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今天我们也不知道宫主叫什么》作者:素长天 文案: CP:温柔(只对师尊)貌美、腹黑忠犬徒弟攻X 身份离奇、人形自走兵器师父受 宫主自穿进修真界,捡了个混得略惨的徒弟,就开始期待热门套路里的内心阴暗狼崽子,可明明经历了不少事,怎么徒弟的心理还是这么健康? 宫主无奈:好徒儿,你什么时候变大反派?为师还准备牺牲自(肉)己(体)来安抚你呢。 徒弟:不,我不,乖巧.jpg ……再看自己,修为很高,身在宗门却独居山顶没人认识,不得不捡个来跑腿的低级弟子做徒弟——顿时觉得师徒俩被各种大阴谋包围,鸡冻,可问题是……我是谁,叫什么?【全体懵逼脸】 ……说好的穿越也要讲基本法呢?前世看的小说误我! 除此以外,穿越方式很诡异、随身系统抽得像晋江服务器、关键是居然还有不长眼的总想欺负我徒弟……遂怒而拔刀,徒儿闪开这反派我自己来当! 徒弟:啊!师尊息怒,杀谁我来,请您把刀放下吧!还有,徒儿这就牺牲自(rou)己(ti)来安慰您! 刀:mmp,谁能看我一眼,我不想再吃他们的狗粮了! 特别注明:本文师徒年下徒弟是魔(戏)头(精),晋江上有很多这个类型文,所以可以说我梗俗(我就爱俗梗和狗血梗TAT),但请不要故意KY哦! 其中仙魔恋为陈年旧梗,穿越成一个高人,还发现其实就是自己or自己前世,这一设定在晋江也有众多先例,我并不独有此梗,特此声明。 【阅读指南】: 1、作者是有信誉的高甜狗粮生产商,黏糊起来可以粘牙!攻受互宠猛撒糖,应该算爽甜狗粮文。攻受人设请牢记文案第一句话里的每一个词! 2、世界观以及修真设定除典型元素外,仍有大量私设,等级什么的也肯定不一样,所以请勿与同类型文对比么么啾!而且比较囧的是,文中修仙学校上课的灵感来源是……哈利波特的巫师学校啊【捂脸】所以修真套路肯定不正统。扣分记过等全部有模仿霍格沃茨orz,分班以及分组考试、淘汰等内容有借鉴凤歌《震旦》中的八非学宫,这篇神作坑了是我少年时代的永久遗憾……算个致敬? ——会飞的仙船这个灵感来自于古剑二里那种会飞的偃术船了,虽然这种设定在中国神话里本来就有,但文字描述没有游戏画面直观2333333 ——以及关于修真界发明的电视,这个依旧有借鉴凤歌大神的《震旦》以及著名的《无限恐怖》系列,但都有二改;地名十洲三岛来源为我国道教传说,风土人情方面我曾试图模仿江南为首创作的东方奇幻系列《九州》,但我觉得我可能失败了……其他请随时留意有话说,谢谢!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系统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宫主;符远知 ┃ 配角:特别多,而且作者起名技能没点 ┃ 其它:全程高甜狂撒糖 作品简评: 宫主穿越之后,不但没有金手指外挂,还要面对一大滩的烂摊子,养了一个小徒弟更是总被算计,很心疼,本来以为自己要像套路里的好师父那样用爱安抚入魔的徒弟,不过徒弟好像心理特别健康,和套路里的狼崽子不一样?没办法,四方来敌,自己拎刀上,六合八荒任你阴谋阳谋,无所畏惧!但是回过神来发现,什么时候忽然变成了徒弟用爱安抚我? 本文的感情脉络依旧是作者钟爱的轻松互宠,修真界的血雨腥风伴随着日常成长的温馨小烦恼,随着主角们对世界的探索,一个宏大而缤纷的魔幻天地就一点一点出现在眼前,隐藏的阴谋也在剧情的推进中慢慢浮现,让人不禁期待主人公们将会如何携手面对即将到来的风雨。 第1章 宫主孤身站在崖边,摆了个怅然失意的造型,面前是云海茫茫,非常映衬他茫茫然的内心。 ——这已经是穿越后的第三天了,他就这样保持着世外高人的造型一动没动思考了三天人生……话说回来,他现在真的有可能是个世外高人啊! 仅仅是“有可能”,因为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这些天里通过观察推理,勉强能够得知:这个世界的人满天飞,所以八成是修真的,而他所在的是个大门派,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原主一个人霸占这整个山头,所以连找个路人套话套一下原主身份的机会都没有。 哪有穿越过来目测有身份有地位,却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穿越大神您操作失误扣不扣奖金? 迷茫…… 宫主闲暇时也爱看小说的,而网络小说流行穿越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五花八门的套路层出不穷,但一般来说,穿越总有一个诱因:早年流行的车祸、坠机或落水之类,再后来有进阶版——打游戏电脑漏电、写小说挖坑不填以及终极版本——看种马文却穿进去搞基等等。 但是,宫主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开创了新的流派—— “瞎穿”。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穿的!# #因为两个场景无缝切换,自然流畅,连个黑屏都没有!# #这还没完,因为我更不知道我穿到了哪!# 一切发生得自然又突然,上一秒,他还坐在教室中间,不前也不后的位置,讲台上的思政课老师正干瘪地讲着大学里最催眠的课,而他摸出手机准备定中午的外卖,一低头一抬头,眼前赫然已是另一个世界。 云烟聚散,云外天光湛蓝,如碧波浩渺,其中苍山点翠,错落似星盘。 ……这什么情况? 耳朵里还残留着思政教授的上一句话的余音呢:“……坚持科学发展观、实现四个现代化……” 因此宫主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穿越”这回事,那多不科学,一点都不马哲,穿越小说的读者虽然不少,但普遍都还分得清艺术与现实。 于是宫主思考了一下,估计是……早上街边买的猪肉蘑菇馅包子……有毒! 微博上云南同胞日常吃菌中毒看小人的段子比比皆是,所以宫主非常平静,眼前冒出奇怪的山和冒出奇怪的小人其实没有本质区别,不就是幻觉嘛,因此他淡然地保持坐姿没有动,对着一片苍茫的云海和群山,举起一只手,声音不急不缓地说:“对不起打扰一下,老师,我出现幻觉了,请您帮我打个120,我认为是食物中毒。” 山崖边一棵老松上蹲着的松鼠看着自说自话的宫主,非常人性化地露出了关爱智障的眼神。 左手的感觉不太对,在“出现幻觉”前,他左手应该正拿着自己的手机准备点外卖,而现在…… “叽!” 一只毛没长全的麻雀? ……你是我打工一假期三千块钱买来的新款智能手……叽? 宫主面无表情地低着头,感受到他的视线,手心里躺着的麻雀眯着眼睛,再次叽了一声,拿长着黄嘴丫的小嫩嘴蹭了蹭他的指腹。 ……好……好厉害的毒蘑菇,120你们快点来啊! 等治好了,一定要严肃探讨一下——#大学寝室楼外小摊贩食品安全状况堪忧#——身强体健的男性大学生食用后竟出现严重幻觉,觉得自己身穿宽袍广袖、跪坐在山崖边,手心里还托着一只没毛的鸟崽子! 话说,这鸟崽子的触感也太真实了吧!宫主本来就很喜欢小动物,所以他需要用格外强大的自制力,克制住撸鸟的冲动——开玩笑,吃菌中毒本来就很搞笑了,还因为幻觉而做出奇怪举动,别把旁边同学教授吓哭! 宫主正襟危坐,安静地等待120的到来,直到……山顶的风从脸庞吹过,日月星辰在天顶轮回,从艳阳当空到月明星稀,再到东方露出清浅的白,一家松鼠从他脚边路过了三次,一共搬运了十八颗松果——宫主才慢慢感觉到了不对。 ……景色自始至终并没有任何本质变化,只有山里的云雾变幻莫测,120怕是不会来了,而熟悉的课堂和古板的教授也再没重新出现,就好像那些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宫主听到自己吐出一口气的声音,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真实。 对于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来说,眼前的景色忽然从课堂变成一个风景秀丽的山峰……一般来说,第一反应都是“卧槽我出现幻觉了”,而最后一个想到的,才可能是“我的天啊我不是穿越了吧?” 被这个猜想着实惊了一下,宫主倏然起身,怔怔地看着掌心睡成球的鸟崽,慢慢抬起手,掌心里的小麻雀温热柔软,还没有长全飞羽,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小鸟的头顶,小家伙翻了个身,睡成了一张仰面朝天的饼。 “难道……你是真的?”宫主自言自语地说着,下一刻,远处一道清光冲破云海,惊得宫主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下,呼啦啦一群飞鸟盘旋着冲出云层,避让那些破云而出的光影—— 全都是人啊! 宫主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一堆人飞来飞去,成群结队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 这……这还是个修真世界! 是了,宫主意识到了问题,他在山崖上吹了这么久风,身上的衣物仙气十足但绝对薄得只有一两层软布,而且他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还没穿鞋……可是却一点都不冷,脚趾碰到草叶上的霜和露水,他能感觉到凉,但并不觉得难受,不饮不食也没有感到饥渴,更重要的是完全不想嘘嘘。 明明不久之前还在纠结外卖吃什么,一眨眼竟然不食人间烟火了……哭笑不得。 所以,大脑有点死机很正常。 那些人距离宫主所在的山峰应该很远,但他发现自己眼中他们的表情分毫毕现;他在山崖边继续站了很久,期间远处飞来飞去的人影大多是青年男女的样貌,穿着风格统一,可能是……校服? 而且仔细看他们并不全都是飞的,很多其实都是……蹦蹦跳跳踩着云层在跑?有不少看上去还不熟练,笨手笨脚的样子让宫主的脑海中浮现出超级玛丽的造型,于是忍俊不禁地笑起来,笑完觉得自己真是心大,都穿越到奇怪的世界了,竟然还有心情笑? 不过不笑改哭,也不会对眼前的情况有什么帮助,所以宫主默默回忆起从前在网上看过的《穿越生存指南》这一类搞笑段子……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用到这种冷门知识。 等等,宫主一怔,按照套路,穿越到修真界,不是为了阻止自己徒弟或者师弟毁灭世界,基本就是阻止死对头毁灭世界——嘶……宫主抽了一口气,有点小激动啊! 以前看小说的时候就说过,要是自己穿越,肯定把主角宠上天,绝对不像套路里那样口是心非别别扭扭,想对主角好吧,还得考虑什么人设不能ooc太明显,最后马上就上床了还非得装得像个刚烈直男。 不,绝不!反正本来也不是直男! 宫主勾了勾嘴角——来,我准备好疼爱男主了,男主你在哪? 不,还是不对,再等等……谁是主角? 一般来说,穿越的标配,是系统啊!不是会有一个发布任务、充当时灵时不灵金手指、外带没事坑宿主的搞基系统吗?然后这个系统应该一步一步指引穿越者去和主角恩爱缠绵……啊呸,是走剧情! 宫主正皱着眉纠结,思考是不是现实和小说区别过大,然后系统真的就来了—— 在他的意识里忽然出现一个声音,就是他想象中的标准机械系统音,正一板一眼地说:【……扫描记忆……接入元神……模拟……系统激活中,启动成功,欢迎宿主归来。】 还真有? 因为有所准备,所以完全没被忽然出现的声音吓到。 “为什么是归来?”宫主敏锐地问——难不成,我还有一段和这个世界前世今生纠缠不清的背景设定? 【……是到来……系统是这个世界的产物,刚刚扫描宿主的记忆,学习使用了宿主的习惯用词,因为刚学会,可能会出现细微语气偏差,请见谅。】 宫主无语扶额,忍不住逗趣道:“这中国话让你说得真别扭,难道,你还是个英文系统?” 系统也沉默,片刻后回答:【 OK,I can speak English……】 “不了,谢谢,说中文吧。”宫主彻底服气。 【根据刚才的记忆扫描结果,系统建议,宿主继续探索周边环境以确定自己身份。】系统听话地切换回了生硬的中文,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宫主觉得系统很委屈。 宫主觉得他才应该委屈呢,他问:“你不知道我是谁?” 系统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回答:【……如果……宿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系统怎么会知道?】 宫主:“……” 这是个假系统吧!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是宿主一无所知,系统啥都知道就是坑人不说吗! “那我有什么任务要做吗?” 系统回答得更干脆:【自己的道,终究需要宿主自己去追寻。】 宫主:“……”你还是个中二哲学系统啊。 #根本不符合穿越基本条例好吗!# 哪有意外穿越还得自己玩推理的啊,我要你这个系统做什么,帮我双击666吗? 纵观穿越前后,没有一样符合套路,却只有系统,和套路里的一样坑! 摇摇头,认命,他想了想,既然已经不食五谷,那肯定修为不太低;从山崖远眺看到的景色来判断,修真者成群结队飞来飞去,而且他们飞的范围还很广阔,那么这必定不是个太小的门派,而自己居然一个人霸占一座山头,都没人来打扰—— 莫非,自己是隐居的门派高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着和那些年轻修真者的校服完全不同,长发顺着肩膀披下来,很散漫地没有扎整齐,嗯,再加上手里还有一只鸟崽子……如果是低级弟子衣衫不整在山顶玩鸟,早都被师父抓去打屁股了。 因此,没错啦,肯定是大人物!门派高层,独居清修、没人敢惹的那种! 很好,宫主点了点头,那么现在,就差一个乖巧可爱需要抱抱的好徒弟了!最好还是身世凄惨苦大仇深的那种,以自己多年来打竞技游戏却能坚持不骂脏话的修养来看,肯定能有足够的耐心和爱心来安抚怨气滔天的徒弟弟,一步一步走向生命的大和谐…… 【……宿主,您是不是在找徒弟之前先弄清楚自己是谁?】系统惆怅中。 宫主面无表情地站在山崖边,和正经穿越套路里写的一样,特别想拉黑系统。 …… 恢弘的大殿里围着男男女女十来人,没有点灯,唯独他们中央有一道光柱,上下贯通似乎穿出建筑之外,而光芒中,缩小成巴掌大的宫殿模型正在里面漂浮,光柱下他们每个人都站在一个法阵中。 “这不行。”一名容貌甜美可爱、表情却严厉的女子颓然放下手,“这么多年过去,云都宫大阵的布阵图,他依然不肯交出来?” “又到了该给大阵充能的时间。”另一位紫衣男子收回手,冷声道,“这回说什么我也得再去和他谈谈。” “你去?”之前的女子挖苦他,“你去,别说让他给法阵注入灵力,他见到你不一剑戳你个窟窿,就是道祖保佑了。” “他敢?要我说他根本就是我派罪人,养他在月栖峰上好好待着,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如果不是他当年拒不交出——” “啧啧,那你有本事上去和他打啊!你去抢呗!” “抢?本来就该是门派的东西,怎么说抢?他一个人霸占还不让说?” 他们一言不合针锋相对,但好在只停留在了互相拿话挖苦,并没升级到动手;直到中间的男子制止了他们,半点不受影响地温和说道:“罢了,月栖峰不是你们能上的,就算是我,如今他也不会手下留情了,还按照以前的办法,下门里随便点一个低级弟子去吧,也就那些小弟子还能让他心有顾虑。” “是……”众人低声答话,从大阵核心里收回各自的灵力离开了。 第2章 宫主被系统泼了一头冷水,但这瓢水泼得很有道理——连自己是谁还没搞清楚呢就开始幻想徒弟? 我是谁? ——这可是个绝对的哲学难题,人类存在的终极提问,而宫主现在基本肯定,他没有幸运地穿进一个有剧情可走的小说或者游戏,所以这样一来,可能也就不存在一个满身主角光环的挂比徒弟等着他。 想要徒弟只能靠自己! 叹气,只能安慰自己:我们会有徒弟的,没有主角光环也无所谓,被极其罕见的穿越者选中,这人品也已经可以被称为“气运之子”啦,反正我这么好的师父还能养不好自由生长的徒弟吗? 为了保险起见,宫主站在山崖上观察了很久,天风时而吹散云霞,可以看到连绵的山脉与缠绕其间的长河,但瑰丽壮阔的自然奇景落了下风,更为夺目的是山脉间的亭台楼宇,那些建筑物不能用单纯的华美或者壮观一类的词汇形容,因为宫主所掌握的这些词语都是形容人造建筑的,而眼前这些景致,真的让宫主意识到—— 此世已非人间,宫主脑子里的弹幕全是俩字:蜀山。 数不尽的人影穿梭,或凭虚御风,或像宫主前世时游戏与影视所见,脚踏飞剑或一些暂时叫不出名字的法宝,而更多的还是先前所见的那种:在云层、建筑和山间欢乐蹦跶的,那些蹦蹦跳跳的身影多半衣物相对朴素而统一,他们踩着云彩一类的东西跑来跑去,还会对飞着的行礼。 所以,蹦跶的实力不如飘的,没准是低级小学徒。 云霞聚散,宫主随后还看到更让他震惊不已的景色——水阁可以漂在空中而不只是水面,其间纱帐连绵不断,从这头扯到那边,还能走人;连廊浮空,不需要立柱支撑,还可以位移,像火车道一样往左挪就左拐,右边挪就右拐; 云层翻开,有轻巧的小船在云海中划过道道痕迹,一排排姿态优美的灵鸟跟随其后,惬意怡然。 “我的天啊。”宫主禁不住喃喃自语,“我这肯定不是在地球了。” 钟声回荡,宫主远远看着弟子们跑来跑去,隐约感觉这和正经的修真门派不太一样——修仙的不在山头各自为战,反而类似……东方版本的魔法学校霍格沃茨,或者高魔配置的中国道教学院,因为那些弟子明显抱着书去上课的感觉。 再往远看,隐约有庞大恢弘的山门,几近接天,上面的字笔锋凌厉,但被云雾遮挡,看不清晰,只觉得一撇一捺像要击穿巨石,宫主不再把视线投过去,很快那种压迫感也就消失了。还是看看蹦跶的弟子们比较欢乐。 “哎,那边掉下去一个。” 蹦跶的弟子都往一个方向蹦,眼看着就有人被挤出云层,直接往山涧里摔下去。 ——宫主凝神细看,还是个长得很俊俏的年轻男孩,被高空抛物必然表情扭曲,但那孩子似乎扭曲之后颜值也不低,因此可以判断,正常情况下绝对应该更好看,宫主偶尔也外貌党一下,不由得担心会不会摔着—— 显然不会,毕竟,这可不是唯物主义的地球。 那个年轻弟子穿过云层,不知道手里从哪折了根柳枝,当空翻身,姿势还很漂亮,然后他就开始——御……柳枝? 宫主正在惊奇御剑飞行还能拿树枝充数,就看见充数的柳枝啪地一下爆裂,他再一次向后一个倒仰摔了下去,宫主发现这一回他没挨着什么能抓的东西,也折不到柳枝了,只能抓乱一大团云彩,沾了一身水;倒是不远处有些小船路过——宫主刚这么想,一艘小船就恰好经过,把人给接住了,看来这大门派想得周全,宫主能想到的安保措施,他们早都做了。 宫主松了口气,看着小船走远了。 看了半天,没有年轻漂亮的小弟子再坠云,宫主也就收回了乱飞的思绪,得出结论—— 这门派岂止是不小,简直是大得没边! 搞不好,还是个第一仙门之类的呢!唔……话说我门派叫啥……宫主戳了戳心虚的系统,系统装死中。 “这你也不知道?”宫主惊呆,“你们系统上岗之前肯定不需要考资格证!” 那远处熙熙攘攘好半天,却无一人、甚至灵兽都不往宫主所在的高峰飞,使得他更加确定—— “系统,你猜我会不会是这个大门派的开山祖师之类的高人,正在避世隐居,所以小辈们敬而远之?”宫主思考着,这样一来,他鸠占鹊巢这件事就很好忽悠了,因为没人敢盯着他猛瞧啊。 【……】系统对此保持静默。 那一家松鼠第四次路过发呆的宫主,其中一只犹犹豫豫,小鼻子耸动了好半天,尾巴扫来扫去,在地面上都扫出了一道痕迹,这才小心翼翼地把一颗果实最饱满的松果放在了宫主脚边,结果他一低头,那小家伙一溜烟跑没了影。 所以,这是先收获了一堆毛茸茸的小粉丝? 宫主摇了摇头,哭笑不得地捡起那枚松果,他发现自己能够感受到小松鼠躲在松树上偷看的目光,不由得再次感叹自己可真是修为了得,于是他对着松树的方向微微点头:“谢谢,那我就收下了。” 虽然松鼠也听不懂,但这山上也没有旁人能聊聊天,一直憋着不说话会内伤的,按照套路来判断,和系统聊天绝对不是个明智选项,系统和穿越者只能互相伤害。 系统这个时候正好出来伤害他:【冒昧请问宿主,您的名字……就叫宫主?】 宫主无奈回答:“……这件事,我也没有选择权的。” 系统:【友情提示:即使想不起来现在的名字,也请您不要使用“宫主”这种名字。在这个世界里,古往今来,并没有存在过“宫”这个姓氏,请宿主务必小心。】 宫主:“……” ——感受到了异世界的文化冲击! 还能更惨吗?叫宫主本来就很惨了,因为母上大人怀孕的时候,看到她男神的儿子叫吴所谓,深深觉得这种起名风格无比潇洒,偏偏他还姓宫真是天赐良机,于是就有了宫主,但问题是,无所谓听上去很大气,公主听起来……就很一言难尽了。现在可好了,压根不能提这姓?那系统你有本事告诉我原主叫什么啊! 系统继续沉默中。 再次叹气,宫主随意答道:“我知道了,反正,穿越本身就已经很糟了,雪上加霜也没关系了。” 不过……没有宫姓?宫主不由得皱起眉——宫姓虽然不像张王李赵那么烂大街,但好歹还在百家姓之列,又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 宫主沉思着,决定先回到、不对,是找到原主的住处,看能不能有自己身份的线索,虽然现在山上除了鸟和松鼠就没有喘气的东西了,但万一有小辈来总不能话都说不—— “啊!”宫主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山顶,而在一处水阁中。 惊魂未定,宫主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没变,所以当然不是二次穿越,那这是……一念千里! ……我、我、我的实力这么强吗?对了对了,根据各种小说和电视剧的套路,隐居在山底的高人都是年轻时不得志,老了急需继承人的白胡子爷爷那种,隐居在山腰山洞的高人是抱着一本秘籍躺墙角的骷髅,而自己穿的这种隐居山顶的,才是真大能! 不过我刚才不自觉用出来的那是什么,缩地术? 【宿主,您的修为已在御风之境,当然可以一念千里。这很好理解,宿主您玩过的网游不是基本都有“传送”、“神行”这一类的技能的吗,您修为高,所以来去自由当然就不需要等技能冷却。】系统的语气听起来就像在说大白菜五毛钱一斤很便宜。 宫主轻轻抽了口气——不不,不自由!不敢乱飞的万一两个年轻弟子正在非礼勿观结果我从天而降…… 而另一个问题也随之而来,宫主不由得问:“等一下,你说我……什么境界?”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没记着解释名词,而是回答:【宿主,请忘记您看过的小说吧,设定不一样的,您肯定需要慢慢补的。】 “……你居然还懂什么叫设定?” 【因为我是扫描您的记忆学到的词汇……】 因为这个回答,那种莫名的糟糕预感更加强烈了,宫主随手把睡得昏天黑地的鸟放在小桌上,环顾整个房间,这水阁不大,坐落在平静的湖边,不然怎么叫水阁,而且并不是密闭空间,有两面没有墙壁而是垂挂纱帘,另一侧靠墙摆着一张竹榻,一个竹制书架。 果然,问题更严重了。 ——面对那个书架,宫主眼前一阵阵发黑,半晌后才缓过来,直接在脑海中提出质疑:“我为什么……看不懂这些字啊!?” 总不会,原主是个文盲吧? 呵呵,谁信。 不可能!一位世外高人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说出去谁能信? 所以宫主立刻绝望地想到了一个答案,但他还是谨慎地询问:“这个世界的通用语言……不是中文对不对?” 系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宫主明明白白感受到来自系统的嘲讽……全宇宙都说中文,那是做梦! 果然小说都是艺术,艺术源于生活但绝对高于生活,那种一穿越过去床边围满嘘寒问暖NPC,自动开始讲解人设和剧情、自带原主记忆和知识储备、武力技能一个不忘,没事还能拿古人诗词忽悠人的情节,都是,骗!人!的! 穿越有风险,好好活着不好吗。 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宫主彻底被压死了——他禁不住将额头抵在那堆天书上,感受到了世界极大的恶意!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他一无所知的、连自己是谁、想翻翻书都看不懂字的世界! 所以,遇到一个土著人,估计都有语言交流障碍吧!没道理文字不一样发音能一样! “系统,你怎么会说中文?”不止中文,宫主可还记得这坑爹系统跟他秀英语的腔调呢。 【因为读取了宿主元神中的记忆……】 够了,有一句MMP一定要讲!原来你是个现学现卖的系统吗?为什么只能系统读取宿主记忆,反过来让宿主读一下系统的存盘行吗?宫主虚弱无力地靠在书柜上,敲系统:“教我……说本地话……总可以吧?” 如果连这个要求也满足不了,宫主绝对和这个毫无用处的摆设一拍两散。 【……好的……这个没问题。】系统大约自己也有点心虚。 #穿越还得学外语,这和说好的绝对不一样啊!# 好在,宫主冷静下来,认真看了看那些书籍,书籍多半是纸质的,而且很多手写书的笔迹都是同一个,因此他差不多可以得出结论:这些书是以前的“自己”写的。 而文字他虽然不认得,但却有淡淡的熟悉感——倒不是因为脑子里开始觉醒原主记忆,而是因为——那种文字和中文很像,方方正正横平竖直,从句式来看,如果学起来,语法词汇什么的应该也不会太难,最起码没有搞出一个类似著名奇幻作品《指环王》里精灵文字那种超难天书。 叹气,自我安慰一下,幸好这穿越的是个仙侠世界,万一穿到什么未来星际年代,那就更糟了——因为穿到星际时代的话,一不小心对着一只会说话的智能马桶大呼小叫,就会立刻穿帮被送进实验室,更别提他这样大字不识的……而古代最大的好处是没网,穿越者不容易曝光,当然,最惨的也是没网。 不然的话还能百度一下——穿越到陌生世界并且还有语言障碍该怎么办。 然后还能发个微博——#史上最惨穿越者没有之一!# 宫主哀叹着坐在桌边,准备开始上语言课,想来想去,大概只有还不知道在哪的小徒弟能够安慰他的心灵了吧……唉,好期待穿越套路里会黑化的狼崽子徒弟啊,为了收个徒弟,拿出高考冲刺的精神,开始学外语吧!反正他这是自由穿,没有剧情也没有系统任务,他要是收个徒弟,肯定不像套路里那样,表面上还得虐一虐,他肯定直接就对徒弟好,要把徒弟宠上天! 不过看看穿越大神给他安排的这一切……别把狼崽子徒弟也给克扣了就好。 千难万难没关系,说好的徒弟不吹就行! 【宿主……再次提醒您,先把自身状况摸清再想徒弟可以吗……】 宫主面无表情:“系统,你有屏蔽功能吗?”系统乖巧地开启了沉默模式。 说回来,确实得去看一眼自己长什么样,别长太丑徒弟弟看不上。 第3章 在他的水阁里找了一圈,除了一张竹榻、一个小桌和一个书架,宫主只翻出了笔墨、两件衣服,一支看上去和地球产物区别不大的玉质横笛,还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只圆滚滚的橘色兔子,并且没看清的时候差点一脚踩上去。 大橘为重果然不是说着玩的,橘猫胖也就罢了,怎么橘兔也这么重,它长宽高都一样一样的了! 宫主心血来潮,故意摆出仙风道骨的样子,点了点兔子的脑门儿,正色道:“吾见你身圆体肥深得我心,故收你为座下第一护法神兽,赐名……大橘!” 系统:【……】 大橘:zzzZZZ~~~ 橘兔睡得旁若无人,一戳一个小坑,戳得用力点还哼哼,宫主玩了它一会儿,确定它屁股底下不会压着镜子,于是默默走出水阁,准备去湖边看一眼自己的长相。 湖水里隐约倒映出模糊的人影,随着水光摇曳,一袭青衣就要融入这苍翠山间,墨色长发随随便便扎了一下,如果是门派小辈,肯定不敢这么懒散,而关键是脸…… 宫主盯着看了半天,才敢确定那真的是自己现在的脸,幸亏穿越大神没在这一点上不靠谱,该有的颜值并没有被克扣。 ——地球上的词汇没法描述仙人有多好看!这这这……这脸、这皮肤,这手感,这五官…… 【宿主,您现在的这种情绪,就是所谓的自恋,对吗?】 “……你还是个勤学好问、活用成语的系统。”宫主干咳一声,无言以对。 【谢谢宿主夸奖。】 “你还是做一个沉默的系统,好吗?” 宫主专心看水面——但是这张脸和他从前可是完全不一样,眉眼之间没半点类似,宫主从前也就是正常人的长相,在地球上,三次元的人再好看也不可能长得太夸张,而修真界就自由生长了。水面映出的人眉眼柔和清隽,虽然这么说好像有自夸的嫌疑,但宫主真是横竖也没从自己现在的五官上挑出毛病。 嗯,满意满意。 宫主忍不住问了问:“你知道……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会去哪里吗,会穿到我的身体里?”如果让一位修真界大能去上马哲毛邓唯物主义……应该会挂得很惨。 系统一如既往地,一到用它的地方就哑巴,好半天憋出一句回答:【这就是您的身体。】 宫主彻底不再指望这个系统有什么用了,就当是个解闷的无形跟宠。 想别的也没什么用,先学说话,万一来个什么人不就穿帮了吗? “你这系统什么都不知道,居然还懂语言。” 【宿主,人话还是需要会说的。】 ……怎么感觉这个坑爹系统在讽刺自己?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宫主就像高三的好学生一样,没日没夜补习语言知识,他并不需要睡觉,是连着学了一天也一点困意都没有才发现的;一段时间过去,也从未看见过有人来送吃喝——当然,他也不需要吃喝,宫主也放心了些。 “所以,我这样的门派前辈去收个徒弟,应该可以随便捡好的选吧。”宫主在学习之余,眺望云海,还抽空畅想一下未来。 系统:【请问宿主,您为何对收徒这么有执念?】 “……应该是以前看小说看的。”宫主无奈,拿来本书靠坐在山崖上的老松下,那天讨好过他的松鼠叼着果子爬到他肩膀上,开始和长期盘踞的鸟崽子打架争夺地盘。 羽毛和松鼠毛满天乱飞,还殃及了宫主鬓角的头发。 “你们别闹。”宫主拿手指拨弄了两下,拎着松鼠放到另一边肩膀,鸟崽子因此得意洋洋,抖动着毛不全的屁股,踩着宫主的肩膀奶声奶气地啾啾乱叫,因此宫主感觉自己……像个鸟架。 “哎,那边又有人掉下去了。” 那些在云彩上蹦跶的弟子有事没事就会掉下去几个,有自己踩不住的,偶尔有被挤下去的,宫主就在悬崖边看得乐呵呵:“唉……好像又是上次那个孩子。” …… 掉下去的外门弟子叫符远知,这半年他已经不知道第几次从云梯上掉下去了。 时间已经过了,云都宫宫门过时不候,时辰一到,大阵闭锁,门外没进去的只能干瞪眼。飞舟开了过来,接住几个下饺子的弟子,掌船的执事看了他一眼,哼都没哼一声,老熟人了,连他住哪间房都门清,问都不用问直接就把他扔回了宿舍。 还有个别弟子也没进去云都宫,此刻被飞舟一并扔下,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云都宫里的道师们最爱弟子缺课,那扣分扣得是神采飞扬。也就符远知轻车熟路,波澜不惊。 屋里还有一个人,看见符远知进门,眼皮都没抬一下。 “又让人扔下来了?”室友在床上翻了个身,“也真是的,甲字班那帮人等到考核后八成都能直接被各峰峰主、长老什么的领走,他们干嘛天天堵人,尤其你这样辛字班的,根本对他们没威胁啊!” 符远知关上房门,回答:“是壬字班了。” 床上的人一骨碌爬起来,瞪着眼睛:“呦,你又降了?和我一个班了?” 符远知很是平和地点点头:“是啊,这个月就缺课十八天,你觉得我不降级还会升吗?” “你让人从云梯扔下去十八次?”室友乐痕星啧啧称奇,“我的乖乖,甲字班铁了心要把你淘汰?” 符远知没回答,他反问:“你呢,怎么又不去?” “不想去。”乐痕星往后一倒,摔进被子里,“本来就是我爹逼我来的,我一点也不想来,我的理想是吃喝玩乐混着等死,下一季掉进癸字班,明年就收拾东西走人逍遥自在去啦,修行有什么好,看你自己就知道,这仙门里也没比尘世清净。” 对于这不求上进的室友,符远知早都见怪不怪了,不过他笑了一下:“你父亲不会让你掉进癸字班的,我就不好说了。” 乐痕星大叫一声猛地一捶床:“我操!对啊,老头为了家族颜面啥事都干得出来,但是你家就……入门大考的时候你可是这一届的前三,现在呢,凡尘出身的几个家伙都排你前头去了,你要是明年掉进癸字班,那我真他妈见鬼了!我早说云梦天宫不是以前的云梦天宫了,八百里云泽川弥漫着和玉京一样的腐臭气!” 符远知摇摇头——癸字班,新生里最差一档次的班,按照读音经常被喊“鬼班”,新人入门分班的时候是没有癸字班的,第二年才会捡前面班级里吊车尾的去重组,不过前面班级也有次序,需要按照天干的顺序一等一等往下掉,从甲字掉进癸字也有十个档次,符远知大约是云梦天宫建立以来掉的最快的。 癸字班没有资格参加天试,也就不能正式入内门修行,将来不是哪来回哪,就是最多做个扫地的,每天吸一吸上门真仙飞过头顶时留下的尾气。 “你怎么就得罪了玉京少主呢?”乐痕星说不清是惋惜还是幸灾乐祸,“虽然我也看不惯他。” 他们正说着,房门忽然被打开,一位穿黑衣的内门执事冷冰冰地看着两个“差生”,目光在他们胸口绣着的名字上扫了一遍,然后丢给符远知一个小袋子,吩咐:“明天的课你也不用去了,你拿着这个,上月栖峰去办件事,不白干给你加分的。” 符远知愣愣地接过那个袋子,而乐痕星则惊叫:“上哪?上月栖峰?门规里明写的禁地?怎么,玉京少主的势力这么大,连你们执律堂都和他沆瀣一气了?” 执律堂这位面色一寒:“怎么说话呢?” “哇,那可是月栖峰啊。”乐痕星懒洋洋地回答,“谁在大典上和我们说,‘月栖峰乃本门禁地,擅闯者恐有性命之忧来着’?不就是你们执律堂的堂主?那上头指不定被你们关着什么青面獠牙的凶兽,我这室友就这么丁点肉,去了就塞进凶兽的牙缝缝了,我先说明,除了符远知,再没别人受得了本少爷的脚臭,拒不接受新室友!” 说着还伸出光溜溜的脚丫晃了晃,果然一股冲天臭气扑面而来,臭味里细闻还又酸又辣,熏得黑衣修者捏着鼻子直退。 符远知心觉好笑,但也知道他的室友表面看起来不正经,实际上出身大家族,父母都是云梦天宫毕业,修为了得,有很多暗地里的情报渠道,他这么阻止自己接这个任务,那么这月栖峰禁地恐怕没那么好进。 执律堂的黑衣修士气愤地一甩袖子:“收起你的小动作,别以为执律堂没抓现行就不知道,你们这些刺头经常偷偷往月栖峰跑,还说是什么‘夜探危峰’。” 这回乐痕星哑口无言,执律堂的人又扔给符远知一块玉牌:“这是月栖峰上锁山大阵的通行令,明天一早就去,口袋里有张字条写着你要做的事,现在还用法诀锁着,明天你到了山上再看,不得告诉旁人。” 说完根本一刻都不在屋里留,捏着鼻子转身就跑,执律堂修士走得干脆,剩下寝室里两个面面相觑的下级弟子,半晌后符远知捏着闭气符说:“乐兄,收了神通吧,太臭了。” 乐痕星脸色奇差:“妈的,闭气符怎么画,教我,学艺不精啊,我忘了这个脚臭术怎么撤销了。” 符远知:“……” …… 屋里的脚臭气实在散不掉,乐痕星只好穿好鞋,给自己脚上来两个禁字符,灰溜溜地跟着符远知到外面广场上去。 下门未过天试选拔的低阶弟子几乎都住这一片建筑群内,正中央有一个见方的巨大广场,左右两面是一排排弟子房,前方还有一道接云高的大拱门,正面的建筑物是给弟子们自由做功课使用的,所以被命名为“初心宫”。 云梦天宫每八年收一次新人,进门后仍然年年考核,掉进癸字班爬不上去的话,一年一扔,所以积攒十六年才有一次天试,且天试的时候人数不及这两届新生的一半,天试又严格,于是久而久之就有了“登天”之说。 而现在这个时辰,会待在初心宫的,基本就是登天无望已经放弃的。 所以符远知进门的时候还是很惹人注目的,谁都知道他入门时被监考道师赞不绝口,却进门后几年接连掉级,顶着光环进来的,现在却格外的惨。 甚至他们议论都懒得避讳,直接当着面就说:“哎,听说没,符远知要去月栖峰。” “啊?真的假的,符远知要被血祭啦!” “瞎讲,我们是仙门,哪来魔徒的血祭仪式?” 前一个说话的弟子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据说月栖峰就关着一堆凶神恶煞的魔道徒呢!” “你那是谣言,我听说是上古凶兽!” “不是不是,是魔徒!” “乖乖,不管是凶兽还是魔徒,都是吃人的吧!” …… 符远知:“……”感觉自己头上写着俩字:鲜肉。 乐痕星慢吞吞地跟上符远知的脚步,悄声说:“我就说是玉京来的那家伙搞的吧,不然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你被派了去月栖峰的任务,执律堂的人才刚走而已。” 他所说的“玉京来的”,指的是玉京之主的小儿子,和符远知他们一届入门,地位超然,在这仙门之中俨然也有权有势的样子,甚至有小家族来的同门巴结他,都称呼他“小玉京主”,至于符远知怎么得罪了那家伙,符远知自己也不太明白。 可能是气场不不合……符远知只能暂时这么想。 “所以月栖峰上到底有什么?”乐痕星问。 “我怎么知道。”符远知回答,“明天回来我告诉你。” “哇……你还这么乐观。”乐痕星恨铁不成钢,“万一是万魔窟,你这可就是一去不回啊!” 符远知随手拍了他的肩膀:“别夸张,那么多低级弟子偷偷去禁地外围探险,不也都回来了。” “是回来了。”乐痕星嘟囔着,“但没几个是囫囵回来的。” “……月栖峰禁地真有那么可怕?”符远知拧起眉毛,“我记得去年你还参加过夜探呢。” “别提,我那是去装逼的,实际上半路我就溜了,月栖峰的影儿我都没摸着。听说那晚上可是血雨腥风,鬼哭狼嚎,当晚夜探的,有两个乙字班的最惨,腿给齐根斩了,爬着回来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血淋淋拖了一路啊——”乐痕星说着,自己也抖了一下,符远知见状无可奈何,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什么时候你把你信口开河的毛病也改改?” “……但我没瞎说,你打听打听,云梦天宫禁地的故事,写到话本里都是恐怖题材,这几千年来,上过月栖峰禁地的哪个有好下场?肯定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三缄其口,连玉京那少爷也不知道上头到底有什么?”乐痕星说,“万一你傻呵呵地上去了,什么凶兽之类的东西正张着血盆大口等你这块美味肉饼呢!” 作者有话要说: 嗯……说起来,我是第一次尝试写长篇修仙题材啦,所以不足之处还请海涵。 我们宫主说了,他吃徒弟不是那个吃法……按道理说,应该不会吃得血淋淋…… 符远知:洗白白擦香香明明去给未来的师父吃。【捂脸】 第4章 山顶上、传说里青面獠牙、不是凶兽就是魔徒的那位,正开开心心地摸着一块山石,山石上有两个字,他今天刚认识的—— “月栖”。 #学到新知识了真开心# 字刻在他住处再往下走好远的地方,半隐没在朦胧云海之中,宫主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山石上,拿手隔空量了量,两个大字每个都比他高,一笔一划苍劲有力,笔锋依然有种随时都要飞出去的凌厉感,虽然写的是栖息的栖,但字迹上可是半点休息的闲适都没有。 真帅! “估计是‘我’以前写的。”宫主对着字比划了半天,叹气,“现在再让我写,写成狗爬字会穿帮的!” 总怕穿帮,系统忍无可忍:【您不会穿帮,没人敢穿您的帮的。】 嗯,现学现卖的系统中文语法就是烂,但是……什么叫没人敢? “我的推断是正确的?我是个门派高人。”宫主点了点头,只是……感觉系统明显……愤愤不平?难道你这坑系统希望宿主是个外门厨房里烧火的? 好奇接着问:“系统,来,说出我的故事。” 系统照常沉默中。 所以宫主习惯性地也就不理它了,心念一动,就回到了山崖上,如今这种瞬移一样来去自如的技能他已经用熟了,从山崖到水阁基本就是想一下,要是到更远点,就专心用力想一下,但他并不敢挑战一下去山下—— 话还说不利索呢! 修真界的生活非常惬意,没有点名、查寝和四六级,空气好景色好,手机成瘾症都不药而愈了,这些时日除了补习语言,宫主也捎带着把法术什么的练了一下,但是自从他一失手把一块二层楼那么大的山岩劈成粉末,还砸出一地坑,吓到自己是小事,关键是吓得鸟崽子拉了他一肩膀鸟屎,从那以后宫主就不再随随便便实验他的法术了。 先文后武吧,鸟屎很难洗的。 …… 月栖峰,八百里云泽川非常普通的一座孤峰,云梦天宫自开派以来,地盘扩张了早不知道多少里地,但最初天宫落成,漫天云霞飞散,标志性的建筑物云都宫就坐落在云泽川半空云海之中,多少年迎来送往,每个新人都踩过通往云都宫的云梯,而且超过半数的人失足掉下去过。 上门修为高的道者不太需要睡眠,所以黎明时分空中也并不安静,只有外门的新人们才缩在房间里呼呼大睡。 云梯和月栖峰是两个方向,符远知一早起来,穿好衣服准备悄悄走,以免乐痕星絮絮叨叨,他那室友在床上睡得酣畅淋漓,嘴里还嘟囔着:“远知啊你被吃得半点不剩真是太惨了……” 符远知:“……” 带上门,想想不放心,又开个缝给室友消不掉的脚臭再上一个禁符,以防他的脚太臭被道师从云都宫扔下去……但转念一想,这家伙去不去上课还两说呢。 可惜路过广场的时候符远知还是被人发现了,不少玉京少主的党羽大呼小叫冲他起哄,说他这辈子也别想顺利到云都宫上课,反倒是玉京少主本尊不为所动,站在广场角落看课表。 执律堂巡视的师长在一边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就等着谁先动手,直接抓住扔进应悔峰抄书思过呢。 所以符远知毫不生气地和他们亲切打招呼,然后自顾自开溜。 通往月栖峰的路渐渐少了人影,天边偶尔有上门的师兄师姐飞过,也都是贴着边儿小心翼翼地绕开,所以符远知原本不信那些血淋淋的谣言,见到此情此景,也不由得心里打鼓。 ……错觉吧,感觉这边的树都格外高大,灌木丛都特别狰狞。 再加上外门的弟子是禁飞的——不是他想每天被人从云梯上扔下去,而是入门后就被上了禁飞令,有什么事只能两条腿跑,哪怕之前就会腾云飞行了,上了禁飞令,也只能规规矩矩双脚落地。万一月栖峰上有什么要命的玩意,这两条腿肯定跑不远。 罢了罢了,安慰一下自己:堂堂仙门,该不会拿弟子“血祭”的……吧。 况且符远知也不由得好奇,什么神秘任务需要找他这下门弟子去?虽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是好事,甲字班那么多人,不少人基本和内门弟子一个待遇了,轮不到他这个眼看就要掉到癸字班的家伙。 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象一张血盆大口,继续往前走。 月栖峰下很远开始就有禁制,如今符远知带着那枚令牌,没有什么特殊感觉,等他想起来月栖峰有结界的时候,早就通过了无形的锁山大阵。 从风景来看,和想象的有很大区别,月栖峰上钟灵毓秀,草木青葱流水潺潺,溪水里的鲤鱼都格外鲜艳,远非大家以讹传讹的尸山血海,脚边偶尔还有呆呆的兔子、松鼠之类,毛茸茸一团地滚过去,看见符远知也不知道躲,就连草丛里偶尔钻出一只大头鹅,都无一例外胖得像球。 哎……那边有只麻雀都圆了…… 符远知愣愣地往山上走,越往上走,他越能感觉到锁山大阵的压制,体内灵力阻塞,不止飞不起来,他现在似乎喘气都觉得心口疼,这种锁山大阵是云梦天宫的特产了,越是灵力强修为高,受到的压制就越强,符远知只在阵法课上听道师讲过,这种阵法虽然厉害,但实战对决用不上,他们外门初级课程也就不学这个,因为布阵复杂耗时漫长,只能拿来关人。 所以……这月栖峰上关着什么千年老怪物吗?吃年轻鲜嫩弟子的那种。 完了,被乐痕星念叨得那些内容影响了,脑子里再次出现了自己在食道和胃袋里苦苦挣扎的模样。 摸了摸胳膊,感觉浑身发凉,角落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偷看自己。 符远知小心翼翼地走着,转过一道山涧折角,走了大半天,累得扶着山壁直喘气,已经抬头就能看见山石上苍劲有力的月栖二字,但他还没来得急松口气,就更加紧张起来——就在月栖二字旁边,地上是一片散落的山石,最大不过巴掌大,小块的估计早都被风吹散了。 这里原本就是光裸的岩石,所以一道道凌乱的划痕清晰可见,力道大得快要穿山而过一般,看上去既不是兽类抓痕,也不是利器划痕。 ……像……像不稳定的灵力爆炸? 难不成,禁地里确实有危险的东西!符远知脚软,一身本来也就那么回事的修为,在锁山大阵里更是连个火星都憋不出来,只能祈祷了。 符远知这时候才想起昨天收到的布袋,急忙打开来,里面卷着一张薄纸,上面写了一行字: “让峰上之人为此灵石注满灵力。” 峰上之人? 符远知拿出那块灰扑扑的灵石,手里的字条在他看过后就自动化作青烟,符远知压下心头的紧张,感觉喉咙发紧。 月栖峰禁地……关着人?所以,这一地狼藉也是这位神秘人的杰作? 但是,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云梦天宫关着哪位魔道大能,有名有姓考试必考的那种魔徒,他们的下落有有据可查,而妖族最近和道者们也相安无事,也不太可能是某个妖族大圣……这个山壁上的痕迹,怎么看都很凶险,肯定不是慈眉善目老爷爷干的。 心跳大得像乐痕星半夜踹床时的震天巨响。 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短短一段山路,符远知脑补了一万种可能,每一种可能里他的下场都很凄惨,新鲜的符远知自动送上门来,也不知道禁地里关着的究竟是什么玩意,会以怎样的方式残忍杀害他。 一步一步上山,符远知觉得自己背后扎满针,一阵阵冷风,再看路边那些肥肥的动物,不由得想,是不是山顶的凶兽或魔徒养着的储备粮?而现在和普通凡人差不多的自己,该怎么才能让他乖乖给灵石充能? 感觉浑身都不对,符远知全身僵硬,一路总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而且这感觉越来越强,都能感受到一道视线聚焦在他脖子上的热度。 他小心翼翼地回头,隐约都能听见自己的脖子在咔咔作响。 然后……然后一路偷看他的人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 “啊——”符远知小小地惊呼了一声,然后立刻双手捂住嘴巴,眼珠子瞪得老大。 天啊…… ——如果这就是禁地里的魔物,被吃掉绝对不亏! 符远知猛地摇了摇头,把脑子里一瞬间的奇怪思想甩掉,结果又听见一声笑声。 好像……谁在拿羽毛戳他心窝,符远知僵在原地,感觉脸部温度正在稳定上升……只是,面前这人,长得太犯规了吧!还是说魔物都会这种蛊惑人心的小伎俩? 符远知看见自己背后的树上多出一个人来,是个青年,约莫要年长自己几岁,青衣墨发,正像是这苍翠孤峰,但唇边笑意未散,就成了暮色下的清风,凛然却并非凛冽;他斜倚在树枝上,低头看着符远知,眼含笑意,被青丝垂落半掩着,眼底的微光闪动间倒映出符远知略显窘迫的模样,于是符远知尴尬地扭开视线,一不小心看见了青年随意垂落的白皙足尖,更加手足无措了。 “我……您……啊……”符远知张了张嘴,然后很想给自己两巴掌——这怎么好端端还结巴起来了。 于是鬼使神差,符远知伸出自己两只胳膊,傻傻地问:“要吃吗?” 呸! “嗯?”青年微微侧头,眼里全是诧异。 符远知的脸腾地一下红得耀眼又灿烂。 第5章 另一边,宫主的内心绝对是震惊的—— 于是他脑子里疯狂敲起了系统:“他刚才问我的……是要吃吗?”不会是刚学语言,听力不好听错了吧?两个世界的吃,是一个意思吗? 【对的……】 宫主更懵了:“系统,你们这个世界的人,都是食人族?” 系统:【……当然不是了。妖修偶尔食人,魔徒中有人吸食道修精气或魂魄,但宿主您脑子里想的那种食人族,肯定是没有的。】 妖修!魔徒!自己肯定不是! 宫主看着面前僵硬成一根发热二极管的少年……唔……懂了懂了,孩子你别紧张,一会儿体内电流过大再把自己烧了。 …… “吃?”只听那青年声音温润,怪怪地重复了一遍符远知的问话,符远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呸,犯浑! 他急忙试图挽回,于是正正经经地站好行礼,字正腔圆说道:“在下初心宫、壬字班弟子,符远知,见过前辈。” 假装刚才的糗事不存在! 宫主没动,因为他还在疯狂敲打系统:“系统系统!别装死,继续说,初心宫是什么,人字班又是什么,我只知道人字拖。” 系统难得地长时间上线,解释道:【初心宫是云梦天宫……嗯,宿主您现在所在的门派就是云梦天宫,初心宫是初入门的新弟子们集体修习的地方,按照课业成绩和道法考核水平,以天干的次序分为十个班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越往下级别越低,每年考核后,上一年的癸字班要被淘汰,壬字班降级癸字班,次年不能升班的,继续淘汰。】 宫主听了解释,不由得吸了口气,好严格!他点了点头:“壬字班,就是倒数第二的,明年要被淘汰了?” 【是啊。】 “所以,其实你知道很多事,但是需要触发?”宫主挑起眉来——刚穿越的时候他可是问过系统这是什么门派的,结果系统装聋作哑给糊弄过去了。所以,系统果然是穿越大神派来坑人的。 嗯……仔细看看,这个孩子……看上去很眼熟,十六七的年纪,长得很是不错…… “哎,我记得了。”宫主灵光一现,“这不就是总从云彩上掉下去那个吗?” 还真有点缘分呢,昨天宫主在山顶喂松鼠,还看见他从云彩上以熟悉的姿势掉下来,今天人就来了?看上去清秀可爱,并不像是不求上进或者不学无术啊。 于是,宫主忍不住再次对系统笑起来:“这孩子呆呆的,很可爱啊。” 系统沉默。 符远知看见树上的俊美青年没回话,似乎在思考什么,而且还看着自己露出笑容,脸上刚要压下去的热度重新回升,感觉自己都在直直冒热气了…… ……但是……这位前辈真的……好好看啊……比上门几个人人称赞的仙子都好看……呸!符远知刚想完,就在脑子里狠狠唾弃自己——居然一见面就开始沉迷前辈美色,别被前辈当成什么不学无术之徒! 他刚要说明来意,只见前辈的长发里忽然传来奇怪的异动,然后青年皱了皱眉头,伸出修长的手,在自己头发里捏出一只…… 胖得连脸和屁股都快分不清的,鸟崽子。 两人一鸟面面相觑,静默无声。 见符远知盯着鸟猛看,鸟眼人眼互瞪,都快瞪出斗鸡眼了,宫主忍俊不禁,从树上轻巧跃下,拉起符远知的手,把鸟塞了进去,然后随意地抬步向山上走去。 符远知看着手里的鸟球,鸟球对着他张大嘴巴,叽地大叫一声。 ……我刚才……是不是被前辈拉手了? “啊……前辈……前辈等等我!”符远知小心翼翼地端着鸟,一溜烟追了上去。 前辈的步伐不急不缓,明明走得惬意,但符远知追得气喘吁吁,他追着前辈,还得小心手里的鸟,但是……抬头看看前辈踩在草丛中的瓷白足踝…… 我能这样追一万年! “前辈!等我一下——”符远知大步往前追,一边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抓—— 然后抓住了一截光洁温热的手腕。 符远知看着忽然停下来的前辈,低头看了看自己正抓住前辈手腕的手……然后,他很没出息地转身跑了。 跑了…… 宫主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半晌后才问系统:“难道以这个世界的审美观来说,我长得很吓人?” 系统答非所问:【宿主,您的鸟被绑架了。】 …… 执律堂的黑衣律者一到初心宫广场,就看见符远知手里抱着一只鸟在发呆,皱眉,大踏步上去问话:“交代你的任务办完了?” 符远知心头一跳,身上不该有的热度消退,飞快把鸟塞进袖子里,低头恭敬回答:“弟子到了月栖峰外围,因为山路难行,又被大阵压制修为,所以不慎迷了路,还请师兄再宽限些时辰。” 这番说辞也算合情合理,所以执律堂的人也没难为他,到是一脸不耐烦:“最迟明天。” “是。” “这个给你。”执律堂师兄扔过来一道符纸,“这是掌门亲自写的云纹真符,再传你一道决,掌门吩咐,若你上了月栖峰,遇到任何妨碍,都可以用此真符镇住。” 符远知接过符纸,记下咒决,心里的疑云更加浓重了。 掌门亲自写的……拿来……对付前辈的? 直到执律堂的人走了,符远知依旧没动,认真思考着前因后果,始终觉得哪里不对——按照掌门这个意图,如果“峰上之人”不肯配合为灵石注入灵力,那是要……拿符纸镇住,然后硬夺? 符远知想到这,立刻往自己宿舍跑,不为别的,他不信一个随身携带没毛鸟崽子的前辈是魔头! 一开宿舍门,乐痕星果然卷着被子在床上打滚,符远知怀里的鸟崽子欢呼一声,蹿到了柔软的枕头上开始睡觉。 乐痕星垂死挣扎一般抬起头来:“干啥?” 符远知却愣住了——不行,不能让乐痕星帮忙查,今天自己怎么大脑总短路呢,前辈的存在一直是个谜团,而云梦天宫已经建立……有小一万年了吧,这期间妖修魔徒各种关于禁地的传说,却从没有一个传说里说月栖峰上有那样一位风采超然的前辈…… 不行,不能说,符远知想明白这一点,扭头就走,把乐痕星弄得满脸迷茫,看了一眼枕头上已经睡得四仰八叉的鸟,晃了晃头,继续睡。 所以趁着月色,符远知又溜回了月栖峰,他出门正赶上云都宫下课,一不留神又撞上甲字班的人,符远知也不生气,等他们奚落完了,继续走自己的路。 他沿着白天走过的山路往上跑,一边跑一边懊恼——今天好没礼貌,当着前辈的面转身就跑,前辈会不会生气—— 糟了,前辈的鸟! 忽然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虚空中出现,符远知感觉到温热的手指从自己的头发里穿过,然后他猛地一回头,发现白天见过的前辈站在他身后,手里捏着一只红色的盖盖虫,眉头一皱,随手往天上一扔。 呯地一声,那只盖盖虫爆炸了,无数恶心的血红色粘液飞溅得到处都是,而符远知还没来得急动,只见前辈瞬间来到自己身边,长臂一伸将自己整个拉到怀里,眼前景色一花,符远知发现自己出现在一处水阁边。 宫主还在忙着抽打系统:“你怎么没告诉我那个虫子还会炸?” 系统:【……伏丘沙漠的红磷盖虫,我是看您抓得如此随意,误以为您知道那东西会爆炸。而且宿主,您要知道,一次性给您讲太多的设定,您肯定一个都记不住的!】 “伏丘沙漠?这边都是山,听起来很远的样子。”宫主说,“不过,你卖关子坑我居然还有理由?” 符远知也是惊吓不小——这种虫子可不只是爆炸就完了,它爆炸产生的灵压是会将毒素炸入经脉之中的,而且上水文地理课,道师讲过这种红色的甲虫是沙漠里的魔虫,断然不是这里该有的东西。 少年不由得冷哼一声——想来又是甲字班那帮人。 “弟子谢过前辈。”符远知一转头,收敛起表情,恭恭敬敬地说道。 而宫主则盯着他瞧,唔……修真界的校园霸凌?这孩子确实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看上去很好欺负……哎!大橘! 他正想着,一只硕大的橘色胖兔从书架上蹿下来,啪叽一下正中符远知后背,生生把少年砸倒在地上。 那只肥兔还用屁股压着符远知,竖起两只耳朵,向宫主卖萌呢。 宫主……宫主很不厚道地笑了。 符远知红着脸,努力推开身上的肥屁股,刚要爬起来,又迎面遭遇了一家子松鼠。 于是……宫主笑得更开心了。 “……前辈……”符远知委屈巴巴地抬起头,瞧见了前辈努力憋笑而弯起的双眼,忍不住跟着傻笑起来。 【鉴于该不明人士擅闯月栖峰两次,本系统扫描目标对象:符远知。扫描完毕,发现目标随身携带储能灵石、镇魂云纹真符以及锦囊一个,初步判断……有敌意!建议宿主:杀掉!】 宫主简直想卸载系统,你难道还是隐藏的大魔王系统吗。 系统还在聒噪,甚至还模拟防空警报发出嗡嗡大叫,分贝过高,宫主的脸色一下就变得阴沉起来,符远知倒是吓了一跳,立刻恭敬地快速说道:“前辈息怒,请宽恕弟子今日鲁莽之举!只因弟子接到掌门密令,有要事请前辈出手襄助,因此夜半前来,多有打扰请前辈海涵!” 宫主的耳朵里:“前辈……哔哔哔叭叭叭……弟子……啦啦啦啦哦哦哦哦哦叽叽……” “系统,别叫了。他说太快了我听不懂,给我翻译翻译那一长串说的是什么。” 系统:【他不怀好意,系统发布任务:干掉不怀好意的下门弟子。】 宫主: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 …… 云梦天宫主峰上的云梦大殿里,执律堂堂主阴明垂首立于阶下,云梦天宫的掌门人静默无声地站在殿中,面前是华光璀璨的云都宫大阵核心,那座宽高不足一尺的迷你云都宫,从迷你云都宫上散发出盈盈流光,映照得掌门一身白衣都变得五彩斑驳。 掌门慢慢伸出手,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小云都宫之前,一道清光迸出,霎时弹开了他的手指,一缕血痕在他修长的指尖隐没。 “掌门!” “无妨。”掌门安静地收回手,片刻后问道,“已经找人上过月栖峰了?” “是的,律者汇报,下门壬字班随便捡了一个缺课的弟子。” 掌门回首:“进去了?” “是的。” “月栖峰大阵没拦他?” 掌门的问话让执律堂堂主阴明疑惑不已:“那弟子带了您给的入山令牌,当然进去了。” “……入山令能过外层的禁制,但若是山里的人自己锁了山,就是拿一百个令牌,或者我亲自去,都是上不去月栖峰的。”掌门凝视着面前的阴明,“你入门不过千年,有些事你不知道,也不用管,替我看着那个下门弟子,如果有异,随你处置。” “是,但是弟子……弟子有一事不明。”阴明抬起头,“月栖峰大阵里,到底押着什么人?” 掌门低着头,小云都宫的华光映照得他面色阴晴不定,掌门看了阴明半晌,才缓缓回答: “云梦天宫之主。” 第6章 对于系统的无理要求,宫主果断回答:“拒绝。” 系统:【……】 宫主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少年,手腕一翻,符远知怀里的灵石和锦囊就全被他拿在了手里。 “前辈……”手……手…… 宫主打开锦囊,勉强认得那张字条上的字……嗯……给石头充满灵力吗? 他看了看手里灰扑扑的石头,虽然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但是肯定不是系统夸张出来的不怀好意,如果真要不怀好意,找这个……踩云彩都踩不住的低级弟子来?这不就是让新手村小号单挑世界boss,一碰就死么。 【宿主且住,您敢确保它不会爆炸吗?想想山石。】 宫主脸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的符远知,看着少年白净俊秀的脸蛋,心虚。 思考了一下,还真的完全没有把握啊……丢人是小事,万一把好好的未来徒弟给炸了……于是宫主果断一挥手,符远知就保持着仰望他的姿势被扔回了初心宫广场。 然后还装了一回,一边扔,一边用灵力在符远知手心里写了四个字:“明日来取” 。 ——自我感觉很帅。 出现在初心宫广场的符远知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看了看手心里的字…… 前辈写的字啊…… 嗯……虽然…… ……符远知摇摇头,肯定是因为我紧张,手心出汗,所以前辈的字才这么扭曲的。 “哎,远知!” 符远知听得一声大叫,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石碑前对他挥手的乐痕星。 石碑下聚集了不少人,熙熙攘攘的,现在云都宫早过了放学时间,大半夜初心宫广场能有这么多人也是罕见,符远知走过去问他:“出什么事了?” “我知道了,月栖峰上肯定有吃人记忆的妖兽吧,你忘了半个月后年中考,现在开始分组?”乐痕星拍拍他的肩膀,“恭喜你活着从月栖峰回来,别给我讲那上面有什么,我不想听恐怖故事,半夜睡不着的。” 符远知攥紧手心,嘴里应了一声,不过本来……也不打算给别人讲前辈的事! 至于年中考…… “之前是想和你一组的。”乐痕星叹气,“现在只能去坑别人了。” 符远知并不知道,宫主不仅仅在他手心写了字,还悄悄留了一缕神识,这大概就像……远程看监控?借助着符远知作为定位,宫主正在山崖上俯瞰整个初心宫广场,弟子们的议论自然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所以他问系统:“年中考是怎么考的?” 系统回答:【相当于期中考试,十人一组,进入预先设置好的考场,需要配合才能完成题目,并且是两组竞争一个题目,一组里的十个人需要天干十个班各出一名,以平衡组间差距,考核弟子的综合素质和合作精神,具体试题内容每年各不相同;胜出组除甲字班的弟子外,全部晋升一级,败者组除癸字班外,集体降级一等。】 ……果然,考试是所有类人种族的共通发明,不过这个考法也还算公平,严苛但不至于残酷。 只不过——“那我徒弟要是输,不就掉进末等班了?”那可不行! 【宿主……你真的就不再挑一挑了?不能人尽可徒啊!】 “系统,你上辈子是晋江服务器吧。” 系统非常人性化地一愣,宫主接着说道:“欠修理。” 系统:【……】 宫主悠然答道:“这就是缘分,我每天都看见他从云上掉下去,正想着他呢,他就自己送上门了。” 半天后系统憋出一句:【宿主,迷信缘分是不可取的。】 “呃……一个唯心主义世界的系统教育我不要迷信……”宫主无奈,“你果然是抽了吧。” 系统:【……不,我不绿。】 …… 石碑下的弟子都在议论年中考,外门年年都考年中年末两次关乎等级的大考,平时如果和道师关系好,讲讲好话卖卖乖,道师能照顾一下成绩,但这两次考试,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虽然每年试题不一样,但一升一降的结果是必须有的,谁都走不了后门。 甲字班的存在就变成了抢手的金大腿。 年轻弟子,玩得好的总容易拉帮结伙,关系不佳的也多半藏不住,符远知和乐痕星站在原地,周围的弟子们三三五五开始扎堆,就剩下他们两个干瞪眼——乐痕星是出名的不求上进,至于符远知,玉京少主不喜欢他,明面上也就没有太多人敢于热情招呼。 听墙角的宫主皱起眉:“玉京?那是什么地方?” 【现在算是……人修的皇城,十洲三岛内最大的道者城市。】 “皇城啊,修仙的还兼职皇帝?这个世界没有凡人?”宫主趁此机会,开始猛补设定。 有个触发点,系统一般就不装死了,它回答:【有的,而且行政地区的划分和统治多半还是凡人朝廷的事,但是这里灵气浸润,很多人不能修行大道,也是能掌握一两个日常用的法诀的,完全不能使用灵力的纯凡人比较稀有,所以这么一算,作为道修的玉京主的势力很大,完全不买他的账的也就剩下魔徒了,妖修那边也得给他面子。】 “玉京少主,那这是太子啊。”宫主点了点头。 ——小玉京主,那可不就是太子了,于是宫主自动脑补了一对儿穿金戴银趾高气昂的胖子父子。 “那你知道为什么这个太子爷不喜欢我徒弟?” 系统:【……宿主,还没收徒呢吧?】 宫主痛心疾首:“你能不能关心点系统该做的事,比如不要乱打岔,继续给我好好科普一下前因后果?” 【……好吧,此地地名都和云有关,我们所在的地方就叫云洲——千年前算是十洲内魔徒势力最强的地界,以云泽川下长河为界限,云梦天宫虽然实力强横,但魔道实力强大,天宫自保之余也不敢过于冒进,更是没法完全顾及河另一边的大半云洲,甚至各大家族也算默认这里归魔徒管辖;】 【而玉京主在千年前突然出世,一战成名,击杀了当时盘踞云洲的魔道大能,从此声名鹊起,先后以一己之力逼退不怀好意的妖修,扫清云洲范围内盘踞的魔徒残余势力,因此得众望所归,建立玉京这一繁华城镇;此后玉京在他治理下欣欣向荣,近年来隐约有了统一道修之势,但外围仍有三洲不在玉京主势力之内,况且有些门派、家族或者散修,反对接受统一的道统,认为名利场上求不来大道,玉京主虽然之前有大功德,但现在所作之事和凡人王朝的皇帝没什么区别,其中公然反对玉京主的,就是你徒弟他们家族了。】 呃……怎么这个玉京主,听起来是个正义阵营角色啊! “那这个云梦天宫和玉京什么关系?” 【这就复杂了。】系统拿腔拿调地说,宫主明显脸色一寒,系统急忙停止找抽的行为,开始解释: 【云梦天宫乃是十洲三岛顶尖的修仙大派,其建立万年来,弟子遍布天下,上门弟子经过再三考核,无论言行、修为还是品德,都是数一数二,这样才能留在云梦天宫内,其余弟子学业修满,可自行离开修行,但无论那些弟子去做什么,云梦天宫永远是他们不能抹去的烙印。】 “系统,云梦天宫给你广告费了吧。”宫主点点头,“继续。” 【……因此,云梦算是中立的学术机构,各方势力多少都有出身咱们云梦的弟子,不管外界如何争斗,云梦天宫内都可以算一方乐土。】 这修辞……系统肯定收了云梦天宫的广告费,不过,宫主思考了另一件关键的事:“修仙也宫斗啊。” 系统非常逼真地模拟出无奈的语气:【宿主,您脑补的那种“你好我好大家一起飞升”的和谐修道心态,毕竟还是少数……修行不需要资源吗?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地利还要排在前面,如果不能占着最好的资源,生存都是问题,还怎么修行?】 有道理,今天的系统又是哲学系统。宫主点了点头,如果是家族恩怨、争夺资源引起的……那好吧,那是分不出来是非黑白的,初心宫广场上热热闹闹地在讨论年中考,他决定暂时收回神念,先把徒弟交过来的任务完成一下! “系统,来,教我怎么注入灵力能不爆炸。” 【其实……您小点力气就行……】 …… 因为各班人数是一样的,所以挑剩下的符远知和乐痕星必须得有两个组来接收,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 符远知这一组是抢了他就跑——虽然他和小玉京主关系不佳,但那不代表符远知实力不行,他可是从甲字班生生被人扔下来的,顶着壬字班的名号,实际上是甲字班的大腿,为了成绩好,小玉京主得罪一下就得罪一下,况且他前头不是还有个“小”字呢吗,等他真成了玉京主再说。 捡走乐痕星那组就愁眉苦脸了,乐痕星耸耸肩,跟着走了。 云梦天宫毕竟号称高居云端,不受任何单一势力制衡,年轻一辈的弟子平日里对符远知退避三舍,实际上除了总捧着小玉京主的那几个世家子弟,其他人和他关系并没有太坏。 “符师兄好,我是甲字班的曲倾,以前咱们见过。” 说话的是位女修,一笑安安静静的,穿着时下天宫很流行的水纱衣,一抬手像潺潺流水,声音也清脆悦耳,符远知也见礼:“曲师姐好,各位师兄师姐,多多关照。” 一组人基本不熟悉也能叫得出名,也就省了假客气,曲倾说:“现在还有半个月时间来给我们彼此熟悉,锻炼合作,但是问题来了——” 所有人都看着符远知叹气,曲倾说:“符师兄怎么顺利上云都宫,这是个问题。” 初级弟子基本上所有的课业都在云都宫,由道师轮流讲道,每次缺勤要被记录,整理扣分的,这虽然只关系符远知一个人,但万一上课道师讲一个多人配合的法阵,到了考核那天,九个人站好位置就符远知一个抓瞎,那就严重影响成绩了。 曲倾严肃地说:“各位,既然我们在一个组,那就当做是天道的意志,我们需要共同帮助符师兄,也就是帮助我们自己,明天小玉京主那些人再来欺负符师兄,我们也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不过符远知也把自己另有任务明天请假的事一说,明显包括曲倾在内,似乎都有听说期末考延后一天的放松感。 符远知叹了口气,夜色更浓,初心宫广场上敲响了钟,提醒弟子们午夜已过,明天还有早课,于是陆陆续续的人也就散去了。符远知刚要回房间,走到一半,想了想,又溜到广场种植着花草的花坛里,东挖西挖挖出一坨蚯蚓,看着有点恶心,但他以坚定的毅力拿回房间,准备喂给前辈的鸟。 一进门,发现乐痕星从家里带过来的各种吃食散落一地,中间躺着…… 嗯……前辈的鸟球…… “啊啊啊啊!”乐痕星从符远知背后出现,发出一声惨叫,“这这这……这是什么怪物啊!我那些都是有灵力的灵食,我上个假期的零花钱花了一半进去呢,准备吃一个月的,都让它吃了?” 符远知拎起睡着的鸟,发现鸟崽子还是一副羽毛稀疏的幼崽模样,小肚皮滚圆,摸了摸,软乎乎热乎乎,并没有撑破的迹象。 前辈的鸟虽然长得像麻雀,但这么厉害肯定不是凡鸟!符远知忍不住用脸贴了贴小鸟,不管乐痕星那边的鬼哭狼嚎,开窗扔掉蚯蚓,洗漱一下,满意而放松地抱着前辈的鸟上床睡觉。 …… 但是宫主不放松。 他黑着脸第十八次把炸成蜂窝煤的灵石捏回原形,然后愤怒了。 ——电池容量太小了啊喂! 【宿主,您就想象这是您徒弟,以后您徒弟打架受个伤,您肯定要给他输灵力治疗对不对,您一出手,徒弟炸了……】 宫主重新黑着脸,拿过那块可怜的灵石,继续尝试。 想象一下这是徒弟……对,电视剧里不是动不动就来个推功过血之类的吗,先拿灵石练好,这样以后徒弟需要的时候,就不会把徒弟炸得满天都是了。 “不对,我为什么要练着个,我的徒弟,我还没死呢谁能把他打重伤?”宫主坚定地说着——有信心有毅力、更有实力做天下第一的好师父!不管徒弟以后是生理出了状况,还是心理不太健康,自己这个师父都已经做好准备来面对了! 【恭喜宿主,您成功了!】 嗯? 想着徒弟果然效果不错,这回灵石没炸,而是顺利吸收了宫主输送的灵力,充满了莹润的光芒,全部收敛在小小的石头里,这颗原本灰扑扑的灵石变得晶莹剔透,一缕淡青色的雾气缠绕着灵石,散发着温和而不耀眼的光。 任务完成!天还没亮,嗯,徒弟还得一会儿才来。 对了,应该先练练词,别说话的时候语音语调太奇怪啊! 所以宫主想了想,抱起脚边啃草的大橘,盯着它圆溜溜挤在毛里的小眼睛,真诚地说:“吾见尔天资聪慧……不行,太做作了;嗯……相逢即是有缘,不,这听起来像相亲……” 大橘眨巴着小眼睛,叼着刚咬下来的草,茫然地嚼嚼嚼。 “系统,你既然扫描过我的记忆,你看我看过那么多小说,有没有收徒用的好词好句给我借鉴一句?” 【……】系统沉默中。 “不行,套用别人的句子多没诚意。”宫主抱着大橘在水边走来走去,吸引了松鼠一家的强势围观,不大一会儿呆头鹅、野鸭和仙鹤们晃动着脖子,随着宫主来来回回的身影摇摇摆摆。 “还是开门见山,直接问?” 宫主举起大橘,大橘挣扎着要去啃草,因为被举高了,啃不到,郁闷地咬着宫主的手指,宫主继续自己的彩排:“‘我想收你做徒弟,你可愿意?’系统你听,怎么样,听不出来奇怪口音吧?” 【……嗯……宿主,您这种行为,本身就很奇怪了……您是要收徒又不是去见情郎。】系统如果有白眼,这会儿应该已经翻到天上了吧。 宫主脸一红,解释:“我是为了掩饰穿越者的身份,难道你作为我的系统,希望我被当成什么异世界来的妖魔鬼怪人人喊打?” 系统:【您说得有道理,您开心就好。】 宫主不搭理系统了,继续练习口音,感觉自己活像在备考托福口语,大橘被他抱得不耐烦,挣扎着跑掉了,于是宫主开始把目光放在周围毛茸茸的一群小家伙身上。 …… 系统静静听着宫主练习发音,很久后认真地说: 【您开心就好。】 第7章 系统认真敬业地帮宫主数着,累计算一下,宫主一个晚上收了…… 一百二十八个徒弟! 连山顶那棵歪脖子老松树都没放过。 当然,这么练下来,宫主绝对有把握把收徒弟的词儿说得宛转悠扬富有节奏美感。所以他在水阁边安静坐下,开始等徒弟。 但忽然之间,以他灵敏的听力,只听得远处一阵奇异的爆炸声,紧接着云霞开始飞散,整个云梦天宫响起一阵急促的钟声—— 宫主霍然起身,然后他捕捉到空气中嘈杂的声音,并且迅速分辨出有用信息。 “云泽川发现了魔徒!” “魔道修士清晨的时候闯进初心宫去了……” 初心宫?那不是徒弟住的地方? 下一个瞬间,宫主的神念链接到徒弟身上藏着的神识上,发现自己(未来)徒弟正抱着被子和自己的鸟,坐在床上,一副梦没醒的样子。 他对面那家伙到是神采奕奕,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小镜子,在那里猛看。 那镜子还在发出声音,初步判断肯定不是臭美用的,系统自动自觉上线解释:【那是灵通宝镜,您就当那东西是掌上电脑就好了。】 宫主蒙圈:“等等……我们不是在修真界吗?” 系统诧异反问:【宿主,谁规定修真界就得一辈子吃土喝风、生产力低下当原始人了?修真者不可以搞发明创造的啊?修真界的生活水平就不能提高的呀?修真界的社会形态就不准进步了吗?】 ……开发出了系统的新功能:晋江答题时间! 不过问得有道理,无言以对,只是感觉世界观需要刷新。 宫主来不及多问,神念转去看乐痕星手里那面小镜子,只见小镜子里有一位女修的身影,站在一片乱糟糟的人前面,一本正经……嗯,播新闻? 修真界的出镜记者吗? “……灵修杂事社从事件第一现场为您带来最新消息——今日凌晨,一名初心宫丁字班弟子意图偷偷潜入闻道峰,以盗取本次云梦天宫年中考核的相关情报,却在未出初心宫大门时迎面撞上两名形迹可疑之男子,该弟子与二人大打出手,很快惊动了云梦天宫执律堂,因此并未造成重大伤亡……” 还好还好,并没有大事。 “……该名弟子对意图作弊事宜认错态度良好,且并未真正实施窃密行为,再加上示警有功,执律堂早前决定不予追究其作弊未遂事件,但也不对其抵抗魔修有功进行奖励……” 但是宫主并不是很放心,这可是事关徒弟的安全问题! “系统,你不是一直在吹云梦天宫吗,怎么这么容易就钻进来魔修了?” 系统一阵诡异的沉默,在宫主以为它不准备说话的时候,系统竟然颇为骄傲地回答:【如果云梦天宫守护大阵仍在全盛时期,任何魔修在接触屏障的时候就灰飞烟灭了,哪怕魔道徒们的尊主都是不敢硬闯的。】 咦,所以……现在云梦天宫开始走下坡路了吧,那么这是什么剧情?门派危机?道门面临重大挑战?修真界历史的转折点? 可惜宫主兴趣缺缺,上辈子他就不爱看宫斗片,还是徒弟重要。 他扩大神识,以符远知为圆心开始感知,弟子房里一片慌乱,非常影响感知力,再加上宫主并不是很熟练,被弟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有点头大,数一数整个初心宫里得有上千弟子。 宫主觉得,能把这么多愣头青归拢妥当,也是一大成就。 走廊里有执律堂的人沿途设下禁制,并且不断高声提醒年轻弟子不要出门。 不一会儿一个道师来初心宫宣布,今日事出有因,放假半日,初心宫里的兵荒马乱又变成了震天欢呼。 乐痕星头也不抬地看他手里的宝镜,上面那位女修不愧是号称“灵修杂事社”,正事没说两句,开始闲聊八卦。他一边看一边幸灾乐祸地问:“你说,魔修好端端摸进云梦天宫找死?” 云梦天宫占着云洲灵脉最好的云泽川,确实偶尔会有宵小之辈来窥探,但进得来的还是头一回,乐痕星继续说:“云梦天宫可是有守护大阵在,他们怎么突破进来的?毕竟看着不像高阶魔徒——面对丁字班一个家伙,都没抓紧时间解决掉居然还让他喊来了执律堂?” 符远知皱着眉,还没说话,乐痕星忽然大叫:“不对!” 他话音刚落,阴影中一道无声无息的气劲就飞溅开来,整个房间中央炸开一团——符远知抬起手,一把护住小鸟,抬手便以灵力构建护符,但是他就眼睁睁看着那道炸开的气劲变成了慢动作,而乐痕星似乎对此毫无察觉。 咦?我可没这么大修为,不过符远知立刻想到——月栖峰上的前辈! 远在月栖峰上的宫主随手一抓一挡,那道阴诡的攻击就被挡在了外面——但他没有更夸张的动作,还是留下了一些攻击力,炸在两个年轻弟子的灵力防护上——直接给抹了那不是太明显了吗?不过,我徒弟的灵力是淡金色的,好看。 系统不合时宜地插嘴:【土豪金。】 符远知的灵光是很浅的金色,并不夺目,更像黎明天边的晨曦,但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灵光中透着一点点青,像空山新雨时初生的嫩芽…… 唔……肯定是前辈的灵力!颜色好看!!! “里面人闪开!” 紧接着一声比爆炸灵力更响亮的清脆爆喝,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推开了符远知和乐痕星,符远知被推得有点踉跄,而乐痕星干脆咕噜噜滚出去老远,其实这一推在宫主看来很是多余,不过确定徒弟不会有事,他也就收回灵力,安静看戏。 房间的一面墙壁被打烂,只见一个形容狼狈的黑衣律者——现在来看应该是伪装成了执律堂律者的魔修,正被一名白衣少年一掌打飞,少年白净的掌心迸射出耀眼金光,大喝一声拍在魔修胸口,印出一个金灿灿的手印。 系统这时又插嘴,并且一副超市打折促销员嘴脸:【宿主您看,这个长得也不错,而且武力值也可以,更有您喜欢的金色,您是不是再斟酌一下?】 宫主回答:“这个金色,才叫土豪金呢。” 这白衣少年确实长得不错,也是十七八岁的外貌,还带点青涩,身材颀长,容貌略显秀丽了些,不过气势很强,此刻正与魔修大打出手,身手干脆利落,初心宫弟子是不允许携带武器的,即使是本命灵器都需要封印上缴,所以这名少年此刻以双掌对抗手持利器的魔修,却并没有半点胆怯。 就是漫天冒金光,是不是有点土豪过头了? 灵力如人,这个少年身带一种鲜衣怒马的飞扬气势,很是惹眼。 符远知抱着鸟,乐痕星正在他脚下哎呦哎呦地叫唤,魔修与那白衣少年眨眼间对了百招,魔修招招毒辣,又有兵器的优势,少年掌风带起金色的灵光,但仍然显出一点劣势。 于是符远知果断把鸟塞进了乐痕星怀里,一道雷击符先砸在了魔修头上,魔修立刻将符远知纳入攻击范围,但是远程监控的宫主不高兴啊,我徒弟见义勇为我要帮忙才行啊——所以他偷偷作弊,加大了徒弟画的雷击符原本的麻痹效果,导致魔修的手脚一阵不规律抽搐。 符远知心下了然,这定然又是前辈出手…… 白衣少年见此机会立刻追击,双掌连出,道道金光打在魔修胸口,符远知也没忸怩,与那少年联手对付魔修,直到执律堂真正的黑衣律者从半空落下,三名律者一起出剑,片刻后那名魔修被砍得惨兮兮地趴在了地上。 黑衣律者很快控制了局面,道师也来了不少,几个道师飞快地拉过那名白衣少年,仔细检查有没有伤势。 哎哎!我徒弟手破了你们看一眼! 宫主盯着符远知的手腕——刚才魔修最后关头一顿手舞足蹈,不知道哪一下魔气擦了过去,给割出一道口子,宫主觉得这个世界的魔修可能肚子里装着硫酸,不然怎么那伤口活像被腐蚀了,吱吱冒黑烟呢,看着可疼了。 好想给徒弟吹吹。 虽然符远知看起来并没觉得有多疼,但宫主还是心疼得不行,顶着那边的黑衣律者,目光都能把人家戳出一个洞——那个白衣服的小子根本没受伤,他就是脸上蹭了点墙皮灰! 那名白衣少年自己也很不耐烦地挥手推开律者和道师,用下巴指了指符远知:“他有伤,先看看他吧。” 符远知一愣,然后对那少年点头,温言道:“谢谢玉师兄。” 少年哼了一声,甩甩手就走掉了,那边一个黑衣律者看了一眼符远知的胳膊,不咸不淡地丢过来一个小瓶子:“每天擦一下,半个月也就好了。” ……就完了? 宫主这心态就炸了。 “伤那么重,就给一瓶药让我徒弟回去自己擦?刚才那小子不过是脸蹭脏了一堆人嘘寒问暖?” 系统不知死活地戳宫主的逆鳞:【因为那就是玉京少主,甲字班最有前途的弟子玉靖洲,所以我说,宿主您真的应该重新考虑一下徒弟人选。】 ……玉京少主?太子吗? 那个胖子……不是,那个官二代?怪不得,打扮得就像二世祖! 【您刚才也没说他不好看……】系统说着说着,感应迟钝地住了嘴,然后自动给自己禁言。 宫主彻底不高兴了。 于是等没人注意符远知,宫主直接就把人给拉了过来——反正很简单,想一下就行了,到是吓了符远知一跳,嘴里没控制住一声惊呼。 随后他发现自己出现在前辈的水阁里,半晌回不过神来,鸟球倒是驾轻就熟地扑腾到一旁的软垫上,挺着小白肚皮继续睡。 符远知茫然地眨眨眼睛,看到面带寒霜的前辈。 心间一跳,“前……” 一根手指点在他的嘴唇上,符远知的嗓子就像自己上了锁一样,一点声都发不出,满脑子都是…… 前辈、的、手、指! 啊啊啊…… ……一股清香,肯定是前辈香! 宫主没注意到徒弟已经木了,脑子里正在炸烟花,他自顾自收回手,自然地拉起符远知的胳膊,用双手握住他受伤的地方,青色的灵光在他双掌间游走,丝丝缕缕的黑雾从符远知的伤口上冒出来,融化在一片青芒里,符远知就像大号娃娃,任由人摆弄,特别听话地伸着手,他是坐在了水阁那张矮竹榻上,所以前辈为了轻点拉扯他的胳膊,整个人就半跪在旁边,墨色的长发从他肩膀上蜿蜒落地胸口,有一两缕落在了领口里。 咕咚~ 符远知觉得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像地震……天啊前辈……前辈还低着头,认真地看着他的伤口,应该……没听见吧…… 灵光消散,魔气已经不在了,但是流血的伤口还是新鲜的,宫主皱了皱眉,轻轻吹了吹,听到自己的小徒弟倒抽了一口气。 疼了? 宫主拖着他的胳膊,抬头……哎?怎么这孩子脸红得像大螃蟹? 【宿主……恭喜,您的徒弟……没炸耶!】 ……刚好起来的心情!系统你五行缺揍的吗? 灵力再次流过,嗯,灵力是好东西,万金油,不但能拔出魔气,还能止血止痛!很不错。宫主看着自己的成果,又变得开心起来,徒弟白嫩嫩的胳膊不再流血了,伤口收口崩皮,很快结出一层血痂,宫主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结果符远知嗖地一下抽回了手,一副被烫到的模样缩着胳膊。 “嗯?” 看见前辈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符远知觉得全身血液都往头上冲,轰隆隆的。 “我……那个……” 一张嘴竟然又结巴!宫主看着窘迫的弟子,忽然明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符远知绝望地双手捂脸,想在地上找条缝。 “要做我徒弟吗?” 哎? 符远知愣愣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温暖的眼睛,透着阳光的暖意,像是深茶色的琥珀,一个傻傻的自己被映在里面,他低声问:“前……前辈您的意思是……” 心跳得像打雷,只见面前的青年眉眼间尽是笑意,站起身,平淡地重复了一边刚才的问题:“要做我徒弟吗?” 符远知慢慢长大嘴巴,这……这…… 初心宫的小弟子以前所未有的迅捷身手,一个翻身从竹榻上飞到地下,带起一阵风,惊得鸟崽扑腾了半天。符远知像是生怕别人反悔一样痛快地跪倒在地上,脆生生地磕了三个头,口中飞快道:“弟子拜见师尊!” 啧,好乖! 【这时候他倒不结巴了。】唯有系统一肚子的气,【而且我感觉,如果他屁股后面有尾巴,这会儿都翘上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耶!小狗崽正式入门!藏好狼尾巴,做个乖孩子!【系统:气。】 第8章 可是有了徒弟谁还在乎一个只会讲设定+双击666的系统? 宫主心满意足地将新徒弟从地上拉起来,左看看右瞧瞧,越看越喜欢,但还是保持着矜持没有说太多话——因为说太多会暴露自己怪异的口音! 以后可以开开心心养成了! 不过显然对于收徒这件事有意见的不只有系统,符远知刚被扶起来,就又被一坨东西给砸倒在了地上—— 大橘! 只见大橘领着一家松鼠、一只鸟崽和两只胖头鹅,前仆后继地跳到符远知身上,于是新收的乖徒儿就这样被一群毛茸茸给占领了。 大橘还歪着头对宫主撒娇! 符远知:“……” ……说起来大橘你是不是练过千斤坠? …… 执律堂的阴明感觉自己想从云都宫宫殿的飞檐上跳下去,但又立刻想到——护体的灵力会自动让他飞起来的……可是,魔徒溜进云梦天宫大搞破坏,还是三个如此蹩脚的魔徒,掌门八成会把他拆成耳月日月! 他走到大殿门口就开始冒冷汗,掌门虽然看着宽和,但遇到这种事从不手下留情。 云梦大殿一如既往地安静,掌门还是那个只喜欢抱着小云都宫傻看的掌门。 阴明一进门,还并没来得及负荆请罪,掌门已经淡漠地说:“与你无关,是云都宫的核心没有灵力了,所以无法支撑天宫的护宫大阵。” “没有灵力?”阴明怔住,走路差点顺拐,“弟子从不知云都宫需要……” “你以为云都宫是自己飞在天上的?”一贯温和的掌门此刻却冷漠地看着他,“是有人天纵英才,构建了一个精密而庞大的法阵支撑着云都不坠。” 云都万年不曾落地,所云梦天宫的势力才从这云泽川的高空,辐射到云洲,散布到全境,全十洲三岛,连山都的妖修都知道人类在云彩里建造了一座永不坠落的宫殿,其威名显赫,能让万仙朝拜,魔徒退避。 而今天掌门说云都宫的核心没有灵力了? 听起来好像在说:明天太阳不从东边出来了啊。 所以阴明急忙问道:“掌门,云都宫需要何种灵力作为补充?弟子可否为您分忧?” 掌门对阴明摇了摇头:“云都宫的核心只认一人的灵力。” 阴明还想说什么,掌门对他挥了挥手:“你且退下吧,办好我先前吩咐的事,其余的我会与各长老商议。” …… 阴明退去后,不出片刻,一道霞光闪过,一名女修拎着一把剑,气势汹汹地杀进了云梦大殿。 啊啊两声惨叫,给掌门看大门的可怜弟子被拎着领子扔了下去。 “秋闲!”女修爆喝一声,“你真的闲出病来了吗?” 剑指到鼻尖上,冷着脸的掌门看清来人,慢慢露出一点笑容。 “你出关了。”掌门端坐殿前,颌首致意。 “呸!要不是我闭关这些年,我会答应你把玉京老王八蛋的小崽子弄进来吗?”女修疾言厉色地怒吼,“你都不记得云梦天宫落成时我们说过的话?在这里每个人、是每个人,都该是被一视同仁的,结果现在呢?初心宫都快成了第二的玉京了!” 女修气得转了个圈,剑的方向却稳得很,继续骂道:“你是不是傻,玉京主一直对我们云梦虎视眈眈,还妄想什么招安?你心里没点数?下面一些年轻的道师都快被那个玉京主的小崽子给策反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秋闲皱着眉,安静地任人骂完,捏了捏眉心,回答:“你说一视同仁,那凭什么玉京主的儿子我们就要拒收?” “小容。你一直就是这样。”秋闲用手支着下巴,一点都不紧张鼻尖前面的剑,“你得用脑子思考问题,不能用剑思考问题,所以师兄闭关之后才让我做掌门,而不是你。” 燕容眯着眼睛,而秋闲继续说:“况且玉京离我们很近,至于你说的玉京主的儿子,他说话又不算,你让他问问他父亲,如果哪天他父亲说,要和我们云梦天宫一较高下,那才算得,现在还是相安无事的好。” 不过燕容只被说服了一秒,随即竖起长剑,啪地一声拍到了掌门脸上:“滚蛋,我才是师姐,你叫谁小容呢?” “……”秋闲顶着脸上的剑印,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大你一千岁。” 燕容脾气急,消气也快,立刻心情不错地收回长剑:“知道啊,老师弟。” 送走燕容,之前的阴明又回来了,和这位师伯擦肩而过,一抬头,掌门果然一副刚被欺凌过的惨相,于是伸手去掏锦囊,手生生拐了一个弯,变成了掏药膏。 掌门冷着脸举起手,阴明悻悻地把药膏收了回去。 ……执律堂天天在初心宫蹲点,就等着抓欺负师弟师妹的不良分子去关禁闭,但是面对经常欺负掌门的燕仙子,谁也不敢说什么的,搞不好燕仙子会连你一起打,才不管你是不是狗屁执律堂。 听说最早的时候燕仙子跟着云梦天宫之主一并深入九幽炎魔山,掀过魔徒的赤炎宫,还别出心裁地绑架了一大堆魔徒当苦力来给云梦天宫盖房子,初心宫那一片耐打防爆美轮美奂的小楼,全是魔徒的工程,不然魔徒也不会一直心心念念咬牙切齿想要炸了云梦。 虽然几千年前云梦天宫真正的宫主就不再亲身管理这座恢弘宫宇,但他的威名犹在,所以燕仙子的丰功伟绩完全可以让她在天宫啥也不干还能横着走。 现在阴明得知,原来天宫之主并没有真正离开,掌门那日说,天宫宫主是一直闭关追求更高的境界,因为大家都是修道的,这晋升之险人尽皆知,为了防止在宫主闭关的漫长时日里有人搞小动作,这才隐瞒消息。 作为新生代的顶梁柱,阴明也没见过天宫宫主,从他成为执律堂堂主,掌门人就一直是宫主的师弟秋闲道尊,只不过上千年来,他一直称掌门,从未以云梦天宫主人的身份自居。 “掌门,这是您日前交代的任务。” 阴明递上锦囊,并未曾打开来看过,秋闲看了他一眼,赞许地点点头,一抬手隔空取过,一入手就能感受到那种清新的灵力……一枚莹润的淡青色灵石躺在他的手心。 “……那个下门的弟子呢?” 阴明一愣:“回初心宫了。” …… 符远知拿了充满能量的灵石,就交给了执律堂,之后轻轻松松把这个月十八次缺课记录全都给抹掉了。 惊呆,十八次,全都抹了啊! 宫主默默围观全程,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穿越没有外挂?因为我本人就是外挂! ——看,有了我之后我徒弟的运势开始变好了吧! 符远知没有在月栖峰上多做停留,基本上他磕完头就下山了,月栖峰到底顶着一个门派禁地的名号,如果留在上面夜不归宿,明天不知道谣言又成了什么——而且,符远知心里也有着自己的考量—— 即使拜了师,前辈仍旧未曾明示自己的身份,而且云梦天宫下门是有明文宫规——上门道师不能在初心宫外门弟子过天试之前单独收徒。 ……所以,师尊的身份就…… 符远知回望月栖峰,坚定信念:我不会让别人发现师尊的秘密的! 初心宫现在已经清理完毕了,上午来了魔修闹事,下午的课还是照常上了的,所以符远知回到自己房间,发现修葺房屋的师兄师姐刚走,难得乐痕星也没在屋里,估计是房子有个大洞没法睡觉,就去课堂上睡了吧。 “师尊?您还在吗?”符远知以神识试探着问—— 片刻后意识中有人轻轻应了一声,于是少年又扬起了笑脸——师尊藏了一缕神识在自己元神里,说起来,师尊……虽然腹诽师尊不太好,但师尊说话的时候……确实口音怪怪的啊,听起来…… “师尊,您……一直是一个人在月栖峰上吗?”符远知试探性地问了问。 “嗯。” ——得到肯定回答,符远知的嘴角向下垂了一下——果然,师尊肯定太久都没和人说过话,所以声音那么好听,语调却有点怪异,语速也比较慢,听起来竟像是刚学会说话不久……符远知特别揪心,在自己的计划列表第一行默默打上腹稿: 当前计划——陪师尊多聊天! “师尊啊,现在快要落日了,咱们去长角街吧?”符远知脑子转得飞快,立刻冒出好点子,“我们下门弟子一边都爱逛长角街,虽然天宫上层太初街那边更热闹,但买卖的东西好多都太高级,我们用不上,而且上峰灵压太高,我们禁飞的下门弟子上不去,所以弟子可能没法给您当向导,不过长角街有几处很好玩的地方,我带您去吧?” 禁飞啊? 【天宫下门弟子都不允许私自飞行的,宿主您看他左臂臂弯,有一个红色令符,那就是禁飞令。】 宫主看了一眼,确实有,小指甲盖那么大,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大点的痣。 符远知等了一会儿,神识中这才传来带着笑意的传音:“你没有课业要做?” 符远知脸一红:“那个……缺课太多……” 缺到连道师布置的课后作业是什么都不知道! 宫主轻笑了两声,正想督促徒弟好好学习,结果系统不咸不淡地问:【宿主,您自己学完了?】 所以宫主在符远知看不到的地方露出略微尴尬的表情,咳了一下,说:“走吧。” “哎?啊,好!”符远知乐呵呵地出了大门,坐上轻云舟,初心宫是修建在半山的,云层之下,所以轻云舟一路向上,穿过云海,迎着云层上还未完全落下的夕阳余晖,到长角街的时候正赶上夜市点灯。 他走得习惯,宫主却非常惊奇—— “修真界居然也有夜市!”虽然摊位很神奇,前世宫主逛夜市,大部分是地摊,人家修真界的夜市可是个3D立体夜市——因为不少摊位和店铺是飘着的。 【宿主……修仙真的不等于原始社会……您究竟哪里来的刻板印象?】系统非常虚弱。 “嗯……我只是以为修仙需要经常闭关。”找个山洞闭上眼睛,三五百年过去了,小说里经常这么写,闭完关发现人类两个朝代过去了,这样不对吗? 【……宿主,没有人会在山洞闭关,您形容的是……山顶洞人!】系统呛声,【修行大道,自然是要领略天下间千姿百态,从中体悟,除了重伤闭的那种被迫的关,我们这个世界修道的不爱钻山洞!】 宫主……三观日常刷新(√) 街上人头攒动,和前世的夜市差不多热闹,男男女女手上也都拿着各种吃吃喝喝,这街上基本没有年纪特别大或特别小的,看着感觉像大学门口的那种夜市,只不过,大学门口的夜市不会走过一个路人,毛茸茸的尾巴甩过你的肩膀。 那个长着狼尾巴的女孩红着脸对符远知道歉,但却抛出一个媚眼。 “妖怪?”宫主有点好奇,但是那女孩明显故意拿尾巴甩自己徒弟的腰! 我徒弟的腰我都没摸过你拿你的尾巴蹭? 【宿主,那是妖修,妖修的文化氛围,确实比人修开放。】 符远知礼貌地说没关系,并且坚定拒绝,女妖修一看示好失败,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小小失望了一下,就走开了。 宫主皱眉担忧,不过好在徒弟很乖。 天边有几层楼高的楼船,穿破云层,船首的尖翘将厚厚的白云推向两侧,夜幕下灯火辉煌,船底部铭刻着浮空用的法阵,舵手其实就是布阵师,他们一边维护法阵,一边向天宫靠拢。 从神识里传出点点波动,符远知心下了然,几下提纵穿过长街,站到一处阁楼,“师尊,那是白云沿码头,这种飞在云上的船叫轻云舟,是用据说比云彩还轻的天浮木造的,像这么大艘的,全十洲三岛总共也没有多少,但是咱们云梦天宫的整个上门基本都在高峰与云层上,想要一次运送大量的货物来贩卖,就一定得用轻云舟。” 接连又开来两艘大船,码头上下一片繁忙喧哗,船工工长呼来喝去地指挥,让人把布阵用的灵石搬到船上补充好,执律堂的黑衣律者从上空掠过,几个看上去很青涩的律者八成是新人,虽然检查着来往船只,眼神却忍不住往夜市灯火上飘。一时间这高山云海上竟然也如此充满烟火气息。 “而且,这种船是云梦天宫宫主发明的,别的门派仿造了上千年才好不容易成功,结果灵力消耗还比我们的大。”符远知充满自豪地说完,立刻闭上嘴巴—— 不,不能老当着师尊的面夸别人啊。 殊不知系统在那边也一副房产中介商的嘴脸:【轻云舟底下的浮空法阵就是根据云都宫的大阵简化而来的,当年都是由云梦天宫之主自己独创的。】 一如既往无视它。 “师尊,金鸟笼,您要一个吗?”符远知指着街边的一处铺位。 宫主顺着符远知的视线,看见一家卖宠物用品的店铺,橱窗里就摆着一只精巧的金色鸟笼,商品旁边还有介绍,写着:“全自动清理鸟屎,能耗低,大师级布阵师亲刻法阵,十年保修!” 低头,鸟球一无所知地睡在宫主腿上,根本不知道某些不良弟子的小算盘。 “而且,师尊,我看那边的兔笼也很好,还配备兔子专用厕所,也带自动清洁法阵,这样大橘就不会在您的书桌上撒尿了。” 唔……这个似乎很心动,毕竟修真界的兔子……它撒起尿来也还是骚啊! 宫主回头看了看正在啃自己头发的大橘,默默把那缕沾满兔口水的头发抽回来,大橘张开嘴巴,呆呆地看着宫主,还想继续啃,被宫主一甩手扔去了山崖顶上……傻兔子,你这小牙是啃不动我头发的。 用法术把口水蒸发,宫主果断点头:“兔笼,买一个吧。” 好嘞!符远知笑逐颜开地去交钱,送给师尊的第一件礼物呢! 抱起兔笼,店主还送了上品灵草,沾染灵力长出的牧草,食草灵兽都爱吃这个。符远知心下琢磨——别给大橘吃成了精,那好像就是只吃得过肥的普通凡间肉兔。 呯呯——天空炸开烟火,五颜六色,符远知感觉到师尊正在看天上,所以笑着解释:“我们在云都宫上丹道课,道师说,某一届的师兄师姐发明了新的废旧丹炉处理方法——做成烟花炸上天,因为焠过丹火,所以炸的时候颜色格外鲜艳。” 丹炉……宫主默默脑补了一个热爱放鞭炮的太上老君。 呯——轰隆隆——更大的火光从白云沿传来,夜市里的不少下门弟子一片拍手叫好。 但是…… “散开……散开!” 黑衣律者从四面八方飞来。 停泊的轻云舟忽然有一艘启动了起来,正在搬运灵石补充法阵的船工被甩飞了出去,正撞飞一名执律堂黑衣律者。 “都闪开,有魔徒混上白云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宫主:谁打扰我约会??? 系统:约会??? 徒弟:嗯,约会!!! 第9章 又是魔徒?师徒俩齐齐一愣,符远知反应飞快,立刻从前方退下,免得执律堂的律者们动起手来碍手碍脚,但是宫主可就很不高兴了—— 你们修魔的也有年中考核吗?是不是做的坏事不够多就得降级,所以你们集体冲业绩来了? 打扰我和徒弟的二人时光,生气! 但是有气也不能跟徒弟撒,掉身份的,所以扭头就嘲笑系统:“你怎么不吹了?云梦天宫这么轻易就被魔徒打上门,招牌砸了。” 系统:【……宿主,本系统正式发布第一个剧情任务:阻止魔徒对云梦天宫的破坏。】 宫主:“我信吗?” 系统:【宿主您能按套路办一回事儿吗?】 宫主理所当然回答:“不能。” 我连我是谁都还没搞清楚,为什么要抢执律堂的活儿?要是人家魔徒打上门来,云梦天宫毫无还手之力,那不就是做梦天宫了? 所以宫主领着徒弟安安心心看大戏。 ……近距离全景魔幻片,好看。 魔徒藏在一艘大型轻云舟上,此刻从打开的舱门鱼贯而出,而轻云舟则横冲直撞,先是将旁边两艘撞开,然后强行突破泊位,直直向着码头冲过去。 码头的船工们迅速推开,而先前宫主见过的那种接人用的小云舟灵活地从云层里钻出,小舟前端陆陆续续亮起一个圆形的法阵,幽幽发紫光,随后一片…… 嗯……充满科技感的激光炮! 【不是不是,那是小聚灵阵搭配雷光阵!】系统抗议。 “但是这个特效看着超级科幻,很像《星际迷航》的相位炮。”宫主津津有味地观赏着,并且时不时点评。 云梦天宫的小云舟启动了攻击技能,那艘外来的大型轻云舟也不能硬吃伤害,只见一个半透明的蛋壳状护盾将它整个包围在了里面,小云舟射出的雷光打在护盾上,发出噼噼啪啪的电弧,将半边夜幕都照得明亮。 “你看,这个场面就很像星舰对轰。”宫主说着。 ……说完感觉,系统可能被气哭了。 其实宫主心里当然是震撼的,他只是惊讶次数多,惊着惊着麻木了,就能够忍住了而已。小云舟前端的攻击无效,很快前部法阵周围升起一圈浅紫色的符箓,宫主看到船首各自站出一名黑衣律者,但又和之前总在初心宫巡视的那些不太一样,这些律者胸前配有一个闪闪发光的小标记,是个原形的法阵图案。 “执律堂出动阵纹师了!”符远知很是雀跃,“师尊,这些都是从上门专修阵法的弟子中精挑细选出来的阵纹师呢,好难得看他们出手一次,全天下都知道,咱们天宫的阵纹可是一绝,别的不说,就是那刻在小云舟下的飞空法阵,各个精妙令人咂舌。” 宫主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确实是修仙大派的作风,按照套路,修仙也要术业有专攻,有的擅长剑术,练下来就是最受欢迎的人设——酷帅高冷的剑修,还有一些炼丹的、画符的、摆阵的或者学医的,最近还发现,走点歪门邪道的话其实也会受欢迎,比如玩个毒物啊、学个下蛊啊或者干脆练一练僵尸骷髅,总之各有各的长出。 “所以系统,你如果想给我发布点战斗任务,你得告诉我,‘我’擅长什么吧?” 系统哼哼唧唧了半天,说:【您先接受任务,任务奖励就是我告诉您您擅长什么。】 宫主觉得好笑:“你搞反逻辑顺序了,你如果不先告诉我我的长项是什么,我怎么去打架?万一我以为自己是个剑修,拎着剑上去开打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医生,那不是很惨?” 【……您最不擅长的就是医术,而丹术您是完全不会,您只会炸丹炉。】系统无情地回答。 宫主:“……” 套话失败,系统学聪明了。 空中的激战很快蔓延到地面,大船冲击码头的阵势被拖缓,但是一艘小云舟因为躲闪不及,直接撞在了大型轻云舟的护盾上,小船船体瞬间变成一朵爆米花,上面的两名律者被甩飞,架船的黑衣律者很快自行飞起,但那位阵纹师则直接掉下来砸穿了街边一栋二层商铺。 飘在空中的摊位比较容易遭殃,绝大多数摊主到底是修真出身,心胸开阔看得开,扔了货物撒腿就跑。 碎片飞溅,之前符远知为了让宫主看得清楚,所以站得有点近了,眼看律者肉身不能挡住那几层楼高的巨船,于是宫主急忙说:“后退!” 符远知乖乖听话,脚下微动,抬手先打出灵力护盾,以防冲击,但一道白影掠过,一只手伸出来,一把就把符远知扔到身后,然后自己飘然而上。 啪叽,符远知不受控制地撞断一个柱子。 宫主:“……”我徒弟怎么总被扔来扔去? 生气! 那冲上去的白影速度飞快,先从废墟里拉起那个阵纹师向后一扔,姿势角度都和先前差不多,所以符远知急忙爬起闪开,下一秒那位倒霉的律者师兄摔在了他之前的地方。 白影继续跃起,手中一道夺目的金光直上云霄,恢弘壮丽,周边的云层都被这一记打散,一小片天空如同白昼,不过这声势浩大的一击没有打到任何一个魔徒,落了个空,消散在天边。 高空中酣战的魔徒回头,嘲讽地讥笑了一声,而那白影落地,赫然是一位英气逼人的少女,少女并不气恼,反而勾起嘴角,露出一个颇为得意的明媚笑容。 魔徒脸色大变——少女一击虽然没有打中人,但是把云层全都打散了! 借助着这一下格外耀眼的灵力,所有藏着的魔徒全都成了小云舟雷光阵的攻击目标,阵纹师们锁定敌人非常迅速,只需要那么扫一眼,八方方位牢记于心,即使灵光稍纵即逝,阵纹师们也已经了然于胸。 于是噼里啪啦一阵电流,空中倒栽葱一样掉下来几个烧糊的魔修。 “多谢这位师姐——”符远知对不远处的少女喊了一声——虽然被摔,但人家是出手相助不是吗。 白衣少女冷冷地瞪了他一样,昂着下巴扭过头,完全不理人。 【宿主宿主,您看又来一个土豪金,您不考虑一下?】 宫主无视挑拨离间的系统,专心看自己的徒弟有没有受伤。 “师姐小心——”符远知抬手甩出一击灵力,震开半空一道攻击,但这一下力道很大,虽然符远知出手挡了一部分,那少女还是被打得在地上翻滚了一圈。 少女大怒,爆喝一声从地上跳起,道道金光在她身边缠绕,空中报复的魔徒显然修为更高,带着腐蚀之力的深色魔气当头罩了下来,少女金色的身影像被大黑塑料袋包裹一样,渐渐看不清晰。 符远知试图以灵力驱赶黑雾,但收效甚微,他不由得急道:“师尊,那魔修至少是踏月之境!” 宫主默默敲系统:“我徒弟说的是什么东西?” 【……比您低三个境界,放心吧。】系统蔫巴巴地回答,【嗯,转换一下,约等于您以前所熟悉的……元婴期?】 “那我呢?” 【噢……您大概快成真仙了吧。】系统随口回答,【再练练您就与天地同寿了。】 宫主倒抽一口气——嗬!我!果然,好强! 底气好足,我要狠狠地宠徒弟! 【宿主!您这个思想超级危险,您会把徒弟惯上天!】系统发出红色警报。 上天就上天,我有实力我不怕! 【宿主,天外有天,全十洲三岛并不只有您一个逼近真仙境界的道修……】系统郑重提醒,前所未有地严肃:【而且您还刚穿越,啥都不会。】 泄气……啥都不会是重点! 那魔徒一看符远知出手,果断一道法诀扔出,那股黑色魔气灵活诡异地窜出来,要把符远知一并纳入范围之内。 嘭地一声,魔气与符远知的灵力相撞,但符远知感觉就像有只手在他后腰扶了一把,一股无形的气劲从自己心口穿过,一时间感觉自己好像特别有力气,山河万里仿佛都可以一念跨越——随后他下意识一推,青色的灵光将那魔修反推出好远,接二连三撞上一堆杂货铺子,最后干脆飞出白云沿,掉到外面云海去了。 符远知低头看了看手…… 脸一热,师尊……师尊好厉害! 青光冲破黑色魔气,恰好此刻,被包裹的少女再次一声大喝,耀眼金光与青色灵力里应外合,也起到了一点小作用,飞快从黑塑料袋里脱身而出。 “哎,师姐您没事吧?” 少女扭头看了看符远知,勉强哼了一声…… 这姿态,符远知以为自己看见了女版的玉京少主。 “快躲!”少女一章推出,符远知条件反射地果断弯腰,那道掌风从他头顶飞过,击中一个魔徒。 符远知紧跟着补上一击,确保那魔徒不会再爬起来。 “这位师姐有些眼生?” 少女哼了一声:“谁是你师姐,我是长角街做生意的散修。”说着飞起一脚,擦着符远知的脸踢飞一块炸过来的小云舟碎片,符远知还以为这一脚要踢自己呢。少女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我卖衣服的,长角街一八零四号‘玉颜彩衣坊’,你要来给你打八折。” 玉颜彩衣……那……那好像是同伴师姐妹们最爱的……女装铺? 少女不怀好意地挑挑眉毛:“新款女式羽衣刚到货,试试?” 符远知淡定回答:“不了,谢谢。” 第10章 旁听的宫主瞠目结舌——这修真界的少女也玩得这么开放,女装大佬? 嗯……我徒弟唇红齿白肤如皓月确实适合…… “都闪开——” 空中的黑衣律者忽然纷纷落地,齐声向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普通弟子们高喝——魔徒不是最可怕的,最吓人的是那艘混了魔徒的轻云舟,它歪歪斜斜地摇晃着,径直撞向了白云沿,白云沿连着长角街,整个位于山崖高处,加之交易往来的都是修为不太高的弟子,这艘轻云舟就像冲入羊群的巨兽,轰隆隆地冲了过来。 就算是修仙的,在修为不太够的时候,这么撞一下也至少会得个脑震荡的,更不必说那轻云舟有魔徒魔气加持,迎面碾压过的话,基本可以想象出低级弟子零落满地红泥的惨像。 符远知与那少女正联手对阵魔徒,并不能及时闪避,因此宫主抬手一点—— 学艺不精的下场就是轻云舟仅仅停顿了一刹那,字面意义上的一刹那,短到除了宫主本人谁都没看出来。 系统:【……】已经放弃了。 还不等宫主加大力气,所有人都来不及动作,便只见天边一道霞光,以电闪雷鸣般的浩大声势破空而来,像是什么流星陨石一样带着火光坠落,只见那道光嗖地一下从轻云舟船首没入,船尾穿出,带着残余火光,哐当一声飞回来插在白云沿码头空地上,生生把白石的地面插出一片黑红的裂纹余烬。 嚯……宫主收回手,咋舌——好一把带着中二光环从天而降的剑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不管手上在干什么,这么一把惹眼的剑插到众人面前,还是很容易吸引注意力的,宫主简直能听见自己小徒弟扭动脖子时的咔咔声—— “啊啊啊!燕仙子出关了?” 全场惊呼,竟然无一例外都是惊恐。 那把剑穿过去很久,轻云舟才在行进中撞上白云沿的台阶,却在触碰台阶的一瞬间分崩离析,化成一片片巴掌大的碎木屑。 趁此机会各个弟子玩命飞奔——不过宫主感觉,刚才轻云舟要撞上来的时候他们都没这么恐慌。 轻云舟中飞出一道紫光,一个紫衣魔修从中飞出,翩然跃到半空——竟然还是个俏丽女子,那女子凭长相看不出多凶狠,一样是眉清目秀温婉俏丽,只是发髻比道门正道弟子来得随意散漫。 【宿主警惕,女魔头更可怕的!】 “啊啊啊!琴娘子!” ……满场又是一片惊恐的呼声,不分敌我,道修魔徒一起撒腿狂奔,这下宫主更好奇了。 只见女魔修抬起右手,一道道透明丝线迸射而出,冲向地面上的长剑,长剑发出阵阵嗡鸣,一道道霞光再次从剑刃散发,嘭地一声,魔、道两位仙子的灵力在空中对撞,霎时炸开一片火光,站得近的都遭了秧,于是又回荡起一片不分敌我的哀嚎。 宫主一把抓起自己的徒弟,放到安全地带,符远知恍惚间觉得自己和那只鸟崽子没什么区别。 “斩龙剑仙燕容?” “九歌娘子秦止怀?” 一听语气,好像还有仇。 宫主坐在自己的山头上,结果松鼠家小妹递过来的松果,满意地点头——对了对了,就像这样开场自报家门的,才是合格的好修真者,省得他还得敲坑货系统。 ——徒弟应该不会再遇险了,先吃松子,看戏。 燕容与秦止怀遥相对望,整个场子里干干净净,律者、魔修全都跑了个干净,给两位仙子腾地方。燕容抬手召回自己的剑,秦止怀也收回了琴弦,不过女道者一身凛冽剑气,琴魔女就显得随性得多,眼珠转了一圈,满场瞧了一瞧,吃吃地笑起来。 “燕小容的剑法又精进了呀!” 长剑一抬,燕容冷若冰霜地回答:“琴魔女,不想死就带上你的人赶快滚。” 宫主:松子好吃。 系统:【警告!宿主现在的行为是消极避世,请积极参与保卫云梦天宫!】 幸亏系统没有脸,不然宫主绝对抄起大橘砸它脸上。 …… 一言不合,两个女修大打出手,白云沿上空灵光魔气交错闪烁。 符远知站定之后,回头去找那个自称服装店老板的少女,却发现身边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也不对,不远处有一个魔修正在对他瞪眼睛。 额……不找你不找你,符远知手疾眼快,连甩了两道灵诀,成功炸飞魔修。 宫主给他点赞,我徒弟真厉害。 符远知红着脸说:“因为今日师尊借我之手施展灵力,弟子近身旁观,稍有体悟……”于是得到宫主隔空摸头作为奖励。 宫主得意敲系统:“看看,我徒弟的领悟力!这就是天选之人啊。” 系统:【宿主,请接受保卫——】 宫主:“闭嘴谢谢。” 系统:【……】有了孽徒就不要系统了…… “师尊。”符远知在那边又问道,“您有看见刚刚帮忙的那位姑娘吗?” 宫主神识在一片混乱中看了一圈,回答:“走了。” “……也对,连燕仙子都出手了,魔徒肯定不足为惧,但万一不小心被燕仙子顺手杀了,那就惨了,还是躲远了好。”符远知点点头。 顺手? 符远知苦着脸给师父介绍重点人物:“燕仙子燕容,云梦天宫宫主与现任掌门秋闲的师妹,鼎鼎大名,全十洲三岛谁人不知,她手中那把剑被称为斩龙剑,因为当年她在西洲游历,看见一处温泉觉得不错想洗个澡,谁知道温泉里有条龙,她顺手就给杀了……” “更巧的是那条龙是幽洲的魔龙之一,也是碰巧去西洲游山玩水的,他的妻子听说夫君死了,要去报仇,结果燕仙子又是刚脱衣服下水,被打扰了心情很不好,又顺手给杀了!” 不是……你们这个燕仙子怎么这么爱洗澡? 符远知心有余悸:“听上一届的师兄说,云梦天宫前前后后建了五个更大的山门,都让燕仙子顺手拆了,燕仙子说,除了天宫宫主最初立的那座,其他的她看见一个拆一个,掌门这才作罢。” ……嗯……你们掌门也很有韧性,被拆到第五个才停手。 宫主欣赏着高空酣战的女剑修——果然,剑修这个职业成为各大修真小说最热衷的主角职业,自然是有一定道理了,那万剑齐发的场面真是帅,比刚才星舰对轰一样的法术场景帅多了。 “现在她出关了,以前的师兄师姐说过,燕仙子不管门派杂事,专门训练弟子的剑术武技,上门可以选是否学剑,但我们初心宫是有必修课的……” 宫主随口问小徒弟:“你不擅剑术?” 符远知叹气:“弟子于此道缺乏研习……” 于是宫主敲敲系统:“我呢?我是剑修吗?” 系统残忍而无情地回应:【不是。】 ……好遗憾,不过如果徒弟想学剑,那自己就去补习,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宫主往那片霞光中看了看一眼,平静地说:“燕仙子打不过那个魔修。” “啊?”符远知一愣,就在这一刻,半空中秦止怀的丝弦虽然柔软,但竟然比燕容手中的剑还要强横,以雷霆之势,洞穿燕容持剑的右手,在她手腕上留下七个不大的血洞。 燕容皱眉,血洞不大,却有魔气顺着血脉逆流而上,直逼心脉,她当然可以运功抵抗,但这样一来,右手就会灵力阻塞。 秦止怀咯咯地笑起来:“燕仙子啊,你们云梦天宫怕是不行了,要不要跟姐姐去幽洲啊?” 燕容大怒:“呸,琴魔女找死!” 干脆不管伤口,剑上霞光大盛,秦止怀一时间也被逼退,不过她不急也不恼,眸光盈盈流转,再次笑道:“傻剑修,你要是把脑子从剑上拿一点回来,你就会知道你们云梦天宫迟早要完了,毕竟你们天宫的宫主都死了——” “不可能!”燕容大惊,“魔女知道什么!” 地面上,符远知直直地站起身:“魔女胡说!” 宫主:……呃……徒儿你这么爱母校校长的? “爱信不信。”秦止怀手上攻击不断,嘴里挑衅的话也没停,“燕容仙子,你多久没见过你们宫主啦?你们现在那个掌门说他闭关,哇,这时间可是够长啊……有没有小一千年?我看是修为不行,早都凉了吧!” 燕容不言不语,回以更加凌厉的攻势,但因为攻速过快,出现了许多无用的剑招。 但忽然间一道浅金色符箓打在秦止怀的丝弦上,琴魔女一时不妨,被这并不强的一击击中——她低头,看到一个低级弟子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符远知一字一顿地郑重道:“不准对宫主出言不逊!” 宫主:……反正都是宫主……假装徒弟维护的是我…… 因为符远知这一下,秦止怀略有片刻的分神,被不顾一切的燕容一下抓住破绽,一道剑光实实在在劈到了秦止怀的肩膀上。 翻盘了? 秦止怀摸了一把肩膀上的血,冷笑一声,对面的燕容果然也已经强弩之末,魔气攻心,就不是她想不管就能不管的,体内灵力自动成一个循环保护心脉,因此一击后灵力不济,略有脱力,不得不后退休整。 “碍事。”秦止怀愤怒起来,就着手上的鲜血,当空画下一道血符,魔气像坠落的大山,向着符远知当头砸下。 燕容大惊失色,急忙勉力挥出一剑,试图阻挡。 系统:【宿主宿主,请接受保——】 没等系统说完,宫主已经出手,灵力如海潮倾泻,青色灵光隐没在符远知手心,符远知只感觉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随后他又看到那种空山新雨后的浅青,顷刻间完美地藏在了半空中燕容未散尽的剑光中,放在秦止怀眼里,就像是苍岚叠翠迎面撞来,云海中生出孤峰,整个人直接被拍了上去。 噗—— 秦止怀喷着血飞出去,砸飞一串魔修,撞上两个小弟,被同伙儿勉强拉住。 燕容:???我这一剑没这么强吧? 宫主冷漠收手,内心无比震撼:是,我,强。 ——但是云梦天宫的宫主是哪来的老妖精,居然让我徒弟这么惦记? 就,很,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宫主:我徒弟看上了别的老妖精! 徒弟:没……没有的事啊!!! 系统:吃瓜。 第11章 众人只见秦止怀被燕容一剑劈飞,连藏猫猫的各路弟子都不再龟缩了,全都冒出头来,一时间白云沿雨后春笋一样冒出一大堆弟子头。 “燕仙子终于打败琴魔女了?” “天啊,道祖在上,斩龙剑劈了九歌娘子?” “卧槽师弟带没带留影符我要录下来……” 嗯?宫主作为一名现代人,眼前立刻浮现起二十一世纪围观群众们人手一个手机拍视频发微博的场面,内心五味杂陈。 宫主听得愣了一下,只见一片弟子中钻出一男一女两位道者,男的手里举着一枚非常怪异的镜子,长柄的,看着像是旗杆上插了个梳妆镜,而那女道者一本正经站好,指着半空激动道: “灵修杂事社从第一现场为您带来实时报道……”【注1 见有话说】 感觉画风哪里变了…… “上啊!”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众弟子一鼓作气,借着燕仙子剑劈琴魔女的风头,开始向魔修反击—— 论人数,魔徒们乃是登门闹事,当然比不得云梦天宫守着大本营,领头羊很关键,有燕仙子撑腰,一时间律者、弟子甚至码头船工、长角街商贩,全都开始向魔徒反攻。 “呸,云梦也是你们能撒野的?” “就是,还敢污蔑我们天宫之主?” 还有直接喷脏话的:“去你大爷,魔女你爹才凉了!” “……本社经过实地考证,现已证实日前出关的斩龙剑仙燕容仙子修为精进,成功击败魔道曾与她齐名的琴魔女,据目击证人称,琴魔女出言侮辱云梦之主,因此遭到一下门弟子偷袭,使燕仙子有机可乘……燕仙子的实力是否已全面碾压琴魔女,仍然有待考证……” 只不过,月栖峰上的宫主觉得——更生气了! 老妖精居然粉丝群庞大! “系统,云梦天宫宫主是谁?”他问。 系统:【……】 “说话。”宫主明显一肚子的气,声音也冷冰冰的。 所以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云梦天宫之主,十洲三岛内无人可比、不可复制的传奇。】 然后呢?宫主等了一等,发现系统又开始装死,而且装死前还夸了自己对家,怒不可遏! 坐在山崖上,宫主气场冷得小松鼠们瑟瑟发抖,大橘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满脸迷茫,而那棵老松树是没长腿,它要是能把根拔出来,一定跑得远远的。 宫主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气,叹了口气,感觉自己怎么像幼稚小孩,徒弟是修真界的土著,有个崇拜的修仙偶像很正常。 ……嗯……想得明白道理,就是心里不舒服。 正准备去敲徒弟问问,系统终于重新上线,开始详细解释: 【约万年前,十洲内各大道门明争暗斗,恰逢凡人王朝分崩,一时间民间妖术四起、异端频出,使得以邪术修行的邪魔道盛行,三岛妖族大圣借机侵占人族领地,而幽洲与云洲内一众散修集结,长期不满中洲上门霸占资源,不知使用何种手段,破开九幽裂隙引浊气入人间,经脉倒行逆练灵力,引动天宇阴暗星共鸣,被道门正统一致判为魔徒。】 ……宫主沉默,有点乱,不过消化了一会儿,这段背景可以总结出俩字——乱世,所以他问:“然后呢?” 【之后一无名散修出世,在云洲与魔徒大能一战,成功封闭九幽,立云都宫于云泽川上空,引天地灵气汇聚,使得云洲万里河川重回钟灵毓秀之宝地,百年后云梦天宫落成,正式开始招收弟子,并且只问道心与诚意,不问家世出身,甚至是妖修也可以入门,魔徒后代若想重归正道,也一概不拒,此后云梦天宫日渐强大,成为无可争议的道门魁首。】 ……嗯…………虽然这种人设一看就很苏也很俗,但是毕竟,老妖精有房有地有事业!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不过,约万年,那也有点太远了,宫主刚穿越没多久,对于时间概念还是几年几个月的算呢,这边一下开始以千年万年为计数单位,有点不习惯。 万年,对于一个崛起的宗门来说并不算长,对于一名如日中天的顶尖道修来说,更是须臾而已,未必够他勘破一个大境界。 “那现在呢?刚才那个女魔修说他死了?” 【没有!虽然几千年他都不再主持云梦……】系统坚决回答,【但是云都宫没有坠落,云梦天宫的主人也不会陨落!】 就算系统说话一直是个机械音,依然挡不住这满满的自豪扑面而来……所以,连系统也是个吃里扒外的! 完了,心态,彻底崩了! 【宿主……您——】 “不要和我说话,你比晋江服务器还坑!”宫主怒道。 不知道怎么的,就感觉……系统哭了……你还哭了?你一直夸我对家,你还委屈了? 【宿主,您别生气……啊,宿主成功保卫了云梦天宫,所以奖励重要情报:解锁宿主战斗情报一条——宿主,您是用刀的!】 刀…… 宫主觉得胸口憋的这口气……岔气儿岔得更狠了,都要走火入魔了! 因为,剑修听上去就很帅,刀修的话……怎么听感觉都是土匪头子,一抬手从背后抽出九环金背大砍刀什么的,就很不雅观!还拿什么和老妖精竞争? 系统:【……】 不过,刀? 宫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指偏瘦长,指腹白净,骨节圆润,没有任何老茧死皮或者拿过凶器的痕迹,指甲都干干净净,修剪得整齐圆滑,也不怎么长,不是很能想象自己拎着大砍刀上去切人。 “系统,我的刀呢?” 静心感受,自己的灵力安静地在这白皙的皮肤下流淌,却没有引动任何兵器共鸣的存在,神念扫过整个月栖峰——没有一件武器,连个水果刀都没有。 【宿主。】系统再一次严重抗议,【管管您的脑洞,刀这种武器并不是只有大砍刀或者水果刀的。】 “还有指甲刀。”宫主凉凉地回答,成功气翻系统。 又看一眼徒弟,徒弟……正在和燕容说话。 生气,回水阁,睡觉! 但是修为太高,睡不着啊!宫主坐在竹榻上,抱着大橘发呆,有一下没一下地撸兔子毛,撸得大橘根本不敢动。 所以,他问了系统一个问题,每个穿越者都会问这个问题:“我为什么会穿越,或者,为什么是我穿越?” 系统如常沉默中。 好吧,本来也没指望得到回答,穿越这种事情基本都是不讲道理的。 他无聊,开始翻看书架上的书,现在他不再是文盲了,所以他看出大部分其实都是云梦天宫的道法书,好多都是初心宫弟子必修课的课本,神念扫的时候见过;而一少部分是手写的,多半是道术心得、阵法图、符箓的笔记或者单纯的游记,而且系统确实没骗人——有一本百草图谱,是所有书籍里最干净的,连个折角都没有,明显是在大多数时间里充当一件摆设,只在扉页上写了一行小字: “根本没有勇气给初心宫开医术课啊。” 疑云重重。 “我”究竟是谁? 开课……皱眉,“我”以前是个道师?那也太低级了。 其他的书籍即使不是原主手书,也都写有密密麻麻的注脚,所以宫主拿来补课非常好,天文地理什么都有,书架里还有不少手稿,一张一张翻过去—— 有一张白纸。 正在拿手摸,想看看有什么机关,只见复活的大橘啪叽一下跳上来,撅了撅屁股,一滩黄水弥漫……然后,水阁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草腥尿臊,大橘卖萌求饶无效,被宫主挂到老松树上反省去了。 兔子尿洒过的地方,慢慢出现一行字——噫,原主你是谍报机关地下党出身? “云不蔽星辰。” ——那行字是这么写的,字迹潦草,看上去是随手随性发挥。 嗯,文艺地下党的接头暗号? 结果下一句是:“我不想干了,撂挑子,走了。” …… 原主,你的魂儿是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但是你为什么拉我来?还有,你干什么了不想干了? “系统,能给个解释吗?” 【……月色好看。】 很好,系统又抽了。 …… 符远知与燕容仙子说完话就走了,燕仙子没有传说里那么吓人,最起码——论坛里的那些八卦贴子都很不负责任! 谁说燕仙子喜欢生吃嫩弟子啦? 燕仙子半点都没有嫌弃他只是初心宫壬字班的废柴,反而热心地问了他的课业,又问了年中考的准备情况,还感谢他帮忙,说要让初心宫道师长嘉奖他。 最后,嗯,就最后有点吓人,燕仙子拉着他,以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他,温柔抚摸他的右手:“孩子,你根骨不错,跟我练剑吗?” 符远知淡定胡诌,说自己的理想是当一名救死扶伤的好医修,于是燕仙子惆怅叹气,恋恋不舍地放他走了。 逃过一劫。 长角街今晚怕是安生不了了,没准明天初心宫又停课!他走过街角,师尊刚才就没声音了,符远知有点点担心,没了掌门亲发的通行令,月栖峰下的锁山大阵他是过不去的,也没法进去照顾师尊…… 真是失败的徒弟……沮丧,师尊都不说话了,是不是刚才为了保护自己累到了?如果能进去师尊身边,捏肩捶腿也是好的啊! 符远知忽然往后一跳:“什么——” “是我!”一白衣少女突然蹿出,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别嚷嚷!” “是你!你刚才跑哪去了,没有伤到吧?”符远知惊喜,是那个女装店的少女店主。不知道她刚才躲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这位少女探头探脑地在街边看了一圈,随手掐了两个隐身术,拉着符远知就走。 “哎?”而且符远知发现,这一路都钻小街道,还钻树丛! “嘘……”少女低声说,“你知道这次魔徒进攻云梦天宫是怎么混上轻云舟的吗?” 符远知摇头——这怎么可能知道,让执律堂去查就好了。 “傻。”少女嫌弃地翻白眼,继续压低声音说,“你没看那艘轻云舟上的旗帜吗?不认字吗?” “场面太乱了,谁会在旁边有魔徒打你的时候盯着旗子看?” 少女继续一脸嫌弃:“那是你修为不行!真正的大能,眼观六路是最起码的吧?那旗子上分明是玉京的徽章,说明那是玉京主给的关令!不然其他小势力的船,天宫都不开仓查的吗?护宫大阵都不拦的吗?而且没进云泽川之前,你知道路上还有多少哨卡的么,它插着玉京主的旗子,没人敢查直接过关!” 还真不知道,不开服装店,不懂商运物流…… 符远知一头雾水地听着少女言之凿凿的分析,末了,少女把符远知怼在墙角,姿态高傲地俯视着他:“我看你还行,来,加入我们‘碎玉会’吧!” 刚刚把注意力转移回来的宫主听到这个含义诡异发音中二的组织名称,没忍住,一下子就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灵感来自微博上几个道长的的账号,一边修仙一边逗比,特别可爱,比如白云观官博,道门网官博;修仙的记者文案写过,有借鉴《震旦》。(然后新闻行业的同胞不要吐槽我总黑记者啊哈哈哈因为我也学新闻的……) 第12章 姑娘,你听说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所以你这个组织,听起来很像……某种自尽组织啊…… 宫主擦汗。 符远知却没有笑也没有喷,他则是震惊地看着少女:“你是碎玉会的?你……你不要命了,在天宫里搞碎玉会?” 哎?还是个知名组织啊。 少女冷笑一声:“那怎么了,能以外物为转移的理想还叫做理想?求仙问道本来就是逆天而上了,要是连个同为道修的玉京主都能吓得你肝胆俱裂,你还怎么过你进阶的雷劫?怕是不用劈就自己吓死了吧。” 说着,少女对着面前一堵墙,比比划划地念了一串东西,宫主脑子里自动飘过一串类似于“芝麻开门”或者“阿拉霍洞开”这类的神奇咒语,便看见那堵墙上慢慢浮现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门,少女警惕地四处看了看,然后拉开门也不顾符远知的抗议,直接把他塞了进去。 喂……你轻点,我徒弟都磕到头了! 不过宫主饶有兴致地问系统:“在你给我的资料里,玉京主不该是个正面人物吗?” 系统哼哼唧唧地回答:【宿主……非黑即白那是童话世界,您得知道,人都是立体的!】 对对,只有你这种系统是平面的,宫主好笑地继续看着,那少女一路领着他徒弟,七拐八拐,穿过阴暗的缝隙,溜进一个…… 东方世界观的秘密窝点也找酒馆?真的不是哈利波特或者指环王乱入了吗? 少女领着符远知来的地方看上去像个黑酒吧,和酒托合伙骗人卖高价酒水的那种,小地方不大,总共连带酒保能有十几个人,男男女女都有,都是年轻人——仅仅外表是,比如坐在首座的一男一女,宫主觉得他们实际年龄绝对不只是二三十岁,从气场上就能判断。 里面的人看见少女,便熟悉地招呼:“小玉来了。” 呃…… 宫主陷入深沉的思考中……叫小玉的姑娘很常见,这实在是个俗得不像话的女名,但问题在于,姑娘,你们组织叫“碎玉会”啊,你叫小玉,混在里面真的没有问题? 不分敌我系列。 符远知僵硬地一扭头,在在座人群里发现了熟人—— 分组跟他一组的那位甲字班的曲倾师姐。 面面相觑。 “小玉,你带新人?”首座一名男子问话,白衣少女拉开椅子把符远知按上去,然后大方落座,点了点头。 曲倾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下符远知,然后点头,对那名男子回话:“这位师兄是我同届,玉京那位少主经常找他的麻烦,所以我认为他的身份背景没有问题,可以接纳。” 于是曲倾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下符远知被玉京少主的同党从云梯扔下去十八次的壮举,在场所有人都义愤填膺,再看符远知的时候基本就把他算作了自己人。 符远知默默举手:“等等,是这样没错,但……这不代表我要推翻玉京主啊。” 所有人齐刷刷瞪他,尤其是带他来的小玉,那姑娘摸了摸符远知的脑门:“你没病吧?你都被收拾得那么惨了,你还有举双手向玉京主大声欢呼、歌功颂德吗?” “徒弟小心。”符远知此时听到了宫主的传音,“在座一半以上的人都用了假脸,带你来的那个小玉全身都罩着幻颜术。” “谢师尊提醒。”符远知微笑回应,“弟子知道了。” 之后符远知堂堂正正站起身,大方地回答:“抱歉,在下虽然也觉得玉京主在有些事情上处置得过于严苛,但并不觉得推翻他、或者让玉京崩溃、云洲重陷混乱就是更好的解决方法,所以……” 为首的男子面色一寒,只见小玉与曲倾一左一右按住他的手,同时说:“不可妄动!” 小玉骂道:“你疯了,这是初心宫在籍弟子,你把他杀了是怕云梦天宫发现不了我们吗?” 曲倾则是骂小玉:“你又冲动,收新人也得确定人家自愿啊!” 男子脸色漆黑:“小玉,我又不是魔徒我为什么要动不动就杀人?” 符远知:“……”好尴尬。 宫主远远地看着,手里一道灵光盘旋,时刻有所准备,但是符远知似乎并不在意这点小威胁,他说:“我当然早就知道碎玉会鼎鼎大名,也很钦佩各位的理想,但我实在是个不上进的小弟子,只想安安生生混到毕业……” “呸!”小玉气得踹了他一脚,“本来还想给你服装店打折卡呢,滚吧没有了!” 宫主又把手放了下去……嗯好吧,先前还以为是什么声势浩大的恐怖组织,结果是一群中二青年的叛逆小集会。 唉……有这个时间不如学习。 为首的青年冷哼一声,瞪了小玉一眼,然后端出一个茶杯:“你可以走,但得喝下禁言符水,所有关于我们的事,可不能就让你随便出去说。” “可以。”符远知坦然地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并且将空杯子展示给他们,其他人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一些,曲倾也在旁边说愿意做担保,于是那青年挥挥手让他离开。 唉……年轻人啊,宫主靠在树干上,把大橘放下来揉了揉,一边沧桑地感叹着,浑然不记得自己穿越前也是年轻大学生来着。 符远知出了门,转回到云梦天宫灯火辉煌的大道上,还非常体贴地向宫主说道:“师尊,碎玉会是这几十年很出名的青年道修组织了,他们看不惯玉京主在云洲一手遮天什么都管,也不喜欢十洲三岛其他大门派那副道修正统的严肃劲,他们认为玉京主是在效仿人间平民那一套权谋之术,是对道统的玷污,所以自成一个新组织,他们渗透在各个门派,暗地里做一些妨碍玉京主的小动作。” 符远知想了想,接着评价道:“但是弟子觉得,玉京主这样的大人物,未必不知道这些年轻人私底下的小手段,只是不想真的动真格而已;名义上玉京、云梦和其他各大人修宗门,都公然宣布禁止弟子加入‘碎玉会’,尤其是云梦天宫,抓住碎玉会的,门中弟子开除,居住在云泽川的地界的其他修士会被赶出去;但玉京年年抓魔徒,从来没听说碎玉会哪个青年领袖被关过。” 宫主点点头,是的,要是我我也不想搭理这些中二青年啊! 然后他对徒弟说:“不必在意那杯茶里的符。” 指尖碾碎一点点灵光,这种级别的法术,现在来看真是毫无挑战性。 “师尊,您帮我解了?”符远知惊喜,然后笑起来,“谢谢师尊,师尊今天与那琴魔一战,可有劳累?” 哇,好贴心,已经开始做师父的小棉袄啦,宫主美美地接受着徒弟的关怀,淡定回答:“无妨,时辰不早,明日你还要上课。” “是,谢师尊提醒。”符远知立刻就近找了一艘去初心宫广场的轻云舟坐上,非常乖巧地回去了。 系统:【……】自己好像有点多余。 忽然感觉月栖峰有奇异的波动,宫主下意识站起身,云海在月栖峰外聚散,但从来都不能爬上山来,此刻更是清晰明了——半空中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它们阻拦,今晚的云汽格外的多,下峰包括初心宫广场所在的地方都笼罩着瓢泼大雨,或许是先前长角街一战,酷似星舰能量炮一样的雷符激起了云层里的水汽,现在整个云泽川上空云雨活跃,所以宫主也能清楚地看到—— 月栖峰笼罩着一个透明的壳子,云不入内,雨不沾泥。 手指摸了摸老松树的叶片,半晌后宫主意识到——这座山上的所有生灵,赖以生存的不是自然界的雨露风月,是他的灵力。 所以月栖峰下的异动也格外明显——每一株沾染了他灵力的草,都在向他示警——有不属于他的灵力试图沾染月栖峰。 峰下站着一人,广袖长衣,头戴巍峨高冠,面容清俊儒雅,五指虚按在半空中,他掌心的地方如果细看,可以看到一道道浅色的灵光,正在融入整个月栖峰上的蛋壳。 “这是谁?”宫主谨慎地问系统。 系统:【……现任的掌门。】 咦? 这位掌门以灵力补充月栖峰锁山大阵,使得有那么片刻,宫主觉得他甚至看不太清自己徒弟的脸。 随即惊愕:“系统,难道,我是被关在山上?” 系统沉默如常。 那个所谓的掌门收回手,并没有更多举动,确定整个锁山大阵的灵力流动渐渐均衡,就转身离开了。 但是宫主确实很久没回过神。 原来,我是囚犯吗? 苦笑,天啊,原主你到底是谁啊! 要不是徒弟很可爱,我也撂挑子不干了啊,你这一大摊烂摊子,铺得也太大了点! …… 玉京之主确实不在意碎玉会这样的小打小闹的。 正道称为琴魔女、魔徒尊一声九歌娘子的秦止怀从来没受过这种气。因为她一身血淋淋地爬进书房窗口,发现那家伙还在…… 批改公文。 看见她回来,表情都没变一下,递过来一打的纸。 “呸,拿走拿走,姓玉的,老娘纵横幽洲云洲上千年,不是来给你免费当打手外加改公文的!”抬手一抓纸,一纸全是血手印。 伏案的男子抬起头,白玉一样光泽的长发扎成了马尾,有两缕垂在眼前,使得威名远扬的玉京主看起来并没有多么严肃,他惊讶地说:“你怎么这个样子?” “斩龙剑劈的。”秦止怀气得把公文全都甩到玉京主脸上去,“你给我的情报是真的吗?” 玉京主淡然地任由公文砸脸,接过来整理好继续自己改,他说:“和斩龙剑仙打过了啊,那你不是已经进了云梦地界吗?” “进了啊。” “……”玉京主平静地说,“是了,云梦之主如果还在,你们怎么进得去云泽川呢?我没有骗你,当年我亲眼看着他,身陨道消。” 他的笔在公文上停顿了一下,朱红色的笔迹干脆地写下一行小字:“噬魂魔徒经查属实,杀,不必再报。” 第13章 即使是深夜,道门地界与道者们的城市也不会安静,云洲一直是十洲三岛最热络繁华的地域,喧闹的道者城市里长街连绵,灯火不灭,所以也更容易掩盖暗潮。 从云泽川退出的魔徒全部收拢羽翼,隐藏在临近玉京的地方,仅仅有三五个魔徒仍然徘徊在云梦天宫外围—— 直到隐藏在漫天灯火中的一线剑光穿过他们的咽喉。 正统道门出身的凛冽灵光,在杀灭魔徒以共鸣阴暗星的形式转化的魔魂时,总是格外有奇效,速度快到那些魔徒的魂散了干净,剑光还没彻底熄灭。 站得远的最后一名魔徒看到收剑回袖的云梦掌门,转身就跑,以这辈子都没有过的速度飞快逃命——只是一个被派来做斥候的魔徒,哪够人家一个手指头碾的啊。 但是他飞快蹿出的身影凭空一顿,化作了一道黑烟,连惨叫都没有叫一下,就彻底消散。 整个大阵连点光都没被激发。 秋闲看到重新恢复的云梦天宫护宫大阵,收起指尖的剑光,高空中落下从白云沿码头飘来的木片,秋闲抬手捏了一小块,就正好捏到一块带有玉京金印的木片。 玉京主做事从来都不避嫌,是他做的,那他恨不得在做的时候敲锣打鼓,生怕你不知道。玉京的金印做不了假,又不是没有灵力的凡尘之人,只有印花没有灵力的图鉴会被一眼识破,所以秋闲从金印上流动的灵光就可以看得出来—— 玉京主就是这么高调,他真的向云梦天宫宣战了。 十洲三岛那么多大大小小的道门,能掐会算的不止一个,当然也就不止一个人能猜到,云洲将有异变。 至于是往什么方向变,那就不得而知了。 …… 掌门秋闲追杀魔徒是在他离开月栖峰之后,在他走后,宫主有点苦恼地坐在山崖上,并不是在思考人生,而是—— 感觉自己忽然高度近视! 他的神念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纱,看到的东西一片朦胧,只有月栖峰这巴掌大的山头是清晰可见的,这感觉就像玩游戏的时候,小地图上黑漆漆一片只有近身那一小点是亮的。 就很憋屈。 他伸手,指尖一点点灵力小心地飘出,在即将靠近屏障的时候停下—— “我觉得如果用撕的,未必撕不开。”宫主对系统说,但也有点像自言自语,“可是,就算撕开了,我能去哪?” ——我又不知道我是谁!系统也不告诉我,所以还是躲着吃瓜安全。 于是叹了口气,放下手来。 这法子不行,可是也不能宅在山顶长蘑菇啊,还得去看徒弟呢!哎对了,徒弟啊!他转念一想,得出一个更好的办法,立刻闭目盘膝坐在树下,神念远离本体,更加专注也更加谨慎,不再是那种乱飘的状态,而是集中于一点——再一回神,他成功将大半的神念放在了自己小徒弟身上。 ……我可真有先见之明,幸亏之前早就留过神念在徒弟身上,不然怕是翻不出来这个墙呢。 徒弟还在睡觉,初心宫弟子的修为普遍还不够,太年轻了,如果没有什么极特例的机缘,没有谁能在区区十几二十岁的时候成为大能,所以睡眠对他们来说还不是可以被抛弃的活动,况且,宫主仔细看了看徒儿,脸还很嫩,应该还得长,多睡觉才能长身体。 不错,越看越喜欢。 神念集中之后,故意不去感知外面,再虚化出人形,就有了一种上辈子还是凡人时脚踏实地的感觉,莫名觉得有点恍惚。 ——居然戒手机戒了这么久了啊! 哎对了,宫主想起,那天一片混乱的时候自己徒弟的室友手里拿着一个……嗯,酷似电视剧里太上老君手里那种监视器一样的小镜子,但是这么长时间,宫主就见过那一个,因此不难推测,那东西肯定卖得贵,普通人不一定用得起。 发呆有点太入神,没注意乐痕星蹬掉被子睡眼惺忪准备去上厕所的身影—— “啊!” “啊——” 乐痕星呆呆地叫了两声,符远知一骨碌爬起来,手里捏着法诀——吓一跳,还以为又来魔徒了呢! “符兄!”