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下载尽在 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今夜星光似往年 作者:四叶铃兰 以前的老作品,本来是一部穿越,但因为目前我对穿越文已经有点厌倦了,以穿越文的角度实在写不下去,又想将这部作品完成,所以决定改为古色古香。 我随便写写,大家随便看看,也就打发时间用的,不用太认真了。 ※※※※※ 以上纯属四叶冠冕堂皇的话,真正的原因是:其一,四叶害怕懂历史的妹妹误入本文之后气得捶胸顿足,其二,四叶不想写穿越,即便是续写,四叶也提不起兴趣,其三,四叶还想再有一次爬榜的机会。以上乃四叶之大实话,各位mm看过之后请自动忘去,如因此留有后遗症,请立刻关闭本页面,OVER! ----------------------------------------- 金子般的光 不知道是第几个晨昏,终于在一个早晨,我见到了太阳,它可爱而亲切的散发着金子般的光芒,照在我身上暖洋洋的,那一刻,我激动得热泪盈眶,哇……的一声啼哭,张开小手不依不饶的伸向了高高、圆圆、亮亮的太阳,母亲立刻温柔的拍拍我的背,哄道:“花儿不哭,花儿乖。”我停住了哭声,目光眨呀眨的看向早晨金黄色的太阳,不明白,它……为什么那么圆呢……而我,为什么够不着呢? 母亲把我温柔的抱在怀中,身后跟着几个手托银盘的侍女,迤逦走过游廊。我四下张望。 游廊顶上全是精致的彩绘,廊角雕刻着望天吼傲视四方,游廊立柱浑圆高大,暗红的漆色被擦得光可见人,地面也被打扫得很干净,即便是女子门的裙摆晃动也荡不起丝毫灰尘,方石铺地,尤显得厚重而踏实。 渡过了无数个数不清昏睡的晨昏,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蓝蓝的天空。 四周百花绽放,清香迎面扑鼻,天空晴朗,我高兴的笑了,咯,咯…… 我不知道她们要把我带去哪里,但显然今天似乎不是一个寻常的日子。 快到门口时,母亲把我交到身后的奶娘手上,奶娘的身体很温暖,却没有母亲的身子香,闻到一股奶味,我无意识的流下了口水。 唉……刚吃过的我又饿了…… 女子们陆续进入一个很高很大的房子,四周站满了人,我看得眼花缭乱,仰头看向房顶,小手胡乱挥舞,奶娘拍了拍我的背。 屋内房顶很高成拱背弧形,上面架着巨大的彩绘驼峰,驼峰支撑起重重叠叠的檩、椽和屋瓦。木质横梁交错,结构十分严密。 屋子的正前方端坐二人,一男一女,虽然他们的头发都花白了,但仍颇具威严。 母亲带着奶娘和我,向上座的男男女女一一行礼,继而坐在了后侧方下首。 我挣扎着扑向母亲,却被强壮的奶娘制止住,母亲温柔的摸了摸我头发稀少的脑袋,用这世间最温柔的笑容安抚了我不满的心,我收回了已经垮下憋紧了的小嘴,在她的抚摸下傻傻的笑了。 ****** ********* 嘈杂声中,一个身着粉色长裙的小女孩被一位高贵端庄的女子牵入,下首所有人都俯身而拜,包括我的母亲,坐在首座的长者和妇人目露微笑。 一位年轻男子从左手第一个座位上站起,步入厅中当众举起了小女孩,哈哈大笑道:“这就是我大辽未来的皇后,哈哈。”紧接着,屋内欢声笑语雷动,恭贺声不断。 我奇怪的看着这一幕,完全的不明所以,但因为大家兴奋和欢笑又再次咯咯的笑了起来。 一年后。 我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努力地触摸一切我能触摸到的东西。 又过了半年。 母亲说一句,我努力的学一句,发出的第一个单音便是:“羊。”娘亲听后笑着抱住了我,亲了又亲。 时光荏苒,四年后,我已近六岁。 院中开满了鲜花,母亲在亭中弹起了琵琶,懵懂的我听出了母亲心里的不快乐。我摘了一朵院中最大最美的牡丹花。送到了她的面前,她看后大惊失色:“花儿,这花不能摘!” 我奇怪,“娘,为什么不能?” “这是你四娘最喜欢的牡丹花,是你爹特意从她家乡移栽过来的。” 母亲解释着,声音透着焦灼。 “可我已经摘了,我去丢掉它。”我正欲掩盖过错,可惜已经迟了,一道厉喝,震得我耳膜发疼。 “是谁折了我的牡丹!”有人在门口怒吼道。 我回头望去,正看到四娘目光阴狠的盯住我。 我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花儿她不知道这是四妹心爱的牡丹,不小心误摘,她年纪还小,妹妹请多见谅。”母亲急忙解释道。 “她小,你不小啊!不是你让她摘的,她会去摘?!你是不是嫉妒思温宠我就偷偷拿我的花出气!”她厉声的质问,美丽的脸庞高高昂起。 我看着手里的牡丹花,心中有丝胆怯,却仍举步向前走去,伸出手中的牡丹花,小声道:“四娘,对不起,这朵花还给你。” 她冷冷的看了一眼我手里的牡丹,突然一掌挥来,重重打在我脸上,将我挥了出去,我在地上翻滚直到脑袋撞到墙角的花盆才停下。 母亲呜咽着扑了过来,查看我的伤势。 四娘厌恶道:“贱胚!”她仍不打算放过我,抽出了绑在一颗新栽小树上的草绳,劈面向我抽来,母亲抱住我,护在我身上,忍受着鞭打,四娘是会武功的,母亲的挣扎和反抗都不起作用,此刻我心里忽然生起了某种陌生的情绪,我紧紧咬住牙,竟然一声都未发,不求饶也不曾呜咽。 一阵鞭打过后,四娘的火气终于去了一些,恨恨说道:“贱人,看好你的女儿,不要让我再遇到她!”丢下草绳,拂袖而去。 母亲抱住我幼小的身躯,酸涩的泪水滑下,过往的侍女仆人没一个出来帮助我们娘俩,都当作没看见般从我们身边走过,这时我突然体会到更加陌生的感觉,那时,我还不知道那叫做什么。 我抬起小手帮母亲擦拭着眼泪,“娘不要哭,都是花儿的错,娘不要哭。” 母亲却把我紧搂在怀里痛哭失声。 母亲把我抱进了屋里,温柔的柔着我的额头,轻轻的呼着气,“花儿疼不疼?” “刚刚疼,但是娘柔过后,就不疼了。”我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花儿好乖。”母亲说道,却泪眼迷蒙。 这一刻,我忽然好想快快长大! ××××××××× 天色微暗,管家带着我出现在了父亲萧思温的书房门口。 管家在外说道:“大人,三小姐已带到。” 里面有男子沉稳的声音传出:“进来。” “是” 管家推开了门,领着我进入了书房,这是近一年里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我的父亲。 高重红漆的木门内,父亲正和另一个男子于墙上的地图上比划着什么。听见我进来,齐齐回身,同时注视着我。 我很想小跑着奔到父亲的腿边,抱住他撒娇,但不知是我对这个陌生父亲的矜持还是他冷漠的表情让我畏却,我僵直的站在屋子中央,沉默不语,任由他上下打量。 他审视着我,目光冰冷。 “过来,小花儿。”这时,一旁的男子轻快的向我招手。 他面色和蔼,我感到了善意,并没有太迟疑,小脚迈起,就要向他移近。 “慢!”父亲这时冷冷开口,我停住脚步,父亲指着我道:“秋言,你说的就是她?” “是。”男子微笑道。 父亲目光扫向我,忽而吟道:“子程子曰,‘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 。善读者,玩索而有得焉,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 天地之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 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 察,足以有别也。” 父亲说道此,声音一顿,道:“把我刚刚说过的,重复一遍。” 我怔了怔道:“子程子曰,‘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 。善读者,玩索而有得焉,……”我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虽然不懂其中含义,但因为刚刚凝神的听了,便能下意识记住每一个读音。 父亲眼中闪过一道光,一旁男子笑道:“怎么样,我没有说错吧,你这个女儿,是个璞玉,可不要误了。” 父亲对门口管家章奴道:“明日起,带她去读书阁。” 管家道:“是,大人。” 父亲挥了挥衣袖道:“都出去吧。” “是。”我施了一礼,与管家一同退了出去。 行至门外时,听到屋内男子对父亲说道:“思温,你这个女儿将来肯定不简单。” 父亲却并未回答。 自那以后,我被允许和姐姐萧燕燕、哥哥萧目朗一同读书。 读书阁距离我住的地方有些远,要穿过整个花园和长长的走廊才能到达。 娘亲因此而兴奋不已,第二日提前一个时辰就把我叫醒,为我梳头穿衣,不停的嘱咐我要听夫子的话,要听姐姐的话,要听哥哥的话,总之要听所有人的话,我一一答是,只要娘亲高兴,我觉得其他的都无所谓。 管家章奴亲自接我去读书阁。 我穿得整整齐齐由章奴领到了读书阁,读书阁院内四周苍松高耸,分列东西南北四方,院角有一个秋千,姐姐萧绰,小名燕燕正在上面轻轻的荡着。 章奴把我带到姐姐的面前,一同向她请安,她点点头。 章奴嘱咐了我几句便离开了。 姐姐继续荡着她的秋千,不再理会我,此刻,见夫子和哥哥都还没到,我好奇的四处打量。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一个俊朗的男孩出现在我的身旁。 “你就是花儿?”他蹲下与我平视。 “是的,花儿见过哥哥。”我回道,声音幼稚而甜甜。 他微微点头。 “听说你有过耳不忘之能?”他问。 我挠挠头发,有点不知所措。 “难道是假的?”他忙问。 “不是啦,我可以的。”我立刻答道,只觉不能被他小看了。 “你怎么学会的?”他似并不相信。 “我记东西比较快。”我回答。 “真的?”他不相信,从腰间掏出几张纸,“这是昨日夫子留的习作,一共四百七十九个字,我读一遍,你当场背给我听,行吗?” 我点点头。 他清晰的读了一遍,然后盯着我看。 我随后请请楚楚背诵完所有的内容,一字不顿,他眼睛蓦地瞪得很大,突然兴奋的抱起了我,把我抛向空中,我却吓得大叫。 幸好夫子及时赶到,把我从他的魔掌下救了下来,并斥责了他的鲁莽。 我一看,原来夫子正是昨日站在爹爹身边那个叫秋言的男子。 由他牵领下,我步入了学堂,跨过高高的门槛时,无意中,看到了姐姐萧燕燕若有所思的目光, 虽然我还小,但夫子根据我的实际情况并没有特别辅导我,反而直接让我跟上哥哥和姐姐的学习进程。 夫子姓李名征,字秋言,是个汉人,知识渊博,博古通今并精通医理和天象,他讲课很具有趣味性,并不古板,我认真的听,因为学东西十分的快,不过十几日,已经勉强可以跟上他们学习的进度了。 我的过目不忘之能迅速在萧府传开,由于我是除了姐姐萧燕燕和哥哥萧目朗之外,唯一一个妾氏的孩子能够去读书的,此中似乎代表了什么,平日里对我和母亲不理不睬的一些下人,此时也有模有样的叫我一声:“三小姐”。 当四姨娘再遇到我时,也只是冷哼一声甩头走掉,再没找过我的麻烦。虽然有时,她还是对母亲冷言冷语,但至少再也不敢放肆的动手了。日子渐渐过得平静,我一点点长大,字学得越来越多,书也因此读的越来越多,渐渐从书里面懂得了,地位和权势的诱人。 一日,我刚跨出了读书阁就被哥哥拉着跑了,我呼哧呼哧的拼命挪动双腿也跟不上他的速度,搞不清楚为何他那么兴奋,我终于跑不动了,被他硬拖着向前滑行,他也终于不耐烦起来,回身一把抱起我,向前跑去,我敢肯定他练过武功,移动的速度很快,快得我有点头晕。 我们出了府邸,东拐西拐来到了一处竹林,竹林边备有马匹,哥哥的书童许歌似在此等候了很久。 “你先抱着。”哥哥把我丢给了许歌。 哥哥牵过马绳,翻身跃上马背,伸手道:“把她给我。” 许歌又把我递还给了哥哥。 “哥哥你要带我去哪里?”我抱住他的腰问着。 “去玩。”他迅速调转马头,跃马前行。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骑马,整个被颠了个头昏眼花! 大概只一盏茶的功夫,马蹄终于在一处荷花塘边停住。 他抱着我下了马,又跳上了一艘小船,穿过大大的荷叶,停靠在了荷塘中央一座四角凉亭边。 凉亭内的石桌旁此刻围坐着三个男孩,看起来衣着华贵身份不凡,后面站着几个书童模样打扮的人,四周还有几个带刀的精壮汉子,我奇怪这是怎么回事,胡思乱想的猜测,难不成哥哥因为嫉妒我比他聪明所以想把我卖掉? 他抱着我跃上凉亭,一扯我的衣袖,当先俯身跪地向当中上座的少年拜道:“萧目朗偕妹妹萧花儿参见太子殿下!”。 我也忙跟着跪了下去。 一个温润的声音传来:“都起来吧!” 哥哥当即拉着我一同起身。 太子道:“目朗,你迟了。” 哥哥道:“没办法,夫子讲个没完,自罚酒三杯!”哥哥走到桌边,拿起酒杯径自饮了三杯酒。 太子笑道:“坐吧。” 哥哥坐下。 我站在哥哥的身边,暗暗打量面前的三个少年,他们都没有因我的出现而感到奇怪,这反而让我奇怪了。 方才说话的少年面容温润犹如他的声音,浑身散发着优雅的气息,他就是当今太子耶律贤,我姐姐的未婚夫。 哥哥右侧的男孩身着蓝色衣衫,面色冷漠,不发一语。 只有左侧的男孩调皮的注视着我,看到了我的打量还作了个鬼脸。似乎要逗我笑,我立刻转过头去,没有理会他。 冤家对头 “人全了,那就开始!”太子第一个发话,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了:“韩隐,你先。” 耶律斜轸字韩隐,正是左侧那个男孩,左手一摆,刷的一声,身后的两名书僮摊开了一卷画轴。 “休迅飞凫,飘忽若神,陵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耶律斜轸站起身来,望向画中之人,缓缓道出了洛神赋。“此画正是东晋顾恺之的真迹洛神赋图。它的价值相信不用我多解释了。”说完回身坐下,一脸得意洋洋。 我痴痴的盯着他身后的洛神赋图,被画中美人震慑了心神。 忽听他道:“小花儿,你是不是恋慕上我了,如此深情的注视着我。” 我回过神来,看到他正戏谑的向我眨眨眼睛,露着满口的白牙,笑得很……淫荡,书上好像是这么形容这样子的人的,我瞥过了目光不理会他。 耶律贤笑了起来,继而问道:“目朗,你带来的小女孩就是你要给我们展示的宝贝吧。” “她是我的三妹,有非凡的记忆力!”哥哥一脸骄傲的介绍着我。 宝贝?这就是哥哥带我来的原因么? 虽然我不知道为何被他当宝贝被献出来,但听到他骄傲的介绍,心里却是欢喜的。 “非凡的记忆力?那就让她背一下我刚刚所念的洛神赋一段好了。”耶律斜轸说道。 我斜睨了他一眼,当即念道:“休迅飞凫,飘忽若神,陵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他一挑眉,仍似有些不信,接着说了洛神赋后面的一大段。 我静默的听他说完,跟着便重复了一遍。甚至连他的语调和语气都模仿的一摸一样,我是故意的。 他掩不住的开始惊奇,看向我的目光渐渐变了。 “看来目朗真的找到了非比寻常的宝贝。”太子惊讶中带着感叹的说道。 “当我知道花儿有这能力的时候我也非常惊奇,今日迟到正是为了带她来这里。”哥哥说道。 “可我看她像是人云亦云的鹦鹉,我说什么她就说什么,并没多大稀奇。”惊讶过后,耶律斜轸又凉凉的开口。 “那你跟我学舌一遍,可否?”我说道。 “我才不当鹦鹉呢,这里有一只便够了。”耶律斜珍道。 “怕是你不敢。”我也凉凉说道,带着挑衅。 “当鹦鹉谁敢!?” “你敢吗?”他嬉皮笑脸的问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蓝衣少年,又问向哥哥萧目朗:“你敢吗?” 这家伙怎么这么难缠!我不再出声。 这时,耶律休哥亮出了秦王古剑,几位少年轮番拿在手中抚摸,莫不惊叹。 可即便如此,这一次的比宝活动,仍然是哥哥萧目朗胜出。 这个比宝活动最初是由耶律斜轸发起,规矩是:三人拿出自家最珍贵的宝物互相比赛和较量,谁的宝物被评为最有价值,获胜者将可以没收其它人带来的宝物,评选人也是公正人就是太子耶律贤。 此次评选结果当然是哥哥萧目朗获胜,没人有一丁点反对意见,原因很简单,谁愿意‘没收’我啊? 回家的路上,哥哥和我同骑。 我仰头看着他一直傻笑个不停。便问道:“哥哥,你在笑什么?” “我终于得到它了!”,他抚摸着腰间悬挂的古剑,抿嘴笑着。 我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他好奸诈,拐带我去为他赢得宝剑。 “哥哥,我为你赢得奖赏,你给我什么奖励啊?”我甜甜问道。 萧目朗低头看我,道:“这个……你要什么奖励?” “我想要那幅洛神赋图。”我道。 他丝毫没有犹豫:“好!就送你。”看来他一点都不在乎那幅价值连城的洛神赋图,他的目的只有宝剑。 “谢谢哥哥。”我大声说道,心里着实高兴能得到那洛神赋图,因为母亲必定会很喜欢。 “哥哥你以后有什么事需要花儿帮忙,花儿定当尽全力效劳!”我很狗腿的说。 “哦?好!大哥以后会经常带你出去玩的。”他笑道。 能够经常出门也是件好事,我欣然允诺。 萧家幼女,能言善道,过目不忘,乃神童也。 因为那一日的显露,我竟一夜成名。 爹爹第二日便在朝中被多人追问是否有此一女,甚至当今皇上都过问是否确有其事。 我一下子变成了名人,变成了人家口中的神童,从此我便被特别照顾,和娘亲一同搬到了长乐阁,起居饮食都不同了起来,长乐阁庭院更加宽广,花园里开满了鲜花,植被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奴仆也多了两名,其他人也对我们母女恭敬和讨好了起来,就连一向霸道的四姨娘,在母亲面前也收敛了很多。日子似乎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由此,我越发觉得权势和地位的重要。 转眼又过了半年。 盛夏,天气闷热。 母亲去午睡了,我打发了丫鬟,一个人躲在树下的荫凉处练琴。我刚开始学习琴艺,虽然入门对我来说很容易,可要弹出母亲的神韵,还是需要苦练的。 抬头无意的看到了一只松鼠窜上了门旁的青松上,站在上面捧着双手在舔着,灰色毛茸茸的身躯直立,长长的尾巴向上卷曲,大大的眼睛还四处张望,煞是可爱。 我放下琴弦,站起身,慢慢的移动到了树下,挽起了袖口,腿和手像是树熊一样扒住了树干,艰难的向上爬去。好不容易眼看有点成绩,却一下子被人从树干上揪了下来。 我回头一看是耶律斜珍,当下气急。没有好气的道:“你拽我干什么!松鼠都被吓跑了!” 松鼠因为刚刚的声音,又向上纵了一段,这下子更难了。 “小花儿,你想要那只毛茸茸,可爱的松鼠吗?”一个可恶的声音、一张可恶的脸出现在我的眼中。 我转过头去不理他。 自从那次荷花塘认识之后,这半年里,每次见面我俩都会吵架,像是冤家死对头一样,一见面就分外眼红,谁都不肯轻易善罢甘休。 “你如果要,我可以把它抓下来给你玩。”他的脸放大的出现在我眼前。 “那你把他抓下来吧。”我看他怎么抓。 “那就要以物易物。”他邪邪的笑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正在吃东西的可爱松鼠,说道:“那你把它抓下来吧。” “你同意了?” “同意啊。就怕你抓不住它。” “你不问我要交换的是什么东西?” “我觉得松鼠比较重要。”我很渴望的仰头望向松鼠。“你抓不住它,就说抓不住,别胡乱骗人。”我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哼,那你就好好看看我能不能抓住它。”话音刚落,就见他几个纵身瞬间跳上了树干,松鼠看见来人刚想逃窜,却没有他的动作灵敏,他一手抓住了松鼠的尾巴,抓在了手里,又纵身落地,动作一气呵成。 我有些看得呆了,半年了,他的身形见长,眉宇间透出一抹英气,功夫明显见长。 他扣住不停在手里挣扎的松鼠,直到它渐渐的累了不再挣扎,便欲交到了我手中。 我抓紧松鼠二话不说转身就要离开,却被他拦住。 “你把洛神赋给我吧。”耶律斜轸开口道。 “我为什么要给你。”我反问道,好像他问了一个十分奇怪的问题。 “说好以物易物的!”他大吼,立刻察觉我要耍赖。 “你又没说清是洛神赋。”我也大声回道,气势上毫不示弱。 “你耍诈。”他眯起了眼睛,看来真的被我激怒了。 我不由分说挣开他的拉扯,转身就跑,眼看就要奔出了院门。 可我哪里快得过他,也是我笨,他是有些功夫的,而且腿比我长,三两步就要把我抓住,不料,我却撞到了迎面而来的李夫子,这一撞,正好撞跑了我怀中的松鼠,只见夫子一转身一扬手,松鼠的尾巴便被一枚铜钱订在了地上,小松鼠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了了。 我大吃了一惊,没想到夫子也有功夫!当下缓过神来,立刻跑去抓松鼠,却被身后的讨厌鬼再次拖住,松鼠落入了他的手中。 我狠狠的瞪他。 “除非你把洛神赋给我。”他也很坚持。 对他的话,我嗤之以鼻,摆出就是不给你,你有能怎么样的态度来。 他聪明的不再和我争论刚刚那个话题,抓住松鼠的前腿在我面前摇来摇去,诱惑道:“嘿嘿,你不给我洛神赋,我就不给你松鼠,你看看,这只松鼠多可爱啊。” “我不要了。”我不在意的说道,转身面向正看着我们一脸微笑的夫子。 “夫子,你刚才那一招可不可以教我?”我转移了目标。 夫子尚未回话,耶律斜轸不高兴的喊道:“畏,你真的不要松鼠了?” “不要了!只有小不点才喜欢养松鼠。”我一竿子把他打入小不点系列。 “夫子,你可不可以教我用暗器?”我热切的问着夫子。 “小姐还小,等长大了……”夫子的话尚未说完,又被耶律斜轸打断。 “我教你,我也会。只要你……” “我不换!”我很坚持,都半年了他怎么忽然想起了他的洛神赋?而且那洛神赋几乎成了我娘亲的宝贝,怎能给他! 他皱紧了眉头,狠狠的瞪着我,我不客气的瞪回去。 我们一大一小就在这对上了,两人都绷紧了身体,他俯视着狠狠的瞪我,我仰视着狠狠的瞪他,似乎谁眨一下眼就是输,谁眼光闪一下就是败。 我是从不认输的!更别提对手是他! 夫子看着我俩此刻模样大笑出声,笑过之后,叹息着道: “天生的冤家阿。” 夫子叹息着离开。 我们两个却依然在那里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认输。许久许久之后,炙热的太阳下,我的眼睛酸痛无比,但我依然坚持着绝不输给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才被分开来,但那时我俩都已经变僵硬了。 两个像是牌匾一样被抬回了家。我还好,因为家就在身后,而他就比较惨了,听说是被横放在马车里被运回去的。 此事后来被传为笑谈,许多人拿这件事来笑话我们,甚至还听说,耶律斜轸的爷爷也想亲眼见见我…… 事后,我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和他一般见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做出那么蠢的事来。 花儿啊,花儿,你的涵养都到哪里去了? 事后的一天里,我的脖子都很痛,一直都是仰视,低不下去。 爹爹亲自来探望我,训斥了我几句便罢。我只当作耳边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对耶律斜轸的反感愈发重了。 我一直对夫子的会功夫这件事念念不忘,便偷偷跑到了他的住处。 他住在后院很僻静的院落,我刚一进院门便看到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写着什么。 我噔噔噔跑到他的面前,扒在桌子边缘看着他写。 “夫子,你在写什么?很忙吗?”我甜甜问道,我已经学会要善用我的可爱。 “没什么,只是在写一本书。”夫子笑着回答。 “是关于什么的?”我又问。 “机关。”夫子道。 机关?“我要学机关!夫子你教我。”我大声的要求。 “我是要教你的,”夫子微笑道。“可你年龄还太小,很多东西都无法独立完成,等你长大些了,我再教你。” 我认真考虑着,夫子说的对,我确实太小,能力和力量都是有限的,非要强学也未必是好事。 “好吧,夫子要说话算话!还有啊,我还要学暗器!夫子的暗器甩的很酷!”我比了个甩暗器的姿势。一手背在后面,一手唰地甩出去,抿着嘴,眼神直勾勾的,夸张了夫子当初钉松鼠尾巴的样子,惹得他轻笑出声。 “好,我都教。”夫子摸摸我毛绒绒的小辫子笑着回我。 夫子一向对我慈爱,很多事情他都会给我正确的引导,他对我的教育让我的一生都受益匪浅。 夫子时常带我去见爹爹,而爹爹的所有提问,我都应答自如,时间久了,在夫子不断赞赏的言语中,爹爹也越发对我另眼相看,甚至相对来说,多了几分疼爱,这不仅归功于我的智慧,我的容貌可爱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记得有一次,爹爹因为朝中几位大臣的好奇,在一次朋友的晚宴上,不得已带着我去了。 还记得我跟在他身后进入守卫森严,门槛极高的,中枢令府门时,因为担心跟不上他的脚步,用手拽住了他的衣角,他似乎感受到了,脚步变慢,就这样我和他一前一后进入了大厅,刚一踏入,便听见有人惊叹…… 那一刻,爹爹的脚步微顿,下意识的伸手拉住了我的手,把我的小手包裹在他的大手中,我心中暗惊,他的手是暖的。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那应该是冰冷的。 还清楚的记得,当时在一片惊讶赞叹声中,我甜甜的微笑着,之前的不安全部被抛弃,不再紧张,不再慌乱,一步一步稳稳的跟在父亲身旁,清晰的、甜甜的按照爹爹的介绍,一个一个叫过去,耶律叔叔……韩伯伯……武伯伯……卫叔叔…… 还记得当日,六岁的我被许多叔叔伯伯轮番抱在怀里,而我能清楚的记得他们每一个人是谁,甚至从他们的言谈举止,细小的动作中察觉到他们的喜好,我从容不迫的说着他们很可能十分喜欢听的话,意料之中得到了他们的赞许,后来竟有人争着要与父亲当场定下娃娃亲,父亲虽大笑着拒绝,但掩饰不住的春风满面。 自那日以后,我随身奴仆又多了两人,吃穿用度和姐姐同等,可谓荣宠至极。 哥哥萧目朗是萧家的独子。自从那次之后,便常跑来找我玩,他是个忠厚老实的少年,甚至有些执着的豪气,但他很直爽,这样的哥哥,我十分喜欢。 母亲一方面因为我与哥哥走得近,另一方面因知哥哥自幼丧母心存怜爱便常留哥哥在我们院中用膳。 晚饭后,我们二人经常挺着饱饱的肚子,跑到后山,躺在软软的草地上看夕阳西下即将落日的天空。 有一次,哥哥粗声问我长大后要干什么,我回答我要当米虫。被他嗤之以鼻,他说他要当一名顶天立地的英雄。 我问他什么是英雄,他迟疑许久,回答我,就是要征战沙场,杀死很多敌人,为大辽创下不朽的功业。 我默然……后轻轻问他,杀人你不害怕吗?他们也是娘生父母养的。 他一怔,继而对我慷慨激昂的说,是敌人就决不姑息,他不杀他们,就会被他们杀,只有强大,才能生存。 我惊然,默默无语。是啊,只有强大,才不会被欺辱。我一定也要变得强大! 好心没好报 耶律斜轸和哥哥是好朋友,哥哥带着我出去玩时,经常会遇到他,自从上次我们两个的光荣‘事迹’被大家当作茶余饭后的娱乐后,我们两个见面就谁都不理谁了,相看两相厌便装作互相不认识,反倒相安无事了一些日子,为此,哥哥还说他不太习惯……看来我俩的历史素行不良。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认识了耶律休哥,他给我的感觉与耶律斜珍大大不同,他虽是个少年,但性格内敛,气质出众,言谈举止不怒而威,隐然有股王者之气。从他身上,我隐约感觉到他将来必定不凡,定是个人上之人。 所以只要他在场,无论我们一大群孩子去哪里玩,我都牵着他的衣角跟在后面。我是当中最小的,天经地义的,我就有这权利,他就有这义务。我如此想着并断定他不会为难我,果然,他几番挣脱不掉我的牵扯后,便冷着脸任由我牵着了。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年关,花儿凋零,草儿枯黄,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 母亲要在过年前到城南的大佛寺为我和父亲祈福,我自然同行。 昨夜下了整夜的雪一早却又停了,母亲和我还有丫鬟阿月同坐在马车中围着火盆。车外一侧坐着侍卫林加,还有马车夫老陈头一行五人赶往城南外的大佛寺。 马车摇摇晃晃地来到寺庙门口,要过年了,入寺进香的香客很多,寺门口杂耍卖艺、各式各样商贩艺人聚集在此,卖着年货,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母亲把我抱下了马车,整理好我的棉袄,正了正我歪了的棉帽,这次牵着我走向寺里。 啪,啪的声音传来,我转头好奇地循声望去,只见左侧一处高吊的平台上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正跪在上面,当中竟有一个少年,和耶律休哥一般年纪,这么寒冷的天气,他竟然衣不蔽体,一头散乱而纠结的长发披下盖住了侧脸,不过,仍可窥见其上有着血污,羸弱的肩膀裸露在外惊人的单薄。身后一个细瘦,短胡子的汉子正拿着鞭子鞭打着,发出可怕的声音,我惊讶地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心脏被每一次的鞭打声震得如擂鼓,直到被娘亲拉进了庙门,我似还隐隐约约听到那可怕的声音。 那些人大概就是人口贩子!我突然意识到。 想起那一幕,越想越觉得愤怒,越想越觉得他可怜。 母亲在佛前虔诚地参拜,口中念念有词,眼前人进人出,每一个都似虔诚的信徒,怀着一颗虔诚而自以为善良的心。敲钟念佛的和尚慈眉善目,一切看似都如此美好,可门外……他竟然被鞭打着,每一声都似鞭在了我的心上,我怎么也忍不住了。 我拉拉身侧的阿月,“阿月,你陪我出去看看,寺门口似乎很热闹。” “小姐,等一会儿夫人参拜完后再去成吗?”阿月回答。 “娘亲要拜很久呢,你陪我去吧,这里有林加就成。”我坚持要去。 “这……”阿月犹疑,“还是要……” “阿月,如果你不带我去,我就告诉爹你和林加的事情!”我慢慢说道。 “小姐!我,我和林加能有什么事情?”阿月越说越小声。 “你说呢?”我抬眼斜睨她已经微微泛红的脸颊。 阿月头垂得更低,不敢答话。 “阿月,你带我出去一下便回来,很快的,娘亲会拜很久,这里有林加在,不会有任何问题。”我继续说道。 “这,可是……”她依然犹豫。 我没耐心听她可是这个,可是那个,已经转身迈开步子离开了佛堂,她只得无奈的跟了上来。 站在台下,凌厉的北方吹起地上积雪,也同时吹起了他的长发,我清楚地看到他倔强的脸庞,如此瘦弱苍白,被鞭子刚刚抽过,神态却无一丝妥协,双眼满含着怨恨,本已破烂的衣衫已经不能蔽体,他看起来才十几岁啊,我闭上了眼睛,握紧的拳头不知为何忍不住的颤抖。 “各位!看看这孩子,他年纪虽小,但身子骨结实,挑水劈柴总是行的,便宜卖了,1两银子,终身契约!”人贩子吆喝着,又狠狠地抽了他一鞭,道:“你们也看到了,我刚刚抽了他几鞭子了,他都不喊一声,很结实的。” 台下的人窃窃私语着,我隐隐听到身旁有人说:“这男孩看起来似乎很难管。” “一个孩子,还怕管不了吗?!”一人冷笑。 “那倒也是,饿他几顿,怕也就听话了。”那人道。 “要是他逃跑就往死里打,打得他不敢!终身为你做牛做马,嘿嘿!”另一人阴侧侧道。 我目光一转,怒视说话的几个汉子,暗忖:人性为何如此阴暗! “我买了!”我大喊一声。昂首挺胸地迈步上台。 阿月焦急地在后面跟着,想拉住我,却被我甩开,阿月无奈的央求道:“小姐。” “住嘴!我是小姐,我说了算!你休得放肆!”我冷冷地说道。 我从没对任何人如此严厉过,她惊讶地住了嘴,跟我上了台。 我走到人贩子面前,冷冷地抬起了头:“我买下他。”我指着少年。 人贩子看了我一眼,阴阴一笑,伸手道:“银子!” “阿月,给银子。”我唤阿月。 阿月乖乖的掏出银子就要送上,这时,一个可恶的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我出十两,我买了!” 这一刻我几乎咬牙切齿了,我怒视随后上台来的耶律斜珍。心下诅咒着,真应该把他绑起来卖掉!事先我还得抽他几鞭子。抽得他衣不蔽体,龇牙咧嘴,哭爹喊娘…… ……原来我也有阴暗的一面…… 我挺胸面对来人,隐含怒气问道:“你买下他干吗?” “当我的书童啊。”他皮皮笑道。 我扫了一眼他身后的书童,嗤之以鼻:“我说嘛,笨蛋就是需要好多个书童。为了让你弥补缺陷,我把他让给你了。” “你似乎对什么都不是很争啊。”他说道。 “既然你这么需要,我当然君子不夺人所好。”我答。 “很好,我最想要洛神赋,你还我。” “幸好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我怒气依然,却不忘跟他抬杠,想来已经成习惯了。 “你们到底买是不买!”人贩子不耐烦看我俩习惯性的上演唇枪舌战。 “买!”我立刻回答,恰好看到一双冷冷的双眸,正带着不屑和憎恨注视着我,是那个跪在地上的少年。 “我也买!”耶律斜轸丝毫不退让。 我知道他是为了洛神赋,可是娘亲爱若珍宝,我是不可能还给他的。 但这个少年…… 我走到他身边,微微俯下身去,几乎和跪着的他平视。 我伸手想整理一下他的发丝,他立刻躲开,并怒视我。 阿月在身后惊道:“小姐,不可……” 我瞥了一眼阿月,阿月立刻闭嘴。 我缓缓开口道:“这位哥哥,我买下你不是想让你为奴为仆,我只是希望还你自由。我们都还是孩子,就算是朋友的互相帮助好了。命运或许不公,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可命运是在变的,今日我救了你,它日或许你可以还我这份恩情,所以你没有理由拒绝! 他的眼神微微变了。 “不过,今日或许不是我救下你,而是这位耶律公子,但我想他绝非出于恶意,你们看起来差不多年纪,虽然命运可以让人的出身不同,但命运是会变的,是靠自己争取的。有朝一日,哥哥你或许在我们之上也未可知。”我假惺惺的讲了一番大道理,其实不只讲给他听,也是讲给在场其他人听的,包括耶律斜轸。 耶律斜珍闻言,目光复杂的看向我,忽然哼了一声,拂袖下台而去。 “阿月,拿一两银子来我买下这个哥哥。”我坚定地说道,并转头看向那个总是阴魂不散世上最最讨人厌的耶律斜轸渐渐消失的背影,微微的笑了。 倔强的少年拒绝了阿月的搀扶,艰难地跟着我们进了寺庙。 母亲得知我买了个奴隶当下有些不知所措,觉得把他带回府中很不妥当。 我却道:“娘亲,佛祖有菩萨心肠,救苦救难,拜佛拜得再虔诚,看见需要帮助的人却不施以援手,又有何用?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胜过只是身体上的叩拜吧。” 母亲听后,脸色微红,这是我第一次顶撞和忤逆她,母亲沉默了一会儿,后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顶,微笑道:“花儿,你说得对,娘亲信佛这么多年来,也没花儿有悟性。” “这位小姐的一番话,说得句句在理,小小年纪便有此悟性,看来深有惠根,阿弥陀佛。”一个老和尚忽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躬身行礼。 母亲立刻回了一礼,道:“大师多礼了。” “夫人多礼了,夫人能有此女是今生最大的福份,而此少年。”老和尚看向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再看向不以为然的我,笑曰:“他也会是小姐今生最大的福份。” 母亲眼中一亮,客气回礼:“谢谢大师指点。” 老和尚一笑,转身而去,眨眼间便在众人眼前消失了,我拼命地眨了几次眼睛,有点不敢相信,难道……这世上真的有神仙?不可能吧,怕是这老和尚武功很高! 什么今生最大的福份,韩子谦,就是我买下来的那个小子,伤一好就卷款私逃! 不对,也应该说是留书出走。也不对,他偷了我一些值钱的东西留书逃跑了。 而他只留下了一句话:“我会回来找你的。” 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报答我的,倒像是要来报仇的。 可恨啊,我生平第一次做好事,当善人,就被人家骗了。这就叫:好心没好报。所以,我决定忘记他,而且,以后都不做好事了。 过年了,每天都有一些京中官员来府拜访,萧府后院车水马龙东西搬进搬出的很是忙碌,爹爹忙着应酬,几日不见人影,想来是无暇他顾的。 夫子忙着帮父亲,教我们读书的事便暂停了,但终究耐不住我的软磨硬泡,还是亲手做了一个机关送给我,作为新年礼物。相比爹爹与夫子,我其实更喜欢夫子,因为他最宠我,几乎替代了父亲在我心中的位置。 夫子今年已三十又三,却仍然是来去一人,想来有些恃才傲物,高不成低不就吧。可我很喜欢他这个样子,截然一人,却活得潇潇洒洒。 其实我也觉得世间没有几人能匹配得上夫子,唯一的一个已经成为他人妇,就是我娘,当然还有另外一个蛮有潜力的,那就是……我! 萧家有个规矩,大年初三,萧氏全族人都要到萧氏本家处聚会宴饮,以庆节日。 今天正好初三,已到了午饭时间,我被阿月催促着快走。 过年了,我也是全身新衣,喜气洋洋。发束红绸,身着红色夹袄,衣领处母亲为我亲手绣上了三朵白色铃兰,尤显得精致可爱。手中摆弄着夫子送的机关,跟在母亲的身后,边走边弄,一个没注意,险些撞到了门上,惹来厅内一声幸灾乐祸的轻笑。 我抬头看谁笑我,却未见有人看向门口,以为自己听错了,便没在意。 “花儿。”刚进门,哥哥就冲过来抱起了我,他的个子长得飞快,比同龄的耶律休哥还要高,看起来高大结实,手臂蓄满了力量,我被他高高举起。 “哥哥。”我大声叫道,砰的一下,和他脑门碰脑门,这是我俩彼此间养成的小习惯。 他与我同坐在左侧下首,母亲和女子同坐在厅中的另一处。 父亲先开始动筷,并礼让着坐在上座的贵客。 贵客?!我一斜眼,那不是耶律斜轸那小子吗?他坐在一位老者身边,那老者须发皆白却仍威严矍铄,一看便是武将出身。 “哥,那位是谁?”我问哥哥。 哥哥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看到上座老者,目露崇敬:“花儿,那是我大辽国的于越(最高荣誉衔,授有殊功者)也是韩隐(耶律斜轸字韩隐)的祖父耶律曷鲁大人。” 他爷爷?我还以为是耶律斜轸的爹呢。 耶律斜轸应该由他爹第十个小妾所生,经常被孽待,没饭吃,睡凉炕头,吃剩饭…… 我越来越阴暗了…… 可很明显事实恰恰相反,耶律斜轸是耶律曷鲁的独孙,据说还被寄予厚望。 席间,爹爹不断夸奖耶律斜轸如何聪敏,如何优秀。还孺子可教—— 就他?怕是牛可教吧。哈,届时我可以找把琴来对他弹弹,从此一成语诞生了:对牛弹琴。 我真的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见到他,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那个耶律曷鲁也不断夸着姐姐萧燕燕,如何雍容,温柔贤淑,将来必定母仪天下等等。 来来往往全是客套话。 我随便吃了些东西,无聊之际,唯有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外加胡思乱想。 哥哥拿着我带来的机关,在一旁摆弄,连饭都忘记了吃。 其实这是一个简单的暗器机关,向右旋转可射出小针,向左旋转可射出粉末,可装毒药,夫子为我做这个小巧的机关是想让我防身用,哥哥越摆弄越感兴趣,嚷着也要向夫子要一个。 席间,耶律曷鲁突然问起我来,父亲大声道:“花儿,上前来。” 我立刻起身,拽了拽有点褶皱的棉袄,含着甜甜的笑出列叩拜道:“花儿见过于越。” 耶律曷鲁道:“快站起来,过来给我看看,是什么样的丫头能把我的孙子气成那样。” 众人闻言大笑起来,我依言毫不扭捏的走上前去,高高昂着头,绝不在耶律斜珍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低姿态,耶律曷鲁看清我后,大笑道:“思温,你这个女儿我喜欢,我们定个娃娃亲吧。” 我和耶律斜珍一听这话,同时指着对方大叫道:“不要!我不要她!(我不嫁他!)” 父亲和耶律曷鲁同时一怔,复又开怀大笑起来,父亲道:“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就不要多管了。” 耶律曷鲁点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 这顿饭吃得很是漫长,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终于散场,我跟着哥哥冲出了大厅,要去一同找夫子。 我跑得匆忙,在门槛处又绊了一下。 又有人在我身后笑,这回我听清了,不是其他人的笑声,正是那耶律斜轸的怪笑声! 果然我一回头就看到他露出的白牙。 当真是冤家路窄! “小心点,小花儿,腿不够长就不要跑那么快,这么高的门槛要是因为腿短迈不过去,跌坏了你的小胳膊小腿就不好了。”说完,还状似温柔的摸摸我的头顶。 我很不客气的作呕吐状,恨自己身高才到他的胸口。 他却未生气,反而大笑起来。 一股怒气涌上胸口,可乍看见随后而来的爹爹和耶律曷鲁,立刻忍下怒气,转身跟着哥哥跑了。 耶律衣娃 最近,父亲偶尔也会来娘亲处了,虽然算不得有多宠爱,但总比以前好很多,母亲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 夜晚,我坐在火炉旁,映着火光,边暖着手边看书。 我的贴身小丫鬟乌里珍早已为我铺好了被褥,先进了被窝帮我焐热了,才对我道:“小姐,该上床歇了。” “嗯,你先去睡吧,我还要看一会儿。”我回应。 “小姐莫要累坏了,冬夜寒冷,万一染了风寒,夫人会担心的。” 乌里珍说完还真打了个喷嚏。 “怕不是我染了风寒,而是你染了风寒传染给我吧?”我取笑她。 “小姐……”她面色微嗔,映着火光,凭填几分娇俏,几分可爱。不再坚持,把手炉放进了被子里捂着,叮嘱我不要看到太晚,便先到外屋睡下了。 我看了会儿书,直至感觉有些累了,方才起身,静听乌里珍已经睡熟了,忽起了外出的兴致,悄悄的走过外屋,开门而出。 屋外,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月光清冷,星光满天。 我仰头望着满天星斗,书上说夜晚登高望星会有不同的感觉,我忽然也很想试上一试,左看右看,终于决定去房顶。 我顺着墙边的青松笨拙地往屋顶上爬,爬上去一尺滑下来半尺,如此反复,几番挣扎,总算艰难的爬上了屋顶,坐在上面看着满天的星星果然觉得不太一样,正悠然自得其乐时,突然,一只手拍在了我的头顶,我刚一惊,就听那人说道:“这里怎么有个雪人?还蛮可爱的嘛。” 一听声音,不用抬头我也知道是谁来了,心下不仅疑惑,他竟然还没有离开萧府,半夜三更的不睡觉,来这里干嘛? 我当下嗤之以鼻,道:“雪人?你那只眼睛看见这里有雪人?第一,你看过有呆在屋顶上的雪人吗?第二、你看过红色衣裳黑色头发的雪人吗?第三、你看过雪人会呼出白茫茫的气息吗?第四、你有看过这么逼真的雪人吗?纯属胡说八道。” “是吗?不要不信,我确实看过那样的雪人。”他边说边坐在我的身旁,斜睨着我。 我轻哼,“睁眼说瞎话,小心遭天遣!”我拍拍衣服,站起身来,不愿和他呆在一起,我走到青松旁,别扭地看着树干,犹豫着,在他面前我真不愿意十分狼狈的爬下树去, “要不要我抱你下去啊?小花儿。”他似看出了我的犹豫,揶揄道。 “免了,如果你是为了洛神赋,我劝你还是死了那份心吧。”我毫不留情的揭穿他。 “洛神赋我不要了,送给你。”他却道。 我不相信他。可我也不愿意和他单独相处,所以还是扒在树干上一点点的向下移去,手动脚动,还不忘了和他的唇枪舌战。时而还听到他刺耳的嘲笑声,打击我脆弱的心灵。我越发的讨厌他。 次日一早,乌里珍奔到我的床边,兴奋的叫我起床,说是要我看什么雪人。 迷迷糊糊中,我没好气的嘟囔道:“又是雪人,雪人有什么好看的。”可还是不情不愿的起了床,因记得今天要去给萧家长辈们请安。 当我起床到了门外,向院子里一望,正奇怪哪里有什么雪人?就听乌里珍兴奋的喊道:“小姐,你看,快看!” 我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吃惊的仰头看向屋顶。 屋顶上,一个红色衣裳黑色头发的雪人正呼出白茫茫的气。 我惊住了,想起昨晚我与他的对话。 “小姐你看,那个雪人象不像你,小小的,好可爱,发式也像,不知道是谁堆的,好可爱啊——” 乌里珍高兴得蹦蹦跳跳,比我还像个孩子。 我知道是谁堆的,但我不愿意承认,当下哼了一声,转身回屋去了。 可刚进了屋,忽然想到一件事,那雪人的衣服?! 天哪!他偷了我的新衣服…… 我又冲出了门去,恰和要进屋的乌里珍撞在了一起,我捂着鼻子咒骂道:“该死的!我发誓,我要一辈子讨厌你!讨厌你!耶律斜轸!” 听说昨日里爹爹和于越秉烛夜谈,所以耶律斜轸昨晚才会住在府里。 第二日晨,祖孙俩在萧府用过早膳,便要离开了。 全家人都出来为他们送行,可见耶律曷鲁地位非同一般。 我一直躲在送行队伍的最后面,想起早上那件事,暗暗的咬牙切齿。私下考虑着要不要偷偷上去,在他后面给他一棒子,可终究没那胆量。 耶律葛鲁临行大笑道:“过完年后,我将奉命东征女真,届时会带孙儿斜珍一同前往,让他历练历练。” 爹爹亦大笑道:“斜轸机敏,将来必是国之栋梁!”。 几翻客套过后,祖孙二人便上了马车,离开了萧府,。 送行众人纷纷散去,我看着马车渐渐消失在拐角处,再也忍不住,神情愤恨,可就在这时,一个脑袋突然从拐角处探了出来,眼睛、嘴巴全部变形,我被吓了一跳。尚未反应过来,就见脑袋已经消失了,远处传来他张扬而可恶的大笑声。 我蓦地反应过来,当场气得,真想跳起来撞太阳去! 耶律斜珍!我讨厌你,讨厌你! 可我没想到,这一别,却是八年。时光荏苒,沧海桑田。 祖母祖父几年前先后去世,我爹是萧家长子,自然成为了萧氏的一家之主。 爹爹借助其叔父萧敌鲁之力,几年来,官场平步青云。后被晋封为北院枢密使兼北府宰相,再加上几日后便是姐姐萧绰(小字燕燕)的封后大典,一时间辽国外戚——萧家几乎权顷朝野。 这几日,萧家上上下下忙翻了天,一方面忙碌着封后大典的筹备,一方面又忙着接待源源不断上门道贺的客人,几日里接到的贺礼,几乎到处都堆满了,库房早已放不下,一些绫罗绸缎没等入帐就分发给了各房,就连打杂的小厮这几日都有些许财帛收受。 这几日,我被派去帮姐姐试嫁衣,试首饰,检查嫁妆,据说这是一定要用亲姐妹打理的,她无其她同胞姐妹,又因一向眼高于顶,甚少和其她房的姐妹来往,和我因同在一起上学算是熟识,所以,我就被赶鸭子上架了。 姐姐虽不像我有过目不忘之能,但自幼聪明睿智。 姐姐为人十分骄傲,她的骄傲,再加上与生俱来的尊贵地位,无形中就会让人自惭形秽。所以,她没有朋友。 而我,却是个例外,因她的光晕,我得到了更多的亲睐,我喜欢这样,所以,我比别人更要亲近她。而她因为自幼与我一同读书,也并不排斥我。所以,这许多年来,我们虽然不太亲近,但渐渐也培养了一些相处的默契。 相对其他姐妹来说,我与她最为亲近。 这几日她要出嫁了,因这特别的原因,我与她时常单独相处,彼此也会说些有的没的,不亲近也不别扭。她习惯这样,我也习惯。 八年里,我学会了暗器、布阵和机关,算是尽得夫子真传。可八年了,夫子却仍是一人,没娶妻,更无子,对我疼爱有加,更胜爹爹对我的疼爱。 可直至两年前,母亲的身体渐渐弱了下来,每到冬季常常不能出门,我担心焦虑,便常常留在她身边陪着她,她说女儿家应该多学学女儿家的东西,不要整天琢磨那些机关暗器,我便老老实实的答应,丝毫不忍忤逆她。 温柔而美丽的母亲是大辽有名的才女,精通琵琶,她教授我音律,我也认真学了多年。 起初我入门很快,很快达到了熟练弹奏任何曲目的能力,可似乎至此而后再无精进,说真的,我闭着眼睛都能弹出许多曲子,而且所有指法节奏都恰到好处,可母亲却说我琴音无魂,而我始终不能参透什么是琴魂。 夏日炎炎,知了在树上呱噪的叫着,微风习习吹过,柳树枝叶悠悠荡荡起来,倒映在荷花池中摇曳生姿,几尾红鱼嬉戏游过,似也奈不住这盛夏酷热,躲在了枝叶的影子下乘凉。 院中横越荷花池的拱桥尽头,有一座八角凉亭,我正在亭下,认真练习着琴技,已是第三遍了,虽然我闭着眼睛都可以弹奏这首曲子,可我还是认真的弹着,丝毫不懈怠。 银铃般的笑声远远传来,人未至,声先到。 我转头望去,夏日微风吹过,柳树迎风摇曳,对面荷花池中走来三人。 当先一女子,艳阳天下,绣着白色牡丹的衣裙随着步履摇曳生姿,她一出现,似乎四周都盈满了她的笑声,她正是我的闺阁好友,耶律衣娃。 