不会厌倦的样子。 “——你,我忽然想起来,你要是走丢了,我迷路了这样子的,我还不知道怎么联系上你?我也是刚想到这个问题的。” 舌头打了个弯儿,十分自然地转到这个话题上。莫清玄还露出一副认真的思考状,一本正经地问菲尼斯。 只见菲尼斯喉头滚动,嚼在嘴里的香蕉咽下肚,然后直勾勾地看过来,说:“不必。我不会跟丢你。” “那按你的意思,如果我哪一天找不到你,也不用找你。因为你是离开我了,对吗?” 菲尼斯眉峰小幅度一跳,迟钝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个字:“嗯?” 他又说:“这情侣房的氛围真不错,湖景、玫瑰花,要是不做点儿什么岂不浪费?” 这一下,菲尼斯直接吓成了结巴:“什,什么?” 他怀里搂着水果拼盘,受了惊吓,手一哆嗦,水果拼盘险些飞出去。幸好莫清玄眼疾手快,抄起盘子,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送到茶几上,然后微微一笑,欺身压上菲尼斯:“沙发这么小,你还能藏到哪儿去?” 此言一出,菲尼斯抖得更加厉害了,脸上少见地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低头要埋进膝盖里,但莫清玄更快一步,犹如豺狼虎豹一般扑上去,咧开嘴仿佛笑出了原形毕露的野兽派。只见他一手抓住菲尼斯的肩膀往怀里一带,另只手圈住他的腰,果真很瘦,只有骨头没有肉,硌得慌。 两人就地一滚,摔下沙发,掉到柔软的地毯上。但菲尼斯不太敢挣扎,因为怕碰到他受伤的左手,所以一时落了下乘,让莫清玄得逞。 “唉,你别苦着脸呀,好像我强迫你一样。” 莫清玄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根手指戳了戳菲尼斯削瘦的脸颊,喜不自禁:“你抱我上床,我就放过你。” “……” 菲尼斯不动,没反应,居然——犹豫了! 他躺在莫清玄的身下,居然一脸平静地翻了翻眼皮,硕大的眼珠转来转去,像是打什么坏主意一样。然后他半眯起眼睛,喉头上下滚动,似乎想说什么话。 莫清玄就紧盯那张嘴,猜他会说什么,同时也好奇这家伙是不是也有不为人知的坏心眼儿的一面,但更重要的一点,他想知道菲尼斯会纵容他到什么地步。 先前也曾做过一些冒犯他的举动,菲尼斯他看上去很生气,可极好哄,就算这次强迫他—— 唔,还是别!真这样做了,跟柳川那无耻之徒还有何分别?! 感情这事,还应循序渐进,慢慢图之。 莫清玄沉思中点了点头,忽然身体一轻,回神时见自己被菲尼斯抱在怀里,正走向铺满玫瑰花瓣的大床。他不禁脸皮一红,说:“你这么听话,我怕有一天兽性大发睡了你。” 贴在胸膛的耳朵忽然听到“咚!”一记十分沉重的心跳声,他忙含糊带过:“没有监控,不用担心有人闯进来,我应该能睡个安稳觉。” 就是可惜了这一床玫瑰花瓣,辜负了窗外美丽的湖景。 昏昏沉沉,将要入睡的时刻,莫清玄朦朦胧胧听到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落在耳边,酥酥痒痒,他不禁翻了身继续睡,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空荡荡的大床上只有他一人。 空气中飘着玫瑰花的淡淡香气,没多久,浴室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身影走出来。湿着脚踩到地板上,水滴“啪嗒啪嗒”砸下,随着他的走动留下一条长长的水痕。 水声惊动了莫清玄。莫清玄坐起身,十分惊喜:“菲尼斯,你是不是胖了一点儿?” 菲尼斯腰间只围了条浴巾,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浴室,听了莫清玄的话,转头看过来,疑惑:“是么?” 脚下转弯,慢吞吞地走向大床。 莫清玄立即张开手臂,一副要拥抱上|床的架势,嘴里碎碎念:“你的骨架大,大手大脚,皮肤白,瞧着不像亚洲人,是不是欧美那边儿的?我记得凌霄提起过你从英国过来的,会讲汉语,是混血儿?‘菲尼斯’……听着也不像中国人的名字,‘祈慕之’倒是像。我还没听你说过你的双亲,其中一位是中国人么?” 菲尼斯的骨架大,长手长脚,平时佝偻着背,像是一根长得太高撑不住的细竹竿,皮肤是不见阳光的苍白,甚至能看出血管的青色。现在淋了一层水,皮肤显得更白、更细薄,贴在嶙峋的瘦骨上,塑成一个单薄削弱的恹恹形销的菲尼斯,眼睛直直看过来时从未有过鲜活生动的神采。 莫清玄摸到他的皮肤,冰冰凉,更是惊讶:“你洗凉水澡,不怕感冒吗?” “不会……” 两束幽光从毛巾下的头发中投射出来,慢慢抬起头,眼窝深陷、嘴唇苍白,菲尼斯以一种他看不懂的沉重表情凑到近前,忽然对他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洗冷水澡吗?” 莫清玄:“……?” 他也有过洗冷水澡的经历,不过是在大半夜偷偷地洗,是为了扑灭每到夜晚骨子里叫嚣的难以启齿的欲|火。所以,菲尼斯大清早冲冷水澡的原因,其实……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只不过,他本质是个十分矜持含蓄的人,不是主动、热情的那一卦,虽然听懂了菲尼斯的暗示,不过,他面上看着很正经,嘴上说拒绝:“唔……不知道,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道。你要投怀送抱吗?可是,我饿了,想赶紧收拾出去吃点儿东西。” 这是实话,不仅肚子饿,手也疼,四肢发软全身无力,好像中了传说中的蒙汗药一样,只不过意识很清醒,估计是饿昏了头。 菲尼斯说:“我有香蕉。” “不吃那个” “冰箱里有牛奶、面包” 不愧是豪华房,吃的喝的应有尽有,不过,莫清玄呼哧喘气,说:“也不吃那些。” 菲尼斯皱眉想了一下,慢吞吞问:“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饭!” 他想吃饭,热乎乎的粥、刚出笼的白馒头,咬一口流汤汁的小笼包,配一碟咸菜简直人间美味好嘛!莫清玄下床穿鞋,早起低血压又低血糖,突然眼前一花,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要栽倒下去,然而,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跌进一个强壮有力的怀抱。 “……谢,多谢。” 他顿时更加虚弱,慌忙间双手抓住菲尼斯的胳膊,勉强稳住,正要松口气的时候,忽然想到:“我的手——” 他那情急之下一时脑抽,空手接斧头流了很多血——疼得死去活来的,缠了绷带无法使用的左手啊!可下一刻,并没有感觉到手掌传来的疼痛,这是怎么? 他惊奇地瞪大眼睛,看抓住菲尼斯肩膀的那只缠成“肉粽”的手,奇道:“这么丑,不是我包的,难道我睡觉的时候乱动,松了,你帮我重新包的?” 他试着握拳头,紧接着,皮肤触电般的酥麻提醒他受伤的事实。 “这……” 并没有想象中伤口崩裂血肉模糊的皮肉痛 “怎,怎么回事?” 不过,莫清玄实打实震惊到了,恢复这么快?!不敢相信,这还是我□□凡胎的身体吗?他惊诧地打量菲尼斯,却见菲尼斯反应极快地撇开脸,似是沉默不做任何解释,但围在他腰里的手臂没拿开,反而搂得更紧了些。轻薄的浴袍顿时湿透,贴在微凉的皮肤上,又因为空调温度调得低,他没忍住,在菲尼斯的怀里突然打了个冷颤。 菲尼斯目光从枕头上的玫瑰花上移开,低头,看他:“你不饿了么?” 这话提醒了莫清玄,他一本正经地回答:“饿!不过,你得先松开手,我才能下床。” 搂在腰间的手臂松了松,勉强能挣脱,但他没力气,依然软软地靠在菲尼斯的怀里,皱眉叹气。 菲尼斯茫然:“你故意的,赖在我怀里?” “……” 莫清玄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于是说:“不,我没这个意思,你先放开我。” 菲尼斯僵硬的四肢终于软和了下,围在他腰间的手臂放开,然后一个人落寞地抱住膝盖,背对着他,一副被抛弃的可怜模样。 莫清玄:……?? 突然有种渣了良人的负罪感,不过,其实,老实说,他挺享受…… …… 回到小区,正好遇见李停在楼下的早点铺买煎饼果子。 李停很惊讶:“莫先生,你昨晚上哪儿去了?打不通电话,外婆担心坏了,你的手……这是受伤了吗?” 菲尼斯慢吞吞跟在后面,低着头,看上去恹恹厌世的颓态。 李停话音顿了下,又说:“菲尼斯先生看上去不大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莫清玄已买好一份双蛋的煎饼果子,咬了一口,声音含糊不清:“也差不多。昨天心血来潮,去网吧打游戏,半路被人打劫,还好没出人命。哎,就是心疼在e时代网吧存进卡里的50块钱,要不……今晚还去吧,别浪费了。” “可莫先生看上去不像有钱人,打劫也不会找上你的吧。不管怎么说,莫先生最近还是待在家里,少走夜路了,安全最重要。”李停咬了一口煎饼,吸一口豆浆,停在原地又想了一会儿,勉为其难说,“钱,确实不能浪费。明天周五,要不我放学去网吧玩,把钱用了怎么样?” “吓!” 莫清玄谨慎地左看右看,小声问:“你不怕你外婆知道?” 李停一脸严肃:“只要莫先生不告密,外婆就不会知道的。” “这样么,可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听话的乖宝宝的。” “那就当作我没说——你也没听见好了!”李停登时羞得面红耳赤,挥了挥手,“我去学校了,中午不回家吃饭。” “等一下——” 莫清玄突然喊住他,忽然想到:“你今天是不是期末考?” “你怎么知道?” 考两天,明天放暑假。同学们都很兴奋,约好了考试完一起去网吧通宵,他也想去。不过,这个事情他没在家里说过,连外婆都不知道,所以李停觉得惊讶。 莫清玄立即换作一副高深莫测的笑脸,捏了个指诀,说:“老夫能掐会算。” “哼!谁信啊。” “嘻嘻开个玩笑,莫当真。考场上好好发挥,别打瞌睡。” 莫清玄眼见李停走远,斜眼看菲尼斯,呵呵一笑:“他说张老太担心我,这可太奇怪了,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呢? 一团麻,越理越乱。要说有什么共通之处,就是都牵扯上了“苏长青”这个人。要是能查清楚他的底细,事情就简单多了。 “黑客先生,能请你帮忙调查一个人吗?”他突然笑吟吟问 菲尼斯正沉浸在自己哀伤的情绪里,忽然见他这么笑,撩起眼皮,很认真地考虑了很长时间,才慢吞吞地点头:“可以,要付钱。” “什,什么?” 莫清玄呆呆呆——呆呆——呆,呆住了。 “我也要付钱的吗?” 菲尼斯说:“理论上要付的。” “付多少?” 菲尼斯伸出两根手指头 “两,两百块?”他试探地问。 此话一出,菲尼斯的表情居然停止了,一动不动,半晌,才缓回来,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副旁人能看出来的迷茫的表情,揭他伤疤:“你,很缺钱?” ——你才知道啊! 莫清玄内心嘶吼着:我一直很缺钱呐!两百块钱够我吃喝一周了,你不乐意帮,我还舍不得给呢! 菲尼斯依然慢吞吞的声音:“可以打欠条。” “呵呵” 莫清玄顿时觉得两百块可以自留了,咬着煎饼扭头就走,忽觉袖子一紧,回头见菲尼斯拉着他,淡笑问:“怎么?” 菲尼斯语速急了点儿:“你不用。你要调查谁?” “啊~”这可太好了,莫清玄喜上眉梢,“调查我的老公——” 就见菲尼斯瞳孔蓦地瞪大,似是没听清楚,急忙问:“谁?” “那个人,我也不认识的,他说他是我的老公~”他故意拉长了音调,看菲尼斯的脸颊慢慢涨红,飞快地补充,“叫作‘南国’。嘻嘻,请你调查一下他。” 至于苏长青么 他另有妙计 ——到偏僻的无人地,拿出手机,拨出一个串些许陌生的号码,接通,一个醇厚性感的声音含笑响起,在惊讶:是你,怎么突然想起我了? 莫清玄柔声轻笑:“自然是有事相求。贪狼,你不是说你从一个黑客手里大价钱买了一份苏长青的档案,现在,我想借阅,你能否发我一份?” “咦~当初是谁一本正经说不需要的?” 莫清玄微笑的面庞如沐清风,缓缓说道:“当时不需要,现在急用。” 第42章 表象 饭桌上 一天不见人影,傍晚珊珊而归的张老太解开头巾,整齐叠好收入衣帽间,施施然走到餐桌前,在李停的伺候下坐好,夹菜的动作忽一顿,冲上菜的莫清玄问: “你这手怎么了?” “逞英雄空手接白刃,就受伤了……” 莫清玄伸出“肉粽”似的左手,尴尬一笑。 李停咬着筷子不解状:“怎么回事?” “昨晚回来的路上被人围堵了,运气好,只受了皮外伤。不过下次可能没这么好运。我不认识他们哎,想着他们兴许认错人了,就拜托菲尼斯调查,果然……哎……” 他又叹气 李停好奇追问:“他们把你认错成了谁?” 张老太也抬头地看过来,那双精明的眼睛微微眯起,精光落在莫清玄无奈的脸上。 莫清玄想了想,回答:“苏长青。” 这个名字,考虑很久,决定说出来。 果不其然,李停一脸懵懂,反观老太太的反应十分错愕,仿佛听到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那是谁?跟莫先生长得很像么?” 李停越发好奇,但张老太的脸色“刷”一下阴沉,拍桌子训斥:“吃饭的时候不准说话!” 李停立即脸埋进碗里吃饭,余光偷偷打量莫清玄,尽是担忧:“我说最后一句。莫先生,他们怎么知道你在这里,是谁透露了你的行踪?” ——问得好!莫清玄也想知道这个,目前情况来看,你家外婆的嫌疑最大。 晚饭后,菲尼斯早早回房,莫清玄手受伤,洗碗的重任又落到了李停的肩上。 莫清玄回到房间,盘腿坐在床上沉思,一动不动,像一尊佛。啃香蕉的菲尼斯紧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珠似要爆凸出来,给人一种狰狞又惊悚之感。 “你说,那个南国,来昆明找什么人?” 娃娃脸的警察,这个身份让他吃了一惊,现在还没有缓过来。菲尼斯调查到的资料非常详细,连南国的私人感情都摸得一清二楚。还有一点出乎他的意料,南国居然跟苏长青扯上了关系,他们二位是大学同学,且关系匪浅,换言之,昨晚在网吧南国之所以找上他,也是一眼将他认作了苏长青。 ——可为什么 如果他真是苏长青,南国怎么不认他?还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他不敢确认他“苏长青”的身份? 迄今为止,他身边出现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跟“苏长青”扯上关系,好像他就是失去记忆的苏长青,可是,又没有人当着他的面准确地告诉他:你就是苏长青。从始至终,他只有猜测,而没有人帮他证实这件事情。 正当一头雾水的时候,他又知道,当年李停的母亲得罪人——这个说法其实不太准确,应该是害死了一个人,才遭到了报复。 而她害死的那个人,好巧不巧,竟然是苏长青的兄长——苏叶青! 苏长青跟李停之间,其实是,隔着血海深仇。 这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犹如走进一团迷局,层层揭开,里面是苏长青鲜血淋漓的过去。只是这种悲伤,他好似一个局外人,感受不到罢了。他忍不住爆粗口:艹蛋的缘分!不是苏长青最好,要真是他,老子才真倒了八辈子霉了! 一警察千里迢迢跑来昆明,不是执行任务就是找人办事,昨晚的情况不是偶遇,想必他也是冲着李停一家来的。至于找什么人办什么事,已经摆在明面上一清二楚了。 可菲尼斯貌似不这么想,回答他:“南国是找我来的。” “……啊?” 他脑子一懵,什么意思。 就见菲尼斯翻出电脑,打开,指着屏幕上黑色木香花藤蔓缠绕的字母“N”,说:“我入侵过军区的系统,窃取了一份有关‘苏长青’的档案,被它发现了。它追踪我来到此地。这个符号,就是南国黑客身份的代号。” “……” 打脸好快 “那你的呢?” 菲尼斯顿了顿,才又慢吞吞摇头,语气很迟疑:“……是一只鸟。” “神话里的不死鸟?” “是的” “唔……” 那他应该猜到“菲尼斯”这个名字怎么来的了。不死鸟“菲尼斯”,中文名字是“祈慕之”,虽然猜测他是混血儿,可他对自己的身世只字不提,莫清玄又不敢确定。心里存放的疑虑太多,眉头跟着皱起来,他又提起一事: “菲尼斯,你以为……会是谁,杀害了李停的母亲?” 菲尼斯抬头,直直看着他,反问:“你知道?” “那你觉得,会是我——不,不该这么说,凶手会是‘苏长青’吗?” 话里隐晦的含义呼之欲出 菲尼斯的反应则是一愣,愣了好一会儿,无血色的嘴唇突然一抖,说:“苏长青他,不是那种人。你不能这么说他。” 他赶紧追问:“那他是哪种人?” 菲尼斯认真地回答说:“很温柔的人,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那我呢?” “你?” 这个问题像是点中了菲尼斯的死穴,以至于他当场全身僵硬住,硕大的眼珠从菲尼斯的脸上移开,转来转去似乎不知道怎么说。 “你且先听着,听我怎么说。” 他仔仔细细看了那份资料,心里对“苏长青”的理解已有大致的雏形,客观评价:“苏长青的父亲苏城是警察,受其父影响,所以他的个性果敢正直,内心也是坚毅而强大的;母亲是大家闺秀,温柔善良,但性格唯诺,还有一个哥哥,因为一些事故智力受损,虽然家境贫寒,父亲早逝,所幸母慈子孝兄友弟恭,苏长青本人才没有长歪。大学期间结识了南国、秦歌等好友,兄长苏叶青出意外之后不久,他母亲也病故,备受打击之下,选择退学,参军入伍。” 莫清玄说这些话时,口齿清晰十分流利,表情也平平淡淡,无甚波动,仿佛在讲述一个与已无关的故事。 菲尼斯头一次露出疑惑的表情,开始怀疑:“这些事情,你都知道了?” “对,我都知道了,但是我没有代入感,我不觉得难过,因为我跟苏长青不一样。”那个绝境中不会屈服,历经磨难之后选择保家卫国身献大义的铁血刚毅的苏长青,与他莫清玄,只是样貌相似,也仅仅是样貌相似,他无比冷静地说道,“我是和苏长青不一样的莫清玄,我有欲|望,会嫉妒,喜欢的东西要是得不到,就会生气,会愤怒,如果被抢走了,我也会伤心,呵呵……喜欢的东西就会捧在手里,人也一样,喜欢上了,自然想他留在身边,时时刻刻都能看到。” 话锋一转,成了深刻而生动的告白。 菲尼斯:“啊……” 像是没听明白话里的深意,反应变得迟钝。 “不过,前提是——你值得。” 莫清玄向前倾,凑到菲尼斯的近前,勾起唇角,眉梢尽是荡漾的笑意,又说:“现在,你还觉得我跟苏长青是同一个人吗?” 菲尼斯蠕动了下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又竖起三根手指,弯下一根,说:“还有三种可能,一种是苏长青变了,变成了现在的我。” 又弯下一根 “第二种,就是你——还有那些人,你们,都认错人了,其实我真的不是苏长青,只是脸长得像,实际上没有任何关系的。你听了会不会觉得失望?” 菲尼斯不置可否,问:“最后一种呢?” “最后一种啊~” 南国曾说:那是个非常温柔的人,见过他的人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 他拉长了音调,懒洋洋地说:“这也是我觉得可能性最大的一种。或许,苏长青他本来就是我这种人,虚伪,有欲|望,有自私的一面,你们先前了解到的,都只是他浅薄的表面。这个说法你可能不会认同,那是因为苏长青是你眼里的白月光,揉不得半点沙子,对吗?” 最后一句,凑在菲尼斯的耳边,他轻轻吹了口气。下一刻,忽然肩膀一沉,一阵天旋地转,还未弄清楚状况,整个人顺势被菲尼斯压在了身下。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脖子里,激得皮肤微微发颤,紧接着绷紧的腹部感受到一个烙铁般坚硬发烫的物什。 “你——” 立即明白那是什么,身体回应一般霎那间为之颤抖,气息变得同样火热。 飞蛾扑火,明知危险,还是忍不住靠近。 更亲近一点儿 两人面面相视,莫清玄牙关打着颤,刚张开嘴唇明知故问:你这是做什么?可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之后,就被柔软的嘴唇堵住,两片薄薄唇瓣一条火舌不可抵挡地侵入、占据,气息交缠着,逐渐染上了欲|望的味道。 “唔……啊呃……” 这种失控就如干柴遇上了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 莫清玄的皮肤温润细白,摸上去细腻光滑又有种青玉似的微凉,让人情不自禁地搂进怀里,用手掌一寸寸捂热。火热的唇舌移到脖子上的刹那,他轻轻一颤,心道他可没有演活春宫的癖好,强撑起上身,竭力向后仰着脖子似要逃开,锁骨深陷下去,宛如一只张开了翅膀的形状优美的蝴蝶。 “停,停下……” 他细细喘着气,阻止说: “……这里,不方便。” 压在身上的沉重又炽热的身体变轻,紧接着,听到菲尼斯沙哑压抑的声音颤抖着响起,说:“好,我知道了,我去冲冷水。” 身上陡然一轻,莫清玄舒了一口气,又重重跌回柔软的床铺上,身体慢慢蜷成虾米状,被急需发泄的欲|望折磨得痛苦不堪。 ……如果,这是在情侣房就好了。 就不用这么,辛苦忍耐。 …… 第二天清晨,李停看到莫清玄的黑眼圈,心中讶异,又好不意思问,进厨房淘米洗菜做早饭。 莫清玄无事可做,在客厅晃来晃去,嘴里嘀咕些什么,李停终于忍不住,问:“莫先生昨晚没睡好吗?要不要回房间躺一会儿,饭做好了我喊你。” 哪料莫清玄扭头,目光幽幽看着他,冒出一句:“年轻真好,不会有这方面的烦恼。” “啊?” “今天的考试好好发挥,有奖励。” “呃……好的。” 这时“啪嗒——”一声门响,菲尼斯拖着沉重的脚步声走出来,脸上挂着两只硕大的色彩浓重的黑眼圈,苍白的皮肤惨无人色,挎着帆布包,沉重的步伐经过客厅,绕过沙发上的莫清玄,忽略那道有意无意打量来的目光,径直走出门。 李停颤巍巍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菲尼斯大哥,他也没睡好吗?要不,我还是跟外婆说,再添置一张床吧。” 莫清玄一脸认真地点头:“也好。” 两张床,擦枪走火的几率会小一点。 吃完早饭,莫清玄回屋睡觉,张老太系好头巾,出门约老朋友茶楼听戏去了,临走前不放心,特意问:“你手上的伤要不要紧,去医院看一看罢。” 他咽下一口热粥,笑说:“您老儿别担心,皮外伤而已,去了医院也是擦药包扎,等它自己长好。我运气不好,碰上这种倒霉事,老太太才应该小心,现在外边儿乱得很,暗地里什么人都有,背后插一刀的小人最难防。” 张老太轻蔑一笑:“我一半截脖子入土的老婆子有什么可怕的,倒是你这个年轻人一点也不老实,花花肠子多,人呐,还是要活得简单些,想的太多以为自己占了便宜,其实已经吃亏了。” 莫清玄笑脸慢慢僵住,忽又掩饰一般,脸上挂起善解人意的笑容,说道:“我记住了,再狡猾的猎人也斗不过千年的老狐狸。我道行太浅,不敢在您面前耍花招,不过有一件事情您必须放在心上,昨晚那一波人确实是冲我来的,但还有一位——虽然我没有办法确定对方的身份,不过,我确确实实看到了,杀气非常重,像是冲着您还有李停来的。老太太,这个节骨眼,我不建议你出门。” “你如何知道那人冲我们来的?” 莫清玄想了想,说:“如果他的目标是我,我就不可能活到现在。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您要是不信,就当我疑神疑鬼,不过,出门小心总不会错,您要是发现情况不对,请务必通知我去接你。” 张老太脸色一沉,似乎很不高兴,但碍于修养还是点点头以示感激:“那麻烦你了。我约了一位老朋友喝茶听戏,中午回来吃饭。” “好,李停今天考试,中午是应该烧一桌好菜犒赏他。” 张老太不禁笑了,眉眼间一时显得慈祥,问:“莫先生,你觉得李停那孩子怎么样?” “很优秀的孩子”,莫清玄实活实说,有些心疼,“很懂事,又有礼貌,就是性子太闷,唉……小孩子,就要活泼些才好。” 像小玉那样,活泼爱笑,他最喜欢。 张老太出门之后,家里只剩下莫清玄一人。 莫清玄精神不济,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迷迷糊糊间听到了转动门把的金属碰撞声音。 与此同时 花团锦簇的公园里,菲尼斯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等人,斑驳的树影投在他那看上去异常苍白的皮肤上,清凉的风阵阵吹来,树影破碎,不知等了多久,一条细细拉长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混入树荫中。 菲尼斯抬头,撩起眼皮,看躲在树后捉迷藏一样的娃娃脸青年。 “哈哈哈哈——猴子,你怎么发现我的——” 娃娃脸笑嘻嘻地走出来 “怎么只有你一个,他呢?我可是,嘻嘻,很想念,迫不及待地想找上他聊一聊的!” 第43章 袭击 公园一处树荫下 两个风格迥异的青年坐在长椅的两端,撇开脸,皆是一副看对方不入眼的嫌弃模样。一阵清风吹来木香花的郁郁清香,娃娃脸的南国一愣,随即扭头看菲尼斯,语气极不友好:“喂——猴子,谁让来你找我的?是不是宿舍长——” 菲尼斯缓慢说:“他不是苏长青。” “哼!当我是三岁娃娃诓我么,要是不是苏长青,那你干嘛一路跟着他?”长得人高马大,却有一张乖巧温驯的娃娃脸的南国懒洋洋地瘫坐,享受难得的阳光浴,又无限怀念地说,“我们在621宿舍一起生活了两年多,是不是他,难道我还能认错?呵呵,说什么‘还会有再见面的那一天’,都是骗人的,临走前说去当警察,结果跑去当兵,欺骗了我少年纯洁脆弱的感情,我的心灵受到了无比沉重的创伤。那伤还没有痊愈,然后……秦歌说,宿舍长死了,他说苏长青死了……” 声音里不知不觉带上了软濡的沙哑,不过他仍旧在克制,耷拉着眼皮,一副无精打采的颓靡模样。 “这种心情,像你……嘁,从来都是一个人,哪儿会懂啊。” 菲尼斯仍旧低着头,垂着肩膀,比起南国的无精打采更像是不通人情的麻木,望向远处热闹的人群的眼神黑沉沉的,犹如隔着密不透风的黑雾,半晌,他抖动嘴皮子,语气生硬地说:“我有凌霄了,凌霄会想念我。” “咦,凌霄,有点儿耳熟的名字。猴子,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宿舍长让你找我来的?” 菲尼斯摇头:“他说他是莫清玄,跟苏长青只是长得像,其它的都不一样。除非恢复记忆他才会承认自己‘苏长青’的身份。这一点,至少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坚持。” “呃……难道脑子摔坏了,就变成了另一个人,重生?魂穿?嘻嘻这可是21世纪,得嘞,还是我亲自找他说清楚吧。”南国拍了拍酸疼的腿,站起来,忽然动作一僵,犹犹豫豫地开口,“先别去了,还有一桩更头疼的事情等我去干呢,猴子,你能不能搭把手?” 工作这方面,菲尼斯丝毫不含糊,伸手。 “干嘛?” “付钱” 南国难以置信,几乎要咆哮:“有没有搞错,我也算你半个救命恩人,你不知道报恩就算了,还敢谈‘钱’?!真是,多年不见长本事了啊!!” 气得要指着菲尼斯的鼻子骂 可菲尼斯没什么反应,不给钱不帮忙,站起身,双手插兜,迈起步子,走就是了。 “——哎等等,猴子,开个价吧。熟人,别太过分呐!” 菲尼斯慢吞吞说:“我跟你不熟。” “别介,忙找个人呗,收集情报这方面你是大神,我等小人物望尘莫及。”南国急忙追上,一边恭维着一边放低姿态求人,“这样吧,别谈钱了,谈钱伤感情,我请你吃一顿饭,欠你个人情,以后你遇到难处了,尽管找我,我绝不推辞怎么样?” 菲尼斯总算停下步子,回头看他。 他继续:“心动了吧,走,找家馆子边吃边说。” 南国比菲尼斯矮一点儿,勉强能勾住菲尼斯的肩膀,将他拖进路边一家川菜馆子。 11点刚过,吃饭的人不多,两人占了个不起眼的角落。 南国倒满一杯茶水,推到菲尼斯的面前,道:“请用。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猴子,能帮我找个人不?” 菲尼斯抿了一口茶水,不喜欢,要了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才问:“找谁?” 南国压低声音,无奈说:“你见过的,沈荼。” “忘记了” 南国立即吐槽:“……呵,你就记得宿舍长是吧。” “沈荼也在昆明?” “当然了,不仅沈大神,还有好几个,比方——张婷的儿子,还有宿舍长都在昆明,要不然我能这么紧张?还有个更坏的消息要不要听?” 菲尼斯抬眼,惜字如金:“说。” 南国微笑,回以两个字:“你滚!” 菲尼斯站起身要滚 “哎别——我嘴欠行不——”,吓得南国立即赏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求饶,一面拉住菲尼斯的袖子,清秀的娃娃脸皱成苦瓜脸卖惨,“怎么我老是处在金字塔的最底层啊,谁都能鄙视我爱搭不理我,还是宿舍长最好了,从来不会欺负我。看你要死不死的德性,我就不信你在莫清玄的面前也是这样子?” 菲尼斯重新坐下,内心十分无奈,他是真的想走,想回去吃莫清玄烧的饭。 “李长盛这号人物听说过没?” 菲尼斯点点头 “他也来昆明了,我艹,我刚开始就是好奇谁窃取了苏长青的档案,干什么用的,到了昆明才知道,沈大神也在。沈大神在的意思就是,当年的漏网之鱼也在这儿,事情就大发了,我得阻止他呐——” 菲尼斯垂下眼帘,听明白了。 “可大神一直躲着我,怕我坏他的事。”说着更加沮丧,南国觉得自己就是一颗没人疼的小白菜,叹口气,“我不知道李长盛来昆明,是为了找儿子李停还是干别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莫清玄出现的时候来,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就挺担心,昨晚在网吧见莫清玄受伤,会不会就是他指使的?” 菲尼斯立即语气古怪地问:“你跟莫清玄说你是他的老公?” “哈哈哈你更在意这个吗?!猴子,你关注的点真奇怪。”南国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开个玩笑嘛,要是他当真了,我也不介意假戏真做,毕竟嘻嘻……宿舍长那么好的人,怎么着也不会吃亏。” 南国说的“请吃饭”,就是请吃一份15块钱的盖浇饭,没有四菜一汤就算了,连酒水都没有,估计老板没见过这么抠门的人,免费送了一份紫菜蛋花汤——单人份的。 南国叹气:“你别嫌弃,其实,我钱不多,路上花了大半,回去还得给一帮子狐朋狗友捎礼物,所以哎,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两只手颤巍巍地伸向那一碗紫菜蛋花汤,端到嘴边儿喝了一口,心满意足。 菲尼斯一口一口吃完饭,最后喝了一口矿泉水,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心里更想念莫清玄做的饭了。 吃完饭,南国擦擦嘴,挥了挥手:“走,去找沈荼。” 却见菲尼斯没有反应 “你想什么呢,这么忘我?” 菲尼斯缓慢而迟疑地说:“我常常猜不透莫清玄想什么,他让我出来找你,好像笃定了我能找到你一样,还说中午不必回去。” “那他找我有事?” 菲尼斯两条长眉皱起,眨了眨眼睛,眼神微微有了变化,说:“向你问好。” “啥?” 这么做,分明是故意支开他的,究竟有什么目的?菲尼斯从磨损的厚布包里取出本子,点开,调出监控,只见一个身穿旗袍的老人走进房间,怀里抱了一床毛毯。 南国凑上来,问:“有些眼熟,是谁?” 然后脑子一激灵,反应过来了,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不、不会吧,呐,你们,住,住在一起?” 中午,吃饭的时候,菲尼斯没回来。 考试完像放飞的小鸟一样跑进门的李停呼哧带喘,两眼发光,找到厨房里淘米的莫清玄,一脸期待。 “别愣着了,我手不方便,你来做饭,我监工。” “好!” 小孩儿的心情很不错,甚至不装老成了,脸上有不加掩饰的活泼又兴奋的喜悦。莫清玄在旁边看着他淘米洗菜,不禁开玩笑:“这么高兴,是不是小女朋友找你告白了?” 李停飞快回了一句:“不谈恋爱,影响学习。” “因为放假了,可以睡懒觉?” “暑假也要上补习班,也要学习。” “那为什么高兴?” 李停切菜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小声说:“我跟同学约好了,六点半。” “哦~” 莫清玄恍然大悟状,又板起脸教训:“一群未成年,去那种地方是不对的,你们老师没教过吗?” “班长说,这叫适当放松,缓解学习压力。我觉得很有道理。” 然后又一脸期待地看他。莫清玄勉为其难地答应,说:“好吧,只许这一次。下次的话,你要带上我。” “啊,带上你?” 李停眨眼,心想没听错吧,还有下次? 没多久,听见敲门声,莫清玄去开门,见是张老太,心中惊讶,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了解到张老太是个极心细的人,出门必检查一遍要带上的东西,决不会有丢三落四的举动。 张老太摘下墨镜,奇怪说:“你挡在门口,还让不让我进去?” 莫清玄连忙让开,不等他说话,老太太突然叹了口气:“人老了,老记不住事,出门的时候钥匙明明放进了包里,可刚才就是找不到。” 这句话说得刻意,像是要打消莫清玄的疑虑,原本没多想,经由这么一说,他反倒在意起来。 吃饭时,李停喜悦的表情绷不住,吃一口饭,抬头看一眼莫清玄,又吃一口,再抬头,如此反复,张老太生气:“他的脸长得像拌肉酱,看着能下饭吗?” 李停噤声 莫清玄吞一口饭,把逸到嗓子里的笑声咽回去。这时张老太问他:“你那位朋友呢?” “他啊,跟我吵架,跑出去了。中午饿他一顿,晚上自己就回来了。” 李停抬头看一眼,见外婆瞪他,连忙低头捧碗。 莫清玄忍笑,又问:“老太太下午还出门吗?” “这是我家,我想出去就出门,不想出门就躺着,不需要跟你报备。” “报备”说得太严重,一下子堵住了莫清玄的嘴,教他不知道怎么搭话,缓了一会儿,才叹气说:“今天温度高,您要是出门,建议等三点之后,带一把遮阳伞,我煮了绿豆汤,放的冰糖,解暑,我去盛两碗来。” 头埋进米碗的李停插一句嘴:“外婆,莫先生在关心你。” 张老太轻轻“哼”了一声,说:“你这孩子倒心向着他。几顿饭就把你收买了,你就不怕他是坏人?停停,你要记住,他是外人,总有一天要走的。” “莫先生要是我哥哥就好了!”李停回头,偷偷看端绿豆汤的莫清玄,期望地说道,“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就能像这样,一直住在一起了。” 吃完饭,莫清玄让李停出门玩儿,趁张老太不注意,把身份证塞进了他兜兜里,面上一本正经地说:“跟同学好好儿相处,不要打架知道吗?” 李停稚气未脱的少年面孔羞赧一笑,冲张老太摇了摇手臂,说:“外婆,我出去玩儿了。晚上住在同学家,明天早上才回来。” 张老太正戴着老花镜,翻柜子里珍藏的茶叶,似是没听清楚李停的话,只回了一声: “知道了” 居然没有训斥他贪玩儿乱跑,夜不归家。 李停觉得不可思议,又因为着急出门,很快将这个疑惑抛到脑后。 接下来,整套房子,只剩下张老太、莫清玄两个人。莫清玄回房间,见凳子上叠放着一张厚重的毛毯,之前的夏凉被不见了,应该是被老太太收走,洗了。暖水壶里的水尚温,午饭的口味略重,于是他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仍不满足,一连喝了两杯水,才躺到床上浅眠。 而后,沉沉睡去。朦朦胧胧中,似有人进来,但他太困了,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直到门外突然响起巨大的撞击声,像是踹门的声音,他那似乎漂浮在云端的意识逐渐回笼,用力想醒来,仍不能。 眼皮颇为沉重,他隐约猜到是那壶水的缘故,想将计就计,弄清楚老太太打什么鬼主意,为此特意支开了菲尼斯和李停,可目前的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又“哐当”一声巨响,房门被踹开,“咚”踢到墙上,震得耳膜嗡嗡作痛,紧接着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慌忙握紧受伤的左手,皮肉还未愈合的疼痛刺激神经,尝试着逼迫自己醒来。 时间紧迫,那些破坏、暴力的碰撞声在耳边无限放大,“噼里啪啦”似乎就在近前。眼睛即将睁开的刹那,他感觉到一股迎面扑来的冷风,仿佛携夹着摧枯拉朽的破坏力当空劈到他脸上,心脏“轰——”迅速充血膨胀,要炸裂开来。 就在这一瞬间,紧闭的双眼睁开,猎猎起风的白刃落向没有任何遮挡的看上去无比脆弱的咽喉。 持刀的男人再无顾忌,逐渐放声大笑出来,说: “苏长青,这下你跑不掉了。” 第44章 死亡 斧头落下的刹那,莫清玄突然惊醒,微一偏头,白刃沿着脸颊削进柔软的枕头里,随之“嘎吱”震动声,整张木床都在摇晃。他顺势提起一条腿,正中男人的门面,随即滚下床,整个人靠在墙边,镇定自若地说道: “谁跑不掉?呵呵,是说我吗?看不出来你力气挺大,可惜脑子不太行。” 房间里,五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仅是站着,什么都不做,不说话,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就直逼而来。为首的男人长得斯斯文文,颇有书卷气,像个大学教书的老师,却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仿佛对莫清玄怀有莫大的仇恨,又举高斧头。 莫清玄立即指向屋顶,说:“你杀了我,那监控可看得一清二楚,这个屋子里的人谁也跑不了。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活生生的人,怎么样,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把误会解释清楚,可以吧?” “艹!谁信你的鬼话!” 男人暴躁地喷了一口唾沫星子,目光循着那根手指,眯起眼睛,见玉兰花形状的吊灯里折射出微弱的红色光线,握紧斧头的手松了一松。 莫清玄赶紧又说:“那夜里匆匆见面,没来得及打招呼,在下莫清玄,之前在日本留学,刚回国,不知怎么得罪了各位?先生,你几次三番跟踪我,非要杀我不可,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男人的脸色堪比锅底 “你们要是不信,尽可以打电话问我在日本照顾我的柳川表兄,他可以作证。” “你叫,莫-清-玄?” “许哥——” 身旁人立即站出来,大声吵着:“许哥,你别听信他的鬼话!老板还等着你交差,这人狡猾得很,小心他再跑了。” “原来是许哥,幸会~” 莫清玄主动示好——其实被逼的,他勉强能站住,要是动起手来,真打不过,一旦倒下,说不定就被拖出去乱刀砍死了。这个许哥对苏长青的仇恨极深,古往今来,也唯有父母之仇、夺妻之恨、丧子之痛让一个人历经四年多仍无法释怀。 “你们这么多人看着,我能跑哪儿去?我就想说,我不关心你跟苏长青结了什么仇什么怨,我只想活着,我怕死。所以,你们能不能——别杀我?” 此话一出,就像听了一个笑话。“怕死”是人之本能,可莫清玄站姿挺直,面皮白净眼神坦荡,唇间还挂着一抹轻柔的微笑,看上去不慌不乱,分明一副胸有成竹的自信模样,哪儿有半点求饶的意思。 许成祯可看不出他哪儿怕死了,却也看出他底气十足,疑心有炸,指向门外粗声说:“管你是不是苏长青,出去再说!” 莫清玄淡定说:“不出去。出去你会杀了我的。” “我现在也能杀了你——” 许成祯突然暴起,抡起斧子砍向莫清玄,幸而他早有准备,半空飞起一脚踹中男人的胸膛,在斧头掉落的瞬间,脚踢起斧柄,往上一捞同时右手擒住肩膀,斧头就横在男人的脖子上,形势急转。 “你的手没事?!!!——这不可能——!!” 莫清玄悠悠一笑,不可捉摸。 “不想他没命的话,都往后退,双手举过头顶,都别动!——都不准动!” 挟持着名为“许哥”的男人,一步一步挪向门口。 “你放开许哥——” 他手一抖,斧头沉甸甸地压在许哥的脖子上,立即拉开了一道血口,立即道歉:“对不起,哎呀你们不要突然吼我,吓我一跳。” 4个手下顿时不敢出声 走到客厅,莫清玄见张老太的房间房门大敞,里面没有动静,不禁松了口气,随即想到这么大的砸门声就是睡死了也能吵醒,不管如何,安全无事就好。他悬在嗓子眼的心落回原处,稍一松懈,爱教训人的毛病又犯了,又说: “你脾气不好,暴躁易怒,办事不会用脑子。凭你一个是无论如何找不到我的,背后是不是有人指使?那个敢用你的人,心是有多大。这斧头拎着重,不好控制,容易误伤自己人,水果刀会好一点儿。你别误会,这不是教你杀人,想让你知道,杀人也有被杀的风险。不想死的话,以后安分点。” 许成祯爆凸的眼珠遍布红血丝,表情阴厉,五官逐渐开始扭曲,像是自言自语:“——你该死!你个凶手,杀人凶手,杀了那么多人你晚上不怕他们变成厉鬼找你索命吗!!——你去死吧——你跟他们说,跟小婉说——让他们活过来啊——” 莫清玄只来得及问:“小婉是谁——” 就见许成祯梗着脖子往前伸,薄薄一层皮肉蹭上锋利的白刃,心“咯噔”一跳,忙将斧头丢出去,道:“你疯了吗?!” “苏长青你不得好死——” 4个大汉抄起手边的家伙蜂拥齐上,忽然他后背“咚”沉闷一痛,回头见是把凳子,门后竟又埋伏着两人,趁他不备,其中一人扔完凳子又扛起椅子冲他头部砸下,另一个已抽出别在腰里的水果刀捅过来。 莫清玄下意识转过身去,将许成祯当作“挡箭牌”扔出去,后背暴露在4个大汉的视野里,心里一惊,疲软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反应也慢了半拍。但他当机立断,指门大喊: “菲尼斯——” 仿佛那扇紧闭的防盗门下一刻就有人推开,走进来一样。 ——可是!没有人!! 菲尼斯被他支开了,现在还没回来,要是指望他英雄救美,估计尸体都自然凉了。莫清玄决心自救,突然调头逃向阳台,手肘撞击窗户,玻璃碎片哗啦啦往下掉,立即听到楼下响起惊恐的尖叫声。至于其它的来不及细想,正要跳楼逃走,动作忽然停住:这可是5楼呐! 莫清玄觉得自己是安稳日子过久了,脑子有些发傻,目光不禁看向紧紧关闭的防盗门,张老太的话依稀还响在耳边:人老了,老记不住事,出门的时候钥匙明明放进了包里,可刚才就是找不到。 老太太何其精明,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她要想害他,同住一个屋檐下,下手的机会很多,指使别人不仅费事还容易暴露自己,可她还是这样做了?!还用一种打草惊蛇的方式,惊动了他,与这些人正面撞上,打又打不过,逃也没有路。 ——她究竟搞什么鬼? 莫清玄百思不得其解,眼见许成祯的几个手下一齐冲过来,一旦落入他们的手里,非死即残。他抓住送上前的手臂,脚下突然转向,迅速切入进去,避开要害,将对方整个身体摔出去,同时折断那人的手腕,随着一声惨叫,水果刀收入手中,刀背敲中身后袭击上来的另一人的后颈。 只见那人身子一软,两眼翻白倒了下去。 莫清玄目光越过几人,径直看向面相斯文但性格暴躁的许成祯,问:“张老太是你什么人?” 许成祯夺过一把水果刀,横冲直撞过来。 他又问:“苏长青杀了谁?你在替谁报仇?” 又一人高举菜刀,“咔”一声,手臂以扭曲的弧度垂下去,倒在莫清玄的脚下嗷嗷惨叫。这时莫清玄面容肃淡,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两道堪称冰凉的目光牢牢锁在许成祯脸上,突然说: “小婉是你的妻子?” “——住口!不准你提那个名字,杀人凶手!苏长青你该死,你不该活过来!!” 下一刻,许成祯暴走,双目猩红,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操着水果刀空中乱挥,像是条被激怒的疯狗。 莫清玄没想过躲开,以他的身手足以抢过那把刀,打断急冲而来的两条腿,擒住他,问出很多事情。甚至他背后破空落下的疾风也没有在意,因为他足够自信,在白刃捅|进身|体带出赤红的热血之前,能够将对方打倒。 他说的没错,他怕死,好不容易逃出牢笼,为重获自由而欢呼雀跃着,要是在这里不明不白地断了气,身死——灵魂岂能安息?恐怕不惜双手沾满血腥,也要爬出那层层地狱,重回到这世上。 忽然这时,那扇大敞的屋门蹿出一条瘦小的身影,并不快,但出现得过于突然,让莫清玄毫无防备地愣了一下,没有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白刃刺入血肉—— “噗——!” 神经陡然一痛,丝丝入骨的寒意沿着脊椎直冲脑门儿又轰然扩散,全身忍不住疼痛般的战栗。 这一刻似乎变得极其漫长,他难以置信地回头,俊秀面孔望之不寒而栗。 扩大的瞳孔中映入穿着旗袍、搭着披肩,瘦小可气质不俗,此时缓缓倒下的身影。那总是高傲的仿佛孔雀一样不可一世的脸颊面向他,眼里何其精明,嘴角竟是带着笑的。 到了这时候,究竟谁在算计谁?是他支开了菲尼斯和李停,特意给了她机会,还是精明的老太太将计就计,巧设连环计?让他一头栽进去而不自知?突然什么都理不清楚了…… “为什么?” 也到了此时,他才敢确定,老太太做了这么多鬼鬼祟祟惹他怀疑的事情,竟然不是为了杀他! “我不需要你救——” 这么一来,岂不是——莫名欠了她一个救命的恩情吗?!! ——怎么还? ——她想要他怎么还?!! 莫清玄一脚踢飞许成祯,力道极为恐怖,只见许成祯后脑勺撞上墙壁直接昏死过去,鲜血沿着白墙淌下。 他拨“120”的手仍在抖个不停,想起李停——那个孩子,早上还说:莫先生要是我哥哥就好了!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拿了他身份证,背着严厉的外婆偷偷去网吧的李停,这个时候,应该跟同学在一起,一边吃着零食,商量着晚上去哪家网吧,要是去小区对面那家,虽然近,但会不会被街坊邻居看到,去外婆那儿告状? 他看着那胸前不断染红的深色,一时间手脚冰冷,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少顷,他屈膝半跪下,不敢动张老太的身体,靠近她说: “你,你撑住,救护车马上来!”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他要怎么跟李停说。 张老太却显得尤为淡然,细长的手腕子安放在身侧,像是累极了,又强撑起精神,气若游丝地问他: “停停是个好孩子,对吧?” “对,李停很乖,很听你的话。你把他教得很好。” 老太太又说:“他母亲,做的……孽,跟那孩子,没有关系。老婆子活该,死,就死了,本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些人,不是你杀的,火,不是你放的,变成这样,我……抱歉,很,抱歉。” 她从来都是高傲的,没有低过头,唯有这一次。 “好好,照顾那孩子……” 那双看似无力的手突然拢起,像从地狱伸出的鬼手,枯槁、尖细,玉镯“嘈嘈杂杂”撞击一起,忽然惊坐起,揪住莫清玄的衣领,力气大到让人惊骇的地步。 她瞳孔圆瞪,几乎要跳出眼眶,脸庞因痛苦狰狞万状,张大嘴巴粗声粗气说: “……要不然,我,老婆子,就是变成厉鬼,也、也……” 每个粗哑的字眼像从喉咙蹦出,衰竭的气息似染上鲜血,带着摧枯拉朽的破坏力一齐喷向莫清玄极度愕然而久久僵硬的脸,声嘶力竭地发出: “要你死——” 他登时如沉雷轰顶,眼前一片茫茫然雾白,太阳穴“鼓鼓”往外跳,越来越快、越来越疼,胸腔剧烈起伏着,就像掐住了脖子一样吸不进空气。直到一个熟悉的低沉沙哑的声音好似在耳边喊他: “莫清玄——!” 将他从昏乱状态拉出来,白茫茫的薄雾如潮水般退去,眼前是一张阴郁削瘦但眉头紧蹙、两眼漆黑,能感受到焦急的面孔。 是,是——菲尼斯! 他看到了,都知道了,可是,这地上伤的伤、残的残,又该怎么—— “什么都不用说” 菲尼斯突然抱住他,脸埋进颈窝里,杂草似的头发很硬,扎人,但奇异的是他并不想推开,反而十分贪恋。 “这是你的事情,你可以告诉我,也可以不告诉我。无论如何,我都会跟着你,直到你厌倦的那一天,依然会跟着。” …… 是,是这样么? 永远跟着我,在我的身边,不会有厌倦的那天。 …… 内心忽然变得平静起来,很温暖,像阳光照耀的湖水,倒映着日月山川、花树草木,有美丽的风景,还有一个安安静静不会变换的背影。 两人缠缠绵绵,门外的南国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面无表情,大煞风景地说:“别搂着了,120到楼下了!嘿嘿嘿……不愧是宿舍长,每次出手都惊天动地。” 第45章 托付 急诊室外 医生劝莫清玄:“先生,请节哀。” 莫清玄坐在长椅上,低着头。冰冷的白墙折射出余晖温暖的霞光,洒落在身上,却像霜雪一样冻得他手脚发冷,坐在身旁的菲尼斯是沉默的,像是霞光中一抹沉重的灰色,握在手里是暖的。 他的表情不是沉重又悲伤的,而是处在混乱状态,觉得沮丧,还觉得生气,可仔细想来,又感到好笑。 “那么精明的老太太,把她自己也算计进去了,我如果不管李停,就是忘恩负义,白眼狼,没有良心。这种事情,这种感觉……十分熟悉呐。” 菲尼斯突然说:“她替你挡了一刀,用来换李停的命。” 这句话来得蹊跷,莫清玄立即惊疑地看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只见菲尼斯十分干脆地点头:“很多事情都知道。就是因为知道很多,所以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态度竟然出乎意料地诚实 “那你慢慢说”,他坐姿端正,脊背似乎永远挺直,不会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弯下去。这点与菲尼斯恰恰相反,菲尼斯永远一副萎靡的、死气沉沉的模样,对外界的反应总是冷冷淡淡,仿佛没有一件事情也没有哪个人能够引起他的兴趣。 起先,莫清玄还以为他是内向,不大爱说话,可他跟凌霄在一起的时候却能侃侃而谈。只是这样也就罢了,遇上不太熟的人,就像那个自称是他老公的南国,竟也能熟络地聊上几句。唯独在他面前藏着掖着,好像浑身不自在的拘谨模样,闷葫芦一样敲一下响一声,话少得可怜。 有时候,他简直要同情自己了。 这次,他让菲尼斯慢慢说,就是想听菲尼斯瞒着他多少事,可是,菲尼斯却回应他: “那些事是我猜的,没有证据,会混淆你的判断。” 听听,这叫什么话?!换一个脾气暴躁的,直接上手一巴掌,大骂:狗屁!你丫的爱说不说,老子还不乐意听呢!或者一娇气点儿的,撒娇:亲爱的~人家想知道呢,告诉人家嘛! 在莫清玄这里,理智型,看似从容淡定,内心暴躁,那双埋着千言万语的眼睛看着菲尼斯。 “……” 菲尼斯没来由地缩了缩脖子,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挪了挪屁股坐远一点,又忍不住,小声,小心翼翼地问:“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给你听。” “呵呵!” 莫清玄一笑而过,表现得落落大方,不跟他计较的样子,甚至称赞说:“祈先生言之有理。接下来,我要自己去调查,你跟着我,恐怕会影响我的判断,所以……” 点到即止,微笑。 菲尼斯两眼瞪圆,瞳孔在抖,仿佛惊呆了。这时,另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晃过来,顶着一张白净清秀的娃娃脸,嘻嘻笑: “猴子,他这是赶你走的意思呀!” 菲尼斯嘴巴慢慢张大,“啊~”了一声。 他连连摆手,摇头:“我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呐。南先生,承蒙关照,人命关天的案子,警方就这么放过我?” “别这么喊我,太生疏了,喊‘老公’。”南国嗲声嗲气地努嘴“mua~”了一口,又认真说,“你不归他们管。而且,你也是受害者吧,配合警方调查,揪出幕后凶手就没事了。” 莫清玄脸皮薄,听重点,发表意见:“凡跟‘苏长青’扯上关系的事情,都不简单。那位许哥寻仇来的,背后有人撑腰,恐怕不好对付。冒昧问一下,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跟张老太有何关系?” “这关系可大了!”南国一屁股做到莫清玄的身边儿,挤开菲尼斯,十分自来熟地说道,“跟张老太没什么正儿八经的关系,主要是李停!那孩子,见了许成祯,估计还得喊一声‘姑父’。” “亲戚?” “对呀!那圈子忒乱,我帮你理理。”一边扳手指头,一边说,“许成祯是大学教书的,跟自己的学生——一白富美千金李小婉搞上了。那白富美千金她哥,就是李停他爹!” “哦……那李停他爹,娶了张老太的女儿,两家一直都有往来?” 南国却邪邪一笑:“不对!没娶啊,我没说他娶了呀!李停他爹——李长盛,人家有正儿八经的夫人,不过嘻嘻听说他非常好色,养了好几个小情人儿,其中一个就是李停的母亲——张婷。他夫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蹦出个分家产的儿子,权当不知道。还有呢,李小婉跟张婷是大学室友,关系特别好,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那种。这不,一场大火,俩人就真烧死在一块儿了!噗——” 说到最后没憋住,笑了出来。 莫清玄看着他幸灾乐祸的笑脸,颇为惊讶:“你知道的真详细,是特地调查过?” “这也是别人告诉我的,”他圆圆的眼睛忽然眯起,横了长椅另一端绞手指,显得有些紧张的菲尼斯一眼,语气凉凉,“我有不知道的,都问他,基本上是有问必答,前提是好处给到位,不过有一件事愣是没问出来。” 莫清玄问:“什么事?” “就是——唉,怎么说,就是,是——” 就见南国突然抓耳挠腮,娃娃脸皱成了包子,两眼看菲尼斯,投去求救的目光。 菲尼斯正低着头绞手指,像一只缩头的鹌鹑,无法接收。他丧气: “算了不说了,没意思,要不是跟你扯上关系,我才不管呢!” “对了,南先生,您之前提起过的急事办成了吗?”莫清玄会意,转移话题。 哪料南国眉毛一挑,十分警惕,说:“我的不急。现在张老太死了,李停成了孤儿,虽然有李长盛那个爹,你别嫌我说话难听,他生来就是私生子,他爹有名义上的老婆,还个上高中的儿子,进不去那个家的,就算进得去,李长盛那个老婆也不是吃素的!人儿子才是正统的继承人,突然蹦出一个私生子分家产,搞不好,那个女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李停给整死,你信吗?” 莫清玄反应平静,一手推开南国,说:“你唾沫星子喷我脸上了。还有,你别一句一个‘私生子’行吗?那个孩子够可怜了,认识一场,总不能不管。” “那天底下可怜人多了去了,怎么你都要插一手?”南国心有所感,瞅他的的眼神丝丝幽怨,“救苦救难的白莲花,众生皆苦,你救得过来嘛?!你怎么不救救我,我白天想你夜里想你,得了相思病命不久矣,来来,救我呐!” 然后,他指着自己的脸往莫清玄的嘴巴上凑。 莫清玄立即板起脸:“你可以不帮忙,但请别嘲笑。” “哟哟哟,还生起气来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要怎么管?” 莫清玄怔住,“父母之仇”所指的意思,莫不成真是他—— 这原先只是猜测 “——是,苏长青杀了张婷?”他难以置信地说道,最后的结果竟然是,“如果我是苏长青,那,就是我杀了张婷?” 不可思议,难以想象。 “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真要是这样,他还有何颜面出现在李停的面前,受张老太之托照顾他?事情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忽然这时,菲尼斯抬起头望向走廊的尽头,说: “有人来了” 莫清玄一愣,和南国一起看过去,天色沉沉,无人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尽头。没等多久,忽然响起“啪嗒啪嗒”飞快奔跑的脚步声,越到近前,越急促,仿佛有鞭子不留情地抽打着,心跳“轰隆轰隆”也随之沉重起来。他脸上逐渐褪去了血色,不多时,尽头显现出一个纤细的少年轮廓,跑到了近前,洁白的脸颊此时通红无比,气喘吁吁地问他: “我外婆呢?” 菲尼斯、南国极有默契,视线落在他身上,看他怎么说。 “……她,在里面。” 莫清玄很平静地指着急诊室,顿了顿,又学那位医生的语气,安慰:“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随即意识到,这糟糕的话、类似于无动于衷的态度,哪有半分安慰人的作用。但此时此刻,他除了说这些无用的话,还能做什么呢?说:不要伤心,你还有我在,我以后会照顾你,对你好的……这些,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恶心。 幸而,李停没有在意这些,而是脚步不停地冲进急诊室,在一片惨淡的灰雾中看到了盖着白床单的逝去的亲人。 “你不进去?——听!那小孩儿哭得多惨,这时候不可怜他啦?” 隔着一扇门,门里是凄厉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哭叫声,门外则安静得可怕,南国突然站起来,走到门口,又踱步回来,脸色看着有几分骇人的阴沉,质问莫清玄。 莫清玄仍然平静,说:“对不起,我可能,可能无法理解那种心情,就算进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做。” 菲尼斯凑到他身旁,似是附和他的话:“那就不进去。” “……” 南国沉默,他忽然不知道怎么说,换作当年的苏长青会怎么做? 莫清玄又说:“人们的悲伤并不相通。你要是心疼他,尽可以自己进去,我又不会阻止。因为你脸上露出来的表情,好像对这种悲伤的心情,感同身受的样子。” 娃娃脸上阴沉着,又哀伤着,说出一句莫清玄听不懂的话,好像说给自己听:“……不一样,是,真的不一样。人都会变的,可是,那么好的人,怎么,怎么会……” “南先生,你别嘀咕了,我听不懂,苏长青也听不到。” 莫清玄头疼地站起,走向远处。 “你去哪里?” 莫清玄头也不回地说:“讲道理,老太太的死我也有责任,不把幕后真凶揪出来,良心上过意不去。” “那李停,你不管了?” ——管,怎么不管?!不过要把凶手抓住了,才有底气管。莫清玄的声音远远传过来,说: “放心!我答应过老太太了。在此之前,麻烦你们盯紧李停,别让他乱跑。” 许成祯醒来时,李停站在门口,眼眶通红,正直直地看过来。他捂住仍在作痛的头,问: “你是谁?” 少年气质清澈,发丝柔软面庞白净无暇,一双乌黑的眸子里跃动着冰冷的泪光,只看着他,不说话。 这时他身后的房门推开,走进来几个穿制服的警察,要请他出去,少年才开口,慢慢说: “我记得你,那天我生日的时候,你送一位阿姨来我家,还说我,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许成祯登时脸颊涨红,怒极反笑:“——我想起来了!你是张婷的儿子?!哈哈你居然也活下来了,他们,还有我的小婉都是为了给你祝生日,才去你家的,可是他们都死了,怎么你偏偏活下来了?!” 李停沉默着低下头,走出病房,蹲在地上,手背重重抹了把又开始涌出的眼泪,细声抽气。不多时,一双沾满泥灰的鞋子停在眼前,他抽了抽鼻头,抬头看见一个哭丧着脸的娃娃脸青年。 娃娃脸青年招呼也不打,也蹲到地上,叹气:“见你这么伤心,我突然想起我爷爷了。唉,当年我爷爷走的时候我比你还伤心,因为我连他老人家最后一面都没见着,那时候正是中秋节,我上大学,他给我打电话,我正打游戏,就给挂了,心想等会儿打回去,可是,过一会儿就忘了。等到想起来的时候,我接到我妈的电话,说,爷爷没了……” 李停细声细气,哽咽声噎在嗓子里,问:“然后呢?” “然后啊~” 他挠了挠头,脸上更加苦闷,说:“一直自责,不过,过了那段时间就好了。我有一个人很好的宿舍长,他知道我心情不好,大半夜跑火车站接我,怕我害怕一直陪着我,我很感激他。” 李停喃喃道:“这样么……” 神情更加恍惚 这时南国抿了抿嘴唇,忽然又说:“不过,后来,宿舍长他,死了。” 李停一怔,抬头,悲伤的眼睛看向他。 “当时,非常、非常难过,哭得太惨了,稀里哗啦的,然后……”,南国扯唇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低头,眼神微微发亮,“也是,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时间疗法,非常管用,所以,小朋友,我不打算安慰你,你哭出来也没关系,这种心情一直憋着,并不好受。” 李停先是怔了一怔,过了好一会儿,他红肿的眼睛眨了眨,皱起两条细长的眉毛,突然变得十分认真,一边沉着声音问南国: “莫清玄,是坏人么?” 第46章 等待 “时间是很可怕的东西” 它可以悄无声息地改变一个人,脸,还是一样的脸,可内里寄居着一个陌生的灵魂。李停问南国: “莫清玄,是坏人吗?” 南国想了想,说:“反正他不是当初那个担心我,大半夜跑去火车站接我的宿舍长。” 现在他是什么样的人,是好是坏,除了莫清玄他自己,没有人知道。南国甚至开始有这样的念头:这样的苏长青应不应该活过来? 第二日,南国送李停回家,刚走出医院,就见菲尼斯跟惨遭遗弃的智障儿一样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两只硕大乌黑的眼睛盯着来往的人群看来看去,模样十分吓人。他飞奔上前,拍肩: “嘿!兄弟,看你一个人这么可怜,莫清玄真不要你啦?” 幸灾乐祸地嘻嘻一笑,这时身后突然传出一个轻柔带笑的声音,问道—— “谁不要谁?” 他一激灵,回头,大感惊讶:“你,你没走?!你去哪里了?” 竟然是昨晚不见的莫清玄 菲尼斯应声抬头,问:“你赶我走?” 莫清玄立即摇头说:“我开玩笑的。我没有,我刚打听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正拿不定主意,所以来找你们。” 南国感兴趣地“咦”了一声:“说来听听。” 菲尼斯仍仰着脖子看他,一动不动,然后慢慢低下头,慢慢说:“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我也不喜欢”,他竟一脸认真地点头,表示赞同,“我发誓,菲尼斯,我以后不会再开这样的玩笑。南国可以作证。” “啊?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菲尼斯方才满意,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继续看来看去。 莫清玄突然觉得他好乖,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他的头,哪料手刚伸出去,就见菲尼斯好像身后长了眼睛一样头一歪躲开了。 南国见状,连忙把自己的脑袋奉献出去:“你要摸么,我的头发很软,很好摸的。” 他笑脸一僵:“不,不必了。” “噢不摸就算了,我也不喜欢别人摸我的头。” 莫清玄朝李停看了一眼,又问:“你这是送他回家?” “要不然呢!总不能放他一个待在医院。这案子说简单还真简单,统统推给‘防卫过当’,因为你当时挺凶的,下手也挺狠的,把人好几个全给凑了,凶器不是许成祯拿的,是手下拿的,所以再大的罪名也有手下顶缸。要是再来个有身份有背景的做担保,许成祯最多拘留半个月。”南国一边叹气,一边说,“昆明啊不,整个云南的警察都水的一匹!别指望真相大白的一天。我估摸着人很快就放出来了。到时候该报仇,报仇,你们——尤其是你,你别看人菲尼斯,他厉害着呢,你反正跑不了。” 莫清玄收回目光,淡淡说:“我也没想跑,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足够……足够什么?” 他看向站在阴影里的少年,突然问:“黎阳,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南国就是从黎阳过来的,听到一愣,立即反应过来:“你跟我回黎阳?” “有此打算” “哈哈哈哈哈哈哈——”南国突然一连串爆笑,“我本来还发愁怎么诓你去黎阳,这样好了,省得我编排那些话骗你似的。” 三人一同送李停回家。这一路上,李停不大说话,低着头默默跟在后头,听他们聊天。南国故意问得很大声:“你还没说你打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似乎生怕跟在身后的李停听不到 莫清玄懒得计较他这种幼稚的行为,说:“老太太宣布死亡没多久,有个年轻人出现在急诊室外,打听她的事情。据值班的护士回忆,那可是个非常帅气、非常冷酷的男人,让她见了一面,久久不忘呐。” “那肯定是个年纪不大没结婚的女护士,见了帅哥发花痴,这又怎么,难道你嫉妒?”南国嘻嘻一笑,表情乖乖顺顺,像只听懂人话的兔子正在讨主子的欢心,“真不用啊~依我看,你长得才真帅气,小女生见了得个个发花痴。” 莫清玄含笑,问:“那人是谁?” “啊?”他发傻,“什么,谁?你在说谁?” 菲尼斯替他回答:“沈荼。” “卧槽你这个人,不会说话能不能别说话!什么沈荼,人都没见着你凭什么说人家沈荼?!人家当初救你也出了力的,泼猴,你别如今发达了,就翻脸不认人!” 菲尼斯受了委屈,转头看莫清玄。 莫清玄当即冷笑:“怎么,为什么不能说,难道就因为你们当初救过菲尼斯,就能挟恩求报了是不是?还有,南国,你喊谁‘泼猴’呢,你自己在这儿上窜下跳说个不停,杂耍一样,你再喊一声‘泼猴’,听一听到底是喊谁?” 劈头盖脸一通数落,南国呆呆呆呆~~ 他又面向菲尼斯,问:“沈荼是谁?” 菲尼斯立即回答:“他的身份很复杂,不知道怎么说。” “那我问你,沈荼跟苏长青,跟他——”莫清玄指着南国,问,“关系好么?” 这回,菲尼斯回答飞快:“非常好。他们是室友,沈荼最亲近苏长青,为苏长青做了很多事情,其中就有唔——” 嘴巴突然被扑上来的南国捂住 南国咬牙切齿,声音从牙缝挤出来:“这些不该说的,你就别说了呗!” “嗳~” 莫清玄顿时像发现了新大陆,兴致勃勃,一脸向往:“原来你们是室友啊,真好,我突然有点儿羡慕苏长青了。我现在觉得我要是苏长青,有你们这些朋友,其实也不错。” 这是他第一次谈起自己的身份,且没有表现出抗拒。 南国稍稍惊讶:“我一直不明白,你怎么就是不肯承认自己‘苏长青’的身份。” “可能是因为我有过被错认为其他人的经历吧。那个过程,实在是——”他斟酌了下,用了一个形容:“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那段经历,南国不知道,所以表现出十分迷茫:“啊?我错过了什么?” “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莫清玄一笔带过,送李停回家,嘱咐他:“这几天待在家里,别让陌生人进门。” 南国问:“你不是住在这里,你去哪里?” 随即想到,张老太的死与莫清玄脱不了干系。李停能安安静静地不找莫清玄的麻烦,不让莫清玄担责任,已经算作宽宏大量,要是再共处一室,整天面对着害死外婆的那张脸,保不住会逼成失心疯。 “那要不,你跟我走?” “不了”,莫清玄语气平淡地拒绝说,“我另有打算。” 这期间,李停一直没有吭声,也不抬头看他,直到莫清玄、菲尼斯跟南国三人离开,他“嘭”一下甩上门,扭头冲进莫清玄的房间,将床上的被褥一卷,衣柜里不多的衣服统统丢到地上,抽屉里装药的塑料袋也被翻出来,大大小小的药片胶囊撒了一地,然后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发呆。 又过了一会儿,他回到房间,见一地狼籍,取来扫帚簸萁抹布,开始打扫卫生。这一忙直到晚上,未进食,可他像感受不到饥饿,看着窗外星光洒满一尘不染的房间,一条漆黑的影子拉长在雪白的墙壁上静止不动,突然间愣了一愣,心神恍惚。呆愣许久,走回昏暗又安静的客厅,周围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 这时,“咚咚咚”——响起敲门声,李停急忙跑去开门,但一室昏暗看不清楚脚下,不小心绊了一跤,他才想起开灯,房间登时一片明晃晃的耀眼的白光。他一边遮住不适应的眼睛,边踉跄着跑去开门,然后看到站在门外的高大身影,眼中期冀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问: “你来做什么?” ——不是外婆,甚至不是莫清玄,是菲尼斯。 菲尼斯低头看拎在手里的东西,说:“送饭。” “莫清玄让你来的?” “是——” 门“啪”一下关上,菲尼斯话音还含在喉咙里,没有说完:“——的。” …… E时代网吧 看到菲尼斯灰头土脸地回来,南国哈哈大笑:“傻子,都让你说是你自己买的了。那孩子心里隔应莫清玄,只甩你脸色没动手打人已经很大度了,换我小时候,直接脱鞋子抽你脸丫的。猴子,有时候适当的谎言是很有必要的。” 菲尼斯看莫清玄的脸色:“搞砸了,饭没送到。” 听着竟然有一丝丝幽怨的委屈 南国笑:“噗——” 莫清玄也笑:“给我,我看你买了什么吃的,我正好饿了。” 没想到菲尼斯立即紧张,撇开脸,竟然不愿意。 他一愣,猜:“你不会买了泡面?” 南国:“啊?不是买饭去了,买了泡面?” 菲尼斯眨了眨眼睛,反问:“不可以吗?” 南国连连摆手:“可以可以,你爱买什么买什么,花你的钱,不是我的。莫清玄,你要吃泡面么,我去买根火腿几个卤蛋下饭。” 莫清玄点头表示感谢:“有劳” “唉你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菲尼斯意识到莫清玄要吃泡面,双手递过去,是……咳,还是经典红烧牛肉口味的,一面提醒他说:“泡面没营养。” 哪料立刻被怼了一句:“那你还买?” “我,只是偶尔吃。” 莫清玄不禁笑开了,说:“只是偶尔么,我看你经常吃。我还没有吃过,突然嘴馋想尝尝。” 说得菲尼斯苍白的皮肤露出不自然的羞赧的绯红色,炯炯大眼又眨了眨。 南国也像吃泡面吃出心得的,火腿配卤蛋,招呼莫清玄:“玉米肠来一根?香菇酱一勺?” “好~” 莫清玄喜欢玉米肠,喜欢山珍土味,因为有点儿甜,不是纯粹意义上的甜,而是细嚼慢咽后的甘甜,这是十分温柔的让他喜不自禁的味道。 “我还买了面包,抹一层香菇酱,虽然没有馍夹着好吃,不过味道也还行。泡面吃不饱,配上这个绝对能饱!我有时候工作忙,就这么吃,还吃胖了,差点毁了我辛辛苦苦锻炼出来的腹肌!” 最后一句,鼻腔重重喷了一口愤怒的气,说:“还被嘲笑来着!” 这说得菲尼斯也开始馋,莫清玄的面刚好泡好了,推到他面前,一边笑着,小声说:“吃了我的饭,就是我的人了。” 菲尼斯也小声:“这是我买的” “……” 南国立即嚷嚷:“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不让我听见。” 菲尼斯埋头吃,莫清玄换一脸正气,一脸严肃地看向窗外,盯住一扇亮灯的窗户,就在昨天,他还住在里面,调戏菲尼斯,跟精明的老太太斗智斗勇相互试探,可时不过半天,一切都天翻地覆。至于那懂事的少年何去何从,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不得而知。 那日,那时,那双看似无力的枯槁、尖细的手突然拢起,揪住他的衣襟,玉镯“嘈嘈杂杂”撞击一起,撞击着耳膜令他头脑突然变得昏昏沉沉。老太太就在眼前,瞪着他,眼珠几乎要跳出来,一副恶狠狠的狰狞状,张大嘴巴粗声粗气在近前说: 好好,照顾那孩子……要不然,我,老婆子,就是变成厉鬼,也、也…… 每个粗哑的字眼像带着鲜血从喉咙喷出,气音衰竭,但双手使上的力气大到让他惊骇。 他仍在迷茫:为什么? 就算老太太没有冲出来,他也未必会死,可那像老狐狸一样精明的老人家还是跑出来了,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替他挡了一下。 算计来算计去,算计一场,他看似赢了,其实呢,输得毫无道理可言。 “菲尼斯,你能不能帮我调查一个人?” 菲尼斯从面桶里抬起头:“谁?” 莫清玄眯眯笑,笑脸看上去十分非常温柔:“我突然就醒悟了,以后我不问你知道些什么,就直白些,说我想知道什么,你帮我找出来。这样,是不是就简单很多?” 然后,菲尼斯居然点头了,又问:“你想知道谁?” 他立即说:“沈荼,关于这个人的事情,我都要知道。” “可以” “越详细越好,要是我没猜错,那个人——” ——天桥上的身影,躲藏在黑夜里的面孔,冷酷帅气的年轻人,是什么人? 没关系,他很快就知道。 第47章 生父 “——那是谁?” 半夜,叼着棒棒糖等复活的莫清玄时不时看向窗外,忽然看到楼下停了一辆加长轿车,眉毛一皱,察觉到不同寻常,然后看到车门推开,一个西装革履看上去十分严肃的男人走出来。但因为路灯的光芒微弱,男人的脸看不清楚,很快,轿车又蹦出一个活泼的身影,扎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目测是个柔弱的女孩子。 菲尼斯看都不看,直接说:“是李长盛,和许成祯的女儿,许幸汝。” 莫清玄吓:“你都没看窗外,你怎么知道的?!!” “莫清玄你活了——”南国忽然大声嚷嚷,“别泡泉水了,队友以为你挂机呢,正在骂你,不过没关系,我帮你骂回去了!” 莫清玄注意力转移,等这局结束,南国又开了一局,邀请他,他欣然接受。南国选英雄:“给我亚索,贼快乐,我就想玩亚索。” “你打算这样玩一晚上?” “那当然!要不然能叫‘通宵’嘛。” 莫清玄迟疑地问菲尼斯,小声:“你也一起来吧,我太坑了。” 菲尼斯反问:“你觉得我不坑?” 他心说管你坑不坑,南国这人忒热情,他实在难以招架,只想拉上菲尼斯缓解他尴尬又窘迫的心情。幸好菲尼斯点头了,他心里略觉宽慰,不禁说道: “多谢” 三人齐齐进入游戏,那个金闪闪的使人过目不忘的游戏ID:Listen、洋孩,这个充满了中二气息的名字实在扎眼,无法忽视。局内队友跟着他跑,一面追问:嗳兄弟你名字自带特效啊,怎么弄的,教教我呗。 羡慕之情简直要溢出屏幕 红豆生南国:呵呵,他开挂,都给我举报! 打瞌睡的小王子:挺好看的,为什么举报? 红豆生南国: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莫清玄心里惦记着李停,父子相见,不知道他们会聊些什么,所以打得有些心不在焉。开局优势,过了一会儿,菲尼斯的妖姬五杀。 ——哇,五杀,好厉害! 