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欢喜》作者:晚夏v【完结+番外】 文案: 只是因为直播吐槽了一部玛丽苏的小说,就被穿越到这本小说的炮灰小丫鬟身上? 欢喜从未想过,会被戏台上的贵妃勾得心动不已。 顾默秋也从未想过,往后余生满心满眼只看得到那一个人。 宅院深深,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战火未起的年代,小人物的悲欢离合。 当穿书小丫鬟遇到梨园名伶,凑成一出人间欢喜。 “欢喜,我心悦于你。” “今晚的月色真美。” 阅读指南: 1.穿书小丫鬟女主VS梨园名伶男主,微轻松治愈向,后期可能会虐 2.男主后期会没落,女主偶尔会闪现原小说的片段,梦见拓展剧情 3.女二重生,介意慎点 4.不是爽文,没有金手指,文中所用的专业知识都是上网查找的,如有冒犯,深表歉意,我会在看到得第一时间马上更改。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民国旧影 穿书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欢喜(鹿西),顾默秋 ┃ 配角:谢念莹,袁维钧,林书白,吉祥 ┃ 其它:庆喜,顾鸣 一句话简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立意:民国小人物的悲欢离合 楔子 如果,人生早已注定是悲剧,你会循着原本的轨迹前行吗? “我会用我最大的能力改变结局……” 夕阳下的小巷口,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坐在家门口,手里还拿着根正在融化的冰棍,看到门口跪着一个少年,吓了一跳,那少年虽然衣服有些奇怪,长得却很好看。小姑娘也不怕生,走到那少年面前,奶声奶气的说道:“小哥哥,你为什么跪在我家门口啊?” 那少年却像是没听到一样,脊背依旧挺直,看都没看小姑娘一眼,额头却流下了汗滴。 “小哥哥,你能看见我吗?小哥哥?”小姑娘试着用手掌在少年眼前晃了晃,见少年仍旧没有反应,“哇”的一声,往屋里跑去,边跑边喊:“妈妈,妈妈,这个小哥哥不理西西!他在我家门口跪着。他长得特别好看……”小姑娘没有看见,当她喊出名字的时候,原本一动不动的少年,疑惑地瞧了她一眼,嘴里念了一遍:“西西?” 小姑娘拉着妈妈走到门口时,原本跪在那里的人却没了踪影,小姑娘挠挠头,疑惑地看着妈妈,“妈妈,这里刚才真的有个小哥哥,长得特别好看,真的……”小姑娘的妈妈瞧着小姑娘不依不饶的样子,心里有些无奈,用别的事情吸引小姑娘的注意力之后,趁她不注意,偷偷给孩子爸爸打了个电话:“老鹿,你闺女越来越不像话了,竟然说看见个好看的小哥哥,不是,你听我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带她去隔壁王婶家看看,别是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了……” “大爷来电话啦!大爷来电话啦!” 急促的电话铃声将鹿西拉回现实,她挠挠头,甩了甩微麻的胳膊,划过手机屏幕的接听方块,“喂,何青青,你最好是有什么事找我,不然你就死定了。”说着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小说放在了书架上。 “鹿西,我邮给你的小说看了吗?怎么样?狗血吧!民国军阀与大家闺秀的乱世爱情,如果我是女主就好了。”电话那头的何青青想起书里对男主的描写,心里有些激动,“咱们可是说好的,谁打赌输了,谁得在陈皮直播里推荐这部小说的,你别忘了。” 一说到这茬,鹿西的火气就上来了,人也清醒了几分,对着电话开始咆哮:“何青青,我为什么打赌输了,你心里没数吗?损友,竟然让我去找隔壁老陈表白,那个人不喜欢比他高的,我能成功就怪了。还有,你让我看的小说也太气人了吧!男主就是个花心大萝卜,女主要不是靠着男二对她死心塌地,男主能最后只娶她一个人?男二也是个傻子,民国名伶啊!艺术家啊,竟然喜欢一个傻白甜,真是气死我了!” “行啦,我不管,输了就是输了,快直播吧,我等着看呢。”说完,那头便挂了电话。 鹿西对着黑掉的手机,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给自己做了一分钟的心理建设,最后认命的打开陈皮直播,直播间里没什么人,她松了口气,对着摄像头露出微笑,“今天会开这个直播呢,是因为和好朋友打赌输了,要向观看直播的朋友推荐一部小说,这部小说的名字叫《乱世情缘》,男主袁维钧,聊城少帅,风流潇洒桃花多,女主谢念莹,北平闺秀,肤白貌美傻白甜,男二顾默秋,北平名伶,真的,这里有槽点,我最生气的点就是这个男二,长得也不差,还会唱京剧,放到现在妥妥的就是个艺术家啊,怎么就对女主死心塌地,真的气死我了,我……”话还没说完,只听嘭的一声,鹿西被掉下书架的《乱世情缘》砸晕了过去,失去意识前,她还在想,不就是吐槽了男二嘛!至于砸我吗?! 直播间在鹿西晕过去的时候人数暴增…… “怎么回事啊,我刚进来,人就晕倒了?” “双击666啊!鹿西童鞋被她吐槽的小说砸晕啦!” “老铁为了直播,这么拼命吗?为了老铁也得看这部小说啊!” “+1” “+1” “+1” “+1” “+1008611” “鹿西!鹿西!没事吧?” “那么,游戏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小白,请多关照~~~~ 第一章 鹿西恢复意识的时候,感觉浑身湿哒哒的,还有点喘不上气,想睁开眼睛却没有办法,耳边传来的声音很嘈杂,直到有个男人的声音靠近,她才睁开双眼,一张逆着光的脸出现在她眼前,见她清醒过来,微愣了一下,便匆匆离去,只留下一个深灰色的背影,鹿西猛地坐起来,吐出一口浊气,刚想叫那人停下来,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高楼大厦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古朴的墙院,身边的人都穿着青灰色的长衣大褂,自己身上则穿着青蓝色衣袍,款式复古,瘦削的手腕上挂着一条珠串,她伸出手摸了摸脑后,一条乌黑的辫子出现在眼前,心咯噔一下沉了底,还没来得及有表情,只见一个大约十八九岁的姑娘从人群之中冲了过来,面容清秀,很耐看的一张脸,同样青蓝色的衣袍,见鹿西痴愣愣的坐在地上看着她,那姑娘差点哭出声来,蹲在地上,用衣袖小心擦干鹿西脸上的水迹,声音有些哽咽,“欢喜,你怎么了?别吓姐姐啊!” “庆喜,你妹妹欢喜这是掉水里魇着了,以后怕是不中用了!哎!庆喜,你用水泼我作甚么!别以为你是大少奶奶的丫鬟,我就不敢打你!”在一旁看热闹的丫鬟忍不住讥讽一句,平日里她就看不上庆喜欢喜这两姐妹,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不落井下石都对不起自己,可没想到庆喜那小蹄子敢用水泼自己,丫鬟撸起袖子,要冲过去打人时,被旁边的小厮拉住,这才作罢。 “我泼你水怎么了?谁让你嘴不干净,玉珠,整个院里都晓得我俩不对付,今日欢喜落了水,怕不是你做的混账事吧!还有,就算欢喜不中用了,我养她一辈子,轮不到你在这说三道四!”庆喜心疼自己妹妹惨兮兮的模样,却不知道妹妹欢喜已经换了“芯”,她将妹妹护在身后,红了一双眼却不见弱势,做好了随时与人厮打的准备。 欢喜,庆喜,玉珠,大少奶奶,这不是那本《乱世情缘》的人物吗?天啊,她竟然穿到这本小说里了,还是个喜欢男二的女主炮灰小丫鬟。鹿西眼睛瞪得溜圆,有点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现实,别人穿书都是什么大家小姐,反派老婆什么的,她竟然只是一个炮灰,还是个杯具,和府里的小厮私奔下落不明,虽然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地方,但是现在的鹿西没有办法理会。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年纪大约四十岁的嬷嬷起身,掸了掸衣襟,走到两人身前,“行了,欢喜不是玉珠推下水的。庆喜,玉珠这人就是嘴坏些,还不至于做出那腌臜事。若真是玉珠动的手,我阿萍第一个饶不了她。” “是啊,庆喜,不要冲动,你看欢喜也惊到了,今日她的活计我便替她做了,你快带她回去歇歇,养养神。”平时和庆喜交好的吉祥也过来说和,生怕庆喜把事情闹大,落了处罚,那便得不偿失了。 “阿姐,我无事,你不要担心。”鹿西缓缓开口,略显稚嫩的声音让她有些不适应,原主才十八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却没过多久就下落不明了,既然她鹿西过来了,那就要替欢喜好好活下来,以后她就是欢喜。 庆喜听到欢喜的声音一愣,转过身看着欢喜,只瞧着往日有些怯懦的女孩,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精神了不少,见她没什么大碍,庆喜也松了口气,拉起她的手,认真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将目光落在玉珠身上,似警告又似话家常一般“既然欢喜没事,今日看在萍姨的份上,我便不计较了,日后这院里谁要敢说我妹妹欢喜不中用了,别怪我丑话说前头,谁说的,我便撕烂谁的嘴。”说完不顾他人表情如何,带着欢喜离开了院子。 “哎哎,庆喜你什么意思?你给我回来……” 待两人回到住处,庆喜才真正的松了口气,推着欢喜进屋换下湿透的衣袍,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不忍心再说教,只得用手指轻轻点了下欢喜的额头,“你这冒失鬼,快和我说说,怎么掉进荷花池里了?平日让你警醒些,你都当做了耳旁风。幸好如今已是初冬,衣服穿得厚些,就算湿了,别人也看不出什么来,若是夏天,你这清白就毁了。念莹小姐虽瞧着是个和善的主子,可也不会容得整日冒冒失失的丫鬟,这名门望族的少爷小姐又有哪个能是省油的灯,你可记下了?” “阿姐,我都记下了。只是,这掉进荷花池,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欢喜点点头,虽然自己本身比庆喜还要大几岁,可在这陌生的环境下,庆喜是第一个给自己温暖的人,就凭这温暖,欢喜都要好好护着庆喜,但是想到小说里,庆喜最后被谢大少收做妾室,她又有些不开心,谢大少那种衣冠禽兽怎么配得上花一样的庆喜。 见欢喜面露不喜,庆喜还以为她像从前那般不喜自己唠叨,耍起小性子,忍不住摇摇头,“欢喜,阿姐也是怕你吃亏。虽说吃一堑长一智,但是阿姐希望欢喜能平平安安的。” “阿姐,我没有怪你唠叨,我只是……” “怎么了?有话便说,你我姐妹有什么不能说的?” “阿姐,你不喜欢……”欢喜看着庆喜的脸,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认真的说起来,“你不喜欢大少爷吧?阿姐,你听我说,大少爷不是良配,那个人……阿姐,你笑什么啊?” 庆喜“扑哧”一声笑出来,见欢喜一脸认真的模样,心里既感动又心酸,她的欢喜终于长大了,也知道心疼她了。 “欢喜,你说这话要是被顾二听见,他啊,怕是要呕出血来了。”吉祥倚着门框,瞥了庆喜一眼,桃花眸里满是打趣,“不过欢喜说得也没错,大少爷似乎对你上了心,近来总往大少奶奶屋里歇着,你又是年关契满出府,若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你得早做打算。说来也怪,那么多水灵乖巧的姑娘不挑,夫人偏偏指了你这个泼辣子去大少奶奶房里伺候,也难怪玉珠总找你麻烦。” “好啊,好你个吉祥,竟说我是泼辣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哎呦!好姑娘,我错了,难为顾二那傻乎乎的人,以后进了顾家的门,可不能欺负他啊……” 欢喜看着打闹的两人,不是冷冰冰的文字形式,而是鲜活的出现她的生命里,对于穿越,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而欢喜不知道的是,眼前这看似寻常的记忆,未来却无比珍贵。 第二章 夜半,原本热闹的谢府平静下来,主子们早已歇下,婆子丫鬟也多半沉入梦乡。 欢喜瞧着身边熟睡的庆喜,又想起当庆喜和玉珠起争执的时候,萍姨不动声色地起身,给自己递了一个眼神,像是有话要说。晚饭时吉祥也说过,萍姨今日伺候夫人的时候,有些晃神,被夫人训斥了几句,垂着微抖的手回了自个的住处。欢喜怎么也想不懂其中的缘由,索性轻手轻脚下了床,见庆喜依然睡着,没被吵醒,方才穿戴好衣袍,头发披散着,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走到了白日自己恢复意识的地方,见荷花池旁四下无人,她望着池中衰败枯黄的荷叶,心里有些感慨,小声说着:“鹿西啊,鹿西,这次你可真是火了,直播还能被砸进玛丽苏小说里,这运气没谁了。欢喜啊,欢喜,你也是个苦命的人啊。”突然不远处的树丛里传来声响,一个人从阴影中走出来,月光照亮了那人的脸,那人竟是…… “萍姨!”欢喜有些惊讶,声音难免有些大,没想到还真让她猜着了,看来萍姨是真的有些话要对她说, “小声些,别招来守夜的小厮。”萍姨淡定地说着,似是并不奇怪欢喜会赴约,“我晓得你会明白我的意思,果然,我没有看走眼。现在适应的可好?” “萍姨,我不懂您的意思。”欢喜听到萍姨的话,心里惊讶极了,面上却极力维持平静,眼神却有些游移。 看着欢喜的一举一动,萍姨往常毫无表情的面庞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极力忍耐着想要上前的冲动,“不懂也罢,欢喜丫头,今个叫你来这里,没有什么要紧的,不过是想叮嘱你几句,有些事就此揭过,才是对你和庆喜最好的结果。莫要凭着年轻的一股子稚气,把自己和至亲陷入泥沼里。好了,说了这会子话,倒是有些乏了,就快三更天了,莫要让你姐姐担心,欢喜丫头你也快些回去罢。”说完便转身离开,没有给欢喜追问的机会。 欢喜没有拦着萍姨离开,反而坐在地上琢磨着萍姨说过的话,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个聪明的人,但第六感出奇敏锐,萍姨并没有害她的意思,甚至还说出不要刨根究底,就此揭过才是上策的话,这说明……推欢喜入荷花池的人不是丫鬟小厮,而是府中的哪位主子,而萍姨目睹了整个过程,碍于身份不能告知凶手是谁,只能借此委婉地提醒她放弃,如果庆喜追查到底,把事情捅到了明面上,反而她们会被整治。可是推欢喜入荷花池的人到底是谁呢?不可能是三小姐谢念莹,那人就是个单纯善良的玛丽苏,断不会做出这样的坏事。谢二少正在国外留学,可以划掉选项,老爷夫人还有大少奶奶都不会把欢喜这人放在心里。只剩下一个人,难道凶手是…… “咚!——咚!咚!”寂静的夜晚突然传来敲打竹梆子的声音,男人的声音紧随其后,“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突入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欢喜的思路,吓得她打了一个冷颤,急忙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将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怕庆喜起夜发现她不在,急匆匆的朝着住处走去,却在院门口撞到了一个男人的后背。 “谁……”欢喜的话还未说完,那人已捂住了她的嘴,仔细瞧了她一会儿,确定是谁之后,松开手,只见那人二八分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间微蹙,从灰色褂袍上取下手巾擦了擦触碰过她的手,开口道:“三更半夜的,慌慌张张地像什么样子?罢了,今个冲撞于我,便不同你计较了,滚进去,莫要让庆喜担心!”说完,貌似不经意地朝院子里看了看,双手在背后交叠,大步离开了。 “你……”欢喜有些无语,想同那人理论一番,又担心庆喜醒来,只好作罢,可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大石那般沉重,谢大少方才如此做派,那凶手定不会是他了。这宅院深深,究竟是谁要害欢喜的性命? 谢府的某个柴房里……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一个小丫鬟看见身边不断打量她的痴傻男人,忍不住失声痛哭,用力朝着门口那人用力磕着头,额头流血都不敢停下来。 那人却像看不见小丫鬟的哀求似的,将她扶起来,用手里的帕子,轻轻擦掉小丫鬟头上的血迹,温柔地说着:“桂香,求我作什么?生的这么俊俏的脸蛋,不应如此糟蹋才是。你年纪也不小了,配徐管家的小儿子不是刚好吗?应当谢我才是。”说罢将小丫鬟推到在那痴傻男人身上,将房门从外面拴住,无视屋内的哭喊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丢掉手里已经染上血污的帕子,微微叹息着:“欢喜,你还真是命大。” 翌日,五更天…… 欢喜半梦半醒间感觉身边有人在叫她,努力睁开眼睛,只见庆喜无奈的看着她,见她醒来,用食指轻轻点了点欢喜的额头,“欢喜,五更天了,快起来罢,你该去伺候三小姐了。” “知道了,阿姐。” 望着身前的男子,欢喜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刚和庆喜分开,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谢大少,那人正望着庆喜的背影出神,回过神看到欢喜时,眼睛里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厌恶,却拼命忍着,“正巧我要去三妹妹那里议事,你随我来罢。” “是,大少爷。”欢喜木着一张脸,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说,衣冠禽兽就是衣冠禽兽,还敢妄想庆喜,做梦! 当他们来到三小姐谢念莹的嬛春苑时,谢念莹正与身边的丫鬟说笑,瞧着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翠竹,到了我这儿,可不许拘束,别的地方我管不着,可这嬛春苑可不兴这小姐丫鬟的说辞,我们都是好姐妹,日后要相互扶持的。”余光瞥到谢大少和欢喜,眼睛微微停顿片刻,瞬间笑着朝他们走过来,打趣地看着二人:“欢喜可曾好些?真不知是哪个混账害欢喜落水,若叫我知道,定要教训那人不可!不过,欢喜方才随着念轩哥哥来,可是念轩哥哥要给我添个庶嫂嫂了?” 欢喜没有错过谢念莹一闪而逝的停顿,又听到她纯真的话语,心头微蹙,看来这书里活泼善良的玛丽苏女主也未必是个好相与的主儿,是自己大意了,以为看过小说就掌握了他们每个人的性格和缺点,其实小说里他们,并不一定是最真实的。想到这里,欢喜小脸一红,装作害羞的样子,在谢大少开口前,说道:“三小姐,可不要取笑欢喜了。大少爷哪里是欢喜这么卑贱的人能配的上的。今个不过是碰巧罢了。” 谢大少意外的瞧了眼低头的欢喜,并未多嘴抢白。 “哗啦”一阵茶具落地的声音打破嬛春苑的安静,桂香慌张地跪在地上,捡拾着地上的碎片,连碎片割伤了手指都无暇顾及。 欢喜赶忙走到桂香身边,帮她一起捡碎片,却在无意间看到了桂香额头和手腕的淤痕,“桂香,你……” 话音还未落地,只见方才还同谢念莹一同说笑的翠竹,走上前揪着桂香的耳朵,叫骂道:“你这冒失的小蹄子,你晓不晓得摔坏的可是念莹小姐最喜欢一套茶具!就是发卖了你,都赔不起!”说罢便要上手掐桂香的胳膊,却不想一个痴傻的男人将桂香护在身后,还把翠竹推到在地,好半天爬不起来。痴傻男人嘴里振振有词:“坏婆娘!不许欺负我媳妇!”却不知在他身后的桂香见了他反而抖得像个筛子。 谢念莹见痴傻男人的作为,眸光一闪,也不管翠竹情况如何,挽着欢喜的胳膊,亲密的说着:“欢喜,今个盛景戏院有顾老板的戏,我亲手做了些点心,你同我去盛景戏院好不好?说起来,你落水那日,还是顾老板救你上来的呢!” 什么?男二那厮救的她?她恢复意识的那一刻见到的男人是男二顾默秋?可是,没有看清脸啊。欢喜一怔,像是惊讶于谢念莹的话,最后也点头应承下来。 见欢喜同意,谢念莹松了口气,想着半路上会遇到的人和事,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微笑。 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谢大少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反倒越发沉默,径直离开了。 当主仆二人出现在大街上时,忽然从小巷口出来一个军装微乱的男人,后面还跟着一个打扮时尚的女子,那女子见到不远处的谢念莹,凤眸微挑,揽住男人的胳膊,嗲声嗲气地说:“袁少帅,是我漂亮,还是那谢家三小姐漂亮啊?” 男人并未看见谢念莹,听到这话,一挑眉,作势在女人的红唇上香了一口,拍了拍女人的脸颊,并未言语。可那态度却叫谢念莹心头一窒,于她虽是重来一回,再见到这场景,仍是难受极了。随后她又想到戏院里的顾默秋,那人是真心爱她,这次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哎呦!哪里来的狐狸精?敢和我们纯真善良的念莹小姐相比,当真不怕闪着您的美人舌!”就在谢念莹准备把欢喜送到袁维钧身边时,原本暗中观察的欢喜却大声嚷嚷起来,也成功地让袁维钧看到不远处的谢念莹,只见袁维钧整个人楞了一下,随即甩开那女人的手,大步朝着谢念莹走来,将她拥入怀里,似解释也似安慰道:“念莹,你怎么出来了?方才我与那女子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不要误会我对你的真心。” “维钧,这是在大街上,你快放开我!”谢念莹见挣脱不开,便不再挣扎,反而朝着落败的女子嫣然一笑,十足的温柔挑衅。“维钧,好了,我信你便是了,这是我的丫鬟欢喜,欢喜?欢喜?” 这厢抱着装着点心篮子的欢喜早已跑远,开玩笑,现在不跑,等着被花心大萝卜挑中当姨太太吗?神特么我只是逢场作戏罢了,刚才差点没把她恶心吐了,男主袁维钧真的再一次刷新了自己对他的认识。想着跑着,欢喜来到了盛景戏院,虽是上午,却也人声鼎沸,她好奇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直至戏台上有一美人,身姿优美,随着乐曲双抖衣袖,正了正发冠,唱到:“海岛冰轮初转腾……”随即那美人的眼睛与她对视,那一刻,欢喜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砰……砰”。 作者有话要说: 初登台的顾某人双手抱胸:怎么回事?我还没正式露脸?这不是男主该有的待遇…… 第三章 戏台上的美人款款走来,左手拿着的折扇轻巧地放至右手之中,抖了抖左衣袖,将扇子轻轻展开,那扇子上画着几朵颜色不一的牡丹花,华贵极了。台下众人皆不在言语,静静欣赏着美人。只瞧得美人微微侧身,右手把扇子移到与发冠同高,开口唱到:“海岛冰轮……初……转……腾……”随即那美人的眼睛与欢喜对视,犹娇似嗔的眼神,让欢喜好像被电流击中一般,然后她听到了自己心脏处传来的心跳声,急促而有力,“砰……砰”。 “好!”不知是哪来的喝彩,使原本怔愣着只看戏台的欢喜回了神,她有些懊恼,小声嘀咕着:“鹿西啊鹿西!怎么就被台上的贵妃勾去魂儿?好丢人啊。”说完用右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还没等将手放下,依稀间听见身边的小二在急声说着:“姑娘,快让开!热水……”欢喜还未来的及反应,已经有人抓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一边。只见原本她站的位置已经被热水淋湿,光线照着的地面浮着丝丝热气,不难想象,这热水若是浇在人身上,必将人烫的毁容。救了欢喜的人站在她的身后,两人距离很近,近到欢喜甚至闻到了那人身上的清冷的香水味。 “多谢先生的救命之恩,日后若有用到奴婢的地方,奴婢定帮先生办到!”欢喜转过身子,后退几步,抱着点心篮子朝着那人深鞠一躬。 “无妨。我不过是见义勇为罢了,不必挂心。快别行礼,不知道的还以我是哪家的纨绔要强抢弱质女流呢。”那人轻笑一声,似是明白欢喜看似行礼实则后退的行为,心道,“真是有趣,若是那个丫头,肯定也会像这个小丫头一样,一点不肯吃亏。多年不见,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哎呦,多谢林先生相救!我这妹妹若是在这受了伤,不好和她姐姐交代。”一男子匆匆跑过来,仔仔细细将欢喜瞧了一遍,见她安好无虞,松了口气,原本慌张的面容也镇定下来,对着那个救了欢喜的男人作揖。 “快别这么说,我林书白断不是那讲究礼仪的人。”那人长着一张鹅蛋脸,浓眉大眼,嘴唇微厚,穿着剪裁精细的黑西装,梳着当下流行的油头,十分风流的人物。“好了,不说了,我先去听戏了。两位有缘回见啊。”说着便朝二楼走去。 欢喜瞧着他竟与谢念轩有几分相似,却是更胜一筹,脑子里不由得闪过一段文字: “谢念莹哭着推开戏院后台的门,只见偌大的屋子里,只有顾默秋和林书白两个人,一个脸上油彩未卸,另一个身上衣衫不整,两人虽隔了些距离,却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等等,方才救她一命的男子竟是男二的蓝颜知己林书白?怪不得和谢念轩有几分相似,不能像吗?人家是表兄弟,不像就怪了。不过这林书白也是这本小说里她唯二认可的人物了,望族子弟却平等待人,国外留学却珍惜国粹,除了在小说里和顾默秋有点不辨真假的绯闻,其他的毫无人格缺陷,这要是在别的小说里,妥妥的男主设定好吧。欢喜看着那人的背影,目光发散,等她回过神来,只瞧着一张放大的脸在眼前,着实吓了一跳,好气又好笑:“顾二哥,你是想吓死我吗?阿姐若是晓得顾二哥要吓死我,非得为我报仇不可。” 顾鸣见欢喜终于不再看林书白的背影,还提起庆喜,心里琢磨了一番,要说的话在嘴边过了一遍,说道:“欢喜,我晓得你是个好姑娘,可林先生那般的人物,不是我们这样的能高攀得上的。俗话说长姐如母,庆喜日后定要嫁于我的,我也不能让你走歪路,哎哎,你这丫头,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顾二哥,有什么话日后在再说,我奉了念莹小姐的命令,给顾老板送点心,迟了是要受罚的。”欢喜无语地抱着点心篮子快步向后台跑去,她只不过是个吃瓜群众而已,怎么可能喜欢林书白,她知道什么是身份有别,而且心动的人也不是林书白。 半晌过后,欢喜坐在廊前的石凳上,等着顾默秋下台,却不想正主没等到,反倒等来了几个身穿青色褂袍粉面桃腮少年。 “今个又是咱们顾老板的《贵妃醉酒》卖座,谁让咱们顾老板在这北平城里打响了名声,平日里来咱们戏院的哪个不是为着顾老板的戏来的?顾老板这日子真真过的红火”说着话的少年翻了一个白眼,兰花指捏着粉蓝色的帕子。 “兰蕊,你也别不服气,顾师兄是班主手把手教出来的,那是绝了亲父母关系的义子,和咱们可不一样。比不了。”另一个少年看着像是为顾默秋说话,却话里有话,绵里藏针。一转头就看见坐在石凳上的欢喜,带着其他人来到廊前,笑道,“快瞧,谢三小姐的小丫鬟又来给顾老板送点心了!就是不晓得这是小姐的心意,还是你这个小丫鬟的心意了?” 