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迫害傻白甜男主了吗》作者:洗玉春生 文案: 容桑穿书了,成了修真文里的美强惨师尊 明明是第一仙门的最强女师尊,却因为收了个未来魔尊当徒弟,害得满门覆灭,自己也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她穿过来时,男主已经入她门下,睁着清澈孺慕的大眼睛,一脸天然无公害:“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容桑心尖颤抖,但木已成舟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她立志要手撕剧本,戳穿男主的傻白甜人设,趁一切还能挽回之时将男主赶出师门 她每天都向男主送去亲切关怀:最大的怪让他打,最毒的打让他挨,他最不喜欢的竹笋还让他天天吃…… 总之一天一个逼哭男主的小技巧 容桑自认做得够狠了,可她做这么多,最后却只换来了男主羞答答一句:“师尊对我可真好。” 容桑:……这特么不但是个假傻白甜,还是个抖M 男主功力太强,容桑无奈加大了迫害力度,可没想到她越迫害,就越惊悚地发现男主的傻白甜人设……好像是真的?! 发现真相时已经来不及了,已经完全黑化了的男主双眼通红,掐着她的脖子声音低沉:“师尊怎么忍心断我灵根,将我推下那岩浆滚烫,深不见底的悬崖?” 被反过来迫害的容桑回想起自己过往种种的作死行为,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淦! 我以为你在第五层,可其实你在第一层?! 假傻·白甜女主×真傻·白甜男主 【食用指南】 第1 、架空,私设如山 第2 、有原女主,有掉马情节,不喜慎入 第3 、女主不会亲自对男主下手,但前期也会用别的方式下狠手,介意慎入 第4 、作者不擅写打脸不擅写爽文,想看苏爽文很抱歉满足不了你 第5 、拒绝人参公鸡,骂角色可以,骂作者反弹(咬手帕) * 愉快看文,祝您生活每天如意 弃文不必告知,有缘下本再见 (文案写于2020.8.11,已截图) 内容标签:阴差阳错甜甜文 史诗奇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桑,江归晚┃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每天都在迫害男主的路上 立意:无论面对怎样的境地,都要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 第1章 .却舒叭 时值夏末,烈日炎炎似火烧,轻薄的衣裳糊在皮肤上,直让人心都燥了起来。 平日里极为热闹的九宫日,今日却额外安静。 九宫日居于大陆最中心的位置,同时也是修真界最大的门派。 其仙府占了大片土地,用以容纳其门内数以千计的弟子。 金碧辉煌、矗然林立的殿府中,唯有最东边的大殿内传来些许动静。 容桑觉得自己有些冷。 她坐在殿前的软椅上,环顾周围陌生的环境,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白的不像话的衣裳,微微一侧头,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直勾勾的目光,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她这是……在哪儿?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刚不是过马路的时候被刹车失灵的车撞飞了吗?!现在怎么突然又在这儿坐上了? “却舒,人我已经带来了,你看看如何。” 温润的声音响起,容桑收起震惊的思绪抬眼望去,只见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排男子,都是个顶个的好看。 刚与她说话的,正是其中领头的那个。 容桑来不及欣赏,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一颤,控制住想要掰手指的愿望,一声不吭,只故作镇定地看着说话人。 却舒?该不是在喊她吧? 她不傻,沉思半晌后知道自己这多半是穿了,可她目前还没搞懂具体状况,不敢贸然开口。 常经纶见她蹙眉,还以为她要改主意,赶紧挥了挥手,让人捧着张文书过来:“师妹,我先前已经与你说过了,百年一次的登天阶明年就要举行,到时每个仙府下的支派都得推送至少一个弟子去参加。” “我知你好静,平时不愿收徒,可明年是我们承办,你总不能推荐个弟子还得找我借吧?现在这徒弟已经到了你面前,你之前也已经答应过我,若是这时突然反悔,我可第一个不同意!” 常经纶啰里啰嗦一大堆,容桑只听到了收徒两个字。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这才发现亮堂洁净的台阶下正跪着一个单薄少年。 能来参加选拔的人,必定是到了十五岁的。可这少年营养不良,双颊有些下陷,身子瘦弱,比同龄人看起来更小了几岁。 可即使这般,面前人优越的底子还是能看出个七八分来。 少年唇红齿白,腰身纤细,单看面容,便勾得人想为他摘遍天上的星星。他长相虽偏清冷,但眉眼间的稚气与怯意又让他看起来没了锋芒,身上的衣裳也因打斗而沾了泥尘,衬得两手指如玉笋,看起来倍加惹人怜爱。 容桑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她一愣,然后控制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这是收徒? 这明显是收从山里跑出来的漂亮妖精! 见她望过来,少年优越的睫毛带着水汽轻颤了两下,瑟缩着身子,仿佛用了全部力气才没让自己低下头躲避容桑的视线,一副受了惊的小白兔模样。 接收到常经纶的眼神暗示后,他便像突然有了勇气一般,清澈的眸子潋滟着春色,俯下身给容桑行了一个大礼。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容桑被这扎实的一跪吓懵了,想起身下去把他扶起来。 可手才刚碰上椅子的扶手,她还没来得及使力,便被人抓了去,手指在什么冰凉的地方点了点,随后又被抓着挪到了一张纸上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不是……”容桑有些愣怔。 这人刚刚给她按的什么! 手印怎么能乱按! 她下意识就想喊出声,大声质问常经纶是何居心时,却发现自己不知怎的,连半分表情都做不出。 瞬间气势全无。 淦! 原主居然是个没有感情的修仙机器吗?! “好了。”没有注意到那边容桑的纠结,指印一按完常经纶就长松出了一口气。 他把文书收起来,按住了回神想把东西先抢回去再说的容桑,拍了拍她的肩膀。 “虽然平时都是要印上师尊的信物徒弟才算正式入门,但今日情况特殊,我便替你做主,将信物改成手印了。师妹,你这弟子可是在刚刚的选拔中胜过了百多人才到了这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天分实力,你可要好好教他才是,断不可浪费了他这罕见根骨。” 又是收徒。 从面前人的话语中得知了刚刚的文书是此用处,容桑的心一下子又放了回去。 心情大起大落的容桑想扯出一个微笑,却又再次被面部的紧绷感所阻止:“那那文书,能先放我这儿吗。” 常经纶与身旁其他峰的长老对上视线,随后温柔拒绝:“那你能替师兄我当了这个掌门吗?” 容桑:“……” 不给就不给,收个徒而已。 虽然面前这个刚收的徒弟凭样貌就能看出是个男主,最次也得是个悲情男二,不论哪个都注定命途多舛,但多年咸鱼社畜的本能还让她瘫回了椅子里。 只要不加班,一切都好说。 再说了,她最近又没有在某江看什么师徒文,更没遇到过与她同名的,穿就穿了,她穿的肯定是个支线角色,不参与剧情小命还是能保住的。 而一旁的常经纶刚了了一桩心事,正谋划着回去再挑几个资质好的过段时间塞过来,有些急着回去。 他甩了甩衣袖,转身正对着门口,一脸正色:“江归晚,你师尊已经收下了你,你日后可就要跟着她好好修炼,为我们九宫日争光——” “咳咳咳!” 常经纶说到一半便被打断,容桑也不知突然听到了什么离了奇的鬼话,整个人突然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你刚刚说……” 哪怕咳嗽时,容桑也依板着脸。 她一手拍着胸口,一手指着台阶下的少年,脸上虽无甚表情,瞳孔却在地震:“师兄刚刚,咳,说他叫什么来着?” 底下的江归晚倒是反应迅速,还以为容桑是没听清,又行了个大礼,半带着怯意主动答道:“回师尊,弟子姓江,唤作归晚,青山归晚的归晚。” 他每说一个字,容桑便觉得颅内一阵轰鸣,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喉间卡着股血像是要上涌冲翻她的天灵盖。 她听清了,但恰恰就是因为听的太清了! 江、归、晚。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江归晚! 这不就是她昨晚熬到看到凌晨三点的那本复仇打脸爽文《证道》里面的男主吗? 原书是本be男频文,女主在里面没什么戏份,几乎全篇都是围绕着男主展开,是本真正意义上的大男主文。 原书男主江归晚,身世凄惨达到了同类型小说主角经历的平均水平。 他娘亲是个凡人,生下江归晚后就被丈夫杀害。而江归晚自己则被养在杀母仇人,同时也是魔界尊主的亲生父亲身边,每日看的最多的便是杀戮,但又始终打败不了魔尊,不能替母亲报仇。 在这样的生长环境下,男主江归晚从小便心灵扭曲,长大后性格更是变得暴戾恣睢,如男主父亲所期望的那般,成了个名副其实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若只是个大魔头,容桑反而不那么害怕,只要她躲远些就好了。 她害怕的,是她穿过来现在的身份。 她居然穿成了男主的师尊! 在原书中,男主为了得到魔尊的信任,化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修真界求道弟子,通过选拔进了第一仙门九宫日,又恰逢当时九宫日掌门常经纶觉得其下一宫拂妄道的却舒真人上任多年从未收过徒,十分不像话,便搞了一场开放选拔,让所有九宫日和凡界有意愿拜师的人来参加。 男主本就灵根出众,又有主角光环加持,即便隐藏住了大半实力,一路半演半打,却仍在这场选拔中成功胜出,成了九宫日内实力最为强劲的却舒真人的徒弟。 那之后的日子里,男主装的人畜无害,一副涉世未深的样子,降低了众人的防备心。 九宫日功法强抢不来,为了提升自己修为,江归晚委屈求全,任凭周围人如何嫉妒他成了却舒真人唯一的弟子,如何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他都一一忍下,最后带着收集而来的九宫日所有防御机关地图回到了魔界,用九宫日所学混杂着魔界功法自成一派,打败了魔尊父亲,随后肃清魔界上下,成了新一任的魔尊。 成为魔尊的第二天,江归晚便剑指修真界,发起了进攻。有了地图,江归晚势如破竹,第一战便拿九宫日开刀。 他毫不费力地闯进仙府内,直朝拂妄道而去,在短短一炷香内便杀害了自己的师尊却舒真人。随后九宫日全门遭难,不过一天时间,整个仙府上上下下再无一个活人。 昔日第一仙府,就这么被新任魔尊灭了满门。 这个消息震惊了修真界,其余门派受九宫日庇护多年,实力与九宫日相差甚远,又胆小怕事,聚集不起来,如同一盘散沙,很快便纷纷投降。 哪怕有些门派尚存着些傲骨,却也是徒劳。 江归晚在灭了九宫日后甚至都未亲自出手,指挥着魔修在一个月内便攻下了整个修真界。 魔修不能飞升,但他用最短的时间,成了这片大陆唯一的神。 原书反斯德哥尔摩,容桑熬到凌晨三点,支持她看完这本书的动力,就是等着这个作恶多端的男主在最后被难得不恋爱脑的女主一剑封喉,然后灰飞烟灭。 好平了她看了几百章男主对女主虐来虐去的愤怒。 可没想到现在怒火是没了,她的命也要没了! 回忆到这儿,容桑又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要说惨,恐怕全书一千多章,只有原主却舒真人最惨了。 明明是被迫收徒,她尽心尽力教出来一个徒弟,最终却被他恩将仇报,还因此丧命,连带着整个门派都被灭了个干净。 书中虽没具体交代却舒的下场,但凭男主的心狠手辣以及对九宫日的怨恨,容桑估计原主死状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行不行,她得想办法退了这个徒弟。 不仅要退,还要赶得越远越好! 心里有了定夺,容桑起身,紧盯着常经纶的胸口,看了两眼后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了口:“师兄,刚刚的契文呢,你快给我!” 殿内侍奉的弟子早已被常经纶打发走了,他飞快躲到了其他几个宫的长老身后:“你要干嘛?师妹我刚可都说了啊,收徒这事儿没有后悔的余地!契文我是不会给你的,看我也不行,你死了这条心吧!” 心不死,人也不能死! 容桑盯紧了常经纶的位置,抬脚就要过去:“这徒弟不能收,师兄信我,要命的话就快给我。” 常经纶眼疾手快,捂住怀中契文躲过容桑的进攻,转而抓了另一个人挡在身前。 “这徒为何不能收?师妹,我不想与你动手,你先停下,和师兄说说,若是有正当的理由,我便考虑考虑应了你。” 容桑早在常经纶问出第一句话时便停住了脚下步伐。 她倒是有一箩筐理由,可一个说出来能让人信的都没有。 总不能直接说面前这个一吓就要哭的少年之后会杀了这里所有人吧? 无凭无据,连她自己都不信。 顿时容桑就颓了,却仍不愿放弃:“反,反正就是不能收,师兄给我换一个都行。” “换一个?师妹当这收徒是儿戏吗?” 常经纶叹了口气,人也不躲了,慢步走出人群背后,在掌心聚出一团白光,随后将怀里的契文丢到了白光中。 容桑刚抬脚,那白光就在常经纶手中一闪,转眼就带着契文一起不见了踪影。 “我已将契文传回了我的房间,我还有别事要忙,便先走了。” 他说着便挥了挥手,仅剩的几人跟着他往门外走去,“这少年与你定了师徒文书,拒不得换不得,除非他犯了大错被赶出师门,否则只要他活着,这一辈子他都是你徒弟。” “劝师妹还是早点断了念想,早点带他回去教习才是正事。” 说着说着殿内便只剩下了她和江归晚两人。 一片寂静中,江归晚跪的越发缩成了一团,时不时抬眼,抿着嘴偷偷看她,像是害怕极了。 装,还装! 刚刚她被这小妖精迷了眼,差点就信这人真是个没心眼的了。 容桑做不出表情又偏要做,小脸控制不住地皱到一起,不过才看了下面的江归晚一眼,便吓得他往后一倒瘫坐到地上,嘴唇直发抖。 “师,师尊是不喜弟子吗?” 从刚刚容桑说不要他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明明之前师尊看他眼里还没什么情绪,却在知道他姓名之后的那一瞬间突然充满了敌意。 这敌意太过突然,让江归晚又多了几分惊慌和害怕。 他声音里逐渐带了些哭腔,眼角也泛着晶莹,“师尊不要拒了归晚,弟子很听话的,师尊让我干什么都行,改名也行,只要,只要师尊收了弟子!” 容桑揉着刚刚因强行想做表情而酸痛的脸颊,被江归晚精湛的演技气的头疼。 “那让你去和我师兄说给你换个师尊也行?还有,别哭。” 演这么像,这人一顿得吃多少个傻白甜? “唯独这个!”江归晚擦了擦眼角立马改口,怕再被容桑嫌,又两手捂住嘴巴,却仍控制不住地啜泣了两声。 “唯,呜,唯独这个不行!” 第2章 .太阳叭叭 容桑叹出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便听一阵脚步声,从外面吵吵闹闹冲进来一堆人。 喧闹声在见到容桑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他们许是也没想到容桑还没走,给她行了个礼,随后说是要在这儿授课,请却舒真人回自己的清灵阙去。 容桑自然不好打扰人家干正事,她点了点头表示应下,却也实在问不出口他们口中的清灵阙究竟在哪儿。 怕暴露自己,又得找到位置,容桑撇了一眼刚被人从地上扶起来的江归晚,淡淡开口:“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这是我刚收的弟子,方才在比试中受了伤,你们可否寻个人帮我将他送回清灵阙,若是耽误了课业,我会同你们师尊说清楚的。” 说个仙人板板,她连他们师尊是谁都不知道。 “我去吧。”方才扶起江归晚的有两人,其中一名弟子搀住他的手臂,对着容桑鞠了一躬,笑容真诚,“师叔有事便快去忙,我定会将师弟好好送回去的。不是什么大事,想来师尊也不会怪罪。” 容桑颔首:“那便好,麻烦你了。” “不用了师尊!”本是件好事,可江归晚闻言却一脸急切,急忙扒开了挽着自己的手,“弟子不想给师尊添麻烦。” 怕被赶下山,他将刚刚被划开几道缝隙的衣裳紧紧拢住,殷切开口:“师尊你看,弟子没有受伤,可以一个人过去!” “……” 没有立即回话,容桑沉默了一会儿,上下扫视着江归晚,看着他破破烂烂的外衫,又移开了视线。 “他们还有课业,你无需多言。就让人送你过去吧,你刚来,还不认路,之后等熟悉了,再一个人走也无妨。” 说完容桑便学着常经纶离开时那般,十分上道地甩了甩宽大的衣袖,昂首挺胸,端足了仙人的架子,这才阔步往外走去。 刚才的话也不知那个字词戳中了江归晚,他瞪大了眼睛,眼里闪着光芒,按捺住雀跃的心情,转身对着容桑离开的方向,不顾旁人劝阻地又行了一个师徒礼。 之后还能一个人走。 师尊的意思是不会赶走他了是吗?! 直到容桑不见了身影,江归晚这才弯了眉眼,拭去了额上因伤口疼痛而冒出来的冷汗。 他压住嘴角的笑意,在别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外。 踏出殿门的那一刻,九宫日永远明媚灿烂的阳光落到江归晚的脸上。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下意识紧闭,酸痛的右手抬起挡在眼前,他透过指缝,看见了自己满怀憧憬的来日。 * 跟踪是个技术活。 容桑头一次干这样的事情,怕被人发现,和江归晚两人的距离一直隔得很远。 还好江归晚受了伤,那弟子带着个人不好御剑,许是清灵阙也不远,他便扶着江归晚两人几步一喘气地慢慢走着。 走了没多久,容桑就跟着他们到了一座雪山面前。 她躲在几百米外的巨石后,哪怕这般远了,凛冽刺骨的寒风依旧能带着冰渣吹到容桑脸上,让她好不容易不那么僵硬的脸又恢复成了一开始的模样。 忍不住用温热的手搓了搓脸,不过一下子没盯着,容桑再一望过去,两人刚刚立着的地方就没了人影。 容桑:“!!!” 她从巨石后出来,顶着狂风到了山前,踩着刚刚喊来的弟子站过的地方,上下左右寻了半天,才在被雪掩盖着的地面发现了一个凹槽。 那凹槽形状规规矩矩,看起来也颇为熟悉。 她沉思一会儿,抬手往腰间一摸,取下挂着的玉佩弯腰放进凹槽内。 玉佩刚放进去,容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凹槽周边发出一道白光,而后窸窸窣窣一阵响,对面那至少堆了一丈雪厚的山墙突然从中间破开一条裂缝,两边像两扇门一样往旁边移去,一间木屋赫然出现在容桑眼前。 找到了! 她捡起玉佩小心翼翼地踏进去,随后木屋门关上,脚下抖动,木屋载着她在不知名力量的推动下往上升去。 好家伙。 容桑万万没想到自己穿越了还能坐到修真版的电梯。 别的先不说,这山刚刚抬头望去都看不见顶,这个“电梯”至少解决了她爬山的问题。 木屋速度很快,一下就到了终点。 容桑走出来,却不曾想外面同样大雪纷飞,到处白茫茫一片,冰雪包裹的满山枝条如玉树银花,比山下冷了不止十倍。 她手都抬不起来了,感觉自己浑身血液都要被冻住。 不远处有个宫殿,不算太大,但装潢精致,想来就是他们口中的清灵阙。 勉强将手塞进袖子里横放于腰前,容桑还没走几步路,就见送江归晚回去的弟子又原路返回,她来不及躲,迎面撞上,便停下脚步等他过来问好。 那弟子也看见了她先是一愣,随后揉了揉眼睛,走了过来:“师叔好,师叔……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坐这木屋了,师叔平日里不都是直接御空飞行的吗?” 容桑:“……” 靠。 失算了。 忘了你们修仙之人两条腿都不走路全靠飞了。 她想了半天想不出说辞,打算随意糊弄过去时,那弟子便再次开口:“弟子刚刚将归晚师弟安排在偏殿睡下,又擅自给他拿了些药,还望师叔不要怪罪。” 看来方才他不过随口一问。 指尖僵得都快没感觉了,容桑松了口气,手指藏在袖子里摩挲着:“嗯,麻烦你了,你先回去吧。” 她都快冻僵了。 这么大个清灵阙,里面会有火炉的吧? 那弟子闻言便要离开,可刚抬脚,便注意到了容桑搭在身前的手。 仔细一看,袖中还有什么在动。 是他看错了吗? 怎么感觉师叔好像很冷的样子? 而且今天的师叔也很奇怪…… “啪。” 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断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地方是师叔自己选的,师叔还在这儿生活了近百年了,怎么可能会觉得冷? 当真是魔怔了。 他俯首:“那弟子还有学业,便先告退了,师叔早些休息。” “嗯。” 容桑偷偷看着他进了木门,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便再也忍不住,手伸出来抱住自己,飞速跑回了清灵阙。 江归晚在睡觉,怕吵醒他,容桑放轻了动作,在整个殿中来来回回找了三遍,才找到一个水囊。 火炉子是没有的,这个烧点热水勉强能用来取暖。 待灌满了热水后,容桑坐在自己房间的榻上,将水囊捂住怀中,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温暖,手指也不那么僵硬了。 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不那么冷之后,便突然着手收拾东西。 原主的下场是注定了的,让她杀了男主她又打不过,现在想想,唯一的活路便是趁着男主还未对九宫日下手之前赶紧离开这里。 她不是神仙,凭一己之力改变不了九宫日的命运,也救不了所有人。她能做的,只有走之前留张纸条,让她的师兄们们好好注意这个江归晚。 正思索带些什么下山能养活自己之际,从门外传来一阵轻敲声。 “师尊在吗?弟子给师尊煮了碗热汤,师尊若是在,可否给弟子开下门?” 容桑还没想出对策,本是不想看见江归晚的。 可她现在只是手指暖和了一点,收拾了一会儿后胃里冰冰凉凉的,听见热汤两个字,居然十分不争气地响了两声。 她纠结再三,还是收起了包袱,去开了门。 江归晚还想再敲,手刚举起,见容桑开门,转脸就高兴得笑咧了嘴。 他不敢乱看,低头进去,将姜汤放在了桌上。 容桑把水囊藏在暗袖中,一手捂住,另一只手拿起勺子,小口啜起了汤。 姜汤暖身,又放了些赤砂糖,煮汤人的手艺也好,容桑喝了半碗,便觉得全身都暖和了许多。 只是这做汤的人一直在旁边直勾勾地盯着,眼睛都不眨一下,让容桑颇有些不自在。 她轻咳两声,瓷勺放下时碰着碗壁,声响清脆:“这汤做得甚好。” “真的吗?师尊可喜欢?” 得了夸奖,江归晚笑得眯起了眼,露出一颗虎牙,脸上的高兴要满溢出来。 “师尊殿里厨房多年未用,里面能用来做饭的东西不多,师尊若是觉得弟子煮的汤还行,我便去后山多找些食材来,往后日日为师尊煮汤!” 容桑喝汤的动作一滞,咽下喉间姜汤,欲言又止。 她本意只是想夸夸江归晚,好让他早点回去别在这儿待着碍眼,可没想到他还挺会给自己找活。 演到这地步也算是十分敬业了。 不愿浪费男主一番“苦心”,容桑拭了拭唇边:“那你去吧,当心着点。” 得了许可,江归晚转头便要往外面走:“师尊放心。” 举手投足间,少年的稚气展露无遗。 若说是演的,这人也演的太好了。 容桑叹了口气,也没心思再喝汤,端起碗和勺子将它们放回了食盘,无意识叮咛了一句:“可别迷路了。” 江归晚刚跨出房门,听到师尊如此关心他,一时高兴,竟又折了回去,掀起左臂袖子走到桌前,露出些邀功的意味,乖的像只小猫。 “师尊放心,弟子不会迷路。方才那位师兄都和我说了,咱们仙府弟子正式入门后手臂上都会浮现这样一个图案。有了这个,之后不论弟子走到哪儿,师尊都会知道的!” 以后若是师尊又如几个时辰前在大殿上那般,不想要他了,还要将他丢弃,他也一样可以凭此找到师尊,天涯海角,求她再次收下他。 “砰。” 手里的碗突然变得烫手,容桑一个没抓稳,竟让瓷碗从手中滑落,掉到地上碎成了碎片。 她愣愣看着碗里还剩着的姜汤流到地面上,江归晚急忙冲上来,抓着容桑的手便问师尊有没有受伤。 手心传来一阵温热,意识到面前这人是谁后,容桑飞快甩开了他的手,神色也因刚刚得知的信息变得更加冷峻。 江归晚被甩开后才猛地反应过来。 还以为容桑是生气了,他脸色苍白,咬着下唇,只有眼角染上一抹红晕,又在她旁边跪了下来。 “师尊莫气,是弟子逾矩了,弟子不该污了师尊玉手,师尊怎样责罚都可,只求不要丢了弟子!” “你先下去吧。”容桑揉了揉太阳穴,接着手势遮挡,失力般往自己刚刚放包袱的角落看了一眼,随后挥了挥手。 “我想休息了。” 江归晚方才着急,一个没注意,右膝便跪到了瓷碗碎片上。 他一动不敢动,忍住刺骨的痛,却再没得容桑一个眼神。 “……是。” 江归晚走后,容桑把房门上锁后坐到床边,同样掀开了自己的左边衣袖。 她本还存着一丝侥幸,期望那个跟定位系统差不多的东西只给了这里的弟子。 可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只见她的左手小臂内侧,那里赫然画着和江归晚手臂上一模一样的,九宫日特有的太阳花图案。 完了。 容桑彻底没了力气,也顾不上什么收拾东西冷不冷了,整个人失去梦想埋到了被窝里。 跑路这个想法,她连想都不用想了。 第3章 .红痣叭叭叭 雪山上的日子过得很快,还好这几日九宫日没什么大事大会,不需要容桑出面,她便得闲整日待在房间,裹紧小被子,倒也这般在这至少零下五度的山顶挺过了三日。 原主一个人生活,平日里无人说话,偶尔也会记下一些杂事。 这几日里容桑将房内所有的书籍卷轴都看了一遍,对原主和九宫日都有了一个更深的了解。 九宫日自不必多说,是这片大陆第一仙府,盘踞着大陆最中心的位置长达数千年之久,还是近万年来飞升人数最多的门派。 而原主却舒真人,与掌门常经纶师出同门,年纪轻轻便至渡劫境界,成了一峰之主,还是九宫日,甚至整个修真界唯一的女师尊,得此成就,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容桑昨日才想起来照了照镜子,却发现这位女真人不仅实力吊打旁人,连美貌都属世间一流,万事万物只要在她身边,都会变得逊色起来。 穿成这样一个顶配大佬,也算是十分有运气。 她也想通了,反正走是走不了了,手臂上的图案试过了,怎么都去不掉,不论她去哪儿都会被人找到,还不如安安心心先待在这儿。 离男主叛变还有段日子,她可以一边过舒服日子,一边尽力撕开男主的伪装,将他赶出师门,随后再暗地里帮助女主提前杀了男主,留住自己和九宫日上下几万条人命! 剧情什么的,和她没有关系,男主什么时候死她也不介意。 对策想了剩下半个晚上,容桑一夜没睡。 好不容易第二天补完了眠,她起床强忍着冷风,走到院子里,丢给了江归晚一本随意找来的修习书籍,让他照着练。 男主不愧是男主,天资聪颖,修练比其他人快了几倍,这已经是三日来的第四本了。 她盯着江归晚练习了一阵,期间没忍住咳轻了两声,虽然她现在不会感冒,但是吹了好几天冷风,喉咙还是有些干痒。 又过了一会儿,一下便到了饭点。 到了这般境界,容桑其实不饿,但总觉得不吃点什么不太习惯,便放弃了接着看下去的打算,想去小厨房找些吃的。 她抬起一只脚,半边身子还没转过来,便见漫天风雪突然换了个方向,东风变做西风,风力也逐渐变大,直吹得容桑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 她这几日在房内看了些书籍,又加上原主本就一身都是修为,容桑只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再一睁眼,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暴便绕过了她,所有本朝着她来的都往她身后砸去,而后骤然停了下来。 四周一下没了动静,容桑回头,只见刚刚避过她的雪花不知何时都聚到了一起,诡异而又精准地压在了江归晚身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江归晚此刻正挥着刚捡来用于练习的木棍,小脸皱到一起,十分艰难地扭头扒开背上的雪,两手挥来挥去,指尖冻得通红。 可这小雪山哪是那么好出来的,江归晚半晌才推开一小部分,失了耐性,又往容桑这边看了一眼,更加着急了。 “师尊!师尊可是饿了?弟子这就出来做些糕点,师尊莫急!” 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她? 容桑抽了抽嘴角,直叹服气又无奈上前,为着江归晚的好厨艺想帮他一把。 走了两步,她回忆着刚刚自己控制雪暴时的感觉,心里有了些着落,正准备抬起手在江归晚面前好好展示一下她也不是软柿子的时候,一只手突然出现,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便是你刚收的徒弟?” 一道高大的身影横亘在容桑面前,手上越发用力,声音里的怨毒浓烈得像是要吞了她:“连这点东西都躲不开,当真是个废物!” 手腕被握得生疼,容桑:“???” 这人他妈是谁?! 哪怕觉得自己的腕骨下一秒就要裂了,容桑也只能孤独地咬紧牙关,面无表情咽下所有苦楚。 她将手反扭松开禁锢,然后记仇地运了一大堆内力到手上,对来人的胸口重重拍了过去。 看她不拍死这个满脑子浆糊上来就动手的傻逼玩意儿! 她下手快,本以为这一掌绝对能打中,却不曾想面前之人同样反应迅速,在容桑碰到他的前一秒便利落往后飞去,躲过了这一招。 见要落空,容桑为了不浪费精力,硬生生将这一掌换了个方向,掌风朝着江归晚那边击去。 “师尊!” 小雪山一瞬间便被吹散了,江归晚急冲冲站起来,跑到了容桑面前挡住来人视线,连身上沾上的雪都没来得及拍掉。 “你是何人?又可知我师尊是谁?清灵阙不是你能放肆的地方!” 少年声音稚嫩,喊得倒是中气十足。 他将容桑护在身后,一副不会让任何人伤害自己师尊的样子。 容桑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袖,心想男主要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抓她袖子的手不抖得那么厉害,她还真就信了。 信什么? 容桑回神,另一只手扒拉开江归晚的手,冷着脸让江归晚退下。 都是作秀!江归晚是为了得到她的同情! 她可一定不能上当! 江归晚似是还要上前,容桑抬起手看了他一眼,他便咬着下唇,委屈地扯起了自己的衣袖。 没了烦人精,容桑这才有了心思仔细打量起面前的人来。 面前是个十分俊美出众的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眉心一颗红痣分外显眼,红得额外妖艳,可要说整张脸上最漂亮的,便是那一双眼睛,只可惜此刻眸中盛满了怨怼,让美色打了几分折扣。 九宫日不是一般门派,她这儿也不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而且这人身上道衫与她相似,又一来就对她下手,只怕与她有点什么不一般的关系。 莫不是原主欠了这人钱,他来讨债来了? 容桑掰了掰手指头,试探着开口:“你今日找我,又有何事?” “有何事?”沛饶冷笑了一声,在天寒地冻的山顶掏出一把扇子挥了起来,“师妹真是说笑了,我还能有何事,不过是师兄刚出关,来看看你——新收的弟子罢了。” 不知为何,虽然面前男子是笑着的,容桑却从他后半句话中听出一股子咬牙切齿的意味来。 这人也是她师兄,怎么和她刚穿过来时那一批画风不太一样? 总觉得沛饶的眼神像是要生吞了自己,容桑心里不太舒服,面上却没什么变化,顿了一两秒,才道:“不过是个普通弟子,现在师兄看也看完了,也该走了,我便不送了。” “该走?” 容桑觉得这人怕不是有些耳背,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重复她的话?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尚未开口,就见沛饶敛了脸上笑意,眼神倏地一变,眨眼间便闪现到了她面前,还差那么几厘米便要碰上她鼻尖。 如此暧昧的距离,沛饶周身却猝然蹦发出一股怒气来。 只见他眼底布满血丝,握扇的手因极度愤怒而发抖,随即上抬,缓慢而又狠厉地,敲了敲自己眉心那颗红痣。 “师妹当真不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了?!” 第4章 .负心叭叭叭叭 容桑透过沛饶的双眸,看见了一场婚礼。 那是铺天盖地的红绸布,九宫日里里外外都是喜庆的颜色,锣鼓喧天,山顶的杏花顺着南风一直飘到了山脚的喜轿上。 而与此热闹截然不同的,是红盖头下却舒神情寡淡的脸,她眸中情绪隐晦暗沉,没有一丝波澜。 堂室中,她搭着沛饶的手走近了主座上的长辈,两人皆着喜服,周围人鼓掌,笑叹佳偶天成。 像是什么不好的回忆,容桑眼睛止不住地发涩,她眨了眨眼,再一望去,曈中宾客散尽,画面陡然只剩下了却舒和沛饶两人。 漫天红绸中,却舒一言不发,提剑刺向了沛饶,没有一丝手软。 那刺去的地方,渗出一滴鲜红的血珠,与周围环境诡异的和谐,正是沛饶的眉心! 妈……妈妈呀。 容桑悄悄咽了咽口水,惊诧中又往后退了两步,背过了身。 虽然方才看的不甚完全,但从目前她所了解的来看,原主不但毁了与身后那位师兄的婚,还得寸进尺刺伤了人家? 原主如果欠的是钱,哪怕再多,屋内有那么多宝物,她随便卖两件也就还了。 可没成想原主看着不声不响清心寡欲,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竟还是个伤人悔婚的负心女! 这可是情债啊! 情债她要如何还! 这边容桑内心惊涛骇浪,那边沛饶慢慢悠悠收回手,瞪着容桑的背影,嘴角挂着的虚伪笑意也消失殆尽。 他手中纸扇一开一合,掉转了个方向,竟从扇柄处倏然露出一柄泛着银光的长剑来:“师妹半晌不答话……只怕是忘了,这可真叫师兄我伤心。” “那我便再替师妹回想回想。”沛饶一下一下摸着冰冷的剑身,停下不久的风雪随着他的动作再次吹刮起来,雪片像是长了刃,直往人身上戳,势要戳出一个洞来。 他抬眼,暴风雪更甚:“师妹当初没有半点理由便悔了与我的婚事,还狠心刺伤了我,实属无情。我倾心师妹已久,不忍心强求,师妹便答应了我,绝不与外男接触过多——” 稍一停顿,他温和的语气陡然变狠,眼神一转,狂风暴雪顺着他的视线,迅速往前围去。 “可不曾想师妹如今不仅忘了,竟还耀武扬威收了个男徒弟!真当过了几十年安稳日子,就以为我全忘了,你就能得到我的原谅了吗?!” 容桑闻出杀意,还以为沛饶是朝自己而来,转身正想躲开。 却不曾想那雪暴绕开了她,朝着她身后的江归晚笔直而去。 沛饶本意就不在她,而是江归晚! 他满腔怒火无从发泄,竟扔出扇剑,对一个刚入门的弟子下了杀招! 但他能打过江归晚吗? 这个念头在容桑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江归晚到底藏了多深的修为。 沛饶若是打赢了也就罢了,可若是他今天杀不了江归晚,江归晚睚眦必报,定会记下这个仇,在日后加倍奉还。 这奉还的是沛饶一人,还是整个九宫日,她也不能确定。 要逼江归晚露出真面目,只能靠旁的,绝不能让九宫日内的人来逼走他。 容桑在转瞬间思考了良多,思考出个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只知道,不能让这个人伤到江归晚。 至少不是现在。 心中有了定夺,容桑迅速反应过来,慌忙间身体变得内力充沛,她眨眼便到了江归晚面前,看准来物,稳稳当当地替他接下了这一招。 “却舒!你疯了吗!” 见容桑竟替江归晚挡下这招,沛饶手指捏的咔咔作响,嫉妒得脸都变了形,手下更加用力,恨不得连江归晚的骨灰都捏碎了才好。 他控制住灵剑,丝毫不退让,怒吼出声:“却舒我告诉你!你休想!我得不到你,你也不要想着别人!你这漫漫余生,都要和我纠缠在一起,你飞升了我把你拽下来,你去地狱了也摆脱不了我!” 这他妈都是些什么神经病! 容桑极为迅速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硬生生憋下骂人的话,随后运动全身气息往外散,才让风暴停下来,不至于迷了眼睛。 她还未完全吸收原主修为,沛饶这一招接的极为勉强,现在更是强弩之末,一个没注意,便被逼得退了两步。 两人对峙着,江归晚在一旁干着急。 他贱命一条,受伤了不要紧,可师尊与他不同。 若是让师尊因他而受伤,他只怕会在这清灵阙待的寝食难安。 江归晚想,他得做些什么帮帮师尊。 可此时并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他空有一身修为,却没有看过一本正经心法,没人教过他如何使用。 若是用不出,那与废人又有何异? 思及此,江归晚双手握拳,深深看了正努力抵抗的容桑一眼,随即下定决心,将所有修为在手中凝成气团,均朝着沛饶扔了过去。 “住手!是常掌门让师尊收下我的,你若还是个男的,便都冲着我来!伤我师尊算什么本事!”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激得沛饶眼底猩红更重,整个人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 “我等下便收拾你!定让你后悔生后悔死,更后悔参加了那选拔,拜到了却舒门下!” 场面一下子混乱了起来,沛饶一对二也丝毫不落下风。 江归晚扔招的速度加快,每一次都扔中了沛饶,却始终击不破他身旁的那层结界。 “咳——” 江归晚偌大一个气团砸到沛饶身上后,容桑只觉胸前得了一拳重击。 她利落转身让沛饶的长剑落了个空,随后自己颤颤巍巍坐到了地上,终于控制不住地咳出了一口血。 那血落到洁白的雪地上,将周围都染红了几分,煞是显眼。 “师尊!”江归晚一直注意着这边,见此情景也急了,来不及躲开,生生受了沛饶一掌后飞出几米,连脸上摩擦出来的血渍都来不及擦,便连滚带爬到了容桑身旁。 他跪着搀扶起容桑的手臂,眼眶中又盈满了泪水,忍着哭腔:“师尊可伤的严重?是弟子无能,不,不能够保护师尊。” 还保护?! 若不是此刻伤的狠了,容桑一定要拎着江归晚的衣领,让他好好看看清楚,他都对自己做了些什么! 别人或许看不到,但她刚才看的分明,江归晚对沛饶扔出来的那些招数都很普通,上面修为一般,没什么伤害力。 可不知为何,一旦砸到沛饶身上后,那些招数便又借着沛饶的手,生生将杀伤力扩大了十倍,转而全部落到了她的身上。 个个都打得她头晕眼花,能将一人看出数十个重影来。 方才下手倒是狠,现在搁这儿当纯良小白兔? “师尊风寒尚未痊愈,现在又受了伤,弟子扶师尊进去找药,一定让师尊早日康复!” “风寒?” 沛饶冷眼看着这两人师徒情深,捡起地上又恢复成原样的纸扇,拍了拍沾上的雪粒,再次打开挥了起来。 他冷笑一声:“我竟不知师妹已至如此境界,居然还有这种世俗的烦恼。” 这模样实在是欠揍,容桑血条不够,只好忍下喉间问候话语,推开江归晚给她擦拭嘴角血迹的手,眼皮轻抬,像是在质问沛饶闹够了没有。 “师妹这般看我,可是在怪我?!”沛饶手中纸扇一顿,不敢置信般瞪大了眼睛,看起来十分狂躁。 怒到极致,他又笑了出来:“你从未这样看过我……你就这么在乎这个新收的弟子?!” “却舒,你没有心!你欠我的,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欠我的!” 容桑喉间哽住一口血,她口中腥甜,依旧无言地看着他。 一阵沉默,沛饶不甘心地后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泫然欲泣的江归晚。 他还在独自苟活,怎么能看却舒抛下他跟别人双宿双飞! “好啊……真是好啊!”他怒吼出声,重重挥袖,激得整座山顿时剧烈震动了起来。 怒火稍稍平息时,沛饶看着远处崩塌的雪山,咬牙切齿:“你们给我等着!” 说完他捏紧了纸扇,收了浑身气场,整个人看着与来时无异,这才愤懑离去。 山体震动随着沛饶的离开停止。 周围无人,容桑全身失了力气,闭眼倒在了江归晚的怀里。 “师尊!师尊!”江归晚哭号着,抱着容桑不知所措。 容桑觉得有些耳鸣,一口气卡在她喉间,上不去,下不来,头痛欲裂间,还有好些年的修为自她体内流失。 全是因为江归晚那几下。 江归晚死命晃着她的肩膀,她终于吐出一口血,体内气息顺畅许多,总算是琢磨出了个一二来。 江归晚连普攻都对她伤害极大。 这人上辈子杀了她,这辈子还要来克她。 “头……”容桑糊住了嗓子,声音有些沙哑。 哪怕少年身体还未完全长开,江归晚依旧能毫不费力将容桑稳稳当当圈在怀中。 他低头抹掉眼泪,凑近了一些:“师,师尊在说什么?” “头,头疼……你哭得我头疼,都这么大人了,就别哭了。” 本是一句抱怨,容桑没什么力气,说的轻声细语,江归晚却会错了意,还以为师尊怕自己难过,连受伤了还在安慰自己。 他心里一暖,随即想到师尊受伤都是因为自己,实在是控制不住,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师尊就不要再安慰弟子了,嗝,弟子之后一定全心修炼,定不让师尊再为弟子受一点伤!师尊快些好起来吧,弟子一定说到做到呜呜呜……” 容桑:“……” 俗话说杀人诛心。 趁她受伤哭聋她,让她以后看见眼泪水儿就害怕,这就是本文男主下任魔尊新的取胜方式吗? 容桑不想再争执下去,晕晕乎乎打算闭眼睡去时,她眯着眼睛,看见云边几道黑影呼啦啦朝她飞过来。 呼。 是常经纶带着几个弟子来了。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真好。 靠谱的成年正常人,她终于可以看见一个了。 第5章 .打滚叭叭叭叭叭 容桑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周十分寂静,静到世间仿佛只有她一人。 九宫日位于大陆中心的苍山之巅,这里太阳终年不落,除了容桑现在住着的清灵阙,到处都被和煦又不灼人的阳光照射着,永不停歇。 她刚醒,腹内像是火烧,眼睛畏光,勉强撑起手爬起来往窗外一看,竟也猜不准现在到底什么时候了。 “真人!师尊,却舒真人醒了!”有人喊了一声,打破了这平静。 常经纶停下踱来踱去的脚步,回头一看,看见容桑苍白的脸色又是一惊,急忙上去扶住了她。 “师妹可好些了?现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他扶着容桑靠在了床边,一脸关切,又带着些自责:“我刚给你看了……伤得不轻,沛饶当真是痴傻了,你收这徒弟原也是我逼你的,他要怨就来怨我,如何能忍下心对你这么重的手!” 沛饶? 容桑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就是刚才来找茬的那个。 “没事的师兄。”容桑出声,才觉嗓子干哑得像是被人挠过,她拿起床边的水杯咽下一口,想起沛饶那一番话,心下一动,低下头露出一副无奈的模样,“本就是我欠他的。” “他……”常经纶短暂语噎了一下,又叹了口气,“他也是!” 九宫日内待的久些的弟子,都知玄羽山的沛饶真人与却舒真人不合。两位真人几百年前有过婚约,差点就结成了道侣,只是拜堂那天,却舒真人却不知怎么,突然悔婚,还伤了沛饶真人。 从此两位结下了梁子,又或者说仔细一些,是沛饶真人单方面对却舒真人怨气颇深,却舒真人万事看淡,对沛饶真人的明枪暗箭全然不在意,也从未多说过什么。 人人都知表面,可知道内情的寥寥,于是常经纶挥了挥手,让周围的人都下去了。 “他闭关颇久,平时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结果方才一出关就直奔你那儿去了,你又刚收徒,我一猜他就是为这事去的,果不其然。都这么多年了,他居然还没看清楚,还放不下那些红尘俗愿!” 容桑依旧低着头,常经纶算是看着却舒长大的,一直把她当亲妹妹看待,自然见不得她心情不佳。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师妹别多想了,不是你欠他的。当年的事情还没有个定论,你父亲的死沛饶有没有参与进来尚未可知,谁对谁错都说不清楚,你纵有不对,可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过今日这事,确实是他过分了。你念及同门不想多争执,他却好心当成驴肝肺,对你下此重手!等下我便去找他谈谈,不好好和他说清楚,你那弟子怕是要被他盯上了……” 容桑一边揉肚子一边听着,注意到了常经纶话中的父亲,刚想问问具体怎么回事,又立刻被后半句吸引住了注意力。 她这才注意到她的“好”徒弟——江归晚不在。 好家伙。 前几天还装的规规矩矩一副小甜心模样,如今把她伤成这样,就拍拍衣袖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哪来的道理! 她之前挡下沛饶那一剑都是为了谁? 容桑越想越气,抬起头冷冷瞟了一眼门外。 常经纶上一秒还在安慰着,下一秒就察觉到自己师妹周身态度打了个大转弯,情绪起伏之大,让他仿佛看见容桑的灵魂在体内愤怒地打了两个滚。 是他……想多了……吧? 容桑咳了两声:“师兄,江归晚呢?他,咳,他人去哪儿了?” 常经纶在外的严肃模样此刻半分都提不起来,他起身又给容桑到了杯水,让她喝下:“你那徒弟?你那徒弟我来的时候已经快哭傻了,一直抱着你谁喊都不松手,我看他身子骨弱,怕他哭晕过去,就指使他去后山给你拿点伤药过来,估摸着时间也快回来了。” 还身子骨弱,容桑心里一哂。 江归晚把她伤成这样还身子骨弱,那她算什么。 一条身子骨都没有的咸鱼吗? 拿药这个理由勉强还算可以,总比扔下她不管好。 容桑接过常经纶手里的水,道了句谢,刚刚想问什么此刻已经想不起来了。 “师妹,”常经纶低头沉吟,“你这伤有些重,我帮你治好了大半,剩下的也只能靠你自己慢慢养了。这儿天寒地冻的只怕好的慢,邻山有个灵泉殿,那儿有温泉,又清净,疗伤颇有功效,你先去那儿静养一阵,可好?” “我知道师妹你平时只爱在你这清灵阙待着,但这次不同,你的伤更——” 一听有温泉,还不要在这冷得人睡不着觉的地方住着了,容桑当即就眼睛一亮,拍下了板:“好。” 常经纶一肚子劝说词胎死腹中:“……” 这次换成了他的灵魂在打滚了。 “师妹今天真是爽快。”常经纶笑了笑,没想到如此轻易,“难得看你如此惦记自己身子,也好,去那儿养伤,我会好好按住沛饶,不会让他再去扰你的。” 不管如何,只要师妹能好好养伤,他灵魂打再多滚都随它去。 容桑颔首:“那便多谢师兄了。” “师妹可需要人服侍?让你那弟子跟着去如何?”常经纶问。 刚刚还主动问起新徒弟的去向,想必师妹心里对这个徒弟也还算满意? 腹部一阵抽痛,容桑咽了咽口水,拒绝:“不用了师兄,我一人便可以。” 九宫日不愧是富庶仙门,财力雄厚。常经纶走后不久,几名弟子便抬着一堆药材,浩浩荡荡跟着容桑去了隔壁山,放置在了灵泉殿内。 容桑活这么久,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出行,自觉无比地有排面。 等到了目的地,殿内只她一人,样样齐全,且再无旁人叨扰,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她便安安心心地在此住下了。 容桑本以为能过一段时间清净日子,可没曾想不过才第二天,灵泉殿有些简朴的木门便被人敲响了。 彼时容桑刚咽下一颗药丸,拿了干净衣裳正准备去温泉里泡泡,听到门外有动静,没有多想,便放下衣裳去将门打开了。 这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容桑看着面前又二话不说给自己跪下的泪人这样想道。 “师,师叔。” 江归晚身后站着名弟子,看腰间玉佩应该是常经纶峰内的,他见容桑望过来,许是也知道自家师尊食言在先,面露心虚地强行干笑几声。 “师叔近来可好?师尊惦念师叔,怕师叔在此不适应,便让我带着归晚师弟来看望师叔,现在师弟也看见师叔了,那弟子便先回去和师尊复命了!师叔再见!” 他语速跟连珠炮似的,念得飞快,念完就跑,生怕容桑抓住他让他再把江归晚给带回去。 “慢着。” 容桑眼神一变,那弟子跑到一半,便觉后背一凉,苦着脸停了下来:“师,师叔还有何事?实在是师尊催的急,不让弟子在此多逗留……” 容桑没有理他,只低头看着扯着自己裙角死死不放的江归晚。 江归晚心里委屈,还要说出口:“师尊为何这般?!弟子都听掌门师叔说了,师尊因弟子受了重伤,却连养伤都不让弟子前来侍奉,让弟子整日在愧疚中度过,师尊真是好狠的心!” 这大魔头演上头了吧? 容桑被江归晚这仿佛她对他始乱终弃了一般的语气弄得满头问号,他俩到底谁更狠心? “弟子现在过来侍奉师尊,师尊不论怎么赶我弟子都不会走的,师尊是因我而受伤,师尊一日不好,弟子便一日都不得安寝!” 说着说着,江归晚就咬着下唇,拭去眼泪,扒在了门缝上,一副死活不松开的模样。 这祖宗磨平了容桑几近于无的棱角,她看着不远处带着江归晚过来的弟子同样期待的眼神,失力地挥了挥手。 与其被人天天惦记着凑过来,还不如将他放在身边,看他要玩什么花招。 “进去吧,去看看灵泉温度如何,再去煮份药材吧。” 落叶被风吹起来,沙沙作响,还沾了几片在江归晚身上。 江归晚也不在意,满眼都是自己的师尊,听到容桑此话,知是同意了。 他泪腺一闭,转眼就换上一个笑脸,咧着嘴起身跑了进去。 “是,师尊!” 江归晚一走,容桑这才有机会抓着那个弟子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原来她那师兄,当时答是答应了,可耐不住江归晚知道后软磨硬泡,在他房门外跪了一夜,竟晕过去了三回。 好不容易劝着逼着她收下个徒弟,怕这个熬不过一晚便过去了,常经纶无法,便叫人将他送了过来。 这下江归晚身子骨弱的印象,只怕是深深刻在常经纶脑子里了。 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弟子,能对九宫日造成什么威胁呢? 容桑咬牙,这个江归晚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她挥了挥手,那弟子便退下,回常经纶那儿去了。 又是对外留下个病弱印象,又是费劲心思到她这儿来。 容桑踏进殿门,心想她倒是要看看江归晚究竟要如何。 第6章 .月色叭叭叭叭叭叭 时间很快便过去了一个月。 这一月内,哪怕屁事多如容桑,也不得不承认,江归晚照顾人是真的有一套,对她尽心尽力,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她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整日除了泡泡温泉养养花草,便是到这灵泉源头的石洞里来打坐修炼。 这段时间内,她能明显感到原本属于却舒的那些修为,正逐步与她重新融为一体,还差一点,她便可以和原主一般,碰到沛饶这种胡搅蛮缠的便一拳打回去,再也不用一味防御了,除非…… “师尊,来喝药了。” 从洞外逐渐传来脚步声,江归晚声音很轻,怕吵到容桑修炼。 容桑下意识皱了皱眉。 除非遇到的是江归晚这个煞星。 那她便抵抗都不需要抵抗了,江归晚对她打出的都是真实伤害,乘以十的那种。 她收好体内气息,又静坐了几秒,这才睁眼,走到了石桌旁端起了药碗。 入口温度正好,既不会过热也不会过凉,许是喝惯了,药水也不如之前那般苦涩,一切都与往常一样。 容桑喝完,还没放下瓷碗,江归晚便又从食盒里掏出一碗米饭,还有几碗小菜,样样都是她心心念念的。 江归晚见她吃得愉快,又将食盒底的一碟桂花糖糕放在了一旁。 这是师尊最爱吃的,哪怕师尊今天心情再不好,什么都不想干,但是桂花糖糕一定不会不吃。 这段时间内,他差不多将师尊的生活习性摸清了个七七八八,知道容桑平时不爱动,他将糖糕放下后便收拾起了药碗,还去容桑刚刚坐着的榻上铺了铺床。 总之,让容桑没有任何可以多动一下的机会。 “江归晚。” 江归晚回神:“弟子在!” 容桑喝了一口水,被他甜甜的笑晃到了眼睛,顿时便觉得刚咽下的糖糕有点腻。 喊他一声而已,至于这么高兴吗? 她往外看了看,“别收拾床了,我看外面要下雨,你快回去吧,顺道将今日刚晾出去的被罩收一收。” 这里不是苍山,与九宫日终年不落的太阳不同,此地海拔低,日升月落,会刮风下雨会打雷闪电,才像个人间。 “被罩弟子出门的时候收了。” 江归晚说完却突然犹豫了起来,两手置于身前,手指互相打着架,偶尔才敢抬头看容桑一眼,欲言又止,声音如蚊呐:“师尊,弟子,弟子今晚可以不回去吗。” “什么?”容桑没太在意,站在洞口夜观天色,外面月亮高悬,她一时又觉得自己可能猜错了。 “你刚说什么,我没听太清楚。” 江归晚脸色霎时嫣红了起来,下唇被他因紧张咬得发红,还泛着水光,替他平添了几分艳色。 