他立即回神,十分佩服:“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游戏高手。” 南国则“啪啪”拍键盘,圆溜溜的眼睛红通通,指着屏幕大骂:“我就说他开挂了吧,你还不信?——嘁,这下信了吧。开局才18分钟不到后期呢一个敢逮着人家五个揍,还能活——还能五杀,真当我好糊弄吗?!开挂事小,违背竞技精神就是坚决不允许的!” 莫清玄疑惑地看菲尼斯,问:“你真的开挂?” 菲尼斯回答的方式,是松开鼠标,手从键盘上拿开,然后目光平静,回视他。游戏界面,妖姬正大杀特杀。 南国立即气势汹汹大吼:“你看!我没冤枉他吧!!” 无视他的暴躁,莫清玄虚心求教:“这是怎么搞的?好厉害,能给我开个全图视野的挂么?” 南国嗡嗡骚扰:“莫——清——玄——” “你冷静,淡定。”退一步,又问菲尼斯,“守塔的挂也行,他们打我的塔不掉血,我死不死有没有人头没关系。” 南国打断:“喂,喂喂,你两个打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这是不对的,莫清玄你竟然纵容这种行为,真是堕落了——太堕落了——” 莫清玄微微一叹,遗憾地妥协:“好吧,菲尼斯,你好好打游戏。我们尽力就好,输就输了吧。” 制止了这种不正当的行为 菲尼斯慢吞吞说:“你守好塔,别跟我。” “噫,噫~你这是嫌弃我么?” 南国炸毛:“那你什么水平啊,还有脸说莫清玄了!” “不是” 菲尼斯显然没有“嫌弃”的意思吖,被误解了,非但没有解释,还略显寂寞地说:“凌霄最能理解我的意思,跟你们相处,好累。” 南国:“你想我怎么理解,你话本来就少,难道让我猜哑谜吗?” 菲尼斯不理睬,莫清玄知道,这是生气了的意思,于是识趣地闭嘴。这局游戏打完,菲尼斯超神,击杀最多、输出最高然而参团率为零。队友敌方心服口服,纷纷点赞,有小姑娘加好友:小哥哥好厉害吖,能带人家上分吗? 菲尼斯斜眼看莫清玄 莫清玄眼皮一跳:“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菲尼斯手动点叉,拒绝,又问:“还来吗?” 南国正十分纠结:“啥情况,到底开没开挂?” 他默默收回目光,说:“不来了吧,我去洗手间,你去不去?” 南国应声抬头,难以理解:“上个洗手间五六分钟,还想约个炮咋的?” “……” 莫清玄遗憾地放弃,自己灰溜溜去了。南国立即跟上,熟络地搭他的肩膀,在他耳边问:“你是不是在撩菲尼斯,怎么,看上他了?” 一齐进了洗手间,身后是一束直勾勾火辣辣的视线。 尽管莫清玄想疏远他,他依旧不依不饶地贴上来,肩膀上的手慢慢滑向削薄细窄的腰,执着追问:“我也挺优秀的,你怎么不撩我?” “你,可能你长得太乖了,每次看到你,都想捏一捏你的脸,塞你一把糖,听你喊我一声‘哥哥’。” 娃娃脸不爽:“长得嫩怪我喽!跟个金刚芭比似的,我照镜子自己都觉得奇怪。” “我觉得很可爱呐~让人见了就想,嗯,就有一种冲动。” “什么冲动?” “按进怀里,摸摸你的头、捏捏你的脸。” 南国怒:“卧槽——还让你摸让你捏,你咋不撸毛呢?!要不要我干脆拎一只猫过来让你抱怀里撸|个够?” 莫清玄尴尬笑 …… 大半夜,李停被李长盛接走了,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他们是亲父子,所以莫清玄并不担心他的安危。但他终究不放心,一来李停私生子的身份,到那个家里,左右少不了谩骂排挤;二来,张老太的态度耐人琢磨,她是个精明的人,临终前还摆了他一道,教他照顾李停。讲道理,父子关系更为亲近,可老太太看上去却不怎么信任李长盛。 许成祯是李长盛的人,却光明正大地进了张老太的家门,这么一想,呵!莫清玄佩服得五体投地,忍不住赞叹说:“都是人精,算计起人来一套接一套,我要笨点儿还钻不出来。” 南国则手舞足蹈:“这可太好了,李停走了,我就不用睡网吧守着他了!咱们也撤吧,去开房,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吓得他冒虚汗,装作若无其事地请教:“有意义的事情指什么?” 一旦发觉不对劲,立马——撤! “也没什么呀,就是聊一聊那些过去的事。” “这样啊,我觉得网费不能浪费,明天或者后天有空了再聊。”然后他精神振奋,突然对游戏表现出非同一般的热情,神采奕奕,双眼灼灼,脸上若有光,说:“排位吧!” 菲尼斯、南国眨了眨眼睛,皆茫然:“啊?” “他们总骂我黑铁,好像黑铁是个挺丢人的段位,所以我想上个黄铜。我邀请你们了!” “嗯,看见了。”南国内心:黄铜也很丢人啊~ 菲尼斯沉默半晌,忽然说:“你开心就好。” 如此颓废地过了几日,莫清玄整日不见人影,南国与菲尼斯相处的时间反而更多。南国日渐烦躁,心事重重,一边失望于莫清玄的疏远,一边因为找不到沈荼而担惊受怕,秦歌又时不时催他回去,三重打击之下,鼓鼓的娃娃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削瘦。 菲尼斯不会安慰人,却偏偏多嘴:“沈荼手上的人命不差这一条。李停死了,这里就没有事绊住莫清玄的脚,他能立刻跟你回去。” “我是警察。”南国义正言辞,垂着眸子,掩住落寞地说,“他已经做错了一回,不能再任由他下去。要不然,也没脸见苏长青了。” “苏长青要是知道这一切的事情都是因为他,会感激,还是生气?” “苏长青会生气,很生气!以我对他的了解,他那个人有着丰富且敏感的内心,从小到大所接触到的是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一面,所以他相信人性是善良的,世间是正义的,认为恶有恶报,坏人做坏事就会受到惩罚,杀人就要偿命,可是他兄长的死打破了这个认知,令他一度陷入惶恐。没过多久苏长青的母亲去世,当天晚上,他收拾好行李,一声不吭地去了楼顶,六楼。” 菲尼斯微微一怔,表情不再阴郁麻木,而是露出明显的惊讶,黑漆漆的瞳孔转向南国,听他继续说。 “当时,讲真,我跟秦歌都要吓死了,扶他回宿舍的时候,我腿都是软的。也就是那晚,苏长青说他要去当警察,因为经历过绝望,那一刻但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回应他的诉求,他也不至于那么痛苦,所以,他说,他想当站出来的那个人。他选择像他父亲那样,当一名锄强扶弱的警察。” 菲尼斯张开嘴唇,说:“苏长青是军人。” “对,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搞笑的是,我那时候已经是个见习警察,哈哈哈不瞒你说我大学毕了业打算当程序员,一想到苏长青,觉得当警察也不错,刚好有贵人引荐。”南国摸了摸自己的脸,勉强笑了笑,然后轻轻“嘻~”了一声,语气变得坚定,“当初听到张婷一家烧死的消息,尽管他们都在怀疑苏长青,但我很清楚,我知道,苏长青不会那么做,也不屑做杀人复仇的事情。” “李长盛以为苏长青是杀人凶手,实际上沈荼才是。” “——啊呸!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南国气鼓鼓,双手抱胸,靠在沙发上怒目圆瞪,“再说了,你也没有证据。这个事情都过去好几年了,当时处理的结果是煤气泄露引发的火灾,是一场意外。显然李长盛不这么想,知道苏长青活了,立马派人过来给妹妹报仇,给小情人儿报仇。” 菲尼斯接道:“是张老太告的密。” “可能……她想利用李长盛杀掉莫清玄,替女儿报仇,可惜被识破,最后关头幡然悔悟,终于知道李长盛靠不住,决定弃暗投明,所以替莫清玄挡了一刀,不想一刀致命,临终托孤,实在令人唏嘘。也是可怜人呐。” 南国突然开始同情那个老太太了,张婷一人作孽,连累全家,除了李停,其他有关系的都不得善终,真他娘的报应! 菲尼斯闻言,沉吟片刻,略作思考。这在南国看来,就是平常的反应迟钝。 过了好一会儿,菲尼斯才慢吞吞说:“还有一种可能性,张老太告密不是为了杀莫清玄,是让李长盛跟莫清玄斗,她好坐收渔利。目前情况来看,李停是最大的受益者。” 他愁,想到那张干净乖顺的小兔子一样惹人怜爱的面庞,不禁叹气:“兴许你说的对。可现在李停不是跟他爹走了,以后保不准养成跟许成祯那样疯狂的复仇者。” 实在可惜,这么想着,又一声叹气:还不如跟着莫清玄走。 菲尼斯又摇头,说:“李停私生子的身份,就注定了李长盛不会善待他。张老太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寄希望于莫清玄。” 南国一琢磨,也对,她要是信任李长盛,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不联系,一个老人带孩子也不容易。 紧接着,菲尼斯那两只硕大的眼珠缓缓转向挂在墙上的钟表,盯着“滴答滴答”移动的指针,忽然说道: “已经3点了,还没有莫清玄的消息。” 窗外烈阳毒辣,刚过12点半,天空一片炽热的赤黄色。眼前高楼好像在炙烤中变了形状,变得歪歪扭扭,下一刻就轰然倒塌,将他彻底掩埋进暗无天日的深渊。 莫清玄在李长盛住的酒店门口蹲了一天,腿酸,摇摇晃晃地站起,想去超市买一根雪糕舔。没走出多远,口袋里的手机嗡嗡振动,他以为是南国催他回去,可滑开手机,显示是:李停 心头“砰!”一跳,忙点开短信,眉头不禁慢慢皱起。但他神色坚定,眼神坦荡,扯唇一笑道: “鸿门宴么,李长盛教你的?” 第48章 早慧 艳阳天,忽吹来一阵冷风,天空耀眼的光辉逐渐黯淡下去。莫清玄仰头看天上流动的云,停顿了片刻,才迈开步子走进一家荒废很长时间的工厂。院子里齐腰高的杂草丛生,石灰墙剥落露出里面异常鲜艳的红砖,他不知道李停怎么找到这个偏僻荒凉的地方,树影重重,极容易藏身。 推开厂房铁锈的大门,迎面扬起一阵飞尘,明亮耀眼的阳光下一个纤瘦的校服少年站在窗前,低着头,侧脸如雪一样苍白,身后是堆放在墙角生满了蛛网的废料。 他问:“这是什么地方?” 李停心思细腻,不会凭白无故约这里。 那少年抬起头,缓缓转向这边,声音很轻,有种虚无缥缈的空灵之感,对他说:“这里曾经是个服装厂。在我为数不少的记忆里,我的母亲,也开了一家服装厂,出事前,她经常带我去厂里玩耍。” “那你来这里,纯粹是为了悼念你的母亲?然后呢,李停,李长盛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很多呐,莫先生,你想知道吗?”李停歪了歪脑袋,看上去单纯而乖巧,又问:“那你呢,有没有想对我说的话?” “我么” 空气中飘着浓重到呛鼻的尘土味,莫清玄不禁揉了揉鼻子,一面淡淡说:“关于老太太的事,我很抱歉。虽然她救了我,但我并不感激她。” 话音轻轻落地,整间空荡荡的工厂突然归于沉寂,空气也忽然凝滞,一切都变得沉重无比。 但下一刻,李停走过来,这过程中表情仍然平静。截然不同的两张面孔,此时却显露出相似到可怕的薄凉的冷色,全无平日里的温柔与乖巧。 莫清玄一动不动,看他走过来,像是知道了些什么,抿了抿嘴唇,说道:“李停,我一直认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聪慧的孩子,有很多事情,不需要我明说,你自己也能想明白。” 李停走到跟前,仰脸看他,问:“你的朋友菲尼斯没和你一起来吗?” “只有我一个” 然后,李停扯唇笑了下,又问:“我叫你来,你竟然真的来了,不怕有陷阱?” “你在这里,我不敢不来。”莫清玄略感无奈,“除我之外,还有一个人更关心你的行踪,李长盛应该知道那是谁,你也应该猜到了。” 李停平静地说:“我不是傻子。李长盛是我的父亲,帮我料理外婆的后事,但我也……并不感激他。这几天他和我讲了许多关于莫先生的事情,是真是假,现在外婆不在了,我只能自己一个人作出判断。” 他轻声问:“那你判断的结果,是什么?” 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李停又走近一步,两人距离极近。然而,随着这一步靠近,两人间突然传出——“噗”一声白刃刺入血肉的摩擦声。 莫清玄喝醉了似的晃了一晃,又勉强站定,问:“这就是你的回答?” “莫先生……” 李停后退一步,停留在空中的双手缓慢地、颤抖着收回去。他哑着嗓子,才13岁的少年强作镇定,眼眸清澈,说:“我的母亲、爷爷都因那一桩坠楼事件而死,外婆也是,已经七年了,我不想再受到它的困扰,我也不想追究当年的真相,现在这一刀——” 莫清玄的腹部——这是人体十分柔软的部位,五脏六腑肝肠脾胃可都在里面。然而那片鲜血正不断渗透出来,霎时间染红了衬衣的白布料,一截刀柄露在外面,依稀可见埋进血肉里的白刃。 这把刀锋利无比,显然不是李停一个初中生该有的东西,但此时,他却握住这把刀,毫不迟疑地捅了进去。 没有丝毫13岁少年该有的胆怯 莫清玄硬撑着,听他继续说:“——现在,扯平了。” “这一刀,刺不死我的。” 很疼,但不足以致命。他只能想,李停不是真的要杀他。 果真,李停摇了摇头,说:“你要是不来,就是心虚,那我千方百计都会找到你,把刀插进你的心脏,替死去的亲人报仇。可你来了,我就想,我刺你一刀,然后,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以后再见面,我都不欠你,你也不欠我。外婆的死,我自然也不会再恨你。” “所以你说,扯平了?” 莫清玄尤觉得不可思议,不追究过往,不迷失于失去至亲的悲痛,而是刺一刀,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泯去恩仇。他原以为要面对的责骂、怒火,埋伏的狠毒,统统没有出现,甚至留意他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以为他会理智尽失地冲过来,可是——没有,像疯子一样丧失理智受情绪支配作出的手段一个都没有,少年从始至终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冷静。 他不禁惊艳,情不自禁地笑,赞叹说:“李停,我真想夸一夸你,如果我们能活着走出这里的话,我一定——一定,抱一抱你,带你回家。” 明亮的眼眸里除去一份缱绻的温柔,还有一抹不加掩饰的疼爱与珍惜。 李停受“回家”两个字触动,低下头,细密而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笼上一层发白的雾气。 莫清玄正抽出刀子,心想这孩子下手真狠,一点儿没留情,捅人刀子丝毫不怯场,险些把他都骗过去。 就在这时,铁门“嗡嗡”响了一声,他一愣,紧接着捂住伤口,一手拉住李停的手,挪向窗户,极艰难地使自己看上去冷静可以依靠,说:“不要离开我的视线,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李停虽不明情况,还是点点头,“嗯”了一声。就在下一刻,厂房铁门“轰”然倒塌,飞滚起的烟尘里,一群手持钢刀铁棍的装扮另类的青年走进来,年龄看上去都不大,但一身轻浮流气。 而当中为首的男人,竟然是本该收押在警局的许成祯。 莫清玄心中讶异,护李停在身后,说了句:“冲我来的?” “是杀你来的——”许成祯咬牙切齿,然后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身后的李停,说:“你为什么跟你的仇人混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对你的亲人做了哪些丧心病狂的事情?!” 李停说:“你看他很正常,你看上去,反倒有些不正常,像会作出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那你父亲呢,他说的话你总该相信。” 李停回嘴:“我还记得,你骂我是私生子,骂我的母亲是不知羞耻的情妇,意思不就是说李长盛对婚姻不忠。我跟外婆在外躲躲藏藏,疲于奔命的时候,他又在哪里?你既然提到‘信任’,那我问你,他那样对婚姻不忠、弃亲子于不顾的人,有哪点儿值得我信任?” “——那他,他也是你的父亲!”许成祯脸红脖子粗,但话里已没有了刚才气势汹汹的底气,粗声粗气又说,“苏长青杀了你的亲人,这总该是事实,你就不应该放过他。难道你忘了你外婆怎么死的,是莫清玄杀的——你还不恨他,还跟他一起,是想怎么样——” 莫清玄低头看李停的反应 李停没反应,反而扶住他的手臂,淡淡说:“就算莫先生杀了人,正确的做法也应该是第一时间报警,让警察抓他,法官治他的罪,而不是你想杀就杀。以暴制暴是恶性循环,我不赞同这个做法,我身上带了手机,现在就可以报警。” ——我艹! 这翩翩风度,不慌不乱,内敛冷静,言谈举止皆彬彬有礼,这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姿态,简直要让莫清玄折服了!他不禁生出“此子绝非池中之物”之感,誓要将他培育成才。 许成祯果然变了脸色 然后,李停小声又咕哝了一句:“我又不是傻子,他以为那些漏洞百出的谎话能糊弄我,未免看不起我。” 声音虽小,但莫清玄耳朵尖,听得一清二楚,嘴角不禁上弯,笑了,只不过时机不对,表现出来容易引众怒,所以又努力憋回去。忍得辛苦的时候,他便虚咳一声当作掩饰,李停却抬头看他,问: “你嗓子不舒服?” “咳,咳咳,有一点儿。” “那现在怎么办,你能打过他们吗?” 莫清玄忍住伤口剧烈到身体发麻的疼痛,眼前发黑,眼里的事物开始摇晃,心想孩子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但不敢露怯,于是装作淡定:“别担心,他们要杀的是我,要死也是死我一个,你还能多活一会儿。” “你这叫什么话!真是,还好~~”趁他不注意,李停竟摸着自己的胸口顺了一口气,没等莫清玄问还好什么,他已经自顾自地说,“为防万一,我已经报警了,你撑住。” “……???!!!!” 不仅莫清玄,许成祯也吓了一跳,暴跳如雷,问:“你报警了,什么时候?!” “李长盛要真是好人,就不会说那些我一个孩子不该知道的血迹斑斑的往事,煽动我刺杀莫先生,还派人跟踪我,不就是担心我失手,你们来补上?”李停无声叹了一口气,又看上去极其自然地抿了下嘴唇,可离他近的莫清玄忽然听见“咯吱咯吱”细碎的磨牙声,他登时明白,这孩子跟他一样,在强撑。 ——在最痛苦的时候,感到绝望的时刻,越不敢露怯。 换作其他的孩子,早就吓哭了吧。 “好巧儿~” 莫清玄突然赞许一笑,抽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顶,露出十分惊喜的笑脸,说:“我也报警了。我还不至于傻到一点防备都没有,就来赴这一场鸿门宴。” 他才发现,这孩子跟他在某些方面出乎意料的相似,怪不得越看越喜欢。 “还记得我刚才嘱咐你什么吗?” 李停点头:“你说,叫我不要离开你的视线。” “好,乖孩子。现在我们要冲出去了。” 废话说了许多,许成祯早已不耐烦,但碍于李长盛的命令不大敢动李停,可眼前李停早已是非不分,与莫清玄厮混在一起,他仅存的理智犹如火烧,瞬间化为灰烬。 莫清玄只来得及将李停护在身后,迎面涌来一群喊打喊杀的年轻又莽撞的打手,明明与他无冤无仇,却个个杀气腾腾要取他的命。 这时李停缩了缩脖子,似被吓到,说:“莫先生,要不你放开我,我能自己跑,绝不拖累你。” 莫清玄却尤其坚决地打断他的话:“不可以!我说过,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昆明景色极美。 森林公园里的长廊爬满了郁郁清香的黄色木香花,它们金光灿烂,随风摇摆,遥遥望去犹如一片流溢着金光的瀑布,经过的路人无不叹为观止。傍晚,一辆出租车停到公园门口,一个瘦高的青年下车,黑沉沉的目光望向那片金光璀璨的花瀑,说: “在那里” 娃娃脸的青年紧跟下车,一脸焦急,催促:“别磨蹭了,快找人!我怕他等不及。” 木香花下,一名身穿碎花连衣裙的少女正举着相机左看右看,找最满意的角度——“咔嚓”按下快门,将这片蔚为壮观的花瀑永远定格进记忆。可是,她却在记录美好的照片里发现了一个不速之客,立即皱眉,抬头看向自游廊走出来的青年,好奇问: “你是谁?” 娃娃脸立即嘻嘻笑,反问:“你是许成祯的女儿,许幸汝小姐吗?” 少女长相灵秀,身姿曼妙,见对方轻易说出她的名字,不禁愣了一下,随即嘴唇微微嘟起,说:“我正在上学,不交男朋友。我舅舅就在附近,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南国试图解释:“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你父亲许成祯企图对我的朋友作出一些不友好的事情,所以,我想请你去劝一劝他,可以吗?” 可少女看上去似乎更害怕他了,南国刚说完,她转身拔腿就跑,然后看到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头发蓬乱,一脸阴沉麻木正不怀好意看过来的菲尼斯,登时吓得一声尖叫。 “鬼呀——!!!!!” 第49章 杀手 下午3点半,郊区厂房—— 张牙舞爪的敌人接连倒下,又再次爬起来。 “莫先生,请你放开我!” 缠斗中,莫清玄斜睨了他一眼,说:“有时候我真希望我是个没有感情的人,能够毫不留情地挥刀,见死不救。” 李停立即缩了下脖子,解释:“我会拖累你的。” “我又不会死,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他立即顿了一下,正惊讶又疑惑的时候,就见莫清玄忽然飞起一脚,踢中他的肚子—— ——???????? 只觉身体骤然一轻,耳边是“呼呼”风声,再一下“哐当”砸到地面上,登时头晕眼花。不过,他还记得立即爬起来,一边痛苦地捂住肚子,疼得险些飙泪:尼玛——这一脚绝对是记仇的! 这一记飞踢,直接将他踢飞了出去,落地很疼,身后就是虚掩的大门。 显然,莫清玄用了巧劲儿,没有伤到筋骨,李停还能动,本能要扭头跑,可下一刻突然一声咆哮响起,吼他: “不准动!” 顿时吓了一激灵,然而下一刻,他白皙乖巧的脸突然间阴沉下去,做出一个反常的举动:不顾劝阻,在莫清玄越过混乱的打斗投在他身上的惊吓的目光里毅然决然转身,两条腿竟然迈了出去,手推开门。 …… 半分钟,不,就在几秒钟之前—— 换作平常,莫清玄应付那些横冲莽撞的人游刃有余,可这次他要护着李停,又因为受伤,失血过多导致反应有些迟钝,手脚逐渐不听使唤。要死不死,怎么偏偏遇见了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的许成祯,昆明那么多的警察都没看住他,这里头是隐藏了多大的黑幕?!他吊着半口气,一心想着如何全身而退,忽然这时,脑袋“嗡嗡”一下发出尖锐又剧烈的,让他神经一紧头皮跟着发麻,似曾相识的痛感。 莫清玄脑海霎那间一片清明,几乎瞬间做出反应——将护在身后的李停踢出去,与此同时,迟钝的身体踉跄了下,紧接着脸颊一痛,感受到一丝火辣辣的无法忽视的烫伤感。 他立刻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危急时刻,却见远处李停爬起来,不听他的话,转身去开身后的厂门。 “不准动!” ——太远了,够不到! 莫清玄伸出手,眼见视线里的身影走远,焦急又愤怒之下,直接掰断袭击上来的手臂,将那整个人扛到肩膀,再蓄力朝门的方向过肩摔出去。 这一摔,用力又大又狠,直接砸到李停的脚下。 李停吓得神色一紧:“怎么?” 一刀忽地背后刺过来,莫清玄应声折断偷袭的手腕,顺势接过巴掌大的水果刀,刀背击中后颈,就见那黄毛两眼翻白,立即软趴趴倒了下去。 不到片刻,他竟然冲了出来,身形踉跄,拉住李停的手,说道:“走!” “……” 这,跟他自己出去有什么区别么,不过,李停也是才发现:“莫先生,你竟然这么厉害?!!像书里飞檐走壁的大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 “多谢夸奖,不过我真的高兴不起来。” 李停闻言,感到疑惑的时候,莫清玄已伸出手,推开了铁锈斑驳的大门,只见一个逆光的身影站在那里,身材极为高挑,毒辣刺目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却让人感受到冰冷刺骨的浑身为之战栗的寒意。李停牙关打着颤,本能地挪到莫清玄身后,寻找保护的姿态,然而忽然间—— 一道锐利的白刃从天而降,径自朝向他落下! 他尚且看不清楚情况,就被一股强大的不可控制的力量推开,重重摔到地上。 水果刀“嘭!”应声折断 莫清玄扔掉报废的刀,转而盯住男人手里完好无损的尖刀,面色骤冷,道:“先生,你身上的杀气太重了!稍微掩饰一下好吗?” 李停颤颤巍巍站起,问:“他是谁?” 莫清玄说:“你猜到的那个人。” 逆光而来的男人走进厂房,在众人震惊到难以移动的视线里,一张俊美凌厉的面孔暴露出来,眼睛是黑曜石一样纯粹的黑色,看人的眼神十分锐利,像一把出鞘的极其漂亮的饮血刀。此时,他目光停在莫清玄的脸上,撩起眼皮,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这里真热闹,要杀的人,想见到的人都在。” 莫清玄挡在李停面前,侧脸低声道:“请你务必听我的话,别离开我的视线。我就能保证你的安全。” 他太害怕了,以至说不出话发不出声音,头埋进莫清玄的怀里,重重点头,喉咙里挤出一个细细微弱的“唔”的气音。 莫清玄稍觉安心,抬头,面色肃淡,毫不掩饰声音里的疏离与警惕,问: “沈荼?” 男人顿了下,没有点头,但也没摇头,说:“谁告诉你的?” “南国” “你见过他?” “几面之缘,并无深交。” 这是事实,萍水相逢,还来不及培养感情,要是知道会遇见沈荼,他应该喊来南国蹲守在外面的。他又转头看许成祯,说:“你不是要报仇么,现在仇人来了。” 许成祯怒火中烧:“只要杀了你,我的小婉——她在天堂,就能安息了!” “……” 好吧,这人已经听不进去话了。莫清玄无奈放弃,对沈荼说:“我带李停走。我不会让你动他分毫。” 沈荼的反应更加冷淡:“我说过要杀他全家,就不会放过一个。狗也不行。你要是妨碍我,我不介意多杀一个。” “说杀就杀,人命在你眼里算什么?” 沈荼斜飞的眉毛微微皱起,突然说:“看到你这张脸,我就很生气。” “所以,就想一枪崩了我?” 莫清玄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容格外冷,让人看了胆战心惊,又说:“看来你很喜欢苏长青,苏长青对你很好是不是?现在我对你不好了,所以你认为我不是苏长青,才迫不及待要杀了我。那么我问你,你想要一个死了的苏长青,还是一个活生生的莫清玄?” 沈荼像是反应迟钝,呆了一下,才问:“你什么意思?” 只见莫清玄指着自己的脑袋,慢慢说:“如果我恢复记忆,想起了过去,说不定就是你日思夜想的苏长青;可要是死了,那个温柔的,对你好的苏长青就永远回不来了。现在,苏长青就站在你面前,受了伤,一副狼狈模样,你要亲手杀死他吗?” 可是,他终究不了解沈荼,轻易试探,口出狂言的结果是——沈荼被激怒,恶狠狠地怒目瞪来: “你自作聪明的嘴脸,看着真恶心!” 话落间,抬起胳膊,手握一把银制小□□,对准莫清玄的心脏“嘭——” “莫先生!” “轰轰隆隆~” ——太慢了!躲子弹,仿佛是莫清玄与生俱来的天赋,因为他具有常人无法比拟的超感官知觉,大脑还未发出指令,身体已经抢先一步做出反应。 莫清玄只是侧了下身,紧接着,如飞出的箭矢一样窜出去。李停只看到眼前一道模糊的虚影飞快掠过,下一刻站在门口的沈荼被冲撞出去,两个人“咚咚”一齐摔到地上,莫清玄镇静又涩哑的声音蓦地响起,说: “李停!现在,你可以走了!去找菲尼斯。” “——可,可是,我去哪里找他?” “那就找南国!找警察!!不管找谁,你先离开这个地方!” 分心的刹那,胸前一痛犹如撞上了冷硬的铁锤,五脏六腑震得要呕出来。 沈荼斜飞的眉紧皱,握枪的手抽不出来,然后更重一拳砸中莫清玄的脸颊,说:“不准顶着这张脸攻击我。” 莫清玄余光扫了眼厂房里突然安静的许成祯,大部分精力集中在沈荼的身上。他一手死死压制住沈荼持枪的右手,使他整条右臂动弹不得,但他没有想到沈荼左手的力气也这么大,一刹那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但它消失得极快,莫清玄没来得及抓住,就见沈荼左手袖子里突然滑出一柄长约三寸的小刀,毫不犹豫地刺向他的眼睛。 心陡然一颤,忽眼前飞来一只脚,快到他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已被重重踢飞了出去。 这一脚踢中没有任何遮挡的柔软无骨的腹部,伤口崩裂,刹那间尖锐又漫长的疼痛蹿上头顶,眼前虚影散去,成白茫茫一片。 不过他始终记得那把小□□,明知不能放松警惕,可意识却被蔓延至四肢百骸的疼感逐渐消磨,双手变得冰冷而麻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耳边“嘭——”一声,身体极快地做出反应,哪料身后是一堆长满了苔藓的砖头,脚下蓦地一滑,整个人立即歪倒下去。 他勉强扶住墙,在一个黑影蹿上来的瞬间看准时机,就地一滚。着地的时候腿绊住沈荼,迫使他凌厉的攻势顿了一下,紧接着,攻势更紧,小刀闪电一样割向莫清玄的喉咙。 可惜,这时莫清玄已跑到他身后,肘击沈荼的侧腰。但因为他力气不足,就算击中要害也不足以致命,于是他冒险走奇招,佯装拳头挥出去。 沈荼手中小刀已飞出去,换到右手,斜身躲过去的同时,左手里的小□□对准了莫清玄的胸膛。 他并没有回头看,而是凭直觉瞄准,不过扣下扳机的瞬间,他闻到了血腥掩盖下的淡淡香气。 ——那是檀香花的香味儿 过于靠近的距离,虽然香气很淡,但这花香曾伴随了整段美好而干净的岁月,已铭刻进了骨子里,哪怕只有一点点,他都可以嗅到。 沈荼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几乎在瞬间积蓄上一层薄雾,果断收枪,空中旋转的小刀“叮——”飞出去。 莫清玄脖子上洁白的皮肤“呲拉”裂开,飞溅出一丝殷红的血水。 不过,莫清玄不知道这些,他只突然察觉到沈荼身上冰冷冷的杀气消减了许多,但他没有犹豫,从背后伸出的手臂已环绕上沈荼的颈脖,蓦地收紧。 附在耳畔的声音缓缓说:“对不起——” ——没有记忆,没能想起你?对不起,你思念着我,我却没有办法回应你。 沈荼一声闷哼,即将成功之际,脖子上施压的力道突然减轻。 莫清玄突然无法下手 因为他想到,沈荼之所以双手沾满鲜血,不都是为了替他苏长青报仇吗? 挨了那一刀,李停都说:现在,扯平了。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不追究;他们谁也不欠谁。 可是,沈荼呢? ——李停的母亲、许成祯的妻子,制造了两个家庭的悲剧的始作俑者不应该是“我”吗? 莫清玄不知不觉松开了沈荼,登时瘫倒在地上,神色迷茫地问:“我是苏长青么?” 忽然间变得平静 沈荼居高临下看着他,眉眼淡漠,又好似一片恍惚。 “……有时候,我羡慕苏长青,也想承认我就是苏长青,但是,我想不明白,南国见了我,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你是我的好朋友,南国说你喜欢我,可你见了我……竟然要杀我,为什么?” 他像脑子糊涂了,说一些糊里糊涂让人听不懂的话。 “可是,我的模样,就应该是苏长青……” 沈荼突然大声道:“不,不对!你不是!你狡猾,下手狠毒,是个虚伪至极的人。我宁愿相信苏长青死了,也不认同你就是苏长青。” “这样啊……” 莫清玄缓缓勾起嘴角,沾满了血污的看上去颇为狰狞的脸露出放松的温柔表情,从地上爬了起来,掸去衣服上的尘土,一面轻声笑说,“……所以,我现在,谁都不信!我只相信我的记忆,在我恢复记忆之前,我只是莫清玄。你想杀我,尽管继续,错过了今天这个机会,我保证没有下次。哦对了,你的目标不是李停么,他已经跑了,警察随后就到,你还不走?” 却见沈荼朝厂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他略感奇怪地看过去,登时一惊。只见许成祯不知何时挟持了李停,正一脸凶狠地桀桀怪笑。 “……” 莫清玄笑脸顿时有些僵硬:“论亲戚,李停应该喊你一声‘姑父’的,你就下得了手?” 许成祯直接将脚下的尖刀踢过来,疯疯癫癫,笑说:“你很关心这个孩子,我就拿来用一用。” “怎么用?” 莫清玄饶有兴致地问,忽然见沈荼转身,看那意思……是要走,不禁奇怪:“你不杀李停,也不杀我了?” 沈荼面无表情说:“有人来了。” “有人,谁?” 他诧异地望向四周,忽然听见一个清甜婉转的声音远远传来,大喊着: “爸爸——” 第50章 人质 “她是许成祯的女儿?” 莫清玄看着突然出现的小姑娘,面色和善,脸上挂着一抹清淡笑意。 南国却盯住他身上的伤:“谁有能耐把你搞成这个样子?!” 菲尼斯早在看到他第一眼,就快步过来,又在他面前畏畏缩缩地停住,眼珠子转来转去好似不安。 他不禁安抚一笑说:“别担心,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就是……嘶,有点儿疼,来,你过来,让我扶一下吧!” 菲尼斯便靠近两步,让莫清玄扶住。 许幸汝姣好的面容在看到许成祯挟持住李停的时候,开始露出哀伤,又喃喃喊道:“爸爸……” “小汝、小汝——你怎么来了,还跟他们在一起?!不,你快走!你别看我!”许成祯双眼布满猩红的血丝,看上去失去了神智一样,又吼又叫:“——让我的女儿走!!苏长青,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喊她来的?!没关系,我手上有李停!不想他死,你就自杀!” “欸,是你傻还是我蠢,我现在活得很快乐——”莫清玄指指脚下的尖刀,漫不经心地说道,“——为什么要自杀?你失去了妻子,很痛苦,但这跟我有关系吗。你在这里疯疯癫癫,惹得这么美丽的女儿伤心,我倒开始同情你了。” 他弯腰拾起那把尖刀,放在指间把玩,然后冲南国、菲尼斯两人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干得不错!” 南国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就见那把尖刀晃悠悠地、慢慢地架到了许幸汝的脖子上。 “——??!!!!!!!” 这下子,不仅南国一脸问号,菲尼斯也瞪着他,一副不可思议的惊恐模样。 南国慢吞吞反应过来,看一眼莫清玄,再看许成祯,看来看去,十分无语:“这是闹哪儿样?!不是,莫清玄,你别激动,你先放开这女孩儿,有话好好说。许成祯,我说你干了什么,把我朋友气成这个样子,都气糊涂了。” 莫清玄一身染血,嘴角却噙着一抹轻松的笑,笑容格外轻柔,笑声说:“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怀里抱着面色苍白的许幸汝,冰冷的刀刃轻轻掠过牛奶一样柔嫩的脖子,滑向她姣好的脸颊,嘴里啧啧称叹:“像天使一样漂亮!许成祯那个疯子,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儿,看来,你是像极了你的母亲。” “——放开她!苏长青,你想对她做什么,你个疯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敢动她,我就杀了李停!” 横在李停脖子上的刀刃失去控制,眼看要割伤。 南国一边跺脚一边大叫:“冷静!冷静你哥们儿!你别误伤了那孩子,有话好好说,咱把刀放下,莫清玄你也放下!你看人家女孩儿吓得脸都白了!” 许幸汝早在被拽进莫清玄的怀里就开始发抖,但表情出乎意外地并没有表现出慌乱,反而显得十分悲伤。她轻轻摇头,说:“没用的,爸爸为了给妈妈报仇苦心经营多年,不会为了我就放弃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莫清玄低声嘀咕了一句,像特意说给许幸汝听,又抬起头轻声笑道,“许成祯,这可是你唯一的亲人了。你认为我是杀你妻子的凶手,那你猜,呵呵……我敢不敢杀了你女儿?” 许成祯面红耳赤:“那我就杀了李停!!” “那你试试,你动李停一下。” 许成祯就真的割李停的脖子,但在这时突然听到许幸汝凄惨的尖叫声,一眼看过去,登时肝胆俱裂,撕心裂肺怒吼:“住手——你住手——” 南国同时喊道:“别——停、停手!别伤害她——” 一副要扑上去,英雄救美的架势。 只见许幸汝的脸颊横着一道正在冒血的血痕,与眼泪一痛滚落,顷刻间满脸血污,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貌,看上去十分狰狞又可怜。 莫清玄一点没留情,这让南国难以接受,质问:“你来真的?” 莫清玄一条胳膊勒在许幸汝的脖子上,一手拿刀,刀刃在南国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又在女孩儿的额头上割了一刀,笑道:“我从不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我说过了,他敢动李停,我必定加倍奉还在他的女儿身上。难道就准他许成祯心疼他的女儿,不准我心疼李停?” 许幸汝慢慢闭上眼睛,咬紧牙关,硬是忍着脸上的疼痛,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莫清玄感到惊讶,提高声音问她: “你不害怕,不求我放过你?” 菲尼斯的目光也望过来 许幸汝别开脸,却说:“你又不会放过我,求饶有用么。” 可以清楚听到声音里恐惧的颤抖 南国突然发飙:“我就不该带她来!莫清玄你放开她,我是警察,你再敢乱来,信不信我上铐子了?!!” 然后作势扑过来 莫清玄一边拉远距离,一边呵呵发笑:“那你先让许成祯放开李停。” “许成祯你TM听见没有,不想你娇滴滴的女儿毁容就赶紧放开李停行不行!!——有什么事你们自行解决,别连累无辜行嘛?!——我艹!!” 哪料许成祯反应更大,手更抖:“你是警察?” 南国没好气地说:“对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 这时,一旁从始至终看热闹,毫无存在感的菲尼斯突然出声,说道:“警察来了。” 南国:“我不就是,我一直在这儿呢!” 莫清玄也奇怪地看他:“你说,警察来了?” 菲尼斯点头的工夫,在场所有人隐隐约约听到了警笛声。比起许成祯显而易见的紧张,莫清玄却十分从容,自言自语:“现在这情况,可不能让警察看到。要速战速决才好。” 南国耳朵尖,大为警惕:“你想做什么?” 他听见了,菲尼斯自然也听到了,眼神询问。 可是,莫清玄并未搭理他们,而是冲许成祯谦逊一笑,以一副请教的姿态,慢慢说:“时间急迫,我给你一分钟的时候。时间不到,要是你还不放开李停,我就杀了她!” 他忽然提起膝盖撞了许幸汝的小腿,看上去力道不大,可是下一刻“咔”一声骨头折断的听到耳朵里十分刺激的声音响起。许幸汝应声发出凄惨的叫声,再也忍不住哽咽声,满脸鲜血地看向她的父亲许成祯。 “真是抱歉,为防止你逃跑,我只有这么做了。”他松开手臂,怀里温柔的身体像不受支撑的软脚虾在地上爬,他歉意一笑,又指使人,“南国,你去附近刨个坑,越深越好。” “啊,啊?几个意思?” “毁尸灭迹” 南国瞬间明白他的意思,立即疯狂摇头,粗声粗气:“不!我不同意!” “你会同意的。”只见他风轻云淡地一笑,“因为我们是朋友,很好的朋友,你会帮我的,对吗?” 南国愣住,不禁喃喃低声:“你哪里来的自信?” 他笑意更深,说:“你没得选择,你要是不帮忙,我也只有杀你灭口了。” “……” 空气突然死一般的安静,只有风与落叶的声音。 南国眼睛很圆,娃娃脸很干净很天真,此时此刻,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瞪着莫清玄,娃娃脸凝固,似乎要认清楚他说的是真是假,是说给许成祯听恐吓他的,还是当真这么计划? 菲尼斯深陷在眼窝的两只眼睛大得仿佛铜铃,几乎要溢出眼眶,削瘦的脸颊忽然间露出惊恐的表情。这是极其少见的,南国也没有见过他有这么大的情感起伏,哪怕是当年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也没这样过。 “你说真的,不是吓我?”南国喉头干涩,极艰难地挤出一丝丝声音,又像是再次确认,“我胆子小,你别吓我行不行?” 等到的是幽幽一叹 ——你个傻子!莫清玄内心:该配合我的表演,你却视而不见。 菲尼斯却不知哪里想通了,嘴里忽然呼出一口气,然后僵硬的身体背对着他。 莫清玄从这背影里居然看出了一股沉重的赌气的气息,当机立断:“一分钟是不是已经过了,许成祯,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你看她流血的脸,绝望等死的眼神,是不是也像极了当年火海里无处可逃的李小婉?” 许成祯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像是忽然听不见他说的话,脸颊绷紧。 疯疯癫癫之后,是死亡一样的麻木与沉默。 莫清玄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反应,终于不耐烦,弯腰半蹲下,用极其轻柔的声音说了声:“许小姐,请你原谅我的无礼。” “住手——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放开我的女儿——” 匕首从松动的手掌里滑落 郊区突然飞出振翅的野鸟,与拖长了尾巴的嘶吼声一齐在天空久久盘旋。鸟叫声中,警笛声越来越近,仿佛相互应和着。 菲尼斯抬头,依旧面无表情:“沈荼在附近。” 南国正专注看回头是岸的许成祯抱住女儿嚎啕不止,还是被警察押上警车,依依惜别的样子,心中感慨万千,忽然听见沈荼的名字立即紧张:“在哪儿——次哦,真是他把莫清玄揍成这样子,还差点捅死的,我真小瞧他了。我还以为他看到莫清玄的脸,会狠舍不得呢!” 莫清玄靠在树下奄奄一息,气若游丝地问:“120还没来么,我觉得很虚弱,快要死的感觉……” 心里知道这里地处郊区,离市区较远,120一时赶不过来,内心梳理事情,又想到李停的父亲李长盛颇有势力,说不定隔几天就能把许成祯从监狱里头再捞出来,到时候遇到了又是一场麻烦,心中便开始生出烦躁的情绪,但又不能表现在脸上。 “您老什么人呐,命比打不死的蟑螂还硬,别说捅两刀,捅四五刀也不见得翘辫子呀~就安心等着吧!” 南国听了,立即小跑过来,一脸得瑟:“嘿嘿嘿,咱该秋后算账了吧。你居然敢说杀我灭口,胆子这么大,现在变这么坏,信不信我为民除害逮了你呀?” “我,我哪儿敢呐!我故意这么说的,为了吓唬许成祯。”莫清玄摆出十分无辜的表情,甚至还觉得委屈,“你以为你能懂我的意思,看来……唉,还是默契不够。” 说完,又是委委屈屈怅然一叹,直叹得百转千回。 那,,好吧……这个理由尚可,翻过。南国再问:“那你为什么让我去刨坑,不让菲尼斯去?” 他眨了眨眼,心虚却坦荡地回答:“因为我喜欢菲尼斯,这种粗重活,当然舍不得他干。” 安安静静降低存在感,但支愣耳朵偷听的菲尼斯:“……” “哎哟哟瞧你个偏心眼儿!你真让我窝火!怎么办,我越来越想揍你了。” “我可是伤者,你且先忍着,等我好了——” “——等你好了,我就打不过你了!”他怒气冲冲,就要送出一拳,就在这关键一刻,菲尼斯突然出声,说: “起火了” 莫清玄、南国两人齐齐一愣,像是没听清楚,异口同声问:“你说什么,哪儿起火了?” 菲尼斯伸手指向他们身后的方向,只见那里浓烟滚滚,火红的火焰节节攀升,将半边晚霞交织的天空映得更加鲜红。 莫清玄惊恐地想到,厂房,李停还在里面,照顾许幸汝。霎那间一个凌厉而俊美的面孔跳入脑海,那双黑眼圈一样冰冷的眼睛,让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南国同样震惊:“我了个擦!什么时候,赶紧喊消防员——” “——来不及了!” 莫清玄蓦地大声打断说:“我去救人!” 鲜血染红看上去虚弱不堪的身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跳起来,像一尾冲上岸的红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推着,一头扎进了水里。 南国还愣在原地,心想:次哦~你又逞能去了!!那一身血,给我适可而止啊喂!!! …… 要秦歌还在,不知道给气成什么样儿了! 第51章 火海 “哇——可真有本事,搞成这个样子——” 南国简直要气炸了 厂房升腾起的黑烟呛得人无法靠近,跳动的火焰藏在黑烟里,遇到木制的房梁立即盘旋而上,迸溅出的火星“次拉~”在眼前炸开。 南国眼前一晕,张开嘴,发出的声音都抖得不成样子,说:“他进去了,他真进去了?这么大浓烟,他还能囫囵个儿出来吗?!!” 菲尼斯蹲在门前,漆黑的瞳孔忽然映照出一把火光,将整个黑暗的世界一烧而尽,灰烬中是一个熠熠闪光的背影。 …… 莫清玄捂住口鼻,在迸溅的星火中艰难行走,一眼看到倒在墙角一动不动的李停,一个似有似无的哭喊声徐徐穿出来,像一条拉扯头皮的麻线,让他脑袋突然疼得十分剧烈。 废料燃烧的火焰并不大,但浓烟十分厉害。他绕过接二连三砸下来的梁木,很快跑到李停的身边,见坐在一旁正大声试图喊醒他的许幸汝,大声问:“他怎么了?” 许幸汝满脸血地抬起头,说:“有人把他打晕了。” “那你能站起来吗?” 说完,莫清玄就噎住了,目光不禁移到地上那条扭曲状的腿上,心道报应来得这么快?!坏人真当不得,一边弯腰搀扶起李停,将他扛到肩膀上,本就虚弱的身体顿时向一旁歪斜,差点一头栽下去,又一边尝试拉起许幸汝。 但下一刻,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那束坚毅的目光从许幸汝的脸上移到她身后的窗户,又回头看向被不断坠落的碎瓦木石堵住的退路,当机立断,说:“我扛不动两个。我先救李停。” 然后,十分果断地转身,将许幸汝留在原地。忍耐着窒息的痛苦加快脚步,在整扇门倒塌的刹那突然一脚踹上去,只听“轰隆隆~”打雷一样门连同门框直接踢飞了出去,甚至墙皮都被撕扯掉大半。 门外南国:“…………………………” 默默竖起大拇指:“你牛逼!人救出来了,没死吧?怎么趴着不动,还有活气没?” 莫清玄将李停扔他怀里,又折返回去。菲尼斯抢先拉住他: “我进去!” 下一刻,却被不留情地甩开。 “你知道里边的情况么就说进去?” 莫清玄无语,又安抚一笑说:“紧张什么,我又不会烧死在里面。我很清楚该怎么做。” 紧接着,他又冲进了火海。 菲尼斯愣愣看着,南国也愣愣看着,直到过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南国慌里慌张掏手机,吱哇乱叫:“秦歌秦歌出大事了!!!——我发个地址,你赶紧来!!你要不来,就真出人命了艹!” 他又见趴在怀里的李停呼呼大睡,看着就来气,呼一巴掌叫醒,可李停居然没反应。 菲尼斯愣了一会儿,绕道厂房后,见一扇窗户,下一刻两个人破窗而出,登时一脸看上去诡异的怪笑。但他没有立即上前,而是转身看向郁郁葱葱的树林,像是对着空气说: “你一直疑惑于苏长青对你很好,可就是不肯喜欢你,现在知道答案了吗?” 粗壮翠绿的枝丫间跳出一个高挑的身影,稳稳落到地上,眉眼凌厉,看人的眼神十分冰冷,冷笑说:“他没说不喜欢。至于你,为什么选择跟着这个人,他不是苏长青,苏长青没他那么狠心。” 菲尼斯慢吞吞思考,低头看陷入昏迷中的莫清玄,慢吞吞说:“苏长青不顾你的意愿送你走,还不够狠心么?” 沈荼立即反驳说:“那时形势所迫,他也不愿意这么做的。” 菲尼斯便不再多说,想了想,又实在忍不住说:“你这次愿意放过李停,他要是知道,会很高兴。” “哼!” 沈荼懒洋洋地瞄了浑身伤的莫清玄一眼,突然若有所思状,低声咕哝了一声:“……总算没让我失望。祈慕之,我不关心莫清玄的死活,你既然选择跟着他,就看好他。我走了。” 他朝另一个方向望了一眼,又默默垂下眼眸,正要离去,菲尼斯突然提醒他说: “南国一直在找你” 他立即不耐烦地撇嘴:“他正在气头上,见了我不知道又发什么疯。我懒得应付他。” 菲尼斯赞同地点头,然后回身走到莫清玄的身旁,见他护在怀里的许幸汝挣扎着要出来,像是怀着某种沉重又复杂的情感,他说: “许小姐,莫清玄不是坏人。” 许幸汝蓦地僵住,然后抱住自己在草地上蜷缩成一团,默默抽泣。 少女的哭声似远似近,他在一片火海中抱起她,满心以为可以安然无恙地逃出去,可是头顶上突然一根烧得乌黑的梁柱轰然坠落,当头砸下,他一时没有躲开,顿觉脑袋一懵,温热的液体瞬间流满了整张脸。 眼前天旋地转,可是他不敢倒下,怀里抱着柔软又脆弱的像花儿一样的东西,一旦一头栽倒下去,他们就会立即失去意识,闭上眼睛的瞬间,所看到的黑暗将永远笼罩在他们的脑海里,直到在昏迷中被烧成灰烬。 ——窗外的光明是指引着他活下去的方向 莫清玄摇摇欲坠地往前走,玻璃折射出的光芒忽然间变得七彩夺目,像一幅色彩鲜艳绮丽的绘画贴在窗户上。不过,他无暇在意这些,两三步助跑,突然间一跃而起,手肘撞碎玻璃,如弹飞的石子一样冲了出去。 身体摔到草地上的刹那,他绷紧就要断开的意识忽然松懈,整个人解脱一样,安心地沉沉昏死过去。 意识再次回笼的时候,是因为痛觉。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他慢慢坐起来,发现自己矮小的身体深陷在柔软的大床里,床前梳妆台大大的镜面映出他此时圆圆胖胖的白馒头一样的脸颊,他忍不住捏了一捏,软乎乎。这时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蹦蹦跳跳地进来,褪去了婴儿肥的脸显出俊秀轮廓,细看之下,眼尾还有一点小小的美人痣,看到他醒来,笑得眼睛眯成月牙儿,说: “嘻嘻~你醒啦!你叫作‘阿青’对不对,我是哥哥哟,我一直都知道你呢~现在终于见到本人了,我好高兴。” 他竟原地手舞足蹈起来 阿青不禁被逗笑,说:“我有哥哥的。” “没关系,妈妈说了,小孩子可以有许多哥哥。” 他一本正经地伸出手,邀请:“院子里的花开了,我领你去看好不好?” “好!” 阿青重重点了点脑袋,肉球一样跳下床,将自己粗短白胖的小手放上去,喊:“我有许多哥哥,那你是什么哥哥?” “我么,是小南哥哥呀~” 推开门,走出这间宽敞明亮,精致到艺术品一样的卧室,只见外面湛蓝无云的天空,阳光十分明媚,金色光线像迤逦开来的孔雀尾羽一样洒落在大簇大簇的鲜红的玫瑰花上,远远望去浮动着一层金光。 “这个院子真漂亮!” 蔷薇花爬满了花架,繁花盛开的小道上放着一把藤编的躺椅,一本摊开的书随意丢在上面,有几缕金光自枝叶间洒落,斑驳的碎影落在书上。 阿青更加开心,稚嫩的童音大声叫着:“我好喜欢这里!等我长大了,我也买一个大房子,有一个大大的院子,也种上花!再开出一块地种菜,养小猫小狗,让它们交朋友。爸爸妈妈都在,哥哥也在呢!” “那你要挨着我住哦~!” “嗯嗯好的!” …… 那真是一个漂亮的院子,他能感受到“阿青”满心满眼藏不住的喜悦。 莫清玄慢慢睁开眼睛,齿间一声叹息:“真漂亮~” 南国正守在床边打游戏,听见他的声音,不感兴趣还是随口问了一句:“什么漂亮?” “大概,是梦……”正要坐起来,后背被一股温柔的力道托起,他扭头见是菲尼斯,不禁惊喜一笑,“多谢。李停和许小姐呢?” 南国眼不离手机:“他们很好,许幸汝也没毁容,她受了惊吓估计得养一段儿时间。” 话音稍顿,他终于肯放下手机,眼神古怪地瞪他一眼,突然就叹气:“看来你下手也没看上去的那么狠。医生说你砸到了头,中度脑震荡,可能要昏迷好几天,这才一天你就醒了,还会说会笑,命可真够顽强的!!” 莫清玄正低头喝菲尼斯双手捧上的茶杯里的水,闻言,“咳咳”差点儿呛住。 菲尼斯忙帮他抚胸口顺气 这一幕看得南国眼酸,酸溜溜地说了一句:“至于嘛,喝个水还要人喂,能不能顾及一下我这个单身狗的感受?” 莫清玄摇头,取笑说:“你不是有你的教官哥哥?” “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知道我家梅子?!——嗯?” 笑声过后,忽然察觉到——不对!!乖巧无辜的娃娃脸上笑容霎时褪得干干净净,换上一副阴沉的恼怒的冷冰冰的表情,他冷着声音问:“你让猴子调查过我?” 莫清玄半张着嘴巴,似乎仍在困惑当中。 南国犹如受到了极大程度的冒犯,整个人寒毛直竖,高大的具有压迫感的身躯突然站起,然而没有再说什么,一言不发地走出病房。 过了半晌,莫清玄才缓缓回神,垂着脑袋一脸不得其解的疑惑表情。 一旁菲尼斯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不吱一声。因为他心里同样疑惑,那份经由他手调查出来的有关南国的资料,他十分肯定,没有提及到南国感情方面的信息。 接下来的几天,南国没有再出现。 莫清玄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内心失落地想南国他一定很生气,能忍住好几天不来,一定记恨上他了吧。耳边一个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葡萄,洗好了的!” 他立即回神,哭丧着脸,像是撒娇:“我真是倒霉透顶。别说干违法犯罪的事情了,就是做一点点缺德事,报应立马就来!次次都是这样,真真是一个不落。” 菲尼斯捏在手里的葡萄塞进自己嘴巴里,一边咀嚼一边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下午忽然下雨,莫清玄自己蒸了糕点,又买了一束鲜花,换上一身干净的衬衣黑裤,去探望许幸汝。 菲尼斯就跟他在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吓得无辜路人差点儿报警。 许幸汝脸上包着纱布,正靠在竖放的枕头上摆弄相机,忽然听到敲门声,抬头见是莫清玄,愣了好一会儿,才冲他点点头,说: “进来” 反应竟出乎意料地平静 莫清玄受宠若惊,更加觉得这姑娘非寻常姑娘,于是愧疚更深,捧着鲜花说:“我来道歉。” “那大可不必。你不是也救了我?” “可是……” “事情都过去了,总是耿耿于怀,平白给自己心里添堵做什么?”许幸汝好奇地反问他,“我早就看开了,你对不起我、我对不住你,计较这么清楚做什么,斤斤计较抠抠搜搜,我大好的光阴是为了做这种小家子气的事情吗?” 莫清玄反倒一愣,两厢对比,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好小!家!子!气! 他的胸襟与对生命的觉悟竟然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莫清玄久违地感到惭愧了,脸颊羞赧,放下装盒的蛋糕糖果,说:“许小姐,一点心意,略表歉意,请务必收下。” 然后逃一般离开 一条腿刚迈出去,忽然听到身后轻盈的声音喊住他,说:“谢谢你。你是我住院以来,第一个来看望我的人。” 他更觉惭愧,心中轻轻一叹,回头勉强露出一个安慰的笑脸,道: “那是我亲手做的,虽看着寒酸,但味道很好。” 糖果有常见的麦芽糖,还剩下许多。他又包了一份,出院去找李停,在楼下意外遇到了南国。 南国眼巴巴看着他,一脸严肃,异常认真地说:“你要是想知道我的事,就直接问我,别背着我偷偷调查我。” “……嗯” 南国冷着脸继续:“手里拿着什么?” “糖” “我尝一个” 莫清玄赶紧双手奉上,心里很惊喜南国还愿意理他。 南国抓出一大把,放进兜里,拍拍手:“我着急去见个人,下次聊。” “好,好的。” 他目送南国走,直到看不到人影了,才一声感慨:“心中有愧,说话也没有底气哎~” 爬上楼,敲门。 李停看到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惊讶,甚至很有礼貌地请他进门:“莫先生,你找我什么事?” 莫清玄不想客套,开门见山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结果,李停比他更直接,点头说:“我愿意,我正在收拾行李。” “……?” 莫清玄眼神微微游移,心里那一点疑惑再次伸了伸懒腰以示存在。 第52章 医生 莫清玄没想到这么快又遇到沈荼 …… 昆明火车站 “你好” 偏僻的小角落里塞进去六个人,便显得非常拥挤。莫清玄有意挡在李停的面前,跟打哈欠像没睡好的沈荼打招呼。 南国整个人都非常兴奋,像小狗一样围着沈荼打转,时不时蹭一蹭、摸一摸。这样无礼的行为,沈荼居然也没有生气,任他蹭、任他摸,从包里掏出一包糖果,像吃糖豆一样扔进嘴里开始嚼,又问身旁捧书的年轻男子: “吃吗?” “哇哇哇哇哇呀——”南国立刻鬼叫,“天呐!沈荼,沈大神,你居然如此慷慨,把糖分给别人!你不是最喜欢吃糖的么,整天揣一包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碰都不许我碰,现在,你竟然——分给别人!我看错吧,请旁人吃糖?!!!我一定还没睡醒。” 沈荼懒洋洋地看他:“你想挨揍么?” 莫清玄有意远离他们,问李停:“喝水吗?” 李停点头 他们两人就接水去了,菲尼斯自然跟上,没有再回来。 沈荼“卡崩卡崩”嚼着糖果,半边眉毛慢慢挑了起来,一丝丝冰冷的寒气从瞳孔里散发出来。 南国没留意到,只管调戏美人儿:“小南,怎么是你过来这边,秦歌呢?” 年轻男子合上书,抬头柔柔一笑,眉宇间像荡漾着一股微风,五官俊秀,气质儒雅斯文,或笑或闹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奇特的让人赏心悦目的温柔,眼尾长着一颗美人痣,斜眼看人的时候颇有几分妩媚的意思。 他看上去十分友善,对南国的态度也很客气,笑着说: “每次你喊我‘小南’,听着就像喊你儿子一样。我实在不喜欢,劳驾改了吧。” 眉眼轻柔,他说不喜欢,可看不出半点儿生气的意思,只是盯着南国看,目光轻轻柔柔如垂柳拂风。 南国却立刻求饶:“好好怕了你了,不这么喊了,可你的名字实在拗口啊!空桐南,空桐……姓也忒偏僻了,沈姓就挺好,不多不少,不烂大街,听着也舒服。” 甚至退开几步远,然后眯眯眼露出一副讨好沈荼的表情 他本意是请秦歌来。沈荼最听苏长青的话,可苏长青出事以后,他性子就越发乖戾孤僻,也就秦歌说的话能听进去几句,其他人一概不放在眼里。 唯独空桐南是个例外。 南国猜到是因为空桐南身上有跟苏长青一样的东西,尤其他们笑起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非常相似。不过,还是不一样的,空桐南给人的感觉过于温柔,像是春水秋波柔软无骨,而苏长青是玉树松柏,骨子里有几分文人雅士的清傲,看似温顺可欺实则钢筋铁骨。 ——不过,那是他见过的最好的人。 骨头是钢铁铸造而成,血肉是水做的,身体里的灵魂坚不可摧。 南国不禁伤感地想到,要是莫清玄真的就是苏长青,心性未免过于狠毒了。 “我去找莫清玄,跟他聊几句——从见面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来得及好好聊会儿天。” 只不过有一点他坚信,那样坚毅的灵魂始终如一,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稍等!我也去。”空桐南揉着酸疼的腰站起来。 “啊?” …… 候车厅,莫清玄也捧了一本书,不过手里多了一支笔,时不时圈圈改改,神情异乎专注。菲尼斯就看着他看书,李停埋头写暑假作业。 这三人都很专注地做自己的事情,南国看到,竟然心虚地不敢上前打扰,开始检讨自个儿成天是不是过得太懒散了。身旁走过去一个人影,他定眼看了下,顿觉惊讶:“你又春心荡漾了?你不是只喜欢胸大屁股大的大美女?” 又一个人影走过去,他内心顿时更加惊悚:“沈大神,您怎么也来咯?” 空桐南弯腰盯莫清玄:“你好,先生。冒昧问你在看什么书?我也喜欢看书,方便交流一下么?” 莫清玄笔触一歪,写错了一个字,立即划掉,应声抬头,会意一笑说:“《山海经》而已。那边坐。” 在他抬头的时候,菲尼斯已经收回目光,低头剥香蕉。 莫清玄合上《山海经》,走到对面的空位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极端正,神情温和,说道:“我姓莫,名清玄,清新玄妙的清玄。先生怎么称呼?” “我的姓比较偏,空桐,单字南。空桐南。” 空桐南坐姿偏绵软,手撑着下巴,微侧着身靠过来,有种松懈的慵懒散漫之感。给莫清玄的印象就是一位懂得享受的自在散漫不喜欢约束的公子哥儿。 不过,他看到空桐南眼尾的美人痣,神情微微一怔,忽然问:“你家是不是有个大院子,花圃里种着红玫瑰?篱笆墙爬满了蔷薇花?” 空桐南面露疑惑:“谁跟你说的?” 莫清玄复又低头,笑容略显勉强,看不清楚是苦笑还是自嘲,叹气:“没人说,就是觉得,这个世界其实挺小的。” 这下,换空桐南微微一怔,不知所以然。 检完票,莫清玄牵着李停的手,和菲尼斯去7车厢。南国他们一行人在3车厢。期间空桐南尝试跟李停换床位,但被李停拒绝了。 莫清玄也拒绝:“我弟跟沈荼有点儿过节,不方便待一块儿。” 空桐南只得作罢,临走时惋惜一叹。 李停脱鞋爬上上铺,扒着床沿,探出脑袋问:“那位先生对你很上心,你们认识吗?” 莫清玄平躺,合上眼睛作势要睡,纠正:“叫哥哥。” “哥哥,我不说话了,你好好休息。” 菲尼斯在他对铺,抱着个坚果盒子,正在“喀喀喀”剥果仁,但他见莫清玄睡了,果断不再吃,改看窗外掠过的风景。 这段路程安静又平静,一觉睡到终点站,莫清玄悠悠转醒,看见外面笼罩着黑云风雨欲来的天空,问坐在窗前看风景的菲尼斯: “到黎阳了吗?” 菲尼斯回头看他,点点头。 他们随人群走,出了站,寒风萧索分外凄凉,李停不禁打了个冷颤,忙穿上外套,问:“现在去哪儿?” “找旅馆” 转念又想,他们行李不多,背在肩上也不重,何不到处走一走转一转?莫清玄满心欢喜但面色矜持地说出建议,然差点儿被李停翻白眼。 “哥哥,你要知道……”李停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温言提醒:“天要下雨了。” “好罢,去找旅馆……” 走了一段路,却发现身后没人跟上来,莫清玄疑惑地回头:“菲尼斯,你不走吗?” 只见菲尼斯站在萧索的寒风里,两只黑漆漆的硕大的眼珠直直地望过来,形销骨立,灰白的圆领T恤吹得往后卷起,仿佛将他整个人拉扯着往后带……越飘越远。 这一刹那,莫清玄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心脏为之发麻的危机感,试上前挽留,可是脚步刚迈出去,他又硬生生止住了,发白的脸颊此刻看着像刷上了一层料峭抖落的白霜。 从醒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孤独的,无论在异国他乡的京都,还是瑞丽、昆明,孤人一身,不被需要不受期许,隐藏在黑暗蒙尘的角落里,向往阳光下热烈活泼的生命力。以至于他迫切地想抓住些什么,小玉、菲尼斯,李停,幸好,还有一个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那你,你保重。照顾好自己。” 顿了顿,他又说: “后会有期”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他牵着李停的手,刮起的风是凉的,手是暖的。 李停几次抿了抿嘴唇,终于忍不住问出来:“你不挽留菲尼斯吗?” 莫清玄低头爱怜地看着他,眼睛蒙上薄凉的微光,笑说:“那是他自己要走,我为什么留?他要想留下来,我也不会赶他走。” “不懂……” 李停摇摇头,少年老成地反驳说:“其实你是舍不得的对吗?你们看上去感情很好,有时候又觉得不好,感情上复杂,人也复杂,我搞不懂,不过我始终觉得,谈感情要简单,混入太多东西,就看不出爱……唔,感情纯洁的颜色了。” “……你才多大,就谈感情?” 一大一小慢慢走远,其中一个大笑说:“我跟他的情况谈不上感情,各取所需罢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往后的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你还有个姐姐,叫作小玉,是个非常活泼可爱的女孩子,等见了她要喊人知道么?” “你什么时候认了妹妹?” “那是在瑞丽的时候了……” 不久后,南国一连串电话狂轰乱炸:“啥住旅馆,有房子不住为什么跑外边儿住旅馆,你是不是傻?你现在哪儿去了,下了火车招呼都不打就走了,真没有礼貌!空桐南还说收留你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呢,真圣母白莲花,想我当初几次钥匙忘家里了,找他扮可怜都不肯收留我,娇滴滴的小姑娘倒是每晚接回家一个,嘁!” 最后一个字则表达了对空桐某人行为不检点的唾弃与嫌弃 莫清玄倒是非常惊讶:“真看不出来他是个花花公子。” “你别被他娘娘腔的脸给骗了!嘤嘤嘤~想当初骗得我好惨~~” 话筒突然传出另一道含笑轻柔的询问声:“什么娘娘腔,谁被谁骗得好惨,请问你在说谁?” 这声音客客气气,又春风拂面一样轻柔,听上去毫无杀伤力。 南国聒噪的抱怨却戛然而止 “……” 莫清玄默默挂断,心想祸从口出,古人诚不欺我! 一直等到晚上,吃饱喝足之后,李停昏昏欲睡,莫清玄继续等,没想到等来的是空桐南。 空桐南好心解释:“南国他被喊去加班了,叫我来送钥匙。” “哦这样么。谢谢。” “听说你在昆明的时候,卷进去好几桩命案?” 莫清玄眉梢一挑,不明他何意。 空桐南轻柔一笑春风荡漾,又说:“卷进命案还能全身而退的,定有贵人相助。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告诉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对莫先生一见如故,以后你遇到什么困难,尽可以来找我。我是医生,私人找我打八八折。” 莫清玄没得矫情,一个箭步果断扑上前,掩不住惊喜:“你是医生,太好了!那你能——” “是的,心理医生,日常较清闲。” “……” 稍稍退两步,后半句果断咽回去,面上还停留着喜悦的表情,他从容不迫地转话题:“——能开车送我们一程吗?李停睡着了,我身上有伤,抱不动他。” “当然可以” …… 心理医生哎,莫清玄心里失落落的。 空桐南当作没看见,一边开车一边同他说话。莫清玄苦笑:“你能不能别分心,我有点儿害怕。” “你这么说可真失礼,我是怕冷落你才不停说的。” 淅沥小雨拍打着车窗,道路两旁的路灯在雨雾中一闪而过。炎热的让人心情烦躁的夏天已经过去了,北方的冷空气来得比南方更早一些,要是一个人肯定会觉得冷,因为从心向外散发的寒冷是无法驱散的。 他突然想起了京都的大雪天,手脚冰凉,总是捂不热。柳川常常抱住他,一次又一次在他耳边说:你的身体很凉,只有抱你的时候才会热起来。我喜欢你浑身火热,眼睛里有我的样子。 那是他逼迫自己遗忘的不堪的记忆里唯一值得留恋的一点融融火光 南国所说的房子是一栋双层小别墅 下车时,空桐南轻轻一把推开莫清玄,嘴上说:“你去开门,我来抱李停那孩子。” 莫清玄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李停已经睡着了,接下来的时间里只有他们两个清醒,不管他们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打扰。 空桐南抱李停上楼,突然回头冲他展颜一笑,脸上是与白天不同的狐狸一样妩媚又风骚的笑容,嘴角上扬笑声轻快: “你去洗澡吧。我喜欢你身上淡淡的檀香香气。” 莫清玄垂下眼帘,忽然觉得叹气都无力。 南国那番话:想我当初几次钥匙忘家里了,找他扮可怜都不肯收留我,娇滴滴的小姑娘倒是每晚接回家一个,嘁!其实有地方说的不对,接走的不仅仅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还会接——不,收留,收留他这样无家可归的孤儿的。 ——如果拒绝的话,会被赶出去吗? 莫清玄小心谨慎地想,空桐南不像那么小气的人,应该,唔……不会的吧? 他在这边噤若寒蝉,那边空桐南披了件单薄的浴袍走下楼梯,松松垮垮,露出胸膛大片洁白无瑕的皮肤。 “你,你这是……?” 空桐南笑说:“我猜想你不肯去洗,所以,一起吧。” 莫清玄吓得退后两步:“不必了。” “你不愿意,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的眼光很高,各种各样的见过很多,少有令我满意的。现在难得碰见一个,自然就不想错过。” “我受伤了,你不能——” 莫清玄被逼得连连后退,空桐南步步紧逼,笑脸越发轻柔妩媚,笑声娇细: “为什么不能,我很温柔的。” “你,你别这样笑,像勾引人一样……” 他有一种预感,总觉得那张脸有一天不笑了,会露出一张青面獠牙。 第53章 哥哥 今日晴,阳光灿烂,宜大扫除。 两人从早上八点忙到中午十二点半,莫清玄扶着酸疼的腰,说:“点外卖吧?” 李停点头说:“好” “来,我们说会儿话。” 他拉起李停的手走到门前的台阶上,兴致盎然地坐下,一脸向往:“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我是哥哥,你是弟弟,下个月黎阳中学入学考试,我已经打听过,那学校的口碑不错,你要好好准备,争取进实验班。我会找个家教帮你补课。” 李停又点头,说:“好的。” “李停,其实,你心里是恨我的对不对?” 李停刚想点头,忽然反应过来他的话,顿时惊讶地抬头看他,柔嫩的脸颊微微鼓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咬住嘴巴,又低下头一声不吭。 “我没有戳穿你的意思。我这样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是希望你别再这样拘束自己,别觉得心有愧疚而不知道怎么面对我。在昆明,你外婆的事情我很抱歉,你父亲的事情我也毫不知情,我是诚心想照顾你,所以你答应我的时候,我虽然有过怀疑,但还是觉得很开心。” 李停脑袋更低,声音细小卑微:“对不起……” “你虽然心里埋怨我,可你也知道你一个人在昆明生活不下去的吧,李长盛又靠不住,能选择的就只剩下我。你愿意相信我,我就会尽我所能照顾好你。以后,我们就是家人了,相互扶持相依为命,两个人,不再分开。” 依然是各取所需的关系,李停需要他的照顾,而他想要李停在身边的陪伴。 不过除了这些,他还想说: “谢谢你,李停。” 让他再次有了家人,不再感觉到孤独。 李停怔怔看着他,像是回应他,声音从嗓子深处挤出来,轻飘飘的却十分清晰地说:“我也……” 阳光洒落在台阶上,房前是一片荒芜的草地,总有一天那里长出茂盛的草木,蔷薇花爬满了篱笆墙。 大好时光,空桐南前来拜访。 莫清玄正拿铁锹翻院子里的土,他呆了一呆,仿佛无法理解:“你在做什么?” 莫清玄头也不抬:“种花。” “又不是春天……” “你找我有事?” 空桐南反问:“没事不能来?” “好吧,看来你真的很清闲。” 李停提一桶水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撒籽浇水,动作一丝不苟,乖顺雪白的脸上满是专注。 空桐南是个闲人,坐到台阶上,翘着腿,沐浴在阳光下,轻柔细致的面孔忽柔柔似水一笑,道:“住的地方有了,还差一份工作,莫清玄,你要不要来当我的助理?” 翻完土,莫清玄总算能坐下歇一会儿,客气但摇头:“谢谢你的房子,工作的事情我还没有考虑好。” “不用谢我。房子不是我的,我只是借花献佛,因为喜欢你才送你,哄你开心。” 浇水的李停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们:“……??” 似乎有他不知道的不可描述的事情发生了 菲尼斯走后,莫先生就很少提起他,难道说——这么快就有新欢了??? “……这,这……不妥吧……” 13岁少年单纯的心被深深地震惊到了,脑子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飞速旋转着,直到将他转得更头晕眼花,神志不清。 “……可,他们又没有结婚,就算……讲道理,明明是菲尼斯先走的,先丢下莫先生的……” 这么一想,他心里稍稍安慰,趁空桐南不注意,偷偷问:“哥哥,菲尼斯还会回来吗?” 莫清玄听了一愣,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神色淡然道:“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怎么回答你?” 但下一刻他又释然一笑,弯腰凑到他面前,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温柔又平静地说:“我又不是深闺怨妇,整天以泪洗面等待情郎的垂怜。我是你的哥哥,要是整天记挂着已经离开的人,还怎么照顾好你?你有时候傻傻的,是不是在屋子里闷久了脑子不灵光,明天给我出去晒太阳!” 李停:“……” 之前不是还夸他“聪明”么 邻居家有一棵果树,挂着青柿子的树枝伸出院墙,在李停头顶撒落一片树荫。李停仰着细脖子看,内心思考着去哪里晒太阳,为什么他总觉得“晒太阳”不是他字面上理解的意思?其实是赶他出去找小伙伴玩? 莫清玄提水桶出来,刨坑浇水,因为他开了一畦菜地,种了小白菜还有萝卜,见李停在果枝下仰头发呆,更加疑惑:“你在看什么,还不出去玩儿?” “……哦,那我出门了。” 李停低头看脚下,慢吞吞走出去,内心实则无奈无语又想叹气,又迷惑他谁都不认识去哪里玩?刚叹出一口气,忽然听到隔壁响起“叮铃铃”的车铃声,下意识看过去。 只见邻居家一个骑越野单车的男生慢悠悠出来,一边打电话:“嗯嗯,这就去,估摸十几分钟,你俩先开局大乱斗。” 摘了耳机,正要骑车走,似乎察觉到他的打量,男生看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子,问:“你是新来的邻居?” 李停彬彬有礼:“是的。我叫李停,将进酒杯莫停的‘停’。” 男生点头:“你好,我是白清明。” “等下——” “怎么?” “你去网吧,能带我一个吗?” 白清明愣了一下,心情忽然间难以言喻,眼前这个明明是个小兔子一样乖的表情羞涩声音软乎乎的少年,才第一次见面,就敢跟他去网吧?还以为他很内向呢。 男生点点头:“行啊~” “可我没拿身份证……” “没事儿,老板是我熟人。” …… 莫清玄还在浇水,丝毫不知情,不知道自家的孩子被隔壁狼叼走了。 蓝凤凰会所,紫调玫瑰。 “稀客呀~!” 花衬衫沙滩裤的男人戴着美少女粉红墨镜,笑嘻嘻地打量白脸黑瞳萎靡不振的青年,态度越发亲昵热乎:“小表弟,难得你还肯来看我。我瞧瞧……啧,脸还胖了一圈,看来找到了个挺不错的饲主。” 