在她身边,一脸憨厚笑容的,正是哥哥萧目朗。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前面的女子,因她的笑儿笑,丝毫不曾掩饰他对衣娃的好感。 在他们身后,不远亦不近的走来一个清冷少年,身姿挺拔修长,顾盼间,俊朗非凡,正是自幼与我一同长大的耶律休哥。 “花儿——”哥哥粗犷的声音喊着我的名字,几个大步就行至我的面前,一挥袖子道:“别弹了,你看谁来了。” 我笑了笑,把琵琶放在身侧,起身行礼:“耶律大哥,耶律姐姐。” 耶律衣娃脸上挂着阳光般的笑容,道:“我说花儿,你最近变得越来越乖了,别学了,我们一起去逛街!” 我笑着拒绝道:“我已经好几天没练过了,还要再练习一会儿才能走。” “又是你娘交代的?”她问。 我点头,微笑。 衣娃浅浅的皱了下眉。 “那我们等一下花儿好了,衣娃你可以顺便尝一下我家新来的宋朝厨子,他做的桂花糕很不错。”哥哥接口,他见不得衣娃一点点的不顺心。 “看来只有如此了,花儿娘亲的话一向是圣旨。” 衣娃无奈坐下,不一会儿桂花糕上了来,她尝了一口,满意的点点头,哥哥像个献宝的孩子一样笑开了怀,耶律休哥无语静听着我的琴音,却没动面前糕点一下。 他们三个围坐在凉亭的石桌旁喝茶聊天,而我却在一旁像个乐师一样为他们伴奏。 我还清楚的记得,十岁时,在一次冬季围猎上我遇到了耶律衣娃,也就从那时起,哥哥认识了衣娃,从此,便念念不忘。 当时衣娃十二岁,一身红衣耀眼,笑起来像太阳,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的灿烂笑容吸引,她一看到我就高呼神童,喊得我很不好意思,正想偷偷跑掉,却被她当场拖住,左看右看的审视了半天,之后再没放开,硬拉着我到处玩。她性格开朗又活泼,第一次看到我,就说要和我做朋友,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豪爽的性格依然不变,还学了些拳脚功夫,眉宇暗藏英气。 耶律休哥和耶律衣娃是同胞兄妹,耶律休哥冷清淡漠,耶律衣娃却是阳光热情。 相识这么多年,耶律休哥一直如此,自小便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如今更甚从前。外人都以为他是真的冷酷无情,其实不然。多年来,他投身军旅,与我们一向聚少离多,他变化很大,眉眼间多了几分戾气,气势早已不同往日,往往几个眼神,几声冷哼都让人心升畏惧。但或许因我们自幼一起长大的缘故,他平日里虽不苟言笑,我却不怕他,他越是这个样子,我越是喜欢守在他的身边,只要他偶尔看我一眼,或者偶尔对我轻轻一笑,我的心跳都会不自觉的加快。 一盏茶的功夫,我结束了今日的练习,向母亲报备后,便跟着他们一同上了大街。 这习惯已有一年多了,每月的初五我们都会逛遍中京的大小店铺看上什么就买什么,钱自然是我哥哥和她哥哥出,为什么一定是初五呢?因为这天是我哥和他哥发军饷的时候,我和衣娃早就算好了的。 这次更是不同,衣娃大小姐说为了封后大典一定要盛装打扮。 “我姐姐封后,你要盛装打扮作甚?”我揶揄她。 “花儿,你还小,不知道。那日会有许多的名门公子到场。也会有很多的大家闺秀,我怎能输给她人?!所以,花儿,你一定要帮我挑选最好的绸缎!你看这个桃红色的如何?”她指了指正比在身上一匹布。 我摇头,道:“花色俗了。” 她立刻抛掷一边。 经过几翻挑选,终于选中了两匹上好的丝绸布料。 哥哥立刻付银子笑呵呵的抱在怀中,一脸的心甘情愿。 哥哥的心思我知道,可我却无能为力,单方面的爱情,真是令人沮丧,我劝过哥哥,可是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想来已经付出了便无法收回,他说,总有一天,衣娃会看到他的。 而我只有默默的支持和祝福他。 出了绸缎庄,我们又向中京最大的首饰店走去。 只要钱没花光我们就会一直花下去,肆无忌惮的花着别人赚的钱,这种感觉非常的好,所以我和衣娃每当此时都最为高兴。 逛完街回来,耶律兄妹被爹爹留在萧府用膳,晚饭后,衣娃和哥哥去后山跑马,而我和耶律休哥坐在院中对弈。 围棋我以前是不会下的,几年前在爹爹和夫子对弈时看过几次,后来夫子无聊的时候就拉着我下棋,渐渐的便涉足颇深。 夫子曾说一个人的棋艺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他说,耶律休哥心胸开阔,思维缜密,深谋远虑,将来必成大器,我听后,深以为然。 不过,夫子却说我:虽心思细密,却寸土必争,太过执着。让我修养心性,凡事不要强求。 所以,最近这两年,我不再继续学习暗器或机关布阵了,我在母亲的督导下开始学习女红和琴艺,曾经还学过一阵子舞技,因我本就聪明过人,又肯勤加苦练,所以虽才两年有余,却已学有所成了,唯独琴技,始终不能达到母亲的要求。 一个时辰后,我的腰都坐得硬了。 我设下几个陷阱,引他入瓮,他只要中了一计便会一败涂地。 我暗自得意的看了眼棋局,视线从棋盘上移开,注视着耶律休哥。 他如今早已不是当初少年,微蹙的眉宇透着深藏不露的内敛,冷静思考时凭填几分迷人,那一双专注深邃的眼眸竟是深蓝色的———— 第 5 章 忽而,他微微地扬起了嘴角,一笑,修长的双指夹着一枚黑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 看他下子的地方,不仅有些纳闷,他竟未理会我将要连成一片的白子,自顾自的下着自己的。 我仔细的思考着他这子的意义,认真的注视棋盘,不敢松懈。 一个白子,一个黑子,一个白子,一个黑子—— 终于,我大大的呼了一口气,从棋盘上缓过神来,又抬眼看向对面的耶律休哥。 这回他皱起了眉峰,久久不曾放开,双指扣着的黑子迟迟不能放下。 我心下一阵得意,暗道:他已被我逼上绝路了,必败无疑! 我慢慢的拿起已经冷掉的茶碗,轻松的啜了一口,泡久了的茶苦苦的,可此时入口却觉得甚为舒心。几年来我甚少赢他,今日看来是幸运星高照啊!我开心的眯起了眼睛,嘴角已忍不住的向上弯起。 “如果这盘棋我输了,我答应你一个要求。”他忽然说道。 我抬眼与他对视,道:“这么好?” “同样的,如果这盘棋我赢了,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他又道,不知道为何,我觉得他眼中有抹暗藏的若有若无的笑。 “哦?这么说,你已想出破解的方法了?”我道,从他的语气中感觉到他似乎成竹在胸。 “你赌是不赌?”他又问。 我凝视着他,却没从中看出任何蛛丝马迹,他真的那么胸有成竹吗? 可这个提议确实诱人,一个要求…… 我又看了一遍棋局,自信自己会赢,便斩钉截铁的道:“好!” 听到我的回复,他淡淡的笑了。 啪,一子落下。 我左看右看,没什么了不起的啊,还以为他能力挽狂澜,可他却更深的陷入我布的局中。 我越加的暗自得意。 白子,黑子,白子,黑子—— 从那天之后我了解了,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悔不该当初那么自信的……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输掉的棋局,好像刚刚做了个梦一样。 虽然只输了半子,但我却是输了,我愿赌服输! “你有什么要求?说吧。”我鼓起勇气,大声问道,像是壮士断腕,视死如归。 他看到我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浅浅的笑了,今天他总是笑,有些一反常态,我更加奇怪了。 他叫人拿来笔墨,当下写了起来,不允许我看。他写完之后装入了一个信封,递给了我。 我刚想拆开来看看,却被他阻止,“你必须在封后大典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当场交给皇上,并说这是你本人的意思。” “是什么信?”我看着信封,真想把它看透了。 “你不需要知道,”他面无表情的说着,看不出丝毫。 “是不是害我的?”我问。 “你说呢?如果是,你怕吗?”他不答反问。 我疑惑的看着他,想从他的脸上扑捉到蛛丝马迹,却毫无所获,他清俊的面容闲淡释然,似乎这封信只是他托我转交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似的,可这封信为什么偏要在那样特殊的日子交给皇上?我还是深深的疑惑犹疑着。 “这封信你必须亲自交于皇上,并说明是你本人的意思,但你不能事先偷看,否则你便是不守信用。” 他又说了一次不许偷看,这让我更加想知道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在那天交给皇上?”我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回答,开始收拾桌上的棋子,似乎无意再回答我的疑问。 我看着信封沉默良久,暗想,说到就要做到,这是做人的原则。再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相信他应该不会害我才是,我终于点头应允。 封后大典日益逼近,这几日我一直住在宫中,因大典当日我也要跟在姐姐身边,所以事先也须熟悉每一个繁琐的礼仪,不能丝毫有错,幸好我记忆力极强,只跟着宫中女官熟悉了一遍,就再不会出错了。为此,大娘和姐姐对我十分的满意,大娘私下送了我一个十分通透的碧玉簪,几番推辞不过后,我忐忑收下了。大娘嘱咐我,封后大典当日时刻提醒皇后,凡事小心不能出错,我恭敬应是。 封后大典当日,姐姐丑时就起了,卯时方才打扮妥当,装饰挂满了头,脖子都快压断了,我在一旁服侍,暗暗觉得当个皇后也真是辛苦。 辰时仪式才开始,我偷空躲了出去,偷喘一口气。 几乎一夜没睡,早上随便吃了些清粥,一个人坐在柳树下的大石上,从怀中拿出了当日耶律休哥的信。愣愣的出着神,到底这封信写的是什么?为什么必须在封后大典上交给皇上?为什么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呢?为什么?……想着想着,竟然开始打起盹来。 忽然,手中的信被人抢走了。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抬头,微微怔愣。是他! 八年未见,可我一眼便认出了他,不是有句话吗?化成灰我都认得!八年,他似乎变了很多。可是,再怎么变,还是让我讨厌! 看到他,我浑身都不舒服,他脸上挂着肆无忌惮的笑,真是,怎么看,怎么让人厌! 我伸出手,不客气地道:“把信还来。” “让我看看,这是小花儿写给谁的信。”他边说边要拆了信封。 我忙想着要阻止,他却仗着身高,高高扬起信,让我无法拿到,我忽然想到,耶律休哥说不许我看,可没说别人不许看呀,便有意放弃了阻拦。 信很快的被他撕开,本来面带笑容的他看了信之后,神色微变。 “这信是你写的?!”他沉沉问道。 我默不作声,盯住他的表情,揣测着信的内容。 “是,还是不是?!”他再次问道。 我依旧不动声色。 他轻蔑的一笑,道:“这些年,我早就听说,萧家三女在中京炙手可热,不仅有神童之称,更是皇后最亲近的妹妹,长得如花似玉将来定是个大美人,未及笄,求婚的人从街头排到了巷尾,可真让人想不到阿,原来你未及笄,却已经开始思春了。” 我依然不吭气,紧紧盯住他的表情。 “你真的想要嫁给他?”他问道。 我沉默不语,却已经渐渐明白那是一封什么信了,不知为何,心里一时百位杂陈,一股陌生的甜蜜和矛盾混杂着袭上了心头,不受控制的,竟有些微微的颤抖起来。 他见我如此,冷冷一笑道:“萧花儿,这封信不是你写的吧?” “是不是关你何事?”我回道,突然从他手中抢过了信,转头就走! 百官伏地跪拜,姐姐萧绰远远迤逦而来,美丽而高贵。我轻扶着她的手臂跟在她的身边,我看到了父亲对我们骄傲的点头微笑,我听到人群中衣娃忍不住的惊叹,我亦感受到了一双讨人厌的目光正紧紧的盯着我。不用说是谁了,自小我就对他别有感觉。 一系列封后大典程序进行着,最后礼成,百官俯首再拜。 就在众人要散去到后花园用膳的前一刻,我突然俯首叩拜于地,高呼“皇上万岁,萧花儿有书启上。” 我这么做是鲁莽的,可既然决定做了就顾不得那么多。 我高高的举起了那封信,要求圣上亲阅。 在皇上授意下,总管步下台阶,就要接过我手中的信。 不料,这时,一人突然出现,抢过我手中的信,当场撕碎了。 扑通一声,那人跪在我身边,大声说道:“请皇上为臣做主,把萧花儿下嫁于臣。” 我惊讶的看着他,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是他? 不料这时又有一人,跪在我的另一边,高声说道:“臣也请皇上做主,把萧花儿下嫁于臣。” 我侧头一看,是耶律休哥。 我一时有些怔愣,耶律休哥…… 此时我只看到他的侧脸,他身体跪得笔直,目光坚定的看着皇上和皇后,这一刻,我心底蓄满不知名的感觉,似满足,似喜悦…… 我转头看向另一边,那一向令我厌恶的耶律斜轸竟也是同样的表情,我不仅一阵奇怪,首先想到的是,他在戏弄我,他是故意的。 此刻,其他人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我看到爹爹蹙眉而严厉的眼神。 皇上看到我们三个人跪在地上,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皇后,萧花儿是你的妹妹,你说这事该如何了结?” “回皇上,花儿尚未成年,不如等到成年了,再行决定如何。”姐姐开口说道。 眼看皇上就要点头。 可堂下耶律斜轸那厮却开口说道:“花儿虽尚未成年,可婚姻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皇后是花儿之姐,皇上和萧丞相,臣祖父全都在场,可以为花儿和臣做主。臣对花儿痴心一片,自小青梅竹马,请皇上、皇后、萧丞相做主,允臣与花儿定下亲事。” 青梅竹马?就我俩?人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哪里是我俩这样的?我惊讶无比的看着他,他知道自己在干嘛吗?这可是终身大事,岂是儿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时,另一旁的耶律休哥冷冷开口道:“与花儿青梅竹马的也不只你一人!你和花儿小时候之事许多人都有耳闻,恐怕不像是两小无猜。” 皇上沉吟半响,问道:“萧花儿,韩隐和逊宁,你想要嫁给谁?” 我一惊,忙恭谨的伏地叩首,道:“谢谢皇上、皇后首先考虑到花儿的幸福,花儿自知相比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两位将军来说,实在微不足道,但今日两位将军都对花儿有所亲睐,花儿着实受宠若惊。可花儿毕竟尚未成年,身心都尚不足矣婚配两位将军,所以请皇上下旨让花儿成年后再做决定。” 皇上点了点头,道:“好!朕今日就趁着和你姐姐大喜之日应允你萧花儿的婚事可由你自己决定,你愿意嫁给谁就嫁给谁,由朕为你做主!” “谢皇上!”我叩首再拜。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事情险些不可收拾,我仍心有余悸的躲进了人群当中,躲避所有扰人的视线。可无奈的,还是被衣娃逮了个正着。 “你站住,把话说清楚。我哥什么时候喜欢你的?”她挡住我的去路,我就知道她肯定要逼问我。 算了,实话实说,老实交代或许还能落得个从轻。 “我不知道,这个你得问他本人。”我老实回答。 “你真不知道?”她追问道。 “真的,你也知道,你哥城府有多深,平常大家都在一起的,你看出来了吗?”我不答反问,其实这个也是自己心中的疑问。 “那到是,算了,不问这个,那个耶律斜轸,你不是和他是冤家对头吗?怎么他原来也喜欢你?!”她又问。 “我不知道,我俩的确一见面就吵架,我可没看出来他要娶我是出自真心,搞不好是要把我娶回家然后再欺负我,孽待我,鞭打我,……”我越想好像越是那么回事。 “别说了!他,你真的不要?!”衣娃打断了我。 “打死都不要!”我肯定回答。 “真的!?”她追问。 “真的。”我再次无比肯定的回答。 “好,一言为定,耶律斜轸你不要,我要了。”她突然说。 “你说什么?”我怀疑自己幻听了。 “他长得好帅啊。”她头靠在了我肩头,梦呓般说道。 刷!我身上突地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紧接着:“他好高,好帅,好健壮,好勇猛……” 我颤抖着,险些喊出救命。 “他那强健的臂弯,那邪肆的笑容,那潇洒的英姿,……”她仍旧说道,丝毫没感觉出我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从此之后,我便被她灌输要喜欢她哥,要对她哥忠贞不二,不许喜欢耶律斜轸,并且连讨厌也不行。 我没办法,只得遵从之。 这日下午,耶律休哥来访,带着我骑马出了城外。 那日之后,爹爹曾对我说可多与耶律休哥、耶律斜轸接触,爹爹似乎很满意此二人。 耶律斜轸自那日之后便不见踪影,他不来打扰我,我乐得清净。 一路上,我时而偷看耶律休哥,他举手投足间潇洒从容,看着,看着,我不禁心跳有些变快。 我俩骑马一同奔上了滂跃山顶,翻身下马,他接过我手中的缰绳把马匹拴在一棵大树上,与我一同站在山顶上俯看山下。 入眼的,满山遍野的青松翠柏,山下大地小路如丝带般纵横,间或还有几条蜿蜒的山间河流小溪。如画风景,一览无余,尽收眼底。此刻,我说不出的心情畅快和清爽。 “冷吗?”他问,轻轻的挨近我。 我摇头,对他微笑。 山中空气宜人,大风吹起他和我的长发,在空中丝丝缕缕纠缠。 抬首间,目光与他的相遇,他的面容依旧坚毅,可望向我的目光中,偏多了些我从未从他身上发现过的温情。他伸臂环住我的腰身,微一使力,把我搂入怀。感觉到他手心传来的热度,这一刻,我觉得自己站几乎站不住了,只有去依靠他。 太阳渐渐的落下,夕阳映照下我俩的身影,相依相偎。 风儿吹过,舒服至极。 “等我回来。”他在我头顶轻轻说道。 “你又要出征了?”我问。 “嗯。” “去哪里?” “西南。” “要多久?”我有些依依不舍。 “我会最快的结束战事。” “要平安回来。”我淡淡说道,忍不住流露出离别的怅然。 “等我……”他道。 “嗯。”我许下诺言。 耶律休哥率军西伐党项已有月余。 这几日,细雨连绵。 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红衣少女奔入了我的寝房,一身狼狈,刚一进门就扑到我身上哭泣了起来。 这是衣娃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怎么了?”我忙问道。 “他要走了。”她哭诉着。 “谁啊?”我糊涂了。 “耶律斜轸啊!他要去北方。” “哦,别哭了,他不会有事的,你没听说吗?祸害遗千年。”我苦口婆心的劝到。 “你说谁是祸害!”她忽然不哭了,狠狠的瞪着我。 “这个……”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花了,她是不允许任何人说耶律斜珍一句坏话的。 “他才不是祸害,他是最英明神武,最睿智无敌,最英俊潇洒,最史无前例,最国士无双,最……”她大声道。 我彻底被她打败了,她已经严重的中了耶律斜珍的毒了。 “你知道有多少女子要嫁给他吗?你知道因为他要娶你,你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吗?你知道如果他娶妻会有多少女孩哭泣到天明吗?你知道每天他要收到多少女人的礼物吗?你知道他……”她又对我进行教育再教育。 我点头如捣蒜,这一个月来我已经习惯了,只要我说耶律斜珍一句坏话,她必定有一百句等着我。 等她说够了,我劝道:“你别哭了,他要走你得为他送行啊,你这两个核桃眼睛,你不怕他看了之后走得更快吗!”我一语点中她的死穴。她立刻不哭了。 “对,花儿你一定要帮我,让他对我留下最最深刻的印象,我不哭了,我要让他在记忆中留住我最美的一面。”她孩子气的照起了镜子。 我笑,衣娃敢爱敢恨的真性情,很可爱。 她回过身,说道:“花儿,帮我!” 我立刻点头,不敢反驳一句。 “花儿最好了。”她又扑到了我身上,我被她报了个满怀,她很不客气的把鼻涕蹭在我肩头,而后跳开大笑,我却只有苦笑。 第 6 章 夜晚,衣娃留下来和我共同商议如何勾引耶律斜轸。 我俩面对一个烛火,眼对眼了很久。 “你要最特别、印象最深的告别方式是不是?”我问。 “是!”她点头。 “我有一个方法,保证他对你记忆深刻。”我说,丢下诱惑。 “什么方法?”她的眼睛在烛光中闪闪发亮,很诡异。 “你信不信我?” “信!”她肯定回答。 “那好,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保证让他记住你。” 我神秘兮兮的说。 衣娃突然抓住我放在桌上的手,重重点头。 清晨,耶律斜轸骑在马上,一身银亮铠甲,在校场整军待发。 皇上尚未到来,却有一群女子来到了送行队伍的前面,围住了耶律斜轸,纷纷送上自己的信物,毫不扭捏的嘱咐着他早日凯旋而归。 我坐在大树上向下望着,暗道:耶律斜轸这小子果然很受欢迎啊。 只见他对每一个女子都温柔有礼,只要女子递上礼物他都仔细收好,护身符之类的直接挂在身上,和我印象中的他判若两人。 就在此时,有一女子红衣耀眼,跃马扬鞭而入,帅气而阳光,骏马接近耶律斜轸时,果然如我所料,耶律斜珍注意着衣娃,眼中惊艳不已。 衣娃帅气的向他甩过去一个锦盒,朗声道:“耶律斜轸,我喜欢你。这是我送给你的,希望你早日平安归来。”那潇洒的语调,不仅让耶律斜轸欣赏,连我都欣赏,换了是我,肯定做不到。 耶律斜轸挑眉,当下拆开锦盒,里面是个雕刻精美的铁盒。盒边有个小扣。 耶律斜轸按下小扣,打开铁盒,霎那,只听噗噗几声,再看耶律斜轸,左脸颊一个红色小手印,右脸颊一个红色小手印,嘴唇上一个黑色的小脚印。 四周一时鸦雀无声,连衣娃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因为那个铁盒是我亲手做的,而我事先并没告诉她那是什么,只说把这个交给耶律斜珍保准他不能忘记她。 当下,我紧紧捂住自己的嘴,险些从树上跌下来。 耶律斜轸从身上的盔甲映射下看到了脸上的印迹。 他左照照,右照照,还命人拿来镜子,面对镜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叫什么名字?” “衣娃。”她虽然意外,可依然镇定回答。 “这个礼物是我收到最特别的,也是我最喜欢的礼物,谢谢你。”他魅惑的笑道。 衣娃也笑了,道:“耶律斜轸我喜欢你,你听到了吗?” 他微笑点头,“你等我回来。” 这句话惹来众女子不悦。 “好!”衣娃高兴的回答,转身策马而去。 耶律斜轸目视衣娃远去的身影,把铁盒关上,用锦缎包好,仔细放入怀中。 此刻远远传来传唤官的声音:“皇上驾到。” 我知道我的计策已经成功了,果然,衣娃见到我时抱着我高兴得又哭又笑。 我心里也为她高兴着,可当我看到远处哥哥望着我们的眼神时,忽然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对还是不对了。 几天后我收到了一封耶律休哥的来信,短短几语说他即将凯旋而归,我是高兴的,因为他的平安。 几天后我突然又收到一封战场上的来信和一个锦盒。 信封上只写了我的名字,不知是谁写的。我奇怪的问传信官,传信官说打开信便会知晓。 我好奇的打开了信,看到后面的属名,下意识的把信扔掉,复又犹豫地捡起来看下去。 “小花儿: 当日那个机关是你亲手做的吧? 礼物我好好的珍藏着,夜里放在枕边,白日带在身边。 看到它会我就会想起你。 可这样依然不能解我的相思之苦,真想快点见到你。 幸好……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不多说了,既然你送我礼物,我也要回赠一个。 韩隐(耶律斜轸字韩隐) ” 这封信分明是话中有话,什么叫很快就会见面了?他明明才走没几日,还有他怎么知道那礼物是我做的?我暗自纳罕。 我看向桌上放着的小锦盒。锦盒做工细致精美,不知道里面装的何物。我忍不住好奇,还是打开了锦盒。 一个精致的骷髅头出现在我的眼前,是用上等汉白玉雕刻而成,上面系有红线。 我拉起红线,骷髅头在面前左右摇摆。 当下,我瞥了一眼迟迟不曾离去的传信官,故意说道:“蛮精致的,可惜不是真的,要送我个真的就好了。” 传信官立刻说道:“小人告辞了。”言罢,逃也般的离开。 看着传信官仓皇离开的背影,我把骷髅头握在手心,此人肯定会把我的一举一动转告于他,看着桌上的信,我沉默良久,耶律斜珍你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不久之后,前方传来急报。 乌骨族擅长巫术,耶律斜轸大军兵围乌骨数日却因乌骨阵法诡异一直束手无策,他向朝廷求援,要求派一个擅长破阵的军师去。本来这事与我根本毫无关系,但这家伙也太能胡扯了,竟在急报中特意提起了我,说我是大辽数一数二的破阵师,还言辞恳切的请求皇上给我这样的女子一个报效国家的机会!也不知道我走了什么霉运,皇上竟然欣然同意了耶律斜珍的请求,不顾我丝毫没有经验就派了我去。 当我拿到圣旨时,先是惊讶,后是愤恨,耶律斜珍,恨他,恨他! 战事紧急,我没做什么准备就被迫匆忙启程。 临行前,娘亲含泪送行,我依依不舍的叮嘱她照顾好自己。 爹爹说他已派人快马送信给耶律斜轸,嘱咐他保护好我。哥哥在北部大营不能赶回,也没来得及给衣娃送个信儿。 就这样,我匆忙的启程而去,随行一队官兵共五十人护送我前往北方战地。 马车渐渐远离了中京,车轮枯燥地一直唱着吱吱呀呀,穿越无边无际的草原,踏上黄沙滚滚的路途。这些年来头一次远离家门,开始难免兴奋,可路途颠簸,时间久了就觉得辛苦而无聊,开始怀念家中的锦衣美食。 已过三日,尚有一天路程。 夜晚来临,我们露宿在一处肥沃的草原处,今夜无星无月,天空阴沉沉的,像是随时都会下雨。草原狼多,要点起多处火堆,如果下雨的话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我们搭好了帐篷,吃完晚饭后,我便入帐歇息,明日须早起,才能在日落之前到达大营。 我多年来养尊处优,从没走过这样长的路途,所以备敢疲劳,头一粘枕便睡熟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人叫醒,一睁眼见侍卫长一脸的焦急,他道:“小姐,我们被狼群包围了,外面又下起了雨,火堆无法点旺,我们要赶快跑。” 我一听,立刻清醒,狼群,草原上人人畏惧的可怕的天敌,我问道:“大概有多少只?”见侍卫长如此紧张,心中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因为下雨,夜晚起了雾看不太清,约有三十只。”侍卫长回答。 我点头:“走。”我本就是和衣睡下的,当下只抓起随身包袱,就和他出了帐篷。 黑夜中,四周狼嚎不停,似乎到处都是。我一阵胆寒,脚下不仅有些虚浮。雨下得不太大,可火把却不能点旺。摸着黑,我爬上了马车,士兵们骑马跟在四周,一行人向幽光闪烁少之处奔去。 我们奔了没多久,后方的狼嚎声似乎越来越多,马车越发奔得急了,车夫急迫的吆喝声让我越来越胆颤心惊,外面的雨也似乎越下越大。 黑夜中很难分辩路途,车轮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住,无法再前行,我跳出马车,回首一看,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黑夜中,后方数十只绿光闪烁,远远超过三十只。在不远处的前方山头上,也有绿光在闪烁,我们似乎已中了狼群的埋伏,已被它们包围起来。 所有的士兵都已拔出弯刀准备誓死一战,可身下马匹不安的狂燥嘶鸣,他们围成一个圈,把我围在了中央,等待着四周狼群随时可能发动的攻击。 如此黑夜,我们即使能冲杀出去,也肯定跑不远,今晚已在劫难逃。 我看向远方,想到自己将葬身狼腹,一阵黯然,望着天上的雨,一个念头忽现。突然想起了师父曾教过我的雨阵。 我立刻命令侍卫帮我布阵,利用现有的石块和我带来的药剂,再加上大雨布下障眼法,虽然条件有限,时间也不够,可只要雨不停或许就能撑到天明,天明之后如果没有奇迹发生,那么我们注定命丧此地。 或许老天助我,雨越下越大起来,而且起了大雾。 雨阵中,我们不时能听到狼嚎声,虽然浑身已经湿透,冷风吹过彻骨的寒冷。但阵法的确迷惑了狼群,部分狼奔驰而过,部分依然围着我们不放,虽然绕不进阵来,可也久久不去,夜色太暗雾又大,我听着四周不停的嚎声,已分不清到底有多少只狼了。 我祈求上天不要让雨停,我还不想死,更不想死在狼牙之下。我想到耶律斜轸!而此刻,我尤其恨他! 两个时辰过去,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雨渐渐的小了下去,雾也渐渐薄了,雨一停阵法就会无效,我紧握暗器在手,不禁后悔没有多带些来。天朦朦的亮了起来,渐渐看清了四周数不清的狼,我心下一阵冰凉,这么多的狼,没有了阵法,我们势必不敌。 雨还是渐渐小了下去,一开始断断续续的有狼穿过了阵法,全都被大家合力杀死。可后来,越来越多的狼出现在在我们面前,时间一长,众人几乎筋疲力尽了, 忽然间,远处传来战马的啼鸣,一人冲着我们所在方向,惊天的大吼响彻草原:“花儿!” 这一刻,听到他的声音,我莫名的激动得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 雨停了,我看着四周晃动的眼睛一阵头晕目眩,我控制不住颤抖,不知道是寒冷,是害怕,还是恐惧。 向我们围过来的狼越来越多,四周的护卫却越来越少,一人倒下了,几匹狼立刻扑上去撕咬。我从没见过如此残忍的场面,直吓得心胆欲裂,可我仍然咬牙坚持住,有救兵就有希望,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我。 此刻阵法已经完全失效,几匹狼同时接近我们,侍卫长拼命护卫着我,我握紧暗器,两匹狼咆哮着突然从后方扑向了我,我一下子挥出两只飞镖,却都订到了一头狼身上。不知是平时练得太准了,还是紧张中失了方向,我蓦地紧紧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也不知道去躲,就在这时,我被狠狠的推了开去。 他只要晚来一秒,我已被狼活活咬死。 狼爪划破他的手臂,鲜血立现,鲜血的腥气,让剩下的狼更加兴奋。 我抓住他的衣襟,躲在了他的身后,此刻,管他是不是耶律斜轸,管他是不是我最讨厌的人,管他是谁! 六匹狼同时围住我们,却变成五匹,四匹…… 他挥动钢刀,勇猛无敌,一匹匹的狼倒下。 可不一会儿狼群又围了过来,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狼?我放眼望去,草原上狼群一片,人也一片。地下到处是横躺的残破身躯和狼尸,我忍不住闭上眼睛,有些摇晃。 如果他今日救我不成…… 看着他挥动钢刀的样子,忽然我心中蓄满了莫名力量。这一刻,我忽然想到衣娃形容过他的话:英明神武,睿智无敌…… 一匹匹的狼在我俩身边倒下,他浑身是血,不知道是狼的还是他的。狠鹜的模样我从未见过,却让我感到无比安心。 天空放晴,太阳终于破茧而出。 一夜的苦战,人马俱疲,狼群终于渐渐散去。 耶律斜轸放下钢刀,喘着粗气,我茫然的看着他……忽然,他一把搂住了我,很紧很紧,下巴上的胡茬刺着我的额头,很疼。 “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粗哑着说道。 我没有挣扎,此刻被他抱在怀中,我只觉无比的安全和温暖。这份安全和温暖在这个时候我实在太需要了。 “幸好,幸好。”他道,声音中似乎压抑不住的在战栗:“幸好我来接你,幸好你没事,幸好……” 闻言,我控制不住的开始哽咽。 “小花儿不要怕。”他温柔的说道。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对我这么温柔,我很不争气的泪流满面,不争气的软弱下来:“我好害怕,那些狼把人撕成碎片,狂乱的咬着,撕着,鲜血……” “我知道,有我在,你不要怕。”他的声音越来越温柔。 而我却越来越想哭,他身上满是血腥味,可我一点都不讨厌,精神放松的一刻,我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时,已在耶律斜珍的军营大帐中。 多日里,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群狼疯狂的撕扯着人的身体,一片血肉模糊。我害怕的厉害,不敢一个人独处。这段日子,耶律斜轸时常陪在我身边,甚至夜晚,两人也是同帐而寝。 不过他睡地上,我睡床上。 我知道这是他的寝帐,与礼不合,可我却顾不得许多,只要有他在,我才能安稳的入睡。这几日我们没有吵架,他喂我吃药,我也乖乖的吃了,从小到大,我们二人相处从未像这样和睦过。 这夜,他吹熄了烛火。 黑暗中,他唤道:“小花儿?” “嗯?”我低低应了声。 “那封信是你写的吗?”他问。 我沉默少许,屋内的气息似乎也跟着沉了下去,我终是淡淡答道:“不是。” 他一下子翻身坐起,目光在黑暗中闪烁:“真的?” “不是我写的。”我肯定的再次回答。 “也就是说,你根本不喜欢耶律休哥!” “那倒不是……” “你喜欢他?!”他忽地爬到我床边,低吼道:“我不许!” 我怔了怔,感觉他太过靠近,不禁微微紧张起来,有意的顾左右而言它道:“你怎么知道那个机关是我做的?” “秘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又问。 “离开的当日就知道了。” “当天就知道了?怎么可能,难道你在我身边安排了细作?!”我疑惑着,不禁盯住了他,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蛛丝马迹。 他又懒懒的爬了回去,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抱怨道:“地上好凉啊。” “多垫些被子呀。”我回道,还是奇怪他怎么能那么快知道是我做的。 “我好可怜,堂堂一个将军要睡在地上。”他在那里哀鸣道。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不再理会他,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回答我真正的答案。” “问吧,小花儿。” “你喜欢衣娃吗?” “衣娃?”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回答:“很有性格。” “那你喜欢她吗?”我又问了一遍。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等到他的答案。 我却突然说道:“我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耶律休哥。”这句话脱口而出,心却似提到了嗓子眼,不知不觉的开始紧张了起来,良久过后,却没听到他的任何声息,就在我以为他根本不会回答我的时候,却听到他低沉而坚持的声音:“你迟早会爱上我的。” 我心中一震,那一夜辗转难眠。 几日后,我与耶律斜珍去探看乌骨的阵法,乌骨地处洼地,四面地势较高,中间地势较低,阵法是利用地形而设,是迷阵。阵法并不希奇,但因乌骨地形原因,终日雾气缭绕,从不散去,而且四周多瘴气,很容易让人中毒或迷失方向。再加上四周布有机关暗卡,所以耶律斜珍才多次围攻不下。 第 7 章 大帐内,我先为耶律斜珍等人详解了破除八卦迷阵的方法,并指出阵法内极为可能安放机关暗器的位置,众人听后,一番商议,如今阵法和机关暗卡已无大碍,但瘴气却未找出解决之道。瘴气对当地人没用,他们有种药丸可含在嘴里来去自如,这一点耶律斜珍等人都知道,也从当地人身上得来一些药丸,但却没人知道药丸的真正制法,这一点对耶律斜珍大军来说却是个大问题。 我听后,也无技可施,只随口说了一句:“有些瘴气人尿可解。”刚说完就发觉帐内这些将军全部盯着我看,我蓦地脸红了起来,纳纳不言。暗恼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呀…… 可没想到,耶路斜珍却把这句无心之语听了进去,派人一试之后,竟然有效,虽不能完全解除瘴气之毒,但至少不会有较严重的中毒症状了。 攻打乌骨当日,我在后方军营里等待。 一战而捷,第二日,乌骨族就派了人来求和,送来白银万两,骏马百匹,美酒数车,外加美女10人,耶律斜轸全部收下,并立刻派人传捷报回了中京。 捷报不日传回中京,龙心大悦,立刻颁下诏书升耶律斜轸为西南节度使受命节制西南面诸军。马匹,美酒留在军中犒赏大军,白银和美女送回中京。另附,萧花儿首立战功,一并回京领赏。 高高兴兴的叩谢完龙恩之后,我急忙奔回营帐内收拾行礼,欣喜着终于可以回家享福去了。 正收拾着,却见耶律斜珍斜倚在营帐口,看着我目光深沉。 我不言不语,自顾自的收拾着。他见我收拾好了,方才开口道:“我送你回京。” 我回头,与他目光相对,忽又想起了来时狼群,心下一阵虚弱,点下了头去。 他步入营帐,向我走来,我忽觉手心发汗,一步步倒退,他看见我的模样,眉头微皱,突然一伸手把我拖入怀中,沉声道:“我不会再让你害怕。” 我一怔,挣扎着推开他,远离到一旁,看向角落,淡淡说道:“就因为上次你救我来迟了,所以这回罚你送我回去,只要我平安回京,我可以考虑原谅你。” 闻言,他轻轻一笑,声音中透着一抹喜悦道:“如果为你堆雪人是我的年少轻狂,可亲手为你雕刻的骷髅头,却是我这一生唯一的一次。” 我低低垂首,掩去心中莫名而起的暗流,沉默无语。 妥善安排好营中事务,他带着一队人马押运着万两白银及乌骨进献的十名美女,亲自送我回京。 路途无聊之际,我透过车窗向外望去,见他脊背宽阔而坚实,不禁暗叹,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涯已经把他从一个少年历练成了一个男人,如今,我不得不承认,从新审视他,他的确有资本让那么多的女子仰慕他。 想起衣娃曾经说过,如果哪个女子被他强健的臂弯搂在怀里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是吗?…… 我蓦地甩了甩头,我这是在想什么呢? 我已经有耶律休哥了,耶律斜轸,他是衣娃的。 几日路途,我始终躲着耶律斜轸,如今距离京城还有一日路程,我躲在车里无聊的翻看着随身所带的机关小册子。 车帘忽地被掀起,一抬头见是耶律斜珍,我尚未问他何事,便听他语气不佳的命令道:“下车。” “干吗?”我也语气不好的回问,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怕他。 “下车休息,你整日躲在里面,也不怕腿变短了。”他道。 我唾道:“谁说坐在车上腿会变短,胡说八道。我愿意怎样就怎样,要你管。” 闻言,他紧紧蹙眉,突然伸手过来把我拖出了车,将我仍到了马背上。我反抗,却被他粗鲁的制止。他不顾我的不满和挣扎,也不管四周其他人看着我们怪异的目光,随后跃上马来,带着我纵马而去。 马儿奔跑得极快,似感觉到了主人的烦躁,马背颠簸,我下意识抓紧了他的前襟。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 城外附近的村民正在草原上放牧,我俩坐在地上,马儿在一旁吃草。我怒视了他好一会儿,见他毫无反应,只得放弃。 “你在躲我。我很高兴。”他忽然说道。 我愕然,不明白他这是什么逻辑。 “只有在乎,才会躲避。”他自说自话。 我讶然无语,眼中像是看到了怪物。 “我们又将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你不许忘记我,必须等我!” 我咽了口口水,暗道:我忘我的。 “如果你敢嫁给别人,我会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你抢回来。你只能嫁给我!” 我有气无力的瞥了他一眼,怕你啊!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给个表情啊!”他终于暴躁了。 我捂住耳朵,吼了回去:“听到啦,我又不是聋子,你喊那么大声干吗?!吓我啊!” “听到了就记住。” “你听没听说过强扭的瓜不甜?”我问。 “没听过。”他不耐烦的道。 “瓜还没熟,却强行摘下来吃,是不甜的,如果我本不爱你,你却强逼我嫁给你,我们是不会幸福的。你痛苦我也会痛苦。”我道。 闻言,他毫不迟疑的大吼道:“那你还不赶快学会爱我!” 我被他吼到无语,忽然发现,我们之间根本没法沟通。 我保持沉默,不再浪费唇舌。 护城河旁,他只能送我到此。虽名为护送乌骨进献的金银美女,但实则主帅是不能擅离主营进京的。所以,他只能送到此,便要折返了。金银美女则全部交与参军副将护送入京。 我的马车缓缓驶过护国桥,我知道他在渐渐的远离,犹豫了半响,以为他应该已经远去了,便掀起了车帘,望向了他本应远去的方向,却见他还在原地望着我,我心下一紧。他似看见了我,向我挥起手来。 我微微抬起了手臂,却又踯躅的放下。蓦地放下车帘,全身窝回到车内,心中不舒服的涌起了一丝怅然,鼻端酸涩,竟然有点想哭…… 猪!我忍不住骂了自己。 ****** 城内,早有家仆等在城门口迎我,管家章奴亲自领了几个家仆和丫鬟受了父亲之命,今日一早便在城门口候着我了,早先并不觉得他有何特别,如今一月未见,又是历劫归来,再见这位老者,竟觉得分外亲切。 到了萧府门外,远远便见阿月和乌里珍在门口伸长着脖子,模样甚是好笑,却令我心中一暖。 我刚下马车,阿月和乌里珍便相继扑了上来,拉住我左瞧右瞧,随后还有日常照顾我和娘亲的几个丫头躲在后面唧唧喳喳,阿月显然看到我很激动,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说我瘦了定是受了不少的苦,急忙命丫头去厨房把已经备好的我平日最喜欢的菜拿出来,我只有笑了再笑。 未见娘亲来迎我,心下暗暗担忧,问了阿月娘亲的近况,阿月忽然变了脸色,难掩伤悲,支支吾吾起来,我见状,心下惊然,忙丢下了她们,急奔向娘亲所住的琴方院。 推开厚重的红漆木门,一股药味扑鼻而来,我奔入内室,却见丫头红玉正在擦拭着地面,见到我立刻开心的唤了声,似又想起什么,想要遮掩,我去早已看到地上刺目的那抹猩红……心中一痛,针扎一般…… 母亲躺在床上,听到红玉的叫声,微微撩起了垂下的帷幔,苍白而虚弱的容颜略带一抹不正常的红晕,我急忙扑到了床边跪下,握住她冰冷的手,隐忍着不让泪水袭上双眼,却怎样也压抑不住出口的哽咽,却仍嘴角上翘,带着笑意道:“娘亲,我回来了,女儿回来了,女儿回来了。” “好……好……”母亲伸手轻抚我的面颊,道:“花儿瘦了。” 我重重的点头,微笑起来,让自己看起来还如以前那样轻松自在,道:“娘亲不在身边,没人知道花儿喜欢吃什么,没人疼花儿,花儿自然瘦了,这下好了,花儿回来了,家里人人都拿我当宝一样宠着,一回来就有好多好吃的,瘦这么一点怕不够胖的呢。” 母亲笑了,摸了摸我的面颊,在她虚弱得不得不放下手臂的时候,我适时握紧,把脸颊放入她的手心,状似快乐的说道:“娘亲又不听大夫的话了吧,不按时服药,夜晚肯定又出去闻荷香了……”我正撒娇的说着,门外却有丫头来报,耶律休哥和耶律衣娃来访。 我微微惊讶,他们来得真快。 母亲听到,笑着让我先去见客,说她累了,想要歇息一会儿,让我晚饭膳后再过来陪她。我知道娘亲的意思,便听话的退了出去,临走时把仍在门外伺候的红玉叫了过来。 “娘亲怎么会变得这么虚弱?我走时明明还好着的?”我问道,心下实是有些焦急,否则也不会挑这个当口问她。 红玉微微犹豫了一下,面色哀婉:“小姐你在去西南大营的路上是不是曾遭遇狼群?” 我一怔,急问:“娘亲知道了?” 红玉点头:“是,三夫人当场昏了过去,几日后醒来,便……便不能下床了,腿……” 断断续续的红玉说了很多,我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觉头晕目眩,心痛如绞。 母亲……孩儿不孝,都是孩儿不孝! 我魂不守舍的走到了前厅,衣娃迎了上来,拉住我的手说了些什么,我却什么都没听进去,当终于回过神来,方才看清她关切而明亮的眼睛,才终于听到她说:“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我打起精神,微笑道:“没有。” “没事就好,若你出事,我决不会放过耶律斜轸!即使我喜欢他!我也会为你报仇!”她说得十分干脆,我心中感动。 我看向一直站在身边,并未出声的耶律休哥,与他深邃的眼神交汇,彼此微微一笑。 我微微低下头去。 衣娃见状,笑道:“你们俩好久未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好吧,大哥,小妹今日暂且把花儿让给你!我先走一步了。” 她拍拍我的肩膀,潇洒离去。 我没有阻拦,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忽然想到了耶律斜珍,竟有丝说不清的无奈。 逊宁(耶律休哥字逊宁)慢慢的走近我,拉起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握,“很害怕吧,”他轻轻说道。 我微微恍惚起来,隐隐感觉到了他身上淡定的气息,忽然想到,这种感觉竟和那人的完全不同,心下蓦地一紧,暗恼自己,我这是怎么了? 我抬头直视他的双眸,见到那一如既往深沉如海的目光,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手臂环住我的腰,轻轻拉我入怀,让我靠在他胸口,道:“可恨当时我不能在你的身边。” 我默默无语,静静与他相拥。 微风吹来,似有似无的送来院中盛开的荷花香,甜甜腻腻的,我终于沉淀下了浮躁的心神,缓缓抬起了双臂,亦回抱住了他,埋首到他的胸口,闻着他身上的气息,闷闷道:“当时我好害怕,现在想起来也很害怕,我知道,如果那时你也在场,你定会拼命保护我的。” 闻言,他抱得我更紧了些,轻轻抚摸我头发。 这一刻,我竟哭了,无声无息,竟想永远都不离开这双臂膀。 ×××××× 自我回来,母亲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可她下半身已经瘫痪,药石枉效。全因当初听到我的噩耗,悲伤过度所至,虽然后来我平安的消息及时传了回来,可事以至此,回天乏术。 原来那日我被耶律斜珍所救后,竟高烧三日不退一直昏迷不醒,当时军医曾认为我可能挺不过来了,耶律斜轸急切之下,只得派了传讯官来回萧府报信,说我途中遭遇狼群,被吓至生病,生命垂危。 娘亲闻讯才会被吓得病倒。 耶律衣娃常来我这里赔着我和娘亲,每次看到她神采飞扬的提起耶律斜轸,我都只是淡淡的笑,侧耳倾听她心中的耶律斜轸。 偶尔也会想起那日杀狼的身影,时间久了,再回想起来,却已变得模糊一片。 而耶律休哥却又要出征了。出征的前一天,他再次带我来到了滂跃山,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间。 太阳又快落山,远方的天空出现了一道彩虹,增加了童话般的梦幻。天空晚霞与彩虹相互辉映,云彩变幻莫测,我与他手指相交,紧紧相握,一同看太阳西落,忽觉心口满满的,真想就这样一辈子与他相依相偎。 时间过得太快,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明亮如钩。 他的手仍握紧我的,眼中有我的倒影,鼻息亦近在咫尺,我轻轻说道:“小心。” 他点头,轻轻说道:“等我回来。” 我亦点头。 下山后,星光布满了天空。 我们同骑在一匹马上,走在回城的小路上,马儿似也知道我们不愿分开的愿望,走得极为懒散。 我仰头笑看他,问道:“你以后不打仗了,可不可以经常带我爬山?” “只要你喜欢。”他微笑说道。 我心中一阵欢喜,又道:“你笑起来很好看,可是你只许笑给我看。” “嗯。”