乐痕星梦游一样指着符远知的床,“有个……有个大美人钻进了你被窝!” 符远知看着乐痕星凌乱的头发和凌乱的腿毛,平静地掀开自己的被子:“你做梦了。” “远知你睡觉居然不脱外裤……” 不不不,整个初心宫睡觉和凡人一样脱光光的道修,只有您一个啊乐兄! 乐痕星说完一脸迷茫地往厕所走,走到一半神神道道地跑回来在符远知耳边说:“远知你当心,我刚才确实看见一个大美人在爬你的床,但是大美人是半透明的,别是吸人精气的妖灵……” 宫主:“……” 符远知淡定地推开乐痕星:“接着做梦,云梦天宫哪来的妖灵?” 等梦游的乐痕星迷迷糊糊爬回床上一头栽倒,符远知连忙与正在自己元神深处装死的师尊沟通:“是您吧师尊?” 不,不是我,是妖灵. jpg 东方既白,有晨钟在云泽川上空回荡,清澈悠长,但是在初心宫里陪徒弟的宫主,竟然活生生听出了前世上课铃的即视感,并且更惨的是,在新中国上大学早晨起床可以去食堂,在修真界修仙,早课以前居然没有饭吃啊! 修为不太够的弟子们苦着脸,从口袋里摸出两粒仙丹嗑了,就往教室跑。 符远知一边往外走,一边认认真真地向自家便宜师尊汇报功课,讲自己读完了几本经书、看过了什么什么心得,外门统一教授的基本御灵术又练了几遍,反正宫主听得晕晕的,徒弟说一个,他在自己水阁的书架上翻一本,徒弟走到初心宫广场,宫主书桌上摆了两大摞书。 “外门弟子也学这么多啊。”宫主感叹。 系统回答:【外门学得才多,基础教育都得学,以后才能分科专精的,宿主您以前不也是考了大学才选专业的吗,这很好理解呀。】 哦豁,修仙小学,基础义务教育! 【对啊,没道理巫师有霍格沃茨,我们修仙不能有基础教育学院嘛。】 宫主点点头,不过立刻反应过来:“系统,你偷看我记忆里的小说了!” 一个修仙系统,能不能不要总看马哲和西方魔法小说? 系统装死中。 云梦天宫在十洲三岛也算独树一帜,在这儿修行,确实有点像小学到博士后一条龙升学体验,初心宫的低级弟子们学得最杂,涉猎广泛,以方便他们日后选择适合自己的修行之路,初心宫念完要考的天试,就是你学过了这些杂七杂八基础课的证明,可以正经开始修仙了。 天试之后并不是所有考过的弟子都会留在云梦上门,而且极为难得的是,天宫对弟子的选择从来不强制,因为云梦虽然是大宗门,但并不一定适合所有人。 只有一些不入流的小门派,才会对个别一两个弟子的去留斤斤计较。 比方说宫主觉得最帅的剑修,就更爱选择穹山剑宗,云梦天宫虽然有斩龙剑仙,但燕容仙子一个人在剑道上的境界仍比不过穹山剑主和他手下那一大群专精此道的剑仙,穹山那边更是一听说是云梦天宫过了天试的弟子,也格外喜欢招收,合作共赢互利互惠,与此类似的道门还有很多,所以十洲三岛里唯一一个基本不树敌、门人弟子走到哪都被当贵客的门派,也就是云梦天宫了。 初心宫广场大门口,立着几块石碑,宫主见过石碑的用途,跟学校公告栏似的,但其中最大的一块上,题写着一行金色的字。 四个字: “有所不为” “师尊。”符远知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宫主在看那四个字,笑着解释,“这是云梦天宫落成时,天宫之主立下的道训。” 呦,校训啊。 “云梦下门有个仪式,每一个初心宫毕业过了天试的弟子,都要以自己的灵力重新描一遍这四个字,所以现在我们看到的笔迹,是这云梦外门近万年来无数弟子共同写下的。”符远知仰头站在石碑下,“希望我也有机会写一下吧。” “当然会的。”宫主说道。 正说着,晨钟响过了最后一下,初心宫广场外便是山崖,半山山崖能看到山下蜿蜒的长河,云泽川一代的地名又来便是天上的云霞与地面的长川,云梦天宫的宫宇建筑几乎都是削平一处山体后再建造,所以出门走着走着就是悬崖。 云都宫漂浮于云泽川上空,在云梦天宫的任何一个角度,都能看到它。那座宫殿与漫天流云同色,几乎融为一体,在晨钟最后一下响毕,云都宫外的云霞飞卷,向下方蔓延,形成一道一道阶梯,连通到初心宫外。 于是年轻弟子鱼跃而出,踩着云梯,蹦蹦跳跳地往上跑去。 符远知苦笑着看了看云梯,叹气。 感受到徒弟复杂的心情,宫主问:“怎么?” 符远知的视线抬高,就看见云梯上正在发生一起事故——有个弟子自己跑着跑着,忽然手飞快一抖——云彩是多么脆弱的东西啊,别说灵力去打,如果是轻身术学得不佳,自己都能从云彩上踩漏下去。 被他暗算的那个弟子反应飞快,脚下云层一散,立刻就跳到另外的台阶上去,甚至得意洋洋地对暗算他的人摇摇手指,继续一溜烟跑走了。 “最初这云梯是为了接引修为不足的外门弟子去云都宫顺利上课的,却不想渐渐成了一场可以互相算计的较量。”符远知有点头痛,“弟子这个月就被人扔下去十八次了。” 宫主:“……” 正说着,一个家伙自己歪了一下,啊啊啊惨叫一声,大头朝下栽下去了。 小云舟飞快地划过来,掌船的黑衣律者一把救起自由落体的弟子,丢进船舱,开会初心宫崖边,那弟子爬出来,拍拍身上的灰,继续憋着一口气往云梯上跑。 云都宫门口,一白衣少年远远地看着符远知,他身边几个狗腿已经站到半截的地方等着了,符远知对他们拱手笑了一下。 宫主:“你不生气?” “……弟子觉得他们很无聊。” 宫主点头:“确实很无聊。” 这云梯自己也不是很老实,毕竟天上的云彩本来就变幻多端,还容易被风吹得七扭八歪,所以此刻这楼梯就和某著名魔法小巫师的学校楼梯一样,动不动自己还会拐弯,偶尔一截台阶不需要别人动手脚,自己就散了。 所以宫主看了看几个气势汹汹的拦路客,忍不住伸手一戳。 “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倒霉鬼脚下一空,冷不防栽下去了,其他的反应飞快,嗖嗖几下跳回了云都宫实实在在的台阶上。 好遗憾。宫主默默看着逃掉的那几个,搓手指。 符远知:“……” 没有没有,这种事师尊来做一点都不无聊! 第14章 见符远知发呆良久,一个同门弟子忽然凑过来,挤眉弄眼:“怎么,这位道友是不是……呦,这不是符师兄吗,来来来,师兄这边走,这边云层好,保你顺顺利利进云都宫!” 符远知往那边一看——云层确实厚实,不过……旁边一道云梯上站着往那边吹风的是怎么回事? 那弟子嘿嘿一笑,摊手:“我们是专业团队啊……不过也便宜,五枚银玉走一遍!” 呵!五枚银玉还说便宜,那个价格能去长角街买一把入门飞剑!所以符远知吓一大跳:“这都成?” 是啊,这都成? 宫主瞠目结舌——这云梯也能收路桥费啊?又不是你家开的高速公路! “符师兄啊,别的人走呢是一银玉,但是你……嘿嘿,咱多收也有多收的道理,绝对让小玉京主那边的人碰不着您!不然,您这个连续摔下云梯的记录,就要再添一笔咯!”说完往虎视眈眈的那群人那边努努嘴。 符远知:“……” 宫主无情地伸出手,轻轻那么一戳—— “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不绝于耳,所有人都惊讶回头,发现那个正在吹风的弟子脚下一空,整个栽了下去,因为他专心在使引风决,没留神,手里的风也失去了控制,龙卷风一样呼啦啦卷过去,造成了重大生产安全事故——那边使小手段走云梯的家伙连同收了钱的,一起稀里哗啦掉了下去,简直像饺子下锅,小云舟在下面来回穿梭,捡起一个又一个失魂落魄的倒霉蛋。 宫主满意收手,对徒弟微微一笑,然后想起徒弟并不能看见他的脸。 失落。 这边动静比较大,趁着所有人都在看,符远知提起一口气飞快上行,专门走了虽然云层薄但人少的边缘,很快蹿到了高层,那边想要堵他的人这时候才注意到,急忙转过来,却忽然被他们身后的小玉京主拦了一把。 玉靖洲远远看了他一眼,破天荒地制止了手下人的胡闹,转身进了云都宫。 符远知的十八连摔到此为止,没有增加到十九。 宫主为徒弟的机智点赞,却听见系统在他耳边气呼呼地嘟囔:【云梯是为了给新弟子练习轻身术,为以后学习御器飞行打基础,结果现在变成了宫斗用具,早知道这样……】 唔……宫主对此心态很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谁说神仙就不能有江湖了? 云都宫整个都是白色为主的,所以给了宫主一种感觉…… 真能装啊! 飞檐下翘起的地方垂挂着某种看上去像玉质的风铃,但是风吹过后,发出的声音却不像铃铛,更像萧啊、埙啊这一类低沉有点悲凉的乐器,宫门口一样立着碑,说是碑也不太合适,因为正常的碑不会有五层楼那么高,看到顶上需要仰头。 上面全是弟子的涂鸦,所以说这是涂鸦墙更合适。 宫主的神念在这儿留了一会儿,被上面的各种涂鸦逗乐,修真界的年轻人居然也这么爱搞怪,和大学城门口的奶茶店差不多,在墙上表白的、写xxx你是王八蛋的、某某某你再不还钱要你狗命等等,还有吐槽室友脚臭放屁说梦话的,祈祷年中考一定要合格的……越往上的字迹就越稀疏,想来低级弟子禁飞,能跳到五层楼高再去写字的人也少。 但是,石碑顶端花纹中,有一行非常浅的字。 “云不蔽星辰” 宫主眼角跳了一下,他立刻抽出自己水阁里那张被大橘尿过的纸片,一样的字迹,只不过石碑上的字更加工整,应该写得比纸上这个更加从容。 “这是什么意思?”宫主百思不得解,“临终遗言就不能好好留,非得猜谜语吗?” 而且,这谜语怎么还写得到处都是? 系统:【您怎么知道那是遗言?!?】 “你说,这真是遗言?”宫主惊讶——天知道,他随口吐槽而已啊! 系统悲愤:【套话是不对的!】 无意中居然有重大进展?宫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服干净、身体健康,不对,身体健康这一项有待考察!所以原主是死了,然后自己顶缸了对不对?那么原主怎么死的就需要调查了,话说回来宫主自穿越后,因为修真者又不需要定期洗澡,他根本没有研究一下自己的身体—— 对着水面欣赏自己的裸体,是不是有点太变态? 好吧,变态也无所谓了,宫主需要检查一下自己衣服下面是不是藏着什么致命伤,比如胸口破一个洞之类的。 【宿主,没有的。】系统忽然说,【不是他杀,只是衰竭而已。】 皱眉,衰竭? “‘我’被关在山上,关太久没人管,虚弱而死?”宫主推断。 【……差不多。】 宫主:“……” 这死法听起来一点都不惊天动地…… 问题又来了——一般被关在大门派里的,不是凶兽就是魔头吧?宫主认真盘点了一下自己看过的各种剧情套路,得出一个惊悚的事实—— “我”别真的是个大魔头吧! #我有可能是个反派怎么办?# #穿越之如何洗白那个反派?# ……和说好的人设,不!一!样!啊! 【宿主……放轻松,魔头是没法在云都宫玉碑上刻字的啊。】系统出言安慰。 说得有理,宫主点点头,系统紧接着继续说:【魔头也没什么关系,宿主您并不需要担心,反正一般人打不过您的。】 ……这听起来并不让人开心。 过了一会儿,系统又说:【这样吧,宿主您每收集一条关于自身的情报,都可以在我这里兑换一项奖励。】 哎?宫主为之一振,终于有点系统的样子了吗?做任务,换奖励,这才是系统的正确使用方式啊。 所以宫主问:“可以兑换什么?” 【目前有三种,刀谱、法阵图谱和琴谱。】 虽然后面那两个不知道会有什么内容,但是宫主现在对刀这个字异常敏感,所以他冷漠地回应:“……我怀疑,是不是原主本来就会?” 系统装死装得越来越熟练。 …… 遭遇了些许打击的宫主把自己的神念转移回了徒弟那边,徒弟正安安静静跪坐在蒲团上,周围的学生也差不多都这样,看着就很像道士念经。 听说这是早课——吸一吸晨间的风泽之精华,用前世的话说,大约等于“喝风”。指导的道师一本正经地说,夜间月华在大地聚集,早晨太阳未到中天之前,这些晨风里的月华之精气最浓,伴随着云泽川下的水露精华,吸一吸灵台通明、灵气浓郁,如此这般云云,给宫主一种非常明显的邪教即视感,不仅邪教,还是那种兼顾传销的野鸡邪教。 幸亏这道师没来一句信我者得永生。 徒弟的那个室友,叫乐痕星的那个,宫主百分百肯定他是坐在那里睡着了。 喝完风……是说早课上完,宫主就觉得有点不对——因为课间时符远知带着他去外面长阶看风景,不少小尾巴在后面鬼鬼祟祟。 不出一刻钟,宫主捏爆了三只红色的甲虫,挡住两条黑白花小蛇,还反弹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诅咒。 “师尊!”符远知站在廊下,“师尊不要生气。” 宫主停下准备扔人的手,仔细看了看小徒弟,发现他是真的不生气。 “师尊,没有必要让您出手。”符远知安慰他,“修行时如此容不得人,今后在追寻大道的路上,岂不是步步都是坎?” 唔……我徒弟心性真好! 云都宫的那个诡异风铃响了一下,于是外门的弟子们集体赶到了一个幽蓝色的大厅,准备上法术课,和宫主想象的教室可是相差甚远,更像……水族馆。 众多弟子们跪坐在一圈一圈的阶梯上,下方正中央是一个水池,此刻碧波粼粼,整个屋子里都被这异常清澈的水映得发蓝,宫主在整个大厅里感知一圈,弟子们坐着的台阶下是中空的,全部填满了水,貌似是不知道从何处引来的海水。 这种水利工程绝对是仙侠产物,凡人没可能做到! “呦……那不是壬字班的符师兄吗?”旁边有人说,“真是难得看见你来上课啊。” 宫主皱起眉,但符远知远远对那人微笑了一下,随你嘲讽,岿然不动。 哗啦——水池里碧波荡漾,一道蓝色身影跃出,前排的弟子禁不住惊呼了一声,但是跃出水面的身影优雅回落,所有的水花都落在池子里,没有一滴飞溅。 水波平复,池子边趴着一个…… 美男鱼? 差评! 宫主再三确认,那家伙上身是人,下身是鱼,在西方世界叫美人鱼,在东方传奇里叫鲛人,长得和传说里一样好看,只可惜,喉结、平胸外加腹肌,明白无误的美男鱼。 现实世界总是和幻想不一样啊。 美男鱼趴在池边甩着尾巴,慢悠悠地说:“各位都是第一次来上幻术课,我是你们的鱼道师。” 这名字取得太不走心了!宫主刚想着,就见有弟子恭恭敬敬行礼问道:“请问道师名讳?” 美男鱼道师翻了个身,然后说:“一念起、一念破,一念虚幻,一念成真。你喊了我的名字又能怎么样,就是喊了我本人吗?” 说着,弟子中传来一片惊呼,因为他们忽然看见道师正在他们中间甩尾巴,左右两个弟子还被甩了一身的水。 坐在弟子中间的鱼道师说:“所以名字一点都不重要啊。” 宫主不由得点头戳系统:“对,一点都不重要!” 然后还在水池里那个接话道:“我看你们当中没有水族,对于水族来说,海市蜃楼见得多了,幻术就学得好,只可惜你们大多都是人族,但是既然人修能够成为十洲三岛势力最大的种族,我相信你们也能学好幻术。” 坐在台阶上鲛人身边的一个女弟子忍不住好奇,偷偷摸了一把鲛人胳膊上的鱼鳍,然后惊讶地叫起来:“天啊道师,这个才是真的您吗?” 台阶上的鱼道师回头说:“有的人修觉得幻术就是变戏法……对,那边那个男孩你说得对,就是穹山剑宗那些只能和剑过一辈子的万年光棍,一点见识都没有……但是我要说,幻术到了极致,就成了真实。” 第一堂课从最简单的开始练习,就是刚才鲛人使用的那一招——变出一个虚幻的自己。海市蜃楼,最开始是深海中的蜃妖喷出的幻烟,在海水水面经阳光折射,产生了迷惑人心智的幻境,所以为了让小弟子们学习方便,天宫特意引了西海的水,请来海里的鲛人术士上课,但是对大部分人类道者来说,还是很有难度。 即使借助着海水水汽,第一堂课就成功的弟子也少得可怜,满场算下来,玉京那位少主是最先成功的,虽然他的幻身透明得好像一吹就散,鱼道师还是毫不吝啬地夸奖了他,并且奖励他一颗鲛人的珍珠,第二个成功的是曲倾,但是只算成功一半,因为她的幻身只有一颗头,看着怪吓人的,于是鱼道师就给了她半粒珍珠做奖品。 有些一直成功不了的弟子憋得脸都红了,还是干巴巴一个人站在地上跺脚,不由得抱怨:“学这个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蜃!” 鱼道师贝壳状的耳朵抖了一下,甩甩尾巴,用尾巴尖指着那个说话的弟子:“看看,这就是目光短浅的典型代表,学这个不是让你成为幻术大师,制造幻境的话,我们没有人能比过千岁的老蜃精,但以后你游历天下,一不小心撞上一个幻境,总不能挣脱都挣不出来吧,那天宫的招牌不是白白给你砸了?” 他说着,那弟子忽然对着空气狂流口水,还大喊着:“哇,烧鸡,好大一只,十几米高!这么大的鸡腿得啃一年哇!” 教室里哄堂大笑。 第15章 为了避免被道师当众施幻术丢脸,其他弟子认认真真开始练习,甚至特别希望自己像蜃一样长出两个大贝壳。 符远知也尝试了好久,失望地放下手来,半点结果都没有,宫主在整个班级里来回看了一圈,随口点评:“不够自然,幻术是为了蒙蔽感知,如果你自己都不信,别人的眼睛当然也不信。” 旁观者清啊,宫主看来看去,这些孩子们憋得脖子都起青筋了,这样肯定憋不出幻境,最多憋着自己。 “师尊说的是!”符远知茅塞顿开,片刻后,轻轻松松和自己的幻身并肩站着,而且还很凝实,获得了鱼道师的一颗珍珠。 系统惊呆:【……这样也行?】 “对幻术有了心得体会,还指导了徒弟,可以兑换奖励吗?”宫主问。 系统:【宿主请不要骗奖励!】 被一条鱼折腾两个时辰的可怜弟子们,下午迎来了更恐怖的课程—— 炼体。 这本来并不可怕,炼体就是练武的修真界叫法而已,宫主看这些弟子们最差的也会踩云,少说筑基期是过了,是有点修为的修真者了,修仙的当然得会武技,原地站桩不动搓法术的那是西方奇幻设定里的魔法师,所以炼体课他们其实修了很久,只不过这门课是众多道师轮流教授,谁有时间谁来。 于是看见演武场上站着斩龙剑仙的那一刻,不少弟子觉得,比起被斩龙剑仙扣课堂表现分,直接缺课反而没那么可怕了。 女剑仙冷冰冰地看着弟子们苦着脸,拿起练习用的法剑,点点头:“来吧,开始挥剑,我不说停不准停,谁要是偷懒,直接记大过!” 毅力、恒心和勇气——修行路上缺一不可,斩龙剑仙燕容在他们中间走来走去,时不时纠正弟子的动作,并且一边向他们讲着,“教我习武的人,就是你们都很憧憬的云梦天宫之主,你们私底下都觉得我很严格,但比起云梦主,我这根本不算什么。” ——就和大学里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喜欢挂学生的教授一样,燕容仙子在天宫就是出名的挂人狂魔。 “我与云梦主皆是以武入道,少时也曾闯过乱世,斩过魔主,如今时代不一样了,生活安逸了,没有战乱了,别说玉京这样的道者城市,哪怕是乡下凡人的小城镇,也一年都发不了一次驱魔申请,所以,给你们一个个养的啊……”燕容路过乐痕星,嫌弃地捏了捏他软趴趴的胳膊,接着说,“膘肥体胖,估计魔徒都不吃你们的魂儿,嫌油腻!” 难得来上一次课的乐痕星简直想转身从云都宫跳下去算了。 本来宫主正专心欣赏自家徒弟练武,听着听着就危机感爆炸—— “系统,别坑我,说严肃的,我今天不也算发现了点身份信息吗?” 系统勉强回答:【算……算吧。】 “好,先来换刀谱!”宫主果断决定——我也要练武!不能比老妖精差,不然徒弟会瞧不上的! …… 玉京。 这算是十洲三岛内最繁华的道者城市了,而且这个城市年轻,有活力,与妖修们建立的山都城遥遥呼应,通行来往的商船络绎不绝。 过去是妖修才爱做这些生意,他们曾经驱使灵兽徒步穿过伏丘沙漠的风眼,把妖修们的灵物送到西海边去和海国的鲛人贸易;最开始人族道者与此事无关,因为他们不仅烂规矩多,而且他们的资源都把持在上古时的大家族手里,普通散修连颗固本培元的练气丹都舍不得随便嗑——那时候宗门还不是很强,修行总按照家族的方式抱团,毕竟血缘算是天生的纽带。 血缘远了,家族也就没落了,稀松平常,古朝天家的仙皇,最后竟然是死在起义的平民手里,这就非常不可思议——由此可见得人望是多么重要——现如今,玉京主就算得上得人望的一位上位者吧。 光是看着玉京极其周边辐射地带的千里良田,就能得出这个结论。 穹山剑宗的剑修集体踩着飞剑,远远看见玉京四座恢弘的城门,以及其上垂挂的莲纹玉字图,集体发出了感慨——好在他们及时住口,带队的那位剑修冷冰冰地一挥袖子道:“别像个连引灵入体都做不到的凡人一样大惊小怪!” 弟子们点头称是,却暗自腹诽带队的师叔——好像刚才你感慨的声音最大吧? 修仙之人能不能飞是一个评判道行的重要指标,低级道者入道之后只能提纵轻身,御器飞行的算是正式在仙途上有了点建树,若有一天连飞行的法器都不再需要,完全可以蹈长空踏月色,那离真仙之境也就不远了。 穹山剑宗这位小师叔实际上就是这个境界,万里挑一的资质,年纪轻轻剑术出神入化,关键是长得还帅;不过众弟子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踩着的上品飞剑……小师叔坚持踩着剑的理由,是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穹山剑修的身份! 但是说真的,现在坊间市里都不追捧剑修了,最近流行那种文质彬彬看上去就很温柔的法修,得长得和贵公子似的,如果再会弹个琴,那就好评率直线上升了。 玉京高耸的城门洞开,平常的道修都是走地上的门洞,这么牛哄哄从城门最上头飞进去的,也就穹山剑宗这种大宗门干得出来。 全十洲三岛都知道——练剑的不能惹,因为这帮家伙酷爱大排场和仪式感,而且还标榜“剑之德”,整天说什么“剑乃百兵君子”,动不动道德仁义给你讲一大堆,逼得不少魔徒跪在地上抱着穹山剑主的大腿哭喊:“求您了给我一剑痛快吧!” 穹山剑主岿然不动,只说出一句:“剑不可妄出。”并流传甚广。 被宰了去轮回,都好过让穹山剑主给你上思想道德修养课。 “哇……师叔,那么烂的剑居然标价五银玉?”一个剑修弟子咂咂嘴,“咱们回去和剑主说说,那些淘汰的破烂货咱都拿来玉京卖了吧。” “啧,你傻啊,你没看这是路边摊吗,好的谁在这卖,你也想摆地摊?剑宗的脸不要了?” 那位小师叔气势凌人地回答:“我看剑主更想把你们卖了。” “远道来的真人们。”墙角一个贼兮兮的妖修靠过来,挤眉弄眼,“《云梦秘史》,来一本不?” 几个弟子好奇探头,被自家师叔拎住领子:“别闹,我们去见过玉京主后,还得去云梦天宫呢,天试没几年了,这回得去好好宣传,争取招到点好苗子,别像上次天试,除了云梦自己留在上门的,品行好点的全被那些杂派抢走了。” “唉……练剑苦,反正也不是人人都能练的。”弟子们不满,“而且咱看看这秘史,多了解了解云梦的弟子,这才好招人啊!” 也有点道理,于是小师叔盯着书上的字看了半刻钟,果断拍板掏钱,买了那本书。 结果一翻开: “云梦主和秋闲上仙那些年的相爱相杀……三个男人一台戏:论云梦主与玉京主究竟做了什么让秋闲上仙醋意大发……玉京主发家致富泡美人的千年历程解析……什么鬼东西?” 小师叔看得脸通红,怒斥弟子:“你们这些脑子长在剑刃上的傻逼,被妖修骗钱了吧!这他妈分明是一本小黄书!” 一双双眼睛瞪得贼亮:“哎哎?师叔快给我们看看!” 于是,穹山剑宗差点在玉京内上演清理门户。 当晚玉京的理事递了折子给玉京主,说穹山剑宗的贵客们到了,已经因为在公开场合斗殴,被好生安顿在大牢里了。 …… 云梦天宫定期会举办这样盛大的集会,广发请帖,邀请各大宗门前来论道,并且提供给各个宗门一个绝好的机会: 展示自己,然后招新弟子。 能过云梦天宫初心宫天试的弟子,领回去绝对质量过硬,那比自己去外面海选靠谱多了,所以每到云梦天宫论道的时日,各大宗门都会来人,于是云洲内就云集了天下各大道门,热闹非凡。 今年的安排很巧,天宫把论道安排在初心宫年中考核的前后脚,这样一来,不仅是各个宗门展示自己,天宫也可以借机展示年轻的弟子们修为如何。 这几天云梦天宫里巡视的黑衣律者明显变得更多了,所以符远知过云梯时不怎么需要宫主帮忙,律者太多了,搞小动作坏他的人也偃旗息鼓,闲下来的宫主也从他们的言语中判断出即将到来的盛会,并且啧啧称奇—— 有点像前世高考前各个大学搞的招生宣传? 有点意思。 而且云梦天宫周围加强了戒备——对魔徒以及魔物的戒备——宫主不需要敲系统,就能从巡查的律者们口中得知:天地分阴阳清浊,于是人间道统有正道魔道,通常灵气清澈,是修仙之人赖以修炼的,但魔徒就是反过来了,污浊的浊气与人间恶念就是他们大展拳脚、增强修为的好东西。 但是道修手握灵力,吐纳修行,于天地间感悟,那魔修修行的时候释放出的魔气呢?当然也不会凭空消失,这些魔徒修行,久而久之释放出的魔气自然就成了恶灵魔物,淤积在人间,或者附身凡人,或引诱更多的道修堕入魔道。 之前开着船堂而皇之来闹事的秦止怀,就是魔修中的典型人物,宫主记得那位女修一出手时的狠辣,也记得处理徒弟伤口时那上面腐蚀的黑气。 对,确实要防护,宫主对修真宗门的危机意识很满意——前世凡人们搞重大活动,都会有敬业的警察叔叔巡逻站岗保平安呢,所以安保措施很重要。 一想想马上就要见识更多种多样的修真者了,宫主还是很期待的。 但是最先到达云梦天宫的当然不是各个门派的人,而是…… 灵修杂事社为代表的……记者?宫主一脸的震惊,看来不论是哪个世界,狗仔队永远都是脚程最快的那一批人! 第16章 宫主最近的生活很规律,练功、喂鸟,剩下的时间就在山顶看徒弟,所以他对天宫内的事情相当熟悉,在看见最近有大量外人、尤其是记者到来的情况下,宫主觉得这是一个好时机—— 一个想办法弄清自己是谁、并且多多换取奖励的好时机! 人多,那能听到的杂事就多,何况来的还是速度极快还啥都敢说的香港记者们。 【宿主,修真界的记者才不是香港记者!】系统最近什么事都要从维护“修真界颜面”这一点上出发。 是啊,当然不是,宫主都不想给它说:你们修真界的记者还停留在工业革命时代呢! 在这个世界,从事新闻行业的修真者当然不会和前世一样也叫记者,没那么巧的,宫主现在知道,他们被普遍称作“灵谍士”,而且确实是跑得快——普通的御器飞行术,一个灵谍士的飞行速度都能比普通修真者快出三倍,他们满世界记录新奇见闻,整理后交给统一的领队,然后像印发报纸一样,用一个符纸发给订阅新闻的修真者。 那些看镜子直播的宫主也观察了,这大约相当于前世的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电视才刚发明的年代,所以它不是普通家庭家家必备的;符远知看他好奇,有一次专门带他去了长角街一家灵镜店,水镜、铜镜、穿衣镜,各种造型的都有,涵盖了宫主前世在影视剧里见过的全部款式。 “师尊,这叫‘八方不动天通地彻观天窥地探日月阴阳觑心问情灵宝镜’,是最近一百年左右,山都那边的妖修发明的。” 符远知体贴地介绍,并且还专门重复了两次全称,宫主默默听完,觉得妖修都是说绕口令的一把好手。 ——那什么破名字,太长了,就不能取一个类似“电视”这样朗朗上口的? 而且这东西很不亲民,烧灵力的,符远知讲了一下他的使用体会:拿在手里看半个时辰,仿佛身体被掏空——简直就像自带防沉迷系统。 宫主神游的功夫,他的小徒弟又被执律堂叫走了。 “燕仙子要你立刻去山门长阶前见她。”这一回的执律堂师姐很和气,还好心提示了一下,“燕仙子在你们初心宫里点了几个炼体时身手不错的,要你们和她去一趟玉京,办点事,出了门可是代表咱们云梦天宫,你先回房换上初心宫弟子礼服,一会儿见了燕仙子,仙子给你们发一把飞剑。来,胳膊先给我,我把你的禁飞符解一下。” 玉京? 在徒儿换衣服的时候,宫主听了一下灵谍士们传出来的八卦——很简单,穹山剑宗的剑修在玉京城有事耽搁了,让云梦天宫去接人——怪不得燕容挑得都是身手好看的弟子,穹山剑宗最爱大排场,而在这一点上,同为剑修的燕容丝毫不落下风。 “师尊,玉京城可热闹了呢,比长角街繁华多了,我来天宫之前在玉京住过一夜,正巧碰上‘观潮节’,每年从云泽川长河升起的云雾会在那一夜像海潮一样涌入玉京城,漫天飘着莲花灯,听说近几年玉京城还专门造了一片水域,从海域那边来的水妖可以去那边贸易,卖的大珍珠能有拳头那么大呢……” 符远知兴致很高,一直在讲玉京,“对了师尊,上次要给大橘买的笼子没买成,等到玉京我们再去挑一个……” 无辜的大橘正在宫主脚边打滚,肥硕的后腿肉波澜颤动,像一颗拍扁的橙子。 “远知。”宫主忽然想起了什么,微笑打断。 “师尊?” “我不能随你出天宫。” “……”符远知默默停下脚步,回头去看月栖峰,高峰从半山开始隐没入云海,安静得冷清,即使云泽川山脉连绵,也能一目了然月栖所在。 宫主并不需要尝试,他就是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神念肯定出不了云梦天宫的山门,符远知离开天宫中心区域之后,越往外走他的视野越窄,直到小徒弟站住不动,宫主面前只能看清自己徒弟微微下垂的嘴角。 哎呀……可爱,好想揉揉他的头。 惆怅,只能拿大橘的屁股代替一下。 “为师有基本心法,你拿去随便看看,觉得有用就留着。”宫主说着,随手把之前整理书架翻出来的一些修炼心得和功法摆出来,神识扫过去,灵力这东西好,还有相当于复制粘贴这个功能,宫主直接将内容拷贝到神念当中,随着一道灵光没入弟子的元神识海之中。 嗯……系统那兑换来的刀谱也传一份,比蓝牙还快呢!就是系统太抠门,一次只给换一点。 【都给你了你不会随手就给徒弟了吗!】系统抗议。 “那有什么,徒弟都是我的了,我给他点东西有什么不妥?”宫主反驳。 所以又对自己徒弟叮嘱:“在外面要自己小心。” 符远知低低地回答:“弟子知道了。” 宫主点点头,但是想想,还是不太放心,继续嘱咐:“遇见打架的、尤其是魔徒,千万别逞强。” 这很重要!上次那个琴魔女就说一句母校校长的坏话,给这个孩子气的,都不顾修为差距硬上了,那可不行! “遇到事情记得往燕容身后躲。”宫主说,“燕容要是和人打起来了,你就快点跑,往天宫跑。” 说着说着符远知就乐了:“师尊,那弟子不就成了缩头乌龟。” 乌龟怎么了,乌龟寿长啊!宫主不以为然:“你还年轻,还不到你该顶天立地的时候。” …… 山门设计没什么特别新颖的,就是高点,大点,台阶多一点,长阶修得笔直笔直的,一直延续到山脚,一眼看不到边的那种。符远知上了长阶,基本就感受不到师尊的意识了,他有一点点失落,最开始总有人在暗处看着,想一下就会让他不自觉脸红,习惯之后现在却觉得空荡荡的少东西。 这种空荡荡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长阶上已经站着斩龙剑仙燕容,和几名看起来黑云压顶的弟子,非常不巧的是,符远知远远就和其中一位丰神俊朗的白衣少年对上了。 ——玉京少主。 热闹了。 送走徒弟,宫主全部的神念回归本体,看了一会儿在山峰边漫卷的云彩,体会了一下古人伤春悲秋的情怀,脚边的大橘趴在地上啃草,那只喂了很久就是不肯长齐毛的鸟崽也不知道浪到了哪里。 不大一会儿宫主听见一阵喧哗,神思蔓延过去,只看见——一名黑衣律者正在愤怒训斥弟子: “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云雾峰上的七窍同心花全被人摘了?那是掌门最新培育的品种,非常罕见,马上成熟了就可以送去丹房……掌门院落外都能有人偷鸡摸狗,而你们一无所知?” “阴明师兄,我们真的不知道,掌门住处外平日有结界拦着,我们灵力不够,修为有限,可不敢乱闯的,有这层结界,按理说鸟都飞不进去……” 掌管了执律堂上百年的阴明对此也是知道的,但是他一扭头,气得脸比袍子都黑:“鸟都飞不进去,那鸟屎怎么回事?” 众弟子哑口无言——掌门居所的门框上,密密麻麻糊满鸟粪,活像整个云梦的鸟排队过来甩屎一样。 “叽叽!” 宫主默默回头,看见自家的没毛鸟崽子突然出现,上蹿下跳,小眼睛贼亮贼亮的,它一张小嘴,先是打了个嗝儿,然后努力伸长脖子,喉咙一动一动的,慢慢凸起一个诡异的大宝…… 哗啦啦,宫主被鸟崽子喷出的花给活埋了。 ……这什么破鸟!从花山里宫主伸出一只手,捏起圆溜溜的鸟,横看竖看——原来你是储物鸟,你的胃里是有一个异次元空间? 别人穿越的金手指都是储物空间,为什么我的是一只没毛还喜欢甩鸟粪的鸟? “你说,你要是去顺两把宝刀回来也好啊,你带这么多花给我做什么?”宫主无奈地戳了戳鸟肚皮,“你还学会了甩屎?” 鸟崽委屈地蹲在宫主手心,叽叽叫唤了两声,那意思大约是:我绝对不会在月栖峰上拉屎的! …… “阴师兄,初心宫最近有好几个弟子逃课,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咱们是不是先得去找……” 阴明冷气十足地甩甩袖子:“我去找,你们几个,给掌门把鸟屎擦干净!” “……是……”弟子们苦着脸,开始动手清理那些粘稠的鸟粪。 执律堂效率很快,鸟粪清理干净了,但被祸害过的花田却没法收拾,等秋闲回来,就看见阴明一脸的胆战心惊。 再一看自己辛苦培育的灵物…… “掌门息怒!”阴明下跪磕头得那叫一个快。 “……七窍同心花,三千株,马上就要成熟。”秋闲说,“一株成熟的七窍同心花,就可以提炼出大量汁液,一朵花的量,就能炼制一瓶上品培元丹,而三千株……” 阴明冒冷汗。 “三千株!”掌门秋闲是货真价实地大发雷霆,“三千株甚至够把一个元神破碎的残魂温养补全!” “掌门……怕是云泽川境内哪个不懂事的妖兽……” “去给我抓回来!”秋闲甚至拎起阴明的领子,准备将他扔下山去,“哪个妖兽敢给我吃了,就是拿真火炼了它的魂,也给我把精华榨出来!” “是!”阴明苦笑,“但是掌门,您是要救什么人吗?弟子是否应该通知医仙们来——” “不是我。”秋闲平息了片刻,“玉京主请我为他种三千七窍同心花,之后,才肯把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还给我。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阴明不敢再问长辈的密辛,灰溜溜地跑掉,决定在抓住那该死的偷吃妖兽之前,绝对不去掌门那里找抽。 第17章 而偷走三千株灵花的真正罪魁祸首,正被宫主挂在松树上反省,虽然宫主觉得这只鸟半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 大橘偷偷伸出兔头,在它的大门牙挨到花之前,系统在宫主脑子里拉响红色警报:【请宿主保护好珍贵的灵花!不要拿去喂兔子!!!】 宫主:“……”好想和系统作对怎么办? 于是随手在花堆里挑挑拣拣,捏出一朵色泽花瓣都非常完美的,在系统不断尖叫的红色警报声音里,喂了大橘,大橘开开心心地吃掉,还抱着宫主的手蹭了好半天以示讨好。 【宿主……警告,不要浪费珍贵的灵花……】 宫主笑道:“可是你并没有告诉我这是什么,你让我怎么珍惜它们?” 【……宿主,此乃七窍同心花,这些花从灵光来看几乎有一千年了,是上上品的珍贵材料,就连它的香气都能起到安定和稳固元神的作用,如果交到顶级丹师和药师手里,甚至能制作……仙丹!】 宫主两指捻起一朵花,淡紫色的花瓣柔软蜷曲,散发着幽幽灵光与清香,明显被那只鸟崽子祸害过,但颜色依然鲜艳娇嫩,即使没了根系,也没有半点枯萎的迹象。 不过系统的夸张用词早都不能让宫主惊讶了,他随意问道:“你所说的仙丹具体是指?” 【……活死人,肉白骨,枯木回春。】系统回答,【……当然,这只是配方中的一种必要成分。】 宫主本以为自己很麻木了,结果还是惊讶了一下:“你说这种看起来很普通的花,能练出类似于太上老君还魂丹一样的药?” 【呃……如果是刚死的凡人吃了,是能复活的。】 “修真者呢?” 系统想了想:【其实更有用,能帮助道者稳固神魂、甚至治愈重伤的元神,只是听起来没有救活死人那么酷,本系统为了迎合宿主的凡人世界观,才优先说了复活。】系统还刻意咬着凡人两个字,似乎咬牙切齿。 宫主不想和故意挑刺的系统较真,但是他听出点问题来:“只有,凡人,吃了可以复活?” 【修真者的神魂过于强大,单凭丹药效力不足的。】系统说。 这样啊,可惜了,还以为手握一山的不破金身外挂呢……不过巩固元神什么的,那也还算不错了,宫主看着堆成山的花,瞪了鸟崽子一眼,没办法,只能挥挥手全都丢进了水阁外的湖水里,让浸润过他灵力的湖水先养着这些花吧,就当个装饰。 但是,满湖都是花的时候进去洗个澡是不是感觉哪里不太对? …… 云梦天宫不分昼夜地热闹了起来,大家都是修仙的,需要按点吃饭睡觉的都是修为不行的,各大宗门陆续来人,初心宫的弟子们也一个个强撑着瞪圆眼睛,只不过不少弟子确实是困,就只能给眼皮来一个硬化术,结果导致眼睛干涩,一双双通红的眼睛在黑夜里瞪得老大,而且还迎风流泪,不知道的还以为初心宫弟子集体入魔。 实际上,就是年轻人爱凑热闹而已,而且这些年轻人的修为急需提高。 “哎呦师兄救我,好像有一只甲虫撞到我眼睛里去了快帮我抓一抓!” 旁边的师兄同样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回答:“八成是那些玩蛊毒的门派到了呗。” “哎,穹山剑宗怎么还不来……” “丹鼎阁来了,之前我还看见了清山宗、南华派……” “唉快看,那边那不是瀛洲岛的清华派吗?” 在山顶听墙角的宫主浑身一抖,有了一种重回高考噩梦的错觉,清华派?北大派有吗?以及对不起我更喜欢港大,可以来一个吗? 【宿主,您要知道,名字越通俗的门派越不能小看的。】系统一本正经地说,【因为一个通俗的名字,人人都能想得到,而真正能抢到手并且一直使用这个名字的门派,就说明他们立派早、资格老、实力强大,门内不一定养着几位真仙大能呢,宿主不要以名取派!】 宫主对此一笑了之,撞名确实很正常,清华这种名字很有意境,只要别撞一个蓝翔就好了。 “哎哎哎?为什么今年还有北洲的佛修?往年他们不是不收咱们道门弟子的吗?” 佛修?宫主顺势看过去,然而想象中那一片圆润光滑可以鉴影的脑袋并没有出现,从云梦山门沿着长阶拾级而上的佛修们,统一身披红袍,脖子上手腕上挂着质地各不相同但款式差不太多的佛珠,脑袋嘛…… 他们的发质好得可以去做洗发水广告。 #你们修真界的和尚都是假货!# 【宿主!释迦牟尼还有头发呢,您不能这么肤浅!】系统再次发出抗议,【而且别担心,您的发质更好。】 宫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还真是。 ……不思悔改的鸟崽子,什么时候在我耳边插了朵花? 带队的佛修站在山门口,仰望山门上以凌厉刀锋刻出的“云梦”二字,那两个字自天宫落成,就被铭刻在此,纵然时过境迁,这两个字上透出的凛然气势仍然震慑云泽川。佛修默诵佛号,抬手幻化出一朵青莲,恭恭敬敬地摆放在山门下,他背后的佛修弟子们也纷纷效仿,然而等这队佛修们走过后,青色的莲花忽然被一张无形的大嘴一口吞掉。 宫主回过神来,不由得额头青筋暴跳,一伸手从虚空中抓住那只贪吃的鸟,凭空站在水边,拎起那只鸟的爪子,用力向下一挤—— 哗啦啦,鸟崽子吐出一大堆青色莲花,由佛光化成的青莲并没有落水,而是漂浮在空中,散发着安宁而祥和的气韵。 “不要,乱吃,东西!”宫主愤怒。 鸟崽子:“叽~~~” 【宿主,佛光青莲安神的……】 “它不要四处惹麻烦我就安神了!”宫主把鸟崽挂到山崖老松树上思过,“万一哪天我从它胃里掏出一个人,你说我该怎么办,也养在湖里吗!” 鸟崽子:“叽叽……?” 红袍佛修们被一位云梦上门的弟子接待,那名年轻弟子穿了云梦天宫正经的道袍,蓝白配色,虽然也算校服,但修真界的校服可比二十一世纪高中生的校服好看几万倍,宽袍广袖,在腰身处却是修身的,显得整个人格外修长俊美,那名年轻弟子长得也确实好看…… 咦,这不是熟人吗?宫主有点无语,那个弟子看上去特别像某中二病组织“碎玉会”的那个老大,就是不怀好意给徒弟喝符水的那个。 于是长得好看也没用的,好感度直线下降。 不搞碎玉会的时候,这个年轻弟子看起来并不中二,他与那带队佛修互相见礼,落落大方,说:“云梦天宫弟子姚子迁,代表天宫,喜迎远道而来的贵客。” “小僧海真,问云梦主安。”为首的佛修温文尔雅地还礼。 姚子迁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笑道:“上师从海外仙岛入中土,大概是不知道我们宫主早不在门中主事了,近千年都是秋闲真人作为掌门人,代管天宫内大小事务,连我们内门弟子,也对云梦之主的事知之甚少,说来遗憾,我入门六百多年了,也从没见过一直敬仰的云梦主。” “不见来路,不知归处,才更该问一声,安否。”海真说道。 佛修与道门来往并不特别热络,这一回竟然有佛门弟子,初心宫那帮熬夜熬红眼的弟子一边擦眼泪,一边抻长脖子往云彩上看,天宫惯例用小云舟去接人,从山门长阶进了云梦境域后,来往主要靠飞。 “哎,乐痕星?”一个初心宫弟子被挤了一下,惊讶极了,“连你都来凑热闹?” 不仅来凑热闹,平日里谁能把这家伙和床分开,简直比生拆了他的三魂七魄都难,起床后那怨气大得像怨灵,现在乐痕星反而一脸轻松惬意,不像他们看了半宿热闹眼眶红红的。 “你还不如睡觉去呢。”一个师妹被挤得脸都歪了,“你们北海乐家势力那么强,不输大宗门,你就算不考天试,也不会向我们一样沦为散修露宿街头。” “想美事,露宿街头?玉京的街头还不让散修打地铺呢,说你影响市容!”另一个师姐说风凉话。 乐痕星转了转头,问那师妹:“文小师妹,穹山剑宗还没来?” “不知道,符师兄不是跟着斩龙剑仙去接了吗,他没回来那就是没来呢呗!但我怕燕仙子得先和穹山剑宗打一场友谊赛,然后才能来吧。”小师妹吐吐舌头,小巧的舌尖带一个分叉,吓得旁边的师姐大叫: “哎呀不要随便现原形,姐姐怕蛇!” 蛇信子又伸了出来,赶在师姐尖叫之前,文师妹皱眉问:“乐师兄,你身上怎么有股土腥味?你不宅在屋里睡觉,你跑哪去挖泥巴玩了?” “土腥味?”那师姐闭着眼睛抽了抽鼻子,“没有啊。” “师姐,你是人啊,你别拿你的破鼻子和我们妖修比好吗?”蛇妖小师妹嫌弃地冲着师姐吐舌头,成功吓得师姐哇哇大叫起来。 “哎?”蛇妖扭动着完全没骨头一样的身子,来来回回看了一圈,“师姐,乐师兄怎么跑这么快?我还没说完话他就……哎呀师姐你你……你别晕好吗?你和我住三年了为什么看见我都还会晕?你们人修的生理性恐蛇症这么严重的吗,即使我们很熟你都……哎哎,对不起我再也不吓你了好不好你不要吐白沫……” 《云梦天宫初心宫弟子行为规范第二十三条》:严禁妖修随意现出原形,因为你不确定你的室友是不是生理性怕你原型,本院曾有重大教学事故,一名蟑螂妖修在浴室现出原形,被来洗澡的师兄一脚踩冒浆,送去神医谷躺了三年才救活,请广大妖修引以为戒。 “咦,哪来的飞虫?” 姚子迁的手腕嘎巴一声,手背青筋暴跳,看着一只指甲盖大的飞虫从耳边飞过。 “姚仙师怕虫?” 姚子迁干笑一声:“惭愧惭愧,即使修行这么久,家乡在南方小城,那蟑螂再大一点就可以养来拉车了所以……咳咳,现在看见虫类还是克制不住想要打,以前还误伤过虫族的师弟。” 海真闭着眼睛,闻了闻空气里的气息,说道:“姚仙师,云泽川附近,并不产鬼母土吧。” “鬼母土?您说的是那种魔徒拿来烧制人罐、或者饲养恶灵的那种土?” 海真睁开眼睛,严峻地点点头:“那只飞虫身上有鬼母土的腥味。” 第18章 “哦。”姚子迁慢半拍地点点头,然后和海真四目相对,半秒钟后,姚子迁大叫一声蹿了出去。 身后的一众佛修们齐声默念佛号,整个云梦天宫再一次响起了激昂的钟声。 执律堂的阴明觉得自己可能大限将至,没几天就得去入轮回了,运气好点下辈子继续修行,考初心宫天试的时候没准能回忆起残缺不全的前世记忆,或许能考得好点,而且关键是别再犯傻,别留在云梦,尤其不要进执律堂,执掌门派戒律一点都不帅,尤其是三天两头闹魔徒的情况下,不如去穹山剑宗学剑自保。 鬼母阴虫,阴明觉得自己要完,应该提前和北洲来的佛修们约一下超度——这东西他听说过,但仅限于听说过,产于幽洲阴灵地的这种虫子,阴明不想回忆书上是怎么讲制作过程的,因为太恶心。 “阴师兄!” 阴明焦头烂额,看见姚子迁,更是头很大:“子迁师弟,你不是领着北洲的大师们吗?” 姚子迁拿一把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摆手:“跑快了,忘了。” “子迁师弟,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外表看上去一样稳重?还是说,你看见虫子又犯病了?” 鬼母阴虫身上的魔气激发了云梦天宫的护宫大阵,整个云泽川自动响起云都宫上的钟声作为警报,但是那种虫子已经进来了,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是亡羊补牢,而且它们罕见异常,体积还小,大部分黑衣的执律堂律者巡视了半天,忙得像无头苍蝇,却什么也抓不到。 宫主坐在月栖峰上,思索片刻,伸手拿起挂在树上的鸟崽,当个水壶一样从虚空中一捞——鸟崽瞪着眼珠,一副震惊的表情,宫主扒开它的鸟嘴,从里面捏出那只指甲盖大小的虫子,然后把鸟崽挂回树上。 鸟崽:委屈!特别委屈! 黑亮亮的小虫趴在宫主掌心,一动不动,像一个放大版的西瓜子,月栖峰上浓郁的灵气使得这只魔虫如同接近耀眼的太阳,不大一会儿身上吱吱冒起黑烟,宫主隐约还听见了惨叫。 甲虫黑得透亮的背部浮现出一张扭曲挣扎的人脸来,嘴巴张得极大,露出白森森的牙,正在声嘶力竭地惨叫。 “这好像是人修的魂魄?”宫主捏起虫子,过于清澈强大的灵力使得那只虫子痛苦地扭曲起来,让宫主感觉自己才是反派,连个小虫都不放过。 系统适时回答:【没错,这种鬼母阴虫会潜入道者灵台,吞吃道者一魂之后,以自己为替代,使道者遵从鬼母号令,成为傀儡。】 这么阴险? “那如果我把被吃掉的魂拿出来,还能放回去吗?” 【宿主……】系统思考了一下修辞,【您看大橘,它吃进肚子的草,您再给掏出来,那还是草吗?】 宫主:“……最近我接触了太多畜生的排泄物,好不容易忘掉的,你不要再提醒我了好吗?” 大橘应时应景地在树根下撅起屁股,拉出一地小粪球。 “人有三魂七魄对吧,那少一魂,应该不会致命?”宫主低头看着手里的甲虫,甲虫背上的人脸虽然扭曲,但还能看出年纪不大,可能就是某个初心宫的弟子。 【可是万一都被甲虫替代了,那就死透了。】系统回答,【要是少不超过半数的话,还是能养回来的。】 系统想了想又补充说:【但是初心宫弟子修为不行,他们普遍修为只在……嗯,宿主您熟悉的筑基期左右吧,所以如果少的魂太多,不变成智障,也肯定是没法继续修仙了,损元神的。】 宫主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那甲虫背上年轻的脸,不免叹了口气,是啊,这里是一个充满神仙妖怪的神奇世界,和机缘同在的就是危机,但愿这孩子没被吃太多的魂儿。 大橘抖了抖耳朵,抬起两只前爪扒住宫主的胳膊,宫主笑着揉了揉它的脑门儿:“你多好,每天什么烦恼都没有。” 大橘歪歪头,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忽然张开嘴,一口咬住鬼母阴虫,咔嚓咔嚓开始大吃。 “!”宫主吓得一把拎起大橘的耳朵,疼得小家伙嗷嗷叫了两声,但是小爪子死死捂着嘴巴,腮帮子飞快地动来动去,可能是看见刚才宫主掰鸟嘴,所以自己捂得紧紧的,然后,咕噜,咽到肚子里了。 宫主都看呆了。 “虽然说……兔子在宠物界有‘什么都吃’的美名,但你不能真的什么都吃啊!”宫主摸了摸大橘的肚皮,整个兔子柔软极了,满身肥肉,此刻晃了晃被拎得有点疼的耳朵,讨好地蹭着宫主的手指,根本不懂宫主的担忧—— “你可别变成死兔!”宫主忧心忡忡地摸着大橘,摸得大橘打了个哈欠。 …… 魔修们鼓捣出来的东西,总是和魂儿啊尸啊沾点边,常见功能都是夺别人的性命和机缘的,所以才被斥为魔道,为天下不齿;寻常道者逆天而上谋求大道,大多魔徒却偏爱阴谋算计,比如屠个凡人的村子弄点冤魂这一类欺软怕硬的。 极个别案例,也有魔徒自己都看不上那些捏软柿子的同道,比如秦止怀,她听到消息,连刚泡到的美少年都不要了,直接杀进玉京主的内室,反正玉京主又没有藏美人的习惯。 “是你安排了秘血宗那帮家伙去云梦天宫?”秦止怀一脚踹飞房门,“我以为玉京之主就算想找秋闲真人的麻烦,也得想点拿得上台面的手段吧,找那种臭名远扬的门派合作,那咱俩还是散伙吧!” 说完,魔女顿了顿:“你儿子是捡的吧,你不怕秘血宗把你儿子也拿去做人罐了?” 玉京主在桌后抬起头,浅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气急败坏的秦止怀,秦止怀没等玉京主说话,自顾自接着骂:“哦对,你都准备开始搞秋闲了,却还把儿子扔到他眼皮底下,你这儿子可能是海市拍卖会上买一送一得的吧?” “我……”玉京主张了张嘴。 秦止怀伸出指甲染得五颜六色的手,开始数:“阴谋,权术,你们这些人手段乱七八糟,修为居然还能练得那么高,你们也真他妈是人才,你搞我我搞你你都不怕搞得自己有心魔吗?连自己儿子你都不要了,那孩子我可是见过,长得那叫一个俊,你要是不要那就送我好了,我领回家养一养,也比搁在你这儿让你无视的好!” “我……” “呸!”琴魔女一脚踹翻玉京主的茶桌,“正道,哈,全都是道貌岸然,没有几个好东西,你们这种装腔作势的,都不如人家秘血宗,虽然整体来看都是群废物,人家宗主坏得多干脆,就差自己在脸上写‘我是坏人’了,你们这些暗地里蔫坏的——” “琴魔!” 当啷一声脆响,一道白影划过秦止怀的脸,在她秀丽的脸庞上留下一道艳红血痕,玉京主眉目平和,声音里却已经带了雷霆般的灵力,他的手保持着投掷的姿势,说: “别闹了。” 秦止怀在玉京主收回手时,方才吐出一口气,她急喘了片刻,不顾脸上的伤痕,径直转身去抓那道被玉京主随手扔出的白影。 然而玉京主随意一挥手,白影嗡鸣,跃回他手中。 ——那是一把长横刀,身柄俱白,刀身笔直似玉,通体宽不过二指,刃带流光,尖端如蝉翼般透彻,一道极细的血槽,隐约带点金色,不细看会以为是某种秀美的花纹,刀镡小而圆润,柄长可双手握持,顶端一莲纹环首,唯白莲正中有一点血红,其余再无杂色。 秦止怀炽热的目光终止于玉京主握刀的手,他持刀的姿势生疏,有点别扭。所以秦止怀把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几乎克制不住想直接强抢,但又垂头丧气地扶起茶桌坐到一旁——她打不过玉京主。 玉京主动作轻缓地将那柄刀放在自己桌上,然后和颜悦色地说:“我和秘血宗没有任何关系,所有魔徒当中,我只认得你,也只和你合作。” “不是你干的?”秦止怀诧异,“怎么,现在云梦的护宫大阵,是随便来个魔徒都能破了?” 玉京主的指尖慢慢摸过长刀的血槽,这柄战刀已经有上千年不曾饮血。 “云梦,早不是从前的云梦了。”玉京主平静地说,“秋闲所能夺走的云都宫,徒具其表,无主的云梦大阵,秘血宗用了一千年才突破,那你先前的评价真是一点都不过分,秘血宗确实很废物。” 秦止怀死死地盯着玉京主的手指,气得想咬一口。 她忽然眼珠转了转:“我明白了,秋闲就是抓住你动手脚的证据,也不敢折腾你儿子。” 玉京主笑了一下,笑得和他的头发一样没有颜色:“对啊。玉刀斩雪……他以为假如他拿到了云梦主的战刀,他就能取代他师兄了?” 女魔修深以为然,不过她好奇的是:“那你又是怎么拿到斩雪的?” 这回玉京主是真笑了一下,他眨眨眼,说:“秘密。” “呸。”秦止怀起身就走,“你们这些正道的家伙狗咬狗去吧,姐姐去找可爱的弟弟们了。” 秦止怀与玉京主的一名手下擦肩而过,她好奇地回了回头,玉京主已经收起了那柄刀,安安静静看起来非常文弱地坐在书桌后面,双手拿着公文,那名手下进去后急匆匆地说:“主上,云梦天宫两天前派出斩龙剑仙燕容和几名门内弟子,来我们玉京城迎接穹山剑宗的剑修。但是现在他们失去消失了。” “失踪了?”玉京主不为所动,“看来魔徒对这次道门盛会也很有准备啊。” “可是……”那名手下皱着眉,“少主在那行人里。” 第19章 在云梦天宫乱成一团的时候,外派出去的欢迎小分队也乱成了一团。 斩龙剑仙燕容仙子第数不清几次,拎着她寒气逼人的宝剑,冷着脸从村头回来,坐在桌子边生闷气。 然后她会冷眼扫一圈,问:“你们谁的阵法课成绩最好?” 所有人集体摇头。 这事发生得也很莫名。 云梦天宫与玉京之间还隔着一定距离,中间有广袤的沃野,属于凡人的城镇村庄星罗棋布,大部分凡人城镇的法术普及程度并不高,最多某家有一位会用灵力生火的,所以燕容带着弟子们飞过第一个凡人村庄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异常—— 村子里有很强大的灵力。 当时燕容仙子认为,会不会是穹山剑宗的剑修提前出发,然后在这里歇脚,所以他们顺理成章地降落在地面。 ——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地面上就是一个安静如歌、岁月静好的小村子,而他们并非不能离开村庄,他们离不开的是时间——如果宫主在这里,可能又会联想到前世看过的科幻小说,很套路的那种,把人关在某个时间循环里寂寞死的恐怖类科幻故事——现在的情形就是这样,不论他们向哪个方向走,都会在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忽然回到降落在村子里的那一刻。 全程没有人察觉什么时候、在哪里、中了什么招。 所以作为带队师长,燕仙子思考了半天,认为应该是自己最不擅长的法阵在作怪。 “弟子觉得,此地灵力强大,或许不是谁作怪,是埋藏着某种上古异宝,天长日久改变了地脉,使得——” 说话的师兄直接被燕容仙子踹下了桌子:“你是凡尘出身吧?茶馆说书听多了,还是话本看多了?” “咳咳……弟子徐青,出身中洲,家父是教书先生……”那名凡尘出身的弟子面色尴尬地爬起来,曲倾把人扶起来,好心解释: “那都是凡尘里的演绎话本,或者偶尔庙会演的折子戏;在地域上,此地属云洲玉京管辖范围,道者虽不问凡尘政事,但若有天灵异宝、地脉变迁这类与我们息息相关的事件,却还是要归我们管的,所以你说的那种情况不可能出现,玉京主掌管云洲地界千年之久,什么灵宝早都收走了。” 说完,所有人齐齐看着在场另一位姓玉的道者。 小玉京主堂堂正正回答:“我不知道,我又不是玉京主。” 还是曲倾最为沉稳,她提议:“不论我们遭遇的是什么,我们会在此地遇到,定然是有原因的,不如大家先把村庄周边摸清,然后才能分析到底是法阵作怪、还是有灵宝机缘在此。” “麻烦,不如我砍了——” “别别别别别!” 众弟子七手八脚按住燕容仙子,苦口婆心地劝说:“万一这些凡人都是活生生的,您这是枉造杀业啊。” “对啊对啊,我猜这些凡人也是被困在这个法阵里了吧?” “怎么就确定是法阵,万一是异宝呢……” 符远知摇摇头,默默出门,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村庄,云洲一带因为曾经是魔徒与道者交战最前沿的地方,靠近幽洲与西京,再往西是深海妖修盘踞的西海,也不如南海沿岸那么秀美,所以道者比凡人多,因而凡人的村镇规模都不大,不像中洲那样繁华。 这个村子表面上看来非常平静,坐落在河谷地带,从云泽川流出的长河在这片平原分成细密的支流,村庄里一共有三条,女孩每天清晨就开始在水里洗衣浣纱,村外有良田,水车将清澈的溪水引入田埂,一片绿油油的农作物散发着浓郁的植物清香。 现在平静忽然被打破,因为一名鲜衣怒马的少年道者在村里横冲直撞,踢飞王大妈的鸡鸭,踩扁李大妈的瓜田,还撞倒推车卖豆腐的姑娘,引起一片惊叫。 “对不起,对不起……”符远知头大地追上去,一路道歉,一边试图控制住突然暴走的小玉京主。 这位少主毫不在乎:“反正明天天一亮,他们又变成原先的样子,什么都没发生过。” 有道理,但是符远知看了看拎着裙子追着玉靖洲大骂流氓的卖花姑娘,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小玉京主身手敏捷地把村子掀了个底朝天,只有路过猪圈的时候,嫌弃地捏着鼻子,指指符远知:“进去看一眼。” 符远知微笑摇头,坚定拒绝,玉靖洲盯着他瞅了俩时辰,终于黑着脸,给自己套了三层闭气诀,转身进了猪窝。 不到一秒钟出来了,风轻云淡地挥挥手:“安全,什么都没有。” 符远知:“……” “愣什么,不走?”玉靖洲回头,招呼他。 “天快黑了。”符远知耐心地给这位小爷解释说,“或许我们可以看看,晚上会发生什么?” 前几次他们都把时间花在往外跑上,飞在高空,第一缕阳光出来的时候,他们会发现早已离开的人类小村子重新出现在前方地面,所以符远知决定应该观察一下夜里会发生些什么。 小玉京主点点头,又溜达回符远知身边,左看右看,像个来视察地方政绩的钦差大臣,符远知看着难得不整他的小玉京主,又不好直说:你打扰我找线索啊少爷。 几个小孩在村子里打打闹闹,小玉京主为了闪过几个熊孩子,差点整个人糊到符远知脸上来。 小孩子们脚上挂着银铃铛,一跑起来叮铃叮铃响个不停。 符远知一把推开了玉靖洲,赶在这位小祖宗发火前,指着远去的小孩:“那不是现在流行的配饰。” “啊?”玉靖洲黑着脸整理衣袖。 “玉师兄,你在玉京城从来没了解过周边凡人的流行服饰变化吗?给小孩子戴一大串银铃铛在脚上,那是云洲五十年前的流行风俗,现在流行的是戴项圈。”符远知说,并且补充说明消息来源,“我室友爱看灵修杂事社的《云洲风物实录》。” “……”玉靖洲说,“反正玉京城又不卖凡人的商品。” 小孩子们蹦蹦跳跳跑来跑去,这不大一会儿功夫又折腾了回来,而且手里还拿着花花绿绿的糖果,听他们嚷嚷的词儿都是些—— “胖小子~坐门边~哭着喊着要媳妇!” “……” 符远知和玉靖洲并排站着,觉得他们宁愿回云都宫外的云梯上大战三百回合,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 欠金欠银,情不能欠!佛家讲因果,道门论承负,理是这个理,问题是古往今来无数大能,不知道有多少遇到过令人啼笑皆非的情劫,这都快成难度级别最高的心魔了,所以符远知和玉靖洲木着脸站在原地,只能向道祖祈求—— ——我们宁愿要话本里最俗的天灵异宝、秘境出世,也不想卷进奇奇怪怪的情感纠纷,不仅狗血,而且难解! 他们回到暂时落脚的小屋,曲倾也正好回来,和他们得出了差不多的结论: “情劫。”曲倾揉着额头,“我听到村里人说白家姑娘要成亲,日子定在明天,而我们现在被困在成亲前夜这个时间点里走不出去,我猜要么是今夜出了什么事,要么就是明天的亲没结成。” 燕容抱着肩膀:“一个结婚没结成,能产生这么大灵力波动?” 玉靖洲则说:“搞不懂凡人。” 只有符远知无奈道:“别急着下结论,这个时间循环里没有什么魔气和怨气,如果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导致此地异变,不该是灵力充盈,而该是魔气盈野吧,我猜你们是不是狗血话本看多了,才觉得满天下都是痴男怨女?” 徐青在那边大叫:“你们道者中流行的话本居然还停留在痴男怨女这个欣赏水平上?” 一众人脸红的脸红、看天的看天,玉靖洲自然而然站在徐青身边,伸手拦过他的肩膀拍了拍,纠正:“是‘咱们’道者。” 此时同行的另一位弟子脸色煞白地摸进屋里,一把抓住燕容的手,哆哆嗦嗦指了指外面,所有人停止胡闹,跟着这个弟子,在村子里绕了两圈,绕过一个空地,空地外侧有一片果树林,一棵树的树根下被翻开,摆着几个沾着土的酒坛子。 那个弟子白着脸说:“我一到这,就闻见浓郁的酒香啊——” “埋着你也能闻见?”玉靖洲忍不住插话。 那弟子苦着脸:“师兄,我是狗妖。” 玉靖洲的手抖了一下,按下撸狗的冲动。 “然后一时没忍住,就刨出来了,结果酒坛子下面的土颜色不对,而且一股很恶心的腥味,我就也给挖了,结果就挖出——” 那狗妖师弟可怜巴巴地呜呜了两声,指着那个土坑。 所有人小心翼翼地围过去,这一看,所有人都头皮发麻,曲倾和徐青一左一右抱住燕容仙子,防止她暴走,玉靖洲连连后退,脸色奇差,而符远知也深呼一口气,以法诀平心静气。 ——坑里也是一个罐子,区别是这个罐子外面包裹着一层皮。 人皮。 “秘血宗的人罐。”符远知小心地用灵力接触了一下,“以道者的皮包裹罐身,道者的灵力可以掩盖罐内邪气,不易察觉,埋在凡人村子里,罐里养的邪灵可以在夜间吸食活人精气。” “所以我们感知到的是一股强大灵力?”玉靖洲说,“而不是魔气?” “不能。”符远知摇头,指了指徐青,“可能徐师兄说得有理,此地应该还有某种真正具有强大灵力的灵物,因为人罐的存在,这样灵物的灵力被掩藏的魔气激发,如果只是这些魔徒的肮脏物件,我们不应该感受到那么清澈纯净的灵力,多少会有杂质才对。” 玉靖洲翻了个白眼:“现在好了,我们这是集合痴男怨女、灵宝秘境、正邪大战于一体的话本了。” 他一说完,所有人都觉得,头疼。 第20章 头疼,是真的头疼,因为人罐里冒出一缕黑烟,散发浓郁魔气,好像还配有魔徒受害者的标准惨嚎,所以大家都决定离玉靖洲这个乌鸦嘴远一点。 “也不知是谁家弟子,就这么陨落在此,再无仙缘。”符远知默默叹了口气,“人罐启封后不宜久留,会生异变,燃灵火烧了吧。” “符师兄,我记得你出身中洲南明山,怪不得符师兄对这些魔修的手段这么了解。”那个狗妖师弟笑嘻嘻凑过来,试图抱大腿,“南明山符家斩落的魔徒魔尊不计其数,幽洲魔道内听说常年悬赏符家家主的人头……” 符远知笑笑:“你说的那是主家,我只是旁支弟子,不然不会来云梦天宫了,符家是大家族,主家嫡子嫡女都宝贝着呢,自有家族长辈悉心教导。” 符远知落落大方,狗妖师弟没心没肺,旁边的曲倾就脸色诡异了——这事儿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又容易掐架啊——符远知的家族就是那个不肯向玉京主低头的世家大族,玉京主虽说势力大、人望高,但毕竟不是凡间皇帝,并不会俗气到要求道者下跪磕头,大家见面尊称一声玉京主,也就和和气气乐呵呵了;偏偏这个符家,连假客气都不想客气,天天找玉京主麻烦。 听说从妖修山都城到玉京城的贸易线路会穿过符家的地界,符家家主没少借机征税,那简直就是完美的“苛捐杂税”,凡人的贪官污吏根本比不起。 所以远在云洲,符远知才无辜地被试图讨好玉京的人从云梯扔下去,十八次啊,触目惊心,更惨的是,符家主家并不会在乎多如牛毛的旁支弟子。 小玉京主的狗腿们欺负的根本就是符家完全不在乎的人——玉靖洲对此表现得一身正气,仿佛当初他没默许过。 众弟子在燕容仙子的命令下各自散开,去寻找是否还有秘血宗在此活动的痕迹,燕容仙子斩钉截铁地判断——肯定是秘血宗看云梦天宫道门盛会即将到来,开始不安分,并且兴致勃勃地思考着抓住秘血宗的魔徒该如何如何处置,杀鸡儆猴,威慑不老实的魔徒势力。 因为燕仙子的语气实在太兴奋,不知道的会以为这女人才是魔徒,秘血宗才是受害者,看魔徒那边的琴娘子那么爱撩她,哪天斩龙剑仙变成斩龙剑魔,都不会有丝毫违和感。 符远知在村口溜达,好不容易甩掉总想跟着他的小玉京主,蹲下来和凡人小孩亲切打了招呼,觉得真是轻松惬意。 没有家里长辈在耳边念叨的结交权势——他出身旁支嘛,旁支在任何一个大家族里,地位都不怎么样,可能和主家的杂役没什么区别,所以出路才要自己争取,符远知不远万里跑来云洲,也是希望能在云梦天宫赢得一席之地;不过也没得对比,因为现在十洲三岛内以家族形式存在的除了符家,只剩下乐家,而乐家还和玉京主关系密切,哪天玉京主登基称帝的话,乐家就是国相爷的地位。 仙门从来不是乐土,尽管符远知很久之前就幻想过,但幻想也一直都只是幻想,符远知从来都没法实现他的幻想了。 ……不过现在情况在变好,有师尊了呀! 师尊还那么好看……也不枉我周密策划终于引起师尊注意……捂脸,周围的凡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这个旁若无人开始扭动的怪异仙长……唉,仙长脸还红了,怎么修仙的也思凡咯…… 符远知扭了一会儿,放下手,抓过路过的一个小女孩,从她眉心抓出一缕魔气,捏在手里揉了揉——秘血宗弟子的血魔气,这确实没错。 村子不大,一转头遇见了甲字班的曲倾,曲倾手里拿着红纸,哭笑不得。 看见符远知,曲倾自动解释:“是白姑娘家,说想请难得一见的‘仙长’给写个喜字,沾点仙气。” 狗妖师弟也凑过来一次,挤眉弄眼地问:“符师兄,听说你们符家主宅下面镇着一个万魔窟,埋了不少魔尊?” “魔徒是杀过不少,魔尊没有那么多啦。”符远知笑笑,“就镇压过一个秘血宗的前任血宗主,那个倒霉蛋是让门派弟子给卖了,然后还有半个至上魔尊——对,就是一万年前咱们云梦主斩杀的那个,对了,话本里还经常写呢。” 狗妖师弟又唏嘘了一会儿,就一脸钦佩地走掉了。 ……唉,里面也埋家族内斗斗死的小弟子,这事儿就不跟他说了吧。 符远知默默盯着自己手心里,模仿着云梦天宫里见过的笔迹,一笔一画在手心里写了四个字: “有所不为” 每一道笔画都带上了灵力,浓郁的金光甚至刺破皮肤,和血混合在一起,成为透着桃红的美好金色。 不行不行不行。 符远知摇头,然后握紧手里的四个字——我现在有师尊啦,我家师尊喜欢的是道门里乖巧可爱的小徒弟,我就是道门里最乖巧可爱的小徒弟,我才不是从符家万魔窟里爬出来的大魔头呢! 我!最!乖!了! 坐在水边思考——我家师尊给关在月栖峰上,我怎么才能把师尊弄出来? 只是不知道您如今睁开眼,看见当年您的云梦天宫,如今也卷在十洲三岛这乱糟糟一团的追名逐利当中,会不会难过? 符远知坚定地握紧拳头——我要更乖一点,好让师尊高兴! 掏出一张纸,左边写着一长溜计划,比如给大橘买全自动清洁兔尿的笼子啊、给鸟崽吃驱虫药和催长素啊、领师尊去看天都城外的万里红鸾花啊、领师尊去吃山都城的妖修特色小吃啊……然后右边写着一排备忘录,什么秋闲敢关我师尊,然后旁边画个叉,燕容傻到自己师兄被关起来都不知道,旁边再画一个叉。 写上一行新的:秘血宗居然敢在云梦召开道门盛会时搞事,然后狠狠画上一个叉。 不一定是秘血宗自己,符远知感觉到这个村子里有一种非常熟悉的灵力。 日落时分,符远知回到落脚的小屋,却发现一个人都没回来。 奇怪。 符远知转出去,附近也没有看的众人的影子,包括脑子不太行的斩龙剑仙,但符远知认为他们并没有遇到什么致命危险,因为以斩龙剑仙的行事风格来看,如果真出现了敌人她能把这块地皮掀起来,他们修剑的都这样,动不动来一个剑啸九天、万剑齐出,光影效果一等一的好。 斩龙剑仙的剑因为斩杀过魔龙,是带着一丝龙气的,而周边平静得和之前没什么区别,证明斩龙之剑并不曾出鞘。 符远知小心翼翼地探查周边——他现在这个修为,还是要听师尊的话:碰见坏人第一时间往斩龙剑仙背后躲,才叫安全!修仙途中有太多坑了,稍微走不好就掉下去尸骨无存,还是平安好,平安是福。 很快入了夜,似乎因为明天要办喜事,这个小村子显得有点热闹,不时有隔壁两家的人趴在墙头闲聊八卦,到那位要成亲的白姑娘家附近,更是热闹得不行。 “白家那丫头出息着呢,嫁了天上来的上仙!” 符远知原本走过去的脚就自动转了弯。 墙头上一个八卦党正在说话,他旁边的邻居脑袋接话:“可不是吗,白丫头小时候就嚷,哎呀看见过神仙、看见过神仙,这儿离传说的玉京仙城远着呢,哪来神仙,八成是路过的江湖骗子。” “可人家现在嫁的是神仙啊,我瞧见过,那人虽然长着怪怪的白头发,但脸可长得真俊呢!一挥手,一眨眼所有柴火都劈好了,那可不是江湖骗子!” “唉……我家二妮怎么就不能在河边捡一个受伤的道者回家呢……” 符远知若无其事地路过,总结得到的信息:这是民间爱情话本里最经典的套路,平凡的、爱幻想的小村女孩在河边捡到一个受伤的道者,然后带回家悉心照料,日久生情,以身相许…… 如果这里没有秘血宗在搅屎,那就是个完美的爱情故事了。 抖了一下——魔徒多半背德妄为,别是那痴心女子一腔热爱错付了受伤的魔头,然后不仅被吃干抹净,还连累全村吧?古往今来,修魔虽然不代表十恶不赦,但通常魔徒里出现十恶不赦大坏蛋的几率,远远高于普通道者。 趁着夜色,符远知从打听到的情报里,锁定了这个白家所在的位置,看房子就是普通村民,一间泯然于众的平常小房子,院子里的花草到是收拾得很好看,只是月季花和茄子土豆隔垄相望,多少有点过于乡土。 符远知溜进门,白家很是热闹,显然都在筹备明天那场或许从来都不曾到来过的婚礼,院子里摆着明天要用的炮仗烟花,凡人结婚各地有各地的风俗,符远知看见院子里摆满白白的糖米糕,上面撒着红色大花生。 一只熟悉的手正想去偷偷拿一块。 符远知头疼地抓住玉靖洲的手腕:“少主,玉京少吃少喝吗?你不要命了,这有可能是魔徒布置的秘境,你敢拿这里的吃食?” 被抓现行的玉靖洲脸红了一下,然后高傲地扬起下巴:“我是检查检查,你以为我不懂?” “……”符远知揉揉太阳穴,“其他人呢。” “不知道。”玉靖洲一如既往地理直气壮。 他们两个互相看了一会儿,玉靖洲忍不住,转身去爬窗子,想看看屋里,没两秒钟,这位玉少主脸色诡异地蹲到了地上。 “怎么?” 玉靖洲喃喃道:“好厉害的秘血宗邪术啊,我看见我爹……穿着新娘服坐在床上咯咯笑,很不成体统。” 符远知将信将疑地探出头,下一秒也蹲在了地上。 玉靖洲沉痛地说:“怎么样,是不是很不成体……唉?你为什么在冒烟?” 符远知默默捂住脸。 ——他看见他师尊穿着新娘服坐在床上咯咯笑,确实,很,不成体统。 第21章 符远知又悄悄伸头看了一眼——他当然知道那是假的,但是,真的暂时看不了看一眼假的又不犯法! “师尊”坐在床沿上,身披玄红两色的嫁衣,虽然是女款,但“师尊”穿得自然且坦荡,风光霁月、盛世美景也不过如此,墨染般的长发只有两缕垂在颈边,大半规规矩矩梳起来,盘在头顶,一只飞凤造型的金簪插在发间,眼角眉梢皆是温和笑意。 啊,师尊的耳垂白白嫩嫩的……啊……领口还露出了锁骨! “天啊,符远知——你!你你!你流鼻血了……你不是暗恋我爹吧?”玉靖洲瞠目结舌,“那个老王八蛋在外面拈花惹草,玉京城里已经有很多姑娘嚷嚷着非他不嫁了,为什么他连我同门都不放过?” 符远知当下黑着脸,没克制住给了玉靖洲一巴掌。 “我们看到的是不同的人。”在玉京这位少爷发飙前,符远知说,“或许,是我们各自心里最重要的人吧。” 玉靖洲的火气消退了点,砸吧砸吧嘴,似乎对自己看见爹这件事很有意见。 “当心了。”符远知低声提醒,“魔徒擅长玩弄人心,与阴暗星辰共鸣过的魂魄总是更容易洞悉负面情绪,他们修为未必多么高明,但手法诡计多端就是了。” 天宇之中星辰有明有暗,晨星斗星二十八方星宿皆是指引人的明星,而暗星是不会被轻易看见的,只有魔气和负面的情绪才能够引动它们。 符远知说得严肃,玉靖洲却不以为然:“流鼻血的又不是我。” 然后半晌又说:“没事,暗恋玉京主的人很多,多你一个也不打紧。” 符远知把脸埋在掌心,第一次发现这位玉京少主的脑子里装的黄色废料有点多。 “我看见的真的不是玉京主。”符远知无奈。 他们在新娘的窗口蹲了一会儿,玉靖洲按捺不住又问道:“你们符家有记录过这类魔门邪术吗?” “……符家也不是邪术万事通啊!”符远知特别无奈。 “中洲南明山符家啊,家训是诛魔卫道,啧,整个十洲三岛最出名的伪君子家族。”玉靖洲摇了摇头。 符远知提醒:“伪君子家族的人正蹲在你旁边呢。” “咱们就这么蹲着?” “……那我去找斩龙剑仙求救。”符远知说着,被玉靖洲一把拉住。 “我去吧,我没你们符家子弟那么了解魔徒。”玉靖洲悄悄捏了个隐身诀,“况且我真的不想看见老玉。” 玉靖洲走后,符远知继续在整个院子里寻找线索,他先前的判断没有错,这个村子至少是五十年以前的陈设,听说北境那边凡人王朝夺权,曾经重金招募到一些小门派协助军械制造,木牛流马这一类的机关术在近十几年盛行起来,可是这户农家引水用的还是最普通的那种水车,人工动力的。 但此处又并非幻境,和天宫里鱼道师弄出来骗人的幻术有着本质区别。 符远知留恋地看了一眼屋里坐着的“新娘”,摸摸鼻子,也准备转身走人——这就是个障眼法,魔徒有得是玩弄人心的法术,虽然他不知道这用的具体是哪个,但肯定是为了迷惑人的,破解这一局的关键点不在这个屋里。 “远知!” 符远知背后一麻—— 他转头,看见师尊正站在窗边,单手支着下颌,笑意盈盈。 嘶……符远知舔了舔嘴唇,慢慢挪了过去。 那只如玉般的手轻轻抬起,手指划过符远知的脸颊,被夜晚的风吹得有些微凉。 不知道孤峰之上,云梦之主的手是不是还和收他为徒是一样的温暖。 眼前有一瞬间的恍惚,符远知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正和“师尊”面对面,坐在床边,师尊手里还端着酒杯。 符远知盯着师尊嘴唇碰过的地方,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 酒杯忽然被递到面前,符远知低头看着酒杯的杯口,那上面有一点点亮晶晶的东西,并且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还正对着他。 “远知。” 符远知仔仔细细地盯着那只手,手腕偏瘦,腕骨有点突出,晶莹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脉清晰可见。 “这不是你一直想的吗?为什么不喝?” 叹气,捂脸,符远知感觉自己像蒸锅里的螃蟹,熟透了。 对面的“师尊”还歪着头看他,手里端着那杯酒,所以符远知有点手抖地接了过来。 “唉……所以俗话说得对啊,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符远知摇着头,不住地叹气,“好吧我认罪,从一开始就是我蓄谋已久。” “师尊”歪着头安安静静地听着,符远知深吸一口气: “很顺利啊,我本来以为引起您的注意至少得被扔个七八十次呢。” 有点小得意。 “从在家被堂兄们算计过一次之后,我就假装害怕,不敢继续在家修行,拼了命和我这一支的长老求了来云梦天宫的名额。”符远知回忆道,“进了天宫之后,小玉京主的那帮党羽真的很幼稚,一看就是生活安逸连做坏事都停留在把人从云梯上扔下去这么简单的手法。” 符远知摇头点评:“您看,我家族里的堂哥都是直接篡改族里发的心法,先让你走火入魔,练功岔气,然后再作为兄长假意指导你、关爱你,人家可以一演演十七八年的兄友弟恭呢,趁你放松警惕,打晕丢进后山禁地,杀人都不见血的,上面大家长们追查起来,还可以说是这小子自己顽劣,非要去后山镇压魔徒的地方玩,结果一不小心自己掉进去了——毕竟,符家的镇魔结界,又不排斥符家自己人。” “所以。”符远知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小玉京主他们把我扔下云梯,我真的生气不起来啊,那个不是我装的,因为他们手段太低幼,可能我堂哥们在育幼院算计的事儿都已经比这个段位高了。” 然后他又自顾自说:“所以玉京主是一位很好的掌权者,在他治下,坏人都坏得特别单纯。” 不像符家,上上下下算上旁支、算上外门客卿和杂役,上万人呢,南明山就那么大点大,符家的招牌又不可能掰成上万块大家均分,继承人还是得优中选优,然后大家就开始了愉快的宅斗生活,和凡人皇帝的后宫争宠特别有异曲同工之妙。 “远知。”穿着红嫁衣的师尊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你辛苦了,来,喝了吧,喝了会开心一些的。” 符远知顺势用脸蹭了蹭“师尊”的手,显得特别乖巧可爱,还撒娇:“要师尊抱才开心!” “好,师尊抱。” 符远知心满意足地趴在想了好久的肩膀上,蹭了蹭柔软的黑发,啊,满足。 ——月栖峰下那个锁山大阵真是太麻烦了,那是云梦掌门人秋闲真人亲手布置的,想在那上面做点手脚实在做不来啊! “师尊。”符远知用手指卷着垂在脸庞的发丝,感受着这冰凉柔软的触感,然后说,“师尊,我只敢在这儿说一说,师尊您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是说实话您会吓坏的。” “符家的禁地啊,里面死过不少魔修,怨气冲天的。”符远知趴在“师尊”胸口诉苦,“最开始确实吓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啊,旁边全都是死不瞑目的魔修残魂,还有不少存有神识,想夺舍我重新出去统一魔道什么的,所以哪敢睡觉啊……” “但是弟子爬出来啦!”符远知开开心心地抱着“师尊”亲了一口,“而且还吃了半个至上魔尊,虽然味道很恶心……但是在他的记忆里看见了当年您一刀劈碎他魔魂的风采……” 那一刀携带着星辰之力,从天宇滑落,四野惊悸,六道轰鸣,从此道统占得上风,十洲三岛内正气终于压过流窜的魔气,上古魔道大能陨落当场,魔修无共主后一盘散沙,人间重得安宁。 那时候的师尊美得……哎呀脸红…… 然后符远知挠挠头:“就是……当时如果不与阴暗星辰共鸣,暂时修魔,根本没法活着离开那里,我一个旁支弟子,死在那里都不会有人收尸,更别提报复堂兄什么的了,可是我又不想当魔徒,当了魔徒只能被您劈,不能被您抱……当然您也不用夸我,因为我毕竟是整个的,里面的魔徒残魂都破破烂烂的,我还是占优势的。” “噢,有一个秘血宗前任血宗主是整个的,但是他很好骗。”符远知把这一段一笔带过。 “出来之后还找了个地方自废修为,疼到是一般,就是有点伤了元神,不知道以后修行会不会修不好,给您丢脸……”符远知又叹了口气。 “师尊,我心口特别疼。”符远知说,“我毕竟修过魔,吞过别人的魂,所以一见您我就看见了,您的神魂上有那么重的伤,也不知道谁用固魂锁才勉强让您的元神不会逸散……师尊,弟子肯定好好修行,好好保护您,绝对不让您再……” 死掉这个词卡在嗓子里,最后也没说出来。 对面的人有点懵。 所以符远知说完,感觉爽多了,于是把酒杯往后一扔,活动了一下手指,俏皮地笑起来:“所以,这位鬼修,咱们聊得差不多了,能麻烦您别继续装我师尊了吗,真的不像。” 说完,自己又愣了愣,纠正:“骗一般人行,骗魔修骗不了,哦对不起,我忘了我现在又是道修了,可是……” 符远知纠结了半天,终于说:“我师尊,说话不利索,口音很奇怪的,没你这么字正腔圆。”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景物都被黑雾扭曲了起来。 第22章 呼地一下, 黑雾漫开又消退, 像退潮一样干脆利落, 符远知颇有些留恋地看着身披嫁衣的“师尊”在眼前融入一片黑雾,复又彻底消失不见。 周围虚幻的安宁也一并退去。 夜晚的风总是有一点凉的,尤其是吹过荒村的风, 眼前还留着上一秒这村落五十几年前温暖的景色, 再一眨眼就只剩下破败的院落, 半倒塌的泥土房,几根折断在水渠旁的锄头, 木质的水车已经腐朽垮塌,长着褐色的霉斑。 时间的长度对道者与凡人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符远知不知道刚刚那个时间回环里的女孩有没有成功嫁人——想来是没有的, 但这可能也不算太悲剧, 因为按照刚才听到的消息来看,就算他们成亲了, 凡人女孩百年之后,那位道者可能就要用以后千年万年的时光去回忆她。 符远知默默拍了拍脸——不对,这怎么就伤春悲秋起来了?怪不得凡人诗人都爱写悲秋的诗词, 因为环境确实对心情很有影响!站在萧瑟晚风里确实容易多想。 面前, 屋里的床已经烂了一半, 床帐和被褥都成了褐色的碎片,所有的事物都蒙着一层阴暗,那是时间留下的痕迹。 唯独—— 床上还好端端地放着一件嫁衣,熠熠生辉, 金色绣线流光溢彩。 符远知谨慎地站在门口,先用灵力感知了一下整个房间——并没有魔气,也没有刚才屋里那个三流鬼修没藏住的那点阴气。 但他还是小心地护着自己,一点一点挪过去,拎起那件衣服看了看——嫁衣完好无损,还和在时间回环里看到的一样光鲜亮丽,用的是凡人织造技术中上乘的手工,提花绸缎搭配精致的刺绣,符远知摸了摸,了然——那上头穿着的几个珍珠是道者的器物,上面沾着灵力。 灵力很干净,甚至可以说非常清澈,没有一丁点想象中的魔气,这让符远知感觉不可思议—— 难道那个要和凡人女孩成亲的人真的是个道者,而不是秘血宗的什么魔修?所以,不是痴男怨女骗感情的话本,都怪小玉京主脑子里的废料。 “那个……对不起……” 符远知叹了口气,说:“别站我背后,鬼修和人说话别站人背后,这是礼节。” “啊……我不懂,我不是故意的,请您原谅。” 一道半透明的影子飞到符远知面前来,落地站好,是个有点怯生生的年轻姑娘,约有十六七岁,白白嫩嫩的脸庞,有一点可爱的婴儿肥,虽然眉宇间有挥之不去的愁容,但是笑起来嘴角会出现一个小小的梨涡,正是她最好的年纪。 ……如果不是这个姑娘是飘着的,还没脚的话。 符远知耐心地说:“你做人的时候长辈不讲鬼故事吗?背后有人喊你的时候不要回头,你的两肩和头顶各有一盏阳火,你回头的时候鬼会悄悄吹灭一盏,都吹灭之后鬼就可以害你了——所以记着,做鬼之后不想害人就千万别站人背后,不礼貌的。” 女鬼呆呆地看着符远知,表情诡异,像看神经病:“你……你不是修仙的吗,我以为那是凡间的迷信——凡间老奶奶拿来吓唬半夜不睡觉的小孩的,我变成鬼这么久我怎么没看见谁身上怪怪地顶着三盏灯?” 符远知一本正经地点头:“是迷信没错,所以我还客客气气跟你讲礼节,如果是真的,我就动手了。” 女鬼:“……” “你没有怨气,不是厉鬼,但看你也不懂修行,更不是渡劫失败的道者变作的鬼修,可是你起码有四五十年的修为……”符远知打量着女鬼,“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不对,你到底是什么鬼?” 女鬼懵懵懂懂地看着符远知,似乎思考了片刻,微微咬了咬嘴唇,把心一横,说:“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出身诛魔世家,并且吃……呃……杀过坏人的?” 这个鬼修看着他,眼神还有一点点期待——大概是最简单的思考模式,杀过坏人,那肯定应该是好人。 符远知眉头一跳,但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是,我出身中洲南明山符家,虽然是旁支弟子,但该会的家族秘术也会,现在还是云梦天宫的弟子。” ——就算你出去说我吃过至上魔尊的半个魔魂,谁信啊……人家会以为你是疯鬼的!符远知底气十足地想着,所以也不在意正式自报家门。 “我知道云梦天宫,听说那是一座云彩上的宫殿,住着真正的仙人。”女鬼的脸似乎熠熠生辉起来,她想了想,然后忽然向着符远知盈盈下拜。 “小女子是安田县人士,姓白,名瑛,恳请上仙,救我安田县父老!” ……啊? 符远知嘴角抽了一下。 女鬼白瑛打开了话匣子,详细地给符远知讲述了一下五十年前发生的事——她把符远知领到一处已经破败的祭坛,然后说: “那一年赶上灾年,云泽长河发水,条条支流都涨水,我们这个村子淹得很严重,只有地势高点的房子还在水面上,田地和大部分住家都让水淹了,朝廷也没办法,而且地方巡抚官员求到仙城玉京,仙人们也都不理会。” 符远知没有说话——道者当然不会理会,生死有序,天道无常,潮起潮落本就是天地间固有的自然变化,玉京主拿什么资格来管? 哪个修行中人都不会想不开去插手天地规律,就是真仙大能,妖族上古大妖,也没有谁能把太阳东升西落这种规律给改掉。河谷平原地势低洼的地方就是爱发水,但相对的,风调雨顺时土地肥沃、青草肥美牛羊成群,这就是天道的平衡。 想到这里,符远知难免为同是道者的玉京主解释了一句:“他也无能为力的。” 谁知鬼修姑娘点点头:“我也明白,玉京仙城的城主又不是河神水伯,哪能管得了老天要下雨,云泽要发水,可是村里很多老人是不信的,他们觉得上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所不能,就是不想管。” “所以呢?” “他们造了这个祭坛。”鬼修姑娘指了指现在已经是破石头一堆的东西,“然后也不去兴修水利,就在这里天天求,也不知道求的到底是什么玩意,最后竟然真的求来几个自称能管风雨的‘大神’。” 说到这,符远知差不多猜到了,因为在这个所谓祭坛的地方,那些石头上面有很淡的腥气,隐藏得很好,如果不是鬼修指出来,符远知也未必能发现——此地实在灵力充裕,而且这股灵力带着符远知最喜欢的清香,生命的力量在压制着这里所有的邪祟。 ——所以,秘血宗真的脑子不行。 符远知想起符家万魔窟里镇的那个秘血宗前任血宗主,整天自称魔道大能,真魔老祖,还不是智商和大橘一个水平线嘛,大橘还懂得在恰当时机讨好主人骗吃骗喝呢。 “在这种灵气强盛的地方搞魔徒的炼魂人祭仪式吗?”符远知扶额——感觉现在修魔都不需要脑子了。 “呃,不是。”鬼修姑娘摇头,算是挽回了秘血宗一点颜面,“我们这里早些年不这样的,早些年没有这么明显的灵力外露,唉……是后来,魔气太强了,才激活了这里藏着的一个法阵,那都是我死后的事情了。” ……这样啊,符远知点了点头,说得也对,不管是什么法阵,师尊怎么可能在小村子里随便扔一个法阵,还不加以隐藏呢。 可是灵气泄露成这样,那法阵八成被秘血宗毁过。 符远知默默在心里给秘血宗再次记上一大笔。 “我说到哪了?噢——”鬼修姑娘似乎多年都没和人交流过,一说起来竟然有点话唠,“我虽然没有修道,但还算有点灵根,会个引火聚气符一类的小道术,所以我觉得那些被请来的上仙很不对,他们身上的气息让我本能地反感,觉得危险。” 白瑛摇了摇头:“可惜,比起我一个村里的女孩,村子里的人更信所谓的上仙大神。” “在那个时间回环里,你要嫁的人是谁?”符远知挑了一个重点来问,免得鬼修姑娘絮叨起来没完。 “噢,那是一个过路的好心道者,受了点伤,我和他假成亲的,是想请他来帮忙除了那些大神。”白瑛遗憾地说,“可惜,当时他似乎伤得很重,没有救得了我们,那些假扮上仙大神的魔徒人多势众,实力也不弱的。” 符远知追问:“他死了?” “不知道。”白瑛有些低落,“因为他不敌时我求过他去找更多人来帮忙,后来,是我在这里构筑了时间回环,将所有的一切,在噩梦发生的前一天不断循环,我也是借助那个无名法阵的灵力才能做到这一点,不然邪术会把所有村民的灵魂都吞噬进去,时间回环建成之后,外面的人就进不来了,如果不是最近那个法阵的灵力发生了波动,你们应该也是进不来的。” 说起这个,符远知严肃起来:“我同行的其他人,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白瑛稍微有点慌:“没有,我可没有害过人,他们不是我弄走的,那些魔徒在我们这留下过不少东西,我不知道他们碰到了什么,因为我修为有限,只能勉强在时间回环里保存村民的灵魂,不被那些魔徒的恶毒法阵全都收了,也就实在没有力量保护你们了。” 看这女鬼修为低微,并不像敢骗他的样子,符远知也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你先带我去看看那法阵。” “不行。”女鬼白瑛也硬气了一些,“你……你先把魔徒留下的东西清理干净,我……我再带你去找那个法阵。” 符远知笑了笑:“姑娘,你也听到了,我吃了一堆魔徒的魂,从万魔窟里爬出来,你连躯体都没有,就这么光溜溜一个鬼魂飘在我面前,还想和我讲条件?” 他一说完,感觉面前女鬼整个鬼的颜色都和她的姓氏一样了。 第23章 远在月栖峰上, 云雾依旧和从前一样, 只是宫主略微有一点心神不宁。 所以系统严肃批评:【认真认真, 请宿主认真练琴!】 宫主无语。 “系统,你逼我练琴,好歹给我个琴啊!”宫主摊了摊手, 今天这个系统有点过分了吧, 为了打断他想徒弟, 就让人学琴,还不给人真琴!前世最望子成龙的家长, 不管逼迫孩子学习时用了多过分的手段,学钢琴得买钢琴吧,学电子琴得买电子琴吧, 哪有让孩子弹空气的? 系统语重心长地说:【宿主, 您还记得陶渊明吗?弱龄寄事外,委怀在琴书。让您弹琴是为了修心, 陶渊明弹的琴就是没有琴弦的,学音乐不是为了讨好听众,而是要让自己内心沉静, 放松呼吸, 感悟天地, 得自然大道。】 宫主也语重心长地说:“不要再读取我的记忆了,既然那是我脑子里记下来的典故,那我当然也知道南朝的萧统评论过:渊明不解音律,而蓄无弦琴一张——什么意思需要我给你把文言文翻译一下吗?就是陶渊明他根本不会弹琴他就是装的!” 系统:【……】 “不要和我讲我前世学过的典故, 掉书袋你比不过我们这种高考作文集训出来的,拼历史知识你也不行,我写的文综卷子卖了两百块钱的废纸呢,历史课本我能精确背到章节目。”宫主摇头。 系统:【……】 “不过早知道穿越,我该学艺术。”宫主想了想,回到水阁里,翻出那根笛子,问系统,“我这里一直有根笛子,你不如先教我这个。” 【哦,您不会这个,您拿这个东西就是为了装。】 宫主:“……”系统,我们这样冤冤相报是没有尽头的…… 系统很人性化地咳嗽了一声,说:【这是从海国龙神的脊椎上挖的龙骨玉,很久之前您曾经和西海的龙族有过交情,那条老龙求您办过一件事,它死的时候留遗言愿意把尸体送给您,但您只要了它一截脊椎骨,其他的仍旧埋在了西海海底,如今可能长成一座山了。】 【以前的您说,生于斯,归于斯,得沧海养,该还沧海情。】 沧海养育了神龙,所以死后,也当葬在海底,滋养海界生灵吗?原主——也很哲学啊。 宫主望着手里的玉笛有点发蒙——玉笛触手温热,大冷天山风吹着它也不凉,宫主以前不是很懂这个——其实现在也不是很懂,所以他难以想象这曾经是一条龙的脊椎骨;说起龙,因为玩了很多游戏,看了不少美剧,总是先想起一个酷似巨型蜥蜴的形象,然后,是陪伴了每一个天朝儿童童年的西游记里那四个有点丑的龙头。 但是他把玉笛握在手里,隐约间,好像听见了深海的声音。 “龙骨,不会这么细吧?” 想象中,东方的神龙应该是首在云端尾垂于地,金角长须,吞云吐雾,它的一截脊椎骨…… 【当然不,您用那截脊椎骨,先锻了一把刀,剩下的边角部分没有那么紧实,您做了一张琴,最后剩下一点,您觉得扔了可惜,又做了把笛子用来装。】 宫主:“……” 原主你不只是哲学,还真有个性呢! “那‘我’的刀和琴呢?” 很久也没有回答——又来了,系统一问到关键问题,就开始,装死! 耳边嗡嗡的声音很吵,宫主看了看山下——那些鬼母阴虫还在初心宫爬来爬去,看得他格外心烦。 “执律堂的效率太低了。”宫主不满。 【宿主,您高中的教导主任抓早恋抓得很快,但是打隔壁学校的小混混就不行了。】系统非常形象地说。 “我以为,仙门学校的教导主任会比二十一世纪的手段高明一点。”宫主看着站在初心宫广场上,暴躁得好像来了大姨夫的执律堂堂主阴明,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宫主轻哼一声,单膝跪地,一手扶住老松,一手抵在心口。 眼前发黑,奇怪……神仙也低血糖? 滴答…… 视线里绽开一朵红色的花。 等等—— 我!在!吐!血! 【宿主……宿主……主……】 宫主摇了摇头,抬起手试图抹掉嘴边的血,但手非常不稳,非但没有抹掉,好像还抹了自己满脸都是,耳边系统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有点像3D环绕立体音响坏了的效果。 【……主……花……】 唔…… 【花……七窍……稳固元神……】 花? 【……去湖里……】 …… ……唔……这时候……要是有个贴心小徒弟在多好…… ……远知,那是个不错的孩子……从云梯上掉下去那么多次……他的眼睛依然那么亮……那么坚定…… ……不该放弃的…… …… 哗啦啦! 宫主一睁眼,整个人从水里窜了出来,脑补了一下,觉得自己像个水鬼……他把湿漉漉的头发从脸上拨开,一朵佛光青莲正落在面前,散发幽幽香气,宫主抿了抿嘴唇,不是很端庄地吐掉一朵不小心吃进嘴的七窍同心花。 泡在他旁边的大橘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等着,把他吐出来的花吃掉了。 【宿主,您好些了吧?】 不好,眼前还有小星星! 宫主漂在水里,看着自己的头发在水里肆意摇曳,忽然就觉得有点憋屈。 “我怎么了?” 系统果然沉默,所以宫主笑了一下,大橘停止了咀嚼的动作,表情惊慌地看着主人,宫主慢慢深呼吸了一下,他身上的灵气激荡,连佛光青莲都自发地往后飘了一下。 【宿主……您生气了?】 “不然呢?”宫主继续笑着说,“我莫名其妙穿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还给人一直关着,你又什么都不告诉我——哪怕我刚吐了满地血,这样难道我还必须每天开怀大笑?” 【……】系统陷入沉寂之中。 他靠在水边,天空很蓝,也很好看,那种通透的颜色可以让人心情平静,宫主其实适应能力很好,什么事也很看得开,尽管有些时候,有些事,并不是自己的错,比如上辈子他高考的时候踌躇志满,偏偏高考当天发高烧。 “其实纠结为什么是我碰到这些事,是没什么意义的。”宫主忽然说,“因为我已经碰到了。” 他又从水里捞出一朵花,摸了摸大橘吓得木了的头,把花递给它:“你怕什么,我又不会生你气。” 大橘抖了抖,然后小鼻子飞快地抽动,一口叼住那朵花,可怜兮兮地看了看宫主的脸色,确定他真的不会迁怒到自己身上,于是开始咔哧咔哧嚼起来。 兔子就是胆小啊。 “系统其实你说得对。”宫主摸着大橘湿漉漉的毛,有点惊奇这只兔子居然不怕水,甚至还会伸长后腿飘在他旁边;他前后看了看,岸上还蹲着松鼠一家,似乎有点明白——自己刚才分明在山顶松树下失去了意识,现在泡在水里,莫不是这些小家伙使尽吃奶力气托着自己这么大一个人跑? 得我灵力供养,所以如今,愿意还我的情? “我刚来,你就说,自己的道总要自己求,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自己也能有办法知道,为什么是我。”宫主随意地躺在水边,“哦,还有,我应该做点什么。” 鸟崽被他拎了过来,摸了摸,指尖凝聚起一股青色的灵力,这股灵光点在鸟崽身上,小鸟一直光溜溜的翅膀开始长出羽毛,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像麻雀的崽子了。 “去吧。”宫主说着,一抬手,小鸟崽明白了他的意思,扑棱棱地飞起来,一下就飞了很高,像颗炮弹一样穿破云层,一头扎向低处的初心宫。 系统沉默了好半天,忽然甩了一大堆的东西过来,宫主本来就冒金星,现在头都快炸了。 “你存心弄死我,然后找下一个宿主?” 【……这些是您从前就会的修仙功法,全都在这了,还有刀谱,琴谱如果您真的不想练,以后拿回琴再练也好。】系统说,【宿主,我不想气您的,我很没用,我不知道您把刀和琴放在了哪。】 宫主:“……” 唉……算了吧,宫主无奈地望着天,有个系统聊天也不错,虽然它也只能拿来聊天,不过最起码它做对了一件事——泡花瓣澡很舒服。 …… 小鸟飞过初心宫,敏锐的眼睛一眼就能看得到美味的小虫子,但是主人告诉它不能乱吃东西,那就先吞下去带回去,主人检查过了吃—— 但是会被兔子抢,就很生气。 不过主人高兴的话,兔子抢就抢吧。 啊!魔徒的小虫子们!嘎嘣脆、一咬直冒浆的小虫子!可口极了!浓郁的魔气香甜可口,咬在嘴里那股香味缠绕着舌尖,从喉咙一直徘徊到胃里,久久不散,回味无穷,咀嚼起来口感也棒极了,脆脆爽爽,外焦里嫩! 鸟崽飞了一圈,看见佛修手握佛光莲花,一道道佛印布置在初心宫广场上,他们从一些中招的弟子身上驱赶出鬼母阴虫,这种虫子进入道者灵台,也不是一口就能吞了一个魂魄的,有一些刚刚中招的弟子,佛修刺破他们的脑门儿,念一串奇怪的佛偈,手印往上面一打,就有黑色的小虫爬出来,还发出吱吱的声音。 鸟崽蹲在树上,确认这些被佛修抓走的虫子不能吃,就飞走了。另一边执律堂和一些医修也在帮忙救治弟子,所以它也不去抢活儿干了。 但是等等—— “斩龙剑仙也失去联系了?穹山剑宗的没找回来,自己人也丢了?” “失踪的弟子一共五名,初心宫的曲倾、玉靖洲、符远知,内门的徐青和黄丸。” “小黄狗师弟?” …… 谁是小黄狗它不在乎,但是符远知——那不是主人的徒弟吗?快,快跟主人说啊! 第24章 荒村。 符远知和女鬼白瑛一番讨价还价——其实符远知就是吓唬这个女鬼的, 他早在从禁地出来时就废了自己的魔功, 当然不会再吞噬她的魂魄——不过一个凡人变成的鬼修哪里懂这些, 还以为道法和魔功能双修呢,因此被他吓得梨花带雨。 符远知有点不忍心了,因为有种自己是恶霸的感觉。 ……可不能给师尊知道这段黑历史! “算了, 你别哭了, 我今天心情不坏, 先帮你的忙也可以。”符远知一本正经地胡说——他本来就是要先帮女鬼的,因为他不确定他师尊留在这里的是什么法阵, 法阵的作用又是什么,他也不保证能修,更不保证会不会修不上反而导致了更糟的结果, 比如灵气逸散更快。 但那肯定是师尊的灵力, 符远知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云梦之主的灵力啊,见过一次的都不会忘, 师尊留在那个魔尊记忆里的那一刀,那么惊动天地的声势,收敛之后, 师尊依然可以笑得那么柔和。 月栖峰上那满山郁郁葱葱的花草, 蹦跳嬉戏的动物们, 以及赤着脚站在它们中间的师尊…… 符远知回忆起来克制不住笑了一下,收敛心神,决定先去帮女鬼收拾了魔徒留下的脏东西,顺便也去找到其他失散的人。 虽然如此, 符远知也并不全然信任这个在荒野隐藏了五十年的鬼修,他掏出出门时燕容仙子分发的灵剑,说:“我得保证你不能害我,不如这样,我们签个契约。” “契约?”女鬼白瑛有点茫然,“那是什么?” “就像房契地契,只不过我们用自身灵力来签,我用这把灵剑护你,你暂时在我剑中做个剑灵,虽然不太自由,但道者铸造的灵剑能让你的魂魄不沾邪祟,神智不会被煞气阴气污染,而你需要在契约存续期间,服从我。”符远知说,“大概,就像你们凡人会有平民女孩去大户人家做丫鬟,我就是那个雇主,你得给我工作。” 白瑛犹豫了片刻:“服从你的话……” 符远知也明白,这女孩已经被所谓上仙大神骗过一次,所以他默默抬起手,灵力透出掌心,四个浅金色的字在荒村中像一盏孤灯。 “这是我师尊立下的道训。”符远知说,“我虽然不是你往常认知里的正道正统,但我仍然认同、并坚信这四个字。” ——有所不为。 这四个字在他掌心散发着温暖的灵光。 白瑛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任由符远知祭出契约,化作一道流光,进入到灵剑之中。 有了剑灵后,普通一把灵剑变得晶莹剔透,剑刃雪亮,只可惜符远知欣赏了一会儿,无奈地收回灵剑——他真的不是很擅长剑术,这一点他从来坦诚。 ……也许以后专心做个法修,站远点,又安全,又不会暴露自己肉搏是个渣这件事——虽然真打起来不行,但他架子绝对好看,不然怎么会被燕容仙子选中呢! 他信守承诺,帮女鬼解决村子里的遗留问题,他回到先前挖出过人罐的地方,用上符家秘术,以及不少从秘血宗那个无脑前任血宗主那套出来的法术——在燕容仙子在场的时候可不敢用,容易被清理门户——果然又发现了几个即将成熟的人罐。 “这是秘血宗的炼魂邪术。”符远知给什么都不懂的女鬼讲了一下,“是很损功德的法术,非常阴毒,强行拘捕道者的魂魄为己用,封在罐子里养,外面还裹着这个道者的皮,用他本身的灵力掩盖内里的邪气,让这东西不易被正道发现销毁,然后就和酿酒一样埋起来,等着怨恨自然发酵。” “……天啊……”女鬼忍不住怕得低低地啜泣起来。 “害怕吗?”符远知说,“害怕,也不会让它们消失的。” 灵火才能荡涤邪祟,而灵火的薪柴,可从来都不是害怕这种情绪。 陆陆续续挖出并且烧掉几个人罐,没有被催动激活的人罐很好处理,幸亏秘血宗的人并不在场,不然符远知不保证能打赢。 按理说该有人在旁边守着啊,符远知想了想,可能这也算运气好。 有几个人罐很新鲜,符远知心里小小地紧张了一下,但确认并不是云梦天宫的熟人,稍稍松了一点,随即,也为这几个仙途中断的可怜人默哀了片刻。 “这就是吸你们村子精气和魂魄的东西了。”符远知挖开一个人罐,下面有一个用血画成的法阵,“拘魂阵。” 一整个村子啊……符远知有点唏嘘怅然,虽然这个村子不是很勤勉,没有像北境那边的凡人一样,努力生活,研究水利和机关术,但也实在没有到该被全灭的地步吧。 “有生气。”女鬼白瑛忽然提醒。 符远知立刻敛息凝神,鬼修对生者气息的感应比他强,所以他听了女鬼的话,立刻藏匿好自己的行迹,果然,在他刚藏好后,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波动。 只见阴暗的林间一道雪亮剑光,从一线扩大到一面,像一大块琉璃,折射着强光,又忽然啪地一下碎裂成千万快尖锐的棱镜。 “啊——” 一声惨叫突兀回响,符远知屏息,看到一名穿血红色袍子的男子从半空跌落在地——符远知感叹了一声,而女鬼白瑛脊背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如果她还有脊背的话——因为那男子身上的袍子其实是正常的锦缎袍服,看上去是血红色,因为那就是血。 一把铮亮的剑与他一起落地,直直钉在他的肩上,把他钉死在地面上。 “想跑去哪儿?” 清冷而有点高傲的声音传来,符远知看到一名穿修身道袍的男子,玉冠束发,缀着玉穗,额心有一道浅蓝色的印迹,看起来是一把小巧的剑,正在散发琉璃色的光辉,和插在头一个人肩上的那把差不多一个样子。 “说,把我穹山弟子抓去了哪儿?”剑修怒道,“好个魔徒,竟然还跟我演起了硬骨头。” 地上的魔徒面色痛苦惊慌,一个劲摇头。 咦? 符远知啧了一声——好巧,这是穹山剑宗的剑修吗?地面那个……印堂发黑啊,看着就是倒霉魔徒,穹山剑宗的剑不轻易出鞘,但平日里剑修们都拿一身凛然灵力养剑,那可是魔徒的克星。 “什么人在暗处偷窥?” 不等符远知有下一个动作,那名剑修极其敏锐地转过身来,目光也如他的剑一样凌厉,而且看得出,这个剑修现在正在气头上,所以符远知果断站出来,恭敬地一行礼,道: “在下云梦天宫弟子符远知,见过前辈,弟子与师长、师兄师姐一行正是来迎接穹山剑宗各位前辈的,却在这里碰上了魔徒,与其他人失散了,刚才听到响动,弟子愚钝,竟然没能察觉是前辈,还担心是厉害的魔徒,这才躲了起来。” 凌厉的剑意绕着符远知转了两圈,然后那位剑修的脸色和缓了许多,微微点了点头:“我是穹山剑主的师弟,算你长辈,莫怕,你且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我们一道去找其他人。” 穹山剑主的师弟? 穹山剑宗最近声名鹊起的小师叔,年纪很小,辈分很高——因为穹山剑主公开说,我不敢以他师父的身份自居,所以就给当成了师弟来养,听闻他不需要用灵力,单凭肉身挥剑,一剑就可以斩断流水。 “师叔好。”符远知姿态得体优雅,落落大方,因此似乎很得剑修的好感。 穹山剑宗的小师叔不再理会那什么都不肯交代的狡猾魔徒,看了看符远知先前处理过的人罐,见灵火澄澈,似乎更满意了,他这才回头指了指地上出气儿比进气儿多的魔徒:“秘血宗的,你还有遇到吗?怕是要给此次道门盛会添乱的。” 符远知看了一眼,心下了然——真是运气好,怪不得人罐都没人看守,原来全让穹山这位小师叔给砍了! ——看来真气急了,听说穹山剑主不允许弟子随便出剑。听说穹山剑宗来了不少弟子,如今就剩下这位师叔一个,他不着急才怪,而且剑修专精剑术,别的法术都只是粗略学学,若是碰上手段诡谲的魔徒,难免一时找不到破解办法,看燕容仙子就知道了。 “弟子只处理了这些邪术造物,幸亏没有遇到秘血宗的魔徒阻拦。”符远知说,“还未曾请教,师叔尊名?” 穹山剑宗一剑断水的小师叔啊,符远知一直有点奇怪,为什么大家称呼他的时候都称呼他断水剑主,真名却搞得像上古真仙一样藏着掖着? 说起来,云梦之主的本名也很少有人知道……符远知遗憾地想着,不知道现在的师尊…… 那位穹山小师叔听到这个问题,整个人都不好了,眉心的剑痕忽明忽暗,似乎道心很受震动。 “我姓林,出身凡尘,你叫我林师叔就可以。” 符远知挑了挑眉,乖巧懂事地喊了声:“林师叔。” 唔……名字这东西很多人没得选,想想碎玉会那位叫小玉的姑娘就知道。 “走吧。”这位林道长把剑拔回来,再顺便结果了那个什么都不肯说的魔徒,领着符远知开始寻找剩下的人。 第25章 “你都发现了什么?”林道长一边走一边随口问。 符远知规规矩矩回答:“弟子除了发现一些秘血宗邪术痕迹, 还发现一些道者留下的法阵, 应该是有一些道者注意到了此地异动, 但因为秘血宗养的人罐需要较长时间发酵,才一直没被发现,因此我判断道者也是最近几年才有所发觉。” “人罐, 哼。” 提起这些歪门邪道, 穹山小师叔似乎格外不齿, 他额头的剑纹明明暗暗,灵力不断波动, 符远知简直怕他不管不顾把地皮掀起来。 脚下踩着的土地也并不安分,灵力时而发生跳跃性的波动,符远知与林道长刚刚走过一个废弃的院子, 忽然之间, 景色染上了一层鲜艳的色彩,像是无形的手拿着画笔给景物染了颜色, 破败的尘埃退去,天空瞬间从阴沉过渡到星辰璀璨,晚风怡人—— 于是林道长大惊拔剑, 吓得路边一只鸡扑棱起来, 在他脚上甩了一泡鸡粪。 林道长:“……” “哎呀仙长, 您可轻着点,我老婆子养的这个是下蛋鸡,留起来生蛋吃的,不能宰!您要是想吃鸡肉汤啊, 我去老白家说一嘴,明儿开宴席给您新鲜杀一只来吃噢!” 路过的这位大妈抱起那只鸡,迅速远离林道长手中寒光四射的长剑,想了想,还从提着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煮好的茶叶蛋,远远地丢过来,被呆愣愣的林道长下意识接住。 ——他们回到了时间回环里。 “这是什么妖术!”林道长拎着他的剑,举着那枚茶叶蛋,盯着自己脚上黏糊糊稀溜溜的鸡粪,脸气得通红。 “师叔别动!”符远知急忙安抚他,“这就是弟子说的,一些道者留下过各种法阵对抗秘血宗,其中效果最显著的——不知是谁曾经好心在此地构筑一个时间循环法阵,所有枉死村民的魂魄都被保存在了这里,像一个世外桃源,用来对抗秘血宗的邪术,保护这些凡人灵魂不被污染,但弟子觉得,肯定秘血宗又回来做了什么手脚,使得这个本来应该是封闭的法阵,开始和现实世界联通了!” 藏在灵剑里的某女鬼:怎么感觉他虽然说得是事实,但好像哪里不太对? 不过时间回环确实已经和现实世界重合,符远知不是睁眼说瞎话的,因为他们最开始和燕容仙子一起挖出人罐的时候,当真并没有离开时间回环里五十年前的村子。 他悄悄通过契约传音给剑里的鬼修:“瑛姑娘,我们是触发了什么,才在时间回环和现实里来回穿梭的?” 白瑛无奈答道:“我……抱歉,我并不很懂仙术,这个时间回环在建立之初还很稳妥,您说的那个秘血宗,那帮魔徒,前前后后也来过几次,但很顺利地被我挡住了,只是时间一长就开始慢慢失控,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虽然是鬼了,但有时候还是会困,控制不住想要睡觉,最近也特别累,就更加控制不好这里的时间,才让你们意外地来回穿梭的。” 符远知比白瑛更无奈,他解释说:“那不是困,是因为你根本不懂修炼,你的修为支撑不住,你盲目地支持这个时间回环,透支了魂魄的力量,当然会感到虚弱,相当于积劳成疾。” 他说着,手按在自己剑柄上,悄悄引导了一丝灵力进入,并且把十洲三岛最烂大街的入门练气心法复刻了一篇,给了里面的鬼修。 “仙长,您会帮忙让大家安息的,对吗?”鬼修有些不安地问。 这个……符远知看了看林道长的剑,林道长的剑对着面前一个村民的背影比划了半天,然后终于收起来了。 “虽然是鬼物,但他们以为自己还活着。”林道长冷着脸说,“下不去手,我会以为自己在杀凡人。” “林师叔,暂时不要惊动村民了;我们失散的人既然没有在现实里被发现,那应该就在时间回环里了,我们分头去找吧,但弟子绝,我们尽量不要使用灵力,因为这里很不稳定,弟子怕灵力过于波动会让我们无法稳定停留在一边。”符远知提议。 林道长思考了一下,村子虽然是凡人村子,并不很大,但也有百来户人家,而且并不是规规矩矩排队建造房屋的,所以如果不用灵力用脚走,加上周边水田稻田和河岸树林,也确实得花些时间找,于是他点了点头,认同了符远知的提议,各自选了一个方向继续寻找起来。 在林道长走后,符远知却没有开始找人,他对剑里的白瑛说:“瑛姑娘,刚才那位是穹山剑宗的长辈,在我们道者之中,修剑道之人最为嫉恶如仇,因此你大可放心,他肯定会把秘血宗在这里做的恶事一一破除,所以现在,你该带我去看那个法阵了。” 符远知半真半假忽悠了林道长,此地除了秘血宗的东西,真正属于道者的法阵就只有那一个。 “仙长,您是不想给刚才那位剑修知道?” 对于女鬼的疑问,符远知也坦诚:“是。” 他思索了一下,才说:“事已至此,那也不瞒你了吧,那个法阵是我师尊早些年云游时布置的,只因此地天时地利,灵力充裕,师尊将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尊秘密镇压在此,那名魔徒非常擅长蛊惑人心,曾经迷惑了不少正道人士,师尊最近闭关,却忽然感觉到自己布置过的法阵有波动,才派我前来秘密探查,若有不妥,好让我及时加固,以防万一招致生灵涂炭。” 女鬼白瑛被说得紧张起来,尤其是符远知描述了一下那个魔尊的累累恶行—— 但是说真的,只有凡人作者写的话本才是这个套路,能杀的魔头不杀,偏偏找个地方关起来,然后让他的下属绞尽脑汁把他救走,再来一波惊天动地的复仇…… 符远知暗暗摇头,想想符家禁地里,镇压的都是杀不灭的那种魔魂残渣,因为确实有些魔修把魂魄练得异常顽固,但绝对不会有整只带肉身的魔头被关在里面,不是切得稀碎,就是扒掉肉身钉着镇魂钉,那半个至上魔尊就是钉了一大堆镇魂钉,符远知吃他的时候还得一颗一颗吐,非常麻烦。 “所以瑛姑娘,此事事关重大,且那魔头有蛊惑人心的前科,越少人知道越是安全。”符远知郑重地说,“姑娘,你虽然身不由己,但已经成了在下的剑灵,在下希望能与姑娘勠力同心,请姑娘不要再防备在下了。” 白瑛听了这一番话,果然深信,且符远知姿态又格外坦荡,还对她有恩,于是白瑛回答:“好,这些魔徒害人不浅,如果仙长着实不嫌弃,那我愿意助您!” 灵剑的剑身轻轻动了一下,指向一个方向,符远知立刻顺着剑的指引走去,白瑛指引着他离开村落,绕过河滩,这边房屋相对稀少,几乎没什么人家,水流也比较湍急,那进入村子的三条支流就是在这里分开的,有一个较高的地势落差,形成一股颇有些湍急的小瀑布。 “就是那下面,灵气是从那下面来的。” 符远知将手放入水中,一入河水,他顿时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 远山清风,空山新雨后的一线天光,这水里明明白白流淌着一股淡淡的灵力,如果不是他对这个灵力格外敏锐,或许根本觉察不到。 云梦之主的灵力,顺着云泽川最长的长河流淌,从云梦天宫带来他的力量,源源不绝。 符远知震惊得有些发蒙——云梦主——师尊,为什么要顺着这条河输入自己的灵力?这瀑布下面也在散发灵力,明显比水上游的还浓烈得多,这说明师尊的确在这里还预先布置过法阵。 尽管那水里的灵力微乎其微,其效果最多能让饮用这河水的村民少得几次伤风,但确实是源源不绝的,而且这条长河会横穿整个云洲,日久经年,那灵力就如流水般消耗着。 符远知深吸一口气,捏了闭气诀,一头扎进水流当中。 水并不很深,只是有一层结界,符远知微笑了一下,回忆了一下临行前师尊塞来的那一大堆法诀,就算不回忆,他的元神曾经接纳过师尊的一缕神念,沾染了师尊的气息。 而且魔徒很擅长歪门邪道的。 结界被轻易穿过,符远知不免有些哑然失笑,师尊您……您是多么热爱水阁和小亭子? 他以为师尊在水下找了个石头洞布置结界,谁知,师尊在这儿扔了一座水阁——和月栖峰上那个差不多同款。 水阁里的陈设都有点类似,一个布置得简单却舒适的床榻,一张桌子,一个书柜,书柜随便放点书,如果再来一只肥硕的兔子,符远知会以为自己上了月栖峰,一回头还会看见一个对他笑的师尊。 当然,师尊还在月栖峰,符远知有点惆怅地摸了摸地面。 然而忽然间,整个水阁里亮起一道金光,符远知心头一跳,这种声势浩大又特别嚣张的金色灵光他非常熟悉,那位玉京小祖宗可是没少在他面前动手—— 但是符远知飞快后退,这不是小玉京主的灵力,因为小玉京主的灵力虽然嚣张,却不会带着杀伐之气,远远没有这样扑面而来凝重的杀意与血气,冰冷尖锐。 他翩然后退,堪堪停留在水阁台阶前,不至于穿过师尊的结界回到河水里泡着。 符远知有些懊恼,因为隐藏在师尊的灵力当中,有另外一个人动过手脚的痕迹,而他只顾着师尊的气息,竟然大意了,没有发觉。 “啊,他还活着!”白瑛忽然欣喜地说,“就是当时和我假成亲的玉公子!” 活着? 当然活着! 符远知头都大了,他面前出现一个人影,白瑛以为是一位道者,但是符远知能判断出,那当然不是道者本尊,一些大能当然可以有身外化身,就如同他师尊能把神念寄托在自己元神之中。 不过面前这位甚至算不上身外化身,只能算一个残影,那位道者本尊留下一点灵力,虚化成他力量的投影,因此并不能与之交流,这种虚化残影多半只是用来打架的。 也正因为这样,符远知无比苦恼地看着面前那位白发锦衣的道者残影,开始怀念玉靖洲。 ——不知道玉京主的力量残影看见自己儿子,会不会也揍那么狠? 而且他想告诉小玉京主,你别得意,你爹给你找了个后妈。 然后,顺便问问他,玉京主为什么也卷在这个烂摊子里? 第26章 玉京主的残影当然不是来亲切交流的, 因为它就像一个被激活的机关, 试图斩杀一切靠近的人。 符远知在地上很没形象地打了个一滚, 躲开玉京主两道金色的灵力—— 轰轰两声,符远知惊险避过,玉京主残影的灵力以雷霆之势扫过, 却没有在符远知闪开后打在水阁或者云梦之主的水结界上, 而是消散成点点金光, 浮动在空气中,重新向着玉京主的残影靠拢。 但这一来更加麻烦, 那些灵力甚至是不能靠近的,这灵力里带有道者本尊的意念,那浓烈的血腥煞气压得符远知眼前发黑, 如果不是玉京主的残影并无邪气恶念, 他会以为他又掉进了符家禁地那样的万魔窟。 ……不是魔徒,虽然灵力里血气冲天, 却并无魔念,而有铁马金戈之象。 但是不管是啥,看起来都打不过啊! “哎呀, 玉公子是好人, 仙长您别伤他啊!” 剑灵白瑛急得直叫, 气得符远知胸口发堵——这姑娘真看不出来是谁正在挨揍吗? 闪身,让步,翻身踩在水阁栏杆上,符远知动作灵敏地试图绕过玉京主的残影, 但是灵力道道金光恢弘,努力将他向外打。 似乎越往水阁里走,玉京主的攻势越发强横,先前符远知一头扎进去,玉京主残影那一道攻击就直逼他的心口,而他往后退避开,玉京主的攻击就不再那么狠而准。 ——莫非当年留下这道残影法术时,玉京主就是为了……守护水阁? 咦? 符远知皱起眉,上位大人物们的关系本来就一团乱麻,除去符家这种脑子不太对头公开叫板不服的家族,大家表面上都和和气气,即使两家暗地里有过龃龉,也不会明处动刀动枪。玉京与云梦天宫距离很近,而玉京主崛起于千年前,所以从来明面上对云梦都很客气,云梦长角街就是玉京那边支持起来的贸易集市,但符远知也隐约知道,玉京主对云梦现今当家人秋闲真人的态度似乎很不…… 啧…… 一个大胆的猜测闪过,符远知干脆后退,抹了抹胳膊上被凌厉罡风切割出的血痕,退到水阁门外。 玉京主的灵力精准地定位着符远知的要害,却并未发动攻击。 符远知回忆了一下师尊教给他的一些法诀,师尊真是什么都不藏,符远知忍不住露出笑脸,那些乱七八糟的基础法术和练气诀可以忽略,云梦天宫上下门各自教授的法诀也忽略,可是,师尊连传说里那《玄元通微术经》都整本扔过来了—— 整本! 十洲三岛对云梦之主的来历一直众说纷纭,因为胆子最大、跑的最快的灵谍士也追不上云梦之主啊,大家也就一直只能做梦想想自己采访云梦主的画面了,再加上云梦之主又不是那种喜欢给门下弟子开大会灌输“成功心得和过往悲惨经历密不可分”的话唠,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云梦之主的师承。 一般的猜测是,云梦之主本是云洲散修,并无门派,早几千年云洲幽洲地界有得是这样的无名散修;只是他机缘巧合得到过上古道祖一本密经真传,才修为如此了得,据记载,坊间市里还因此兴起过钻山洞找宝藏的狂潮,让人哭笑不得,不过幸亏有这种幻想的都是低阶修士,被发现了也不至于太丢脸。 不论怎么说,被认为修习过不传秘法的云梦主确实能感天应地,他挥挥手就能让云泽川长河自然变道,把云泽水汽逆行送上天宫,这样的力量让四野拜服。 ——但是《玄元通微术经》绝对是坊间杜撰的,因为符远知记得师尊扔给他的拷贝篇里,在中间某一页随手写着: “听说他们还给起了名儿,叫《玄元通微术经》,虽然对舌头好像不太友好,但他们爱这么叫那就叫吧,反正名字也无所谓。” ……糟了想多了。 符远知一个超难动作的下腰,躲过玉京主试探性的攻击,衣服下摆被切掉一半,变成了不太得体的长裤短衣。 ……唉……一想起师尊就会走神,这可糟糕。 沉下心,想着月栖峰上的钟灵毓秀,符远知的灵力悄悄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还记得上幻术课的时候师尊讲过,先骗了自己才能更好地让别人相信,哪怕对方是个残影—— 为了保险起见,符远知还用了幻颜术,清朗少年一眨眼长身玉立,墨发青衣,眼神柔和平缓,安静地站在玉京主残影的对面。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 然后玉京主的残影…… 符远知纵然已经经历过在禁地万魔窟生啃至上魔尊还不沾酱这种事,也还是接受不了的—— 玉京主的残影直接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师尊”的!腰! 腰。 腰! 腰? 脸还贴在小肚子上。 我!都!没!这!样!过! 气到变形! ——幻颜术直接失效,符远知全身灵力汹涌而出,趁着玉京主的残影毫无戒备,将自己的灵力拉扯成金色的网,直接将自己与玉京主的残影团团包裹其中,灼热的金色丝线瞬间收紧,在玉京主的残影上勒出一个个小格子。 符远知愤怒当中双手成爪,趁着残影被迷惑,他干脆地洞穿了残影的躯干,用力向两侧一拉—— 咔嚓嚓……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符远知坐在水阁的竹榻上,苦恼地捂着脸。 幸亏这只是一个道者的力量残影,如果是分魂那就麻烦了,吞噬魂魄是要重新入魔的! ……可是玉京主残影的味道比至上魔尊好太多了。 捏了捏手里剩下的残片,金黄的光泽看起来干净新鲜,咬一口也不会像至上魔尊那样味道浓重得让人想吐,而是更脆更清爽。符远知叹了口气,感觉心里的嫉妒没有那么强了,自我检讨了一下,深刻反思这种动不动就想吃魂儿的不良习惯,然后把玉京主的残影吃光,忍不住打了个嗝儿——精纯的灵力进入体内,还需要点时间消化。 更加浓重的疑云笼罩在了头顶——玉京之主,和师尊认识,难道……难道玉京之主也是师尊教出来的?不!我不想要师兄! 嘶……符远知抽了口气,感觉遭遇了很强力的竞争对手啊!玉京之主坐拥仙城,得十洲三岛人望,不过千年就已声名鹊起,而且重要是的他有钱! 幸亏符远知的理智提醒他——想想小玉京主——心里舒服多了,带着一个拖油瓶,符远知摇头,而且拖油瓶的后妈还在自己的剑里,那白瑛看见符远知将玉京主残影击碎,吓得晕过去了,这会儿刚醒,虽然符远知给她解释了那并不是道者本尊,只是一缕不是很重要的力量结晶,散了就散了,但她还是有点害怕,声音一个劲发抖。 在守护此地的残影消失之后,地面上被隐藏的法阵慢慢显露真容。 一笔一划,蕴含着云梦之主精纯的灵气,符远知的感知没有错,这的确是师尊亲手所造,他有些无法克制地目眩神迷,跪在地上,抚摸着刻画在水阁地面的法阵线条,青色灵光穿过他的指尖,和月栖峰上见到的师尊一样,柔和地抚平他手臂上的伤痕。 师尊啊…… 但这个法阵的一角是残缺的,符远知认真检查了一下,这个法阵非常复杂,法阵的威力从来不是靠直观大小来决定的,这不过一尺见方的圆型法阵蕴含着百倍于符远知的力量,而且在师尊给过他的那些笔记书籍里,符远知并没有见过和这个类似的。 灵力因为法阵的残缺而逸散,想来再有些时日,这个法阵就会自行失去全部作用。 只是……不知道师尊为什么布置这样一个法阵? 更多的谜团被留下,仅仅是因为符远知还太年轻,不然刚刚他也不会那么嫉妒——我要是早生几千年,师尊绝对不会被卑鄙的家伙关在月栖峰,绝对,不会!而且绝对不会有个玉京主在那里的! 从时间来看,这法阵可能得有几千年之久,所以符远知也不能判断是自然的年久失修,还是因为最近秘血宗活动频繁影响了法阵的稳定,或许也是两者共同的原因,但他只知道,即使是师尊,也定然消耗极大。 心里很不是滋味,特别想回月栖峰照顾师尊。 法阵的光辉之中,地面上有一行不甚清晰的小字——刀刻上去的字,就刻在木质地板上面,如果不是符远知看得入迷,五个指甲盖大小的字根本不会留意。 “云不蔽星辰” 五个字,字迹干净工整,笔锋自带刀锋的凌厉。 笔记旁边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玉片。 符远知的手抚摸着这一行字,法阵忽然在接触他的灵力时晃动了一下,符远知心道不好——虽然这个法阵本来就是去了作用,但还不至于这么快崩坏,可能是刚才玉京主与自己对战时,不知道是谁的灵力引起了波动。 这可怎么办! 符远知活像被放在蒸笼里的活螃蟹,吱吱冒烟还乱爬,他急忙确认,确认这个法阵不是那种一旦失效会反噬阵主的——好好好,幸亏不是。 符远知后怕得满头大汗,瘫坐在地面上,那枚触手温润的玉片滚落在他手边,被他捡了起来,当成某种安慰一样牢牢攥在手里。法阵上的灵光不太规律地闪烁着,丝丝缕缕青色的灵力因此蔓延开,进入云泽川水系。 更有一股青色灵光,逆流而上,没入天光。 云梦天宫飞在云层之上,群山上空,那道青色灵力无声无息,盘旋着,飞向月栖峰的方向。 …… 宫主坐在水边,安静地把玩着手里的笛子,因为水阁边的花花草草太多太花哨,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那一点青色灵力的回流,他只觉得身上忽然有点暖,可能是阳光好晒透了的缘故吧,于是他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从水里捞出一朵佛光青莲,对大橘晃了晃。 大橘一蹦三尺高,飞快窜了过了,爬到宫主腿上开始大嚼。 系统表达出深沉的绝望。 一只灰不溜秋的鸟崽子从云层里穿出,收拢翅膀落在大橘旁边,张嘴就要咬花,被宫主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拎到水阁里,拎起爪子抖了抖。 鸟崽子委屈地张大嘴巴,哗啦啦啦,吐出满地黑色甲虫。 每一个甲虫的背后都有一张扭曲的脸庞。 作者有话要说: 每当云泽川的水汽逆流,就是玉京主成熟的季节,金黄色的玉京主被撕开时,香气扑鼻,油而不腻,勤劳的道者符远知享受着一天劳碌后的闲暇时光,惬意地咀嚼着鲜嫩的玉京主,比起日常吃的至上魔尊,这种玉京主是难能可贵的享受,我们的符远知吃得很慢,他要让味蕾充分感受玉京主的甘甜。——《舌尖上的玉京主 主演:符远知》 第27章 甲虫被鸟崽半死不活地喷在地上, 大橘第一时间飞扑过来, 张嘴就要啃, 结果发现甲虫上面黏糊糊的挂满鸟崽子的唾液,呲着牙僵在了原地…… 鸟崽子哼唧了一声,被面无表情的宫主拿到湖边灌了一鸟水, 然后浇在了甲虫们身上。 ——对不起, 并不是洁癖, 实在是口水搭配鬼母阴虫太恶心。 宫主的灵压在整个月栖峰上就像烈火骄阳,没有任何邪祟可以舒舒服服在这里横生, 和最开始那只一样,那些被鸟崽吐出来的甲虫一接触到月栖峰的空气,就变得半死不活了。 但是宫主还没有仔细查看, 鸟崽就甩了甩嘴巴里的水, 一点都不介意宫主折腾它,反而亲昵地跳到他的肩膀上, 并且用小嘴蹭了蹭宫主的额角,将自己的一点记忆交给宫主,好让他查看刚刚发生的事。 从鸟崽的记忆里, 宫主看到它蹲在树上, 时不时啃一啃自己的脚丫。 ……忽略这一段……宫主感觉到肩膀上的鸟球正在冒热气。 初心宫弟子大多年轻耐不住寂寞, 一出事全都在广场扎堆,原本远道而来的其他门派都有云梦内门的弟子来接待,但因为突然发生的鬼母阴虫事件,不少外来门派的道者全都积极地往云梦初心宫跑, 抱着大显身手好在道门盛会上招收更多好苗子的心理,连佛修都来凑热闹了。 先前宫主神念外探曾见过那名叫做海真的佛修,现在从鸟崽的记忆里听见了来往弟子的议论,那是北洲万法寺最年轻有为的大能级人物,据说百年前大彻大悟时连太白星都被引动,在子夜升起—— 只不过宫主还是觉得这个长头发的美貌佛修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的刻板印象作祟,总觉得有头发的都是假和尚。 “捉到一只虫王,快送去问问长老们……” “咱们初心宫的,见得着长老嘛,还是找找道师长在哪呢?” 另一名弟子痛心疾首:“道师长?你能找到他我跪下喊你祖宗,一有风吹草动他跑得最快!” 佛修海真忍不住问了一句:“敢问几位小友,初心宫道师长是哪位?” 一名初心宫弟子趴在海真耳边说:“嘘,道师长不让告诉别人,但是……您看初心宫为什么很少种灵草呢,全让道师长吃了!” “受惊就拉屎,不给好吃的也拉屎,甚至上课上到一半不喂他他就拉屎!” “妖修?” “……豚鼠精!” 一个弟子还捏了个法诀变出一个白花花的馒头示意道:“这么大个儿!这么圆!有一次在食堂,初心宫多少天才开一次伙啊多不容易,我饿得不行了去拿馒头结果抓起了盘子里大吃特吃的道师长!心理阴影啊!” “你他妈还心理阴影?你是瞎子吗那么多馒头你抓出一个道师长来,吓得道师长把屎全拉在汤里了!那他妈是仙草宫刚养出来给咱们补气用的草药汤!” 坐在月栖峰上的宫主又没忍住,哈哈大笑,回头摸了摸大橘——我们大橘也能吃能拉,没准以后也能去竞选初心宫的道师长呢。 接下来几名初心宫弟子忍不住回忆起道师长变成原型蹲在讲台上拉屎的可怕画面,没办法,就算成了妖修,这种小型啮齿类动物的自然天性还是改不掉的啊!但是更可怕的是,初心宫大半女弟子都被道师长的原型俘获芳心,争着抢着要给道师长洗澡喂草。 嗯,上辈子别名荷兰猪的这种鼠,好像确实是热门小宠物,大学寝室总有偷偷养的。 鸟崽笑得前仰后合,不过它并没有因此忘记正事,它的视野里走过一个衣着华丽但有点邋遢的少年,少年一头长发梳得有点像宫主前世见过的脏辫,而且他这个确实有点脏,小辫子上还沾着饼干渣。 嘶……宫主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徒弟那个脚特别臭的室友? 不像其他弟子那样咋咋呼呼跑来跑去,此刻乐痕星显得格外镇定,和他平时要么睡不醒要么东倒西歪的造型大不相同。 鸟崽虽然不认得他,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草丛里伸出几只粉粉的小鼻子,在乐痕星走过的地方抽动了片刻,然后一溜烟钻回耗子洞里去了。 鸟崽跟着乐痕星,一路从初心宫的侧门走出,整个云梦天宫很大,但不少建筑物并不是连成片的,云海和断崖阻隔着它们,尤其是身带禁飞符的初心宫弟子,基本只能在开放轻云舟的区域乘船来往。 乐痕星却从容走到悬崖边,向后一仰,整个摔进云海之中,宫主哦了一声,就看见乐痕星平平稳稳地飞在了空中。 皱眉——哪里很奇怪? 【宿主,您还记得我告诉过您,判断道者实力的最直观方法?】 “会飞的比不会飞的厉害。”宫主随意说,“会自己飞的,比踩东西飞的厉害。”他说着,上下打量着飞在空中的乐痕星。 “就算他破了禁飞符,那小孩也不该飞这么稳。” ——而且脚下还空空如也! “夺舍?”宫主思考着——不像,夺舍这种东西,不管在什么样的世界观里都是妥妥的邪术,乐痕星身上没有太明显的邪术痕迹,初心宫里近期一直有黑衣律者巡查,也不至于实力差距大到被人在眼皮地下夺舍了门中弟子,还没有一个人发现吧?当然也有可能是月栖峰锁山大阵影响了他的感知,或者律者们的实力确实不行。 修真界也不至于遍地是大能,弟子们的实力不太够,并非不能原谅。 宫主回头看了看,大橘正眼巴巴地看着地面上的虫子,因为他没说可以吃,大橘就老老实实蹲在一边,时不时伸出爪子把要跑的抓回去。 宫主摇摇头:“别玩了,吃一个吧。”末了急忙补充,“只能吃一个!” 大橘兴奋得眼睛都红了,嗷呜一口咬住一只,就只看见一个蠕动的鼓包顺着肥兔子的嗓子滚了下去,然后大橘整个兔都呆住了,然后…… “哭也没用,谁让你不嚼就咽下去了!说了只能吃一个!” 大橘郁闷地撞起了水阁的柱子。 此时鸟崽的记忆中,符远知的那个室友慢慢落在一座大殿前,大殿正门题写着“云梦”二字的匾额,其位置比云都宫还要高,差不多可以俯瞰整个天宫的建筑。 一道澄澈的灵力从这个大殿中央散发,贯通天地,接连天云。 他推开门,门内没有人,空荡荡的大殿正中央,有一团轻云一样的光。 鸟崽的记忆到此为止,因为那团光散发出的力量太强,年幼的小鸟还没有办法看清光里面有什么,也不能过分接近,系统在此时此刻诡异地沉默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宫主觉得系统紧张得都要爆炸了。 那应当是云梦天宫的某种核心,比如,动力核? 宫主拍拍自己的额头——一不小心又开启了科幻模式,不过想想前世热爱的科幻电影,高科技飞船总要有一个动力,不是常规的核能太阳能,就得是高科技想象出来的曲速核心这类,那么云梦天宫中央的云都宫,浮于云泽川万年不坠,总不能说是风吹上去的吧。 ——系统说起来的时候还那么得意…… “你是那团光里的东西?”宫主忽然问。 【……!!!……】系统惊讶到沉默。 宫主笑了笑:“我确实刚穿越来没多久,但穿越的时候并没有把智商落在时空隧道里。”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水阁边,随手捏起了一只甲虫,阴气邪术养出来的虫子,拿在手里不仅仅有强烈的恶念,还能感觉到那名被无辜噬魂的弟子那绝望和恐惧。这只虫子里是一个女弟子,五官扭曲,但看着年纪和符远知没差太多。 【宿主!】系统急匆匆地说,【肯定是转移注意,用鬼母阴虫在初心宫虚张声势,而实际上真正的目的是破坏云都宫!】 宫主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摸了摸鸟崽子的头:“你今天很棒啊,说起来我也不能一直喊你鸟崽吧,可是我确实不擅长取名字,你看大橘就知道了,随口乱叫的。” 大橘听到自己的名字,可怜巴巴地抬起头,耷拉着耳朵。 “而且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品种。”宫主戳了戳小鸟的肚皮,“你是公的还是母的?” 鸟崽叽叽叫了两声,宫主问它:“母的?” ——这小崽子居然还会点头!宫主满意地看着摇头晃脑的小鸟崽,摸了摸鸟背,把那只甲虫喂给了她。 “既然是母的,那……”宫主认真思考,“就叫,叫……宫女,怎么样?” 鸟崽嘴里的甲虫和大橘的一样,没嚼就滚进了嗓子眼,不过大橘那是馋,自己没控制住,鸟崽这个,估计是吓的。 宫主非常坏心眼地揉了揉鸟头,慈爱地喊道:“宫女啊~” 然后水阁里撞墙的动物多了一只鸟。 此刻真的“乐痕星”已经走入了云梦大殿,这里悬于最高处,除去长老与各山长开会,平日里没什么人在,即使是掌门秋闲,也不会在没事的时候无聊到坐到主店上装样子的。 况且此地灵力排斥他们的进入。 不过魔徒堂而皇之登上云梦大殿,总不会无人察觉,一名临近的山长飞快赶到,“你是什么,到这里来——” 呼啦啦,一片黑压压的飞虫从乐痕星背后蹿出,那名山长一时不察,被糊了满脸,正用自己全部精力抵抗噬魂的魔虫,不过乐痕星的目的似乎并不是屠山,他的魔气依旧锁定着正中央那团灵光。 灵光中,巴掌大小的云都宫熠熠生辉,每一处瓦片与吊梁都散发着琉璃般的色彩。 【宿主!】系统在一旁急得声音都尖了,【宿主,那个弟子释放出了母虫,正在试图吞噬云都宫法阵的灵光!】 宫主再次嗯了一声,并感慨:“这种虫子还真不得了,不仅吃人魂,还可以吞噬灵气?不过我的大橘和宫女都爱吃它,看来还是我的宠物厉害点。” 那名被魔虫包裹的山长似乎也察觉不对,正试图催动法阵,激活云梦天宫的钟声示警,不过更多的飞虫不要钱一样从乐痕星的身上飞出来,那可怜的山长差不多被裹在了一个巨大的黑球里,连个手指都看不见了。 【宿主!!!】 宫主冷笑一声:“终于急了?” 【……主人……】 “那么你是……”宫主一一排除想到的各种答案,然后得出结论,“你是器灵,云都宫之灵?” ——万万没想到,房子成精了,还跟我秀演技? 第28章 所以宫主眼神不太对地摸了摸水阁——这一栋不会也成精吧? 伪装系统装得很失败的宫灵对此一无所知, 反而天真地问:【所以, 您现在可以出手了吗?】 唔……这个问题啊…… 宫主换了个坐姿, 水阁还是水阁而已,不会忽然开口说话,一个器灵的诞生是很麻烦的, 别说房子, 就算是使用率最广泛的长剑, 也不是各个都有剑灵;所以宫主安心抱起大橘,揉着兔子胖乎乎的肚子, 答非所问: “你并没有完全的认可我。” 【系统与宿主都是绑定的呀!】云都宫的宫灵辩解道。 “那是我之前看的小说套路——你承认过读取我的记忆,可你并不是真的系统啊。”宫主随口回答,甚至露出一点点笑容, 现在想想——刚穿越过来的自己, 还不懂得如何封闭神识吧?器灵的意志就得以长驱直入,把他的记忆思维全都看了一遍, 而且还迷上了二十一世纪的西幻和科幻小说。 “你是一个器灵,云梦之主的器灵,但是从你对我的态度来看……所以, 我是云梦之主, 准确说, 原来的‘我’,是云梦天宫的主人。” 真不可思议!宫主说完,自己都有点懵—— ——云梦之主,我?我?就是?我徒弟的男神? 原来我就是那个有房有事业粉丝遍天下的老妖精? 天啊!穿越大神这个玩笑开大了吧! 捂脸……不是, 之前吃醋的不是我,是妖灵. jpg 想想那个乖巧懂事的少年……宫主克制着上扬的嘴角,把思维从徒弟身上收回来,装作淡然而随意地说: “但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证明你并不彻底的服从我——或许因为我是穿越来的——但我肯定不是鸠占鹊巢,因为你既然那么得意自己的身份和主人,如果我是‘正统穿越’里面随随便便掉下来就抢了原主壳子的那种,你肯定就会设计阴我,而现在你没有阴我——你只是什么都不告诉我。” ……还暗搓搓想办法让我练刀练字练琴……越分析越觉得自己适合去当侦探。 但是想了想,所谓系统在和他说话时那完全不像坑人,更像故意撒娇,甚至撒泼?所以宫主跟系统并不太能真的生气起来,反而有点淡淡的怅惘。 一一排除所有选项,剩下最后一个。 只不过,转世这种事儿,操作起来也能横跨两个平行世界? “你真的不准备告诉我,‘我’的死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脉,好像现在应该没有猝死风险,所以,不管这具身体是不是真的像系统先前所说,曾经虚弱而死,他现在都已经活过来了,全须全尾,而且暂时没有再死一次的迹象。 【……】 系统果然又开始沉默……唉? 不对了,宫主头大——因为系统居然还哭起来了? #我说哭一个系(器)统(灵),我该怎么办,急,在线等# 呆滞。 【……因为,我并不想让主人知道。】系统忽然回答,【如果都已经死过一次了,还要记得死前的事情,那多累啊,我就想主人高兴。现在您还没有完全恢复好呢……只要,只要您继续存在在这个世界上,那以后还会有很多时间去一一解决所有的事情的!】 唉……如果宫灵也有头,宫主怕是忍不住也要揉它了。 “可是。”虽然如此,但宫主并未完全相信,“照你这么说,那我为什么会‘穿越’过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系统回答,并且听起来超级委屈,【而且我的视野只到云泽川,离开本体太远了我就什么都看不到,我更不可能看到忘川……所以……所以没有办法告诉主人更多的事情。】 ——小心翼翼的,还有点讨好,也不装平板无起伏的电子音了。 噫……好吧,可能是因为穿越都穿了,知道自己上辈子是个大人物之后,宫主反而一点不良反应都没有——因为前世今生这种梗超级俗啊,比穿越还俗,自然特别容易接受!更何况,前世今生和仙侠奇幻是标配啊。 只是做云梦之主好像更麻烦,宫主有些烦恼,还不如是门派关押的魔头呢,这样身份还单纯一些,而如果是云梦之主……按理说,这天宫不是“我”的产业吗? 头疼头疼,现在想想自己“前世”留下的遗言——说什么,“我不想干了,撂挑子,走了。”——虽然听起来很潇洒,现在想想,宫主抖了一下,难道是死得无牵无挂彻底放弃? 不会吧,我明明这么乐观积极开朗阳光,打竞技游戏连输一晚上都不说脏话,如果没穿越绝对是社会主义五好新青年,怎么可能消极厌世! 所以,现在就剩下两个疑问——“我”到底怎么死的,我又怎么忽然活了。 宫主支着下巴,忽略这一大团乱糟糟的线索,想想小徒弟维护自己的样子……唔……宫主抱着大橘翻了个身,心情瞬间愉悦——不知道自己对小徒弟公布身份的时候,会不会把小家伙吓一大跳? 哈哈,肯定的,找个好时间一定要逗逗他!真想看看小徒儿吓得目瞪口呆然后激动得小脸通红的模样啊! 【救命!】系统又开始大叫起来。 宫主眯了眯眼睛,有点像高度近视的人摘掉眼镜后的不自觉小动作,但或许是注意力专注,宫主感觉自己看清了许多——通过云都宫宫灵之眼。 ——掉马甲之后,云都宫之灵向他开放了全部灵识。 