欢喜没想到看个热闹还能把自己看进去,环顾四周并没有其他人,随即放下怀里的点心篮子,活动了一下手腕,趁着少年们嘲笑她的时候,一把揪住寻她开心的少年,上去就是一耳光,然后满意的点点头,不等少年反应过来,揪着他的耳朵,拥着抱歉的语气说着:“哎呀,真是对不住,怎么就手滑了呢?不过呀,在我这个小丫鬟的眼里瞧着,在场的诸位都比不上台上风华绝代的杨贵妃呢?人啊,和禽兽最大的区别是有自知之明,你们说是不是啊?”说完便松开手指,任凭那少年摔倒在地。 “你……”兰蕊哆哆嗦嗦的用兰花指指着欢喜,“你敢骂我们是禽兽?” “别,我可没这么说,可不许往人家身上扣屎盆子!我只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小丫鬟罢了。”欢喜想到以前看过的玛丽苏电视剧,学着小白花女主的样子,瞪着大眼睛无辜的说着。 欢喜这小白花模样差点把兰蕊气的撅过去,倒是之前被揪住耳朵的少年瞥见即将走过来的孩子,眼珠滴溜溜一转,拦下要打人的兰蕊,对着欢喜说道:“没想到你这小丫鬟也是个牙尖嘴利的,倒是小瞧你了。不过我们也没说错,他顾默秋就是个断绝父母关系,谄媚望族小姐的戏子,你不也是瞧不起他吗?” 欢喜还未来得及说话,那边一个半大的孩子跑过来,将欢喜推倒在地,更是把点心篮子摔在地上。那孩子说道:“欢喜姐姐,原以为你是个好的,没想到是我看走了眼!原来你同兰蕊这帮人一样瞧不起师傅,滚,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师父了,要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这一切都来的很突然,欢喜看了看愤怒的孩子,又看了旁边得意的兰蕊一行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整个人像是被针戳破的皮球一般,只是看着散落一地的点心出神。 这时,原本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一个男人出现在众人眼前,身着白色里衣,头面已卸,脸上的油彩遮着半张脸,虽带着残妆,但仍有一番气势,“今个这么热闹啊。”那个男人说着走到欢喜身边,本是平平淡淡的语气,却叫兰蕊一行人不敢造次,只得低下头,希望那男人别找他们麻烦。 “师傅!你怎么替那个女人说话!她明明……”孩子急了,在看到男人蹲下来把点心一个个捡回来放进篮子里,更是气的拉住男人的手。 男人只瞧了孩子一眼,便拂开孩子的手,将点心都放进篮子里之后,起身,走到兰蕊一行人面前,“今个的事儿,如果不想班主知道,就自己回去加练基本功至三更天,若有一人没做到,后果你们是清楚的,毕竟,我顾默秋这人最是小气,记仇的很,谁让咱是个断绝父母关系,谄媚望族小姐的戏子。” 兰蕊等人虽面有不甘,心里也清楚,终归是他们做了小人在背后嚼舌根,只得应下。 “长生,还有你,也该罚。”男人微微有些低沉的嗓音回荡在欢喜耳边,“欢喜姑娘没有说过这些诨话,你该向欢喜姑娘赔不是,没搞清楚前因后果便迁怒于无辜的人,虽然你年纪尚小,但这不是借口,现在不管教你,怕是日后成人了,惹下祸事,旁人只会说我顾默秋管教不严,有违师德。” “是,师傅。”孩子低下头,带着一丝愧疚,朝着欢喜深鞠一躬,“欢喜姐姐,对不住。” “欢喜姑娘,劳烦您给您家主子带句话,以后不要在送点心了,我顾某人消受不起。”男人说罢便带着孩子离开了这里。 欢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心里感受,她原本还想着要劝劝男二不要对她的主子谢三小姐痴心不改,那是一条通往死亡的道路,可是方才那人的一番话,似乎在告诉她,顾默秋也明白身份有别,并且对谢念莹也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情,那小说里他为什么还会为了谢念莹而死?欢喜瞧着顾默秋远去的背影,心里默念道,“不能仅凭一面之辞就下定论,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看。” 作者有话要说: 欢喜:顾老板千万不要喜欢白莲花啊,快来pick我吧~ 顾默秋:不用了,谢谢,高攀不起^_^ 第四章 欢喜抱着点心篮子在嬛春苑门口徘徊着,点心没给出去,还被人轰出来了,她应该是最失败的丫鬟了吧。不过那兰蕊一行人着实可气,什么叫戏子,难道你们不是吗?她腹诽着,眼睛瞪得大大的,恨不得再回戏院把那群小兔崽子教训一番,全然没发现谢念莹与袁维钧就在不远处,倒是翠竹看见了走神的欢喜,刚要出声唤她,就见萍姨将人带走。 “你这丫头,平时可得警醒些,方才要是被三小姐瞧见,定要罚你。”萍姨用食指点了一下欢喜的额头,“在这深宅大院里,主子们的心思是最难猜测的,咱们做下人的,须得时刻小心,莫要闯祸,一会子回小姐的话,思量一番再讲。” 欢喜瞧着仔细叮嘱她的萍姨,心里浮出一丝暖意,对着面无表情的萍姨竟生出些许亲昵,想起了自家的母亲大人,她忍不住上前挽住萍姨的胳膊,将脑袋轻倚在萍姨肩头,“萍姨,我都晓得,时时刻刻都警醒着,定不叫那群狼心狗肺的得意。不过萍姨对我这般好,不如认我和阿姐做女儿如何?” 萍姨一怔,眼中似闪过一丝泪光,只抬起微微颤抖的右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欢喜的发顶,“好,你和庆喜若是不嫌弃我这把老骨头刻板的很,那便认了你们作女儿。时间不早了,袁少帅应该离府去了,欢喜你快去交差罢。” 欢喜应了一声,便拿着点心篮子朝着嬛春苑走去。她并不知道,萍姨一直望着她的背影,刻板的脸庞流下泪水,小心触着衣袖上少女的温度,似乎在怀念着什么。直到一阵风吹过,让她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转身离去。 嬛春苑…… “念莹小姐,欢喜去了盛景戏院,托念莹小姐的福,听了顾老板的贵妃醉酒,我就说小姐的眼光是极好的,只不过顾老板极知身份有别,吩咐欢喜告诉念莹小姐,日后不必再送点心过去,顾老板……消受不起。”欢喜将点心篮子递给翠竹,低下头说着,这般说辞定会刺中谢念莹的自尊心,让她不会再将注意力放在顾默秋身上。欢喜想着,便抬起头偷偷打量着谢念莹的神情,只见谢念莹并无太多意外,只是左手微微收紧,便松开了。欢喜有些意外谢念莹的表现,这并不符合原小说给女主的人设,但又想到自己都能穿书而来,女主和小说里不太一样也不是多让人惊讶的事情。 “呀!这点心篮子分明被摔在地上过!欢喜你该不会是和人打架了罢?”这厢接过东西的翠竹发现篮子有些破损和灰尘,“没想到嬛春苑最胆小怕事的欢喜都能和人打架了。” “不是这样的,欢喜怎么敢和人打架,只是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这才……”欢喜回忆了一下原主平时的做派,眉间微蹙,故作慌张地解释,毫无破绽,心里想的却是,“别让我再遇见兰蕊那几个小兔崽子,不然就让他们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我想也是。”翠竹说着,瞥了欢喜一眼,带着几分不屑,“不过念莹小姐,那顾默秋也忒拿自当回事儿了!咱们小姐能瞧得上他都不知是几世修了来的福气,不过一个下九流的戏子罢了,还敢拒了咱们小姐的心意,当真是勾栏无情,戏子无义。” 谢念莹并未说话,眼睛里却流露出认同的神色,她虽然有几分喜欢顾默秋,知道那人向来极有分寸,从不僭越半步,若不是她冒用了……想到这里她神色复杂的看了欢喜一样,见她手腕上光秃秃的,并无常戴的珠串。 “翠竹这话就不对了,我瞧着顾老板并无不是之处,咱们念莹小姐是北平望族的大家小姐,又要和聊城的袁少帅定亲,自是不能再与外男纠缠不清的。念莹小姐还青春年少,咱们这作下人的,须得好好为小姐的前途考虑不是。”欢喜开口说道,只不过刚说完第一句话,心下便忐忑起来,暗气自己如此沉不住,不过话已出口,倒不如好好杀杀那翠竹的锐气,“翠竹何必瞧不上顾老板,虽是下九流的行当,可人也是凭着自个的本事闯出了名声,就凭这个,顾老板就值得尊敬。你我二人不过是府中下人,莫要借着念莹小姐的名声,便兀自托大,忘了自个有几斤几两。” “你……”翠竹似有不服,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谢念莹看着欢喜,心下有些复杂,上一世的欢喜唯唯诺诺,唯独对着庆喜和顾默秋的事儿才会显出倔强,现在的欢喜虽然性子变了一些,却依旧像上一世一般,维护着顾默秋的名声,着实,碍眼的很。“好了,不说这个了。欢喜,今个上午怎么丢下我一个跑去了戏院?若不是维钧送我回来,这路上怕不是会有什么意外呢。”谢念莹故作委屈的说道,眸间闪过一道光芒。 “都是欢喜的不是,欢喜自请在嬛春苑门口罚跪三个时辰。”欢喜清楚谢念莹的意思,这是要罚她不守规矩,与其任人宰割,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 “这……”谢念莹面上有些为难,“欢喜,我也是不想罚你的,可这嬛春苑自有它的规矩,就跪一个时辰吧。下次不要再犯了。”说完便起身去了内室。 “是,欢喜晓得。”欢喜朝着谢念莹的方向福了福身子,便朝着门口走去,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跪了下去,虽是初冬,欢喜跪在地上的时候仍是打了个冷颤,小声念叨着:“怎么就没忍住替顾默秋争了是非?怎么就没管住这张嘴?现在好了,午饭都没吃上,还得跪2个小时。”嘴上说着,心里却像是落下了一块大石那般轻松。如此,便当做还了方才的恩情罢了。那般清风霁月的人物,不该被翠竹贬得一文不值。 就像欢喜不曾知道她教训兰蕊一行人时,顾默秋已下台卸妆,听到了他们所有对话;此刻正在悦来庄和林书白吃饭的顾默秋也没想到欢喜会为了替他争辩而罚跪一个时辰。顾默秋正望着桌上的茶杯出神,今天的欢喜姑娘与从前有所不同,竟有些像年少时遇到的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喂,你这厮方才听见我说的话没有?”林书白见顾默秋一直在发呆,也不同他说话,好气又好笑,将手掌放到顾默秋眼前晃动了几下,才见那人回过神来,忍不住打趣道:“怎么着,你瞧上那姑娘了?这都同我来吃饭了,心里还装着别的姑娘。顾郎真真地伤了奴家的心啊。”说罢,还故意翘起兰花指,佯装擦泪的模样。 “书白在国外学到的便是这些个不正经的?”顾默秋刚端起茶杯,便瞧见林书白方才做作的样子,嘴角微抖,手里的茶杯差点握不住,“当真与那逛街遛鸟的纨绔无异。” “怎么会!默秋可得收回刚刚说的话,要不我可是不依的。”林书白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顾默秋会如此回答,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直冲脑门,反而让他更加清醒了几分,“咳咳,我可是回来便来找你了,不过那姑娘好像与顾鸣相识,顾鸣还叫她妹妹。” “那是庆喜姑娘的妹妹,也是谢念莹小姐的贴身丫鬟。”顾默秋说着,忽然想起了之前欢喜姑娘见到他,无不是死死低着头,一声不吭。而在他从谢府的荷花池里救人上岸,欢喜睁开双眼的一刹那,她未看清自己的脸庞,可自己确实真切地看到她眼里的光彩,反倒给他一种所救之人并非是这个世界里的错觉。 “原来如此,这倒也说得通了。不过我倒是听说,我那便宜表妹对你有意,总吩咐丫鬟来给你送点心。默秋,我也是为着你好,不要对谢念莹动心,她不是你的良配。我虽无看轻你的意思,但谢渊此人极看中门第,断不会答应你们在一起。”林书白见顾默秋又开始走神,以为他对谢念莹有意,便开始认真分析利弊。 “我对谢小姐无意,也知名门望族讲究门当户对。我不过是一个戏子,又怎会不知天高地厚。” “默秋,我不是那个意思……” “书白,我懂。”顾默秋点了点头,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来告诉自己身份有别,不能肖想谢念莹,难道是他拒绝的还不够明显,还是让别人误会了? “少爷,不好了,夫人疾终了!”一小厮跑进来,对着林书白说道。 “什么?”林书白像是没听懂一样,“你再说一遍?” “少爷,夫人疾终了!” “默秋你先回戏院罢,我得回家一趟。”林书白急忙站起身,刚要迈步,只见眼前一黑,差点跌倒在地。 顾默秋上前想要扶他一把,见林书白稳住身形,便收回手,“也好,你莫急,万事当心,明日我在去府中拜会。” 林书白点点头,便随着小厮离去。 顾默秋喝掉杯中的茶水,似是想起了什么,唤来小二,结了饭钱,提着一坛竹叶青回了戏院。 翌日。 欢喜跟着谢念莹来到林府吊唁这位亡故的夫人,听庆喜说,这位夫人是前朝格格,身份尊贵,可偏偏不到四十岁便香消玉殒了,着实可惜。欢喜打量着偌大的林府,到处挂着白幡,路过的丫鬟小厮皆双眼红肿,可见这位林夫人深得人心。 “欢喜,我的帕子落在马车里了,你去拿来给我。”谢念莹闻不得檀香的味道,刚想用帕子掩着鼻子,却发现怀里空无一物,便支使欢喜去取帕子。 欢喜应下,取到帕子之后,却在林府迷了路,转悠了一会,实在是走不动,便坐在台阶上,刚坐下便听见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若不是老王爷一意孤行,意欢格格怎会忧思成疾,若当初随了格格的意,怎么会香消玉殒?”一个女声哽咽的说着, “莫要说这样的话!那人是戏子!怎会让格格幸福?那人与格格私定终身,还想要私奔,幸而被老王爷追回,当年若是随了格格的意,只怕老王爷会变成全京城的笑话!”另一人厉声喝道。 “就算将那人打一顿也好,可老王爷净了那人的身,还打断了一条腿,第二日便把格格绑上花轿。格格心里苦啊,面上虽是不说,可心里每日都像是烈火烹油似的煎熬着。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老王爷可是知足了?” “快捂住这蹄子的嘴,小心被人听见,快带下去!” 欢喜刚要后退,就看见了几步外的林书白,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你都听到了。”林书白瞧着欢喜脸上满是尴尬,苦笑一声,索性坐下来,“来,坐会罢,正好我也想找人说说话。” “那个,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迷了路,又恰好……”吃了瓜而已。欢喜没有说完下面的话,见林书白没有怪罪的意思,便大大方方的坐下来。 “意欢格格是我父亲的续弦,当年也确实是被迫嫁给我父亲的。”林书白叹了口气,“听说意欢格格当年是北平城最潇洒快活的姑娘,只不过花样年华爱上了如意戏班的名角叶生年,两人不顾世俗私定终身,并在一个雨夜私奔,可惜半路上便被老王爷追了回来。一个在二八年华做了续弦,另一个被净身断腿,双双毁了如花似锦的前程。” “叶生年?”欢喜的大脑闪过几个片段: 叶生年看着眼前盖着红盖头的女子,心里欢喜极了,这是他最爱的姑娘,他的意欢格格…… …… 谢念莹瞧着走路跛脚的中年男子,好奇地问顾默秋:“默秋,这人是谁?” “这是我的师傅,当年京城如意戏班的名角,叶生年。” 原是如此,欢喜心下了然,难怪叶生年要顾默秋断绝父母关系才肯收他为徒,他是想留一个义子,传授自己的毕生所学,好在心上人想看戏的时候能找到自己当年的影子,却不想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女经此一事,再不敢看戏,还先他一步离世,何等的讽刺。 “欢喜,你怎么在这?三小姐等你很久了!”吉祥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 “吉祥,我迷了路,多亏遇到了林少爷。这是林……”欢喜刚要为吉祥引荐林书白,只见原本还有些懒散的少女立刻挺直了脊背,余光瞧了眼林书白,并无半分尊敬,“我晓得,林家大少爷嘛。快走吧,省的待会又被罚跪。” “吉祥妹妹,我们还没说上几句话呢!” “回见了您嘞。” 一声唢呐响起,在管家即将合上棺木的时候,“慢着!”顾默秋带着他的徒弟长生来到灵堂之中。唢呐骤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顾默秋的身上,那人穿着墨色的褂袍,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感受不到众人的目光一样,带着长生跪在灵前的蒲团上,磕了三个响头。 “默秋,你师傅没来麽?”林书白望了望,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师傅说,林夫人未必想见到他,故人已逝,他便不来给诸位添堵了。默秋今日前来,只是替师傅还给林夫人一个物件,也算做个了结。”顾默秋说完从衣襟处拿出一块玉佩,羊脂白玉,上面雕刻着意欢的名字,无人可知玉佩的背面亦有雕刻得歪歪扭扭的叶生年三字。他将玉佩放在意欢格格的手里,随后合上棺木,连同她和叶生年的一切关在了黑暗里。 作者有话要说: 闪亮登场的顾某人:“怎么样?还满意我的出场方式吗?是不是格外的高端大气上档次?” 嘴角微扯的某喜:“原是有的,现在没了……” 第五章 此时的盛景戏院热闹非凡,并没有因为一个前朝格格的白事停业一天,倒是老天爷似是瞧不过眼,鹅毛般的雪花倾落而下,一个仍留着辫子的男人身着单衣站在院子里,听着前厅热闹的鼓乐,看着眼边绵厚的雪瓣,依稀间好像有一个梳着旗头,穿着红色斗篷的姑娘手拿着马鞭朝他跑来,脸上还带着肆意张扬的笑容。那男人正要走过去拥那姑娘入怀,却被自己跛了的腿绊倒,直挺挺地倒在雪地里。他朝前望去,什么都没有,只有雪花翩翩落地,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他时常出现的幻觉。男人毫无表情的脸划过两道泪痕,泪珠子跌落到雪地上,了无痕迹,意欢死了,他的心也死了。 “那个祸害已经死了,师兄何必如此作贱自己?”一妇人走上前,伸出手要把叶生年搀扶起来,却被那人躲过,她愣了一下,苦笑着,手指攥紧,再松开时,手心留着四个略显青紫的月牙痕迹。 “咳咳,谁让你来的?”叶生年的身子微微颤抖,轻咳几声,虽难以站立,仍拒那妇人的触碰,“兰馨,我说过,你我此生不复相见。” 名叫兰馨的妇人听到叶生年的话,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不顾叶生年的抗拒,死死抓住他的手,眼中带着几分疯狂,“师兄,我自小便心悦于你,爹爹说要将我许配给你,师兄你并未推拒,若不是遇上那祸害,师兄的大好前程怎会断送?没错,是我吧一切真相讲与意欢格格听,师兄遭此大难,她却嫁的如意郎君,还怀了孩子,我不甘心,便将她约出来,告知真相。那祸害竟说肚子的孩子是师兄的,还求我要见师兄一面。我气极了,推了她一把,谁承想,她竟滑了胎。真真的报应,哈哈哈”兰馨说着,眼里却含了泪。 “不要再说了,你走罢,今日我就当没见过你。”叶生年闭上双眼,将自己的手抽出。原是如此,怪不得意欢不再听戏,怕是怪自己没能守住他最后的血脉罢。 “师兄,你听我说,如今那祸害已死,我也没了丈夫,我儿兰蕊定会将师兄视为生父……”兰馨急切的把手掌伸过去,却扑了空。 “兰姨,不必了,义父自有我这做儿子的奉养,就不劳兰姨惦记了。”顾默秋挡住了兰馨的手,将叶年生扶了起来,送进内室,转过身子,拂了拂肩上的雪花,“来人,送客。” “顾默秋,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贫农的儿子,若不是有几分像那祸害,师兄会收你做义子!放开我……” 叫骂声渐远,顾默秋并不在意兰馨的话,瞧着内室神色萎靡的男人,微顿了片刻,摇摇头,将被子盖到叶生年的身上。 “将那物件还给她了?”被子里的叶生年像是被抽走大半的力气,正值壮年的男人却两鬓斑白,眼角满是风霜褶皱。 “嗯。”顾默秋应道,似是有些不忍心“师傅,林老爷同意和意欢格格合离,您为何不让默秋把意欢格格的尸首带回来?” 叶生年并未回答,只是左手攥紧了被子的一角,屋子里一片沉默,良久,顾默秋朝着被子里的人作揖,“是默秋逾距了。只是故人已逝,还望师傅保重身体。默秋退下了。” 等到偌大的屋子只有叶生年一人的时候,隐约间才传来男人隐忍的哭声,无力而悲怆。 这厢,欢喜正扶着谢念莹的手上马车,待谢念莹在马车里坐下,欢喜才踩着小几下了马车,站在马车旁,等待车夫牵马过来。趁着休整的当口儿,她看着雪花出神,不禁感叹还是当名门闺秀好啊,不必整天累死累活,还有马车坐。 “欢喜姐姐。”长生小跑到欢喜身边,鬼鬼祟祟地塞给她两张纸票。 “这是戏票?”欢喜仔细瞧了几眼,细长的纸票上印着盛景戏院四个大字,正中间写了戏名,“霸王别姬!这可是你师父的戏?”她心头微跳,拼了命地压制内心的不平静,却在看见长生点头之后,忍不住笑了一声。 “师傅说,之前劳烦欢喜姐姐跑腿,特地叫掌柜留出两张戏票,赠与欢喜姐姐和庆喜姐姐。这出霸王别姬,可是师傅的成名作,这戏票外面千金难得呢!”长生到底年纪小,虽对着欢喜有些不自在,但说到自己师傅便忘了尴尬,一门心思夸起了自己师傅。 “我晓得了,那就劳烦长生小兄弟告诉顾老板,欢喜一定去捧顾老板的场!”欢喜将戏票小心收进衣袍暗间的荷包里,还要和长生说几句话,只见翠竹瞪了他们几眼,扭头进了马车,不知她和谢念莹说了什么,出来时笑着合上帘子,转身便走。 “忽而记起我与袁少帅有约。车夫,去悦来庄罢。”这时,马车里传来谢念莹柔柔的声音,不辨喜怒。 “是,小姐。”车夫恭敬答道。 “欢喜姐姐,我也回戏院了,记得是后日巳时开场。莫要忘了!”长生见马车即将出发,便向欢喜告辞,雪幕中,孩子的身影逐渐模糊。 直至他们到了悦来庄,翠竹才回来,身上似乎揣着什么东西,见欢喜看向她,还示威般的将胸脯朝前挺了挺。看的欢喜一阵无语,不再把视线放在翠竹身上,却不想谢念莹朝翠竹递了一个眼神,翠竹便离开雅间,再也没回来。不一会儿,店小二端来一壶茶水,放至桌上,向谢念莹鞠了一躬,“小姐,您要的碧螺春到了,请慢用。”那店小二起身时与谢念莹对视了一眼,就匆匆离去了。 “欢喜,快过来坐,一路走来,怕是累坏了罢。现在就你我主仆二人,无须拘礼。”谢念莹拿起两个杯子,斟满茶水,将其中的的一杯放到欢喜面前,“我特意点了碧螺春,喝罢,去去寒气。” 欢喜瞧着面前浮着袅袅热气的茶杯,有些犹豫,可是主子给的茶水,若是不喝,便是给了谢念莹整治她的机会,思来想去,她仍端起茶杯,只喝了一小口,剩下的便随着起杯的动作倒进衣袖里,索性衣袍色深,一时半会倒也看不出什么。 “欢喜,那长生同你说了什么?是顾老板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欢喜,你怎么了?欢喜……”当眼前谢念莹的身影渐渐模糊时,欢喜心道不好,还未来得及起身,便瘫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瞧着欢喜陷入沉睡中,谢念莹脸上纯真的笑容不再,精致的小脸显得有些不屑,她用手拍拍欢喜的脸颊,见欢喜毫无反应,这才彻底放下心,又在欢喜身上翻了几遍,并未找到什么,才抽出衣襟处的帕子,擦了擦触碰过欢喜的手指,随即将帕子丢到窗外,“欢喜,你可别怪我,不将你的清白毁了,我这心头啊,便总像压了一块大石一般不自在。若是走运,就能成了维钧的姨太太,反之,不过是永远嫁不了人罢了,不碍事的。”说完便打开了房门,毫不留恋地离开这个雅间。 不多时,一个佝偻着腰的中年男人见雅间无人,走了进来。他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欢喜,眼中闪过一丝淫邪的光芒,手指微微颤抖着,抚摸着欢喜的脸蛋和小手,见她毫无反应,嘴里嘿嘿一笑,便猴急地扯开欢喜的衣领,当男人看到水红色的肚兜和一大片白腻的肌肤时,他兴奋地喘着粗气,正要有所动作之时,只见有人拉住他的肩膀,让他不能行动半分,男人气急败坏的喊道:“放手!识相的赶紧滚开,别碍着老子的好事!哎呦!”未等他转过身子,一记重拳打在男人的身上,随即而来的是两人的拳打脚踢。“两位好汉,饶了小的罢!哎呦,小的再也不敢了!”男人不断求饶,心想,今日这般倒霉,回去定要好好收拾让他过来的丫头。 “滚!别让我再看见你!”林书白说道。 “是,小的马上滚。” 顾默秋揉了揉酸疼的手腕,眼神冰冷,却在瞥到衣领敞开的欢喜时,面上一红,有些不自在,疾步走到欢喜身边,将她的衣服拢到一起,还未把松开拽着衣领的手,就看到欢喜的眼睛慢慢睁开。 欢喜在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仍是鹿西,仍是一个咸鱼设计师,老板大老洪顶着有些谢顶的脑袋正对着她咆哮:“你设计的东西也太难看了,什么玩意?就这样的破东西还敢给客户看?”不知是不是梦,欢喜特别硬气的把手里所有的A4纸向空中一抛,摘下脖子上的工牌,转身就走,“姑奶奶我还不伺候了!辞职!”然后她睁开了双眼,看见顾默秋的手正放在她的衣领上,而她的衣领凌乱,明显是被人用力扯开过,这是……一个想法闪过脑海,欢喜慌了,心里因为顾默秋产生的悸动变成了失望,以至于错过了顾默秋面上的绯红。 “欢喜姑娘,你听……”顾默秋的话还未说完,一记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想要解释的话在看到欢喜微红的双眼时,忘记了开口,甚至听不清她后来说了什么。 “原来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你竟然是个臭流氓,不要脸!”欢喜拽住自己的衣领,跑了出去,没有看到门口的林书白,身后的辫子随着欢喜的动作左右摆动着。 林书白哈哈哈大笑,有生之年竟看到顾默秋在一个小丫头身上吃了瘪,心中因为继母意欢格格亡故带来的惆怅也消减了不少,当真是有趣,瞧着顾默秋脸上格外明显的掌痕,忍不住打趣道:“默秋,你这算什么?英雄救美反倒被美人咬了一口,哈哈哈!” “什么叫臭流氓?”半晌,顾默秋只蹦出来这句话。 “大概是登徒子吧!哈哈哈哈” “别笑了,不知道,还以为林府大少爷对意欢格格多有不满。” “笑死我,臭流氓,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得知一切真相后的某喜:“原来是我错怪你了,顾老板,真的对不起。” 原本傲娇的顾某人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一红,小心说道:“先把‘臭流氓,不要脸’这六个字撤回。” 第六章 阳光透过屋檐扬撒在欢喜和怀里的甜瓜身上,忽而一阵风吹过,一人一猫同时打了个激灵,把眼神呆滞的欢喜带回现实,她将视线放在自己的右手上,手掌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人脸上的温热,“啪”,回荡在脑海里的耳光声,让欢喜又哆嗦了一下,有些挫败地拎起浑身乌黑的甜瓜,说道:“甜瓜,那人也不像是会趁人之危的臭流氓,可他要不是,怎么会正好出现在悦来庄?”甜瓜只“喵呜”一声,便跳出欢喜的怀里,朝外跑了出去。 “甜瓜,甜瓜,快出来,小心大少奶奶瞧见你扒了皮扔出府去,阿姐,甜瓜它……”欢喜追着甜瓜出了院子,却在一片树丛处没了甜瓜的踪影,她回头唤了一声庆喜,话音未落,突然想起今日休沐,自己实在无法面对顾默秋,便将戏票送给庆喜和吉祥,此时她们正在看着霸王别姬拍手叫好罢,她也很想看啊。想到这里,欢喜双手揉了下脸颊,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正要开口时,瞧见翠竹鬼鬼祟祟地朝着假山走去,不多会儿倒是又来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竟是徐管家的痴傻小儿子!只见徐来福神色清明,行动利落,哪还有平日里的痴傻之态。 “行吧,这书里的世界当真是卧虎藏龙,玛丽苏女主是个白切黑,傻小子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真刺激啊。”