他应道。 我只觉心满意足。 “你怕不怕我离你而去?”我忽然问,有些挑衅的恶意。 “不许乱说。”他低吼。 我却忽然想逗他一逗,我故意笑道:“那日耶律斜轸救了我,我心中甚是感激,险些以身相许。” 他猛地用胳膊卡住我的脖子搂入怀中,道:“不许!” 我故意翻着白眼,吐着舌头。 他忽道:“现在我们便定下终身。” “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低下了头,渐渐逼近,不允许我逃避。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玩火自焚了! 当夜…… 我不说了,很丢脸的。 为啥说丢脸呢? 因为牙齿被撞出血了,那晚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就叫吻,心下不以为然,也不怎么样嘛。 耶律休哥又率军开拔,去了北方。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不过多久我都会等他回来。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耶律斜轸的信,我没有拆开看,为表自己的清白,直接拿给了衣娃。衣娃心知我喜欢的是她哥,所以当场气愤的撕了信,也没有看。 我只读耶律休哥的信,虽然那家伙说话一向很短,我知道他不善表达,每次收到信心里都甜滋滋的。因为总是埋怨他的信太短,所以回信时就写了很多的问题,一大堆的问号,逼不得已,他的信越来越长,我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第 8 章 娘亲的病情稳定,平静的日子从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一日,我与依娃在茶馆听书喝茶,不料,说书的讲的竟是耶律休哥,耶律休哥这次又打了胜仗,把女真部落兵先前占领的土地全部夺回来不说,听说还令他们被迫仓惶退兵一百里。说书的对耶律休哥的评价颇高,说来说去耶律休哥在他口沫横飞中,几乎变成了大英雄,大豪杰,险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我和衣娃听得直喷茶。 我俩正听得津津有味,不料,那说书者口气一转,竟开始说起了耶律休哥的生辰年龄,尚未婚配和家世背景等,一时间,茶馆里的女子们都坐立不安起来。说书的退下,茶馆里仍议论纷纷,大家开始各聊各的,我旁边一桌也是坐着两个女子,金钗布裙,想来也是哪家的小姐,只是我和衣娃从没见过。 其中一个红衣女子看侧脸颇为娟秀可人,说道:“听说耶律休哥和萧家的一位小姐过往甚密。”我一听,这不说我吗?立刻八卦的竖起了耳朵,衣娃冲着我眨眨眼睛,也凝神静听起来! 另一个背对我的女子接口道:“萧家女子几代都与耶律家结亲,而且萧家现在权顷朝野,耶律休哥若要巩固朝中地位娶萧家女子是最好的方法,而且听说这一代萧家几个女儿中除了当今皇后娘娘就属自幼被称为神童有过目不忘之能的萧花儿最受萧丞相宠爱,相比这待字闺中的小花儿定叫耶律家尚未婚配的几位贵公子费尽心思的讨好了,娶到此女子就如娶到了权势、地位、还有美人,怎不争个天翻地覆。”我一怔,眼看衣娃就欲怒而起身了,我忙拉住她,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计较,不料,那女子轻轻一叹又道:“女子自古以来对男人来说只是工具,生官的工具,巩固地位的工具,甚至还是产下子嗣的工具,越是生在地位尊贵之家越是身不由主,哪有什么真情真爱,一切不过是男人追求富贵权力的牺牲品罢了。耶律休哥生在王室,地位尊贵,哪里会有什么真心,不过是为了巩固地位……” 哐!衣娃终于再也按耐不住重重把茶碗摔在了桌上,引起了他人的注意,我眼看衣娃发怒了,立刻拉起她的手臂出了茶馆,我不想衣娃尴尬的上去,去不打自招我就是那个她口中耶律修哥的工具。 衣娃很是生气,边走还边用眼睛瞪着那个女子,我也好奇是什么女子,回首一看,竟是一怔,那女子面貌煞是美貌,眉眼冷傲,隐隐透出高贵。我暗暗奇怪,此女子为何我从没见过? 回去的路上,衣娃行走如风,我知道她在生气,虽然我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不过毕竟那女子不了解我和耶律休哥自幼青梅竹马的感情,我在衣娃后面跟着,故意大声笑道:“有什么生气的,你哥到底对我是不是真心,只有我明白就好,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了解吧?再说嘴长在人家身上,说什么我们也管不着,你就当她嫉妒我好了!哈哈,你不觉得她言语中充满了嫉妒的酸味吗?” 衣娃猛地定住脚步,回头说道:“就是!她知道什么!我们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你和哥哥相爱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事,她满嘴胡说八道!肯定是自己得不到幸福,才故意这么说你!” 我眼睛闪闪亮亮,重重的点下头去,笑道:“当然!逊宁喜不喜欢我,我们自己知道就好!” 衣娃忽地一笑,一下子放下了所有的怒气,她一向如此,情绪变化来去如风,拉住我的手,一路上高高兴兴的又说起了耶律休哥打了多少胜仗和说书先生讲的夸张的话…… 这些日子,除了那个小插曲,一切都还不错。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我已及笄,我的及笄礼,简单而隆重。虽然父亲和大哥因西南战事紧张,先后被调离京城去与耶律斜轸会合,可我的及笄礼是皇后亲自过问的,或许因为当年姐姐大婚时我没少出力吧,我的及笄礼是由大娘亲自操办,事事得宜。那一日,母亲含泪欣慰的为我结发带了木簪,说终于等到我成年了。 唯一的遗憾是耶律兄妹没能参加我的及笄礼,痴情的衣娃千里奔夫,随父亲和我大哥萧目朗一同去了西南耶律斜轸的大营,大胆的去追求她的爱情。 我越来越佩服她的勇敢,也越来越希望她和耶律斜轸能够在一起。 而哥哥萧目朗的执念也一直没变,大哥赤裸裸的喜欢凡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相信耶律斜轸也一定知道,此去三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局面,我唯有祝福。 冬季,今年的冬天尤为寒冷,娘亲体弱,又在我及笄礼上着了凉,最近一直不好。 我亲自为她抓药、熬药,晚上睡在母亲寝房的外间,为娘亲守夜,或许是心中忧虑太重,我一直睡不好,夜晚不停做梦,很乱的梦,醒来后却一点也记不起做了些什么。 这日,侍侯母亲睡了,我出门来到院中稍稍透气。 夜色晴朗,我站在月色下,望着冬夜的星光,想着耶律休哥,想起了滂跃山顶我俩相依相偎,想起了那一个不怎么值得怀念的吻,一丝甜蜜涌上了心头,心中迅速被思念填满,快过年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年前赶回来…… 希望他平安归来,我在月下殷殷期盼。 天气越来越冷,几场大雪过后,娘亲感病情欲重,还感染了风寒,我担心不已,京城有名的大夫全部被我找来会诊,可母亲的病情就是不见好转,我进宫求皇后姐姐命太医给娘亲医治,姐姐破例派了太医来看。 可太医的一句话犹如晴空霹雳,让我如置冰窖! 娘亲挨不到过年! …… 娘亲果然没有挨到过年。 我像是失了心般,任谁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守在娘亲的灵位前四天四夜不吃不喝。最终昏倒在灵前,醒来时看到的是阿月的泪光和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乌里珍的担忧,还有铜镜中自己的憔悴。 娘亲病故的消息十天后才传至爹爹耳中,可他没有回来悼念。 我知道我和娘都远远不如江山社稷在爹心目中的地位。 年前娘亲安然下葬,我忽然觉得什么都没了意义。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看着偌大的房屋,竟害怕这里的安静,害怕这里的孤单,我越发思念耶律休哥,多想他此刻能陪在我身边。 耶律休哥也得知我娘亲病故的消息,可是他也不能赶回,只是送来了一封信。嘱咐我不要太悲伤,信中说他会尽快结束战事赶回来看我。 他和爹爹是同样的人,我知道。 可心中仍止不住的黯然。忽然想到当日茶楼那个陌生女子的话,女人难道真的只是男人的工具吗? 明天就过年了,我一个人独坐在酒楼的角落,要过年了,酒楼也清冷下来。看着路上的行人匆匆忙忙的赶着回家,每个人面上都带着满足而急切神情,他们是赶着回家吧? 我透过窗口怔怔的望着外面纷飞的大雪,街上来往的行人渐渐稀少,三三两两,酒楼已无人再进来,都回家过年去了吧,我的心口一阵冰凉,竟不知此刻该何去何从。我拿起已经冷掉的烈酒,灌入口中。那种辣气,让我难受,可越难受我的心似乎越能好受些。我一杯一杯的饮入,似乎不醉不罢休。 我摇摇晃晃的离开了酒楼,细细的雪丝迎面而来,我举起手心,雪花落入随即消失。我茫然抬头,该往哪里走?…… 我跌跌撞撞的靠墙走着,迎面碰到一个瘦小的乞儿坐在屋檐下躲着雪,他衣不蔽体,瑟缩在墙边,前面拢着个火正在取暖。 看见他,我突然泪如雨下。 他的娘亲呢?能陪伴他一同过年的娘亲呢? 不在了,不在了…… 所以没人和他一起过年,什么都没有,他就只有一个人,在寒冷的冬天孤单的一个人…… 我摇晃着走到了他的身边,狼狈坐下,倚靠在墙边,轻轻的说:“我陪你一起过年。” 我拿出身上所有的银子送给他,他惊讶的不敢接过,我塞到他怀里,他看着怀里的银子,惊讶得几乎忘记了呼吸。隐约中听到他呢喃道:“好多的银子啊……” 我闭上了眼睛,窝在墙角,感受不到寒冷也感受不到冰凉,已没有任何感觉了。只对他轻轻的说道:“我们都没有娘亲了,我们一起过年吧。” 夜渐渐的暗了,雪依旧未停,乞儿靠近我取暖,我脱下身上的狐裘覆在了他的身上。 街上偶尔走过一两个人,奇怪的看着我和小乞丐。 有人丢下了一两枚铜钱后,匆忙离去。 远远的,街口出现了一匹黑色骏马,马上那人一袭黑色裘衣,头戴狐皮帽,脚踏鹿皮靴,紧握缰绳的手指上戴着一枚价值不菲的绯色玛瑙戒子。骏马恰停在我和小乞丐面前,我闻声愣愣的望着马蹄发了呆。 他跨下黑马,我茫然抬首看他……只见他修长的身形立于地,薄唇紧闭,狭长的双眼注视着我,我心下一阵恍惚,莫名的对他有种熟悉感。 他从马背上取下一个酒葫芦,走到我身边坐下,不言不语,只静静的饮着, 天渐渐黑了下去,有人在大街上放起了烟花,孩童们嬉闹追逐而过……似乎,新年来了。 次日天明,我已头昏脚软,我病了,我知道。 我把头埋在膝盖中,小乞儿推了推我,细细弱弱的说道:“姐姐,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天亮了。”身边的男子忽然开口。声音中透着深而冷的沉稳,令人心绪沉定,他继续道:“再坏的事情总是会过去的,人始终要面对的是明天,而非昨日。” 我忍住头痛,抬起头茫然注视着他,一股深深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 我微微簇起双眉,思考着在哪里见过他…… “八年未见,看来你过得并不好。”他低声说道。 八年…… 我搜索着记忆。 八年前…… 在过年前,也是大雪纷飞的季节,那个衣不蔽体的男孩,那个被人贩子鞭打的男孩。 “韩子谦……”我想起了他,同时也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不屑道:“你偷了我的长命金锁,快还来。”那长命金锁可是我满月时母亲为我带在上的,图的是长命百岁之意,没想到那一年却被他偷了去,至今仍令我耿耿于怀。 “韩子谦……”他淡淡重复道,“韩子谦已死,我是饶,今后你就叫我饶。” “饶?”……“还我的金锁来。” “……” 是饶送我回的萧府。 我刚入萧府侧门,阿月和乌里珍便迎了上来,她们容颜憔悴,想来等了我许久吧。 “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奴婢担心死了。”乌里珍边奔过来边埋怨着。 听到她的声音,我心里温暖了许多。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道。 “小姐……”我这句道歉忽然让她们红了双眼,阿月哽咽着:“小姐没有对不起阿月,是阿月对不起小姐,没有照顾好夫人。” “不是。”我摇头,别过脸去,看到她哭,我也想哭,我本想忍回去的,却被她一下子抱住,终于还是忍不住痛哭了起来,乌里珍也在一旁抽泣。不知过了多久,当我们不再流泪,这才发现,与我一同进门的饶不知在何时已然离开了,地上放着他留给我的风寒药。他没有特意去买过药,新年里也没有药铺会开,那么这药定是他早已买好的,难道他早就想到我会生病吗?我不禁暗暗疑惑。 我苦笑,他是想回报当年的恩情吗?或许他明知萧府不缺这些药,可还是事先为我准备好了,昨日的相遇定非偶然。但不管怎样,此刻我虽手软脚软,头痛欲裂,心情却平静了很多,似乎想发泄的都已发泄了,该承受的,该去面对的,也能坦然去面对了。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回望大门口,他的身影闪过我的思绪,饶……你是谁? 第二日午时刚过,我刚喝下药,刚想睡一会儿,就被门外的嘈杂声惊醒了,似乎有外人闯入了我的院中,我穿衣下床,推门而望……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他骑马横冲直撞的奔入我的院落,鲁莽无礼,大胆至极!还有他的那匹马,和他一个样,一副桀骜不逊的德行,鼻孔朝上噗噗的喷气,四蹄狂踏! 乍见他,心像是被倒了一锅热油般,不受控制地翻滚起来。 半年未见,他比从前更加沉稳了。 他跃下马来,大踏步走向了我。我竟一时怔愣在当地,不躲也不避,犹如做梦一样看着他像我走来,那一刻,他在我眼中竟似发了光。 我立在门边不能动弹,任他把我拥入怀中,气息狂肆地喷在我耳颈。 “我只能在这里停留一柱香的时间。”他喘息着说道,似赶的很急,他松开了怀抱,却仍紧抓住我的肩膀,低头看着我。 我低下头去,耳边蓦地燥热起来,似无法承受他炙热的鼻息,却也无法挣脱他的钳制,只得无奈道:“你不想活了,这时候来这里……” 他无所畏惧的笑了笑,注视我的眸光异常明亮,回道:“不怕!” 他说得简单,而我却心知这‘不怕’二字说得有多简单。 他忽然捏住了我的脸颊,道:“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不是想我想的吧!” 我一下子没了好气,瞪了他一眼。 他却笑了起来,手指刮了下我的鼻尖,我又没能躲开,有些郁闷自己的技不如人。 “你长高了。”他道 “要你管。”我没好气。 他又捏了捏我的脸颊,道:“说,有没有学会爱上我?” 我被他捏得忍无可忍了,躲又躲不开,干脆学他一样,捏上了他的脸颊,恶狠狠的说道:“没有!” “那你快学啊。” 我被他捏的呲牙咧嘴。 “学不会。”我也狠狠捏回去,捏得手都痛了。 他忽而笑道:“红了。”刚说完,手指却开始温柔的揉搓我的脸颊,一时间四周似乎全都安静了下来,气氛变得很诡异。 我想甩开他,却怎么都甩不脱,不禁隐忍着问道:“衣娃好吗?” “好。”他回答。 “人呢?”我又问。 “在军营。”他答,揉着脸颊的力道越来越弱。 “我爹还好吗?” “好。” “我哥还好吗?” “好。” 沉默—— 好像没问的了,词穷。 我望着他,恍惚发现他的目光似乎渐渐的变了,变得深蓝深蓝的,手指揉捏的力道也越来越轻,轻柔的犹如抚摸。 我刚想逃脱却又被他牢牢扣住。 “你还好吗?”他问。 第 9 章 我缓缓点头,因他这句话忽感柔肠百结。 “一个人偷偷的难过?”他又问。 我沉默以对。 “傻瓜,不会深夜又爬屋顶看月亮了吧?”他问,声音莫名的温柔似水。 我依旧沉默,心却微微一紧,想起儿时我与他在屋顶,他堆的那个雪人,不禁目光迷离起来。 “那你干了什么?”他轻轻的问道。 “我什么也没干。”我淡淡说道,完全否认自己和乞丐在街上过年。 他摇头,显然不信我的话。 我摆出你愿信不信的表情。 他不再追问,只道:“这仗过后,西南初定,我会请调回京,最多三个月,等我。” 我面无表情,暗道:他回不回来,不关我事。 “你想我了吧?”他说。 我立刻摇头,摆明自己的立场。 “你思念我了?!” 我摇得更快,开玩笑,我从来就没想过他。 “我知道了,你想死我了!” 我更猛烈的摇头,决不能让他有一丁点的希望。 “你不想我?” 我摇头摇得停不下来。 “我就知道,你还是想我的。”他忽紧紧把我拥入怀中,笑声中有着奸计得逞的得意。 这时,我越过他的肩头,恰看见房门外的院落中不知何时拥进了许多人来,当中有总管、有侍卫,有阿月,有乌里珍,还有家丁和婢女,一群人此时此刻正直直的盯着我俩,那种眼神,让我头皮发麻,眼前发晕。正在万分悔恨之际,眼角恰瞄到他此刻隐含邪恶的笑脸。 我闭上了眼睛,紧紧咬住了牙齿,实在挣脱不了他的束缚,一着急吭哧一口,狠狠的咬在了他的肩头上!他肩上吃痛,蓦地一颤,越发紧紧的抱住了我。 后来我才知晓,耶律斜轸回京是来督促粮草的。可他匆忙赶来萧府见我的一番心思,我又怎会不知,只是,他何时才能明白,他身边有比我更值得他珍惜的女子啊。 谣言止于智者! 我教育神经质的阿月和乌里珍!自从母亲去世,阿月就转到我这里照顾我的起居饮食。 奇怪的是,耶律斜轸的人缘似乎特别的好,所有人总若有若无当着我的面提及他的名字,阿月和乌里珍似乎也特别偏爱耶律斜轸,开口闭口就是那日的耶律将军…… 那家伙到底有什么好的?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而且我说不出为什么,总之一想到他就心烦,要不是衣娃喜欢他,我早就拿出暗器射到他屁股上,让他几天几夜都不能屁股着地! 他总有让我变成阴暗的本事。 直到后来我才弄清楚,原来他当日派人事先贿赂了我府上所有的丫鬟、婆子、家仆、护卫、甚至还有阿月、乌里珍和管家章奴,难怪他能若无其事、大张旗鼓的闯入堂堂丞相府,难怪那日有那么多人在门外为他造势,难怪他们都不约而同说他的好话!这龌龊卑鄙下流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的家伙!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娘亲过世的阴霾渐渐的淡了,尤其期间经过耶律斜轸那么一闹,阿月、乌里珍的调侃,和四周人莫明其妙的暧昧眼神,似乎什么悲伤的心情都乱了。 期间,我曾去见过夫子. 进了夫子的所住的院落,偶然发现了一样东西,一件令我惊讶万分的东西。 夫子所居的院落简单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除了桌椅就是文房四宝和机关书籍,但今日桌上却多了一样东西,一样我非常熟悉的东西——洛神赋。 我走至桌前,站在夫子身后,默默的看着那副洛神赋,夫子似乎没有发觉我的到来,依旧痴痴的望着画中人,许久…… 许久到我已猜到那副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许久到我已看清夫子眼中埋藏的隐忍情感,许久到我已不自觉轻轻叹了三口气想要转身离去,才听到夫子幽幽的声音传来:“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是洛神赋,他声音缥缈,我忍不住一阵难过,夫子……这是何苦,这么多年……我再也听不下去,夺门而出。 第二日一早府中便传出夫子昨晚已留书回了中原。临行前却把洛神赋留给了我。 那日,他定是知道我曾去过。 自母亲去世后,我常不在府里,要不是我有点功夫还有暗器傍身,我是不会被允许单独出门的,身后最少也要跟着几个丫鬟护卫,就如其他姐妹一样。或许我总有些与众不同吧,爹爹从未限制过我,只不过还须事先到大娘那里报备一声,方能出门而已。可即便如此我也不喜欢去大娘那里报备,所以偶尔出门时,我就竟自翻墙而出,以前我和衣娃就常常翻墙而出,还乐此不疲。我房里早备有梯子,多年来用惯了,甚至有门我都不喜欢走。 信步来到当日喝醉的那个酒楼旁,四处张望,忽然很想再见到他,可我无疑是徒劳了,无奈之下只得放弃。本欲掉头回家,却在转身之时看见了饶,他正向我走来。 我眼睛一亮,等他走到我面前,方才笑道:“好巧。” 他点头,道:“去哪里?” “没有,只是随意逛逛。对了,那日谢谢你,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请你喝酒如何?!”我笑问。 “好!”他欣然应允。 我分外高兴,与他一同进了酒楼,寻了个平静的角落,对面而坐。点了几个小菜和一壶热酒。 “那日的小乞儿呢?”我随意问道,为他斟满了酒。 “我带走了。”他回答。 “你带走他?抚养吗?”我问道。 “不是,也是。”他答道。 “不是,也是?”这是什么答案?我暗自好笑。 “我只想让她能自食其力,不再乞讨,不依靠任何人。”他答。 闻言,我不禁一怔,善良的人会想到抚养一个孩子长大成人,有智慧的人才能想到教他们学得一技之长自食其力。 “你很不简单。”我道。 “你更不简单。”他却道。 “何以见得?”我有些受宠若惊。 此时酒菜上齐了,他举起了酒杯,缓缓道:“一个少女,有勇气赶赴战场,有胆量面对狼群从容布下阵法,更有智慧破乌骨的巫术,你的勇气、胆量,智慧都是常人所不及的,所以你不简单。” 他短短几句,竟让我霎时热血沸腾,从不知道,原来自己在别人眼中竟已是这般的不同寻常了。 我亦举起酒杯,笑道:“谢谢你,饶。” 我们同时一饮而尽。 今天的酒同样很烈,却分外的温暖贴心。 吃饱喝足,他送我回府。冬日艳阳,寒风却依旧冷冽,吹过如刀割。街上行人来去匆匆,小商小贩忍受不住寒冷早早的收了摊,只有街道两旁的店铺门还开着门,却也在外放了棉布帘子挡寒,今冬,寒冷入骨。 一路上,我默默不语,而饶也始终未发一言。和一个陌生人不言不语走在一起应该会彼此尴尬吧,可不知为何我却丝毫不觉得别扭反而坦然自若。或许是他从最初就带给我一种熟悉和安全,即便在一起一句话不说,也一样适意。 我为什么不防备他,不怀疑他?此时此刻,我自己也不知道。只因是故人吗?只因自己曾救过他,便认定他不会害自己么?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有一种感觉,一种让我可以去信任他的感觉。 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老和尚的话,他会是我今生最大的福份,会吗? 不知不觉此话已问出了口。 他望了我一眼,我从他的眼中扑捉到了一丝笑意,“你希望是,那我就会是。” 这是答案吗?我试探着,故意露出认真坚持的表情,说道:“我希望是。” “那就是。”他立刻答道。 闻言,我不禁暗暗怀疑:你以为自己是谁啊?神仙?我想肯定是自己的眼神泄漏了心中疑问,惹来他的轻笑。 到了萧府侧门,我停下了脚步向他再次道谢。 他又轻轻地笑了笑。 “你信不信我会成为天下第一富人?”我故意问道。 “我信。”他点头。 “这你都信?” 他摆出一副对此坚信无比的样子。 我突然有种如果哪日我不能成为大富人很丢脸的感觉。清了清喉咙,故意淡淡的说道:“希望我们还能见面。” 一阵沉默…… 我抬头望入他狭长的双眸,探索,可一无所获。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金片,“无论你在哪里,只要把金片挂在胸前,我会来见你。” 我接过金片,不相信他的话。他真的把自己当神通广大的神仙了?“我挂在里面你也能来?”我调皮的问道。 他笑:“当然要在外面。” “可如果恰巧你远在天边,如何能赶到?”我又问。 “我不能出现,自会有人出现。”他回答。 我真的难以置信,“你是神仙?” “你可以试试。”他看出我的质疑。 我无语,“这个金片还有没有多余的?” “只有这一个。” “那可一定要收好了。”我紧张兮兮的好像收在哪里都不是。 他低笑出声。 我也笑了,“你先走吧,我自会进去。”当然不会从正门进去。 他微微扬了扬眉,嘴角微扬,看向墙头,他似已知道平日里我是怎么进府去的了,我忽然脸上一红。他未置可否,转身而去,见他的身影已消失在街角,我方才呼出一口闷气。 我绕着府墙又走了一段才站定下来,向强内吹了四声口哨,又等了一会儿,一个梯子从墙头递了下来,我房里有两个梯子,一个用在里面,一个用在外面。 其实我这种进出方式不是没人知道,只是他们知道了也不想管我罢了。大娘不曾对我约束,或许爹爹曾经嘱咐过什么吧,我如此偷偷摸摸式的进出总比我不向她报备私自大摇大摆进出府门要好的多,可惜我轻功稍差,还不到飞檐走壁的地步,否则就更方便了。 夜晚无聊,我拿出金片仔细研究。 便想着试上一试! 我把金片挂在胸前,金片与细细的金链连着,即使它没有饶说得那么有用,单是穷的时候也能换不少银子,我还是带在了身上。 等着等着,见饶始终不来,不禁暗笑自己孩子气竟相信了他的神话,渐渐的困倦了,便睡了过去,梦中笑道,哪里会有这么神的事,我真是太天真了。 清晨,我恍恍忽忽醒来,朦胧中似看到有个高大的身影正立在我的床边。我突然惊醒,一眼便看清面前之人,竟然是饶! 我柔柔眼睛不敢相信的再一次确定,果然是他。忽然想到了金片,低头一看,它正悬挂在我的胸前。 我蓦然抬首,惊诧不已:“你……你真的会来!?” “我说道做到。”他回答。 “会说话,是活的……”我低语,仍处于半梦半醒。 他微笑回道:“是活的。” 我挠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傻傻的说了一句:“我家有你的细作!” 他神秘的笑了笑,而后道:“我料定你今晚肯定会试上一试,所以来此之前,也只是想碰碰运气而已。” 真的么?我怀疑的看着他。 他却淡定微笑。 他离开萧府时,我追了出去,可惜仍然迟了一步,没有看到他是怎么离开的,之后的整整一天,我暗暗留意身边的每一个人,却始终不得而果,后来终于放弃了,兴许他真的是猜到了我会试上一试吧。 其后我又试过一次,他竟然又出现了,这一次我不得不怀疑身边有细作。有一次我故意问他,我昨晚做梦说了什么梦话?幸好他回答说不知道,否则我真要去撞墙了。 几日后,我收到了一封耶律休哥的来信,信中说:北方大局已定,不日便可回京。 简单几字,一向是他的风格。 我已经很久没有给他写信了,我在生他的气,气他的冷情,气我不如江山社稷在他心中的地位。 可一年多未见,也不知道他如何了,免不了牵挂着,真令人沮丧。 此次耶律休哥率军平定北方各部,北部各部均受重创,至少几年之内也无侵犯我国边境之力,近日,听闻北方各部已派使臣来我朝求和,带来金银美女无数。 此刻耶律休哥的声名早已传遍了整个草原,他俨然成为我大辽的英雄人物,想必这次回京会更受荣宠吧。 耶律休哥……其实,我心中一直都在为他骄傲。 想到此,不禁淡淡微笑,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能拥有他的爱。 我喜欢这样的男人,我真的喜欢他。 近来,我也收到了衣娃寄的来信,信很长,信中说,战场很残酷,血腥和杀戮她始终无法适应,我娘亲去世的消息她也是事后几天才知道的,她当时很想赶回来陪我,可当时耶律斜轸受伤尚未康复,她一直照顾他分不开身,才没有赶回。我看到此处不禁暗骂一句,重色亲友!虽然这样骂她,可还是忍不住欢欢喜喜的看下去。 信中还提道:耶律斜轸曾背着她以督促粮草的名义回过上京,当时他的伤还没全好,长途跋涉赶一路急赶回来,害她很是担心。 读到这里,我心中蓦地梗塞,衣娃似乎不知道,耶律斜轸曾回来看望过我,而耶律斜轸那时竟带着伤吗?…… 她信中还洋洋洒洒、没完没了的赞美了耶律斜轸一通,又反复的嘱咐我,让我自己保重,照顾好身体……看到我头晕,暗自奇怪她这封信写了多久呀。 不过,信中也说到,他们打了胜仗,不日便可回来了。 知道她要回来了,我甚是喜悦,赶忙写了回信嘱她多保重,还不望告诉她耶律休哥也快回京了,我认识了一个神秘人,等等琐碎之事……我的信也不短。 我总是喜欢和她毫无保留的分享彼此的秘密,只除了耶律斜轸……不知为何,耶律斜轸的事,最终我还是选择了隐瞒。 今早刚起床,便闻爹爹从西南战场赶回,看来西南战事真的要结束了。一早,爹爹便入朝觐见去了,他应该已经知道夫子已经离开府中了吧,而夫子对娘亲的感情,不知道爹爹知道多少,不过,那所有的一切也应该因娘亲的去世和夫子的离去而全部结束了吧。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过去了七日,耶律休哥的大军已驻扎在距上京五十里外,明日他便要入城进宫觐见,每当想到这个,我便喜上眉梢。这么久没见,不知道他有没有特别想我呢? 第 10 章 耶律休哥是我大辽战无不胜的英雄,他又一次凯旋而归,百姓欢欣鼓舞,少女们更是兴奋不已。一时间绸缎庄、裁缝铺、首饰店生意又大好了起来。 大军浩浩荡荡穿过京城主街而过,将士们一入城看见夹道迎接的百姓,不禁士气更加昂扬,再加上花枝招展的少女们的笑颜,更是热闹非凡。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便是那不苟言笑的耶律休哥,他冷漠威严如常,一身亮银盔甲,笔直修长的身驱骑在马上。所经之处,人群几近疯狂。丢鲜花的,丢手帕的,甚至还有丢首饰的,连金步摇都往下丢,我捂住眼睛,真险啊,耶律休哥说不定会被金步摇插死。 我远远的看清了马上的他,一年未见,他愈加的成熟稳重。眉宇之间原本残留的一丝骄盛之气也已消失的无踪,这一刻的他,行而外的威严让人敬畏,一身厚重的银色盔甲,更显得他卓尔不群。 一种复杂的情绪浸染着我的心头,一年足以发生任何事,足以改变一个人,他的变化我无从得知,而我的变化他也无从了解,不知道二人再见面时,是不是需要从头开始…… 当日,我和耶律休哥没能见上一面,直到晚上宫里为他举行的洗尘嘉奖宴,我才与他有了相见的机会。 当晚,宫中歌舞升平,大宴群臣。 这种场合我虽然不喜欢,但为了见耶律休哥,也特意盛装打扮了一番随着其他姊妹一同进宫去了。 此时,我已16岁了,看着镜中身姿绰约的身影,也不仅有些恍然, 我装出害羞的样子,看到镜中之人也是一副害羞的样子,我装出恼怒的样子,看到镜中之人也在恼怒,我蓦地笑了,心情异常的好。披起了白色狐皮披肩,随意束起了长发,在发边系上粉白色珍珠头饰,足踩长靴,镜中旋转,自有一种动人风姿。 我随同其它姐妹一同坐车来到宫中。算上姐姐萧绰,我姐妹共五个。 如今府里比我大的尚有两个,是爹一个没名没份的小妾生的,现已经到了婚配年龄,我与那两个姐姐,平日里甚少来往,自然少话。还有一个妹妹,是四娘的女儿,我本就和四娘不和,自和她也无话。我一直保持着沉默,直至进了皇宫。 花园中,人群聚集,灯火辉映,宴席还没有开,大家都在此等待,其实,这一刻最为重要,若想要寻个夫婿就千万不要浪费了。我左右张望,只见花园长廊下,红色宫灯映衬着几个年轻女子,她们有说有笑,个个美丽动人,煞是养眼。 一些刚进后花园的男子眼光都不停的飘向那里,大概今日最美的女子都聚在了那里吧。 我并没有和姐妹们走在一起,独自找了一个角落坐下,身侧是一个巨大的假石遮掩住我的位置,我刚坐下,立刻有灵巧的婢女为我斟了杯香茶。婢女下去了,我一人独座,拿起手中茶杯,先放在鼻端闻了闻,方才淡淡的品了一口,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在我头顶响起,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姑娘,我们可以坐在这里吗?” 我放下茶杯,抬头看去,只见问我的是一个浓眉大眼正微笑着的年轻人,他身旁还有另外二人。三人俱都相貌堂堂。我心中并不讨厌,却也无心回应。只随意笑笑,抬手礼让,道:“各位大人请坐。”却根本没有站起来。 见我如此骄傲,其中一位公子颇不以为然,抬了抬眉,也不客气,一撩衣摆便坐了下来,动作张扬,竟颇为潇洒。 而其他两位温和的笑着,似乎也并不在意,依次坐下。这个石桌只能坐下四人,桌面上刻有棋盘,刚刚问我坐下的浓眉大眼的公子,看起来颇为和善,见我无意多话,对对面之人笑道:“德让,我们一起来下一盘吧,省得只是枯等。” 闻言,我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身旁的青衣男子,正是刚刚那位对我的所作所为不以为然的公子。却见他也正好望向我,面对他毫不掩饰直视有些唐突的目光,我不禁微微赧然,一笑,起身打算离开。 这时却听到他突然开口道:“姑娘一声不吭说走就走,不知道,在下几位有什么地方让姑娘如此介意?” 我脸一红,淡淡一笑,回身对他几人微一施礼,轻轻说道:“大人不要介意小女子方才的唐突,小女子刚刚多有冒犯,望各位大人见谅。” 这次我真的要离开了,刚要再次转身离去,就有人问道:“你是哪家小姐?叫什么名字?” 闻言,我犹豫了一下,仍回转身去回道:“萧家四女。萧花儿。” 听到我的名字,他三人像是同时一惊,开始仔细打量起我。想来我的名字也是很有来头的吧,神童,破巫术,布阵、还有我的身世背景,萧丞相的爱女,当今皇后的妹妹。 在他们探索的目光中,我再次微一施礼,转身离去。 无处可去,我信步走向游廊尽头正在谈笑着的众女子,走到近处,方看清其中一女子端坐中间,美丽的侧脸让人不难想象,此女子必是美貌无双。 我来到她们的旁边,听到一女子笑说:“公主你来辽国还习惯吗?这里有西夏好吗?” 西夏?她是西夏公主?我暗暗惊讶。 那女子轻轻开口,声音甜柔:“逊宁的故乡富饶而美丽,人也热情好客,我很习惯。” 逊宁?听到这个名字,我忽地心口一震,她口中说的逊宁可是耶律休哥?!我不禁凝神去听。 另一个女子问道:“你和耶律将军是如何认识的?” 她妩媚笑道:“我离家四处游历,行路中恰逢马贼,险些丧命,是逊宁救了我一命。”说道此处,西夏公主羞赧一笑,又道:“如果不是逊宁,恐怕我早已丧命在了马贼的手中。” 现下西夏正和我国打仗,耶律休哥会救一个敌国公主?我冷笑。 可其他女子显然很相信西夏公主的话,一个女子有些羡慕的说道:“耶律将军神勇无敌,在万军之中取敌人首级如探囊取物,是我大辽第一勇士!” 众人随之附和! 闻言,我越发冷笑,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你以为他真的是神吗?而且面前这位公主的家人恰好是我们的敌人啊。 还是有人会查言观色,立刻叉开话题问道:“公主,西夏是什么样子?” 女子微笑道:“我的家乡水草肥沃,牛羊成群,也是个美丽的地方。” 众女子含笑,纷纷向往着公主口中那个牛羊成群美丽的地方。 正在此时,庆功宴开始。 女子们结伴,三三两两步入前殿。 我最后一个进入前殿,在众女眷的位置中找了个角落坐下,远远望着高高在上的耶律休哥。 而她旁边坐着的正是刚刚那位西夏公主。 她很美,看侧面美,看正面更美,骄傲自信,举手投足尽显风情。 席间,她款款站起,向皇上敬酒,声音清爽流畅:“李鸿瑶代表西夏党项族人,向大辽国表示敬意,并承父王命承诺与辽国永为友好邻邦。” 我嗤之以鼻,西夏的野心何其之大,战败了就是友好邻邦,打赢了是什么! 我扯个熟透的葡萄,慢慢的拨了皮,放入口中。 啊呀,这葡萄怎么这么酸!今天真倒霉,连葡萄都跟我过不去!我呸的一声吐了出来。 而这一晚,我只能远远的望着耶律休哥,始终没有机会接近他。看到他在众人奉承之间言谈从容,唯独没有寻我一眼。席间都是客套恭维的话,我越听越是心烦,心情说不出郁闷,无意中也多饮了几杯,而且越饮越闷,便丢下了杯子逃了出去,又来到皇家后花园,又坐在了那个石桌旁,手拄在额头上,像是捂住额头就能捂住现下莫名的头痛一样,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耶律休哥……你……会不会背叛我…… 那日我本欲独自离去,但因为没有乘坐进宫时的马车,在出宫时被侍卫拦下,一番盘问,我头痛难受,无心理会,乱答了一通,此时,幸好韩得让的及时带我出了宫,我本欲道谢后自行离去,却被他拦下,我抬头疑惑的望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拦住我的去路。 他唇角微微向上挑了挑,黑夜中眸子漆黑却明亮:“这么晚了,韩某送你一程吧。” 我一怔,却见他已竟自走在了前面。看着他的背影在先而行,我微一犹豫便跟了上去,但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 一路上他在先,我在后,我心里很乱,夜风吹过,轻轻掀起我的衣摆,微寒的凉意透衣而过,却似怎么也凉不下我的烦躁…… 夜里的街道寂静无声,唯有我二人的脚步声,他的沉稳,我的轻弱。我慢慢的走着,他似照顾我的脚步也慢慢的走着。我偶尔抬头仰望天空,思绪飘离,今夜天上布满了星星,就犹如耶律休哥第一次亲吻我那一晚,那样的少年,是喜欢我的,曾经珍我爱我,可如今他成了众人仰望的英雄,却连看我一眼都不曾了,是因为今夜美人太多而看花眼了找不到我了吗?还是他的心也如他的人一般……变了。 不知不觉从皇宫已走到了萧府,此时夜已经很深很深了。 到了萧府门口,韩得让停下脚步,回身看着我说道:“到了。” “谢谢……”我的声音很淡,连头都没有抬起。 他低沉的说了声告辞,便自行离去了。 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我才抬首望向他的背影,他,真是……好奇怪的人……却有种令人熟悉的感觉,似乎和谁很像…… 第二日,我因昨晚睡得较晚,今早起得便晚了些,。 可刚一起床便收到了一封信。信封很是考究,有一股淡淡的熏香味,信封上无任何字,问送信的是谁?只道是一个侍从模样的人送来的,说小姐看了信便知。 我拆开信封,拿出信一看,字是行书,字体张扬却不失稳健,署名只有一个韩字。原来是他!我心中忽然有种淡淡的怅然,虽然明知道不会是逊宁的信…… 信中邀我午时去西日凉亭一会。 我把信收了起来,梳洗了一下,又用了些早膳,才拿着琵琶到了平日里练琴的亭子。阿月和乌里珍陪在身边伺候。 当我练完琴,午时已过。 府中午膳已备好,但由于我早上吃的晚,所以厨房准备的午膳我吃得很少。阿月命人撤下了午膳,看我还在一旁发呆便问道:“小姐,你最近为什么不出去了?” 我微一回神,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摇了摇头。 “小姐,你最近怎么了?难道……难道大家说耶律休哥将军……是真的?” 我猛然抬头注视她,她一惊,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我收回了目光,心里又开始烦躁。沉沉说道:“阿月,我在等他解释,如果他没有解释,那么我会去问一个解释。阿月,我心里很烦乱,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做,不过,你不必为我担心,我没事的。” 阿月点了点头,“小姐……阿月知道你从小便很独立,从不让任何人为你操心,可阿月也知道,小姐的心事从来都是独自放在心里,不愿与外人知的,唉……只有衣娃小姐可以和你分享,若此时她在就好了。” 想起衣娃,我笑了,若有她在,似乎什么都不是问题了,在她看来似乎什么都可以明目张胆的摊开来说个清楚明白,相信若是她在,耶律休哥若真的背叛了我,她真的会跳起来追着她哥哥打吧。我淡淡微笑,想起她心情蓦地很好,从来无论什么事,到了衣娃手里似乎都没有不能解决的,虽然她的大胆有时真让人惊叹、头痛,可谁不怕她呢?谁又舍得把她如何呢? 一想到她,我忽然浑身充满了力量,与其等她回来揶揄笑话我,不如我先去和耶律休哥问个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若是喜欢我就不要和西夏公主走那么近,若是喜欢西夏公主那我们就一刀两断,这才是我现在应该做的,而不是在这里被动的等待! 我忽然跳了起来,吓了阿月一跳,只丢下一句:“乌里珍去备梯子,我要出门!” 乌里珍一惊之后立刻反映过来,看到我又充满了活力,立刻与阿月相视一笑,兴奋的去准备梯子去了。 我一口气跑到了耶律休哥的惕隐府,我来得很巧,他正骑着马才刚下朝回来,一对人马刚在府前停步,我已顾不得有其他人在场,大声喊出了他的名字,立刻引来许多人侧目,我已顾不得其他人地目光,距他还有十步远站定,大声道:“耶律休哥,我有话问你!” 人群中明显有人对我如此直呼他们将军名字不满,但或许因为我是女子,而且穿着不俗,再看耶律休哥的神色,也不敢为难于我,当中有人揶揄的笑着,或许把我当成了仰慕他们将军的女子吧。也有少数一两个人认识我,若有所思的在旁不动声色。 耶律休哥见我如此,微微蹙起了眉头,低声对旁边之人吩咐了什么,那些人便先行进入了府中,他看着我,十步之遥,可我们谁都没有往前走近一步。 我依旧坚定的站得笔直,今日,我一定要他一个答案。 一时间,时间似乎静止了,他注视着我,眸光从淡蓝变成深蓝,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本是春日阳光的和煦温暖,我却觉得如夏日炎炎的烈日当头,太多的为什么,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在他目光的注视下,我缓缓瞥过了目光:“将军可否移步说句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竟这般的冷淡疏离,我心中一痛,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苦。甚至连再抬眼注视他一下的勇气都消失了。我不禁黯然觉得自己此番来,或许是一个错误。其实,我心中早已知道答案了吧,何必还来领受这种难堪。 我没听到他的回答,眼角余光看到他向府中走去,竟没有理会我,我突然怒从中来,一咬牙跟了上去。 这是我第一次进他的惕隐府,这府邸是皇上去年新赐与他的。他明知道我跟在后面,却没有说什么,一直跟他进了书房,他摒退了下人,屋中只有我二人。一时间,沉默难忍。 就在我终于鼓起勇气再次抬眼直视他时,正看到了他正注视着我的目光,那目光中,也与我一样有种压抑的思念和渴望在其中。 一时间,话音哽在喉中,吐不出一个音来,多久了,我没看到他,多久了我们没有离得如此的近,思念早已成灾,想见到他的心情竟如此百转千回,我走上前,抬起了手指,颤抖的抚上了他的面颊…… 第 11 章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一阵香风随之飘入,一个甜柔的声音响起,本是极好听的声音啊,听在我耳中却如此刺耳,惊得我猛然收回了手,她道:“逊宁,你终于回来了,你不是答应带我去……” 她的声音忽顿,似乎适才发现了我,惊讶的盯着我正收回来的手,似受到了什么伤害。 气氛一时凝滞,直到我的一声轻笑打破了这表面片刻的平静:“耶律休哥,给我一个答案。”这句话,我咬着牙才能说了出来。 时间缓缓流逝,我却在等待中煎熬着,我只希望他给我一个答案,我便再无牵挂,再无奢望。 “你是谁?敢直呼将军之名?”李鸿瑶明明在呵斥着我,可声音却听起来柔弱得惹人怜惜。 我冷哼一声,道:“我从小到大都如此直呼他的名字,你不要如此大惊小怪。” 闻言,她似受到了惊吓,一下子眸中结了水雾,娇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放肆。” 我心乱如麻,心中厌恶无比,不耐烦的回道:“你又是谁,也敢来斥我放肆。”还没等她再次发作,一转头,目光冷冷逼向耶律休哥,抢白道:“耶律休哥,我只是要你给我一个答案!” 我直视着他,再次冷冷重复道:“我只要一个答案!” 李鸿瑶被我抢白脸色并不好看,但她也似乎明白了什么,默不作声,幽幽柔柔的看向耶律休哥。 耶律休哥没有回答我,而我却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犹豫。我心一痛,够了!转身拂袖而去。 我听到了身后的呼唤,却再也没有回头。 我蓦然明白了自己的心。 如今,不管他的答案是什么,理由是什么,单单只因他的犹豫我已不再奢求什么了,不管他有没有背叛过我,只因他曾经的动摇,我已无法再接受。 本只是快走,最后竟变成了快跑,一口气跑出了惕隐府,像是想要逃离什么。出了府,一步步的走回萧府,一路上,四周人来车往,喧闹繁华,依旧如惜,而我却似乎迷失在了这样的喧闹里,茫然无措。 不知何时,一个人挡在我的面前,我面无表情的抬头望去,一双幽深的冷眸正带着一丝怒气看着我,竟是韩得让。 “我在西日凉亭等了你几个时辰,而你却在这里四处游荡。”他怒道。 我心里正堵得慌,他竟在这个时候质问我,我突然大声喊道:“你等你的,我游荡我的,要你管!” 他一怔,没想到我反应会这么激烈,四周人闻声立刻对我二人侧目以对。我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只大声道:“去什么西日凉亭,我不希罕,你要真想请我,就请我去喝酒吧!” 他真的请我喝酒去了。 我俩一杯接着一杯,一坛子酒很快被我们喝光,他已有些微醉,摇着头道:“真没想到,原来萧花儿的本性是这样的。” 我笑道:“我也没想到,你这么能喝。你今日邀我去西日凉亭,到底有什么事?” “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本以为你们这样的名门闺秀喜欢那样的地方,没想到倒是我想错了。” 我已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醉了还是没醉,只笑道:“男人和女人交什么朋友,你也真好笑。”又灌了自己一大杯。 他也大笑:“你说得对,男人和女人交什么朋友,直接成为红颜知己不是最好!”他又和我碰了杯,我大口的喝了下去。 “今日这酒喝得痛快,你知道吗?我刚刚从惕隐府过来……”酒杯在我眼前摇晃,我看到了重影。我笑了笑,继续道:“我和他已经……完了。”我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桌子上。隐约间听到他说:“我不懂什么是爱情,就连婚姻也是父母之命,直到那晚遇到了你……突然也想去抓住什么,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后面的话,我再没听清。 我又一次喝醉酒回家,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晨。阿月她们不敢问我结果如何,想来她已经看出结果了。只是更加细心的照顾我,我因为头痛,一整天都趴在床上,未出屋。 又过了两日,似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我时而在亭中练琴,时而练习暗器,时而看书,时而练字,时而睡觉,时而……发呆。 阿月、乌里珍总是逗我说话,而她们说什么我都会附和说好。可越是如此,越是显得欲盖弥彰。 今日辰时,耶律斜轸大军亦凯旋而归,我没有去大街迎接,不过听到了大街上锣鼓喧天,看来亦是十分隆重。 当晚,宫中又大摆筵席,这次是为耶律斜轸庆功的。 我本不想去,可一想到衣娃,还是硬着头皮去了,没办法,想起她以后可能因此对我怒目相向甚或拳脚相加……我还是去吧。其实,我真的很想她。 我又一次与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一同坐车来到宫中。 庆功宴上,气氛奇怪,耶律斜轸默默无语的喝着闷酒,这不像他的作风。我暗自纳罕。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不只是没有见到衣娃,还有耶律斜珍有意闪躲的眼神…… 虽然歌舞笙萧,虽然觥抽交错,可是大殿中就是弥漫着不和谐的气氛,此刻我亦注意到,大哥萧目朗似已醉了,双眼赤红,有些可怕。 舞姬正在厅中跳着,可大哥忽然踉跄冲到台下,伏地叩首。 皇上一叹,挥手让舞姬们退下,乐声忽停,大殿上此刻静如无人。 “请皇上成全,下旨让耶律衣娃为臣萧目朗的夫人。”他的头始终未曾抬起来,声音却是嘶哑哽咽的。 “卿先平身,耶律衣娃已故,你不要太过伤心。”皇上开口。 什么?我的喉咙似被什么梗住,什么叫已故!我听不懂这个词,我听不懂! “不,她是为救臣而死,臣愿娶她的灵位为妻,臣……”萧目朗已泣不成声。 死?我听到了什么?这一刻似再也听不清任何声音,耳边只回荡着一个字:死……死…… “不可能!”我猛的站起,失态的碰翻了面前的桌子,杯盘碎裂在地,食物渐得到处都是,我却完全顾不得,大声向着大殿中央吼道,“大哥你不要乱说,衣娃不会死的,她不会,她不会!” 我不敢相信他们说的话,我听不进去他们说的话,疯了一般吼道:“衣娃她不会死,她只是去追求她的爱情,她说过会成功!她不会死的!不会啊——” 耶律休哥痛苦的侧过了脸去,耶律斜轸一杯一杯喝着庆功酒。 我不知道如何回家的,不知道如何躺在床上的,不知道—— 恍惚间还可以看见那阳光般的少女,那爽朗的笑声,那潇洒的身影,怎么会呢?她怎么会不在呢?我记得她信心满满的去追求她的爱情,我记得她抱着我说她必定成功,我记得啊!我还记得! 这一次,我似乎连怎么悲伤都不会了。 天刚蒙蒙亮,我一个人出现在了南院夷离堇府,此处是耶律绾思,耶律休哥和耶律衣娃的父亲的府邸,衣娃尚未出嫁,以前和耶律休哥一直住在南院夷离堇府,后来耶律休哥征战归来,被升为惕隐,有了自己的惕隐府邸。 今日是耶律衣娃的出殡日,她本是多依郡主,现已被皇上追封为多依公主,可这又有何用?一切富贵如浮云,人不在了,一切皆空。 府中到处皆是白色,人人披麻戴孝,感伤公主年纪轻轻便离世而去。 我站在厅外,远远的便看到了他笔直的背影,虽然只有几步之遥,我却觉得我们越来越远。 我一步步走向灵柩,站在了他的身边。我感受到了耶律休哥的目光,而我疲惫得不原去回望,哪怕只是一眼。 寒风吹在身上,似带来衣娃往日的欢笑,可如今却只剩下冷冷的棺木。 大哥不知何时也来了,无声无息的站在我身边,我们四人重又聚在了一起,只是衣娃,永远的……不在了。我忍不住痛哭失声。 不知何时,耶律斜轸也默默无语的站在了大哥的身边。 我跟着送殡的队伍直至衣娃的棺木下葬。 衣娃的去世影响了所有的人,大哥悲伤自责,整日买醉,耶律休哥更加冷情难以接近,耶律斜轸亦自责难过。而我连与他们见面的心情都没有了,每日里时而翻出耶律衣娃的东西回忆着我们的往昔,就那样在院子里傻傻的笑,一段时间,阿月、乌里珍轮流陪在我身边,怕我出事。 我们各自躲在自己的角落修复受伤的心,不敢见面,怕一见面便想起了衣娃。 春去,夏来。 死者已矣,悲伤徒劳。人的恢复力是顽强的,时间就是最好的伤药。 我们都变了,在一番命运的捉弄中改变。我是,耶律休哥是,耶律斜轸是,哥哥萧目朗亦是。 大哥依旧沉浸在悲伤之中,久久不能平复。他多次请求皇上下旨把衣娃嫁给他,可是皇上都未准。此事亦让爹爹愤怒,大骂大哥,萧家不可以娶个死人入门让人笑话。 期间,韩得让大婚,我曾去参加了他的喜宴,为他贺喜,看到新娘子竟是当日茶馆讽刺我的美丽女子。没想到她当日无心之话竟全都成了真,耶律休哥离开了我,选择了公主,算是另攀高枝,而她却嫁给了韩得让,而韩得让当初的话我依稀还记得。 今日我忽地接到了皇上的宣召,林加赶着马车送我入了宫中。 我跨入大殿时,抬头间便看清了皇上、皇后高高坐在上首,我立刻垂下头去,跪地觐见 皇上看见我,便笑道:“丞相,萧花儿长大了,越来越漂亮了。” 爹爹立刻在旁应道:“皇上见笑了,这女儿调皮的紧,很是难管。” “你这女儿可是百年难得的奇才,十四岁便立下赫赫战功,成为我大辽唯一的有功女子。作为父亲也必是骄傲无比吧。”皇上道。 “皇上不知,最近她经常在外面瞎玩,多接触市井之人,一点都不像个女孩。”虽然如是说,可爹爹笑得很是骄傲。 在场其他大臣听到皇上夸奖我,亦对我另眼相看。 “萧花儿,你多大了?”皇上对下首跪着的我问。 “回皇上话,花儿已年满十六。”我恭敬答道。 “嗯,朕还记得曾答应你自己选择夫婿之事,你色艺双全,谁能娶了你去必是一大福份!” “谢皇上吉言。”我再次叩头。 皇上允我平身,并赐坐于我,我坐在了最后面,暗自奇怪,今日这么多人在场,把我叫来有何事?我看到耶律休哥,坐在下首第一位,身旁坐着的正是那位西夏公主李鸿遥。 自衣娃去世后,我们很久未曾见面了。 “今辽国和西夏缔结联盟互不侵犯,更有西夏公主愿下嫁北院大王之子耶律休哥,互通姻亲,朕甚为高兴,特邀诸位卿家一同进宫庆祝。”皇上说完,举起酒杯与众大臣同饮。 我像是完全置身事外之人,抬眼远远注视着平静无波的耶律休哥,和娇羞微笑的西夏公主,郎才女貌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亦举杯同饮,喝下的美酒不知为何却是苦的。我仔细的看了看酒,暗道,这是什么酒,这么难喝。 大臣们一一向耶律休哥敬酒道贺,恭喜他娶得西夏公主。 第一个便是耶律斜轸,道:“恭贺逊宁娶得西夏第一美人,我先干为敬。” 耶律休哥举杯与他一同饮尽,未回片语。 一个接着一个大臣的恭贺,他一杯一杯的喝下,毫不拒绝。 我淡淡的看着,渐渐心如止水。 仍记得,就在这里,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跪地要求娶我的那一刻,而今,同样的地方,他却要另娶她人。那样理所当然,受所有人的祝福。 我笑,心里空荡荡的,我知道为何我会被请来了。也了解皇上开头的那几句话的含义,该放手就放手吧。其实,我自那日之后就从未想过纠缠与他,今日让我来看这一幕又是何必。 我拿起了酒壶缓缓的斟满了酒杯,端起了酒杯,从人群的最后面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美酒映入我的面容,还记得儿时的我习惯牵着他的衣襟,他去哪里,就跟着去哪里,还记得那个温柔无比的少年曾轻拥我在滂跃山顶,与我约定要等他回来,还记得那个俊美的少年与我拥吻,曾经以为那会是一辈子,一辈子…… 我来到他的面前,众人已为我让开了路,我笑着举起酒杯,望入他的双眸。我想一直保持微笑,可一阵无力的酸楚却不受控制的蔓延至了我的全身。见他手中拿着空掉的酒杯,我洒然一笑,拿起桌上的酒壶,为他斟满。而后,说道:“耶律将军,祝贺你,祝你永远幸福。”言罢,我当先饮尽杯中酒,入口的酒却毫无味道,我笑,一直笑,原来酒并不是苦的,而是毫无味道的。当着他的面,我把空酒杯倒置了过来,杯中酒一滴未剩,我依旧笑望住他,他亦回望着我,目光深沉,似在挣扎,似在犹豫,似在痛苦,而我看着他的挣扎和痛苦竟莫名的心里泛起了一丝痛快,他始终望着我,没有喝下杯中的酒,四周一片寂静,李鸿遥在旁幽幽的望着他,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 就在这尴尬时期,韩得让来到近前,举杯而敬,道:“恭喜逊宁抱得美人归,得让敬你一杯,先干为敬。” 而耶律休哥依旧看着我,不曾动,也不曾看向韩得让,更不曾回应他的恭贺,一时间大殿上又再次静了下来,静得我连自己的呼吸都能听得清楚。这时,我笑了笑,又道:“耶律将军,可不能这么早就醉了,你还有很多贺酒没喝呢。” 此时,上座的皇后也笑道:“皇上,你看耶律将军是想装醉躲过大家的敬酒呢?” 闻言,皇上笑道:“大家举杯一同敬耶律休哥,不能让他这么轻易的逃了。” 众人随即纷纷附和,一拥而上。 我借机退了出来,对身旁冲着我微笑的韩得让笑了笑,默默退到了后方,转身而去。 迎着风,我离开了大殿,离开了他,顾不得皇上、皇后在座,再也不顾得其它,够了,已经够了! 爹爹回来后到我屋中探望,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萧家有你和燕燕二女,足矣。” 我看到父亲欣慰和骄傲的目光,心中的酸楚和难过,此刻还在胸口翻江倒海,我默默的点了点头。 黑夜又再次来临。我睡不着,起床坐在桌子旁,屋中的烛火被风吹灭。月光透过窗棱冷清的投影于地,照在我的鞋面上,那是一双精致的粉色绣鞋,是娘亲还在世时给我做的,我竟然一直穿着不愿换另外一双,我伸手抚摸着鞋面,月光下,我的手指被青色的月光照得苍白无力,竟不像是自己的,我惊得收会,双手紧紧相握。 夜里太静了,静得我发慌,我借着月光摸到了桌上的烈酒,那是我命乌里珍放在那里的,似乎我早已知道自己今夜无法入睡。 黑暗之中,我独自饮着,入口的辛辣到了心里却依旧冰凉。我越喝越多,可喝得多了,酒连入口都不热了,我已麻木。 我好希望有人陪在我身边,让我依靠,让我哭泣。可我曾经爱过的人,能让我依靠的人如今都不在了。 我能找谁呢?我不知道…… 连握着酒杯的手都不稳了,可我的意识依旧清醒,我倒卧在桌上,想闭上眼睛休息,可记忆依旧十分清晰,那是痛苦的,痛苦得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 恍然间,被体温已熨烫得温了的金片滑出衣领,我恍惚的看着它,用手心紧紧握着,想到了他。此时,若有他在,便能陪我一同喝酒了。再冷的酒都会变得温暖如春吧。 可我还是把金片收入了怀中,仰头又饮入了一杯酒。 酒入愁肠愁更长……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我痛苦的摇头,再摇头。 仿佛一夜之间,我所有最爱的人都离我而去了,我问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第 12 章 “花儿。”黑暗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他何时来的?怎么进来的?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想起他的时候,他来了。 “你来了,陪我一起喝酒如何?”我模糊的说着,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楚了,更看不清黑暗中他的表情,我应该醉了可不知为何思绪却如此清醒着。 他走到我的身旁坐了下来,伸手拥住我的肩膀,让我依靠在他的肩头。平静的道:“借给你靠,想哭就哭吧。” 他如此平静的要求我哭,我反而想笑,我轻轻笑道:“我为什么要哭?我做错了什么吗?或许一切都是我的错,或许根本我就没错,那又如何?还记得吗?你曾说过人要面对的是明天而不是昨日。” 他点头,温热的身温似缓缓传递给我力量。这一刻靠在他的肩头,我的心终于有了温度。 “我要走了,此次来是要与你辞行。”他忽然说。 “去很远吗?”我轻声问。 “你可愿和我一同前往?”他问。 “去哪里?” “中原。” “你为何要带着我?我会给你填很多麻烦。”宋朝与辽国敌对,我作为大辽皇亲此去宋朝必是危机四伏,即便身份可以隐藏,但我的容貌和口音也势必带来许多麻烦。 “你相信我吗?”他在我头顶,沉沉的问。 我沉默良久,方才回他道:“我必须写封书信,否则很多人会因为我而遭殃的。” 他点头。 我未向任何人辞行,只留下了一封书信给父亲,便和他一同离去,信中只字未提我的去向。 当晚,勉强写完了信,我又把剩下的酒全都喝光了,我最近一直像个醉鬼,时不时的喝得烂醉如泥,早已没有了大家闺秀的样子,可我不在乎。 最终,因我醉得不成样子,饶只得背着我出了丞相府,靠在他宽厚的背上,我觉得极为舒服,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当夜在客栈落的脚,他伴着我睡下,恍惚间还喂了我解酒汤,我本一直犹豫,此番是否跟着他一同去宋国,可女人的直觉告诉我可以相信他。 次日一早,他换了套粗布衣衫,像个农家青年,我亦穿上他拿来的布衣,把脸抹黑,打扮成一个村姑模样。 互相看了对方模样,大笑,我二人像是去私奔的。 一切准备完毕,我俩牵着马儿一同出了城。 由于我的磨蹭,此时已日上三杆。不过他也没和我计较,我发现他异常的能够包容我,无论我做错什么,他都只是等着给我收拾麻烦的一副样子,从无责备,这让我更觉贴心。 走在熟悉的大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可一想到就这样离开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我想起阿月她们,不知道我这样不辞而别,会不会连累她们,虽然我已留了书信给爹爹。 知道我偷偷离开她必定非常着急吧,我心不在焉的走着,突然被饶拉到了一旁。 我蓦地抬头,只见一批马队横冲过街道,街上的百姓,纷纷四散躲避,而为首带队那人正是耶律休哥,马速尤其迅速,也不顾街上这么多人,像是有什么急事发生了,百姓们慌乱的四散躲避,一时间大街上怨声四起,可一看到是他们心目中崇敬的英雄带着队伍过去,就变成了猜测:以为是有什么急事。不禁纷纷担忧起来。 他骑马经我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又见他的背影,我心黯然。 我与饶复又上路。 “花儿,你是否下定决心与我南下?”饶问道。 我沉默地点头。 “如果耶律休哥来追你回去呢?”饶又问。 “你认为他刚刚的慌忙是去追我?”我冷笑:“他为什么去追我?追我又是为了什么?” “他心中有你。”他低声说出令我心痛的话。 我苦笑,嘲讽他道:“饶,你似乎什么都知道,连耶律休哥的心事你也知道。” “这不像你。”他淡淡说着。 “我又该如何?”我冷冷问道。 他默不作声,而我心中也不好过,许久淡淡说道:“饶,我和你离开,你知道,理由之一就是因为他,不想看到他成亲的样子,不想听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我只想去一个没有他的地方,忘记他的一切。” “我知道。”他沉声道。 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守卫正在盘查出城的老百姓。 我听到守卫正大声盘问着一个少年:“多大年纪,家住哪里,出城干什么去?” 何时出城要这么严了?我翘首而望。恰看到耶律休哥骑在马上,紧皱着眉头望着过关的人群。 他在这里! 这一刻,我忍不住的开始颤抖,失神的看着远远马上的他,心若擂鼓! 饶轻轻在我后面说道:“花儿,我不想你走了后悔,只要你想走,我随时都会带你离开这里。” 他的话给了我莫名的力量,我点头。 我低下头,一点点跟着队伍向前移动。 心中的紧张慢慢的消失了,或许他并不是来找我的,或许只是我在自作多情…… 轮到我了,守卫大声说道:“抬起头来!” 我依言抬头,看向守卫,也看到了马上的耶律休哥。 他亦看到了我,眼中光芒一闪而过,马儿似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思,狂燥的踏了几步。 守卫问道:“叫什么名字?” 我看到他翻身下马,向我走来。 我茫然若失,淡淡回答:“萧花儿。” 守卫立刻面露喜色,忙问道:“可是丞相之女?” 我看到他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沉默,没有回答守卫的问话,心却在紧缩。 守卫立刻回头,向耶律休哥禀道:“将军,找到丞相之女了!” 他点点头。 他真的是来追我的,我控制不住,眼泪涌了上来!。 他走到我面前,牵起了我的手,带着我离开了人群。 我耳边隐隐听到饶低沉的声音:“我在城中酒楼等你。” 再次来到滂跃山顶,景色依旧,却已事过境迁。 我们站在山顶,风儿狂乱的吹过,吹得我发丝散乱。 他注视着我,而我注视着远处。 “对不起。”他淡淡开口。 “不必。”我心里一痛,因这三个字,知道,我们真的结束了。 他叹息,沉默无语。 “衣娃不在了,你也要保重!”我淡淡说道。 他点头,深吸口气,“我必须娶她。”沙哑的嗓音,似乎梗塞着什么。 我点头,再无话可说,可又不想就此离开,再多一会儿吧,让我再多一会儿留在他身边…… “你要去哪里?”他问。 “不知道,到处游历吧。”我嘲讽的笑道:“我想亲眼看看你们追逐的江山到底是怎样的。”。 “不要去。”他沉声道。 我摇头。 “我不放心。”他声音暗哑。 我心一痛,却苦笑出来:“我自己的路,我自己会走下去。” 他牵过我的手,紧握在手心,我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他拉我入怀,我依旧没有反抗。 再多一会儿吧,让我再多一会儿留在他身边…… “对不起。”他低喃。 我一颤,他对不起我什么?到底对不起什么呢?我冷笑,说道:“送我回去吧。” 他身体一僵。 我推开了他。 既然决定对不起我了,那么便只有结束了吧。 他送我回萧府,一路上,我们共乘一骑,马儿依旧慢慢的走着,身后依旧是那曾经熟悉的气息,可一切早已不同了。 他把我拥在怀里,时而低喃一声:“花儿……” 我垂首默默无声,因他每一次的低唤而心痛一次,可既然决定了,那么还要留恋什么。 终于到了萧府侧门,我跳下马来,什么都没说,决绝而坚定的走入大门,自始自终没有回头望上一眼。 身后,府门嘎然关上。 ……我与他咫尺天涯。 我离开了又回来,从阿月口中得知,今早耶律休哥曾登门寻我之事。 她见我回来,从悲伤到高兴,还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 可我还是选择离开,因怕她的声泪俱下会令我心软,所以只有趁她睡着之际,背着包袱再次离开了。 可此次离开颇有不同,不只是我带了包袱,而是我爹他亲口同意我去宋朝,至于他为何这么轻易就同意了,我也想不通,总不会是不想养活我了吧。 今晚用完晚膳,爹爹便把我叫到了书房,并未责备我,反而问我是否真的想要离开。 虽然没想到他会如此问,但我还是实话实说了,一方面因为骗他没那么容易,再有,我怕偷偷离开会牵连别人,所以便大胆说了,当时心里还在嘀咕:同不同意在他,走不走在我。 没想到,他同意了。 可我总觉得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可又看不出什么端倪,只临走时爹爹叮嘱了一件事。 这次走得甚是潇洒,可以说是了无牵挂了。甚至,不知是饶的通天能耐,还是我爹关照过,次日一早我们过关也非常顺利。 我二人就此离开了中京,一路南下而去。 路程当中 一日 我问饶:为何去宋国? 饶答:去宋国见一个人。 我问:什么人? 他答:男人。 答了等于没答。我知道,只要他不想说的,我问了也没用,遂,不问。 又一日我问:你会唱歌吗?路上太无聊了。 他答:会,但是不唱给你听。 我道:给你自己唱,不是给我。 他道:那你把耳朵闭上。 这有点高难度,遂,他最终没唱。 再一日我问:饶,还有多久才到?我不行了,太累了。 他答:本来是半个月。 啊,我惨叫,要那么久啊!…… 他继续道:不过按照你现在的马速,大概一个月吧。 遂,我立刻快马加鞭。 一日我怀疑的问:你不会是人口贩子,把我拐去卖了? 他惊讶答:你怎么知道? 我一栽歪,险些落马。 一日,我受不住马颠屁股,自暴自弃道:给我雇一个马车! 他答:你自己赶车吗? 那还不如骑马!遂,我继续骑马。 一日,我实在受不了了,大叫:我要回家!!啊…… 草原闲散吃草的牛羊一哄而散。 他咬着干粮嘀咕道:此地距离中京有八日路程,荒无人烟,恶狼成群。 遂,我闭嘴,继续吃干粮——一个冷馒头,几块牛肉干。忽然伸手!把他的牛肉干全部抢光,塞入嘴里大嚼,而他……继续啃馒头。 十日后。 宇宙苍穹,海阔天空。 湛蓝的天空,飞鹰盘旋。 仿佛一种全新的自由包围着我,令我真想大跳大叫大笑…… 而我此时已不成人样!十天的野外游荡,别的不行,野人到像了几分。 可我从没感觉到这么自由和快乐! 我张开双臂状似拥抱住蓝天,对着头顶的苍鹰嘶吼:“耶律休哥——你不娶我你会后悔一辈子!” 深吸口气,更加大声的嘶吼:“耶律休哥——你不和我私奔你会后悔一辈子——” 空旷的四野,无情地吞噬掉我的声音。 饶仰躺在草地上闭眼休憩,骏马在旁幽闲的吃着草。 它们都当我不存在。 这么卖力,四周却毫无回应,真没成就感。 我喊得累了,喉咙干涩,声音已变得嘶哑。昂首挺胸的踱到饶的身边,坐了下来,打开水壶大口喝了两口。 “给点反应好不好。”我哑着嗓子埋怨他道。 闻声,他睁开了一只眼睛瞄了我一眼,又闭上,忽而问道:“如果有人追来,你会和他回去吗?” “开玩笑。”我不以为然,哪还会有人追来?再说都十天了,怎会追得上?! “一会儿便会出现。”他淡淡说道。 每当他正经八百地、淡淡地说话时,就不是在骗人,我已经摸透了。 “你怎么知道?”我问道,不是不信,而是奇怪。 “我听到了马蹄声。”他如实告诉我。 “你怎么知道是追我的,搞不好是马贼!”我立刻站起身来,向远处望去,并侧耳倾听,是否真有马蹄声,而他依旧躺在地上。 “迟了,即使我们现在跑也会被很快追上,不如等待。”他淡淡的说着,“花儿,是去是留决定在你自己。” 我沉默,他为何如此肯定,此队人马是来追我的?耶律休哥已不再可能,而爹爹也已同意我离开,还会有谁? 可不一会儿,远处果然传来了马蹄声,我抬头望着远处,只见远处烟尘四起。果然一队人马正向我们迅速奔来,不会儿,便接近了我们。 当前一人看到我们,猛然勒住缰绳。随他之后而来的纷乱马蹄,也全都止步,很快所有声音都平息了下来,这些人似乎全都训练有素,除了马儿的鼻息声,竟无一人乱说话。 他就在我面前勒住马匹,阴鹜地上下打量着我。 我一怔,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了心口……我已认出了他。 他满面尘沙,胡子好长,鬓发散乱,似个野人。 曾经那么爱美的耶律斜轸啊,怎么几日不见变成了这般模样? “小子,你有没有听到刚刚有人喊耶律休哥?!”他叫我小子?! 也对,我装扮成牧民少年模样,再加上十天在外风餐露宿,恐怕此刻早已不成模样了。 我低声回道:“没听到。” 我声音沙哑,再加上刻意的压低了声音,很像个少年。 他没有怀疑,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饶,问道:“你听到了吗?” 饶坐起了身,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衣上的灰尘后才淡淡回道:“听到了。” 我心中一惊,惊讶的看向他。 “在哪里?那声音从哪边传来的?”耶律斜轸急迫追问。 “就在这里,是她喊出来的。”他抬手指向了我,像是给一个陌生人随便指路一般!“而且喉咙都喊哑了。”他居然还加上这么一句! 我哭笑不得,没想到,饶会在这个时候揭穿我。 闻言,耶律斜轸紧紧的盯住了我,显然已经辨认出了我,那眼神似要把我吃掉。 我不自觉的向后退去。 他翻身下马,一步步向我逼近。 “你来干吗?!”我底气不足地吼他。 他一步步逼近,我一步步后退。 他在我身前站定,紧紧的盯住我。 “你不要过来。”他好有压迫感,我的声音已经颤抖,以前从未怕过他,可今天他那眼神太可怕,其中蓄满血丝,像嗜血的野狼,我竟下意识的怕了。 “我已追了你十日,不眠不休。”他的声音很轻,却令我控制不住的颤抖。 “我怕你一个人做傻事。”他继续说道。 “草原狼多,我怕你再遇到。”他的大手抚上了我的脸颊,又缓缓滑到了我的脖颈,轻轻的抚摸,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不管你喜欢谁,都不要离开我。”他低喘着。 他的气息如此沉重,重的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忽然很想哭,眼泪已在眼圈里打着转,可就在此时,他忽地大声对我吼道:“你到底听没听懂,给个表情啊!” 又来了! 第 13 章 我暗叹口气,眼泪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奈的回道:“听懂啦。” “那和我一起回去。”他拉住了我。 我却挣扎着不走,便和他形成了一拉一拖之势。 “我不和你回去。”我吼道,可惜嗓子哑了,没了已往的气势。 “为什么!”他咬牙切齿的道。 此时,我忽然又觉得他一点都不可怕了。 “我要去四处游历,增长见闻。”我理直气壮的回答。 他指着饶吼道:“和他去?!不行!我不同意。” “谁要你同意了。” “那你就必须和我走。”他喊着,蛮不讲理。 “我就不回去,你能拿我怎样?!”我昂首挺胸与他对峙,一样的蛮不讲理。 我俩怒目相视,眼对眼,这一刻,我清楚的看到了他瞳孔中衍射出的我的模样,我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亦笑了。 我止住了笑,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望向他,故意深深叹了口气,说道:“耶律斜轸,你我之间横亘的不只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还有……衣娃……我忘不了她,她曾经那么爱过着你,你难道真的从没动过情吗?” 他的表情瞬间僵住,目光暗了下来,道:“我知道……我对不起她……” 又是对不起,我轻轻一颤,忽觉自己曾经在衣娃与耶律斜珍之间扮演的角色令自己痛恨,我暗暗咬牙。 他低沉说道:“那你对我呢?真的从来没有动过情吗?” 我看到了他眼中执着和渴望,可我却什么都不能给他,我垂下了头,低声说道:“我……不知道……或许……真的从来没有过。” 闻言,他忽地抓起了我的手紧紧的握住,对我低吼道:“我不相信!” 我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抓得更紧,几番挣扎也无法脱离他的钳制,他抓得我手好痛,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我疼痛难忍心中排斥厌恶着,当下再也不管不顾的嘶喊道:“耶律斜珍,由不得你不信,衣娃爱你,你不珍惜,我不爱你,你又何苦来强迫我,你和他全都是忘恩负义的人,我要离开你们,远远的离开你们!” 闻言,他微微一颤,一下子放开了我,我迅速的倒退了几大步,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那抹受伤。我以为他会发怒,我以为他会强迫我回去,可让我没想到的是,片刻之后,他却转向了饶。 “你就是饶?”他沉沉问道。 饶点头。 “好好照顾她,如果她出一点差错,我就杀光你整个组织的人。”他阴沉沉的说道。 闻言,饶肃然答道:“我会照顾她。” 他冷哼一声,忽然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锦袋,抛向了饶,只又看了我一眼,便上马而去。一挥手,大队人马跟着他离开了。 我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怔怔的发着呆。 忽然,他在前方高处勒马回转,向我望了过来,这一刻,我突然间就想放声大哭。 而他只望了一眼,便消失在了草原的尽头…… 夜晚,我们终于住进了房子——客栈,吃上了一顿像样的饭——热馒头。 正在我们狼吞虎咽之际。 我开始质问饶:“他怎么会追来的?” 饶答:“我路上留了标记。” 我恨恨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饶咬着馒头:“为了交易。” 我挽起了袖子:“什么交易!你竟拿我去交易!” 他继续咬着馒头,支吾道:“嗯……对,拿你去交易。” 他居然还敢承认! 我突然挥拳,直冲着他的鼻梁打了下去!可惜……竟打到了他咬的馒头上,悄无声息的馒头扁了,而他拿过来看了看,继续咬了一口。 我怒了!再次挥拳,边大边喊着:“你居然拿我去做交易!你不想活了!” 那一晚,我追着他满客栈的打,却连他的衣衫边都碰不到。 终于,我再也跑不动了,再也打不动了,想丢下他回屋去睡觉了,不料,他却走近了说道:“你打吧,我不跑了。” 我忽然好想哭!见他一副老老实实受死的模样,我委屈的道:“借我肩膀咬一下吧。” 闻言他微微一怔,看着我露出牙齿慢慢的靠近了他的肩膀,他蓦地风一样跑没了踪影。 天真的很蓝,几朵棉花般的白云在天空悠悠荡荡,远处的牧羊人唱着草原上的小曲,歌声嘹亮而悠扬,传得极远。 我二人自中京启程已有月余。 一路走来,不像赶路更像是游山玩水,饶不急我自然更不急。 前面是幽州城,翻过摘星岭,就快到了。 摘星岭四处长满矮灌木,只有一条被旅人踏出的羊肠小道蜿蜒通过,我们只得徒步牵马而行。 道路两旁有许多野兔,在灌木从中忽闪忽现,煞是调皮。 有一个胆大的兔子竟站在道中,丝毫不惧怕行人。 我看那兔子个大,胖呼呼的居然还不怕人,不仅心中升起恶念,猛的跑过去吓它,果然把它吓退了几尺,正当我洋洋得意之时,大胖兔子又跳回了原地,竖起了前脚,抬头看我,红红的眼睛似在挑衅着我。 哎呀!居然不怕我!这不禁挑起了我的好胜之心,我随即抬脚向它踢去,胖兔子被我踢得向球一样滚到了一旁的灌木从中,我见状大笑出声。 没想到,饶立刻奔向了兔子,抱起它检查着。 “怎么了?”我莫名其妙的问。 “它刮伤了。” 果然,兔子的后腿在翻滚之时,被路旁的矮木刮伤,兔毛上沾着丝丝血迹。 “不怪我!谁让它挡路的,而且还不怕我!”我嘴上如此说,心却软了。 他不理我,突然回身扯下我的一条下衣摆,他出手极快,我事先根本没反应过来,衣裙下摆已被他齐齐地撕去一条,只见他掏出随身所带伤药,为兔子包扎起来。 我一怔,后十分不满的道:“你干吗扯我的衣服!要扯也该扯你自己的啊!” “是你把它踢伤的。” 我咬咬牙,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一路上我发现他吃软不吃硬。 所以……对付他最好的办法是…… 我可怜兮兮的垂头丧气道:“我只有这一套好点的衣服了。” 闻言,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到城里我再为你添置。” 我点点头,偷偷的笑了。 他为兔子上好了药,包扎好后,我们复又上路,没走多久,居然又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子站在了路的中央,看到我们走近了,也不肯离开,真令人泄气。 我大踏步向前,又想冲到前面把它吓走,却被饶一把抓住拖了回来。 “我们靠边走,过得去。” 我见他正皱着眉头,便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十分惋惜的说道:“好吧,本来我还想把它抱开的。” 意料中看到他颇为意外的神色,我再次转头,偷笑。 翻过摘星岭,至幽州,出幽州终至南京。 南京是军事要地,其比邻宋国和西夏。 我原本以为南京应该很繁荣,但没想到,尚距南京十余里,入目一片疮痍,路上碰到的行人皆是衣衫褴褛,神情悲苦的流民,每个几步便见一座新坟,还见到已死了许久的尸体曝尸荒野,被野兽啃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连城郊供给旅人和马匹歇息的小草棚也已被流民占满,孩童饥饿的啼哭声,大人烦躁的打骂声。 一路上,我们没有下马歇息,快马加鞭,赶在天黑以前进了南京城。 一进城门,入眼的情景更令我惊讶。 城内楼宇林立,俨然大城之姿,但触目所及,街上尽是衣衫褴褛的乞丐,或是沿街露天而宿的流民。南京城,路上行人皆来去匆匆,遇到乞丐或流民,或是避开,或是推开,对于磕头乞讨的妇女和小孩也是不屑一顾。 一路走去,许多人拿着已破旧不堪的碗向我们伸出手,不停的磕着头,我想掏银子,却被饶制止,他对我说道:“你送给她们银子,也会被抢走,而且有银子也买不到什么东西,把我们剩的干粮拿出来分了吧。” 我心里难受,掏出了所有干粮,分给了他们,他们狼吞虎咽的吃了。 “怎么会这样?”我轻轻问道,仍就不能接受一路所看到的悲惨。 饶淡淡看我一眼,回答了我的疑问:“西夏,大宋与辽连年战争,三国边境最是混乱,宋国皇帝好大喜功,自许风流,虽有大好河山,却在虎狼围视中仍单纯的重文轻武;辽国彪悍,野心勃勃,早有入主中原之念,奈何蛇终是吞不了象,唯有蚕食,不断侵扰宋国边境;西夏也不甘只在西蜀荒蛮之地盘踞,伺机扩张,四处掠夺。尤其是近两年来,三国之间战事最为频繁,最受苦的莫过于边境的百姓,多已流离失所。” 我沉默的听他说着,以前,我从不懂这些,也从未见过这么凄惨的状况。 夕阳西斜,天眼看就快黑了,一路走去,我们只想寻一处客栈落脚。 却又见街道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正跪在街上卖身葬母,瘦骨嶙峋的身子在微微摇晃,似乎已经快要晕倒了,她身前,躺着一具破烂草席盖不住的尸体,围观三三两两的人正七嘴八舌残酷地评估这个女孩值多少钱。 看到此情此景,我再也难以忍受,卖身葬母,如畜生般待价而沽…… 是怎样的绝境了啊,人命真的连畜生都不如了吗? 一时心急,顾不得许多,掏出银两从人群的头顶抛掷到了她的面前。 我若无其事的牵着马跟在饶身后继续走着,渐渐远离此地,却仍听道女孩叩头谢恩的声音:“谢谢老天爷,谢谢菩萨。” 我忍不住苦笑,我只需这样的小小恩惠就成了老天爷和菩萨了。 饶侧脸看着我,微微对我一笑,目光温柔,我心头一热。 我们终于寻到了一处客栈落脚,吃处都差强人意。 夜晚我睡不着,去找他聊天。随意敲了两下门,便信手推门而入。 他正在烛光下写着什么,见我不请自入,便合上了所写的东西。 我没兴趣知道他的秘密,见他把信纸收好后,才坐到他的对面。 “打扰了。”我道。 “睡不着?”他一下便猜到我的来意。 我点头。 “我们快进入宋国了是不是?”我问。 “还有三四天的路程。”他回答。 “我想到江南看看。” “我们先到开封,再去江南。”他道。 “好。” “到开封后,我暂时离开几日,我会先把你安顿好。”他说。 “好。”我点点头,沉默无语。 饶淡淡的看着我,静静的似在等我开口。 我沉默着喝完了一杯茶水。 许久,我轻轻一叹道:“饶,为什么没人出来好好安顿这些流民呢?他们这么可怜。” “安顿?”他冷笑,继续道:“百姓……贱如蝼蚁。” 他的话生冷残忍。 我出生在王侯将相之家,一生荣华,从不知黎民百姓之苦,如今即便知了,也没什么作为,如今才知,自己是这么的没用…… 他也为自己倒了杯茶,淡淡开口:“耶率休哥为大辽平定西南,威震四方,立下战功赫赫,可导致边疆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你说他是有功还是有过?” 我一怔,幽幽的看着手中的茶碗,思绪飘忽……他吗? “花儿,我知道你尚不能忘记耶率休哥,也知你怨他,但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他承载的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饶继续说,一点点刨开了我的伤口。 我一声冷笑:“你不要告诉我,他娶西夏公主只是为了平息两国战争,还黎民百姓安定的生活。” 他看着我的眼神越发幽深,令我不敢直视,我知道我可能说对了,拿着茶碗的手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 “当然不只。”他只说了两个字,却令我已结疤的伤口瞬间裂开。 我明知道会让自己更心痛,可我还是忍不住的问出了口:“还有什么?” 他沉默许久,终是回答了我:“家族的期望,皇上的信任,还有千万百姓的生与死。” 我全身僵住,一点点的明白了他的意思,家族,皇上,还有天下的百姓。他的婚姻,竟牵扯了这么多人?而我……从未想过这么多,我只看到他的背叛,他的无情,还有他深深的伤害了我…… 而此刻,我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 我本来恨耶律休哥的,但此刻我却想嘲笑自己,原来转来转去,怪他,恨他,都只是更加印证了我根本不了解他……我配不上他…… 原来……是我配不上他。 我苦笑,我的确配不上他!因为我根本未曾懂过他…… 我再也想不下去,想逃离这里,逃避对面饶那一双透撤世事的目光,我起身奔到了门口,却听到他道:“何须逃避。花儿,不要以为是你自己的错,耶律休哥不是只有选择政治联姻才能……” “别说了,”我打断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若他放弃我选择西夏公主能换得边疆稳固平安,百姓不再受战争之苦,那么他的选择是对的。” 他轻轻一叹:“两难的抉择,你不会知道,那样的抉择会令人有多痛苦。” 我捂住了胸口,冷冷道:“你怎知他不是心甘情愿选择的?!你怎知他的选择是痛苦的?西夏公主人比花娇,地位高贵,凡是男人都会这般选择,舍我就他。” 我心中隐隐作痛,耶律休哥的选择是多么的伟大,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无愧父母,无愧良心,把国家百姓摆在自己的幸福前面,为大爱舍小爱! 可他却置我于何地呢?! 我声音不受控制的哽咽了:“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自私的女人,我只是想和一个我爱的人建立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我没有想要更多……” 他沉默良久……才淡淡开口:“那夜?……我去向你道别的那一夜。他就在萧府门外……” 什么?我猛然回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来到我身后,刚好与他幽深的目光相遇。他的轮廓在烛光中忽隐忽现,我恍惚越过他看到了更远处……那一夜……阿月说,他第二日曾进府去寻过我,难道他在外面站了一夜吗?那一夜,他想和我说什么?难道是想告诉我,他此生只能对不起我了吗? 耳边传来饶清晰的声音,回答了我的心事:“他想告诉你,他必须去承担的责任和苦衷,可他怕你知道后,也会陷入两难的抉择。他也想问你,是否愿意留在他身边。可是他心里明明知道,你不会留在他身边,他问了也只会是自取其辱。” 我眼前一黑,冷冷道:“饶,你似乎真的什么都知道呢。连耶律休哥心里想的你也知道。” “不是我知道,而我若是他,也会那么想。”他望着我的目光深不可测。 第 14 章 他轻轻开口:“花儿,我不是想要伤害你,只是希望你知道事实,去坚强的面对它。” 我一怔,一阵无力蔓延全身。 “饶,你是骗我的吗?”我只淡淡问道,不知道心里期望听到他怎样的答案。 他摇了摇头。 如果他在骗我有多好,那样我还会继续以为,是耶律休哥对不起我,是他喜新厌旧,另攀高枝,背叛了我…… 我推门而出,斜倚在二楼的廊柱上,看着夜空中一如昨夜的月牙儿,心中一片混乱。 夜晚,凉风习习,似会吹散哀愁,星空繁星点点,一闪一闪,明亮如初。 许久…… 我轻轻的唤了声:“饶……” 听到他轻轻的应了。 我又轻轻的唤了声:“饶……” 他亦轻轻的应了。 我忽然发觉自己并不孤单,因为有他在身边,我呼唤一声,他便会答我一声。 心中一片温暖,我说道:“饶,我想喝酒。” 他温柔答道:“好。” 我苦涩一笑:“如果明天我醉得不能上路,那你就背着我走。” “好。”他的声音更加温柔。 我淡淡的笑了,即使刚刚饶说得都是真的,如今,我与他也已再无回头路了,我们都有自己的执着和坚持。 逊宁,如今,我唯有祝福你。 那晚我并没有喝醉,和饶一起喝酒,不知为何,喝着喝着心情就变了,变得和缓,变得豁达,变得温暖,半夜,我终于乖乖的回房睡觉去了。 次日一早我们又继续动身南行。 出南京,再过白沟河便踏了上宋国的疆土,经雄州南行便至宋国京城开封府。 一路拔山涉水,我们终于到了宋国的京城开封。 宋国基本语言为汉语,但各地方言仍有差别,起初刚入宋国,我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我记忆力很强,一开始需要饶在旁解释给我听,时间久了,我也会说一些宋人的日常用语,能简单与他们交流,只不过宋国人多,地广,语言也颇为复杂,我有时候也会听不懂。 不过,在开封住了些时日后,由于我天生的学习和模仿能力强,我的语音语调越来越像开封人,直至在开封的第七日,已经几乎没人再看出我是外乡人了。 但饶从一开始便会说当地的话,我肯定他不是第一次来开封。 宋朝文化和辽国大不相同,衣着服饰自是不同风俗。 宋国兴道教,衣着凸显飘逸潇洒,宽大的袖口及裙摆,走起路来可以当扫把用。 难以想象走路会有不摔跤的。 入乡便要随俗,我俩自入宋境就已换了行装,打扮成宋朝子民模样。 饶不是虎背熊腰,与宋人相比,身材略显修长,换了装扮后,再难看出是塞外之人。 我长得皮肤细致,眉眼柔和,与宋人女子差别不大,只除了一双大脚,幸好有飘逸的扫把群做遮掩,也算过得去。 饶不在,他说要离开几日,让我自己照顾自己,如有特殊原因,就把他给我的金片放在衣外,自会有人帮我。原来他这金片在宋国也有用,我视若珍宝,平日里都是贴身带着,洗澡的时候都带在身上,开玩笑,救命金片呀。 饶离开这几日,我一个人穿着飘逸的扫把穿街过巷四处闲逛,也颇为自由。 今日,一路逛下去手上的东西越来越多,脚丫子越来越累,拖着烦人的扫把裙,腿都快要断了。 正想歇息一下,猛一抬头,天下第一酒楼!大大的酒旗迎风招展,似在招唤着我。 流口水了…… 没多想便踏入天下第一楼的门槛,小二迎面而来,迅速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闪过惊艳,立刻笑脸相迎,热情的把我迎了进去招呼着,先帮我寻了座位,为我斟好了热茶。 酒楼里人很少,我坐了下来,放下大包小包,捏着自己的胳膊,问小二他店里有什么名菜,小二滔滔不绝的说了无数个店里的招牌菜,光听菜名我就想都点了,但我还是让他帮我选了一荤两素一汤,最重要的是要了一壶他们店中最有名的酒——状元红,小二领命快速的去了,我这才得空喝了口茶。 宋国气候宜人,吃的种类也多,尤其菜色精致,这点我颇为喜欢。 我随意环视四周,现在不是吃饭的时间,这天下第一楼里,人并不多,唯有西侧一角偶有人影闪动。 天下第一楼上菜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菜便上齐了,色香味俱全,菜做的确实不错,不过银子自然也是少不了的,我对任何东西的欲望都不强烈,包括美食,即便做的再好,我还是不紧不慢的吃着,但酒却是不忘喝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彻彻底的变成了一个酒鬼。 宋国的酒自我和饶入境我便尝到了,酒味多了些香甜醇厚,但不比我大辽的酒烈喝得痛快。 时间缓缓而过,渐渐地,三三两两的人进入了天下第一楼,看来吃饭的时间也快到了。 我一边吃喝,一边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宋国有身份的女子都是小脚,身后至少跟着一个丫鬟或婆子,走路一撅一撅的,颇为好笑,我真不明白,裹脚为什么就漂亮了,忍不住和自己桌子底下的大脚比了比,还是颇为欣赏自己的。 再看宋国的男子,与我大辽的男子相比也都显得文弱了,虽然衣着飘逸更显男子风雅,但却缺少了我大辽男儿的英雄气概,尤其是那些老爷之类的,拿着鸟笼子迈着四方步挺着个大肚子额头冒着油光,我看着就烦,怎么看,我还是更为欣赏大辽的男儿郎。 没过多久,天下第一楼上中下三层全部客满,后续进来的人都败兴而回。看来我没有选错地方,这里的生意非常的好。 显然来此天下第一楼的都是些有身份地位的人,虽然人多,却并不嘈杂,席间觥酬交错,推杯换盏,礼节也颇为讲究,这点我到很欣赏,宋人知书达理,较为有修养,要是在我辽国上京,再大再好的酒楼也做不到这样的雅致,总要有些喝酒划拳之类的人物才显得热闹。 我正这么想着,无意中又见三个人进了天下第一楼。 为首那位,折扇手中轻摇,油头粉面,眼睛细长,嘴角下垂,衣着光鲜,后面跟着两个家仆之类的人物。 他刚进来,便见掌柜的立刻放下算盘亲迎了上去,显然这位是常客:“孟公子,今儿怎么才来,小的要知道公子大驾,早先就为您留了桌子了,您看……真不好意思,现在已没有座位了。” “没座位了?”那公子眼睛一眯,显然很是不悦。 掌柜在旁陪笑点头,小二在旁弓着身子,卑躬屈膝的说道:“是,您看,是去他家,还是要在此等一下。” “等?”孟公子身后家仆一声大喝,“你敢让我家公子等?!” 掌柜的立刻陪笑抹汗,说道:“不敢,不敢。” 小二儿也在旁哈腰点头。 此刻,酒楼中有人目光扫向他们,目露不屑。 我也皱了皱眉,看来,这是个烦人的角色。 那孟公子,眼神冷冽,环视一周,忽然目光定在了我这里,我暗自一惊,再看着自己也吃得差不多了,便想着算了,若他想坐这里,我便让了。正放下筷子,拿起汤匙,想喝几口汤便走,没想到,这位孟公子已向我这里走来,随之一阵香气扑面而来,我不禁皱了皱眉。 我放下汤匙,想拿出银子付帐,一锭金子蓦地放在了我的面前,一个轻浮的声音说道:“本公子替你付,姑娘,你只要陪本公子喝几杯就行了。” 我没有理他,自顾问了小二需要多少银两,掏出碎银付帐。 我拿起东西就要离去,刚一起身就被两个趾高气昂的家仆拦住了去路。 我一皱眉,这要是在辽国,即便我把他们弄残废了,也没人会来管,但如今在宋国,如果我闹出些事来总是不好,我暗自隐忍。 那家仆嬉皮笑脸的说道:“姑娘,我家公子让你陪他喝两杯,你就应了吧。” 我厌恶的冷哼一声,暂时忍下心中不耐,放下了手中东西,回身上下打量这位调戏我的孟公子,冷冷的说道:“小二,拿一坛子状元红来,我要陪这位公子喝酒!” 小二一愣,看向孟公子,这位孟公子见我这般豪爽模样也是一愣,但随即笑了起来,笑着的时候还摇晃着扇子,自许风流似的,却把他身上的香味都扇了过来,我实在忍不住,捂住了鼻子,想要打喷嚏。 孟公子向小二挥了挥手,意思是你去拿吧。 小二立刻飞奔着去了。 我一伸手,说道:“请。” 孟公子笑着坐下,我坐在了他的对面,两个家仆分立在他两侧,小二来去神速,一会儿,一个开了封的酒坛子送到了我们面前,酒香四溢。 我皱了皱眉,看清了他眼中的淫邪欲望,终是忍下恶心,挑衅的道:“这位公子,小女子与人喝酒一向有个规矩,要整碗整碗的喝,不知道公子……能行吗?” 那公子看了看面前的一坛子酒,眼神闪了闪,又看了看我,笑道:“你一个女子都行,本公子自然没问题,小二,拿碗来!” 我知他在想我不过一介女子,能喝得了多少酒。他想得没错,若我真是宋国女子,我是喝不了多少,但我是辽国萧氏女子,自幼喝得就是烈酒,他又怎会想到,我喝他这宋国的酒可以千杯不醉。 碗立刻拿了来,小二为我们斟满,期间偷偷的看了我几眼。 我好不容易让自己堆起一丝虚假的笑意,抬碗说道:“公子爽快,小女子这就敬你一杯,公子请。” 孟公子眼睛一眯,仰头喝下,我盯着他的表情,注意到,这酒似乎没有问题。我也一仰头,一碗酒下肚。 碗又被斟满,他一碗,我一碗,就这样喝了下去…… 此刻,四周人都在注视着我们,开始窃窃私语了。 一碗接着一碗,这孟公子比我想像中要能喝,一坛子酒喝完了,他方才面颊微红。 此时,酒楼里许多人都翘首望着我们,就连二楼三楼的客人也闻声向楼下张望。 我再无耐心与他拼酒,看来必须要…… 又一坛子酒被拿来,我抱起新拿来的酒坛子,起身缓缓踱到他的身边,他身边的家仆立刻让到了一旁,我浅笑着亲手给他倒了一碗,手指很自然的沿着碗边一划。说道:“公子好酒量,小女子今日喝得痛快,公子请。”我把酒碗递了过去。 他伸手接过酒碗,目光痴痴的看向我,手指碰到我的,我瞬间撤回,惹得他痴痴的笑了:“今日确实喝得痛快,没想到你一个小女子,也这般能喝,好!本公子就喝了你伺候的这碗酒。” 他看着我,目光痴迷,“你长得真美,告诉本公子,你是哪家的?” 我斜睨着他,淡淡说道:“你喝下这碗酒,我就告诉你我是谁?” “好!”他抬起酒碗,一口喝了下去,啪的一声把碗摔在了地上,起身就来抓我的手,却还没迈出一步,就倒在了地上,两旁家仆立刻扑过去,叫喊着:“公子,你怎么样了。”却见那公子已经酒醉得不醒人事了。 我冷哼一声,拿起东西就要走人,却被其中一个家仆拦住,我烦不胜烦,这到底还有没有完,我一瞪眼睛,怒道:“何故拦我去路?” 那家仆本来气焰嚣张,看我发怒,却也一怔,气势上便矮了几分,却仍旧挡在我面前不让开,说道:“姑娘得说出你是谁才能走。” 一旁人看着我们,却无一人站出来为我说话,不是这宋国人冷情淡漠,就是这孟公子大有来头,我终于还是忍了下来,声音不怒而威:“如果我不说,难道我就不能走吗?难道你想纵目睽睽之下调戏良家妇女吗?”我走上前一大步,目光凌厉地逼视着他,那家仆毕竟是个奴才,被我如此逼视,不自觉的倒退一大步,我伸手一推,把他推到了一边,迈步终于就要出了这天下第一楼。 可却又听见头顶一人说道:“姑娘酒量甚好,不知可否赏脸楼上一聚。” 我脚步一顿,是谁这么烦人?现下却想,不能再惹事了,我的身份太危险,决不能牵扯过多,我一咬牙,装作没听见,快步的走掉了。 