他靠窗而坐 会所外,翠绿的山坡上长着一棵梧桐树,枝桠婆娑,落叶翩跹,远远望去像是枯萎的蝴蝶在秋风中舞蹈。 …… 时经多年,他又回到了这里。 死亡的旋律中,那人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娓娓响起,对他说:找到你了 温柔却又更加强大 身姿清朗,皎皎如月,让他仰望许多年。 第54章 野猫 实验中学 星期五的下午,孩子们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活泼。 初三(7)班,坐最后一排的少年安安静静地做题,发丝细软脸颊雪白,十分专注,这时班上一个调皮的男生扑过来,咧嘴一笑:“插班生,听说你入学考第一名哟,帮我做作业呗!” 少年抬头,脸颊洁白,声音也细细软软,很认真地说:“你好,我有名字的,我叫李停。” 眼睛十分清澈,看人的眼神单纯无害的样子。 “嘻嘻我知道的,李停,停停,周末的作业帮我做了呗!” 李停点点头算是答应,男生正得意的时候,他又继续说:“但是要付报酬。” 男生愣住,似没听清楚:“啥?” “一门作业50块,不讲价。” “咱们可是同学!” 李停立即露出无辜又困惑的表情,一板一眼说:“你一上来就让我帮你写作业,我和你又不是很熟的关系,不想白帮忙,谈报酬你又觉得伤感情,那还谈什么?” 班里玩闹的学生逐渐安静下来,注意到最后一排的动静,开始捂嘴嘻嘻笑。 男生脸“唰”一下红透,大概没想到看上去好欺负的小白兔也会呲牙咧嘴,让他一头撞到门牙上,丢尽了人。 李停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脸更红,喘粗气:“你竟然不知道我啊?!真没礼貌,我叫纪川。” “哦哦,纪川同学你好。我家里只有哥哥,你要不要跟我回家,我辅导你写作业,不收钱呐~!”李停又腼腆地笑了笑,“哥哥让我多交朋友。我看你就很好。” “你,你怎么就知道……呃,我好了?”纪川突然脸红,突然结结巴巴,“谁要你辅导了,我成绩,虽然有点儿……有那么一点点差劲,可是,我脑子聪明,分分钟拿年级前五信不信,就是懒得写作业。” 周围笑声更大了 这时窗户突然打开,一阵凉风吹进来,李停不禁缩了缩脖子,然后听到一个不紧不慢的带着笑意的声音风风凉凉地响起:“就你不思进取的德性,能爬进班级前20,阿姨就烧香拜佛了!” 顺便一提,班上三十名学生。 课间十分钟进入一个小高|潮 “呀!是实验班的白清明!” “真真~帅吖!嗳听说他打篮球超好,学习也好,我闺蜜超~喜欢他的!” “不是据说他有女朋友,空间还秀恩爱来着?” 长江后浪推前浪,李停尚处在知道与不知道之间懵懵懂懂的一种状态,还没有正儿八经开智的时候,居然被邻居小子先行一步,实在令人扼腕。 李停一脸茫然,回头:“你怎么来了?” 隔着窗户,白清明笑容满满,青春帅气的脸庞迎着阳光,像是心情非常好,头伸进来说:“来看看你。不错,交上新朋友了,不过我好言劝你一句,别跟这个纪大魔头走太近,为什么呢,偷偷告诉你——” 说是偷偷,但其实他的声音很大。 纪川登时跳起来:“我艹你滚!看见你就烦到不行,快滚!滚滚滚!” 很应景的,上课铃响了。 白清明很可惜地摇摇头:“李停,放学一起走啊~” “好的” 纪川气愤地回到座位,嘴里仍在唾骂:“他才是混蛋!抽烟喝酒网吧通宵打游戏,骨子里烂透了!不就仗着学习好,长得帅,会说漂亮话儿才受欢迎的。” 放学后 白清明拎着书包站在教室外面等,一些小女生坐不住探头探脑地向门外张望,等秃顶班主任布置完作业,个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飞了出去。 “白清明,你这么早出来,你老师没布置作业?” “有啊,好多呢!不过老师还说了不检查,全靠自觉。” “实验班就是不一样啊~~” 纪川走出来,“呸”了一口:“装模作样!我真是看你越来越不顺眼了。” “小川,你什么时候看我顺眼过?”白清明的脸上居然有一丝丝难过,有一点点装出来的委屈,还略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不跟你吵架。我等李停出来。” 好像是他纪川无理取闹,没事找他茬一样。纪川不爽:“滚!每次看见你都心情不好。” “所以,这就是你故意考砸,不去实验班的理由?” “对啊~你才知道?!”纪川懒洋洋地走远,“有时候,我都懒得——搭理你!” 李停等他们说完话才走出慢吞吞地教室,无视他们之间的硝烟味,淡定大声说:“你们关系真好。” 实则:又不是小孩子,还斗嘴咧,幼稚不幼稚。真教他嫌弃。 白清明咧嘴,“嘁”了声。 纪川远远听见,背影突然一踉跄像是绊了一跤,差点儿从台阶倒栽下去。 …… 回家的路上,李停好奇他们的关系,所以老老实实地问出来。白清明的表情更加无奈,回答得还算坦坦荡荡: “我跟他是……没学会走路,就知道打架了的青梅竹马。小时候一个幼儿园,天天打架,小学同一个班还是同桌,也是成天吵架,后来老师调座位还特意把我俩调开。小升初考试,我发挥不错进了实验班,他却没考好,我们这才能分开了。” 末了,还情不自禁感叹:“真是一段孽缘~” 李停听了却觉得羡慕,更加认定他们关系不错,又感兴趣地问:“他们说你有女朋友?” “噗——” “你们还在空间秀恩爱!” “冤枉!等下,小朋友,你别听他们乱说,那是我妹!我表妹!”他们才初中,初中的孩子能懂什么?白清明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没想到你也这么八卦!可真看不出来,说吧,你还想知道什么?” “嗯……” 李停认真思考中 林梢间洒落的碎影投在他半边素白的脸上,细腻洁白的仿佛一块入口即化的牛乳。白清明比他高出许多,低头的话,恰好能看到他掩盖在碎发下的沉思中异常秀丽安静的侧脸,嘴唇微微嘟起,像一颗青涩即将成熟的樱桃。 白清明只觉得心脏突然酥麻了一下,下意识移开目光,半开玩笑的口气说:“暑假我辅导你功课都没怎么出去玩儿,你还没报答我呢,该不会忘了吧?” “没有!”李停反应迅速,摇头,“我还没想好怎么谢你。你样样不缺,买礼物显得敷衍,亲手做……唔,总感觉哪里不对的样子,请吃饭又太普通,还是,容我再想想吧。” 竟显得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白清明倒是很开心,因为李停越是慎重,他就越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就算板着脸,眼睛里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你看上去弱弱小小,像小兔子一样,我能喊你‘小兔’吗?” 李停顿时眉毛一挑,反问:“我叫你小白,你愿意?” “你可以叫,其他人不行。” “……” 为什么忽然感觉有点儿奇怪啊~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李停直觉危险,于是拒绝说:“我又不是宠物,叫什么‘小兔’呀,听着怪别扭的。你要寂寞了,就养只小猫小狗,小黑小白小兔随你怎么喊它们。” 话音刚落,墙外突然传出软软的有气无力的猫叫:“咪呜~~咪呜~” 李停立即:“喏!说曹操曹操就到!” 两人齐齐抬头,果真见一只瘦瘦小小的小花猫扒在墙头,嘴里叼了块黑乎乎的似乎是食物一样的东西,从两米高的墙头跳下,竟然能稳稳当当地落地。 李停惊了一下,又注意到:“小白,那只小猫走路好奇怪,是不是受伤了?” 因为好奇,就追了上去。 追到一个发霉的墙角,周围树荫森森几乎不见人影,还未靠近就闻到一股刺激的恶臭。 “什么东西死在这里了?” 角落里“咪呜~咪呜~”幼猫将食物放下,又开始舔死去多时已经开始腐烂的大猫。 李停可怜它:“我想收养它。” 白清明靠近去捉它,结果幼猫俯下身子竟摆出攻击的姿势,尾巴直竖,全身毛炸了开来,冲他们呲牙低吼,“咪呜~”听着突然间变得尖锐。 “别!你别吓它。我回家拿水和食物,你在这儿等我。” 李停丢下这句话,飞快地跑了。 幸好离家不远,他冲进家里,发现别墅里没人,想到哥哥又去商场采购了,昨天还唠叨家里没熨斗,衣服皱了都没办法穿出去。他拿了矿泉水和松软的面包正要跑出门,忽然接到白清明的电话。白清明说: “你不用过来了。” 李停:“小猫跑了?” “不,是你哥来了!”白清明的声音听上去惊叹不已,“你哥真厉害,下手也快,那小猫跑都来不及就被捉住了。” “你们现在在哪儿?” “路上” 没过多久,莫清玄回来了,怀里小心翼翼地搂着只毛团。 “哥哥!” 他兴奋地扑过去,问:“你怎么捉住它的?” “嘘~它累了,已经睡着了。等明天你带它去医院看看。” “好的,哥哥,那我可以养它吗?” 莫清玄摸了摸小花猫扁平的肚子,感受到微弱的起伏,又像平常一样摸了摸李停的头顶,宠溺地笑了笑,点头:“当然可以。不过,你要先给它取个名字。” “谢谢哥哥!” 李停立即高兴地蹦起来,双手颤巍巍地捧起打呼噜的小猫,说:“你是我养的第一只猫,以后就叫你第一猫好了。” 莫清玄倒水的动作一顿:“……?” “小名儿叫作小白!” …… “阿嚏——” 邻居家白清明揉了揉通红的鼻头,突然觉得冷风从背上嗖嗖地钻,咕哝着:“……谁背后说我?” 第55章 调戏 第一猫不爱亲近人 闲来送花的空桐南说:“那是狸花猫,还未完全被驯化,所以野性有点儿大,非常活泼甚至有点儿凶,天生独居。我认识的人里没有几个养这个品种的。” 他今天戴了一副金丝框眼镜,套了件浅色针织毛衣,两条细长的银链子沿着形状优美精细的锁骨收进毛衣里,不知隐藏了什么,让人看了不禁有种扒开衣服窥伺它的冲动。这种文客书香又风流的打扮,既不过分美貌,又半露风骚,力度拿捏得刚刚好。 比如李停,看他这副打扮再正常不过,可就是会脸红心乱跳。 “哥哥,我抱小白回房间了。” 莫清玄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奶瓶:“等下!喂饱它再走。” “给我吧。我会喂它的。” 李停拿到奶瓶,朝空桐南心虚又害羞地瞥了一眼,又飞快移开。 此刻,空桐南正专心侍弄那一大捧犹带着露珠的显得越发娇嫩水灵的鲜花,抽出一朵凑到鼻端嗅了嗅,顿时眉开眼笑,抬头看着莫清玄,柔柔笑说:“这是从我家院子里摘的鲜花,好看吗?” 莫清玄端出一碗西红柿鸡蛋面,撒了一把葱花,舀进去半勺辣椒酱,拌了拌,然后挑出一筷面条又吹了吹,送到空桐南近前,问:“要不要吃?” “……” “你不吃,我吃了。” 空桐南酸涩的声音说:“这鲜花……” “很漂亮,能做鲜花饼。” 说这话的时候,莫清玄咬着筷子一脸天真无畏。空桐南头一次有了无奈的情绪,高兴不起来,也生不起气,好像只能妥协:“能入你的口,也算作它的荣幸。” “抱歉,我太懂欣赏,白白浪费了你的心意。” “没关系,小玄,我不在意这些。” 他撑住下巴,目光轻柔,一脸慈爱地看着莫清玄,像看待家里一个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小朋友,五分疼爱、五分珍惜,其中无法言说的只能靠眼神传达的情意越看越浓,又像五颜六色的棉花糖甜过了头。 莫清玄一连打了两个冷颤,浑身鸡皮疙瘩一层接着一层冒出,警惕问:“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空桐南一脸甜笑:“因为你可爱呐~~” “………………” 浑身又冒一层鸡皮疙瘩 “为什么我觉得你对我的态度,像对待小孩子一样?上次带我去商场送我衣服,被我拒绝,这次送花,下次要送什么了?” 空桐南顺着他的话问:“毛绒玩具怎么样?” “这个嘛……” 莫清玄立即想到,李停喜欢毛绒玩具,要是收到礼物,那孩子肯定会高兴的。 “你床那么大,让你抱着睡,晚上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空桐南托腮悠悠笑道,隔着薄薄一层镜片,两道迷离又渴望的目光上下打量。 他顿时被看得头皮发麻,低头埋进面碗“吱吱”喝汤,然后抽张纸巾擦嘴,忽视那个令他浑身不自在的存在,一脸淡然地起身进了厨房。 “嘻嘻,有个事情必须解释清楚,我没看上去这么清闲的。” 下一刻空桐南跟进厨房,斜斜靠着门框,刻意含糊不清地说,“我今天是受人之托来找你的。” 果然莫清玄身形一顿,感兴趣问:“谁?” 终于肯正眼看他。空桐南内心险些老泪纵横,直叹气:“看来我对你太热情了,过犹不及,反倒惹你心生厌烦。” “你还有闲心跟我闲聊,看来不是什么急事。”莫清玄打开冰箱,取出两个西红柿,自己先啃了一口,问他:“吃不吃?” “就这么吃?” “洗过了” “不切片摆盘,撒一把白糖吗?” 莫清玄噎了一口,似乎被空桐南饮食的精细程度惊吓到了,但也十分体贴:“等我下。” 三分钟后,一盘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红花瓣金丝花蕊的牡丹花端上桌。莫清玄怀里抱着糖罐子,舀一勺白糖撒上去,再捧上一柄餐叉,如果再恭恭敬敬地说出:客人,请享用。就更加完美咯! 空桐南心情转好,惊讶于:“你还有这手艺?” “很简单的” 叉起一片花瓣形状的西红柿,他送进嘴里,认真嚼了几口,笑意荡漾,忍不住表扬:“酸酸甜甜,好吃!” “就是普通的西红柿……” “经你之手就变得特别好吃,雕成花儿,看着也赏心悦目。” “……” “好啦,你去换衣服,跟我去医院见一位朋友。” “你那位朋友也是医生?” 路上,莫清玄忐忑不安地问。 “那可是个顶厉害的医生。他叫秦歌,人倒是个好人,就是性子高傲了些。” …… 莫清玄见到秦歌第一眼,就觉得此人性冷,高不可攀。干净冷清无半点人烟气儿的办公室飘着淡淡苦涩的消毒水味,五官清俊下巴尖细的医生守在桌前,正微微前倾对病人说些什么。他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眉眼间有一种清郁寡欢的气息,哪怕周围一片喧嚣,他也如一朵慢悠悠漂浮在碧蓝天上的白云。 病人是个急性子的中年大姐,看她那焦急又紧张的脸庞,再对比医生的冷静,莫清玄都要替她哭出声来。 医生说:“你这个肌瘤还小,现在没必要做手术,过个一年半载再来复查,如果长大了就安排手术切掉。用不着三天两头往医院跑,赚点钱不容易,别都送医院了。” 病人很紧张,就问:“能不能开点药?” “你这情况,吃药不一定有效果。注意保持心情愉快,明年这个时候再来检查可能就消了。治这个病的药都是激素,越吃越严重的情况也是有的。” 病人坚持要吃药,反复要求开点药走。医生不厌其烦地说,到最后,秦歌都有点儿怒了:“你实在想吃药,请去找别的医生。” 病人觉得特别费解,就问:“为什么?” 站在门外等候的莫清玄也很好奇,大姐你怎么这么犟,好不容易遇到个有良知的医生,不花冤枉钱。这种好事,他在昆明怎么没遇到过,那些黑心医生来来回回坑了他多少血汗钱。 这时,医生也说话了,冷淡地说了一句:“我不想害你。” “好,好吧……” 病人终于被说服,不情不愿地走了。 莫清玄却觉得,他要是态度温和一点儿,看病人那副恋恋不舍的样子,说不定会握住他的手感激涕零一番。 医生终于有空管莫清玄,站起身,大步走上前。这实在与他清冷的面孔不符合,颇有种急切的意味在里面,然后伸出手。 莫清玄也伸出手,说:“你好,秦医生。” 握手的时候,秦歌用力很重。这让莫清玄觉得惊讶,手上的力道仿佛变成了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蓦地生出一股十分沉重的情绪。 秦歌又贴上他的肩头,手放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几下,像是一个很轻很矜持的拥抱。还没来得及回味里面的深意,莫清玄又听到秦歌在他耳边郑重说道: “欢迎回来!” 他刹那间双脚浮空,有种白日升天,脚踏浮云的飘飘然之感。 莫清玄愣了好一会儿,才手忙脚乱地站定,说:“谢谢你。” 秦歌轻轻“嗯”了声,简单收拾了下桌子,又说:“跟我走。我带你去做个全身检查。” “好” 要是能顺便检查检查他的脑子…… 直到傍晚,秦歌拿到检查报告,认真地翻了两边,说:“没问题,大脑各方面都很正常。” 莫清玄见机请教:“那我的记忆什么时候能恢复?” “已经开始慢慢恢复了”,秦歌一脸认真,“我没猜错的话,有些事情你已经想起来了,不过可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所以你自己没有意识到。” “是这样么……” 莫清玄自我怀疑当中 “周末有空吗?” “我现在很闲,每天都有空。” “那晚上出来聚个餐” 莫清玄比较在意:“南国沈荼他们也会去吗?” “当然” “可是,沈荼他……” 秦歌冷笑:“他那人有毛病,你搭理他做什么。” 莫清玄便不敢再多言,心里犯嘀咕:小沈会不会记恨于他?到时候甩脸色给他看,气氛岂不尴尬。为防万一,他决定找南国询问沈荼住在哪里,登门道歉,主动示好。 这事他不敢让李停知道,所以一切偷偷地进行。到了周末,小米粥在锅里温着,他早早出门,遇到了遛狗的白清明。 狗是小二哈,见生人就“汪汪汪”叫唤,看似十分凶悍。白清明一边打哈欠,眼睛都困得睁不开,一边冲莫清玄打招呼: “早上好。李停还在睡吗?” “对啊,难得周末。” 白清明顿时哭丧脸:“还是养猫好。” 他不禁莞尔,慢悠悠地走出小区,搭上公交,期间接到南国的电话:“晚上去哪儿吃?” “我对这里不熟,听你们的。” “那行,蓝凤凰会所,一楼紫调玫瑰,晚上八点见。” “好~” 然后挂了电话 下了公交,又走了约半个小时的路程,筋疲力尽之后,终于看到了山光水色中的古宅。一条蜿蜒曲折的石阶通向深林处,他拾级而上,不知走了多久,突然看到宅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路旁,挥了挥手,说: “苏先生,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你了呐。” 莫清玄点头:“您好。老伯,我来找沈荼,请问他住在这里吗?” “在的,小少爷也在的。快快进来,他们正在里头吵架,你来得正好,赶紧劝劝他们,沈先生最听你的话了。” “沈……先生?” 可他得到的消息,沈荼是沈家的大少爷,怎么这位老伯称之为“先生”? 老伯引他走进一间客厅的时候,身形相仿气势相当的两个青年正冷着脸对峙,其中一位面容姣好眉梢妩媚,有种风流多情的韵味,是他没有见过的。另一位五官凌厉而俊美,眼神十分锐利的男人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看他绷紧的嘴角,似乎是落了下乘,所以心有不甘不肯妥协。 莫清玄自知来的不是时候,所以站在门外等候,可老伯已经颤巍巍地走了过去,说: “沈先生、小少爷,别吵架,让人家苏先生看了笑话。” 沈荼登时扭头看过来,眼神更加锋利,像淬了火的刀子一样“嗖嗖嗖”而来。他立即低头看脚尖,眼不见为净。 “他不是苏长青!” 果然,又是这一句。 “你来做什么?” “我么……”莫清玄抬头,小心翼翼一笑,“我是来告诉你,今晚八点去紫调玫瑰聚餐。听南国说你喜欢吃甜的,所以我特意做了一些甜味的点心送过来。” 沈荼挑眉,讥诮一笑:“你想毒死我?” “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呀,哥哥~”小少爷突然捂嘴嘻嘻笑,尾音千娇百媚,分外撩人,“莫先生,我哥哥他不吃,你能给我尝一个吗?” 沈荼:“毒死你才好!” “呵呵我死了,那些老顽固说不定会妥协,把你的名字再添进族谱里。” “我已经脱离沈家,跟你、跟沈家再没有任何关系了。”沈荼无情地说道,“要不是为了祭奠双亲,我才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见到你,心情真不好。” 莫清玄腿酸,见老伯在一旁站着,就拉来两把椅子,推老伯一把,自己坐一把,然后打开装糖果糕饼的食盒,问:“尝一个?” 老伯点头 他便挑出一块最绵软的,又觉得口渴,幸好他准备了鲜榨桃汁。 两人旁若无人地吃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相互恭维。 “您老儿身子骨硬朗,牙口也好,能吃能喝可真有福气。” “这饼真好吃,孩子你干厨师的是不是?” “我就会蒸个饼,‘厨师’可称不上。” “我吃着就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好吃。小伙子手艺真的好。” 一旁受冷落的沈荼、沈玄:“……” 第56章 喜欢 “好吃~~” 沈玄尝了一块海星形饼干,吮手指,眼神渴望地问:“我能再吃一块吗?” “当然可以” 沈荼不爽:“莫清玄,你不是说送给我的?” 莫清玄无辜:“你说你不吃。” “我有这么说?”沈荼稍加回想,“我怎么不记得。” “你确实没这么说过,不过——”沈玄又吞了一块饼,鼓着腮帮子支支吾吾:“——你说有毒,有毒肯定就不吃了。他应该是这么理解的。” 然后扭头面向莫清玄,确认:“是不是这样?” 莫清玄点头 “还剩一包糖果,你还要不要?”沈玄慢条斯理地问道,“不要给我。我平时不吃甜的,偶尔也换个口味。” 沈荼气势汹汹:“给我!” 兄弟相争,这让莫清玄受宠若惊,连忙说:“你们要喜欢吃,可以随时去我家找我。” 沈玄虚伪地推拒:“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我家里很冷清,人多热闹一点儿。” 沈荼期望地看他:“……” 莫清玄无视过去,心想李停还在家呢,你俩撞上该怎么说? 沈玄察言观色,很识趣地退出去,将安静甚至于温馨的环境留给他们叙旧。 门外是古香古色的宅院,遥远天边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树,在秋风中如同涌动的波涛一样滚滚而来,气势相当澎湃。莫清玄搬动椅子坐到门口,说: “小沈,你过来。我们一边儿看那风景,心平气和地说会儿话好吗?” 却见沈荼脸色陡然一寒,冰冷的声音问:“你叫我什么?” 他几乎瞬间反应过来,脸色转为尴尬:“抱歉,是我唐突了。沈先生。” 这一下,沈荼脸色看上去更可怕了。吓得莫清玄心慌,但更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喊出“小沈”这样亲昵的称呼。可是喊都已经喊出来了,难道还能咽回去?只能硬着头皮,再三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喊你。就喊‘沈荼’可以么?” 然而,沈荼脸色没有丝毫缓和的意思,反而越发阴沉,瞪他的眼神非常锋利又极其寒冷。 莫清玄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全身逐渐失去温度,手脚冰凉,靠在椅子上无声叹了一口气,突然间不想再说话。没过多久,他接到秦歌的电话。秦歌的声音听上去比他还要无力些,先是一声叹气,直叹得百转千回荡气回肠,才幽幽问道: “你在哪里?” “我在外面,你……今天周末,你还在医院吗?忙不忙,我正有事要去找你。” “我在医院,你来找我吧。中午一起吃个饭。” “好的” 挂了电话,莫清玄正要走,忽然见沈荼拦在他面前,脸色陡然阴沉,提问:“是谁?” 他说:“是秦歌。” “找你什么事?” “我不知道,但听他的声音……有点儿不对劲,所以我过去看看。” “我也去!” “别,这不太好吧”,莫清玄委婉地说,“他单给我打电话,不给其他人打,应该就是希望我……一个去的意思。” 沈荼一愣,凌厉的五官突然黯淡下去,竟然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受伤。 莫清玄趁机开溜,心想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打车太贵,一元公交最佳。急匆匆赶到医院,他意外看到一个侧影气质颇有古韵的男人堵在秦歌的办公室门口,里面传出一个柔软婉转的女音,但听在耳朵莫名有种高傲之感。 莫清玄心惊,早就听闻医患关系紧张,秦歌这是被找茬了?那要不要报警?南国就是警察,要不通知他来?左右想了很多,还是决定上前问清楚状况。 堵在门口的男人似有所感,突然回过头,只见眉眼清朗涓涓,远山黛柳叶眉,灵韵古质,轻轻一笑矜持娟秀,让他看惯了庸脂俗粉的眼睛禁不住水洗一亮。 他,这,应该不是医闹来的……吧? 男人已看过来,不确定地问:“苏长青?” 莫清玄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干脆不回应。 “好久不见。你忘记我了么,我是微子启,大学曾经见过的。” 然后冲他伸出手,显而易见,握手的意思。可他内心越发感到窘迫,不握,显得不礼貌,可一旦握上,不就默认了他正是苏长青? 正在这时,办公室传出一个冷笑的声音:“他连南国都不记得,哪儿还记得你?” 意思是:你算哪根葱? 莫清玄头冒冷汗,心想秦歌这是吃□□了,突然变这么暴躁? 这时,那个高傲的女音又笑着说:“秦医生,气大伤身,好自珍重啊~” 秦歌依旧冷笑:“我长命百岁。” 莫清玄探头进去,见一妙龄女孩儿坐在病床上,正在打点滴;秦歌坐在一旁,低着头,当着病人的面正大光明地玩手机。相隔几米远——目测是这间办公室的最大距离,背对的两人之间涌出浓烈的鼻子一嗅就胆颤心惊的□□味。 “他们,有仇?” 微子启摇头:“我也不知道。依依和秦歌一见面就这个样子。” 秦歌听到莫清玄的声音,立即看向门外,说:“过来!” 莫清玄刚迈出腿,就见微子启眼巴巴走了过去,问:“怎么了?” 秦歌声音更气:“不是喊你!莫清玄,你过来。” 女孩儿更气,险些从病床上跳起来:“你凶什么?!这里三个人,你不喊名字,谁知道你叫谁?” “……” 莫清玄走过去,一脸迷茫:“这位是……?” “子启的未婚妻” “我的女朋友” 莫清玄更迷惑了,再问:“是女朋友还是未婚妻?” 杨柳依忽然噤声 微子启抿了抿嘴唇,像是下了某种决定一样,眼神突然变得坚定,凝视着秦歌素白薄凉的侧脸,说:“杨柳依是我的女朋友。但是下个月,我们会订婚。” 秦歌终于不看手机,抬头瞥了吊瓶一眼,不太在意地回以两个字:“恭喜!” 内心:桀桀怪笑,莫清玄不知怎么,兴起恶趣味:“订婚而已,又不是结婚。” 三人齐齐看他:“……?” 他一脸淡定,继续:“结婚也没关系,又不是不能离。” 然后,闲闲自在地看他们各自的反应。 杨柳依脸色最精彩,又红又绿,微子启则紧张。 秦歌最冷漠:“我有个专打离婚官司的朋友,价格公道,可以帮你们中的谁联系。” 这下子,杨柳依的脸彻底黑了。 莫清玄没忍住:“噗——” 笑出声了,反正他也没有隐藏的意思。 打完点滴,杨柳依倔强地要自己走,不让微子启搀扶,甚至将他推得更远些,说:“你跟你的朋友很长时间不见,快去叙叙旧吧。” 微子启却犹豫:“可是,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还能走丢么。”杨柳依冷笑一声,突然气势十足,眼神从莫清玄的身上再一寸寸移到秦歌脸上,“别小看我。我也是很傲气的,喜欢的东西再喜欢,也不勉强留在身边,不像某些人遮遮掩掩,承认喜欢又不是很丢人的事情。哼!” 然后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了 莫清玄忽然觉得抱歉,又回头看秦歌,问:“秦医生,你怎么看?” 秦歌却看向一旁的微子启,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段时间了。” “你说下月订婚……”他话音忽顿了顿,像是难以启齿一样,好半晌,才问出口:“……你跟她订婚,是真的吗?” 莫清玄很想替他答:不是真的! 秦歌冷冷地说:“微子启,我曾经对你说过,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了。你偏偏不听,又出现在我的面前。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微子启眼神飘忽,像不知道如何自处,羽扇一样的睫毛微微抖动。莫清玄离他近,见他这般,同情心大起,心里实在很想指责秦歌:你口是心非,你见到微子启明明就很高兴。 但是,微子启已经抢先一步说:“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那就是缘分让你们再次相遇!缘分来的时候享受就好了。两位,一起去吃饭吗?边吃边说。” 这次,两位终于意见一致: “好” 吃饭的地点,是莫清玄挑的。莫清玄囊中羞涩,下馆子,只点了一份凉皮,还吃得津津有味,这场面看得秦歌倍感寒酸,手拿菜单“这个这个那个再来个汤”,服务员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好的,先生,请稍等。” 服务员欢欢喜喜地走了 莫清玄期期艾艾:“是你请客吧?” 不食人间烟火的秦歌理所当然地摇头:“我出门不带钱。” 俩人立即齐齐看向微子启,眼神“唰唰”带光。 微子启看上去竟还沾沾自喜,急于表现:“你们尽管点,我请!” 莫清玄不矜持了,挥手:“服务员,来份果汁。” 然后问微子启:“你喜欢杨柳依吗?” 没有任何铺垫,直直白白问了出来。就连秦歌也吓得差点儿喷茶! 微子启当场愣住,谨慎地考虑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长,有七年之久。” “这样啊~” 他咬住吸管,想到那秀丽的面庞上一双清冷的眉眼,微微笑说:“我就是觉得,杨小姐的长相还有脾气,和秦歌挺像的。” 秦歌没有吭声,或者说,默认了。 微子启却十分惊讶,像是经提点才意识到:“是这样么,依依像秦歌……可是,他们……眼睛,性格,有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因为杨小姐说喜欢你,秦歌没有这样说过吗?” “没有” “那你要不要问问他?” 微子启像绕晕了,居然真的问秦歌:“依依说喜欢我,那你喜欢我吗?” 问完,刹那间脑子“轰”一声响起一道春雷,滚滚而来,将他刚回笼的理智又彻底粉碎。 秦歌本来只是看笑话,哪料看到了自己身上,一时难以反应过来。 莫清玄趁机又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你看上去像是不屑于撒谎的人。人家既然问了,你还不坦白说?” 秦歌“啊~”微微张着嘴,一脸懵状态。他像是牙牙学语的幼童,想说什么,可是话涌到嘴边儿,突然不知道怎么表达。 而微子启脸颊通红,像是觉得羞耻,觉得难堪,久久得不到回答,就在这时服务员端菜上来,紧绷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下,但已经失去了冲动的时机。 秦歌彻底清醒过来,淡淡说: “你的订婚宴,我会去的。” 微子启霍然起身,却说:“我去结账。你们吃好,我有其它事先走了。” 便匆匆离去 莫清玄遗憾地挥了挥手 “缘分走的时候,要说‘拜拜’。” 秦歌垂下眼帘,声音无力:“我很喜欢他。那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微子启又听不到。” 他吸着果汁,心中惋惜之余,又想到了那个有着苍白面孔黑色眼珠的黑客先生。明明才离开了半个月,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沉在心底的依恋一点点随风散去。 如果菲尼斯再出现,他忍不住想,自己会露出怎样一副开心或者感动的表情呢?亦或是,像微子启对待他一样,伸出手,客气而疏离地说:你好。 …… 如果真是这样,就不要再见了罢。 莫清玄哀伤地想,菲尼斯并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只有凌霄是特别的。 ——不过,幸好,在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仍然有李停愿意等着我。 第57章 会所 蓝凤凰会所,紫调玫瑰。 树叶半黄,翻过一个人迹罕至的山头,拨开一丛花墙,眼前豁然开朗。这实在是个偏僻又隐秘的地方,莫清玄忍不住想:真的有人在这里开店,会有生意上门吗? 不远处,城堡一样的别墅在落日的余晖中闪耀着金红光芒,湖水倒映着山光霞色,变幻万千,色彩如魔似幻。高水准意味着高消费,莫清玄不由得愣在会所门前,迟迟不愿意进去。 秦歌回家换衣服,不方便联系沈荼,南国在加班。 他一个孤苦伶仃,左右徘徊。不多时,一个温和的声音重复一句在好几个地方听到过的话: “先生,有预约吗?” 莫清玄同那几次一样,摇头:“我等朋友。” “店里有空位,您可以进来等。” “可以吗?”莫清玄心中讶异地问:不会赶他出去? “当然可以” 他这才注意到服务员是个清朗的少年模样,笑容十分温和,戴着普通的黑框眼镜,眉眼间可见几分稚气未脱的少年意气。 “你看上去年龄不大,是来兼职的学生?” “是的” “大几?” “大一” 莫清玄更觉惊讶:“大一就开始兼职,会不会很辛苦?” 瞄一眼服务员胸卡上的名字:言行一,十分惊艳,便暗暗记下。 蓝凤凰会所的一楼称为:紫调玫瑰。舞池洒落了五彩斑斓的金光,音乐台正在弹奏一曲钢琴曲,每一个坐席都有一丛玫瑰花挡搁视野,气氛比较安静。言行一引他坐在一个偏僻角落,窗外是湖水霞光,黄山秋色,又问他: “先生怎么称呼?” “莫,莫清玄。” “莫先生,请问您喝点什么,咖啡、茶还是果汁?”趁四下无人,言行一小声解释了一句,“酒就算了,领班管得严。” “白开水就好”,莫清玄受宠若惊,他这是白嫖,遇到了好心人,哪儿敢再提要求。 下午6:30 紫调玫瑰突然涌进来一大帮子人,阵势十分浩大,像是省级领导的走访。但转念一想,上头查这么紧,哪位领导敢明目张胆地出入这种风月场所,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估计是当地横行一霸的地头蛇。 莫清玄敬而远之,双眼从始至终留恋于窗外的风景,忽然这时肩膀一沉,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他耳边突然响起来,恶狠狠像是磨牙一样:“——喂喂!还魂了没,其实你是故意装没听见的对吧?!!” 莫清玄一抖,一脸疑惑地回头:“你在跟我说话吗?” 身后是个暴跳如雷的男人,此时男人一脸郁闷,拧着眉头看他:“对啊!——我没记错吧,你是苏长青,虽然好几年没见了,我瞧瞧——你这张脸也没怎么变呀,不可能认错。你还记得我吗?张阳玉,当年就是在这里,你帮助了落魄的我。后来我发达了,一直想找你道谢来着。” ——居然,居然还有这一茬? 莫清玄疑惑之余,又大感惊喜:“那你能帮我找工作吗?” “啊?” “我会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针线活也会一点儿。” 张阳玉愣了下,很快说:“正好我家缺个保姆。” “……” 莫清玄满腹怨念,难道会做家务就只能当个保姆了吗?还有其它的选择没? “还是算了,谁敢雇你当保姆?你背后的男人们不得生吞活剥了我!”张阳玉露出一脸畏惧,然后指向别处,说:“真气派!那里头是什么人物,连我都没见过。听说刘章——刘总推了好几个重要的会议,从首都那边连夜赶过来小心翼翼伺候着那位爷。我怎么没听说市里来了这号人物,苏长青,你认识他吗?” 莫清玄轻轻“啊~”了一声,既想解释他不是苏长青,又想到多一言不如少一语,避免惹麻烦,还是少开口为好。不过,经张阳玉这么一提,他不免好奇,偷偷看一眼就好。于是从玫瑰花交错的枝叶间一眼瞄过去,看到人群中一个佝偻着背脚步沉重,挎着包,慢吞吞挪远的背影,眉毛瞬间感兴趣地一挑,心道:倒省着我去找你了。 仔细看,手里还牵着一个身姿挺拔但面相普通的青年。 “…………” 回想……应当不认识,再看好几眼,还是觉得没见过。不过,看他俩人手牵手如此亲昵,大致可以猜到是谁。 “苏长青,你,哇啊你不会认识他们吧?” “不”,莫清玄摇头,“不认识。没见过……” 恰在这时,一个抱着糖罐颠着小脚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咿咿呀呀”流口水的小娃娃,无人看管,“咚”一下左脚拌右脚摔倒了,哇哇大哭,糖罐“呼啦”掉地上,糖果滚落了一地,然后哭声“呜哇呜哇”更大声了。 这一切正巧发生在莫清玄的几步远处 莫清玄下意识要扶起小娃娃,忽然浑身热得一激灵,慢慢抬头循着热源看过去,只见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仿佛带着“噼里啪啦”的电光劈开人群,直直刺过来。 也就在这犹豫的刹那,服务员小跑过来,抱起那小娃娃细声细语哄着。小娃娃哭得打嗝的小脸埋在服务员的肩头,眼泪鼻涕全蹭在了衣服上,抽抽搭搭看着十分可怜。 这边小孩啼哭的动静立即引来所有人的目光。服务员是莫清玄才刚见过的言行一,年纪小,脸皮薄,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适从,竟着急出了一头热汗。 莫清玄弯腰拾起一块糖果,剥开糖纸,塞进“哇哇”哭的小嘴里。没过一会儿,小娃娃便不哭了,一双忽闪忽闪含泪的大眼睛盯住他,小嘴一张,突然喊了一声:“爸爸——” 莫清玄很受伤:“我还没老婆,哪儿生出来的儿子?” 张阳玉却暗自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提醒他:“那个刘总,还有那个阴沉的男人一直盯着你看。” “是么” 可是他抬头的工夫,谁也没看到,那帮子人已经走上了二楼。 二楼是预约才能进去的“银色空间”,据说里面如梦如幻,美丽到不可方物,被进去过的人形容为:天堂。 进入“天堂”的菲尼斯恹恹打了个哈欠,身边立即有人问:“他看到你的反应怎么这么冷淡,怎么,你们两个吵架了?不对,你巴结还来不及,哦~我知道了,是你不辞而别,惹莫清玄生气了对不对?” 只见菲尼斯印堂发黑,过了半晌,才闷闷的声音说:“我不是故意的。” 小娃娃哭得一抽一抽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突然绊了一跤……” 然后被妈妈领走,又抱又亲又哄。 言行一下班,赶公交回家。莫清玄很感兴趣地问:“我记得这里有员工宿舍,你何不住下,省得一天早晚两头跑?” “不行,”言行一摇头,“姐姐会担心我的。” 分开之后,莫清玄就开始心神不宁。 他无法忘记那个刘总看过来的无比贪婪的像毒蛇一样令他心中不快的眼神,张阳玉那句话说错了,刘总不是盯着他看,而是盯着言行一。 明明已经转过身看不见人,但那种危险的气息仍在,似曾相识一般。 所以令他无比在意 …… 下午7:30 又遇见张阳玉。张阳玉一脸晦气,说:“约好的这个时间,居然被放鸽子了!人往高处走,算了,我不强求,我在这里头虽然不算拔尖儿,但这几年也做出来一番成就,才不当别人的踏脚板。今儿就当认清楚一个人。嗳,苏长青你怎么还在,你没走么?” “你能不能别再喊我‘苏长青’了?就当我改名字了行不行,叫我‘莫清玄’!” 这是实在忍不住了 “啊~~是这样子的吗?可是,为什么改名字呐,我觉得你原来的名字还挺好听的。好,好吧,我知道了,你别这个眼神看我,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莫清玄方才觉得满意,收回阴森森的目光,又说:“你现在没事做是吧,帮我找个人,言行一,你刚才见过的。” “我为什么要听你使唤?”张阳玉双手抱胸哼哼 “你可以不帮忙啊~我又没有逼你。”他若有所思状,“那孩子的眼镜落我这儿了。我得还给他。” “……不必了吧,又不是很值钱的东西。” “呵呵” 贫穷,无工作零收入的莫清玄轻声嗤笑。 “你这笑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说错了?这副眼镜又老又土,值不了几个钱。” “可是,镜片后的眼睛非常漂亮。美丽无罪,但总有肮脏的人想玷污它。” 张阳玉左看右看,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不会骂我的吧?我虽然花心,可她们都是自愿的。” 莫清玄扯唇一笑,略显敷衍。 “好吧好吧,真是!我帮你找。不过这个点儿……”看了眼腕表,他说,“没准已经下班了吧。” “我问过服务员,他们下班前会去更衣室换衣服。言行一的书包也还在柜子里头,人却不见了。” 张阳玉摸下巴:“难道上厕所去了?”厕所那什么地方,事故高发区啊~ 忽然一个稚气柔软的声音“咿咿呀呀”响起来,带着懵懂与天真,胖乎乎的小手指向上面的台阶,说: “……哥哥跟一个姐姐去楼上了呢” “什么?” 忽闻此语,两人皆是一愣。 “哥哥,是指言行一么,那……哪个姐姐?” 小娃娃含着糖,颠着小脚围着莫清玄转,发音含糊但依稀能听出来:“漂亮姐姐……” 他心头忽地一跳,只觉胆战心惊,急忙冲向二楼“银色空间”,但被一位绅士模样的男人拦住,彬彬有礼问:“先生——” “我没预约!我朋友在里面!”他几乎忍着怒气说 “苏——莫清玄,你别冲动!又不一定是!” 张阳玉也赶忙拽住他,低声劝说:“你连里面什么情况都没弄明白就往里面冲,万一是龙潭虎穴,你考虑过后果嘛。行,就算你猜对了,言行一真在里面,但漂亮姐姐也有可能是他的长姐、亲戚,熟人之类的吧。退一万步讲,言行一有危险,那里面的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你敢进去,信不信那些人也能把你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莫清玄表情松动,但眉头依然紧锁。张阳玉趁机将他拉远,继续说: “你要真想进去,也行,你曾对我有恩,我TM还能不管不拦你任由你脑子一热做傻事?至少咱得有个计划吧。就拿眼前来说,怎么混进去;里面地方大着呢,怎么找着人。你看上去挺靠谱的一人,怎么做事这么欠考虑呢!” 末了,忍不住多抱怨一句:“这些年,怎么越长越傻乎乎了。” 莫清玄脑子冷静下来,嘀咕:“确实,刚脑子有点儿傻了……”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转眼到了8点。 急昏了头,直到脑子里有个声音喊他:“你是谁——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他明明靠在沙发上,想着混进“银色空间”的办法,忽然听到这个声音,下意识回答说:“我是莫清玄,我在这里等人。” “真巧呢。我也在等人。” 那个声音轻柔如春风拂面,又像徜徉在浮云间飘飘荡荡,听着十分舒适,让人情不自禁地萌生出好感。甚至忍不住幻想,有这样声音的人一定很温柔,脸庞洒落了春日的阳光,眼睛是泉水一样的清澈,那人的身上一定散发着好闻的花香味。 莫清玄心头的烦躁被安抚,同时睁开眼睛想看一眼那人的样貌,哪料眼前一副熟悉到极致,犹如镜面一样照出来的面孔毫无预兆地跳进瞳孔,在微微荡漾的玫瑰花的阴影里朝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脸。 “你,你是——” 这仿佛是个可怕的梦,可是双眼因瞪大而眼角眦裂感到酸涩辛辣的痛感如此真实。 仿佛下一刻有眼泪流出来 那张面孔仍然平静又微笑着,说:“你好,莫先生,我叫苏长青。” 然后他细细端详而来,少顷,忽然像是被逗笑一样笑出了声。 “嘻嘻,怪不得他们认错了。你真是长了一张和我很相像的脸呐!” 莫清玄霎那间浑身寒冷,如坠冰窟。 这一瞬间,看着那张笑脸,他仿佛觉得自己的脸……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自称“苏长青”的青年靠近过来,气势忽然间波涛汹涌,一字一顿清晰地问: “莫先生,你似乎很在意那个叫‘言行一’的孩子,是因为你感同身受,你曾经也遭受过同样的屈辱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钢琴曲悠扬、玫瑰花芬芳的紫调玫瑰,角落里突然爆发出一连迭声的叫喊。 无数目光被吸引过去 下一刻,就见一个斯文俊秀的青年疯子一样冲出来,像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连滚带爬,狼狈逃离之际凭空绊了一跤,重重摔到了地上。 面前三个人齐齐一愣 秦歌最先反应过来,忙试图拉起他,问:“莫清玄,你这是怎么了?” 南国托腮思考:“是不是等我们等得睡着了,做了噩梦?” 沈荼讥诮一笑:“丢人现眼,还不起来。” 也伸出手去搀扶他 然而,莫清玄极小幅度地往后躲了一躲,恰好躲开他们的手,声音细弱蚊蚋,听着却有种不知名的冷淡,说: “不用” 第58章 混乱 二楼,银色空间。 他们三人果然来历不凡,一路畅通无阻,进入一间包厢,服务员捧上瓜子水果饮料小零食,临走的时候瞄了莫清玄一眼。 大概是觉得莫清玄一脸丧气,一蹶不振,与兴致盎然的三人截然不同的态度,难道是被强迫来的?思及此,人生不得已之事十之八九,侍者喟叹不已,心疼不已,忍不住自己上前,多嘴问了一句: “先生,请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吗?” 莫清玄看着如此沮丧,连敷衍的笑脸都不愿挤出来,表情落寞地说:“有酒吗,喝一口就会醉的那种?” 竟有借酒消愁的意思 南国大感惊讶:“你怎么了,怎么看上去这么消沉,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跟我说,我给你出气!” 就连沈荼也脸色不自然,略有不自在地说:“那糖很甜。” “下午分开的时候你看上去还很正常,现在怎么,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有……”他无力地说,“我觉得像是在做梦,可是眼前的那个人,他的声音,他的呼吸他露出的表情都太真实了。” 秦歌立即又问:“那个人是谁?” 莫清玄毫无遮掩地答:“是苏长青。” “——什么,你说什么?” 三人齐齐一震,同时露出惊愕又疑惑的表情,异口同声:“你说那个人是谁?” “我刚说过了,苏长青。” 南国一时脑子反应过慢,立即惊到:“——你不就是他?!” 岂料莫清玄同样呆愣,迷迷糊糊:“我不是,我觉得不是……因为我看到他了。这种感觉,十分微妙,跟我一模一样的脸……突然出现在面前,又说又笑,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沈荼也问:“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会看错。”他十分肯定地说,然后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忽然像是卸去了某些枷锁变得轻松起来,自言自语一番:“现在苏长青回来了,我终于知道菲尼斯为什么要走,原来是去找他!一开始他就找错人了,所以才离开我。这么一来,似乎那些事情都能够想通了。南国、秦歌还有沈荼,听到苏长青回来的消息,你们会不会很高兴?” 南国只觉得心情难以言喻,不想说话,坐下安安静静地嗑瓜子。 沈荼抓了一把糖 唯有秦歌脸色凝重,沉默半晌,突然问:“你所看到的苏长青,会不会是你的幻觉?南国说过你在昆明的时候经常吃药,想依赖药物恢复记忆。可是那些药大多是精神类药物,副作用极大,严重时病人就会出现幻觉、产生幻听。而你本身就很纠结‘你是不是苏长青’这个事情,久而久之……嗯,就是这样。” “这、这样……是,指哪样???!!”吓得南国手里的瓜子都掉了。 “秦歌,秦大神,你什么时候研究起心理学?”沈荼嚼糖的动作逐渐变慢,最后不动了,凌厉的眉眼皱起,以一种迷糊又呆的表情看着莫清玄。 莫清玄从刚开始的迷茫到听见“幻觉”两个字,竟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随之又洗耳恭听状,时不时点头或者沉思一番,听到最后心头一慌,但还是勉强镇定,虚心请教:“秦医生,那药我早已经不吃了。而且,我敢肯定,我看到的苏长青不是幻觉!” “谁知道呢!醉酒的人从来不会说自己喝醉了。你抽空去和空桐南聊聊吧。这方面他比我懂得多。” “……好,好吧。” ——这种情况,还能怎么办?以防万一,看一下心理医生总不会有错。要是病情恶化,会分裂出另外一个“苏长青”的人格吗? “那聚餐还继续吗?”南国胆战心惊地问在座的各位 “都散了吧。”沈荼眉毛一挑,虽然不怎么甘心。 秦歌冷笑:“我也很忙。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这里,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散了,心里当然不舒服吧?” “秦大神,你想怎么着?high歌拼酒打牌玩游戏你样样不行,还是聊一聊那些过去的往事,可你看这个人——他连他自己是谁都忘掉了,还说刚才见到苏长青了,你又说是幻觉啦~幻听呐~~别说聊了,老子听完,咦咦……现在心里还发毛呢好吧。” “又不是不能治” “你胆子还这么小。” “这么诡异的事情,谁听了都害怕吧。我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沈荼阴恻恻一笑:“那照你这么说,我们不正常了?” 南国呼吸一窒,突然小兔子一跳躲到莫清玄的身后,露出小半张脸:“你少吓唬我,我有靠山的。” 莫清玄无辜:“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可以聊一聊下月微子启的订婚。” “——订婚,你说谁?” “你要跟谁结婚?” 秦歌发怒:“——你们闭嘴!” “不是,说清楚啊,莫清玄,你说谁订婚?” 沈荼关注的重点则在于:“你喜欢上了谁,要跟谁订婚?” “不是我……”他一脸莫名其妙,“……跟我没有关系。是一个叫‘微子启’的人,秦歌认识的。” “他——哦哦哦——微子启?!!他啊!我也认识,咱们都认识的,他不是跟女朋友在国外留学,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咋不知道。我和他处得还挺亲的。” 看沈荼一脸懵的状态,显然已经忘记了这个人。 秦歌脸色铁青 随后侍者送来了酒,一人一杯,边喝边说。三双眼睛灼灼盯着秦歌,将那张清俊的脸看得涨红,恼羞成怒:“我很好!不劳各位挂心!” “可你看上去明明不好。我记得你那时候喜欢微子启吧,可为什么不说呢,要是当时告诉他的话,订婚的说不定就是你俩了。” “哼!我怎么不知道我喜欢过他。” “那你为什么留着他送给你的羽绒服,还穿好几年不舍得丢?” 秦歌细品一口茶,淡淡道:“很保暖的衣服,丢了可惜。” 南国扭头请教莫清玄:“你怕冷吗?” 莫清玄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还是老实答:“很怕冷。到了冬天,手脚皆是冰凉。” “那好,秦歌,你不是说丢了可惜嘛,就送给莫清玄呗。” “哼!我的东西为什么要送给别人。”秦歌又看着自顾倒酒的莫清玄,说:“你想要,我买一件新的给你。” 莫清玄喝一口酒,心想关我什么事,为什么又提到我,顿觉无奈:“不在于衣服,我想南国的意思是你对微子启念念不忘,你又不承认。你可以坦荡一点儿,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微子启才能知道的。” “要我说什么——” “——就说你喜欢他啊!我跟微子启从小玩到大,对他再了解不过,看着是个哥们儿,其实内心跟个羞羞答答的小姑娘似的,人也笨,脑子没我好使。一层窗户纸你不捅破,他就永远不知道你对他怀什么心思。” 秦歌语气更冷:“为什么要我捅破。大学的时候他敢当着我的面勾三搭四,我生气了,连哄一哄我都不会。现如今他是有女朋友的人了,邀请我去参加他的订婚宴,真是——当时脑子抽风了才会答应!” 推波助澜造成这一后果的莫清玄正在喝酒,听闻此话,十分诧异:“你吃饭的时候,我亲耳听见你承认的。” 南国也哟哟哟:“瞧瞧你承认了吧。好大的醋味儿,当时不知道珍惜,现在可后悔了吧?!哥哥劝你,现在去找微子启还来得及,等人家订婚结婚再生孩子,你再插一脚进去就是遭人唾弃的小三儿了。” 一旁相亲相爱的莫清玄、沈荼仿佛沉浸在甜蜜的二人世界,一边说悄悄话,一边笑嘻嘻,亲密无间。莫清玄脸颊泛红,有着明显的醉意,眼睛水润润的,噙着笑意说:“原来苏长青一直喊你‘小沈’么,真亲近。怪不得我……中午在你家这么喊你,你会生气,原来只能他这么喊。” 沈荼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面色潮红,一身酒气,嘴角上扬道:“那不是我家。我早离开那里了,一直住在意大利。那里漫山遍野盛开着雏菊,山谷的风吹过,像回荡在山谷里的悠扬的歌声。” “你很喜欢那里?” “你也会喜欢的。” 莫清玄呵呵笑:“看来那是个正确的决定。” 沈荼像是反应很迟钝地扭向他,歪头想了一会儿,斜眉长眼染上了烟水气,看着不再凌厉,反而有种孩童一样的懵懵懂懂。 莫清玄也是如此,呵呵笑着,看着不太清醒的样子,继续说:“亚莲他对你一定很好,你才视他为家人。我原先一直思考没经你的同意就替你做出决定,会不会太霸道了些,现在看来,当时……我没有做错。” 沈荼接他的话问下去:“即便我离开了你,你也不后悔吗?” “没有离开……” 莫清玄双眼眯成月牙儿,有着小得意,声音放得很低、很轻,说:“总有再见面的那一天。” 一旁争执不休的南国被面冷心冷的秦歌数落到心态爆炸,几乎要抱头为微子启痛苦:“你蛮横你霸道你不讲道理!微子启他蠢,你又犟,能走到一块儿才活见鬼了!——我不管啦!你们爱咋地咋地,我还落得个清闲!” 秦歌冷笑:“哼,你自己的感情都一团糟,还好意思管我。” “——我哪有!我没有!” 南国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突然听到娓娓轻淡的笑声,下意识看过去,只见莫清玄、沈荼不知怎地竟依偎在一起,头抵着头说悄悄话,沈荼时不时歪头想,像是觉得哪里不对,又想不到哪里不对的样子,所以眉眼间有几分似是而非的疑惑。 南国也疑惑:“你俩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秦歌淡淡道:“他们醉了。” “他们喝了多少,这是把白酒当白开水喝了?” 沈荼却慢腾腾抬起头,两眼恍惚,但态度坚决:“我没有醉!我很清醒!” 南国:“……” “莫清玄你呢?” “……欸,你问我吗?”他看上去勉强正常,眼里噙着笑,眼神十分温柔,“我大概是醉了,看你们晕晕乎乎的。头……很重,嗓子有些干,可能这里太闷了,我出去走走。” 大学期间,苏长青滴酒不沾,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莫清玄的酒量。 沈荼沾酒就醉,一醉就睡。这时已经开始犯迷糊,抱住莫清玄的胳膊,连连呓语:“……不走,没有醉,终于,再一次,见到了……” 打架的眼皮不知不觉合上,很快就呼呼大睡。 莫清玄则抽回自己的胳膊,揉了揉,一边揉着脑袋站起来,眉头微皱,表情略显严肃。 秦歌问他:“头很疼?” 他点头:“还好,有一点儿……” 然后摇摇摆摆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包厢外 空气清新冷冽,摇摆中,他觉得头疼缓解了少许,但莫名觉得很累,身体很重。莫清玄靠在墙上喘了一会儿气,这时有侍者过来,询问: “先生,您看上去脸色很不好。我扶您去房间休息吧?” “不,我没事,我找张阳玉,他在哪里?” “张先生已经走了” “……这样,么……” 他掏出手机,果然见一条不知名的短信,表情凝滞了片刻突然变得肃淡起来,紧接着手机收进口袋,他推开侍者,声音听着冷冷淡淡:“我约了人,正要去打招呼。你别拦我的路。” 同时脸色慢慢褪去了酡红,显出几分冷静的素淡。 银色空间的长廊里,那扇紧闭的雕着蔷薇花枝的青玉质地品味不俗的房门映出一个逐渐靠近的身影。他曲起手指敲了敲门,“叮叮咚咚”十分悦耳,等待许久,没有得到回应,他又按门铃,这时房门拉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妆容美丽的女人朝外窥了一眼,娇滴滴的一声“哼~”飘出来,门缝又立即合上。 却不料,“嘭——!!”一声巨大的声响,整扇门被一股野蛮无礼的力量突然踹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秘书被这股力量直接掀飞,尖叫的声音陡然拔高一个弯儿。一室的说说笑笑戛然而止,沙发上、赌桌前,喝酒的人、打牌的人,齐齐抬头看向门口。 其中有那样一双眼睛黑沉沉的,仿佛一池平静的湖水受到惊动荡起涟漪,转而掀起了万丈波澜。甚至,湖底深处潜伏着更为危险又血腥的气息,将一切企图打扰它平静的人撕碎,吞入腹中。 可是,视线停在那个人都身上,贪婪,又仿佛十分温柔。 “——哪来的小子敢在这里撒野?” 沉默之后,所有的肮脏与污秽无所遁形。 只见衬衣黑裤的莫清玄好整以暇地斜倚着门,脸颊微微泛红,眸子湿润,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挥了挥手极为平静地打招呼说: “我啊~看见熟人,就忍不住过来打个招呼。” 目光一一扫过摔在地上爬起来的女秘书、沙发上消瘦阴沉的菲尼斯,与坐在他身旁双眼呆滞的平凡面孔。一寸寸目光再移向丢在角落面颊潮红神色痛苦的言行一,最终定在簇拥在赌桌上洗牌的刘总身上,笑意更深地说: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第59章 人格 “多年未见,来打个招呼,不可以吗?” 莫清玄走进房间,像踏入一个群魔乱舞的世界。这里有他认识的,不认识的,身形有些晃,脚步声听着极重,即使他看上去非常正常。 靠着菲尼斯坐的平凡面孔暗戳戳菲尼斯的后腰:“我还以为找你来的。他不会来砸场子的吧?跟刘章有仇?——我日他个仙人板板,我还真小瞧他了,什么龙潭虎穴都TM敢闯啊,这里随便拎一个都能把他给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得,怎么收场?” 女秘书小跑到刘总跟前,委委屈屈:“刘总,您看他……” “你去门口守着,别让人进来。”刘章竟真的纵容他,笑眯眯地点头:“当然可以,不过,我有客人在,改天约?” 莫清玄径自走到角落,要抱起言行一,说:“我带他走。” “就这么走了?” “那要不然报警?”他笑着像是开玩笑说,“刚巧,我那位当警察的朋友就在隔壁,我叫他过来吗,刘总?” 刘章嘴角抽了一抽,双眼微眯。 平凡面孔的男人见势不妙,见缝插针打趣了一句:“哎哟刘总,这是哪位小情人儿呀,捉奸都追到这儿来了。” 莫清玄立即看了他一眼,目光轻飘飘的。 “小蔡,你不懂,刘总就爱这一口。” “咦~这么泼辣,刘总的胃口真特别。” 刘总忽然大笑:“哈哈小情人儿算不上,最多算是旧情人。” 眼底却笑意全无 抱在怀里的言行一神志不清地扒住莫清玄的衣服,断断续续说:“……救,救我,莫先生……求你,救我……” “你忍耐一会儿”,莫清玄低头贴上他的额头,像是感受他皮肤的温度,“我想你不甘心就这么走,好歹做些什么出一口恶气。放心,你所受的委屈,我现在替你讨回来。” 然后,他又问刘章: “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报警?” 刘章慢慢收了笑容,反问:“你玩真的?” 这种场面要是报警,岂不等同于自投罗网?所以,这里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反而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年轻人,遇事不要太冲动。” 装模作样地劝告之后,又是一阵哄笑。 平凡人不忍再看下去,默默捂脸,并戳菲尼斯的心窝:“真是——哎,你去帮帮他吧,实在太可怜了。” 就在这时,莫清玄抱着言行一走过来。 这种时候,显而易见他需要帮手,平凡人意会地点头:“你倒是聪明,知道找菲尼斯……呃,等等,你做什么?把他推给我什么意思?” 且随着靠近,他闻到一股清冽的酒气,似从莫清玄的身上飘出来。 “凌霄,照顾他一下。” “——欸欸为什么是我?等、等等!!等一下,你,你你是怎么——”怎么认出来是我的?!! ——你是怎么看出来是我的啊啊?!!!! 我的易容术走遍天下亲爹都不认识,你你你你——莫清玄你怎么一眼认出来我就是凌霄的?!! 内心极度震惊,以至凌霄那张平凡的面孔几度扭曲变形,一面接过言行一,一面怒瞪菲尼斯:你告诉他的? 菲尼斯回以无辜:不是我。 莫清玄已重新站起来,转身审视那群高高在上的人,突然咧嘴诡异一笑:“不报警么,呵呵——” 端正俊秀的脸庞逆光中看不清楚他此刻露出的表情,但是咧嘴笑出的白牙森森反光,仿佛张开了血盆大口一样冲他们桀桀笑说: “——那可真是太好了!” 报警是不可能报警的,这里的人、发生的事情都是见不得光的。就算惊动了警察又能怎么样呢?这些都是明里暗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跟腥臭的鱼虾一样,人人见了都要捂上鼻子走开的。连警察也避得远远的怕惹上腥气。 “怎样才肯放过这个孩子?” “这话怎么说,我只是见那孩子合眼缘,所以请过来喝杯酒而已。” “可我见他并不愿意。”顿了顿,他又补充,“我刚喝了点酒,脑子不甚清醒,下手不知轻重,要是多有得罪,请诸位——多多担待。” 此时,凌霄抱住言行一,像搂着个烫手山芋,扔吧,不敢,不扔吧,这分明是个麻烦。求救的目光看菲尼斯,细声问:“咱大老远跑来干嘛的,我咋记得是卖人情来的……现在有人闹事,可咋整?” 忽然听到一句“下手不知轻重”,神色一紧,心想啥子哟,这个圈子是黑白两道通吃的名利场,你个连正经身份都没有——云南那些事儿一旦曝光分分钟蹲监狱的犯罪分子,不知道低调还跑来挑衅,是多嫌命长?? 一旁菲尼斯默默低着头,像是思考的路人甲,下一刻身后“噼里啪啦”一通响,两人纷纷错愕的表情回头看过去,顿时当场愣住。 “你——你,知不知道他们是谁,敢这么来?”凌霄一下子蹦起来,难以置信说。 菲尼斯直直看着他,忽然问:“你是谁?” 面前五官端正气质斯文的青年站在隐晦的光影中,脚下是一片惨烈的哀嚎声。他像不该出现在这里却突然出现的人,一身斯文娟秀的书卷气,身体里却散发出野兽一般的冰冷、血腥的气息,那双眼睛里翻滚着猩红色的血浪,与无动于衷的表情组成一副凌厉萧索又咄咄逼人的面孔。 不像是凌霄印象中的莫清玄 所以,凌霄鬼使神差地跟着问:“你还是不是莫清玄?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听似是个荒诞的问题 青年却皱了皱眉头,仿佛被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说:“在军区,你经常易容成别人的模样,觉得好玩儿。有次易容成我的样子勾引李熙见,被我认出,打那之后,无论你易容成什么样的脸,我都可以认出来。” 军区—— 李熙见—— ——易容! 这些事情,有的细节他自己都忘记了!只有,除了他之外的,苏长青——知道!! 青年又缓缓说:“你可能不记得我。我是苏长青,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 紧接着,空中响起一声急促又尖锐的尖叫声:“啊——” 竟是从菲尼斯嘴里发出来的。 青年讶异的目光打量他,随之轻微一笑道:“你看上去有些害怕我,你是祈慕之对不对?因为你长得……嗯,有些特别,留给我的印象更深刻些。” 顷刻间,所有冰冷的血腥的气息荡然无存。 菲尼斯却像见到了更为恐怖的怪物,一步一步后退,全身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剧烈抖动,瞳孔骤紧,青紫嘴唇蠕动,所做出的反应比第一次见到莫清玄的时候还大。他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指骨根根凸起泛白,突然间捂住了脸,指缝里是惶惶抖动的眼白。 凌霄仍一副不敢相信的惊讶模样,确认:“你,真是苏长青?你的记忆恢复了?” 青年反倒一愣:“什么记忆?” 这时言行一强撑起力气坐起来,喊了一声:“莫先生……” 像一粒滚动的小石子击中一片轻飘飘的雪花,引发雪崩一样。它们碾压而下,将青年勉强凝聚的意识瞬间彻底掩盖,不留任何缝隙地埋进黑暗潮湿的深渊里。 “不,不对,莫……他是谁,我还是谁……” 他捂住额头,眼睛突然困倦地睁不开,沉重的醉意席卷而来,让他如摇摇欲坠,下一刻身体猝然栽倒。 “莫——苏,长青——” “莫先生——” 面前是坚硬的茶几,一旦栽下几乎可以预见头破血流的惨状。 却见,电光火石的刹那,惊惧万状的菲尼斯不知怎地冲到莫清玄的面前,张开手臂像羽翼护住幼雏一样,莫清玄的脸重重砸到了他的怀里,竟仿佛泰山压顶一般,直接将菲尼斯砸得头蒙眼花,随即两人齐齐倒在地上,一个脸色麻木,懵懵懂懂不知道应该做何,另一个……一动不动,闭着眼睛气息平稳。 凌霄:“………………?????” 凌霄小心翼翼地靠近,登时目瞪口呆:“这是,睡着了?” 竟然呼呼大睡,已经睡死过去了。 菲尼斯仍呆愣愣的模样,护在怀里的是明月一样的那个人,是惧是怕,是惶惶恐恐不安。放在心里很多年,也遇到过很多不一样的奇奇怪怪的人,有一心想杀死他的兄长,不曾见过面的家人,那个性情古怪总喜欢招惹他的人说:你和我是同一类人,一个人行走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见到一束光,就迫不及待地想抓住。孰知,抓住了光,当一切暴露在阳光下,才发现自己的面孔,自己的心是奇丑无比的。 那个人还说:好不容易遇见同类,我喜欢你,以后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一同坠落到深渊里,叫作“喜欢”么? 可是,凌霄说:你跟谁在一起觉得高兴,心里欢喜,想和那个人一直在一起的感觉,就是喜欢。爱,就是比喜欢更喜欢的喜欢。 他没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不知道高兴是什么感觉,甚至于,也感觉不到愤怒、悲伤、快乐,如苏长青所愿,去那个花花绿绿的世界,看不同的风景,认识不同的人。 ——世界是很大的,总有一天,你会找到想要守护的想要拥有的,不再独自一人,风尘仆仆但心有期待。 后来,不同的风景,他都见到了,也遇到很多的人,可于他而言,那些都是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记不清楚的面孔,一个都记不住。 凌霄是他唯一的朋友。因为凌霄总能读懂他的心思,理解他的意思,所以他喜欢跟凌霄在一起。 直到遇到了莫清玄——那个他从没想到会再次看到,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的面孔,微笑着,一如记忆中的模样,在他耳边轻轻说: 你好 近在咫尺,如此真实。即便过了好多年,再次遇到,仍然知道:莫清玄是你,苏长青也是你。 战战兢兢,飞蛾扑火一样靠近,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我不这么丑陋就好了 ……只是心里,仍羞怯的,怀着一点点、一点点,很小很小的一点期待,或许某一天,不遥远的将来,不再鄙陋如斯。 伸出手,能够回应那一束月光。 不知何时,房门推开,好几个人冲进来,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他们在眼前晃来晃去,虚影重叠,好似看不清面目的鬼魅,唯独怀里的这张脸是清晰的。 他不敢使力,低头蹭了蹭莫清玄的额头,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缓缓说: “……我想回到你的身边,只在一旁看着你,远远看一眼,就觉得很好。”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皆望向他们。其中凌霄的目光沉甸甸的,竟直直落在菲尼斯的身上,而不分他怀里的莫清玄分毫。仿佛在他眼里,只有菲尼斯,沉重无比哀伤无比。 亲疏之别,高下立判。 ——这一瞬间,他竟然不知道要替慕慕高兴,还是为自己感到悲哀。 因为苏长青滴酒不沾,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莫清玄的酒量如何,耍起酒疯来是什么样子的。不过看到呼呼大睡,睡到天昏地暗人事不醒的那张面孔,南国不禁冷汗涔涔: “我还真不知道他这么能睡?!都吵不醒的。嗳,沈荼呢?” “喏——” 秦歌指另一张床。床上沈荼正抱着枕头睡得很香,嘴角带笑,似乎做了个好梦。 “哈~我也困了,明天我不值班,别喊我啊~~” 这是秦歌上大学时姑父送他的一套小公寓,空间不大,一个人住刚刚好。南国把沈荼挤走,自己占了一半床,捞一片被角盖肚子,秦歌背起莫清玄也去床上睡。一张床足足挤了四个成年人。 秦歌实在受不了南国的臭脚,突然心头火起,一脚将他踹下,冷笑:“怎么一个两个三个的都要我管,我又不是你家的老婆子。出去——右拐!走到头就是浴室,冲个澡再上床!” 南国委委屈屈:“他俩一身酒气你都不管。” 不过,见秦歌脸色确实不好看,他极有眼色,飞快地溜了。 秦歌留在床上,左右皆是酒气,脸色忽青忽白,忍无可忍之下,狠狠瞪他们两眼,磨着牙挤出声音说: “等你们醒来再算账!” …… 夜深之后,楼下,菲尼斯站在树影里,身后是不停绞着手指,脸色涨红显得十分愧疚的凌霄。 凌霄一边叹气,一边说:“……怪我,连累你了。你要不是为了管我的那摊子事,又怎么会离开他。还露出这么寂寞的表情……” 菲尼斯回头,露出一个微微疑惑的表情,反问:“我是你的朋友,朋友就要相互帮助,这是你告诉我的,难道你忘记了吗?” “你明明舍不得他……” “没关系的。”菲尼斯继续抬头看着那扇亮灯的窗户,声音低沉地说,“在以前,还没有遇到他的时候,我也是一个人,这么生存过的。我跟他的关系没有到离开对方就活不下去的程度,就是有时候,会有一种寂寞的心情。这种心情很奇怪,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他迷茫地问凌霄: “这种心情,是什么啊?……为什么,我觉得很讨厌。” 第60章 思念 一朝醒来,左搂右抱。 ——这简直是个噩梦!!要知道,任谁喝了酒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跟其他衣衫不整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还是三个!——三个男人!都会吓破胆的好么!脑子里只有一件事: “酒后乱|性”、“酒后失德”、“晚节不保”!! 莫清玄顿时一副天塌地陷的表情,直到身旁鼓囊囊的被团突然掀开,一个少年娃娃脸的男人跳起来,眼睛困得睁不开,嘴里大声嚷嚷: “完了完了怎么睡到了这个点儿要迟到了!” 一个枕头飞出去,直直砸到娃娃脸上,清冷的声线犹带着睡意呵斥:“大清早的吵什么吵,周末还让不让人睡好觉了!” 娃娃脸恍然大悟状:“周末啊~休息!那我再睡会儿。” 立即偃旗息鼓,又躺回床上,安安静静不吵不闹,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莫清玄还在一脸懵 之后,李停打来电话,焦急地询问:“哥哥你在哪里呀,一晚上没有回家,又打不通电话,是不是跟那位……嗯,追求你的先生出去过夜了?” 莫清玄看着一床狼藉,斟酌片刻,回答:“跟朋友聚会,喝了一点儿小酒,睡在朋友家……”的床上。 “嗯,好的。那你早点儿回来。” 李停话音稍顿了顿,似乎有种小心翼翼的意味在里面,又问:“哥哥,小花又跑走了……它走路还有点儿跛,就往外跑,会不会被别的猫欺负啊?” 那只狸花猫,大名豪气冲天:第一猫,小名儿则应景地取为:小花、花花、花儿,猫如其名,扑蝶翻土野性未脱,向往墙外面的世界,一有机会就刨土钻洞企图“越狱”,甚至翻坏了刚出苗的菜地,上窜下跳从不安生,还不让人摸。 总而言之,是个顽皮的野孩子。莫清玄已经习惯了它的洒脱,但李停像个老婆子一样操心,生怕它忘了回家的路,又担心幼小的它受欺负,所以每天晚上必检查一遍第一猫的皮毛,再嫌弃地丢进大盆里搓洗一番。 邻居家白清明养的哈士奇实在是一条蠢狗,看上去凶神恶煞不好惹的模样,喜欢找小花打架,但实际上怂得可怜弱得渺小,那么壮实的个头,被小花的爪子一拨,就吓得满地乱窜,或躲在白清明的身后一副“狗仗人势”的嚣张气焰嗷嗷叫唤,嚎声奇大。 这不打紧,主要是哈士奇太活泼,啃沙发挠门撞墙,没事儿就冲着花瓶、盘子碗碟扒拉一爪子,碍于白清明在又不方便直说,很让莫清玄头疼。 还有一点,第一猫跑走了,那条哈士奇必要待在他家等第一猫回来,冲第一猫嚎两嗓子,才肯走的。想到这里,他不禁更加头疼了。 床上三人还在睡着 他轻手轻脚下床,留下纸条才走。刚走出公寓楼,迎面一阵冰冷刺骨的寒风吹来,脸皮一紧,登时打了个冷颤。 公交站牌很近,49路终点站是黎阳大学,苏长青、沈荼、南国、秦歌四人的母校。莫清玄突发奇想:闲来无事,走去看看? ……还是改天吧,回家要紧。 铺青砖的路落满了黄叶,一夜秋雨转凉。气温骤降,李停很不能适应,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等候莫清玄。见莫清玄踩着黄叶走进家门,立即雀跃地跳起来,又觉得好不意思,矜持地笑了笑,说:“哥哥,你可回来了。我煮了粥,拌了凉菜。” 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走!快进去,外边儿冷。我正想喝热乎乎的粥呢,你吃早饭了没有,还是等我回来一起吃?” 他顺手牵起李停的手,果然冰凉。进了屋,迎面一阵寒气从头扑到脚,潮冷空荡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他这才明白李停为什么不愿意在屋里等,没有活物的房子冷清到让人只感觉到害怕。 填饱了肚子,莫清玄才有脑子思考:“去逛商场吧!” 李停从粥碗里抬头:“嗯?” “买衣服” 这时候李停的心理活动:可是,你那么抠…… 换季上新,商场里的衣服……呃,嗯,莫清玄站在橱窗前,盯着里面崭新潮流时尚青春的运动服上标的价格,小心翼翼地问道: “打折么?” 寒酸中透露出卑微 李停无声叹了口气,赶紧把人拉走:“我知道有条步行街卖的衣服很实惠,我们去那里看看吧。我正在长身体的阶段,买太贵的穿一季,明年就穿不了了,浪费钱是不是。哥,走吧走吧~听我的!” 莫清玄囊中羞涩,面对这么懂事的孩子,突然很觉得愧疚。