做一个宫灵真是神奇的事情,宫主发现它的视野是全方位的,它没有人类那样平面一百八十度的视野,毕竟一座建筑、还是一座悬空的建筑,它当然可以看到四面八方——真实地看到景物的那种,而不像道者,再强的修为也不会背后长眼睛捕捉到图像。 宫灵的核心周围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虫子,看得宫主频频皱眉,有点密集恐惧症,怪不得宫灵叫得那么凄惨。 这些鬼母阴虫和宫女给他抓回来的不一样,这些甲虫的背后没有人脸,干净黑亮,说明没有吞吃人魂,这让宫主稍稍松了口气。 宫主静静看了看宫灵核心面前站着的乐痕星,那少年——不,那不是少年,少年人徒具其表,如果用灵力去分辨,就会发现它没有一样人该有的东西,怪不得宫灵吓得都掉马甲了。 果然,再强大的器灵,也需要被主人使用才能发挥力量啊。 宫主感慨,感慨之后,他驱动云都宫的灵力——他发现这很简单,因为云都宫宫灵彻底接受了他的神念,云天之间的灵力调动起来就和平常动动手指是一样的感觉,不需要格外思考和用力,云都宫核心升起天青色的灵光,黑压压的虫潮被突然爆发开的灵力震得畏缩不前。 似乎每一道升起的灵光里,都带着云梦天宫淡淡的喜悦。 宫主想了想,神识化作看不见的手指,凌空在那被包裹成球的山长身上点了点,一点点的帮助微不足道,但足以让与虫潮势均力敌的道者挣扎出一只手来。 于是这只手指尖上灵力激荡,准确射出,突然响起的云梦天宫警钟浑厚悠长,响遏行云,可以震撼整个云泽川。 【宿主……呃主人,鬼母阴虫怕阳火的!】 阳火? 【偏向阳性的道者燃烧灵力才能点燃阳火啊,不过主人别急,我的防御法阵里五行兼备,只是这个不能自动迎敌,需要您激活一下!】 宫主的眼前赫然出现一副游戏地图一样的玩意,系统还真就是模仿着他在现代玩过的游戏,给打了个任务图标上去,一闪一闪地指示,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你怕别人发现不了我?云梦之主的法器,还是不要随便激活了吧?那不等于昭告全世界法器的主人正在操控它?并不想过早暴露,毕竟宫主现在头上还顶着两团疑云,也不知道天宫里的人员构成究竟是什么成分。 所以他挥手关掉地图,准备想其他方法。 “魔徒大胆!”那山长终于撕开了虫球,挣扎而出,并且从自己脸上抓下两只甲虫捏碎,御起法器就去阻拦“乐痕星”。 门边又一道灵光,落地一名容姿昳丽的女道修,女修一看殿内景象,比一露面就被虫子包围的那位道者更沉着冷静一些,立刻挥手一道引火符甩出,符纸在空中燃烧,呼地一下从赤红色的火焰变成火龙,卷向虫潮。 【太少!】宫灵说。 于是宫主抬手,轻轻在火符中心虚空一点,青色灵力被火舌卷入,就像薪柴投入炉火,呼啦一声,女修自己都吓一跳——火焰瞬间窜起几丈高,边缘腾起金红色的火光,卷过鬼母阴虫,所过之处小虫子吱吱冒起黑烟,发出酸臭的腥味。 先前那个山长见到来了帮手,士气一振,祭出自己的飞行法器,只不过宫主看了一眼,差点失手把他也给烧了—— 宫主奇道:“为什么会有风火轮啊?” 那名山长并没有选择修真界最流行的御剑飞行,而是掏出两个哪吒同款的轮子…… 宫主忽然觉得:我用刀真是帅爆了,哪怕是一把九环金背大砍刀也认了;还有,一定要好好看着徒弟,绝对不让他有机会接触一些奇怪的法器!幸亏那位山长手里规规矩矩拿着剑,而不是三尺红绫加一个呼啦圈。 那飞轮飞起来之后就不是很像哪吒了,因为它上面的火发青蓝光,且碰巧了,似乎也属于宫灵所说的阳性,一路滚过去,旺盛的阳火逼得那些虫子吓得满地乱爬,特别壮观。 “乐痕星”脸色阴沉,他终于亲自出手,口中尖啸了一声,咔嚓嚓一声,似乎双手手骨裂开,从他的身体里爬出了更多的虫子,这一回的虫子带着袅袅黑烟,缠绕在他身边嗡嗡地飞,像一层层黑纱,“乐痕星”带着这些虫子,向两名道者猛扑过来。 两名道修均脸色大变。 “他是虫皇!” “小心魔虫,别碰黑雾!” 恰好此刻,灵光在云端隐约流动,“乐痕星”见状脸色大变,他的脖子猛然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保持着诡异的身体姿势,手脚并用地闪开一道银芒。 两名道者也乘机闪过飘过来的黑烟,宫主仔细看去,那些黑色的东西并不是烟雾,似乎是某种更小的虫子,如果让它们爬进身体……宫主想来想去,只能想起前世看过的《异形》里的镜头,忍不住为两个道者捏一把汗。 血染银霜,天际滑落的银光中似乎有一道抹去不的血痕。 “掌门动手了?” 云梦天宫的弟子们目瞪口呆:“掌门出手抓捣乱的魔徒了?” 黑色虫潮从云都宫的核心上暂时退却,回到主子身边,硬甲和虫足磕碰在一起发出格拉格拉令人牙酸的声音,而宫主恰到好处地收回灵力,稍微感到一点疲累,幸好,深藏功与名。 纷纷扬扬的银色光芒在天空飘舞,云梦天宫现今的掌门人秋闲静立云中,他安静浮于空中,漫天云霞翻卷退避,露出如洗苍天与他脚下的万里黑山白水。 “乐痕星”与他遥遥对视,尽管秋闲仍在千米开外,并未踏足云梦大殿,但这样短的距离对一位有通天之能的道者而言,根本相当于无;虫群翻滚着,黑雾漫卷收缩,它们争先恐后地爬向虫皇,空气里弥漫着秋闲无形的灵力波动,强大的威能凝固一般向下压来,“乐痕星”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空气都如同闭锁,杀机从各个方向将他锁死在了原地。 秋闲平缓地抬眼,银霜长剑浮在他右手张开的五指下方,银芒如飞霜盘旋。 他问: “我初心宫门下弟子乐痕星,现今何在?” 第29章 绣口锦心, 字字珠玑。 秋闲所说的每一个字, 都像一道雷霆, 迎面撞向假的乐痕星,连默默注视的宫主都能感受到秋闲肆意的灵压。 有这灵压做演示,宫主转动云都宫核心, 悄悄激活那个防御用的灵火阵, 宫灵发出长出一口气的声音, 还有点可爱。 “乐痕星”被秋闲压得无法动弹,浑身起起伏伏, 皮肤从白到青紫,来回变换闪烁,整个人的轮廓像海浪翻滚, 却始终默不作声, 黑雾绕着他就像岩洞里成群的蝙蝠,丝丝缕缕红光从他皮肤上渗出, 盘旋着寻找血食。 于是那两个山长面色严峻,唯有秋闲面沉如水,柔声重复:“说出来, 我门下弟子乐痕星何在, 或可饶你。” 那“乐痕星”咧开嘴巴咯咯笑, 嘴角还吐出一缕黑烟,掌门秋闲见状指尖微动,银霜呼啸,像风雪在九天漫卷, 星辰裂开碎屑,剑瞬间离手,下一刻已在“乐痕星”额前,而掌门秋闲连衣袖都未曾飘动。 ——好快,即使是宫主,也只看到一道银色残影。 剑悬在魔徒额前,如时间静止,但是“乐痕星”这个皮囊依旧从额头正中央裂开一道血红的缝隙,像谁家的熊孩子撕裂了自己的布偶,大团大团黑色的絮状物飞喷而出。 秋闲终于有所反应,他高喝一声:“执律堂!” 从各个山峰听令飞出黑衣的道者,他们遵从掌门命令,整齐划一地祭出飞剑,剑光在低空交织成一片光网,黑色絮状物像黑云压顶,散做色泽诡异的黑色雨水——于是初心宫广场上仰头看热闹的小弟子们作鸟兽散,呼啦啦闹成一团,不少云梦内门的师兄师姐自动出面帮忙阻止他们乱跑。 宫主叹了口气,跟着放飞了宫女,鸟崽欢呼雀跃,一头扎进云层。 “啊啊啊师姐师姐!”初心宫走廊里瑟瑟发抖的女弟子尖叫一声,变成一条光溜溜的大白蛇,盘在身边师姐身上,“救命师姐,那边有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可怕怪物!月……月栖峰方向飞出来的!是不是禁地里的魔头跑了啊师姐呜呜呜……” 那位被蛇盘住的师姐低头,看了一眼胸前嘶嘶吐着蛇信子的白蛇头,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唉……文师姐,你明知道柳师姐怕蛇的……”旁边一个路过的师弟无奈耸肩,把一人一蛇全都抗走。 “对……对不起……” 无辜的鸟崽蹲在树枝上,张着嘴巴,啊——一大股扑向低级弟子的黑烟被她吸进嘴巴里,好像在喝醇香的黑咖啡,还满意地打了个嗝儿。 哎呀不对——忘了点事!宫女急得炸了毛儿——忘了告诉主人,他徒弟丢了啊! 在宫分神的时候,不知道云梦大殿那边究竟是怎么打的,刚才还嚣张一打二的魔徒已经舍弃了伪装,并且很快被秋闲的剑切成了一片一片的黑烟,在空中扭动,它们试图聚合,却绕不开秋闲那把长剑,所以逸散的黑雾放弃人形,直接凝聚出长长一条,卷向远处的秋闲本人。 秋闲踩着虚空,闲庭信步,衣袂飞起轻盈的弧度,闪过那根黑烟凝聚的触手,魔徒此刻完全变成一团扭曲的黑雾,和他的虫子们一起,趴在云梦大殿外的长阶上,挥舞着丑陋的触手,秋闲轻松地闪来闪去,似乎在逗章鱼。 “乐痕星在哪?”秋闲问道,长剑闪过一道寒光,“章鱼”的一根触手被砍飞了出去,不过那魔徒依旧没有回答。 于是秋闲又问:“来我云梦意欲何为?” 不答话,于是又一片魔徒飞了出去。 宫主按住了身边蠢蠢欲动、口水满地的大橘,无语。 “燕仙子失踪,与你有关?”秋闲再问,这回都不等回答了,他可能就是想切一切魔徒练练剑法,接连问出几个人名—— “曲倾、玉靖洲、黄丸、徐青——”四片魔徒飞了出去,秋闲回身,冷冷问道,“还有符远知,可是你秘血宗抓了去?” 远知? “若我门下弟子有何闪失,踏平你秘血宗不过区区小事!” 难道,远知也有危险?他们遇到了连斩龙剑仙都不能轻易破解的困境的话—— 宫主忽然起身,一把拎起大橘,抬手一扔——大橘变成一颗天外流星,冲破月栖峰锁山大阵,一路飞出云梦天宫,穿过云泽川…… ……等大橘回来,大不了多喂他几朵花…… 那一刻,秋闲似乎心有所感,下意识回头看来,他背后的魔徒得此机会,全力挣脱银霜剑光,努力向外围突破。 “困兽之斗。” 秋闲不以为意,回身扬手,剑由一而百,化千千万万,成一个庞大的剑阵,试图逃跑的魔徒被瞬间坠落的银光钉在了山崖上,摊成一张薄厚适中、软硬恰当的黑色大饼,还在不断起起伏伏做最后的努力。 哗啦啦啦,藏起来的初心宫弟子从各种诡异的角落伸出脑袋,鼓掌欢呼。 宫主一回头,宫女已经回来了,正蹲在水阁台阶上,嘴里叼着一张黑色小饼……好像是秋闲的剑砍下去的魔徒切片…… 从鸟嘴里抢了一张拿在手里,捏了捏——这什么玩意? 【主人,这是秘血宗的魔徒,练一些奇奇怪怪的邪术,把自己的身体和鬼母阴虫的母皇炼化在一起了,变成了这种……】 鸟粮。 宫主点点头,随手把魔徒切片搓成颗粒状的鸟粮——徒弟还说要给我买鸟笼子和兔笼子,皱眉——在徒弟身上藏的护符没有被激活,那说明徒弟现在很安全。 【主人别担心了,您不在的时候,您那个徒弟不也好端端长到十七八岁了吗?】 这说的是实话,可是有了师父要是还和没师父一样惨,那要师父来做什么? 皱起眉头,这块魔徒不老实,竟然敢在月栖峰挣扎?宫主指尖沾着灵力,嘎巴一声捏爆了那块魔徒残渣,丢给宫女去啃。 唔…… 宫主眼前忽然一阵发黑,整个世界好像都在位移一般,他本能地后退两步,试图找到支撑身体的支点,却一不小心跌倒在台阶上。 【主人!!!】 “叽叽叽!” 散落的袖口翻开,宫主眼前的景色忽明忽暗,胸口像有看不见的大山压住般钝痛,似乎透过前胸一直疼到背后去,他不由得放缓呼吸,浅浅地抽气,试图缓解自己的疼痛。 【是我……我不应该让主人启动云都宫法阵……】 头疼……为什么房子成精之后这么爱哭?宫主扶了一把地面,想坐起来,却感觉手底下按着一团棉花,根本无处借力,只能伏在地上;一侧头,发现自己的手臂从掀起的衣袖中露出,右手手臂内侧靠上的位置,有一个红色的点。 宫主微微晃了晃头,却止不住地感到更加剧烈的眩晕,不过他还是仔细看着自己的胳膊—— 不是,那可不是红色的点,那是个禁飞符,和他在徒弟身上看见过的类似,但又明显和初心宫低级弟子们那种不一样。 宫主下意识地用手搓了搓,随即发现,这个符好像是刻在了他的皮肤上。 好像都刻在了骨头里一样。 “叽!” 鸟崽奶声奶气的鸣叫含着急切,连啃到一半的魔徒都扔到地上不管了,不大一会儿一只湿漉漉的鸟扑腾回来,小小的尖嘴里小心地含着一朵七窍同心花,放在宫主唇边。 胸口尖锐的疼痛似乎被清香的灵气逼退,宫主勉强靠着水阁的廊柱坐了起来,浑身都透着乏力,连手指尖都软绵绵的,宫主有些苦恼地抬手摘掉嘴上的花,花瓣上沾着一滴殷红的血。 #完蛋,我穿成一个林黛玉# 慢吞吞挪到水池边洗了把脸,血迹散在湖水里,很快变浅变轻,消失不见,宫女不安地蹲在宫主腿上,浑身炸着毛,像只刺猬,一抬头,水边挤满毛茸茸的家伙们,松鼠一家探头探脑,呆头鹅和长脖子的鹤竖起来,一个比一个高,全都在看他。 ——有点像低血糖,来得快去得快,吃朵花就好了? 宫主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笑着对它们说:“没事啦,散了散了。” 【主……】 “没事。”宫主平静地打断了宫灵,“我们可能要来客人了。” 【?】 宫主慢慢站起身来,随手一甩袖子,湖面灵光四姨的七窍同心花与佛光青莲全被卷了起来,宫女配合地张开大嘴,嗷呜一下全都吞了下去,整个湖面变得风平浪静,露出一群看呆的傻鱼。 做完之后,宫主整理了一下耳边被水沾湿的头发,可是他的双腿还站在水里,湖里的几条胖鲤鱼呆头呆脑地在他衣袍下钻来钻去,不知道怎么就裹进去出不来了,一个劲儿地扑腾。 所以月栖峰锁山大阵外云雾弥漫,秋闲站在透明的屏障外,看到的就是那人在水里……逗鱼玩? 鲤鱼滑溜溜的,胆子还超级小,被布料缠住后扭得那叫一个婀娜,宫主有点无处下手,完全没有相关经验,不知道抓鱼该抓头还是尾巴。 于是落在秋闲眼中—— 在你眼中我还不如一条鱼? 宫女看不下去了,一头钻进水里,一口吞掉鲤鱼,结果那鲤鱼相当滑溜,而且挣扎起来不要命,生生卡在了鸟喉咙里,卡得宫女眼珠突出,脖子鼓包,张着嘴巴无声大叫,气得宫主一个头两个大,一把抓住宫女,倒拎起来,开始帮她挤鱼。 于是在秋闲那里就又变成了—— 我不仅不如鱼,鸟都不如! 所以秋闲隔空望着宫主,视线灼热得能把一山的花草点着,宫主弄完自家不省心的毛孩子,就看到空中有一个快要走火入魔的云梦天宫掌门人。 近看,长得还不错,如果不是嘴角过度下垂,应该能更俊点? 【主人!】这时候,宫灵的防空警报又哔哔叭叭地响了起来,响了一下发现自家主人脸色不对,这才想起自己的系统马甲已经被戳穿了,于是直截了当地说:【主人,不给他!心法不给他,房产不给他,什么都不给他!】 第30章 而另一处, 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云梦之主全部心法的符远知, 正盘腿坐在师尊过去留下的水阁结界里, 按照师尊传授的《玄元通微术经》,静静地消化着刚吃完的……玉京主。 更正,玉京主的灵力残影。 ——非常滋补, 修为噌噌往上涨。 把那枚不知道是什么的玉片贴身放着, 上面全都是师尊的气息……感觉就像师尊在给自己护法, 完全不担心修行出岔,特别有底气!虽然那只是心理安慰…… 符远知按照云梦之主所授心法, 重新整理整合了一遍自己的灵力,并且—— 他回忆着从至上魔尊那里得到的知识,以防止新的功法与自己原本神魂产生冲突。 但是出乎意料地简单, 因为师尊的心法完美地包容了他曾经走过邪路的灵魂。 世界是不断改变的, 在万年前——他看到过至上魔尊的记忆——那时候洪荒浑浊杂乱,道门之间明争暗斗, 去掉其中的灵力部分,简直和如今坊市间流行的宫廷斗争话本一个风格,听说凡人朝廷因为道者写的话本里宫斗剧情太夸张、严重失真, 还向玉京主举报过几个道者。 如今太平安乐, 连几大凡人帝国都懒得打架, 大家能商议就商议,商议不了的合个亲,所以自然难以想象过去的峥嵘;但在那个年月里,世事无常胜过天际浮云之姿态, 现实的历史可能比话本演绎来得更为残酷; 而云梦之主,是那段岁月里唯一一个,愿意接纳凡尘出身的道者、愿意宽恕迷途知返的魔修、也不介意将妖修与凡人一同荫蔽在自己羽翼下的圣者大能。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当年的云梦之主,如今十洲三岛珍禽妖兽得灭绝一半,各大道门的道者总数会少三分之二——因为这世界上没有几个道者出身宗门世家,爹是玉京主的少年修者只有那么一个,现如今,更多出身普通甚至出身凡尘的修仙者拿着难能可贵的心法,心里都会对当年的云梦主敬仰万分吧。 符远知从小也是这样的。 虽然他出身有几千年基业的大家族,可是他是旁支啊——旁支和嫡系的待遇真是差太多,所以他才会无比敬仰云梦之主:如果没有当年云梦主的创始之举,上古时大家族的旁支弟子都是没什么机会修行的,大部分都得去经营家族产业,从小打杂经商,采矿冶金,以此来供养嫡系的道者修仙,养得出身嫡系的弟子嗑药都能堆到成仙入圣,也不会分一杯羹给打杂的旁支的。 ——所以符远知看着如今的十洲三岛,每每念及此处,心头总要弥漫起一丝阴霾——这样的师尊,为什么没有受到万仙朝拜,反而孤零零地被幽禁在月栖峰上,终年不见天日? “仙……仙长?”白瑛怯怯地探出头来,看着符远知隐隐泛红的双眼,犹犹豫豫。 凝神静气,符远知闭上眼,回忆着曾经见过的那一刀—— 杀伐与生机并存于那一刀之刃上,纵横已久的至上魔尊被这一刀横劈两半,幽洲魔道势力分崩离析,正邪倒转,道统归位; 巅峰之时的云梦之主风采逼人,孤身站在云端,墨发白衣,举重若轻,挥出的那一刀并无悲喜与爱憎,亦无关仇恨与怨妒——云梦主斩出那一刀,只为结束一个时代。 然后他就真的结束了那个魑魅横行的年代。 师尊当时对至上魔尊说的,那个世界有过那么多从泥潭里爬出的灵魂,你也是,我也是,他们也是,但这不是任何人堕落成邪魔的理由。 师尊的话好像还在耳边,手指还记得师尊皮肤的温软,符远知平心静气,抱元守一,引灵气入灵台—— ——所以,我不入魔。 …… 林道长在灯火通明的凡尘小村里疾走,他的手始终掐着剑诀,却又不敢轻易出剑,只是越走越不舒服—— 见识过真正的荒村实景,再回到这个村子五十年前的破败前夜,总觉得哪里会有些阴谋藏着。 而且剑修严重偏科啊! 不止剑修,丹修符修,少部分阵法师、炼药师和医师,他们这些专精某道的道者都偏科,而且更惨的是,林道长是凡尘出身,还是小时候直接被穹山剑宗的剑主看中带走,从小学剑,种地都不会的那种,压根没接触过云梦天宫博学广泛的初心宫修行基础课,所以面对时间回环,有点束手无策。 匆匆走过一个院落,院子里觥筹交错一片热闹景色,林道长转头看了一眼,却脸色大变,怒气横生地冲过去,拎起桌边大吃大喝的两个弟子。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小师叔?” 两个正在凡人家吃席的弟子笑呵呵地站起来:“小师叔您跑哪去了,他们还去找您呢——” 不等他说完,林道长一手一个拎着领子直接拖走,身后的农舍主人一头雾水,又不敢拦着仙长。 林道长把他们俩拎到门外,压低声音,怒道:“你们没辟谷吗?瞎吃什么吃!” “呃,盛情难却啊师叔,偶尔吃一顿又不耽误修行,人家村里明天办喜事……” “屁!”林道长大骂,一人给了一巴掌,“明天?这是个时间回环,这里永远都不会有明天!” 这一切安乐将在黎明到来时终结。 两个弟子呆了呆,只听林师叔怒骂:“剑术也练得乱七八糟,眼力也差得跟瞎子没区别,信不信我砍了你们两个的胳膊拿去送给剑主?” “别啊师叔,砍了我们两个的胳膊,剑主也安不到自己身上去……” 另一个则说:“有胳膊还这么菜的我们,被您砍了的话不是更惹您和剑主生气?” 林道长愤愤地松开他们,问:“其他人呢?” 两个弟子摇头。 林道长左右看了看,又摸了两个弟子的脉门,输入些灵力循环了一遍以作查看,暂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他既然已经知道这里的人都不是活人,直觉和经验都可以告诉他——吃死人的东西可是要出岔子的! “走,先找人,然后和天宫的人汇合,让他们给你们两个白痴看看,要是吃死了就地掩埋,也不用带回剑宗碍剑主的眼了!” 俩弟子凄凄惨惨地跟着林道长,不过他们三人很快发现,没眼力的不止他俩,当林道长从鸡窝拎出一个正在掏鸡蛋的女弟子时,基本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不如就地清理门户——” “师叔息怒啊!” 一众剑修弟子手捧锅碗瓢盆,举起刚摸到的农村土鸡蛋,齐刷刷下跪磕头,场面如同邪教聚会。连鸡窝旁边的大妈都战战兢兢地解释: “仙长哇,这位仙子是热心肠帮我这把老骨头的……” 好在这女剑修和其他几个同行者都没有吃喝。 林道长这剑是没有光气的,倒不是因为想起符远知告诉他不要随便出剑,而是天空忽然一道火光划过,一颗流星从天际坠落——不,是一只橙色的、炸着毛的、肥得像球一样的兔子! 啪叽,林道长差点被大橘的屁股压在地上,急忙一个闪身堪堪避过,一众剑修弟子免于被师叔清理门户的噩梦。 “嗯?一只……灵兽吗?”一个剑修惊奇地戳了戳兔子的肥肉,“谁会把兔子当灵兽,还养这么胖?” 兔子在剑修的围观下瑟瑟发抖,林道长脸黑如锅底,拎着它的耳朵把它拎在空中,可怜的兔子后腿蹬来蹬去—— “林师叔且住!那是弟子的灵兽!” 符远知从村头翻墙进入,一眼就看见了饱受剑修摧残的大橘,急忙远远地大喊了一声。 默默看一眼林师叔俊俏脸蛋上的兔子爪印,不由得赞叹:不愧是师尊的兔子! ——所以,师尊……竟然是知道了自己有难? 符远知抿着嘴,心里流淌过一股暖流,忍不住地感到一阵愉悦,激动得差点浑身发抖,好在没有表现在脸上,不然林师叔的脸色怕是要更糟糕。 抱过大橘,板住脸,急忙解释: “林师叔,这兔子是弟子的灵兽,刚才想差它来先给您送个信的,只是弟子着实高估了兔子的智商……”符远知一边说,一边按住抗议的大橘。 “弟子查得差不多了,时间回环是为了保护无辜村民的灵魂,我们清理干净秘血宗的秽物之后,送他们安息就好了。”符远知说道,“这些村民中,有位先天资质上佳的姑娘,一直在护着这个时间回环。” 说着,他确定林道长不会再发火,将剑里的白瑛放了出来,道者之中,鬼修也属于容易走上偏门邪路的一类,所以符远知赶快强调,这位姑娘没有修行过,纯粹凭借对故土的热爱,不惜损耗魂魄之力来维护时间回环——这也算善举,林道长因此对她态度和蔼了许多,白瑛又没有什么怨气,一身干干净净的灵力,这才让林道长放下了手里的剑诀。 他问道:“姑娘,我有两个弟子,误食了已死村民的食物,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碍?” 白瑛皱着眉,摇了摇头:“仙长,小女子也不懂,因为——” 符远知在林道长看不到的地方轻轻摇了摇头,并且用口型说道: 【你最好不要提及刚才那法阵的灵力和玉京之主。】 说实话,如果没有那个藏着云梦主灵力的法阵,也没有玉京主介入,这个姑娘可能也是众多普通亡魂之一,而玉京主虽然是假装和她结亲,后来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但毕竟送给她一些护身灵物,比如那件在时间里不曾腐朽的嫁衣。 白瑛犹豫了一下,嘴唇动了动,说:“我……我也只是比村子里其他人多留点神智、知道自己死了,然后自己摸索着,尝试保护大家,仅此而已。” 符远知也点头:“是了,这位姑娘能护住这些灵魂,幸在天赋异禀,也是全靠一腔执念,所以这个时间回环才会如此不稳定——因为白姑娘是不懂道法的,能坚持这些年实属侥幸,师叔,我们还是赶快清理秘血宗,然后让村民的亡魂安息吧。” 第31章 林道长点了点头, 符远知所说的话到现在并没有太大纰漏, 所以他示意所有剑修弟子跟好符远知, 因为他们的人数众多,已经开始引起了村民的好奇。 先前云梦天宫来了一波,现在穹山剑宗的人马也来了, 在凡人眼里道者都是会飞的上仙, 是不会去区分门派的。 符远知见状急忙将白瑛收回剑里——如果给村民看见“明天”要出嫁的新娘子飘在空中, 还是半透明的,不一定又会出什么乱子。 轰—— 忽然间一道人影飞出, 伴随着有些诡异的波动,像是打碎一块水晶,空气出现裂痕, 那道人影横飞过去, 一路穿过一间农舍的篱笆,穿出一个茅草堆, 撞上一排农具,最后摔到一间鸡圈里,声势浩大很是狼狈, 引起一片围观。 “玉少爷?”符远知眨眨眼, 小玉京主玉靖洲从鸡窝里红着脸爬起来, 怒意滔天,然而空间的波动在他摔进鸡窝以后就恢复了平静,将他击飞的人并没有出现在时间回环里。 于是符远知心道不好——此处的时间怕是已经乱了,时间回环里的空间时不时就会开一个洞。 玉京主送了独子去云梦天宫, 这在他入学时也曾经引起过热议,云洲地界姓玉的道者可不多,所以不需介绍,林道长和剑修们就明了了小玉京主的身份,几个剑修弟子看着玉靖洲头顶粘着的鸡毛,忍不住幸灾乐祸—— 谁让你爹之前因为我们打架斗殴关押我们! “是秘血宗的高手。”玉靖洲脸色不善,高傲地看了一圈那些剑修,甩甩身上的秽物,“找燕仙子的时候没找到他们,但发现几个鬼鬼祟祟的魔徒,我跟踪了一下后来被发现了,听他们说,这里有他们五十几年前炼制的龙血人罐,已经成了,所以来挖。” 他说完,看着符远知问道:“龙血人罐是什么,多厉害,你知道吗?” 符远知的额角青筋跳了跳,林道长已经勃然大怒:“这帮魔修!竟然还敢走私龙货?” 玉靖洲看了看他,哼道:“龙货?每年玉京都会派人抓黑市交易,可是屡禁不止,海国的龙族已经退居深海了,陆上龙族更是小心隐藏,最凶的那两年玉京还收到过海国的国书,但是黑市贩子也就敢抓一抓不谙世事的幼龙,有本事怎么不去猎神龙?再不行,去幽洲抓魔龙啊,还能为民除害。” 这番话颇得林道长的意,他点头:“万年前天灾人祸,洪荒浑浊,深海里的神龙还曾经帮助过人族,行云布雨,洗涤人间浊气,而有些人竟然敢将龙族视作寻常灵兽使用,也实在是忘恩负义。” 符远知说道:“秘血宗炼制人罐之法经过不断改进,他们炼制的人罐中,厉害一些的就需要用灵兽血来浸泡,根据我家族里的一些研究,威力最强也最阴毒的,自然就是猎杀龙族和凤凰,使用神龙或神凤之血了。” 玉靖洲惊道:“我还以为龙血人罐里的龙血二字是个形容词,竟然真是拿龙族血液去做原材料?云洲境内,秘血宗也真的敢这么猖狂!” 而林道长担忧的问题更加接地气一些,他说:“一旦秘血宗完成炼制,起出人罐,你们都不是对手,再加上不知道藏着多少魔徒,我也未必能护你们周全,你们这几个怕是都要成新鲜血食了!” 剑修弟子们对师叔的嫌弃习以为常,各自摸出佩剑,比比划划不示弱。 对魔徒手段更了解一些的符远知只能苦笑,这些年轻气盛的大宗门弟子,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和魔徒单打独斗,自然心高气傲,一腔热血; 神龙的怨气如果被封在罐子里蓄养,释放出来绝对比普通人罐来得厉害,龙族是海中的瑞兽,他们镇守海域的时间大约和陆地上有人类活动的历史一样悠久,且绝大多数龙族天生有着引动风云的神力,寿命长久,多半睿智祥和,数万年间仅有极少记录有龙族堕落为魔龙。 不少凡人至今还认为龙就是天道衍化出的神灵,中洲最大的凡人王朝就崇拜龙。这样天赋之姿,神念被魔徒强行扭曲,势必更加阴邪。 十洲三岛内的道者与龙族关系友好,从未交恶,但耐不住龙族天生神力,而个别有些人又总想投机取巧。 “哇,天下掉线来个仙长砸了鸡窝,还压死我的老母鸡,抬屁股就要跑哇!欺负凡人没本事啦——” 他们正说话的时候,鸡舍边忽然多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叔,正佝偻着腰坐在地上,捶地大叫,手里掐着一只不断扑腾的鸡,鸡毛飞得满天都是,道者们眼看这鸡是要断气,但大家都没注意是玉靖洲压的还是这大叔自己掐的。 大叔一边嚎,一边悄悄观察他们的反应。 反正现在他这破锣嗓子一喊,墙头出现了一排排看热闹的村民脑袋,交头接耳,看热闹从来不嫌事大,有几个年轻人还起哄,当然也有骂的:“邱老五你忒不要脸,你那鸡明明是自己喝多了压残废的!” ……符远知感觉自己更想叹气了。 “大叔您别喊了,我们又没跑。”剑修们无语。 “哇!你们一个两个说飞就飞走咯,扔下我可怜老汉和一地死鸡你叫我哪里去喊冤啊!”剑修弟子们一劝,那大叔竟然还嚎得更起劲了,还对周围围观看热闹的人大喊,“你们可给我评理啊,仙长也不能欺负人吧,仙长也得讲理啊——” “欺负我这小老百姓,看你们以后怎么渡得过雷劫呀哇哇哇……” 林道长的手差点没忍住掐出剑诀,看着撒泼的村夫,道者们完全瞠目结舌,他们又不是不讲理的魔修,这人可能就是看出来了,才敢肆无忌惮地耍赖,不然换秘血宗魔徒过来,别说鸡,人也一起随便杀的。 玉靖洲不厌其烦,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金玉:“陪你钱,别喊了。” 几个剑修弟子有些不平:“一只鸡不至于给一大把金玉吧?” 大叔一把抢过去,嘴里嚷道:“还有鸡窝和饲料钱呢!” 云洲地界现今通行的都是玉京发行的玉币,因为玉京主势力的扩大,整合了云洲内的通货度量,因为设计合理且不容易造假,很短时间内十洲三岛玉币都可流通了,近年来,凡人朝廷甚至也接受道者玉币与凡人银子的兑换,所以玉靖洲出门都是直接拿玉币,不只是他,哪个道者也不会故意换银子来买凡人物品,太麻烦而且不必要。 那人喜笑颜开,抓过一把金玉,玉京发行的金玉是圆形的玉片,玉片成色透亮,中央浮着一点金,是道者灵力点进去的金液,还在徐徐流动,正面印了玉京主亲笔提的玉字,背面是玉京城的莲纹,绝对做不得假。 “唉?”那人举起一枚金玉,看来看去,“这是啥?” 周围一瞬间安静了下去。 剑修女弟子嘟囔道:“怎么玉币都不认识,穷凡人。” 符远知皱起眉,心理总觉得怪异,忽然咯噔了一下,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大叫不好—— 已经来不及了。 周围围观的人本来嘻嘻哈哈看热闹,忽然之间全都诡异地僵在那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静静地看着那枚被举起来的金玉。 剑里的白瑛道:“坏了坏了,五十年前我们这一片,流通的道者钱币还是幽洲的灵币呢!” 符远知担心的事发生了,他急忙说:“时间回环里的亡灵生活在虚假的安乐中,时间越久,脆弱的假象越难维持,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异常就会让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那人举着那枚金玉,嘴里咯咯地响了起来,那只母鸡掉在地上,早就不再扑腾了,他全神贯注地看着金玉,念念有词:“钱……玉币,上仙用的钱……” 符远知对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林道长面色一寒,低声道:“走,后退,悄悄撤出村子!” 然而后面几个剑修弟子刚退出去几步,就又互相推搡着回到前面来——他们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静悄悄站着一排村民,各个表情呆滞,只有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看着他们。 那个还招待过剑修的大妈歪着头,嘴巴一开一合,平板无波地说:“仙长啊,现在是什么时候啦?” 符远知不动声色地拦住所有人,平静说道:“大妈,时候不早了,天这么黑,回去歇着吧,明天还办喜事呢!” “喜事哦……”那位大妈若有所思。 “可是……现在是什么时候呀……” 众多剑修弟子一听,急忙效仿:“对对,还有喜事呢,早睡早起明天才有精力办喜事啊!散了吧散了吧!” 呆呆的村民中慢慢响起一些交头接耳,空气变得不再那么安静,诡异的气氛也正在一点点消退…… 玉靖洲悄悄站在那个村民背后,试图用一个隔空移物的法术将那枚坏事的金玉收回,但是这个引发问题的村夫一直坐在地上,看见他家被砸的鸡窝,又要开始索赔,于是攥紧手里的金玉。 急得玉靖洲怒骂:“老匹夫!” 那人怕是个讹人惯犯,被骂也不在意,一个劲儿摸着手里的钱,空气很快再一次冷了下去。 因为他说:“什么时候钱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这样一问出口,本来热络起来的村民就又一次僵在了原地,直挺挺的视线再一次集中了过来。 “钱……什么时候变成……”一名村民僵硬地走了过来,眼神直勾勾的,拿起一枚金玉瞧了瞧。 “我们见过的不是这样的……” “对,我也记得……” 更多的村民开始提出疑问。 白瑛在剑里已经急疯了,她疯狂用自己的灵力控制时间回环,但是整个空间的灵压越来越不稳定,随着村民一个一个发出疑问,白瑛的灵力就像泥牛入海,毫无回馈。 “没用了。”符远知压下剑灵的抗争,“五十年都生活在同一天的时间里,这里的村民早就脆弱得见不得一点异常了。” “我的道祖啊,就一点钱就能看出来!” 林道长冷静地解释说:“亡魂毕竟是亡魂,被安乐假象蒙蔽,但自己是死是活,真的能完全都不怀疑吗?” 剑修弟子听了,不住叹气。 “啊……” 村民中有人发出半梦半醒的呓语:“对哦,我记得,白丫头结婚那天……新郎跑了……” 啧……符远知的内心毫无波动——好哇,玉京主还逃过婚呢? “对对……那位公子压根没来……” “来的是妖魔啊!” 村民一个一个惊醒,然后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妖魔来了,血,都是血,他们杀了人啊!” “完了完了。”林道长默默拎出长剑,“失控了。” 剑修们七嘴八舌地指着玉靖洲骂:“都是你,你有钱了不起啊,一只破鸡赔给他金玉干什么!” 玉靖洲毫不客气地顶回去:“说得好像你们身上带了银子!” 再说,五十年前,小玉京主还没出生呢,哪知道那么详细的风土人情? “仙长!”白瑛哀求的声音夹在他们中间,“仙长,救救大家,不要让他们灰飞烟灭啊!” 整个村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齐的房屋开始自动倒塌,院子里吃食的肥鸡扑腾着翅膀,羽毛一根根脱落,肉体枯萎成黑色,然后烂成几块骨头渣。翠绿的农作物凋零枯萎,蜘蛛网飞速在房檐上落成。 “死了,啊啊啊!死啦!全都死了!” 村民的亡魂抱头大哭,尖叫奔逃,“天上来的妖魔杀人啦——” “假的,都是假的啊!” 绝望的哭喊与歇斯底里的尖叫瞬间响彻整个村子,连置身其中的道者都为之动容,忽然间,那两个吃过村民食物的剑修弟子痛苦地惨叫一声,跌倒在了地上。 第32章 亡魂的怨气如同井喷一样在村子里弥漫, 大橘缩成一团, 在符远知怀里瑟瑟发抖, 此地不在云泽川里、天宫所能映射的范围之内,所以宫主无法触及,但他把大橘甩手扔出去, 可不只是为了让一个肥兔子去卖萌的—— 远在月栖峰上的宫主凭借点给大橘的一点灵力, 准确判断出了徒弟的位置, 不算太远,实在不行冲出去是来得及的, 宫灵还非常乖巧懂事地画了一张地图,依旧好像某种RPG网游的地图风格,一个巨大的感叹号拍在上面, 标记着徒弟的位置。 “嗯……一点鬼气, 不过有两道不算弱的剑意就在附近,暗处有魔气藏匿, 但是比不过上次到天宫闹事的琴魔,应该没事。”宫主觉得自己像抢险救援队一样,二十一世纪科技发达, 救援人员没法直接进去就先扔一个探测机器人。 ——大橘很有用! 【主人!】 “好吧你也有用。”宫主说, 云梦天宫不能移动, 那么宫灵差不多约等于……定点雷达?可以测绘地图的那种?无奈揉太阳穴,真的,自从见过轻云舟的雷击法阵,宫主脑子里那些科幻大片的场景就挥之不去了, 不过也不错,他以前爱看的科幻系列中,有一集里舰长还曾经把小型探测器放进黑洞,以判断出口时空位置——如果好好训练,大橘也可以拥有这项功能。 接下来应该开发一下那一窝松鼠的功能,以及水边喝水的呆头鹅,对,还有这些傻傻的鱼。 【不是啊主人,您是不是抬头看一眼秋闲……】 宫主撸松鼠的手一僵,发现月栖峰外的云层里飘着一个一身黑气的云梦天宫掌门人,“自己”的师弟,他好像……飘了有一阵了。 对不起,忘了,宫主扶额——云梦天宫掌门人又没有毛,也不给撸,会被忽略很正常的吧。 以前的恩怨? 不太感兴趣,宫主抱起松鼠妹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姓宫的新名字。 宫灵很开心:【对对,不理他,他坏!】 半晌的僵持后,浮空的秋闲率先沉不住气,他问:“你动了云都宫法阵。” 宫主低着头,摸他的松鼠。 “……谢谢。” 哎? 所以剧情不是兄弟阋墙吗?怎么你摆造型这么半天只是为了道谢?那不客气的啊。 “但是我不能让你出来。”秋闲紧接着说,“除非你先交出《玄元通微术经》,否则我没有办法和各山长老交代。” 《玄元通微术经》?宫主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好奇到了顶点,他整理过自己水阁那些藏书,就没有哪本书的名字叫这个玩意。不过听起来是某本心法的名字,可能是原来的“自己”所练习的独门宝典? “我希望你知道,云梦天宫是你所建,但是,它不属于你自己。”秋闲说完,就退开了,云层闭合在锁山大阵外,宫主皱着眉头站起来,宫灵还在他耳边模拟红色警报,被他一个神念压下去灭了火。 “系统,《玄元通微术经》是哪本?” 【主人!我不叫系统……】 宫主面色一寒,宫灵的抗议声微弱了下去,然后一个黄色叹号标记出现在书架的某本书上——确实是手写心法没错,宫主拿下来看了一眼,这封面……封面上写的明明是—— “基础入门引灵入体术经验总结,自己无聊整理的,居然坚持写完了。” 沉默…… “《玄元通微术经》?” 【呃,主人,万年以前修仙没有现在这么便捷,现在条条路都有前辈淌过雷区,想学什么直接去门里的藏书阁找心法,甚至玉京还有书店可以买,赶上开学季入门心法还打折……以前那时候很少有修行功法流传出来,各大宗门家族互相较量,都怕旁人偷师,竞争很惨的,所以心法都是面授,一些出身不好的外门或者散修弟子就只能自行摸索引灵入体的方法,不少好苗子都是这样修行出差错成了魔徒的,过去的您看不过去,就总结了一下自己的修行方法,写了一本出来……】 宫主拿着这本珍稀的慈善事业文物,不知道作何感想。 【而且现在各门各派,其实都不用您这套了,因为太繁琐,后来大家的思维不再那么闭塞,各家的基础心法也一起进步了,所以……】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抢这个?”宫主翻了翻,是的,先前整理书架的时候翻出来了,自己还“复习”了一遍,不过是当成基本心法复习的啊。 【十洲三岛都知道,您年少时曾机缘巧合得到过上古时道祖真传,大部分人都认为,这本《玄元通微术经》,就是传说中的‘道祖真传’,而您确一个人霸占……就……】 宫主:“……” 感觉,月栖峰要飘雪花了吧?这是不是修真界版本的“谣言一时爽,辟谣跑断腿?”我说我没有道祖真传,会有人信吗? “为了一本,虚无缥缈的……道祖真传?” 荒唐。 原本的“我”被关得岂不是超级冤? …… 其实不太冤——符远知在面前亡魂扑上来的一瞬间,抬手一道法术,地脉灵力透过地表,伸向亡魂,形成一道道锁链。 “引动地脉灵力为己用?”林道长惊讶了半秒,立刻抬手拎起一个惨叫打滚的弟子丢给符远知,“快跑!” 说着自己拎起另一个,其他弟子飞快跟了上来。 “变成怨魂了!”玉靖洲大惊。 五十年的平静被一枚玉币打破,突然发现自己死了的村民们在巨大的绝望中纷纷褪去祥和安乐,皮肉从他们脸上脱落,哪怕是道者看了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体面干净的布料在他们眼里变成黑色残渣,挂在未完全腐烂的躯壳上,伸出的双手变成狰狞的白骨—— “不公平,不公平啊!为什么我们要遭受无妄之灾——” “我死了,我死了啊!原来我死了!那你们陪我吧!” “不想,我不想死!我去年生日才埋了一坛好酒啊……” “……呜呜呜我的女儿才刚刚满周岁呀……” 一个鬼婴儿从玉靖洲脚边伸出头来,诡异地咧嘴一笑,两眼都是空空的黑洞,惊得他一脚飞起把婴儿踢开。 各种嘶哑的呼号在夜空下响起,风卷沉泥,干枯的茅草四散,破败倒塌的房檐下和腐烂的菜地里,露出五十年前就不曾闭合的空洞眼眶。 剑里的女鬼呜呜地哭着:“乡亲们……大家……” “快走快走!”林道长怒斥,拖着他的剑修弟子们,“你掏什么剑啊白痴!” 一个剑修弟子回身一剑劈中一个冲上来的鬼魂,伴随一声惨叫,那个亡魂消散,但剑修弟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只见一阵诡异波动,空间扭曲,消散的亡魂像倒带一样重新拼成一整个,继续怒号扑来。 “师叔啊——”剑修弟子鬼哭狼嚎,差点被林道长当成亡魂同伙。 “时间回环没有完全失效!”符远知急忙再次扔出一个咒决,引动地下灵脉伸出,模仿地缚灵,人为将亡魂困在原地。 “怎么该失效的地方不失效!”剑修们齐齐大骂。 玉靖洲说:“快破坏法阵阵眼!” “阵眼是那鬼修姑娘!”林道长一把拎起玉靖洲,扔了出去,“怎么比剑修还没常识!” 所有人无奈地看了一眼符远知的剑,摇头。 ——此地法阵全靠白瑛维持,但是长久以来,时间回环已经脱离白瑛这半吊子修士的控制,自成体系,并且会自发吸取白瑛灵力,无法轻易解除; 如果白瑛灰飞烟灭,法阵自然可以消解,但那样做的话,死于剑修剑下的鬼魂连轮回都不会有,可白瑛又不是这场惨案的罪魁,林道长绝不会同意这种解决方案。 他们飞快向村外移动,化作怨灵后的村民速度很快,几名修为不高的弟子靠着林师叔强拉硬拽才没被鬼魂扯了去,结果在他们靠近村口时,嘭嘭两声,林道长与符远知踉跄两步,而他们扛着跑的两个剑修被空中无形的气劲弹了回去,摔到村口空地上。 “覃怀、谷玮!” 林道长转身,高喝:“起来,拔剑!” 两名面色青白的弟子互相扶持着,站起身来,脚步虚浮,但各自握紧手中长剑,亡魂们在不远处聚集,风里飘荡着他们的窃窃私语,两个剑修张开嘴巴,哇地一下吐出一股黑血,剑尖指向亡魂的方向。 亡魂们似乎并不急。 “上仙啊……白吃白喝我们的东西……” “……也不救我们……” “……以前那个上仙不就是自己跑了……” “呵呵呵呵……修仙的,谁在乎凡人的命啊……” “嘿嘿,这下跑不掉啦……” “让你们瞎吃!”林道长气得声音都抖了起来,两个剑修弟子背靠着空气中无形的禁制,勉强与亡魂对峙,“剑道上是半吊子,你们转行修习‘吃道’去吧!” 符远知闭着眼睛在地上摩挲了片刻,说:“时间回环与此地地脉灵气融合,亡魂暂时被限制在他们的地界里,但是,吃了死人的东西,这两位师兄也被地脉一起拘押了。” 生人食用死物,死气从活人体内散发,掩盖了生者本来的阳气,可不只是闹肚子那么简单。 “你能破解?”林道长急问。 破解?师尊传授的心法里有教,感天应地,与万物生息交融,顺自然天体之大道周期,而非盲目引灵气入体堆积修为……或许师尊在的话,破开此地地脉束缚轻而易举,但是…… “地脉灵气与时间回环、亡者鬼气交互错杂,我或许能试着把时间回环法阵抽开,让他们出来,但肯定需要点时间,而且亡魂也会跟着出来。”符远知答道。 林道长对那两个弟子怒道:“废物,给我撑着!”他又看了看村子里亡魂的数目,道,“你且大胆处理,这些亡魂离开时间回环不足为惧。” 一剑能砍一片,但是前提是他们别散了立刻聚合。 “师叔……”其中那个叫覃怀的弟子嘴唇都紫了,颤抖着回答,“师叔,只要回去……不和剑主说,怎么都行!” 另一个则抖动着双腿:“剑主……剑主会罚我们跪剑鞘抄剑诀的……” 气得林道长七窍生烟:“死在这这辈子都不用被剑主罚跪剑鞘了!” 玉靖洲忽然厉声大喝:“什么人!” 村边的树林里有黑影晃动,林道长又熟练地拎起玉靖洲的衣领,把他怼在符远知旁边,道:“你们几个给他护法,魔徒,交给我。” 断水出鞘,雪亮的剑光一瞬间照得整个林地如同白昼。 第33章 “是秘血宗鼎鼎大名的血魔!” 剑修弟子们大呼小叫, 唯独玉靖洲诧异起来:“我出门少……真的会有人给自己取一个血魔这样……的诨号?” 那也太难听了, 而且嚣张得很是低级, 一出去自报家门,岂不是约等于头顶顶着俩字:“魔徒”。 树林里一人被林道长的剑光逼出,白昼一般的断水剑将那人影照得很清楚, 那是一名男子, 年纪约莫三十上下, 打扮也端端正正,唯一出格一点的大约就是半边脸上有红色图腾, 他闪得太快看不清具体花纹是什么。 “玉道友你这就外行了。”一个剑修弟子嘿嘿一笑,“前阵子去你们天宫闹事那位,魔徒尊称九歌娘子, 可是在咱们这, 一致喊琴魔,对不对!” 是这个道理没错, 但是…… “死到临头耍嘴!”那个被喊成血魔的魔徒似乎非常不满剑修弟子嘻嘻哈哈的态度,一甩手两把弯刀,刀身是血一样流动的颜色, 这倒是很映衬他那个被道门强安上的诨号。 ……琴魔还好, 血魔也太难听了吧? 然而斩向剑修弟子的血刀被金光在半空拦截, 腾空的女剑仙大喝一声:“魔徒,当我不存在了吗!” 叮当两声,两把血色弯刀先后被击飞,玉靖洲找了大半天的斩龙剑仙从天而降, 身姿凛然,丛林里的魔徒见状纷纷上前帮忙,林道长身后几个剑修也不甘示弱,很快村口打成一团。魔徒和道修混战在一起,打得很是热闹。 只有符远知还半跪在地上,手指按着地面,灵力从指间弹出,试图与地脉灵力接触,大橘一脸状况外,整个兔子竖了起来,鼻子在空中抽动。 “别闹,没有那么多吃的给你。”符远知抬手把兔子支棱到眼前的耳朵按下去,努力破解地脉灵力的纠缠。 专心,想想师尊,师尊能引动云泽川风脉来布阵,将云都宫悬浮在空中近万年,现在不过区区一个被地脉融合的时间回环法阵,把它拆出来就是了。 只不过还有些其他麻烦,符远知隔着时间回环的阻挡,稍稍感受了一下里面两个剑修的生命力,口中说:“覃师兄、谷师兄,麻烦多坚持一下。” 手指割开一个小口,在地面上写起符文来,没有符纸和写符最顺手的朱砂,道者自身的血也是很好用的,他在地面上写了一圈符,感觉里面两个弟子生命体征还行,于是还能偷偷翻一下师尊给的秘籍,检查一下写没写错。 ——我家师尊懂得就是多!这玩意都会。 “符师兄救命……”两个剑修贴在他们过不来的空气墙上,手中的剑是一刻不停,和外面的魔道大战一样忙碌热闹。 “符师兄竟然还会画符……” 守着给他护法的玉靖洲伸头看了一眼,嫌弃:“符?你这好像凡人街边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画的。” 符远知手指在地上抹来抹去,画出的血符正好在地上形成一个可以让人站进去的圈,然后好整以暇地抬头回答:“对,就是那种驱鬼的符,不少凡人自己都会画的那种。” “……你学这玩意你是有多闲?” “闲?”符远知微微一笑,“可不闲,符是没什么太大差距,加上道者灵力的话,就从能挡一挡小鬼,变成能封印鬼修大能了。” “唉?” 在玉靖洲惊疑不定的目光里,符远知飞快拔出自己的灵剑,径直插入泥土之中,剑入符圈,血色的光芒大亮,剑里的白瑛发出一声惊呼,似乎想挣脱出来,但是地面上的符文已经变成一条条血色的锁链,混合着地脉与符远知的灵力,牢不可破。 正在他们背后,斩龙剑仙与断水剑仙那两把凌厉长剑,将那些魔徒压制得步步后退,秘血宗的血魔也不愧是魔徒做派,抓了手下就拿来挡剑。 “还没结束呢!”血魔抽身后退,双手结印,口中念了一串拗口的晦涩咒语。 只听人群背后,符远知拍拍手上的土,朗声说道:“结束啦,您那龙血人罐没了主魂,余下的就是杂兵,连我燕师叔一剑都受不住的!” 说完兀自叹气,真是相当为魔徒抱憾——人罐之所以能埋在道者监管的地界五十年不被发现,符远知之前和斩龙剑仙他们解释过的,剥了人皮蒙在罐外,管你罐子里多么煞气冲天,都很难察觉。 ——所以,要是换一个人来,符远知对自己的敏锐非常满意——换一个道者,换一个没从万魔窟里爬过一遍的道者,大概就看不出一身无害的白瑛,其实就是龙血人罐的主魂了吧。 林道长不都被骗过去了! 可怜了,估计白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魔徒炼制成了魔器主魂。 ……哪有那么多天赋异禀啊! 众人闪开,血魔只见到地面插着一把普通的灵剑,剑刃被一道道血色锁链封死,固定在泥土中,剑身随着他的咒语不断发出可怖的嘶吼声,并且摇摇晃晃,像是要挣脱那些链条,看得离得近的玉靖洲禁不住想后退,但又觉得那样很没面子,于是拿自己的灵剑指着封印里的剑,站到符远知旁边。 符远知抬手,礼貌地对各个魔修见礼,然而所有的魔徒都警惕万分地瞪着他,是谁也不敢向他一样大方还礼的。 “时间回环这种法阵,多少阵修潜心练习了几十年,也才能形成几丈见方的大小,拿来在对阵时稍微辅佐一下道友……若是个乡野姑娘不需要修行,凭着‘对故土的一腔热爱’就能维持五十年……” 符远知微笑摇头:“那还要云梦天宫做什么,还要各大道门怎么活。” 这个逻辑很好猜到,只是道者有时候太不会带入凡人角度思考问题了,再加上,也太相信可能性。 “谢染,就地投降,还能留你一命去天宫接受各大道门审判!”燕容说。 地上魔徒死得七七八八,仅剩血魔谢染还好好站着,但斩龙与断水两把鼎鼎有名的剑指着他,他的底牌却早都让符远知扣在了自己手里。 玉靖洲低声问:“你早知道那个女鬼有问题?” 符远知点头。 这下林道长都转头瞪他:“那你才说?” “……早把她抓了,那这个血魔不就跑了?”符远知一脸严肃地回答。 这理由很充分,虽然时间回环里那两个吃坏的弟子痛苦不堪,只想拿白眼戳死符远知。 符远知又道:“你将先天根骨上佳的普通村女拿来做了龙血人罐,又为了养她的煞气,大费周章制作了时间回环,养着所有村民的魂,这些村民没什么天赋,做出来的人罐也不堪大用,于是你就等着虚幻的安乐崩溃,村民瞬间变成怨灵,这样既不会轻易引来道者怀疑,提前破坏了你的人罐,又能收获因为绝望崩溃而产生怨气的主魂。” 剑里的亡魂隐约传出悲鸣。 “你还让白瑛姑娘以为,是自己在控制时间回环,使得她五十几年心力交瘁,神智极容易被血煞之气击溃。”符远知说,“赶上道门盛会召开在即,你准备这么充分怕是也想去天宫凑个热闹?但是不行啊,天宫不允许魔门招生的!” 功败垂成,龙血人罐的主魂没有被血煞气完全浸染,也没褪去神智完全听主人号令,就抢先一步让个天宫初级小弟子截胡了。 斩龙剑仙已经大怒:“草菅人命,还负隅顽抗,留你何用!” 血魔谢染冷笑一声,毫不惧怕:“那些村民是自愿上供女孩给我的,怎么全成我一人之错了?” “自愿?” “上供?” 林道长和燕容仙子俱是出身大宗门,一是穹山剑主从小养大的师弟,另一个是云梦天宫建立之时就曾参与其中的老人,云梦之主与现今掌门人的师妹,他二者修为高是高了些,但到底,还有些不谙世俗。 不过这不只是他们,符远知都愣了愣——怎么如今年代,还有愚昧至此的凡人?河伯娶媳妇这种段子,不是上古时的刁民才这么做吗? 符远知心头微动,看了一眼血色缭绕的长剑,再次感到不妥。 谢染摊开双手,嘴唇上弯:“海国神龙有凡人皇帝年年上供,祈求风调雨顺,可是神龙也不敢给这个保证,怎么这些村民就觉得,把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上供给神仙,神仙就能让他们坐在家里白得五谷丰登呢?” 末了,对燕容眨眨眼:“你们管我叫血魔,我又不是色魔,当然不要活的漂亮姑娘。” 踩在同胞之血上换来的幸福安乐,自然,只能是虚假的幸福和安乐。 抹掉贡品临死前的糟糕回忆,让她满心以为这些乡里乡亲的邻居都是和蔼友善的,不然五十年哪来的赤子之心。 长剑上弥漫着一层浓厚的血色,细看已经比符远知下的封印还深厚,纠缠覃怀和谷玮的一众亡魂不知何时已经瑟缩不前,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样子。 婚礼当然是没成,五十年前失败的婚礼不仅仅因为新郎跑了,还因为新娘让村民献给了魔徒啊。 喀啦啦一阵响动,血色链条一根一根崩飞,符远知逼出指尖之血,凌空画符,不过在大家互相废话都试图拖延些时间的时候,是谢染积蓄了更多力量,他大笑一声,驱动人罐的咒语,血染煞气在夜色下弥漫,插在地面上的灵剑瞬间崩断! 宫主在月栖峰上睁开眼——不对,徒弟那边有异变! 谢染摆脱两个剑修的剑意,手指直指白瑛:“吃了他们,害你的人,如今都是你的食物!” 女鬼在空中重新显出身形,符远知头皮都快炸了,那女鬼身上覆盖着一层血红色的鳞片,早和先前娴静的模样大相径庭,麻布裙子片片碎裂,露出的也不再是人类的腿,女鬼的下半身凝聚血肉,重塑魔身,看上去像一条瘦骨嶙峋的鲛尾。 “吃了他们去吧!” 月栖峰上的宫主捏起一颗鬼母阴虫,逗弄着嗷嗷叫的宫女,想了想,又不再担心了。 ——预料之中。 血盆大口张开,却不是女鬼的—— 一团毛球膨胀成巨大的黑色阴影,裂开的巨嘴看着像无底深渊,然后嗷呜一口…… 所有人默默看着符远知,符远知拎起脚边那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大橘,掰开它的三瓣小嘴,兔子白白的牙齿还在咯吱咯吱嚼东西吃呢! 空气变得安静清爽起来。 “呃……”燕容仙子梦游一样伸手揉了揉兔头,问,“远知啊,你这……是什么宠物?” 符远知张了张嘴吧,回答:“……祖传灵兽。” 第34章 所以这只橘色的、毛蓬蓬的、没有尾巴的“祖传灵兽”被一众道修团团围住, 你戳一下、我戳一下, 横看竖看, 可是怎么看,它都是只兔子啊! ——论个头,还是凡人养来吃肉的那种肉兔!一点都不小巧玲珑! 女剑修蔡婉一脸不可思议:“我师妹养过一只白毛红眼侏儒兔儿, 只吃牧草和凡人卖的兔粮, 师妹想让它多活几年, 偷偷塞灵药给它它都不吃!十几岁老死了,师妹还绣了个荷包藏它的魂呢!” 林道长闻言大怒:“你哪个师妹干的?穹山门规, 禁止养魂!” 大橘瑟瑟发抖,兔头贴在身上,耳朵背在身后, 浑圆一个圆球, 小眼珠来回乱转,林道长忍不住伸手戳它的时候, 兔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叫: “吱——————” “哎?它不是兔子,它会叫!” 林道长嫌弃地看着说话的弟子:“傻,谁告诉你兔子是哑巴了, 兔子就是这么叫的。” “弟子以前从没听过兔子叫!” “那是因为你没吓唬过它!” 符远知心道, 你们也知道你们这是吓兔? 说话功夫, 斩龙剑仙拎着捆好了的血魔谢染回来了,啪地一下扔在大橘面前,好奇地说:“兔子,这个你吃不吃?” 谢染和大橘四目相对, 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惊恐。 一场风波解决得莫名其妙,道者们都觉得有力没处用,养了五十来年的鬼魂,让一只肥滚滚的兔子吃了个干净,地上两个同样乱吃东西的剑修弟子感觉到极度的不公平——因为他们俩还被吃下去的阴食折磨得苦不堪言呢,怎么那兔子就嚼草一样吃得开心呢。 天空隐隐传来雷声,却不是要下雨,从天边出现第一道雷电开始,玉靖洲就撇了撇嘴—— “玉京的惊雷船。” 玉京主按年头向南境的翼族购买他们长得最高的雷击木,那种树钟爱灵气,就努力向上长,长得太高,总被雷劈,劈着劈着,假如没断、还能继续长得极高的话,这棵树砍下来就能做惊雷船的龙骨了,比取了山脉核心锻造的金属还要硬;上面刻上引灵聚雷的法阵,天空中的雷就不断劈这个船,以作能源,赶上阴雨天飞得更快!比云梦天宫用的那种云舟还要节省动力能源,但奈何,那一根陈年雷击木做的龙骨,就能买十几艘大型轻云舟了。 能乘坐这艘移动金山出门的,全云洲、全十洲三岛,也就玉京主这么一位。 船头高高竖起玉京的大旗,莲纹玉字旗,旗下站在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一席金线绣莲纹的白袍,腰间缀有玉佩香囊,还扣着一柄修长的刀;白发用玉冠束起,随着高空的风飘动,看上去是柔软的。 玉京主有一双颜色很浅的眼睛,他居高临下,对下方人拱手:“魔徒于在下辖区内滋事,是我玉京失察,还望各位同道海涵。” 林道长等人纷纷起身还礼,反倒是小玉京主瞥了他爹一眼,蹲在地上生气,像个在田里拔萝卜拔累了的农民伯伯。 玉京主接着说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让穹山各位先行上路,玉某城内事务繁忙,打点完毕之后方能动身……谁料……之前还不如留各位多待几天,一道坐玉某的船去天宫了。” 符远知悄悄戳了戳玉靖洲:“你爹也去?往年玉京不都不参加吗?” “你问我?”玉靖洲翻白眼,“他是爹,我不是。” ……符远知擦汗,往年道门盛会,各大宗门云集天宫,切磋比试,论道说法,但是玉京城属于一个行政概念,又不是门派,玉京主人望再高,发给各宗门的请柬也没法递到他的桌上去。 那边玉京主已经自己解释了起来:“今年,玉某是受秋掌门邀请,以个人名义前去观礼。” 林道长点头:“是了,今年乃是万年之庆,云梦天宫立于此地,该有整万年了,听闻各地道者都想来观礼呢。” “是啊。”玉京主漫不经心地回答,“一万年了。” 惊雷船上的玉京侍卫动作敏捷地收拾了魔徒的尸骸,将谢染又捆结实点,丢上船,一队人马继续深入清理这个荒村,其他人被玉京主邀请到了船上,能坐船回去大家都很开心,除了玉靖洲。 也不包括符远知。 “走吧,上船。” 燕容和林道长一人拎起一个呻吟中的剑修弟子,并且问:“船上有没有医修啊?” “当然。”玉京主微笑颔首,挥手示意身后的随从将两名弟子接过去。 他侧身抬手的时候,垂落的衣袖不再遮挡那柄扣在腰间的长刀——那柄刀宽不过二指,修长笔直,刀柄偏长,可单手舞动,也能双手握持;此刻长刀安静地沉睡在一个似乎是白玉质地的刀鞘之中,没有纹饰,没有装饰的刀穗,也没有佩玉扣。 符远知看着那把刀,那不是这把刀的刀鞘。 道者的灵物是不会用这种鞘来收纳的,没见过谁家剑修拔剑是从腰上拔出来,大家将本命法宝与自身神魂融合,只有临出山门时燕容仙子随手发给他们赶路用的那种低级飞剑,才是插在一个憋闷剑鞘里的;至于道者,会在腰带上挂一把剑或者一把刀的,多半都是为了装饰,看多了玉京城里书摊买的《十洲三岛流行趋势鉴赏》,跟风扯那一套风骨气节的说辞。 真正的刀即便不饮血,也该养在灵台里,神念相融,出刀的时候,才有那样的惊人风采。 符远知以为他师尊的刀只是收起来了。 ……而不是被玉京主随便挂在腰上,当成一个装饰品。 别说是玉京主,你就算是十洲三岛顶礼膜拜的天下共主,你也配不起这把刀! “哎,傻啦,累趴下了?要担架吗?” 玉靖洲没精打采地推了他一把,还好心把他的剑拿回来,剑里的白瑛被大橘吃掉之后,那把剑就变得伤痕累累,魔气血气和地脉灵气来回冲刷,超出了这把普通灵剑承受的极限,剑身早都失去了灵性,变成了破铜烂铁。 不急……不能去抢…… 符远知低下头,藏起瞳孔深处一点点的猩红,恭敬顺从地从玉京主身边走过,不再看这位手握云洲的道者大能。 他只是云梦天宫一个小弟子,暂时还抢不了玉京主的东西。 惊雷船不出半日就到了云梦天宫的白云沿码头,长角街被琴魔女秦止怀闹过一次,却没留下太多魔徒造成的伤痕,反而是白云沿码头的地面上留着斩龙剑戳下去的洞,看着有点像故意留下来了,因为符远知看见剑洞旁边围上了栅栏,栅栏上还贴了一大堆纸条,仔细看,上面大约写着: “愿我年中考核顺利过关!” “求燕仙子保佑我不要再摔飞剑了!” ……画风不太对,符远知扶额,这帮搞事情的同门,这又不是凡人的旅游名胜、求爱景点,怎么你们跟谁学的这一套,不会又是灵修杂事社那些闲得无聊的灵谍士讲的《十洲三岛风物志》吧? 这样真的是迷信,不保佑人的! ——“让我像斩龙剑仙一样身手敏捷、剑法精进,在考核中赢得穹山剑宗的欣赏吧!” 看到这条,燕仙子气得手抖,林道长到是心情不错。 还有胆大包天的,写了一句:“将来娶一个斩龙剑仙那么漂亮的媳妇,但脾气要比她好!” 于是斩龙剑又一次劈了下去,白云沿地面上多出一个长条的坑。 一船人笑得前仰后合,连玉京主都面带笑意,嘴角上扬,此时长角街上的人看见了缓缓进港的惊雷船,发出不小的惊呼: “哇……那不是……玉京之主?” “果然好帅啊……” “听说他现在单身……” “……傻逼,他儿子跟你一届,你想当同门的后妈啊?” 玉京主驾临,可不是小事情,不大一会儿从云梦天宫上门的各个山头飞出成群的弟子,可能是为了排场,连脚下的飞剑都统一一个颜色;黑衣律者开始悄悄归拢不安分的外门小弟子,云都宫外飞云漫卷,小云舟来来回回,划过一道道弧线;长角街的人顿时比休假时的高峰期都多,律者不得不在港口前方组成人墙,防止过多粉丝一窝蜂扑到玉京主身上去。 最前排几个挤成一团的道者,手里居然还稳稳地举着长柄镜子—— “灵修杂事社经过多日蹲点,终于等来了本年度最值得关注的大人物:玉京之主!只见云中一艘惊雷船,金碧辉煌,祥瑞条条,我说怎么今天一早紫气东来,满头都是喜鹊飞呢……只见云层波澜壮阔,伴随轰隆隆的雷声,我滴妈别挤我了……这声势可是不得了哇……” 符远知趴在船头,心情有些复杂,他努力不去想玉京主腰上的佩刀,回头望了望云雾中的月栖峰。 一道熟悉的神念拂过他全身,符远知惊喜之中,差点脱口喊出来,幸好一把捂住,急忙问:“师尊?” 那道神念温暖带点慵懒,所以他猜测师尊是不是刚在水阁睡醒,正在晒太阳? “远知回来了。” ……嘻嘻,师尊也睡懒觉啊! “师尊,谢谢您把大橘送过来,大橘可是帮了大忙呢!”符远知开心地说。 “可有受伤?” 符远知更高兴了:“没有没有……” 转念一想,不行!立刻按住心口,委屈巴巴地趴在栏杆上喘了两口气,说:“就是和魔徒打架,咳咳……连着好久没休息而已,唔……师尊我没事的!我回去睡一下就好了。” 他越这么说,宫主越不信的啊!好徒弟不都是这样吗,报喜不报忧,为了让师父少担心,多少苦累自己扛,那可不行,你看那小脸煞白眉头紧锁的! 宫主翻身坐起来,从水阁里走出,看着宫女吐回到水池里的各种灵花,思索——怎么给徒弟补一补呢? 第35章 宫主盘膝坐在水边, 捞起一朵花, 问宫灵:“系统, 有医书或者丹药秘籍吗?” 【……真没有,您以前真的是炼药必炸丹炉的,您以前还告诉过我, 您没修炼成真仙前, 煮饭都会炸锅的。】 “……成真仙以后呢?” 【您再也不煮饭了。】 扶额, 还真是……宫主默默想起了二十一世纪宿舍里烧坏的一堆电磁炉——本来就是偷偷买的,结果半夜想煮个方便面, 不管多用心一定会糊锅底,当时还以为是锅不行,原来, 这竟然还是前世带来的病根? 那怎么给徒弟补身体啊?一般来说, 灵丹妙药都很不错,但问题是现在自带炸丹炉体质, 宫主回头看看一山头花花草草——不,不想炸山.jpg “所以最开始我炸那块充能的灵石,真的不是我的错啊!” ——我刚穿越, 这体质是前世带的, 不是我的锅!甚至是前世连累了今生的我啊, 宫主不仅回忆起了大学寝室里烧毁的电磁炉,还记起了初中难得进一次实验室后引发的壮观大火,赔钱倒是没有,但是据说校长、书记、化学实验室管理员、化学组教研组长连带他的班主任, 集体写检讨去了…… 从此家乡的校园防火工作全国一流。 最后竟然发现,不是我的问题! “师尊?” “……”发呆太久被徒弟喊了! “为师暂时不能下山。”宫主说,“你要自己多多小心,近来天宫内也有魔徒肆虐,无事时少四处去野。” “是,弟子知道了;师尊,弟子会想办法再上山的!”符远知坚定回答。 上山? “远知,你还有年中考核呢。”宫主提醒。 今年不一样,今年年中考核和道门盛会赶在了一起,各大道门不远万里跑来了,或许机缘到了,就先行领走几个弟子,也不用等初心宫结业了。 “考核时,要好好表现啊。”宫主说。 嘶……说完宫主抽了口气,有点危机感啊——我徒弟资质这么好,会不会被哄抢? “嗯,弟子会的。” “……也……也别太拼。”宫主最后选了个折中的说法,“量力而为。” 因为这句话,符远知翘起嘴角,开心得差点从船上飞出去。 “弟子绝对给师尊争气!”符远知暗暗算计着,如何才能不掉级到癸字班,也不会被奇怪门派看中一定要带走呢? ——师尊一日不出月栖峰,我就在这等一日! 宫主听了小徒弟的宣言,默默笑了笑,又塞了一堆调理的书过去,打发他赶快去休息,之后靠在水边晒太阳——再等等吧,小说里那种穿越之后秒天秒地秒空气的主角,真的和骨感的现实差距太大,现在就算秋闲放他出门,他也得思考一下——因为毕竟是新世界,给我一袋子钱我都不会花,这里又不花粉红色毛爷爷! 说起来,宫主思考起一个更严肃的问题:“系统,我有钱吗?” 【……嗯……云梦天宫就是您的产业。】 哦,穷。 宫主默默闭上眼睛,开始调息——贫穷,都是贫穷,贫穷使我修炼成仙。 放虫子的魔徒早在玉京主抵达之前就被收押起来,伤到的弟子们集体送了医,大多受伤弟子只是失了一魂,至多的有个丢了三魂的,此刻显得反应慢半拍,初心宫的道师们和他轮流说了话,都摇了摇头——本身不算上佳资质,再少三魂…… 大约日后,能除个山精妖怪,也能平安度日吧。 毕竟不是所有人最后都能走上修行的路。 刚抓回来的血魔谢染也给执律堂带走了,估计这一次的道门盛会,又要共同商议打压魔徒的事。 没了操控的魔徒,时不时草丛里窜出一只呆滞的鬼母阴虫,初心宫的弟子都能一脚踩死。刚从医修那儿回来的柳绣绣拽着师妹白羽的衣角,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哇哇大叫,白羽一个劲儿地道歉:“好师姐好师姐,咱们一张床都滚过了,护肤品都互相用,你就别再怕我了,成吗?” 柳绣绣抖成筛子,躲避一切条状物体:“师妹啊,不是师姐针对你,师姐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生理反应啊。” 走过小吊桥,水边哗啦啦蹿出水花来,吓得柳绣绣又是一阵大叫,从水里探出头来的鲛人一脸无奈,晃动自己珠光粼粼的蓝色鱼尾:“看清楚,我不是水蛇,我是鲛。” 两个尴尬的女弟子齐声道:“鱼道师好……” 有水珠从鲛人半透明的耳朵上跌落,被他不甚在意地摇头甩掉,他趴在岸边,闲散地问道:“听说魔门来捣乱,我看到掌门出手了?” “是啊是啊,掌门的剑可帅了,气势如虹势如破竹,如同孤云出岫天地清明——” 说起这个,柳绣绣就不抖了,眉飞色舞形容得那叫一个精彩,白羽撇撇嘴揭穿她:“师姐,掌门出剑的时候,你还晕着呢!” 鲛人道师却笑了笑:“绣绣以后可以去应征做灵谍士了,好一张妙嘴。” 柳绣绣脸一红,闭嘴不说话了。 他耳朵后面藏着的腮微微打开,在阳光下反射着莹润的嫩粉色光泽,他抖了抖耳朵,掉出两颗色泽圆润的珍珠,递给女孩们:“来,给你们压惊安神的。” 鲛人的珍珠名贵珍奇,玉京城里也是可遇不可求,哪怕鲛人自己也不能随随便便拿出来——都说海里有鲛人貌擅歌,坠泪成珠——那怎么可能,哭一哭就有好看的大珍珠,那海国的鲛人集体看场悲剧就赚翻了。 “你们道师我成年以来就哭过那么一回,这两颗算好的,给你们啦。” ——唯有以鲛人灵魂震动发生的情感,才能催生真正的鲛人泪,那两个女弟子都吓呆了,走路走得好端端,忽然收到这么宝贵的礼物,激动得脸都红了,不过云梦天宫这位鱼道师做事也是出了名的怪,不然好好一条鲛不在海里,跑到云泽川的山里,还经常在天上飘。 “听说……”鱼道师漫不经心地问,“魔徒都闯进云梦大殿了?” “对啊,要不然掌门也不会轻易出剑的。” “唔……”鲛人低头思考,“云梦大殿可是不得了的地方,掌门有没有用护宫大阵把魔徒打回来?” 白羽想了想:“应该用了吧,我看见云梦大殿里从内而外发出一道光,幸亏我眼尖,不然那道浅青色的光,映着大晴天蓝哇哇的天空,旁的人都看不见呢!” 浅青色的光,很简单就融入了山峦和天空,被其他的颜色遮盖了,看得习惯的人,当然也就看不见这种颜色的光了。 两个女弟子捧着宝珠,喜滋滋地走了,鲛人在水边晒太阳,拿自己修长柔韧的鱼尾无聊地拍水玩,时不时看见路边有只魔虫,尖锐的爪尖扎过去,魔虫在鲛人的手爪上挣扎,不大一会儿被晒成一股烟儿,如果有路过的弟子,看见的都是他们的鱼道师笑眯眯地冲他们打招呼,细细白白的手指看得好多小弟子悄咪咪流口水。 一艘轻云舟飞过,禁飞的小弟子们从上面蹦下来,符远知摸着手腕上重新被执律堂打上的禁飞令,一溜烟往宿舍跑—— “唉?”一股风吹得水池晃了晃,鲛人探出头,接住一个从天而降的硕大毛球。 “哎——你宠物掉……” 鲛人举起那只睡眼惺忪的橙色肥兔,捏一捏,是兔子没错,胖成一颗球,滚圆滚圆的,肉很结实! 掉下兔子的那个弟子跑进了初心宫弟子房,那里面没有水路,甩甩尾巴……不想上岸,兔子这么肥,要不烤一下…… 一股奇异的清香,勾起鲛人久远的回忆,回忆里怒海带着血色,潮声悲恸似哀歌,冲天起的海水击碎铁灰色的苍穹,山峦崩裂,地底流出赤红色的血浆;那时候也是这样清澈的灵力,像一盏灯,让他们在血海里寻找到家的方向。 鲛人举起肥兔,放在鼻子边闻了闻,觉得不妥当,又把兔子泡在水里,细密的腮过滤出兔子身上散发的灵力—— “鱼道师!” 那名弟子又赶着跑了回来,鲛人从水里浮出来,竖瞳里有那么点失望,把吓得僵硬的兔子举起来:“是你掉的?” 符远知在水边恭恭敬敬站好:“打扰道师了,这兔子蠢得很,一不留神就滚到地上去了,多谢道师。” 大橘吓得一头扎进符远知怀里,抖得浑身炸毛,顾头不顾尾,一个哆哆嗦嗦的小尾巴露在外面摇啊摇。 一回头,鱼道师轻巧地翻身沉入了水流,云泽川的长河被风脉引动,从河川中流入云中,鱼道师在云中水道里轻灵地游走,好像一条会飞的鱼。 轻云舟从云泽川外来,鱼道师从他们上空飞过,剁手被鲛人天赋的美貌震惊了一秒,回过头来惊险地躲过一条大胖鱼,大胖鱼就没有鲛人的待遇了,引路的道者站在船头指着它大骂:“灵兽宫管不管哇?你家这鲲吃没吃生羽灵?什么季节了怎么还是一个鱼样?” “哇,那是个鲲?老子还以为谁家的大鲶鱼呢!一锅都炖不下!” “屁咧,肥成那个死样,扶桑巨人的锅都炖不下!” 胖头鱼被轻云舟的气浪吹得直打滚,背后鼓起两个包,执律堂的人飞过去按了按,扭头就愤怒地喊着:“谁偷着喂鲲鹏了?是不是初心宫的崽子们干的?说没说过化羽期的鲲鹏不能吃太多,看看这羽毛让肥肉卡住了,我能怎么办?” 骂骂咧咧的律者拽着鲲的尾巴,气势汹汹地往初心宫杀了过来,发誓要把罪魁祸首抓出来绳之以法。 符远知仰头看着圆滚滚的鲲,觉得这球形的体型非常眼熟,很亲切,月栖峰上的生物都是这个体型,师尊除外。 于是摸摸大橘,逗它:“兔儿,你知道吗,你也有一对儿翅膀没长出来,卡在你的肥肉里了。” 大橘信以为真,一张兔子脸写满了震惊。 “唉?符远知!” 回过头,只见乙字班的柳绣绣师姐搂着她的室友——那是位妖修,符远知不太熟,她们说:“你回来了?你回房间了没有,我看见执律堂封了你那片的弟子房,让你们全搬走。” “封房?”符远知疑惑,“怎么了?” “噢……”那位妖修白羽师妹抖了抖,“你室友出事了,魔徒假扮了他,一路打到云梦大殿里去了?” “乐痕星?”符远知惊讶,“那他人呢?” 白羽摇头:“不知道,现在初心宫都传,乐痕星让魔徒摄了魂,甚至可能都被夺舍了!” 皱起眉,不由得担忧室友的安危,虽然乐痕星有点胸无大志,但好歹一起起居生活了几年,而且他为人除了懒和不求上进,也没有太大的问题:“那查清魔徒怎么进的天宫了?” “也不知道,执律堂嘴严,不准初心宫弟子议论,但是大家猜,可能是月栖峰关着的魔头跑出来了?” 第36章 “呦, 这位道友知道传闻中的月栖峰魔头吗?能不能给我们详细介绍一下呢?全十洲三岛, 哪个道者不知道云梦天宫有个禁地啊, 禁地里关着谁都不知道是什么但绝对超级危险的东西呀!” 他们正说着,忽然斜里杀出一个女子,梳着清清爽爽的发髻, 一双细眉画得神采飞扬, 眼神里全是流光溢彩般的喜悦, 一双纤足像踩着风,嗖嗖嗖几步就窜了过来。 她后面好远的地方还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 手里举着镜子。 “各位小友,在下三十年前也是你们师姐呀!你们叫我妙空师姐就行啦!” “哇,今年全十洲三岛脚速排行第一的灵谍士妙空仙子哇!跑得最快的灵谍士哇!”柳绣绣一下子也不惦记蛇了, 直接扑上去, “师姐师姐,我以后也想当灵谍士呢, 您给指个道儿,带带师妹吧!” 白羽凑在符远知耳边悄悄说道:“妙空?听起来好像北洲来的尼姑噢!” 灵谍士妙空回头的速度不比她的脚速慢,细眉一挑, 就脱口道:“妙是妙语连珠的妙, 空, 就是空口无凭的空,艺名,你懂得不?小师妹可不要讲灵谍士的坏话,不然下一篇报道师姐就好好讲讲你了!” 白羽被唬得不敢出声, 于是妙空又喜笑颜开,亲切地拉着柳绣绣:“来吧,先给师姐讲一讲,这十洲三岛最著名的云梦天宫禁地,想当年师姐我在初心宫修行的时候,同门没少组织夜探活动,可惜哇,全被执律堂那个叫阴明的家伙抓去了思过崖关禁闭,一点同门爱都没有……话说最近月栖峰究竟又出了什么新鲜事啊?” “出了的出了的!出了大事情的!先前闹魔徒的时候,就有人瞧见过,那月栖峰上飞出一个巨大的阴影,长着能吞下天宫的巨大嘴巴,可吓人了呢,哦对,还长着一双翅膀,叫起来像掐着脖子的乌鸦……”说着,一把推出身旁呆呆的白羽,“我这师妹就看见了!” 符远知默默把月栖峰上所有的活物数了一遍……难道,他们说的是那只没毛鸟? 一张嘴吞下云梦天宫? 现任的灵谍士和未来的灵谍士相见恨晚,柳绣绣一边说,妙空一边记录,留声符配合手写,不大一会儿报道的草稿就拟好了,这会儿正在亲切交流“好新闻有哪几样必备要素”。 又一会儿两人大呼小叫,妙空的表情严肃极了,不住点头,口中还说:“这么严重?月栖峰上泄露了魔气?连天宫里观赏的鲲鹏,都因为魔气侵染不能羽化展翅了?” “是啊,那鲲鹏圆的跟颗柚子一样啊……而且我还听说,我们初心宫的鼠道师长,现在胖成白面大馒头啦!” “哇!”妙空捂嘴尖叫,“那岂不是超级可爱……” 符远知不知该哭该笑——不过这不算冤枉,谁知道那只鲲鹏在师尊那里吃了什么东西,胖得和大橘差不多体型?或者说,谁知道师尊一个人的时候祸害过云梦天宫多少无辜生灵。不过道师长应该是他自己的问题,豚鼠一天到晚吃个不停,学生还总喂他,不胖就怪了…… 师尊养什么胖什么,不会将来自己也…… 符远知摸了摸自己还健在的腹肌,决定加大锻炼量;悄悄趁着她们不注意,脚底抹油了。 只是越想,就越觉得胸中憋闷。 魔气?月栖峰上有魔气? 如果没有云梦之主,现在繁荣昌盛的就不一定是道门,或许是魔门也未可知了!千年前玉京主借着扫平云洲魔道的功绩,一举赢得全十洲三岛敬佩,可是若不是师尊早已打下基业,魔门被压制得只能在幽洲与云洲边境苟延残喘,十个玉京主也扫不平魔门。 符远知气得咬了咬牙,大橘似乎心有所感,凑过来用大头顶了顶符远知的脸。 “大橘,你不去你主人那里报个平安?”符远知说着,“不对,先别去,我去趟长角街,你给你主人带点东西回去。” 道门盛会在即,又赶上魔徒闹事,初心宫弟子也没去上课,长角街到是热闹得不行,符远知一到,白云沿里远远停着玉京主那艘惊雷船,贵客却已经被上门接走了,他一来,迎面撞上一个白裙子的少女。 “是你!”少女表情变幻几次,最终不情不愿露出半个笑脸,“买不买衣裳?” 符远知愣了愣:“你……哦,你是那位卖女装的小玉姑娘。” “买不买?”小玉似乎刚才外面回来,行色匆匆,很不耐烦。 “我买也只买男装啊。”穿女装的话,敬谢不敏。 于是符远知自顾自走了几家店,他平时修行都很节俭,但一看高档的衣物,还是不由得咋舌,又实在不愿意给师尊买便宜货,苦恼地挠挠头,挑选了半天,看中一件布料很好只是没有什么功能的普通衣物。 反正那些绣花的防御法阵啊、增强灵力的灵玉扣子之类的,对师尊来说根本多此一举。 “你穿这个?”小玉忽然探出头来,吓了符远知一跳。 “你怎么还在?” 小玉撇撇嘴:“老板,这衣裳多少钱?” “十五个金玉!”老板头都没抬,兀自整理柜台。 “你坑谁呢?这破云锦布裁出来的,也就布料还算点钱,至于这款式,这……说落后都不够表达我的情绪,这款式简直是文物款式!啧啧,连个盘金扣子都舍不得,还是干巴巴的素色,三千年前才这么穿!一口价给你三个金玉不能更多了!” 老板一听立刻抬起头来,对上小玉姑娘倒竖的柳眉,大叫:“又是你,没看见门口写着同行免进吗?” “屁,我卖女装的,你卖吗,谁跟你同行,看你也不容易,云锦布也不算垃圾,这样,四个金玉不能再多了!” “怎么说我成本价也得卖十个金玉吧?你以为云锦布是地摊货,你看看,我这可是上好的布料,不就是款式不够新潮吗……” “鬼扯,云锦布玉京城就有批发!五个,再多我们走了。” “……妈的,赔钱卖你七个不要再说了好吧!” “六个,信不信我举报你标价虚高啊~~~”少女做了个鬼脸,老板的脸都气白了。 “拿走拿走,拿走快滚!” 符远知目瞪口呆,飞快掏出六个金玉,从气呼呼的老板那里拿走那件衣物。 小玉还不满意,敲了敲桌面:“喂,给个礼盒啊,你这让我们怎么送礼?” “给你给你!”老板掏出一个精品礼盒,还扔过来一大捆丝绸花,“自己拿走包,快走快走别再来了!” 小玉得意洋洋地挥挥手,示意符远知去下一家店。 “哎,我猜你肯定不是自己穿,年轻人,穿这么素的颜色。” 符远知默默擦汗:“玉姑娘,你和玉京城的玉家有亲戚关系吗?” 小玉一愣,气得跺脚:“姐姐我可是碎玉会骨干!少说废话,继续下一家店!” 于是一个下午,符远知花完积蓄之后,买了原本计划外三倍的东西,连先前看好的鸟笼兔笼都买了,小玉还给他多要来一包兔粮。 夜色低垂,小玉拍着符远知的肩膀:“怎么样,帮你大忙了吧?要不要来我们碎玉会?” 这前后挨着吗? 符远知苦笑:“多谢姑娘,但是碎玉会还是免了,而且你们最近收敛点,玉京主在玉京城的时候确实懒得管你们,但现在玉京主人在天宫,如果你和玉京主真的没有亲戚关系……那你们就别那么高调了吧?” 中二少女不以为意,挥挥手道:“没劲,回见了啊,下次来买女装找我!” 片刻后,月栖峰上正赏月的宫主目瞪口呆,看着一只气喘吁吁肥兔驮着一堆小山一样的东西爬了过来,大大小小的盒子包装精美,把大橘那么有存在感的一只兔子都挡住看不清了,宫主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收过这么多礼物。 神念在月栖峰附近扫了扫,发现山脚下蹲着一个小徒弟,眼巴巴地绞手指抬头看山。 啊…… 于是忍不住摸摸头,蹲在地上的符远知眼睛一亮,脑袋下意识蹭了蹭,大喊:“师尊!” “……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东西。” “弟子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了,师尊您可千万别嫌弃就好!”符远知委屈地说。 宫主看着可怜兮兮、表情惴惴不安的小徒弟,心里软得不像话,急忙安慰:“为师很喜欢,只是怕你钱都浪费在为师身上,自己要用的时候不够了。” “师尊高兴最要紧,哪能说是浪费!”符远知大声反驳。 树丛抖动了一下,忽然钻出两个黑衣律者:“你是哪峰弟子,在这儿做什么?” 符远知心头一跳,微笑回头:“弟子是初心宫的,正在采摘野生灵植呢。” 黑衣律者的表情微微松动:“外门的啊,你们最近上了草药课吧,怎么不去药园,野生灵植成色不行的。” “弟子手生,想着不要浪费药园里的资源啊,那都是上峰师兄师姐们精心照顾的,我想着先拿野生的练手啊。”符远知笑得腼腆,两个黑衣师兄也还宽和,看了看他手里拿着的一株草。 其中一个还点评:“根系一点都没有挖断,手法不错了,以后如果有意愿,可以再努努力,我听说药园那边是缺人的呢。” 另一个则严肃地说:“你这手法不用过分谦虚,咱们修行之人不可过分谨小慎微,不然将来渡天劫是要吃苦的,你完全可以去药园领草练习了,别在这儿乱晃,当心哪位律者前辈把你当成蟊贼拿了!” 符远知急忙点头:“是是,弟子谢过二位师兄,只是不知道二位师兄到这边,是例行巡逻吗?” “是轮值。”头一位师兄友善地回答,“最近多事之秋,掌门吩咐,月栖峰下加派常驻守卫,师弟你快回初心宫吧,还有,不要乱讲话,灵修杂事社那些灵谍士什么小道消息都爱挖,刚才阴明堂主亲自拿了初心宫两个乱传谣言的女弟子,送应悔峰思过崖关禁闭去了。” 咦?符远知满意——刚才那个柳绣绣和白羽被抓了?让你们讲师尊坏话! “听说是你们初心宫道师长亲自举报传谣……”一个师兄憋笑,“不过要我说那哪里是谣言,一只一斤六两重的豚鼠,已经很肥了,敢吃不敢让人说啊……” 宫主默默听到徒弟和师兄们的对话,陷入沉思——秋闲加强了对月栖峰的守卫,只是这样两个年轻弟子,是拿来看管谁,峰里的人,还是峰外的人? 宫灵生气:【反正秋闲不是好人!】 “这句话你说了几百遍。”宫主摇头,却忽然看见大橘趴在脚边,虽然卸除了身上小山一样的货物,却还是表情痛苦。 真的很痛苦的样子啊!宫主急忙抱起兔子——一只兔子,按理说能有什么表情,他居然能看出它很痛苦? 给兔子输送了一点灵力,大橘的表情好多了,只不过肥硕的屁股撅了撅—— “大橘!” 一股热乎乎的东西糊在了腿上,宫主震惊地看着大橘拉出一大堆圆圆的粪球,兔子的排泄物滚在宫主的下摆上,宫主的手抖动了一下,差点把兔子直接丢到天边去—— 不过他看了看那些兔子粪便,觉得更加不可思议了: 大橘的每一个粪球里,都包裹着一个魂魄,而且魔气似乎被它消化了,它拉出来的灵魂重新变得干净平和。 第37章 虽然……细想一下确实很恶心……宫主扶额。 大橘整个兔缩成了一个球, 用力得浑身颤抖, 所有被它吃下去的鬼母阴虫都被消化了, 魔气消散后,就露出了阴虫曾经吞吃的人魂,宫主又给大橘点了一点灵力, 很快地面上堆起一小堆。 清空肚子的大橘舒服地躺在地上哼哼。 宫主挥手调动湖水, 来回冲洗了好多遍, 彻底露出晶莹圆润的魂魄结晶,一颗一颗小小的颗粒, 像珍珠,但比珍珠透亮太多,仔细用神念探查, 会看的中央躺着一个神色安详的小人。 小人在魂珠里闭着眼睛, 平和宁静,因为只是三魂七魄中的一个, 所以没有意识,不会说话也并不会动。 有一些更大些的魂珠,里面有一个表情迷茫的完整人魂, 只可惜并不是道者魂魄, 没有修为, 所以一样懵懂无知,这些魂珠的颜色更加暗淡,有点像小时候大家爱玩的弹珠。 “咦,这些是……” 宫主拿起其中一枚最大的魂珠, 魂珠中有一个穿碎花布裙、作寻常农家女孩打扮的魂魄,与其他残魂或凡人魂魄不同,这名女孩是清醒的,并且眼中含泪。 ——这些怕是大橘在外面吃的。 把这个魂珠单独收起来,那些有完整凡人魂魄的魂珠比较好处理,宫主把他们挑选出来,用神念直接送入云泽川水系,加一些法诀护持,使他们混入河底泥沙不会被察觉,最终这些河流从阳入阴,会穿过归墟,带着这些魂珠流进冥河,重回轮回。 最开始还真没想到大橘这么有用。 宫主又看了看那些存起来准备当宠物口粮的鬼母阴虫——既然大橘的胃能够过滤魔气…… “来,好兔子,快吃。”宫主温柔地摸着大橘的头,在它面前放了一大堆阴虫,把大橘都看呆了。 宫女在旁边抗议,不断地炸起毛叽叽大叫,被宫主无情地关进了徒弟新买的鸟笼里。 只是这些净化过的灵魂,该怎么安装回去? 随口问一句:“系统,你会吗?” 【……您都不会的话,我更不会啊。】宫灵非常的无辜。 皱眉,宫主拿起一颗来看了看,里面躺着一个小弟子的影子,双目紧闭蜷缩成一团,而且轮廓不太清晰,似乎很快就要消散。 【主人,三魂七魄不失主魂,人就不会死,但是其他魂离开了主魂,就是去了生命源泉,很快就会枯竭的。】 “猜到了,可是我们又不懂得如何安回去。”宫主想了想,打消了交给徒弟让他去上交门派领嘉奖的念头——那太引人注目了,就算系统给他科普过以诛魔卫道为己任的符家,但远知毕竟只是旁支,如果忽然净化了这么多灵魂,实在厉害得说不过去,反而会引起怀疑。 可如果再不让这些魂魄归位,大约就要散了。 “大橘你快吃。”宫主思考中,回头看了一眼兔子,大橘第一次为食物太多而发愁。 唉,先净化完再说。 …… 魔徒风波并没有对天宫造成过大损失,反而意外激起了道门对魔道卷土重来的警惕,只是符远知分配到了新的宿舍后,执律堂到此时也并未找到乐痕星;至于抓获的两个魔徒能不能审问出什么结果,符远知就不清楚了。 同窗数载,符远知很是惋惜,私下里也求了宫主帮忙找,但整个云梦天宫的范围内,都没有任何乐痕星的痕迹。 反而是道门盛会日期临近,整个云梦天宫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筹备。 和宫主以往在修真小说里常看见的大门派不同,这里没有杂役、仆从一类,整个云梦天宫通行的准则是各家自扫门前雪,不论你是谁,比如那天很牛地在月栖峰和宫主对峙的掌门秋闲,就规规矩矩卷起裤脚清理自己住处门前的鸟粪——上次宫女拉的,但是秋闲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不对,不让执律堂给他清理,反而要留着当花肥。 看秋闲一脸认真给院子里的花埋肥料,宫主有点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秋闲警惕地抬起头四处看了看,也以自身神念探查四周,于是宫主急忙避开这些修为高的,回去看更安全的外门弟子们。 宫灵则一直到宫主转移了视线,都还在叫嚣:【好鸟好鸟,没事就去拉,拉他满屋!咦,他又在那里种七窍同心花,等它开起来,好鸟儿你再去偷!】 宫女在鸟笼里看着吃得直打嗝儿的大橘,气成一个炸毛的球。 饿的饿死,撑的快撑死了! 初心宫的年轻弟子们比较惨一些,除了收拾弟子房,还得清理广场、走道、空中廊桥,而且每个班都有一块“分担区”,让宫主的思绪瞬间回到初高中时期。 符远知在的壬字班,分配的分担区任务就比较差了,他们要给整个云梦天宫的几座主峰外围清理杂草,尤其是走道两旁的花草,上峰师兄师姐们只管修剪灵植,杂草全靠初心宫弟子手拔。 不过小徒弟似乎没觉得差事苦,比起去陪鲲鹏跑圈减肥的癸字班,符远知心满意足。 忽然,两名黑衣律者从符远知背后路过,还架着一个看外表似乎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小男孩裹着一身柔软的白色毛绒长衣,小脸圆嘟嘟软乎乎的,一双不大的小脚包裹在小皮靴里,正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左蹬右踢,踹得两名律者的黑衣上全是小脚印。 “救命!救命!”小男孩路过的时候,对着符远知大喊,“救命啦!我不要吃减肥餐,救命!你们俩放手!想当年你们俩也是我教过的,怎么今天就翻脸不认鼠啦!” 符远知扭头装作没看见,那小男孩气得哇哇大叫:“你们看一眼我啊……哇!记大过,全都记大过!见死不救你们这些不肖弟子——救命!你们还有没有常识!我才一斤六两,一斤六两!我是豚鼠我不是仓鼠,你们分清楚物种好吗!我这是雄性豚鼠的正常体重!救命——” “道师长,您就别闹了。”律者铁面无私,“如果不是掌门检查了一下体重秤,根本都不知道您居然偷偷给弄坏了,那个秤就只能显示到一斤六两!” 小男孩撇着嘴,一双圆圆的眼睛瞪得老大,眼泪很快就冒了出来。 “掌门吩咐了,初心宫道师长过胖影响天宫形象,您以后只能吃草饼。”律者师兄完全不念旧情,非常冷酷。 “哇哇哇……你们欺负鼠啊!我要辞职,我要辞职啊——”哭叫的道师长被执律堂的律者拎走,留下一地憋笑憋得辛苦的弟子。 家丑不可外扬,被拖走的豚鼠妖歇斯底里地惨叫,然而路边走过两名北洲来的佛修,他就立刻收敛了恶形恶状,拿出道师长的气度来,等人家走远了,又开始哭叫不止。 “你们几个,跟我去初心宫食堂一趟,后厨要画一个法阵,防止道师长偷吃用的。”另一名黑衣的师姐过来,点了人,“去吧去吧,草图在后厨那边,你们照着画就行。” ——被点了名的符远知有点疑惑——画法阵,为什么执律堂不自己出动阵法师,找初心宫小弟子去画,那能防得住? 那师姐似乎也看出他的疑问,挥挥手解释说:“哈,别紧张,不是防御外敌的重要法阵,阵法师人手不够。咱们道师长偷吃方法花样百出,后厨的防范方法也与时俱进,今天也是一时兴起说画个法阵布置个结界吧,这就是喊你们去随便帮帮忙,你们就当阵法课实践了。” 符远知点了点头,和另一个被点了名的同班弟子一起跟着这位师姐走了。 路上还忍不住偷偷问了问看热闹的宫主:“师尊,您没有喂过道师长吧?” “……”宫主沉默片刻,回答,“初心宫附近并不只有他一只老鼠。” 所以,话里的深层含义就是,喂过其他鼠?道师长手底下有不少大大小小各种鼠类,难保哪个不路过月栖峰,道师长养着的不少仓鼠又特别会卖萌耍宝,总有弟子忍不住心软就被骗吃骗喝,难保师尊看见了不想投喂,于是他们吃饱喝足就给自家鼠老大带回去点食物…… 看来,道师长体重超标这件事,归根结底也是师尊的成就。 “师尊。”符远知郑重地说,“不要随便投喂小动物。” ——远处还回荡着鲲鹏经久不衰的惨叫呢,吃太胖,正在运动减肥。 初心宫的食堂在山沟里,比较偏僻,许多弟子戏称,为了不跑路这么远来填肚子,也得好好修炼早日辟谷。 道门普遍认为,口腹之欲有碍修行,直到三千多年前澜洲那边出了一个以吃为道的大能,并且发展了一个将吃遍天下美食作为大道来追求、而且平均修为居然还不低的门派,其他各大道门才开始重视饮食,给弟子们不定期提供精致且富含精纯灵力的灵食以辅佐修行。 符远知走着走着,忽然在山谷入口停住了脚步。 黑衣师姐站在他前方十步开外,不太耐心,频频回头催促:“走啊,愣神呢?” 符远知抬起脚迈步到空中,顿了顿,见师姐盯着他的脚看,就又收回来放在了原地,然后拱手行礼:“敢问这位师姐,师弟可有何处不妥,让师姐大费周章把师弟骗来?” 笑容温和,礼仪得体,符远知认为肯定会给师尊留下好印象。 月栖峰上抱着大橘拼命喂食的宫主随意扫了一眼,道:“不是魔徒,是天宫弟子。” 大橘的耳朵趴下来,缩成球,第一次拒绝喂食。 “好大橘,乖乖吃掉,听话。”宫主一边揉大橘的头,一边问:“远知,你能行吗?” “没事的师尊!”感受到了师尊的关怀……符远知开心地回答,“弟子能处理的。”那法阵水平一般般,爬过一次万魔窟,啃过半只至上魔尊,拆穿这种水平的法阵不难,虽然破不了,但眼界有啊,符远知稍微有点懊恼自己——眼高手低,快加紧修行才好。 “打不过记得喊我。”宫主说,“怎么也不会让人在眼皮底下欺负我徒弟。” 符远知美得都要开花了,他回答:“是,师尊,弟子绝不让您看笑话的!” 山谷中,黑衣师姐脸色一僵,只见符远知拍手道:“既然师弟已经看出前面有陷阱了,就不踩上去了,劳烦师姐您过来,咱们这边打,您看行吗?” 第38章 一个五灵引火阵, 布置在植被茂密的山谷里, 高低错落的灌木掩映着进山小路, 周围树龄几百甚至上千年的古木安静伫立,静静地呼吸着,吐出悠长的暗香;树叶微微晃动, 大约也在旁观。 符远知站在原地没动, 树影在他身上投下斑驳阴影——他看出了前面那个掩盖精妙的法阵, 所以更加觉得蹊跷—— 这种引火的法阵很凶险,但一般用于战阵, 大型多人战阵杀伤力中成,但优点是覆盖面广,拿来对付一个人, 就显得很奇怪了。 且这处山谷也钟灵毓秀、草木繁茂, 一旦烧起来,对周边灵植造成的伤害远高过对单个人的损伤, 再说万一这人机灵点跑得快呢,所以这种战阵适合正面团战,而不是拿来阴人。 灵植古树也不是白活几千载, 符远知分明就瞧见黑衣师姐背后一棵老树从地上翘起根须, 虽然一动不动, 但准准地指着前方阵眼的位置,拼命给他提示呢。 这样一来,符远知不仅不太清楚对方究竟有多大恶意,也不太清楚对方的真实意图了。 那黑衣师姐见无法将符远知引入陷阱, 手一抖握住长剑——还是云梦天宫给弟子出外勤时统一配发的那种,二话不说就向符远知攻来。 剑光密集如网,绵稠如暴雪冰雹交加。 于是你来我往,敌进我退,符远知急忙闪避,这位师姐的修为确实高过初心宫水准,应该是不作假的内门弟子,剑快且狠,剑刃上带起的剑气擦过符远知的脸,风卷尘埃,割裂开细小的血痕。 他并无法器傍身,已经短了敌人一手,就只能以灵力凝聚成盾,稍作抵挡,剑光砍在灵力上,每一剑都前进三分,而那剑又极其迅猛,所以符远知只能脚下飞快闪避。 “师姐!”符远知大喝一声,“身为律者擅自袭击同门,你不怕天宫发落吗!” 剑如暴雨惊雷,同为剑修,剑意也绝不相同,这个师姐所修的正是云梦天宫内门风靡一时的《春雷剑法》,可在这女修手中,绝不是落地生万物的春雷,更像寒冬劈朽木的惊雷。 符远知可不想当这块朽木。 师姐执剑大笑:“天宫知道吗?” 无形气劲笼罩着山谷,上位道者的灵压将这些动静有意隐藏,巡逻的其他执律堂律者不会没事往初心宫的食堂方向跑,就算是食堂里,不开火的日子也没有值班人。 剑啸响彻山谷,而无人知晓。 感天时,听风雨落地,寻常一草一木无不隐隐遵循大道,符远知心静如古木,千年生机来之不易,所以,古木也不甘心做朽木! 地面窜起古树藤蔓,在符远知灵力加持之下,飞速盘成一个球,黑衣师姐的右手腕包裹在树根球里,剑光有片刻停歇,符远知立刻抽身后退! 不对,后面还跟着个不起眼的同门呢! 那人也是壬字班的,叫薛长钦,和符远知不太熟,点头之交而已,所以当他也掏出一把长剑袭击过来的时候,多少打了符远知一个措手不及。 符远知第一个念头是——这人和我没交情但是绝对没仇,难道……买凶? 长剑划过衣袖,在胳膊上割出一道伤口。接着下一剑击碎师姐右手树根,古木重新蛰伏地下,惊雷再起。 宫主的手抖了一下,一只阴虫就不小心飞到了宫女的笼子里,生闷气的鸟球立刻欢呼一声张大嘴巴,又被宫主手疾眼快一把抓回来,气得浑身毛全都竖起来了。 【主人,修仙的难免磕磕碰碰,您可别护过了头,将来长成温室里的花朵!】宫灵愤愤不平。 “我知道。”宫主说——所以,我才没出手啊。 符远知没有想太多,临阵交手时想太多会耽误事,他随手抹下自己的血,弹指甩了出去,血痕落地幻化成一模一样的符远知,四个相同的人影迅速换位,然后向四个方向飞速狂奔。 黑衣师姐和薛长钦都没有追,师姐站在原地,口中吹了个呼哨,哗啦啦一下整个山谷热闹起来,隐蔽的其他人也探出身来,根据隐藏方位,分别追向四个符远知。 数了一下,加上黑衣师姐与薛长钦,竟然一共八个人。 这可惊到了符远知,这些人的敛息藏匿之术实在高明,比那个藏着的法阵可高明得多! 四个符远知也只得再次退回,因为即使加上幻术,也不及对面人多,符远知干脆利落看准认识的薛长钦,先把软柿子捏了再说,于是四个人一起扑了上去。 同门同班碾压起来比较容易,薛长钦果然大惊失色,根本分不出哪个符远知才是真的,刹那间幻象归真,攻到近前的符远知只有一个,并不如何声势浩大,只一线金光,北方的秋叶飘落时也这般细软无依,再一瞬间,符远知人已飘至三丈开外。 “……嗬——”薛长钦张嘴欲喊,忽然觉得说话好像漏风,抬手一模,被喉管上的吹出的风吓了一大跳。 “追!”黑衣师姐大喊,其余人齐齐祭出法器,绕开倒在地上双手乱抓的薛长钦,飞身扑向符远知。 没有法器可以依仗,身上还带着禁飞符,符远知不可能跑得过那群人,瞬间重新被围在当中。 “小师弟下手真干脆啊。”一个穿着初心宫弟子服的男子转了转手里的笔,当着众人的面,大方地写出一个禁字,压在上空。 符远知四下一看,大半人穿着初心宫的衣服,却从未在课堂里见过,这名拿着笔的男子,看功法绝不是初心宫传授,更像澜洲那边的书院做派。 “我们没仇吧?”符远知笑道。 “没仇,现结。” ——这是哪门子找事理由?不过符远知来不及思考—— 黑衣师姐抬手一剑,被符远知避开,两道灵力交缠,浅金色只占极小一道,朝阳未出前的一线晨曦,大约也就这样颜色。执笔男子以灵力为墨,当空勾画,画出飞剑,剑就直奔符远知面门而来。 符远知惊险避过,然后,嘭——两股灵力撞在一起,黑衣师姐冷笑收手,符远知却倒着飞出几十米远,叽里咕噜滚到树丛里,不只是挂了一身树叶树枝,爬起来一张嘴,特别干脆地喷了一口血。 “远……”宫主抬起的手又再次放回膝上,面色不善,但到底还是忍着没有出手。 黑衣师姐冷笑的嘴角还没扬到位,立刻又怒吼一声:“这小子滑不溜秋,拦住别让他跑!” ——符远知可没有喷完血低头看看再摆一会儿造型的爱好,站起身来撒腿就跑,蹿得那叫一个飞快。 “你把他打出去这么远!”旁边那男子怒斥道,提笔两道符扔出去,只砸中符远知背后的土地,远程监控的宫主虽然心疼,但还是忍不住点头——远知就是激灵,这都无师自通,学会这么拉风的Z字型跑位和竞技游戏躲避爆头的左右横移了。 黑衣师姐怒回:“他算计我的!” “拦住,抓回阵里!” 另一个男子见状,手按地面,向上一提,山谷口的地势瞬间抬高,变成一个翘起的陡坡,符远知一鼓作气冲上去,奈何泥土向内扣了回来,他又实在吃了禁飞的亏,眼见挣脱不出去,转身一道灵雷炸过去,也被另一人挡住。 几人纷纷出剑,齐齐封锁他的退路。 “哪儿跑!”黑衣师姐说着,抽出执律堂标配的戒锁,扬手甩出,戒锁一旦上身,全身灵力封锁,是执律堂对付严重违反门规的弟子时才会掏出来的重刑具,符远知大叫糟糕,抬手抹了抹嘴边的血,抬手拼命向上甩出。 戒锁飞出,符远知被抽成了一道烟气。 “又是幻术!这小子会幻术——” 那人话音未落,黑衣师姐大喝一声,一道剑气脱离身体,像巨大的弯月飞出,轰击在翘起的地势上,土石飞溅,眨眼功夫,真的符远知自己滚落在地上,没能再跳起来,有些狼狈地爬动了几下,跌回地面,微微蜷缩身体,低着头又咳出一口血。 戒锁这一回是逃不掉了,黑衣师姐驱动令符,戒锁一道一道缠住符远知的身体,本来他就已经被击伤,戒锁加身,灵脉阻塞,伤势的严重性顿时翻倍,咳了好半天,吐出一地红艳艳的血迹。 那执笔男子道:“别打死了吧。” 当中那位阵纹师则说:“扔引火阵里去,我们收工,别惹人注——” 啪—— 一团金光在高空中炸开,变成一个绚丽的烟花,一切发生得非常突兀迅速,所有人当场惊愕,唯有符远知缩在地上,嘴角挂着血,不过却咯咯笑了两声,气得那黑衣师姐抬手举起剑,还是拿执笔男子拦住。 “桃玥不可妄动!” 符远知一脸得意,仰头躺着,口型动了动,说道:还不跑? 他是刚学幻术没多久,藏匿真身偷偷往天上炸一团灵力以惊动天宫其他人,这简直是超常发挥!而且还扔了那么高呢! 执律堂的动作非常快,任何风吹草动都不会躲过他们的眼睛,这些人刻意隐藏,符远知所能想出的办法,就是尽量吸引其他人过来关注了。 道门盛会在即,天宫内外来道者众多,符远知实在想不通自己何处得罪了这些人,那就只好让执律堂介入调查了,况且,听刚才对话,对方似乎并没有杀人的意思,纯粹想引起一些祸端? 黑衣的执律堂律者飞快出动,迅速在山谷上空云集,那些外面混进来的道者急急忙忙各自闪开,最后地面剩下一个黑衣女道者,押着戒锁加身的符远知。 执律堂的堂主阴明亲自出动,他从山上飞过,立刻察觉到布置精妙的五灵引火阵。 “怎么回事?”阴明落地,厉声质问。 桃玥看了符远知一眼,哼了一声:“抓了个暗害同门的。” 说完,指了指躺在远处尚在抽动的薛长钦。 作者有话要说: 某位执笔男子:喂,我辛苦一章不给个名字?【不,不叫神笔马良!】 宫主:滚,无理由坑害我徒弟,找死,我刀呢? 刀:你看不见我! 第39章 阴明立刻去到他身边, 手指点了点薛长钦的脖子, 立刻脸黑如黑袍, 拍拍他的脸:“别翻白眼了,你又不是凡人,只是切了你的气管, 但你不会闭气的吗?哪个班, 癸字班的吊车尾吗?” 说着, 回头看了一眼符远知,道:“哦, 你啊。” 薛长钦的脖子上有一个开口,出血量还没符远知的胳膊多,比他吐的更是差得远, 那伤口非常准地避开血脉开在气管上, 像是做了一管洞箫开个音口出气儿;不过,刚刚有些修为、经验见识都还很浅的年轻道者很容易被这一手给吓唬住——毕竟那是气管开天窗啊。 这时候, 谁脑子里记得自己是道者,喘气不需要一口接一口! “手法不错死不了。”阴明却随口道,“切得很干净, 你起来吧, 自己回房间缝一下。” 桃玥押着符远知, 阴狠道:“死不了?堂主师兄,那边的五灵引火阵你没看见吗,那是要把这可怜孩子引进去折磨一番呢。” 符远知坐在地上,不分辩, 也没法分辨——一张嘴全是血味儿,而且作为执律堂律者,桃玥的话分量大,一百个符远知也百口莫辩。 阴明听了之后,仔细检查了五灵引火阵,似乎采信了她的说法,只是一回头,就瞧见那薛长钦捂着脖子,一副伤势过重马上要在仙途中半路夭折的可怜样子,眼看又要翻白眼,阴明又给了他一巴掌: “好好学习,别装死,难道还要我亲自给你缝?” 见薛长钦还捂着脖子瞪他,阴明于是高傲说道:“叫什么名儿,《基础生命物种常识》课你没上过?没学过人类构造?” 说完摸了两个玉片,一个黑衣律者用神念查了一遍,说:“壬字班的薛长钦,逃课八次,大过一次,结课考试道师怀疑他是作弊及格的,但是没证据。” 玉片递过来,“这有鼠道师的灵纹。” 阴明又黑着脸,和薛长钦瞬间惨白的脸形成鲜明对比,他在玉片上勾了两笔灵力:“去去去,重修吧,或者你一个时辰之内把自己的气管接好,如果还是漏气,那就直接降级癸字班算了。” 又挥挥手,指指桃玥:“带上那个,跟我走,剩下的人打扫场地。” 薛长钦以求助的眼神看向桃玥,不过当着阴明的面,桃玥没有半点纰漏,注意力全在符远知身上,阴明说走,她就根本没有再看一眼薛长钦。 律者们将符远知押走,离开初心宫范围,云梦天宫内门各个主要建筑全在更高的地方,因此常常被戏称为上峰,如果能被内门留用收为天宫正式门徒,那就叫“登天”,但是不到初心宫毕业,外门弟子如果被带到“天上”去,那一准儿没好事。 执律堂也在“天上”,外门专用的应悔峰思过崖没有高过第一道云层,所以一般犯门规也就去思过紧闭。能到云层上看一眼执律堂的大门,那…… 他们走过初心宫广场上空,阴明想了想,停在那里,遥遥指着下面那道高耸的石碑。 “认得宫训吗?” ——有所不为,这四个字被无数从初心宫顺利结业,正式踏上修仙大道的前辈们描画过无数次,已经看不出最初写这四个字时的笔锋。 师尊啊…… 符远知低着头,并没有人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阴沉。 有所不为,在这座天宫之中,并不是所有人写下这四个字时都曾经用过心。 初心宫禁止私下械斗,虽然偶尔会有愣头青打架斗殴,但切开气管这种已经是能上一次天的大过错了。 因为这表示你是真的动手,不只是拳脚磕碰,虽然一般道者不会蠢到死于割喉——修真者的世界里,有时候动机比结果重要。 魔头不是在屠城之后才成为魔头的,他成魔在有屠城之念的那一刻。 阴明看了看面色平静的符远知,思考片刻,让人把他丢进了静室。 一片漆黑。 没有灯盏被浪费在这种地方,地面冷硬冒着寒气,空气里灵力稀薄,而即使灵力充裕,戒锁加身也没法取用; 外面锁着执律堂精心打造的律令锁,山头上整个铺开一个大型护阵,阴明作为堂主能在天宫的任何地方瞬间启动它,众多精挑细选、严格训练的律者驻守此地,别说关犯错误的弟子,关个魔头也不是不行。 被抓的两个魔徒都关在这儿,符远知心里冷静,所以还有功夫看来看去,下层一个漂浮台上就坐着血魔谢染,正在和一个执律堂的师姐比赛干瞪眼。 整个执律堂内部似乎向下蔓延到山体之中,像古罗马角斗场,一圈一圈盘下去,只是大了太多,如果居高临下去看,很有末世科技那种冷灰阴沉的色感,所以宫主不喜欢这个地方,也并不喜欢徒弟被关在这儿。 这个傻孩子,说自己解决得了,就直接给自己解决进了监狱? 宫主的一道神念悄无声息地穿过禁制,整个黑漆漆的静室因为他的到来而充满莹润的光。 墙角缩着小小一团,浅色的弟子服都染了一层血,黏黏地贴在身上,本就不易察觉的细小的哽咽因为他的到来戛然而止,符远知抬起一张沾了点脏污和血迹的脸,一如既往露出大大的笑容,并且开心叫道: “师尊!” 好像满屋都是阳光。 不过他又迅速低下头,似乎充满愧疚,小小声地说:“师尊以前说打不过就跑,弟子跑都没跑过,还信誓旦旦说不用师尊救,我……我丢人了……” 宫主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然后努力把团成一团的徒弟拆开,按下他的抗议,说:“给我看看。” 符远知抱着膝盖,摇头。 “胡闹什么,带着伤舒服?”宫主板着脸训斥,其实恨不得捧在手心吹一吹。 “师尊别看了,都是皮外伤而已……而且,而且您要是给我治好了,过阵子他们来审我,您会被发现的。” 宫主的手一僵,默默放回膝上,看着墙角里的一小团徒弟,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也变成了一小团。 他问:“你认得那些人吗?” 符远知咬了咬嘴唇,又摇头。 “也不是小玉京主那些狐朋狗友。”宫主的神念看得清楚,事发的时候小玉京主正在翻墙逃跑,后面追着他父亲的亲随,嘴里还喊着非常标志性的“少爷您快别闹了”,活脱脱一副贵族公子和亲爹斗气的戏码。 看那些人……北洲、澜洲和南炎洲,那边来的道者都不少,那些袭击符远知的道者,宫主各点了灵力做标记,眼下那些人正脱掉伪装,一副正派弟子的模样,回到自己门派所住的客房去了。 不是一个门派,这就更奇怪。 “可能……”符远知犹犹豫豫,在宫主严厉的追问下,小小声说,“可能因为,我是符家人吧。” 【主人,符家不仅是诛魔世家,更是独立家族,不像几个家族与玉京城互相扶持,也不和各大道门联谊,看似中立,其实处处都有人算计,有拉拢的,有想除掉古老家族的,利益纠纷的……】宫灵念念叨叨地补充设定。 【而且,符家很传统,对家族弟子的教育方式还停留在上古呢,他们喜欢家族教育,一把不让弟子去其他门派,您徒弟实在特例,满十洲三岛找不出第二个不在家族学法术的符家人。】 可是低头看看徒弟,那双眼睛明亮坚定,青山倒影进去就是青山,片尘不染,没有任何大家族飞扬跋扈的习气,也从不会因为受到打击和排挤就唯唯诺诺。 而且十八次,一个月就被人算计十八次,可是宫主没看到他报复过任何一回,没看到他任何一点满腹怨怼的表情,坦然,平和,临深渊如踏春。 就只是……做了师父之后,在旁边看着,觉得小徒弟可怜巴巴的,连月栖峰上满地打滚的肥兔子都比他骄纵。 所以大好机会,也不会再被碍事室友当成什么妖灵了,宫主大大方方把徒弟搂在怀里,揉揉头捏捏脸,满足于长辈作威作福的福利,又拿手仔细擦了擦脸上的脏东西,把粘在符远知头发里的树叶、土块挑拣出来。 额……宫主犯难,徒弟头发散了,可我不会梳古装头,总不能扎个双马尾给他吧…… 虽然只是宫主一点神念凝聚的身外化身,但符远知依然全是僵硬,所有血液往头上冲,轰隆隆轰隆隆,不知道的会以为血管里面在打雷。 “睡一会儿吧,歇歇,我在这儿陪你。” 刚刚来这世界,人生地不熟,每天山头吹风看见的都是这家伙从云梯上掉下去,不是缘分是什么,在修真界,要相信迷信! “师……师尊……”符远知被按着趴在宫主腿上,下意识想把自己的大红脸藏起来,结果一回头,撞到师尊小腹上去了。 虽然神念化身半透明还有点发光,但符远知还是觉得—— 原来受伤可以抱抱,来,再砍我一万刀! 要腰腰!符远知偷偷摸摸搞小动作——在荒村里没控制住生生啃了玉京主的灵力残影,不就是因为那家伙手欠抱师尊腰吗…… 感觉怀里的徒弟在扑腾,宫主拿出对付宫女炸毛和大橘蹬腿时练出来的娴熟手法,非常自然地捏着符远知的后颈把他按回去,还拍拍他的后背:“乖,睡觉。” 符远知顿时软趴趴成一滩。 ——被不明阴谋算计,居然可以被师尊抱着睡觉,一样的阴谋给我再来十个,不,一百个! 作者有话要说: 徒弟:受伤了,要师尊吹吹,要师尊亲亲抱抱,还要举高高! 师父:啵儿~ 徒弟:为爱鼓掌! 师父:你还小。 徒弟:不,不小,试试吗。 …… ……嗯……我就是这样一个认真敬业的狗粮生产商,阴谋浮云,危难浮云,激烈的冲突剧情,那是啥能吃吗,有狗粮甜吗? 第40章 ……身边有温暖的感觉, 不是单纯的触感, 而来自包裹自己的每一丝空气。 记忆里有过一片平静幽蓝的天空, 平静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那种无聊,而是晃动着梦幻般瑰丽的光,大大小小的七彩泡泡从眼前飞过, 光束从中央穿过, 时而湛蓝时而蓝紫; 他以前一直以为那是极光, 后来有一次“不小心”掉进了池塘,他才猛然想起来, 脑海深处的那种光,是隔着水面看阳光的颜色,水面晃动的波光将阳光的刺眼变成温柔。 当然, 那也有可能是个梦。 符远知从美梦中忽然惊醒, 发现眼前确实是一片摇曳不定的光,吓得他立刻转头, 发现师尊的神念化身还好端端抱着他,他整个睡到了师尊胸口,像个耍赖的熊孩子。 师尊身上浅青色的灵光柔和平缓, 忽明忽暗闪来闪去还引发他做梦的, 当然不是师尊, 是…… “这……这是什么?”符远知爬起来,惊讶不小。 暗室的墙壁花花绿绿的,仔细一看,这不是云梦天宫的丹心广场吗? ——那是专门拿来举办重大活动的场所, 大初心宫广场四倍有余,周围竖立着高耸入云的华表,雕刻着云梦天宫走过的近万年岁月;这里轻易的小事都不会拿来用,初心宫弟子去月栖峰下玩夜探的次数,都比来这里的机会多;当年符远知他们第一次入天宫,就曾经在那里聆听过掌门人秋闲的训诫。 不对,我怎么能在静室牢房看见丹心广场? 师尊温和地说:“这叫……嗯……叫实况转播。”虽然我并没有取得转播权。 啊?符远知呆呆地看着一团灵光漂浮在天花板附近的位置,墙壁上的影像,似乎就是这一团光投射出去的。 宫主对宫女的新功能非常满意,他可以用灵力将宫女双眼看到的真实景象透射出来,比他自己用神念探查更加直观,更像上辈子二十一世纪的高清IMAX电影,对比起来神念感知能让他看到一切,却不能带给他…… 好吧,肤浅的视听享受。 ——这种万年不遇的道门盛会,最适合拿个大屏幕看实况了,又不挤又没有现场嘈杂的环境,看得还清晰! 毕竟上学学过: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啊。受过现代高等教育,就是不一样。 符远知再一次被云梦之主超乎寻常的创造力折服,依旧一副软趴趴的样子,顺理成章露出惊讶惊喜惊叹等等情绪,逗乐了抱着他的宫主,于是符远知顺势继续趴在师尊怀里,开开心心看电影,时不时还能享受到师尊亲切的关怀,啊,圆满。 修真界的大型盛会,居然和二十一世的此类活动……有着说不出的异曲同工之妙处。 比如,这里也很流行阅兵式,虽然他们不叫阅兵式,而且走方阵的时候还会飞,但在宫主眼里,这没有本质区别啊!可能区别大一点就是,二十一世纪都用进行曲当配乐,修真界,用的是琴箫埙笛,还有飘在云上的大型编钟,几十个飞来飞去的乐者正在专心演奏。 群山都呼应着这恢弘的仙乐。 各大道门的代表团真是使出浑身解数,借此良机来展示自己的门派特色,一眼看过去非常醒目。 比如北洲两大佛门,万法寺一众僧人穿着白纱法衣,佛光缭绕,青莲盛开,他们集体坐在巨大的佛光莲花上,从空中高颂佛号缓缓飘过,领头的海真双手结印,空中就出现巨大的金光佛影。 跟着出场的也是佛门,衍光寺佛修形象就更加贴近宫主上辈子见过的和尚,光头,袈裟,不过他们……他们骑着禅杖飞过去的……而且飞行姿势,非常像某些著名的、骑着扫帚飞来飞去的家伙。 中洲地域最广,道门最多,比如刚才扛着炼丹炉过去的丹鼎阁,不知道的会以为他们是码头上的力工; 南华派女弟子比男弟子多,各个水灵精致,领头的女修打着一柄伞,伞上挂着小铃铛,走动时叮铃铃地响,她踩着莲步在云端漫步,铃铛似乎就变成仙乐和弦的一部分,顿时整个旋律都被她主导,勾得不少没见过世面的少年人心里头也叮铃铃乱响。 “那是魅声仙子,道门称她乃是十洲三岛音律第一人。”符远知自觉担任转播解说,“当然了,魔门那边不服,就以琴魔女来说,一手琴技未必逊色,妖修……更不服了,他们觉得山妖花魅随便来一只就比人强。” 宫主低头笑道:“听你话里意思,你也不服的。” 符远知正色,眼含憧憬,道:“是的,音律琴技,弟子认为无人可与我云梦之主相比。” 嘶……宫主心头颤了颤,心情……复杂,愣了半晌,抬起手来摸了摸徒弟的头,说:“他琴技如何,你又没听过。” “琴音如心音。”符远知回答,“琴技高明如秦止怀,以乐声惑人心神,引人入魔,那她所奏曲目无论如何动听,终归是魔音乱耳;”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明显有一丝红晕爬上脸颊: “而云梦之主……他能创建这座天宫,敢于行他人不敢为之事,破旧法立新规,能让我们这些本来没有仙缘、命如草芥的人也一样接受教育——在弟子看来,就算云梦之主买一个洗脚盆拿指甲乱挠,那也该是天音。” 宫主不禁被他最后那个形容逗乐了,什么也没说,揽着他的肩膀,静室里五彩斑斓的转播影像明明暗暗,闪来闪去,确是难得的安闲。 一直背后说坏话的宫灵嘟嘟囔囔念叨了半天,抽了抽鼻子,说道:【这小子还不算太坏。】 片刻后轮到了穹山剑宗。 只见一片明晃晃的飞剑稀里哗啦从天而降,吓得观礼的年轻弟子大呼小叫,然后那些飞剑惊险刺激地贴着小弟子们的头皮擦过,闪烁着各色剑光,寒冰、烈火、雷霆和罡风,全都是剑刃上的点缀; 这些气势汹汹的飞剑回到空中,一排衣带当风的剑修破云而出,为首的正是那位断水剑仙林道长,吃坏肚子那两个倒霉弟子现在也治好了,正一脸肃杀,满身凛然剑意,踩着流光溢彩的飞剑跟着飞过来,只不过…… “妈的,吓唬谁啊!” “剑修去死去死啦,粗鲁!” 一片嘘声。 “天啊,就说不要学剑道,剑道学得人情商低呀……” “练剑练得四肢发达,脑袋空空!” “草菅人命哇!” “呵,那你是没见过他们穹山剑主,穹山剑主修的还是以杀止杀的无情剑道呢,超怕!” 群众们一致赞同一个结论: “妈呀吓人……” ……为首的林道长本来是装高傲,现在的表情,就真是的挂冰渣了。 不大一会儿人群里又响起欢呼声,飞来的是澜洲的道修,为首的一群人穿圆领阑珊锦袍,头戴方巾或抹额,一副文雅做派,领头的修士提起一只玉杆的笔,当空写下四个巨大的墨字: “君子谦谦” ——每个字该有半个广场那么大,宫主是横看竖看也没看出“谦谦”在哪里,不少观礼的女弟子到是开心得不行,拍手鼓掌。 “澜洲的不器书院,自诩文人墨客。”符远知摊手,言尽于此。 宫主不以为然地随便看看,只是忽然,那些舞文弄墨的弟子之中有一人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个参与袭击符远知的家伙! 他就在队列前排,脸带谦和笑意,一路不少女弟子抬手幻出一朵小花,就往他身上吹来,那人笔尖往花心一点,漫天就飘起花雨。 装模作样!宫主心间涌起一道怒气。 于是不再将注意力放在静室里,而是将神念扩大,借着各大道门争相展示作为掩盖,将自己的意识覆盖到整个山脉,迅速拉网式排查,果然一一在各个门派的展示队列中发现了那些人。 现在他们的穿着打扮很好区分来路。 不器书院的一个,是那天拿着笔戳的家伙,而且从今天进场的站位来看,地位应该不低;比较惹人注意的还有那个阵法师,那是个男弟子,但却是南华派的,刚才宫主的注意力全在魅声仙子那里,没注意到女修中间一枝独秀地藏着个男道者。 这两个看起来地位卓越,其余弟子丹鼎阁有两个,不可思议的是,衍光寺的佛修里竟然还有两个,袭击那天可能是戴了假发,现在顶着光溜溜的脑瓜,宝相庄严地站在和尚堆里念经,宫主如果不是当时留了灵力做信标,估计都认不出来。 不过这几个看起来在门派中并没有突出地位,极大可能是被金钱收买的临时打手,那个天宫自己家的弟子就很惨,宫主稍微关注了一下,纯粹利用完就没人理他了,当天律者带走符远知,剩下他捂着脖子艰难回了弟子房,而且脖子开着口好几天没人帮他治。 只是,不器书院与南华派这两个,就不好说了。 尤其是书院那个,看他一身行头价值不菲,走位又在紧挨着领队长辈的位置,应该不是会被蝇头小利轻易打动的穷苦小弟子。 可是,道门名门,会在云梦天宫主场公然捣乱? 热闹喧哗的道门盛事,似乎也并不单纯是一场盛事。 玉京,玉京也在其中? 宫主眯起眼睛,他看到了观礼台高层,一身纯白、极其惹眼的玉京主,他正在和几个云梦天宫的长老、山长说话,可能是看过他儿子的缘故,这位玉京城主人给了他非常熟稔的感觉,只是……宫主皱起眉,玉京主雪白的长发毫无杂色,一张脸也白皙,看着和那个一看就是富二代贵公子的小玉京主,几乎没有什么相似处。 玉京主浅色的双眼安静注视着走过的各大道门,忽然似有所感,抬头看向空中,于是宫主将关注的焦点移开,落在他的一众随从之中。 一看发现,竟然也有熟人——怎么?儿子欺负不够,现在爹要亲自出马? 很好,凑齐了。 符远知表情迷茫地抬起头,看着坐直身体的宫主,悄悄确认了一眼屏幕—— 师尊看见了……那天袭击我的人? 静观其变吧。 他恢复乖巧的模样,靠在师尊怀里使劲撒娇,仗着少年人身形没有完全长成,又一身血一身伤,卖乖装可怜做了个全套,尽情享受来自师尊的关爱。 总之符远知隐约有所感觉,这一场盛事,八成不会顺利落幕。 说错了,连顺利开幕都…… “哎呀呀呀——” 呼啦啦,山间飞起一片阴影,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不绝于耳,一下子抢了风头,不少弟子仰头惊呼,却看见这群鸟飞速划过广场上空,又各自散开,隐藏到了山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当然还是有事发生——刚刚满身花瓣的某位谦谦君子,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满身……鸟屎。 君子气得脸都紫了。 噗……符远知乐得趴在师尊腿上,笑岔了气。 作者有话要说: 宫女解锁新功能:航拍器! …… 宫主开始踩点认人了,宫主准备拔刀了,宫主快要下山砍人了!感动吗? 刀:不敢动,不敢动! …… 然后,月末最后一天,你们手里积攒的护魂液呢,交出来,不然明天就蒸发了! 第41章 众目睽睽, 那可是众目睽睽, 万年不遇一次的道门盛会, 即使是修仙之人,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看到下一个万年,所以, 在这种盛会上谁都想留下光辉万丈的记录, 结果忽然被一群鸟从天而降拉了一身黏糊糊、绿色的……嗯…… 仙乐都停了, 因为奏乐的几个仙子笑得手抖。 “你云梦天宫这是何意?!”喧哗中一声大吼,全场因此安静了片刻。 云层破开, 一道天光直入,云梦掌门人秋闲站在云端,对这疑问不言不语。 观礼台上一个天宫的长老忍不住起身斥责:“小子说话注意分寸, 管天管地, 天宫还能管得了鸟要拉屎?” 另一个长老帮腔,拖着长声慢悠悠回答:“我们天宫山好水好, 养的灵兽更好,你不惹它它不惹你,八成你抢了哪只鸟儿的鸟粮吃吧?这位贤侄眼生, 看样子不是我们初心宫出去的, 怎么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你们——” “无礼!”不器书院领队的那位师长怒斥自家弟子, “还不退下。” 丢人,确实丢人,可是整个书院都丢人啊!在场成千上万的道者,怎么那些鸟就全拉在他身上, 一滴都没沾别人呢? 师长觉得“君子谦谦”那四个字有点像四个大巴掌,啪啪啪往自己脸上拍。 有这想法的肯定不知他自己,因为周围传来憋不住的笑声。 那家伙愤愤不平地闭上嘴,不敢顶撞自家长辈,但他的师长又怒瞪他,骂道:“傻站在干什么,不去洗干净?丢人现眼。” 于是冷场的气氛重新变回节庆欢闹,在一片哄笑中,那刚才还和女弟子抛媚眼撒花的家伙一溜烟蹿出了大家的视线,嘘声差点把云层掀起来。 正在此刻,静室中忽然一暗,符远知感觉到自己倚靠的师尊忽然消失不见,但他没被摔到,师尊残留的灵力托着他,将他缓缓放在地面,而在这期间,门外已经传来了清晰无比的动静。 于是符远知装作一无所知,自己爬起来靠墙坐好,一转头对上打开的房门,满脸茫然,还因为门外突如其来的强光低了下头。 师尊的神念似乎远离了——符远知知道,师尊的神念并非无形,万一来的道者修为高,师尊就无法不被人察觉地陪他。 没关系,再等等,神念算什么,以后要和师尊的本尊天天在一块才好。 门口站着执律堂的阴明,不过阴明面色不佳,因为他旁边还站在另一个人,符远知眯起眼睛看了看,男子穿一袭紫袍,背上背着张七弦琴,垂挂的流苏摇摇曳曳,里头似乎勾了金线进去,每一个绳结都在闪光。 符远知认得他,云梦上门的长老薛钰,也算十洲三岛闻名已久的大人物了,外界有过关于他的评论——说斩龙剑仙得了云梦之主剑斩魔尊的英武,此人得了云梦主人指尖开花的琴技。 首先,符远知想,我师尊不是用剑的,其次,这家伙的琴……得到我师尊真传?哈~哈哈~哈哈哈~ ——灵谍士不是收受贿赂瞎写报道的吧? 云梦主人千年隐世,坊间的敬畏似乎也越来越少,竟然什么玩意都敢说得其真传了? “就是他了。”阴明指了指符远知,然后又急急说道,“薛山长,这件事我们执律堂自然会严加调查,您那仙韵峰上还有更多要紧事吧?” “他在我外甥脖子上开了个口子,我还不能亲自问一句?”那山长气势凌人,阴明哼了一声,站在旁边看着符远知,于是这人挥挥手,后面上来两个内门弟子,穿着白底紫纹的衣袍,明显是仙韵峰带来的人。 宫主皱眉:“这人谁?” 修为不低,虽然可能不及秋闲,但差的……可能就只是毫厘之间。 【薛钰,北溟岛薛家后人,他们家出过十二位琴仙,不过现在死光咯。】宫灵一嘴幸灾乐祸的腔调: 【薛家辉煌过嘛,但后来家族式微,他们迫于生计,想要投奔离得近的北洲广和门,不少传承悠久的道者世家都是这么干的,找个大门派依附,举家支持这个宗门,互利双赢;结果薛家点背,广和门被幽洲流窜过去的一股魔徒给灭了,变成了魔佛寺广和宫,薛家被追杀,于是举家南迁,云梦天宫收留了他们。】 “什么时候的事?” 宫灵那边算了半天:【呃,也就才三千来年吧,举家迁移完毕大约您……您都不在了……天宫薛家弟子不少的,这家伙爬得最高,以前就吹琴技好,要让您收徒,您没收,记名在秋闲那里了,现在是天宫的山长兼职内门长老,看着就不像好东西。】 虽然,宫灵在假扮系统的时候就有被害妄想症,看谁都像坏人,但这一回宫主同意,理由的话,阴明替他说出来了: “薛山长,你家里姐妹众多,于是外甥也多,从前您可从来没正眼看过您那唯一一个掉到了壬字班的‘丢脸货’外甥,我用的可是您以前亲口说的词。” 阴明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着,不过显然,执律堂堂主的地位还比不过一个长老的,所以薛钰完全无视了他。 “人我先带走了。” 执律堂对此全无办法,一个律者犹豫着说:“要不,去请示掌门……” “掌门不观礼吗?”阴明气急败坏,来回转了两圈,一跺脚—— “你们不要松懈,还有俩魔头要看着呢,我去找掌门。” 道门盛会还没结束,这个薛钰似乎完全不感兴趣,也不想去观礼,他的弟子一路拖着符远知,把他拖到了仙韵峰。 这一峰主修音律,初心宫很少开音律课程,所以符远知没怎么接触过仙韵峰的人,这一峰上仙音袅袅不绝,路边亭台楼阁被灵花异草包围,三三五五的弟子闲适地抚琴唱歌,除了大典上奏乐的那些仙子,其他的更多弟子都嫌现场人太多,只聚集在自家峰顶远看,一片祥和气氛。 符远知一路被带到峰顶仙宫大殿,那两个弟子把他领到偏殿内室,和他想象的私下用刑好像不太一样,因为那两个弟子把他放到软榻上,端来了仙药和佳酿。 旁边还熏着香,安恬得适合睡觉,软塌旁养着一缸子莲花,偶尔有锦鲤甩出尾巴。 很瘦的锦鲤,根本比不上师尊喂出来的。 片刻后薛钰推门走入,那些弟子们全部散去。 落座,倒茶,甚至温和慈爱地想要给符远知上药。 察觉到符远知不动声色的推拒,薛钰改成端出一盘点心,色泽诱人,看上去软糯可口,而且用的材料应该也是上等的灵植。 符远知安坐原地,不为所动——凡人都知道无事献殷勤,非那啥即那啥,符远知在家族见多了这种低级手段。 幼稚。 “你这孩子根骨不错,天资也好啊。”薛钰将糕点放在桌上,说,“后天也知道努力,唉,不像长钦那小子,我天天说他,要努力修炼,可是就是冥顽不灵。” 说完,还叹了口气,特别像个好家长。 只可惜,一个班里的符远知从来没见过薛长钦被上面的人特殊关照,压根看不出来他有个内门亲戚。 “你看你,年纪轻轻,长钦对上你竟然毫无还手之力。”薛钰说道,“我看了你的档案,符家也舍得让你离开家族?” 符远知依旧没有接话,于是整个屋里变得无比安静,薛钰来回折腾了四遍他的茶杯,又把点心挪动了几次位置。 端坐的符远知就像入定。 片刻后薛钰靠在垫子上,省略了那些弯弯绕绕,直说:“几个月前,你上过月栖峰。” 符远知心头一跳,第一次回答:“是。” “你在月栖峰完成了掌门布置的任务。”薛钰说,“我看了记录,执律堂记录,你第二天就完成了,而且毫发无损,说说看,你在月栖峰上,见到了什么人吗?” 符远知端坐,心思转的很快,草稿都不需要现场拟,早都准备过,他张嘴就说:“没有,月栖峰只有一堆花花草草,石头还被不知名野兽挠得乱七八糟碎满地,弟子不敢乱来,按照掌门锦囊吩咐的内容,在指定地点放好东西,第二天上去拿下来,就完事了。” 薛钰当然不信,符远知知道他不信,但他不解释,等薛钰问。 果然薛钰忍不住追问:“就这样?掌门吩咐你什么?” “让弟子把锦囊放到指定位置。”符远知说,“山路边有一棵老树,很好找。” “你没打开看?” “掌门密令,弟子不敢造次。” 薛钰一脸见鬼的表情:“你知道月栖峰上的人是谁?” “不知道。”符远知回答,“大家都说是魔徒或者妖兽,所以弟子跑得特别快。” 薛钰:“……” 他拿起一盘点心:“吃,吃糕点。” “多谢山长,弟子——” “吃,废话那么多。”薛钰不再假装和蔼,盘子磕在桌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符远知沉默地看着糕点,片刻后,默默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糕点确实好吃,是专供上面长老道师们的精致食物,不像他们初心宫食堂,一锅一锅的大白馒头,里面还得仔细看,别一不小心抓出一个长得和馒头差不多的道师长。 偶尔打开汤锅,还会发现里面盘着一条花里胡哨的蛇,多半死不瞑目——因为白羽师妹太标致,十里八村的公蛇都爱往初心宫爬,于是厨房没事炖一锅蛇肉汤,吓得柳绣绣师姐只能蒙上眼睛喝。 她往往一边喝一边说,残忍,白羽无动于衷,继续散发气味配合大厨勾引新鲜灵蛇,并且振振有词:“我们蛇类交配后,公的跑慢点就会被母的吃掉,这叫自然法则,师姐你上过生物课吗?他们敢来,就不应该抱怨自己被吃了。” “师妹你说得对,可是师姐还是觉得好凶残……唔,味道真好再来一碗!” 想起来,符远知忍不住要笑的,怪不得总有道者前辈说,初心宫是他们永生难忘的回忆,是不愿意离开的第二个家乡,在这里短短数年的岁月,比他们往后漫长的修行之路而言,的确微不足道,可是在这里,他们也算第一次,懂得什么是道。 ——所以初心宫那些试图巴结小玉京主、整天对他出阴招的家伙,真的是很可爱了,因为他们最坏的阴招也不过是弄两只爆炸虫子,说两句特别幼稚的狠话,再把他从云梯上扔下去。 他们不会在上好的糕点里,添加鬼母阴虫虫皇的毒液精华。 薛钰满意地看到符远知吃完了糕点,和颜悦色地说:“孩子,听说过《玄元通微术经》吗?” “当然听说过。”符远知面色平和,“连凡人的茶馆都会讲传奇故事,不知道的话,岂不是连凡人都不如了?” “是啊。”薛钰说,“道祖恩泽,只可惜长年累月被一人独占。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阴冷的魔气不易察觉,从味蕾蔓延到五脏六腑,到全身经脉,速度很快,如果没有入过魔道,应该是察觉不出来的。秘血宗出品的东西都和人罐差不多,威力再论,但隐蔽性超一流。 “弟子……” “就是月栖峰上的人。”薛钰笑着打断他,径直说,“你既然上去过又囫囵下来了,说明他不讨厌你,你多去几次,或许他还会喜欢你,听说他一项不太看得上大家族出身的,你可真是个特例。” 不,当然不是。 符远知在心里冷笑,谁说师尊看的是家世了,同样是修二代、好出身,小玉京主最多傻点作点,可是他一样赤诚,师尊偶尔看小玉京主,都像在看熊孩子,一脸无可奈何与嫌弃。 他说:“弟子不太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薛钰淡漠地回答。 时候差不多,符远知忽然起身,却没能站起,手边的盘子当啷一声摔了,双手下意识支撑在地上,也没能撑住,整个人狼狈地趴在桌上,不小心打翻了一杯茶。 “我们都知道,道者引天地灵气入体修行,淬炼经脉筋骨,凝练神魂,与大道同存。换句话说,轻易的身体损伤对我们来说是不会致命的,我见过很多砍了头也没死的同道,胸中五气不散,头都能接回来。” 薛钰慢慢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脸颊:“所以,万蛊噬心,这个词放到凡人的演义小说里是很恐怖,但是在道者身上,不就是疼一疼嘛,没什么的。” 符远知没有回答,也不能回答,上下牙磕在一起,咯咯地响,冷汗从他脸颊滚落,沾在薛钰指尖,被他嫌恶地甩去。 “你可以好好休息休息,吃点好吃的,然后想想怎么回答我。”薛钰说着,自顾自离开了,在门口又回头加了一句,“我讨厌小孩子跟我装傻。” 薛钰走出大门,整理好衣袖,顺着台阶往下溜达,心情很不错。 正前方忽然多出一道人影。 掌门秋闲安静地看着他。 “有点过了吧。” 薛钰理了理衣袍,行了个礼,说:“掌门拿不到的东西,弟子代劳,有何不妥?” “可你把初心宫弟子性命,视为儿戏?” 面对质疑,薛钰不急不缓地说:“掌门,寻常弟子当然要保护,可这一个,或许已经让魔徒策反也未可知,现在还在失踪中的乐痕星,先前就和他一个房间,不然乐痕星怎么会悄无声息被人顶包没人发觉?” 秋闲抬眼:“还有呢?” “先不说斩龙剑仙领着他在外面办的糊涂差事,单说这一回,执律堂可是亲手抓了他残害同门的证据,一出手就割人喉,这哪是寻常十几岁年轻弟子能干出来的事?” 秋闲似乎思考了片刻,仍然说:“但尚未定罪,薛钰,你太急躁。” “掌门,什么时候了?”薛钰忽然就提高了音量,“掌门,云梦天宫现在成了什么?一盘菜!十洲三岛各大道门,你夹一筷子,我吃一勺子,每年还会有多少好弟子留在上门?有多少资源能让我们支配?就是因为您,不急躁!我们云梦天宫又不是菜市场,他们一个个都来这里,摆出花枝招展的气焰,给谁看呢?” 秋闲皱眉:“云梦天宫自古如此,传道,但从不过问弟子自己的道,也不需要过问。” “那是以前。”薛钰冷哼一声,“就是因为这种云梦主留下的可笑思想,天宫才一年不如一年,谁不想与世无争?可世与我争!” 第42章 云都宫的光辉有那么一瞬间的迟滞, 而后整个云泽川上空, 飞云道道惊起飞鸟, 蔓延到天际的云线像是刺破了天穹,正巧丹心广场上的仙乐到了一个盛大恢弘的片段,所有的弟子们仰起头, 发出万年如一的惊叹, 甚至于天宫自家的道师, 也有不少人惊讶得忘了要说什么。 秋闲与薛钰站在仙韵峰的花花草草中间,整个云泽川风云变幻, 天光似乎也以这座浮于空中的宫殿为中心,万里云霞似乎都是从这里流淌出来的,也许一推门进去, 会看见空旷的穹顶下有一台咔咔咔摇晃的纺织机, 一匹一匹的白云从里面飞出来,就铺满了十洲三岛全部的天空。 但是, 秋闲轻轻拂袖,所有幻象于极致消失不见,他在观礼众人惊讶的声音中, 忽然出现在最高处的云台。 于是惋惜的叹息终止, 在期待的眼神里, 秋闲平静地举起双手,对着广阔的云泽川说: “见此胜景,我辈之幸。” 观礼的各大门派给予礼貌性的掌声,唯有云梦初心宫欢欣鼓舞。 ——那云端是我们掌门!那华光万丈瑞气条条的是我们的云都宫! “云梦万年, 能在今朝与诸位于此论道,亦是云梦之幸。” 秋闲说着,各个道门的师长纷纷拱手还礼,整个场面一片热络。 唯有刚才华光万丈的云都宫知道自己荣幸与否。 修行就像逆流而上,也有时候像漏船载酒,那么云梦之主这艘破船万年里渡了太多人,现在剩下最后一块船板,终于快要被洪流卷走,被时代淘汰了。 止住云都宫宫灵抽风的并不是宫主,是秋闲。 如果用了一千年,秋闲仍然无法染指云都宫一分一毫,那他八成就是假的云梦主师弟了。自顾自刷小性子的云都宫宫灵很快被镇压,没得到灵器器主支援的器灵终究脱离不了器物的限制; 所以宫主没有任何波动,他站在山顶,神念扫过,看到薛钰已经到了观礼台,儒雅谦逊,正与几个道门新秀说话。 “你比我都生气,皇帝没急呢,你这小太监都快爆炸啦。”他说。 【不……主人,我求您了主人,您该生气的,您应该生气的!】宫灵回答,似乎都快要哭了。 宫女逆着风飞回来,一身绒嘟嘟的小毛沾了刚才宫灵抽风的云气,有点湿哒哒的,她蹲在宫主肩膀上,扑棱着翅膀梳理羽毛,忽然发现自己的翅膀尖长出了一个硬硬的茬。 呆了。 “那是你的飞羽,你不能总是一身肥肉搭配绒毛吧?”宫主捏了捏她的翅膀,“你要开始长大了。” 【最开始,几个长老不再满足于现状,他们想做道门魁首,想要一呼百应,想要……您最开始那么生气的,我们都劝您不要气坏了自己,不要生气,可是……可是那年您忽然不想再生气了,然后,您就不在了。】 云泽川的水系浸润了他的灵力,所以整个云泽川都为那件事,长歌当哭。 身陨道消。 观礼台上玉京主的手抖动了一下,倏然抬起放在刀柄上,有那短短的一瞬间他听到了刀鸣,短得像是没睡醒前的恍惚。 但是道者入道之后,就不再轻易做梦了。 那年他看得很清楚,月栖峰上有一棵老松树,长得不是很好看,但是年纪很大,那是云梦之主收下第一批天宫学子时亲手种下的,他让那些学子给松树浇水、施肥、抓树上的松毛虫,但是从来没管过那棵树该长什么形状的树冠。 云梦之主很不喜欢那套“树不修长不直”的理论,因为他说,树本身可能并不想长成直直的,所有的树都直直的,那树的世界就太无聊了。 天下大道有千千万万,他希望所有人都能追寻自己的道,而云梦主的道,就是这座天宫。 他想看到山间长满奇花异草,树木郁郁葱葱,却各不相同,每个枝桠都滴着新鲜的露水,鸟雀啼鸣,花团锦簇。但是有一天,他发现树或许要的也不是这样的生活。 树要的既不是直,也不是长得自由。 他们说:“我要天下。” “主上。” 玉京主收回思绪,他的副手凑到他耳边,轻声汇报:“主上,所有人都已经就位了。” “万年庆典啊,是个好时辰。”玉京主说。 “那您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我觉得应该有人比我们急。”玉京主兴趣缺缺地看着下面欢腾的人群,“不过万一他们都很沉稳,那你就挑……嗯,挑个大家最高兴的时候开始就行了。” “是。” …… 原本算得上舒适奢华的内室现在满地狼藉,符远知没什么形象地在地上打滚儿,踢碎了薛钰好几个精美的摆件。 血管里面流的不再是血液,可能是刀子,来回地刮啊,骨头都要刮掉一层去了,不过符远知居然还有力气伸头到镜子里看一眼自己—— 还行,嘴不歪眼不斜,眼泪汪汪看着还有点可怜,随时可以接受师尊的检查。最近每次师尊来看,他都又乖又可爱,受伤程度也不轻不重刚好可以引起关怀而不引发心痛,所以符远知在心理夸了自己无数遍啊。 所以,他很庆幸这一次师尊没来检查。 鬼母阴虫的母皇肚子里有种毒液,符远知很明白,他从那整个儿的秘血宗前任宗主那里套出很多话,早知今日,当初吃完至上魔尊把那个宗主也吞了塞塞牙缝好了。 亏了。 玉京主残影被他吃下去才刚刚炼化,如果有个机会安静冥想参悟,凭着师尊传授的心法,突破一个大境界都是轻而易举。 只不过现在,精纯的灵力与鬼母阴虫身上邪祟暗沉的魔气正在天人交战,他抬起眼,时而看到北斗星晨明亮的光辉,时而被阴暗星幽冷的阴影遮蔽。 门又一声响动,门口站了两个人影,而且可能不只是两个,符远知视线模糊,勉强看过去的话,只能认得前面的那个人,那个女修长得富贵雍容,叫做兰章,是一位法修,云梦上门四个长老,有她一位,而且她成道年龄大,曾经和凡人丈夫有个儿子,儿子也是道者,现在是云梦天宫的山长之一,掌管着一座峰头,阵法师,给初心宫上课讲过基础布阵原理——这一度是十洲三岛著名的励志故事。 一个带个孩子的村妇都能修成大能,你年纪尚小,有什么不行? “已经办妥了,您尽可以放心。” “兰姑客气了……” 符远知隐约听见他们后面还有什么人,年纪可能也不是青年了,声音沉稳但压得很低,谈吐有着大家之气——符远知在符家被这股子酸气熏大的,当然闻出来了。 他们没进来,就在门口说了些话,然后两个弟子走进来,拖起符远知。 出门时到底擦肩而过,符远知因为身体内剧烈的疼痛无法专注地观察,可是那个人衣角上绣着的花纹他不思考都能认得,他曾经的室友连内裤上都有这个花纹—— 澜洲青江山乐家的家徽。 两个拖他的弟子明显不太温柔,所以他的意识很快就飘得很远,等到再飘回来的时候,符远知纵然自诩见多识广,也还是大骂了一句灵谍士刚刚评选出来的年度最流行脏话: “我爆你丫的大脑花!” ——他被关在一个初心宫弟子只听说过的地方——镇魔殿。 符远知觉得,这绝对可以和乐痕星吹一波了,不仅混成了云梦主的徒弟,还被关了镇魔殿呢! 如果,乐痕星还活着的话。 镇魔殿这么俗气的名字,说出来谁都知道是用来关押魔头的,但是符远知并不觉得自己吃过至上魔尊这种陈年旧案会被天宫翻出来,毕竟符家都没任何风声。 一点点愤怒涌上来——我所受的这些都是因为他们想对付我师尊。 符远知也惊讶,自己竟然只有一点点愤怒,可能,在最初查清师尊已被关押千年之久时,就已经生气到了极限吧。 镇魔殿的囚牢并不是普通的房间,执律堂的暗室只是光线不好,但是有师尊在的时候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镇魔殿的锁心牢,七十二道令符熔铸在妖兽骸骨之上,而妖兽是万年前北海死去的蛟,体型几乎逼近了真龙,它的每一道脊椎骨上都熔铸七十二道镇魂灵符,用它做房屋的脊梁,可以把道者的神魂肉身锁死在这座建筑之内。 剩下的设计在符远知看来比较文艺,什么寒玉打造锁链往脖子上挂一挂,弄个台子飘在水里,水里全是幽洲边陲裂隙打上来的冥河水,漫上台子一挨着皮肤,那直接凉得魂都要冻上了。 