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分手了吗》作者:飘飘似沙鸥 文案: 年少轻狂不计后果的下场,不过是人走茶凉 01.1v1,be!be!be! 02.受矫情,攻情商低,两个人都没有嘴 03.自我感动产物,文笔辣鸡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虐恋情深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俞和,林路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讲一个分手的故事 第1章 我是0 楚俞和不知道这是他们这个月里第几次吵架了,明明2月的日历才翻了薄薄的几页,他们却似乎已经争吵了无数次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执着于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林路在他面前愤怒地说道,这个男人连生气的时候都是刻意压制、使人不会太过火的模样,楚俞和以前和他刚刚谈恋爱时,很喜欢他这幅禁欲的模样,这会使他有一股想吻他,看他失控的冲动,然而时过境迁,两人早就不是被时光磋磨的愣头青了,林路这幅模样再度落到楚俞和眼里,就变成了敷衍和做作。 楚俞和看着面前已经朝夕相处了四年的男人,林路的这张脸对他来说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此时却分外陌生,他感觉血液都凝固在身体内了,他掐了掐眉心,疲惫地说道:“没什么好说的,反正说来说去都会算我错。你冷静一下,我先去上班了。” 他走出家,下了电梯,被外面的风吹了个机灵,才想起来自己在寒冬腊月里就穿着一件长袖毛衣下了楼,连外套都没穿。 毛衣还是低领的,风呼啸着争先恐后地往楚俞和脖子里灌,还没走几步,楚俞和就已经听见牙齿打架的声音。 楚俞和揣着兜,把头向下低了低,避免直接刮到脸上的冷风,他没有打算回去拿外套,冷风浇灭了他刚刚的一时冲动,却也让他的心如坠冰窟。 他每次和林路吵完架后,楚俞和都会走出家门,一天都不回来,不是因为赌气,而是楚俞和每回在气头的时候都会想,这不是他的房子。他害怕林路哪一天会指着他,让他滚,尽管楚俞和知道林路的性格不会让他做出这样的举动,但他真的怕极了,他主动走出家门是因为,他怕他们两个人的感情真的出现了无法弥补的缝隙。 这是林路的房子,因为没有法律的保证,这个房子永远只属于林路的,而不是他们的共同财产。 就像他的名字永远也写不倒林路的户口本上。 楚俞和把毛衣的领子往上提了提,无端地有些想哭,他咬咬牙,硬生生又把眼里的滚烫给憋了回去。 这一周他和林路已经吵了八回架了,每次都是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轻松引爆两人的怒火,然后引发一场一发不可收拾的争论。今天是因为昨日两人商量好了今天早上要去看电影,结果晚上做得太累了,再加上白天的高强度工作,楚俞和累得没起来,错过了他们的电影。 按理说,电影票再补一张另外时间的就好了,但当天居然就那一场,楚俞和原本想说换一天之类的话,但林路却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先发制人地指责楚俞和没有一点责任心。两人就吵了起来,彼此都不认为自己有错。 楚俞和来到小区外的一家早餐铺子,点了碗豆腐脑和一碟包子,豆腐脑端上来后,他咬了一口包子,喝了一口豆腐脑,忽然想,自己喜欢咸豆腐脑,而林路是甜党,连豆腐脑口味不同的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走到一起生活了四年的? 上班的时间迫在眉睫,楚俞和匆匆吃完早餐,乘地铁来到了公司楼下,他是公司的产品经理,当他匆匆地向公司大楼走的时候,恰好碰上了自己的下属。 下属颇为惊讶,看着楚俞和穿的轻薄不耐寒的毛衣,问道:“经理,你不冷吗?” 废话,他又不是超人。 楚俞和暗自在心里腹诽,面上却是处变不惊,冷淡地说道:“这样帅。” “是挺帅的,”下属顺着楚俞和的话拍马屁道,看楚俞和要往楼里走,于是纳闷儿道,“经理,你在公司落什么东西了吗?你今儿不是请假要和你对象过恋爱纪念日吗?” 楚俞和硬生生地停住向公司楼里走的脚步,他扭过头来狐疑地看着那人:“你怎么知道。” “害,”下属道,“您不是昨天就把今天的工作赶完,说要回家陪老婆嘛。不说了,经理,我要迟到了,我先去公司打卡了啊!” 下属脚下生风地往公司跑去,留下一个寒风中独自帅气的楚俞和。 楚俞和:“……”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林路那么生气了。 楚俞和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他最近工作强度太大,天天加班到晚,全靠黑咖啡续命,昨晚又被林路那么折腾,今早直接睡迷糊了,能想起来才是有鬼。 但楚俞和不打算回去,他在忘记恋爱纪念日这件事上是有错,可他林路就完全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了吗一个巴掌拍不响,昨晚他明明说过很累,可林路还是耍脾气般不依不挠地按着他来了三发,最后楚俞和是夹着那东西睡过去的。他指尖有些痒,忍不住捻了捻,在兜里的手碰到了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手机和烟盒。 楚俞和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吊在嘴里后又在兜里翻了半天,发现没有打火机,他只好含着根没点的烟过过瘾,拿着手机拨了个号码过去:“喂,gay吧去不,就二套街那个迷色,什么我不用上班,我今天请假,别问为什么,去还是不去……” 他挂掉电话,含着烟悠哉悠哉地走到路口,恰巧碰见一个垃圾桶,楚俞和把嘴里的烟扔到垃圾桶里,随后又迎着寒风赶上了一辆公交车。 挤到车上时,楚俞和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可以随便在一个店里手机支付买条围巾的,也不至于饱受寒风摧残了。 可能是被林路那狗东西给日傻了,楚俞和这样想。 到了迷色酒吧门口,一个穿着粉色长褂的男人正站在门口玩手机,他一看见楚俞和冻得发白的脸,立刻就走过去把身上的围巾摘下来给楚俞和戴上:“喂,哥哥,这大冷天的,你脑子里都想什么呢,哎呀呀,看这小脸冻的白的。” “那是我本来就白。”楚俞和没反抗,任由男人给他戴上围巾,眉目尽是不耐烦的神色,“我说何黎,你能不能别想尽办法吃我豆腐了行不。” 何黎闻言,还变本加厉地在楚俞和脸上捏了一下,捏完之后,何黎自动无视了楚俞和的低气压,拉着黑脸的楚俞和就往迷色里面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这不是缺爱太久了吗,看见一个长的帅的人就腿软。” 楚俞和被他拉着进了迷色,绚烂的灯光打在他凌厉的眉目上,去了几分外头寒冬天的冷意,逗留了几分暧昧之情。楚俞和嫌弃地躲过一个在门口守株待兔,一见他就两眼发光地往他身上贴的男人,才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何黎的幻想:“我是0。” “啧,哥哥你真扫兴。”何黎说道。 两人绕过舞池里的牛鬼蛇神,一脸漠然地应对着各种骚扰,来到了吧台前,坐到了正好空着的两个椅子上。 何黎冲着俊俏的服务生小哥眨眨眼睛:“两杯西达酒。” 楚俞和拿手指敲敲吧台上的桌子,打断道:“我不喝这个,太甜,我要喝白葡萄酒。” 服务生一脸微笑:“好的。”然后他转身朝楚俞和眨眨眼睛,“先生,留个联系方式?” 楚俞和:“……” 何黎:“……” 楚俞和深吸一口气,庆幸自己把何黎带了过来,他伸出胳膊揽住何黎的肩膀,对服务生无奈地眨眨眼睛:“我有伴了。” 服务生暧昧地笑了笑,他俯下身子,将脸凑近楚俞和,刻意地喷着语息咬着字音说道:“三个人也可以的。” 楚俞和自己往后靠了靠,要不然他怀疑这个服务生下一秒就可以亲上他了,他看向一旁的何黎,轻声道:“我家这个会不高兴的。” “没事,我和这位先生说。”服务生锲而不舍道。 他直起身,来到何黎身边,对他道:“先生,考虑一下,我可以为你当1哦。” 何黎:“!!!” 这个可以有。 何黎眼睛一亮,瞬间挣脱了楚俞和的怀抱,还好楚俞和反应快,及时摁住了他的头,不然这祖宗可能就会点头答应了。 楚俞和十分头疼,他道:“我再说一遍,我不约。” 这个圈子本就讲究你情我愿,尽管楚俞和是他的理想型,可见楚俞和这么坚决,服务生只好十分惋惜地耸了耸肩:“好吧,那祝你和这位先生玩得愉快。” 服务生一走,何黎就在座位上不满地叫了起来:“这家伙浓眉大眼的,居然想当你的0?天呐绝对不可以,老子还没睡过怎么能让他捷足先登了!” “先不论咱俩的体位问题,”楚俞和蜷起手指轻轻地在何黎脑袋上敲了一下,语重心长地说道,“只要你和别人做时不戴套,咱俩上床的可能性就为0。” “别这样嘛,戴套多难受啊,我们本来就很不容易了,为啥还不能爽一发?”何黎说着,秀气的脸蛋皱了起来,他叹了口气道,“何况我已经好久没做过了。” 楚俞和颇有些意外,恰好酒在这时候被端了上来,他伸出细长的手腕,握住酒杯轻轻摇晃,杯里的珠光滚了一圈又一圈,像是这个城市里的这个不起眼的角落,放纵又疯狂,“我记得你之前还和我炫耀过,像你这样的极品0,是没有几个1能把持的住的。” “话是这么说,那前提是有1啊!”何黎拽住楚俞和的袖子,哭诉着这几天自己悲惨的经历,“你知道我上一个是什么吗?肌肉猛男,超a的那种,结果我俩都滚上床了,丫才羞怯地告诉我他是个0,还对我说什么……” 何黎摇头晃脑,捏着嗓子学了个惟妙惟肖:“哥哥你试试1吧,很爽的哟,而且现在不都流行个美人攻了嘛。”何黎悲愤欲绝地灌了一大口酒,把杯子往桌上一摁,开始骂骂咧咧地说道,“老子就是个0,有这么逼0为1的么!他还给我看他屁股,一个肌肉猛男,羞答答地把屁股给你掰开,让你进去,我靠,我当场差点没吓哭好么!” “关键是,这种肌肉0都有人爱,我这种极品0怎么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呢,惨!太惨了!” 楚俞和忽然觉得自己手头的烦心事也似乎没有糟糕了,他看着眉眼湿润的何黎,庆幸地想,毕竟自己还有个1。 何黎趴在桌上,醉醺醺地抬起头,望着楚俞和道:“来,你说,你有什么烦心事?你自从谈恋爱了以后,就再也不来这种地方了。” 楚俞和说道:“不说了,怕你伤心。” 何黎:“……” 听了这个回答,他同样伤心。 尽管楚俞和嘴上不说,何黎觉得他心里也挺烦闷的,何黎就喝了几杯酒,然后便一直心惊胆战地看着楚俞和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最后直接一头栽过去不动弹了。 何黎想过去拍醒他,此时楚俞和手机却忽然响了,他掏出楚俞和的手机,发现这家伙居然连锁屏也没有,看着备注上的老公两个字,颤颤巍巍地按了接听键:“那个,我是俞和的朋友,您把您家地址发一下,我把他给您送回去?” 林路今天也没有去自己店里,他一直在家等着楚俞和,他觉得只要楚俞和记起来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就会回来的,接过一直等到了晚上,林路只好给楚俞和打了个阶段,结果没想到是另一个男人接的。 楚俞和在他们的恋爱纪念日不但不回家,还跑出去和别的男人喝酒? 林路坐在客厅,默默地看着钟表的指针在移动。 他感觉过了很久,预想中的门铃才响了起来,林路站起来走到门口,他开了门,看见了一个男人扶着烂瘫如泥的楚俞和。 楚俞和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陌生的围巾。 林路眉头一皱,接过了楚俞和又听他这位朋友道:“他今天似乎不开心,如果他醒了,麻烦给他来碗戒酒汤。” 朋友管的这么宽? 林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面前这个男人,长的很秀气,和人说话时声音不大,有些软,和自己不是一个类型的。 何黎之前和楚俞和是室友,知道这家伙的烂性子,就习惯性地多唠叨了几句,不过当他看到林路打探又怀疑的目光时,话音就戛然而止了。 他在心里咆哮,这家伙难道看不出来他和楚俞和型号撞了吗?虽然他的确有点搀楚俞和的身子,但两个0是不可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何黎可不想因为自己让人家小两口生了误会。 