他停下手中动作,深呼吸起来,仿佛用了平生最大的勇气。 他提高了些声音,却依旧不大:“弟子刚刚说,今晚弟子能不能不回去了,就,就留在这儿陪着师尊。” 窗外忽地一声雷鸣,容桑一愣。 许是怕被误会,江归晚急忙挥手解释:“不是,弟子没有别的意思,弟子只是,弟子只是……” 也不知什么如此难以开口,他又垂眼指了指旁边:“师尊在里面休息,我在外面的石凳上为师尊守夜便可。” 不得不说,这样的江归晚看起来人畜无害,十分具有欺骗性,好像无论你对他做了什么,他都绝不会还手。 以至于容桑半晌了,还盯着江归晚月色中荡着水波的双眼发愣。 她一时居然忘记了拒绝,眨了眨眼,恢复刚刚微微停滞的呼吸,问了句:“……只是什么?” 没想过容桑会问他,江归晚眉眼一软,眼中光彩更甚,堪比盛夜银河。 他手紧紧握住了衣袖:“只是,只是明日是弟子十六岁生辰了,娘亲说过,生辰前一晚若是没人陪着,新的一岁肯定会很孤单,我……弟子有些害怕。” 说完洞内突然变得沉默起来,容桑半天不说话,江归晚这才反应过来,师尊一向爱静,自己刚刚想留下来的那番话似乎有些勉强了。 他惊慌起来,一边想着自己果然什么事都做不好,一边又思考着如何才能让师尊不要再对他多厌恶几分。 “也不是的,弟子不是那个意思,是弟子唐突了,师尊若是不愿弟子也不会,不是,师尊不要多想……” 江归晚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厌恶过自己嘴笨。 他急得眼泪又要出来了:“师尊还是忘了弟子刚才的话吧,我,我这就回去,还是不给师尊添麻烦了。” 像白日那样对着容桑笑了笑,江归晚拿起食盒,转身时指甲像刀锋般掐进了腕里。 没事的,没事的,不过是一个生辰而已。 他可以理解师尊的,他真的可以理解的。 他哪来的资格去奢望师尊能满足他这种虚妄呢。 娘亲走后,煎熬漫长的十年生辰他都自己一个人熬过来了。 如今也只不过是自己一个人再等一年而已。 安慰性地朝自己笑了笑,江归晚呼出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往洞外走去。 他回去后要干嘛呢,要将师尊房间再打扫一遍,还要给师尊准备一下明天的吃食…… “随你。” 江归晚扶着石门,将要踏出的右脚一顿。 不仅江归晚,连容桑也是一顿。 她看了看外面往榻上走去,空留下个背影:“不过里面不甚方便,你若是要留,就在石洞外凑合一晚吧。” 江归晚要演,她就好好看着。 容桑寻了个舒服姿势坐下,又留了半分心眼注意着那边。 江归晚在门口足足愣了好一会儿,一直等到容桑都坐下了,他才终于确定,师尊方才所说,真的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他急忙放下食盒在桌上,站到了石门外。 夜晚冷的很,地面伤尽是鹅卵石大的石子,看着便觉得会被硌得生疼。 江归晚膝上还有上次跪到碎瓷片时留下的伤,这几日里他都在照顾着师尊,一直没来得及给自己找些药材。 那伤戳得很深,本快要结痂了,可他自觉无措,一双眼睛想看又不敢看,直往容桑那儿瞟,坐下时过于用力,竟再次裂开了几道小口。 在这样的环境下过夜实在是艰难,江归晚捂住膝盖上冒出的几块血迹,舒展着背部,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等人一踏出门,容桑便立即挥了挥手,在门口设了道结界。 人是留下来了,但防还是得防。 这一下便坐到了半夜,江归晚有些困了,少年人爱动的天性还在,他本是靠着的,后面歪着歪着,不知何时就趴到了地上。 难得能看出一丝稚气来。 不是日后作恶多端的魔头,不是弑师灭门的逆徒,只是市井街道上随便一个寻常人家的孩子而已。 容桑到了最后阶段,一边注意着江归晚,还得一边惦记体内气息不要乱跑,捱了许久,终于碰到了瓶颈。 就差一步了。 就差一步,她便可以灵活操控原主体内所有的修为。 她又试了好几回,可次次都卡在关键地方,如此重复几回,容桑干脆睁开了眼,打算先休息一会儿。 石洞外江归晚昏昏欲睡,半点防备都没有,和她里三层外三层的结界对比一下,实在是讨嫌得很。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或许是看不惯江归晚都要睡着了而她还在这里挣扎,容桑竟突然生出了要与他闲聊两句的想法。 “江归晚,”她开口试探,“我好像还没问过,你家乡在何处。” 江归晚本都要见周公了,听见容桑问话,赶紧抬起头拍了拍自己,让自己从睡梦中走出来。 意识恍惚之间,他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被赶出来之前的场景——火光中刀剑相交,村庄里到处都是雪白的骸骨,他被人捏着下颌,说这就是他的宿命。 “回师尊,弟子……弟子没有家乡。弟子是个孤儿,从小被人嫌弃践踏,到处都待过,到处都待不长久。承蒙师尊垂怜,收下了我,这才让弟子远离颠沛流离,安定了下来。” 知是屁话,容桑也不拆穿:“那你在这儿待了半月,可曾觉得有半分不适应,又有什么特别想完成的事情吗。” 江归晚爬了起来,没听出容桑话中深意,只下巴搁在手臂上,短暂忘记了那些令人不快的回忆,盯着地面一处不动弹。 “并无,弟子很是适应的。”他摇了摇头,身影隐于月色,很轻地笑了一下。 “只是一直生活在泥潭里,我也想要从里面爬出来,去看看外面星光白昼,是否如我所想的那般耀眼。” 他现在如愿看见了。 九宫日永不下落的灼日,并没有将他打回原形。 少年朦胧的双眼中闪着细碎的光,怀揣着对未来的无限希望。 往前走,他或许有朝一日,真的能丝毫不畏惧地站在阳光下,不再成为任何人的工具,站到过去那个日日饱受欺凌的小孩面前,说,看,你不是生来就注定活在阴暗里。 什么都还可能,什么都能成为有可能。 这样明亮的眼神,让容桑一下子也逐渐分不清楚了。 面前这个,还是她知道的那个江归晚吗? 是她记错了,还是他演着演着,连自己也忘记来这儿的目的? 她沉默着,寂静夜色中,江归晚也没再开口,怕自己打扰到师尊,惹她不快。 可他仍不放心,借着月色,在臂弯中胆小又贪婪地多了不远处的人几眼。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的师尊,有着世界上最软的心肠,或许手中还握着能帮他爬出泥沼的那根锦带。 他竭力想抓住,又不想自己脏污的双手玷染它分毫。 四处张望,找不到一个可以让他洗去尘埃的地方,还要怕这锦带随时会收回去。 但他仍旧得出去。 那泥潭下深藏的野心,会磨得他霜白了发髻。 …… 外面终究还是没有下雨。 江归晚心里估摸着时辰,一直坚持到了第二天,摸着娘亲留下来的玉坠,给自己无声念了句“生辰快乐”,又看了眼容桑,这才睡了过去。 洞外十里杏花树,夜间温柔的风吹过,枝叶在黑暗中摇摆着,转向了日出的方向。 以往十五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他的人生,自十六岁时,才真正开始。 * 夜晚更深露重,容桑完成最后一步,也有些疲惫了。 她起身打算去里屋睡上一觉,拍了拍衣裙,抬头便望见了在外面蜷缩成了一团的江归晚。 石子硌人,许是睡着十分冷,容桑隔着些距离还可以看见他时不时地发着抖,稍一转身便在额头上蹭出个红印来。 她皱着眉头,余光看见桌上摆着的食盒,短暂地停滞了一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头也不回地往内走去了。 多管什么闲事。 她本用不着,吃食是江归晚自己送来的,要留下来也是他自己求的,用不着她来当善人。 解决了一身修为这件大事,容桑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大早,容桑仍在睡梦中,便听见常经纶的声音幽幽在她脑中响起,将她吓了个不轻。 她凭着上班绝不能迟到的信念爬了起来。 出石洞时脚下石子上好像有些红印,记起这好像是江归晚昨天睡过的地方,她看了眼没往心里去。 回到了九宫日,她站到了常经纶面前,眼神有些幽怨,看他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师妹伤可好全了?”常经纶正品着茶,丝毫没有扰人清梦的愧疚感。 容桑坐到他旁边,接过他递来的茶汤咽下:“已经好了,多谢师兄关心。” “好了便好。”常经纶温和地笑了笑,又递上一旁的小点心,顺道探了探容桑的脉搏。 “师兄今日喊你过来呢,是要与你说说,关于结簪桃会的事情。” 第7章 .桃会叭叭叭叭叭叭叭 吃过江归晚做的糕点,容桑便觉得手中的总是差了些味道。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又喝了一口茶。 “桃会?什么桃会?” “是结簪桃会。”常经纶没注意容桑的小动作,只从怀中掏出了一份请柬,置于桌上。 “今日我收到桃夭斋一封信,说他们多年来管理修界姻缘,从前每年都有大批有情人去他们那里登记成道侣,可近几十年开始,结成道侣的人越来越少,整个修界都形成了一种不爱登记道侣的奇怪风气。” 登记在册,便只能与一人相守,修仙得道之人,生命漫长,保不齐哪天突然就厌倦了自己的枕边人。 道侣难拆,费时费力不讨好,哪有干脆不登记,只与心爱之人好生过着日子,等哪天时机到了热情散了,便利落分开,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来的方便? 这个容桑理解,她点了点头,示意常经纶接着说下去。 “修界登记人数变少,这桃夭斋也有压力,每年定下的目标完不成,那掌事的老头年年与我哭诉,说现在的人呐,都定不下心来。” 容桑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手中的杯子都忘了放下。 好家伙,这书里民政局每年居然还有业绩要求的? 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淹没了她,为表尊重,她干脆停下了手中所有动作,专心听了起来。 “所以啊,他们今年就搞了个桃会,邀请适龄男女前往桃夭斋所选之地,弄些赛事交流交流,主要看能不能撮合几对。” 常经纶如此一说,容桑倒也冒出些回忆来。 原书中也有这段剧情,说是什么结簪桃会,通俗一点,其实也就是个相亲大会。 这段剧情在原书中占了一部分不少的比重,算得上重要剧情,男主江归晚自然也去了。 不仅去了,还在这次大会中因缘际会碰见了女主秋瑜然,并受她搭救,从此倾心于她,在日后为了得到她而开启了长达几百章的虐恋。 “怎样才算是适龄?”容桑谦虚发问。 江归晚昨天才和她说过今天是他十六岁生辰,大早上她就知道了这个消息,这简直是…… “十六至二十五岁。”常经纶见是她,也并不多瞒,“这个年纪容易想的不多,时常觉得一辈子是件很简单的事情,那群老头子想的说不定就是哄着骗着,就真有些孩子看对眼了呢。” “这样。”容桑轻叹一声。 懂了。 简单翻译过来,就是年轻人单纯,谈恋爱容易上头,好骗。 不坑恋爱脑,还能坑谁? 她点着头,“师兄今日叫我过来,是想让我知会江归晚一声,让他也去参加?” 江归晚至今日刚好适龄,这真是上天安排的妙到家了。 “正是此意。”说完常经纶停了一下,“这桃会不是正式比试,我本不欲掺和,但是那桃夭斋的老头子们今年下了血本,竟拿了一株白雾莲拿来做奖励。” “这白雾莲实属罕见,乃世间奇宝,归晚不是根骨弱吗,让他去历练历练也好。” “好,都听师兄的。”容桑手指轻点着桌面,盯着刚刚被她放下的糕点不动,嘴角露出些看不出的笑意。 “不过,我也有一事要请师兄帮个忙。” * 桃夭斋地如其名,位于南方凉尹山顶,漫山遍野的桃花盛开,给整座山铺了层薄毯,南风过境拂起花瓣在空中旋转,直让人以为自己进的是花海。 容桑混在九宫日的队伍最后,躲在人群中,看了一眼前边儿江归晚的后脑勺。 旁边还有其他门派的队伍,男男女女,加在一起差不多有近一百人。 此刻这近百人都在桃林中心的围场中侯着,等着桃夭斋的人现身。 不得不说年轻人活力就是充沛,方圆几里都是他们吵闹嬉戏的声音。 过久了清净日子,容桑对此场景居然还有些许的不适应。 她揉了揉被吵得生疼的耳朵,到处看了几眼,又观察了一下江归晚的动静,打算去寻个安静地方先休息休息。 围场边缘有块大石,容桑在上面擦干净一角,仔细着自己的裙摆,寻了个方便看戏的角度打算坐下。 这山上看来刚下过雨不久,地上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水洼。 她坐下时泥土微滑,往前稍倾,踩破了一洼雨水的平静。 水面上泛着波纹,女子清秀的面容与桃林一起倒映在水中,还飘着些粉嫩的花瓣。 那是与却舒完全不同的一张脸,虽没有却舒天姿绝色,却也称得上是鲜眉亮眼,独有一份温婉明澈。 容桑看着自己本来的模样,趁着周围没人,飞速做了个鬼脸。 刚卸去却舒伪装时她便发现了,只要她不是却舒了,那种萦绕在她周围的束缚感也会随之消失。 或许是怕她演不来高岭之花吧。 当却舒时不能随意做表情的苦楚此刻全数散尽,她想,却舒美归美,看着确实赏心悦目,但还是自己这张能笑能表现出不高兴的脸更让人自在。 她同意江归晚来此,同时还以自己家族有适龄女子想见见世面为由,向常经纶多要了个参加的名额。 结簪桃会,男女主初遇之处,戏份多任务重时间长,是个绝佳的撕破江归晚表面虚假人皮的机会。 她混在其中,寻着江归晚的错处,时不时给他补上两刀,总有机会能抓住她的把柄,让他气急败坏,犯下更大的错。 到时众人也会发现,江归晚真正模样与他们平时所见相差甚远,这时她再出来将江归晚赶出师门,名正言顺,不论常经纶说什么都拦不住了。 “你飘什么飘?!”一声怒吼响起,打破了她的沉思。 容桑揉着脸,还没来得及再多看几眼,便听见远处九宫日队伍方向传来了一阵骚动。 不知打哪儿来了几个少年,看着与江归晚差不多大,却个个穿着精致,油光满面,眼中毫不掩饰的挑衅,想着是哪家的纨绔子弟特地来找江归晚的茬来了。 江归晚侧对着她,身体在几人明显发育良好的躯体面前显得更加单薄,像是一拳就能打碎了。 他低着头,额边几缕发丝挡住表情,叫人看不清楚,只能从他现在紧握成拳的双手看出他现在的愤怒。 甚至夹杂着一丝恐惧。 容桑看着领头之人往前一推,将江归晚推开几步,瞪着他的表情凶狠。 “你怎么不说话!是瞧不起我吗?当上了却舒真人的徒弟,成了体面人,便心高气傲起来,连与我们这种下等人闲聊几句都不肯了?” 也不知这几人是什么身份,围场中熙熙攘攘百余人,竟没一个人肯站出来为江归晚说上一句话。 容桑还在盯着江归晚的手,像是非要说服自己刚刚看出的那一丝恐惧是她的幻觉。 江归晚依旧一声不吭,看起来想要竭力在隐忍着什么。 “啊——” 看热闹的人中一名女子突然捂嘴惊呼起来。 男子受了冷落,一个气愤拎起江归晚的衣领拉到身前,拳头已经到了他的颊边。 江归晚不闪不躲,拳风拂起他鬓边碎发,他终于抬起眼来毫无感情地撇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拳头。 可那一拳终究没有落下来,男子又将江归晚拉近了点,眼睛上上下下将江归晚剜了好几遍,才凑在他耳边低吟。 “江归晚!做人要有良心,你是不是忘了,在你被人丢弃,跟条野狗似的趴在路边差点饿死的时候,是谁收留了你,又是谁给了你一口饭吃?” 其他人都离两人有段距离,不知男子都和江归晚说了什么。 可容桑听到了。 她现在修为远在这里所有人之上,想听清两人在说什么是件并不费需要太多力气的事情。 江归晚低垂眼眸,刚刚难得露出的锋芒此刻也消失殆尽。 男子乘胜追击:“我父亲收留你,本是想让你帮我,不是让你狼心狗肺,在拜师选拔中背叛我的!不过这般也好,父亲已经给我寻了九宫日掌门做师尊,你费尽心机拜下的,可是修界有名的薄情寡义之人,爷不稀罕了,就留给你当祖宗似的供着——” “不准你说我师尊!” 江归晚突然怒吼出声,对面的男子话还没说完,也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左半边脸便接了一拳重击,整个人也跟着飞出了几米之外。 “邱陵!” 跟着男子来的人纷纷惊呼出声,跑过去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江归晚!你不想活了是吗!”邱陵甩开别人搀扶的手,一手捂着出血的嘴角,一手对着江归晚挥了过去。 “你居然敢打我?养条狗半年都该知道谁是主人了,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打我?!” 邱陵气急败坏到了极点,一出招就漏洞百出,江归晚十分轻松地躲过,又反手制住了他,将力道尽数还了回去。 “我师尊不是你能编排的!”江归晚蹲下身,看着被推到地上的邱陵,“你如何说我都不介意,是我对不住你在先。但我师尊……师尊她光风霁月,我不能让她因我,沾上什么莫须有的谩骂。” “我说错了吗!”邱陵看起来很不服气,怒目圆瞪,起身又给了江归晚一拳,吼出了声。 “你问问这里所有人,你问问他们知不知道!你的师尊却舒真人!悔弃婚约便罢,还拔剑伤人,让沛饶真人丢了一魄修为停滞,平白当了修界几十年的笑柄!” 邱陵还未出够气,又要落下一拳,“这样薄情寡义之人,她能做得,我便说不得?!” 江归晚发髻散了,青丝落在颈间,其中几缕还沾上了嘴角的血迹。 他恍惚间抬起了手,却又突然失力,放弃了反抗,任凭邱陵提着自己的衣领,也没有要躲开那一拳的欲.望。 “住手!” 颊边一左一右都拂过一阵风,江归晚睁眼,看见两颗石子从他身边飞过,带着十足的力道一前一后打在了邱陵胸口上。 邱陵痛得猛烈咳嗽起来,抓着人的手没了力道,五指一松,江归晚便又摔到了地上。 余光中出现一抹鹅黄色身影,俏丽的少女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两人身边,对着邱陵膝弯便是一脚。 “邱陵!你干什么呢!敢在这儿欺负人?活腻了是吗,信不信我告诉你爹,喊他来教训你!” “不是,瑜然,是这杂种他先……” 女子又是一下踢过去:“你还狡辩!我刚明明都看见了,就是你先挑事的!你怎么整天不干点正经事……” 邱陵灭了气焰,江归晚松了口气,没有抬头,只沉默地听着。 嘴角还在出血,他拿指尖轻碰,疼得皱紧了眉头。 “你没事吧?” 许是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女子声音清甜,弯下腰从怀中递过一块手帕,放到了他的嘴角。 “这个给你擦擦,邱陵他方才只是气上头了,其实他人不坏的。我替他道歉,你用了这个,就不要与桃夭斋的前辈们告状了好不好?” 只是听着像是在指责罢了,其实语气里透着和邱陵同样的高高在上。 江归晚无声地笑了一下,抬眼对上女子明亮的双眸。 很漂亮的一名女子,对自己的美貌也很自信,这样的眼神无论看向谁,只怕那人都会软了半边身子。 若是从前,他可能也会脸红。 只是现在,他见过更好看,心肠更好的人了。 江归晚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角,答非所问:“刚刚的石子,是你扔的吗?” “石子?”秋瑜然想了想,捡起地上一块给江归晚看,有些嫌弃上面的灰土,“你说的是这个?” “是我扔的,我也算救了你,你若是想报恩,那就不要告状了,邱陵他爹很凶的!” 刚下过雨,泥土地上很容易留下痕迹。 江归晚视线落在地面上,看得出神,半晌才点了点头。 “嗯。” 热闹散尽,女子和邱陵一行人也相继离开,剩下他一人。 江归晚收起手帕,坐着便打量起泥地上的两个坑来。 他看得分明,方才共有两颗石子砸向了邱陵。 黄衣女子只捡起了后来的一个。 那这另一个呢? 他将另一颗石子捡起,拿手中的手帕擦了擦,顺着刚扔来的方向看去。 那是他的侧前方,有些偏僻。 角落里冷清得很,只有一名女子背对着他,看似随意地伸了个懒腰。 第8章 .大运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一直等身后那道灼人的目光移开,容桑这才呼出口气,重新转了回去。 那儿已经没了人,她凑近看了一眼,桃夭斋负责此次大会的长老们已经到了。 罢了罢了。 容桑往人群走去。 刚刚江归晚都那样为她说话了,她帮他一把也未尝不可。 手都出了,现在后悔算个什么情况。 还有那邱陵说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江归晚不是生来就住在魔域吗,怎的又会被他父亲收留? 莫不是被赶出来了。 她心里有事,看了看不远处,一个满鬓斑白的老头正口吐飞沫,站在台上讲得手舞足蹈。 开会什么的,容桑最讨厌了,她脚下步伐一顿,随即干脆转了个身,想寻个地方歇息一下。 这山顶别的没有,就桃树多,地上堆着的花瓣没过了鞋边,让容桑突然生出了一股子葬花的多愁善感来。 她寻了半天,也没见着一个屋子。 “温师兄,我,我是如意院的,今日,今日特地来见你!” 十米外有个拐角,转弯处露出一边裙角,容桑眼尖,听了一耳朵,估计是名女子在对着心上人表白心迹。 看来不想开会的人还挺多。 她心里表示了解,脚下打了个转,不想做那听墙角的小人,转头便要走。 “温,温师兄,这个,这个是给你的。我此来,是来,我是想……” 身后女子良久还没说出口,容桑走时想的入神,没看清脚下路,即将踩到一块有些尖锐的石子时下意识躲避,却又不小心踢了另一块瓦砾。 “……” 她有些僵硬地转过了头。 这声音不大不小,表白的女子仍旧磕磕绊绊地说着话,没有注意到。 可那被表白的人,许是也等得辛苦,从拐角处是墙边探出头,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目测是个好看到有些独特的男子,却又有几分不一样。 他是那种一眼便能让人记住的好看,即便是在遍地美人中,也依旧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被抓个现行,容桑也不尴尬,十分坦然地又看了回去。 毕竟她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男子脸上有些为难,他认出了容桑身上的道衫,挑了挑眉,看了她一眼。 “李师妹,你是来找我的吗。” 还未等容桑回答,他又自顾自笑着,略过了面前女子走到容桑面前,扯住了她衣袖一角,又挡在容桑身后,断了她离开的后路。 “可是大会已经开始了?我有些事情,竟连时间也忘记了,真是麻烦李师妹找我找这么久了。” 容桑并不想当他的工具人:“第一,我不姓李……” 表白的女子见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脸上燥得通红,慌忙开口,也顾不得别人还在说话:“回,回去了吗?不,不行的温师兄,我还没邀请你,邀请你和我一起进——” “还是快些回去吧,林师妹。”温乐游像老友一般笑得亲切,让对方的尴尬缓解了一些。 他阻止了女子接下来的话语,“大会开始半天了,你若再不回去,你们大师姐找不到人,可是要骂你的。” 方才还说不出句整话的女子此刻许是咽下了喉间那口水,语速飞快:“可是温师兄不是也要一起回去——” “林姑娘。”温乐游依旧笑着,还是那般从容不迫,看谁眼底都带着真诚的笑意。 女子被他猝然改变的称呼惊得一颤,唇色苍白,明白过来自己的邀请已经没戏了。 温乐游侧过头看了容桑一眼,话语却是对着那名女子。 “快回去吧。” 知是温乐游在给自己最后的体面,话已至此,林沅沅如何都再待不下去,拿长袖捂着脸,啜泣着跑远了。 造孽啊。 人一走,容桑便扯回自己的袖子,与他隔出三米远。 她拍着衣袖,没有与温乐游搭话的意愿,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早知道还不如搁那儿看老头呢。 “怪不厚道的。”她嘟囔着,想着过去看过的狗血小言就有些头疼,“谁啊你就装认识我,万一以后这个林什么记仇来刁难我怎么办?” 温乐游本想先道个谢,闻言卡在喉间的话一滞,想说的话便忘了:“……那我——” “用不着。”容桑懒得和他争,算算时间那几个老头也该说完了。 她急着往回走,仔细想了想书中姓温的角色,低声嘀咕,“反正你也孤寡一生,就当我做善事了,分开之后记得当咱两从没见过。” “哎姑娘!” 温乐游瞥见容桑飞快不见的身影,试图伸手抓住她的衣袖,却抓了个空,只指尖短暂触到了袖尾冰凉的布料。 他摩挲着手指,有些愣怔:“孤寡一生?” 不过是让她帮个忙而已…… 现在女子的诅咒都下得这么毒了吗?! * 回到了会场,情况也确实如她所想的一般,方才的老头们来的例行公事,走的也十分仓促。 她走到人群中,却见一对对的,一男一女都十分羞涩的模样,并排走到临时搭起的台子附近,在贴着的红纸上相继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情况还没搞清,容桑随意抓了个同门的男弟子问了句这是怎么个情况。 有些姿色的女子都要被邀请完了,那男弟子着急,本来还有点不耐烦,一见是师尊说过要好生护着的人,又生生压下心中不快,指了指红纸。 “你刚刚没在吗,斋主说了,明日开始大会,得两人一组,我们可以自行邀请合你眼缘的人一起,找到了就去红纸上写下。” 身边陆陆续续又过去几个人,看着自己刚刚决定的几名女弟子被人邀请走,男子急了,朝容桑挥了挥手。 “容姑娘,师尊虽然让我们好生照顾着你,但我,我确实有心仪的女子了,就不勉强你与我一组了。我得去找人了,容姑娘再见,你也快去找找吧!” 他说得大声,加上容桑自己也听愣了,那怕她并没有那个意思,可这场景落到别人眼中,就成了容桑邀人一道却遭了拒。 “噗,瑜然,你快看哪,那女子被人拒了居然还脸不红心不跳的,真是厚脸皮,拒绝她的不是上次还送过你心经的那个谁嘛!” “谁啊?我不记得这人,阿苒可别乱说。”女子轻笑了几声,然后才想起来什么,不赞同道:“不过你怎么能这么说这位姑娘呢,人家会更伤心的,快去道个歉。” “没事的瑜然,你放心,我说可小声了,她肯定没听见。” 这对话茶里茶气的,容桑掏了掏耳朵,忍了好一会儿才忍住了往她们那儿看了一眼的冲动。 瑜然?秋瑜然? 女主居然这么快就出现在她面前? 本就不是邀请更谈不上难过,容桑也懒得去管别人怎么想,她往红纸上看了看,略过了秋瑜然,想瞧瞧江归晚与谁成了一组。 “瑜然,”还是方才问话的女子,声音里藏着揶揄,“你拒绝了那么多人的邀请,是不是在等大师兄回来邀请你啊?” 此话一出,聚在那一起的女弟子们都调笑起来,一串串银铃似的笑声笔直冲进容桑耳朵里。 红纸上还没有江归晚的名字,她捂住耳朵,开始犹豫起要不要念个小咒封住她们的嘴。 “可不是嘛,谁不知道我们瑜然和大师兄青梅竹马多年,这种活动,瑜然定是要同大师兄一起的,别的都是些什么货色,瑜然怎么可能看得上!” “哎呀,你们别说了!”秋瑜然捂着微红的脸颊,看向了会场入口处,满眼期待,“我也没有很想和大师兄一起啦,万一大师兄自己也有看对眼的女子呢。” “不可能,大师兄一向疼瑜然师姐,天天面对着瑜然师姐,我就不信还有男的有心情邀请别的女子。看看看,大师兄回来了!” 这话说得舒心,秋瑜然嘴角控制不住地弯了起来,一双媚眼千波流转,熠熠生辉。 她被众人拥簇着,看着迎面朝自己走过来的温乐游,笑得愈加温柔。 “大师兄。”秋瑜然低着头,胜券在握般,“大师兄对于这次大会,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自然是有的。”温乐游与往常一般揉了揉自家师妹的头,眼神却落在别处。 “我刚看了看规则,师尊让你来此的本意是想让你多历练历练,多长些见识。我方才本想与你一组,但转念又一想,这样对你并无好处。” 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秋瑜然手中刚摘下来的毛桃没握住,掉在了地上,还没发出一点声音,就消失在了厚厚的花瓣中。 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大,大师兄的意思是?” “所以这次我便不和师妹一道了,”他终于收回了落在红纸周围的视线,“我刚看了眼,这里统共九十八人,除我以外,还剩了一名没组队的男弟子,师妹便与他一起吧。” “嚓。” 公告前响起一声什么被折断的声音。 容桑手中笔杆粗大的毛笔断成两段,刷毛掉在了地面,平白让一地粉嫩中沾上了一点墨。 剩下的那名男子,该不会就是…… 她来不及捡笔,按着红纸又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是的! 剩下那个是江归晚! 原书中除了秋瑜然救江归晚那一段以外,两人交集并不多。 可没想到这次,江归晚居然从开头便直接与秋瑜然到了一个队伍。 容桑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她回过头,看着独自站在围场边缘的小可怜江归晚,心想有主角光环,真是干什么都走大运。 秋瑜然却不知剩下那个是谁,刚刚众人一句一句信誓旦旦,此刻都变成尖刃插在她的背上。 她抓着温乐游的衣袖,指尖因太过用力而泛白:“那大师兄要与谁一起?!” 和谁一起? 温乐游递过一个熟透了的蜜桃,带着些安慰性质给秋瑜然揉了揉肩,扭头不知往何处瞟了一眼。 指尖冰凉感犹在,他将桃子放进秋瑜然袖中,状似随意地说出了自己刚定下的预谋。 “和……多出来的那一个。” 第9章 .藤蔓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守在幻境门口的桃夭斋小倌熟练地挥了挥手中绢帕,撒下一地银光来。 “经过一夜的休息,相信各位都已养精蓄锐好了。我们举办此次桃会的主要目的虽是加强不同门派弟子间的交流,但想必斋主昨天也同各位说过了,既称作‘大会’,也定是有些比试对决的。” 此时晨光尚早,仍是昨天的围场,容桑不过轻轻撇了一眼旁边递过来的簪子便移开了视线,接着听那小倌说起规则来。 “想必大家都能看出斋主对此次大会的看重。”小倌手一抬,一小瓷瓶便凭空出现,落到了他的怀里。 “此次大会分上、中、下三轮,在场各位每轮都需积攒我们投掷进幻境中的桃玉,积攒下的桃玉越多,最后的奖品也越丰富。” “此外,按每轮任务完成顺序的前五名,我们还将额外奖励十颗到两颗不等的桃玉。三轮比试过后,桃玉数量最多的一组,将得到我们斋珍藏多年的稀世珍宝——白雾莲!” 此话一出,全场顿时沸腾起来。 传闻千年之前,有一合体期的大能,上山采气,偶然见一白莲乘雾从天而降,甫一落地便生根发芽,在短短一瞬内长成了几棵莲花。 大能见此惊诧得很,便将整株带回家中,取其中一颗煮水服下。 不过刚咽下肚,只见方圆十里突然散发出一片金光,朝中心聚集于大能一身,这位合体期的修士,竟在原地飞了升! 此花奇效,引得全天下为之疯狂,修界内战,硝烟四起,无数凡人修士都想得之一株,哪怕一片花瓣也好,赌上一生气运,看自己能不能窥见一景仙庭风光。 可说来也十分奇怪,这白雾莲之效,除了那位飞升大能,之后再没有人能真正发挥出来。吃下白雾莲的人,残的残疯的疯,死相都十分惨烈,再没有一个好下场。 于是一部分世人便知了,这白雾莲不过只是一个传说而已,是先人飞升不了,编出来骗骗后辈的。 若是再迷信下去,只会害人害己。 有人不信,也自然有一部分人相信老祖宗不会说谎。 随着时间推移,相信的人越来越少,千年过去,稀世罕见的白雾莲,竟也还剩下了两株。 其中之一,便被养在了山灵水秀的桃夭山,由桃夭斋看管着。 很多东西你若执意信,便是真实存在的。 白雾莲的价值就在于追求者到底信还是不信。 思及传说,场内一半人都冷静了下来。 另一半本就为白雾莲而来的人十分捧场,借着欢呼隐下了眸中贪婪的光芒。 毫不费力便能飞升的诱惑太大了,谁没想过如此至宝落到自己手中之后的情形呢? “希望各位全力以赴,”小倌摇着手中瓷瓶,里面装着的像是液体,他的语气也倏地变得阴恻恻起来:“拔得头筹者,还能额外得到一瓶我们斋主费劲千辛万苦才还原古方的一瓶药水。” 他说的小声,在场众人还停留在白雾莲的震撼中,几乎没有人关注这瓶毫不起眼又不知功效的药水。 小倌话音一落,幻境的门突然剧烈抖动了起来,散落一地灰尘,这才慢慢悠悠地往两边移去。 境内是同样的桃林,百余人跟在小倌身后,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容桑也没放太多心思关注周围环境,她离旁边一直带着对笑眼看她的温乐游又远了一点,翻白眼时瞥见了江归晚。 江归晚像是入了魔。 时间在他那儿停住,他走在前面,死盯着瓷瓶的眼神也逐渐迷离起来。 江归晚莫不是想要这瓶药水? 容桑又确认了一遍他的神态,惊诧转头,看向小倌手中瓷瓶的眼神也严肃了颇多。 难道这药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奇特功效? 她终于愿意搭理一下旁边的人:“温乐游温师兄?” “怎么了,容姑娘?”温乐游在容桑旁边散发了一早上存在感,终于听见容桑喊他,嘴角僵住的弧度如同得了救赎般,好不容易自然了许多。 “姑娘可是对幻境有何疑惑?在下不才,乃虚空仙府寿集真人座下首席弟子。师尊他与桃夭斋的各位长老太上相熟,我由此受益,对之后的大会进程也了解颇多,姑娘有何想问尽管说便是。” 说完似是怕容桑一个刚从偏远地方赶来的女子不懂虚空仙府是何地位,又特地解释:“我们虚空仙府乃千年名门,声名远播,颇受世人尊崇,哪怕是与第一仙门九宫日比也毫不会逊色。” 这话有些飘了,容桑咽下想问,再次收回视线,没有接他的话。 她现在的身份是却舒真人本家一门远亲的女儿,长于世俗,受家族之命来探访先辈时碰巧赶上了桃会,这才被送过来了而已。 她现在对修界各派什么都不懂,连九宫日眷属族人都算不上,若是此时强势反驳温乐游,实在是有些奇怪了。 见容桑又恢复成开始那般不爱搭理人的模样,温乐游理了理长衫,脸上的笑终于有些挂不住了。 一早上了,从晨光熹微到艳阳高照,整个会场都人声鼎沸,唯独他这儿安静得格外突出。 他知道自己名声在外,这次抛下秋瑜然与一个藉藉无名连师门都未拜过的女子一起,定会惹起轩然大波。 几个时辰内投向他这儿的视线从未断过,他摆出一副笑脸,好似什么都不介意。 人人都以为是他恪守礼仪,不与女子多作交谈惹人非议,可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他不想,是容桑只顾着晒太阳根本没心思和他说话! 若是平时,他自然做不出自卖自夸的事情来,哪怕有时没注意到,言辞稍微夸大了一点,也自有秋瑜然帮他捧着话题,不至于在人前失了风度。 可这次着实是他失算了。 “容姑娘可是还在生气?”温乐游不死心,主动问话总比这样尴尬着接受几十双眼直勾勾盯着来的好。 “昨日是我不对,我给姑娘道歉,姑娘若是还生气,我定会努力带着容姑娘拿下第一,赔了昨日过错。” 见他又凑近了一点,容桑实在是没地方避了,抬手挡在身前:“我没生气,我忙着晒太阳呢,你别多想。” “姑娘若是没生气,那方才为何问到一半又不问了?” 容桑掸落掉在衣袖上的花瓣,抬头看向他的眼神中突然带了些探询的意味。 昨天组队时温乐游突然走过来说要与她一起组队时,她就开始迷惑了。 她昨日下意识看向秋瑜然,却不知秋瑜然何时走到了江归晚身边,在场的人都有了人选,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她没得选择。 今日一到会场,温乐游也一反常态站到了她的身边。 若是她没记错,原书中这场大会,温乐游是与秋瑜然一起的。 书中的温乐游与女主秋瑜然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离结成道侣只差一个正式的订婚。 可女主注定是要与男主纠缠个你死我活的,江归晚喜欢秋瑜然,为了将女主锁在自己身边,竟丧心病狂地灭了女主满门。 温乐游在女主的掩护下成功逃走,总算给虚空仙府留下一条血脉。 逃走后,温乐游不甘于将心爱之人拱手让人,暗地里重建了虚空仙府,并使其壮大,在最后与秋瑜然里应外合,共同铲除了江归晚。 魔头虽灭,本是皆大欢喜,可就在温乐游以为能与秋瑜然长相厮守之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秋瑜然日日给江归晚下毒,为了不让江归晚起疑,自己也跟着每日吃一样的饭菜,长此以往,身子也坏了个□□分。 江归晚一死,支持秋瑜然活下去的信念倒下,她竟是连一月都没活过便香消玉殒。 温乐游活到了最后,建立起仙门,当上了人生赢家,却也孤独了一生。 放不下情爱,便也飞不了升,千年之后,新的虚空仙府基业庞大,他始终放不下心上人,寻了个秋瑜然最爱的秋日早晨,无比平静地寻她去了。 想到这里,容桑的眼神又带上了几分怜悯。 都是下场凄凉之人,只是两厢比较之下她更加惨而已。 她往四周瞟了几眼,装作无奈叹了口气:“你数过吗,数过周围有多少女弟子想把我吃了吗。我根骨不好,家世一般,没修炼过,只会些皮毛法术,打不过她们,又怎么敢和你说话?” 这话明贬自己暗夸温乐游,温乐游听完,脸色霎时好了起来。 他微微扬起下巴,散露出些傲气来,笑着道:“竟是这般。” “无妨,容姑娘若是信我,便跟紧我,有我在,她们不会对你下手的。” 容桑不讨厌温乐游,却也始终对他生不出好感来。 没打算与旁人交好,她随意点了点头,又暗自琢磨起了那药水的用处。 又沿着桃林边缘走了一会儿,那小倌才终于带着他们停了下来。 他粗略交代了几句,没细说规则,只说开始后自会知晓。 说完后他便消失了,没了领路人,四十八对男女在桃林中乱窜,不过半盏茶时间,原地就只剩下了容桑四人。 秋瑜然隔着七八棵桃树深情注视着温乐游,容桑避开她的视线范围,往后退时手背碰到了树干。 想象中的粗糙感并没有传来,她回过头,却见两人宽的树干中冒出了一个大洞。 洞内幽深,看不到底,空荡荡的,还冒着丝丝寒意。 大洞在几人注视下越扩越大,即将碰到边缘时,从中伸出两根藤蔓,二话不说便缠住了容桑腰肢,试图将她拉入洞内。 “容姑娘!” 温乐游的惊呼响起,容桑回过神,收回了已经使出半招的手,瞪大着眼睛试图喊出救命。 手中法力还未全部收回,一股熟悉的温热圈住了她的手腕。 “容姑娘是吗?”江归晚一脚卡在树根露在地面的缝隙中,两手握住容桑的手,眼神坚定,似是如何都不会放开。 “你再坚持一下,我会救你的。” 没有想过江归晚会来帮自己,容桑动了动手指,正纠结要不要甩开时,腰间藤蔓更加用力,箍得她剧烈咳嗽了起来。 “容姑娘我也来帮你!” 刚刚说出的话还犹言在耳,温乐游也上前抓住了江归晚,唤起灵剑砍向了藤蔓。 空闲着的只剩下了秋瑜然一人,许是觉得干站着不太好意思,她纠结再三,也松开了紧握的拳头,踟蹰往前拉住了温乐游。 林中桃树密集,吹过的风呼啸而过,在碰到几人时骤然将地上的花瓣卷起了三尺高。 秋瑜然刚碰上温乐游的衣袖,江归晚便像是被风迷住了眼睛,原本用来固定的右脚一松,往前一个踉跄,竟反将容桑扑进了洞中。 江归晚抓着容桑,温乐游挽着江归晚,而秋瑜然又紧拉着温乐游不放,如此一来,几人便如糖葫芦一般,被藤蔓串起来哗啦啦一起掉进了树洞里。 看着跟下饺子似的。 容桑:“……” 第10章 .好戏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嘶——” 容桑揉着磕碰到的后脑勺爬起来时,发现自己正趴在江归晚身上。 她依稀有些印象,她被江归晚扑进洞中,从树洞出口落下时,也是江归晚抱着她换了个方向,让她不至于和这片土地来个亲密接触。 说不上什么心情,容桑飞快爬了起来。 起身时撑在了江归晚胸口上,也不知他胸前都放了什么东西,撑着的衣料上突出一块,狠狠往容桑手心扎。 手心被戳出红痕,容桑双手揉搓,轻踹了他一脚。 她与江归晚真是天生相克,碰一起就没有好事情。 躺在不远处的温乐游也醒了,他见容桑好端端地站着,便转了个头查看起秋瑜然的情况来。 好一个师兄妹情深。 但她是不会管江归晚的。 容桑没理地上躺着的人,自顾自寻了个有人烟的地方走去。 那小倌说开始之后自然会得知规则,想必这幻境内定是有些工具人的。 往前走了一阵,走出树林,外面是大片大片的麦田。 绿油油的田野中,一户人家立于其中,不甚显眼,但又让人忽视不掉。 估计就是这儿了。 容桑往下看了看小路,刚提起裙摆打算下去看看,身后就响起了一群拖后腿的声音。 “容姑娘,”温乐游扶着秋瑜然,急忙喊住了她,“你等等我们,前面安危难料,你又不会什么法术,还是我们和你一起去吧。” 人菜瘾大——容桑估计温乐游心里现在就是这么想她的。 她看着温乐游一边急着往她这儿走,一边抱宝贝似的搂着一瘸一拐的秋瑜然,反倒慢了速度。 江归晚也不知道听见了什么,温乐游话音刚落,他便停了下来,手捂住胸口,眨着漂亮的大眼睛。 容桑选择性忽略,侧着身子等温乐游过来。 “秋姑娘这是受伤了?”她好像想起了有趣的事情,挑了挑眉,“要不要我扶你吧。” 秋瑜然却像看不见她一般,捂着受伤的左臂,模样看着十分可怜:“师兄,我们去前面的民家讨些药吧,顺便看看里面能不能找到桃玉。” “嗯。” 前面是下坡的小路,崎岖不平。 温乐游抱歉地朝容桑笑了笑,转而走到秋瑜然前面背起了她。 不论何时看好戏都是快乐的。 容桑带着些幸灾乐祸回头想看看江归晚什么神情,却不想江归晚根本没注意那两人,只盯着她发愣。 见她望过来,他脸涨得通红,像是转身欲躲,却又强行控制住,对着她轻轻笑了一下,眼里映着桃花。 那是容桑在九宫日见了无数遍的模样。 纯粹里带着丝丝的欲,坚韧中又带着些许的颓,像苍山洱海,白云缭绕间里强行盛开的野玫瑰似的。 孰不知一碰便是满手的刺。 她收回目光,未做回应,跟上了温乐游的步伐。 容桑一走,江归晚便抿紧嘴唇,揉了揉泛红发烫的耳尖,从怀中掏出了一颗石子。 石子边缘锋利尖锐,他将石子紧握手心,扎出了容桑同款红痕。 方才听温乐游说,容姑娘并不会法术。 那这石子,是谁扔的? * 温乐游背着人,走得并不快,容桑十分轻易地就超过他们先一步到了民户门外。 木门很新,看着像是刚做成不久。 容桑伸手敲了两下,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什么人过来开门了。 她收回手,看着旁边的温乐游将秋瑜然放在土墙边上,右手越过肩膀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生怕人磕着碰着了。 既然这么宝贝,怎么还忍心抛下她和别人一组? 着实搞不懂温乐游在想什么,容桑听着逐渐走近的脚步声往后退了一步。 “桑桑?” 开门的是个老妇人,估计身子骨十分硬朗,看见容桑便上前捉住了她的手腕,惊呼出声:“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我和你爹都担心坏了!” 虽说万事万物皆有自己发展方向,但如今这般场面,容桑却着实有些弄不明白了。 她抬头看看天色。 刚刚还趁着晌午热烈地挂在他们头顶上的太阳,此刻却在西边群山的掩埋下只露出了半边脸。 半个时辰而已,竟到黄昏了。 握住手腕的手上带着常年干惯农活的厚茧,磨得容桑有些痒。 “我们碰上了一些事情,”她试图收回手,“差点迷路了。” “迷路了?怎么会迷路?砍柴的路你们都走多少遍了!”老婆婆也不知有几个嗓门,吼起来像是能把人吹飞,“我的乐游呢!乐游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乐游人呢!你不会是丢下乐游自己一个人回来了吧?” 说着说着老婆婆狠狠扒拉开容桑搀扶她的手,就要跪坐在地上哭喊起来了。 容桑无奈,指了指一直扶着秋瑜然站在石墙后面的温乐游。 她想起这里是桃夭斋的幻境,他们又都在红榜上写过自己的名,老太太知晓他们的名字也并不奇怪。 看见温乐游,老太太果然不闹了,扶着门边起身,抱住了自家儿子:“吾儿!还好你回来了,你和桑桑日暮才回,可知我和你爹有多担惊受怕吗!” 吾……儿? 这老太太刚刚才自称是她娘亲,转头怎么就喊起别人儿子了! 老太太强势哭诉了半天,死活不让温乐游插进一句话。这边喊得累了,老太太换了个边,正打算接着哭号时,打雷似的嗓门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抬手将容桑温乐游两人护在身后,看向秋瑜然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妖精:“你是谁!怎么会和我儿子儿媳在一起!” 老太太回过头:“吾儿,这是你从深山里带回来的狐狸精吗?你可千万不能做这种糊涂事!桑桑是你明媒正娶八台大轿接回来的,万不可做那负心郎遭人唾骂啊!” 容桑现在听见负心郎负心女这类词汇就头秃。 她按着太阳穴,合着温乐游在这幻境里成了这户人家的儿子,和他一起组队的自己成了这家儿媳? 老太太又将两人推进了门内,利落放下门杵,孤身拦在了木门前。 “妖精我告诉你,我儿子儿媳恩爱得很,你别想染指别人夫君!你若是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定请个道长出山收了你!” “不是的婆婆,你误会了……”秋瑜然捂着手臂,脸色绯红地解释,“我不是妖精。” 这话显然说服力小,地上响起些沙砾摩擦鞋底的声音,也不知老太太都干了什么,秋瑜然突然闷哼出声,带着明显的痛意。 “瑜然!” 温乐游急了,运气踹门,可门却纹丝不动。 门内两人俱是一阵,容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温乐游两步并作一步,长手勾住墙沿,跳着起身轻松一跃便翻过石墙,跳到了门外。 容桑摸着木门,散出一丝灵识循着门边往四处探了开来。 于是江归晚不过才晚来了一小会儿,见到的场景便截然不同。 温乐游抱着秋瑜然,一名看着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正捶着他的后背涕泗横流,直骂他是个见一个爱一个的混账东西。 而容桑…… 容桑正透过勉强推开的半掌门缝,露出小半边脸,津津有味儿地看着。 江归晚莫名生出股错觉,他想若是再给容桑来上那么一碟瓜子,只怕她这好戏会看得更尽兴。 他都错过了什么? …… “婆婆,”江归晚试图救温乐游于水火,“这位女子是我友人,不是什么妖精,我们来找温公子是有正事想问,还望您行个方便,别气坏了身子。” 江归晚最擅长这个,他生得一副乖相,极具欺骗性,婆婆在他与秋瑜然之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这两才是组一个对的,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又不放心地教训了温乐游几句,仍是不善地瞪了眼秋瑜然,这才扶着老腰进了屋内。 温乐游天之骄子当惯了,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特别是还在江归晚这种人面前。 所以哪怕江归晚帮了他,他也当做没看见似的,小心翼翼地将秋瑜然放下,轻声安慰了她几句。 温乐游一路对他都是这个态度,江归晚受了冷落也并不在意。 他推开木门走了进去,正撞见容桑和老太太聊着天。 院子角落里一位老伯正旁若无人地劈着柴,江归晚压下心底问号一堆,小碎步上前帮起了忙。 容桑留了丝心眼注意着他,见他干上了活,又看了眼门外你侬我侬的两人,继续与老太太说话。 其实设定什么的容桑大多从刚刚门外的闹剧和对话中搞清楚了。 这里大概类似于一个专门为他们建立的剧本世界,按老婆婆只认识她和温乐游来看,这里大概是为他们俩设立的,江归晚和秋瑜然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但现在看样子也只能留在这儿跟他们一起想办法出去了。 凭着这场相亲大会的目的,容桑合理怀疑桃夭斋那些老头搞这些七里八里的原因就是想让他们体会体会婚姻的快乐。 她和温乐游在这里是一对夫妻,早晨出门砍柴,他们进来前与藤蔓拉扯了一段时间,所以到这儿的时间有些晚了,老婆婆才会质问他们怎么出去了这么长时间。 温乐游扶着秋瑜然进来了,老太太好不容易和容桑聊得缓和些的脸色顿时又臭了起来。 “桑桑,我同你说。”老太太拍着她的手背,一脸凝重,“古人常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既与乐游结为了夫妻,便要好好相信他,莫不要因一些小事怀疑他,让那狐狸精给离了间!我看那小娘子卧蚕有痣,生的是副狐媚相,你可千万注意着点!” 容桑自然是百般应下。 她方才用灵识四处探过了,这里被人下了禁制,温乐游他们修为在平辈中算是上乘,但在这般强大的禁制面前也被封得死死的。 可怜她一身修为,竟也要藏着掖着,跟着这几个耽于情爱的、一副傻样的一起慢慢找出路。 但容桑并不急着出去。 她伸了个懒腰,正想结束话题的时候,老太太见她始终问不到点上,突然拉近了她,一双眼睛做贼似的到处巡察一番,在她耳边低吟:“你与乐游也成婚不少年了,这……你们何时,能给为娘生个孩子啊?” 容桑:“……” 娘的这几个老头真会玩。 她刚想出言再缓缓,便又听老太太声音更小了一点。 她手放在容桑肚子上,一轻一重地揉上揉下,眼里泛着精光:“等你们真正有了孩子,我才好把传家宝放心交给你们哪!” 第11章 .不疑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传家宝这东西,容桑是真不稀罕。 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哪里来的心情要别人的传家宝。 再说了,拿孩子换这种事情,容桑自认觉得做不出来。 她摸摸扒拉开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露出一个假模假式的苦脸低声道:“娘,不是我们不想,实在是,实在是乐游他,哎……我也是喜欢孩子的,您想想,若是可以,我难道会拒绝吗?” 当然会拒绝了,容桑边想边扭过头捂住了脸。 这短短一句话,包含的信息却不少。 老太太被推开的手僵在空中,眼底像是刮起了十级风暴,若不是还喘着气,只怕会被人认成什么刻坏的雕塑。 她嘴巴漏风,膝盖打跪:“你是说,你是说……” 容桑闻言特地哽咽了几声,看起来更真了。 老太太伸手控制住膝盖:“造孽啊,可不得了啊老头子!” 老爷爷没有理会,只专心劈着柴,老太太不甘心,又叹道:“怪不得啊,怪不得之前那个——” “老婆……娘。”温乐游将秋瑜然安顿在房间里便出了门,“你们在聊什么呢,我刚听见了什么传家宝,可是一块包裹着红绳的玉?” 容桑被他转折生硬却又连贯的称呼逗乐了,也忘了问之前那个什么。 她噗嗤笑出了声,又硬是将尾音换了个腔调,听着像是难过极了。 “是又怎样!臭小子,你刚喊你娘什么呢?”老太太现在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前重重拍了他一下,“没大没小,心全拿去惯那小丫头去了是不是!” 温乐游今天第二次被打,还不能还手,面子里子丢了个干净,气极了反倒容忍度高了。 他甚至能强扯出一个微笑:“没,您别多想。” 老太太脸上生气,脚下却不断踱步着,足以看出有多急躁。 她刚想问些什么,容桑却突然起身,搂住了她瘦弱矮小的身子,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别问,要脸。 老太太手都握成了拳,面色由青到白短瞬间变了好几下,良久,终于漏了气。 她又白了这不争气的一眼,拽着跟提线木偶一般只会劈柴的老爷爷进了房门,只留下一句:“真是造孽!天要黑了,你们早些休息。” 话音未落,天边颜色骤变,太阳匆匆撒下余晖,七色晚霞以最高那座山峰为圆心朝一地聚,篱笆旁熟透的枣子还未落到地上,整片天空便染上了一层浓郁的黑。 饶是自认见多识广如温乐游,也没见过这般神奇的。 说黑就黑,这天真听话。 容桑想起白日的晌午到黄昏,又看了眼天色,打算不管不顾去睡觉。 “哎!”温乐游拦住她,“你这便要去睡了吗,老太太可曾还与你多说了些什么?她说的传家宝是块玉,还包着红绳,正是我们要找的桃玉。” “倒真有。”容桑看着他身后被悄悄推开的窗户一角,十分自然地放大了些音量,又不至于吵到两位老人家。 “婆婆说,得拿个孩子去换,没有孩子就不给。如何,还要吗?” “容姑娘莫要说笑,”温乐游自然知道秋瑜然是在听着的,“婆婆可还说了些别的什么吗?” “就这些,”容桑现在身份是个凡人,为了以示自己很困,她还接连打了两个哈欠,“婆婆是认真的。她和我说的你差不多都听见了,我和你一组,若是真说了我还能不告诉你吗。” “容姑娘,”江归晚打断对话扒在门边喊她,“我给你烧了些热水,你洗漱完便去睡吧。” “来了。”不要自己动手烧热水,容桑傻了才拒绝。 洗漱完毕,温乐游被撵进了她那间房,容桑指了指地上,然后自己缩进了被子里。 这户人家没有养公鸡,或者说用不上公鸡,因为老太太一生喊,天便亮了。 比九宫日峰顶上的还亮。 容桑看着床边只燃了三分之一的红烛,知道自己不过才躺下一个时辰而已。 她不睡这俩老人家自己也不睡? 出了门,容桑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老爷爷妥妥的工具人,整天除了劈柴就是喊人去捡柴火然后拿来给他劈柴。 老太太倒是更像个人,见她醒了,急忙挥手喊她过去做饭。 容桑哪里会做什么饭,她下意识看向江归晚。 江归晚注意到她视线,看过来时容桑又立刻收了回去。 她硬着头皮进厨房一顿捣鼓,最后做出了一桌字面意义上的“黑暗料理”。 桌上老太太脸色比容桑做出的煤炭还黑,嘴巴动了动,还是没忍心喊老爷爷过来吃饭。 好在几人都在辟谷,老婆婆也用不着吃饭,收拾完饭桌,老婆婆在后院翻着土地,江归晚怕容桑饿着,特地下厨炒了两个菜,还配了碗汤。 容桑不能说自己不吃也可以,便接过他手里的瓷碗,细嚼慢咽了起来。 还是熟悉的味道,江归晚的厨艺一如既往的稳定。 “挺好的。”容桑吃完放下碗筷,看着倒像是头一次吃他做的饭菜,“就是下次能不能把汤换成咸口的,我吃不惯甜汤。” 