欢喜心里想着,忘了寻找甜瓜,猫着腰,小心跟在两人身后,随后便看见了翠竹和一个佝偻着腰的中年男人在拉扯,男人将翠竹搂在怀里,两只手并不规矩。 “秦叔,别这样,这是谢府,让人发现我这辈子就毁了。前日不是给秦叔送过去一个女子吗?”翠竹挣扎着,却敌不过中年男人的力气,小心张望四周,声音中带着几分恐惧。 “呸,提起这事我就生气,你这丫头不厚道啊,竟诓我去碰顾老板的人,他虽是一个戏子,可顾老板背后的靠山是林爷啊。没摸到白白嫩嫩的小美人不说,反被人揍了一顿,看我今天不狠狠收拾你!”中年男人的三角眼里闪过一丝淫邪的光芒,说罢便将翠竹拉进假山洞里。 欢喜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如此,若不是顾默秋救了她,那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在这个保守的时代,一个失了清白的姑娘会有什么好下场?欢喜不敢再想下去,这后果是她无法承受的,抬起头,便见徐来福抱着来回挣扎的甜瓜朝她走来,“糟了,被发现了。”欢喜心下微沉。 “欢喜姑娘,你是个识时务的,此事关乎姑娘声誉,想必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对么?”徐来福的声音仿佛浸了一层寒霜,眼神也十分锐利。 欢喜急忙点点头,从徐来福的手里接过甜瓜,掉头就走,不敢回头看“这个人太危险了,日后碰见了定要躲得远远的。”她心里如是想着,脚步加快,却在下一秒撞到了一个人的肩膀,“对不住,都是我走神撞到你了。” “你这丫头,怎的毛毛躁躁?抬起头来,让爷瞧瞧。”那人说道。 听到那人的声音,欢喜一抖,急忙跪在地上磕头,连额头沁了血丝都不敢停下来,生怕对方看清自己的长相,“原是少帅,奴婢该死,竟冲撞了少帅,奴婢该死!”小说里的袁维钧虽然好美色,但不喜别人唯唯诺诺的样子,想必这个世界的袁维钧也应是如此。 果不其然,袁维钧瞧着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磕头的欢喜,怎么也提不起调戏人的兴致,想着一会儿还要约谢念莹去珍宝阁逛逛,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发欢喜离开,“罢了,罢了,今个爷便不与你追究,仔细着你的狗眼,明个可没得这般好运气,滚吧!” “是是,奴婢记下了,奴婢这就滚。”欢喜顾不上流血的额头,伏跪在地上,暗松了口气,待袁维钧离去,才敢把头抬起来,不是她自视过高,而是原小说里曾写过,欢喜的长相正是袁维钧最为疼惜的那种清纯柔弱的小白花类型,为了不与女主谢念莹正面交锋,她只能隐藏自己。虽然这张脸慢慢变得有点像现实中的自己,可是,她只是一个如草芥般的丫鬟,活着已是不易,万万经不起一丝风吹草动。 待欢喜抱着甜瓜回到住处之时,庆喜和吉祥早已坐在屋里聊着方才的见闻,平时稳重老成的吉祥更是喜上眉梢,同庆喜说道,“甜瓜哪儿去了?那黑猫不是大少奶奶厌弃之物麽,你怎么也敢向大少奶奶讨要过来?”随即看到抱着甜瓜的欢喜,吉祥双手背到身后,故作严肃道,“欢喜,你怎么才回来啊?我同你姐姐都回来好一阵子了,你不是悔了罢?” 庆喜含笑转过头,瞥见欢喜额头上的血迹,脸上顿时没了笑意,疾步走到欢喜身边,瞧着身上没有别的伤痕,松了口气,“欢喜,你又惹祸了?前日从林府回来便哭,这两日又恍恍惚惚的,告诉阿姐,是谁欺负你了吗?” 欢喜摇摇头,她怎么能把庆喜拉下这浑水之中,只将怀里的甜瓜放到庆喜手中,又想起徐来福的警告,思忖了片刻,开口道,“阿姐,我无事,前日不过是听了林府的婆子下人讲起林夫人的事儿,心里有些感慨罢了。” “你这丫头还敢唬我们!”吉祥忍不住说道,余光看见庆喜朝她摇摇头,仍是不解气,“今个去盛景戏院,不巧碰到林家那纨绔,同我和庆喜说了前日你差点被人……” “吉祥!”庆喜瞧着欢喜的脸突然变得惨白,心里发疼,只得截住吉祥的话头,“阿姐没有怪你的意思,怪只怪阿姐没能耐,不能护着你。”说着,低头坐下,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哭什么?欢喜,前日林家那纨绔也在场的,顾老板并不是要毁你清白之人,是他救了你,可……”吉祥瞧着这姐妹二人,一个低头垂泪,另一个面如白纸,挠挠头,忽而想到了什么,说道,“欢喜,你可不知,顾老板给的戏票是顶靠前的好位置,那小长生更是在戏院门口等候多时,就连上了台顾老板没瞧见你的身影,整个人都不似初初登台那般精神。哎,你去哪儿啊?” “我去看顾老板的霸王别姬!”欢喜听着吉祥的话,心跳骤然加快,身子不收控制朝盛景戏院跑去,人啊,一旦知晓了真相,便会不由自主地向着心心念念的地方靠近,哪怕此时的欢喜并没有意识到内心的悸动到底代表着什么。 “哎!慢点跑!”吉祥愣了愣,随即扑哧一笑,朝着庆喜说道,“你瞧欢喜这丫头竟是急性子,怕是再过个两三年便能出门子了。” 盛景戏院。 长生臊眉耷眼地坐在戏院的石狮子旁,瞧了瞧正当空的日头,心里有些失望,“这都快晌午了,欢喜姐姐还没来。难不成……” “呦,长生在这儿干嘛呐?难不成在等那谢三小姐麽?哈哈哈哈”兰蕊双手抱胸,靠在石狮子上,大声笑着。下一秒却被人揪着耳朵嗷嗷大叫起来,“是哪个混账东西揪着我的耳朵?还不快快放开!” “欢喜姐姐!”长生见来人是欢喜,兴奋地蹦起来,还未等欢喜说话,便拉着欢喜的手朝戏台走去,欢喜没来得及好好教训兰蕊一番,便被半大的孩子拽着走,只得向兰蕊比额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气的兰蕊跺脚离去。 “欢喜姐姐,那日明明说好的霸王别姬巳时开场,师傅今日只演这一场,你午时才来,生生错过去了。莫不是谢府急事缠身?”长生的小脸上满是疑惑和不解。 欢喜哪好意思说因为自己不敢面对顾默秋才不敢来戏院听戏这样的话,只得点头称是,她现在只想见到顾默秋,哪怕看看脸也好。只瞧着原本人声鼎沸的前厅空无一人,戏台上只有顾默秋一人,他身着青灰色的褂袍,头发柔顺地垂在额前,剑眉星目熠熠生辉,好一个浊世佳公子。 “师傅,欢喜姐姐来了。”长生作揖行礼道。 欢喜瞧着戏台上的人缓缓朝她走来,她竟不知原来未扮戏装的顾默秋竟……竟生的如此好看,她望着他出了神,仿佛看见了小时候在她家门前跪着的那个好看的小哥哥,这是梦吧? “欢喜姑娘这是说自己做了白日梦?”顾默秋听见欢喜的话,笑出来声音。 欢喜没想到自己会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有些懊恼自己竟看男人出了神,余光瞥见男人大笑时露出几颗糯米牙,不知不觉也随着男人笑了起来,只不过没笑几声,就牵动了额头上的伤口,疼得欢喜龇牙咧嘴,好不滑稽。 “怎得受了伤?长生,去拿药箱来!”顾默秋自然不会错过欢喜痛苦的表情,又看见她已经淤血的额头,心中一紧,便拉着欢喜入座,两人面对面,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奇怪。 “不碍事的,这便是我狗咬吕洞宾的报应罢。”欢喜挠挠头,“今日在府中听到一些对话,前日,是我错怪你了,还扇了你一耳光,你若实在恨得不行,那便打回来,我无碍的!”说完便闭上双眼,睫毛微抖,将主人的心情暴露的彻底。 顾默秋似乎被欢喜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从未遇到过如此生动俏丽的女孩,想起了那日瞧见猥琐男人扯开欢喜衣领的时候,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猥琐男人打跑。最后,顾默秋无奈的笑了笑。 欢喜闭着眼睛等了很久,刚要睁开双眼,头顶处却传来了手掌的温度,那人竟摸了她的头顶,轻轻地抚摸着,手掌所到之处带来一丝痒意。 “如此,便两清罢。”欢喜听到那人说道,小脸悄悄染上绯红。 作者有话要说: “是心动啊,糟糕眼神躲不掉,对你莫名的心跳~” 某喜的脑子突然闪现出这首歌…… 第七章 “师傅,徒儿把药箱拿来了!快给欢喜姐姐瞧瞧罢!”小长生提着药箱跑过来,将欢喜二人原本有些暧昧的气氛冲击的干干净净,见顾默秋把手放在欢喜头上,又想起了什么,边把自家师傅的手拿开边说道:“师傅怎的把手放在欢喜姐姐的头上?欢喜姐姐本就不高,师傅这手一放,怕是又要矮上几分了!” 顾默秋瞧了瞧身量刚及他胸口的欢喜,强忍笑意轻咳了一声,“哦?这倒是为师的不是了?” “那是自然!”长生竟还认同的点点头,看到欢喜瞪他,又有些不解,“欢喜姐姐,你瞪我作什么?” 欢喜终是忍不住,揪着长生的小耳朵,别以为她没看到顾默秋强忍着笑意,“好你个长生,如今胆子肥了,还敢取笑你欢喜姐姐,看我好好不收拾你!” 欢喜动作间露出手腕的白色珠串,倒叫旁边笑着的顾默秋变了脸色,他瞧了瞧珠串,又瞧了瞧欢喜,似是确定了什么,将欢喜和长生拉开,“长生,一会儿兰蕊他们的戏就要开场了,你在台下要好生看着,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为师晚上教你。”说罢便拉着欢喜往后院走去。 “哎!顾老板,你要带我去哪?哎,顾默秋,你抱我作什么?”欢喜还未明白顾默秋为什么要带她来后院便被他抱在怀里,刚要挣扎,那人却带着一丝轻快的语气说道,“找到你了。”说完便松开怀抱,朝欢喜笑着。 欢喜一愣,心里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又垂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珠串,心下有几分了然,又不好挑明,只得故作懵懂,“顾老板,方才你……” “欢喜姑娘可还记得十多年前你曾给过一个少年肉包子?那少年的头发遮住眼睛,嘴角还有伤痕,一身破烂衣裳,好不狼狈。” “自是记得,那日我随着念莹小姐和萍姨到集市,遇到一个快要晕倒的小哥哥,那小哥哥着实可怜,又生的好看,我便将萍姨赠与我的肉包子给了他,说来也巧,我这珠串原是两个,与那小哥哥分别后另一个便不见了。定是我马虎弄丢了罢。”欢喜说着不好意思地把玩着辫尾,心里却如大石沉了底,怪不得小说里顾默秋会为了谢念莹欣然赴死,而这谢念莹三番两次打量她的手腕,都是这珠串的缘故。 “欢喜姑娘瞧瞧是不是这个珠串?” 忽而一个同她手腕一模一样的珠串出现在她眼前,欢喜抬起头,只瞧着阳光下的顾默秋越发耀眼起来,光刺的她眼睛流出泪水,心里也有些抽痛,嘴里喃喃道,“你这傻子,竟是为了报恩,才丢了性命吗?” “欢喜姑娘,你在说什么?”顾默秋问道。 “没……没什么。顾老板,能否为欢喜唱一曲霸王别姬?”欢喜回过神,忙背过身子,用衣袖擦擦眼角的泪水。 “咱们这姑娘老板的,叫的太过生分,不若这般,我叫你欢喜,你唤我默秋罢。你若答应,我便唱给你听。”顾默秋见欢喜背过身子,只当她是害羞,脸上带着一丝清浅的笑意。他原本做好了此生寻不到那小姑娘的准备,便是寻到了,日后也是认作妹妹报答恩情,可这人是欢喜的话,未必不是一段机缘。想到这里,顾默秋的心里泛起了丝丝甜意。 “这……这不合适罢……”欢喜似乎不敢相信,那人是在……撩她吗?转过身子刚要反驳,却又败在那人的目光里,“好罢,好罢,默秋真真是半分亏都不肯吃,真是败给你了。” 顾默秋见欢喜唤了他一声默秋,点头示意,两手做出甩袖的动作便交叠在胸前缓缓抬起,脸上未着一笔油彩,原本笑意盈盈的眸子也变得哀切,“大王啊。”这三个字唱出来,欢喜好像真的在顾默秋身边瞧见了威风凛凛的楚霸王,眼前这人倒是天生适合这个行当,若没有谢念莹在其中添乱,顾默秋一定会成为梅先生那般的人物。好在她让顾默秋瞧见了珠串,让谢念莹失了先机,这下他的悲剧应当改变了吧。欢喜想通以后,认真看着正在表演的顾默秋,心里竟生出些许畅快之意,“好!不愧是默秋!” 只不过两人并未发现,原本躺在床榻上的叶生年听到顾默秋的声音,拖着跛腿出来,却在看到欢喜的时候怔愣了好一会儿,“这姑娘长得竟有几分像义兄。”叶生年心想着,随即摇摇头,总是想起过往的旧事,他也是老了吧。 庆喜和吉祥又来到了盛景戏院,在大堂瞧了半天也没找到欢喜的身影,刚要往后台走去,店小二急忙拦住二人,“哎呦,两位姑娘,后台重地,切不可随意出入。” “这位小哥,我们也是无心冒犯,只不过我那妹妹来戏院已有一个时辰,我这实在焦心的很,还望小哥通融一下。”庆喜焦急地瞧着后台的帘布,这欢喜出来已有一个时辰,她们须得在申时之前回去,迟了可是要受罚的。 “小哥放心,我们只寻人,不会耽搁后台的各位老板休息。”吉祥说道。 “这不合规矩。”店小二苦着一张脸,见有人向他们走来,便像见了救星一般,“顾管事,您可来了,这二位姑娘非要进后台寻人,这后台的哪位不是祖宗?您快劝劝二位姑娘莫生事端,小的先去招呼客人了。” 来人正是顾鸣,他对店小二点头,见店小二走远,便拉着庆喜上了二楼雅间门口,“庆喜,你怎的来了?是来寻我吗?” “顾二,你少自作多情了,庆喜同我是来寻欢喜的。”被落下的吉祥倒也不在意,慢悠悠地说道。 “我还当是庆喜想我了,不过能多看庆喜几眼,我自是满足的。”顾鸣挠挠头,只对着庆喜时,才会露出憨憨的笑容。“方才我瞧见欢喜同我……顾老板一起,放心罢,过会儿,我叫长生把欢喜带过来,然后送你们一同回谢府。” 庆喜红着脸点头,见没有旁人,伸手轻轻拧了一下顾鸣腰间的软肉,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顾鸣反倒不在意,只是笑的越发憨傻。 吉祥看着两人的黏糊劲儿,扑哧一笑,打趣道,“倒是我在这儿煞风景了,用不用给你们腾个地儿?” “吉祥!”庆喜跺跺脚,眼里净是羞恼。 不远处,谢念轩的手指攥成拳,眼里全是庆喜含羞带怯的脸庞,他从未见过庆喜如此模样,心下嫉妒得很,刚要上前把庆喜拉回来,却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险些支撑不住身子,半晌才恢复正常,再要上前,那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该死!”谢念轩将拳头砸在刷着红漆的木柱子上,随后眼珠一转,朝盛景戏院的胡掌柜招手。 “谢大少,您找小的有什么吩咐?”胡掌柜对着谢念轩作揖。 “胡掌柜,这顾鸣在盛景戏院多久了?”谢念轩拿起小厮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额间的虚汗,原本整齐的发丝显得有些凌乱。 “回谢大少的话,顾鸣来戏院已有五年了,这后生踏实肯干,又脑筋活络,是个好苗子……”胡掌柜还以为谢大少问起顾鸣是要提拔他,心里正为顾鸣感到高兴。 谢念轩摆摆手,凤眸微挑,语气带着冷意,“我倒是觉得顾鸣这人不可用,胡掌柜觉得呢?” “这……这是自然的。”胡掌柜浸淫名利场几十年,又怎会不知谢念轩的意思,暗道顾鸣命苦,却也没有太多办法,他们这样的草根到底是比不过权贵人物轻飘飘的一句话,可惜了。 谢念轩满意地拍拍胡掌柜的肩膀,带着小厮离开戏院。 “默秋,你刚刚唱的真好,我若是霸王,哪管什么江东父老,什么天下霸主,只会想着和虞姬好好相守一生的。”欢喜手里拿着宝剑,朝着空中胡乱比划了几下,又想着方才的戏文,转过身子,眸子亮亮的,对顾默秋说道,“默秋可曾听过《孽海记》?正值青春年少的小尼姑遇到了风流倜傥的小和尚,两人一见钟情,逃下山门,遁入红尘,却没得好结果,真真叫人唏嘘。” “自是听过的,初入戏班时,时常听师兄师姐们说着戏折子上的故事,我倒不知,欢喜也听过。”顾默秋将双手背后,十指紧握,手心的痛感使他克制住想要上前的冲动,他不能吓到眼前的小姑娘。 “那是自然!我还知道许许多多的故事呢!苏三起解,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木兰出征,穆桂英挂帅!哎……”欢喜越说越兴奋,反倒像个孩子一般,朝前走去,没注意到前面的声响,只教顾默秋忍俊不禁,急忙拉住她一同躲在角落里。欢喜刚要问他为什么要躲起来,顾默秋没有回答,只是用指了指前方,欢喜顺着方向看过去,只瞧着林书白拽着一个姑娘到院子里,那姑娘挣扎着,十分抗拒。 “林大少爷!林书白!放手!给我放手!”那姑娘竟是吉祥! “吉祥妹妹,你为何方才同那胡掌柜的儿子说笑?”林书白质问着,温润如玉的脸庞竟浮现出暴怒的神情。 “同你有什么干系?我吉祥行得正,坐得端,再说过几年年岁渐长,出了谢府,若现在不给自己寻条后路,难不成日后去山上绞了头发做姑子麽?林书白,在你与何家小姐定亲,出国留学的那天起,我们之间便再无可能了,你非要闹得大家都没了脸面才甘心麽?”吉祥挣开了林书白的手,眼神中带着嘲讽和化不开的痛意,那年那日,她满心期待地拿着绣了一个月的帕子来到林府,没有等到林书白,只等到了林老爷说:“回去罢,书白早已与何家小姐定了亲,我想姑娘也不是想做妾的人,趁着书白这次留学,你们就断了罢。不该妄想的东西,早早清醒过来,方是上策。” “是父亲说得麽?”林书白瞧着被吉祥挣开的手,那手掌颤抖着,一如他的内心,“当年我同父亲说好的,若我学成归来,他便再也不会阻挠我们在一起。吉祥,我熬了这么多年,都只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啊!” “不重要了,我们回不去了。”吉祥强忍着悲伤,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她不可以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舍,他的书白合该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前程似锦,而不是同她一起坠入泥沼里,从前是她不知天高地厚,今后不会了。 林书白却像发了狂似的,将吉祥揽在怀里,双手抚摸着吉祥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痛苦的说道:“不可以,我不会放你走的!吉祥,不要抛弃我!”说完,他低下头,重重的吻在吉祥的嘴唇上,眼里却流出了咸涩的眼泪。 角落里欢喜和顾默秋对视一眼,双双叹口气。 回谢府的路上,欢喜看着吉祥嘴唇上的伤痕,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林书白平日瞧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冲动起来也是个魔鬼啊。 庆喜正要开门询问,便感受到了腰间的触感,她疑惑地看着欢喜,见欢喜冲她摇摇头,心下了然这其中定是有什么不足以为外人所到的原因,便放弃了询问的想法,三人沉默着回到了谢府,一路无话。 月黑风高之时,身着黑色斗篷的妇人来到一间破败的屋子里,见一个年老的婆子坐在上首,急忙询问道:“半仙,我那两个孩子的命改了吗?” 半仙摇摇头,左手不停掐指,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老婆子我拼尽力全力,只能保住一个孩子,另一个的造化就要看日后活下来的孩子了。喏,这枚玉佩,你收着,将来必有大用。”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叫顾老板多生分,还是叫默秋亲近些。”顾某人腆着脸说道。 “呵呵,我拿你当朋友,你竟然想泡我。”某喜无语。 第八章 十日后,冬月廿四。 谢府正厅内,谢老爷与谢夫人正襟危坐,大少奶奶坐在右下首,面上平静,手里帕子却是绞作一团,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庆喜,见庆喜没什么表情,转过身子,又瞧了瞧站在正厅面色阴沉的谢念轩,左手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说道:“如今我这身子笨重,念轩哥哥若是看上了这个丫头只管告诉我便是了,又何必提前……” “爱珍,今日我定让念轩好好处理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你都是我谢府的大少奶奶。当心肚子里的孩子,伤了身子就不好了。”谢夫人安抚地说着,随即厉声呵斥跪在地上衣衫不整的丫鬟,“你这爬主人床的丫鬟是哪个院的?” 翠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本以为趁着大少爷醉酒爬上他的床就能一步登天,哪承想事儿没成,反倒被大少奶奶捉奸在床,大少爷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将来定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想到这里,翠竹抖得更厉害了,刚要开口回答谢夫人的话,却听一个人的声音响起。 “娘亲,翠竹是我院子的丫鬟,她也是真心爱慕大哥的,不如就让大哥收翠竹做妾室罢!有什么能比一颗真心更重要呢!”谢念莹面容俏丽,语气是惯有的天真无邪,听着像是为翠竹说话,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让欢喜蹙紧眉头。 “胡闹。”谢老爷听到谢念莹的话,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把目光转移到谢夫人背后的萍姨身上,最后又看了眼欢喜,手里握着的茶杯朝着翠竹掷去,茶杯的碎片划破翠竹的额角,红白相交,好不凄惨。 “老爷,夫人,大少爷,大少奶奶,奴婢知错了,奴婢对大少爷存了不该存的妄念!饶了奴婢这一次罢!奴婢再也不敢了!饶了奴婢罢!”正厅里只有翠竹磕头和哭喊的声音,平日与她交好的丫鬟婆子嘴巴紧闭,生怕发出一点声音便被主子们惦记上。 “三妹妹说翠竹因着爱慕于我就得收做妾室,日后袁少帅有了心爱之人,三妹妹是不是也要让位?”这是谢念轩到正厅内说的第一句话,这时的他发丝凌乱,双眼布满了红血丝,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眼神依然阴郁凌厉,只是不敢将目光放到庆喜身上,庆喜会不会将他认作喜好美色的登徒子?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娘亲,是念莹说错了话,惹大哥生气了。”谢念莹有些懊恼,怎么就忘了她这大哥是个不好相与的人物,暗恨翠竹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谢念轩,连累她跟着受罪,随后她双眼含泪说了一句便扑倒谢夫人的怀里。 “念轩,念莹还小,说话难免唐突了些,莫要同她计较。”谢夫人皱着眉头,瞪了眼谢念轩,心疼地哄着怀里的小女儿。 “念轩哥哥,你若真要纳了翠竹,我也会同意的。”大少奶奶边说边用手里的帕子擦眼泪,随即想起什么,又说道,“便是纳了庆喜作妾室,我也是没有异议的。” 庆喜一怔,心里咯噔一下,身子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跪在地上朝天竖起三根手指,“大少奶奶说这话真真是折煞庆喜了!奴婢对大少爷绝无男女之情,大少奶奶待奴婢甚好,奴婢若存了这等下作心思,就叫这老天爷天打五雷轰!” 欢喜瞧着大少奶奶的作态,怎会不知这看似无心话语,实则暗含的警告呢。她心里难过极了,也害怕极了,这每日人声鼎沸的大宅院里,主子们个个都是笑面虎,下人们又要相互厮杀才能保全自己,她控制不住身体想要上前把庆喜扶起来,却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被人死死拽住。“别上前,你此时过去才是真的给庆喜添乱。”吉祥小声在欢喜耳边说道。 谢念轩听到庆喜的话,险些稳不住自己的身体,狠狠地喘了一口气,喉间却多了一丝腥甜,他极力压住内心的苦涩。“曾爱珍,我倒是小瞧你了。”谢念轩心想着,深深看了一眼大少奶奶,良久才笑出声来:“哈哈哈,不就是丫鬟爬床麽?何必搞得人心惶惶?这个丫鬟就打发到三妹妹庄子便是了。我定不会纳妾,爱珍可否满意?” “如此再好不过了。”大少奶奶面上笑着,心里却止不住的悲凉,想来她这名门闺秀竟比不过一个寒门丫鬟,大婚当日醉酒的丈夫在亲吻她的时候喊着庆喜的名字,冰冷刺骨的欢愉,绝望极了。偏偏婆婆又将庆喜指给她日日伺候,每当谢念轩为着庆喜来她的院里小坐,时刻注意着庆喜的动向,就好像一把尖刀狠狠插进她本就日渐枯萎的心脏。当她曾爱珍不晓得婆婆的意思吗?不过是想用庆喜笼络住谢念轩的心罢了。她恨啊,却又庆幸着,谢念轩,你如此渴求之人心里没有你,过了这个除夕,庆喜便要出府嫁人去了,这十日来,你夜夜买醉,我曾经日日煎熬,如今你也同我当初一般煎熬,甚是公平。 “念轩即已作出决断,儿媳也没有异议,如此,来人,把这个丫鬟带下去罢。”谢老爷挥了挥手,管家立刻带着两个小厮把翠竹拖走。“事已了,都下去罢。阿萍,你留下。” 欢喜的目光在谢老爷和萍姨之间移动,忽而对上了谢老爷似笑非笑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低下头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又悄悄打量起谢夫人的神色并没有任何隐忍嫉妒之态,便和吉祥一同搀扶起仍旧跪在地上的庆喜,赶紧离开了正厅,在心里默念着,“此地不宜久留,须得速速离开,不然分分钟火葬场!” “庆喜,你留在谢府的时日不多了,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得万分小心,我怕大少奶奶会……”吉祥这心里说不出的憋闷,总觉得这谢府要变天了。 “吉祥,我晓得,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我还要和顾鸣去寻娘亲呢。”庆喜忍不住期盼着出府之后的日子,她要带着自己最喜欢的顾鸣去见娘亲,还要给欢喜寻一门好亲事,风风光光的把妹妹嫁出去。 这时,痴痴傻傻的徐来福走到三人面前,手里攥着前几日桂香送给他的汗巾子,看了欢喜一眼,像是看到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一样,哄笑道:“哎!傻子欢喜!傻子欢喜!长生不取王母药,折秋冰榻待月明。外面有个小子找你呢!给人作媳妇去罢!” “好你个徐来福,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满口喷粪的家伙!”吉祥气的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撕打徐来福,却又被庆喜拦下,“算了罢,来福也是个可怜人。看来外面应是有人找欢喜罢。” 欢喜嘴角微扯,“徐来福,你大爷的!还骂我是傻子!”要不是知道眼前这厮不是个傻子,她都信了这痴傻做派。等等,‘长生不取王母药,折秋冰榻待月明。’来找她的人是长生,因为默秋生病了,那待月明又是什么意思?来不及深究其中的含义,欢喜对着徐来福深鞠一躬,“多谢来福哥给我报信,吉祥,麻烦你送阿姐回去,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说完便跑了出去。 吉祥不解的看着欢喜的背影,“这到底是谁找她啊?这么急?” 徐来福在二人背后暗自点头,眼中闪过些许满意,这位欢喜姑娘自落水醒来以后,倒是聪明冷静了许多,倒也值得主人的嘱托了。 欢喜跑出谢府,只瞧着小长生正焦急的来回打转,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担忧,见她出来,忙拉着她便向盛景戏院跑去。 “长生,顾老板怎的生病了?”欢喜问道。 “还不是叫兰蕊那帮人给气的,他们竟借着师傅的名义叫嚣梅先生!忒不要脸!也不想着,若是师傅倒了,又会有几个人捧他们的场?”长生显然是气急了,拉着欢喜的手微微发抖,说到最后,竟带了哭腔,“这时候胡掌柜又辞退了顾管事,偏生的没个正经由头,顾管事是师傅的亲弟弟啊!师傅急火攻心,发了高热,我要去请大夫,兰蕊他们又不肯,我只能来找欢喜姐姐了。” “什么?”