何黎盯着林路,努力地解释道:“那个,我是个0。” “哦。”林路点点头,眼里怀疑未消,他淡淡地问道,“还有别的事情吗?” 何黎抓狂道:“我真的是个0!虽然美人攻很火但我真的不是!我是一个缺1的0!我和楚俞和真的清清白白的!” 林路:“……行了,我知道你是0了。”还是没有1的。 第2章 发烧 楚俞和一觉醒过来已经接近中午了,宿醉的感觉着实不好受,他的头疼得快要炸裂开来。 床头放着一瓶酸奶,大概是林路给他准备的解酒用的。 昨天他俩的恋爱纪念日居然在一天冷战和楚俞和的宿醉之下就这么过去了。嗓子干涩得要冒烟,楚俞和拿过酸奶喝了两口,查看着手机里的信息。 林路知道他手机没有密码锁,所以今天早上已经帮他请了一天假。 一口酸奶下肚竟然有些开胃,肚子空空如也的楚俞和很快就知道了什么叫做饿得抓心挠肝,他既想捧着手机在床上,却又想跳下床找些什么东西吃,翻来覆去一直到了12点才从床上成功爬起来。 楚俞和揉了揉睡得有些乱的头发,他拖拉着棉拖鞋去浴室洗漱完毕后,惺忪着睡眼坐到沙发上,懒洋洋地向背后一靠,用手机点了个外卖解决了他的午餐。 楚俞和和林路都不会做饭,林路甚至比楚俞和还强一点,因为他至少能做个番茄炒蛋,而楚俞和是真真正正地屁也不会,盐和糖都得尝了才能分出来。 他们家厨房就是个摆设,楚俞和一般早饭晚饭在路边摊吃,中午不回家,直接去他们公司的员工餐厅吃饭。而林路开了一家花店,联系了一个餐饮店专门提供三餐服务,也不担心吃不上热乎饭。 如此想来,楚俞和发现自己和林路居然三餐都不在一起吃,平常见面的时间居然就只剩下可怜的一晚上。 楚俞和不知是不是因为饿的,总觉得胃里空空荡荡,连带着心也空空荡荡的,他忽然想起来,上大三时两人刚确定关系那会儿,林路还是很黏他的。 林路比楚俞和小四个月,加上人又真的孩子气,楚俞和将他当弟弟来对待,他俩刚谈恋爱那时候几乎算是连体婴儿了,林路特别喜欢抱着他,像只黏糊糊的大狗一样,拉着他看一场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电影。 可惜,电影高潮总会结束,爱情再轰轰烈烈,也总会趋于平淡无味。两个人坚持的,永远是荒谬的天真,而天真在社会浪潮之中,不是被抹杀,就是被同化。 同化之后,只剩下平庸。 酸奶砸进垃圾桶,楚俞和收回手,在沙发上等着外卖的到来,平常他一般忙得要死,可一旦真的空闲下来,楚俞和竟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仿佛干些什么都是对这珍贵的休息时间的亵渎。 直到外卖来了,楚俞和才如梦初醒地站起来,发现自己刚刚的胡思乱想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 他走到门口接过外卖,给小哥打了五星好评后又坐了回去,拿着遥控开了电视,随便找了个小言狗血连续剧当下饭的BGM。 这是他吃饭的时候特有的毛病——必须有个背景音,要不然楚俞和吃不下饭,在公司吃午饭时,他也会拿着耳机听网盘里下载的有声书。 在大学时,林路特别不满这一点,他觉得楚俞和每次吃饭时带耳机是对他的不尊重,为此两人没少闹过别扭。但楚俞和也没有因为林路改掉自己的这个习惯。 林路不是没有试图反抗过,他曾经动用自己的学科知识,黑进了楚俞和的手机,把楚俞和缓存的电影和有声书全部替换成了片儿。 结果,楚俞和硬是面不改色地在群魔乱舞的bgm之下吃完了一碗饭。 后来,林路就服气了,只好妥协让楚俞和只戴一只耳机。 “你呢,一只耳朵听你的下饭bgm,一只耳朵听听我好不好”林路笑着道。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喷洒在林路少年气的脸上,格外令人怦然心动,仿佛定格了天下所有的美好。 那时,楚俞和以为,他是自己的全世界。 楚俞和吃着外卖叫来的面条,一只手在手机上划着,电视剧的声音被他放的很低,真的只是起到了伴奏的作用。 何黎的电话正巧打了进来:“哥,你之前上大学的时候是不是写小说来着” 楚俞和吃面的动作一顿,他无奈道:“你今天吃错药了干嘛和我提我的黑历史。” “没,就今儿醒来没事干,忽然想起来了,”何黎笑道,“我当时还追你文来着,你写的真心好看,后来还写了没” “没了。”楚俞和说道,“之前还想搞职业来着,后来发现不现实。” 何黎在电话那头欠揍地哇了一声:“祖宗你居然知道现实俩字怎么写” “别贫了。”楚俞和吃了一口面,咽下去后问,“有事退散,无事免聊。” 何黎却忽然支吾起来,电话那头凭空静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响起来:“哥,我想看你写小说了。” 楚俞和吃面的动作停下来了,他本能地感觉到何黎情绪有点不对,手中的筷子滑落在地,楚俞和也没有捡,他只是保持着握筷子的姿势,僵着上半身问:“何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哥,我烧了一周了。”何黎声音低低的。话音一出,仿佛击溃了什么般,电话那头的声音哽咽起来,“我连续一周断断续续地发高烧了,我没敢和你说,我不去约炮也是因为这个。我害怕,我没有去医院检查,但是我今天好难受,我怕我死了,哥。” 楚俞和之前上大二的时候在外租房子住了一年,和他合租的室友就是何黎,后来楚俞和大学毕业和林路同居后,何黎也没有搬走,自己一个人继续租着房子住。 楚俞和还记得地址,他打车赶过去,在门外敲了半天都没有人答应,楚俞和只好又给何黎打了个电话:“你是想自己开门,还是想让我报警”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 楚俞和三步两步迈进去,看见了一身睡衣的何黎,何黎现在估计还在高烧,脸都是病潮的红,看见楚俞和,何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哥!”何黎扑进他怀里开始哭,他身子微微颤抖,额头触及楚俞和,楚俞和竟是被他烫了一下。 楚俞和在旁边看着何黎抽血,他闭着眼,刚刚输了一回液,头上又贴了个退热贴,体温暂时降下去了。何黎苍白着脸,紧紧闭着眼不去看扎进皮肉的针,乌黑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 两个人抽完血,下午三点才出结果,两人出了医院,楚俞和特意找了一个看起来干净点的饭店让何黎吃饭。 何黎吃两口就不再吃了,大约也是发烧没什么胃口,他坐在凳子上垂着头,似乎又有些想哭,眼睛眨出湿润来,他抬头想对楚俞和笑,只是眼睛那么一眯,又扑簌出一滴泪来。 楚俞和看着何黎,他也是百味交杂。老实说,何黎这个人又矫情又作,私生活还混乱,他不知道劝了多少次让何黎记得戴套这回事,何黎根本没听进去。但是何黎同时又对朋友很仗义,很热心,特别喜欢做慈善,特别喜欢喂流浪猫。 他不知道如何评价何黎这个人,他只知道,他喜欢和何黎做朋友。如今,对错已不论,唯有难过一圈圈张满了楚俞和胸膛。 楚俞和从桌上抽出纸巾递给何黎,何黎擦了泪之后,楚俞和轻声道:“别想太多,万一只是流感或者肺炎什么的,你呀,就是想太多。” 何黎捏着纸巾,咧开嘴,泪水便有一些流进了他的嘴里,他道:“哥,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你走吧,我能行的,我不想因为我耽误你的事情,哥,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好吧。”楚俞和看着何黎,道,“拿结果的时候还是给我打个电话,我陪你一起去拿。对了,你之前说想看我写小说是怎么回事” 何黎就着涕泪笑了:“没什么,当时矫情,疑心自己快死了,想着如果你继续写小说,就给我安排一个配角,叫何黎,给我一点活着的证明。” 楚俞和摸摸他的头,把他凌乱的头发拨正:“没事的,别想太多。” 何黎点点头,鼻子却红得更厉害了。 华灯初上,楚俞和抱着一束花走在街上,街上冷风似乎快要把他冻僵了,身上的御寒衣物几乎没有任何防御作用。 他脑子里满是何黎拿着那张化验单,脸色苍白,眼睛却很亮,他说:“哥,我其实不后悔,我活得够开心了,我为自己活了。” 楚俞和也不知道怎么说,他只知道他心脏仿佛被活生生地割了七八刀,他看着何黎的笑,却很想哭。楚俞和只是沉默,沉默地跟在医生身后,跟着他进了何黎的病房。 病房难得的只有何黎一个人,白色空茫,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气水味道,楚俞和只感觉自己进了一座牢笼,一座即将关押住何黎的牢笼。 楚俞和走在街上,他有些迷茫,因为握着花,他的手裸露在外,手指被冻得通红。 回到家,楚俞和翻出笔记本打开,坐在客厅里缓缓敲下了第一个字。他已经很久没有写过东西了,连打字的动作都迟缓了很多。 他想起他和林路在一起的第一个仲夏的夜晚,他们拿着啤酒蹲在阳台看星星,说着些幼稚至极的话语。 林路笑着搂紧他:“哥,你长大想做什么啊” 楚俞和喝了口啤酒,有些羞赧地说道:“职业作家。” 林路道:“我想开一间花店,正好,你有诗,我有玫瑰,诗酒玫瑰,人间芳华。” 楚俞和听着,微微一笑,和林路碰了下啤酒瓶,仰头喝了一口,苦涩的啤酒淌进了喉咙。 总要有人为现实妥协,不如由他许林路满室芬芳。 楚俞和敲了两个小时,他活动了下僵硬的脊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林路还没有回来,他看着搁在笔记本旁边的花,忽然很想很想林路。 楚俞和想抱着林路,想把何黎的遭遇告诉他,想把自己的不安和委屈都告诉他,想让他们两个人兵戈化玉帛,停下这场没有硝烟的战火。 楚俞和给林路打了个电话:“你今晚怎么还没回来,有事情吗” 林路那边传来翻书页的稀稀拉拉的声音,他回答道:“账目出了些问题,我马上就回去。” 楚俞和“哦”了声,他看着手边的鲜花,道:“没事,我不着急,你先处理完了再回来也行。” “我就是,想你了。” 楚俞和挂掉电话后又打了会儿字,到最后也没有等到林路回来,他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一觉睡到闹钟声响。 楚俞和坐起来,看着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家里,发了会儿呆后,垂下目光,笔记本没有关机,自动息屏了。 在笔记本旁边那束花已经有些蔫了,林路却还是没有回来。 楚俞和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抱着花,走到楼下时,面无表情地将那束花扔到了垃圾堆里。 为了梦想不要老婆的男人都是垃圾。 第3章 爱过 花店玻璃门上悬着几个晴天娃娃,微笑着对着清晨的微光。 门被一只泛长的手轻轻推了一下,门居然没有上锁,带着扰动的铃响被推开了一个幽窄的缝隙。 坐在收银台的林路“腾”地坐了起来,他眼底带着青黑,像是遭受了一顿毒打,胡子拉碴,皮肤暗沉无光,一双眼迟钝地转向门那边。 来人被吓了一跳,看着林路这很明显一宿没睡的模样,吃惊地叫出来了声:“老板,您不会一夜都在这里没有睡觉吧?” 林路拿手撸了把脸,好歹才清醒了一点,他从胳膊底下抽出被自己压得有些卷角的账本,哑着嗓子“嗯”了一声,将账本塞回前台的抽屉里,“算来算去,还是亏损。” “咱们这账有什么好算的,祖宗,你这是图什么呀?”那人走近,穿着一件米白色连体大衣,皮鞋锃亮,眉眼温雅。 他是林路的大学同学,名叫沈昭阳,毕业后和林路一起集资开了这家店。 他把自己买来的豆浆包子放到前台桌上,对他道:“诺,给你买的早餐,赶紧吃,吃完回家休息会儿,你现在这模样真是分分钟猝死的前奏啊。” 林路一夜没睡,也就刚刚眯了几十分钟,眼下头里似乎被一根棍子搅弄,又疼又晕,翻江倒海的,没什么胃口吃沈昭阳给他带过来的油腻的早餐,就草草喝了几口豆浆。 沈昭阳搬出来一个凳子,坐在一盆长得不错的醉蝶花边,拿指尖沾了些水,轻轻地涂抹在花瓣上,动作轻柔,活像是在对待一个深情的爱人,他一边弄一边和林路说道:“我劝你也别操心账目了,咱们的店才开没几年,新店没有老店的固定客流,又不是什么网红店,没人来是很正常的,过几年就好了,你现在急什么?” 林路闷不做声,垂着眼睛低头喝了几口豆浆,道理他都懂,可他就是不想直接面对这样挫败的现实。 楚俞和喝醉哪天,林路照顾了楚俞和一晚,看着楚俞和有些肿的眼袋,林路忽然想摸摸他的脸,手刚刚碰到楚俞和温热的肌肤,他忽然皱了下眉,林路也不知道怎么地,忽然就将手又从楚俞和脸上挪开了。 他那天盯着喝醉的楚俞和盯了好久,床边的闹钟一直在“啪嗒”地响,时针转过了最高峰。 楚俞和睡了一夜,林路盯了一夜。 林路忽然有点后悔和楚俞和吵架,楚俞和为他们两个人的未来付出了多少他不是不知道,可当他在气头上的时候,仿佛楚俞和有多好也可以忽略不计。 