没有饶在身边,我总觉得空落落的,我还是忍不住要上街去消耗时间。 只是,为避免麻烦我这次换了男装。男装比较适合我,我个头高挑,动作本就没有宋国女儿家的柔弱,而且宋国的男儿本就有些文弱之气,我倒是更像了几分,除了声音,即便压低了还是有点怪怪的,不过,也兴许是我自己的心里作用,至少,我去酒楼喝酒,再没人注意我,偶尔飘过来几个眼神,也只是略微一怔,便无更多关注。 我这次来的是个普通的酒馆,躲在二楼靠窗的角落,独自一人 这里龙蛇混杂,无天下第一楼的清净,到也有几分喧嚣和热闹,更像辽国的酒馆,这让我涌起了思乡之情,让我想起了我的亲人…… 我的娘亲,还有衣娃……如果她还在该多好,如果我们一同能来宋国游历该有多好,那又会是怎样的有趣光景? 还有大哥……他如今不知如何了?是不是一点点的从悲伤中走出来了?还有他的英雄梦想,他还会去实现吗? 想当年我们四人…… 人生,果然有聚,就有散。 又一壶酒,被我喝光。一人独自喝了整整一个上午的酒,终于有点醉意了。 不知何时,楼下人声嘈杂,我下意识探头向下望去,却忘记了手上正拿着筷子,筷子碰到窗沿,脱手飞出,不偏不倚的,恰好插在了一人的发髻上,那人蓦地仰头向上望来,正与我的目光相遇…… 那一刻,我平生第一次看一个人看到了瞠目结舌。不知道是酒的后劲在作祟,我无意识的张开了嘴,惊讶的看着楼下之人,那一刻竟惊为天人! 哐——我手中的酒壶也掉落在地上,我的心也似乎随之炸开了。好美的男人…… 第 15 章 当时的情景是: 我手中的筷子就这样自由落体的飘落,不偏不倚的,一双筷子插在了一个被许多女子正围在中央的白衣男子头上。 楼下白衣男子抬头望向我,先是惊讶,后居然眸中带笑。 之后,我听到他说:“你要请我喝酒吗?”那声音如泉水般洒落。 我面颊陡然生热,不知道是为什么迷迷糊糊中点下了头。 一瞬间,只见他腾空跃起,足蹬房檐,越过木床,飘然落于我的身边。 赫然只见他的头顶,筷子还直插在上面。 我听到了楼下的尖叫声,还有我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声。 “你的酒看来喝光了。”他微笑着看着地上已摔碎的酒壶。 “你的菜也吃光了。”他依旧微笑,伸手取下头顶的筷子,握在手中。 “看来今日不能和你对饮,明日如何?” 他走到到我身边,伏在我耳畔说道:“明日酉时畅心园,不见不散。” 他边说边把筷子插入了我的头发,轻轻一跃又飞出窗外。 我不知道自己是醉了,还是在做梦…… 许久…… 我想我真的有些醉了,结了帐,迷迷糊糊地摸回了客栈。 刚进客栈门,已觉头晕脚软。 我醉了,那酒后劲很大。 我摇摇晃晃寻找自己的天字号房。 奇怪了,怎么门都是一样的,是往左转还是往右?应该是往右。 走了几步,看到天字号字样,我抚掌大笑,终于让我找到了。 我推门而入,摸到了床边,爬了上去。 次日上午,天已大亮。 女人的直觉告诉我,有双眼睛正盯着我看,我挣扎着睁开左眼,恍惚看到门边有个身影。再睁开右眼,依旧看不太清楚。好一会儿适应了光线,才看清所站之人。 他斜倚在门边,一脸戏谑的笑,一身青衣,金冠束发,邪媚异常。 清晨的阳光于后洒落,恍惚在他四周渡了层金光。 是他! 我忽然惊醒,翻身坐起,惊讶不已,“你怎么会在这?!” “那我应该在哪?”他笑。 他在哪,关我什么事?!再怎样也不能私闯我的住处啊! “你私闯我的住处有何居心!”我沉声说道,很是不悦。 “这好像是我的房间,你私闯进来,不知对我有何居心?”他淡笑着道。 闻言,我仔细一看,这才发觉,这果然不是我的房间,我的面颊霎时热了起来。 我挠挠脑袋,散乱的头发更加散乱。身来别扭的走到他身边,闷声说道:“不好意思,昨晚我喝多了,”。抱拳说了声:“还请见谅。”不料这时忽听见啪啪两声,似有什么东西从我头上掉了下来,我下意识向地上一看,竟是两根筷子。 我这才反应过来,昨天我头上一直插着筷子。这个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面轻笑出声的他了。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极其尴尬的蹩到他的面前,伸出左脚跨出门外,一抬眼,见他仍在笑望着我,眼神充满戏谑,我忙丢下了一句:“真的不好意思。”便夺门而出。 仓惶之中,竟跑错了方向,直至转弯处才发现,立刻又转回身去,再次风一样的经过了他的身旁,跑向另一边,这一次确认无误后,砰的一声撞开了房门,砰的一声关紧房门,再没有胆量出来望上一眼。 我真是……太丢人了! 直至下午,实在饿不不行,方才出门觅食。 经过他的房门口时,耳朵调到最灵敏的状态,没听到任何声响,暗出一口气,迅速经过。 再次来到开封最繁华的大街,先了些包子迅速裹腹,方才闲散的寻起了酒家。 走着走着,迎面忽见斗大的三个字——畅心园。 隐隐听到里面传出乐音,是筝。乐音舒缓流畅,让人听了心旷神怡。 忽然想起昨日他说酉时畅心园相见,他邀我来这里喝酒,难道这里的酒菜很好? 反正此时酉时未到,他应该不会来才是。不如进去看看,我抬步,迈入畅心园。 畅心园一楼,墙上挂满了文人的墨宝,几个文人正热烈地讨论着为一幅千鸟图的题词。不大像是吃饭的地方。 我又爬上了二楼,二楼除大厅之外,四周还有很多的小厢房,环境雅致,的确不错。 二楼窗口处,一绿衣女子正在弹筝,刚刚的乐音便是来自此处。 几个厢房内有文人墨客聚在一起,似在吟诗做赋,旁边方桌上摆着酒菜,看来此处却是一个喝酒的地方。 我叫来小厮想要几个像样的酒菜,小厮一看我是新来的,却先要求我要么作画一幅,要么留诗一首在他们店中,要么不招待我,说这是他们的规矩。 闻言,我洒然一笑,便令他笔墨侍侯。 我刚把占了墨的毛笔拿在手中,就乍听筝声忽断,一抬头,看到琴弦断了,弹筝的绿衣女子手指正在滴血,兀自惊恐着。 琴弦忽断,是很不吉利的。 我离她最近,担心的问道:“你没事吧?”刚想靠近探看她的伤势,却忘记自己现在正身着男装,在宋国,这叫男女授受不亲,也可以叫做调戏,她见我突然靠了过来,似颇为惊慌,手臂突然一挥,恰好打到了我手中已沾了墨的笔杆上,毛笔脱手飞出,凭空翻了几翻落下了二楼。我本来以为也没什么,就一个沾了墨的笔掉了而已,可半天没听到毛笔落地的声音,反而听到几声轻呼,我一时奇怪向下望去,恰望入一白衣男子漆黑如墨的双眸,白玉般的面容上明显的挂着一条黑黑的墨迹。毛笔啪的一声在他手中捏断,他的眼神…… 我立刻缩回脖子,捂上眼睛,不敢再看。不禁怨道:怎么又是他啊! 两次空中坠物,怎么他都接个正着! 想到他刚刚的眼神,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随后听到了有人上楼的脚步声,脚步声似乎颇为沉重,我每听到一下,心便沉了几分,随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接近,我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上天注定了,我要丢脸丢到家,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又不会轻功,可以一跃而下,不用走楼梯,直接逃走…… 我生平从来没这么觉得憋屈过,暗忖,这人是不是我的命里克星? 算了,毕竟是我做错了,我还是认错好了。 终于,眼角余光瞥见了他的衣角出现在楼梯口,可我还是像是吃了满嘴黄连一样,苦不堪言,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他上了二楼,脚步微顿,随即向我所站的方向走来,我已感觉到他越来越逼近我了。做错事就应该勇敢承认错误,而且我并不是故意的啊。我给自己打起,心下笃定一定要向他道歉,猛地抬头,砰—— 他的下颚又被我狠狠的撞到。 我捂着头顶,不知该如何是好,见他正痛苦的捂着下巴,脸上的墨迹已经不在,表情似乎,似乎……在苦笑?他居然没有生气。 这下子我反而更加的不知所措了,不要告诉我,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像饶一样可以包容我一切的人,我始终认为饶是个另类,而且有太多的秘密隐瞒于我。 “我们又见面了,虽然每次见到你,我都似乎很狼狈。”他笑着说,声音还是一样的好听。 看到他这般还笑,我颇为不好意思:“真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昨天的筷子,昨晚的误闯,今天的毛笔,还有撞到你的下颚……我都不是故意的。”连我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了,接二连三,要是我,都不会相信这不是故意的。 “有点麻了。”他柔着下颚。 我挠挠头,说道:“我向你道歉。如果你不介意,我请你喝酒赔罪!如何?” “好,我接受。”他笑了,笑得很邪媚,莫名的动人心魄,我不禁微微怔愣。 不只是我,在场所有人看到他这一笑都是表情一滞。 正在这时,楼下起了一阵骚动,几个蒙面人突然飞上了二楼,二话不说便刺向了他。同一时间,在身旁的绿衣弹琴女子,也不知从哪里抽出两把袖箭,向他射去。 说是迟,那是快,我也抽出随身所带暗器射向了绿衣女子的袖箭,我本想助他一臂之力,而且我一向自信自己的暗器很准的! 可这个飞镖呢? 我定睛一看,它的着落地赫然是在他的屁股上! 这一次,我真的无语了…… 绿衣女子的袖箭他利落的躲开了,可我的飞镖……很不幸…… 我喉咙里似梗了个桃核。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捂住眼睛在心里呐喊着。 这时,这畅心园的文人墨客像是无头苍蝇般向楼下逃去,我忽然醒悟过来,自己也应该逃啊! 可看到他屁股上顶着我的飞镖还在和好几个蒙面人打斗,我就这样跑了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要不要帮他呢? 可是我飞镖一出手……嗯……还是算了。 我正在左右为难,这时候,他们几个纵身,打斗场已从二楼到了一楼。 忽然,门口几个大汉冲了进来,是帮他的。 我呼出一口气,看来他的帮手来了,不用我了,可是我的飞镖……还挂在他屁股上。 我不是故意的啊,我是想帮他,可这下怎么说得清啊! 我还是跑吧。 我噔噔噔下了二楼,一看畅心园大门已被关上,他们一群人正在门口打来杀去,刀光剑影的,我出不去了。我再次恨我自己不会轻功,不能踏着什么什么的飞过去……要不从房顶跑也行啊! 不久! 绿衣女子被杀死在地,几个蒙面男子伤的伤,逃的逃,有一个还被当场抓住,却忽然口吐鲜血倒地,服毒自尽。 我听到一个灰衣大汉说道:“公子,你没受伤吧。” 却又听到另一个大汉接口道:“公子,你后面受伤了!” 我一听,立刻用双手捂住了脸,下意识挪到了门后。 “飞这个暗器的人,就在那里,把她请过来吧,把这里清理一下。”那位公子说道。 “是!”一大汉提着刀向我藏身之地走来。 其余几人清理现场,片刻后,所有尸体,地上的血迹都被一众人清理干净,畅心圆内并没损坏什么东西,只撞翻了些桌椅,也已被摆正。 提刀大汉来到门后,看到了我,二话不说,提着我的衣领就放到了他家公子面前。 我低下头,惭愧的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和煦的微笑。 啊?我不可思议的抬头。 “你这么相信我?”刚刚那飞镖,我和绿衣女子同时出手,他理应怀疑我。 “你不是说要请我喝酒吗?”他顾左右而言它。 “可是……”我低头看一眼他的屁股上的……我的飞镖。 他轻笑出声,“看来不太方便,那你与我一起回客栈,请大夫来先处理一下我的伤口,再与你喝酒如何?” 望着他和煦的笑容,想到他屁股上挂着我的飞镖还这么对我笑,我真的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了,只有苦笑着点了点头。 他的飞镖已经在畅心园被拔掉,血也止住了,回去的路上,伤口被外衫遮掩。 我一路搀扶着他回客栈,路上行人均向我二人侧目,目露惋惜之色,想来都在嘀咕,看着这么美的公子,可惜竟然是个跛子。 回到客栈时,大夫已在客栈里候着了。想来已有人事先叫了大夫来。 他治伤的时候,我跑到街上买了些上好的创伤药和一些补品。并吩咐店家为我准备最好的酒菜和最好的酒,以表我的歉意。 回来后,那几个保护他的大汉已消失不见,我没有多问,我知他身份不凡,但我自己也一样,所以还是不要互相多过问才好。 此时,天已经暗了。 他卧在床上,我坐在床边,与他共饮。 “你想吃什么?我夹给你。”我把桌子拖到了床边。 “什么都行。”他说道。 我为了弥补自己心里的愧疚,殷勤的夹菜送到了他的嘴边,道:“尝尝这个!” 他看看我,再看看菜,张口吞下。 我立刻换了菜又送到他嘴边,“尝尝这个,也很好吃。” 他又张口吞下。 我斟了杯酒,送到他手上:“你有伤在身,少喝些吧,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尽兴的喝。” 他笑:“若说喝酒,或许我也喝不过你呢。” 我疑惑的看着他:“你怎知我能喝酒?” “前天,我在天下第一楼看到你灌醉了一位公子。”他轻轻的笑着,眼神邪肆,带着媚惑之姿。 我心一跳,每次他这般看我,我都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要被他蛊惑了,我笑了笑,岔开话题道:“今天真对不起,我原本想帮你,却反而害了你。” “不能怪你,”他温柔说道。 “虽然我都不是故意的,可我还是很抱歉。”我依旧感觉到愧疚。 他的酒杯轻轻碰上了我的,拿至唇边浅尝了一口。 “其实你扔出的所有东西我都应该能避开,可偏偏却没能避开,我想,这或许都是天意,又怎么能怪你?”他声音低畅如泉水叮咚。 我轻笑:“我也觉得奇怪,怎么那么巧全都被你接个正着。或许真的是天意也未可知。” “因为天意,我们共饮这杯。”他轻轻和我碰杯。 我微笑点头,仰头喝下这杯天意之酒。 酒杯再次斟满。 “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不是看傻了?”他微笑着问道。 我洒然一笑,承认道:“是啊,我还以为看到了神仙。”我有意恭维他,显然说得有些夸张了,不过第一次看到他时,我的确看傻了。 “你当时似乎有些醉了。” “嗯,所以后来才误闯了你的房间。”此刻回想当时情景,不觉好笑。 “为了你的误闯房间,我们干了这杯。”他的酒杯再次和我的相碰。 “你清醒后,看到我,又是什么感觉?”他柔声问着。 我的感觉? “你很美,”我笑道,说得适可而止。 “我痛恨美这个字,更痛恨别人说我美,美是形容女子的!”他淡淡的说道,隐约似乎有了些气闷。 我暗叹一声:“容貌是天生的,再说生得美总比生得丑要强,还有令人心情愉悦,赏心悦目,明神清脑之功效呢。” 他轻笑。 与我酒杯相碰。 “你可知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感觉?” 我望着他,笑道:“还能有什么感觉,我举止粗鲁,与人拼酒,一个女酒鬼呗。” 他笑了起来,似乎扯动了伤口,微微的咳了咳,看到我关怀的眼神,挥了会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轻轻的道:“第一次见到你,你正与人拼酒,举手投足间潇洒大方,散发着一种不可言语的高贵气质,令人不敢逼视;再次见到你,你却是一副醉眼迷朦,颓废而忧郁的自己喝着闷酒;第三次见到你却是在我的床上,呵呵,我本来以为你是来……呵呵……”他这笑声……令我又有了找地缝的冲动。 “那一夜,你睡得很沉,双眉总是深深的皱着,似乎连梦里都被什么忧愁的事占据。可当你醒来看到我时,……你当时的表情,真是……可爱……” 听到他的一字一句,我情不自禁的有些羞赧,心中一荡,低斥道:“别说了。” 他停下来,炙热的眼神看得我尴尬异常,我猛地站起,说道:“夜深了,你有伤在身,我就不打扰了。” 我快步走出了他的房间,耳边仿佛还回荡着他的轻笑。 第 16 章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正打算梳洗一下就去睡了。忽然,窗口大开,跳进一个黑衣人,我被吓了一跳,刚掏出暗器。却见那黑衣人忽然单腿跪在了地上,双手托起了一封书信到我面前。 “萧小姐,这是南院大王命属下转交给您的书信。”黑衣人恭敬的说道。 南院大王? 我伸手接过书信,拆开来看。 “小花儿敬启:”一看到这熟悉的开头,莫名的一股闷气压在了胸口! “小花儿,你应已到了宋国吧,路上一切可好?如今我已被我主赐封为南院大王,现驻守幽州城北的得胜口。如果你回辽国,到了边境我可以去接你,路上顺便带你逛逛我们的军营,这附近有好多松鼠,我可以抓个十只百只的给你。” 十只百只?他要累死我啊! “宋国没什么好的,不要乐不思蜀,那里毕竟是敌国,两国战争可能一触即发,不要泄漏了自己姓氏。还有,记得想念我,记得回信!” 回信?没空! 我合上了信纸,把信塞回信封。 信史看到我读完了信便问道:“小姐,可要回信?” “不回。”我回答。 “可是……”信史吞吞吐吐的就是跪着不走。 “什么事?”我奇怪问道。 “如果您不回信,南院大王不许小人回国。”信史低头状似委屈的说道。 什么?这个可恶的耶律斜轸。 无奈,总不能让信史就这么跪着,我只好写了一封回信,信中只有几个字:“我把你忘了!” 信史并不知道,高高兴兴的拿着信离去了。 我烧了信,倒在了床上,心里想到他说要抓十只百只的松鼠给我,忍不住想起许多年前那个万籁慵懒的午后,也曾有一只被他抓住引诱我欲换回我手中洛神赋的小松鼠……原来他还记得我喜欢小松鼠。我心中忽感酸涩,泪水忍不住浸湿了枕面。 如今,儿时的伙伴,死的死,散的散,似乎只有他一如既往的对我,这一刻,身在异国他乡,我竟有些想念他。 不知何时我方才睡去,梦中似看到耶律斜轸收到信后,立刻兴奋得拆开,而一看之后,气得头发全都竖了起来。我在梦中笑了。 耶律斜轸为何会知我的落脚处?这让我不禁又想起了饶的出卖。 夏日已接近尾声,渐渐已有了秋的气息,树叶也开始发黄了,零星的飘落。 饶始终没有回来,一直都无音讯,他走前明明说只去五六天的,可这一去已经十天了,或许因什么而耽搁了吧,我忍不住的有些担心。 这两日,被我误伤的公子一直留在客栈养伤,我时而去探望他。 从他口中我了解到,他姓李名继迁,母亲是宋国人,父亲却是异族人。他的外貌像其母,所以阴柔而俊美,可这也是他最痛恨的,说道这里我不仅暗自好笑,一个男人长得像个女人,是挺郁闷。 一天,我古怪的建议,“那你不如学兰陵王带面具啊!”随手拿起一个苹果,削起来。 “兰陵王?似乎有这个传说,可不知真有其事吗?”他问。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看过一些中原前朝的野史,兰陵王本名高长恭,又名高孝瓘,是北齐大将,他骁勇善战,据说因为面相太柔美,不足威赫敌人,每次上战场别人看他像个女人,都以为他很好对付,便争相和他打斗,即使他再英勇无敌也十分耗费他的精力,所以他就想出了带面具的方法,他的面具狰狞骇人,从此只要他上战场敌方一看到他的可怕面具便先怕了,也让他能不费力的克敌制胜,而且兰陵王还是十分温柔痴情的人呢,相传当时皇帝赏他20个侍妾,他只收下一个。后来兰陵王被忽然赐死,年仅30多岁,留下个悲痛欲绝的遗孀郑妃,守着佛门孤灯,度此残生。” 听到此处,李继迁轻轻一叹。 “有时候我会想,若我要生在那个朝代该多好,可亲眼目睹他面具摘下瞬间的绝世风华,然后跟他一人一半分个红苹果。”我拿着手中刚刚削好的苹果搂在胸前,戏谑而笑。 “那我也为你带上面具如何?”他微笑着,伸手取过我已削好的苹果,从中掰开,一人一半。 我摇头叹息:“我已看过你的真面目,便不会再有那种霎那震撼的感觉了,现在你戴上面具已迟。” “如果你尚未见过我的真面目,会有那种感觉吗?”他淡淡的问道,目光紧紧锁住我。 我目光闪了下,笑道:“肯定会有。你长得……应该不比兰陵王差。”我把美字省略掉。 “因为你的这番话,我开始不讨厌自己的容貌。”他咬了一口苹果,意有所指的说道。 我微笑。 他的伤好得很快,第三天已无大碍,看来当初的伤势并不严重,我暗松一口气,只要他好了,我就不必再有心里负担了。 初秋的早晨,我刚打开房门,一眼便看到院中梧桐树下他的背影,挺拔却也略显萧瑟。不知他正思虑着什么,竟似没听见我开门的声音,我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打断他。不知他此时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不过,想起当日那些不成功便成仁的刺客光天化日公然在畅心园刺杀他,显然事先是有万全准备的,他的身份存疑,我还是小心为妙。 他肯定是有背景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我们现在虽然相识,也算得上是朋友,但我身在敌营仍不可轻易泄漏身份,所以我没告诉他我真实的姓名,因为我的姓氏太敏感。 我告诉他我叫云想衣,所以他一直叫我小云。我幸好没说我叫花想容,否则他肯定叫我小花,听起来就别扭,会让我不自然的想起耶律斜轸。 我胡乱编造了一个身份,家住京郊,与哥哥一同来京办事,哥哥去了附近城镇,我在此等候哥哥,等等…… 我正想着,可能他感受到了我的注视,转过身来,虽然已看惯了他的容貌,可此刻却仍让我一怔,这人长得真是太美了,美得有些过了头,风华绝代的姿色,偏是个男人,便显得阴沉而邪媚。 “你要出去吗?”他笑问。 我点了点头,走到他面前:“你可要一起出去走一走?” 他微笑道:“好,我们去畅心园喝酒如何?” 我道:“又去畅心园?上次之事……” “上次之事已经解决,小云不必担心。” 见他一脸淡定从容的笑,我便没有多追问。 再次来到畅心园,一切依旧,只除了弹曲的女子变了,如今坐在二楼弹琴的是一个十六七的妙龄女子,她弹的是琵琶,琴音流畅,低回婉转,如玉落盘。 很高的琴技呢。 我多看了那女子两眼,李继迁在旁说道:“我们进去吧。” 我们进了名为秋月的雅间,里面摆设清新雅致,看得出老板是个很有品味的人。 他先坐下,招呼来伙计点菜,我环视四周,看到墙上放着许多名画,均是出自名家,俱不是赝品,这畅心园老板定是很有钱。 伙计还是当日的伙计,见了我们不露丝毫声色,只是这次没有再让我题诗或作画了,看来李继迁在这里已是熟客。 伙计拿了菜单下去,我道:“这畅心园的老板看来是个很有品味的人,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想认识吗?”李继迁一笑,拿起精美的青瓷茶碗优雅的放至嘴边抿了一口菊花茶。 “哦?我有幸认识吗?”我斜睨着他,亦来到桌边坐下,热茶已经倒好,我无聊的转着茶碗瞧着上面的花案。 “这个老板有些规矩。”他拿起桌上摆着的折扇,扇了几下,此举不禁令我联想到前几日总是扇着扇子的孟某,比起来,这二人俱都有些阴柔之气,偏这李继迁轻摇折扇的样子,着实像个翩翩佳公子,而那孟某若此刻站在旁边就只能算是东施效颦了。 “什么规矩?”我无心一问。 “要有高超的琴技。” “哦。”想是个爱琴之人。 “须是琵琶。” “哦?!”看来也是个喜爱琵琶的知音。 “还有……” “还有?”规矩还真多。 “还要有美貌。”他道。 我笑了笑,想来这老板定是个男子,喜欢色艺双全的美人乃人之常情。 “还有……” “还有?!”这老板的规矩也太多了吧,我不禁微微惊讶。 他浅浅的笑着,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的注视着我,我目光一闪,不敢与他的目光相对,此人过为媚惑,在他这样的目光下,我有时候也无法自持。 他继续说道:“还要有惊人的记忆力,他才会现身。” “……”怕是一辈子也难有人见到他了,不过,好像……除了我。 “我今日来此就是为了见他一见。”他忽然如是说:“我有件事情要问他一问,此事事关重大,我必须亲口听他证实。” 我一皱眉。 他似笑非笑的说道:“我已经约好与他见面了。一会儿他人就到,说来,他也很好酒,和小云算是同道中人,想必你们会一见如故的。” 我问道:“你们是朋友?” 听到我的问题,他微一沉吟:“算是吧。” 我暗自揣测他的说法,亦猜测畅心园的老板会是怎样的人。 而无论我怎么想象也没有想到会是…… “他来了。”李继迁看向门口。 我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到来人,居然是……饶。 多日未见,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相见。 饶竟然就是这畅心园的老板,而且和李继迁颇为熟悉,我心中一阵疑惑,他们二人到底是何关系? 我未动声色,先听到饶问:“这位姑娘是……” 他竟装作不认识我,我暗暗收敛了目光。 李继迁一笑,起身介绍道:“这位姑娘姓云名想容,是我的朋友。” 饶含笑点头,目光幽深。 李继迁又对我说道:“这位就是畅心园的老板,饶。” “饶……”我低唤了一声。 “幸会……”饶向我施了一礼,我便还了一礼。 李继迁热情的邀饶入座。 酒菜很快上齐,席间三言两语,举杯共饮,喝得颇为客气。 房外琵琶声忽然嘎然而止,我一怔,想起当日琴声忽断刺客忽现之事。 却听李继迁说道:“想必那位姑娘也是想见你一面。看来她失败了。” 饶微一抬首,淡然道:“李公子今日约在下一叙,想必也有不情之请,何不痛快一说,看饶某能否帮上一二。” 说到正题了吗?我无心知晓他们的秘密,知道的越多越会纠缠的不清,我放下筷子,起身施了一礼,淡然道:“我也想试一试饶老板的规矩。” 我看向饶,见他抬眼看了我一眼,说道:“请随意。” 李继迁亦没阻拦,却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 我离座,出了秋月,来到二楼厅中,见琵琶竖在一侧,随手便拿了起来,试了几个音后,便弹奏起来…… 饶……你到底是何许人?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为何带我来宋,却又无缘无故置我不顾,你和这李继迁是何关系,当日的刺客一事是否与你有关?饶你是否有欺骗我?我的心很烦乱,饶……你不会也弃我而去吧,太多的人弃我而去,你也会吗?不知不觉中,我已把你当作知己,你的包容,你的怜惜,你的知我,懂我,可我此时越发觉得,我不知你,不懂你,难道……我不配做你的朋友吗?难道就如我不配逊宁一样吗?为什么,心又开始痛了…… 一曲弹毕,我放下琵琶,环顾四周,竟不知何时四周已聚集了这许多人,其中也包括饶和李继迁。 我的琵琶学自母亲,母亲在世时,我一直未能达到她的要求,却在衣娃去世后,终于苦练到了母亲生前的要求:琴、人合二为一,只是她已不能听到。 饶回过神来,目光中有着不同以往的怜惜,从他的目光中,我知道他读懂了我的琴音,原来,他始终还是那知我、懂我的饶。 他向我走来,在我身前止步,目光幽深,轻声说道:“你的琴技是我听过最好的。” 我道:“见笑。” “你也是我生平所见,最美的。”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的传入我耳中。 “说谎。”我不以为然,心却暖了。 我们三人一同回屋喝酒。 李继迁偶尔瞟过来的眼神,我不能读懂,也不想读懂。 席间,李继迁兴致似乎高昂了起来,不停的敬酒。 酒是一个奇怪的东西,能让高兴的人更高兴,也能让伤心的人更伤心,还能让心怀叵测的人掩饰真正的居心。 酒过三巡,我和饶的兴致也被李继迁的频繁敬酒带了起来了。 我们三个都是能喝之人,几坛子美酒下肚,都没醉倒,竟开始天南地北的胡乱聊了起来,江南的温存软语,塞外的苦寒难忍,西边的蜀地高原,东边的海阔天空。他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看起来似乎相谈甚欢,唯独我在旁听得津津有味,无法接口。 时间一久,我三人俱都有些醉了,行为都有些不受自己的控制。 李继迁醉眼迷朦,邪媚非常,我也喝得多了,定性变得更差,连看他一眼都不敢看了,可他却不放过我,不知道是不是还记得屁股上挨我一记飞镖的仇,他强烈要求我高歌一曲…… 酒鬼都是无理取闹的,也都是最难缠的,就像李继迁 酒鬼也是胆大的,无畏的,就像我。 酒鬼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看好戏的,就像饶。 在他们的逼视下,尤其是李继迁那双能想要你干什么你都想为他心甘情愿干什么的目光下,我唱了一首歌,一首令我抱憾终身的歌。 在我光辉的、智慧的、美丽的、伟大的、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人生当中,留下了一个抹不去的污点。并且自此以后,我发誓这一世,下一世,下下一世都绝不再唱歌。 酒醉之下,我半梦半醒胡乱唱和道: 我一个转身 立刻就练成了神功! 从此 遇见坏人 我一镖飞过去插死啦 看见蟑螂 我一脚踩死它。 一个人睡 我很快就睡着啦。 太阳太大 不行就撑伞好啦 天气太热 扇子借我用一下 …… 结果,我歌还没唱完,人全都趴下了,连其它房的客人也听声探头进来,大笑出声,我的歌声引来了所有畅心园的客人,那笑声一浪接着一浪,笑得我再也唱不下去了,有那么好笑吗?我哭笑不得。 李继迁很没形象的笑趴在桌上,我的眼神变得凌厉,试图用眼光杀死他! 饶也捂住脑袋,一副忍到内伤的样子,最后似乎也终于按耐不住了,如脱困之兽,狂笑出声。 吓了我一跳。 我被他们的笑声气得半死,你们就这么打击我是吧! 我不就唱了一首歌吗?! 我怒极,一张茄子脸,啪的一声,手掌拍在桌子上,屋内终于安静了一下,结果下一秒,无与伦比的大笑破空再出! 这一次,无敌了…… 第 17 章 第二日,午时过后,李继迁忽然来向我辞行。 他说有急事耽搁不得,即刻便要动身了。 我送他出客栈,想到就此一别,或许后会无期了,忽然有些不舍。 客栈门口早已候着六个手牵骏马的侍从,侍从衣着服饰完全一致,甚至身高、体形都几乎相似,看来李继迁连侍从都很讲究。他瞟了一眼吩咐道:“你们先行,到城门那里候我。” 侍从齐齐答是,牵着骏马离开。 他凝视着我迟迟没有离去,他无声,我亦无语。 我垂手,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堵得慌,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开始害怕有人离我而去,我讨厌,甚至痛恨生离和死别。 他忽然笑了,声音甚是愉悦,戏谑的说道:“你这般不舍得我,我都不想走了。” 我一怔,忽觉羞愧,发觉自己真的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下意识的已紧紧扯住了自己的衣襟,就像是送别情人上战场……闷…… “陪我一同回去,如何?”他低声问道,抛出诱惑。 我一怔,想都没想就拒绝:“不可,我还得等我的哥哥。” “你可以留封书信让店家转交于他。”他说道。 “有缘自会有相见之时。”我再次拒绝,可仍忍不住黯然,这一别或许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他点了点头,看着我的目光深暗却又媚人,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对我的拒绝也不甚在意,我竟一时恍惚…… 他微一抬手撩起我肩后一缕头发,我一怔,感觉他的手指自上而下滑落,忽然双指用力,发丝齐断。 他拿至眼前,幽幽说道:“留给我作个纪念吧。”便避开了我的视线,只说了句保重,就转身离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本想叹息一声的,却看到大街上与他迎面而过的一个女子突然昏倒了在他的脚前,而他像是没看到似的,理所当然的跨过了那女子的娇躯就那样扬长而去了,我惊讶,这人也太不知道怜香惜玉了吧,结果还没等我来得及叹息一声,更令我更惊讶的是……刚刚不支倒地突然晕倒的女子竟然自己站起来了…… 这…… 总归多日的相伴,他忽然就这般离去,且不知今后是否还有相见之时,我心下也不禁有些伤感。 我一人在客栈当中,没了心情逛街玩乐,忽觉寂寥,看着客栈院内已经开始泛黄的梧桐树,想起了昨日他还曾伫立在树下沉思的情景,不自觉的也站在了他曾站过的位置上…… 午后,客栈来往人甚少,梧桐树下,零星的落着几片落叶。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我身边的人离我而去,我就会感觉到寂寞。或许我实在害怕我身边的人再次离开我…… 亲人,爱人,朋友,我一个都不想再失去了…… 我想到了饶…… 明知道他有事瞒着我,可心底却仍愿意选择信任他。 当日夜晚,饶回来了,并未多说,只让我收拾行礼,欲带我南下去江南,当夜就动身。 我并没有问他,为何会在李继迁刚离开就出现在我面前。我早已看出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而饶根本不想让李知道他和我相熟,就连他带我离开客栈也很小心谨慎。 至于他们到底是何关系,饶不说明,我亦猜不透。 我们走得很急,饶很小心。我们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客栈的一个地道直接出了城。 出了城,又行了半里路,方见有人候在哪里,牵着两匹马,马上早已备了包袱,饶只低声对那人说了声辛苦了,那人便点点头离开,我和饶方才骑马上了路。 一路狂奔,一口气竟奔出了数十里,迎面扑来的夜风吹乱了我的头发,竟有种说不出的痛快!许久未曾纵马驰骋了,我忽觉像是回到了草原,天大地大,任我放纵。 夜已深了,我们在半山休息。 虽是初秋,但因夜深山中气候已有些冷意,我和他围坐在火堆旁,吃了些东西御寒。 静静的,我看着火苗滋滋的燃烧,听着山中时不时传来的奇怪声响,似野兽,似昆虫,似大树的夜语…… 饶弄了弄火堆,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簪递至我面前。“送你一样东西,”他还是第一次送我礼物。 我抬眼看去,听他道:“是我亲手做的,算我迟回的赔礼。” 我接过,借着火光仔细的看着这枚玉簪,它头部呈白色,身体却是翠绿色,通体透明。头部雕刻着一个白色花瓣,手工极其细致,甚至连花蕊都栩栩如生,玉体上雕刻着细小的花纹,竟拼成了我的名字:花儿。 饶送我的礼物果然不一样。 “原谅你了,看在礼物的份上。”我偏着头说。 “我为你戴上。” 我歪过头伸了过去,由他亲手为我带上。 “这许多日,你一个人看来过得很好,”饶道:“看来你与李公子相处得不错。” “还好,我当日不小心射伤了他,后来又发现我们住在一个客栈里,许多阴差阳错,误打误撞的,我们也算相识了。”我一语代过和李继迁相识的过程, “花儿,你不了解他。”饶似不愿多说,只道:“此人……还是和他甚少牵扯为好。” 我微一皱眉,唤道:“饶?” 他听到我的轻唤,看向我,我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和李继迁是何关系?” 饶瞥开了目光,看向滋滋燃烧的火焰,默然许久,方道:“在我们来开封的第三日,他也来了,就与你住在同一家客栈。那家客栈也是我的产业,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至于,我和他……我们只是因彼此有共同的利益必须合作而已。他并不知我与你一同前来,也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所以我离开客栈后就迟迟未现身。” 他微一停顿,又沉默,我静静的等待。 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李继迁身份不凡,他一贯不近女色。我本以为你二人会相安无事,但没想到,他会主动接近你。” 饶忽然抬头与我目光相对,幽深的目光看得我一惊:“你们所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甚至亲眼看到,他对你已达到惊人的关注和包容,与以往他的作风大大的不同,所以我才猜想,即使他不知你的身份想必也不会轻易放手,只是这次他遇到了非常棘手的问题,才会如此仓促离去,但是他人虽走了,却在你周围留了许多眼线,这也是为什么我深夜带你暗中离开的原因,为了不让他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否则,你会很危险。” 我微微的惊讶,李继迁竟真的这般在意我吗?在我周围布了眼线,难为他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费了这么多的心思…… 饶继续道:“李继迁的身份非常,而且和我国也有许多牵连,如果被他识破你的身份,你很难再脱身,如今幸好他有急事,我们又已出了开封城,他断不会浪费时间再追来,若他派人来追赶,也自会有人应对。” 他依旧注视着我,眼中流露了些许担心。 火光映在我们的面颊上,黄与红交映,模糊了对方,我轻轻问道:“饶,他是谁?而你……又是谁?” 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不会骗我,但是他可以不回答我,这就是饶。 或许,我明知道他不会回答,却还是忍不住问了。 一夜再无语,天刚蒙蒙亮,我们又再上路,夜晚露宿野外,而今晨,我是在饶的腿上醒来的。 不知为何,当我睁开眼,看到清晨第一缕的光亮映在他面颊上时,温暖的笑意自然而然的爬上了我的唇角。 明知道他的腿已经被我枕得麻木,我起身时还是恶意的用手指戳了戳,看到他嘴角微微抽搐的样子,我心情大好。 骑马过山,我忽然想起一事,突然厉声质问他:“耶律斜轸怎么会知道我住在哪里?是不是你又出卖我了?” 他看了我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我咬牙切齿,马鞭在手上躁动。 他见状笑道:“你忘了?我答应过耶律斜轸要好好照顾你,如果你有半点差池,那小子说不定会把我碎尸万段了。” “你会怕他?他只是个纸老虎,而你根本是个狐狸。”我轻蔑道。 “我不是怕他,只是知道他真心对你好。”他回道。 听他如此说,我心里突然开始莫名的烦躁起来。 他摇了摇头,又道:“花儿,你明知道,他对你最真,你如此聪明怎会不懂,只是你自己不愿去面对,另一个人已经不在了,何必还要放不下。” 他说的另一人是衣娃,我黯然,淡淡道:“你怎知他对我最真?我早已看不出来这世间到底谁对我最真,我早已认为,那样的人都已经离我而去了……” 饶轻轻一叹,:“花儿,在你娘亲去世之后,他曾回城探望你,你可知,当时他曾负伤几乎性命垂危,却因为担心你,为了和你有不到半个时辰的相聚,伤未好便请命回京,千里迢迢赶回中京就只为看你一眼。还有,那傻小子,为了追你回京,他违反军规,私自带兵追赶你,真的在草原上不眠不休的奔驰了几个昼夜,后来是我得到消息,便暗中助了他一把,并答应他,会随时告诉他你一路的行踪住所,让他放心。” 难怪他的信史会找得到我住的地方。 “花儿,你为何不试着接受耶律斜轸对你的这份心意?” 这疑问突然梗塞在我的心头。我沉默……问我自己,为什么不?为什么不呢?我不知道,我从没认为对他会有爱情,也从没发觉自己对他那种感觉会是爱情,我到底对他是用了怎样的心呢?我自己也不知道。而且衣娃,我一想起这个名字,心就会痛。不是说人死了,就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的。 …… 这一夜辗转,竟梦到了耶律斜轸,我梦到他偷了娘亲给我作的新衣服,给一个酷似我的雪人穿上,为了让雪人的鼻孔冒烟,他在雪人里面放了香炉(还是从我屋子里面偷的),雪人的头发居然用的是他偷偷剪掉的马尾巴,第二天,偷偷地躲在暗处看我一副死都不信的敲着脑袋进屋,偷偷躲在角落里笑得面部都扭曲了。 还梦见,他贿赂了我萧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仆人,让他们大开方便之门让他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闯的进了我的院落,还故意抱住我不放,故意让那些仆人给他作证,然后偷偷露出极为可恶的笑容,得意得几乎鼻孔冒烟飞上了天,他走后,还吩咐那些仆人每天要在我面前不停的为他说好话,什么……那日英俊潇洒的将军…… 这晚的梦,令我一整天又恨又闷。 让我喜欢他?! 不如让我去跳河吧。 我和饶下江南,一路山山水水,说不尽的风光。 多日后,我们终于到了金陵。 金陵最有名的是秦淮河畔的歌妓。 当晚,我迫不及待地换了男装,拉着饶一同上了画舫。 当我陶醉在江南美女的轻歌曼舞,婀娜丰姿的温柔乡当中时。才真正觉得做个男人真是太幸福啦! 秦淮河淡淡萦绕香甜之气,酒甜,人美, 皓月当空,美女环绕,耳畔传来若有若无的琴音。 我偷偷注意饶的一举一动。 男人到了妓院会是什么样子呢?还真让我好奇。 可饶简直就是个君子,冷冰冰的,只知道听曲,自顾自的喝酒,一点也不知道享受美人恩。 我几杯水酒下肚,再加上温柔美女的服侍便有些飘飘然了。 我取笑饶,“你是不是柳下惠?” “傻瓜,别胡说。”饶敲了我一下脑门。 我嘻嘻笑了几声,借酒装疯,胡言乱语道:“你知不知道柳下惠为何会坐怀不乱?” “当然知道。”饶笑道。 “你知道的不对!我告诉你,先给你几个答案,你从中选一个。第一、他是个太监、第二,他喜欢男人,第三、他本来就不行。选吧。”我邪邪的看着饶。 身边的女子,听到这个问题都娇笑了起来。 饶摇头叹息,“你必是喝多了,真不应该带你来。” 我看着他,痴痴的笑。 回去的路上,他背着我,我靠在他的背上,迷迷糊糊的还在高声唱和:“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我被他放在床上,他帮我脱下鞋子,袜子,为我盖好了棉被,我渐渐低声呢喃:“喝!喝……耶律斜轸小儿你等我还乡,我和你喝!喝……” 饶无奈的压下我冲出被子高举的手臂,再次为我盖好,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我似隐隐听到他的叹息,一个大翻身,蜷起被子像个虾米般滚到了床内沉沉睡去。 有他在,生活便可以肆无忌惮。 从金陵出发,过扬州至苏州。一路风景秀美,这宋国果然江山如画,难怪,四周这么多人对它虎视眈眈。 苏州,经济繁荣,百姓富足,堪称宋国的鱼米之乡。 划着小船穿街过巷,这小巧的古城,以园林著称,也是宋国的状元之乡。 这次我们住的不是客栈,却是住在饶的私人宅邸中,饶的宅邸不大,名为流水居,很特别的名字,宅子占地面积虽不大,但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凉亭翠竹竟样样不少,一踏进流水居就有种清新宁静的感觉,饶的住所一向是很有品味的,屋内陈设也很讲究,却又不俗。 流水居内显然每日都有人打扫,纤尘不染,干干净净。 终于不用再住客栈,住的地方又舒适,有了些家的感觉。 自来苏州饶变得忙碌,再无时间陪我游乐,不过我也自得其乐。 我刚来苏州的几日,整日里到处闲逛。 无意中听人说江南园林甲天下,天下园林甲江南,可是这些园林都是大户人家私有宅邸,我只能偷窥一二,想仔细看看,却不得其门而入。 今日,我没有出门,闷在流水居,盯着水中嬉戏的鱼儿发着呆,时而喝下略带苦味的碧螺春降火,苦苦思索着如何能欣赏一下名震天下的苏州园林。 1、当丫鬟到大户人家打工?不行,不符合我的身份。 2、花钱买通人家的家仆带我进去逛逛,可找谁呢?平白无故人家会不会以为我是坏人? 3、半夜翻墙进去偷看,可会不会被狗追啊?再说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楚。 我左摇头,右叹气,思索着如何才能一睹苏州园林的风光。 饶刚进门,就见我歪在桌子上苦苦思索的模样,笑道:“你又想干什么了?” 看到饶,我闷闷地开口说道:“我想看苏州最大最漂亮的园子。” 他在我对面坐下,说道:“好,我明日就带你去瞧。” 我心下大喜,噌地来了精神,“饶,我就知道没有你办不到的事。”一抬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震得他刚拿起的茶水溅了一身。 他无奈的摇头苦笑,不得不进入后堂去换衣服 他换好衣衫,笑道:“花儿,我带你去尝尝地道的苏州小菜。” 也不等我,自走自的先出了厅门,轻快地说道:“那家的酒是苏州最有名的。” 一听这话,我立刻跟上了他的脚步,向着美酒奔去了,美酒啊,我的硬伤…… 第 18 章 参观过苏州最有名的园子,我叹为观止,这么大的占地面积,这么大的园林建造,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雕栏玉栋,住在里面是何等的惬意呀。我回身对饶说:“这建筑真奢侈,可是我喜欢。” 饶望着我,不知是不是一时性起,竟说道:“那我们便建一座,如何?” 我斜眼看着他,道:“你骗我的吧!” 我不相信他说的,可心跳却快了,就像是有个人在里面打着鼓。 他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声音带了几分宠溺:“只要你喜欢,我们便建一座更大更美的园林又如何?” 我紧握双拳举了起来又颤抖的放下,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猛地张开了双臂热情的拥抱住了饶,狂喜的喊道:“饶!我崇拜你!!!——” 从那日起,饶真的开始物色地皮,他多有钱我不知道,可占地这么大的土地价钱肯定不菲,况且不一定有钱就能买得到,可他却买到了。事后我问他用了多少银子?他说花了4万钱。但当时买下地皮的不是他,是一位辞官返乡的大人,后来暗中过到了饶的名下,后来那位大人离开了苏州,不知去向。 此事知者甚少,我想饶应是怕我们太惹人注目而曝露了身份,所以中间周转了一下。 后来,饶把整个园林的建造全部丢给了我,他时常不在苏州,这次却派了三个人来配合我建造园林。 他们都很少话,除了必须,从不和我多说一句。平日里亦待我极为尊敬,像是主仆,想必饶吩咐过什么。 而我暂时定居在了苏州,对外声称我是这园林主人的妹妹,当地人只道我是为了那个辞官返乡人的妹妹,却不知我其实是辽国萧氏之女。 我下定决心把这座园林建成,古往今来第一美的园林!所以平日顷尽了自己的心血,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也要亲力亲为,左思右想。 饶派来的三个人平日里话虽少,可作事情都很麻利,尤其这盖房子的事情,真是复杂之极,有时候我都难免心烦气躁,可他们三人却把每件事都办得很好,有时我拿不定主意左右为难时,他们也会给我很好的建议,有了他们三人真是事半功倍。 我把这座即将建造的园林并取名为:沧浪园。此名源自: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浊我足。 因这座园子让我费了很多心思,时间过得飞快,眼看入了冬,因天气潮湿,连日来连绵细雨不绝,园子的建造便搁置了下来。但南方就是比北方要好些,即使在冬季,园子的建造依旧可以进行,只待雨停。 眼看快到年关,这几日闲暇,我忽然有点想家,很想在年前回辽国为娘亲和衣娃扫墓。 越近年关,我越发思念家乡…… 偶尔想起耶律休哥,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宋人的茶馆偶尔也会说起辽国将领,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都曾被说起,不过都是作配角,只为衬托他们宋人最英勇的杨将军杨业。这杨业在宋人口中被称为杨无敌,是他们心目中的战神。就犹如耶律休哥在我辽人心中的地位一样。 即便如此,我知道,他们的名声流传真的很广,不只在大辽的土地上,就连宋人也不曾小觑了他们二人。 还有那讨人厌的耶律斜轸,他可是每隔一个月便派信史来我这里一次,每次都像是催命鬼似的催促我回家。虽然每次看他的信都觉得烦躁,可心却是暖的,他所有的信我都收藏得很好,饶曾嘱咐我烧掉信,以免被他人发现,可我却偷偷全部收藏了起来。