欢喜惊住,顾鸣竟是顾默秋的亲弟弟。可小说里并未提及过,是了,其实两人长相有几分相似,不过气质相差太多,所以并不会让人觉得是亲兄弟。不过,兰蕊这厮倒是很能蹦跶嘛,欢喜眼珠转了转,计上心头,说道:“长生,一会儿你去找班主说明情况,然后去找大夫,我来收拾兰蕊他们。定叫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她不能对付谢念莹,还对付不了这一帮窝里横的叛逆少年吗?正好消消在谢府受的气。 “好,欢喜姐姐,我听你的。” 当欢喜赶到顾默秋房间时,只瞧着兰蕊一行人正站在床前,对着昏迷的顾默秋指指点点,十分嚣张。 “啧啧啧,瞧瞧,这就是我们名动北平的顾老板,现在正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等他清醒了,怕不是会烧成个傻子罢,哈哈哈。”兰蕊大笑着,用手指指着顾默秋,眼看着就要戳到顾默秋的脑门上,“若没有你,只怕如今风光得意的就是我了,你这个丧……哎!又是你,手撒开!啊!我的手好疼!” 欢喜用力掰着兰蕊的手指,恨不得全部掰断,“呦呦呦,这不是我们艳冠四九城的兰蕊嘛!没错,又是我,咱们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您这没有自知之明的毛病还没改啊?用不用我帮您回忆回忆扇耳光的快乐啊?还有不要动不动就用手指指别人,如果不想要你的爪子,我可以免费帮您全部掰断。” “你……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对我?”兰蕊精致的脸庞疼得有些变形,这样的场景却在欢喜的脑袋里一闪而过。 …… “啪”一个耳光狠狠扇在欢喜的脸上。 “啧啧,都被人打成这样了,还不让我碰!还敢咬我!爷们儿今个还偏要好好治治你!”兰蕊捂着流血的右手,桃花眼里满是兴味,舌头舔过嘴角,兴奋地拿起案台上的鞭子,朝着欢喜走去。 …… 欢喜回过神来,身子颤抖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盯着兰蕊,眼神中冒着丝丝寒气,原来原主的死,还有你的一份儿。“我算什么东西?和你有关系吗?今日我便替你娘好好管教管教你!”说完便向兰蕊走去。 “这女人疯了,兰蕊,我们先走了,你多保重!”到底只是一帮少年,担不住事儿,瞧着欢喜来势汹汹的模样,顾不上已经软了腿的兰蕊,各自逃命去了。 “你们别走啊!怎么能扔下我一个人?”兰蕊往后退,最后竟跌坐在门槛上,若不是叶生年及时喝住欢喜,他非得半残不可。 “欢喜姑娘,兰蕊我自会惩罚,先看看默秋罢。”叶生年叹了口气,忍不住为兰蕊求了情,他答应过这孩子的父亲会好好照顾他,孩子不懂事,日后要多加管教。 一听到顾默秋的名字,欢喜心中一紧,是啊,怎么就把正事忘了?顾默秋还发着高烧,耽搁不起,“默秋不会一直为他的愚蠢行为买单,还望叶班主好生管教兰蕊,若是管教不好,欢喜也不介意替您教教他。” “这是自然。”叶生年应下。 欢喜正要转身进去,又想起长生去请大夫,这期间定要让顾默秋退热才好,“不知叶班主可有烈酒?” “正有一坛烧刀子。喏,拿去吧。”林书白抱着酒坛子走过来,也不知他在那里看了多久,还不忘打趣欢喜,“默秋有福了,欢喜姑娘如此在意他。” “难怪吉祥不要你,天天就知道看戏,整个儿一吃瓜青年。”欢喜接过烧刀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这丫头倒是牙尖嘴利,半点不饶人。”林书白苦笑道。 正厅内,谢老爷仔细打量着萍姨,半晌,叹了口气,“阿萍,你近日反倒消瘦了。” 萍姨似是感受不到谢老爷语气中的关切,只福了福身子,并未答话。 谢老爷并不在意萍姨的态度,只想起了那个打量他的小姑娘,笑着说道,“真是奇怪,我竟从那个叫欢喜的丫鬟看到了青山兄的影子。” 萍姨听到青山二字时,终是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谢渊,别动她们。这是我的底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默秋,你听我说,欢喜这丫头着实凶悍些!”林某白回忆起某喜掰着兰蕊爪子的凶残画面,忍不住抖了抖身子,还是自家的吉祥温柔大方。 “你懂什么,我就喜欢我媳妇儿霸气护夫!”顾某秋格外骄傲。 林某白:“您赢了,您媳妇儿最棒,天下无敌!” 第九章 两个小厮拖着翠竹往外走,翠竹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怎的就到了这般田地?若是晓得会被发配到庄子里,她又怎会猪油蒙了心,爬上谢大少的床,如今,欢喜那贱人必是得意极了吧。 “等一下。”忽而传来一个声音。 “三小姐。”两个小厮停下脚步,朝谢念莹行礼,“不知三小姐叫咱们兄弟有什么事情吗?” 谢念莹莞尔一笑,面上惯有的一团和气,说:“不必拘礼,只不过我与翠竹主仆情深,有些话须得嘱咐一二,倒是要耽搁你二人片刻时辰了。” “三小姐哪里的话,左右今个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务,无妨。”一小厮笑着回道,松开翠竹的胳膊,说完给另一个小厮递了个眼神,拉着那人退到角落里。 谢念莹朝着那小厮点点头,回过头对着翠竹的时候,面上却没了方才的和气,眼神中透着一丝寒意,她走上前用帕子擦了擦翠竹额上的冷汗,边擦边说着:“翠竹啊,本以为你是个机灵的,怎得就做出了爬主子床的事儿呢?” “念莹小姐,我没想到大少爷竟是一副冷心肠,我以为……”翠竹只觉得那手帕擦过的地方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眼前的念莹小姐陌生的很,就像是那话本子里的厉鬼一样,阴冷的吓人,她想要后退,身子却不敢挪动半分。 “本想着有你在我身边,还能有个臂膀去对付欢喜,你这蠢货,竟去勾引大哥,在谢府伺候了这么多年,竟不知道我那大哥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物?”谢念莹笑着,手里的帕子又移到翠竹的脖颈处,那有几条青紫的掐痕,“听说今早上庆喜来请大哥去嫂嫂屋里吃饭,却瞧见你躺在大哥身上,衣衫凌乱。你说说让谁撞见不好,偏偏让庆喜撞见。大哥最是记仇了,瞧瞧这脖子上的掐痕,那时候他恨不得掐死你呢。” 翠竹听到谢念莹这话如坠冰窖,她完了,她这后半辈子全完了,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已软了下来,跌坐在地上。 “你跟了我这么久,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放心,我那庄子虽然偏远了些,大抵是饿不死的,更何况我还把你那老相好秦叔带了过去,他正等着和你拜堂成亲呢。”谢念莹收起脸上的笑容,蹲下身子,伏在翠竹的耳边轻声说道,“只不过,出府之前,须得喝下这碗避子汤,这样也能让嫂嫂放心不是。” 两个小厮见状死死摁住翠竹的身子,不让她动弹半分,谢念莹唤来身旁待命的婆子,只见那婆子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靠近翠竹时带来一阵阵苦中犯腥的气味。翠竹这才反应过来,身子动弹不得,只得拼命摇晃着脑袋不让药汁入口。那婆子瞧了眼谢念莹,见主子点头,嘴上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下一秒便一耳光扇在翠竹的脸上,打的她耳朵嗡嗡作响,掰开她的嘴,将避子汤灌了下去。 翠竹只觉得肚子一阵绞痛,没一会儿,鲜血顺着裤腿流了下来,她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肚子里的孽障终于没了,就像他的混账老子一样消失的干干净净,若不是想给这孽障一个身份,她又何须赌上自己的一切,落得这般田地?别人只当她捧高踩低,攀高枝,可若不是那戏子哄了她,骗了她的身子,又跑了路,她又何须如此。没想那秦老头没折腾掉他,反倒是这避子汤给了她一个痛快,可在夜深人静时,她也曾期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她期盼着,孩子生下来,那个人也能回来找她。如今,倒是什么都没了。 谢念莹瞧着那摊血,仿佛想起了什么,只得挥了挥手,让两个小厮把人带出去。 “三小姐,袁少帅约您明个儿去望月楼赏灯。”桂香不敢看地上的血迹,闭着眼说道。 “我知道了,应下罢。”谢念莹说道。 “是,小姐。” 盛景戏院。 顾默秋只着一身里衣,汗水打湿了额前的发丝,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绯红,整个人虚弱的躺在床上。 欢喜见过顾默秋许多次,见过他在戏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在林府灵堂上沉稳冷静的样子,见她恢复清醒后怔愣想要解释的样子,却独独讨厌他现在了无生气的样子。她朝前迈了一步,告诉自己顾默秋只是发了高热,现下最重要的是要让他退烧,可每靠近他一点,心里就疼一些,当她回过神来,脸上早已一片湿凉。 “我也头一回见默秋这样。”林书白的声音出现在欢喜的耳边。“喏,把烧刀子倒进盆子里,你去找块干净的帕子,浸到酒里,给他擦……” “我晓得。”欢喜心里有气,未等林书白说完便接过盆子,揭开瓶口覆盖着的红布,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这酒只喝一口便会醉吧?她看了林书白一眼,并未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走到床前把顾默秋的袜子脱下来,再掖好被角。转身把酒倒进盆子里,帕子沾湿后,小心擦拭着顾默秋的手心和脚心,反复了十几次之后,长生终于带着大夫进了屋子。 “大夫,您看看我师傅如何了?”长生拉着大夫的药箱,焦急地说道。 大夫是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老者,他无奈的看了一眼长生,放下药箱,上前摸了一下顾默秋的额头,并没有预想的灼烫,又闻到一股酒气,兀自点了点头,又把手指搭在他的腕上,仔细探查了许久,松开手之后看向欢喜,笑眯眯地说道:“你这女娃娃把顾老板照顾的很好,这里倒没我什么事儿了。” 欢喜听了大夫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又担心顾默秋的身体,只得问道:“大夫,默秋,啊不,顾老板无碍了麽?” “现下是退热了,一会儿叫小长生拿着方子去保芝堂取药,因着只是伤风驱寒,熬制时间不必太久,三碗水熬成一碗水,分三次服用即可,女娃娃可记下了?”大夫还是头一回在盛景戏院的后院见到女子,没忍住打趣出来。 欢喜认真听着,听到最后却是半天没反应过来。林书白见她这模样,只得接下话头:“大夫说得咱们都记下了,不过我这妹妹脸皮薄,又年纪小,还望大夫莫要打趣她了。” 大夫了然,只笑了笑,便收了药箱离开了。 送走了大夫,长生去厨房熬药,屋子里又剩下了林书白和欢喜二人。欢喜坐在床边,用帕子给顾默秋擦了擦脸,又帮他把露在外面的胳膊放进被子里,掖好被角,只见林书白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林少爷看我作甚麽?”欢喜说道。 “欢喜姑娘,你是真心的麽?”林书白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林少爷对吉祥是真心的麽?”欢喜反问道。 “默秋幼时家贫吃不饱饭,有一次听说戏班招人了,若是被选中,会给家里一笔钱财,还供吃住,默秋为了贴补家用便去应试,没想到还真成了,可是班主说,若要进戏院,须得和父母断绝关系,可是那么多选中的孩子都不必这样,为何只偏偏让他这样?默秋的娘亲是个老实本分的女子,一听这话就要带默秋回去。可默秋这人打小就轴得很,为着戏班给的五两银子,也为着能让弟弟有口饱饭吃,他对着他的娘亲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就进了戏班,你瞧着他在这戏台上风光无限,可谁又知道戏台下受了苦才熬成北平名角儿的?前几年爹娘过世都没能没回过家。欢喜姑娘若是不是真心,就不要再靠近他了。”林书白说着,眼里泛着泪光,用布片擦拭了几下眼镜。 原来他的父母都去世了。欢喜心想着,心里越发憋闷,想起了另一个世界的老鹿和胡女士,如今,她和顾默秋倒是同病相怜了。欢喜曾经听人说过,遇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会一天比一天开心,怎么到她这儿,对着顾默秋却是一天比一天心疼,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帕子放下,“林少爷对吉祥是怎样的心情,我对着默秋便是怎样的心情,不差分毫。” “如此甚好。”林书白欣慰地笑着,转身出门,忽而想起来什么似的,回来说道,“待默秋醒来,你只管告诉他,我已向梅先生解释清楚,不必挂心此事,只不过顾鸣一事,牵扯到谢府,我无能为力,十分抱歉。你回去见到吉祥,告诉她不日我便将她赎出来。” “你把吉祥赎出来,是要将她养做外室?若是这样,她不肯的。”欢喜一听牵扯到谢府,心下微沉,若是谢府,那必定是谢念轩的手笔了?可谢念轩又是怎么知道庆喜的未婚夫是顾鸣的?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庆喜? “你说这话倒是瞧不起我,我早已做好一贫如洗的准备,只不过得暂时苦了吉祥。”林书白有些气愤,又有些无奈。 “林少爷只需记得,当心动变得平常,生活的落差会毁掉两个人的爱情。” “你这丫头说起情爱来就变了一个人似的,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说了,我还有事要办,默秋就劳烦你多加照看了。”说完,林书白离开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欢喜瞧着天色渐晚,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唤长生进来,好生叮嘱一番,正当她要离开时,一只滚烫的手抓住她的腕子,“别……别走。”床上那人虚弱地声音传来,“娘……亲,别走。” 欢喜听着这一声“娘亲”,心下五味杂陈,再硬不起心肠挣开那只手,“默秋心里还是想念他的母亲吧。我现在走了,他的病情可能会加重,还是留下来照顾他吧。”她心里想着。 “欢喜姐姐,师傅抓着你的手不放,这可如何是好?”长生急得不行,他记得谢府管教下人是极其严厉的,再说了师傅到底是男子,男女授受不亲,毁了欢喜姐姐的名声可怎么办啊? “无妨,长生你去谢府把这珠串交给上次给我带信儿的傻哥哥,让他告诉我阿姐,我在戏院照顾顾老板回不去,叫她替我遮掩一下,明日一早我便回去。”欢喜褪下手腕上的珠串,交给长生。 长生急忙跑了出去,生怕耽搁一秒便会害得欢喜受罚。 “现在又剩我们两个了。”欢喜坐在床边,右手被顾默秋紧紧抓着,她见床上那人仍像是没有意识一样,心里憋闷极了,看着外面没什么人,让她有种想把一切说出来的冲动,她也确实这么做了,“默秋,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我那个世界,我叫鹿西,是一个特别平凡普通的平面设计,就是那种设计出来的东西老板都能挑刺半天那种。哈哈,你一定想象不到吧,在我那个世界,你不会像这个世界里被人瞧不起,你会受人尊敬,说不定还会有很多迷妹迷弟呢!不过我好像回不去那个世界了。” 顾默秋静静地躺着,无法给她回应。 “其实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看见你就生气,在我看的小说里,哦小说就是这里的话本子,书里的你那么美好,怎么就一心扑在谢念莹那个白莲花身上了?最后还为她挡枪而死,可真的是气死我了。我还想着如果看见你一定要好好说说你,让你改邪归正。哪知道,还真就穿到小说里与你相见了。”欢喜笑了一下,“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特别好看,真的。以后多笑笑吧。其实我很害怕啊,我知道每个人的结局,可现在一切都被我打乱了,全都是未知数,我害怕会害了无辜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说到自己害怕的时候,那只手紧了紧,随即又放松。“顾默秋,答应我,以后不要在生病了,我讨厌你病恹恹的样子,你知道吗?” 清晨的阳光照进屋子里,顾默秋睁开双眼,左手支撑身子坐起来,浑身酸痛,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似的,右手被人握着,他抬眼望去,少女的睡颜映入眼帘,乌黑发亮的辫子垂在背上,他竟不知原来欢喜也有这么乖的时候。或许是日光暖了顾默秋的眼,他忍不住向欢喜靠近,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直到嘴唇接触到少女的额间,他愣了一下,随即向后挪动了一大步,正当他庆幸欢喜并没有醒来时,“咣当”一声,铜盆落地,门口站着惊讶万分的小长生和满脸打趣的林书白。 “怎么了?!怎么了?!”欢喜从梦中惊醒,听到声响立马站起来,脸上懵懵的。 “无事,不过是瞧见一只蜻蜓落在欢喜姑娘的额间,小长生不经事,吓得没拿住盆子。”林书白说道蜻蜓时,笑着看了眼顾默秋。 “林少爷说笑了,冬日里哪会有蜻蜓呢?”欢喜并不在意,挠挠头。 长生捡起铜盆,急切的说道:“欢喜姐姐,师……”傅方才亲了你!话还未说完,就被身旁的林书白捂住了嘴。 “长生,要同我说什麽?”欢喜看向长生。 “没什麽,他只是想告诉你,赶紧回谢府罢,时候不早了。”林书白说道。 “对啊!”欢喜拍了拍脑门,刚要起身,衣角却被人拉住。 “欢喜,今晚有灯会,要来吗?”顾默秋沙哑着嗓子说道。 灯会?!“要!我带阿姐和吉祥,你带顾二哥。”欢喜眼里闪着光,“不说了,我先走了,我们晚上见。” 作者有话要说: 林某白死死地捂住小长生的嘴:“小长生,想不想欢喜姐姐当你的师娘啊?” 原本挣扎的小长生一听这话,急忙乖巧的站在一边,半个字都没有说。 第十章 …… 一顶小轿子停在谢府后门,媒婆脸上堆着笑意拉开帘子,一身水红色袄袍,挽着妇人发髻的庆喜从轿子里走了出来,脸上无悲无喜,对着媒婆行了一礼,“多谢常妈妈。” “庆姨娘哪里的话,如今您抬了身份,日后我老婆子还要仰仗您过活呢!”媒婆讪笑道。 这时谢府的后门被人打开,谢念轩瞧见换了装扮的庆喜,满意地点点头,上前拉着她的手,认真说道:“庆喜,今儿个委屈你从这后门进府,你放心,有我在,旁人休想欺负你!” “大少爷说笑了,奴婢不求别的,只希望大少爷说话算话,帮奴婢寻到欢喜,放过……顾鸣。”庆喜停顿了一下,她的日子算是没了盼头,现在只希望能早日找到失踪的欢喜,顾鸣也能好好的。 谢念轩眼中闪过几分晦暗,面上却是笑着应下,“那是自然!”说完便拉着庆喜的手向前走,就在二人即将迈过谢府后门的门槛之时,只听到一声悲切喊声,“庆喜!”庆喜猛地回头,头上的簪花落地,瞪大双眼仔细看着,却什么都没看到,仿佛那一声“庆喜!”只不过是她的幻觉。庆喜没注意到,身后的谢念轩眯起双眼,招来一名小厮,在那小厮耳边说了几句,便挥了挥手。那小厮有几分犹豫,终是咬了牙,小跑着离开。 …… “默秋,你说为什么维钧不能只喜欢我一个人呢?”谢念莹苦恼的坐下来,双手托腮。 “谢三小姐是袁少帅的未婚妻,无须烦忧此事。”顾默秋只看着谢念莹腕上的珠串,他捂着嘴打了几个哈欠,忽而想起好像很久没看到那个腼腆沉默的小丫鬟欢喜了。自从前几日为了救谢念莹断了左手,兰蕊、芳年一行人便将他和长生撵出戏院,又喝下了谢念莹送来掺了烟膏的酒水,现在的他哪还是当年名动北平的名伶,不过是废人一个罢了。 谢念莹看到顾默秋打哈欠的模样,愣了一下,心里却闪过一丝快意,如此,默秋便离不开她了,就算日后嫁于维钧,偷偷用体己钱置办一个院子,想必也是养得起默秋和那个孩子的。“默秋,咱们不是说好了,不要叫我谢三小姐,叫我念莹。都怪我总是惹麻烦,要不是我,默秋又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顾默秋并未回答,世人皆以为他顾默秋爱慕谢念莹,才为她出生入死,可他不过是想报了幼时一个馒头的恩情罢了,这辈子活的不畅快,左不过没了唱戏的资格,又染上了烟膏瘾,等把长生托付给林书白,他就是死了也能安心了。 “哐当”大门被踹开,一行人出现在二人面前。“你就是袁维钧的未婚妻谢念莹?”领头人看着谢念莹,询问道。 “你……你们想做什么?”谢念莹心里咯噔一下,站起身,想要躲到顾默秋身后。 “袁维钧杀了我们老大,今日,我便杀了他的未婚妻,为我们老大报仇雪恨!”领头人说着,腥红的双眼带着疯狂和杀意,对着谢念莹举起□□,“咚”弹壳落地,倒下的却是顾默秋,原来在枪响的一瞬间,谢念莹将顾默秋拉到身前,挡住了致命一击。 “师傅!”跑到门口的小长生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把他们处理掉,一个不留!”随即传来袁维钧的声音。 “维钧!呜呜呜”谢念莹见局势已定,扑到袁维钧的怀里,没一会儿竟吓晕了过去。 袁维钧示意张副官把谢念莹带下去,转身来到顾默秋的身边,蹲下身子,“多谢顾兄相救,顾兄可有什么未了的事情,袁某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顾默秋躺在地上,汗水打湿了额前的发丝,他努力睁大双眼,看了看门口哆哆嗦嗦的小长生,想给他一个微笑,却在张开嘴的时候吐出了血沫子,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他用尽全力说道:“还望……袁少帅……将长生这孩子……带给林书白,还有……不要辜负……谢……谢三……”话还未说完,人已断了气,再没了声息。 …… “咣当”一声,铜盆落地。 “怎么了?!怎么了?!”欢喜从梦中惊醒,听到声响立马站起来,脸上懵懵的。看到眼前恢复大半元气的顾默秋,心里松了一大口气,方才梦到的,应是原书的剧情。她已经改变了这么多,谢念莹应该不会再害顾默秋和她半分,只不过如何对付谢念轩倒是有些难办。 欢喜刚回到谢府,还未来得及和庆喜吉祥说话,只见徐来福面带歉意,小心说道,“抱歉,那珠串被三小姐拿走了。”欢喜愣了一下,随即笑开,谢念莹啊,谢念莹,你终于沉不住气了吗?“不打紧,想必三小姐定是有什么用处罢。” “还有一件事,翠竹在去庄子的路上投河死了。” “什么?!” “来福哥,若是可以,定要把桂香调到别的院子,嬛春苑留不得了。”欢喜想到了那个梦,“阿姐,你还有几日出府?” “腊八之前,欢喜,怎么了?”庆喜瞧着欢喜脸色变得凝重,心里也生出些许不安。 欢喜思忖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不把梦见的事情告诉庆喜,她已经改变了很多剧情,想必结果必不会像原书那般惨烈。若是当下不管不顾的说出来也只是平添庆喜的烦恼。想到这里她只对着庆喜摇摇头,“阿姐,顾二哥被盛景戏院的胡掌柜辞退了,这里怕是有大少爷的手笔……只得傍晚赏灯时多多安慰安慰他罢。” 庆喜点点头,并未多问,只是心里却像压了几块大石般沉重,只盼望时间能过得快一些,早日出府早日没了后顾之忧。 “原是在这里,倒是叫我好找。”玉珠倚在栏杆处,虽还是初见时那一副讨人厌的样子,眼里却没了往日的算计,“老爷方才传了话,府里的下人们傍晚可以去赏灯,不过不能久留。” “多谢玉珠姐姐。”欢喜行了一礼。 “咳,无妨。”玉珠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身子,“庆喜,你人不怎麽样,养出来的妹妹倒是个知好歹的。” “冯玉珠,有话不会好好说嘛!”吉祥气不过,冲着玉珠的背影喊道。玉珠没有回应,快步离去。 傍晚时分。 原本昏暗的街道挂上了一串串灯笼,路上的行人各自在灯下猜着灯谜,小商贩更是卖力地吆喝着自己的东西,欢喜牵着长生走在前面,兴奋地瞧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倒像是两个还未长大的孩童一样。 “阿鸣哥,你还好罢?”庆喜看着顾鸣明显瘦了一圈的样子,心里暗自着急,却又无能为力。 顾鸣愣了一下,回过神之后反倒笑起来,搓了搓手指,瞧了瞧四周的行人,犹豫了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内心的渴望,温热的手掌拉过庆喜的小手,指间相扣,两人目光相交,彼此红了脸颊,心里都泛着丝丝甜意。“庆喜,用不着担心我。不过是找不到合适的差事罢了,我手里攒了不少银钱,待你契满出府,我们成亲以后,在这里盘下一间店面,自己当掌柜,生活不知道多滋润。”哪里是找不到合适的差事,而是他应试过的地方都不录用他,不过,再等个十多日,他便能和庆喜永远生活在一起,眼前的困境倒也没有那么让人喘不过气了。 “嗯,都听你的,我信你不会让我过苦日子的。”庆喜红着脸,却没有把手抽出来。 不远处谢念轩看着那二人浓情蜜意的样子,面上没有表情,手里的灯笼提竿却被他狠狠掰断,琉璃灯应声落地,摔得稀碎。 “真是一对璧人啊。念轩哥哥,你说是吧?”大少奶奶哪里看不出来谢念轩止不住的嫉妒,撇了撇嘴,看向那双十指相扣的手,心里竟有些羡慕庆喜能遇此良人。 “爱珍若是累了,我便送你回去好生休养罢。”谢念轩瞥了大少奶奶一样,心里开始盘算着什么,到底是怕在庆喜面前露出嫉妒的一面,拽着大少奶奶的腕子,回了谢府。 这边小长生难得见到如此热闹的街道,到底是六、七岁的孩子,就算平日里像个大人一般沉稳,遇到新奇的事物,仍是充满好奇的。“欢喜姐姐,今个又不是上元节,怎么开起了灯会?”长生兴奋地说着,忽而又想起了什么,把欢喜拉到离顾默秋远远的地方。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啊?小长生怎的不问问你师父?”欢喜挠挠头,说实话,她也挺好奇为什么会突然开了灯会。 “听说是一位先生为了怀孕的夫人特意举办的,不过倒是我们得了益处。”顾默秋抬起手臂想要摸摸欢喜毛茸茸地脑袋,又想起弟弟顾鸣和欢喜的阿姐又在身后,只得忍下心里的那股痒意。“欢喜,我……” 长生见顾默秋有话要说,身子一抖,下意识拉起欢喜的手朝着前面的糕饼铺子跑了去,边跑边说道:“欢喜姐姐,前面米花乡的驴打滚味道极好,走走走,我请姐姐吃驴打滚。师傅,长生馋了道口王大爷的糖葫芦,劳烦师傅帮徒儿买一根罢!” 顾默秋摸了摸虎口,只觉得今个儿没把刀马旦的花棒拿出来实在是失算了,“长生这小子,看样子最近的功课还是太轻了,还是得加一加训练的时辰。”此想法一出,他怔愣了一下,最后仍是认命的去道口的王大爷那里买糖葫芦。 “欢喜姐姐,你喜欢师傅吗?”长生仔细挑选着眼前的糕点,突然冒出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长生怎的问出这句话来?”欢喜不解。 长生听到欢喜的话,放下了拿着糕点的手,认真地看着欢喜,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心,“长生自有记忆开始便没见过自个的亲爹娘,是师傅把长生养大的,在长生心里,师傅就是自个的爹爹,欢喜姐姐,你能当长生的师娘麽?” 顾默秋付过钱后,拿着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小心避开路过的行人,慢慢走着,想着长生今日的反常,好气又好笑,又一抬头便瞧见了站在他身前的女人,以及那女人手腕上的莹白珠串。“谢三小姐。”