他太孩子气了,为了个区区恋爱纪念日斤斤计较。 林路看着楚俞和在睡眠中蹙起眉头便轻轻探过上半身为他抚平眉梢。 楚俞和无条件地支持着自己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到头来自己居然学不会领情,真是不知好歹。 林路骂了自己一句,将兜里一直搁着的两张逾期失效的电影票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电影票躺在一堆垃圾上面,皱巴巴地展开来,恰好露出了电影的名字。 这是林路刻意找的一部悲剧爱情电影,他都已经设想好了,当电影演到泪点时,他要把小声哭着的楚俞和按到肩上,然后在他眉心上落下一吻。 楚俞和错付了他,为他放弃了那么多,回报却除了他的爱什么也得不到。 林路第二天去了花店,一大早就出去跑业务,喝酒谈判,面对着人与人的假笑面具,林路只觉得厌恶又疲惫,他是理想主义者,不能忍受自己在现实的苦难中挣扎。 可他不得不这样辛辛苦苦,赔笑着介绍自己的花店,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压下想要骂人的冲动,却始终换不来一次成功。 可他必须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真真正正地做到成功,然后把它捧到楚俞和面前,让他看看自己,让楚俞和知道,他的放弃不是没有价值的,他的真心没有错付。 然后换他,赠楚俞和一支笔,一束玫瑰,让他安安静静,选择自己喜欢的。 林路苦笑着摇摇头,他掐了掐自己的眉心:“不够,还不够。我算了一夜,但是这样不够。我们必须争取在今年盈利。” 沈昭阳不解:“为什么,你这么拼是为了什么?” 林路这回没有再多说了,他轻轻笑了声,把没喝完的豆浆和包子再装回塑料袋,站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说道:“没什么,就当我是个自虐爱好者吧。”他从椅子上扯下自己的外套,对沈昭阳说道,“对了,这几天你先辛苦一点,我要去法国引进一种新花,到时候我们再在这上面做做舆论营销,保准拉高店里销量。我先走了,九点的飞机。” “喂,你是真不怕猝死是不?”沈昭阳嚷了起来,看着林路在门外冲他无所谓地摆手,他咂舌道,“何必呢。” 楚俞和一大早抽了一堆的烟,他将烟灰缸里的烟抖进了垃圾桶,恰好盖住了电影票的字。 那部电影的名字一点点被烟灰盖住。 电影名字是《爱过》,一部悲剧爱情电影。 然后这两张电影票就被就着烟灰一起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一束花又重重砸在了烟灰之上。 埋葬了这两张电影票,埋葬了他们错失的电影。 楚俞和今天下班后又去了趟医院,看何黎没什么大问题,甚至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狗血言情电视剧的时候,今天的心情总算好受了些,他把买的新鲜水果放在何黎的病房的桌上,给他又买了点纯装饰用的饰品。 再一眼望去,病房里总算有点人烟味了。 楚俞和给何黎剥着橘子,看着对方一边吃着橘子,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自己的嘴角也扬了几分。 电视一集播完了,广告正好插了进来,何黎便扭过头和楚俞和聊天:“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一下班就来找我,不陪你家霸道小狼狗了?” 楚俞和剥橘子的手一顿,何黎的话正正地戳进他胸口的痛点。 昨天林路一宿没回家,今天也没有给他打个电话或发个消息,尽管他清楚林路的人品,不会做出什么畜生事情,可断了联系这么久,楚俞和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生气和慌乱的。 他把剥了一半的橘子塞到了何黎手里,状似不耐烦地说道:“你手又没断,干嘛让我给你剥,真成娇气包了?”他胡乱说着,站起身是差点带倒了身后的椅子,楚俞和心里一悸,趁着后背对着何黎的时候飞快调整了脸上的表情,而后扭过头对他笑道,“而且我和他还有漫漫长夜呢,不差这一会儿。” 楚俞和在何黎“杀狗了”的大呼小叫中心神恍惚地跌撞着走出门,一不留神碰上了往里走的主治医生。 何黎住院时,他见过何黎的主治医生一次,当时对方带着口罩,气质沉稳,楚俞和还以为是个大叔,眼下见到对方的脸后微微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么年轻。 医生对他羞赧地笑了笑,举着手里的餐盒,对楚俞和解释道:“何黎他吃不惯医院的营养餐,我平时都点外卖,所以每次都帮他点一份。” 外卖还不能何黎自己点了? 楚俞和很快就明白了何黎那点小九九,他有点无奈,不过看着这医生的样子应该是你情我愿,楚俞和也没打算多管闲事,他侧过身,给医生让了门,“何黎在里面吃橘子呢,您请,我先走了。” 医生微笑着点点头,进了门,门里立刻传来何黎开心的声音:“哇,徐医生,您这次给我带的饭菜好丰盛!” 楚俞和在门外听着,失笑地摇了摇头,给两个人轻轻地掖上了门。 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嘴角的笑容也落了下去,仿佛把好心情也一同落在了病房里。 楚俞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还早,最近公司没什么项目,他又把工作都尽力赶了赶,腾出下午时间来看何黎,眼下才四点十分。 楚俞和走出医院,掏出手机给林路打了个电话,听到的却只有冷冰冰的提示声音,他没听那声音念叨完,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林路那家伙居然关机? 一时间无数想要将他拉入深渊的想法冒了出来,他太阳穴又开始疼了,楚俞和忍不住喘了几口气,打算趁着天色还早,去林路花店看看。 林路花店楚俞和只在装修的时候去过,好在他还记得地址,便开着车一路奔了过去。 楚俞和推开门,铃声叮当作响,花店内花草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竟是让他心底的焦虑少了几分。楚俞和不由得放轻了脚步,不太想破坏这种奇艺的静谧。 他环视了店内一圈,店面不大,但装修得很风雅,能用的地方都物尽其用,花满满地摆了一屋子。 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在繁忙的办公楼工作久了,楚俞和十分羡慕这样的地方。 他目光落到前台,看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那男人因为没有顾客,所以正在举着手机专心地打着游戏,听见楚俞和的动静才抬起了头,“您哪位,买花吗?” 楚俞和第一反应是,林路身边这人居然长得不错,而他居然不知情。 随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位应该就是和林路合资开店的沈昭阳——林路的同系同学。 看样子,林路应该是没有说过他和自己的关系,沈昭阳分明一点也不认识他。不过,楚俞和倒理解林路的想法,他们这段关系曝光所迎来的永远只会是唾骂而不是祝福,还不如索性不说。 楚俞和冲沈昭阳轻轻挑了挑嘴角,他伸出一只手,说道:“沈先生,你好,我从林路提起过你,我是林路的哥哥,我来是想问问他为什么不回家,电话也不接吗?” 沈昭阳狐疑地看着他,和他握了握手:“你真的是他哥哥。” “真的,不然我可以给你看我们两个的通话记录。”楚俞和解释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昭阳闻言笑着摇头,他放下手机站了起来,撑着桌子看向楚俞和,“林路他今天坐飞机去法国找花了,大概是没来得及和你说。他昨晚在店里查了一夜的账,估计现在到地了也只会想找个宾馆睡一觉。” 楚俞和听着,居然没有生气林路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反而有点庆幸,至少林路是真的为了他工作。 虽然工作高于男朋友这点楚俞和还是不赞同。 楚俞和“哦”了一声,又随口问道:“你们这里几点下班?有时间的话我请你吃个饭,算是替林路感谢一下你这两年来的照顾。” 沈昭阳闻言立刻把手机揣进了兜里,冲着楚俞和眨眼,摊手说道:“现在就可以,反正没多少客人,歇店半天不会有什么损失。” 他绕到楚俞和的身边,随他一起走出店,锁上了店门,又问了楚俞和一遍:“你真是他哥哥?” 楚俞和有些烦了:“嗯。” “我知道了,”沈昭阳给他比了个手势,他忽然凑过来,低声道,“那,小哥哥,你有微信吗?” 楚俞和:“?” 楚俞和:“??” 楚俞和:“???” 破案了。 林路不把自己介绍给沈昭阳可能是怕自己给他头上放羊。 第4章 一无所有 楚俞和看着沈昭阳,下意识地说道:“我不是1,我不爱0。” 沈昭阳大大方方地说道:“没关系,我是。” 楚俞和:“……” 不是说现在都是遍地飘0么,为什么林路是1,他身边居然还有一个1。 真他娘的暴殄天物。 不过现在楚俞和对沈昭阳隐约的芥蒂总算消散了,他悄悄舒了口气。 楚俞和一时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无语,他面无表情地拒绝了沈昭阳的热情:“不了,我不约。” 沈昭阳啧了两下:“哎,行吧行吧,那楚哥,咱们做普通朋友应该可以的吧?” 楚俞和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掏出微信让他扫了码,并说道:“下次如果林路有什么动静,请你告知我一下。” 沈昭阳比了个“ok”的手势,“了解了,楚哥。” 和沈昭阳吃了一顿饭,楚俞和回到了他和林路的屋子,屋子里冷冷清清,似乎比外面的秋冬天气还要冷上几分。 楚俞和洗了个澡,回到床上,抱着笔记本电脑开始了今天的更新码字。他因为有工作,所以更新比较佛系,有时间就更一点,没时间就不更,但还是有一些读者出于对后续的渴望硬生生地适应了他这种佛系缘更状态。 他写的是一本言情,女主是个除了梦想啥也没有的当代青年,梦想是开一家猫咖店。而男主则是一家猫咖店的店长,女主为了更接近自己的梦想,便总是往男主的店里跑,一来二去,两人就混熟了,彼此志向三观都相同,很快对对方就心生了好感。 不过若说楚俞和写的是本普通的网络言情小说,又不尽然,这篇文是他怀着很强烈的目的性写出来的,因此带着他自己个人强烈的情感与悸动,他书写的不仅仅是追梦的姑娘,还存在一个追不到梦的他的影子。他忍不住将自己的生活中的一些琐碎一些人事,但凡触动了一点他的心脏,从而永远定格在他记忆深海中的,他通通就记录在了这篇文中。 文中有花店,有实现梦想的他和林路,有没有生病的何黎,有他养过的病死的猫。 门传来开锁的声音,楚俞和打字的手一顿,下意识地就点了保存迅速关闭了打字软件。他清了清嗓子,一只手拿起桌上有些凉了的咖啡喝了一口,另一只手握着鼠标象征性地在桌面上慌乱地刷新了几下。 门又被关上了,楚俞和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看见了风尘仆仆归来的林路,他弯唇轻启一抹笑意,随手将笔记本合住了,立起来走到林路身边,帮他脱下大衣搭在门旁的衣橱里,看着林路赶飞机而没来得及整理的青灰色胡茬,楚俞和伸手在他毛茸茸的下巴上戳了戳,说道:“洗个澡,睡一会儿吧。” 林路是真的困极了,飞机上固然能补觉,但睡眠体验实在算不上多好,他哑着嗓子迷迷糊糊地一点头,脑子一时没打过来弯,也将两人正在进行时的冷战抛之脑后了。他抓住戳他脸的楚俞和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亲,楚俞和和他过了那么多年日子了,见林路如此举动立刻就要往回缩,笑道:“别闹,你太累了,先睡觉。” 林路却不听,不依不挠地把楚俞和顺着胳膊扯进怀里,他抱得很紧,像是要把楚俞和融在他这宽大的胸膛中,让楚俞和感受一下他那滚烫的真心。林路头俯在楚俞和的肩头,小孩子撒娇似地蹭了蹭,他的发茬扎在楚俞和的脖子上,楚俞和有些痒,想侧脸躲一下,没奈何林路忽然凑过来要亲他唇角,这一侧脸,正是让林路亲了个正着。 林路似是怕他跑掉一般,一只手绕到楚俞和后面摁着他的后脑勺,舌头轻轻地在林路唇上轻轻地舔了一下,就堂而皇之地打开了唇齿。 “嗯。”林路说着,在他下嘴唇轻轻用牙齿磨了一下。 两人就这么如胶似漆地从客厅一路到了卧室,最后齐齐摔在大床上,楚俞和看着面前情/动的林路,搭在林路肩头的手却不自觉地痉挛了一下,他没来由一阵心慌,心脏猛烈跳动地似乎要破开他的胸口,连带着楚俞和的兴致也消减了半分。 