时而拿出来翻看,看着看着就会笑出声,有时候正笑着的时候,心里就开始鄙视自己,可还是在笑。 还记得有一次做梦,梦得很诡异。梦中看见耶律斜轸对我笑,我一个飞镖飞过去,正插在了他的屁股上,我狂笑,再一看他却突然变成了李继迁,那双凤眼满含幽怨的邪媚看着我,我醒来时已是一身冷汗。 李继迁到底是何许人物我并不在乎,可他独特的容貌却令我印象深刻,饶曾经跟我笑谈说李继迁少年时常被人当作女人而迷恋,据说还有人为了他抛家弃子……还是个红颜祸水的料。 江南冬季阴寒湿冷,连绵雨天,冷得入骨。我躲在屋内烤火顺便胡思乱想,几声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唤了声:“进来”,一抬眼,看到红推门而入。 红手上端着热气腾腾的莲子羹,红有一手好厨艺,真不知饶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多能人义士,红的手艺已经有些把我养刁了,我从来不会对任何事任何人会产生很强的欲望,可最近频繁破功,先是饶给我的沧浪园,让我兴奋了很久,再是饶给我配的这个红,厨艺好的没话说,连我的饮食也养刁了,其他人做的东西我都提不起精神来吃,真不知道有朝一日离开了红,我还能不能活下去。 我尝了一口热乎乎的莲子羹,满足的眯起了眼睛。 红在旁恭敬垂手,看到我满足的样子,淡淡的闪过一丝笑意。 看我吃完了,静静的收拾了碗筷下去。我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饶派来的三个人虽然很少讲话,对我也极为恭敬,可我却早已发觉他们三人都不是普通人。 饶派来的人名字都只有一个字,就向饶一样,红是女子,另外二人分别是封与须。他们三人走路都极轻,如果他们不敲门,我根本不会察觉他们已到了门外。想来是有功夫底子的,红精通厨艺,封很精明,善于采购,有点像是商人出身,须最为冷漠,但力气很大,一个人能抗起四个人才能抗得动的东西,可他并不是粗人,须的手工很巧,有时候还能雕刻出平常工匠都雕不出的精湛图案。 这三人对我虽然恭敬,我却知道他们不是对我而是对饶。 一次我透过窗缝偶然看到,饶突然回来流水居,在我门前遇到了红,红竟单膝跪地,恭敬地叫了一声什么。饶只是对她点了点头,就向我的房间走来了。 我知道饶不简单,可此时越发觉得饶的身份定是非同一般。 这令我联想到另一人身份不凡的人,李继迁。 他们到底是谁? 工程因为天气的原因又拖了三日,雨终于停了,工程又可以开始了。 可就在一日夜里,饶突然赶了回来。 他一身风尘仆仆,似乎赶路赶得很急,一进门见到我正在烛光下研究着施工图,急切的眼神方才稳了下来。 看到他忽然进来,我一怔,先笑了起来,他也笑,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才去梳洗用膳。 第二日,他又送给我一件礼物,是一把精巧的匕首,而这匕首颇有玄机,柄端有一处圆形图案,按下时,匕首会自动收缩,若不按下,它就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我问他为何送我这个礼物,是不是当我穷困潦倒时拿到街上去卖艺骗人? 他笑,只说这匕首很像我,便特意留了给我。 什么叫像我?是说我做人能屈能伸还是笑里藏刀? 我怒视他,逼着他说出答案。他被逼无奈,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我是暗藏玄机。嘻,我满意的笑,这还差不多。 我高高兴兴的收下了他送我的匕首,边收边说,这把匕首是我做的。他一怔,似未料到,原来他果然不是神,看到他惊讶的样子,我咧嘴笑,这把匕首确实出自我手,只是早先丢在了辽国老家,不知他是怎么弄到手的,不过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 要说这把匕首会像我,自然有理。 他回来了,陪着我看了一番施工进度,沧浪园此时已初具规模,外表看来或许只是一座更大更美的园林,但内部设计是颇有玄机的,实际上每一处假山每一处流水还有每一处的花草都经过我的设计,风水极佳,将来住在沧浪园的主人必会世世代代大富大贵幸福美满,不仅如此,沧浪园是按照五行八卦设计的,里面我布置了阵法并暗藏机关,以免肖小之徒潜入,甚或将来遇到劲敌寻仇上门也可抵挡一二。 饶听着我口沫横飞的介绍,笑意布满眉梢,见他如此专注的注视着我,我越发觉得得意:“这是本姑娘有生以来最得意的作品。”我指着沧浪园大声的向他宣布。 他肯定的点了点头,眼中满满的又是我熟悉的温柔,除此之外,还有一抹我并不陌生的宠溺。 终于有人陪我喝酒了,我拉着他上街,奔向苏州最好的酒楼,我已经馋了很久了,只是一直被红阻止不让我一个人去喝,可他们又不陪着我去,本来想偷偷去的,可红说被她发现就不给我做饭了,后来想想还是强忍了,再说也不能怪红,肯定是饶交代过他们,所以要怪就怪饶。 苏州的女子个个水灵灵的,容颜娇媚,身姿娉婷,走在大街上到处都是美女,苏州的男子也多是白面书生模样,就连酒楼的小厮都白白净净的似个大姑娘。 走着走着,我忽然想起那日我送李继迁离开,一个女子倒在李继迁面前的情景,虽说那李继迁是个美男子,一双凤眼媚惑人心,可饶也不差,饶虽算不上美男子一族,但自有一股迫人的男子气概,尤其在这江南水乡,由显得与众不同,你看与我们擦身而过的女子们,哪一个不是一看见饶就红了脸,有些个胆大的,还娇羞的用扇子遮住了半个容颜对着饶抛媚眼。 就在我左顾右盼,胡思乱想的时候,饶忽然搂住我的肩膀,一闪身把我带到了一旁,我诧异的看向他,却见他阴沉的注视着前方,一抹我从未见过的阴狠一闪而过。令我心中猛然一凉。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赫然是李继迁! 如果刚刚饶不带开我,我早已撞入了他的怀里,我下意识的看向他。 他正冷冷的注视着我们,眼中一丝温度也无,可唇角却挂着笑容,那笑容怎样看都令人毛骨悚然。 他身后围着四个衣着服饰身高都一样的侍从,每人腰间悬着一把短剑,手握在短剑上,冷冽的盯住饶,竟面露杀气。 我想扯出一丝笑意,可如何都扯不出来,面部僵硬,稍微牵扯都感觉别扭。 终于,李继迁收回了那迫人的眼神,又恢复到了原本的媚惑之姿,懒散地收起了手中折扇,飘了一眼饶落在我肩头的手臂,道:“饶,花儿,我们又见面了。没想到半年未见,你们二人竟然这般亲密了。” 他叫我‘花儿’而不是‘小云’,果然已知道我是谁了,事隔半年他忽然出现,令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饶收回落在我肩头的手臂,面容平静看不出任何异样,当胸报拳,道:“原来是李兄,多日未见,没想到在此地相遇,我和花儿正要去酒楼喝酒,李兄若不介意,可愿与我们同去?” 今日苏州的街头相遇,我相信绝非偶然。只是没想到,饶大方的承认我就是花儿,而且还邀他与我们一同喝酒,我本来心中坎坷,但看饶的反应,李继迁应该早已知晓我的身份,若真要对我不利,想必也不用等到今天。如今既然大家摊开来,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我虽然欺骗李继迁在先,可以我当时的处境,和以我和他之间的交情也有情可愿,再来,我从未探过他任何秘密和底细,如今被他识破也没什么好愧疚的。如此一想,我也恢复了常态,只在一旁沉默。 他瞥了我一眼,忽然笑了起来,笑容灿烂若花,美眸斜睨着我,说道:“若花儿邀我同去,我便去。” 我下意识的冷哼了一声,当自己听见自己的冷哼时,也不仅别扭了一下,我一甩袖,不去看他,冷然道:“要去就去,不去就不去,一个大男人喝酒还须一个女子同意吗?” 一阵静默,我听道李继迁笑了起来,笑声清亮,我侧脸看他一眼,发觉他眸光霎那亮如星子,邪媚更盛以往,不仅暗自纳罕,他高兴什么? “好!我三人又重新相聚在一起,有人曾经说过,有缘自会相会,今日我们有缘再见,便不醉不归!” 他大步走过来,很不客气的想要拉住我的手与他同行,我一甩袖,一步当先而去。 等我走出去一段,才发现,那二人都未跟上来,我蓦然回头去望,他们二人还在原地,正当街注视着对方,李继迁的侍从腰间的剑已微微拔出,我只看到他们的侧影,但那股弥漫在他们之间的气息令我悚然,一股杀气在四周弥漫。 我忽然看到李继迁握紧的折扇在袖口处一动,一抹银色晃过,我心下一惊,若我没看错,那把折扇绝对有问题,应是钢铁打造,而且内有玄机,当年夫子曾给我看过一把,扇中所藏暗器令人防不胜防且发射速度极快,即便饶武功再高,距离李继迁如此近,决躲不开。 我猛然向他们奔去,来到他们之间,清楚的看到他们欲除对方而后快的阴狠对视,眼底的惊涛骇浪一触即发。 情急之下,我伸手摸向了李继迁握着折扇那只衣袖下的手,说道:“李大哥,今日小妹忽然觉得不太舒服,我们改日再聚,如何?” 他的手指微凉,被我握住的一刻,微微的一颤,他移开了看向饶的目光,看向了我,眼中掠过少有的温暖和煦,衣袖下的手忽然反手握住我的,我一僵,听到他对我笑着说道:“好,我们改日再聚。” 他一松手,放开我,大笑了两声,瞥了一眼饶,转身而去。 我收回看他的目光,微微皱了皱眉,一回头,却恰看到饶冰冷的眼神,一抹轻蔑一闪而过。 那日的酒兴就这样被破坏了,饶回流水居的路上一直沉默无语,与我保持着距离,而我也因刚刚看到了他眼底对我的轻蔑而默默的跟在他的后面。 终于,我受不了他对我的疏离,在快到流水居时,想伸手拉住他,却被他不留痕迹的甩开,我微愣,一股受伤的心绪忽然涌上心头。 回到流水居,红虽意外却没多多问,只忙着去准备晚膳,我却一路默默地尾随着饶同去了他的书房。 书房内,他依旧无语,不理会我,坐到了书桌后面自顾看着书。 我来到炭炉旁烤着火,微微的发起了呆。 我感受到了饶对我的怒气,自回来的路上就感受到了,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这许多日来,我们一直相依相伴,我把他视为最重要的朋友,虽然我并不真正了解他,却一直感觉得到他对我如亲人般的关怀,所以我一直相信他,信赖他。他对我一直很温和,甚至是有些纵容,可今日……他却不相信我了呢,我又该解释吗? “他的折扇暗藏暗器,我怕你……”我还是解释了,只是声音微弱,心隐隐的痛着。 “我知道。”他面无表情的打断我。 我一怔……手握成拳。 “饶,李继迁很危险吗?他如今已知道我的身份,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我的心情因他对我的态度而低落。 “不会。”他答,目光未离书页。 我似已无话可说。这种难耐的相处,我和他之间从没有过。 火炭的热力已熏红了我的脸,许久,我沉声说道:“饶,沧浪园已在收尾阶段,有红他们三个在,应该没问题了。快过年了,我有些想家……”我声音微顿,不知不觉的心口微堵,我轻声道:“我想回去。” 屋内很静,静得让人难以忍受,我听到自己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他答道:“好。” 第 19 章 我猛地站起,双手早已紧握成拳,此时,红在门外说道:“公子,晚饭已经备好。” 我望向门口,门上倒映着红微弓的身影,可我的双眼已开始模糊。 我抬步走向门边,打开大门,红低首向侧方恭敬地退去。 我跨过门槛,转身的霎那,脸上一片陌生的冰凉……却仍清晰的说道:“红,麻烦你送晚膳到我的房里。” 红应了声:“是。” 我快步消失在转角。 夜晚,更深露重,烛火早已熄灭,我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便起身倚在窗边的睡塌上顺着微开的窗缝向夜空望去,分不清此刻心里是空虚、寂寞还是幽怨,只觉得四周的宁静,静得我心慌。 几不可闻的衣袖摩擦声忽然响起,我从窗缝中看到了饶,他缓缓来到我的门前,背对着月光,伫立在我门前,便再未动过,良久,夜风微微吹动,有什么遮住了我的视线。 他伫立在我门口,与我望着同一片夜空,同一个明月……直到……更声从二更变成了三更…… 我伏在榻上,闭上了眼睛,心中渐渐温暖起来。 天亮了,我倚在睡塌上睡着了,不知何时有人为我盖上了锦被。 第二日,饶一早便离开了流水居。 清晨,我收拾好了行礼,交代好沧浪园的后续工程,亦准备离开了。红听说我要离开,一向不多问的她,也不自然的问我为什么要离开,我笑了笑,回答她:“我想家了。” 我是想家了,已近年关,远方有我的家,那里有爹爹、有哥哥还有一直盼着我回去的阿月。自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听闻宋国近日边疆军事调动频繁,江南物资正源源不断送往宋辽边境,想来一开春宋就要大举攻打辽国了,这是近期江南茶馆经常谈论的事,我自然也有所耳闻。如今我的身份被揭穿,随之而来的不仅仅是麻烦,或许还有更大的危险,我不能连累饶,况且他也不希望我再留在此地,我又有何面目继续留下。虽然我明知道,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可该离开时,我不会留下。 次日晨,饶仍未回来,临行前,我留了封书信让红转交给饶。 红送我到门口,我牵着马笑着感谢她一直以来的照顾。她亦嘱咐我路上小心。 就在我要离开时,却在门口碰到了一个奇怪的女子。 女子姿色艳丽,火一样的红色穿在她身上更显活力四射,姿态高傲,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我们在门口相遇。 她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我。 我亦打量着她。 她一脸不屑,冷冷说道:“你是谁?” 一旁的红看到此人,眼神变得锐利,我暗自一惊。 我静静的看着她,说道:“问路的人。” 她不再理会我,却用奇怪的语音问红:“饶在吗?” 听她的语音,似乎不是宋国人。 她怎会认识饶?我不禁暗自纳罕。 红回答不在。 听到此答案,她似乎很不满,微怒的眯起了眼睛,我心下一惊,她此刻的神态,竟和一个人惊人的相似。只是她是微怒时的神态,而那人是媚惑别人时的神态。 她无理地推开了红,径直走进了流水居,红竟没有阻拦她,只望着她走进去的背影,低低簇眉,回首看着我。 我一笑,说道:“红,后会有期。” 红向我点了点头。 我牵着马离开了。 许多年以后,回想起这一幕,我笑我自己,如果当日我多问一句她是谁,是不是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或许我真的是太冷漠了,也或许我是胆怯的,也或许我太骄傲了,很多时候,我都在逃避,以为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安全的,可谁又知道,明明之中,我错过了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牵着马离开了苏州,一路北上,女扮男装,为避免多生事端,我把脸用颜料涂成了黄色,这还是和饶学的。如今想来,心口微微地堵得慌。饶带我走过的每一段路我都清楚的记得,途经金陵时,夜晚,我一人又来到秦淮河畔,夜色中,远远的望着那一片灯火摇曳,衣香鬓影……不由得微微心痛。 一路奔波,终于又到了宋辽边界白沟河地段。 这一路走来,一切都颇为顺利,无论入住客栈还是夜宿山林,都没发生任何异常的事,眼看就到了宋辽两国边界。不知是不是近乡情却,越快到了,我越有些心急 我骑马奔入了茂密的树林,骑马一个早上,身体颇有些疲累,便在一处老松树下歇息,穿过这片山林就到了辽国地界,我终于要踏上家乡的土地了。只歇息了一会儿,便提身上马,准备继续赶路。 可就在这时,忽听树林深处传来许多马蹄声,由远及进,似乎向我所在方向奔来。我勒马停步,举目望去,果见许多人向此地奔来,想策马躲过,却不料那群人很快便到了眼前,竟把我围在当中。 前方人群闪开一条路,一人骑马来到近前,待我看清为首那人,不由得心下一震。 他骑着一匹枣红马,似笑非笑的望着我。乌黑的长发束辫,垂落于左侧肩头,右耳挂着一个精致的紫色宝石,微微挑起的双眉之间镶着一枚深蓝宝石。几分妖艳,几分邪肆。 这才是真正的他吗?李继迁! 他的服饰很奇怪……竟是西夏人的服饰! 我环视四周,围住我的人也全都身着西夏服饰,方才明白,没想到,李继迁竟是西夏人。 这种装扮,让他显得更加妖魅,甚至比女人还要美的媚惑人心。我不知声,只静观其便。 “花儿,我们又见面了,是不是又应了你那句有缘自会相见?”他在我面前勒住缰绳,媚惑的声音颇具压迫感。 我暗自镇定,不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知道隐藏亦是枉然。 我回道:“李大哥,小妹未料竟能在此相见,幸会。” 他纵马向前,来到我的马旁,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我,就像我是一只可怜的待宰羔羊。我偏头,微露不悦,暗中计量着该如何脱身,可看到四周围着的人群,暗自泄气,看来今日只有见招拆招了。 我道:“李大哥人多事忙,小妹也正赶着上路,不耽搁大哥,小妹先行一步,告辞。”说完就想勒马前行。 却在这时,他忽然飞身落于我身后,抱住我的腰身,我刚一怔,便觉他的下颚已搭在我的肩膀上,在我耳边轻轻吹着气,我全身僵住,听他道:“花儿,辽国就在咫尺间,你何必这么急着走呢?萧丞相府在中京又不会跑了。” 闻言,我一惊,手摸向腰间,可他的动作比我的更快,手腕在我腰间袖口上一转,一卸,我身上所有带着的东西都被他抓在了手里,他一甩手,全部仍到了地上,我失了耐性,反身怒视他:“李继迁,你要如何!” 他一笑,与此同时轻点我腰间,我只觉一阵酸麻,靠入了他的怀里,再也动弹不得。他靠近了我,亲吻我的鬓边,轻声说道:“我看上的女人,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 我又惊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他抱起我,腾空一跃,先后落在他的马上,一挥手,大队人马便同时向西夏奔去。 而我此刻,除了眼睛,再无可动之处。 就在我慌乱无计可施时,却无意中看到了枝桠间的一抹红色,那是……红。 原来她一直跟在我身边。 一日过去,我依旧没有找到机会逃跑。 我被迫恢复了本来容貌,换上了西夏女子的服饰,身上所有机关暗器都被李继迁搜走,就连脖颈上的金片也被他拿走。 衣服是李继迁帮我换的,他的理由是这里没有其他女人,这明明就是借口,他却说得一脸十分惋惜的样子,好像很勉为其难的为我换衣服,气得我手脚抽筋,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我只剩下一种武器,那就是:用眼神杀死他! 换衣的时候,幸好他没有解开我的里衣,可过程还是异常的艰辛。几乎令我目呲欲裂,吐血身亡。因我的不知娇羞,咬牙切齿的怒视,反而令他异常的高兴,他一边给我换衣服,一边取笑我:“眼神瞪的那么圆一点也不像母老虎……” 被他气到无力吐血…… 我不能动,我只有忍,可我的眼神明确警告他,若敢有过分的地方,我会杀死他,虽然此刻只能用眼神,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忍字头上一把刀……所有卧薪尝胆的字句,此刻在我心里都被念了了个精光…… 值得庆幸的是,我终于还是挺过来了…… 一日过去,一行人翻过了两座山,便踏上了鄂尔多斯草原。我们已进入西夏疆土。 夜晚在野外扎营,我和他们一同,李继迁和他的侍卫谈天论地,喝酒吃肉,竟笑谈起鄂尔多斯草原的神话。 我默默听着,也只能默默的听着,吃完饭穴道又被他点了,在一旁仔细观察着李继迁的一举一动,其实穴道被点后,我也只剩下这点事可以做了。 他与侍卫之间,似乎没有特别的架子,彼此间吃喝不计,还说些粗野的话,举手投足间也少了往日的媚惑之态。 夜晚,我最怕夜晚,因为要与他同帐共寝。 夜里,他虽然帮我解开了穴道,却强迫我吃了不知名的药,令我全身上下没一点力气,连夜里出恭,也被迫需要他来搀扶,他笑说他从未伺候过别人,只伺候过我,可谁要他伺候啊!这么尴尬的事,我觉得甚为耻辱。 这一日,极为难埃……我不仅失去了宝贵的自由,也是我人生当中最最耻辱的日子。可这折磨似乎才刚刚开始…… 虽然夜晚他与我都是和衣睡下的,但我俩同睡在一张床上,一想到她就在我身后,就有如芒刺在背,令我无法安稳入睡! 直至挨到第三日,夜里…… “你不要用这种愤恨的目光看着我,”他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面颊,见我不理会他,而后笑道:“你生气的模样倒真是别有情趣!” 别你个鬼啊!我暗暗咬牙切齿,不理会他。 “上床啦!”他一把抱起我,和衣与我一同躺在了床上,伸指解开了我的穴道,一瞬间,我浑身酸软,瘫在了床上。感受着后背源源不断的体温,心变得一团乱。 他到底是谁,为何抓住我不放,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既然他是西夏人,抓我到底意欲为何? 我想不通,便即回首,却正对上他一双明亮狭长的双眸,漆黑幽深,媚眼如斯。我一怔,又瞥见他的红唇皓齿,不禁面颊微微生热。忙别转脸去,不再看他。 “你到底是谁?”我本想斥问他,可却发现出口的声音很轻,不禁皱了皱眉。 他的呼吸近在耳畔,咫尺之间,十分微妙。我竟然开始心跳加快了,莫明其妙的升起了一种异样而陌生情绪,开始对自己催眠:他是女人,他是女人…… 20章 vip “我是西夏的二皇子,而你……将是我的宠妃。”他在我耳边轻笑。 我一颤,又狠狠压制住体内莫名的狂躁,皮肤异常敏感的感觉到了他吹拂在我耳边的温热气息,一阵阵酥麻不受控制的串遍了我的全身,我一颤,忍不住再次颤抖。 “你疯了……”我喘息着说道,一种莫名的感觉蜂拥而上,几乎无法压制。 他的吻落在了我的颈边,我的身体越发燥热难耐,奇异的开始渴望他的吻,我忽然发觉,此刻的自己竟然全身是汗,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衫。我无法控制的心绪不宁。 他已拉下我的衣衫,温热的唇滑到了我的肩头,听到我的问话,撩开挡住我面颊的长发,温柔的说着:“放弃吧,何苦忍的这么难受,本王第一次看上一个女人,怎会轻易放过。” 我压抑不住的喘息着,咬紧牙关,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他吻了下我的唇角,伸手解开了我的衣带,我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被他轻易的压住,我仰头压抑地喘息着,道:“放了我,否则,我会恨你。我会恨你……” 他的手微顿,在我的颊边轻抚了一下,说道:“即使如此,我也会得到你,因为我从未如此渴望得到一个女人,从未……” 他的声音越发低沉,我的思绪愈加的绪乱…… 他猛然撕开了我的衣服……我尖叫出声,却被他狠狠吻住。 他的气息炙热,任何轻微的抚触都令我想颤抖和呻吟,我咬紧了自己的牙齿,一股陌生的情朝几近将我淹没,心神变得混乱模糊…… 就在这时,急切的敲门声忽起。 李继迁气息混乱,嘶哑的喝道:“什么事!?” 门外传来侍卫低沉的声音:“殿下,太后密诏。”1 李继迁一了怔,指尖流连地刮了一下我的面颊,终是起身离开了我,随意的抓起了床下的外衫,赤裸着上身,下了床,手一挥床幔垂落,遮住了我此刻的不堪。 门打开了,只一会儿,门口传来他的喝令:“命所有人即刻起身,连夜进京!” “是!”门外之人脚步飞快的领命离去。 不一 会儿,他掀开了 床幔看着我 ,我 却早已神志模糊。 恍惚中,他抱起我。喂我吃了一粒药丸,帮我穿好了衣服,又将我放在床上。 那颗药是解药,我渐渐从混乱中恢复,头痛欲裂,感觉到他此刻炙热的眼神,不堪的别过了头去,眼泪不争气的涌了上来,不堪、委屈、恨,早已说不清此刻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只希望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他。 全身燥热渐渐退去,我虚弱得毫无气力。 不一会儿,一人上前敲门,在门外问道:“殿下,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嗯了一声,抱起我,连夜上路,赶往西夏京城。 那一夜的折磨,再加上连日来赶路的奔波,我病倒了,高烧几日不退,直至到了西夏皇宫,我依旧病得一塌糊涂。 早已管不了那么多,几日来昏昏睡睡,恍惚间,每次醒来都能看到那抹令我心惊胆颤的炙烈眼神…… 或许我该庆幸自己病了。 可我病终有好的一天,当我的烧退了,再次醒来时,已不觉头疼发冷了,只剩下一身的虚弱,耳边听到几个女子的谈话,一个女子慌忙奔了出去,我把身体转向床内,我知道,他又要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脚步声在外响起,门被打开,婢女跪在地上,齐齐唤了声殿下,又纷纷退下,门又被关上。 他坐到了我的床边,一抹淡淡的兰花香从他身上飘来。 许久…… 屋内寂静无声。 他伸指撩了撩我散落在枕边的发端,指尖划过我的面颊,脖颈……我一颤,转头瞪住他,打掉他的手指,怒道:“放肆!” 他一怔,竟笑了,俯身与我对视,笑道:“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他眼神戏谑,眉宇间那颗蓝宝石熠熠生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魅。 我眯起了眼睛,低声道:“滚!” 他一扬眉,似不甚在意,只道:“你好好养病,病好了,会很忙的。” 我一皱眉,他是什么意思? 他大笑着不再看我,离开了。环绕在四周的兰花香也随之消失。 他一成不变女出门,立刻有侍女端来莲子粥,服侍我吃下了,又帮我洗漱更衣。 我不会亏待自己,我打定注意养好身体,应对他。 夕阳西下,金灿灿的阳光投射在我身上,隐约把天地万物渡上了一层金边。 他的府邸布局和摆设极尽奢华,到处都是艳丽的颜色,眼花缭乱看得我甚是心烦。 我的病已经痊愈了,几日来,他都没有来骚扰我,这到让我多了几日的喘息和思考,我一直无法走出这个院落,看守我的侍女和士兵比我想像的还要严苛,竟然连看我一眼都不敢,服侍我时,也总是低着头,不敢与我对视。 每日里,李继迁都会不定时的送来一堆礼物。搬来时,总要打开来给我过目,我不屑一顾。可谁又会在意我喜不喜欢,过不过目…… 夜里,夜明珠照得屋内四周明亮,我无法入眠,坐在床边看着挂在墙上的琵琶发呆,这是李继迁不知在哪日送来的,琵琶精致,上面彩绘的是仙女图,色泽光滑触感圆润,我还是忍不住的伸手取了下来,拨了几个音,果然好琴。 我弹起了自学琴以来,娘亲教我的第一首琴曲。想到了如今自己的处境,想到了娘亲和衣娃,想到自己一个人,竟忍不住的泪如雨下。 琴便再也弹不下去了…… 这时,门被推开,房外冷风侵入,他像个妖怪一般,忽然出现在了门口。 他靠在门边,没有进来,只斜睨着我,似笑非笑:“继续弹吧,你的琴音我很喜欢听。”房门大开,他身后赫然是一切从实际出发轮圆月,此时此刻,竟说不出的妖魅。 我侧过身去,冷冷道:“李继迁,你到底要对我怎样!你明知道我是辽国萧氏之女,也敢私下软禁我,你好大的胆子!” 他轻笑一声,挥了一下衣袖,门边的侍卫全部退了下去。 他走进屋子,反手关上了房门,我听到声音一辈子惊,转身戒备的看着他,抱紧了手中琵琶。虽然知道无用,可还是下意识的那么做了。 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坐下,笑看着我。另一只手在腰部一摸,摸出了一个金片,正是饶送给我的那个。提着金片上的红线,看着金片在他眼前不停的摇摆,道:“花儿,若今日是饶把你软禁了,你也会这般对他吗?” “李继迁,不要顾左右而言它,你到底要怎样!”我冷冷道。 他自然不会理会我的想法,似自言自语继续说道:“是啊,该把你怎样呢?饶既然放了手,自然知道你会落在我手里,呵……他又想把你怎样呢?” 这几日静下来,我早已想到饶放我离开,应该已料到李继迁会纠缠与我,北上一路,我也曾担心他会纠缠不休,没想到他不只纠缠我,甚至……更加过分。是我低估了他对我的心思……如今想起饶曾点拨过我,饶曾说过:“他对你已达到惊人的关注和包容,即使他不知人身份想必也不会轻易放手。”这句话,我当时并没放在心上,如今被他抓住,想来很难全身而退。 感觉自己就像是遇到了纠缠不休的疯子。想到这里,甚觉心烦意乱。 他瞥了我一眼,停止了金片的摇摆,夹于两指间,道:“饶对你还真好,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也会送给你,你知道吗?这可是天下无二的无主金片,只要持金片者,走遍大江南北,宋国,西夏,辽国,甚至更远的过渡,都可以拿着它随时寻求保护,所有的商号必会有求必应,甚至随时可以去三国任意一辈子家银号支付银两,无主金片,天下就这么一个,应该在饶的身上才对,没想到竟然在你的身上。” 我气息一滞。无主金片竟然这么重要?饶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想当年,我还曾想过,若什么时候没钱了如指掌把它典当了还值点银子呢。 他声音微顿,看着我不自然的表情,轻轻的笑了:“原来花儿并不知道这金片真正的含义,花儿啊,你就那么相信他?你可知他的真实身份?你可知他与我之间的关系?呵呵……花儿啊,你真的太相信他了啊。” @ 他说的,令我懊恼,我确实一样都不知道,我曾告诉自己或许是因为我小的时候曾救过他一次,他对我如亲人,对我的那一分温柔和宠溺是发自真心,所以我无理由的相信着他。 可这些理由,早已说服不了自己。我曾经矛盾过也曾经疑惑,但今天他告诉我这个无主金片的作用,我突然意识到了一点,饶决不会骗我! “至少,他从不曾伤害我。”我道。 他冷笑起身,渐渐逼近我,我想后退,可发现自己早已在墙边了,无路可退。只得听他道:“或许,饶对你真的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宠爱,可他的身份却不允许他这么做”他见我退无可退,甚是满意,继续道:“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我皱着眉,不想承认,却又不愿否认。 他似格外开恩般,轻快的说道:“那我就告诉你……” 一抹残忍的笑容浮上了他的脸,我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是我西夏未来的驸马爷,他的未婚妻就是本王的妹妹……李鸿瑶。”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我怔愣当地,李鸿瑶不是要嫁给耶律休哥吗?怎么会?我第一反应就是他在骗我。但他却忽然大笑出声,听到他得意的笑声,我忍不住轻颤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蔓延全身,只听他道:“李鸿瑶确实是我妹妹,可她要嫁的不是耶律休哥,而是饶,怎么样?花儿,你做梦也想不到吧?与你青梅竹马的耶律休哥要娶的竟然是饶派去的刺客,没想到吧,花儿……”我不相信他说的,可他依旧残忍的继续说道:“耶律休哥抛弃你,娶的竟是一个刺客,一个饶精心安排的刺客……” 他触及了我最痛的伤口,我再也忍不住厉声道:“住口!”一挥手,手里的琵琶甩向了他,他闪身躲过,琵琶轰然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我指着他,大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你这个……你这个……” 他冷冷的看着我,一抹耻笑浮上唇角,几乎让我发了狂。而后,只听他道:“花儿,我以为你是聪明的,我妹妹你已经在苏州见过,难道你忘了?” 我忽然想起,当日门外那个红衣女子,眯起眼睛的时候与李继迁十分的相像,又想起现下应该还在辽国等待婚嫁的李鸿瑶,竟越想越害怕,如果这是真的,如果这是……竟再也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不相信我,是吗?”他冷笑了声,“那她的话你信还是不信呢?” 他走到了门边,伸手推开了房门。 夜空中高挂着清冷的明月,仿佛照得院落中也是一片清明。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躺在院中央,女子听到门声,微微的抬起了头,我看清后,大惊失色,那女人赫然是红。 我颤声问道:“是……是红吗?” 3 她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扑出门外,扶起了她,不知她被丢在院中多久,浑身都已冰冷,我撩开遮住她面颊的乱发,几抹惊人的紫色鞭痕赫然出现在她的颈部,向下一直蔓延,显然刚受过刑罚。 我道:“红,你……”我不知此刻还能说些什么,一切都已了然,我还需要问她还好吗?她当然不好,是很不好。 她对我笑笑,痛苦地皱了皱眉,复又展颜对我一笑,轻声道:“小姐,红有负公子所托……让你受委屈了……” 听到这句话,我忽觉心口酸涩,忙道:“红,你告诉花儿,临行当日,是不是我小妹李鸿瑶到府上寻过饶?”李继迁忽然插声问道。 我看向李继迁又看向了红,红的眼神闪了闪,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一惊,“红,她果然是李鸿瑶?不是别人?”我追问。 红躲避了我质问的眼神,再次点了点头。 “红,你是不是被逼才如此说的?他对你用刑了,你怕他。”我道。 李继迁一声冷哼,说道:“对她用刑,是因为她假传太后旨意,要不然那晚……” 我蓦地瞥向李继迁,竟见他提起这事也颇为不自然,不禁闭上了嘴。 我再次看向红,低声问道:“红……,李鸿瑶真的是……饶的未婚妻吗?” 红看向我,闪过一丝怜悯,我的心蓦然凉了,她点了点头,说了声:“是。” 这一声是,就像是一块巨石砸在了我的胸口。闷且痛,痛得我几乎失去了知觉。 “把她带下去。”李继迁道。 侍卫上前,从我怀里拖走了红,我摇晃地站起身来,心神恍惚。 李继迁走到我面前,看着我发呆的模样,上前牵起了我的手,轻声说道:“你真的很在意饶,你喜欢他!?” 喜欢他?!我恍惚地摇了摇头,却听到他说:“那你又何必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此时,我的心乱作一团,下意识的回道:“耶律休哥真的娶了一个刺客,他,他,情何以堪……” 我的手忽被他紧紧握住,只听他冷声道:“原来你一直在意的……竟是耶律休哥!” 我在意的是耶律休哥…… 原来我最在意的还是耶律休哥…… 我以为我早已忘了,早已放下了,可再次触及时,想起他,想起如今他的处境,心口的疼楚却是如此的清晰,清晰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曾经以为他为了家族、国家和他的理想、抱负,而不得不放弃了我们之间十几年的感情,我想怪他,却不能去怪他。 那时,我只剩下忍受。我把与他的曾经都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埋藏在心底不能碰到的地方,只偷偷的,偷偷的偶尔留恋着。 可今日……,听到他所付出的一切只不过是个可笑的骗局时,还是忍不住啊…… 忍不住为他心疼,为他心痛,再次牵起了我们所有的过往,一切都那般清晰,犹如发生在昨日般,历历在目。 或许就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当我故意拉住他衣襟不愿放手的那一刻,便注定了,忘不了,还是忘不了…… 我猛地推开李继迁,厉声道:“那个刺客要刺杀谁?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我们?阴谋?你竟然还不知道……呵呵,看来,大家都把你保护的太好了。”他的笑声让我更加的心烦意乱。@ “假的西夏公主刺杀了你们的皇帝耶律贤,不过,可惜啊,可惜……她并没有得手,耶律贤只是受了些伤而已。” “你们好大的胆子!” “你们……”他点了点头,哈哈大笑道:“你说得对,是我们,刺客是饶派的,而计谋是我定的,而黑锅却是另有人背。正是你那青梅竹马的耶律休哥啊!哈哈……” 闻言,我气到了极至,竟不怒反笑,道:“公主是你们西夏的公主,你们难逃干系!” 他一挑眉:“你说得对,还有一个人因此受了牵累,他还派人刺杀我,却不知,饶和我是同一路的,我们早已设好埋伏,等他入瓮。 难道他指的就是畅心园那一次的刺杀,他果然事先就已设好了埋伏。 “那人又是谁?”我问道。 第 21 章 他目光闪了一下,并不回答。 我看着面前的他,一股恨意沁入骨髓,几乎咬碎银牙:“此人和我血脉相连,为了皇位,你们自相残杀,互相陷害,我说得没错吧!” 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不想知道,也不愿去想罢了。曾经以为,那样就可以置身事外,却不知,自己早已被牵扯进来。从那场晚宴遇到假李鸿瑶开始…… 我在辽国时无意中听到爹爹和大哥说过,西夏二皇子野心勃勃,早已有谋朝篡位的野心,他不满大哥的统治,一直都有取而代之之心。 我了这一在知道他是西夏二皇子时,就想起了这一点。 他脸上闪过惊诧,却又很快恢复,云淡风清的看着我。我你你 他愈不在意,我愈发生气,“你意图颠覆你大哥的统治,派假公主去和亲,暗杀我国皇上,只为了破坏辽国和西夏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你希望辽再次大举进攻西夏,你好从中渔翁得利!” 他一笑,你似我说的一切他根本都不在意,道:“原来你都知道啊,只是你只说对了一半。不只如此,我还暗中勾结辽国,而且……暗中与我联系的,你再猜猜,是谁?” 他又恢复了往常模样,眼中的嘲讽和恶意,令我厌恶,我冷冷地看着他。 他眼中的恶意和嘲讽,让我清楚的知道,那人必定和我有关系,我忽然不想知道那人是谁,不想知道! @ “是谁与我又有何干!你抓我来此,到底意欲为何?!” 他没有逼我,只静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面颊有些微红:“嫁给我吧,作我的王妃,将来,总有一日,你会成为西夏的王后。”一一 “好。”我一口答应,令他大吃一惊。 感觉到了他炙热的视线,我背过身去,继续说道:“可是,再怎么说,我也是辽国皇族,如果你要娶我,就到辽国提亲吧,只要我爹爹同意,我就嫁给你。不过,在此之前,先放我回辽国,你如此软禁我,我宁死也不会从你!如果你再逼我,我总有一天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背对着他,怕他看到我对他的厌恶神色,此时,我必须忍,只要我先回到辽国。 许久,听他说你道:“如果……萧丞相同意你和我……,你真的会信守诺言……嫁给我吗?” “会!我会!”我咬紧牙关才能回答他,只要能让我离开他,撒谎又算什么。 他不知是不是太震惊了,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许久,我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疑惑地瞟了一眼,只见,他正不知在想着什么,仿佛出了神,身后一阵子了一轮明月,清冷却魅惑,他 垂在肩头的发丝隐隐发着微光,魅惑人心的凤眼微微的眯着,唇边带着一抹梦幻般的微笑,修长的身姿优雅,衣衫被夜风轻轻扬起,那一刻,我竟听到了自己低低的抽气声……一个念头忽然闪过…… 妖精…… 那一夜之后,李继迁并没放我离开,但却派人去了辽国,不管怎样,他如此做,至少可让家人知晓我如今身处何处。 李继迁每日里都会来看我几次。我就像是他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他喜欢的时候就来逗弄一番。 开始几日,一见到他,我都当没看见,既便他和我说话,我也置之不理,他若触碰我,我就甩开,不理会他,如此僵持日久,他竟还是来得很频繁。 就这样僵持着,新年就这样冷冷清清地过去了。 新年过后,服侍我的侍女一反常态,频繁借机与我闲聊,有意无意的透漏他们的二王子殿下如何如何。 四个侍女,轮番上阵,无论我在发呆还是在看书,她们都会时不时的说起他们二王子,二王子是西夏的第一美男子子,至今身边无一阵子个妃子,是他们西夏女子争相想嫁之人,还有对我是如何的特别,等等…… 听多了,竟因此想起了另一个人——耶律斜轸。想起了他连阿月和乌里珍都收买了,阿月每日口中念道的那句:那个英俊潇洒的将军…… 不自觉的,令我微笑。 我的反应想当然令她们惊讶,看到她们眼中掩饰不住的惊喜,我忽然计上心来。 我想离开,可又无法离开。如今孤立无援,我不会武功,暗器又全被搜走,布阵也没有条件,如今在李继迁的软禁下,身边随时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根本就无法动弹。 唯今之计,必须先让李继迁对我放松警惕,才能伺机而动。 可如何让他对我放松警惕? 李继迁并非完人,他有弱点,别的我不知,但他对我的感情……或许可以成为突破口。还记得,那晚我一气之下,允他婚约之时,他虽然心知肚明我是在欺骗他,可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那晚他异常的温柔和陶醉仍令我印象深刻。 或许,利用他对我的感情,我太卑鄙了,可若让我就这样被迫跟着他,被他软禁于此,我又如何甘心? 如果我一直这样反抗他,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软禁我一辈子,那还不如一定程度的顺从他…… 可是,李继迁狡猾如狐狸,如果不小心行差踏错,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到时想离开就更难了。 我这人平生骄傲任性惯了,从不喜欢假意讨好别人,如果让我假意欺骗他,必会被他发现。 可若要我假装喜欢他,别说是他,连我自己都不会信,搞不好,我一边用恶毒的眼神狠狠盯着他,还一边口是心非的说着喜欢他……想来那番景象真是可怕到极点。 算了,从今日起,我要让自己只想着他的好处,面对他时催眠自己:“他其实还是很不错的。”只有这样,我自己才会做到八分真。 或许只有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让他渐渐地对我放松警惕,我才会有些许的自由,我才有机会逃离他的掌控,虽然希望渺茫,但还是要试上一试。 我苦笑……或许这只是我太理想化的想法,可如今,要让他真的对我放松警惕,唯此法可用。 或许……这是我最后的赌注了。 赌他对我的痴迷程度。即使我此刻一点把握也无,还感觉像是在玩火自焚! 想必今天侍女已把我那反常的笑容告知了他,他进门时热切的眼神更胜以往,似要从我的一举一动中寻找任何不同以往的蛛丝马迹,我也异于往常的微微抬眼看了他一眼,只此一眼,便清楚的看到了他眼神的掩饰不住的惊喜。 他几大步走到了我身前,距我两步之遥又犹豫地停住。 鼻端又一次因他的靠近,香气缓缓弥漫开来。 我放下手中书籍,在他进门前,我已什么都看不进去了,其实,这几日,我又看进去什么了? 我起身,目光幽幽的看向远处,行了几步,走到他的面前,侧身与他相对,微微垂下了头,让自己的头发挡住他探索的视线。 脑海中闪现的是开封府那日他一人立在客栈的梧桐树下,梧桐叶飘落,他欣长优雅的背影,淡淡的疏离,淡淡的冷漠,淡淡的悲伤,还有一丝孤单……就是他那个背影,让我在他离开开封时,忽生了一丝怜惜,一丝不舍,还有一丝惺惺相吸的惆怅…… 闭上眼睛,脑海中努力地,拼命地塞满了那日他的背影,几乎成功地催眠了自己,我淡淡的开口,声音不硬不软,不迟也不缓:“你……真的……” 我的头垂得越发低了,后面的话,似乎不能一口气的问出口。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气息就在我耳边,悠悠荡荡地空气中飘来了一股淡淡地花香,清冽孤高的兰花香。 我轻咬住下唇,微微偏过头去,继续说道:“你曾经有过多少女人?” “我从没有过女人。”他回答,声音中隐忍着什么。 “你性喜男色?”我忽然脱口而出,而后似后悔般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又再次闭上眼睛,脑中努力回想那日他的背影,可发现为何自己对他的好印象如此匮乏,除了那日的一个背影给我留下好印象外,其他的竟没有什么了……再这样下去,我定会前功尽弃。 我深深叹了口气。 他似乎也尴尬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从来都不近男色,那些谣言都是有些人对我恶意的诋毁!信我,花儿,我李继迁二十五年来,第一个看上的女人就是你,只有你!” 我一颤,这句话他不是第一次说,却是我第一次认真的听他说,也是唯一一次我真的听到了心里。 我蓦地抬头,与他炙热的目光相对,里面有执着,有渴望,有太多,我从未看到过的。或是以前不敢认真看他那双魅惑人心的凤目,或是根本没去在意过,或是根本就是我刻意的忽略了。 可此时此刻, 种莫名的心绪被牵动了,他对我…… 我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相信他的话,嘲讽的笑道:“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我有自知之明,女人当中我决不是顶尖的,论美貌,天下比我美者多不胜数,论智慧,比我玲珑剔透者更是比比皆是,论家世,比我出身高贵者,也不在少数,我即不温柔贤惠,也不高贵典雅,更不是母仪天下的料。我生性闲散任性又心高气傲,直性子,不喜掩饰自己,不喜曲意逢迎,讨厌争权夺势,绝不适合入他的后宫。可为何他偏要如此执着待我? 难不成,我真的有什么地方特别独特,让他对我一见钟情? 想到此,我不仅噗哧笑了一声,笑自己可笑的自我陶醉。他看到我笑,也跟着笑了起来,说不出的夺人心魄,美人如斯,令人想移目也难 他近身,靠近我,我微微的向后躲闪,他似也并不在意,只伸手撩开了挡在我颊边的一缕发丝,指尖流连在我面颊处,目光柔和,忽而一笑,霎时,我似乎觉得屋内夜明珠也失了颜色,眼中只有他…… 他轻轻的开口,薄唇微挑,略带促狭:“还记得吗?我们初见的那一幕。” 我恍惚地点了点头,脸不自觉的开始发热…… 那双筷子,那晚霸占了他的床……还有那只毛笔……那只飞镖插的地方…… 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自己曾经那么丢脸过。 我想起飞镖曾经插在他屁股上,忍不住地偷瞄了一眼那个位置,莫名的双颊更加燥热了起来。 我本是因为羞愧,可看在他眼中显然不是么回事。 他戏谑的眸光更胜,嘴角已扬起一个弧度,手指从我的面颊移到我的颈后,微一用力,我撞进了他的怀中,我推了一下,而后终于忍住,没有挣扎,温热的体温透过衣襟传来,鼻端萦绕的都是他的味道,孤傲的兰花香…… 头顶上,轻轻的,似从远处飘来他的声音:“已够了。” 我的柔顺令他很愉悦,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长发。 感觉到他的手指在移动,我忍住没有动。暗自冥想,自己的忍耐力修炼又晋升了一级……不知何时才能忍者无敌…… 那晚,他就是不离去,抱着我一起靠在床榻上望着窗外的月光,我被迫僵硬地靠在他身上,头靠在他的肩头,本想补充一下,如果他敢对我不轨,我誓死也不从的,可看到他幽幽看向窗外的眼神,竟心软了,因为他的眸中有着与往日不同的满足和脆弱。 不知何时,我不争气的睡着了,醒来时,我和他竟在同一张床上,同一个被子里,虽然衣衫完整,但我一睁眼看到那双凤目戏谑的看着我时,一下子全身发冷,或许我惊惶失措的样子很好笑,他大笑了几声后,也没为难我,竟自悠然自得的起了身理了理衣衫迈步出了内室。 推开外室房门的霎那,门外有人低唤了声:“殿下。” 