顾默秋点头示意,刚要往前迈出一步,一只白嫩的小手已死死抓住顾某的衣袍,“谢三小姐请自重。”说着,他挣开了那只手,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默秋,你为何对我如此生分?”谢念莹一双杏眼蓄满了泪水,鼻尖通红,看起来倒像是被恶人欺负了一般,心却沉了底,顾默秋分明看见了自己手腕上的珠串,为什么此时的反应却和上辈子不一样?没有不可置信,没有坚定温柔,什么都没有,平静的就好像这珠串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物件罢了?上辈子明明不是这样的!自以为掌握一切的谢念莹见事情发展脱离了她的掌控,忍不住慌了心神,顾不得人来人往的街道和自己名门闺秀的名声,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失去顾默秋,“顾默秋,我心悦于你!” “谢三小姐怕是喝多了,酒后失言。顾某还有事要忙,恕不奉陪。”顾默秋对谢念莹作揖,转身便毫不留恋地离开这里。 “这个嘛,还是等顾老板先同我说时,我再作回应罢。长生,瞧瞧你的小脸儿脏的,像个小花猫!”欢喜蹲下身子,同样认真地回答长生的话,却见那孩子怔愣着看着她,白嫩的脸庞不知何时沾上了黄黄的豆面,她笑着摇摇头,取下别在衣襟处的棉布帕子,轻轻地擦掉长生脸上的豆面。“喏,擦干净了,小长生日后可要做个干净周正的男子,就像你师傅那样,要不日后可是讨不到媳妇的。” 小长生永远不会忘记此时此刻欢喜带给他的温暖,在他日后真的成长为干净周正的男子,牵着他的小媳妇看花灯时,脑海里总会想起那个叫欢喜的姐姐曾经对他那么好。 忽的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欢喜抬起头,竟是从天空中飘落人间的雪花,随后她便看到不远处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的顾默秋正看着她和长生,眼神温柔极了。欢喜心念一动,朝着顾默秋挥舞着手臂,大声喊道:“默秋!我们在这里!快过来啊。”即便身边传来异样的目光,欢喜也没有停下来。 四周的行人停下脚步,都在议论那个挥舞手臂的姑娘有多么不矜持,可顾默秋却觉得眼前这个不矜持的欢喜就像是救赎他生命的一抹暖光,他忍不住跑到他的姑娘身边,他想抱抱她,只是,理智告诉他不可以这么做,这么做会坏了欢喜的名声。顾默秋咳了一声,大病初愈身子还是虚弱,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长生,又从袖子里拿出两颗咬合紧实的贝壳塞到欢喜手里。 “这是什么?”欢喜瞧着那贝壳,半天没看出来这东西到底能干什么。 “蛤蜊油,我之前看你手上有冻疮,想着女子的手还是要好好保养的。”顾默秋说着打开其中的一颗,挑出一块放在手心,细细涂抹在欢喜的手上。 欢喜鼻子一酸,似乎很久没有人这么关心她了,她想谢谢顾默秋,开口的一瞬间,见顾默秋动作如此熟练,言语中夹带了几分醋意:“顾老板这是哄过几个相好的姑娘,动作如此娴熟,看样子必是常去卖蛤蜊油的摊子罢。” 突然一行人抓住欢喜的胳膊就要把她带走,长生上前拉扯却被一个壮实的婆子推倒在地。“你们这是作甚麽?”顾默秋拦住领头的婆子,若是不给出理由,就不让他们过去。 “顾老板还是让开的好。贱婢欢喜昨日彻夜未归,咱们又在她的屋里翻到了前几日三小姐丢失的珠宝,老爷发了话,要咱们把欢喜带回谢府,严加处罚。”婆子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在说什么无关痛痒的话。 “我并未偷念莹小姐的珠宝!”欢喜只说了一句,便被那婆子狠狠扇了一耳光,顿时眼冒金星,被打到的耳朵嗡嗡作响,疼的说不出半个字。 “难道谢府的婆子竟要屈打成招吗!”顾默秋见欢喜被扇了一耳光,想要上前,却被人拦住,不能动弹,他忽然恨自己无权无势,保护不了心爱的姑娘,只能看着他们大摇大摆地将欢喜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上上周拔牙伤了元气,两周没有更新,这章就没有小剧场了,关于这部小说,其实快要结束了,完结后会写几个番外,可以在评论里提名哦~ 温馨提示,下章全员虐,虐虐更健康。 第十一章 又是谢府正厅,上首仍然坐着谢老爷和谢夫人,未过一日,这堂下的人物便从翠竹变成了她欢喜,到底是近来日子过得安逸了些,让她失了警惕,落入了谢念莹设下的陷阱里。 “还不跪下!”婆子朝着欢喜的小腿狠狠踢了一脚,见欢喜瞪她,狠狠啐了一口“你这小蹄子,平日里就畏畏缩缩的,现下倒是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给谁看?” “老爷夫人还未问话,贾嬷嬷怎的如此心急?一口一个小蹄子,倒是叫听得人不熨帖。”站在夫人身边的萍姨双眼微眯,虽还是不带有任何感情的语气,仍是叫贾嬷嬷打了个冷颤,急忙低下头,在旁边站好。 “贾嬷嬷明日便回家养老罢。”谢老爷说着,却是看着萍姨,眼神复杂。 “老爷,贾嬷嬷是我的陪嫁,怎的说打发就打发了?”谢夫人站起来,为贾嬷嬷求情,却见谢老爷盯着萍姨,她面上毫无波动,宽大袖笼里的手指却攥紧了帕子,转身瞧着跪地上的欢喜长得竟有几分像萍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在欢喜的肩膀上,“都是你这下作丫头,做下人的不守本分,胆敢偷窃主子的珠宝,合该一绳子勒死算了!” “咳咳”欢喜躺在地上,原本恢复几分的耳朵又开始疼痛起来,被踢到的地方更是钻心的疼,她心里委屈极了,自己也是老鹿和胡女士宠着长大的孩子,怎么到了小说里就混成这个样子?欢喜缓了口气,忍着剧痛撑起身子,脊背挺直,手里攥着那两颗蛤蜊油,看向谢夫人的目光不卑不亢,“夫人说我是下作丫头,可有证据?我虽出身贫寒,比不上各位金枝玉叶,养尊处优,可我也知道不义之财不可拿,也不屑于说谎,三小姐的私库钥匙一直是另一个丫鬟保管的,咳咳,我欢喜对天发誓,若是我对三小姐的钱财有一丝一毫的觊觎,就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谢夫人见欢喜这副不服气的样子,更是怒上心头,走上前就要掐住欢喜的脖子,只见庆喜跪在欢喜身前,将她死死护在身后,用力磕头,“夫人,都是庆喜没能管教好妹妹,平白冲撞了夫人,可我这妹妹自小心思单纯,我们姐妹二人又同居一室,她若真的做出这般勾当,我又如何不知呢?还请老爷夫人明鉴,饶了欢喜罢!” “庆喜,我没有错,你不要这样……”欢喜愣愣地看着庆喜下跪磕头,额头触碰青石板发出的“咚,咚”声像是击打在她的心上,欢喜带着哭腔拉住还在磕头的庆喜,却被庆喜一把推开。 “把人带上来。”谢老爷说道。 随即两个小厮拖着伤痕累累的徐来福来到正厅,将人放下后,对谢老爷深鞠一躬,“老爷,徐来福已带到,关于他和欢喜合谋卖掉三小姐珠宝一事,他已供认不讳,还请老爷发落。” 谢老爷点点头,看着欢喜的眼睛,饶有兴趣地说道:“你倒是像他,一样的宁折不弯。哈,好极了,欢喜,我问你,方才他二人的话,你可听清楚了?徐来福已招供,你是认还是不认?” 萍姨瞳孔缩紧,终是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猛地看向谢老爷,可那人偏偏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刚要开口,却见欢喜冲她摇摇头,分明是叫她不要插手。萍姨咬了咬牙,终是什么都没说,又不忍看下去,只得低下头,左手用力捏着什么物件。 欢喜看着躺在地上的徐来福,又看了看瑟缩在谢念莹身后的桂香,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起自她穿书而来受过的那些个窝囊气,强挺着站起来,与正厅内的主子们对视着,最后才将视线定在谢老爷身上:“咳咳,徐管事的小儿子本就痴傻,如今被你们打的动弹不得,自是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了,老爷和三小姐不是都给我定好了罪名,又问我认不认罪,当真是欺人太甚啊。” “欢喜,你若是真心喜爱那些珠宝,同我说我又怎会不给?为何要做这行窃之事?”谢念莹倒像是一个善良单纯的闺秀小姐一般,桃花眼里蓄满了泪水,对着欢喜柔弱地质问道,只不过除了欢喜,无人看见她用帕子掩住的嘴角正微微翘起,眼中也闪过一丝快意,“就是今日了,今日便是这小蹄子的死期!” “哦?你既无法自证清白,那便算不上诬陷。”谢老爷嘴角翘起,显然心情很好,与谢念莹如出一辙的桃花眼闪出一丝诡异的光芒,朝右边摆了摆手,几个小厮从角落里走出来,将欢喜死死地摁在长凳上。“如此,阿萍,按谢府家规,偷盗主子财物,蔑视主子,应当如何处置?” 萍姨攥紧手指,指甲深陷掌心,留下四道月牙形状的痕迹,不愿开口。 “阿萍,按谢府家规,偷盗主子财物,蔑视主子,应当如何处置?”谢老爷又重复了一遍。 “回老爷的话,按谢府家规,偷盗主子财物,蔑视主子,应当……杖刑二十,关至柴房一夜,翌日……扭送官府……”萍姨艰难说完口中的话,冷汗止不住地流,想不到谢渊竟如此逼她,欢喜到底是个未长开的孩子,若是……若是落下病根,这可如何是好? “求求老爷夫人,三小姐,饶了欢喜这一次罢!欢喜年纪还小,受不住这二十杖刑的!饶了欢喜这一次罢!庆喜愿意替妹妹受着二十杖刑!”正厅内不断传来庆喜的磕头声,可无人理会,便是额头磕出了血,也没有人替她们说一句好话。 欢笑被小厮制住了手脚,她嗤笑一声,还是稚嫩弱小的声音,轻声开口:“罢了,庆喜,别磕了,他们不会大发慈悲,谢老爷,谢夫人,谢三小姐,这谢府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巴不得我死呢。不过是二十杖刑罢了,今个儿我若是喊一声疼,我便是白来这世界一回了!”欢喜死死盯着那个拿着黑漆木棍的小厮,脑袋却是一片嗡鸣,眼前的渐渐变得花白,脑海里呈现出原书小说里关系原主的最后时光: …… “小姐,我听萃珍楼的鸨妈妈说了,便是大罗金仙喝了这情意浓,也会情难自已,待会儿奴婢找来顾老板和庆喜,哄他们喝下掺了这药的烈酒,他们便是您和大少爷的人了。”翠竹从袖笼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小心翼翼地递给谢念莹。 “行这般手段怕是不妥吧。”谢念莹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虽说着犹豫的话,可脸上早已写满了期待。 “小姐,若不及时行乐,又怎麽对得起这大好时光……哎呦,欢喜,你快放下这药!”翠竹正得意洋洋地说着,另一只手悄悄摸了摸还未隆起的小腹,大少爷说了,若能让他成功抱得美人归,便收了她做妾室。 只不过美梦还未做完,咣当一声,原本紧闭的房门被人撞开,欢喜一把抢过翠竹手里的小瓷瓶,原本怯懦的小脸满是震惊:“三小姐,你与袁少帅已定下婚约,翠竹,我阿姐与你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使这么个下作手段害他们?” “欢喜,这怎么是害他们呢?我这明明是帮他们过上好日子啊。乖,快把药放下来。怎么,不听我的话了?”谢念莹说着,脚步不停,一步步靠近门口的欢喜。 “不要过来!”欢喜大喊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这一声“不要过来!”喊得谢念莹和翠竹一愣,停下了靠近她的脚步,“莫要当我是三岁孩子哄骗,你们分明各有私欲!顾老板那样风流的人物,阿姐也早已心有所属,我不会让你们毁了他们!”说着,手里的小瓷瓶应声落地,摔得稀碎,药液撒了一地,散发出阵阵异香。 “啊!欢喜,你这小蹄子!看我不杀了你!”翠竹瞧着那瓷瓶摔得稀碎,再也止不住心里的怒气,一耳光狠狠扇在欢喜的脸上,“行啊,平日里瞧着你畏畏缩缩的,现在倒是能的很啊!你以为我不晓得你喜欢顾默秋那个戏子?敢同念莹小姐抢男人,当真是吞了狗胆子了!” 见翠竹还要扇欢喜的耳光,谢念莹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耐,语气也没了往日的和气:“行了,你还要打死她不成?姑且先留着性命,待会儿把这小蹄子送到盛景戏院兰蕊屋里,那小子垂涎欢喜已久,今个儿我便叫他如愿以偿。” …… 昏暗的屋子里,欢喜坐在被褥凌乱的床榻上,喘着粗气,她笑出了声,嘴角和牙齿上带着鲜红的血迹,嘴里的血腥味让她快要吐出来,双手却死死抓住自己的衣领。 “啪”一个耳光狠狠扇在欢喜的脸上。 “啧啧,都被人打成这样了,还不让我碰!还敢咬我!爷们儿今个还偏要好好治治你!”兰蕊捂着流血的右手,桃花眼里满是兴味,舌头舔过嘴角,兴奋地拿起案台上的鞭子,朝着欢喜走去。 欢喜强打起精神,朝前跑着,她只知道,要逃走,不能停下来,她要告诉顾老板和阿姐,谢念莹是一个多么恐怖的人,她一旦停下来,便再也出不去了。可是方才一番挣扎早已消磨了她大半的体力,她快要跑不动了。 像是看出欢喜即将没了力气,兰蕊在后面兴奋地喘着粗气,说道:“跑啊!快跑啊!若是被我抓到,哈哈哈” 欢喜不敢停下来,拼尽全力跑着,突然她看见了不远处的顾默秋,他正和谢念莹说着话,手里还拿着原本属于她的珠串,欢喜只盯着顾默秋,盯着他满脸笑意的抱住谢念莹,却没注意到前面那口盛满热水的大锅。 “停下来!”兰蕊焦急的大喊。 欢喜却是再也停不下来,扑通一声掉进了大锅里,再没了生息。 …… “咚”棍子实实地落在欢喜的身上,刺骨的痛意弥漫开来,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拼命压抑着即将破口而出的声音,嘴角流出了鲜血。一棍接着一棍,击打在欢喜的身上,冷汗和鲜血晕湿了她的衣袍,她看了看被小厮拉住的庆喜和吉祥,也看到了萍姨的痛心,和徐来福的歉意,不知是木棍第几次击打在她的身上,突然传来一声“慢着!”,有人拉开摁着她的小厮,把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那人声音带着些许颤抖,说道:“欢喜,不要睡!我这就带你走!” 欢喜笑了笑,却是下一秒疼得皱起了眉头,“默秋,我好疼啊。” 顾默秋一听这话,眼睛一热,豆大的泪水滴落在欢喜的脸上,他抱起欢喜就要往外走,只是还没走出几步,便被人拦了下来,“让开!” “顾老板这是什么意思?我谢府在教训下人,顾老板如此行事,不妥吧!”谢念轩高声喝道,却不敢直视庆喜的脸。 “表弟这话就不对了,我和顾老板是来赎人的,不过顾老板要赎之人,就要被你们教训死了,他一时心急,没了分寸,喏,表哥我带了银钱来,可莫要说咱们干出了什么响马勾当。”林书白将手里的钱袋子扔到谢老爷的桌子上,哐当一声,回过身子把吉祥和庆喜拉到身后,“三条小金鱼换三个丫鬟绰绰有余了吧,姑父?” “书白今个儿这么大手笔,倒是叫我这做姑父的推脱不了,罢了,随了你的心意罢。”谢老爷无奈地说道。 “爹爹!”谢念轩和谢念莹一同喊道。 此时庆喜却是跪了下来,对着林书白磕了一个响头,站回了谢府正厅里,“多谢林少爷的心意,不过庆喜还有十日便契满出府,不值得林少爷如此破费,待庆喜出府,便将欢喜接回家中,还望顾老板多加照看欢喜。” “庆喜,你……”林书白还要劝几句,却被吉祥拉住了袖子。 “庆喜,这剩下的几日一定要多加保重,我们在盛景戏院等你回家。”吉祥上前拉住庆喜的手,认真说道,期间还看了一眼满脸冰寒的谢念轩,心里的不安更是加重了几分。 这时萍姨拿起角落里的包袱走到顾默秋身边,心疼得看着顾默秋怀里的欢喜。 “阿萍,你这是作甚麽?”谢老爷问道,眼里闪过些许恼怒。 “回老爷的话,阿萍自年中便已契满,之前不过是念着与夫人的主仆情谊,如今,阿萍年岁已老,是该推举新人来伺候夫人了。”萍姨答道。 “好!好!好!”谢老爷怒极反笑,到底是恨上他了,究竟筹谋了多久,才能如此顺利摆脱他。 不待众人做出反应,顾默秋便抱着意识不太清醒的欢喜行走在飘着雪花的街道,雪花簌簌落下,飘落在欢喜的头发上,紧蹙的眉间,最后消失在欢喜惨白的唇瓣里。忽而一阵寒风刮起,吹得欢喜瑟缩着身子,顾默秋抱紧了她,加快了前进的脚步,他只知道,他怀里抱着的是他的整个世界。 北平饭店的某间屋子里。 床上的女子紧闭着双眼,脸颊惨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嘴里不停呢喃着:“阿姐,阿姐!不要留在谢府!阿姐!快离开!” 大夫将手指搭在女子的腕子上,又仔细瞧了瞧她裸露在外面的胳膊,疑惑地对着坐在沙发上的男子说道:“这位姑娘脉象微弱,像是受过十次重击所致,可又并无伤痕,这倒是奇怪了。” 男子并未解答她的疑惑,只是拿起桌子上的一块银锭子,递给大夫,“可有性命之忧?” “并无性命之忧。” “甚好,大夫只需记得,出了这扇门,你从未来过这里,也从未见过我。”男子说完便不再理会,径直走向床前,将女子抱在怀里,左手拍着女子的后背,轻声说道:“阿喜,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叮”,您的BE正在赶来的路上…… 第十二章 …… “滴!……”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病房里其他病人的家属急忙摁住墙壁上的呼叫铃,监护仪上原本起伏的线条变得平静起来,病床上的人紧闭着双眼,就像陷入沉睡一样,在黑暗中停止了心跳。 “哎,这小姑娘昏迷了一个月,前几天好不容易醒了,昨天早上还好好的,晚上就不行了,真是可惜了。”一个阿姨放下手里还未打好皮的苹果,看了眼自家躺在病床上熟睡的孩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顾医生,309病房6床的病人心脏骤停,需要马上救治!” 顾医生愣了一下,手里的专业书险些拿不住,把书放到桌子上,立即转头对护士说道,“通知秦医生安排手术室!”说着他加快脚步走向了309病房。 …… 顾默秋抱着欢喜回到了盛景戏院,只是才将欢喜放到床上,她便发起了高热,身子滚烫,到底是遭了大罪,偏生的年纪小,又是冬日冷的很,挨不住生了病。 “顾老板快去请大夫罢,我在这儿守着欢喜,放心罢。”萍姨将包袱在桌子上,拿起手里帕子浸在装着烈酒的盆子里。 顾默秋虽不认识眼前这人,却也知道欢喜的病情耽误不得,他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劳烦嬷嬷了。”说完带着长生去请大夫。 此时偌大的屋子只剩下了萍姨和欢喜,萍姨微微拧紧手里帕子,走到床前,看到欢喜的身子有些抽搐,额间的碎发也被汗水打湿,全然没了往日的生气,萍姨叹了口气,坐在床前,仔细擦拭着欢喜的额头和手心,擦着擦着却忍不住落了泪,她放下手里的帕子,又掏出袖笼里的玉佩,小心翼翼的将玉佩戴在欢喜的脖颈上,只见那玉佩红光一闪,竟带了丝丝裂纹,失了大半光泽,而原本面色酡红的欢喜渐渐恢复正常,身子也不再抽搐。萍姨探出手摸着欢喜的额头,竟退了高热,她松了一口气,心下却五味杂陈,瞧着沉睡的孩子,想起了那个离开她很久的男人。 “阿萍,今日打了几只野兔,待会儿叫叶兄弟炖了,给你们娘仨儿补补身体!”男人就好像站在眼前,对着她笑一样。 “哎。”萍姨忍不住应了声,再眨眼,却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欢喜躺在床上,“好孩子,是萍姨拖你入局了,我也没法子,青山只留下这两个孩子,我得护她们周全。阿婆说,熬过此劫,日后便什么都能过去了。只是苦了你,年纪轻轻就要与父母分离,不过,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女儿,我也会护着你。”说完,擦掉脸上的眼泪,替欢喜掖了掖被角。 外面依然飘着雪花,街道上只有零零散散的花灯散着微弱的亮光,各家房门紧闭,更深雪重,倒是做不得生意了。顾默秋敲了一家又一家药堂的大门,都没人理会他,无人应答,他想着发着高热的欢喜,心脏突然抽痛了片刻,疼得他维持不住站立的姿势,一脚踩空,狠狠地摔在雪地里。“欢喜。”顾默秋念着,双眼猩红一片,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要消失一样。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不要吓长生啊!”小长生从未见过顾默秋如此失态,急忙跑回去,把师父扶起来。 “呦,顾老板,您这病刚好,怎么就出来折腾自个儿了?”一声音在师徒二人耳边响起。 顾默秋抬起头,冻得通红的脸颊还带着几条泪痕,只见那人约莫五十多岁年纪,身上还背着一个药箱,他心中一喜,刚要迈出脚步,眼前却是一黑,眩晕感随之而来。 倒是长生机灵,一见来人正是之前给师父看病的大夫,急忙拉住大夫的胳膊,便走便说道,“大夫救命啊!欢喜姐姐受了杖刑,又发起了高热,人在咱们戏院呢,大夫一定要救救她!” 那大夫瞧着顾默秋着急上火的样子,原本还想打趣几句,可一听有人需要救治,正了正神色,当即大步朝前走,却见没人跟上来,忍不住回头对着那怔住的师徒二人急吼吼地说道:“不是说人命关天麽?还愣着作甚麽?等着给那个欢喜姑娘收尸麽?” “多谢大夫!”顾默秋对大夫作揖,随即走在前头,只是没走几步便咳了起来,那声音在孤冷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重。 欢喜睁开双眼,只觉得阳光刺眼,她用力撑着身子坐起来,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9个人的大病房,铝合金窗户半开着,风吹得白窗帘轻轻摆动,带来阵阵槐花的香气,床边的心电监护仪滴滴作响,起起伏伏的线条显示着她正健康的活着。她……这是……穿回来了? “姑娘,你可醒了,都昏迷一个月了。你朋友天天来看你,每次都哭着回去。”旁边病床的陪护阿姨正用水果刀给苹果打皮,对欢喜笑着说道。 “我……”欢喜想要回答阿姨的话,可刚发出声音却嘶哑难听,她无奈笑着,因着刚刚苏醒的缘故,眉眼秀气,自带一股温婉气质。 “咣当”门外一阵响声,欢喜朝外面看着,只见一个长发美女连掉在地上的苹果手机都来不及捡起来,一阵风似的扑进了欢喜的怀里,“鹿西,你可吓死我了!都是我不好,怎么就能给你看……” “何青青,你先起来,压到我输液管了。”欢喜费力地说出话,手却轻轻拍着何青青的后背,可能是因为刚醒来的缘故,脑袋混混沌沌的,让她觉得穿书的一切都是她昏迷时的一场梦。 “嗷嗷,好的。”何青青点点头,赶紧从欢喜的怀里起来,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一眨不眨地盯着欢喜看,这画面倒是让人觉得橘里橘气。 “309查房。”一名护士敲了敲房门,随即在欢喜的视线中出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那人长得竟有些像顾默秋,可那双眼睛又不像他。“清醒之后有眩晕、恶心、焦虑等症状吗?”那人问道。 欢喜摇摇头,指着自己的嗓子,说道:“医生,我的嗓子不会一直这样吧?” “你已经昏迷一个月了,需要给声带一个适应的过程,别担心,过几天就会恢复正常。可以练习说话,但是不要过度。”那人又翻了几下病历表,确认无误后,走到了下一个病床前,刚要询问别的病患,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欢喜说,“虽然你已经苏醒了,但是毕竟是头部受到撞击,还是需要留院观察几天,所以我们这边不建议你立即出院。” “知道了,多谢顾医生,我一会儿去给我们鹿西续交住院费。”何青青点头答应。 顾医生点了点头,便去了下一个病房。 十日后。 欢喜闭上眼睛,坐在医院小花园的躺椅上,说实话突然从冬天变成夏天还真让她有些不习惯,不过短短十日,却也像过了很久一样,有时她会看着窗外发呆,有时会看着顾医生的脸发呆,穿书的一切好像变得模糊,最近她都快要忘记顾默秋的长相了,难道在那个民国的北平城里发生的都是梦吗? “哎呦,谁来帮帮我这老婆子?”突然,耳边传来一阵老人的呼救声。 欢喜走到老人面前,扶着她的胳膊站起来,轻轻拍掉老人肩头的黄叶,刚要离开,却被那老人死死抓住手腕,“老奶奶,你要干什么,不带讹人的,这里可是有监控的。” 老奶奶并没有回答她,只是咧嘴笑出了声音,满是褶皱的面容忽而变得滑嫩起来,不消半刻便从暮霭老人变成了窈窕淑女,她松开抓着欢喜的手指,轻启唇齿,说道:“欢喜,哦,不对,应该是鹿西,该回去了,你爱的人正在等你,你的阿姐,也在等你救她。” “可是,我是鹿西,是现代人,我家里只有我这一个孩子,那我的父母怎么办?”欢喜握紧了拳头,想起还在家乡生活的老鹿和胡女士,穿越回来十天了,她还没能见见他们,可是如果不回去,“什么叫阿姐也在等我救她?庆喜怎么了?默秋又怎么了?你到底是谁?” “天机不可泄露。”女人双手抱胸,狐狸眼里闪过一丝玩味,“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万物自有规律,你煽动了蝴蝶的翅膀,自然就要以另外一种方式还回去,至于你父母,放心吧,会有人代替你照顾他们,时间不早了,咱们上路吧。”说着,她打了一个响指,化作一只蝴蝶,消失在了医院之中。 欢喜听着那响指声,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失去意识之前,只见顾医生正拼命向她跑来。 民国十年腊月初四。 庆喜端着谢夫人让她送来的酒菜,左手敲了敲书房的门扣,听到屋里有人说了声“进来。”,她才低着头推开那扇房门,刚一进去便闻到了浓烈刺鼻的酒臭味,庆喜按捺不住心里的不安,将酒菜摆放在在桌子上,一边快步朝着门口走去,一边说道:“大少爷,夫人和大少奶奶听说您未曾用过晚饭,特地叫奴婢给您送来厨房准备的饭菜,您慢用,奴婢这就退下了。”只是,还未迈出门槛,便被一双胳膊狠狠拉了回去,庆喜尖叫着撞在了摆满饭菜的桌子上,原本寂静的屋子充满了碗碟落地的声音。 谢念轩关上房门,转过身子却见庆喜一脸防备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声,头向右微微倾斜着,嘴角勾起,一边往前走,一边解开衬衫扣子,“庆喜,你要去哪儿啊?如今,你还能去哪儿啊?” 庆喜后退着,直到身后再无退路,她看着不断逼近的谢念轩,心底止不住的悲凉,若是无法脱身,那便死的干干净净罢!这样想着,她紧闭双眼做好了撞墙而死的准备,可墙还没撞到,人却已被谢念轩死死地禁锢在怀里,无法动弹。 “你这是在作甚麽!就这么讨厌我麽!”耳边传来男人恼怒的嘶吼。 庆喜咬紧牙根,身子已有些颤抖,哪里还不明白是着了夫人的道儿,那么多丫鬟,偏生的指了她去给大少爷送饭菜,这是存了用她拢住谢念轩的心啊! “好!好极了!本想慢慢来的,可你竟一心扑在那个穷小子身上,今日我若不得了你的身子,又怎么对得起母亲送给我的洞房花烛夜!”谢念轩撕开庆喜的衣袍,只见雪白细腻的颈子上挂着一条湖蓝色的细带子,本就是日思夜想的人啊,他再也止不住内心得渴望,也顾不得身下可人儿的哭喊挣扎,撕碎了她的衣服,罪恶的身躯拉着庆喜一同坠入无边地狱,“庆喜,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庆喜不知道这一夜是如何熬过来的,绝望和屈辱让她恨不得和谢念轩同归于尽,可然后呢,她痛痛快快的死了,昏迷不醒的欢喜和仍在等着她的顾鸣怎么办?她只能麻木地看着床顶晃动的纱幔,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她知道,她这辈子再也回不去了。 随着划破清晨的第一声鸡鸣,身边的男人拿起沾染了锈红污渍的帕子塞进怀里,亲昵地吻了一下庆喜的脸颊,也不在意她的冷淡,大笑着迈出了房门,不一会儿便有丫鬟婆子端着热水进来,打头的常妈妈脸上堆着笑意,不经意间瞥到庆喜身上的红痕,谄媚地说道:“恭喜庆喜姑娘,日后怕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啦!