他要是有份正经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李停也能跟隔壁家的白清明一样穿得青春洋溢,意气风发。忽然这时,耳边听到李停惊呼声: “呀那菲尼斯——” 顿时拉回思绪,笑容有些勉强,问:“你喊谁?” 李停指着前方:“哥——你看呐,是菲尼斯!快走,咱们快过去。” “过去做什么?” “打招呼,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想到昨天在紫调玫瑰看到他,能出入那种场合,想来过得不差。 不过,远在咖啡厅,隔着几家店铺与游乐场的距离,李停居然能看到隐在灰色玻璃后的菲尼斯!青少年近视率爆发的充斥着电子产品游戏机的现代,需要怎样的毅力才能保持2.0视力——莫清玄被深深地震撼到了,内心激动,但表面淡定,有心嘱咐了一句:“视力不错,好好保持住。”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会保护好它的。” 李停点头,一边拽住他的袖子,将他拖进咖啡厅,表情十分坦荡自然,到柜台前点了一杯咖啡,又很有礼貌地问:“姐姐,我年纪小不喝咖啡,可以换一杯热牛奶吗?” “当然可以~” “谢谢” 然后又拽着莫清玄走到靠窗的附近,刚坐下,不经意间抬头,便见菲尼斯坐在对面,正抬着头眉头微微皱起,双眼似带着疑惑看过来。 “啊——” 李停立即小声尖叫,露出十分惊喜的表情:“是菲尼斯!好巧儿,你竟然也在这里?!我跟哥哥来买衣服,没想到能碰见你,好有缘。” 莫清玄:“……??” “欸,你自己一个人么,介意我们坐一起吗?” 菲尼斯缓缓收回目光,慢腾腾站起来,慢吞吞挪动步子,坐到莫清玄的旁边,蠕动嘴皮子,终于发出声音说:“确实很巧。不过,我不是一个人,我在等——等人。” “是菲尼斯的朋友吗?” “嗯” 李停煞有其事地点头:“能跟菲尼斯做朋友的,一定是非常厉害的人。哥哥你说对不对?” “……????” 莫清玄觉得自己跟不上李停的脑回路,所以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不过看菲尼斯如今的状态……以前瘦脱相了,好不容易养胖了一点儿,半个多月不见,脸颊又凹进去了,不禁大感心疼:“你等的朋友是凌霄?” “嗯,是他。” “那……你们住在哪里?方便告诉我吗?” 菲尼斯:“不方便。” “噗——” 惊得李停刚喝进嘴里的牛奶差点儿喷出来,忙又咽回去,脸颊逐渐涨红:“咳、咳咳,哥哥,我觉得菲尼斯不是拒绝你的意思,他应该有重要的事情去忙,要是我们去他住的地方可能会打扰到他。而且,黑客的行踪都是很隐秘的,一不小心就会被仇家找到,杀人分尸,实在太危险了,所以菲尼斯才选择不告诉你的。你不要多心啊~” 莫清玄的目光耐人寻味起来,语气泛酸:“你挺会为他说话。” 李停眨着湿漉漉水润润的眼睛:“不,我没有。哥哥,我对你的心是忠贞不渝的。” “哦~?” 他突然兴起恶趣味,半边眉头一挑,斜睨向菲尼斯,问:“这段时间吃的好不好?” 菲尼斯点头:“凌霄很会找好吃的。” “按时睡觉吗?” 菲尼斯又点头:“凌霄说熬夜会秃头,晚上十点前会睡觉,八点钟起床。” 李停内心嘀咕:凌霄是你什么人啊~比哥哥还重要?拜托你别一直挂在嘴边说了,没看到哥哥脸色都白了,笑里藏刀、刀刀到肉,小心一刀割两段,分手不留情哎~~ “那你有没有想我,白天夜里,吃饭睡觉,一次也好,有没有想?” 菲尼斯张口先:“凌、凌……凌…………”了半晌,好似才反应过来,呆愣住。 莫清玄面露微笑,鼓励他说下去。 李停却没来由地感觉到一股杀气,丝丝寒意漫上脊椎骨,向他投去“自求多福”的眼神。 菲尼斯收到不明暗示,突然抿紧嘴唇,竟然、竟然低头仿佛害羞……好像不好意思一样,幅度很小很小,抖动般地点了点脑袋。 登时,李停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莫清玄似笑非笑的脸庞突然像冰川遇上阳光融化了,更像一棵寒酸的老树由春风那么一吹,霎时间花开满枝,春风中荡漾了。 ……就是,看上去有点儿,不,非常之傻气。 李停低头喝牛奶:“……好傻,一股恋爱的酸臭味。” 只有他散发着单身狗的清香与电灯泡的辣眼光芒。 “哥哥,我去游乐场玩一会儿。” 忙不迭遁走了,只剩下恋爱的两人世界。 莫清玄颇感欣慰,又问菲尼斯:“如果我跟凌霄同时掉进了水里,只能救一个,你救谁?” 这是个困扰世人数百年仍找不到答案的问题,菲尼斯虽然智商高,但情商为负值,回答得也很坦诚:“凌霄不会游泳。” 莫清玄含笑以对:“我也不会。” 然后,菲尼斯默了,顿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说:“不能两个都救吗?” “——傻子哎!” 他举起手拍向菲尼斯乱糟糟的头,看上去用力很重,但落下极轻,像是觉得无奈,嘴里一声轻叹: “你且放心,不会有这样两难的情况出现的。到时候,我会替你做出决定。吾生行逆境,举目行人,行人步步远,心亦所远。从始至终深海里屠龙的英雄有我一人,但不会只有我一人,如果我哪天死了,那个人会告诉你——我在哪里。” 有些话,菲尼斯听不懂,他自己也是似懂非懂的状态,不过有一点值得肯定的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不止他一个。 他以为化身白骨成英雄的人,也没有死。 “我去洗手间” 莫清玄歉然一笑便起身离开 洗手间的镜子清晰又明亮,照出一张俊秀端正的面孔,眉间清雅气质斯文,微笑的模样却有一种让人战栗的危险气息。 不多时,镜里他的旁边出现另一张一模一样的过分熟悉的脸,也是笑着,危险中渗透出诡异。这次,莫清玄没有泄露出一点点的惊慌与害怕,反而十分淡定,与之打招呼: “又见面了,苏长青。” 那张诡异的笑脸慢慢转过来,咧开嘴的牙齿、赤红卷动的舌头,一寸寸靠近,仿佛垂涎的血盆大口一样桀桀怪笑:“你不想见到我的吧。因为你是莫清玄,无比弱小的人,像下水道里乱窜的老鼠,吃偷来的食物裹腹,以为得到一张人|皮就能站在阳光下,与人交谈、与之交朋友,享受着这个身份赐予你的诸多便利。无论你隐藏得好多,剥开那张人皮,你还是一只——流窜在下水道的老鼠。” “这些话,我听你说过了……” 莫清玄垂下眼帘,淡淡道:“我有自知之明,我现在享有的一切一部分是拜你所赐,南国、沈荼、秦歌都是你的朋友,菲尼斯……他眼里所仰望的也是你。不过,没关系,我没有想过顶替你的身份生存下去,总有一天,不管你是不是苏长青还是……这只是我的幻觉,你会像美人鱼化为泡沫一样消失,而我,会永远就在这里。” 冷水拍在脸上,让他的神智越发清醒,但重新看到那张一模一样的笑脸,仍有种做梦的错觉。所以,他问那个人:“如果你是苏长青,为什么不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重拾身份,而是选择见我,跟我说这些煽动我负面情绪的话?” “苏长青”那张温柔的笑脸缓缓褪去了红润的血色,变得苍白,嘴角耷拉下,用一种他从来见过的冰冷的表情看着他,眼睛里仿佛有跳跃的火光。 这应该是一种生气、愤怒,怒而不发的情绪,忍在心底。 莫清玄顿时笑意更深了,仿佛印证了他的猜想:“或许秦歌猜的对,你,其实——是我太寂寞而诞生出来的自我疏解的——” 那双眼睛逐渐瞪大 “——第二人格” 可以称之为:幻觉。不过,他喜欢称它为: “我的心魔” “居然敢这么称呼我,”苏长青半眯起眼睛,道,“我第一次知道你是这么的狂妄,自负!” 莫清玄不以为然,继而咧嘴森森一笑,露出一副如他所说的狂妄且自负的高傲表情,一边点头,一边忽想起一事说:“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刚骂我‘老鼠’时露出的表情,真丑陋,一点也不像南国形容的那个——非常温柔的,见过他的人无不喜欢的——苏——长——青。” 瞬间,那张脸“刷——”一下阴黑,竟转身一副逃离的姿态走向门外。 莫清玄便目送他走 “那又如何,你那双弱小的手能够保护谁?你的兄长、你的母亲——”那人扶住门把,忽然又侧脸斜睨过来,下巴高高扬起,讥笑道: “——软弱的人!谁都保护不了,所以,兄长死了、母亲死了,没能遵守与父亲的约定,只剩我一个苟活着。再怎么粉饰,镜子里的那个人都是只臭老鼠,活得浑浑噩噩,丑陋如斯。” 那冰冷的眼神犹如一把出鞘的刀瞬间架在脖子上,在他还未意识过来时“次拉——”割开了皮肉,之快、之狠,瞬间头颅分离,无法思考,整个人无法自控地栽倒下去。 胸腔里跳动的热血快如擂鼓,涌出咽喉,仿佛要从脖子断裂的血管喷出。他只觉眼前一片狰狞的赤红,扶住洗手台的手指根根泛白,颤动、恐惧,就要跌倒的时候,他瞥见镜子里那张瞳孔放大惨白涔涔,似人似鬼的面孔,突然喉咙涌上一股辛辣冰凉的液体,从嘴里“哇——”一下吐了。 ——与父亲的约定 阿青,你要懂事,保护好你的母亲兄长知道吗? 可是!等,等一下,父亲,可是—— 不要让我失望 爸爸,爸—— 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无论怎么喊、怎么叫,为什么都不肯回头看我一眼? 第61章 寂寞 透过橱窗,那个佝偻着身躯,正凑近眉清目秀的青年说些什么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如隔了一层淡淡薄雾。他揉了揉眼睛,转身走向游乐场,心情平复之后,视线中李停正担忧地望过来。 莫清玄一怔:“怎么了?” “哥哥,你的眼睛红了,是不是……”李停吞吞吐吐,像是觉得不好意思,问他:“……跟菲尼斯聊得不开心,被他气的?” “没有,是洗脸的时候不小心,水流进眼睛里了。” “是这样么?” 李停拍拍他的头,微笑:“我又不是你,小孩子才会哭鼻子。走吧,去步行街,给你挑几套过冬的衣服。” “过冬的……?” ——这才刚入秋吧!李停心里犯嘀咕。到了步行街,与明亮整洁的商场相比这里就显得十分寒酸,店面小装修破旧,寥寥无几的人,橱窗铺满了灰尘,里面年轻漂亮的店主正对着小镜子化妆,见客人进门,立即努了努嘴,一副敷衍的态度说:“你们先自己看吧,有喜欢的可以试穿,我家不划价。” 食指点了点嘴唇,像是思量涂什么色号的口红。 “……” 莫清玄不敢打扰,默默退出去。 李停亦然 到了另一家,店主男,斜倚着门,兰花指托腮,脸颊红润身段儿风骚,眉梢眼角皆是风情,打量莫清玄的眼神十分亲热。 莫清玄扭头就走,到路边大妈的摊位上挑了一件肥厚的羽绒服,让李停试穿。 李停穿上十分臃肿 “就它了!再来一件,换洗穿。” 李停大惊失色:“哥哥,你不再挑挑?” “乖,咱们该回去了。我还要裁几匹布给你做几套衣服,你也来帮忙。” 李停更惊讶了:“你又不是裁缝?!” 莫清玄回头看他一眼,眯眯笑,突然笑得高深莫测,说:“不要小看我。” 不是小看不小看的问题,是……哎,这羽绒服真的好丑。李停木着脸,突然对莫清玄的审美持有怀疑,可心底隐隐约约有一种触动某处柔软的、难以描摹的悸动,像是孩子看到家里的妈妈帮自己缝衣服…… 这诡异的感情 李停深刻反省了一下,按耐住期待,问:“我能帮你什么?” “首先,我们得去买一台缝纫机。” 入秋之后,银杏叶渐黄。漫山遍野的黄叶迎风飒飒飘起,吹在身上分外清凉,兄弟俩踩着黄叶走在林荫大道,莫清玄扛着缝纫机、李停抱了一大包布料,稚嫩柔软的一张脸上满是不解。 莫清玄嘴角一直挂着淡淡满足的笑,说:“虽然花了很多钱,但你想,以后你的衣服破了它能补,更重要的是,有了缝纫机,我们再也不用买新衣服了。你想穿什么样儿的,跟我说,我都能做出来。这样是不是省了很多钱?” 李停的表情由疑惑变成震惊:“咱家很穷吗?” “当然!没有收入,就得省着点儿花。” “那你为什么不找工作?周末我也可以去兼职,补贴家用。”小孩子一脸沉痛,“其实,我也有存款的。可是外婆说那是妈妈留给我的钱,不让我动,说都是不干净的钱,花了要折寿的。” “你别这么说……” 莫清玄不禁有种被小看的悲伤。他还不至于落魄到这个地步,真要穷得揭不开锅,可以找南国他们借点儿的吧。 …… 到了晚上,饭点儿,南国他们不请自来,且来势汹汹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莫清玄手拿锅铲,翻炒的动作顿了顿,问: “什么事?” 秦歌清俊的面庞冷冷一笑,说:“昨儿大半夜那个谁,那个谁喝醉了,睡在我家的床上,早上醒来连声谢谢也不说就跑了。这样的人,还好意思问我来有什么事?” 南国舒舒服服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附和:“对的对的。你是不知道你有多沉,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你拖进车。你倒好,一声谢谢都没有,留一张纸条就想打发我们,也太无情无义了吧!” 莫清玄茫然 他只记得包厢里很闷,出去透风,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现在的情况,好像只有道歉才能解决了,于是,他一脸真诚说:“对不起,我以后不喝酒了。你们吃饭了吗,要不,留下吃晚饭吧,就当我跟你们赔罪了。” 一旁淘米洗菜的李停很想对他说:哥哥,他们就是蹭饭来的。 莫清玄这个人,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糊涂,忽略掉他们沉重的脸色,笑脸相迎。煮了满满一锅南瓜小米粥,烙出的葱油饼一张细分薄薄三层,每层都金黄透亮,尤其表皮一层酥脆得掉渣,咬一口,葱花香味儿渗进味蕾,多吃几块儿便略显油腻,不过没关系,配一小碟子玉白晶莹的萝卜丁,清脆爽口刚好解腻。 小米粥熬得金黄,色泽浓郁,喝下去十分暖胃。 南国连喝了三碗,仍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说:“你不如去开饭店,我天天去光顾。” “没钱……”他很遗憾地表示,“开店需要资金,我又没有工作,余钱只够维持日常的开销。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我正想去找你们,请你俩帮我想一个赚快钱的法子,好让我手头有点儿存款应急。” “你没钱,找我呀——找我借呀!”南国突然激动起来 莫清玄立即小声问:“需要还么?” “废话!我是‘借’你钱,又不是白送。” “那还是算了”,只见他轻轻一叹,脸色惆怅又惋惜,“我只想赚快钱,不怕吃苦,只要钱给够,工地上24小时搬砖我都愿意。” 秦歌抽纸巾擦了擦嘴,淡定问:“空桐南不是请你当他的助理?” “拒绝!我不想跟他有不清不楚的关系。”那张笑里藏刀的脸,总觉得不怀好意,比起真小人,假君子更让他觉得可怕,敬而远之方为上上策。不过,莫清玄刚斩钉截铁地说完,又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 “他很有钱?” 登时收获两双鄙视的目光 他意图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随便问问。空桐南的家世……恐怕,我也高攀不起。说起来,这房子还是空桐南送给我的,我虽然不想跟他沾上关系,可到底——还是承了他的人情。” 南国:“噗——” 一口小米粥喷了满桌,脸色憋得涨红,要笑不笑地盯他:“你刚说什么,这房子是空桐南送的?我没有听错吧?” 秦歌一脸嫌弃:“他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莫清玄,你给我听着,这房子是有主人的,不过不是空桐南,而是——” 话音顿了一顿,像是话到嘴边突然有些顾虑。 南国接过话头,神色自然地说:“当年苏长青走的时候留下一笔钱。那时候,房价还没炒这么高,这个地段儿刚开发,离市区近也清静,秦歌就拿那笔钱买下了这套小别墅,房产证上写的是他的名字——” 他手指指了指秦歌,很快补充说:“——但房子实际上属于苏长青。凑巧的是,空桐南也看中了这套房,一直想从秦歌的手里买走,你来之前,他已经骚扰秦歌好长一段时间了。” “还有这样一件事?” 怪不得空桐南一开始说:借花献佛 对秦歌而言,那段长时间不间断的骚扰是不堪回首的记忆,现在提起来脸色仍不好看,接过南国的话,他说: “这房子一直空着,不管你是不是苏长青,你都可以住在这里。” 莫清玄求之不得,连忙道谢。 一旁南国嘴里轻轻“咦~”了一声,取笑说:“你不纠结你是不是苏长青的事情了?不担心哪一天苏长青回来,把你赶出去?” 莫清玄淡定:“房子这么大,多添一个也住得下。既然我和他有缘分,就发展一下好了。” “咋,不要你的菲尼斯了?” 又是他!莫清玄不爽,语气酸溜溜的:“他现在有人陪,反倒我,孤孤单单一个,备尝孤家寡人的心酸苦楚。” “……啊……啊?” “………………” 南国、秦歌捧着粥碗,齐齐呆住。 “幸好我已经看开了。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南国吓得结结巴巴:“你,怎么,听这意思很喜欢他?” 诸如秦歌这样冷静、自持的人,也面露惊诧之色,问:“你怎么会喜欢他?” “很喜欢,除了他,不会再有人给我这样深刻的感觉了。”他坦坦荡荡,毫不遮掩地说,“我又不是微子启,感情迟钝,喜欢谁,还要旁人告诉他。” 秦歌果然坐不住,皱眉:“说你的事,提他做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他某些方面很笨,很呆。”他忍不住轻声哂笑,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秦歌不满:“我觉得他很好!心地柔软,说话轻声细语,会画画弹钢琴,大学时代就是公认的校草。就是有一点,容易招桃花。” “可是,我始终觉得他跟个傻子一样,昨天在秦歌的面前表现得一副想讨好你又笨手笨脚的样子……啧,怎么说,可能,滑稽。呵~除了一张美丽的皮囊,没丝毫可取之处。真奇怪,你怎么会喜欢上他?” 最后一句,他疑惑地问秦歌。 秦歌一脸怒意:“你自己的事情都乱七八糟,有什么脸背后评论别人?” 南国傻傻地点头:“微子启人有钱,长得也好看,有异性缘很正常的吧。不过,秦歌你也别生气,人莫清玄没的说错,他有时候确实很呆,因为他家教很严,循规蹈矩惯了,不太能有出格的举动。他能意识到秦歌——你是他很重要的朋友就很不错了,要想让他自个儿琢磨出喜欢你的这个事,简直比沈荼转了性子不杀人放火还难!” 娃娃脸几乎皱成了肉包子,他又傻傻地问莫清玄:“还有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攻击微子启呀~他应该没有做过惹你生气的事情吧?” “哎……”莫清玄伤感,看秦歌的眼神越发同情,“你这么维护他,他本人知道吗?” 秦歌冷笑:“他不需要知道这些。” “你骨子里应该是个极高傲的人,高高在上,要是肯放低姿态就好了,哪怕就一点点。” 他想到那个同样高傲的神色倔强的姑娘,仰着脖子像一只趾高气扬的斗鸡,雄赳赳气昂昂地说:别小看我。我也是很傲气的,喜欢的东西再喜欢,也不勉强留在身边,不像某些人遮遮掩掩,承认喜欢又不是很丢人的事情。这种高傲,他并不反感,甚至觉得女孩儿性情豪爽,身上有一种拿得起放得下的不拘一格的洒脱。 莫清玄心底酥酥麻麻,受了触动一样流淌过异样的情愫,说:“那个女孩儿,叫作杨柳依的对么,是我会喜欢的类型。” 此话一出,秦歌满肚子即将喷发的火气不知怎么一下子全憋了回去,堵在心脏的位置一时间压抑得难以呼吸,指尖阵阵发麻,连手里的粥碗都捧不住。 南国连惊讶的工夫都没有,直接问:“你喜欢杨柳依那种类型的?那你知不知道她生起气来非常泼辣,敢当面搧你耳刮子的那种?!!” “那我不惹她生气就好了。” “你刚还说你喜欢菲尼斯——” “我喜欢的类型很多,喜欢的人只有一个。” 莫清玄慢悠悠站起来,收拾碗筷,一边目光斜睨向兀自发呆的秦歌与咬一口葱油饼细嚼慢咽的南国,饱含期待。 很快,南国也慢悠悠站起来,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明天还得上班呢。” 秦歌也站起来:“多谢招待,告辞。” “站住!——秦歌,我说杨柳依优秀,你有危机感了是不是?” 他不屑地撇一撇嘴,冷静地吐出一个字:“滚!” 最后收拾一桌残局的只有莫清玄一个,因为李停要写作业。整个客厅刹那间陷入一片冷清的寂静中,灯光朦胧,人影绰约,忙碌的身影机械地转动,那张端正的面孔上没有一丁点儿表情,在微光中冰雪一样透明。直到—— “咪呜~~咪呜~” 一只巴掌大小的狸花猫跳进窗户,轻巧地跳到刚擦干净的饭桌上,留下一连串梅花脚印,然后像一尊佛似的蹲下,一边舔爪子一边冲莫清玄叫唤。 莫清玄擦盘子的动作一顿,疑惑地问它:“你饿了吗?” “咪呜——咪呜咪呜——” 第一猫突然就地打滚,再伸爪子,琉璃猫眼晶莹透亮,继续:“咪呜咪呜~!” 莫清玄疑惑更深,靠近第一猫,试探性地伸手摸向圆溜溜的猫头,直到手落下,它都没有躲开。他心里一下汹涌澎湃起来,受宠若惊,非常激动: “你居然让我摸你,你不是见了我就跑开的吗?” 第一猫高傲地仰起小脖子,“咪呜咪呜”又叫唤了两声,摇晃毛绒绒的脑袋在掌心蹭了蹭。 这一瞬间,莫清玄感受到了直达心底的柔软与温暖,视线里光芒万丈,第一猫站在中间,身后仿佛沐浴着佛光,一时间愣在原地,再回神时,就见它优雅地迈着猫步跳下桌子,颠颠地爬上台阶,应该去找李停玩耍了。 他仍呆在原地,愣愣地收回手,盯着掌心,回想刚才毛绒绒软乎乎的触感,心里“嗖——”一支粉红色的小箭射中,一下子老树开花,春心荡漾了。 第62章 漩涡 市中心,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高楼新厦层层叠起,好像源源不断堆向高处的雪白浪花。位于环河中央的摩天居被推向天空的浪花簇拥起,远远望去仿佛被海浪冲到了顶端,漂浮在云层里,十分恢宏。 走过环河桥,拾阶而上,迎面走出十几位西装革履的白领男女。他们侃侃而谈,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其中一位女士化着精致又素雅的淡淡妆容,见到他,先是惊恐地一愣,随即躲到同事身后,闪烁的眼睛里含着胆怯。 莫清玄见到她第一眼便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一边沉思着,一边往里走,上了电梯之后,听到身旁男士的窃笑: “嗳你看到没,那就是刘总的秘书高雯雯,脸蛋儿真TM漂亮,那腰那胸——嘿嘿听说她还没结婚,眼界贼高,说白了就是想攀高枝儿呗。” “再漂亮也是被包养过的二手货。你要喜欢她就去追追看,我记得她年纪不小了吧,女人过了三十就不值钱了,她心里头一定着急,但凡有个男的主动,也就从了嘻嘻。” “你咋不追?” “我?嘁,我那女朋友可是大学校花,刚追到手,还没来得及开荤呢哈哈哈!羡慕不?” 那男士立即啐了一口:“狗屁!校花看得上你?” 一旁莫清玄面无表情地听他们讲,忽然垂下眼帘,嘴角以一个非常微妙的弧度勾了上去,看上去似笑非笑,有些作弄,还有点儿嘲笑的意思。 那两位西装革履打扮不俗的男士立即交换了个眼色,找他搭话:“兄弟哪个部门的,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莫清玄谦逊一笑:“我来找人的。” 电梯停住,三人齐齐走出来。 莫清玄问柜台小姐:“刘总在么?” 柜台小姐那一双明亮带电的眼睛精准落到他衬衣黑裤帆布鞋,再普通不过的打扮上,像X光上下一通乱扫,三秒之后,她笑脸如花,问道:“先生,请问您有预约么?” 这句话虽然听了不少遍,但回答千篇一律:“没有。没有预约。” “那不好意思呢,先生,我们刘总的行程安排得很紧,不是说见就能见到的。这边建议您先登记一下信息,等安排好时间客服会电话通知你的。” “刘总在公司吗?” “在的” 莫清玄笑着点点头:“那我在这里等他好了。” 柜台小姐脸上挤出的笑容有点儿僵硬,说: “随便” 然后去忙其它的事情了。莫清玄像一条被晾在一旁的咸鱼,站姿硬硬邦邦,过了一个多小时无人理睬,只觉得心酸含泪。 站得两腿发麻,等得百无聊赖之际,电梯方向传来一阵交谈的说笑声,与脚步声一起走过来。一双高跟鞋停在视线里,他惊讶地慢慢抬起来,然后看到一张美丽又安静的脸,眉梢十分娇俏,但看他的眼神不知为何有点儿畏惧的感觉。 柜台小姐立即奔过来,笑脸盈盈:“雯雯姐,这位先生是您的朋友么?” 高雯雯含糊“嗯”了声,问他:“你找谁?” 莫清玄回答说:“刘章” “那,那你跟我……进来吧。” 柜台小姐仿佛不敢相信:“可是,他没有预约。” “没、没关系,刘总不会在意的。” 莫清玄看着高雯雯那张脸有些眼熟,可又说不出哪有不对。因为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这张脸不应该是现在看起来文静的,应该是更……唔,更什么呢,活泼、漂亮?隐隐觉得,不是夸人的那类形容词。 莫清玄又怕唐突人家,所以暂且按耐住心底的疑惑。当走进刘章的办公室,隔着一扇屏风,他看到一个柔软曼妙的少女身影,听到细声细气的撒娇声:“——干爹,你就帮我买了吧!又不是很贵的东西。上回,我哥要车,你眼睛都不眨给他买了,怎么轮到我就如此小气?都是你的心肝儿宝贝,用不着这么大小眼吧。” 高雯雯敲门,细声说:“刘总,有人找——” 那撒娇的声音突然拔高,变得十分尖锐,猝然打断道:“谁呀——不知道我跟干爹正说话儿的嘛?!” 高雯雯置若罔闻,直接说: “是,苏长青先生。” 莫清玄当即一怔,十分意外从一个陌生人嘴里听到“苏长青”这个名字,未及细想,一个半老但气势十足的男人从屏风后走出来,穿着较为随意,手臂受伤,此时打了石膏挂在脖子上,一个美丽的少女正挽住他另一条胳膊缓缓走过来。他们亲昵地靠在一起,看上去像父女一样亲近,可又有点儿显而易见的亵玩在里面。 刘章招了招手:“雯雯,带她出去。” “干爹~~” “你乖,听话。再闹腾我,我就不疼你了。” 女孩儿嘟了嘟嘴,充满了孩子气,然后不情不愿地随高雯雯走了出去。整个办公室只剩下两个人,一时间变得安静,刘章眼睛落在莫清玄身上,打量了好几眼才调戏一样说:“你还敢来找我。我猜猜,是不是赔礼道歉来了?” 他眼神暗了暗,顺着话说道:“差不多。那天我喝醉了,撒酒疯,多有得罪,所以今天特意来赔个礼。” “那,怎么个赔法儿?” 刘章像是突然来了底气,一屁股坐下,慢悠悠地倒了一杯凉透了的茶,实则心中忌惮,又调侃一样说:“你现在来头不小了,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撑腰。别说揍几个人,就是拿刀捅死个人,也没人敢拿捏你吧,苏长青——哦不,应该称呼‘莫清玄’了。呵呵,你看老刘我说的对不对?” 莫清玄不置可否,嘴角勾起,露出一个诚挚又歉意的微笑,道:“刘总真会说笑。我再有能耐,在刘总面前也就是个跳梁小丑,您随随便便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我。这不,吓得我赶紧过来赔罪,破钱消灾,可是……以刘总如今的地位,想来也不缺我几个钱。” 刘章不动声色地听他说完,点头:“这话儿说得我心里舒坦。我不缺你几个钱,要不,中午一起吃个饭?” 莫清玄微笑:“我之荣幸。” …… 这天,莫清玄回去得很晚。 家里李停正“哼哧哼哧”拖地,饭在锅里温着。沙发上,白清明翘着二郎腿玩手机,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同时嘴里说:“你这身儿挺好看,以前怎么没见你穿过?” 少年李停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尤其长着一双澄澈又清亮的哭起来湿漉漉水汪汪的眼睛,再加上身姿纤细柔弱,眨着眼睛看人,透露出人畜无害的气息。之前穿宽大的校服还不觉得,现在换上一套浅色运动服,圈绿色边儿,腰线掐得极细,仿佛盈盈一握,纯白长袖卷起,露出一截细瘦雪白的腕子,本就是一副青涩的乖乖兔模样,这时李停拖地的动作顿了下,回头的时候脖子拧过来,依稀有青年的明朗之姿。 不过,白清明总觉得,心里像第一猫的爪子挠了一下,非常不舒坦,换了个坐姿仍然不舒服,于是捂住胸口作出一副柔弱的模样,哀哀切切:“你把我晾在这儿多久了,连杯水都不给,太寒我的心了。” 李停皱眉毛,生气:“能怪谁?要不是你家那只蠢狗撞倒了桌子,摔碎了水杯,水全洒了,我能忙活到现在吗?” “我没说不赔啊”,白清明笑嘻嘻,“过来,我带你上分好不好?” “不好!我在生气,不想理你。” “哎呀你在生气呐,我就勉为其难哄哄你吧,摸头还是抱抱?附赠一个亲亲,是初吻哦~” 这样死不正经的人,惹得他——“呼呼”——更气了好吗!但李停生气的模样跟其他人不同,眼睛湿漉漉水汪汪,脸颊泛红,瞪人的眼神丝丝缕缕幽幽怨怨,直瞪得人我见犹怜,更想抱在怀里揉圆搓扁。 白清明继续像逗第一猫那样,逗弄李停:“乖,你过来,你喊我一声‘好哥哥’,我就教你写作业好不好?” 李停拖完地,咧嘴得意一笑:“我早写完了,不用你。” “如果我偏要教呢~” 只见白清明突然站起,上前几步拽住李停的手腕,用力很大,朝楼梯点了点下巴:“走,回你的房间。” “我不——” 李停力气小。他卯足了劲还是抽不回手,急得鼻尖冒汗,就在这时,外面“哐哐哐哐——”响起急切的拍门声,顿时眼前一亮:“是哥哥——哥哥回来了!” 白清明只好“啧”了声,终于松开手,一副“败了兴致”的不开心模样。 “白清明,天都黑了,你还不走?” “嘁就几步路,你想赶人就直说。” “你这厚脸皮,说了你也会当没听见。” 李停小跑出去,“刷——”一下拉开门,“哥哥”两个字刚滑出嗓子,还没喊出口,迎面一个柔软无骨的身体直直扑进怀里,瞬间软玉温香满怀,同时听到一个激动的少女声音:“呀是弟弟——弟弟欸,我好冷好冷好冷,北方都这么冷的嘛,可冻死我了!呜呜一天没吃饭又走了一天路又累又饿,我好可怜!” 白清明脑门儿爆青筋:“臭丫头,你谁?放开李停,让我来!” 李停:“……???” “我是姐姐呐,来投奔你们了!我哥他没跟你说起过么?” “姐、姐姐……?” “对啊,我是姐姐小玉。” 李停傻乎乎地回头看白清明,白清明也是一脸懵:“你们姐弟俩不认识?” 这其中关系比较复杂,外人面前不好说。李停很快消化了这个事实,忙请小玉进门:“姐姐好,我叫李停。哥哥出门去了,现在还没回来。我去拿厚衣服给你,你饿不饿?厨房里有粥,你先吃点儿暖肚子。” 厚衣服是莫清玄手工做的,一共做了五套,其中两套是女款。本来他还奇怪为什么会有裙子,现在看来,莫清玄早料到小玉会来。 小玉长得小巧玲珑,扎两根麻花辫子,穿复古色的褂子裙子,笑起来温柔可爱。她搔了搔吹成鸟窝的头发,问:“我能先去洗个澡么?” “不行!”李停一本正经地摇头,“空腹洗澡不好。你先吃饭吧,再等半个小时就能去洗了。” 小玉嘟嘴:“真麻烦……” 然后四仰八叉倒在沙发上,再也不想动,嘴里边儿嘟嘟囔囔说:“……哥哥他真厉害,承诺过的事情全部做到了。有家人,住在这样干净漂亮的房子里,一点也不冷,真好。” 等李停盛满一碗粥出来,就见她毫无防备地蜷缩在沙发里,竟然已经呼呼睡着了。 …… 不知过了多久,莫清玄缓缓归家,肩上披着冷冽萧索的寒气,一身疲惫,进门看到沙发上竟然躺着多日不见的小玉,身上盖了一条毛毯睡得正熟,旁面茶几桌上是李停捧着一本书安安静静地看。 见他回来,李停冲他笑了笑,笑容显得羞涩,小声问:“哥哥,她就是你提起过的姐姐吗?” 莫清玄迎着两人走上去,脚步放得极轻,说: “是的。她叫小玉,以后这里是我们的家。” 然后,他开始期待着,有一天,那个人也能回来,站在面前,伸手就能够到,对他说: 我回来了 风雨挡在了门外 第63章 姐姐 小院里,耕种的一畦菜长势喜人。挂满了青枣子的枣树枝条探进墙头,在李停头顶投下一阵阴凉的绿荫,秋风吹来,只听枣子敲树叶“哗啦啦”作响,后背真真清凉。 李停不禁缩了缩脖子,浇完菜地,才看见小玉揉着惺忪睡眼,趿拉着脱鞋走下楼梯,声音软软地问了一句: “我哥呢?” 李停说:“在厨房。” 莫清玄刚好探头出来,穿着围裙,手上沾满了面粉,笑容在清晨的阳光里显得越发明朗:“你醒啦,睡得怎么样?停停,你带姐姐去洗脸刷牙。我蒸了莲蓉包,煮了玉米燕麦粥,都是甜口味的,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吃。” 小玉流口水:“我很久没吃哥哥你煮的饭了,想得不得了。” 这天早饭出乎意料的丰盛,除了蒸煮,还有两屉韭菜鸡蛋馅的水煎包,一碗奶香汤圆。小玉吃相全无,整张小脸儿恨不得埋进粥碗里,筷子夹得飞快,腮帮子塞得鼓囊囊像是只藏食的小松鼠一样。 李停惊呆了,不停说:“慢点儿吃,嗳,姐、姐姐你慢点儿吃……” 莫清玄倒没怎么吃,只喝了几口稀饭就放下筷子。 “李停,你还要上课,赶紧吃饭!小玉,你给我慢点儿吃,又没人跟你抢,细嚼慢咽有助于消化。” 小玉这才放慢了筷子,直吃得肚子圆溜溜,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碗,叹气:“好久没吃这么饱了。在外面风餐露宿,吃了下顿没下顿,还是哥哥这里好,饭管饱,可以睡懒觉。” “你嫂子知道你来我这儿吗?” “她才不知道!她早不管我了。”她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像是很苦恼,又不情愿地说,“放心啦,我有每个月打电话报平安。赚的钱我留一部分够花,其它的全寄回去了,希望嫂子能攒点儿养老钱。” “你怎么赚的钱?”莫清玄脸色惊讶。 小玉有一段不堪的过去,不过这些李停不知道,就低头安安静静吃饭,耳朵很认真地听。 “你别小看我——”小玉立即有点儿恼怒,“不瞒你说,我现在也是小有名气的模特了,平常这儿跑跑那儿走走当导游也能赚不少钱。以前是年纪小,没办法,现在长大了自然不能再那么干,而且卖|淫就算是两厢情愿,也是犯法的是吧?” 李停登时一口饭堵在嗓子里,没咽下去,险些喷出去,幸好及时忍住了,咬一口水煎包突然站起来说:“哥,我去上学了。” “路上慢点儿。” 他拎起沙发上的书包飞快冲出门 小玉不禁撇了撇嘴,不开心:“弟弟会不会看不起我?” “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你可以直接去问他。不过,我个人是很佩服你的。”莫清玄想到自己无工作无收入,整天懒懒散散坐吃山空,更加觉得惭愧,“我来洗碗。你去收拾收拾,等会儿跟我出门。” “啊,去哪儿?” 莫清玄一脸严肃:“菜市场。” “不是吧哥——我刚回来就让我干活?” …… 一个小时后 莫清玄靠在沙发上打瞌睡,小玉提着裙角下楼梯:“哥,我打扮好了。走吧!” 他一下子惊醒,看了眼腕表,一脸心痛地表示:“要迟到了。” “你还约了别的小美人儿?” 这句话听着是有醋意的,醋意满满。小玉特意打扮得非常漂亮,长发及腰,青丝堆云鬓,再插上两支金步摇,穿上了莫清玄买给她的那套汉服,腰佩禁步,团扇半掩面一步一招摇。可莫清玄没有夸她好看,反而一脸担忧地看她: “你不冷吗?” “没关系,我贴了暖宝宝。” 莫清玄竟真的不再管她,奢侈地拦了一辆出租车,说:“师傅,去海滩公园。” “哥,不是去菜市场?” “先去见一个朋友” 那个朋友长得可真……嗯,小玉毫不客气地说:“真好看!” 比她以前见过的人——包括哥哥,都漂亮。坐在“闲居”盛开的灿烂如堆金的雏菊花旁,古香古色,像从书卷里走出来的魏晋风流的人物,她一下子被惊艳到了,忍不住捂住自己泛红的脸颊,对莫清玄说: “哥哥,我好像恋爱了。” 下一刻,“哐哐”两个暴力响指敲中她的头。 “——疼!好疼!——呜呜呜哥你干嘛打我?” 她立即泪眼汪汪,抬头控诉地看莫清玄。 莫清玄一脸淡定:“我在敲醒你。那位先生早就名草有主了,你可以死心了。” “是谁,我的情敌是谁?” 莫清玄曲起手指,作势再敲,吓得小玉赶紧抱头,求饶:“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离那个人远远的行了吧?” “他叫微子启,心上人是个医生。” “医生哦~” 小玉皱了皱鼻子,突然甩开莫清玄的手,问:“你要找的朋友就是他吗?” “是,你又打什么坏主意?”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更开心了,立即一蹦一跳地冲到微子启的面前,打招呼:“你好啊,帅哥!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我叫小玉,是哥哥的妹妹。” 外滩公园有三大特色,风景、美食和书屋。书屋的名字像是随手拈来——“闲居”,隔壁就是花店:有间花店。据说两家是同一个老板,雇了一个小青年看店,莫清玄前脚踏进“闲居”,后脚小青年从藤编的摇摇椅里慢悠悠地站起来,朝他挥了挥手,笑出一口亮锃锃的小白牙: “你好呀,莫先生!” 眉梢间灵秀,微挑的眼尾有一抹妩媚巧丽的颜色,嘴唇殷红,此时正噙着轻佻的笑意。 “……” 他默了一下,嗯,怎么说,竟然是沈荼的弟弟——沈玄?!! “你怎么在这里?” 沈玄懒洋洋地坐下,撑着下巴又打了个哈欠,看样子刚睡醒,语调慵懒地上扬说:“打工啊~” “沈家破产了,要你出来打工?” “倒没这么严重,就是那个老爷子最宠爱的堂哥回来了,嫌弃我无能,把我一脚从沈家大门踢了出去。我孤苦伶仃无处可去的时候,被老板收留了……哈啊,怪丢人的,你别跟我哥说。” 他说得凄惨,但脸上肉乎乎的胖了一圈,面色红润,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全然一副餍足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遭到了抛弃,反而像找到了饲主的宠物,被主人喂养得十分好? 莫清玄一时间无法形容这种惊悚的心情,勉强笑了笑,说:“我约了朋友来,待会儿聊。” 那边儿,小玉已经和微子启聊得火热,不,是小玉单方面火热,能看出来——微子启其实很矜持。 小玉十分好奇:“你女朋友是个医生吗?” 微子启摇头:“她不是。” “可我哥说你的心上人是医生啊!我还想,医生多可怕呐,扎针多凶残的嘛!”小玉惊恐状 微子启皱眉,顿了数秒,才委婉地反驳说:“他那是为了治病救人,虽然看着可怕,但人温柔极了。” 小玉不服气:“可是,医生不是很可怕的嘛?在人身上划刀子,又要触摸尸体,听说还解剖兔子研究。呜呜呜明明兔子那么可爱……” “他们专业问题,再说,每个人都有生病的时候。” “幸好我不是医生,不用接触那些,不然非得吓死。女孩子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像我这些柔柔弱弱的才好嘛。” 微子启反应冷静:“我就喜欢他霸道又强势的样子。” “那你的口味真独特。”小玉转了转眼睛,突然狡黠一笑,又羡慕地说了一句:“你真宠你女朋友,还这么护着她。真好呢,我以后能找到你这样的男朋友就好了。” 微子启冷静的态度终于发生了动摇,眼眸垂下,有点儿伤感说:“他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女朋友是另外一位。” “呀,难道刚才说的医生不是你女朋友吗?”小玉不灵光的脑袋瓜子飞快地超出负荷地旋转,“你这明显喜欢那个医生嘛,女朋友除了她还有另一位?!——难道你女朋友不是你喜欢的,你喜欢的是那个医生?” 看到微子启迷惘的反应,她脸色不禁微微变了,像是不敢相信,又十分惊讶地问道:“你不会连你自己喜欢谁都不知道吧?我的天呐~~你是傻逼吗?!!我哥哥说不能跟傻子玩,再见!” 冷眼旁观的莫、沈两人对眼一笑:“你妹妹挺有意思的。” “当然,还很漂亮。” 微子启美院出身,又在法国留学几年,随笔涂鸦就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山河社稷图,这次莫清玄找他来,实则有事相求。 “这是我自己做的一条裙子,纯色布料,看上去有点儿单调,你能帮忙手绘一幅图吗?” 微子启诧异,一句——你穿?在喉咙里生生刹住,问出口变成了:“谁穿?” “小玉穿” 裙子是非常古典的颜色,两层深浅不同的黄色叠起来,有种复原文物的厚重感,但布料摸在手里又很轻薄。 “哥你亲手给我做的裙子吗?” 小玉一下子捧住脸,惊喜的表情难以言喻,脸笑得像花儿一样,嘴角恨不得咧到了耳根。看着,越发像一朵向阳开放的向日葵了。 莫清玄被她的笑脸晃了眼睛,也不禁心情好起来:“只可惜只有裙子,没有小衫配它。” “没关系吖——”她喜滋滋地说,“你再挑几件好看的布料裁成衣,我又长得好看,随便搭搭就好了。” 莫清玄佯怒说:“你真坏,还敢指使我了。” “哈嘻嘻,我会打下手的。” 分开时,她有点儿舍不得,泪眼汪汪,举袖子装模作样地拭泪:“多好看的人呐,怎么就是个感情方面很迟钝的傻子呢。那个医生一定很可怜。” 莫清玄也露出一脸惋惜:“你愿意帮帮他们吗?” “你给我做汉服,我就答应!” 他斜睨一眼:“小姑娘长进不少,知道谈条件了。” “哼哼!”小玉斜睨回去,“你才是坏心眼儿的家伙,自己不愿意得罪人,就让我当打鸳鸯的棒槌!你不答应正好,我还懒得当坏人呢。” “等下……小玉,让你为难了,实在是,微子启订婚那天,我需要去忙其他的事情”,莫清玄突然愁眉,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微微叹气。 小玉鼻尖抽了抽,得意“哼哼”两声,很快伸手握住莫清玄的手,说: “合作愉快呐!” 去菜市场的半路上,说不清是“冤家路窄”还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小玉正在舔棒棒糖,突然指向远方说: “呀——是菲尼斯!” 隔了半条街的距离,放眼看去,他只看了攒动的人头。 “好巧呐!要过去打个招呼吗?”小玉仰头看他。 他无奈:“你的眼神儿真好。” 小玉觉得收到了夸赞,心情就很好:“那当然,我又不上学不低头写作业,不熬夜刷手机,早睡早起吃饱喝好,眼睛当然好。菲尼斯走远了,你要不要过去打招呼,你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 莫清玄拍拍她的头:“不去买菜的话,中午只能喝稀饭。” “呃……”她当机立断改变主意,“那咱们走吧,先别理他了。不过哦,有个人鬼鬼祟祟地跟在菲尼斯的后面,看上去……咦~不像好人呐。” 莫清玄脚下调转方向:“中午喝稀饭吧!我过去打个招呼。” “……好像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小玉满脸问号,又认真考虑,“我有钱我为什么要喝稀饭?!我还想去吃大餐呢,稀饭什么的,呃呃你自个儿去喝吧!” 然后一脸忧愁:“爱情让人变成一个大傻子,智商直接降负了哎。我还是去找李停弟弟问清楚吧。弟弟爱吃什么呢,我总不能空着手去接他……” 想到李停那张雪白乖巧的脸,她心情甚佳,一蹦一跳嘴里哼着小曲儿渐渐飘远,裙摆犹如绽放的雪白浪花。 …… 莫清玄没干过跟踪人的勾当,心里很紧张,心里不免有一种偷鸡摸狗的心虚感。他只好顺了一顶草帽盖在头上,穿过人群,很快看到远处走路驼着背,背影看上去比平常还要沉重的菲尼斯。不过,他不敢靠太近,只能远远跟着,留意四周,立即找到一个比他还要偷偷摸摸的男人。 那个男人看上去年纪不大,十分清瘦,甚至……有些眼熟。 他正回想着,男人突然回头看过来,是一张年轻散漫的面孔,“咚-咚-咚-咚-咚”敲棺材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耳旁乍然响起,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脖子往里面吹了一口凉气一样,整个身上寒毛直直竖起。他不禁脱口而出: “道士紫微!” 第64章 风流 “哎呀呀~是莫先生,好巧好巧啊又碰见你。千里觅知音幸而此处有故人,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走去喝一杯!” 莫清玄有点儿被吓到 紫微道士一脸轻松地从阴影里走出来,随手一指,那里是火锅城。 莫清玄捂紧钱包,大为警惕:“你为什么跟踪菲尼斯?” “我也不想的啊,我最不擅长的就是跟踪了。”只见紫微苦瓜脸,看上去十分凄惨,“还不是为了赚钱。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一顿好饭了,你就行行好吧。” 莫清玄也囊中羞涩,咬一咬牙,狠下心说:“好吧,我请你吃火锅。” 幸好是自助火锅,喂饱紫微的肚子没有花想象中的那么多钱,但莫清玄还是肉疼,居然妄想吃回本儿,故敞开了肚皮吃,直吃得头昏脑胀犯恶心,才放下筷子不吃了,靠在椅背上犯困。 紫微捏一根牙签正在剔牙,懒洋洋地说:“我也困了,要不咱俩去开间房吧?” “可别,我回家睡也行。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跟踪菲尼斯,劫财劫色?” “话不能乱说,”紫微惊吓,差点儿指天发誓,“那个人穿得破破烂烂,那张脸……呵,有丁点儿姿色?我虽然缺钱,但也知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绝不干偷鸡摸狗的不良勾当。” 莫清玄更好奇:“那你到底为什么跟踪他?” 就见紫微高深莫测一笑,神神叨叨:“天机不可泄露,不过,看在你跟我有缘,又请我吃火锅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告诉你吧。我无亲无故,也无牵无挂,从远处来到更远处去,来去潇洒,唯有一位师哥放在心上十分惦念。因为师祖爷爷说师哥命里带煞,克父母克亲友,少时就孤苦伶仃一人,自打进了道观,性格阴沉孤僻,然而天分极高。前年,我在山头放羊的时候,师祖爷爷突然喊我过去,对我说,师哥他不辞而别,且算出他命里有一大劫,让我下山助他。” 然后十分老成地叹了一口气。 莫清玄听得云里雾里:“这和你跟踪菲尼斯有什么关系吗?” “能先听我讲完么”,紫微斜眼横他。 “抱歉,您请继续说。” “我一路打听、一路找,终于找到,本想带他回道馆。但是师哥死活不走,说什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有始有终方得圆满。我能怎么着,只能留下帮他啊!然后他就让我来跟踪菲尼斯了。” 莫清玄问:“你师哥没说什么事?” “我问了,他没说,所以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嗝~” “好吧”,他无奈地妥协说,“那你方便带我去见他吗?” “本来不方便……”紫微撅嘴不情愿,像是看准了莫清玄他会找师哥的麻烦一样,不过毕竟吃人嘴软,语气有松动的痕迹,“师哥不是坏人,但毕竟涉世不深,容易被人算计。我虽然聪明,可从小长在山上,论为人处世、临机应变的能力肯定比不过你,还是请你去调查一下吧。” 莫清玄立即点头:“求之不得。” …… 紫微的师哥看上去二十来岁,穿一身洗旧的青色道袍,身量清瘦,头发及肩,站在黄叶的梧桐树下沉思模样,颇有仙风道骨的气息。但是,当莫清玄看清楚他的脸,那样面无表情,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阴沉的视线里流淌过寂静的无声无息的死水,对上视线的刹那,他仿佛听见流动的水声。 这一瞬间,莫清玄在他眼睛里察觉到了与菲尼斯相似的东西,不足以畏惧,反而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自我介绍时也十分小心,不过并没有隐瞒的意思: “你好,我姓‘莫’,名‘清玄’。我遇到紫微跟踪菲尼斯,因为菲尼斯是我的朋友,所以比较在意,想找你问清楚,你也是菲尼斯的朋友吗?” 紫微的师哥,燕离歪头看过来,嘴角弧度似笑非笑勾起,说:“你撒谎。” 莫清玄盯着那根指过来的手指,反应平淡:“我说了好几句话,你指哪句?” “菲尼斯只有一个朋友,而我恰好认识他。” 他立即明白过来,那个朋友是指凌霄。不过,照这么说:“那你不是菲尼斯的朋友,为什么让紫微跟踪他?这样偷偷摸摸,不是朋友的话,我能理解为,你对菲尼斯有不轨的企图吗?” 燕离听罢,眼睛竟然笑成了月牙儿,但脸皮依旧绷紧,没有表情的起伏,冰冷的眼神看过来:“要怎么说,我对菲尼斯的感情,从第一次见到他,我就为他着迷,不管过了多久多久,还是——忘不了,始终忘不了,这辈子非他不可。” 莫清玄心头敏感地冒出两个字:情敌?醋意被他压下,他又问:“那你为什么不亲自找他?” 燕离冷冷地看他:“跟你有关系吗。” “其实跟我没多大关系,不过,你不该担心一下紫微么?”他听似随意地说。 紫微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明所以:“担心我什么?” “菲尼斯是个多么危险的人物,你不会不知道吧。”他又继续说,脸上露出不苟同的表情,“你不亲自找他,却让紫微暗中监视他,其中缘故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说,你这个当‘师哥’的,将担心你的师弟置于危险中,是不是不太厚道?” 一股冷风突然迎面取来,随之而来的那个声音说:“我在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师哥!——他只是个普通人——” 紫微立即护在他身前,背部弓起,像是受惊吓摆出防御姿势的第一猫。而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只看到吹落梧桐叶的风打着旋儿落地,所以不明白紫微为什么突然变得紧张,但喉咙里的话还要说完:“你要是想监视菲尼斯,不让他捣乱的话,我可以代劳。” “就凭你?你可知,菲尼斯碍于我的面子才没有动紫微,至于其他人,哼!消息全无,想必已经遭了不测。”却没想到这话激怒了燕离,燕离像嘲笑他的大言不惭,冷冷说,“骗子,你又想说什么谎话糊弄我?” “我在帮你呀~” “骗子!” 不远处的庞大建筑是蓝凤凰会所,不知何时,那里刨了一条水沟,经过修整,又引来活水变成了一片环绕着会所的供人游乐的湖泊。湖面倒映出天光水色,微风所吹之处波光粼粼。 燕离一直守在这里,寸步不离,又防备着菲尼斯,他隐约能猜到,这里将有大事发生。 “你既然说我是骗子,那我不妨多说几句,我叫莫清玄,从外地搬到这座城市安家,举目无亲,无工作无收入,所以很缺钱。幸亏有朋友接济,才没有流落街头。我现在有一个愿望,就是赚钱——” 莫清玄伸出五根手指头 “——不多不少,五万块就好。大概的意思就是,有了五万块钱,我就可以哄菲尼斯回家。” 紫微掏银行卡:“钱都给你,你跟我回道观行不行?” 他噎了一口,不,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剧本,勉强发出声音:“我不要别人施舍的钱。而且,你看上去不像有钱人的样子,都给了我,你自己怎么办?所以,你还是留着自己花罢。” 燕离果然惊奇:“你说哄菲尼斯回家?” 莫清玄理所当然地说:“我住的那个地方,就是菲尼斯的家。” “你是什么人?” “我说过了,莫清玄。” 燕离更加震怒,一字一顿,无比生硬地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他底气十足,恨不得昭告天下一般,心中飘飘然,面色镇定,说:“同一张床上睡过的关系。” 燕离立即面色动摇,竟挤出疯疯癫癫的大笑声:“我也同他睡过。或者说,菲尼斯睡过很多人。” “…………?!!!!!” 紫微惊呆了:次哦,真看不出来,好听点儿是“花花公子”不好听的就是撒种子的“种马”指不定哪天蹦出几个私生孩子! 莫清玄额头的青筋爆了爆,勉强清醒,声音听着有些滞涩说:“虽然我们睡在一起,但他并没有碰过我。一次,一次都没有。” 燕离疯癫的笑声戛然而止,仿佛受到了某些实质性的惊吓。 这一时间,莫清玄竟然不知道谁受的打击更大! 一旁紫微则换一副眼见情敌撕逼现场的天雷滚滚十分惊诧的表情,暗暗搓了搓手,似乎还在兴奋什么。 莫清玄一副高深,眼睛不看他俩,看了眼天色,说:“燕离道长,紫微,家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紫微看热闹不嫌过瘾:“这就没了,走了?” “没关系,过不了多久会再见面的。” 莫清玄淡淡一笑,从没想过菲尼斯的风流债竟然这么多,对了,当初在瑞丽的时候,他不是招了一个少女过夜?!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天下午,莫清玄钻进厨房里几个小时没有出来。小玉、李停回到家的时候,只有厨房亮着灯,里面不断飘出葱香油炸煲汤、或酸或甜的香味儿,小玉捂住肚子,惊叫: “不妙!” 李停也捂住肚子,刚吃一顿大餐,一点儿也不饿。 莫清玄却卯足了劲儿,做了一桌子菜,蒸炸煎煮煲荤素山珍样样齐全,给小玉盛了一碗肉粥,说: “多吃点儿。吃了这顿,下次我未必有这闲工夫做。” 剥了一只虾放进李停手边的小碟子里,道:“你不是最爱吃海味么,快尝尝。” 小玉、李停互看一眼,真的,他们一点儿都不饿,迟迟不肯动筷子。 莫清玄已夹了一片冬瓜吃进嘴里,疑惑:“味道真的很好,我又不是骗子,骗你们做什么。” 李停:“……” 小玉:“……” “你们不饿吗?”他问,“还是你们吃过晚饭了?” “不,啊没有!!就是,哈哈,哥哥你个小气鬼,居然舍得花钱做这么多菜,呵、呵呵呵怎么回事,难道傍上富婆了?哈哈哈哈……”小玉挠头笑起来。 “因为这是你来这儿的第一顿正儿八经的饭,当然不能太寒碜。” “是——是这样吗,哈、哈哈——” 话音一落,她一头埋进碗里,往嘴里“呼噜呼噜”塞饭,同时按住李停的头,桀桀笑:“好弟弟,你不是总夸哥哥他做的饭好吃么,还愣着干嘛,吃啊~!!” 一顿饭,硬生生将自己吃成了饭桶。饭后,李停、小玉瘫坐在沙发上几乎两眼翻白,气息奄奄,彻底一动不动了。直到过了晚十点,李停摇摇摆摆站起来,说: “哥,我上去写作业了。” 小玉也手臂撑坐起来,摇摇晃晃站起:“那我去睡觉了。” “——等下,小玉!我有事找你商量。”莫清玄摘下围裙,边喊住她。 小玉就又倒下去,窝在沙发里打哈欠。 “哥,你说吧,什么事情。” 莫清玄问她:“你想不想上学?” 她打哈欠的动作顿住,随即嘟嘴巴:“难道要我跟吃奶的小娃娃们上小学吗?” “……我是指高中” 小玉看莫清玄的眼神更像看神经病了,说:“我连汉字都认不全,上高中考倒数第一让别人笑话我们吗?” 莫清玄严肃:“没关系,我不指望你考多么厉害的大学。你是少数民族,高考加分,又能歌善舞,考艺校绝对没问题的。” “呃,你是认真的么?”小玉不禁受影响,也认真起来,“不是说笑?” “当然是认真的,很认真!”莫清玄信誓旦旦,“你今天见到的微子启就是艺术生出身。我希望你能像微子启那样,考进你喜欢的大学,受导师的赏识,得到国外进修的机会。” 在那种糟糕的环境里成长,没有上过学,不知道学校长什么样子、与同学玩耍是什么样的心情,以为遇到哥哥已经用尽了一生的好运气。她以为,以为这辈子会这样——当导游赚小费、哪家汉服店需要模特她就去应聘,到年老靠存款过活,走运的话交一个信得过的男朋友,结婚生孩子,普普通通平平淡淡,大多时候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这样过完一辈子。 她从来不知道,她所想象的未来,与莫清玄为她规划的全然不一样。在他心里,她这样的人可以活成阳光下的微子启吗? 她愣住了。她不知道…… 这时,莫清玄又说:“我尊重你的意思,但在这件事情上你必须听我的。我给你足够长的考虑时间,等过了年,我会先送你去补习班适应一段时间。” 态度竟然出乎意料的强势 但是,小玉一点儿也不讨厌,反而心跳越来越快,脸颊越发红润像火烧云一样,最后她忍不住捂住脸,傻里傻气的,嘴里又说又笑似乎要流口水: “天呐~天呐~~这样好的人竟然是我的哥哥?!!!” 第65章 开场 莫清玄宠小玉,但不是毫无原则地宠,还是要她干活儿的。 随微子启订婚的日期越来越近,莫清玄越来越忙,有时候一整天不见人影。小玉闲人一个,睡到9点多起床,吃锅里温着的饭,踱到院子里给青嫩嫩的小白菜苗、小萝卜苗浇水,再爬上墙头偷一把邻居家的甜枣。 每到周五,她去接李停放学。姐弟俩抱三桶爆米花先去电影院等,莫清玄姗姗来迟,看完电影再买点儿吃的,回家已经大半夜,各回房间睡觉。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终于迎来了微子启订婚的重要一天。 小玉穿上莫清玄亲手做的汉服,像陀螺一样美滋滋地转了几圈,指着李停细声细语: “弟弟,你跟我一起去。” 李停退缩:“我要上补习班。” “你就放心我一个人去?” “好,好吧!”李停忍痛点头,“我去喊白清明。多一个人多个帮手。” 小玉一脸严肃地点头:“行,你去喊他。” 莫清玄早一步出门,且心中忐忑,在“摩天居”附近兜了几圈,做足了思想工作,才敢迈进电梯,直达顶楼。这次前台小姐看到他一反开始的冷落,笑容满面,态度堪称十分亲热: “莫先生,快请进!刘总等您很久了。” 刘章一身笔挺西装,正在打领带,见他进门,惊讶:“你就穿这身儿?” 莫清玄低头看自己的衬衣黑裤,默默反省:真是真是,有点儿寒酸了。奈何兜里没钱,只好说:“买也来不及,要不,刘总借我一套吧。” 刘总笑容里面顿时流出一丝色相:“当然行,我就衣服多。衣柜里的衣服随便你挑。” 走出摩天居,莫清玄心里惦记小玉,便打电话给南国:“小玉替我参加微子启的订婚宴,你能跟去照顾她吗?” 南国聒噪的大嗓门传来:“正好我跟秦歌去,就帮你看着她点儿。不过哎,秦歌的脸色从早上难看到现在,我真怕他到订婚宴上把微子启给抢走了。” 莫清玄无奈:“他真有这觉悟就好了。” 挂了电话,他坐上刘章的车,前往蓝凤凰会所。 蓝凤凰会所门前早已铺好了红毯,路两旁挂满了洋溢着童真气息的彩色气球,各类卡通人物缤纷多姿。一眼看出,这应该是某个小朋友过生日,莫清玄对这独特的品味不做评价,脸先红了红。 虽然说出来有些害臊,但他确实,嗯,挺喜欢这种幼齿的风格的,缤纷气球、棉花糖,卡通小人儿,还喜欢六一儿童节去游乐园。 刘章去停车,莫清玄就随处走一走,山丘上的梧桐树迎风摇摆,像是一个人站在那里冲他招手。他觉得稀奇,走过去,然后看到树下蹲着个人,蓬头乱发,肤色极白,眼窝深陷,唯有眼睛黑得密不透光,他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眉眼间透出一股浓浓的让人一眼看去就心生惊惧的阴沉抑郁。总而言之,看上去十分寒酸,可怕又有些可怜。 莫清玄心跳“咯噔”一下,问:“就你自己?” 树后蹿出另一个:“不是,还有我!” 阳光一照,那张普通的面孔也明朗灿烂起来,眼睛仿佛会发光。 “原来你在呐,怎么不进去?”他微微一笑,问。 那张脸立即垮下去:“没有请柬……” “没有请柬就进不去,真可怜。”他又摇摇头,“凌霄”。 “欸欸你怎么认出来我的?” 莫清玄幽幽道:“能让菲尼斯这么在意的,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哇好大的醋味!”凌霄夸张地吸了吸鼻子,又吹了吹拳头,越发气鼓鼓,“你看你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呼呼——慕慕我可以揍他吗?” 菲尼斯扭头看过来,像是经过艰难的思考之后,不解的模样,说出:“你的衣服不合身。” “嗯,因为不会我的衣服。” “那是谁的?” “刘章的” 呼啦啦——一阵乱风胡乱地拍打,在菲尼斯头顶遮一片黄里透绿的颜色。 “哈哈哈哈哈哈,”凌霄拍地大笑起来,“莫清玄,还真有你的。可怜的慕慕,哎哟笑死我了!太受欢迎也是一件烦恼的事情。” 然后像想到什么重要的事,突然抖一个激灵就地滚起,急急问:“刘章肯带你来,就是说,你也有请柬哦?” 莫清玄微笑点头:“嗯呐!” “妈卖批——我跟慕慕明里暗里求他多少回都没求到,你牺牲一下色相就有了?!那只老狐狸,揣着明白装糊涂,看我逮到他尾巴怎么整治他!!” “那你俩继续求,我走喽——” 莫清玄施施然起身,哪料下一刻凌霄突然恶犬扑过来,一把抱住他双腿,同时大喊:“慕慕,上!” “上你妹啊——请柬上写我的名字,你又想易容成我的模样干什么坏事?!!有点儿节操好么想要请柬自己想办法去找啊啊啊啊——” 他本想一脚踹开,身后忽然一片阴影罩下,当意识到那是谁要做什么时,顿时气得吱哇乱叫:“你俩欺负我一个不觉得脸红么?!!咳咳菲尼斯你放开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敢乱来?” 说着腰间环上一条细瘦但力气极大,死活推不开的手臂。莫清玄怒极反笑,冷声道:“燕离说,睡过很多人,嗯?” 菲尼斯顿时像烫到了手松开,嗫嚅着嘴唇:“不,我没有。只是以前那样,遇到你之后就没有了。” 一只鞋底正中凌霄的门面:“噗——” 五官移位,险些毁容。贴在脸上的薄薄一层□□变得皱皱巴巴,凌霄忙掏出小镜子,将细纹仔细抚平,又情不自禁做了个呲牙的表情:老子易容真他娘地天衣无缝。 唯独那个莫清玄,啊不,苏长青个宝气总能认出他来,真教他受打击。 莫清玄已经对菲尼斯上手,左右开弓捏住他的脸,笑嘻嘻说:“没关系,以前的事情我不介意。就算介意,能改变得了你已经睡过那些人的事实吗?” 本来斯文俊秀的面孔突然作出一副轻佻嬉笑的表情,这是从前没有过的。菲尼斯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都说女人的心思不好猜,莫清玄的心思可是隐藏得更深的,像俄罗斯套娃一样以为露出的是天使面孔,但其实里面还隐藏了好几张表情不同的脸。 菲尼斯不指望自己能猜透他的心思,眼见他露出微笑,便当作他是真开心。可是看着眼前这张调戏的笑脸,他竟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不过强大的求生本能让他摇头再点头: “我没有过其他人了。凌霄是我唯一的朋友,燕离是敌人,只有你是不一样的,是月亮,我最喜欢看到的天上的月亮。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一直在看着你。” 莫清玄:“……?” 这些听了让人害臊的情话谁教他的?下意识盯凌霄。 凌霄拨浪鼓摇头:“我没有教。这是慕慕的真心话呀~!” “是么。”莫清玄欣喜若狂,表面淡定,“你俩继续想办法吧,我先进去了。我也很好奇里面的人什么开头,竟能让你们两个吃瘪。” 凌霄不折不挠:“请柬让我嘛~~” 看样子又想抱莫清玄的腿 莫清玄立即走开,速度飞快,转眼不见了人影。 “慕慕呜呜呜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再找不到那个人,我会死的——我真的会被杀死的!” …… 莫清玄不知道凌霄此刻面临的危及性命的险境,踏进紫调玫瑰之后,十分意外地看到了言行一。 “你居然还在这里?” 言行一还是服务员打扮,冲他感激一笑:“莫先生,您喝点儿什么?我偷偷请你。” 莫清玄也十分开心,找了一个角落坐下,冲他招招手,感兴趣地问:“不怕再遇到坏人?” “坏人虽多,像莫先生这样的好人也不少的。”言行一眨眨眼,有种调皮的味道,“下周我就不来了,因为要准备期末考。一直想着要怎么感谢你,今天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笑容越发灿烂,看得莫清玄两眼泛光,好心情说:“等你考试完,就请我吃饭吧。” “没问题的,莫先生。” “哦对了,你的眼镜能借我戴一下吗?你下班前还你。” “眼镜么,”言行一愣住,指着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这不是我的,是一位先生送给我的,说可以挡桃花。可以借给你,不过,这眼镜没有度数。” 莫清玄笑道:“没关系,我正想找没有度数的眼镜。” 他戴上眼镜,再看向四周,不禁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两点过后,紫调玫瑰的客人逐渐变多,由侍者引路带向了三楼:金色海岸 金色海岸中央是个开阔的会场,人影重重,香槟美酒执在手里,“叮——”碰在一起。 “Cheers~!” 钢琴曲缓缓流淌。每个人都极尽精致,优雅、浪漫,妆容美丽的女士举起高脚杯,与绅士们言欢。 “为庆祝郑家小公子16岁生日,干杯!” “干杯!” 郑家最不受宠的小公子,郑厄。 当家大公子、玩世不恭的二公子名声无论好坏,在外皆是响当当的,知书达礼三公子素来低调,从不轻易示人,但在郑家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唯有这位郑厄小公子几乎没有存在感,所以外界就有了“郑厄小公子不受宠”的传言。 这次生日宴则是为郑厄正名 郑老爷早已隐退,过上了闲散日子,这次竟然会亲自出面,吩咐下去:按照小公子的喜好操办一场声势浩大的生日宴会。然而没想到,郑厄小公子同他三哥一样喜欢低调,所以这场宴会并没有惊动很多人,只有一些往来相熟的人收到了邀请。 刘章就是其中一位。刘章年轻时候肯吃苦又不怕吃苦,曾在郑老爷的手底下办事儿,后经他点拨自立门户,步步高升,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刘章以前钻研事业,功成名就之后人就懒了,乐于享受生活并琢磨出了这个癖好,就是特别喜欢长得清秀干净的男孩子。 苏长青当年算得上,言行一也算得上。如今的莫清玄确实有点儿老了,但欲擒故纵的把戏玩得十分妙,吊足了他的胃口,明知道他另有所图,还是不由自主地陪他把这出戏演下去。 莫清玄想要请柬,他就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送了他一份请柬。 这个时候,客人逐渐到齐。会场变成了歌舞场,人们伴随着悠扬的旋律翩翩起舞,满眼珠光翠玉,金光璀璨,娇笑魅语像跳跃的音符一样飘荡出来。 刘章对女士们的美色无动于衷,一双色咪咪的老眼垂涎于包裹在西服里的身体。看了一圈,眼睛突然瞪圆,像是瞧见了不可思议的东西,他揉了揉眼睛,又朝那个不起眼的角落看过去,发现没看错——不是眼花! ——正!正点! 这里竟然有长得这么正的孩子! 那里,只见一个雪白长衫的少年站在常青藤下,身段儿清瘦,腰间系了一条姜黄色的织带,脚蹬小皮靴,翠绿的藤蔓里隐隐约约看到一小片素白的皮肤。少年站姿极正,背挺直,单是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就冷冷清清,十分寡淡。 给刘章的第一印象就是:正 气质非常纯正。世界上的颜色五花八门,如果说每一类人对应一种颜色,那么最极端的黑与白是极其罕见的,就算是莫清玄身上也掺杂了或多或少的灰色,但那少年,留给他的感觉,竟然是绝对的纯粹无比的白色。 忽然这时,那少年偏头看向这个方向,眼神像轰鸣撕裂的雷电一样劈开人群,破空而来,瞬间到达刘章的眼里。 刘章直觉脊椎骨一凉,浑身像散了架,定在原地久久不敢动弹。紧接着,会场突然寂静,轻盈、如涟漪般层层激荡的音乐还在继续,所有人,包括那名少年也好奇地看向踩着旋律徐徐响起的脚步声的方向。 像是落雪压弯枝条,“噼卡”折断的声音,下一刻,会场嘘声一片,抽气声此起彼伏。只见重重迷离的光影里,那个男子步伐沉稳,慢慢走进众人的视野里,身上的西服略显宽大,并不得体,奇异的是,非但不显得松松垮垮吊儿郎当,反而有种随意随性、漫不经心的风流。 男子看上去二十来岁,非常年轻,却没有半点儿轻浮,表情素淡,一副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看人的眼神多了几分似是而非的迷离。他五官极为端正,十分俊秀,儒雅斯文气质,与商海浮沉的铜臭味截然不同,男子身上渗透出的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澄澈清冽的气息。 这种气息实在让人眼前一亮,宽大的西服里,随着走动的动作,衣摆飘动,一段儿狭窄削薄的细腰不经意间露出来,不禁让人怀疑是否一条胳膊就能搂住;还有白色衣领沾了水,应该刚从厕所出来,所以他解开了一颗扣子,那样精致、纤细的锁骨暴露出来,再加上他嘴角淡淡的仿佛谁都不看在眼里的冷淡的笑意,就如同贞|洁的处子在狼群里毫不自知地散发出勾引的气息。 说不清楚是故意还是假装 狼群外,不少矜持的淑女们也偷偷红了脸颊。 这时候,刘章的内心却更加清楚,这个男人——莫清玄,他是故意露出这副姿态的,只是不知道想吸引谁的注意。 常青藤下的少年慢慢走出来,肤色素白,脸色可谓称得上“阴沉”。 莫清玄毫不怯场,迎上少年肃杀冷冽、寒气咄咄逼人的目光,一边靠近,一边浅笑着,说: “瑞丽汽车站,我们见过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少年绷紧嘴唇,只是直直盯着他看。 “我叫莫清玄,怎么称呼你?” 少年暗自踮起脚,但仍没有莫清玄高,脸色顿时变得更阴沉,似乎极不情愿仰视他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儿里挤出两个字: “郑厄” 第66章 傲慢 郑厄看莫清玄的眼神深刻又极其严厉,说:“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看着像卖弄风骚的花孔雀一样!像什么话!!” 语气虽冷淡,但不满与生气、训斥的意味十足。 莫清玄低头看身上的西服,虽然大小不合身,但也算得上中规中矩,怎么在郑厄眼里就变成了不堪?而且,他眉头不着痕迹地微微上挑,似觉得稀罕、惊诧,又忍耐着不表露出来,问: “小鬼,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事,你这副模样,这个称呼,只是让我联想到你的家教问题,礼貌、规矩,这些你的父母没教过你吗?” “说话归说话,提我的父母做什么?”莫清玄扯唇讥笑,“无妨,我都忘记了我有没有亲人。或许你说的对,我没有礼貌,不该喊你‘小鬼’的,应该客客气气地喊你一声——‘郑小公子’,这样可以了吗?” 郑厄洁白的面皮立即赤红,忍着怒气。 “你不说话,我就当作可以了。郑小公子,我不记得我的父母有没有教过我规矩,穿衣而言,我较随心所欲。刘章慷慨,送了我这套衣服,我想怎么穿,就怎么穿。”他戏谑地说,“就算现在,在这里,在你面前脱光了,你能阻止得了吗?” “呵!” 郑厄歪了歪脑袋,像是沉思了一下,毫不露怯说:“看来你的母亲没有将你教好。你都长这么大了,讲道理……想必你也听不进去,要是这样的话,那就打一架吧?!我喜欢简单的做法,只要管用,粗暴一些也无所谓。” 他两人,你一眼我一语,旁若无人,针锋相对。硝烟味不断飘出来,仿佛就差一点火星将局势引爆,宾客不断围拢过来,冲莫清玄指指点点,窃窃议论着什么,虽听不清楚,但看他们轻蔑鄙夷的神情,想来不是什么好话。 这时一个道骨仙风的男子踱步过来,碎发扎起别了一根木簪,神色淡漠,问郑厄:“要赶他出去吗?” 竟是有一面之缘的燕离道长 莫清玄顿时一副受惊吓的模样,肩膀垮下,连连摆手说:“别,我只是开一个小小的玩笑,郑小公子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我很介意!” 众人皆愕然,莫清玄亦然。 莫清玄脸上的笑容有点儿僵硬,又听郑厄斩钉截铁地说:“我会揍你一顿的,你等着!我不是在开玩笑。” 这是,记仇了?莫清玄无奈,点头应战:“好,我等着。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认为我以大欺小。” 然后他看向燕离,小声说:“你别赶我出去。你是郑厄的保镖吗?” 燕离:“不,我是会场的保安。” “啊?” “有我在,谁也别想混进来捣乱。” 一身青玉傲骨,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的燕离道长不管怎么看,都跟“保安”两个字不挂钩。提到“混”,外头梧桐树底下正巧有两个人正琢磨怎么混进来,莫清玄看燕离文文弱弱,打架不一定行,所以有点儿担心,问:“这个会场里有多少保安?” 燕离报出一个出乎他意料的数字 “这么多?!为什么安排这么多保安,还混在客人里面,是郑小公子太娇弱了,怕人多手杂被人推倒的意思吗?” 不过,他脑子里想的是郑厄并不娇弱,恰恰相反,是深藏不露的,要不然怎么能在勾心斗角的郑家成长到16岁? 郑厄看上去也不是柔弱无害的,审视人的眼神威风凛凛,十分有风姿,眼睛里隐藏着深沉的、晦涩难懂的讯息,每当他看向莫清玄时,那种激动澎湃的心情就会越发强烈起来。 莫清玄读不懂郑厄,内心却有一种古怪的直觉:他不会伤害我的。所以他敢口无遮拦,肆无忌惮地进行他的表演,就算知道会得罪会场里的不少人。 郑厄已经被他得罪了,怒而不发,很像对他说的那样:你等着!我会揍你一顿出气的!才16岁,却摆出一副要替他父母出手教训他的严厉模样。莫清玄此刻的心情不知道该怎么说,难以言喻,只能勉强想到这个孩子有点儿早熟,才张口就问候他的父母。 虽然他并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长什么模样。 据燕离所说,会场安插进来不少保安,是为了保护郑厄还是提防有人接近暂且不提,客人里,他意外找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一张他至死不会忘记,让他的意志与灵魂深陷进糜烂,险些万劫不复的脸,或许在旁人看来,那张脸英俊帅气,笑起来时带着吊儿郎当的痞气,举手投足又风度翩翩,十分让女性着迷。 莫清玄曾为自己淫|靡的身体感到羞耻,因为藤原英介的□□,那些颜色鲜艳的药丸、皮革制成的贞|操带,看似普通的低温蜡烛,诸如此类,施加在他的身上,让他几次生不如死又不得不屈从。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又遇到了。 他拼命克制,冲燕离微微一笑,然后眼睛看向会场一不起眼的角落,那里蹲着一个默默喝矿泉水的乱发白脸青眼圈的青年,穿着破旧的长袖长裤,在珠光宝气的人群里备显寒酸。 燕离俊秀的脸霎时一青 他又故意笑着问:“道长,那里是不是有人混进来了?” 燕离果然震怒,摔一袖寒风,直直奔菲尼斯过去。原地留下脸色微微发白的郑厄,凝视着他的双眼,说: “你故意引他走,利用他拖住那位菲尼斯。你来这里,是为了达到你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心底一颤,神情不可避免地露出慌张,又被不着痕迹的掩饰过去。 “郑小公子真会说笑,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莫某人半生坎坷,幸有贵人相助,才得以有惊无险地活到今天。我委曲求全才得到一张请柬,终于进来这里,要是我说我什么也不做,只为了进来赏风景,你相信吗?” 