符远知盘膝坐好,蚀骨啖心之痛,但是他曾经亲手剔除自己神魂里的魔气,经脉一根根拆了洗干净,疼,但疼一疼承受力就高了。 摸出被拖走前偷偷藏在衣服里的加料点心,符远知本就入过魔道,当别人拿魔气来勾引他的时候,他就很容易感到饥饿。 灵魂的饥饿。 恨不得真真的长出獠牙来,把那些跳梁小丑生吃下去。 但是不行,我还有师尊……我不入魔。 符远知又把糕点塞回衣襟里,一道黑雾在他面前飘了片刻,没见哪里开门,整个牢房里多了一个老者,慈眉善目,长长的胡须和长长的眉毛,柔柔软软的,再和脑袋后面长长的头发盘在一起—— 云梦天宫的大长老,自称是一位妖修,但是并没有人知道他的原形,他今天说自己是榕树,明天上课就改口说是山魈了,或许后天还会自称深海里的某种很冷门儿的鱼,但他确实年纪大、见识广,慈祥又庄严,他让学生们喊他百变妖,学生们就喊一声妖爷爷。 于是符远知发现,他原来真的是百变妖。 百种变化,千重脸面。 “娃娃。”百变妖的声音也很慈祥,他笑眯眯地挥挥手,“你认得我的哈?” 符远知没有回答——他的上下牙还在打颤呢。 “哎呀好娃娃,硬气,有脾气。”百变妖竖起大拇指,一身黑色的袍子裹在老头瘦巴巴的身体,他拄着拐杖,看起来行动迟缓,慢吞吞地踱步,手里还举着一根拐棍,拐棍顶上顶着一个娃娃头,很像学生们才会买来恶搞玩的玩具。 符远知冷笑,不过因为疼,百变妖可能并没有看出他是在冷笑。 “哎呀,我老头子最不喜欢看这个。”老人摇着头,不断地咂嘴,“一点都不友善。” “……我……非魔徒。” “我知道我知道,好孩子别紧张。”老人和蔼地安慰他,“我的一个弟子啊,前些天和我说,你们一起被燕仙子喊去出任务,这个这个……” 他像个寻常老人一样,似乎因为健忘而气恼,然后自己又恍然大悟:“噢对啦,他看见你,与地脉沟通。孩子,除了感应地脉灵力,月栖峰上那人,还教了你什么?” 是这样,就是这样啊。 忍着魂魄里传来的剧痛,符远知裂开嘴巴,血还挂在嘴角,但是整个囚室回荡着他嘶哑却很畅快的笑声。 他笑,百变妖就看着。 “孩子,看来你真的知道什么了。”百变妖叹息着坐在水边,衣冠楚楚,而符远知衣衫狼藉,全身都湿漉漉地沾满了冥河水。 “你,也要……那本心法?” 百变妖的表情仍旧笑眯眯,但是符远知看到他的发尾翘起一缕,他声音低沉,娓娓道来,就像给孙子讲睡前故事的爷爷,他说: “那是道祖真传哇孩子,洪荒初开,天地鸿蒙,世间万物灵智不清,相传道祖于乱流中参悟大道,记录日月星辰之变换,并且教导同路之人如何感应星辰,如何引动天地灵力……” 他说着上古时的先人伟业,符远知听着,感觉这老头就像亲身经历一般。 只不过,符远知想起师尊的心法里随手写着的那几句话: “基础入门引灵入体术经验总结,自己无聊整理的,居然坚持写完了。” “想一个听上去厉害点的出处!” “这个时代啊,孩子都好,就是缺点信心,得鼓励一下。” 如果不是身上太疼,符远知可能会把自己笑抽过去。 第43章 从鸿蒙乱世, 万物生发, 到魔徒引动天宇阴暗星辰共鸣, 魔气盈野,老妖怪描述了一个危机四伏、古老又神秘的上古时代,随着时间推移, 接下来的剧情差不多就要到大家熟悉的部分了—— 不知来路的散修凭借机缘巧合, 得到了古早之时遗留的道祖真传, 进而得通天彻地之能,灭魔尊, 驱魔门,立天宫于云泽川之上,与上古家族门阀势力逐鹿, 引领十洲三岛道门归正。 于是, 有当今盛世。 “时运不济,此诚时运不济也!”老妖怪拍着大腿, 痛心疾首。 ——因为在他讲述的版本里,虽然所有事情和符远知认为的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 一切缘起于“不知来路的散修凭借机缘巧合, 得到了道祖真传”。 因果混乱。 百变妖佝偻着背, 咳嗽起来,耄耋老人一样惆怅地回顾往事:“哎呀……老朽虚度万载时光啊,在那段时日里只能担惊受怕、日复一日地活在恐惧之中,奈何天不垂怜, 得道祖真传的不是我。” ……符远知翻了个明显的白眼。坐在家里,道祖真传会自己砸到头上吗——如果真的有的话。 再者,说得好像阿猫阿狗随便得了“道祖真传”,就有斩杀至上魔尊的能力了? 那至上魔尊是不是就混得太有水分了?符远知感觉自己吃下去那半个魂儿正在大声喊冤呢。 人之心不大,妖也一样,万物生灵其实都一样,贪之一字,足以遮蔽一切。 “妖爷爷……”符远知的笑容发自内心,扭曲而疼痛,“您去过……深海吗?深海,住着神龙……天资卓绝,生来能……吞云吐雨,能说……说百家之言,通晓天地四时……之……秩序……” “但是,您见过人族西海岸的鬼船吗……”符远知咧嘴笑着,“如果您见过夜幕下的黑市鬼船,您……会看到大大小小的神龙……被人切成肉块、拆成了零件……天资卓绝,如果您只知道在深海睡大觉,即使有绝顶资质,也还是会……变成肉块……怪不得旁人啊……” 囚室里回荡着符远知嘶哑急促的呼吸声,黑衣服的老妖坐在岸上,却是静默无声。 “您真是虚度了万载光阴啊。”符远知畅快地笑,因为疼痛,笑声里夹杂一点的抽气声,他说,“您啊……别是寿数快到了,异想天开……想拿道祖真传,当续命法宝吧?” 和蔼的爷爷登时消失不见了,黑风压了过来,刚劲有力,符远知脑袋嗡地一声,直接倒栽下去摔进水里,冥河口阳入阴的水,浸泡过世间无数亡魂,冷得让人无法动弹,魂魄冻结,符远知刚要跌入水底,又被那道黑风卷了回来,狠狠地摔在平台上。 符远知趴在地面,眼冒金星,大口咳出混杂冷水的鲜血。 “竖子!” 哎呀……符远知暗自摇头——这老妖怪别是真要咽气,太沉不住气了,我随口瞎猜的啊! 黑衣的老头直接拂袖离去,直到走出伏魔殿,干瘦的身躯还在颤抖——一个黄口小儿、还是无法反抗的毛头小子,竟然轻而易举戳穿他的痛楚,不是那个人教的,还是谁呢。 云梦之主高高在上,他懂得什么?百变妖枯瘦的双手握紧拳头,他记得当年去求云梦主时,云梦主给他的回答: “天道无常,万物却有序,世间生灵各有各的天命,神龙寿命悠长、天资卓绝,但千年或许都不能有新生的小龙破壳,而你。”云梦主人回头看着他,平静柔和,“天地之间的浮萍太多太多了,所以短暂而弱小,这是天地规律无人能改;但你能一朝得道,如此幸事,比起无定的未来,何不更珍惜眼前?” 百变妖看着云梦的主人,觉得他那么疏离和遥远,他站得太高了,说得太轻松了,一朵浮萍他根本看不清。 所以又过了些时日,老去的妖修忽然开始憎恨那个人,万物有序,是的,在那个人眼里,我们这样低微的生物就该死掉。 所以,被他看中的黄毛竖子,一样讨厌! “妖爷。” 百变妖抬头,迎面与兰章相遇,兰章问他:“那孩子说话了?” 老妖收起嫉妒成狂的嘴脸,和蔼地笑了一声:“那孩子倒是很忠于他。” 兰章并不意外,点头:“只上过一次月栖峰,见了一面,就愿意追随,他确有这样的魅力,当年的我们可能也没差,和那孩子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都布置完了?” “嗯。掌门应该是有所察觉,所以我把人从薛钰那儿带来了。”兰章说,“但是掌门虽然没参与,但也没反对。” “唉……老朽说的话,掌门也是同意的吧,只不过碍于同门之谊,当年立天宫时掌门应该有亲自参与。”百变妖摇着头,一副唏嘘心痛的表情,“掌门也是无奈,你可别连掌门一起气了。” 兰章果然不以为然,说:“掌门若是早决断,我们也不必折腾这么久了,云梦天宫成为道门魁首,早都是既定事实,哪里还会有这帮杂门杂派在这里耀武扬威。若不是云梦之主胆小保守,不敢一争,打着什么‘大道千万需自求’的名义,躲在这山里养老,我们早不是今日光景!” 道门魁首,天下拜服! 万年不遇的盛会,这种大事不会像初心宫低级小弟子上课一样,上一个白天,大家晚上还回去睡觉,道者多半无需定时睡眠,尤其是带队的师长们,正侃侃而谈好不热络;小弟子们修为不行的只能靠法术或者嗑药。 白羽和柳绣绣挤在一起,靠互相丢雷击术提神。 “不行啊白师妹。”柳绣绣瞪着熊猫眼,“雷劈毁发型,还会炸黑脸,而且我为了补妆都抹了一瓶新买的玉兰白芷润肤膏了。” 白羽在一旁捏自己的尾巴尖,吃痛地吹了吹雷劈的裂痕,说:“那要不待会儿你再困,我变蛇吓你?” “别!”柳绣绣一抖,“那太刺激了,你师姐我直接就晕过去咯!” “打扰一下,二位见过符远知吗?” 两个黑眼圈女孩齐齐回头,发现身后站着眼圈没白哪里去的玉靖洲。 “没有。”齐齐摇头。 “我还当是你给找人盖麻袋拖走了呢!”又齐声补充。 玉靖洲的脸和下眼圈变成了一样的黑色,转头就走。 “哎——等等!”柳绣绣忽然说,“你有急事?” “嗯。”玉靖洲的表情看上去非常不好,所以柳绣绣也不开玩笑直接指了指远处的高台。 “那边是灵修杂事社的灵谍士秒空师姐,你去找她,她消息灵通,肯定能帮你找到人!” “谢了。”玉靖洲说着,一猫腰藏在人堆里,外面几个玉京主的手下正在探头探脑,焦急地寻找着自家少主。 于是白羽和柳绣绣故意互相丢雷,帮玉靖洲打掩护。 “初心宫的听一下啦——今年的年中考核题目很简单——”一个执律堂的师姐突然钻进弟子堆,大吼,“咱们抽签,和各个门派的代表一一切磋比试,赢了积一分,输了——” 师姐拉长声音,有点偷笑的意思,大声地说:“输了扣五分!成绩按小组计算,成绩不再两组竞争了,今年换新模式,全体积分大排名,前一半的小组晋级,后一半的小组掉级!” 一片惊呼与抽气声,离得近的弟子不由得问道:“哇,其他门派弟子大多数都是咱们初心宫毕业了再去的,让我们和师兄师姐打?最后所有小组都是负分怎么办?” 执律堂师姐说:“各大道门都有一些自己的弟子,没上过我们初心宫的,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这次都带来了,就是想比比是我们初心宫弟子道基稳固,还是他们自己养大的更有实力……” 一些家里道者多的弟子,也纷纷给不太清楚的同学解释:“咱们初心宫不是各种都学,不专精嘛,十洲三岛几百年前就有过一次争论,是从入道就专一好,还是先打基础全都学,再后选一个……” “哇,入道就专一,那岂不是出身是啥就是啥,像我更惨点,凡尘出身的,我爹差点不答应我修仙,让我跟他学杀猪……” “噗哈哈哈……你家杀猪的啊……” “我倒是想直接专修自己选定的,我根本学不来剑法……” 黑衣师姐大吼道:“所以,都给我听好了,哪个给初心宫丢脸的……” 不少弟子听着这话,就又夸张地抽气,甚至有人哀嚎:“哇,不会输了丢去月栖峰喂魔头吧?” “传播谣言,警告一次!”师姐当场说道,“月栖峰乃禁地,上头有什么执律堂都不一定清楚,你在这里胡乱说什么?真有魔头,还能让他占据一座山头?太便宜他了。” “啧啧……”人群里不知道是谁说,“谁知道是不是掌门爱而不得抓了魔头藏起来呢……” “谁!”师姐气得大叫,“谁在胡言乱语,记大过——” 哗啦啦,水边冒出一个鲛人,鱼道师笑眯眯地挥挥手:“开玩笑啦,不要太严肃。” 道师带头传播谣言……执律堂的师姐七窍生烟,也没法记道师的大过啊。 好在这谣言太离谱,弟子谁都不信。 只见鱼道师从怀里摸出一个白色的、湿漉漉的圆球,举起来说:“谁负责看管你们鼠道师长的啊?怎么跑了都不知道,他偷吃了我三颗上好的鲛珠,可以申请公款报销损失吗?” 鲛人透明的手蹼包裹着一只埋头苦吃的肥硕豚鼠,豚鼠粉嫩的小嘴唇飞快蠕动,咔嚓咔嚓咀嚼着一颗珍珠,鲛人带着尖儿的指甲伸进去抠,都没能把那珍珠从豚鼠嘴里抢走。 执律堂的律者立刻拎着笼子抓走豚鼠,那豚鼠咽下最后一口,抓着笼子边大骂:“你这条冷血的鱼——你居然告发我,同为妖修毫无情谊,你你你——你等着,我早晚把你做成咸鱼吃——” 黑衣师姐冷漠地说:“道师长您该补课了,鲛人不算妖修,鲛人和人类一样是自然智慧物种。” 豚鼠不为所动,继续大骂。 “鱼道师的损失会从道师长的伙食费里面扣除的。”律者说。 “什么?不……不!你们这些残忍的灵长类动物,你们和带鳞片的水生生物一样,都不是好东西!你们果然是一类,我们妖修才没这么无情!”豚鼠悲愤地伸出牙齿,把笼子咬得咯吱咯吱响。 鱼道师轻笑一声,倒仰身体跃入水中,背部五彩斑斓的鳐鱼纷纷追着他,一道道霞光在水面此起彼伏,引发阵阵惊呼。 鳐鱼群从水面跃起,跳进云层,顺着云雾在云泽川的天空翱翔,路过的一排飞鸟见怪不怪,鳐鱼们则开心地排着队,绕过山头—— 咦?那位喜欢喂大家吃美食的人类为什么在发呆?快看我们一眼啊! 于是五彩斑斓的鱼群在月栖峰赖着不走,变换阵型晃来晃去,可能是想要碰瓷。 ——太花里胡哨了,宫主第一次喂鳐鱼的时候就想问了,为什么二十一世纪的鳐鱼都是黑白灰,而这里的鳐鱼简直像一群杀马特?他伸手抓出鱼群中的一只,从对方尾巴上拿下一颗黏在那里的珍珠。 珍珠落入手中,自动化成了尘埃,珍珠粉末飘在空气中,组成三个一闪而过的字。 “伏魔殿” 宫主神念迅速展开,他没先去找这个报信人,因为云梦天宫上外来了许多强大的道者,而他们来后,徒弟的踪迹变得很难追踪,徒弟要紧,不管是谁忽然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他都愿意承情。 伏魔殿,宫灵迅速在地图上标出来——那是天宫用来关押真正危险重犯的地方! 宫主不知不觉已经站起来了,他的手扶在树干上,鳐鱼们看到他今天似乎真的没有投喂的心情,于是恋恋不舍地绕着山头转了两圈,呼吸了一下山上清香宜人的空气,排着队走了。 周围有结界,伏魔殿当然会有强大结界包裹,宫主发现他并不能不引人注意地探查内部情况。 【主人……别急,肯定没事,他一个小弟子……】 《玄元通微术经》? 宫主瞬间出现在水阁,那本手写的文物就躺在他的竹榻上。 这曾经是十洲三岛都见过的,最普通的入门心法,在那个心法都保存在家族门阀里不外传的年代,这曾经是非贵族出身的道者所能修炼的唯一心法。 后来呢? 【后来,因为大家都觉得繁琐。】 “对,你说过一次。”宫主随手将那本书扔到了不知道哪里,“他们自己不要了,然后,开始怪我藏私?” 第44章 十洲三岛内有两个并称为无解的谜团, 一是琼山剑宗的剑主是怎么没了两条胳膊的, 二是云梦天宫的主人现在在哪。 剑修蔡婉、覃怀、谷玮和蒙帆渺一行四人, 偷偷摸摸溜出各大道门驻扎的别院,蹲在墙角嘀嘀咕咕。 作为师姐的蔡婉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说:“咱们剑宗上下口风太严,所以我估摸着, 剑主为什么没有胳膊这一点, 可能会是十洲三岛永远无解的谜题了, 但是,我们现在可是天赐良机, 每一个道修不管上没上过初心宫,都听说过全世界最恐怖、最可怕、最有去无回的——月栖峰禁地!天色已晚,正是夜探的好时机……深夜与恶灵凶兽殊死搏斗, 哇, 多么刺激啊!” 说完四个人集体抖了一下,尤其是覃怀, 他刚入道几年,修为还稚嫩,在荒村被亡魂折腾得最惨, 现在有点惊弓之鸟。 “师姐, 不去了吧?不作死就不会死的。” 蔡婉瞪了他一眼, 无视他,继续说:“来,要不要赌一赌,月栖峰上面到底是什么?” 覃怀继续抗议:“师姐, 我们和你不一样,我们明天还要上擂台和天宫同道比试斗法,大半夜再弄出点事儿来……况且你……你初心宫毕业,上学的时候怎么还没探险够啊……” 蔡婉大怒,掐着覃怀的脖子:“你懂什么!初心宫弟子有禁飞令,你以为和剑宗一样呢,走路还没学完的奶娃娃张着说话漏风的嘴、踩着他的玩具飞剑漫天乱飞还四处撒口水?” “哇,琼山剑宗的最低飞行年龄难道是刚出生吗?” “对啊,我们琼山剑宗养大的孩子,叼着奶嘴就会爬飞剑——啊不对,你谁啊?” 四个人忽然看到背后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女修,梳着古灵精怪的丸子头,那女修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我啊,你们不认得我?我是灵修杂事社的灵谍士妙空,今年最受欢迎的出镜灵谍士!” 四个剑修整齐地摇头:“琼山剑宗全面禁止看灵修杂事社。” “!!!” 妙空冲着她的搭档跺脚:“什么啊,琼山剑主也太小气,不就是人家想知道他胳膊怎么断的吗,不至于全面禁止我们吧?” 四个剑修看她的表情瞬间变成崇拜——打听剑主的八卦居然还能活着离开琼山? 妙空眼珠一转,凑过来和他们一起嘀嘀咕咕:“我们的线人传来最新情报……月栖峰这个禁地,里面很有可能既不是魔王、也不是妖兽……” 剑修们果然好奇起来:“那是啥?” “云梦天宫的头号失踪分子,你们说是谁?”妙空神秘兮兮地说。 四个剑修齐齐露出呆滞的表情,然后尖叫起来,又急忙一个捂住一个的嘴,互相捂得脸通红。 “谋杀你师姐啊!松手覃怀!” 蒙帆渺则慢吞吞地质疑道:“这不可能吧!我们剑主说了,你们灵谍士近几十年走向极端了,消息只求快不求真,传播的老多谣言了。” “呸!”妙空一手按着心口,“我敢以我道心立誓,这绝对不是空穴来风,你们想,云梦之主外出云游,是掌门人秋闲上仙说的,大约是什么时间?” 蔡婉回忆了一下:“一千年前,那时候我们毕业,前辈同门都说,初心宫毕业典礼上能见到云梦主,可是从我们那一届弟子开始,主持毕业礼的就是秋闲掌门了。” “月栖峰坐实了禁地的名声,各种魔王、妖兽的谣言满天飞,又是多久以前?” 蔡婉算了算时间:“嗯……我们在初心宫的时候只是说月栖峰别轻易上,现在就变成禁地了,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好像前后时间没差太远……” 妙空紧接着补充:“而且,云游的话,一位真仙满世界乱跑,你们觉得谁都看不见他?” 蒙帆渺不为所动,道:“那是真仙,像我们这种菜鸡——” “谁说你了,你们琼山剑主不也是真仙,他见过云梦主人?”妙空直接打断。 齐齐摇头—— 剑主没事还说起过呢,遗憾自己晚生了五千年,若是能有机会和当年的云梦之主并肩一站,他宁可连双腿也不要——他们可记得那一幕,林师叔好死不死地多嘴了一句: “那您不成了人肉木桩?” ——然后被剑主打得亲娘都认不出来。 “所以说嘛,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求证!”第一灵谍士不是说假的,什么都敢考证,四个剑修互相看了看,鬼使神差就跟了过去,连胆子最小的覃怀都只是犹豫了一下,就立刻追了上去。 “云梦主人噢,那可是我男神——” “师姐,上次你的男神还在剑主。” 蔡婉脸色丝毫不变地说:“那当然是因为剑主在场!” 剑修的作风一贯就是直来直去,为人都笔直如剑,不然也不至于密谈被人轻易撞破,但说起偷偷摸摸,那灵谍士可真是无人能出其右,尤其是号称第一灵谍士的妙空,一路上他们从各种执律堂律者眼皮子底下溜进去,愣是没有引起怀疑。 “暗访,懂吗?”妙空严肃地讲解,“暗访是有诀窍的,不是穿上夜行衣爬墙或者偷偷摸摸猫腰钻,那太猥琐了,谁看不出来你们心里有鬼就怪了!” 四个剑修一副受教的摸样,听得非常认真。 云梦天宫灯火辉煌,无数灯盏由灵力点亮,飘入云中,汇成灿烂的灯河,云泽川上空的风流有法阵控制,是稳定有序的,所以灯盏汇入其中,按照云都宫为圆心的轨迹,依次绕过各个主峰,照亮整个天宫。 “看,那是云梦的万象峰,隔壁挨着的是星图宫,两峰之间那个云台就是云泽川风脉之眼。”众人停在路边,因为眼前美景而举步不前,于是妙空指了指天上一座浮台。 浮台古朴恢弘,周围有五根入云高的立柱,铭刻着复杂难懂的符文,连接成一个法阵,立柱顶端飘着五彩长纱,“那些是引风帆,对应五行灵力,负责调转云泽川上空风流和云势。” “哇……” “师姐,你不是云梦毕业的吗,你哇什么?” 蔡婉脸一红:“初心宫哪能接触内门这些事儿,你十几岁的时候让你去管云泽川风脉,你还不给我天天刮台风?” 覃怀挠头:“噢……不过这天宫也太闲了,风向都要管啊。” 旁边又一个声音响起:“是因为云泽川地脉灵力分布不均,不是所有山峰都钟灵毓秀,所以云梦主和门内长老们设计了这个引风阵,好让灵力流转,各峰与初心宫都能均衡获取,不会厚此薄彼。” 妙空跳起来惊呼:“咦,什么人!” 蒙帆渺慢悠悠地举起手,拉住蔡婉的衣袖:“师姐,莫急躁,慢动手……” 那声音有点倨傲,听起来像个张扬少年,也有点像个过于跋扈的姑娘,所以他们转了一圈,才确定是栏杆旁边倚靠着的一个白衣服少女,她扬了扬下巴说:“喂,灵谍士,你要是这么去暗访,应该是丢光了灵谍士祖师爷的脸吧。” “我们……还没开始!”妙空转着眼珠,张口说道,“在看风景!” “你谁啊?”剑修们皱眉。 “我是长角街那边的商人。”少女冲他们挥挥手,“叫小玉,走啊,你们的‘暗访’带我一个。” 她还刻意强调了“暗访”这个词,妙空拿眼神狠狠地戳她,结果小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带我也行,那边我看有两个律者——” “走走走!”妙空果断挥挥手,不过转过身去,依然是眼珠乱转,脑子里不知道盘算什么鬼点子,可能在想该如何报道一下这个长角街的小商贩。 道者们翘首以待的盛会早已开始,先前各个门派已经可以自由出入内门山峰,和各山长交流论道,但大家出于礼貌,也就聊一聊心得,偶尔和道师探讨探讨传道授业的经验。 都是求仙的道者,嘴上功夫没意思,真正让人期待的还是真真正正畅快地比斗一下,纸上谈兵总是无趣,像不器书院那样没事还写写书法静心的门派太少了;心法好不好、招式灵不灵,比比就知道了。 琼山剑宗林道长一个个巴拉着自己的门徒,按住过于兴奋的弟子,检查有没有仪表不得体的,一看发现—— “怎么少了四个人?” 蔡婉是剑宗内的泼辣小师姐,是剑主都关注过的优秀弟子,其他三个失踪的只是刚学剑不久的新人,林道长皱着眉,里里外外转了好几圈,也没发现弟子们的踪影。 “小晴?” 白衣女弟子叫江晚晴,凡尘渔女出身,所以性格也柔软,低调内敛地安静站着,可惜她入了琼山剑宗,所以本该是不起眼的,却因为站在一众剑修弟子里格外突出,听到师叔喊她,微微摇了摇头:“昨晚蔡婉师妹问我去不去逛逛,弟子在抄经书,所以没有跟去,那之后就没见到师妹了。” “没事多练剑少抄书!”林道长训斥,“你又不拿书去诛魔。” 琼山剑宗的人一直耽搁着,直到律者找上门,来问他们为何没有到场,林道长一说前因后果,执律堂来了不少人,堂主阴明亲自前来,却完全没有人知道那四个人混到了什么地方去。 “不出云梦天宫范围,就不可能无故失踪。”阴明笃定地说。 …… 失踪的四个人一行现在其实是七个人,因为月栖峰外围忽然加强了戒备,不仅有律者驻守,似乎还有个防护法阵在运转。 灵谍士妙空擅长暗访,但是破阵进去那就不叫暗访叫闯山了,剑修们也并不会任何打进去以外的方法,所以叫小玉的女子翻了个白眼,开始在地上鼓捣什么东西。 “这能成吗?”妙空很怀疑。 “这可是我家独门秘笈。”小玉阴沉着脸,在地面弄来弄去,“这里新刻画了一个防护阵,但是杀伤力没有,可能是专门拿来防止咱们这种探险弟子的,只是个传送法阵,会把勿入的弟子扔回初心宫。” “你这独门秘笈都施展了半个时辰了,你能让我们进去吗?” 小玉怒道:“安静不行吗?我这好不容易从我爹那偷学的……” “哇……”剑修们更加地不信任了,小玉气得在法阵节点狠狠弄了两下,忽然脸色一喜,说道: “开了开了,法阵开口子了!” “快走走走————” “哎别急!”小玉一把抓住急吼吼往里冲的妙空,结果妙空冲劲太大,跌回来和要往里面走的蔡婉撞在一起,刚才几个人挤在一起看他摆弄法阵,这一下全倒成一团,咕噜噜地穿过了法阵。 好不容易互相把胳膊腿都拿回来,众人爬起来,立刻又猫腰蹲在了墙根后面。 所有人愤怒:“这他妈是哪儿?” 小玉冷着脸回答:“我怎么知道?我说开口了,没说穿过口子一定没问题,我还没把开口稳定呢,现在好了,被传送到奇怪地方了吧!” 妙空忽然尖叫一声,急忙被所有人按住。 “我知道了!”她激动万分地说,“你们看,整个建筑是圆柱没有窗子,灰蒙蒙的,周围有许多律者……这是镇魔殿啊我的道祖!” “镇魔殿?”小玉皱眉,指了指前方,“那你告诉我,南明山符家的二家主,到这儿来干什么,探监吗?” 南明山符家,鼎鼎有名的家族,却一直和各大道门隔阂颇深,他们的二家主也很出名,用一把硬金的鞭,长得像剑但没剑刃那种,他用这东西把北洲一个上门挑衅的魔门女佛修戳出七十八个血窟窿,没用灵力,硬戳的,所以灵修杂事社还采访过他,给人家起过一个很俗的名字,叫“金鞭圣子”。 金鞭圣子符远鸿,此刻没有拿着他的鞭子,打扮得就像一位芝兰玉树的贵族公子,正和颜悦色地垂首站着,和一个老者说话。 “百变妖道师?”小玉面色凝重,“怎么从没听说符家要和天宫有什么联系?那确定是符家人吧?” “确定!”灵谍士回答得干脆,一脸发现大新闻的兴奋。 说着,妙空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圆球,粉色的,指甲盖大小,像个小弹珠,她用指尖戳了一下,圆球上掉出一个更小的圆球,也就米粒那么大,她把它塞进耳朵里,解释说:“这叫灵听子,别急,我先听听他们怎么回事。” 她把米粒塞进耳朵里,手里的小圆球嗡地一声飞了起来,抖了抖,变成了一只小甲虫。 甲虫慢慢顺着树荫飞过去,落在符远鸿头上的一片树叶上,趴下。 于是妙空转述道: “……前辈费心,我们已经全都准备好了,按照秘血宗的手法,该做的证据也做出来了。” “不过,老朽看你们那个孩子,倒是个有骨气的。” “哈,前辈过誉了,旁支末族的孩子,还是庶女生的孩子,父亲不详,宗亲们开始没想让他冠家族姓氏呢,他那母亲我有印象,算是我姑姑,性格很倔,就是不想听从家族安排出嫁,就到外面也不知道和谁带回一个野孩子……” 妙空的表情忽然变得诡异,她的声音也飘了起来,结巴了一下,皱了皱眉,不过还是按照听到的内容转述了出来: “所以,薛钰没经过我们商定就下了手,贵族是不会怪罪咯?” “当然当然,成大事,斤斤计较于小节之上,怎么能成。如若不行,我这边也有些东西,应该用得上。” 妙空转述到这里,所有人脸色凝重地看到那个出身诛魔世家的贵公子从戒子中拿出一个锦盒,递给了百变妖。 “不对!”妙空低语,“怪了怪了,你看那边站着的还有个人呢,那个看着不像天宫的也不是符家的,他衣服上的花纹,我怎么看着是乐家的啊?” 两个本来不对付的家族,一起出现在云梦天宫镇魔殿外? “那盒子上有魔气。”蔡婉冷声说道,手抖了一下,如果不是蒙帆渺拉了一把,就已经出剑了。 “师姐,莫急躁,现在动手不明不白啊。” 第45章 没等到蔡婉动手, 那边的符远鸿忽然回头, 他的目光里就像暗藏无数道利剑, 蔡婉条件反射,幸好被她师弟一把拦住,刹那间符远鸿抬手一道灵力轰出, 妙空大叫一声: “被发现啦快跑哇!” 话音未落, 妙空和她那搭档竟然已经蹿到了云端, 爬云时真是手脚并用什么形象都不顾,全十洲三岛也找不出几个这么狼狈且猥琐的道者; 并且她那个大个子搭档边跑边甩手, 袖子里哗啦啦喷出一股股白烟,地面上符远鸿刚要起飞就落了回去,下意识挥手挡了挡扑面而来的浓密烟雾, 试图挥舞灵光驱散, 竟然收效甚微。 那老头一边咳嗽,一边对他说:“迷幻烟, 是中洲灵谍士秘制的脱身法宝,快追上去!” “追!”符远鸿一挥手,等在远处的一些弟子们整齐地掏出云梦天宫的弟子服, 盖住身上符家的所有标志, 井然有序地飞了出去。 一名黑衣女律者——货真价实的天宫执律堂律者正要追出, 百变妖的白头发打着卷儿卷了她的脚腕一下,那女子就收起法器,落在了百变妖身旁,抬手扶着老妖怪的胳膊, 对空打了一个手势,另外两个跟从她的律者也落回地面。 “阿玥,莫动。”百变妖顺势抓住了她的手腕。 “师尊,为什么不让律者去追,那是个灵谍士吧,万一他们给说出去——” 妖怪却一边咳一边笑着,拍了拍女修的头,说:“傻丫头,证据呢?律者齐出也太惹眼了,谁知道灵谍士手里还有什么摄影儿的法子,你不去就没证据,天宫弟子可以是假扮的,律者掺和进去不是送了证据给他们?那灵谍士嘛,符远鸿能杀就杀,杀不掉,最多十洲三岛又出一条‘谣言’,而且等他们印发出去,咱们的大事儿早都成啦!” 老妖修说着哆哆嗦嗦抬起手捂着嘴巴,费力地咳着,乍一看和凡尘里的耄耋老者竟然没什么区别似的,只不过浓密的白眉下,妖者的双眼闪动着光辉,远不是凡尘老人那种浑浊暗淡,一双瞳孔因为情绪的变化时而露出竖瞳。 桃玥依言点头,和老妖站在了一处。 老妖如同老树树根般的手拍了拍女孩皓月般的手腕,说道:“年轻人,做事不要急躁哇……咳咳咳……” …… 妙空这个逃跑真是一点都不“暗访”,她声势浩大地狂奔而去,一路鬼哭狼嚎,连树洞里打滚的仓鼠都惊动了,所以理所当然地带走了金鞭圣子符远鸿、以及老妖怪的注意力,趴在地上的其他几个道者一身的冷汗,正一步一挪小心地往后退,以防被人发觉。 “小玉姑娘?!” “你干什么呢?妙空师姐白弄这么大声音出来了!” 几个偷偷摸摸自以为很顺利的剑修惊讶地发现,那小玉姑娘不但没有和他们一起后退,竟然还猫腰溜了出去往前走,一手幻身术使得精妙,如果不是刚才他们紧挨着,可能小玉都和墙壁融为一体找不到了。 小玉打了个手势,示意里面有人。 “里面的人重要,你就不要命啦?”蔡婉低声吼道。 覃怀则颇有些焦急:“师姐,别是符远知吧,整个天宫就那么一个符家弟子。” “是啊,符师兄还帮过我们呢……” “救命之恩哇……” “呸,你们这些个杂碎,不说出来老娘还能当不知道,你他妈别说出来啊,这让我还怎么专心逃跑!”蔡婉气急败坏,跟着小玉爬了过去,还回头怒斥,“你们仨,给我跑,回去找林师叔报信,别他妈拖我后腿!” “师姐我们——” 小玉回头,气势非凡,冷冷道:“菜鸡,滚。” 三个年轻剑修弟子涨红了脸,张口结舌,灰头土脸地转身逃跑去了。 那小玉姑娘可能真的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对法阵和防御机关都颇有些研究,镇魔殿内外禁制很多,趁着防守之人的注意力基本都在妙空那边,小玉悄无声息且速度飞快地解开了部分的禁制—— “不是解开的。”小玉给蔡婉解释,“解开不就糟了,里面的魔头也该出来了,我就是作弊一下,让禁制法阵误以为我们俩是看管的律者,放我们进去而已。” 说着,还对她晃了晃手里拿着的一个小徽章——不知道从哪个律者身上偷偷撕下来的。 “有个阵法师去我店里买衣服,她试穿的时候……”小玉说着,耳朵红了一下。 蔡婉教训她:“没事儿少偷鸡摸狗。” 小玉翻白眼:“假正直的剑修。” “不对。”蔡婉拿眼角剜了小玉一眼,“你……你刚才的失误不是故意的吧?我怎么觉得你准备这么充分,就是想进镇魔殿?” 小玉惊奇:“剑修不傻的啊?” “你他妈才傻!”蔡婉掐着小玉的脖子,无声地用嘴型咆哮,躲开门那边走过去的一列律者。 小玉低声说:“符远知在荒村的时候也帮过我,承情不还,以后会是负担。” 听罢蔡婉咂嘴,一脸不信。 镇魔殿里的符远知度过了漫长无比的一段时间,比他在万魔窟下面垂死挣扎时还让他难过。 那时候他唯一的目的是活下去,爬出去,可现在不一样,魔气在他体内肆虐,蚀骨吞心的阴虫啃咬他的心脏,痛入灵魂,铭刻下烙印,怕是再也不会消除; 但好在,他有过一次入魔的经历,所以比起至上魔尊,这点魔物会消化得很快,然后他的实力可以直接拔高两个大境界,能够凭虚御风,一路杀出去,路上再吃几个道者的魂儿,那修为就能一路水涨船高—— 可是,美好的幻想变成海面的泡沫,啪地一声破掉了——因为,师尊还在月栖峰上看我啊! 符远知痛苦地以头抢地……为什么天意总是安排各种诱人的美味魔气来勾引我? 和那时候不再一样了,那时候他挣扎求生只是为了求生,如今,他有牵挂。 如果变成魔头……符远知难过地想着,死在师尊刀下没什么,应该说,那是相当美妙的体验了,被师尊亲手杀掉多好啊! 可是自己一死,师尊不就又剩下孤零零一个?他还记得第一次上月栖峰,师尊……师尊连说话都不利索的呀! 以前的师尊那么温柔,结果运气差,养了一大堆白眼狼——不对,好弟子还是多的,只可惜,最厉害的这几个有点白眼狼。符远知算了算,秋闲、薛钰、百变妖,那个桃玥只是个塞牙缝用的小角色,不提也罢。 符远知趴在地上,感觉脑子被魔气冲刷得诨僵僵的。 真想在被师尊砍死之前先把这几头白眼狼吃了。 唔……其实,也可以! 符远知灵光一现,爬起来坐好,心情又变得轻快起: 我可以干掉白眼狼,剩下好弟子给师尊留着啊!师尊还可以继续挑更好的来教,比如玉靖洲,虽然人傻点、骄纵了点,但是偶尔还是有点可爱的。我们云梦天宫可从来不缺新鲜的弟子啊! 这样,也行。师尊不舍得血洗云梦,我不怕。 魔气渗入四肢百骸,符远知皱眉,速度不行——门外有波动,不知道又要来什么东西…… 他抬手向自己心口用力一抓,血肉中破体而出一只黑漆漆的大虫子——鬼母阴虫的虫皇,硕大一只虫,还很肥,不过比不了鸟崽子和那头橘色的猪……不对,兔。 虫皇被符远知捏在手里,透亮的背甲蒙着晦暗的紫光,一双豆眼发红,看起来脾气很大……而且……似乎…… 很脆,个头大汁液多,咬一口应该口感比干巴巴的魔尊好。 再掏出之前藏的加料糕点,揉在一起捏成一个晶莹剔透的五彩大团子,中间掏一下,把虫子夹进去,咬一口——不错,甜香软糯,还有魔虫的劲道嚼劲在里面,满嘴流汁,好吃。 全身的经脉都像在燃烧。 魔火在里面燃烧。 符远知默默回忆师尊教授的心法,被十洲三岛误以为是道祖真传的《玄元通微术经》,远比现在通行的基础筑基引灵术复杂,最上乘的筑基心法,精炼灵力排除污垢,资质好的不出一年就能入道;而师尊这个嘛…… 它里面要求梳理每一道经脉,像是引流江河,大小支流周边都住着人家,一处也不能毁,一点都不能忘,江河最终在识海里汇聚成汪洋…… 江河入海,符远知忽然想起记忆深处的海面与阳光。 泥沙俱下,天下水系冷暖不一、清浊不同,却最终都能汇聚于海洋,成为一色的碧蓝,被阳光刺穿时,蓝色与橙黄可以互相包容,成为温暖的碧绿。 只要河流不堵,加固一下堤岸,应该就能承受正常的水流冲刷…… 符远知想着,体内金色的灵力自动自觉退开,不再抵抗魔气的涌入,反而如同坚固高大的堤坝,将肆虐的魔气笼罩在经脉之中,金光覆盖暗沉,清澈的灵力在新生的魔徒身边缠绕,半点阴霾都没有。 符远知决定抽空回符家万魔窟吃了那个秘血宗宗主去——秘血宗最擅长隐藏了!这也算是受到秘血宗启发啊! 从表面来,他依然是个道修,灵力澄澈如阳光,就算拿灵力输入他体内来探查,都只能接触到河岸的大坝,而不会看到河底沉淀的汹涌暗流。 完美! 不能笑——脚步声响起,符远知捂着胸口破洞,倒地呻吟,一抬头看见两张惨白的脸。 “符远知!” “……?” 蔡婉和小玉并排站着,表情惨痛得像是来奔丧的,尤其那个小玉,偏偏穿了白裙子,戴着白抹额和发带绢花,活像守寡的新媳妇。 “你们快跑啊!”符远知一拍地面,也不装样子了。 并不能来得及! 空中忽然落下一道道雷霆,小玉与蔡婉慌忙急退,落雷打在地面,就在两个姑娘脚尖前面炸开,被某种诡异的法阵弹起,于是雷电在空气中穿梭,执着地扑向目标,蔡婉暴喝一声,手里长剑出鞘,清亮的剑光穿过雷光,惊雷散做劈啪作响的电花。 雷光中出现一名黑衣律者,更多的雷霆就在他指尖酝酿,他飘在关押符远知的法阵上空,沉默阴森,黑发垂落在脸庞,更多的发丝扬起,似乎和监牢顶端的锁链链接。 他沉默地俯瞰着他们,似乎又没在看着他们。 蔡婉惊愕:“你是谁?” 小玉说:“傻逼,这是云梦天宫的戒律长老。” 蔡婉说:“对,傻逼!还戒律长老,你知道你门外有人搞阴谋诡计算计天宫弟子呢吗?” 小玉回头喊:“我说你傻逼!他现在把咱们当成劫狱的了!” 正说着,道道惊雷落下,小玉与蔡婉仓皇逃窜,蔡婉连拔剑都没工夫,那云梦天宫的戒律长老实在不是他们能够惹的,两个逃跑的女孩明显感觉他有手下留情,不然那些神雷应该落在她们灵台上,而不是脚后跟上。 “手下留情——” 惊雷咔嚓一声劈在符远知面前的台子边缘,戒律长老漠然收手,低声道:“自身难保,还管她们?” “我已不保,不必牵连旁人!” “我呸——”符远知的潇洒坦荡还没摆完姿势,那边的小玉已经破口大骂,“傻逼!你家要卖你,论斤卖倒贴钱,你到舒服,在这儿等死!” 咔嚓又一道亮紫色的雷,吓得小玉脸色煞白,戒律长老声音低沉地说道:“天宫弟子,注意言辞。” 唉……符远知叹气,上古大家族,卖的弟子不少,值得大惊小怪吗?他很奇怪地看着小玉和蔡婉在外面大呼小叫,还指着戒律长老的鼻子,满嘴都是脏话。 蔡婉跳着脚,拿剑指着黑衣的长老:“你不也是长老?你这镇魔大殿,就是拿来关押自己门派的弟子?” “他是魔。” “魔个屁啦!” “就在你门口,天宫有人在搞阴谋诡计算计人,总不能你们云梦所有的长老都要反水吧?”蔡婉嘴上嚣张地说着,背后空着的手里暗暗掐着剑诀,这不是进攻用的剑诀,这是求救的剑诀,打到天上去,那绝对是剑啸九天声势浩大,当年他们第一次执剑,剑主就教给他们这么一个剑诀。 琼山剑主说:“习剑者,剑之所指,便是我心大道,但如无必要,我不想看见你们以身殉道。” 天下若无道,以身相殉,不过多一把不瞑目的白骨,拿起你的剑转身就跑,他年再来或许就能砍了这无道之世。 但是蔡婉一直相信,她并没有生在一个无道之世。 戒律长老似乎看到了那个小动作,但他沉默了片刻,回答:“门外之事,与我无关。” 蔡婉和小玉简直七窍生烟,不过转念一想,执律堂堂主阴明小有名气,可能不少初心宫自己的弟子都不知道成天管着他们的阴明并非真正的老大,天宫真正掌管戒律的长老,好像确实一直躲躲藏藏。 “天宫若有变故,您也不出?”符远知忽然问。 戒律长老沉默片刻,回答:“魔徒闭嘴。” ……怎么回事,符远知懊恼,连个戒律长老都骗不过去? “我之双眼可见万物本真。”戒律长老补充了一句,“你二人自行离去,不做追究。” 天生神眼?那……松口气……还好……符远知下意识摸摸脖子,不过以防万一,我是不是还是洗干净脖子,好让师尊砍的时候美观点? “他妈的。真想抽爆这两个货的大脑花。”小玉蹲在地上死撑不走,并且毫无顾忌地开始骂街,“你看那玩意儿,我们拼命进来想救他,他还坐在里头打扮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上花轿!” ……蔡婉翻了白眼,无语凝咽。 “你说得对,天宫……” 第46章 真正算得上剑术了得的师姐冲进去了, 剩下三个被嫌弃的剑修还有自知之明, 飞快地逃跑。 但是他们修为确实不行, 都是刚刚入道没多久的新弟子,尤其是覃怀和谷玮,因为紧张, 再加上符远鸿与他们差距过大, 上位者的压力时时刻刻笼罩, 使得谷玮御剑飞的时候剑还踩错了,把砍人该用的本命法器当成了御剑时踩脚下的飞剑。 结果剑修被自家的剑撅了下去。 “那边还有!” 符远鸿手下的符家弟子一眼就看见云彩里倒栽葱一样掉下去的可怜剑修, 灵光撕裂云层,席卷而来。 然而这些人眼前一花,感觉……怎么那几个张牙舞爪的年轻弟子, 又自己倒着退回剑上去了? 说好的摔下去了呢? 覃怀刚才是被谷玮抓了一下掉下去的, 但是他嘴里的一声尖叫硬生生憋住了,因为……他怎么又站在剑上了?而且这把出身于穹山剑阁、见过大世面的剑, 此刻就和玉京城打折促销、五银玉一把的飞剑没什么区别,老老实实让人踩,并且, 他还感觉自己脚下的剑, 瑟瑟发抖? 天不亡我! 当然, 是宫主把这些小弟子们拎回去,把飞剑摆正,点点头,然后推了一小下——那些剑修的本命法器飞得比今年最新型号的高速飞剑还快, 十倍不止。 “不要留手!” 后赶上来的金鞭圣子符远鸿以为是手下人碍于穹山剑宗之势,放了水,当即下达命令:“不能让他们回去乱说。” 云层里藏着杀机,三个学艺不精的剑修,如果没有月栖峰上的宫主…… 一道飞刺穿出,角度诡异刁钻,而且没有灵光,正中年纪最小、速度最慢的谷玮,瞬间穿过他左边身体透体而出,他被惯性推出,血在空中划过一道线落下高空,好像周围云层都变成了赤红晚霞。 宫主霍然起身,云层里那个偷袭的道者得手后现出身形,继续追向另外两人。 【主人……您……】 宫主制止了话唠的宫灵,云层里穿梭着假扮成了天宫弟子的符家人,是宫主强行无视秋闲的禁制,调动云层,一路遮盖剑修逃离的痕迹; 符家人行动迅捷,身手矫健,在云层中穿梭寻找,几次擦过覃怀,也都是宫主快速拨动飞剑,才没让他们撞上。 看他们那嚣张的样子,宫主皱起眉头——甚至有个家伙一把络腮胡,居然都不先刮一刮,就敢假扮天宫弟子了,朝内有人好办事是吧?Cosplay都比你认真敬业! 【主人,您生不生气啊……】 “不生气。” 只是眼前留着那一抹鲜艳的颜色,那孩子也不太大,没上过初心宫,是穹山自己养的孩子,和他徒弟差不多的年纪,从小认真学剑,但也会在课余之时,憧憬着传说里的圣地云梦天宫,传说那里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学府,尤其练剑练得胳膊抽筋,难免会好奇——在那片天宫,是不是真的任何人都能在这片山川长河之中,自由追寻他的道。 他来到云泽川,于是长河河底多了一双合不上的眼睛。 【主人!您得生——】 宫主直接掐了宫灵的音儿,看来,自己“前世”这个身死道消真的给宫灵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 孤峰之上,孑然一身,万年间倾注全部心血的公司……不对,门派,其他董事觉得自己这个创始人变成了阻碍公司……不对,门派扩大势力的罪魁祸首。 所以,心灰意冷? 也不算难以想象。 不过,段子里有句话怎么说的? ——“你这么欠揍,都是和谐社会救了你。” 宫主揉了揉大橘蓬松的毛,对它说:“看来这里不是和谐社会,对吧?” 比如现代社会知名品牌爱疯家的乔老板,被公司撵出门还得继续从底层打拼再赢回公司,但是,那是二十世纪,怎么说都是法制社会,乔老板手里又不能拎把刀回去算账,至于十洲三岛…… “都说利益才是永远的朋友,所以在这里也一样,对吗?”说着,宫主又逗了逗笼子里因为没食物而炸毛的宫女,“可是我不喜欢那句话,你呢?” 宫女因此更加炸毛了,它的每一片小羽毛都在阳光下炸开,羽毛尖端折射出一种琉璃般的光彩,不再像个灰扑扑的麻雀崽子了。它跳着脚,拿小嘴巴来咬宫主的手指尖,但是又不舍得真的咬自己主人,于是狠狠心,用软软的舌头死命地戳。 怪不得,前世的自己会心死,如果云梦天宫便是道,如果那些孩子就是他的道,那么他是死于道心破灭。 颇为唏嘘,现在想想,算不算死于圣母病?宫主嘲笑了一下前世的自己——他现在不生气,也并不会感受到绝望,可能隔着一次生与死,感觉也就不会那么刻骨了。 但是—— “你们想与天下一争。”宫主低声说,“好,算我一个。” 眼前的生死是真。 伸手,五指张开,云层自散。 秋闲留下的压力层层袭来,只不过这一次宫主并不想躲开,从一穿越就是各种蒙,到处都是大坑,连下山遛弯都不行,董事会想把我这创始人从公司请出去,因为他们觉得我妨碍他们上市,不对,是妨碍他们扩大规模搞霸权! 而且,不知道为啥,竟然人人都想算计我徒弟! 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憋屈过!再而且,这是你们先出手的! 所以—— 去你妈的! 这里不是和谐社会,你们现在立刻跪在地上高喊富强民主也没用了! 来!不!及! 飞在云中的符家人甩掉剑上的血,看着年轻剑修坠入云泽长河,冷漠转身,继续扑向下一个,只是,忽然迎面撞上一堵无形的墙,眼前景色立刻天旋地转,他赫然发现自己在空中平移? “啊啊啊啊————” 看不见的墙压在他身上,他用尽全身灵力去对抗,也无法撼动分毫,反而被推着向另外的方向、身不由己地飞过去,因为挣扎,连四肢骨骼都发出轻微的断裂声,只是,仍旧无用! 啪…… 一团均匀模糊的红色顺着山壁流淌下去。 并没有想象得那么难。 “你们想与天下争,那好啊,我,亦在天下之间!” 无形的力量穿过云层,一个又一个凶神恶煞的追杀者一下子变成了受难者,他们试图反击,但第一个被拍死的倒霉蛋还在淅沥沥往下流呢! 他们不是唯一的猎杀者! 如果说前世的宫主幻想了一个超前于时代的和谐社会,那么现在的情形就是,更多的人还没这觉悟,思想境界低的呀,抄个七八十遍党章都没法在短时间内大彻大悟,满脑子都是争霸天下这种封建落后思想,那怎么办? 宫主笑了一下,那就来啊,是你们不要和谐社会,那就别怪和谐社会救不了你! 灵力强行冲过秋闲的禁制,宫主扶着松树,眼前又有轻微的眩晕,宫灵大呼小叫,大橘跑来抱他大腿,而松树一家举起宫女的笼子,集体对他又喊又叫。 宫主笑了笑,抬手擦了擦嘴边滑下的一点血迹,这比起陨落的梦想,差得太遥远了吧。 啪——有一个符家人横着飞出去,撞上山崖,砸出一个坑卡在里面,姿势颇为搞笑,而且那个符家人是真的想笑的——他没死啊! 接二连三的符家人撞到山崖上,或者互相撞在一起从天上掉下去,但没有再死成血水,这让他们稍微松口气。 “集合,集合!” 符远鸿大喝一声,环视四周,云雾散开,他们一行人孤零零地飘在云梦上空,云都宫上有飞云流淌,一道云梯卷下来,正巧指向了他们。 “不知何方前辈在此,晚辈多有打扰——” 符远鸿的话还没说完,黑色的人影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一人正是脸色奇差的阴明,阴明手握一杆短枪,枪尖指向符远鸿,喊得声音可比符远鸿大多了:“尔等何人,在此造次!” 黑衣律者列阵,结印,全部灵力锁死正中央的符远鸿。 金鞭圣子太有代表性了,阴明不可能不认得,眼下绝对是在卖一卖气势。 宫主默默坐下,大橘讨好地叼起一朵七窍同心花,宫主看了看上面的兔子牙印,捏碎在指尖,精纯的灵力至今沁入神魂,不必再和凡人似的经过口齿。 半空中,符远鸿竟然不慌不忙,拱手道:“在下乃是初心宫弟子符远知的兄长,因收到传讯,说我家族弟子在天宫内竟然遭到魔门暗算,这才一时情急。” 阴明眉头一挑,没有答话,只听远处又一声大喝: “我乐家嫡子,也在你这号称第一大宗的门派里遭遇魔徒之手,执律者阴明,你倒是准备如何解释?” 这一声吼吼得整个云泽川山摇地动,用了十成十的灵力,山间的亭台楼阁都在摇摇晃晃,不少低级弟子们惊呼着捂住耳朵,却发现胸口阵阵刺痛,捂耳朵是没用的;从山崖上被震落的碎石噼里啪啦打在他们头顶,因为忙于抵抗灵压冲击,低级弟子顾头不顾尾,竟然被石块砸晕了好几个。 漫天飞鸟惊慌,羽化到一半的鲲鹏受了惊吓,一头扎向河底。 贴着墙根,有肥嘟嘟的各种鼠类爬过,从初心宫后厨偷偷溜出那只最肥最白的豚鼠,豚鼠的鼻子在空气里来回抽动,哗啦一下变成人形,砸翻了锅碗瓢盆,急得原地跺脚,踩烂了两颗平日里最爱吃的白菜。 他蹲在地上,各种毛茸茸的仓鼠豚鼠花枝鼠立刻围了过来。 “看这阵仗,怕是不好啦!一会儿万一有人打起来,你们往月栖峰上面跑!不用再来给我传消息了。”豚鼠妖严肃地叮嘱这些同类,“虽然你们本来就只能活个三年五载,但是吃饱喝足寿终正寝,可比被道者掐架崩飞的土块砸成鼠饼子好!” 覃怀与蒙帆渺落下云头,互相搀扶,脚还是软的,覃怀已经泪流满面,被这一番动静惊动的不再只是区区执律堂,穹山剑宗的人迅速御剑而来,林道长一落地,覃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怎么回事?” 他急忙抱住跌倒的小弟子,撑起剑诀,为弟子们遮挡灵压,但那嘶吼之人气运绵长,林道长的剑诀要笼罩二十多个弟子,也稍显吃力,江晚晴立刻上前帮忙,正逢此刻,云端又一个声音—— “乐家主,远来是客,只是未有通传,致我云梦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秋闲的声音带着某种平复镇定的力量,整个动荡的云泽川被强行安抚,但不少修为稍弱的弟子因为两个大能的对冲而受了暗伤。 桥边河水哗啦啦翻起浪花,湍急的河流里有丝丝缕缕暗红,鲛人抱着一个双目紧闭的少年浮上水面,鱼道师把谷玮从河里捞起来了,修长有力的鱼尾一卷,就来到岸上,他把谷玮递给林道长,又默默滑回了水中。 脉息断绝,一口气未散,但刚才灵力对冲,使得他神魂破碎,医仙也拉不回来了。 往日热闹得像春游一样的剑修弟子之间弥漫着一股静谧。 林道长皱眉:“云梦天宫的剑法?云梦拿得出手的剑仙只有燕容仙子,但她的剑不可能斩无名小辈!” “灵修杂事社的妙空说,是……是南明山符家的人!” 林道长惊愕,符家人? “林道长。”水里的鲛人拍打鱼尾,冰冷的手抓住他的胳膊,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小心,整个云泽川的暗流都要选在这个时间爆发了,不只有道门,天宫内还有魔徒。” 鳐鱼跃出水面,白白的肚皮翻过来,鲛人伸手挠了挠,鳐鱼就欢快地跳回水里。 “也就这些家伙还在傻乐。”鱼道师回头看了看云泽川绵延林立的高峰,“你打你的算盘,我有我的谋划,万年一遇的道门盛会多难得,就看谁先耐不住……不过,这帮人真是生怕云梦主人还不够生气啊!” 第47章 …… 林道长沉默了一会儿, 将弟子的遗体交给其他人, 继续看向了混乱中心—— 乐家的家主乐乾书, 背地里人都喊一声“乐相”,最开始是灵谍士的报道里这么叫,而道者们嘴里多半是嘲讽——因为不少道门出身的道者觉得, 玉京城城主手握经济政治文化, 各种杂事都管, 简直一副人间土皇帝做派,而他的亲信、早早投靠了玉京势力的乐家家主, 在他家的遥城里也如此折腾,积极响应,那么自然就是那个从龙之功的丞相了。 只不过后来, 玉京势力扩大到无人再敢口出狂言, 这个“乐相”就演变成了尊称。 唯有玉京主身边的亲随才知道,玉京城这位主人, 他看这个“丞相”时的眼神是空的,那双浅色的眼里大部分时候什么都没有,外人以为“丞相”与城主亲如一家, 却不知道玉京主八成都没记住他的长相, 给他张地图他绝对都不知道遥城在哪。 这一次算是他破天荒地看了一眼, 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可惜,紧接着他问亲随的却是旁的事:“少主人呢?” 那名亲随有一瞬间不易察觉的瑟缩,但他的主人明显注意到,所以玉京主问:“没追到?” “……主上恕罪……” 玉京主似乎难得心情好, 他说:“算了,无所谓。” 远道而来的乐家家主并非孤身一人,云梦天宫长阶上走来仪仗万千的大队人马,比起经常被各大道门酸来酸去的玉京主,他才更像凡间土皇帝; 这队人马走得不紧不慢,堂堂正正,急得等在丹心广场上的不少人恨不得自己飞过去把他们拽过来。 看热闹的通常都不怕事儿大。 秋闲居高临下站在云端,俯瞰那队人,一身白如云彩的长衣,衣袖与领口滚着金边,沉默如常,看不出表情,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中间,毫无动作; 匆匆赶来的斩龙剑仙燕容却还提着剑,她停在掌门下首,看了一眼姿态挑衅的乐家家主,冷笑一声无视他,转身看着观礼台上一个安安静静的白色人影。 薛钰先一步开口质问:“玉京主,这又是什么意思?” 玉京主的手轻轻放在刀鞘上,似乎心不在焉,他身边的近随回答:“乐家主的儿子在天宫地界内竟然失踪多时,那是乐家主的嫡子,他心急也是情理之中,非我主能够左右。” 不等薛钰有所反应,已经有人抢了先。 “你云梦天宫,什么时候也魔徒横行了?别说你天宫,就是我们乐家所管辖的一亩三分地,也没有魔徒敢如此公然挑衅。”乐家一名管事状似怒不可遏地说,“还是说,堂堂云梦天宫,各大道门信服的学府圣地,竟然也和魔门勾结了?” 这——这是哪一出? 几乎全场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道门盛会,万仙云集,可忽然间这起承转合变得有点快,忽然之间,欢乐的海洋被冰霜冻结。 两大家族同时上门,指控云梦天宫……勾结魔徒? “乐家主,搞错了吧?”人群中有人反驳,“云梦要是想勾结魔徒,何苦当年费那么大功夫灭魔,云梦主当初若是不曾剑斩至上魔尊,我们今年开的怕就是魔门盛会了呀!” “呵。”乐乾书皮笑肉不笑,“谁知道如今云梦主死在哪里。” “乐乾书!说话注意分寸!” 说话的是云梦内门一个弟子,他的呵斥没有什么气势,反而让乐家家主笑了一声,他的那个管事接着阴阳怪气地说:“秋闲上仙,贵派弟子公然大呼小叫训斥长辈,云梦怕是真的沾染了魔徒的习气了吧?” “你们在我云梦地界对我天宫之主出言不逊,也不看看谁才是满身魔徒习气!” 更多的天宫弟子怒发冲冠,甚至祭出了法器。 事态更加混乱,此刻观礼门派中魅声娘子忽然娇娇地捂住嘴唇,对身边一人说:“哎,前不久琴魔还带着门徒还大闹了白云沿码头呢!” 她声音不大,可以说很小,但在场都是道者,谁也不差耳力,琴魔女闹上云梦,乃是这座天宫落成后的头一回,就是幽洲魔徒反扑最凶的那段时间,云梦主人也不曾让魔徒踏进过云泽川。 所以,这个重大消息有灵谍士们的推波助澜,十洲三岛传个遍还是很快的。 乐乾书侧身过去,摸了摸嘴角的胡须,似乎颇为惊讶:“哦?竟有此事?” 不少门派都要腹诽一句虚伪,可没人说出口来。 那魅声娘子也做惊讶姿态:“怎么,乐家主竟然不知?近千年来云梦隐隐有道门魁首之势,盛会前夕却突然间被魔徒攻破,可是让我们都暗自心惊呢,不知不觉,魔徒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厉害啦?虽说秋闲掌门也是真仙修为,可是十洲三岛内能人异士多不胜数,掌门一人修为高强,门派却不堪一击,那也是……呵呵~~~不能服众吧?” 说着,她身旁一个女弟子还感慨道:“唉……我南华派又不是没有大能,比起来,魔徒可不敢来南华闹事,这云梦,拿什么号令天下道门呀?” 不器书院也有人站出来:“莫说南华,就是我们这些舞文弄墨的文人,也不会让魔徒轻易上门肆虐啊!” 那人说得慷慨,人群里忽然有一个破衣烂衫的老道士跳起来:“拉倒吧,你们不器书院,一群鸟就能上头拉屎,来个魔徒你们还不尿裤子哇?” 即使场面紧张,哄笑声依然立刻炸开,那老道士揉揉泥巴哄哄的胡子,继续跳脚大叫:“哎!那小子,灵谍士是不是给你起了个诨号,叫绣口书生?你要不改名叫鸟屎书生吧?” 笑声更大,在山峰间回荡,简直像山呼海啸,气得那年轻道者脸色发紫。 云端的秋闲忽然说:“清山宗宗主竟然亲临云梦,看来此次我云梦天宫真的要落下个招待不周的罪责了。” 说罢他微微拱手,那脏兮兮的老道士搓了搓脸,一个劲儿摆手:“别别别,我这好不容易藏到现在,我徒子徒孙都说我又丑又脏,拿不出手,不让我来,我这是偷着溜过来哒!” “秋闲上仙,不要避重就轻!” 符远鸿忽然朗声说道:“我符家乃是上古望族,虽然时至今日各大道门与我们并未有过密来往,但也一直无甚嫌隙,而你云梦天宫既然作为道门魁首,凡事就得讲个理出来!可如今,竟然拿门下弟子不当回事?我弟弟在你们云梦,竟然被人拿去当试用邪术的人饵,如今堂堂诛魔世家的弟子,竟然沦落得一身魔气,我心痛极,如果不是我来得及时,怕是你们还想掩人耳目!” 末了,他一字字说道:“云梦天宫,算什么道门魁首,我符家千年来不与道门为伍,就是因为,你这不仁不义的云梦!” 哗—— 大帽子一顶又一顶,整个场面又一次乱了,千年来云梦势头日渐霸道,不再安安分分在云泽川内教书育人,所以早已引起老牌宗门的警惕。 南华派在中洲也实力雄厚,不器书院虽然稍逊一筹,可澜洲贫瘠,地界内拿得上台面的道门门派只有它独一家,书院高层们自然也不想头上压上云梦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黑衣的执律堂律者们悄悄靠近丹心广场上空,严阵以待,唯有跟着百变妖刚刚到达的桃玥目瞪口呆。 “师尊,这这……这和我们约好的不一样啊?” 百变妖的皮肤起起伏伏,整个人的人形来回扭曲,愤怒使他脚下的土地都被踩得裂开,他怒道:“符家小子诳我!” “那我们……” “不行,不能放任他们算计我们天宫!”百变妖气急,“好个诛魔世家,心思也这般弯弯绕绕,明里投诚,竟然是利用老朽!阿玥,去镇魔殿了解那小子,原来的安排用不上了,万一他们符家兄弟串通,在各大道门面前乱咬人——” 桃玥已经应道:“是,弟子明白怎么做。” 丹心广场上已经剑拔弩张,高空的秋闲微微动了动,下一刻忽然出现在符远鸿面前,长衣猎猎飞舞,而符远鸿年轻气盛,也不曾避让,反而迎上前来,道: “如何,秋闲上仙,就算是真仙之境,欺压小辈、甚至是屠城灭族,这因果负债,您也背不起吧?到时候天降魔劫,九霄雷劫连你的天宫一起劈……” “我云梦掌门几时说要屠你符家了?”燕容怒极反笑,手中剑发出阵阵龙吟,“你们今天是约好了,来我云梦捏造谣言、搬弄是非吧!” 符远鸿无所畏惧,摊手笑言:“劝秋闲上仙慢动手,别损了境界,道心不稳!” “那好,你我实力相当,掌门你闪开我来!” 斩龙剑携带金色龙气,二话不说当空劈下,符远鸿冷笑一声,长鞭扬起,秋闲夹在两道攻势之间,双手向两侧扬起,指尖剑光微动,斩龙剑气堪堪停在他的指尖,秋闲忽然感觉到一种诡异的空虚—— ——斩龙剑气没有想象的那么强势,而另一侧的金鞭圣子却毫不留手! 轰地一声—— 灵光爆炸,乱流飞射,掌门秋闲甩出斩龙剑,把燕容推向后方,斩龙剑带着主人与秋闲的两道灵力,撞上符远鸿的长鞭,金光飘舞,不少低阶弟子们被激昂的声势逼得倒退半步。 惊呼一声接着一声响起,符远鸿年轻,初露锋芒,是符家重点培养的下一代,他的天赋根骨都是上乘,可应该勉强与燕容持平,但灵光消散后的场面让人无法接受:如今云梦掌门出手,挡下符远鸿一击,斩龙剑仙竟然面带狼狈,两个前辈加在一起竟然隐约让符远鸿压了风头? 包括符远鸿自己,都退了一步,惊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秋闲不再管符远鸿,他忽然对天空中的律者们大吼:“风脉!” 云泽川风脉! 朵朵青莲从云层里绽放,顺着风飘舞,云泽川深处,万象峰与星图宫之间的云泽川风脉之眼,引导灵力流动的引风帆上不知何时显现出一朵赤红色的莲花,线条好像还在流淌颜色; 云雾盘旋,执律堂阴明冲开云雾,看到万象峰楼阁的台阶上缓缓流下血河。 万象峰的山长倒在自家峰顶,血从口鼻流出,掌心灵光却不断,拼死护着弟子们一点心脉,地面上横着七八个万象峰弟子,风脉之眼的引风帆下也有两个重伤的弟子,见阴明出现,却是立刻拼尽力气喊道:“魔徒——魔徒藏得紧,一早对风脉动了手脚,我们……竟然没有发现!” 飘在空中的青莲忽然从莲花花心沁出血色,变成妖娆的红莲,万法寺的佛修们爆发出一阵惊呼,所有人惊愕地看着青莲染色,秋闲忽然回首,手中剑光直指万法寺带队的师长海真! 血莲慢悠悠飘过,清光瓦解,剑气消弭,海真在众目睽睽中鼓掌大笑:“好一场道门盛会,看得贫僧目不暇接!” “你是何人!”秋闲压下怒气质问。 万法寺的众佛修立刻后退结印,金色佛光与青莲笼罩了海真的身影,他高声长笑,足尖踩着一朵血莲,转身飞向空中,衣袍飘舞,甩手似乎撕下一层皮来,露出飞扬的大红色僧袍,袍袖翻滚,比云霞更艳,似乎有火光在其上炽烈燃烧。 墨发红袍,雪白的额心画着一朵绽放的红莲,眉眼上挑,轻浮放浪,半点没有宝相庄严,撕了“海真”的皮,魔佛站在云泽川上空大声嘲笑: “盛世美景,万年难得!” 他四里看了看,将所有道者惊慌或者惊愕的表情尽收眼底,乐乾书与符远鸿也不例外——他们就是污蔑云梦天宫勾结魔门,谁知道万法寺里蹿出一个真魔徒。 一直旁观的林道长忽然勃然大怒:“广和宫的魔佛谢然!” ——血魔谢染的哥哥,魔门广和宫的主人,实力却比他那个混在秘血宗的弟弟强太多。 谢然随意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和你们剑主的恩怨,让他自己来算,你个晚辈不要大呼小叫。” 红色血莲满天飘舞,腥气弥漫,青莲枯萎,魔门本来就擅长这些刁钻诡计,云泽川的风脉本是为了引导此地灵力平衡,悄无声息被暗中混进来的魔徒动了手脚。 将血莲的枯萎腐蚀之力缓慢引导入云泽川灵力流,万法寺又来得早,一点一点混入血莲之气,改变太细微,又有天地灵力掩盖,极难察觉,唯有个别天生灵敏的妖修精怪有所感知,却也难查根本,时间久了,真仙大能也着了道。 “你——” 谢然手指放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听,云泽川震怒。” 青莲染血,整个湖水变得血红,笼子里的宫女大惊失色,毛吓得都快脱离身体射出去了,大橘发出一声高亢的鸣叫,咯吱咯吱磨牙; 宫主却随手捞起一朵来,血莲也好,青莲也罢,不管是要助他安神,还是激怒他,这位魔佛谢然,想必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 “所以惹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谢然遥遥回答:“无聊,听九歌娘子的门人说打进了天宫结界内,就好奇来确认一下——云梦主尚在否。” “现在你确认了。” 云梦主人千年不见踪迹,云泽川也有千年,没有这样的震动了。 高台上看戏的玉京主忽然回头,整个人第一次露出极其明显的震惊,他的亲随几乎以为自家冷淡的主子被魔佛给夺舍了。 玉刀斩雪在刀鞘里颤动,细小的嗡鸣无人听到,却连带着玉京主整个人踉跄了两步,一把推开了自己亲随试图扶住他的手。 “城主,您——” “闭嘴!!!” 玉京主嘶声咆哮,他的亲随几乎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城主。 只是,时隔千年,他终于再次感受到了呼唤。 那让他无比喜悦的、充满杀伐之意的呼唤。 第48章 符远鸿与乐家乐乾书带来的两拨人, 与云梦天宫一言不合, 低级弟子们已经扭打在了一起, 谢然的出场都没有让他们先停手一致对外,应该说,谢然动的一些魔门手段, 使得小弟子们打起来的势头更加不可遏制, 场面正在近一步失去控制, 所以那名亲随很是自信地说: “城主,虽然魔门广和宫横插一脚, 但预期结果和我们设想——” 亲随话没说完,玉京主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掐在他的咽喉上,浅色的瞳孔发出星星点点的金芒, 他说:“闭, 嘴!” 玉京城城主长袖善舞,周旋于八方势力之间, 这是他的亲随们第一次见到如此失态的主子,他们立刻反省自己是否哪里有不当之处,但随后意识到, 他们的城主可能并不是生气。 相反, 那是一种喜悦, 一种从里到外,慢慢烧起来的、要燃魂灼骨的狂喜。 ……太好了,我骗秋闲,秋闲也是骗我的。 他雪白的长发散开来, 遮挡着一半的脸颊,从透明的发丝后面露出的脸略微有些僵硬,就像不太会做这些表情一样;玉京主双手紧紧握住腰间的刀鞘,细小的裂纹爬了上去,并非由外而内,而是刀在鞘里颤抖,震碎了禁锢。 裂纹扩大,金芒缭绕,晨曦第一缕霞光从青山背后升起,不耀眼,但不可忽视。 “魔头还不乖乖……咦?”正要发狠话的符远鸿忽然一怔—— 玉京主的身影慢慢被越来越强的灵光遮掩,观礼台上所有人都发现了异动,包括摩拳擦掌动手的,扑上去试图与谢然缠斗的道者们都惊讶地停下来,和谢然站在一块儿看着,活像好哥俩; 人群惊呼连连,不过这一天里已经来来回回闹了好几场,家族门阀、魔门大能,各个门派有些麻木地只是看着,不知道这一回又是什么玩意儿。 秋闲平静的表情彻底破裂,斩龙剑仙燕容则惊喜地喊道:“师兄?师兄出关了?” 云洲传奇的三兄妹,秋闲,燕容,能被他们喊师兄,仅剩最后一个传说—— 云梦之主。 “不……”秋闲悚然回头,目光第一次带着惊愕,看向月栖峰外的云层,低声呢喃,“别……师兄,不要!” 轰—— 金光升上晴空,将湛蓝的天染成青色,又收束成一道细细长长的金线,从天际坠落,以雷霆之势击穿丹心广场的地面,魔佛谢然一边大笑一边狼狈逃跑,金光腾起的烈火依然卷上了他的衣摆,天火炽烈,谢然身边围绕的血莲一朵一朵压上去,艰难将火焰熄灭。 灵谍士们不要命一样涌进去,推开茫然的小弟子们,发出阵阵无法克制的尖叫—— “云梦主人尚在天宫,那是斩雪的光,是斩雪的光!” 惊呼被压抑在喉咙里,所有人呆呆地看到金光里一线纯白,与传闻中云梦之主手中那把白胜苍山之雪的利器一般无二。 站在月栖峰上的宫主右手悬空张开,他发现这也比想象中的简单,或许一次简单的轮回无法彻底洗净烙印在神魂深处几千年的本能,他的神念接触到刀灵,自然而然就知道如何唤醒他,驱动他。 他还知道那把刀叫做斩雪,直刃横刀,不以灵力灌注之时,刀本体应长三尺三寸五,刀柄有莲纹缳首,通体纯白,他不需要用双眼看,这个形象自动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第一次感受到“穿越金手指——前世记忆の觉醒”? 面前透明的屏障仍在,压力迫使想要离开的他回到山顶,一行血线从唇角跌落,宫主不太在意地抹掉,卷起袖口,看到铭刻在身上的那道禁制符文。 手指尖点上去,旋转,抹掉,比激光点痦子都快。 他沿着山路向下走,空间与时间在他脚下凝固,灵力浸染千年的草木在没有风的山头也兀自摇摇摆摆,似乎恋恋不舍;月栖峰上的灵力汇聚成无形的刀锋,透明的屏障与所谓的锁山大阵,从来,就拦不住云梦主人。 拦住他的只是曾经的道心。 守在山下的执律堂弟子目瞪口呆,看着那名青衣墨发的仙人从山巅缓步而下,瞬息已在眼前。长发随意披拂,淡色的嘴唇残留一点点血色,眉目出尘。 可问题是他怀里抱着只橘黄色的大毛球,从偶尔伸出的一个耳朵尖判断,八成是只兔子,并且还在专心吃东西;手里还拎着一个鸟笼,笼子里那只鸟怎么看都是在生气,一路撅着翅膀拼命甩它的鸟粪;松鼠们蹲在呆头鹅的背上,小眼睛里透露着明晃晃的精明。 ——这……这是个什么组合啊?执律堂的年轻弟子们想要询问,去无法发出声音,或者说上位者的压力让他们连动都无比艰难。 好在这位上仙的灵压只是压住了他们,并没有伤害他们。 他停在锁山大阵边缘,整个法阵被彻底激活,空气中一道道弧光划过,宫主不以为意地伸手推了推,灵压增大,借着刚刚占据心间的怒火,或者用二十一世纪的流行词汇描述,这叫热血上头—— 宫主一把推开了锁山大阵,时隔千年,云梦之主的双脚第一次重新踩在了云梦的土地上。 山河同歌。 嗤地一下,云梦的几位长老同时喷出一口鲜血,薛钰甚至从台阶上滚进了池塘,百变妖若不是桃玥扶着,可能也得进池塘和薛钰亲密作伴,兰章夫人发髻也散了衣服也乱了,脸上胭脂都蹭到了下巴尖上,被自己儿子抱着,仅有秋闲单膝跪地,把到嘴边的血生生咽了回去。 宫主站在山下,从笼子里掏出宫女安抚了一下,然后质问云都宫灵:“你故意不告诉我,这个所谓锁山大阵其实是用云梦天宫各个长老的修为建的?” 破阵很简单,他还刚穿越过来啥都不懂的时候就能清晰判断,破阵只需要用力一撕,虽然灵力消耗很大,会导致眼前发黑,但感觉并不比二十一世纪时熬夜没吃饭、低血糖发作更难受,难点在于,此阵若破,与法阵相连的布阵人各个要吃一顿热乎乎的反噬。 跌落一个大境界都是分分钟的事儿。 【……月栖峰的锁山大阵从来锁不住您的,锁住您的是您自己,您不想毁了他们的修为破阵而出,直到后来心灰意冷……】 宫主:“……所以不愧是跟在我身边,‘我’曾经亲近、爱护的人,非常清楚‘我’的弱点,对吗?” 但是现在的话…… 除了秋闲,宫主对其他那几个……连名字都不知道啊! 不熟,不熟,拉关系套近乎也没用。 手扬起,一道白光飞过,指尖第一次真真切切触摸到冰冷的玉刀刀柄,那柄刀在他手心里颤抖,被他两指点在刀背上,轻易压下。 而且,刀中有灵,刀灵隐匿于本体之中,受到主人的呼唤与驱策,对杀戮的渴望是它作为兵刃的原始本能,斩雪是一把战刀,身上没有半点华丽的仪式性装饰,它唯一该发挥的作用,就是被主人拎出门砍人,当年的云梦主人,锻造这把刀的目的本来也就是为了出门砍魔徒。 搞政治搞经济都是副业,是副业!批公文批了一千年,刀灵差点想跳熔炉自尽! 好在,他等回了主人。 宫主低头看着他的刀,说道:“好吧,我们一件事一件事算,你的事儿等会打完再说。” 于是斩雪出鞘的第一件事就是劈了谢然,谢然本来正要拿天宫弟子当挡箭牌,冷不防被一刀从天上劈下去,叽里咕噜撞进南华派的人群。 不是尖叫声响起——魔佛头顶变得凉飕飕,谢然抬手摸了摸,苦笑一声,云梦主人一刀下去给他砍成一个货真价实的秃头,连头皮都削掉一块。 “滚出云泽川。” 云梦主人手握长刀,高居云端,一朵青莲停在他的刀刃上——于是谢然明白,这一刀只是恐吓,他并不想试试云梦主和他差距有多大,所以转身就跑——好在云梦主愿意承情,当时他混在万法寺的队伍里初入天宫,用佛光凝结了一把安神魂的青莲,虽然只是为了试探云梦主人是否还在,但客观上有好作用。 能跑快跑!幸亏云梦之主还没被气得彻底丧失理智!于是谢然逃命的速度比第一灵谍士都快。 “君子不器。”宫主接着说,“可惜了,是个伪君子。” 斩雪第二次平挥,绣口书生的眼前闪过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一道灵光,金色如朝阳,青色如苍山,然后他这辈子就到头了。 身体上没什么伤痕,神魂尽碎,在云泽川对云梦主人的徒弟下杀手,只赏一身宫女的排泄物是不够的。 不器书院的师长木然接住倒下去的徒弟,书院新一代的新秀弟子,在斩雪之下死得轻飘飘,连名字都没报给云梦主人知道一下。 不仅老泪纵横,忍痛质问:“您……您乃是一宫之主,您怎能仗着修为,就对后生晚辈——” “虽是后生晚辈,仗着一身修为,就肆意欺压比他更晚的晚辈,那就不能怪旁人也去欺凌他了。” 杀机早已锁定目标,但小喽啰,宫主懒得纠结,砍一刀都觉得像拿宝刀切南瓜,心疼我的刀! “你们——” 云梦之主站在浮云之上,如同万年前一刀斩落至上魔尊,踏平魔门,他手腕转动,云都宫周围的云层自行飞散,露出初心宫广场前,被千万人描画过的四个字。 “有所不为”。 求大道难,难在逆天而为,迎难而上,但得道后更难,手握倾覆天地的伟力,站在九天之上,低头俯瞰世间生灵,难免如同稚子在树根下看蚂蚁搬家,或许好奇,但本质冷漠,因为居高临下,所以浑不在意。 为何而求道,为什么想要拥有力量,为了将天下万物如同蝼蚁一样踩在脚下? ——那种情节,在某点的种马爽文里看一看就可以了,当真的拥有实力之后,仍然如同最初踏上求道之路时一样纯粹,便是,不忘初心。 “道门魁首?”云梦之主冷眼俯瞰,“抢啊,你们和凡间拦路打劫收保护费的山大王有区别吗?” 南华派的魅声仙子悄悄低着头,水袖遮挡着苍白的俏脸,她身边一个男弟子在刚刚云梦主携带磅礴怒气的攻击之中倒地不起,生死不明,魅声仙子自诩年轻一代的翘楚,但云梦主成名于万年前,谁也不敢在云泽川和他公然对撕。 凑一波高手试试的话,撕不撕得过是一回事,敢不敢才是最要命的。 “师兄……” 宫主回头,看到秋闲拄着长剑,落在云梦大殿前方,他看向宫主的眼神惊愕万分。 “我不认识你。”宫主回答。 秋闲的身子摇晃了一下,苦笑和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流出,他说:“看来,我终究不在师兄眼里。” 对此,宫主莫名:“你是一颗眼屎吗,为什么要在我眼里?” 第49章 宫主冷静地看着脸色惨白、泫然欲泣的秋闲, 那家伙一脸快要崩溃的凄惨摸样。可是宫主想了想—— 是实话啊, 我们确实不认识来着。 你认识的人本来就不是我, 是我“前世”,他死了,我活着。 ……所以, 你委屈个屁? 秋闲站在另一边的云端, 他远远看着宫主, 眼中透出无法遏制的震惊与悲伤,似乎依旧不敢相信宫主就这样撕裂了锁山大阵;他们分别站在云层两端, 云在他们之间形成一个巨大的空洞,阳光穿过这个空洞,恰好落在地面的石碑上。 于是那万年里被无数次描画的四个字, 变得熠熠生辉, 金光璀璨。 整个云梦天宫弥漫着一种被压制的安静,所有人嗓子里都憋着一声尖叫, 然而高空中两个上位大能的灵压当空落下,谁都没法把嗓子眼里这声叫挤出去,只有清山宗那个破衣烂衫的老道士蹲在角落里, 摸出一根鸡腿啃起来。 灵修杂事社的妙空从水里哗啦一下钻出来, 头顶的发髻也乱得像水草, 一双贼溜溜的大眼睛满场看了一圈,发现符远鸿根本没可能来追杀她了,开始往岸边游,水里的鱼道师好心地推了她一把。于是妙空爬到岸边拧自己的衣服, 破天荒地第一次没有急吼吼去抢新闻。 宫主没有心情和秋闲玩木头人游戏,他的视线锁定云层深处的镇魔殿,熟悉的气息忽隐忽现,他抬步欲走,斜里忽然飞出一道清亮剑光。 秋闲的指尖凌空虚点,剑光拦在宫主面前,一线剑芒扩大成漫天琉璃。 剑芒仅仅是阻拦,所以宫主也就缓了缓,没有直接抡刀砍,秋闲站在那里,眼神微动,嘴唇颤了一下,似乎有话要说。 果然,见宫主看他,秋闲轻柔地说:“师兄,这是你送我的剑。” 宫主:“哦。” 秋闲看着自己的指尖,清亮的灵力托着他掌心的剑,剑身修长笔直,与斩雪相似,三尺三寸五;但在宫主眼中,剑刃上并非光洁整齐,剑身像是那种花纹玻璃,透亮的,带着细细小小的裂痕,可又不会让人觉得是破了,一道道裂痕里沁透了绚丽天光。 秋闲另一手抚摸剑身,眼神里充满怀念,他说:“当年我还是个黄发小儿,你在一家勾栏的后院捡到了生母从良时随手丢弃在哪里的我,你对我说,跟我修道吧,别哭,我会一直守护你。” 宫主默默听着,悄悄摸了摸小臂上的鸡皮疙瘩。 “那年代虽然动荡,但我在妓院出生,母亲又是花魁,看惯了那种……那种生活,所以一开始很不愿意吃苦,修仙到底也算是件苦差事的,小时候我满脑子都是吃吃喝喝,出去玩,穿漂亮衣服……”秋闲继续说着,目光好像穿过漫长的时间,回到一万年前混乱的尘世,“所以你说,等我成道,只要我成道,哪怕我想要天上的星星,你都摘给我。” 剑光流转似星辰。 “这把剑,你用了九百年,走过十洲三岛每一处高峰,斩下星辰的碎屑,引来东海龙神的龙炎铸造……你真的在我成道那年,送了我一把星辰碎屑铸造的剑。” 于是青年温柔地看着他捡回来的孩子,他许诺他,要让十洲三岛,从今往后再不会有孤苦无依、无梦可做的孩子。他们在云山高出建立了宫殿,就叫做云梦。 宫主继续沉默地听着,于是秋闲看着他,看着他持刀的手,说:“你手中玉刀负雪,于是我将这把剑叫做烛照。” 等等,宫主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长刀……哦,你的曾用名叫负雪?你怎么擅自改名? “师兄!”秋闲抬起头,手里的剑调转方向,万千星辰的光芒集于一手,华光万丈,他说,“师兄,今天,你要负雪与烛照,刀剑相向?” 字字泣血,眼含悲歌。 不过宫主抖了抖一身鸡皮疙瘩——怎么着?刀剑相向又如何,你以为是倚天剑和屠龙刀呢,相爱相杀好西皮? 熊孩子中二病总不好,打一顿就行了! 青光飞舞,刀光如山峦,宫主一刀劈下,琉璃碎成千千万万。 他说:“这把刀,现在叫斩雪。” “师兄——” 轰—— 两道灵力将云泽川照映得如同金乌坠落,明晃晃得让人无法睁眼,秋闲与宫主同时感到中央一团炽烈的气浪爆炸,好在气流只平行飞出,两个人都没有伤及地面上的弟子。 秋闲与宫主各退三丈,同时有一样的血线从唇角跌落,然而秋闲没管自己的伤势,反而大惊:“师兄,你神魂不稳,不可——” “哪来的废话!”宫主再次一刀划过,秋闲惊愕,长剑在手里转了转,终于是勉强抬起,堪堪拦住劈向面门的一刀。 “师兄……你真的不要天宫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多废话? 宫主皱眉:“不是你们,先不要我的?” 谁知秋闲异常激动,他竟然赤手抓住斩雪刀刃,充盈了灵力的血液瞬间涂满白玉刀身,四下飞溅,而秋闲就像感觉不到,他颤声问道:“师兄!你终究,还是要抛弃我?一千年你三魂七魄散入天地,你知道我用了多久……我用了多久我才收回一半?” 刀身轻微晃动了一下,似乎怒火不再那般旺盛。 “你知道我又花了多大功夫,才把这一半神魂破开虚空强行送入异界的轮回……等到魂魄凝结,不会再自行散去……” “然后你又用了什么法术,给召回来?”宫主冷笑,“你是不是还要哭诉一下,一千年里你是怎么努力保存我尸体的?不过你最好别告诉我你抱着我尸体哇哇大哭过。” 从秋闲脸上一瞬间飞起的红色来判断,这事儿他没准真干过…… 宫主:“……” 这个梗……太他妈恶俗了!太他妈渣攻贱受了!不约!不约!不约! “师兄,云梦天宫是我们所有人的梦,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因为你喜欢安静而阻拦它继续发展壮大?”秋闲厉声质问,“你拒绝将云泽川灵脉引入云都宫法阵转化为灵能,也不把道祖真传拿出来,师兄,你飞黄腾达,你与天齐寿,你什么都不管与世无争,说什么道心自由,那些一起走过来的长老到我面前祈求,求我帮他们突破先天瓶颈……师兄,你可有正眼看过我们?” 还好还好,宫主松了口气,吓死了,刚才秋闲态度太肉麻,现在正常多了,所以事情其实还是公司经营理念出现分歧,幸亏不是什么狗屁的爱而不得。 秋闲……宫主上下瞅了两眼,没徒弟好看,虽然高点,但徒弟还能长呢,十六七岁,别说搁在这修真界,拿回二十一世纪也还是小屁孩,不着急,不着急。 一定要好好养,坚持科学发展观,修道修心两手抓,绝对不能再惯出一个把自己气死的熊孩子,看看,这秋闲还在这儿蹦跶,前车之鉴啊! 真是哀莫大于心死,累莫大于心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座天宫不再只是承载梦想的天宫,他们还想要权势。 “那是我的错。”宫主忽然说,虽然他已经过了一次轮回,但既然回到原点,那也不必分什么前世今生,一万年的道心,一朝崩塌,说简单点可能就是一个教书育人的好校长忽然发现自己一辈子坚持的教育理念出问题了…… 宫主说:“我可能,错在,误以为每个人自由选择的道,都一定是好的。” 想想以前爱看的科幻片,反派们打着拯救地球的口号毁灭人类——常见于各类机器人或者AI造反类电影,那么做的反派们也觉得自己格外了不起,光芒万丈甚至能改写文明历程呢。 “求道难,但也简单,不是吗?”宫主说,“如果一个人打心眼里觉得毁灭世界是好事,那他一样可以得道。” 玉刀挥舞,刀光灵力,以刀刃为笔锋,四个字重新在云梦之主手中被刻画,他的刀尖指向秋闲: “这是我送你的最后四个字,秋闲,有所不为,可惜你仍然不懂。” 你当然可以争,但……踩着无辜弟子破裂的梦去争,怪不得,从前的云梦之主选择魂魄散入天地。一点都不稀奇。 低头,一张张惊恐或好奇的脸正看着他们,他们看他的眼神复杂,云梦千年来,也没有主人在过,年轻的弟子可能也习惯于最近这些年十洲三岛的风向:道门竞争,那不是很平常? 所以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有所不为,那是前世他所认定的道,那么今生呢? 斩雪回到识海之中,宫主漠然收起了刀,他说:“你们想要一个没有我的云梦,可以,送你们了。” ——只要别有一天经营不善又回头抱着我的腿哭! 冷笑。 “师……” “师兄,你们……”燕容站在云头,茫然,却被巨大的失落笼罩。 ——从离心那天开始,过去的云梦主,就已经不在了。 我要去想想,我自己的道是什么了。 宫主完全无视了他们,转身向镇魔殿走去,镇魔殿前也是一片乱糟糟,刚才他们的注意力都不在这边,所以魔佛谢然是逃了,但云梦此刻并不只有那一个魔徒,不少一并潜伏进来的魔门弟子正与执律堂酣战,而谢然那个弟弟谢染赫然在列,手里血色弯刀虎虎生风。 “魔头竟敢装模做样假装被擒!”与他对战之人也是熟人,宫主冷漠地看了看,那是桃玥。 懒得管,翅膀硬了那就自己飞去呗。 从旁边路过,宫主推门进入大殿——反正我辞职了,我就想回家哄徒弟睡觉! 大殿内也有魔徒的痕迹,除去执律堂看守,两个不太一样的年轻弟子正在与一群魔徒对战,格外显眼,只是宫主看了一眼—— 一个穹山剑宗的女剑修,另一个孩子,怎么……宫主默默看了看,隔着透明的锁山大阵,看得很不清楚,但是现在面对面看—— ——所以,玉靖洲你到底男孩女孩? 随意挥挥手,那些围攻二人的杂兵魔徒惨叫着倒地,打得热闹的两个年轻弟子目瞪口呆,只不过蔡婉惊讶的理由并不是看见宫主,而是—— “你你你——你怎么是玉靖洲?你是个女孩?” 幻身术被破除,穿着一身不合体长裙的小玉京主震惊万分地站着原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前被胸肌撑裂的衣服…… “我操!新款限量版!” “玉师妹,这么好看的女孩子,注意一下言辞修养——” “我去你妈的傻逼剑修,我是男的!” 没了危险,劫后余生的两个弟子扭成一团,主要是玉靖洲正在努力阻止蔡婉扒掉他的裤子检查。 然而每一个女剑修都有成为魔头的潜力,因为蔡婉根本没法被控制,并且还喃喃自语:“如果玉京主家的太子爷是个公主,灵谍士不可能从来不八卦,所以我还是检查一下才能确认……” ……好孩子还是有的……宫主的嘴角微微扬了一下,继续向里走,一个沉默的黑衣道者出现,他看了一眼宫主,默默地跪了下去。 “你是……” “主人。”黑衣人回答,“您回来了。” 啊?这又是我上辈子养的什么玩意? 【主人,他是琴灵,你把他的灵识附在琴弦上,建造镇魔殿的时候放在这里了,后来琴灵有了人形,就成了天宫的戒律长老。】 莫名感觉自己上辈子是个养殖户? “呃……” 一声低低的呻吟从前方传来,宫主一惊,完全顾不上头顶冒起黑气的幽怨琴灵,立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扑了过去,冰冷的石台上蜷缩着一个瘦弱的身影,他急忙撕开法阵,一把抱起符远知。 “师……尊?” 符远知皱着眉,半睁着眼睛,睫毛颤抖,挂着一颗泪珠,嘴唇白得一点学色都没有,宫主将他整个抱在怀里,感受到他轻微的颤抖,不禁心疼得抱紧他,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顶。 “别怕,我来了。” 第50章 “师尊……” 符远知整个缩进宫主怀里, 他被温柔的青色灵光包裹, 温暖的气息顺着他伤痕累累的经脉流淌而过, 整个人都舒服得好像吃饱后晒太阳一样慵懒。 忽然间鼻子里酸酸的,虽然虚弱有一半是演的,但这个反应却是真实无比。 师尊……真的来救我了……撕了月栖峰的法阵, 砍了沿途的魔头, 还让天宫戒律长老下跪, 为了来救我……符远知的内心升起巨大的满足感,吸了吸鼻子, 往宫主怀里缩得更紧了。 就好像符家禁地的万魔窟被那惊世一刀横向劈开,从虚无的记忆里来到他身边,成为真真切切可以用手摸到的—— 支点。 但是一抬头, 看见带着笑意的嘴角边同时带着血迹, 心里一下又慌了,符远知整个人一下子弹起来抱住宫主的脖子, 紧贴他的胸膛,听到平缓有力的心跳,才稍稍安定一些。 “疼不疼?” ——他们竟然同时这样问。 所以两个人一起笑了笑, 也就不需要再互相回答了。 只不过, 符远知的心里飞快闪过一长串儿的人名……都记着呢, 谁也别跑。 符远知一动不动,乖乖地被宫主打横抱起来,虽然感觉这个姿势有点……嗯,但是, 师尊喜欢就行了! “我们要去哪?” 宫主低头看他:“你想去哪?” 去哪?想去哪?符远知愣了一愣,哪里也不想去! 于是抱紧宫主:“我就跟师尊在一起!” “……那我要是去乡下种田呢?” 符远知不假思索地坚定回答:“那我就,帮师尊拔草!我练过的,拔草速度快!” “主人!” 【主人!】 两声尖叫同时响起,宫主回头看到那个自称是琴灵的男子像个背后灵一样蹲在那里,然后和云都宫宫灵一唱一和地说: “主人,这小子不是好东西!” 【他不怀好意啦!】 “他是魔头!” 【天啊,居然还是魔头!】 符远知安静地仰头看着宫主,脸颊贴着他的肩膀,充满依恋地蹭了蹭,然后问:“师尊……我又给您丢人了……对不起……他们说得对……我被魔气侵蚀了,您……您能亲自动手吗?求您了,我就这一个愿望……” 这傻孩子,说的什么跟什么呀! 宫主头疼无比,一把抓起喋喋不休的琴灵,琴灵在主人手中消失不见,然后宫主用力抽出缠绕在镇魔殿大梁上的七根琴弦,七根透明的、流淌着淡淡辉光的琴弦——挺好看的,但是…… 拎过宫女,掰开鸟嘴,一把塞进去再掐住嘴巴,动作干脆一气呵成,宫女呆呆地看了看自己的小肚皮……然后炸着毛蹲在大橘头顶,生气,不仅没有好吃的,还得当储物柜! “走吧。”宫主说着,轻柔地抱起符远知,转身向镇魔殿外走去。 “可是师尊……我……”符远知动了动—— “嘘,睡觉。”宫主低头说着,符远知眼前不受控制地陷入一片黑暗,经历了一番生死,由道统重入魔门,但他又拼尽全力在和那蛊惑他的力量对抗——不,我不入魔,我可以为了保住一时性命重进魔道,但,我绝不入魔!我的师尊会伤心…… 他的意识其实早已经疲惫到极限,吸收的大量魔气确实能让他更上一层楼,但没有立刻消化的道理,他需要时间。 好在,年轻人最不缺少时间。 【主人——您去哪,您不要云梦天宫了?您——】 “别吵。”宫主说,“没有不要,所以你留在这给我看着家。” 求仁得仁,你们既然想争,那好,给你们个机会,放你们去争,只不过洪荒乱流、道魔混杂,离开了净土,到底谁吃谁就看你们的造化了。翅膀硬了,想飞就飞呗,撞死也是自己选的,现在的宫主才不像前世那样,毕竟—— 不熟! 【可是我想和您一起!】宫灵大声抗议。 “我又不是蜗牛精,我怎么带着那么大的房子?我不在云梦,幽洲魔徒再来,就靠你护着那些小孩儿了。”宫主笑道,“不过看在你……嗯,忠心耿耿,临走前,赐你个名字吧。” 宫灵一下子又变得无比开心,如果它也有人形,怕是已经骄傲地挺起胸膛了。 然而只听宫主说:“你这么坑,也不听话,还时不时抽风,所以就叫宫晋江。” 【……不!!!】宫灵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不不不,主人,我不要变成绿色的!不——】 它不说还好,它一说,宫主念头转了转,悬浮于云泽川上空那座洁白如雪的天宫,从翘起的飞檐开始,一点一点变成新鲜、靓丽的……绿色!每一片琉璃瓦全部变成澄澈的青色,在阳光下就像一片新长出来的嫩草。 房檐上雕刻的各种神兽低头看着在瓦片上蔓延的绿色,大惊,集体扑腾着飞起来,可惜它们是雕刻在那里的,所以飞也飞不出宫灵的范围,一个个乖乖跌回去,再集体变得绿油油。 白茫茫云海,一片大草原。 秋闲在外面看着,脸比云都宫的瓦片还绿。 他无法压制口中大口的鲜血,更多的并不是因为重伤,八成是体内气血逆行,偏偏这时候一个灵谍士飞到空中,举着一枚灵镜大呼小叫: “哇,千年谜团解开,云梦天宫发生有史以来最大内斗惨案,道不同不相为谋——云梦之主一气之下拂袖离去,并且临走前还把云都宫房顶给漆成了绿色!看看这在阳光下耀眼夺目的绿色屋顶,我们尚不知道这种独具一格的绿色有什么代表性含义,噢,让我们随机采访一下路人,这位是云梦天宫的鼠道师长,请问,您是怎么看待云梦主此举的呢?” 说着,镜子前面出现一只圆滚滚的白色大豚鼠,豚鼠用小爪子摸摸自己的胡须,一板一眼地回答:“那是和谐,是生命的和谐,天地万物的同一性,云梦主人在告诫我们……噢,你们看云都宫下面白上面绿,像不像一颗大白菜,新鲜水嫩,好好吃……” “好的,鉴于我们的鼠道师长陷入了对食物的狂热之中,我们被迫换一位采访对象,这位是来自西海碧川海渊的鱼道师,请问您是怎么看待这个绿色屋顶的呢?” 灵谍士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水里的鲛人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拨弄着自己扇骨一样打开的耳鳍,说:“哦,那是秋闲掌门的审美,云梦主人离开了,现在秋掌门做主,秋掌门喜欢绿色。” 鲛人说得无比真诚,特别动人。 于是灵谍士妙空夸张地大叫起来:“哇,这样哦,秋掌门最爱的颜色是绿色呢!” 然后一如既往,灵修杂事社又开始了正事儿不讲,就爱八卦的传统播报风格。 “你们愣着干什么!”秋闲听得心烦意乱,只得转身怒斥弟子,“今日混入的魔徒,一个不留!” 执律堂仍旧和周边混入的魔徒酣战,秘血宗弟子似乎大量潜伏,且有备而来,魔佛谢然来时说,只是好奇云梦之主是否还在——现在他们亲眼看见了,云梦之主要走了。 十洲三岛没有谁不记得当年云梦主人与至上魔尊之战,所以千年来他的余威庇护着云梦,比其他任何一个道门的上位大能都要有震慑力,毕竟全天下把至上魔尊一劈两半的就这么一位云梦主。 百变妖刚从反噬中回过神来,看到眼前乱象,又是一大口血喷出,老妖怪的血非常不巧,也是绿色,他垂首坐在廊下,表情阴狠,时而又是颓废,他说:“完了完了,闹大了……” “是你说云梦之主绝对不会毁了天宫!”落在他旁边的薛钰大叫,“你说的,你说你在天宫刚成时就跟着他,你说你了解他!” “我了解一万年前的云梦主。”百变妖低着头,他说,“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 一万年前的云梦主不会轻易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他爱护每一个弟子,以至于很多时候这些离他近的人会觉得,他站得太高了,他太博爱了,博爱的后果就是每一个人都不会被偏私,时间久了,他们会觉得他冷漠。 但百变妖曾经是确定的,不论如何云梦之主不会让如日中天的云梦天宫陷入这种内忧外患。所以在长达几千年里,他们一点一点建设这座天宫,将云梦之主留下的痕迹慢慢替换成自己的,最初的宫训越写越不像最开始的笔迹,因为这天下还是俗人多,他们都想争一争,谁不想要道门魁首的位置,谁不想大把资源在手,万仙朝拜呢? 然而可惜,曾经的云梦主不忍心毁了天宫,不忍心毁了那些弟子们的心血,所以选择了毁掉自己。 现在的宫主,没有那么高的境界,他做不到无欲无私,无偏颇。 走到一半的宫主忽然想起点事,又回到秋闲面前,秋闲看着突然出现的宫主,脸上露出一瞬间的喜悦:“师兄,你还是——” “给你点东西。”宫主说着,用灵力把大橘塞进了秋闲怀里,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噗叽普肌…… 三米之内一片真空,所有离得近的全跑了,实在是……兔子的尿太骚了! 一坨兔子的粪便出现在秋闲怀里,不顾他整个人的僵硬,大橘甩甩屁股蹬蹬腿,一个纵身跳回宫主背后,开始洗脸,尽管它现在看起来特别像一个毛球,越来越找不到脸在哪。 “那是被阴虫吞噬的弟子魂魄,我已经净化过了。”宫主说,“既然你们要天宫,那么得到权力的同时,就不能拒绝你的义务,现在这座宫殿的责任是你的了,加油。” 这句加油在秋闲耳朵里像一把刀子,燕容远远看着她的两个师兄,彻底地迷茫,整个丹心广场观礼台一片混乱,盛会早就毁了,现在纯属闹剧。 云梦之主与掌门秋闲,在万年盛典之上公然决裂,这一消息都不需要灵谍士们跑,很快在下一次日出之前,十洲三岛将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将会成为一个契机,给那些被云梦压制的道门一个揭竿而起的契机,但也有可能会被魔门抢先一步,各个灵谍士跑来跑去,手里的通讯稿子基本全是关于这件事的,但百分之九十的评论员,绝对属于张嘴胡说。 云梦天宫仍旧漂浮在云泽川上空,沉默如同万年前,只是现在大家不太清楚它能不能迎来下一个万年。 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 符远知是被一阵香味馋醒的,他闻到一种特别浓郁的美好气味,像一大把水果糖融化在阳光下,也像小时候啃冻馒头时看见主家嫡子们吃糕点时闻到的气味,那是一种把所有瑰丽幻想浸透在空气里的味道,很像…… 不对! 符远知忽地一下坐起来,结果身体状态不太好,横着滚了出去,撞到一座毛茸茸的山上。 大橘翻了个身,睡得四脚朝天。 符远知无可奈何地摸摸大橘——这玩意百分百不是一只兔子,它要是兔子,我把整个万魔窟吃进去! 好香…… 符远知发现空气里确实香得不可思议,不怪他回忆起了万魔窟里各种口味俱全的魔头,实在是……早已经辟谷的道者感觉自己好饿,可以吃一整个至上魔尊。 门被打开,逆着光有一个人端着一只小瓦罐走进来,符远知呆呆地看着宫主,宫主也看着他,笑意温和,并且把瓦罐放在床边的桌上,说:“你醒了?正好,来喝汤。” 汤里还飘着晶莹的七窍同心花,奶白色的,飘着金色油花,不知道用了什么材料,符远知只觉得,喝完就死都心甘情愿! 他呆呆地看着宫主把汤盛在碗里,并且,还被宫主贴心地抱了起来,把汤碗递到嘴边。 符远知仰头看了看师尊…… 仿佛看见了自己变成一颗球的未来。 第51章 一勺子汤进嘴, 符远知感觉自己最近经常露出呆滞的表情, 可是, 不呆滞也不行啊…… ——师尊养什么什么变成球,不是没有道理的啊——这也太!好!吃!了!吧!入口绵柔,浓厚的香味里又包含着甘甜, 使得汤汁怎么喝也不会感觉油腻, 而且回味悠长, 一种淡淡的清香始终留在舌尖。 好吃到哭! 宫主也呆住了——当年在大学寝室,做什么饭菜都会糊锅, 好在修真界的锅不一定要用火,他是直接拿在手里加热的,所以这是他第一次做出没糊锅的汤, 但是看徒弟的反应……有这么难喝吗?怎么都哭了啊? 他刚想说不好喝没关系, 就只见符远知咕嘟嘟喝完一碗,又捧起那个小锅, 一边呜呜哭一边大口喝,风卷残云一样喝光,大橘在旁边发出尖叫, 然后硬从旁边挤进去, 舔到最后两口。 ——好吃得它直接钻进了罐子里不想出去。 吃完美食的符远知忍不住打了个嗝儿, 然后后知后觉,满脸通红地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唉? 被子? 抬起头——确实是被子,晒得蓬松柔软,还有点泥土的味道。 宫主笑吟吟地看着他的徒弟变身一只鸵鸟, 把头塞起来假装自己不存在,感觉……揉揉徒弟翘起来的小头发…… “师尊!这是怎么回事?” 符远知感觉哪里不太对——哪里都不太对!我为什么头顶上有两个马尾辫? 宫主若无其事地拎起大橘:“它的毛太长了挡住眼睛了,我帮它扎个辫子,头绳买多了,所以顺便也给你扎上了。” 不……符远知看着他的师尊——绝对是反过来的,大橘那个一看就是随手乱扎而已! “师尊,我们这是在哪?” 符远知顶着大红脸钻出来转移话题—— 他们现在所在的是一个很普通的民房,而且应该是乡下,屋子是木质的,从敞开的窗口可以看到自家门前就是一个小码头,河水清澈,两岸盛开着不知名的小野花,水车转动着,偶尔有一群邻家姑娘端着木盆盥洗衣物; 房屋邻水,应该是南方水乡的凡人住所,不像玉京城那种道者城市,建筑都高大恢弘,道路规格要能并排通过四只中型有翼灵兽,这里的一切都是低低矮矮的,甚至可以算小得可怜,但是却干净温暖,空气里弥漫着水和植物的气息,混杂着村里乡邻煮饭的烟火气。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宫主回答,“就是看这里好看。” 符远知的心里在这一刻充满宁静,他问:“我们就这样……跑出天宫没关系吗?” 宫主摇了摇头——这个孩子,遵纪守法是好事,你这有点过于迂腐啦——符家卖了他,天宫准备用他做点算计结果反被符家算计,难道这个傻孩子还要玩那套“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所以我不能越狱”这种桥段吗? 明明是这么善良,却屡屡遭到算计,他所经历的那些不好的事情,没有任何一件是因为他自己的过错。 所以宫主更加心疼地把符远知抱在怀里,拍拍他的后背安慰他:“没关系的,有我在,他们没人敢再拿你如何。” 还有,宫主想起更重要的事,正色道—— “我就是云梦天宫的宫主。” 符远知眨巴眨巴眼睛,宫主笑着点点头,于是符远知继续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张大嘴巴,狠狠地抽了一口气,激动得脸色通红,双手和嘴唇一并颤抖。 宫主急忙抚摸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结果小徒弟更加激动了,竟然直接扑上来抱个满怀,并且发出压抑的尖叫。 唔……宫主得意地想着,虽然徒弟有十七了,但这么可爱的动作做出来还是超级萌啊! “师尊……”符远知趴在宫主怀里,眼睛红红的,小声地说,“师尊,您……您不要因为我,就这样不顾天宫,我哪里值得您这样……” “你哪里不值得?” 符远知一怔,还是问道:“那……那您现在不管天宫了?” “他们不需要我。”宫主随意回答,“求仁得仁。” 是啊,求仁得仁。 ——符远知爱死了这四个字,求仁得仁——从今以后,我要做师尊最乖的好徒弟!当年在万魔窟里苦苦挣扎的时候,是云梦之主那一刀斩碎漆黑的天穹,照亮了他,因此他才在家族里谋划许久,得到这个去往云梦的机会……但那时候也只是憧憬,却并没有真的想过能这样舒舒服服窝在师尊的怀里,所以,这几乎就是最美的梦境照进了现实。 “您……您都不在意弟子被魔气感染吗?” 小心翼翼的,患得患失的,更让宫主心软得连逗逗他的心思都没了。 于是柔声安慰道:“如果说那是谁的过错,也该是我的,我没有保护好你。” “不是的!”符远知果断回答,“被您收为弟子,是我做梦都不敢梦的!” “所以现在就不要乱想。”宫主说。 ——又不是打游戏呢,一个号玩废了删掉再来一个?魔徒又怎么了?作为现代社会五好青年,宫主绝对不歧视魔修——而且,小说套路最近超级流行邪魔歪道做主角! 嗯……只是,怎么经历了这么多事,这徒弟的心理依然如此健康?宫主笑了笑,健康也好,现实和小说套路不能混为一谈,虽然黑化之后秒天秒地会很帅,但如果是自己作为师父带徒弟,他更愿意看到的是徒弟健康快乐。 “那等您伤好了,我们要打回天宫去收拾那帮家伙吗?” 宫主平静地摇了摇头。 “师尊,可是他们竟敢对您做出这样的事!” 看着气得咬牙切齿的小徒弟,宫主真是不能更欣慰,不过他还是安抚道:“他们不也没有真的对我做什么太过分的事吗?” 前世的身死,其实主因是自己想不开而已,不过现在宫主心态特别好——孩子长歪了,说到底家长还是有部分责任的,从前的云梦之主不愿意下狠手修理——道心应当是自由的,可是如果是没有规则的自由,那等于根本没有自由。 二十一世纪混一回,宫主百分百肯定自己没有圣母病! “那还叫不过分!”符远知差点跳起来。 “好了别生气。”揉揉徒弟的脸颊,“当然会有回报的,他们想争这个天下,那这个天下自然会亲自教育他们的。” 到时候跪在我门前哭,可就没用了!反正我和他们不熟,何必花那么大心思去关注他们,还不如先领着徒弟出去旅个游度个假,等他们惨够了再说。 “不对啊……师尊,您哪来的钱?” 这个问题嘛…… 宫主神秘地笑了笑,然后打了个响指,门再次被推开,门外走进一个白衣白发的青年。青年安静地站在门边,姿态恭敬谦卑,一双浅色的眼睛紧紧的粘着宫主,偶尔看一眼符远知——充满十二万分的戒备。 但是,如果那不是玉京主,符远知就自挖双眼! “这是斩雪的刀灵。”宫主说,“所以,以后想要什么尽管要,玉京有得是钱。” 不过符远知的第一个念头是——嗯,刀灵没有被养成球,那我还有救。 第二个念头则是—— “师尊,器灵也能生孩子?” 好问题——师徒二人一脸真诚地看着站在门口的玉京主,并且不约而同地,他们俩的视线下意识地往玉京主下半身划过去……而玉京主整个人,不,整个刀都开始冒烟了,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身,然后果断地回答: “是收养的!” 于是师徒俩又不约而同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符远知甚至看着玉京主的下半截,遗憾地摇了摇头。 于是刀灵果断指着符远知:“主人,请您务必小心慎重,这个魔徒不怀好——” 嗖地一声,玉京主化成一道白烟,玉刀斩雪的本体从他腰上掉在了地上,被宫主一个弹指扔出门外,丢进了门前的小河里。 “师尊,好像我走到哪里,大家都不喜欢我。”符远知失落地低着头,肩膀耷拉着,“小时候在家,家里人说我是不知道爹的野孩子,是我娘逃婚、不忠于家族的罪证;到天宫,因为出身符家,同门也都不太接受我……” “我喜欢你就够了。”宫主打断他,“我喜欢,就够了,他们都不算数的。” 沉在河底的玉刀斩雪发出无声的咆哮,刀灵在用尽气力嘶吼:主人,主人你看一眼那家伙的表情,他都快笑开花了,主人你被骗了啊—— 那小子哪里可怜可爱又听话了,那他妈是个小魔头! 凡间水乡安闲舒适,村里人只以为来了两个读书人,考功名考不上,到这儿隐居的那种风骨文人。 于是除了调理,符远知和宫主都不急着提升修为,一身伤先好好休息才是正经,平日里也就真的像凡人一样过小日子,种花喂草,松鼠和大橘满地乱跑,抢吃的时打得漫天飞毛;只除了玉京主三天两头命人从玉京城里拿宝贝,还不肯让宫主亲自扫地,并且时不时因为对符远知态度冷淡而被扔进小河。 听说十洲三岛各大道门现在还没平静呢,云梦天宫准备开始收拾秘血宗—— 不过完全没人在乎,符远知抱着大橘蹲在一边看宫主熬汤,悄悄捏捏自己的腰,糟糕,好像粗了。 宫主从屋里拎出一捆纸,塞给玉京主:“批公文不要在屋里,碍事,我和远知要用桌子。” 玉京主:“……” 从划船路过的邻居口中得知,这里是中洲南郡,凡人的西唐国属地,符远知不太懂凡间的政治体系,不过高中背过历史书的宫主听了一遍——虽然感觉更繁荣,但政治体制大体上还是像汉初的,中洲这边有个凡人王朝,但是各个封地上的国主才是真正管制一方的当权者。 不过他们居然也有类似科举的玩意,果然考试是人类共同的噩梦。 “功名利禄都作土咯!”划船路过的老渔夫接过宫主递给他的大碗清茶,道了谢,说,“东唐国那边闹瘟疫呢,去天启王城的官道都封了,你们这帮考试的怕是过不去了,等几年后下一次吧,虽然蹉跎几年……但小命儿重要哎!” 符远知靠着篱笆,像个真的应考秀才那样急切追问:“怎么会呢,咱们中洲安定,也不打仗,不是好多年都没有过大瘟疫啦,再不行,怎么不请两个仙长来看看?” “嗬!仙长也白搭。”老头喝完茶水,“东唐国请过,仙长一个个去了,也病的厉害呢,说得也是哈,仙长也是肉做的,没得让人白白送死去的道理是吧,所以没办法,东唐国主下令封闭全境,咱西唐这边,也不让过境去东边咯。” 说罢,拎起一篓子鱼,摸出一条肥又大的,递过来:“拿着,昨个儿我孙子回家,都知道吵着要学识字了,都是跟您二位文化人说过一次话,回家立马长见识,谢过,谢过啊!” 老头走后,宫主摸了摸符远知的脉,问:“最近,魔气在体内还会疼吗?” 符远知乖巧地摇摇头。 “如果最后也找不出根除的办法,那为师就去选一些修魔的功法,挑一挑让你学。”宫主说,“不过别心急,先把经脉的伤养好。” 符远知委屈地小声喊:“师尊,我……” “都说了,别乱想。”宫主捏捏他的脸,“修魔修道,不过是力量不同,就好比用刀和用剑,本质上其实一样的,真正决定你的不是你拥有的力量,而是你为什么要拥有力量。” 符远知安静地看着宫主,不由得露出一点点笑容。 是的,每一个道者都想要力量,很多时候大家经常会忽略更重要的问题—— “远知,你为什么要修仙?” “我……” 记忆里有阳光,有蓝天碧海,有风里回荡的歌谣,也有血色弥漫的万魔窟,与一双双挣扎的枯骨之手,那些魔徒拉着他的衣摆,指尖插在他的血肉里,试图将他撕裂,让他成为和它们一样,沉沦在不公与不甘的绝望里。 一道刀光照亮了他,云端的云梦之主说,任何悲惨的经历,都不是你将悲惨带给旁人的理由。 符远知笑了笑,问:“师尊,仙长都治不好的瘟疫,您猜是秘血宗,还是魔佛那边?” 或者是更多的魔徒门派也不好说,魔门养精蓄锐,蛰伏了千年,早已有了反扑之心,此时从云梦天宫入手,只是一个切入点罢了。 天下不会总那么安定,这是……哲学上说的事物发展规律怎么背来着?宫主想了半天,算了,信迷信,不要科学。 于是,宫主摇了摇头,表示他并不知道,也懒得猜,只是问:“远知,你没问题了?” “这几天感觉好多了。”符远知回答。 魔气其实早就和经脉融合,以道者灵力铸就的大坝坚固稳定,道心从未动摇。 ——我为什么要得到力量? ——因为我不想再看到第二个和我一样,在万魔窟里挣扎的无辜灵魂。 “所以师尊,我们的旅程第一站?” 宫主点点头,说:“好,不过不急,这两天我们在西唐走一遍,先看看情况。” 第52章 东唐国境内所谓的瘟疫怎么听都是魔徒所作, 因为凡人的疫病是不会感染道者的, 如果连这个抵抗力都没有, 那还修什么大道求什么逆天,唯有魔徒最擅长利用混乱动荡,搞些投机的营生, 来获得他们的力量, 甚至几次凡人王朝更迭背后都有魔门参与。 简单收拾了一番, 符远知从河边捞回师尊的斩雪,玉刀是道者灵物, 虽然不会生锈腐蚀,但这样一把绝世的刀,现在惨兮兮地卡在水车的一个木头缝隙里, 被水冲得湿淋淋, 还是多少让符远知觉得太可怜了。 或许真的是太久都没有见过主人,玉刀刀灵任摔任丢, 半点不平都没有,反而无比喜悦,这样符远知有点不自在——原来堂堂雄霸一方的玉京主喜欢被人虐待? 刀灵从本体化形而出, 玉京主沉默而充满敌意地看着符远知——尤其是他拿刀的手, 于是符远知把他的本体递给他, 玉京主默默看着,手指动了动,到底没接。 徒弟替师父拿刀属于正常礼仪范围许可之内,刀灵除了散发低气压, 什么也不能说。 而符远知恭敬如常,并没有因为身份改变而有所区别。 只是—— “不要这样看着我……”符远知摊手,“您这些天总被扔在河里,真的和我没关系。” 玉京主挑了挑眉——如果他不是一个刀灵,而单纯只是玉京城主,被扔河里泡水的可能就是符远知,或者符远知的尸体。 所以符远知只好解释说:“难道,前辈觉得您的主人那么幼稚?” ——因为喝汤的时候桌子被占用,所以把一把跟了自己万年之久的刀随便丢着玩?当然不可能,云梦主人又不是才三岁。 “你不该动云梦,更不该算计云梦的弟子。”符远知说。 玉京主惊讶:“你知道?” “现在总结一下,还是挺明显的。”符远知再次摊手,“先不说琴魔女是你指使的吧,我在荒村遇到的——秘血宗在你眼皮底下搞鬼,玉京城惊才绝艳的城主不可能几十年过去毫无察觉,而且荒村的鬼女说,你还和她假结婚?”说玉京主没有卷进那件事,谁信。 “那次不是,那次是真心要帮那个村子。”玉京主摇头,“只可惜,最后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最后,整个村子仍然覆灭在了秘血宗手中,并且,还是愚昧的村民亲手断送。 “但后来您放任了,没救下来不算,之后五十多年,您的玉京城拆不掉一个已经被您发现的时间回环,灭不了还未成型的人罐?”符远知平静地说着,“那又是如何恰到好处地在我们已经破局而出时,假惺惺赶来?” 他们走后,所有秘血宗得到过的来自玉京主的暗地里纵容,都会被玉京的心腹抹掉全部痕迹。 “……”玉京主有那么一瞬间的眼神绝对是标准的杀人灭口前兆,可惜他松开紧握的手,整理了一下衣服,“如果你不是主人在意的人——” “你看,你明白。”符远知笑了笑,“‘你主人在意的人’——他还是在意云梦的,虽然现在生气,但远不到能够纵容你、默许甚至支持魔门搞垮云梦天宫这个地步,现在你只在河里泡冷水,那是多亏你跟师尊跟得久,有感情。” 一把刀不在意魔道之分,而云梦之主本人,也并不是有这种刻板门户之见的人,他生气是因为,在玉京主的算计之中,云梦普通弟子的生命,被忽略不计。加入他成功挑动了秘血宗,魔门与云梦如果再次交手,固然玉京主能从中运营,借机打压云梦气焰,可是云梦那些与此事无关的普通弟子呢? 而且,符远知有些小小的开心——你煽动符家卷入此事,而符家准备卖了我,那算是真的触碰了师尊的逆鳞呢。 玉京主皱眉:“你是说——” “云梦是出了问题,很严重,但还没到需要全部毁掉的程度。师尊想要给他们教训,但不是这种用阴谋伎俩算计。”符远知很是形象地解释道,“虽然我们非常生气,非常心疼师尊,我几乎恨不得啃了秋闲……咳咳……但或许对他本人来说,就像是你,难道玉靖洲小时候调皮捣蛋把你反锁在厕所里,你就要直接把孩子掐死吗?” 在宫主眼里,就是“有病得治”和“有病凉了”之间的区别。 “但是主人被困高峰,身陨道消!” “但是秋闲几乎立刻,就想尽办法把他救回来了;让师尊陨落并非他初衷。”符远知犀利地指出,“生死轮回没有那么容易被逆转。” “不过惺惺作态。” 符远知点头:“我同意。”所以账本上,秋闲的名字依然加粗加黑加大。 刀灵转头看了他一眼,敌意明显下降。 “……”但是玉京主皱着眉,半晌后说,“阿洲没有把我锁在厕所里过,我是刀灵,不需要上厕所。” 符远知:“……” 明显鸡同鸭讲。 符远知转移话题:“前辈,还不知道前辈名讳?” “玉刀斩雪。” “……我是说,怎么称呼?”符远知无奈。 玉京主沉默了一会儿,问:“一把刀,你要怎么称呼?” ……符远知把脸埋在掌心……好吧,真是难为一把刀做了一千年玉京城主。 符远知进屋随口和宫主提起这个问题,宫主盯着门口那位一见他就眼含热泪自动开启煽情模式的玉京主,想了想,说:“没个人名很不方便,要不……叫小雪?” 符远知端茶杯的手一抖,直接洒了自己一身。 大橘和宫女蹲在屋里,发出无声的嘲笑——千万别让主人给你取名字,主人取的名字会让你感受到世界的绝望。 呯地一声,声势浩大,一团不明物体从天而降,硬生生把门前码头的木栈道砸出一个大洞,那东西噗通一声掉进水里,宫主淡定地看着,所以站在一边的符远知也跟着看热闹,半晌后一只湿漉漉的手搭在洞口,一个白衣人爬出来,脸色惊骇,一副世界毁灭在眼前的样子。 玉京主上前半步,大喝:“来者何人!” 玉靖洲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张大嘴巴看着他,半天,吼出一句:“我他妈是你儿子!” “胡言乱语!”玉京主严厉地指着他,“你分明是女的。” 玉靖洲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破破烂烂的没来得及换的女装裙子,愤怒地拍地:“原来你认我真的是看衣服的!” 噗通,凡人造的木栈道有一次遭受重创,把卡在那里的玉靖洲再次摔回了水中。 符远知拍拍玉京主的肩膀,叹息:“儿女都是债主啊。” …… 宫主和符远知一左一右坐在玉靖洲旁边,落汤鸡一般的玉靖洲早都给擦干了,但整个人依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从云梦天宫,一路追过来,到了地方却发现,我爹不仅不认识我,还压根不是人……” 被指控的对象站在屋子中间,本体玉刀被玉靖洲抱在怀里,没有了刀鞘,这把玉刀也不伤人,在刀主人无任何杀意的时候,这把玉刀的刀刃甚至是圆滑温暖的。 诉说了半天,玉靖洲仔仔细细抚摸着手中的长刀,玉京主皱了皱眉,看了一眼主人,没说什么。 于是玉靖洲忽然暴起,一把扯住玉京主的领子,问:“我到底是你在哪个垃圾桶翻出来的,说吧!” 这明显已经是气话,气得糊涂的那种,但玉京主沉默了一下,回答:“买刀鞘送的。” 然后,然后玉靖洲昏过去了。 在宫主的目光中,玉京主解释道:“在……在您不在了之后,我经常会陷入梦境,没有主人的刀灵越来越难以压制渴血的本性,我是一把战刀,我在梦里,时长渴望……为主人复仇。” 刀灵想不了那么复杂的前因后果,刀灵只看到因为云梦,主人不在了; 他沉浸在失去主人的痛苦之中,玉刀的凶性日益旺盛,以至于玉京城里的道者会被金戈煞气惊扰,为了掩饰自己刀灵的身份,为了不让斩雪本体落入他人之手,“秋闲秘密联络万知楼的灵谍士,与他们交换情报,试图找出您佩刀的下落,我不清楚万知楼有没有查到我就是刀灵,但他们告诉了秋闲,斩雪在我手中。” “所以为了不让人发觉,你找了个刀鞘把自己封起来。” “是……”玉京主垂首,“当年,您的刀从不斩无辜者,从不任意屠戮凡间无修为者,所以我直接找了一个凡人工匠,打了一把刀鞘,刀鞘上凡俗的尘火之气时刻克制着我的本能……” 醒过来的玉靖洲坐在床边,盯着他,一眨不眨。 “那个老铁匠的儿子和人熬夜打牌,一激动就去世了,他自己养不活刚出生的孙子,就让我抱走了。那是五百年前的事,为了不让老头儿又反悔,我把阿洲封印起来,直到十八年前才解开封印,让他长大。” 玉京主说着,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儿子,低声道:“对不起。” 玉靖洲的嘴唇动了动,问:“那你……一把刀也会想要个孩子?你为什么要养我?” “因为主人喜欢孩子。” 玉靖洲的脸彻底蒙上一层阴霾,玉京之主,他二十年来的爹,沉默地站在屋里,一如从前一般,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谁也不知道高高在上的玉京主心里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他的喜好,没有人真的了解他。 屁,玉靖洲恶狠狠地瞪着他——他妈的,一把刀,那些试图用美人、珍宝、心法这些东西讨好他的权贵们,如果知道真相会集体从玉京最高的雁回塔顶上不带灵力防护地跳下去的! 一把刀喜欢什么美人,他连儿子的脸都认不得;一把刀要什么珍宝,他自己就是珍宝;一把刀要个鬼的修炼心法,持刀者强,他就所向无敌! 玉靖洲崩溃了一会儿,狠狠抹了把脸,转身对宫主下拜:“弟子玉靖洲,见过云梦宫主。” 宫主点了点头,拉起他,问他:“你找你爹,是有急事?” “……云梦当天……当天一乱,我就想先找到我爹,问问怎么回事,谁知道我就看见他不见了——居然只剩下他一直当宝贝藏着的那把刀,然后就看见了您……”玉靖洲叹了口气: “玉京城里也没他,所有管事们都是用令符联系他,可是这么大事,我不见着他人我怎么也……以前我一直以为是我哪里还不够好,我父亲才对我那么冷淡……原来……原来我真的不是他亲生的。” “那也不至于加入碎玉会吧?”符远知忍不住说,并且还在心里补充:你还穿女装扮妹子。 碎玉会,那可是个试图干翻玉京城“霸权”的青年道者组织,虽然实际上就是一群孩子瞎胡闹,但毕竟,玉靖洲可是小玉京主,不能因为爹不亲,就加入这种坑爹组织吧? 说着,玉靖洲忽然再次对宫主跪了下去:“我加入碎玉会,是因为您。” “我?”宫主惊讶不小。 “我到云梦天宫,也是因为您。” ——符远知的眼睛眯起来了,好在玉靖洲下一句话打消了他心里弥漫起来的酸味,玉靖洲说:“他唯有在提起您,提起覆灭云梦天宫时,才会表现出那种鲜活的狂热……我……我以前……” 玉靖洲脸红了一下,有一瞬间的尴尬:“我以为,他是疯狂爱慕您,求而不得才钻牛角尖,陷入了要毁灭天宫、引起您注意的心魔呢,所以,我只想我爹不再……心魔深重。” 宫主也沉默,他看了看玉京主——本来想夸他孩子养得不错,现在看来,收回那句话。 这孩子……你这个脑回路,非常套路,非常适合去晋江发展,你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很早就说过了,小玉是他爹买刀鞘送的,可是你们好像并没有多少人当真【doge】这俩人确实没啥父子亲情,刀灵不懂,小玉缺爱。 所以不久以后,小玉愤♂怒问他爹:你他妈认不认识我!眼里有没有我!说呀! 第53章 显然, 一个刀灵不是很能理解自己在教育问题上出现的偏差, 所以, 玉京主也不太理解宫主接下来的指令: “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回到刀里面去。”宫主说着, 把玉靖洲塞过去, “这个你自己带着吧。” 说完摸摸玉靖洲的头——缺少父爱可不利于成长, 既然收养了那就得承担责任才行,反正看起来玉靖洲这孩子也不嫌弃自己爹是个器灵。 想了想, 他又喊住玉靖洲,说:“给你爹起个名。” 玉靖洲:“……” 摊手:“因为我只能想到小雪。” 玉靖洲:“……” 话说回来,玉靖洲这孩子心也是够大了, 二十来年不知道自己爹叫什么, 都没起过疑心?也不对,宫主哑然失笑——他起了疑心, 他疑心是他爹不爱他…… 因其锋芒过盛,十洲三岛各大道门都只敬称一声玉京主——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刀灵没有人名这件事, 居然, 就这样顺理成章掩饰掉了? 符远知觉得都不知道从哪开始吐槽了, 不过宫主却想了想,觉得并非不能接受,他笑道:“有些时候习以为常的事物确实会蒙蔽我们的认知,使人们墨守成规;太阳在天上久了, 就不会有人想想如果没有太阳世界会怎么样。” 不过符远知想的是另一件事:“您在云梦久了,人们习惯了天宫有云梦之主在守护的日子,所以现在应该很难过。” 宫主弹了他的额角一下:“你怎么这么开心?” 符远知也不躲,大方让弹,但是颇为委屈地说:“弟子常常想,如果自己早生一千年,一定不会让师尊……” ……宫主支着下巴,看小徒弟义愤填膺的模样,忍不住戳他气鼓鼓的脸——但是,如果前世不曾轮回,云梦之主永远是高居云端的云梦之主,而不是如今的宫主。 所以,这是高中哲学课讲的——矛盾具有两面性? 宫主笑着摇头,看来二十一世纪教育弊端再多,也比十洲三岛强。 ——不过自从知道了自己就是云梦主人,符远知看自己的眼神就有了微妙的变化,现在这个孩子也开始整日盯着他瞧,似乎生怕一眼看不到,他就又走了。 眼神小心又紧张,让人心里软得像云朵。 “这是个机会。”他安慰着小徒弟说,“过去天宫之威弹压着笼罩幽洲与云洲甚至整个十洲三岛的暗流,长久以来已成僵局,如今我不在天宫,到是给他们个上岸喘气的机会。” “然后就可以趁他们露头,把心怀不轨的家伙找出来了。”符远知拍手。 宫主点点头:“威压之下,魔徒或者道门中一些鼠辈只敢搞些阴谋算计,那多没劲,有本事就来大的,直接瞄准大能。” 然后大能教你做人,免费赠送轮回单程豪华旅行套餐,可升级为魂飞魄散天地和谐之旅哦。 而符远知,宫主看着他日渐成熟的脸庞,即使刚从那般险恶境地脱困而出,年轻道者的眉宇之间也没有任何阴霾,他抬头看着宫主的眼神,仍然和最初一样清澈, ——这样的孩子,就算是前世,也会喜欢的。宫主有点不太确定自己最开始想收徒弟的念头,到底是受了二十一世纪网络文学的荼毒,还是前世留下的一点点执念。 不过不太重要。 “然后,我们当然还会回天宫。”宫主笑笑,那么大一座产业呢,经营了上万年呢,那可不能扔,而且,他补充道,“以后,你也会是那座天宫的主人。” 十洲三岛的确被越来越汹涌的暗潮席卷,道门万年盛会变成一出闹剧,但能亲临现场的都是大宗门,而且碍于天宫和涉事两大家族的合力压制,各方灵谍士都没能把这个消息印发到谍纸灵符上,中小道门得知此情况时天宫都已经把闹事的魔徒清理完了; 但云梦天宫掌门人和长老与天宫之主不合,却是压不下去的新闻。 魔徒借着天宫内乱,一度攻上云都宫,虽然后来被打回去,但幽洲边界隐约有风雷聚集不散,玉京势力又在此刻收缩,云洲内散落的魔门隐约有联合幽洲重新建立魔统的趋势。 连凡人都觉得最近风声不对。 只是风声乱归乱,凡人又没法插手上面的道者之争,该干什么还是要干什么。 吉阳城是西唐国与江国交界的贸易港口,坐上船从这儿出发,可以一路顺水开到中洲皇都,所以戍卫森严,刚一进城,迎面就走过一队甲兵。 此地归属西唐国,西唐是中洲一带实力最强的邦国之一,国主还册封了一个近百年崛起的道者门派做国教,虽然只是个中小门派,但册封行礼,那就说明这国主不简单,他多少能调动这门派,再看云梦、穹山这类大宗门,凡间皇帝去了都是参拜,哪敢提册封俩字。 披甲的卫兵身上,有道者刻画的小型防护法阵,虽然未必能挡住道者一击,但作为凡尘里的军队,大规模得到这种支援,也属于非常了不起。 宫主一行四人,和普通凡人没什么区别,进城带了路引——当然是假的,然后被例行检查一下,顺着人流进入了这座中洲最繁华的凡人港口城镇,越是热闹的地方越能得到更多信息,东唐国因为瘟疫封闭全境,如果他们不想堂而皇之飞过去,而是更多从人间得些情报,那就只能走吉阳水路。 玉靖洲嗤笑一声:“这也太破了。” 严格说——不破。宫主仰头,看了看城中高大的建筑群——以他二十一世纪逛名胜古迹的心得来判断,凡人能把城镇造成这样,已经超水平发挥了。 雕梁画栋,红墙绿瓦,时而又有清澈的运河穿行,街道规划横平竖直,房子除了临街商铺,一律整整齐齐坐北朝南,房屋越往城中越是高大,一条主干大道直通中央主城。 街边有热闹的吆喝声,东唐的瘟疫还没有影响这边。 糖人、米糕,热乎出锅的汤包,吊在炉子里的烤鸡烤鸭,卖糖葫芦和棍棍糖的小贩走街串巷,推着小车去开工的摊主不知道卖的什么,但车上的锅沿下正冒出暖烘烘的白烟,街边还有笑容满面的大妈,端着一碗碗桂花酒叫卖。 “客官~要不要算卦!” 一回头,一个摆摊的姑娘,姑娘指着他们说:“哎呀,几位来算算姻缘哇,我看几位红鸾星动,可是要有好事临近呢,不过如果不把握时机,也是要白白错失呢,所以不妨让奴家给各位算算——” 真正能掐会算的道者们无语地看着路边这位神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哎!我家以前可一直是前朝星官,虽然我看起来年纪小,但你们可别当我是骗子噢——” 四个道者继续沉默……凡人的前朝,几百年前了吧,所以凡间最流行的诈骗套路不就是“我是前朝公主/太子/丞相……”,然后要复国,找你要钱?凡人都不信了! 凡人前朝是不是一直有个星官家族,哪个道者也懒得管,而且说实话,凡人朝廷里的钦天监啊天守阁啊之类的地方,不都是骗皇帝玩的? “或者,我们来测个字?看手相?摸骨?”女孩孜孜不倦地拉拢着客人,普通路人一看算命的是个黄毛丫头,就完全不信了,一般人觉得算命的都是那种老头,胡子一把,头发没几根还要露出油腻头皮,最好还是个瞎子。 女孩看这四个人没急着走,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里的一个星盘,忽然从装东西的箱子里摸出一个锦盒,然后说:“我前几天起卦,算出就是这个地点,现在看觉得差不多时间也该到了,应该就是这个时候了。” 她打开小盒子,盒子里有一个小纸卷,她把纸卷拿起来,举高:“来,这是祖上留的,说在正确的时候交给正确的人,然后我们家的因果就还清了,拿着!” 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宫主伸出手接过了那张纸条。 他慢慢打开,纸条上是一片空白。 他转头看了看那姑娘,姑娘嘴角翘起,而且一边脸颊上有个淡粉色胎记,像个小月牙,她笑眯眯地歪头说:“这个免费送,不过祖上留话了,正确的人才能看。” “那你就觉得,我是正确的人?” “要相信星星。” 宫主点点头,在十洲三岛,要相信迷信!他用灵力轻轻点了点那张纸——没什么反应啊?他皱了皱眉,符远知凑在他身边,也试探性用灵力点了点。 金芒一闪而过,很快,一行一行很浅的墨色晕开,露出熟悉的笔迹。 ——他自己的字。 “一分落江流,一点归碧海;三心入天地,云不蔽星辰。” 在他看过之后,那行字忽然在他手中燃起青色灵光,整个纸页呼啦一下卷了进去,变成金色的碎屑,飞到了那个女孩身上。 女孩整个都看傻了:“哎?祖上说承过神行的恩,要还,原来不是瞎编睡前故事?” 符远知眨眨眼,问道:“你家祖上——” 然而话还没问完,街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女孩哎呀一声,完全不再管他们,立刻熟练地抱起东西,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那一队甲兵和门口的不同,这队甲兵手里的剑上都戴着一朵粉色的杜鹃,看起来怪怪的。 “主人!要不要把那女孩抓回来!” 但宫主阻止了玉京主的动作,不让他随随便便就在凡人堆里动用灵力,所以那队甲兵呼啦啦从面前跑过,追着女孩逃跑的方向。 符远知问旁边摊子上卖米粥的阿婆,那个老人家摇摇头:“最近到择花节了,不是吗?” 四个道者一愣,符远知问:“择花节是什么?” 老婆婆奇怪地看着他们:“择花节呀,五年一次给皇帝娶亲呢,不到十八的未嫁女孩都要去做花娘,你们怎么会不知道?” 其余三人露出“怎么还能这么霸道”的表情,而宫主则不是很惊讶——这不就是古代皇帝选秀女吗,宫斗剧最爱拍这个。 让宫主惊讶的地方是—— 云不蔽星辰 前世留下的这个谜语,怎么他走到哪都能追到哪儿? 第54章 这行字也让符远知心头微跳, 但他面露疑惑, 对宫主说:“师尊, 这是什么意思?” 宫主面沉如水,没有回答。 最后那五个字,符远知在荒村里见过, 那里不仅仅有师尊留下的、一个已经失效所以不太清楚本来用途的法阵, 还有一片玉京主……还被他给吃了, 不过那片力量残留即使不被他吃,日后也会慢慢散去, 所以刀灵也没有发现这件事。 他看了一眼玉京主,发现玉京主盯着那行字的表情非常阴沉,眉宇间隐约透着煞气。 “一分落江流” ——仔细念了一下, 符远知的心漏跳了两下——那个荒村里残留的法阵, 那个几乎已经和云泽川水系融合的法阵,带着师尊强大的灵力, 就静静地沉在河底! 所以,莫非这标示的是几个方位?难道,还有几个这样的法阵存在?师尊从前到底做了什么? 一瞬间又有惆怅与愤懑——如果我能早生一千年! 从玉京主的神情判断, 他应该知道点什么, 而且, 肯定不是什么美好回忆,符远知悄悄握了握拳头——以后不会了,以后,绝对不会再让师尊又偷偷做什么损伤自己的事情。 宫主忽然被小徒弟过于执着的眼神盯得有点不自在。 身边那位老婆婆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我朝皇帝都五六十岁了, 年轻丫头们不愿意参加择花,也是人之常情……荣华富贵是好,但是从此在深宫面对一个祖父年纪的丈夫……唉……” 中洲这个统一的王朝被称为靖朝,提起来的时候玉靖洲似乎很不满意凡人王朝和自己名字撞字,但靖这个字有着安定、评定之意,王朝以这个字为号也很恰当,而玉京主当年给养子取这样一个名字,本意就是想肃清云洲境内一切胆敢伤害云梦之主的人…… ——得知这一点,玉靖洲身上的阴云似乎更重了点。 “唉,听说东唐那边闹瘟疫呢,本来今年择花节都准备推迟了,谁知道还是……”老婆婆说着,似乎聊得开心,就随手端起一碗米粥送给了宫主喝,“不少长相漂亮的姑娘,甚至说不如躲到瘟疫区,因为东唐那边可以不选,怕把疫病带进宫……喝吧,喝吧,自己家熬的米粥呢,看你们几个孩子都像青年俊杰,怕是要去赶考吧……” 宫主笑笑,心说我们年纪是你的几百倍,可不是孩子了,不过还是从善如流,喝了一口米粥。 “师尊……”符远知悄悄拉了一下宫主的衣角。 端着碗是手轻轻动了一下,不过接着又喝掉了剩余的部分,宫主把碗还给了老婆婆,笑着说:“很好喝,谢谢您。” 碗上留了点灵力,凡人看不到,但会在无形中渗入老人体内,来自真仙的灵气会让普通凡人益寿延年。 老婆婆笑眯眯地又倒了几碗。 “唉……我老婆子这就收摊走啦,刚刚忽然觉得不太舒服,如果你觉得好喝,就多帮我喝点……” ——真仙的灵力,也会将渗入人体的污秽逼出,外在表现就像伤风。 宫主向其余人传音:“粥里有魔气。” 玉京主转身离去,几秒钟后迅速回来,说道:“旁边米酒摊子上也有。” “魔徒果然已经开始大规模行动了?” “也不一定。”宫主说,“或许这些事早就开始了。” “师尊,刚刚那行字……” 符远知犹豫地看着那个姑娘逃掉的方向,忍不住跟着凡人一起抱怨好色的皇帝,要不然,可以好好问一下这姑娘,那行字被留下时到底是什么情况。 师尊的状况并不好——符远知感受得到,如果是因为那几个法阵仍然存在的缘故…… 不过宫主摆摆手,示意他们那件事不急,先管一管城里的事。 于是玉靖洲和符远知在周围看了看卖其他物件的摊位,除了汤羹一类,固体食物中的魔气就很淡,而空气中更是没有什么痕迹。 “那么,是水源有问题?” 下毒就往水里下,古今中外各种阴谋诡计里最好用的套路之一,招不在新管用就行,在这一点,魔门也不免俗,对付一个需要吃喝拉撒的凡人城市,最好也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对水源做文章。 街道喧哗热闹,忽然间从街尾开始安静下来,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然后他们默默退到一边,似乎又不敢不笑,于是只好纷纷转身避让。 小贩们低头整理钱袋或者碗筷,认真极了,一个卖首饰的好心大叔还拉了宫主他们一把,把他们从街上拽回摊位后面。 大叔低声从牙缝里说:“天衍山城的上仙。” ——门派名字好像很霸气,但是……没听说过啊? 四个道者回头,正好看到一队人马大张旗鼓地从街边走来,他们身上明晃晃地散发着道者威压,一路的凡人受到压制,纷纷低着头缩着身体,如果意志力不太坚定,腿软下跪也不是不可能。 有一些碗碟跌碎在地上的声音,领队的一个女道者回头看了一眼,浑不在意,随手拿走路边摊位上的一只小陶笛把玩。 宫主皱起眉,他们看到那队道者统一穿着金色的袍服,非常高调,手里的灵剑还压着人—— 几个凡人女孩。 刚才逃跑那位小神婆赫然在列,狠狠地咬着牙,衣服因为挣扎而出现一些破洞,不过她似乎很不服气,仍在努力;她旁边几个女孩没她这么凶,只顾低头哭。 玉靖洲忍不住问:“不是上仙吗,又不是魔徒,抓凡人女孩干什么?” 卖首饰的大叔急忙捂着他的嘴,玉靖洲瞪大眼睛,幸好大叔松开的也快,等那队伍从眼前走过,他们走过的地方一点点开始恢复热闹的人气,但从人们的表情来看,这个热闹里多少带点强颜欢笑的意味。 玉靖洲一脸阴沉地捞起玉京主的袖子擦嘴。 大叔回头急道:“小公子,你们是外国人吗?下次可不敢在上仙面前胡说八道!” 符远知客气地说:“我们是刚从云洲那边来的,不知道中洲国情,云洲那地方最近道门内乱,我们就是为了躲这些上仙啊……上仙打起架来,咱们凡人在边上,那不就白白遭殃!” 大叔果然心有同感地点头:“这样啊,那几位下次可要记住,不能乱说话啊!” 大叔又好心地提醒说:“天衍山城是咱们西唐境内的仙门,最近接受了西唐国主的册封,而且听说,皇帝陛下也有意直接封他们呢,可不能得罪,要进大牢的!” 之后他们还得知,最近正是择花节,不少姑娘不愿意参加,因为现任皇帝确实年纪大了些,于是天衍山城就帮着维持秩序,抓这些逃婚的女孩回去。 “唉……你说她们跑什么啊,去参加又不是一定入选,落选还能得点钱回来,现在可好,被上仙抓回去的,都要登记,没入选的也不能放回来了,直接去仙门做仆人伺候上仙……虽说也不是坏差事,但以后都不能回家了啊。” 这听得符远知等频频皱眉,小玉京主差点沉不住气直接去掀了这所谓的仙门。 “欺男霸女,这不是土匪行径?” 大叔苦笑:“可人家有这个本事,不是吗?” …… 自从玉京主的身份多了一个刀灵之后,宫主就开始了在二十一世纪都没享受过的奢华生活,比如住客栈一定要选城里最好那家,还得要最好的房。 正说着,四个金袍的天衍山城道者推门而入,敲敲柜台:“四间上房。” 掌柜立刻丢下了他们几个,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和天衍山城的道者问好,还招呼小二送美酒美食,宫主到是好脾气地等在一边,但符远知与玉京主盯着那四个人的表情,大约他们俩能一人吃两个,不沾酱直接啃。 “如此行径,难怪只是小门派,修为止步不前。”玉靖洲啐了一口,吓得掌柜哇哇大叫。 “爷爷们行行好,别乱说话!你们再这样,小店可招待不起几位!”掌柜苦着脸,并且告诉他们,上房都没有了,只能住中等的客房了。 凡人对道者一律视为上仙,只是各大道门附近生活的凡人,反而不会如此忌惮上仙——玉京城里偶尔还有来观光的凡人,玉京主的亲兵会保证每一个凡人的安全;穹山剑宗的品剑大会,时不时也会有凡人武林高手来凑个热闹,谈论剑道之时,凡间的剑术高手一样可以成为穹山剑主的座上宾;反而越是小门小派,越容易仗势欺人。 宫主看着两个年轻人,说道:“修道先修心,如果修道只是为了这样肤浅的目的,那也就是这样了,几百年后天道自有定论。” 那几个家伙,连初心宫癸字班里登天无望的末等生都比不起,城里明显已有魔门渗透,他们还在为皇帝选妃大张旗鼓,一副拿鸡毛当令箭的模样;不必等大天劫,就是突破境界的普通小雷劫,估计都够他们喝一壶。 众人站在房门口,即使不是上房,也只有这相邻两间,好在正常标准房间其实都是两张床,只有那帮“上仙”才会一人要一间。 “你们在说什么?”一声质问响起。 楼梯口站着那四个人,为首的女修正是街上见过那个,正昂首看着他们,而她旁边的弟子说道:“大师姐,药房还缺试药的人手呢。” “你们用凡人试药?”玉靖洲惊呼,“你们还算什么道门?” 那个大师姐也不气,悠闲地说:“鼠目寸光,不过能给仙门试药,将来丹药配方做好,你们也算做了贡献,应该荣幸。” 符远知默默叹了口气:“那你们现在也应该感觉荣幸。” 四个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嘴角挂着冷笑,不过还没等他们动手,符远知抢了个先,他冷漠地看着那四个人,平静地说: “跪下,道歉。” “你说什——” “我说,给你们面前的人,跪下!” 一瞬间,站在那里的秀气年轻人似乎变了样子,他的眼睛看过来,变成两个深邃的黑色漩涡,深不见底,没有任何光亮,一时不查,竟然无法把视线移开,黑色的深渊之中,隐约有无数狰狞鬼手,皮肉翻卷、骨节被腐蚀成莲蓬般的孔洞,扭曲着,纷纷伸出想要将他们一同拉下去。 下意识后退,身后熔岩赤红,翻滚着无数狰狞笑脸,面前的青年一样带着笑,却似乎已经变成某种洪荒巨兽,都不必张开吞天噬地的巨口,只需要抬起脚尖,就能把他们踩碎成渣。 噗通—— 膝盖落地的声音惊醒了他们,四个人满身大汗,湿淋淋地跪在地上,汗水甚至打湿了木质地面,满脸惊慌失措,和先前在他们的威压下颤抖的凡人一般无二。 符远知傲然说道:“跪在云梦主人面前,也该是你们的荣幸了。” 宫主摸了摸符远知的头,夸奖他:“幻术竟然学得这么好了。” 符远知退回来,脸红红地看着师尊,露出腼腆的笑容,乖巧地蹭了蹭师尊的掌心,说道:“因为时刻记得师尊的教导,不敢让您失望,弟子只希望师尊日后天天都能开心。” 玉靖洲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感觉黏在一起的师徒正散发出奇怪的颜色。 于是和玉京主一人拎起两个瘫在地上的天衍山城弟子,把他们拖进房间。 第55章 吉阳城本是凡人的港口, 但是天衍山城看中了这块地方, 于是平地起高楼, 这对道者来说并非难事,凌空在上城区立起宏伟的白城,西唐国国主都亲自到场, 恰逢择花节来临, 于是就顺理成章一道庆祝, 整个白城外的花开得无比热闹。 西唐国主并非唐姓出身,他姓赵, 百年前篡了唐家的位,如今的东唐才是最开始唐国国主的子嗣,赵家野心也很大, 他们希望把当年全部唐国版图都改姓赵, 奈何上头有皇帝弹压,出兵那是万万不可能, 民众也不会支持的。 中洲以人族为主,王朝统一,不像北方朔洲、澜洲一代, 空气里弥漫着自由与烟火。 西唐赵国主仍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 风华正茂的年纪, 平日也素有美名,只不过到了上仙面前就自然相形见绌,旁的不说,那天衍山城的掌门人秀发乌黑, 连个头皮屑都不长。 “金掌门,您日前送来的几位仙子,都安排进花娘的名册了。” 赵国主恭恭敬敬说着,心理确实有些不屑的,以为仙家子弟有多么翩然出尘,结果不还是和凡间世家一样,安排自己门下颇有姿色的女弟子去给皇帝吹枕边风吗? 不过那几个女道者真是好看,扔在花娘队伍里,别人化妆是扮美,她们得稍微修饰得丑点,别太引人注目,这样的姑娘想不入选都难。 山城掌门金璟琢,最近五十年内刚刚接任掌门之位,同样很年轻,但半点不见傲气。 他很是客气地对凡人国主行敬礼,并把一张小笺递给他,说:“多谢国主,这便是在下拟好的药方,所用药材均是凡间自有,不必担忧,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国主就可向陛下进献了。” 赵国主喜上眉梢,难掩兴奋,双手接过那张洒金的纸,视若珍宝般小心地塞进贴身的口袋里保存好,又寒暄几句客套话,这才告辞。 “掌门,靠他能成吗?” 他的亲随弟子皱着眉,评论道:“那就是一个急功近利的小官僚罢了。” “你倒是别小瞧这种官僚。”金璟琢和善地劝导弟子,“若他是个铁骨铮铮一心为民的清官,还没那么容易答应和我们合作呢。” “弟子觉得,何必费这么大周折?” “凡间事,凡尘了。”金璟琢漫不经心地回答,手里把玩着刚刚用过的毛笔,“道者直接动手的痕迹太明显,就会引起大宗门的注意,抓把柄也容易,而真仙往往不会插手凡尘俗世,但要是伸个手指头灭个把天衍山城,还是很容易的。” 那弟子豁然开朗:“是弟子鲁莽,现在明白了。” 金璟琢算计得好,却没算计到自己家弟子嚣张惯了,竟然敢主动招惹他避而不及的真仙。 九重大天劫劈过,褪去最后一丝凡尘浊气,道心澄澈,平地飞升。这是一道天堑,横在普通道者与上位真仙之间的鸿沟,大道难求,若是得与不得没什么差别,那就不是万千道者追求的大道了。 天外有天,世界之外或许仍有更大的世界,所以满十洲三岛数一数,仍在世上的真仙也没几位,于是云梦之主的名字砸下去,四个天衍山城的弟子是懵的。 ——所以云梦之主不在云洲呆着,真的和门派翻脸了……但是,他老人家去哪不行,到天衍山城这边玩什么? 宫主坐在椅子上,看着玉京主来来回回检查了一遍四个吓傻的道者,然后刀灵拎出其中那个女修——看上去这一位地位最高——扔到宫主脚边,玉刀的煞气笼罩她全身——这就是玉京城监狱长百思不得解的谜题——为什么审问犯人的时候,只要玉京主在旁边一站,不管多么顽固的囚徒都会乖乖招供。 哆哆嗦嗦的声音果断开始叙述:“弟子是天衍山城掌事金月葵,受命负责协助此次择花节……” 宫主不等问,她已经连在门派时偷偷剪新弟子裤带的罪过都忏悔出来了。 