江归晚扫地的手蓦然一僵。 他抬眼,看着桌上现状。 他做饭的时候,一个菜加了些白糖,另一个没加。 加了的那个被容桑吃光了,没加的那个差不多保持着原样,容桑只动了一两筷便搁在了那儿。 菜加点糖会多吃几口,顺手也加了半勺糖的甜汤却接受不了。 这习惯与他认识的一人有些相似,江归晚不由得愣怔起来。 大概是巧合吧,他和自己说。 世上这样的人多了去了。 他应了一声,又接着扫起地来。 其实容桑好奇这个问题很久了:“江道长厨艺如此只好,我能否问问是师从何处吗?” 江归晚手上动作未停,嘴唇微张,只稍稍顿了那么几秒,道:“也称不上师承,就是自己瞎琢磨。我小时候日子苦,若是不学着自己做饭吃,或许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容桑撇了撇嘴:“可道长面上倒是半点看不出来会做饭的样子,细皮嫩肉的,远远看着,比那秋姑娘还漂亮呢。” 地上灰尘不多,倒灰时江归晚捂住口鼻又是一愣:“看不出吗?” 方才容姑娘被喊去做饭时下意识看他的那一眼,明显就是知道他会厨艺。 他还以为是昨晚烧热水时盯着厨房摆设说了几句被她看出来了。 可结果容姑娘其实根本不知道? 江归晚自认不太聪明,但直觉这方面有时却准得不行。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容姑娘,不只是个凡人那么简单。 容桑起了身,他笑了笑,很快将扫地收了尾,也没等她回答,熟练收起洗刷碗筷,又去后院帮忙去了。 * 容桑几人在这儿很快便过了两天——其实也才三四个时辰。 这几个时辰里,温乐游为着容桑那句“孩子”,一直没出现在她面前,反倒是费了些心思,守在秋瑜然门口,逗她开心去了。 容桑乐得清闲,她可以装作眼瞎,老太太却装不出。 老太太看着温乐游将手上一束鲜花每一朵都十分骚包地缠上一根根丝带才从窗口放进去,恨其不争地骂了几句,发誓明天就将院外的鲜花全铲了。 砍了埋了烧了,反正再不给这小妖精一朵。 立完誓,她拉着容桑到了个看不见这糟心场景的地方,颇有些怜悯地看向容桑:“桑桑,娘亲还是那句话,你们既做了夫妻,便要相信彼此。乐游不过是一时被蒙蔽了,你要相信他的心还是在你这儿的。” “你放心,娘等下就去劝乐游将她赶出去,他若是下不了手,娘就自己上,总之不会让你再受委屈的!” 说完老太太便提着刀出去砍花去了。 容桑看着她仿佛要去杀猪般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这哪里是让人体验婚姻,这分明是让人恐惧婚姻! …… 也不知老太太是不是真去说了,第二天容桑照例进厨房打算做饭时,却见小厨房内炊烟袅袅,秋瑜然正将灶边的菜一个个端到桌上,一缕秀发垂落耳边,好一个温婉居家的人.妻形象。 她抬起头笑了一下,却不是对着容桑。 “婆婆,今天我给您做了早饭,您来试试我的手艺吧。” 老太太从容桑身后走出来,被秋瑜然一直扶到了桌边上坐下。 她看着她碗里秋瑜然夹的快堆成小山的菜,不敢动手,总觉得秋瑜然这是要毒死自己。 容桑见老太太害怕,便身先士卒夹起一筷塞进了嘴里。 倒是没毒,只不过味道颇为熟悉。 这一看就是江归晚做的。 容桑虽不喜江归晚,却也觉得秋瑜然这偷盗别人成果的行为实在是不齿。 哪怕已经有人试毒了,老太太也依旧下不去口。 将碗筷一摔,她起身便要骂。 可不想脚底下一个踉跄,眼看着她要摔倒了,容桑和秋瑜然同时想去扶。 将要碰到之时,容桑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收起了手,转眼,老太太便往□□斜落进了秋瑜然怀里。 一道银闪闪的亮光自老太太头顶晃过,秋瑜然下意识捂住了眼睛。老太太没人扶了,落到地上,狠狠摔了个屁.股墩儿。 “哎哟喂!老太婆我命苦哇!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妖精!不但勾走我儿子,饭菜毒不死我就想着摔死我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太太摔疼了,捂着腰,吼得方圆几里都能听见。 秋瑜然毕竟是个仙门世家大小姐,哪里闹得过这般不讲理的老太太。 她本是好心,听师兄的话想着做顿好饭好菜给老太太道个歉,得了原谅再在这儿多留几天,可没想到她时运不济,碰上这种事情。 被老太太明里暗里骂了几句不要脸后,秋瑜然再也待不下去了。她眼角含泪,狠狠瞪了容桑一眼,哭着跑着找温乐游诉说委屈去了。 屋内是老太太哭哭啼啼的抱怨声,屋外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几句戏曲声,似嗔似怨轻飘飘哼着:“结发为夫妻,恩爱~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这曲声顺着清晨的风一直飘远了,落入无边无际的树林,吹向繁荣生长的绿田,在青空的尽头撞上结界边缘,消散尽了。 容桑透过窗口,隔着半块麦田和不远处的江归晚无声对望,终于琢磨出了一丝不对劲来。 第12章 .婆媳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身体没有香火重要,容桑默默看着温乐游在老太太的督促下喝下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水——晃晃都不会动的那种。 她看破不说破地沉默着。 秋瑜然被骂走,心理素质倒是还行,出去晃了一圈回来脸上的愧色便都消失不见了,转而眼神都变得十分犀利,在自己房间里待了一下午。 夜色降临,老太太和老爷爷都回自己房间睡觉后,温乐游过来将容桑和江归晚两人喊去了秋瑜然的房间。 容桑十分不见外地坐到了秋瑜然榻上,想听听她有什么好主意。 “师兄可知我今日看见了什么?”秋瑜然只当做没看见容桑,眨着一双媚眼,带着些委屈看向温乐游,“我今日早晨去给婆婆做饭,吃饭时婆婆突然发脾气差点摔倒,我当时急坏了赶忙去扶,可不曾想,不曾想那婆婆头上,竟有一根吊着她的银线!” “银线?”温乐游疲惫的双眼里露出些光彩,“那你可看见那银线连向哪儿?说不定我们顺着方向去找,就能顺便找到桃玉了!” 这几个时辰里,他既要安抚住老太太又要宽慰秋瑜然,还独自一人趁着空闲时将这木屋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却怎么都不见桃玉的半点影子。 离开结界毫无进展,让他忍不住怀疑起来是不是他们几人进错地方了。 几个小时没有休息,温乐游正打算和容桑一样好好躺会儿的时候,秋瑜然的话却又再次让他看见了希望。 “……”秋瑜然看见温乐游眼中的神采,有些不忍心让他失望。她降低些音量,“没,没有看见。那银线只露出婆婆头上那一截,当时我……婆婆不喜欢我,我没有多想,就急着离开了。” “但是!但是我跑出去后就回过神来了。这里是结界,这两个老人家肯定是桃夭斋那些长老真人们做出来的傀儡。结界都有一个‘眼’,只要我们砍断了那些银线,结界塌了我们就能出去了师兄!” “出去?”温乐游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偷瞄了左前方昏昏欲睡的容桑一眼,“那桃玉呢?你忘了我们进来的目的了吗?” “师兄如今还管那桃玉作甚?!”秋瑜然双手握拳,神色变换几转,“师兄可还记得我们在这儿困了多久了?可曾考虑过我在这儿每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可曾关心我每天都被那老太婆骂些什么难听的话?!” “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出去了,师兄第一个关心的竟还是那半点作用都没有的桃玉?”她气极了,说着说着眼泪便在眼眶中打转,“我才不管师兄进来是什么目的!与你一队的人本就不是我,我不过是个累赘罢了!要找桃玉你去找,我这就出去砍了那老太婆头顶上的银线自己离开!” 被温乐游抛下的难堪和白日里老太太的责骂再次浮现在脑海中,秋瑜然眼角落下一滴泪,踢翻了一旁的木桌,弄出很大的动静来。 “瑜然!” “秋姑娘!” 江归晚离门口近,抬手拦下秋瑜然:“秋姑娘,外面天已经黑了,你此时出去只怕是会有危险,我看温公子好像有话要说,不如你好好坐下来听他解释清楚,早点把误会解开了也好。” “不用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秋瑜然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下他说的这么多,“我和我师兄的事与你何干!早点收好你那些虚伪的善良,你若真有这么好心怎么当日不曾施舍给邱陵反而要抢了——” 容桑下意识就拉长了耳朵,江归晚好心被拒,默默站到了一边没再抬头。 “瑜然!够了!”温乐游声音下埋着一丝警告的意味,“你忘了师尊都是怎么教你的吗,身为虚空仙府的弟子,怎么能做出对老人家下手这样的事情,你现在这般像什么样子?” 秋瑜然也意识到了自己不该说这些,一下子熄了火,换了矛头对准容桑,语气里泛着酸。 “你不是和我师兄一组的吗,好戏看完了还不去帮他找桃玉?莫不是真等着我和这个假好心的来帮你?” 说完她又瞪了温乐游一眼,迎面撞上了听着声响走过来门口看动静的老太太,经过时有一瞬间的停滞,还是没拔出剑推开她跑出了门外。 老太太被推得一个趔趄:“嘿你踢翻桌子就算了,怎么还推老太婆呢!还有没有点教养了?” 温乐游简直要被这两个人搞得头秃,像是提前过上了感受婆媳大战的生活:“您也少说点吧!” 说完他就打算往外跑把人追回来,老太太当然不会管秋瑜然跑哪儿去了,自己不理会也不许温乐游出去找。 “娘!”温乐游看着扒在门口不愿让路的老太太,真的失了脾气,“瑜然跑出去和你我都有关系,我若是不出去找找,等下入夜了她一个女子在外面碰上什么野兽了可怎么办!你快让开!” 这里用不上法术,他又实在对老人家下不去手,场面僵持着,温乐游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容桑。 老太太是个倔人:“我说了不准就是不准,你休想踏出这个门!这里难道就你一个男子吗?那个和她一起的呢?” 她护在门边,丝毫不退让,瞪向江归晚:“你来的那天不是说那个小妖精是和你一起的吗,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你在这儿看好戏让我儿子做苦力?我一看你们就没安好心!” 江归晚手足无措,好像此时往外追不合适,呆站在这里也不合适。 容桑接收到温乐游视线,终于上前加入战局,好说歹说拉开了老太太,放温乐游走了。 老太太不争气地看了眼容桑,年纪大了受不住夜,温乐游一走她便回去睡了。 或许是昼夜变换太快的原因,这里的夜晚并不冷,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一股残夏微弱的热意。 容桑这才恍觉快入秋了。 她和江归晚两人一直在秋瑜然房间里等着两人归来,这一等便是半夜。 “容,容姑娘。” 容桑手撑在额边看着外边的古井发呆,江归晚像是鼓了十足的勇气才敢与她搭话:“你今晨可听到了那句曲声?” “听到了。”她的声音淡淡的,在夜色中听不太真切,“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那位老太太一再重复这句诗,或许是在暗示着什么。”江归晚站到了窗边,低低重复着,“是个关键。” 没有等到回话,江归晚旁若无人地说着:“是你和温公子,以前闹过什么矛盾吗?自从来这儿之后,你与温公子看着并不热络,婆婆也并没有怀疑过什么,倒是盯着秋姑娘闹个不停——是不是你们以前就是这样相处的?” 他说的自然是剧本里以前的容桑和温乐游。 “谁知道呢。”容桑说。 她有无数种方法能带这些人直接冲出这个结界,却又不得不忍下来,找出最正确的那一条。 她不愿动脑子,本指望着温乐游能靠点谱早些带着她出去,可谁能想到秋瑜然作为女主居然如此爱发脾气,温乐游分身乏术,竟一直拖到了现在。 结果到最后,能派上用场的,只有江归晚。 “应当是这般,”江归晚又思考了几遍,问得十分小心翼翼,“要不,容姑娘明日天亮去找婆婆打探打探?早日找到桃玉我们也好早些出去。婆婆嘴毒,若是再在这儿多待,只怕秋姑娘眼睛都要哭肿了。” “你倒是好心。”容桑语气里带着些阴阳怪气,又想起秋瑜然方才未说完的话来。 江归晚到底与那邱陵有什么恩怨?为何原书中从未提过? 懒得深想,那两人瞧着短时间还不会回来的样子,容桑懒得再想下去,便起了身,连招呼都不与江归晚打,想着先回自己房间内躺着。 出了房门,便听见后院传来一阵阵锄头锄地的声音。 这声音大半夜出现委实有些奇怪,谁大半夜干农活? 她走近了些,待看清人影后,这才发现是平时从未做过声的老爷爷,正提着一把锄头翻挖着后院边缘的土地。 老太太和老爷爷不是人,未曾修炼过,只是桃夭斋做出的几具能吃能睡能骂的傀儡而已,周身没有太多灵气,因此容桑很少感受到两人的存在。 她很难发现他们,不代表他们不能感受到她。 于是容桑就在门口站着,凭着自己现在绝佳的视力注视着老爷爷现在正在挖的东西。 那是一具不大的骸骨,想来主人去世时只怕才五六岁的年纪,在月色下白骨锋利的边缘泛着冷光,部分地方沾着泥土,显然经常被人翻出来又搬来搬去。 而老爷爷此时正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仿佛自己现在挖的不过就是地里普普通通一颗大萝卜而已。 诡异,真的诡异。 树上乌鸦凄厉惨叫着,容桑目不转睛看着老爷爷挖出地下全部埋着的,丢下锄头,抱起骸骨,睁着空洞无神的双眼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天! 爱情片要变恐怖片了。 她想。 第13章 .和离叭叭叭叭叭叭叭 眼看着天快亮了,容桑一直坐在屋内等着两人回来。 也不知温乐游是如何劝人的,足足半个时辰之后,秋瑜然才冷着一张脸从外面跑回了屋内。 秋瑜然见着她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只当做没看见她转头便要回自己房间去。 “其实你根本没受伤吧。”容桑食指轻敲着桌上的瓷碗,目光若有若无地往她裙摆上看去。 “你不过是想和你师兄一起而已,你和他说他难道会不同意吗,又何必踹人家。” 夜色里容桑脸白得像纸,被她这么一看,秋瑜然后背突然升起一股凉意。 猛地被戳穿,秋瑜然本还有些心虚,可又想着周围没人,她轻咳了两声,瞪了回去试图狡辩。 “你看错了吧,别仗着和却舒真人沾点亲带点故就在这儿歪曲事实。还有,劝你离我师兄远一点,师兄不过是与我闹了些脾气才与你组队,日后我要是听到你拿出去炫耀,山高路远,你看却舒真人还会不会来救你这个旁了不知道多少代的远亲!” 歪没歪曲事实容桑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救自己肯定是没问题。 她正还想再说些什么,木门发出吱呀声,在寂静的清晨无比响亮。 是温乐游回来了。 秋瑜然存心躲着,又瞪了容桑一眼,小步跑进了屋内。 “容姑娘?”温乐游走进屋内,没见着秋瑜然,倒是忍不住松了口气。“容姑娘大半夜不睡,怎么还在这儿坐着?” 话音刚落,他就想自己真是被秋瑜然气糊涂了。 这里的黑夜,当不得真的。 容桑轻轻笑了一声,笑眯了眼睛,露出一股与秋瑜然截然不同的恬静来,顺着他的话道:“没什么,我睡不着,特地在等你。” 说完,她像是看好戏般,又将手边那碗黑乎乎的药水递了过去:“这是婆婆白天特地给你熬的不要,叮嘱我一定看你喝了。” 温乐游头一次碰着容桑这般好态度,惊喜之余又有些犹疑:“这药到底是什么药?我已经喝了好几碗,这几个时辰里一直燥得很。” 平时秋瑜然无理取闹他还可以心平气和地一笑而过,可今日他却难得对着秋瑜然发了脾气,弄成现在这般局面。 角落里的眼睛一闪,容桑笑得更高兴了:“自然是补药,你是娘亲儿子,她难道还会害你吗?” “容姑娘在说什么?”温乐游走到她面前端起药碗,闻了闻后面色纠结,“一个傀儡罢了,哪里算得上娘亲。” 容桑没与他争,看着温乐游坐下喝药,揪着他的领子,趁着第一缕天光替他理了理。 她声音很轻,催着温乐游喝下药水的动作强势不容拒绝:“我有办法拿到桃玉了。” * 温乐游放下药碗的时候,老太太“恰好”起床,正伸着懒腰往他们这儿过来。 “桑桑?乐游?”老太太见他们两这般像是高兴极了,“你们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他们早,自有人更早。 容桑笑了笑,挽住了温乐游的手臂:“晚上睡不着,我们就起来聊了聊。” “聊些什么?”老太太眼里发着光,“可是说开了?” 看来前几日他们几人丝毫不主动寻找剧情点真是给老人家憋坏了,她不过刚露出些苗头,老太太便上赶着递话头过来。 “自是说开了。”容桑拍了下温乐游的后背,示意他说话。 说……什么?! 温乐游干瞪着眼,盯着容桑侧脸一直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转回去:“是的娘,说……说开了。” “说开了就好!”老太太笑出了声,嚷着今天高兴,要去给他们做饭吃。 温乐游等人走了刚想问问容桑是怎么回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她端起药碗也走了。 和刚才那个笑眯了眼的容桑相差甚远。 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第几顿饭了,几人围在桌旁,除了老太太,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温乐游紧盯着容桑,想看她到底要做些什么,秋瑜然幽怨地扒拉着米饭,恨不得将碗底戳出个洞来。 容桑砸吧着气氛,不紧不慢咽下最后一口饭后,看着其余三人难产般的表情,这才觉着差不多了。 她掏出怀中一方绢帛,避开桌上油污,放到了老太太面前。 “婆婆,这是和离书。”放完她便坐了回去,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我和乐游成亲多年,一直无子,好不容易捡来个孩子,也因为我的不信任间接害他殒命,这都是我的过失。” “如今我也想明白了,婆婆自然也看得出,乐游心系秋姑娘,心已经不在我身上。情爱强求不来,夫妻间的间隙无法弥补,不如写封和离书,各自离去,也好过日日相对,互相折磨。” “容姑——桑桑!”温乐游拍桌而起,“你在说什么呢!” 他选择继续呆在这儿,本就是为了兑现和容桑的承诺! 现在若是和离,还怎么拿到桃玉? “是呀,桑桑。”老太太似是也没预料到事情如此发展,脑内没有相应的措施,一时之间竟愣在原地,只会呆呆重复着:“你在说什么呢,你在说什么呢……” 秋瑜然也坐不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在施舍我吗?师兄本来就是我的,何须你在此假惺惺?!” 只有江归晚一言不发,接着夹菜的空挡偷瞄了她几眼。 “我意已决。”容桑一个人都没理,直接将绢帛放入了婆婆手中,抬头对上了老爷爷如枯井般的双眼。 “那便这般决定了。” 说完,她直起身,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你在说什么呢,娘不准……” 老太太仍在重复着。 温乐游手握成拳,没有理会秋瑜然的明嘲暗讽,跟着跑了出去。 “容姑娘这是何意?这便是你说的有办法?”他将人拦了下来,堵住去路,“姑娘是不想拿到桃玉了吗?” 容桑总不能说自己其实真的没有这种世俗的愿望,她摇摇头:“自然想拿,但你难道真去生个孩子?” 温乐游被这话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耳尖有些红。 “容姑娘的家风,还真是有些……泼辣。” 这定不是夸奖,容桑只当做没听见:“我自然有别的办法。” 江归晚和秋瑜然本不该出现在这儿,书中也没有对此有过描述。好好一个主角团,几个时辰过去了,也只有江归晚才稍稍露出些用处。 求人不如求己。 温乐游求知若渴,容桑本也不愿隐瞒:“你可知,我昨夜看见了什么?” 昨夜她循着声响到了后院,正碰上老爷爷抱起白骨想往院外走去。 她隐住气息,老爷爷没有注意到她,她便隔开些距离跟在后面,想去看看老爷爷都打算干些什么。 院外不知何时架起了一个灵台,上面摆着些祭品,都是小孩子爱吃的。 潜意识里觉得弄清这个小孩的身份很重要,容桑也没再隐藏,直接走了出去。 那老爷爷显然是等人找他很久了,手上挖坑的动作都变得无比熟练,骸骨上也因反复挖掘埋入沾了许多尘土。 “其实这个结界想出去并不难,只是温公子整日忙着和秋姑娘打情骂俏,一直没有时间出去外面看看罢了。” 只要天黑时去外面一看,长了眼睛便都能发现老爷爷的异样。 温乐游是真的有些迷,忍了又忍,才没容桑将这段时间都在房间瘫着坐等出去的“恶行”说出口。 他不否认他分身乏术,可容桑和江归晚两人在屋内过了三四个黑夜,也从没想过去外面看看? 长长叹出口气,温乐游觉着容桑这反应又有几分好笑:“容姑娘的意思是,从前这里的我捡回来过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想要养大,但是你不信我,怀疑是我的私生子,还与我大吵了一架。” “老爷爷是这样说的没错。”容桑点头,“某天你去砍柴,我去赶集,孩子无人看管,不小心掉到了河里,就这般没了。” 温乐游感慨两声:“然后我以为是你害了他,你以为是我心虚,我们两人便因此关系恶劣到极点,失了往日和睦与信任?” 容桑看向门外,盯着昨日架灵台的地方:“差不多。你可还记得婆婆一直念叨着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估摸着是后面误会仍未解开,婆婆在用这个暗示我们。” “那为何一定要和离?”温乐游仍是不解,“若是发现了关键,我们在婆婆面前弄清当时误会,演出一副恩爱模样不就好了吗,何苦如此为难?” 容桑摇了摇头:“若只是演演,你可信?她若是问起证据呢,要求你再生个孩子呢,你又如何回答?那是你三个时辰前就该看见的东西,现在还拖下去,只怕温公子回去就成末尾了。” “我倒是无妨,只是温公子这般惹人注目,不怕旁人笑话?” 温乐游:“……” 这天真是聊不下去了。 见它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容桑又接着开口,声音幽远起来,字字敲在温乐游脑门。 “‘恩爱两不疑’需得结发,可若是我们,不是夫妻了呢。连前提都没了,疑不疑的,意义还大吗?” …… 温乐游发誓那是自己头一次在别人眼中看见那般嫌弃的眼神。 虽有些气愤,但也不能否认容桑是的好像是有那么一丝道理。 他回了内屋,老爷爷依旧低着头。 许是不按套路来,桃夭斋也没想过还有和离这种事情,老太太失了判断与思考,还在重复着那句话。 容桑使了使眼色,温乐游点头,坐下劝起了秋瑜然,也不知说了什么鬼话,两三句就哄得人家与他飞速拜了个假堂。 这个家的主心骨还没收到桃夭斋长老们的回复,重担一下子落到了老爷爷手里。 面对着温乐游期待的目光,老爷爷枯败的脸上又多了几丝疲惫。他低下头在老太太耳边轻吟了几句,随后叹出口气,指了指院外那堆刚埋下不久的白骨。 容桑在里面找到了一块桃玉。 桃玉刚到手的瞬间,天边放进来一道光,将它衬得如惊世瑰宝一般。 几根藤蔓自裂缝中蜿蜒而出,干脆利索搭成了一个梯子,而后慢慢平移到了几人面前。 容桑踩着江归晚的肩膀勾住梯子,抬眼,外面桃花相映,时不时卷起一阵花瓣组成的风。 还有几片落下来,盖住眼睑,成了漫天遍野的粉。 第一关,便这么过了。 第14章 .差错叭叭叭叭叭叭 容桑几人在里面耽误了些时间,出来时已经算不上前列了。 好在秋瑜然出来便当着众人面夸了温乐游一顿,几句话便让人知道了他带着四人,千辛万苦才将桃玉带出来。 总算是堵住了其他人的嘴。 温乐游站在原地,脸上挂着体面的笑,到处寻找容桑的身影,正想着好好感谢一番时,却发现她早就离开了。 她不关心他收到多少夸赞,也不想看他站在人群中央,甚至连他占了她的功劳也并不在意。 温乐游看着看着便忘记听周围人都在说什么了。 身旁秋瑜然笑着,眼里却又填满了冷意,扯住他的衣袖将他从沉思中拉回了神。 …… 容桑一出来便回了自己房间。 彼时正是傍晚,在幻境内接连过了三四个黑夜,她靠着窗边,也忍不住有些分不清了。 她打开窗户,打算吹会儿风,静坐一会儿,再去探探江归晚的修为到底如何。 摸个底日后才好下手。 不仅如此,从秋瑜然几人的话来看,江归晚藏着的秘密好像比她以为的还要多上那么一丢丢。 “容姑娘。”门外适时响起敲门声,与寂静的气氛格格不入起来,“你在里面吗?” 温乐游?他这时来这儿干什么? 容桑整理好思绪,起身关上窗,给他打开了门。 “容……容姑娘。”门外温乐游笑容灿烂,手里捧着桃玉,嘴角的梨涡中像是盛着半泊清泉。“我来给你送桃玉了。” 似是没想到温乐游会把桃玉给自己,容桑先是一愣,随后又想起温乐游曾经答应她的,便也没拒绝,伸手接了过来。 她突然反应过来:“温道长便是为了当时答应我的,所以才拒绝了秋姑娘,坚持要拿到桃玉?” “容姑娘不必介怀,”温乐游笑着,扬起下巴露出一分傲气来,“我们虚空仙府向来说到做到,这次瑜然和我们一起是我没有预料到的,出了些差错。” “下次,下次我一定拿到第一,将那白雾莲送到容姑娘面前来。” 倒也不必。 容桑扯出一个笑容,转头便要关门。 “那就谢谢温公子了,我一介凡人,自然是要仰仗温公子的。” “等等!”温乐游有些急了,急忙扒住门边,“容姑娘何必如此着急,我还有事情没有说完!” 天际逐渐昏暗,不远处殿尖钟声敲起,到了桃夭斋弟子做晚课的时候了。 容桑松了力道,示意他快些说完。 “是这样的。”温乐游讪讪收回手慢慢悠悠看起来像是在措辞。 他舔了舔嘴角,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还十分不适应:“广灵殿后的君山上有个思卿芳,芳内四季景观都可看见,特别是玉春园内的不知春树,百年难得开一次花……碰巧今年桃夭斋举行此等活动,让我们赶上了。” 如此说出了一大堆,容桑脑海中隐隐猜到了他即将说出口的下文。 果然,温乐游很快又放松下来,如以往任何时候都一样的天之骄子般:“不知容姑娘今晚可有时间,与温某上山一探究竟?” 第15章 .族人叭叭叭叭叭 “温道长如此盛意,我自然是不该拒绝的。” 容桑话音未落,温乐游嘴角僵着的笑意终于真诚了些,她从这并不明显的变化中敏锐地品出了些什么。 是她不对劲还是温乐游不对劲? 这温乐游邀请她看花干嘛?莫不是喜欢她? 她将这份震惊憋在心里,又仔细琢磨了一下。 不应当不应当。 温乐游是心悦女主秋瑜然的,甚至都能为人家做到终生不曾找过道侣孤寂千年的地步,肯定是她多想了。 思及此,容桑尽量拒绝得不让人失了体面:“但是,我自小体弱,受不住夜,稍一晚睡第二天便会精神不济。我与道长你这般修炼过的不一样,若是半夜着了凉,明日还得麻烦桃夭斋的仙人们帮我开药。” 话已至此,意思也算明确,她想是个人总该懂了吧。 正要接着关门,却又见温乐游将眼睛瞪得两倍大,高悬的月亮照着他的脸色,黑得像锅底:“容姑娘现在当真还能睡得着?” 幻境内好几个夜晚,除了最后两个时辰容桑坐着等他,其余时间她都是天黑就睡,天亮才起。 偏偏这么阴间的昼夜交替,容桑还真就每回都睡着了。 里面已经睡饱,现在容桑又能沾枕入眠,他是如何都不信的。 温乐游头次邀请一名女子看花,刚踏出第一步就惨遭拒绝,多少有点难堪。 若是别人,他没想过对方会不答应,但如果是容桑,温乐游选择后退一步。 他很快恢复过来,藏起不满与失落的情绪,像最开始那样笑了笑:“能入眠便算了,本还想去了问问容姑娘觉得那不知春好不好看的。若是看着赏心悦目,我倒还想给瑜然移一棵过去,等到百年后,说不定也能看到铁树开花呢。” 坊间传闻,虚空仙府随便拉个门童出来探探家世都是富甲一方,更别说入室弟子,要想在虚空仙府内立足,个个都得家境殷实,少说也得有百年基业。 不知春难种,更难养。 种下存活至少就需一车金叶子,若是养上百年等到开花,还不知得用掉多少俗世尘民一生的积蓄。 温乐游不可能不知道这花的珍贵,说得底气十足,又是虚空仙府入室弟子,地位崇高,想来家族也势必是个德高望重富可敌国的百年大族。 容桑都不敢想嫁给温乐游可以少奋斗多少个一百年,毕竟那都不是她的。 心里暗自感慨的同时,她也松了口气:“道长眼光极好,我是个俗人,没见过世面,去了也是瞎说添乱,道长还是走吧。想来你不论送些什么,秋姑娘都会高兴的。” 温乐游看着像是还想挣扎,容桑不想听下去,右手拉住门把一甩,便关上了门。 门外人离去的背影仓促,仔细看还能看出几分不甘来,连发尾都在诉说着主人的不满。 容桑铺了铺床,正想着静坐一会,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外面的敲门声又不轻不重地响了起来。 一晚上着实没个安眠。 她起身披上一件大氅,以为又是温乐游,正想再劝退一遍,待看清来人时,又猝然哑了火。 “容姑娘。”门外赫然站着的是江归晚。 容桑想自己这房门定是有什么魔力,要不怎么一个两个都爱搁这儿瞎笑? “你又来干什么?”她问得随意。 正为着这人烦呢,正主自己上门了。 方才才从师兄那儿得知容桑是自己师尊的族人后,江归晚对容桑的印象便一下子好的不能再好了。 他捧起手中食盒,银河闪烁在他头上,远远看着像根发簪:“我是来感谢容姑娘带我出幻镜的,顺道将王师兄叮嘱的东西带过来。” “师兄说他师尊交代过要好好照顾你,但他现在有些忙,便让我一路带过来了。这是安神汤,师兄怕你受到惊吓,说喝一碗这个能助眠。” 容桑捂住眼睛,不知是被繁星还是江归晚的笑眼晃到了:“有心了,给我吧,天黑了,道长也快回去。” 江归晚被她这冷淡的三字经听懵了,总觉得容姑娘好像不是很愿看见自己的样子。 既是族人,有千分之一像便也不奇怪了。 他无意识咬紧下唇,眼底泛着水光:“容姑娘,其实……其实却舒真人,是我师尊……” 容桑:“???” 那又如何? 这人是来和她炫耀的吗?! “我还却舒真人本人呢!” 她一把抓过食盒,心想这个江归晚真是哪里扎心戳哪里! 但凡她早一秒钟穿过来,早一秒意识到自己穿的是哪本书,她第一件事情就是退了江归晚这个糟心货! 江归晚见她突然声音变大,还信口开河,以为她是不信,又跟着容桑进了房内解释着:“我没骗你容姑娘,是真的!我听师兄说你是我师尊的族人,你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尽可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容桑:“……” “我需要你帮我让自己滚。”她失了脾气,指向门外,“我并不想与你沾亲带故,麻烦你认清自己的身份,世上坏人很多,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也是。” “不是,”江归晚急得挥手,又觉得自己的解释苍白无力,“我不是……” 容姑娘好像看着与师尊关系不太好的样子。 师尊她心地善良,只是性子冷了些,莫不是这位姑娘族人与师尊之间有什么误会? 心里明白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弄清的,江归晚对着容桑露出一个招牌笑容:“容姑娘放心,我真的不是坏人,我师尊一切安好,也一直很期望收到家族的传信,还望姑娘一家不要惦记,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饶是一贯懒得发脾气如容桑,也实在忍不住了:“你是傻……吗?” 取你性命也算好好照顾的话,她还真就弄不明白“照顾”两个字的含义了。 江归晚送完东西,也弄明白了许多事情,心里高兴,对着容桑的笑顿时更甜了。 “我不傻,我知道容姑娘其实也心地好着呢。”他挥挥手走出门外,“我先回去了,容姑娘好些休息,明日我来给你送早饭。” 他还一步三回头:“容姑娘不必相送,我会自己好好回去的!” 甚至连身都没打算起的容桑:“……” 谁吃多了要送你! 江归晚要么是真傻,要么是演技太好,让人不禁疑惑这人是不是真傻。 她当然信后者。 这人克她,几句话就让她静不下心打坐了。 又过了半晌,容桑一口气喝掉了安神汤,闭眼在方圆百里搜寻起邱陵的位置来。 她时刻掌握着江归晚出门后的动向,待找到邱陵后,随便念了个普通的传信决便将江归晚此时的位置用意念传了过去。 传完后她换上常服,跟在了江归晚身后。 她倒是要先弄清楚,那邱陵与江归晚之间,到底有些什么恩怨。 第16章 .徒弟叭叭叭叭 江归晚一路上看着心情十分不错的样子,提着食盒走得飞快,容桑不敢靠近了,只得隔着一个山头悄悄跟着。 “这不是我们的根骨奇才江归晚吗?怎么,大半夜还在外面闲逛,是今天跟着温乐游出了风头太高兴,睡不着了?” 幽静的桃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响,几个黑影从中走出,仿佛早有预谋似的,手中都拿着棍棒。 容桑远远看清了,这个邱陵果然没有让她失望,找的真是又快又准。 邱陵身为千鹤岳掌门的儿子,并未拜师,只跟着自己师门的一个小师妹组了队。 要容桑来说,她觉得这人才是真正的人菜瘾大,实力没有多少,偏又心气高得不行。 他出幻境已是末尾,又得知江归晚却早已跟着温乐游出来许久,顿时气得五脏六腑都疼,嚷着一定要让江归晚好看,连隔了两个山头的容桑都听得见。 他缺个单独将江归晚喊出来的机会,容桑便给他递。 随身刀剑都带些自身灵气,桃夭斋不许随意伤人,拿利刃显然是上赶着送把柄。邱陵知道多喊几个人换成木棍,倒也不算太笨。 江归晚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湮灭了。 他握着食盒的指骨捏得发紧,低头换了个方向打算离开,不想与邱陵起什么冲突。 “哎?”可邱陵却并不让他如愿,手一抬便有人替他将人拦住,“你怎么看见我便要走?我们老熟人了,难道连叙叙旧的时间你都不愿给我吗?” “我与你不是熟人——啊!”江归晚否认的话还没出口,便觉膝弯一阵剧痛,一根木棍重击下来,力道大得迫使他单膝跪在了地上。 食盒从手中掉落,盖子沿边滚了两圈,在邱陵脚边停了下来。 “如何不是熟人了。”邱陵看着江归晚皱紧的眉头,这才觉得心中那口气顺出来了不少,“你不是在我千鹤岳住了许久,又得了我父亲不少好处吗?现在翻脸不认人,这般白眼狼行径,你那薄情师尊可知道?” “我说过你不能侮辱我师尊!”江归晚整张脸因疼痛皱到了一起,却仍挣扎着想起身,“邱陵!你有何不满尽管冲我来,是我欠你,你想打就打想骂便骂,我绝不还手——唔!” 又是一声闷哼,这一次棍棒落到了江归晚背上,光看力道便能预见明日衣下的满背青紫。 “你师尊?”邱陵走上前,将江归晚撑在地上的手指踩在脚下,想起过往咬牙切齿,用上了十分力道碾压:“你还好意思提?!江归晚!若不是选拔那天你恩将仇报做了个白眼狼,现在拜入却舒真人门下喊她师尊的就是我而不是你!你还有脸提?!” 地上铺满了厚厚一层花瓣,可即便如此也磨不平下面形状各异的灰砾,江归晚指尖在柔软花瓣与锋利石子之间来回摩擦,很快就破皮露了红。 “如何?十指连心,皮开肉绽的感觉一定很不好受吧?那日因你临时悔意,将我击败在选拔中胜出,我失去了拜入却舒真人门下机会,回家后我父亲也是这般对我的。” 邱陵手指仍有余痛,更加怨恨地盯紧了江归晚:“他比我更狠,他打完将我关在柴房三天三夜,不送一口饭不递一口水,如此狠心只为让我想明白我如何会斗不过一条捡来的狗!如何会让一切都败在你手里!” “江归晚!你抢了我的!却舒真人是我的师尊,旁人惊叹艳羡的目光本也都该是我的!你不过是我父亲从路边捡来帮我铺路的,怎么敢奢望翻身抢走属于我的一切!我今日即便是打死你都不够解恨!” “那你便打死我。”江归晚声音淡淡的,声音痛到沙哑,眼中神采暗淡,却还敢抬头回视:“是我欠你,你想杀便杀,我无话可说。只不过可惜的是,你现在哪怕打死我,也当不了师尊的徒弟了。” “也好,”他低下头轻轻笑了两声,仍空闲的手握住另一只手右臂,摩挲着下面的图案,说出的话虚无缥缈,听着还有几分高兴:“师尊这一辈子,只会有我这一个徒弟。” 他也曾在走投无路时受过别人恩惠,答应过那人的叮嘱,抑或是命令,替他护着孩子,为他在选拔中击败所有对手,成功拜入某位仙尊门下。 他知道自己天赋异禀修为高于同龄人,做到这些本也不是难事,不过还了一个人情罢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日他跟着邱陵拜上九宫日,知道邱陵要拜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闻名遐迩大公无私的却舒真人时,心底那根不为人知的弦,猝不及防地动了一下。 他报恩的心情在那一瞬间有些变了,原先还只是有些犹豫,真正让他心意发生改变的还是那句“听说却舒真人仙生只会收这一个徒弟”。 却舒真人只收一个徒弟,若是这次机会抓不住,他或许还得在黑暗中浮浮沉沉几十年,甚至几百年。 为什么不能是他呢,他想,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需要这个机会,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渴望有个可以让他安定下来认真修炼的地方,那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于是他后悔了,他在选拔当天拼命击败了所有人,也包括本来要护送的邱陵。 落到今日这般,他也不曾后悔当日决定。 旁人恩惠之于他,不过湖边一篓鱼,而仁义慈悲的却舒真人之于他,才是真的救赎。 邱陵站着,看见江归晚这副模样心中火气更盛,拿起棍棒正要对着头狠狠来一下时,旁边人飞速拦下了他:“不可!若是在这出了人命,不过片刻你就会被那几个老头发现!为了这种人脏了手实在是不值得!” 一起跟着来的几人都劝了起来,邱陵整个人都在发抖,眼底猩红,良久,才终于将手中粗棍掰成两段,砸到了江归晚的脸上,长长怒吼出了声。 “啊——江归晚!” 木棍一截砸伤了江归晚的眼角,差一点便会伤了右眼,眼尾戳出一片红,看着像个唱戏的。另一截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几根木刺划伤了他的嘴角,染红了下唇。 江归晚一声不吭,领子被人揪起,他被掐住下颌,和邱陵对视着。 “我要你帮我拿到白雾莲!”邱陵低沉着声音,指甲掐进了掌心。“我父亲让我拜入了九宫日掌门门下,当他的关门弟子,地位比你高了百倍千倍,大会结束便去报道!” “日后我们俩或许还会成为同门,我也不想与你闹得太难看,只要你帮我拿到白雾莲,过去种种我可以既往不咎,还可以大发慈悲,隐瞒下你所做过的卑鄙行为!如何,要不要考虑一下。” 邱陵手中力道不轻,江归晚下颌骨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捏碎。 他似是要说什么,不过刚张开嘴,丘陵便一甩手,将他整个人摔到了地上。 “江归晚,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有的选吧?你没得选,这是你欠我的,我只要白雾莲,拿到后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本少爷巴不得从未认识过你这等下贱坯子!” 江归晚趴在地上,下巴像是错了位,痛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费力直起身,擦了擦嘴角血渍:“不是我不肯帮你,是我实在做不到。那日选拔都是些杂鱼,我还能应付,可这次不一样,这里高手如云,我没有那么厉害。” 邱陵闻言又捏紧了拳头,江归晚这句“杂鱼”明显是将他也算进去了! 他呼出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对着江归晚的肚子狠狠一踹:“一条狗而已,你是没有这么厉害……可你没有,你不会赖着别人?” 江归晚捂住肚子,压下喉间腥甜:“你是说……” “跟着温乐游。”邱陵挥了挥手,那名一直站在身后的根本便回到了他身后:“他也对白雾莲势在必得,你之后两关和他一起,看准机会下手,然后把他的桃玉都抢过来交给我,明白了吗?” 江归晚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五脏六腑像是移了位,花瓣掩埋住了他小半张脸。 “……好。” 邱陵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又拿棍子对着他后背挥下一棒这才离去。 月色独好,容桑窥视完全程,又看了眼蜷缩在地的江归晚,一言不发打算回自己房间。 江归晚和邱陵的恩怨她算是弄明白了。 但是也仍然存在着一些疑惑,比如为何会被千鹤岳掌门捡到,为什么不待在魔域,又为什么只挨打不还手? 不是说这魔头修为很高吗,他是故意演成这样还是真就这样? 容桑想的入神,低头走了几步便撞上了一棵硬邦邦的树。 她记得来时这座山头好像没树来着的? “容姑娘。”‘树’的声音浑厚低沉,自信中带着些惊喜,还十分熟悉,“你不是说你身体不好需得早睡,不想与我一起来看这不知春吗?” 容桑抬头,正对上温乐游含笑的双眼。 今日份误会有。 她脑内飞速运转,组织了下词语,刚想和他解释解释的时候,却突然感觉身后有一阵强烈的,从未感受过的灵阵包围住了身后那座山头。 这灵阵的唤起人修为高深法力雄厚,不过短短几瞬便要将整座山都封个彻底。 莫不是江归晚要在里面干些什么! 她回过头,趁着山顶仍有一个小窟窿正在聚合,赶忙抽出自己一丝神识从缝隙中塞进了洞里。 山头上容桑突然晕了过去,温乐游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上去扶住她将她搂在了怀里。 “容姑娘!” 第17章 .窥视叭叭叭 为了赶上窟窿闭合,容桑灵识抽得太快了,此时她正跟游魂一般孤零零飘在桃林上空,不清楚外面她躯体的情况如何了。 只希望温乐游不要小题大做,喊得整个桃夭斋都知道她晕过去了才好。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朝着灵阵法力来源的中心飘了过去。 山头不高,邱陵几人走得快,很快就下了山,容桑方才全神贯注听着他们和江归晚的对话,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有另一修为高深之人借着黑夜也到了这里。 灵阵升起时,里面一片寂静,所有花瓣下落的速度仿佛成了以前的十倍之久。 来人是个老头,胡子斑白,却身强体壮,看着有两个江归晚那么宽。 他盯着江归晚的后背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就容桑在以为他即将对江归晚出手的时候,老头却陡然大喊一声“殿下”,然后奋力跪了下来。 力道之重,足以将地面砸出两个坑。 她飘近了一点,待看清老头真容时,才恍觉这人面相熟悉得很。 好像今天早上才见过。 这不是开幕时桃夭斋领事的那几个老头中的一个吗! 桃夭斋在结簪桃会上投入了颇多心血和精力的,能出席此等大会的,必然是斋内顶级元老,至少也是能在决策时说得上话的。 若是容桑没记错,开幕时这老头的站位还挺靠前。 资历如此深的一位修士,此刻却甘于对着江归晚叩首,还喊他殿下? 容桑:“……” 江归晚还有什么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你都看到了。”江归晚开口。 平铺直叙的语气,还带着丝丝的痛意。 老头直起跪拜的身子,丝毫不知道自己刚被人暗地里打量了一番:“属下知罪,不该跟踪殿下。”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紧接着道:“需不需要属下明天找个机会……让他们再也不能出现在殿下面前?” 江归晚低头,看着自己红肿得像胡萝卜的指尖,突然回想起他过去在魔域的日子来。 他摇了摇头:“不必,我不想伤人,更何况这和你没关系。我已经放弃那个位置了,你来找我也是徒劳,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殿下!”老头眼看着有些急了,却又不敢瞎起身,只能跪着往前走了两步,“你何必做到此等地步!魔尊他也是为了您好!” “为我好?”江归晚轻轻笑了一声,靠在树边仰头喘气,懒得与他争辩,“你要是觉得他是为了我好,不如你去替我喊他一声爹,替我关在小黑屋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受那抽筋扒骨的痛?” 轻盈的月光将少年的脖子照得纤细修长,喉结因疼痛上下滚动着,划出一道曲线,整个人仿佛下一秒就要碎了。 老头宽厚的肩膀耸动起来:“属下不敢!君上也是为了您能早日强大起来,早日成为新的魔尊!” “我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江归晚闭上眼,叹了口气,对自己放弃了什么丝毫都不感到可惜,“十年了,他既已看出了我不是这块料,也答应放我走了,今日又派你来干什么?” “是属下自己来的。”老头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再次低下头:“君上最近有新的谋划,殿下不如此刻回魔域,君上定会不计前嫌,再次将殿下当成继承人培养的。” “他又在谋划什么?”江归晚难得露出些与平日不同的厌弃来,他皱了皱眉:“反正是些不入流的把戏。我是不会回去的,他应该也不想看见我,你走吧,好好当你的齐元长老,我不揭穿你,你也别再跟踪我了。” “我现在只是九宫日普普通通一名刚入门的弟子而已,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说完他便长呼出一口气,撑着背后树干直起腰,要回去给容姑娘做早饭了。 人间烟火浓烈呛鼻,可唯有如此,他才觉得自己真正活过。 “殿下为何如此冥顽不灵!”老头说也说了,劝也劝了,见江归晚仍不改变主意,一时气愤,竟自己擅自起了身,使出自己擅长的招式朝他后背冲去,想要将人抓走。 “既如此,那便别怪属下擅作主张,将殿下带回去给君上认错了!” 老头化成了一阵风,十分迅速地从容桑面前闪过,利爪冲着江归晚的脖子,却在即将靠近之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出几百米开外。 好强! 容桑神识虚无缥缈,却也被这一股法力震伤了一两分。 她稳住心神,差点用法力与之对抗在两人面前露出馅来。 江归晚比她想的要更厉害,藏的也更深! “噗——”老头躺倒在地上,从喉间溢出一口血,他咳嗽着,十分不甘心:“殿下明明已至此等境界,只差几步便能成为新任魔尊,又为何甘愿做那九宫日一名只能挨打的小弟子呢?!任打任骂,不能还手,被人踩在脚底,这便是殿下想要的吗!” “……可这样我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江归晚背对着皓月,目光飘向了九宫日的方向,“若是所有伤害过我的人我都一一还回去,那我离开魔域还有什么意义?” 他抿唇笑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低吟:“我师尊良善,终得福报,绝不能因我损了善缘。” “!!!” 容桑心里一个咯噔,愣了一会儿,吓得当场便去他面前晃了两圈,以此确认他到底是不是真能看见自己。 这人对她的滤镜有他妈至少一万米厚! 连她看不见的时候都演得如此清新脱俗,当真是修界顶级演技,将面具刻进了骨子里! 老头知道今日是没机会了,打消了强行把人带走的念头,正准备离开时,多年的敏锐度让他恍觉有什么人在一旁偷偷看着他们。 “怎么了?”江归晚注意到他的动作,手在身后握成了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无,无事。”老头按住胸口,又仔细观察了几遍,摇头:“是属下多想,今日是属下鲁莽了,还望殿下不要介怀。我这就回去,明日桃会上相见了,也会与殿下装作不认识。” 他在桃夭斋埋藏多年,许久未曾受过伤,许是懈怠了,以至于今日竟被小殿下一掌拍出了幻觉。 “那便好。”江归晚颔首,看着老头离去。 他走后,整座山灵阵下落,一切恢复了正常,本属于这里的喧闹声又再次回到他的耳朵里。 为了方才不在齐元面前露怯,他奋力掐住掌心,本就红肿的指甲尖因此又涨大了一圈。 一直确定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瘫倒在地,休息了好一会儿,终于有力气了才再次爬起来回了住处。 他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厉害,更没达到齐元所说的“此等境界”,他不过是吞噬了那人绝大部分修为,不会什么招法,只会全力往外散罢了。 若是齐元不放弃再来试探一招,若是方才不止一人,只怕现在他又回到那座牢笼里挣扎了。 路边桃树唰唰作响,江归晚收起思绪,回去给容桑准备早饭去了。 …… 而容桑在老头离开山头的那一秒也将自己的神识塞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不知道是不是强拽强塞有副作用,容桑回神后觉得自己整个人有点晕乎乎的。 她揉着太阳穴,从温乐游怀中爬起来,睁眼便是月色中独自放着光芒的不知春。 温乐游这人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十分倔强了。 容桑拍了拍两颊,迫使自己颅内清明。 她起身看了看周围,发现周围景色熟悉,温乐游已经将她带到了自己屋外的石阶处。 “多谢温公子,我近日得了风寒,又身子骨弱,一时没注意,竟在你面前晕了过去,实在是抱歉。”容桑目光仍有点涣散,没敢和他对视。 “不必了容姑娘。”温乐游臂中一空,愣了两秒,随后又挂上了招牌笑容,“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见容桑一直盯着前面,他含笑一指:“不知容姑娘觉得这不知春如何,我瞧见这花开得不错,便赶紧让人送了一株过来容姑娘这儿。听说这花安眠,姑娘用着,夜里定能做个好梦。” 容桑现在只是有些眼花,但人没傻。 她震惊地指着面前一人余高的不知春,十分想问这一树的电灯泡看着真能安眠? 但这毕竟是人家一番心意,她不好拒绝,便强扯出一个微笑,只想快些把人赶走:“温公子有心,但你今天已经送过我桃玉了,再送这个许是不合适……”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温乐游抬起手臂,手指轻捻,摘下一朵跟夜明珠似的花别在了容桑耳边。 他笑了,带着春风般的轻柔:“姑娘若是喜欢,不知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温乐游刚别好,容桑又急忙摘了下来,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您说。” 装饰用的花被人嫌弃,温乐游反而舒展了眉眼。 有什么一直让他挂念似的,他终于问:“我以后,可以喊你桑桑吗?” 盆中的不知春弄不明白此时发生了什么,它时不时扇动着叶子,亮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无比的长。 容桑听完面色复杂,下午他在幻境和秋瑜然拜堂的情景顿时浮现在她脑海。 虽是简单随意,但情意做不得假。 好家伙,你搁这儿养鱼呢! 第18章 .糖糕叭叭 这可真是跌宕起伏十分不安宁的一夜。 容桑吁了口气:“温道长这是?” 温乐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表情,见她笑了起来,心里一沉,语气迅速打了个转:“我今日占了容姑娘功劳,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想着怎么好来弥补姑娘一下。” 他再三思索,又急忙解释:“当然弥补不是套近乎,我看不知春生得好才将它送过来,关于称呼,我只是想与姑娘再亲近些罢了……日后的关卡中,还少不得容姑娘的配合。” 这话便说的有些巧妙了,说是配合,容桑却总觉得他是想把自己当冤大头,当个免费的闯关机器一般。 谁知道呢。 她松了口气,不是看上她了就行,她可不想掺和进这几人的浑水,九宫日里还有个沛饶等着她还债呢。 温乐游没她想的那么厉害,只是这主力的位置她也万不能接过来:“温道长言重了,弥补倒是不用,因为想出离开幻境那主意的,并不是我。” 她对上那双惊诧的双眼,缓缓开口:“道长若是想道谢,还是带着这盆不知春去找江归晚江道长吧,那诀窍是他告诉我的,方法也是他想出来的。江道长机智不同于常人,我只是按他说的做罢了。” 这也不能算是她完全胡说,毕竟江归晚确实是也想到了那句诗的用处。 这一下午的相处她也看出来了,温乐游与江归晚的关系并不好,亦或者说温乐游完全不屑于和江归晚这种人有过多交流。平白无故给江归晚添了这么一大笔功劳,按温乐游的性格,只怕会把这件事烂在心里,不会过问,甚至占得更加理所当然了。 或许还会更加看江归晚不顺眼,寻些机会找茬什么的。 容桑最爱看好戏,于是她扬眉嫣然一笑,语气里带上了些夸赞的意味:“江道长不仅人生得白净标致,心肠也是一等一的好,聪慧异常,若是没有他,只怕我们现在还在幻境中困着呢。” 