郑厄眼皮一跳 “我对郑小公子也是巴结还来不及,哪儿敢说半句冒犯的话。我跟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你不一样,我来这里无非是想多结识几个朋友,这对我以后的生活大有裨益,想来你也看不上我这样虚荣的人,我不碍你的眼就是。” 说着,他心里大松了一口气,趁机开溜。哪料下一刻,少年清脆却不稚嫩的声音蓦地响起,说:“你不用借着贬低你自己来奉承我,漂亮话儿我听多了。你就是觉得我毫无用处,才说这些唬弄我,好摆脱我,不想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罢了。” 这下子,轮到莫清玄眼皮一跳,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又听郑厄头头是道说: “那我不妨告诉你,你刚才风骚……咳,招摇的出场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接下来,你要去寻找你的猎物了。这个会场里,多的是你这种虚与委蛇的人,他们就像镀了一层金子的狗屎,我不愿意见到你沦为他们那样。” 这、这在——谆谆教导他? 一个16岁的少年摆出一副长者姿态,教训他一个成年人??这种感觉实在微妙,莫清玄一时间竟觉得郑厄在关心他,可是…… 脑子里忽然恍惚。 郑厄说:他们就像镀了一层金子的狗屎,我不愿意见到你沦为他们那样。 ——是对他说的,痛惜他的虚伪变化!这种话好像很久之前,在某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看到了一身血水的男人进门,吓得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哇哇大哭时,听到那个男人说:只是被长得人模样的狗咬伤了而已,难道要我再咬回去?狗咬狗一嘴毛,多难看。 也是对他说的 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悄然重叠,突然间——“嗞嗞~”像感受到了一股不知名的恐惧,莫清玄一个激灵,忙将他们从脑海里尽数抹去,拍了拍额头,低头看那名少年: “你认识我吗?” 郑厄皱眉:“你刚说过了,在瑞丽汽车站,我们见过的。” “哦是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只是顺着他的话问下去,随口一问,莫清玄还没有放在心上。 紧接着,郑厄道:“去找一位老朋友。” 由一个16岁的少年嘴里说出“老朋友”三个字,他微微发笑,下一刻又听郑厄说: “那个人你应该遇见过的,鲁道夫。” 他不禁眉峰一挑,显然在说:不认识,不记得。 “这是他的名字,你也许没有听过,但他的名号你一定知道——”,郑厄冷静且清晰地说出两个字,“贪狼。” 这样犀利的两个字像一道雷当空劈下,将他整个人剉骨扬灰一般,当场僵在原地。很久,他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你说谁?” 颤抖的气息、战栗的声音 “你没有听错。莫清玄,凌霄在这里,菲尼斯也在,你为了他们要趟这一淌浑水吗?” “什、什么意思,郑厄,这事跟你也有关系?”莫清玄急忙再问。 就见郑厄突然竖出食指抵在唇前,嘘声说: “你的猎物来了” 唇角弯出一个弧度,似乎在笑。 同时一个轻佻嬉笑的声音蓦地响起,就在郑厄的身后,一身优雅熨帖的白色西装的男人,道: “小弟,咱爸喊你过去呢!教你多少遍了,别跟不认识的人说话,你小小年纪不知道人心险恶。” 郑厄立即回过头,回应:“这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有最黑、只有更黑的意思吗?” “嘴巴还是这么毒,你也就敢在我面前耍耍威风,到了父亲大哥跟前,缩着脖子跟小猫咪一样喵都不敢喵一声。他们都形容你天不怕地不怕,跟个刺头儿似的,我看呐,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是不是?” 莫清玄猜测他是郑厄的二哥,郑二少。 “得了,不跟你废话,父亲喊你过去,看他老人家挺着急的,你不会又捅了什么大娄子吧?” 郑厄竟然不理睬他,看也不看他就走了。郑二少更气,翩翩风度几乎维持不住,扭头看到莫清玄,立即“呵”了一声: “你是哪位,那个刺头儿和你说了什么话,说给我听听。” 莫清玄还在想郑厄说的那句“你的猎物来了”,是什么意思,对郑二少的颐指气使没放在眼里,反而极淡定地问了他一句:“不才莫清玄,眼拙,竟没有认出郑二少,实在罪过。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说话带日本口音的男人?” “没有,那是谁?” “奇怪,他去哪里了,难道竟是我看错了?” 他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走远。 郑二少愣了一下,继而风度尽失,指着那道不理不睬自顾走远的身影,手指颤抖: “他、他——他这是什么态度,看清楚嗳,我可是郑二少!” 莫清玄走到距离菲尼斯几米远处,站定,看他和燕离道长明争暗斗,好像小孩子抢玩具一样好不精彩。 他又仔细观察了一遍菲尼斯身边的人,果然,找不到凌霄。 凌霄就在这里,哎,凌霄个大傻子…… 内心颇感无奈。就在这时,会场突然安静下来,一辆逼真的超大号玩具车载着十六层高的蛋糕缓缓开进会场,一路飘扬着: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祝你生日快乐~~ 旋律欢快飞扬,仿佛下一刻就能看到飞上天的和平鸽与五颜六色的气球。在这一重要时刻,亲眼见证了这一其乐融融的盛景,众人无不叹为观止,内心整齐划一地吐槽:这是哪个脑残策划想出来的俗不可耐的idea啊?! 蛋糕车停在郑厄的面前。郑厄看着比他还高的蛋糕,表情毫无波动,十分冷静地说: “很大的蛋糕,我很喜欢。谢谢。” 现场嘘声一片 莫清玄唏嘘不已:好大的蛋糕,一定很贵吧? 然后,他注意到郑厄身后站着一位刚才苦寻不到的异乡人,藤原英介。而且,有他出现的地方,菲尼斯必在附近,这不得不让莫清玄警惕起来,心底的迷雾逐渐散出,露出真相的本源。 真教郑厄说对了,他的猎物来了。可是如何接近……没关系,想不出办法也没有关系,会有人帮他的。 郑厄似有所感,突然抬头看过来。视线撞到一起的刹那,两人同时淡淡一笑,两张截然不同的少年与青年面孔,仿佛在不同的地点不变的时空里悄然重叠。 …… 说不出哪里相似,但十分相似。 第67章 引祸 当初莫清玄之所以出现在瑞丽,是因为柳川芳泽想找到被贪狼劫走的一批毒|品。那一批数量极其庞大,一旦丢失,将给柳川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同时遭受损失的还有买家,因为买家已付三成订金,订金不退。 这也就意味着,这批毒品丢失,柳川损失七成、买家的三成订金打了水漂。买卖双方理应同样焦急,可莫清玄在瑞丽寻找那一批毒|品的下落的时候,同他一样着急的人只遇到了一个,就是:凌霄! 而且,凌霄比他还要着急找到那一批货。 一开始他以为凌霄是警方,才毫无保留地信任他,直到后来莫清玄发现凌霄对追查毒品这件事上过于执着,执着到不同寻常的地步。他当时虽然有所怀疑,可考虑自己尚是一尊过江难保的泥菩萨,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离开瑞丽之后,本以为毒品事件告一段落。到了黎阳市才察觉到事情远不止他看到的那样简单,凌霄几次出现都易容成其他人的模样,从未用真面目示人,显然是在躲避暗处敌人的追捕。 ——而菲尼斯在保护他! 菲尼斯为了保护凌霄,才离开他!当意识到这个悲哀的事实,他很不爽。当初在瑞丽,他可以轻而易举将凌霄、毒|品、贪狼联系在一起,因为他们人里出现了奸细,货船才会被贪狼劫走,凌霄刚好出现在那里,又有从警背景,理所当然被怀疑。 凌霄目前最坏的情况是面临追杀,在这里,当初在瑞丽出现过的郑厄换成郑家,凌霄千方百计想混入这里,大抵就是为了想见到郑老爷吧。 “真是麻烦呐~” 莫清玄揉了揉眉角,颇感头疼。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就是如此,虽然这些都是猜测的。 目前,最令莫清玄头疼不已的,就是怎么混进那伪善的人群里。虚与委蛇的事情,他会做,但非常讨厌去做。 ——到如今,不得不去做。 …… 郑厄的父亲,郑老爷,年事已高,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脸上道道沧桑深刻的皱纹,一双笑眯眯的细眼看上去有点儿慈祥,丝毫看不出生意场上的老奸巨猾。单看外表,郑老爷更像是郑厄的爷爷。 郑厄高傲,看也不看身边的人,甚至没将郑老爷放在眼里,切了一大块儿蛋糕头也不回地走向莫清玄。 莫清玄:“……???” 据说,过生日的时候,第一块蛋糕要送给最喜欢的人,比如:父母,这是绝大多数的选择,但郑厄似乎不这么选,直直奔向莫清玄,冷着脸,看上去不高兴。 莫清玄却很高兴,眉开眼笑,说:“第一块蛋糕你要送给我吗?” 郑厄停住,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埋进蛋糕里“呜哇——”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再看他,仿佛在说:我自己吃的。 ——他故意的!这绝对是故意的!!呵呵,不过还是要保持翩翩风度。 众目睽睽之下,郑厄端着蛋糕绕过莫清玄,奔到一角落,席地而坐,无视会场里所有或惊诧、或嘲笑的视线,极淡定地开始吃蛋糕,时不时舔一口手指上的奶油,颇有任你风吹浪打、我自闲庭逸步的超然风度。 莫清玄眼里的笑意更深,仿佛闪烁着金光,随手端起一杯酒送至郑老爷的跟前,惊叹不已: “原来这就是跟柳川做生意的郑家,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特意站在藤原英介的身旁,眼神偏向他,神情立即微变,怒气沸腾却不得不隐忍,问候说:“柳川他还没死吗?”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 就连郑老爷也在意起来,笑眯眯问:“你是哪个年轻人,说话没轻没重,倒不怕得罪人。” 藤原英介目光轻佻,替他答:“柳川救回家的侍奴,特别宠爱他,不过没有调|教好,不懂规矩,因此在郑老爷跟前失礼了。我替柳川向您道个歉。” 郑老爷意会:“模样儿是长得好看,不过年轻人光靠色相伺候人,等到人老色衰的那天,就要小心被抛弃了。” “嘁!我跟柳川早没有关系了,现在他巴不得我死。” “哦?”只见郑老爷脸色微讶异,端出长辈的架子,“年轻人闹矛盾不是挺正常的,争几句口角而已,这些要死要活的话挂在嘴边儿比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头子还不忌讳。你做了什么事,他要你死的?要是有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 哪料莫清玄态度越发傲慢,语气不屑:“他以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就妄想我以身相许?痴人做梦!说到底,都是柳川他活该!现在我在中国,他在日本,呵隔这么远又能拿我怎么样呢?!倒是那个美国佬许我的好处还没给,哼。” 不止在场的郑老爷,藤原英介也十分惊讶:“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唔……算了,跟藤原你没有关系,我只是单纯看你不爽而已。”莫清玄突然孩子气地皱了皱鼻子,侧着脸朝蹲角落里吃蛋糕的郑厄看了一眼,“那个孩子个性十足,真有意思~我想跟他交个朋友,不知道他答不答应。” 在场的所有人毫无例外都觉得他这是巴结、逢迎,而且巴结地坦坦荡荡,毫无羞耻之心。郑二少凉凉道:“那你挑错人了,你应该讨好我,我十分好相处,说不定就喜欢你这样的呢。” 他立即一脸正色:“聪明的人不容易讨好,所以郑老爷、郑二少不在我的选择范围内。” “哈哈原来你也有脑子的!” 反倒郑二少像个没脑子的,冲莫清玄噗嗤大笑,毫无形象可言。 莫清玄含蓄一笑:“二少性格真活泼。” 再回头,看到燕离与菲尼斯站在一起拉拉扯扯,大庭广众之下看着十分不雅观。心里的不爽更甚,他果断横了藤原英介一眼,说道:“我总觉得你眼熟,看到你,会不由自主想到另外一个朋友。” 藤原英介嘴角抽搐:“是么。” “菲尼斯在那里,我去找他说话。郑老爷、二少,失陪了。” 他心里惦记着菲尼斯,正在吃醋,所以没有注意到郑二少难以置信的表情,反观郑老爷慈蔼的面目似有龟裂的痕迹,露出了里面一道血腥掩盖下的野兽一样的狠戾。 会场虽宾客众多,但惹人注目的焦点只有几处。莫清玄行为高调,一出场就招惹郑小公子,又在郑老爷的跟前谈笑风生,这时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调查他的身份,其中就包括空桐家的人。 莫清玄早有预料,不想理睬他们,眼里只有菲尼斯被燕离纠缠的一幕,心道:你真当我不存在吗?简直飞起一脚踹开那个不要脸的道长的心情都有了。不过越到这种时候,越能显出以柔克刚的威力,他冥思苦想,待走到他们近前时,已经有了主意。 燕离正揪住菲尼斯的袖子,身体贴得极近,声音压低:“……你躲什么,难道你竟然害怕我?你为了凌霄牺牲到这个地步,你还敢说你们只是朋友的关系?!我怎么不知道朋友的关系可以亲近到这个程度了?” 莫清玄默:“……” 显然,燕离的反应比他更像正配。 菲尼斯不堪其扰,一直想抠回袖子,奈何燕离力气大,他又不便引人注意,只能苦哈哈被迫承受着。这在常人看来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可能,实在是菲尼斯的长相打扮……嗯,就是那样,而燕离俊俏貌美,身段儿清瘦,自有一派清风白云不接地气儿的风骨。 光轮以貌取人的话,像菲尼斯这样的,估计倒贴都没有人要。 所以说,莫清玄独具慧眼,发现了菲尼斯的好。可是不等他沾沾自喜,他又发现菲尼斯人比想象中风流,还总招一些奇奇怪怪的桃花。 燕离是其中一朵,且不依不饶:“你这样孤独的人,只有和我在一起,也只能是我。因为我和你是同一类人,是最能够理解彼此的。” “——那可未必!保安先生,燕离道长,相互舔舐伤口并非正确的做法。受很重的伤只有治好它才不会感到疼,治不好,拖着,伤口就会发炎化脓,日日夜夜痛苦难当,那滋味……更不好受吧。” 莫清玄突然插嘴,打断燕离的话,脸上有几分规劝的认真。 “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但他摆出一副“就算偷听你奈我何”的表情,“燕离道长,我刚得知了一个消息,你猜怎么?” “什么?”燕离愤怒,就听莫清玄悠悠说道: “紫微死了。” “什么,你说什么?!!!”他瞬间脸色铁青,几乎失态,但下一刻清醒过来,眼睛半眯起,兼咬牙切齿,“就算开玩笑也要有分寸。” 菲尼斯拧着眉头看过来 莫清玄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咒他,因为一直没看到他,这里又是危险的龙潭虎穴,就以为他出事了。那他去哪里了?” 燕离抖了抖袖子,像抖落上面尘土,看莫清玄的眼神也像看灰尘:“他去赚钱了。” “你这不是挺在意紫微的,怎么能说孤独一人呢?而且,菲尼斯有凌霄了,不管他以前是什么样子,但是现在已经改变了,你应该恭喜他的。”莫清玄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像山谷里逐渐猛烈的风胡乱拍打,看着他,全然感受不到温柔的气息,只觉得笑脸的掩饰下他变得更加凛冽逼人。 燕离说:“那不就剩我一个人了,我怎能允许?” “所以,你就想将他拉回到黑暗里,跟你作伴?呵呵……”他突然笑出声,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非常无奈,“我不太能理解你的做法。如果我看到跟我一样陷入痛苦的人,我会选择跟你不一样的做法,去竭尽所能帮助他。这种祝福的心情,就像看到陷入痛苦的自己被别人帮助,得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救赎一样。” 菲尼斯默默耷拉下眼皮:“……” 燕离冷笑:“你说的真好听。” “那你就小看我了。我不仅嘴上说的好听,做法也让人叹为观止的。” 漂亮话点到即止,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因为燕离翻他白眼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 莫清玄笑脸略显尴尬,又问菲尼斯:“你就不会拒绝他吗?” 菲尼斯蠕动嘴唇,发出的声音涩然微小:“他太固执了。” “那你就大声告诉他——我有喜欢的人了,跟他在一起我不再感到孤独,所以请以后你别来打扰我!燕离不是不知廉耻的人,恰恰相反,他骨子里极高傲,只要你能大声说出来,我不信他还会纠缠你。说到底,还是你内心不够坚定,才让燕离有机可乘的。” 莫清玄的语气逐渐变得凶巴巴的,菲尼斯像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一样垂着脑袋,明明一副高高大大的骨架子,却总是畏畏缩缩,好像要缩进脚底下的尘埃里。他经不住眼眶发酸,突然酸涩一叹: “……还是我做错了。我本来能够清清静静的不受打扰地生活,为了你,才再次把自己推进这个漩涡里,到最后,担惊受怕,连能不能活过去都不敢肯定。真要是死了,你们为我哭,那眼泪是为苏长青流的,还是为我流的?” 菲尼斯小心翼翼地看他,手指无意识地伸到嘴边,突然一口咬住,用力很大,像是变得紧张又压抑着内心的不安。但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眼睛仍直直盯着莫清玄看,现在他敢直视莫清玄的目光,但依然看不透莫清玄脑袋里的所思所想。 下一刻,莫清玄似乎厌倦了,转身走向他处,菲尼斯不禁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拉住他,可只碰到了莫清玄的袖子,紧接着燕离从背后出现,一掌推开了他。两人的距离登时拉远。 菲尼斯撕咬手指的举动更加猛烈,大拇指已显出清晰的齿痕。 莫清玄似有感应,回头,只看见燕离挡在菲尼斯的面前,淡淡道: “郑老爷请你去天台说话。” 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而—— 天台上没有人 莫清玄左右寻找,忽然在地板上看到了逐渐靠近他的影子。他下意识回头,只看到一张狞笑的清高面孔,视线里扭曲旋转,身体的重量陡然失去,犹如从高处跌落了一般。 他尚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仅过了一瞬间,再回神时,发现自己坐在草地上,空气里散发着春日蓬勃的气息。 这时明明入了秋天,周围的景色也没有见过。只是眨眼的工夫,他这是到了哪个地方? 忽然头顶落下一片阴影,依然是来不及反应的一瞬间,“咚——”一具活生生的肉体砸落到近前几步远处,霎那间鲜红的血液迸溅出,呈泼洒状摊开在他的眼睛里。 “这,这是什么——” ——有人跳楼?!!! 有没有人在,喊救护车,医生、医生在哪里? 莫清玄瞬间乱了阵脚,脑子里理性全无,尤其看到那位死者的脸朝向他。 那是一张十分年轻的清秀的脸,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着,混着泥土草屑的脸皮还在淌眼泪,张着嘴巴,似乎还在大喊,大声哭泣,扯着嗓子发出凄厉的呜咽声,想让人救他。 ……可是,他已经死了。 ——“噔”—— 脑子里不知名的弦断裂 莫清玄再也忍不住脑海血浪翻动的痛苦,弯腰伏在地上,剧烈喘着气,双手摸到脸上润湿的液体,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这眼泪从自己的眼眶里流出。 很快,他缓慢地意识过来,喊出了那个自始至终都存在却被他遗忘了的称谓: “哥、哥哥?” 第68章 悲剧 远不止如此 坠楼的人,莫清玄记得,是叫作“苏叶青”的,性格腼腆又温柔,是个极好相处的人。南国总亲近地称呼他为:大青哥,知道沈荼喜欢吃糖,所以每次去附近大学送外卖的时候都会揣一把糖果给沈荼。沈荼那样冷淡的人也会说一句:谢谢大青哥。 苏叶青的秉性偏向其母,十分温柔细腻,喜欢笑,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出父亲苏城遗传下去的果敢坚韧。所以,苏叶青从头到脚、从血肉到骨里都是温柔极了的人,藏不住半分锋芒。谁能想到,这样极好的人,人生却潦草收场。 莫清玄内心惶惶不安时,忽然听到身后响起“吱呀~”像是门推开的声音。回头的动作仿佛被无限拉长,视线所及是一面冰冷的白墙,一扇房门在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隙,他看到里面病床上躺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本应该山水一般温婉的眉眼此刻失去了苒苒生机,犹如枯槁朽木,干裂的嘴唇不停呓语,发出的声音很无力,但听在耳朵里仿佛有一种声嘶力竭,泣血一样的凄厉: “……青、大青,我去看一下大青。” 这,这,她是—— 怎么会,怎么回事?他明明在天台上,被突然出现的燕离推了一把,怎么转眼就到了这个地方? 眼前是坠楼的苏叶青,身后竟然是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苏母。 这是,梦?还是,属于苏长青的记忆? 突然一句声嘶力竭的呼喊:“孩、孩子——大青,你等一等妈,妈这就找去你!” 平静的水面突然掀起了万丈波澜,霎时间海涌山崩,日光摇晃,摧枯拉朽之势破坏着他的内心世界。他看到苏母衰败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紧接着眼睛合上,整个病房陷入一片寂灭的黑暗当中,唯有那张病床上那张枯槁的脸在微弱的光线里飞出苍茫的白烟,像是一堆燃烧殆尽的死灰最后一丝火星彻底熄灭…… 莫清玄登时捂住胸口,身体突然间沉重无比,他迈开步子想要跨进病房,伸出手想要抓住苏母,可忽然身后又响起“咚——” 回头的刹那,看到一个鲜活的身体砸落到窗外荒芜的草地上,鲜红的血液迸溅,呈泼洒状映入在他的眼睛里。 他全身战栗,还未从这种痛苦中缓过来,身后“吱吖——”门推开的声音。莫清玄回头,竟不知道自己何时又站在了楼道里,眼前是一扇缓缓打开的门,里面洒落了黄昏橘黄色的光,将病床上妇人枯槁的脸照得一清二楚。 妇人奄奄一息地说:“……青、大青,我去看一下大青。” 同样的情景再一次出现,他不敢相信,踩在脚下的地砖不知何时开始变得绵软,力气逐渐被抽空,换作平常他早已经察觉到,可是现在的莫清玄脑子里太凌乱了,以至无法进行正常的思考。 “孩、孩子——大青,你等一等妈,妈这就找去你!” 声嘶力竭的呼唤之后,病床重归于寂静。 莫清玄立即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果然下一刻“咚——”□□砸落的巨响,这次他没有回头也可以想象到那血肉模糊的场面。 一次又一次见证了亲人离世之后,他摇摆的内心反而变得麻木起来,冷漠地看着他们。 或许是因为没有记忆,莫清玄并不觉得悲伤,痛苦、难以忍受,不会执着于已经发生过的过去。冷静下来之后,他开始警惕未知的危险,然后留意到自己脚下飞速旋转的漩涡…… 那是一股来自于未知世界的力量,只能这么认为!坚硬的地面变成了松软的沼泽地,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已不知不觉陷到了小腿,小腿下的知觉全无。 如果这是梦里,被束缚的感觉未免太真实了,还有坠楼之后迎面扑来的血腥味,以及病房里刺激的消毒水味,嗅觉、视觉、听觉无一不真实,但他直觉这是假的! 就算知道了这是假的,又该怎样逃出去呢? “咚——”又一次坠楼的动静,那是苏长青的兄长;“大青、大青……”哀哀呼唤着的妇人,是苏长青的母亲,这么说来,这个家是不是还差一个人? 莫清玄如此猜测着,果真下一刻庞大的黑影笼罩而下,贴在他的后背上,两个人的影子悄然重叠。他不禁寒毛直竖,随即听到响起一道沉稳严肃的声音,一边靠近着一边说: “阿青,你要保护妈妈、帮他哥哥知道吗?” ——是的!曾经在梦里,那个与他有相似面孔的男人也是这样对他说的:保护好你的妈妈,保护好哥哥,知道吗? 幼小的他纵然不情愿,还是点头答应,一次又一次,毫无例外。因为承诺过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这是苏城以身作则教会他的。 耳边那个声音又在叹息:“为什么,阿青,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你的哥哥,没有照顾好你的妈妈。你个骗子!骗子!!他们都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 ——骗子? 他竟然说我是骗子…… 竟然嫌弃我为什么还活着!! ……那个人,他的父亲苏城,竟然恨不得他死吗? “苏长青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他,不知道该有多难过。” 他会保护好家人,可为什么要以这样咄咄逼人的方式一遍又一遍提醒他,苏城来兴师问罪,难道这一切的悲剧都是苏长青造成的吗? 就算是他苏长青造成的恶果,为什么要他莫清玄来尝? “苏城,你是不是苏城,你知不知道苏长青经历过什么,知道我是怎么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么——我差点死掉了,好不容易逃出来,你却骂我骗子,巴不得我死——给他们陪葬,就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他们——苏城,你是这样想的吗,你真觉得我该死么——” 莫清玄怒不可遏,所有理智尽数化为乌有,不管不顾陷进沼泽的身体,下一刻霍然回头,只见一张染血的面孔突然砸中窗户,扭曲的五官贴着玻璃,呼出的雾气模糊了那些躲藏在苏城身后的张牙舞爪的人们。 “不——” ——放开他,放开他啊!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离莫清玄是非常近,仿佛只有几米远,所以他看得一清二楚。 苏城被折磨着,被踩在脚下,身上沾满了污秽。周围那些人看不清楚脸的人对他拳打脚踢,刀子捅进了血肉,扳手撬开了牙齿……一切都显得那么痛苦。 苏长青最尊重的人,最引以为傲的父亲—— “不啊,别打他!别碰我爸爸!!——爸,你看看我,我是阿青——我回来了,你看我一眼,妈妈,我回来了——” 仿佛点燃了□□,所有悲伤的、绝望的情绪彻底爆发,无法挽回的亲人,那些最爱他的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月亮圆一千回、一万回,这个世界上与血脉相连的人,他再也见不到了—— 又听到“咚——”坠楼的声音 那是他的哥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刻,他由衷祈祷着,这个噩梦快些结束吧。连同他的生命一同结束,死在这个令他绝望的、窒息的,孤独的沼泽里。 莫清玄突然想起来了,他的父亲是苏城,兄长苏叶青,而他的母亲叫作:空桐音。 那是个令他惊艳的反复咀嚼仍如痴如醉的名字,他忽然想起来了,妈妈她竟然是空桐家的人。这一切,仿佛命中注定…… 失神的刹那,胸腔被沼泽挤压着,难以呼吸,在他勉强升起一丝生机的时候,黑乎乎的泥水灌入鼻腔,身体瞬间被淹没。 ——哗! 整个意识封存进一个虚无飘飘的黑暗世界中 这,就是死亡么? 浑浑噩噩之中,鼻腔突然倒灌进一股冰冷的气息。 喉咙涌上一股腥甜滚烫的液体,眼前发出眩晕的白光,紧接着,白光散尽,他睁开眼睛,看到一张漂亮的眼尾有一道红疤的脸。 “哎哟喂祖宗欸——你可算醒了,你把慕慕吓得脸都白了!” 他再也承受不住,捂住胸口呕了出去,才发现是一口殷红的血。 莫清玄极淡定地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问:“你救了我?” “不,不是我,我哪儿有这么大的能耐。”凌霄连连摆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脸色发青的菲尼斯。 菲尼斯正握着他的手,脸色果然是白里透青,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他。他不禁笑起来,说: “我没事,就是做了一个噩梦,你看,我现在已经醒了,没事了。倒是你的脸色比我还难看,菲尼斯,凌霄,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躺在菲尼斯的怀里,全身疲惫。那个梦好像是真的,如果死在梦里,是不是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凌霄低头:“慕慕担心你呐。你现在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了,燕离想害你,不止他,黑道的不少人都盯上你了。” 他看凌霄漂亮的脸,笑问:“你不用易容成别人的模样了?” “托你的福,寥寥几句就把我身上的嫌疑洗脱个七七八八了吧。”提到这个,仍不免心虚,“莫清玄,你不会为了救我才强行一换一吧?我跟慕慕什么都没跟你说,可我怎么觉得,你什么都知道。” 你们不说,我就不能猜到么?莫清玄忍笑,捂住胸口慢慢坐起来,道:“知道你是奸细的事情吗?” “呀我不是,真的不是我!”凌霄立刻一副受了栽赃的委屈模样,偷偷看菲尼斯,“慕慕,现在我可以告诉他真相吗?” 菲尼斯留恋地看自己的怀抱,一边点头。 得到菲尼斯的首肯,他才敢说:“我是被陷害的。我顶多算个替死鬼,奸细另有其人。问题是郑老爷听信了谗言,认定我就是奸细,明里暗里追杀我,搞得我苦不堪言。我想找他解释清楚,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你,哼你就是个搅屎棍子,在郑老爷跟前儿胡言乱语,这下可好,全怀疑到你头上去了。往后担惊受怕的轮到你了吧。” “这么说,那批毒品的买家真是郑老爷?” 凌霄拿鼻孔嗤他:“嗯嗯,你误打误撞,撞上大Boss了!” “那你,我能理解为你是接头人,警察的身份根本就是个幌子?!”莫清玄顿时糊涂了,根正苗红的警察预备役摇身一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贩毒分子,那他算不算跟贩毒团伙勾结?次哦~要坐牢的吧! 凌霄沉痛地点头:“是的。” “我一直就奇怪,云南警方对贪狼窝藏在瑞丽的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说贪狼的存在对中国没有威胁性。那批毒|品在贪狼的手里可以说非常安全,可是你一直在追查他的下落,虽然你嘴上说自己是特工,还摆出有秘密任务在身的神秘架子,想误导我。幸好我多留了一个心眼……” 凌霄震惊,仿佛看到有人装逼:“什么心眼儿,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吧?” “我一直跟小柳有联系” “啊那个孩子——” “小柳说,柳川最近的心情突然变好,据说是大陆这边儿传出消息称找到了奸细,能利用奸细把那批丢失的毒品给找回来。刚好菲尼斯要离开我,我就想,菲尼斯他恨不得24小时跟我在身边,怎么愿意离开我呢?”莫清玄一脸苦思,“他是不可能变心的,那就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在我的认知里,他除我之外唯一放在心上的也只有你了。” 说完,他又扭头看菲尼斯,一脸的温柔与善解人意:“我猜的对不对?” “……” 菲尼斯使劲儿点头 凌霄嗅到了狗粮的味道:“……” “然后,你就强行一换一,就这么帮我的?” 莫清玄还是很淡定:“没关系,菲尼斯会保护好我的,对不对?” 然而菲尼斯在他满眼的期待中摇头,说:“这不像你会做出的事情。你是惜命之人,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危险中的,你另有打算的。” “嘻~你变聪明了,”他乐呵呵地承认,“山人自有妙计。” 凌霄一惊一乍:“难道你已经找到揪出那个真正的奸细的办法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办,以后还有比燕离更可怕的人暗杀你的!!除非菲尼斯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当然,你肯定很开心,慕慕也很乐意。可是如果真跟你说的,有妙计就好了,能说出来让我参谋下不?”凌霄洗耳恭听状。 莫清玄已经站起来,不用菲尼斯搀扶,揉着胸口离开天台,又回头规劝凌霄: “做一个好人吧。人被杀,就会死,作恶多端的人会下地狱;好人死后,灵魂会受到祝福飞上天堂的。所以,我选择做一个好人。” 凌霄怔住 “再者,苏城皓皓之白,我身上流着他的血,就凭这点,我也绝不会让自己蒙上污名。菲尼斯,你没有是非善恶之分,但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分辨出黑白的,可能你无法理解我现在的感受……” 莫清玄自己也觉得落寞,喃喃地说: “在我知晓了凌霄身份的时候,我感到恶心了。” 因为—— 凌霄的父亲也是警察,是缉毒警察。 …… “我不会揪出那个奸细的,相反,我会成全他,替他去死心里都觉得欢喜。” 第69章 成全 万幸,宴会还没有结束。 莫清玄正要返回会场找郑厄,可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脚步不禁一顿,直觉里面危险重重,而且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再留在这里不知道又遇见什么怪人,稀里糊涂丢了性命岂不可惜。于是,他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提前离场,此时不过六点钟,会所外的池塘倒映出半边赤红如火烧的云霞。 莫清玄摘下眼镜,还给言行一,说:“谢谢。这眼镜帮了大忙了,现在物归原主。” 言行一接过,问:“戴眼镜,和不戴眼镜有什么不一样吗?” 似乎真的不一样,莫清玄认真地想,道:“戴上眼镜,看待这个世界的眼光会变得有所不同。” “有什么不同吗?” “很微妙,说起来我自己也不太能理解。如果我强迫自己去做一些不得不去做的事情的时候,心里会觉得惭愧,但是戴上一副眼镜,眼睛里所看到的事物脉络会更加清晰,行事处世也会更理智。” 言行一似懂非懂,总结:“是心里的负罪感会减轻吗?” “……” 好像也可以这么说。他总觉得戴上眼镜的自己变得更冷漠一些,面孔变得更加虚伪,莫清玄并不喜欢那样,所以会避免强迫自己去掺和一些事情。除非万不得已,比方说这次。 “言同学,你经常兼职吗?” 言行一点头:“我家里只有一位姐姐。姐姐身体不好,我不想她再为我上大学的事情操劳。” 莫清玄又问:“那你想过长大后做什么吗?” “想过的。我喜欢单纯的人际交往,不太擅长应酬,想来想去,也只有走研究这条路了。” “那就是当教授?”他不禁一笑,笑容变得十分温柔起来。 言行一也腼腆笑了笑:“有这个打算。” “那你加油!” 这也是他曾经所希望的,莫清玄不禁怀念起来自己当初是否也是这样一副纯真的模样,可惜时隔多年,物是人非,他由衷生出一股恍如隔世的错觉,看到言行一,仿佛看到了当年年少的自己。 如果没有那些悲剧发生,哥哥还活着,母亲尚在,他应该是同自己所期望的那样,考研究生读博士,留校当一名教书育人的教授,听南国吵吵闹闹,看秦歌和微子启别别扭扭地谈恋爱,而他可能会交一个不漂亮但很温柔的女朋友,每天柴木油盐,也有可能跟沈荼走到一起。 那是他曾经所假想过的一辈子。到了现在,变得遥不可及,每天从噩梦中惊醒,细细回想起这个世界待他的温柔。 而那几丝温柔被他牢牢地抓在手里,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也是为了那些待他温柔的人们,他愿意喜欢这个世界。 迎着绮丽交织的云霞,莫清玄慢慢走向远处的山坡,走到那一棵高大的光秃秃的梧桐树下,眺望远方沉思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刚接通,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仿佛带着唾沫星子一齐喷出来: “你在哪儿啊莫清玄,你赶紧过来领走你妹妹吧!!——小丫头片子杀伤力太大了,我以为你做事够TM疯狂了,你妹妹也不遑多让,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儿都乱成什么样了我艹!!——啊?哦我跟莫清玄说话呢,叫他过来接人。你那个,咳、咳咳别生气,小孩子不懂事儿嘛,啥——不想看到她,现在、马上?行行行好好没问题我这就送她走,不等莫清玄他来了。深呼吸~吸~~哎对,你是医生,可别把自个儿给气出毛病了。” 然后“嘟嘟嘟……”挂了电话。 莫清玄一脸惆怅,只能暂且认为小玉捣乱成功了,秦歌和微子启还有一丝复合的希望,就是可怜杨柳依当了炮灰。不过,他忍不住嘴角上扬,想到刚才话筒传出的乱糟糟、其中一个气急败坏的大吼声,不禁好奇小玉做了什么将秦歌气成那个暴躁的样子。 按理说,李停也跟去了,场面会不会太乱才对…… 不知道秦歌现在是一张什么样的暴跳如雷的脸,他无奈一叹,又心虚又愧疚,想到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正在他离开之际,一个姜黄色衫衣的少年突然出现在池塘边,捧了一大块蛋糕,席地而坐,十分认真地吃起来。然后,少年郑厄似有感应一样,朝莫清玄的方向望过来,莫清玄这时躲在梧桐树后面。 莫清玄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悄悄溜走,等急匆匆赶到大酒店,他在门外观望了一阵,又偷偷给南国打电话问: “秦歌在里面吗?” “哈?嗯……呃……唔,大概……”南国吞吞吐吐,“不在的。他早气走了。” ——那就肯定在的! 如此做贼心虚,竟让他没有脸见秦歌,也觉得对不住微子启和杨柳依。内心极尽痛苦地挣扎,之后,他整了整衣襟,看到从容淡定地踏进了酒店大门。 就在一瞬间,他还没有看清楚眼前是一幅什么鸡飞狗跳的场面,迎面一个沙包大的拳头袭击而来,其迅速、之凶猛,但莫清玄岂是吃素的,从容地闪开,想看到谁这么杀气腾腾,下一刻看到一张意料之外的怒气滔天的清俊面孔。 “秦歌——” 吃了一惊。就在这一愣神的瞬间又一拳砸中了他的脸,巨大的力道直接将他掀飞在地上,捂嘴咳出一口血。 “哥——” “哥哥——” 南国吓呆了,小声:“卧槽~~” 莫清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见四周人围拢过来,当然不是看热闹,而是拉架来的。因为秦歌又冲过来要拿脚踹他,脸庞因为愤怒几乎扭曲,但那张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显出极为苍白的颜色,白得不可思议,细看之下还有几分脆弱的气息,紧接着咆哮而来: “看你的好妹妹搞得好事——是不是你撺掇她的?!!她一个孩子知道什么,说是不是你指使她的——莫清玄,你有种你敢这么干,你就是成心让她过来捣乱——” 小玉扑过来,抽抽嗒嗒看着也十分可怜:“哥……你疼不疼,都怪我胡来……呜呜呜我对不起你,姓秦的医生——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打要骂尽管冲我来,我说多少遍了啊说了不管我哥的事!” 李停搀扶着莫清玄。李停雪白的小脸儿涨红,跟他小声解释:“怪我没看住姐姐。姐姐在秦先生喝的酒水里下药,然后将他跟微子启反锁在一个屋子里,然后……嗯,就是这样,秦先生气疯了。” 莫清玄心里也“卧槽~”了一声,扭头责怪的眼神看小玉。 小玉嘤嘤哭泣:“不怪我……是你说的,他们两情相悦来着,就因为闹别扭才没能走到一起。我就想着生米煮成熟饭,这样谁都赖不了嘛呜呜呜……” “不,你别哭了,我头疼……”莫清玄虚弱地靠在李停身上,李停卯足了劲儿撑着,白清明见状,也过来搭把手。他左右找了一圈,没找到微子启,“他呢?” 小玉垂下头:“姓秦的禽兽下手不知轻重,微子启现在躺在里头还没醒……” “……” “人杨小姐多大度,一点儿都没找我的茬儿,还夸我‘勇气可嘉’嘞,就那个姓秦的禽兽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想上手打我!得亏有两个弟弟护着我,哼哼。” “………………” 莫清玄缓了好一会儿,才敢正视秦歌的脸,说:“我有错在先,你怎么打我都行,只要你能出气,我绝不反抗,但在此之前我要去看一下微子启。” “你还敢提他——” 秦歌更加愤怒,竟然挣脱了其他人,一个箭步冲到莫清玄跟前,揪住他的衣襟挥拳下去。 便在这时,莫清玄垂下眼帘,不经意间看到秦歌从衣袖露出的一截细瘦的腕子上有几圈红肿的印子,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秦歌的脸色,只见愤怒的赤色下是一张惨白如纸的脸颊,发白的虚汗正不易察觉地涔涔而下,濡湿了两边黑发。 这时人群里的南国正左右为难,不管帮哪个都讨不到两边好,唯一的法子就是:降低存在感,都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试图从这场风波里蒙混过去。眼看两个又撕打起来,莫清玄果然不还手,而且推开小玉、李停他们,结结实实挨了两拳,立刻鼻青眼肿看着十分严重。 “啊啊啊啊啊啊啊求求你们别再打了——怪我怪我都是我的错!我也有份儿的!!小丫头片子哪儿能想到这么损的招儿,是我跟她提的馊主意,那药也是我买的!!——你要打连我也一起揍了吧——” 小玉捂住嘴巴,看不出来高兴还是很高兴,小声嘀咕:“不是我出卖你的,是你自己承认的哟~” 莫清玄趁机溜走,找到微子启所在的房间,敲门——然而没有回应,立即推门进去,看到凌乱的床铺上微子启闭眼躺着,脸颊红润,气息平和,没有丝毫要醒来的意思。他一边琢磨着,一边靠近床边,说: “秦歌非常生气,在外面大吵大闹简直像泼妇一样,引来不少人围观,这实在不像他的性格。所以,我就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顿了顿,他声音扬高了一点,听上去有种清冷的味道,脚尖“哒哒哒——”踢了几下床: “微子启,你是不是醒着?” 过了片刻,床上微子启有了动静,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他。 眼里潭水一样清明 “既然醒了,为什么不出去?” 微子启坐起来,脸颊透出红润,眼神却闪躲,像是害羞又胆怯的模样:“你说我这副样子怎么出去。发生了这种事情,他应该最不想看到我才对。” “怎么会。秦歌虽然高傲,但也是分得清对错的人,要是做出了伤害你的事情,那也是他躲着不敢见你才对。现在秦歌在外面发疯,你又躲着不见人,呵——” 他突然嗤笑,神情竟十分冷淡。 “我的心情也很不好,不想跟你弯弯绕绕,微子启,我原以为你是只小绵羊,没想到其实是咬人的狼。依他高傲的性子,估计也不想我知道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我只告诉你,现在他的脸色很不好,你要是还有点儿良心,就马上送他去医院!” 说完,心里面仍觉得愤怒。连他自己都感受到了欺骗,真相竟然跟他一开始所知道的、看到的截然相反,真正受伤害的那个人只能像疯子一样原地跳脚。 如果能弥补就好了 …… 莫清玄回到大厅的时候,看到南国被按在地上揍,身旁的小玉则一脸惊恐得不得了的表情。他分开围观的人,一把拽起秦歌,迎上他赤红的视线,勉强镇定说: “你要是不解气,就去我家,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秦歌笑都不笑,牙齿咬出两字:“你滚!” “那行,不去我家,我就送你去医院。” 这回略成一个字:“滚——!” 正当莫清玄少有地表现出强势的时候,微子启那缠绵秋风的声音随黄叶一样娓娓落地,道: “秦歌,我们回家吧。” 所有人——包括被揍得嗷嗷叫换的南国,齐刷刷回头,无数聚光灯一样的视线聚在微子启一个人身上。唯独秦歌没有回头,冷冷讥笑一声,踢一脚南国。 “哎哟哎哟~~疼疼疼!”南国立即惨叫。 秦歌则高高在上的主子一样使唤他:“送我回家。” “好嘞!去去去——人都散了吧!!别挡路。秦大神,您悠着点儿走,有台阶,低头看路,对对扶住我的手。”南国毕恭毕敬,奴才一样伺候着,不忘朝微子启挤眉弄眼。 微子启会意,快步跟上去。 等他们走了,小玉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依然捂住嘴巴,小小声:“怎么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莫清玄心叹,孩子,你还是太年轻,怎么是那些老狐狸的对手,被利用了都不知道。 李停也一脸迷惘,倒是白清明若有所悟,但又不敢确定的样子,抬头看莫清玄,欲言又止,复又低头凝视李停白皙细致的侧脸,嘴角一抹神往的微笑。 莫清玄:“……?” 孩子,你看我家李停的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第70章 亲人 这么羞耻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他的身上?梦里一遍又一遍重复,让他眼睁睁看着,可以说话,心中愤怒不已,却偏偏没有反抗的力气。 …… 秦歌的小公寓里,夜过十一点半仍未熄灯。窗外冷风骤紧,飘落了几缕微小的雨丝,虽不易让人察觉,但皮肤能感受到空气温度的变化,柔软的床榻上,秦歌冷得不禁裹紧了棉被,从梦中挣扎着醒来,睁开双眼,说话的气息仍十分虚弱: “滚、你滚……” 双眼迷离,脸颊滚烫,柔弱地靠在床头,和白天一样硬气的话现在说出来竟然有一种吴侬软语般的娇嗔的味道。 微子启守在床前,紧握他的手:“我走了,谁来照顾你。” 秦歌现在发着高烧,正需要人照顾,而且他这种状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除了微子启,其他人还不敢喊来。 ——为甚?呵呵,因为他丢不起这个人! 白天在酒店里撒泼已经够丢人了。想到此,他脸上又一阵火辣辣地烧,看微子启也越发不顺眼起来,指使他说:“我饿了。” “我煮了粥!” 微子启立即捧着粥碗过来,又拌了一碗酸口菠菜,然后眼巴巴看着秦歌吃。当秦歌喝了一口粥,他立刻乐颠颠起来,笑容害羞又讨好,又小心翼翼问:“合你的胃口吗?” 秦歌喝完最后一口,夹起一筷菠菜放进嘴里,细嚼慢咽下肚之后,才说:“真难吃!” “是么,”可微子启仍觉得十分高兴。 “我不想看到你!你出去睡!” 微子启“嗯嗯”点头:“我睡客厅的沙发上。” 然后十分自觉地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出了卧室,铺好床,拿出手机正要跟杨柳依、南国他们报平安的时候,意外看到两个未接来电。 他照顾秦歌的时候手机调为静音,所以没有看到,再打回去,又没人接。 …… 寒风凛冽秋雨绵延的夜晚。黄叶覆盖的林荫道上,湿漉漉的落叶下闪烁着光,循光找去,只见一部或行人遗落的手机躺在那里,“嗡嗡嗡嗡嗡~~”正在振动,然而附近并没有人经过。闪烁的光芒照亮了枯黄叶片上水湿的痕迹,流淌着的是淡淡红色的血水…… 没过多久,一个撑伞的年轻人出现在林荫道上,尖细的下巴微微扬起,嘴唇很薄,细长的颈子在雨水的光影中形状显得十分姣好。他弯腰捡起埋在树叶里的手机,柔软的眉紧皱起,然后目光焦急地看向四周。 紧接着,一个踉跄的身影从树影后走出来,道:“这里,我在这里。” “你,怎么——你受伤了!!——怎么回事,莫清玄,谁要杀你?” “……先带我离开这里,这件事情,我,不想闹大……” 莫清玄受到袭击的事情,只有空桐南知道。 空桐南是个医生,虽然心理医生,日常散漫惯了,看上去不如严谨正经的秦歌可靠,但处理一些皮外伤不在话下。他忙了一宿,睡下没两个小时就被闹钟吵醒,憋了一肚子的起床气,刚要抡起闹钟摔地上,忽然想到—— “我是不是有事才定的闹钟?” 呀!莫清玄! 后知后觉地想起,家里有人等着他做饭呢!空桐南立即爬起来,顾不上洗漱,冲去厨房,打开冰箱,面对塞得满满当当的时令蔬菜,他不禁陷入沉思:我不会做饭…… 但莫清玄会!空桐南不再纠结,慢悠悠地洗脸刷牙,然后毫不害臊地去敲莫清玄的房门,隔着门问:“你醒了吗?!别睡了。起来刷牙洗脸,该去做饭了。” 话音刚落,听到莫清玄中气十足的回答:“你进来!” 空桐南推门进去,见莫清玄光脚站在地上,手里举着一个相框,正指着其中一位,问他: “这是谁?” 空桐南心中不快,起床气在这一刻隐约有爆发的趋势:“你怎能随意翻看我的东西!有没有礼貌,这可是在我家,我的房间里面!” 欺身上前,拿走照片的同时顺手一推,本是泄愤之举,但他没留意莫清玄的脸色,随手一推,哪料莫清玄立即摔倒在地上,捂住胸口气息微喘。空桐南心中一惊,想到他身上的伤。 “抱歉,谁让你未经我允许就动我的东西。我扶你起来。” “不用了,坐地上挺好。” “怎么,闹脾气?”他眉毛一挑,“我有起床气,你又惹我,我才生气的。” “我没事,就是有点儿累,坐地上歇一会儿。”莫清玄抬起头冲他一笑,下巴尖削,细眉明眸十分端庄毓秀,微笑时真是十分温柔的模样。但此刻他脸色极白,像料峭寒风里徐徐洒落的初雪,白得晶莹剔透、毫无血色,看上去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 空桐南只觉心脏又漏了一拍,仿佛也十分虚弱起来,跟他一同坐在地上,暗暗一叹:“这张照片我记得收进哪本书里,你是怎么找出来的?” 照片是一张年代久远的全家福,其中有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女,微低着头,眉眼间是山灵水秀的温婉,正冲镜头羞涩地笑。那笑十分娇羞,又非常温柔,与空桐南的柔软细腻不同,是很矜持、内敛的感觉。 “它夹在《诗经》里面,露出一个角,”莫清玄盯着照片上的少女,“方便告诉我,她是谁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哪个大家族里没几桩丑事呢,你听了别笑话我们。” 莫清玄笑道:“怎么会。” “这个人,论辈分,算是我的小姑姑吧。”那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空桐南回忆着说,“我也没见过她,只是听家里人偶尔提起,这个小姑姑未婚先孕,被赶出家门。那个男的,好像姓‘叶’吧,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骗光了小姑姑的钱之后,人就不见了。” “……” 莫清玄默,好像跟他想得不太一样。 “然后呢?” “然后家里人去接小姑姑回家,没想到……”话音稍顿,他自己都觉得无奈,十分无语,“……小姑姑抱着一个孩子无依无靠的时候,遇到一个小警察。” 小警察……唔,警察?听到重点,莫清玄脸色微微变化,变得微妙起来。 “小姑姑居然又喜欢上一个小她四岁的警察,还嫁给他!当时这个家里,所有的人有多生气,可想而知。自那以后,空桐家跟小姑姑就彻底断了联系……” “原来,竟然是这样……”怪不得,记忆中的母亲蕙质兰心,大家闺秀一样。莫清玄的声音听着酸涩不已,“那两个孩子,不就是你的表弟么?” “对啊,虽然我没见过他们。不过,就算见到了,恐怕也认不出来。”说到此,他突然嘻嘻一笑,像是想到了欢乐的往事,“那个小表弟,啧,好像叫作‘阿青’来着,傻乎乎的,我一次无聊,骗他说我是哥哥,他竟然真的跟我走了。” “……” “也只有那一次。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不知道阿青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 “……” 莫清玄觉得胃抽疼起来:“……你想他,为什么不去找他。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吗?” “不知道。”空桐南诚实地摇头,“为什么要去找。既然要断,就要断得干干净净,不是吗?” 他反问莫清玄,莫清玄一脸莫名:“是这样吗?” “当然。藕断丝连,那还能叫‘断’吗?” 莫清玄听罢,伤口又疼痛起来,他强忍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转移话题说:“你救了我,我该怎么谢谢你?” “以身相许可以吗?”他不假思索答。 “除了这个……” “那,还是以身相许,”空桐南略作思考,退一万步讲,“你陪我睡一次,一次就好。” “那也不行。你不是饿了么,我给你做饭吧。” 莫清玄站起来,没走几步,袖子一沉,低头看空桐南正拽着他,一脸恼怒:“就因为你找我求救,我半夜不睡,冒着寒风冷雨也要去救你,这么大的恩情,报不报答暂且放到一边,你总得告诉我,你是怎么受伤的,谁要杀你吧?” “你想要知道?”他难以置信,故意吓唬说,“哪怕知道了以后会惹上杀身之祸也不后悔?” 空桐南神色一僵,松开了手,点头:“你还是去做饭吧。我快要饿死了。” 等他走出几步,又听空桐南幽幽一叹说: “我是真的关心你呐~” 这个,心里当然知道的,十分感激、感激不尽,可是救命之恩就要以身偿还?就算他知道那是玩笑话,也会不自在起来。 这座别墅像是坐落在花园里的城堡,金灿灿的银杏叶随风敲打窗户。远远望去,漫天遍野的枫树被云霞染透,唯有别墅花园金黄一片,秋风吹过,犹如掀起了火红的海浪向远方逐层推去。在那海浪的尽头是起伏的山峦。 莫清玄不知道这幅奇景,在厨房淘米。 除了风吹银杏叶发出的银铃一样清脆的声音,他身后静悄悄的,但是,仿佛还有其它的动静。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他和空桐南二人,又因为空桐南常有意无意地调戏他,所以即便觉察到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他也以为是空桐南的恶作剧,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却不知道,他穿着空桐南的衣服,两人年纪相仿又身量相近,单从背影上看,极容易认错。 直到一个嗓音轻佻的、又像惊雷一样低沉的声音在耳朵缓缓响起,说: “小美人儿,你竟然会做饭——” 同时腰间缠上两条瘦长又结实的手臂,后背被勒进一个钢铁般坚硬又有体温的胸膛里。 这电光火石的刹那,莫清玄想到:不可能,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他身后,而不被他察觉?!! 身后人也懵了一圈儿:怎么抱着不对,应该软软的香香的…… 下一刻,两人皆汗毛竖起,犹如绷到极致的弓箭“嗡~”一下发出不堪的悲鸣。莫清玄回头的刹那,拳头随破空尖锐的风声而出,然而身后人比他想象中更快,竟早一步撤开,身形简直跟敏捷的猎豹一样,扫出一脚袭击他的膝盖骨。 莫清玄心中一惊,注意力转移到腿上,下意识护住膝盖,但是——不妥!他极快意识到不妥! 紧接着,莫清玄极力控制自己本能的反应,舍去膝盖,忽然换手肘攻击那人的腰侧,同时身体不稳地往一旁倾斜,故意露出破绽。那人果然上当,攻击集中在脆弱的关节处,一击必中之际,他手肘瞬间撞上结实坚硬的皮肤,换上巧劲儿顶进肋骨里—— 然后,空了! ——对方竟然反应过来,竟然又迅速撤开了一步。 怎么回事,这一瞬间,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对方深谙近身搏斗,莫清玄却是个半吊子,趁他撤开的间隙自己也撤开几步,同时抬头看来者何人:果真不是空桐南,是,是——还没看到脸,就感受到一股遮不住的草莽戾气,仿佛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息直击而来。 两双视线在空中交汇的刹那,不止莫清玄惊住,对方也愣住,像铭刻在灵魂深处从未摆脱过的一个称呼嗡嗡战栗着脱口而出: “——苏队!!” 像一记重锤砸中脑壳,登时让莫清玄头晕眼花,道:“你喊谁?” 男人皮肤晒得微黑,面相深刻,眼睛像铜铃一样炯炯有神,身材不似莫清玄的清瘦,而是非常有力量、又敏捷的类型,看莫清玄的眼神沉重无比,一种风霜磨砺过后的极其厚重的感情似乎呼之欲出。 莫清玄禁不住战栗起来,直觉危险,仍忍不住问:“你是谁?” 就在这时,空桐南扶着楼梯走下来,一脸莫名:“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双双抬头。莫清玄更急切地问:“他是你朋友?” 空桐南却没理他,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哟~这吹得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哈啊吓死人了,美人儿,我还以为你终于忍受不了我,找人来杀我了。别这么着急嘛,等我复完仇,嘿我愿意被你杀死在床上。” 男人忽然一脸轻浮地笑起来,无视空桐南的脸色,厚脸皮地拥住他的腰,看着亲昵无间,或……更亵玩一些。 这个动作做起来流畅又自然,像是已经进行了无数回。 莫清玄隐约猜到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过,他凝视着男人坚毅深刻的脸,从为数不多但破碎得七零八落的记忆碎片中寻找、拼凑,语气从怀疑到逐渐肯定起来,说: “你,是李熙见,原来是为了保护你。活下来的,是你……” 第71章 收留 “811”墨西哥暴恐事件的幸存者,李熙见。 …… 仅仅在一份从军部系统窃取的绝密档案上看到过那张照片,没有想到照片里的人,有一天会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如今处在这尴尬的境地,李熙见露出无限怀念的笑容,说道:“莫清玄,呵~‘莫清玄’这个名字,真是很长很长……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到过了。” 莫清玄低头,羞愧难当。 “罢了,等你想清楚自己是莫清玄还是苏长青的时候,再来找我吧!”李熙见作出“请”的手势,下逐客令,“我想跟空桐南单独待会儿,你就别当花瓶杵在这儿了吧。” “对不起,我这就走。” 莫清玄没多做停留,扭头就走,一点也不留恋。 身影看上去有一种心灰意冷的决绝。 “苏队,”李熙见挥了挥手,像是告别,声音落寞地说,“你没死,我很高兴,非常高兴,可是你说失去了记忆,又让我……怎么说,有点儿生气!——我在这水深火热的地狱里煎熬着,他怎么能一点儿都不记得呢?” 空桐南懒懒一笑:“要不追上去?” “不不不——你好大的醋劲儿,我现在好伤心,你快来安慰我!我想死你啦!!梦里都是你什么都不穿,扭着细腰|大屁|股,蹭着我的腿跳舞——” 空桐南一巴掌呼过去: “你丫的还是这么不要脸!” 这个小插曲在莫清玄的心里掀起了万状波澜,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使自己镇定下来,李熙见那句话:等你想清楚自己是莫清玄还是苏长青的时候再来找我——反复在他脑海里响起,情绪反而越发不受控地暴躁起来。 苏队! ——那是在喊苏长青,苏长青你在哪里? 莫清玄又在哪里? 两个灵魂似乎争执不休。他丧家之犬一样走在落叶纷飞的街道上,不知不觉远离人群,行到一处偏僻的地方坐下,不多时,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经过,叼着根新烟,见到失魂落魄的莫清玄,立即上前问: “小哥儿,有打火机没,借个火呗!” 莫清玄歉然:“不好意思,先生,我不抽烟。” “这样啊……” 男人嘿嘿一笑,忽然弯下腰,凑近了说,“进小树林儿里叨几句话吧。” 说话的同时伸手去拽莫清玄。 莫清玄半眯起眼睛,抬头懒洋洋道:“好啊~” 也伸出手,握手的刹那,手指如竹节般的手掌越过粗糙的那只,像捏住蛇的七寸一样轻巧地捏住伸到眼前的手腕,立即见一柄匕首从男人的袖子里滑出来。 莫清玄看上去毫不惊讶,另一只手接住滑落的匕首,手臂绕过那人的肩膀,刀锋亮出,只刹那间便横在了脖子上,嘴里笑着说:“这么拙劣的伪装,你真的是杀手吗?” “别杀我!” “我不杀你,我还要麻烦你回去传个话儿。” 两人靠在一起,从身后看,像是叔侄两个勾着肩膀说悄悄话。所以就算有人经过,看到他们,也只会觉得那个年轻人长得真俊俏,而不会有其它不好的猜想。 “你回去告诉他们,我莫清玄能在背叛了柳川之后全身而退,就足以证明我是个有手段的人。我连贪狼都不怕,会怕他区区一条地头蛇?呵,想要杀我,起码派出几个真枪实弹的雇佣兵吧。” 男人连连点头:“好好,记住了……我这就带话回去。” “现在你可以走了。”莫清玄松开他,“你的刀也请拿走。” 男人立即连滚带爬地溜了 莫清玄松了一口气,忽觉背后一凉,回头看到一张狠狠瞪他的面孔,颇为意外:“二位什么时候来的?” 那是一张惹人注目的桃花一样美丽的脸,眼尾有一条浅粉色的伤疤,不仅没有破坏整张脸的美感,反而让他看上去越发艳丽起来。这是凌霄,凌霄很少以真面孔示人,这次竟然没有易容,而且恶狠狠地瞪他: “为什么同样是追杀,我就得东躲西藏,要慕慕寸步不离地保护我,你却能这样——大摇大摆走在街上,一点儿也不害怕,居然还能反过来恐吓他们,个狗|日的仙人板板,差别已经不是一星半点儿了吧?!!呼呼,我心里头怎么就这么不服气呢!” “怎么会,我也受伤了,只不过你没有看到而已。对了,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凌霄指身旁:“慕慕告诉我的。现在轮到你有危险,所以他来保护你了。” 菲尼斯依然一副麻木的阴沉表情,低着头脸色发白:“我可以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的。” “那你们先送我回家吧。” “啊?”凌霄指着自己,“我也去?” 他温和一笑:“你也来。我一夜没睡好,现在累得很。” ——有多累? 大概是身心俱疲。一路上他都没有再说话,回到家里,立即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甚至没有余力招待客人。 凌霄东看看西翻翻翻,对莫清玄称之为“家”的地方充满了好奇。小别墅不大,客厅的沙发上晾有几条绣花裙子,茶几桌上堆着一摞初中课本资料书,还有一个盛放糖果点头的盘子,总而言之,看着有点儿杂乱。 凌霄抓了一把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院子里的小白菜长势喜人,他一边嚼麦芽糖一边流口水: “小白菜炖汤好喝~” 院墙外依山傍水秋色如画,红叶漫天,萧索凄凉的秋风正徐徐吹来。 二楼,菲尼斯关上窗户,坐在床前凝视莫清玄安静的睡脸。莫清玄眼窝下一片乌青,呼吸声很沉,整个人呈蜷缩状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不知过了多久,他睡饱了,睁开眼睛正要伸个懒腰,哪料一张苍白阴郁的面孔撞进视线里,黑漆漆的瞳孔直直盯着他,登时一个激灵坐起来问: “你一直在这里?” 菲尼斯点头 窗外只见霞光万丈,即将进入黄昏。他更加惊悚,忙问:“现在几点?” “五点半” “我从早上一直睡到现在?!睡了整整一天!!” 今天他记得星期五吧,李停五点放学。 “走!我请你还有凌霄看电影去!” 凌霄正从冰箱里找吃的,闻言,十分不理解:“你俩约会,喊上我干嘛?” 莫清玄急匆匆:“快迟到了!看完电影还要去超市,夜市的蔬菜水果非常便宜,菲尼斯——麻烦帮我拿外套,凌霄别愣着了,快走!” 赶到电影院的时候已经七点。小玉捧着两桶爆米花站在门口焦急地等,看到他们三个姗姗来迟,立即撅嘴: “你们再不来,我和停停就检票去了。” 莫清玄连忙道歉:“帮他们两个买票了吗?” “当然买了!你不知道现场买票多贵,饮料多贵,多添了两人份的,可心疼死我了。”她抓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一边往里走,一边碎碎念。 凌霄逗她:“我有钱,赔你双倍的钱好不好~” “不用了,哥哥他说了请客,我跟弟弟就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李停怀里搂着三桶爆米花,背着书包,脖子上挂着小玉的包,又提五瓶饮料,艰难地走过来:“哥哥,呀~是菲尼斯先生,你好!” 目光看向凌霄时,凌霄先自我介绍:“菲尼斯的好朋友,凌霄,你亲近点儿喊,喊凌大哥就行。” 李停礼貌地打招呼:“凌先生好!” “……” 凌霄受挫,“别这么生分嘛!听着好像我是外人似的。” 小玉看不过去,气势汹汹:“行啦你别装可怜!都这么大的人了,嫌不嫌丢人。弟弟你别跟他客气,直接喊名字。” 李停:“这怎么可以……” “没关系的,他脸皮厚。” 凌霄也扯了扯自己的脸皮:“对的呀,贼厚,你就是喊我‘好哥哥~’、‘凌哥哥~’,我也受得起。” 进场之后,才发现放映的电影竟然是一部动画片。凌霄摸下巴磋磨:“真是久违的感觉啊~嘛,算了,跟小朋友一起看热热闹闹的也不赖!” 小玉也附和说:“对的对的,大家都是从小朋友过来的,童心未泯嘛……” 莫清玄和菲尼斯坐在后一排,看他们闹腾,自己乐得清净,喝一口果汁,嘴边的那一抹笑容不知为何看着像春风里的酸枣树一样辛酸又荡漾。 菲尼斯知道他心情好,靠近一点点,小声说:“你不害怕吗?” 莫清玄也小声:“怕什么,不是有你在。” 菲尼斯立即不再说话,只是嘴角弯起来,露出一个诡异上扬的弧度,看上去比不笑还要惊悚。 电影结束后,凌霄盯着字幕久久不动,啧啧称赞:“还挺好看~” 小玉夸他:“你童心未泯嘛~!” “嘿说话真好听,赏你一颗糖开心不开心?” 小玉捏嗓子嗲嗲地娇笑:“开心~这位大哥,爆米花饮料的钱能结一下不?” “哈哈真会开玩笑,你不是说请我们?” 小玉捏着小钱包假装擦眼泪:“我后悔了,我忘记下个月要付尾款了!” “啊~好饿,走出吃饭吧!我想吃火锅,我没带钱,要不莫清玄你请客?” 莫清玄想我也没钱,刚要拒绝,小玉凉飕飕的语气说道:“你别指望他。这里最抠门儿的就数我哥了。你求他还不如求我,我手头有点儿存款,当然咯,也是不能乱花的嘻嘻~” “很晚了,吃火锅不容易消化。先去超市,夜市十点钟就结束了,回家我煮丸子汤给你们吃。” “不行!我正减肥呢!!”小玉抗议,挽着莫清玄的胳膊边走边说,“能再给我熬一碗山楂水吗,帮助消化的。” “可以” “那,夜宵……?” “水果汤够不够?” “够了够了,嘻嘻,弟弟你吃什么?” 李停说:“丸子汤就够了,晚上吃太多对胃不好。” “……唔,那我少吃一点儿?一周就一次,应该没关系的。” 菲尼斯、凌霄跟在后面,备受冷落。凌霄倍觉心酸:“莫清玄,你好歹管管我俩吧?” 莫清玄应声回头:“明天吃火锅。” “得嘞~~!” …… 回到家已经十点多,莫清玄去厨房煮肉丸子汤。丸子是炸好放冰箱的小肉丸子,极劲道,他又泡了一把干豆角,切进锅里半块儿嫩豆腐,剩下的放冰箱里明天吃火锅,家里有红薯粉、少量的豆腐皮,金针菇黑木耳花生豆子等乱七八糟的食材洗净一并丢进去,再勾入芡汁,汤就显得粘稠起来。如此,煮了满满一锅。 其他人凑在客厅里讨论三间卧室怎么分配。 李停说:“我去白清明家睡。凌大哥,你就睡我的房间吧,床可能有点儿小,只够你一个人睡。” 小玉说:“那菲尼斯怎么办,难不成跟我睡?!——哦那真是太好了,我可以找哥哥睡了!” “不!不能这样!”李停一本正经地指挥,“姐你自己睡,菲尼斯跟哥哥睡一起。哥哥的床大。” “好吧……”小玉撇了撇嘴,勉为其难地接受。 然后莫清玄端着一大锅汤出来,喊:“吃饭!” 他们几个立即小跑过去,该端碗的端碗、拿筷子的拿筷子,不一会儿就整整齐齐地坐在饭桌上等投喂。 莫清玄甚满意:“酸辣丸子汤配馒头,明天再给你们做好吃的。今天实在太晚了。” 凌霄虚伪地推拒:“这怎么好意思,住在你家已经很打扰了。我不挑食,贼好养活,虽然是四川的但实在吃不了辣,微辣可以,吃火锅的时候只喝豆奶,因为豆奶解辣;喜欢吃肉,最好再来一瓶啤酒。” 只见,饭桌上—— 小玉脸埋进碗里“滋溜溜”喝汤 李停啃一口馒头、吸一口粉丝 菲尼斯舀一颗肉丸子,研究了好一会儿才放进嘴里,细嚼慢咽,眉头慢慢舒展来。莫清玄关心地问: “好吃吗?” 菲尼斯说:“我在其他的地方也吃过这种丸子,你做的最好吃。” 竟然没一个理睬凌霄 凌霄满腹委屈:“为什么没人理我……” 小玉抬头看他一眼:“因为你太吵了!没关系,我带你玩儿,你会打游戏吗?” “凌大哥,我们约好去网吧开黑,白清明也去,你去不去?” 凌霄受惊,简直要跳起来:“莫清玄——这你都不管,他们才多大一点儿就敢去网吧打游戏,太堕落了!小孩子就应该好好儿学习十点钟上床睡觉!” 莫清玄正跟菲尼斯你侬我侬,如进入二人世界,听到凌霄指名道姓地喊他,抽空淡定地解释了一句: “总比瞒着我偷偷去的强。” “呵呵~”小玉也一脸嫌弃地翻他白眼,“你不去就不去,还撺掇我哥他不让我们去怎么回事。说明你这个人信不过,以后不带你一起了。” “别介——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打小报告了。二位,带我去网吧打游戏吧!” 凌霄忽然展颜一笑,十分骄傲,又心向往之,大声忍不住炫耀道: “哥当年可是游戏厅一霸,打败了无数前来挑战的网瘾少年们,人称浪里白嫖、江湖一条毒龙,所到之处无不人人拜服,承蒙各位叔叔大婶们看得起,送上绰号‘游戏小王子’,坐拥众多迷弟迷妹们!你们带哥去,哥让你们见识见识游戏小王子的本事!!” 说得慷慨激昂,好像跟真的一样。菲尼斯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不该戳穿他…… 莫清玄也跟着起哄:“真的么?” 两双崇拜的视线齐刷刷集中在凌霄身上:“听上去好厉害啊~” 凌霄鼻子简直要翘上天了,喜不自禁,乐得飘飘然的心情仿佛从一开始就应该是这样。 ——在一片盛赞中,成为了像父亲那样的大英雄。 第72章 好色 “也不用非得通宵吧,困了就回来睡觉。” “嗯嗯知道了,哥你越来越啰嗦了!” 小玉一口气喝完山楂汤,跑去厨房把碗洗干净再收进橱柜,湿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催促:“凌大哥你好了没有啊?——就等你一个了!” “好了好了!这就来!”凌霄拎着大包小包下楼 “这什么东西?” “吃的啊!都是进口货,我的私藏嘿嘿。哦对了莫清玄,附耳过来,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然后他附在莫清玄的耳旁,小声,口齿清晰地说:“慕慕他其实非常色,很色很色,一有兴致来者不拒的那种哟嘻嘻~” 莫清玄无奈,回头看见两道火辣辣的视线,不禁薄脸皮一红,道:“看我干嘛?” 菲尼斯似不好意思低下头,说:“我听到了。” ——咦听到什么,听到凌霄对他说的悄悄话么?他一点儿都不困,甚至十分精神,笑眯眯问:“回房间睡觉吗?” “嗯……唔,好的。” 至于这个晚上要怎么过?莫清玄从浴室出来,仍在纠结这个问题,抬头看到菲尼斯窝在沙发里,抱住膝盖,坐姿有种少女般羞涩的气息,他不禁感受到了一股没来由的紧张感:不能太热情,吓跑他就不好了;冷淡更不行,因为菲尼斯在他面前本就表现得自卑,所以,应该要鼓励他、主动亲近他,矜持一些,温柔一点儿,既不能让他觉得受到了低落,又要伺候他舒服…… 莫清玄深以为然地想,这其中分寸一定要把握好,稍有差池,送进嘴边的肉都能飞了! 他左思右想片刻,走上前,说:“你去洗澡,把衣服换了,先穿我的。” 菲尼斯抬头看他一眼,唯诺地点点头:“好……” “我去床上等你” 菲尼斯下沙发的姿势不稳,险些一个踉跄滑倒,又说:“好、好的……太晚了,你别等我,你先睡吧。” 可是,莫清玄不困。 莫清玄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全身的皮肤都在发烫,压在身上的被子像磨砂纸一样摩擦皮肤火辣辣地疼。他又装矜持地不大敢踢被子,因为菲尼斯就睡在他旁边。 这股燥热来得凶猛火辣,怎么也压不下去。他知道自己体质偏寒,到了冬天尤其怕冷,怎么也想不到会有浑身发热的一天,而且……很难受,骨子里麻酥酥地痒、皮肤火辣辣地疼,不是生病,莫清玄很清楚,类似于……咳,每到春季繁衍呼唤了万物交|配的本能,而他这是发|情了。 被菲尼斯似有似无的气息影响 当惊觉这个事实的时候,莫清玄内心如万马奔腾,滚滚飞扬的尘土蒙蔽了双眼,耳朵只听到“轰隆隆~”的马蹄声在他身旁飞掠过,又战战兢兢害怕又觉得:草泥马!!! ——狗日的柳川芳泽,那四年的时间里到底对他的身体改变了多少?!! 莫清玄鼻腔喷出了一股愤怒的牛气,扭头看一动不动的菲尼斯,心道:你倒睡得蛮香! 两厢对比之下,他更愤怒,又想到凌霄偷偷告诉他的:慕他其实非常色,很色很色~当机立断,一脚踢飞被子!登时一阵寒风吹在身上,凉飕飕地爬上脊椎,竟然有点儿冷。但他毫不退缩,下一刻光脚踩到地板上——因为房间里乌漆麻黑的别说鞋子,他连自己的衣服放哪儿都找不到,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袖和一条及膝盖的短裤,打开门的刹那,浑身一颤立即精神抖擞。 那股燥热去了不少 他觉得满意,走出卧室,敲电话骚扰,还没开口就听到那边震耳欲聋的摇滚乐随话筒传过来,里面一个低沉性感的男声亢奋激昂地响起:“哪位呀,大半夜不睡,找我什么事?” “是我,莫清玄,你在哪儿?” “Crazy夜,怎么?”