楚俞和感受到林路在他脖子里啃咬,轻声地叫着他“学长”。楚俞和张了张嘴,有些疲惫,最后还是放任林路在自己身上作为了起来。 林路在床上一直都只叫他学长,楚俞和之前没觉得这称呼有什,可此时,楚俞和却开始怀疑起来,林路喜欢的到底是谁呢? 是意气风发、只会说空话的一身少年气的大学生楚俞和,还是步入社会、愈发老练成熟稳重的社会人士楚俞和? 林路到底喜欢的是哪个他? 怨天尤人也罢,纯属矫情也好,楚俞和明白自己有些斤斤计较,可有些事情一旦有了开端,就再也无法停止其发展了。楚俞和不能遏制自己的思绪向深渊滑去,他紧紧抱着林路的身体,像溺水之人拥抱一块浮木一样。 只因为他知道,他彻彻底底地与大学时代会唱歌弹吉他的楚俞和绝缘了。时光在他们之间用利剑劈开一道鸿沟,一边是无趣讨厌的三十岁的楚俞和,另一边是讨人喜欢的二十岁的楚俞和。 林路喜欢的究竟是哪个呢?好像已见分晓。 楚俞和知道自己现在总是胡思乱想,究其根本还是是因为他缺乏一定的安全感。即将步入的中年危机,林路不稳定的收入,没有他名字的房产,以及……他们这段没有祝福的爱情。 当他携着他的同性恋人与全世界为敌时楚俞和就已经失去了拥有安全感的权利。 好久没有见过的父母,断了联系的亲友,甚至他们的大学同学,此时此刻忽然蜂拥而至地挤向楚俞和的脑子,伴随着林路最后的爆发,攻占了他的大脑,让楚俞和窒息地有些想死。 他想,他都三十岁了,一事无成,众叛亲离,感情是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枯枝,他这一辈子,到底在做什么? 林路再抬头,发现楚俞和闷在他胸膛不知道何时哭了,泪流满面的样子活生生地刺痛了林路的眼睛,他手忙脚乱地拭去楚俞和的泪水,林路好久都没有看见楚俞和落泪了,第一反应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事情,于是自责内疚地问道:“是我这次太鲁莽了吗?还是你不喜欢我不带套?” 看着对方笨拙小心的安慰自己的样子,楚俞和有些想笑,更多却是情绪宣泄后的疲惫,他摇摇头道:“没事,就是有点疼。” 林路直觉告诉他自己,楚俞和哭不是因为这个,楚俞和的泪水好像是和他有关。林路盯着擦泪的楚俞和,嘴巴张了张,他想说一句很傻却很霸气的“没事有我”,可是想了想,自己现在一事无成,哪里来的资本对楚俞和保证?林路在心里咬牙,他想再往前爬一步,再努力一点,或许下一次就真的可以对楚俞和说出这句话了。 而此时他什么也不能保证,他不能让楚俞和和他一样抱着空泛而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尚不是火候,林路轻轻拍了拍楚俞和的背,吐了一口长气道:“再坚持一下,哥,快胜利了。” 楚俞和垂下眸子,眼睫毛上还残留着一滴泪珠,他带着鼻音说道:“累了,我们睡吧。” “嗯。” 两人还没来得及躺下,楚俞和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楚俞和一直霍乱的心跳在此时此刻达到了顶峰,他甚至眼前有些发晕,楚俞和吸了几口气,颤抖着接通电话:“喂?徐医生?” “来吧,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没有指名道姓,楚俞和的心脏蓦然一阵绞痛。他一只手扶住额头,有些不敢置信,明明他今天才见过何黎,那家伙明明还在活蹦乱跳,甚至有心思去勾搭他的帅气主治医生,几个小时过去,怎么可能就成了他们两个人今生的最后一次见面了呢? 他一定是在做梦,或者他疯了。 不,也许是这个世界疯了,这个毫无逻辑、充满恶意与歧视、自私刻薄、没有人爱他们的世界疯了。 林路拾起他脱手掉在地上的手机,问道:“你怎么了?” 楚俞和努力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何黎……何黎……我们去医院!” 林路知道何黎是楚俞和的朋友,却并不知道何黎已经因病入院了,他满怀疑惑地开车将楚俞和送到医院,楚俞和拉着他一路疾跑到三楼的icu门口,楚俞和才终于松开了林路,他一屁股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双腿有些酸胀,楚俞和揉着眉心,半晌才轻飘飘地骂了一句:“我他妈这辈子到底做成了什么?” 大概是一事无成,一无所有。 0点17分 何黎秀气的脸上被盖上了白布,被徐医生缓缓推出来了。 楚俞和跌跌撞撞推开扶着他的林路,一路跑到何黎的床车边,然后脚下一阵踉跄,直接跪了下去。 徐医生给身后的护士打了个手势,原本要急着将何黎推进停尸间的几人都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楚俞和跪在何黎旁边,把头深深低了下去,然后抽了一口气。 林路将楚俞和扶了起来,楚俞和伸手捂着脸,也不知在和谁说话:“我们跟他一起走完最后一段路吧。” 林路扶着他的手紧了紧,随后坚定地应道:“嗯。” 护士们推着何黎向应急电梯走,徐医生在病床旁侧轻轻搭着何黎已经不会再回握的手,小步跑着。 楚俞和和林路在后面跟着。 到了停尸间,徐医生让护士们先行离开了,一时间,停尸间里除了尸体就剩下他们三个人。 楚俞和问:“他的尸体要怎么处理?” “搁一天,通知亲属过来处理。”徐医生揉了揉眉心,看着何黎脸上的白布说道。 楚俞和说:“他没有亲属,他爸跟男人跑了,他妈不要他,也跑了。外婆抚养他长大,在去年也没了,其他亲属不会管他的。” “我管他。”徐医生答道,“我是他恋人。” 楚俞和看见徐医生轻轻撩开何黎脸上是白布,露出那种和以往并无太大区别的脸,何黎闭着眼睛,像在睡觉。 楚俞和移开了眼。 徐医生轻轻抱起何黎,何黎僵硬地躺在他怀里,他轻轻拨了拨何黎凌乱的头发,沙哑的声音渐渐染了一点哭腔:“我记得你说每天给你一个拥抱,这是今天的。” 楚俞和张了张嘴,因为他忽然也想起来何黎也曾向他讨过拥抱。 何黎刚住院的下午,楚俞和在他身边坐下,看着消瘦许多眼神却很黑亮的何黎,问道:“最近怎么样?” “无聊死了,”何黎手上打着点滴,他比较娇气,一点也不肯挪动手,只是僵着身子伸了伸脖子,对楚俞和抱怨道,“那些什么朋友亲人一听说我得的是这病,害,一下子全不肯来了,仿佛只要一涉足我的病房,就能感染上似的,我现在啊,每天就能见到俩活人,一个是你,一个是徐医生。” “真不知道那群人生物及格了没有,是血液传播又不是肢体接触。哥,”何黎望着楚俞和,忽然坐直起来,他伸出没打点滴的手,对他说,“你呢,敢不敢给我一个拥抱?” 楚俞和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拿手轻轻拍了拍何黎的肩,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没事了,你看,我可以一直拥抱你。” 肩头薄薄的衣衫布料被泪浸透,何黎无声地哭着,哑着嗓子微弱地说了声“谢谢”。 楚俞和没有回应,他只是一下下地,轻轻拍着何黎的背,何黎趴在他肩上,哽咽得断断续续。 何黎特别娇气,平常指甲磕掉一块就得大呼小叫嘤嘤半天。 可被诊断为艾滋时何黎没有哭。 抽血检查时何黎没有哭。 住院的时候何黎也没有哭。 身上被针扎得千疮百孔时何黎也没有哭。 只是现在,因为一个小小的拥抱,何黎却趴在楚俞和的肩头,泣不成声。 现在楚俞和终于懂了,何黎的泪,是被全世界抛弃之后的泪。 而何黎,他和林路,大抵都是被抛弃的那种人吧。何黎一直以来所想的,楚俞和忽然就豁然开朗了,他从未这样读懂过他好友开朗且忧伤的内心,楚俞和手指嵌进掌心的皮肉里,周遭泛起青白色。 后来,楚俞和和林路回到何黎病房开始收拾何黎的东西,原本楚俞和想要将这些东西留给徐医生,徐医生却直言拒绝了:“这些东西,对你们来说是念想,对我来说却是难以忍受的折磨。” 楚俞和茫然地收拾着床铺,他总觉得这是一场浮生大梦,一觉醒来,何黎会笑,然后拉着徐医生给他介绍这是他男朋友。 他忽然想起,今天他设置的更新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也不知道何黎有没有看见他今天小说的更新。 今天更新里有何黎的第一次出场。 【她看见那个喂猫的男孩,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微笑着将猫粮捧在手里,让野猫在他手里大朵快颐着。 他笑着,像是天上落难的天使,她忽然希望,天使可以长留人间,让人间多一缕暖阳。】 楚俞和指尖触碰到坚硬的物体,他愣愣地抬起头,看见了还亮着手机屏幕。何黎总是喜欢让手机不熄屏,刚刚兵荒马乱也没人注意,手机就掉进了被褥。 手机屏幕上,恰好是这一段对何黎出场的描写。 “哥?”楚俞和听见身后林路焦急担忧的询问。 楚俞和跑进了病房里的厕所,把自己锁在厕所里,他摸了一把脸,摸出了一手的眼泪。 泪眼模糊,是喂猫的何黎。 那是他与何黎的初见,也是这段忠贞不渝的友情的开端。 可惜天使回到了人间,岁月免不了增添几分伤悲。生人迎来了黎明,死者沉睡在黑暗。 楚俞和扶着被他锁上的门,终于放肆大哭了起来。 第5章 缓和 何黎死了。 这是楚俞和醒来之后第一个浮现的念头。 昨夜的放肆大哭似乎消耗掉了他所有的悲伤,所以醒来之后只有全身的疲惫与无尽的茫然。他望着这世界,却觉得世界与他自身隔了一层膜,伸手碰到床单时,才有了一种属于这个世界的感觉。 他撑着头坐了起来,忆起昨天是林路暴力打开厕所的隔间,将他抱回去的。楚俞和望着床对面墙壁上那个已经跨越顶端的钟表的时针,剧烈的头疼居然只催生出一个念头。 这好像是他这个月最后一次请假额度。 楚俞和整个人难受的要命,从头到下面,就像他那快被透支的病假天数一样,没有毛孔不在叫嚣着不适。 楚俞和甚至感觉到从牙齿里蹿出的寒意,他坐在床上,目光失焦地看着这个不真切的世界,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他回过神,后知后觉地把手贴到了自己的额头上。 手是极热的,绕是如此,还是被额头的温度烫了一下。 楚俞和下床,看见床边的便利贴,是林路留下的,林路店里出了事情,让楚俞和醒来自己去医院。 楚俞和感觉血液都在发冷。 生病是一个人最矫情的时候,可悲的却是,身边没有他能矫情的人。 既然他生病了,为什么林路还要依旧回他的花店,店里的事情就真的比他重要那么多吗? 楚俞和真的很累,他很讨厌这种自己付出一切,却永远无法在林路的心里与他的梦想所抗衡的感觉。 或许真的出了急事,但楚俞和现在不想做这样的假设,他在高烧,林路抛下他去了店里,这就是既定的事实。 所有的假设不过是给自己苍白无力的自我宽慰罢了。 楚俞和抬起有些抖的手臂,咬着牙将那张便签贴纸撕得粉碎,他全身都在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发烧烧的,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他裹了大衣,围了毛巾,将自己全副武装成了一个球,随后带着口罩拦了辆出租去医院,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报出了市三院的地址。 何黎死前就是住在市三院的。 心里突然被小刺微微刺了一下那股疼,楚俞和才终于感觉到了落后于身体的情感的复苏,随后便是全身密密麻麻的疼,疼得他喘不过来气,疼得他想哭。 楚俞和紧紧咬着口罩下的唇,嘴里隐隐约约闻见了血腥味,眼底似乎几不可耐地涌出了热意,他忍不住低下头,用手撑住额头,似乎这样就能抵御泪水从眼眶中出来。 他不想,也不愿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难堪与脆弱。 出租车司机一直在看这个从上车后就红着眼圈的男人,如今见他低下头,宽容地笑了笑,主动和楚俞和攀谈道:“小伙子,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是生病了吧?” “嗯。”楚俞和憋着眼泪,只能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 出租车司机也不在意,用他那布满皱纹的手握着方向盘,笑眯眯道:“年轻人嘛,在外漂泊经常见不到父母,一生病了自然觉得无所依靠。像我女儿在外地上大学,二十多岁在外地上大学,有一天发高烧了,不去看医生,第一件事就是哭着跟我打电话,哎唷喂,我就和她说,‘你和我打电话能治病,赶紧去找医生啊’,她就说,‘她一生病就想听听我和她妈的声音,这比吃药还管用’。” “谁没有失意的时候,人没那么金贵,掉几滴眼泪就能没了面子没了尊严吗?只要哭完继续向前走不还是硬撑着吗?小伙子,是一个人出来打拼的吧?我猜父母都没在本地,对吧?” “你问我怎么看出来的?你看看你这眼圈红的,一看就是受了委屈找不着家长了。