她想起方才江归晚离去时一瘸一拐的背影,心底里有什么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又很快被撇开来:“这不知春虽好,我却受之有愧,道长还是快些拿走,江道长此时只怕还没睡呢。” 这一树的破电灯,她委实用不着。 温乐游嘴角的笑意自容桑说起江归晚时便开始僵住,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很久都没一件顺心的事了,不由得烦躁起来:“无碍,我既已将它送出,就断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江道长那儿……我明日再寻些别的送过去吧。” 他对着容桑竭力压制住了自己的烦躁,随后又自顾自地喊着:“那桑桑快睡吧,明日就是第二轮了,我说过会带你取得第一名的,你放心。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容桑看着温乐游离去的背影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确定自己好像并没有答应温乐游换称呼的要求。 那盆不知春他并没有带走,容桑确认了周围没人后,这才小心翼翼地隔空控制着木盆将这花丢回了屋内,又找了张黑布将它盖了起来。 * 第二天来的很快,结簪桃会类似于一次各门派年轻弟子间的一次友好交流,所设关卡也并不需要太多体力,于是负责人们也没有在第一关后给弟子们留一天休息的时间。 昨夜温乐游走后容桑并没有睡着,静坐了一小会儿天就亮了。 还未到再次打开幻境的时辰,此时的桃林中人并不多,稀稀疏疏几人交谈着,聊的几乎都是第一轮中自己都遇到了些什么。 容桑昨日与温乐游一组,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许多人好奇想问问她是如何做到的,却又因她肉眼可见的没有修炼过,不想平添麻烦,都驻了足。 没人搭话容桑倒是乐意得很,她刚来没多久,连个能坐着的地方都没找到,就见入口处江归晚哼哧哼哧地小跑过来,立在她旁边抱着食盒朝她喊话:“容姑娘!你起得好早啊,刚去你屋外才发现你不在。昨夜答应你的,我来给你送早膳了。” 也不知为何,容桑看见他第一反应竟是去观察他那些伤口如何了。 昨夜邱陵下手颇重,但都没落到脸上,容桑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是强忍着疼痛摆出这份笑脸,还是真的修复能力太强,经过一夜早已没事了。 没敢多看,她板着脸接过来:“我说了你不用因为你师尊来讨好我,我只是个旁了好几辈的远亲,没资格与她见面,你就算对我好我也没有机会告诉她的。” 这话直接将他当成了一个想拍马屁没找对地方的傻子,江归晚想笑着对容桑说话,但他一笑便会拉扯腹背,疼得难受,便只好弯了眉眼,显得有几分缺心眼。 他帮忙揭开了盒盖,没有答话:“这糕点是我刚做的,一路赶来此时口感正是最好,容姑娘快试试。” 盒内是一碟卖相十分漂亮的桂花莲藕糕,香喷喷的,还冒着热气,一闻便知入嘴后会是怎样的松软香甜。 本想直接将东西丢出去的容桑突然就下不了手了。 她还待在灵泉殿的时候,江归晚几乎天天做给她吃。人一旦养成习惯就很难改,她许久没闻到这个味道,看见面前这碟莲藕糕,竟还生出了几分想念。 更何况这东西难做,昨夜挨了那么顿毒打,今早也不知江归晚几时爬起来做的。 她捏了一块塞入嘴中,连最后一个可以欺骗自己的理由都没了。 那味道与往常别无二致,她可以断定是江归晚亲手所做,不是什么为了偷懒耍小聪明跑去买来敷衍她的。 哪怕对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江归晚也能做到这般,人前人后他都如此一致,容桑头一次对自己的所知晓的产生了一丝怀疑。 “容姑娘吃着可好,”江归晚抬手帮她接住了掉下来的糕点碎屑,眼神期盼,“味道如何?” 容桑慢悠悠咽下喉间食物,仿佛此刻才注意到他指尖的伤一般:“味道一般吧,不过江道长这伤是如何来的,可是做糕点时烫到了?” 卖个惨吧,她想。 只要江归晚耍点小心机,将这伤的来历瞎说成烫伤和她邀功,她便可以立刻接解除自己的怀疑,然后将这仍十分烫手的糕点整碟拍到他的脸上。 “这个……”江归晚像触电般收回了手藏到身后,整个人突然局促起来,他停了半拍,含混道:“不是的,容姑娘别为我担心,这是昨日搬东西时没拿稳压伤的,并不是烫伤,容姑娘万莫要自责。” 谁要为你自责了! 刚刚所有的情绪都被这句听起来十分臭屁的话赶跑了,容桑转头翻了个白眼,手却又不听话地捏起了一块。 江归晚红肿的手指在身后摩挲着,看着容桑鼓起的右颊,高兴之余,那股熟悉的感觉又再次涌上他的脑海。 只是同族罢了,有些相像并不奇怪。 他放松身体笑了笑,忍着腹间疼痛,抬眼撞上了迎面走来的温乐游与秋瑜然。 “看江师弟与桑桑聊得如此开心,不知我是否也能来听上一两句?”明明是在询问两个人的意见,可温乐游此次却只盯着江归晚一人笑着发问,“江师弟方才在聊些什么?” 江归晚没想到他会主动找自己聊天,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呆愣着递上了食盒:“只是闲聊,我做了些糕点,拿过来让容姑娘尝尝味道罢了。温师兄秋师姐可也愿意来上一块儿?” “谁要吃你这破烂玩意儿!”秋瑜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向温乐游的下颌:“师兄刚刚喊她什么?!我竟不知何时,师兄与容姑娘竟已熟到此等地步了吗?” 容桑捻着糕点,听着突然觉得有些噎。 当然没有,单方面熟可不是真的熟。 “瑜然别闹,”温乐游揉她的头发,“你忘了方才答应了我什么吗,你答应我接下来的日子里都不能再发脾气的。” “可这个不一样,”秋瑜然红了眼眶,转而瞪向了容桑,“这个女人不过是个——” “秋师姐慎言。”江归晚陡然打断了她,“容姑娘是我师尊族人,她想与谁交好都是她的选择,与旁人无关,还请秋师姐多注意自己的身份言行。” 夭寿了! 男主为她怼女主了! 容桑眉眼一敛,低头默默吃东西,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秋瑜然被这一呛,接下来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好更加用力地拉扯住温乐游的衣袖,无声地宣示着主权。 …… 桃夭斋的几个老头来的颇为准时,太阳刚露出全脸的时候,几名身份尊贵的长老便一齐现身合力打开了幻境大门。 容桑在几人中果然看见了昨晚与江归晚聊天的那个。 齐元此时正板着张脸透过内力与全场喊话,需要交代的昨日便交代的差不多了,今日只需说说第二轮的规则便可,因此他在台上并未多待,也确实如答应的一般,从未往江归晚处或是台下多看一眼。 江归晚的表现也十分自然,甚至还有心情帮容桑递水。 若不是他手上的伤仍然显眼,容桑几乎要以为昨夜一切都是她做的一场梦了。 这次进入幻境无人带领,秋瑜然紧跟着温乐游,一路都在询问能否和他一起过第二关。 温乐游显然很适应秋瑜然的死缠烂打,和她打太极般拉扯了一路,就是没答应下来。 终于快到解散点时,她憋不住了,死活不松开拉住他袖子的手。 温乐游怎么说他都不听,只好将责任推给别人:“瑜然!你不是小孩子了,师尊希望你成长,难道你还能每一次都碰巧有我保护你吗?你既然与别人组了队,就要负责。总是这般任性,你问过江师弟的意见了吗?” “他能有什么意见!”秋瑜然仍旧不愿松开手,看向江归晚的眼神仿佛带着刺,“我就想与你一起,看他敢有什么意见!” 身后邱陵的目光灼烧着他的后背,催促着他答应。 江归晚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意见,温师兄这般厉害,谁不想与你一起呢。若是没有温师兄,只怕我和秋师姐要在幻境里困上半宿了。” 他是真的需要和温乐游一组,这话也夸得真心,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感情。 可温乐游却不这么认为。 容桑昨日才与他坦白,江归晚肯定也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 说不定他此刻就因被他夺了功劳一口气憋在心口,特地说出这番阴阳怪气的话来恶心他来了。 他本是只想与容桑两人破局的,可现在江归晚都如此挑衅了,他就如了这人的意,也好让容桑看看,江归晚和他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截两截。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他完全可以凭自己将所有人带出来。 江归晚哪来的资格和他相提并论。 “既然江师弟都这般说了,我作为师兄哪还有拒绝的道理。”温乐游握紧了腰间剑柄,笑道:“那便一起吧。” “还是师兄对我好!”秋瑜然也跟着笑了起来,娇怯地将头靠在他肩上,眼神一直往侧边瞟。 说者有意,听者不想搭理。 容桑没管温乐游与江归晚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心思全落在了接下来的关卡上。 这一次好似与昨日不太一样。 上次是众人全都走散了,随后树洞中出现一根根藤蔓将人拉入洞中,试炼由此开始。 而这一次…… 她盯紧脚下,看着方圆几百米的道路四处移动变换,然后以他们几人为中心,向四周衍生出好几条道路来。 此地又只剩下了他们,周遭一下冷清了起来,江归晚没与温乐游再交谈,无声地走到了容桑身边。 “容姑娘,”他扬唇,也不知是在同谁说,“我会保护你的。” 远处桃树枝轻颤,枝头盛开一簇桃花,你拥我挤,蝴蝶扑着上前,透出的氛围与灵泉殿中、清灵阙内的冷清截然不同。 江归晚总是忍不住想, 他的师尊,此刻又在干什么呢。 第19章 .小镇叭 “温道长觉得,我们该走哪条路?”容桑选择性忽略掉江归晚的话,转头问起温乐游来,“我一介凡人,没有修炼过,一切还得听温道长的。” “就你会说,”秋瑜然挡在温乐游面前,“我师兄向来聪慧,夸他的人多了,哪里需要你在这里溜须拍马!” 容桑眨着眼睛,露出些害怕的情绪来:“我只是问问,并没有旁的意思,秋姑娘缘何对我如此看不顺眼?” “我哪里看你不顺眼,你不要瞎说!”秋瑜然冷笑一声,“你也不看看你是谁,我若是不想看见你,随便动下手就能让你飞回那穷乡僻壤去,还能让你好好站在本姑娘面前站着?” “瑜然!你都说了些什么?”温乐游似是听不下去了,挥开她拉扯着自己袖子的手,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失望,“师尊是如此教你待人处事、滥用自己法力的吗?快和容姑娘道歉!” “谁要和她道歉!”秋瑜然脾气上来,连温乐游的话也不想听了,“我本来也没说错,我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说她几句又如何?师兄不是说有什么事都会挡在我面前吗,那你便去替我道歉吧!” 说完她也跟不稀罕温乐游似的,随便踏上一条路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大雾中。 那是普普通通的一条路,容桑偷偷用灵识探过,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只不过每条路去的地方不一样,秋瑜然去的那条依旧是一个用灵力搭成的小镇。 温乐游见拦不住,也犹豫着探了探尽头是什么。 他本以为这一次桃夭斋的长老们也在此下了不能使用法术的禁咒,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容姑娘,江师弟,”温乐游抱歉地笑了笑,“秋师妹是我师尊独女,从小被宠坏了,就是这么个性子,也怪我平时没有好好教导她,我先给她道个歉,若有冒犯,还望两位多多包涵。” “无妨。”容桑摇了摇头,“我倒是没什么,只是不知秋姑娘走的这条路安不安全,会不会碰到什么危险,我们还是快些跟上吧。” “那条路没什么危险,”容桑肩上掉落些飘零的花瓣,江归晚盯了半晌,捏了捏拳头,才终于抬手想将它们拍下来:“尽头应该是个人很多的小镇,姑娘不必担心。” 肩膀处传来些些触感,容桑身体一僵,想着江归晚的身份忍不住防备起来,尽量躲得不动声色。 她保持目光直视,往那条路走了两步,跟上了秋瑜然的步伐,肩上花瓣也因她这个动作晃动了下来,“江道长如此厉害吗,竟连尽头处是什么都知道了。” “不是,”江归晚第一次受这般称赞,涨红了脸,“不是我厉害,我修为一般,只是对灵力比较敏感,那里一大堆灵气涌动,想来人应该很多。” 容桑看了他一眼,又侧头跟走在一旁的温乐游说话:“我听说江道长不过才刚拜师,就已如此厉害,那想必温道长一定更是修为高深、出类拔萃。” 那小镇并不容易被探查到,容桑在来桃夭斋的第一天便将这里除了江归晚以外所有人的修为都摸了个底,这个年纪修为的天花板差不多就是温乐游这般。 温乐游尚且做不到的事情,江归晚十分随意地就说了出来,难免不让人生出些攀比之意。 容桑语毕,就见温乐游脸上的笑容一僵,抬眼看向江归晚的视线中带了些难以察觉的冷意:“是桑桑抬举了。放心,有我在,必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江归晚也不知是感受到了容桑的抗拒还是温乐游的敌意,他低下头沉默地摆弄起自己手里的花瓣,一言不发地跟在两人身后,本就纤弱的身子在此时显得愈加单薄。 倒像是他们两人连起伙来欺负他似的。 容桑停滞了一小会儿,收回放在身后的注意力,接着往前走。 几人的身影很快也躲进了灰蒙蒙的雾中。 第二关比第一关的时间要长,他们要在幻境内待上三天三夜,组队两人齐心协力一起找出随机掉落在幻境内的二十颗桃玉。 负责人宣布规则时并没有说一组只能拿一块桃玉,也就是说能者多得,只要运气好,结束时得了三四块也并不是件难事。 只是幻境内一共进了四十余组人,二十块桃玉本就不够分,能得一块便不错了,哪里还能奢望更多。 …… 到达后,温乐游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加严峻。 尽头处果然是个镇子,人声鼎沸,路边的小商小贩沿着河流柳树一直从街道的这头摆到了那头,热闹极了。 一路上走来,容桑也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都是今天早晨见过的。 看来这里不止他们四人,还有许多人也都机缘巧合地到了这里。 秋瑜然正在路边的一块石凳上坐着,见着温乐游明明松了口气,却仍要装作不想看见他一般,将头撇到另一边去。 温乐游压抑着的情绪却像陡然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他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走到了秋瑜然面前,像平常那样哄了起来。 在她面前,他还是那个众人夸赞万中无一的师兄。 秋瑜然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温乐游每次只要耐下心稍微哄一哄,她便又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又拉起了温乐游的衣袖。 也不知温乐游说了什么,秋瑜然虽仍未和容桑道歉,却也态度缓和了许多,当团空气罢了。 只要秋瑜然不闹脾气,四人便跟开了挂一般,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几人便在城内坊间一下找到了三块桃玉,已经算得上颇为难得了。 其中江归晚只找到了一块,温乐游哪怕比他多,看起来也依旧不甚高兴。 奔波了一天,容桑有些心累,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凡人,有可以喊累的权利,便十分自然地露出些疲态,靠在了路边。 “容姑娘可是累了?”江归晚最先注意到她,赶忙从袖中拿出些备用的糕点和水递给了她,声音极尽温柔:“正好天也晚了,我们还是早些寻个地方休息吧。” 容桑没有答话,接过水喝下一口用眼神询问起温乐游来。 “既知道自己是个凡人,又何必到这儿来参加桃会凑这个热闹?帮不上忙不说,还得找个人专门照顾你,这不是平白拖人家后腿吗?”秋瑜然说的半分不留情面,听得温乐游再一次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容桑抬手将额边掉落的散发捋到耳后,轻声开口:“我也是正好赶上了,想出来见见世面便向九宫日的仙人们求了求,我也没想过他们会应允的……” “那我们便去镇上的客栈休息会儿吧,”温乐游突然就悟了,不再试图阻止秋瑜然和容桑之间的对话,任其发展,还诡异地与江归晚生出一股同病相怜来,“桑桑是凡人,我们也不是铁人,我方才见其他来寻桃玉的也找到地方下榻了,我们休息休息养精蓄锐也未尝不可。” 像是也意识到了自己越闹越把师兄推得远,秋瑜然说完那句话便闭上了嘴,眼不见心不烦地主动找起了客栈。 傍晚时分,城内人逐渐少了,视线开阔许多,他们十分不费力地就找到了城内唯一一家客栈。 店内只剩下了两间房,四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温乐游与江归晚一间,容桑与秋瑜然一间。 秋瑜然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番劳心劳力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果,顿时脸色差到了极点,连温乐游布置的晚课都没做便跑回房间睡觉了。 容桑却不在意那么多,美美吃了顿晚饭,又将江归晚的糕点当饭后点心吃了个干净,整个人都怠懒了起来。 温、江两人各在屋外寻了个开阔地做晚课了,她慢悠悠回房间,尽量不使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秋瑜然睡那么早就是为了不和她打照面,她虽然吃多了,但也不会缺心眼上赶着让人家不痛快。 夜逐渐深了,屋外楼梯传来几声嘎吱响,容桑猜测是温乐游或者江归晚回来了。 她摒弃自己脑中所有思绪,正打算好好睡一觉时,便觉一股冰凉的触感自她侧脖逐渐圈住她整个脖子,有些粗糙,仔细闻,空气中还飘着一股淡淡的青草香。 是棵低级的灵木成精,半点杀伤力都没有。 可能是她藏得太好了,不仅瞒过了桃夭斋那几个老头,现在连个小小树精都想着要来绑她。 容桑连眼睛都不打算睁,抬手便打算把它打落。 藤蔓逐渐捆住了她的全身,她指头未动,便听不远处呼吸声并不规律,秋瑜然并没睡着。 这树精动静并不小,秋瑜然明明发觉了,也知道她是个凡人,却仍当做不知道,作壁上观。 她现在若是动手,秋瑜然肯定会发现,说不定还会立刻跳起来跑到温乐游面前说这个女人果然没安好心连自己的修为都藏着掖着。 倒时又是一堆麻烦事。 容桑叹了口气,连头发丝儿都放弃了挣扎,跟条咸鱼似的在床上摊得平平的,任着这树精将自己拖走。 虽然拖走的力道有些大,但好歹姿势没有太奇怪,容桑调整了下脖子位置,勉强能睡着。 她被背出客栈时最后往屋内看了一眼。 这种时候还是应该寄希望于温乐游早点发现,免得她等下落枕。 江归晚还是算了。 她在心里安排的明明白白,抬手拍了拍树精的头,让它走慢些,然后理了理衣裳,体体面面地睡了过去。 第20章 .偏差叭叭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亮挂在头顶,皎皎月色照亮了整个幻境,都不用提灯便能看清前路。 这种独生于幻境中的藤树精叫做铁蝉,因其行走时会发出蝉鸣,树皮刀枪不入,故得此称。 铁蝉行动缓慢,灵力低下,动时窸窣作响,一个时辰了,也不过才刚到郊外而已。 容桑是被一颠一颠的动静吵醒的。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侧头往前看过去,才发现郊外的路坑坑洼洼,铁蝉许是思考不了如何绕过路上的坑,一瘸一拐,本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蝉鸣声放大了十倍,硬是将人吵醒了过来。 她正想着要不要帮帮它的时候,铁蝉就像是陡然失去了力气,一步并作两步跨过了那片坑,随后将容桑丢到了树下。 虽是短暂的休息,它却也依旧没有松开缠在容桑身上的藤蔓。 “那个,”容桑仔细打量铁蝉怪异的模样,脸上真情流露出惊奇又略带些惊恐的神色,“你要带我去哪?” 毕竟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她想自己现在的反应应该和普通凡人的反应没什么区别。 铁蝉不会说话,另一根藤蔓在空气中挥打着,仿佛说着这和你没有关系。 行吧。 她闭上嘴,放松身体靠到身后的树上,听话地等着温乐游来救她。 眼虽闭上,她却仍分出了一丝神识窥探铁蝉体内的那颗桃玉。 桃玉并没有碎裂,看着与正常的没什么差别,只是周围发出一股淡淡的黑光,与树身中心用于放置桃玉的凹陷有一丝偏差。 看来是那几个老头摇号乱撒桃玉时没丢准,让这铁蝉生了邪心,还产生出自己的意识了。 西山方向突然传来物体轻触树叶的声音,容桑急忙收回神识,一动不动待在原地,默默忍受着耳边丝毫不停歇的蝉鸣。 那是她很久没有过的感觉了。 自从来到这里后,她总把自己当成一个局外人,她有能力保护自己,甚至有时候还能轻轻松松保护一大堆人。 也正因如此,她本就不多的情绪起伏在一天天的消磨下变得更少了。 她本以为没有比活下去更能让她坚定的事情了,直到她看到了江归晚的眼神。 江归晚来得匆忙,头发十分糟乱,像是刚打算睡下时发现她不在便立马追来了。 也不知他从哪儿学来的招数,容桑反正记得自己还没教他踏叶寻踪之类的招数。 “容姑娘!”江归晚隔着几十米距离,视线盯着她颈间不敢轻易上前,“你还好吗?” 他挥着手:“这只是棵普通的树,长在幻境里才学会了跑,你别害怕,它不会伤害你的,我这就救你出来!” 多么贴心,甚至还考虑到容桑作为一个凡人还会恐惧害怕。 容桑一言不发观察着他眼中的急切,不似作伪。 哪怕看了几十上百遍,也丝毫没有破绽。 残夏凉夜,无尽蝉鸣,那些她深信不疑的,又真的对吗? “桑桑!”温乐游也飞奔着赶了过来,待看清容桑处境后便立刻掏出了腰间灵剑,对着她身后吼道:“铁蝉!你可知劫走她会有什么后果?我劝你快些松开,不然我定砍断你全部枝叶讲你树根一把火全烧了!” 蝉鸣突然剧烈了起来,铁蝉粗大的藤蔓拍打着土地,扬起一阵阵的尘土,无声地说着拒绝。 颈部力道逐渐变大,容桑配合地皱起了眉头。 “温师兄,你不能这么逼它!”江归晚上前扒下了温乐游提剑的手,“容姑娘还在它手上!” 温乐游一动,铁蝉也跟着动,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几人挥剑的速度根本赶不上铁蝉动手的速度。 “我自然看见了桑桑在它手上!”温乐游反手甩开江归晚的手,同样怒吼道:“我不是在逼它,我是在救人!不然你要如何,跪下来求它吗?!” “师兄……”跟在温乐游身后的秋瑜然有些愣怔,“你别生气。” 愣怔过后又是要满溢而出的不甘,她自己也忘了多少年没见师兄有这般失态了。 “容……容姑娘好着呢,你别急。”她强笑着。 方才师兄便因她没及时发现容桑被抓走而对她淡了态度,现在更加不能露出一丝异样来。 江归晚明显也是被喊傻了,足足愣了好一瞬,才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 “自然不是,”他低头转了个方向,软了语气与铁蝉交谈起来,伸手隔空轻抚它,“前辈,您先松开这位姑娘好不好?我猜你抓她肯定是想和我们提条件,她是个凡人,比我们脆弱,受不得苦,只要你松开她,让我们拿什么来换都可以。” 江归晚生了一对看蚯蚓都含情脉脉的好眼睛,语气又真诚到了极致,那铁蝉听了,竟真的犹豫了一会儿,慢慢松开了束缚在容桑颈间的藤蔓。 容桑得以喘气,闭上了眼睛,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 “你想要什么?”见真的有用,秋瑜然站出来继续方才的谈话,“你要什么灵丹妙药我都给你,只要你放了这位姑娘。” 秋瑜然问得坦荡,却也十分心虚。 容桑被抓走时她并未睡着,甚至是对容桑被抓走这件事听之任之,丝毫没有想过去管。 她只是想给容桑一些教训,让她明白这里到处都是危险,不是一个普通凡人可以来的地方。她知道这铁蝉不轻易伤人,想让容桑受点惊吓,知道退缩了,半个时辰后她就去救人。 可没想到江归晚会突然过来送夜宵,然后提前发现这件事情,一下将她放在了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 她想弥补,也想摘清自己。 不得不说,这铁蝉还真是抓对人了。 铁蝉听完秋瑜然的话,藤蔓开始朝四处飞舞,身子往前倾斜张大了嘴,肚内的东西短暂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一瞬。 “桃玉?”秋瑜然一下炸了,“你想要桃玉?不行,这东西我们要留着出去的。前辈不如换一个,我们是虚空仙府的,您要别的什么我们都能拿过来给您,哪怕助您增长百年修为的也行,那些都比这个更加难得。” 铁蝉思考能力不够,只认死理,见秋瑜然不答应,蝉鸣声大了几倍,缠着容桑的藤蔓又要收紧。 蔓上的树叶被甩下来一片一片,在空气中飞舞,拼出一个桃玉的形状来。 这还有什么不明显的。 温乐游的脸色差到了顶点,他手握成拳,怀中两块得来不易的桃玉一下变得硌人又滚烫起来。 “我有!”江归晚出声的同时容桑也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江归晚往前走了两步,指着自己,“我今天找到了一块,前辈可否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回去拿来给您,给了您之后前辈是否就可以放了这位姑娘了?” 铁蝉拍打地面的动作一滞,转而在空中挥舞起来,将那树叶摆成了三道长横。 它要三块桃玉! 秋瑜然瞪大了双眼,摇晃着头看向了温乐游后背。 铁蝉是如何知道他们一共有三块的? 若是师兄交出去了,他们出去后可怎么办?但不交容桑又怎么办? 江归晚动作也是一滞,眼神控制不住地瞟向了温乐游。 半晌得不到回应,他叹了口气,对着铁蝉鞠了一躬:“前辈,我目前只有一块,实在是拿不出三块桃玉来。求您不要伤害这位姑娘,我现在就去找,明日此时我一定带三块来与您交换,前辈可否应允?” 铁蝉霎时没了动静,凭它的反应能力,容桑估计它得想个半柱香左右。 她抬手十分不惹人注意地扯开了自己脖间的东西,刚准备说话,便见眼角一道银光,一阵凌厉的剑风带着丝丝杀意朝她笔直刺了过来。 躲避不得,容桑渡了些修为给铁蝉想操控它反弹回去时,便听一大声“不要”,下一秒,江归晚用一种容桑从未见过的速度冲到了她面前,两剑相撞,碰出一阵阵火花,在她眼前炸了开来。 容桑还没看清来人,又见江归晚往前冲去,将那闯入者硬生生逼退了百米远。 “邱陵!”那是容桑第一次他语气这般严肃,“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掺和进来!” “如何?你能来我来不得?!”邱陵哪怕将败也丝毫不退缩,“除魔卫道吾辈本分,一个凡人便让你下不去手,当真是妇人之仁上不得台面!” 他将剑抽出再次对着江归晚额心刺去:“我半夜出来寻遗落的桃玉,既被我撞见了这一幕,那便有我的干系,你下不去手我来!我若是杀了铁蝉,它腹中的桃玉便是我的了!” “不行!”江归晚又接下这一剑,再次将邱陵逼退了几步,“我不会让你伤害容姑娘的!你若是要下手,不如先过了我这关!” “你以为我过不了?!”邱陵怒目圆睁,冷笑出声,“我今日便打败你,好好让我父亲知道,拿我和一条狗比,实在是可笑!” 两人都用上了全力,在角落里火花四溅,完全烧不到容桑这儿来。 容桑搞不懂事情发展为何会变成这样,趁着铁蝉思考认真,再次控制住它想让温乐游赶紧过来救了自己。 她看过去,才发现不止江归晚和邱陵,温乐游和秋瑜然也沉迷自己的世界,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容桑:“……” 这月夜下空间辽阔,她作为此时的主角,却无一人还注意着她。 秋瑜然扒拉着温乐游的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江归晚,却并没有看出哪里不对。 她尝试性问:“师兄?” “桃玉我有,”温乐游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回神,侧头喊醒了沉思中的铁蝉,“三块桃玉我有,我这就回去拿过来送给前辈。” 他轻轻笑了一声,对着容桑安抚性地点了点头,随后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去,嘱咐秋瑜然在这儿好好看着。 不远处两个人早已打得热火朝天,而秋瑜然一动不动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 今日份无语浓度超标,容桑沉默地看着旁边动弹不得的铁蝉。 只要有一个人,哪怕半个人愿意冲过来她就可以顺势自己跑出去啊喂! 第21章 .利刃叭叭叭 “秋姑娘,”容桑颇有些无奈,“秋姑娘人美心善,可否忙个忙,将我救出去?” 这一声呼喊将秋瑜然从对旁边的打斗中拉回了神,她皱着眉头,将视线投向了容桑。 她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现在温乐游不在,江归晚又和邱陵打了起来,她微微恍神,不知如何是好。 “秋姑娘?” 铁蝉似是反应过来了,知道有人会去拿桃玉送到它手上,藤蔓又缩紧了些,将容桑勒得更紧以防她逃跑。 容桑见她没回应又喊了一声,指了指身上快将她包成蚕蛹的藤蔓。 “温道长的桃玉得来不易,怎能轻易就拿来换。这铁蝉反应迟钝,秋姑娘不如先试试,我保证,秋姑娘若是伤到我了也定是我自己躲避不及,和秋姑娘没有半分关系。” 她真的不想将这逃跑的剧情拉得无比长。 “当真?”秋瑜然手握成拳,焦躁地放在身后,有些下不定决心。 说不后悔是假的。 若是当时她拦下了铁蝉,哪里还有现在这些事情。 “秋姑娘,现在着实不能再等了。”容桑直视着她,“我知你一直对我心有嫌隙,每次都说着要赶我走,但机会明明有那么多,你却从未对我动过手。秋姑娘有自己的倔强我不拦你,但你真能忍心看着温道长将得之不易的桃玉拿出来吗?” 秋瑜然作为女主只是性子傲,爱发脾气,但人不坏,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 她将铁蝉的耳口堵了起来,铁蝉只能看见两人在交流,却听不到两人说了什么。 怀疑容桑在试图逃离,铁蝉开始剧烈甩动着铁鞭似的藤蔓警告,容桑被晃得眼花,抬手拍了它一下,它便像是被什么猛烈吓了一跳,整个树身明显一颤,藤蔓在地上□□,再也抬不起来了。 而秋瑜然专注地思考着,没有注意到这一切。 她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眼睛落在鞋尖,又远远看了江归晚一眼,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就别怪我下手没轻重了,”她一甩手,拔剑出来指向铁蝉,与容桑对视上一眼,又飞快移开眼,语气十分不自然,“我,我会尽量避开你的,你注意躲着点。”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若不是听惯了铁蝉发出来的鸣声,容桑只怕是都听不到后面半句了。 两人动静都不大,连铁蝉都安静了下来,秋瑜然慢步靠近,容桑手握住藤蔓一截,渡了些修为上去,试图遮住它的眼睛。 她从层层藤蔓中伸出一根手指头,示意秋瑜然快些过来。 “你要做什么?!”江归晚的喊声传来,手中的力道加大,毫不费力将邱陵打飞出去几十米,转头朝秋瑜然这边来,语气中的急切吓得容桑手指都不敢再动。 “秋师姐不要冲动,温师兄已经去拿桃玉了,很快便会过来,这期间我们只要保证容姑娘安全就够了。” 也不知哪里惊扰到了他,秋瑜然脚下步伐停住,手里的剑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不是,你难道真打算桃玉交出去?”江归晚瞪过来的眼神让秋瑜然诡异地生出一股想要退缩的情绪,“你忘了你找到这东西花了多大力气吗现在铁蝉不动了,这个时候救容姑娘不会被发现的……” 眼高于顶的大小姐,头一次认真观察起这个拦在自己面前的人的眼睛来。 一个人随和惯了,便会很容易忘记其实他也是会有脾气的。 秋瑜然想避开他目光,随后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太没骨气,便鼓起勇气瞪了回去:“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拦着我们救人?方才铁蝉一直盯着我们便罢了,现在这样好的机会你也拦着,是不是你根本就不想救她出来?” 江归晚明显被这指控问懵了,拦着秋瑜然的手也开始发抖。刚才与邱陵打斗时受的伤也在此时突然发作,他回头冲着容桑摇头的同时还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来。 “不是的,容姑娘,你别听她的。”他抹去嘴角血迹,沙哑着嗓子,“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我只是怕你受伤……” 容桑闭上眼睛像是不愿再听,他如同失了魂般低声呢喃:“我说过,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的。” 他没有那个勇气将容桑拿来赌一个并不确定的可能,哪怕铁蝉也并不那么可信。 至少等桃玉拿来了,潜意识里他总是相信铁蝉的。 容桑听到了也当做没听见,悄悄松开了对铁蝉的束缚。铁蝉见江归晚和秋瑜然转瞬靠得如此近,狂躁地再次舞起了树鞭,甩起一阵阵灰尘风暴来,捂住容桑的头,彻底将她包裹成了一个蚕蛹。 怎么干什么事情只要一碰上江归晚就会变得如此之难?! 她坐在黑暗中,正准备自暴自弃干脆等温乐游过来时,另一声因疼痛的闷哼吸引了她的注意。 邱陵还搁一边儿躺尸呢。 山不就她,她就去找另一座山。 容桑将刚刚收回的束缚移出藤蔓,精准寻了邱陵的方向朝他扔去。 那是道不甚显眼的白光,与皎皎月色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无人在意那道白光在邱陵背后盘旋了一会儿,随后进入了他的身体。 邱陵觉得自己今日份的伤好的格外快,明明上一秒被江归晚打伤的地方还痛入骨髓,下一秒全身筋脉便如被人重新疏通了一遍,所有伤处都迅速恢复,只留下一些表面上,皮下骨肉都已好全了。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不敢置信般看着自己的手。 是他最近修炼初显效果了? 那股疑惑在他心里只短暂存在了一会儿,随后江归晚完全不设防的背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指骨捏得咔咔响,心里一个想法在疯狂叫嚣着。 他真的恨,他真的每天都很恨。 脑海中一直回荡着的那股让他与铁蝉交手的想法被他十分强硬地抛之脑后,他抓起地上掉落的剑,起身朝着一个方向疾冲而去。 月落鸦啼,西山的群鸟被浓厚的血腥味吸引了注意力,从树林中飞出一团团的黑雾,朝四周散尽,成了遮蔽半边天的乌云。 江归晚颅内突然一片空白,他一下一下低下头望向胸前,仿佛这辈子都没见过银光夹杂着红光的利刃。 “啊——!”秋瑜然的尖叫声划破夜空,可树林中的鸟都飞尽了,回音撞向石墙,倒是击落下几颗小石子来,“邱陵!你都干了什么!” 理智回笼只是很短一瞬间的事情,邱陵刚刚还在沸腾着的思绪在一瞬间冷却下来。 他刚刚都干了什么? 手中握着的足有半人高的灵剑只剩下一半,另一半没入了江归晚体内,又从身体另一边探出了头,指向了天空。剑尖处挂着一滴血珠,沿着剑沿向下流去,最终又回归了江归晚的身体。 容桑:“……” 就……挺突然的。 她低估了邱陵对江归晚的恨意,给他的禁制并不十分厉害,才给了他机会抛开她的命令,转而捅了江归晚一剑。 秋瑜然头一次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这样,吓得脸色苍白,颤抖着手上去推开了邱陵,拔出灵剑丢到地上,掏出怀里的从虚空仙府带出来的保命丹药立即给江归晚服下。 还好邱陵刚刚虽然跟魔怔了一样,但这一剑仍旧十分惊险地避开了心脏。 江归晚脸色白得像纸,嘴角流出的血迹一直向下,浸红了衣衫,还染红了眼。 他抬手,顺着那颗丹药在体内□□的方向,打坐给自己调理了起来。 “你疯了吗!”秋瑜然上前给了邱陵左脸一个响亮的耳光,“这是人!不是你家养来给你杀着玩儿的魔婢!在这儿对人下手,是会被桃夭斋发现上报给你父亲的!你这条命也不想要了是吗?我是做了什么孽才摊上你这么个没脑子的表兄?!” 声声怒吼传到邱陵耳中,他一句都听不进去,只一动不动盯着地上像是要吞吃人的剑,似是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 他刚刚……是真的想杀了江归晚的…… 这种认知让他慌乱起来,一个腿软坐到了地上。 铁蝉也被这血腥味刺激到了,只剩下一根藤蔓缠着容桑,其余的都飞速往前冲去,看着像是要吸收掉所有的血渍。 长夜不知为何如此漫长,秋瑜然挡下一波又一波的藤蔓,觉得好像从她放任铁蝉带走容桑的那一刻开始便都是错的。 邱陵瘫在一边,凝视着江归晚,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他疗伤弥补些许。 容桑视线重新恢复过来,正想做些什么的时候,身后陡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气息。 气息的主人正竭力隐藏自己的动静,呼吸接近于无,他一步步慢慢靠近铁蝉,或许只过了那么一小会儿,终于在蝉鸣与刀剑藤蔓互相纠缠的吵闹声中走到了容桑身后。 “桑桑。” 声音的主人轻声开口,容桑故作惊讶地回头,对上温乐游让她安心的双眼。 “温道长不是去拿桃玉了吗,为何还需如此鬼鬼祟祟?” “嘘——” 温乐游手化作利刃,丝毫不手软地砍向铁蝉的树干,随后,他在容桑的惊讶的眼神中,从树心稳稳当当地掏出了那颗放歪了的桃玉。 彼时万鸟回巢,数不尽的藤蔓化作灰烬,圈住几人,又在几人注视下融入了土地。 铁蝉倒在了地上。 响了大半个夜晚的蝉声,终于停了。 第22章 .秘密叭叭叭叭 桃玉被拿走,铁蝉很快便恢复成了原样,捆住容桑的藤蔓收回地很快,她脚下没用力,一个不注意便摔到了地上。 “桑桑!”温乐游拿到桃玉便立刻将东西收进了怀里,他跑过去递过一只手想拉她起来,“你没事儿吧?可有受伤?” “嘶——”容桑揉了揉后腰,看了一眼他的手,笑了一下撑着地面自己爬了起来,“没受伤,只是摔了一下。” “没事便好。”温乐游放下心,又回头仔细思考起铁蝉该如何处置起来。 “道长可是要杀了它?”容桑挡在了铁蝉面前,直视起温乐游眼底的犹疑杀意,“它并没有真的伤到我,方才一切并不是它本意,而且它是桃夭斋养在幻境里面的,桃玉没放准也是他们的问题,若是这般杀了,岂不是平白造成杀孽?” 而且要真算起来,倒还是她吓这小东西比较多。 温乐游视线从铁蝉身上移开,又落到容桑颈间那缕碎发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桑说的并无道理,温乐游也无心与桃夭斋交恶,此次受害的是他们,不如大度些,还能凭此卖桃夭斋那几个老头一个好。 思及此,他点了点头,甩手将铁蝉身上的裂痕缝住:“那便听桑桑的。” 铁蝉没了桃玉,躯体小了许多,现在只有半人高了。 它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树身艰难爬起,又慢步走向容桑,两侧伸出两个小枝丫抱住了她的大腿,看起来自带了一股憨傻的气息。 容桑笑得乐弯了眼。 他们这儿岁月静好,另一边却是急得火烧眉毛了。 江归晚的闷哼声传到她耳中,容桑压下心底想去看看的想法,活动了下,指了指不远处正给江归晚运功疗伤的秋瑜然和邱陵。 “温道长还是快去看看江道长吧,那位邱陵道长方才捅了江道长一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邱陵?”温乐游听着容桑的语气,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邱陵怎会突然对江师弟下手?伤得可重?” 这是一点不听她说话? 她叹了口气:“我刚不是说了吗,他突然捅了江道长一剑,看着伤得很重,原因什么的我也不太清楚。秋姑娘已经给江道长服了些药,温道长是我们这里修为最高的,你去看看我们才知道到底伤得如何。” 她态度十分冷漠,甚至还比不上刚才被铁蝉困住时来的慌乱。 温乐游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 从容桑告诉他这件事情开始,她的反应实在太平淡了,平淡到像是在说路边一朵还未长成的野花被什么人摘走了一般随意,仿佛丝毫不在意江归晚的死活。 江归晚一路走来对容桑的好他也都是看在眼里的,虽称不上掏心掏肺,也算是因容桑的家族原因对她关怀备至。 这般真心,就换来她这样一句平平淡淡的请求? 连刚带走她差点杀害她的铁蝉,她都能替它求情几句,怎的到了活生生的人这儿,她就好像突然换了副面孔? 又联想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态度,温乐游心里一惊。 虽也不喜江归晚,但他仍是忍不住怀疑起来,容桑到底是内心关切但不善于表达,还是本就天生冷情冷血? 他苦笑一声,也顾不上其他了,飞速跑到了秋瑜然身边。 容桑没过去,铁蝉挠着她的手心,从温乐游的表情来看,江归晚这伤受的颇重。 温乐游黑了脸,对着旁边的邱陵低声怒吼了几句,秋瑜然像是劝了几句,温乐游却没理她。 气氛是肉眼可见的严峻。 容桑心底像是有什么在挠。 虽说知道江归晚不会这么脆弱,但总还是有些好奇。 她正犹豫着,手中牵着的铁蝉便替她做了决定,小藤蔓缠绕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就往前飞奔过去。 “容姑娘,”秋瑜然见她来,难得没有呛声,反而有些丧气,“邱陵……是我表兄,今天是他做错了,我替他道歉,你与江师弟的师尊同族,可否请你帮忙求个情,他真不是有意要伤江师弟的!” 明明是他做错了,邱陵却瞪大着眼,十分不甘心地用自己的修为支撑着江归晚。 是不是有意先不论,反正悔改这种想法现在的邱陵看来是没有的。 “江师弟伤重,但并不是命悬一线,我师兄也说了还可以救回来!”见容桑表情复杂,秋瑜然恨其不争地怒瞪了一眼邱陵,“我替我表兄保证,他一定会请最好的医修过来替江师弟看伤,会送最好的药给他养伤。若是江师弟同意,他甚至能送江师弟去他邱家静养到恢复!” 她倏地指向躲在身后的铁蝉,颤着嗓子,带了些乞求:“只求你能保密,将一切罪责推到这个东西身上,对桃夭斋的负责人隐瞒下来。” 容桑:“……” 这算什么? 敢伤人不敢承认? “若是容姑娘愿意求道,”秋瑜然手握成拳,恨不能生撕了邱陵,她咬牙:“我们,我们虚空仙府,也可以为容姑娘腾出一个位置。我父亲是掌门人,容姑娘一来,便是我和师兄的直系师妹,姑娘不是一向与师兄关系好吗,如此好的机会,容姑娘可莫要错过。” 谁和温乐游关系好? 容桑转头,只能看见温乐游一个背影,隐隐也透着一股期待。 她虽不喜江归晚,却也着实看不惯这些人的做派。 “我并不想求道,”容桑护住身后的铁蝉,“修炼太累,禁忌颇多,远没有当个无所事事的凡人快乐,多谢秋姑娘的美意了。” “你不要不识好歹!”邱陵护卫温乐游给江归晚疗伤的同时还能抽空怒吼出声,“你以为虚空仙府是谁都能进的吗?我已经愿意退一步了,你还要逼我到什么地步?!” “邱陵!够了!”若不是此时不能乱动他,秋瑜然简直恨不得讲邱陵找个悬崖丢下去。 他一人做错的事,还得拉着她一起来卑躬屈膝,当真是丢人到了极点。 “容姑娘你不要与我表兄计较,他只会些嘴上功夫,其实人不坏的,我说的都是真心,容姑娘要不再考虑一下……” 若不是时候不对,容桑真的是要气笑出声了。 江归晚不是好人,邱陵又哪来的脸称人不坏。 她刚想松手让铁蝉跑远,离这些人远点,就见远远天边突现一个白点。 浓厚的血腥气被一阵阵花香淹没,铁蝉突然发起了抖,直往容桑怀里缩。 “不用考虑了,”容桑抬头,眼睛眯了一下,“有人来给江道长做主了。” * 江归晚被昨晚循声而来的大会负责人带去了桃夭斋的医馆,邱陵和那把血剑也被人带走了,走时表情僵硬,仿佛猜到了自己后面会遭受什么。 容桑和温乐游在窗外默默看着秋瑜然给江归晚换水擦脸,一时寂静无声。 出了昨晚的事情,江归晚无法再继续寻找桃玉,组队的秋瑜然也只能跟着出来,放弃后面的进程。 容桑没了心情待下去,温乐游便也迁就她,跟着放弃了剩下的两天提前出了幻境。 得了铁蝉身上那颗桃玉,现在他身上已有三颗,已经算得上是很多了,舍弃两天最后结算时也是居于前列的。 容桑盯着秋瑜然看得入神,忽视了旁边温乐游好几次欲与他搭话的眼神。 按照剧情,江归晚应该早已对秋瑜然生出了不一般的情绪,经过这一次的精心照顾,只怕是一颗少男芳心就要暗许了。 “桑桑,”温乐游见她一直不看向自己,压下心里那股怪异的情绪,掏出怀里的东西笑着开了口:“给。” “这是……”容桑接过他手里两块桃玉,“这是邱陵的?” “嗯。”温乐游直腰,看向了屋顶,“桃夭斋几位长老刚做的决定。” “邱陵犯了大错,好在及时弥补,江师弟留住了性命。只是以后还会落下些病根……”他叹了口气,“邱陵与瑜然从小一起长大,他做任何事全凭一时脑热,瑜然不知替他道过多少歉了,他却仍不悔改。” “他父亲已经闻讯赶来了,受些皮肉伤也好,免得下次仍这么不长脑子。”说完他稍一停顿,又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的不太对,急忙解释:“桑桑放心,邱伯父对邱陵一向要求严格,这次他将人伤得如此严重,伯父一定会严惩他的。” “嗯。” 容桑敷衍地点了点头,脑子里只剩下了那句“会落下病根”。 “我去看看铁蝉吧,”她将桃玉又还给温乐游,“这东西道长还是交由秋姑娘,让她给江道长比较好,我与江道长交情不深,秋姑娘与他一组,自是更为合适。” 铁蝉也算是当事树精了,被桃夭斋的人带出了幻境,关到了一间小屋里。 她找温乐游特地叮嘱了几句,想必不会被人抓去当替罪羊了。 温乐游有些不愿意接过:“那瑜然昨晚说的事情……” “我也替邱陵道歉,却舒真人避世已久,世间消息大多传不到她那儿,只要容姑娘不说,我们虚空仙府与九宫日便还是从前那便和睦的关系。” “还真是不巧……”容桑低吟。 温乐游心心念念的却舒真人早就知道了。 她不仅知道,她还在现场亲自看见了。 “桑桑刚说了什么?”温乐游问。 “没什么。”容桑挥了挥手,往门外走去,“其实你们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却舒真人挺好的,不会轻易发脾气的。” 温乐游皱着眉头,满脸写着不信:“伤了她徒弟也不发脾气吗?” 容桑踏出门槛,外面下起了小雨,她站了好久才接满一捧雨水。 不生气。 她可乐意看了。 第23章 .春水叭叭叭叭叭 容桑那天虽没有答应秋瑜然的要求,但邱陵的药还是如约每天送了过来。 都是些奇药,容桑远远看过几眼,目测都挺稀罕,一车一车地送,也不知是不是有秋瑜然请求的原因,她还看见几名虚空仙府几名法力高深的长老特地赶来桃夭斋来给江归晚疗伤。 各项都拉到了顶配,江归晚两天便醒了过来。 醒时他除了脸色有点苍白,左胸的伤口几乎已经完全愈合了,也可以下地活动,在屋外去溜两圈。 只是外伤差不多了,内伤好全还需要些时间,明晚会再进行最后一次药阵,将所有灵药功效融进江归晚的体内。 这些都是容桑听秋瑜然说的。 “秋姑娘的意思是……让我去看望看望江道长?”桃夭斋内水果繁茂,她正闲情逸致给自己剥着这里特有的草龙珠。 “正是。”秋瑜然也跟着坐下来,接过了容桑刚摘下的那颗。 草龙珠入口酸甜清爽,她压抑了几天的心情在此时终于好了那么一丝。 “江师弟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姑娘你的名字,他担心你,我就替他过来询问一句。” 她和容桑之间,那股她单方面散发出来的敌意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更诡异的是,她竟然还对容桑每天的状态生出了一股羡慕的情绪。 万事不争不抢,作为一个凡人没有什么世俗的烦恼,还没有一个整日只知道惹事的表兄,待在她身边,她也不会多问你什么,只安静看着她做些什么,便觉得轻松极了。 “第一件事就是问我?”容桑听完十分诧异,手上力道没控制住,一不小心捏烂了一颗果子,“我记得我与江道长之间并没有如此交情?” 秋瑜然手撑着头,“容姑娘不记得,但在我们看来,江师弟对姑娘倒是好得很呢。他一直问我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把你从铁蝉手中救出来,全是关于你的,反而对自己的伤半分不过问。” 想到这里,她对容桑的羡慕又多了几分。 她不需要与一个凡人交好,但也贪恋这一会儿的宁静。 “姑娘还是去看看吧,”秋瑜然疲惫地眯上了眼睛,“看过了江师弟才会放心,才有心思好好养伤,我那表兄也才好少受点姑父的打……” 她说着说着像是累了,逐渐没了声音,门口吹进来一股冷风,掀起她的裙摆,屋子里气氛一下子静谧了起来。 容桑手上满是草龙珠的黏腻汁水,她咽下最后一颗,拿手帕擦了擦,又起身寻了件衣裳给秋瑜然披上,随后走到外面关上了房门。 这里的太阳没有九宫日的灿烂明烈,她短暂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江归晚那儿看看。 今日傍晚进入幻境的弟子才会出来,现在正是下午,这间专门腾出来给他们这些参加大会的人居住的院子里面空空荡荡,只能看见她一人四处乱走。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搞错房间了,她才终于挠着头想起来现在现在是个有修为的人了,不需要这样瞎找。 她随便闭眼感受了一下江归晚气息的位置,很快便找对了地方。 江归晚哪怕作为她唯一的徒弟,在桃夭斋的待遇也并不十分好,之前一直和旁的弟子挤着一间屋子,有了这次的受伤,桃夭斋才特地腾出一间屋子拿来给他养伤。 都不用走近,只远远看着容桑便能感受到那间屋子里面即将掀翻屋顶的深厚灵气。 屋内堆放着两三车灵药,单从瓶子来看便价格不菲,更不用说里面的东西得耗费多少个医修日日夜夜的努力。 灵药旁还跟废品似的扔了好几把法器,容桑虽不认识,但看做工,至少也是金丹以上道士才能使得动的,万里挑一。 还不仅如此,屋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好几个桃夭斋的入门弟子,时不时还有一两个虚空仙府的供奉进进出出,手里都端着罕见的药材。 容桑看那些东西的眼神就仿佛是在看一堆堆的修为。 这些都是顶级药材,如此豪奢地拿来给一个人堵伤口,饶是平时对这些不甚在意的容桑也觉得有些浪费了。 她之前因温乐游送来的那盆在角落堆灰的不知春,已经对虚空仙府的财力有了个初步的认识,到了今日,这认识更进了一步。 回想起自己在九宫日泡个温泉常经纶都一副“你太奢侈”的表情,她顿时觉得自己这个一峰之主当得也没那么高大上了。 有时间她定要好好探查探查这虚空仙府的底细,寻寻这富可敌国的原因在哪儿。 若是自己以后真能逆天改命,也算是多了条活路。 心里暗自下了决心,她收起瞳孔中的震惊,理了理衣裙,竭力自然地往门口走去。 许是秋瑜然提前打过了招呼,门口的守卫都认识容桑,只随便搜了搜她身上有没有什么武器,搜完便十分干脆地将她放了进去。 “今晚的药阵十分重要,秋山那老头送来的都是好东西,过了今晚,殿——你的伤不仅能好全,修为还能再上一个境界,筋骨拨正,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什么药阵? 容桑停下脚步,搭在门栓上的手停滞下来。 她屏住呼吸,正想再听,便又听脚步靠近,下一秒面前的木门从内往外打开了。 “你是?你刚可听见什么了?!” 头顶是个老头的声音,语气戒备,还带着些隐隐的杀意。 容桑听着有些熟悉,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那齐元的声音。 她抬头,齐元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是我的朋友,太上不必怀疑。”榻上江归晚虚弱地咳嗽了两声,说完床帘微弱地抖动了两下,他想掀开帘子看看容桑现在怎么样了。 一双白皙纤细的手从缝隙中伸出,竹节似的,他明明很用力地去抓帘子了,却仍费了好些力气才将它扒开一个角。 “容姑娘。”江归晚透过那个角急切地对着容桑虚弱地笑了笑,眼神将她上下迅速扫了一遍,才微微红了眼眶。 他失了力气,瘫倒在床边,闭眼笑着,如同了了什么心结:“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容桑走进房间,手放在身侧,不停地捏着腰间玉佩的穗子。 