话筒里声音一顿:“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话说你找我干嘛?” “约炮” Mr.Chen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儿:“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喂?喂喂?——我听不清楚,我这儿信号不好,嗯,就是这样,挂了拜~” 然后“嘟嘟嘟”挂了电话 莫清玄气炸:“又不是约你!借你的脸进酒吧大门而已啊摔!” 长夜漫漫,不是孤枕也难眠。他干脆穿好衣服出门赏风景,墙外是一望无际的漫山红透的枫林,可惜在夜色里只看到随风荡漾的黑影,呼啸风声潮水一样蔓延过来,沉在云层里的月亮慢慢探出了头。 莫清玄在一棵宝塔般的松树下站定,看着皱纹一样起伏不平的树皮,忽然脑子一恍惚,竟然将手放了上去。树皮冰凉沧桑,且硌手,捂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一记手刀劈了上去。 松树纹丝不动 四周风声由远及近飒飒而来,隐约有鬼哭狼嚎。他内心却奇异地平复下去,这时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不禁一愣,回到看到一个驼着背的佝偻身影,仿佛融入进夜色里,又比夜色更沉重。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惊讶地问道,“抱歉,是我把你吵醒了吗?” 从黑暗走出的身影慢慢暴露在月光下,那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面孔、深凹进去的眼睛,眼窝一圈黯淡的乌黑,看过来的目光犹如沸腾的铁水散发着与麻木表情截然相反的热情。他听了莫清玄的话,一边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近,一边说:“没有,你没有吵醒我。我一直醒着。” “那你——”该不会听到我打电话了吧?他不禁一阵心虚。下一刻便听菲尼斯冷淡的声音蓦地一紧,冲他道: “你想找陈煜约炮?” 果然误会了!不,他没有,他发誓绝没有那样掉节操的事情发生,只是偶然冒出的一个念头……而已。 “你明知道有人杀你,为什么不害怕?”菲尼斯又表情疑惑地问他。 “为什么要怕,不是有你保护我,而且,别拿凌霄跟我相提并论,我有我的打算,像我这种怕死的人,怎么可能毫无准备就敢惹祸上身?”他脸色忽一黯淡,又道,“除非真的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我才会效仿凌霄,紧跟着你,依附你生存。” “那你有什么打算,能告诉我吗?”他主动问 莫清玄一愣,话到嘴边,落寞地说:“莫清玄跟苏长青两个人不可能同时存在。我打算用莫清玄的命换凌霄的命。莫清玄死了,苏长青才能回来,你懂这其中的意思吗?” 菲尼斯脸色迷惘了下,又坚定地说:“莫清玄是你,苏长青也是你,不管叫什么名字、有没有记忆,你都是你,独一无二的你。我想留在你的身边,像你的影子一样时时刻刻跟随着你。这种留恋的心情只有对你才有,这是不是叫作‘喜欢’,我‘喜欢’你?” “可是,也有不一样的地方。苏长青是温柔的、善良的,像春日的阳光、黎明盛开的鲜花一样美好,像月亮一样洁白,所有人都憧憬他,也怀念着他,所以他们无法接受我这样不洁的人出现!譬如这样——” 莫清玄唇间紧绷,手掌从冰凉粗糙的树干上移开,突然冲至菲尼斯面前,浑身爆发出炽热的火焰一样,将还未反应过来的菲尼斯掀翻在地上。 铺着枫叶的地面出乎意料地柔软,菲尼斯被莫清玄压在身下,没有挣扎,反而困惑不已:“譬如什么?” 莫清玄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的脸,柔声说:“在你的心目中,苏长青会亲吻你的嘴唇吗?” 菲尼斯铜铃一样的眼睛瞪得不可思议的大,微微张开的嘴巴被一柔软的嘴唇吻住。紧接着,微凉的手紧贴着滚烫的皮肤伸进去,又娓娓深情地问: “苏长青那样品行高洁、一尘不染的人,他会这样,抚|摸你的身体吗?” 在灵活的手指抚弄下,身下人顿时像濒死的鱼一样剧烈地痉挛起。 “你也在苦苦忍耐吧。我知道你的,你不敢染指苏长青,那我告诉你,我莫清玄也是个很色的人,比你更甚,渴望被你拥抱,看上去冷冰冰的你心目中冰清玉洁的这个身体,从在云南的时候开始,就像过于成熟的,糜|烂的果实一样渴望被你含在嘴里吞吐,压在身下玩坏!” 莫清玄压低身体,咬住菲尼斯衬衣上的一颗纽扣,像是磨了磨牙,鲜红的舌尖突然探出来,在同样苍白的胸膛上舔了一下,又舔了一下嘴唇,像是回味着说: “是情|欲的味道。” 就见菲尼斯眉头拧紧,似乎无法理解他的做法,又比平常着急的模样,语气微喘,称得上急促:“住手!不要再玩下去!莫清玄,欲|望是非常丑陋的,它会玷污你的手,被污浊弄脏你的身体——我一直,一直隐瞒着它只是不想你知道——” “——可我不想嘻嘻,我这样丑陋的欲|望不想再隐瞒下去。我又不是苏长青,冰清玉洁,一尘不染,我追逐金钱名利荣耀这些,渴望被爱,被你珍视……” 他歌颂着自己的欲|望,垂涎着眼前的□□,像是要将苏长青与莫清玄分离开,形成两个独立的互不干扰的人格。 “菲尼斯,你回答我,苏长青会为你做到这种程度吗?” 当殷红的嘴唇抽离,吞咽进,嘴角微微上扬地笑起来,狭长的眼睛半眯,有几分狐狸一样得逞的炫耀,与被喂饱的餍足。 菲尼斯瞪大了眼睛,仿佛眼前的不是他所认识的人,而是一个全新的、陌生的灵魂。然后,莫清玄在他这种目光中,伸出一根手指,饥饿一样舔了舔指间仍然残留的□□。 这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菲尼斯整个人陷入一种沉重的哀伤不已的情绪中,开始剧烈颤抖起来。起先,莫清玄以为把人惹哭了,开始反省:是不是玩过了火……但,毫无愧意。 “莫清玄的身份是狭隘的,从他苏醒的那一刻起就处在一个欺骗的世界里,只要我一天还是莫清玄,就摆脱不了周围的欺骗、谎言甚至于犯罪,只有苏长青,成为苏长青才拥有我所希望的无限可能的人生。” 他站在苒苒皎白的月光下,缓慢又坚定地说: “所以,我选择再一次重生。” 身旁菲尼斯抬头从指缝里看着他,看他身姿挺拔、眉目清朗,看他坦坦荡荡一脸从容,周身尽数的风树喧哗顷刻间化为白茫茫一片的虚无,唯有那个人,眼眶泛红嘴唇嫣红,斜斜地看过来,眉梢间的妩媚还没来得及褪去,仿佛一抹荡开的潋滟春华的袅袅月色。 下一刻,莫清玄冲菲尼斯伸出手,说:“回去吧。我突然有点儿困了。我想跟你睡,只有睡在你的身边,我才能做一个好梦。” 菲尼斯凝视着那只手,露出微微疑惑的表情。 ——就算他们暴露出同样丑陋的欲|望,可是,他仍然觉得……不一样。 “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你是高高在上的月亮,我还是丑陋,悲哀到泥土里。”他不再捂着脸,而是仰视着莫清玄,“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在我以为我能抓到你的时候,又发现,你飘得更远了。” “请你珍惜这个还是‘莫清玄’的我,菲尼斯,我觉得累,你可以抱我回去吗?” “好……” 菲尼斯站起,终于握住那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另一条手臂穿过莫清玄的膝弯抱起,说:“比我想的重。” “怎么,嫌弃?我还没嫌弃你太瘦,硌得我肉疼。” “不敢……” “料你也不敢。我还是第一次装这么柔弱,下次,就该换我抱你了吧。苏长青可是个非常温柔又绝对强势的人,不过不用担心,他会喜欢上你的,因为他到底……也是个寂寞的人……” 莫清玄的脸顺势靠在他的胸膛里,慢慢合上眼睛,声音变得极轻,说: “……到那时候,所看到的、听到的,心里所想的,应该又是另外一幅光景了。” …… “死去之前,请让我度过这段安静的时光。” 第73章 日常 凌霄精神颓靡,抑郁寡欢。 厨房里热火朝天—— “菜就算了,我也菜,问题他还当自己是大腿,满地图送人头乱带节奏,坑了好几把!!要不是小白撑起了场子,小弟也靠谱,不知道掉多少分呢!” “姐姐,能赢是大家的功劳,缺了谁都不行的。而且,我也送了好几次人头,凌大哥都没有怪我。” “呵他还有脸怪你?!!他怎么不看他0-8的战绩!” 莫清玄听得脑壳疼,实在忍不住,斥责说:“游戏只是娱乐,玩个开心!如果你因为游戏变得动不动就生气,脾气变得暴躁,那你干脆退游好了!我也不会打游戏,要是有一天坑了你,你是不是也像这样冲我甩脸色发脾气?” 挥在手里的汤勺气得仿佛下一刻就敲上她的脑袋。吓得小玉不禁缩了缩脖子:“哥,我哪儿敢……” “那你去跟凌霄道歉!” 小玉不服:“为什么——” 莫清玄两道眉毛几乎竖起:“你敢说你打游戏的时候没有因为凌霄坑了你,你气急之下骂了不好听的话?” 一针见血,将小玉的小脸儿说得煞白又惭愧地红了几分。她嗫嚅着嘴唇,眼睛盯泡在水盆里的土豆片:“对不起……” 莫清玄不客气地指着外面:“跟凌大哥去说!” 小玉跑了出去,坐在凌霄身侧的沙发上:“凌大哥,对不起,我不该嫌弃你,不应该骂你菜的!你要是不高兴就打我吧,我绝不还手,让你出气行不行!” 凌霄耷拉着眼皮一动不动:“跟你没关系,我就是困得不行了,又想吃火锅,有点儿撑不下去。” “那你回房睡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 “不,我饿,饿得睡不着~” “有饼干——” “不!我什么都不吃,我只想吃火锅,咕嘟咕嘟冒泡的火锅~” 小玉嘴角一抽:“饿死你算了!” 菲尼斯窝在凌霄身侧的沙发一角里,看上去情绪也有些低落。他叹气说:“慕慕,为什么人莫清玄就能把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咱俩就混得乱七八糟。想我那时候也是像这帮孩子一样,白天上课学习成绩优异,晚上泡网吧撩妹子两不误,以我爸为荣,长大要当像他一样厉害的警察,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怎么就性格扭曲,心理变得阴暗了呢?”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像是找回了少年时候纯粹明朗的感觉,对比现在,顿时感慨万千。 …… 窗外天气昏沉,到处不见一丝阳光。寒风卷起落叶,落地之时分外萧条,但室内极暖,白花花的雾气升腾,香气四溢,几人围坐在桌旁,只见凌霄一扫颓靡,撩起袖子,精神奕奕地站起身捞清汤锅里的肉,再蘸莫清玄调制的小料,又香又麻、麻里带辣,当真有滋有味,大呼过瘾: “来来来倒满了,碰个杯!” 饮料是空桐南早先送来的葡萄,莫清玄自酿成的葡萄醋。因为时间不够,等再过半个月才能成酒。 正吃得兴起,李停先注意到窗外飘落的白点儿,说: “下霜了?” 小玉拍他后脑勺:“笨!学傻了吧你,大白天的下什么霜?” 然后话音一顿,她惊喜地跳起来:“哦哦——是雪呐!下雪了!!” “是雪吗,下雪了吗?我第一次看到雪!” “我也第一次!下雪了下雪了!——我要打雪仗堆雪人儿!!” 两个小的突然手舞足蹈起来,扔掉筷子,飞奔出屋。 凌霄一脸难以理解:“……至于??” 莫清玄理解:“他们南方来的。” “嘿,怪不得。” 接下来小玉、李停唯一的兴趣就是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像两尊佛似的一动不动,盯洒落的雪粒逐渐飘成雪花。等到雪铺了薄薄一层,他俩突然蹦起,像狗子扑蝴蝶一样扑倒在雪地上开始打滚儿: “啊啊啊啊啊啊啊是雪——下雪了!凉凉的!” 就连少年老成的李停也放飞起来,吹栏杆上的、墙头上的雪,还不停摇晃那棵干瘦寒酸的枣树,趴在树枝上打盹儿的第一猫忙不迭跑了,不忘“喵喵~”冲他叫唤像是不满被打扰了好梦,半边红的枣子随簌簌落下的雪花打在脸上、身上,仍笑得十分高兴。 刚入11月,温度不够低,雪花沾了人气儿就融化。 莫清玄穿上厚厚的棉服,含笑的眼睛地注视他们:“一起出门?” “去哪儿?” “偷山楂” …… 黎阳大学的校园里长有几棵野生的山楂树。 下了一场小雪,学生们也很兴奋,个个迫不及待地出笼,叽叽喳喳地拍照搞怪,两个拉一个滑冰。湖泊还没有结冰,荡漾着雪花入水的微波,桥上有三四个穿红斗篷的汉服姑娘翩翩起舞,身后几个扛相机的男朋友负责拍照。 小玉看得很眼馋:“下雪天穿红斗篷真好看。我就是觉得买那么贵的斗篷一年只能冬天穿,太不划算,才一直狠不下心买的。” 凌霄笑嘻嘻接话:“你想要啊,我买给你~” “不、不用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哪儿能让你破费啊~”她指指身旁,一脸虚伪地道,“再说我哥还在这儿呢,要买也该他掏钱是不是。不过呐,你吃我家住我家,花钱给女主人买一件东西表达谢意不是应当的吗,是不是啊~哥?” 凌霄:“呵~~” 又过了片刻,上课铃响。桥上人渐少,桥边的花圃里覆着一层深浅不一的雪,莫清玄厚着脸皮踩进去,指着光秃秃的树干上挂着冰雪的红果树: “嘿~!就是那儿!” 笑容竟然荡漾起来:“快!趁现在没人,赶紧动手。你们谁会爬树?” 李停站出来,然后像小耗子一样“哧溜溜”爬上树,拽了一颗丢下去。 凌霄咬一口,顿时五官拧成一团:“真酸~怪不得没人摘!” “做成罐头就不酸了。串糖葫芦、裹山楂糖雪球,制山楂酱,怎么都好吃。” 凌霄听他一说,竟然有流口水的迹象:“我会爬树,我也上去。” “那你慢点儿,你们都小心,树上滑。” 菲尼斯站在一旁左看右看,忽然说:“有人来了!” “谁?” “保安” 莫清玄大惊,凌霄也大惊,下手更快,双手所到之处丰收一片:“快快!这么多呢!!——不吃干挂在这儿多浪费!” 紧接着一个严厉的声音从桥上传来:“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莫清玄见势不妙,又捡几把地上掉落的山楂,拉菲尼斯飞快开溜。小玉也非常机灵,护住口袋里的山楂站在一旁,路人状若无其事,假装看热闹然后踱步出去。 凌霄身手敏捷,跳下树钻出花圃,跑得飞快,不消片刻,只剩下山楂树上孤零零的一个李停。 李停慢腾腾下树,乖巧的脸庞,眨着一双纯真无邪的大眼睛,说:“我不认识他们啊。是他们先偷的山楂,我觉得好玩儿,也学他们摘了一把回家送给弟弟妹妹们吃。” 所以最终,被保安逮住的只有李停一个。 ——李停鄙视那些弃他而去的不负责任的大人们! 当晚,所有人都吃到了麦芽糖裹的冰棒葫芦、玉雪可爱的山楂糖雪球,捧着肚子感到满足的时候,看到了李停的黑脸。 众人心虚:“……我洗碗!” 过了今夜,温度又回升。第二日阳光温和,凌霄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手里捧了一把枣:“真甜,慕慕你也尝尝~” 一旁莫清玄拔了颗大白菜剁包子馅,小玉打下手,李停搬出书桌在阳光底下补作业。还有一个闲人,菲尼斯,正跟凌霄靠在一起惬意地吃甜枣晒太阳,若无旁人,亲密无间。 这一幕,直看得小玉咬牙切齿:“啥活儿都不干,又懒又馋!养两头猪过节还能杀了吃肉呢。哥,赶他们出去吧!” 凌霄立即看过来,咬着枣子吞口水:“白菜猪肉饺子是真的香,莫清玄,馅儿是现成的,中午就吃饺子吧。” “哟~你还点上菜了!!”小玉气鼓鼓吹拳头。 莫清玄抬头冲他一笑,又冲菲尼斯一笑:“行啊,想吃饺子自己包。吃多少包多少,我只包自己那份儿。” 小玉听罢,手一抖:“我不会包,怎么办?” “那就擀饺子皮” “……也不会” 莫清玄微笑着摸她的头:“没关系,总有你能干的活儿。你去把地扫了,垃圾倒了吧。” 小玉忙不迭跑了 目光又移向李停,还未开口,就听李停面无表情地说:“昨天,偷山楂……” 他立即改口:“你继续写作业。” 当轮到凌霄,吃到嘴里的枣子顿时觉得不甜了,声音酸涩地提醒:“我是客人。” “寄人篱下,不是更应该勤奋?”莫清玄随手一指,“那是间空房,很久没有打扫了,你去收拾干净吧!” 想当然,凌霄不屑:“既然是空房,不住人的,费劲儿打扫它干嘛?” 莫清玄也很干脆地回答他:“就是不想看你闲着。” “呵!” 凌霄恶狠狠地磨牙 莫清玄生气,催促:“还不快去!这是你家还是我家,谁说了算?” 竟然拿出一家之主的架势,逼迫凌霄就范。凌霄想打起来的话慕慕不一定帮他,只好委屈巴巴地点头:“好啦好啦,这就去。” “嗯” 莫清玄方才满意,扭头看见菲尼斯拎着一个小板凳在他身旁规规矩矩地坐下,甚至还洗干净手,十分惊讶:“你干嘛?” 菲尼斯很识趣:“擀饺子皮。” “你会?” “不会” “……” 不会你来凑什么乱。莫清玄无语。 菲尼斯却很认真:“你教我,我就会了。” 二楼总共有四间采光好,适合当卧室的房,一家三口占了三间,剩余一间,除了莫清玄,其他人都默契地认为是留给菲尼斯住的。凌霄也这么认为,帮慕慕打扫,他自然是乐意且积极的,因为干劲十足,不到半天就打扫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不过,莫清玄出乎他意料的得寸进尺:“你去商场买一张床,再添置几样喜欢的家具,床铺被子也买一套。” “哇啊~你这就过分了吧莫清玄,要去也该慕慕去!” “为什么他去?”只见莫清玄不解地看他,“这是你的房间。” 凌霄惊呆 “你总不能一直住李停的房间。李停也不能总麻烦邻居……”他拧着眉头,认真思索着说,“而且,我也希望你能住下,帮我照顾李停小玉他们。” “——什、什么,这是我的,我的房间?!!!!”凌霄还停留在震惊中,“我的,我的???这可是你家,也给我布置我住的房间?” “这个,说来惭愧,应该我布置的,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喜好,手头又拿不出闲钱……” 是的,没钱,这个事实让莫清玄心中悲凉一痛。 “那,那慕慕住哪儿?” “一楼不是有个杂物间,收拾出来让他住。” “这样好吗?”他简直记得这在做梦。 莫清玄反问:“为什么不好,菲尼斯跟我睡,但他惹我生气的时候,我会赶他去楼下睡。” “啊啊啊啊啊我问的不是这个——” 他哀嚎一声,抱住头蹲在地上扭来拧去,窗外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像是要现原形,“我不明白,想不通!!” “多个住的地方不好吗?” “呜呜、好……” “既然好,那还有什么可纠结的。” 莫清玄微微一叹,留他一人安静地缓一会儿,自己下楼吃饭,正在吃饺子的菲尼斯抬起头,张开嘴,呼气声中轻声说了一句: “他不会感激你的。” 像在小心翼翼地提醒他。 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知道的,我也不需要他的感激。” 自那日李熙见出现后,莫清玄就再也没有见过空桐南。 空桐南像是凭空消失,连医院也不知道他的去向。莫清玄联系上秦歌,试图从他那里打听到一些消息,然后听到秦歌的声音有些……不,是很不对劲!那样若有若无的细细的喘气声隔着话筒传出,让他脸红心跳。 莫清玄想挂断电话,可是秦歌仍在断断续续地说:“……应该,唔,是去墨西哥了。” “墨西哥,他去墨西哥做什么?” “……我,呼呼,嗯呃……不知道……” 墨西哥,李熙见,“811”墨西哥暴恐事件,医生——脑中倏忽掠过一个隐约成型的念头,他急忙再问: “你知道当年我出事——苏长青出事的时候,空桐南在哪里吗?” 话筒里细细的喘气传出:“……他在,国外,墨西哥救援。” “救援?他不是心理医生?” “不,不是的……呼嗯,他是,军医……” 莫清玄等得心急火燎,实在想揪出微子启,将他一通暴揍丢进城外河里冷静冷静! “……空桐南,是,军医!就是那时手受了伤,再也不能拿手术刀。还有一件事,你,苏长青……的消息,也是他,呃……他告诉我的。” 这、难道说—— 莫清玄感到一阵心如刀绞般的惶恐,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可是,他清楚记得空桐南说过的话,既然要断,就要断得干干净净,再也别联系才好。 所以,空桐南不认他,他也当做从来不知道,他们不是陌生人一样的关系,其实,他们是表亲! ——身体里流淌着,无法抹去的,血浓于水的羁绊。 没有父母,没有了哥哥,可是,这个世界上依然有他的血亲存在。 “哥、哥哥,我该这样,喊你一声‘哥哥’么……” 他们都知道,又都假装不知道。 “……为什么现在才知道,才知道……” 他一遍又一遍拨通空桐南的号码,仍无法接通。在逐渐黯淡的阳光里,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感到一阵寒冷,回头看见窗外浓稠的密不透光的黑夜,倾轧而来。 ——像漫天渗透的黑水席卷而来,将他一口吞没。 第74章 春宵 仿佛沉在冰冷的、绝望的水底,失去了焦虑的眼睛逐渐凝聚起一点微光。 …… 晚上,因猜拳输了洗碗的菲尼斯最后一个回房间,进门看到裹着被子看向窗外的背影,头发还在滴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香甜的檀香味。 菲尼斯取来毛巾,放在莫清玄湿淋淋的头发上轻轻擦拭。 莫清玄这才回头,笑道:“你看外面,天都黑了,什么也看不见,连星星也没有。但是我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有你在我的身边,那种寂寞的感觉,自从遇到你,就再也没有过了。” “嗯,”他想了想,回答,“我也是。” 覆盖在纯白毛巾下的头发是纯正的黑,皮肤是惊心动魄的白。几缕纯正的黑发贴着极致的白蜿蜒进修长白皙的颈子,在濡湿的被子下不见了踪迹,深蓝色的被子严丝合缝地包裹着洗净的身子,仿佛扯一下被角,就会泄露出一分诱惑的香气,然而掀开它时,暴露在眼前的则是松软香甜的让人恨不得拆骨入腹的美味。 莫清玄唇间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飘荡在云端的雾气,风吹一吹就散了,可下一刻又围拢起来,萦绕在心头。 也在这时,菲尼斯意识到一个事实,被子是湿的,而里面……是裸|着的。 而这时莫清玄侧过脸来,凝视着他,眉梢低垂,眼里盈着明亮的笑意,温润动人。这一刻,苍白的脸颊迅速涨红,像万年不开花的铁树突然迎风绽放,绚烂的桃|红色蔓延上贫瘠的土地,一直延伸进灰白色的衣领里,将他整个人彻底染红。 莫清玄轻声喊那个名字:“祈慕之……” 菲尼斯惊讶地抬起头,羞红的脸颊在灯光下暴露无遗,结结巴巴问:“你,为什么会知道?” “当然,”他狡黠地笑了下,“那张身份证上写着,也可能,呵~凌霄偷偷告诉我的。我喜欢这个名字,以后我就喊你‘慕之’,慕之,可以吗?” “可以,”这是你帮我取的名字,“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菲尼斯突然有些紧张地说。 莫清玄又凑近,抵住他的额头:“那你以后也亲近点儿喊我,好不好?” 香甜的檀香味随着靠近越发浓郁起来,属于莫清玄的独特的气息,像一直向往着的那个虚无缥缈的梦踏着星光飘落下来,缓缓变成了现实。菲尼斯胸膛剧烈起伏着,跳动的心轰隆擂鼓,呼吸炽热,喉咙干涩以至发出的声音犹如颤抖一样:“青……阿清……” “好,那你以后就这样喊我。” 紧接着柔软的嘴唇印上,不知何时扯开的被子从肩头滑落,露出光洁细腻的皮肤,像揭开奶油纸的仍散发着丝丝热气的新鲜甜美的蛋糕,苍白的手摸上去,又像玉一样温凉。 夜晚很短,因此有“春宵一刻值千金”的说法。当太阳升起,所有旖旎缱绻的艳色被藏在被子下,露在外的是一张沉睡的脸,满室香甜的檀香味还未散去,缠绵在空气里,似是暴风骤雨过后满足又困倦的余韵。 莫清玄久违地做了个好梦,嘴边带着笑意,睁开眼睛,意外看到身旁菲尼斯醒着,且一脸认真地盯着他看,颇为惊讶:“你竟然比我先醒。” 菲尼斯凑到他的眼前,黑沉沉的眼睛里依旧像一片密不透光的深海,但此刻却流淌着萤火般的星光,逐渐汇聚成汪洋,点头说:“之前都是装的。不想吵醒你,所以一直在装睡,等你走了,我就抱住你的枕头高兴很长时间。” “……” 竟然是这样!他居然这么长时间,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真是,太粗心了,他既惊喜又气愤:“你抱我不是更好?” 菲尼斯摇头:“不敢……” “那怎么昨天敢了?” 他扶着酸疼的腰尝试坐起来,低头看到手臂、胸前青青紫紫的或捏或咬的痕迹,这一刻非常赞同凌霄的话:太色了!!而且很强,很激烈,从外到里、从头到脚,几次清洗,似乎还沾满了不属于他的气息。正要坐起,菲尼斯突然有了动静,爬出被窝,虚压在他面前的被子上,细长的脖子前倾,脸探过来,黑漆漆的瞳孔里仿佛跳跃着炙热的火苗。 莫清玄目光不禁落在他不停吞咽的喉结上,微微向后倒去,拉开两人过于紧密的距离,道: “还要?” 菲尼斯没吭声,只是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 他被看得口干舌燥,脸颊止不住发烫,显然也很愿意,但理智:“不行!你难道要我躺在床上一整天吗?凡事要讲究个循序渐进,你不怕精尽人亡,我害怕!” 菲尼斯低头咬了咬他的脖子,有点儿疼,更像通了电一样酥酥麻麻,敏感的身体简直不能承受这样的撩拨,仅一下,就溃不成军。 直到中午将近十二点的时候,他们两个才出房间,还是菲尼斯扶着莫清玄的腰慢慢走下楼梯。 饿得嗷嗷叫的小玉瘫软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哥哥哥~你还做饭吗?再过一会儿你可爱的妹妹就要饿死了~~” 另一张沙发上,大口嚼方便面的凌霄扯唇冷冷一笑:“锅里有饭,你不吃!饿死怨谁。” “你做的那能叫‘饭’吗?”她难以置信地尖叫,大声控诉,“都糊了——你自己都吃不进去,还想让我们吃?!你没看见小弟喝了你的饭,跑了两趟厕所呐,上学还迟到了!我的天~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把大米粥熬成芝麻糊的,你哪儿是做饭,分明是黑暗料理杀人不见血呀~呜呜呜~~我好饿,就两包方便面你还全抢走了!” “嗳嗳嗳你别血口喷人,小孩子吃饭才能长身体!你知不知道方便面是垃圾食品不能吃,我怕浪费才勉为其难自己吃的。” 莫清玄扶着腰靠在沙发上,惊讶问凌霄:“你会做饭?” 凌霄肯定:“会!” 菲尼斯戳穿:“他不会。” 小玉立刻叫喊起来:“看吧看吧,我没说错吧!他就是不会做饭!” “给你做饭就不错了,还挑?” “这已经不是挑不挑食的问题了,是你的饭能吃死人吧?” “那我也是好意,见你哥白天任劳任怨照顾你们晚上还要伺候慕慕实在辛苦,才不辞辛苦早起做饭的,你们不领情就算了,还敢嫌弃?” “凌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你做的饭也实在太难吃了!” “好吧……” 凌霄简直要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那个,我喊外卖,你要不要?” “要要要——要的!要的!” 从始至终无存在感的莫清玄:“……没人管我么?” “管你什么?”小玉偷瞄他的腰,“你该理解我,我这不是不想让你感觉到尴尬嘛。难道关心你们一夜几次,傻乎乎地问你疼不疼吗?” “……” 莫清玄的脸立即热了热,道:“你说的对,还是先别管我了。水……” 一杯热水送到嘴边 “谢、谢谢慕之!” 菲尼斯点头,低头又摆弄自己的衣角。这一幕落在凌霄的眼里,嘻嘻~不错的表情,满意地点点头,又冲莫清玄挤眉弄眼:“我都有点儿羡慕你们这绝美的爱情了。撮合你们,我也出了不少力的,媒婆还有红包收呢,嘿嘿~我有什么好处不?” 莫清玄垂下眼帘,小声中透露出贫穷的气息:“我没钱……” 这个家里,应该数他最穷。 “我不要钱,承蒙莫先生关照,这几天我过得十分舒坦,所以以后我打算时不时长住这里,我已经挑好家具了,下午就送上门!往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不用再这么客气,厨艺嘛,会抽空磨练下的。” 凌霄一副“凡人哈哈哈感恩戴德吧!”嚣张的表情,气得取外卖的小玉又想踹他一脚。 “你的饭——” 莫清玄笑道:“欢迎~李停的家长会就交给你了。” “啊?什么家长会?”凌霄笑容僵在脸上 小玉幽幽说道:“小弟期中考试不理想,老师让叫家长。” “我没想到那孩子的成绩那么差,班主任的电话都打到家里了。”莫清玄送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让他自行体会。 小玉也说:“我见过那个班主任,是个更年期的老太婆,说话大嗓门儿比你还吵,看着凶巴巴的,可不好惹了。” 凌霄呆:“……” 南国接到莫清玄电话的时候,还在“啪啪啪”敲键盘,愁得头都要抓秃了。 “什么,你来警局看我?为什么?” 莫清玄无奈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家里装修,太吵了。秦歌病着,沈荼不知道去了哪里……” “所以就来找我吗哈哈?那你过来吧。” 警局在市区繁华路段儿的边角上,背靠古香古色的风月茶楼,左边花园、右边大马路,面朝大海,一个老太太蹲在大马路旁卖水产,大黄狗围着她摇尾巴,旁边还有个卖手抓饼的小推车。 莫清玄小跑过去,指着不远处的建筑:“老太太,那是警察局吗?” “汪!——汪汪汪——”大黄狗突然扑上来 他心一惊,忙往后躲,然后听到一个柔和的女声从小推车后传出,连忙呵斥: “大黄过来!别吓着人家!!” 大黄狗脖子上拴着缰绳,蹿出几一米多远就不动了,摇晃脑袋朝莫清玄“嗡嗡”低吼。 莫清玄这才注意到小推车后的妇女,道:“大姐,请问前面是警察局吗?” “是的、是的呐。这狗见了生人就扑,吓着你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 心里却不禁嘀咕,警局门口摆摊,不怕被没收工具?见到南国,南国一拍脑门儿: “哦,那是警卫大爷的婆娘和儿媳妇。” “……” 所以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么。他无奈,道:“确实,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想也没哪个不怕死的敢来警察局门口掀摊子。” 南国的娃娃脸像泄气的皮球平添消瘦,都不圆润了,莫清玄担忧:“是不是经常加班,工作压力太大?” 南国气得叉腰:“是局里空降了个领导,新官上任三把火,总是嫌这嫌那的,还故意跟我作对似的总挑我的错!!真见鬼了,每次迟到都能被他逮到,罚去扫厕所啊艹!” 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外走廊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犹如沉雷一样滚滚而来: “南国——” 就见南国立即一个激灵,像被拎起耳朵的兔子一样跳起,然后死死抱住莫清玄的腰:“他来了他来了!他又来找我的茬儿了!嘤嘤嘤~” 下一刻房门推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男人走进来,自带压迫力,将抖若筛糠的两人逼至墙角:“组里开会为什么不去,还有,这个人是谁?办公室重地不允许外人出入,你又忘记了?” 他眸子细长,眉梢上吊,斜睨人的眼神十分有气势,但又给人一种狐狸一样精明算计的感觉。 莫清玄本不想抖的,但身上南国抖得实在厉害,那双半眯着打量他的狐狸眼又冷得阴沉、刺得犀利,导致他和南国一起抖起来,像操场上被教导主任抓包的小情人儿,而且,他确实有一段不怎么坦荡的日子,面对警察总会不自觉地心虚起来。 南国本来很怕,怕得厉害,但是看到莫清玄比他更害怕,胸中立即升腾起一股火热滚烫的责任感。挪到他面前,挡住江锋的视线,道: “这个是我朋友,胆子小,你别吓唬他。有什么冲我来!” 娃娃脸就算皱起来也是个包子,在锋利的刀刃下削成了盘中餐。 “呵!” 两人身材相当,但气势差了太多,以至于南国被碾压。 莫清玄暗叹一声,同时伸出手:“你好,我是南国的朋友,姓莫,名清玄。抱歉没打招呼就进来,要是打扰到你们,现在出去就是。” 他作势要走,南国势必挽留:“别啊!莫清玄,你别管他!局里又没什么案子,我找你聊会儿天叙叙旧怎么——” 下一刻与江锋擦肩而过的时候,脚步不禁停住,说: “走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江警官,就现在吧,请您去喝一杯茶,不知您方不方便?” 南国声音卡在嗓子里,还颤了一下:“啦~?” 竟然约上了? 江锋看了眼腕表,道:“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南国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不是吧,莫清玄你有问题找我呀~找冷面狐狸干嘛?” 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巴,完蛋了! 江锋果然怒目:“冷面狐狸?” “不、不不不不是我起的外号,不知道谁起的。大家私底下都这么叫你,我才跟他们学的。” ——这是被赶去扫厕所的节奏啊!莫清玄救我! 没问题,莫清玄偷偷比划了个“OK!”的手势,缓缓笑道:“您肯答应,我的荣幸。不过我面对生人就容易变得紧张,尤其像江警官这样严肃的警察,所以,还请南国跟我一起。” “可以” 这一刹那,江锋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名为“莫清玄”的青年是有备而来。 …… 传言或许是真的,这颗人头的价值在黑市已经炒到三百多万美金,在真相大白之前,还会涨。 第75章 理想 风月茶楼 贵客上门,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殷勤招待:“江警官,今儿的风真大,把您都给吹来了。哎哟这又是哪位,长得真俊俏,要是我再年轻个十来岁,可不就是郎才女貌。” 南国凑近,小声说:“别做梦了!上壶茶,再端来一盘瓜子,嘿嘿~有好戏看!” “不错嘛,不枉姐姐我平日里疼你。” 他心想您哪儿是“姐姐”呀,分明“大妈”嘛,认清自己的年龄好不好。可娃娃脸还是笑着的,说: “那是那是。” 三楼“梅”字房,茶果点心一应俱全。南国一边嗑瓜子,一边暗自打量他们,哼哼~江锋他分明是对莫清玄有意思,这么好玩儿的事怎么逃得了他的火眼金睛。 江锋先道:“久闻大名。” 莫清玄、南国对视一眼,看出对方眼里的疑惑。 “你平常提到过我?” “我没有!” “那……江警官是怎么知道我的?”他看向江锋,目光惊疑不定。 南国一边嗑瓜子,一边内心:装,你还装?!呵~有本事继续装下去。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确实从别人处听说过你的事迹,实在令我叹为观止。对了,莫先生你想请教我什么问题?” 江锋像是知道莫清玄的底又故意不说,又似乎装神弄鬼探虚实。但他五官硬朗,表情冷峻甚至过了头,可非但不显得冷淡,反而给人一种稳重又出奇可靠的感觉。 莫清玄羡慕地道:“我曾经也想当警察,可一个朋友劝我说,一个纯粹到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人是不适合当警察的,我想知道你怎么认为?” “你是那个纯粹到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吗?”听江锋话音一顿,又接着说,“如果是,那我赞同你的那位朋友说的话。” “那你呢,是个怎么样的警察?” 这个问题过于深刻,江锋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回答。 一旁喝茶的南国心想:怎么不问我,问了就是混吃等死的警察…… 江锋停顿了片刻,低头看了眼腕表,抬头问道:“你害怕失败吗?” 他果断道:“不怕!” “那如果失败,你就会死呢?” 莫清玄一怔,然后缓缓说:“没关系,我不怕死。” 江锋又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一个死人能够保护谁?” 莫清玄不觉愣住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警察是怎样危险的职业,但是,这不是怕不怕死的问题,而是如果连警察都跑了的话,还有谁站在受害者的面前?这是身为警察必须有的觉悟。这座城市的颜色是灰色的,有光明的地方也孕育着黑暗,世界上有好人和坏人之分,当然也有正义的警察和邪恶的罪犯,那你有没有想过,正义的警察想要制裁犯罪人,首先必须跟他们作斗争,如果你没有足够的头脑,没有与狡猾的犯罪分子周旋的能力,那死掉的会是谁?” 这一番话说下来,连南国也目瞪口呆,手里的瓜子掉了,仿佛回到当时分别的那一幕,苏长青黯然神伤地对他们说: 没人指望警察,我比谁都明白,坏人太强大,警察根本派不上用场;没人比我更清楚,警察是怎样危险的职业,可是,这不是赢不赢得了的问题,而是警察必须挡在老百姓的面前。如果警察都跑了,那谁来制裁坏人呢。 苍白的灯光将他青稚俊秀的面孔照得惨无人色,连嘴唇都是微微泛青,唯独发出的声音非常清晰,像破碎的玻璃摔在地上尖锐刺激得耳膜都隐隐嘶鸣。在令他窒息的痛苦与绝望中,苏长青说:只要有一个警察挡在我的面前,我也不会有这样强烈的感受。所以我想当警察,站出来,像为我自己挡住痛苦绝望那样……保护弱小的他们,亲手制裁那些谋私谋利无视他人生命的犯罪人。 所以他走了,离开了621宿舍。 整整三年,再没有任何消息,直到四年前的一个夜晚,他个菜鸟警察刚转正,满心欢喜地去找老朋友们庆祝,买了烧烤啤酒还有水果,却接到秦歌的电话: 苏长青死了 仿佛一个雷劈在头顶,眼里白茫茫一片虚无,他连站不站不稳,靠在电线杆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想到问秦歌这样不明不白的消息听谁说的? 当时像在做梦,直到第二天,他坐在床上勉强觉得头清醒了一点儿,立即翻出电脑,与另一个代号“不死鸟”的黑客合作,侵入军部系统窃取了苏长青的档案,才知道了事情的原本始末。 到今天竟然已经七年,隔了七年,他从没想到死去的人还能复活,他们竟然还能再见,哈哈哈虽然已经不记得他,不过没关系,大不了从头再来,无比帅气地自我介绍: 我是南国,嘻嘻你的老公~ 不过有时候也会纠结,唉~为什么苏长青变成了莫清玄,还一点都不温柔。南国默默撅起了嘴巴,颇不舒心,托起腮帮子凝视莫清玄端正斯文的脸,见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逐渐蔓延出一股酸涩的水汽,看上去朦朦胧胧,像下一刻就能传出悲哀的呜咽声一样…… 他不禁一愣,忙揉了揉眼,再抬头看时,只见莫清玄眼底一片清朗,仿佛刚才只是大脑昏沉产生的错觉。 莫清玄仍在思考江锋的话,仿佛若有所悟,道:“愿听指教。” 江锋冷笑:“我没什么好指教你的。在我看来,警察就是一个狡猾的猎人,如果做不到狡猾,自己反而会沦为猎物的口中餐。我有一个朋友,在他人生中最绝望的时候,没有人帮助他,以致他后来走上歧途,等我长大能够帮助他的时候,可是已经迟了。而你现在还有得选,这就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不是吗?” 这话里有话,莫清玄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选什么?” 随即心一沉,隐约猜到了什么,道: “你想我自首?” “啊~自首啥?你犯啥事儿了?”南国听着听着,就听出了一头雾水。 莫清玄沉着脸,然而江锋的脸色更凝重,道:“你如果自首,警察还可以帮你……” “抱歉。”他笑道,“我自认是个好人。就算有罪,你也得先拿出证据不是。半个小时应该早到了吧,江警官应该还有其他的事要忙,我就不打扰了。” 他站起身,又对南国说:“你送我吧。” “好啊~” 南国乐颠颠起来,挽住莫清玄的胳膊。两人大摇大摆地走出茶楼,远见海面广阔波光粼粼,半轮太阳已经落进海里,剩下半个也摇摇欲坠,红得浸了血,将整片海水染透,迎面出来的风似乎散着腥味儿。 南国指着那太阳说:“要沉进去了。” 莫清玄却紧盯那张深沉的娃娃脸,说:“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问了你就会说吗?”只见娃娃脸嘻嘻一笑,又无奈地耸了耸肩,“我知道一点儿,可也就一点点。” 南国伸出手指头,比出指甲盖那么一小点大。 “你以为沈大神干什么去了,还不是知道黑市你悬赏令的消息吓得半死,回意大利搬救兵去了。唉~我都不知道你怎么得罪黑道上的人的,个个打个鸡血似的要杀你拿奖金,三百多万美金呢乖乖,垒起来得多高啊~~能直接砸死我的吧……” 莫清玄苦笑:“你想知道么,那我就告诉你。” “啊别~!我怕我知道了死得快。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个大概。”南国苦恼地搔了搔头,“而且,我也不关心你做了什么,当务之急是怎么保住你这条命吧。其实我也觉得自首是最好的选择呐,但是……不过嘛,你是莫清玄,也是那个我无比崇拜的苏长青,大名鼎鼎的621宿舍长,就算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我还是觉得,你从来没有变过,到现在的这个情况,我甚至觉得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所以才一点不慌?” 他惊讶:“你又猜中了?!” “嘿嘿~你可是我最崇拜的一个人,仅次于我爸。我的偶像,我的Super Star!这么厉害的人,要是沦落到被追杀的惨兮兮的份儿上,那岂不说明我眼瞎?!”南国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的圆眼睛,笑容更加得意,“你看,贼亮是不是,不会看错人的。” 然后他撇下嘴,娃娃脸露出几分委屈巴巴,又好像撒娇。 莫清玄心有所动,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南国就听话地过去,站在他面前嘻嘻傻笑。 “你唉……” 莫清玄的手落在那宽厚伟岸的肩膀上,竟然需要抬起头,踮起脚尖才一般高,不禁微微一叹:“……都长这么高了。三个人里面,你永远是最出乎我意料的那个。” 南国微屈膝盖,低头,恰好靠在莫清玄的肩膀上,像小狗似的蹭了蹭,问:“你会死吗?” 莫清玄失笑:“虽然很危险,但是不会,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死的。” “那就好。” 留恋了一会儿,他直起腰,抬起头,眼眶蹭得微微发红,说:“那我就不担心你了。那些事情我相信你办得到,你可是苏长青,我等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没想到能再次遇见的苏长青。虽然没能成为同事很遗憾,但是,兵哥哥也是很帅气的,记得当年军训你穿迷彩服那腰、那腿……就很帅气,穿军装一定更帅气的对不对?” 莫清玄点点头,脸庞在赤红的余晖中染红了半边,半边血色、半边雪白,仿佛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在同一个身体挣扎着,共同占据了眼前这具看似脆弱实则钢铁般坚毅的身体。 莫清玄在那一脸期盼中点了点头,说:“会有再见面的那一天的。那时候,一定,我就是你的宿舍长。” …… 那个时候,为什么不选择当警察呢? 好像有那样一个人,在他耳边很凶、声音很大地教训他:你刚正不阿,你嫉恶如仇,你拥有满腔热血还有一颗不怕死的决心,可像你这样的人偏偏当不了警察。你认为这个世界上存在绝对的公平、正义吗?你真的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好吧,你相信,可是我告诉你,想当警察,就要学会审时度势。如果你忍受不了黑暗的一面,那么,你就不适合当警察。 然后,他问:不当警察,那当什么呢? 那个人很认真地回答:来从军吧。军人不需要考虑善恶是否有报,你只需要遵从一条——服从命令。 烈焰与蝴蝶,在雨中燃烧。 那红色的火光,仿佛是他的鲜血。 …… “哇真漂亮,才一个下午就装修完了~” “那当然,我一直盯着,还有慕慕帮我贴壁纸。” “有电脑,可以打游戏吗?” “可以是可以,你作业写完了吗?” 楼下厨房飘出酸菜鱼的香味,菲尼斯打酱油回来,只见沙发上莫清玄困倦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窝黯淡,眼皮几乎睁不开,道: “我抱你回房。” 这时一大两小兴奋地跑下台阶,深深吸了一口气,异口同声说:“好香~~” 小玉:“靠海就是好,一天三顿都能吃鱼。” 李停赞同地点头:“哥的手艺也好。” “那是~”凌霄骄傲地抬高下巴,手捏兰花指,一副蔑视尔等凡人的表情,“慕慕看上的,肯定文武双全,上得厅堂下得了厨房,舞得了墨、抡得了大刀哈哈哈——咦,他这怎么啦,是不是没睡好,慕慕你赶紧抱他回床上,这里交给我们!” 小玉捂嘴小声说:“饭好了叫你们。” 三人目送他们上楼。小玉心有戚戚然:“菲尼斯就不懂温柔点儿嘛,跟没吃过猪肉似的,一晚上就把哥搞成这个虚脱的样子……” “喔喔你把莫清玄形容成‘猪’哦,那岂不就是莫清玄那头猪拱了慕慕这颗白菜,这样好么真的没关系吗?” 凌霄突然浮夸的表情取笑。气得小玉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小兽一样扑上去撕咬他的脖子,但被李停死死拦住: “姐——姐,酸菜鱼在火上多久了,好了没有?” 便在这时,厨房“轰——”一声,仿佛炸了! 三人齐齐一愣,然后飞快跑进厨房,见一锅酸菜鱼还在火上熬,据称“加厚钢化玻璃”所以贵得要死,莫清玄趁超市打折才咬一咬牙狠下心买回家的锅盖噼啦啪啦像被石头击碎的冰面,满满龟裂的白纹,不禁心急如焚。 凌霄:“……该怎么做才能保住这一锅汤?” 小玉:“怎么办,锅盖还能要吗,能不能修?” 李停简单直接:“哥——” 第76章 选择 莫清玄不知道自己买的锅盖炸了,躺在床上,竟然有种奄奄一息的柔弱。 菲尼斯坐在他身边,握住冰凉的手,问:“为什么不开心?” 莫清玄睁开眼睛,气息微弱,说:“不是心情不好,而是太好了,第一次心情这么好,这么长时间了这竟然是第一次……这么一想,然后就……又变得不好了。” “……” “唉我没事,就是有点儿冷,你帮我拿两条厚实的棉被过来。” 菲尼斯神情一愣,低头看盖在他身上的一层又一层的厚羽绒被,足足有四层之多。可莫清玄的手还是很凉,莫清玄还是觉得冷,冰凉的身体在温暖的被窝里瑟瑟发抖,然后,他看到菲尼斯弯腰解开鞋带,鞋子脱了,外套脱了,里面是一件贴身的的纯白短袖,细长干瘦的手臂露出来,伸手往里推了推他。 莫清玄便往里挪了挪,见菲尼斯掀起被角在他身旁躺下,且侧身面向他,说:“我抱着你睡。” 莫清玄求之不得,立即上下其手,依偎在他怀里,嘴里不禁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真好~” 菲尼斯瘦,抱在怀里像抱住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虽然有人的体温,但终究不舒服。只过了一会儿,他就松开,只枕着菲尼斯的手臂沉沉睡去。 早睡的结果是,凌晨一点多睁开眼睛,脑子十分清醒,而且很饿。他被锢在菲尼斯的怀里,扭头就是那张深刻而苍白的睡得安安静静的脸,眉毛又长又浓,鼻梁直挺,吸血鬼一样苍白的皮肤在灯光下仿佛渡了一层柔白的光,没有平日里的阴沉,倒显得安静乖巧。 本该是静谧美好的时刻,可戳着他大腿根的那个东西…… 莫清玄全身一僵,脸颊迅速通红冒白烟,无声骂了一句:个禽兽!边小心翼翼推开身边人,下床,脚步放得很轻,偷偷摸摸走出房间,他才松了口气,下楼找一碗酸菜鱼,哪知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翻冰箱,里面只有生菜鲜肉拌的饺子馅,均是不能吃的生食。 肚子“咕噜~咕噜~”开始叫唤 然后,莫清玄想到了邻居家仍挂在枝头上的枣子,大半夜的,应该不会被发现。思极此,他先小小心虚了一下,然后三两步跑出门,到院子里看到探进墙头的大片树影,黄叶子被寒风吹着不断飘落下来,偶有三三两两个枣子“啪啪”掉到地上,捡了一大把,拿一个在袖子上擦了擦就送到嘴边,入口清凉,牙齿轻轻一咬就开了,果肉坚实爽脆枣核小,味道甘甜。 实在可口,他忍不住蹲下又捡两把,将口袋装得慢慢的,正在这时,“呼”一阵寒风吹过,头顶上的枣树哗啦啦作响,继而有枣子不断砸下来,砸在他的身上、肩膀上、头上,冰凉的枣子掉进脖子里,他不禁打了个冷颤,浑身火热的温度瞬间被抽空,手脚登时一片冰凉,一个尖细的嬉笑声突兀响起,在他头顶上说道: “你好呀~莫清玄,我们又见面了。” 那个“呀”何其灵动,清脆轻佻,却比寒冬的风还要冷,像是挂在屋檐上被夜里的风吹响的银铃声。 莫清玄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墙头上那一片晦暗不明的树影里探出一张苍白的过分熟悉的面孔,正冲他露出深情款款的微笑。 那张脸十分苍白,像是被风吹了很久才血色全无,看上去轻飘飘的仿佛挂在墙头上一样。他却不知,他此刻的脸也同样苍白,注视着那张脸,好半晌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 “苏、苏长青……” 那青灰的嘴唇弯出微笑的弧度,说:“是的,是我。一阵子不见,你看上去比之前好过了很多。” 莫清玄站起,难以抑制心中的惊讶,缓缓道:“我以为你不会出现了……” 那张笑脸问他:“为什么这么以为?” “因为,因为我已经不需要借用你,来看清楚自己的内心了。”他指着自己的脑袋,“不管这里有没有记忆,只要我认定的事情,不会因为我的身份有所改变就不去做。” “哦?”那张面孔好奇地问道,“做什么?” 像是长久的对峙终于占了上风,莫清玄的语气忽然放轻松,似乎有些捉弄的意味:“你不是苏长青么,怎么会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呢?我还以为我所想,所烦恼的,你都知道,连我的痛苦都能一击必中。现在看来,你也不是无所不知的。” 趴在墙头上的那张笑脸逐渐失态,变态…… 莫清玄又捡起一颗枣子,啃了一口,边思考说:“有一件事情我想找你确认。苏城的事情你似乎知道一些,是谁告诉你的?” “我当然知道,可为什么要跟你说?嘻嘻~等你恢复记忆了,不都知道了吗?” “不,不一样的。那些只有苏城、苏长青父子才知道的对话,连我自己都记不太清了,你是听谁说的?” 他抬头凝视着那张笑容逐渐变态的脸,在这漫长黑夜里似乎显得更加苍白,诡异,有一层无法看清楚的迷雾,将他二人隔离开。每当想看得更清楚时,却反而飘得更远,尤其听那得意的声音嘲笑他一样说: “那你记起来呀~嘻嘻你刚才不是得意洋洋地教训我么,怎么报应这么快就来啦~~” 他揉了揉额角,无奈:“好吧,我认输,我回去睡觉了。您请自便。夜深露重,你又爬那么高,请当心身体。” 转身的刹那,还没迈开步子,墙外乍起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喵呜~~!!” 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的第一猫 莫清玄当即冲出院门,紧接着听到“哐当”一下坠落的声音,一个银白色的小巧物什正巧落到在他脚下,前方石砖上飘来一个张牙舞爪形同鬼魅的影子,影子尽头是一双皮革绒的靴子,看着颇为轻巧时尚。 视线上移,是一身洁白的长衫,腰间系了一条鹅黄色的丝绦,清雅别致古香古韵,像从一卷古画里走出来。因为天寒,那少年又披了一件及腰的短斗篷,既不臃肿又衬得那人英气飒爽,脸颊藏在毛绒绒的斗篷帽里,看不清楚模样。 莫清玄却记得,认得的,说:“郑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少年拉开帽子,露出一张端正娟秀的稚嫩面孔,表情严肃,似乎不高兴,声音听着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沉重,说: “有人要杀你,你知道吗?” 莫清玄盯着脚下的银白小□□,愣愣点头:“知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吗?” 郑厄板着脸:“我说过要教训你一顿。” 这是找他打架来了?莫清玄无语,盯着黑漆漆的不见星月的夜幕,不确定地问:“现在?” 少年却摇摇头,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不用了。我是偷跑出来的,不能在外面待很久,阿……莫清玄你,既然知道有人杀你,那你就保护好自己。那把枪留给你防身用的。” 冰凉的小□□握在手里,当试图扣动扳机,他不禁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很久以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是这样握住冰凉的金属物,坐在灯下仔细擦拭,耳边那些嘻笑打闹的声音逐渐远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日子变得枯燥又漫长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胸腔里跳动的心也随着手里的枪日益变得冰冷、坚硬起来。 ……在冷冰冰的时间里,逐渐死去一样。 他不禁抬头望着少年那陌生的面孔,问:“为什么?” 郑厄依旧板着脸,说:“你身边的那位菲尼斯是你无法想象的极厉害的人物,跟着他,能保你性命无忧。” 他却情不自禁地笑了,客气而疏远:“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的父亲苏城曾对我说过,如果在死亡与苟且之间选择一条路的话,那就选择死亡吧。因为苟且是逃避,是屈服,如果我听了你的话当一只雏鸟躲在别人的翅膀下,跟苟且有什么不同呢?” 少年在听到“苏城”这个名字的时候就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为之震惊的模样。 “当我选择苟且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死亡却未必是真的死亡。我实在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但我也不想我的人生一塌糊涂,我有梦,有理想,我甘愿为我所做出的选择去死。” 他将小□□收进袖子里,又笑了笑,说:“它会派上用场的,谢谢你。” 听他说完,少年竟然不吭一声,垂下眼眸表情分外沉重,然后转身飞快走远,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莫清玄惊奇无比,回到院里见墙头上树影摇晃阴风飒飒,枣子落了一地,不禁后背一凉,脚步飞快地回房间,关上门,蹿上床钻进被窝的刹那,身旁传来火热的气息,身体才缓慢回暖。 这时耳边扑过来滚烫的侵略呼吸,随即两条手臂缠上的腰,将他整个人搂进一个坚硬平坦的但一点儿也不柔软的怀抱里,硌得他心口发慌,忙抻着脖子吸进一口气,再吐出来:“哎你给我醒醒——慕之!祈慕之!你别装了,你是不是醒着?” 下一刻,果然见漆黑的夜晚里一双更黑沉沉的眼睛睁开,正专注地看他,说: “你身上很凉。” “是的呀,因为我刚才出去了,摸黑偷了几把枣子,要不要吃?” “你饿?” “还很精神。起来,陪我玩个游戏吧。” 卧室灯全开,整个房间顿时亮如白昼,两张对视的面孔映入对方眼底,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将在明亮的灯光下暴露无遗,一如躲藏在黑暗里的不相知的隐秘无所遁形。 数不清多少颗清脆甘甜的枣子,咬一口皮薄肉厚,被随意丢到深蓝色的柔软床铺上。两人面对而坐,猜对方手里有几个枣子,猜错了,就要接受惩罚。 莫清玄拿出五颗枣子,左三、右两个,负在身后,说:“慕之,你猜我右手里有几个枣?” 菲尼斯凝视着他的脸,一动不动,说:“三个。” “好吧,你猜对了。换你。” 菲尼斯拿了一个,双手藏到身后,学他问:“在哪只手里?” 莫清玄当然不知道,又没有灵犀一点通的本领,瞎蒙:“左手?” 菲尼斯抿着嘴唇,双手摊开,一颗半红的枣子躺在右掌心。 “……我输了,我吃掉。” 惩罚很简单,吃掉猜错的枣子就可以了。但心里还是不服气的,莫清玄嚷嚷:“再来再来!加大难度!再加一条,输了的人要在脸上要画小乌龟。” 菲尼斯点头 莫清玄拿两个:“猜在哪个手里?” “左手一个、右手一个” ……又猜对了! “再来!” 菲尼斯仍然拿一个:“左手还是右手?” 他几乎咬碎一口白牙:“右手?” 菲尼斯定定看着他,仍不说话,摊开双手,只见枣子安安稳稳地躺在左掌心。 莫清玄“咔嚓咔嚓”吃掉:“小乌龟欠着。再来。” 他这回效仿菲尼斯,也拿一个:“左手还是右手?” “左手” ——又对了! 你来我往,本是闹着玩儿的,可到最后——“嗝~”莫清玄不知道吃了多少个枣子,头顶仿佛冒烟,不服气不敢相信心态爆炸几乎大吼大叫极其失态地指着菲尼斯的鼻子: “为什么——为什么你次次总能猜对?!!你作弊,你老实交代,你用什么方法知道的——要是不说,哼!别怪我不念旧情,上大刑伺候嗝~!!” 他吃撑了 菲尼斯狭长的眸子忽然弯起。这是一个波动的弧度。 他立即眯起眼睛,欺身压上,像是恶霸欺负良人:“我怎么觉得你想笑我?” 菲尼斯绷紧嘴角:“我没有。” “那行,就剩一个了,最后一局,还是你猜!” 他忍着即将爆炸的怒火,将枣子拿到身后,左手换右手,换来换去,突然手一松,枣子无声无息地掉到床铺上,但他仍然问:“左手,还是右手?” 菲尼斯立即回答:“……” 可是嘴巴刚张开,他又顿住了,因为莫清玄又偷偷将枣子捡回手里。 ——而这个弧度极小、细微到从他正面根本看不出来的动作,菲尼斯几乎在同一时间觉察到了。 这绝非偶然,就好像他不管在哪里菲尼斯都能找到他一样的不同寻常。 第77章 复仇 清晨,第一缕阳光冲破云层,金色的光辉在静谧浩淼的大地跌宕开来,从丛林滚滚而落,又像温柔的双手抚摸情人多情善感的脸颊。 菲尼斯听着滚滚而来的风声,嘴唇上弯,苍白的面庞在阳光下逐渐浮现出一个抽搐一样的诡异又惊悚的笑脸。 ——这个笑脸被刚起床打哈欠前脚出门后脚看到的凌霄看到,一大清早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哎呀我的眼睛——我眼睛要被闪瞎了,这是怎么啦,看上去心情这么好,是不是莫清玄他嘿嘿~对你千依百顺有求必应了?” 菲尼斯正蹲在院子里,看墙头上的枣子…… 这天的早饭尤其丰盛,莫清玄脸上的笑容温柔得不可思议。李停眨眨眼,不明所以,小玉看了一眼就羞得脸颊通红,忍不住捧住脸害羞又惊叹不已:“天呐~你看那恋爱的粉红泡泡,都要溢出屏幕了!!这是,昨晚上又发生什么了?” 凌霄直接戳当事人:“他怎么啦?” “我也不明白,”菲尼斯也拧着眉头,“为什么我猜错了,他看上去反而很高兴?” “什么什么,猜什么?你俩偷偷干什么了?” 换作平常,菲尼斯早就一五一十说出来,可一想到那、那最后一颗枣子,很甜,又湿答答的……浓烈得填满要溢出的充斥着檀香味的气息让他目眩神迷。 凌霄立即“哦~”了一声,也学小玉捂住脸:“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别说了。怪不好意思的。” 菲尼斯点点头,回头看见莫清玄站在桌旁熨衣服,衬衣黑裤这样的寻常衣服穿在他的身上,就显得格外修身,那肩膀松直,那腰身削细、双腿不粗不细刚刚好,真就是窄腰长腿,衬衣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好,衣摆收进腰里,斯文秀儒。手指将褶子细细抚平,再仔细熨烫,之后晾在衣架上,动作不紧不慢,神情专注认真。 菲尼斯盯:“……………………” 过半晌,凌霄木着脸递上一块帕子:“口水擦擦,要流出来了。” 他又问: “莫清玄,你真是越发贤妻良母了,连熨衣服也会,怎么什么都会?!” 莫清玄头也不抬:“也有不会的。” “咦竟然有你不会的东西”,他啧啧称奇。 “当然,我不会的太多了。” “比如?” “生孩子” “噗——”凌霄喷茶,迅速用手背抹干净,“怎么,听你这语气很遗憾?” 莫清玄终于肯抬头看他们,一丝目光分给菲尼斯,遗憾地说:“你也不会生……” 菲尼斯脸色登时惨白,嘴唇哆嗦:“你喜欢小孩子?” “应该吧,刚出生的小孩子抱在怀里,就这么点儿大——”他伸出手掌,比划出一个婴儿的大小,“小小的、软软的,身上有奶香味儿。看他像小老鼠一样爬来爬去,喜欢笑,可一笑就流口水,我奶他长大,从宝宝牙牙学语,到宝宝上窜下跳像狗子一样一刻不安生,可是当我抱着他的时候,他就安静地躺在我的怀里,听我说话。我会教他读书练武,让宝宝长成一个非常活泼又爱笑的孩子。” “嗯……”凌霄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怎么听着像养成游戏?” 菲尼斯低落:“我不会生。” “欸欸别消沉啊,慕慕,正常点儿的都不会生的好吧。” 小玉慌里慌张下楼:“啊啊啊啊啊啊完蛋了——约好十点钟到森林公园拍片儿的,怎么睡到这个点儿了!!哥你怎么不叫我?” “你不是说改到下午?” “欸好像是的!”小玉顿时不慌了,拍了拍脑袋,“我这脑子睡糊涂了,给忘了,改成下午三点了。” 凌霄好奇问:“拍什么片儿?” “汉服模特,”她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端着两屉小笼包,边吃边说,“计件给报酬,那老板也算我熟人,她家的店都是请我当模特的。” “哟厉害呀,你自己去?” “当然不是。我长这么漂亮,又这么柔弱,万一遇到坏人往哪儿跑。还是森林公园那样偏僻的地方,弟弟上学去了,哥他整天忙,要不你陪我去?今天刚好周五,完事儿一起去接弟弟放学。”小玉坐到凌霄身旁,狼吐虎咽,毫无吃相可言,“电影票我就帮你掏了怎么样?” 凌霄歪了歪头,沉思:“可以考虑。可你说莫清玄他整天忙,忙什么?为什么我看着挺清闲的。” 小玉幽幽道:“忙着谈恋爱啊~” 下一刻,耳朵一疼:“哎呀呀~哥你别揪我耳朵,疼疼疼疼疼啊我错了我不胡乱说话!” 说着轻轻拍了自己的嘴巴几下 莫清玄松开,问:“你有没有要熨的衣服,赶紧收拾出来,错过这次,我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这闲工夫……” “有的有的!我下午要穿的汉服都要熨一遍。”她叼着个包子,射出弓的箭一样蹿出去,“我上楼拿——” 莫清玄也跟上去,倚靠在门上,看小玉从衣柜抱出一大包沉甸甸的衣服,翻出一件厚实的红斗篷,立即开心地蹭了蹭柔软洁白的大毛领:“那老板够义气,说这些新品都送我了。” 莫清玄不禁笑了笑:“我房间床头柜里放了五万块现金,是给李停的学费准备的。学费当然不需要那么多,余下的那部分留给你用,年后按你的兴趣报个艺术班,要是拿不准就去找微子启咨询。上次你大闹订婚宴,其实帮了他大忙,这点小事他应该不会拒绝。” 小玉从斗篷里抬起头,小脸儿皱着,问:“哥你说什么呐,怎么跟临终托孤似的。” “你上学的事情我已经拜托过秦歌了,秦歌说会帮忙,就一定会帮你入学。还是上次的事情,他还在气头上,估计等过了这阵子才会消气。到时候你道个歉,说几句好话,记住别再骂他知道吗?” “放心吧,他那人我看明白了,吃软不吃硬的。装可怜、扮无辜什么的嘻嘻~我最在行了。” “那就好” 莫清玄满意地点点头 下午三点,送走凌霄、小玉两个活泼好动的人,家里顿时变得清静起来。莫清玄感慨终于可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掌握遥控器大权,菲尼斯坐在他身旁,手里端着个大盆,盆里是洗干净的枣子,一边吃一边静静地看他调台。 他忍不住瞄盆子里的枣,脸不禁泛红,问:“你还吃得下去?” 菲尼斯疑惑地看他 他又问:“甜吗?” 菲尼斯点头,抓一把枣子:“给你吃。” “不、不用了,我暂时不想看见枣。” 天色渐晚,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有了睡意,趴在菲尼斯的怀里昏昏沉沉之际接到小玉的电话: “哥!来看电影了!” 他才意识到已经五点多了,忙起身收拾,菲尼斯则慢吞吞跟在他身后,随他忙进忙出。到电影院时间刚好,凌霄抱着一桶爆米花“咔嚓咔嚓”大口嚼,像咬断人的骨头吞进肚子,脸色阴沉,似乎很不高兴,小玉的脸也黑着,李停本就是个安静的孩子,现在喊了一声:“哥哥~” 之后,竟没再说一句话。 “这是怎么了?”莫清玄关心地问。 凌霄鼻子朝天“哼”了一声:“我们现在,在一个开心快乐的地方,别逼我发火儿!” 小玉附和:“同意” 李停也点头:“回家说。” “……” 搞不清楚状况,一头雾水的莫清玄只觉他们三个抱成团有了共同的小秘密,反而他这个“哥哥”被排挤出去了,欣慰之余又不免觉得失落,靠在菲尼斯的肩膀上:“慕之,幸好你还是我的。” 一副寻求安慰的柔弱模样 菲尼斯暗暗握紧了他冰凉的手 看完电影,三个直奔烧烤摊,又随莫清玄逛夜市,买锅盖的时候隔壁超大尺寸高清挂壁电视剧正在播新闻,报道国内一片安定祥和的大好局面,国外纷争不断,墨西哥大教堂又被恐怖分子袭击,政府已派出武装部队与其交涉,争取将人质解救出来。 凌霄摸了摸下巴,下意识回头看莫清玄的反应,但见莫清玄一脸平静,见大教堂被袭击的画面后,眉头逐渐拧紧,若有所思起来。 凌霄暗戳戳菲尼斯:“他会不会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同寻常?” 菲尼斯凝视他的侧影:“我也觉得。他隐瞒的心机太重,又不肯对我坦白,这让我觉得不安。” “不安?有什么可担心的,”凌霄讥诮一笑,脸上充满了讽刺的意味,“我活到现在头一回碰到他那样复杂的人,这辈子恐怕也不会遇到第二个,你且放宽心,就是天塌了,他也能铁头功顶出个窟窿出来。死是不会死的,命硬的打不死的小强,生死劫都渡过来了,能被一八竿子打不着的石头给绊倒摔死了?” 菲尼斯若有所思:确实…… “我还是担心担心我自个儿吧,好好一无牵无挂仗剑走天涯的孤独浪子怎么就被下了套,成了帮闺女提裙子拿衣服的保镖,还得给不成器的儿子开家长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被骂得狗血淋头还不能回嘴!日他个仙人板板,那么乖一孩子成绩居然他妈的班级倒数第二,同桌是倒一,就这,还有脸去网吧通宵,游戏也玩得不咋地,班里那么多漂亮女孩子,笨到一个女朋友没捞着!!——次哦气得我,气得我恨不得找鸡毛掸子抽他屁股。” 下一刻,脖子后小玉阴恻恻的尖细锐利像挠玻璃一样令人头皮发麻虎躯一震的声音蓦地响起: “呵呵~我听到了,你在说我们的坏话。” 凌霄一个激灵险些跳起,怒道:“我没说错,我实话实说,你说你拍片儿就拍片儿吧,约那么一偏僻荒凉的地方,路又不好走,那鸡|巴个摄像师又是个什么玩意儿,拍照就好好儿拍照,毛手毛脚干嘛的?!当我眼瞎看不到的么,要不是我站在旁边,他手是不是都伸进裙子里去了!跟你说多少遍了,小姑娘家家的要随时提高警惕,注意自身安全,别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遇到危险呼叫警察叔叔!” “一路上你都说多少遍了,我耳朵都听出茧了。知道了记住了,行了吧?”小玉气呼呼的,掐腰撒泼,“而且我不是一个人去的,你跟我去我才去的!再说了,人家那是正常拍摄,帮梳辫子摆造型,能不上手嘛!之前是有个女助理的,这不是她生病请假,才让摄像师代劳的!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不三不四的了——?!!” 两人你瞪我、我瞪你气势汹汹地拌起嘴,莫清玄远远避开,无声叹了口气。 不出意料,凌霄很快跟那两个孩子打成一片,其乐融融,比跟他在一起时开朗活泼了许多。 晚上,李停跑到凌霄的房间打游戏,有烧烤、饮料,虽然氛围不及网吧,但待在家实在方便。凌霄用菲尼斯的本子下载游戏,登录进去,邀请李停、白清明排位,小玉探头进来: “有我的位置吗?” 凌霄指了指自己的床:“吃饱了就睡吧。” 然后脑子一抽,指着白清明金光闪闪的头像:“他也是天天打游戏,玩儿女朋友,学习还这么好,你怎么不学学人家?” 李停垂下眼帘,睫毛忽闪忽闪,软软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下次我考第一名,谈恋爱影响学习,还有,哥哥从不拿我跟别人家的孩子比较。” “……那他知道你考倒二么?” 李停纯洁地眨眨眼:“你不说,他就不知道。凌大哥,你会去告密吗?” “……呃”,他指天发誓,“不会,我保证,我从小就是个乖孩子,从不做告密这等勾当的。” 隔着一条门缝,莫清玄站在外面,看门里一团热闹的景象,小玉躺在床上吃烤串,时不时爬起来看他们排位,指点几句:你这不行,不能出去,个牛头残血还敢在你面前浪,背后肯定有队友蹲。你看小地图都没人,就你这经济,猥琐发育吧! 凌霄竖大拇指:“哟~厉害呀!” 李停安安静静辅助,表情轻松,偶尔插几句话,也是提醒凌霄快走,为他挡刀挡伤害的。 莫清玄不觉失神,那样融洽的光景,热闹并不吵闹,曾几何时,也真实地存在在他逐渐褪色的昏黄记忆里,到现在,似乎又开始鲜活地浮现出来。 他终究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眼底掩不住落寞,回到自己的房间,而菲尼斯背对着他看窗外摇动的树影,听到他进门的声音立即回头,说: “外面有月亮。” 那轮悬在夜空的不染纤尘洁白无瑕,白玉盘一样的月亮,是他所向往的一个梦。 如今的莫清玄,袖子里藏了一把小手枪,缓缓靠近,脸上浮现出轻柔又恍惚的笑容,看似轻飘飘的,竟好像隔着一层月白的纱帐教人看不真切,一如菲尼斯那个飞在天边的虚无缥缈的梦,声音低低地问: “慕之,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咖啡厅我对你说过的话?” 第78章 报警 这一天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例行值班,计划这个周末回家探望双亲,并听从父母的安排——跟邻居家小妹妹相亲。 凌晨四点半,这座城市还没来得及进入沉睡已经开始苏醒,繁华区一片花花绿绿的霓虹灯的汪洋。江锋值完班走出警局大门,警卫大爷打着哈欠,一边递上一束已经蔫巴的百合花,笑得满脸褶子像绽放的菊花,说:“一个长头发的花姑娘送你的,怕影响你工作,特地跟我说,等你下班的时候再给你。” 江锋对花粉过敏,忙远远推开:“下次她再来,你就直接赶她走。” “那她不走咋办?” “就说我死了。” 不知走出了多远,四周寂静无声,影子越拉越长,头顶上的月光像轻薄的白纱弥漫在空气里,视线里的霓虹灯火变得朦朦胧胧不真切起来。正在这时,接到一个陌生来电,接通的刹那听到一个嘶哑的哭腔。那哭声嘶声力竭,断断续续说: “……有人,杀我,有人要杀我……” 那是个成年男人的声音,不知名的恐惧随那一声嘶哑的哭腔直击而来,他站在霓虹灯下,背后是冰冷的深渊,面前是一条漫无尽头的漆黑长路。隔着灯火通明的滨江桥,仿佛将这座城市分成了两个世界,一个繁华、一个沉寂,那边灯火辉煌,这里却似乎是被遗忘的角落,黑暗和孤独悄无声息地降落在他的身上。 而江锋举着手机,听那个男人哭声越来越大,向他不断诉说: “……我要死了,我会死的,他们都要我死呜呜呜呜呜……” 这应该是个求救电话,但出乎意料的是,江锋没有听出被追杀的恐惧,那个人也没有说出任何关于“救命”的字眼,反而不断强调:“……有人要杀我,我要死掉了……” 反而听出一股压抑到极致在这一瞬间得到解脱的痛苦与悲哀,所以那个男人的哭声肆无忌惮,像遭受委屈坐在地上大哭发泄的小孩子一样,哭得稀里哗啦。 江锋就听他哭,听那哭喊声不气不接下气,从声嘶力竭,到断断续续的呜咽,说: “……我不想死” 他立即说:“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我帮助你,我是警察,我会救你的。” “可是他们要我死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哇……” 像个孩子一样,那个人又开始号啕大哭:“……为什么,为什么要我死,我跟他不是同一个,为什么,我死了,他才能回来——” 哭声几乎盖过了他要说的话,江锋等他哭完再问,可下一刻哭声戛然而止,说: “我叫莫清玄,谢谢你听我说话。” 心中猛地一惊,几乎同时又听他道:“……我要走了,不会回来了。” 尚且反应不回来怎么回事时,电话挂断了,他忙拨回去,可是只听到“嘟嘟嘟——”的盲音。 ……莫清玄,是莫清玄,那个出卖柳川芳泽逃到中国的看上去斯文有礼自称“好人”的莫清玄,他要走,他要去哪里?难道他不知道到处有人追杀他,报警反而更安全的吗?!! 事态比他想象中的更加严重,江锋快速拨通南国的手机,审讯一般冰冷的口气:“莫清玄住哪里?” 那边顿了数秒,一度没有声音,之后才颤巍巍地问:“今天我不值班……” “我问你,莫清玄住哪里?!给你五秒钟的时候,否则,这个月的全勤就别要了。” “……” 南国委委屈屈 和平时,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莫清玄不在。李停是最早发现这个奇怪现象的,他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简单的洗漱之后去厨房做饭,因为哥哥跟菲尼斯先生睡在一起,时常起床很晚,而小玉姐姐喜欢睡懒觉,当然也不能指望凌先生下厨。 可是,当他走到客厅,立即闻到清甜的饭香味从厨房飘出来,喊道: “哥?是你吗——” 可是走进厨房,不见一个人影。锅里温着粥,笼里蒸着小笼包,一盆拌好的清淡口味的白萝卜丁放在案板上,拿细竹筐罩着,旁边还有一碗彩色小元宵,他猜是酒酿馅儿的,因为昨晚看电影的时候,小玉姐姐被里面一闪而过的小元宵镜头打动,跟哥哥撒娇说,想尝尝酒酿馅儿的是什么味道。 换作平时,只等一声吆喝: “开饭!” 这房子里的所有人都会出现,每人捧着一只碗、拿一双筷子,像嗷嗷待哺的雏鸟一样眼巴巴看着莫清玄。 ——是了,李停终于意识到哪里不一样。 