没事,哭吧,我家也有孩子,我理解你这种心情,孩子,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受多了,你呀,就把我当你的一个长辈,反正在车里哭,就我一个老头子看得见。哭出来吧,孩子,这样让你好受一点。” 楚俞和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挤出来。 后来,出租车司机悄悄停了车,也没有告诉哭得伤心的楚俞和,只是静静地陪着他哭完。 楚俞和下车时有些后悔,想要多给一点钱赔偿司机被担忧的时间,司机大叔却大度地摆摆手,说:“小伙子,是不是很久没见过父母了?” 楚俞和眼眶还红着,闻言不由得吸了下鼻子,才发现自己和家里决裂已经有七八年了,父母的面孔似乎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他眨着眼睛,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改天啊,回去看看你的父母吧,有什么委屈了,一到父母那里就都不算什么了。”司机说道。 楚俞和愣了下,随后苦笑道:“可要是做了一件罪孽深重的错事,他们还能允许我见他们吗?” 出租车司机一瞪眼,忍不住把手伸出窗外拍了拍车身,他道:“父母跟孩子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在我们眼里,孩子永远不会犯错。你父母啊,估计根本就没和你真正生过气,你不去找他们,你又能怎么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呢?” 楚俞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谢谢。” 他去医院打了点滴,最近流感发烧的人很多,一群人拥挤地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楚俞和忍不住把口罩向鼻子上提了提。 他低着头,左手放在腿上,药液顺着导管缓缓滴入青蓝色的血管中,右手则拿着手机随意划拉着消遣时间。 然后,不知咋的,楚俞和就打开了微信。 他微信好友蛮多的,亲朋好友,同事老板,业务上的顾客,楚俞和没有细看,只是静静地一直漫无目的地划着一个个联系人。 终于,在最底部,翻到了一个只有一个字母的微信号。 那个微信号用着老年专属的风景照图像,楚俞和点开,忍不住打开了这个号的朋友圈动态。 他离家之后,就和家里断了联系,电话号码也都一并换了,唯有微信楚俞和当时忘了删除这些年,他只是向家里定期汇款,如他决裂的那般所述“再也不会和你们说一句话”。 现在想想,挺傻的。 好久都不知道那两个老人的生活状况了,楚俞和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落到屏幕上时有些颤抖他打开对方的朋友圈,忽而发现对方居然已经好久没有更新动态了,上一次动态还是在四年之前。 楚俞和忽然有些怅然,他看着对方的动态,一直滑,一直滑。 这个号是他父母共用的,上大学的时候两个老人为了方便联系他专门和楚俞和学着怎么用微信。和普天之下的许多老人一样,他们学得慢,学成之后也似乎并没有跟上什么时代的潮流,依然透着沉沉的暮年腐朽,只会在自己朋友圈中发一些养生名言,用一些廉价表情包。 楚俞和当时还挺嫌弃。 可是现在他却突然很想看到那一张张表情包,那一条条养生箴言。 楚俞和打开聊天界面,他敲下几个字看着空荡荡的消息记录,又默默地一次次地摁了删除键,将自己想要吐露的话删的一干二净。 愧疚,不安,近乡情怯,以及不知如何发起对话的尴尬。 楚俞和又去看了一下自己对他的备注,然后认认真真地改成了“爸妈”二字,意外发现自己竟不知道何时已经对父母关闭了自己的朋友圈权限。 楚俞和喉咙一紧,连忙设置成了“对方可见”。 随后,他灵机一动,拍了张自己输液的手的照片发到了朋友圈。 没有配字,简简单单的一张图。 不一会儿便有人点赞评论,大部分都是同事和下属的嘘寒问暖,楚俞和一一略过,自己想要看到的人却始终没有在评论区出现。 林路应该在忙。 父母或许早就卸载了这个对他们来说太过新潮的软件。 于是,他的评论区便全是枯燥无味。 如果何黎尚在,至少也不会只是干巴巴地叮嘱一句“保重身体”,很大几率他会在评论区里冒出头,以带有一点并不讨厌的恶劣调侃楚俞和,抖个机灵便能让楚俞和高兴半天。 现在想起何黎,楚俞和已经感觉不真实了。仿佛一个人去了另一个世界,对他的记忆也会慢慢地模糊不清,然后,彻底抹去他的存在。 楚俞和唤了护士来换药,他看着药瓶带得针管摇摇晃晃,护士将管子重新插在新药里,挤了挤药囊中的余药,看见药液流速正常之后才离去。 楚俞和动了动手,手被冰凉的药液冻得有些麻,他应该先准备暖宝宝的。 恰逢这时,手机突然传来极小一声微信提示音,小到楚俞和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幻觉。 他点开微信上的小红点,看见一个刚被他备注完的人在对他说:“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 “你妈要是知道了,会伤心的。” 楚俞和迅速回了一个笑脸过去,随后他打字道:“没,最近a市天冷,我不小心着凉了。” “哦,那行,输完液之后吃点好的,别亏待自己。” 对面和他聊天的显然是他的父亲,楚俞和其实曾经设想了无数次和家庭握手言和的场景,但无一例外不是剑拔弩张的。 事实却是,父母想要诉诸于他的,从来都不是失望与恨意,只是一句温情而自然的肺腑之语。 简简单单,因为他们从来都未曾后悔拥有过他。他不会做错事 他在他们眼里无可挑剔,天大的罪也不过是芝麻大的事。 他眼底滑过一丝释然,嘴角笑里有着苦味。楚俞和忍不住又发了一句过去:“爸,想吃妈做的馄饨了,我能回去吃一口吗?” 第6章 影视版权 吊完点滴的下午,楚俞和就急匆匆赶回公司了,毕竟他不在,早就给他丢了一摊子烂事。 每天就是各种文件电话上司命令蜂拥而至最近还算没什么新项目,要是新项目在手,那才是顶顶的焦头烂额。楚俞和有野心,不愿被人压一头,自然事事都要出人头地,不能落后,为了项目他是真的能茶不思饭不想,一连几天不回家。 也难怪之前林路天天与他闹。 今天主要是杂事多,楚俞和看了眼表,发现又已经早早过了下班时间,可手头事才处理一半,估计又得熬夜加班,楚俞和便给林路发了个消息。 与往常不同,林路这次没有抱怨撒娇卖嗔,只是简简单单地回复了一个“哦”,格外冷淡,楚俞和翻来覆去地看,也没能从这一个字里揣摩出林路的心思,便索性不管,又埋头进了工作。 回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商务区一片灯火通明,车流依然不息,全是加班人的操劳身影,而住宅区全格外宁静,除了灯火以外就只剩下黑夜明月。 月光颇寒,流下一片银光。 楚俞和走在路上,小区里的野猫被他的脚步声惊扰了,炸着尾巴从一旁的花圃中跳出来,贴着楚俞和的鞋飞速窜到月光延伸不过去的黑暗里。 正走到他家小区楼下之时,楚俞和接了个电话,是编辑打来的,询问他上榜更新的问题。 上榜期间更新字数有一定要求,楚俞和想了想最近堆积如山的工作量,摸着肝无奈道:“我尽量。” 编辑还说道:“对了,我这里手头有一个作者,他家开影视公司的,很看中你这部小说的版权,我把他微信给你,你们聊着,你考虑一下。” “哦。”楚俞和点点头,随口问道,“我能问问是哪家影视公司吗?” 编辑道:“知道你这性子是不会让别人糟蹋你作品的,我也不强制催你,你和他聊聊,自己斟酌一下,这本数据不错,卖了也可以。他家公司很出名的,是叫什么柯霖文化,行了,我挂了,我让他加你了,你通过一下。” 楚俞和不大关注什么娱乐新闻,柯霖文化却听着有些耳熟,他挂了电话后,先去网上搜了一下这个公司,顿时有些震惊。 这个公司好像就是那个曾经红遍大江南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影帝席柯开的吧? 就连楚俞和这种不关注娱乐圈的人也能很快对着名字想起影帝那张令人难忘的脸。 虽然席柯前几年在一部电影封神之后就功成身退了,可他手下的工作室却依然蒸蒸日上,和隔壁席柯老东家合并成影视文化公司,影视版权和艺人两手抓。 他公司的艺人现在无一不是大红大紫,拍出来的影视作品也是口碑收视齐齐高。 因此网上就有一句戏言——“柯霖出品,必数精品。” 楚俞和前不久还补了一部他们家出的电影,叫《梦魇》,主要是探讨当今社会上拐卖儿童和资本洗钱的事情,由业内大神编剧西梓霖亲自操刀,去年被送去国外获了个“最佳编剧奖”。 如此公司,楚俞和有些微微心动了。 他同意了对方的请求,随后便上楼回家。 林路已经睡着了,卧室关着灯,静悄悄的,楚俞和不想现在惊动他,便去冰箱取了啤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与新加的作者聊天。 楚俞和知道这个网文大神,大神名叫西伦,耽美金榜top常居者,曾经大学的时候楚俞和还追他文来着。 他想了想,敲了一句“你好”过去。 对方很快回复了,显然是一直在等他的消息,西伦文风本就冷艳,和楚俞和说话的时候也是干脆利落风格:“你好,关于版权洽谈的事情,玉和先生三次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公司在A市,可以过来一趟。” 对方紧接着就贴过来一个公司地址,十分不拖泥带水。 楚俞和公司周日放假,他想了想,打字道:“这周日可以吗我就在A市。” “嗯。”对方道,“那玉和先生到公司后与我打个招呼,我下去接您。” 楚俞和回了个“好”,对方便再没有说话。 楚俞和关了手机,坐在沙发上灌了一口凉啤酒,取了一直放在沙发扶手上的笔记本打开,打算看看自己的存稿能否支撑住上榜的那几天更新。 在看了发现勉强擦着标准线过去之后,楚俞和松了口气,又登上作者后台看了看今天文的数据。 出乎意料的是,今天的数据骤增。 楚俞和忍不住蹙了蹙眉,凉啤酒在喉间滚了一圈入肚,他几乎有些怀疑这个数据的真实性。 一个普通作者的文的数据几乎都是一点点水涨船高起来的,数据骤增的现象很少发生,在平平无奇不是高/潮的一章乍然爆红,一般是可能买了数据造假。 这种德不配位的文是要被嘲的。 楚俞和打开评论区,评论区居然还是诡异的一片祥和,不少新书粉纷纷在评论区评论“从隔壁过来打卡”。 隔壁?哪个隔壁? 楚俞和满腹狐疑地翻着最新章的评论区,终于找到一条指向明确的——“啊啊啊西伦大大那里过来的”。 纯爱区的西伦?那还是真是在言情隔壁了。 刚和西伦聊天时,对方并没有说他帮忙推文了,想来也是不想挟恩图报。 大神帮一个作者在上榜之前引流会有多么大的助力,西伦不可能不知道,可他还是做了,做的这么悄无声息。 一时间,工作与生病堆积在身上的疲惫感似乎被一阵柔风荡清了,楚俞和只觉心里被火烘干了那般舒服,他不知道西伦究竟是如何想的,可的的确确让柯霖文化在楚俞和心里的地位大幅上升。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楚俞和个明天还要上班,便关了电脑,他不想吵醒睡着的林路,洗了澡之后去客房睡去了。 翌日,楚俞和起的早,林路还在睡着,楚俞和见时间还早,便下楼为林路买了份豆浆油条搁在桌上,他自己则随便吃了根油条便开车上班去了。 林路醒来后,看见桌上搁着豆浆油条心里蓦然一软,他拿了根油条嚼着,却没碰豆浆。 林路最近肠胃不太好,早上喝不得这类豆制饮品,一喝就要严重腹泻,楚俞和大概最近也是忙昏了头,没有在意。 于是,油条被吃光了,与其一同买来的豆浆却从热气里散了凉。 林路吃着豆浆,眼神有些艰涩。 周日很快就来了,对天天忙得连轴转的社畜楚俞和来说,几乎是一闭眼一睁眼的事情。 他和林路说了一声,就打了车前往柯霖娱乐,在楼下给西伦打了个电话。 西伦很快就下来了,他很年轻,年轻得有些出乎楚俞和的意料。男生长相俊秀,裸露在外皮肤透着冷白,一双眼睛像猫一般,整个人透着一股与嘈杂相对的静,沉淀了多少岁月时光。 西伦见到楚俞和,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伸出手对楚俞和说道:“您就是玉和先生吧。” 他说话时,表情和声音都起伏不大,看起来有点疏离的清冷,楚俞和却觉得他其实是在紧张,因此想要活跃一下二人的气氛:“您原来是个男孩子啊,耽美男作家真是不多见。” 西伦垂下眼:“嗯。” 楚俞和:“……” 这怎么聊。 不过西伦很快就将楚俞和带进了电梯,对他说道:“我不是这个项目的策划,待会儿回有专门策划来为您讲解这个项目。” “那您是什么?”楚俞和问道。 西伦道:“我是编剧。我会争取一下,看能不能拿到您的本子,我还是很喜欢您这个故事的。” 他说着,冲楚俞和笑了一下,有些莫名的乖巧。 