她眨眼:“我刚来,刚想开门就被太上发现了,太上刚才是在询问江道长的伤势吗?” “姑娘是这位江小友的同门?”齐元与她直视,见证了江归晚对容桑的反应,看向她的眼神带了点审视:“方才不过瞎聊罢了……老夫可否冒昧地问问姑娘现在境界如何了?方才老夫正与江小友闲聊,姑娘走到外面,我竟丝毫没有注意到。” 说完又觉得自己反应不太对,他眼珠一转换上了一张笑容满面的脸,“哈哈,姑娘别怕,我就是随口一问,是老夫聊天聊得太入迷了,姑娘一看便是个根骨极佳的好苗子,不知师从哪位高人?说出来,看老夫认不认识哈哈哈。” 这一副你不回答我就挖你眼睛的神态看起来可不像随便问问。 她还没深究这老头怎么会在这儿的事情,他到转头质问起她来了。 屋内寂静无声,容桑往后退了一小步,眼皮轻眨,嗓音有些颤:“我,我没拜师,我也没修炼过……小时候启灵,村里的巫师都说我根骨奇差,不是修炼的好苗子,太上抬举了……” “当真?姑娘竟是个凡人?”齐元没想过会是这种回答,但转念一想,凡人他一时没注意到也并不是不可能,或许是他太小心翼翼了。 “自然是真,咳咳。”江归晚艰难爬起,那双眼睛无比真诚,“容姑娘是我师尊远族,此次是来桃会长见识的,自己并不会什么法术,平时都是与我们待在一起。” 他的状态远没有秋瑜然说的乐观,只这一句便像是耗费了他所有力气似的,支撑在床沿的手不断发抖,下一秒整个人就要被折断般。 “太上诸事繁忙,还有时间来看望弟子弟子感激不尽,弟子现在已经好了很多,咳咳——也有客人相探,太上还是快些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那真是太可惜了,”听出江归晚言语中的警告,齐元短暂沉默了一会儿,“小友说的也对,我还有要事要忙,便先走了,小友在此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都会有人守在门口的。” 随后他又故作怜惜地摇了摇头,上前拍了拍容桑的肩膀:“姑娘还是回去便将那几个巫师赶出村子吧,你根骨极好,听信他们胡说八道,平白错过了启灵的最佳时间,当真是太可惜了。” 被拍过的地方像是被电流击中一样,容桑面上不露分毫,低着头瑟缩:“是……多谢太上指点了。” 哪怕江归晚已经说过了,齐元仍要自己试探一番,他如鹰隼般的目光紧盯着容桑,见她反应不似作伪,脸上的笑意这才多了一分真心。 他收回手,微微拱手:“哈哈,姑娘和江小友聊,老夫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我跟太上一起吧!” 很快便是酉时,太阳即将落山,容桑惦记着刚才两人说的药阵,赶在江归晚出声前急忙开了口,她跟着走到了门边,“我就是来看望江道长的,道长受伤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我,现在看到江道长已经无恙,我心落回肚子里,也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见她如此识相,齐元神色又平缓了一分,他抬手伸向门外:“那姑娘便和老夫一起走吧。” “容姑娘……”江归晚没想到她刚来就要走,满腹担忧还在肚子里打转,他直起腰想下床,又因伤势未好全失败了,整个人软到榻上,跟滩水似的,连眉眼都带了些乞求:“容姑娘,咳,不再待一会儿吗?” 容桑钢铁般的意志被他这副可怜模样狠狠击了一下,她急忙移开眼,心里默念起刚背不久的心经,艰难地拒绝:“还是不了,江道长修仙之人,孤男寡女,我留下来,只会给道长带来麻烦。” 脸上好像在发烫,她不敢抬手去确认,只跑出了门外:“既确认了道长情况,我就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还有,幻境内……谢谢道长了。” 怎么能被美色蒙骗差点就心软了?! 真是没出息! 容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压下心中那些说不上名字的情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木门再次关上,齐元呆愣地收回望向身后房间的眼神,转而观察起身前一直未抬头的女子来。 他晃了晃头,甩掉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走吧。”没了江归晚在旁边,齐元又恢复了原先那般阴鸷刻薄的模样。 容桑依旧没抬头,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吭出了院子。 回到房间的时候,秋瑜然已经走了,给她披盖着的衣裳放回了榻上,桌上剥下的草龙珠残留也被清理干净了。 没心思思考秋瑜然何时变得这样体贴了,她进门便躺回了榻上。 江归晚明亮澄净的再次闯入她脑海,跟苍山顶上的晨星似的,倏地意识到方才江归晚也是这般躺着的,她跟被针扎了一样弹了起来,离床蹦开了几米远。 她在想什么!!! 桌上的瓷杯里还留着她走前倒下的一杯茶水,此时已经冷透了,她走过去端起整杯喝下,终于平静了许多。 脑中杂念太多,容桑始终静不下心来思考,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趟后,她下定决心,果断抛弃柔软的床榻,搬来张躺椅,念了个慈悲咒,然后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可她睡得并不踏实。 她翻来覆去,梦见了江归晚。 梦里江归晚眼角嫣红,笑着看她,然后缓缓扯落身上衣裳,成了一条软得没有骨头的蛇。 他在水中挣扎还不够,还要上岸用身体圈住她,带着她在一池春.水中沉沉浮浮,力道大得将她困在池底,像是要和她纠缠到最后一丝空气都消失殆尽。 她又活生生被吓醒了过来。 连着呼吸了好几大口空气后,她终于劝服了自己,她好好待在地面上,并没有在湖底。 四处屋内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夕阳的余晖透过薄纸投射进里面,将所有物件都染上了一种疯狂的颜色。 梦里被江归晚这一吓,她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打开窗户,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给自己又倒了杯冷茶,算了算时辰。 这一觉没睡很久,满打满算也才一个时辰。 此刻正是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江归晚的院子周围设了阵法,平时冲天的灵气此时却像是全然不见了,连一点踪迹都寻不到。 她估摸着是药阵要开始了。 要动手就得趁现在,容桑往衣柜里找了件从未示人的黑色衣裳,往里垫了些棉花,对着镜子改变容貌,又往脸上挡住一块黑布,将自己弄成了一个彪形大汉的模样。 一切都弄完后,她随便摘下一根树枝化成了铁剑,提着便往江归晚的院子屋顶飞去。 下午齐元曾说,那些送过去的药材不仅能治好江归晚的伤,还能将他将筋骨拨正,也算是因祸得福。 她至今都未探出江归晚到底藏了多少修为,若是还让他修为更上一层楼,那岂不是她之后就更打不过江归晚了? 从她下午来看,现在的江归晚正是伤势好全前最虚弱的时候,外面虽防卫周全,但一旦成功了,她的赢面将变大好几倍。 值得她一赌。 屋外的守卫个个站的笔直,容桑费了一番力气从外面的结界钻进来,落到屋顶,揭开一块瓦片,观察起了里面的情况。 屋内没点烛火,白日见到的法器药材被人摆成了一个圈,将失去意识的江归晚围在了中间。 几个穿着虚空仙府道服的供奉分别坐在阵眼上,纷纷闭着眼睛,只操控着自己的法术。 容桑捂住嘴,瞪大眼睛看着齐元将药阵中心最重要的两个位置上面的东西换了个位置,随后捏着江归晚下颌,塞进一个什么到他嘴里,强迫着他咽了下去。 那东西咽下去的下一秒,阵法发起了绿光,容桑回过神,掏出一个刚捡起的石子对着结界猛地一砸。 不知多少人一起设下的结界算得上扎实,却还是被她砸出了很大一个窟窿。 这动静太大了,激得屋内人停了手中动作,还有几个起身想出去看看,被齐元吼住,又坐了回去。 齐元安抚了几句,又确认了一遍江归晚的状态,站了起来,吩咐几人继续,自己出了门。 容桑抓住他出去的时机,从房顶跳了下去。 供奉们都在认真催动着药阵,没人注意到她。 她不懂阵法,只得将刚刚齐元换过的两个东西又给换了回来。 齐元定是想江归晚修为提升的,她换了这两个,也算是断了他的念头。 她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了所有动作,正打算走时,瞥见了江归晚嘴角的药屑。 刚刚齐元给他喂的什么? 会不会是这个阵法生效最重要的条件? 容桑有些踌躇,屋外还没有动静,齐元明显还没找到是结界哪里破了个洞。 还有时间。 她手握成拳,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到江归晚身边,掌心凝气,落到他胸前,一直往下颌处推。 “咳咳咳!” 地上躺着的人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容桑避开身,江归晚猝然起身,朝地上咳出了一截十分新鲜的指骨。 不好! 她急忙上前想捂住江归晚的嘴,却仍没堵住那几声咳嗽。 周围坐着的供奉睁开了眼睛,纷纷拔出了自己腰间的武器。 “你是谁!快松开他!” “快松开!哪里来的歹人,快束手就擒!” …… 容桑:“……” 完了。 她看着离门口最近的那个供奉爬起身往外跑去通知齐元,一把推开江归晚就要从刚才进来的屋顶逃出去。 单打她不怕,这么多人一起她能不能赢就成了疑问。 她踢开指骨,还没来得及发力,就见踝骨被什么东西抓住,下一秒天旋地转,她被人搂在怀中,接连打了几个滚,落入了一片黑暗里。 “江小友?!”脚步声越来越近,供奉们都起了身,往她这边过来。 “不要过来!” 耳边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容桑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她下意识想捂住耳朵,手还没动就被人抓住按在了头顶。 江归晚一手制住容桑的手,另一只手往声源处比出了一个防御的手势。 许是这药阵真的有用,竟还真让他恢复了许多修为反设了一个阻挡任何攻击的结界。 他嘴唇贴在容桑额边,大喘着气,呼出的空气往她耳朵里钻,整个人感觉无比焦躁。 “怎么了?”是齐元的声音。 外面叽叽喳喳,容桑猜一定是每个供奉都和在和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她是如何闯进来,又是如何被江归晚抓着滚进了床底。 那些声音越来越小,容桑脑子有些混沌了,她听着江归晚的呼吸声,感觉自己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有一丝亮光传来床底,容桑终于能看清,是江归晚方才设完结界的手不知何时收了回来,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忍不住想起了刚才做的那个梦来。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她仰起脖子,对上了江归晚眸子。 他跟魔怔了一样,眼底全是猩红,像是失去了意识,低声呜咽着,听得人心梗。 她与江归晚挣扎起来,不小心挣落了脸上的面罩。 耳边呼吸慢慢缓和了下来,江归晚一根一根手指慢慢松开了容桑的脖子。 容桑无比庆幸自己来时易了容,不然若是江归晚现在若是还有意识,她就已经暴露了。 出门时她往镜子里看了一眼,自己都有被自己吓到,她合理怀疑江归晚现在停下动作也被丑懵了。 她刚想趁着此时一鼓作气打晕他跑出去,就觉那股温热的气息顺着额边一直向下,随后一股力量压上了她的肩膀。 肩上人拿碎发戳着她的脖子,痒得她喉间发出些刻意压抑的笑声。 是个女子的声音。 晕迷糊的人看着这样一副丑脸也能露出傻笑,江归晚笑眯了眼,眼底猩红褪去,含着细碎的光。 “师尊?” 像朝霞与太阳重逢,像温柔晚风拂过一池春水, 他咬上了她侧颈。 第24章 .克星(三合一)叭叭叭叭叭叭 容桑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江归晚刚刚喊她什么?! 她化成这样了江归晚也能认出来?还是晕迷糊了随便喊的一声? 她连呼吸都停住了,抬脚试图将人踹开,侧过头,伸手捂住了江归晚的下半张脸。 再慢一秒说不定她脖子都会被江归晚咬断。 床底下两人无声地打了起来,容桑想推开他,江归晚也不知对她的脖子有什么执念,他们对了几招,都快要将上面的床榻掀翻,一个死活想挣开,一个死活想把人捆住。 哪怕神志不清,但江归晚出手的动作倒是半点不犹豫。 容桑上次就发现了,江归晚对她的伤害比旁人来的都大,普普通通的招数由江归晚使出来,打到她身上便会被扩大十倍。 如此简单过了几招,容桑便觉得气血上涌,连肋骨都在疼。 “江归晚?”她捏着嗓子喊了一声,迫使自己声音低沉,听起来像个硬汉,“你认识我吗?” 江归晚哪里听得进这些,刚刚好不容易褪去猩红的眼睛因打斗又逐渐布满了血丝,他眼神逐渐凶狠,像是想把人吞吃了。 看来是不认识。 她长呼出一口气,忍住全身剧痛,用了剩下所有力气对着他胸口伤处拍去,头顶一声闷哼响起,捆住她的手明显松动,她又踹了江归晚一脚,这才从束缚中逃离出来。 江归晚在黑暗中缩成了一团,全身都在发抖,却仍伸出一只手想抓住她。 就像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容桑最后看了他一眼,找到刚刚落下的面罩重新戴上,翻身滚出了床底。 再不走她等会儿就得交代在这儿。 外面的齐元等人全力试图破开江归晚的结界,正愁毫无进展的时候,却见容桑自己从下面出来了。 “你是哪里来的刺客?!为何闯入桃夭斋行刺这样一个重伤之人?”齐元质问着,第一个冲上去和容桑打了起来,招招都带着杀意。 其余几名供奉也想过来帮忙,齐元回头怒瞪了他们一眼,让他们不要管他,安心在原地攻破结界将江归晚带出来。 容桑发觉自己体内的气息已经开始不对,刚刚被江归晚打过的地方也像有无数根针扎般难受,她脚底生风打了个转,不愿与齐元硬战。 齐元见她躲过,也注意到了她呼吸频率不对,手上力度加大,控制着除阵法内药材法器以外的所有物件铺天盖地了朝容桑包围过去。 容桑无处可躲,脚底抵住身后的墙借力,咬牙抬手撑起了这一堆东西。 杂七杂八的东西将她视线遮得严严实实,周围充满了凌乱无序的灵气,横冲直撞,让她辩别不出此刻齐元的方位如何。 “老夫看你已是强弩之末,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你是谁派来的,谁让你来杀江归晚的,我便只废除你修为,你还能剩下一条命!” 齐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进容桑耳中,她闭紧嘴唇,尽量不使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咻——” 有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容桑耳朵一动,带着头顶千斤重的东西侧身躲过。 那把匕首没刺穿容桑心脏,擦着她的衣袖划过,冲碎了她身旁悬浮着的一个柜子,整根没入了墙壁中。 “你还不认栽吗,这间房里都是元婴期的高手,你是逃不出去的!” 容桑皱紧了眉头,右肩上传来一阵剧痛,像被什么狠狠啃噬过。 她低头看去,才发现刚刚的匕首虽被她躲过了,黏附着的杀气却仍将她的右肩划出了一道口子。 还好她在衣裳内塞了东西,不然此时只怕手筋都被挑断了。 若是没受伤的平时,她早已到了渡劫后期,区区几个元婴她还不会放在眼里,可现在时势变了,齐元一个人便将她缠成了这般境地。 她心里后怕,又骂了江归晚几句,决心最后再赌一把。 齐元站在看不见的角落,语气冷得像冰:“如何?还要负隅顽抗吗,你手筋已被我挑断,谅你也撑不了多久了,还是快点将实情全盘托出,再耗下去,只怕你四肢都留不住了!” 托出你个大冬瓜! 容桑咬紧后槽牙,短暂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了些力气,她喉间腥甜,拖动着悬在她周围的物件转了个身将后背露到了齐元面前。 齐元一个恍神,以为这贼人是要妥协了,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她将招数倏地一收,又操纵着这些东西往四处散开,遍布了房间内小半片地方。 他是要毁了药阵! 药阵不能被破坏! 齐元终于变了脸色,也顾不上抓容桑了,飞身上去扑到了阵法中心,以身为柱,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了药阵上方。 容桑见他分身无暇,其他的供奉忙于抓出江归晚,便奋力一跳,踩着齐元的头顶从屋顶的洞钻了出去,而后加快了速度,从缝隙中跑出结界,往山底飞去了。 她受伤也远比桃夭斋那些弟子们飞得快,到了山脚,再三确认后面没人追上后,她寻了个隐蔽地方换下了衣裳,将它们丢进河里,看着它们顺着河流漂远了才呼出了一口气。 右肩上的小口依旧火辣辣的疼,容桑随便包扎了一下就又立刻紧赶慢赶回了自己房间。 桃夭斋里果然如她所想的一般躁动了起来,有一队弟子四处窜动,到处巡查起了刺客的足迹。 她刚从后门回到自己房间,便听院子门口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大半夜的,干什么呢?”秋瑜然不耐烦地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她与秋瑜然住在一个院子里,秋瑜然住东边,离门近些,她住西边,靠近后门。 “秋师姐!”门外的弟子朝她打招呼,语气毕恭毕敬,听起来好像来的人不少。 “方才有刺客闯进桃夭斋试图伤人,被齐元长老打跑了,他大发雷霆,让我们一定抓到贼人给那被刺的师弟一个交代。” 容桑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捏着一颗治疗内伤的药丸趴在门边听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齐元还真是会给自己长脸。 人是被他打跑的吗,明明是她自己凭本事逃走的好不好! “那刺客伤的谁?”秋瑜然停顿了几秒,又忍不住疑惑,“有刺客你们去追刺客啊,他长什么样,是男是女?” “回师姐,伤的是江归晚江师弟。刺客是个壮汉,身手不凡,动作轻捷,带着面罩,我们并未看清容貌。” 秋瑜然听见是江归晚一愣,刚想再问些什么,听到后一句又被生生被气笑了:“是个男的你们跑来这边女子厢房来做什么妖?大半夜的扰人清梦,信不信我明日便去你们师尊那人告你一状!” 秋瑜然作为虚空仙府掌门之女,身份尊贵,旁人不敢轻易得罪,领头的弟子见她濒临发脾气的边缘,十分为难地叹了口气。 “还请秋师姐见谅,我们也不想这么麻烦四处搜查的,有人看见那刺客往山下跑去了,但齐元长老实在是气极了,放心不下,派了一半人下山,还执意要求我们将整个都翻过来找一遍才罢休,这……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我们这儿没有人过来,”秋瑜然听完态度也算软了几分,却仍透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我一直没睡,也没听见半点声音,人既然都下山了,你们还是省些力气,早点回去睡觉吧。” 这便是不让人进去搜了。 那弟子也觉得秋瑜然但说的有道理,但命令不可不执行,便决定退一步,指了指容桑的房间:“秋师姐所言甚是,师姐房内我们不敢随意进出,但还是得走个过场,不知西厢房住的是哪位姑娘,我们去那儿搜搜,只看一眼我们立刻就离开,不扰师姐安眠了。” 说完他便领人上了台阶,立即就要往容桑房间冲去。 “那儿也没人。”秋瑜然往右跨了一步,堵在了门口,“那间房里住的是九宫日却舒真人的族人容桑姑娘,若是有什么动静,她一介凡人早蹦着跳着来外面呼天喊地了,哪里还能和现在一般睡得这般沉。” 容桑:“……” 话糙理不糙。 但蹦着跳着到外面呼天喊地她是不认的。 没想到秋瑜然如此不配合,领头弟子也黑了脸:“秋师姐,我们敬你,才不搜你房间,但请你也体谅体谅我们,若是这间院子连一个角都没搜到,我们又如何和齐元长老交代?” “随你怎么交代,”秋瑜然语气轻快,没有一丝退让,“本就是你们齐元长老多虑了,人都往山下跑了他还要多此一举。我说这儿没有就是没有,你们去下一个地方吧。你帮我告诉齐元师叔,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让他来找我,我一人承担!” “秋师姐!师姐!” 外面传来几声木门吱呀的声音,秋瑜然一言不发打算关上门,门还没关彻底,便又听“砰”一声,将门又再次撞开了。 “你们干什么!”秋瑜然来了脾气,拔高了音量,“我说的话你们都听不懂吗!谁给你们胆子硬闯的,快给我出去!” 领头的弟子弯腰给她道着歉,却又抬手示意其他人避开秋瑜然房间四处搜一遍。 出了这么大动静,容桑觉得自己要是再“睡”下去反而惹人怀疑,便放下手中茶杯,松了发髻,揉着眼睛打开了门。 “这是干什么,这些人又是谁,秋姑娘,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作甚?” 说完她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看起来倒还真有几分睡意朦胧的样子。 进来的男弟子纷纷低下了头,领头的弟子见人出来了,也不再与秋瑜然纠缠,弯腰给容桑道了个歉,解释起缘由。 容桑耐心听完表示理解,还贴心让出了一条路,表示你们爱怎么搜怎么搜。 屋内一下闯进了十几个人翻查,领头那弟子也自知扰人清梦,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上前,又道了次歉,踌躇着将手上一直拿着的铁剑递了过去。 “姑娘看看这剑你可认识?”他语气轻缓,“这是我刚在门外捡到的,不知是不是姑娘你掉的?” 容桑知道哪怕她说不是,这人也会想别的办法让她把剑接过来,倒还不如她大方一点,直接打消这人的怀疑。 她在这名弟子的注视下,特地拿右手接过铁剑,也不知故意还是无意,她接过后还十分认真地掂了两下。 “不是,”她笑得腼腆,“这不是我的,道长或许不知,我是个凡人,未曾启灵,平时连刀剑都没见过几回,更不会将这些兵器乱扔。” 那弟子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右臂,见确实没有什么异样,也闻不到什么血腥气,脸上又重新挂上一副真诚的笑,把剑拿了回来:“那就可能是别人掉的了,我还是拿回去再问问别人吧。” 秋瑜然看着这场闹剧,慢慢悠悠走到容桑身边,对着领头弟子翻了个白眼:“我刚不是都和你说了吗,她是个凡人,没有修炼过,你还要问一遍是不是她的,莫不是有那个大病。” 那男弟子只对容桑保持着微笑,并未搭理秋瑜然。 说话间,刚进容桑房内搜查的几名女弟子也出了门,手中空空,对着男弟子微微摇了摇头。 他点头回应,又笑着拱手给容桑鞠了一躬:“多谢容姑娘配合,我们搜完了,很抱歉打扰到你休息,我们这就离开。” 说完他笑意淡了几分,转向秋瑜然:“也叨扰秋师姐了,师姐早些睡。” 秋瑜然冷哼一声,没有理会,那男弟子也不管,手越过头顶挥了挥,全部人便都跟着他出去,往下一个地方搜查去了。 “真是没骨气。”人一走秋瑜然便立刻关上了门,回过头皱着眉头看向容桑,“他说要查你就让路?他问你是不是你的剑你就听话接过去?万一他不怀好意呢?万一他将那剑突然换了个方向砍你一刀呢?” “你一个凡人在这里无依无靠的,听安排是件好事,但多少也还是得有些防备心吧?” 头一遭秋瑜然对着她摆脸色她还生不起气来,容桑笑了笑,有些无奈:“你也说了我无依无靠。我们不一样,你是天之骄女,而我除了和却舒真人沾点亲带点故,其余什么都没有,若是还不他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又如何在这里待下去?” 秋瑜然不愿和她争这嘴上功夫,欲言又止了几次,甩了甩手打算回房:“算了算了,平时看你就没什么志向,哪里还能奢望你硬气一点。说不过你,我回去睡觉了,看见你这副窝囊样我就来气,一堆歪道理,也不知道你这脑子都怎么长的……” 她转身离开,容桑注视着她背影,小声开口,带了几分真心:“谢谢。” 秋瑜然推开自己房门的手一僵,也不知是听没听见。 那只是很短暂的一个停顿,很快她又恢复成了那副高傲小天鹅的模样,仰着脖子进了房内。 容桑也懒得去管她听没听清楚,她走到庭院站在月色中。 强撑着的身体仿佛到了极致,她捂着此时从衣衫中微微渗出些血渍的右肩蹲下来,隔着无数堵墙,凝视着江归晚院子的方向。 那里没有任何动静,仿佛今夜和过去的夜晚没有任何不同,被刺客拜访的也并不是那里。 说不是什么情绪,她甩甩头,甩掉脑海中自己这一晚所经历的一切。 希望她这一晚所作所为,都不是徒劳。 * 容桑受的伤比她自己想的要重。 她站在人群中,裙摆遮住了她有些泛酸的腿。 那晚她去闯进江归晚房间,回来后吃了些药丸强撑着才让自己和平时一样,瞒过了前来巡查的桃夭斋弟子。 齐元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伤害,右肩那道伤沾了些毒,但并不影响内里,反而是江归晚那几招,打得她当晚一连吐了好几口血,调息了两天才勉强恢复了小半,接下来的几天都不能轻易用运转自己的内息。 简单来说,接下来几天她就真的只能当个凡人了。 江归晚,克星,她命运般的克星。 容桑手藏在袖子里,环视了一圈,才终于在人群最后找到了坐在轮椅上的江归晚。 说是轮椅也并不十分合适,那是由一把十分普通椅子的和几个转轮组成的,看着虽简单,但容桑见过它椅子里藏着的机关,功能十分强大,说夸张些当个移动的房子住也绰绰有余。 这椅子不仅大有乾坤,还有个很拗口的名字,容桑记不太清了,便按自己心情将它喊做轮椅。 今日要开启结簪桃会的第三轮幻境,她本以为江归晚伤成那样是不会再继续的,可没曾想他有自己的倔强,不论别人怎么劝,他都将决不言弃的精神摆在首位,死活要继续。 赶来收拾烂摊子的一名虚空仙府长老无奈又无可奈何,若不是邱陵那个混账东西,江归晚本可以一身健全地坚持到最后的。 本就是他们理亏,这名长老无话可说,大手一挥,给江归晚送的灵药翻了个倍往他院子里送,硬是将人在比试前一天拿药给灌好了。 所谓盛极必衰,也不知这江归晚是个什么体质,跟个无底洞似的。 普通道士那么多灵药用到他身上,早就灵力外溢七窍流血走火入魔了,而他用了那么多灵药吸收了那么多法器,不但没有出现任何不适,反而还一丝不落地全部吸收掉了。 这种体质千万年都难出一个,若是好好使用,自是年少飞升裨益众生,可若是用不好,便又是一方魔头,只要等他吸收掉足够的修为,顷刻便能摧毁整个修界。 容桑不知道为什么拥有这种体质的江归晚还没被发现,她想到自己前两日过去探望时,看见所有的药材法器都是有齐元登记入库,便又想明白了是齐元帮着遮掩了下来。 虚空仙府那些老头忙得很,自然不会看望江归晚这么一个无名小卒,只怕他们还傻傻地以为自己送过去的药材都闲置着,早已挤爆了江归晚的院子。 如此逆天的配置,怪不得是男主呢。 她想得入神,视线也直白,江归晚注意到她眼神,坐在轮椅上激动地朝她挥了挥手,一如既往笑得灿烂阳光。 “桑桑。”温乐游站在容桑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她是在看江归晚,当即就变了脸色。 但他仍旧挤出来一个笑容:“这第三轮开始后我们有一段时间不会待在一起,你注意好好保护自己,寻到幻境内最高大的建筑,待那儿别动,等我过去找你,记住了吗?” 他话说的又快又密,容桑想了一会儿,收回视线点了点头:“记住了。” 这第三轮的规则与前两轮相比又变化了许多。 这次的幻境将全部开放,进去后所有弟子按性别分开,随机进到幻境内某个地方,一切都是未知,能不能找到对方全看缘分。 虽然很想说现在答应了也没什么用,但看着温乐游一脸自信的面容,容桑纠结半晌,还是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我们上一轮寻了最多的桃玉,结算时又得了奖励下来的桃玉,从数量来看,我们现在是最多的了。”温乐游往旁边移了一步,高大的身影杜绝了容桑向后看的任何可能。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第一?”容桑有些惊讶。 “嗯。”温乐游微笑着点了点头,看不出平时稳重,像是一个等待着被夸的孩子。“你放心,最后的第一名也会是我们的。” 容桑没有注意到这些,她下意识想回头看看江归晚,抬眼只看到温乐游凌厉的下颌,便又收回了视线。 上一轮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邱陵将自己的桃玉送给了江归晚,江归晚最后的数量与温乐游是一致的。 温乐游上一轮得了魁首,拿到了奖励的桃玉,江归晚自然也是一样的。 但江归晚第一轮没找到一颗,又出来得晚,没有奖励。 若是温乐游此时位列第一,那江归晚便是第二,桃玉数量也只差了一颗。 她记得原书中最后获胜的是温乐游,江归晚以一颗之差得了第二名。 白雾莲最后被温乐游送给了秋瑜然,成了秋瑜然日后从江归晚手中逃出并打败他的一大助力。 这一回呢?还会是温乐游胜出吗? 容桑突然产生些不确定来。 “桑桑?”得不到回应,温乐游脸上的笑容僵住,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桑桑在想什么?” 容桑抬头,转身重新面向了擂台:“没,没什么。” 上面讲话的依旧是那几个,不过这次并没见到齐元的身影,容桑猜他应该是替那些药材法器善后去了。 人不变,讲话的内容也没什么变化,她向来讨厌开会,听了几句便犯困,紧捱慢捱才等到将话结束,地面颤动,幻境要开了。 温乐游又叮嘱了她几句,她一一应下,跟着秋瑜然到了女弟子所在的一边。 江归晚被脸臭得不行的邱陵推着也到了男弟子所在之处,他手撑着头,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邱陵本来是该被抓回去暴打一顿的,但江归晚替他求情,桃夭斋便询问虚空仙府那位长老的意见,遵循两方共同决定,将邱陵留了下来,照顾江归晚完成第三轮,权当赎罪了。 但江归晚被邱陵所伤的消息在虚空仙府的要求下并未传开来,其余人只知江归晚受伤邱陵居然愿意照顾,并不了解其中情况。 容桑昨日听秋瑜然说完,当即便觉得江归晚傻白甜演上瘾了。 凭着原书中邱陵对江归晚的迫害程度,她可不认为邱陵对江归晚的“照顾”会是什么正经照顾。 但那与她无关,万一江归晚把邱陵留下来,就是想找机会好好报次仇,说不定她还能找到什么机会抓住江归晚的小辫子,揭开他的真面目。 地面逐渐平静了下来,人群一下变得哄闹起来,对面的四十余名男弟子在领路人的带领下,一个一个进了幻境。 没人知道自己最后会出现在幻境内哪个位置。 容桑右肩上的伤突然疼了起来,她左手捂住刚想动一动,对上秋瑜然望过来的目光又很快把手收了回来。 秋瑜然见她行为异常,特地走过来问:“容姑娘右手臂疼?需要我帮你揉揉吗?” 自从那晚她说了一句“谢谢”后,秋瑜然便像是彻底与她和解了一般,没了从前的锋芒,有时碰巧在庭院撞见,还能和她心平气和地聊上一两句。 大多聊的都是温乐游,秋瑜然会明里暗里问温乐游有没有又送什么东西给她,容桑自然是实话实说,说自己对温乐游并没有什么想要高攀的想法。 有了容桑这句话,又结合她平时对温乐游的态度,秋瑜然很轻易地就相信了她。 知道自己不会对她构成威胁后,秋瑜然对她的态度就更好了,她们的聊天从一两句变成了八九句,有时甚至还能好好地聊上一阵。 对秋瑜然态度的转变容桑反应也十分平淡,称不上感激涕零,也绝不是不屑一顾。 她不傻,秋瑜然人傲气,脑子也不差,若是想真心与她交好,也不会至今仍是喊她“容姑娘”。 社会上层待惯的人,若不是亲族,对你好大多都是有所图。 就如同此时,秋瑜然突然关心起她的肩膀,想必是有什么她能帮上忙了。 容桑挥了挥手,也露出一个笑容:“不用劳烦秋姑娘了,我就是昨晚没睡好,有些落枕。” 秋瑜然手都抬起来了,猝不及防遭到拒绝也并不尴尬,她释怀地笑了笑,站到了容桑旁边。 “其实……”她低头看向自己脚尖,似是有什么话不好说出口,“我有一事想求容姑娘帮忙。” 来了来了。 容桑眼底笑意多了几分,替她开口:“秋姑娘可是想让我进入幻境后避开温道长?” 秋瑜然的话卡在喉咙里,又默默咽了下去。 她点了点头,意识到自己这个要求可能有些过分了,开口便打算弥补她:“是的,方才师兄与你的叮嘱我都听见了……姑娘若是答应我——” “好。”容桑打断她,跟着前面的女弟子往前移动,往幻境内走去,“我本也不想争这些东西,秋姑娘要去找温道长只管去便是,我正好落得清闲自在,在里面长长见识。” “当真?”秋瑜然笑着一把搂住了她的手臂,“那姑娘便好好去看看,若是里面看不够,日后还可以来我们虚空仙府逛逛,要多少见识给你涨多少!” 说完她又松开了手,跑到最前面找自己的同门师姐妹兴高采烈地聊了起来。 人走了,容桑单独进了幻境,进去后她眼前一黑,再有光亮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辆晃晃悠悠的喜轿上。 她掀开红帘往外看了看,跟着喜轿的大约有百余人,都着红袍,脸上洋溢出喜悦的笑容。 一行人正沿着城郊绕着圈,容桑听了两句,外面的人好像说逛完这一圈就会将喜轿送去新郎官府上了。 此时跳轿有危险还会被人追,她短暂思量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在这儿去那新郎官府上看看。 去瞧瞧这连亲都接不了的新郎官到底是何尊容。 身上不知何时换成了喜服,喜服宽大,她右臂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她趁着没人,掀起袖子,习惯性想调转内息止痛,又突然反应过来她现在用不了。 今日出门时她怕被人发现受了伤,惹来麻烦,又见伤口快好了,便没带擦拭的伤药。 她放下袖子,刚想默默忍痛时,就见轿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啪嗒——” 有什么跳到了她头顶上,扭动了两下,又顺着轿沿从窗户钻了进来。 进来的东西体积不大,只一截半人高的树墩,一双绿豆大的黑色眼睛笔直盯着她,两侧长出的藤蔓拍打着木地板,依旧是那副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铁蝉?”容桑惊喜地喊出声,一把抓开盖头蹲了下来与它平视,“你被放回幻境了?他们没有对你干什么吧,你怎么进来的,外面那么多人看着呢?” 铁蝉的树藤指了指容桑右肩,从嘴里吐出来了一个小瓷瓶,又拿两根捏着送到了她眼前。 容桑看着上面流淌着的绿色黏滑树脂,实在是下不去手接过。 “……”她咽了咽口水,面色跟树脂一样绿,“这是你给我带的药?” 实话实说,有一说一,她有点嫌弃。 铁蝉发出两声蝉鸣,又将药瓶往前凑了凑,表示是的。 没有别的选择,容桑屏住呼吸,隔着喜帕接过药瓶,又上上下下擦了好几遍,才终于愿意打开药罐给自己上药。 药上好后,伤口的疼痛缓解了许多,她收好药瓶,和铁蝉道过谢,正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喜轿突然停止了往前,随后一阵轻微晃动,落到了地上。 新郎官府到了。 甫一落地,铁蝉便十分热心地将容桑丢在地上的喜帕又捡了起来,做善事还带全套的,直接帮她盖上了。 容桑哑然看它两眼闪着智慧的光芒,忍了又忍,还是狠不下心伤害它一番好意,只好自己默默捏住了鼻子。 “我还真是谢谢你了。” 这话听着咬牙切齿,她好气又好笑,掀起一角,往窗外装潢富贵的宅邸看了一眼。 外面热闹极了,来蹭喜气的人潮将喜轿周围堵的水泄不通,门口只站着一对中年夫妻,并没有新郎官的身影。 再一抬头,只见黑漆漆的人头上方挂着一幅镶了金边的门匾。 上边儿赫然两个大字—— “江府”。 第25章 .缘分叭叭叭叭叭叭叭 外面锣鼓喧天,有人在轿门口喊着新娘的名字,容桑坐在原地,呆愣得不想动弹。 这个江府,是她想的那个江府吗? “新娘子到咯!”喜婆拉开轿帘,笑出了一脸的褶子,“再不下来,可就耽误吉时了!” 铁蝉见她不动,用身子轻轻撞了她一下,容桑腰间一痛,对着它的脑袋拍了回去,这才起了身。 她心存侥幸。 这么大个幻境……她和江归晚没这么大缘分吧? 那晚种种她都印象深刻,江归晚黑暗中猩红的双眼在她脑海中盘旋了三天,每次想起都还心有余悸。 如果可以,她短时间内真的不想与江归晚有过多的接触。 “快来!”喜婆帮她理了理喜服,朝屋内大喊了一声,出来几名婢女扶住了她,带着她跨过火盆径直进了喜堂。 在场宾客纷纷夸赞那对中年夫妻好福气,又替自己儿子娶了一房姨娘。 铁蝉跟着她下来,或许是因为本就是这幻境内物种的原因,旁人都看不见它。 容桑左手牵着铁蝉,右手搭在一名少女臂上,总觉得这个“又”字听起来意味深长。 隔着帕子,她也依旧能感觉出堂内挤满了人,她到处看了一圈,整间屋内只有她穿着喜鞋。 看来新郎并不在这里。 婚礼现场新郎居然不出席,容桑皱了皱眉头,注意着其余人的情绪,却发现这么诡异的事情除了她并没有什么人觉得不对。 她全程被人扶着,别人怎么说她便怎么做,一个人孤独地完成了整场婚礼。 这江府家底深厚,礼节繁琐,十分地浪费时间,等她跟个提现木偶似的完成全部事项时,天已经黑了。 江府家风也开放,新郎不在,竟让容桑揭了盖头和宾客互相敬起了酒。 这漫长的一天里她不仅做完了自己分内的事情,还将新郎倌该做的也一并做完了,让她一时半会儿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嫁人还是在娶人。 还好有铁蝉在一旁时不时帮衬着,帮她将杯中酒到换成白水,又打晕了好几个人掩饰成醉倒的样子,不然她那手臂上的伤只怕中途又得复发一次。 好不容易熬完,她被人送回了喜房,还没进门便远远听到屋内传来了一阵阵女子的娇笑声,在这寂静夜晚中分外扎耳。 容桑又转头看了她身旁的婢女一眼,想看看她反应如何。 婢女低着头,业务能力很强,这么诡异的声音中,她只专注地盯住自己鞋尖,也丝毫不关心容桑的反应。 容桑满脑袋的诧异在此时到了顶点,她到底是来了个什么地方? 莫不是这江府少爷是个整日沉迷美色娶了十八房姨太太的废物点心? 废物点心也比江归晚好。 她心里认了,看着来时被堵得严严实实的门口,抿紧嘴唇,抄起一个扫帚径直往房间走去。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房内几名漂亮女子围成了一个圈,身体前倾,跟看宝贝似的堵住了里面的人。 这些女子时不时一齐哄笑出声,只给她一个背影,连有人进来了都不知道。 进门之前她都做好心理准备了,打算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便拿扫帚一顿狂打,将人一个个都打清醒了,大不了明天翻.墙逃出去。 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这江少爷跟个贞洁烈女似的,一只手抱着头,另一只手在空气中胡乱挥舞着,嘴中还不断喊着“你们都走开”。 但这显然没什么用。 周围的女子个个花枝招展,江少爷每一次的抗拒在她们看来就跟欲拒还迎似的,只能招得她们笑得更加大声,像一只只花蝴蝶,五颜六色的帕子在烛光下挥舞,场面十分混乱。 容桑在看到人群中间江少爷坐的那张椅子时心就凉了一半。 那张椅子平平无奇没什么特色,但她早上才刚见过,因此记忆特别深刻。 那江少爷也像是发觉了门口有人,在一双双纤细洁白的玉手中艰难抬起了脑袋,指缝中露出一只瞳色很浅的眼睛,带着七八分乞求与容桑对上了视线。 容桑倏地想起了自己从前在路边见过的一条流浪狗,那小狗眼睛也湿漉漉的,天生只能张开一半,就同现在一般,无声地看着她,等着她带它走。 谁能想到日后睥睨众生,屠了千万修士也毫不手软的下任魔尊,此刻正在一个普通幻境中被十几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逼成了这般模样。 这个想法冲淡了她大半的抗拒。 容桑无声地笑了起来,江归晚越狼狈她笑得越开怀,最后因着他一头被薅乱的蓬松头发,她竟捂着肚子,差点笑倒在了地上。 许是闹够了,那些女子也笑足了,互相推搡争着喊着要伺候江归晚去睡觉。 她们一看便是实干派,刚喊完便上了手要扒掉江归晚的衣裳。 “容姑娘快救救我!”江归晚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大喊出了声,“我不认识这些人,她们一看见我便要抓我去喝酒,我说我不会,她们死活都不信!闹了一下午我实在是没法子了,容姑娘你快帮帮我,让她们走吧!” 他声音里带了些哭腔,显然是被逼急了。 容桑看着他全身从耳尖到脚踝都在泛红,显然是真的没见过这等场面。 她忍住了笑意,不打算趟这套浑水,扭头便要走。 还没来得及跨过那道门槛,就见不知从哪儿冲出来好几个护卫拦在了她的面前,明显是不让她离开的意思。 容桑向来不爱动粗,能好好解决的就尽量好好解决,吵出个面红耳赤的样子实在是不好看。 见走不了,她也不挣扎,又回房关上门,拖过来一把椅子坐下,拿起一把干净筷子在桌上寻了些没动过的食物吃了起来。 “你们不要过来!我真的不认识你们,我也不要和你们去睡觉!你们快走!”江归晚试图起身冲出去,不过才刚动了动腿,就有一名女子找到了空隙伸手要来抓他。 他害怕极了,把头埋了回去,眼里泛着水花,又重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容桑。 “容姑娘,好姐姐,你快帮帮我,我对她们下不了手,只能求求你了!” 他话语结束的尾音上扬又短促,容桑吓得手中的鱼肉掉到了碗里。 江归晚这是在……和她撒娇? 她晃了晃脑袋,不敢置信地抱紧了自己。 江归晚拿衣袖裹着手,推开了好几名女子,有一名被推得太用力了,脚下一个没站稳直接就摔到了地上。 这一摔与容桑交换了视线,云芷起身的动作微微一滞,眼里流露出几分不屑来。 她眼波流转,拿帕子擦着身上的灰尘:“你便是江老爷今天买回来的新姨娘?” 辛姨娘? 容桑摇摇头:“我姓容。” 云芷:“……” 容桑没感受到她片刻的无语,十分顺畅地接着开口:“你说我是买回来的?那敢问姑娘是否也是?” 有时候问得太真诚了,反而会被人当成阴阳怪气。 云芷看着容桑身上的大红喜服刺眼,不耐烦地嗤笑出声:“我跟你可不一样。” 她指了指江归晚,“少爷今晚归我们了,你今天刚嫁过来,想必也累了,还是赶紧进去睡吧,明日也不需要早起伺候少爷,少爷每天有我们就够了。” 何止是够了,容桑看着江归晚那副跟进了盘丝洞一般的害怕模样,觉得有你们他简直是要上天了。 容桑还没吃完,刚想说能不能吃完再走时,那女子却以为她不乐意,脸色顿时大变,凶狠了不少:“我劝你知足!能嫁进来已经是你天大的服气了,不要痴心妄想能得到少爷一丝半点的爱,你一日是妾,终生是妾!” 这话容桑就听不懂了,她又夹起一只鸡腿啃了起来:“那敢问姑娘你是……正室?” “她也配肖想正室?”桌边走来另一名女子,模样比不上云芷,性格倒是一样的蛮横:“都是买来的,你又高贵到哪里去了,语气在这里捻酸吃醋,不如想些办法讨少爷喜欢。” 她白了云芷一眼:“明日那秋府的秋小姐便要嫁过来了,那才是门当户对的正妻,你欺负她有什么用?” “秋小姐?” 容桑听了一耳朵,眼珠一转,心想这男女主之间还真是有缘。 别人在这幻境里找与自己一组的还不知道要费多大力气,这两人倒好,直接省略了一大堆,一步登天跨到了成亲。 “你放心。”那鸡腿冷了不好吃,容桑咬了一口就放了下来,“秋姑娘离家出走了,明日没人要嫁过来。” “你怎么知道?”云芷见她如此淡定,心中一阵恼火,“造谣也不花钱。” “我自然是知道。”容桑起身,经过她身边时拍了拍她的肩膀,心里一惊,又撇了一眼仍在与花蝴蝶作斗争的江归晚,笑了起来,“江少爷,我累了一天了,就先进去睡了,姐姐们想和你玩你就听话,免得日后出去了,倒没这个机会了。” 说完她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踱步去了隔壁那间屋子。 她怕铁蝉看见什么不好的东西,早就把它从窗户塞进了这间房里。 进门她便打下了门栓,铁蝉过来递水她也没心思接了,只低头盯着自己刚才拍过云芷的掌心。 她脑子一片混沌。 那云芷体内筋脉粗壮有力,修为上乘,眉心隐隐露着黑印,举手投足间带着的力道收敛得并不完全,故作媚.态却挡不住眼尾时不时露出来的凶狠之意。 将这样一个厉害魔修塞进来,是齐元的决定,还是江归晚自己的想法? 第26章 .大雾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外面的吵闹声一直持续了很久,容桑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铁蝉最后趴在床头,拿藤蔓捂住她的耳朵,她这才觉得世界清净,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还算早,太阳尚未露出全脸,江府内下人都早起忙碌许久,增添了几分生气。 容桑没敢直接进去昨天的房间,探出一个头扒在门边往里望了望,确认没人了,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刚进门便吹进一阵风,将她右边柜子的木门吹得咔咔作响,将这寂静的清晨吵出了一道口子。 里面好像有人,容桑看见一截衣角从缝隙中伸了出来,还随着清风迅速晃动着。 她犹疑了一会儿,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走到了柜门前。 睡在这儿的果然是江归晚。 他双膝并在一起,低着头,额头撑在膝盖上,耳尖被冻得通红,细长的后脖颈因这个动作露出一截,跟白玉似的。 胸口上的伤还没好透,江归晚一手捂着,另一手抵在柜门上,方便再有人来时可以第一时间醒过来。 但他显然睡熟了,风将柜门吹成这个样子,他岿然不动,沉浸在自己的梦乡里。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那几个妾室磨走的,容桑环顾了房间一圈,伸手推了他一下,打断了他大早上的美梦。 “你不要过来!”江归晚人还没清醒,嗓子却很响亮,他抗拒得没抬头,手在头顶晃来晃去,快到看不清动作:“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还是和我保持距离,快回去吧!” 看把孩子逼的。 容桑被这手吓得倒退了一步,就这么看着他发了一会儿疯,半晌又意识到自己是安全的,停下舞动的手,勇敢地直起了脖子。 “容,容姑娘。”刚才那番模样被人撞见,江归晚看着有点不好意思,他唰地一下从脸红到了脖子,手指无意识地挠着膝盖,声音如蚊呐:“你……你醒的真早。” “江道长醒的也不晚啊。”容桑被他那副没出息的模样逗笑了,“起床还顺道打了套操。” “不是……”被她这一笑,江归晚两手搂住了膝盖,忍不住往柜子里缩了一点,“我被那几个姐姐吓怕了,她们昨晚一直说要和我玩儿,我与她们一直磨到半夜,她们才终于有了困意,说什么先饶过我一晚……” 江归晚越缩越小,最后几乎快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我做梦都在躲,连这间房都不敢出,只敢在这儿睡一会儿。容姑娘,你说她们是不是想吃了我啊?” 容桑乐得嘴角拉都拉不下,偏偏还得装作一副认真分析的样子:“你别多想,我觉得她们只是想和你玩玩罢了,怎么会吃了你呢。” “真的吗?”江归晚猛然抬起了头,眼中光彩不比从前,头一回对她有了情绪:“那容姑娘昨晚为何不救我,我喊了你那么多声,你都不理我。” 这是委屈了? 容桑嘴角笑意收的及时,没被江归晚看出来。她仔细琢磨着江归晚这句话的语气,越品越不对劲。 她晃了晃脑袋:“我怎么救你,她们又没有恶意。再说了,你是少爷,我是个买来的第十八房小妾,哪里能帮得到你?” “可……”江归晚犹豫起来,想要争执些什么,从柜子里跳了出来,凑到了容桑面前:“可你连试都不愿意试一下。” 他很不高兴:“我以为我真心待容姑娘,姑娘也会同样待我的。我对容姑娘的好并不全是因为我师尊……” 江归晚瘪着嘴角,单薄的衣裳挂在已经足够宽阔的肩膀上,给人以安全感。 容桑鬼使神差地盯着他眼睛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好奇:“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是真的想和容姑娘做朋友。”他抬手扯住了容桑一截袖子,身体前倾时会露出一截锁骨,再往下是一个浅浅的伤口印。 “我真的很羡慕你,姑娘整日无所事事,只过着自己的日子,还什么都不怕。” 容桑:“……” 这是值得羡慕的点吗? 男主的未来是注定不会平凡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她撇撇嘴,后退一步和他拉开点距离,呼吸顺畅了许多:“你也可以什么都不怕的。” 只要你敢,世间万物,哪样不是你的。 江归晚没体会到她的点,以为她是在劝慰自己,挠了挠头,又摇了摇头:“我与姑娘不一样。” 他什么都怕,怕自己想要的太多,怕自己得到的太少。 但他现在最怕的就是等这场桃会结束后回去,他师尊会知道拜师的机会是“偷”来的而将他扫地出门。 他十几年只主动做了那一次违逆原则的事情,但他觉得值得。 容桑可不是来和他闲聊的,她不想再聊,终止话题:“邱公子呢,我记得他与你一起进来的。” 江归晚也不愿再多想,捂着胸口坐到了轮椅上,顺势答道:“邱陵进来便自己跑了,我本来也不强求他与我待在一起,他走的一声不吭,我反而有些担心——” “少爷!我来给你送早饭了!” 远远便听院门口一声娇俏的呼喊,江归晚话被打断,听到这声音,手中的茶杯哐嚓落到地上,滚到了容桑脚边。 容桑现在是真的相信他被吓傻了。 “既然江道长有客人拜访,那我就先走了。”她捡起茶杯放到桌上,手还没收回便被人狠狠抓住。 “别走!”江归晚手往下移,两手将容桑的手包在里面,面色潮.红:“容姑娘你别走!” 容桑抽了好几次都抽不回,手臂上的伤也还没好,感受到他掌心的湿润后,她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 云芷提着食盒从屋外进来,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没绽放便收了回去。 她拉着脸看向容桑:“你怎么在这儿?” “我为何不能在这儿?”容桑反问回去。 江归晚的虎口有层薄茧,蹭在她手腕处让她心里有些发痒,“这是少爷分给我的院子。倒是你,是如何做到闯进别人地盘还如此理直气壮的?” 她另一只手拍开江归晚的手,气定神闲地抽回自己的,并在空中甩了甩。 “你忘了我昨天与你说的话了吗?”云芷眼中情绪时不时地变幻,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受了伤的魔修才如此难以控制自己周身气息。 “什么话?我没有印象了。”容桑盯她看了一眼,扭头坐到了江归晚一旁的椅子上,替他将凌乱的黑发拨到耳后,随即靠在了他怀里。 “姐姐做了什么好吃的,”她笑着,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不如拿出来,让我和夫君一起试试?” 她语调轻柔,夫君两个字被她咬得额外重。 屋外有棵海棠,昨夜长出了新的花苞,有个下人多手,正拿把剪刀想要把它剪掉。 江归晚心肝忽地狠狠一拧,他捏了捏耳垂,好像头一次听见了自己胸腔里那颗东西跳动的声音。 他低下头,看见容桑眼中瞳孔清亮,跟外面广袤无垠的大雾无比相配。 第27章 .别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云芷被这两个人亲密无间的动作气得脑袋嗡嗡响,她握着食盒的动作都在发抖。 容桑跟挑衅似的看着她,江归晚也低着头,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当即转头就想走,不想在这儿做个跳梁小丑,但随即想到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又将这口气强行咽了下去。 “不记得就算了,”云芷努力了许久,才捂嘴轻笑了一声,“我昨晚也没说什么,妹妹可别多想。” 她脚步轻柔,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摆在了桌上,招呼两人过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婉贤淑:“妹妹想吃就过来一起吧,我做了挺多,夫君也快过来,试试我做的怎么样。” 这一声“夫君”又将江归晚吓醒了。 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想了什么,一把将容桑推开,推着椅子移到了桌子的另一边。 “你干什么?!”容桑被推得一个踉跄,撞到了椅背,前几天好不容易恢复的内伤又隐隐有了反弹的趋势。 