符远知问道:“派门内女修参加择花节?好好的道不修,嫁给凡人皇帝做小妾?” ——而且还是五六十岁的老头皇帝,凡人女孩都不情不愿呢。 “这……这是掌门的安排啊。”金月葵瑟瑟发抖,回答,“弟子只是听令行事,去参加的同门也都是自愿,经过选拔的……” 玉靖洲惊道:“还选拔?” “呃……选差的,根骨好修为高的不让去……” 符远知又问:“那你们可知道城内水源中有魔气?” 金月葵呆呆地摇摇头,脸上还挂着眼泪,意志力脆弱得非常明显,一看就可以看透她的思维——这女修已经怕得想不起来说谎了。 于是宫主从符远知腰上的乾坤袋里摸出宫女的笼子,因为一出门就被塞鸟笼还要呆在小魔头的乾坤袋里,宫女心情超级不好,不过看见主人,立刻就忘了,兴高采烈地大叫—— “叽叽嘎?” 宫女被宫主掰开嘴巴,先掏出在天宫时塞进去的琴弦,然后又把…… 宫女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肚子——主人往里面塞了——四个人??? 四个大活人? 天……天啊! 怎么塞进去的啊? “我的天……这是个什么鸟!”玉靖洲惊呼。 玉京主难得给小玉京主解释了一句:“这是孔雀,被主人的灵力孵化、吞食天地异宝、以日月晨精、风泽雨露喂养长大的孔雀……呃,还没完全长大。” 宫主虽然表面镇定,但仍然忍不住拎起宫女的羽毛看了看——孔雀?原来宫女是孔雀?我一直以为这是只变异麻雀,被生化危机辐射过那种,这鸟灰扑扑的哪里也不像孔雀啊! “而且……主人。”玉京主为难地说,“这是只……公孔雀。” 宫女:“!?!” 宫主:“……” 被当成储物鸟不说,还被弄错了性别——天知道公孔雀小时候怎么也长得这么丑。 宫主把宫女塞回笼子,假装无事发生。 抽出那七根琴弦,琴灵的意识因为本体的不完整而若隐若现,所以宫主暂时没有叫他出来——不过他皱起眉,琴身去哪了?前世究竟又搞了什么,好好的琴怎么都拆了? 罢了,现在先解决眼前的事。于是宫主将琴弦拴在自己手腕上,七根弦绝非凡间材质,它们自动拧成一股,缠绕着宫主的手腕,晶莹透亮胜过美玉。 玉京主说道:“道门没有理由让门下弟子以这种方式笼络凡间皇帝才是。” 所以事出反常必有异常,哪怕当初想要巴结玉京主的那些家族,偶尔心思不纯送两个美人,也只是送来些妖女、山精花魅或者鲛女,断断没有送自家嫡系弟子的道理。 提起往事,玉京主在玉靖洲的怒视之下尴尬地澄清:“我没有收过。” 玉靖洲哼了一声:“那我们先去查查花娘们?” “查花娘没什么用。”符远知摇头,“因为花娘最终要去给凡人皇帝选,而不是在吉阳城里做文章。” “那你说怎么办?”玉靖洲反问。 “弟子以为……”符远知说着,看了看宫主,得到许可,放心大胆地说,“弟子以为,现在也没有十足证据去盘问天衍山城弟子,我们需要跟着花娘的队伍去往凡人皇城,见了皇帝,才能真正知道天衍山城的目的是什么。” 宫主点点头:“有理,那么我们跟随送亲花车一道便是。” 符远知又摇头说道:“那不行,眼见甚至不一定为真,只旁观而不亲历,或许很难知道全貌。” 宫主挑了桃眉,说:“所以你是想——” 符远知咧嘴一笑,对玉靖洲拱手:“这件事事关重大,非得小玉京主亲自出马才行了。” “我?”抬头见符远知和宫主全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于是立刻明白了符远知打的算盘,玉靖洲差点跳起来:“喂,你是叫我扮成花娘去选妃?” 宫主笑眯眯点头:“可行。” 回忆起刚见面认不出儿子的尴尬,玉京主附议:“主人说得对。” “我……”玉靖洲看了一眼宫主,把到嘴边的脏话咽下去,狠狠地拿手指着符远知:“你这绝对是公报私仇吧你!” ——符远知摊手,做无辜状——谁让当初你琢磨让我穿女装了? “毕竟玉师兄你最有经验啊。”符远知说。 不仅有经验,而且扮成女的还能经营女装店,长角街最受初心宫弟子欢迎的女装店啊,道者都喜欢,迷惑个把凡间皇帝还不是小菜一碟。 “此事并非小事。”玉京主说道,“凡间皇帝虽然也只是凡人,但天道之下,自有龙脉庇护凡尘皇帝,使得一般魔修都不能轻易对皇帝动手,所以一旦涉及皇帝,必将关乎天下安定、龙脉周全,牵扯凡尘无数生灵。” ——这也是道者不会轻易干涉凡尘的理由,天下的因果,没有任何一个道者背负得起。一旦道者势力卷进凡尘权力更迭,弄不好生灵涂炭,整个十洲三岛的道统都会因此动摇。 玉靖洲愤愤不平,咬着牙来回转了两圈,一狠心说道:“可以,但你们说得这么夸张,万一局面失控我可不敢自己做主,我得让他跟着——” 说完,斩钉截铁,直指玉京主。 宫主看了一眼又被儿子拉下水的刀灵,心情很不错,点头:“可以。” 玉京主:“主人?” “给你爹打扮漂亮点。”宫主说,“别落选了,落选了多丢脸。” “让他们父子俩先打扮。”符远知说,“师尊,要不要逛一逛城里?好像还有很多热闹可以看呢,而且来的路上我听说了,每晚吉阳城主干街道那边都有夜市,还有专门为择花节举办的灯会呢。” 宫主从善如流:“也好,正好我们还可以借机探查一番,看看城里是否有魔徒做的手脚。” ……又不是完全放松玩……符远知心里叹息,表情乖巧得很,点点头说:“好。” 第56章 夜晚的吉阳城灯红酒绿, 比道者的城市还要热闹, 因为道者们或修炼或外出历练, 时间观念淡薄,并不会按照日月更迭来安排行程;但对凡人来说,晨钟暮鼓, 日出日落决定着一天的生活, 结束白天的辛苦, 夜里若能有集市逛逛,绝对是非常不错的休闲。 因为择花节的来临, 街上一片喜气洋洋,却不禁让宫主微微有些感慨——一些渴望自由与爱情的女孩不惜逃去瘟疫之地来躲避选妃,而大多数寻常人家, 甚至女孩自己的家人, 却享受着皇帝选妃如同盛大节日般的喜悦。 甚至有家人劝导女孩:“进了宫,吃香的喝辣的, 穿金戴银一辈子荣华富贵啊,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只是, 我不喜欢。” 于是家里人骂骂咧咧拖着女孩回去继续做准备。 ……有点怀念和谐社会。 “师尊!看, 花灯!” 符远知一到街上, 整个人眉飞色舞起来,有点像那种整天被关在家里做卷子,忽然期末考完撒出去逛游乐场的疯小孩,没一会儿一溜烟跑出去, 兴高采烈地拎回来两盏莲花灯,看得宫主忍俊不禁,频频摇头。 “这在人间是祈福的意思呢。”符远知兴冲冲地塞过来一盏,开始谈人间风物。 ——如果真的是被关在山顶一千年的孤寡老仙,应该会被徒弟感动得稀里哗啦吧…… 说实话,二十一世纪的夜市比这里的花样多多了,十洲三岛的凡人城市也没和古代普通凡人的生产力水平差太多,街边的小吃、燃放的烟花和孔明灯,对宫主来说并不算新奇,根本比不了天宫的长角街带给他的震撼。 不过听着符远知从街头第一家店铺开始讲解人间风物,中洲的节日习俗、民间传说等等被他如数家珍一一道来,宫主含笑听着,忽然意识到—— 对于仙宫长大的符远知来说,凡间种种他也是第一次见,为了领自己出个门,这孩子背地里是做了不少功课吧。 于是眼神不自觉更多了一丝柔和,映着漫天绚丽的礼花,看得符远知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河水里倒映着万家灯火,飘过一盏盏精致的小船灯。 “听说,把思念写在船上,这小船会一路顺水飘到忘川冥河里,找到被想念的人。”符远知刚说完,卖船灯的店家就不乐意了: “小子张嘴胡说,晦气!你家船才往阴间飘!好端端的吉利都让你败坏了!” 符远知张了张嘴,发现宫主正笑得弯了双眼,自己也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 “咱们吉阳的吉运船哦,祈福可是最灵光啦,别听那黄毛小子胡说八道。”卖船的店家举起两个折叠精致的小纸船,纸船是用洒金的粉色纸张叠的,被河灯照得金灿灿,“看,这可是独一份,别无分号,我老婆子早年在云洲出生,见过仙城里会飞的仙船呢,会飞咱做不到,照着剪一个外形还是可以的。” 宫主看了看,竟然真的很像穿梭在云海中,沟通玉京、山都和云梦天宫的轻云舟。 “看,这里有个机关,也是我家老婆子做的……看您像是见过大世面的,这手艺您评价评价,半点不比皇城里的偃师做得差!” 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开关,打开之后,那艘小船的侧舷会伸出两个翅膀一样的风帆,来来回回扇动。 “这种船要怎么用呢?” 店家热情地说:“您把名字写在上头,放到水里去,打开这个机关,可以顺水漂得更远,只要天气别刮大风,能一直漂进西海呢!来一艘吧,很灵的,仙家保佑您心想事成呢!” 用法倒是没什么区别……不过还是很有趣,因为大多数现代的河边不让随便放小船,污染水系,而且怕游客掉下去。 符远知挑了个大的,可能是刚才说错了人家当地的风俗,店家一分价钱都不给便宜。 好在货物倒真是很不错,一盏精致的船灯,船身是洒金的纸做成,船底部用了薄厚适中的木头,可以防止漂到一半被水打湿而进水翻船,还提供了写名字用的一小盒金色墨汁。 不过没有笔,符远知左右看看有没有卖笔的,宫主已经拿着墨盒,沾在手指上,在船身空白处工工整整地写了符远知的名字。 ……心虚,字写得好像还是一般…… 符远知却喜不自胜,开心地捧着船左右欣赏,末了,忽然想起来:“师尊,我可以把您的名讳也写上去吗?” 这副小模样,根本就是向家长讨糖吃的乖孩子,所以宫主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手指沾上金墨,符远知在船身上选来选去,决定就写在自己名字旁边,只是临下笔前停住了……万年以来,云梦之主的名讳无人敢直呼,久而久之,好像云梦之主就成了他的名字…… 呃……眼巴巴地抬起头来,问:“师尊……弟子冒昧,请问师尊尊名……” 师徒俩相对沉默。 半晌后,宫主说:“你写宫主就行了。” “哦……” 手指小心翼翼地写了“宫主”两个字,描画仔细,生怕哪一笔写坏了不好看;不过徒弟放船的时候,明显肩膀塌下去了,眼神变暗了,连刚才似乎在摇晃的那根看不见的尾巴都蔫巴巴地垂下去了。 ……哪里不对? 宫主迷茫地看着一秒钟低落到地心的徒弟,忽然意识到—— 噢,宫灵以前说过,这个世界没有人姓“宫”,而且非常不巧,前世留下的某产业园区,也叫XXX宫,所以…… 扶额。 看着黯然伤神的徒弟,宫主几次忍不住要抱抱他了。 但是宫主面无表情:这事真的不能怪他啊! 前世到处留那个神神道道的破谜语,怎么就不知道署名?署名多重要,多重要啊!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爱到处乱写xxx到此一游呢?现在总不能和徒弟说,对不起,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真的自己也不知道啊! 再次扶额。 ——回家问刀灵,刀灵会不会觉得自家主人傻了?他也有可能直接去找秋闲打一架,质问他是不是从异世界勾错了魂儿。 失误了,怎么走的时候没问问那个比晋江还坑的宫灵,自己到底叫什么呢? 心虚地看着徒弟失落的脸……一口气憋在了胸口。 好孩子,信我,我比你更想知道我前世叫什么! 一路热热闹闹的花灯,都没法照亮阴云笼罩的小徒弟,偏偏宫主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直说自己转世了不记得前世叫什么? ……怎么感觉这么说就更像找借口不愿意告诉他了,云梦之主啊,能浮一座天宫于云端,震慑魔徒万年之久,甚至生死轮回的隔阂都被破解了,区区自己叫啥,不知道? 没脸说,说了也没人信。 路边有个小孩子正在哇哇大哭,好心的路人抱着孩子哄她: “不哭啊不哭啊,宝宝你知不知道爹娘叫什么呀,小姨帮你找找好不好?” “哇哇哇……我爹叫牛二狗……” 看着小孩被好心人抱起,沿街大喊“牛二狗你家孩子在这儿——”,符远知失落地垂下眼神……是因为师尊觉得,我离和他并肩前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吧。 于是符远知的表情更阴郁了,好像下一秒就会像那个小孩一样哇哇大哭。 唉……背后的宫主叹气……我真的就叫宫主啊…… 抬手想去安慰徒弟,手伸到一半,两个人一起愣了一下——街角一个卖花灯的铺子边上,站着两个年轻男子,正在认真挑选花灯,只是—— 两个男子双脚点地,脚尖悬空,长衣服遮挡了脚部,但在道者眼里就非常明显,两个鬼魂正提起凡人的躯壳,像操纵木偶一样,紧贴在凡人背上。 于是伸出去的手落在弟子肩上,变成了静观其变。 “师尊,鬼修。” 符远知看了看,眯起眼睛:“澜洲的鬼修。” 被附身的凡人看上去长着非常标准的肾虚脸,仔细看来,会发现他们身上魂光暗淡,五气逸散,那两个鬼修控制他们的躯壳几乎不用费力,甚至都不需要附身进入灵台识海,直接在体外就能驱使,更是省去了完全附体造成了鬼力损耗。 符远知悄无声息地走进,听到那两个鬼修正在闲聊。 “交代的东西都放好了,城里的道者根本没拦,他们忙着什么择花节。” “……有几个看着确实不错,带回去献给老祖,应该能额外得些奖赏吧嘿嘿。” “唔,没灵根的我们不如自己留用,老祖又看不上……” “慢慢找,还有好几天,而且中洲地方大着呢,吉阳城不少灵根不俗却没修仙的凡人呢。” “啧啧,放着也是浪费。” “是啊,有几个看着真来气,我要是有那么好的灵根,哪至于突破的时候没过去,还得转修鬼道……” 幽洲一代魔门势力较强,鬼修虽然也不太光明,但仍然不属于魔门,属于第三势力,只是绝大多数道门也不待见他们,所以鬼修更偏向于集中在澜洲与幽洲边界。 符远知所知道的,能被鬼修们称为老祖的,只有幽明台的归元老祖,是个几千年道行的鬼修大能,开创过鬼修修行的专用功法,所以被敬为老祖,但那个老鬼一般都藏在自己门派里不出来,也没干过什么太出格的事儿,鬼道的鬼修也很少会参与魔道相争。 “老祖已经计划周密,等到中洲全面爆发瘟疫,死的人全归咱们呢。” “别想美事,品质好的魂儿,能轮到你我享用?” 两个鬼有说有笑,用凡人躯壳带着的钱买了一大堆东西,吃吃喝喝地走开了。 “师尊。”符远知退回,将探听到的消息如数汇报,然后问道,“我们似乎猜错了,恐怕东唐的瘟疫是鬼修所为,师尊,要不要抓来审一审?” 宫主也皱起眉,越来越多的门派卷在一团乱麻之中,十洲三岛整个的局势,或许并非只有云洲一洲之乱;他想了想说:“若是现在抓来,怕要打草惊蛇。” “也对,那两个家伙看上去只是跑腿儿的小兵。”符远知说。 他们正准备悄悄跟上去。探一探那所谓的老祖究竟参与了多少,谁知那两个鬼修四下溜达一圈,转身又转回来了,并且径直走了过来。 在宫主惊讶的目光里,那两个躯壳长得还不错的鬼修弟子以一种自诩风流雅士的姿态走过来,摇着扇子,口中吟道: “天街盛世繁华处,露似真珠人似玉啊!” 宫主不动声色地拽了一把符远知的腰带……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这小徒弟要吃人。 但是……自己却没忍住笑了一声—— 那是什么鬼诗,不用这么尬吧?压个韵会死吗,噢不对他们两个死过了。 偏偏那个鬼修弟子毫无所觉,依旧自以为非常风雅地摇着折扇,感慨道:“总说中洲繁华盛世,人杰地灵,先前在下目光短浅,竟然还不太相信,如今一见,真是不敢不信啊。” 另一个鬼修也凑过来:“这位兄台仪表堂堂、气度不凡、芝兰玉树,令我二人一见心惊,冒昧请问尊姓大名?” ……我也心惊!宫主觉得,忍笑可能也是修行的一种? “师尊,这两个鬼修会摄魂术。”符远知悄悄传音,“修为不怎么样,但摄魂术学得不错。” 嗯? “普通凡人,甚至修为低一些的道者,哪怕是初心宫的部分弟子,怕是跟他们说一句话就被迷惑了。” 宫主眨眨眼……没感觉到啊?噢,忘记了,自己修为太高……所以说,如果感受到了摄魂术,刚才那段话是不是就没那么尬了?好吧,误会他们俩了呢。 符远知抬起头,露出灿烂笑脸说道:“抬举抬举,我们原本是要去赶考的呢,结果东唐那边过不去,可惜,白白耽误大好时光呢……” 说着,还惆怅地叹气:“报国无路,枉费多年苦读……” “哎呀可惜可惜……”两个鬼修顺势客套起来。 “在下符远知,这位是……” 符远知顿了一下,宫主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说:“他哥哥。” “哎呀两位符公子……夜色已深,你我相见如故,不置可否赏光让我兄弟二人设宴招待二位……”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这两个鬼修实在不够算得上“虎”,倒是可以用东北话里的“虎”来形容一下——眼前站着一位真仙,还当自己钓大鱼了,这份眼力,这是你不死都对不起天道。 只不过转身的时候,符远知背后的小尾巴又摇晃了起来—— 师尊用了我的姓,我的! 符宫主,嘿嘿。 作者有话要说: 徒弟:师尊,您叫什么? 宫主:叫宫主。 徒弟:呜呜,师尊不肯告诉我他叫什么,心碎了。 宫主:QAQ! 第57章 …… 自道门万年庆典以魔门骚乱为结束之日起, 云梦天宫就彻底乱成一锅粥。 打上门的魔徒确实散了, 混进来的魔佛谢然被云梦主人一个照面就打飞了, 血魔谢染里应外合连同秘血宗魔徒闹事,也被掌门秋闲给打成重伤,不知道被手下拖到什么地方去了。 乱的是云梦人心。 这一代的年轻弟子, 几乎没有人再见过云梦之主, 可是云梦天宫的故事是他们长大过程中耳熟能详的睡前故事了, 其主人对他们而言,一直是偶像般的存在。 结果呢, 现在发生的事,灵谍士连用三个“震惊”都形容不了。 不少道师的课都上不下去了,学生全在追问云梦到底怎么了, 不少年轻道师也焦头烂额, 因为再不控制一下,“掌门秋闲因爱生恨, 云梦之主一气之下携徒私奔”这种谣言就根本压不住了。 云梦大殿里,秋闲闭目盘膝而坐,试图与云都宫宫灵接触。 然而他现在状态很差, 撕裂的月栖峰大阵全数崩塌, 就像直接在他神魂上砍了一刀, 和魔徒血战没有太大消耗,反而是云梦主撕开结界的那一瞬间,秋闲如同坠入万丈魔窟,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像刀割般剧痛。 白衣的剑仙手持斩龙剑, 剑刃上还留着魔徒的血迹,她拾级而上,云梦大殿外的掌门亲传弟子试图拦她,斩龙剑仙手腕翻转,剑刃有龙吟响过,于是阻拦她的弟子都昏倒在地。 女剑仙一脚踹开大门,长剑脱手而出,带着一道恢弘金光,直直抵在秋闲额前。 “所以,千年来,竟然是你把师兄关起来了?”燕仙子的声音远比她的剑锋还要冷得多。 秋闲平静地睁开眼,似乎额头上寒光四射的斩龙剑根本不存在,或者他自己就是一团空气不怕让剑戳。 他点头:“是我。” “你还骗我,说师兄在闭关参悟大道,但其实,一千年里他一直一个人被你关着,在月栖峰上,还被自己门下弟子,当成不知名的魔头?” 剑在嗡鸣,大殿里一片冰霜。 “是。” “你还有脸说是!”燕容大喝一声,斩龙剑剑身剧颤,在秋闲的额头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一行鲜血蜿蜒而下,顺着英挺的鼻梁落在唇上。 整个云梦大殿回荡着斩龙剑的咆哮,龙吟似怒海惊涛,雷霆撕裂漆黑的云层,秋闲却安坐其中,甚至并未以灵力护身,任由燕仙子的剑气撕裂他的衣衫,划破他的脸颊。 然而剑气最终收敛,斩龙剑当啷一声砸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看,你下不去手。”秋闲平和地说,一切似在他意料之中。 燕容冷笑:“你别告诉我,你是想说你也是?” “不,我是说,他不是了。”秋闲说着,嘴角落下一行鲜血,“他不是了,他可以不加思考就撕裂我的元神,他现在说走就走,毫不犹豫。” 只可惜燕容无法感同身受,她甚至气得都笑了: “那你还指望他和你泪眼汪汪诉说兄弟情?” 秋闲没有回答,半晌后燕容颓然后退,苦笑着摇头:“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始终和当年一样好好的?” “你明白什么,你只是个武痴!” 秋闲忽然踉跄起身,猛地伸出双手抓住了燕容的衣襟,手指因为用力而扭曲,直接扯破了燕仙子的羽衣,他说: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以为你天天傻乎乎练剑,什么都不需要做你就能安安生生在那里自娱自乐?你不知道云梦天宫越来越大,要平衡的各方势力就越来越多,你根本不知道那些长老和山长的野心膨胀得多快,你也不知道每次有灵境秘境或者上古遗迹,我们的孩子是如何处处碰壁……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万年前的威望,在一年一年的岁月静好里早都消耗殆尽,与其等到他们坐不住了动手,还不如我,我自己来!” “所以师兄才说,你们根本不懂那四个字——” “是师兄把事情想得太好了!”秋闲打断燕容,他咬着牙,说,“道者,仍有人性,人心,皆有贪念。” 一嗔一痴,一贪念,红尘凡心。 “你以为,我不想好好的?我不想吗?” “从我最开始入道,师兄就说过,谁能不朽,唯有天道,真正的大道无心无情无偏私,所以也就无嗔无痴不贪求。”秋闲说,“燕容,古往今来几人得道?我自知平庸,成不了大道。” 燕容持剑的手几次抬起,又几次落回,似乎第一次觉得手中剑重逾万斤。 “所以,你也要做这股乱流里的斗士?” “不。” 秋闲的眼角溢出淡淡的水光,他说:“你该问问他,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至于我,我不,我只是想守着云梦……还有,我不想他死。” “谁?” 燕容忽然厉声质问,长剑脱手而出,叮地一声,一只圆滚滚的肉球从柱子后面滚出来,紧接着,云梦大殿的大梁上,稀里哗啦掉下来一大团的毛球,正巧砸在秋闲头上。 其中有一个个头最大的,手舞足蹈在空中拼命寻找借力点,伸出小小的肉爪,挣扎着乱抓,一不小心就抓住了秋闲的鼻子。 于是秋闲嘴角挂着一行血,脸上挂着一只炸毛的豚鼠,豚鼠……豚鼠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胡萝卜。 轰地一下,鼠道师长手下的鼠小弟鼠小妹们吓得撒腿就跑,它们只是没什么修行的普通耗子,受不起云梦掌门人一巴掌的。 鼠道师长无视秋闲僵硬的嘴角,假装无事发生,吧嗒吧嗒迈动小腿,爬到地面上,噗地一声,变成那个粉嫩团子一样的少年。 “你——” 鼠道师长伸出两根手指,直接怼在了秋闲嘴唇上。 “我来辞职的!” 秋闲:“……” 燕容道:“你要走?你要去哪?” “天哪我只是只豚鼠,哪里都能打洞!我不想跟你们人类道者玩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游戏。”鼠道师长尖叫,“我比阿秋目光短浅多了,人家都说鼠目寸光,我干不了大事的!” 秋闲:“……” “可是初心宫……” 豚鼠妖背着手,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来回踱步:“等阿秋收拾好我再回来,我可胆子小着呢,还有,宫主也不在,我可怕姓薛那小子和他的同伙儿们呢,他们看我的时候根本就是不怀好意,简直是一群黄鼠狼,我怕他妈半夜在我的鼠粮里下耗子药!” 他说:“对了,那条鱼昨天半夜就跑路了,我就是转告你一声。” 秋闲轻叹:“好吧,你走吧。” “耶!我要去吃大盘鸡——” “不行。” 豚鼠气得跳起来大骂:“凭什么不行!” 秋闲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那是一张……宠物店的收据。 “我的天哪!又是这个!我只是一只可爱的耗子,应该被好好喂养几年寿终正寝,你们师兄弟为什么要去凡人的宠物店买耗子?”豚鼠尖叫,“而且世界上那么多豚鼠,为什么偏偏是我!” “不为什么。”秋闲说,“我付过钱了。” 燕容站在一边听着,觉得哪里不太对,忽然插话:“等等,秋闲,你是说,初心宫的道师长……是有一年你过生日,师兄帮你养的那只一个月要吃十斤草料的雪球?” 豚鼠妖的脸瞬间涨红,大吼:“你才叫雪球呢!” 然后还转头拍打秋闲的胳膊:“你骗我,你说了不把我的丑闻说出去的!” “他是没说啊……你做了两千年初心宫的道师长,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居然是雪球,我以为雪球老死了……” …… 一顿尖叫之后的豚鼠坐在地上,抽了抽鼻子,说道:“最近云洲不太平,正好,我趁乱溜出去,谁也不会看一只耗子的,我会去把宫主的魂魄都找回来的。” “不,等等。”燕容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你说什么?师兄的魂魄?” “师兄不会毫不留情撕裂我的元神的。”秋闲平静地解释说,“他只有……一半的魂魄。所以燕容,你也走吧,我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你,因为你根本半点事都藏不住。” 说着,他手里多了一枚剑形的令符,递给燕容:“穹山剑宗剑主给我发来这个。” “这是什么?” “万剑归宗令。”秋闲说,“穹山剑宗最高级别的紧急诏令,剑宗封印魔尊之剑的封印发生了松动,如果可以,你去穹山剑宗帮忙吧。” 燕容接过令符,问:“你怎么又和穹山剑宗搞在一起了?” “小容。”秋闲说,“我一直说,师兄把你护得太好了。”这话说得客气了,秋闲对他师兄的原话是:那女孩让你养成了个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小公主。 诏令是剑的造型,但翻转过来,背后有一个字:天。 燕容愕然:“师兄的姓氏?” “你以为师兄少的那半魂魄我为什么找不回来?”秋闲的脸上浮现出一股明显的怒气,“这就是我说的,他眼里何时有过我们,他多了不起,他的算计真是伟大得让人只想跪下给他磕头颂歌!” “他把至上魔尊一切两半,一半压入南明山符家大阵,一半拆成五个分魂,分各处镇压,至上魔尊集结天地幽冥煞气反扑,所以我们的好师兄,瞒着我们,偷偷的,将自己三魂七魄中的五个一一抽出,分别和那魔头压到一块儿去了!穹山剑主知道这件事,他会发诏令出来,就是因为师兄的魂力已经压不住魔尊的魂了!” 随着秋闲震怒的声音,整个云都宫似乎都发生了某种震动,云层像是酝酿了一场风暴,又像是云里正在地震。 燕容惊呼:“这怎么——你怎么没早和我说?” “和你说有什么用,师兄都斩不灭魔尊的魂,你能?他一直把我们当成吃奶的傻孩子。”秋闲的脸因此而有一瞬间的扭曲,“如果不是这样,师兄,云梦天宫的主人,怎么会在月栖峰上,那么轻易就身陨道消?” 第58章 斩龙剑仙燕容, 她之所以名动天下, 很大一部分原因得益于, 她所有的轰动性大事都是跟着云梦主人在一起做的。 燕容自己也清楚,除了剑,她在其他方面确实缺少点天赋, 尤其是……嗯……脑子, 她属于那种街边路过一个假乞丐, 她能连着被骗十次还不觉悟的那种,有点傻。 从前云梦主人经常摸着她的头, 叹气,说,你这么傻的一个丫头, 以后自己出门, 会不会被骗去卖了都不知道跑啊。 然后燕容会说,我跟着师兄跑啊我才不自己出门, 师兄聪明就行了呗,人人都长那么多心眼儿干什么,累啊。 彼时云梦主人被她的憨言憨语逗笑, 就捏捏她的脸蛋, 说她, 无忧无虑,傻得可爱。 所以她很好哄,和哄豚鼠差不多容易。 但是薛钰就没那么容易糊弄了。 薛家最有前途的青年才俊,云梦天宫的长老, 一峰之主,本来最近都要突破一个境界了,结果月栖峰大阵被撕裂,虽然那大阵主要反噬的是秋闲,但对于薛钰来说也不好受的——他从进阶边缘掉下来,四舍五入等于掉了两个境界。 所以进门的时候,云泽川的云汽都挡住不他的火气。 “秋掌门,这就是您的万无一失?” “你也曾答应,万事以天宫为先,而不是薛家。”秋闲平和地说,“所以这次算你我两清,互不追究。” 薛钰不为所动,暗自冷笑:“这么算的话,当年薛家举家拜入云梦,您还承诺过宫主会从我们家里选良才收为弟子,亲自教导,不一样成了空话?” 那天云梦之主从云端走下,路过在广场挺胸抬头站了一排的薛家小弟子面前,却没把眼神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不到十岁的薛钰被族长推到那位大人物面前,为了成为云梦之主的入室弟子,他几乎花了整年的时间来练习如何做一个简单又精彩的自我介绍,连站姿都预先排练了很多遍,结果他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云梦主只是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然后让薛家把孩子们送去初心宫。 传闻里的道祖真传,谁要是拜师到云梦主人那里去,那可是道祖嫡系,薛钰从小就被这样教育,你是薛家的未来,你要振兴古老的家族,而且他也一直以此为目标,直到云梦主人简简单单打发他去初心宫。 而且,室友是个凡尘里来的,铁匠的儿子,字都不认识,只会钉马掌。 “承阳君,静心。”秋闲忽然犀利起来,“过分的急躁和愤怒,只会把你引向阴暗星辰。” 薛钰一怔,下意识地闪避秋闲审视的目光,不过随即感受到,在秋闲的视线里明显带上了灵压,于是他抬起头,怒道:“掌门难道是怕我入魔?原来掌门也这么瞧不上薛家?” “天空里的暗星无处不在,大道上的歧途也步步皆有。”秋闲回答,“成道难,守道也从来不易。” 薛钰冷声道:“掌门多虑了,若是魔徒,可不屑什么道祖真传,忙着去复活至上魔尊还差不多。” “那最好。” “不过我还是希望掌门记得答应我们的话。”薛钰说着,转身走开,“弟子还得继续追踪逃逸的秘血宗魔徒呢。” 秋闲点过头,薛钰毫不停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几乎是逃回自家山上,薛家在云泽川一代修了一条山脉的宫宇——他们管这个比凡人皇宫大十倍不止的宫宇群落叫薛宅,因为听上去更有家族的味道,当然在天宫明面的记录上,这里被称作十里弦音阁。 婢子向薛钰行礼——在天宫,这些女修的身份是外门记名弟子。 “少主,族长——” 薛钰举起手,打断:“那帮人呢?” 婢子一怔,回答:“和族长在静室呢,正让奴婢告知您,回来立刻去见——” 薛钰再次急匆匆打断:“让他们快滚,不然秋闲要拎着烛照剑打上来了。” “怎么可——” 第三次,薛钰一巴掌拍飞那个女修,女修撞到廊柱,重伤倒地,其他的婢女低着头,将同伴默默拖下去。 “秋闲一直在云都宫和那个什么法阵较劲,所以叔叔和我,还有各位宗亲,竟然就都以为那家伙只会和他兄长折腾伦理戏!”薛钰怒道,“叔叔不信,他就是太冒进了,秋闲怎么说也是真仙修为了!” “如果秋闲已经起疑,那也没关系,他连如今的云梦都归拢不齐,目光要长远,我们谋求的又不只是一个云梦。” 在薛钰的怒火中,从上峰落下两名修士,一人正是薛钰叔叔,薛家现在的家主,另外那人看上去病恹恹的,虽然也长得年轻俊秀,但却给一名身高几乎超过两米的高大壮汉抱着,从他垂下的衣摆来看,这名修士竟然没有双腿。 秘血宗现任的宗主,血沧流。 ——薛钰每次看见这个人都非常不舒服,不知道是因为他过于虚弱、一副垂死病容的外表,还是因为他看人的眼神。 而且更关键的是,为什么秘血宗当了宗主必须要改姓血呢,正常哪有这种姓,听着真蠢。 但是血沧流看他的时候,薛钰又会觉得,自己才是蠢的那个。 病歪歪的血宗主靠在他那魔仆的怀里,非常懒散地说:“云梦的局,如今也差不多了,是时候开始下一场了。” “穹山的封印,已经在动了。”薛家主说,“十洲三岛一盘散沙,各门各派为了资源明争暗斗,北方贫瘠地的小门小派,甚至能为了一株普通瑶草闹出人命,云梦主无所作为,唯有一位真正强有力的上位者,才能够震慑四方,将这一切混乱结束,建立真正长久而稳定的秩序。” …… 所有的一切都在悄悄进行。 玉刀斩雪的刀灵自从开启灵智以来,第一次深刻体会到凡人那句俗话——“子女都是父母欠的债”。 他一手养大,不,应该是一手放养大的“儿子”,正拿着一件水粉色的女装,往他身上套,并且地上还堆着被玉靖洲否决的几十套,红红蓝蓝一地。 玉京是有钱,可是不是这么个用法吧? 老子训儿子,儿子再叛逆也要听进去一句,可是偏偏,刀灵不仅仅不是真的父亲,更是从孩子小时候就没怎么尽过责任,于是现在有刀主命令撑腰,玉京少主一秒钟切换到不孝子状态,没有任何不适应。 最后玉靖洲还是给他选了一身白,一层一层的纱衣,穿着缥缈又清冷。 自己儿子给自己梳头,梳的女款云鬓,那手法无比熟练,玉京主怎么想都觉得浑身不对劲。 然后理所当然,他们顺利混进了待选花娘的队伍,并且玉靖洲似乎特别开心,还拉着他的胳膊,一叠声地撒娇喊: “玉姐姐~~” 刀灵差点被吓断了。 外人眼里,就是一双如花似玉的姐妹,大的那个面如皓月,清冷出尘,沉默少语正符合一身冰霜冷月般的傲气,而小的那个明眸皓齿神采飞扬,一双眼睛顾盼生辉,还喜欢搂着姐姐的腰耍小性子。 “阿洲,你从什么时候学会扮女装的……” 看着表情纠结的玉京主,玉靖洲哼了一声,回答:“五岁吧,你不带我出去玩,逼我练刀那次。” 玉京主陷入了深沉的自我审视与怀疑当中——五岁,十多年前啊?养孩子真难。 “你说你一个刀灵,天天逼迫别人练刀……” “阿洲别动。” 玉京主忽然说着,警惕地看向周围,这个院子是专门提供给入选花娘的,第一回 合没选中的连吉阳城管事都见不到,留下的姑娘比起所有适龄女孩的总数少了不止一点,但也还是不少。 几个女子从他们面前走过,正在商讨什么妆容问题。 “怎么了?” 刀灵的手虚空一点一抓,悄悄张开手,手心里有一只黑色的小虫。 玉靖洲大骇:“这是,这是鬼母阴虫?” 甲虫的背壳黝黑,透着血色红光,玉京主悄声道:“还是妖兽血养过的凶虫。” “一个凡人皇帝选小妾,魔门至于动用这种东西?这比攻上云梦天宫的都凶残了吧。” 他们说话间,又有几个女子走过,玉京主敏锐地看了一眼她们的手指,飞快抓过其中两人,躲到避人的地方,甚至还扔了结界。 “好大胆……咦?玉……你是那个假扮女孩的小玉京主吧?” “穹山剑宗的蔡婉?” 四目相对,一样的惊讶。 面前做凡人打扮的女子正是蔡婉,剑修即使可以打扮平凡,也掩饰不了身上的金戈之气,于是这姑娘也聪明,干脆打扮成武馆出身的江湖女孩,穿上短打,腰上再配一把凡人打造的短剑,英武不凡,在莺莺燕燕里很是出众。 “玉……玉师兄?”另一个女修愣愣地看着,表情扭曲。 这也是玉靖洲认识的,这是天宫的弟子,初心宫甲字班的曲倾。 “曲师姐,你也在?”逃学的不止自己一个? 曲倾点点头:“唉,天宫出了些事,云洲乱七八糟,我已经决定选择剑道,穹山剑宗的林师叔就做主将我带回剑宗了。” “恭喜。”玉靖洲点点头,“现在是剑修了。” “还没呢。”曲倾笑了笑,“还没有找到合适自己的剑呢。” 蔡婉点头:“不急,本命法器,与道心息息相关,一旦选中,几乎就再不离手了,话说回来,小玉妹……师弟啊,这位是——” 玉靖洲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玉京主,说:“我姐。” 玉京主:“……” “……呃,没听说玉京主有女儿啊。”蔡婉咳嗽了一声,不过想想,还没听说玉京主有夫人呢,所以,不稀奇,不稀奇。 玉靖洲忙问:“那你们穹山剑宗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你们也发现了城里有魔气?” 蔡婉正色道:“最开始,中洲靖朝皇帝向我宗剑主递上国书,说朝中占星星官判定有阴翳向皇都袭来,龙脉黯淡,怀疑有人欲以邪术动摇凡人王朝,为避免中洲动荡引起生灵涂炭,遂恳请仙门襄助。因为可能牵扯魔门,剑主于是派出门中剑修探查,我们本来要直接去皇都,结果路过这里发现了不对,所以乔装进来打探。” “就你们俩?” 看着小玉京主不太信任的表情,蔡婉活动了一下手腕:“虽然还有其他组,但是别说我们俩,就我自己,一个能打你和……你姐十个。” “都安静!” 院门忽然大开,一队卫兵鱼跃而入,迅速列队整齐,只见两名吉阳城的内政官员走进来,一个嬷嬷和颜悦色地说:“姑娘们来来,都来站好,今晚吉阳城有贵客,需要选几位去帮着接待一下,大家都站好啦,嬷嬷我悄悄给你们讲,这可是上面的神仙,你们好好表现,要是被选上了,就可以直接去当仙子啦!” 一片低低的惊呼,内政大臣们在院子来回端详,眼神里充满审视,盘算来盘算去,末了,看向了角落里白衣胜雪的冷面女子。 “那个好像不错。” 玉靖洲当时脸就黑了个彻底。 第59章 但是比脸黑, 玉靖洲是比不过符远知的, 性质不太一样。 符远知早知道自家师尊的魅力——在万魔窟得到至上魔尊记忆的时候, 符远知一度觉得自己完了——他觉得被云梦之主一刀劈了真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那一刀真是,风雷云动, 美不胜收。 ——可是, 遇见胆敢觊觎师尊的色鬼?牙痒。 那两个附身凡人的鬼修大摇大摆就领着他们往住处走, 鬼修可能是以前日子过得太苦,连区区凡人一间竹屋都觉得奢华, 还得意地对宫主说,这里环境秀丽,其实不过半山腰一间小破屋。 符远知一路脸色漆黑, 牙都快给咬碎了。 偏偏师尊似乎很喜欢沿途风景。 比起长角街那样热闹喧哗、满满的都是仙气儿、魔幻感十足的道者商业街, 或者孤峰耸立高居云上、终年渺无人烟的月栖峰,现在城郊这片树林就更加凡尘化了, 不会宛如置身魔幻大片,也没有仙家孤峰绝对的冷寂。 安静,闲散, 背后是夜幕低垂华灯满布的小城, 万家灯火带来的温暖似乎穿过夜色迷雾, 直接照在背上;周围是散发清香的植物,光是竹子就有好几种,随着夜晚微风摇曳生姿;再前面木质小栈道的尽头有一间屋舍,门口亮着灯, 篱笆整齐,还趴着似乎是被花朵压垮的牵牛花藤。 ——多完美的幻想式古风呀!又有安闲古韵,又不会有真正古代没水没电没厕所纸的尴尬问题。所以穿越一定要选修真界,魔头比古代生产力低下造成的生活不便容易解决得多。 那竹屋也好看,比四面漏风的水阁更像人住的地方——怎么说宫主也在二十一世纪温馨舒服的高楼住了二十来年,突然睡水阁,总觉得特别没有安全感。 以后回天宫要重新盖一座正经房子住。 两个鬼修走到自己的地盘就彻底放心了,这处房屋还有结界拦着,寻常凡人是进不来的,他们两个满心以为,宫主与符远知都被控制了心神,就没有任何顾忌了。 宫主看着这两个低级鬼修嚣张的姿态,摇头,不过对徒弟颇为赞许——很明显,这两个鬼连小徒弟的道者身份都看不出来,倒不是因为他们水平太差,而是徒弟的进步也真是飞快了,现在再回初心宫,就不一定是谁被扔下云梯了。 于是摸摸头表示奖励,徒弟的脸一秒内由黑变红,开始腾腾冒热气。 走在前面的鬼修大咧咧地打开房门,屋里和外面怡人的景象大相径庭,一股子浓厚阴气,似乎还有些尸体腐朽的味道,恐怕是因为两个鸠占鹊巢的鬼在里面呆久了。 于是宫主皱了皱眉,停在门口。 鬼修却没注意到,嘿嘿笑着,眼神阴冷。 “这两个货色确实上乘,感知力还挺敏感哈!”他们毫不避讳地议论。 “敏感好,我看不如我们先享受了算了,送回去不一样是消耗品……” 另一个犹豫:“可是……老祖如果知道……” “你怕什么?老祖的眼光高着呢,这就是两个遗落在凡尘的倒霉蛋,就算有点灵根,没入道也还等于凡人,老祖才不在乎呢。” 胆子小些的鬼修抖了一下说:“那要是上峰峰主那边发现了……” 前一个鬼修嘿嘿咧嘴笑:“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反正今年也够数了。” 说完,他走到符远知他们面前,那眼神明晃晃带着钩子,专门往宫主领口、腰线上钩,看得符远知整个都呆了,倒不是因为嫉妒或者生气,他发呆是因为现在他满脑子都是—— ——我竟然容忍这种低俗到极点的人,污染了师尊身边的空气? 鬼修们似乎飞快达成一致,笑嘻嘻道:“也对,反正就是俩凡人,凡人不都说嘛,天高皇帝远,谁会知道我们做什么哈哈哈!” 符远知点了点头,也笑道:“怎么没人知道?” 鬼修一怔,似乎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竟然是符远知说话,因此满脸不可思议。 于是符远知指了指自己,指了指他们,说:“我知,你知,天地知,还不够多?” 坦然,从容,上前半步,却气势逼人。 鬼修们震惊,竟然和凡人一样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不知为何,面前笑意盎然的青年根本没动,他们背后就传来一模一样的声音: “或者再加一个,良心知道。” 在鬼修吓呆的时候,他们背后的符远知忽然伸出双手,一左一右抓住两个鬼修的后颈,用力一拉,将它们从附身的凡人身上扯下来,随手丢到地面。 “噢,鬼无心,确实不知。” 符远知说着,以灵力接住两个倒下的凡人,两个凡人面色青紫,皮肉枯萎,进气少出气多,眼看是阳元耗尽,基本上救不回来了,除非以真仙灵力注入,但那样一来,凡身负天命,因果太重,而且这两个凡人如此轻易被上身,怕也本来就有些见不得光的行径,所以可能还不如早去轮回。 于是颇有些遗憾地将两个凡人平放在地上,替他们整理了一下乱掉的衣衫,算作哀悼。 “你你你……” 鬼修惊慌失措,他们前面站在一个青年,后面还有一个一模一样,正戏谑地笑着,就蹲在他们的脸庞边,两个躺在地上的鬼修如果现在都没发现自己惹了高人,那就真是傻到无可救药了。 “觉得自己有点能耐,就可以在凡人中间为所欲为了?” 符远知亲切友好地拍拍鬼修煞白的鬼脸,又戳戳另一个吓得发青的嘴唇,礼貌又客气地问,“那我现在是不是也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比如……你们听没听过凡人中间流行的鬼故事,里面讲了一种——油炸鬼?” 搓搓手指,语气神态充满探究与思考,接着说:“作为道者家族出身,我倒是很好奇,凡间的那些民间传说究竟有没有可靠依据,鬼,真的可以炸?听说还能炸得外焦里嫩,色泽金黄呢。” 两个鬼修抽了一口气——根本是吓得忘记了自己不需要呼吸空气。 “这位——”鬼修挣扎抬头,结结巴巴地开口。 一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的眼睛,青年弯起的眼角全是笑意,唯有瞳孔深不见底,鬼修仰面看着,只觉得那眼睛深处是一道万丈深渊,地底裂开翻滚的巨口,无数挣扎扭曲的魔物伸出白森森的手骨,空洞的眼眶盛满鲜血,试图让所有生灵和他们一样在那万魔窟里万劫不复。 “啊啊啊啊啊————” 一声尖叫,那个鬼修噗地一下变成了一道烟。 宫主:“……” 符远知举手:“师尊我不是故意的!” 收起幻术,乖巧的符远知退回宫主身边,指着地上还剩下的那团瑟瑟发抖的鬼,解释说:“那个……是他自己,心理太脆弱了,弟子什么都没做,他就魂飞魄散了!” 宫主摸摸徒弟的头,温和地“训斥”:“下次不要乱用魔气。” “我知道错了。”符远知拉着宫主的胳膊,左右摇晃,一脸愧疚又委屈的表情。 ……所以前世办学就办学,那么高冷干什么,难道是因为没遇到这么听话又懂事的好徒弟? 宫主手腕翻转,反过来拉住了符远知的手,指尖从袖口探进去,摸到他的脉门,符远知呆呆地让宫主捏住命门,感觉自己的脉搏一跳一跳,每一次突起都顶在师尊柔软温热的指腹上,于是……脸上又开始吱吱冒烟。 ……好希望一直被师尊牵手…… 宫主认真探查了弟子的经脉,感受到清澈灵力裹挟的魔气安静蛰伏,并没有混乱之势,仍然稳定有序,这才稍微放下心——虽然作为现代“穿越者”,思想开放,但毕竟大家形容入魔的时候一般都是走火入魔,不是什么好词,所以宫主不介意弟子是魔徒,却担心魔气会不会损伤道者身体。 现在看,好像还长得壮壮的,并且已经开始摸索着自己掌控魔气了。 很棒! 就是宫主自己有点惭愧,身为师父好像并没有为徒弟做什么有用的事,先前竟然还让人频繁算计徒弟。 所以,他不由得说:“日后,我定然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算计到你头上。” 符远知心里一颤,浓浓的酸涩在鼻腔里堆积,如果不是地上还跪着一个鬼修,他可能就克制不住要扑上去抱住师尊了。 他在心理暗暗地想:我也是的,师尊,日后我绝对不会允许再有那样的事。 心理稍微坚强一点的这个鬼修哆嗦着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符远知黑着脸,由衷地觉得这家伙制造噪音制造得真是不合时宜。 那鬼修口中叫道:“饶命,大人饶命!” 符远知询问地看了一眼宫主,得到一个大胆去做的眼神,于是转过去,冷笑着看着那个鬼修,说道:“你们这两个小鬼,也是自己不走运,毕竟是你们自己撞上来的,那也就不怪我了——” 那鬼修特别配合,可能是死过一次,更加惜命,有着同伴在身边魂飞魄散的现身说法,吓得当机立断,大吼:“大人绕了小的,小的愿意给您做鬼仆!小的真不知道二位是来参加典礼的魔尊大人啊,不然借我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如此肖想两位尊上的!” 唉? 符远知心头一喜——本来只以为是什么一小撮不良分子捣乱,结果,竟然有大收获啊! 不过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继续高傲地冷笑——有点模仿小玉京主那做派的意思,这气势很能吓唬鬼,魔徒多半任性妄为,所以刻意嚣张一下,再配合点幻术,在这鬼修眼里,符远知俨然一位鲜衣怒马、初入人间的魔少爷。 “哼。现在才知道有点晚了吧。”符远知抱着肩膀,勾起嘴角,“竟敢在我家宫主面前如此放肆!” 咦? 宫主在旁边思索了一下用词问题……我家宫主……听起来总觉得有点微妙?但又好像没错。 鬼修也呆了呆,重复道:“宫主?” 他飞快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不说话的宫主,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立刻整个趴在地上,大叫:“小的眼拙,竟然不认得广和宫主谢然尊上!” 那个……魔佛谢然? 呸,符远知脸又黑了,不过转念一想,在几大魔门之中,名字是某某宫的,确实,只有广和宫。 根据符家记录,魔佛谢然可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好和尚,长着英俊不凡的外表和一身修为,四处拈花惹草,虽然是魔徒,但好歹也是出家人,却到处欠风流债,也不知道那家伙使的什么手段,不少道门弟子竟然都被迷惑,哭着喊着说和谢然真心相爱。 拿那种货色和我师尊比? 符远知气得要爆炸,但转念一想,这倒是个不错的掩饰身份。 先忍忍,有正事,而且当着师尊的面不能乱吃东西。 鬼修还在牟足劲拍马屁:“谢尊上神采斐然,虽然早听说血涟尊者谢然风度翩翩,风雅不输道门那边自诩超然的上仙,但实在是因为日前送了请柬去广和宫,您那边迟迟没有回复,以为您不会来了……” 魔佛谢然,那个张扬的红衣魔徒,宫主是见过的,不像一边快气炸的小徒弟,宫主却觉得那魔修比不少自诩正统的道门修士都要坦荡。 宫主挥了挥手,屋子里的阴气散了些,他走到桌边,符远知忙不迭跑过去,仔细擦干净椅子,恭恭敬敬地让他坐下。 这孩子……宫主笑了笑,由他去了。 鬼修还在絮絮叨叨:“归元老祖闭关多年,但门里都知道,老祖对如今十洲三岛的风云人物关注已久,其中您谢尊上是我们老祖最为欣赏的,早都期望着正式见到您呢!” 归元老祖,不认识。宫主想着,点点头:“我与老祖也算是神交已久,所以这样的机会,怎么会错过呢。” “是了是了,尊上说的是,”鬼修见符远知没有动手,稍稍松了口气,“他们道门万年盛会不攻自乱,此消彼长,这回也该轮到我们了。” 第60章 穿越来的宫主对此其实没什么概念, 但符远知却敏锐地意识到:鬼修口中的盛会既然由鬼修的老祖牵头, 按说就应该是鬼道的聚会, 可现在听起来魔徒竟然参与其中?所以道门的强势,已经要逼迫原本并非一心的鬼道与魔门联手了? 于是他问道:“其他门派到得如何?” 鬼修乖乖回答:“秘血宗血宗主的密使已经到了,香合道、黄钟山已经到了, 南吕仙阁的仙子派出了灵使, 说还在路上, 此外还有……” 果然,竟然是场群魔盛宴?那一长串名字听得符远知暗暗心惊—— 对于出生在太平年代的新一代道者来说, 绝大多数魔门的名字都算相当陌生,他们大部分都被玉京、天宫和以穹山为首的中洲大宗联手压制在幽洲一代,龟缩不出, 所以寻常人口中“魔门”二字就草率概括了他们全部。 ——而如今, 他们竟然也要齐聚一堂,就在道统势力根深蒂固的中洲, 各大道门眼皮子底下,他们准备了一场华丽盛典。 符远知悄悄看了一眼师尊,看到师尊仍旧面色平淡, 这使得他也静下心来, 认真分析对策。 师尊可是当年一人一刀斩断魔门基业的啊。 当然, 宫主实际上……正在发呆。 因为那些XX门、口口山和○○阁,对不起,在场各位我都不认识。 而且,宫主先后见过血魔谢染, 血魔谢染的哥哥血涟尊者谢然,现在又出来一个秘血宗血宗主,好多血,可以做毛血旺了。 一个字想太多遍,就会不认识这个字的。 所以宫主挥了挥手,想想谢然的说话风格,拉着长声随意道:“这群人太慢了,什么时候才来做正经事?” 鬼修似乎想起什么来,说:“小的分配的任务其实是辅助筹备,采买采买……嘿嘿。” 那鬼修的嘿嘿意味深长,符远知立刻明白,所谓的采买并非买卖货物,这帮魔徒怕是要以人魂为珍馐,就以刚才的情形来看,这样的勾当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做,而且被拐走的人在魂魄被食之前还会经历什么,简直不用思考。 “去山都的使者还没回来,所以不如尊上先到我们幽明台下榻,门内早准备了奇珍异宝,还有不少不错的……嘿嘿。” 那鬼修的两声嘿嘿,实在让人无法想到什么积极健康的内容,宫主不知道自己前世具体是如何态度,但想来他前世的思维也挺超前的,和他如今二十一世纪带来的世界观不差太多。这种高高在上不把他人同等对待的态度,令他无意识中阴沉了脸色。 符远知背对师尊,盯着鬼修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鲜活出栏的肉猪。 鬼修感受到上位者的压力,忍不住脚软摇晃了一下,宫主的手指微动,却被符远知一把按住。 “师尊。”符远知说,“不用您。” 宫主挑眉看了看他,符远知笑道:“这等小事,当然不用您亲自做,不然我这个徒弟是件摆设?” 于是宫主回给他一个笑脸,默许了他代劳。 在鬼修迷茫的眼神中,符远知和善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跟我来吧,别打扰宫主休息。” 鬼修看他和颜悦色,顿时喜上眉梢,以为是上位尊者要给他点赏赐呢。 出了门,符远知回头看了看距离,借着鬼修阴气掩护,悄悄用了点至上魔尊那里学来的小手段来屏蔽道者感知,如果师尊不故意窥探,是不会发现他在做什么的,而符远知也知道,他师尊故意窥探他的。 不被防备,多好。 所以符远知决定速战速决,拎着那只鬼,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生了一堆灵火。 “小尊上,您这是要做什么?”鬼修不解。 看了看鬼修,符远知指使他帮忙弄火,不一会儿灵火熊熊燃烧起来,成了一小堆灿烂的篝火,鬼修毕竟属阴,见状有些瑟缩地躲了躲。 符远知从地上又捡起一根树枝,灵力洗刷一边,去去死皮和泥土,弄掉叶子、分叉,让鬼修帮拿着,然后从戒子里摸出在天宫吃剩下的最后一块加料糕点。 “您这是——” 符远知叹气:“没有锅和油,只能烤了。” 鬼修迷茫地看着他,然后忽然意识到,这位小尊上,莫非他说的是刚刚开玩笑一样提起来的油炸鬼。 整个鬼吓得跳起来:“我我我我做错了什么——小尊上您别吓唬我我明明——” 鬼修本能地试图逃跑,符远知伸手一抓,摄魂法术熟练无比,轻而易举将那鬼修拿捏成团,伴随一声凄厉尖叫,插在树枝上,然后架到了火上。 灵火入阴魂,符远知还迅速给外面刷了一层魔气,防止这个鬼像之前那个一样不禁折腾,虽然这鬼修为太低,但也算一道小菜吧——这就是鬼修之前一直不愿意全身心地和魔徒合作的根本原因——魔徒食魂,没有肉身挡着,这魂儿肉质如何一目了然,简直就像魔徒自助餐。 伴随着抑扬顿挫、却逐渐降低的惨叫,鬼修很快给烤得滋滋冒油,醇厚的阴灵香气飘来,色泽也变得油汪汪,像烤得正合适的猪肘子,大块大块,最适合随便撒点调料大口啃着吃,牙齿撕扯肉块时油汁流进嘴巴里,会带来一种原始天然的野性享受。 符远知感觉自己的胃发出欢快的轰鸣——当然,这是错觉,肉身早已辟谷,感觉饥饿的是心。 魔徒噬魂,若一开始就能不沾染还好,可多少魔徒都是先染了魂,才入的魔。阴暗星辰带来的负面情绪将会如跗骨之蛆,已经沾上,就像墨汁滴落在清水里,即便可以稀释得很淡,但却捞不出来,挫骨扬灰也难以根除。 符远知很早就知道,他不管多么努力都不可能变回不谙世事、单纯相信希望与爱的傻傻少年,万魔窟里的垂死挣扎就在那里,并且永远存在。 所以他狠狠地咬了一口鲜香的烤鬼,感受着排山倒海般的饥饿,突破多年的压抑疯狂滴卷了上来,灵魂一点点被力量填充,一瞬间有了极大的满足,与随之而来的更多的不满足。 一只鬼真的太少了,符远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树枝。 但他平静吃完,调息,灭火,半点异常都不表现。 ——回去找师尊。 …… 符远知知道这是一个梦。 梦里有一片海,应该是海,因为整个世界都有一层蓝盈盈的波光,静谧极了,他躺在珊瑚中间,一群五颜六色的小鱼绕着他游来游去。 真奇怪。 他感觉很饿,但是他刚才不是还吃了一个烤鬼? 可是海底哪里来的烤鬼,而且周围都是珊瑚,也不像能够烧火的样子。 水光波动,头顶有炽热的阳光,在穿过海面的时候,阳光被稀释得很暖很淡,晒在脸上绝对不会造成晒伤。 符远知转了转头,他在水里看见了云彩。 水里当然不会有云彩,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他慢慢在珊瑚顶上坐下,像一朵浮云落进深海。 符远知听见自己啊了一声,那朵云彩也听见了,于是他转过头,远远地看见了符远知,露出一个惊讶的笑容,水波荡开,仙人像一阵清风,从云端来到面前,伸出一双手,轻轻地把他抱了起来。 垂落的黑发又被水流自然托起,柔软,远比水草曼妙,草木的清新气味驱散海水的咸味,符远知觉得自己更喜欢这个味道,所以他非常努力,想要靠得更近一些。 但是忽然间,身后裂开万丈深渊,无数挣扎的鬼手伸出,紫黑色的指尖挂着比熔岩还要炽热的血,他们拉着他,他们要把他夺走,他们要让他也在万魔窟里永世沉沦!那里没有光,没有云彩,没有微风和草木,只有阴暗星辰投影下的梦魇。 不,我不要掉下去! 符远知瞳孔缩紧,全身迸发出极大的力量,拼命地挣扎着,巨大的恐惧像蚕茧,一层层包裹他的全身,压住他的五感——对了,仙人呢,那个好看的仙人呢? 他抬起头去,看到白衣墨发的人影高居云端,长发与衣袂一道在天空之上猎猎飘舞,手中一把长刀,倒映着清冷天光。那刀尖抬起,稳稳地指向他: “魔徒,挑衅后辈岂不有损威名,你的对手是我。” 不是,不是! 符远知大叫,不是,才不是!你不是我对手,不是,我意思是我不和你当对手啊,明明我们是…… 唉? 但是刀光撕裂天幕,扯动云层,风雷之势在刀刃聚集,他将会无处可避,因为背后就是万魔深渊,埋葬无数魔徒的怨恨之地。 可是那刀光太好看了,尤其是刀光背后的白衣人,符远知看得都呆住了,不由得想:谁脑子有病才会和这么好看的人作对啊…… 与其回到万魔窟,还不如死在师尊刀下……咦?符远知愣愣的,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响亮清脆的大嘴巴。 ……这不是我师尊吗? 对呀,这不是我师尊吗! 啊……我师尊真好看啊啊啊!!! …… 小竹屋里的宫主刚把宫女掏出来,准备喂一喂这个自己居然搞错自己性别的小呆鸟,本来是这笨鸟自己说自己是母的,结果刀灵一眼就看出这是公孔雀,宫女这名儿都叫顺了,应该改成什么啊…… 但是他却忽然住手了,急得宫女在他手指上上蹿下跳,被他按了回去。 他推门而出,看见自己小徒弟像一座雕像一样傻站在院子里。 手腕翻转,斩雪落入手中,虽然没有刀灵在,斩雪仍旧杀气盈野,整个竹林瞬间变得无比安静,连飞鸟都不敢振翅。 宫主扬起手,斩雪带着雷霆之势飞出,如白虹贯日,却无声无息,瞬间穿进竹林之中,而他本人反身一脚飞起,一道黑影从虚空中现形,看起来像是直直撞到宫主鞋底上去了——符远知刚给他选的鞋,虽然是从玉京主提供的一大堆里面选的,但是踹人的时候脚感不错。 “哎呀——” 黑影惨叫一声,从符远知身边倒飞出去,还喷了口血,宫主冷漠地挥手,斩雪又倒着飞回来,刀柄嘭地一声正中那黑影的后背,刀速度不减,直接飞回宫主手中,于是他脚下就跟着多了一个半死不活的魔徒。 魔徒倒地惨叫,一身黑紫气息缭绕,再看符远知,眼神黯淡,瞳孔深处却有无数影子在摇摇晃晃。 那魔徒笑了一下:“居然被识破了,不过可惜没用了,他已经陷入我的梦魇,不用多时,恐惧和……” 可谁知,他话音未落,符远知哎了一声,一头扎进宫主怀里,像个八爪鱼一样缠得紧紧的,吓得宫主急忙举起右手,防止徒弟连带斩雪的刀刃一起抱进去。 符远知手脚并用,搂腰抱腿,脑袋直往宫主怀里钻,因为宫主没躲开,所以符远知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嘴里还一叠声地喊着:“师尊!我的好师尊……” 那个魔徒呆呆地看着,感觉,可能是自己陷入了梦魇。 第61章 符远知死不撒手, 并且越缠越紧, 宫主只能无奈地扔掉斩雪, 举起手,怀里的符远知还在努力钻钻钻,像个耍赖的大型猫咪。 所以宫主急忙空出手来抱抱他, 努力贴上来的符远知这才安静下来, 心满意足地享受师尊的怀抱, 一双手紧紧地搂住,生怕怀里的人跑掉。 “师尊……”符远知嘟囔着, “弟子一定好好修炼……要保护好您……” 宫主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符远知的脸蛋,说梦话的小徒弟皱着眉, 本来声音就很含糊, 宫主一戳,不仅脸蛋戳歪了, 还戳得直流口水。 “师尊!”符远知在梦里一个痉挛,大喊一声,“你们这些人休想从我师尊手里抢走云梦!师尊……师尊!” “嗯, 我在呢, 在呢。”宫主轻声安慰, 用手拍了拍小徒弟的脊背,“没有人能抢,我不让,谁能抢走?” 未及弱冠的青年长得就是快, 这才多久啊,小徒弟就快要和他差不多高了,为了把头贴在他的胸口,符远知需要弯腰缩一缩,长手长脚显得很挤,可怜巴巴的。 宫主一边拍徒弟,一边转头看了看有话没说完的魔徒,问:“你说不用多时,就会怎样?” 魔徒坐在地上,嘴唇抖了抖,半天说不出话。 ——刚才的梦魇是不是放错目标了,不小心扔给自己了吧? 魔徒仰头看着面前这人,青衣墨发,自带一身风骨,这倒是非常符合传说,但他平和地站在地面上,看向怀里青年的眼神柔和又宠溺,半点……都看不出来这人曾经在云端居高临下俯瞰众魔,乱军之中一刀把至上魔尊切两半,砍瓜切菜一样一点不手软啊! 宫主没空探究魔徒的思想,徒弟现在乖乖站着,脸埋在宫主颈窝,有点痒痒的,很热,不过还算老实,虽然没有脱离梦魇,但看上去不会有什么过激行为了。 在输点灵力,调理一下,没什么肉体伤害。 所以宫主轻笑一声,乜斜了那魔徒一眼,道:“暗算一个二十岁的孩子,魔门也就这些手段了?” 于是地上的魔徒嘴唇更抖了,魔徒看起来是个年轻男子,但是宫主总觉得这个人画风很奇怪——他穿一身黑衣服,涂着白脸、紫嘴唇和黑色眼影,脸妆看着特别哥特,额头、鬓角这些地方还有黑色火焰一样的纹路,就很混搭。 于是宫主看了半天,不禁皱眉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那魔徒似乎受打击不小,老老实实回答:“魔门四魔使之一,梦魔……” “梦貘?”宫主一愣,“你是头猪?” 梦魔:“……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我的梦魇里会露出那种傻笑,但也不能因此骂我是猪吧——” 宫主忍不住想扶额,对不起,二十一世纪某日式手游玩多了,由此可见,电子产品害人匪浅。 “我是与琴魔、血魔、剑魔并称的梦魔!魔门四使之一,你居然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而且……宫主忍不住想吐槽,四大XX、四大口口,组合化套路太严重,而且重点是,前头有个琴魔,你们组一个琴棋书画组合多好,那就不会把梦魔听成食梦貘了啊! 梦魔一脸崩溃地看着宫主,难以置信:“我这么没有知名度?” 宫主看着他,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同情,但还是伸出手,梦魔期待地看过来,谁知下一秒,无形的气劲掐住他的咽喉,将他猛地提了起来。 “解开。”宫主冷漠地说。 “呃……” 白脸迅速涨成红脸——虽然魔徒和道者都不属于凡人,所以本质上不需要张嘴呼吸,但宫主并非只是扼住他的咽喉,而是锁住了他的神魂,从魂魄深处传来被肆意碾压的痛楚,梦魔像个凡人一般挣扎起来——他的手段都是传播梦魇、引发恐惧等负面情绪为己用,但面前这两位,一个不知道为什么,做恶梦还在笑,另一个…… 问:走在路上迎面撞上云梦之主的概率有多少? 答:万年不遇的大机缘! 问:如果自己是魔徒,没碰面之前还先暗算了他徒弟一波,生还可能性有多少? 答:凉了。 梦魔是个识时务的魔徒,他的修行功法属于偏门,比起正面硬抗遇到敌人就是上的套路,使用噩梦阴人,万一碰到阴不住的就会很惨,所以梦魇才不会傻得以卵击石。 他立刻将释放到符远知身上的梦魇收回,宫主也并未进一步为难,松开手让他落在地上。 梦魔第一次觉得自己热爱自由落体和泥土的芳香。 符远知在梦魇离体后迅速瘫倒在宫主怀里,于是宫主顺势抱住他,这孩子连昏睡过去都死不撒手,如果不是仙家衣物没有凡人的那么脆弱,宫主的裤子都得被扯下去! “师尊……”符远知露出笑脸,脸在宫主胸口蹭了蹭,陷入更深的美梦。 倒霉魔徒跪在一旁揉自己的脖子,紫红的勒痕触目惊心,但想想看,传说中见过云梦主的魔徒,现在自己也成了传说,死在云梦主手中的魔徒轻则魂飞魄散,严重的,就是死成至上魔尊那样,剩下几片渣苟延残喘永受折磨! 噗通,魔徒跪得比先前那两个鬼修还干脆,一点没有魔门四魔使的威风。 “云梦宫主饶命!”魔徒不仅跪下,磕得也很脆。 宫女抖着毛,蹲在宫主肩膀上,磨嘴磨得咯咯响,大橘也从脚边探出头——尽管现在大橘越来越胖,毛越来越长,但还是能轻易分出头在哪——哪边对着食物,哪边就是头。 双手抱起符远知,小心地让徒弟找个舒服姿势,没有了噩梦困扰,符远知蜷缩在宫主怀里,手指抓住他的长发,嘴边挂着甜甜的笑容,像个小可爱。 不对,不是像,就是个小可爱,宫主满意地点头。 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魔徒,魔徒抖得像筛糠。 “说说看,我凭什么饶你?”宫主说,“你暗算别人之前,就没想想万一实力不济?” 魔徒脸都绿了,心说您一位正道真仙大隐隐于世我哪知道我这么点背? “既然是你先出手暗算无辜之人……” 梦魔听到这里一百个不服,大叫:“宫主,这不公平,我们魔门行事一向如此,而且我也是敢作敢当,没错,我是暗算这个……您徒弟,但是我魔门一系自有阴暗星辰指引,入此道者生死怨不得人,他食鬼道门人魂魄在先,那我路过看他成色……我是说魂魄质量上乘,也想食他的魂儿,这乃是魔门法则,我可冤枉死了,谁知道他一个噬魂魔徒竟然是正道真仙的弟子!” 宫主点了点头:“好,那既然你没有得手,就放你去吧。” “谢过——哎不对!”梦魔忽然大叫,“您知道他食魂……传闻中您不是最恨魔徒?您怎么都收魔徒做徒弟了?” 宫主低头看了看徒弟的睡颜,道:“与你何干?” 梦魔果断掏出一张小卡片,递过来,并且回答:“我在灵修杂事社做兼职……” 斜眼一看,上面一行字,龙飞凤舞地写着:“灵修杂事社注册在籍灵谍士庚七十七号如有假冒全境封杀”。 宫主:“……” “您看您能不能——” “不能。”宫主拂袖转身,“不接采访,没有档期。” “哎,您通融通融吧,我是有专业素养的灵谍士,绝对不会胡乱瞎报道,而且绝对速战速决,写完稿子还会拿来给您过目之后再刊登的,您——” 嘭,魔徒倒飞出去,砸在篱笆墙上,摔了一头灰,咳出一口血,但是立刻又爬回来,宫主顺势甩出透明的琴弦,琴音微动,黑衣琴灵凭空出现在院落之中,对主人行礼。 “拦着这个家伙。”宫主头疼地摆摆手,琴灵领命,七道琴弦上上下下横在空中,玉刀斩雪飞入琴灵手中,梦魔一个急刹车,站在琴灵对面,低头看了一眼斩雪,梦呓一样说:“哇,这就是斩过至上魔尊的武器吗?原来云梦之主的武器是刀?我就说,现在大家对剑修的刻板印象太严重了,不是所有能打的都是剑修,云梦之主竟然是用刀的啊!” 琴灵倒转手腕,刀刃向外,于是梦魔忍不住要摸的手急忙缩回,防止被切掉手指。 ——幸亏斩雪刀灵不在本体内,琴灵默默地想着。 “哎,那请您约个时间好吗?您知道的,我们这些年轻后辈都是听着您的故事长大的,对您的崇敬之情如同云泽川长河之水万年不绝啊,云梦天宫虽然成立之初说不拒绝魔徒改邪归正,但在您师弟接任掌门之后……” 宫主一把甩上门,还下了个结界,门外的魔徒呱噪不绝,宫主觉得这招比他的梦魇厉害得多—— 怎么异世界的记者也这么有新闻理想的吗? …… 曲径通幽,幽明台位于莽山山谷,原本是一处凡人的古战场。 这种大规模死过人的地方,即使没有残留阴灵,也不免容易聚集阴气,于是鬼修大能选中这个地方建立据点,也是合情合理,再加上此前古战场一直没有人管理,几乎就是抛尸用的乱葬岗,也不会有多少凡人来打扰。 归元老祖从来不说这是个门派,只是一群鬼修聚在一起共同修炼,因为不管什么种族,同类自然愿意抱团儿生存,夹在十洲三岛魔门与道门之间的缝隙里,没有一位大能庇护,日子就太难熬了。 现在不一样了,归元老祖差不多算是古往今来,以鬼修身份达到真仙修为的第一鬼,其余鬼修,如果成功从普通孤魂野鬼熬到一定境界,还是会给自己搞一个肉身,重新修道或修魔,但老祖自创了鬼体修行的独门法诀,实力半点不输给有肉身的真仙。 有了这份《归元真诀》,鬼道势力也在不知不觉中壮大。 但仍然不够大。 如今早不是万年前仙魔逐鹿的盛况了,天下安定,魔门偏安一隅,在道门面前抬不起头,拿得出台面的大能就那么几位,而且广和宫那边新崛起的势力还对老牌魔门爱答不理,血涟尊者谢然有事没事就去穹山剑宗挑衅,这么多年都没被乱剑砍死也真是命大。 听说,前些日子还去云梦转了一圈,让云梦之主砍掉半颗头。 “老祖,南吕仙阁阁主到了。”梳着双髻的鬼童推开房门,奶声奶气地说着。 坐在榻上的是一名年轻人,在十洲三岛,很少有修行者长着耄耋老人的外表,特殊癖好除外。 年轻人露出明媚灿烂的笑脸,起身迎接,进门的魔徒身着彩衣,衣摆薄如轻纱,在空中随着她的身姿摇曳,透着绚丽的霞光,几乎掩盖不住身体妙曼的曲线。 “珠娘!”年轻人拍手道,“幸亏你来了,黄钟山临水剑派先来的,他们掌门太无聊了,整天板着脸,比我还像死人。” 珠娘摇曳着一身叮当作响的环佩,轻纱飞起圆润的弧线,她娇笑道:“那让你和姐姐成亲,你还不乐意!” “哎,这不是怕委屈了姐姐,姐姐和我成亲,那就是冥婚啊。”外表年轻的归元老祖弯起嘴角,“而且,姐姐你吃了那么多姐夫了,就放了我吧。” 珠娘哼了一声,骄矜道:“那么多,没一个值得回味的。说起来,广和宫会来吗?” “谢然啊,不知道。”归元老祖说,“谢然每天就知道去穹山剑宗找揍,怎么姐姐想要他啊。” “我就是听说他被云梦主砍了?” 云梦之主突然出现,直接砍翻谢然,虽然据说谢然没有重伤,但谁也不知道这位传说中的云梦主出了几分力,如今境界又是如何。 “唉……云梦主不出还好,云梦之主仍在,我们先前的准备也就没用了,只能走到这一步了。”归元老祖摇头叹气,“不然,全魔门鬼道加起来,未必能打得过一个云梦主,那不是太难看了?何况,他们要是再来一个穹山剑主呢,再来一个玉京之主……” 珠娘扭动着腰肢,脸上却露出不太自在的表情:“可是,至上魔尊死了那么多年,谁知道拉起来还能不能为我所用。” 归元老祖笑道:“姐姐怕什么,我的《归元诀》里,有着当场将魂魄转化为力量的方法呢,不必像寻常食魂一样,还得等个三年五载炼化。” 珠娘咯咯咯笑起来,纤纤玉指点了点归元老祖的额头:“坏孩子,原来你打这个算盘呢?” 第62章 被各路妖魔鬼怪惦记的魔佛谢然正从凡人一家青楼里钻出来, 他挥挥手告别身后温香软玉的花魁姑娘们——这些凡人姑娘就是好, 绝对不会把血涟尊者被云梦主剃光头发这种丢人事传播到道门去。 摸了摸新长出来的长发, 谢然满意地走了。他身后拿着沉甸甸一大袋金子的姑娘们却依然回不过神儿——这位俊俏公子真奇怪,包下楼里十七八位姑娘,轮流抱着睡觉, 什么都不做, 就为了……等头发长出来的时候不要太无聊? 话说回来, 这位公子头发长得真快,没几天就从光头变得又黑又浓密, 好想问他讨教生发秘方啊,就再也不用为后退的发际线烦恼了…… 谢然一路赶到熟悉的山下小镇,发现镇子上的人忧心忡忡, 于是随手拉过一个卖花姑娘打听。 姑娘羞红脸:“谢公子回来了……最近镇子里来了不少魔徒, 虽然有穹山派的仙长们镇着,但乡亲们还是害怕呢。” 魔徒, 到穹山剑宗挑事儿? 谢然不由得怒道:“哪来的魔头这么嚣张的?” 姑娘说:“听他们说……是个什么雪莲尊者失踪了,他们让穹山派交人……要我说,叫雪莲, 还修魔, 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孩, 肯定是自己跑到穹山派勾引仙长……” 谢然差点一口血喷出去,急忙就往山上跑。 “唉,谢公子你慢……” 穹山剑宗位于穹山顶峰,但是凡人所能到达的“穹山派”其实只是剑宗外设的一个别院, 真正的穹山剑宗隐藏在巨大的结界之内,连带穹山高耸入云的主峰,非剑宗剑修无法入内。 于是广和宫的魔佛们聚集在这座别院前,剑拔弩张。 穹山剑宗的剑修们站在别院围墙和屋檐上,一个个似乎闲散随意,但剑诀就扣在手心里,随时都可以万剑齐发。 林道长手持断水剑,直直站在众魔面前,孤身一人,却半点都不输阵。 “我再说一遍,血涟谢然失踪和我们穹山剑宗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休要在此胡搅蛮缠!” 魔佛中为首一人是个女修,广和宫所有男性佛修都有一头长发,唯独这位女子,一身白色纯色质朴僧袍,头顶光溜溜,手上缠着一串佛珠,细看颗颗都是人头骨。 她指着林道长骂道:“放屁!道貌岸然的剑修,睁眼说瞎话,你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们血涟尊者让你们剑主勾了魂儿!” 林道长气得头顶冒烟,天空都因此聚集了阴云和雷霆,他大怒道:“贼尼姑,你家尊者不检点,怪我们剑主咯?” “林狗娃,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贼尼姑你再喊一遍我名字你试试!”剑修暴跳如雷。 女魔佛从善如流,吸了口气大吼:“林——狗——娃——” “贼尼我跟你拼了!” 于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剑修们与魔佛们各自后退百米,给两位上位大能腾出足够折腾的地方。 暗处的谢然趁乱从旁边溜了过去,熟练地钻进了穹山剑宗真正的宗门。 没走两步,两位执剑的剑修从天而降,冷笑:“果然来了!” “等你好久了!” “慢动手!”谢然举起手,“我要见穹山剑主,我有重大情报——” “每次你都这么说,看剑!” “这回是真的——” …… 梦还远远没有结束。 云端上站着居高临下的云梦主人,他看向下方的眼神是那么冰冷,并非厌恶或憎恨,因为这两种情绪都太过强烈,他看过来的时候只有岑寂,一片茫茫云雾遮蔽他真正的目光,他并非因为一己恩怨而拔刀相向,他是以云梦主的身份斩下这一刀,以天下大道代行者的身份,要取“符远知”性命。 是这样啊,忽然觉得好难过。 仅仅一瞬间,符远知心里涌起巨浪,他在师尊眼里看不到自己的半点倒影,哪怕是丑陋可憎的面孔,但是没有,他不存在。 好想师尊看一眼我…… ——但只有那一瞬间而已。 很快符远知压下这个念头,他张开双手,欣喜地迎接从天而降的刀光,不管怎么说,这是个不错的结果,他死在师尊刀下,成为玉刀斩雪刃上一抹阴灵,他并不祈求师尊记住他,因为从万魔窟爬出来之后的每一天,都是额外的,都是记忆里那道身影指引着他,让他坚持走下去。 所以这很好,符远知闭上眼睛,但是刀没有落下。 一只手落在他的背上,云朵从天空落下,将他包围。 然后,正在长身体的少年嘛,谁还没个特殊幻想呢,所以理所当然,符远知看到一身喜服的师尊主动走过来,把他抱在怀里,还让他帮忙……脱衣服…… 天哪……会不会进展太快? 从刀光剑影脱离只需要一瞬间,符远知看到周围的一切不再那么冰冷高寒,他和师尊坐在红烛帐暖的小屋里,他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好像我还抓着师尊的腰带? 符远知揉揉脸,既然是师尊主动要求的,那么我说了要做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徒弟,那我要做到! 来吧!师尊,弟子准备好了! …… 门外时不时传来轻微的骚动,琴灵提着刀,敲了敲门,问道:“主人,可以直接杀了吗?” 宫主开门这瞬间,只听梦魔不知从什么地方发出被挤压过后扭曲的声音:“……我死之前……能让我给宫主做一次……独家……呃……专访……吗……” “松开他。”宫主叹气。 琴灵依言,把吊在琴弦上的梦魔放了下来。 魔徒落地张开嘴巴,被宫主一甩手,在他开口之前,先给扔出了视野之外。 宫主抬头端详了一下琴灵,这名琴灵沉默寡言,看上去比玉京主更冷,更像冷兵器,一身黑衣,宫主猜测可能因为琴身是黑色的;琴灵的眉眼与宫主有五分相似,或许因为不曾经历过公文的摧残,琴灵比刀灵的人味还少。 看得宫主频频皱眉,问道:“你有名字?” 琴灵摇头。 对于这个几乎没有人心的琴灵,宫主似乎也懒得隐藏,他直白说道:“我没有前世的记忆,你若仍愿意将我当做从前的主人,那便随你;你若不想认,也可以自行离开。” 琴灵点点头,说:“主人。” “……”扶额,这也太闷了点,简直是个人形跟宠,点一下出一句台词,你都没个主动互动吗? 于是只好接着问:“那我前世是怎么称呼你的?” “连泉。”琴灵说,“月照连泉。” 正说着,屋内传来细微响动,琴灵忽然指着屋里说道:“主人,他是魔徒。” 宫主一怔,回答:“我知道。” 有时候,修为高过平均水平太多,也实在是个烦恼,就像打竞技游戏的时候自带了系统都发现不了的外挂,透视视野和自动瞄准不开都不行,方圆百里之内的风吹草动会自动出现在他的地图上,与身边人有关的话,还会加粗加大带上闪光特效。 而且随着他突破月栖峰大阵,天地灵气自动自发被身体内的循环引导,滋润他干涸已久的神魂,这种前世留下的bug功能越来越明显,而且宫主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关闭,就很苦恼。 尤其是看着小徒弟谨小慎微的样子,可爱极了。 “食过魂的魔徒,不可留。” 宫主按下琴灵举刀的手,心说玉京主都没这么重的杀气,难道我前世一直都是抡着琴砸死敌人的吗,这琴怎么比刀还凶? 他压下琴灵的杀意,说道:“我给了你选择,但并不是世界上所有人都有选择的机会。” 琴灵闻声沉默,但似乎仍有顾忌。 “你见他滥杀无辜吗?” “……没有。” “那么用剑或者刀,砍了那个鬼修,和一把火烤熟吃了那个鬼修,有什么本质区别?”宫主拍了拍琴灵的肩膀,“界定一个人不是看他拥有什么样的力量,是看他如何使用他的力量。” “名言警句……”篱笆后面忽然伸出一颗头,并且这颗头鼻青脸肿,非常有碍观瞻。 梦魔身边缠绕着七八团紫色的烟影,那是他支配的梦魇,但现在这些梦魇一个个幻化出小手,手里拿着纸币,正在疯狂写字。 “快……快写下来……云梦之主的醒世名言,我一定要整理出版……” 琴灵不甘心地提起刀,指向陷入狂热的梦魔:“那主人,这个可以杀吗?” “……” “主人,他准备以您的名义沽名钓誉,杀了吧!” “我没有!”梦魔百忙之中举起手,“我会给宫主付钱的!” 咦? 宫主盘算了一下,虽然肯定没有玉京那边挣钱多,但谁会跟钱过不去呢,就算是真仙,想给徒弟买东西也得花钱。所以他吩咐琴灵:“看着他,别让他吵就行。” “是,主人。”琴灵走到梦魔身边,把斩雪架在梦魔的脖子上,问,“如果他胆敢做什么危险举动,我可以杀了他吗?” 宫主点点头:“可以。” 琴灵依然板着脸,不过宫主觉得他整张脸都亮了一个色号。 宫主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进门,却发现自己的小徒弟虽然发出了翻身等等响动,但好像并没有彻底醒来,而是裹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把自己活生生卷成一根寿司。 而且怎么还脸朝下呀!宫主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走过去,准备把徒弟翻过来。 嗯? 哎,怎么脸上抹胶水啦,粘住了翻不过来? 宫主目瞪口呆,符远知在他进门后就不在动了,整个趴在床上,他发现徒弟从头发里露出的耳朵红艳艳一片,一捏徒弟还抖了一下? 于是板起脸说道:“既然醒了,还不起来,需要师父扶?” “师尊……”符远知终于不装了,从枕头里露出一只眼睛,湿湿的,小小声哀求,“师尊,您出去一下可以吗……” 宫主却皱起眉头,这是怎么了?他伸手摸了摸符远知的额头,感觉比平日温度更高,不由得担心起来,梦魔毕竟是真的暗算了他一下,撤销得再及时,梦魇也是发挥了作用的。 可别伤了! 所以宫主见状更加不能走开了,他手上加大力道,抱住符远知的肩膀,强行把他翻过来,甚至为了防止他继续把脸藏在枕头里,一手掐住了符远知的下巴,要求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符远知眼神惊慌,甚至眼角还挂着一颗眼泪,鼻尖红红的,一直红到眼睛下面。 所以宫主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 “别闹!把手给我。”宫主说。 “师尊!我没受伤!”符远知嘴上抗议,身子也像大虫子一样扭来扭去,不过作茧自缚,被子裹着根本扭不开。 “师尊!”符远知委屈巴巴地咬了咬被子,眼睛都红了。 等等…… 作为网络小说的忠实读者,宫主忽然灵光一现,在古代背景下,按照套路,一般这种情况都不是受伤,而是做spring梦了吧? 果断一把掀开被子,四目相对,符远知哭唧唧地捂住脸。 宫主的脑海中自动响起:回答正确,加一百分的音效。 接下来,宫主看着缩成一团的徒弟,从领口袖口露出的部分来看,小徒弟已经变成了一只熟透的虾子——顿时感受到为人师表的重大责任——古代社会性教育太落后,这是生理正常现在,搞得徒弟一副癌症晚期的绝望表情,这怎么行! ——这需要正确引导,好好教育,不然各种套路里黑化后日天日地日空气的泰迪男主都是怎么来的?就是因为没有得到过正确教育啊! 双手拉开徒弟捂脸的手,符远知眼中含泪,羞愧难当,一副马上就要一头撞柱保持贞洁的模样。 宫主叹了口气——古代的教育真是不行。 于是他柔声安慰徒弟:“好了好了,没关系。” “师尊……”符远知的挣扎停顿片刻,然后被宫主整个抱在怀里,轻柔地拍拍他的后背。 “别紧张,没事的。”宫主轻声说,“这是正常的,因为心里有所钟爱,而引起身体上的表现,这没什么好怕的,知道吗,这应该是很美好的事情,只需要坦然面对就好。” 符远知安静下来,抬起头,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全神贯注并且充满期望。 坦然……面对?符远知看着宫主,师尊真的完全没有因为这等大不敬的行为而生气?他的目光仍旧温暖……这真的不是错觉? “您不会……不会生我气?” 符远知的模样简直就像考试得了九十九,回家向家长道歉说对不起我没考一百分,让宫主忍俊不禁,于是他捏捏符远知的鼻子,说道:“你看我生气了?”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精神抖擞的小符远知,他颤巍巍地问道:“师尊……这真的……是可以的吗? 第63章 看看, 封建思想都把孩子荼毒成什么样子了, 难道还能说不可以, 然后切掉丢门外吗? 只是有些心酸,还没有养够小徒弟,他就要长大了, 等到他成长起来, 成为独立而果决的道者, 就不会再这样软萌萌地躲在自己怀里,全神贯注只看师父一个人了, 他的视野会更加广阔,说得中二一点,那时候真就是天大地大自在逍遥啦……唉…… 好怀念向徒弟表明身份的时候, 小徒弟那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啊。 不过看看徒弟充满热切希望的眼神, 所以他说: “恩爱云雨,乃是天地间自然之道, 当然是可以的。” 可以!符远知一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发光。 可以——上位真仙的一个承诺和普通人随便瞎说不一样,普通人随便瞎许诺没什么用,不然世界上也不会那么多痴男怨女, 而真仙如果心无旁骛, 一句话可成真言, 字句脱离唇舌,就相当于已经写进天地法则。 符远知再次确认:“师尊,我真的,可以这样, 不会被您算作……大不敬?” ——看吧,又是封建思想害死人,动不动什么都算大不敬,哪来那么多烂规矩。 “不算。”宫主回答。 符远知是真的发出了“嗷”的一声,下一秒整个扑了过来,这不是关键,而是在宫主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变成了一只抱枕,被徒弟搂在怀里滚了七八圈了。 回忆起了被游乐场转圈设施支配的恐惧。 等等——别转了,你又不是滚筒洗衣机! 宫主脸色一变—— 更大的问题是,滚筒洗衣机里不会有一根搅拌棒,一根作为奇幻男主角标配的小魔仙搅拌棒,每一个会魔法的小仙男都有,个大威力足,火热得像天上的太阳,孕育着蓬勃的希望与生命力,长度硬度各方面都足以傲视仙魔两界—— 头一回感觉自己穿越成了主角团员,因为徒弟的仙男棒怎么看都是主角标配! “远知,等等——” 宫主大惊失色,仙男棒卡在奇怪的位置了! “师尊?”符远知无辜地抬起头,疑惑不解,但还趴在宫主胸口,歪着头问,“怎么了?” 啊,歪头杀,这个表情最可爱了。 但如果这个时候能把仙男棒收回去,这表情就无懈可击了,三分迷茫,七分纯真,眼神清澈明亮又无辜,宫主一把捂住眼睛,另一手搭在徒弟肩膀上,结结巴巴道:“你……你这成何体统!” “可是,您刚才说可以啊?”符远知委屈地抗议,把脸埋回去不起来。 宫主一愣——所以,他以为他在做儿童性启蒙教育,结果,被教育对象,正在,拿任课老师摆姿势? 天哪! 我错了,我收回刚才的判断,十洲三岛的教育不是落后,而是太前卫了吧! 摆姿势他也就罢了,问题是中间的流程呢?在我们二十一世纪,没有任何一对情侣摆姿势之前会忽略约会吃饭看电影逛街表白等等流程吧,直接跳过、直球进洞那不是叫for one night吗? 符远知看着走神的宫主,心里非常不满,他皱着眉,晃了晃腰,以此加强自己的存在感,仙男棒非常好用,宫主嗯了一声,偏过头去,脸上腾起一片红云。 于是符远知非常满意,他带着一种虔诚的喜悦,抱紧宫主,这道曾经在万魔窟里照亮他的曙光,不在天边云外,而是近在眼前,和他脸贴着脸,彼此之间的温度都趋于一致。 “师尊!”符远知不满地伸手捧住师尊的脸,“您又想什么呢?” 心里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惊恐,梦魇之中的情景历历在目。不过好在,在那双被迫转过来的眼睛里,他的倒影清晰明了,占据了整个瞳孔。 于是嘴里甜甜地喊着:“师尊~” 宫主只是在想——仙男棒,之前被你藏哪了?为什么,这么…… “远知你……你……”一张口,发现自己声音都软了,虽然说本来就不是很直,不然也不会手握渣晋江高V账号,但问题是—— 符远知的心提到嗓子眼,宫主闭了闭眼,说道:“你不觉得……太……快了?” 哎? 符远知当即说道:“弟子日日夜夜心系师尊,并且早都做好准备服侍您了,一点都不快的!” ——你再说一遍谁怎么谁了? 宫主呆滞——我没要求服侍吧?怎么就变成你服侍我了?难道还是我主动的不成? “师尊,弟子是自愿的,请让弟子服侍您吧!” 言辞恳切,眼神真诚。 “难道……”符远知眼神黯淡,嘴角露出苦笑,“难道,师尊是觉得,弟子仍然没有资格站在您身边,如果这样……” 宫主下意识地说:“并不是!” “那弟子这就来服侍您!” 宫主正要说什么,忽然结界外传来异动,他顺理成章地挣脱出去,正色道:“有魔气。” 符远知默默看着空了的怀抱,表情在一瞬间聚集了万魔窟所有在押魔魂的残念。 门外除了原本的梦魔,现在又多了不少人,显得热热闹闹的。梦魔此刻正龟缩在琴灵连泉背后,连泉将玉刀斩雪横于胸前,见宫主出门,琴灵转身奉上长刀。 “凌焕办事不利,还不速回请罪,竟敢私自叛逃?” 说话的是两个女修,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说话时异口同声,生怕别人看不出这是姐妹花,唯一的问题是,一女着白衣,绣大红腊梅,长发也绯红如火,而另一女着红衣,绣洁白白梅,长发如雪。 ——简直像两个饮料瓶宁错了对方的盖子,宫主特别想拔下她们的头互换一下。 “师尊,这是南吕仙阁出名的梅花娘子,名叫怜花和惜玉,入魔之前是凡人青楼里的花魁姑娘。” 符远知从门里出来,给宫主介绍,不过他一出来,那对姐妹花的眼神就变了,齐齐露出娇媚笑容。 “这个小哥哥俊俏!” “尺寸也棒棒的!” “腰细腿长看起来很有力气呀!” “走吧,跟姐姐们快活去?” 宫主一回头,符远知尴尬地躲到他背后,双手捂着仙男棒,眼神闪躲:“师尊……弟子……” “……去抄清心诀。” “……是……” “一千遍!” 符远知哭丧着脸:“是……” 宫主转身,刀上杀气弥漫:“我徒弟,你们也敢肖想?” 斩雪在琴灵手中只是普通的凶器,在真正的主人手里,即便没有刀灵助阵,仍旧散发着无法直视的锐气,那对姐妹禁不住全身发冷。 这时候那梦魔探出头,叫嚣:“对呀,你们两个目光短浅八百年不出门派一步,你们懂个屁,知道这是谁?这可是……这可是广和宫谢然尊上,你们两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敢打他老人家徒弟的主意?” 姐妹花互相看了一眼,表情纠结,宫主的实力深不可测,他那个徒弟到是明晃晃一身魔气,而且还……那个样子跑出门,看师父的时候一脸淫邪,果然是那魔佛一门的荒诞做派。 血涟尊者到是和传说里很像,一眼看上去丰神俊秀,风度翩翩不输给正道名门雅士——这哪是不输,明明远盛!要不是养着个徒弟做入幕之宾,大半天苟且,还真以为是正道名门呢。 ——只不过,以前听说谢然和穹山的剑修不清不楚,现在终于想开了?如果能和血涟尊者一夜春风,那修为可就是……别说精进,就长成这个样子,被他当炉鼎采了也值啊。 于是姐妹花打定主意,一起娇娇弱弱地对宫主行礼:“奴家不知是谢尊主,唐突了呢~~~” 只是红梅怜花说道:“可是梦魔凌焕办事不利,谢尊主要明鉴啊!” 宫主顺势问道:“他如何办事不利?” 白梅惜玉咬着嘴唇,我见犹怜,柔弱无助地说:“分给这凌焕的区域,就是这凡间西唐国附近,可是奴家姐妹两个负责的东唐,疫病早都蔓延开来,西唐还迟迟没有动静,怕是要耽误大计!奴家姐妹两个,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样回去肯定要被狠狠地罚,请谢尊主怜惜呢~” 宫主眼神微变,看向身后的梦魔,梦魔苦着脸,一张哥特风格的脸抽搐成邻家小媳妇,一个劲地磕头,嘴里说道:“我有罪,有罪,请宫主恕罪啊!” 琴灵连泉道:“可以杀了吧?” “宫主饶命啊饶命啊——”梦魔哆嗦着,“杀之前,先采访一下行吗?” 宫主:“……” 不过梦魔并没有成功,所以宫主决定暂且留着,或许有用。 收到宫主的眼神暗示,梦魔转过去,对那魔门姐妹花说道:“这不关我事,我按照香合道教的方法散播的毒,按理说,这西唐国境内没有什么成气候的道门,就有一个天衍山城,也不应该能压制一并爆发啊。” 符远知这是说道:“是的,我们广和宫也是来此探查,究竟是什么力量在阻挡。” 梅花娘子齐齐皱眉:“怎么会,香合道新提炼的毒素可以糅合了多重上古妖物的妖毒,入水后除非真仙亲临,否则极难察觉,天衍山城是什么东西,根本没可能会发现呀,除非,此处藏有什么上古道门遗宝。” 那可是大机缘!两个姐妹花飞快盘算着。 她们说完看着宫主:“奴家姐妹实力不济,有心无力,恐怕耽误大业呢,所以,请谢尊主劳驾,帮奴家看一看呗~~~” 第64章 宫主与符远知不约而同地对视, 从彼此眼中看到一丝了然——找到了!那水中莫名其妙的魔气, 八成就是这香合道的某种瘟疫传播工具。 那边梅花姐妹扭动着腰肢, 婀娜多姿地走过来,一撩起裙摆,露出傲人的大长腿, 远比二十一世纪超模都完美, 只可惜, 仍然举着仙男棒的符远知横着窜了出来,沉默地站在姐妹花面前, 一言不发。 姐妹花呆滞地看着不按套路出牌的符远知,暗暗腹诽起来—— 恃宠而骄,难道, 难道威名赫赫的血涟尊者, 更喜欢被走后门? 那……那完了,先天差距, 拼不过啊!只能看看万知楼什么的收不收这个消息了…… 宫主默默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仙男棒,符远知腾地红了脸, 然后转身狂奔而去, 不大一会清清爽爽地回来了, 只是发梢好像还有两滴水没弄干。 于是原来有点尴尬的宫主又变成了心疼——这是去哪个水池子泡冷汤了啊,就算是道者不会感冒,那硬生生用冷水灭火也很难受的啊! ——他当然不知道,刚刚得到师尊正式承诺的符远知还在暗自检讨呢, 太快了,如果这样服侍师尊,肯定不会让师尊满意,要多练习才行! …… 天衍山城确实最近才刚刚崛起,作为一个道者门派,它反而是先赢得了人间的名声。西唐赵国主跟随接引弟子,一路来到大殿,天衍山城的掌门金璟琢正在和人说话,只不过那人似乎听上去惶恐不安。 掌门身边跪着一个女弟子,一副魂游物外的表情。 而且山城的众多弟子都围在周围,似乎一个个表情都很不好。 赵国主在旁边等了半天,按理说,他的到来就算没有引起门派轰动,至少得出来几个侍奉才对,可现在大家都围着那名跪坐在地上的奇怪女弟子。 “金掌门……”赵国主忍不住走过来,“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我还是得问一问,我们商定好的——” 他张着嘴,却忽然说不出半个字,憋得眼睛突出。 “国主,不要被权力扼住了咽喉。”金掌门说道。 他松开无形气劲,赵国主扑通一声跌在地上,脸色铁青,但随即怒道:“金璟琢你这是何意!我西唐十万大军集结完毕,只待你事成,就要挥师北上,等我坐稳天下,国师之位自然会许你,你如今是要翻脸不认账?” 金璟琢不为所动,他说:“赵国主,我们没空再和你玩这些游戏了,如今十洲三岛道门一乱,谁还在乎区区凡人的天下?” “你究竟是——” “掌门,月葵姑娘是被摄了三魂啊。”山城的医修终于结束检查,他们拿着一个小瓮,点了一捧灵火,跪在地上的金月葵满脸茫然,待到灵火靠近眉心,金月葵忽然大惊,挣扎呼号,其余人立刻按住她的手脚,不顾女道者凄厉惨叫,不大一会儿,从她头顶汩汩冒出鲜血,血液中,三只黑亮的小虫爬了出来,被等在一边的医修飞快扣进瓮中。 “这是秘血宗的鬼母阴虫。”医修面色惨白,“月葵姑娘这是被噬了三魂,由阴虫替代,成为傀儡,这才会出现不合常理的行为啊。” 金掌门的脸色变得比赵国主青多了,他愤怒质问:“金月葵何时出去了,又去了哪,和谁同行?” 很快门中弟子回报,将金月葵去城中督办花娘择花之事一一禀报,又说:“其余与金师姐同行的三名弟子还没回来,有人禀报说见到金师姐回来时吓得不轻,说是惹了不能惹的人,山城完蛋了什么的……” 金璟琢闻听,面色更加凝重,口中急道:“去,去,快去请仙主来。” “仙主……”弟子为难地说,“仙主怕是……怕是不在门里。” 那边赵国主支棱起耳朵来,听得十分好奇,天衍山城掌门金璟琢他见过很多次,并且也能判断一下,在道者中修为属于中上乘,别说做个小门派掌门,拿去大门派竞争个一峰之长也无不可,怎么头一次听说,上头还有一位仙主? “原来金掌门不话事,那在下只好去找这位——呃——” 金璟琢漠然回头,五指收拢,嘎巴一声脆响,威风赫赫的年轻国主跌在地上,脖子从前扭到后面,死不瞑目,一切发生得非常快速,就只在短短一瞬间。 “无用的凡人。” “掌门,西唐国主要是死了,那——” “随便找个弟子先去顶着。”金璟琢面色阴沉,“先找到仙主。” “是。” “弟子多嘴,我们天衍山城好好的,为什么非要请一个来历不明、而且关键时刻还总不在场的仙主?”掌门身边的弟子忍不住问道。 金璟琢冷笑:“你懂什么,你们这些年轻人,有多少还知道万年前的事?我们天衍山城虽然门派小,但万年前就已经存在,那时候不过是依附古朝仙廷的一个旁支,我们山城的长辈们,是真的见过仙朝还在时的盛世。” “您是指,仙魔之乱还未发生之前?” “万年前的十洲三岛,四野归顺,八荒安宁,我们人族才是真正的天下王者,有我们人族道者代代传承的上古仙朝统御四方,称为天衍仙朝,那时候,什么妖修精怪,都俯首称臣,凡人更是归顺作为仆从,哪像现在,一个小小藩国之主也敢对上仙口出狂言。” 他说着,两名弟子走过去,拖走了赵国主的尸体。 “唯有复立仙朝,才是真正光复正统,壮大我人族力量的唯一方法,如今海中海族垄断着海上航线,山都妖修也一个个握着重要矿脉,和我们胡乱开价,中洲人族皇帝更是好笑,居然参拜海中龙神?殊不知万年前碧川海里的蛟龙都是给我仙朝皇族拉车用的……等到仙朝重立,这帮家伙就会知道,谁才是人间正道!” 金璟琢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的向往:“到那时候,万仙朝拜,天下归心,海清河晏,才是真正的万民福祉。而我山城用了几千年,才好不容易找回当年仙朝遗族,这位仙主甚至是当年的天衍仙朝公主,当年的皇太子不在了,公主便是顺理成章的第一继承人了。” 年轻弟子被他所形容的景色镇住了,如果真的是那样,真的能让人族站在十洲三岛的顶端…… 可是还有个问题:“那仙朝又是如何覆灭的呢?史书只是写,仙皇治理无方……” “放屁!”金璟琢怒斥,那弟子瑟缩了一下,听掌门气急败坏地说道,“都是那些杂种们,还有那些忘恩负义的道门,平日里仙朝养他们护他们,最后不知道谁带个头,揭竿而起,说什么起义……最可耻的,天衍皇太子竟然吃里扒外,也参与到了叛乱里……” “掌门,仙主回来了!” 金璟琢大喜过望,立刻向门口迎过去,刚刚那名弟子也好奇地跟着自己师父,只见山门外走来一位仙子,那仙子单单从外表看,似乎并没有多么美艳无边,眉眼平淡,肤色也适中,但她款步走来,自带天成傲骨,每一个动作所带的气势都是寻常女修无法比拟的,那年轻小弟子看得竟然呆住了—— 就像九天之上的孤云,落在了凡尘里。 “叫春娘……” “别这么叫。”那名女修柔和地笑了笑,“现在时代变了,称呼也不一样了,听说凡人后宫都这么叫侍寝女官。” 金璟琢忙不迭赔罪,确认女修的的确确并没有生气,仅仅是在打趣,这才放下心来,说道:“那么公主殿下,您去哪里了?” 女修皱眉:“也不要叫公主,现在哪还有仙朝了,我说过,你叫我天云晚就好。” 她说完,没直接回答自己的去向,而是素手轻挥,地面上多出一物,吓得周围年轻弟子纷纷大叫后退。 连金璟琢都惊了一下——那是一具人骨,可是又不能算完全的人骨,因为一般烂成这样的骨头都得埋了很久,而这具骨头是活着的。 其视觉效果非常有利于年轻弟子练习辟谷。 白骨上挂着淋漓的血肉,一丝一缕的还未完全脱落,腹腔内还有脏器,被风吹日晒卷成不可名状的一团,人是活着的,从烂了一半的喉咙里可以看见痛苦呼号时声带的颤抖。 天云晚说道:“金掌门,你可知道这种‘活白骨’瘟疫,正在人间肆虐?” “这……区区凡人而已……” “金掌门,你无法做个没有子民的皇帝。”天云晚说着,挥手让医师上前,“你觉得现在是好时机,旁人也觉得,云梦天宫的势力无法弹压四方,第一个心思活络的未必是我们,怕是魔门。” 金璟琢惊骇道:“弟子无用,竟然没有察觉有魔徒!” “既然你手下那个西唐国主已经集结了军队,那就去吧,东唐国瘟疫根本控制不住,你先去让人占领了东唐,再打皇帝的算盘吧。” “是。” …… 中洲东唐国已经从人间天堂,变作一片炼狱,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但却阻挡不住瘟疫的传播。 这瘟疫非常怪异,病人与病人之间没有任何肢体接触时,也不影响传播的效力,甚至东唐国太医院早早就集体阵亡,满大街连个能看病的大夫都找不出来了。 穹山剑宗所在的地方离东唐很近,但瘟疫并没有蔓延到这边来,剑宗无形之中散发的强大剑气足以抵挡一切妖邪。 但是赖在家门口不走的妖邪,谁都挡不住。 魔佛谢然坐在剑阁门外,大声念经,气得几个看守的剑修弟子七窍生烟。 “魔头竟敢如此放肆!” “你们让我见穹山剑主,我就不放肆。” “放肆,剑主也是你能随便见的?” 谢然笑道:“怎么啦,我见也是放肆,不见也是放肆,那我还不如选个从心的,我选择见!” “你——巧舌如簧,你这魔头死心吧!” 谢然忽然站起来,对着剑阁里面喊道:“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你或许不知道,几千年了,我好想你——” 剑修们气得手抖,并且止不住一身的鸡皮疙瘩,这魔徒不愧是四处沾花惹草的高手,竟然把歪主意打在了剑主身上? “你该是……该是恨我吧,因为我,都是因为我的过错,使你断去双臂……” 谢然说着,慢慢垂下眼神,他低声说:“说对不起是没有用的……所以这一次,我要护你。” 剑修弟子齐齐上前一步,手中长剑对准谢然,但是谢然坦荡地伸直双手,没有任何防护。 他对那些弟子说:“烦请转告剑主,穹山魔剑封印异动只是假象,魔门会先试图复活至上魔尊,然后再来拿这把锦上添花的剑。” 第65章 “那么谁又告诉你, 那把锦上添花的剑真的异动了?” 剑阁之内忽然传来清冷的声音, 两旁的剑修弟子立刻躬身后退, 向剑阁行礼,没有了阻碍,谢然差点克制不住扑到门上去, 但转念一想, 形象太不好, 太有辱血涟尊者的名声,于是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装得非常正经,只是手总是忍不住摸头发。 还好,发型没乱, 发髻也不歪, 形象可以,应该看不出来秃过。 “所以, 我这一趟难道是白白着急了?”谢然笑嘻嘻地凑到门边来,“我就知道,阿叶还是那么厉害, 那为了不让我白跑一趟, 你就把门打开, 给我瞧一眼呗?” 剑修弟子们闻言却整齐上前一步,重新挡在门口,对谢然的轻佻态度看上去愤怒极了,他们脚下踏着剑阵, 随时都可以将魔头诛杀当场。 但是他们知道,魔头谢然不会反抗,而他们背后的剑主一定会在最后时刻喊停,所以剑修弟子们的起阵步伐特别熟练,真正结阵的威力却是自己也很忐忑,因为一直没机会练习啊。 果然,剑主说:“且住。” “阿叶。”谢然伸手按在门上,剑阁的门上有一层剑意,那是穹山剑主的剑意,他把手贴在门上,感觉到剑意之中有撕裂山峦、斩碎天柱的伟力,全部收束在平静的灵光里,不会伤他,但他也被这道光阻隔了千年。 “让我见见你行吗……”谢然委屈地说。 “滚吧。” 剑修们一副整齐的鄙视脸,熟练地用剑指着门外,杀意弥漫,来自穹山剑主的杀气比寻常剑修弟子更加冰冷,谢然的手竟然因此而弹开,满脸震惊。 穹山剑主真的动了杀心,谢然不可置信地垂下手,黯然转身。 “你头发里有一朵绢花。” 背后穹山剑主的声音平静,谢然一愣,抬手赶紧摸头发,摸索半天,瞬间脸色大变,他在自己耳朵后面的头发根里摸到一朵很小的紫色绢花,青楼姑娘头上满头都是。 他去凡间青楼,因为百分百肯定那都是些凡人姑娘,所以谁也不会时时刻刻提防凡人无伤大雅的情趣类小动作——所以不知道哪个调皮的,趁他不注意给他戴上了! 坏大事了! “这……这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谢然慌忙大叫起来。 一道杀气瞬间抵住谢然的咽喉,谢然立刻果断举起双手,将绢花扔在地上碾碎。 “谢然,你是刚从哪个青楼快活出来,钱不够了,来找我了?” “不是,你听我解释,我——” “给我杀了。” 剑修们互相看了一眼,真杀? “不是,阿叶你听我说——哎哎呀——” 谢然爆发出高声惨叫,嘹亮至极响遏行云,但却满脸都是笑容,那些剑修弟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遵从剑主的吩咐,脚下步伐整齐划一,暗合天地灵脉,剑阵瞬间成型,剑阵中的魔修灵活地窜来窜去,竟然还时不时给年轻剑修们指导一下踩错的步伐,配合嘴里的惨叫,整个穹山剑宗瞬间热闹非凡。 “阿叶……哎呀呀!真的打中了,快让他们住手啊!啊,好痛——啊!腿断啦——” 谢然在剑阵中灵活扭动,时不时发出让剑修们万般无奈的夸张惨叫。 结界外另一场架也打得如火如荼,只是旁观的剑修弟子与广和宫弟子齐齐翻白眼——魔佛谢然的声音好有穿透力,明显已经进山里了,这二位还在这里大打出手。 “你这妖婆再叫一声林狗娃!” “呸,明明你这家伙先喊我贼尼!” 不过说回来了,断水剑主林道长的真名,怪不得走哪都不敢提呢…… 林狗娃,这名字卖给灵修杂事社,能不能赚一笔? “够了。” 穹山剑主再次制止了弟子们和谢然的胡闹,谢然的修为在近些年突飞猛进,若动真格,几乎可和真仙匹敌,剑修弟子得了他的指点,纷纷对谢然行礼致谢,行完礼发现不对,赶忙再次摆出凶恶表情,怒瞪魔徒,千万别让剑主觉得自己投敌才好。 有一个被纠正动作纠正了很多次的小剑修明显气势不是很足。 剑阁内的声音恢复了刚开始的清冷,穹山剑主说:“那把万念魔剑是至上魔尊的佩剑,传闻中与他一同诞生于九幽血狱深处。虽传闻不可考,但剑与剑主息息相关,本命相连,此乃不争的事实。魔剑异动确实是我穹山故布疑云,但真相却并非魔剑安好,大约十五年前,那把魔剑就已经不在穹山封印里了。” 谢然一惊:“魔剑被人偷了?” “没有人能偷走一把有主人的上古魔剑。”穹山剑主回答,“它能被安稳镇压在穹山,是因为它的主人不在了,现在穹山的结界压不住它,理由也很简单,至上魔尊正在苏醒。” 谢然正色道:“我能做什么?” “……你……”穹山剑主有一瞬间的犹疑,最后低声说,“你先保住你的小命吧。” 谢然闻言大笑起来,他指着剑阁的门,一派洋洋得意之色:“所以叶望砂,你仍是顾念我的,我看你还骗我到什么时候!” “……滚。” “你且放心吧,至上魔尊如果复活,他只要不是出来就找个地方养鸡养鸭种地养老,那他肯定就得干点大事,干大事就得需要手下,像你家谢然我这么优秀的年轻魔徒,十洲三岛也数不出来几个啦,一准儿能混成至上魔尊的核心手下。”谢然得意地拍手说道,“到时候就一切好办啦!” 说完,红衣的魔徒踩着剑阁的飞檐,堂而皇之地窜到半空,不顾地下剑修弟子们的大呼小叫,兀自洋洋得意道:“阿叶我走啦,你等我好消息!” “剑主!”一名剑修弟子愤愤不平,“那个魔徒又把青云琉璃瓦踩出一个大脚印,真是罪大恶极!” “……给他留着让他下次来自己擦。” “剑主英明!” …… 隔了一会儿,剑阁外安静下去,整个剑阁里静悄悄的,能听见每一把剑的呼吸声。 此剑阁内的每一把剑,若出鞘,都足以名动天下,但这些名剑往往挑剔得很,有太多习剑者的心境不足以驾驭这些凶器,反而被剑上的剑意震碎了神魂。 但现在这些剑老老实实挂在墙上,没有半点不甘。 居中盘膝静坐一人,身形略显清瘦,身披水蓝长衫,一身凛然风骨,唯独衣角勾勒的图案显得有些可爱,是一只望月白兔。 此人垂首静坐,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层浅浅想阴影,似乎已经千年不变,他闭目垂首,柔软的长发垂落在身前身后,随着轻微的呼吸摇动。 蜿蜒的长发没有任何装饰,也不曾扎起,于是这就遮挡了他的身体——他长发下的双臂齐肩而断,衣袖里空空荡荡,显得他的身形更加单薄。面前插着一把长剑,尽管没有双臂,却没人质疑过他的剑术—— 此乃穹山剑主,当今剑道第一人。 “禀剑主,云梦天宫斩龙剑仙燕容求见。” “请她进来吧。” 如果谢然在场,定要气得七窍生烟,他日日夜夜扒门求见穹山剑主,整个魔都快和剑阁的门长在一起变成浮雕了,却一直见不到,人家燕容随随便便门口一站,就轻而易举地成了座上宾。 真是仙魔殊途。 斩龙剑仙人未到声先至:“剑主,听说万念魔剑异动,可有什么是我能够协助的?” “云梦天宫收到了万剑归宗令,不过,竟然还有余力吗?” 燕容的表情微微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描述天宫内的乱象,于是叹气道:“是的,收到了,秋掌门派我前来相助。” “那你去一趟碧川之海吧,想来异变还没有蔓延到海域,或许还来得及。”穹山剑主说着,墙壁上一个神龛打开,内里飞出一枚小小的玉片,“你认得这东西吗?” 玉片入手,十分温润,并无半点凉意。 燕容惊愕万分,她反复摩挲着那枚玉片,惊讶道:“难道,这,这竟然是月照连泉琴的碎片?” 玉片上有明显的龙骨纹章,断口平滑整齐,并不像是毁坏,更像是人为切割。 穹山剑主说:“当年天宫主将此琴六分之一存放于此,以琴上灵力协助镇压万年魔剑,如今魔剑遁逃,此琴碎片留在此处也没有什么用途,你拿回去,以此为指引,去寻找琴的其他部分吧。” 他想了想,轻叹一声:“或许,还来得及,救下天宫主留下的魂魄。” “您是说,我师兄,有一片魂魄在海中?” “除了我手中这枚,其余每一片月照连泉琴的碎片里都藏有云梦主人的一魂,散落在十洲三岛各地。” 穹山剑主点点头,一行字凭空浮现在剑阁的穹顶上: “一分落江流,一点归碧海;三心入天地,云不蔽星辰。” 落款是五个字: 云梦 天烛南 “天宫主太相信人心了,或许有那种可能,天下归心,四海清净,但还不是现在。就像日月交替,昼夜并存,人心之中固然有美好,但永远都存在与之对立的阴暗一面。”穹山剑主说,“我的剑斩过无数妖魔,真正可怕的妖魔却来自人心。至上魔尊所用魔功,可吸取负面情绪,借由阴暗星辰转化为己用,因此魔念不破,魔尊永存;封印他的法阵以天宫主魂魄为支撑,中央一阵在云泽川长河之中,其余四个按照方位,分列四方,以镇压至上魔尊之魂。但云梦主魂魄再强仍旧有限。” 他身前的剑慢慢飘起,指了指最后那五个字:“他把法阵的具体方位留下,希望后人能够在万一法阵不济时,前去加固。” “云不蔽星辰,这是方位?” “你等到子夜时分站在云都宫正下方,云都宫外的浮云顺着云泽川地脉灵气流动,会遮蔽天空,那五个没有被遮住的星辰,对应的就是这五个法阵,如果星辰被遮住了,说明那个法阵破了,那里云梦主的魂魄,已经不再了。” 燕容吸了一口气,微微倒退,她不由得问道:“所以,万年间,我师兄就只有……一半魂魄?” “是。”穹山剑主无情地回答,“而且,还是得不到人望滋养,一点一点虚弱下去的一半魂魄。” 不然就算秋闲睁只眼闭只眼,薛钰和百变妖那几个长老也不会那般轻易将天宫主人逼退到月栖峰上。 “这……这怎会——” “习惯。”穹山剑主摇头,“世人习惯了强大的云梦天宫之主,以一人之力震慑四方,所以自然不知道,再强大的人也会累。” 半晌后,燕容握紧手里的玉片,郑重回答:“不会,这次不会了,不就是至上魔尊,我去找回师兄的魂魄,然后那个什么魔尊,我来砍!” 穹山剑主忍不住大笑起来:“怪不得你师兄说你是个可爱的傻姑娘。” 燕容瞬间红了脸,怒嗔:“师兄怎么到处乱讲!” “你确实是个傻姑娘。”穹山剑主说,“你要对抗的并非一个至上魔尊,而是天下的恶念。云梦之主知道他无法斩灭那恶念,但他仍然愿意一试,现在看来,你这个傻,就是学了你师兄吧?” 他摇摇头:“也好。” 长剑化作流光,没入剑主眉心,他霍然起身,笑道:“走,我与你一道,不就是个魔尊,砍了就是。” 第66章 有时候谋划是一回事, 真正发生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按照西唐国主原本的策划, 东唐瘟疫成灾,他借机向陛下进献治疗瘟疫的良方,再一举占据已经被瘟疫摧垮的东唐, 进而图谋整个中洲。 甚至因为天衍山城一度听命于他, 他也曾幻想过, 自己一介凡人却能号令天下道统,那该是何等威风。 但整个计划里最大的变数是——他让天衍山城掌门金璟琢给捏死了。 于是他精挑细选出来, 决定献给当朝皇帝的两位美女,就暂时留在的国主府上。 玉靖洲坐在窗框上,嘎巴嘎巴嗑瓜子, 斩雪刀灵迷茫地坐在一边, 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忽然没有公文可以批还真是不习惯。 作为“孝子”, 玉靖洲顺手拿来了赵国主屋里的公文,塞给刀灵,于是刀灵真的就规规矩矩、安安静静地批了一夜公文。 ——差点把玉靖洲气死。 “你就不能做点别的?”一把瓜子皮丢过去, 玉京主迷茫地顶着一头瓜子皮转过来看着他, 睫毛过长还挂了一片, 他睫毛也是雪白的,所以平时完全看不出竟然这么长。于是玉靖洲又忍无可忍,把他拖过来,将脸上和头发里沾的瓜子皮再一个个挑出来。 真是自作孽。 低头看了一眼刀灵批过的公文——这水平, 玉京城千年繁华不是闹着玩的,玉京主批过的公文堪称十洲三岛模范公文,而那赵国主可没这水平——那个色棍居然色胆包天,自我膨胀觉得自己将来是要当皇帝的,就想要先和两位花娘一亲芳泽。 两位“花娘”没有直接动手宰了他,那是云梦之主当年留下的宫训发挥了作用。 有所不为,所以不能用残暴手段对付一个凡人……玉靖洲赏了他一个法术,让他流着口水、抱着走廊柱子顶了一宿的腰,第二天连胯骨都紫了,这厮却还以为是和两位美人春风一度,立刻把他们当成心尖尖。 玉靖洲吃着糕点翻白眼:傻逼。 于是闲下来的玉靖洲一边挑瓜子皮,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喂,谁教你批公文的?我小时候还以为你是那种只爱事业的野心权力家,天天就知道办公,看都不看我一眼。” “云梦天宫的宫务一直都是我在做。”玉京主回答,“熟能生巧。” 噗,玉靖洲一口瓜子喷出去,惊道:“难道,之前世人从云梦的处事风格上推断出云梦之主清高孤傲的形象,其实全是你?” 玉京主:“……” 忽然间眼前玉靖洲的脸迅速放大,玉京主下意识后退,结果让“儿子”按住了肩膀,脸贴着脸,两只眼睛都快要看成一只了,大约是因为被主人以外的人碰,玉京主浑身都不自在,挣扎着要往后退。 于是玉靖洲怒道:“给你儿子看一眼,有那么难受吗?那你养我干什么?” “……抱歉。”玉京主尴尬地僵住全身,玉靖洲抓着他的肩膀,慢吞吞地凑近,感受到刀灵全身传来战栗,像一只无路可逃的野猫,刀身上的煞气自发飘散,但因为刀灵本身的克制,就更像野猫威胁大型敌人时那种没什么用的呼噜。 抓住肩膀的手渐渐不那么用力了,刀灵也没有动,于是那双手慢慢顺着脖子探入发丝之间,玉刀细长优雅,刀灵的人形也显得稍微单薄了些,浑然不似一把凶刃,玉靖洲的手摸索着捧住他的脖子,淡青色的血脉藏在白皙的皮肤下,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仅仅是刀灵对人形的模拟。 但玉靖洲情不自禁地收拢手指,扼住刀灵的命门,尽管或许对刀灵而言这不算要害,但玉靖洲沉迷这种感觉,这种把他抓在手心里,让他只看自己的感觉。 这个姿势维持了一段时间,以至于玉京主茫然地抬手摸了摸玉靖洲的手腕,轻声问:“阿洲?” “会不会下次我换身衣服,你又认不出来了?”玉靖洲忽然问。 “……” “怎么不敢答话?”玉靖洲靠近对方,咬着牙,几乎要咬到他脸上去。 “……对不起。”半晌后刀灵低声回答,却换来玉靖洲频频冷笑。 玉靖洲凑在他脸上,鼻尖差不多顶在一起,他像往常一样,一副玩世不恭太子爷的口气,说道:“你主人把你造出来是为了听人说对不起的吗?” 浅色的瞳孔回望着玉靖洲,但玉靖洲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影子又会消失不见,二十年来他在苦苦思索为什么不得父亲欢心的时候,大约刀灵还无知无觉,觉得就是随便养大一个人类小孩。 不公平,玉靖洲忽然觉得,不公平。 “你主人让我给你起名。”玉靖洲说,“玉寒情,很符合你的冷漠。” “……阿洲。”不管刀灵满意不满意,玉寒情这个名字落在他身上,他思忖片刻,郑重道,“阿洲,你若怨我,就尽管发泄,但你不要迁怒到主人身上,这件事——” “这件事和他没关系!”玉靖洲抢先道,怒火让他克制不住收拢手指,刀灵的脖子上被掐出一道紫红色的痕迹,玉靖洲看在眼里,舔舔嘴唇,觉得火气消了一点。 低头慢慢靠近,玉寒情轻轻抽了口气,将不安的煞气收束,放任玉靖洲靠在他肩膀上,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阿洲……” “嘘。”玉靖洲说着,眯起眼睛,盯着脸庞边雪白的脖子上五根手指印,忍了又忍,最后轻轻靠近,依次亲吻那些凸起的痕迹。 刀灵僵硬得比他本体都要僵了,半天后玉靖洲双手抱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脸,刀灵忍不住质疑:“呃……你……你这是做什么?” 玉靖洲回答:“补回来啊,嘘,别吵,人类父子都这样相处的。” “……”哪里不对? 刀灵呆滞——你这绝对是骗刀的吧? …… 东唐国与西唐国的交界原本是隔着一条河,但是突如其来的驻军就把这片地方原本的山清水秀打破了。 东唐的瘟疫无法得到控制,“活白骨”的瘟疫正在这片原本肥沃的鱼米之乡肆虐,河岸边的码头荒废着,一具面目模糊的浮尸从前面飘过,这算是死得舒服的,更多的染病村民瑟缩在自家屋里,无助地看着身上的血肉一片一片剥离。 举起刀,求生的欲望却又让他们无法下手。 大批病人聚集在医馆外、县衙门口,等到终于敲开大门,发现大夫和县太爷整整齐齐吊在房顶,从穿戴整齐的服饰下面滴滴落下融化的血肉。 人间炼狱。 疫病从沾染到全身皮肉剥离,实际上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可能需要几个月乃至一年,于是更多的惨像并非瘟疫造就,难民涌到西唐国边境,隔着江岸,西唐国戍边的弓箭手使用长弓与弩箭,阻挡他们的脚步。 “看,人类屠杀自己的同族,从来这么顺手。” 两个身穿黑色纱衣的女子坐在岸边,咯咯笑着,一边说话,一边从腹部某些位置拉扯出透明的丝线,并且正在飞快地织衣服。 “哎,我又饿了,去找点吃的。” “没法子,阁主要得急啊,阁主自己也是蜘蛛,怎么就不知道我们每天能吐的丝是固定的呢。”另一个女妖嗔怒道,“要知道,平时我这一卷蛛丝拿去卖,比鲛人的鲛绡还贵,现在呢,阁主让我们织这种毫无美感的衣服,还要拿去给凡人穿!” “哎呀,两位小姐姐,这么好的东西,给凡人?我没听错吧?” 两个正抱怨的女妖修转过身来,惊讶地看到一个青年蹲在她们背后的树上,笑容满面,眉眼弯弯给人十分温暖的感觉。 而且说话嘴巴还很甜,姐姐、姐姐喊个不停。 “小弟弟真可爱,你是哪家出来的?” “我是广和宫血涟尊者门下的,两位姐姐应该是南吕仙阁的仙子吧?早听说南吕仙阁的仙子各个貌美,而且手巧的很,看姐姐这一手织功,肯定是仙阁的天仙姐姐!” “哈哈哈哈哈~”两个女修笑成一团,一边拿手指戳着年轻人的脸,“小弟弟,旁的不学,偏偏学你们尊者的油嘴滑舌,不过姐姐喜欢得很呢!” “两位姐姐在这儿做什么呢?” “唉,这不是仙阁的天珠仙子要我们织衣服嘛,那些中了疫毒的凡人,有不少是可以利用起来的,灵根不错的、或者有些小修为的,给套上咱们蜘蛛仙衣,就能收编来做杂活啦!” 蜘蛛们一边说,一边指了指不远处的流民:“看,捡好的留着用,成色一般的可以吃,弟弟饿不饿,要不要食魂啊,姐姐们是妖修,不是魔修,只吃肉身不吃魂儿!” “所以,南吕仙阁这是在招兵买马啊。” “对呀,道门人数本来就比咱们多,不是吗?” “那两位姐姐是仙阁弟子,还是山都来的?” 蜘蛛们咯咯笑:“傻弟弟,山都不让吃人,都是那个,叫什么……” “噢对,叫《人妖和睦友邻协定》,那之后山都不让吃人了,被抓住要废掉修为打回原形,所以姐姐们才来魔门混日子的嘛,跟着天珠仙子虽然总被安排做些奇怪差事,但有肉吃。” 幸好,山都妖修并未卷入。 符远知点点头,盘算了一下,觉得能打听到的消息也就差不多了,于是一手一个,牵起两个女妖怪,笑眯眯地说:“姐姐们,好姐姐们,弟弟走了一路,早都饿坏了呢,姐姐们能给弟弟开个荤吗?” 女妖怪们嘻嘻地笑,眼神暧昧:“怎么,弟弟想怎么开荤?” “山都妖修不让吃人了,一个个身上的灵气比道者都干净,弟弟可是特别难得遇见两个满身血腥气的恶妖。”符远知说着,冲女妖怪们眨眨眼睛,嘴里甜甜地说,“那弟弟可就不客气咯!” 女妖怪一瞬间张大嘴巴,似要发出尖叫,但根本来不及,从年轻道者身上脱离出的魔气瞬间震碎她们的神魂,符远知飞快地吞噬两个血气十足的妖魂,唔,口感超一流,顺滑又有弹性,而且非常香甜,可惜时间来不及,如果有时间应该拿来好好煮一锅妖血粉丝汤吃。 下次都不一定能遇见这种恶贯满盈的妖怪啦,但是没办法,煮妖修魂魄需要时间,不然不入味,反而把腥味都逼出来了,那会非常难吃不如生吞,他还得早回去和师尊会和,没时间慢吞吞煮汤。符远知遗憾地点起一把火,烧掉两个蜘蛛的身体。 处理完妖怪,符远知轻巧地绕过凡人,回到西唐国境内一个还不算乱的小镇。 茶馆二楼斜倚着一位公子,远远隔着一条街,符远知就注意到他,而宫主自然也看到了蹦蹦跳跳跑回来的小徒弟。 符远知咧嘴一笑,整个人变得灿烂极了。 第67章 符远知一溜烟窜上楼, 接过宫主递给他的一杯茶, 原本是凡间茶楼的普通茶水, 里面融了真仙灵力,飘着七窍同心花,符远知就着师尊的手嘬了一口, 双手连同宫主的手指一道捧住。 “师尊, 您的伤还没好呢, 怎么能这样浪费灵力!” 看着徒弟满脸委屈地抱怨着,宫主忍俊不禁, 说起伤——因为穿过来就这样,一直没怎么在意,偶尔像低血糖一样晕一晕, 习惯了顺手一抓树, 摔不倒就行,反倒徒弟天天盯得紧。 而且说实话……宫主无奈——他那伤没法养, 魂魄散过,他又不知道少的那几片散哪儿去了,早知道要散魂, 前世也不装个GPS定位或者北斗导航什么的。 叹气, 或许, 前世也并未想过会走到这一步,真仙并非无所不能,他头上尚有天道秩序呢。 符远知捧着宫主的手,和茶杯一起攥得紧紧的, 并且非常严肃地说:“师尊,下次不要这样了。” 被徒弟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教训,看他眉头拧紧、嘴角下垂的表情,竟然还是觉得他…… 真可爱,想摸头! “没什么关系。”宫主说,“我到是有些担心你,转修魔功之后,你的修为涨得很快,切忌急躁冒进。” 如果基础不牢,成了空中危楼那就不好玩了,而且万一来个走火入魔,真仙都能散魂,修仙这条路可没那么好走。 宫主反过来握着符远知的手腕,沉思,不知道修魔是不是都会这样噌噌涨修为啊,再这么涨……当然,比自己还差得远,但是好像都能和斩龙剑仙打了。气息很稳,还行,没有岔气的迹象,也没有什么躁动异动之类的,难道魔修都涨这么快? 所以,才有人专门动食魂儿修魔的歪脑筋? 但没道理只涨修为,没副作用,宫主不太放心,认真询问符远知哪里不舒服,还重点关注了一下心理问题,比如: “有没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会不会感觉更冲动,情绪不稳定?” 温热的指尖在手腕上来回摩挲,且手的主人还时不时顺着他手腕摸到掌心,彼此的指腹擦过指腹,符远知就觉得自己的指尖温度明显在升高——难道师尊没有察觉吗? 顶着关切的目光,符远知缓慢地摇了摇头。 宫主还伸手摸了摸徒弟的额头,没有发烧的迹象,再探探心口——心跳也很稳健有力。 灵台清明澄澈,魔气仍然流动有序,宫主的手迟疑了一小下,借着这个动作,偷偷摸了摸徒弟的脑袋。 “千万不要有压力。”宫主握着符远知的手,柔声道,“不准胡思乱想,如果有心事一定要和我说。” ——多少孩子都是自己憋得心里扭曲的呀。 看着徒弟乖巧地点头,宫主很满意。 “想咬人吗,有没有喝血一类的欲望,想撕扯东西,会不会想看别人哭或者惨叫?” 宫主问完,自己都想嘲笑自己——这问的像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穿越到吸血鬼的世界了呢,关心则乱真的不是没道理,看,给徒弟都问傻了。 “师尊……” 符远知艰难地把手抽了回来,红着脸说道:“师尊,您再这样问,弟子又得抄清心诀了。” 卧槽,仙男棒! 宫主急忙收手——忘了忘了,剧本不一样,别人家徒弟需要青春期心理辅导,我家这个心理健康没问题,他需要生理辅导! 做不来做不来,没备课。 另一张桌上沉默的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梅花娘子掏出镜子互相补妆,努力装作看不见那边拉着结界说悄悄话的师徒俩,琴灵连泉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符远知的后背,差不多要给少出一个洞,而梦魔已经靠在琴灵肩膀上呼呼大睡了,而且脑袋旁边还转悠着两只粉红色的梦魇。 “喝茶。” 宫主把茶水怼进徒弟嘴巴里,符远知乖乖地张嘴喝掉,眼睛却还看着他,并且从白瓷茶碗的边缘露出一截软乎乎的红色舌头,舔了一圈碗口宫主握过的地方。 嗯,还展示刚才舔过的地方,眼神还特别无辜,想说都没法开口。 ……徒弟你跳级了啊! 于是强作镇定,转移话题:“远知,你去东唐边境看了一趟,可有什么发现。” 没等到符远知说话,忽然听到茶馆楼下一阵喧哗响起,符远知急忙起身看了一眼窗外,咦了一声。 “师尊,街上忽然来了很多道者?” 宫主挥手撤销结界,那边梅花娘子已经娇笑着说道:“谢然尊上,事前奴家一时疏忽忘了提醒您一句,此地可是百达镇,虽然是凡人国境之内,但大名鼎鼎的万知楼可就在这儿呢。” 万知楼?宫主一怔,好像之前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没印象,可能,和古装片必备的江湖百晓生差不多是一个东西? 符远知瞪着那对姐妹花——娇笑,又娇笑,笑来笑去嘴的弧度都没变化,别是脸部肌肉僵死! “师尊,这万知楼和灵修杂事社原本是一家,但后来因为道不同,一分为二。”符远知转过来,乖巧地给师尊解释说,“灵修杂事社掌握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将消息公之于众,而万知楼则倾向于私密服务,一对一交易,同一条消息可以卖好多次,而且听说都会卖很贵。” 宫主一愣,这是,新闻报社和私家侦探?怪不得经营理念不合。 “而且……”符远知皱眉,“因为目的不同,万知楼的消息总有些不光彩渠道,所以他们其实比灵修杂事社消息灵通。” 梦魔正好睡醒,也不知前因后果,就听见了符远知这句话,因此愤怒插话道:“屁的万知楼,万知楼最不要脸,截胡我们的消息不说,还挖角我们的灵谍士,他们根本不关心事实真相,脑子里全是拿消息换钱、换灵石和宝贝,肤浅至极。” 宫主点了点头,继续旁观。 小镇上的凡人对来往的仙士司空见惯,忽然间一大票道者涌进来,一介凡人的店小二居然也能有条不紊地招待,让宫主颇为赞赏。 ——不管走到哪,环境多么恶劣,看似最平庸的凡人永远有最顽强的适应和生存能力。即使十洲三岛道门魔门连年争端,凡尘里的凡人也在尽力经营自己的生活。 门口进来的道者们很快占据了大堂绝大多数位置,茶馆倒没有闭门谢客,因为他们可以张开结界,凡人只能好奇地被挡在结界外,宛如两个世界——只可惜,楼顶上某位真仙光明正大看现场直播,怪只怪你们结界太薄。 一众道者落座,居中坐着一人,相貌平庸——这一点非常吸引宫主注意,因为无论道者魔徒,长相往往有点极端,不是个顶个俊美,就是长得离奇,而这个明显也是道者的男子却长着一张普通三次元脸,扔在二十一世纪的大街上估计都没人多看一眼。 长得意外地很凡人。 梦魔凑过来说:“这人我认得,这是万知楼的执事,叫万宝顺。” 宫主的手抖了一下,比起这个名字,宫主宫女宫晋江都是绝世好名。 “万执事,您就直说好了,什么价格?” 一个道者忍不住率先开口。 ——看样子是什么交易现场? “我们这些小门小派,平日里就跟着大宗门背后吃点剩的,万执事如果诚心,就直接出个合理价格,如果不够我们几家凑一凑,共享就是。” 那位万知楼执事一副诚恳的表情,无端地让宫主想起买螃蟹的时候拿皮筋压秤的“诚信商贩”,他品了一口茶,叹道:“各位如此团结,真是我道门之幸,可是……这消息没法合买,只能独享啊。” “既如此,那你们怎么不去卖给肯定买得起的大门派,来我们这里召开什么拍卖会啊!” 一个道者似乎很不满意,甩了甩袖子。 “哎,大门派自己的人就能亲临现场,还需要买我的小道消息?”万宝顺摊手,一副不敢提及上门的谦卑模样。 这些中小门派的道者们窃窃私语起来。 “各位,守一方门派不易,想独善其身而不成为大门派的杂役拥趸,诸位更是劳心劳力,但眼看十洲三岛都要乱了,各位对上面的动静一无所知,到时候山雨欲来,大浪卷过可就什么都不剩了啊!” 听推销的口气,也很像“诚信卖家”。 ——于是宫主皱着眉,看那个万知楼的执事卖力演出。 “诸位都听说,云梦天宫已然衰颓,宫内内斗不休,云梦之主又负气出走,而魔门也正暗自活动,东唐国的瘟疫竟然已经能够感染低阶的道者了。” 道者们纷纷点了点头,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大了起来,不过眼神解除之间,眼里也多了些许保留。 “……这一切还不知是何人背后作祟,是哪个魔尊想要逐鹿天下,还是新起之秀得了机缘?而且我听说,还有不少门派掌门已经接到通牒,要求交出门中弟子道籍,归顺于幕后之人,否则就要灭门——” 他这般一说,有个别心浮气躁的,已经震惊道:“你如何得知?” 这些人一嚷嚷,这消息就坐实了,他们个别反应快点,立刻脸色铁青——这不等于告诉大家我们门派整个被人威胁了吗,着实丢人至极。 “万知楼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那执事得意洋洋道,“所以,看清如今时局,方知何去何从,才能看清谁能保护自己啊!” “这……” 一片杂乱之中,又是之前质疑过他的那个年轻道者,他端坐桌旁,不屑地说道:“云梦天宫之主,千年来踪迹飘忽,说得好像你们万知楼有本事追上人家一样。” 万宝顺摇头鄙夷:“去年全十洲三岛,公认脚程最快的灵谍士妙空,你们可听说过?” “略有耳闻……”不少道者们说,“听说那女修实力很低,全都在脚上厉害,曾经钻进秘血宗宗主身边打听情报,被发现后硬是连秘血宗主本尊出马都没追上。” “是了,‘妙语连珠一点心,空口无凭不开言’,灵谍士妙空怕是全十洲三岛最有可能找到云梦之主的人啦。” “那你废半天话,是在这给你们对家免费宣传呢?” 万宝顺哈哈大笑:“别急啊,我们万知楼追不到云梦之主,妙空嘛,明摆着和她比速度肯定不行,但,让我们想法子抓个妙空,绰绰有余。” 他说着,应声走来两名道者,手中一张大网,里面竟然牢牢地束缚着一名女修。 灵谍士妙空被禁符封了嘴巴,再牙尖嘴利,也是半个字都吐不出。 “各位,这灵谍士妙空,可没法拆开卖,不过我敢保证,云梦天宫之乱她人就在现场,大门派不给各位消息,摆明了是不想带各位过河,所以发生了什么,该何去何从,只能看大家自求多福,谁也不想千年基业毁于一旦是不是,虽然没有云梦那般家大业大,但好歹是自己奋斗来的。” 万宝顺的说法似乎赢得了绝大多数道者的支持,于是他趁热打铁,把妙空往当中一推:“各位,谁能把人带回去,十洲三岛风云变幻一问便知,若是这丫头不配合,搜魂术一搜,还怕不知道吗?” 第68章 “好是好, 就是不知万知楼开价几何啊?” 万宝顺拱手笑道:“好说好说, 如今世道艰难, 你我都不容易,折价三千中成灵石就好。” 当即有人炸了锅:“三千灵石?我的天,万执事玩笑了吧, 三千灵石虽然不算天价, 但你见过谁把灵石揣在怀里满地跑的, 您当我们小门小派的掌门、管事都和云梦天宫一样?” 有人说道:“云梦山长也不这么干,最多穹山剑修拿得出那么多灵石。” 也有人在旁边质疑:“万执事, 以往不都能用金玉交易吗,怎么这次突然要灵石?” 一片乱糟糟之中,万宝顺莞尔:“季掌门, 流通的金玉都在玉京城监管之内, 这种交易,您敢给我金玉?” ——玉京禁绝贩卖有灵智的生物, 云洲所有有鲛人的花楼妓馆都成了重点打击目标,当年那事儿让不少爱养鲛奴的世家老爷遭了秧;甚至玉京主还曾经派兵去西崖洲追杀猎龙货的走私犯,如今这都卖起道者了, 玉京城如果知道了, 谁都没好下场。 “可……真的拿不出那么多灵石, 在下小门小派,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灵石……” “万执事,三千中成灵石,虽是中成, 但拿去找好的炼器师,可以淬炼出足足一鼎的极品灵石……” 万宝顺则回答:“怎么用那是我的事,一口价不还的。” 不少小门派的掌门一脸气闷,有人跟着嘀咕道:“……就算是传说里穹山剑主手里那把顾景惊鸿,都没用上一鼎的极品灵石原液吧……” 坐在中间的万宝顺耳聪目明,那人嘀咕的声很小,他却立刻捕捉道,不太乐意地回应:“怎么,活生生的第一灵谍士妙空,还不值一把顾景惊鸿剑?” “……那可说不准哟,顾景惊鸿剑一剑下去,幽洲地脉都拦腰断了……” “那是在穹山剑主手里,在你手里的话八成比不上玉京城街边五银玉一把的玩具飞剑!” 忽然却有一声大喝:“你们还知道,那是活生生一个道者?” 四下皆静,唯有角落里一两个隔着柱子偷看的凡人,晃动椅子发出了吱嘎嘎的响动,靠边一个掌门挥挥手,整个结界被雾气挡住,完全隔绝了起来。 不少人尴尬地咳嗽起来,似模似样端起茶杯,却忘了刚才落座时嫌弃凡人的粗茶,根本没往杯子里面倒。 那名年轻道者穿了一身绛紫色的衣衫,背后背了把剑,一般这打扮的都是以剑为荣的剑修,不然法器都会收进灵台识海。深色衣衫显得他唇红齿白,年轻气盛,青年剑修站在一众浑水摸鱼喝茶望天的掌门之间,左右环顾,满眼怒气。 “你们一个个,平日里不都端着名门正派的架子吗,怎么现在竟然关起门来做这等龌龊事?” 剑修目光扫过,掌门们纷纷转过脸去,当他是空气。 他一个个看去,唯有万宝顺笑意盎然,坦然大方地回看他,坐他旁边一个掌门叹道:“陆道友,你刚刚执掌涯山派,自然还来不及体会统御一门的艰难之处……” 有人应和道:“是啊,道义虽重,但举门殉道那可就愧对祖师爷了。” 这两人的说辞得到了更多人的认可,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同声,方才被那位涯山派掌门逼问时,不少人心中羞愧,这时候就像找到了靠山,底气纷纷足了起来,更有人喊道: “姓陆的,买不起就不要凑热闹了吧!” “你们——” 那年轻掌门气得手都抖了起来,他颤抖地指了指那帮冷漠地坐在旁边的掌门们,不由得拂袖悲道:“道统倾覆,不需魔门席卷,你们已经败了!” 极个别人眼中闪过暗淡的光,但终究是不敢像这人一般站出来,就如同他们来这里的理由——门派虽小,但也尽力经营着,十洲三岛大浪来袭,千般万般的求索只为了某一个出路,谈什么天下大义,太远了。 “如果陆掌门确实无心交易……”万宝顺油滑地说道,“那就请您离开,不要打扰其他人了吧。” 说着,万知楼的弟子上前一步,纷纷亮出了法器,坐在旁边的其余人依旧冷眼旁观,也有个别拉了拉陆掌门的衣袖,示意他不要招惹万知楼。做情报生意的,即便是各大宗门也不敢说自己门下弟子没有人是效命万知楼的,这样的组织对比起中洲一个连道门盛会都没有入场资格的小小涯山派,根本云泥之别。 一直在二楼静静注视的宫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茶水晃动了一下,微微有些洒在桌面,宫主低头,随手抹去,符远知冲着他笑了一下,然后站起身。 那陆掌门没有动,迎着万知楼的弟子,他拔出了剑。 却忽然听到楼梯上一阵轻轻的脚步,一个年轻声音说道:“何必大动干戈,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这下万宝顺都坐不住了——有结界挡着,怎么忽然之间就进来人了? 楼梯上走下一名年轻人,和陆掌门差不多年纪,甚至看上去更年轻,一脸笑意,穿了身黑衣,却也掩饰不了身上的年轻气息。 更让人无法镇定的是——那是个魔徒。 当即有人祭出法器,大喝一声:“好大胆子,魔徒竟敢光天化日闯到这里来!” 黑衣魔徒微笑道:“怎么,门外有牌子写着‘魔徒不得入内’吗?我不过是来交易而已,万知楼公开拍卖,我看中洲大半掌门都在这里了,所以今天的规则不就是价高者得吗?” 说罢,他对瞪着一双圆溜溜大眼睛的妙空笑了一下,眨眨眼。 妙空快要把眼珠子瞪飞了,不过没人注意她的异常。 二楼的宫主支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说起来,打扮成魔头的徒弟……哎呀怎么还是横看竖看满身都是“可爱”两个字呢? 符远知环视四周,慢慢说道:“况且,我见诸位言行……可比在下像魔徒得多。” 或许是因为被戳及痛处,还是被个魔徒戳的,几个按捺不住的道者已经出手,雷光闪过掌心,符远知侧身抬手,顺势抓过那人手腕,阴冷魔气于指尖渗出,卷上那道者手腕,雷光一击未中,魔气却如跗骨之蛆,沿着手臂逆流而上。 符远知另一手飞快抬起,扬起某样事物,众人纷纷惊骇闪避,符远知却轻巧地将那个物件丢给万宝顺。 万宝顺抬手接过,大喊道:“慢动手!” 符远知顺势反手一推,那袭击他的道者跌跌撞撞摔回去,被他同伴扶住,急忙运起灵力压制手臂上的黑雾。 万宝顺眯着眼睛,看向手心——符远知丢给他一枚须弥戒子。 “我已经抹了灵力烙印,那灵谍士归我了。” 果然手里的戒子已经没了主人的痕迹,万宝顺用灵力探入,着实惊了一下,那里面竟然整整齐齐,足足有五千灵石,虽然不都是中成,但数量极大,比他要求的三千多出三分之二。 “这——” “还不够?”符远知笑眯眯地咧开嘴巴,“那您可就有点太贪心啦。” “不不不。”万宝顺握紧戒子,谨慎地打量着面前的魔徒,青年魔徒除了手中魔气,眉眼、神态,竟然都像正道出身一般干净坦荡,笑容温暖阳光,举止谈吐得体优雅,比在场不少小门派的掌门人都有气度,显然并非池中之物。 只是魔气做不得假,出手时刁钻诡谲的手法也做不得假,万宝顺心中警惕——只有给人打杂的小喽啰才会满脸阴险猥琐,殊不知秘血宗、广和门、南吕仙阁这些大魔门的头脑都是有些风流韵事流传在外,据说谈吐气度都不逊于道门。 可别碰上硬茬子,万宝顺想着,眉开眼笑道:“交易,公平,公开,诚信,这才是交易的关键问题,我们万知楼从不过问买家的隐私,但今天毕竟公开拍卖,您能否……呃,至少,让大家也知道知道您的威名?” “不敢当。”符远知拱手,“在下广和宫弟子,血涟尊者门下。” 众人纷纷倒抽冷气,刚才与符远知过招那个人更是一脸衰败——广和宫虽然资历没那么老,但崛起速度快啊,魔佛谢然更是号称黑白通吃,道门魔门都有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痴心人。 不好惹,不少掌门如坐针毡,叫苦不迭——堂堂一大魔门,凑这种闲热闹? 万宝顺转转眼珠,问道:“这位道兄,广和宫……谢尊上,不是亲临了道门盛会吗?” ——听说,还让云梦之主砍了半边身子呢? 符远知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以眼神示意,万宝顺靠近,符远知悄悄说:“别提,我们尊上虽然没什么损伤,但面子可是折损了,那云梦之主出现直接就砍我们尊上,所以后面的事……” 万宝顺道:“明白,明白了。” 脚底抹油跑太快啊……万宝顺憋着笑,可不敢笑啊,谢然能在云梦之主面前出丑丢人,是因为云梦之主比他强势,而作为小人物,要是随便嘲笑……那搞不好半夜死在被窝里。 