老身还要仰仗姑娘过活呢!” “我四日后便要出府,还请常妈妈谨言慎行,万万……”庆喜披着单衣,话还说完,一记耳光打在她的脸上,庆喜怔愣半刻,一抬头,大少奶奶盛怒的面容出现在她的面前,“大少奶奶,我……” “我是万万担不起庆喜姑娘的一句大少奶奶,这还未有名分,便有婆子丫鬟来讨好,日后若是生下一儿半女,只怕这谢府都要随着你的姓了!庆喜,如今你已是谢念轩的人了,四日后便要出府?你觉得他会放你走麽?你这辈子都出不去了!如此也好,我们一同熬着罢,看看谁先熬死谁!哈哈哈”大少奶奶又怒又笑,险些站不住,吓得身边的丫鬟急忙上前扶住她,临走前她瞧了眼门外看守的小厮,故意笑道,“庆喜,你这辈子都出不去了!这辈子都甭想出谢府和你的情哥哥在一起!哈哈哈哈” “你们都下去罢。我想一个人静静。”庆喜听了大少奶奶的话,仿佛瞬间被人抽空了身上的力气,她这辈子都出不去了,她再也没有盼头了。 “这……大少爷吩咐过,要伺候庆喜姑娘吃过早膳方能退下……”常妈妈有些为难。 “我让你们退下!你们都给我滚!滚!”庆喜大喊着,像发了狂一般,拿起茶杯掷到常妈妈的头上,只瞧着常妈妈额角鲜血直流,忙带着一群丫鬟婆子离开书房。偌大的屋子里又只剩庆喜一个人,她笑着,笑得歇斯底里,笑得满脸泪光,余光瞥到大少奶奶临走前留下的一条白绫,心念微动,双手颤抖着拿起白绫,悬挂在房梁之上,“欢喜,阿姐等不到出府的日子了,相信顾老板会照顾你的。阿鸣哥,对不住,以后找一个好姑娘,今生无缘,我们来生再见。”在踢倒凳子的那一刹那,庆喜想到了很多人,欢喜、顾鸣、萍姨……她这一辈子不争不抢,怎的就落得如此下场?随即白绫勒紧,她扑腾了几下,彻底失去了呼吸。 “庆喜,我可不是来看你的,你可别自作多……啊!来人啊!快来人啊!庆喜上吊了!”玉珠未曾想到,推开房门后会是这样一番景象,手里的吃食掉在地上,沾满了雪花和灰烬。 盛景戏院。 欢喜再次恢复意识时,她刚刚坐起来,只听着铜盆落地的声音,还未来得及说话,那孩子早已跑了个没影儿,欢喜摇摇头,暗笑小长生还是如此沉不住气,抬起头却看见手里拿着香油和草木灰,头面只卸了一半的顾默秋出现在她眼前,“默秋,你……” “你是鹿西?”顾默秋快步走到床前,格外认真地看着她。 “诶?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欢喜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顾默秋抱进怀里,他抱得很紧,生怕怀里的女孩下一秒就会消失一般。 “你睡了十日,无论我怎么叫你,都不醒,我真的害怕,害怕你一直这么睡着再也醒不过来,又怕醒过来的人再也不是你了。”顾默秋说着,眼里竟带着泪,无人得知这十日他是如何熬过来的,一直坐在床前守着欢喜,今日上台表演也不过是师父和萍姨再三劝说下才登台的,没想到只是一出戏的光景,他的女孩儿便真的回来了。 “再也不会这样了。”欢喜轻轻拍着顾默秋的后背。 “那你起誓。”顾默秋说道。 欢喜竟有些哭笑不得,朝着天上举起两根手指,“我鹿西,对天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顾默秋半步,就算日后他烦了倦了,我也会死死抓住他的衣领,甩都甩不掉!顾默秋,我以后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爹娘了,你可得一辈子都对我好。” “既见佳人,云胡不喜?”顾默秋拉起欢喜的手,小心握住。 “欢喜!你姐姐庆喜上吊自杀了!顾鸣去谢府讨说法,被大少爷打了个半死,你快去看看!”这时,玉珠随着长生进来,拉起欢喜就朝着谢府赶去。 “准备!200J,1!2!3!放电!”顾医生的额头流下豆大的汗珠,将电极板放在那人身上,电极板离开的瞬间,那人的身子也跟着起伏了一下,他一边观察着心电监护仪,一边看着那人的细微反应,奇怪的是,内心有一个声音一直告诉自己,一定要救活眼前这个人!明明之前见这位患者时候,自己内心并无半分悸动,现在却无比期待那人睁开双眼的一瞬间。 “顾医生,病人恢复生命体征了!”一个护士瞧着心电监护仪起伏的曲线,激动地说道。 “先转入ICU,观察几天再说。”顾医生走出手术室,摘下口罩,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刚才在手术中,他看见患者鹿西的左眼角下竟长出了一颗红痣,那模样竟像极了存在于他梦里的那个女人。 …… “谢念轩,你放开她!庆喜是我未过门的妻子!”顾鸣被三四个小厮死死地压在地上,无法动弹,他多想把庆喜从谢念轩的手里抢回来,可是,脸摩擦在地面上的痛感正提醒着他,顾鸣,你就是个废人!无权无势,连自己心爱女人的尸首都要不回来!顾鸣红了双眼,泪水混合着脸上的鲜血,整个人散发出绝望的气息。 谢念轩站在台阶上,怀里抱着庆喜早已凉透的身子,眼神冰冷地瞧着顾鸣,半晌才笑了出来,对小厮们挥了挥手,说道:“拖下去,打个半死,最后扔出去。”谢念轩亲眼看着被打个半死的顾鸣,这才解了一些心头的郁气,刚要转身离开,却不想下一秒,怀里的庆喜却被别人抢了过去,他刚上前半步,就被谢渊制住,“父亲,你这是在做甚麽!” “把人还回去啊,乖儿子,你把人逼上绝路,小心报应到你未出世的孩子身上。”谢渊笑着拍拍谢念轩的脸庞,“放开这个孩子罢,小子,你可记得,出了这扇门,什麽该说,什麽不该说。” “咳咳,多谢谢老爷。”顾鸣对着谢渊的方向,艰难地磕了一个头,随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爬到庆喜身边,摸了摸她惨白的脸颊,笑着说:“庆喜,咱们回家了,咳咳,咱们回家。” …… 作者有话要说: 某喜将顾某秋逼至墙角,挑起他的下巴,邪魅一笑:“美人儿,快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叫鹿西的?这事儿我连庆喜都没告诉过。” 顾某秋红了脸颊,小声说道:“那日从荷花池里救你出来的时候就有所怀疑,直到……直到我发高热那次,虽无法睁开双眼,但是你说的一切我都记得。” 好嘛,原来是她自己爆了马甲。 (划重点提示:关于医院部分,均为作者瞎掰,请勿当真!!!) 第十三章 顾鸣抱着庆喜走在喧闹的大街上,他路过了那间曾打算盘下的店面,看了一眼,耳间嗡鸣一片,只有紧紧抱着怀里早已冰冷的人,才能让自己坚持走下去,他父母双亡,心爱之人又遭人欺辱上了吊,如今,当真是没了活下去的盼头。这时,突然从天香楼走出一醉汉,两人相撞,一个身受重伤,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纷纷跌坐在地上,醉汉大骂一声晦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揪起顾鸣的衣领,骂道:“你这狗娘养的杂碎,如此不长眼胆敢冲撞你爷爷我!今个儿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那醉汉一抬眼看到了躺在地上紧闭双眼的庆喜,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淫邪,见她摔在地上也一声不吭,便只当她是昏了过去,忍不住嘿嘿一笑,迈着虚浮的脚步,伸出手指就要摸上庆喜的脸颊,“不过,要爷爷我放过你也不是不能,乖乖把怀里的小娘子送上前来,方才种种,既往不咎!” “滚开!”顾鸣拼劲全身的力气打开那醉汉的手掌,将庆喜死死地护在身下。 醉汉见没能摸到可人儿,又想起方才在天香楼想要包下红十三姑娘却被一个毛头小子抢了先,一股邪火窜上头顶,当即推开上前劝阻的行人,对着顾鸣的后背就是一脚,见他似是受了重伤,醉汉自以为是自己那一脚的威力,随即更是踢得起劲,可无论他怎么踢,顾鸣仍旧抱住庆喜不撒手。 “侯三真是作孽啊!见天的逛青楼上赌馆,如今竟要强抢人家生病的闺女了,你看那后生都吐血了!”一个妇人见顾鸣被打的口吐鲜血,终是看不下去,放下手里的菜篮子,走上前拉住醉汉的手,“侯三,就算不为你自己积德,也为你那未出世的孩子积积德罢!” “滚滚滚!轮得到你这老虔婆来教训我!今个儿我若不踢死这杂碎,难消我心头恶气!”侯三叫骂着,甩开妇人抓着他胳膊的手,正要接着踢打顾鸣,却被一把唱戏用的红缨枪打中膝窝,狠狠跪在地上,“是哪个杂碎敢偷袭你爷爷?” “庆喜!” “阿姐!” 两道喊声同时响起,欢喜看到对面站着的女子,心中竟有一丝熟悉的抽痛感,那女子双眼含泪,像是没注意到她一般,朝着庆喜他们那里跑去。“原主竟还活着!那成为现实中鹿西的人又会是谁?”欢喜心中震惊不已,眼前一黑,险些稳不住身子,就在快要倒下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掌将她扶住,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叹息,“唉,怎的这般不小心。” “默秋,她……那个人是原来的欢喜。”欢喜指着跪在庆喜身边的女子,心下有些苦涩,上一世顾默秋就对原主怀有几分在意,若是现在知晓了原主对他的痴恋,那,他还会选择自己吗? 似是料到了欢喜的想法,顾默秋摸了摸欢喜有些炸毛的发顶,又看了眼躺在地上只望着庆喜尸首的顾鸣,并未言语,转身捡起落在地上的红缨枪,枪头直指侯三的咽喉,吓得那泼皮无赖湿了裤子,大街上顿时散发出一股子尿骚味。 “顾默秋!顾老板!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如此做派可担得起北平名伶的名声?”侯三的声音发了颤,却不敢挪动半分,那红缨枪的枪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哪里是做戏的镴枪头,分明就是日日打磨爱惜的武器! “自家兄弟被人欺辱至此,我若不替他打回来,怎消心头的恶气?名声?我顾默秋从不在意名声!”话音刚落,顾默秋举起红缨枪,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打在侯三的身上。 “好!”四周观望的行人见此纷纷拍手叫好。 欢喜瞧着顾默秋吃不了亏,这才朝着庆喜那里走去,只不过还有半步的距离时停下了脚步,她无法接受现在毫无生气的庆喜,白嫩的脖颈上青紫交加,面如白纸,露出来的胳膊上布满了绯红色的淤痕,这分明……欢喜不敢深思下去,她只不过离开了十日,怎得就弄丢了这个世界里第一个对她好的姐姐了呢?“庆喜,庆喜……”欢喜摇着头,小心翼翼地抓住庆喜冰冷的手掌,眼泪终是掉了下来,滚落在尘埃里。 原本只是看着庆喜的顾鸣听到欢喜的声音,像是回了魂一般,张了张嘴,半晌才费力地发出声音:“欢喜,庆喜没了,怎么就没了啊?说好了要白头偕老的,她怎么先走了?欢喜,对不住,我没能守住庆喜,我也想随她走了。” 欢喜不忍看顾鸣如今这般落魄模样,她叹了口气,若是穿书之前的自己,或许会劝顾鸣好好活下去,毕竟自己是个旁观者,就算悲伤也不会失去理智,可现在的自己看着只剩下半条命的顾鸣,和已经没了呼吸的庆喜,都不能保持冷静,又何况所有希望和幸福被谢念轩狠狠碾碎的顾鸣呢?若是自己,怕是早已疯癫了罢。欢喜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用,顾鸣也并不是真的需要她的回答,可看了看那头的顾默秋,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一样,她强忍住内心的悲伤,话未出口,却已泪流满面:“顾二哥,庆喜已经解脱了,就算是为了默秋,请你再坚持一下,他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顾鸣没有说话,紧了紧抱着庆喜的手臂,眼神麻木地望着那个曾想开始生活的店面,耀眼的阳光照在每一个人身上,却没有裹挟着温暖,而是带来了刺骨的寒意,这天,太过晴朗了。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子拿着狐皮大衣不紧不慢地出现在众人眼前,他瞧着跪在地上哭泣的女子,眉头紧蹙,不由得加快步子把女子搀扶起来,拿出怀里的狐皮大衣小心翼翼地披在女子身上,用帕子擦掉她脸上的泪水,轻声哄道:“阿喜,不要哭了好不好?你大病初愈,若是哭坏了身子,豫清会心疼的。” 欢喜听到豫清二字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来盯着那男子看个清楚,和谢家人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右眼角下缀着一颗暗红色的泪痣,整个人显得有几分风情魅惑,却不同于谢念轩的阴鸷偏执,自是邪魅风流的人物。他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子锐利,只有看向那女子时目光才柔的宛如一汪清泉。“豫清,谢府那个出国留学的二少爷谢豫清。”欢喜忍不住说出心中所想,话音刚落,那男人便将视线放在她的身上,如芒在背。 “豫清,阿姐死了,呜呜……”女子在谢豫清怀里委屈开口,到底是身子虚弱,又哭了许久,话还没说完,身子瘫软,晕了过去。 谢豫清将女子打横抱起,对欢喜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时,小声说道:“鹿小姐,阿喜如今唤做毓熙,是在下的内人,您不必担忧那些前尘往事,过好当下方为上举。谢某倒是想和鹿小姐长谈一番,不过当下时机不对,改日再叙罢。告辞。”说罢,抱着怀里的女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民国十年腊月初九,大雪临门。 “鹅毛雪,喜轿起,过路莲子沾冥气; 红鞭炮,白纸钱,前拜天地后落地; 新妇含米不睁眼,新郎随后跟着去。” 一群孩童跟在喜轿后头笑闹着,迎亲的队伍只有骑着马的新郎和吹着唢呐的年轻后生,四个抬轿的汉子腰间纷纷绑着一条白布条,路上的行人碰到迎亲队伍纷纷转过身子,铜钱和莲子经由新郎的手抛向天空,散落一地,有一年幼的孩童蹲下身子想要拾起地上的铜钱和莲子,反被自己的娘亲揪着耳朵站在一边,待迎亲队伍走远,才敢用食指点了点孩童的额头,叫骂道:“小兔崽子,什么都敢捡!你可晓得那是什么物件?那是冥婚用的铜钱和吃食!旁的孩子都一动不动,怎得你就钻到钱眼里出不来?跟我回家!” 悦来庄一雅间内,谢家三兄妹站在窗前望着下面发生的一切,谢豫清瞧了瞧谢念轩紧攥着栏杆的手掌,不由得嗤笑一声,说道:“大哥可是得偿所愿了?对那丫头用强,逼得人家宁可上了吊也不愿和你绑在一起,母亲拎不清乱做主也就罢了,大哥怎得也如此有今日没明日的?” “二哥哥,大哥哥只是……情难自已……”谢念莹开口想提谢念轩辩解,却不想谢豫清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吓得她把原本的说辞忘个干净,只磕磕绊绊说出情难自已四个字。从前她便最怕这个心思深沉的二哥哥,好像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比爹爹还要吓人。 谢豫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却笑出了眼泪,“好一个情难自已,不过是管不住自己罢了,三妹妹,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你仍是如此的惹人……讨厌。哈哈,不说了,我要陪毓熙吃午餐了,两位慢用,豫清恕不奉陪。”谢家所出之辈皆非良善,他也不例外,可那个小姑娘陪着他度过了无人看顾的童年,他愿意为了小姑娘敛起一身竖刺,所求的不过是她能安稳度过一生,即便能给她幸福的人不是自己。想起上一世他从国外归来,抱着一捧她最喜欢雏菊想要送给她,却只见到了一座长满荒草的坟茔,甚至连墓碑都没有,而这一切全都拜他这个三妹妹所赐。这辈子他先下手为强,总算勉强护住了他的小姑娘,也算是得偿所愿,不求其他了,只是,到底是对不住那个“欢喜”和顾默秋,罢了,大不了日后时刻看顾着罢。 谢念莹看着谢豫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包厢之后,才敢松开深陷掌中的指甲,看着手心四个青紫的月牙印记,恼羞成怒,抓起桌子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她盯着碎裂的杯子上散发出的袅袅热气和茶味出神,在桂香的惊呼下,她抬起手碰了碰脸颊,早已一片湿凉。谢念莹哈哈大笑,眼里的泪却是怎么都止不住,上辈子只是因为欢喜那贱婢被自己害死,她那好二哥谢豫清知晓真相后便像疯了一样,搅得谢家鸡犬不宁,还把一个女人送到了袁维钧身边,生下了长子,若不是自己拉了顾默秋挡枪,那女人还能当上袁家的正房夫人了,而她又怎会因为日日独守空房,耐不住寂寞和张副官有了首尾,最后被袁维钧一枪崩了脑袋。不过,痴情又如何,这一世还不是早早在国外娶了一个望族的傻闺女,真是笑话。 喜轿停在了盛景戏院的后门,小脸冻得通红的长生搓着手在门口等着,听见了唢呐高亢明亮的声音,急忙推开后门,带着哭腔朝里面喊着:“师父,顾管事快到了,咱们快出去罢!” 欢喜摸摸长生毛茸茸地小脑袋, “小长生,这是喜事,哭什麽?要笑。” 长生不懂为什么欢喜姐姐明明眼睛里也盛满了悲伤,脸上却挂着开心的笑容,但是欢喜姐姐说得向来是对的,长生努力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喜堂内,顾默秋坐在上首,长生搀扶着虚弱的顾鸣,欢喜和萍姨则是扶着庆喜的尸身,几人走到堂前,顾鸣对着顾默秋点点头,随即又把目光放在庆喜早已僵直的身体上,脸上露出几分心满意足,“林少爷,咳咳……开始罢……咳咳”顾鸣说道。 “呜……”吉祥终是忍不住,捂着嘴跑了出去。 “你们继续,我去看看吉祥。”玉珠对着众人说道。 “咳,好了,不管吉祥,咱们莫要误了吉时。”林书白强忍下眼睛传来的涩意,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一拜天地!” 顾鸣搀扶着庆喜对着外面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林书白说道。 顾鸣艰难地转过庆喜的身子,虽是寒冬腊月,可他的脸上早已满是豆大的汗珠,对着上首的顾默秋鞠了一躬。 “夫妻对拜!” 两人只是轻轻触碰了彼此的额头,他似一团火,她似一簇冰,火燃尽了本源,冰冻结了自身,终是得以结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礼成!送新人入洞房!” 所谓“洞房”并未有任何红色的布幔,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一口漆得乌黑发亮的大棺材,顾鸣拒绝了众人的关心,关上房门,费力抱起庆喜的身子放到棺材之中,他掀开庆喜的盖头,只见庆喜的脸上已浮上点点尸斑,他并不害怕,反而爱怜地抚摸着庆喜的脸颊,随后左手伸进袖笼里,掏出了什么送进嘴里,咽下去的一瞬间,脸上露出了解脱的笑容,他迈进了棺材,躺在了庆喜的身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是先吐出一口鲜血,“庆喜,别怕,我来……陪你……”话还未说完,人已经没了呼吸,青紫的鲜血顺着嘴角流出。 忽而一阵寒风刮过,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老大夫推开房门,看见地上残留的甘草和芜花,长叹一声,走到棺材前,合上了顾鸣的双眼,离开之前拍了拍顾默秋的肩膀,“造孽啊,顾管事已经去了,还望顾老板珍重。” 第十四章 雪夜,子时。 谢念轩在一个妓子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走出天香楼,一阵风刮过,吹散了团在身上的脂粉酒气,他抬头望了望漫天的大雪,又瞧了瞧依偎在自己身边温柔小意的妓子,忍不住伸出手指抬起妓子的下巴,眯着双眼仔细端详,眼前这人倒是有五分像庆喜,又回忆起前几日的极乐感受,心里忍不住活泛起来,将妓子搂进怀里,急匆匆寻了处偏僻的小胡同,终是见不到灯光声响,他一边笑着,一边解开妓子的衣服。 “爷,这处冷地很,权当是您为着自个儿的身子,也可怜可怜莺儿,咱们寻个暖处,莺儿定……”妓子面上一副柔顺媚态,却在心头暗骂,前些日子听说这谢大少强占府里即将契满出府的丫鬟,行的什么日后纳为姨娘的狗屁理由,这才逼死人家几日,就与我们这些烟花女子勾勾搭搭,瞧这猴急地模样,冻得老娘浑身发抖。 谢念轩听到妓子的声音却是眉头一蹙,一只手撕开妓子的衣服,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巴,他迫不及待想要发泄出来,在妓子耳边轻声哄着:“乖庆喜,别说话,让爷先疼疼你。”说罢,扯下妓子的衣袍,刚要欺身而上,只听得空旷幽静的胡同里传来一阵金属摩擦墙面的声音,格外清晰刺耳,随后又多了一个人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却在距离他们一丈之外的地方停下了,雪还在下,谢念轩打了一个冷颤,而衣衫不整的妓子更是冻得瑟瑟发抖,可那人却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是哪个?还不快滚!莫坏了爷的好兴致!”饶是平日泥菩萨的性子,遇到这事儿,也难免失了气度,谢念轩拢了拢自己的衣袍,转过身朝着那人骂道。 “谢家大少,谢念轩。”那人问道,身上散着一股子草木灰和油彩混合的味道。 “是又如何?不……”谢念轩话还未说完,一把尖刀划过雪花,插进他的心脏里,疼痛还未来得及蔓延全身,那刀□□的瞬间,温热的鲜血喷溅到那人和妓子的脸上、身上。 当妓子颤抖的手指触碰到脸上的血液时,她看清了那人的长相,求生的本能让她忍不住大声喊叫着:“啊!杀人啦!救命啊!”可是,她的求救没来得及穿过厚重的雪幕,便被刺穿过恩客心脏的尖刀抹了脖子,雪依旧下着,飘洒的雪花落到了地上,又被风吹了起来,最后缓缓地消失在夜色之中,不见踪影。 翌日清晨,钱五提溜着夜香桶朝院外走去,刚打开院门,便闻到一股子腥臭气息,他急忙掩住鼻子,只当是前些日子闹翻的伙计气不过在他家门上泼了一盆黑狗血,哪成想还没等他把“龟孙子”三个字骂出口,就看见胡同深处躺着一男一女,墙上血液早已凝结成冰,两人身下更是红雪交加,越是走近,腥臭味越发浓重。钱五忍不住干呕一声,手一松,夜香桶应声落地,顿时空气中混合了血腥味和屎尿味,好不难闻。 “作死啊!夜香桶也不仔细拿好!”钱五媳妇听到声响,边骂边要出来。 “臭……婆娘!莫出来!看好家里的小崽子!”钱五听到媳妇的声音才找回几分理智,朝里面吼了一句,扶着门框艰难地站起来,把院门锁起来,便急忙朝警察署跑了过去。 此时的盛景戏院还未开门营业,顾默秋正和林书白在戏台上讨论着除夕夜即将公演的新戏,欢喜、吉祥和萍姨坐在台下看着长生练基本功,欢喜端起一杯热茶,不知怎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庆喜和谢豫清的脸庞,两人眼角处都有一颗红色泪痣,只不过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偏生的五官也有些相似之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欢喜,你在说什麽?”吉祥有些担心,自从昨日庆喜和顾鸣下葬后,欢喜便时常走神,有时还自言自语,到底是年纪小,怕是无法接受自己姐姐死了的事实。 欢喜一愣,随即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想了半晌,还是说出了口:“萍姨,您是谢府老人了,知道的事情也肯定比我们这些小辈多,欢喜有一事着实想不明白,庆喜明明是我阿姐,为何会与谢二少的脸有几分相似?两人眼角都有一颗泪痣,这未免太过巧合?” 萍姨听到欢喜的话,右手止不住发抖,手里的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稀碎,她刚要说些什么,这时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冲了进来,有两个人冲上戏台死死压住顾默秋,其余的冲到后台,不停地翻找着什么。 “你们这是在做什麽?!”长生跑到戏台,想要推开压着顾默秋的警察,却被人一耳光打倒在地。 “小子,警署办案,岂容你无理取闹!”那厮长得凶神恶煞,说罢,啐了一口浓痰吐在戏台上。 “警官何必对个半大的孩子撒气,有什么冲我顾某人来便是了!”顾默秋见长生嘴角流了血,想要挣开两人的钳制,却还是无法挪动半分。 打了长生耳光的警察,用手拍了拍顾默秋的脸,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下九流的玩意儿,平日里那些个人顾老板,顾老板地叫着,你还真拿自个儿当个人物了?莫急,待会儿咱们寻到证物,到了警署,必定会好生招待咱们北平顶有名的顾老板!” “你这是作什麽!还有没有王法了?没有证物,凭什么如此对待我们?难道总统就是为了你们这帮土匪建立的民国吗?!”庆喜气的浑身发抖,来自和平年代的她,自是不知晓底层人物的黑暗,她恨不得把那两个人推开,暴揍一顿,现实却是她可能还没推开他们便会和长生一个下场。 “队长,找到了!”一个小警察怀里抱着一件染血棉袍和一把淬了血的尖刀跑到他们的队长面前。 队长看了眼小警察怀里的物件,随即朝着后面挥了挥手,只见兰蕊哆哆嗦嗦地从门口走了进来,他嗤笑一声,不耐烦地说道:“兰蕊,把你方才在警署说的话,当着各位的面儿,再说一遍。” “我……我……”兰蕊止不住的发抖,他心里有些后悔。 “说!”队长说着,掏出一把□□,枪口放在兰蕊的太阳穴上。 “昨晚……昨晚我瞧见顾默秋鬼鬼祟祟跑到外面,四更天才踉踉跄跄地……跑回来。”兰蕊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视线又落在小警察怀里的棉袍上,高声大喊道:“就是顾默秋杀了谢大少,昨夜他便是穿着这件衣服出去的!” “你胡说!师傅不可能杀人,我师父是北平城顶有名的顾默秋,他怎么可能杀人呢!”小长生恨不得冲上前撕了兰蕊,却被吉祥死死地抱住,不能动弹。 “谢大少强要了庆喜,又把顾管事打个半死,整个北平哪个不知,哪个不晓?那顾管事是顾默秋的亲弟弟,兄长为自家兄弟报仇杀了谢大少,这又有何不对?”兰蕊不敢直视顾默秋的眼睛,只能背过身子,对着长生喊着。 “呵!”队长笑出了声,转头看向顾默秋,说道:“顾老板,昨夜可曾外出?” “外出过。”顾默秋眼底灰白一片,他自知在劫难逃,昨夜之事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坏在了兰蕊身上。 “那顾老板外出做了什麽?”队长继续问道。 “无……无可奉告。”顾默秋终是放不下心,看了一眼欢喜,仍是没有说出来。 “默秋!” “默秋!” 欢喜和林书白同时喊道。 “这位小姐,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顾老板又不肯说出昨夜外出做了什麽,这……可不是咱们滥用职权,祸害乡邻了!”队长看了眼一脸焦急的欢喜,慢悠悠地说道,“收队!” “是!”剩下的警察答道,那两个人拖着顾默秋就要离开。欢喜瞧着一瞬间精神萎靡的顾默秋,心里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似的,不!不行!不能让他们把默秋带走!他会被屈打成招!会没命的!欢喜跑到那群警察身边,上前拉扯着顾默秋的胳膊,想要把他拽回来,可是她的力气太过渺小,根本无法把顾默秋带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欢喜用尽全力抓着顾默秋的袖子,她哭喊着:“我不信!