少了一个人 厨房里,少了一个忙碌的身影;客厅的沙发上,没有那个翻书的沙沙声;他看向窗外,静悄悄的院子里月光空明,不知何时凝聚起朦胧的雾气,所有呼呼风声沙沙落叶声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凉又寂静的苍白。 在这一片苍白里,唯独令他感到难以忍受的,是没有看到莫清玄的身影。 这一瞬间,不知名的恐惧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扑通——扑通扑通——”心跳声逐渐加剧。李停无法形容这种突如其来的可怕心情,整个人不安地冲出家门,跑出院门的瞬间看到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 他还来不及惊喜,笑容凝固在脸上。因为那两个人里,没有一个是他所希望看到的那个。 “南、南先生,这位是……?” “哦~我的霸道上司,江锋。停停,莫清玄在家吗?” 李停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睛,眸子逐渐清亮:“可能,还在睡觉,对,因为起太早!哥哥又上楼睡回笼觉了!” 他立即小跑“哒哒哒”上楼,敲了敲房门:“哥哥,哥哥你在不在里面,我方便进去吗?” 然而,得不到回应,心里更加焦急起来。 这时,小玉似被他急切的声音吵醒,凌霄啤酒喝多了起床上厕所,听到动静也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困得睁不开眼,说: “怎么啦,这么吵?!” 紧接着,看到打哈欠的南国和冷面警察双双出现在这个家里,登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喔喔——我的天!!冷面狐你怎么在这里?” 江锋却像没看见他,推开敲门的李停,抬脚“咚——”一下踹到门上,力度极大,大得不可思议,门框发出“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破裂声,下一刻整扇门“哐当”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飞了出去。 房间很安静,这么大的动静,床上那团蜷缩的人影竟然丝毫不受影响,依旧一动不动,睡死了一样。 凌霄却瞬间脸色发白,箭步冲上去,掀开被子,里面静静躺着菲尼斯一人,他沉睡的脸色笼罩着死气沉沉的灰白,眉头紧皱在一起,发白的冷汗沿着脸颊淌入濡湿的乱发,像在做一个极可怕的噩梦…… “慕、慕慕,你醒醒?——嗳你醒醒别吓我啊!” 他摇了摇菲尼斯的肩膀,觉得非常不对劲,因为慕慕睡觉很浅,一丁点儿动静就能被吵醒,可是现在,情况显然不对,他伸手摸索菲尼斯的额头、脑袋,极尽仔细,然后在后颈摸到一个非常、非常之大的肿包。 “……” 应该,就是它了。 ……莫清玄下手忒狠,也怪慕慕对他没有防备,这才着了道。 凌霄心里松了口气,回头一脸无知地看江锋他们,问:“莫清玄去哪里了?” 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回答他。 …… 接下来的一个上午,直到12点整,联系不上莫清玄,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南国偷偷摸摸给秦歌打电话,没人接,换微子启,微子启委委屈屈的声音传出: “秦歌说讨厌见到我,请假不知道去哪里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他……” 果断挂了电话,乱七八糟,他可不想自己也被逼成了失心疯。 凌霄守着菲尼斯一脸忧愁,小玉窝在沙发里失心落魄,唯有李停看上去正常些,吃完早饭洗衣服,晾好衣服回房间写作业,仿佛莫清玄没有消失不见,而是有急事外出,走之前忘记告诉他们罢了。 南国看江锋脸色不对,胆战心惊地问:“又怎么啦?” 江锋收起手机,道:“莫清玄的身份是假的。” “啊?”对啊,是假的,他们621宿舍的都知道,“这又怎么?” 江锋脸色逐渐变了,更加凝重,说:“你看上去毫不惊讶,为什么?” 南国哽了一口,唔……这要怎么说。 “莫清玄的真实身份是谁?”江锋步步紧逼,“你知道的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别问了冷面狐狸老大BOSS呜呜呜江大警官——” 他实在不堪忍受良心的谴责,几乎要抱头痛哭,哇哇哇大叫: “当务之急是先把人找着啊,计较这些有的没的有嘛用?!!不就是个身份嘛,真的假的、假的真的用时间长了不就是真的么!再说了世界上假身份的人多了去了,你面前就躺了一个,怎么你还查户口是不是一个个调查清楚莫清玄就能回来了?!——请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你只不过是接了一通电话听莫清玄发发牢骚,人家一没报警二不是在逃犯,你揪住他不放是干嘛?你不说你看上他了我还不信!!” “闭嘴!” “唔——”南国捂住嘴巴,双手抱头,怯怯地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凌霄看不下去,怒斥:“你怂什么,他是警察敢知法犯法一枪崩了你吗?!” 江锋冷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敢?” “……” 凌霄缩了缩脖子,低头认怂。 江锋又问南国:“莫清玄现在可能有生命危险,你就不担心他?” 南国怯怯地摇头:“担心也没办法,我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要想躲着不见人,那完了,这么大的地儿翻个地朝天可能也找不到……” “不完不完啊~”凌霄闻言抬头,眼里重新散发出光采,指着床上那人,“有慕慕在,肯定就能找着!” “呵,他都被一砖头敲晕了,足以说明他再厉害的猴子,也跑不出如来佛祖的五指山。”南国不屑,“你别小看莫清玄了。” 凌霄酸笑:“我哪儿敢小瞧他啊~招呼也不打就跑了,连慕慕也敢打,就凭他辣手无情还有这股狠劲,就足够我仰望许多年了。” 江锋插嘴问:“你就是因为他,才不肯接受我的帮助吗?” 凌霄冷笑:“我只信任慕慕,其他的人谁也不相信。” “连我,你也不相信?” 凌霄没回答,但“哼”了一声,趾高气扬,意思不言而喻。接着就见江锋的脸色更加铁青。 南国:“……” 为什么感觉听到了不得了的话 ——莫清玄会去哪里呢? 傍晚,凌霄一脸苦相地站在厨房里,虽然不念旧情撵走了冷面狐狸,可晚上吃什么还需仔细商酌。小玉将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天没有出来,李停似乎已经接受莫清玄离家的事实,说去同学家玩耍,晚上不回来,家里只剩下他和慕慕,还有一个柔柔弱弱需要安慰的可怜小丫头。 他煮了粥,虽然又糊了,但好歹能入口,能暖肚子,总比挨饿强得多。 “小玉,出来吃饭!”凌霄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隙,一张乱糟糟的小脸儿探出来,轻轻“哦”了一声: “这就去……” 他不禁脸热:“又糊了,不过没上次严重,还是能吃的,我还烙了鸡蛋饼,打进去六个鸡蛋,保准好吃。” 小玉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又被口水呛到一样咳嗽了几声,清清嗓子,忽然展颜一笑说:“谢谢凌大哥。我一天没吃东西了,饿得难受,正想喝粥呐!” 那笑容十分明亮,像散发着天使的圣光,竟晃花了凌霄的眼睛,让他一时痴了。 凌霄愣了数秒,拍了拍仍在发烫的脸颊:“怪不得都说爱笑的女孩儿最好看,真的蛮有道理撒。” 接着又去喊慕慕,昏睡了一整天,现在也该醒了吧!哪料推开门,一阵冷冽阴飒的风拍打到脸上,顿时一个冷颤,头脑十分清醒,眼前却微微发烫。 ——床上空无一人 窗户敞开着,窗外火烧云似乎将整片山林点燃,一室艳丽的晚霞仿佛一幅寥寥几笔勾勒但浓墨重彩的油墨画。 面前是红与火的风景,脚下是长长一条自己的影子。 …… 忘记了是多久以前 “木之?木,是说你木木呆呆,不怎么聪明吗?” “不是,是‘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的‘慕之’。” …… 身处孤岛,向往着天上明月,或有一日与尔并肩,揽明月入怀。 第79章 失踪 小玉哭丧着脸:“这都几天了,他们俩是私奔去了吗?” 饭桌上,各捧一碗焦黄的米饭、夹一筷焦黑的炒青菜,淡定地放进嘴里,只要吃不死人,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李停喝完一碗说不清咸还是苦的豆腐酸菜汤,放下筷子,皮肤素白表情素淡,冲他二人分别点点头说: “我吃饱了,我去白清明家写作业了。” 小玉捧脸惊讶:“弟弟你就不担心他们吗?” 李停挥一挥衣袖,声音传来:“担心有用吗?既然没有用的话,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拂衣而去,深藏功与名。 凌霄拜服,忍不住一声喟叹:“此子将来必成大器。小玉你私藏的零食还有没有,分我一包,我给你转账。” 夜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凌霄衣衫不整,抱住自己瑟瑟发抖,尖锐的高音拔到高处蓦地拐了一个袅袅缠绵的弯儿:“唔……非、非礼呀~!” 第二天,李停、小玉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那张凌乱的床,木着脸已经见怪不怪: “……凌大哥也不见了。” …… “轰隆轰隆”开往云南的绿皮火车上,凌霄脸色发白气息虚弱地靠在枕头上,盯对面一张比他还要严肃的冷脸,嘴皮子一动,有气无力说: “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撒。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走一条光明大道,我才多大,没老婆没儿子继承香火,美好的人生才刚刚起步,要是不小心落得断子绝孙的下场,你赔我啊……” 江锋道:“我陪你。这次,我陪你走到最后。” 听到这样斩钉截铁的回答,凌霄非但不觉得高兴,反而忧心忡忡:“你,是不是生病了啊?” 在他印象中,冷面狐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没想到,江锋这次竟然点点头,像是赞同他的话一样说:“是病了,所以我打算这次彻底治好。我会保证你的安全,在当年的真相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我不会让你死,如果有意外发生,你大可丢下我自己逃走。自我下定这个决心开始,就没有全身而退的打算。” 凌霄眉头皱起,十分不理解:“你怎么想到调查那么久远的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可能快二十年了吧,我都忘记了,那是老头子的成名史,给他歌功颂德的人够多了,不缺我一个。” 江锋道:“我至今记得,那一次凌伯父自告奋勇混入敌人内部,里应外合,因此作战计划大获成功,缴获了大量枪支弹药及纯度极高的毒品,毒枭落网,现场无一人员伤亡,这简直是个奇迹,当时新闻上评价:那是一场堪称完美的缉毒围剿行动。但那之后,凌伯父性情大变,拒绝了所有媒体人的采访,而且退居二线,担一闲职度日,直到今天,仍然对当年的英雄事迹缄口不提。” 这些事情,凌霄知道,所以他表现出一副没有丝毫兴趣的无聊模样,低头默默扣手指甲,耳朵却合不上,听江锋继续说道: “后来的几年,家父调到云南任职,无意中得知,原来那次行动并不是无一人员伤亡。事实是牺牲了一个人,起码在我看来,那是个无辜牵连进来的人。” 听到这里,凌霄蓦地一愣,继而抬头:“是哪个倒霉蛋?” 江锋细薄的嘴唇冷静而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苏城” 他顿时傻傻的表情,可能这个名字实在普通,竟然好似哪里听到过一样,问:“那是谁?” 江锋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从西装的内侧袋掏出一张发黄的照片,递过来,他抻着脖子前倾看了一眼,只见照片上的男人面孔俊秀,表情冷峻,直视镜头的眼神就算隔着一张纸片他仍能感觉到透心凉的不寒而栗。不仅如此,他盯着那张照片呆了一呆,细细再看,仍然不确定地问: “莫清玄?” 跟莫清玄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 江锋却说:“这是苏城。” “不、不是吧,”他忽然慌张起来,好像窥测到了以前从没有想过的真相,既兴奋,又有种未知的惊慌,“他俩这长相……说没关系,估计也没人信吧,难道是父子?” “苏城有两个儿子,长子苏叶青,已证实事故死亡;次子苏长青,大二辍学后不知所踪。” 江锋说“不知所踪”,这四个字,十分微妙。凌霄不禁心虚,讷讷地问:“什么叫‘不知所踪’,那么大个人,你个冷面狐还能找不到?” 江锋没理会他的调侃,仍一派正经:“查不到苏长青的户籍所在地,除非死亡,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 “军籍?” 军籍是一种身份,只属于军人,换言之,只有军人才拥有军籍。军籍受部队管理,对外不公开。 “军部的事,你在部队待过一段时间,应该比我更了解,国家机会一旦运作起来,想隐藏一个人,那个人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苏长青这件事上显然还没有到达这种程度,但也绝对处在边缘地带。” “嗯……”他认同地点点头。他确实比江锋知道的更多,可那也只是皮毛,真正有价值的情报都封锁在内部,譬如,“911”暴恐事件牺牲了那么多维和军人的生命,国家却对此秘而不宣,实在是不正常。 “三天前,我收到一封匿名邮件,邮件包含一段录像和一句话。” “是什么?” “录像是苏城卧底的身份暴露,被折磨致死。” “什么什么——”凌霄一下子坐直,满眼难以置信,“卧底不是那老头子?什么时候变成苏长青他爸苏城了??” “不仅如此,苏城遭受殴打的时候,凌伯父也在那群人里,虽然没有参与进去,但是,那张脸确实是年轻时候的凌伯父。” “你这什么意思——录像呢,录像在哪里我看看?!”他突然面红耳赤,神情激动起来。 江锋摇头:“录像看过之后就自行销毁了。” “那——那邮件里的话,说什么?” “那句话问我,想不想知道当年围剿行动的真相,如果想,就去瑞丽市的一个小镇找他。” “呵~他叫你去你就去,你就不怕是陷阱?”他克制不住胸腔里炙热滚烫的热火,烧得眼眶发红,“然后你就抓我过来,跟你一块儿去送死?” “去了,或许就能知道凌伯父性格大变的原因了。”江锋低沉的声音忽然变得凝滞起来,眼睛看向窗外不断掠过的田埂和广袤的麦田里插着鲜艳花圈的孤零零的新坟,沉静的表情似乎在这一刻崩塌,呈现出几分难以形容的冰霜一样的冷酷和不近人情,说道,“看完录像之后,我有一个大不敬的猜测,就算我不说,你也能猜到吧。” 凌霄登时暴怒:“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有证据吗?!就因为一段不知道真假污蔑的录像,一句狗屁不通的话,你就上钩了?!我恨老头子,恨不得他早早去死,但也不允许你这样污蔑他的名誉!!” 他一屁股坐下,手按住膝盖,手背上清晰可见暴凸的道道青筋,仿佛全身都在发抖,怒火万丈,又使尽全力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怒瞪江锋冷静苍白的脸,嘴唇哆哆嗦嗦着道: “好、好好,不是去调查么,不是找证据么,我就陪你去,查得越清楚越好!——反正我也受够了他莫名其妙的打骂人!” 仿佛阴暗的鬼影在心里滋生,逐渐张牙舞爪起来。明明已经过去很久,再次提起,胸口仍在发烫,视线开始朦胧,眼角早已愈合的伤疤不知为何又隐隐作痛起来,好像伤口裂开,开始流淌出粘稠腥臭的血液…… 这个时候,他突然无比思念起菲尼斯。菲尼斯从来不提这些,神通广大的菲尼斯总能将他帮保护得很好,还因为菲尼斯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在意他是好是坏,就算他这个人腐烂到了骨子里,连呼吸都是肮脏的,慕慕也愿意当他的朋友,可是: ——你去哪里了啊? 请你救救我,救救苏长青吧…… 孤独的呼唤如同连绵不绝的长风,越过贫瘠的土地和寂静的山谷,拂过月光映照的溪流,在闹市川流不息的脚步中穿过,像哀哀凄切的落单大雁一样盘旋在菲尼斯的上空。 菲尼斯站在万丈高楼上,身后是十几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的外国人,他们棕色眼珠高鼻梁,穿着黑色大衣,无声无息地伫立在那里,像出于艺术家之手的体格健壮的大理石雕像一样。在他们面前,还站着一名年轻的棕发男子,五官深刻,皮肤是牛奶般的白皙剔透,眼珠是极罕见的异瞳,嘴角漫不经心地勾起,浑身散发着慵懒感性的气息,像是一只高贵优雅的波斯猫。 菲尼斯沉思中缓慢回头,嘴唇张开,发出几个诡异又生硬的音节: “Fratello ” 棕发男子迈起步子,小皮靴踩在石砖上响起“哒哒”轻盈的脚步声,表情轻柔,嘴里发出的笑声像浑厚深沉的大提琴曲,又深藏着复杂的变化,深情地道: “Mio parenti,Da quanto non ci vediamo.Sono qui per ucciderti.” 菲尼斯太久没有回意大利,对这位兄长几乎没有印象,但那双一绿一蓝的异瞳记得十分清楚,因为那双罕见的眼睛,所有人都不遗余力地称赞他的美貌,双亲宠爱他,视他为继承子的不二之选。 “Cesare” 这是寄予厚望的名字,凯撒。 菲尼斯异国他乡的兄长 深夜,这座城市突下暴雨。雪白的水柱从天而降,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气里瓢泼,寒气渗透进皮肤,透进了骨缝,逼得人喘不过气。水柱逐渐破裂、发白,冰粒凝结成雪花簌簌落下,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而来,不消片刻,整座城市白茫茫一片。 一黑影从天空砸下,“咚”一声巨响,从高空抛落的垃圾一样砸到雪地里,苍白的皮肤埋进雪堆,雪花遇体温融化,然后从融化的雪水流淌出殷红火热的鲜血。 不多时,一个青灰道袍的年轻男子撑着伞,簌簌雪花落在肩头,迎着风雪走进狭窄的巷道,脚步停下,低头看那一动不动的“垃圾”,两道细眉上挑,眼睛蒙着迷离的水雾,说不清是悲悯还是仁慈,突然抬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声音清清冷冷: “你死了吗?” 血水流到他的脚下,清冷似玉的表情终于动摇,弯腰蹲下,一把拽起那头乱糟糟的棕发提起,只见一张满面血污的西方面孔,眼皮下的眼珠转了转,勉强撑开一条缝隙,露出翠绿的瞳孔,而另一只是碧蓝色,嘴唇张合间吐露出凌乱的音节: “……Ce……s……ar……o……” 撑伞的道士忍不住皱紧了眉毛,将那些气音七拼八凑,终于拼出一个勉强顺口的名字: “凯若” …… 积雪里,另一蓬乱黑发脸颊苍白的青年奄奄喘息,鲜红夺目的血珠不断从头发里滚出来,滑过眼窝,将一双黑沉沉的瞳孔染成鲜红的颜色。萦绕在周身的冷气仿佛吸收了鲜血化成血雾,将他密不透风地裹起来,外面风雪交加,唯独这红色在白茫茫黑夜里,有了火焰一样暖人的温度。 第80章 英雄 ——你在北方穿着貂,我在云南露着腰。 云南四季如春,大街上露脐装超短裙系带凉鞋热火朝天,路两旁红花绿树花见花开,啊~美丽的彩云之南,天空闪耀着温柔的阳光,空气芬芳,秀色丽江,坐落在江畔的梨花缤纷的小镇在鸡鸣中开始了崭新的一天。 “啾啾啾——”几只麻雀在树梢上蹦来蹦去,听见脚步声,立即“扑啦啦”飞远了。一个穿蓝色工作服、戴黄色安全帽的男人从简易搭建的草棚里走出来,脸上抹着几道黑灰,辨不清楚五官模样,但从流畅的轮廓线可以看出这是个面相端正的男人。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丛林,走进一家老旧破落的药店,再出来的时候,手提塑料袋里装着一大包绷带和一盒药膏。 回工地的途中,一位深棕色头发、金黄瞳孔的外国佬拦住了去路,绅士打扮,嘴角的笑容温柔又性感,笑着问: “怎么藏身到这个地方?” 水龙头拧开,掬一捧清水洗干净脸颊,方才露出苍白憔悴的皮肤、端正的脸,赫然是失踪了半月有余的莫清玄。 莫清玄抬头,道:“你也是来杀我的么,鲁道夫?” 贪狼笑容一紧:“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别人告诉我的” “谁?” 莫清玄无奈笑了笑:“你倒不如说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猜,不会是专程来找我的吧,我自认没那么大份量。” 贪狼也笑道:“我就是好奇你要当谁的替死鬼。你是惜命之人,那个躲在暗处贪生怕死的奸细哪里值得你为他豁出性命。我本来以为你比苏城聪明,哪曾想也是个傻子。” “他可不傻。他故意将那批毒品的情报泄露给你,不就是为了让你劫货。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为什么还要暴露身份?”莫清玄表情无奈,似乎还有几分理解和敬佩,“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你派去郑老爷身边的卧底,不过现在想想看,他应该不屑与你这种人为伍。” “我这种人是什么人?”贪狼脸上的笑容立即变得危险起来 不过,莫清玄并不觉得自己说错话,反而十分爽快:“自恃清高不屑与你为伍,又足够了解你的,知道将此情报泄露给你,就能达到他的目的,可是又避着不想见到你,这样一个复杂的人,你真的不知道是谁吗?” 贪狼笑容一寸寸逐渐褪去 他又说:“如果连你都不知道他是谁,那就真的没人知道了。” “可你看上去好像知道?”那双眼睛利箭一样射来,金黄瞳孔缩成一条细缝。 “没错,我猜是郑老爷的小公子郑厄,不过,”他话音稍顿,又说,“……你猜的那个人,应该跟我猜的不一样。” 只见贪狼面无表情,直直看着他,突然间一言不发。 “我猜,你现在心里想的那个人,是苏城,对不对?”莫清玄卷起水龙头溅湿的裤管,抖了抖上面的水泥印子,朝贪狼挥了挥手,像是告别,“我一直介意被你一拳打吐血的事情,等我状态回来了,会找你报仇的。” ……苏城 心心念念无数遍的苏城,亲手杀死的苏城,怎么还能再回来?!! 贪狼睁开眼睛,盯住那个走远的身影,眼里一片疯癫失智的赤红。 这天,市中心举办“云南缉毒辉煌历程摄影展”,莫清玄跟工头请了一天假,换上一身干净崭新的行头挤上了公交。 因为是工作日,公交上人不多,他坐在最后一排,张开报纸遮住了脸。午后阳光十分温和,透过车窗照耀在他身上脸上,渐渐有了睡意,恍惚间肩膀被推了一下,整个身体斜向窗户,脑袋装上玻璃“咚”一声,微微疼痛让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儿,他勉强打起精神,才发现身旁多了一个面孔无比熟悉的男人,不禁呆住,似乎还没睡醒。 这时,那张端正俊秀的面孔朝向他,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莫清玄,你看上……似乎不太好。” 莫清玄愣神的空隙,那人已贴上来,抽动鼻头,嗅到一股清苦的药香味儿。 “你受伤了?” 莫清玄坦率地点头:“一时大意,被刺伤了。” “严重吗?” “暂时不会死” “那你想躲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他靠在椅背上,疲惫地合上眼睛,缓缓说,“大概,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这里的时候。已经逃很久了,应该就是这几天。你呢,为什么又出现?” 苏长青垂下眼帘,声音落寞地说:“我担心你。” “我死了,你不就回来了吗?”他神色淡然,像是昏昏欲睡,慢慢撩起眼皮,“我从可怕的梦里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柳川芳泽。且不说柳川芳泽的品格性情怎么样,那四年,他确实没有苛责过我。当时失去记忆,对过去一无所知的我困在一个异国他乡的院落里,不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所以当一个好人或者坏人于我而言并无区别。” “既然没区别,那你为什么选择逃离柳川芳泽的身边?”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想呼吸自由的空气,想和人说话,想随心所欲,柳川芳泽不答应,我就只能走了。” 说得颇为无辜又理直气壮,风轻云淡一笔带过,就好像闹分手的小情侣吵架,女的哭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离开我?男的答曰:我不要鸡毛蒜皮的苟且,要追寻诗和远方。 得亏柳川芳泽是个大度的,及时收手,双方才能落个清静。 “那个小院少有人进来,我记得有一天,我坐在树下等日落,一个小姑娘趴在墙头,摇晃树枝,樱花便纷纷扬扬,落在我的身上肩膀上,然后听到一个生涩扭捏的声音,十分柔软,说——你好,‘你好’这两个字,那是我第一次能听懂除柳川之外的声音,感觉……非常美妙。后来我想,那应该就是温柔吧,我希望被温柔地对待,也想温柔地对待别人。” 那是他第一次萌发了离开的念头,自那之后,对柳川芳泽的脸说不上讨厌,但变得不想面对,心里隐隐约约明白,那种相处模式不可能持续一辈子。既然柳川不愿意放开,他就只能逃走了。 “离开日本之后,又过了一段躲躲藏藏的日子,那期间整日里战战兢兢,多亏有菲尼斯一直陪着我。当别人站在阳光下,一脸坦荡无畏,怎么能不教我羡慕?所以我发誓,不管用什么方式什么手段,我都要做一个清清白白坦坦荡荡的人,不为别的,就为了呼吸自由的空气,为了每天能看到太阳升起。” 莫清玄斜睨苏长青纯净的侧脸,忽然手搭上肩膀,显得极为亲昵,嘴里一字一顿,口齿清晰地说:“现在,还远远不够。我走了,这么多次,今天换我先走吧。” 随即站起来,公交恰好到站,车门打开,莫清玄迈着双腿跨出去,迎面耀眼的太阳光扑在脸上,他不禁遮住眼睛,待眼睛适应后,面前山高水阔身后却是万丈深渊。 …… 寥寥无几的行人,比想象中的更冷清,而前方不远处是摄影展。 展览的作品都与缉毒相关,从19世纪40年鸦片战争讲述到八国联军侵华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从1806年德国药剂师首次提取出吗啡,再经英国化学家提炼合成为最早的毒品海洛因,至今毒品已发展到270种,展出的作品其中一幅是美丽的“恶之花”罂粟在鲜红中绽放,已牺牲的缉毒警察的画像围绕着它竟足足转了一圈。鲜红的罂粟花与坚毅而稚嫩的面孔摆放在一起,看上去尤其惊心动魄。 展厅里,一位中山装的老人看到照片上年轻的面孔,声音颤抖着说:“这么小……” 随之失声痛哭,指着那些逝去的英雄们,重复道: “孩子,还这么小……” 没有姓名,就算牺牲也没有墓碑的缉毒警察,残忍而真实。莫清玄不禁想到了苏城,荒山野岭的一座坟头,年年拜祭,仍然被荒草淹没,任谁也不敢相信,那个土堆里躺着苏长青至亲至爱、至性至纯的父亲,苏长青他,很早以前就没有“爸爸”了。 这时他看到一篇报道,狭长的眼睛受刺激一样眯起,脸色骤然一沉,忍不住驻足,上面万众瞩目的英雄——意气风发的面孔,与欢脱的凌霄全然不同,看上去有一种历经世事九死一生的沉稳老练。他正细细端详时,身旁冒出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低头不看路竟然横冲直撞过来,莫清玄眼皮子一抬,反手抓住那人的手腕,低声道: “别在这里。出去,要杀要剐我都奉陪。” 男人抬头,惊讶看着他。 莫清玄面无表情,仿佛对这种暗杀见怪不怪,直接拉他出去,走到一偏僻角落,盯着男人一直放在口袋里的左手,忽然变脸,嘻嘻一笑变得不同平常的轻佻,问: “你别杀我,我也不找你的麻烦,就此别过行不行?” 男人立即摇头,竟也是个直爽的老实人:“你能跑到哪儿去?不如便宜了我,每年清明节我给你上香烧纸。” “那我先谢谢你。不过嘛,我还不想这么早死,既然不行,只好得罪了。” 说话间,将那男人当靶子推了出去。正推进几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人的怀里。 这猝不及防的一推直接令那几个黑衣人的身份暴露,道:“我们没有恶意,是郑先生要见你!” 莫清玄早已加快脚步,听到身后人暴跳如雷的叫喊:“——抓住他!别再让他跑了。” 跑到大马路上拦住一辆出租车,他不禁一脸凝重说:“师傅麻烦开快点儿,我老婆在医院难产。” 司机师傅一听,好家伙,脚踩油门,车子“嗖——”一下飞出去了。 莫清玄心稍稍安,又找了个借口在路十字口下车,混入攒动的人流里,没走几步路,突然肩膀一沉,回头看到一张冷峻的面孔,顿时十分意外: “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锋顺势勾住他的肩膀,紧贴他的脸颊,看上去不同寻常的亲昵,低声说:“别回头,有人跟踪你。” “呐,这个我知道啊!我知道的,一路上一直都有人跟踪我。” “……” 江锋顿了下,又问:“为什么不报警?” 莫清玄无奈:“我自己都是不明不白的身份,报警干嘛,同归于尽吗?” “既然不报警,又为什么给我打电话?”江锋四两拨千斤,看似云淡风轻地说,“还在电话里哭……” 只见莫清玄无奈又略显苦涩的笑容僵在脸上,果然被堵住,下一句话不知道怎么说。江锋就替他说: “你不找其他人哭,只找我哭,想来也不是因为我人见人爱,南国的话给了我灵感,他说,你一直是个单纯的人,不管装作怎样一副深沉的精于算计的模样,你的目的一直都很单纯,就两个字——” “……” 莫清玄愣住,又非常无语,他突然觉得,南国对他可能有点儿误解。又听江锋在他耳边继续说: “保护。” 顿时十分错愕 “你行事疯狂果断,看似什么都往身上揽,宁可走一条绝路,死路,那通电话里的哭声是真的,听上去那么伤心,就是不知道你在为谁哭,那个被你保护的人愿意领你的这份情么?” 莫清玄立刻有一种被戳穿,无处隐藏的慌张,强作镇定:“跟你没有关系吧。” “你找我哭,就跟我有关系。” 江锋一副“管你管定了”的强势姿态,看上去冷酷无比,莫清玄推了推肩膀上铁钩一样硬邦邦扣住他不放的手臂,一边说:“你就不怕被我连累?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怎么会在这个小地方出现?” 江锋立即松开了手,换挽住胳膊,看上去更自然随意一点,但仍抓得牢牢的,说: “因为一封匿名邮件,关于苏城的,你要想知道更详细的信息,跟我走,我就告诉你。” 既然有关“苏城”,莫清玄当然感兴趣,也很乐意听,可当听到后半句,顿时兴趣全无,扯了下嘴角,毅然决然做一条拒绝诱饵的小鱼儿,郑重其事说: “我真要走了,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也不必横插一脚进来,我承认那一通电话出自我的私心,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把我当做‘莫清玄’,而不是其他人的人。” 江锋看那突然变得认真的脸,想,或许他就是苏城的儿子,苏长青;又不禁想这个世界真小,当年那些人的后辈又聚在这里了,只是,不知道是天意的安排还是……有人刻意为之?下一刻,那张端正苍白的脸微微一叹,突然面露哀伤,又勉强撑起精神,像是不得不应付周旋,问: “你装着手铐吗?” 江锋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就见莫清玄狡黠一笑,竟有凌霄恶作剧得逞冲他炫耀的味道,脑子瞬间警铃大作,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瞬间成型:“你——你,居然是你,不会吧?” 低头,看到他二人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拷在了一起。 “莫清玄”那张脸笑得更得意了,亮晶晶的眼睛里迸发出的俨然高手过招扳回一局的嚣张气焰,直看得江锋头晕眼花。 “你,是凌霄,究竟什么时候……” 那张似曾相识的笑脸,此时却露出精打细算的小人表情,摸着下巴,笑容越发得意洋洋起来,说: “是莫清玄嫌你碍事,叫我引开你的。而且,他自己要找死,为什么不干脆成全他?!” 第81章 再见 郁郁葱葱的青山,湍急的河水,一人行走在翠影重叠的丛林里,身后尾随的虫子时隐时现,在微微抬起的明净的眸子里留下一道深灰色的影子。 那些虫子仿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窸窸窣窣,偷偷摸摸,在莫清玄的身后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他回头,迎接他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此时,林间蜿蜒曲折的石子路上,有一只大摇大摆不知道掩藏的大虫子,穿白衬衣深色长裤,走路的姿态很稳,丝毫没有少年一蹦一跳的那种轻盈漂浮之感。 少年发丝细碎但不像李停那样的轻软,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睛极有神采,整体给人一种规矩又英气的印象。 走到岔路口,少年低头看脚下,移开步子,见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躺着一块怀表,因为被他踩了一脚,表面变得脏兮兮的。 他不禁奇异地“咦~”了一声,捡起怀表,一眼认出:“这不是我的……” 这是一枚古董级别的怀表,前盖镶嵌一块至今完好无损的翠玉戒面,合上侧面锈蚀的梅花刻印,再按下去,“哒——”一下弹开,看到一块小圆镜子,镜面映出他此刻清稚的不同以往的眉眼。这让他稍感不习惯,便在这时,听到一个由远及近的笑声传来,仿佛高脚酒杯相碰,红酒跌宕起的涟漪声,所发出的高贵性感的又玩味的声音说: “这是我丢的怀表,麻烦还给我吧~!” 少年一脸错愕地抬头,脱口而出:“鲁道夫——” 话音未落下,迅速察觉不妥,忙闭上嘴巴。 贪狼那笑脸越发迷人起来,道:“你知道我的名字,谁告诉你的?” “还给你!” 怀表抛到空中,被贪狼稳稳接在手里。贪狼收进口袋里,再看少年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起来,细看有几丝深切绵绵、渴望又迫切的春波般的荡漾,比当初看到莫清玄的反应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少年撩起眼皮,斜斜看了他一眼:“我追的一部网游小说,里面的大反派是个美国佬,也叫作鲁道夫。现在你可以让开了吗?” 贪狼被那个斜睨的眼神看得眉开眼笑,兴趣越发足了,指着周围齐腰高的草丛,说:“我有幸知道你的名字吗?” 少年皱眉瞪着他,有种急躁,还有一些不可言说的藏在眼底深处化不开的阴郁,而正是这阴郁让他严肃的脸颊顷刻间有了少龟裂的痕迹,如同剥落的墙体一样露出里面原本的面目。他动了动嘴唇,妥协一样回答: “郑厄” “呵~原来你就是郑厄” 贪狼情不自禁地笑了 郑厄细淡的眉一挑,似有预感,说:“你的年龄足够当我的爸爸了。” “没关系,我不嫌弃你幼齿。” “可我嫌弃,”郑厄估计没遇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冷声说,“老东西,你再不让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越气势汹汹,贪狼打量他的目光就越寻味,深沉,又贪婪,但毫无半点儿攻击性,甚至走过来想摸郑厄的脸。然后郑厄的脸色就更加难看,凶狠,又嫌弃,就在这时恰收到手下发过来的信息: 莫清玄已找到 高兴至极,见那只伸过来的意图不轨的手,清亮的眸子霎时间阴沉,咬牙切齿:“这是你自找的!” 抓住那只伸到眼前的手,扣住手腕,因为体型差距,他不得不闪到贪狼的身后,略施巧劲儿,“咔”一声整条胳膊竟被硬生生卸下,扭曲的弧度无力垂下去。 郑厄发狠,说:“你再拦我,另一条胳膊也打断,还拦,就把你双腿全打断。鲁道夫,不信你就试试看。” 脚尖踢中贪狼的膝盖,看上去用力不大,却迫使贪狼整个精壮的身躯摇摇欲坠,郑厄又戳了一下他后腰敏感的位置,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见贪狼瞬间单膝跪地,狼狈的姿态前所未有。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果断又老练。 贪狼脸上神秘的微笑顷刻间变成狂风骤雨,回头凝视着郑厄,无限柔情又刻骨铭心:“我信你,我当然相信你会这样无情地对待我。你是谁,哈哈哈哈你可是这个世界上最铁石心肠的人,不管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犯罪分子的存在,所以你恨我,嫌弃我!直到死都不愿意看我一眼,你心里念着的也从来不是我,那个柔弱的女人何德何能,让你这般全心全意待她?那个家只有苏长青是你的亲人,可是,你对苏长青又是怎样苛刻的?!爱你的,你视而不见,你没有善报,那是因为你活该。” 郑厄诧异地看着他,一脸懵懂,问:“你在说谁?” 面前是一张少年面孔,与记忆中的脸天差地别。那么记忆里的脸应该是什么模样的?这一刻,脑海里零零散散,竟然拼凑不出来,是莫清玄那样子的吗?……不,不对,还是有些许差别的。 贪狼迟钝地思考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事实: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八年十年还有十二年,他竟然忘记了苏城的脸。 取而代之的,是面前少年清晰而稚嫩的面孔,像刻刀一样在苏城变得模糊的脸上雕刻出郑厄的五官。 郑厄同样一头雾水:“你是不是生病了,精神上的病?” “你过来……” 贪狼忽然冲他招招手,声音像醇厚的美酒。 “……过来,你扶我起来。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难以想象,这语气里面竟然有一种卑微的哀求,那样强大高傲,野兽一样残暴勇猛的贪狼会任自己露出这样一面,这何止惊心动魄。可是,郑厄低头看了眼手机,沉默数秒,嘴巴张开冒出了一句: “也许你说的对。但是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不会后悔。” 紧接着他昂首挺胸,走路的姿势像骄傲的雏鸟一样扑棱着翅膀虽然笨拙,但是勇往直前,没有一丝留恋地将贪狼抛到了身后。 贪狼发白的脸颊陡然变色,面无表情地站起,抓住胳膊“咯嘣”一声将骨头接上,一边望着郑厄离开的方向,直到彻底看不见,才一寸寸收回视线,低头看躺在掌心里滚烫发热的怀表。 日渐西沉,步入黄昏,可莫清玄走的方向不是回工地,而是更偏远的地方。高耸入云的树冠密密层叠,将天空遮挡,整片森林陷入明灭错乱的光影里,潮湿闷热的空气弥漫着常年不散的土腥气和动植物死亡的陈腐气息,莫清玄依然往前走,直到听到潺潺流水声,他脸上一喜,飞快跑起来,穿出翠影屏障,眼前豁然开朗。 面前是一截断崖,草地葱郁,小白花零星点缀,遥远天边挂着即将没入林间的落日。 流水声从断崖下传出,没靠近几步,忽然听到身后惊恐至极的叫喊: “莫清玄你做什么——” 这声音来自一个成年男人,些许耳熟。他应声回头,道: “郑二?” 只见一个白色西装的俊美男人扶着树气喘吁吁,头发插进树叶,但因他面容姣好气质华丽,故没有显得很狼狈。他听到“郑二”这个称呼,嘴角立即一抽,五官微移位,不满意,又只能隐忍不发作: “我就知道你记得我。你已经被包围了,能逃到现在算你有能耐,我看你顺眼,所以说服我家老头子。老头子已经答应,只要你乖乖合作,可以留你一线生机,怎么样,考虑一下不?” “这算给一顿鞭子,再发一个甜枣么?”莫清玄如此问,脸上充满了嘲讽的笑。 郑二少面色严肃:“你别不知足,你死了实在可惜,来我们郑家吧,帮老头子办事儿,他不会亏待你的。” 莫清玄好笑问:“如果我不答应呢?” “这山林里到处是要杀你的人,你还这么年轻,难道就甘心被割了脑袋,死在这里无人收尸?”他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教,一边靠近,“莫清玄,你好不容易从柳川芳泽的手里逃出来,你不是想报复他么,我还有老头子都会帮助你的。” 莫清玄站在断崖旁,镇定自若,傍晚湿热的暖风里笑容满面,说:“真可惜,你以为我来这个地方做什么?” 就见郑二少笑脸立即一僵 “呵嗯~我也知道我的命很值钱,不管活着还是死了,那批毒品一天找不到,我个人的价值就只以日继增,而不会减少。可是为什么要便宜你郑家,还有那些不认识却为了钱一路追杀我的人?”莫清玄面露遗憾地笑了笑,回头看断崖下湍急的河水,笑声蓦地讥诮尖细起来,听上去莫名地嚣张和得意,“你是不是以为我现在走投无路只能答应你?……可惜,我很期待看到你们胜券在握又功亏一篑的表情。” 紧接着,莫清玄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巧玲珑的□□,对准了一脸错愕的郑二少。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来这里是因为这里的风景很好,也很安静,没人来打扰我的安眠。我没想到你会跟踪到这里,我不想便宜任何人,可是,如果你是好心人的话,希望你能将遗体带走好生安葬。此恩情,莫某人铭记在心。” 然后,枪口移向了自己的脑袋。 郑二少还未从惊恐里缓出来,膝盖一软,登时明白:“你不是要杀我——是要自杀???” 难以理解,无法相信,他简直要怀疑眼睛所看到的真实: “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下一刻 “嘭——” 手指扣动扳机的刹那,郑厄刚走出密林,还没来得及认真看莫清玄一眼,只看到那把再熟悉不过的□□对准了脑门儿,“啪——”一下,然后所有的风声水声、所有的树木天空一瞬间尽数远去,化为白茫茫一片寂静惨淡的雾气,唯独那个人缓缓倒下的身影鲜明夺目,像浴火的飞蛾一样刹那间燃烧为一点灰烬。 同样震惊的还有郑二少,一脸的难以置信:“你居然连敷衍都不肯,宁愿举枪自杀?” 那灰烬跌下断崖,崖下是雪白湍急的河水,只见草木丰茂树影光影交错阴郁,又因为有参天古树的遮挡,一眼看不穿河流的尽头。 郑二少抹了把额头渗出的冷汗,不禁叹息:“敬你是个爷们儿,你要在这个鬼地方长眠,没有人打扰,那我就遂了你的愿吧。” 回头看见郑厄瘫坐在地上,两眼放空,脸上茫茫然的表情,稀奇问道: “小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郑厄却像没听见一样,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摆摆地走上断崖,看着崖下苍茫河水,一时间浑浑噩噩,不知道其身在何处,脑子里一片寂灭的苍白。 …… 莫清玄坠落的瞬间,尚且有残存的意识。 他想,他为什么会忘记呢?短暂的人生路,遇见的人如走马灯一样浮现,柳川待他千般万般好,菲尼斯一颗纯粹之心让他贪恋不忘,足矣。 虽短暂,却十分圆满。 那清脆的仿佛银铃一样的声音无论什么时候听起来都十分悦耳:“哥哥~” 花朵一样绽放的裙摆在空中翩翩起舞,看上去乖巧温顺的少年拿笔发愤图强,抽屉里却锁着情书,心里也总在想和学习无关紧要的事情,所以成绩才那么差…… 这四年的时间里似乎没有做过什么值得称赞的事情,随着时间往前走,遇到各种各样的令他心生惊艳又敬佩不已的人们,时常感到惭愧,到此刻,莫清玄长眠于此,享年个位数:4岁半。 最后一点余温被冰凉的河水吞噬殆尽,意识在黑暗中化为虚无,像散尽的萤火,又点点汇聚成一条流淌的星河飞向遥远的夜空。 ……那里,有从未被人遗忘的苏长青。 第82章 孤独 这个消息,“莫清玄自杀”的消息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扩散开,仅仅半个小时就传遍了整个黑市,并且像病毒一样彻底爆发。首当其冲的是郑家,其次另一遥远的国度,日本,柳川家族,也深受其害。作壁上观者有沈家、空桐家。 在连续四天半不眠不休的打捞后,渔船找到一具尸体。 那尸体经河水泡发,早已面目全非,且全身红肉,像浮在水沟里的红皮猪一样腐臭难闻。按理说,这种状态下根本无法确认死者的身份,直到从死者的脑壳取出一颗子弹…… 太平间的冷气充足,凌霄从踏进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就浑身冒鸡皮疙瘩,对那白床单上晾着的红肉尸望而畏惧,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半生不熟的残缺不全的剥皮抽筋的各种各样的都见过,可唯独这一次,只要一想到那是莫清玄,心里立即生出不寒而栗的恐惧。 他不敢面对,站得远远的,想到落地窗前熨衣服的身影,端庄俊秀的面孔在阳光下静谧安好,像是一副美满的画;坐在小板凳上包饺子的活生生的莫清玄,他的手指像艺术大师的手一样灵活,合上饺子皮、捏花边儿,动作从容流畅。 能一刀砍断人胳膊的莫清玄,天生力大无比,温柔细腻,骨子里却是个极其强悍血性的男儿,所以凌霄畏惧的同时也嫉妒、羡慕,可如今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呵~竟然有人告诉他,那堆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丑陋不堪的红肉竟然是皎皎洁白的莫清玄,艹谁TM的信啊! ——更重要的是,慕慕怎么办? 这种诡异的心情像:父母双亡无辜的孩子怎么办?慕慕,可怜的菲尼斯,当初知道苏长青死了,他还记得当时的场景,慕慕坐在凳子上,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这不仅仅是个逃避现实的姿势,当时,菲尼斯将自己像未出生的婴儿一样蜷缩起,两只漆黑的眼睛盯死在屏幕上不断变化的字符,一脸苍白,赤红的鲜血却从咬紧手指的牙关溢出来。 那是凌霄第一次见到菲尼斯咬手指,那么明显的情绪波动,这么多年也是唯一的一次。 没过多久,江锋从太平间走出来,表情更加冷峻,说: “别难过,他自己成全了自己,不是你的错。” 他立即回嘴:“当然不是我的错,他自己要自杀的,留下未成年的弟弟妹妹不管,害得我帮他收拾烂摊子。我觉得沮丧,因为我担心,担心慕慕……” 与此同时 七点整,《新闻联播》开播,称墨西哥恐怖袭击事件越演越烈,死亡人数不断上升,并且公布了四年前9月墨西哥暴恐事件的真相,中国维和部队为镇压暴徒,解救被困在大教堂的中国公民,共牺牲了9名维和军人。此事件不再是机密,而是相关消息将悉数对外公开,为抚慰英灵、铭记战争带来的苦难,让人们更加珍惜现在的和平,牺牲英烈名单公布,以供世人吊唁。 ——9名? 不是“11”个,而是更正为“9”,少了两个,站在路边看电视的青年瞪大漆黑的瞳孔,耳边不禁又响起那天咖啡厅里所说的话:从始至终深海里屠龙的英雄有我一人,但不会只有我一人,如果我哪天死了,那个人会告诉你——我在哪里。 而这次公布的牺牲名单上少了两个人,苏长青、李熙见。 青年斜挎着沉甸甸的包,肩膀仿佛被压弯,乱糟糟的头发里隐藏着一双深沉寂灭的眼睛,此时它们好像沉浸在深潭里却浮出月色一样的白光。 …… 不灭的英灵终将归来 第83章 深渊 十岁的小孩子崇拜父亲,像崇拜电视上无所不能的超人,披一条红毯子:帅!十五岁的少年憎恨父亲,因为曾经引以为豪的英雄变成了只会撒酒疯打老婆孩子的流氓,之后父母离婚,温柔的母亲再嫁,原以为对方是个木讷的老实人,却不想真实的性格在婚后暴露无遗,阴沉麻木,暴虐。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最终不堪羞辱,吞药自杀。 继父依旧逍遥法外,偶尔有时候他会幻想父亲会像正义的英雄一样从天而降,打倒坏人,可当看到母亲一脸安详地坐在沙发上,花天酒地的继父回家,嘴里边儿骂骂咧咧:晦气! 并推了母亲一把,母亲娇小虚弱的身体像承载着大山一样的重量缓缓倒下,连同他对父亲的崇拜和美好的向往一起,顷刻间荡然无存。他的人生在那一刻起仿佛经历了重生,灵魂发出寒风呼啸一样的哭声,随他一起坠入了地狱。 那一刻,十七岁的凌霄恨之入骨,无法原谅那个变坏也变老的男人。 ……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道怎么选择的凌霄又开始头疼,可是已经走错了,已经发生的事情还能挽回吗?这时,他又像老妈子一样担心起菲尼斯,恐怕慕慕已经知道了莫清玄死掉的消息,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家里还有两个小的未成年,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是送孤儿院自生自灭还是寄养到好心人的家里长大? 那堆泡发的臭气熏天的红肉……一个月前还是活生生的莫清玄,直到现在凌霄都难以接受这个亲眼看到的事实,隐隐约约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或许,他该找慕慕问个清楚。 ——万能的慕慕,不死的菲尼斯,你去了哪里啊~? 不觉暴躁地跺了下脚,紧接着听到一个声音: “哈喽~小哥儿你长得好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霍然回头,只见一张嬉皮笑脸的娃娃脸青年正冲他乐颠颠地招手,看上去心情甚佳,又说:“你叫那什么,小云霄是吧?” 凌霄黑脸:“是凌霄。” “哦哦哦对就是你凌霄,你说说你把我高冷的组长拐哪去啦,能拐一辈子,别再送回来祸害人不?没他在这半个月,我们混水摸鱼小打小闹的,小日子过得可滋润啦~” 娃娃脸南国说得眉飞色舞,凌霄斜眼看他身后面容清俊的男子,问:“所以你是翘班出来玩的,为了陪小情人儿?” “啊呸!老子正儿八经请假出来的!”南国怒,指着身后形容淡定的秦歌,“这我哥儿,为情所困,我特意带他出来溜圈,省的他憋在屋子里一不小心得了抑郁症要死不活的。” 凌霄一双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怎么称呼?” 秦歌礼貌地点点头:“你好,免贵姓秦,秦歌。” “你也是莫清玄的朋友?” 秦歌抬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声音里有种异样的清冷,道:“能别提这个人了么。” 南国竟然也黑脸,一边搓冒鸡皮疙瘩的手臂一边点头:“是啊~咱别提了,大太阳底下怪冷嗖嗖的。本来也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存在。” “这是怎么?” 他们怎如此怪异的反应,常理来讲,他们知道莫清玄的死讯不应该表现得很伤心吗?凌霄被他们搞得一头雾水,继续小心翼翼地提醒:“你们知道,你们就不难过?” “——你这人还说这个,怎么还说呢!我们跟他并不是很深的交情。我们大老远跑到云南是散心看风景的,小哥儿您行行好,就别提这大煞风景的话题了,本来看见熟人挺高兴的,教你这么一说,嗐兴致全没了!走啦秦歌,咱们别处玩去。” 南国转身挽住秦歌的胳膊,像老鹰依偎着小鸡一样,脸上还笑眯眯,一脸陶醉的痴态。凌霄心里不禁怀疑起他二人的关系,目光停留在秦歌的脸上,发现秦歌五官清俊,身上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干净气息,但眼眶泛红,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苍黄憔悴。这种疲倦的甚至于精疲力尽的感觉,极少会出现在一个身强力壮的青年身上,像熬几个通宵,被榨干的萝卜菜一样。 南国挽住秦歌的胳膊,其实更像搀扶着他。亲亲密密,旁若无人。 凌霄不能不做他想,难道说……可是,唔…… 算了,莫清玄曾经跟柳川芳泽也是这样的关系,后来和慕慕达成那样的关系,他早见怪不怪了,也不想同他们纠缠,便笑说: “那你们玩儿去吧。也对,不过是死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犯得着自寻难过嘛,嘻嘻。” 潇洒地挥了挥手,却见下一刻南国、秦歌二人的脸色双双阴沉,像忍不住扑上来甩他几个耳刮子一样。可毕竟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那么多双眼睛瞧着,他有恃无恐,得意洋洋,挑衅一样挑高了眉毛,一副反客为主的架势说道:“不过啊,他人已经死了,但留在家里的两个小朋友孤苦伶仃的实在可怜,我会帮忙照顾的。也随时欢迎你们来我家玩儿,我会做饭~嘻嘻,招待好你们的。” 南国那阴沉的娃娃脸还没有动静,秦歌薄薄的嘴皮子一翻,发出一个轻蔑的气音:“呵~!” 南国:“嘁!既然你拖家带口的,那就先好好保住你这条命吧。这个地方虽小,可出现这里的人一个个的来头倒是厉害,嗯,祝你好运哟~” 南国竟然压下怒火,反露出一张看好戏的表情,搀扶着秦歌悠哉游哉地走远。 这话里有话,凌霄可以猜中五六分,至于剩下的恐怕就不那么简单了。他眼界有限,看不到更远的真实,他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望着南国、秦歌出现的方向,像是重复他们走过的路,循着他们走过的足迹慢慢寻找。 不多时,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出现在视野里,黑风衣高个子,看上去气势强大,却像无头苍蝇一样走来走去。他不禁举手摇了摇,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靠近一边小声问: “Hello!这位英俊的先生,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男人应声回头,似乎熟悉这个声音,冷峻的眉头皱起,嘴巴微张,咬字清晰,发出的声音听上去反而显得生硬,道:“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啊~哈?” 凌霄立即挠了挠头,看来确实是认识的,不过,是在哪里见过呢,他竟然一时想不起来。 男人提示:“柳川。” “哦,哦哦哦哦——” 是、那个绿了慕慕的男人呐!柳川芳泽,莫清玄的前任,啧啧,他立即回以熟络的态度,亲亲热热地招呼说:“——原来是柳川先生,幸会幸会。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我是凌霄,要不是半路杀出一个贪狼,相信我们一定会合作得很愉快。” 柳川芳泽凝视着凌霄,眼神沉重,道:“他真的死了吗?” “他?” 立即嗤笑,他不禁无奈地耸了耸肩,回答:“那个臭烘烘的东西还在医院里搁着,我都不好意思说它是莫清玄。郑二少发善心,说带他回故土安葬。” 柳川芳泽的脸色瞬间一沉,突然扭头看向别处。 “柳川先生也不必太伤心,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死了活该,要不是他,咱们两家的这单大生意也不会搞砸。嘻嘻~您说是不?” 看来南国没骗他,来这里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郑二少在,柳川家主在,那是不是意味着下水道里的臭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贪狼也在附近,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凌霄笑问:“真是稀客。柳川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哦可能也是遛弯儿来着。” 他笑嘻嘻着,想套话,可柳川显然对他有防备,连敷衍的态度都没有,竟然直接承认说:“是来遛弯儿的。这里的景色不错,人多热闹。今日尚有其他事,恕柳川失陪了,他日再邀约赏花赏景。” “哈哈,一定一定。身为东道主,我定会好好儿招待你的。” 凌霄又摇了摇手,目送柳川芳泽走远,自己心里不禁犯起嘀咕:有猫腻,肯定有猫腻呐!我倒要看看你们暗地里搞什么鬼。 蹑手蹑脚地想跟踪过去,忽然间后颈一沉,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道像拎小猫一样拎起来。 凌霄脸黑,回头:“你干嘛~” 身后正是偷偷跟踪他,不怀好意的冷面狐狸,偏偏他还一脸正经,举着粉红色的棉花糖说: “吃不吃?” “吃!给我给我。真是太怀念了,小时候每次去庙会上,我都指使你去买这个粉红色的棉花糖吃。哈哈哈因为你顶着这张冷冰冰的脸却拿着软乎乎的棉花糖的样子,看上去太搞笑了啊哈哈哈~~” 凌霄笑得前俯后仰,形象全无。 江锋不动声色地看他笑,等他笑得喘不过来气,才冷冷发问:“笑够了?” 他捂住笑僵的脸:“够了够了,嘻嘻~再笑肚子就疼了!说吧,你跟我多久了,刚才的是不是全看到了?” 咬一口棉花糖,越嚼越甜,没吃几口就开始觉得腻。 江锋又递上一瓶拧开盖的矿泉水,冷笑:“我真不知道你现在这么有能耐了,什么样的人都认识。跟南国在一起的秦歌,他是个医生,外科教授,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 这听上去实在有些恭维的意思,不像从冷面狐嘴里说出的话。凌霄心里不禁打了个突,登时有了一种诡异的预感,然后看到了他嘴角一抹上扬的微笑,警醒:“不,不是啊,难道你又猜中什么了?!拜托你别这么笑,笑得我心里发毛。” 医生,外科医生,现如今能跟医生搭上边儿的,也只有死去的那位了。 “难道,难道——” 死人不需要医生,活人才要。难道说,不会吧——那,那太平间里躺着的,又是谁?凌霄脸色逐渐发白,紧接着听见江锋说: “那里,有个小诊所。” “啊,哪里?”他立即抬起头,循着江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离这里很近,但是很偏僻,所以只有当地人才知道。贪狼约我在那里见面。” “约的什么时间?” “后天,晚上十点。” “好的,我跟你一起去。” ——看来,柳川芳泽也想找那个诊所。凌霄陷入沉思,除了江锋这个傻蛋,难道柳川也是贪狼用不入流的手段勾引过来的?他记得,贪狼跟柳川没过节吧,唯一发生过交集的地方就是莫清玄这个人,现在众所周知的消息是莫清玄死了,所以,唔,贪狼才…… “为莫清玄报仇的?就因为柳川曾经把莫清玄当狗一样囚禁了四年??可是这跟江锋他有什么关系嘛,又不是江锋杀的人。而且不管怎么看,莫清玄都像是为了背锅才翘辫子的,就算贪狼有复仇的心思,也该冲我来的吧。” 咦咦,欸欸,冲我来???——我这不是来了嘛,还是被冷面狐亲自抓过来的! 凌霄一个激灵当街跳起,敲江锋的头:“好你个狡猾的狐狸,敢害老子!” 就见江锋眼皮子一撩,形容淡定却满腹委屈一样问:“你是这么想我的吗?” 他立即像窜天猴,高高挂着下不来了,道歉的话憋在喉咙里明明想说,但生生被江锋的冷脸唬回去了。这时,江锋牵起他的手,脸色显而易见地柔软下去,像哄一个赌气的孩子: “走吧。晚上再来这里。真相已经距离我们很近了,我们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我们要分清楚哪一方才是猎人,哪一方是猎物。” 这样有耐心,对他温柔,顾虑他的感受,这一瞬间,凌霄不仅没有感动,反而没来由地生出一种震撼无比的惊悚感。好像,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面对江锋的时候时不时会出现这种诡异又战栗的感觉,所以他敬畏江锋,又惧怕江锋,敬而远之,后来发展为一听见“江锋”这个名字就逃之夭夭。 ……对此,凌霄也颇感无可奈何。 第84章 重逢 晚上八点整,口罩蒙脸的凌霄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跟小作坊差不多的无名小诊所外,探头探脑。他先江锋一步偷溜过来,只是为了探路,要是有埋伏,也是死他一个,绝不连累其他人。当然,这份惊天地泣鬼神的觉悟不仅没有感动到他自己,他反而面无表情地拍了自己一耳刮子,又默默骂了自己一句: 个胎宝! 忽然阴风四起,鬼影森森,后背发凉。 水一样清凉的风声从远处荡漾过来,像拨开的涟漪拂过沉睡的大地。 朦胧月色下,只见一条细长的影子倏忽钻进墙壁的缝隙里,纵然凌霄反应再快,也只看到了那东西拖得长长的像壁虎一样细长却成人手臂粗的尾巴。凌霄不禁喃喃自语: “奇哉怪哉,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的怪东西。” 穿过小诊所的墙壁,背面是一条幽长狭窄的土胡同。而在胡同的尽头竟然生长着一棵花开绚烂的樱花树,粉红色的花树像沉浸在月亮洒落下来的柔白的光晕里,树枝随风声摇晃,樱花纷纷扬扬,远远看去,如同翩跹起舞的粉红萤火。 那粉红萤火像受到吸引,汇聚成一条流动的粉红水柱,慢慢缠绕上黑暗中出现的青年的手臂,姿态看上去分外亲昵。 青年头发蓬乱,皮肤透出吸血鬼一样惨淡的苍白,但眼睛奇大、瞳孔极黑。几乎暴突出来的眼珠贪婪地盯住胡同的另一方向,不多时,“哒哒哒”的脚步声传出来,紧接着是一声无奈的叹息。那声音铿锵醇厚,掷地有声,说道: “这都能被你找到。不死的菲尼斯,我李熙见也是服气了。” 青年脸色阴郁,沉声道:“你说过,我治好空桐南的双手,你就告诉我莫清玄的下落。” 李熙见走出阴影,回视菲尼斯的眼神锐利清亮,里面似乎有几分戏谑的意味,嘴上幽幽一叹:“众所周知,莫清玄已经死了。你找一个死人做什么?” 菲尼斯听后,撇开脸,看向旁边的樱花树,顿时整个人陷入一片沉寂的阴暗里。 这是一个抗拒的动作,李熙见明白其中的意思,于是笑了笑,又问: “的确,我当时跟你承诺过,只要你能治好空桐南的双手,我就告诉你那个人的下落。可我确实不认识一个叫作‘莫清玄’的人呐,因为那只是个假身份,我只知道苏长青。我就再跟你确认一遍,你究竟想问谁,莫清玄还是苏长青?” 菲尼斯黑暗沉寂的瞳孔逐渐透出纱雾一样的迷离,像是突然变得迟钝,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慢吞吞说: “我问,苏长青。” 李熙见顿时如释重负一样松了一口气,语气随之变得轻佻起来:“早说嘛。你别因为治好了空桐南的双手,让他重回手术台就自我感觉多么多么的伟大。你这一点小小的还没我指甲盖大的奉献,早早受益的还不是你的心肝宝贝儿苏长青。” 语气稍顿,那张微黑的脸上掩不住喜滋滋,说道: “把你那心放□□里吧。苏队,苏长青目前已经脱离危险了,但他大病初愈,身体十分虚弱,你想见到他,恐怕还得等一段时间。不过呀,苏队的体质堪称小怪兽,俗称打不死的小强,所以,你可能不用等很久……” 最后一句话听完,只见菲尼斯瞪得圆溜溜的大眼睛散发出神莹脉脉、荡漾微波的奇异而生动的光芒。 李熙见稀奇地“咦”了一声,虽然青年的脸看上去仍然阴郁苍白,但内心却产生了一种感同身受的喜悦。过了片刻,李熙见释怀: “是的,苏长青回来了,我也觉得很高兴。” 菲尼斯没有吭声,其实他很高兴,非常高兴,内心的喜悦像破土而出的春芽,在他听到“苏长青回来了”——这个声音的时候,瞬间抽叶开花,长成一棵参天花树,所有的荒原被繁花似锦的潮水淹没。 那座孤岛,仿佛刹那间花开似锦,在乳白色的月光下姣姣荡漾,煜煜生辉。 精悍敏捷的男人不知何时离开,菲尼斯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突然察觉到一个远离的精悍敏捷的气息,这时他才发现李熙见已经离开了,四周没有留下任何一点值得在意的踪迹。 菲尼斯扶着墙刚要走,忽然听到墙里响起一个猫叫似的孱弱的啼哭声—— 与此同时,胡同外的小诊所,凌霄正小心翼翼地扒住门往里看,出乎他的意料:屋里有人!椅子上坐着一个娇小幼雏一样的女人,哭声正是从女人的怀里传出来。 凌霄忙揉了揉眼,仍看不清楚那个女人的脸,而就在她手边的藤椅上,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性悠哉游哉地躺着,与惊弓之鸟的女人不同,他像沐浴在阳光下一样自在享受。 那名男性的脸暴露在灯光下,高鼻梁、深邃的眉眼,刀刻斧凿一样深刻立体的五官轮廓,在这一霎那无比清晰地映入凌霄的眼帘。 “是——” 他是——!!!眼睛突然迸发出剧烈又火火辣的刺痛,像插进去一把尖刀,整个眼球像玻璃珠一般破碎,破裂,疼得双眼发烫,痛苦得撕心裂肺。 ——当年绑架他,拿他当人质逼迫父亲就范的歹徒,竟然,原来是—— “贪狼!!” 却被另一个声音掩盖住。凌霄忙捂住嘴巴,险些失态,内心的阴暗悄无声息地滋生,像深海里的海藻缠住四肢,再次将血肉与灵魂一同拖进那令人窒息的深渊里。 推门进来的是白天见过的柳川芳泽。 柳川芳泽显然也在咬牙切齿,也极力隐忍,道:“贪狼,我和你之间没有恩怨可算。” “是啊,你和我之间没有。”贪狼慢慢坐起来,睁开眼睛,一双金黄色的瞳孔竖起,道,“我看你总冷落你的太太,正巧我这人清闲,所以特意接她们来这里做客,代替你照顾她们。我这么热情,呵呵~你不该说一声‘谢谢’吗?” 凌霄顿时怒火暴涨,心道:又是这种下作、不入流的手段,你个混账外国佬儿,看我逮到机会怎么整死你! 然而柳川芳泽比他想象中更冷酷无情,说道:“既然是做客,那就麻烦你照顾她们了。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我来这里,是为了送她一件防身的小玩意儿。” 然后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柄精美的匕首,远远地掷到女人的脚下。沉重的金属落地的刹那,不仅凌霄,贪狼也立即意识到那是个杀人见血的真家伙。 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拿一把小刀就能够防身吗?凌霄心里冷冷嗤笑了声。 贪狼拍手称赞:“好狠的心肠,你既然不管你太太的死活,那为什么还赴约前来?” 柳川道:“我在意莫清玄的死活。” 如此坦率,坦荡。 贪狼扭头看窗户下整洁干净的病床,突然微微有些失神。 “我现在如此后悔,如果当初我不放他走,不给他逃离我身边的机会,哪怕将他当作一条狗拴在我的腿上,也好过现在他背负莫须有的罪名举枪自尽。”柳川芳泽的语气听上去那么的哀伤,表情像沉浸在如水的波澜里,贪恋、眷恋,念念不忘,“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到痛苦;我对他做的所有事情,他都觉得是耻辱,可不管他对我抱有什么样的情绪,他只有活着,活生生的人才能够感受到愤怒、耻辱,以及各种各样的痛苦。我只希望他活着,无论是用哪种苟且的方式。贪狼,莫清玄他……真的死了吗?” 贪狼恍惚着说:“……他死亡的模样太不堪。我想给他报仇,替他出气也好,总之,不想什么都不做,不想每天沉浸在可悲的情绪里做一只可怜虫。” “是这样么” 柳川不可无不可地勾起嘴角,再也没有留恋的意思,毅然决然地转身,在女人无力与麻木的、希望逐渐熄灭的目光里,抬起脚步迈出了诊所的门槛。 婴儿的啼哭声也慢慢虚弱下去 一时间,凌霄竟然分辨不清楚这样一个人是痴情还是无情,被啼哭声吵得心神恍惚的刹那,暴露在空气里的脆弱的后颈突然挨了一闷棍。 ——不好!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凌霄昏倒的时候想到这句话,立即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就是不知道这次有没有好运气,遇上一个英明神武身手不凡,救他于危难之时的大恩人。 …… 等睁开眼睛,嚯~好家伙!没有温柔照顾的美女,眼前倒是有一张阎王爷的讨债的脸。 所处的环境也十分眼熟:空间狭小昏暗的屋子,空气中是草料污浊腌臜的气味,躺在晒干的草堆上,门窗的缝隙透出几缕乳白色的月光。唯一不同的是手腕上的绳索系得更紧,难兄难弟变成了熟悉的人。 凌霄得意洋洋,要不是拴着手,估计要拍掌哈哈嘲笑:“嘿江锋,你怎么也在这儿,是不是也被贪狼抓来的?!!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我还以为你怎么厉害着呢,原来也有失手的时候呐!哎哟哟~我手机放哪儿了,这么好玩的场面难得一见,我怎么也得拍下来,留作纪念才行啊是不是~” 笑得前俯后仰,几乎喘不过气来。 江锋则一副看白痴的表情:“我赶到的时候,贪狼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沦落到现在这个处境,你以为是谁的错?” ——妈卖批个贪狼,又拿他当人质!一支箭带着麻酥酥的负罪感“嗖”一下射中凌霄的小心脏,让他久违地触动了下,然后乖乖认错: “好吧,对不起,我保证下次不会擅自行动了。等逃出去,请你吃火锅当作赔罪行不行?” 他现在的心情很乐观,很简单,因为贪狼立下的一条规矩: 不杀中国人 有这个护身符在,至少能保住一条小命儿。然而,江锋一句话打碎了他美好的幻想: “贪狼的目标不是你也不是我,难道你还没明白过来他的真正意图吗?” 凌霄毫无愧意的笑脸僵住:“你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贪狼对苏长青的父亲苏城怀有……特殊的感情,如果苏城死于非命,那贪狼不可能不报仇。而且我告诉你,邮件的收件人其实是你,贪狼想拿你当诱饵,钓你背后的大鱼。而那位柳川太太的作用其实跟你是一样的,备好的鱼饵,只不过柳川芳泽没有上钩,那凌霄,你想一想你背后的大鱼是谁,想到了,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凌霄在听到“诱饵”两个字的时候,表情几乎扭曲,心里瞬间有了恐惧的猜测,可是,他难以相信道:“那个老东西,我早跟他一刀两断了!他不可能管我的。他肯定在哪个胡同里跟战友下棋呢,哦不,就他那个臭脾气谁愿意搭理他呀!——应该把自个儿关在某一个屋子里喝酒骂骂咧咧摔凳子才对!!” 江锋竟然点头:“你最好祈祷是这样。” 凌霄的怒火一下子被憋回去,胸腔都要爆炸了。 “我大致已经了解贪狼的手段了,确实很卑鄙。现在你我被困在这里,还是想办法报警吧!” ——报警??? 报警的话,老东西引以为傲的功勋,当年卧底的真相一旦抖出来——这些,假设,如果真有外人不得知的细节,苏城之死和老东西有关,不,现在还不能爆出来!还不能,凌霄的脑子从未变得如此清醒过。 “就算苏城的死和我爸有关系那又怎么样,苏城他已经死了,死了多少年了,为国家、为名族大义死得其所,为什么还要旧事重提?!老东西性情大变的原因我也不想知道,贪狼敢动老东西的一根头发,我就削了他整个脑袋拼命!” 凌霄越说越激动,情绪反而逐渐镇静下去。 “江锋你过来,这次让你碰我高贵的头。我头发里藏了铁片儿,咱们先逃出来再找贪狼算账。” 外面不断传出紧凑的呼啸风声,“咚咚咚”拍打着门窗,每一声都像敲击在心脏上,从而发出更沉重的错乱无比的心跳声,每次呼吸都沉重得喘不上气,他扶着墙勉强定了定神,伸手推开门,可在碰到门锁的时候忍不住停了下来。 在这种紧要关头,他居然在想,如果他陷入危险:那个老东西会来救我吗? …… 爸,你还会跟当年一样不管我的死活么? 第85章 弃子 “我不走了!” 凌霄略带赌气地说,不管会不会惊动贪狼,直接“嘭”一下泄愤似的将门摔上,然后坐在地上默默扣手指甲。 “……” 江锋心里惊了一下,问:“你怎么了?” 凌霄应声抬头,手托下巴,表情轻松,语气笑嘻嘻地道:“没怎么。不是找当年的真相嘛,那就找啊!——别乱跑了,贪狼不就在这儿,找他问清楚不就好了。” 江锋无声叹息:“你问他,他就会告诉你吗,至少要拿等价的东西与之交换吧。” 凌霄耸肩,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没关系,不是有你在。我可是很信任你的哟~警察同志,真相就在眼前,让我们携手并肩,同生死共进退,一起找贪狼那个卑鄙无耻的大混蛋谈判吧!!为寻找真相而死,死得其所,哼!就算面前是刀山火海,老子也不会退缩的!这份觉悟已经有了,江哥哥~” 他冲江锋妩媚地抛了个媚眼,说:“我现在是不是很帅气呀~” 江锋低头:“……” “先不说这个了,江锋,那个哭声让我有点儿在意……” 凌霄神色一敛,轻佻的笑容尽收,显出几分不得其解的疑惑看向窗外。丝丝缕缕的婴儿哭声正不断穿透墙壁传过来,猫叫似的索命,令人不禁头皮发麻。他想到柳川芳泽的太太,抱在怀里哭声孱弱的小婴儿,神经像被刺了一下,整个人忽一激灵,就地爬起来,说: “好像就在隔壁,我过去看看!” …… 隔壁屋里亮着灯,从窗户看过去,很清楚看到一个穿和服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正仰起头看窗外的月亮。 明明怀里的孩子哭声孱弱,断断续续,像一抹飘荡在黑夜里的幽魂,但女人却毫无反应,巴掌大小的脸上神情素淡如霜,月光落在那身雪一样素洁的和服上,恍惚笼罩着一种圣洁的光辉。 那种姿态,凌霄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似在菲尼斯的身上看到过,两者散发的气息几分相似,但不同于菲尼斯的憧憬与仰望,屋子里的女人更带消无声息的寂灭。 ——“扣扣!” 凌霄敲响门,女人应声回头,秀丽细腻的面庞白得几乎反光,两道黑色般沉重的视线一同射过来,直让他心头一跳,紧接着全身汗毛战栗地竖起。他举手摇了摇,打招呼: “晚咳、咳咳,空帮哇~” 女人竟听懂了,点头:“你好。” 凌霄:“……” 发音还挺纯正,而且轻轻柔柔,像拨动的琴弦、吹乱的香烟一样。