宫主盯着符远知,梦魔在一旁悄悄掏出小本子,被连泉一把按住。 梦魔干笑一声道:“别别,别动手,我就是写写通稿……” 宫主转头看了一眼——“云梦之主出手阔绰,随身携带数万晶石……” 额,扶额,宫主无奈地用灵力抹掉这行字:“胡言乱语。” ——怎么这边的某些不良记者也爱夸大事实,对比起来,下头那位妙空真是太有新闻理想了,到目前为止一句谣言都没造过。 数万灵石,开什么玩笑,宫主上下摸了摸,穷得只剩徒弟,玉刀斩雪只有个空壳,刀灵不在,提款机就没连接银行,取不出来钱啊。 话说回来,徒弟的幻术越来越厉害了。 第69章 无人对此有异议, 中洲这些小门派非常懂得明哲保身, 方才符远知一出手就已经让他们望而却步。 ——这些小门派实力着实不能看, 不少门派别说门中弟子,就连掌门都考不进云梦初心宫,何况符远知还抬出了广和宫的名号, 万知楼明摆着是不介意和魔门做生意, 所以这些掌门在气势上就已经输掉了。 可是心里又着实不甘心。 广和宫家大业大, 魔道纷争上万年,秘血宗、南吕仙阁这种大宗魔门还是顽强存活了上万年, 甚至越来越强,哪怕云梦主人活跃的时期他们也不曾被一举击垮,所以他们有什么生存压力, 为什么非得和小门派抢活路?中洲小门小派, 可能延续几百年都十分费力,不少门派几十年就散了, 和凡人的武林门派几乎没什么区别。 不甘心,又无计可施,和凡人面对天灾时一样的无力, 让不少人刹那间红了眼。 符远知宛如看不见, 随和地和万宝顺客套着, 然后过去接过灵谍士妙空,压着她的万知楼弟子看了符远知一眼,又看看自家掌事人,见万宝顺轻轻点头, 就把锁着灵谍士的锁链递给了符远知。 众目睽睽之下,符远知领着人出了门,转眼消失在街边。走之前万宝顺还笑逐颜开地说着:“多谢惠顾!”一副商业街小老板的样子。 货物已经卖完了,万知楼飞快离开,都没有理睬剩下的这些掌门,几个愤愤不平又无计可施的掌门路过站在一旁的涯山派掌门,讥笑道: “陆清霜,不是一身正气吗,怎么不敢和魔头叫板了?” 涯山掌门死死捏着自己的剑柄,怒目而视,眼底都浮现一层血丝。那些掌门见状,冷笑着纷纷离开。 ——并不是陆清霜不想或者不敢,在符远知一出现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一股灵力,这股灵力悄无声息地缠上了自己,并非魔气,而是不知何处来的上位者灵压,将他按在原地,别说拔剑战斗,嗓子里的话都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年轻的掌门心里又急又气,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女修就这样在眼前被交易,而自己,完全无能为力,甚至出手压制他的竟然是道门前辈? 可是在场何人有这个实力? 暗中观察的梅花娘子馋得流口水,这样青涩耿直的正道剑修非常美味,两个女魔几乎想要出手了,但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谢然”尊上,咬着嘴唇在心里不停地诅咒: ——哼,谢然果然是个喜欢被走后门的,这不怪我们姐妹花魅力不足! …… 符远知领着妙空,一路疾行,转眼离开凡人城镇,符远知牵着她,完全没有理会妙空使眼色都快使得眼角抽筋了。 妙空简直七窍生烟——被人牵着走实在气人,难道这真是个魔徒假扮的符远知,不是来救自己的? 如果不是万知楼设计暗算……灵谍士咬牙,如果这次能够顺利脱困,下一期新闻一定要深挖情报组织黑幕! 从云梦天宫离开,灵谍士妙空原本追着符家那位符远鸿,但符家来了不少人,陆陆续续和符远鸿会和,并且他们还和乐家一起行动,妙空见到没什么机会正经采访,也不可能偷偷听墙角,就准备跑的,谁知刚要跑的时候,却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乐家家主借口嫡子乐痕星在天宫失踪,大闹一场,可是妙空看得真切,乐家家主身边那个黑色斗篷下躲着的人,如果不是乐痕星,她自己直播撕灵谍士资格证! 这时妙空是真的紧张了,她预感到有她无法驾驭的大阴谋,妙空决定先保命要紧,白白死在这里什么真相都带不走,但却迎面撞上了万知楼。 ——谁会知道事情变成这样,万知楼以前和灵修杂事社也是同一家,虽然分裂了,但彼此见面都是同道中人,妙空以为万知楼同侪也是来探听新闻的,于是结伴撤离,半路被暗算,这才知道万知楼早已背弃了当年立过的誓言。 真相,竟然比不过利益。 那边符远知绕着小镇转了两圈,把妙空已经转晕头了,在空地停下来时,妙空以为终于要被放开,却被符远知按着肩膀制止了动作。 妙空疑惑不解,符远知却感觉到空气中传来细微响动,极难察觉。 ——终于忍不住了,符远知微微笑了一下。 这时他忽然拦腰扛起了妙空,妙空身上套着禁言符,不然绝对吓得哇哇大叫——符远知灵敏地扛着妙空在半空中翻了身,将她抛起又接住,妙空倒栽葱一样在他肩上挂着,这才看到地面上出现的黑色大坑,坑边吱吱冒着黑烟,泥土还在冒出红色火光。 远远地,林子里冒出七八个人来,显然是一路跟到此处,终于按捺不住。 “小魔头,若是交出灵谍士妙空,或许还可以留你一命!” 几道灵光炸开,气势非凡,与符远知弹出的黑色魔气对冲,炸飞一排无辜的树。 领头的是一中年男子,干瘦细高,腰细过二八少女,乌黑的眉毛快要连成一条线,看起来像一只不怀好意的苍鹰。 符远知谦逊地问道:“敢问前辈您是——” “哼,吾乃金鼎门门主厉苍术,你这小小魔徒倒还客气,留下妙空,放你走。” “久仰大名,厉门主。” ——完全不认识! 符远知拱手道:“不过门主说笑了,且不说这灵谍士是在下五千灵石买的,五千灵石可是在下仅有的家当了,而且就算交给您,您真的会放我走?” 傻子才会打劫完了放走受害者四处乱说,而且受害人还出身大门派! 灭口计谋失败,见魔徒机灵得很,那道者也知道玩阴谋算计是骗不过崇信阴暗星辰的魔徒的,但口中却还是怒道:“黄口小儿是在质疑老夫的诚信?” “哇……”符远知惊叹,“你要是放我走,不怕谢然尊上回来报复?虽然您长得很丑谢尊上肯定没兴趣,但报复一下还是不需要看外表的。” 听到这儿,厉苍术勃然大怒:“你个魔头竟敢戏弄老夫!” 说罢,道者双手似鹰爪般伸出,五指带着罡风,狠狠地抓向符远知。 厉苍术身边那些道者见他率先出手,也不甘落后,纷纷祭出法器。刀枪棒符,应有尽有。 符远知见状冷笑一声,转身抓起妙空,甩手就扔麻袋一样扔了出去,妙空给扔得瞪大了眼珠子,对着符远知猛翻白眼,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砰砰砰砰——灵光四射,魔气盈野,斜着还甩出一个麻袋一样被丢来丢去的妙空。 两个道者见妙空飞了出去,急忙转身去追,符远知也无暇去拦,两个道者不由得心中窃喜,谁知道手碰到妙空衣角,竟然直直穿了出去!其中一个道者收力不及时,噗地一声栽进树坑。 “假的!小心那魔头玩弄人心!”厉苍术大吼。 玩弄人心?这样也太会说了吧,不去当灵谍士都屈才。符远知目瞪口呆——那真的只是初心宫上课讲的基础幻术而已! 额,好吧,云梦之主亲自指点过,可能不算基础。 符远知本人与厉苍术缠斗一处,真正的妙空被符远知扔到了完全相反的方向,腰带勾着她,挂在一棵树上晃晃悠悠,看着地面上被道者踢来踢去还没消失的自己,白眼是实实在在翻了出来。 ……说好的幻术一碰就碎呢,你这幻术结实得胜过本尊了啊喂! 正道道者们御起罡风与神雷,联手轰炸符远知,空地上日月失色,厉苍术看上去很懂得偷鸡摸狗的流程,还不忘记扔出结界,防止动静过大惊动凡人,或者一时不慎引来其他门派。 “魔头,乖乖就范可以免得受苦!” “我以为只有魔门才做这样杀人越货的行当呢。”符远知与那厉苍术拆招,忽然勾起嘴角,说得厉苍术原本就阴沉的脸更加漆黑一片。 “魔徒狂妄!” 斜里杀出另一个道者,长得比厉苍术端正得多,看起来颇有风骨,一身正气,此刻口中义正言辞:“你们做的才是淫邪勾当,我们是来营救妙空姑娘,你这魔头快快伏诛!” 说着,几个道者还理直气壮了起来,好像他们才是正义使者。 魔头魔头,符远知不由得感慨起来——原来,我是魔头,我在做坏事! 于是唇边露出一个宫主看见绝对内心飘起一长串粉色弹幕刷屏喊可爱的小小笑容,说道:“也对,名门正道联手伏击魔徒,那抢劫也就成了营救,买卖人口更是英雄救美,对吧?” “巧言令色。”厉苍术涨红脸,用力推出双掌,掌心雷光撞上符远知的护体魔气,发出阵阵轰鸣。 符远知眨了眨眼睛,闪过雷光的追击,歪着头道:“厉门主,你刚刚自己说的,我可是魔头。” 既然是魔头,那就得做魔头该做的事情,不然岂不是白白挨骂? “还敢嘴硬,负隅顽抗。” 几个道者联手,竟然与这小魔头对战了上百回合,厉苍术直觉得面子挂不住,区区一个年轻魔门娃娃,竟然已经这般实力,厉苍术顿时更加气闷,想想自己苦修几百年,还卡着境界,始终是做不到凭空御风,而那小魔头双脚踏空,步步优雅,若是假以时日,怕是碾压在场道者。 不公平——如果我也是大门世家出身,也有好的师承和资源,哪怕是出身魔宗,也不会是如今…… 厉苍术心头怒气盈满,五指成爪,一把抓住符远知的肩膀,刹那间血花四溅,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腥膻无比,厉苍术却大喜过望——得手! 资源好、天赋好,有什么用,修行还是要时间的积累的! 五指穿过肩胛骨,在年轻魔徒身上抓出巨大的血窟窿,年轻人一张俊俏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张开吐出鲜血,正喷在厉苍术身上,道者也丝毫没有避让,反而哈哈大笑。 厉苍术得意道:“哼,黄口小儿,让你不听话,现在就是你背后那血涟尊者也救不了你了!” “是这样吗?” 这边符远知倒飞出去,口中狂喷鲜血,倒在地上委顿不起,厉苍术不待追击,却忽然听到背后响起这样一个戏谑的声音。 “把你刚才的话,过来和我再说一遍。” “什么——” 道者们惊呼起来,青天白日在眼中忽然一变,血色莲花在天空中缓缓飘落,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气,像突然起了红色的雾。 路边郁郁葱葱的大树纷纷被染得发紫泛黑,一朵朵盛放的血莲摇曳生姿,道路尽头一道修长人影闲散地漫步而来。 血涟尊者谢然,半身佛光,半身血煞,一路走过宝相庄严,步步生莲,却是踩在血染的花上。 ——谁说他让云梦主砍成两半缝不上了,这不是囫囵个站着呢吗? 离得近些的道者呜咽一声,已经脚软了,囫囵个的血涟尊者,就是只来半个,也打不过啊! ——佛光化青莲,谢然身边的血莲不是他模拟佛门青莲山寨出来的,那就是货真价实血染了青莲,才有那样妖艳灿烂的红色,十洲三岛内血涟尊者的名号远比什么金鼎门响亮太多,刚刚嚣张得意的厉苍术四肢麻痹,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那黑衣魔佛款步而来,却是半点不敢再提“魔头”二字。 厉苍术喉头滚动,难以置信地后退半步,却被震惊得腿软脚麻,半晌后干笑道:“久仰谢尊主大名,今日得见——” 谢然远远抬起手,制止了他无用的巴结,血莲落在他指尖,谢然随意地抬手拨弄着那朵花,随意道:“伏击我门下弟子时,怎么不见你如此客气?” “误会……”厉苍术的额头上滚落浑浊的汗珠,“谢尊主,这都是误会一场……” 更远处的暗处,另一队道者蛰伏着,领头之人制止手下:“别冲动,那广和宫魔徒不好惹。” “怪了,刚才金鼎门他们不是占上风,怎么忽然全都不动,傻站着看那个小魔头?” 另一人冷笑:“哼,废物,八成是中了什么邪术。” 这金鼎门门主在自己随从之中看来看去,拉过一个年轻弟子,干笑着推出去:“谢尊主,打伤贵派弟子着实是小人之过,不如就将我门下这孩子赔给您,虽然比不上您的好,但这孩子根骨上好,而且乖巧懂事,如果好好调教,绝对能给您做个……” 谢然淡淡一个眼神,似笑非笑,厉苍术就磕巴了起来。 一瞬间宛如万丈深渊裂开,狰狞的白骨伸出绝望的双手。 他话未说完,血色莲花忽然漫天飞起,谢然轻声笑着,血光盘旋在指尖,像一张天罗地网,将那几个道者团团包裹,厉苍术惨叫一声,双膝跪地,血莲花瓣轻柔飘过,他的双腿已经被齐齐斩断,再也站不起来。 “谢尊上——” 无穷无尽的黑色噩梦,大地仿佛张开巨口,谢然站在原地,血莲已经开满天地。 厉苍术浑身颤抖,其他几个道者努力驾驭法器,然而惊惧之中,胸中那点气不戳自破,不需旁人动手,自行散了功力。 纤长透明的指尖,点着莲花花心,谢然柔声细语道:“既然一片道心赤诚,那碧血染就莲花,一定不辜负几位丹心……” 血莲花瓣一片片飞起,切割无心反抗的道者们,不出片刻,就只剩下一地横尸。 远处的人大骇:“怎么回事?” 呆呆站立的道者们忽然齐齐倒下,无声无息,明明还有气儿,却任人割喉,毫无反抗。与此同时,那年轻魔徒似乎微微侧身,向旁边看了看,领头的道者大惊:“走,快走!” “去告诉万执事,这一单只能这样了,这人惹不起!” “万执事带的那组人正在追涯山那个……” “快去找他!”领头人气得发疯,背后那年轻魔徒似乎看了过来,于是他们急忙压低身子,向来路退去。 …… 妙空挂在树上,感觉到禁言符被解开,却久久没有说话,半晌后,勉强挤出一句: “谢然,不长这样。” 而且真的谢然杀人可没这么干脆舒服! 躺在地上的符远知化作青烟消失,“谢然”僵硬地站在原地,木木呆呆的没有半点人样子,如果离近看,五官都是糊成一片的。 妙空气愤地啐了他一口,这个“谢然”就也消失不见了,偏偏地上幻术变出来那个妙空还在,怎么弄都不消失,哪怕现在人死光了,也还是顶着一脸大脚印,四肢扭曲地躺在地上一堆尸体中间,可把真妙空气得倒仰。 符远知的肩膀完好无损,衣服都没破,此刻他正站在没死透的厉苍术旁边,正在卖力切割他的气管,看上去既不霸气,也不风雅,尤其是拎着脖子的那个姿势,以及小心闪避血液的样子,怎么看都很像烦人村子里新手屠夫杀鸡现场。 毕竟是有修为的道者,气管没那么好切。 妙空呆呆地看着,不知作何评价——听说真谢然杀人,血染的莲花从头顶生根,一路将根系伸到全身血脉经络,缠住神魂,汲取全部营养,一滴精血都不浪费,直到血莲怒放,那受害人才痛苦地烟气,骨肉剥离,神魂俱灭,所以谢然的血莲才那般骇人,因为每一朵都是神魂骨血上开出来的。 而您老人家拿把刀切人家脖子,就敢冒充谢然,这帮倒霉道者绝对是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话说回来,你不怕真谢然知道了,拿你种花? “我也没见过谢然的脸啊。”杀鸡的符远知百忙之中回答,“大概意思意思就行了。” “……你这样的幻术也能吓死人?”满满的质疑,初心宫毕业都学过幻术的,那位鱼道师千年里吸了不少学徒粉丝呢。 妙空越想越无语,中洲这边的门派,胆子都是纸糊的? 符远知则耐心回答:“妙空师姐,这幻术不是对你施展的,你当然能看穿。” 在受术人眼里可不是这样呆板如木偶的谢然,他们感受到的是来自万魔窟历练过的恐惧,吓死不冤枉。 “……”妙空沉默。 一串道者魂魄入手,符远知捏了捏,死在恐惧之中会让魂魄变得更加新鲜味美,这些中洲小门派的道者,魂魄质量实在一般,如果不加点佐料,吃起来会非常没有营养。 沾染负面情绪的魂魄就会发生一个质变,从原本轻如鸿毛不足一口的分量,变得沉甸甸,手感很好,符远知看了看手中色泽鲜红、饱满圆润的魂儿,觉得非常满意。 咬一口,酸酸甜甜,滋味很足,就是少根棍子,如果有根竹签就可以穿起来啃了。 “你你你……”妙空惊呼挣扎,道者的腰带再结实也是根腰带来着,所以她很符合规律地从树上掉下来,噗通一下脸着地,呸呸呸地吐着灰尘爬起来,惊得更加语无伦次。 灵谍士本能地掏出了小本子。 “你……你怎么食魂儿,你你……你真是个魔徒?”妙空大呼小叫,在符远知一个笑容面前失去了语言能力。 符远知咬着血光四溢的魂魄,笑眯眯地转过身,露出标志性的乖巧笑容,歪着头说:“妙空师姐,我什么时候说我是假扮魔徒啦?” “你你你你你——” 妙空指尖颤抖,指着符远知半天吐不出第二个字,心里天人交战分外激烈,一会儿恐惧占上风,一会儿身为灵谍士对新闻理想的追求占上风,双脚来回踏步,腿打着摆子,不知道是该跑还是该扑过去抢新闻。 终于,灵谍士把心一横,大步上前,忍着哆嗦,正色道:“你不是云梦天宫主人的徒弟吗?” “是呀!” “那……天哪,道祖在上!”对新闻理想的追求占据了理智,灵谍士激动大喊,“可你是魔徒!你连云梦之主都骗过去了吗?云梦之主知道你是魔徒吗,他知道你这样杀人还食魂儿吗?还有,云梦之主居然收你为徒,这在万年里实属先例,你竟然公然食魂儿,完全不怕云梦主人砍了你……话说回来云梦之主真的没有砍过你吧?还是已经砍过一次?应该没砍过砍过你该死了才是,可是没砍过又很不合理……所以,请问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一叠声地问题甩出,妙空不愧妙语连珠之名,问得符远知一愣,只能重复最后一个问题:“真实身份?” “对啊!我们都知道,你是符家旁支弟子,符家可是诛魔世家,我不相信一个诛魔世家的弟子竟然无缘无故堕落魔道,你家族不会把你押进家族监牢才怪,说起来,你竟然还能成功混进云梦天宫……”妙空激动地握紧双拳,“你绝对不可能只有二十岁!老老实实地和我说吧,你究竟是哪个上古魔头转世,隐姓埋名假装弱小的魔道老祖?还是魔尊大能夺舍?夺舍吧,很有可能啊,你这脸肯定没有变形术!你是谁夺舍的?” 符远知呆滞,嚼了一半的魂儿都快吓掉了。 “我知道了……八成,你是……天啊!” 妙空自言自语,想到什么,先抖了一下——这是怕的,然后又以更快的频率抖了起来——这是激动的,她说: “你不会是至上魔尊夺舍吧?”妙空倒抽一口气,“大新闻,大新闻,至上魔尊夺舍重生,竟然置魔门通道于不顾,不为谋求天下霸业,偏安一隅,还屈尊降贵在云梦之主身边装可爱,如果不是大阴谋,那绝对……” 妙空深呼吸几次,酝酿半天,张口道: “……绝对,是真爱!!!” 哎? 第70章 符远知呆呆地看着妙空, 妙空见“魔尊”没什么过激反应, 胆子更大了, 直接一把抓过符远知手里啃了一半的魂儿,拿在手里上看下看,然后举到符远知鼻尖上去, 问道: “请问, 是不是因为云梦之主禁止你食魂儿, 饿了太久终于抵抗不住灵魂之中的渴望,使你不得不出门避开云梦主的视线偷偷进食?你放心说, 我是一个有职业操守的灵谍士,我不会出卖受访者,绝对不去云梦主人那里打小报告!” 看着狂热的妙空, 符远知无比纠结, 也比较想提醒她——师姐,等你大规模报道出去, 难道我这受访者还能藏得住?所以你的意思是那时候我师尊知道了就不算小报告,那就是光明正大的大报告了,对吧。 “我们都知道, 魔徒一旦食魂, 那种瘾头几乎是戒不掉的, 所以魔徒才会越来越贪婪,在邪路上一去不回,古往今来不少食人魔甚至能吃光整个国……”妙空若有所思,“所以, 请问,你是如何按捺住原始的冲动,跟着云梦主人一路假装乖孩子的呢?” 符远知:“……” “果然,这就是爱情的力量!我又开始相信话本演义了!”妙空拍手道。 在符远知惊愕的眼神里,妙空欢快地转了个圈,绘声绘色地描述道: “至上魔尊历尽千辛万苦,从万魔地狱挣扎归来,一朝夺舍,却千挑万选,不为灵力不求根骨,但要皮囊可爱性格甜美声音惹人爱,这一切的一切又是为哪般——” 符远知和妙空不约而同地一个大喘气,只听妙空继续道: “竟然是因为当年那份深入骨髓、碾不碎、斩不断、时空也不能阻隔的、深沉的爱啊——” “停!” 符远知头大无比地捂住灵谍士的嘴巴:“你……你的职业操守呢?你自己听听这像新闻真相吗?” “……唔……我还兼职写爱情话本的……” 符远知抽了口气:“……花花绿绿、一般还有配图、小孩子不能看的那种吗?” 妙空心虚地嘿嘿笑,表情又得意又克制,竖起食指:“嘘,别给说出去。” 符远知:“……” “所以请问你们当年到底是哪一种?是不被世俗接受的深情缱绻,还是凄风苦雨的单方面求而不得?亦或是因为魔道不两立而被迫分割的苦命鸳鸯……” 符远知阴沉着脸道:“你再瞎说我食你魂儿了啊。” “啊,师姐闭嘴就是……那所以你们到底是——” “……一见钟情不可以么?” 妙空眼睛一亮:“我的道祖!这么浪漫!时间地点呢,在哪里?是灯火阑珊中不经意的擦肩一瞬,还是万丈山峦中的惊鸿一瞥,或者——” “……好吧,是斩雪劈下来那一瞬间。”符远知忍无可忍,红着脸回答,“师尊在那一刻……堪称风华绝代……” “啊……竟然……”妙空捂住了嘴巴,眼中泛起隐约水光。 “我知道了……”妙空一手按住符远知的肩膀,坚定地看着他,“这一回,师姐会罩你的,师姐挺你,加油!” 说完,妙空整理好刚刚乱斗时被扯乱的衣服,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挥挥手道:“走走,回去找云梦之主。” ……符远知总觉得哪里不是很对。 “不,不用。”他还是按照原计划说道,“师尊去另一边了,刚才在茶馆里为你说话的那个掌门可能会有麻烦,师尊想跟去看看,所以我们先不用去找他们,可以顺便再去东唐那边打探一下瘟疫的情……师姐,你想什么呢?” 符远知嘴角微抽,看着妙空一瞬间眼眶红红,鼻尖抽动,咬着嘴唇一脸迷之伤感。 “师姐?” “……你要坚强!当年一剑劈下去可是毫不留情,如今虽然……虽然又去追其他的道者了,但你毕竟已经入了门派,还没被砍死,这待遇已经是三百六十度的巨大转弯了,所以你还是希望更大的!” 唉? 什么跟什么!还有,斩雪不是剑,你不是灵谍士吗,居然连你也不知道斩雪不是剑? 妙空沉浸在一种深沉绵长的悲伤气氛里,自言自语道:“时隔万年啊,再冷漠都会被感动才对,呜呜呜怎么这样,堂堂魔尊啊,连天下霸业都不要了,群龙无首的魔门也不管了,一心一意改邪归正,连我这么大个道者站在面前都不吃了,可是这么努力,却还是换不来一点同等的真心,呜呜呜……当年也是叱咤风云威震四方恶贯满盈的魔尊……” 符远知:“……你八成误会了什么。” “师姐懂得。”妙空说,“我平生最敬佩的就是矢志不渝的坚持,这和我们追求新闻真相的道心是一样的,师姐懂,师姐什么都懂,不要气馁,你是云梦之主万年之中唯一一个真正收入门下的弟子,所以,这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 妙空一张嘴滔滔不绝,符远知的手抖了一下,忍不住捏碎了手里一颗魂儿。 ——怪不得穹山剑宗曾经把灵谍士列为头号危险分子,并且严格禁止剑修收看灵修杂事社的节目!这么看来,日后也得建议师尊,全云梦天宫上下,灵谍士禁止入内! …… 食魂儿的副作用之一就是能够得到一些魂魄里的记忆碎片,越是强烈而刻骨铭心的记忆,就越容易被接受和感知。符远知很多时候甚至会分不太清楚当年斩雪那一刀劈的是他还是至上魔尊,魔尊的记忆搅和着他自己的,揉碎在一起,越来越不能分辨。 不过吃这种糖葫芦一样酸甜可口的普通小魂魄,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他们的记忆就像摊开的书,想看就看想不看就能算了,至上魔尊那样的魂力不是所有人都能比拟的,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望其项背。 唔……唯一能和魔尊比的应该就是云梦之主了。符远知默默想着,师尊的灵力……师尊的灵力才是他尝过的最美味的啊!任何苍白无力的语言都不能描述那种勾魂摄魄的…… 停下!符远知捂住嘴巴……可恶,流口水了! 符远知迅速吞掉手里的魂儿作为掩饰,同时,他得到了魂儿里的一些关键性记忆。 “有一个秘境,可能是某位大能遗府,他们在中洲发现的——而且还是凡人发现的,凡人挖矿石,挖出一个秘境……”符远知皱着眉,“这个掌门的记忆里显示,中洲道门,诸如穹山一类的大派是不会对这样的小秘境大动干戈的,因为真正藏有上古遗宝的大秘境都有迹可循,不是凡人几铲子能挖出来的,所以大门派是不会贪图这样无名小遗府里那点微不足道的东西,于是这就能够正大光明地被这些小门派享用。” 符远知笑了一下——凡人是不会轻易撞进道者领地的,一般的道门重地外都有结界守护,不知情的凡人撞上去经常遭殃,被灵力冲击得爆体而亡;或有有些门派会怜悯凡人,专门发明了驱逐凡人的咒决,使得凡人无法擅闯,但也不会被弄死;能被凡人发现,一般来说代表这个地方不怎么重要,或者是留下秘境的人不算特别强。 但凡事总有例外。 就是有那么一位大能,与不少宗门震慑四方、以伟力立威的想法不同,他设立法阵防范作恶魔徒,甚至躲避其他道者窥探,却从来不会刻意危及凡人。 “如果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秘境……”妙空道,“难道是你师尊的遗迹?” “说是遗迹用词不太贴切吧……” “遗留痕迹的简称!” “……”符远知决定,再也不要和灵谍士比口才了! 这个掌门的记忆里有方位记录,从记忆里惊鸿一闪的景象来看,那地方透着一股熟悉的感觉。 他想起了那四句话。 第一句就是,一分落江流——荒村外云泽川长河水系里,来自云梦之主的灵力绵绵不绝,那个法阵不知道在时间的哪个节点上遭到过破坏,使得符远知不能探查其真正用途,但方位是对的——江流啊。 如果,按照那四句话,按照那四句“遗言”,三心入天地—— 这被当成秘境遗府的玩意儿,会不会是这三心之一? 记忆力看到的景象熟悉得过分,并非仅仅因为他最近长期接触云梦之主的灵力,这种属性还来自他本身。 ——来自至上魔尊。 他能感受到一股几乎压制不住的渴望,魔气之中纠缠着那道澄澈清净的灵力,空山新雨后的晴朗阳光、和盛夏晨风令人微醺的味道。 好想,好想要每天、每时每刻、每一秒钟,都能和这沁人心脾的气息待在一处,他想要九天上最高的那朵云,现在云彩就在他身边,但是不够的,人心永远这么贪婪,欲望从来没有止境,哪怕是道者,也克制不了这样的情绪,他还想…… “天啊,你是……你是魂儿没吃够,还是准备彻底开荤?”妙空哆嗦,“你眼睛都红了哎!” 符远知:“……” “吃我之前,能让我先把新闻报了吗?” 第71章 符远知领着妙空, 蹲在据说发现了秘境的矿坑外面, 他在观察情况, 一回头赫然发现妙空拿着她的小本本,上面写的是—— “道祖庇佑,三个时辰过去了, 天都快黑了, 我竟然没有被至上魔尊食魂儿, 究竟是我魂儿不够香还是魔尊大人改邪归正非常彻底……” 然后划掉,重新写:“震惊!云梦天宫思想教育竟然如此先进, 至上魔尊给出满星好评!” ——符远知脸黑了一半:要不,我把这女的吃了行不? 好在,某位灵谍士满脑子都是废料, 却很懂得乖乖配合, 在符远知蹲点的时候她的隐蔽动作比符远知本人还专业。 这是凡人的一处矿井,只是符远知略微皱起眉头, 空气里残留的灵力痕迹非常严重——没有哪家凡人挖矿会有灵脉的痕迹,除非这是道者的黑矿坑——中洲不少小门派使用凡人来挖掘灵脉,因为凡人的工钱便宜, 而且灵脉不稳导致灵压爆炸, 或者损害了矿工的根骨, 也不会有大规模群体性事件闹到玉京主一类的大能那里去要求解决。 耳边书写声沙沙作响。 “师姐……你能先别写小道消息了吗?” 妙空干笑:“对不起,我只是找点事儿做缓解紧张情绪。” ……可你再写下去的话,魔尊就要克制不住把你干掉了啊! “不要出声。” 符远知压下妙空的头,将她按回树背后, 借着林子里林木的气息,符远知引动地脉,将自己与妙空一道隐没在木属性强盛的森林气息之中。 妙空悄悄提醒:“魔尊师弟啊,这种黑心矿坑你要小心,五年前我们灵修杂事社有两位灵谍士卧底暗访,就再没回来。” “你知道这是黑矿坑?” “……不少小门派都会拐骗凡人去挖灵脉的,你以为十洲三岛遍地都是玉京城那样秩序森严的道者城市?”妙空嗤之以鼻,“很多修为是低,竟然越是看不起凡人,云梦之主曾经与凡人琴师以乐交心,这帮修为奇烂无比的,却自以为高高在上。” 矿坑外凡人的工具、帐篷等等就随意堆在那里,来往有不少道者,对这些完全不在意,甚至懒得收拾。 来往道者穿着不一,因为这个秘境被公布过,也不涉及到谁先抢占资源的问题了,所以各家都穿着很有标志性的衣物,也不遮掩,非常容易辨认。不大一会儿符远知看到了吉阳城里遇见过的天衍山城,掌门刚被吃的金鼎门,还有五颜六色各种小门派。 他们似乎为了第一批进入时的名额分配而争论不休。 正在此时,更多人马从山外云端落下,浩浩荡荡地走来,带队一人全身都裹在黑色的纱衣之中,头戴一顶斗笠,垂落的纱帐把他遮挡得严严实实。符远知注意到,那些黑色的细纱并非凡物,那是至少有千年道行的天蛛口吐蛛丝制成,上面刻画了细小的符文,符文连成光幕,可以遮蔽外界的灵力窥探。 但比这个道者的奇装异服更引人注意的是—— “乐家家徽,那是乐家家徽?” “哪个乐家?” “傻吗,现在十洲三岛拿得上台面的道者世家还剩几个?” 原本正在争论的中洲门派齐齐聚成一团,这时候他们开始一致对外,惊讶地指指点点—— “玉京宰相,被称作玉京柱石的那个乐家?” 这个家族号称玉京城的砥柱,玉京这座辉煌的道者城市,其根基就是一直生活在那附近的道者世家乐家,在改名做玉京之前,那座小城一度是乐家管辖的城池,所以外界都知道,最初玉京之主能够在云洲站稳脚跟,就是因为乐家的支持。 不过认识了玉京主本人……本刀之后,符远知才知道真相竟然可以离传说十万八千里之遥,玉京主的眼里除了自家主人,连儿子都没空挤进去,何况所谓的上古世家遗族;符远知推测,当年斩雪刀灵大约就是先看上了玉京这片地方,然后仗着自己本体一身血染的煞气,一路打进乐家,给他们两个选项——归顺,还是被打一顿再归顺。 所谓的乐家家主,玉京城的“宰相”,估计斩雪刀灵根本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玉京主认属下主要靠玉牌,上面刻着名字和职务——名义上,玉京主告诉他们,这玉牌是身份的象征,是他们为玉京这座城市做出贡献的勋章——所以,他那帮下属来见他没人不带。 ——玉京主根本不认识他们的,这一点要是让玉京主那些忠心耿耿的属下知道了,怕是都得集体加入“碎玉会”。 灵谍士在旁边说道:“知道吗,乐家不安分了,他们怕是要反。” 符远知勾了勾嘴角,想起自己的家族,符家宗族聚会时,每每提及各大宗门,那可是满心的不屑。 乐家作为上古时就存在的大家族,在这个宗门兴盛而家族式微的年代,实力累积不如符家雄厚,或许当年臣服于玉京只不过是形势所迫,毕竟符远知从未听到玉京主向师尊提及最近有安排乐家搞什么活动。 “这不稀奇,符家也不安分,但我只是旁支,我不知道族里的计划是什么。” 符远知继续看着,那名黑衣的怪异道者完全无视了中洲的门派,仿佛他们只是一团空气 ,他领着人直接就往里走,但中洲各门派看了一眼彼此,最终一名掌门站出来,拦住了他。 “乐家的上仙竟然大驾亲临,有失远迎,只是不知各位上仙来此意欲何为?” 黑衣怪人这才停了一下,斗篷下面的脸可能是转过来看了他们一眼。 怪异斗笠人的嗓音和他的外表一样的怪异,听上去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乌鸦在嘶哑地闷叫,他说: “你们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 “可是,这约定俗成的规矩,大宗门不会要这种小型秘境的,总得给我们小门小派一点剩菜吃吧?” 斗笠人怪笑道:“那又不是我们家和你约定的。” “你——” 那名掌门被其他同伴拉住,他们之中这样的小派掌门遍地都是,虽然自己端着高傲的架子,自诩为一派之长,但确实,在乐家这样十洲三岛都数得上名号的庞然大物眼里,他们普通得像颗路边的石头,最多是大点的石头。 斗笠怪人发出嘶哑沉闷的笑声,像是他的胸膛漏了窟窿,拿棉絮和布条一类的东西补起来了,乐家的其他弟子都是一水儿的男俊女美,站在离斗笠人五米开外的地方,却又不敢过于疏远。 “那人是谁?”符远知远远地看着,斗笠人带给他的感觉非常阴暗,几乎像个魔徒,但乐家的家族里,会有魔徒光明正大带着一队弟子满地跑? 让他更加不安的是,斗笠人莫名地散发出一种,他非常熟悉的气质,名字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因为无法相信,而吞了回去。 妙空并没有体会到符远知心里的不适,她说道:“乐家也是很厉害了,那种贬义的厉害,他们不是闹到天宫去,说自家嫡子失踪了嘛!” 符远知感到心头一震不规则的跳动,半晌后他听到自己问:“你是说,乐家,自己把乐痕星藏起来的?” “哦对,那个乐家嫡子是叫乐痕星。”妙空说,“对,那就是了。” 符远知难以置信,他惊愕地转过头去,斗笠人全身缠住黑纱,看不到面孔和身材,魔徒对魔气的感知往往更加强烈,感知骗不了他自己,那黑衣的怪人绝对不是单纯的道者,而且,符远知讨厌那种熟悉的感觉。 “乐痕星?你说,那是……乐痕星?” ——那个热爱睡懒觉,喜欢看灵修杂事社的八卦节目,理想是在家混吃等死的懒散差生? 如果哪一天符远知路过街边,在凡人堆儿里看见嗑着瓜子遛鸟的乐痕星大爷,他是不会意外的,他们做室友的时候有过很多次触及“人生与梦想”这类庞大话题的对话,或许是作为嫡子,家族期许过高,压力太大,乐痕星喜欢摊在床上,然后畅想自己做一条咸鱼吃吃喝喝混日子的人生。 “我是一个灵谍士,不要在这种严肃新闻上质疑我的专业性。”妙空回答:“乐家绝对和秘血宗有勾结,说错我直播吃灵谍士资格证!” 说话间乐家的队伍已经穿过阻拦他们的道者,径直走进了秘境之中,黑衣斗笠人率先站到矿井入口,那是一个垂直的矿井,地面上像是一个黑漆漆的大嘴,他没有半点犹豫,纵身跃入。 中洲小门派的掌门们彼此拉着胳膊,看上去像一群失恋后互相安慰的好姐妹,实际上他们只是互相拉着,防止有谁想不开去和乐家大打出手。 这怎么可能。 符远知有些回不过神来,他看着黑色的纱衣消失在矿坑的洞口。 这怎么可能!他更能接受乐痕星被人夺舍了! “走。” “哎?魔尊你去哪?” 符远知拉着妙空的领子,使了个障眼法,在妙空崇拜的眼神里顺利混到乐家道者队伍的末尾。 乐家人来了能有上百号,这会儿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向矿井里跳,符远知夹着妙空混进去,有幻术的掩映竟然神不知鬼不觉。 中洲的掌门还在那边义愤填膺,他们想不明白—— “这种小破秘境,竟然引来乐家这样的大家族?” “难道我们弄错了,这秘境很有来历?” 说着,他们又齐齐摇头,那样的话,中洲其他的大宗门怎么毫无反应? “魔尊师弟啊。”妙空问道,“你说,这帮大家族挤进小秘境,是要找什么?” 符远知的眼神变得充满杀意,他低下头,用刘海挡住视线,才不会引起旁边乐家人的注意。 但问题是——他们怎么会知道,师尊的秘境里,有月照连泉琴的碎片? “妙空师姐,你作为灵谍士,听没听说过万年前碧川海渊的守护神?” 妙空顿了顿,道:“你是指,沧溟龙神?万年前道门与魔门之战,战火蔓延到海域内,全靠龙神一力守护,云梦主当年据说也是有龙神帮助,才斩了你……我是说斩了至上魔尊,我当然听说过,怎么了?” “那你也知道现在很多人在走私龙货,即使玉京主多次派兵清剿,西崖洲海岸线一带流窜的猎龙者也抓不光。神龙的血脉自有天地生养,若淬炼得当,据说能让道者得到神龙之力。” 妙空点头:“是,但是万年前龙神陨落,现在的海国龙族年纪都千岁而已,平均实力大约……嗯……” “乐家此行的目的,该是龙骨遗骸。”符远知表情阴沉,“至上魔尊之魂得天下阴暗之力滋养,当年云梦之主能一刀斩碎他的魔魂,也是借助了神龙遗骸之中的龙火。” 哎—— 妙空轻轻抽了一口气,符远知冷到一半的表情就生生扭曲了起来。 只听妙空带着哭腔说道:“神龙的至阳之火吗,好痛……呜呜呜……师弟,坦然而欣喜地敞开魂魄,接受从天而降的神火攻击,魂魄撕裂,炽烈的炙烤折磨着你,可你却还能为云梦之主那一瞬间的风华倾倒……” “师姐……” “呜呜呜……这就是真正至死不渝的爱啊!师姐好感动啊!” ……虽然师姐的脑补非常不合时宜,但…… 符远知慢慢红了脸。 对啊,我对师尊,至死不渝! 第72章 “唉你们——” 他们光顾着说悄悄话, 有一名乐家弟子看了过来, 妙空吓得立刻闭嘴站好, 不过没等到符远知动用深层幻术,那边妙空竟然和那乐家弟子说上话了? 符远知:“……???” “……唉……我也是啊,我修为也不行, 本来先天根骨一般再加上根本没资源……眼看就连外门客卿都不要我了……” 只见妙空和那名乐家弟子居然迅速勾肩搭背, 那弟子竟然悄悄凑到他们这一堆儿里来, 看妙空的时候满脸同病相怜,就差和这位灵谍士来一个深情拥抱了。 符远知听得那弟子抱怨道:“……这么小的秘境, 居然也是本家人先进,排前头好几个乐姓的,除了姓乐, 实力还没我的一半呢……而我却根本没资格进秘境, 我被分配的任务是在外面维持秩序……咱们这些客卿,说好听叫外姓客卿, 说不好听不就是家仆?” “就是……而且还不准谈恋爱!”妙空拍大腿道,“说得好像咱们外姓弟子一个个都想靠爬床进本家一样,姓乐了不起咯?” “唉唉师妹你说得是啊, 乐家本家旁支弟子一个个歪瓜裂枣, 倒贴也不要哇!本家就一个嫡子, 却还……”那外姓弟子咳嗽两声,“不过,只许州官放火,听说乐家主在外面包养一个姨太, 刚生了新儿子,不然也不会……” “以前还觉得乐公子蛮帅的呢……” 外姓弟子拍着妙空的肩膀开始开玩笑:“你看你看,你这不就是想借助不正当关系嫁进乐家?” “呸咧!”妙空似怒非怒,开着玩笑回嘴。 “唉……只是,也不知道乐公子去年到底被安排去做了什么,云梦天宫也不继续留了,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和从前半点都不一样了……” “是啊,以前整个乐家就这位本家的嫡少爷一点架子都没有,还和咱们外姓的称兄道弟……” “哎不说了,我还得接着维持秩序,你能获准跟进去,就算跟在末尾也是比我强啊。”语气里充满了羡慕。 妙空道:“师兄别怕,到时候有好东西,师妹肯定偷偷带给你点啊,咱们外姓弟子指望不上本家的人,都得互相扶持不是……” 符远知:“……” 于是现在是符远知被妙空领着,光明正大混在乐家人的队伍里,本来符远知计划悄悄绕过去,趁其不备一头扎进去,结果现在不仅排着队,旁边还有乐家一位监事在那儿发放应急补给品,防止探索秘境的时候出现意外。 发到符远知手里,他算是理解乐家养的那些外姓弟子为什么那么气了——前头乐姓弟子拿了一大包伤药灵草一类的,到他和妙空,一个初学女工的小姐做的荷包都比这个大,里面有几粒聊胜于无的辟谷丹,但是这东西都是刚入道的奶娃娃们才需要的。 站到坑边,妙空嘀咕:“超不公平!” “……师姐,你可以出戏了吧?” 妙空道:“你懂什么,有人没人在场不影响表演,这才是以假乱真的完美伪装,万一有上位大能听墙角,不就发现我们来暗访了?” “……师姐,暗访的是你,不是我。”符远知回答,不过,暗暗记下来,师姐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而且,符远知自信这片区域暂时没有哪个“上位大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探查他们了,半个至上魔尊并不是白吃的。 符远知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重修魔功的缘故,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修为涨得很快,记忆里有完整的、属于至上魔尊的魔功心法,照着练就行,连个瓶颈都没有;心法没有名字,符远知暂时管那个叫至上魔功——虽然听上去很傻,但比起师尊那个明明是基础引灵筑基术,却因为名字起得过于玄妙而被误以为是道祖真传的《玄元通微术经》好几百倍。 ——魔门心法还是不要传出去的好。 符远知以灵力自视,至上魔功配合师尊给的《玄元通微术经》,特别好用,根基牢、灵力稳,连食魂儿都消化特别好。比较意外的是,符远知发现自己原本作为道修的灵力还在,与体内魔气泾渭分明,互不干扰但竟然和谐共存。 对于自己没炸这件事,符远知感觉意外极了。 轮到他们两个,符远知拉着妙空站在矿坑边,这个矿井是竖直上下的,井边原本有一些用来固定机关木轮的凹槽,中洲一代机关偃术比云洲要强得多,符远知一直很佩服做出这种机关的凡人,他们没有灵力,却一样凭借自己的本事,在做着并不逊色于道者的工程。 矿洞很长,但很快进入其中的道者就能判断出,这已经不再是原本的矿井,凡人即使有能够造出木牛流马的机关术,也不可能生生把山向下挖出这样长的距离。 有一瞬间符远知觉得坠落似乎无休无止,如果下方再配合几个狰狞点的鬼手,就和万魔窟差不多了。 好在双脚很快落地。 妙空与符远知站在一处狂野之中,周围是凡人的农田,但没有农夫耕种的身影。 周围一切都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异样——除了没有人。 “这好像……”妙空环顾四周,“这是秘境里对吧,我看这里很像凡人的吉阳城。” “是吉阳城。”符远知看了看,这好像还是他吃烤鬼的那个山坡。 “秘境里为什么会有吉阳城?” “大抵是距离问题,这里最近的城镇就是吉阳城,如果秘境内有什么东西在模拟外界的环境虚构一个城市,那模仿最近的吉阳城也不是不可能。”符远知说着,和妙空一起走向城里,幸亏这秘境里没出一个玉京城。 “魔尊师弟。”妙空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这秘境里会有神龙遗骸?” 符远知脚下微微顿了一下—— 我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 整个秘境当中的一草一木,都浸染着一种熟悉而陌生的灵力,熟悉是因为,这灵力来自于云梦天宫之主,陌生则是因为,时隔几千年,云梦主人现在的灵力远比当年温暖,当年的云梦之主高居九天,衣摆纤尘不染,他的灵力带着那种不属于尘世的清冷。 ——这该是当年云梦之主留下的法阵,为了护住法阵,他又在外界布置了秘境。 而神龙遗骸,还有一小片藏在符远知这儿呢! 云梦之主为何立下这五个结界,符远知几乎可以猜到了——他在万魔窟吃掉了半个至上魔尊,那另外半个至上魔尊在哪儿?根据十洲三岛流传的传说,云梦之主斩碎了至上魔尊的半个魔魂,但传说总是会走样的,比如,就算是灵谍士妙空,也到现在都不知道——斩雪是一把刀,而不是剑。 玉刀斩雪,做成刀身的并非字面意义上的玉石,而是龙骨,是神龙羽化后留下的遗骨,骨质紧实温热,暗藏着能被灵力激发的神火,凝白如玉——神龙之骨化作的玉,符远知摸过斩雪之后就知道他在云泽川长河捡到的那块玉片是什么了。 同样材质的骨玉,从传说来判断,云梦之主还有一张琴,月照连泉。 怪不得那位不爱说话的琴灵只剩下七根弦,本体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我把师尊的琴拼回来,师尊会夸我吧! 他们到吉阳城附近,很快就发现这并不是完全照搬了凡间凡人的城池,比如,城门口挂的牌子就并不叫吉阳,而是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字—— “揽星城” ——听起来哪里不太对? 符远知和妙空躲着,看到城中来来往往开始有些人影,而让他们比较惊讶的是—— “不会吧,这秘境里为什么会有凡人?” 妙空的惊呼被符远知一把捂回去,但他也很惊讶,一个秘境里,居然出现了凡人?而且看那些凡人神态自若,似乎并不是误入后出不去那种,而且真的生活在这座城里。 ——符远知不认为云梦之主会抓一堆凡人放在自己的秘境里。 心头忽然猛跳,符远知暗道不好——云梦之主不会这么做,至上魔尊呢? 转过头,符远知看见了另外几个道者,乐家弟子比他先来一步,秘境的入口可能是随即把他们扔到不同降落点,现在符远知看到他们正在另一边蹲点,似乎也因为遇见凡人而无比意外。 一个乐家的女修拉着路边一个挑着担子的凡人大叔,装作不经意地说:“我们刚从外地过来寻亲,冒昧问一句,这是什么地方啊?” 那挑着担子的大叔似乎也惊呆了,半晌后他回答:“外地?你们从废土来?天啊,废土还有人活着吗?” 废土? 所有道者都愣了,好在那女修反应很快,从字面意义上理解,废土也不像什么好地方,所以她急忙做出一副疲劳虚弱的样子来:“是啊,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 “哎呀呀不得了……”大叔发出一叠声的惊叹,安慰道,“没事没事,既然到了就安全啦!” “可是我还不知道这里是……” 大叔疑惑:“咱们这是圣城啊,人类最后的庇护所,不是吗?” 女修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在大叔自己说了下去:“外面闹魔灾,洪水瘟疫还有魔兽,吓都吓死了,你们能活着找到这儿真不容易,好在咱们城主有本事,能够庇护我们。” “城主是……” “至上天尊大人啊,你怎么不知道?” 所有道者再次陷入一片惊讶,其中符远知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至上天尊是什么鬼? “正好,咱们天尊最近要成亲了,我就说嘛,真是好事连连,日子越来越棒啦!”大叔露出淳朴的笑容,还从担子里摸出两颗水灵灵的大桃子,乐呵呵地递给了乐家那位女修。 “唉,说起来真是感人,咱们天尊追求仙尊大人那么多年啦,我爷爷在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他们的故事了,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能够见到神仙眷侣终成眷属……” 符远知感觉,自己嗓子里好像,憋了一口血。 狗血的血。 第73章 区区一个不大的秘境, 生活了能有几百个凡人, 整个揽星城张灯结彩, 一片欢庆气氛,只是符远知越往里走脸越黑,走到后来妙空跟在他身后五丈开外的地方, 深深怀疑自己现在去乐家卧底, 哪怕被发现都比跟着师弟安全。 师弟可能马上就要脱掉师弟的壳子, 变身魔尊了。 街道两边,普通摊贩都洋溢着笑容, 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判断,这个所谓的天尊守护一方安宁,是他们信仰的真神, 现在他要成亲, 这绝对是有史以来最大喜事。 符远知只觉得——如果外界那些一听到至上魔尊的名字还会义愤填膺的正派道门知道了,怕是一个个都得表演一下集体爆炸。至上魔尊, 守护一方安宁?符远知嗤笑。 话说回来,妙空以灵谍士最崇高的新闻理想作为精神支柱,大无畏地趴在符远知耳边问道:“师弟, 至上天尊和你什么关系, 听起来很像同款呢。” 符远知:“……” “是了, 传闻中至上魔尊与云梦之主战后,魂魄可是碎了呢,所以说,碎片有大有小, 散落各地,各有新奇境遇,这样是说得通的——” 妙空倒抽一口气:“师弟,符家禁地可是曾经镇压了足足半个至上魔尊呢,一般来说,主魂都比分魂强的吧,所以……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万一你的分魂把你吃了,你到时候还能认识师姐我吗?” 符远知:“……” 妙空还要说俏皮话,忽然脸色严肃,收起玩笑心理,说道:“师弟,有道者。” 沉浸在恼火中的符远知被妙空一提醒,发现这个城里虽然凡人居多,但街边偶尔会走过一两个道者,灵谍士观察非常细微,那些道者和凡人打扮类似极了,明显不是这一次进来的,而是坦然逛街、看上去生活在这里很久的道者。 不,不只有道者,偶尔还混着两个魔徒。 符远知深觉不可思议——这种魔道和谐共存、仙凡其乐融融的场景,玉京城都不敢说自己能做到这样一幅和谐画面,现在在一个诡异的秘境里,一个很有可能属于某个上古魔尊残魂的秘境,居然,这么幸福美满? ……或许……符远知有片刻的静默……或许,那是当年师尊建立云梦天宫时的愿景? 符远知给妙空拉着,在探听消息方面,灵谍士比符远知更有经验得多,灵谍士选择跟随先前遇到过的那队道者,在暗处观察他们与秘境中人接触的反应,配合符远知的隐匿法术,安全又便捷。 很快凡人大叔拉着乐家那几个道者,将他们领到一个明显也是道者的人面前,那位秘境中的道者身穿蓝白间色道服,丝绦垂挂腰间,头戴金玉冠,符远知眼角一跳——如果这家伙身上饰品别这么多、颜色再素一点,就有些像云梦天宫内门的弟子服了。 那道者惊讶:“你们从废土来?” 乐家女修不动声色,点头顺应了秘境内的说法:“是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能再见到新面孔了,灵玑公子会非常愿意照顾你们的!” 符远知与妙空悄悄对视一眼——灵玑公子?这又是谁?这是新的关键人物? 因为妙空对此一脸茫然,所以符远知暗暗留心——如果灵谍士都对此一无所知,那这就完全是秘境里的称呼了。 ——好在乐家那几个道者和妙空有着一样的疑问,所以他们已经问道:“我们刚从外面来,尚不知这位灵玑公子是何方神圣?” 秘境道者客客气气地说道:“灵玑公子可是此地之主,你们待会儿见了他,可得恭敬些。咱们这揽星城能在一片乱世中安稳幸存至今,全仰仗这位公子。” 半晌那乐家女修犹豫道:“先前听说的天尊,那又是谁?” 秘境道者笑道:“天尊大人乃是咱们灵玑公子的师尊,只是天尊高高在上,平日里是不管咱们这些普通人的,城中大小事务还是要仰仗灵玑公子。” 还,收徒弟玩? 妙空往旁边悄无声息地挪动了一下,以躲避近在耳边的磨牙声。 “师弟啊,看来乐家普通弟子也不知道这秘境的真实情况,可能他们也不知道关于至上魔尊的事。”妙空说道,“啧,炮灰了,可怜。” 那边寒暄完毕,那个秘境道者要带着乐家这一队道者去主城,见那所谓的灵玑公子,乐家的道者合计了一下,似乎认为这可能与秘境机缘有关,于是就听从了安排。 符远知和妙空一路跟在暗处,这座秘境之中的城镇,从外面看还比较像凡人的吉阳城,普通街道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越往里走,属于道者的痕迹就越来越重,一层一层往上,街口出现道者的频率开始多于凡人。等到中央城区内几乎就是道者城市该有的模样,亭台楼宇高大华丽,凡人的能工巧匠无论多么擅长技艺,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别的不说,那天上飞的阁楼,凡人能做? 那位道者正在自豪地向他们介绍,这些建筑物中,有哪些哪些巧妙的机关出自灵玑公子的设计,等等等等,一路讲下去,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乐家道者也震惊不已。 尤其是,听这秘境道者所说,天上不时飞过的木船,竟然可以由凡人来操纵。 “仙者人少,开船这样的体力活儿如果还需要咱们做,那着实忙不过来,这么大一座城市需要维持呢。”道者得意地说,“灵玑公子看见几位肯定欣喜坏了,若是几位安顿下来,就能把东栅那边的引水渠彻底修好了。” 天空中传来一阵诡异的轰鸣,那道者端着一股架子,此刻更是得意地指了指天空:“看,这是咱们灵玑公子独一无二的揽星舟。” 如果宫主在这儿,能够看一眼那天上飞的东西,怕是要比这些十洲三岛的道者更加惊讶的,因为天上飞的东西怎样看都特别像二十世纪初一度盛行的飞艇!历史有过记载,早些年的飞艇可以带上百人从欧洲飞到美洲去,当然,事故也是非常壮观的,所以没几年这种东西就不再载人,基本只用来做广告了。 但是,飞艇啊!那是工业革命才有的玩意儿了吧? 揽星舟从他们头顶飞过,尾翼处腾腾留下一道红色烟痕,引着众多道者的目光一路飞向城外去。 秘境道者笑眯眯地摇摇手指道:“日后有得是机会细看,那艘揽星舟是要去给城外农田施肥的,咱们还是继续走吧,公子可还等着呢。” 乐家的道者们彼此交换了眼神,权衡之下,决定先去见那个造出这些神奇物件的人。 城主府外有一个大型广场,处处张灯结彩,空中飘动着红色的宫灯,道者们也在为所谓的天尊成亲做着准备,并没有看到任何突显灵玑公子本人的地方。那广场中有一座纯白色的雕像,很高,在地面上仰头看去只能看到雕像的下颌,它的视线是看向远方—— ——就和至上魔尊记忆里的云梦之主一样,孤高如浮云。 但符远知肯定的是,不管哪个记忆里哪个云梦主,都,绝对,不会,戴朵大红花! “师弟啊!”妙空急得拉住符远知,“师弟,别急别急,不管哪个魔尊,不都是你嘛!” 符远知:“……师姐,我不是至上魔尊。” “……好好好,不是不是不是。”妙空安慰他,“咱们先等着,一会儿看看你徒弟是谁。” ……鬼的徒弟!符远知磨牙。 广场周围道者的身影更多,几乎不再有凡人痕迹,魔修道修混在一起,统一穿着差不多的蓝白间色袍,与之前的那位不同,他们面上都戴了半张木质的面具,遮住半张脸,连同眼睛都一起挡住;乌木色的面具与素雅仙气的衣袍略有些不够和谐。 “师姐小心。”符远知拉着妙空躲进一处楼阁的走廊,“师姐,那帮道者有问题。” “唉?” 乐家人已经跟着进入了大殿,妙空原本是要跟上去,但符远知制止了她,“师姐,魔徒对魂力的感知是很强的,那些道者身上的魂力非常奇怪,道者不像道者,魔徒不像魔徒。” 说完,符远知顿了顿,感觉自己说得不算完全,因为他自己也是兼容了魔气与灵力,但那些成群走过的道者给他的感觉是说不出的怪异。 “觉得……他们像……”符远知思考了一下,斟酌了一会儿用词,才说,“他们像假人。” 妙空瞪着眼睛,道:“假人?” “……不,不是灵力变化出的那种。”符远知摆手,“他们是人,但你不觉得那帮人……很不像活人吗?就算是云梦天宫内门,也不可能一出门大家走路步伐都完全一样吧?” “哎?”妙空盯着猛瞧,一会儿打了个寒颤,“还真是的,他们连衣服摆动的节奏都很一样呢!” 正说着,一队蓝白衣袍的道者端着清洁工具,走到广场上那尊雕像面前,他们不使用任何灵力,纯粹凭借手工,开始清洗雕像。 “师姐,我建议你躲到城外等我。” 符远知眯着眼睛,看那些道者们恭恭敬敬清理云梦之主的雕像,妙空抗议道: “你要去做什么?” “这座主城怪异的地方很多,我去里面探查一圈,我修为还不行,怕护不住师姐周全啊。”符远知回答。 妙空看了他半晌:“你就是嫌弃我拖后腿。” 第74章 涉及人情世故, 灵谍士老辣得很, 不过她双手抱肩, 鄙夷道:“我可是十洲三岛几年里排名蝉联第一的灵谍士,你以为我需要靠保镖跟着才能跑新闻?” 符远知没来得及接话,只见妙空得意道:“你当师姐这灵谍士是混饭的呀, 在灵修杂事社混到顶级, 手里都是大消息, 但从前也是搞娱乐版块出身的,像你这样的表情, 就叫标准的‘醋意涛涛’,有一年中洲道法会,南华派长老就露出你这个表情, 果然很快我们就挖到他道侣出轨……” 符远知:“……” “呃, 师姐不是那个意思啦……”妙空摆手干笑,“你别怕, 就算这个秘境里云梦之主真的和至上魔尊在一起了,对你来说,也不算出轨呀, 反正你们都是至上魔尊!” 符远知:“……师姐走好, 祝你调查顺利。” “哎等等啊。”妙空从怀里摸出一枚化妆镜大小的镜子来, 递给符远知,“最新款灵通宝镜,我们灵修杂事社内部标配,我这有个多余的, 到时候你拿这个联系我。” 符远知翻看那枚小镜子,入手后镜子本身灵气充盈,即使没有开启使用,也比寻常镜子差别大得多——记得第一次带师尊出门玩,师尊对这个可好奇了,等出去拿给师尊,他肯定高兴。 与妙空分开,符远知对她想探查什么一点都不感兴趣,他对新闻理想也半点热情都没有。 他只对即将和天尊大婚的仙尊有兴趣。 提前猜到了这秘境之中可能存在至上魔尊与云梦之主的残魂,所以这两个称呼谁对应谁很好理解,至上魔尊改个字变成至上天尊,那并不会让他洗心革面成为一个高尚的道者,最起码,符远知记忆里属于至上魔尊的那一部分,充满了阴霾与杀戮。 那灵玑公子又是个什么玩意? 符远知悄悄蹲在各种墙角偷听,很快他打探到,这所谓灵玑公子竟然是个凡人,是个没有修仙基础、也就是那种灵根着实差得无法挽救的凡人,但他作为一个不能修仙修魔的凡人,竟然已经在这座秘境中的城池做了上千年的城主。 都不用提到凡人怎么可能被一众道者信服这样的疑点,单说时间:无灵根的凡人不可能活到千岁。 据说灵玑公子一身才华,在外界战乱后,为了不被乱世枭雄利用,成为争权夺利的工具,选择逃入深山老林,很巧合地遇到了仙尊大人,于是仙尊大人收留了他,大约就算做是弟子了,只因不能传授道法,所以没有以师徒称呼。 等到天尊到来后,天尊不计较繁文缛节,很是欣赏这位凡人出身的才子,于是就收入自己门下做徒弟。 ——以上情节,符远知怎么听都觉得不对,秘境中的城池虽然看似华丽壮观,但绝不可能时间太久——千年前云梦主正身身陨道消,从那时候,他散落的残魂才有可能因为力量不足,压制不住至上魔尊,使魔尊真正苏醒意识。 或许是秘境内外时间流速不同? 但,能做到这一点,那可就是一方小世界了啊! 符远知惊愕于自己的分析,一个魔尊碎片,加一个据说是凡人的玩意儿,能支撑起一方小世界? 这不合常理。 转过大殿的拐角,符远知忽然站定,他的背后并没有人影,但魂魄的波动没有被完美掩藏。 符远知勾了勾嘴角,一身充盈灵力散发,甩手拔出灵剑——还是之前出任务的时候燕容剑仙配发的那种,他指着身后,朗声道:“若是阁下无意交战,那便堂堂正正站出来,身在此诡异秘境,一切都笼罩着迷雾,如果你也是外来者,就不要浪费灵力算计我了吧?” 空虚之中响起轻轻的叹息,于是那个藏起来的人说:“唉,你说得对,但我只是,怕你一照面就砍我。” 那声音有三分喜悦,三分悲凉,话里话外透露着:我们认识。 于是符远知故作惊愕之态,持剑的手恰到好处地发出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禁不住后退两步,掩面惊呼,平复情绪之后,方才按耐住激动,说道:“你……你是谁?不可能吧……怎么会,难道你你……乐痕星,你没死?” “对,我没死。”阴暗处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影子,安静站在角落里。 “你……”符远知嘴唇颤动,双眼中隐约有银光闪烁,他似乎语无伦次,来回比划着双手,像是刚刚得知本以为必定会挂的考试及格了。 黑影慢慢走上前来,将自己的身影完全暴露,于是符远知这时发现了异常:“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乐痕星的嗓音如果不刻意维持,会显得比从前沙哑很多,他说道:“许多同道前辈,总是会说,等到离开云梦天宫,才会发现初心宫的日子真是最值得怀念的岁月。那段时间里学法修道,和道师在课上拌嘴,哪怕是玉京少爷那帮狗腿,他们往你脖子里塞会爆炸的沙甲虫,现在来看都是可爱的举动。” 符远知僵立在原地,似乎无法判断乐痕星说这些话的用意,但他仍然是喜悦的,他试图拉住乐痕星的胳膊,却被无声地闪开了。 于是翻起的黑纱里露出一截细瘦的手骨——确实是手骨,没肉的,符远知眉头跳动了一下,想了想一般二十岁初出茅庐的年轻孩子会怎么反应。 “你这是怎么了,乐痕星你到底去了哪里,谁把你伤成这样了?” 乐痕星扯动黑纱,挡住手腕,低声说道:“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跟着妙空师姐来的,我有意愿加入灵修杂事社……但别管我了吧,你这是怎么回事?”符远知说着,急迫地拉起乐痕星的胳膊,大惊道,“魔气蚀体?你怎么会被魔气……不行,这样下去会让你的神魂都受到污染的,乐家怎么就放任——” 他住嘴了,然后半晌后难以置信地说:“乐家把你弄成了这样?” 黑衣下的乐痕星沉默良久,缓缓点头。 “这……这怎么可能!” “都是为了家族利益罢了。”乐痕星冷漠地说,“一直到事发,我才知道,原来从小到大所有受到的关爱都是给‘乐家嫡子’这个身份,而非我本人,一旦这个身份可以被转移给其他人,我本人就可以拿去做些旁的营生。” 他说着,反手抓住了符远知:“远知,你出身诛魔世家,但你没有一见我就除了我,想来仍是念着同窗情谊,是对我乐痕星的情谊,不是对乐家嫡子的情谊。” 符远知反手回握,于是得到回应的乐痕星继续说道:“我不甘心的,乐家不满足于如今臣服在玉京之下的现状,他们竟然想铤而走险,投效魔门!” “!”符远知倒抽一口气……出去以后找玉靖洲说说,你爹御下无方,管一管。 “他们意图找到至上魔尊之魂,以此光复魔道。但魔门也想要,所以乐家就不知道从哪挖出一个功法,能把道者炼制成承载魔气的容器,并且让容器能够吸取魔气为己用。我那父亲抽取了我的命魂,用雷霆子母锁锁在家族内,只要我有异动,就激活我身上这部分,使我即便得了至上魔尊之力,也能乖乖听话给他们卖命。” 符远知:“……这……那可是魔门!他们怎么能背弃大道……” “别天真了。”乐痕星冷笑一声,显得很是乖戾,但很快收住,哀伤道,“只要家族兴旺,地位稳固,谁管你天下是道门魔门?” “远知,你会帮我对不对?”乐痕星说,“我不想成为家族的工具,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为了所谓家族的未来,就能举家投靠魔门,不顾当年魔尊制造过多少腥风血雨……” 于是符远知深吸一口气,点头说道:“那我要如何帮你?” “当然是找出这秘境里的魔尊碎片,然后我们一起除掉他了!”乐痕星说,“还有你们符家禁地里,人人都知道你们押着魔尊的半魂,如果可以,我们再去你家偷偷杀掉……” 为了好友,符远知口中忙不迭地应道:“好,就这样!” ——魔尊之魂,云梦之主以神龙骨玉铸造斩雪刀,在巅峰之时一刀劈下去都没能斩灭,你慷慨激昂地告诉我,你要去杀灭魔尊之魂…… 扮演为民除害英雄之前,先做一下功课啊。 符远知遗憾地想着。 他们相对无言了一会儿,符远知的胳膊还给乐痕星紧紧地拉着,他注意到先前跟随乐痕星一道进入秘境的乐家弟子已经不见踪影了,但符远知现在是灵修杂事社的见习灵谍士,没什么太高修为那种,自然不可能一早就探听到乐家的动静。 乐痕星拉着符远知的胳膊,欣喜到:“远知,你现在修为又进步了!” 符远知像从前一样淡淡微笑,从不过分自满,也不因为取得一点成绩就骄矜。紧接着乐痕星问他:“我不在以后,听说云梦也出了不少事,传说云梦之主都出现了,还不知道从哪儿领了个徒弟呢,你有见到他们吗?” 符远知摇头:“我哪见得到,当时一片乱糟糟,我们都在和偷偷潜入的秘血宗打架,杂事社里带我的师姐妙空到是见到了,她说惊鸿一瞥,徒弟被藏得很严,云梦主身上灵压太强,看过后也根本记不得长什么样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所在的走廊是可以看见外面广场的,广场上那些诡异的道者还在清洗云梦之主的巨大雕像,但是洁白的雕像因为颜色和体积的关系,脸孔也不算清晰。 乐痕星也看着那雕像,说道:“我来时听闻这座城还有个城主,不过把自己雕这么大个儿,也太夸张了吧?” 呸,符远知心里骂道,那才不是什么鸡崽公子城主,那是我师尊!而且一点都不大,等我出去要是开山立派,我造一个十倍的,不,百倍! “痕星,你知道那魔尊残魂会在哪儿?” 乐痕星点头:“我有这个。” 他拿出一枚占星用的星盘,但打开后完全不一样,那枚指针非常特殊,星盘方位上也没有标记星域。 “这是乐家的炼器师们搞出来的,是引魔针,这枚指针是至上魔尊肉身遗骸的一小片骨头,会自然指引向其他的残片。” 符远知心头一跳,他立刻确保自己身上的灵力足够纯净浓厚,所有阴暗魔气全部委屈地挤压回丹田深处,神魂里里外外充满道者的灵气,那枚引魔针摇摇晃晃,似乎接触不良一样晃动了片刻,然后指向了符远知—— 身后的方向。 符远知轻轻松了口气,乐痕星皱着眉,看向那边。 “那个大雕像,上面有魔气。” 被强压下去的魔气顿时开始不稳,眼看那枚引魔针又开始摇晃了起来,符远知急忙念了好多遍清心咒,但还是克制不住地想到—— 你对一个雕像做了什么,上面居然全是魔气??? 第75章 雕像的本体——真正的宫主, 懒散而随意地散着步, 修为高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比如他不想让旁人发现他,那就算他贴到别人鼻子上去,那人也瞪着眼睛没反应。 万知楼这次拍卖会被一名魔徒截胡了, 各个门派因此散得很快, 各家掌门虽然门派小, 但都端着一个名门正派、正统道门的架子,觉得面上无光, 走得匆忙无比。 万知楼那位执事万宝顺是先走的,交易顺利又圆满,宫主却知道, 他们当中不少人都暗自跟踪符远知出去了, 不只有万知楼的,也有各个道门的, 但他并不想参与,因为——年轻人也需要点历练空间。 而且,他不在, 徒弟才敢放心吃点心啊。 琴灵连泉对此颇有微词——因为琴灵一贯冷漠, 所以看起来是颇有微词, 宫主却觉得,幸亏这家伙是三无人设,内心的吐槽弹幕只在自己心里纠结,不然张嘴说的话应该能把他淹了。 连泉憋得辛苦, 宫主也不点破,就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自己在那边转来转去,屁股后面还跟着一个不明所以的梦魔,梦魔可能是以为有什么大新闻,在那边三番五次试图套话。 一个眨眼功夫,梅花娘子姐妹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宫主更是懒得问。 连泉最后也没忍住,终于问道:“主人,那魔头噬魂,您真就这么放纵了?” 宫主反问:“不然呢?” “可是主人,食魂乃是重罪!” 听到这句,宫主竟然笑了一声,忍俊不禁,又充满了轻慢。 “你是我的琴,什么时候染上了外面那些人满嘴的吃人道德?” 连泉怔住,只见宫主指着不远处道:“那帮人不食魂儿,但你觉得他们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吗?” 不远处,就是宫主刚才“散步”一直跟着的人——那个在拍卖会上痛斥道门的年轻剑修,陆清霜。 涯山派一直是个小门派,所有道者之中,剑修这类器修是最不容易修,因为他们大部分痴迷剑道,旁的都做不来,经营门派这种活儿如果做得好,那基本当不了剑修,像穹山剑宗这类的大宗门,穹山剑主叶望砂虽然是剑派之长,但他们穹山能一直经营良好,全是因为他们家剑主只管动武,从来不管门派,真正负责管理门派事务的长老,不准修剑! 这种过于先进的经营模式只在穹山独一家,涯山派这位年轻掌门,如果加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一位强大的剑仙,但从现在来看,他肯定不算强大的掌门。 涯山派弟子一行十余人,迎面撞上了他们掌门人,姿态却半点不像迎接,彼此泾渭分明,更像两军对垒。 连泉惊讶地看着,陆清霜本人也很惊讶,他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掌门。”为首一位弟子拱手,却语气强硬地说道,“掌门,您为何还是学不会,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您算算这是第几次阻了咱们涯山派的机缘了?” “机缘?” 涯山掌门陆清霜难以置信地后退半步,似乎不认识自己的门人弟子,他问道:“机缘?你把魔徒的威逼,视作机缘?” 一语出,只换来冷笑纷纷。 “掌门!魔门道门又何妨,说句不中听的,若是万年前得胜归来的不是云梦主人而是那至上魔尊,现如今这天下,魔门就该是正统了!”那弟子说道,“所以千般过错,唯弱小是错,你愿意一辈子做个不入流门派的掌门,我们还不想穷尽一生都做三流弟子呢!” 不等陆清霜回答,另一个弟子又帮腔道:“掌门啊,当日你一口回绝临水剑派的好意,如今去万知楼为我们涯山派争个出路,却又失败了,不仅是失败了,看样子,您还一并得罪了这中洲大大小小的邻居,您说说,涯山派有您这样一位好掌门,还能有什么前景?” 陆清霜的脸色有一瞬间的青白,他立刻到:“你们如此卑鄙算盘,就算今日逼迫得了我,你们拿什么和门中众弟子交代?” “哈哈哈,这就不劳您费心了。”那些弟子们得意道,“临水剑派比我们懂得劝说人的方法。” “……你们勾结魔徒,趁我不在,杀了同门兄弟姐妹?” “也不是全部啊,毕竟,识时务者占大多数的。”那些弟子们随意回答。 “如果这就是你说的识时务,那我永远也学不会。” 陆清霜说完,手握长剑,指向昔日的门人,没有任何犹豫,那些弟子们似乎正等着陆清霜发怒动手,半分都不惧怕他的怒火。 “陆掌门,那实在太遗憾了。” 那些弟子们纷纷拔出剑来,将陆清霜团团围在中央。 “阴暗星辰的共鸣能够带来纯净而强大的力量,要我说,魔功才是修行正道。弟子们来之前已经接了命令,如果陆掌门这么不识抬举,那临水剑派也不稀罕你一个小门小派、没有前途的掌门。” 魔气纷纷附着在那些剑修弟子的剑刃上,他们一个个扯了外面的涯山派弟子服,露出早都穿好的临水剑派服饰。 如今魔道之中,南吕仙阁、幽明台和临水剑派,才是正经的三巨头,广和宫尚且算作后起之秀,再加上谢然和穹山剑主不清不楚地纠缠着,魔门也不太爱找他玩。 陆清霜看到昔日故人们如今的模样,却怒极反笑,他扬起剑,指着那帮弟子:“临水剑派,看得上你们这些风吹就倒的墙头草?小鱼小虾,给你们一身狗皮,你们就仿佛得了天大的恩典,如此心性,在剑道上也走不远了!” 一名弟子怒道:“呸,陆清霜,谁他妈稀罕什么剑道,今天就叫你知道什么才是修行正道!” 一言不合,就不必多说了,剑修们瞬间战成一团,那些刚入魔道的剑修,一时间得到阴暗星辰力量的加成,剑刃魔风肆意,声势竟然显得非常可怕。 剑光缭乱,四野惊鸿,乱石尘土中翩飞着道道剑痕,落在琴灵连泉眼里,根本已经搅成一团稀烂。 “如此,他们,和食魂儿的,哪个看起来更该杀?” 连泉无言,一边的梦魔拍着他的肩,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唉,我们修魔的资质真是良莠不齐啊,这帮杂碎真是严重玷污魔门声誉,我们魔徒不都这样,你看我,我只利用梦魇之术,引起人心里的负面情绪,如果是身正心清,我还真没什么办法……” ……所以,那个小魔头怎么也不是身正心清的样子,怎么就没中招? 他还要和连泉说话,琴灵却负气甩袖,躲开了他,等梦魔再想贴上去,琴灵干脆化作青烟回到本体之中去了。 缠斗之中的陆清霜并未轻易落败,从剑招来看,他要远比那些弟子们根基牢靠,一出手魔徒弟子站了魔气充裕的上风,但很快拆招之间出现破绽,使得陆清霜在众人围攻之中,也并没有落得下风。 但是陆清霜修为有限,他并没有看到暗处还藏着许多人。 剑修们在中央拼命,旁观的观众着实不少,俨然看戏的热闹场面。 道修入魔时增长的那点实力,在真正有基础的人眼中是不够看的,那些剑修弟子以为自己突飞猛进,但剑法招式破绽百出,不过三百回合,陆清霜凭借自己一身剑法,硬生生把那一圈的人撂倒在地。 当然,他自己也不好过就是了。 陆清霜收起剑,后退半步,勉强跪坐在地上,不至于跌倒,衣袍沾染了血迹和灰尘,有些血是自己的,更多的是敌人的。那些剑修弟子无一例外,都被他挑了手筋,或者再加上刺穿腕骨,他用剑气锁住这些新生魔徒的经脉,他们本身资质平庸,不会因为入魔就成为绝世天才,所以日后也差不多就废了。 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但没有伤及根骨,只是灵气虚耗。 但他依然器宇轩昂,傲然道:“这就是修行正道。” 地面上的弟子们惨叫着,脸色痛苦灰败,陆清霜似有片刻不忍,看了片刻,有出手救助的意图,但忽然之间,那些弟子们的惨叫拔高了一个声线,短短一瞬,全身血肉枯萎,变成无声无息的枯骨。 陆清霜踉跄站起,拔出长剑,只见一红一白两个身影斜倚在树下,娇媚地互相梳理着头发。 远远看着的宫主顿时又是一阵手痒——这梅花姐妹太不和谐了,白衣服就不能规规矩矩配红头发,红衣服就不能老老实实长白头发,一定要混搭,看得强迫症都犯了。 如同陆清霜的猜想,临水剑派才看不上区区涯山派这些不入流的小弟子们,这梅花娘子是南吕仙阁的魔修,如今轻轻松松吸了那帮人的精血,临水剑派非但不会阻止,反而是合谋的。 ——他们的目标是陆清霜。 “果然,有风骨的剑修就是迷人呢~” “可惜呀,听说穹山剑宗都曾经派人来,想收陆掌门入剑宗,可陆掌门舍不下涯山派……” “如今,正好儿省得麻烦啦!” 那对儿姐妹花咯咯地拍手笑着,姿态懒散随意,而陆清霜如临大敌,但别说他现在这状态,就是状态完好,也不是这两个女魔的对手。 “穹山现在陆掌门肯定不会去了……可是涯山派也没了呢,这可怎么办呀?” 女魔头眼珠儿一转,妖娆道: “好在,咱们姐妹刚刚听万知楼的万爷说了呢,说陆掌门仪表堂堂,根骨又好,灵气纯净,是最适合做炉鼎的呢~” “对呀对呀~”梅花娘子们你一句我一句,说着粗俗有露骨的话,“搁在小小涯山多可惜,跟姐姐们走,保管给你调教成上上等,各路大能都爱不释手,争相求欢呢!” “别人不说,血涟尊者谢然尊上,就好的是您这一款啦!” 陆清霜感到魔气笼罩了他全身,任凭那两个女魔你一言我一句,他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红白两朵妖梅花,这对儿姐妹肆无忌惮地摸着陆清霜的脸颊、手腕,手指划过他的胸口,故意扯乱他的衣服。 “咱们姐妹在谢然尊上那儿都能说上话的,陆掌门就乖乖和我们走,到时候,姐姐们给你好好梳洗打扮,送到谢尊上那里,也不算辱没了你呀!” “要不然,幽明台那位老祖想要你,那老祖相好儿多,怕是会冷落你,姐姐们可不开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然:拒绝三连.jpg …… 宫主还有三十秒抵达战场。 第76章 别说陆清霜这种思想古板的剑修, 任何道者都会被梅花娘子这一番话气疯, 于他们眼中,道者并非活生生有意志的个人, 而是她们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的玩物。 这梅花娘子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三个老牌魔门想要笼络新生势力广和宫。他们在这儿打陆清霜的主意,不过就是听说血涟尊者谢然对剑修有那么点非同寻常的偏好, 先前广和宫总和穹山剑宗起冲突, 魔门本以为谢然与穹山有些宿怨,直到谢然在长达千年的时间里无数次折腾到穹山去, 却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打小闹, 各家又开始猜测——这魔门八成出了个情种? 而且惊讶的是——穹山剑主怎么能忍住一直没砍了这个神经病? 所以, 万知楼接了这单生意, 就仿着穹山的气度,在十洲三岛内秘密搜罗了不少体质偏阴适合拿来采补的年轻道者, 但选来选去,真正大宗门、修行正统又兼具德行的剑修他们不太敢动,小门小派的道者,进不去大宗门总是有一定道理的——不是气质不行, 就是根骨很差, 再不就是像刚才被吸干那帮弟子似的,一脸唯利是图的市侩气息。 “哎呀, 咱们陆掌门万里挑一呀!” 两个女魔头一前一后搂着陆清霜, 毫不避讳, 当着人面就开始谈论起他的身材容貌, 以及送回门派要如何如何施教,陆清霜怒火中烧,眼含炽烈的愤怒,但奈何修为差人太远,两个千岁女魔头非他能够抗衡,就是想自尽都做不到。 他几乎可以猜到,落进南吕仙阁的女魔头手里会是什么后果。 南吕仙阁有一个附属宗门,也是佛修门派,名字本来普通,叫空净禅院,但那里边的魔佛一个个修的,竟然都是与空门清净截然相反的、道门谈之色变的采补合欢之术,南吕仙阁是个女修为主的门派,那帮被她们提携起来的和尚,为了讨好这些女魔头,各个一身了不得的淫邪法术,而且还会调教送给各派大能的炉鼎。 “陆掌门不知道,刚才血涟尊者也瞧了你半天呢,看来对你很是喜欢,你可要抓住机缘,要知道,我们姐妹花求都求不来这种好事儿呢!” 梅花娘子们咬着一口银牙,狠狠在心里骂谢然——喜欢让人走后门,真是讨厌极了,纵然两位花魁姑娘再有本事,也先天差那二两呀! “二位娘子先等等。” 旁边隐匿的另外一队人马终于出现,正是万知楼的万宝顺和他的手下,队列里还有一人,乍看上去也是一身凛冽风骨,站姿笔直,标准的剑修外貌,只是眉宇间黑气缭绕,身上服饰也是临水剑派的衣饰,是名魔剑修无疑。 万宝顺姿态谄媚,一脸高攀主子般的讨好,一个躬身行礼,差不多快要鞠躬扎到地上去了,他笑道:“两位娘子,先不忙带人,我们万知楼尚有另一单生意,要这位掌门配合一下呢。” 陆清霜不似刚才那样激动,不过还是冷哼一声,偏过头去,只可惜这类幼稚而无用的抵抗被两个女魔头制止,她们捏着陆清霜的下巴强迫他转过来,笑着对那临水剑派的魔徒说道:“魔门四使之一的剑魔前辈,小女子们久仰大名,今日终于是瞧见本尊了呢~” 另一个说:“果然和传闻一样帅,根本不输给他们那些道者!” “奴家怜花,这是舍妹,白梅惜玉。”红衣服白头发那个眼眸转了转,似乎积蓄着一汪暖香春水,她柔柔说道,“奴家两姐妹,对您倾慕已久……” 不等话说完,那剑魔竟然和陆清霜一样,冷哼一声,脸上毫不犹豫写满嫌弃,甚至更夸张地退了三步,这动作使得两个梅花女魔头都快把牙咬崩了,南吕仙阁女弟子占主导,这帮女魔平日里玩弄男人惯了,都不把男性道者放在眼里,梦魔凌焕就是南吕仙阁出身,虽然和这剑魔并称,但那对儿姐妹对他就是吆五喝六,眼看她们遭到剑魔嫌弃,梦魔乐得像刚偷吃完的大橘。 宫主看了他一眼,大橘配合地磨牙,于是梦魔把怪笑憋了回去。 “少扯闲话。”剑魔冷漠地说道,“你们南吕仙阁整日的不务正业,非要去拉拢什么谢然。” 两个女魔不动声色地退回去,仿佛从未被拒绝,依然笑得灿烂甜美,娇嗔道:“哪里话,你们临水剑派又不是不同意!好嘛好嘛,你说你要干什么就是了,奴家都依你……” “谢然也不是什么剑修都看得上吧。”剑魔冷笑,对梅花娘子嗤之以鼻。 他完全不再理会连连抛媚眼的女魔,径直转向陆清霜,一把长剑指着他的咽喉,问道:“碧川海渊怎么去?” 陆清霜此刻像是完全不生气,压制他的魔气稍稍松了些,他反问道:“你问我?” “何必装糊涂,陆掌门可不擅长说谎话。”剑魔的剑尖往前递了一丝,陆清霜半点都没闪躲,剑尖直直扎进了皮肉,血流蜿蜒涌出,不大一会儿沾湿了他的衣襟,艳艳地一片。 “哎呀~”梅花娘子们惊叫,“魔使留情呀,奴家好不容易找着这么一个合眼的。” 万宝顺也帮腔道:“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这要是杀了,我们还真再找不着神似穹山剑主的剑修啦。” 陆清霜闻言,惊讶了一下——不过他竟然勾起嘴角:“这可是抬举陆某,陆某哪里像穹山剑主了?” 万宝顺抽了口气,只听剑魔怒道:“你算什么东西,说你像穹山剑主,那可不真是抬举你到天上去了?” 远远的,宫主感觉自己头疼。 ——他们这个人物关系乱成粥了吧?同为道门剑修,陆清霜似乎对穹山剑主存有三分芥蒂,很不满意自己竟然是被当成他的替代品,而剑魔却像是被他这态度气炸了,搞得旁观者差点分不清他们两个谁是魔谁是道。 梦魔嘴角抽搐,看着那边和自己并称魔门四使的那位,不由得解释道:“天下不论魔门道门,剑道还是相通的,所以号称十洲三岛剑意第一人的穹山剑主叶望砂,偶尔有两个魔门支持者……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儿啊。” 没说出来的是——您云梦宫主不也养着个魔崽子?您那个魔崽子都登堂入室了,叶望砂这两个只敢到本人不在的地方过嘴瘾。 “但是这剑魔是认识谢然的,您可别出去了,会穿帮!”梦魔说。 不大一会儿功夫,在宫主眼里,谢然与这剑魔联手组成的穹山剑主粉丝后援团基本就成立了。 剑魔并没有收剑,那把剑上反而充盈着浓郁的紫红色魔气,血煞邪气顺着伤口侵入体内,陆清霜闷哼一声,却仍然没有退缩。 “陆清霜掌门啊,我们万知楼早都查清啦。陆掌门也知道,最近几十年里海国龙族越来越退居深海,最近甚至回到碧川海渊不再出现。而据我所知,陆掌门手里,居然有找到那片秘海的方法。”万宝顺说着,一边观察陆清霜的表情,一边颇为担忧剑魔捅出来的伤口。 陆清霜回答:“我怎么找得到那些黑市猎龙者都找不到的龙族聚居地?” 那边万宝顺小心翼翼地说,“陆掌门出身不一般啊,陆掌门本来也该是大家族的贵人,奈何生身不幸……” 陆清霜脸色微动:“你说什么?” “陆掌门,诛魔世家,南明山符家的符菁遥,是你生母吧?” 他一说完,连带宫主都吃惊不小——南明山符家?那不成了我徒弟的亲戚了? “符家旁系的小姐,为了躲避家族联姻,竟然任性出逃……”万宝顺一副追忆往事的神态,摇着头道,“在外面遇上了一位真心爱人,并且与他恩爱生子……但抵不过碧川海渊内忽然一道海国急诏,当代龙神一道密令传出,天下海国子女被要求尽数返回碧川海渊,所以,您父亲就走了不是……” 宫主默默听了一会儿……可是……这陆清霜和符远知长得一点都不像啊?完全不像一个爹一个妈生的啊? “海国的神秘来客,您母亲一直以为那是位鲛人,实际上,您父亲是碧川海渊的护海战士,是位神龙啊。”万宝顺笑眯眯道,“您自己都不知道吧?” 咦? 梦魔已经开启了疯狂的写稿模式,宫主惊讶地听着,各种毛团子在怀里爬来爬去,听见了大八卦,一个个也都支棱着耳朵,一动不动,乖乖听墙角。 “符家小姐以人族之身孕育神龙后代,更意外的是竟然一卵双胎,生了个龙蛋,蛋里一对双生子,一人种,一龙种,神龙精血全部聚集在了其中一个孩子身上,另一个却没那么好的天资,竟然是个完完全全的人类。”万宝顺说,然后长叹一声,遗憾道,“而且,除了体质偏阴,适合当……咳咳,也就没什么特殊啦,所以,符家小姐遗弃了那个人类小孩,带走了继承爱人血脉的……” “瞎说。” 万宝顺立刻被噎住了,憋得一张脸通红,谁知出口斥责他的竟然是剑魔:“你跟我不是这么说的,你明明说,龙种发育不全,神魂只有一半,符家小姐是怕这孩子活不成,才以禁术封印了龙血,伪装成正常孩子带回家族想办法医治的,而那个健康的人类小孩直接送给了当时结交的涯山派上一位掌门,是希望那孩子远离家族纷争,在外平安长大……” “……您别说了。”梅花娘子们齐齐捂脸。 原本被万宝顺一顿忽悠面露伤感的陆清霜,再一抬头又是心理健康的好道者了,器宇轩昂姿态高傲,一点受伤受挫的意思都没了。 宫主:“……你别说,我还真喜欢学剑这帮人。” 梦魔已经憋不住,笑趴在地上了。 这么一说的话,宫主想了想,怪不得徒弟的幻术进步速度像开挂,神龙血裔什么的,听起来就是主角设定,标准的金手指外挂啊——不得不很佩服自己的眼光了,云梦天宫那么多年轻小弟子,符远知就越看越喜欢。 人龙混血,先天不足的话……宫主沉思起来,看上去符家小姐算是成功了,符远知安安全全长大,现在修为也很不错,应该…… 咳咳……宫主忽然咳嗽了一声——意外地想起了某些重要的设定,龙族的话,好像有哪里和人类不太一样…… “你们要到龙族海域做什么?” 陆清霜的质问很快得到了回应,剑魔似乎并不在意向南吕仙阁已经到手的玩物透露一下秘密,所以他说道: “龙族那边,有至上魔尊一魂。” 第77章 咦? 这个提示非常明显了, 于是不只符远知想得明白, 宫主即便修真意识再少,此刻也想到了——前世那段神神道道仿佛脑子不清醒的文字, 大约是一个方位标示。 五个方位,对应五个至上魔尊的切片? 等等,宫主一怔, 表情微妙……至上魔尊切片, 有鼻子的吧?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万宝顺试图挽回被剑魔干扰的心理战局, 此刻正在苦口婆心地诱导:“……陆掌门, 你可知你那母亲是如何压制了你兄弟的神龙血脉?她可是牺牲了自己全部修为, 没过几年, 像个凡人一样死去了呢,哎呀……仅仅是因为先天的不同, 您那兄弟享受着大家族的优渥资源,有母亲的呵护疼爱和牺牲,甚至呀,还混进云梦天宫, 是初心宫甲字班的优等生, 前途无量——” “不对,南明山符家准备把那个弟子送给秘血宗做人罐的, 然后再以家族弟子在天宫庇护下竟然仍旧遭遇不测为借口向天宫——” “剑魔你闭嘴行吗!” 梅花娘子们连柔媚都忘记装了, 气得扯着嗓子骂街。 剑魔面沉如水, 旁边魔门同侪看了这刚正不阿的表情, 差点当场反水。 “……我说剑魔使者,您到底哪边的啊?”万宝顺擦汗。 剑魔:“……逼问个消息而已,严加审问就是,何必胡乱扯谎,颠倒黑白?” 陆清霜审视着面前的剑魔,倒是有些感激情绪,他从前隐约猜测自己身份或许有些隐情,多年来先师一直告诉他,他的生身父母实属另有苦衷,才不得不遗弃了他,但不论仙凡,哪个孤儿不会质疑一句,为什么偏偏是我被人遗弃? 若是剑魔没有及时澄清,陆清霜恐怕也要有片刻道心动摇,在不少魔徒面前,一丝的松懈足以给他可乘之机,将道者引入万丈深渊。 所以陆清霜坦然从容,甚至是真诚地向剑魔说道:“多谢告知真相。” 其他魔徒:“……” “但碧川海渊的进入方法,我宁死也不会告诉你的。”陆清霜说,“你们魔道为了向道统宣战,竟然脑残到想要借助有史记载最恐怖的魔尊之力,当年乱世,至上魔尊危害的可不仅仅是道门安全,你们魔徒一样日子不好过。” “所以你确实知道如何进入碧川海渊,抵达神龙圣殿。” “涯山虽小,但位于海岸线上,多年来的确一直和海国有所联络。”陆清霜苦笑一声,他作为掌门人,一直清楚海域内的危情,所以他此刻非但不会怨恨生父遗弃他们母子,反而无比敬佩,若是魔尊重出,整个天下都要重演当年乱象,那么被迫分离的,就不只是他们一家而已了。 所以陆清霜挺起胸膛说道:“涯山派虽然微末,但也有些志气,多年以来我们一直自诩为海岸线的防潮人,愿以手中剑荡涤妖魔,今日遭你魔门暗算,是我实力不济,你只管动手就是。” 剑魔收回他的剑,扯动脸皮,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一嘴的空话。既然你确实知道,若是你真的不肯说,那我只好搜你的魂了。” “不行!” 两个女魔立刻将人护在自己身后,一起说道:“这人我们是要带走的,你给折腾成废人,我们岂不是白忙一场,到时候阁主怪罪,我们两姐妹难道拿你去交差?” 红衣的怜花更是冷笑一声:“可惜,谢尊上八成瞧不上你的!” 剑魔侧头,满含恶意地说道:“净拿你们自己的淫邪思想揣度旁人,难不成你们以为谢然就看得上他?谢然并不喜欢剑修,谢然只喜欢那一个人,恰恰那人是个剑修而已。” 他冷笑:“两个靠和别人睡来增长修为的淫娃,你当全天下人都喜欢你们那妓院呢?” “剑魔洛轲,姑奶奶们是对你太客气了吗?” 梅花娘子们顿时被激怒——南吕仙阁不少出身风尘的女子,有些是入道前受人胁迫,有些干脆是家里卖进去的,不少更惨一些,原本生活好好的,忽然被一些魔徒看中,强行掳走炼成采补容器的,受尽折辱。 梅花姐妹出身凡人妓馆,根骨不错,后来让幽明台的魔徒看中带入魔门,做了几百年伺候人的炉鼎,才让南吕仙阁的阁主给发现,从而要到自己门下正式开始修行。各种倒霉事儿全受过一遍,这对儿姐妹虽然平日勾三搭四,但其实最痛恨的就是被人当作玩物的岁月。 看戏的梦魔简单给宫主科普了一下人设,然后美滋滋抱着笔记本看热闹。 他还给宫主煽风点火:“这俩姐妹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啊,你们是受过苦,没有力量的时候任人鱼肉,那你们现在牛了,有本事报仇去啊!不敢找大能报仇,于是扭头效仿仇家,回去欺凌更惨的那些人,啧啧……” ——所以,宫主才对符远知另眼相看,那个孩子一个月被人扔天梯扔了十八次,却一丝一毫报复回去的心理都没有。你说世道不公,怨天尤人,却转身做着相同的事,只能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争气的不争。 话说回来,前世写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诗,还到处扔,可能是算计到自己命不久矣,准备留下来让后继者继续守护,只可惜,秋闲他们在月栖峰外虚度一千年,竟然无动于衷,无所作为。 ……怪不得秋闲总是一脸怨妇相,说自己从来不考虑他的感受。 只是,他们不也没考虑过云梦主人的感受?宫主想想,如果自己有前世的情感和记忆,现在怕是要难受死了吧,偌大一个天宫之内,竟然无一人继承他的志向。 教育方向明显失败! 学生不成功,老师也有责任的,宫主思来想去,云梦天宫确实该好好收拾收拾。 他出神的功夫,那边竟然已经大打出手了,大部分魔徒本来就性情乖张,剑魔又故意戳了梅花娘子的痛处,这下可好,一场魔门暗算道门掌门的阴谋剧,就活生生变成了魔门互揭伤疤大会。 梦魔可是爱死这出戏了。 “洛轲,别以为你那点事儿旁人就不知道!” “谢然尊上是不是真的一厢情愿爱慕穹山剑主,到底还是谣言,在魔门内还只是个推测,你那些陈年旧事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人尽皆知!” “就是,还不要脸说我们姐妹俩!自己也不是什么干净货色!” 梅花娘子与剑魔纠缠一处,万宝顺的人见大事不好,马上就要脚底抹油,三个魔徒打成一团,互相之间拆招却还不忘了嘴上挖苦。 “洛轲,人人都知道你在入魔前,也曾出身穹山呀!” “还给剑主叶望砂当过徒弟!” “怪不得你嫉妒谢然呢,谢然那么挑衅都没死,而你半夜想爬师父的床,被一剑废了修为逐出门派的——” “一派胡言!” 剑魔洛轲怒极,刹那间天地变色,无数漆黑的飞剑于虚空之中现形,梅花娘子们也面色一寒,闭上喋喋不休的嘴巴,双掌齐出,合力运功反击。 剑魔语气森然,眼底黑气弥漫。 “想死不难。”漆黑的魔剑覆盖上一层血光,剑魔咧嘴笑道,“我这剑中确实缺个恶魂。” “你动真格的?” 红白两色梅花开遍山野,每一朵花其实都锐利无比,与那些黑色魔剑相撞,发出恐怖的金石之声,万知楼的人只是脚快,修为一般,但脚再快也有快不过魔气的,跑得慢的被波及其中,刹那间被梅花绞杀,体无完肤。 吸过人血的梅花更加艳丽,花瓣飞舞缠绕在洛轲身边,剑魔的剑凛冽刚直,的确像穹山的剑法,黑色魔剑一次次斩碎梅花雨,声势浩大,并且汲取对方魔气为己用。 不消片刻,魔剑气焰滔天,梅花娘子惊愕后退,发现洛轲是真的要下杀手。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任务,一剑灭顶而来,两个女魔头齐齐挥袖,陆清霜被他们甩到空中,变成一道人肉盾牌,洛轲也已经气疯了,似乎宁可斩了这任务情报来源,也要把那对乱说话的姐妹砍死。 黑色的魔剑如同黑云压顶,还被魔气压制的陆清霜避无可避,只能眼看那剑刃落下,自己形神俱灭。 但陆清霜也不是总是运气那么差的,这一回他就走运了一次。 青色的灵光没有任何意外地挡住了剑魔一击,剑上蚀骨魔气纵横肆意,却无法突破那层莹润微光。 梅花娘子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顿时对着洛轲乱丢了一叠法术下去,转身就要逃跑。 然而,一窝松鼠从天而降,毛茸茸地糊在了两个女魔头脸上。 紧接着,她们只听到一阵悠长怪异的鸣叫,既没有气势,也不够动听,像某种家禽被踩了爪子。 然后血盆大口张开,两个女修叫都没叫一声,就给吞了。 大橘:!!!被鸟抢了,不开心! 宫主手疾眼快,一把扯住兔子后腿,教育道:“别只想着吃,这个你打不过的。” 梅花娘子手段多,但前有剑魔,后有宫主,孔雀出其不意一口给吃进去,大橘要是想生吞剑魔,那就暂时做不到了。 于是肥兔子气得爆成一颗大柚子。 “……大橘,你耳朵为什么越来越短?”宫主疑惑地摸了摸兔子头。 剑魔惊愕,叱问道:“你是何人!” 宫主想了想,回答:“好心人。” 梦魔&陆清霜:“……” 第78章 剑魔洛轲眼神飘了一下, 看到一脸幸灾乐祸的梦魔, 在魔门内并称四使,这个他就认得了。 “凌焕, 你怎么在这?” 剑魔的语气不善,梦魔缩着脖子蹲在宫主身后翻白眼——魔门四使虽然被凑在一起说,但论及地位, 却有极大不同, 其中以琴魔秦止怀在魔门地位最高,剑魔实力最强, 血魔谢染虽在秘血宗, 但是是谢然的弟弟, 大家想和广和宫交好, 于是谢染得了便宜。 比较倒霉的是梦魔凌焕,他混了个不错的名号, 只是因为他是灵谍士。 ——滑不留手,跑得快,还嘴碎,喜欢传播小道消息, 听说还是灵修杂事社娱乐版块的, 一般人得罪不起,大能又不能随便砍了他, 显得没气量, 那只能赏个好名号哄一哄了。 梦魔梗着脖子, 模仿宫主的语气, 尽量显得优雅从容,然后回答:“我是追寻着真相而来的!” “……我爬穹山剑主的床,这个谣难道不是你造的?” “我那是……小心取证,合理想象,大胆揣测!” 剑魔洛轲提了剑就要砍,却被宫主一手接下,五指张开,在空中一抬,洛轲便觉得剑与梦魔那张丑恶嘴脸之间间隔了万重山川,根本无法逾越。 所以洛轲心头狂跳,那突然出现的人,且不说之前竟然隐藏得毫无破绽,出现后更是平静得过分,满地狼藉唯独他信步走来,衣角都不带一点灰,现在平平静静往那里一站,随意抬抬手,自己这剑就犹如千斤重。 “你到底是谁!”剑魔持剑的手青筋暴跳,血脉浮现于体表,一跳一跳在皮肤下流淌着深沉的黑红。 宫主差点担心他爆血管。 所以他好心回答:“我只是,碰巧也对你说的魔尊魂片感兴趣。” “你……”洛轲急喘几口,忽然惊愕,几乎脱口喊道,“你是云梦天宫之主?” 说罢,他似乎更加惊愕,整个人抖了抖,说:“梦魔,你居然也写真新闻?” 宫主好奇,问:“他写了什么?” 只见梦魔脸色大变,转身就跑,然而磨牙多时的大橘飞快一扑,一口咬住他的裤腿,梦魔哎呦一声跌倒在地,面如死灰。 洛轲道:“他早有过一次报道,便是您隐世不出之时,说云梦之主并没有死,而是被爱而不得的同门师弟关起来了。” 宫主:“……” 虽然关起来是真的,但是,前面那四个字是什么??? “还有呢?” “梦魔他还写过另一个版本的猜测,不过大同小异,是说您的同门师弟因为心魔入侵,差点走上邪路,于是您就自愿被关起来,然后——” 宫主摇着头,蹲在梦魔身边,躺在地上的梦魔两眼翻白,喘气像拉风箱,浑身颤抖四肢痉挛,宫主戳了他一下,给他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你不是说,你很有新闻理想?” “饶命啊宫主,饶命啊!!!”梦魔跪地磕头,“我我我,我就是一个八卦娱乐版块的,我们灵修杂事社里,有本事的灵谍士才做新闻,像我这样的只能做娱乐八卦啊!” 宫主的手都抖了一下。 “我是有志向,但也得一点一点努力啊!只有娱乐新闻报得好,日后才能调进真知组,才能做大事啊!” ……你说得还挺情真意切的? 剑魔洛轲惊奇道:“那本风靡仙魔两道的话本《云梦往事书》不是你写的?” 梦魔以头抢地,似乎正在构思自己的死法。 “你写的,云梦之主与师弟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差点引诱了一大批临水剑派的小弟子转投道门!”洛轲说,“我们临水剑派不得不以动摇魔心为由,将灵修杂事社列为十大禁忌之首。” 梦魔已经不说话了,连哭都哭不出声。 “而且,听说穹山派也是这样的,剑主亲自下令全面禁封灵修杂事社。” 宫主认真思考了一下,八成日后云梦天宫也该如此! 不过看,他笑了笑说道:“剑魔,你该知道,拖延时间是没有用的。” 洛轲震惊,急速抽回长剑,反身甩手,黑影从掌心冒出,但大橘踩在梦魔背上,大嘴张开,呼啦一下将那些魔气吸了进去,洛轲逃窜的身影重新暴露,他正试图掳走已经昏迷的陆清霜,不过宫主再次抬手,青色灵光重新在洛轲身后凝聚出一道光幕,洛轲背靠光幕,剑复又指向宫主。 洛轲冷笑一声:“竟然被你识破了。” 他背后悄悄刻画的法阵瞬间展开,却又瞬间被青色灵光扑灭,洛轲惊呼一声,掌中蓄力已久的万剑齐发竟然被生生憋了回去。 面前的人已久从容平静,垂落的衣袖都没有飘动一下。 “连你这点小手段都看不到,你当我是谁?” 剑魔的剑略有一瞬间不稳,他说:“看来,梦魔凌焕真是一点真新闻都不报,都说你云梦宫主如今重伤在身,实力大不如前,今天我算是栽了,要杀就杀。” “……呃……”宫主想了想,“不,我确实重伤,大不如前,这是真新闻。” 只可惜,就算神魂不全,实力骤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句俗语还是甚有道理。 万年前就是真仙,实力再降,也不至于让后生晚辈当面算计,何况他还带着一堆灵兽和法器。 “如果你是至上魔尊的水平,或许就能发现我现在的确是实力不如从前了。”宫主遗憾地说。 说话间琴灵连泉从他袖口飞出,一道银色缠绕着剑魔黑色的剑身,任凭他如何以魔气抵挡,那道携带了清澈灵光的琴弦依然将他全身锁住,琴弦一头回到宫主手中,宫主轻轻一扯,剑魔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叽里咕噜滚倒在地上。 “哼,等魔尊重出,就是你道门末日!”洛轲厉声道。 宫主点点头——标准的嘴炮——他自言自语道:“唉,反派真是死于话多。” 不巧洛轲听见了,气得七窍生烟,而梦魔跪在地上,正偷偷拿着小本子做笔记。 连泉一把夺下,梦魔哇哇大叫:“别杀我,还差一个字没写完!” 宫主:“……你对花边新闻以及小道消息这么执着?” 只听那梦魔一本正经回答:“这就是在下的理想,若我一直追求的是新闻真相,是还真实于天下,那我就不是魔徒啦!” 目瞪口呆——不过,这怎么听起来竟然很有道理? “……所以混了这么多年,只能混娱乐八卦组,薪水少得可怜不说,还四处挨骂。”梦魔叹气。 ……你这种传播谣言的记者就该骂死!宫主瞪了他一眼,却一不留神,发现大橘已经努力张开嘴巴,把捆得不能动的剑魔吞了进去。 兔子的嘴这么大吗!兔子吃人肉吗! 大橘见宫主注意到了,飞快一仰头,咕噜一声,整个剑魔被它生生咽了下去,嗓子鼓起一个大包,但很快消失在了胃里,吞过一个大活人,兔子却还是没比大柚子大多少,作为一只兔,确实算体积不小了,但对比它刚刚吃进去的东西,让人不得不怀疑它的胃里也有一个乾坤袋。 不过比宫女那个差点,宫女吞人,人到嘴边会出现缩小特效,大橘……大橘是生生把自己嘴巴张大。 宫主眼神复杂地看了看自己的毛茸茸小动物们,不知作何感想。 “主人,斩雪刚刚告知我,他与那个人类道者一起到了凡人中洲皇都了。” 咦? 宫主惊讶道:“你和斩雪还带无线通讯功能吗?” 连泉一脸迷茫,不懂无线通讯是什么,但他解释说:“同主的器灵之间,神念可以瞬息即达,主人的神识强大,我们要想向您直接汇报,是需要您许可的,所以距离过远就不方便向您直接禀报了,但我们之间不需要。” 这么神奇! 宫主点点头:“那你顺便问问宫晋江,天宫现在怎么样。” “……宫晋江是谁……”连泉彻底惊讶:“这么难听的名字!” 宫主:“……云都宫宫灵。” ……好吧,必须承认,前世取名的能力比这辈子强。斩雪,云都,月照连泉,对比一下自己养的,大橘,宫女,宫晋江。 ……有什么办法可以获得前世记忆、重点是文学素养的吗,急,在线等。 片刻后连泉回报:“主人,云梦内秋闲闭关,大小事务暂由执律堂阴明代理,几个峰主似乎不满,要出来找您。” “这么快?”宫主不由得哼了一声,“我以为,至少得支撑个百十来年呢。” “有传闻说至上魔尊归来,所以云洲幽洲内道门人心惶惶,初心宫在册弟子中不少大家族出身者都告假还乡,归属云梦的薛家,在一个月前人去楼空,一夜之间不知踪影,使得云梦内门也乱了。” 至上魔尊,这个名字对宫主来说,比什么薛家知名度高,所以他摆摆手:“让云梦乱着吧,告诉宫灵,弟子们别伤就行。” “是。” “至于魔尊……”宫主想了想,“或许,我们该去海国那边看看。” “斩雪还问您,接下来他怎么办?” 宫主哦了一声,皱着眉:“让他问他儿子去,自己欠的债,还完之前别找我。” “……是。” 连泉的一番话转告给了刀灵,如今顶着一个他并不满意的名字——玉寒情,虽然他不满意,但连泉告诉他,宫灵现在叫宫晋江。 于是玉寒情看了一眼身后抱住被子睡觉的儿子,觉得很满意。 一行二十余位花娘,两个假姑娘,其余还有四个是道者,玉靖洲探查到天衍山城塞进这四个女道者,实力都不弱,他们两个于是假扮做普通凡人女子,一路跟着送亲队伍被敲锣打鼓送到凡人的皇城,准备进一步观察看看那些道者是要做什么。 比较奇怪的是,那个好色的西唐国主没再来骚扰过他们,所有的择花节后续事物都有天衍山城代劳。 ——这一个道者门派跑来掺和凡人皇帝选妃,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 “斩雪,主人还说了,让你务必还清自己欠的债,不必再向他请示。” 刀灵听闻,面露悲怆:“什么?主人难道,要有新的刀了?” 恰好玉靖洲睡醒,伸了个懒腰,喜上眉梢:“父亲,您别难过啊,做个器灵听人使唤多辛苦,日后儿子好好孝敬您不就是了?” 第79章 收拾完了敌人, 地上躺着的那个陆清霜就比较棘手了, 大橘蹲在他身边闻了闻,只有灵力没有魔气, 于是大橘一脸嫌弃地蹦到一边——天知道一张全部都是毛、几乎眼睛都看不到的脸上是怎么露出了嫌弃的表情的。 宫女在一旁不停的打嗝——它吞进去那对儿姐妹正在拼命挣扎,试图从它嗓子眼里爬出来;连泉踩着梦魔,梦魔则被迫一脸“求速死”的表情撅在地上, 屁股朝天, 冷漠的琴灵踩着他的背,转头却用眼神热切地询问宫主—— 这回能杀了吧? 头疼。 宫主开始怀念徒弟, 还是徒弟贴心, 听话懂事不惹麻烦, 还知道主动带自己出去玩, 解决路上各种问题。 而这些玩意儿,全是拖后腿的! 过了不大一会儿, 陆清霜醒了过来,见到大橘一张放大的脸,顿时吓得弹了起来。 然后面露尴尬,行礼道:“抱歉, 在下自小就对毛绒的动物有种说不清的恐惧感, 至今无法克服。” ……宫主看了一眼无辜的大橘,大橘配合地发出了阵阵磨牙声。 只是陆清霜接着说道:“谢前辈出手相救, 前辈, 在下看您的这只混沌幼兽似乎因为饮食不太均衡, 导致发育迟缓啊。” 咦? 你再说一遍我这只啥?馄饨? “晚辈不才, 因为门派所在靠近西海岸边,常常有机会与海市连通,偶然一次性起收过一捆珊瑚岛产的七星望月草,这种灵草正适合用来调和混沌幼兽体内清浊二气,鲛人种出来的更是成色极佳,前辈这只混沌看来也有千岁龄了,却迟迟没长翅膀,再不吃点草,就要成残疾了。” 嗯? 大橘惊恐地发出一声尖叫,只见陆清霜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香菜? 修真界的香菜? 一碗热乎乎刚出锅的肉馅大馄饨上面还撒一把香菜吗? “容在下逾越。” 宫主诧异地看到刚才自称对毛绒动物有恐惧情绪的陆清霜,熟练伸手掐住大橘的脖子,然后把那一把香菜……不是,一把七星望月草塞进它嘴里,刚一咽下去,只见大橘一身的毛都炸起来了,活像一只大海胆,陆清霜松开手,可怜的胖肉球就在地上拼了命地滚来滚去。 “你还懂御兽?” 陆清霜苦笑:“从前以为自己有点特殊才华呢,明明不喜欢动物,却偏偏能驯服他们,现在知道了,八成是因为在下父亲是神龙,虽然我没得他的神血,但好歹也是蛋壳里爬出来的,沾了点龙威,所以收拾小动物比较顺手。” 宫主颇有兴致地问道:“你方才说,它是什么?” 陆清霜道:“混沌,昆仑涯下的凶兽混沌啊。” 宫主一愣,脑子里飘过前世背的古文:昆仑西有兽焉,其状如犬,长毛,四足,似罴而无爪,有目而不见,行不开,有两耳而不闻,有人知性,有腹无五藏,有肠直而不旋,食径过。人有德行而往抵触之,有凶德则往依凭之。 ——典出汉代东方朔著作《神异经》,当年他在大学,他们寝室还为这里面讲的混沌与《山海经》里的帝江是不是一个东西而争论不休呢。 后来他们认真对比了一下各路传说,总结出特征对照来看,得出结论,一般认为混沌四个腿两个翅膀,帝江六个腿四个翅膀,最多算近亲。 不过因为那是猜的,对于二十一世纪而言这些都是神话,但在十洲三岛的话……宫主果断选择混沌!六个腿四个翅膀还基本看不出来头,怎么听都是一颗满天飞的变异肉丸子,混沌最起码四肢数量正常,好好修毛还可以做到很萌。 说话功夫,陆清霜喜道:“成了,这只混沌血脉精纯,只是千年里食入了太多魔气,又没什么机会消化,还吃了不少精纯灵力的样子,这才导致力量积蓄过厚,体内灵骨无法破体而出,才暂缓了生长。” 翻译一下就是:大橘你太胖了,脂肪把翅膀憋住了。 反思,要反思,每一只压塌炕的宠物背后都有一个溺爱的主人。 只见地面上的毛球停止了翻滚,四只小短脚摊开,拼命吸气,噗地一声,一对肉呼呼的、还没长毛的翅膀从它背后冒了出来。 宫主差点转身去超市买煎锅,回过神来意识到,十洲三岛没有超市卖煎锅。 ……实在是那不长羽毛的肉翅太像新鲜生鸡翅了! “很好,肉芽结实,骨骼紧密,只需要再吃点阳雀山产的羽毛提亮粉,很快就能长出漂亮的羽——” 噗,噗! 又是两声,陆清霜顿时闭上嘴巴,眼睁睁看着,大橘背上,慢慢长出了第二对和第三对翅膀。 卧槽! ……宫主沉默不语,心里只有遗弃宠物这个阴暗念头。 “三对神翼……竟然拥有古兽兽皇血脉吗?!?”陆清霜却是大喜过望,“恭喜前辈,您这只异兽,假以时日威力绝不逊于神龙啊!” 不,不用,不需要! 实力拒绝! 别以为插三对翅膀假装是高贵的六翼炽天使我就会接受你,你现在变成了一袋子新鲜生鸡翅啊! “前辈,在下陆清霜,还没正式谢过前辈的救命之恩,近些年来,中洲道门之间日渐冷漠,所见所感皆是彻骨之寒,近日诸事繁杂,来往道者也众多,竟然只有前辈愿意对在下施以援手。此恩无以为报,清霜愿意以道心立誓,一生追随前辈,绝无二心,永不后悔!” 梦魔此刻从连泉脚下抬起头,发出哈哈大笑:“我的天,你以为你谁啊,你想追随就追随,你当你面前的人又是谁?” 陆清霜惊疑不定:“是了,冒昧请问,前辈您是——” 连泉道:“这是云梦之主!” “……”好半晌,陆清霜才从嗓子里挤出一个音节,整个人软趴趴地跪在地上,脸红得像蒸熟的蟹黄,还冒油光那种,他声音软绵绵、眼神发飘地说道,“道祖在上,弟子死而无憾了!” 宫主:“……” 本来这边就已经是一片混乱,忽然宫女也来了个雪上加霜,只见宫女歪着脖子,张开鸟嘴,小舌头一伸一伸的,似乎非常痛苦的样子,哗啦啦啦—— 红白两色的奇怪物体被喷了出来,梅花娘子们疯了一般尖叫起来,忙不迭地整理身上的呕吐物,吐出在肚子里捣乱的东西,宫女感觉舒服得多了,一扭头看见翅膀光溜溜的大橘,吓得吱了一声,没憋住,又吐出一堆稀里哗啦。 宫主现在,更加,想遗弃它们了。 “谢然尊上,您这是什么意思!” 落地后的梅花娘子狼狈不堪,浑身脏污,齐齐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宫主什么也没说,手中斩雪出鞘,雪白剑光轰地一声在两个女魔头中间劈出一道巨大的深坑。 梅花娘子们呆呆地看着,忽然更加尖利地大叫起来:“梦魔你骗我们,你说他是谢然!” “谢然?”梦魔幸灾乐祸,觉得自己不是在场最惨的了,于是得意地说,“谢然能有这风度,傻逼们,这是云梦天宫的宫主!我可没说这是谢然,我只说这是宫主,你们自己没见识只知道往广和宫上面联想,还怪我?” 女魔头们浑身颤抖得不像话,也不整理头发衣服了,哆哆嗦嗦趴在地上,身体都贴到地面了,她们齐齐哀求:“饶命,云梦主饶命啊!” 斩雪的刀刃远远比这她们的命门,却让两个魔徒哀叫一声,无法反抗。 “你二人也算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宫主无语地看着那两个魔徒开始翻白眼,眼看要吓死了。 “但……暂且不杀你们。”宫主说,“只要你们把魔门的计划一五一十说来,我可以不杀你们,只废你们修为,放你们离去。” 红白娘子们抬起头来,一张俏脸双双惨白,目眦欲裂,片刻后红梅娘子以头碰地,发出嘭地一声闷响。 她说:“我姐妹俩命途多舛,能有今天已经实属不易,若您要废了我们修为,还不如直接杀了我们,好死得痛快些,死于云梦主人刀下,说出去在魔门里也算死得风光,我二人绝对不想再沦落到任人玩弄的境遇了!” 她妹妹白梅惜玉则咬牙道:“若能有机缘,谁不希望好好修行,谁想当花魁娘子,给那幽明台老祖当姬妾?” “便是生不逢时罢了,若是我们姐妹当年被掳之时,也有云梦之主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如今梅花娘子也是正道仙子吧。” 宫主低头看着她们被怨恨扭曲的俏丽容颜,一时也有些许悲伤。 但随即,斩雪划过,两声惨呼响起,梅花娘子们互相拥抱着倒在地上,因为剧痛而浑身痉挛,彼此四肢缠在一起,却无法缓解自己和对方的痛苦。 “一码归一码。” 斩雪没入灵台之中,宫主说:“陆清霜在面临受辱之际,宁愿身死道消,仍旧不曾助纣为虐,这便是你们,与他的不同。” “啊……啊啊啊!” 废了修为的女魔头在地上哭嚎,她们声嘶力竭地吼道:“惺惺作态,假仁假义,你高居云端,可曾正眼看过尘埃里挣扎的我们!” 宫主诧异道:“怎么,你们是背过什么语录吗?怎么一个个到我面前都这样说。” 秋闲,百变妖,和那不知去向的薛家薛钰。 斩雪再一次指向那对姐妹,宫主第一次表露出真真切切的怒气,他说:“为你们自己的贪婪无度找借口,也该商量一下,找些由头不一样的。整日只知道怪旁人,怨世道,殊不知你也是世道之一,你如何,世道就如何,你们怨恨被人玩弄,却转身就去玩弄他人,还说得言辞恳切字字悲戚,到头来竟然把根寻到我头上来了?” 狭长的眼角因愠怒而染上淡淡的红,宫主怒极而笑,说道:“这么看来,说点不雅的,你们当云梦主是十洲三岛的一条裤衩了吗,放的什么狗放的屁都想让我接着?” 第80章 可是梅花娘子欣喜地引颈待戮时, 斩雪依然收回了刀锋。 “但我刚才说的, 不杀就是不杀。”宫主冷漠地摆摆手,连泉立刻用琴弦缠住那对姐妹, 梅花娘子们似乎仍要言语讥讽,被忠诚的好琴灵一巴掌拍晕了过去。 宫主赞许地看了琴灵一眼,转向梦魔, 说:“你不是能够操控人心, 能让她们开口吗?” 梦魔正撅着看戏呢,忽然被点名, 吓得一激灵, 回答:“啊, 理论上是可以。” ——只要不是您徒弟那种奇葩, 中了梦魇之术还嘿嘿笑、还那啥! “这两个给你。”宫主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跪倒在地的梅花娘子,“问清楚, 她们魔门到底在计划什么。” “……您怎么不直接问我!” 宫主敏锐地挑眉道:“除了八卦,你能知道什么计划?” “……” 梦魔委屈地缩成一团——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才会在荒山野岭随便溜达,一不留神撞上了云梦之主的徒弟! “咦?” 宫主忽然低头, 宫女稀里哗啦吐出一大堆东西来, 其中有一枚晶莹剔透的物体,像一颗水晶, 水晶在离地三寸的地方悬停, 宫主这才想起来—— 他走之前把大橘净化过的魂给了秋闲, 但那些村民的魂他扔进了水系之中, 唯有一个暂时不知怎么处理,就一直也没有动。 那个厉鬼白瑛的魂魄。 此刻那颗凝聚成形的魂珠再次变得洁白光亮,大橘把她吞进去过一次——所谓混沌喜欢邪恶之人,到了十洲三岛的版本中,怎么变成混沌爱吃邪恶之人啦?刚才陆清霜灵力干净纯粹,大橘就一点食欲也没有,大橘会控制不住吞下去的,基本都是魔修,而且吃完还能吸走魔气,净化一下,白瑛的魂珠现在干净得完全看不出曾是凶恶厉鬼。 想着,他随手点了一点灵力,魂珠盘旋片刻,倏然在一片荧光中拉长,成为一名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 白瑛一现身,立刻向宫主下拜。 “小女子白瑛谢前辈回护之情!” 白瑛双眼含泪,不顾宫主阻拦,硬是把头一磕到底,说:“白瑛现在神志清明,已经想起来了,五十八年前前辈有恩于我,是前辈指引玉公子来助我,又在我被愚昧村民活祭前夜,教我引灵入体,得成今日白瑛,虽然白瑛仍旧没能组织秘血宗屠戮我家乡,但若无前辈,五十八年前整个村子都将灰飞烟灭,魂魄皆成为魔徒血食,连轮回都不会再有了。” 宫主闻言笑了笑,说:“不必谢我,因为你说的事,我不记得。” 玉公子……五十八年前,斩雪? 宫主不由得眯起眼睛,这个刀灵,在他不在的时候看起来没少搞小动作?而且居然还隐瞒不报! “不管您记不记得,发生过的事不会改变,白瑛愿意侍奉前辈,以回报当年护魂之恩。” 啧…… 怎么今天一个个全都要过来当小弟小妹? “你是农家女。”宫主想了想,“应该比较会照顾动物吧。” 尤其这还是古代农村,也没有机械化养殖场,家里的鸡鸭鹅狗肯定都是手动喂。 这种属下就很有用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闹成一团的各种毛球,大橘正趴在地上,宫女、松鼠一家和那只呆头鹅,正把它团团围住,似乎对多了六只翅膀的同伴浩气无比。 尤其是那一窝松鼠,一个个紧张兮兮地摸着自己的后背毛。 “宫主您的松鼠都格外灵巧,一看就很有灵智!” 宫主听见陆清霜的话,顿时松了口气,幸亏这窝松鼠就是松鼠,不会再长出什么无毛大鸡翅。 “很好,那你们既然想要跟着我,以后就负责喂养这些灵兽吧。” “是!” 一鬼一人喜上眉梢,对比之下,小动物们整齐划一地露出绝望的表情。 唉,怎么看着像大型遗弃现场?宫主柔声安慰:“不紧张啊,不是要给你们换主人,只是让他们跟着照顾你们,他们比我懂得如何喂养你们,你们看,因为太胖长不出翅膀这件事,就不要再发生第二次了吧。” 谁知,小动物的眼神几乎更加忧伤,差不多就是看见了世界末日时的眼神。 宫主:“……”养不起了! 云泽川水系边缘的村落,宫主想到,“一分落江流”——那么按照眼前这事来推断,前世所布置的法阵,该有一个位于那条长河之中,不然,一个村女如何同时招惹了秘血宗,还能巧遇疑似是自己的人呢。 秘血宗将那块地方用作炼制人罐的秘密场所,但宫主现在想来,徒弟外出遇到了秘血宗,交手了,但主要是和血魔交战,而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罐,白瑛算一个,但如果大费周章只练就一个人罐,那秘血宗是不是太酱油了? 所以宫主并不觉得那处法阵仍能完好无损。 村民或许,仅仅只是受到了牵连。 只不过,白瑛所说五十八年前的事,那时候前世死了,自己还没归来,白瑛看见的是谁? 神魂之中那道护魂的锁链轻轻摇晃,于是更加合理的推断便是—— 前世不仅仅切了魔尊的片分开保存,应该,也切了自己的。 嘶……下意识地摸鼻子,还好还好,在二十一世纪看过的西方小说不能拿来参考! 如果说魂魄的缺失会让神智出现问题,但宫主想来想去,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智力之类的问题,缺失一魂可以养回,但缺了足足半数的魂,哪怕是上位者,也该有些影响,一般来说性格改变、情绪冷漠等等都可以算在内。 ……那么,前世的云梦之主或许真的冷漠,但并非刻意冷落身边人,而是他缺了一半的魂。 这么一想,宫主捻了捻指尖——更想揍秋闲了! 但现在,宫主仔细审视了自己的言谈举止,他没觉得自己和上大学的时候有特别大的偏差,修为高了的唯一副作用仅仅是比从前能装了,但绝对没有冷漠暴力等等不良嫌疑。 所以他弯了弯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下。 ——我不是前世那个云梦主人,各种意义上,都不是。 …… 只有一片至上魔尊的魂,是没有办法掀起过大风浪的,他需要利用外力,仅仅一魂,哪怕是魔尊的魂,仍旧极其脆弱,不然人为什么需要三魂七魄才能好好活着呢? 整个秘境之中的揽星城,乐痕星与符远知将它翻了个遍,也没有察觉到有至上魔尊出没的明显痕迹,那座雕像上有不少魔气,但可能仅仅是手工雕凿时遗留的。 这座城市和谐平静,干净得不可思议。 “阿星,你有没有在秘境里看见其他道者?”符远知似乎随口问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来的时候,中洲那些小门派在门口挤破了头,各个都想进来抢机缘。” 乐痕星似乎并不想隐瞒,他诚实说道:“他们进不来了,乐家的人已经封锁了周边,这座秘境里所有的东西,他们都碰不着了,至于我们到达前进来的,可能也就混进来一两个?” 符远知顺势笑道:“看来我是抢了个先,钻空子了。” 如同从前一样,上课时符远知有什么精彩表现,常年吊车尾的乐痕星就懒洋洋地负责鼓掌叫好,如今,乐痕星仍旧比了个大拇指:“做得好!” “那你乐家的人呢?” 符远知顺理成章地问了出来——在进入前,乐痕星可是前呼后拥。 “我把他们甩了。”乐痕星回答,“我说寻找魔尊残魂,你们这修为多半都是拖后腿的,不如一起去探查这秘境里还有没有其他珍贵资源或者线索。” 符远知点点头,心里自然是并不相信的。 “远知,你看那边!” 符远知举目远望,秘境中的揽星城背后依靠一座孤峰,孤峰竟然有几分月栖峰的味道,此刻,一大队人马正从城中向外走,这队车马金红灿烂,热闹非凡,还一路吹吹打打,欢欢喜喜,并且非常接地气儿。 揽星城的凡人也呼啦啦追出城门,但并不随着上山,而是整整齐齐等候在城门口,口中不时高呼: “恭贺天尊与仙尊新婚之喜!” “天尊与仙尊之爱感天动地,日月可鉴!” 符远知:“……” “阿星,你跟着迎亲队伍!”符远知说,“我倒要上山看一眼,仙尊又是什么情况!” “哎——” 乐痕星被符远知甩在原地,符远知一路抢在那队伍前头,飞快从后山溜了上去,秘境本来就很小,这山已经接近秘境边缘,于是孤峰的后山断崖外,只有一片灰茫茫,并没有月栖峰外云卷云舒的青天。 山顶,也是一间水阁。 符远知当即黑了脸,那水阁,和月栖峰上的一模一样,一看就是师尊的审美! 好哇! 符远知立刻拔出剑来,魔气充盈剑身,他也不装什么好道修了,一身冲天而起的阴沉魔压,万魔窟里哀嚎的残魂缠绕在他身边,这座孤峰上的草木因为接触他的煞气而纷纷枯萎。 水阁垂落的纱幔背后隐约有一个人影,但符远知站在帘子外面,并不想惊扰了他。 云梦之主的一片残魂安静地倚靠在软塌上,手里似乎拿了一本书、一支笔,不知道在写什么,他的水阁外有一层透明的屏障,将他和外界完全隔离,任凭结界外魔气滔天,也并不会惊动里面的人。 至上魔尊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山上,符远知冷眼四顾,忽然扬手一道霹雳打在地上,轰隆隆一阵闷响,整个孤峰发出剧烈的颤抖。 地面升起黑雾,一个模糊的轮廓出现在他背后。 符远知转身,黑雾站在他面前,大约和他差不多的身高。 黑雾歪了一下头,动作很像他自己。 “你少学我!”符远知的剑划出,黑雾后退了半米。 然后变本加厉,黑雾散开,变成了另一个符远知。 另一个符远知歪着头,笑眯眯说道:“明明是你学我。” 第81章 两个青年面对面站着, 就像在照镜子。 黑雾所化的符远知上下打量着自己, 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嗯,长得不错, 是他会喜欢的类型。” 对于这一点,符远知本人非常肯定地回答:“那是自然。” “比我从前长得好看。”黑雾符远知说,“以前吸的负面情绪太多了, 整个人黑漆漆的。” “嗯, 而且头顶还长角,挺丑的。”符远知点头。 “角根上还长鳞片, 一到每年换季的时候就脱皮换鳞, 又烦又痒, 而且经常和人打架, 拉开架势之后还没动手,头顶吧唧掉下来一片鳞, 对手一下子就笑场了。” “所以不小心杀了不少笑场的,于是攒了一大把凶名。” ——符远知翻看着脑海深处属于至上魔尊的记忆。 唔……身高将近两米,然后还长一双大爪子,肱二头肌爆衣, 这种外貌, 喜欢的才算冷门爱好,不喜欢才是人之常情的吧? “你要把我吃了吗?”黑雾依然歪着头, 以闲话家常的轻松语气说, “但是, 你得接着管这座城才行。” “一座虚假的城而已。” “哪里假了?”黑雾说, “这里的人将我们视作天与地,敬仰崇拜,离不开我们,你说这算是假的话,那云梦是真的,可云梦的人,又有几分是真心的?” “你区区一片魂,躲在秘境里,竟然什么都知道?” 黑雾微笑:“我当然什么都直到,恶念无所不在,我便无所不能。” 符远知一笑,忽然飞起一脚,把黑雾踹飞了出去! “你不是无所不能。” 符远知施施然收脚:“一个被困在秘境里出不去的残魂,还在我面前装蒜。” 他做好准备,与这片魔尊之魂一战,却未料到,那魔尊之魂忽然一跃而起,眼含炽热的光芒,他说:“来,来吞并我,吸取我的魔力吧!” ……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乐痕星跟在队伍后面,不远不近。 这个队伍全部由道者组成,足有上百人,秘境之中原本有一些道者,但人数本来是远远不够的。 那队伍中间,现在多出了很大一部分刚刚进入秘境的道者。 这些道者们给集体带上了一条同样款式的抹额,身上换了揽星城的服饰,一路喜笑颜开,洋溢着不必宣之于口的喜悦,他们拍手欢笑,吹吹打打,像是要去参加一场万年不遇一次的道门盛会。 灵谍士妙空亦在其中,她心头狂跳,好在正好可以用一副乐到癫狂的样子来遮掩。 与符远知分开之后,她根本不可能乖乖去城外等着,这可是大新闻,放过的话怎么对得起职业素养?灵谍士看见陆陆续续有乐家的道者进入秘境,然后被那些揽星城本土的怪异道者带走,但带走后,就一个都没见到了。 妙空实力一般,如果秘密潜入,被发现的概率极大,于是她深思熟虑,主动和一众乐家人聚头,仍旧假装是刚刚进入秘境的乐家人,一起跟着这一队的道者走了。 他们被带入了揽星城上城区道者的建筑群中,很快又有侍女安排他们到客房,一切看起来很正常,真的很像他们口中的说辞——外界已经被仙魔之战毁了一大半,这里是宁静的最后乐土,欢迎所有幸存者到来。 直到,他们被带去见城主。 揽星城有一仙尊一天尊,据说是这座城池的建立者与守护人,但真正的主事者尚有一名城主——灵玑公子。 这种骗人进去就再不放出来的情节,在过往的新闻之中也经常发生,妙空潜伏过好几次违禁的黑矿坑,上过拐卖幼童的海船,也钻过某些门派以人为饵喂养魔物的秘密据点,所以她信心满满,直到她见到灵玑公子。 道者们穿过大殿,来到一处高大雄伟的建筑,一入大门,景象就震撼无比,那里有无数奇奇怪怪的管子,蜿蜒盘旋像一坨一坨的树根,从大殿的廊柱开始缠绕,一些色泽晶莹的红色液体在其中流动,看上去和血液是一个色泽,但妙空肯定那不是血。 那些诡异的的液体一层层流过管道,被一点点过滤,筛选出精华,然后慢慢注入到一个人身体里。 妙空再次在心里更正——那是一个有人类外表的东西。 除了人的外表,那个东西身上只有金属般的冰冷。 大殿王座上端坐着那名青年,青年有柔和秀气的五官,柔顺整齐的黑发,披着长袍,身形似乎不算高大,看起来也没有练过什么武技,四肢平顺没有半点肌肉线条的起伏。 可是妙空捏了捏自己的手腕——就算她实力不行全靠笔力,手腕的肉也是有波动起伏的啊? 座上的公子见到他们到来,慢慢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他的嘴角向上扬起,并且还是两侧同时弯曲,连弧度都一模一样。 那笑容更让妙空不寒而栗。 流动着鲜红液体的诡异罐子链接在他的后背上,那些液体缓缓进入体内,与此同时,这个青年白玉一样颜色的脸开始显现出鲜活的血色。 直到他看上去竟然有八分像个活人了,那些管道自动脱落,然后他优雅地站起身,向下方走来,脚步声中暗暗含着敲击金石的声音,每一下都让妙空有撒腿就跑的冲动。 乐家的道者已经惊呆了,这时他们拔出武器,纷纷指向那诡异的城主:“你是什么东西!” “在下揽星城城主灵玑,欢迎各位。”城主说,“相信各位会为揽星城带来新的活力。” 从大殿阴影中走出更多的人,他们穿上了揽星城的服饰,却并不会改掉原本的长相,乐家人惊呼着呼喊同伴的名字,但那些昔日的同族看着他们,眼神完全陌生。 他们说:“城主,这些是新的幸存者吗?” “是的。”灵玑公子颔首微笑,“现在,我们该让他们好好体会揽星城的恩典了。” “是!感谢天尊与仙尊两位上神赐予我们今天的生活!” 这都什么跟什么?邪教分子的传教现场? 妙空趴在一根柱子后面,看得心惊肉跳,那城主一句话,乐家人、与曾经是乐家人的揽星城狂热拥护者,就立刻在大殿中央大打出手。灵玑公子含着笑容,坐在高台上观看,新来的乐家人不太敢对自己的亲眷下手,都是被动还击,但那些先来的,不知为何,却丝毫不留情面,其中一个女修,似乎还和新一批乐家人中的一位是同父同母的姐妹,却任凭呼喊,怎么都不回应。 再加上人数的差距,不出片刻,这一波乐家人毫无疑问地全部倒下了。 等在旁边的道者将他们一个个拖了下去。等到再放出门,他们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神情却虔诚而狂热。方才呼唤自己妹妹的那位女修,也站在了妹妹身边,挂着一样的笑脸。 揽星城的道者向灵玑公子禀报,说是吉时已到,城主作为天尊的入室弟子,该替师尊上山接亲去了。于是,也就有了那浩浩荡荡的队伍。 妙空千钧一发之际用了些小手段,那灵玑公子也没仔细搜索,所以她混进仿佛变了一群人的乐家队伍里,使了些变化法术,变了一下衣服,她提心吊胆,以为会被周围的道者发现,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些道者根本不在意她的法术。 他们的眼神里有一种奇异的光彩,泛着光的,不像人的眼睛。 在乐痕星出手攻击第一个乐家人的时候,他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魔气肆意穿过那名道者的神魂,他几乎能听到魂魄撕裂时发出的惨叫,但那个道者像是完全不受影响,依旧向他扑过来。 初入魔道无往不利的年轻魔徒大惊失色,险些以为自己被人用假魔功骗了,功力失效了。 好在他稳住心神,不得已,乐痕星使用了些不太符合身份地位、也比较粗鲁的手法来杀这个道者。 头颅被斩断的时候,乐痕星惊了一下—— 没有血喷出,也没有魂魄逸散,只有那道者的脖子里露出两节管子。 确实是管子。 乐痕星强压下惊讶,用剑飞快划破那人的皮肉,毫不犹豫地掀起他的胸骨——魔徒都会为之震惊的——那名道者的胸膛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血迹,精密的弹簧齿轮在里面咔哒咔哒地转动着,血肉的心脏虽然仍在鼓动,但已经泛白,镀了一层银色金属般的光泽,几根细细的管子绕过去,小巧的簧片嗡嗡颤动。 乐痕星反手砍了那道者的四肢,在他的骨骼与关节之中,发现了炼制精良的精金。 道者头上的抹额是不能被摘下来的,但乐痕星一个蛮力,拆掉那块看似柔软的布料,谁知,嘭地一声,一大堆东西稀里哗啦地被一并拽了出来,链接用的轴承、簧片,还有许多乐痕星说不出是什么,但总觉得是更适合出现在凡人那些水车或者攻城弩一类大型机械上的东西。 头颅中还有一枚晶石,这算是终于有了点道者该有的样子——灵力和法阵,灵石上雕刻了一个微小的法阵,对于这东西,乐痕星就能够判断,那是魔门控惑心智一类的法阵。 一个好端端的道者,转眼被拆成了…… 一地零部件? 乐痕星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他发现大堆大堆的道者们站在他面前,沉默,像是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他们的关节在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响声,精良的机关操控着血肉之躯,神魂真正的意识被压在无法动弹的深渊,灵石中的法阵从道者魂魄里吸取力量,以驱动傀儡之身。 这些已经应当被算作傀儡的东西,全部,握在那位灵玑公子的手中。 乐痕星不由得惊讶问道:“你当真是一介凡人?” “凡人怎么了?”灵玑公子反问道,“也对,你们道者视我们凡尘中人为蝼蚁,可以肆意践踏。” 他斜眼看了看地面上那堆残骸,却不甚在意地笑道:“但如今在这里,我才是天,我才是命运之主,你们这些道者,只是玩具而已。” 在他背后那堆道者中,没有一人反驳,他们脸上带着模式化的欣喜与狂热,宛如一个流水线生产出来的人偶。 “这座秘境,是你建造的?” 灵玑公子回答:“是。” 乐痕星愣了愣,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他笑得畅快,浑身包裹的黑纱都飘散开来,露出血肉枯萎的脸,他的脸上有黑色的纹路,像无数条蜈蚣纠结成一团。 “好啊。”他说。 他把灵玑公子笑得有点莫名,所以灵玑公子追问:“好在哪里?” “一介凡人,你把各大魔门、道门世家,都尽数耍了啊!”乐痕星拍手大笑,似乎眼角都笑出了眼泪,“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道者忽然往你这里钻?魔门与各大家族费尽心思,又是测算方位,又是侦测星图,好不容易定位到这个秘境,都想抢占先机,夺得秘境里至上魔尊之魂,现在看来,这些自视甚高的家伙们白忙一场,你一介凡人哪来的灵力,你抽了至上魔尊的魂力?” 谁知,灵玑公子回答:“没有。” 乐痕星本以为此次已经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曾想灵玑公子否定得如此之快,所以他并不相信。 只不过灵玑公子接着回答:“这秘境里,有两枚魂魄,不是吗?” 第82章 乐痕星一怔——他们魔门只知道至上魔尊之魂被拆散镇压于各地, 却都没有听说第二枚魂魄之事, 至上魔尊三魂七魄中该有半数在南明山符家禁地之中,符家万年里从不依附任何宗门, 但随着老一辈的日渐衰退,家族渐渐被交给新一代的符家人,这些年轻人比起老一辈, 更加容易被说动。 南吕仙阁那只老蜘蛛已经亲自去谈了, 只等她和符家新一代的当家人谈完,就可以直接从禁地内去处符家看守的魔尊之魂。 说来容易, 但做起来也是有一点难度, 符家毕竟是诛魔世家, 即使如今那位当家人符远鸿再有雄心抱负, 让他立刻和魔门达成一致还是有些困难,尤其是此事涉及至上魔尊。 只有乐痕星身上的魔功真的能够练成——他能够引至上魔尊之力为己用, 符远鸿需要确认这一点,而不是到时候发现他们把至上魔尊重新推上高位,这时符家才会真的和他们合作。 不论乐痕星愿意不愿意继续被利用,至上魔尊之力他都是要定了。 所以乐痕星暂时懒得与灵玑公子周旋, 他说道:“如果这样的话, 那我还得麻烦你,把魔尊的魔魂交给我, 既然你也不用, 那我们各取所需。” “唔……”灵玑公子意味不明地哼哼了一声, 侧身靠在他的坐榻上, 翘着脚,他那个华丽的座位还是给四个道者抬着走的,而且居然还有个女修穿着透明纱衣,爬到他脚边,一脸迷醉地靠在他的腿上。 恶心! 乐痕星嫌恶地说道:“你该去认识认识幽明台那个归元老祖,你们会很有话题。” 灵玑公子没有说话,倒是那穿纱衣的女修一边蹭着灵玑公子的靴子,一边说道:“归元老祖?那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和我们公子相提并论吗?” “夏虫不可语冰。”乐痕星终于忍不住说道。 归元老祖是魔门内以鬼身修成大能的第一魔,如今和道门真仙抗衡的中坚势力,竟然在这凡人的玩偶嘴里,变成了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你要知道,我是这座城的主人。”灵玑公子笑起来,“而魂魄这种东西,对我来说越多越好,所以不论那一个魂魄,我都不会给你的……包括你的。” 随着灵玑公子的话,整个秘境里的天忽然暗淡下来,所有的道者竟在此刻齐刷刷地将头转过来,盯着乐痕星,眼睛一眨不眨,发出幽幽的蓝色微光,混迹其中的妙空因此完全暴露出来,但灵玑公子随便看了她一眼,轻蔑地笑了一声,就完全不再关注她这样的小鱼小虾了。 秘境之中尚有其他道者,被这般景象吸引,立刻全都朝这边聚拢过来,乐家人赶到时,第一眼就看到自家少主和昔日的同胞正在对峙,纷纷摸不清情况,急忙向少主询问。 乐痕星不动声色,那些乐家人靠近他后,魔气忽然喷薄而出,黑纱飘起,飞快卷过,像一根根带刺的大舌头,几声尖锐短促的惨叫过后,乐家人的枯骨落地,眼眶黑洞洞地望着天空,灵魂与血肉被尽数吞没,一滴不剩。 幽明台老祖将一部魔功交给了乐家,乐痕星起先拿到的时候是将信将疑的,但现在他彻底爱上了这门法术—— 力量的夺取只在一瞬间,自己的修为再也不必经过日夜锤炼,眨眼间就是新的境界——既然这时局无法满足他安安静静混一辈子的草根愿望,那就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啧。”灵玑公子冷漠地看着那些尸骸,嘴角却浮起一丝欣喜的笑容,他指着乐痕星,“你确实不错,我城里缺一个总兵呢,要的就是你这样一出手就能吓住人的。” “而我想知道,你这身机关架子,身上还有没有血肉与魂魄!” 大地都在颤抖,整个揽星城发出摇晃砂糖罐子一般的奇怪声响,那座酷似月栖峰的孤山也从内部发出轰隆隆的闷响来。 山上符远知一把掐起至上魔尊的脖子,将他怼到水阁的边缘上。 “吞噬我啊!” 黑雾却转身看着他,口中高声大叫。符远知皱眉看着自己的脸上露出那种癫狂般的喜悦,一时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 谁知黑雾先急了起来,他双手攀住符远知的胳膊,嚷道:“你现在虽然在同龄人里实力超群,但你若不肯吞噬我、吸纳我的魔功,你也就只能碾压一下同龄人罢了!你已经吞噬过我一半的魂魄,所以这很容易的!那种全身都充盈了力量的感觉难道不好吗?” “你就不想吞噬我?”符远知反问,“送上门来的身体,夺舍不好吗?” 黑雾七窍生烟,恨铁不成钢地捶地大吼:“我又不傻,我只有一魂,我早就死了,我大势已去啊!” 符远知:“……” “你们……不觉得你们两个应该反过来吗?” 忽然间符远知与黑雾魔尊一起停止了全部的动作,水阁边的栏杆上倚着一个身影,他探出半个身子,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一般来说,被吞噬的那个才会百般求救,试图避免被吃掉,你们不感觉立场有点怪吗?” “你醒着?你还醒着!”魔尊的声音带了一丝不可置信,着魔一般低语。 在符远知诧异的目光里,黑雾嗖地一下飞出去,然后在水阁外的透明结界上拍成一张黑色的柿饼。 结界里的人忍俊不禁,似乎很想伸手戳那张黑色的饼,他说:“我也只能清醒这一次了。” 结界之内的身影笑容宁静,身边围绕着那种安恬的气息,和周围风起云动的阴沉天色截然不同。 “没时间了!”魔尊从饼恢复成人形,忽然回身大吼,“快,快吃了我!吃了我你才能打破这个秘境里的机关,我们都只是一片残魂,纵然生气赫赫威名,但终究我死了一万年了,只有你能把他带出去,只有你了!” 符远知看向那道残魂,一身白衣使得云梦之主的残魂更加黯淡脆弱,似乎随时都要被风吹散,他安安静静地拢着袖子,眼神似乎游离在世界之外一般…… ——这只是师尊万年前留下的残影,符远知想着……师尊才不会拿这种看空气的眼神看我! 但是……苍白的手腕偶尔从袖口露出,发丝掩盖住的侧颈没有半点血色。 符远知感觉自己呼吸困难,胸口有千万根针在来来回回戳,于是掐至上魔尊的手就更用力了。 “对对对对!快来吃我!”魔尊开心极了,符远知顿时又把他扔了出去。 云梦之主的残魂平静而怜悯地看着大叫的魔尊,他摇头:“我并未想过去哪,我之所以存在,只是为了杀死你。” “我知道。”魔尊坐在地上,靠着结界,又露出那种诡异又喜悦的表情,“反正,有半个我得手了,不亏,对吧?” 符远知:“……” “去吧,”云梦之主忽然将手放在结界上,符远知下意识地抬起手心,他只能碰到一层冰冷刺骨的结界,但似乎,这并不妨碍他感受到结界另一侧的温暖。 “你只有吞噬至上魔尊之魂,才能突破下一个境界,不然以你如今修为,你打不过城主。”云梦之主说,“虽然,城主只是一个凡人。” 符远知终于明白过来,他难以想象,不由得问道:“所以,一介凡人,竟能把你们全部镇压在此?” 坐在地上的至上魔尊翻着白眼道:“谁叫本尊和这家伙都只有一片呢,别说本尊真身亲临,就哪怕只是半个……” “半个也还是给吃了。”符远知说。 至上魔尊哈哈大笑,笑容诡谲:“你怎么知道,究竟是谁吞噬了谁呢?” “揽星城建立在一个巨大的机关法阵上面,每一块砖石都是武器。”云梦之主说,“你要格外小心,那虽然是凡人的偃术,但每一个胆敢轻视凡人的道者,如今都是那精密仪器上的一枚机括;道者从来自视甚高,却没有注意到,为了更好地存活,一代一代凡尘中最普通的人类,已经可以改天换地。” “偃术?您说的是木牛流马那样的机关术?” “凡人早就可以操作机械,反过来,机械也可以操作人。”云梦之主回答,“那个偃师城主活了上千年了——即使是在秘境里,时间也过去了上千年,远远超过一个凡人所能达到的极限,他能把自己的脑和心,转移到新的机关傀儡身体上面,然后继续存在。” 