只要默秋没说他杀人,你们就不能带他走!放开他!” “欢喜,快放手。我无碍的,安心在戏院等我回来。”顾默秋瞧着欢喜哭喊的模样,心里有喜有悲,不知怎的竟也湿了面颊。 之前打了长生耳光的警察喘了一口粗气,将欢喜推到一边,却不想力气过大,欢喜撞到旁边的石墙上,顿时留下一个血印子。 “欢喜!”萍姨刚跑出来,便瞧见欢喜满头是血躺在街上,而一旁的顾默秋挣扎着想要跑到欢喜身边,却被人压在地上,头发散乱,眼睛血红一片。她再次抬起头,却与一人目光相接,那人也是一愣,转头又看了看躺在地上欢喜,瞬间明白了什么,一巴掌打在了那个警察身上。 “如今顾默秋成了杀人犯,你们一个两个的倒是忒不要脸,还好意思待在咱们戏院!识相的赶紧带着屋里的丧门星滚出去!不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门外响起兰蕊的声音,这时的他反倒是嚣张极了。 “兰蕊,我往日只当你是拎不清,今日才知你竟是个混账东西!把师父关进警署对咱们师兄弟有什麽好处?外头都是为着师父的戏才来咱们戏院,如今师父倒了,你当你担得起北平名角儿的名头吗?有几个会真的捧你的场?”长生哭喊着,才六岁的孩子,竟也看得如此通透。 欢喜在兰蕊的叫骂声中清醒过来,她抱紧被子,深呼一口气,忍着额头传来的一阵阵痛意,起身下床,走到桌前拿起一方砚台便冲了出去。房门打开的一瞬间,所有人闭上了嘴巴,兰蕊正站在房门外,若是欢喜不出来,下一秒他也是要冲进去的。“你这小蹄子出来的正好,还不赶紧收拾好行李,滚出我们盛景戏院,否则……”兰蕊瞧欢喜惨白的脸色,正得意着,却不想,片刻之间,原本病弱的欢喜突然变得凶狠无比,抓起他的左手摁在墙上,还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兰蕊一愣,心跳却快了几分,只是还未等他春心大乱,左手突然传来一阵痛意,都说十指连心,他将视线放在自己的左手上,那手血红一片,不多不少,正好断了三根手指,疼得他低声嘶吼:“欢喜,你这贱人!日后若有机会,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欢喜姑娘,怎能断了兰蕊的手指!”叶生年拄着拐杖站在院子。 “呵,叶班主,我有没有说过还望叶班主好生管教兰蕊,若是管教不好,欢喜也不介意替您教教他?”墨色的砚台沾染上红色血液,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现出妖异的光芒,“若是欢喜没记错的话,叶班主您是顾默秋的师傅罢?怎的默秋被警署带走时您没出来露个面,现在您的爱徒兰蕊兰老板要赶咱们离开,您倒是巴巴的过来看着,若是不珍惜默秋这样的人,又何必非要他断绝父母亲恩,在您身边学这些个苦玩意儿,还要替您手底下这帮养不熟的混蛋们收拾烂摊子?您可知他被您这爱徒骂作忘恩负义断绝父母关系,谄媚望族小姐的戏子?顾默秋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凭什么落得个家徒四壁,亲人皆失的下场!今日我只是断了兰蕊的三根手指,让他没了在这行当立足的资格?若是日后再让我知道兰蕊说顾默秋的不是,就算拼了我这条命不要,我也要和他同归于尽,我说到做到!” 叶生年又如何不知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有多么过分,他叹了口气,转身便要离开。 “师兄!这贱蹄子伤了我儿的手,这让我日后怎么同我那早死的丈夫交代啊!他死的时候,师兄答应过要多多照拂我儿兰蕊的!”兰馨见叶生年竟不打算追究,一时气急把叶生年推倒在地,她眼中闪过歉意,想要上前扶他起来,却没来得及摸到他的衣角,便被人躲开。尴尬和恼怒冲上兰馨的心头,偏生地余光中又瞧见欢喜手中染血的砚台和兰蕊苍白的脸,她气极了,跑到欢喜面前,抬起手就要打过去。 “欢喜姐姐!” “欢喜!” “啪!”萍姨抓着兰馨即将落下的手,狠狠摔在一边,一耳光打在兰馨的脸上。 “你是哪个?竟敢……萍嫂子,我……”兰馨捂着脸,近乎癫狂地喊着,却在对上萍姨的双眼时,冷静了下来,心里后怕起来,急忙将兰蕊护在自己身后。 “叶兄弟,多年不见,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啊。”萍姨仍旧面无表情,却小心翼翼地把欢喜手里砚台扔了出去,砚台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即一分为二。 叶生年苦笑一声,并未说话。 “盛景戏院上上下下,包括你叶生年都记住,今日不是你们赶我们走,而是我们与你们恩断义绝,希望日后各位莫要走回头路。”萍姨用她微微发抖的手紧紧握着欢喜,她早已吩咐吉祥和长生收拾好行囊,本想好聚好散,没想到最后还是和盛景戏院撕破脸皮。 欢喜只是怔愣的望着萍姨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她和别的小朋友打架,胡女士护着她,也是像现在这般,温暖的手掌,虽然不苟言笑,但是好温暖。“娘。”欢喜对着萍姨的背影说道。 那背影停顿了一下,萍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她回过头,认真地看着欢喜,生怕那声“娘”是自己方才的幻觉。 “娘。”欢喜又说道,脸上露出微笑,眼里却满含泪水。 “哎,好孩子。娘在,往后谁都甭想欺负你。”萍姨伸出微抖的手,仔细擦掉欢喜脸上的泪水,自己脸上的泪水却也越来越多。 两日后。 欢喜和长生焦急地站在警署门前,刚上前走了几步便被人撵了出来,他们想进去看看顾默秋,年关将至,监牢又是阴暗潮湿的地方,若是生了病,多半是要落下病根的。 “大人行行好,让我们进去看看顾默秋一面罢!这两块银元权当是孝敬大人的,还望大人多多关照顾默秋一二。”欢喜从香囊中拿出两块银元递给门口的警长,这是她所有的积蓄了,希望能见默秋一面。 那警长把银元揣进怀里,转眼就变了脸,掏出怀里的警棍把他们赶了出去,“滚滚滚!顾默秋那厮被打地皮开肉绽还死不认罪,已经被我们严加看管了,算是这两个银元的警告,明天别再来了,有人要顾默秋死,你们救不了他,快滚吧!” 欢喜听到警长的话,眼前一黑,险些站不住,脑子里只有“有人要顾默秋死,你们救不了他。”这句话,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救他? “欢喜姐姐,师父救不回来了吗?”小长生扶着欢喜,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惶恐,他不小了,已经能听懂刚才那位警长的意思,若是师父死了,他便又是孤单一个人了。 欢喜看着长生惶恐的模样,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挤出一个微笑,摸了摸长生小脑袋,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道:“长生,不会的,一定会有办法的。让欢喜姐姐想想办法,已经能把你师父救出来。” 不远处,谢念莹瞧着欢喜憔悴不堪的模样,心里一阵快意,她看了眼桂香,示意她跟着自己,便向前走去。“欢喜,好久不见啊。” 欢喜见来人是谢念莹,也懒得伪装恭敬,又看到了桂香怀里抱着一套宝蓝色的旗袍,心里犯起了嘀咕,也不说话,看谢念莹要耍什么花招。 “如今你我不是主仆,欢喜待我生分了不少。”谢念莹笑着,眼里却闪过一丝寒光,“到底我曾真心爱慕顾老板一场,虽然他不曾对我有半分爱意,可如今他身陷囹圄,我又怎能坐视不理。如今北平城里,唯有一人可救顾老板一命,此时能不能成,就看欢喜姑娘愿不愿牺牲自己了。” 第十五章 年关将至,路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年货,忽而,有一女子踩着新式的高跟鞋走在街上,鞋跟落在地面,发出哒哒的声响,一身湖蓝色的旗袍在阳光下显得女子格外清冷,时常编成辫子的长发扎起一半,用一只木簪挽在一起,余下的发丝披散在身后,虽称不上绝色,却自有一番风采,只不过女子眉头紧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倒是叫人心生怜惜。 “娘,这女子好漂亮!”半大的孩子扯着自家娘亲的衣襟指着女子喊着。 “漂亮是漂亮,只不过这头发弄得不伦不类,定不是良家女子,乖乖,日后长大了,莫要学这女子的做派。”孩子的娘亲摇摇头,看着女子的目光都带上了鄙夷,又瞧见自家男人看着女子出了神,气地抱起孩子转身就走。 “欢喜姐姐!”长生跑了过来,跑到女子面前,双手展开,拦住女子的去路,“欢喜姐姐,不要去!你莫要听谢三小姐的话,我晓得的,她不怀好意,这事儿若成了,你和师傅便再无未来了!” …… “欢喜你也晓得,偌大的北平,多得是权势熏天的人物,想要碾死一个戏子轻而易举,顾老板这事儿,林家平不了也不能平,毕竟,死的人是我大哥,谢家的大少爷,可维钧不一样,他家在东北的势力不可小觑,如今他来北平,自是各方权贵争抢的贵客,你献身于他,将他哄得畅快了,别说是救顾老板了,就是你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给你摘下来。”若不是谢念莹眼里不加掩饰的嘲讽,欢喜真就信了她的话。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袁少帅可是谢三小姐额未婚夫。这还没进门,便要为未来夫君寻一姨太太,谢三小姐当真好气度!”欢喜说着。 谢念莹捏紧手里的帕子,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和,干笑着,余光瞧见捧着衣袍的桂香,拿起衣袍和一双当下沪城正时兴的高跟鞋便塞到欢喜怀里,“欢喜你也用不着挖苦我,你要晓得,时间不等人,顾老板还能熬多久?去或不去,在你不在我。” …… 欢喜笑了一声,那笑里多是苦涩与无奈,她又如何不知谢念莹不怀好意,恐怕顾默秋入狱一事也有谢念莹的一份儿功劳,毕竟上一世原主就被她卖给了兰蕊,这辈子偏偏又是兰蕊去警署作了证,林书白虽然家大业大,可林家是林老爷当家做主,又怎会容许林书白为了一个梨园戏子,将家族名声丢个一干二净。就算林老爷愿意,欢喜也不愿欠下这天大的恩情,不过一副身躯皮囊,若是能救顾默秋出来,倒也值了,有什么能比活着重要呢? 长生见欢喜不说话,只是笑了一声,急地抓住欢喜的胳膊就要往回走。 “长生。”欢喜开口,“那天,你不是听到那警长说得话了麽?‘顾默秋那厮被打地皮开肉绽还死不认罪’,我们等得了,默秋等不了了。我……我,没关系的。” 长生松开手,这些日子所遇到一切,几乎就要打倒眼前这个仅仅六岁的孩子,他双眼通红,仍想拦着欢喜,却也知道师傅等不了了,“欢喜姐姐,你答应我,若事成以后,不要寻死,无论欢喜姐姐变成什么样子,长生都会奉养姐姐!”说完,双膝跪地,朝着欢喜磕了一个响头。 “傻孩子。”欢喜一怔,心下酸涩不已,将长生扶了起来,郑重地说道:“好,我答应长生,一定活着回来。” 不远处,一对男女正看着街上的欢喜和长生,男子摇摇头,随后朝身后摆摆手,只见一个小厮出现在二人面前。 “二少爷,有何事需要在下去做?”小厮拱手作揖。 “红十三姑娘现在何处?”谢豫清拢紧毓熙围在脖颈上的狐皮毛领,漫不经心的问道。 “回二少爷,红十三姑娘此刻正在少帅府。”小厮回道。 “附耳过来。” “是。” 谢豫清在小厮耳边低语几句,见小厮点点头,便转过身子,将温热的双手捂在毓熙的耳边,“本就不愿你出来,你偏偏跟着,又不戴上帽子,若是染上风寒,可是要日日喝上两碗汤药,到时候就算你叫上舅哥来求情也没用。” 毓熙一听喝药立马蹙起眉头,连连摇头,随后又想起什么,小心拉起谢豫清的袖子,小声说道:“二少爷,我们去找哥哥罢!” “你叫我什么?”谢豫清面色如常,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莫不是…… “豫清,我们去找哥哥罢,好不好?” “好,别跑,路上滑!” 欢喜站在袁府前,正要走进院子里,却不想迎头撞上一个姑娘,那姑娘脚下不稳,险些跌坐在地上,亏得身后的丫鬟即使上前扶住她。 “对不住,我并未有心冲撞姑娘……”欢喜忙走上前,伸出手想要搀扶那姑娘,却不想被她的丫鬟一掌拍开。 “这还不是有心?你还想如何?!”小丫鬟气的双颊鼓鼓,像是要活剥了欢喜一般。 “好了,石榴,平日是我惯坏你了,怎可如此咄咄逼人?”那姑娘嗔怪地看了一眼名叫石榴的小丫鬟,眉目间自是风情万种,偏生得极美,胭红色旗袍衬的体态婀娜,双肩披着一条皮毛极佳的白狐披肩,波浪纹发髻更是摩登十足,活脱脱一朵人间富贵花。 欢喜一时竟被那姑娘的容貌迷了眼,在她的轻笑声中回了神,欢喜红了脸,又想起此番来这儿的目的,脸又变得惨白,转身就要离开,刚迈出一步,便被那姑娘叫住。 “若我没猜错的话,姑娘便是前几日大闹盛景戏院的欢喜姑娘罢。” “姑娘如何得知?”欢喜一听这话,立马回头问道。 那姑娘还未回答,反倒是石榴忍不住说道:“整个北平城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被顾老板赎回来的欢喜姑娘,为了顾老板大闹盛景戏院,还砸断了一个戏子的三根手指,当真泼辣地很呢!” “石榴!”姑娘喝道。 石榴瞧着自家姑娘似是生了气,扁了扁嘴巴,低下头不再说话。 “让您见笑了,石榴年纪小,嘴上没个把门,有什么冒犯欢喜姑娘的地方,还望欢喜姑娘多多见谅。”姑娘笑着拢了拢耳边的发丝,忽而想起什么来着,杏眼微瞪,“瞧我这记性,和欢喜姑娘说了这会儿子话,竟忘了自报家门,我姓红,家里排行十三,妈妈和外人都叫我红十三姑娘,日后有缘,若欢喜姑娘不嫌弃我身在欢场,可常来天香楼小聚,我定当好生招待姑娘。” 红十三姑娘?原书里人气最高的角色!和顾默秋一样名动北平,是男主袁维钧的朱砂痣,虽然只有寥寥几笔描写她的文字,但是远比女主更受读者的欢迎,可是原书里红十三姑娘是在袁维钧和谢念莹成婚后才登场的,如今怎么提前了?欢喜望着红十三姑娘,再次迷了眼,只瞧着一团胭脂红朝着自己走来,素手轻抬,她半挽起的头发全部散乱,木簪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的清脆声音使欢喜清醒过来,她暗骂美色误人,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红十三姑娘便轻推她的背脊,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快去罢,我已为你铺好了路,进去只管丢掉无谓的廉耻,先下手,方能救人性命。欢喜,莫叫我失望。” “你……”欢喜回过头,只看见红十三姑娘的背影,像是一团烈火,如此妖娆。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袁维钧一人坐在真皮沙发上,左手正把玩着原本别在腰间的□□,扳动扳机发出咔咔声,使得刚刚迈进房门的欢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强忍下心头的不安,低着头,边走边琢磨着方才红十三姑娘在她耳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袁维钧这头见眼前这个女子一直低头不语,本就没多少耐心,还想着他那笑面虎一样的未婚妻竟送给他这样无趣的人,想要把这女子打发出去,又想起红十三姑娘同他说的话,只好咳嗽一声,不耐地开口:“你是何人?上门求见所为何事?” 听到袁维钧的声音,欢喜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可想到还关在大牢里的顾默秋,和红十三姑娘的那句‘先下手,方能救人性命。’,她猛地抬起头,抬起手把披散的头发整理好拢到耳后,露出小白花一样的脸庞,“民女欢喜,今日前来有事请少帅相助,盛景戏院的顾老板被人陷害杀了谢大少爷,如今身陷囹圄,民女曾受过顾老板的恩惠,岂能坐视不理,谢三小姐给民女指了条明路,让民女求助于少帅。还望少帅救顾老板一命!” 袁维钧嗤笑一声,暗笑谢念莹打的一手好算盘,既除了眼前这个女子,又能坏了自己在北平的名声,一箭双雕倒是耍的明白,他放下手里的枪,双手抱胸,问道:“哦?谢三小姐指了明路?死的人可是她的胞兄,你怎知她给你指的不是一条死路?”说完又仔细端详了欢喜片刻,心下存了几分可惜,这模样倒是有几分像他的生母,可又不能拐到手,着实可惜了。 欢喜愣住,心知光靠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是不能让袁维钧帮忙救出顾默秋,她暗吸一口气,一边解开身上的盘扣,一边朝着袁维钧走去,走到他面前时,湖蓝色的旗袍应声落地,上身仅仅一条藏青色的肚兜蔽体,“少帅若能救出顾老板,民女愿意此生追随少帅,生死不离!”只听得袁维钧艰难咽下一口唾沫,欢喜心里暗道成了,谁承想原书里风流成性,尤其钟爱小白花的袁维钧下一个动作竟不是扑倒她,而是捡起落在地上的旗袍,披到她的身上,眼神更是半分不落在她的身上,如此君子做派,反倒让欢喜以为他才是那个被穿书的人。 许是欢喜脸上的惊讶过于直白,袁维钧赶忙向后退了半步,背过身去,说:“欢喜姑娘大可不必如此委屈自己,我袁某人虽花名在外,却并不是什么人都沾。姑娘来之前,红儿已告诉我,你与顾老板两情相悦,已定终身,我若今日要了你,想必姑娘也是心在顾老板那里,袁某本就杀孽深重,要是再拆散一段有情人,日后倒是真真地要下十八层地狱了。” “少帅……”欢喜拢紧衣袍还想再进一步,却被袁维钧喝退。 “你莫要过来!”袁维钧攥紧手指,叹了口气,“我并非良善,也并非对姑娘没有念想,今日我答应姑娘会救顾老板,定然说到做到,还望欢喜姑娘穿好衣袍,速速离去罢!” 北平饭店。 “今日的事情多谢红十三姑娘了,改日我会去天香楼帮姑娘赎身,令尊的案子不日便会真相大白,姑娘也该回到原来的生活。”谢豫清深鞠一躬,对于红十三姑娘眼里的某种情绪只当没有发现。 “应是我该谢谢先生,多亏了先生,家父的冤案才能得以昭雪,只是,先生不必替我赎身,从前的洪司玉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人只是红十三,眼下时辰不早了,红十三先行告退。”红十三姑娘福了福身子,带着石榴离开,她听到身后佟毓熙正在谢豫清身边撒娇,而她只能挺直脊背,踏着零星的灯火,坚定地迈进黑暗之中。 “姑娘,为何不让谢先生替您赎身?若不是当年洪家着了贼人的道儿,如今站在谢先生身边的人又怎会是佟家二小姐那个痴憨人?”石榴说到恨处,气得直跳脚。 “石榴!不得无礼!”红十三姑娘终是维持不住自身的坚定,怒喊了一声,便是没有佟毓熙,没有洪家的败落,谢豫清身边的人也不会是自己,又何况如今她身在欢场家世凋零,她的心上人,从未认真瞧过她一眼,泪水模糊了视线,恰好踩到一颗石子,眼见着就要摔倒,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住腰肢,免于摔伤之苦。 “姑娘!”石榴一声惊呼,“你这登徒子!还不快快放……放开我们姑娘!呃,少帅?” 袁维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对眼前的女子如此挂念,方才看见她伤心流泪,他竟心生怜惜,不对,他喜欢的应当是他生母那种娇娇弱弱的菟丝花,怎会对红十三这种人间富贵花动了心思?想着袁维钧松开了挽着红十三姑娘腰肢的手,默默护送着她们主仆二人,直到她们回了天香楼。 “洪司玉,倒是个好名字。”袁维钧看着红十三姑娘远去的背影,低声说道,随后又想起什么,摘下手上的白玉扳指,抬手唤来一个副官,“进去告诉天香楼的鸨妈妈,红十三姑娘,我包下了,日后不许她接客,这一个扳指不够,明日便去袁府账房支钱。” “少帅,大帅要是知道,您未成婚就出钱包了一个妓子,这……”副官支支吾吾,不敢伸手去接白玉扳指。 “少废话!让你去就去!” “是!” 第十六章 悦来庄的某个雅间。 谢念莹食指轻扣着黄梨木桌案,她在等着欢喜被袁维钧收入房中的好消息,桂香站在一旁,只望着地面出神,这时,一个身披熊皮大氅的军官推门而入,身后的小兵止住步子,关上了雅间的门。那军官眉头紧蹙,两指快速解开熊皮大氅的带子,扔到桂香的身上,皮靴踏在地面上嗒嗒作响,他三步并作两步将谢念莹揽进怀里,深深嗅着她身上的暖香,叹了口气:“谢三小姐,您的念想怕是落空了。” 谢念莹一怔,似是不敢相信,猛地转过身子,死死揪住军官的领子,眼里翻滚着浓重的恨意:“我盼着的事儿,竟一件都没成?张副官,你耍我麽?” 张副官瞧着谢念莹此时有些疯魔的样子,忍不住嗤笑一声,牵起谢念莹一只纤细的手放在嘴边,轻吻了一下,“谢三小姐,未来的少帅夫人!若是少帅见你此刻的样子,怕是要连夜打包行李回盛京罢。” 桂香眼中闪过一丝情绪,像是怕被旁人察觉,赶忙低下头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 谢念莹听到张副官的话,先是看了眼低着头的桂香,随后轻咳一声,取下别在衣襟处的帕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热汗,笑着说道:“瞧我,倒是被这悦来庄的热气熏了脑袋,若有得罪张副官之处,还望张副官海涵。” “无妨,谢三小姐是大家闺秀,我瞧着倒是招人疼的很。”张副官摘下军帽放在桌案上,“原本这事儿十足十能成,谁承想,半路杀出来个红十三姑娘,将欢喜姑娘和顾老板的种种过往说得清楚,倒是让少帅忍痛割爱了。而顾老板那儿,对不住,警署似是在保他,说是真凶已投案自首,不宜探视。” “红十三,洪司玉!”谢念莹咬着牙从嘴里吐出这个名字,若说上辈子她悲剧的开始,就是从袁维钧遇到红十三开始的,红十三倒是死的早,成了袁维钧的朱砂痣,连带着她生的庶子都格外被袁维钧看重,自己因为被冷落,和眼前的张副官有了私情,被袁维钧一枪打死,没想到这辈子自己都重生了,还是让那贱人遇到了袁维钧,“张副官没找人毁了她的清白麽?!” “三小姐怕是不知道,少帅护了红十三姑娘一路,末了还吩咐廖副官让天香楼的鸨妈妈不许红十三姑娘接客。下官实在是没有下手的机会,听闻那妓子虽是天香楼的花魁,可有人护着,还是个清倌呐。”张副官心下闪过可惜,面上却笑着抢过方才谢念莹擦过额角的帕子,手指摩挲着帕子上绣的富贵牡丹,忍不住再次把谢念莹搂进怀里香了一口,才心满意足地穿上熊皮大氅离去。 不多时,只听着雅间里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叫声,伴随着一阵瓷器落地的脆响,刺耳极了。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声音,顾默秋躺在铺着稻草的地上,并未挪动半分,距离他被抓进警署已五日有余,在警署里却像过了五年之久,他怕欢喜会为了救她做出傻事,也怕长生年幼被人欺负,忧思过重,如今竟精神头差了许多,萎成一团。 “顾默秋,梅先生来看你了,快起来!”那日拘捕顾默秋的队长正站在牢室门口,见顾默秋躺在地上萎成一团的模样,忍不住皱紧眉头,想要上前踢他两脚,却又想到这戏子是萍嫂子闺女的相好,生生忍了下来。 顾默秋一听到“梅先生”三个字愣了一刻,随后激动地撑起身子站起来,却在站立的同时拉扯到了伤处,嘴上发出嘶嘶的抽痛声,他抬起头,青色大褂上带着条条血痕,发丝凌乱,嘴角还带着一块乌青,虽狼狈的很,但内里温良儒厚分毫未减。顾默秋张开嘴巴,忽而想起自己如今的落魄模样,半天没说出来一个字。 梅先生似是察觉到顾默秋的窘迫,先是朝顾默秋作揖,得到回礼后方才笑道:“早听闻北平第一名角顾老板最是温良儒厚,今日一见,才知友人所言非虚。” “先生谬赞了,在您跟前,默秋万万担不起北平第一名角这称呼的。”顾默秋再行一礼,“我从未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先生,想必唐突了先生,若日后默秋还有机会走出这里,必在悦来庄订一桌席面好生招待先生一番。” “哈哈哈,那可说准了,我梅某人可是挑嘴的很啊。”梅先生大笑起来,转过身子对着身后的两个小厮说道:“今个我倒是成了报喜鸟了,你们两个快扶着顾老板,咱们一起出去罢。” 顾默秋双眼微瞪,似是不敢相信,看了看一旁的队长,“警长,这是何意?” “算你小子福大命大,真凶已在今日辰时投案自首,如今正在审讯之中,你现在可以回去了。”队长松了一口气,还好对顾默秋只用了一日的刑,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怕是以后没法和萍嫂子交代。 审讯室里坐着一个青年,衣袍虽一看便是陈年旧料子,却也干净整洁,那人并不言语,只是双眼呆滞地望着吊在半空中的白炽灯泡,左手紧紧攥着一块棉布帕子,上面绣着几根翠绿色竹子。在顾默秋走进审讯室的那一刻,原本呆滞的青年忽的回了神,看着顾默秋的眼睛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只听他说:“默秋,你来了。” 顾默秋瞧见他手里的帕子,摇了摇头,“砚冬师兄,你糊涂啊。” 砚冬像是没听到顾默秋的话,兀自站了起来,做出一个甩水袖的动作,笑着说道:“默秋,我还记得,当初你本是练得武生,可班主偏要你习得各种旦角的行当,因着你不肯松口学花旦,被班主罚跪在戏院门口,那可是隆冬腊月,又没饭吃,若不是一个好心的小丫头给了你一个馒头吃,怕是你就饿死在那个冬天了。哪成想,第二天你便想通了,求了班主与我一同练习,咱们竟相伴了十年之久,若不是我……罢了,如今我已替翠竹报了仇,也算了了残念。” “师兄,当日你我擦身而过,我便知晓是你,你若不来,我也会有别的法子出去,你……” “别傻了。”砚冬仍笑着,可语气中透着些许悲凉,“当初咱们刚成角儿的时候,冯世珲瞧上的是你,派人给你递过话,你气得朝台下扔了一根红缨枪,让他当着众人丢了脸面,他一直记恨着你,巴不得你去死呐!冯世珲不知从哪听来你我情同手足,便打起了我的主意,戏院里的师兄弟们只知道我偷跑出了戏院,再无消息,可我哪里是偷跑出去的?我是被兰蕊的娘打晕送到冯世珲那个王八蛋那里去的!你可知我如何晓得翠竹已死的消息?谢府的一个小丫鬟到冯府寻我,一见面便对我着磕头认错,说翠竹死的冤,她死前一直放不下我,都因为谢大少爷强要她不成,动了杀心。我当时就虽然有些纳闷,却还是忍不住杀了谢大少爷,可我还没走出巷子就遇见了你,可见这一切都是对着你去的。咳咳”他咳了两声,感觉喉咙满是腥甜的气味,一口鲜血喷洒在地面上,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丝丝热气。 “师兄!”顾默秋上前一步扶住砚冬的身子。 “今个儿……也算师兄给你提个醒儿……那小丫鬟瞧着唯唯诺诺,眼角眉梢却带着几分狠意……大约……是个狠角儿,身上带着一股子桂花的甜腻香气。你可要……当心,我这辈子……唯独对不住翠竹,只盼着下辈子……能再续前……”砚冬话音未落,便没了声息,顾默秋在他的右手里看到了一瓶□□,瓶子已空,原来砚冬已经做好了寻死的准备。 顾默秋把砚冬放在椅子上,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对着砚冬的尸身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喊道:“师兄,一路好走!” “欢喜姐姐!欢喜姐姐!方才警署传了话过来,说真凶已投案自首,师傅午时便会回来!”小长生跑了进来,却忘了高高的门槛,一时没收住脚,摔了个结实。 欢喜连忙跑过去,扶起摔倒的长生,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心中自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她向萍姨看过去,一脸哭笑不得的模样,“阿娘,长生说默秋午时便会回来了,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萍姨看的一阵心酸,只摸了摸欢喜的发顶,欣慰的笑着。 “默秋受了刑,今日又比前几日冷了许多,我该是带上一件斗篷去接他。”欢喜转过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急忙拿起放在椅子上新做的棉斗篷,朝外走去,可没走出多久,就看到兰蕊一脸惶恐的站在院子外面,瞧着十分奇怪。 兰蕊一见欢喜从院子里出来,便大声叫嚷起来:“你……你看,我没诓你!欢喜那个死丫头就是住在这里的!” “兰蕊,呆会儿默秋便从警署出来了,我也没工夫在这和你扯皮子,识趣的话赶紧滚回你的盛景戏院去,要不然我也不介意废了你另外几根手指。”欢喜翻了个白眼,并不想与兰蕊过多纠缠,刚要绕过他,便听到了利刃刺进血肉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和浑身是血的桂香。“桂香,你这是在干什么?”欢喜朝后退两步,却还是没躲过桂香,她用匕首放在欢喜的脖颈处,只要欢喜稍作挣扎,匕首便会划破欢喜的喉咙。 “路欢喜,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此时的桂香再不复从前的唯唯诺诺,她拢了拢沾染过血液的发丝,圆目中满是愤恨和不甘,“咱们一同进的谢府做丫鬟,你不过在路上随手送一个馒头,那人就成了北平顶有名的顾默秋,不过是偶然救下了一个小子,那人就成了咱们府上的二少爷,你可知二少爷倾心你多年,明明我才是他的贴身丫鬟,怎的他满心满眼皆是你?我不甘心,所以在二少爷出国留学后,我向夫人自请去了三小姐的院子伺候,我要借着三小姐的手,一步一步杀了你。” “桂香,我竟不知你怀着这样的心思。到底是我看错人了。”谢豫清不知何时站在两人不远处,看样子是听见了桂香的话,身旁更是站着他的新婚妻子佟毓熙。 “是啊,二少爷若是临走之前纳了奴婢做姨娘,奴婢何至于此啊?”桂香的脸上写满了疯狂,“本来一切都极为顺利,天晓得我把路欢喜推下水之后,一切都变了样,谢念莹竟把我和喂了□□的徐管家的傻儿子关在一起,我好恨啊!所有人都劝我认命,我偏不认命!是我引得袁少帅去的后花园,是我把三小姐的首饰塞进路欢喜被褥下面的,是我向夫人进言让庆喜给大少爷送饭菜,更是我告诉翠竹的情人翠竹是被大少爷害死的,可是路欢喜,你怎么不去死啊?为什么你还能好好的活着?不过我也不亏,就算二少爷之前再喜欢你路欢喜,不也是娶了别的名门望族的贵女?哈哈哈!” “你疯了。徐来福根本不是傻子,他是二少爷留在谢家的心腹!”欢喜忍不住叹气。 “不重要了,我已经杀了那个傻子,现在杀了你和那个碍眼的二少奶奶,我就可以和二少爷永远在一起了!”桂香笑了起来,身上的桂花香气和血腥味融合在一起,散发出一股子腥臭味道,她手中的匕首高高抬起,马上就要落下扎进欢喜的心窝之中,只听一声枪响,桂香额头顶着一个血窟窿倒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圆,终是带着自己恨意和不甘死去。 欢喜刚要低头去看桂香,便被人拥进怀抱之中,宽厚的手掌遮住了她的眼睛,只听那人说:“欢喜,莫看。” “默秋,你回来了……” 佟毓熙打了一个冷颤,手里的勃朗宁应声落地,她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慌乱地看了看身旁的谢豫清和站在门口的萍姨,见众人都是一脸震惊的模样,她摇着头,右手不停揉搓着方才拿枪的左手,嘴里不停说着:“我没错,欢喜没错,她该死!” 谢豫清仿佛听懂了佟毓熙的话语,他苦笑着,用手抚上她的头顶,放缓语气说道:“阿喜没错,是那个桂香该死,你救了欢喜姑娘一命。” “没错,若是没有二少奶奶出手相救,欢喜怕是已经没命了。顾某多谢二少奶奶救命之恩!”顾默秋对着佟毓熙深鞠一躬,左手仍紧紧拉着欢喜。 此时的阳光倾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虽然并不温暖,却给每一个人都带来了希望,街角传来一阵炮仗的声响,林书白和吉祥正抱着红纸和一些吃食,瞧见门口站着一群人,正纳闷,又看见了和欢喜站在一起的顾默秋,激动地险些抱不住手里的吃食,他和吉祥连忙走到众人跟前,仔细打量着顾默秋,半晌才一边点着头,一边哽咽着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正好咱们过个团圆年。” “瞧他这个没出息的样子,甭搭理他,大伙儿都进去说话,别在门口寒暄了,至于这个人,还要劳烦二少爷派人处置。”吉祥认出了桂香身上的衣料,虽惊讶她死在了他们的住处,但瞧着谢二少爷一脸无碍的神色,倒也没放在心上。 谢豫清朝身后的几个小厮挥手示意,就见那几个人迅速清理好了血迹和桂香的尸首,“既然吉祥姑娘盛情邀请,我和阿喜也不好推辞,咱们就进去说话罢。”说完便带着佟毓熙走进了四合院里。 欢喜和顾默秋相视一笑,手牵着手,一起走进了他们的新年。 The end 第18章 番外一 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一边往前走,一边解开衬衫扣子,“庆喜,你要去哪儿啊?如今,你还能去哪儿啊?” 另一个男人嘴角带血,满目情深地望着躺在棺材中的她,“庆喜,别怕,我来……陪你……” “庆喜。”“庆喜!” 最后两个男人不同的声音盘旋在她的梦境里,仿佛是一只不带血肉的骨爪要把她拽进无边的地狱之中。 “叮~叮~叮~”手机铃声响起,沉睡的女人猛地睁开双眼,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边朝门外跑去,当她打开门的刹那,手机铃声停下了,门被狠狠关上之后,整个屋子又恢复了平静。 雨幕倾洒而下,女人在街上走着,她只穿着一只拖鞋,另一只脚踏在满是雨水的马路上,偶尔经过的人都会用奇怪的目光看一眼她,可是没有人敢上前一步询问她到底遭遇了什么,就连女人自己也暗自觉得自己怕不是一个疯婆子,自从她恢复意识后的每一个夜晚,她都会惊醒过来,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醒来之后心脏疼得无法呼吸,而今天她有种预感,若是再不出去,她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忽然一阵放学铃声打断了女人的思绪,她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对面马路上闪烁的车灯和纷乱的人影,雨越下越大,那一瞬间女人的脑海里突然传来一个男人阴恻恻的声音:“庆喜,你要去哪儿啊?如今,你还能去哪儿啊?” “啊!”女人尖叫一声,双手用力捂住耳朵,她想要跑进车海人潮中去,刚刚朝前迈出去一步,一双温暖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用了十足十的力道把她带进怀里,同时,一辆使劲摁着喇叭的奥迪A6疾驰而过,隐约间好像还能听见司机在骂娘。 “不要命了吗,鹿小姐?”男人低沉的声音像是一声闷雷炸开在女人的耳边。 女人瞬间想起了关于自己的一切,她是庆喜,在上吊自杀后,穿越到了一个叫鹿西的女人身上,她在民国十年所有的一切就像烟雾一样消散在了她的生命之中,现在这个世界里,没有谢念轩,更没有顾鸣。 “我是……庆喜。”她喃喃自语,却没有发现在听到庆喜这个名字的时候,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说不出来的情绪。 男人瞧着庆喜浑身湿透的模样,原本还穿在脚上的一只拖鞋也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两只脚就这么光秃秃地踩在地面上,心里没来由地疼了一下,他叹了口气,忍不住将手里的雨伞塞到庆喜手里,后背对着她蹲了下来,带着无奈说:“我叫顾清明,之前是鹿小姐的主治医生,因为突然去外省支援,没能在鹿小姐清醒之后见上一面,虽然不知道您为什说自己叫庆喜,但是,作为一个医生,我不能看你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就当是为了我这份医者之心,请让我送您回家。” 他本以为还需要多费口舌才能劝动背后的女子,没想到的是,他话音刚落,一个带着潮湿水汽的身子靠在了他的后背上,一只胳膊经过他的肩膀垂在他的胸前,随后传来庆喜的声音,“多谢。”顾清明没有回答她,只是在起身站立时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就好像他们本该如此一样。 不远处,一个男人撑着墨色大伞,默默地看着他们,他想要过去,却怎么都不能挪动脚步,这时一只带着点点金光的蝴蝶飞到男人肩头,发出了女人柔媚的声音:“谢念轩,这一世你既然跟来了,就好好看着他们幸福美满吧。他们已经被你耽误了两生两世,总不能什么便宜都被你占了吧。” “鹿西,不好意思啊,我路上堵车,迟到了半个小时。”何青青急忙跑到庆喜对面的座位上,满脸歉意。 “没事,我坐公交也堵了一会儿。”庆喜仔细打量着何青青,总觉得她和吉祥长得有九分相似,原本心里产生的不安也消散了不少。 何青青总觉得眼前的鹿西好像换了个人一样,不过,不管鹿西变成什么样子,都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永远不会改变。她暗自点头,像是给自己打气一样,伸出手掌在庆喜脑袋上揉了揉,“咱们鹿西可算是劫后余生啊!要不是我给你推荐看那个《乱世情缘》,你也不能被书砸到昏迷一个多月,还差点抢救不过来。瞧瞧这小脸,瘦了一大圈啊!”何青青说得激动了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一杯滚烫的拿铁随着她胳膊摆动的痕迹,一滴不落地泼到了隔壁桌顾客的白衬衫上。 那人妈呀一声,被烫的跳了起来,转过身子刚要向何青青讨个说法,却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忘记了要说的话,愣在那里。 “那个,不好意思,我刚才太激动了,不小心泼您一身咖啡,您这件衬衫多少钱?我把钱赔给您。”何青青一脸讪笑,姿态摆的极低,看的庆喜忍不住偷笑起来。 “Turnbull & Asser”那人痴愣愣的说道。 “什么?”何青青心里打着鼓,没听过的牌子,会不会很贵?她这个月还没发工资啊! 那人听到何青青的话瞬间清醒过来,暗自恼怒自己的呆傻,拿起放在椅背上的外套,朝口袋翻了翻,拿出一张名片塞到何青青手里,笑着说道:“相逢即是有缘,衬衫就不用了你赔钱了,我叫林洛白,以后常联系,聊天抵债。”说完他扬了扬手机,转身离开了咖啡厅,顺带着在何青青心里留下了一阵香草拿铁的浓郁香气。 瞧着何青青微红的脸颊,庆喜忍不住打趣道:“这可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哥哥啊。” “鹿西,你笑话我。” 心外科顾医生办公室的门被林洛白推开,对着正敲着键盘的顾清明吹了声口哨,看到顾清明皱着眉头看着他,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急忙摆出投降的姿势,“顾医生,抱歉。” “见到她了吗?”顾清明的手指不停,心里却迫切地想知道那个女人的事情。 “见到了,老顾眼光不错嘛!”林洛白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对了,我还遇到了让我心动的女孩儿,哎,你知道吗?就是那种明明第一次遇见她就想和她白头到老的感觉。” 顾清明笑着,并未回答林洛白的话。 林洛白还想说些什么,只听得他的手机发出一阵响声,他拿起手机一看,糟了,他们公司的魔头给他来电话了,“喂,Tom有事说事,我这头忙着呢!啊?小琼,怎么是你啊,什么?!Tom这个死小子在剧组和人打起来了?你拉住他,我马上赶回去!这一天操不完的心!” “你快去给你的摇钱树解决问题吧,咱们改天再约。”顾清明不禁有些同情林洛白。 “嗯,只能这样了,老顾,实在不好意思,下次我请你吃饭。” 顾清明看着林书白离去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身子靠在椅背上,思绪回到了去外省支援的第五天,顾清明背着药箱正要去老乡家义诊,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突然听到一个女孩的求救声,他顾不得自己势单力薄,急忙跑过去帮忙,却在和人厮打的过程中被地痞流氓一刀刺进要害,那人一见自己伤了来支援的医生,扔下刀子逃走了,女孩惊吓过度,拢紧自己的衣服也跑远了。顾清明仰躺在田地里,血流了一地,他缓缓地闭上双眼,停止了呼吸,临死之前心里还有些可惜没能见到自己好不容易抢救回来的女人。 忽然,一只蝴蝶扑闪着翅膀,停在顾清明的尸体上,将一个异世而来的孤魂放进他的顾清明的躯体中,不过片刻,顾清明再次睁开双眼,他却不再是顾清明,而是民国十年的顾鸣。 “好好珍惜这次重生的机会,找到她,好好活下去。”蝴蝶的声音带着一丝怜悯,并未过多停留,随即飞向远方。 当其他医生赶到时,只见一向清冷稳重的顾医生躺在田地里,腹部流着血,放声大笑着,眼泪却湿了脸颊。 “喂!我等了你很久,你知不知道?” “那我们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好!” “好。” 第19章 番外二·浮生若梦 红十三姑娘呆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浓艳容颜,又想起昨日袁维钧竟在满楼欢客的注视下一枪崩了对她动手动脚的侯三,还大声宣布自己是他的女人,没来由得心里酸胀又感动,落入风尘多年,红十三姑娘自己都快忘了,原来被人护在怀里是这么幸福的事情,突然有那么一刻很想沉沦在袁维钧的爱意里,可来自腕子上的痛意却不允许自己继续认不清现实,她早就不是当初钟鼎世家养出来的洪司玉,而是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红十三。她仍旧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就连柳妈妈进来都没有察觉。 “姑娘可是恼了妈妈应下少帅的婚事。”柳妈妈瞧着红十三姑娘呆愣的样子,忍不住拿起别在衣襟的帕子盖住脸上的笑意。 “可不是,昨个儿姑娘回屋子撒了好大的泼,可把我吓坏了。”石榴站在柳妈妈身侧,眉眼见溢满了未经世事的娇憨,长得竟与柳妈妈有几分相似。 红十三姑娘叹了口气,随即又想起自己不过二十的年纪,却好像已经把一辈子的哀怨叹尽了,“柳姨,石榴还小,未经世事如此便罢了,你怎得也……”话说到一半,却又怕提起柳妈妈的伤心事,只得咽下未说完的话。 “我怎得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是吗?”柳妈妈也不在意,甩了甩袖子,拿过一把凳子便坐下,“石榴,你先下去,我有话要同姑娘说。” “娘亲……”石榴还要说些什么,到底是没说出口,低着头离开屋子。 “洪司玉,难道你要在这天香楼终老一生吗?”柳妈妈兀自拿起空茶杯把玩着,手指在阳光下显得更加纤细,“咱们娘俩儿都是苦命人,家道中落,投身欢场,不过你比我命好,遇到的男人都是心肠好的。我晓得,你心里还记挂着那个谢豫清,可玉丫头,做人不能只瞧着你喜欢的,那谢二少爷心里没你,如今又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他便再不是你的良配,这好不容易来了愿意给你赎身娶你为妻的憨货,为什么不牢牢抓紧呢?” “柳姨,那不公平!”红十三姑娘激动地站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只知道自那夜在北平饭店与谢豫清和佟毓熙告别,谢豫清在自己心里的存在慢慢淡化,而在那个夜里是袁维钧默默护送她一路回到天香楼,可是,她也是真的怕,怕极了那人藏在风流不羁外表下的浓烈深情。 “去他娘的狗屁公平!若是真有公平,我们又怎么在天香楼这种需要给男人卖笑的地方?”柳妈妈将茶杯扔到地上,茶杯破碎的声音格外刺耳。“难道因为我们的家衰败了,就活该被人践踏吗?当年我被一群纨绔欺辱,是你爹救我出泥潭,他告诉我,人不应该分高低贵贱,无论什么境地都不能自轻自贱!玉儿,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是我没有勇气站到他身边,我后悔了这么多年,不想你同我一样。” “柳姨,我……” 柳妈妈见红十三姑娘紧蹙的眉头,到底不忍心把她逼得太紧,“好了好了,快收起你那副哀怨模样,叫旁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押着你进火坑呢!姻亲大事是得考虑周全些,柳姨也是希望你能离开天香楼,找个好人家过安稳日子。我让石榴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你自个儿好好想一想。” 红十三姑娘点点头,盯着镜子的眼睛却少了初时的纠结,伴着身旁石榴的笑闹声,她竟开始期盼着未来的日子了。 曾经风光无两的盛景戏院不过二十几日的光景便迅速衰败下来,没了儿子的兰馨变得疯疯癫癫,师兄弟们早已散的干净,只剩下断了一条腿的叶生年坐在戏台上。只听“吱呀”一声,一个人逆着光走过来,叶生年用手挡住大半阳光,依稀瞧见年少的意欢格格向他跑过来,边跑边唤着:“生年!生年!” 叶生年朝前伸了伸手,却怎么都触碰不到心上人,他踉跄着站起来,刚走上一步,眼前意欢格格的面容突然随风散去,站在叶生年面前的竟是前些日子从警署走出来的顾默秋。“意欢……默秋,你……怎么来了。”叶生年嘴里念叨着,躲开顾默秋的目光,心里存了几分愧疚和自责。 顾默秋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后退一步,将欢喜护在身后。 “咳”一声咳嗽声,打断了两人的思绪,“叶班主,这盛景戏院被我买下来了,顾老板仁义,不愿意将您赶出去,从今往后,您就在您的屋子里颐养天年罢。”袁维钧摘下戴在头上的军帽,他虽然最后一个进来的,却也是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神情都看得清清楚楚,也不愿意浪费口舌给人留面子,毕竟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没着落,他可没工夫陪一帮闲人叽叽歪歪。 叶生年一怔,似是不相信袁维钧的话,瞪着浑浊的双眼,连声音都带着颤抖:“顾默秋……你……如今可是……了不得啊!你背后的丫头可知道你做了什么腌臜事!” “你说什么!”欢喜想要和叶生年争个输赢,却被顾默秋死死地拉住,那只手带来细微的颤抖,昭示着他隐藏内心的恐惧。 倒是袁维钧冷笑一声,从军大衣里掏出一把勃朗宁把玩着,时不时发出“咔咔”的声响,意味深长地看着叶生年。 “师父,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您。”顾默秋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腿前的褂袍,双膝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对着叶生年磕了三个响头,“没有师父,就没有今日的顾默秋,您的授业恩情,默秋铭记于心,从前默秋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着,往日种种都可以含血吞下,现在默秋有了想要白头偕老的人,她不愿我受苦,我亦不想她跟着我受苦。曾经师父为了让我专心练功,将我喜欢的东西统统毁去,现在只愿往后师父安安分分待在您的院子里,不要靠近欢喜。至于其他的,默秋自认为问心无愧。” 戏院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良久,叶生年咳嗽几声,拖着残腿向后院走去,余生再没见他从院子里出来。 “不是我说,顾默秋,你这糟老头子师父也太不是东西了!戏院都破落这样了,还往你脑袋上扣屎盆子。”袁维钧看叶生年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才把枪揣回大衣兜里,拉过一条长凳坐下,“别说老子不好南风,就是好这一口,老子能看上的你?” “呸,就算你看上默秋,瞧见前街冯世珲什么下场吗?袁少帅您也想亲身经历一番吗?”欢喜忍不住翻个大大的白眼,眼前这个原文男主在她心里的种马枭雄滤镜已经碎成粉末了,这货明显就是个沙雕好吗! “老子可不是冯世珲那泼皮无赖可相提并论的!”袁维钧像是炸了毛的猫一般,腾地跳起来,“再说了,你的顾老板着实阴险地很,专挑下三路断个干净,转手又把人扔到小倌馆,小欢喜,要不你还是弃暗投明,跟着本少帅吃香的喝辣的如何?”说着,他把胳膊放在欢喜的肩膀上,目光中带着挑衅望向顾默秋。 顾默秋本来毫无表情的面容忽然勾起一抹微笑,声音却毫无温度,“看来袁少帅是不想迎红十三姑娘进门了。” “哎!哎!顾默秋,你别冲动,我开玩笑的。”袁维钧看懂了顾默秋笑容背后的寒意,急忙离欢喜八尺远,“你们快帮帮我吧!我是真心喜欢红十三,虽然她和我之前的那些女人毫无相似的地方,但是吧,就是心里放不下她,还想睡咳……” 欢喜和顾默秋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好笑,欢喜摇摇头,“少帅,你能确定你的心意吗?如果只是贪图一时的新鲜,那你就不要打着真心的旗号,搅乱她一池春水之后,再抛弃她。” “当然!老子从没像现在这么坚定过!这辈子老子的正房太太就是红十三了!” “保证不纳姨太太?”欢喜追问道。 “哪个男人不纳姨太太?”袁维钧有点迟疑。 “我问的是你,纳不纳?” “他不会纳,我保证。”又一道身影出现在盛景戏院。 “谢二,虽然你替我说话,但我可不会承你的情。”袁维钧暗自咬牙,眼前这厮可是红十三喜欢多年的男人,看见他就来气,哼,狗眼不识珍珠贵! 谢豫清笑着眉眼弯弯,自从众人把谢念莹和张副官堵在她的闺房,两人不得不成亲之后,他身上的戾气日益消散,现在倒真成了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嗯,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 “行吧。谢二爷的保证,我还是信的。”欢喜探究的目光落在谢豫清身上,对方只是笑着朝她点点头,“不过,袁少帅,不是我说你,英雄主义很重要,可是罗曼蒂克也得随时跟上啊!你得上花啊!火红的玫瑰花,漫天的花瓣雨,肯定能让她晕乎乎地跟你走。” “大正月的哪有花?还玫瑰花,还花瓣雨,能不能脚踏实地一点。”袁维钧忍不住反驳道。 “那你自己想办法追人家啊!”欢喜不甘示弱,“臭直男。” “默秋有一旧识,她在城郊有处庄子,里面种满了红梅,此时应开的正盛……”顾默秋说着,心里发虚,下意识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 谢豫清眼里带笑,难得仔细瞧着顾默秋,语气中带着调侃:“不知道顾老板这旧识,是男是女?” “咳……是我的一位戏迷,陈家大小姐,陈若锦。”顾默秋小心看着欢喜的脸色,见她瞪大眼睛看向自己,连忙解释,“我原是不知道她的,上次我能从警署出来,除了袁少帅和谢二爷和警署周旋,还有陈家向谢家求了情,前几日她也给我递了话儿,因为喜欢我的戏,所以希望我能一直唱下去。欢喜,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哦?那顾老板怎么知道陈若锦有个红梅庄子?”袁维钧见风向一转,也开始添油加醋。 “前几年……咳……前几年和长生去过,给陈大小姐……贺寿。”顾默秋深知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花的问题解决了,咱们商量一下之后的事宜罢!” 几日后,盛景戏院重新开门迎客,九十九响的红挂鞭炮噼里啪啦带起一阵红雾,众人纷纷带着贺礼走进戏院,欢喜和长生一直站在门前等着红十三姑娘,一大一小都带上了忐忑的神色,这要是人没来,袁少帅的脸可就丢满全北平了。 “呦,你俩在这像石狮子一样杵着干嘛呢?”石榴歪着头,一脸好笑地看着欢喜和长生, “姑娘,你瞧他俩太好笑了。” “哎呦,我的红姐姐,我和长生等得都快老了,你快和我进去吧!”欢喜拍拍长生的肩膀,示意他赶紧进去报信,自己这边嘴上说着着急,却左手挎着红十三姑娘,右手挎着石榴,慢悠悠走进戏院。 当她们走进戏院,只听“吱呀”一声,明明外面艳阳高照,戏院里漆黑一片,红十三姑娘刚刚稳住心神,原本挽着她胳膊的力量消失不见,一些不好的记忆瞬间回荡在她的脑海里。 “嘿嘿,小姐,你要去哪里啊?” “不……不要……过来!” “反正洪家倒了,爷们几个明日也是死,倒不如死前爽快一番,哈哈哈!” “维钧……袁维钧,救救我……救救我!”红十三姑娘双手捂着耳朵,满脸泪水看着戏台上唯一出现的光亮,一个男人穿着墨绿笔挺的军装,怀里抱着一捧红梅,原本微笑的脸在看到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之后,那人的表情比她还要难过。 红十三姑娘再也无法忍住内心的悸动,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个站在光亮处的男人跑过去,她认输了,就算以后会被袁维钧抛弃,她也认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对啊。当她抱住他,一颗狂跳不止的心脏才逐渐安稳下来,就好像,冥冥之中,他们就应该在一起。 “就算不想嫁给我,也不用哭这么惨,搞得像我拿枪逼着你嫁给我一样。”袁维钧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抽出上衣口袋里的手帕给她擦眼泪。 “这花是给我的吗?”红十三姑娘问道。 “对啊,欢喜那个丫头说你们小姑娘都喜欢花花草草的,求婚这么罗曼蒂克的场面一定要鲜艳热烈的红玫瑰,不过现在时节不对,只能送你红梅了,不过我也想通了,你只是现在不想嫁给老子,老子这么优秀,总有一天你会愿意站在我身边,当我的少帅夫人。”袁维钧笑着揉了揉红十三姑娘的发顶。 “花,我收下了。”红十三姑娘的声音闷闷的,随后她仰起头,双眼带着前所未有的亮光,“嫁汝为妇,荣幸之至。” 袁维钧呆愣了好一会,好半天才消化完红十三姑娘说的话,激动地抱住她,“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好,绝不反悔。” 萍姨看着戏台上的两个人,笑着离开,她一个人走在街上,时间过得真快,她已经独自活了半辈子,年少的爱恨情仇已经离她那么遥远。 “阿萍。”一个略带沧桑的声音响起。 萍姨猛地转过身子,待她看清那个声音的主人时,眼泪应声而落,脸上的笑意却怎么都止不住。 “青山。”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人间欢喜》到这里就结束啦。以后可能还会最后更新吉祥和林书白的番外,不过不一定什么时候会写啦……其实番外二很久之前就写完了,但是那段时间因为离职原因和怎么也登录不上账号,没有办法发出来,今天偶然进来,竟然登陆上了,果然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哈哈哈哈,最后祝看到这篇文的小可爱们都能开开心心,?( ????`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