她咳嗽起来:“咳咳,怎么一声不吭就推人?!” “抱,抱歉。”江归晚转过了头,手中握着一个茶杯不停地转了起来,却死活不肯再往另一边看一眼。 云芷见自己又一次被忽视,嘴角的笑意僵住,深呼出一口气,将装着食物的碟子往前推了推试图引起江归晚的注意:“快试试。” 她期盼着,江归晚听见她声音瑟缩了一下,依旧没有抬头。 “还是我来吧,”容桑拍了拍胸口,揉了揉后背,捏起一块糕点,“姐姐一个人站这儿怪尴尬的,妹妹实在不忍心,就先替夫君尝一口,看看姐姐手艺怎么样。” 云芷最后的温柔也快要坚持不住了。 她眯着眼睛,不懂容桑为何如此执意要挑她刺。 容桑余光瞥见云芷在袖子中握拳的手,挑了挑眉,将糕点塞进了嘴里。 还没吃上几口她咀嚼的动作便停了下来,面色顿时变得复杂了许多。 真、的、难、吃。 这和江归晚做的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不爱挑事,若是别人,她还愿意说上几句好听的话婉转地夸上一两句。 可这云芷身份成迷,也不知目的如何,她一味忍让,反倒失了先机。 不如逼得对方先露出锋芒,看对方到底是不是江归晚安插进来的内应。 “姐姐这搞点做的实在是难以下咽,”她斜眸睨着云芷,一脸嫌弃,“火候不够便罢了,里面居然还有残渣。姐姐就把这种东西拿来给我们吃?是想噎死我吗,姐姐看不惯我直说就是,何必用这种招数来害我,着实是恶毒。” 云芷被她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恼得猛一拍桌子,再装不下去了:“你才恶毒!你觉得难吃就不要吃,本来也不是做给你的!” 容桑眼皮轻颤,起身躲在了江归晚身后,语气可怜巴巴:“夫君快看,姐姐真是小肚鸡肠,做得不好本就是事实,现在连说都不让别人说了……她瞪我的时候我真的好害怕啊。” 江归晚:“……” 他只是没抬头,但并不代表他听不到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容……你别怕,”他转身,意识到自己的称呼在此时有些不对又立马改了过来,“云芷姑娘没那个意思,你忘了你刚刚都是如何劝我的了吗?” 凡事扯到江归晚,云芷态度便会打大转,她忍下想撕开容桑的冲动,一双美目含情,走了两步弯腰便要倒在江归晚身上。 “还是夫君明察秋毫——” “夫君!”容桑十分自然地换了个方向,挡在了云芷与江归晚中间,用自己最温柔的力道握住了他的手:“刚刚那糕点实在是太难吃了,我想吃你做的可以吗?” 江归晚觉得自己手腕处传来的温度十分灼人,他脸跟着红了起来,想甩开又怕再伤害到容桑。 这一个字仿佛用了他全身力气似的,他软了语调:“好。” 正好有个机会可以逃离这里,他一边欢欣容桑喜欢他做的糕点,一边有些失态地别开眼,抽出手放下茶杯,急急忙忙便推着轮子跑出了房间,以此掩盖自己通红的脖颈。 很快屋里就只剩下了容桑云芷两人。 容桑不主动开口,云芷也跟憋着股气似的,两人沉默着,仿佛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要比谁心态更好,容桑可从来没输过。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口小口啜了起来,她是真的嫌弃那碟糕点,喝茶喝到一半又“啧”了一声,拧眉将它推远了一点。 云芷:“……” “你怎么敢让他给你做糕点?”她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怎么敢?” “为何不敢,”容桑面对着这样一个魔修也丝毫不怕死,她仰起头:“我想吃了就让他做,你没看见他可乐意了吗?” 云芷眼神陡然凶狠了起来,呼吸急促,手指弯曲,仿佛抓着一把无形的刀。 她想到江归晚对她退避三尺,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容桑却像根本没注意到她似的,自顾自发着呆,气氛僵持了许久,云芷再一次败下阵来,将碟子收进食盒里的每个动作都带着重重的力道。 即将出门时她又停了下来,柳眉倒竖,眼神多了几分悲哀与鄙夷:“他不是你能理解使唤的人,我劝你离他远远的,如果你还想留条命的话。” “姐姐怎么一副要剐了我的模样?”容桑手撑着头,“那好吧……我与姐姐打包票,我绝不主动凑到他面前去。” 云芷周身凶意缓和了些许,便又见容桑脸上露出些无奈,径自叹气道:“但若要是他主动凑过来,可就不能怪我了吧?” “砰——!” 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透过窗上薄纸,可以看到云芷离去的背影,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不爽。 人走了,容桑这才收起脸上笑容,放下手中茶杯,有些愣怔。 这女的是魔修没错,是谁安排进来的也与她无关,只要不伤害到她,她本可以视而不见任其对江归晚下手的。 但她刚刚做那么多,还帮江归晚把人气走…… 她是疯了吗? * 容桑待在房中,与江归晚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天。 她和铁蝉玩了一会儿,铁蝉闹腾,不知为何对丢手绢有着无比浓厚的兴趣,总是缠着容桑陪它玩。 每丢出去一块手帕,再捡回来都会被铁蝉的藤蔓染绿,她没那么多帕子,急忙打发走铁蝉让它去外面晒太阳,又找两个仆人拿了一堆话本用来解闷。 江归晚缩在角落里,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好几个时辰过去了,一句话不说,甚至连头都没怎么抬过。 臭小孩看起来不想理她的样子。 容桑嘴角抽了抽,方才才同云芷炫耀过的话此刻字字句句都往她脸上拍。 莫不是牛皮刚吹完她就要被打脸了? 她心里烦闷,只祈祷着云芷短时间内不要再过来嘲讽她了。 一整天这院子都热闹得很,每隔半柱香便有几个姨娘借着各种名义想要进来和江归晚见一面。 江归晚把门锁的严严实实,又让下人一个个劝走,频率太高,烦得容桑一个话本要看一两个时辰。 到了黄昏,江归晚本以为可以好好休息一阵了,困意刚浸满眼眶,便听院子木门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外面响起一堆女子的呼唤声,一个比一个声大,白日里来过的没来过的都在此时过来了。 江归晚很明显是想起了昨晚的盛况,让人去堵门,却发现一院子的下人也挡不住外面的女子。 他急得在房内踱来踱去,她们即将破门而入的那一瞬间,江归晚拉住了容桑从窗户跳出,又翻上了侧院的高墙想要跑出江府去。 江归晚伤未好全,容桑也什么都用不了,两人翻上去容易,要落下去时却坐在墙边卡了一小会儿,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 已经黄昏了,铁蝉没有太阳可晒,不知从哪儿又翻找出来一箱帕子,和身上十几根藤蔓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它抬头时看见了容桑,一跃而起,十几个帕子跟着迎风飘扬,下一秒就要跟上来。 容桑抬手制止住它,用口型无声地和它说她等下便回来。 说完又将自己怀中最后一块帕子丢了下去,这才把铁蝉给安抚住了。 一旁的江归晚也喘足了气,松开容桑的手自己先跳了下去,又在下面张开手臂,示意容桑往下跳。 说来奇怪,江归晚明明年纪不大,容桑缺总觉得他一定能安安稳稳接住自己。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股对江归晚莫名其妙的自信来自哪里。 她拉住了自己的裙摆,手指慢慢松开墙沿,深吸一口气,奋力往下一跃。 离开墙头那一秒,她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 那里几名年轻貌美的女子刚好跑了进去,衣裙飞扬,成了暗淡黄昏中为数不多的色彩。 其中并没有云芷的身影。 …… 两人逃出来后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 容桑发誓,这是她来这儿之后最狼狈的一晚,为了躲几个女的连睡的地方都成了个迷。 害她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走在她前面,依旧低着头,只留给她一个略带沮丧的后脑勺。 怎么搞得好像她做错了一样? 她疑惑地挠了挠脑袋,没有太多安慰人的经验,便打算随他去,反正与自己无关。 此时天还未黑,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一股晚风吹过扬起几片落叶,容桑脚酸腿软,微微觉得有些苦涩。 江归晚突然跟她闹情绪,她也心里藏着一口气,死活不想开口。 也不知又走了多久,经过一个路口时,容桑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脚下步伐一滞,任着江归晚一个人往前走去。 她找了个木牌牌挡在身前,露出半个脑袋看着云芷走进了一家棺材店。 那棺材店铺面积并不大,只在街角占了小小一家门面,门口的匾额也十分陈旧,在街头一眼看过去,完全不会惹人注意。 可能是今天早晨云芷的眼神太过凶狠,以至于容桑第一反应居然是云芷是去给她买棺材的。 “容姑娘在看什么?”江归晚突然在她耳边轻声开口,吓得容桑往前一顷,推翻了前面的木牌。 他这语气软和了许多,仔细听还是一丝乞求,像是在道歉。 现在道歉晚了。 容桑仍旧不想理他,她揉揉自己泛酸的腰,想弯下身把木牌扶起来。 江归晚赶在她面前捡起了木牌,还贴心地拍了拍上面粘上的灰尘。 他耷拉着耳朵,嘴角向下:“姑娘可是在和我生气?若是我做错了什么,姑娘直说便是。” 又注意到她揉腰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内疚:“可是刚刚跳下来时扭着了吗,要不要我去前面药铺给姑娘买些药过来?” “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太害怕了,强行拉着姑娘出门,姑娘也不会闪到腰,平白遭了这份罪。我先给容姑娘道个歉,姑娘怎么责怪我都行,只是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前面药铺就在云芷刚进的棺材店旁,容桑往那儿看了一眼,确认云芷还没出来,便又转回头白了江归晚一眼。 江归晚根本没懂她不高兴的点!! 她现在觉得自己有些怪怪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干脆甩了甩手,不去思考这些:“我没生气,也没扭着腰,我只是饿着了。” 说完她倏地想起来面前这个人是个爱操心的,听到她说饿着了只怕一大堆话又要迎面砸来,便叹了口气急忙转移话题:“你可还记得云芷?” “云芷?”江归晚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眨着眼睛仔细思考起来,“是不是就是今天你说做的糕点很难吃的那位!” 容桑仔细辨别他语气情绪,见他眼中疑惑是真,打算暂时选择相信了云芷不是他塞进来的。 她点了点头,指了指那间店铺:“我刚看见她进去了。” 江归晚看过去,以为她指的是药铺,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头:“……所以呢,姑娘也要进去?” “你才进去!”容桑对着他膝弯提了一脚,“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 踢完这一脚心里的气顿时撒出来了许多,她扭头就往那间棺材铺走去。 “为什么不能进去?姑娘这不是就要去了吗?”江归晚快步跟上,“姑娘可是要去找什么好东西?我陪你吧,我经验丰富,定能陪姑娘买到想要的。” 若是容姑娘一个人过去,说不定还会被那药店掌柜哄骗了,买一堆用不上的东西。 对药材的理解他虽也称不上在行,但多少能摸出好坏,能帮上容姑娘就好了。 “缺心眼吗?那里能买到什么好东西?!”容桑气急败坏地加快了步伐速度,“你管我去干什么,美女的事你少管!” 江归晚当真是没救了!傻白甜也不是这么个傻法! 她在棺材铺口犹豫了一会儿,看见旁边药铺有扇小窗与棺材铺是想通的,便临时改了主意,飞速跑过进了药铺。 身后的江归晚更加迷惑了。 今日的容姑娘怎么这么奇怪? 他不敢问,被那一句“你少管”唬住了,有些委屈地抿紧了嘴唇,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隔壁不知是不是因为店铺特殊性的原因,店内光线昏暗,向阳的窗户紧闭,还装上了一层厚厚的帘子,生意也不是很好,只有云芷和店主两个人在烛光后站立着交流。 容桑不敢将窗户缝开大了,她眯着眼睛,换了好几个角度才找到一个能看清云芷正脸的位置。 她看起来很不高兴,准确来说她就没什么高兴的时候,只是现在不试图隐藏了,将真实面貌完全露了出来。 店主背对着容桑,容桑看不清他脸,只能认出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也不知他和云芷都说了些什么,拍了拍一旁放着的纸包,下一秒云芷整张脸都变得扭曲,长长的指甲在桌面挠刮了起来,听得人心里难受。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烛光晃动,从门口走进来两个人,像是来找店主做生意的。 有外人在云芷不好开口,她气狠了,脸色惨白,摆了摆手示意店主去忙自己的。 容桑看着她两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在原地恍了好一会儿神才终于提起纸包,转身离开了棺材铺。 她也跟着转身,一扭头扎进了江归晚怀里。 少年人的身躯单薄骨骼纤细,容桑鼻尖猛地一撞,痛得不行,她顾不上这么多了,推开江归晚便跟了上去。 她下山时就设法隐藏了自己所有的气息,除了境界比她高的,常人发觉不了她的存在。 这本是用来偷偷跟踪江归晚的,结果没想到除了山头那一次,还方便了她这么多回。 江归晚难受得不行,想开口问问她到底要买什么药材,却见她一个药材都不看,门槛一跨又跑走了。 他有些无奈。 这便是容姑娘说的没生气吗? 若是没生气怎么会不理他? 以前的容姑娘虽然也不怎么爱开口,但她总是很让人放心,哪怕对很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但只要周围有人想去尝试,她也会尊重别人的决定,并且认真对待,尽力参与。 绝不会像今天这样,什么话都不和人说,还将他当做一团空气。 他也不敢多问,默默跟上,尽量保护她的安全。 路过棺材铺口时,他鬼使神差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店主也心有灵犀,正好往门口看了一眼。 那是张记不住面孔的脸,下半张脸戴着张面具,上半脸十分模糊,明明眼神十分凌厉,却又没半点辨识度。 他没放心上,匆匆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往前跑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第28章 .指骨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这里面奇怪得很,早晨大雾弥漫,晚上大雾也不消散。 亏得容桑视力好,云芷穿的也鲜艳,要不然真的看不清这人都去哪儿了。 江归晚不知道为什么没跟上来,但现在也顾不上这些,她跟在云芷身后,看着她拐弯走进了一条巷子里。 云芷走到了城边,这里路灯稀少,光线本就昏暗,又是这样一个七拐八拐的小角落,云芷的背影在容桑看来,已经只是模模糊糊一个小点了。 “你没给他喂进那块指骨?”云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城墙边上像是有什么石子掉落,很轻的一声后,云芷压低声音吼了起来,不知在同谁说话。 “你不是答应过我一定会给他喂下的吗?这指骨得之不易,事关成败,若是不能给他喂下去,之后还如何能让他听我们的话?别怪云芷说的难听,阁下办事未免太不靠谱了些!” 对方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是用什么东西刻意捂住了嘴唇,改变了声音,容桑辨别不出是不是齐元的声音。 但她知道他们说的人十有八.九是江归晚。 “你说的倒是轻巧!那指骨那么大块,要让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吞下去谈何容易!前几日我找了个机会,趁他晕倒给他塞了下去,可没想到出了点意外,他又给吐了出来,后面他也一直避着……若是那指骨能小上那么一半,我也不至于现在还来找你了!” “你不是说你那殿下是个傻子吗?”云芷嗤笑了一声,“自己办事不利还来埋怨我的东西,这便是你们与我合作的诚意?” “……”对面安静了两秒,听完这话似是有些不忿,但又不能明面表现出来:“自然不是,姑娘明鉴,我们诚意自然是够的。这次确实是我们办事不利,但现在既然已经失败了,他又已经进来了这里,就还望姑娘努点力,好好找个机会。我们静待姑娘佳音。” 容桑仿佛看见云芷在黑暗中翻了一个白眼。 “那东西你们总换了吧?”她又问。 “指骨的是我再想想办法,但那两个东西若是没换,我即便是再给他塞两百个指骨都没用。” “换了换了,”不知名的声音见她答应,语气中的情绪也缓和了许多,“这个你放心,只要你能让他吃下指骨,你的要求,我们一定竭力满足。” 云芷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那白雾莲……” “自然也是你的。”那声音斩钉截铁道:“你只要帮他拿到第一名,又随便找个机会让他欠你那么一个‘人情’,他心思单纯,只要你有苦衷,他一定会给你的。” 心思单纯? 容桑掏掏耳朵,一时有些分不清这人是真的不清楚江归晚本性,还是只是随便说说拿来哄骗云芷的。 云芷显然也在思考这话的真实性,容桑听见她来回走了两步,然后笃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好。” 又是一阵石子落地的声音。 眼前的鲜艳衣裳不见了,容桑揉了揉眼睛,往刚才云芷站过的地方又盯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确定两人都离开了。 江归晚简直像是提前知道了似的,踩着点追了上来。 “容姑娘!”他小口喘着气,一手捂着胸口,呼吸不太顺畅,“原来你在这儿。” 他四处看了看,“你刚可是看见了什么,一声不吭就跑了,我找了好久才在这儿找到你。” 有什么也被你这大嗓门吓跑了好吗! 容桑叹了口气,摆摆手:“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动一动。现在你人也找到了,我们走吧。” 她说完便走在了前面,往有光的地方下去。 这里乌漆嘛黑的,她看着心里不太舒服。 刚刚云芷说的白骨,她好像有点印象。 那晚她装成大汉跑去找江归晚的那天,催着江归晚吐出来的,是不是就是一块指骨? 要真是那块的话,她这是做了好事了还是给自己帮了倒忙了? 还有那要换的‘东西’,又是什么…… “容姑娘!” 手腕倏地被抓住,容桑回头,只看见江归晚一双眸子水汪汪的,在黑暗中十分耀眼。 “怎么了?”她有点莫名其妙。 江归晚神色看起来有些急切,张嘴像是要说些什么,双唇一张一合,良久,却突然跟泄了气一般。 “没什么,”他慢慢松开手,眼里的光彩也逐渐熄灭,“你刚不是说饿了吗,我们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吃什么?” 容桑走了许久,本就有点累了。被江归晚这么一说,她更是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吃点东西。 脑海中的思绪都被她抛开,她开始仔细回忆起来时的路边有没有什么卖什么吃食的摊子。 “我都行。”江归晚跟上,走在她旁边,咧开了嘴,“我们刚才来的那个拐角,那里有个卖云吞的大伯,姑娘要不要去那儿看看?” “也好。”容桑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就去那儿吧。” 昏暗的路灯逐渐多了起来,这里是城镇边缘,路过的行人不多,零零散散走过几个,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 倒显得他们两人悠闲惬意,岁月静好了起来。 江归晚时不时侧头过去看看旁边的人,心里宁静,往日里那些压在自己心头上的杂事,此时也显得不重要了起来。 他这样想着,还没再走上两步,就见一阵微弱的晚风吹过,旁边的容桑猝不及防地停了下来。 “怎,怎么了?”他手背到身后,无措地握成了拳。 容姑娘刚刚可是发现自己偷看她了? “你有没有觉得,路上的人好像少了几个?”容桑转过身,看着街头那几个刚与她擦肩而过的行人,眼睛忍不住眯了起来。 街上仍是一派祥和的景象,一旁的琉璃灯时不时晃动两下,还有几只飞蛾停在上面。 江归晚听完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了许多。 他也转过身顺着容桑的视线看去,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 “少了吗?”他刚刚注意力都飞跑了,根本没注意周围都发生了什么变化。 容桑见他一副真纳闷的表情,抬手狠狠拍了他一下,没好气地说:“江道长?咱两到底谁才是入了道修炼过的啊?” 她往前扫了一眼,指着城门口那两条长椅:“刚刚那儿不是坐着一对老夫老妻吗?”又戳了一下不远处街道上空荡荡的一个首饰摊,“那儿刚不是还有一个大伯在那儿守着摊吗?” 她并没有记错,这两个地方方才的的确确都是有人的。 这两处离她并不远,她走过时正好瞟了两眼因此才记了下来。 街道上行人不多,但也有十几个,这两处还只是她记得的。 那些她不记得的,又突然不见了多少人? 容桑神情严肃,江归晚也正色了起来。 他跟着扫视了几眼,粗略数了数人数,竟真的发现在慢慢变少。 才在草地旁数过的人,只不过稍稍移开一些视线,再一回头,人就不见了。 附近有妖魅精怪的气息。 他回过神,注意着周围一切动向,抬手将容桑护在了身后。 “人的确是在变少,容姑娘不要乱动。” 街上的人数飞速减少,不过一句话的时间,很快整条街上就只剩下了零星几个人。 容桑的视线在几人中来回打转,一个喘息,又只剩下了三个人。 那会吞吃人的精怪就在这儿三人当中。 她刚想动用自己体内修为查看查看,就觉右臂一阵疼痛,那是在提醒她。 正犹豫着要不要这么做的时候,她余光瞥到了三人中唯一的那名女子。 她衣着打扮都颇为得体,朝着他们的背影婀娜多姿,让容桑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就是她!”容桑大吼出声,指着那名女子看向了江归晚,“就是她!就是她把这些人都抓走了,你快上!” 江归晚很早就知道容桑没有修炼过了,但他不知为何,总是对容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无比信服,哪怕她只是个凡人。 今天也是如此,容桑话音刚落,他便毫不犹豫地操控起地上的石子,跟着他的灵剑一起,都朝那名女子极速飞去。 那女子见身份败露,对仅剩两人下手的动作也毫不含糊。 她轻轻一个跃身,便避开了江归晚掷起想要保护那两人的石子,白净的脖颈从中间一分为二,伸出一个舌头将人都卷住拉回了自己的喉咙,随后不急不缓地咽了下去。 街上的人其实正常来说,都算不上是真正的“人”,他们存活与幻境中,不过都是设立这个幻镜之人撒下的一点点灵力。 从他们遇到危险连跑都不会跑就可以看出,灵力过于低下的傀儡是不会有害怕这种情绪的。 但这场面仍算得上是十分恶心。 容桑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一个没控制住吐了出来。 弯腰时她看了女子面容,喉间有什么上下翻涌,她忍了许久,才终于缓解了许多。 那女子将人全都吞完了,这才一步一步,擦着嘴角慢慢朝他们走来。 这才是这场幻境里,桃夭斋布下的,本应该等着他们的难题。 云芷只是道稍微有点看不懂题意的附加题罢了。 “你是……”江归晚皱着眉头打量来人,依旧将容桑紧紧护在身后,灵剑未完成使命,在空中晃荡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他手里。 他看着女子,也觉得有一丝熟悉。 “少爷不认识我了?”那女子捂着下半张脸,咯咯笑了起来。 “她是你刚娶回来不久的十七房姨太太。”容桑从江归晚身后走了出来,与女子对视一眼,声音幽幽:“你刚来那天晚上,与云芷吵起来了的那位。” 第29章 .棺材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十七房姨太太……”江归晚对这个说法无语极了,“倒也不是这么说,我没娶过,姑娘不要拿我开玩笑——” “少爷这说的是哪里话,”那女子娇笑着打断了他,手搭在腰前,往前走了几步,“前几天刚迎的亲,今日就不记得了?你若是不认我,元纨可是会伤心难过的。” 她手在腰前拧动了起来,做了两个容桑从未见过的手势。 容桑还没弄清这是什么诡异的招式时,便见整条街的风向突然变了,以元纨为中心,呈漩涡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风阵,越卷越高,一直与这座城镇里最高的建筑齐平。 容桑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她躲到江归晚身后,却仍逃不过那风阵四处移动,与江归晚擦肩而过时一股莫名的力量将她拉进了风阵里。 她整个人都失去了行动能力,漂浮在空中,霎时天旋地转,颅内一阵轰鸣,耳边响过几声嗡嗡声,等一切都平息下来时,她已经被圈在了一个铁笼中。 那铁笼也不知是由什么做成的,在月色中散发着寒气,看着便冰冷刺骨,坚不可摧。 她摔到地上,捂着腰爬起身来,就见对面距自己大概十余米的距离处,赫然立着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笼子。 里面也站着一名女子,与她有着同样的面容,同样的衣裙,甚至连惊讶的表情都一模一样,就跟照镜子一般,什么都被她复制了过去。 简直是……见了鬼了。 容桑盯着元纨看了几秒,又转头面向了呆愣在原地的江归晚。 “江道长快救救我!”元纨顶着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扒在笼子旁,声嘶力竭地喊着,眼角泛着泪花指着容桑,语气李甚至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这里面好冷,我好害怕,江道长快带我出去,那妖怪把我关进来,你快去帮我抓了她好好教训她一顿!” 容桑听完当即便是一头黑线。 知道将称呼改成江道长这女子倒也不算太蠢。 但桃夭斋那几个老头设置关卡的时候敢不敢稍微走点心? 先不说这个伎俩有多低级,但凡是个稍微认识她的正常人,都不会认为这种说话语气是她能发出来的吧? 只是换了张脸这种程度的骗局,江归晚怎么可能上当。 她一言不发,难得带了些正面情绪审视起江归晚来。 元纨又跟捏着嗓子般带着哭腔说了几句什么,容桑还没来得及嫌弃,便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归晚耳尖诡异地逐渐泛红,脖子也逐渐染上了粉色,随后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羞涩了起来。 容桑:“……” 这人认真的吗? “江归晚。”容桑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现在心里是个什么情绪,她喉咙有些发痒,冷声开了口:“你在干嘛。” “没……”江归晚听见这声才像回过了神,他左右看了看,仔细辨识了一会儿,对着容桑低下了头:“没干什么。我知道的。” 他知道那是方才的魅妖假扮的。 真正的容姑娘并不会对他那么说话,他认出来了,但多多少少还是有点…… 有点不适应。 江归晚不太好意思地拔出自己腰间的剑,又长呼出一口气,缓缓转身面向了元纨,目光专注起来,却并不打算下杀手。 容桑盯紧了他,余光瞥见元纨仍在挣扎,不死心地呼喊着江归晚,不断解释自己才是容桑。 她每说一句,江归晚眼中的情绪就松动一分,手中握剑的力道也时强时弱,看起来随时都会收手。 容桑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她恨其不争地收回视线,揉着额头打算自己思考逃出去的办法。 来这儿她不是当了人质就是在当人质的路上,早已锻炼出了强大的临场镇静能力。 耳边叽叽喳喳,她头都要炸了,打算再喊一声江归晚时,却见街头慢慢悠悠走出一个婀娜的女子身影,手中挥舞着手帕,口中低声嘟囔着不知何处学来的小曲儿,她笔直朝这儿走来,似是完全没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容桑都不用细看,光凭那趾高气扬的气势,她就能认出这是自己刚刚才跟踪过不久的云芷。 人影从黑暗中走到了路灯下,昏暗的灯光落到她脸上,云芷微微一抬头,却像才看见这里几人一般,惊呼出声,拿帕子捂住下半张脸,还十分做作地后退了几步。 “夫君……”云芷声音颤抖,眼里的惊恐倒是逼真:“你怎么在这儿?!” 另一边的元纨也像是看不惯她这般做派,不屑地嗤笑出声,以此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云芷又是一声惊呼,她怕极了,一路小跑跑到江归晚身后,探出半个头:“这,这怎么有两个容妹妹?夫君,这是怎么回事,容妹妹难道是妖怪吗?我不过是傍晚积食了出来散散步而已,怎么会碰上这种事情!” “云姑娘自重。”江归晚面对云芷时又突然变了个态度,他为难地推开云芷,透出十足的距离感。“这里危险,云姑娘还是快些回去吧。” 这种演技也就能骗骗江归晚了,容桑双手抱臂在一旁看好戏,元纨像是不想理她,摆出和容桑同样的姿势靠在笼子边。 江归晚和她拉开了一点距离,他视线落到容桑身上,没人搭理云芷,气氛一时有些不对劲。 “我不回去,要回去也是夫君送我回去!” 这话一出没人搭理云芷也不觉得尴尬,她低头小声啜泣了起来,抬手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其余两人在干什么容桑并没注意,容桑是一直盯着云芷的,她想起云芷方才说过的话,总觉得她是已经谋划好,找到可以让江归晚欠她一个人情的机会了。 事实证明盯着云芷是没错的,容桑清清楚楚看见云芷抬头时,另一只手借着帕子的遮挡,在微弱的灯光下,十分迅速地摆出一个容桑从没见过的手势。 随后城墙上孤零零插着的一根旗杆倏地倒下,倒下时在半空微微晃动了几下,指向了元纨的方向。 这一切都无声无息,江归晚捂着耳试图屏蔽元纨的话语,只有她看见了。 她正思考着云芷这个动作的目的,没过多久,就听另一个铁笼中的元纨突然号叫了起来,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夜空,直冲云霄。 容桑感觉自己头顶的铁笼开始剧烈扭曲了起来,时而扭成一团,时而四处伸展,不停地甩动着。 “江归晚!”元纨从破笼而出直冲容桑而来,她现在全身修为使用不得,一时急切,躲避时竟喊出了江归晚的全名。 江归晚被这一声喊得一怔,他胸腔内的心脏狠狠一跳,思绪又飘回了那个寂静无声的清灵阙中。 那里终年白雪皑皑,不曾开过一朵花,也有个人这般,喊他的全名。 这几日来熟悉的感觉难道都是巧合吗? 他来不及细想,容桑话音未落,他便提剑冲了上去,挡在了容桑身前,替她拦下了元纨这一猛烈的攻击。 “元姑娘!”江归晚看着明显失去意识的元纨,皱紧了眉头,“元姑娘你醒醒!你元神被人缚住了,快醒醒!” 他没分辨错,元纨不过是桃夭斋找来放在幻境内用以考验弟子的,方才假扮容姑娘对他们也并没有杀意,此时突然变脸,定是有人控制了她。 只是这人是如何下的手?他竟没有丝毫察觉。 云芷一直在他眼皮底下,并没有机会,容姑娘更不用说,江归晚眉头皱得更紧,体内一股久违的燥意涌上来,吓得他一时收力,竟被元纨打出去了几米。 怎么会? 他将容桑护在怀里,失神地爬起,脑子里仍是刚刚的情绪,惊恐充斥了他整个脑海。 “夫君我害怕!”云芷掉下两滴眼泪,跑到江归晚身边,“你刚喊她元姑娘,莫非这人是元纨妹妹?!” 元纨从云芷嘴中听见自己名字浑身一震,稍微冷静下来的杀意再次淹没掉她,她一声怒吼,仰头朝天,又从身后钻出好几个长着容桑模样的魅妖,四处奔散围住了三人。 容桑惊吓之余还有些无奈。 这人干这些的时候能不能换回自己的脸,这场面被她本人看见,着实有些难以接受。 江归晚强行让自己回神,为了不让那股燥意再次涌上来,他深呼进一口气,不敢再用刚才那么大的力道了。 “轰——” 天空响过一声巨雷,随即下起了雨。 元纨和她的属下们淋了雨,便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立在原地,没有上前。 容桑终于有机会喘口气,还没说上两句话,便又听城门口传来一阵阵响亮的唢呐声,与铜锣声交缠在一起,唱起了一首丧乐。 不止元纨,这下连容桑也不敢乱动了。 她正对着城门,城门打开时,附在门上的飞虫惊起四处乱窜,像一小团黑色的乌云,门后的动静堪比雷声,一下一下重重击打地面,气氛沉重得容桑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雨水打湿了她的裙角,她眯着眼睛,看着一大队人从门后慢慢现身,几人走在面前吹乐,后面几人肩上扛着什么,吭哧吭哧地给打气,才能不让肩上的东西掉下来。 这几人颇为眼熟,容桑擦去脸上雨水仔细看了看,才终于认出这是她进入幻境时江府找来给她抬轿的那队人。 莫不是他们现在抬着的也是江府新娶的新娘? 可这大晚上出嫁未免太过奇怪,容桑正要上前再仔细看看时,一双手拦在她身前,阻止了她的动作。 “容姑娘要干什么?”江归晚满脸不赞同,“姑娘还是在原地看看清楚再决定要不要过去吧。” 容桑一愣,闻言抬头看过去时,这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大喜的花轿。 为首的是那个棺材铺老板,他走在最前,身后十余人,在数不清的飞蛾的陪伴下,抬着一口十分巨大的棺材。 那口棺材装进在场所有人,都绰绰有余。 第30章 .雨夜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把别人娶亲的队伍拉去抬棺材,还从本人面前走过,容桑不知道这里的习俗如何,但她自认十分晦气。 那队人慢慢走近了一些,一旁的路灯都是桃夭斋投放下来的琉璃石,普通的夜晚还算明亮,可到了雨夜,孤单的灯柱摇摇晃晃,光线微弱,视线并不十分清晰。 容桑尚未认出走在最前的是谁,就见旁边的江归晚轻喊出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打头的这位,江道长认识?”她抹去脸上雨水,艰难开口。 江归晚见她全身瑟缩,怕她受寒,便把自己的外裳脱下来披到了她肩上:“并不认识。” 容桑那一句“江道长”让他一愣,披完衣服他又意识到她头发也湿漉漉的,身边没雨伞,便手掌生起一股热气隔着段距离飘在了容桑头上,替她阻隔掉了这倾盆大雨。 “我并不认识这位仁兄,”他压低声音避过云芷,“但姑娘未免记性太差了,方才我们跟踪云姑娘到那棺材铺时,里面的铺主就是他。” 容桑头顶热乎着,头发和身上衣裳都在慢慢变干,她听完跟着看过去,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看不清这位棺材铺主的脸。 她惊觉自己刚刚跟踪云芷那么久,却半点没有注意到这位铺主。她对江归晚能认出人来表示怀疑:“他脸挡得结结实实,连双眼睛都看不清,你是如何认出来的?” 是她太不警惕了,只是这棺材铺主能将这等模糊面容的招数练到此等地步,也并非是个简单角色。 桃夭斋那几个老头既然将白雾莲此等天下众人趋之若鹜的东西拿来当奖品,又可曾想过会吸引这么多不速之客来? “……”江归晚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认出来的,他似是觉得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凭直觉吧。姑娘放心,我探过了,他只是学了些失传已久的青容术,并没什么修为傍身,不如先看看他此行过来到底意欲何为再做打算。若是他来意不善,我一定会保护姑娘的。” 他仍站在雨中,雨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流向白皙的脖颈,随后没入衣中,那份他本身就带有几分的脆弱感更是在此时淋漓尽致。 容桑痛恨自己心软的毛病。 她叹出一口气,抬手将江归晚拉进了屏障下。 自从她来了这里以后,一个两个都让她放心,她到底是哪里让这些人觉得她很爱操心了? 两人一时沉默了下来,容桑不信他这么随意就认出来,刚想再问问清楚时,被突然冲进来的云芷打断。云芷见江归晚半天不搭理她,便厚着脸皮跑了过来,搂着江归晚的手臂哭诉着。 容桑看着江归晚想挣脱又挣脱不开的神色,只好又咽下了喉间的话。 噼里啪啦的雨水阻挡不住那队人的步伐,谈话间那棺材铺主又走近了一段距离,他在雨中撑着把些许破旧的纸伞,灰色的瞳孔轻飘飘扫视了两人身后的云芷一眼。 随后另一边的元纨就如同失了魂魄般,与刚才的疯魔截然不同,她只仰头笔直站了起来,周身雨珠被她化成利刃,随她一起朝那棺材铺主冲去。 铺主显然没把元纨放在眼里,他只随意地一抬手往元纨胸口处拍去,元纨便如同被千万把剑骤然贯穿一般,僵在了半空。 她眼神因疼痛清明了许多,元纨艰难抬手,伸不直的手臂摇摇晃晃,像是在低声呢喃些什么。 容桑听不清,但她估计元纨是在求饶。 她不是这幻境里的土著,不过是受了些恩惠来这儿给桃夭斋当免费劳动力,犯不上为了些修为宝器把自己的命也落这儿。 是人都知道权衡利弊,也不知元纨究竟和那铺主说了些什么,灰瞳男子犹豫了两秒,竟真的松开了隔空掐住元纨的手,将她丢到了一旁。 “多谢公子不杀之恩!多谢多谢!” 元纨惜命,身体刚能自由活动便连滚带爬给棺材铺主鞠了一躬,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再没看过容桑与江归晚一眼。 “哎元姑娘——”容桑试图伸手拦住她,脚刚抬起便被江归晚按住了手,“你别走!” 有事吗? 她无奈地看着元纨离去的背影,心想这里的NPC真是一个比一个不敬业。 “容姑娘冷静!”江归晚低喊出声,“外面那队人面色不善,现在万不可踏出这里!” 他因急切手上用了比平时多的力道,痛得容桑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甩开手,另一只手揉着手腕,整个人都写着丧气。 “明白了。” 她现在凡人一个,本想让元纨帮忙通知桃夭斋的长老,里面虽有魔界卧底,但大部分人肯定更不希望此次大会出事。 但现在计划失败,江归晚的伤仍未好全,容桑来这儿之后头一遭对江归晚的实力生出了一分怀疑。 “夫君也别光顾着妹妹,也关心关心我吧。”云芷突然走上前,玉手捏住了江归晚的衣袖,微微晃动了两下,“他们是冲妾身来的,妾身害怕,夫君可一定要好好保护我啊。” “冲你来的?”容桑被云芷的语气弄得十分不适,她嫌弃地一撇嘴,问道:“云姑娘何出此言?” 云芷在江归晚同样好奇的目光中低下头,似是在思考如何措辞。 短暂的沉默中,那队人慢悠悠往前移动着,而领头的棺材铺主却眨眼瞬移到了几人面前。 他上下扫视着江归晚设下的屏障,虽然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却总觉得他的眼神空荡荡的,不像是在看活物。 他进不来,江归晚也并不急着出手,容桑感觉旁边江归晚体内气息有微弱的涌动,便猜测两人正互相探底。 “若郎!”云芷声音里带了哭腔,她扒开江归晚,冲到了屏障边缘,任雨水拍落到她脸上,神情戚戚,“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吗,我现在已经是江郎君的人了,我不爱你了!我们没可能的!” “……” 戏好像有点过了。 不止自己尬得全身发抖,容桑甚至感觉对面的棺材铺主都是一愣,接不住云芷的戏。 旁边的江归晚也是面色纠结,满腔苦楚不知与何人说。 但凡这位姐多看两本话本,这一段都能好看得不止一点半点儿。 也不知过了几个喘息的时间,被叫做若郎的男子终于发声了。 他声音低沉,仔细琢磨还能从中辨别出一丝不愿:“云娘,我只是不甘心。你答应过我会等我的,怎的突然变卦嫁给了这么一个病秧子?” “病秧子”江归晚尚未来得及回应,便又听那棺材铺主接着道:“你现在就跟我走,我知道你已为人妾,但我并不介意,你若是不愿,我杜若便当场撞死在那口棺材上,与你一起合葬。” 疯了吗?! 容桑嫌弃地白了那铺主一眼。 一个戏太过,一个戏太少,念词就像念诗。 不会真有人觉得这能骗到人吧? 别人会不会容桑不知道,反正旁边的江归晚是真的眼含泪光了。 “我不愿和你走!”云芷倔强地别过了头,躲在了江归晚身后,“我现在爱的人是夫君,并不是你!你走吧,虽然当初嫁入江家并非我本愿,但夫君人好,我过得很舒心,若郎放心,你还是早日去寻你自己的姻缘吧!” 人好存疑,傻得好倒是真的。 容桑着实佩服云芷到这时还要硬夸一波的本事,正想后退两步给她留出足够舞台的时候,屏障外面的杜若却像是不愿再演了,直奔主题。 “够了!”他拔高了些音量,打断了云芷,转而瞪向了江归晚,“云娘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嫁过去都是被逼的,我现在就收拾了这个病秧子铲除后患,然后我们俩一起远走高飞。” “江公子,我劝你还是主动和离将云娘交出来比较好,免得我动手将你打废了,让你在城中名声扫地,再也娶不了任何一个姨娘!” 最后一句杜若带上了些情绪,对江归晚的恶意不似作伪。 云芷低声啜泣了起来,抱着江归晚的手臂更加用力:“不要啊夫君,你快把他赶走,将他赶得远远的,我只想待在你身边,不想离开你!” 事已至此,江归晚双手打结,心里有个声音总是嚷着,他不该这么做。 “容姑娘……”他犯难,便打算询问询问容桑的意见,“姑娘觉得如何?” 容桑装聋:“什么如何?夫君自己娶回来的姨娘,不还是得夫君自己亲自下决定吗?” “不是我自己娶的,”江归晚有点委屈,苦着脸小声呢喃,“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容桑没听太清,正想追问,头顶的透明“雨伞”剧烈晃动了两下,晃动下来的雨水四处乱溅,又沾湿了她的裙角。 外面的杜若显然不想再与几人磨叽,十分利落地出招,开始试图击碎三人所在的屏障。 青容术不仅能模糊人的面容,还能掩饰住人的境界。 也不知这杜若到了几层,对着三人猛烈撞击了两下,护着他们的屏障便开始摇摇欲坠,仿佛时刻都要倒下来。 容桑好不容易被江归晚内力烘干的头顶又隐隐泛湿,她捂住发心,指尖不过刚碰上发丝,便见一旁的江归晚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下意识试图辨别江归晚眼中情绪,不过只刚对上了一瞬间随后屏障前方闪出一道白光,江归晚在这白光中对她微微笑了一下,坦坦荡荡地带着所有温柔,真心地笑弯了眼。 随即便见眼前的身影一晃。 他站了出去。 第31章 .期盼叭叭叭叭叭叭叭 “公子是下定决心要拦我了?”杜若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温度,只抬起手,制止了身后抬棺队伍的前进,看样子像是要自己解决。 “我本不想动手的,你只要将云芷交出来便可,府上那么多姨娘,你就真缺这一个吗?” 江归晚看起来是真的很不乐意别人提那十几个让人头疼的姨娘,容桑看着他嘴角向下弯了弯,连话都不愿回了。 杜若正等着江归晚拒绝,见他摆出态度,二话不说就从腕骨处拔出一根骨剑指向了他。 容桑是没见过江归晚主动出招的,这一次也一样。 杜若借着想冲进屏障内的动作,吸引江归晚的注意力,换了一个方向与他打了起来。 雨夜中视线不明,江归晚一个不防便被杜若一脚踹翻在地,倒在一滩浑水中,湿透了全身衣衫。 “咳咳——”他咳出声,手不自觉地捂向了胸口。 上次受的伤并未好全,他向来不会调理自己身子,离了人便完全不知如何下手,本应该快好的伤一拖再拖,又沾了雨水,现在已经隐隐有重新绽开的痛感了。 得尽快解决。 他抬手加固了容桑头顶的东西,心里这个念头愈发急切。 杜若并未发现他这些小动作,偌大的斗篷淋了雨耷拉在他头顶,将他整个面容都捂住了。 他语气中带了些嘲意:“公子若是打不过,还是趁早认输得好,我只想带走云娘,并不想取你性命。” 江归晚急忙移开手,呼出一口气,重新爬了起来,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并无异样。 “但她不愿意。”江归晚盯紧了杜若每一个动作,“就算你勉强将她带走了,云姑娘依旧不开心,那勉强得来的,又有什么意思。” “我懒得与你讲道理,”杜若嗤笑了一声,“我这人偏爱勉强,你既不让我带走云娘,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眼神一狠,朝着江归晚迅速跑去,却又在即将撞上时猝然转了个弯,剑尖指向了云芷和容桑所在的方向! 云芷一直站在容桑身边,本称得上是气定神闲,见杜若如此动作,也急忙接上戏,匆匆推开容桑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来:“夫君!夫君快来救我!” 容桑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干脆后退了两步,仔细观察起两人的好戏来。 “云姑娘!”江归晚没想到杜若会来这招,一时没有防备,愣了一瞬才回神,转身试图阻止。 但这显然是有些困难的,他在雨中飞奔,胸口的伤口在此时撕裂开来,向前的动作一滞,竟跪倒在了多上。 “你……”杜若本就无意伤害云芷,余光瞥见江归晚这一连串动作,十分自然地就停了下来。他心中的怀疑冒出头,还隐隐有些期待:“你受伤了?” 若是江归晚真的受伤了,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助力。他们不仅能完成此行的目的,说不定还能多做些别的什么。 江归晚咽下喉间腥甜,下唇微微颤抖:“我只是不小心绊了一下,我没受伤。你不要伤害她们,有什么都朝我来!” 毕竟年轻,掩饰的理由都不知道找个有说服力一点的。杜若低低笑了两声,又仔细看了他两眼,几乎是已经是确定了才开口:“朝你来?我只怕现在的你承受不住。明明受伤了还要逞英雄,江公子,这又是何必” 说完他侧过头与云芷对上视线,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云芷懂了他的意思,很快就给出了回应。 两人一沟通好,杜若便收敛了一半的力道,冷眼看着跪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江归晚,寻了个常人难以避开的招数使了过去。 “住手!”云芷怒吼出声,看起来为江归晚担心极了,她奋力往屏障上撞去,刚刚还十分稳固的屏障此时却“恰恰好”地不稳起来,被她随意一撞便出现了一条小裂缝。 “杜若!你若是动我夫君一下,我此生都不会不原谅你!” 对一个痴情郎来说,这无疑是最让人难过的事情,可杜若连神色都未变一下,一心只朝江归晚的胸口刺去。 容桑安心地当着局外人,注意着云芷的一举一动,心里盘算着她冲上去帮江归晚挡下一剑的时机。 云芷身后的秘密她尚未弄清,但云芷是个魔修,效忠于魔尊,定不会害江归晚。 她此行种种怪异行为只为得江归晚一个人情,她想让江归晚帮她干什么?又是否是受魔尊之命来偷偷为江归晚传递什么消息? 容桑不能让云芷得逞。 云芷目的成谜,江归晚又是个傻的,这两人碰一起,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若是如此,还不如抢过这个机会,反正江归晚都得欠下一个人情,那为什么不能是欠她的? 若真做到了,日后或许还能指望这一次舍身相救,让江归晚在屠九宫日时留她一条性命。 容桑心中做好决定,盯着云芷的视线更加专注。 云芷往前的同时,她也跨开了步子,与她朝一个放下奔去。 江归晚胸口衣裳出已经涌出了血迹,他忍着痛挣扎起来想要躲开杜若的进攻,反而使得伤口愈加严重,整个人晃晃悠悠,临近了晕倒的边缘。 豁出去了! 容桑咬紧牙关,想了想自己的未来,苦着脸超过了云芷,再一闪身就要挡到了剑前。 江归晚最好永永远远记得这一刻,不求涌泉相报,只求他心存感激,她真的为他拼过命! “吱吱——” 不远处倏地响起了两声微弱的蝉鸣,低到几乎听不见,在这无尽雨夜中显得格外突兀,但容桑身形一滞,确信自己真的听到了。 身后有什么细长的东西划破夜空,被雨水拍打着,朝这里挤了过来。 容桑脑子空白,又很快回过神来,刚刚的劲头消失殆尽,她松了口气,闪身的力道换了个方向,撞向了云芷。 那是很快很快的一个动作。 下一秒,好几根绿得有些暗沉的藤蔓从黑暗中伸了出来,崩得笔直,毫不犹豫地卷住了杜若的手腕,随机冲上来另一根打落了他手中的灵剑。 江归晚腿一软,落入了一个由藤蔓做成的木椅中,木椅拉着他往后退,远离了杜若,往藤蔓伸来的方向移去。 “不!!!” 云芷被撞到了另一个方向,只能眼睁睁瘫在地上,看着江归晚离她渐远。 容桑往藤蔓来处看了一眼,揉着撞痛的右肩,缓缓坐了起来。 “你!”云芷见容桑这般淡定,气血上涌,手里不自觉地便凝了一团气:“你刚刚是何意!你是存心的吧!”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容桑只当做没看见她手心的东西,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我故意什么?” 她站起来,指了指被捆成粽子的杜若:“我方才不过是看那会飞的树藤冲过来要伤害到姐姐,一时心急才撞了姐姐一下,我都是为了姐姐的安全着想,姐姐若是受伤了,夫君定要伤心难过,怎的我一番好心,到姐姐这儿就成了存心的了呢?” 云芷被她左一句右一句“姐姐”喊得头疼,她忍了又忍,一挥手散去掌心气团,阻止了容桑继续说下去。 “够了!我不是你姐姐,你别在这儿和我装!刚才那是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养在府内的树精倒是贴心,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救人!这还不是存心是什么?!” 铁蝉的存在幻境中的人都看不见,平日里待在江府内也并没有人注意。 但云芷平日里都伪装得很好,现在主动挑明,只怕是气极了。 但容桑真的很无辜:“姐——云姑娘误会了。铁蝉真的不是我喊过来的,我和你保证!可能是我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它有些着急了出来寻我,这才碰巧撞上的。我若真是早有准备,何不刚刚碰上元纨有性命之忧时就将它喊出来,而非要等到现在?” “那就得问问你自己了。”想到只差一步的成功就如此毁了,云芷气得咬牙切齿,却又不能对容桑做些什么。 她瞪大了眼睛,捡起地上的剑砍断了裹住杜若的藤蔓,将晕倒过去的杜若救了出来。 离开时云芷又看了容桑一眼,意有所指般:“夫君只可能是我的,你最好把你那些小心思都收一收,再有下次,你养的那只树精,就只能回去做个没用的树墩了。” “云姑娘怎的突然变得这般刻薄了,难道这才是姑娘你真正的面貌吗?”容桑“啧”了一声,摇摇头:“你不怕我将你这副模样告诉你夫君,看他知道你这副模样还愿不愿意和你说话?” “你想去便去。”云芷走得很快,扶着一个高大男子也并不影响她的速度:“夫君自然是信我的。我这般真心待他,都是为了他好,和你这种心怀鬼胎的人不一样。夫君聪慧,肯定一眼就能辨别出谁是真的关怀他。” 容桑至今不知云芷到底哪来的自信。 等云芷和杜若离开后,雨很快就停了下来。 那些被云芷砍断的树藤在地上扭动了两下,又纷纷一跃而起,精准地弹到了原先的位置,随后幽幽绿光亮起,这些断藤又再次长回了原地。 空气中又响起了几次蝉鸣,这是铁蝉在与她打招呼。 “蝉儿,”她擅自给铁蝉起了个爱称,又想起云芷方才的话,“你说江归晚那个没良心的,真的能一眼看出谁是真心待他吗?” 铁蝉平日里思考得不多,这种问题已经很超纲了。 它甩了甩藤蔓,表示听不懂。 “我和你瞎说什么,”容桑叹了口气,“没良心的人就是没良心,别人对他再好也没用,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她到底在期盼什么。 容桑笑了笑,摒去杂念夸了铁蝉几句,然后拿手拍了拍地面,让铁用藤蔓给她铺出一张床来。 她躺上去,慢慢悠悠地晃来晃去,被铁蝉带着,回江府去了。 第32章 .石臼叭叭叭叭叭叭 到了江府,铁蝉带着江归晚和容桑两人躲过了夜晚巡视的仆人,从后门偷偷摸摸地回了房间。 江归晚昏迷了过去仍未醒来,容桑从铁蝉编成的藤椅上跳下来,帮忙将江归晚扶到了床上。 “吱吱——”人一躺下,铁蝉就收起了身后四处飞窜的藤蔓,又恢复成了一开始乖巧的模样。 它指了指床上的江归晚,绿豆大的眼睛眨了又眨,沉默地看着容桑,头顶还时不时飘下来几片落叶。 “你是在问我该怎么办吗?”容桑坐到床边问。 她现在没了修为,观察不出江归晚的伤到底有多重,只是从江归晚惨白如雪的脸色,以及皱成一条线的眉头还能稍稍窥探到那么几分。 铁蝉没了声音,容桑低头喃喃自语:“这种问题问我可就问错人了。” 毕竟她可能是这个世界里目前为止最希望江归晚这样再也不醒过来的人了。 “师……师尊……”虚弱的声音传来,榻上的人也不知有没有听到,痛苦地缩成一团,扭头时额上冒出的冷汗蹭在枕头上,埋入了略显粗糙的布料里。 容桑被他这一声吓得一激灵,几天前那个夜晚床底下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她身子僵直,连呼吸都放慢了速度,安静地听着江归晚接下来的话语。 “师尊——”少年的声音里带了些微弱的哭腔,眼角挂着的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弟子,弟子好想你。” 窗外的雨在那一瞬间和容桑再没有关系了,她耳中发鸣,整个人像是沉入了水里。 腰间恍惚间还是那条缠人的蛇,依旧不将她拉到水底不死心。 她忽然觉得全身冰凉,被人紧紧扼住了喉咙,指尖还在发麻。 铁蝉似是没听清,往前移了两步,靠在容桑腿边,想让她复述一遍江归晚刚刚都说了什么。 容桑扯出一个笑容拍了拍它的头,转过身又等了一会儿,等到全身恢复知觉,一直确认江归晚没有动静了,才打算当做没听见那句话一般,起身想去外面看看。 江归晚命大,即便是没有大夫想必也能活下来,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为了避免江归晚醒来说她见死不救,容桑打算去小厨房随意给他煮点什么降火的汤药端来,也算是帮过忙了。 她理了理裙摆,正打算开口让铁蝉在这儿待着,便听门口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在这雨夜中格外清晰。 容桑的脚步一滞,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后退两步靠近了床边,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个保护的动作。 “快快!”清脆的女声隔着小半个院子传来,语气中的急切并不真切,反倒透着一股急躁,“大夫快来!我夫君病得很重,你快去看看他!只要能治好他,你要什么我都会尽力满足的!” 云芷这一嗓子音量不小,像是刻意要给什么人听似的。 容桑让铁蝉关门,铁蝉反应迅速,却还是没挡得住云芷的闯入。 “你怎么在这儿?”云芷看见容桑嫌弃地白了一眼,“还愣着干嘛,快让让,没看见大夫来了吗,在那傻站着,你能治病啊?” 容桑:“……” 她防备地看着云芷,后面的大夫也不知从哪儿请来的,神色惶恐肩膀发抖,碰到别人的视线身子便开始颤颤巍巍随时要倒下。 “你这是从大街上随便拉来的大夫吗?”容桑毫不退让,“我上都比他靠谱。” “你懂什么!”云芷拎起旁边的铁蝉丢了出去,撸起袖子,示意下一个就是容桑,“夫君受的伤那么严重,肯定得请个神医。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找到的,肯定能治好夫君!” 见容桑没有自觉,云芷活动起了腕骨:“你快出去,别耽误神医治病,等下耽误了夫君病情,我把你抓去煎药!” “大夫!”云芷瞪着容桑,喊身后的人。 “在呢在呢夫人!”老头子年纪大了,也不知是有多怕云芷,被这一喊吓得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嘴里不停嚷着:“我是神医,我能治病……” 容桑觉得云芷活像个传/消头子。 江归晚什么情况她不信云芷一个魔修会不知道,幻境里的大夫,哪怕是个神医也救不了他。 但云芷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目的。 她懒得与她争,和江归晚相比,她更关心被丢在外面的铁蝉怎么样了。 “不用你赶。”容桑撇撇嘴,提起裙子自己跑了出去。 她跨过门槛,另一只脚还没收回,便听见身后哐嚓一声,门被云芷狠狠地关上了。 也不怕这么大声响给江归晚吓过去了。 容桑不与云芷计较,她捡起摔晕了的铁蝉,把它放到隔壁院子,随后自己又回了刚才的房间,搬了把□□过来,趴在了屋顶上。 云芷察觉不到她的气息,她放轻动作,慢慢掀开一块瓦片,透过一条微弱的缝隙观察起屋内的状况来。 云芷似是在担心她没走远,闭眼在门边探了半晌确认方圆几里都没动静了,这才收回灵识,神情缓和了许多。 “开始吧。”她坐到桌边,冷着脸从怀里掏出来一块指骨丢到她找来的大夫面前。 云芷白日里张扬跋扈的模样全不见了,反而让容桑觉得不太真实。 “上次这小崽子没把这东西咽下去,我估摸着是太大了。”她给自己倒了杯水,“这次你把它磨成粉,兑在水里给他灌下去。” 容桑瞪大了眼睛。 那么大块指骨!居然要磨成粉! 这骨头三番两次出现,还有一堆人想着要给江归晚吃下去,她忍不住好奇起来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用。 容桑凑近了点,记下了指骨的模样,打算回去好好查查。 那大夫看着会动会怕,不像是这幻境里的人。 他接过指骨,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石臼,把骨头放进去就磨了起来。 这声音在寂静夜色中无比刺耳,云芷喝着茶水忍了一会儿,终于烦得受不住了。 她放下茶杯,指了指自己后边的小间:“你去后面磨吧。” 老头仍是唯唯诺诺的,佝偻着背往后走:“是。” 石臼里的骨头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晃,碰到石壁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容桑被自己的大胆想法给惊讶到了。 她看着老头的后脑勺,之犹豫了那么一瞬,很快便爬下木梯,往厨房方向跑去。 第33章 .直觉叭叭叭叭叭 容桑偷偷溜进厨房,随便找了块干净骨头包着放进了衣袖,又趁着夜深没人,飞速回到了刚刚的房间。 那假大夫也不知道云芷从哪儿找来的,年纪太大,不敬业的很,此时正坐在桌边喘气,半晌了石臼不过才动了两三下。 这倒方便了容桑,她躲在窗外,偷偷观察了一会儿,随后捡起一块小石子朝屋顶丢了过去。 老头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力,他停下了自己手中本就不快的动作,开始朝头顶上看了过去。 屋顶上还留着容桑刚刚偷看扒开的小洞,她特地没盖上,引得老头观察了好一会儿,起了疑心。 他放下锤砸骨头的石柱,轻轻往上一跳就跳到了小洞旁,往外观察了起来。 雨早就停了,房子外面没什么动静,老头以为是屋顶年久失修瓦片下落,消了疑虑,随便往外面又看了两圈,扒拉了一块瓦片过来盖上便回了原地。 屋内与刚才别无二致,老头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又在桌边休息了一会儿,接着磨起了骨头。 他本只是一只偷偷在桃夭斋幻境里寄生的一只低等妖修而已,一不小心被云芷抓到带到了这儿当这劳什子的大夫,还要将这粗大的指骨磨成粉,当真是平白做了苦工。 偏偏他还打不过人家。 高阶魔修哪怕受伤了也不是他这等无名妖修可以与之对抗的。 “嗯——?”他手里动作没停,心里正埋怨着,却猝然发现手里的指骨变得好磨了许多。 老头满脸的皱纹堆在一起,两指捏起指骨在烛火前看了看,发现这骨头与刚才相比好似有些不一样了。 方才的好像没有这么短,也没有这么细…… 莫不是他记错了? “算了算了……”老头看了两眼便被烛光晃得眼睛疼,他甩了甩手,又将指骨放回了石臼里,接着磨了起来。 这指骨是那个女魔修给的,看她那么宝贝这个骨头,肯定是个什么稀罕物件,他若是弄丢了,肯定没有好下场。 定是他年纪大了,方才记错了模样。 这之后磨骨头的差事便变得简单省力了许多。 半夜寅时,老头便将一整个指骨磨成了半碗略显粗糙的粉,他小心翼翼地端出去,放到了昏昏欲睡的云芷面前。 “磨……磨好了。”他似是有点害怕,不敢抬头。 “这么快?”云芷揉着额头,面露疑色。 这可是从前任魔尊身上留下来的指骨,藏着他大半的魔力,怎会如此被磨碎? “可不是吗,”老头讨好地笑了笑,“这骨头也不知姑娘你哪儿找来的,我可是全身力气都用上了,没偷半点懒。” 云桑在他身上巡视了一圈,确认他没偷梁换柱后,又起身打开了窗。 不知不觉三个时辰过去,她还以为快天亮了。 毕竟也花了这么长时间,她没再怀疑:“你年纪大了,力气倒是半点没变小,我还真是找对人了。” 老头又笑了笑,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等着云芷下一步的指示。 “既已磨完了,那就快去煮碗汤药来,将粉末都倒进去,给他喂了。” 白日里对江归晚百般温存的模样不再,云芷看向江归晚的眼神里甚至还带了几分不耐:“好好一个魔界少主,放着未来魔尊不当,要来这儿当这天天受气的无名弟子,还因一点小事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当真是丢人。” 老头不敢乱搭话,也不敢乱评价床上躺着的人,只默默端过了瓷碗,出门往厨房走去:“是。” 老头回来得很快,不过一小会儿,便端出来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放在了桌上。一直等到了云芷的指示,他才动手将粉末倒进了药碗里,一步三回头地坐到床边,给江归晚灌了下去。 他可是无辜的啊。 老头苦着脸,在心里默默祈祷,只希望这位小友醒来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可千万别算账算到他头上。 一碗汤药很快下肚,老头喂完汤药默默站到一旁,连表情都不敢多摆出来许多。 “你做的很好。”云芷坐在桌旁,满意地看着江归晚嘴角溢出来的一滴药水。 指骨已经喂下,等下只要再设个阵,将魔尊教给她的夺心咒念出来,之后哪怕江归晚哪怕再不愿回魔界,也由不得他选择了。 “你走吧。”老头一直听话得很,不该问的从未过问,还帮她做了许多,云芷打算留他一命,“有脑子是件好事,之后就在幻境里好好当自己的小妖吧。” 老头听懂了她言下之意,脸上泛出一个笑容,朝她鞠了两躬,飞快地跑了出去,没有半点留恋。 一切都很顺利。 努力摆阵的云芷这么想,趴在屋顶看完了全程的容桑也这么想。 容桑从怀里掏出刚偷来的指骨,趁着云芷专注手上阵法的空档,在月光下端详了许久。 它除了比平常的骨头更老旧些,颜色泛黄了些,其余没有任何区别。 这指骨珍贵在哪儿?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想着要把它给江归晚吃下去? 底下云芷布阵时咒语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念得容桑心烦意乱,她收起指骨,又听了两三遍,将咒语记下后,便又从刚爬上来的□□下去打算回房先去睡一觉。 回九宫日后再查查这是什么咒语。 反正她已经将指骨拿走了,想必没有指骨那阵法也没什么大用。 没必要在这儿陪云芷等到天亮,平白让自己熬了个大夜。 * 快要吃早膳的时候,便有仆人来容桑房间告诉她江归晚醒了。 她爬了起来,随意咽下两口糕点,便去了江归晚的房间。 云芷正守在边上,脸色十分苍白,仿佛随时要倒下,看来昨天的阵法废了她不少精力。 哪怕这样她也没忘了要哭着在江归晚面前卖好:“咳咳,夫君醒了可真是万幸,昨夜我在这儿守了一整晚,差点就要以为夫君醒不过来了……” 江归晚自从来这儿后,对女子眼泪的接受度一下拔高了许多,现在他已经能很平静地看着云芷哭的梨花带雨的脸了。 他仔细回忆了下昨晚,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的身体也不知道为何,差不多已经好全了,只有皮肉处还残留着一点点伤口。 若不是喉咙间一股诡异的药水味儿提醒着他,他都快要忘记,自己昨晚是真的因为上次的旧伤而晕过去了。 这里是幻境,并没有什么药物能治疗他的伤势,更别提是如此快速的愈合,一晚上几乎不可能。 江归晚视线忍不住投向了云芷。 他试探性地问了云芷一句:“云姑娘,昨夜只有你一人在这儿守着吗——” 这语气拖腔带调,明显还有后半句。 但江归晚之间轻颤,还是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他本想直接问出口,这伤是不是容桑治好的。 其实他探过好几回了,容桑并没有修为,但他总觉得,一晚上治好自己全部伤势这件事,她完全能做到。 哪里来的直觉,江归晚本人也弄不明白。 他没说出口的原因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更想问的是,容桑去哪儿了,以及——昨夜有没有来看过他。 这话不能问出口,江归晚明白。 他安安静静地,等着云芷的回答。 “夫君想什么呢?”云芷听完仿佛受到了什么极大的伤害一般,眼中的泪水哗哗往下掉:“夫君可是不信我?昨夜只有我一人在这儿!我给夫君找来的大夫开了点汤药,是我给夫君煮好了端过来的,是我给夫君一口一口为喂下去的!我为夫君做了这么多,但夫君刚才那眼神,分明是在想着别人!” 江归晚脸上难得露出些心事被戳破的窘迫。 他脸色变得尴尬起来,眼神闪躲,本想说些什么,却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我的伤……”他皱紧了眉头,看着云芷手臂上泛着血色的衣袖,“那我的伤,可是云姑娘治好的?” 普通的药水做不到这种地步,既然昨夜后面只有云芷一人在这儿,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他的伤是云芷治好的。 可是怎么可能呢? 江归晚闭上眼,用刚恢复的不多的灵力在她周身探了探。 依旧是个凡人。 怎么可能治好他呢? 云芷看起来像是被江归晚伤透了心,她紧紧捂着自己的手臂,泪眼控诉:“不是我还有谁?这里只有我愿意这么对夫君!不是我,夫君难道还指望那个昨夜来看过你一眼都不曾的容霜吗?!” 莫名躺枪的容桑:“……” 给你脸了。 我叫容桑,谢谢。 “不是……”江归晚似是想解释。 “我不听!”云芷打断了他,开始了下一段哭诉:“我本是幻境内一只无名小妖,承蒙夫君怜爱将我娶回了家做了姨太太,我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只能在昨夜夫君受伤时献血割肉,拼尽全力治好夫君的伤。可不曾想,”她啜泣了一声,“可不曾想夫君却半点不信我!” 她这段话语字字诛心,悲痛的嗓音配上她惨白的脸色,竟真的将江归晚唬在了原地不敢动弹,面上逐渐浮现出了愧疚之色。 太……抓马了。 容桑估计江归晚心里头就是这么想的。 害个人还能被你说出朵花来。 云芷捂面:“我为夫君差点丢了性命,夫君怎能还想着另一个没心没肺的女子!” 真是够了。 被污蔑了这么久,容桑虽知道江归晚不会信,但心里多少还是浮出了几分不耐。 “等会儿——”江归晚猝然开口,打断了容桑想要踏进去的脚步。 他像是此时才意识到般,歪了歪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云芷:“姑娘方才说——你是妖?” 第34章 .竹笋叭叭叭叭 反应还敢再迟钝一点吗? 容桑瞥见房内江归晚的侧脸,心想真是再大的反派也会被外表迷惑。 她在门口踌躇着,还是打算先看看云芷怎么瞎编杜撰再进去。 江归晚仍是不相信似的:“姑娘如果是妖,那昨晚那个男子……” “那是我的恩人,他救过我一命,我想为他做些别的报恩,他却想我以身相许。我本也打算这么做的,只是谁让……谁让我碰到相公了呢。”云芷坐到江归晚旁边,拉住了江归晚的袖子,眼中水波盈盈:“我不愿违背自己心愿,所以想办法逃了出来。” 这套说辞果真唬得江归晚一愣一愣的,他摸着自己的胸口:“那我这伤也是姑娘你……” “自是。”云芷恰到好处地咳嗽了两声,抬手捂嘴时白净手臂上的割伤再次显露在江归晚眼前:“夫君这伤委实太重了,我在这儿照看了一晚,若不是云娘命大,只怕……只怕夫君现在已经见不到我了!” “姑娘别哭。”江归晚表情十分复杂,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似的。他面上不显,只专心安慰着:“姑娘一看就是福厚之人,定不会因此丧命。我只是个普通弟子,贱命一条,本也不值当姑娘为我做到如此地步的。” “但还是多谢姑娘了!”江归晚见她听完又要哭似的,急忙改口:“我是真的很感谢姑娘为我做的一切!姑娘快别哭!” 云芷见他只知道感谢,却死活不愿提报答的事情,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这人是真傻还是搁这儿装傻? 她面色苍白是因昨晚没错,但不是因为给江归晚治伤,而是因为布阵耗费的精力远比她想象的大。她本就受了伤,经过昨晚,现在脸色惨白得就如同搽了好几层厚厚的粉,近看十分吓人。 尽管心里急得火烧,云芷表面却还是一副虽死不悔的神情。 她本想委婉地提醒提醒江归晚,却不想被他用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堵回来,便只能自己直接提起:“相公说笑了,云娘为相公做的这些都是应当的,只要相公以后能好好待云娘,记下云娘这个——” “江道长!”容桑笑嘻嘻地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刚才路过的侍女手中夺来的瓷碗:“江道长可是醒了?正好,厨房里有锅炖了一夜的鸡汤,我昨夜看道长晕的不省人事,就想着等你醒了一定会饿,这不,我来的可真是时候。快,道长快来试试这个鸡汤如何!” 云芷转身看向容桑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明明再多一小会儿,甚至只要等她把这句话说完,她就能让江归晚欠下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来的正是时候,也亏这个容桑能说得出口。 她恨得牙痒痒,容桑却把她当空气似的,径直略过了她,端着瓷碗走向了床边。 江归晚肉眼可见地眼神有了光彩,他往床的边缘靠近了些许,冰凉的指尖伸向了容桑手中的瓷碗:“容姑娘的意思是,是说你昨晚其实过来看我了是吗?” 他眼中饱含期待,容桑手背处多了几分凉意,冻得她呆滞了一秒,随即很快收回了瓷碗,呆呆在手中端着。 热汤冒出的水雾晃了晃她的眼睛,容桑瞥了一旁的云芷一眼,空出一只手上前握住了江归晚指尖。 “你手太凉了,鸡汤还是等下再喝吧。”她干脆坐了下来,就在江归晚的边上,声音轻柔:“你伤得那么重,我昨晚怎么可能没来看你。现在看你好多了,我也就放心了。” 她昨晚一开始确实是待在房间里守着的,只是后来被云芷赶走了,之后也在房梁上待过一阵,也算不上是她在说谎吧。 江归晚也意识到了今天的容桑待他额外亲近,他没有多想,清亮的双瞳闪着光,笑完了眼,有些受宠若惊地抽回了手,想去端过来她手中的瓷碗:“我伤得不重,多亏有云姑娘在,你不必忧心。鸡汤现在就给我吧,一直端着手腕会不舒服的,容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 云芷听到江归晚还好有她在的时候脸色本来好了许多,却又在听到他后半句时变回了原样。 怎么容桑只端了碗鸡汤就心领了她的好意? 这个未来魔尊怕不是真是个傻的? “那也好。”容桑松了手,看着江归晚捏着瓷勺搅动着半碗鸡汤,然后一帧一帧地变了脸色。 她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苍天保证,这是她随便从一个路过的侍女那儿抢来的,她绝没有下毒! 容桑下意识地将身子后退了几分,生怕这个魔头一个怀疑将她掀翻在地。 “没怎么。”江归晚双唇有些干,眼里却泛着水光。他扯出一个笑容,颤颤巍巍放下了手中的鸡汤。 “姑娘这鸡汤里可是放了笋干?” 这鸡汤不是容桑做的,她视线随着瓷碗落到了旁边的小木桌旁,回答得没什么底气。 “好,好像是的。” 放笋干也得罪这位大佬了? 江归晚见她低下了头,还以为自己这个动作让她伤心了,情急之下握住了她的手腕,解释道:“你别伤心,我不是嫌弃你炖的鸡汤不好喝。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不能碰与笋相关的东西。” 容桑低着的头瞬间抬了起来。 她心里被什么东西炸开来,强咬着下唇才勉强让自己不因激动而全身发抖。 莫不是这是江归晚的什么软肋? 她仿佛看见了自己在未来江归晚屠九宫日的那天,她手握一支竹笋生生逼退了江归晚的模样。 那是活下去的希望。 “为,为什么?可以说说吗?”她平静地呼吸着,稳住语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自然。 江归晚倏然赤红了脸,让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血色与生气。 他指尖不自觉地握住了身上盖着的被子,转过了头,不愿再与容桑对上视线。 那些不好的会有铺天盖地朝他涌来,在转瞬间淹没过了他。 他想起小时候某个雨夜里,自己娘亲的腹部被新鲜而又坚硬的竹笋贯穿,旁边站着他头一次露面的父亲。 他的父亲掐着他的下巴,逼着他直视娘亲瞪大的双眼,直至她失去了呼吸。 “你的骨血乃至灵魂都是脏的,但你是我唯一的儿子。” 雨下得很大,他的父亲冷眼看着他娘亲尚有余温的尸体,留下的语气却没有丝毫温度。 江归晚从不否认自己体内流的血很脏,但那不是因为他的娘亲。 他娘亲是个很好的人。 真的很好。 …… “江道长,江道长?”酷似娘亲的声音响起,江归晚从回忆中惊醒。 面前的容桑皱着眉头朝他晃手,明明与自己的娘亲没有半分相像,但江归晚还是没由来地怔了一下。 他弧度优越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最终仍是松开了紧咬的下唇,脱力般闭上了眼睛:“没什么,就是不爱吃竹笋,浪费了姑娘一番心意。” 容桑等了半晌等来这么一个敷衍的回答,顿时丧了一半的气。 她才不信会是这么一个无趣的理由。 思考的同时,江归晚转过了身子,明显是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了,但容桑思绪一转,仍是打算接着追问下去。 “够了容妹妹,”一旁一直默默看着的云芷终于开了口,她抬手挡住了下半边脸,声音里带了几分媚意:“人家都不想搭理你了,你还上赶着找什么无趣,你难道看不出这个问题让夫君不高兴了吗,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语气里的幸灾乐祸简直不要太明显。 容桑冲她做了个鬼脸,再一回头时,江归晚已经不知何时躺进了被子里。 连一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小木柜上的鸡汤已经在一来一回的聊天中冷得差不多了,零星几滴油花浮在上面,靠向江归晚,好像也在无声谴责容桑做的不对似的。 容桑:“……” 追问不下去了,她甩了甩手,默默记下了江归晚不爱竹笋的事情,起身便打算离开。 “你早就该走了,”云芷靠在墙上,苍白的脸上泛着挑衅的笑意,她状似无意地挥了挥自己受伤的手臂,“又或者,你根本不该来。” 容桑看懂了她说完后做出的唇形。 她在无声地炫耀:“我赢了。” 容桑懒得与她瞎比较,她指了指鸡汤,又指了指江归晚,示意有本事你也让江归晚吃下你递过去的东西。 说完她没再看云芷的表情,抬脚就打算离开。 走到门边时,她又忽地意识到应该把瓷碗还回厨房,便又转了身回去。 “夫君,”云芷在江归晚面前总是笑得像是用足了真心,她慢悠悠从怀里掏出来一些什么东西放到桌上,看向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我前几日在外边儿捡到了几块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话还未说完,便传来几声坚硬物品与桌面碰撞的声音,听起来还不少。 “我好像之前在夫君身上看见过一样的,便都带回来了,夫君要不要起身来看看,看看是不是你需要的?” 云芷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莫名的自信,像是坚定这些东西对江归晚一定有用。 因此她虽然是询问的语气,却依旧一动不动,等着江归晚朝她转过身来。 床上的人影也确实如她所想那般动了动。 容桑站在云芷身后,几乎是目睹了云芷将东西拿出来的全过程。 饶是早就见过了云芷搞事情的能力,她仍被吓得目瞪口呆。 桌上摆着的是满满的桃玉,少说七八颗,晨光透过窗户撒到房间里,将满桌桃玉照得熠熠生辉。 那比她和江归晚两人现有加起来的桃玉还要多! 第35章 .承诺叭叭叭 “姑娘这是……”江归晚艰难地爬了起来,待看见桌上的东西时,脸上的震惊并不比容桑少。 这么多的桃玉,不是有能力就可以得来的。 云芷嘴角飞速勾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原样,好似真的不知道这东西的意义:“这是我前几日在后院种花时挖到的,还好没扔,看来对夫君颇有用处。” 江归晚神情一下变得复杂起来:“后院挖到的?” 桃玉的数量多少关乎这场大会的名次,桃夭斋各位长老行事严谨,定不会犯将数块桃玉放到一起的低级错误,更不用说直接埋在了后院里。 他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姑娘确定吗?” “我骗你干嘛?”云芷轻笑了一声,“夫君若是有用尽管拿去,这东西反正我是用不上的。” 江归晚沉默了起来,似是在思考云芷关于桃玉来源的话可不可信。 容桑趁着云芷专心等着江归晚的回答,毫无阻碍地走进了房间。她数了数,桌上共有八块桃玉,晶莹剔透,浑然天成,不似仿做,是出自桃夭斋的真桃玉。 又想到桃夭斋那位德高望重的齐元长老见到江归晚都要下跪,容桑一下子觉得这八块桃玉一起出现在这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你怎么还没走?”云芷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见同样盯着桃树失神的容桑,控制不住地皱起了眉头。 她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容桑的气息? 据她所知,这个容桑是个凡人,也因此她从未把这个女子当成威胁。可凡人也有自己的气息,并不像面前这个一样,都走到她身后了,她甚至都差点没发觉。 这不应当。 而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居然现在才意识到。 有什么自脑海中一闪而过,云芷没抓住,她晃了晃脑袋,压下心里那些不确定的想法,看向容桑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凶意。 “我不能收。”江归晚虚弱的声音响起,他看见从门外走来的容桑,抱歉地笑了笑,又对着云芷挥了挥手:“多谢云姑娘好意,但这不是我们凭自己努力得来的,我不能收。” 这种时候了还如此讲原则。 容桑看着云芷肉眼可见变差的脸色,心想她不会一个不高兴把桃玉收了不给江归晚了吧。 江归晚的桃玉经过前两轮本就不少,若是加上这几块,第一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这不是容桑想看见的结果,白雾莲不能落到江归晚手里。 但若是桃玉到了江归晚手上后她再拿过来呢? 她对着云芷笑了笑,指了指江归晚:“我是来带走碗的。” 又趁着云芷还没对自己发作,她换上惋惜的神情,不赞同地看了江归晚一眼:“江道长何必如此倔强,云姑娘也是一番好意,你我皆知这桃玉得来一颗有多么不易,如今这么多桃玉在这儿,你就收下吧。” 云芷刻薄的话都到了嘴边,听完容桑几句后又莫名其妙咽了回去。 这女子换性子了? 既是帮自己的,云芷便收了大半锋芒,看向江归晚的眼中满含情意,无声地劝着。 若是云芷一人,江归晚还有话说。可是容桑突然冒了出来,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仍是不敢直视容桑的双眼。 良久,他终于点了点头。 “夫君这是同意收下了?”云芷惊呼一声,脸上满是喜色,“也好也好,我也是能帮上夫君的,不会总是给夫君拖后腿。” “姑娘不要妄自菲薄,”江归晚视线落到鸡汤碗沿,心里泛痒:“我也不是你夫君,姑娘以后莫再喊了为好。萍水相逢,姑娘另找他人吧。” 第三轮的试炼本是元纨,但昨晚元纨并没有交出桃玉就逃开了,也因此两人在这儿多留了一晚。 而现在他同意收下了桃玉,拿到了桃玉试炼结束,若是他猜的没错,再过一会儿,出去的通道便要开了。 “轰——” 事实证明他并没有猜错。 江归晚话音落下不久,清晨晴朗明亮的天空中便平白无故多了一道惊雷。 随即屋内地面开始晃动颤抖,幅度并不大,却十分迅速。 伴随着不知何处传来的一阵巨响,天边逐渐裂开了一道口子。 江归晚第一反应是去护住那碗鸡汤。 他已经用了自己现在最快的速度,却还是晚了一步。已经凉的差不多了的鸡汤洒在他手上,滑腻腻的。 “你在干什么?”容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夺走瓷碗,有些嫌弃地从怀里掏出来一块帕子塞到了他手中:“昨晚的伤把你脑子弄坏了?” “我们该走了,记得带上你的桃玉。”她回头对上云芷满眼不舍的的双眼,意有所指般:“别浪费了人家好一番苦心。” “好。”慌乱中江归晚匆忙点了点头,帕子在手中停滞了几秒,还是被他收进了暗袖里。他随意擦了擦手上鸡汤,起身拿上桃玉,离开时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抬手制止了想要送送他们的云芷,眼中温度降了几分:“云姑娘昨夜受了伤,还是在这儿好好休息吧,不需要再去送我们了。” “可是夫君……”云芷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死活不愿放弃。 “我知道。”江归晚声音轻轻的,像黑夜中虚无缥缈的雾。 他低声呢喃:“我知道,我会记住你为我做的一切的,有一天我会报答的。姑娘现在先好好休息吧。” 这一声尾调悠长,好像还带了几分凉意。 容桑忍不住蹙眉,歪了歪头。 是她的错觉吗,她总觉得江归晚此刻像是一直都明白云芷的目的似的。 因为了解,所以要将承诺留到最后一秒,如此才显得额外沉重,令人信服。 她细思极恐地抬头,再去看江归晚时,他已经恢复成了之前那般羞涩怯懦的模样,挠着头对着云芷笑了两声。 和平常少年别无二致。 “那就好。”云芷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整个身体顿时放松了许多,连带着脸上笑意都真心了几分。 “有夫君这个承诺,我也算是安心了,出去之后夫君一定不要忘了我,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我总是在这儿等你的。” 江归晚没有回答,他忽略掉后面半句话,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收好桃玉,就和容桑一起出了门。 两人在路上慢慢走着,朝出口走去。 容桑回头望了站在门边挥手的云芷一眼。 她依旧很漂亮,美得很张扬,一颦一笑都想把刀,要刺进人心里。 可或许很少人知道,如此漂亮的皮囊下是一个作恶多端的魔修。她白日一个模样,夜晚一个模样,一步步带着人走进她的圈套里,还用着爱你的名义。 那别人呢? 容桑收回视线,余光落到了江归晚身上。 那旁边这个人呢? 他是否也藏了一大堆秘密在心里,是否真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无害。 是否也会面带微笑地,将你温和地推进某个深渊? 没人知道。 同行一月有余,容桑仍旧看不透他。 他时而无意展露出来的天真纯粹像是真的,时而掩盖不住的冷漠深沉也像是真的。 这些特性怎么可以如此不留痕迹地同时存活于一个人的身上呢。 “在想什么。”江归晚注意到了容桑的走神,他抬手虚扶住她,提醒她前方路面的不平,“小心,不要摔倒了。” 说完他笑弯了眼,唇色在明媚晨光照耀下艳得发亮,像是在勾人。 容桑看得入神,好一会儿了,才逼迫自己移开视线,晃了晃头。 “没,没想什么。” 她加速往前走去,和江归晚拉开了距离。 疯了吗?! 她刚刚在想什么!!! “这不是——身娇体弱的江道长吗?”熟悉又带点不忿的声音在入口处响起,打断了容桑的沉思。 “怎么,被女人迷住眼睛走不动了?”邱陵十分随意地靠在路边的巨石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声音中带了几分笑意,还未完全收回时,又骤然转化成了浓浓的怨愤。 “你知道我在这儿等你多久了吗?!我告诉你江归晚!要不是我父亲要求,你别想使唤动我一回!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身份,一个下贱胚子,不过仗着自己受了伤,怎么也敢让我在这儿等你?!” 这话有点难听,容桑停下脚步,正好挡住了江归晚往前的步伐。 江归晚低着头,为撞到了容桑道歉,看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刚刚狂放厥词的邱陵。 容桑给江归晚让出了一条路来。 但凡这位反派大佬在扮猪吃老虎的前期凶狠那么一点点,这个邱陵早就被自己那张嘴浪没了,也不至于活到后期为自己门派殉身,还被描绘成了小半个英雄。 许是她叹气叹得太大声了,成功地吸引了邱陵的注意,甚至让他咽下了接着明嘲暗讽江归晚的话。 他冷笑了一声:“你不是和温师兄一组的吗,怎的突然跑来和他一组了,也不嫌晦气,和你后面那个憨傻的东西一样,一看就没有脑子。” 这是连坐! 容桑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真的很无辜:“你——” 可话说到一半,她又像是从什么中惊醒似的,停顿了半晌,随即无比僵硬地回过了头。 他刚说什么来着? 她后面那个东西! “……铁蝉?”容桑回过头,诧异地看着那双绿豆大小的双眼,震惊得一时有些语塞:“你不是,我不是——” “我不是让你找个地方自己生活吗,你偷偷跟过来干什么?还不告诉我?” 铁蝉无辜地挥了挥身侧的藤蔓,脚丫往前挪动,二话不说抱住了容桑的小腿。 第36章 .择木叭叭 “你得回去。”容桑挠头,“要是被人发现你偷溜出去了,你会挨打的。” 幻境内的精魅桃夭斋都登记在册,没有经过允许不能私自跨出幻境出口。上次铁蝉被带出去是为了江归晚受伤的事情,这次没被当做嫌犯,要是被人发现随意外出,是会被上报到桃夭斋进行处罚的。 更何况还有邱陵这个看江归晚不顺眼连带着对容桑都没好脾气的傻缺在! 她脸色已经变得不太好了,但铁蝉智商有限,看不太出,它死活不松开容桑的腿,容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躲到了江归晚身后,让铁蝉离开邱陵的视线。 邱陵自然没有太多心情去注意容桑和那个破树根精在干什么,他的视线都被江归晚手中的布袋吸引了过去。 布袋有些大,被江归晚紧紧握在手上,里面像是装了什么大块形状规整的硬物,周身还发着淡淡的粉色光芒。 他脸色在短瞬间变了几变,压抑了许久也没控制住自己语气中的嫉妒:“你手里拿的是桃玉?” 凭什么! 凭什么江归晚受伤了还能拿到这么多的桃玉! 江归晚手上不自觉用力,往后退了一步。 他虽然没回答,但这个动作已经是默认了。 幻境的入口在天边越撕越大,邱陵堵在必经之路上丝毫不退让,眼中的妒火像是要将整个人都焚烧殆尽。 那么多的桃玉! 他气红了眼,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父亲叮嘱的话语,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指甲掐进肉里,一直到渗出血丝才深呼出了一口气。 不能在这儿再伤害江归晚! 他已经做过一回了,还差点让江归晚送命。是父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自己的事情压了下来,若是再来一回,他只怕再也回不了家了。 江归晚一声不吭,身体却很诚实地露出了防备的姿态。 云芷疗伤的功力出神入化,他方才运了运气,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好了,完全没有大病初愈之人的虚弱。 若是邱陵想上来争抢桃玉或者伤人,他这回一定毫不退让! 容桑没有注意后面两人的争锋相对,她使劲推搡着铁蝉,却怎么也扒拉不开。 “你怕疼吗?” 她蹲下来,试图讲道理:“听着,你要是跟我出去,这么大一截树根早被人发现了,倒时候我也帮不了你,你就只能被人带走去小厨房当柴火烧了。” 铁蝉不懂厨房、柴火这些是什么,但它听得懂“烧”这个字眼。 容桑的担忧感染了它,它慢慢松了藤蔓,逐渐理解了容桑的意思。 还没等容桑下一句劝它回去的话出口,铁蝉不甚高大的身板便往上一蹦,脱离地面逐渐变小,最后挂在容桑腰间,成了一截一寸长的树枝。 还不安分地冒出了一小片绿芽,看起来像是刚摘不久。 容桑:“……” 现在好了,被她一劝,它铁了心要出去了。 她抬手取下树枝,正打算把伪装好的铁蝉随手一丢扔进旁边的草地里时,邱陵凉中带毒的视线便轻飘飘移了过来。 显然是在与江归晚无声的对抗中落了下风。 容桑手上动作一僵,不敢再乱动,生怕被他发现手中的东西就是铁蝉。 这人心眼小,万一胡编乱造死揪着是江归晚要带铁蝉出去,而她是同犯的话,凭他父亲和桃夭斋长老的交情,她只怕还真的就无话可说了。 容桑呆呆站着,愣了几秒后便很快反应过来,拉上江归晚的衣袖便扯着他往出口走去。 出口处很大的风,呼呼刮在容桑脸上,她很想抬手拿袖子挡挡,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江归晚死死紧握住了。 用力到手心的树枝都隐隐在发烫。 不远处的邱陵冷眼看着两人背影,却也忍不住有些疑惑。 他没有记错,刚刚的确有个低等树精过来找容桑,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只是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他甩走树精的想法,思绪重新回到了那袋桃玉上。 受了伤就应该好好当个废人,夹着尾巴乞求他的原谅,不该想着法子让自己出尽风头。 这是江归晚逼他的! * 出去的路很快,半路容桑让江归晚把那袋桃玉好好收起来,免得出去后被盯上,追问这么多桃玉都是哪儿来的。 江归晚以为她是在真的担心自己,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过了一小会儿后,他捏着袋口,将袋子提到了容桑眼前。 “这些还是给容姑娘吧,我用不上。” “怎么会用不上,”容桑没接,也没看一眼,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一点也不稀罕:“这可是云芷给你的,得来不易,一份情意呢。” “可云姑娘说这不是她从后院挖到的吗,”江归晚侧头,“怎么会得之不易?” 随口编的谎你也信? 容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没有出声。 江归晚不放弃,捏着袋子晃了晃。桃玉挤在袋中,被这一晃弄得砰砰作响。 “你也说云姑娘给我了,既然给我了,那不是就由我处置了吗。”他放到容桑手上,满满的诚意:“很感谢容姑娘一路的陪伴,让我觉得这喧嚣人间,只要好好生活,明天总还是能看见太阳的。” 容桑嘴角一抽。 这人讲话真的很古言小说哎。 也是,这本来就是本小说。 她咽下想说的话,也没将布袋还回去:“那你可想好了?给了我,白雾莲可就离你远去了。” 扬名修界,引起秋瑜然注意的机会也同样远去了。 “没事的,我不需要那个白什么莲,”他笑,“你比我更需要。不过……” “不过什么?”容桑皱眉,抬手打开布袋的动作也跟着停滞了一瞬。 她就知道江归晚给她桃玉没有这么轻易。 “你还有什么要求?” “姑娘不要误会,我是真的对白雾莲不感兴趣。我只是,我只是……”江归晚涨红了脸,“我只是想让姑娘得了白雾莲之后,能把同样作为奖品的那个小瓷瓶给我。” 小瓷瓶。 容桑有点印象,她记得当时小倌称那药水是附赠的,自家主子花了许久才还原了古方制出一瓶。 她还记得江归晚当时便只对这个东西感兴趣,现在来看果真是觊觎已久了。 只不过除了江归晚,在场之人再没有对这瓶药水感兴趣的,反应如此平平,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以。”容桑晃晃袋子,没有多问便同意了,“只不过是否可以请江道长告知,那瓶药水是做什么用的?” 江归晚突然抿紧了唇,他局促地看了容桑一眼,随即移开视线,涨红了脸。 “没,不是什么重要东西,那只是一瓶普通的择木水。”他一边说一边与容桑隔开了更远的距离,不知道的还以为容桑会吃人。 容桑没有管他。 她对这东西有点印象,她曾在书中见过,这是一种凡人间的稀罕小玩意儿,传说若是有男男女女看上了睡,便可以去巫师那儿求一瓶择木水,让对方喝下,只要一炷香时间,对方便会不可控制地爱上自己。 择木水因其功效神奇,制成材料昂贵工艺繁琐,早在几百年前就失传了。 此外,因是民间玩意儿,除了小部分配体质特殊之人,择木水对大多数修炼过的修士们无用,只当是瓶味道怪异的白水,喝了就喝了。 确实是个没必要在意的东西。 容桑在心里做了决定,随后忍不住怀疑起江归晚是不是日后要拿这个给秋瑜然用的。 与她无关,她没有多想,确认瓷瓶无用后便爽快答应了江归晚。 出幻境的道路不长,两人很快就走了出来。 一直到大片大片的桃树在她面前下起了花瓣雨,容桑才真的生出了几分真实感来。 “桑桑!”不远处熟悉的呼唤声响起,有一男一女朝她走来,在与她招手。 “桑桑。”温乐游小跑过来,直接略过了一旁的江归晚:“你终于出来了,怎么样,有没有睡好,有没有受伤,里面的精怪们有没有为难你?” 还有,为什么没去找他,反而和这个他不知道有多看不上的人一起?! 一连串的问题逼得容桑后退了两步,她飞速与慢悠悠赶来的秋瑜然对上视线,又飞速移开。 “温道长放心,我一切都好。”她主动解释,“我进去那天本打算去找你的,但是我方向感不太好,走了几圈都没找到最高的建筑,便没去了,温道长不要生气。” 温乐游哪里见过容桑这般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话,当场脸色便好了许多,连带着看江归晚的眼神都少了几分敌意。 “不会,桑桑想多了,我怎么会生气。”他揉了揉容桑的头发,挑衅般冲江归晚挑了挑眉,“你只要安全就好,和人,或者和……什么东西在一起,都没关系。” 空气中的火药味浓得呛鼻。 江归晚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缺心眼,被人外涵内涵都面不改色,甚至还笑着对温乐游和秋瑜然打了个招呼。 容桑不想看见江归晚好。 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将手中的布袋放到了温乐游手里:“道长不生气就好,这是江道长给我们的桃玉,你快拿去收好。” 温乐游从容桑出来跑便对那个布袋好奇了,只是教养让他一直没问。 现在容桑主动给他,他很快便接了过来,还没来得及打开,便感觉容桑字字句句都敲打在他心上。 “桃玉?”温乐游停下了打开的动作,嘴角弧度僵硬:“这些都是江师弟得来的?” “自然!”容桑迅速接上,打断了江归晚想要解释的话语,并愉快地添一把火:“江道长可厉害了!有了江道长的好心帮助,这次我们一定能拿第一!” “是吗。”温乐游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一声。 他轻飘飘将布袋放回容桑手中,转向江归晚,微微颔首,看起来像是真心感谢。 “那就多谢江、师、弟了。” 第37章 .无情叭 饶是平时没什么心眼的秋瑜然都被温乐游这眼神刺了一下,她觉得此时的大师兄有些不对劲。 亦或者,是大师兄发现第三轮在幻境中去到他身边的不是容桑而是自己时,就已经开始变得不太对劲了。 温乐游也确实如秋瑜然所想的一般不太高兴。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能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在容桑和众人面前失了态。他嫉妒得眼睛都红了,手上的布袋重量非常,少说也有七.八块。 江归晚得来的如此轻易,而他在幻境内累死累活,跑遍了周围几圈,也才勉强得了三颗而已! 周围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飘过来,温乐游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 他很想赢没错,可若是他今日收下了这几块别人“施舍”过来的桃玉,那他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形象一定会受到影响。 得不偿失。 因此,温乐游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又压抑住内心重重不甘,才将布袋放回了容桑手里。 “温道长这是?”容桑愣了愣,没想明白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快。 但随即她也注意到了周围人的目光,视线一道道往这儿投来,或偷偷窥视,或光明正大,她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大概对于某些人来说,名声比一时的输赢更重要吧。 可这是白雾莲啊! 容桑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却也知道这袋桃玉温乐游是不会收下了。 “感谢江师弟的谦让,但我师尊教我凡事都需自己争取,我技不如人是事实,这袋桃玉想必江师弟也得之不易,师兄我就不做这个恶人,夺走江师弟一番心血了。” 说完他又笑了笑,仰起头,依旧是那个天之骄子温乐游。 容桑亲眼见着几个人偷瞄的目光中倏然带上了几分敬羡。 温乐游不要,她也不好死占着不还给人家。 江归晚拿回布袋后,似是还想劝劝容桑收下,可秋瑜然走过来按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温乐游表面上看着心情好了许多,秋瑜然也跟着放肆了几分。 她的视线在容桑和江归晚两人之间来回巡视,带了点调侃的笑意:“这才多少天呀,江师弟就与容姑娘如此亲密了?连这么重要的桃玉也是说送就送,没有半点含糊,我可真是羡慕得紧。” 羡慕你个冬瓜锤子。 容桑白了她一眼,余光中温乐游嘴角弧度越来越僵,周围一片沉默,只有秋瑜然仍不长眼地继续说着。 她闭上耳朵不再管,任秋瑜然怎么揶揄也再没开口。 只是……江归晚这越来越红的耳尖是怎么回事!!! 未来的反派大佬居然真的有这么纯情吗?! 容桑自然知道他这般模样不是因为秋瑜然口中与自己有关的内容,她猜只是因为秋瑜然靠的太近了。 可是,这一次的结簪桃会中,秋瑜然并没有机会能救下江归晚的机会,反而还处处嫌弃,恨不得再离远一些。 她想不明白的是,哪怕秋瑜然这样划清界限,江归晚却也依旧对秋瑜然情根深种、万般忍让。 这就是传说中男女主之间的羁绊吗? 没人能回答她,耳边秋瑜然喋喋不休的声音被温乐游制止,好不容易清净了一小会儿后,最后一组进入幻境的弟子也出来了。 无人受伤,人数也齐全,守在会场的小倌四处确认了一番后,便去通知长老们过来了。 众人只等了一小会儿,桃夭斋的老头们倒是来得迅速。 有百余名衣着明显比寻常桃夭斋小倌精致华贵许多的弟子走入了参会弟子中间,拿出一个木箱用以盛放每名弟子得来的桃玉数量。 容桑几人比较靠后,也因此,他们可以在人群后排默默听着为参会弟子清数桃玉数量的桃夭斋弟子计数。 “落羽门周远远——三!” “清风堂常适——二!” …… “九宫日戎言——三!” “……虚空仙府温乐游——十一!”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沸腾了起来,尽数回头,绵延不绝的夸赞声淹没了会场,连看台上的长老们都忍不住探头为这个年轻有为的弟子鼓掌。 听惯了小数目,十一块桃玉便像道惊雷,劈进了众人的脑子里——温乐游不愧是虚空仙府的大弟子,这么多的桃玉,一定能将白雾莲收入囊中! 而温乐游波澜不惊站在人群中间,面上虽极力掩盖,却怎么也遮不住嘴角的勾起的微弱弧度。 可这并不影响什么。 温乐游平时给人的印象便是实力强劲,也因此即便他得了这么多桃玉,众人也只是惊讶了短短一瞬,便很快恢复了平静。 计数的弟子依旧报着,没多久便到了最后几人。 “赤盖涯孙化——零!” “九宫日容桑——六!” “……”从未间断的报数声在江归晚面前戛然而止。 计数的弟子骤然停顿,好一会儿后,终于凭这阵沉默抓住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引得在场弟子纷纷侧目。 容桑感觉那负责江归晚的弟子像是被吓狠了,良久,才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带着声音都在颤抖。 “……九宫日江归晚——” “二十!!” “……” “……” 这一回变成了在场所有人一起倒吸一口凉气。 是不是这个弟子数错了? 二十块桃玉是什么概念?! 比虚空仙府大弟子温乐游多了九块,在场一半人连一块桃玉都没有,而江归晚占了桃夭斋投放进幻境桃玉总数的五分之一! 结簪桃会办了十几届,头一次碰到有人能一下拿下这么多桃玉! 许是太过震惊了,以至于在那名弟子报完江归晚的数量后,后面的弟子一时忘了开口。 全场都寂静无声,台上的长老们这次连鼓掌都忘记了,只看着江归晚面不改色地承受着一切目光。 仿佛这并不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情,他不过是去幻境内游玩了几天,顺便带了几块漂亮石头回来罢了。 正当众人忍不住疑惑他年纪轻轻为何如此淡定的时候,江归晚却又突然局促地捏住了自己的衣角,不敢抬头四处张望,脖颈红透地朝看台鞠了一躬。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是刚刚好,都在昭示着他也是个普通人,也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千年名门虚空仙府的大弟子身份尊贵高不可攀,远没有一个籍籍无名的新弟子来得让人容易接近。 因他这一动作,在场所有弟子终于放下了疑惑与怀疑,激烈地欢呼了起来。 漫天的掌声响彻桃山,击起一地花瓣飞上了天,迷艳绮丽。秘匣内的白雾莲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像是也明白了自己即将迎来新的主人。 自此,江归晚以一骑绝尘的桃玉数量拿下白雾莲之实,连带着九宫日却舒真人座下唯一弟子之名一起,闻名整个修界。 * 还未入夜,桃夭斋内的各处灯火就已经亮了起来。 结簪桃会刚举办完不久,各门派弟子还未来得及回去,一个两个都在桃林中闲逛,三五成群,倒是热闹得很。 容桑手心握着一截树枝,穿过了熙攘人群,到了男弟子落脚的院群。 这里没什么太大动静,她偷偷溜了进去,径直走向了江归晚的院子。 她打算去把白雾莲偷回来。 白雾莲对后期的江归晚很重要。原书前面对白雾莲的笔墨不多,修界大部分人只知它是个上古遗方,能帮有缘之人直接飞升,却几乎没有人知道,只要用对了法子,将白雾莲混在西方天悲山的灵土中,便能捏出一个自带灵气的泥偶。 江归晚在与修界的斗争中,曾因秋瑜然死过一回,后因麾下忠将强行留住了一丝魂魄,塞进了江归晚早就准备好的泥偶中,才得以再次复活。 掺杂了白雾莲的灵土只要揉进了魂魄,便能重塑肉身,与从前的身体别无二致,堪称复活神器。 这样厉害的东西,这次绝不能再被江归晚拿走了。 来来回回转了两圈,容桑才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江归晚的住处。 看来大会开始前无人相信这个刚入九宫日的新弟子可以夺得魁首,连分给他的房子都是又偏又挤。 这倒方便了容桑找东西。 她在一个时辰前便以自己的名义将江归晚约到了桃夭斋的另一侧赏月,离这儿几乎有一炷香的路程,也就是说,她有一炷香的时间来找到白雾莲。 容桑其实有想过江归晚回来后发现白雾莲不见后会不会怀疑根本没有现身的她,但随即她又很快反应过来,过了今晚她的伤势便好全,修为恢复,到了她离开的时候了。 