至上魔尊则说道:“所以,他基本没有剩下什么东西是人了。你可别当他是个凡人,那是个怪物来着。” “他的心和脑就是作为凡人的要害,但如今都不在身上,而在揽星城地下的一处密室,被妥善保存,四处机关重重,他走在外面的躯壳只不过是可以随意更换的零部件,他身边的道者也全部被他改造,身体随时可以成为他的替补容器。” 云梦之主叹息着说:“我已无能为力,只求你破境而出,若是可以,就一并带上那些无辜的魂魄。我的魂力已经快要尽了,我不能在护那些道者和凡人的魂了,一旦我灰飞烟灭,抽取魂力和灵力的机关就会开始作用在他们身上。” “这只是一座,一人之城。”至上魔尊说,“我在封印中被那个凡人唤醒时,他就只是一个人。”说完,魔尊似乎气得整个扭曲了一下,“他说,要给我一座盛世之城!竟然有凡人胆敢骗到魔尊头上!” “谁叫你们一贯看轻凡人了。”结界后的云梦之主无悲无喜,似乎没有任何情绪。 “所以……”符远知语气不善,“你不是在告诉我,你本来想够操控那个凡人,在此地开一方小世界过你的逍遥日子,结果反倒栽了吧?”还策划结婚? 黑雾脸上扭曲了一阵,艰难回答:“我只是一片!谁让……谁让这家伙的守护结界从来不挡凡人了?你学学我当年在幽洲的魔宫,凡人胆敢靠近,立马变成一堆碎肉!” “去吧。”云梦之主的残魂再次说,“未竟之事,就留给你们了。” 第83章 他这样说, 配合他的是站在一边翘首以待的至上魔尊——符远知从来没见过被吃还这么兴奋的魂魄, 简直有点无从下口。 但食魂儿很简单,食魂儿的功法甚至不需要特殊去学, 就像婴儿不必专门学习就懂得吃饭饱腹。 只是符远知第一次觉得,或许当年在万魔窟里所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他记忆里那么简单,至上魔尊的半魂, 再没用, 对上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究竟是谁吞噬了谁, 也许已经分不清了。 这一片魔尊之魂上没有镇魂钉, 所以吃起来不用吐钉子, 很方便, 而且口感很棒,像在吃生鱼刺身, 又香又滑的。 好吃! 在这一片魔尊的记忆里,他看见“自己”从天空坠落,云梦之主雷霆般的刀光将他从九天上劈落,他清晰地感受到下坠时穿过的云层, 耳边有风和雷鸣。 记忆还在前行, 他万分惊讶地看见云梦之主从云端轻轻跃下,像展翅的孤鹤, 仙鹤羽翼轻展, 轻巧优雅地从空中飞下来, 风托举着他, 像簇拥着风之子,而他的眼里不再只有莫测天光,他低着头,瞳仁中心倒映着坠落的魔尊,漫天飘洒出的鲜血之中唯独他的身影白璧无瑕。 他踩在了至上魔尊的胸口,斩雪的刀锋垂落,指着他的咽喉。 但符远知的重点是—— 原来一万年前师尊也不爱穿鞋子啊! 他踩着至上魔尊的身躯,从天空直落,他的身影像是天道意志,裸露的足尖点在魔尊的心口上,于是魔头的心脏不知道是不是在猛烈挣扎,跳得飞快。 师尊的脚趾,好看! 记忆中,符远知听见自己在重伤时仍然笑嘻嘻地说道:“本尊听说仙朝出了一位冷面无心的皇太子,连自家朝廷都掀了,本尊还以为是那种一心独裁,又冷血又无趣,和那帮世家贵族、自诩的天衍神族、长生贵胄没什么区别的家伙。” 踩在他心口的仙人有一点点微小的惊讶,他微微挑眉,问道:“你知道我是天家人?” “哎哎,魔门选魔尊也要看智力,不止看谁最能吃好吧!我是吞过中洲十大上门的半数弟子,但谁让他们在我睡觉的时候来掀我被窝!我除了食魂儿,还会做许多事的!”魔尊一边吐血一边大叫,似乎澄清这一点比起应付自己身上的重伤来说更加重要。 “这世道,如果真是出身云洲的散修,哪能有你这般修为?” “你说得对。”破天荒地,万年前的云梦之主同意了死敌的话,但云梦之主仍旧说道,“所以我不想百年、千年甚至万年以后,仍旧要看家世与出身来决定一切。”】 他的目光似乎穿过尘埃与云层,看向无尽的未来。 “我希望有朝一日,天下间不再有卑躬屈膝以换取微末资源的寒门弟子,我希望不再有大宗门胆敢欺凌旁人,我希望每一个普通的孩子,都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自由生长。” 魔尊因此发出阵阵压不住的嘲笑。 “可是那太麻烦了,你没法让所有人都这么想,因为机缘就那么多,如今掌握大权的世家门阀不会乐意看见凡尘出身的道者也有能力和他们抢。况且,就算你成功了,那些凡尘出身的、寒门成长起来的,那帮家伙得了势,你怎么知道不会比如今的世家门阀更无法无天呢?”魔尊说着,笑嘻嘻地提议,“还是一家一家打服了才好,让他们都乖乖闭嘴,听我话就行了。” 云梦之主垂眼看来:“所以,你想做至上魔尊,做全天下的尊主?” “你也曾是太子,你不想全天下都归顺你的云梦?” “不想。” 云梦之主的回答非常干脆,他随意调侃着说:“八百里云泽川已经让我头大了,全天下,你是要累死我。” 他们一路坠落,竟聊了一路,浑然不像生死酣战中的宿敌。 魔尊抬手手,轻轻摸上踩在自己心口的脚,又趁着对方惊讶而无所反应,就得寸进尺,握住那只脚腕,指腹来回摩擦着踝骨,时不时地打个转儿,引起细腻的皮肤上一阵阵轻微的战栗,斩雪的刀锋因此有一刹那没有收住,直接刺进了魔尊的咽喉。 但云梦之主没有抽出刀,更没有收回脚。 中间是大片的虚无,符远知在这段远古的记忆里怅然若失,回过神来时,他看到结界内云梦之主的残魂竟然也露出了相似的神情。 尽管欣慰,但有一点点哀伤。 “如果他愿意收手,愿意放弃称霸天下的野望,停止奴役道者、残害凡人,我就不会将他魔魂拆散了。”云梦之主说。 “我知道世道艰难、人心险恶,但,我仍愿一试。” 于是符远知默默在心里记上一笔注意事项。 “你也要笑我吗?” 结界里的人微微侧过头,露出浅而哀的笑容。 “不。”符远知摇头,“我没有您那般的志向,我只想追随您。” 秘境里的天色越来越暗淡,不是阴云低垂,而是整个天空无风无云,却一点点退掉了蓝色,变成沉闷死板的冷灰,像金属一样散发冷光。 揽星城褪去虚伪的外衣,不再假装是一处世外桃源,它变成一台机械,冰冷,没有人气,那些头戴怪异抹额的道者们整整齐齐地攻向了乐痕星,几乎要用数量淹没他。 但乐痕星并没有落入下风。 因为操控这些机关傀儡人的,只是一介凡人,这个凡人或许精通偃术,能将机关精妙到前无古人的地步,却并不知道,道者之中修心功法的不同使得道者的攻击手段也应该有所变化。 ——比如,一个丹修举起炼丹炉,和身边的剑修一起发起冲锋,这就显得很外行了。 炼丹炉确实看着很沉,但在杀人见血这方面,还是带刃的刀剑更有用啊,你当时两伙凡人抄起砖头在村口斗殴呢? 所以如果不是人数众多附加悍不畏死,乐痕星才应该占上风。 大地发出隆隆的闷响,灵玑公子僵硬的面庞露出一丝不悦,那表情如此明显,尽管他嘴角僵死皮肤反应迟钝,也准确无误地表达出了这层意思。 他拍着座椅的扶手,怒道:“废物!” 地面上的管道好像一层层巨大的蜘蛛网,四通八达,将所有链接这个脉络的傀儡道者尽数召唤,揽星城的城市发出格拉拉的刺耳声音,从城市后方飞起足足八艘揽星舟,它们飞在空中,像八座移动的堡垒,从木质的船身侧边打开几个黑黢黢的孔洞,里面隐约有火光闪烁。 于是灵玑公子颐指气使,神色倨傲地挥动手臂,那些揽星舟整齐划一地射出了炮火,地面被炸裂开来,见此情绪,灵玑公子复又得意地说道: “给我炸烂他!” 魔徒在其中周旋,揽星舟的炮火是灵力炮火,并非凡人使用的那些开山挖矿的普通炸弹,所以他不能拿头接着坐以待毙,而勉强山呼海啸般扑来的道者,又一个个完全不怕魔门那点蛊惑人心的伎俩。 ——这是一座一人之城,与城里的武器对抗是没有用的,唯有击破城池之主,才能真正赢得胜利。 于是乐痕星闪过几道攻击,大声喝道:“我知道你为何如此醉心偃术,你不就是不甘于生老病死的命运吗?我们其实是一样的!” 灵玑公子嗤笑,于是乐痕星继续大喊:“我们是一路人,我们应该合作才是!” “与你?”灵玑公子不屑。 “是的!我虽出身世家名门,但我的家族将我完完全全当做一件工具而已,他们摧毁我的道行根基,逼我入魔,让我皮肉枯萎,成为如今这般模样!”乐痕星说道,“换做你,你会如何?” “杀光他们。” “对!就是这样!”乐痕星道,“我与你做了相同的选择!凭什么将我当做一件没有思想的器具,这世上无人能救我,唯有自救!但你我二人皆势单力薄,我在各个魔门与世家间周旋,虚与委蛇,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而你,恕在下直言,你虽然掌握一座城池,似乎是一方霸主,但那只是因为来的都是小门小派,一旦大宗门注意到你,不需真仙老祖,仅仅来一个嫡系嫡传弟子,你和你的城池就要不保了!” “你胡说!” “我是有诚意的!” 乐痕星说着,那些道者本来就僵硬死板的攻击之中,出现了一点点细小的迟疑。 于是他继续说:“你如今造化,可比不少道者强得多,你我二人联手,我对魔门道门都有联络,再加上你的才华,你将不再局限于一城,你会成为天下之主!” 灵玑公子面色阴沉,手指在自己座椅扶手的雕花上来回摩擦。 “你将魔尊之魂给我,我吸取魔功,等我统一魔门,我就是至上魔尊,而后我们可以一道平了道门,你知道道门之中有个云梦天宫吗?云梦天宫的主人,就是将那魔尊之魂镇压在秘境里的高人,他的名字,几乎每一个道者都会崇拜。你想想,将来如果你能取而代之,将那云梦天宫改成你的灵玑天宫,该是何等风光?” 乐痕星循循善诱,步步紧逼,却又句句都是无比美好的设想:“没有人能阻止我们的,我在魔门,道门归你,你在秘境里千年之久,想必自己也知道,你对如今外面的情形一窍不通,而我,我魔门道门都生活过,我可以教给你啊!我们一旦联手,那可是——” “云梦天宫……”灵玑公子低声重复,忽然又大声说了一遍,“云梦天宫?” “嗯?” 他忽然站起来,大笑道:“我知道了。我刚入秘境,那个魔尊就蛊惑我,以为能够操控我为他所用,他提过云梦天宫,这秘境里已经被我榨干魂力的那片残魂,就是你那什么云梦之主的魂魄,哈哈哈哈哈……如此说来,我早就是天下之主了!” “!” 乐痕星气急败坏,只听灵玑公子冷漠道:“我不需要你的辅佐,你还是乖乖献出魂魄好了。” “你找死!该是你乖乖教出魔尊之魂!” 乐痕星见谈判拉拢不成,也怒火中烧,挥舞全身黑纱,不时有不知情的乐家道者赶来,就直接被乐痕星吸干了血肉,随着力量吸收的增多,乐痕星枯萎的皮肉一点点恢复光泽,重新变成那个俊秀的青年,他撕掉身上的黑纱,冷笑: “来,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留住那些魂儿。” 两方对峙之间,忽然一声轻笑。 “你吸完直接就能转化为魔力?” 乐痕星诧异抬头,灵玑公子也惊讶了一下,瑟缩在不知名角落里的妙空可是乐开了花。 她大叫:“哎哎呀魔头师弟!你可算来了!” 符远知站在半山腰上,手中魔气凝聚,幻化出一把血色长剑——那是记忆中至上魔尊的魔剑。 他歪着头,看起来很天真地说:“唉,我怎么做不到食完魂儿直接就能吸取力量呢,我得浪费不少时间笑话。” ——但至上魔尊的魂除外。 他一步一步走下山来,千米距离,几步之间转瞬即到。 符远知拎着魔剑幻影,站在他们对面,说:“云梦天宫,也是你们这帮鼠辈胆敢挂在嘴边的?” 灵玑公子拍案而起,大吼:“你是谁!” 一道魔气如同飞龙,瞬间扑了过去,他身边的道者急速扑出,替灵玑公子挡了一下,那道者连惨叫都没有,直接在魔气的侵蚀下化作一堆灰渣,血肉枯萎,而身体里改造同的金属和木头纷纷跌落,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道者的魂魄落入符远知手中,他捏了捏,吞掉口水,塞进空间戒子。 ——答应师尊了,不能吃,要带出去! “你是谁!”连乐痕星都惊愕无比,脸还是室友那张熟悉的脸,但他意识到,自己能够成为魔徒,为什么对方不能呢。 我是谁,这是个好问题。 符远知得意地摆了个造型,按照之间计划多时的方案,挺起胸膛,大声回答: “我是云梦天宫的大弟子,云梦之主的爱徒,符远知!” 第84章 ——哪有人会自己评价自己是某某爱徒的? 脸呢? 对峙中的灵玑公子和乐痕星都是这么想的, 偏偏说出这话的符远知脸不红心不跳, 神态自若,仿佛自己说的是某种真理。 “你到底是谁!”他们一起惊呼。 灵玑公子怒吼:“你身上怎么有天尊的气息?” “天尊?那是骗你玩呢, 至上魔尊是万年前的魔头,从来不叫天尊。”符远知说,“而且, 至上魔尊也不会真收你当徒弟, 我不认。” 灵玑公子七窍生烟,而且他头顶真的冒了一股烟, 不知道是哪个零部件过热了, 都忘了驱策傀儡道者前来攻击符远知, 只知一个劲问道:“你算什么东西, 竟敢说——” “我不认是好事。”符远知打断他,“我若认了, 你就是欺师灭祖背信弃义,竟然胆敢危害自己祖师爷,你该被扔进万魔窟尝一尝万魔噬身是什么滋味了。” 残魂的记忆里,有过很短暂的、灵玑公子还是个凡人的一小段岁月, 这个秘境结界所在的地方原本只是一处山丘里不起眼的洞府, 但万年里此地山海横移,平地演化出一座矿山, 凡人的矿坑也就开到了这里, 中洲的机关偃术一直发展得不错, 开矿的钻头和器具都需要机工士的操作, 最开始的灵玑公子就是一个负责制作挖矿机关的官家偃师。 只是机器再精密也是机器,操作机器的人多喝两口酒、半夜没太睡好,哪怕当时心情不好,一不留神都能导致事故,所以矿坑意外坍塌死了几十个工人,竟然闹到朝廷上,告了御状,这就很尴尬了,碰巧皇帝“爱民如子”,作为负责机关器具的偃师,为了平民愤,灵玑公子给皇帝砍了四肢,扔进了这座矿山以告慰亡魂。 然后,手欠又脑残的那片魔尊,就把他捡了,还给他安上机关木质的四肢,让他在秘境里搞什么城市建设。 符远知一想起这个,就觉得刚才食魂儿的时候应该多啃几口,这人不人魔不魔的鬼东西,竟然真是自己给捡回来的。 再扔一回万魔窟都不够!!! “至于现在。”符远知认真想了想,“如果当年魔尊没捡你,早死早超生,就不会造今天这么大的孽啦,所以算算,其实不只是你自己的错。” 他更加认真、无比真诚地说:“所以,你放心,我不至于那么折磨你,直接灰飞烟灭就成了。” 灵玑公子闻言发出嘶哑的怒吼,像有人在用指甲挠他胸口的木头,无数的傀儡道者向符远知猛扑过来,几乎瞬间将他淹没。 道者们不再装作是活灵活现、有血有肉的人,他们露出狰狞而刻板的表情,似乎仅仅只是因为他们的主人正怒火中烧,于是作为武器,他们也只好气焰滔天,穷凶极恶。 呯呯——轰! 道者们扑到符远知身上,将他活活淹没,灵玑公子此刻已经站在自己的座椅上,面露残酷而嚣张的笑容,他大喊:“上,给我撕碎他,撕了他!” 妙空呆滞地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哇唔……” 妙空的大叫被及时捂住,符远知趴在她肩膀上,死死按着吓蒙圈的师姐,和她一起津津有味地看着灵玑公子指挥傀儡道者大战“符远知”。 然后妙空回头,忍无可忍地捏了一把符远知的脸,以求证真伪,符远知黑着脸说:“师姐,我刚食过魂儿,你想做加餐吗?” 呆呆的灵谍士捂着嘴,疯狂摇头。 “走,不看了,干正经事。” “哎……哎?哎你等等啊!”妙空惊呼一声,提起裙子追上符远知,“怎么回事?” “师姐,初心宫的幻术课你是怎么及格的?” 妙空眨着眼,符远知无奈地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这样一来妙空就能清晰地看到,被一堆傀儡缠住左支右绌的根本不是符远知,是乐痕星。 “想吃我的魂儿啊。”符远知摇头叹气,“太年轻。” “……说得好像师弟你今年一万岁一样。” 一片混乱之中,符远知头也不回,径直向揽星城内疾驰,妙空这样的灵谍士都追得辛苦。 “你要做什么?” “灵玑公子的致命之处不在身上。”符远知说,“毁掉他现在的躯壳没用,我们要去城里找到他的心和脑,那边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交给乐家优秀的嫡子去解决好了,我相信他既然敢把主意打到至上魔尊头上,就没那么容易被干掉。” “我的天,那玩意儿是卤肉吗,还能放地窖腌着不成?” 妙空嘀嘀咕咕,跟着符远知跑,在广场上确实没什么人在了,几乎所有的傀儡道者都被气疯的灵玑公子召唤去了,偌大一个广场,只有那尊云梦之主的白玉雕像,垂首静立,神色平和,雕像上依然挂着那夸张的大红花,使得高居九天的云梦之主也变得更有人气儿了。 ……或许灵玑公子在最开始是真的敬重过救他一命的至上魔尊。 只是怎么想都不舒服,区区一片魔尊,竟然妄想成亲过日子,还雕刻这么大一座雕像? 符远知越想越气,当即走过去,抱起雕像底座……的一个边角,猛地用力,大喝一声,直接把巨大的雕像举了起来。 施法,缩小,在灵光之中那尊雕像一点点变小,最后变成个娃娃般的尺寸,一尺不到的高度,正合适抱着。 符远知连带红色绸布一起缩小,小心翼翼地包好雕像,塞进须弥戒子,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哎你……” 妙空无力地挥动手臂:“师姐不会笑你的,你别急着躲……你看一眼地面啊。” 在雕像被搬走之后,地面没有坑,也不是平的,而是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巨大空洞,一股寒流冒出,使得妙空打了个哆嗦,抽了抽鼻子,说道:“好大一股血味。” 符远知退回来,洞里黑得没有任何光亮,但洞口平滑整齐,明显是人为修缮过的,精巧的雕花还出现在洞口的地砖上,的确像是擅长制造的偃师能够做出来的。 “走!” 符远知二话不说就往下跳,妙空只能妈呀一声,硬着头皮跟上。 不过符远知从不莽撞,他一身魔气结成结界,独家自创的魔道双修,还能再分一缕灵力来护住妙空,精纯的灵力与漆黑的魔气在他身边交错盘旋,看得妙空大呼小叫。 “别叫!” 符远知安静地听着,他注意到,整个漆黑的空间在他们进入后变得灯火通明起来,墙壁上点燃了幽幽火光,不蓝不紫,色泽诡异。一股浓厚的腥味飘来,混合浓郁的香气,让人非常反胃。 “呕……”妙空捂住嘴,说道,“师弟,这八成是人鱼膏哎,人类皇帝拿鲛人尸油做长明灯,看起来灵玑公子这是相当皇帝。” ——这不是一处简单的密室,这是一处墓葬。 走廊也不是走廊,而是悠长的墓道,两侧有人形的物体提着那种人鱼膏脂点燃的长明灯,幽暗的灯火照亮那些东西的人脸来。 每一个人不论男女,都俊美无匹,绝不是普通凡人或者雕刻一个无生命的木偶所能达到的程度。 “道者尸体!” “不是。”符远知又捂住妙空的嘴巴,“别吵,是活的,没被激活的傀儡。” 妙空吓得死死抓住符远知的腰带,在他耳边说:“那怎么办,还能救吗?” “不知道,别惊动他们,先找到灵玑公子藏好的心和脑,杀了操控者,再看这些道者还有没有救。”符远知说,“别碰,万一灵玑公子能感应这边的道者傀儡呢?” 于是一路上符远知都很小心提防,妙空也动作轻微谨慎,非常有职业素质。只不过,他们和绝大多数栽在灵玑公子手上的道者一样,他们认真提防有没有结界、法阵等等,这属于道者的本能,但是他们往往忽略了,灵玑公子不是道者,他是个凡人偃师。 所以被触发的机关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符远知和妙空双双踩上那块有陷阱的地板,这个墓穴开始发出轰隆隆的闷响,像是有某种巨大的轴承正在转动,地动山摇。 墙壁纷纷裂开,缺口中露出高大无比的身影,那东西像凡人的神话里所讲的巨人夸父,一只拳头都比符远知的身高还要大得多。 “师弟小心,那是苍梧的雷击火木,比玉京造船用的那种还坚硬,当年玉京主是因为凑不够那么多来做龙骨,才没选这个的。这东西连天雷都不怕!” 符远知暗暗吃惊,他的魔剑砍在巨人傀儡的手臂上,当啷一声弹开,傀儡的胳膊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白印子,而他刚才这一击的力度几乎可以开山。 他在巨人傀儡中间灵巧地周旋着,妙空左闪右躲,灵谍士存在感低得可怕,傀儡都在追魔气滔天的符远知,于是妙空喊道:“你坚持住,师姐去找机关!” “你……” 符远知无奈,却没空拦妙空——这墓里凶险无比,还全都是道者不熟悉的东西,灵谍士别一去不回了才好。 咔嚓,咔嚓,无数脚步声传来。 墓道里提灯的道者全部睁开了眼睛,他们的眼底发出色泽统一的蓝色辉光,符远知无比心急——倒不是担心自己,而是,这些所有的一切,灵力的来源,可都是云梦之主的魂力啊! 拖得越久,灵玑公子所抽取的魂力就更多,那片残魂就越虚弱,若是就此消散,那师尊少的一魂就不会再被弥补了。 ——再强,也只不过是凡人造物! ……明明是你自己没看好手下,出了错让皇帝砍了,竟然不知道反思,怨这个怪那个,怎么不想想为什么自己在开工前夜贪酒喝? 好像全天下都对不起你一样,我从小被家族里的哥哥姐姐欺压,他们愚弄我的骨肉亲情,逼死我旁支的兄弟,还把我扔进万魔窟,我怨谁了,我报复无辜者了吗? 符远知咬牙,怒火让他体内的魔气沸腾起来,他一咬牙,黑色魔气缠住了自身的灵力,飞快地将金色的灵力侵蚀染黑,堕落为魔气之后,灵力的总量翻倍,阴暗星辰在头顶看不见的天空里折射黑色的光辉,引起心底所有的负面情绪。 于是他感到怒火之中带了一丝畅快,他甩掉魔剑,魔气散开又聚拢在他手指上,成为黑色利爪,他高高跳起,噗嗤一声,利爪扎入木傀儡的四肢,符远知大喝一声,嘭地一下将傀儡扯成两半。 金属关节当当作响地掉落在地。 “卑鄙!” 一声爆喝,符远知回过头,冷笑着看到一个人影推开傀儡,冲了过来。 那是灵玑公子,但又不是外面那个灵玑公子,指不定是他的哪个化身。 “竟然找到这里来。”这一个灵玑公子似乎没有外面那个精致,动作有不少生硬之处,声音也充满金属之声。 “你一个凡人,做到这种程度,就是立刻灰飞烟灭,也该偷偷得意了。”符远知说。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评头论足——” 魔气轰地一下将灵玑公子撞飞出去,符远知说:“坏孩儿,你眼睛是没做好吗?本尊可是你救命恩人。” 第85章 符远知一人站在墓道中央, 傀儡道者仍然残留着作为道者的本能, 面对他的魔气时纷纷逡巡不前,灵玑公子从后面爬起身来, 甩着一身的土渣,因为关节不够灵活,根本无法擦干净自己的脸。 他扭曲的手指指着符远知, 道:“你, 你吃了天尊之魂?你怎么敢——” “本尊只是收回自己一魂。” “你……” 灵玑公子的脚腕关节可能出了什么毛病,他站在那里的姿势不再挺胸抬头, 而是歪歪斜斜地挂在旁边一个傀儡身上, 某种用来模拟呼吸的风箱在他的胸口发出风烛残年的回音, 听得他自己都不耐烦起来, 用手直接敲开胸口,粗暴地扯出那个零件, 丢到后方漆黑的角落里。 “你是天尊的本体?”灵玑公子的眼中闪过一点蓝光,“我以为你……我以为您早就魂飞魄散了。” “我不是天尊。”符远知说,“魔就是魔,何必粉饰。” “……您……当年不是这样说的。” 宝石做的瞳孔里逼真地划过一瞬间的迷茫, 看得符远知竟然好奇起来。 “那你又理解成了什么?” “天下逐鹿, 成王败寇,难道不是吗?” “……”符远知真诚无比地回答, “那是逗你的, 你们凡人不都是那一套辞?” 墓道里安静了片刻。 灵玑公子忽然间恢复了高傲的城主做派, 他把自己从傀儡肩膀上拔下来, 站得笔直。 “我们在凡间还讲,国士报国,士为知己者死。”灵玑公子说,“皇帝在用我的机关开山时,赞我是不世之材,砍我双手时,就变成了害人的妖术师,如今来看魔尊和凡人的皇帝也没什么差别,世上哪来什么知己,最后都不如傀儡知心。” “有理。”符远知叹道,“本尊的确当不起你的知己。” “那我们也不必讲什么情分了!” 灵玑公子说完,符远知是真的吓得一抖——你管这叫情分?你的情分指的就是把所有人做成傀儡,单独留一个魔尊不做,就叫情分啦? 轰隆隆隆—— 整个墓道山摇地动,已经进入更深处的妙空给震得七荤八素,在地上咕噜噜滚出好远。 普通的泥土构造被震裂,妙空爬起来,摸了半天没有武器,无奈掏出自己最宝贝的笔,使了个诀,把笔尖弄成硬的,拼命开始凿墙。 墙皮剥落后,露出细密精致的齿轮和管线。 妙空看得脊背发麻,那些管子里流淌着颜色深沉的暗红色液体,不知道添加了什么佐料,总之她顺着管子一路找下去,在几个密室里发现排列整齐的床铺,上面半数都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道者,有的胸膛打开,有的没有四肢,也有的脑壳没盖上,露出大脑里的管线。 针管把血液从他们身上抽走,道者即使被抽干血也不会死,再把那种不知道拿什么淬炼过的液体灌进去,维持机械的顺利转动。 妙空哆哆嗦嗦,看着这些半成品的傀儡,仿佛身上的汗毛都要窜起来离她而去了,手里的笔举起又放下,始终不敢动手,万般无奈,她掏出灵修杂事社配发的镜子,开始记录这些影像。 拍了一部分,那些傀儡似乎轻轻挣扎,妙空猜测是灵玑公子那边召唤傀儡助战,这些半成品也蠢蠢欲动,于是又惊又怕的妙空一咬牙,鼓起勇气拿笔狂戳墙壁,那支笔的锋利程度竟然毫不逊色于刀剑,墙壁很快千疮百孔,妙空甩了甩手腕,冷静下来之后,开始有计划性地专门戳机关轴承。 成品的傀儡听话极了,灵玑公子一个思维的转动,就能控制这些道者,不论魔徒还是道修都完全需要听从他的指令。 乐痕星从傀儡之中挣扎而出,发现并不是自己突然变厉害了,只是灵玑公子身边的傀儡变少了,那些傀儡正在试图往城镇的方向跑。 ——符远知竟然是魔徒? 乐痕星无比震惊——他也和自己一样,被家族卖了? 但转念一想,不可能,符家虽然已经被动摇,但把自己家族弟子弄成这幅鬼样子,可能还是得掂量掂量,而且符远知是如何自称的—— 哪怕秘血宗宗主、幽明台老祖或者南吕仙阁阁主,也没有谁敢自称本尊吧?魔门杂乱,并未共主,几个实力逼近魔尊的老祖宗,明面上其乐融融,背地里谁也不服谁。 有底气这样称呼自己的只有那一个魔。 消息有误,至上魔尊,还活着! 乐痕星冷笑,魔门这些傻子,还盘算着夺取魔尊之力呢,人家还活着! 只是,难道是夺舍? ……莫非,是符家禁地出了什么异动?乐痕星大叫不好——如果是这样,之前和自己说话的,岂不已经是至上魔尊了? 傀儡道者们本来就是灵玑公子一力操控,僵化死板只知道人海战术,现在不知为何他要兵分两路,于是乐痕星从包围之中猛然冲出,黑纱飘舞,一道道缠上道者们的脖子,织成一张黑色的网,血气顺着黑纱缠绕,乐痕星运起魔功,仗着灵玑公子对法术一窍不通,大肆吸取这些傀儡身上的灵力。 连同他们无法防抗的魂魄一起,统统成了魔徒的血食。 被吸干的傀儡没有倒下,他们变成了纯粹由木头和金属制作的机关,但这样没有灵力的东西,和凡人田地里的水车有什么区别,乐痕星都不必费神攻击,那些傀儡撞到他身上来,就被护体魔气自然压成粉末。 灵玑公子却居然完全没有注意。 于是乐痕星权衡之下,心想着如果是至上魔尊本尊夺舍而出,那这个秘境里的残魂怎么算也是轮不到自己了,说不好还会被魔尊抓去。于是他转身就跑,毫不迟疑。 此刻揽星城内爆发出冲天火光,从城市核心传来一声又一声的炸裂,每一次爆炸,就有或蓝或紫的怪异火光燃起。 灵玑公子根本不追乐痕星,他命令傀儡道者们一起回城,此刻大叫一声,从座椅上翻了下去,抬他的那些道者似乎迟滞了片刻,才意识到主子已经不在肩上。 “那个女人,去抓那个女人!” 灵玑公子咬牙大喊,傀儡道者闻声而动,但好像关节缺油,动得很慢。 “你仍然不收手吗?” 他抬起头,看到面前多出一个很淡的影子,在最开始被救回来的时候,他曾经远远见过这片魂魄的影子。 这是把至上魔尊囚禁在此地的罪魁祸首。 “都是你!”灵玑公子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来,他似乎要去掐云梦之主的脖子,但他的手从魂魄身上穿了过去,残魂忽明忽暗,于是灵玑公子又趴在了地上。 “要不是你,我们连中洲都打下来了!不,何止中洲,十洲三岛唾手可得!”灵玑公子怒吼,“我为天尊建立如此雄伟的城池,我为他训练偃术军队,我只等他成为天下共主,却全都是你,哪怕我已经摄了你的魂,他都不肯跟我走!” “……”云梦之主竟然笑道,“为什么你能把我描述得像个惑乱君心的妖妃?” 以凡人之身,几乎能与上仙魔尊并肩,哪怕上仙和魔尊都只是一片,那也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你怎么就不问一句,你的天尊想不想做你的主君?” 残魂的目光安静地看向他背后,灵玑公子一惊,回过头来,看到一地的傀儡残骸,符远知刚刚收回魔气,他脚下踩着熊熊燃烧的揽星城,手里还拎着一个熏得黑漆漆的妙空。 灵玑公子忽然颓然一笑,说:“是啊,他说并不想做我的知己。” “你想要天下人都做你的机关傀儡吗?” 云梦之主垂首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可是君临天下不可一世的天衍仙朝终究败给了自由的旗帜,即便是当年霸道无比的魔尊,也没能做到掌控全天下人。” 符远知站在城门之上,他手里拿着一样东西,一颗红色的、差不多有人头那么大的心脏,博博鼓动着,诡异的青色血脉趴在心脏的表皮上,像是一只只大蜈蚣在扭曲爬动,心脏沉闷地跳动,精密的管子链接着它,一股一股怪异的液体从心管喷入机械管道,将它与整个揽星城相连。 他平淡地看了一眼这令人恶心的巨大心脏,手腕轻轻一转,心脏从高空坠落。 他说:“从心所欲,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两清之后,就各求来生吧。” 像是开启了某种奇怪的机关,所有的傀儡道者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嘶吼,他们充满金属与木头的胸膛响起空旷的呼号,压抑千年的神魂在瞬间躁动,他们前赴后继,伸出五指,扑向那颗心脏。 “不——你们给我回来!” 灵玑公子怒吼着,整个揽星城在火光之中回荡着他的命令,每一座楼宇,每一条街道,但他的咆哮声淹没在漫天的呼喊之中,即便是浑浑噩噩的城内凡人,在看到这一幕时,也从幻梦中清醒。 “你们怎么敢……不不不——” 那颗心脏比正常人的大,但在人潮之中仍旧显得无比渺小,几乎在瞬间,它变成一堆血泥,而傀儡的怒火还没有燃烧到尽头。 无数傀儡迈动扭曲的双腿,举起关节怪异的双臂,拼了命地捶打城市里所有能看见的建筑。 灵玑公子的身体躺在地面上,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口的位置慢慢渗出一片深色。 晶石雕刻的眼睛一点一点熄灭了光芒,身体里的机关不再模拟他的呼吸声,尽管他还有一个大脑没被毁掉,但看见心脏被踩成肉泥,不知道是作为一个凡人没有意识到自己还能活,还是他干脆放弃了求生。 自称至上魔尊的青年走过来,浑身上下却是干净得一丁点魔气都看不出来,他露出清爽的笑容,向云梦之主的残魂恭恭敬敬地说:“弟子已经完成了师尊交代的事,请师尊和弟子一道离开吧。” 然而他伸出手来,云梦之主只微笑了一下,手指抬起轻轻触摸了他的掌心。 他在变淡。 “师尊!”符远知大惊,他忙不迭聚拢那片快要散去的魂魄,将自己的魔气强行转化为灵力,灵力形成一道道锁链,把逸散的残魂重新收束。 他把魂魄收进自己的灵台识海,小心翼翼地用灵气包裹,然后马不停蹄地向秘境外冲去,妙空跟在他后面大呼小叫,居然连号称速度最快的第一灵谍士都没能追上符远知。 秘境的波动并不在只在内部,外面的人也惊讶地感觉到灵力的巨大波动,像烧开一锅水一样沸腾起来,等在外面的乐家人首先看到自己家的嫡子狼狈不堪地逃出来,见大事不妙,立刻追着他就撤退,其余小门派不明所以,但秘境打开时泄露出来的魔气几乎要糊在脸上喘不过气了,更何况乐家人都撤退了,这帮小门派保命功夫一流,再好气也不敢看,立刻跟着就跑。 于是宫主赶到秘境外,人跑得七七八八,这时候他看着自己的徒弟一路冲出来,快得身后都产生残影了。 符远知冲得太快,嘭地一下直接撞进了宫主怀里。 第86章 都不用看, 凭借脑袋磕肩膀的触感都知道, 这是自家师尊! 宫主却是很意外,他也感受到了那股不寻常的灵力波动, 刚开始担心符远知会不会遇到危险,就迎面撞进怀里来了,只看到他背后逐渐坍塌萎缩的空间里流出一点一点的微光, 一团一团浅浅的青蓝色为主, 间或夹杂些许的红—— 魂光,道者的颜色偏亮, 魔徒的更像血气, 但他们此刻混在了一起。 凡人的魂比较透明, 几乎是看不到的, 但同行的道者之魂以自身灵光将那些凡人之魂一并裹挟,像潺潺溪流, 慢慢向河流中飘落,终究将会穿过归墟,流入忘川,去往下一次的轮回。 恩怨已了, 傀儡城池在魔火中化作飞灰, 即便还有谁仍旧耿耿于怀,那个以凡人之躯支配秘境千年之久的灵玑公子, 已经连带魂魄一起被撕成了碎片, 因此所有徘徊不走的魂魄都被符远知不客气地拍飞。 沉湎于过往不再有意义的悲痛, 只会连未来一起失去。 宫主简单地感受了一下徒弟身边的力量波动, 颇为惊喜地发现他并没有多出任何伤痕,反而,好像魔气更充足,修为更是直接上了一个境界! 但是……从刚才处理魂魄的手法来看,明明提高的不只是修为,还有心境才是,可怎么一看脸,又是一脸受了天大委屈的小表情? “师尊!” 符远知到底没哭出来,他抬起头来,小心翼翼拿出某样东西,献宝一般举到宫主眼前。 “师尊您看,我找到的!” 这一抹魂魄的光更浅淡,浅青色的,躺在符远知的掌心里,盘成小小一团。 尽管,魂魄这种东西并不是宫主人生前二十年里的常见事物,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团快要熄灭的魂儿,就是他自己的魂。 或者说,算是前世遗留的遗产? “师尊,快,您快把魂收回去啊!” 看着符远知亮晶晶的眼睛,宫主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去买两根骨头喂他……这孩子,从来不知道因为自己的遭遇生气,但每天都在因为他的境况而忧虑惆怅…… 所以,这样的徒弟,哪怕是个魔徒,也是个乖得不行的小魔头,二十一世纪不靠谱文学城里的那些黑化套路,假的假的,都不可信! 只是,他用指尖勾起那片魂魄,说:“我在前世大抵是真的没有想过还能回来。” 那片残魂上的灵力与本体感应,轻轻摇曳了一下,像一小团云彩,在宫主的指尖上飘动,但他始终都没有把这片魂收回去。 “完整的神魂该有三魂七魄,加起来十个,多一个,怕是就挤不下了。”宫主笑了一下,弹了弹手指,那朵云一样的残魂飘了出去,被符远知慌忙抓住,拢回手心里捧着。 “我看见了魂里的记忆。”宫主说,“万年前是‘我’骗了秋闲一次,我骗他说我少了半魂,是和魔尊战斗的时候被魔气侵蚀消耗,散入天地再找不回来了。” 符远知怔怔地捧着那片魂,忽然意识到,他以前是探查过师尊神魂状况的,师尊的神魂之中有一道护魂的锁链,但似乎…… “我现在不缺魂魄了。”宫主笑了笑,手指覆在符远知手上,将他的手指合拢,甚至说道,“所以现在这片魂算是多余的,你要是想,拿去吃了也是可以的。” 他说自己受了伤,被伤了一半的魂,所以秋闲就信了,秋闲是很久之后才意识到他师兄这样看似高贵出尘的上仙居然也喜欢骗人。 “所以……所以是那姓秋的在您身陨之后,以为是您万年前重伤未愈导致神魂力量流失过重,就强行将您的残魂送入异界,并且让您在异界的轮回之中,补全了魂魄?” “……他又不是要害我,怎么说也是你师叔,不能没大没小。”而且,宫主自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觉得格外开心和轻松——万年前的云梦之主是真实的,作为凡人而存在的那二十几年,也不再是之前所怀疑的虚无。 他存在过,作为云梦之主,也作为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宫主。 “事儿都是他惹的!”符远知极度委屈地大叫起来,“他是傻吧!” “是我先骗他的。”对这事儿,宫主还很满意——就那个云梦爱哭小媳妇儿,他前世要是连这骗不过去,那还混什么。 “可……” 符远知低着头,将手里的魂儿抓牢,按在自己心口上,片刻后一只手捏住他的鼻子,还左右拧了两圈,符远知红着脸大叫:“师尊,这是做什么!” “倒是该问你在做什么,我还没死呢,别急着哀悼。”宫主明显是在笑话他。 “呸!”符远知又一次整个扎进宫主怀里,“师尊当与天地齐寿和日月并存!” ——哪个再敢对我师尊动歪脑筋,就直接生吃! “师尊,日后弟子绝对要日日夜夜护您周全,绝对不再让宵小之辈有任何可趁之机!” ……师徒俩身后不远的地方,魔徒道者站在一块儿,连带器灵鬼修和一群灵兽,不约而同地想说一句话—— 谁才是图谋不轨的宵小之辈,你心里真的没数对吗? 偏偏听这句话的那位似乎也没觉得哪里不妥,反而一脸温和笑容,挂着一副欣慰的表情,居然还点头说:“好啊!” 连泉默默按下梦魔掏小本本的手,却第一次觉得自己特别无力。 第一次发现偶像与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陆清霜露出的表情堪称世界毁灭,他几乎是用哀求的口吻询问连泉:“云梦之主……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你是指,和魔徒纠缠不清吗,不是,那是最近才开始的,以前主人没有这么多闲工夫,毕竟他什么都爱操心一下。”连泉回答。 ……所以,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以前要是有魔徒投怀送抱,云梦之主也未必会拒绝? “可是,魔徒也是最近才转变方针,从满世界为非作歹转变成现在这样……”梦魔想了一下,说,“我所说的现在这样,就是全世界都看到他在为非作歹,他食魂儿的凶相连我都见过啦,偏偏最关键的云梦之主被排除在全世界之外。” “道门没有希望了……我本来以为,穹山剑主只是个例。”陆清霜沉痛地说。 “我以前却是以为,云梦主才是个例。”梦魔兴奋地回答。 突然出现的妙空揭穿道:“别掩饰,《穹山云雨实录》不就是你写的,不然为什么穹山剑宗会禁止弟子订购我们灵修杂事社的新闻?” “……可你得知道,妙空前辈,《穹山云雨实录》是一部幻想作品,并非纪实文学啊!” “什么?”陆清霜再一次惨叫起来,“《穹山云雨实录》不是真的?那你为什么要叫做实录呢?天啊,我以为那是新闻稿呢,道祖在上我究竟做过什么荒唐事,我因为那篇文章而拒绝了穹山剑主收我为徒的建议!你们……你们灵谍士能不能不要兼职话本著者?” “……”梦魔沉默片刻后回答,“只有未成年儿童,或者傻子,才分不清艺术创造和现实世界的区别。” 然后顺理成章,魔徒被剑修给揍了,差点揍成傻子。 那边符远知还小心捧着师尊的残魂,他不由得问道:“那这个该怎么办?” 如今的宫主三魂七魄俱全,并无缺损,虽然在轮回之中养出的新魂还远不及原本的强大,但着实,没地方再放以前的魂魄了——前世的云梦之主想来也从没想过这些散出去的残魂有朝一日还会被一一收回。 如今这片残魂在万年时光里与本体分离,早已日渐削弱,再加上又耗损了魂力,也没什么灵力剩余,即便是宫主本尊也不能再将自己这片魂提炼出什么有益自身的东西了,还真的也就能让魔徒拿去吃一吃,补一下而已。 他们正说着,那处秘境已经彻底闭合,里面被囚禁奴役的魂魄纷纷离开,而最后,在秘境闭合之前,一片白色的影子从里面升起,慢慢落在了宫主手中。 与斩雪一样材质,月照连泉的碎片。 “对了师尊!弟子……弟子之前在外执行任务……”符远知说着,从戒子之中拿出那块玉片,将荒村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之前没想过这片玉片竟然会是师尊的琴,可是师尊,那个秘境早在弟子进入之前被毁掉多时了,当时也没有发现您的魂魄,更没有魔尊的……” 除了一点已经融入云泽川水系的灵力,在结界被拆之后,那股灵力顺水回流,想必是回到了原身身上,除此,就只有……一片玉京之主的残影,还被他给吃了。 不过符远知直接隐瞒了那片金黄酥脆的玉京主。 “弟子想到了,师尊,秘血宗!”符远知忽然说,“那秘血宗找到结界所在地炼制人罐,如今来看不可能只是巧合。” 他话说一半,忽然又回过味儿来,忽然间瞪大了眼睛,连嘴巴都合不上。 他说:“师尊……您刚才,不会是说……让我吃……” 符远知眨眨眼睛,泄气儿的河豚,从鼓溜溜的样子变成只有一双眼珠依然够大,浑身都没什么底气地说道:“师尊……弟子食魂,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请您……请您砍了我吧……” 说完,身子更软了,整个就跪到宫主脚边,缩成了一团。 伸长脖子忐忑地等了半天,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轻笑,符远知诧异地抬起头,看见宫主笑得差点弯了腰。 “只要你能坚守本心,绝不仗着一身魔功肆意妄为,更不胡乱以食魂儿作为增长魔气的方法……”宫主说着,捏起小徒弟的下巴,摇晃了一下,“不会砍了你的。” 下巴被捏的地方升起反常的温度来,符远知抿着嘴巴,嘴角却忍不住一翘一翘的。 “师尊。”符远知斩钉截铁地说,“弟子此生绝不相负!” 他将手贴着胸口,轻声说:“弟子虽然食魂儿,但即便您允了,弟子也万不能吞噬您的魂魄……弟子……只愿自己若是早生些时候……” 或者当年做至上魔尊的时候,不要浪费大把时间在灭门屠派这种傻逼事儿上,不少上古贵胄确实让人看了就只想掐死,可是两相对比,云梦之主同样认为那是不对的,他又做了什么? ——云泽川上云梦天宫的华光万年不灭,留给每一个道者的,不仅仅是初心宫里花样百出的课堂作业,更多的是希望,是对整个十洲三岛终将会越来越好的希望。 这一回,绝对不能走老路!于是符远知不仅眼睛亮得烫人,下巴传来的温度也烫人,宫主觉得那股热气都快顺着自己的手指爬到自己身上来了,于是忍不住掐了他一把,收回手来,顺便拿走了他手中的残魂。 “你要是不吃,那我就拿走了,正好,或许能有用。” 第87章 有用? 连泉的耳朵抖了一下, 回头就往主人身上扑, 不过他还是慢了一步的,符远知已经扑上去抱住了宫主。 “师尊!什么叫有用?哪有用这个词描述自己魂魄的!”符远知大骇, “不行,您又要拿去干什么?!” “主人!”连泉迅速和口中常常鄙夷的小魔头站在了统一战线,“主人, 这一次连泉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您再把神魂四处乱放!” “……”宫主沉默了一下, 发现符远知抱得太紧,除非用灵力不然推不开, 而连泉更加不在意所谓的形象, 差不多是扑过来抱腿了…… 可是他无奈地说道:“那你们说怎么办, 还要建个庙供起来不成?” 他说完, 嘴角抽搐了一下,因为符远知与连泉真的不约而同地狠狠点头。 “建个庙让秋闲天天去磕头!” “还有那个百变妖、那几个姓薛的……” “……不要闹。”宫主冷下脸。 他们嘴是闭上了, 但一上一下两双胳膊抱得更紧了,宫主面色微沉,稍用灵力将他们震开,连泉趴在地上不肯起来, 谁知符远知压根就没松手, 任凭宫主的灵力击中他的胸口,一声不吭。 “你!”宫主急忙扯过他, 符远知难得犯起了倔脾气, 都反过来被宫主搂在怀里了, 还要把脑袋甩到另一边去生闷气。 因此宫主忍不住用指尖戳了戳符远知的脸—— 然后符·河豚·远知又一次飞快泄气, 转过身双手扯着宫主的手腕,哀求:“师尊,我只想……您以后都好好的。” 宫主一怔,心间不由得淌过一丝暖意,他拍拍符远知的手背说道:“以后,谁会有那个本事让我不好。” “师尊。”符远知说,“弟子一定把云梦给您抢回来,让那帮无耻的家伙付出代价,就算不然那几个家伙天天磕头,怎么着也废他们修为才行,还有那些敢把歪主意打到您身上的魔门,一个个都蹦跶不了几天,早晚挨个收拾过去一个不留——” “打住!” “哎呀……” 被敲了脑门儿的符远知委屈地捂着头,宫主戳着他的鼻尖道:“怎么,照这个架势,你真要当魔头去了?” “弟子本来就是魔徒!”符远知理直气壮地回答,“当魔头能让师尊不再受伤,那弟子就当这个万恶的魔头!” 不论是感动还是柔情,统统都没留给宫主任何反应时间,因为符远知那句话一说完,他就毫无预兆地两眼一闭,栽倒在了宫主怀里。 “主人,他——” “嘘。”宫主无奈地笑了笑,“他累了。” 纵然身有魔功,但仍然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罢了,这个年纪在二十一世都还能算是孩子呢,何况动辄活个几万年的十洲三岛。 “陆清霜。”宫主忽然正色道,“我的神魂即便虚弱,也有万年道行根基在,你拿这片魂去凡人东唐国,其中灵力当可抵抗魔门的邪术。” “可是,这是——” 陆清霜连连摆手,神色惶恐,他说:“这可是您的魂魄!” “……十一个魂是要变成畸形道者的。” “那也该……”陆清霜拍拍自己的嘴——他差点脱口而出,那也该好好保存起来——这听上去和建一座庙供起来的提议没什么两样。 “即便留起来,也没有归体的可能,随着分开时间越久,魂力就消耗得越多,终究不过是湮灭,虽然我觉得散入天地滋养万物听起来也很美,但现在还能起更大的作用不是吗?”宫主忍俊不禁,“你们都是修仙的,不要一个个迂腐得像是那种胡子拖到胸口的凡人老学究。” 况且,他可以猜到,前世应该就是这样的计划——他将自己的魂与至上魔尊的封印一处,就是想着耗尽魂力,双双散入天地,一了百了。 留下那一处处的遗言,应该只是怕万一自己的魂力没拼过至上魔尊,希望有志者能够发现遗言,然后确保至上魔尊不会再次掀起血雨腥风。 “快去,不然这小魔头醒了就又麻烦了。” …… 凡人东唐国境内的“瘟疫”一度蔓延到了可怕的程度,天衍山城的道者在西唐境内观望,按照他们那位仙主的指示,他们要率领西唐军队攻下东唐国都,天衍山城的掌门人金璟琢亲自变成被杀的西唐国主,所以凡人们倒是没有起疑。 被送入皇宫的女道者也传回消息,说她们已经被皇帝封妃,一切都很顺利。 白衣女仙戴着斗笠,出现在王旗下,微微点头。 “没有什么异常吧?” “仙主放心。”金璟琢回答。 “掌门——” 忽然有作士兵打扮的道者来的坡前,说道:“东唐境内出现大批魔徒踪影,南吕仙阁的不少女妖在满地搜罗那些中了瘟疫之毒的骷髅。” “南吕仙阁?” 金璟琢被天云晚按住,她说:“并非只有你能想到夺人脉之力,单一凡人虽然渺小,但扛不住他们数量最多,没有能做镇的大能,当然就只好想一些拿数目弥补的法子了。” “等到拿下凡人皇帝,中洲在握——” “急躁。”天云晚再次说道,“凡人帝脉有紫微星辰庇护,你最好不要把全部希望押在你那四个女弟子身上,不然幽明台、南吕仙阁,或者广和宫那样修欢喜禅的魔佛为什么从不派人去打皇帝的主意。” “广和宫不派人去打凡人皇帝的主意,是因为我们从不拿凡人当上位的垫脚石。” 高处有一声音慢慢飘落,那魔修一身雪白的僧袍,脚下飘着青莲,如果能把脖子上那串佛珠从人头骨换成正常珠子,看上去和道门佛修就没什么区别了——应该说比道门佛修还有宝相庄严,英武俊秀。 “而且广和宫的双修之法只和自己道侣修。”谢然纠正道。 金璟琢吃了一惊,一转身刚要怒斥弟子,却赫然发现那些弟子皆以一副佛门圆寂的姿态坐在地上,头顶血色莲花,皮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枯萎。 “……血涟尊者谢然?” 金璟琢惊呼,换来谢然一声轻笑。 “这位仙子到是风采过人,只是为何竟然也与这些小门小派一样目光短浅?” 天云晚默默看了他一眼,然后向后一退,如同一道青烟一般消失,谢然不动声色,并不想继续纠缠这个不知身份的女修,那金璟琢更加警惕地问道:“不知谢宫主到此是何目的,既然觉得我们小门小派目光短浅,应该不是来搅和这一趟的吧?” “没有。”谢然回答,“我就是路过。” “南吕仙阁已经大举入境东唐国,听说您还刚刚抓了他们的两位梅花娘子……” 谢然道:“对,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我什么时候抓梅花娘子了?” 离开穹山一路向西南,怎么越来越不对?到处都有他血涟尊者谢然留下的丰功伟绩,甚至还传出一大堆谢然喜欢泡剑修的传闻? 这样发展下去,下次再见叶望砂,估计那顾景惊鸿一剑应该就不会只是吓唬吓唬了。 而且,谢然百思不得其解——广和宫宫主喜欢被人走后门这是哪里传出来的谣言?他门中最近传信给他,说不少小魔门听说了这个消息,纷纷送来了各色壮汉。 气得谢然想去屠门。 所以他摆摆手:“我不找你,我找南吕仙阁。” 身为魔门广和宫一派的掌门人,谢然的消息远比道门灵通,所以这些秘密阴谋就怕内鬼——就算他没有参与计划,但魔门搞的小动作他不难看懂,拉拢诛魔世家南明山符家,为的怕不是后山那一洞的妖魔鬼怪,跑一个出去,就足以祸乱一方;穹山剑宗封印着至上魔尊的剑,自然也在魔门的计划之中,虽然他们并不知道那把剑自己长腿跑了,再剩下的,云梦天宫算一个变数,魔门不在惧怕天宫之威,但又实在摸不清云梦之主如今的心态。 或许,海国那边也已经遇到了魔门,神龙避世不出,不代表养精蓄锐多年的魔门不会主动找过去。 所以谢然早派人散出谣言,说云梦之主强弩之末,万年前至上魔尊被镇压,他也没好过多少,眼下正是反扑的大好时机。 ——这样,信了的傻子开始闹事儿,就可以一个个揍过去了啊。 南吕仙阁的女修们像在放羊,拉着成群结队感染的凡人,因为这并非瘟疫,所以自然也有不少道者被“感染”,她们吆五喝六,颐指气使,东唐境内如同爆发了魔灾一般,满地狼藉。 “哎!” 谢然从半空跳下:“那天半夜偷偷派人袭击穹山禁地的,是你们南吕仙阁对吧?” 两个女修被突然出现的魔佛吓了一大跳,但她们显然见过谢然,认出这是谁,立刻咯咯笑着贴上来。 “谢尊主~” “哎呀……女施主们自重一些。”谢然急忙把她们扒拉下去,“小僧消受不起。” “传闻竟然是真的呀……”女魔们一个个露出遗憾的表情,“谢尊主真是一往情深呢。” “啊?”谢然寻思了一下,点头,“这话到是不假。” 血莲忽然从女修胸口破出,连着血肉长出娇艳欲滴的花瓣。 谢然道:“所以,计划复活至上魔尊,偷袭了穹山禁地的当真是你们这帮蠢货了?” 第88章 红莲在山野间绽放, 这种过于艳丽的颜色一旦漫山遍野地开起来, 那就绝对不再是一种视觉享受,而变成了催命的标志。 南吕仙阁派出收割成熟感染者的都不是修为太高的魔徒, 所以再大的数量也没有引发质变,他们无一例外成为血莲的养料,而谢然从遍地尸骸中款步走过, 雪白的僧袍一丁点脏污都没有沾染。 他从尸骸中挑选程度还不错的魂魄, 然后又一把魔火烧了那些浑浑噩噩的骷髅人。 两个小和尚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头顶扎着包子头——广和宫的魔佛都不剃头发, 甚至连他们刚入门的小和尚都有高质量的秀发, 又黑又密, 一度让不少道者误以为, 修佛居然能生发? “宫主宫主——”小沙弥大喊。 谢然回身双手各自点住一个小和尚的脑门儿,说道:“嘘, 可别这么喊我,换个称呼,云梦那位一出山,逼得人不敢不避讳啊!” “还有!”他各自弹了小和尚的脑门儿两下, “我可有教导过你们, 端庄持重,佛门清净地该有些清净样子, 成日里猕猴一般窜来窜去, 叫人以为我广和宫里尽是些没规没矩的野路子。” “是……弟子知道了。”小和尚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弟子等有要事禀告尊主。” 谢然满意地挥挥手:“讲。” “池雪姑姑和穹山的林道长打得不眠不休,听师兄们讲,他们都进穹山喝了三回酒了,他俩还没打完呢。” “这算什么要事……” 小和尚接着说:“后来穹山封魔印震动,所以师兄师姐们都去帮忙了。” “去吧,于情于理都该去,至上魔尊一旦重掌魔门,谁都不会有好日子的,在传闻里那可不是个对属下和颜悦色的主子。” “还有,叶剑主日前下山去了……” “傻孩儿们!” 谢然毫不端庄、毫不清净地跳了起来,“怎么不早说啊,这才是要事啊!他去哪儿了???” “西海岸边,海国属地……但是尊主……您的佛门风骨呢……” 和叶望砂比起来,去他妈的佛门风骨! …… 西海岸,西崖洲叫这个名字是很有道理的,它在地理方位上偏西,有遍地断崖海滩,一度在凡人口中,此地乃是海角天涯,地之尽头。 临海之处有一向内陆凹陷的海湾,风评浪静极容易成为港口,所以几千年来这里也的确成了最为著名的望海港口,普遍被简称做海城。 海城环抱凹陷的内海,两侧有陡峭笔直的山崖,崖壁浑然天成,如两道高墙,所以来往商船经常说此处乃是十洲三岛陆地之门,过此门便是无边海域,道者和凡人进了海域一视同仁,怒海狂潮将你吞没的时候,天地伟力面前,凡人还是道者也就少了那点分别。 所以,这座望海港口非常独特,满十洲三岛再找不出第二个来——这里是一处凡人与道者共同兴建起来的巨大城市。 港口吞吐飞舟与海船,来往道者与凡人并肩而行,却意外融洽,下层码头过往的都是凡人的商船,玉京来的轻云舟从山崖后缓缓绕行,停靠在高空巍峨的空港,中层的港口最为神奇,海浪在下层港口外忽然极不符合常理地拔地而起,形成一道水梯,于是庞大的道者海船从深海之中一路逆行,被海浪托举到半空,水道边上往往飘着一排大水母,他们变幻色泽诡异的光,指示着海船,根据光色区分哪一条跑道可以进港。 而且,这座城市不仅仅是繁华热闹,还有好多新奇的玩意儿—— 比如,飘在城池上空,可以来回绕行观海的……海景客栈。 只不过,住进来之后宫主才知道,这种海景客栈可比二十一世纪吹嘘的旅游海景民宿贵了太多太多,给他安排房间的是玉京城派驻海城的官员,所有的钱款都是玉京主的私产,但是从那个官员的表情来看,不难猜出这房子绝对天价——因为那官员明显觉得城主疯了。 官员解释说:“以前城主大人来谈生意,领着少主来过一次,少主当时吵着要住这个客栈,被城主大人打了一顿,说他不知节俭,钱又不是天上下的,这样……挥霍无度……是没法做好一个城主接班人的。” 宫主:“……” ——早就说了,刀灵不适合养孩子。 玉京官员告辞之后,宫主安顿好符远知——这孩子睡了三天了,不过气息平稳,魔气正缓慢在体内变得更加凝实,宫主也就放下心来,只等陆清霜处理完东唐国残留事务,他们就可以启程去海国了。 海国是不与外族联通的,但每年,在海上都会有海市——珍珠海市。 乍一听宫主以为那是卖珍珠的集市,连泉问过斩雪刀灵之后得到回答,海国国内以神龙一族和鲛人一族为主导,而这两族都与人类颇有嫌隙,因此才封闭海境,但除了这两个主要种族,还有其他一些乐意亲近人类的种族。 近海的珍珠族就是这样的种族,他们每年大潮的时候开放海市,海国产物会由他们委托管理并贩卖给陆地,然后陆地上道者、凡人甚至魔徒,都可以入内交易,将陆上产出的货物交易给水族。 陆清霜也说过,现在想去海国,要先走海市。 一说是去海市,斩雪刀灵那边又让玉京送来一大堆的钱。 玉京城城主少主都不在,现在仍然运转正常,宫主觉得这种远程经营的本领也可以说非常不错了。人总有长处短处,刀灵也不例外——宫主唯一担心的是,他如此大张旗鼓给自己送钱,他那边那位曾经为了坑爹而加入反爹组织碎玉会的小雨同学……真的不会心理状况恶化吗? 不过那事儿不归自己管啊!宫主一派轻松地靠在窗边,打开窗户,窗口有法阵,所以不用担心高空的风太大,这种海景客栈只认钱不分身份,就算凡人来了只要能给钱也可以住,所以各种防护绝对到位。 符远知被他放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白瑛带着小动物们单独住,琴灵被塞给梦魔,理由是凡人规矩比较多,男女不能住一间。 所以宫主终于不用看着那帮乱七八糟的家伙了,只需要看着床上乖巧睡觉的小徒弟,他看了一会儿,一时没忍住,给画了一脸小王八。 此刻门外传来谨慎礼貌的敲门声,并且主动说道:“客房服务,为您提供赠送的灵果和佳酿,请您开门!” 宫主一听,还蛮新鲜的,十洲三岛居然还懂得客房服务?于是他开了门,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堆毛茸茸的东西? 什么情况? 门外一二三四五,挤了五个……这什么玩意?那是些年轻人,但又不是单纯的人形,她们的四肢都是毛茸茸的猫爪,腿关节还是倒着长的,屁股后面有三花猫的尾巴,也有布偶猫那种巨大一坨的,脸从鼻子往上是猫,往下是人,看着怪怪的。 喵喵喵? 这些猫兴高采烈,互相窃窃私语:“哎……真的是云梦之主呢……好帅的喵……” 宫主:“……” 不过猫们喵了半天,真的从背后抬起一张大桌子,上面堆满灵食,并且一个猫女竟然还拎出一个笼子。 “客人,这只鼠妖自称是您的宠物,它已经在我们望海港口白吃白喝半个多月了喵!如果不是口口声声自称是云梦天宫宫主的鼠,早都被拿去炖汤喝了喵!” 笼子里有一只酷似大白馒头的红眼睛豚鼠,听见这话惊恐地抬起头来,鼻子在空中抽动了片刻之后,扑到笼子边,大叫:“宫主!救我!这些猫要吃我!” 见宫主盯着他,耗子大喊:“我,我啊!初心宫道师长,您一手养大的、又可爱又聪明的雪球啊!” 宫主:“……” 很想说:不认识,你们拿走当小费吧。 但宫主还是帮豚鼠道师长缴清了伙食费……到时候让斩雪刀灵来收拾他吧。白色大豚鼠重获自由,立刻远离了那帮可怕的猫。 他的小眼珠在宫主身上转了一圈,说:“真是找得我太辛苦,都瘦了!” 宫主默默捏了捏他的肚子…… 耗子居然用前爪捂住了脸。 “不过,您居然住到北山猫家的客栈里?您以前不喜欢猫的。”鼠道师长像个人一样背着手在桌面上溜溜达达,“唔……可能您不记得了,猫真是最恐怖的种族了,我来的时候,云都宫灵给我说过,您的魂魄去了一趟异界,您那个世界的猫非常可爱,摸起来绒嘟嘟的,但是,咱们这里的猫嘛……” 鼠道师长顿了顿,叫道:“要权利的时候说自己是智慧种族,让他们干活儿的时候又说自己是灵宠得好吃好喝照顾着!最不要脸,天天骗吃骗喝,而且最无耻的是……为什么你们人类宁可给猫吃美味食物,都不肯喂一喂我们豚鼠呢?” 宫主默默在心里想:你照照镜子就会发现,自己现在长得像是刚才生化危机实验室里跑出来的巨型怪物,谁会愿意喂你? “和鲛人一样啦……猫人也是自然演化物种,但是比起鲛人,猫人可是太懒太懒了!还不如山都那边乱飞的鸟人……我是说翼人族!而且最无耻的是,猫又很狡猾,蹭吃蹭喝,一不爽还会挠你……我们豚鼠没有进化成豚鼠人,但我们辛辛苦苦修炼成人形,明明更可爱,为什么就得不到一口美味的食——” 宫主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一把拎起鼠道师长,敲开隔壁的门,递给白瑛: “给他减肥。” “毛团怪吗?毛团怪不用减肥,就是应该这么胖……咦?怎么是只老鼠?”白瑛立刻接过鼠道师长,捏了捏他的后腿,“天哪,这只老鼠吃什么了?” 噗地一声,鼠道师长变成那个白白嫩嫩裹着毛裘的小男孩,小手短腿在白瑛怀里挣扎,并且怒吼:“鬼修!放开我!我好歹是初心宫的道师长,桃李满天下——” “你全权负责,他不听话的话……”宫主说,“送给城里的猫当零嘴。” “别别别!宫主!我不敢了——”鼠道师长惨叫起来,“我有情报,有重要情报的——宫主,您知道吗,今年的海市放出话来了,山都的妖修拿到了一把剑,要在海市拍卖呢,我的消息来源绝对可靠,您一定要相信!” “……什么剑?” 鼠道师长煞有介事地扬起小脸,皱着鼻子嘟着嘴,试图做出恐怖表情,他说:“是魔剑,至上魔尊那把魔剑!” 恰好隔壁的符远知一觉睡醒,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就听见鼠道师长在叫嚷:“至上魔尊的魔剑,一剑出,天下万魔归心,邪灵聚、鬼神哭,那把剑可千万不能落到魔门手里啊!” 躺在床上的符远知又舒服地翻了个身—— 魔剑啊?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89章 感觉到符远知醒了, 宫主很快就回来了, 所以符远知坐在床上,揉着自己的眼睛, 一副睡眼迷茫的样子。 “师尊?我们这是——哎?我怎么……睡着了吗?” 宫主拉过他的手,先探查了一遍他体内魔气,发现果然是按照预计的那样突破了一个新的境界——只是宫主到现在都没记住这个世界不同的等级名称, 所以也懒得对应是那一层, 而且他觉得这个世界根本和小说里的不一样,小说里——尤其是某点流行的升级流, 就和打游戏一样, 1级的再怎么爆发小宇宙也不可能打死100级的, 这里确实不太一样, 他们可是刚掀翻了一座由凡人创造的傀儡城呢。 所以,怎么想都觉得不够放心, 徒弟这实力提高到多高都不算够! “休息得如何?”宫主问他,“明天海市就要开了,到时候去给你找一把合手的兵器来用用。” 符远知一愣——兵器? 果然他听到宫主说:“既然修魔,那咱们就去把至上魔尊那把魔剑拿来看看, 名气那么大, 应该品质不错,不好用再找别的。” ——这几乎让符远知呆坐在床上, 抱着被子傻掉了。 于是宫主奇道:“怎么, 你不喜欢?” “不……”符远知结结巴巴地回答, “我……您不觉得……您太纵容我了吗?” “师父给徒弟找件傍身的兵器怎么就成了纵容?” “可那是魔剑!”符远知说, “万年前,魔尊凭此剑屠过大小宗门无数!” 宫主反问他:“那么被推上尊位的是他,还是他的剑呢?” “哎?”符远知瞪大眼睛,“呃……” “别把自己干的坏事推给剑。”宫主拍了一下他的脑门,以至于符远知的心腾地一下就狂跳不止了。 拍完脑门儿还不算,那根纤长的手指抵着他的眉心,转着圈地戳。 于是,符远知的脸从刚才的煞白,慢慢地红了回来,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师尊……”符远知咬着嘴唇,说道,“我……一直以为我只是吞食了至上魔尊被封印在万魔窟里的半魂,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 究竟是谁吞噬了谁,真的分不清了,属于符家幼子的记忆穿插在至上魔尊万年前的峥嵘岁月之间,他一度认为符家幼子的记忆才是真实的,仅仅是因为这些事发生得比较晚,所以才更加鲜活一点。 宫主点了点头:“接着说。” “那些魔门心法我用着信手拈来,好像它们还留在我的骨子里面,碾碎了砸烂了都拆不出来,已经渗透到了每一处,最开始我也只是以为,那是食魂的时候残留了记忆,对我产生了一点影响,可随着魂儿越吃越多,我这才发现,其他魂儿里的记忆我是分得清的,就像看了一本话本,里面的剧情再生动也不会被当成自己的。” 符远知说着,从床上跳到地上,咚地一声就跪下去了,一个头磕到底,继续说:“弟子不敢说万年前的过错与我无关,所以师尊若仍要诛灭魔头,弟子绝不反抗;若是师尊愿意留弟子一命……” 宫主默不作声,等着他说完。 “……弟子不肖,心悦师尊,但求此身此心全归师尊,绝无二心,永不背叛!” 于是宫主手一抖,桌上的杯子盘子摔了一地。 ——混小子,听你自我陈述,不是让你借机告白的! 紧接着,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响动,吓得隔壁的梦魔从窗户探出头,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结果一开窗户,在这飞于半空的客栈窗户外面,一抬头就看见了挂在风里摇摇晃晃,被吹得东倒西歪的符远知。 “哇——你——”梦魔瞠目。 高空狂风里的符远知对他伸出双手,比出两个大拇指,一脸要飞升一样的喜悦。 ——因为,师尊只是骂他说话不分时间地点和场合,没说他说的内容有什么问题啊! 大成功! 不大一会儿,宫主又开窗把徒弟拎了回去。 “师尊。”符远知迅速站好,姿态乖巧。 宫主叹了口气,说道:“你没有被至上魔尊的意志吞噬,你无须担心这一点。从一开始,你们两个的半魂只是互补。如今的你,在我看来,可能既不是当初的符家幼子,也不是至上魔尊,你究竟是谁,只能看你自己。” “半魂?”符远知又是一惊。 “你生来只有半魂。”这才是宫主叹气的真正原因,“万魔窟里,你如果没和至上魔尊合二为一,你们都没法再离开那个地方了。” “什么?”符远知瞪大了眼睛,“师尊,您……您早知道我从万魔窟爬出来过?”而且,我都不知道我只有半魂? “……”宫主勾了勾嘴角,“不然,怎么我是师父你是徒弟呢。” “您……您什么时候……知……” 符远知越说声越小,幸亏他没追问下去,他要是追问下去,宫主大约就也要心虚了……身边跟着两个灵谍士,原来是真不知道,现在再不知道就真的没法当师父了。 下一秒符远知扑来过来,趴在宫主腿上还仰着脸,甜甜地说:“果然是师尊最厉害了!!!” 宫主:“……” “师尊,明日就要去海市了,还不知道下一处结界的残魂有什么异动,今晚可要休息充足……师尊,您要弟子侍寝吗?” 嗖—— 符·嘴欠·远知,再一次被挂在了窗户外面吹风。 宫主默默思考了一下——莫非,厚颜无耻、毫无节操是修魔的副作用? …… 望海港口还是以道者为主的城市,又赶上海市开市,黎明时分已经有不少并不需要定时睡眠的道者满城乱逛了。 斩龙剑仙燕容钻了一家又一家兵器铺子,看来看去还是自己的斩龙剑好。 离开穹山后,剑主叶望砂和她一路同行,却从来没把传说中那柄顾景惊鸿剑拿出来过,这让燕容心痒难耐,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索要求看。 海市在开市前,只提前几个时辰登记来访,而且登记非常严格,需要押一件宝物给登记人,以此证明你并不是混进海市看热闹却啥也交易不起的那种纯游客,毕竟海市就那么点空间,开放时间也不长。 “嗯?刚才怎么看见谁在客栈窗户外面挂了个人?” “太凶残了……不是有魔徒吧?” 几个道者一边排队一边闲聊。 燕容抬起头看了一圈,但是阁楼已经飞走了,所以没有看到。 更尴尬的问题来了—— “叶剑主……”燕容脸色涨红,“您有带什么能抵押的法宝吗?” 主管这座港口城池的猫人北山城主亲自坐镇,那是一只很胖很胖的大狸花猫,猫这物种很是了得,他们的眼光一向是又挑剔又狠辣,肉呼呼的爪子在来往道者的宝贝上摸一把,就能准确说出这宝贝值什么价。 前面几个道者带的有法器、有珍稀灵宝,还有抵押自己家灵兽的。 北山城主忽然喵嗷了一声,两个卫兵嗖地抓过一个道者,只听那只胖猫怒吼道:“愚蠢的人类,竟然敢拿小鱼干贿赂本城主?本喵吃遍天下山珍海味,每年山都的商队都会进贡上等的猫罐头给我,你那一两条咸得要死的破鱼,就想跟我拉关系?” ……众人类道修忍不住擦了擦汗,几乎全都在心理无声说道: 那你把嘴里咬的鱼吐掉啊! 有了前车之鉴,拿不出真宝物的道者灰溜溜地走掉了。 队伍很快排到燕容与叶望砂,燕容尴尬地上下摸了摸,女剑仙思来想去,拔下全身上下唯一一样饰品——发簪,递过去:“您看这个成吗?” 狸花猫脸色一沉,胡须向下一垂,怒道:“这破玩意儿,哪个地摊买的?” “你这肥猫,这可是我师兄买给我的——” 虽然……燕容也知道,那的确是和师兄逛夜市,在地摊买的。 叶望砂忽然说道:“我二人确实身无长物,但又有必须进海市的理由。所以,押这个吧,但你们最好妥善保管。” 狸花猫的瞳孔瞬间拉成一条细线,他大声喵了一声——只见叶望砂的眉心亮起一点灵光,然后缓慢脱离他的身体,那道光落在他面前,凝聚成一把长剑。 狸花猫喵地大叫一声,两眼一翻晕过去了,不过没到一秒,又哗啦地一下弹起来了。 “顾景惊鸿?”猫眯着眼睛,眼珠子里闪着黄灿灿的光,“天下第一剑顾景惊鸿?” 叶望砂回答:“把前面那五个字去掉,确是顾景惊鸿。” “天啊!我的喵喵啊!”狸花猫大呼小叫,“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可以可以可以,押这个绝对可以的!” 顾景惊鸿,随着它主人闻名于世,而有了天下第一剑这种称号,但剑本身平淡无奇,甚至说得上怪异——这把剑没有护手,没有剑柄,没有任何装饰。 燕容呆滞地看了看叶望砂空空如也的袖子,意识到,顾景惊鸿剑也的确不需要有剑柄。 剑落在肥猫端来的精致托盘里,灵光熄灭,看上去就像一截还没锻造完成的半成品。比起剑本身,那个托盘反而更加华丽漂亮,像一件绝世珍宝。 穹山剑主亲临,还把剑押给了海城的猫,这件事制造成了小规模骚动——也就排队排到跟前那几个道者看见了全过程,随后交过宝物,就被领到后面去等开市了,所以传播不出去。 于是,无宝可押的尴尬场景再一次上演时,北山城主浑身的猫毛炸起来,他捻着自己的胡子说道:“道祖在上!如果我没看错……云梦之主?” 翻了一圈也没发现身上有什么宝物的宫主有些惆怅——斩雪刀灵只送来了钱,没送宝物来。 “能……能请您给签个名儿……或者题个字儿吗喵?” 猫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宫主忍不住抖了一下——习惯了二十一世纪能抱在怀里撸的猫,这种……这种进化成猫人的东西…… “喵!小人见过两只从云梦出来往蓬莱飞的鲲鹏,那个毛色,那个身材……真是吾辈无比向往的呀,您……” “我师尊不养猫!”符远知气势汹汹地拍了一下桌子。 宫主:“……” “……那您押一件东西吧……”狸花猫委屈地坐了回去,摊开肉爪子,“这是海市的规定,即便小人很崇敬您,也是不能破例的……额,花钱不行,必须是宝贝。” 宫主叹息一声,默默将斩雪放在桌面上:“这行吗?” 狸花猫一抽,又要晕,不过已经有一把顾景惊鸿了,所以这回算是没真的晕过去。 “行行行!” 猫咪喜上眉梢,后面端出了一个和刚才那个托盘一模一样的华丽盘子,小心地把斩雪放了上去。 “您请您请!这宝贝,一定给您好好照看呢喵!” 第90章 他们被引到了后方, 但一路上宫主都觉得哪里怪怪的, 于是一回头,看见身后跟着脸色惊恐的连泉。 ——这琴灵平日里板着一张冷脸, 挂在嘴边的经常是一句:主人,能杀吗?怎么忽然吓得“花容失色”,像连看了三天三夜恐怖片还没让睡觉? 琴灵连泉的脸上充满了一种兔死狐悲般的哀伤。 噢…… 于是宫主说道:“还会拿回来的, 他们不是说暂时抵押么, 出来时要还的。” 连泉一口气吐了半天才顺了过来,差点倒到梦魔身上去。 白瑛和一干动物都没来, 妙空也因为本身修为太一般, 给放在城里等消息了, 不过同行的陆清霜也一副晴天霹雳的样子。 “云梦之主居然真的不是剑修……” 魂飞天外, 而且收不回来。 “可是传说里,云梦之主从来都是剑斩至上魔尊啊……”剑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我……” “没事。”梦魔安慰他,“灵谍士之前都没挖出斩雪是刀不是剑这消息,你不知道很正常。” “……可你们灵谍士没有因为崇拜云梦之主, 就一心学剑还放弃各种其他机缘的啊!”陆清霜就差捂心口了, “拒绝穹山剑主之前,我还拒绝过好几个御兽门派……” 众人沉默。 连泉想了想, 评论道:“痴儿。” 梦魔则没这么客气, 他说:“八成是个傻子。” 陆清霜:竟然完全无法反驳! 反倒是宫主笑了一声:“你崇拜我可以, 但千万别盲目学我, 你仍旧是你陆清霜,学我,只会学得谁也不像。道,终究还是你自己的。” 剑修闻言,面色严峻,向云梦之主深深行礼:“谢前辈提点。” 从鉴宝押宝的大厅出后门,是一处平整的断崖,此刻崖边人头攒动,并且有结界隔开,北山家的猫人给发了牌子,拿着牌子才准进结界,不少猫蹲在断崖周围的立柱上,一边舔着爪子,一边瞪着溜溜圆的猫眼警惕地巡视。 首先是轰隆隆的闷响从海底响起,最开始像是在天边,嘈杂人声之中,不少修为不太高的道者都没发现,凡人更是一丁点也感觉不出来。 但是大家注意到海平面在后退,海水开始向天际线的方向褪去,巨响由远及近,宛如远古巨人手持骨锤正在敲击海底,声势浩大远胜过千军万马,浪潮和海底的山峦一起敲敲打打,奏响海天一色的乐章。众人惊呼,但海浪声压过他们的惊呼,浪潮在退到深海时忽然回溯,再一鼓作气冲上天际,浪花打在透明结界上,不等众人反应,又向两侧卷起。 鱼群在同一时刻飞越而起。 如果先前那涨潮的景色还不算特别,那眼前成百上千的彩色鱼群组成的拱形彩虹就给了宫主一种强烈的错觉—— 海的女儿! 一回头,符远知还毫无察觉地看着飞起的鱼群呢,宫主脑子里却忽然冒出荒谬的念头——来自深海之中的海族,不远万里爬上陆地寻求真爱……如果自己再是个什么王子,那就完美符合形象了。 鱼群中,海水再次裂开,冒出色泽瑰丽的长船,从质感判断,可能是珊瑚雕琢而成,船上坐着清一色的鲛人,歌声悠扬婉转,哀而不伤,艳而不俗,坐在船首的鲛女抬起如雪皓腕,用一只大海螺盛着什么东西,随手一撒。 于是漫天洋洋洒洒地滚落婴儿拳头那么大的珍珠。 这尺寸—— 宫主只觉得,二十一世纪谁拿出这么大的珍珠,是不会被人喊土豪的,因为大家都会觉得是塑料做的! 能在这里的不论道者凡人都自诩见过世面,个别初来海市的会感到惊讶,但看到别人稳如泰山,也不好意思哄抢。于是埋头捡珍珠的梦魔与陆清霜成了一股清流。 宫主甚至好笑地看着符远知也旁若无人地抢起来,但那孩子不捡落地的,就盯着空中,专挑个大又圆润,还闪烁着彩色光泽的那种。 于是他不由得问:“你喜欢珍珠?”喜欢的话,这又不是什么难弄的东西,让斩雪刀灵多来几斛好了。 符远知兴高采烈地捧着一把珍珠,又把里面成色稍差点的丢掉,然后才说,“师尊有所不知,这种珍珠是蚌母的母珠,虽然不算稀世珍宝,但别有奇效,可以使皮肤光滑紧致富有弹性,美容养颜而且还助兴呢!” 等等……前半截还能理解为美妆大佬,后面那个词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见宫主瞪着他,符远知一秒藏起了珍珠,装作无事发生。 “远知……” “师尊,弟子只是在为日后修行收集灵材,师尊如果不喜欢……” 修行?修什么!你当为师真是万年没出过山门的旧时代老人家? “扔掉。” “……” “现在。” “……是……” 符远知顶着不逊于当年云梦之主刀劈至上魔尊时的杀气,哭丧着脸把收集起来的珠子丢进海里。 排场摆完,海市门开。 却是先有四五身材魁梧的鲛人从海底跃出,他们从水中抬起两样东西,一个大一个小,有黑背的老龟驮着,明晃晃地反射了两处光斑出去,引起北山猫人的一阵骚动。 两个,镜子?大的像舞蹈教室练功房那么大,小的那个差不多能放到梳妆台上。 鲛人在那边唱道:“来便来,去就去,往通天处来,去归真时去。” ……宫主听了,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学本地话没学透彻。 “师尊,进海市要先照一遍镜子,然后才能进呢。” 幸亏有贴心徒弟给介绍,符远知指着道者排队的那镜子说道:“那大个儿的叫小通天镜,用处也简单,照一下人就小了,就能进海市了,等出来的时候带上东西一起照另一边那个小镜子,那叫大还真,照完之后就又是正常大小了。” 连泉奇道:“怎么,修行之人还要借助外物来变化大小?” “凡人要啊。而且,里面的货物也要的。” 照了镜子,进了海市,处处新奇。 照完镜子之后他们被一只飘着的大贝壳载走,贝壳里吊着明晃晃一颗夜明珠,在头顶像一盏大灯一般亮堂。蚌壳顺水漂走,很快深入海中,如果是凡人或者修为不行,蚌壳里配有避水珠,出去的时候戴上就行。 海市开在海底,却充满瑰丽的光影,并非二十一世纪深潜潜水器传回的纯黑。 到了海市的街上,宫主才知道为什么要把客人都缩小—— 那所谓珍珠人,宫主听的时候没什么概念,见着了才觉得新鲜,那些小人竟然只到他腰——是照过镜子缩小身形之后的腰,估算也就二三十厘米高,浑身皮肤如同珍珠一样润泽美丽,头发也是透明的,像飘动的绸带,他们在蚌壳之间游来游去,海藻铺成海市的街道,漂动着发光的小水母作为路灯。 小通天镜确非凡物,宫主照过之后就意识到,那镜子不仅仅是压缩了道者的身材,也包括灵力和修为,比起道者自己变化身材是完全不同的。 梦魔想了想,说:“海市开市上万年,还真的从未有过事故,确有道者担心被灵镜缩减了修为,万一外头的仇家趁机来杀怎么办,但海市内有龙神神力镇着,却是安全得很。” 进了海市,看见最多的水族就是珍珠人,鲛人都少,更别说龙族。 不过陆清霜到是指着不远处一位姑娘说道:“那位就是海国龙族在此的联络之人了!” 他说话时,那位龙女也见着了他,远远地挥了挥手。 “涯山派陆清霜掌门?海岸线上的执剑人,久仰。”龙族姑娘来到近前,一眼认出了他。 她金色的眼睛在几个道者身上看了看,落在符远知身上,咦了一声,奇道:“你——你有龙神血脉?海国寻找龙神遗脉多年,不想今日真的叫我碰上了,只是,怪不得海国长老都算不出你的方位,竟然有人不惜代价用自己的神魂把你的血脉封印了?” 符远知皱眉道:“你说什么?” “怎么,你竟不知?”龙女更加奇怪,问陆清霜,“你没有告知他?我以为他是你带来的,你师父在的时候就和我们海国立过盟约,你们出入陆地帮海国寻找龙神遗脉,事成后海国以古朝遗物《天海剑法》作为交换,你师父死了,履行约定的就该是你啊。” 陆清霜面色如常,甚至像是不曾感受到身边突然压下来的灵力,来自云梦之主的威压本该让他寸步难行,但陆清霜仍旧走上前去两步,反而那龙女感受到不同寻常的压力,在水中极其灵活地向后退开。 她道:“什么意思?” “我涯山一脉与你有约,誓不可违。”陆清霜张开嘴巴说话时,一缕鲜血溢出,飘散在海水中,“所以我把人引来,算是与你海国两清,剑法你们自己留着,我不需要。” 他说着,忽然伸手拦在符远知前边,说道:“龙女姒!你可知道龙神遗脉一卵双胎,我虽没有龙神血脉在身,但你要抓我弟弟,先来杀我!” “没有龙血,你就和龙神没有任何关联,不过一个普通人类,海国要你无用。”龙女姒不为所动,“你闪开,海国仍当你是朋友。” 陆清霜却反手亮出他那把并不夺目也不出名的剑,回答:“我却不需要海国做朋友。” “我能不能先问一句,龙神遗脉是指我?”符远知笑了笑,举起手来,风轻云淡地打断他们的剑拔弩张,“那我就好奇了,如果我是龙神遗脉,那该被当宝贝供起来才对,可怎么听你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抓我去杀掉呢?” 陆清霜冷着脸回答:“他们当然要把龙神遗脉供起来,但比起遗脉,他们需要的是龙神。” “所以?” “龙魂万年不灭,海国有得是秘术,能让你的龙神祖宗在你的身体里复生,到时候你这身血脉才能真正登上力量巅峰,而你的意志。”陆清霜看着龙女的表情里包含杀机,“不再存在,也无人在意。” 第91章 “个人的意志本就无足轻重, 天地亘古,在自然伟力之前,岂能因你一人喜好而更改决断?”龙女姒疑惑地看向他们, 似乎在看几个咿呀学语不知轻重的幼童, 她说,“一旦有龙神归来,深海将重得万年太平,各方也不必再就海国尊位争论不休,这是顶好的大事, 你一个人不愿意,那怎么能行,岂不是因小失大?” ……这…… 认知如此不同你们也敢合谋? 符远知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心里充满荒谬之感, 感觉他们虽然阴谋算计着自己,但一点都不真实。 直到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将他从看热闹的状态里拉回来。 符远知瞬间进入高度警戒状态, 因为他发现,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的确怒火滔天。 “你们当着我的面,就敢这般明目张胆地争论算计,是觉得我把刀押在别处, 就没法子杀人了对吗?” “你又是谁……”那位龙女说道, “我海国之事, 无关人等不要干涉!” 她此话一出, 宫主怒极而笑,说道:“你当面算计我的徒儿,说我是无关人士?” 一次,两次,过去就过去了,就别说事不过三了,这数一数都五六七八数不清多少回了,大家族专门欺负晚辈庶子,在天宫还有人想法子欺负年轻道者,出了门阴谋算计全是靠卖后生晚辈,怎么全捡一颗小柿子捏,不软也要硬给捏软吗? 还真多亏了符远知壳子里有半个至上魔尊,若是当真一介不得宠的庶子一路遭遇这些,可能三五世的轮回都已经凉过了。 符远知一把挽住宫主的胳膊说:“师尊别生气了,许是因为从前弟子确实作恶太多,天道报应了吧……” “你信这个?”宫主斜眼看他,“就算是,我不准,那就是天道也报应不了你!” 又看一眼前方正气凛然的陆清霜,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滚下去!” 宫主拂袖,那站得笔直的剑修倒栽葱一样摔到后面,梦魔敏捷地小跳了半步,给陆清霜腾出脸着地的空间。 龙女姒咦了一声,没了陆清霜碍事,恐怖的灵压扑面而来,即便龙族有天赋之姿,她的龙威也无法与真仙的威能抗衡。 那条海藻铺的街道依然平静,龙女站在原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路过的路人还会露出怪异的眼神,不明白这伙人僵在路中间堵路是什么意思。 只有龙女姒在那一瞬间感受到灭顶般的压抑。 站在她面前的人墨发青衣,看似闲散而疏离,但当他的目光集中过来的时候,龙女姒仿佛看到了先前她所描述的天地伟力被集中于一线,就藏在那道视线之中。 不好,快跑! 龙女敏锐地转身就跑,她不过千岁有余,如果只是看一下场子,或者对付一下陆清霜,那游刃有余,可眼前这道者…… 尖锐的危机感忽然让她全身鳞片都要炸了一般,龙女在半空中扑腾,手脚都快成虚影一团了,却没法挪动半步,她背后的道者只伸出一只手来,在空中虚虚握住,一根闪烁金红微光的细长尾巴慢慢出现,龙女姒大惊——她可几乎从未有过被人逼出龙形的经历! 龙女顺势变回真龙形态,身影在瞬间拉长,整个街道传来阵阵惊呼,珍珠小人跑得极其快,钻进蚌壳就漂出去了。龙发出悠长低沉的龙吼,长而优美的身体在一刹那间被绷直拉紧,成了一根直挺挺的棍子。 宫主的手瞬间收紧,龙身上放出的威压将他的长发向后扬起,一缕发丝正好拂过符远知的面颊,符远知觉得自己快要被迷了眼睛。 龙在宫主手中挣扎扭曲,宫主扯着她的尾巴尖,手一扬,像抡起一根鞭子一样往身后一甩,梦魔这回是拉着连泉一个敏捷的后跳,陆清霜刚从趴着的位置横着滚出去,那根龙棍就砸在了地上。 陆清霜爬起来,宫主顺手把龙尾塞进他的手里。 “拎着。” 宫主命令。 看了一眼地面上口吐白沫两眼翻白的龙,陆清霜的脑海中闪过门派隔壁渔村王婆婆摔泥鳅的场景。 他低着头,双膝下跪,却在膝盖挨地之前被什么东西拦住,再也跪不下去。 宫主只是说:“这地面挺干净的,别有事没事就拿膝盖蹭。”作为一个现代人,最讨厌有人动不动就三叩九拜,大清复国呢? 符远知悄无声息地拉上了宫主的胳膊,探出头问:“所以,你是我哥?” “是……” “我不觉得。”符远知摇头,“我感觉我应该是哥哥。” “……”陆清霜露出疑问的表情。 符远知说:“从,呃,智力角度判断的。” 陆清霜:“……” 宫主反倒平静地看着他,这目光使得陆清霜更加无法抬头,宫主问他:“你有答应过海国,将我们引来海市?” “有。”陆清霜面色羞愧难当,看起来如果宫主不拉着他,他都要一头碰死在龙身上去,“但答应的是家师,我既然继承了师父的门派与道法,就无法推脱他交付出去的承诺,以前我并不知道海国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我和……和符远知之间的亲缘关系。” “迂腐。”宫主说。 “此次全是清霜之过……请您责罚……” “来海国并非你的谋划,我们本就计划如此。”宫主却说,“其实与你没什么关系。” 陆清霜的表情现在又变了,如果宫主不用灵压按住他,他怕是要扑过来亲吻宫主的袍子宣誓效忠了。 “但,迂腐这一点,还是该骂的。”宫主说道。 冷汗顺着陆清霜的额头冒出来,符远知不由得笑道:“先师的承诺不可违背,但你自己又并不认同,所以你觉得你挡到前面去先死掉,就可以万事大吉吗?你这样,我会怀疑娘胎里我把你的智力吃光了。” 宫主回头拍了他一下:“不要贫嘴。” “哎呦……师尊您不生气了吧?” 捏了捏徒弟的脸,好像心情确实是有所缓解。 但是—— “该生的气还得生,云梦之主的名号是一把刀砍出来的,不是圣母慈悲瞎原谅得来的。” 说完他拍拍徒弟的手背说道:“走,先把魔剑拿了,再看看海国结界还在不在,在的话,你抓紧把那片魂吃了,省得夜长梦多。” 还拿? 连符远知都愣了愣——因为刚才摔龙这一手可是整个街区都看见了,八成再有一会儿,海国的卫队就该来了吧? “那老鼠说是秘密拍卖,海市毕竟是水族主办,水族有时候魔门道门不分,给钱就做生意,但魔剑真的能拍卖出去吗?”宫主忍不住说道。 这一次海市大约是没法子安安静静顺利结束了,整个海市原本有结界,按理说不过小通天镜子,是不会有人安排进入结界的,但时移世易,过去人们遵守海市之约,如今天地都要倾覆了,谁还在乎海市。 黑影从结界外窜起,无数又哭又笑的人头出现在目所能及的地方。 远远有尖叫传来,海市街道上的几个凡人忽然就倒了下去,成为一堆枯骨。 “幽洲魔龙!” 梦魔惊叫一声,此刻惊叫的不只是他,许多道者都认得出来。 堕入魔道的龙族并没有视觉上的变化,他们的鳞片和刚才那位满口大义的龙女一样光芒璀璨,唯有一双龙目猩红,腾空而过在水中留下丝丝缕缕的黑气。 魔龙张口吐息,黑雾喷出,所过之处修为低者皆皮开肉绽,骨肉分离,而魔龙们这般作为似乎并无深意,只是为了好玩,突显自己不可一世的气度。 “你们这些鼠辈!”一位魔龙发出低沉的长吟,“你们之中,有人藏着万年前的至尊魔剑,交出来,或许能死得舒服一些。” 符远知吸了口气——什么时候,那把剑有了这么难听的名字? “师尊,既然是弟子的剑,那该我亲自去抢,您若愿意,护着那些实力不济的就行了。” 但所有人比他先行一步,金光破空,一白衣女修脚踏浪花,剑光穿过黑水,魔龙怒吼一声,口喷黑雾与金色灵光对撞。 “燕容,你还敢出现!” “千年前我能斩你儿子儿媳一对儿,今天也能斩了你这条老龙!” 斩龙剑仙燕容,出门溜达一趟砍死两条魔龙,因此得了这个名号,如今又和魔龙对上,双方都不肯善罢甘休,而且听她的意思,这条魔龙和她砍过的两条还是亲戚关系。宫主有些惊讶——如果没记错,这姑娘,是自己师妹? 苦恼,真的不认识,不知道她是不是比秋闲好点。 一言不合,魔龙与燕仙子打在一处,虽说海中之主龙族会占有一定主场优势,但燕容境界不低,早不是那种会被外物轻易动摇的程度,有水没水似乎对她毫无影响。 “快跑啊——”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海市的街道瞬间失去了原本的秩序。 “不行,师尊快走!”符远知意识到,“我们先从大还真镜前照一照,那些魔龙到底是硬闯结界进来的,实力没被小通天镜压缩过,这样打太吃亏。” 第92章 海市结界动荡, 临海的港口也并不平静,从幽洲腹地赶来的魔龙,所过之处自带风雷云雨, 黑色的水是浸透了魔气, 豆大的雨点被妖风裹挟,无数金红色长影在黑云里若隐若现。 入魔不会让龙类灿烂的鳞片变成漆黑——只有凡人写话本才这么写,为了突显戏剧性,所以不少在海城内的凡人见了,最初差点误以为是海国贵使呢。 黑雨落在皮肤上, 腐肉蚀骨。 城里管事的是北山家族的猫,但这些猫其实多半都是普通的猫,他们除了进化成了人之外, 也就没什么大本事了, 哪怕面对自己本来天生占优势的物种,也经常没法子, 比如他们连鼠道师这样的成精老鼠都打不过的, 尽管鼠道师看见他们会本能地抖一抖。 唯独那只大胖狸花, 抓了把剑就扑出来了,事发时他正在布置展厅——把斩雪与顾景惊鸿一起展览出去,光是卖票都足以够上这一大窝猫几年的猫粮了吧!再加上点收费留影儿的服务项目…… 可惜了,这帮该死的魔龙, 气死喵了! “长虫!长虫不准砸你爷爷千辛万苦造的城!”狸花猫胖乎乎的爪子里拎着一把小且细的剑, 剑身水晶一般亮澄澄, 还有几颗大珍珠镶嵌在剑柄上, 他发出咕噜咕噜、开水锅要沸腾时的声音,尾巴竖起来,比他身体都宽,他嚎叫道,“长虫们!滚下来吃爷爷一剑喵!” 一道黑紫色的雷咔嚓一声落在猫身前,狸花猫以不符合身材的敏捷度高高跃起,肉垫上吓得全是冷汗,脖子后面的毛都立起来了。 高空中探出的龙发出落雷般的笑声。 “小猫,长得可爱归可爱,不自量力可从来算不上可爱。” “那我与你一战,算不算不自量力?” 深海中浪潮翻涌,从中有一人踏浪而来,云端的巨龙惊了一下,进而发出震天咆哮,硕大的龙目如两轮圆月,天空中黑云向两旁散开,显露出他盘旋的真容。 巨龙如若伸展身体,该比海城的海岸线要长得多。 “叶望砂。” 穹山剑主站在浪尖上,大浪拂过发梢,吹开他的衣摆,让他看上去像一只落在浪头的仙鹤。 魔龙低笑:“叶望砂,幽洲炎台山一别,真是多年不见,你当年也只差一点就是我们的同伴了。” 叶望砂面上是与周围怒潮完全相反的平和,他说:“那不还差那一点么。” “是的,差点,所以你今天就该死了!” 巨龙腾空,千米长的身躯完全展开,整个海城之内感受到当头压下的巨龙之威,几乎全部被压在当场,口不能言,在一片凝固般的沉寂之中,唯独叶望砂逆行而上,像乱流里一片飘动的落叶,城中一道夺目的华光迎着他的身影飞起,无柄的剑身轻而亮,在漫天黑云之中直穿九天。 魔龙以千古威能与之正面抗衡,身边腾起黑云压顶的魔气,几乎将叶望砂的剑吞没。 “我本该是深海的龙神!如今那欺世盗名之辈已作海中的枯骨,天下间但凡水域,我为尊王,尔等就此臣服,或可保一世太平!” 凡人出身的白瑛几乎立刻就要跪下去了,毕竟凡人的皇帝总是自诩“真龙天子”,如今这般大一条金龙出现,还要求大家臣服,她心底里难免有震撼与敬畏。 妙空则一把拉住这曾经是凡人的鬼修姑娘,龙之力压得她也很难过,不过她却说:“数万年前海国龙族内战,两位双生的龙子争夺龙神之位,最终龙子曛获得了胜利,肃清一方海域,镇压归墟逆浪,守卫十洲三岛海岸线,成为后世称道的龙神;战败的龙子煌带着党羽流窜到了幽洲,感受阴暗星辰之力成为魔龙一脉,跟随他的鲛族也都纷纷成了幽洲鬼鲛,别看他现在还这么威风凛凛,这老家伙可是要求以活人血食祭祀供奉的,这几万年更是没少为非作歹,那帮鬼鲛过境跟蝗虫差不多的声势,吃的全是人血人肉;对你们凡人来说,那是货真价实的邪神。” 白瑛却抖了一下:“怎么会,真龙也会为恶吗?” “善恶只观心,魔道只看念,与出身无关。”妙空回答,“万年前云梦之主立天宫时就曾经这样说过了。” “哎……你去哪儿啊妙空姐!” 灵谍士说话的时候已经顶着压力爬到了窗框上,听到呼喊才停下来,笑得眉飞色舞,手脚都在空中挥舞起来,她喊道:“这可是大新闻,大新闻!十洲三岛未解之谜快要排到榜首去了——穹山剑主叶望砂到底什么怎么少得两只手!他顾景惊鸿一剑成名时,掀翻了幽洲炎魔宫,砍了魔门一半的势力,但那时候他就已经没有手了,一个失去双臂的剑修,在他身体完好的时候籍籍无名,却在折了双臂本该于剑道止步时异军突起,你不好奇吗?” “好奇是好奇,但是你这么冲出去……” 笼子里的豚鼠抬起头接话道:“要死的!” “嘿!”妙空不以为意,“灵谍士一生只求真相,不论生死!” “哎——” 笼子里的豚鼠用小肉爪子揉着脸说:“白丫头,你可别跟她学,一个八卦小道消息的,居然也能以此证道,没天理咯。” …… 海市结界正在垮塌,深海里的龙族已被惊动,龙族的守护者与海国的鲛人战士已经赶到,那些幽洲魔龙似乎蓄谋已久,海市不开时,海国深藏海底,但开海市,虽然只开一个口子,却还是要联通的,这就给了魔龙一脉最好的机会。 海国封锁的关隘全部遭遇大军冲击,鬼鲛拖着三米多长的有力身躯,从海涯背侧爬行过来,异化的双臂不再是织水为绡时美丽的样子,狰狞的鳞片翘起,没有光泽,像锋利的岩石,他们的身体在真正的岩石上摩擦,发出恐怖而刺耳的声音。 鬼鲛中的术师掀起怒潮,结界动荡,嘭地一声,小通天镜在怒潮中破碎,镜子前若有人不慎停留,他的身躯与神魂会和镜子一样,碎裂成粉尘。 “快走!” 道者们争相涌向能回复原身的大还真镜,但那枚镜子比已经碎裂的小通天要小得太多,这么多人糊上去,也不能全都照进去。 鬼鲛从深海中跃出,他们张开裂到耳根的巨口,对于没有回复原身的道者来说,这也是庞然巨物了,修为不济的,几乎直接就成了鬼鲛嘴里的新鲜血食。 “他们要砸镜子!” 人群发出一声惊恐的呼喊,前方黑云低垂,魔龙幽煌与穹山剑主打得难舍难分,身后的战斗虽然规模没那么可怕,但斩龙剑仙周旋于众多魔龙子孙之间,也实在是没空保护一下这些小人儿们。 水浪扬起,蓝色的鱼尾划过,远远地,竟然出现了无数个长得差不太多的蓝鳞鲛人,他们一起扑向围攻镜子的鬼鲛。 “哎?”符远知一愣,“那不是初心宫的鱼道师吗?” “看什么热闹,快走!”梦魔一溜烟蹿了出去,手里还拽着连泉。 连泉看了他一眼,默默变成一道烟,回到宫主身上去。 梦魔:“喂,连个机会都不给啊?” 宫主甩手把陆清霜扔了过去:“给你机会,带这个走。” 梦魔:“……” 符远知的身影忽然在原地消失,眨眼间出现了众多符远知,每一个都伸手向人群,抓出一个看似平常的路人。 他喊道:“有幽洲一伙的魔徒混在我们中间,不要让他们抢位置!” 不少道者闻言,一肚子怒火可算找到发泄之处,纷纷出手攻向魔徒,时不时有写道者会拎起凡人,先行扔出结界外去,海浪之中有鲛人族的战士,帮忙接住那些凡人,想办法护送他们到岸上去。 谁知龙女姒悠悠转醒,却仍旧不改态度,甚至愤怒指责:“龙神遗脉之子,若你肯跟我们回去,接受龙神神魂的转生成为新神,这幽洲魔龙就不会这么嚣张了,如今海域这场灾难,根本就是你的罪过,你不觉得愧对先贤吗!” “这真有趣。”宫主笑道,“魔门来袭,不怪你们自己守卫不利,却推给无关的人,这是龙神有遗族在世,要是断子绝孙了呢?你们是不是还得怪龙神生育能力不行?” “你怎敢口出狂言,污蔑我族先贤——” “你族先贤的龙骨还在我手里!”宫主忽然扬手,斩雪化作流光,从远方飞来,“你族先贤自知无力平复海域乱世,遂在死前将遗骨献出,以魂火为炉火,助我锻造此刀以求诛灭魔尊,这叫大义。而你们这种强迫别人,还感觉自己特别高尚的家伙,你们才是愧对先贤!” 轰地一声,斩雪之光击穿怒闯潮,将前赴后继的鬼鲛大军推回浪中,在镜子面前暂时空出一小块地方。 幻术下的符远知们整齐地抓起身边的凡人,率先丢了出去,不少道者因此有样学样,拎上实力不行的就往镜子前面跑,闹了不少笑话——有几个道者拎起两个凡人就跑,谁知修为更高点的觉得他们也不行,连他们一起拎着跑,不少道者成了扯长条的一大串。 “要是必须强逼某个人扭曲自己的意志,才能让你们海国避过如今这场灾劫,那我看你们也没有挣扎的必要,干脆灭了算了。” “师尊……” 符远知在忙中回过头,他的师尊风轻云淡,拎着刀站在他与海国之间,威严不可犯。 道者们的速度很快,虽然云梦主一击只能暂时逼退鬼鲛,后续还有成百上千前赴后继的黑色身影,但道者们似乎不再那么惊慌,天空中低沉的魔气受到来自各方灵力的阻拦,不在那样让人无法呼吸。 “师尊快走!结界撑不住了!” “不准走——” 龙女姒拼死化作原型,怒吼一声向符远知扑了过去,甚至不顾一路上还有没走完的其他人,符远知反手把梦魔与陆清霜推开,两道幻影却没骗过龙女的眼睛,宫主怒极抬手,斩雪之光从天坠落,他先是把徒弟扔了出去,才回手一刀,刀光直接击穿了龙女的身体。 金红色的血液噗地一声飞溅出去,洒在海水之中,引起无数鬼鲛的躁动。 “师尊——” 穿过大还真镜,身体的大小与灵力都在瞬间重新恢复正常,符远知慌忙回身去拉宫主。 恰好此刻,啪地一声,在鬼鲛掀起的怒潮之中,镜子碎成了粉末。 符远知一把抱住了宫主…… ——只有他胳膊那么长的宫主。 宫主:“……” 第93章 “师……尊……” 符远知喊到一半哑了, 他伸出去的手原本是想拉宫主的胳膊,现在的话…… 手不太听话地动了两下,于是宫主挥舞小拳头, 给了徒弟的……手背一巴掌。 “别捏!” 宫主面色严峻, 实则快要着火——他让徒弟一把抓住了腰啊!徒弟还摸了他的背两下! 成何体统! “大还真镜失效了。”宫主双手撑着符远知抓他腰的手指,努力保持严肃的临敌状态,“幸好并没有太多人没被照回来,我想这个通天镜的效果应该并不是永久性,只是尚不知多久能够恢复……” 宫主说着, 停下了拍徒弟手指的动作, 沉默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手,却发现自己这胳膊实在够不着符远知的脸。 孩子……擦擦,擦擦鼻血。 符远知一把捂住的鼻子,脸红得冒烟。 他飞快止血, 然后意识到自己还非常不得体地拎着师尊的腰呢, 于是小心把宫主抱进了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臂弯上, 可以拿自己的胸口当靠背。 宫主继续沉默着, 他感觉到屁股下面徒弟的胳膊带着轻微的战栗,心跳隔着胸肌都能怼到他脸上来,并且这家伙还自己以为自己动作轻微, 蹑手蹑脚地在归拢他的头发! 你……你玩娃娃呢? 变小的真仙还是仙! 啪——符远知的下巴尖上又多出一个红色的小手印。 “快走!别在这儿站着!”宫主训斥道。 “哎哎!”符远知一叠声地答应着, 急忙往城里跑。 跑的时候他一边护着怀里的娃娃师尊, 一边随脚踢飞几个碍事的鬼鲛,他以幻术变化的分身不知何故,竟然也能轻易把敌人踹飞,陆清霜没有上过初心宫,但梦魔虽然没上过,却也知道初心宫会开幻术课,只是从前从来不知道这门课程还能修成这个水准。 ——八成归功于云梦之主的指点? 浪里露出蓝色的鳞片,鱼道师的身影一闪而过,鲛人啧啧感叹:“龙神遗脉当真有神赋天资,弄幻成真,没有百十年,最有天赋的鲛人术师都不能做得这么真。” “我师尊教得好啊!”符远知笑眯眯回答。 鱼道师忍不住连连摇头,心想我就是这门课的道师,你们这些孩子什么水平我还不知道吗?他正想着,浪花里一个蓝色的鲛人和鬼鲛撞在一起,鬼鲛撞破了他的幻术,那个身影无声消失。 “你知道他的身世?” 宫主的小手抓在徒弟的头发防止颠簸,端坐在他胳膊上,此刻质问鱼道师,仍然气势不减。 大约只有符远知敢因为云梦之主缩小了就流鼻血。 迫于真仙的威压,鲛人并不敢有任何隐瞒,但他也没有对此多说,而是直接默认,开始说下一个话题—— “天宫主,我能带您进海国。”鲛人在浪里翻腾,速度奇快,完全不输给疾驰的道者,“鲛人的海巫师世代侍奉龙神,我们守着龙神遗骨上万年了,海里的龙族在没了龙神之后,处境也每况愈下,这才一门心思要让龙神复生。” “那你呢?你也想?” 海里的鲛人笑了一下,这一笑的确无愧于鲛人美貌的盛名。 “我是海巫后代,身上亦有神血,本来就生怕哪天抓我去搞什么轮回复活,就算是我自家先祖,我也不想让他穿我的壳子取代我的生活。” 他的回答终于让宫主不再冷眼看他。 鲛人的海巫,一道远古的回音从斩雪上逆传而来,刀的记忆里有过漫天的龙火,那是锻造他的熔炉,而引燃这龙火的,是十位鲛人海巫以身为薪柴,燃起的火焰带着鲛人泪珠的光泽,引动龙魂中的火焰,天地做炉。 “那你大可放心。”宫主忍不住回以笑容,“真正的先贤,本身也不愿意鸠占鹊巢。” 轰隆隆,咔嚓—— 天空的黑云之中亮起一道惊雷,一道白影飘落,穹山剑主叶望砂从天际缓缓坠落,像是飘落的白羽,怒海黑潮惊天而起,顾景惊鸿落入浪潮之中。 天空中魔龙展露出狰狞巨口,偏偏他的金红色鳞片仍然光彩夺目,带着龙族神圣与荣耀的光辉,海城里几乎又要迎来一次凡人的集体大跪拜了。 “叶望砂——”巨龙发出震天的咆哮,“千年前你的剑斩不断因果,今日你的剑,依旧只是摆设!” “师尊——” “别动!” 宫主却一把扯住……符远知的头发,扯得他歪了一下脖子。 “别上去,这还不是你能插手的。” “师尊,海城里有魔龙气息。”符远知远远看了一眼海天之上的战场,回头看了看城市,“魔龙藏在人群里。” 宫主扶着符远知的胸膛站起来,踮着脚趴在他的肩膀上往城市里看过去,符远知用手心托着师尊的脚……师尊现在穿鞋了……嗯…… 宫主不明所以,踩着符远知的手心,向上爬去,想看看情况。城中有隐约黑气,但不甚明显,不太好分辨是不是魔龙——所以宫主惊奇,是自己变小了感知能力下降,还是徒弟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被缩小的云梦之主趴在怀里…… 这大约不仅仅是被秀了一脸,可能还有来自崇拜者的疯狂妒忌?符远知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瞪他的陆清霜,眉梢眼角尽是笑意盎然,甚至有意无意地歪了歪脖子,让自己的脸贴在宫主的头发上。 我的! 陆清霜一口血憋在嗓子里,咳嗽了一声,拎起剑就往城中扑。 宫主的手扶着徒弟的肩膀,因为踩着他的胳膊,而胳膊是软的,所以容易踩偏,宫主抬手扶了一下,一不小心,抓住了徒弟的耳垂。 哎…… 挺软的。 嗯?宫主忍不住两手搓了一下——徒弟什么时候还打了耳洞啊,我没看他戴过耳饰啊? “师尊……”符远知的耳朵在一瞬间就变得烫手了,宫主波澜不惊地收回手,指了指城市的方向给他,还是眼下的魔龙重要,耳洞这个问题无伤大雅。 “那弟子……弟子这就去清理魔龙!” 宫主严肃道:“嗯,去吧。” 连泉立刻上前,恭恭敬敬伸手想把主人抱过来,结果宫主看了他一眼,斩雪本体从灵台识海中飞出,因为最开始进入的时候把斩雪抵押了,那把剑到是没有受影响,此刻变作正常大小,宫主一抬腿跳到刀上,端正坐好,对徒弟摆摆手。 然后连泉注视符远知远去的背影时,也变得目眦尽裂,表情狰狞了。 城里一片混乱,穹山剑主叶望砂的长相不见得人人认识,但魔龙幽煌在半空怒吼他的名字,这世上大约没几个不走心的道者家长会给孩子取一个早已名动天下的名字,总得避讳一下以免尴尬。 如果顾景惊鸿叶望砂战败于幽洲魔龙之手,他们这些普通修真者还有什么出路? 恐慌瞬间炸开。 “啊啊啊啊——快跑啊——” 各种大呼小叫响起,一时慌了神儿的道者,在秩序上也没比受惊的凡人好多少,而且踩踏事故可能更严重。 “别跑!” 符远知拉住一个女修,谁知女修跑得太急,硬生生拉断了自己的袖子。 “阴影里的魔龙等着你们送货上门呢!” 符远知的吼声淹没在慌乱的奔逃之中,他的眼底不由得爬上一缕危险的血红。 大难临头,什么道心都靠边站是吗,反正蠢得让其他魔吃,不如直接我来算了! 在他身体里的魔气蠢蠢欲动之时,眼前似乎闪过一道无法忘却的清澈刀光。云端上的云梦之主垂首看着他,那道目光在万年里始终不曾消退,那双眼睛看着他,并无明确的悲喜好恶,只在瞳孔深处,似乎暗暗藏着些许期望。 他停在原地。 不能这样,符远知想,为所欲为的话,我与那些死在斩雪下的普通魔头还有什么区别? 他的手心忽然一热,于是符远知低下头——他自己有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写的了,手心里金色的灵力写过四个字,摹写云梦天宫广场上云梦之主当年留的宫训。 有所不为。 人潮从他身旁涌过,无数跌跌撞撞逃跑的身体撞在他的肩膀上。 我为什么要入魔呢…… 符远知回忆起万魔窟上俯瞰他的兄长,他的兄长们哈哈大笑,并且指着他,毫不避讳地大笑:“傻瓜,修真本来就是弱肉强食,大家都这样,就他傻。” “傻弟弟,有了实力才可以碾压别人,不然就只能再见咯!” 人皆如此,便是代表如此即是正义? 符远知忽然伸出手,魔气在他手臂的皮肤上若隐若现,似有黑鳞隐约浮现,他一把抓住一个女修的肩膀,五指伸出的爪尖已经刺入了女子的皮肉,她一声惨叫,成功换来片刻惊悸。 “都别跑了!” 符远知举起那个女修,环顾四周惊恐的脸:“你们是被屠夫拿刀追赶的猪吗?今天屠户打折吗?” “你——”一个道者惊恐地指着他的手臂。 符远知看了一眼那个道者,好像是丹鼎阁的,还是不小的门派呢。 “你们的修行喂猪吃了?这是魔徒的控心之术,全都勘不破吗?”符远知一把将那女修摔在了地面上,嘭地一声,血肉横飞,但赶在道者们惊呼之前,女修残破的身体里露出一截色泽诡异的条状物。 “魔龙——那是魔龙钻进了人身!” 人群惊呼,符远知拽出那条龙,像拎着一根麻绳一样甩来甩去:“魔徒以人心负面情绪为武器,但这种钻进去的夺舍方式太恶心了,连我都看不下去。” “你们自诩道门正统,事到临头,没牙的凡人老太婆都敢拎起菜刀追砍入侵的匪徒,你们呢?” 符远知看着他们,魔龙制造的恐惧被更恐怖的画面击破,符远知踩着血肉模糊的道者尸体,毫不避讳地把那条龙的脖子一拧,抽出龙魂,搓成一根细细的……拉面? 一根不够啊……符远知叹了口气,说道:“别愣着,魔徒没你们人多,还不上!” 丹鼎阁那个道修率先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把不知道是什么的怪异药粉,往天上一扬,大喊:“魔徒还不现身!” 一时间,不少沾染了药粉的道修真是透出紫黑色的魔气。 “上!” 符远知率先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抽了一个魔龙的龙魂,搓了一下,这个修为不如刚才那个,不够筋道。 与此同时,怒海黑潮里,一道雪亮的光从深海冲出,像一片海幕晶化作千面琉璃。 第94章 琉璃静止于出水刹那, 海潮似乎也因此停止了咆哮,整个海天之间一片悠长的静谧。 鬼鲛从浪潮里争相爬出,顺着海城港口的山崖向上爬, 他们的粗砺的鳞片在嶙峋起伏的黑色山石上摩擦, 留下一道一道白痕。 伴随他们疯狂爬动的声音,宫主飘到悬崖边,感觉自己看到了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的…… 小龙虾? 长得很像,音效也像!就是不知道吃起来什么味道, 徒弟会不会喜欢? “连泉你来一下。” 琴灵闻声而动, 片刻后听了宫主的吩咐,脸色无比诡异地回到梦魔身边, 梦魔脖子后面凉了一下, 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主人说, 借你的梦魇们拿来用一下。” 说完不等梦魔回答, 琴灵已经动手了,他从梦魔身边浮动的魔气里抽出那一团一团黑色的噩梦聚合体, 团成一大团,用自己本体的琴弦辅助一下, 梦魔只看见琴灵连泉白葱般细长的手指在一团黑屋里飞快地动作, 不大一会,那些梦魇…… “渔……渔网?” 梦魔呆滞,这渔网还有一根线连在自己头上! 连泉冷着脸, 仿佛在进行某项神圣的重要任务, 他把渔网往海里那么一撒, 被穹山剑主的剑气吓得只会爬墙的鬼鲛,慌不择路,连逃都逃不了就被一兜子网了起来。 “没听说过徒弟修魔食魂儿,师父动手给抓的啊!”梦魔大叫起来,“而且您还是道者!我修魔的时候,师父不把我吃了就已经很顾忌师徒情分了!” 宫主看了他一眼,全然不理崩溃的梦魔,仍旧指挥着琴灵,一网一网继续捞。 城里不少道修自发护住身旁的凡人,幽洲魔龙见此情景,顿时集中扑向那些凡人,并且趁着道者回身保护凡人的时候,再一举攻击露出空门弱点的道者。 符远知手里的龙拉面已经攒了一把了,可这几千年里幽洲魔龙的数量似乎成倍增长,黑云之中依然不知隐藏着多少魔龙正在虎视眈眈。 海天之间一瞬间的安静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 半空中,一颗头几乎快要和整个海城一样大的魔龙俯瞰着海面,他的双眼就像两轮血月,魔龙忽然昂首摆尾,一天黑云被他全部搅乱,仿佛万里山峦压在天空,恐怖的威压当头照下,连靠近他的龙子龙孙都受到牵连,一个个皮肉裂开,鳞片脱落,惨叫着从云层里坠落。 “吼~~~~~~~~” 巨龙发出低沉粗哑的长吟,无数团猩红的龙火从他口中喷出,像是燃烧的陨石雨,它们纷纷砸向风雨飘摇的海城。 宫主的手按在斩雪背上,但有人比形态缩小后的他快得多。 海浪中立起琉璃墙,无数水晶般透明的飞剑从深海里飞出,裹挟着大海带来的自然伟力,海潮被剑光照耀得澄澈雪白,逆向翻卷,把海中黑色的怒潮压向更深的地方。 海城里惊恐的人群不由得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白浪裂开,叶望砂如同一道流星,却是从地面划向天空,他就像璀璨的金星在晨曦升起,那一线剑光化作漫天剑影,每一道剑刃像山巅被正午太阳照耀得透明的冰雪,折射的光虽然并不伶俐,但高寒不可融。 飞剑穿过天际,十洲三岛的人,这里也包括有修为的道者,很多人都觉得剑修最厉害,可能就是因为这种万剑齐出的震撼场面了,如果这一招出自几乎是公认的第一人之手……尽管叶望砂没有手。 剑如惊鸿,掠过海天,一道道清光穿过龙火,猩红的火光在不等到达海城时就已经破灭,残留的烟影在黑色天空下红彤彤一片。 天幕下叶望砂的身影依然明亮清晰,他踩在浪尖上,那道浪就不敢回落。 他身边剑光骤起! 顾景惊鸿不再作漫天飞剑,而是回落到剑修身边,叶望砂站在浪尖上,衣袍与长发在怒浪里若隐若现,整个人本身就宛如一把长剑。顾景惊鸿剑不再声势浩大,重新收束成一线,天空中的巨龙发出狰狞咆哮,深海颤抖,然而一线清亮剑光再次逆行而上,直直穿过了魔龙颌下! 轰—— 剑击穿魔龙庞大的身躯,所发出的声音不啻山崩石裂,魔龙在天空翻滚,他的身上散发出漫天黑雾,魔气从每一道鳞片的裂缝里泄漏出来,丝丝缕缕,隐约有遮天蔽日的趋势。 “魔龙看剑——” 一声大喝,不过穹山剑主叶望砂从来没有干过在出招前大喊招式名这种事儿,因此,这一声大喝来自穹山另一位知名剑修林道长。 本名不提也罢。 “叛徒!” 魔龙幽煌发出嘶哑的怒吼,但他的吼声淹没于长剑破空时的凛然风声,叶望砂的剑从他背后穿出,又一个倒转重新穿了过来,纷纷扬扬撒开漫天鲜血。 ——魔门叛徒当然不是喊的林道长,是他身后另一个女修。 魔佛池雪混在穹山剑修的队伍里,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翻了个白眼。 真正的魔门叛徒早都跳到幽煌头上去了。 突然出现的血涟尊者谢然,同样一身白,然而僧袍的下摆被染得血红,就像雪地红梅;脖子上挂着的佛珠飞了出去,一个个拇指大的佛珠瞬间变成真人头骨那么大,空洞洞的眼眶里冒出血红的光,比魔龙的鳞片要红得多。骷髅发出咯咯的诡异笑声,一口一口咬在了魔龙身上。 骷髅咀嚼鳞片,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血莲花如雨后春笋,漫天盛开,魔龙上下挣扎,拼尽全力试图冲破封锁,奈何谢然一手落井下石的好本事,同为魔修,比剑修更会封死魔龙的挣扎。 魔佛神采飞扬,踩着魔龙老树盘根般的龙角,反手向空中一抓,竟然抓住了顾景惊鸿剑,那把剑没有剑柄,居然也没有割伤他的手心,谢然手起剑落,干脆利落,伴随着一声惨烈的痛呼,一棵大树一样的龙角从天上掉了下来。 顾景惊鸿挣脱了谢然的魔爪,一溜烟飞回真正的主人身旁。 他站在呲呲冒血的龙头上,居高临下,器宇轩昂,广和宫魔修没自家老大跑得快,此刻匆匆赶来,就只看见他们的血涟尊者明明一把年纪,却得意得像个鲜衣怒马少年郎,于是整齐划一地转头,果不其然,看见怒海浪尖上站着穹山剑主叶望砂。 很想问一下,你们穹山缺不缺扫地的,我们家尊者很合适,便宜卖给你们。 破天荒地,浪尖上的叶望砂微微抬头,海水顺着他苍白的下颌滑落,在皮肤上留下蜿蜒的水痕,他微微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冲他挥手的谢然,嘴角轻轻翘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弧度。 但是谢然看见了。 “叶……” 浪尖却忽然翻滚卷起,原本站在浪头的叶望砂向后一仰,海水瞬间将他吞没。 “叶望砂!!!” “剑主——” 林道长大骇,注意力全在那边,一条魔龙的尾巴嗖地一下卷上他的脖子,林道长手中的断水剑亦有无数分影,但那魔龙似乎打定主意鱼死网破。 刺啦——魔佛池雪直接把那魔龙连皮带肉带鳞片挠下一条,女魔佛的指甲黑漆漆的,又长又尖,挠了一手的肉丝,海面上,谢然已经冲向了海中,但林道长的表情因为面前一双手,变得更加惊恐。 “叶望砂——” 谢然毫不犹豫地跳进冰冷刺骨的海水之中,海里充满鬼鲛与魔龙们释放的魔气,这些扭曲堕落的魔物们,满心里都是邪祟阴险的情绪,那海中魔气连谢然都觉得不舒服。 因为他的分神,魔龙挣脱了压制,拖着同样重伤的身体,一头扎向海面。 他不再以巨大的本体形态出现,整个缩小并融入一片黑雾之中。 “叶望砂!” 谢然大吼,神念向周围弥漫,却没法突破水里早已沉淀多时的魔龙龙气。 “叶望砂你在哪……望砂!” 谢然惊惶四顾,似曾相识的一幕也曾经在几千年前上演,幽洲炎魔山巅,无边无际的岩浆从山心里流出,剑修一身血染的白衣,坠入火海之中,那一次谢然没有拉得住他。 “叛徒——” 黑色龙影袭来,但谢然的血莲开过去,只有无数被当炮灰的鬼鲛。 “龙子煌。”谢然冷笑,“你自己也背叛海国,有脸说别人?” 魔龙此刻已经重伤于顾景惊鸿剑下,自然非常容易被激怒,他吼道:“当年你谢家若不是得我幽洲龙族救助,你和你弟弟早都死了!而你今天吃里扒外,阻碍大计!” 谢然忽然之间也被激怒,他吼道:“那么当年是谁传言我谢家私吞上古密宝,引各方讨伐的?是你们!一手策划!谢家万年前也是世家大族,跟过天衍仙朝的修真世家,所以原本就是你们幽洲势力在背后造谣生事,说什么道祖心法在我谢家有本拓本,贪婪催生杀戮,无耻之辈不敢打上云梦天宫去找云梦之主,却敢一夜之间屠杀谢家满门!” 血莲破灭又盛开,像是谢然从不能忘记的愤怒。 “既然你说起来了,那你这是打算让贫僧和你好好算算这笔账啊!” 血莲开开落落,那些花瓣纷纷扬扬穿过海水,在谢然手中凝聚成一把血色的长剑。 幽洲魔门,在上古世家谢家灭门之时,以慈悲形态出现在仅剩的一对兄弟面前,告诉他们道门才是策划此次杀人夺宝事件的真凶,两个年幼的孩子深信不疑,从此入魔并且立誓要除尽虚伪的道门,杀光那些假仁假义的道者,光复魔尊伟业。 谢染被送去了秘血宗,谢然的天赋比他弟弟好,他们送他……去了穹山剑宗。 当年的叶望砂还不是剑主,他只是比谢然早入门两百年的师兄。 魔龙咆哮:“你当年说穹山守备森严,偷不出魔剑!” “瞎子。”谢然冷笑,“这不是魔剑本体。” 他们看守剑阁禁地的时候,谢然经常偷偷溜进去,然后刮一点魔剑的碎屑……天长日久…… “不过,虽然不是本体,好歹也是至上魔尊那把剑的碎屑。”谢然转了转手腕,“不得不说,那把剑很丑的,我在穹山上过铸剑的课之后,没事我就去给它修修型,现在好看多了。” 第95章 魔佛追着坠入海中, 穹山剑宗和广和宫的不少年轻弟子都急着要追上去,被林道长统统拦住。 “林师兄!剑主在下面——” “那魔头不是已经去追了吗!” 广和宫的弟子道:“可是,我们去帮个忙……” 剑修凌厉的目光来回打量他们:“就你们, 下去了还得费心保护你们, 不是更添乱吗?” “魔龙和鬼鲛太多了!” 城里的道者们即使不再一味慌乱,也还是一时被数以万计的鬼鲛缠住,宫主那边捞得都开始发愁没有那么大的锅怎么办了。 掐死长得瘦的,留下成色好、饱满个大肉又多的。 符远知的龙拉面也多得拿不下了, 于是他先挑选那些魔气不太浓郁、容易消化的,当刺身吃。 只有吃下至上魔尊的残魂,魂魄之中的力量才会直接转为己用, 这些其他的魔气则不然,符远知吃了一会儿, 就得停下来揉揉撑起来的肚子,非常苦恼。 ——隐约记得在那座傀儡城的秘境里,乐痕星有种什么功法,可以现吃现用? “你是什么人——” 符远知一回过头, 看到之前所见那位丹鼎阁的修士, 那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的胳膊——此刻符远知的胳膊上有一层层黑色的鳞片状物体——魔气所化, 他体内魔气似乎感应到了这具身体还处在封印状态里的神龙血脉, 提前模拟了一下。 符远知苦恼地抬手拍了拍胳膊,发现魔气顽固, 拍不回去。 “这位……道友……”那个丹鼎阁修士似乎极其不情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称呼, “方才多谢道友的提点, 在下这儿有化形丹药,不知你是否有需要……” 化形丹药?那不必了。符远知摇头,这不是化形失败,是因为体内龙血还被封印着,等解开就好了。 他的记忆里几乎很少出现自己母亲的形象,因为至上魔尊没有母亲,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个石头缝蹦出来的,而符家幼子的母亲亡故于他三岁之前,哪怕修真家族出身的孩子,也是不太能够记得起三岁以前的事的,所以他小时候一度以为乳母就是母亲。 现在他知道了,即使做了几万年的魔尊,他依然会因为刚刚得知的身世而欣喜——他的母亲并非某个自私任性的贵族小姐,她也不是因为修为太低把自己玩死了,而是曾经非常爱他们兄弟两个,爱到可以将亲生骨血远送他乡直到死前都没有再见一次,也可以牺牲自己的神魂,将神龙血脉完全封印,直到现在那个封印都无比牢固,海国人几乎追踪不到,甚至他自己也从没发现。 要知道,那修为低微的旁支小姐,可是连至上魔尊都骗过去了,虽然,只骗了一半。 她不需要她的儿子们呼风唤雨成为一方大能,她只想他们活下去,健康,幸福,按照自己的意志自由生长。 所以符远知一把抓过那个修士怀里的丹炉。 “丹药就心领了,倒是,能借用一下这个吗?” 那丹鼎修士目瞪口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就看符远知把手里那一大把的拉面塞了进去。 “你这个锅子这么能装的啊?” 符远知轻轻松松就把刚才手里的一大把面条塞了进去,并且看样子只塞了不到一个底。 “……那是我们丹鼎阁的秘宝神农宝鼎,不是锅子,阁主亲传的……” “咦?”符远知诧异回头,“你是丹鼎阁大弟子吗?” “在下丹鼎阁首席赵宇时,还没请教道兄尊名?” “云梦天宫,符远知。”符远知说道,“嗯……我想,我应该也是首席吧。” 那丹鼎阁弟子抽了一口气,呓语般说道:“传闻是真的……云梦天宫的宫主不管天宫,带着小徒弟跑了……” “嗯?没有不管,有时候偶尔放他们自己作一下,也是一种管理方法。” 宫主好像心情很不错,他说:“我只是出门旅游,旅游。” 赵宇时就保持着如同被雷劈过的表情,看着突然出现的小人儿爬上符远知的肩膀上坐着,然后还拉过那个鼎,哗啦啦倒进去一大堆东西。 “谢谢师尊!” 符远知开心地侧过头,亲了迷你宫主一口。 赵宇时:“……” 他整理了好半天情绪,才说道:“弟子见过云梦宫主。” 宫主摆了摆手,姿态随和,与传闻里的高傲冷漠完全不符。 “宫主,您可知道天宫如今有大劫当头?” 拨弄龙虾的手一顿,宫主低头看着那个鬼鲛伸出爪子,试图抓他的胳膊,于是抬起手,没等动手,符远知已经把那只鬼鲛拎走,嘎巴嘎巴两下就嚼着吃掉了。 赵宇时擦汗……莫不是师门所说的天宫之劫,指的就是这个魔徒迷惑了天宫之主吧? “云梦天宫内有一妖修道师。”赵宇时还是解释说,“似乎大限将至,但他似乎没有安安静静等到天人五衰,而是死前孤注一掷,竟然试图汲取云泽川地脉灵力,以求重生突破。” 宫主皱起眉头,他立刻在意识当中联络沉寂多时的云都宫宫灵。但那宫灵真不愧是异世界的晋江,说抽就抽,想崩就崩,没有任何回应。 宫主转向另一个器灵:“斩雪?” “……主人!!!”刀灵秒回信息,并且充满喜悦, “好好陪儿子。” “……” “丹鼎阁与南华派已经派人上了天宫,但现在还没有回应。” 宫主点了点头,赵宇时犹豫半晌,才鼓起勇气问道:“宫主,按理说,即便您不在,云梦天宫尚有其他道师,掌门人秋闲真人也有逼近真仙的修为,再加上斩龙剑仙、初心宫鼎鼎大名的妖修道师长,各峰长老……” 他说着,那位斩龙剑仙从深海跃出,周身金光大放,女剑仙呸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拔剑再战,又与魔龙们打到了一处。 赵宇时:“……那鼠道师长……” 不远处一个锦帽貂裘的小男孩哒哒哒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尖叫:“宫主救命啊——这种兔子——不是,这只混沌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脖子了,他要吐——” 云都宫之灵,作为一座房子的灵体,虽然出身比较神奇,但一般器灵的特质它并不会少,器灵的主人无论何时呼唤,如无意外那器灵当然会秒回——宫主一边想着,一把揪过了大橘,对鼠道师长说: “你回一趟天宫,天宫可能出了不小的事。” 虽然要放养一段时间,但别养死了才好。 大橘此刻的翅膀已经长了一层绒毛,所以看起来没那么混乱邪恶了,宫主抓过大橘来,看见他胖得分不清哪里是哪里的身体里有一个大鼓包,于是无奈—— 揉了两把,大橘果然张嘴吐出一个人来,那人踉跄着扑倒在地上,止不住地打冷颤。 不愧是魔门四使之一的剑魔——一般被大橘吃下去都是拉出来的,这个魔徒是消化不良吐出来的。 而且,他原本身上的魔气充盈着邪煞之力,此刻竟然散得干干净净,趴在地上咳嗽的青年看起来眉目俊朗,浑然不像之前那个一身血气的魔徒。 魔徒抬起头,迷茫地看了一眼四周,看见周围作乱的魔龙时,还吓得一哆嗦。 他爬起来,对宫主说:“在下穹山剑宗洛轲,敢问前辈是何许人,是您从那些魔龙手中救了在下吗?咦?我之前在干嘛?” 所有人不可思议一般看向大橘——你——什么时候开发出了洗脑失忆功能? 失忆版剑魔的话引起了宫主的好奇心,因为他自我介绍时并非临水剑派的魔修,在他如今这段记忆的终点,他还是个道者,而且,居然是出身穹山剑宗的道者。 怪不得提起穹山剑主,这个魔修的态度微妙。 “看来这是计划好的。”宫主忽然笑道,“云梦天宫树大招风,穹山也没好到哪里去,不少计划明摆着都是对着穹山去的,但现在海里边那位可能是计划里最大的漏洞。” 穹山与魔修有一言难尽的奇妙瓜葛,如果算计得好,道门第一剑派所要面对的劫难可不比天宫小,但最大的问题在于——本应该大加利用的正是与穹山剑主有千丝万缕联系的谢然,以及他的广和宫,然而问题就在于,谢然这家伙,领着他的广和宫直接跳反。 在海城崖边杀鬼鲛杀得最欢的就是那帮广和宫的魔修了! “不能输给穹山!”女魔佛池雪镇臂高呼,手里举起一把白骨累累的招魂旗,挥舞时阴风怒号。 林道长则举起雪亮的长剑:“斩妖除魔,我穹山弟子岂能败给这边魔头!” 热火朝天的诛魔竞赛开始了,两边牟足劲表现,而且还有专门弟子负责计数,看得周围其他道者恍惚以为误入了什么奇怪的比赛现场。 深海中一个巨大的旋涡越卷越深,从海底透出凝固般的血色,一点一点蔓延开。 血涟尊者谢然,他手中魔气如血池涟漪,万道剑光带起浓郁的腥风,谢然出手时往往是他那最标志性的血莲花,但知晓谢然过去的魔徒会知道,谢然真正的杀招还是剑招,他出身穹山剑宗,与当今剑主师承一脉,即便送他去的目的是当卧底,但那段经历早已铭刻在他的神魂之中,无法抹去。 “你怎敢拔剑对我——” 魔龙的每一片鳞片都渗出了血液,而那些魔龙之血成为谢然手中剑的养料,剑光绽开,像一朵盛放的血莲。 “你还敢算计他,谁给你的胆子!” 谢然同样怒吼,他的愤怒化作实质般的剑光,纷纷扬扬卷过魔龙的身体,使得魔龙在海水中疯狂翻滚。 第96章 如果旁人听了, 比如宫主如果在场,八成是要被这两位堂堂魔头的幼稚对话笑疯,但怒气值过高确实偶尔会带来智力的下降。 当事人虽然吼了一句很掉智商的话, 但身处怒潮龙气之中, 心里却忽然一片清明。 多少年了他不敢再用穹山的剑法,因为他害怕回忆起背叛穹山的那天。血涟尊者谢然一贯放浪不羁,所过之处不止引得魔女情动,就算道门那些仙子也要多看他两眼,自诩正人君子的道修冲到他面前大喊你这淫魔, 却也得闹个大红脸回去。 看起来越放浪, 谢然清楚, 自己心理其实就越放不开。 那时候穹山上最被长辈们看好的剑修不是叶望砂,是谢然。 魔龙巨爪当头罩下, 穹山一脉的剑法一贯有如虹之势, 逆风而上,却能迎风怒放,遇强更强, 海浪被对冲的魔气掀起, 像有看不见的手把海洋抬起。 这一剑叫“一线天”,看起来只是一道细细的剑光,却是连天都能开。 血色的仿魔剑在怒潮里留下一线血色, 魔龙的爪子也已经伸到谢然面前, 魔龙爪上的罡风吹得周围成了一片真空, 海浪都被掀了出去, 谢然半步都不肯退,仍旧站在原地,罡风鼓起他素色的衣袍,像一朵怒放的白莲。 龙鳞下渗出的血气一点一点爬上白莲花瓣,将他的衣袍染做血色。 “其实,你穿红色或者黑色,都比白色好看。” 巨浪中谢然惊喜回头,他苦苦寻找的叶望砂竟然靠在一道水幕上,安闲地望着他。 这一幕很像数千年前,穹山后山树林里练剑的少年,一招收回,发现仰慕多时的大师兄就在他身后默默关注着他。 “你居然在这儿……你没事!” “……这是你今天第二次说傻话了。”叶望砂摇头,“不都说魔佛尊者谢然口吐莲花么?” “我只是一见你就心里乐开花,嘴上就说不出来什么有营养的话了。” 叶望砂凝视他片刻,摇头:“第三次傻话。” “我能说第四次吗?”谢然问。 “……说吧,不过你再说可就已经是第五次了。” 谢然轻巧地跳了过去,手上魔气散了个干干净净,只一双手单纯地抱上叶望砂的身体。 “我们双修吧!” 叶望砂:“……” 叶望砂抬头看着谢然,眉头微蹙,他们上空的魔龙又一次发出震动天地的怒吼,叶望砂瞬间回头,目光冷冽,顾景惊鸿逆流而上,一道灿烂银芒划过,亮得几乎在人眼底烧出一道斑痕。 嗤—— 魔龙的身上被开了不止一个大洞,血纷纷扬扬地撒了出去,整片海域内落满猩红,无数血莲从海面绽放,佛门的万字纹一处一处亮起,每亮一次,那魔龙的挣扎就虚弱一分。 “谢然,你……” 叶望砂的眉头皱起,谢然心惊肉跳,觉得自己慌得像个二八少女,但如果不想顾景惊鸿转过身来就给他来一剑,那还是得强忍住捂心口捏裙角这种不雅举动,无比希冀地看着叶望砂。 “你……”叶望砂的表情愈发凝重,谢然的心都要停跳了,他觉得叶望砂再这幅表情看着他,他会比身上漏气的魔龙死得还快。 “我很高兴,你不再恐惧过去。” 叶望砂说着微微测了测头,谢然心道有戏,急忙低头凑了过来,谁知,叶望砂扯着他的领子,一张嘴喷了他一脸的血。 “叶——!” 谢然一把抱紧滑落的身体,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叶望砂轻轻靠进他怀里,也不知是不是失了双臂的缘故,这位可以一剑破天穹的剑主似乎轻得没什么分量,谢然将他整个抱紧,叶望砂也不挣扎,靠在他身上,咳嗽了两声,更多的鲜血顺着他的唇角落下。 “唔……你这句,勉强不算傻话吧……”叶望砂说完,靠在谢然胸前,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闭上了双眼。 “叶——望——砂————————” 怒潮翻滚,红莲飘散,潮水拍击裸露出的海底岩层,发出碎裂的声音。 啪—— 顾景惊鸿横着飞过来,拍在谢然后脑勺上,拍得谢然打了个嗝儿。 怀里的叶望砂重新睁开眼睛,一双星眸亮得犀利:“你鬼叫什么,我睡一会!” 谢然:“我……” “……少看话本。”叶望砂回答,“最好全面禁止灵修杂事社写的那些本子。” 从谢然此刻尴尬的表情来看,套用灵修杂事社出版发行的那些花花绿绿小册子的套路,可以很容易分析出他刚才想了什么—— 跨越千年的恩爱纠葛,在生命最后一刻听到挚爱表白,于是内心平静安详地离开…… 如果这不是谢然,顾景惊鸿剑刚才那一下就竖着穿过去了。 叶望砂决定,睡醒之后,必须让广和宫也全面禁止订阅灵修杂事社的任何刊物,看八卦节目的那些镜子也得统统没收! 那魔龙也有几万年寿命和修行,那是曾经经历过万年前仙魔混战的上古大能了,不能因为人家当年竞争龙神之位输了就看不起他,龟缩幽洲不出也不是在养老,这一回声势浩大地来了,虽然现在搞得很像闹剧,但实在是因为他运气不好,天道万年后还是没眷顾他——一出老巢刚要作乱,迎面碰上的是谁?穹山剑主、血涟尊者,还有一个一直低调得可怕,全程没出手的云梦之主。 只不过,叶望砂的剑术再强他也晚生了几万年呢,让他轻轻松松把魔龙扎出一堆窟窿,自己还能活蹦乱跳,确实强人所难。 或许换成云梦之主,可以一试,但云梦之主此刻正坐在徒弟肩膀上开开心心煮面条,在魔龙入海、血涟尊者追上去之前,宫主早已收到穹山剑主的传信。 三个字—— “莫追,谢。” 既然是人家穹山内部事务,那就别管了吧。 所以宫主挽起袖子,拿着一根赵宇时炼药用的捣药杵,正在卖力地搅动那锅面条。 灵火在药鼎下面烧,这丹鼎阁大弟子不只是炼丹炼药,他本身还是医修,所以这个药鼎常常用来炼制的都是强身健体、治病救人的灵药,宝器本身就带着清新药香,多重天灵异宝的灵气会在灵火作用下自然浸透里面的食材,连佐料都可以不必费心去找。 直接萃取了海水之中的水精华做汤底,一只只饱满鲜活的鬼鲛下锅,很快变成红彤彤的,在咕嘟咕嘟冒泡的汤锅里来回翻滚,宫主还细心地在每一只鬼鲛的背壳上划开个口子,让香气能够融入整锅的汤水之中。 ——这个锅确实不错,宫主很满意,自己自带炸锅体质,当初在月栖峰连存储灵力的灵石都能炸,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更是不知道烧了多少电磁炉,如今更加肯定了——那都是锅的错,自己的烹饪手法完全没问题。 这锅面香气扑鼻,别说大橘他们馋得直撞墙,连赵宇时都看呆了,默默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符远知从锅里捞起一根龙魂面,尝了尝熟没熟,结果眼看着眼里就吧嗒吧嗒掉下来了。 “远知,怎么了,难道味道不好?” 宫主吓了一跳,谁知符远知拿手背抹了抹眼睛,抽着鼻子,抱紧宫主,然后说:“味道实在太好了,弟子长这么大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面……” “那你这孩子,哭什么啊?” 符远知摇头:“弟子只是……师尊如此厚待,弟子心中欢喜,但是弟子特别害怕,万一哪一天,师尊就不要弟子……” “这又是哪来的无稽之谈!”宫主抬起小手,在符远知的下巴尖上拧了一把,“不要瞎想一些有的没的。” “那师尊就是说,永远都不会赶弟子走了!” 看着符远知亮晶晶的一双眼睛,宫主好笑地摸摸他的鼻尖回答:“当然了。” “那师尊,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双修?” “……啊?” …… 结果是符远知顶着头上的大包,委屈地吃完了龙虾面。 他蹲在地上,抱着锅,擦干净嘴角,小小的娃娃宫主严肃地板着脸站在他面前,所以他需要缩一缩身体,才能把脸放在比宫主的视线稍微低一些的地方,方便挨训。 “虽说没有禁止你这些事,但你也不能成日里都想这个吧?”宫主用指尖戳着符远知的鼻子,“你修仙,难道就是为了……双修吗?” 符远知笑得弯了眼角,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师尊的掌心。 于是宫主抓住他的手指尖,严厉地瞪他。 “师尊,弟子修仙,多少有些痴人说梦的念头。”符远知说,“我从万魔窟里爬出来,就只想,这世上不要再有第二个被这样扔进去的小孩了。” 不要再有为了追名逐利而被家族当做棋子随便摆弄的小孩,不要再有为了抢那子虚乌有的秘宝而葬送的家族,也别再来一个被人逼迫做卧底,最后两面都很难过的魔佛。 “就像师尊万年前所说的,自由意志。”符远知说。 自由从来难得。 “咱们一路走,虽然各种阴谋都看见了,但也看见了陆清霜、谢然、梦魔他们这样的,所以弟子当初修仙的初衷,您万年前就许诺过了,弟子倒是省心了,只需要全心全意跟着您就行了。您甚至不需要亲自出手,多少年轻道者都是听着您的名号成长的。” 云梦之主从未大包大揽插手过每个人的修行,但他却又实实在在引导了每个人的修行。 所以算一算,前世的教育改革不算完全失败,最多有点坎坷,不过,起码推翻了封建主义三座大山?宫主差点被自己这个想法逗乐了。 于是宫主叹了口气,摸了摸符远知的脸,两根手指戳了戳,感觉手感不错,戳上了瘾。 “弟子从来没什么野心,也不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符远知没说的还有后半句,他想永远守着云梦,那就是浮在云端的美梦,尽管并非人人都能真正受益,但有那个美梦在,希望就一直是亮的。 而且,再也不要有孤峰上孤寂的千年时光了。 “说得也对。”宫主点头,“那这么看来,你好像也就剩下侍寝这个功能了。” 第97章 符远知听罢, 低着头红着脸, 手指搅在一起,吃吃笑着说道:“师尊……那么弟子今晚就可以侍寝……” 话没说完嘴就好像被黏在了一起,一股冷风扑面,符远知尴尬地看到宫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抬手在头上比划了一下, 又在符远知身上对应了一下。 ——今晚最多只能玩个娃娃换装游戏了。 但估计现在, 换装游戏都没时间玩的。 “走!” 宫主一把抓起符远知的……手指头,看了一眼,转身爬上他的脖子,指着海中一处旋涡:“那边有大量海国龙气透出,想是刚刚一战震动了碧川海渊的结界, 咱们进去!” 他们来此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去碧川海渊, 陆清霜先前说有联络人能带他们进去, 但现在陆清霜也已经承认了错误,那只是为了骗他们来的借口,剑修不擅长说谎,有联络人是真, 能带他们进去也是真,但当时刚刚知道情况,宫主一气之下把那龙女都砸扁了,死没死现在也不知道, 所以眼下这是个不二良机, 要是再错过, 怕是就得拿斩雪直接砍结界了。 符远知听令,把吃完没洗的锅子还给赵宇时,赵宇时诚惶诚恐地接住,就只见他一手护着坐在肩膀上的宫主,飞快地向那旋涡冲去,整个人穿梭在一片群魔乱舞里,缥缈得像一团烟。 “哎……” 豚鼠噗地一声变回原形,也蹲到赵宇时脖子上,大叫:“走走走,咱们也干正经事,先前道门盛会被搅和得乱成一锅热粥啦,咱现在时候到了,你小子跟我走,咱回云梦,顺路给各大宗门去个信儿,让大家一起来齐心协力煮魔头!” ——这可把赵宇时吓一跳,他声音颤抖地问道:“难不成,云梦天宫如今流行煮着吃魔徒了?这这这……这是云梦之主新发明的修炼法门?” 豚鼠一蹦三尺高,小爪子刺啦在他脸上挠了一把,骂道:“不长脑子,你这样在初心宫我让你毕不了业哦!云梦宫训是什么?” 赵宇时脸一红,正色道:“道师长教训得是,是弟子一时忘形。可是,方才可是您先说煮——” 豚鼠的尖叫如同魔音穿耳,他喊道:“你能不能体谅一下一个断粮减肥很久的可爱小动物?天知道那只是我太饿了才造成的口误啊!” 赵宇时:“……呵呵。” 每一个从云梦走出来的年轻道者,不论他们日后到什么地方去,有什么样的境遇,修哪一门道法,他们都不会忘记当年在初心宫度过的岁月,不会不记得初入云梦时,道师们展示给他们的那个有着无限可能的未来,更不会忘记云梦之主留下的宫训,每一个笔画他们都曾经照着描摹过,那字迹里的期望会无形渗入他们的神魂之中,伴随他们一直走下去。 ……以及重点是,这辈子都无法忘记每次食堂好不容易开饭,打开锅盖只看到一个肚皮溜溜圆的道师长的画面,那一瞬间内心产生的绝望,没让广大初心宫毕业生产生心魔,全得益于云梦之主的个人魅力激励。 于是已经是丹鼎阁大弟子的赵宇时仍然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由得衷心赞美:“让您断食,宫主的命令真是太英明了!” …… 深色的漩涡里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或许并不是看不到,而仅仅是什么都没有,碧川海渊已经被海国从内封锁千年,想来是千年前就发生了结界不稳定的情况,算时间,那大致就正好是云梦之主在孤峰上身陨的时间。海域内的结界震动,因为担忧情势失控,所以海中从内侧闭锁了海渊,唯有特殊许可方能出入。 这一个结界缺口并不是稳定通路,是受到魔龙与穹山剑主剑气激荡,意外破开的。所以方一进入,就有一股大力蛮横撕扯,要把入内的人扔出去。 于是符远知一把抓住了肩上宫主的腿,扣在自己身上。 感受到注视在自己脸上的目光,符远知正色道:“弟子只是担忧风高浪大,师尊您现在太小,万一被吹飞可怎么得了!” 宫主:“……” 宫主侧头看着他,符远知那表情真是要多真诚有多真诚,宫主恍惚间都快要以为他真是这样想的了。 不过,这要是信了,不说前世的一万年,就是这辈子的二十来年也白活了! 尤其是,某个正直的徒弟一脸严肃,手上嘛……这个上下来回在大腿上摩擦的动作,宫主怎么想都像自己在二十一世纪摸手办的动作,摸的还是那种光滑树脂材质没怎么穿衣服的那种。 于是抬脚,啪地一下踩了符远知的手指尖,因为符远知躲得慢,于是宫主两只脚来回踩,每一根手指头都踩了一脚上去。 符远知被踩了这一回,表面上是收敛了,但还是忍不住来回捻自己的指腹,回味着刚刚的温热触感,以及——师尊变小之后不仅仅体型小了,好像行为也变得更随性可爱了啊! ——我爱小通天镜!也爱砸镜子的鬼鲛!我魔门中人真是千万年过去了都不忘记为魔尊的事业,添、砖、加、瓦!感谢你们的支持! 符远知咳嗽了两声,晃掉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可能是吞至上魔尊的时候太急有点消化不良。 