不过还没等楚俞和来得及答话,电梯“叮”地一声,忽然强烈地颠簸了一下,随后电梯的灯光便熄了下去——电梯出故障了。 楚俞和还有些惊魂不定,结果没想到身边这个看起来挺乖的男生倒是格外镇定自如,几乎是在发生故障的同时,他就已经利索地按下了电梯的求救键:“求救,我们被关在这里了。” 那边盯着电梯监控的保安很快给了回复,让他们不要惊慌,等会儿技术人员就会过去营救。 黑暗的狭小空间让楚俞和有些不太舒服,他忍不住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为这幽深一方地增了些许光亮。 西伦看他一眼:“先生,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楚俞和勉强笑了一下,他在这种幽闭空间里的确有些眩晕,因此也不隐瞒,就道:“有一点。” 西伦便说道:“我们可以聊会儿天,反正他们一时半会也过不来。” 西伦说话的时候声音总是很稳,透出他本人肉眼可见的好教养。他对一个人,似乎总是这么默不作声的好,如潺潺春雨,润物无声。 西伦道:“玉和先生是怎么会想要写这样一部小说呢?我真的十分喜欢先生这部作品。” “叫我楚俞和就行了,玉和先生听着有些别扭。”楚俞和道,“大概是现实太痛苦,诸多理想只能寄托于文字了。” 西伦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他又问道:“那书中的人物可有原型?” 楚俞和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很真实,就像一些发生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的人或事。”西伦笑笑,“我对您最近的更新里写何聚与一位医生在一起了这件事挺有执念的,容我冒昧问一句,现实中他们也在一起了吗?” “不,”楚俞和嗓音有些发紧,他又想起来了冰冷的停尸房中,徐医生抱着何黎流泪的画面。他道,“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没有和医生在一起。” 他看见西伦脸上露出歉疚的表情,又笑了一下,“不过,现实本来就不完美,我写文的本来就是因为现实太落魄,太失败了,才想在虚拟世界里为他们创造点不一样的人生。” 西伦盯着他,却摇了摇头,道:“楚先生,我和您定义的成功大概是不太一样,我想,一个人只要没有被限制身心自由,他能够毫无顾忌地开启自己的人生,并且能够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走去,这在我看来,这就是成功。” 电梯门被人打开了,西伦又说道:“您一直在妄自菲薄,不如试着努力一下,您既然能用文字创造出一个成功的人生,用心又未尝不可拥有一份独属于您自己的荣耀?” 楚俞和从来都没听过别人对他说这般话,他有些讶异,却看见西伦脸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涨红,想来说出这一番安抚人的话也令对方挺困难的。楚俞和便什么都没说,只是笑道:“谢谢。” 西伦看着他,道:“楚先生,你真的很像我记忆中的一个人,后来他成功走出来了,所以我相信您其实也可以。”他说到这里,看见一个高大男人匆匆来到电梯口,顿了一顿,又说道,“加油。我会尽力争取这个剧本的,希望您也能争取属于您自己的人生剧本。” 说话间,有个工作人员已经来找楚俞和了,楚俞和便与西伦告了别,和工作人员一起走了。 那个高大男人走到西伦旁边,一把抱住他,急促地问道:“霖霖,你没事吧?” 西梓霖摇摇头,看着离去的楚俞和背影,忽然问道:“我看中了一个剧本,不知道白导最近有没有时间,我觉得他应该可以拍好这一部。” “什么剧本?” “关于很美好的梦想。” 西梓霖想,楚俞和能写出那么温柔而倔强的文字,本人应该也是如文字一般吧,只是目前看来,楚俞和似乎心里依旧仍有无法割舍的牵绊。 这么温柔的人,世界该对他回以温柔。 楚俞和不乏梦想与志气,只有等他哪一天完全放下了执念,他才可以真真正正踏上属于自己的人生。 而他可以做的,就是帮楚俞和一个小忙——把他心里的美好完完整整地展现出来。 西梓霖收回视线,对身旁的男人道:“走吧。” 第7章 水仙花 和项目策划谈过之后,对方给他画了一个很大的饼,可毕竟楚俞和也是职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老狐狸,怎么会因为这饼够大就选择没头没脑地直接开吃。 一口下去饼馊了怎么办? 楚俞和眼光老辣,对那些花里胡哨的ip论未能全新,从耳朵怎么进去的就还是怎么出来,独自己别有一番计量,面上却还是不显,只是每每总是不咸不淡地应两声。 应的讲解那策划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些摸不准这位主儿究竟在想些什么,可偏偏上头不知怎地格外看重这个项目,于是一通讲下来鬓边冷汗都流了一层。 最后,他不得不和楚俞和讲价:“您看这样行不?您实在不放心,您来我们剧组当跟组编剧,您盯着也安心。” “不,”楚俞和拒绝道,“我有工作,跟组不现实。” 那策划快哭了,保持着一副臊眉耷眼的模样,他怕楚俞和除了他家公司心里还有别的考量,若这项目谈不成,高层估计得扒下一层皮来。于是他硬着头皮只能自己退了几步:“那,版权费给您涨到一百二十万?” “成交。”楚俞和毫不犹豫地说道。 …… 离了这柯霖文化,楚俞和没想打车,天色尚是黄昏的余晕,他索性在街上走走。 这里离他的家和公司比较远,楚俞和一般不曾来这里逛,如此闲散逛街尚且是第一次。 不过城市规划毕竟是一体的,总体格局差不多无非是多了一些不认识的商家与品牌店。 不多时,楚俞和竟逛到了此地的火车站,火车站旁正好有一公交站牌,楚俞和想了一下,反正没多少事,不如坐着公交绕了大半城回去,也不失为一种难得的乐趣。 火车站素来鱼龙混杂,是一个城市与其他城市连接的一个交点,有出去的,有进来的,有卖唱的,有网红拍短视频的,三教九流,无一不有。 楚俞和等着公交车,便不由自主地观察起人情百态来,他喜欢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看待这世界,这使他有一种异样的心情。 视野中忽然撞进一片姹紫嫣红来,楚俞和定睛一看,才发现一个卖花女将装了杂七杂八花的花篮伸到了面前,卖花女清秀的脸上写满了小生意人独有的狡黠与刻意伪装的讨好来,她笑着对楚俞和道:“小哥,给您家里人买朵花吧。” …… 不得不说,一个人二十岁与三十岁的时候纵然容颜未来,身上的那股子精神劲总归还是天差地别的。 毕竟从未有人在二十岁的时候对楚俞和说过“给家里人买束花”,顶多来个“女朋友”。 楚俞和盯着花篮里的花辨认了半天,他不喜欢养花,花草猫狗都太过金贵,太好心力了些,只有像林路那种理想主义者才会费心思照料,楚俞和总觉得养这些东西挣不了钱甚至还要赔进去不少,图什么呢? 所以,尽管他的男朋友是开花店的,楚俞和对此道依然一窍不通。 楚俞和用目光挑来拣去,只能认出两种花来——水仙和玫瑰。 楚俞和看着那个用装着土的塑料袋包住根的水仙,忽然展眉一笑,道:“就这个吧。” …… 楚俞和是真的不认识花花草草,是那种缺乏常识的不认识级别,比如从小到大最常见的蔷薇和月季,楚俞和只是见过,他从来也不认识。 认识水仙这种一听名字就仙气飘飘不似凡间物的花卉,还是源于大学时期林路给他策划的告白。 林路是计算机系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和一般的程序员不一样,满肚子的浪漫理论,他专门拉着几个同系同学连夜开发了一个程序。 然后他在楚俞和生日那天将他骗了出来,两人坐在放着《献给爱丽丝》的咖啡店中,看着林路带来的笔记本电脑,电脑屏幕上是一朵缓缓绽放的水仙花。 清雅素丽,似天外仙娥,素衣流萤,踏着亭亭莲步,一颦一笑,攒了清风细雨。 这是由无数个1和0所汇集的最浪漫的语言。 一朵水仙花从睡眼朦胧中醒来,花瓣如眉眼一般慢慢舒展,上面的露水晶莹剔透。 然后一朵朵,仿佛听到了爱情的高鸣,慢慢地,由不起眼的花苞,变为满屏的芬芳。 林路望着他,少年意气尽数流泻在脸上,他对楚俞和不无得意地说道:“师兄,你知道水仙的由来吗?” 他说,“传说古希腊有个少年名叫Narcissus,他长相极美,见过他的人均倾心于他,可他谁也不理不睬,只爱自己水中的倒影。” 楚俞和的确是他们学院的“高岭之花”,还没有人追求成功过。 “哦?”楚俞和望向他,唇边沾了一点不自知的笑意,“你是说我自恋?那你又是什么人?” “我是那个一见钟情的Echo,不管你是否爱我,”林路忽然握住楚俞和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覆盖上一个吻,“学长,我会爱你,爱到我身死山野,痴心不改。” 楚俞和不是那个铁石心肠的Narcissus,林路也不必做那为爱困死的Echo。 于是他们接吻了,在《献给爱丽丝》的音乐中,在咖啡店悄无一人的角落。 楚俞和探出身,轻轻托住林路的后脑勺,以唇舌为介,回赠一片真心。 他们在用0和1编制出的水仙花程序面前,两手交握,吻得灿烂,吻得盛大,吻得月华璀璨,吻得烈焰沸腾。 吻出遍地水仙笑吟痴情。 …… 楚俞和坐在公交车上,一只手轻轻拨弄着水仙花有些蔫了的花瓣,车窗映出明火似的灯光,将他面孔清晰地投射在玻璃上。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楚俞和从思绪中抽回神,坐正了身子,他看见一个陌生的号码,有些狐疑地接了起来:“喂,哪位?” 打电话的人声音有些沧桑,口齿含糊不清,但是却是久违的熟悉,楚俞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手上的动作忽然紧绷起来,不小心将水仙的一片花瓣给扯了下来。 “俞和,什么时候回来啊,馄饨给你包好了。” 楚俞和眼眶一热,他连忙笑道:“爸,您还记得我吃馄饨那事呢。” “当然,回来吧,我给你煮了锅热气腾腾的馄饨。” 楚俞和放缓了声音:“好,我马上就回去看您吃馄饨。” 他打算先乘公交回了家,换上自己的车去。他家就在A市,吃顿晚饭再赶回家也不耽误什么功夫。 …… 刚回到楼下,楚俞和摁了下车钥匙上的开关,车便鸣叫着亮了下灯,他毫无防备地一转头,被自家楼下站着的一个黑色身影吓了一跳。 细细一看,才发现是林路。 林路只穿了件居家的毛衣,在冷冷的夜风里站了许久,嘴唇有些发白干裂,他看见楚俞和,只有眼珠略微转了一下,然后极细微的叫了一声:“哥……” 楚俞和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模样,心头仿佛忽然炸裂了一般,是血肉分离钻心蚀骨的疼痛。 林路大步向他走来,然后狠狠地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楚俞和尚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他无措着伸着无处安放的双手,感觉林路在他怀里在瑟缩地发抖。 林路贯是意气风发,少年不知爱恨的模样,仿佛什么都不值得他重看一眼,他眼底是无限河山,未来风光,从未有过这般软弱无措,伤心到至极的样子。 颈间温热,林路的泪不小心滴进了他的脖子。 楚俞和的手最终放在林路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他不知道自己多少天没有与林路这般温和地说话了:“有什么话咱们上楼说,这么冷的天,你别病了。” 林路像只失去了安全感的动物一般死死地黏着他,头在林路脖子边蹭着,语气是哀求:“哥,你刚刚是想出门吗?哥,你这么晚又要去哪里?你是不是想抛下我……”说到最后,他竟然是毫无风度地泣不成声,“你不要我了吗?” 楚俞和只得哄着他上楼,他被林路这种难得的样子也跟吓得昏头涨脑,林路平时稳重极了,这次说出这种话来对他冲击实在不小。 …… 回到了楼上之后,林路的情绪也算是大致平复了,他和楚俞和诉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林路的花店经过他的努力经营已经小有眉目,今天是他和一家公司商谈资金的问题,如果这笔谈下来,花店的收入也就将基本稳定了。 可就是当天,林路兴致勃勃地回到花店准备与他的合伙人沈昭阳共享这一喜讯时发现沈昭阳居然没在店里,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与沈昭阳打电话也打不通。 林路福至心灵地去店里查账,发现花店的资金居然凭空少了四分之一! 他惊怒不定,又紧接着跑去沈昭阳租的房子,却被房东告知沈昭阳退了房子。 