既然能听懂中文,那就方便多了,凌霄大摇大摆地进门,说: “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是柳川芳泽派来救你的。” 女人低头从袖子里摸出一柄精美的匕首,凌霄记得,那是柳川送她防身的。可女人看它的眼神像虔诚的使徒看到天神一样充满了畏惧,凌霄一时没有办法读懂那其中的意思,小婴儿涨红的脸颊像长满了红斑皮疹的野生山楂,伸长的小手够到女人柔软的胸部。 凌霄立即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嘴上催促说:“柳川太太,你还走不走?这里是个危险的地方,我带你离开,到了外面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你喜欢看月亮吗,我有个朋友也喜欢看月亮,我可以介绍你俩个认识,这孩子一直哭是不是肚子饿了,好小一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你看上去瘦瘦小小是不是没下奶,冲奶粉的话我也能帮上忙的。” 女人终于有了反应,低头凝视婴儿红通通皱巴巴的小脸蛋儿,回答说:“是女孩儿。我很爱很爱她,是我最珍爱的宝贝。” 紧接着,她抬起头,没有咄咄逼人的美貌,像山谷间雨中的白山茶花一样清秀又脆弱,用卑微又哀求的语气问道:“先生,您能听我说会儿话吗?” “当然可以!”凌霄点头,“我最喜欢听美女说话了。不过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跟我走吧。” 至于去哪里,甚至他自己都想不清楚,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内心的感情如同救赎一样。 女人缓缓摇了摇头:“……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怎么没有,这个世界这么~这么大!”凌霄比划出一个大西瓜,再比出一个指甲盖,“日本才这一点儿。柳川不要你又怎么着,你又不是离了他就不能活,你大可天南海北到处耍,运气好的话能遇上第二春呢。何况你继续留在这里随时都会遭遇不测,你再想想柳川芳泽对待你的态度,简直也太冷酷无情了。我也是实在看不过去了才想帮你一把的,不需要你感恩戴德以身相许啥的,而且你一个做母亲的不为自己考虑,总得为孩子考虑吧,你听听孩子的哭声都要没气儿了。好吧,就算我不值得信任,那你想一想难道还有比你们现在更糟糕的处境吗?呐,话说的够多了,现在,我再最后问你一遍,要不要跟我走?” 像诱拐良家女一样,凌霄说着说着自己就觉得十分心酸。本来就没打算趟这淌浑水,可要是举手之劳救了两个人,他也是乐得做的,就怕别人不领情——而这是最打击人的。 遗憾的是,他没说动。就见女人又摇头,神情惨淡,看上去更加悲伤,还说一些风花雪月他听不懂的话: “我曾经想去雪落的地方,闻粉红色的花香,可……终究来不及。” 哎,看来救人命积德的好事儿跟他无缘。 凌霄挥了挥手告别:“走了啊!柳川太太,错过这个机会,你和你最爱的孩子可能就没有活路了~不过嘛,还是祝你们好运~~” 真是,白白浪费了他一番好意。 凌霄心有不满,扭头就走,出门看见走廊里安静等候的江锋。 江锋的表情依然很冷,语气淡淡说:“家族联姻,不可能简单的一走了之。” “呵~老子不懂什么家族什么联姻的!只懂得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他人是与非,那个女人——嘁,人笨就得活受罪。” 他不禁冲那个屋子翻了个白眼,然后重振精神:“走——去找贪狼,杀他个出其不意!” 江锋嘴角立即一抽搐:“你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凌霄乐观说,“咱们可以慢慢找嘛,反正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中国的地盘也不是他一个外国佬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 听他笃定地说完,江锋心里头立即有了不好的预感……是怎么回事?不禁沉思中。凌霄看他不说话,便单方面认为他默许了,上前一步牵他的手,可还没碰到指甲皮儿,忽然听到——“轰!!”几乎将屋顶掀飞的爆炸声。 吓得凌霄一激灵,像受惊的疯狗一样窜上江锋的后背,露出小半张脸急慌慌地问: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哪位道友在炼丹???” 下一刻,前院一扇门“呼啦”一下踹开,黑烟滚滚中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 少年一脸炭黑,像个莫得感情的杀手,嘴皮子一动,吐出生冷的几个字:“谁会做饭?” 真真是歪打正着!被踩着月光走过来的贪狼一眼瞧见,根本来不及躲藏的凌霄、江锋:“……” 半夜饥肠辘辘的少年爬起来觅食,费了老大劲,搜罗到两包方便面、一把晒干的萝卜缨子,倒水、开火,等水开的工夫,它它它——煤气罐不知道哪儿出毛病,居然它妈炸了!!! ——炸了! 少年盯着那不断拔高的火焰,面无表情,心有戚戚然。 姗姗来迟的贪狼看到这一幕,不知怎么,没忍住,嘴角裂开“噗”——笑出来。 少年回头:“你在笑什么?” 贪狼笑脸从容,说:“嘻~我刚想到了一个很久以前的笑话,觉得特别好笑。” 半个小时后,贪狼的房间弥漫着烤面包的麦香气息。私人订制的深夜食堂开张,只可惜: “我想吃饭——” 左手面包、右手热牛奶狼吐虎咽的少年仍然不满足,口齿不清,反客为主地指使坦领,“面条米饭都可以,面包牛奶只能算是零食。” 那日被莫清玄之死吓得魂飞魄散,竟然直接昏厥过去的少年郑厄,郑家派人到处找,可怎么也没想到是被贪狼捡了回去,而且丧心病狂地当宠物一样饲养了起来。 不过郑厄一点儿也没有当宠物的自觉,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有吃相,姿态端正,目不斜视,但看待贪狼露出的嘴脸十分清高,一副“吾不与尔同流合污”的玉质高洁。 这在常人看来,嗐,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圣母白莲花,是清纯不做作的绿茶婊,总之,是不被称赞反而冷嘲热讽的存在。不过,贪狼居然很吃这一套,看郑厄的眼神充满了深刻、贪婪又含着某些隐晦不明的意味。 别的稍微清醒了一点儿的都能看出来,当然,眼瞎的不算。郑厄虽然清醒,奈何眼睛有点儿瞎,没有一点儿被猎人盯上的自觉,好吃好喝,但对贪狼的厨艺实在不敢恭维。 他自认为是有饭吃就能活的十分好养活的那一类,但前提要有饭,中国传统的带汤水的热乎乎的饭。可是,贪狼只会做面包牛奶、牛奶面包,乳酪换个草莓味儿就算改善生活了,这让郑厄异常不满,十分嫌弃,冷冷质问他: “你是不是想饿死我?” 贪狼回他无奈的表情,并且乐在其中。 到今天,实在忍无可忍了!郑厄忍住掀桌的冲动,怒声道: “贪狼,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贪狼手托腮,兴致盎然地说:“我又没有关着你。相反,我一直很考虑的感受,担心你整天待在寨子里会觉得闷,特意带你出来玩;小孩子正在长身体的阶段,所以我每天变着口味伺候你吃喝;谁欺负你,我替你报仇。你我这样主仆一般的相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郑厄皱起眉头,像打量一个不可思议的怪物:“你对每个人都这样?” “只对你,”贪狼一脸宠溺地凝视着郑厄,深情款款,柔情似水。 郑厄登时恶寒不已,十分嫌弃:“你是不是有病?” 贪狼立即反问:“你这么评价别人对你的好意?” “……” 瞬间被噎了一口,让郑厄满肚子的火不知道怎么发泄出去,抓心挠肝地难受。然而感情迟钝如郑厄,只感觉到了浑身不自在,明知道贪狼对他另有所图,可拿他无可奈何,又不想妥协,种种复杂的情绪让他剪不断理还乱,于是逃避一样下意识地想远离贪狼,不想再产生纠葛。 郑厄不禁微叹,说:“你抓了我也没有用,我在郑家不受重视,郑老爷不会因为我就受你威胁的。” 贪狼从容宠溺的笑脸顿时僵住,醇厚性感的声音蓦地低沉下去,仿佛有一种危险的气息从他身上瞬间迸发出来,道:“抓,抓你,为了要挟郑老爷,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郑厄坦言道:“如果不是,那为什么不放我走?你要真的问心无愧,就不该留我在这里。” 贪狼却声音逐字沉重:“那如果有愧呢?” “哼——你承认了,承受对我有企图。你个卑鄙的不择手段的小人,对我、对郑家究竟有什么目的?!” 郑厄一副“你终于承认了”的痛惜表情,对近在咫尺的危机视而不见,吃光了面包、喝完了牛奶,用手背抹干净嘴,正要爬上床睡觉,突然脊梁骨涌上一股战栗的冷风,回头间一条挥舞过来的手臂像猛虎下山的利爪一样落在他单薄显得瘦弱的肩膀上,骇人的力道几乎将少年的肩膀撕扯下。 紧接着,细瘦但并不柔软的手腕被牢牢锁住,身体不由自主地贴向贪狼的胸膛。只见那双孤狼一样的瞳孔里一股强烈、热辣到呼之欲出的感情死死锁在郑厄端庄严肃的面孔上,鼻端喷出十分火热的甚至让郑厄的后颈燃烧一样的滚烫气息,身体不禁一颤。 这终于让郑厄感觉到危险。更何况,郑厄的反应何其快,在手腕被扣住的刹那,竟然蛮力拧断自己的手腕,只听“咔嚓”一下骨骼拧断的脆响,同时矮下身去,如同抖肩膀一样细微的动作,便将自己的肩膀从贪狼的利爪中抽了出去。 因为他少年体型,动作出手流畅又十分敏捷,竟从贪狼的怀里脱身,且毫发未损。不仅如此,郑厄对贪狼挟持人的动作、使的力道把握得精准不差,并且面对这样的局面多回,才能有如此娴熟脱身的反应。 郑厄又“咔”一声接上,揉了揉手腕,抬头平静地说:“想打架的话,我随时奉陪。搞背后偷袭这一套,我会看不起你的。” 贪狼眼中的火焰更甚,然而下一刻门外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一长串急促的敲门声。 “什么事?”他几乎怒吼地问道。 很快门外的声音回答: “那个日本娘们儿死了” 第86章 朋友 柳川芳泽的那把刀,插进了他自己女人的胸膛。 鲜血还在流淌,在素白的和服上飞快晕染开,像百合花丛中逐渐绽放的一朵艳煞瑰丽的红玫瑰。然而女人的表情是安详甚至于欢喜的,因为她嘴角上扬,像含着一抹淡淡满足的微笑,怀里嘤嘤啼哭的小婴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鲜血染红的照片。 贪狼捡起照片。照片上是漫天纷飞的樱花,像一场粉红色的雪,一个长发男人坐在花树下,穿华丽的和服,皮肤是惊心动魄的白。男人仰着头,目光仿佛盯着虚空,端正俊秀的侧脸在灿烂的花海里显得极为平静素淡。 照片上还留有女人温柔的体香,然而粉红色的雪花变成了污浊,很快被血腥气掩盖…… 水牢,凌霄半个身体泡在冰冷又臭烘烘的水池里,双手锁着沉重的铁链子,稍一动作就听见“哗啦哗啦”响。当然,区区一条“狗链儿”是困不住特工先生的,凌霄胸有成竹,一边哈哈大笑积极乐观,一边拍着胸脯对落难好友江锋保证: “别担心,有我在呢。嘿嘿~我鞋子里还藏了一根钉子,没想到吧。” 然后一脚踹到江锋的脸上,催促:“就在鞋底,赶紧的抠出来。”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江锋只撬了自己手腕上的锁,并且,他脸色看上去十分不友好,无情地说:“你就在水里待着吧。” 凌霄:“……???” 然后江锋走了,扭头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还细心地“啪”——合上门。 “……” 下一刻,凌霄称得上娇艳的美人脸瞬间黑如锅底,并且五官扭曲,每一根头发丝卷曲,难以置信不敢相信,狰狞万状嗷嗷大叫: “我‰cao@#$^&%!!?$γκ# ……*&%¥&@66634%#!个巴子!!!你无情你无义你个死基佬断子绝孙——生儿子没□□儿诅咒你0号被人压上厕所不带纸喝水塞牙缝小jj上抹辣椒活该一辈子单身狗被女人甩阴沟里翻船大小便不能自理秃顶老公公!!” 嗷嗷声落地,那扇门被推开,门缝露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凌霄的嗷嗷惨叫立即变笑嘻嘻: “我就知道嘛——江大警官如此有情有义豪气冲云霄的绝世好男人怎么会丢下无助可怜的我呢。欸嘿,你不是——你是——” 出乎意料,走进来的竟然是,是:“慕慕——” ——竟然是离家出走的慕慕、多日不见的慕慕!!! “小天使呐——你这是来拯救我的么,我太感动了,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哦~仁慈的万能的上帝,你待我真好,送我这么一个靠谱的朋友!我发誓以后再也不骂你猪油蒙了心没肝没肺了!!” 菲尼斯看上去比往日还要阴沉,脸色更加苍白,走到水池边,尝试拧断凌霄手腕上的铁链子。 凌霄神采奕奕十分期待:“快——快快!” 然而,菲尼斯只是摸了摸,就放弃了。 “……?” 凌霄小兔子般天真疑惑疑惑:“……喵???” 菲尼斯说:“我受伤了,还没有恢复。” 怪不得脸色难看,也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凌霄虽担心,可目前逃出去最要紧,急忙说:“没关系,我最会撬锁了,你身上有没有铁丝?” 哪料,身后的房门再次推开,一个低沉醇厚如高脚杯里的红酒般知性的声线含着笑意缓缓响起: “不死鸟,你来送人头的吗?” 凌霄笑脸逐渐难看:“……不、不会这么倒霉的吧。” 就见贪狼走进来,脸上玩味的笑。 菲尼斯本人也没有料到,蓬乱黑发的眼睛微微颤抖,手又抚摸上冰凉的锁链,盯着混浊不见底的水池,在凌霄看来略显沮丧地说:“你我朋友一场,算作同甘共苦罢。” 其实非常极其不情愿。 毕竟实在贪狼的地盘上。菲尼斯“束手就擒”竟然表现得十分配合,这让凌霄啧啧称奇,嘴上调侃贪狼:“这都几点了还不睡,特意跑过来逮人,我也是服气!哦~还跑了一个,你还不赶紧派人抓回来?” 贪狼扬了扬下巴说:“不必,我要等的人已经等到了。这里很安全,你们乖乖的,明天中午的时候自会有人放你们走。” “——谁?你等到了谁?”凌霄胸膛擂鼓乱跳,面上强作镇定问。 贪狼目光沉了沉,道:“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柳川太太已经死了,你再不安分,我不介意多杀一个。” “什、什么,那个柳川、太太?” 不久前他才见到的活生生的人,怎么转眼间就,就死了? 还清楚记得那个女人卑微又依依留恋,不舍得,仿佛憧憬着某些遥远不可及的美好,对他说:我曾经想去雪落的地方,闻粉红色的花香,可……终究来不及。 ——先生,你能听我说会儿话吗? 然后,他拒绝了。当时他明明有时间,可是,为什么拒绝了呢? 凌霄低着头,从污浊的水面看到了自己此时此刻无比疼痛的脸,眉头舒展不开,胸口发闷,让他逐渐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菲尼斯轻声说:“是你的父亲,他来这里了。” 按理说,这是一个非常令他震惊的消息,可是他觉得他累极了,泡在水里的双腿几乎要站不住,靠在冰冷的池壁上,好久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样啊。没关系,有江锋,不会有大问题的,那我就在这儿待着吧,反正,我也不想看见他。” 菲尼斯“哦”了一声,表示知道,然后也盯着摇晃不止的池水沉思。 这对儿难兄难弟并没有等太久。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人昏昏沉沉,将睡欲睡之际,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嘭——”,像沉重的闷雷当空砸下,回声绵长,直接将他二人从迷糊的状态惊醒。 凌霄最先叫起来:“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还让不让人睡好觉了?!” “嘭——嘭——” 一连踢中门板的重音震得整个水牢都在颤抖。凌霄先惊悚了下,然后手肘撞菲尼斯,颤声道:“怎么回事,不是中午才过来放人嘛?天还没亮,咋这么着急,该不会放人是假,其实是想——” 手横在脖子上,比划了“咔嚓”一下。 当看清楚菲尼斯的反应,他不禁奇异地愣住。 只见菲尼斯仰头着看那扇不堪重力即将垮掉的门,因为泡在水池里,他仰头的姿势看上去有些吃力,但他丝毫不觉得,眼眶瞪得极大,整颗眼球甚至要抻出去,黑沉沉的瞳孔似乎晕染出一抹极清淡的白光。 凌霄诧异,似有所悟,目光也不禁投向那扇门,那样沉重、暴力夜猫的力量“嘭——”,下一瞬间整扇门连同门框一起飞了出去,“哐当”一下落地。 门口站着一个逆光而来的身影,腰板像松柏一样挺拔,身形轮廓看上去清瘦却充满了深刻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凌霄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随之也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那人穿一件军绿色的衬衣,长袖卷起,露出一截肌理明显但不夸张的手臂,手里提着一个看似很重被他拎着却显得格外轻盈的行李包,迷彩裤收进高帮军靴里,皮带勒出一段削薄紧窄的腰。 这身装扮本该给人一种凶狠利飒的狠劲,但神奇的在男人气质温和,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在他身上奇异地融合,从而生出一种令人迷惑的气息,很想靠近一探究竟,又隐约觉得危险。 凌霄及时止住了,收回目光,十分平静地道:“你回来了。” 比起他的平静,菲尼斯更像着了魔一样盯着突然出现的军人,呼之欲出的澎湃激情和热烈在喉咙里几经纠缠,最终化为了一个缠绵的倾尽他一生仰望而归于现实的名字: “莫清玄” 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菲尼斯依稀觉得唇舌间都散发着恋恋不舍的爱意。 然而,那人踩着冉冉升起的阳光,一步一步靠近,端正俊秀的面孔一如往常,却好似哪里不一样,停在两人跟前,单膝蹲下,捡起菲尼斯手腕上的锁链,使力一掰,铁链应声掰断。 凌霄:“……!!!!” 他吸一口气上去,然后就没下来。 菲尼斯仍定定看着他 “你好,祈慕之。我是苏长青,与你很久以前见过的。” 归来的苏长青,朝菲尼斯伸出手。不卑不亢,若即若离,坦坦荡荡的模样像久别重逢的朋友。 这,让菲尼斯一下子呆住了。 苏长青不禁笑了,又说:“看来你已经不记得我。奇怪,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难道我脸上有东西?” 说完,他自己摸了摸脸。 菲尼斯从他出现目光就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认真道: “苏长青,我喜欢你。” 可是这份曾经难以启齿的告白,在苏长青听来却像个笑话一样。他嘴角上扬的笑意如一缕摸不透的微风,声音放得很轻,凑近在菲尼斯的耳边,笑里柔声问: “你说你喜欢我?那你先回答我,为什么你刚才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喊的是那个名字‘莫清玄’,而不是我的名字‘苏长青’?” 菲尼斯黑漆漆的眼珠只倒映出苏长青的光,闻言,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明白。 苏长青已收回目光,脸色突然有些许冷淡,道:“外面已经没人看守了,你们快离开吧。” 然后,他又看向目瞪口呆的凌霄:“你的父亲单独去见贪狼,虽然有江锋跟着,但以防万一,我也要去一趟。这个孩子,先拜托你们了。” 拉开行李包剩余的半边拉链,里面是一张红通通皱巴巴的婴儿脸,含着奶嘴,正睡得憨沉。苏长青温柔地摸了摸小婴儿柔嫩细薄的脸,说:“我单方面宣布,她以后就是我苏长青的孩子了。她将是我最珍爱的宝贝,正经的名字还没有想好,乳名暂时叫作‘妹妹’。” 凌霄更目瞪口呆,这、这不是柳川芳泽的孩子嘛,刚死了亲妈,孩子后爸就登场了?还有,“单方面宣布”是几个意思,意思是没经本人同意吗?好吧,她这么小,重点是跟着苏长青有奶吃,要是会说话,肯定早抱上大腿喊“爸爸”了吧。 凌霄暂时没心情管孩子,忧心忡忡地说:“贪狼那么危险,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莫清玄还没来得及表达意见,菲尼斯突然说:“有人来了。” 他竟然能感应到。凌霄立即高兴:“你伤好了?” 菲尼斯点头:“恢复了一点点。” 门外晃进来一个脸上纹赤蝎子的男人,冲苏长青点了点头,说道:“你来得正好,不用等到中午了,你现在就能带他们走。” 凌霄满脑子问号:“还有这么好的事?” 莫清玄脸色素淡,徐徐道:“说吧,有什么条件。” 毒蝎子斩钉截铁:“别再管郑厄的事,马上离开这里!” “看来贪狼很不希望我见到郑厄”,那份素淡的表情带着几分不容靠近的凌厉,“郑厄、贪狼还有凌霄的父亲,他们三个是不是在一起。我要去,就凭你一个也想拦住我?” 这种嚣张自负的话说出口,在场三人的脸色齐齐一变,菲尼斯的脸更加苍白,全身像在颤抖。 确实,苏长青搞出如此大的动静,最后却引来毒蝎子一个人,实在不合常理。难道说,凌霄和毒蝎子惊讶地想到,整个院子里的人已经被收拾掉了?再看地上那扇已经散架的门,像是泄愤一样的失去理智的暴力破坏,让凌霄不得不萌发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菲尼斯也意识到了,故一声不吭,仿佛不适应这样的苏长青。 便在这时,苏长青说: “抱歉,我的心情不大好。你要是阻拦我,我不会手下留情。” 毒蝎子没有说话,而是摆出了迎战的姿势。 苏长青了然,手握成拳,在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如一支离弦的箭飞出去,拳头落下,毒蝎子倒地。 甚至于,凌霄都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但这不是最恐怖的。因为苏长青身上的变化,仿佛大海前一刻风平浪静,下一刻地动山摇卷起万丈波澜,变化之快之迅猛,神秘诡谲到他也摸不着头脑。 若说以前的莫清玄令人浮想联翩,现在的苏长青则是手起刀落,洒脱利落到让人更加畏惧的存在。 凌霄一下子懵了,回头看沉默的菲尼斯,开始心生忧虑: “这样的人,慕慕嗳~你能拿下吗?” 第87章 潇洒 “次啦~次啦~~”年代过于久远的录像带在循环播放中沙沙作响,贪狼的整张脸几乎趴在屏幕上,似乎想要拥抱倒下去的那个饱受凌虐的身影。他表现出一种病态的癫狂,痴迷,嘴角上裂着,绵绵情深地说: “这是我最爱的人,我从未如此深爱过一个人。” 在他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的郑厄和一个儒雅随和的中年男人。 郑厄垂下眼帘,掩住眼睛深处氤氲的光,嘴皮子一动,淡淡道:“这是个无药可救的疯子,你别理他。要不你我合作将他敲晕,然后套麻袋,丢进局子为民除害吧。” 等苏长青赶到,整个屋子已经空无一人。窗外竹林浮在腾腾飘渺的雾气里,江锋趴在窗台,正一脸严肃地看过来,眼里虽有疑惑,但他接受真相的速度也快,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问: “现在该怎么称呼你?” “苏长青” 意料之中的回答,似乎本该就是这样,扭曲的人生轨迹在偏离了四年之后回归正轨,他不禁莞尔:“可喜可贺。” 苏长青淡淡一笑:“他们呢?” “走了” “去哪里?” 江锋声音顿了下,道:“听他们的意思,是去苏城——也就是你父亲的墓前,忏悔吧。你要是想听,我可以将他们的谈话完完整整地告诉你,你是苏城的儿子,有权利知道。” 苏长青眉头立即一皱,说:“家父已经去世多年,就算生前有恩怨,也该那些人亲自去他的墓前说,不需要告诉我。因为我无论知不知道,所失去的都不会再回来,对我现在的生活也不会产生良性的影响,既然如此,还知道那么多恩怨往事干什么,徒增烦恼吗。在我心里,他一生清清白白,这已经足够了。” 江锋被他这一番薄凉冷淡的说辞震惊到,然而细想又没有什么不对,人死不能复生,对苏长青而言——他失去了父亲,又过了这么多年,再知道那些残忍的真相,对于他,其实未必是好事吧。江锋迟疑了,他有身为警察的抽丝剥茧还原真相的本能,可是,苏长青跟他想的不一样,不仅有超乎寻常的理智,也足够清醒。 能在真相面前止步,这样理智又过于清醒的人确实不适合走警察这条路子。江锋便不再提这个话题,虽然对他怎么活下来的心有疑惑,但出乎意料的竟然没有追究到底的欲|望,在他看到活生生的苏长青重拾身份再次出现的时候,心中浮现出一种微妙的惊喜。 而这种心情,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找不到贪狼,苏长青无功而返,清晨八点半,因为还未散去的薄雾挡住视野,回旅馆的鹅卵石巷道上,泥土湿润,零星粘着几片小白花瓣。他只专注脚下,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嗅到一股清淡的梨花香,抬头间,只见墙头伸出一枝满华的梨花,在淡淡薄雾中颤巍巍地抖动。 下一刻,前方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苏长青不禁停下脚步,没等多久,薄雾描摹出一个走近的人形轮廓,高高瘦瘦,驼着背,仿佛被肩膀上的包带压弯,还未看清楚他的模样,那双黑暗中投射出来的黑沉沉的眼神像粘稠的黑水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顷刻间将他吞没。 苏长青背上的汗毛应激竖起,垂下眼帘,沉声道:“祈慕之,你这是……在等我?” 话里有一种小心谨慎的试探 菲尼斯苍白的脸颊在逐渐远去的薄雾越发清晰,表情说不清楚是反应迟钝的木讷还是死灰一样的麻木,拖着沉重的步子靠近,一面说: “莫清玄是你,苏长青也是你,我分不清楚你和他的区别。但是,不管你叫什么名字,我只认你,你的脸、你的声音,你身上的香味,你的灵魂。” 苏长青被他突如其来的告别吓了一跳,道:“你分不清楚,可我分得清。莫清玄是你所拥有的现实,而我苏长青是你挂在床头的梦。” 菲尼斯愣愣看着他,这次的反应是实打实的木讷。紧接着,苏长青忽然轻佻一笑,踮起脚,抻着脖子探到菲尼斯的鼻前,彼此呼出的气息猝然交织在一起。 又是那一股香甜的檀香,让菲尼斯脸一热,耳尖悄悄泛红。 苏长青拉长了声音,气息暧昧地说:“你说你喜欢我,我听了很高兴。现在你跟我在一起,不就拥有了完整的我了么。” 一抹火花在黑沉沉的瞳孔里突然爆炸,像飞上天的烟花。 是啊~好像是这样,苏长青就像天上的月亮高高在上,是他向往的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至于莫清玄,那是他拥有的真实。如果拥抱住面前这个人,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梦实现了? 那一抹月光照在了他的床头…… 烟花飞天,璀璨的流光极其炫目,他不禁开始头晕,仿佛天旋地转起来,可是菲尼斯能看清面前的苏长青,想拥抱。 苏长青像点醒梦中人的世外高人,负手而立,神秘笑了笑又说:“现在凌霄已经没事了,而且他和我们就住在一起。你以后不会再为了他离开我吧?” 菲尼斯嗫嚅着嘴唇,抖了很久却紧张一样发不出声音,过了一会儿,重重点头,重重“嗯”了声。 苏长青发现,凌霄对妹妹有种不同寻常的喜欢,跟他争宠,很宠,抢着冲奶粉,虽然每次自己嘬半瓶,剩半瓶抱着妹妹喂她喝。自打上次他跟江锋秉烛夜谈,彻夜未归,第二天回来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一个正正经经的女儿奴。 凌霄甚至跟他炫耀:“你看你看,我一抱她,她就对我笑~~” 苏长青有点儿酸,怼回去:“那她也是我女儿。你算她叔!” 元旦当天,一行人返回黎阳市。 与云南的春和日丽相反,黎阳市大雪纷飞,凛冬之怒冰天雪地。裹在羽绒服里瑟瑟发抖的苏长青牙关打颤道: “你们先回去,我去见个朋友。” 菲尼斯双眼不舍地移开:“嗯。” 元旦放假一天,所以回到家,家里有人。 院子里的菜地覆了厚厚一层雪,圆滚滚的大白菜立在雪地里,还有些堆在墙角,拿塑料纸罩着。屋门没关,一股股煲汤的香味不断飘出来,凌霄大嗓门儿喊: “我们回来了——怎么没人出来迎接?” 立即听到“哒哒哒”的跑步声,下一刻门“唰”一下打开,穿着围裙戴口罩的小玉灵动的眼睛上下打量过来,左打量右打量,堵在门口,看上去有点儿不知所措。 凌霄怀里的婴儿:“呜哇——” 踢开小斗篷,露出一只胖乎乎白嫩嫩的脚丫子。凌霄心痒痒,伸手挠了挠,介绍说: “这是妹妹,苏长青……也就是莫清玄收养的女儿。我是她叔,你是她姑姑,李停是小叔。让开,我进去,孩子该喝奶了。” 小玉立即让开,拉下口罩,露出迷茫的脸:“……???” 进门,迎面扑来一股生活的气息。 李停奔下楼,小孩儿红润润的脸蛋儿,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越发乖顺可人,声音软软儒儒地问: “凌大哥你可回来啦!哥哥他们呢?” 看上去这两个多月吃好喝好睡好,无忧无忧故养得极好。沙发上狸花猫懒懒打了个哈欠,自由如风常伴吾身的第一猫居然在家,凌霄心里小小惊悚了下,估计外面飘大雪的缘故,边放下孩子,一边回答:“你哥去见个朋友,慕慕偷跟过去了。哦~还有个事情,你哥现在换身份了,现在叫苏长青,这个世上没有莫清玄了,因为莫清玄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有苏长青。不管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他仍然是你们的哥哥。” 凌霄一副风轻云淡的口气说完 小玉:“……???” 李停:“……” 他们刚要追问怎么回事,就见凌霄比了个“嘘声”的动作,一根手指竖在嘴前:“别问。你们也有不想被追问的过去吧?” 不想提及的过去…… 小玉默然,李停顿了顿,然后抽了抽鼻头:“什么味道?” “——呀呀我忘了!!我的萝卜汤还在锅里!!!” 小玉一阵风呼呼冲进厨房 斗篷里妹妹含着个奶嘴儿“咯咯”笑,第一猫磨了磨爪子,似乎对这个动物幼崽似的不速之客产生了兴趣。 元旦,四人极有默契地约在网吧见面。 苏长青匆匆赶到的时候,他们三人正在白茫茫的公园里打雪仗。秦歌最安静,一个人蹲在大雪压青松的树下,认认真真斯斯文文地堆雪人儿,娃娃脸南国出手最狠,团一个雪球直接塞沈荼的脖子里。 沈荼凌厉的眉峰一挑:“小子,谁给你的勇气?” “嘿嘿~”南国咧嘴笑,笑得小人得志,指着身后,“宿舍长呗!” “哼苏长青也救不了你!” 沈荼抄起池塘里结冻的冰块,出手毫不留情,很快将南国按倒在□□,往他脖子里塞。 “凉凉凉凉凉凉——” 南国顿时嗷嗷叫。就在这时,沈荼蓬松的后脑勺“啪叽”挨了一个雪球,他面无表情地回头,就见苏长青正蹲在地上团第二个雪球,他本就是记仇之人,当即捏雪球准备砸回去。 秦歌走过来,慢悠悠说道:“你最好别碰他的脑袋,那是个金贵东西,他不久前做过开颅手术。” 沈荼手一抖,雪球“骨碌碌”滚到雪地里,苏长青伸手捡起来,笑道: “小沈,我回来了。秦歌,南国,我说过,会有再见面的那一天。现在,我终于回来了。” 沈荼嘴角上扬,点头。 南国的娃娃脸笑成了一朵喇叭花,秦歌笑得矜持,忽然远处传来一个扯嗓子的听上去兴奋无比的纯朴声音,喊道: “——我来了我来了!宿舍长,南国学长、秦学长、沈学长,呀~~抱歉我来迟了哈哈哈哈!!我终于等到了传说中的宿舍聚会!你们在打雪仗么?带我一个呗!” 大冬天,一个背带裤的青年蹦蹦跳跳摇手臂,跟脱缰的疯狗一样横冲直撞过来。苏长青生生打了个冷颤,道:“他,他不冷吗?” 青年的背带裤看上去非常单薄,且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白花花的小腿。小腿似乎受伤,缠了一圈黑色绷带。长相有点儿天然白,嘻嘻笑的时候露出一个小酒窝。 “哟~是谷子!谷满仓。” 那个新搬进621宿舍的小学弟,喜欢吃雪米饼,对雪米饼的喜爱甚至达到了病态的地步。原因是后来才知道:谷子从山里来的,能不客气地理解为没见过世面,当初上大学的时候父老乡亲送他出村,认为雪米饼是个好东西,觉得珍贵,所以送了他一大包。他也一直很珍惜。 这时,谷满仓已经跑到近前,脸颊红润,笑容中带着腼腆的羞涩说:“我火气大嘛,不怕冷。” 这个不怕冷的体质,苏长青,就不禁有点儿,羡慕。 五人到齐,南国大手一挥:“走,开黑去!” “欸~不打雪仗么,我还很期待跟宿舍长比一比谁厉害来着~~” “哈你当沈荼是死的吗,你敢动宿舍长一根手指头,小心他暗地里‘唰唰’甩小刀戳死你!乖~跟我混,我教你玩打野呐~” “真的吗?!!太好了,他们老说我坑,不带我玩儿。可他们不也是从菜鸟开始练,练到大神的,有什么资格嫌弃我吖~” “哈哈哈哈哈哈你说得对!说的太对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菜鸡儿,还菜得理直气壮的哈哈哈哈——” …… 从第一次分别开始,就期待着621宿舍的重逢。 沈荼的狠戾桀骜,秦歌不近人情的高傲自负,南国的通透圆滑,和苏长青细水长流的温柔。那些深刻的迷恋与服从,九死一生的患难与共在大学两年的时间里发酵成回味悠长的美酒,然而最让他们眷恋的,念念不忘的,是上课摸鱼、熬夜代打、食堂排队打饭、周末逛菜市场、周日晚上赶作业、期末考试通宵复习……这些,平平淡淡如白开水一样索然无味的日常。 当回忆变得甘甜,记忆里的女装COS服漫展,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糖,唠叨,开始清晰地浮现出来,变为他们嘴里津津有味的长谈。 那些是他们逝去的青春岁月,性格迥异,张扬、不安分,生机勃勃,狗子一样奔跑,风花雪月般的美好。 第88章 月光曲(正文完) 0-5-0的剑魔 沈荼木着脸,没有一丝丝表情。 苏长青客观地安慰:“小沈,不是你的操作问题,是你被对面针对了。” 南国:“是他太莽了好不好,真当自己天神下凡一锤五啊?!都看出来对面喜欢抓上路了,还不低调,活该0-5。” 谷满仓忽然尖叫:“救命救命救我——宿舍长救我!!天啦噜~好多人,打不过,溜了溜了。宿舍长你保重。” “啊~别!”苏长青话音一抖,心里紧张导致手一哆嗦,黑屏了。 中路秦歌的小法还在安稳发育 南国气急败坏:“上下两路全崩,中路跟个二傻子一样就会龟缩塔下清兵,中野辅没有联动,上中下三路恩断义绝,算了,我去快乐了。等我后期偷塔吧。” 快乐的亚索又钻进野区。 被数落的四人:“……呵呵” 然而,知错不改,将错就错。 秦歌不慌不忙:“你们撑住,我推掉一塔就去支援。” 沈荼眉眼凌厉:“别来上路,我能行!” 苏长青气息微弱:“请求支援……” 谷满仓:“宿舍长撑住,我就来!” 南国叼着根没火的烟,“嗖嗖嗖”敲键盘的速度让人看了眼花缭乱,总之大佬气息十足,刷完自家野区去对面野区遛遛,逮住一个落单的蛇女,收之。 秦歌瞬间精神大振,冲进敌方一塔,只见一通胡乱操作,稳吃一层塔皮,不敢深入,怂怂地撤退等待下一次机会。 0-6-0的剑魔又被抓,沈荼眉头一皱,绷紧的嘴角冷冷一笑,下一刻毅然决然地跳出去,一追三天魔下凡,仿佛他不是0-6而是6-0。南国欣赏他这股莽夫的气质,大老远跑来支援一波,遂收掉两个人头,心满意足地离去。 蹭到两个助攻的沈荼:“……你干嘛抢我人头?” “你就知足吧你有助攻就不错了,难道你还想再送个人头?” 沈荼眼中杀气一闪而过:等着! 剑魔全输出装,见人就砍,意思是杀一个不亏,杀俩血赚。仅凭这股遇神杀神、遇魔杀魔的势不可挡的气势,对线天使居然发来了:666啊,哥们儿你1-6的怎么比我4-1的打得还凶? 沈荼呵呵冷笑 南国回复:兄der你跟沈大神对线不能怂,怂就是个弟弟! 秦歌和谷满仓在生与死的夹缝里求生存,因为对面的了解到剑魔不好惹,俗话说柿子捡软的捏,所以他们改变思路,从下路找突破口。一开始亚索刷完下半区野还会去下路抓人,可在充分了解了射手辅助两个的坑比操作之后,他心灰意冷地放弃,丢下一句: 扶不起来的阿斗,你们自求多福吧。 苏长青心里哇凉哇凉的:“大佬——不要抛弃我!谷子你回来!” 谷满仓气愤无比:“是我们自杀的么,明明是对方杀的!你不给我们报仇就算了,还说风凉话嘲笑我们,南学长你究竟是哪一方的?” 头也不回地跟打野进野区念念叨叨。 留AD一个无助弱小的渣缩在塔下,被越塔一波带走。 谷满仓一脸后怕地摸胸口顺气:“幸亏我先走了,要不然我又死了。” 苏长青:“……” 打了一下午游戏,负多胜少。 南国黑脸:“但凡有一个能配合我的,也不至于头都被打爆了!!再厉害的王者也带不动四个渣渣,走了走了,吃饭去!吃完饭各回各家,局里还有事情要忙。” 风大雪大,苏长青又怕冷,众人顾及他,所以就近找了一家饭馆子。南国见五人聚在一起氛围不错,乐而忘形一时膨胀,道: “老板,上一打啤酒!” 吓得621三人脸色齐齐一变:“别!” 秦歌冷笑:“你自己不嫌丢人,千万别拉上我。” 沈荼怒气隐忍:“你敢喝我现在就走!扭头就走!” 苏长青无奈,微叹:“……你发起酒疯确实不好看,还是别喝了吧。” 谷满仓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秦歌眼疾手快,一块雪米饼塞进他张开的嘴巴里。谷满仓低头“咔咔咔”吃得欢快。 一对三,南国妥协。 饭吃一半儿,大汗淋漓。沈荼脱下外套,身上只有一件厚长袖,衣摆因他坐下的动作掀起,露出一块儿精瘦的腹肌。苏长青无意间瞥见,笑问: “我能摸摸吗?” 沈荼当然乐意,干脆掀开衣服。两人肩膀靠在一起,苏长青伸手就能摸到,那触感……丝绸般细腻又如野火一样滚烫,让他爱不释手,摸了又摸。 沈荼嘴角多了丝轻松的笑意,沙哑着声音问:“好摸吗?” “我也有……” 苏长青也掀开衣服,露出白皙细腻的肚皮,戳了戳,嘿,竟然有点儿软。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试图挽回面子:“……好长一段时间过得有点儿闲散,等我回部队操练半年再比。” 沈荼几乎没听清楚他说什么。那洁白的皮肤摸上去像温凉的玉,让人越发好奇捂热了是什么样的触感,沈荼不禁心中一动,说:“下周我回意大利,你去送送我吧?” “过年回来吗?” “不知道,但是你在这里,你们都在这里,我答应你尽早回来。” “那就好”,苏长青笑得眼睛眯起来,“那你回来的时候帮忙代购几箱奶粉呗,我女儿喝。” 沈荼:“……” 此处注意,不是罐,是箱,几箱奶粉。 南国凑过来,翻白眼:“你当国家海关是摆设的吗?还有你什么时候生了女儿,我怎么一点儿不知情。” “这个事情,说来话长……” 谷满仓狼吞虎咽的间隙抬头:“那就别说了。宿舍长,我过年挺闲的,去你家住几天吧?” 苏长青点头:“欢迎。” 吃完饭,本就阴沉沉的天空更暗了许多。 “回见~” “路上小心” “拜~” 苏长青挥手说再见,踩着厚厚的积雪去公交站坐车,没走多久,见灰蒙蒙的路灯下坐着一团阴影,他先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那是谁,急忙小跑上前,一边又气又笑地喊他:“慕之——慕之你在等我吗?” 那人从膝盖间抬起头,“嗯”,点了点头。 “那你吃饭了没?” “没,等你。” 街上飘着烤红薯糖炒栗子的香味儿,苏长青闻着味找到大雪夜出摊的老大爷,一时恍惚,想到了当年大院门口也有一个卖烤红薯的老大爷,每次他兼职回家晚,就买一块烤红薯当晚饭,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还在不在。 烤红薯剥了皮给菲尼斯,他又买了包炒栗子,一边走一边闲聊:“我曾经以为我会像一个普通人,大学毕业读研读博,最好的打算是留校先当个讲师,慢慢往上升;后来,家里出了一些事情,我不得已辍学,进军部,路越走越远,过着仿佛不属于我的人生。在部队的那些日子,我几乎停止了思考,变成一台冷冰冰的国家机器,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感受不到孤独。没有人的时候,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会孤零零一个人了……” 他的脚步越来越慢,漆黑的天空下亮着万家灯火,霓虹大桥上涌动的萤火慢慢汇向远处,形成一条漫长璀璨的银河。 忽然,袖子一沉,是菲尼斯拉住了他。他回头,只见大得出奇的眼睛看过来,瞳孔是不透光的黑,苍白的脸颊在飞雪里白得近乎透明,唯独呼出的气体是火热的,迎面扑过来,有明显的烤红薯香,说: “阿青,我比喜欢更喜欢你;阿青,我以后想这样叫你。阿青,你在我身上留一个记号吧。” 苏长青的眼睛很快湿润,视野变得模糊不清,他低下头,靠在菲尼斯的胸膛,急促地喘出一口热气,听上去有种含糊不清的哽咽: “好!” 依偎的身影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融合为一 漫长的人生路上,没有人会永远孤孤单单的,在某一刻,意想不到的美丽风景跋山涉水而来,那它一定寻找了很久很久,才与你重逢。 …… 待春暖花开,吹起海棠花的熏风。 他的梦落在了床头 第89章 春节篇 腊月廿三,祭灶,糖瓜粘。 灶王爷像上书: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横批:一家之主。 黄昏入夜,供上祭灶糖,男主人斟酒敬香,扣头,嘴里念念有词;送灶后,厨房香烟缭绕,他又出门,在院子里“噼里啪啦”放了一串鞭炮。 事毕,男主人高呼:“吃饭了~” 回头,见自家人以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 苏长青摸摸脸:“怎么了?” “没,就是觉得哥哥你,嗯,”小玉竖起大拇指,佩服得五体投地,“——很强!太强了!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年二十三是这么过的。” 李停也敬佩说:“哥哥厉害!” 捂孩子耳朵鞭炮声停了才慢悠悠出来的凌霄则满脸的不可思议,看苏长青的眼神像遇上了什么稀罕品种。憋了很久,他才憋出一句:“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老传统。” 苏长青笑道:“就是求个好兆头。菲尼斯呢?” 凌霄让道:“厨房里思考人生。” “嗯……嗯?” 他快步奔到厨房,果然见菲尼斯。而且,菲尼斯站在灶爷前用一种他从没有见过的沉重表情思考,两只跟阎王爷对视的眼睛极少见地眯起来,香烟缭绕里,颇有神秘诡异的气息。 苏长青上前,问:“怎么?” 菲尼斯应声回头,煞有介事道:“过年真有趣。” 祭灶糖是苏长青亲手做的,酥脆掉渣,小年夜饭丰盛,主食是饺子。一家人团圆围坐,婴儿车里的妹妹抱奶瓶“吨吨吨~” 苏长青对过年的仪式感非比寻常,简直能用“一板一眼”来形容。 腊月廿四,扫房子,本质是大扫除。 李停暑假作业都没得做,提一桶水涮洗抹布,爬上窗台“吱吱吱”擦玻璃。小玉收到一包超级重的快递,是汉服店即将开团的新款,约后天拍片儿,之所以赶这么急,因为她想在年前拿到片酬,要不然:就哥哥那点儿存款…… 已沦为“奶爸”的凌霄抱着妹妹过来,翻飞机盒里轻飘飘的成衣,说:“这是夏款吧?” “也差不多,春天也能穿。” 凌霄看窗外纷飞的大雪 小玉解释:“汉服跟其它的衣服不一样,没有现货,都要等好几个月工期的。现在上新,到明年开春儿正好出货。咦,这几套……怎么跟我之前穿的风格不大一样。是宋制,布料有暗纹,真好看,复原设计,几乎没有绣花。” 她立即一脸失落,抬头看凌霄,语气惨兮兮的跟个小可怜儿似的: “我最怕这种复原款了。老板以前就说过我的气质太现代,拍出的片儿不管怎么修都有一股廉价的影楼风。怎么办,要是这次的成片……老板他不满意,会不会不付我钱?” 凌霄蹲下,与她平视,捏了捏住秀气的瓜子尖下巴,左看看右看看,一本正经地评价:“挺好看的呀~就是太瘦了,你需要多吃肉!” “泥奏凯——” 小玉推开他,一点也不想开玩笑,爬起来,“哒哒哒”跑去找厨房刷锅碗瓢盆的苏长青。 苏长青言简意赅:“腹有诗书气自华。” “Emmmm~~” “你别闲着了。赶紧把你房间窗帘摘了,枕头套、被罩床单全收拾出来,你先去洗,我刷完案板就过去帮你!” “哦~” 菲尼斯擦干净杯盘碗碟,再逐一分类收进橱柜。做完这些,他蹲到苏长青身边,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但说出的话听上去有显而易见的忧心: “阿青,你凌晨才睡,五点多就起床,一直忙到现在,身体会吃不消的。” 埋头“哼哧哼哧”刷案板的苏长青面无表情地抬头,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略带埋怨道:“你还敢说!祈慕之,要不是你非要……哼,我能睡这么晚吗?!” 菲尼斯往前凑了凑,讨好:“我忙,你去歇一会儿。” 苏长青确实感觉到腰酸,去客厅沙发上坐一会儿,见李停擦玻璃,凌霄在拖地,妹妹在婴儿车里咿咿呀呀玩手指,垫子上养肥了许多的第一猫扑玩具铃铛,甚欣慰。 腊月廿五,磨豆腐,通常做法是全家老小逛超市。 小玉李停各推一台超市购物车,在零食区转来转去,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像两根火红的炮竹一样,十分喜庆快乐。 凌霄抱着妹妹直奔母婴区 苏长青切了二十斤豆腐,买了芝麻球春卷紫薯派双皮奶脆皮香蕉、雪花鸡柳爆米花等等,甜的咸的各种各样的油炸半成品,和粉丝拉条豆皮等,然后,打道回府。 当晚,饭桌上油炸食品占了半边天,每人一碗小米粥,葱油饼也是大油,腻归腻,是真的好吃。 腊月廿六,去割肉。 苏长青一家兵分三路,凌霄跟小玉去亭台小楼约拍汉服片儿,啊~不,是菲尼斯,要问原因,咳,因为家里只有凌霄有驾照。李停在家带妹妹,苏长青怂恿凌霄借了一辆车,大清早出发,去郊区的蔬菜大棚采购。 苏长青大手笔,一筐土豆——土豆粉、炸丸子,两筐红薯——红薯粉、炸丸子,一筐四季豆芸豆长豆角——干煸豆角、肉沫豆角、豆角炒菜下汤皆宜,尖椒彩椒甜椒半筐,红尖椒五斤——自制辣椒酱,蒜苔炒肉十分美味,醋蒜黄瓜、西红柿炒鸡蛋是经典,大葱小葱菠菜香菜芹菜、白菜萝卜作为基础菜辅菜必不可少,其它青菜若干,完毕。 苏长青喜欢吃土里长的菌菇,半道绕去菜市场。 苏长青走进菜市场,如鱼入了水,整个人都活泼起来:讲价还价毫不含糊,花椒小茴八角姜蒜炖肉包,现杀三只白鸡,到一家皆碑好的熟食店购三只酱鸭、五只烧鸡,十斤牛肉,三十斤猪肉,六条鱼,鸡腿鸡翅鸡胗鸭脖鸭架猪脸肉,还从一个旮旯角的小地摊儿上买了一兜干菜。临走的时候见菜市场口有卖金鱼的小摊儿,他想到家里只有萌宠猫一只孤孤单单,立即欢欢喜喜地买六条,六六大顺。 借来的小轿车后备箱塞满、后座塞满,凌霄嘴角不停抽搐,仿佛想笑,又十分搞笑,道: “看得出来,你对菜市场是真爱。” 到家,卸车的时候,小玉、李停:“哇~哇哇~~哇哇哇~!” 惊呼声此起彼伏 这时苏长青已经到厨房,半袋小红豆入盆,用清水泡着。 菲尼斯紧紧跟着他,问:“做什么?” 苏长青趁四下无人,飞快在菲尼斯的嘴唇上舔了一下,才笑眯眯地回答:“蒸豆包。” 菲尼斯嘴一弯,也学他,低头迅速“啵”了一口。 腊月廿七,买新衣。 小玉早就备好了一套喜庆的明袄过年,配毛绒绒的斗篷一点都不冷。不过苏长青坚持: “袜子鞋子也要穿新的。商圈不是有汉服一条街,你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鞋子。李停过来,别逗妹妹了,吃完饭跟我去商场买过年的衣服。” 小玉冷笑:“你可拉倒吧!弟弟那两件死丑死丑的棉袄是你买的吧,什么眼光啊,我就知道你在路边摊便宜买的!你别操心了,弟弟跟我,嘿~弟弟你长得真好看,我给你买好看的衣服吖~” 菲尼斯低头看身上洗得泛灰的长袖 凌霄会意,大声说:“慕慕身上那件穿多长时间了,早该换新的了。” 苏长青转来转去的眼睛终于看向菲尼斯 菲尼斯“刷刷”点头 苏长青:“……嗯,好,我明白了。” 腊月廿八,上午贴画画,下午蒸馒头。 苏长青小的时候家里刷浆糊,现在么,只需要一卷胶带。小玉一口小尖牙“咔咔咔”咬透明胶带,再粘到李停身上,指挥: “弟弟,上去!” 她就在下面扶梯子 苏长青此人,某些方面简直无所不能。毛笔一挥,洋洋洒洒,一副对联儿一挥而就,且字体如人,墨迹清晰,字形端正娟秀,撇折捺遒劲有骨,虽算不上大家之作,但充当门楣绰绰有余。 贴对联、挂灯笼,门神秦琼尉迟恭两位大将军,抱鱼的福娃娃,十二生肖剪纸,折纸彩球,各式各样。凌霄本来嫌弃幼稚,哪料看了一会儿,拎起一串彩球爱不释手,挂到自己房间里欣赏。 妹妹的婴儿车也贴了一张“福” 而厨房里,苏长青和菲尼斯揉面拌菜馅儿,煮熟的小红豆碾碎晾在簸萁里,又揉进去两块红薯。 午饭是红豆水果甜汤。小玉很馋:“哥你买那么多红薯,是不是炸红薯丸子的?” 苏长青摸摸她的发顶:“等明天。” 腊月廿九,煮肉炸鱼炸丸子。 苏长青忙到头晕眼花,直到晚上九点才停下来。李停贴心地揉肩捶腿,小玉奉水,凌霄嚼着热乎乎的韭菜丸子,打趣儿说: “我也忙活了一天,怎么没人伺候我呀?呵,两个小白眼狼,真教我伤心!” 小玉气呼呼:“你不就帮我晾了衣服,帮忙熨衣服,又搓了几个肉丸子。腰酸背疼就直说,我和弟弟又不是不管你,可你说我们是白眼狼了,干嘛还搭理你?!” “好好~我错了!我认错还不行么。” “嗯哼~” 冰箱塞得满满当当,厨房放好几筐菜,足够吃到正月十五。苏长青累瘫在床上,心想过了明天就轻松了,迷迷糊糊,鞋子袜子没来得及脱,抱着枕头呼呼睡了过去。 腊月三十,除夕。 “——啊啊啊啊啊啊啊——几点了现在几点了怎么没人叫我??!!慕之,祈慕之——菲尼斯,人呢?” 苏长青身上有淡淡的檀香,根根头发丝儿炸毛,显然是昨晚睡着之后菲尼斯帮他洗了澡。 楼下正上演一出合家欢。小玉帮李停夹菜:“弟弟你吃,小孩子要多吃肉才能长高长壮,长成哥哥那样子的男子汉。” 再给凌霄夹菜:“凌大哥你也辛苦了,你看~脸都胖了一圈儿,赶紧吃青菜,不然变成大胖子会遭姑娘嫌弃的。” 给自己添勺汤,呵~真难吃!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李停勉强咽下一块肉就放下筷子:“我饱了!” 凌霄则一脸菜色:“……我明明按照食谱做的。” 隔壁沙发上,菲尼斯正在泡方便面,就着甜馅儿的豆包吃,看着味道很古怪的样子,所以没人敢轻易尝试,都远远避开。 苏长青下楼的时候,恰看到第一猫屈尊降贵跳到婴儿车上,黑灰杂接的斑纹皮毛在阳光下显得油光水滑,顺手摸了摸圆滚滚的头,果然手感极佳。 第一猫反应过来,立即冲苏长青的背影“喵喵喵”叫唤,听着就凶巴巴的,亮爪子要挠回去的架势。婴儿车里玩手指的妹妹听到猫叫声,圆圆的黑眼睛一下子睁大,紧接着拍小手兴奋起来,边“咯咯”笑。 第一猫的“喵喵喵”立即轻柔起来 …… 上午又收拾一遍房间,将大大小小的杂物归整。 下午开始包饺子 小玉很兴奋很期待:“要包硬币吗?” “当然可以。” 苏长青包的饺子白白胖胖有花边儿,让人看了惊艳又有食欲。凌霄本来不进厨房的,但大家都在厨房,他自己也觉得无聊,就进厨房凑热闹,小玉刺激他: “大懒虫,又懒又馋,你肯定不会包饺子!” 凌霄反应淡定,点点头:“我不会上当的。” 小玉再接再厉:“你不包饺子晚上就没你吃的。” 苏长青忍笑 菲尼斯抬头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倒是李停很直接:“凌大哥包的饺子,你敢吃吗?” “……” 小玉听罢,果断闭嘴了:“……” 凌霄却淡淡说:“不就是包饺子,苏长青你起开,我来!慕慕你继续擀皮儿,大年夜的饺子我俩全包了。” “你,确定?” “呵~小看我咋的?!” 小玉趁机推苏长青出去:“哥你一连忙好几天了,赶紧去歇着吧!” 苏长青被赶出厨房,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默想晚上的菜谱,这时小玉又鬼鬼祟祟地过来,招招手,小声说:“哥,你来我房间~” 苏长青跟上去 小玉的房间,嗯,十分不规矩,斗篷襦裙长衫扔了一地,梳妆台上玉簪花钗项圈碟贝手绢团扇红的绿的花哨的应有尽有,翻得很凌乱的样子。苏长青认为,一个女孩子家闺房虽不至于一尘不染,至少要干净整洁,不应该这样一团糟,刚要开口: “小玉……” 小玉立即:“我知道了我房间很乱——好好好我马上收拾一定收拾得整整齐齐,东西太多了一个小时不行,晚饭前你来检查总行了吧!哥~这是我给你买的过年衣服,已经熨好了,你赶紧拿走赶紧出去吧。” 苏长青被推到门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见门“啪”一下甩上。 内心:…… 闲了一会儿,回厨房,见两人组还在包饺子:菲尼斯慢吞吞擀面皮儿、凌霄撒面粉太多导致饺子边捏不成褶子,总而言之,乱七八糟。 苏长青顿时火冒三丈,怒道:“你们两个,尽添乱是不是——还嫌我不够忙是不是?!!这都几点了饺子还没包好,还在厨房占着地儿,年夜饭什么菜都没有准备,吃什么喝什么,半碗饺子就过年了么——” 最后一声忍无可忍的怒吼: “——都出去!别碍我的事儿听见没有!” 凌霄想说“好吃不过饺子,饺子挺好”这一句不知死活的话,但苏长青那一嗓子吼出来,一股凉飕飕的战栗从脚底板只冲脑袋顶,喉咙被一口气堵住,登时哑了火。 “李停进来帮我——” “好的,哥哥!” 菲尼斯、凌霄两个难友被驱逐出门。凌霄没觉得什么,倒是菲尼斯无精打采,说: “他从来没有这样吼过我……” 凌霄:“请节哀。” 傍晚时分,天空飘来阴云,凛冽北风拂动院子里移栽的石榴树,气温骤降。厨房门打开的瞬间,一股香喷的葱花香飘出来,紧接着炸鸡的油香味儿、炖排骨的肉香、醋蒜香,围在客厅里吃瓜的小玉顿觉手里的哈密瓜不甜了,一边咽口水一边问: “哥,咱们什么时候吃饭?” 凌霄也两眼灼灼看着他 苏长青看窗外的天色,拿起早已备好的篮子,里面着装劈好的香线、纸叠的金元宝、苹果还有几碗供奉的肉片,说道:“我出门一趟,很快回来。” “啊?去哪儿?” 话音未落,苏长青已匆匆忙忙走了出去,剩下一群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 街道上聚拢起雾气,昏黄朦胧的路灯下逐渐飘落雪花,苏长青缩了缩脖子,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朗声道: “出来!” 身后的街道窸窸窣窣,一个瘦高的人影从树后挪出来,慢慢踱步到他面前。 苏长青见他一副“被抓包”的窘迫样子,不禁笑道:“干嘛要偷偷地跟,光明正大的不行吗?” 菲尼斯顿了顿,问:“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年三十的习俗,请老祖宗回家过年。现在我去墓地请我父亲,你确定要跟去吗?” 菲尼斯低头:“……” “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现在也是我苏家的人了,虽然不指望你开枝散叶,但像照看孩子、看家这些活儿,还是需要你做的。”他突然凑近,抵住菲尼斯的额头,笑声里多了几丝耐人寻味的轻佻和狎昧,“还有暖床的活儿,乖~你回去洗个澡的工夫,我就回来了。” 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菲尼斯没撑住,腿一软,踉跄退了好几步,一脸:苏长青,原来你竟是这样的人啊~ 的表情 苏长青转身拂衣而去,深藏功与名。 鞭炮声从傍晚就“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处处张灯结彩,白茫茫的飞雪中只见红彤彤的大灯笼高高挂起,墙头上、房檐,菜地里积了薄薄一层映红光的雪,但温度不够,沾了人气儿就化。两个在雪地里打滚儿的南方娃娃高兴疯了,哈哈大笑,兴奋得难以抑制。 苏长青到家之后,燃香,烧元宝纸钱的时候嘴里仍然念念有词,跪下磕头,然后在院子里点了一万头的鞭炮。 这期间,他的表情很严肃,而旁人——小玉、李停目瞪口呆,凌霄捂着妹妹的耳朵看热闹,笑嘻嘻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正儿八经地搞这一套传统。” 苏长青刚要说话,小玉抢答:“求个好兆头啊~” 他不禁会心一笑:“小玉说的对。现在饺子可以下锅了,吃饭吧。” 等众人回屋,落在后面的菲尼斯袖子被轻轻拽了一下。 菲尼斯的头发还是湿的,身上有独特的椿松气息,不仅如此,他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浅色针织衫,露出一截异常细长的脖子,锁骨十分明显,苍白的皮肤在灯笼的红光下显出一种冷冰冰的无法靠近的潮湿,像某些,像某些丛林深处潮湿洞穴里的爬虫。 这种形容让他自己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可抱在怀里的感觉一点也不冰凉,像火一样炽热的体温每每将他的理智烧得体无完肤。 苏长青不禁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心想大冬天的发什么春。 这时菲尼斯矮下|身,与他对视,问:“你在看什么?” 那两束黑沉沉的视线里依然只有他一个人,这让他觉得异常满足,略显无奈地叹口气说:“慕之,我觉得你在勾引我。” 菲尼斯绷紧的脸颊一红,少见地点头:“是的,我想勾引你,那你愿意上钩吗?” 苏长青笑得眼睛眯起来,道:“愿者上钩。” 除夕,丰盛的年夜饭后,沙发上挤进三个人,嚷着:“哎哟~撑死我了,我得躺会儿。” 手又不听使唤地抓一把撒了孜然的雪花鸡柳大香肠,瓜子核桃巧克力,大口大口,毫无节制。 四人凑了一桌牌,打到十一点多,苏长青开始赶人:“都回房间睡觉。明天起床不能大声嚷嚷知道么,不能像平常那样打闹,不能说浑话。等我放了鞭炮就正常了。” 小玉李停凌霄齐齐:“啊~~” 惊叹声起伏连绵,内心出奇一致地想:过了年而已,要不要这么多规矩啊~ “那,哥,咱们不守岁吗?” 苏长青笑:“小孩子就要乖乖上床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小玉、李停,还有凌霄,除夕呢,别逼我在这个合家欢最快乐的日子跟你们发火呐~” 这个尾音微微上扬的“呐~”,莫名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让被点名的三人后背毛刺刺的,脚底抹油飞快上楼。 “哥~提前拜年,新年快乐哟~我去睡啦!” “大家晚安!” “哎呀~好困,我是困了才去睡觉的。慕慕,瞧你笑得一脸开心,我也不想破坏你俩的好事儿啦。” ——终于安静了!没有人打扰了!!苏长青心情甚佳,道: “现在是大人的时间了” 当初黄卷相逢,后来红线相从。红线缔结良缘,而苏长青亲手编的红线是用来当聘礼的,因为他穷。 回到房间,夜深人静,正是悄悄话的好时候。他捧出一个古朴原木的旧盒子,手表盒大小,道:“送你的新年礼物。收了我的礼物,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菲尼斯迅速打开小盒子,里面躺着一截朱红色的编绳,红绳上吊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羊脂白玉雕刻的镂空花球,而花球里装着……他一时迟疑,对着灯光晃了晃,才敢确认,那是一颗子弹头。 苏长青说:“这颗子弹几乎要了我的命,它也给了我重生和选择的机会,现在我以这颗子弹为聘礼,送给你。如果有一天你不要它了,弄丢了,慕之……那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菲尼斯闻言,当即握紧花球,不假思索道:“不会。这是你留给我的印记,我会献上我的生命珍惜它。” 然后抬头凝视着苏长青的眼睛,黑沉沉的瞳孔仿佛万花齐放,璀璨到夜空繁星耀眼。他眉眼本就深邃,一旦认真起来,这种专注的眼神便如野火一样顷刻间燎原,苏长青被看得心猿意马起来,脸颊微醺,身体逐渐发烫,在一个冬夜,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体也能这么热。 “阿青,阿青……” 朱红色的红绳戴到脖子上,仿佛一颗滚烫的朱砂将苍白的皮肤染红,像高崖雪山绽放了一朵鲜红的莲花,不再有爬虫一样的冰冷,而是变得温暖、鲜活起来。 苏长青凑近菲尼斯的嘴唇,笑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现在,我要拿回礼了。” 与此同时,大年夜,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 小玉抱着一大包零食偷偷摸摸去凌霄的房间玩电脑,刚要敲门,没想到门“哗——”一下突然打开,就见凌霄一副早有预料的得意表情。透过门缝,看到电脑前打游戏的李停,登时捂嘴小声嘻嘻笑: “这才对嘛,哥哥真是的,哪有除夕不守岁的。” 凌霄则一脸高深,用看破不说破的口吻道: “大人的世界,你还小,不懂。” 第90章 私房钱 风一样自由的第一猫已经连着两宿没有回家了 李停食不下咽,寒假作业也没有心思写,搬一只小板凳坐在门口等。 客厅坐在沙发上嗑瓜子吃橘子不亦乐乎的凌霄苦口婆心地劝:“别等了,狸花猫性子野,三天两头往外跑像风一样自由,等它再大一点儿,就成外面的野猫再也不回家了。你要习惯。你要是喜欢猫,我给你买只布拉多尔,文静又好看的仙女喵,粘人粘得不行,更不会乱跑。” 李停鼓了鼓腮帮子,不乐意听。 然下一刻他眼睛一亮。凌霄也轻轻“咦~”了一声,因为看到狸花猫迈着轻松愉悦的小碎步像平常一样从李停的裆下穿过去,跳到桌子上,将叼在嘴里的还在扭动挣扎的灰不溜秋小老鼠放到果盘里,爪子按住,“咔嚓——”小老鼠它不动了。 凌霄:“……?!!!!” 似乎有股阴冷的寒意缠到脖子上 第一猫抬头看目瞪口呆的三人,“喵喵~”叫了两声。 小玉也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这是出了一趟远门给咱们带的特产吗?我可不吃。” 凌霄:“我也不吃!” 凌霄手痒想摸第一猫高贵的头,一边靠近一边教训说:“小白,你喜欢往外跑就跑吧,就算把这里当酒店,也得偶尔回来看几眼呐。” 手刚伸出去,哪料第一猫突然受刺激一样跳起来,跳下桌子直直奔向门外,小玉吓得大叫:“关门快关门——别让它跑了!再放任它不管,真变成风一样自由的流浪猫啦~!!” 恰这时苏长青走进来,李停关门的动作停了下。说时迟那时快,风一样快的毛影贴着门“嗖”一下眼看就要蹿出去。 双手端咸菜缸的苏长青只瞥见一个横冲直撞飞过来的毛影,心道:什么东西?抬脚,踩下……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了。凌霄、小玉、李停一脸凌乱,仿佛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还是见多识广的凌霄最先反应过来,“啪啪”鼓掌:“这是什么级别的反应速度啊~” “这是,喵喵?!”咸菜缸放地上,苏长青弯腰掐住第一猫的脖子,拎到近前,另一只手使劲儿揉了揉它圆滚滚毛呼呼的脑袋,甚至薅下几根毛来。 第一猫全身炸毛,但被命运之手扼住了喉咙,挣脱未果,喉咙逐渐逸出嗡嗡粗重的低吼声。厨房出来的菲尼斯斜看一眼,它竟然慢慢萎靡下去,蔫头耷脑不开心的样子。 “哥哥你好厉害!我去拿绳子。” 菲尼斯看了眼突然安静的第一猫,淡淡道:“不用。” “那它又跑了怎么办?” 苏长青接道:“跑就跑了呗,外面的天地那么大,换我,我也想在花花绿绿的世界里来去自由。你和李停也是我捡回家的,等过了八年十年、二十年,你们也要走的不是么。” 第一猫被丢进婴儿车里,和妹妹做伴。 小玉听得一脸迷茫:“哥,你要赶我和小弟走吗?” 苏长青无奈:“没人赶你们走。我是说以后,等你们成了家,总不能还留在这儿跟我这个老人家做伴。” 菲尼斯侧目 他补充:“两个老人家。” 菲尼斯才满意,把咸菜缸搬进小玉的行李箱。 小玉尖叫连连:“天呐~那么沉!!——怎么还有一包咸鸭蛋?谁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带回去送你嫂子吃的。大过年的,你这一趟回去多陪她几天,不用着急回来。” 见苏长青上心又费心地准备,小玉哪儿敢有忤逆的心思,乖乖点头:“嗷~” 蠢蠢欲动的不止小玉,还有满腹心事不知向谁说的凌霄。凌霄寻思着过年回去看老头子,当然,这只是闲得无聊一时兴起的念头,还没有付诸行动,没想到,晚饭后回房间,见门口放着一口大箱子。 苏长青的表情还有点儿得意,有点儿沾沾自喜:“里面是我自制的辣椒酱,水果罐头、龙须糖,腌的醋蒜,这些费了我不少力气,你带回去给令堂尝一尝。顺便帮我问伯父好。伯父年纪不小了吧,趁现在赶紧多看几眼是几眼,过几年人没了,你想看也看不到了。” 凌霄立即咂咂嘴,不满:“苏长青,你咒人呢!” “傻子,我是在羡慕你。” “羡慕”二字一出,凌霄他,竟,哑口无言。 苏长青那凄凄惨惨的经历他也略有耳闻,少年丧父、青年丧母丧兄,仿佛天煞孤星一样克死了亲人险些把自己也克死,这样的人说“羡慕”,凌霄一时还真不好回嘴。 ……算了吧,妥协一次,就这一次而已。 凌霄拎起行李箱:这是装了几个咸菜缸,次哦~好重! …… 送走凌霄、小玉,李停去白清明家补课,家里立即变得安静下来。菲尼斯享受难得的二人世界,晚上折腾很晚,早上起床再来一|发,白日宣|淫、夜夜笙歌,小日子过得越发滋润,可是苏长青倒日渐消瘦,时而愁眉不展。 这天,苏长青早早醒来,刚要起床就被按倒,他挣扎:“今天不行,有客人来。” 于是整个上午,欲求不满导致心情极度郁闷的菲尼斯窝在沙发里“咔嚓咔嚓”咬苹果,中午的时候,不速之客上门,问: “苏长青在家吗?” 菲尼斯一脸冷漠地抬起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呃……”似乎不太好相处的样子,乡下进城的娃面带和善的笑容,自我介绍道,“我叫谷满仓,是苏长青的学弟,因为某些事情,要暂住学长的家里,不会打扰很久的吧……应该。你是学长的朋友吗?” 菲尼斯一脸麻木:“你去睡桥洞。” “啊????” “这里不欢迎你” “啥啥啥????”谷满仓掏耳朵,他没听错吧,“你赶我走?!为什么,我明明提前打过招呼的,学长也同意了的。你要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和学长确认!” “不必,”菲尼斯挥了挥手,阳光下飞舞的光点仿佛在逐渐消散,“苏长青要是知道我赶你走,会生我的气的,所以你可以留下。” 谷满仓:……这人,哪里有毛病? 菲尼斯则一副男主人的姿态坐在沙发上,目光阴冷,看谷满仓的眼神像看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问:“你知道苏长青去哪了吗?” 谷满仓则是个老实孩子:“嗯,应该去找其他学长借钱了吧。” “借钱?”菲尼斯不禁一愣 他又说:“因为学长找我借过,但我也没钱。我工资卡都在摇光大人的手里,每天只有五块钱的零花钱,连最便宜的旅社住不起。虽然攒了些私房钱,可那是我的命根子哎,不到生死关头万万不能动的。” 而菲尼斯像是现在才意识到苏长青“贫穷”这个事情,又留意到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关键词:“私房钱?” “没,那是我省吃俭用辛辛苦苦一毛五毛省下来的!”谷满仓登时心虚地一惊,“我所有的收入都要上交,再不藏点儿私房钱,还让不让人活啦!你要知道,现在买包烟都得二十几块钱呢。” “摇光大人是你的……?” “我老婆!”谷满仓十分自豪地拍着胸脯,“我当初花了老大劲才追到手的。大人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我最喜欢他。” 那岂不是跟他和苏长青差不多,菲尼斯不禁陷入沉思:“你所有的钱都交给她了吗?” “那当然!我敬重大人,仰慕大人,恨不得把全世界最美丽的东西捧到他面前,区区工资卡算什么,”谷满仓嗤之以鼻,“私房钱不算!不仅仅我,我认识的很多大叔也偷偷藏了私房钱的。私房钱就是全世界的人都能知道你藏了钱,唯独不能让你老婆知道。” 菲尼斯黑漆漆的瞳孔慢慢瞪大,映入轻浮的碎光:原来,这就是私房钱啊~ 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摆了一尊石青色的桃花瓶,苏长青每天都侍弄它,爱不释手,并且,每次从菜市场回来都会往桃花瓶里投几个一元硬币,还是偷偷地投,不让他们看见。 菲尼斯一直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虽然想问,但苏长青看上去似乎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个事情,直到现在他才若有所悟:原来,那就是藏私房钱么~ 与此同时,苏长青在秦歌家吃烧烤,东拉西扯,不知怎的也扯到了“私房钱”这个话题上。 秦歌手捏微子启的工资卡:“我没想要,是他非塞给我,我也不懂什么意思,难道我看上去很穷吗?” “不不不不——”南国连连摆手,咬一口焦酥酥的奶香小馒头,靠在苏长青的肩膀上,甜甜蜜蜜略带羡慕嫉妒地道,“你看上去绝对不穷。看上去是工资卡,其实是微子启一片日月可鉴的赤诚心意啊,我本来以为他够笨了,没想到这件事办得还不赖。我就惨了,没老婆没房没车,还是个月光族单身狗,前几天那个陈颖和还跟我借钱来着,那个妻管严连私房钱都不敢藏,嘁~混得竟然连宿舍长都不如,我都不想笑话他。” 苏长青无奈:“陈颖和比我好多了吧,有老婆孩子,最惨的难道不是我么,待业在家坐吃山空,还养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娃娃。话说,你跟陈颖和很熟?” 陈颖和曾是他出生入死的战友 南国立即“哈哈”尴尬笑了几声:“一般很一般的交情。交情最深的还是你们几个吖~说到钱,咱们这里最有钱的难道不是沈大神么,出身名门,还有意大利黑手党罩着,活脱脱一只螃蟹去哪儿都横着走啊!”企图蒙混过去 沈荼凌厉俊美的眉宇一皱,道:“我不知道我有多少钱,反正花的时候有,亚莲也给我几张银行卡,是他主动给的,说寄存在我这儿,等时机到了再还给他。可已经过了五年,我感觉他已经忘记这茬了。” “沈大神,哇啊~不愧是沈大神,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把那个眼高于顶的臭小子亚莲拿捏得死死的,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呢!”南国夸张地抱拳,表示拜服。 苏长青左看秦歌、右看沈荼,不禁慢慢陷入了沉思…… 放烧烤的盘子里渐空,苏长青又烤了许多,中午回家的时候,看见坐在墙头上吹口哨逗麻雀的谷满仓,而在墙下是低头思考的菲尼斯。 他心中一喜,道:“我回来了!” 菲尼斯应声抬头,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慌张,说话也结结巴巴:“……嗯,你回来了,你带了什么回来,好香~” 跟做了亏心事不敢见人一样 苏长青呆:“……” 晚饭后,谷满仓自告奋勇洗碗,然后见两人小声说着话儿一起上楼,愣愣地举着抹布:“我怀疑这两个人……” 关门上床,各怀心事的两个人显得有些同床异梦的沉闷,苏长青咂咂嘴,翻了个身,盯着菲尼斯乱糟糟的后脑勺,心虚又试探地问:“慕之,我问你个事儿,就是,突然想到的,你不回答也没关系。” 菲尼斯身体一僵,然后也转向苏长青,脸色苍白,点点头:“……你问。” 苏长青鼓起勇气:“你觉得夫妻之间……唔,工资卡应该上交吗?” “夫妻”这个形容似乎不太对,但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菲尼斯苍白的脸颊都要透出乌青了,一时忘了回答。 苏长青又说:“因为我身边的朋友都上交工资卡,所以我觉得,嗯,我就问问你的意思。” 菲尼斯讷讷地点头:“应该。” “那私房钱呢,应不应该?” 私房钱么,菲尼斯摇头:“不应该。” 虽然谷满仓说:私房钱就是全世界的人都能知道你藏了钱,唯独不能让你老婆知道。但他还是不愿意有事瞒着苏长青,这么看来,果然只能坦白了吗……菲尼斯犹豫中。 而这个时候,苏长青默默下床,从抽屉的夹层抽出一张银行卡,然后双手捧起,送到菲尼斯的面前。 菲尼斯一愣:“这是……?” 欸欸什么意思—— “部队发工资都打这个卡里,其实我有收入,我撒谎了,对不起。”苏长青鼓起勇气,一鼓作气坦诚相告,且深刻反省,一脸真诚地凝视菲尼斯的脸,“这是我所有的钱了,我发誓,我没有藏私房钱,我清清白白。”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善哉善哉。 菲尼斯:“……” ……确实有哪里不对的样子。不对的地方可太多了,菲尼斯想挑错都不晓得从哪里下手。 与此同时,楼下,谷满仓坐沙发上“咯嘣咯嘣”吃雪米饼,一边拿手机正打电话: “嗯嗯我已经到宾馆了。环境挺不错的,一天三百多块钱呢,管早饭,不管午饭晚饭,附近有超市买泡面挺方便的,宾馆还提供热水,不用不用我手头还有点儿钱,一两天可以……连住十天半个月,那可能真的吃不消了。也行,麻烦大人了,谢谢大人!” 挂了电话,他一下子蹦起: “哦耶!又有钱买手办了!” 窗外,不属于夜晚的莹白碎光漂浮在空中,仿佛被肉眼看不到的结界阻挡在外,而如果不知死活地靠近,犹如飞蛾扑火瞬间凐灭,消亡。 谷满仓眼见几个稀有的“手办”试图冲破屏障,却被传言中的红莲之火烧为灰烬,魂飞魄散当真是一点不留,心里自然不高兴。 “不死鸟菲尼斯,真是不得了的人物呢!算啦,看在宿舍长的薄面上不跟他计较。接下来,该怎么诓他给我打个下手呢,不过宿舍长那么精明的人,要是被他发现……” 嘴里还留着烧烤的酱料香味,宿舍长的手艺当真能收买人心,也怪不得南国、沈荼、秦歌和那几个鬼祟邪魅心向他。要是不小心惹上苏长青,谷满仓垂头丧气地想: “会沦为众矢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