他伸解伸懒腰,迎着光,心情似乎甚是愉悦,点了点头,悠然地踱出门去,回头扫了一眼内室落下的床幔,关上了房门。@ 不知道,我昨日的表现如何,被他抱了望一整晚,牺牲也不小。我的转变不知道在他眼中是否正常,白日无事时我暗自揣度。 他太精明了,不知道我此计能否奏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至少,我如此做,我的日子会更好过些吧。@ 果然,这一天内,所有看守我的人对我都恭敬了许多,显然和几日前有了本质上的差别,一夜的和睦相处,真的会改变这么多么?看来,应该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出了这方院落了吧,我安慰着自己。 那日之后,他的晚膳都会和我共用。 十日之后,夜晚,我多了一个去处,他的书房,我的工作是陪伴他批奏章,为他研磨,为他弹琴,我成了他的专职乐师,不过幸好,这几日我的忍功已练到上上层,弹琴时,我会游荡在自己的思绪里,暂时无视他的存在。0 他甚喜我弹琴给他听,他说,只要我在他身边为他弹琴,再烦恼的事处理起来他也觉得愉悦。我唯有沉默。暗道:越喜欢是不是就越不愿放手?那你还是不要喜欢我的好。 每天晚上在书房内,他都会借机碰触我,我知道他是在试探,如我稍有软弱,他必攻城掠地,把我整个拆入腹中。 有一次他太过分,我甩不开他的手,羞怒之下,用牙齿狠狠地咬在了他的手臂上,当我放开时,他的衣衫渗出血来,他看了看,竟笑了,撩起衣袖,用自己的唇轻轻地吻在了受伤的位置,虽然是吻掉了血迹,却说不出的暧昧,尤其他斜睨着我的眼神,勾人心魄,我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因为知道再如此看下去,自己的定力定会破了,他有了双足以媚惑众生的眼睛…… 近日来,府中一干人等明显待我不同。身边环视的眼线明显减少了,我能活动的地方,也扩大到了整个王府。 这是个好的开始,我暗中仔细观察着,凡是我看过的地方我都不必反复的去,因为凡是我想记住的,我都会记得十分清晰。包括府中每一个人的脸,每个人的名字,甚至每一个人的性格我都记得住,虽然西夏的语言和宋国不同,但也只是语调上的差别,来到这里月余,他们的方言我几乎全都听得懂,但他们的文字我倒是第一次见到,很像我曾经见过的西域文字,但又有不同,总之,我盯着李继迁批改奏折,他也不理会我,摆明了以为我看不懂,没人指点,任我再聪明也很难辨认出来那些字写得是什么,也或许因为如此,每次我皱着眉看李继迁写那些弯弯扭扭的字时,他都会露出得意的笑容,那笑容似乎在说,在他面前,我就是一个不识字的白丁。 第 22 章 vip 今日元宵佳节,月圆而明,照亮 了整个院落。 他今晚入宫赴宴去了,很晚才回来,还不忘来探望我,幸好我没睡,其实我就知道他不会放过我,所以必须等他探视过后,才能安心去睡。 夜已深,他推开了房门,屋内的明亮更显得他身后的夜色幽深,他显然已有醉了,放肆的目光幽幽怨怨的盯着我,仿佛对我又爱又恨,房外的风吹起了他的长发,令我不其然的又想到了妖精。 我看着他笑,心中却拿他与妖精做比较,听他说道:“我那是什么笑容?看起来很恐怖!” 笑容僵在我脸上,我还没说他恐怖呢,他居然先说我?! “过来。”他向我招了招手。 我皱起了眉,转头望向窗外,哼了一声,并不过去。6 他轻轻的笑了起来,关上了房门坐到了桌旁,自己为自己斟了杯茶,对门外道:“全都退下。” 门外候着的宦官俐洛地退到了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他们没有真的走远。 他喝了几口茶,仿佛清醒了一些,起身来到我身边,瞬间,一股他独有的花香混着酒香在我周围蔓延开来,说来也怪,我似乎从来没有讨厌过他身上如女人般的香气,反而有时很想问他那到底是什么花的香味,我只隐约猜测到那是兰花香,可到底是什么花,我并不能肯定,其实,我也很想有那样的香味,想到此,蓦然一怔,什么时候我也想和他有同样的味道了?为什么想要和他一样呢?为什么不讨厌他的体香呢?难道……我本来是要博取他的信任,却在不知不觉中被他迷惑了?不会吧?想到此,我懊恼不已。 他一把抓住我敲着额头的手,笑道:“什么事令你这般沮丧?你不会疼吗?”他的手指,轻轻的揉按着我的额际,那微醉后的温柔,那宠溺的声音,忽然令我想起了饶…… 心中一痛,想起饶便想到了假的李鸿瑶,还有耶律休哥……4 我抬起了头,望着窗外明亮如银的月亮,幽幽道:“今晚的月亮真圆,不知道这世间会有多少人家是在团圆中渡过的。” “我们也是团圆的。”他淡淡道,声音隐约透着满足和喜悦。 我微微扯了扯唇角,勉强露出一丝微笑,道:“这样的月色,我忽然很想……” “你想如何?”他靠近我,唇边的酒香愈加的浓郁。 “我想……” “只要你不离开我,你想如何我都同意。”他在我耳畔轻轻说道。 我望住他,清楚的看见他的目光温柔似水隐隐地流露着倔犟的期盼,那目光的背后,竟是脆弱,我不忍伤害他,撇开了目光,淡笑道:“我只是想逛一逛西夏的大街,我想去西夏最有名的酒楼喝西夏最有名的酒。” “那有何难?明日我便带你去。”他从后拥住了我,下颚抵在我的脖颈处,摩擦着。 闻言,我忍不住的喜上眉稍,他终于更加的放纵我了。 第二日下午,李继迁从外面回来,便命人把我唤至书房,我本以为他是要带我出门去喝酒,却不料,他递给了我一封信,竟是我父萧丞相亲笔信函。我接过信,并未急着拆开,看到他此刻含笑喜悦的表情,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心下沉,拆开了望信,信中言道:“儿已离家一载,迟迟未归,父本甚为担忧,今闻身在西夏二王子府中,幸得宠爱,父放心矣。 父得知你与二皇子两情相悦,欲共结连理,父欣喜之余想即刻应允,但因关乎两国邦交,父须禀明圣上定夺,儿且勿忧心。 萧家上下甚好,儿勿挂念。 儿如今身在他乡,出门在外须谨慎行事,且勿再任性妄为,勿忘为父嘱咐,切记之。 ” 看完了爹爹的信,字数虽少,却是一片温暖。 从小到大,爹爹很少理会我们几个孩子,虽然对我已算特殊,可我还是没有感受到他的多少关爱,可如今,这封信虽只是短短数语,却是他第一次亲笔为我写的东西。我仔细地收入怀中。 信中提到两情相悦,我早就猜到李继迁会如此讲,但我父是何等人物,没见到我的面,又怎会单信他的片面之语,想来信中“且勿忧心”自是对我说的。 我忍不住嘲讽他道:“你对我爹爹说我俩是两情相悦?” 他却道:“萧丞相显然已答应我们的婚约,那么你自然就要嫁给我。” 我摇了摇头:“非也,我爹爹应允又有何用,那也要看皇上应不应允,你别忘了,如果皇上不允,我爹自不会应允的。” “哈哈……”他大笑起来,一双明眸勾魂夺魄。靠在椅背上,说道:“那只是时间问题,你尚不知,如今你国强敌在侧,宋集结百万大军不日便要对辽发动大规模战争,此次,我使者出使辽国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与你国联合起来一切从实际出发同对宋,而我们的婚约不过是条件之一罢了,你说,耶律贤会不同意吗?” 他这人很是放肆,直呼我大辽皇帝的名字,不过,如今谁有心思管他那些。他说的话是对的,不由得令我忧心起来。 政治婚姻,又是政治婚姻。如今我的婚姻也与政治联系在一起了,宋百万大军入侵我辽国,虽然历史上是辽胜,可毕竟也是损失惨重,而且刚开始宋军气势汹汹连拿我辽国几座城池,形式相当凶险,如果那时西夏再对我国侵扰,那辽必定气数将尽;相反的,如果辽与西夏结盟,不异于如虎添翼。西夏若成为我们的同盟国,趁宋大举进兵辽国时,而去攻打宋国左翼,不仅可以渔翁得力,宋也必会退兵,可解辽国危机。e 他说得对,一切只是时间问题,宋早已在一个月前就开始调动江南大批粮草到北方,这场仗想必很快就要开始了,若与成千上万的性命和大好河山相比起来,我一个外戚的婚姻又算得了什么。 我的心,因他的话沉到了谷底。 他拉起了我的手,笑道:“今天我太高兴了,昨日你不是说要去喝酒吗?走吧,现在也近黄昏了,我们这就去。” “成安,备马车!”他唤了一声门外的总管成安。 可此时我早已无心喝什么酒了,他明知我心情低落,却还是硬拉着我上了府外已备好的马车,车轮滚滚,向西而去。 第一次出他的王府,第一次走上西夏的大街,本应愉悦的心情却如何也替代不了心中的烦闷沉重,他在旁靠着,闭目养神,唇边微微带笑,不言不语,任我持续地沉闷下去。 车轮咯吱咯吱的想个没完,不一会儿,街上的吆喝声、说话声传来,渐渐打破了车内的沉寂。 我被这种久违的声音吸引,车帘随着颠簸晃动,车外的景象断断续续地闪现,像是一种勾引,把我的思绪拉入了现实。 我深深叹了口气,仰头无力地靠在了车壁上。 听到我的叹气,他微微睁开了眼睛,伸手撩开了我垂落鬓边的发丝,笑道:“想通了?” 我挥开他的手,“想不通又能怎么办?”斜了他一眼,看到他了然的笑,心下不仅有气,嘲讽道:“谁让我遇到这么个死心眼的,莫明其妙的对我死心塌地,”我又长叹一口气:“就算不喜欢,想摆脱也没那么容易。” 他一哼,面容忽近,感觉到他的压迫,我忙向内侧移动,试图躲开他的气息,他眯着眼睛盯住我,笑道:“你终于有觉悟了。” 我气得咬牙,还没等我推开他,他已收回上半身,一脸得意悠哉的看着我。 我斜视着他,他却猖狂的大笑起来。 我无视他,他笑声渐歇。 车声嘎然,此次出行他只带了四名侍卫,车外传来侍卫见容略低却恭敬的声音:“殿下,万风楼到了。请殿下下车。” “好。”李继迁道。 车帘被挑起,他率先探头出去,就在车帘被掀开的霎那,我瞥见,前方对街竟是个花楼,黄昏已近,门口高高的挂起了大红灯笼,门口有许多姑娘挥舞着香帕对街上来往的人群喊着什么。 他下了马车,回身来扶我。 我探头出去,先瞄了一眼对街,心中暗道:果然是妓院! 我把手放入他的手心,踩在脚踏上,下了马车,他拉住我的手就要进入酒楼,我却意外的紧紧反抓住了他的手,道:“走,我们先去那边逛逛看。” 他一怔,复而低头盯住了我们彼此紧握的手,一抹喜悦闪过。 我拉着他,奔向了对街,他似乎也很配合我。 近了,近了……眼前就是那些挥舞的香帕了,我的笑容越来越大,忽而停下脚步,对着那些女子,我大声喊道:“二皇子殿下驾到——”猛地把他往身前一推。 虽然路上行人不少,虽然此时只是近黄昏而不是夜深人静,我的喊声也猛地令四周静了静,我躲在他身后,趁此机会再次努力地,特大声地喊道:“二皇子,天下第一美男……”呜……我的嘴忽被李继迁紧紧捂住。 如果说我第一次喊出口有人怀疑他身份的话,那么第二句天下第一美男子,赫然是醍醐灌顶,有谁能长成他这般模样?再看他的衣着服饰还有靠近的宫中侍卫,在场众人自然一下子全信了。 那种如狼似虎的眼神,看得我胆战心惊。b 而后,他夹着我仓惶逃跑。 是仓惶,真的是仓惶,我肯定! 他真的有些仓惶失措了,我被他夹在腋下狂奔了起来,忘记了难受,一心只想看看他后面,努力地,挣扎地我终于看到了一些凤钗布裙向他扑来,他的衣角被撕破了,也从缝隙中看见他的侍卫之一的见容挡在了那些花街女子前面,因不敢动武而可怜的被众女子推得东倒西歪…… 他先把我丢在车里,自己急忙狼狈地上了车,大声命令道:“赶车,快!” 车夫快马加鞭拼命地赶起车来。 即便如此,我还是听到,无数人随车奔跑的混乱脚步声,有女子喊道:“殿下……殿下……我是红儿啊……” “我是……别走啊,殿下……” “殿下……我……” 哇……哈哈…… 我在车上放声大笑,他却一脸的无可奈何,看着自己被撕破的衣摆一脸苦笑。 那天的酒自然没喝成。 回来后,他换了衣服,在我一脸揶揄的笑意中尴尬的用了晚膳,又带着我进了书房,他边批阅奏折我边在旁边不怀好意的窃笑。8 他终于被我笑得有了脾气,放下手中毛笔,看着我幽怨地叹道:“天下女子见我尽如此,唯一女玩劣不训,吾却未能奈之何,叹也……” 说我吗?我当作没听见。 那一晚,书房里的炭火烧得旺旺的,很是温暖。 那一晚,他将我抱入怀里,不放开。 那一晚,房外下起了雪,屋内却温暖如春。 那一晚,他讲了一个故事给我听: 也是一个下雪的夜晚,一个男孩出生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宅子里。他出生的那晚传闻明月当空却大雪纷飞,那样地夜晚清亮而美丽。 年纪小时,便开始有人夸赞他美丽,渐渐地,他长大了,容貌变得越发妖艳,越发的惊心动魄。 就在他八岁的那年,一天晚上,他正在书房习字,一个日常侍侯他的侍女端茶而入,起初他并未在意,可后来,那侍女忽然抱住他左啃右咬,他大惊失色,想使力推开,却如何也抵不过侍女的力气,他清楚的记得那侍女身上的脂粉香气令他作呕,他更清楚的记得,那侍女用手摩擦他身体时,那种可怕的神情,他还记得那侍女红红的可怕的嘴,边咬着他时边说的话:“你好美,我好喜欢。” 而那男孩,那个时候才八岁。 从此,他讨厌女人,他身边再无任何侍女,他更讨厌浑身脂粉香的女人,甚至一段时间,听到女人的声音他都想呕吐。 成年后,他依旧不近女色,甚至身边除了亲人竟没有一个其他的女人。 渐渐地四周竟开始流传他性喜男色,为避谣言,他的府中才开始渐渐又有了侍女。 可无论如何他还是无法令自己与女人亲近。 只要一接近,他就想呕吐,就会想起八岁的那个夜晚。 直到有一天,他去了宋国开封,在酒馆里遇到了一个女子,竟像个男人一样在酒馆里与人拼酒,她潇洒,举手投足间毫无扭捏之态,举止时而放纵,时而却又妩媚,从那一刻起,他第一次认真地注意一个女人。 第二次与她相见时,他正当街被一群浑身香气的女人纠缠,一双筷子蓦地从天而降,他一抬眼,看到的是女扮男装的她,当他试着靠近她时,没有闻到任何的脂粉香气,有的只有丝丝酒香。 她是第一个,没有因为他的美貌被迷惑的女人,她对他只像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 她是第一个说起他的美貌时,没有嫉妒,没有鄙弃,更没有痴迷的女人,他的美貌在她口中,竟变成了有赏心悦目这个作用的笑语。 不知何时,他渐渐接受了一个女人的靠近,不知何时,他渐渐喜欢上这个女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不知何时,离别后,他竟开始思念这个女人。 所以,他决定,一定要得到她,不惜一切代价! 他威逼了一个人,甚至因此很可能失去了一个强有力的同盟,才让她来到自己的身边,虽然可耻,但他不在乎,只要每天能看到她,他以为,任何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 我本来想中途假装睡着了的。可身体却莫名地僵硬着,他一直将我抱在腿上,怎会不知?后来唯有垂目静听。我知道他在说自己的故事,我现在知道他越来越多的私密了,我不想知道,因为知道的越多,牵绊就越多。可有时候,是身不由己的。 察觉他注视我的目光,炙热且温柔,我没有胆量与他对视,时间点滴流逝,夜已经深了,夜明珠似总也不会累一般,还是那么的明亮刺眼。我真想将它蒙住。 气氛尴尬而难耐,好像我应该说些什么,他也似在等待…… 良久之后,我终于打破了寂静,清了清嗓子,暗哑地道:“原来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像个男的,身上没有脂粉香,不会叫你殿下,还喜欢喝酒,随便扔个筷子就能……” 我的下颚忽然被他抬起,在我一惊之时,他的唇已复了上来,我瞬间晕眩。 他的吻与耶律休哥的不同,有太多的炙烈激狂,有太多的探索掠夺,还有太多的情感宣泄……我几近承载不了 第 23 章 幸好他今晚放过我了,我想我的定力是越来越差了,听过他的故事,夜里我怎样都睡不着,反复思量,对今日的事竟有些后悔了。 要是真逼不得已……要是真的嫁给他……似乎…… 我烦躁的翻身再翻身,为什么心里还是会如此烦躁呢?我猛地坐起身,烦躁地挠乱了自己的头发,烦死了。为什么一想到他,心里就很酸涩和别扭烦躁呢,为什么? 我到底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我狠狠地掐了自己脸一把,呲牙咧嘴,好痛啊,算了,何苦自己为难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吧。 现在,睡觉! 这一夜辗转,醒来时,已是次日午时了解。 李继迁似已笃定我与他的婚约没有问题,越发的纵容我了。跟在我身边的人如今已减少到两人。那日没有喝到酒,虽然弄得他颇为狼狈,但他并没怪罪我,却对我更加纵容了。 几天过后,我找了个机会再提出府喝酒之事,见他皱眉,我推说:“那天没喝到,甚是遗憾,你不知啊,对我来说,喝酒乃人生一大乐事。” 因我以前就很好酒,他是清楚的。他又再次同意带我去了,嘴上虽严厉地说我不许像上次那样,可表情却告诉我:他其实很喜欢我那样。 第二日他真的又带我去了,这一次,轻车简从,他些微易了容,服饰也换成了普通仕族服饰,就连见容他们也换了便装。9 这次终于喝到了西夏名酒藏花红,万风楼是当地最大最有名气的酒楼,一桌酒菜竟要价二十五两,天价啊! 自从那次以后,我几次三番要去万风楼喝酒,李继迁都同意了。他知我好酒,万风楼的菜又很美味,再加上我几次赞叹能在这样的酒楼喝酒真是人生中一大幸事,他并未多加怀疑我的动机. 只是他曾提议,把万风楼的厨子请入王府中为我做菜,可我却说,我喜欢的是这万风楼的酒菜,若离开了万风楼,酒菜便离了味道。 他问我:“离了什么味道?” 我回答:“自由的味道。” 他哑然,眸光闪过黯然。从此,只要我想吃万风楼的酒菜,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带我来。 接二连三的带我去了,一直未出什么特殊状况。3 一晚,因他回来晚了,我们便去得迟了些,万风楼的掌柜是个圆滑之人,我们虽来得迟了,厨房里还是为我们留好了食材,那日,许多食客已吃完走了,我们的酒菜才送上来,整个雅间就我二人,见容在门外候着,其他三个侍卫守在附近。 虽然出府的时候我吃了点心,可看到满桌的精致菜肴,竟还是饥肠辘辘起来。 酒足饭饱,我们离开万风楼时,夜已经全黑了,因为前几日下雪,夜晚天气寒冷的缘故,街上行人极少。 一路上快马加鞭,我们一行人往回赶着,马车刚转过街口,李继迁一直握住我的手竟缓缓渗出汗来,似在微微颤抖,天气很冷,虽然车内有暖炉,可也不至于让他出汗,车内幽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靠在车壁上,低声命令外面的车夫:“快!” 他的声音有些微弱,我靠近他,再次问道:“你怎么了?” 他缓缓地把头靠在了我的肩头上,额头与我面颊接触的霎那,我感觉许多汗水顺着他的额际留下,我伸手一摸,发觉他满头大汗,心下一惊,却听他无力地低声道:“别出声,我中毒了。” 我惊怔,他中毒了?怎么会?我低声道:“为什么,我没有?”a “毒是针对我而下的,你自然没有。”他无力的回答。 “你……为什么?”我问。 昏暗中,他轻轻一哼。 这时,马车急速狂奔,车外传来刀剑打斗声,我想掀帘去看,却被他拉住,他虚弱的看着我,车内炉火的光晕昏暗,映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他柔声对我道:“花儿,这许多日子以来,你我朝夕相处,我对你的心意,你已全知。” “这个时候,你说这些干嘛!”我打断他,又有人来刺杀他了,他还有心情说这些风花雪月之事。我还是想去掀开门帘一角看看外面的状况,才能寻找机会带着中毒的他暂时躲避一下。我二人此刻坐在车里,明摆着是个箭靶子,太不安全了。我又想去看,可又再次被他扯住,他淡淡一笑,双眸如星光闪烁,轻轻的道:“花儿,为我留下来,答应我。”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车外……我望着他,车内昏暗,只看得见他的轮廓还有那一双如星子般的双眸,一时竟百转千回,就在这时,忽听车外一人暴喝,惊得我险些失态的跳跃起来,一个熟悉的,久违的,曾经厌恶的,如今却让我震撼无比的声音:“小花儿,你在不在!” 这一声暴喝,令我的心脏猛地一缩,继而发狂般跳动起来,所有血液几乎同时聚集到了头上,我猛地甩开了李继迁,扑到了车门边,推开车门,向外望去。 我惊惶失措的向外望去,正望进那双久违的桃花眼,虽然他蒙着面,但我知道是他,是他! 他身着夜行衣,挥舞着大刀与侍卫见容正战在一处,车外的景象出乎我的想象,车外混战数十人之多,黑衣人大约有三十人左右,而李继迁的侍卫竟然有更多。 李继迁此次出行只带了四人,这是我知道的,可如今却忽然出现这么多的侍卫,难道…… 我来不及多想,也想不下去,当看到耶律斜轸的那一刻,我的神志完全混乱了,我不管马车正在急速奔跑,就想那样不顾一切的跳下去,我要到他的身边,我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就是想到他的身边,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见到他,会忍不住泪流满面,更不知道为什么我此时此刻竟会如此的狼狈,失态而慌乱的想要去他的身边,不管他是不是天底下我最厌恶的人,不管他将来是否会因此而笑话我,我什么都不管,我只想要去到他的身边,去他的身边…… 可就在这时,我的衣摆却被一双手拖住,我想挣脱,却未能挣脱,我急切的回头,却忽然遇上了李继迁阴冷的凤眼,他冷冷的看着我,车外刺骨的冷风都不敌他此刻目光的万一,这一刻,我忽然冷静了下来,刚刚的慌乱消失,我颓然坐下。我看着他,他亦看着我,他的目光慢慢变得柔和,阴冷一点点的从他的眼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脆弱、悲伤甚至还有几分恳求…… 这一刻莫名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我犹豫了。 我缓缓地回身,伸手想去握住他的手,可就在这时,如霹雳般,一声怒吼传来:“小花儿,你磨磨蹭蹭什么!他中毒了,拦不住你!快到我身边来。” 我蓦地回头望向耶律斜轸,他亦焦急的看向我这边,我猛然使力挥开了李继迁扯住我衣衫的手,一甩头,决然道:“对不起!” 一纵身,我不顾一切的跳下了马车,狼狈的跌倒在地,顾不上疼痛,向了耶律斜轸奔去…… 隐约中,我听到李继迁幽幽的声音:“其实,我只是在赌……” 我奔出去没有几步,就听身后一声长啸,忽然间,所有西夏侍卫全部突然收手,齐齐撤离到了外围,街道两侧原本高高的墙上,蓦地出现了无数的弓箭手,我看到这一幕,猛然停住脚步,心惊胆战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惊惶的回头去望,李继迁已出了车厢,笔直地高站在车上,迎风而立。 清冷的月光照下,我清楚地看到他早已不是刚刚虚弱无力的模样。 他缚手而立,目光先撇向了我,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他方才只是演戏,他早已知道今晚的偷袭,他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他扫了我一眼,看向被围在当中的耶律斜珍,冷冷道:“点起火把,我要看清楚他们一个一个是怎么死的!” 无数火把,瞬间点亮。 火焰张狂,映在每一切从实际出发个人的脸上,忽明忽暗,艳红的火光中我惊愕地看清了李继迁眼中的嗜血冷酷,从未有过的恐惧油然而生,他似很满意我的惊恐,轻轻的笑了,挑起的唇角,是阴冷。 我下意识的抬起了手伸向他,似屯种无助的祈求。 他微微抬起了右手了,就要破空划下,我突然大喊出声,出口的声音竟是嘶哑的,夹杂着恐惧的哀求:“不……不要!” 我踉跄的向他冲了几步,却看到他阴冷的目光扫向了我。我蓦地止步,全身僵住,再也不能移动半分。 他中途停止了落下去的手势,目光从黑衣人扫向我,挑起了唇角,眸光闪过决然的杀意,手猛地挥落,吐出了一个字:“杀!” 箭如雨点般射向了黑衣人们,我怔愣当地,没胆量回头去看,耳边似乎只剩下了永不停止的箭声…… 我觉得自己似在做梦,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不是!我不相信!指尖刺入手心,我突然回转头去!清晰地看到耶律斜轸正狼狈地挥刀护住上下全身,他身前的黑衣人渐渐地一个一个倒下…… 就在这时,耶律斜轸喘息的声音破空响起,越过箭声,直射入我的心:“小花儿,你记住,今日我若死了也不许你忘记我!”闻声,我突然泪如雨下……我讨厌他,我从未这么讨厌过他! 耶律斜轸,你怎么能死呢?你怎么能是因为救我而死的呢?如果你就这样死了,你知道,我会一辈子记住你的,我不要,你太令我讨厌,我不要一辈子都记住你。我不要,我不要…… 莫名的热气狂涌上心头,我不能看到他死在我眼前! 我突然拔下发顶金簪,回身向车上之人射了出去,这辈子,我从来没有发过比这金簪更快的暗器。 不知是我当年的苦练奏了效,还是,真是命中注定的,李继迁从来都躲不开我扔出的任何东西。那只金簪在他惊怔的霎那射入他的胸口,他身体一晃,手捂在金簪处似不敢相信的低头看着,片刻,血开始在他衣衫上晕了开来…… 他冷冷地笑了起来,目光忧伤凄厉地望向我。他的目光,令我下意识退了两步,可我终是咬牙挺直了腰身,面对他,决然而无悔 他的近身侍卫见容一见,大喊了声:“殿下。”一群人就要冲上前来。 可就在这时,车下忽有一人翻上车去,一指点中了李继迁穴道,手中匕首架在了李继迁的脖颈,刀光凛冽,霎那生寒,那人黑衣蒙面,只留一双眼睛,似乎和耶律斜轸是一伙的,却不知何时藏身在车下。 可一看清他手中拿着的那把短剑,我不仅微微怔愣,会是他吗? 那把短剑,是在苏州时,饶送给我的,因为是我做的,所以我一见便知。后来我从苏州离开时走得匆忙,忘记带走了,如今竟握在这黑衣人手里,他会是饶吗? 只听那黑衣人哑声喝道:“全都放下箭,否则你们的殿下立刻毕命与此!” 声音听不出来是他。 墙上的箭已停,此刻耶律斜轸一行人,只剩负伤的耶律斜轸一人横刀而立,在场所有人都注视着车上二人,耶律斜轸快速冲向了我,在旁侍卫就要拔刀而上,可黑衣人一身怒喝,所有侍卫都不敢乱动。 “放下手中兵刃,否则……”他微一用力,李继迁脖颈上便出了一条红痕。 四周侍卫虽然犹豫,但也只有纷纷放下手中兵刃。 耶律斜轸快速奔至我身边,把我紧紧搂入怀中。犹如当年,遭遇狼群时我埋首在他温热的胸口处,此时,他浑身的血腥气息一点也不令我讨厌,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反而让我心安。 他唤着我:“小花儿……” “嗯!”我应了一声,却早已泪流满面。 天下只有他一个人会叫我小花儿。 这一刻落入他的怀抱,才蓦然发现,思念早已如杂草般疯长,再也忍不住的热泪盈眶,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腰间,不愿放手……不再放手! 他来救我了,又一次,他来救我! 那日离开时,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车上的二人,借着火光,隐约中,我看到李继迁清冷绝望的目光,怨怒地望着我离去的方向,无论距离多远,我仿佛仍能感受到他望着我,即怨且恨…… 他被点了穴道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但那一双眼睛,如芒刺在背,令我走得很不安,他的情,我终是负担不起。 而黑衣男子眼中在我回望的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温柔,却令我一惊,是他,真的是他,一句仿佛在梦中听见的话,此刻忽然浮现在脑海中:你要幸福……e 马儿渐渐跑远了,可忍不住的,我又一次回头,却突然看到,黑衣人挥起了匕首,刺向了车上的李继迁的胸口,黑衣人瞬间放开李继迁,飞身而走,李继迁向后倒下,所有侍卫慌乱的一拥而上……,马儿转弯,再也看不见了…… 耶律斜轸骑马确实比我出色,在城中兜兜转转依旧速度不减。 我二人同骑,他在前驭马前行,我在他身后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埋首在他的脊背上,试图用他身体的温暖来缓和我的心,填补我对李继迁那不受控制的愧疚。 此时此刻,我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可内心的愧疚却怎样也无法平息,我越努力的想让自己不要去想,却想到的越多,尤其是金簪射入他体内时他的眼神,反复出现在我脑中,我越压抑它反而越来越清晰,隐隐的,我的心竟开始痛了…… 金簪射入他身体时,我可以想象他有多怨恨我…… 在金簪离手的那一刻,或许我真的想与他玉石俱焚,可下意识的,金簪射的是他右胸,而非致命的左胸,或许,我还是不够狠…… 可如今,不知道饶有没有真的对他下了杀手,因为那把匕首另有玄机。 李继迁并没有死,我安慰着自己,试图让自己镇定,却似乎只是徒劳。 此时城门已关,要出门已是不能,再说耶率斜轸带着我这个负累,真要闯出去谈何容易。可这里是李继迁的地盘,我们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当务之急,是我们必须想方设法尽快地逃出城去,可我们如何逃呢? 西夏京城守备森严,又出了此等大事,现下想出城去,几乎是难如登天。 我们的马在四周绕了一圈,来到一处僻静的小巷内停下。 耶率斜轸学着猫叫向墙内叫了三声,小巷高高的围墙上出现了一个梯子,这戏码真是熟悉,想当年我每次入府都是用这种方法,耶率斜轸或许知道我此刻的想法,回头冲我咧嘴一笑。 我看到此刻他轻松促狭的笑容,也想回以一笑,可嘴角挣扎了一番,却见他原本的笑容渐渐僵在脸上,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笑容有多难看,我黯然低下了头,心中蓦然一阵难过。 他靠近我,握住了我的手,手心的温暖渗入了我的手心,他轻轻说了声:“上去吧。” 我点点头,却仍未有勇气抬头去直视他。 任由他扶着我先上了梯子,他在后面赶走了马,也顺着梯子跃入了高墙,墙内有人接应,见我们二人来到,也没多话,只说了个“请”字,便当先带着我们一路向里,来到最里面的一间屋子,一间材房。 那二人俐洛地搬开墙角高高地材堆,材堆下面又是厚厚的土和草,他们三两下铲开杂草和土,一道暗门出现在眼前,打开暗门,赫然是个秘道。 第 24 章 我暗自奇怪耶率斜轸竟会有这般通天本事,在敌国挖了一个秘道。这样隐蔽的秘道,是要花费很多年,很多心血才能挖成的,可当时我没有心情多问,一心只想着快些离开这里,快些回家,也或许是,快些离开……他,越远越好…… 逃跑,是一件痛苦的事。 出了城,地道出口有两匹快马和备好的干粮,不眠不休,我二人狂奔了数里。 为了躲避追兵,我们丝毫不敢耽搁,一路向辽国奔去,可奔离得越远我越发的沉默,无论耶律斜轸在我面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我都提不起精神,甚至,在休息的片刻,竟然会不受控制的向来时的方向望去,心里恍惚有一丝期盼……期盼着……他……会突然出现…… 耶律斜轸说在两国边境有他的兵马接应,只要越过鄂尔多斯草原我们便安全了。 我重重点头,可还是忍不住地回头……一望,再望 一成不变路疾驰,整整三日未曾多做休息,人马俱十分疲惫,或许李继迁已死,或许李继迁伤重,也或许李继迁并未想到我们已逃出了城,也或许因我们走得都是遥无人烟之地,所以一路无事。 直至马再也跑不动了,而我们也必须休息。 我一阵子了闭眼就似看到了李继迁的那双幽怨的眼睛,即便此刻如此的疲惫,却还是无法入睡。恍惚间自己被耶律斜轸拥入了怀里,他望着我,而我却只能闭着眼睛装睡,试图以此躲避他的目光。可我不愿推开他,此时此刻,我极需要他怀里的那抹温暖…… 这几日里,我不喜言语,偶尔想对他笑,可裂开嘴却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我就会有种莫名的难过。 此时此刻,他把我抱在怀里,在我耳边轻轻地重复着:“我的小花儿,你是我的!” 我静静的听着,一种难以言语复杂的情绪堵在心口。渐渐的,就着样听着听着他不停的在我耳边下的呢喃,心竟开始渐渐变得温暖…… 靠在他的胸口,我终于睡去。 梦里…… 我没日没夜的在马背上奔波,疼痛和疲累似乎都已被我忘记。 可我走得越远,我越想回头去望…… 我想再看他一眼,只要一眼,只要他还活着,我……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即使他怨恨我,即使他还是不肯放我离开,即使他决定放弃我或毁灭我……都无所谓,我只要他还活着…… 只有他活着,我……才能走得心安理得。 …… 我突然惊醒,便再也无法入睡,心中莫名的酸涩和难受,似在反复提醒着我一件事——我负了他…… 我不是无情的人,他对我的宠,他对我的爱,我怎会是无知无觉,可……到底,为什么……我没有回应他的爱…… 李继迁……与你的相遇到底是缘还是孽? 目光转向沉睡着的耶律斜轸,几日奔波,他的下巴长满了胡查,嘴唇干裂,眉头紧皱,即使睡着了,手也紧握着我的。他手中的温暖点滴渗入我的心底,此刻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感动,却又不像。只知道,就这样注视着他,我浮躁的心会渐渐平静,渐渐温暖。 就这样望着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我与他的点点滴,往事历历在目,一阵子转眼,多少年了,和他相识…… 还记得第一眼见到他时就开始没理由的讨厌他,原以为会一辈子的讨厌下去,可我没想到,他会喜欢上我,而我更没想到的是衣娃会喜欢上他,甚至为了他……丢了性命,我怨他不珍惜衣娃,我恨他没有保护好衣娃,可这样的怨这样的恨,如今却都变得苍白无力,他对我真的太好太好,而我什么都不能给他,我不值得他这般对待,我不值得。 望着耶律斜珍,我突然又想起了耶律休哥。 想起他,我心痛如绞,他牺牲了我,娶了一个刺客,他如今的处境我连问都不敢问,他……情何以堪,如果当年我坚持守在他身边,不让步,不逃避,是不是如今我们已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就连他,我也辜负了… 我负了太多太多的人……太多太多真心待我的人,我根本不是有情的人,我其实是个最无情的人。 我恨自己,恨自己! “你怎么哭了?”耶律斜轸醒来,正看见我哭,忙试图安慰我,可是他越安慰我,我越想哭,再也忍不住的痛哭出声。 耶律斜轸显然没见过我如此哭过,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知道抱住我,许久,我哭得累了,只剩下抽泣,忽然听到他似下定决心,生硬却又坚定的说道:“如果你想见他,如果你想留在他身边,我会离开。” 听到他的话,我一怔,这一刻,心里竟然空落落的。 可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纷乱的马蹄声,似正以极快的速度向我们接近,我惊恐的抬头望向耶律斜轸,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我的面颊,叹道:“他来了,如果你要留在他身边,我会离开。” 我突然害怕起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急着辩解道:“我只想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只是这样。” 我紧紧盯着他,期盼着他能相信我,他却笑了,笑中透着心疼和苦涩,轻叹道:“小花儿,在我眼中,你从来都是那样的从容和自信,即使当年你离开逊宁,也未见有过一丝犹豫,而今,他近在咫尺,你也不敢去面对,我信你,又如何?你却信不过你自己。” 我哑然,颓然放开了他的手…… 马蹄声以极快的速度到了我们近前,走,再也来不及了。 我不敢抬头去看,耳中只听到四周的马蹄声渐渐从混乱到停歇。 一辆马车缓缓靠近我们。车轮声吱吱嘎嘎,越来越近,仿佛每一声都滚压在我的身上,让我想要颤抖。@ 我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袖,指尖已透过衣料戳入手心。 四周静得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我的脸开始发热,就连眼角眉梢似都要开始燃烧。 有一个人的目光,即使我没有抬头,也感受得到,那灼人的炙热,几乎将我点燃。我再也忍受不住,猛地抬头去看,在见到他的一霎那,害怕,惶恐,苦涩,矛盾,一股脑的蜂拥而至。 马车的车帘已被撩起,他虚弱的靠在车的边缘,鬓发被风儿吹得微乱,面色苍白,可那一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惜,幽怨的看着我,里面似乎只有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视线渐渐开始模糊了,或许,是因为……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他出现在我眼前,带着恨,带着怨。却在见我望着他泪流满面时,眸中闪过异样的神彩,却又随后,变成了痛苦、挣扎和无奈 他叹息着,似乎支撑自己的力气一下子全都消失了,无力的垂下了眼眸,不再看我,苍白的手捂住胸口伤处,许久……都没再看我一眼。 耶律斜轸放开了我,背过身去,默不作声。 我依旧哭着,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而哭,只知道,这么多天来,积压在心头的酸涩和苦闷似乎都在这一刻爆发,我瘫坐在地上,没有勇气向李继迁走去,也没有勇气回身去面对耶律斜轸。我就这样哭着,似痛苦的宣泄也似一种自暴自弃。 许久…… 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似很近,近在耳旁一样,他淡淡说道:“罢了,我不再逼你。” 我一震,低垂的头惊慌的抬起,望着他,无法言语。 他冷笑一声,指着我道:“我李继迁平生只纵容过一个人。” 他凝视着我,面露嘲讽,似在嘲笑着我,却又似不是,他颓然放下了手,偏转过头去,讥讽道:“而这一次,明知道是错的,却还是想再纵容一次。 我的眼泪忍不住再次浮涌上来,望着他,痛哭失声…… 他别过脸去,不再理会我,无力的挥了挥手,侍卫见容一见,立刻指挥着包围我们的士兵离开。 他的马车先行而去,所有士兵随后,不一会儿,除了残留在空气中的烟尘,一切都已不见。 渐渐地,我平息了哭声,心渐渐平静了下来,我默默地仰头望天。 其实……他们的心我都知道,只是,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我需要的是时间。 幸好,一切还来得及,因为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仰望着蓝天,忽然发觉今天是个好天气,天很蓝,也很宽,心情豁然变得开朗。 “走吧。”耶律斜轸低沉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嗯!”我重重的回应了他。 收回仰望天空的目光,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蓦地转头去看他。 他正看着远方,忽然发觉我在看他,一抹阴霾瞬间被他隐藏。 我垂下目光,低声道:“耶律斜轸,谢谢你。” 他一怔,道:“你还是头一次谢我,”我心里刚有点难受,就听他蓦然一笑,得意洋洋地说道:“很受用,真难得啊。” 我笑望着他,轻笑 今冬,是个异常寒冷的冬天,空气中冷凝的气息还混合着一股血腥味。 宋军没等到春天就迫不及待的对辽国发动了战争。 恰好是我和耶律斜轸到得胜口的第三日,耶律斜轸就接到宋兵侵辽的战报。 耶律斜轸率军驻守在得胜口,此地是幽州城北的战略要地,也是宋军入辽的必经之地。 宋军此番来势汹汹,一路势如破竹,先占领了金台顿,并以日行百里的高速向北推进,兵锋甚锐,前锋的东西指挥使傅潜、孔守已进至歧沟关,宋军以赏银二千两为诱饵,招募当地人为向导,乘夜占领了关外的断桥,此时,辽东易州刺史刘禹也已投降。 形式对我国十分不利,皇上立派北院大王耶律奚底、统军使萧讨古和乙室王撒哈在沙河布下防线,阻挡宋军。 但此刻宋军傅潜、孔守士气正旺,对我军狂猛进攻,击败了耶律奚底的军队,并俘虏500余人。 之后宋军一路北上,围困涿州,涿州判官刘厚德没几日便投降。 第二日后黎明,宋军先头部队已抵近幽州城北。 皇上震怒! 此时我军一路战败,士气低落,更有胆小奸佞者劝主上归降宋国,划地求和。 一时间朝野动荡,似乎没人能挡得住这宋国三十万大军。 宋兵先抵达得胜口,耶律斜轸欲亲自带兵上阵抵挡。 我们都知道,这并不明智,得胜口地势险要,与其功不如守。尤其是现在宋军士气正旺,人数是我军十倍,虽然耶律斜轸手下的士兵确实勇猛,但,仍无几分胜算。 但此时,我国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力挽狂澜。 “现在宋国皇帝赵光义为了孤立幽州,亲自上阵督军,此时宋军士气必定高昂、勇气百倍。我军如与他正面冲突必定得不到什么好处,还必定损兵折将,而且宋军人数超过我军许多,只有出奇兵才能克敌制胜,而今我有一诱敌之计,希望众将军能听我一言。” 我不顾阻拦,闯入耶律斜珍议事的军中大帐,面对耶律斜轸说出这番话来,萧挞凛和其他将军立刻面露不满。 但耶律斜轸却允我继续说下去。 我没有浪费时间,感激的看了耶律斜轸一眼,来到地形图前,直接切入正题,道:“我们可先让士卒换上宋军轻视的北院大王所部旗号,再将其诱至清沙河以北,当宋军进入一半时,立即切断桥面,让其首尾不能呼应,同时分兵一部抄袭赵光义所在军中的两侧和后方,如果此计顺利,便可保得胜口一时平安。” 我一口气就说完了,紧张的看着耶律斜轸和堂兄萧挞凛,自己心里也对这个建议没有十足把握,毕竟我只是熟读兵书,如今也只是纸上谈兵,缺乏实战的经验,如今虽想到此计,但仍心下坎坷。 当下,耶律斜轸闻言,沉吟片刻,后又看向萧挞凛,萧挞凛皱眉沉思后,看向耶律斜珍缓缓点了头,耶律斜珍忽道:“此计可行。” 闻言,我的心突然热了起来。 随后,各将军提出了多处疑虑,也俱被耶律斜珍化解,众军将一番商议后终于点头认可了我的计策。 出了军帐,耶律斜轸看着我微笑,堂哥萧挞凛看着我眼中也多了几分欣赏。我赧然,垂下头去,我其实并不喜欢战争也不想参与其中,我只是不希望看到耶律斜珍眉头紧锁,我只希望我能帮他一次,尽我所能。 此次一战,我军大胜,宋军停止了进攻,暂且退回城南。 大军凯旋而归,连日来蒙受失败的阴影,如今虽是小胜,但足以振奋军心。 堂兄萧挞凛回营后,拍着我的肩膀说道:“花儿,早听说你是辽国神童,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难怪耶律大王对你如此喜爱,甚至不惜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去西夏把你抢回来。” 他平日里很少和我开玩笑,这一句话,说得我万分赧然。我尴尬地笑道:“堂兄,你就别取笑我了。如今虽败了宋军,但也只是暂解幽州之困,并不能退了宋兵。形式依旧对我们很不利。” 我其实是想转移话题,但却被我说中了要害! 果然!不出三日,宋军看出耶律斜轸兵力不足,只是据险而守,仅能声援幽州之势,便只留一部兵力与之对峙,而用大军围攻幽州城。 宋军如豺狼虎豹,来势汹汹,幽州城内人心动摇,投降的人接二连三。 幽州留守事韩德让也非常惊慌,急忙派人到上京求援。 二日后,宋太宗赵光义亲自部署,对幽州展开围攻。 定国军节度使宋渥攻南面,河阳节度使崔彦进攻北面,彰信节度使刘遇攻东面,定武节度使孟玄喆攻西面,针对幽州高厚的城墙,宋太宗赵光义还让右龙武将军赵延进督造礟具八百以备攻城之需,限期八日完成。 宋军还为防辽军救援,另以桂州观察使曹翰、洮州观察使米信率所部屯于幽州城南,作为战略预备队。@ 几日后,宋军四面攻城,声势浩大,飞矢如雨,鼓声震地,宋太宗赵光义本也以为幽州旦夕可下,便提前任命宣徽南院使潘美知幽州行府事,但就在此时,耶律学古将军率部众前来增援幽州。 耶律学古从山后回军增援,深夜进入幽州,巩固了幽州城防,也稳定了军心。 夜间,宋军一部三百余人,乘夜登上城垣,也被耶律学古击退。 幽州之围暂解。 已经是幽州被围困的六天后,正在游猎的皇上才得到幽州被围的消息。 皇上立刻派耶律沙大军至幽州解围。 行事越发紧张,大敌当前,辽国的安危决于一线,面对危局,有人居然主张放弃幽、蓟,退守松亭和北岸口。 耶律斜轸得知之后忿恨不已,止不住的痛骂那些人买主求容,贪生怕死。 而在此国家危难之际。却始终没有一个人的消息……他征战沙场数年,从未打过一场败仗,他智勇双全,声名远振,这样的时候如果有他在该多好,我忽然很想见到他,也有了个理由去见他,这一个念头一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就再也无法遏制,相见他,想立刻见到他,片刻也不想再耽搁。 几日前,偶然间听人提起,说他自从上次刺杀事件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深居简出,虽然皇上已查明是他人的挑拨离间之计,与他无关,也并没怪罪于他,但他似乎已心灰意懒,几次请辞,却全被皇上驳斥了回去。 如今,他还好吗?许久未见,他还好吗? 他可有,想念过我?如我今日这般,想念着他? 第二日清晨,耶律斜轸出帐巡视兵营,我只留了一封书信,便纵马离开军营,直奔上京!我知道,在这样的战乱时期,如果我与耶律斜轸辞行要一人上京他必然不会同意,即使同意了也会派人马护送我去,不只麻烦也会增加他的负担,如今军中每一个人都十分重要,我不能帮助他,但也从不想成为他的负累,尤其是……我如今想去见的人,他或许并不希望我去见。 我不想再伤害他,在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之前,我都不会再伤害他。 我孤身一人,易了容装,绕远路,十几天后,才奔回了上京,我并未直接回萧府,只找了家客栈,稍微整理了仪容,就直接去了耶律休哥的府邸。 自从当日一别,已一年有余…… 想见他的心竟如离弦的箭! 当年我的离去,可是如今令你心灰意懒的原因之一? 你可后悔,当年就那样放开我? 如果我再次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如何? 但,无论如何,我回来了,耶律休哥。 我回来了,逊宁…… 剔隐府邸的守卫已换,在门口处,守卫把我拦下。 我报上姓名,请他代我通传。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便服的男子奔了出来。 我蓦地转身,看到他,这一刻,竟恍如千年。 第 25 章 我看到他的时候,是笑着的。 他看到我后,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我随他入府,他在前走得很慢,我亦步亦趋的跟着。 这是我第二次进他的剔隐府,还记得第一次来时,烈日炎炎,心却空空荡荡,而今却恰好相反,四周树木光秃,寒冷萧瑟,但心却是暖的。 他不曾回头,却问:“何时回来的?” 我道:“今天刚回来。” 他脚步微顿,复又向前走去。 我道:“你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要好些。” 他不出声,依旧往前走着,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正走着,他突然转过身来,我险些撞到他怀里,刚要退后一步,却又被他拉住,他望着我,神色复杂,我亦望着他,眨了眨眼,笑道:“外面好冷。” 他拉起了我,转身大步向书房走去。 书房拢着火盆,我跑过去烘手,摘了帽子胡乱扔到他的书案上,他走到桌案的后面坐下,我边烤着火边仰头望着他笑,似在邀功一样,道:“边疆战乱,为了能赶回来见你,我一个人可吃了不少苦头呢。” “一个人?”他皱了皱眉,道:“他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回来?” 