沈昭阳忽然跑了这件事,是有隐隐约约的眉目的,就在前一天早晨,他还蹲在门口对林路诉苦道:“我发现啊,人这一辈子,太苦了。真的,被鸡汤灌久了,你觉得你无所不能,可是你就连梦想都实现不了。你看咱俩这花店,咱们拼死拼活了几年了,它还是这幅破样子!” 当时林路没理他,沈昭阳就是笑,吐出烟圈,看着对面的气势磅礴的高楼。 可林路怎么也没想到,沈昭阳有一天会选择卷钱跑路。 店里少了资金,原先林路辛辛苦苦谈的几家业务全黄了。 他愤怒,更多的却是即将被现实打败的屈辱与不甘。 与近来和楚俞和感情的隔阂,在今晚一同爆发了,将这个一心沉浸在理想国度的男人压得不堪重负。 楚俞和想起了他今早那刚卖出的版权费,他狠了心,对林路说:“我这里刚刚通过一个版权费得了一百多万,你缺多少?” “不多,但也不少,”林路道,“八十九万。” “我给你。”林路道。 他亲干了林路脸上的泪痕,林路好似崩溃一般接住了他的吻,然后将他压在身下,胡乱地亲了起来。 楚俞和只好偷闲给他爸回了句抱歉,说明天再去吃饭。 他回应着林路。 楚俞和不想看见林路难过,也不想看见他挫败。 因为,林路追的不只是他自己的梦,还有楚俞和早就割舍掉的那些年少轻狂。 他愿意资助林路,看着林路一步步地成功,就好像他也成功了,不似这般俗世中的遗憾。 第8章 走好 一觉醒来已是周一的早晨,林路估计焦头烂额了一夜,楚俞和还没醒的时候就走了。 楚俞和把桌上那株突然死掉的水仙扔到餐桌旁的垃圾桶里,换好衣服,去小区外的早点铺子吃了早饭就往公司赶去。 今天是周一,公司事情居然不算得上多,楚俞和准时下了班,想起昨晚那碗没能吃上的馄饨,心里一动,给林路发了条信息,暗示他自己可能会晚点回来,便驱车去了他爸妈家。 其实这事情没什么好隐瞒林路的,但由于沈昭阳跑路那事情,林路这几天整个人心理防线都脆弱的不堪一击。 当初他们出柜的时候和家里闹得都不好看,楚俞和不愿意让林路知道他回父母家就是怕他多想,以为他想和家庭妥协,不想要他了。 到时候肯定又是一场吵架。 林路那边忙得腾不开手,给楚俞和回复了个“。”表示知道了。 楚俞和见林路没什么事情之后,把手机放到一旁,安心开起了车。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微微出了汗,转动方向盘时有些滑。楚俞和盯着前面慢慢减少的红灯数字,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他脑子有些乱,紊乱的思绪之下是近乡情怯的心情。 楚俞和在想,当他见到两位老人时,应该用什么话开头呢? 他想着,嘴角向上扬起,在绿灯亮起的那一瞬间踩下了油门。 …… 等走到家门口时,楚俞和看着周遭一如既往的景象,记忆中那份被岁月冲淡的有些模糊的印象慢慢清晰了起来。 他记起来了门口那家福建包子,记起小区保安笑呵呵的脸。 走进小区,他想起楼前一棵颇有年代的桂花树,拥挤的停车位,单元门口的掉了漆的电话。 上了楼,他想起了他家门口被他涂抹的色彩斑斓的墙壁,贴着对联的家门口。 以及,一打开门时那两张清晰的面容。 一张是训斥他不回家的秀气的女人的脸,一张是在一旁插科打诨的俊郎的男人的脸。 一点点地,他看见在门口迎接他的男人和女人变得越来越老,脸上的皱纹加深,身形愈加佝偻。 然后,泪水打湿了记忆。 楚俞和轻轻地喘了口气,看着眼前熟悉不已的门,他抬起手,轻轻地门上敲了四下。 ——咚咚咚咚 “来了来了。” 这是他小时候回家站在门口敲门时,妈妈总会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举着锅铲穿着拖鞋匆匆往门口赶。 ——咚咚咚咚 有时候妈妈可能没有听见,这时小楚俞和会再敲下第二个四声。 在客厅抽烟看电视的爸爸会扬起声调对厨房里正在做饭的妈妈嚷道:“有人敲门呢,你还不去开门?” 妈妈会骂他:“你在那里闲着干什么呢?!” ——咚咚咚咚 然后他就会看到门开了,外面人模狗样家里窝窝囊囊的男人会叼着根烟,居高临下地有些嫌弃地看着他,随后笑了起来,在小楚俞和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臭小子,还知道回家?洗手去。” …… 三次敲门声落在寂静的楼道里,楚俞和的手抬起又落下,他闭上眼,等待着有开门的动静。 然后,他不死心地敲了第四次四下。 与此同时,四次四次的敲门声不断地回荡在他的心里,带着寂寥的回音,敲得他的心开始慌了起来。 幸好,门开了。 楚俞和脸上的微笑还没散去,看见开门的时候愣了一下,他试探着出声询问:“二姑,怎么是你?” 今天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值得在另一个城市的二姑特意赶来吗? 楚俞和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他却忽然看见了二姑脸上愤恨的表情,那是刻骨的恨。 然后,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二姑重重地伸出手,扇在了他的脸上。 楚俞和捂着灼烧疼痛的脸,耳畔有些嗡鸣,不过不妨碍他听清二姑血一般的控诉—— “你还回来?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 楚俞和茫然地抬起头,他捂着脸,感觉这一巴掌仿佛打掉了他心里一块重要的东西。 然后,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双肩有些微缩,整个人抗拒似地后退了几步,伴随着的是轻微的摇头。 楚俞和看着二姑,他想张嘴,牙却狠狠咬着下唇,令他无法言语。 他有些恍惚,记忆中开门的身影由模糊变得清晰,又由清晰变得模糊了。 二姑一把拽过他,也不知一个女人家怎么凭空生出那么大的力气,直接把楚俞和拽进了门里。 楚俞和被她一路拽到客厅里,他看见了一群坐在沙发上的各路亲戚。 他们神色或悲戚,或冷漠,全都无一不看向了狼狈进屋的楚俞和。 楚俞和感觉得到,那是谴责和鄙视。 他目光有些滞涩,眼球滚了一圈,滚出了点水汽,楚俞和想要看清客厅茶几上的是什么东西,可是泪水模糊了视线。 …… “俞和,”一个亲戚说话了,楚俞和看向他,却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对方是谁,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人的嘴唇张张合合,对方的声音却像加了环绕音效,在他身边不停地环绕着,“节哀。” “不怪你,是他自己出门的,我们都没在意,谁想到路上出了这事啊。” “他啊,自从你妈死了之后,脑子一直不大清晰,这些年除了记得他有个儿子以外,几乎也不知道什么东西了。” 亲戚七嘴八舌地安慰着楚俞和,吵得楚俞和有些头疼。 二姑狠狠推了一把楚俞和的腰,楚俞和一下子被推得跪倒在地。 耳畔的声音终于变得清晰了,他听见二姑在说:“你为什么昨天晚上骗他要回来却没有回来呢?你为什么今天才回来?他为了给你买馄饨馅,昨天半夜偷偷出了门,结果……结果走到一半忘了事,一个人晃到了马路中间,被大货车撞了个正着……你他妈为什么要骗他!” 二姑说着,开始摇晃他的肩,尖叫道:“你说话呀!他等了你那么多年,你这个白眼狼!” 楚俞和被她晃得腰直直撞上茶几上,他闷哼一声,泪水却忽然止住了,视线逐渐清明,他勉强抬起头。 与一张灰白头像对视。 那是他念念不忘的一个男人。 现在他与他隔了黑白相片,隔了天地阴阳。 相片靠在一个小盒子上,楚俞和不用猜,他知道那个盒子是什么,是一把温热的尸骨灰烬,是断了他念想的最后的东西。 昨天晚上,他在干什么? 他的父亲尸骨未寒,他却在进行可笑的儿女情长。 嘴角忽然留下一道血,竟是楚俞和把嘴唇硬生生咬破了。 他咽下一口锈铁味,摇晃他的二姑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动作,只是歪倒在一旁用手捂着脸抽泣了起来。 楚俞和望着相片里微笑的男人,他张开嘴,又闭了嘴,唾沫里混杂着血被他咽下去,然后他跪在地上,朝着相片里的男人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对不起。 可是抱歉没有用。 他跪在地上,疯了一般朝着地上磕头。 可是死者已逝,这样做的意义不过是为他自己赎罪。 楚俞和磕着头,他感觉额头似乎肿了,他很疼,腰和头都很疼。有一瞬间,他想,他是不是磕死在这里,才可以偿还罪孽。 可是,这个打算也没有实施成功,一群亲戚见势不妙七手八脚地把楚俞和拉了起来,纷纷劝他。 楚俞和倒是没有再哭了,他很清醒,眼睛里没有一丝泪光,可是他眼前又是无数幻影。 看电视的父亲,切水果的父亲,打扫卫生的父亲,骂他不好好学习的父亲,给他生活费的父亲。 全都出现在了这个屋子中。 他们独自行动着,各不相扰。 每一个都比那张灰白相片上的生动鲜活。 他父亲得了阿尔茨海默病,他父亲为了他出门,他父亲撞死了。 三个事情终于被串联起来,楚俞和望着相片里的男人,他被一堆人抓着,男人的眼睛直接撞进了他灵魂的最深处。 让他灵魂发出愧疚的哀嚎,而□□却陷入了麻木的死寂。 …… “滚。” 二姑把他赶出来了家门,她没有说破,只是眉目间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你不配”。 没有亲戚拦着她,他们或许都觉得他不配再出现在逝者面前。 他不配。 楚俞和浑浑噩噩地走出楼道,他现在心里居然只存了一个念头。 他这辈子或许都吃不上那一碗日思夜想的馄饨了。 楚俞和漫无目的地走着,小区里设了长椅,他随意地在一个长椅上坐了下来,素来洁癖的他竟不顾风吹日晒的长椅上积了多少灰尘。 楚俞和坐下,望着天上的薄日。 余光瞥见一个身影坐在他旁边,楚俞和扭头看去,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 老人很老,对着楚俞和手舞足蹈起来。 是个傻子,楚俞和想。 他想起了他患病的爸爸,他却不知道他爸爸何时得的,他从来没有照料过病中的他,何德何能换来了他至死的纪念? 楚俞和这才发现,他的爱情就像一场年少轻狂的博弈,他以为赌得开心就好,却忘记了,赌博最不缺的就是失败者。 他失去了朋友,失去了梦想,然后,连家人也失去了。 他后悔了。 后悔离家对父母不管不顾那么多年。 后悔一心为爱放弃一切的痴心妄想。 人生是赌博,他输掉了所有筹码。 傻子忽然叽里呱啦地冲着他说话,楚俞和没有听懂,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傻子停下来,老人冲着楚俞和笑,皱纹挤在一起。 楚俞和也学着他笑。 傻子在笑,他笑得像傻子。 然后傻子从椅子上跳下来,望着楚俞和,口齿不清地说了句话,楚俞和却意外地听清了。 他说:“走啦。” 然后傻子就走了,留下一个佝偻的背影。 楚俞和望着他,让风携走一句话。 “走好。” 第9章 曲终 楚俞和累极了,他在长椅上坐到深夜,最后是林路找到他的。林路找了他半夜,眼睛都红了。 可他看着楚俞和低垂着的头,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单腿跪了下去,用冰冷的手抓住楚俞和的指尖碾了碾,然后捧着他的指尖贴近唇呵了一口热气。 林路什么也没说,他看见楚俞和因为他的举动有了点反应,忙温声说道:“哥,我们回家。” 楚俞和机械地点了点头,林路忙扶起他小心翼翼地走着。 林路让楚俞和坐在副驾驶,自己开了车。林路不知道楚俞和遇见了什么事,楚俞和现在的精神状态十分糟糕,几乎有点失去了人气,林路一边开车,一边还要注意着楚俞和。 回到家已经三点,林路什么也没有问,将楚俞和拉着让他躺在了床上,他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楚俞和,几乎是有些哀求地说道:“哥,你想哭就哭吧,你这样我很难受。” 楚俞和看向他,嗓子有些哑,“没事,时候不早了,快睡吧,明天你还要去花店。” 林路看着他了半晌,最后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好,我们睡觉。” 林路躺在楚俞和旁边,伸手关了墙上的灯的开关。 …… 林路没有睡着,他闭着眼,听见楚俞和窸窸窣窣地起了身。 然后是药盒里药的碰撞声,之后楚俞和又躺了下来。 楚俞和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 林路却一夜无眠。 …… 反正他的破花店现在也不成什么气候了,顶多就是多苟几天的事情,林路第二天便关了店直接在家陪着楚俞和。 楚俞和吃饭的时候眼神都是发直的,看得林路一阵阵心疼,他温声劝道:“哥,你今天别去公司了。” 楚俞和摇了摇头,沉默不语地继续吃饭。 