海渊的裂口并非仅仅吞没了符远知与宫主,从周围不透光的海水中透出一点魔气,或许是哪些鬼鲛、魔龙也趁乱钻了进去。 旋涡短短瞬间闭合,将他们卷入,眼前有天光急速扩大,符远知刚一脱离结界,就感觉到无数道水绳缠上了他的身体。 暗自皱眉,但水绳并不能伤害他,似乎限制作用也有限。 于是符远知急忙稳住宫主:“不,师尊别急着杀啊,这点小算计对弟子不碍事的,先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宫主可是记得清楚,那帮海国的龙族等着要他徒弟的壳子呢! “停——” “他不是那些魔物……” “咦?” 珊瑚背后游动出不少影子,人身鱼尾,手中握着水绳,也有些手里拿着弯刀或长矛,身上精巧的盔甲设计优美,比起护具,更像装饰品,宫主神念扫过去,发现这些都是鲛人,而是实力水平着实一般,也就和那些做炮灰的鬼鲛半斤八两。 鲛人们穿着鲛绡制成的衣物,在水里飘动时甚是好看,那些金属部分的甲胄看上去非常不科学,宫主只在二十一世纪的魔幻游戏里才会看见这种设计——比如那位女性鲛人的胸甲里露出姣好的胸脯,那边男鲛人的盔甲根本连胸都没遮住,大片腹肌上点缀着珍珠饰品……你们这样真的不算给敌人高光加亮指出你们身上的致命之处吗? 电影或游戏里看一看无所谓,真人穿这样来迎敌,宫主觉得他们是生怕死不成烈士。 符远知灵力一震,他已经收敛魔气,纯粹的金色灵光将身上的水绳纷纷震落,鲛人们惊呼着后退,但似乎并不太紧张。 ——很好,连战斗意识都很差劲。 “龙神血脉!” “请您留步——” 远出几道盘旋的金光飞来,符远知再一次拦住按捺不住的师尊,防止那几个龙族连身影都没显出来就被斩雪砍了。 符家那位小姐的封印法术太过霸道,完全压制了他体内龙脉,但从哪个角度想,当时封印血脉是为了给他一个自由长大的机会,而不至于从小就被培养成替补肉身,但如今符远知已经长大,先天血脉被压制终究会有副作用,而且龙脉力量强大,如果能加以利用,不用太久,自己的实力就真的可以独当一面,保护天宫了。 或许,这些海里的龙族有办法破解,在海市遇到的那个龙女一眼就能看出封印下藏着的血脉,这些龙也是,那他们或许也能破了那个封印。 到时候,谁抢谁不就是看能耐?半个再加一片的至上魔尊是白吃下去的? 符远知简短一说,宫主点点头,想来想去,捏了个小面具戴在脸上,收敛真仙威压——这样一来,应该就不会被轻易认出了,毕竟,云梦之主很大部分时间里都只是一个精神符号,见过的人太少,见到了敢认的也少,先前被喊宫主,不就被没眼力的女魔当成了谢然么,那可真不是故意坑谢然来背锅。 几位神龙顺着海潮游来,他们来到符远知面前,纷纷化作人形,周围的鲛人们腾开地方给这些龙族,姿态恭敬,但这些龙的态度比鲛人们还恭敬,他们一见面,就要对符远知来一个跪拜大礼。 符远知站着没动,非常自然就受了,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倒是那几个龙族没意识的他居然接受得这么坦荡,连推都不推,脸上的表情有点微妙。 为首的那位龙女干咳一声,自己爬起来说道:“不曾想龙子竟然自己回家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碧川海渊龙神之位早已空悬万年,万年里无人能够得到碧海海心的认可,所以为了区区一个执政王的位置,龙族、海蛇与其他海兽族争论不休,近百年海妖之中有不少妖类突破境界,成仙成圣,竟然有压过我们龙族的势头,如今龙子归来,那我族也就有了名正言顺的龙神了!” 符远知抬手制止:“等等,你们现在是说,要我继位?” 几个龙族又是一个大礼,符远知还是没扶他们,所以他们又只好自己爬起来,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回答:“正是!先前遍寻不得,今日您自己回来了,可不是天道使然吗?” ……要不是遇到了先前那个说话比较直的龙女姒,他差点就信了! 只不过如今来看,这几个龙族处处破绽,心急得溢于言表。 所以他点点头,绝口不提龙女姒的事情,只问:“情况非常急迫吗?只是我一直作为人族长大,而你们碧川海渊又一直闭锁,我什么都不懂……” 为首的龙女急忙说道:“不妨事,虽说龙子继位前是有很多规章仪程,但实在是如今魔军压境,事从权宜,我会把海境内的各项要事说给您听,长老们也会辅佐您的,我是龙女葵,您若是愿意,叫我小葵就行。” 符远知思考了一下,龙女这番话到是没有太大破绽,一句幽洲魔龙打上门来情况危急,就足以解释所有不合理的行为。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可以试探:“你们怎么知道我要来?” 龙女回答:“长老们在观星台上看到了,临近海域,您身上那个不知怎么回事的封印就会减弱效力,使您能够被星轨侦测。” 这都行!不过早知龙族神赋天资,人类修占星最多看一看国家大势,还只能看凡人,如果是龙族修,那确实不好说能看见什么,所以他点点头,顺势就说:“好,既然这样,我母亲在我小时候提过,我父亲来自深海,如今我来了,也该替母亲祭拜一下。” 谁知,龙女葵说道:“祭拜?不不不,您的父亲尚在人间,如今也是碧川海渊的长老,此刻该是翘首以待,等着和您相见呢!” 第98章 她一说完, 符远知和宫主同时愣了。 宫主忍不住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不直接让他父亲承袭龙神之位呢?” 龙女葵则惊呼:“哇,这个娃娃是活的!好——” 在符远知的目光里,龙女葵默默闭上了嘴,但……宫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修为太高领悟了读心术, 他几乎能听到龙女葵正在心里狂叫“可爱”, 都要飘成弹幕了。 要不是还有正事, 可能接下来就要发生些十八岁以下禁止观看的灭口场面了。 不过, 账算是记下来了——早知如此, 当年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 就该多多研读哪吒的故事, 学习一下人家的手法。 龙女葵的手在碰到符远知挡过去的胳膊时,就自己收了回去, 干咳几声, 努力恢复到之前严谨恭敬的态度。 她解释道:“是这样的, 您父亲虽然也是龙神后嗣,但血脉不纯,而您的龙血完完全全来自于龙神,因为您的母亲只是个人类,两方血脉对比,龙神之血会完全压制人类劣……的血脉。” “人类?”符远知问道,“难道不该是双方都是龙族, 后代血脉才更强?” 龙女葵显然也并非万年道行的老龙, 她与之前那位龙女姒八成一样, 都是新生一代的龙族, 所以尽管她有注意,或者有前辈提点过,但还是难免在话里话外透露出一点点傲然,她回答:“只要配合长老们的分血秘术,就可以让后代完全继承神龙血脉,只不过尝试多次之后,很多失败品都只能以人类血统存在,继承了龙血的后代都有神魂上的缺损,早早就夭折了,到最后只有您一位而已。” “哈……”符远知听完竟笑了一声。 龙女葵问:“怎么了?” 符远知笑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么一看我还真是幸运。” 该是何等有幸,幸存于一个又一个巧合。 龙女葵领着他们穿过珊瑚,这里虽然是深海海底,但竟然并不黑暗,阳光不知是如何穿过了深邃的海域,一直照耀到海底岩床,甚至洒在身上的时候能够感受到温暖。 大自然是不会这样进化的,能做到这一点的必然是某种逆天而为的力量。 “几万年前海域漆黑冰冷,并不适宜居住,但陆地上又有连年战火,一直威胁到浅海区域,海域子民不得已退居深海,是龙神施法引来天光,这一法术后来有云梦天宫那位主人协同施展,使得龙神魂归碧海之后,阳光依然能够照耀后代子孙。” 宫主安静坐在符远知肩膀上,听见别人讲述“自己”的丰功伟绩,感觉还挺神奇。 “当年云梦之主只随手一划,就在海底破开海渊,引来地脉灵气,并将之命名为碧川,从海渊里流出的水清澈透亮,海族世代居于此地,仍然承念这份情谊。” “哼……”龙女葵这般说完,另一位同行龙族却不以为意,出言反驳道,“破海开山在我们眼里是惊世壮举,但对于真仙大能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他只是破开海川,引导洋流,并没有开一方小世界啊,你要知道那些大能甚至是能开界的,而云梦那人不过随便砍了一剑,劈开一个海底山头,就要龙神回报以龙骨,岂不是太过贪婪?” 那少年龙族越说越激动,甚至转过来问符远知:“天下谁人不知咱们龙族神赋天资,是天地灵气钟爱的宠儿,时间不会让我们衰老,只会给我们带来更加强大的力量,何况龙神,万年前龙神陨落于巅峰之时,若不是云梦那家伙贪图龙骨,龙神被逼无奈,为了给我们一方海域以休养生息,哪里会接受要挟,提前身陨?” 宫主轻笑了一声,换了个坐姿,靠在符远知头上,拍拍他的脑门儿——刚才自己要砍人,符远知还拦着,怎么现在就反过来,变成他要砍人了? 那股魔气翻滚起来,要不是宫主挡了一下,这些小龙就要被啃光了。 年轻的人类道修崇敬云梦之主,海国龙族也是知道一二的,所以符远知当下漆黑一片的脸色并没有引起太大疑虑,那位少年龙族被龙女葵连着拽了好几下,以眼神频繁示意,这才尴尬地收住话头,低头道:“是我失言,龙子殿下勿怪。” 龙女葵打着哈哈道:“万年前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是啊,宫主侧着身子,趴在符远知头顶——万年前的当事人自己都说不清楚了,按照别人通用的穿越套路来看,一般都得觉醒个前世记忆什么的,再看一眼自己……前世记忆八成也让穿越大神克扣了。 随着过去那位云梦之主在山巅散魂,过去的记忆也随之化作云烟,不再存在了。 好在宫主看得开,他从来懒得纠结什么没了记忆我还是不是我这种哲学问题,偶尔唯心主义一点也不错,我觉得我是谁,那我就是谁,别说前世记忆,就是现代社会的失忆症也不是百分百就能治好的。 回过神来,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徒弟拿去玩的脚收回来,顺便在他脸上踹了一个小脚印。 “听说海域之外最近流行不少稀罕玩意儿,龙子您这个……”龙女葵眼睛下面有一层飞起的红云,低着头,眼睛的余光却根本离不开符远知肩膀上的宫主。 符远知异常珍爱地侧头看了一眼,正色道:“全十洲三岛,也就这么一个了。” 龙女葵失望地咬着嘴唇,眼神在宫主身上流连忘返,于是符远知侧了一下身体,把她完全挡住。 “龙子殿下,我们到了。” 龙女葵恢复一开始的端庄,恭恭敬敬地向符远知行了礼。 珊瑚丛从前方开始不再是杂乱无序,虽然还是七彩斑斓,但它们生长的形状恢弘壮丽,穿过最后一片海岩,一座完全由珊瑚贝壳组成、规模却半点不输给玉京城的海底城市出现在眼前。 街道横平竖直,贯通南北东西,宛如历史展览馆里复原出的盛世长安城,井然有序,大气磅礴,飞檐翘起,丝绦低垂,一张一弛尽是仪态万千。而且每一条街道,远远看去都晶莹剔透、流光溢彩——那些是鲛珠,铺路的并非卵石,而是鲛珠,在海域之外千金难买一颗,即便是在云梦,谁能从鱼道师哪儿得一颗,足够吹上几百年。 龙城里似乎已经得知龙子归来的消息,就像龙女葵所说,那些龙族长老或许当真有些本事,整个城市张灯结彩,五颜六色的透明水母浮在空中,像一个个彩色的大气球,街道上有衣饰华美、脸上和手上还长着金鳞的小孩子在追逐打闹,不少龙女走过路旁,头顶上炫耀一般展示着自己造型美丽的龙角,其上点缀着明珠与翠玉。 街边有不少专供的“美角店”、“修尾店”,从里面走出一个个拖着金光闪烁大尾巴的龙族,频频向路边熟人秀着自己新作的造型。 不只是对宫主而言,对符远知来说,也满满的都是异域风情。 “师尊!”符远知小声惊叫,“海味楼!!!” 宫主:“……” 这孩子怎么就知道吃? “天啊!鲜活妖兽!”符远知激动握拳,那家酒楼门口停着一辆大车,有四匹人身海马拉着,车上正在向下卸货,抬下来的东西明显还活着,从周围龙的交谈里,宫主能听到那东西是夔牛。 宫主瞠目,中国先人吃掉一本《山海经》的愿望要在这里实现了? 龙女葵道:“龙子殿下想吃些灵食吗?您别看那些酒楼的货物很鲜,但那都是骗一骗百姓的噱头,夔牛只有眼肉好吃,那样整只串起来烤全牛的做法很低端的。” 街旁的龙族们一个个想看又不太敢看他们的样子,无比好奇,看着符远知被龙女葵引到城中。 城中有高楼,一处阁楼上悬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了“碧海听潮”四个字。 “龙子殿下远道而来也劳累了,就请您现在此处休息,长老们都还在议事,几位将军也在维护碧川海渊的结界,怕是晚些时候才能来看您,您且放心,过一会儿,小葵就给您送些咱们海底的美味来。” 他们被安顿在此,那些龙族就匆匆离开了,他们走的时候,整个阁楼明显被笼罩了一层结界。 符远知打开窗子,趴在窗台向下看,这个阁楼很高,能看到下面全部的盛景。 宫主也跳到窗沿上,海浪缓慢流动,深海的洋流里飘过一串色彩斑斓的水母,鱼群从中间穿过,有几只小鱼被宫主身上澄澈的生命气息吸引,探头探脑地凑过来。 ——符远知一巴掌拍过去,什么鱼都吓跑了。 宫主:“……” “师尊!”符远知一把抱起宫主,“等干完正经事,我能把刚才那几个龙族抓来吃了吗?” 宫主:“……给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他们那是什么态度!”符远知咬牙,“缩在结界里万年都不敢出门,现在还敢说您坏话?早些时候弟子听说西海边有猎龙的偷猎者,还跟着义愤填膺地谴责过,现在来看,这帮龙族自以为血脉高贵,不思进取不说,连感恩都不会,也是活该让人猎!” 宫主好笑地抬手拍拍符远知的脑门:“你气什么,我都不气。” “弟子就是觉得,您当年真是白救这些白眼狼。” “我救的本来也不是他们。”宫主坐回到符远知肩上,“是自己。” 符远知一愣,宫主漫不经心地靠在他头上,随手捞起徒弟的头发,拿在手里玩来玩去,直到符远知被他玩了个大红脸,宫主才说:“他们如何与我无关,若我当年对海域祸乱置若罔闻,那么无心无情见死不救的就成了我了。” 所以,宫主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刚来的时候,那个假冒系统的宫灵会神神道道地和他说—— “道是要自己去寻的。” 宫主忍不住感慨:“如果,这些龙族知道当年的龙神根本……就不是什么血脉高贵的家伙,他们会不会集体去跳海沟?” 想来,那应该很值得期待,宫主认真地看了看徒弟的侧脸——大约可以排在魔门知道至上魔尊反水的后面,成为第二值得期待的画面了。 第99章 不大一会儿龙族们真的送来了吃食, 他们用小桌抬着满满一桌子的食物, 只不过符远知与宫主双双看过去, 表情都有轻度扭曲。 一盏一盏贝壳做成的碟子, 里面摆放的东西很像刺身拼盘,看上去确实能很好吃, 可是这也…… 宫主在龙族们走后, 跳到桌子上,一只手拎起一个盘子里盛着的那块鱼肉——至于给这么少的吗? 满桌子能有几十个盘子,所有盘子里的餐食拿出来都不够一碗装满——这无法不让宫主想起二十一世纪历史书上写过的某位知名老佛爷,吃饭几百个菜,一个菜就吃一小口, 闹着玩呢。 那块肉被递给徒弟, 放在他手心只有指甲盖大。 “呃……”符远知捏起那块肉, 看了半天, 又递到宫主嘴边,“师尊您请。” 肉确是好肉, 作为一块刺身,闻着香而不腻,鲜而不腥, 上面淋的酱汁也不是二十一世纪普通酱油辣根能比的,宫主自穿越之后就没吃过什么东西——不用每天复发选择恐惧症,这是多么难得的愉快体验, 吃什么永远是人生第一大哲学难题——不过这块看来是某种海鱼身上的肉, 却的确让他有尝一尝的欲望。于是宫主伸手握住符远知的手指, 咬了一口他手中的肉。 “唔……还不错。”实际上,宫主的脑子里已经快要开始爆出某些美食动画片里裁判吃到主角做的菜时才会出现的全屏特效闪光了。 “龙族不太懂得烹饪,他们选送来的都是生食,基本只取了一整个妖兽身上这指甲大的精华。”符远知说,“这么看来,他们还真是重视弟子这个‘龙子殿下’呢。” 柔软至极的嘴唇擦过符远知的指腹,他轻轻抖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又捏起一块,递过来:“师尊,您试试这个!这个就是夔牛眼肉,是连着眼珠的筋脉后面那一块肉质最嫩最活的,因为长期浸润妖力呈现淡紫色,看起来有点奇怪,但味道绝对好!” 宫主侧头看了他一眼,戳了戳他的手指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哎呀…… 又得意忘形!符远知低着头……至上魔尊没少吃这些玩意。 所以宫主也猜到了,于是他毫不客气地指挥徒弟给他夹菜吃——反正至上魔尊万年前差点没把海里吃空,他一个魔头就差点吃出物种灭绝惨案,现在也就不需要再让徒弟尝了。 宫主感觉符远知变成了一个委屈的夹菜小太监,这可不好,那自己不成老佛爷了? 于是,心安理得享受完最后一块,宫主猝不及防,伸出舌尖在符远知手指肚上舔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好像又穿越了,他总觉得那一瞬间听到了原子弹爆炸的声音。 等他回过神来,面前全是符远知的胸膛,而且早不再是少年人那副单薄的身躯;衣服里多了好多根手指头,跟八爪鱼一样缠着,耳边还陪着宛如磁带卡带一样的音效—— “师尊师尊师尊师尊……我的好师尊……” 哎哎哎,你复读机成精的?记错了,你叫做符读机? “我记得你有的是龙神血脉,不是小狗血脉!” 宫主手脚并用,试图挣扎出去,但还是给一根湿漉漉的舌头在脸上舔了一圈。 啪—— 宫主一脚踩在了符远知的鼻子上,气喘吁吁,用袖子擦了擦脸,放大的徒弟脸还在面前呢,脸上还留着刚才的热气,于是宫主打了个响指,一道雷直接炸在符远知头顶,给他头发里劈得直冒烟。 ——这就是缩小了,不然一道雷应该直接给他劈糊! 顶着冒烟的头发,符远知乖乖吧宫主放在桌上,半蹲着仰头看他,表情意犹未尽。 宫主一把扯住符远知额前那缕头发,用力往自己的方向拉扯,符远知哎呀一声,下巴搁在桌上,眨眨眼睛。 于是宫主半天,也就憋出四个字:“不准胡闹。” 特别没有威严!所以符远知开心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团东西,抖了抖,打开来是一件小衣服,他举着那件衣服说道:“师尊,是弟子胡闹了,您别生气,弟子给您换身干净衣物!” 不仅图谋不轨,而且蓄谋已久! 宫主斜着眼睛瞪他,符远知又龟缩成一团,低着头,鼻子抽了抽——而且刚才还被他一脚踢得通红,手拎小心翼翼拎着那件小袍子,看上去头顶冒烟的地方马上就快长蘑菇了。 ——如果不是符远知手里那套衣服竟然还包括了内衣,宫主可能会在一秒内原谅他。 现在的话,三秒吧。 听见笑声,符远知立刻抬头,见宫主居然在笑,脸上立马亮了起来,举起衣服:“师尊,这是弟子亲手做的,请您试试合不合身!” ——当然合身,不然不是白摸了?符远知非常自信,而且他的须弥戒子之中还藏着一尊裁衣服用的人台……呃,雕像呢! 神龙血脉不见踪影,再这样下去,宫主要怀疑他父亲其实是只小狗妖了。于是好笑地又踹了他一脚,忍不住道:“换衣服之前不沐浴的吗?” “是!”符远知一蹦三尺高,“师尊稍等,是弟子考虑不周!” 看着满屋子蹦跶得欢的小徒弟,宫主倒是看得乐呵——也不错,装可怜卖乖,比套路里黑化的那些强,黑化太辛苦,劳心劳力,身心都不健康。 所以,这样的徒弟也挺好的,宫主想着。 …… 海平面上的大漩涡很快就闭合了,更多的鬼鲛与魔龙仍旧停留在碧川海渊的结界之外,空中金光洒落,纷纷扬扬的龙血撒入漆黑大海,斩龙剑仙燕容手中长剑轻震,血污自然脱落,复又变得光洁凌厉。 海城内的道者们欢欣鼓舞,斩龙剑仙的名号有一次响彻云霄,真正斩了魔龙首尊的那两位却无比低调,光芒与气势完全被斩龙剑仙燕容盖了过去。 以至于北山家的猫咪满山崖喵喵叫,试图寻找他们,却看来看去遍地都是为燕容鼓掌的道者们。 气得那只大狸花猫嗷嗷怪叫,惹得不少道者以为猫到了发情期。 海水低调地破开一条小路,谢然怀抱叶望砂涉水而上,海中混战过后两人身上依旧干爽,这没什么稀奇的,等在岸边的穹山剑宗弟子却无法淡定了——他们剑主,让魔修抱出来的? 林道长眼眶一红,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也不管砂石尖角会不会硌坏了自己的膝盖,他背后那些剑修弟子一个个脸色惨白,接二连三跪倒在地,紧接着一片低沉的抽泣声响起。 叶望砂在谢然怀里轻轻动了动,忍无可忍地抬起头,看见自己门下那些身如玄铁铁骨铮铮的剑修们跟没骨头一样趴了一地,嘴角抽搐了一下,又把头搁回去,甚至连脸都埋在谢然胸前,完全不像看见这帮家伙。 外界总说剑修学剑学傻了,不太长脑子,以前他是不信的,他觉得那是对这帮孩子的偏见,而现在…… 忍无可忍,顾景惊鸿剑又一次横着飞出去,挨个弟子的脑袋狠狠地拍了一遍。 众弟子捂住头顶的大包,惊喜万分。 “剑主没事!” “可是……可是剑主没事怎么会让谢魔头有机可乘……” “啊——” 弟子当中发出更加凄惨的哭声,以哀叹他们英明神武的剑主在这场长达几千年的纠缠中败下阵来,怎么,就轻易让那魔头遂了愿呢? 更有甚者,有人哀叫:“那魔头哪里比得上我!” 魔佛池雪的纤纤玉指非常粗鲁地拧着林道长的耳朵,怒骂:“狗娃,说话又不过脑子了?那能随便比的吗?” 被喊真名的林道长随即大怒:“贼尼再叫一遍!” “狗娃!你再喊贼尼!” “贼尼,你叫谁狗娃!” 于是大战接近尾声,魔佛与剑修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展开了一场幼稚到极点的嘴仗,场面一度无法入目,幸亏,没有外人知道。 咔哒—— 细小的声音响起,叶望砂与谢然同时飘身而出,血色的仿魔剑与顾景惊鸿一左一右,架在那女道者脖子上。 谢然眯起眼睛:“妙空?灵谍士妙空?” 女道者一秒内收走手里留影用的镜子,讪笑:“嘿嘿,嘿嘿……” “拿来。”叶望砂平静地说道。 “不是……”妙空梗着脖子,回答,“你们……你们敢做不敢当的?要知道,就算是云梦之主与至上魔尊,都没禁止过我留影!明明是你们做了这等事儿,害怕叫人知道,怕人知道就分手嘛!” 谢然冷笑一声回答:“你当我不懂,我们分手,你转头再写一篇报道出去——广和宫魔佛倒贴多年,成功上位不到一个时辰又惨遭抛弃,是道门沦丧还是魔道势不两立的一语成谶……” 妙空睁大眼睛:“哇,你以前没少看我们灵修杂事社的报道啊,这个套词说得真棒,要不要考虑来兼职?” 顾景惊鸿剑悄无声息地平移了三尺,从妙空的脖子上,架在了谢然的脖子上。 剑主叶望砂的目光凛然凌厉,于是谢然怒瞪了妙空一眼,感觉剑刃贴自己脖子的距离更加亲密了,于是吓得急忙举起双手,陪笑道:“望砂,这理是这么个理——你得知己知彼,不然门中弟子问起你为何禁止此物时,答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岂不是要给他们留下反驳的口实……望砂我错了!” 顾景惊鸿飞出去,叶望砂眼神都没动一下,谢然抬眼,看到自己一缕黑发飘落。 剑刺穿突然现形的鬼鲛,带着飞扬血色,一路荡涤妖魔。 “这些魔物在海里吸食了龙血!”谢然舔了舔牙齿,“真棒,真是不浪费,那条不可一世的老龙如果知道他死都死了,还得被平时奴役的鬼鲛啃,该是什么表情呢?” “穹山弟子听令,妖魔意图登岸,此番我等掌控海岸线,不得允许一只魔物越过剑阵!” 谢然回过头,看到穹山弟子们整齐划一地拔剑,海潮里,刚刚报餐了龙血龙肉的鬼鲛似乎变得更加鬼魅,他们的身影隐藏在怒潮之中,几乎与浪头融为一体,整片海水浸满了魔气,甚至无法凭借魔气来定位他们。 叶望砂的身体轻微晃动了一下,谢然敏锐地发觉,立刻一把抱住他的腰,将他重新抱回怀中。 “谢然你——” “嘘……”谢然说着,翘起嘴角,用自己的嘴唇堵住叶望砂试图说的话,不像剑那般凌厉,叶望砂的嘴唇软得让人沉醉。他抬起头,满意地看着怀里的人变成一个冒着热气的红色雕像。 “别急,现在都是小鱼小虾了,哪里轮得到你我动手,给年轻人一点历练机会,对不对?” 说着,谢然横抱着叶望砂,跟从他的那些广和宫弟子非常有眼力,不需要谢然的指示,早已默默冲了出去,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壁障,血色的万字花纹在他们手里连成一片,怒海的黑潮拍击,魔佛们岿然不动,稳如山峦。 穹山剑宗的剑修从魔佛们背后鱼跃而出,雪亮的剑光刺穿黑海,耀眼得像晨曦。 第100章 消息在十洲三岛的传递一向是不慢的, 凡人的驿报只能骑马跑, 但道者之间的消息往往瞬息千里, 尤其有着“天意亦可传”之称的灵修杂事社,中洲与云洲边界,云泽川长河沿途的一个望月湖上,这个以求真为道的组织在湖上有一艘庞大的花船, 那是这个组织的总部。 花船真是花船, 花团锦簇, 并且妆点船舷用的都是真花, 素纱锦衣的仙子们成群结队地踩着湖面, 脚尖在水中荡起涟漪, 素手轻点,那些枯萎的花就又重新绽放。 只看这些, 外人会以为此间主人定是一位热爱美丽事物的高贵仙子。 热爱美丽事物是真的, 仙子, 就很扯淡了。 灵修杂事社的真正的主人很少有人得见,所以秋闲第一眼看见花船上那位身手灵活、在仙子的罗裙下滚来滚去、身材极其富有弹性的……胖子的时候, 很难相信这个人就是他要找的人,天地通灵,日月达情, 都说世上就没有他访不到的真相, 坊间流传着这位大能对月问道得天地本真而顿悟的美谈。因此有知月圣君之称——要知道, 别说各大宗门, 哪怕云梦的主人, 或者穹山的剑主,都没人敢自称圣君。 知月圣君这么自称,却没人不服,秋闲觉得,可能是因为没多少人见过知月圣君的真容。 ——他这知月,知得怕是正月十五那个满月吧。 知月圣君远远瞧见秋闲一脸吃坏东西的表情,拍着船舷的栏杆哈哈大笑:“你看,这是你与你师兄的差距了,刻板的偏见,看不穿本真,你也成真仙几千年了,但我估摸着,你师兄想揍你的话都不需要超过一刻钟,你就趴地不起了。” 而且这是保守估计,如果云梦之主不留情,一照面就能定生死。 “我有那么差?” “有。”知月圣君斩钉截铁地回答,“堪称当今最烂真仙,和你师兄当年看人的眼光一样的烂。” 跟着秋闲的那几个弟子张口结舌,都不知道该怎么骂回去。 圣君不以为意,抬手扶了一把自己摇摇欲坠的肚子,仙子们手脚极快地摆上茶具杯盏,圣君拍拍桌子道:“来坐。”说完他率先坐下,肥肉在蹭过桌角的时候引得桌上茶杯乱颤。 秋闲走了过去,圣君啪地一声拍过来一张纸:“碧川海渊的消息,你不用担心了,现在碧川那边集结的力量完全可以在十洲三岛横着走了。” “幽洲魔龙是被人故意引到碧川去的,有人算准了你师兄会去碧川,送了魔龙过去让他砍,但你师兄多懒啊……我是说多精明啊。”圣君端着茶杯,“想看云梦之主出手,一条魔龙可不够。” 云梦之主身上的传说总是伴随着惊动天地的强势,但他实在有近万年没有出手了,而且还一度处于完全消失的状态,万年余威犹在,可是总有些人需要确认一下他还是不是当年那般,不然做坏事做到一半突然被从天而降的云梦主一刀两半,那就太尴尬了。 “我不记得百变妖的原型是什么了。”秋闲看完,直直说了另一个话题,“但不管是什么,总不该死成一颗巨大的树吧?” 圣君举起手下灵谍士传回的影像,嚯了一声,啧啧称奇:“你这应该去找医修看看,额,不对,找山都那些专门种植仙草的问一问!” 图影儿里是仙云缭绕的云都宫,但不同的是,一棵大树趴在云都宫的房顶上,枝繁叶茂,苍翠欲滴,完全不像死树,并且在这段影像里,那棵树还在长大,云都宫现在看起来像大葱从土里拔出来时根系上带的土块,黯淡无光,随时都要掉渣。 “树尸在吸收云都宫的灵力。”圣君说,然后胖子站起来,在船上弹了几步,又回过头,“所以秋闲上仙,你到底想要从我这儿知道什么?我们是灵修杂事社,正正经经有理想有追求的灵谍士,我们不是万知楼那种卖小道消息的乡下破落户!” 秋闲冷声道:“知月圣君,你虽非云梦门下,但从前你也受过云梦之主的恩,如今这时节你还只是作壁上观,挣这个卖消息的钱?” 胖子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五官纠结得像个发面团。 “唔,我是受过天宫主指点啦……” “如今十洲三岛竟然风传天宫式微,一个个都不把云梦天宫放在眼里——” 但是你家天宫主现在真的,只是,想出去旅游。 知月圣君不太想打断秋闲,于是转头看了看跟着秋闲来的那几个小孩,云梦天宫的小孩倒还是一如既往地不错。 尤其那个看上去鬼精鬼精的丫头—— “有没有兴趣来灵修杂事社啊?” 被点了名的柳绣绣一脸迷茫,随后绽放出一丝不可掩盖的惊喜。 “我?我?”她指着自己的胸口,问旁边的人,她那白羽师妹一把捂住眼睛,似乎被师姐是不是冒起的傻气逼得没眼看。 “妙空和我说过你。” 少女顶着秋闲的冷脸欢呼雀跃,来自自家长辈那能冻死人的目光都没法让她停歇,然而半晌后柳绣绣恭恭敬敬道:“弟子尚未从初心宫卒业,且天宫至此危难之际,门下弟子当与天宫荣辱与共。” 胖子在椅子上摇晃他的赘肉:“咋,天宫就那么好?” “回圣君,若无天宫,绣绣就只是凡间村女,想来根本不会知道灵修杂事社,更不会今天站在您面前了,所以……”少女红了脸,却态度坚决,“道心虽然重要,但离了天宫,我连道心是啥都不会知道的,等我们解决了如今这些事儿,您要是还肯赏识弟子——” “行行行行——”圣君一连串地摆手,“快走快走,真是的,别老跟着秋闲,他臭规矩烂排场最多的,说话也一套又一套的敬语,听着难受!” 他顿了顿,两节的圆乎乎胖手指指着柳绣绣:“你愿意来,自己来就行,本君急着。” 秋闲的脸色到是回暖不少,知月圣君见他这个神情,不由得噙着笑道:“秋闲上仙,也不跟你扯皮啦,不让你白跑:南明山符家的二公子符远鸿即将正式继任家主之位,这位金鞭圣子要在南明山举办誓仙大会,广邀道友呢,你不会是……没收到请柬吧?” 他话一说完,秋闲身上的灵力如同暴怒的海潮,他回身质问身后那些弟子:“可有此事?” “……并无。”天宫内门弟子姚子迁回答,“唯有玉京传信问是否需要援助……” “什么时候这种事居然敢绕开云梦了?”秋闲拂袖而去,知月圣君赖在座椅里面,对他的背影举了举酒杯。 “哎哎!你可记得小心,那些上古世家早不安生啦,玉京主早都准备动手收拾乐家了,现在只是还没收网,这符家……唉!呸!你来买消息,我话还没说完你就跑!活该你让你师兄揍!” 他叹气自语:“唉,天宫主很久都没真的揍人了,说实在话,我真是怀念那个画面。” ——人人都以为云梦之主气度高华,胸怀宽广,知月圣君却很清楚,云梦之主脾气才不好呢,谁惹他他揍谁,只是修为高了之后就懒得动手了。 仙子们看着圣君嘿嘿傻笑,频频摇头。 ——他可是知道云梦之主去海里干什么了,等着吧,没几天就又能看见云梦之主激情揍龙的图影儿了,开心! 他又看着手里灵谍士传给他的影像,图影里一个俊朗青年,唇边含笑,眉眼明朗,眼角眉梢都含着一股名门出身的端庄与大气——确实是天宫主的审美类型——如果,灵谍士没有同时汇报这个人是至上魔尊夺舍的话,知月圣君绝对第一时间送祝福。 可现在——呸! 知月圣君暴躁——我不就是胖吗?胖怪我了?以貌取人是不对的!我去你门外跪着,你就高冷回答“传道受业可,答疑解惑可,收徒不行。”现在碰上个眉清目秀长得好的,你就领着人家跑! 世人传闻,知月圣君在夜色孤月下悟道,其实这是经过灵修杂事社不懈努力推广出去的美化改编版本,真正的版本并不是这样的。 夜色的确是夜色,瓶颈期的道者也的确是想悟道的,可是斩雪刀光当空抡了一个满圆,刀光宛如满月之光辉,当年的圣君从池塘边的草丛里咕噜噜滚出去,被按在地上打成了一滩。 天宫主提着刀,刀尖在他身上走过一遍,然后说:“诸天生死大道你不好奇,却单好奇些鸡毛蒜皮?” “可鸡毛蒜皮也算事实真相的一部分啊?” “所以你躲在草堆里偷看我,就为了看一眼我是不是天衍仙朝皇嗣?” “……呃……是……” 天宫主继而问道:“那你看见了,又如何?” “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先知道真相,这无关名利无关谋划,真实只是真实。” “万死不辞,只求知道?” “万死不辞,只求知道。” …… 南明山符家仙邸灯火长明——任何一处仙门府邸都会灯火长明的,他们白天也不灭灯。 南明山原本是叫做阴莽山,天衍仙朝将诛魔世家分封至此,世代镇守,于是阴莽山如同得明光照耀,地处中洲之南,所以后世更名为南明山,直到天衍仙朝陨落,南明山却不减光辉。 此山深处有一裂谷,裂谷联通幽洲,南下的魔气会在山谷聚集,就和道者灵力可以养万物一个道理,南明山这道裂谷时不时就会冒出点魔物来,天养的,没什么神智那种,于是符家在裂谷设万魔窟,镇守一方。 那种魔物从来不被人放在眼里,因为刚刚引灵入体的小孩都能轻松打散这股聚气而成的魔,这种魔物最多就是惊扰一个凡人村庄,引发一些诸如腹痛腹泻月经不调一类的毛病,直到万年前出了个至上魔尊。 天下魔念的聚合体。 在这个幽洲魔门反扑的时候,南明山诛魔世家忽然又名声大振了,由他们召开誓仙大会,似乎格外合适,理当如此,况且万年前云梦之主斩杀至上魔尊,其中也有极大的功劳是南明山符家贡献的,而且半个至上魔尊之魂还被云梦之主押进了符家的万魔窟呢。 符家家主的内室,即将继任的金鞭圣子符远鸿盘膝而坐,门外有族人汇报: “主上,各门派皆有回应,言必定准时,而且还有些小门小派,竟然没收请柬自己就来了,正被挡在山外呢。” 符远鸿睁眼道:“迎进来,以礼相待。” “可是……”门外那弟子不服,“云梦天宫开万年道门盛典,不请那些小门派,他们就规规矩矩候着,怎么到咱们符家,他们就敢不请自来了,多大的脸啊!” “云梦是道门魁首。”符远鸿笑道,“南明山哪里比得。” “那……万一云梦天宫不请自来……” “他们不会的。”符远鸿笃定道,“那是自降身份。” 南明山山门外聚集了不少小门小派,确实就是那个理由,云梦天宫无请不得入,他们到底是不敢乱闯云梦结界的,但南明山嘛……众所周知万年里道门门派兴起,家族没落,符家是最后一个不依附宗门的家族,只是因为他们镇守着万魔窟,就算不折腰,其他宗门也不好暗害他们,不然万魔窟再跑一个至上魔尊出来,那道门之内谁都受不起。 “南明山符家。” 人群中,披着白纱的女修感慨而怀念地环顾四周,当年的阴莽山寸草不生,土地荒芜,如今的南明山却已经是实实在在是仙山了,草木芬芳,云烟缭绕,山间亭台楼宇、雕梁画栋。 “仙主……”被拦在门外的天衍山城掌门金璟琢似乎格外愤愤不平,他们在中洲的算计落空,东唐国的疫情一夜之间好转,完全不等他展开任何算计。 云梦之主的一魂——金璟琢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想的。 天云晚抬手,道:“何必气闷,我早说过仙朝不在了,世人也早不记得仙朝二公主。” “可天烛南却还声名显赫——” “他是作为云梦天宫之主而声名显赫。”天云晚说,“并非前朝皇太子,说起来,如今十洲三岛之内,也没谁知道云梦天宫宫主的名讳吧。” “若是仙门知道了他是前朝皇太子……” 第101章 “即便是前朝皇太子又怎么了?” ——远隔万里, 符远知一本正经地说着:“前朝已灭, 而且任何人都知道, 正是前朝的皇太子自己举起了反抗仙朝暴政的大旗,不然何来道门的今日?” 宫主坐在窗沿上——他们两个都不是修为低微的年轻道者了,龙族们拿出的这个结界,若符远知是真的二十来岁,那是能隔绝视听, 但至上魔尊有万年魔功, 修为减损重生之后依然是瘦死的骆驼大过马, 所以楼外面那些水族的谈话, 他们两个听得一清二楚。 “……长老们观测星轨,看到天衍仙朝皇太子的星轨忽然亮了起来,还以为万年前就死了呢……” “仙朝二公主的也亮了,你说天衍仙朝沉寂万年无光,如今星轨突然亮起,有没有可能是想卷土重来?” 那水族神神秘秘, 用暗含兴奋、压都压不住的声音说道:“知道吗,我听长老们说,能遮蔽星轨,修为必定已达真仙之境, 而现在陆地上各个人类门派的真仙数来数去不过就那几位,你说哪一个被发现是隐藏的前朝皇太子, 估计都有好戏可以看啊。” 所以才有符远知义愤填膺的感叹:“若有选择, 仙朝皇太子未必愿意做皇太子, 或许他更愿意做云洲山间普通的散修,这也能翻出花来不成。” 宫主评价道:“若是有心利用,现在看来无关紧要,可事到临头,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我看谁敢!”符远知咬牙——谁敢,吃光全家! 宫主拍拍徒弟绷紧的脸,笑道:“乖徒弟,你着哪门子的急?” “弟子急天下当急之事!” 于是坐在窗户上的宫主差点笑得跌下去,全靠符远知一把抓住。 “你以为,为师山里闭关了一千年,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宫主说的是闭关,但符远知想起来仍然眸光一暗。 他忽然一跳,惊道:“师尊,您如今想起前尘往事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前世记忆了?”宫主也惊了——他以为这小崽子虽然八卦了不少,但不至于摸得这么清吧? 符远知讪笑,红着脸道:“因为……从前发生过一些事……” 万年前。 云梦之主手持莲纹缳首刀,踩着至上魔尊从云端一起坠落,那时候云梦天宫才刚刚从云泽川长河腾空而起,云梦主人的名号还远不如后世这般威服四方,但他平静无波地踩在魔尊鲜血淋漓的胸前,袍袖展开,如同漫卷浮云;手持染血长刀,却仍然像是手握某种风雅乐器。 魔尊见过世上种种峥嵘,每一样情绪都有着炽烈的味道,可是魔尊眼里的云梦主人就像一片云,云是没有情绪的,云会下雨也不是为了宣泄自己的意愿。 所以,云梦主人提着刀追了他几万里,终于在九天之上将他斩落,也并不是因为云梦主人好战斗勇。 至上魔尊觉得自己大约是脑壳坏了,或者刚才跑太快,风把大脑吹丢了,因为他竟然像不受控制一般脱口而出:“我心悦你,可否——” “不可。”云梦主人没等他说完,眉梢都没有动一下,手腕翻转,刀刃锋芒流转,他说,“下辈子吧。” ——一语成谶,所以这件事教导我们,修为太高不要随便说话,指不定那句话就因为过高的修为而被天地意志铭刻,成了对未来的预言。 “所以,师尊万年前早就答应过弟子了……” 孩子,“下辈子吧”好像不是这么理解的? 而且宫主满脸纠结,听徒弟饱含爱意地诉说自己万年前是如何砍他的…… 修魔不会带来抖M副作用吧? 宫主伸手按住徒弟开开合合的嘴唇,两只手用力扯开他的衣服,摸了摸如今光滑的胸膛,无可奈何,叹息一般说:“好啦,我这辈子肯定不会再砍你了。” “师尊……”符远知心尖颤抖,战栗由心口蔓延到全身,他灵魂里属于魔尊的那一部分就像一只得意洋洋的小怪兽,正在吼叫咆哮,满地撒欢打滚,疯狂地追着咬自己的尾巴尖儿,而名门出身的那一半几乎喜极而泣,却好歹还能把持住,不要在师尊面前做出太有损形象的事儿。 于是魔尊的那一半开始对名门出身那一半进行自我鄙视。 所以后果便是完整的符远知正在内心天人交战,他师尊那双小手每摸一下,符远知觉得自己就往万魔窟里滑一脚,天下邪念云集,也比不过被自家师尊扒衣服。 轰隆…… 符远知脸一黑,目光狠厉地瞪着窗外——他是不是在重生之时就把所有的气运用光了,为什么每次要有重大突破的时候都得出点捣乱的家伙? 宫主跳上窗沿,海水里传来更加鬼魅的气息,穿过深海的阳光有片刻似被阴云遮蔽,龙城的街道上无数忐忑不安的窃窃私语,披着甲胄的龙族卫士一路向城外游动,又过片刻,有鲛人浴血而来,发出尖锐的呼号: “魔龙遁入结界了!” 穿过大漩涡的时候宫主就有感觉到魔气,但入水后,人类道者的修为再高,也比不了天生的水族熟识水性,最大那条魔龙死了,龙子龙孙尚在,所以那些魔龙不知是怎么避过耳目,一路进了碧川海渊。 “鸣钟!卫队集合,戍卫龙神遗骨!” “龙神遗骨?”宫主微笑一声,“魔龙应该不会打那些东西的主意,龙神身上所有的精华聚合为一块骨玉,早已在我手中,余下的部分若是归葬海底,今日也该成了一座海底山脉了。” 符远知的眼底浮现一抹红光,他的神魂之中似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他忽然说道:“是魔剑,我感应到了万念魔剑。” “哦?”宫主惊奇,“那把剑叫万念?我一直以为叫至尊魔剑呢,大家不都这么叫?” “……”符远知有那么一瞬间不想拿回那把剑了。 “走!”宫主拍拍徒弟的脸,在他肩上坐好,于是符远知身手矫健地翻窗出去——有师尊在,翻窗这种事儿也得做得大气优雅。 龙族再一次败给了因为血脉优秀而产生的盲目高贵,整个阁楼外的所有结界和守卫,符远知都不需要特意去破解,人就已经轻而易举地离开了那里,针对寻常二十岁人类道者设置的防护太过儿戏。在传说里云梦主人二十岁的时候已经逼近真仙之境,虽然此后的突破又用了几十年,但那足以证明人类血脉远没有龙族眼里那么低微。 碧川海渊的北方,有一处海底山脉,此地临近归墟,灵力异常的活跃,山中有倒插下去,上窄下宽的沟壑,便是鼎鼎有名的从极之渊。 “师尊,您这一处结界里,不会再有一个小世界了吧。” 宫主默默摇头,符远知站在海渊裂口,于是也不再多想,纵身而下。 从极之渊很冷,比起外面来只会让人恨不得立刻窜出去,哪怕是道者之身,都能感受到那股子寒冷——那是神魂感受到的冷。 这一处的结界同样立在万年前,一仙一魔,两片魂魄羁押一处,当年龙神虽然已经殉道,但龙神身边的海巫还在,于是通过查看斩雪的记忆,宫主得知当年留有海巫镇守从极之渊,但如今,从极之渊漆黑冰冷,无人问津。 随着下潜,符远知摸到了第一具枯骨。 原来在海中,尸骸一样会枯萎。 灵光照亮漆黑一片的海底,那是一个鲛人海巫,他静静躺在一处崖壁的凸起上,法杖仍旧被化作白骨的手抓着,鲛人的骨骼轻盈秀美,即便已经是骷髅一具,也并不显得可怕,想来生前也该是俊美无双;海巫脖子上、腰上佩戴的那些珠宝倒还保存完好,一头长发还飘在水中,轻柔摇曳;鱼尾也色泽鲜亮,仍然能看出蓝紫色的光晕。 但符远知的指尖撩起鲛人的长发,露出燕窝里一双明亮的眼珠,哪怕是魔尊也给吓了一跳。 鲛人的眼珠整个都是红色。 “不对,这不是自然死去的。”符远知郑重地在指尖点亮灵光,仔细观察了片刻,说道,“万年里绝对有魔徒进来过了。” ——难不成,符远知皱眉,那些魔门已经挖走了魔尊残魂?他记得先前乐痕星在不知他魔徒身份时曾经说过,乐家和魔门联合,试图吸纳魔尊魔功为己用。 这不是抢口粮吗? 他们目光移向下方——在海渊深处,更多色泽斑斓的鳞片折射着灵力的光辉,无数鲛人的尸骸堆叠在此地,他们在死前最后一刻仍然拼死一战,试图护卫身后的结界,战场已经蒙尘,此刻的海渊俨然一座无声无息的坟墓。 “血魔气……”符远知的手指在鲛人眼珠上滑动,“带血的魔气,时至今日以此道大成者,最出名的是谢然,但……” “不会是谢然。”宫主回答,“如果是谢然,叶望砂失的就不是胳膊,而是眼睛了。” “秘血宗。”符远知笃定地回答,“那就只剩秘血宗。” “万年庆典上去天宫捣乱的那个?” “对。”符远知说,“弟子在万魔窟见过他们的前代宗主,那家伙被自己弟子坑得很惨,如今的血宗主一身邪癖,明晃晃把魔头的招牌挂在脸上,弑杀师长,欺凌手下,谁见了都觉得那是个变态。” 但是,坏得彻底,反而名声没那么差劲,甚至比道门不少伪君子的名声都好。 “秘血宗现任的宗主叫沧流。”符远知趁机说起自己知道的小秘密,“血魔谢染的师父,就是他送谢染的哥哥谢然去了穹山剑宗当卧底。后来在幽洲发生的事儿就人人都知道了,魔门以秘血宗宗主沧流为首、集结了魔龙、幽明台鬼修、以及众多临水剑派的魔剑修,一起围杀被诱骗过去的叶望砂,魔门人多势众,即便叶望砂被誉为不世之材,当时还是打不过的。” “所以是沧流斩了叶望砂双臂?” 符远知摇头:“有人问过,但叶剑主自己都说不清混战之中是谁动的手,只是在败局已定、坠入岩浆后,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顾景惊鸿剑却忽然冲天而起,携带着地底岩心的烈火,瞬间就把围攻他的魔徒斩杀殆尽,秘血宗就只剩沧流逃掉了,但顾景惊鸿斩断了他的双腿——这是板上钉钉的,因为当场就叶望砂一个道门剑修。” 折了双臂,剑道却突破了,宫主不由得对穹山这位剑主也刮目相看。 “所以,秘血宗这位宗主真的会满地乱跑?”符远知翻看鲛人的尸首,疑惑,“他腿都没了,还满地浪呢?” “穹山剑主没手,不一样是天下第一剑。”宫主指了指前方,“何况秘血宗有理由血洗从极之渊。”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符远知看到一把长剑,孤零零扎在从极之渊最深的地方,周围的空间弥漫着魔剑上亡魂的低语,愤怒扑面而来,几乎无法遏制。 万念魔剑! “谁给它弄成了穹山的制式……”宫主啧啧称奇。 然而万念魔剑上,至上魔尊已经被愤怒冲垮神智的残魂正在发出震天怒吼,以至于符远知都无法靠近,除此以外,整个结界再无他物。 符远知惊恐回头,宫主却不甚在意。 “从极之渊里,虽有我的结界,却没有我的神魂了。” 于是愤怒从魔剑上一路燃烧到了符远知身上,他张开五指,那把血色的剑倒飞过来,没有半分迟疑就接受了驱使,于是两处愤怒合二为一。 第102章 整个海渊都在震动, 宫主看着陷入狂暴模式的徒弟,暗暗心惊, 不过却也有点小得意—— 一来徒弟现在实力真不错, 二来,我徒弟竟然是因为我才愤怒至此。 残魂的记忆不需要刻意去吞噬,他甚至是主动的、迫不及待地与符远知融合,这事儿发生的时间点很近了,但也有了千年之久。 海潮里透出丝丝缕缕的血雾, 镇守从极之渊的海巫全部来自鲛人一族,都是当年龙神身边那些海巫的后人,他们谨遵上古誓言,但整个从极之渊已被如今的龙族遗忘, 所以魔气入侵时,这些鲛人海巫孤立无援。 “区区一片残魂,竟然能隔着结界,召唤远在穹山剑阁里封存的万念魔剑。”宫主感慨着,这该是何等强烈的情绪,但他忽然语塞—— 所以,“下辈子吧”在魔尊哪儿, 竟然真的代表接受, 不是自家这个小徒弟说来玩的? 神魂不全, 若是身陨, 哪怕是真仙也只能散入天地, 失去半魂之后的云梦之主, 要是不能拼成一个整个儿的,也该是死路一条,这也就怪不得那片魔尊的残魂如此暴怒——下辈子,他竟是真的等着下辈子呢。 今天宫主能站在这儿,全赖当年秋闲不计一切代价一点一点收了他的魂,拿固魂锁锁着,不知道又做了何等谋划,才终于破开虚空,送他去了异界的轮回。 尽管种种不合,但在秋闲的计划中,的确从来不包括让他死。 ——那这样的话,回天宫的时候轻点揍他好了,尤其是那家伙不动手就一副要哭的样子,真动手,他别把云梦天宫哭倒了。 “远知!” 下一秒宫主从扮演娃娃的游戏中脱离,他恢复成真身大小,一把握住了符远知持剑的手腕。 魔剑上血气逆行,符远知身上的压力一波一波蔓延开,周围离他近的鲛人遗骨都被压碎成了尘粉。 “我在你面前。”宫主说。 不在前世坠落的云端,在你面前。 符远知漆黑的双眼渐渐倒映出面前的影子,他的眼底有红光流动,像在流血,好在他很快看清了面前站着的人。 “师尊!” 符远知一把抱住面前的人,再也不肯撒手,从残魂中感受到的痛苦仍在心头弥漫,即便眼前真实的师尊还在,但只要一想到失去这个可能性,就让他打从心底里战栗不止。 那真的太可怕了,比起从来没有,得到后再失去反而更能把人折磨疯。 所以,秘血宗……宫主看不见背后,自然没有看见被徒弟藏得完美的那股杀意,阴霾遮蔽他的瞳孔,使他的双眼看上去宛如两道无底深渊,万魔窟的重重魔影在里面肆意横生。 宫主抬手摸着趴在怀里的徒弟,他徒弟现在看起来很像在游乐场和家长走散的那种小朋友,因为重新找到了家长彻底放松、喜极而泣,就差给他买一根棉花糖,再搭配一个小熊气球。 “拿了剑就走吧。”宫主说。 “可是,结界……神魂……” “那结界已经没用了。”宫主回答,“本是为了禁锢魔尊而设的,至于……我如今魂魄完整,拿回来那一片也是多余的,没关系。” “那怎么行!”符远知说道,“就算是师尊鞋底的泥,也不能给那帮宵小之辈任意拿去!” “行行行——”宫主一把把他转过去,向外推,“走了走了,事儿还得一样一样解决对不对。” 秘血宗,宫主暗暗记下,看来这十洲三岛,任何一个门派都有着不可小觑的潜力。 他们即将离开从极之渊时,却忽然又生变故。深渊里随处可见的鲛人尸骸忽然动了起来,他们眼眶里的血色眼珠一颗一颗亮起,转了两圈,整整齐齐地盯住了符远知。 无数道枉死的视线在瞬间看过来,符远知猛地回头,与他们怒目相对。 至上魔尊本就是聚合天下魔念而生,何时怕过亡魂? 但……至上魔尊现在很怕旁边的宫主,宫主在他头顶拍了一把,符远知就又委屈巴巴地缩回师尊胸前,指着骷髅控诉:“是他们先瞪我的,很可怕的!” 宫主摸摸他的发顶,甚至轻轻亲了亲他的侧脸:“行了,闹一会儿就行了,外头还有活蹦乱跳的魔龙呢,要不要再抓来吃点?” “嗯,好啊。”符远知乖巧点头。 那帮鲛人枯骨一个个果断地歪过头,又把眼神藏了起来。 从极之渊终于恢复了冷寂。 …… “林师兄,魔龙进了结界,我们怎么办?” 海崖边的鬼鲛四散溃逃,一众剑修仍站在山崖上,但个个气喘吁吁,广和宫的魔佛们则比较作弊,他们现在全都盘腿坐在莲花上,一片宝相庄严之感,实际个个腿抽筋。 “我从不知道杀人也能这么累。”魔佛池雪坐在莲花上,对林道长说,“上来吗狗娃?” “你——” 林道长的剑举到一半,又冷静地放下去了。 “贼尼,注意口业。” “我操。”池雪骂了一句,但也没有动手。 北山家族的狸花猫不知从哪里蹦跶着跳出来,连连拍手:“厉害厉害,若不是两大门派齐心协力,我这海城可就遭殃了喵呜!” 剑修还好,魔门的女弟子可不管那些事,一个个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开始猛撸狸花猫,撸得那只猫喵嗷喵嗷直叫。 “敢问猫城主,可有办法进入海国结界?” 猫呲着牙,挥舞肉爪斥退不怕死的魔女们,无奈地回答林道长的问话:“没有,我们与海国的交情仅仅是帮他们检查进去的客人有没有购买能力,气死个喵了。” “就这样,没有紧急情况联络的方法?” “没有啊喵!”胖猫撸着自己的胡须,用尾巴抽开试图偷摸的女魔徒,“你也知道西海岸边有黑市的,骗几个年轻龙族出来杀了卖,几次之后海国拒绝一切联络,所有的联系都是他们单方面联系我们。” 说完,猫咪的眼睛闪烁着一股贼光,他捻了捻自己的胡须,贼兮兮地凑过来说:“这位俊道长,你家剑主呢?” 林道长警惕回答:“你要干什么?” “嘿嘿……先前剑主把他的顾景惊鸿剑押在了我这里呢,我是想,这次海市赔大了,能不能求剑主开恩,借他剑来使一下?” “这前后挨着吗?” “咋不挨着?”猫咪抖动他的胖脸,“那是顾景惊鸿剑,拿出去展览一天,吃喝不愁,何况重建个把糟了魔爪的建筑呢……” 林道长倏地一下直起身来,对池雪说:“你们撸吧,剑宗不管。” “好啊!”池雪打了个响指,“阿弥陀佛,我佛门弟子就该时刻与这样灵动的小生命进行亲密接触才好!” “啊啊啊你们干啥啊喵——救命喵——剑主救我啊喵嗷——” …… 海城与魔龙的战况传得很快,只是收到消息的各方究竟如何盘算,那就不好说了。 南明山打开了家族大门,从正山门,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把这些等候多时的小门派一一迎入,使得不少门派顿时傲气了起来。 “南明山想拉拢人心?”金璟琢摇头,“也不能,什么垃圾都拉拢吧?” 旁边两个小门派的掌门,明显属于云梦初心宫都考不上的那种,此刻在南明山的山道上,表现得像两个刚入城的乡下村夫,处处好奇,甚至还要拔路边的花草。 “未必。”天云晚回答,“南明山也是世家,这等做派,你看不上眼,南明山也看不上眼。” “那他们?” “且小心着吧,如今这些小门派,有几个是真的值得礼遇的,可南明山要是想展示风度,如今也实在低声下气得过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倒不信这符家信任的家主是个礼贤下士的。”天云晚说,“仙朝都覆灭了一万年了,仙朝封的诛魔世家,一万年后仍能保持本心?” “那仙主,如果您亮明身份,符家还会追随吗?” “我不需要他们追随。”天云晚回答,“仙朝从来没有觉得,忠心能够万古不变,所以我有其他办法,让世家大族听我号令。” 金璟琢皱起眉头,他说:“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是二公主,顺位继承人的第二个,所以如果我的兄长横加干涉,我的确就没法催动秘法了。”天云晚笑了笑,“但是,万年前各大世家出兵围攻他的时候,他没有动用这个秘法,万年后,作为云梦之主,他更不会用了。” “也对。”金璟琢放下心来。 …… 海城已经乱成一团,周边陆续有一些修仙门派赶来支援,于是穹山剑宗又面临另外的难题——广和宫是魔门,他们不仅仅需要对抗幽洲魔龙与鬼鲛,还得费尽口舌和那些赶来援助的门派解释广和宫不是他们的敌人如此云云。 林道长觉得自己要累死了。 “魔门道门,区别是有,但重要吗?”人前的池雪宛如高贵的仙子,一身雪白,慈眉善目,她说,“大难临头,若是十洲三岛都避不过此劫难,那魔道之争还有何意义?值此关头,当摒弃道法与门户之别,勠力同心,方能勘破此劫啊。” 道门弟子犹犹豫豫,魔门与道门纷争不休,但面前这位仙姑看起来过于仙气缭绕,身边飘动着佛光青莲,怎么看都不像传统教育里提及的杀人魔头。 一看出身,广和宫……就是那个宫主自己都赖在穹山,死皮赖脸追求穹山剑主的那个门派啊…… 于是这些赶来的道门弟子再次显然魂飞天外的震撼状态—— 这两大门派如今混在一起,难道,穹山的高岭之花真让一只魔爪给摘了不成? 道祖在上,道门要完了! …… 出了从极之渊,符远知他们迎面就撞上了魔龙,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杀龙算是合理合法的宣泄手段,于是他一把抓过那条龙,三下两下拆出了龙筋,拿在手里揉着玩,减压。 “师尊?” 宫主瞬间变小,重新坐在符远知的肩膀上,并从他手里拿走那根龙筋,帮他藏好。 追着魔龙而来的是几名龙城的龙族守卫。 “龙子殿下您是怎么出来的!”守卫惊呼,但随即互相使了个眼神,急忙挽救道:“殿下,外面如此混乱,您不该出来啊!” 符远知说道:“我只是想帮个忙而已,怎么回事?” “回殿下,碧川海渊结界不知被何人从里到外打开一个通路,我们正在全力补救,请您不必担忧。” 从里到外? 符远知与宫主俱是一愣,他们从外面进来的通路是被魔龙与叶望砂激战时,不小心打开的,而从里往外开就和他们绝对无关了。 “长老们已经在追查,目前来看,极有可能是海妖们做的。”龙族义愤填膺地说,“近些年来,海中那些大妖自诩修为,越来越不把我们龙族放在眼里,更有甚者,区区几条蛇、几只夔牛之类的下等妖怪,竟然就敢造次。” “龙子殿下——” 他们说着,更多的龙族赶来,似乎非常焦急。 为首正是龙女葵,她急急忙忙说:“殿下,可找到您了,长老们想请您现在就去神龙大殿,举行继任仪式!” 第103章 继任仪式? 符远知和宫主慢了半拍才反应得过来——那个把躯壳献给龙神的仪式。 所以符远知装作惶恐, 急忙道:“这么快?可是我才刚过来,什么都不懂啊!” 大家弟子的谦逊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宫主坐在那儿听着,这孩子甚至, 都开始扯什么初心宫道师教诲他们要谦逊低调,方能修得大道…… 这就是骗龙了, 初心宫哪个道师也不会教孩子谦逊, 因为初心宫以道师长为首, 基本不懂得什么叫谦逊。 但是, 龙不知道哇,他们又不上初心宫。 #论通识教育的重要性# “海国大难当前,这片海域的安宁,需要龙神的庇护。” 更多的龙族正在向这个方向赶来,魔龙入海带来的黑气已经开始向龙城所在的水域蔓延, 这片海域并非只生活着龙族,所以魔气来袭,惊扰的也就不只是这些金色鳞片的“贵族”。 海葵花之间游荡着惊慌失措的鱼群,鳐鱼的背上依附着不少奇形怪状的软体动物,它们正在举家出逃,更多大海妖选择观望, 因为中立的妖修并不一定非要在魔门与道门之间抉择, 他们曾经隶属于道门的战斗序列, 但也偶尔在必要时刻倒戈向魔门。 况且, 魔门道门自己内部也并非团结大统一。 “……机不可失, 时不我待,龙子殿下,请您即刻继位,成为龙神,带领海域重新夺回安宁家园吧!” 这帮龙族的煽动性确实不错,使命感、责任感,啪叽啪叽不要钱一样往年轻人头上扔,不到三两句话符远知都快要成为海洋意志亲选的命定之子了,听起来特别像某个注定要打败黑魔王的救世主,总之是怎么听,都很不靠谱。 宫主坐在符远知肩膀上——这煽动性搁在二十一世纪,不搞传销完全是浪费人才。 水中,借着乱流,宫主的感知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整片海域内的龙族几乎都在向这个方向退避,他们将大片大片的海底河山拱手让人,黑魔气中的魔龙可不管那么多,他们龟缩在幽洲太久了,虽然幽洲也有水,但终究不是龙类的家乡,他们在久违的家园翻滚,给每一处珊瑚渡上魔族的气息,占领、并碾碎每一只瑟瑟发抖的贝壳。 身躯庞大的蜃精从深海上浮,他打开厚重的牡蛎,白色、带着气泡的烟雾从贝壳里喷出,无数海市蜃楼幻起幻灭,鱼群从魔气席卷的地方逃窜到了蜃精背后,更加深邃却冰冷的海域。 海域需要龙神。 宫主默默看着这一切,但其实——他觉得,海域,其实更需要普通的龙。 “……好吧,既然如此安排已经是最佳方案……” 另一边的符远知已经顺势答应了这些龙,他从宫主口中得到过百分之百肯定的回答——即便真的有办法将龙神之魂在他身上唤醒,这位先祖神龙也不会占据子孙的身体,原因无他,因为如果他这么样做了,他就不是龙神了。 所以符远知有恃无恐,甚至颇为激动。 不论是作为至上魔尊,还是作为天宫弟子,他都敬重强者,真正的强者,不是那种靠着欺凌弱小爬上尊位的王八蛋——比如面前这几个道貌岸然的龙族长老。 他们穿着一身金甲长袍,在翻滚的海流之中熠熠生辉,身影显得无比光辉伟岸。与他们相比,浪花中飘摇的鲛人、海妖和海蛇族,几乎可以当成烂海草。 “长老们,龙子殿下带到了。” 龙女葵恭恭敬敬地说道:“而且,殿下深明大义,愿意为碧川水域的安宁奉献自己的力量!” 为首的龙族看起来有三十多岁,但从他的姿态以及周围龙族的态度来看,这条龙肯定没有外表看着那么年轻,而且龙族们称呼他为大长老——他高傲到连名字都不肯轻易透露。 正好,宫主也懒得记名字。 至于符远知,他或许会好奇一下今天的午餐叫什么,好奇那么一小下。 “随我来,殿下。”大长老说,“海域会永远铭记您的英明与勇敢。” 他推开身后殿堂的大门,海底传来隆隆的声音,整个大厅充斥着金色的光辉,其余龙族皆低头避让,不敢直视,唯有大长老领着符远知,以及,还假装自己是个无害娃娃的宫主,一道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比云梦大殿还要恢弘壮丽的殿堂,人走在其中显得如此渺小——因为这并不是为人建造的宫殿,人用的宫殿,再宏伟也有个极限,因为毕竟人就那么大点,房子太大只会增加抬头望天时的脊椎负荷。 “这是记录我族荣耀的神殿——龙神殿。”大长老以颇为骄傲的语气说着,“这里保存着历代先祖的力量,他们在此沉睡,并且庇护海族,守四方安宁。” 宫主与符远知整齐划一地噢了一声,仿佛被震撼。 而再往前走上几步,他们才是真的被震撼—— 整个大殿里空空荡荡,但到了前方,大殿整整齐齐断裂,向前方不再有地面,而是向下的裂口,巨大的圆形孔洞向下方凹陷,海底的熔岩翻滚,取代了下方的海水,而在这片熔岩之中,龙神的遗骨呈现一种澄澈的金色,万年不朽。 那真是一条无比庞大的龙,以至于如今他只剩下骨骼,却还是比旁边那头活龙大了数倍,显得那条金光四溢的活龙看起来像玩具。 玩具金龙看到他们,缓缓飞了过来,实际快得很,眨眼间,金龙盘旋身躯,落在地面,成了一个青年男子。 ——十洲三岛看人看龙都不能看外表年纪,任何修真世界都通行这一常识。 那青年看上去温文尔雅,一副贵公子气度,而且歪头笑起来,嘴角有一个与符远知极其相似的笑窝。 所以宫主直白地感慨:“你还真是他的生父。” ——不是看着像,而是宫主当即对比了一下两个人身上的血脉——修为高有时候确实会解锁一些奇奇怪怪的能力,比如亲子鉴定,比科幻片里那种科技DNA匹配快得多。 “是的。”那个龙族回答,“欢迎你回家。” ……这真是奇怪的用词,符远知的内心五味杂陈,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仪式感,杂揉着某种瑞气条条散发着梦幻金色的使命感。 诡异得让人全身难受,所以宫主拍了拍徒弟的脸,帮他安抚全身炸起来的寒毛。 “曦,我叫曦。”符远知的父亲说,“我很想你。” 紧接着,龙族诉说自己如何思念不知飘零何处的儿子,字字泣血。 ……宫主发现问题在哪儿了——所有的孺慕之情,似乎都是面前这个龙族单方面进行的想象式表演,符远知现在如果身上有刺,一定是全部炸开那种状态,而面对这样的符远知,这位龙族还能如此敬业地扮演一个思念游子的父亲…… 符远知回答:“我弟弟在海城,道者的城市里,那边也遭遇了魔龙,所以他正在与魔龙战斗。” “你弟弟?”龙族愣了一下。 “呃,如果让他说,他觉得他是哥哥。”符远知回答。 “不,孩子。”龙族慈爱地张开双臂,“你回来,就是我族最大的希望。” 符远知啊了一声,了然。 “那难道不是你的儿子?” 他这样问完,就好像戳破一层七彩泡泡,对面的龙族也在瞬间明白。 “我有很多,所谓的儿子。”龙族曦回答,“但龙子只有一位。” “你这是什么意思?”符远知下意识地追问,被他质问的龙族仅仅以温和的目光回应,表情依然慈爱,仿佛看着一件绝世珍宝,天赐的完美创造。 “当年离开海域的播种者有很多,我们过去低估了下等的血脉,我们一味以为只有真龙与真龙结合,才会带来强大的后代。”大长老回答了这个问题,“但我们后来发现,通过海国上古秘术,引渡龙神之血到优秀的龙族身上,再让他们与异族低等血脉结合,配合秘术,可以让后嗣完完全全继承龙血,最纯净的,来自龙神的血脉。” “我?”符远知越听越想笑——是的,这个版本的故事早就被龙女姒说过一次,但至少在那个故事里,人类女修和龙族青年还是相爱的。 “逃离家族的叛逆少女是最容易被爱情吸引的。”曦说,“感谢她的付出,不然,我们也不会得到你。” “好吧。”符远知张开双手,“那你们得到我了,你们要怎么利用呢?” 大长老在一瞬间出手,金色锁链如同水蛇一般爬上符远知的身体,但他虚惊一场,因为符远知并没有反抗,他虽然轻轻松松戳破龙族的谋划,却没有反抗。至于他肩膀上那个娃娃,他到是想反抗,但是大长老冷哼一声,那个小娃娃倒飞出去,金色灵力凝聚成一个鸟笼,他把那个娃娃缩在笼子里。 宫主有一瞬间想抽刀,但是不知道符远知什么时候和斩雪商量了一下,万里外的刀灵对自家主人说: “冷静!主人您冷静!血脉封印还没解开呢!” “滚回去玩你儿子!” “……主人……”刀灵极度委屈。 唔……好吧,宫主抓着笼子栏杆,阴郁地看着穿越之后最生气的一场戏,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笼子,在金条上敲出一个坑。 “你倒是豁达!”曦终于露出虚假的慈爱之外的第一缕真实情绪,他赞叹道,“果然是龙神血裔,如此风骨,临危不惧,若是能有个千万年时间历练,你未必不能自己封神。” “其实没什么。”符远知笑了笑,“在你们自诩天衍贵胄的这帮家伙眼里,我们这样的小弟子、小人物,不就是随随便便摆弄的吗?” “嗯,也对。”曦大大方方地承认,“比起即将复生的龙神,你的确微不足道。” “我只是很遗憾。” 符远知最后说。 龙族曦已经转过身去,他面对那副巨大的龙神遗骨——龙神遗骨缺了一小块脊椎,他的眼神扫过,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隐恨,但他放平心境,口中吐出龙语,那些句子古奥难懂,而且……非常震撼,宫主坐在笼子里,随手掏了掏震得难受的耳朵,并且同情地看着不能抬手捂耳朵的徒弟,以及脸都扭曲了但还在装高贵的大长老。 随着咒语的念诵,整个大厅卷起金色的风暴。 风暴之中,似乎有一道颀长的龙影飘过,那道影子从枯骨上升起,落到符远知身上,一切非常迅速,几乎肉眼不可见。 所以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海洋的意志确实需要一位能够守护它的龙神。 万里怒潮之中,蓝色的鳞片从黑浪里翻出,无数远不如龙族强健的鲛人跃出浪头,他们来势汹汹,甚至远比登岸的鬼鲛更一往无前,而且比起丑陋的鬼鲛,这些海洋的儿女不负传说中的美名,他们在浪里唱起古老的歌谣,一个接一个,奋不顾身,蓝色的浪潮与黑龙的魔气相撞,那一瞬间,大海发出颤动。 龙神遗骨之中的风暴已经卷起到了巅峰,龙神灵魂与力量的结晶化作一颗碧色珠子——那可能,是龙珠吧? 曦眼神热切地望着那颗珠子,甚至如果不是在操控秘术,他会立刻顶礼膜拜。 大长老已经跪了——当然,这是宫主推的。 宫主把那老龙按在地面上不放,龙族身上浮起一层有一层金鳞,他在全力挣扎,甚至嘴角都憋出血了。 “老家伙。”宫主冷漠地说,“你不是很虔诚吗,刚才干什么呢?想揩油?” 力量形成漩涡,已经吞没了符远知的身影,刚才宫主可是看得真真切切,那只老龙想偷偷摸摸吸走一点自己用,但是宫主把他按在地上,手指在虚空中一点一点下压,那只龙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震惊地看着他,并且被压扁在地面上。 龙族真硬! 宫主阴郁地想着——地面都压出坑了,这家伙还囫囵个呢!肯定咯牙,不能拿给徒弟吃。 “龙神——请您——归来吧!” 那边的秘术也接近了尾声,那个曦真是彻头彻尾的狂热分子,他高举双手,鳞片已经覆盖了他的身体,但他维持着施法,将全部力量向符远知压过去,真是一点都没藏私。 ……天宫主? 宫主抬起头,虚空中有一个硕大的影子飘在那里,如果它有实体,可能会…… ……真的是天宫主!我好怀念您做的汤…… 宫主的手抖了那么一下,大长老噗地一声喷出一口血,然后不省龙事。 ……妈的…… 龙神的残魂说道:真他妈丢龙…… 然后,它不见了。 光芒中,在曦无比热切、望眼欲穿的注视下,一截尾巴先露了出来。 那尾巴的鳞片透着深海的光晕,边缘锋利,有小圆桌那般大,若是他展现全部真容,也该是首尾接天。 宫主满意点头,那鳞片长得不错,很健康,很漂亮,非常霸气。 但是曦不这么想—— “黑鳞?”曦如遭重击,他发出怒吼,“这不可能——为什么堂堂龙神……血裔会是蛟!” “……更正。”宫主怜悯地看着他,“别自欺欺人了,看清楚,那不是蛟,那是蛇。” 第104章 说话间, 所有炫目的光彩消失殆尽,其中身形几乎塞满整个大厅的东西露出了他的庐山真面目—— 黑鳞,通身的黑鳞,每一片鳞片都像夜空里最暗沉、没有任何星光的那一片天幕,却因为太黑, 竟然折射出一丝炫目的奇彩,靠近脖子的地方有金色纹路蔓延在鳞片上——众所周知蛇有七寸, 于是这有着上古血脉的大蛇干脆提纯纯净精华, 长出格外结实的鳞, 以至于就算他把要害加粗加大还标亮提示给你看, 你就是干瞪眼打不动。 黑蛇有一双极大的、血月般的眼睛, 竖瞳射出的光令面前的龙族全身鳞都要炸了——而且不得不说,那场面真的很难看,猫炸毛是一种别样的萌, 鸟炸毛看起来也会很蓬松,像一颗可爱的球, 但是龙…… 放下, 你把鳞片放下!从生化危机的片场出来行吗! “不可能……” 和每一个机关算尽却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丫子的反派如出一辙, 这位刚刚还不可一世的龙族贵胄, 如今却一副失魂落魄、媳妇儿刚和人跑了的表情,比那更糟,他发现孩子也和想象的不一样。 “这不可能!”人形的龙族, 身上炸着鳞, 血脉突起于表面, 十分让人担心会不会下一秒炸开满脸花,他回身四顾,却发现空旷的大厅里除了面前的黑蛇再无其他物种,而他背后被保存万年之久的龙骨,也已经全部化作力量,进入了子嗣的体内,以帮助后嗣提纯血脉。 他们的确用秘术造出了一个纯血的龙神后裔,龙族的古老法术成功了,这个新生的“龙神”身上没有一丁点生身父母的血脉,他的骨血全部来自万年前的龙神。 但没人、或者没有龙知道,万年前的龙神,根本不是龙。 感觉很像实验室搞转基因拿错了细胞。 曦那个表情,看得宫主都要开始同情反派了。 “你们是天生龙族,天生的真龙,海天之间你们的近亲有很多,但无论是海蛇、蛟龙甚至应龙,你们都看不起,你们觉得唯有你们真龙才能得天之运,是真正的海域王者。”宫主微笑着摇了摇头,他的脑海里多出一段记忆,来自万年前的“龙神”。 那时候蛇妖对天宫主说:“喂,你真能推翻天衍仙朝,真能让我们这些乡下妖怪也都登堂入室?你骗蛇呢吧?” 仙朝的皇太子站在海边,素衣白袍,一副送灵般的模样,如何看,都不像那种会掀翻十洲三岛的人。 “你有什么值得骗的吗?”皇太子平淡地反问。 变成人形却还拖着小尾巴的黑蛇绕着他转了个圈,用尾巴尖挠了挠后脑勺,回答:“也对,我好像没啥值得骗的,除非你想抓我泡蛇酒……” 他又转了十来个圈,皇太子其实什么都没做,只是他自己按捺不住,跳起来说:“我信了我信了,陆地交给你了,而且你等着,一千年里我要修炼成龙,我要当龙神,然后吓死这帮心比天高的王八蛋哈哈哈!” 一千年后,仙朝的确被推翻了,但新的秩序还未确立,幽洲却抢先兴起了魔尊的势力,已经是龙神的蛇依旧在海边遇到了奔丧一样的前朝皇子——现在他知道,这位皇太子的确是在奔丧,仙朝的丧,旧秩序的葬礼。 “你能阻止魔尊掌控十洲三岛的野心吗?你有把握护住这海域无数生灵吗?” 天宫主依旧没回话,还是龙神自己抢着说:“我信了,但是你要我帮你找锻造兵器的深海玄铁,实际上那东西是误传,根本不存在这种东西,都是道者想象的,好在我有更好的材料可以给你。” 于是天宫主抬起头,看向已经庞大到可以遮天蔽日的龙,他问:“你能给我什么?” “我的骨。” 黑龙转了个身,说道:“但是我有个条件的,你拿了我的骨头,你是用刀的,但你别说你造的是刀,让他们那群肤浅的家伙都猜是剑,然后名气越来越大的时候,你再突然一下拿出来,吓死那帮王八蛋哈哈哈哈……” “……你这是什么癖好……”天宫主无可奈何地摇头。 “呃……纯属个蛇爱好啦……” 所以龙神皮这一下是真开心啊,宫主无奈地想着——事到如今,知道斩雪是把刀的人也一个手就数完了,所以,下次该找个机会吓死……呃…… 怎么被带跑了! 远古黑蛇晃了晃天梯般长的身子,然后他盘成蛇阵,迅速缩小,青年道者的身影重新出现,符远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然后兴高采烈地从屁股后面抓起一根蛇尾巴,摇晃着炫耀:“师尊!我的血脉封印被解开了,而且弟子觉得,不用两年弟子又能提高一个境界了!” 然后他打开小笼子……虽然师尊坐在金鸟笼里真的很好看……但是他恭恭敬敬把宫主请出来——在他师尊的脸色黑得赛过黑蛇鳞片之前。 “委屈师尊了。” “无妨。”宫主摆摆手,恢复真身,忍不住拿过符远知的尾巴,来回摸了摸——奇怪,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他看见爬行类冷血动物时会有无妨克制的生理反感,但是看见徒弟却很喜欢,甚至觉得他的鳞片又凉又滑手感很好,忍不住摸了又摸。 符远知红着脸,靠在师尊身上,乖乖上交尾巴。 二十一世纪的很多科普号说过,人类会对蛇产生全身痉挛、瞳孔放大、出冷汗等等一系列反应,这是在进化过程中,大脑为了提高人类面对危险毒蛇时的幸存几率而产生的自然进化结果,可能……十洲三岛的道者不需要这种进化结果,于是宫主的灵魂从二十一世纪暂时的凡人躯体被召唤回原本仙体的时候,就自动抹掉了对爬行生物的恐惧。 不过这只是并不严谨的猜想,要不下次找其他蛇试试? “够了!” 符远知还专心看着宫主,所以比宫主迟了半刻才转过头去,看到那边的金龙青年手持一把长柄战刀,正高高跃起,向他劈砍过来。 没等符远知有什么动作,一团影子糊了上去,宫主随手抓起坑里的大长老扔向龙族青年,但曦似乎已经疯了,他的刀竟然直接穿过大长老的身体,凌厉的金色刀锋比龙身上的金鳞还要耀眼许多,于是落在地上的大长老彻底成为炮灰,咕噜噜滚成了两截。 但这一秒的迟滞,使得符远知一把抱起宫主,飘到好远的地方去了。 宫主:“?” 门外轰隆隆传来一片嘈杂,听到屋内响动之后,原本做虔诚姿态等在外面的龙族全部都涌了进来,他们的视线扫过持刀的曦,与依旧是符远知的符远知,再看到地面上血淋淋的两半大长老,震惊得连武器都忘了拿出来。 “几千年筹谋,付诸东流!”曦怒吼,于是那些龙族齐齐震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难道龙神复生失败——” “不!”曦打断了龙族们的问话,“那不是龙神,那是骗子!” 骗子? 众多龙族一时间不明白状似癫狂的曦在喊些什么,于是纷纷看向符远知,恰好此刻,符远知露出笑脸,黑蛇的虚影从他身上升起,在空中发出无声咆哮,蛇信嘶嘶扫过,比许多幼龙的本体都长。 龙族用了近万年时间不断精进秘术,修改引渡血脉的方法,才最终成了这么一位所谓的龙子。真龙血脉自带海域意志的庇佑,但天道仍然是公平的,他们需要几万年的时间,在风雨和海浪里进阶,但是那一战之后强者陨落,新生代的龙族没有办法震慑海域,也无力完全抗衡幽洲魔龙,几万年自由生长感悟天地大道就变成了一种白日梦,所以龙神复活,便使他们唯一的希望。 复活的“龙神”,却怎么看,都像条蛇。而且,那条被尊为了龙神的蛇,就这样放弃了复生的机会,龙神的魂魄彻底从那句遗骸上解脱,神力化入后辈体内,自己与海洋的每一滴水融合,端的是无比的潇洒自由。 龙女葵张了张嘴,麻木地接住身旁一位长老,那长老发现真相,现在已经两眼翻白,晕过去了。 这帮龙子龙孙,随后还是输给了“龙神”那点顽劣。 符远知还张开嘴巴,吐出一颗碧色的珠子,拿在手里滴溜溜转着展示,并且解释道:“看,这是蛇妖内丹噢,什么?天啊道祖在上,你们以为这是龙珠?哈哈哈哈!师尊,他们以为这是龙珠哎!” ——果然是“龙神”血裔,这点气龙的爱好都继承了。 “师尊。弟子想把这颗内丹送给您,请您收下……”符远知又一次脸蛋红红,像个待出阁的二八少女,“在蛇妖的习俗里,是要和相爱之人交换内丹的呢!” 那是蛇妖的本命精华,一旦交出,连带神魂一起,全心托付,不敢背弃。 宫主笑了笑,碧色的珠子落在他手心里,急不可耐地往他灵台识海之中钻,像条机灵的小鱼儿。 “蛇……” 看着那妖丹,曦干脆气得吐了一大口血来,他说:“区区海蛇,竟敢忝居高位——” “龙神之位是数万海族共奉的。”宫主冷冰冰地抬眼,龙族青年在他的目光里微退了半步,又重新找到底气,强硬地举起刀。 “那是他欺瞒了众多海族!” “欺瞒?”宫主回道,“开山劈海,以身阻魔焰,护四方水域,镇守海眼异动,在你嘴里,竟然成了欺瞒之举?” “那是他别有所图!” 宫主连回答都懒得回——龙神的确别有所图——那老黑龙曾经叼着新杀掉的幽洲魔主,屁颠屁颠跑到他面前,问能不能拿这个换一顿汤。 龙神不会为了海域霸主的地位去奴役他族,跟随他的鲛人海巫大部分从他还是蛇妖时就是他的战友; 龙神也不会为了虚假的救世之名,就放任魔龙深入碧川海渊而不加以抵抗,反而举族聚集在这神殿外,等着所谓的复生。 龙神更不会为了血脉,就去随意操控其他生灵,将他们视作棋子。 所以,万年后的真龙之中再没有龙神。 “龙神”,并不是一个由血脉带来的称号。 “所以你哭什么呢。”宫主冷漠地说,“你想要龙神血裔,那这就是龙神血裔,你得偿所愿。” “这只是一条泥鳅!!!” 庞大的杀机从曦的身上爆发,他先前如同慈父般的假象全部幻灭,当时他看着符远知,就像艺术家充满爱意地看着新完成的杰作,那么现在就如同注视一件雕琢失败的手工艺品,他思考的只是错出在哪儿,是炉火温度不对,还是上色的时候手抖了呢。 就像一个严苛的手工艺人,一旦作品出了毛病,那肯定不能卖出去砸招牌,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当场砸毁这件失败品。 宫主的忍耐在此刻终于告罄,斩雪的刀光在他指尖盘旋,灵力胜过海底怒潮,他站着的地方,海底地脉苏醒,每一处沉睡的火山都在与他的愤怒遥遥呼应。 居然,敢说我徒弟是泥鳅? “事不过三,本来念你到底是远知生身之父,虽然无血脉牵连,可他确实因你而生,生命由你传递,但既然你一不愿领父子情谊,二不肯认错改过,那就罢了。” 宫主的嘴角噙着冷笑,他第一次完全符合传说里的天宫之主,冷漠,高傲,并且随时可以一刀劈开面前任何碍眼的东西。 于是曦跳到了一半,手里的长刀似乎有千金之重,扑面而来是上位者可怕的威压,海底传来沉闷的轰鸣,在场的龙族们惊慌四顾——因为他们都是自诩为海洋儿女的佼佼者,如今他们脚下大地沸腾,海水激荡,平日里如同身体延伸部分的海流也不再温驯。 远方激战的海族与入侵的魔龙同时顿住。 符远知当机立断,一把抱住宫主,把他按倒在一个折断的石柱上。 “师尊!” 符远知整个人熊抱上去,于是地面的轰鸣不再那么可怖。 “师尊您不能动手啊!”符远知大叫,“不就这帮碍眼的龙族么,弟子动手就行了,杀谁放着我来!您千万不能出手,您一放开了动手——” 整个碧川海渊都要炸了! 第105章 符远知小心检查过师尊身上的固魂锁,那道秋闲为了送他入轮回而加固魂魄用的仙锁, 如今已经完完全全失去了作用, 重新回到十洲三岛的宫主不再是残缺半魂,养了许久以后, 虽然新生的那一半还不及原本神魂那般明亮,但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散魂的危险了。 而得益于那本被误传为道祖真传的《玄元通微术经》, 宫主原本的身体与现在的神魂依然有着完美契合度, 不会因为死过一千年而有什么灵魂移植后的排异反应。 那就好那就好,符远知松了口气,勉强把宫主按到到边上坐下, 半跪在他身前,非常懂事地安慰道:“师尊您别生气啦, 如果人人都有那么高的思想境界,岂不是人人都是真仙大能, 海域个个都成了龙神龙圣了?” 宫主咂了咂嘴, 默默地抬手揉了揉徒弟的头——比揉大橘还解压。于是他刚才想把这帮龙族全部碾碎的心情终于缓和了不少。 ——检讨, 绝对需要检讨, 以前在二十一世纪明明没有这么暴躁的! 都怪十洲三岛不是和谐社会! 符远知仔仔细细地整理着自家师父刚才爆发灵力时被扯乱的头发,因为宫主在二十一世纪时没有什么机会接触长头发, 所以这么长时间里一直都是随便乱扎, 很容易就会被吹得乱飘, 而如果不是马尾太违和, 宫主可能就扎马尾了, 所以换句话说他根本不会梳头。 顺理成章, 符远知得意地甩尾巴——他现在真的有尾巴可以甩了,即便化形为人身,神魂的原型也因为血统的改变而可以化作蛇形,他大可以把神魂里的尾巴露出来甩一甩,虽然他这么做的时候宫主的眼神有轻微的波动——就像看一只小狗。 “师尊,弟子服侍您梳头吧。”符远知说着,从须弥戒子里掏出一把簪子,有金的银的玉的,还有那种看起来很通透的水晶做的,有长有短还有的带发冠,并且符远知还在往外掏。 宫主急忙用威压按住那边不老实的龙族,半天后又拦住忘乎所以的徒弟,忍着笑问:“你什么时候偷偷买的?” 掏东西的符远知手一顿,脸红得非常熟练。 “这个就行了。”宫主挑出一个没什么太多花纹的玉簪子——那些红红蓝蓝带宝石的就算了吧,那看起来太过暴发户。 “是!”符远知喜滋滋地拿着簪子,掏出玉梳子。 另一旁的龙族们成了一排扭曲的雕像,他们被来自云梦之主的威压按死在原地,若是只有一个云梦之主,他们这么多龙族还有一战之力,可奈何旁边站着的那位——即便他们恨不得挖了眼睛,装聋作哑不愿相信,但他们内心意识到——那的确是龙神。 虽无真龙之血,却有真龙之威,更令龙族们嫉妒成狂的是,他得海眷顾。 海洋在龙神身边变得温驯无比,暴躁的浪潮绕着龙神身边转一圈,就可以变得温和又温暖——这得益于龙神此刻的心境。 在得到传承之时,海洋的意志从亘古的沉睡里苏醒了那么一瞬,对新生的龙神投来堪称惊鸿一瞥的注视,天道考核了试图继承海域力量的候选人,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并不只是符远知吸收龙神力量突破新境界这么简单。 海洋似乎变成了万魔窟,无数魔魂在其中挣扎,枉死的符家无名弟子们伸出扭曲的手指,他们对家族长辈最后的奢望变成绝望,深渊里弥漫着久久不散的怨恨。 ——你要复仇吗?你要带着海洋的愤怒,席卷让你憎恨的一切吗? 然后,然后没有然后了,龙神传承在下一刻完成,新生的符远知依旧是曾经的符远知,他满身魔气,通体黑鳞,却未有掌心四字熠熠生辉。 ——有所不为。 于是天道隐没入虚无亘古,它默许了一个魔头染指碧海。 阳光越过深邃的海,照耀在专心梳头的师徒二人身上,看痴了一片年幼的龙族。 安抚完师尊,确定这个龙族聚居地不会因为惹恼云梦之主而从此消失,符远知慢慢转过身去,面对将他带来这个世界的龙族。 也就只能这么称呼了,曦欺骗人类女子的感情,只是为了得到一个血脉完美、可以让龙神复生的躯壳,他对这个躯壳本人没有任何情感。甚至可以说,他求一个龙神,龙神他得到了,如今两清。 但几次三番动手挑衅,那就又有了新债。 宫主撤销压力,完全把场面放给符远知。 于是符远知的背后蹿出一条粗壮的黑色蛇尾,他故意用蛇类的尾巴卷住了这位眼高于顶的龙族。 “你不是如此得意自己的血脉吗?你不是,做梦都在朝拜龙神吗?那你干什么不肯拜我?”符远知露出一缕可以说得上狡诈的笑容,魔徒最擅长玩弄人心,这一点是有过无数案例佐证的事实,他缓缓伸出手,手指覆盖了黑鳞,变作妖类的爪子,爪尖在曦惊恐的注视之中慢慢刺入他的心口。 符远知说:“你既然如此得意自己的血脉,那我倒是想看看,你没了这血脉,又该如何自处?” 金鳞在曦的身上浮现又幻灭,龙族全身的龙脉精华正在飞快聚集,最终在魔气的引导下,化作一滴金色的血,从龙族的胸口飞出。 符远知一把抓住那滴血,然后曦无声地倒了下去,之后因为站不稳,整个人在水中漂了起来。 “他……曦长老……曦长老要窒息了!” 龙族一片哗然,一个水域之王,竟然会在海里窒息?可曦抓着自己的脖子,嘴里大口吐泡泡,脸憋得红红白白,眼看就要翻起白眼。 于是符远知甩给他一个避水诀。 “别死别死!”符远知还故意大呼小叫,“你可是深海里的龙裔啊,龙裔被水淹死也太丢脸了!” 所以曦听了,干脆昏了。 …… 深海里的震动并未太过影响碧川海渊结界附近发生的战斗,魔龙与鬼鲛成群结队冲击鲛人组成的防线,其中魔龙还好,鬼鲛则数量庞大,他们曾经是鲛人的同类,只是魔气的侵蚀让他们既不再美丽,也不再有月下清歌的典雅。 黑鳞片的怪物冲向昔日的同胞,而鲛人的卫队也毫不手软,从沉睡里被惊醒的大妖忙于抓走一群一群四处乱跑、不分敌我一起干扰的小鱼,海蛇族也加入了鲛人的队列,海蛇中有不少刚刚化形的小妖,一个个上身是人下身是蛇,这还算好,有两个化形化反了,和常规审美不太一致,弄了个人腿蛇头,吓得旁边的鲛人差点哭出珍珠。 守卫家园,海族倾巢而出,哪怕这些实力低微的小妖。 鲛人海巫与魔龙之中的强者对战,魔气与水族的秘术对撞,但这些魔龙似乎另有目标,他们并不想浪费时间与海巫缠斗,而是努力撕开封锁,想要往海渊北方跑。 帮忙保护小鱼和珊瑚精的老蜃精忽然全是一抖,差点把蚌壳里的珍珠掉出去,他想起了藏在深海里的秘密—— 从极之渊里的封印。 蜃精记得当年惊鸿一瞥的天宫主,作为这片水域最老的妖修之一,天宫主曾经拜托给他一句话,说是若有后生来访,便告诉他——云不蔽星辰。 那是对应结界的方位,子夜时云都宫外,整个云泽川水汽化作云雾,遮蔽整个云洲,到时候站在云都宫下,不被遮挡的星辰所对应的,就是封印至上魔尊的结界。 天宫主说过,届时不止有后生自愿来加固结界,更多的,他可能会先一步等到试图抢夺魔尊魂魄的魔徒。 “拦住他们!”蜃精发出的吼声低沉沉闷,混在海水里传出很远去。 海巫们却惊愕回头—— 他们背后,忽然出现了一片沉默而诡异的身影。 黑色的长条形巨物翻滚着浪潮,看起来魔气冲天,尤其是他身边那群游动的枯骨。 海巫们一时惊慌,背后魔龙扑来,但那些枯骨却忽然整齐划一地抬手,熟悉的海域秘术全部击中活人们背后试图袭击他们的魔龙。 化身黑蛇的符远知发出如龙般的咆哮,被他以魔功唤醒的从极之渊海巫遗骸非常的好用,他们死于魔门夺宝,并且没能守住云梦之主的魂魄,这虽然让他们不理解,为什么魔门打上来不抢至上魔尊之魂而抢走了云梦之主的,但这不妨碍愧疚与愤怒让他们的魂魄无法安息。 如今,魔门再来—— 杀!杀了这些魔徒!杀了他们,否则水域难安! 不肯安息的灵魂无视了后辈们眼角滚出的珍珠,听从了新任龙神的指令,一往无前,一如生前。 不知何时回来的鱼道师出现在海平面下,他挥动双手,碧川海渊的结界因此完全打开—— 无数剑光入水,等在海岸边的穹山剑修整齐划一,动作干脆利落,引起无数惊呼。 魔佛不甘人后,从剑光之中,无数血莲飘出。 不逾万岁的龙族从神殿中被放出,眼见海水翻滚,一瞬间席卷而来的愧疚让他们无心多想,于是金色的龙出现在战场正中央,与魔龙的身影纠缠在了一处。 但是他们的老大却都不在现场,宫主坐在远处欣赏徒弟的英姿,而谢然此刻正抱着好不容易抱到的穹山剑主,坐在海边看浪花、等日出,大能们一个比一个惬意。 ——北山家那些猫咪没有成功拿到顾景惊鸿剑,叶望砂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就足以吓跑他们,但他们拿到了谢然那把仿魔剑,并且约定,展出收益五五分成——谢然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宽宏大量、平易近人又很会做生意的好魔。 “望砂,你不再恨我了吧?” 叶望砂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回答:“我从未恨你。” “可我……”谢然低下了头,“可我的确背叛过你。” “你还小。”叶望砂回答。 ——虽然谢然明白叶望砂的意思是他当时年幼,且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只不过做久了魔徒,思维总会带点奇怪颜色,以至于谢然下意识地回答:“我可不小。” 叶望砂的目光里带上了顾景惊鸿的剑气。 “……”谢然正襟危坐,做个好魔。 但他仍旧耿耿于怀:“望砂……若你真的不恨我,为什么几千年里你始终不肯见我?” 穹山剑阁那道门曾经是谢然不可逾越的天堑,以至于他曾经以为穹山剑主该是恨他入骨。 “望砂……是我,其实是我,混战中,你唯独没有防备我,是我斩断了你的右臂。”谢然说,“你若恨我才是应该的,不然你砍了我的胳膊吧!” “又说傻话。”叶望砂瞪了他一眼,“我如今已经没有了双臂,再砍了你,那不成了两根棍子坐在一起?” 谢然想了想那个画面,噗嗤一声乐了。 “我不见你不是因为那个。当年你身不由己,拔剑砍我是情势所逼,我不见你,是因为你不敢坦然面对那些事情,几千年里你不敢以穹山故人自居,不敢让人知道你曾经是我门下,甚至不再敢使用穹山的剑法。”叶望砂破天荒地笑了笑,“直到你自己看开了,你不再害怕承认这些事。” 听完这些,谢然就很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叶望砂都没记恨,他在这儿别扭个什么劲儿! “望砂,等着吧,过两天我就去把秘血宗那个瘸子砍了!” “砍秘血宗,带我一个!” 天空中传来隐约雷声,比雷声更清脆的是一个女声。来自玉京城的仙船穿破云层,惊雷船飞行时自带雷光,而玉京主的审美一贯是白色,所以雷云聚集,紫光闪烁,当中一艘大白船——只是玉京的船,船上居然站着魔门的琴娘子? “秦止怀?你投玉京了?” 紫衣女魔修左拥右抱,搂着她在玉京城里认下的弟弟,开怀大笑:“怎么不行?你谢然能投了叶望砂的怀,我琴娘子怎么不能另择明主?” “你就这么踹了南吕仙阁,你原本是南吕仙阁的人吧?” 秦止怀冷笑:“我原本以为,大家同是女子,身不由己地入了这凶险魔途,便是姐妹情谊,谁知道南吕仙阁里可怜人的确不少,但一个个摇身一变都成了可恨人。” “你把梅花娘子那对姐妹干掉了?” “干掉了,城里看见了随手干的。”秦止怀随口道,“天宫主不下手,老娘才不管呢。” “……”谢然一脸纠结,忍不住说,“其实,你就是记恨人家做花魁的时候你只是侍女吧?” 梅花娘子出身青楼,秦止怀当年只是她们俩的众多抚琴侍女之一,然而这种八卦—— 只见秦止怀笑意盎然,以大家闺秀般的温柔姿态向穹山剑主盈盈下拜,说道:“奴家这些密辛,只叫灵修杂事社的梦魔知道过,如今这谢尊主也知道了,那可就……” 女魔头言尽于此,顾景惊鸿剑的压力再一次萦绕在谢然脖子上,以至于谢然在心里用所有魔门流行的骂人套词把秦止怀骂了个体无完肤,但叶望砂坐在他旁边,真是半个字都不敢说。 难受! 但谢然很快报复了回去,他大声喊道:“琴娘子得了两位知心人,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秦止怀一愣,心说谢然什么时候会恭喜人了?就只看见一道白光飘过,云梦天宫的燕仙子落在玉京惊雷船船头,背后的惊雷照得她剑冷人冷,一双美目几乎要戳死秦止怀。 秦止怀下意识地推开两个小弟弟:“呦,这不是——” “呸!”燕容嫌弃地看着她,“勾三搭四,还一次抱两个,真是不检点!” 谢然Vs秦止怀,目前以谢然的暂时胜出告一段落。 第106章 上了玉京城的船, 不论秦止怀有没有继续抱着那两个少年, 斩龙剑仙都如同看不见身边还有一位紫衣妖娆的秦止怀, 她就像挨着空气, 目不斜视,专注看海。 不过,她会和另一边的穹山剑主说话。 “叶剑主,惊雷船从玉京出发后直奔海岸线,现在等我师兄他们上来, 我们去中洲人类皇城找玉京主会和,您看可否。” “可。”叶望砂点头,“人都, 那该是最后一处封印结界所在了。” 最后一处封印, 藏在了人都皇城,龙脉掩盖之下。 十洲三岛并不是一个仙凡区别不可逾越的世界, 这世界上纯种的凡人其实很少, 大部分人都有灵力在体内, 只是大家都平凡生活,并不运用, 就像体内都有白细胞,它们自己工作,人本人不需要学会使唤他们。 当年以星辰方位推算节点,天宫主有两个选择, 妖修的山都, 人类的皇城, 两个位置距离很远,但却都能各自与其他节点联动,但最后天宫主拒绝了热情淳朴的山妖,选择了精明算计的凡人皇帝。 所以玉京主说皇城里有封印,燕容几乎是不信的,那岂不是非常危险?万一皇帝一时起意,狗血蒙心,决定要挖出天宫主的魂魄用来修炼邪术呢? “哎呀~凡人不会,反倒是妖修这样做的可能性更高噢!”秦止怀趴在栏杆上,硬把自己的身体挤进燕容与栏杆之间,然后灿烂地笑着回头,“小容,你师兄的选择其实很厉害哦!妖修本身就是修行者,他们一时的热情纯善不能保证族群之中不会有离经叛道者,但凡人皇帝追求的是另外的东西,王权永固,子子孙孙地位巩固,江山平安,所以——” “哎哎哎——” 冰冷的斩龙剑横着把秦止怀拍了出去,手法和顾景惊鸿剑拍谢然没什么区别,可谓是天下剑修是一家,使剑的家伙们总有点臭脾气。 随后,空间里有片刻死寂无声,不只是惊雷船上的道者和魔徒们都没有说话的缘故,而是整个海域内似乎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包括飞起来必定会引雷劈的惊雷船,他们头上的云层里噼里啪啦闪烁电弧,但噼里啪啦成了纯粹的视觉特效,耳边半点配音也无。 下一刻,仿佛从远古传来深沉的龙吟,这声长吟抚平怒浪,拦截狂风,推开低沉压抑的云层,震慑天下水域。 云层被推开,露出其中玉京的惊雷船队,这些需要借助雷光飞行的大船差点因为龙神把云层吹散而掉下去,一个个紧急激活浮空法阵。 有个声音说: “龙神既归,四海清平。” ——那是通告龙神归位时海巫们的宣言,一切恢弘大气有着史诗般的壮阔,唯独宫主坐在不远处,硬生生看出一种电视剧里皇帝即位、大总管在旁边喊上朝的画面感。 可是现在继位的是自己徒弟,喊话那个鲛人是初心宫的鱼道师,所以宫主收起心里的嘲笑,认认真真鼓掌,恭喜恭喜。 然后黑色的大蛇忽然窜过来,顶着他开始向上浮起。 宫主:“……” 大蛇一直把他举到和惊雷船齐平,燕容没有再拒绝秦止怀的好意——因为她被大蛇彻底吓呆,如果秦止怀没扶一把,她可能会倒栽下去。 …… 人间凡人的皇城是一种比较微妙的存在,比起道者城市玉京,它的确无法比拟,但若是和中洲西唐国、东唐国那些地方比,皇城又多了很多仙家造物。它有点像一个过渡色,像是夹在农耕文明与科技文明之间、混合者风格的十九世纪蒸汽与手工工厂年代,有一种与周边环境都不太协调的诡异美感。 天子脚下,凡人的天子也是不可小觑的,毕竟他们才是真正管理大片土地的人,让十洲三岛撤出凡人政权,全部由道者自治,那估计世界大战会从早打到晚,从白打到黑。 与无魔法世界大城市会在平原河谷聚集不一样,十洲三岛的大城喜欢选山崖、山谷和关隘。皇城的城墙与城门足有百丈那么高,在道者眼里两个提纵的距离,但如果是凡人,消防云梯都够不着,更别提生产力落后的古代。 ——所以,这座人类皇城出自道者手笔。 宫主在惊雷船上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肯定这城市有自己参与设计——他虽然无法找回前世的记忆,但某种程度上讲,相同一个灵魂有着前世今生都没太改变过的审美观点,那皇城太自然了,整个就是云梦天宫的设计风格。 所以想到这里的宫主不禁一愣——所以说,活了一万年的至上魔尊,当然很懂自己对年轻后辈的审美品位。 对着城市欢呼雀跃的符远知立刻变得,无比,可疑! 不过…… 宫主笑着摇头,算了,有什么关系呢? 玉京城来的惊雷船一到凡人密集的地方就自动隐身了,这种设计看上去依然只能让宫主想起《星际迷航》,当然灵力飞船隐身用灵力,肯定不是科技手段。符远知说那原本就是天宫主的设计,天宫主认为大张旗鼓地飞过乡间老农的头顶,只能带来扰民效果与虚荣的跪拜,所以大型飞行法器会隐身,并且必须隐身,这就是万年前宫主的规矩,如今深入人心。 “封印结界在皇宫里!”符远知指着城市中央——那一处结界到是完好无损,他现在吃了绝大部分至上魔尊,对剩余这一片感知很强,像一块大磁铁吸引小铁片。 城里现在,应该很热闹。 皇城里现在有两位得宠的……玉娘娘。 这很尴尬,一个贤妃一个贵妃,堪称有史记载的最快后宫晋升记录。 而且,侍寝的第一晚,玉靖洲父子就发现一个问题——所有的幻术对这个胖胖的老皇帝不起作用,原因无他,玉靖洲的实力还不足以撼动上位大能留下的防护,而玉刀斩雪,无法对刀主人留下的防护动手。 场面一度更加尴尬,老皇帝吭哧吭哧从床上爬下来,蹑手蹑脚走到窗口,看了一眼外头当值的侍卫和太监,确保他们不会乱闯,然后回过头激动地低吼:“朕就知道,仙人会来看朕,朕从小就觉得自己天赋异禀!” 玉家父子面面相觑,并且很想说——陛下,少看话本,那都是假的! 除了玉家这对儿,这一次花娘之中有四个来自天衍山城的女修,等到皇城一回合,住进一个宫苑,隐藏在宫里的众多魔徒也一个一个被发现。 皇帝什么都知道。 老头子得意地分享晚上的燕窝粥给玉家父子,并且说:“凡人的寿数,百十来岁已经是高寿,但我朝皇室常有突破两百大关的先例,百姓觉得是天佑,其实我偷偷告诉你们,皇城下有一个地底禁地,那地方有灵力,与龙脉合二为一,万年前有仙人承诺,我朝以龙脉协力镇压魔头,于是每一代皇帝都可以得到仙人恩赐。” 玉靖洲瞪着他,皇帝满不在乎地搅动勺子:“看我干什么,你们不就是为这个来的?十几年里来了太多自以为隐藏很好的魔徒,但……” 皇帝非常得意,他心里有本花名册,上头谁是魔徒谁是道修谁来是为了干什么,一清二楚。 ——永远不要低估凡人,因为生命短暂,反而有更多可能。 云梦之主的教诲从来没这么深刻鲜活地展现出来过,玉靖洲忍不住对符远知充满羡慕——拜师在云梦之主门下,得他亲传,这是何等机缘! 人人都会这么想的,一个符家旁支的幼子,怎么就这么有机缘? “符家新一代真是太有作为啊。”来访的门派纷纷恭喜,“主家出了金鞭圣子符远鸿,年纪不过百岁,已经能斩妖除魔,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仙啊!” “对啊,旁支还出了一个符远知呢!” “那是?” “哈,你不知道?”被问话的人惊呼,“云梦天宫主人的亲传弟子,之前万年道门盛典,云梦天宫被爆出内乱的消息,云梦之主就是带着小徒弟跑了!” 符远知的名字正在被迅速普及,高台上笑脸迎客的符远鸿有一瞬间扭曲了表情。 ——他记得符远知,因为资质好,差点被过继到主家来,主家猜测他母亲逃婚在外面勾搭了什么大能,才会生出资质如此好的孩子,于是主家几个弟子就设计把符远知扔进了禁地。 万魔窟禁地并不安全,因为里面关押的魔修都很有能力,杀死个把误入的小弟子很简单,如果这小弟子再一不小心放跑两个,那就是死了名声也彻底臭了。 这方法百试百灵,所以符远鸿就忘记了这个短命弟弟,直到收到下人传信,符远知去了云梦天宫。活着,健康,并且成了云梦之主的弟子。 誓仙大会在南明山召开,受到邀请的大门派在最后一天姗姗来迟,他们的确是都来了,但和小门派的目的不一样,他们来并非是要和符家有什么勾结,更多人纯粹来好奇一下,派出来的也都是门内弟子而已。 穹山剑主与掌事的大师兄林道长都不在门派,他们选来选去,选了个晚辈蔡婉带队,其余各派也都类似。唯一没有受到邀请的云梦天宫不必本部派人,有那么一照面的时间,道修们的目光彼此交错,各个门派里出身云梦的弟子仿佛在下一秒自动穿好了云梦天宫的弟子服,他们中多半出身凡尘,若无天宫,连着大家族扫地的杂役都可以欺负他们。 一个誓仙大会,如果只是正常开,南明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动摇云梦天宫。 灵修杂事社混进来的速度最快,一个女灵谍士满场乱钻,并且还携带了一大堆诡异的跟班——比如据说是帮她举镜子的剑修陆清霜,帮她做采访记录的鬼修白瑛,一堆奇怪灵兽,还有两个实习生。 柳绣绣和她的那位师妹一起跟着妙空混进来的,柳绣绣的确想当灵谍士,她师妹文白羽纯粹是找个借口混进来。 “应龙,我是应龙。”文白羽对符家登记的弟子解释,“妖修,长翅膀的那种很像蛇的龙。” 妙空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对柳绣绣说:“怎么,师妹不是蛇妖啊,我还以为师妹也是蛇妖。” “我不……唉……”柳绣绣脸色苍白,“我就是生理性怕长条物体,反正不展开羽翼的时候应龙和蛇没什么区别,应龙有双翼,可是没龙爪啊!” 所以,妙空提前证明,宫主猜测十洲三岛的人进化得不怕蛇,是个错误猜想。 “那你完了,以后你是真的没法在天宫住了。” 妙空吃吃笑着,藏好偷拍的龙神图影儿,现在不能曝光,毕竟天宫主还要藏着。 …… “恭喜符家家主。”众多小门派弟子对着符远鸿行礼。 信任的符家家主收起不悦,周旋在各个门派之间。 金璟琢悄悄对天云晚说:“仙主,准备好了,已经探查到了人间龙脉与封印所在位置,随时可以动手了。” 天云晚笑道:“不着急,等魔门先。” 第107章 魔门动手了—— 也不知道谁给他们的勇气。 帝都, 皇城, 天子脚下, 以上几个词只对凡人有威慑力, 魔门对此无所顾忌,黑雾一丝一缕飘进皇帝的寝宫,看到令他瞠目结舌的场景: 一个胖胖老皇帝正在倒立,旁边坐着一个嗑瓜子的娘娘,娘娘旁边还有一个娘娘, 在批公文。 并且那个娘娘还说:“这不是玉京的公文,为什么也交给我批?” “因为你快啊!”倒立的皇帝回答。 “什么人!” 黑雾还没等凝聚成完整魔徒,嗑瓜子的娘娘就把瓜子一扔, 双手金光暴涨, 迎面就冲了上来。 远处传来钟声,皇城最高的钟楼发出一阵阵悠长而密集的警钟, 惊醒沉睡的敲钟人。 所以现在的思路变得简单, 清晰, 而且十分明确,玉京之主端坐案旁, 他面前纸上写着很简单的、整理之后的魔门阴谋计划简介——削弱道门、夺龙脉、吞至上魔尊残魂,再聚集天下魔徒一起,建立魔门帝业。 只不过,玉京主认为, 在新魔尊的人选上, 各家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达成一致, 或许再过一万年,都不会达成这个一致了。 ——这早都不是几万年前了,谁愿意跪在别人脚下俯首称臣? 人间皇帝虽是凡人,但确有天道意志眷顾,龙脉之力并非一个杜撰出来供人膜拜的幌子,隐蔽在云层中的惊雷船上,宫主惊讶地看到整个人类皇城的地面下蛰伏着一道一道金色的光,形状很像刚才他们痛打过的龙。 在一个充满神仙妖怪的世界里,真龙天子的名号并非地球上那种拿来愚民的梗,而是真实存在着的,龙脉之力、天道意志,会集中于当权的皇帝身上——感觉很像中世纪史诗那种天生英雄,就差从石头里拔出一把宝剑,抢走一根别人使不出威力的魔杖,或者从奇怪的地方抠出一枚指环。 这股龙脉之力如此集中明亮,可以说明现在这个皇帝得人望、江山稳固、帝业顺遂,龙气一丝一毫都不会外泄,这则是说明民间没有反骨,权柄不会转移,所以魔门如果要使用些阴邪法术来夺取,也十分方便了。 秘密潜伏在宫城里的魔徒可以被皇帝发现,但皇帝毕竟不修行——哪怕现在恶补,也没办法猜到这十几年里那些魔徒做了什么。 “师尊!”符远知指着脚下,“魔徒在整个皇宫布置了一个巨大的夺舍之阵!只要他们把皇帝放到阵眼里,法阵就抽走皇帝身上的龙脉!” 咦,这也叫夺舍?宫主还以为夺舍仅仅描述的是占领对方的躯壳。 倒立中的皇帝也是这么问玉靖洲的。 “此类邪术脱胎自魔门夺舍大法,基本原理一致,具体操作我建议你问这帮黑雾。”玉靖洲非常不客气地回答。 黑雾落地,他们居然还是有分工协作的——临水剑派的魔剑修,被幽明台的鬼修们以鬼雾遮掩身形,此刻如大军压境,围满皇帝的寝宫,宫廷侍卫和太监在一照面时不省人事,有半数连魂魄都不会剩下。 “所以两位仙长彻夜训练朕,是要让朕有能力抵抗夺舍?” “不。”玉靖洲残酷地说,“是为了给你点事儿干,少盯着我爹瞎看。” 无辜的刀灵一脸茫然——他还以为玉靖洲真的在教皇帝云梦天宫的炼体之术呢! “上!” 这一声是小玉京主喊的,他气势恢宏,姿态傲然,如同身后有玉京的千军万马,而不是孤零零他自己一个,反而是魔徒给他的气势吓得后退半步。 然而玉靖洲的确只有二十几岁,没吃过至上魔尊,正经修道,没入过魔,不享受转换阵营带来的实力加成,所以本领再强,也只在二十几岁这个年龄层面上强,他如孤鸿入黑云,玉京主一眼就看出他根本打不过这些魔徒。 但,那又怎么了。 没有人有信心打败所有人,即便是天宫主,在他每一次出手之前,也并没有必胜的绝对把握。 远方云层里,宫主的双眼借助刀灵,静静注视着与魔徒纠缠的玉靖洲。 假以时日,玉靖洲也定能独当一面。 但是前提,假以时日。 其实很多时候,只要给个机会,给一个安静生长的时光,很多平凡的小孩都可以长大,都可以有所成就,并不是只有额头带闪电疤的男孩才能成为救世主,那所学校里还有很多很多的人;继承绝地武士传承的女孩是个nobody;最后负责把戒指扔进火山口的也不是高贵的人皇或者精灵——所以宫主忽然明白了自己前世所求。 青色灵力从指间点亮,至上魔尊已经不再需要关小黑屋,所以残存于此地,最后一个完整的法阵不再有存在意义,整个封印魔尊的法阵开始逆转,沿着京城地脉震动。 云层里,玉京城的惊雷船队突然出现,为了减少对地面凡人的惊吓,广和宫魔佛们弄出一堆金灿灿的佛光莲花挂在船头,但声光过于浩大,依然吓得街边小贩脚软,并且打翻一堆豆浆摊子。 灵修杂事社有不少提前潜伏准备蹲点大新闻的灵谍士,一手举着留影用的镜子,一手拿着法器,纠结了许久,把镜子插在了房檐上,纵身越下,挡住砍向凡人的魔剑。 刀光从玉靖洲背后透出,接替了他—— 宫主曾经对自己徒弟说过类似的话,如今对玉靖洲一样有效,他说:“我还没死,轮不到你们这些小孩顶天立地。” 幸而没有人需要独自,顶天立地。 突然出现的身影手中一片碧色刀光,此刻完全绽放,极像玉刀斩雪的缳首上那个莲纹,每一片花瓣都是锐利刀锋,他一刀出,就胜过千万刀,周围蜂拥而来试图抓住皇帝的魔徒惨叫倒地。 “云梦之主的残魂!” “该死,去破解封印的人呢?” “都死光了!” “快退!他燃烧了自己的神魂,我们打不过!” 持刀的人影只是一魂,却有万人不可阻挡的气度,被点燃的魂魄爆发出不亚于本尊的实力,之间天宫主抬起刀刃,面带微笑: “打不过是肯定的,但是你们觉得跑就能跑过了?” 龙脉被催动,从京城地底飞出九条金龙虚影,这些龙影不会对魔徒产生实质性伤害,但龙身上纯正清澈的灵力却可以让整个空气中弥漫起对魔徒的无形压力,与此同时,穹山的剑修们下了一场剑雨。 ——他们最爱这种万剑齐出的大排场。 天宫主的一魂从地底结界离开,现在封印里不再有任何东西,他出现在寝宫之中,皇帝被吓得倒栽下来,魔徒破门而入他都没紧张成这个样子! “朕知道您——皇宫里一直有您的画像!”皇帝大喊,“您是我朝永远的帝师!” ——万年前的天衍仙朝统御着十洲三岛,四海八荒之内无不顺从,统一的集权帝国逼迫魔门龟缩,道门俯首,凡人更是脚下蝼蚁,全是奴隶而已,那年岁凡人的皇帝过得还不如仙朝公主的掌灯宫女。 但盛极必衰,狂妄不可一世的天衍仙朝受到了各方齐齐反噬,但是最后攻上仙朝仙都,彻底粉碎旧政权的,居然是最不被当回事儿的凡人军队。那一年之后,不再只有天宫主相信,凡人虽然寿数有限,却有无穷潜力。 符远知顺势要往下跳,但是宫主一把拦住他:“走,这边交给叶剑主就行了,还有最后一个景点没去。” “哪里?”符远知疑惑。 “南明山啊!”宫主理所应当地说,“他们举办大型集会,现在居然敢不邀请天宫了,这可不行。” 惊雷船却没有转向的趋势,宫主一把抓起符远知的手腕:“船太慢。” “哎哎哎师兄我跟你走——” 斩龙剑仙大呼小叫,被秦止怀一把扯着腰带撤回来:“别闹,你会很闪!” 幽明台的那位鬼修老祖亲自出马,他身上黑压压的鬼气压住了整个凡人的帝都,无数阴灵鬼影从他的身上被释放,到了相对关键的时刻,这些大能也不再躲在弟子背后看热闹,纷纷亲自下水。 所以顾景惊鸿剑也就有了目标。 归元老祖看见他好像还挺意外:“叶望砂?” “还有个我。” 谢然在他背后突然出现,手里血莲化剑,直接就往他身上扎。 于是归元老祖更惊愕了:“谢然?” 三方你来我往,不大一会儿,归元老祖惊叫:“谢然,你竟然真的叛变了!” “没有!”谢然猖狂而得意地回答,“我一直都是穹山剑主的人啊!” 这架还没打呢,归元老祖已经想吐血了。 …… 远方大地的震动不足以传达到南明山。 誓仙大会一开始,南明山也发生了不小的震动。 金鞭圣子符远鸿,诛魔世家的新任家主,他说:“……我们为何仍要顺从云梦天宫呢?听听十洲三岛流传什么样的言论?没有从云梦提昂的初心宫卒业,就根本没资格开启真正的修行之路?真是太狂妄了吧,就和万年前一家独大的仙朝一个样子,只有他们才是正统!他们霸道地占据大把资源,还打压我们这些上古家族……” 柳绣绣搂着她师妹,惊愕道:“这人是不是疯了?” “如今云梦天宫陷入一片内乱,投靠天宫的薛家被逼走,忠心耿耿的妖道师因为不满,死后都不肯安息,至今遗体还留在云都宫房顶上呢!” 柳绣绣搂着的师妹也惊呆了:“哇,我懂了,这叫政客!” 于是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符远鸿满意地等着大家发出赞许的欢呼,却看见了一双双冷漠的眼睛。 “那你的意思呢?大家都该改成姓符,做你家家仆?” 这一声质问到是引起了不少共鸣。 天云晚看着越来越闹腾的现场,对金璟琢说:“你看得差不多了吧。” “可是仙主,这情况似乎很不利,我们这时候如果公布我们是仙朝遗民……” “会被群起而攻啊!”天云晚理所当然地说,“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仙朝不在了,人们推翻了帝国,不可能再接受另一个帝国了。” 金璟琢的头上瞬间就冒出冷汗来了:“您,那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帮你看清现实。”天云晚哀伤地说,“我没有皇兄那般的魄力,敢于带着人推翻自己家的统治,我对你们还是有些念旧情的,毕竟你们这些家族都是仙朝过去的门客,我都已经从仙朝的梦里醒过来了,你们,就别继续睡了吧?” 如果换成宫主,他大约能用二十一世纪社会历史发展轨迹的科学角度给金璟琢讲一讲,为什么封建王朝必败……但,天云晚的话,她只能哀伤地说:“那个时代过去了,我们只不过是那个时代的遗孤。” 就在此时,高台上又生变故。 慷慨激昂的符远鸿忽然话头一顿,弯腰喷出一口血来。 他的小腹穿过一只黑色的利爪。 “……那是……那是乐家少主乐痕星?” 第108章 在云梦天宫万年道门盛会上就已从众人视野中消失的乐痕星, 乐家家主曾经以此为由大肆渲染云梦天宫不再安全这一定论, 连灵谍士们都几乎找不到乐痕星的下落。 四下哗然。 在场的道门门派几乎都感觉脸上生疼——乐家少主在云梦天宫内乱中失踪,生死不明,这的确曾经动摇了云梦天宫在不少门派心里的地位, 云梦天宫万年里声势地位都无可比拟,但盛极必衰是一种自然规律,甚至很多出身云梦的弟子自己都觉得, 是不是云梦天宫也到了一个需要从云端落下的时代? 然后乐痕星出现了,他重新出现, 满身血气魔气,站在台子上,符远鸿死不瞑目的尸体还挂在他爪子上呢! “安静!” 乐痕星爪子上的符远鸿还在挣扎, 但显然他并非自主挣扎求生, 而是尸体在被夺取血气与神魂力量时发出的无意识颤动,不大一会儿刚才气势非凡的金鞭圣子变成一具标准干尸, 于是乐痕星将他抖落在地, 尸骨碰到地面的时候化作一捧灰尘。 天色瞬间变得阴暗起来,魔门出场经常自带这个氛围特效。 混在人群之中的魔徒开始一个个露出脸来,符家的弟子无声无息当中倒地不起,但是动手的不全是魔徒,其中有不少是乐家人。 乐痕星站在台子上, 只说了一遍安静, 然后好整以暇地等待场面平息。 魔修大能也是大能, 一股庞大的威压当头照下, 于是台下众多道者不再能够言语,他们站在原地,被迫站在原地,唯有眼中透着警觉与些许的惊慌。 乐痕星在台上拍了拍手,笑道:“这才对,吵什么啊,这里哪有你们吵闹的份。” 秘血宗的魔徒将整个南明山封锁。 一个身穿长袍,打扮得很像病弱书生的男人出现,他被身材高大的仆人抱着,脸色苍白,病歪歪的,看起来一手指头就能把他戳个跟头。 ——而且这男人的袍子下面还没腿。 他挥手,于是秘血宗的魔仆们抬了一个大鼎,放在场地中央。 秘血宗宗主血沧流咳嗽了两声,眼神却亮晶晶的,他说道:“欢迎,欢迎诸位,来到今日的万魔圣典。” 万魔圣典——这个用词无意激起在场道者的反抗,但从那个病歪歪的魔修身上散发出强大而恐怖的压力,使得刚刚激起的一丁点反抗又被压了回去。 场地里一片绝对的静默无声。 “几万年前,我们这些不走寻常修仙之路的道者,开始被称为‘魔徒’,的确,我们引动天道的负面,借助阴暗星辰的力量修行,看起来离经叛道,所以你们叫我们‘魔徒’——这没什么问题。”血沧流说,“但是,道门,就的确光明磊落了吗?” 他冷笑一声:“这世界上不存在光明磊落,对不对,薛族长?” 出身云梦天宫的弟子都会认得自己家的道师,承阳君薛钰,千年里归顺云梦的上古旧族世家,在云梦教学生音韵,还曾经被称为琴技无双,堪比云梦之主。 他出现在台上,在血沧流的注视下,挺起胸膛,昂首站立。 “薛钰族长曾经无比真诚,希望在云梦得到一席之地,可是呢,你们不是自称磊落吗,你们道门,却并不能容下一个古族族长,对不对?” 血沧流玩味地看着在场众多弟子,今日前来的大部分不是什么上位大能,而不少年轻后辈也发现,秘血宗这种不太高调的魔门在一年一年的忽视里发展壮大太快了。这位秘血宗现任宗主不愧是能把自己师父坑进万魔窟的阴险之辈,他不仅仅有算计,实力也很了得。 “醒醒吧孩子们!”血沧流向他们举起手,“你们在道门得到的不过空口白话,随便乱说谁不会啊?什么自由的修行之道?什么有教无类?扯淡呢吧,那承阳君想向云梦之主学琴,为什么他不教?” 他说着,又拉过乐痕星:“乐家少主,已经是少主了,可是呢?不还是被随意取舍,坑成了魔修,不过这样也好,趁早认清现实,修魔又有什么不对,当年你们赢了,所以魔门成了败类,如今我赢了,我说,不修魔你们就去死,二选一,我是不是很公平?” 招魂用的白骨幡被竖起,南明山阴云低垂,不再有诛魔世家的风骨,反而一片魔气缭绕,那个大鼎里燃烧起魔火,无数嘶吼的魔魂从万魔窟里捞起,统一被扔进大鼎,剩下一堆红幽幽的眼睛,还散发无声怨气。 “魔徒噬魂,此乃天道之下,弱肉强食的铁律!”血沧流说,“道门道貌岸然,口口声声互相尊重、共荣互惠这一类的鬼话,实际上私下里抢夺资源、明争暗斗得还少了吗,今日本尊给你们一个机会,撕掉你们伪善的包装纸,成为堂堂正正的强者,或者死在弱肉强食的吞噬之中,你们自由选择!” 周围的魔徒将这些道门新秀们围在当中,魔气形成一道大网,这些年轻道者几乎无法撕裂屏障,而他们的长辈们因为并未将南明山的邀请放在心上,所以各自宅在洞府,即便此刻听到风声,怕是也没法赶在厮杀开始前救出自己的弟子。 金璟琢的额头冒出冷汗:“仙主,这——” “诛心啊。”天云晚叹息,“永远不要拷问人心,因为谁都会动摇,魔门此举,还真是犀利。” 白衣仙子忽然飘然跃出,在众多道门弟子的惊呼声中,她落在高台上,手里一把雪亮的剑,直指血沧流。 天云晚只说:“魔徒,你休想!” 仙子的剑光与血魔气对撞,血沧流只冷笑一声,南明山镇守万年的万魔窟被打开,结界损毁,无数呼啸而出的魔魂,它们早已不再有身为魔尊魔头时的气势,只能作为招魂幡引导下的工具,魔门也不避讳利用这些前辈的魔魂,乐痕星在血沧流的指示下悍然出手,一双充盈血魔气的魔爪对上天云晚的长剑。 “这不是前朝的功法吗?”血沧流微笑,“上古余孽,旧时代的毒瘤。” “我非圣贤,天下间谁也不是纯善。”天云晚提剑回答,“但我仍有底线,如此天地,岂能容你等肆意而为,将之作为血腥的牧场。” 血沧流却哈哈大笑:“我以为前朝公主怎么也该有点觉悟,怎么一张嘴说话和道门老顽固一个腔调呢?” 他忽然举起手中一物——那东西缭绕着血腥与杀戮的气息,形成一颗漆黑的魂珠,他说:“我有至上魔尊一魂,待我与之融合,天下万魔归心,而你们这些自诩正道的道门,连个统一意见都拿不出来,有什么资格和我争?” 云泽川长河,最先失落的那个封印结界,符远知进入的时候里面只剩下未散的灵气与玉京之主的一点残影,其中仙魂魔魂都不见踪影。 天云晚勉强说道:“不过一片魔尊残魂而已,就是整个的魔尊在这儿,我们道门还怕了不成?” “这可是魔尊之魂。”血沧流捧着魂珠,神态极度兴奋,“万年前云梦之主都没法杀掉魔尊,你们这些愚蠢的猪猡,你们以为万年太平是如何来的?云梦之主完全不付出任何代价,就把魔尊之魂劈成无数片?做梦!云梦之主用自己的魂魄镇压魔尊之魂,结果你们道门,哈哈哈哈哈……你们道门因为一个假的道祖真传,就把云梦之主毁掉了!” 假的道祖真传? 这一说法被魔徒戳穿,但没有人会信,魔徒嘛,不都是这样蛊惑人心? “你胡说!” 另一个声音加入战场,云梦现任的掌门人秋闲道尊出现在云端,他的剑撕裂魔气阻拦,长驱直入,血沧流不得不亲自出手,血魔气形成一团雾气,瞬间迎向秋闲,但紧随其后,魔门南吕仙阁的蜘蛛精们接替了血沧流,女魔修一出手一张血光淋淋不知道吸了多少人血的大网,当头向秋闲洒下。 两人经过短暂碰撞,迅速分开,秋闲连退,身影飘出很远才稳住,而借助地势催动魔气的血沧流与南吕仙阁阁主珠娘却看上去如鱼得水。 他残忍微笑:“这不是秋闲吗?不就是你,想要你师兄交出道祖真传,而将他囚禁?” 场地里再一次哗然,无数云梦天宫卒业的弟子脸色惨白地看着秋闲,却发现秋闲的脸色比他们白得多。 “道祖真传,那是乱世之中云梦之主诳你们的。”血沧流说,“贪婪,道门的人贪婪起来并不比魔门差多少,所以本质上,我们一样。” 他话音刚落,珠娘再次攻击秋闲,秋闲的剑光有片刻迟滞,大能交手只需要一瞬间就能决定成败,秋闲的心神早已动摇,但是看在在场弟子们眼里,云梦的掌门人气势非凡地杀了过来,只一个照面居然就被魔门打得重伤吐血。 原来道祖真传是假的? 多少自以为得天道眷顾的弟子如坠冰窟,他们好像听到天道在他们耳边冷笑一声,呵呵,逗你们玩呢。 万籁俱寂,没有人能反驳血沧流的诘问,道门本来也不是净土,别的不说,云梦天宫去云都宫上课的云梯上还被扔下去一大堆弟子呢。 “所以,来吧。”血沧流的声音显得温和又充满了蛊惑,“食魂儿是一件美妙的事情,你不必再假仁假义,你只需要张开嘴巴,力量就会灌注你的四肢百骸,滋养你的神魂,让你成为一个无比强大的,魔尊!” 血气冲天的大锅,翻滚着骇人的泡沫,魔火之中那些魔徒的魂被烧熔成一堆看不出来是什么玩意的东西。 无数弟子脸色惨白。 …… 在一片死寂之中,咕噜。 符远知尴尬地看了一眼宫主,小声说:“师尊,弟子想吃毛血旺。” 第109章 不仅宫主正看着他, 那一刻云层散开,天光从背后透出, 正好把他露出来,就像给他打了一盏超大聚光灯, 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符远知其实构思过无数精彩的、大气的出场模式, 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热爱大排场,不只有穹山的剑修, 比如符远知曾经构思过,携带无数森森魔气、或者拿根招魂幡叫几个阴灵厉鬼给自己做背景。 但是他回头看了看一脸惬意、依旧没从旅游状态脱离的宫主, 忍不住露出灿烂笑脸——不仅仅是他对着镜子演练过、天宫主百分百会喜欢的那种,而是他真心实意就很想笑了。 于是符远知举起手对下面道:“路过的,我们就是路过的!你们接着打,然后别把那锅毛血……那锅魔魂弄翻,或者现在就递给我也行,我边吃边看。” 有那么一瞬间,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空白的, 万籁俱寂, 只有那锅酷似毛血旺的魔魂咕嘟咕嘟冒泡泡。 吃魔魂,道门听了肯定明白, 这来的不是道者,肯定也是食魂儿的魔徒啊!可是他那句话的语气, 怎么想也不是和秘血宗站在统一战线。 ……所以, 这到底是哪来的怪人, 表情和严肃现场气氛完全不符好吗! “……”血沧流盯着他, 目光中流露出满满的算计,然而接下来他眼神一动,因为秋闲的剑已经飘至眼前。 这个云梦如今的掌门人眼中没有任何其他事物,秋闲心无旁骛,嘴角还挂着血,一心只关注血沧流,即便血沧流巧言令色几句话让秋闲心智动摇,即便灵修杂事社的知月圣君说秋闲堪称最烂真仙,但他到底也是有真仙实力的大能。 南吕仙阁的珠娘想帮手,但旁边还有一个天云晚。 剑光四起,天云晚与秋闲的剑术如出一辙,都多多少少带了点天宫主刀法的味道,就像云梦天宫的痕迹会永远留在卒业弟子的功法套路里,那是不再能被抹去、也没人想抹去的痕迹。 大能两两捉对厮杀,但风头全被云彩上那个“路过”的家伙抢走了。 柳绣绣揉着眼睛,嘟嘟囔囔:“哎,这人好眼熟。” 站在云彩上的符远知只是有点眼熟,如果他现在大头朝下栽下去,可能柳绣绣一眼就认出来了。 “哎呀,那不是壬字班的符远知吗?出身符家,所以小玉京主格外不喜欢他,纵容跟班把他从云梯上扔下去无数次!”文师妹大叫,“是符师弟呀!” 蔡婉也欢呼:“符道友!你师尊呢?” 她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 天空依然阴云低垂,只露出一个缺口,站着一个符远知,正对下面挥手,但似乎并没有其他人的影子。于是许多道者迟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符远知这个名字与刚刚炮灰掉的那位仅仅一字之差,却有完全不同的境遇。 符远知的名字再一次被迅速科普出去——符远知,云梦天宫那位主人的弟子,道门盛典上,云梦主人天宫都可以不要,领着徒弟跑了。 唯有剑光里的血沧流震惊无比—— “这不可能啊!” 他喃喃自语——他百分百肯定,分布在十洲三岛各个方位的法阵里,都有云梦之主的魂——一个少了半魂的真仙,哪怕是真仙大能,那也不能少一半魂还生龙活虎吧,他的境界跌落都不需要别人推动才对!道门盛会上,云梦主人还活着就已经很让人震惊了,千年前他销声匿迹,血沧流原本十分确认他死了,所以才话里话外激了谢然与谢染兄弟俩去试探。 少了半魂,支撑万年才身陨道消,这也就云梦天宫那个神秘主人能做到了吧? 结果,现在这意思,他不仅活着,还活得好模好样? 秋闲与天云晚的剑一左一右擦过血沧流的脸,似乎只勉强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一点点。 云层上的宫主却难得一脸别扭。 原因很简单,符远知爱上了给他梳妆打扮这件事,这倒无所谓,但他不太明白徒弟给他穿身红衣服算什么?墨发红衣,这种配色一般常见于电视剧里的邪派人士,还得是比较阴柔的那种邪派男子——宫主根本不敢看镜子,他觉得看一眼镜子,自己内心吐槽自己的弹幕能把他轰回二十一世纪去。 符远知的理由很简单:“从前师尊每到大战必然一身素衣,但如今,旧时代终结了,新世界不就要来了吗,其实这是好事,应该喜庆一些才对啊!” “……一般来说,就算战后庆贺,也得是战后啊,你这还没去打呢。” 符远知却自信满满地说:“师尊,放不下过去,不需要打,他们魔门已经输了。” 还指望把至上魔尊挖出来?万年前就不存在至上魔尊了,这一趟意外旅行让宫主与符远知都重新找到了此世的定位,有点像离开袋底洞的霍比特人,不走出去根本发现不了自己是个飞贼;但对比起来,魔门仍旧停滞不前,甚至,轰隆隆开倒车一点不含糊。 万魔窟里那半片魂魄与坠入其中的小弟子飞速融合,并且还吞噬过去的自己,毫无任何犹豫或者留恋,过去的荣耀?昔日的地位?还是身为魔尊的尊严? 算了吧,未来才是一切。 “师尊您等着啊。” 符远知说着,忽然放松身体,整个向下坠落,下方的弟子们发出阵阵惊呼。 唯有柳绣绣与她的文师妹满意点头:“从云彩上往下掉的符师弟看起来特别亲切。” 坠落到一半就停止了,因为人形的道者从云端跌落,在半空中已经是一个庞大的黑影,血气与魔气笼罩着这个黑影,他甚至不需要刻意散发威压,就已经震慑四方。 四野震惊,这回是彻彻底底的震惊,整个南明山的魔气都蛰伏在黑蛇身边,他无需言语,就已经威服魔门,让道者心惊胆战。 魔蛇低下庞大的头颅,吐出蛇信,嘶嘶笑道:“血沧流!把本尊的魂珠拿来!” 符远知虽然自认为是天宫之主的弟子,但偶尔利用一下已经被消化的魔尊,还是没有任何心理障碍的。而且魔门不是号称奉行弱肉强食的定律吗,那很好,如今的符远知吃了至上魔尊,那如今的符远知就是新魔尊,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合情合理。 人群发出震天动地的惊呼—— 黑蛇说什么? 本尊的魂珠? 刚才血沧流自我介绍的时候可是所有人都听到了——他嚷得那么大声呢——那是至上魔尊的魂珠啊! 唯有柳绣绣不声不响,直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哎哎——唉……师姐啊,恐蛇症又犯病啦……你这样怎么当灵谍士,这可是今年、近百年、乃至上千年都不会再出一次的大新闻啦!” “大新闻!” 柳绣绣的手回光返照一般举起,在地上翻白眼,浑身都在努力挣扎:“扶我起来……我……我要留影!” 千难万险,唯有道心不可负。 黑蛇横向摆尾,巨大的蛇尾甩出去,一排看傻眼的魔徒就被横着拍飞,他再次嘶吼:“血沧流,交出本尊魂珠!” 血沧流在烈烈魔气之中惊呆,那一瞬间他几乎忘记反抗,横向一道雪亮的剑光,秋闲已经杀到,那一剑干脆利落,直接斩断他握着魂珠的左手,魔徒的血飞出,让那颗漆黑的珠子染上了一层血红色的光。 符远知张开嘴巴,一口吞掉了魂珠——更多的像是那颗魂珠迫不及待地归位,于是他得到了魔尊的记忆。 魔徒们前赴后继,他们涌入破损的结界,破坏封印里的法阵,手持收纳魂魄的法器,试图将魔尊之魂夺走。 但是出乎意料地,挡在他面前的,是天宫主的魂。 于是符远知看清了天宫主残魂的去处,他并未被魔尊吞噬或者损伤,他也不曾耗尽力量消散。 白色的云影飘向魔徒大军,孤军深入,并且毫无畏惧,他似乎所向披靡,似乎一往无前。 但他只是一片属于天宫主的残魂而已,很快,魔尊记忆里的血沧流带着胜利的喜悦,撕碎了那朵云彩。 即便在天宫主的眼中,过去的至上魔尊曾经作恶多端,但魔尊的魂魄,依旧不可以被人任意拿捏利用。 自由的愿望,并非仅仅对志同道合者而言有效。那一刻,作为宿敌,他却愿为宿敌拔刀。 “魔尊,魔尊?” 血沧流的胳膊汩汩喷血,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他迷茫地看了一眼符远知,一个欣喜的笑容在嘴唇边扩大,使得一直低调又苍白的脸激动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至上魔尊?是您归来了?您要带领魔门,重新继续万年前的——” 他话说到一半,自己就愣了。 一道红色的影子出现在黑蛇头顶,黑蛇漆黑冰冷的鳞片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暖红。红影安静地站在黑蛇头顶,似乎弯下腰,伸手摸了摸蛇鳞,于是百丈长的恐怖黑蛇摇头晃尾,像一只兴高采烈的小狗。 那道红影比起黑蛇来说太过渺小了,但血沧流的眼睛里,那个影子被无限放大。 活生生的云梦主人比封印里天宫主的残魂更加鲜活灵动,更有人情味儿,也更让人心怀复杂情绪,又想多看一眼他的风采,又害怕看到他渺远的目光。 红色人影站在蛇头上,右手有白光闪过,一把通体雪白的玉刀出现在他手中,缳首莲纹,刀身笔直细长,带着远古龙神之威。 他并无动作,只抬手,刀刃指向血沧流。 魔徒仿佛感觉有千万大山迎面而来——但那实际上只是他的想象,因为云梦之主并没有真正使出灵力,从始至终,他只是出现,摸了一把蛇,然后就安静站在蛇头上远远地看着。 “傻了吧。”符远知嘲笑,“我打从一开始就是天宫主的人。” 一口血从血沧流口中喷出。 紧接着,更多血被他吐出来,秘血宗的宗主不愧是门派里带着个血字,临死前吐的血都比旁人多几倍。 “你是……” 血沧流无法自欺欺人,尽管一切离经叛道。 魔尊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句话,极其高调,无比得意,震惊魔门道门,有那么一瞬间场子里彻底乱套了。 “什么?” “他说啥?他说……他是天宫主的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云梦主人不会随随便便收徒弟!” 不少嫉妒者瞬间释怀—— “那可是至上魔尊,至上魔尊弃暗投明拜在云梦主人门下,合情合理嘛!” “对对,我就说肯定不是什么壬字班的差生啦,不然我学得那么努力进甲字班干什么!” “呜呜呜呜好感动,我打赌是魔尊追的宫主!” 也有人发出绝望的哭喊:“不,不可能的!我站秋闲真人的!” “那玉京主呢?我觉得是玉京主啊——” “你们这些想象力过盛的,自己去面壁啦!没看到云梦主人都没反驳吗?” 岂止是没反驳,还穿身红衣服,和那大黑蛇举止异常亲密??? 但还有人关注到了另外的重点: “什么?云梦宫主不是剑修?怎么可能!!!” “刀?那是一把刀啊!” “好帅的刀啊——” “可是为什么不是剑修?一般比较强的不都是剑修吗?” 当场有人不答应了:“怎么,只有剑修强,那你看不起我们法修吗?” 于是那个法修丢出一打符纸,炸烂两个扑过来的魔徒,得意道:“我们修法术的,都是爷!” 血沧流残破的身体缓缓倒在地上,一双魔瞳之中的光芒一点一点熄灭,虽然宫主觉得,描写失去信念之后,用“两颗灰扑扑失去光彩的玻璃球”来形容对方的眼神,这种比喻很俗很烂还被无数人用过,但确实,找不出更好的修辞手法了。 倒在地上的血沧流不曾合上双眼,因为他难以置信,他没有受到致命伤,但他也不会再活下去了。 魔门振兴大业? 振兴个屁啊,魔门老大,标志性灵魂人物,居然反水反了一万年。 从这个慢慢死去的魔徒身上,宫主活活看出一种二十一世纪网络热词的即视感——“生无可恋啊”! …… 从始至终,云梦之主并未出手。 从万年前刀劈过至上魔尊之后,天宫主就不再需要动手了。 他已经把信心传递给了年轻一代,原本被震慑的年轻道者们纷纷祭出法器,攻向身边试图负隅顽抗的魔徒,整个南明山上空激荡着魔气与灵力,同时还有更加坚定的道心。 不论哪门哪派,此刻同仇敌忾,或许他们明天仍旧会有纷争,但今天他们并肩而战,为了一个自由的、不再有人随随便便被视为工具利用的十洲三岛。 想想看,还有点激动,天天勤学苦练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以自己的力量捍卫自己的道吗? 剑修的剑,法修的符咒,丹修都举起丹炉开始砸人,柳绣绣一边发出奇怪哭声,一边猛砍面前的魔修,搞得不少自己人以为这姑娘被什么魔门邪术诅咒了,她师妹已经挡下了第数不清多少个试图帮她检查身体的医修了。 “师姐……大蛇小蛇你都怕的啊?”文师妹万般无奈,应龙展开羽翼,翼尖带着呼啸的风,卷上魔徒的队伍,将他们扔得七零八落。 但是大黑蛇早都不在原地了。 不过忙着打架呢,没谁只看八卦。 云彩上面,符远知忙着对宫主嘘寒问暖,宫主忍不住敲敲他的脑袋:“没事没事,我又没动手能有什么事!” 只是天宫主魂魄被撕碎的场景令他不寒而栗,甚至紧张过头。 知道徒弟心中所想,宫主安慰道:“那是很久之前,现在不会了。” ——二十一世纪可是有着很先进的思想教育!比如,培养小弟替他动手,比前世劳心劳力最后累死好多啦。 差不多同一时刻,玉京城的惊雷船队赶来,玉京那对父子别别扭扭地站在船头,怎么看都很奇怪。 “天宫主。”玉靖洲向他问好,“玉京的卫队还在清扫人类皇都周围的残余魔修,但龙脉稳固,各门各派也群起响应,魔徒早就翻不出什么花来了,只等过些日子清扫完毕,一切如常就可以。” 不过宫主看了他一眼,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你们……都解决了?” 手指在伪父子之间来回晃动,玉靖洲的肩膀下垂,嘴角也明显向下,显然是还没有。 一个化灵万年、并且坚定信心认为自己就只是刀的顽固老器灵,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 “所以,你还没完全教会刀灵……该懂的事儿。”宫主微笑了一下,“不过不着急,你还年轻,你还有大把大把的未来,等安顿好,慢慢一点点教育,这事儿急不来。” 他们没有人需要立刻顶天立地,因为顶天立地是一个过程,一个需要时间的过程,二十几岁在修真界本来就还小。 宫主随手把斩雪的本体递给玉靖洲:“拿着,替我保管吧。” 玉靖洲惊愕万分,玉京主更是一脸难以置信。 “主人,您这是——” “如果你只是刀灵,刀灵没资格插嘴道者的事儿。”玉靖洲反而态度强横,他双手接过斩雪,刀身被他触碰的瞬间有轻微不可察觉的颤抖,不过从玉靖洲扬起的嘴角来看,他感觉到了。 宫主颇为赞赏地看着他:“好好照顾斩雪。” “谢宫主!”玉靖洲美滋滋地抱着刀溜走了,并且还拖走了一脸震惊的刀灵。 月照连泉琴的琴灵则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失去理智收养个什么奇怪物种。 船舱里,白瑛和陆清霜抱着那堆毛茸茸的动物,幸灾乐祸,以及那个被大橘吃过一次的剑魔正迷茫地跪在叶望砂脚边,坚称自己是穹山弟子,不知何时触犯门规,但无论犯了什么错误,都希望剑主能原谅,若是真原谅不了,求剑主一剑杀掉就好了。 被混沌吃掉,不止拔出魔气,还会消除入魔后的记忆不成? “八成是心魔。”符远知想了想,说,“由道入魔,几乎十个里有八个都是身不由己,对于这种正直剑修来说,入魔后心魔滋生也很正常,混沌净化魔气,连心魔一起吞了吧,等到哪天那不再是他心里的执念,他就想起了。” 但现在看着那个痛哭流涕的前任剑魔,乐观估计,小一千年内他想不起来了。 这有够狗血。 宫主点点头,但看叶望砂的意思,剑魔的确曾出身穹山剑宗,如今魔门大创,把这个昔日弟子领回去重新教育也未尝不可,毕竟哪怕作为魔徒的时候,那个剑修也无比崇拜叶望砂,并且性格耿直得可怕。 唯一不开心的是谢然,但没办法,现在叶望砂说了算。 “好像,没什么需要我做的事了。” 宫主靠在船舷上,看到天空开始放晴。 地面上的魔道战争其实还没结束,魔门道门打了那么久,大大小小的纷争时有发生,但都不可能三下五除二就结束,不过现在这个场面看上去并不需要他动手,只能听见无数遗憾的声音在不停质问—— “唉,云梦主人到底什么境界,他为什么还不动手啊!” “是啊,太好奇了……” “万年过去啦,云梦主人都没有再动过手了。” “没有吧,之前还剃了谢然的头发!” “你傻啊,没看他们站在一起?肯定不是动真格” 叶望砂惊奇道:“谢然,你还秃过头?” 血涟尊者一把捂住自己的飘飘秀发:“望砂,民间传说不可信的!” 一旁宫主看了看手掌——其实他自己也好奇的,因为他穿越过来这么久,其实也没怎么和人动过手——不过他并不打算满足所有人的好奇心,因为二十一世纪教会他一个道理。 “核威慑在没发射的时候才叫威慑,真的发射了,那叫核灾难。”宫主说。 自己就安安静静做个核威慑好啦,省心省力,还走哪都有完美的震撼效果,和谐社会走一圈,既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也没什么争当正道魁首的愿望,宅、懒、选择恐惧这些毛病倒是一样不少。 战场边缘,南吕仙阁的阁主负伤逃跑,但与她战斗的天云晚似乎并不打算追,女仙回头,远远地看了一眼宫主,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 前朝的二公主留在旧时代太久了,她已经追不上兄长了,所以也并不打算继续追。 天云晚作为天衍仙朝最后的亲历人,慢慢扶着树坐下,然后安静闭上眼睛。 那个时代早已结束,作为前朝遗孤,天云晚到最后也没有翻起什么浪花,甚至这战场上绝大多数的人都并不知道这位殉道的女修叫什么。 或许他们会在战后给她立一块无字的碑。 “掌门——金掌门!” 金璟琢呆呆地看着瞬间脱离掌控的局面。 “旧朝不会再来了。过去的永远过去了。”他说,“我们……走吧。山城改个名字吧……别叫天衍山城了。” 符远知开心地抱住宫主的腰:“师尊,现在都解决差不多了,剩下的事儿就不劳您亲自动手了,所以,弟子带您去玉京看夜市?玉京的夜市可是十洲三岛最厉害的道者夜市,根本不是初心宫长角街、或者海城那边能比的呢!” “还剩一点没解决。” 宫主拍拍徒弟的手背,然后在空中一抓—— 一个失魂落魄的秋闲掉在船头。 “师兄……” 秋闲擦了擦嘴角的血,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在我这儿不不流行跪着忏悔。”宫主想,我又不是某个叫上帝的家伙,你忏悔我就原谅你,而且关键问题是……我真的真的不认识你!不过这句话宫主选择留在心里,现在秋闲看起来一副随时会吐血大哭的样子,他一点也不希望免费劳动力因为心理问题不得不下岗。 所以他说,“我比较欣赏用实际行动来弥补过错的。” “师兄!是我急躁冒进、贪婪成性,是我道心有缺,您尽管吩咐,任何事,弟子都会完成!” 其实,《玄元通微术经》不是道祖真传,秋闲早都该知道了,不是吗。 宫主满意点头:“可以,你先回去,把云都宫那棵树拔掉,然后招一批新的道师补上缺职,继续给道师长减肥,哦,还有那群鲲鹏也得减肥,道门盛会呢,说实话就那么不开了有点可惜,所以你收拾收拾,不如重新开一下,然后天宫又得招收新的学徒,这也交给你去办好了,还有玉京城那边有几个公文你看一眼,和山都、海城的贸易线路你也……” “……” 秋闲跪在地上,愣愣地听完。 “没记住?” “……记……记住了——” “行了没你事儿了。”宫主一把拎着秋闲,又给扔出去了。 管理天宫? 不不不,太累,前世明显都累怕了,这辈子才不要管! “师尊!” 符远知再次兴高采烈地抱住宫主的腰:“师尊,所有事情都完美解决,就剩下最后一件事了吧?” “哦?”宫主逗他,“什么?” 符远知跺着脚回答:“双修啊!” 咔嚓—— 师徒两个整齐回头,看见一个灵活的胖子,知月圣君亲自出马,蹲在惊雷船的船头采集大新闻。 “嘿嘿……嘿嘿……” 胖子笑了两声,大惊失色,立刻撒腿就跑。 “远知!”宫主冷着脸说,“你先去追一下秋闲,告诉他,天宫宫规里加一条——全体师生禁止收看灵修杂事社的任何内容!” “是!” 【完】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