我微微一怔,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耶律斜珍,笑道:“他不知道,我偷跑出来的。” “为什么?”他问。 我一扬眉,道:“我回来自然是想亲眼看看你有多悔恨,多失意,胡子有没有一尺长,双眼有没有凹陷,肠子有没有变青。” 他笑,道:“让你失望了。” 我点点头,道:“还好。” 他笑,淡淡的有些怅然,道:“你变了。” 我扬起嘴角,道:“人也变了。” 他默不作声,我却眯起了眼睛继续说道:“你变了,因为一个女人,一个假公主,变得胆怯,变得怯懦,我没想到你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你只因一个小小的挫折,便变得如此胆怯畏缩,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和抱负,用逃避来面对自己的过错,人明哲保身,置身事外,你可以忍受敌人占领我们的土地,砍杀我们将士,欺辱我们的百姓,你甚至可以眼睁睁看着某些胆小怯懦的鼠辈欲将我们的疆土拱手让与敌人……” 他突然站了起来,道:“你说什么?!” 他果然不知道,我也站了起来,毫无畏惧的看着他道:“有人劝皇上放弃幽、蓟二州,退守松亭和北岸口!” 闻言,他一掌重重拍在书案上,怒不可遏,半响后,方才冷声道:“贪生怕死!” 我怔了怔,而后,眼中有了笑意,突然牛唇不对马嘴的说道:“我饿了。” 他似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错愕的看向了我,我微微笑着,见状,他也微微笑了起来。 我又道:“要有酒。” 次日,耶律休哥面见皇上,力排众议,认为幽州绝不可轻易放弃,并请求亲率精骑五千前往幽州救援,如果不能取胜,再撤退不晚。 朝堂上自然有人反对,但最终皇上仍认同了他的意见,斥责统军使萧讨古等进言欲放弃幽州众人。即刻下旨,命耶律休哥代替耶律奚底为北院大王,率领五院兵马南下,会合耶律斜轸同解幽州之围。 辽国五院兵马是辽国的部族军,共四个营,是我国最精锐的部队,耶律休哥率军日夜兼程,自古北口南下,绕道西山,直扑幽州。 月初,宋军对幽州的攻势越发猛烈,宋太宗赵光义移驾城北,连续三次亲自督战攻城。 几日内,镇守顺州的辽国雄武军节度使刘延素、知蓟州事刘守恩相继投降,幽州形势危急,但宋军连日苦战,攻城不下,军心不免懈怠,并且宋太宗赵光义的注意力全被幽州吸引,未作任何阻援部署,耶律休哥便趁此时机率军急行赶赴幽州增援。 几日后,赵光义再次上阵,指挥攻城时,耶律沙的援兵突然从沙河赶到,在幽州北门外的高梁河袭击了攻城的宋军,虽说事出意外,但宋军毕竟兵多将广,耶律沙力战不支而最终败退。 入夜,耶律休哥军出其不意的赶来,耶律休哥命士兵每人手持两把火炬直冲到宋军中,他则带领五千骑兵,如猛虎下山,冲杀下去,一路势不可挡。混乱中,宋军分不清辽军到底来了多少,只觉辽军勇猛无敌,火把到处闪亮,还未等接战心里已经开始发怵,所以不敢迎战,退守在高梁河内。 战斗中,耶律休哥遇耶律沙的败军,但其方寸丝毫不乱,为免影响兵将士气,他先收容了耶律沙败军,整编好后,回去再战。 此时,耶律斜轸得知耶律休哥率兵援救,也亲统精锐骑兵,从右翼挺进,乘夜夹攻宋军,实行两翼包围钳击之势。 高梁河之战,激烈非常,耶律休哥拼命般身先士卒,奋勇向前,士兵们士气大振,誓死相拼。 同时,幽州城中耶律学古闻援军已至,也开门列阵,四面鸣鼓,城中居民大声呼喊,响声震天动地。 耶律休哥于城外继续率部猛攻,这时宋军才发觉已被包围,又无法抵抗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的猛攻,只能纷纷后退。 耶律沙亦率军,从后面追击,而耶律休哥与耶律斜轸两军也对宋军实行超越追击。 宋军大败,死者万余人,连夜南退,争道奔走,溃不成军。 混战中,赵光义与诸将走散,诸将也找不到各自的部下军士,宋军一片混乱。 赵光义的近臣见形势危急,慌忙之中找了一辆驴车请赵光义乘坐,急速南逃。 此时,宋军将士不知道皇帝已经溜走,大队人马仍然在幽州城外苦战不休。 这次战役中,耶律休哥身先士足,身受三次重击血流如柱,却仍然勇猛无比,黎明时分,宋军终于全军溃败,乱成一团,四散奔逃,辽军追杀三十余里,缴获兵仗、符印、粮馈、资财无数,斩首万余级。 耶律休哥因伤势严重,不能骑马,只能轻车追击至涿州,宋军残部这才得以侥幸逃去。 宋太宗赵光义跑的倒很快,一昼夜狂奔三百余里,天亮时竟逃遁至金台驿。 高梁河之战,耶律休哥临机制变,虚实相应,乘宋军疲惫,与耶律斜轸以翼侧包围战术,发挥骑兵的优势,一举破敌。不愧我契丹第一名将! 得知大军获胜的消息,我高兴之余,却又有些黯然。 不久之前,正是宋、辽两国激战最为紧张的时刻,皇后突然招我入宫。 我匆忙进了宫拜见皇后,竟见爹爹也在场,不禁有些奇怪发生了什么事。 皇后率先开口,言明西夏使臣代其皇上前来求亲,不求公主,却只求我这个外戚。 得知这个消息,我惊怔过后,便是发呆。 我知道,就在我离开西夏以后不久,西夏皇帝李继捧因病突然暴毙,其弟李继迁登基称帝,现如今,李继迁已是西夏名副其实的皇帝了。 在这么敏感的时期,西夏向辽国求亲,意思很明确,和亲,联盟。 这个时候,我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静静的坐着,耳边嗡嗡作响,皇后和爹爹的劝慰我一点也听不清楚,他们的眼中都有着复杂的神色,我知道,那是为什么,他们明知道我与耶律休哥和耶律斜珍之间的种种纠葛,但面对如今形式,儿女私情在国家民族的荣辱存亡面前算得了什么?想起李继迁,我更加的无话可说。他终究还是不肯放手的,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惆怅,还是该怨恨,我自己也不知道,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恍惚着,全身无力。 良久之后,我仍然什么都没说,爹爹和姐姐也不再劝慰,只是看着我,我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没有选择,他们也知道,他们劝我也只是想让我心甘情愿的嫁过去,不要弄出什么是非来,或许还可以让他们自己的心好过一点,我怅然一笑,点下了头去。 爹爹笑了,忧愁尽散,姐姐若有若无的轻轻叹息了一声,我听见一,突然心酸到想哭。 此刻想起当年背叛我的耶律休哥,心不由得黯然,原来,人总是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当年是他,而今……是我。 高梁河之战结束后没多久,皇上为报宋太宗赵光义围攻幽州之仇,两路兴师,大举伐宋。 9月3日,以燕王、南京留守、摄枢密使韩匡嗣为都统、耶律沙为监军会同耶律休哥率军南下,韩匡嗣是韩得让的父亲,不如韩得让精明,却是个昏庸之辈,以"善医"受知于辽景宗,并无实际的军政才能。 9月30日,辽军主力进抵满城西郊集结,铁骑蔽野,军容严整。 为了麻痹辽军,宋军先派人到辽营请降,韩匡嗣不查虚实,信以为真,耶律休哥登高眺望,见宋军部伍严整,士气高昂,劝阻韩匡嗣说:“他们军容整齐士气高昂,定然不肯屈服,此次突然前来请降肯定是诱敌之计,欺骗我们,我们应该严阵以待,且不可大意轻敌。”但韩匡嗣不却听,仍不作任何戒备。 果然,不久之后,宋军鼓角齐鸣,出其不意进攻辽军,尘起涨天,辽军受到突然袭击,没有任何防备,大乱,韩匡嗣无计可施,居然率先逃跑,辽军遂大败。 剩下的残部败走西山,投坑谷中,死者无数,韩匡嗣丢弃旗鼓,狼狈逃回,其余败兵奔回了易州。 这般危急时刻,耶律休哥严阵以待,利用地利优势率军阻击宋军,宋军才停止了追击。 败报传回上京,皇上龙颜大怒,定下韩匡嗣五大罪状:"违众深入,一也,行伍不整,二也,弃师鼠窜,三也,侦候失机,四也,捐弃旗鼓,五也",并下令将其处死,后得姐姐萧皇后竭力相救,才保住一命。 皇上对于耶律休哥整军备战,力退宋兵的功绩,大加赞赏,加封耶律休哥北院大王、总南面军务。 10月,宋朝大将杨业在雁门又一次击败辽军,斩附马侍中萧咄李、生擒都指挥使李重诲。 满城、雁门两战失利,皇上再次大怒,10月20日,命主力在固安集结,准备进攻雄州。 宋朝皇帝赵光义得知后,再次御驾亲征,下令"自京师至雄州,发民除道修顿",同时命关南、定州、镇州诸军严密设防,又派马军都指挥使米信、东上閤门使郭守赟、弓箭库使李斌、仪鸾副使江钧率军增援定州。 10月底,辽军围攻雄州,宋龙猛副指挥使荆嗣率军千余人抵抗,但寡不敌众,突围败走,辽军主力跟踪追击,包围了幽州以南的重镇瓦桥关,赵光义以河阳节度使崔彦进为关南都部署,率军解瓦桥关之围 11月1日,崔彦进集中了关南、定、镇的驻军,乘夜渡过南易水,对辽军大营实施突然袭击,但却被已任节度使的哥哥萧目朗击退。 11月3日,宋军再次进军解围,瓦桥关守将张师也率军向东突围,但遭到耶律休哥的迎头痛击,张师战死,余众退回城中固守。 决战之前,皇上以耶律休哥马介独黄为由,赐其玄甲与白马,并命耶律休哥率领精锐骑兵强渡易水,猛攻宋军。耶律休哥率军奋力拼杀,宋军招架不住,大败而逃,耶律休哥穷追不舍,在莫州全歼宋军,宋主将崔彦进侥幸逃脱,其他数员大将被辽军活捉。 11月17日,宋大败,元气大伤,辽军得胜班师。 班师回朝之后,为表彰耶律休哥的战功,皇上特赐御马、金盏,并加封耶律休哥为于越,按功勋犒赏士卒。 可就在大军班师回朝之前,我却已踏上了前往西夏的路途。 第 26 章 冬季,草原枯黄,刚下过一场雪,车轮滚滚,留下重重的印记,吱吱嘎嘎的声响让人听着心慌。 时至今日,我已不做他想,或许心已累了,或许我已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望无际的草原,每前进一步我便离西夏近了几分,我即害怕见到李继迁,却又莫名的有些思念,那种感觉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我靠在车中暖被里,目光顺着颠簸跳跃的车窗帘怔怔的向外望着,入眼有草原上黄色的枯草,也有雪地上印下的赶路人印记,偶尔还能看见三两只牛羊和翱翔在天空的苍鹰,远远望去,天空很蓝,却又太远。 我拢了拢衣袖,挪了个姿势。这时,乌里珍递过来温好的牛奶,我摇了摇头。 乌里珍从没出过远门,起初很是雀跃,一如我当年第一次和饶远离故土,而后几日下来,已叫苦连连。阿月没有随行,她毕竟已为人妻人母,我怎能见她远离故土家人,跟我去那个陌生的地方吃苦,所以我拒绝了她随行的恳求。 乌里珍见我不喝,又重新把牛奶放回了炭火上温着,坐下无聊的玩弄着乌黑的发辫,问道:“小姐,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我道:“大约还有10余天。” 乌里珍闻言泄气,道:“时间过得可真慢,路真长,像是要走个没完没了似的。” 我笑了笑,没有言语,我真希望这条路真的会走个没完没了。 还记得,我与饶一同走过这段路,那时,天苍苍野茫茫,那时的我,虽然心伤,却憧憬着外面的世界,向往着如苍鹰般自由翱翔,一心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今,心境却如此不同,没有心伤,只有淡淡的惆怅。 或许,是因,这一次离开,将再也不能回来……再也见不到……他…… 直到真的决定去西夏,我才真正明白,原来我心理一直挂念和喜欢的是他,如今我顶着公主的头衔,远嫁西夏,他却还在战场上拼杀,他很可能还不知道吧…… 不知,等他知道的时候,又会怎样? 又行了三日,因一行人数众多,行进速度缓慢,天气突然下雪,寒冷无比,我感染了风寒,发了热,一直不退,行进的速度便更加慢了,西夏国派来接我的使臣因我生病,近日里频繁放飞信鸽,探望我的神色也一次比一次的焦急,昏沉中的我恍惚听到他呵斥大夫说你:“如果你治不好公主的病,皇上回去砍了我,我先砍了你!” 临行前,我已被封为公主。 眼看日渐接近边境,但我的病却越加重了,西夏使节命人就地扎营让我先养好病,再上路。 我整日里浑浑噩噩,时常昏睡,吃下去的东西也越来越少。 这日太阳正中,送亲的队伍正在准备膳食,远处却来了一队人马。众人戒备起来,带人马靠近方才看清,是辽国骑兵。当先那人,满脸胡须风尘仆仆。 护送我去西夏的送亲队伍首领乃是我爹的亲随之一李林之,李林之一见来人,立刻下马上前跪拜迎道:“属下李林之参见南院大王。” f 李林之身后其余人等亦同声跪拜道:“属下参见南院大王。” 4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南院大王耶律斜珍。 耶律斜珍下了马,扶起了李林之,低声问道:“你家小姐在哪里?” 李林之闻言一怔,忙回道:“公主生病不能上路,此刻仍在帐中休息。” 耶律斜珍道:“快带我去。” 李林之犹豫了一下,看了西夏使节一眼,便带着耶律斜珍前往。 到得我的营帐前,众人止步,耶律斜珍却抬帘欲入内,西夏使节见状立刻上前阻拦,却被他毫不客气的一把推开。 西夏使节面色不愉,李林之也甚为尴尬,跟随耶律斜珍前来的将领却相识一眼,突然上前拖他二人同去喝酒去了,使臣不愿去,却是被那些将领连拉带劝强行架走。 他入账时,我仍昏睡着,他坐着我旁边怔怔看了我许久,乌里珍在旁伺候,时而怯怯的偷看他一眼。 他伸出手来触摸我的额头,低声问道:“烧了多久了?” 乌里珍原本认识耶律斜珍,对他也甚有好感,但今时今日的南院大王已不同从前,闻声不禁有些惧怕,只敢小声道:“已经三天了。” 闻言,耶律斜珍一震,目光瞥向乌里珍,吓得乌里珍连步退至帐角,耶律斜珍见状收回了目光,沉声道:“大夫怎么说?!” 乌里珍紧张的道:“大夫说,说,小姐,不,公主风寒入体,体虚郁结,再不退烧,恐有性命之忧,”说道这里,乌里珍突然给耶律斜珍跪了下去,哭求道:“大王,求大王救救小姐,小姐不说但乌里珍知道,小姐不愿嫁去西夏,一路上小姐不愿说话,心事重重,小姐从前不是这样的,求大王救救小姐,求大王救救小姐。”乌里珍边说边哭,不停的给耶律斜珍磕头。060ad9248994 耶律斜珍喝道:“你起来,有我在,你家小姐不会有事。” 乌里珍闻言,又哭又笑,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磕头道:“谢谢大王,谢谢大王。” 耶律斜珍俯身,用棉被裹住了我,连棉被一同将我抱了起来,对乌里珍道:“你跟我走。”言罢,走出营帐。 乌里珍忙从地上站起,擦着眼泪紧紧跟着后面。 耶律斜珍要带我去奉圣州治病,西夏使节原本并不同意,但随行大夫说不得公主再不退烧恐有性命之忧,奉圣州药材齐备,条件舒适更适合公主目前的情况,西夏使节才勉强同意走了回头路。 不到两日,我们便到了奉圣,期间我一直昏睡不醒,耶律斜珍一直不顾身份陪在我身边,西夏使节见状早已大为不满,险些与耶律斜珍一行人起了冲突,幸好有李林之等人当中调停,又因我一直昏迷不醒,情形越发令人堪忧,西夏使节怕回去之后皇上大怒他向上人头不保,终究还是忍气吞声了下来。 说了也奇怪,到了奉圣的第二晚,我便醒了过来,睁开眼,恍恍惚惚的看到一个人影正看着我,借着烛光,我虚弱而嘶哑的轻声道:“我在做梦吗?”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会是他,手抬了起来,毫无力气的向他探去,却被他紧紧的抓握在手里,听他道:“是我,你没有在做梦。”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微微颤抖,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却又听他道:“不许哭,如果你敢哭,我就吻你!”我微微笑了起来,轻声道:“渴……” 那晚我的烧退了,病情稳定,而且渐渐好了起来。可西夏使节却以为我仍在昏迷当中,就连给我医治的所有大夫对外也说,我命不久矣。乌里珍更是一天哭丧着脸,除了耶律斜珍和大夫外,没人知道我已渐渐好了。 两日后,中京有圣旨下,命李林之速带我回中京医治,不得耽搁。 一行人又迅速启程赶回中京,但这次耶律斜珍再不能陪我上路。 我们刚至中京,却传来巨变。皇上耶律贤因病驾崩,其子耶律隆绪继位,奉姐姐萧绰为太后,执掌朝政,并以南院大王耶律斜珍总领山西诸军事,加封耶律休哥为南面行军都统、南京留守,总边事,同政事门下平章事萧目朗领本部人马驻扎幽州。 同月,耶律斜轸等人率军讨伐女真部落,获得全胜,俘获生口十余万,战马二十多万匹,辽国本来就设有群牧使司,马匹繁盛,现在又得女真战马,骑兵力量更加充实。 耶律斜珍带着他的战利品赶回中京的时候,我的病已经完全养好了,西夏使节这几日正迫不及待三番四次的请求再次返回西夏。 耶律斜珍回京听说后,赶往朝堂之上,说下了一段惊人之语,当场震得所有文武百官、西夏使节头晕眼花,他说:他与我已有夫妻之实,我已经不贞洁了,不能再嫁与西夏皇帝,应另选公主和亲西夏。 皇太后听后大怒,怒斥耶律斜珍胆大妄为,竟敢私下与我私通!但因众臣求情,又因他此次讨伐女真立下赫赫战功,将功抵过,不奖不罚,此事最后竟不了了之。 当我得知这个消息后,不禁目瞪口呆,我,我……我的名节何在呀?耶律斜珍……我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哭笑不得。 但事情并没那么简单,三日后,西夏使节上殿又说了一番慷慨激昂的大道理,总之就一句话,说他们皇帝既往不咎,不在乎我以前是不是贞节烈女,仍愿意娶我。 我得知后,一时心情复杂。李继迁,你何必如此,我在你心中,真的那么重要吗? 就在当日晚,尚未离开中京的耶律斜珍偷偷摸摸来到我的闺阁,我正在屋里弹着琵琶,就见一人鬼鬼祟祟的摸进院来。 看清是他,我不禁奇怪问道:“这么晚了,你来干吗?” 他犹豫了半响,方道:“夫妻之实这招不管用了,我们来个珠胎暗结吧。”黑暗中,他眼神晶晶亮亮的。 我一听,再看见他那双仿佛蓄谋已久的眼睛,不禁怒发冲冠!抬起琵琶就向他脑袋砸了过去,直接把他砸出门去,边砸边骂:“你自己结去吧!” 他抓着脑袋十分沮丧的翻墙走了。 过后想想,我突然有点后悔。在他翻强逃跑的时候,我真应该大喊:“有采花大盗啊!” 其实,他所作的一切,我都明白。 第二日晨,他又明目张胆无事人一样来了丞相府,现如今丞相府里的人全知道他与我的特殊关系——“夫妻之实”,眼神少不了有些异样,不过,他却浑不在意,见了我就道:“我昨晚一夜没睡。” 我问:“为什么?” 他盯着我道:“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便兴奋得一晚上没睡。” 我斜了他一眼,道:“什么事?” 他窃笑道:“你喜欢我。” 闻言,我暗惊,脸蓦地红成了一片。他怎么知道我喜欢他?他怎么看出来的?他那么笨…… 我尚来不及躲闪,就被他抓入怀中,他紧紧的抱着我,亲吻我的额头,我的脸,我闪躲,却躲不过,他寻到我的唇瓣,我刹那呼吸大乱。就在我快窒息的时候,我突然狠狠的踩了他两脚!…… 在他悻悻离去时,脚步仍有点蹒跚,面容仍有点抽搐。看来被我踩得不轻,好像挺可怜的。看着他的样子,我好想笑,可笑过之后却又莫名的惆怅,我的确喜欢他,真的喜欢……似乎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喜欢,自己或许早已知道,但因过往种种不愿向前,但如今……却又不能向前,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真想上前一步,主动缩短与他之间的距离,我只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跨出去那一步,只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 他在中京呆不过几日,就要返回西京驻守。 这几日,我们的关系,京都无人不知,奇怪的是,留在辽国的西夏使节却一直闭门不出,对我与耶律斜珍的关系始终讳莫如深外加不闻不问 可就在这时,李继迁亲率大军驻扎在两国边界之地。宋国也在边关调兵遣将,蠢蠢欲动,形式陡然变得微妙。我国正在国殇期间,如果西夏与宋联合起来……闻讯,我的心一直往下沉。 次日清晨,我入宫面见皇太后。 迎着初春的尘露,我座上了轿子,轿子摇摇晃晃,天气微凉,我拥住自己,忍不住的,轻轻颤抖。 见到皇太后时,她方下朝,见她入内,我起身施礼,她笑着向我走来,将我扶起,温言道:“妹妹身体都好了吗?” 我道:“托姐姐福,都好了。” 她道:“文殊奴(耶律隆绪的辽名)这几日一直念叨着你,他听人说,你十四岁便上战场退狼群,破巫术,对你甚是钦佩,一直嚷着说要与你亲近。” 我笑了笑,淡淡道:“姐姐,妹妹病已经好了,时间也耽搁了许久,该启程去西夏了。” 皇太后闻言笑容微滞,道:“妹妹,你此番自外游历归来,的确变了很多。”她拉着我一同坐了下来,道:“你自幼便与旁人不同,当年,逊宁(耶律休哥字逊宁)负你,你仍能谈笑面对,而今,韩隐(耶律斜珍字韩隐)对你痴心一片,你也可以坦然放下。”闻言,我苦笑,却听她继续道:“同是女人,姐姐知你心理苦,却也更加敬佩你,不是什么人对感情都可以提得起放得下的,尤其是女人,更纠缠与情爱,但你不同,你从来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怎么做,从不须他人为你操心,爹爹与哀家对你都很放心。你此去西夏,万水千山,或许从此再也不能回故土,但姐姐在此发誓,有你在西夏为后的一日,有哀家和文殊奴在辽国的一日,西夏与辽国必同心协力,共御外敌,永不反目。” 她握紧了我的手,目光温柔坚定,含着和煦的笑,我强迫自己笑了笑,不知为何,面对她的目光,我的坚强不堪一击,苦涩竟在这一刻蔓延至了全身,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轻唤了一声:“姐姐。” 她拥我入怀,轻轻拍着我的背。 我哽咽道:“瞒住耶律斜珍。” 姐姐郑重点了点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如果这一次他再追来,我……我会疯,我一定会疯……只有他,放不下。他的名字,一生一世,如影随形。 我泪如雨下:“不要让他知道,一定不要……” 第27章 就在耶律斜珍离开的第三日,我便启程上路,这一次,轻车简从,西夏使节一路催促,车队急赶,直奔西夏。 初春,天气转暖,冰雪消融。 十日后,我们已距西夏不足两日路程。 正午,送亲的队伍停下来休息,其它人正在准备午膳,我也下了车,靠站着看着他们忙碌。 蓝天下,苍鹰在天际自由翱翔,看着来时路,我心理空空的。 乌里珍就站在我身边,忍不住第无数次问道:“小姐,你真的决定去西夏,嫁给那个皇帝为妃?” 我微笑,道:“已经快到西夏了。” 闻言,她似乎有些沮丧,道:“我们只要进了西夏,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我心中一涩,轻声道:“是啊,再也回不来了。” “那,耶律大王,小姐你真的,真的……”她支支吾吾,说不下去。 我坦然道:“真的。” 她一惊,复又黯然。 就在这时,远处烟尘四起,有一队骑兵正向此地赶来,待靠得近了,众人方才看清,是附近大营的一队巡视骑兵,看见此处草原上有炊烟,便过来一探,双方交涉后,骑兵离去。 入夜,露重。 我躺在帐中,乌里珍就在旁边,早已睡熟,我却辗转无法入眠,隐隐听到萧声,声音低沉悲凉,伤心难抑,似在怀念故人。西夏人擅长琵琶、萧、笛等乐器,以前我在西夏的那段时日里也常听人吹奏,而今入夜,箫声忧伤,正触动了我的心事,我心下一阵凄然,再也睡不着,便轻轻起身出了营帐寻了箫声而去。 有人负责守夜,正在外巡视,见了我忙上前询问,我摇了摇头,表示没事,他们便走了。 这时,箫声已断,想必吹箫之人也去休息了。我便断了寻他的念头。 天空繁星点点,我拥住自己,明明身体已经被风吹冷,却不愿回帐,这片星空,这片土地,还有这风,这味道,都是熟悉的,还有两日,我便远离了这片故土,有生之年,或许再也不能踏足。 这时,忽见脚下有一个人影,心惊之下蓦地抬头去看,竟意外看到了他。 耶律休哥。 他怎么来了?他什么时候来的?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此。乍一见,竟不知该怎样面对。我僵硬的笑了笑,就着月光,看到他神色复杂,他轻声问道:“真的要去?” 我没有犹豫,默默点了点头。 良久,他都没有说话。 我缓缓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他,他突然将我搂入怀中,我气息一窒,却听他道:“他留不住你,那我呢?” 闻言,我全身僵住。耶律休哥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耶律斜珍。 我犹豫着抬起手臂,却在将要碰到他的背时颓然放下,我不能留恋,也没有资格留恋。 我轻声道:“对不起。”话音刚落,心中一片苦涩,有些事,惊人的相似,两年多前,他拥我在怀,对我说这一句,而今,竟换成了我对他说这一句。 我们终究是错过了。 他抱紧我,沉声道:“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到。” 我摇了摇头。沉默,但坚定。 一大早,有人发现昨晚巡夜之人莫名其妙的昏睡在帐篷旁,众人大惊,查看四下是否出了什么状况,一阵子切皆正常,便忐忑的上了路。 而后两天,始终有队人马在远处跟随,西夏使节派人上去探听,说是北院大王耶律休哥得知公主远嫁西夏,特来派人护送。 可就在我们接近西夏疆域时,有信使突然骑马赶来,拦下了我们的队伍。信使说有信一定要亲自交与我手中。我接过了信,当场拆开来看,见是耶律休哥的字迹,上面只有两个字:珍重。 这一次,我们一行人顺利进入了西夏疆域,鄂尔多斯草原。 西夏使节终于放下了一路紧绷的神色,也开始和其它人说笑了。而我却恰恰相反,越发的沉默寡言。 行不到一日,我们便看到了驻扎在边界的西夏大军,马车渐渐接近,我的心越来越紧绷。 终于,马车嘎然而止,车帘被挑起,我一抬眼,便看到了他。 同时,他也看到了我,却一脸淡漠,仿佛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众人跪了一地,乌里珍第一眼看到他,瞠目结舌。 我下了车,依礼对他行叩拜大礼,他冷漠的看了我一眼,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他看了一眼西夏使节,道:“你做得很好,赏十两金,封礼部司马。” 闻言,西夏使节再次匍匐于地,大声谢恩。 李继迁却不屑一顾,转身而去,其它人小心的跟在后面,乌里珍扶着我也跟在后面。 那一天,他没有跟我说一句话,由始至终也只看了我一眼。他对我很冷淡,但不能对我现在的头衔“公主”失礼,所以我住的很好,服侍的奴仆也很多,刚在帐中休息一会儿,营中将领便依次前来拜见,我一一见过 傍晚,使节前来通知我,明日我们便启程赶回西夏京都兴庆。f 三日后,我们便到了兴庆,三日内,我没私下见过李继迁一次。d 我直接住进他的后宫,奴仆更多,但这后宫已不像当初只我一人。这半年里,他纳了两个妃子,一个是宁妃,一个是静妃。 当日,我便见到了这两人,宁妃艳丽,言谈举止光芒四射,静妃娴雅,人如其名,温而甜美,我见犹怜。 她们前来拜见我,对我这个异国的和亲公主不知怀了怎样的心情,轻蔑,敌意还是好奇?或许兼而有之。 表面相谈甚欢,实则各怀鬼胎,她们的礼物我收了,并回了礼物,她们对我熟悉西夏语很奇怪,我解释说,我很仰慕西夏文化,她们便笑。笑得很和煦,可我却想冷笑,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日子还算过得平静,宋国正在屯兵屯粮,修生养息,等待时机再站,辽国正处国殇,不宜大规模动兵,西夏江上易主,也不适合开战,这一年,竟最为平静。 十几天过去了,李继迁派人送来了几次礼物,却一次也未召见过我。西夏官员,该见的我都见了。这几日也渐渐闲了下来。我打发了跟随我来西夏的辽兵,让他们提早反归故里。只留乌里珍一人。从此,辽语,除了在乌里珍口中能听到,便再也听不到了。 听说,李继迁正在准备我与他的大婚,可我竟似个局外人,除了知道要嫁给他,其它的竟什么也不知道。 我很久没有弹过琵琶了,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弹 西夏女子擅长琵琶,宁妃和静妃都会弹奏,而且弹得极好。 每天,李继迁轮流召寝她二人,她二人时常为李继迁弹奏琵琶,而我住的地方恰好离李继迁的寝宫不远,夜半,琵琶之音悠悠传来,令我辗转难眠。 乌里珍听见琵琶声,也知道是谁在弹奏,所谓何意,时常会担忧的看着我,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却并不解释。 我心中所想,乌里珍并不知道。听到她们弹奏的曲子,我柔肠百结,我知道,这是他在折磨我。那几首曲子,均是我所做,曾经在他夜半批阅奏章时,我陪在他身边弹给他听的。想不到,他竟全部记得,一音不差。 乌里珍见我萎靡不振的样子很是气愤,忍不住埋怨道:“晚上不睡觉,总弹什么琵琶,这个西夏皇帝真是个怪人。” 闻言,我哭笑不得。 又过了三天,一夜春雨过后,宫中桃花争相开放。很美。 宁妃所住的宁德殿,桃花满园,听闻李继迁一早便被请去赏花,乌里珍从宫女口里听说这件事后,很是愤愤不平,因自我住进西夏皇宫,李继迁一次也没来看过我,乌里珍说我身为辽国公主,皇太后的亲妹妹,他竟敢这么怠慢我,就是怠慢了辽国,她越想越为我不平,说到激动处,竟忍不住提起了北院大王耶律斜珍,一听到他的名字,我心便是一痛。乌里珍说我明明喜欢他,为什么还要答应来西夏和亲,她戳中了我的痛处,我喝斥道:“住口!”乌里珍一惊,也知自己失言,闷闷的闭上了嘴。 那一天,乌里珍奇怪的消失不见了,一直到夜晚也未回来。 我四下派人寻找也不见她的踪影,越发感觉事情不妙,情急之下,去找了李继迁。 我见到他时,他正在批阅奏章,原本已有奴才通传过,但我进去的时候,他并未抬头看我,直到我请安施礼,他方才抬头。 他神色冷漠,我轻皱了皱眉头,在他的目光下,心忽然乱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的冷漠,心是拧着的,总觉得很委屈,我突然转身就走,却被他叫住:“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侧过了身,不去看他,却也没有背对着他,我本来只想说,乌里珍不见了,让他帮我派人寻找。可话一出口,声音竟是焦急而哽咽的,我只道:“乌里珍不见了……”听见自己软弱委屈的声音,后半句竟再也说不下去。我怔在那里,突然转身向外奔去,可未奔出殿门已被他拽住,我身形顿住,蓦地转身,对他大喊道:“乌里珍不见了,你快帮我派人找找。” 他一把将我拽入怀里,这一刻,我竟哭了。b 我抱住他,像是一个受惊的孩子,哭着道:“乌里珍不见了。我找不到她,哪里都找不到。” 他柔声道:“我帮你找。”言罢,对外大喊道:“来人!” 侍卫见容急忙入内,他道:“速派人寻找公主的侍婢乌里珍。寻到马上来报。” 见容道:“是,陛下。”大步出了殿去。 他抱了我一会儿,我止住了哭声,放开他,转身要走,却又被他拽住,拥在怀里,我挣扎,却被他按住,我哽咽道:“我要出去找她,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他道:“你留在这里,见容很快能把她找回来,信我。” 我望着他,从他的目光中,突然找回了失去的力量和理智,渐渐镇定下来,轻嗯了一声。 他一直抱着我不放,我坐在他腿上,靠着他的肩膀,竟觉得从未有过的心安。他气息吹拂在我耳际,不言不语,渐渐的蕴暖了 我的心 乌里珍很快被找到了,但却已是一具尸体,昨夜雨大,她今日被我训斥一番后,心情不好去了后面的池塘,池塘边有泥,非常湿滑,她被发现时,已经失足落水多时。看着她的尸体,我目无焦距,她是唯一一个留在我身边的亲人了,可连她也离我而去了。我最害怕亲人离我而去,但偏偏,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留下我一人。我看着乌里珍浮肿的尸体,不哭亦不语,就那样怔怔的看着,直到被他强行带走。 一连几日,我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一连几日,李继迁与我寸步不离。 李继迁命人厚葬乌里珍,可我总觉得亏欠她太多,便求他派人护送她的尸骨回了辽国,我知道,即便是死,她也肯定希望能葬在家乡的土地上。 自那日后。李继迁一反常态,每日下了早朝,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我,去哪里都会带着我,就连去巡视大营,我的马车都跟在他的马后。晚上也硬要将我留在他的寝宫,与他同塌而眠。 时光流逝,转眼数日。 我对男女之事并不是一无所知,但毕竟从未有过,这些天下来,我已经知道自己再也逃不过,便定下心来坦然面对,毕竟,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 人生中的第一次总是充满了神秘和幻想,但真正经历了,才知道,迷失之外还有失去的空落。但它换来的东西,却是值得的。 那一晚,他看到我的落红,搂着我的力道几乎让我窒息,还记得朦胧之间,他在我耳畔的呢喃:“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了……” 那一晚之后,他宠我宠到了极致。 他对我的宠,渐渐令我担忧起来。 据我所知,宁妃是兵部长史宁威征的妹妹,静妃却是侍卫见容的表妹,二人出身名门,颇有来历。他独宠我一人,对他不利,对我也不利,其中厉害关系,我自幼耳濡目染,心知肚明。我心理建设了很久,终于寻得一晚,在满足他之后,见他高兴,温言软语的开口劝他宠幸其它二妃,不料,他听后嗤之以鼻,言道:“我以前从未宠幸过她们,以后也不会宠幸。这些与你无关,你不必杞人忧天。” 闻言,我哑口无言,原来前段时间弹琵琶真的是不睡觉的啊。 看到我惊讶的样子,他玩味一笑,手指留连在我颊边,暧昧笑道:“你忘了?我曾经说过,不是什么女人我都会碰的。”言罢,他又欺压了上来,我推拒着,却哪里抵得过他的力气……一边被他欺负,一边心理暗道:不是不想,是不能吧?有心理障碍。想到此,不知为何,总有那么一点窃喜。不料被他看穿,他道:“窃笑什么呢?告诉你,我不是不能,是不想!”明显的欲盖弥彰,我忙点头,道:“是,是,是不……”他突然吻住了我。我再无力抗衡,被他一路欺负到底。 以前在书上读过一个词,看到的时候,会脸红,之后,想都不敢想,而今却是我的真实写照,那个词叫“夜夜春宵。” 一天天这样过去,竟渐渐开始觉得被他这样宠着,很幸福。我想留住这份幸福,这一次,我要珍惜,不再随波逐流也不再任性逃避。 一生一世不再分开(结局) 他是第一个我想取悦的男人,我想跟上他的脚步,我想让自己幸福。因为这里只有他,是我最终的依靠。 他其实很好被取悦,只要我肯花些心思,只要他知道我在为他花心思,便会十分高兴。 军国大事我不能帮他什么,冲锋陷阵带兵打仗我也不行,但为了他,我开始学习厨艺,开始学习酿酒,也开始关心西夏的国事。 我学东西比常人要快,只要看过一遍,便会记得,做菜的火候和刀功一开始并不好,但很快也就熟练了,我做的糖醋鱼他最喜欢吃,偶尔闲暇时还带着着便衣去城郊的小河边去垂钓,倒也惬意。 我第一次钓鱼实在兴奋,鱼儿一上钩就用力的提杆,非常大力的把鱼杆从头顶上甩了出去,跟在身边的奴才门一阵惊呼,我跑过去一看,就看见挂着鱼勾上的鱼摔昏在了草堆里,一阵阵“哎呀。”不知如何是好,惹得他大笑。 酿酒是门很深的学问,不是看几遍就能学会的,而且很耗时间,我第一次酿酒颇费了些功夫和时日,酿成之后非常兴奋的拿去给李继迁品尝,他眉角眼梢全是笑意,拿过酒杯就尝了一口,尝过之后,轻皱了下眉,而后笑着对我说:“爱妃辛苦了,很不错。”我当时很得意,喜滋滋的也尝了一口,立刻面容扭曲,这酒竟是酸的,还不是普通的酸,而是非常非常的酸。他看着我呲牙咧嘴的样子大笑,气得我扑上去咬他,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从一开始的挣扎,渐渐变成了耳鬓厮磨。 春去秋来,花谢花开,这一年恐怕是三国十年中最为平静的一年。 秋,九月初八,便是我与李继迁的大婚之日。 准备了这许多日,大婚所有事务,李继迁均亲自与我过目,西夏有很多习俗与辽国不同,我不懂的,他便耐心的为我解答,我开始还仔细认真的听和看,后来事情实在琐碎繁杂,我便一扫而过,大婚之日要注意的东西太多,我虽有过目不忘之能,熟悉下来也觉万分疲惫,他每次都哄着我看完全部,看着他的样子,我暗觉好笑,心中溢满了幸福和甜蜜。 凤冠霞帔,早在半月前做好,还记得那日,李继迁亲自将凤冠霞帔拿到我面前,让我试穿,眼里的宠爱和期许,令我羞赧却又觉甜蜜。 那晚,缠绵过后,我靠在他的胸口,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发,爱恋,溢满胸口,那一刻,我一辈子也不想再离开他。 期间,想起耶律斜珍,想起过往种种,忍不住发呆,如今一切都已过去了,不知现下他身处何处,过得如何?临行前,姐姐允诺不会让他知道我去西夏,但纸怎能包得住火,如今,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他也应该看到我留给他的信,一封告诉他,我爱的是李继迁,一封让他不要再对我痴心妄想,不要阻碍我的信。不知他看后会怎样,如今心底却隐隐希望他恨我,或许,他恨我总好过他放不下我。 我与李继迁大婚前夕,各国使节前来祝贺,宋、辽、回鹘,回纥、吐蕃等国均有使臣前来,宋国名为祝贺,实则却心怀叵测,辽国是我族人自不必说,爹爹和姐姐均有书信和重礼运来西夏,虽不能在身边,我也算风光出嫁,李继迁对辽国使节非常亲切,我以为万事圆满,却未料到,自己早已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李继迁宠我,远不止是想和辽国联盟抗宋,他是真心喜欢我,我一直这么认为,我以为自己很重要,而直到发生了一件事,我才清楚我太高估了自己。 大婚前夕,李继迁出宫去了北部大营巡视,当晚未回,因他不在,我觉的自己住在他的寝宫实在不妥,那一晚,我便睡在自己的寝宫内。 熟睡中,我忽觉有人唤我,那声音,那语调,令我突然睁开了双眼,竟赫然看见床边坐着一人,耶律斜珍! 我突然坐起,看着他,昏昏沉沉,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言语,恍惚中抬起手,触感温热,仿佛再真实不过,我怔怔的看着他,忍不住红了双眼,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他突然紧紧抱住了我,就在这时,我方觉不对,这是真的,这不是梦!而这个地方亦不是我的寝宫,这个念头震住了我,此时此刻我应睡在大内的寝宫之中,我怎么会在这里?耶律斜珍为什么会在我面前?我尚未来得及问他,这时,房外一阵混乱,火光闪烁似被人包围了起来,火把映在门窗之上,张牙舞爪,耶律斜珍目光一紧,道:“我们中计了!”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撞开,侍卫长见容持剑先行闯了进来,随后而入的赫然是李继迁。 他的铠甲未去,看似刚从兵营回来。 我此刻方才意识到我正衣衫不整,还被耶律斜珍护在身边!耶律斜珍此番来西夏,我事先并不知情,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为什么现下又是这种情况,我脑海中一片混乱。 李继迁眼中布满了杀气,耶律斜珍却将我紧护在身前,此种行为更加激怒了李继迁,他抽出腰间长剑,神情肃杀,目光中有种我从未见过的疯狂。 我悚然而惊,顾不得现下的狼狈,推开耶律斜珍跳下床来,挡在他二人中间,李继迁的眼神冰冷刺骨,似要刺穿我的脊背,我却仍将身体挺得笔直,转身大声对耶律斜珍道:“耶律斜珍,没想到你是如此的卑鄙无耻之人,枉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并引你为友,你竟趁我睡下买通宫里的奴才将我迷倒带出宫来意图不轨!我知你对我一直念念不忘,但我早就亲口告诉过你,我爱的是他,不是你!” 耶律斜珍的眼神瞬息万变,沉声道:“你真的爱他?” 我咬紧牙关,大声回道:“你不要在自作多情了!”我突然挥起手臂,啪的一掌重重的打在了他的脸上。收回手时,掌心的火辣麻木,几乎令我咬碎了牙。 屋内一时寂静,我转身不顾一切的扑到李继迁的身边,放声大哭道:“陛下定要重办此人,为我讨回一个清白。” 李继迁斜睨着我,片刻后,方才冷声道:“将他拿下!” 侍卫见容立刻应道:“是。” 耶律斜珍并未反抗,束手被擒。 李继迁亲手将披风披在我身上,神色冷漠不似以往,我明知道却心乱如麻无暇他顾,随他匆忙离开,始终未曾回头看上耶律斜珍一眼。回去的路上,我全身无力,靠在车里一句话也不说,心头被什么压住仿佛喘息都开始困难,忍耐着却怎么也忍不住,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突然觉得很累很累。无声无息的哭了一会儿,我紧紧咬住牙,一个信念在心中越发坚定,为了保住他的命,就算让他恨我一辈子,就算失去自己的幸福,我也不会退缩。 回宫之后,御医为我把脉,诊出我的确是中了迷药,李继迁隧下令处斩了服侍我的所有侍卫婢女,而后从新换了一批人服侍我,却未曾责备我一句。我为所有侍卫婢女求情,他却只冷冷看了我一眼,让我眼睁睁看着侍卫把那些告饶的伺候我的侍卫婢女们拖了下去。 李继迁仿佛仍像以前那样对我宠爱着,但我却知道,一切都已不同了,四周保护我的人也越来越多,保护的同时也是在监视我。 我不敢问一句关于耶律斜珍的事,却在大婚的前两天,李继迁无意中向我提了一句,耶律斜珍已经被他派人押送回了辽国。他说这句话时,我指尖微微颤抖却表情淡漠,我知道这样淡漠的表情在他看来反而是心虚刻意的掩饰,但我只能做到这种地步,我实在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只觉胸口被什么东西堵着,那一刻,方才真正体会眼前秋天满园的落叶,那种无奈怅然的萧瑟。 他将披风搭在我肩头,拥住了我,我怔怔的看着一片片发黄的树叶被风吹落,心头酸涩,思绪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仿佛回到我的家园我的故土,那里有儿时的欢笑,有衣娃,有母亲…… 有些事情,其实我们三人心中都清楚,我亦知道,以辽国和西夏现今的厉害关系,他不能轻易杀了耶律斜珍,但皮肉之苦却是免不了的,不知骄傲如他,受了怎样的折磨和苦楚。 我与他的婚礼如期举行,大婚过后,我已是名副其实的西夏国母,他的皇后了,但那日之事始终暗伏在他和我的心底,不曾被抹去,因为我们都绝口不提。 那日我在屋内小睡,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朦胧间,我听到有人说:“你听说了吗?后面的池塘晚上总闹鬼。” 另一人小声问道:“真的?” 那人道:“当然是真的,你知道吗?皇后以前的随嫁婢女乌里珍就是死在那个池塘边的,她其实是被人推进河里害死的,死后不能瞑目,变成厉鬼在那里徘徊不去。” 另一人道:“你竟胡说,不是说她失足落水而死吗?你又没看见她是被人害死的。” 那人似乎想刻意压低声音,可声音却反而变得更为尖锐:“谁说我没看见,是我亲眼所见!” 另一人问道:“真的?那你可看清了是谁害死的她?” 那人激动的说道:“是侍卫长的人。” 我突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直直的盯住床顶!翻身而起推开房门,却未见一人在外。我握紧了双拳,一股压在心底的怒火险些忍不住就要爆发出来,可终究还是强忍了下去。 夜晚,我来到李继迁的寝殿之外,挥退了所有的侍卫和下人,缓步走进了殿去。殿内灯火通明,他仍未就寝,内殿传来说话声,我静静的站立在外殿,未发出任何响声。 内殿传来李继迁的声音:“朕听说,宫里最近有传言说后面的池塘晚上闹鬼。” 侍卫见容回道:“臣这就去处理。” 李继迁道:“不许让皇后知道此事。” 见容回道:“是。” 侍卫长见容走了出来,意外的看见了我,面上一闪而过惊诧,稍纵即逝,忙上前向我请安。我垂目看着跪在地上的他,一种从未有过的恨意充斥胸口,我咬了咬呀,声音平静的道:“下去吧。” 见容不慌不忙的回道:“是,臣告退。” 见容退出殿外,我一抬眼,看见李继迁站在我面前。那一刻我还来不及收回眼底对见容的恨和怒。李继迁目光幽深的看着我,我本想淡然面对,却终究侧过了目光。 那一晚,我与他同床异梦。忽然觉得这个我已经呆了一年多的地方越来越陌生得令我害怕。我知道他与我一样没有睡着,寂静中,我淡淡的问道:“我问你一件事,你能不能不骗我,与我说实话?” 他起初没有回应,过了许久方道:“你问。” 我鼓起勇气冲口而出,道:“乌里珍到底是怎么死的?”那一刻仿佛有一个答案要将我击垮,我必须从他嘴里得到答案,我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告诉自己无论他说什么我都愿意相信,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得到他一如既往幽深的目光,许久之后听他说道:“她是我命人推入河里淹死的。” 那晚之后,我没有和李继迁说过一句话,这时恰逢边疆战火重燃,宋又再次纠结大军出现在西夏和辽国边境,李继迁虽然每日仍来看我,但已无暇他顾,半月后,我把饶给我的金片挂在了胸前。看着这个金片,仿佛是自己年少时曾经相信的童话,而今这般岁月,我却仍然相信这个童话。 三日后,我见到了饶。 饶告诉我,因我要与李继迁结婚,耶律斜珍偷偷潜入西夏想要进宫见我一面,在收买宫中之人时被宁妃的哥哥见容察觉,告诉了他的妹妹宁妃,宁妃收买了我的侍女,那晚将我用迷药迷昏,又借助他哥哥见容的势力将我运出宫去,偷偷放在耶律斜珍的门外,宁妃本欲除我,却没想到事情另有发展。 半月后,李继迁披挂出征,临行前的那一晚他来看我,抱着我的手臂很硬很紧,那一晚我看着他虽未言语却仿佛在卑微乞求我原谅他的目光时,我心痛难当,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爱他。但我一想起乌里珍的死,却怎样也原谅不了他。 在他出征的第五日,在饶的安排下,我顺利的出了 西夏皇宫,从此,我隐姓埋名住在回纥,可不久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怀了李继迁的骨肉。 三年后,饶又来回纥,明为经商,实则来看我,他说:“李继迁整日带着狰狞的面具,杀敌在前,十分勇猛,受过好几次重伤,上个月险些丧命,是侍卫见容为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击。”我静静的听着,听到他险些丧命,心剧烈的跳了一下,直到饶又说,李继迁已经知道我在回纥。 我闻言一怔,这时忽听门口有人道:“如果分离是你对我的惩罚,那么这么多年,我已经受尽了折磨,花儿,回到我身边吧,让我守护你和孩儿。 我听到了声音,听出了那是谁,可我却不能转头去看,甚至没有胆量去看,我感觉到他来到了我的身边,我想起身,我想抬头,却始终没有,我看到一双手指在微微轻颤,而后突然伸过来抓住我的双肩将我拉起,狠狠的扯入他的怀中。 那一刻我几乎忘记了呼吸,看到他的肩头渐湿,才发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还怪他吗?怪的,仍然怪的,但我也思念他,想他,折磨他的同时何尝不是在折磨着自己。原谅吧,我想回到他身边,我疯狂的想回到他身边,带着我们的孩儿,让他守护,一生一世不再分开。 小说下载尽在 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