林路开车送他去上班,因为林路十分担心楚俞和自己开车会发生什么事故。 他看着楚俞和走进楼里,在车里吸完了一根烟,感觉到了无能为力的苍白。 …… 楚俞和精神差归精神差,工作上的事情倒是没有一点纰漏,他飞快地审阅着各种文件,面色苍白,太阳穴刺痛得他眼前几乎模糊不清。 他喝了几口咖啡,心跳被咖啡催得越来越快他感觉到脖子上的血管都在涨大。 很难受。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楚俞和的身影被黄昏投到办公桌上,他完成了手头的工作,按揉了下酸痛的手腕,站起身,慢慢走到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外面还有一些没来得及下班的员工,看见上司出来之后,正要打招呼,便见楚俞和忽然扶住了门框,苍白俊秀的脸上尽显痛苦,身形微微晃了晃,整个人就往后栽去。 所有员工目瞪口呆地站起来,慌慌张张地要去扶楚俞和。 有的人给楚俞和做心脏复苏,有的人拿出手机打120,有的人跑去楼上去告知老板。 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楚俞和什么也不知道,他一瞬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 醒来之后已经在医院,楚俞和有些茫然地看着抓着他手的林路,说出了第一句话:“我怎么在这里?” “你刚刚晕倒了,被你们公司的同事送来的。”林路有些憔悴,他望着楚俞和,目光里是深深的担忧,“哥,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这件事为什么连我都不能知道?” 楚俞和避开他的目光,手却紧紧抓住了林路的手,仿佛是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很缓慢地说道:“我看见……我的父亲,他出门,他给我买馄饨的原料,我看见他被车撞死了,他倒在血泊里……” “什么时候?”林路问道。 楚俞和闭上了双眼,眼睫剧烈地颤动着,他吐出一个时间:“前天晚上。” 林路听到这个回答,只感觉荒唐至极。除了楚俞和,只有林路最清楚楚俞和那天晚上在哪里。 楚俞和又怎么会目击他的生父遭到了车祸? 林路把他拥入怀中,轻声说道:“没有,都是假的,哥,你忘了吗?你那天晚上在家陪我。” 楚俞和吸了一口气,他低低地说道:“林路,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林路身体僵了一下,他忽然好像预见到楚俞和即将要说什么了。 楚俞和没有注意到林路的反应,他趴在林路的怀里,一字一句道:“我后悔我和你谈恋爱了,你说,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我是不是什么都不会失去。” 林路压制住想要把楚俞和一把狠狠吻住的冲动,他有些痛苦地说道:“哥,你别这样说好吗?你需要休息,我们把工作辞了,在家休息好吗?别想了,都过去了。” …… 楚俞和最终还是没有辞职,只是办了停薪留职在家里休息。 林路那边照料着花店,虽然依旧很忙,却开始天天频繁地回家了。 然而,他们前几年共处的时间并不多,真正相处起来,共处一室,竟有种无从说起的尴尬。 有些好笑,相处多年的恋人之间竟没有什么好聊。 …… 为了排解这份尴尬,林路和楚俞和决定看电影,他们特意选了一部他们大学时看过的电影,那时候他们一起去看的电影,感动得肝肠寸断。 林路便想借着这部片子来追回一点年少时的温情。 可是过了那个年纪了,曾经的感动桥段现在全都变成了无知的矫情。 林路最后也没弄明白为什么他当初会哭得那么惨。 他下意识地就给旁边的楚俞和递纸巾,两人对视一眼,林路才发现楚俞和和他也是一般的面无表情,根本没动情痛苦。 两人互相看着彼此,看出来了满屏的尴尬。 楚俞和有些呼吸困难他站了起来,对林路道:“你要看什么电影就看吧,我有些困了,先休息。” …… 两人晚上又出去回了学校一次,他们走在灯光之下,拉长的身影像极了几年前。 林路忽然想起来学校门口有一家超好吃的灌汤包店,便拉着楚俞和去吃:“哥,咱们好久没吃了。” 那里虽然依旧是一家灌汤包店,等包子端上来后,楚俞和吃了一口,汤汁有些少,包子有些咸,竟不复几年前的滋味。 后来才得知,那家店辗转了许久,原先的店主早就离开了。 就像他们的爱情,被生活腌得变味了,就再也回不去最纯粹的模样了。 楚俞和垂下眼,把落寞拌着汤汁咽了下去。 …… 楚俞和休息的第三天,亲自跑下楼去为两人买了早餐,是惯常他吃的豆浆油条。 林路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豆浆,顿时感觉一阵胃痛,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当着楚俞和的面把一整碗豆浆灌了下去。 林路去了花店,楚俞和在家没有事,写起了小说,他的小说上榜期间数据很好,眼下这本书已经登上了金榜。 写了两万字后,楚俞和伸了伸懒腰,打算出去逛逛超市。 他在街上随便逛着,遇见什么感兴趣的店就会进去,却什么也没买,只是最后手上多了一捧玫瑰。 是送给林路的。 楚俞和其实很俗,他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对林路的爱,他不会浪漫,所以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就是送花。 楚俞和用手机约了辆车,报了楚俞和的花店地址。 司机见他捧着一束玫瑰,笑呵呵地说道:“送给女朋友的啊?” “嗯。”楚俞和含糊应了一声,反正差不多。 他不瞎,看得见这些天林路在修复他们之间僵硬的情侣关系所做的努力,楚俞和觉得自己需要表示一点什么,要不然林路就太心寒了。 以前他们虽然有磕碰摩擦,楚俞和对林路一心工作的事也不无怨言,可在看到两人最近几天的相处方式后,原先的那点藏在心底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地是对这段脆弱关系的惶恐和无力。 他们是什么时候从无话不谈到晚上同床却说不了几句话的呢? 楚俞和记不清了。 夫妻之间不怕争吵,怕的是异心。 一旦失去了对对方的信任,那么婚姻生活也就到此为止了。 说起来,他们甚至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彻底去了解过对方的喜好。 楚俞和很累了,他很想放手,可是林路在另一边却紧紧揪着他们的关系不放,他不能让林路一个人单方面付出,那他楚俞和就太不是人了,所以再累,楚俞和还是想咬着牙坚持下去。 他们就像两个身处悬崖天平两段的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他们两个微妙的平衡。 …… 楚俞和下了车,却发现花店是关了门的,他皱着眉,尝试推了两下,门铃响了,门却没有推开,他有些奇怪。 一旁的小吃店老板听见动静走了出来,对楚俞和道:“小伙子,你是这家店店主的朋友吗?他啊,今个儿刚被救护车拉走。” “什么?”楚俞和脸色尽失。 老板又说道:“还是让我叫的救护车呢,问他为什么,他说他胃不好,今天早上吃了点不该吃的东西,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道节制自己……” 楚俞和的指尖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他的头又开始疼,他竭力控制着自己,才没让自己浑身都哆嗦起来。 今天早上,林路喝了一碗豆浆。 最近楚俞和实在不太好,林路尽管每天再累,也要坚持回家吃一日三餐,他的疲惫神色已经根本到了掩藏不住的地步。而自己居然还给他添乱,楚俞和想,他从来就不知道林路何时得了胃病。 或许,两个人真的不该将就。 将就是痛苦的,煎熬的。 楚俞和最终也没有给林路打电话,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回想起林路这几天疲惫而痛苦的神色,终于发觉,自己已经成了他的拖累。 他累了,他拉不住林路的手了。 他拖累了他的父亲,于是他的父亲死了。 他不想林路再被他拖累了。 楚俞和回到家,没什么表情,只是开始默默地收拾衣物,他东西不多且简单,一个行李箱便装了下来。 他将玫瑰花放在桌上,压住了一张便签纸。 林路出院后便可以看见。 楚俞和知道自己这样一走了之十分像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不如就这样做,不如就让林路对他多一份厌恶。 然后,相忘于尘世。 忘了年少心动,忘了他。 楚俞和看着那束玫瑰,最终还是忍不住返回到桌前摘了一朵花瓣下来揣在兜里。 这片花瓣将伴随着他走遍河川,载着他无法变现的爱。 楚俞和又走出了门,然后他又反了回来。 因为他忘了一件事,他把一张银行卡放在玫瑰花旁边,用笔在纸上写上“投资”两个字压在卡下。 他出门,正要关门的时候,楚俞和忍不住又进了房间。 他环顾了一圈,然后俯下身,在便利贴上写下最后一句话——“好好吃药”。 他关上了门,拖着行李箱走向机场。 他给林路留下了一束玫瑰,一张有着他一半存款的银行卡,一张便签。 便签上是他对林路说的话。 “我爱你,但我不会再和你在一起,我们不再合适,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在你遇到一个真正适合的人的时候。 你曾对我说,我是Narcissus,可我觉得不对,我是你的Echo,我爱你,但你不需要和我在一起,让爱你的我消散于山野就好。 好好吃药。” 楚俞和走近机场,随便买了张当天的票,他不知道他要飞向哪里,但他知道他要离开这个让他喘不过来气的地方,然后,奔向他想要的人生。 旁边坐着的女生手机在放着音乐,是《献给爱丽丝》。 一首歌毕,他们的故事也完了。 从一往情深开始,到遍体鳞伤结束。 楚俞和登了机。 …… 楚俞和走的那段时间,林路过得很艰难,花店入不敷出,他连吃饭的钱都快没了,但即便这样,他也始终没有动楚俞和留给他的那张银行卡。只是会偶尔在深夜时,轻轻地把它揣在胸口,然后以手背盖着眼,无声地哭。 楚俞和将银行卡看做是对他梦想的投资,林路却觉得,这是他们两人爱情的唯一的念想。 镜子摔碎了,四分五裂,再也不可能重新拼到一起了。 他努力在这座大城市拼搏着梦想,辛辛苦苦,忙忙碌碌,累得万分时,他会上网看看楚俞和连载的小说。 楚俞和因为已经连载了几部,稍稍积累了点人气,最新的一本刚刚出版。 他和编辑通完话后,走在巴黎的冷风中,围巾埋着他的脸颊,鼻头稍微有些红。楚俞和把手机放回兜里,轻轻搓了搓戴着手套的手。 忽然,他的脚步慢慢、慢慢停了下来。 一间玻璃花房映在了眼前,店面小巧雅致,店名是“Narcissus”。 水仙。楚俞和轻轻念了遍店名,在冷风中,那个由程序制作的水仙花不知为何又现在了眼前。 楚俞和轻轻推开门,门上挂着晴天娃娃,一推门就叮当作响。 “欢迎光临,先生。”一个店员热情地迎了过来,在看到楚俞和亚洲人的面孔时,瞬间将自己的法语换成了中文,“您想要什么花呢?是给女朋友买的吗?” 楚俞和笑着摇头,指着店门边的一块小木板上刻着的字说道:“我是看见了你们的店庆活动才过来的。” “不,不是店庆,”服务员说道,“我们主店的店庆并不是这一天,但我们一般都在这一天庆祝,因为我们的店长说,这一天叫做重生。” “谢谢。”楚俞和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抚上一捧水仙,对店员说,“就这个,给我包装一下,我拿来送人。” “好。”服务员取了那捧水仙去前台包装。 楚俞和付了钱,收到了一捧水仙,和一本书。 看着那本书熟悉的封面,楚俞和有些愣了愣,“这是什么?” 店员解释道:“这是店长设置的隐藏彩蛋,说是只要买了水仙,就为他送这本小说。” “你们老板还真的是有心了。”楚俞和闻着水仙,悄悄勾起唇角。 走在巴黎的街上,楚俞和捧着水仙和书,天空飘飘洒洒着细雪,一部分落到了他的头发上。 五年前的楚俞和在做什么呢? 三十岁的楚俞和失魂落魄地走在a市的街上,捧着玫瑰,雪花比现在要大,将他和玫瑰都盖成了茫茫一片白。 雪替他厚葬了爱情。 三十五岁的楚俞和带着微笑,捧着那束一束水仙,独自,慢慢地,走在巴黎的夜晚。 他抬起头,轻轻伸手抓了一把凉雪,像是抓住了他曾经的迷茫与彷徨。 而在与这里相差七小时的地方,林路捧着一本小说,他无意间抬起头,阳光泼了满街。 长河时光轮转,细花芬芳,书卷留香。蹉跎于轰轰烈烈爱意一回,心神微荡,胸腔永留爱意最初的模样。 然后,分开,迎着黎明,向着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