江归晚怀疑她又怎么样呢,等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到时即便是怀疑,江归晚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江归晚再也找不到一个叫容桑的女子,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师尊却舒真人。 但一切的前提是江归晚将白雾莲放在屋内,而没有随身携带。 手心里化成树枝的铁蝉躁动了起来,时不时扭动着,想要从容桑的掌控中蹦出来。 若是有什么人从旁边经过,定会惊讶于一截树枝居然会动,甚至还扭来扭去,在一名女子的手心里和她打架。 容桑渐渐握不住,便用力拍了它一下,让它安静下来,再过一小会儿便能出来蹦跶了。 她加快了速度往前走去,越靠近江归晚的院子,时不时传来的几阵打斗声便越来越明显。 一直到容桑感觉这场打斗几乎就在自己身边了,她才皱了皱眉,躲到了一棵粗壮的桃树后,往声音方向看了过去。 确实是一场不明所以的争斗,外圈围着十几人,个个蒙着面,手持武器,一起围攻着内圈一人,招招凶猛,毫不留情。 饶是如此,最里面那人也丝毫不落下风,两脚未曾落地,在空中翻来覆去,抵挡住了对方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容桑其实离这一群人并不远,但中心那人一直背对着她,每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即便是偶尔转身的时候也叫人看不清他的正脸。 她本想离开赶着去找东西,可却不知怎的,越看那人背影越觉得熟悉。 “你何必苦苦挣扎,你一普通弟子,白雾莲落在你手中也是埋没,不如乖乖交给我们,还能发挥它最大的用处!” 白雾莲? 容桑现在对这个词极其敏感。 此人话音刚落,她对中心那人身份的猜测也算差不多确定了。 只见人群中央,江归晚转过身对着说话之人叹了口气,长时间的打斗让他呼吸有些急促,额上也冒出一层薄汗,他孤身一人站在桃林中,瞳色清亮,倒显出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 江归晚哪怕对想杀自己的人也凶不起来,他声音轻柔,仍幻想着能用语言将这些人劝退:“这白雾莲是桃夭斋给我的,先不说我有没有用,光凭各位做派我便觉得不能遂了各位心愿。我不会交出去,我不知道你们师尊是谁,但大会上没得到白雾莲就使此下作手段,实非君子所为!你们还是回去吧,修界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人!” 容桑缩回了半边身子,将整个人完完全全藏了起来。 江归晚是真傻还是假傻? 这话非但不能劝退,反而还会让这些人更加生气,逮着他下更狠的手。 果然,江归晚话音未落,方才说话那人冷笑一声,暗骂了一句什么,随机刀剑出鞘的声音响起,十几人和江归晚再次争斗了起来。 一人单挑一群也毫不逊色,江归晚果然在她面前隐藏了实力。 刀剑闪出的银光借着路边的琉璃灯从她身后闪出,与月色交相辉映。 容桑估摸了下形势,预计这群人还要缠斗很长一段时间,来回琢磨了许久,还是决定继续先前的计划——速战速决去把白雾莲偷走。 她悄咪咪来,又悄咪咪离开,借着给自己下的隐藏气息咒语,很顺利地就离开了那儿。 打斗的地方离江归晚的院子并不远,想来是江归晚刚出门不久便被那群人拦住了。 只是如此大的动静,却没有一人过来查看情况,也不知是住在这儿的男弟子都不在,还是被那群人身后的势力赶走了。 能在桃夭斋内公然挑事,想必来历自然是不一般的。 脑子杂乱的想法太多,容桑甩了甩头,把脑袋里的东西都甩走,快步翻进了江归晚的院子里。 她找到卧房,走到屋子后面打开了一小条窗缝。 屋里没人,这一整片都安静得诡异。 容桑把手里的木枝随意一丟,木枝落到地上,悄无声息地膨胀变大,一个眨眼就变回了铁蝉的模样。 铁蝉一变回来就想抱容桑的腿,藤蔓慢慢伸了出来,小而亮的眼睛一眨一眨,带上了几分笑意。 它出现在这世间之始便一直待在幻境内,从未出来过,如今跟着混了出来,它看什么都新奇,抱完容桑便发出了蝉鸣声,打算四处去逛逛。 “不行!”容桑制止住它,扯住它一根藤蔓把它拉了回来,捂住了它存在于头顶的嘴巴:“别发出声音成不成,我带你来是干正事的!等下东西拿到了,随你去哪儿逛,逛个三天三夜都行!” 铁蝉立马安静了下来,它很听容桑的话。 容桑发现铁蝉自从出了幻境之后就变得聪明了许多,她松了口气,拍拍它的头,指了指那条细窗缝。 “等下你就伸出一只手从那儿,看到了吗,对,就那儿!你等下从那儿进去,帮我找白雾莲,白雾莲记得吗,我白天才给你看过的?” 她过了今晚修为才会恢复,在这儿之前并没有能力独自闯进江归晚房间搜查,万一碰上了什么人突然进来,她只怕是有嘴都说不清。 铁蝉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记得。 “记得就好。”容桑又往四周巡视了一圈,随即后退一步,给铁蝉让出了窗边的位置。“你快来,动作快点,找到我们就回去,回去后我给你找一堆你最爱的桃干!” 屋内并没有什么太多东西,肉眼可见江归晚平时居住地有多简朴。可即便如此,铁蝉趴在窗边,伸进去了一根两根三根藤蔓,在里面都翻来覆去找了两遍,就差将整个屋子都倒过来了,却仍旧一无所获。 怎么会这样? 容桑不信这个邪,昨日结会大典上,桃夭斋掌门将白雾莲放到江归晚手上时她看了一眼,白雾莲品种特殊,即便是没有根茎也依旧在生长,千年世间早已长成了半人高的巨莲,由一个大木匣子装着,寻常人搬起来十分费力气。 这么大一个箱子,他总不能随身带着吧? 她脑海中又很快浮现方才江归晚在十余人的出招中依旧游刃有余的单薄身影,容桑实在想不出来他还有什么地方能藏。 莫不是早就交给了那个在桃夭斋隐藏多年的齐元长老? 她叹了口气,安抚铁蝉:“乖,我们再找最后一遍好不好?再找一遍还是没有发现的话,我们就离开,带你去吃桃干。” 若是江归晚真的交给了齐元,依齐元隐藏多年都未曾被发现的城府,只怕是将白雾莲放到了一个她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铁蝉听见桃干眼睛都放出了光芒,用力点了点头,又伸出了一根细长的藤蔓,往屋内伸了进去。 这一次铁蝉的速度快了许多,它朝容桑晃了晃脑袋,依旧一无所获。 容桑做好了心理准备,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失望。 “那就快把手伸回来,”夜色渐浓,江归晚随时会回来,容桑压低声音:“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桃夭斋的夏夜比别处要静,静得有些诡异,哪怕容桑压低了音量,在寂静无比的环境中也依然十分明显。 铁蝉也跟着放轻了动作,慢慢地收回藤蔓,尽量不再碰到任何东西。 “嚓——” 但忽然,一阵凉风吹过,利刃斩断什么东西的声音响起,随即面前的铁蝉剧烈晃动了起来,止不住的蝉鸣传入了外面正片桃林,惊起了一片黑鸦叫声。 “怎么了?”容桑不明所以,想上去捂住铁蝉的嘴,却发现它躲得厉害,像是受了什么伤。 她反应过来,屏住呼吸,顺着铁蝉抖动最为强烈的那根藤蔓从窗缝看了进去。 屋内没有点烛火,桃夭斋也没给江归晚分琉璃灯,漆黑一片。铁蝉并没有弄乱什么东西,一切都与她刚来时一样。 她从房间的一边慢慢看向另一边——铁蝉藤蔓被困住收不回来的那一边。 耳边是幽幽蝉鸣,身后是一堵不甚高的围墙,容桑咽了咽口水,再一歪头,对上了屋内朝她本来的一双眼睛! 容桑:“!!!” 她咬紧下唇,抑制住了差点冒出来的一声惊呼。 铁蝉也在此时停止了呜咽,几根藤蔓悉数收回,借着月色,容桑看见其中一根断了末端,切口整齐,绿色的汁水正从伤口处往外渗,低落在了她们站立的台阶上。 铁蝉再次冲过来抱住了她,躲在了她的身后。 “居然是你们?”屋内眼睛逐渐远了,有什么人点亮了一盏灯,倏然打开了整扇窗户,容桑和铁蝉完全暴露在了来人的面前。 容桑安抚着铁蝉,耳尖一动,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 她抬起头,看见了烛火旁邱陵无论何时何地都十分欠揍的脸。 “这话是不是应该我说?”不知为何,她对邱陵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 她直视邱陵,对身后铁蝉比了个手势,让它赶紧变回去。 “别藏了。”邱陵细长的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他紧盯着容桑裙角旁露出的一截树根,冷笑一声,从窗口丢出了一截刚砍下来的新鲜树枝:“私带幻境内树精出界,你们九宫日的人,倒真是一个比一个大胆。” 这显然不是在夸人,容桑眯了眯眼睛,沉思了一会儿后反问道:“那你呢?你半夜出现在江道长房间,难道就不大胆了吗?” 似是没想到容桑被戳穿了还如此嚣张,邱陵眼神一变,凶意在此时迸发,却又很快被隐藏了起来。 他耸了耸肩:“我为什么在这儿很明显,重要的是你为什么在这儿。那小畜生对你千般好,你居然也觊觎着他的东西。要是让他知道,他该有多伤心啊——” 他将最后一句语调拉长,生生念出了几分讨打的意味。 容桑捡起地上断掉的藤蔓还给了铁蝉,叹了口气:“我不关心江归晚伤不伤心。” 她抬起头,看见月亮高升,第二天很快就要到来。 “说吧,怎么样才能让你瞒下铁蝉的事情。” 邱陵忍不住挑了挑眉,像是没想到面前的女子这般无情。 但很快,他本想直接去告发容桑的想法在此时陡然一转——要让江归晚亲自感受容桑背叛他的心情。 就像当初他背叛自己那样! 邱陵冷着的脸终于露出几分笑意,他转身,坐到了桌边,看起来惬意极了。 “那自然是……帮我拿到白雾莲了。” 第38章 .泥偶叭叭 “我不会帮你。”容桑拒绝地很快,“你没有什么我能相信的地方。只怕我今天帮你,明天你就告发到桃夭斋那几个老头那儿了。” 白雾莲是不能落到江归晚手里,但同样,也不能白白送给了这个不长脑子的。 “那就没办法了。”邱陵面色冷了几分,捏起桌上的刀在烛火旁仔细打量了起来,“我改注意了,我突然又不想去告发你们了。” 他啧了一声,像是极其不忍心:“……我本不想杀你的,一个凡人,杀了对我也没有助益。但你既然不配合,那我就只能让江归晚回来看见你的尸体了,想来他也一定——很痛心吧?” 邱陵说得很快,铁蝉只零零散散听懂了几句。它精准捕捉到了“尸体”这种字眼,随即反应过来,这个砍断自己一截藤蔓的人是想杀了容桑。 它低声喊出了几声蝉鸣,一步一步地挡在了容桑身前,用自己没受伤的藤蔓在她周围围成了另一堵坚固的高墙。 而它自己站在窗前,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个人伤害容桑。 “你觉得这个小畜生能保护你吗。”邱陵连头都未抬,“不自量力。” “你一口一个小畜生,那你自己又是什么东西?” 此时月落乌啼,离第二天还有两三个时辰。 容桑吼完蹲下来,抬手捧住铁蝉的头迫使它转头看向自己,真心地对它笑了笑:“听着,我很谢谢你,但是你是打不过他的。听话,放我出去,我不会让他带走你的,相信我,好吗?” 邱陵被容桑方才那句话刺了一下,正想起身给她点教训的时候,却发现铁蝉刚刚才围成的藤墙又骤然崩散了开来。 他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容桑从藤蔓中走出,没什么温度地开口:“我答应你。” “江归晚信我,我可以帮你拿到白雾莲。但你得保证,不会伤害我们,也不会去那几个老头那儿告发我们。” 只要能将时间拖到明日到来。 银刀被烛光照得透亮,邱陵端详着她,仿佛要透过皮囊确认容桑没有说谎。 良久,他手指摩挲着刀刃,皮笑肉不笑道:“自然,我保证。” * 月夜很凉,深夜露水重,凝在桃叶上,泛着水光。 容桑在门口站着,留了几分心思注意着屋内,确认邱陵不会对留在那儿的铁蝉下手。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一直到容桑眼皮都快睁不开了,才终于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细细的脚步声。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竭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容姑娘?”于是江归晚走到院子门口时,看见的便是容桑毫不客气往自己脸上一顿猛拍的场景。 小巧白净的脸颊浮出了几分嫣红,他皱着眉头,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腕:“你这是干什么?” 江归晚不论天气多热手指都是冰凉,今晚更是凉到刺骨,容桑被手腕传来的凉意冻得打了个哆嗦,立刻清醒了过来。 她没有甩开江归晚的手,加大了音量,让里面的人听见:“我等你等得太久了,有些困了,醒醒睡意。” “等我?”江归晚声音里透着一股淡淡的委屈,“可姑娘和我约的不是这个地方,是不是弄错了?” 他白日里收到容桑的留信,说晚上要约他见面,那里离他住的地方有些远,他提前了一段时间出门,却不曾想遇见了一群不明身份的人想来抢走白雾莲。 这群人难缠,等他从层层缠斗中脱身出来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离约定时辰过去半柱香了,容桑也没有在原地等他。 可他没有放弃,依旧在约好的地方守着,害怕容桑再回来时找不到人会担心。 他等了好久,一直等到桃夭斋夜巡最后一波弟子都要回去休息了,容桑也未曾现身。 “我在北峰等了你许久,一直到方才。” 容桑:“……” 奇怪得很。 江归晚明明也没有抱怨,只是瘪着嘴同她说出这句话,她便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愧疚感笼罩,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大事一般。 她将这股莫名的愧疚感从自己脑海中移去,随即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在江归晚身上的事情,这种感觉便像是缠在她身上了一般,迟迟挥之不去。 但她竭力使自己看上去很平静:“我,我忘记了。” “我记得今晚和你约好了见面,只是忘记地方了……不止你一个人等了那么久,我在这儿等你等的时间也不短!”她嘟囔着:“我还说怎么半天见不到你人呢,结果你跑那儿去了。” 她自言自语的音量刚刚好,江归晚听完,眼中细小的委屈逐渐被浓烈的光彩取代,他眉眼舒展开来,眼含希冀:“所以容姑娘不是故意毁约的,是吗?是因为弄错地点了,才没来见我!” 这怎么说得跟私奔一样? 容桑低着头,尽力避开江归晚的视线:“嗯。” 江归晚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再确认一番,正打算开口的时候,屋内倏地传来两声轻敲桌子的声音。 那是邱陵给她的信号——快把江归晚带进房间。 她立即抬头看了眼江归晚,江归晚似是没有注意到那几声轻敲声,见她看过来,还对着她笑弯了眼。 铁蝉还在邱陵手里,容桑算了算时间,离第二天还有一段时间。 没有别的办法,她换上一副笑脸,主动拉住了江归晚的衣袖:“既然现在弄清楚了,我腿也酸了,江道长快开门,带我进去坐会儿,喝杯茶水也好!” 江归晚眼神依旧亮晶晶的,很快抬起手打算开门,却又落下。 他短暂沉默了一小会儿,正色起来:“现在夜深了,姑娘还说快些回去吧,我们毕竟……有别,若是被人看见你半夜进我房间,只怕会招来闲话,有损姑娘清誉。” 容桑现在这种时候哪里顾得上这么多,再不进去铁蝉性命不保了! 她抓紧了江归晚衣袖不松手:“江道长说笑了,现在这个时辰,哪里还有人在外面闲逛。我在这儿呆呆站了这么久,居然连一杯茶水都讨不到,道长莫非如此小气?” 容桑歪道理一套又一套,江归晚听得头都大了,又说不回去,几句话就将他逼得败下阵来。 他拗不过人家,便叹了口气,终于点了点头,拿回了自己的袖子。 “那就喝杯茶。喝完了姑娘早些回去休息,明天便启程回九宫日了,我师尊肯定很想念姑娘你。” 那可不一定。 容桑没敢说出口,毕竟谁没事自己想自己,怕不是闲的。 但她还是笑着点了点头:“道长放心。” 得了容桑的保证,江归晚便移开视线,不自觉咬住了下唇,开门的手有些飘忽。 门刚被打开了一条缝隙,江归晚还没来得及回头喊容桑进来,就觉迎面吹来一阵阴风,像是要将他狠狠推出去,却又像只无形的手,迫使他站在原地,稍一动弹,全身便如针扎一般剧痛。 “快跑!”江归晚以为是下午那群人又回来了,不想把容桑拉扯进来,便朝她大吼出声,让她赶紧离开这里。 容桑面色复杂,看着江归晚被邱陵束缚住,一寸一寸被拉进了门内。 她站的地方离门口有些距离,因此这阵阴风并没有吹到她,但依旧让她浑身冰凉,像是泡在了冰水里。 江归晚那一声呼唤将她拉回了现实,她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犹豫间,从屋内飞出无数张符纸,顺着强风吹到了院落围墙外面,一张接着一张,筑起了另一道纸做的围墙,待将整个院子都围住后,纸墙瞬间发出一道强光,容桑被刺得闭上了眼睛。 再一睁开眼时,纸墙不见了,空中浮着一层透明的气体,这座院子被划进了邱陵设下的阵法里! 江归晚依旧动弹不得,他见容桑不动,又大喊了一声让她快跑。 自上次受伤被云芷治好后,他便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整个人的修为飞速上涨,较之前不知道上升了多少个层次。 他虽怀疑,却也没机会再回幻镜好好问一问云芷。 这个阵法凶猛强势,连现在的他也毫无还手之力,里面的人肯定道行高深且来意不善,容桑留在这儿只会白白送死。 他话音刚落不久,院外的纸墙便接上了最后一张符纸,阵法已经完成。 容桑冷眼看着,没有丝毫恐慌。 她太淡定了,以至江归晚甚至觉得她此时抬头看着的并不是已经看不见了的纸墙,而是纸墙后面浩瀚无垠的星空。 “我倒是想跑。”江归晚听见她幽幽开口,“但现在跑不了了。” 还没等江归晚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身上将他牢牢捆住的风刃便将他狠狠一拉,拉进了屋内无边的黑暗里。 不止江归晚,风刃拉走江归晚后,又无声无息分出一道旁支,将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容桑也拉了进去。 随即木门合上,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寂静无声,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 屋内是一样的冷清。 江归晚察觉到了几分危险的气息,不敢随意开口,只好抿紧嘴唇,一蹦一跳地在房间里寻找起容桑来。 屋内并没有什么摆设,他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物品摆放的位置。 来来回回都找了一遍却依旧没有找到除他之外的人后,江归晚停下了动作。 他闭上了双眼,眉毛紧紧拧着,指尖被他攥的发白。 “你有什么怨什么恨都朝我来,别拿一个女子撒气,邱陵。” 这语气沉稳笃定,几乎是认定了做这些的一定是邱陵。 邱陵见自己如此快被识破,也并不生气。 他左手随意捏着铁蝉一根藤蔓将它吊在半空中,右手一挥,整个房间的烛火霎时间都亮了起来。 记不清多少次被捆成粽子的容桑和倒吊着的铁蝉出现在了他眼前。 邱陵坐在房檐上,居高临下斜睨着他,仿佛在看一具死尸。 “亏你还记得,你与我之间,是有恨有怨的。” 江归晚扫视了一遍悬在半空中的容桑,确认她没有受伤后才放下了心:“我与你之间的恩怨何必牵扯旁人,容姑娘是无辜的,你放她和铁蝉走,你想怎么报复我都可以,别伤害她们——” 说完他又开始打量起屋内环境和阵法的情况来。 这阵法高深精巧,能将阵法内外完全隔绝开来,几乎是到了两个时空。也就是说,不管阵法内发生了什么,哪怕是邱陵将他们全杀了,外界都勘测不到分毫。 绝佳的杀人利器,这是虚空仙府禁了多年的法术,以他们现在的修为程度要设出这样的阵法过于艰难,也不知邱陵是从何处学来的。 “亏你说得出口!”邱陵怒吼出声,打断了江归晚喋喋不休的话语,他指了指容桑,两眼瞪大:“她无辜,我就不无辜?!原本成为却舒徒弟的是我!前日拿第一的也应该是我!如今人人都知你江归晚的名号,可以有谁知这都是你从我这儿偷来的!” 他将江归晚不安分的动作看在眼里,毫不担心自己的阵法被看穿。 “你在想怎么能逃出去吗?我劝你还是早点断了这个心思比较好,这阵法是我舍弃二十年寿命换来的,没有我的允许,没人能从里面破出去,你就在这儿安心等死吧。” 二十年…… 默默听着的容桑心底一凉,再次想起了能助人飞升的白雾莲来。 二十年寿命很长,可对于修仙之人来说,也不过弹指一瞬。 邱陵如此自信地交出了二十年寿命,便是侧面印证了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拿到白雾莲,定有一日能飞升。 容桑虽惊叹于邱陵的勇敢,却也觉得他被嫉妒与仇恨迷住了眼。 当局者迷。 她总觉得这些想着争夺白雾莲的人好像都忘了,这破莲花也是挑人的,从古至今,只有有缘人才能将白雾莲的真正用处发挥出来。 而在这个世界,浩浩荡荡的修仙者里,恐怕只有江归晚一人,才是那个有缘人。 “邱陵。”知道逃出去的可能性不大后,江归晚神色反而松了几分,他黑白分明的双眼轻轻向上一撇,看起来依旧无害:“你知道的,哪怕你成为了师尊的徒弟,你也拿不到第一,得不到白雾莲。” 邱陵被气得浑身发抖。 不知为何,明明他站在高处,可对上江归晚的眼神,却总让他觉得,自己才是被踩在脚下的那个。 这怎么可能呢。 他握紧了手中藤蔓,力道从手心传出,没多久,从鼻子以下都被绑住的容桑便闷哼出声,忍不住仰起了脖子。 “你对她干了什么?!”江归晚过于急切,往前猛地蹦了一下,没有掌握好力道,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打了个滚,蹭了满鼻子灰。 “你要是动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他压抑住身体里不知名的燥意,“是我欠你,我已经努力在偿还了,你又何必如此执着,还要牵扯进别人!” 喊完他再次闭上了眼睛,容桑那一声闷哼在他心里激起了惊天骇浪,他体内的怒意铺天盖地,不久就要将他吞噬。 同样的场景好像出现过一回了,上次他没保护好自己的娘亲,这一次,也同样保护不好容桑吗? 那些他苦苦压抑的在此刻找到了一丝裂缝,一旦冲出来了,后果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 江归晚咬住了自己下唇,一直咬出了血痕,才终于让自己冷静了几分。 邱陵并不知道江归晚此时的内心活动,他满腔愤怒无处发泄,最后却只是轻轻冷笑了一声:“我没干什么,不过是想要把她抓牢些而已。” “你漂亮话倒是说得好听,江归晚,我告诉你,我早就不稀罕你那破弟子的身份了,我现在只想要白雾莲,你最好快点把白雾莲交给我,这女子能不能活过今晚,就全看你了。” 地上的江归晚仍蜷缩在一起,刚刚那一摔力道并不重,按理说不应该疼成这样。 邱陵以为他是在装腔作势,手上力道又加重了些,透过藤蔓悉数返还到了容桑身上。 容桑被捆多次,早就勒出了经验,此刻邱陵捆得虽紧,却并没有让她呼吸困难的地步。 但她小脸拧在一起,做出副十分难受的模样,好让邱陵放松防备,不要真将她勒的喘不过气来。 她挣扎之余偷偷看了眼地上的江归晚。 邱陵与她的位置不同,观察江归晚的角度也不同,从她的方向,可以看见江归晚眼底时而清明,又时而被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疯狂占领。 来回变化速度太快,容桑隔着段距离看着都觉得十分惊心。 江归晚这是怎么了? 她还未来得及深想,便又觉身上藤蔓捆绑的力度重了几分。 邱陵半晌等不到回应,逐渐没了耐心:“怎么,以为装傻能解决问题?我看你挺在意这个女子,正好我也不喜欢她。” “那却舒没长眼收下你就算了,还有个这么不聪明的族人,连我都为她感到悲哀。你若是不把白雾莲交出来,我便杀了她泄愤,说不定你那师尊也在头疼有这么一个族人呢,我也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容桑:“……” 好像邱陵内涵的是两个人,但又好像是一个人。 为什么她一个人要挨两份骂啊?!! 她撇了邱陵一眼,邱陵正忙于让江归晚理他,没有心情管自己。 另一边的铁蝉呜咽声一直未停,容桑给了它一个安抚性的眼神,又算了算时间,离她恢复修为只有半个时辰了。 江归晚挺住! 她眉头紧紧拧着,与江归晚的目光在空气中陡然相接。 只那一秒。 清明的神识占领了高地,江归晚好似看见了窗外月色透亮,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田野间,尚未融化,便又闻春意泛滥,将他从深埋的地底拯救了出来。 体内横冲直撞的燥意被瞬间平息,他眼睛睁得微圆,似是不敢相信如此轻易便将那些见不得光的念头都压抑住了。 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稳,江归晚像只受惊的鹿,泛着水光的瞳孔和咬得嫣红的唇艳丽到了极致。 容桑缩回视线,没敢再看下去。 江归晚也慢慢移开了目光,他咽下唇边渗出的血渍,手指微微抽动着,一丝一丝恢复了意识。 苍茫云海,夜色小屋,是全部都只有他们两人了吗? “江归晚!!!” 迟迟得不到回应,邱陵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他用尽全力大喊出声,全身都在发抖。 他不允许,他不允许自己浪费了二十年寿命,却依旧拿不到白雾莲! “你再不将白雾莲交出来,我便杀了这个女子,将这个偷跑出来的小畜生送到桃夭斋掌门那儿去!看她们死后冤魂会不会安息,会不会回来找你个见死不救的贱种!” 江归晚慢慢地爬了起来,因手脚都被束缚住,他站起来十分艰难。 邱陵的怒吼他都听在耳中,不知是因为邱陵最后一句话,还是因为方才摔了一下,他起身的动作肉眼可见长长地停滞了一会儿,许久才恢复正常。 眼底猩红逐渐褪去,江归晚像是累极了,语气里的疲惫显而易见。 他站着晃晃悠悠的,没过多久,便干脆瘫倒在了椅子上,头靠着椅背,斜睨着邱陵,瞳中泛着一点凉意。 “……白雾莲不在这儿。” 江归晚眯着眼睛,容桑被吊在他上方,居然头一次在他身上看出了几丝锋芒来。 这才是未来最大反派该有的模样,杀伐决断,人命对他来说无关痛痒。 之前傻白甜的模样看久了,江归晚现在的样子容桑反而觉得很不能接受。 或许是江归晚演得太好,太深入人心了。 “不在这儿?”邱陵对这个答案明显不满意,“不在这儿能在哪儿?” 他派人日日夜夜守着这个院子,从未见过江归晚带出过什么大大小小的箱子。 可也不能排除他的人每时每刻都在盯着,总会有那么一两个遗漏掉的时候。 他转瞬间又犹豫了起来。 于是为了辨别真假,他更加用力地勒住容桑,想逼江归晚说出实话:“你最好不要骗我,快说!白雾莲在哪儿,不说我就松开藤蔓,让她陪你一起走黄泉路吧!” “不在这儿。”江归晚黑眸微闪,平静无波的眼神只有在看向容桑时才有几分温度。“我没骗你。” “那么重要的东西不止你一人想要,放在这儿早不知被偷多少回了。”他望向窗外,笑得天真纯粹,像个做工精致的泥偶。 “不如你松开我,我带你出去找。” 第39章 .背叛叭叭叭 “你在说什么鬼话?” 邱陵一个字都不信:“你以为这样能骗到我吗,白雾莲那般重要的东西,你怎么可能随意交给别人?” “我没骗你。”江归晚眼皮轻颤,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落下一片阴影:“我从前机缘巧合认识了桃夭斋一位长老,他也是前不久才知道我来参加了桃会,知道我得了白雾莲后,他便主动与我说,让我先将白雾莲放到他那儿去。” 他轻轻扫了一眼邱陵:“你肯定也找过了吧,若是不放在他那儿,只怕白雾莲早就被人偷走了,哪里还能再找回来。” 这话说的倒是有些道理。 邱陵仔细回忆了一圈,自己来时容桑和那个小畜生好像已经将这屋子搜了好几遍了,却依旧没什么发现。 这么看来,江归晚说的便多了几分可信度。 可要不要相信他,邱陵还没做好决定。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从前被江归晚耍过一回,之后便立誓,再不会上江归晚的当。 “你不信便算了。”江归晚只直视邱陵,不敢往旁边看上一眼,“你若不信,便可继续在这儿屋子里找,不过,只怕是你找上一年都没有任何踪迹的。” 邱陵沉默了起来。 江归晚的神情不似作伪,可他心里总觉得没底。不知是不是他对江归晚一直很看不顺眼,无论江归晚做什么,他都觉得这人是在骗自己。 屋内烛火摇曳,忽明忽暗,慌得邱陵眼睛生疼。 思考时他手上力道没个轻重,一个不小心,旁边的容桑便被藤蔓捆得闷哼一声。 这一瞬间,他忽然惊醒,他完全没必要担心江归晚会骗他。 容桑还被他绑着,他还牢牢握着她的把柄!江归晚脑子里花样多又如何,只要这个女子还在他手里,他便只能乖乖听话把白雾莲交出来! 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邱陵便做好了决定。 他慢慢收回了从铁蝉那里拔来捆住容桑的藤蔓,转而用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方才使出的不仅只有外面的阵法,他还拔出自己的一截腕骨做成了一把骨剑藏在袖中,数道风刃围绕在他手边,逼得容桑不敢乱动分毫。 “我同意了。我放你出去,你带我直接去那位长老那儿拿回白雾莲。”邱陵轻飘飘地开口,带着几分胸有成竹:“你最好是不要骗我,若是路上被我发现了什么异样,我便会立刻杀了她,然后解决了你!” 说完,他眼神一变,便解开了捆住全身的藤蔓,只留下一根缚在他腰间,控制住人不会乱跑。 此外,他左手在空气中随意比划了一下,待符咒画成后立刻抓在手心,往前一扔扔在了江归晚的头上。 那是个封印住全身修为的咒法,这样只要他发现江归晚骗了他,他便能立刻处理了江归晚。 江归晚没有挣扎,他看向门口,给邱陵让出了一条路随后起身,拿起了桌边的烛火台。 此时已是深夜,屋外寂静黑暗,看不清前路。 邱陵见他如此听话,冷哼一声,跳下屋檐,打开了房门。 他本想直接解开阵法,手刚抬起,还未过头顶,他听见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又立刻改了注意,只打开了一个小小的洞口,掐着容桑脖子从小洞口中钻了出去。 江归晚紧随其后,不敢乱动。 邱陵手中一共抓着两根藤蔓,一根绑着江归晚,还有一根绑着早就被吊得失去力气只能被拖着走的铁蝉。 他使了个眼色,江归晚便听话地走到了最前面带路。 江归晚许是也觉得这样掐着容桑不好走路,皱了皱眉头,松开她的手脖子,转而再次用藤蔓绑住了她。 容桑本来也没指望邱陵说的找到白雾莲后就放了她们两个是真的,她被绑得没了脾气,便开始琢磨江归晚说的将白雾莲放到了别人那里到底是真是假。 显然邱陵也和她在想同样的问题。 “你方才说你在桃夭斋有位相熟的长老,是谁?你将白雾莲放在他那儿了吗?”邱陵的眼神满是怀疑。 江归晚孤身走在最前方,一直没有回头看。 他短暂犹豫了一小会儿:“……是丰宫长老。我前年碰到些困难,是他帮了我一把。我不敢与他相认,是他在大会结束后主动找到我,说要帮我保存白雾莲的。” 此话一出容桑便知道了江归晚是在说谎。 若不是她知道齐元才是魔界安排在桃夭斋内的卧底,配上江归晚这副斩钉截铁的语气,只怕是她都要信了。 也难为江归晚还能记住除了齐元外另一位长老的名字。 也不知邱陵是信了还是没信,之后的路程中他没有再开口问江归晚些什么。 几人乘坐着邱陵的灵剑,没有多久便到了桃夭斋长老们居住的支峰。 这里戒备森严,时不时便有一队巡逻的弟子来回巡查,江归晚带着邱陵容桑熟练地躲过了所有巡卫队,最后到了一条小路旁。 江归晚指着不远处一角露出来的宫殿屋檐,回头直视邱陵:“里面住着的便是丰宫长老了。” 那宫殿看着与寻常宫殿没有什么不同,邱陵来回看了几眼,心底的不安和怀疑却愈演愈烈。 他忍不住想,江归晚真的值得他相信吗? 可已经到这儿了,若现在回去不进去探个究竟,他着实有些不甘心。 “带路吧。”他将捆住容桑的那根藤蔓单独放在了一个手心里,以防江归晚搞什么小动作。 与桃夭斋内其他地方到时间便回去休息的夜巡队不同,各长老殿外巡视的弟子一守便是整个夜晚,更不比白日的少。 走大路很容易被发现,只有这种小路能避开他们的视线,安全到达殿内。 小路植物茂盛,光线太暗,江归晚边走边举着烛台,却不为自己照明,而是一手撑在身后,也不知是怕邱陵看不见路,还是怕容桑摔了。 前方要经过一个竹林,竹林茂密非常,像疯了似的往天上长,枝叶交错层叠,连一丝月光都渗不进去。 竹林洞口黑漆漆的,望不见底,邱陵停下脚步,皱紧了眉头。 邱陵一停下,腰上便也传来一股力道阻止了江归晚的前进。 他身后的烛台被撞得晃了晃江归晚转身,明灭的烛光落在他脸上,将他整个面容照得异常温柔。 “怎么了?”他问。 “……”邱陵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来,他来来回回将江归晚的表情看了无数遍,却怎么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怀疑。“没什么。你确定白雾莲在这个殿里?” “你要问多少遍?”江归晚声音依旧轻柔,倒像是邱陵疑心有多重似的。 “可……”邱陵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他只是总觉得奇怪—— 江归晚为何对桃夭斋弟子巡视的时间路线如此熟悉?还有,堂堂一个长老,真的会将居住的宫殿建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吗? 他也认为是自己多想了,正准备抛下成见再相信江归晚一回,等拿到白雾莲后再和他好好算账时,竹林里倏地刮起了一阵风。 那阵风自竹林深处诞生,朝入口处笔直吹了过来,大片大片的竹子被风吹地嘎嘎作响,互相碰撞着,击落了满天的青翠竹叶。 风里仿佛还带着些别的什么,从洞口钻出来后直往几人脸上蹦,江归晚背对着疾风,手中的蜡烛被风吹灭,周围漆黑一片,再没人能看见脸上的表情了。 其余的人都消失在了邱陵的视线里,执着了许久的不安与怀疑在此时终于成了真。 “不好——!” 邱陵此时哪还有反应不过来的道理。 他暗骂一声,正想将右手手心里那一根藤蔓收回,好杀掉容桑让江归晚知道他做错了什么时,但忽然,“砰”的一声闷哼自他身后响起。 “嗡嗡”的声音响彻整个脑海,他脑后传来一阵剧痛,江归晚用烛台狠狠砸了他一下! 他被打得人都懵了小一会儿,眼冒金星,手上使不出力道。 还未反应过来时,捆住容桑的那根藤蔓终端便从他手中被人抽走,随即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响起。 “快跑!”江归晚从袖口抽出一把不知何时放进去的匕首,三下两下砍断了容桑身上的藤蔓,冲她大喊出声,“快离开这儿!” 容桑腰间的束缚感骤然消失,她没想到江归晚会这么做,一时被喊懵了,不知该不该跑。 但显然江归晚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她甚至在原地还没站上一秒,就被江归晚一把推开,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江!归!晚!”邱陵的怒吼声传来,紧接着什么东西快速划破夜空,将重重踢翻在地。 “你怎么敢!我早该知道你不会安分把东西交给我,你怎么敢再一次耍我!!!” 他像是气极了,踹了江归晚一脚还不够,又接着在黑暗狠狠踢了他两脚,力度之大,听着便让人心悸。 跑不跑? 容桑皱着眉头,在黑暗中看了江归晚躺在地上并不明显的轮廓一眼,又看向一边被扔在地上的铁蝉,脑海浮现出了千千万万个后果。 竹林的风很快便在江归晚的闷哼声中停下了,最后一丝夜风消失时,一阵诡异的叫声响彻云霄。 没过多久,竹林顶部开始剧烈晃动起来,下一秒,数百十只长明鸟从林中铺天盖地飞出,朝高升的月亮飞去。 它们羽上带着的银光照亮了竹林上方的夜空,接连不断,像条绵延不绝的银河。 容桑认识这种鸟,这是种报时鸟,只有在今明两夜交换之期才会出现,朝月亮飞涌而去,宣告世人第二天的到来。 只一瞬间,容桑很快做好了决定,她手握成拳,毫不犹豫地朝身后奔去。 就要到明天了,很快就要到明天了。 她很快就可以回来救铁蝉,顺带帮一下江归晚。 * 邱陵踹了江归晚两脚后便打算去追容桑,没有容桑便逼不出白雾莲的下落。 更何况他不能接受已经到手的人命这般轻易就被人放走! 江归晚在地上蜷缩着,没了动静,他捏了两个火决放在路边,周围早已没了容桑的身影。 “你知不知你救的是什么人?!”邱陵懊恼又愤怒地劈开了路边一块大石,回身提起江归晚的衣领,整张脸扭曲了起来:“你以为你救的是好人?你以为你救了她她就会感激你?!” 他极力怒吼着,以此发泄自己的不甘:“全是放屁!你救了她,全心全意对她好,可她呢?她欺骗你!背叛你!是她把你带进了房里中了我的圈套,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吗?她和我一样的目的,她也是来偷白雾莲的!” 江归晚捂住腹部,任凭邱陵如何在自己耳边痛骂。 他头微微仰起,脸上本没有表情,可邱陵话音刚落,他便猝然睁开了眼睛。 邱陵本想等杀死江归晚的前一秒再告诉他这个消息,好让他心如死灰失去全部希望,可他没想到的是江归晚居然这么蠢!居然就这么救走了这个女人!! 气到极致,邱陵浑身发抖,恨不得现在就杀了江归晚。 他声音冰冷:“江归晚,世上再没有比你更愚蠢的人了,你这样的人,活该被人抛弃背叛一辈子,活该一辈子没有人真心待你!!” 活该被人抛弃背叛一辈子。 活该没有人真心待你。 江归晚被邱陵拽住,晃来晃去。 他双目失神,看向了天上除了月亮以外唯一的那颗星星。 世上还有比这更恶毒的诅咒吗? 他活了十几年,一无是处,母亲的仇报不了,自己也因此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好不容易再次看见了希望,却依旧破灭了。 他不是不知道容桑骗他。 他刚进院子时便察觉到了不对劲,那阵法耗费精力巨大,根本不可能一丝痕迹都不露。 他也想走的。他本可以直接离开,任凭邱陵在里面折腾到几时,只要他不进去,别人根本不能将他如何。 可容桑站在门口等他。 他跨进院子的那一秒,容桑正好也看了过来,她冲他笑,亦或者没有。 只那一眼,他就改变了主意。 容桑经常说他装得真好,他并不知道自己哪里在装,可那一秒,他觉得容桑真的演得很差。 屋内稍稍有点动静她便不敢直视他,若不是他转移话题,只怕她当时就要说出实话,直接放弃了。 但他做错了吗? 他只是想救她一命,若是当时他不进房间,只怕他一走,邱陵便会立刻杀了她,不会有任何的心慈手软。 邱陵说的没错,他一无是处,可他也会有想保护的人。 有些人只要活着,便会让另一个人得到救赎。 所以他并不怪容桑。 就让他如此吧,终生被人背叛抛弃,永远得不到别人的真心。 反正他本来也就是不值得。 邱陵还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骂着,他一句都没听进去,反而轻轻地笑了两声。 那些恶毒的话语在此时戛然而止,邱陵冷眼看他,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那又怎么样呢。”江归晚嘴角带着几分笑意,双眼微微眯起,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直视邱陵。 “我从未要求她为我付出什么。她骗我,又不是杀我。” 又不是将他推进无边地狱、无尽深渊,让他日日夜夜饱受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邱陵只觉得他此时的笑意刺眼极了。 他松开衣领将江归晚狠狠摔到地上,觉得自己手上都带了几分晦气。 “你疯了。” 懒得再与疯子计较,他抓不到容桑,又很快注意到了一旁装死的铁蝉。 容桑早就不见人影了,邱陵估计她是去找人来帮忙了。 自己今夜做的事情若是被发现,肯定会牵扯到父亲。邱陵想到自己父亲严肃的脸与失望的眼神,便觉一阵不忿无处释放。 他得尽快解决掉这一人一精,江归晚他留着还有用,但这个铁蝉留着便只会成为把柄。 把柄留不得。 他从手腕处拔出一把骨剑,左手拉紧了绑住他的藤蔓,右手高高举起,瞄准了铁蝉体内灵气聚集的地方,下一秒便要向此处刺去。 “铁蝉!”江归晚艰难地从地上爬起,他一瘸一拐,捂住胸口,朝邱陵奔去。 铁蝉本来也只是装死,此时听到江归晚在呼唤它,也顾不上会不会被发现了,立刻起身便要蹦跳着离开。 可它依旧被邱陵束缚着,骨剑锋利的剑尖很长,铁蝉平时虽不太聪明,可此时也知道邱陵是要朝着它的命穴刺去的。 “往前跳!”骨剑落下的那一秒,江归晚单脚往前一跳,蹦向了骨剑的前方。 他冲铁蝉喊了一声,铁蝉反应也十分迅速,立即配合地往前打了个滚,正好落到了刚跑过来的江归晚的怀里。 江归晚一接到铁蝉便像刚才那般,拿匕首砍断了它身后的藤蔓。 他带着铁蝉往前跑了几步,想跑进竹林里,可离他最近的几根粗壮竹树却不知怎的,突然动了起来,在他面前聚集起来,形成了一堵竹墙。 眼侧一道银光闪过,江归晚抱着铁蝉飞快向左转身,躲过了邱陵刺过来的这一剑。 邱陵给他下了不能使用修为的禁术,他现在除了身上一把匕首暂时能用来防止再次被藤蔓捆住,可以说逃离这里的希望十分渺茫。 他换了个方向将铁蝉放下,不再试着逃跑。 邱陵见他不跑了,冷笑一声,骨剑一挥,方才围成一堵墙的竹子又悉数散开,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我方才气狠了,竟没注意你不知何时还带了把匕首出来。” 江归晚手中举着匕首,时刻提防着邱陵下一步的动作,可他眼神却不住地往自己的右侧瞟,好像那儿有什么让他十分在意似的。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方才他躲避邱陵那一剑时,余光好像看见了一小块白色的一角。 他许是魔怔了,提起白色,他第一反应竟是容桑今天穿的便是白色。 可他不是早就让容桑离开了吗? 江归晚不放心,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不让邱陵察觉,随即自己用灵识在周围测了测。 并没有第三人的气息。 他终于放下心,应该是自己刚刚看错了。 这短短一小会儿晃神的时间,邱陵便再次发动了进攻,是朝着铁蝉来的。 江归晚将铁蝉护在身后,眼睛盯紧了邱陵的骨剑,准备用匕首来抵挡住邱陵的这一招。 可邱陵的这次出招并没有预想中的猛烈,江归晚甚至怀疑他出了错,瞄准错了目标。 这一剑在距离江归晚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拐了个弯,从一开始瞄准江归晚的心脏换成了瞄准的脚边。 江归晚只犹豫了一瞬,便很快反应过来他的目标是铁蝉! 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邱陵突然出现在江归晚眼前,对着他十分诡异地笑了一声,随机骨剑一挥,砍下了铁蝉的一截藤蔓来。 砍完后他向上轻甩剑尖,那一截藤蔓便顺利地到了他手里。 邱陵要这一截藤蔓干什么? 身后铁蝉轻声呜咽了起来,细细碎碎的蝉鸣声与月色相伴,让江归晚心头一紧。 他皱着眉头,防备地看着邱陵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咒,上面画着一个小小的人。 还没等江归晚主动冲上来破坏掉那张符咒,邱陵便哈哈大笑起来,用一种近乎疯狂的眼神瞪向江归晚。 “你不让我杀了这个小畜生,那我就控制它来杀你,看你到时候是要它的命,还是自己的命!” 说完他便将符咒贴到藤蔓上,骨剑轻轻在相接处一点。 只一个眨眼的功夫,江归晚便听到身后一阵拍打地面的声音,呜咽声渐渐停了,取而代之的,是连续不断而又尖锐刺耳的蝉鸣! 江归晚身体僵了一秒,又很快恢复正常,迅速从原地离开,弯下腰躲过了铁蝉朝他甩来的第一根藤蔓。 “铁蝉!你醒醒!”铁蝉的藤蔓四处飞散,他躲得有些费力,匕首就握在他手中,他却始终下不了手。 他试图喊醒铁蝉:“你还记得容桑吗?你平时最喜欢她了,你快清醒过来和我一起去找她好不好?” 可这对现在的铁蝉没有什么用处,喊了几声后,江归晚速度下降,一个没注意,肩膀便被铁蝉的藤蔓刺穿了。 汩汩的血流从肩膀处流出,浓烈的血腥味冲进他的鼻腔,江归晚疼得跪在了地上。 半边衣裳都被染红后,江归晚捂住伤口,他盯着怎么也止不住的血流,眼神渐渐放空,几秒过后,他倏地想起了什么。 却又很快被他否定。 不行,他不能这么做! 铁蝉朝他飞来的藤蔓越来越多,江归晚逐渐躲闪不过,很快又多了其他的几处伤口。 再这样下去,他会死在这儿。 要不就试试吧,万一铁蝉不会和之前那些心术不正的人一样呢? 他咬紧下唇,终于下定了决心,强忍着疼痛,在众多朝他奔来的藤蔓中试图找到刚刚刺伤自己的那一根。 找到后他收起匕首,两手握住,在藤蔓缝隙中找到一条路,带着那根藤跑向了铁蝉。 铁蝉已经双眼通红,早就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它没想到江归晚会突然朝自己过来,一时不察,嘴里便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连邱陵都没想到。 江归晚将自己的血喂给了铁蝉! 第40章 .悲喜叭叭叭叭 江归晚从前还在魔界被他那魔尊父亲囚禁起来的时候,便会有人时不时地来到地牢中,割开他的手腕取他的血。 他年纪还小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些人要拿他的血干什么,他只是缩在角落里,恐惧地看着那锋利尖锐的小刀慢慢地划开他手腕上薄薄的一层皮肤。 缓慢而又漫长的疼痛。 那些人几乎每月要来一回,江归晚天生体质特殊,只要不是伤及性命的伤,都会愈合迅速。也因此,那些人便把江归晚当成了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血库。 等他年纪渐大,那些人来得更加频繁。没人关心他会不会疼,反正在他们眼里,江归晚手腕上割出来的伤一晚上便能好,好这么快,一定是不疼的。 江归晚不是没好奇过他们拿他的血是要干什么,可那些人一直将血的去处守得很严,他几次三番想试探都以失败告终。 直到几年前的一个夜晚,那时他法术精进,修为提升,魔尊对他满意了许多,便没从前那般限制着他。取血的人也不似以前谨慎,那天好似还喝了点小酒,看着有些醉醺醺的。 他们拿到血后就出去了,江归晚跟在他们身后,听他们谈论了一路,尾随他们到了魔界边缘。 一直以来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江归晚被魔尊下了禁制,踏不出魔界半步,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几人走出魔界大门。 那天晚上温度并不低,他却冷得像寒冬腊月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终于知道,他的血能逼人入魔。 那些人要带他的血去人界,随意找个村子将血投到井里,然后等待村子里无知又愚昧的凡人成为他们新的同伴,成为战争时冲在最前头冲锋陷阵的送死者。 历代要成为魔界尊主的魔修,身体里流的每一滴血都用处非常,只不过因为他的母亲是人类,掺杂了凡人的骨血后,浑浊不清,反而让他身体里的血更加反常。 甚至连一个人的阴暗面都不用发掘,就能让他直接入魔。 江归晚没有想到事情自己骨子里的东西会脏成这样。 魔界数不清的千万魔修里,有多少是被迫喝了他的血而来到这儿的? 他们逐渐丢失自己,忘记自己曾经为人的时候,是不是也曾苦苦找寻原因最后却一无所获? 不敢深想下去,江归晚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地牢,一夜无眠。 他比谁都厌弃自己。 身在牢笼的时候,江归晚反抗不得,他阻止不了那些人每隔几天便来取他的血,便只能自己偷偷在偶尔的外出散步时,找来几株绿植滴上自己的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见了数百棵因吸收了他的血而长成了参天大树并以争夺同伴养料为乐的植株后,江归晚苦苦期待的奇迹发生了——有一棵兰花因滴上了他的血而活了过来。 一种从未有过的惊喜笼罩了他。 他天真地以为,他的血只要用好了,也是可以拿来救人的! …… 当日的激动江归晚如今仍旧记得,他从回忆中回过神,再次低头时,铁蝉已经将他的血咽了下去。 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什么情况下喝下他的血会救人,但他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不这么做的话,铁蝉与他可能都会死在这儿。但如果他试试,他与铁蝉或许就还有一线生机。 只要铁蝉能清醒过来。 藤蔓上黏附着的血迹悉数进了铁蝉的肚子,江归晚不敢给他喂多了,见藤蔓上的血不见了他便迅速抽身,带着铁蝉离邱陵又远了一段距离。 “铁蝉?”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怀了多大的希冀,他只是一边防着邱陵的进攻一边呼唤着铁蝉。 铁蝉不大的眼睛上灰蒙蒙的一层雾,他每喊一声,那层雾就淡一分,原本带着杀意朝江归晚伸去的藤蔓一根跟的也都安静了下来,它眼看着就要清醒过来了。 江归晚捂着受伤的左肩,眼里泛着希望的光。 “贱|种!你在自己的血里下了什么毒!你居然这么狠心,狠心到在自己的血里做手脚?!” 邱陵站不住了,他出招的攻势更加迅猛,像是破釜沉舟,像是孤注一掷,拼了命也要将铁蝉的尸体留在这里。 可他每一次往铁蝉冲去,江归晚都会突然冲过来将他撞走,他虽被封印住了修为,还受了伤,可是学过的那些剑术却依旧是他最好的武器。 江归晚仗着这里靠近桃夭斋长老住所,不能大动干戈,只能使些动静不大的招数,每一次的躲避都引着他往竹林里去,引得他不自觉用大力道,好将夜巡的弟子都吸引过来。 来回几回之后,竹子围成的墙已经拦不住江归晚了。 哪怕只是支短短的匕首,也几次三番压下了他剑气逼人的骨剑。 江归晚眼里每亮一分,邱陵便觉得自己杀掉铁蝉的希望就又少了一分。 这种对方光凭武力就能让自己束手无策的挫败感逼疯了邱陵。他想大吼出声,但怕被发现,便只能愤怒地将骨剑插入地中,让方圆百米地面都跟着震了两震。 铁蝉在江归晚身后慢慢恢复了清明,那截从它身上割下去的藤蔓再也不能奈何它了。 江归晚转过身,刚才的躲避已经快要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他颤颤巍巍走了两步,又再次轻唤起了铁蝉,似是在确认它是不是真的恢复正常了。 紧促而又嘈杂的蝉鸣声骤然停了下来,铁蝉眼上的雾全数散去,小小的眼睛看向江归晚,随即轻轻地眨了眨。 江归晚长长地松出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他眉眼舒展,脸上泛出笑意,面前的铁蝉却又猝然再次疯狂鸣叫了起来。 这次的蝉声较之前更加急促,一声响亮一声低沉,中间没有丝毫的喘息,听得人眼花头晕,还接连不断朝天上飞去,像是要将月亮上的神明都吵醒! 江归晚心控制不住地一沉。 再次望向铁蝉时,他才发现铁蝉已经不知何时飘离了地面。 它体内的根茎悉数暴起,上下鼓动着,整个树根颤动起来,周身逐渐露出了几分邪气,原本黑亮的眼睛也成了紫墨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夺了舍! “不……”江归晚失了神般低声呢喃着,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不,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铁蝉已经被他的血吞噬掉了神志,从头到尾,铁蝉都不再是原来的那个铁蝉了。 江归晚怔怔地看着铁蝉全身根茎重组,逐渐染上了魔气,却无能为力。他连抵挡邱陵的念头都没有了,更没有力气将那把匕首捡起来。 邱陵却在此时放声大笑起来。 他整个人都癫狂了起来,笑得面无人色,连正门弟子最后的涵养不要了,尖锐的声音在黑暗中字字如刺刀般戳进江归晚的心窝子里。 “江归晚!你终于得到报应了哈哈哈!看啊,你怎么能救人呢,你只能害人!你就应该变得和这个小畜|生一样,一身邪气,为天下所不容!为正派所唾!为九宫日所不耻——噗!” 江归晚好像听见了一声巨响。 他清茶色的漂亮瞳孔中倒映出一片红色,滚烫的血滴喷洒在地面数不清的石粒上,溅出去好几米远。 不远处邱陵被铁蝉刺穿了心脏,他下半张脸还保持着死前的狂笑,上半张脸却眼球突出,直瞪着江归晚,像是在咒骂着哪怕死了他也要在地狱里诅咒着江归晚。 怎,怎么会这样呢…… 江归晚脑中空白一片,他脸上也被溅上了几滴血迹,他抬手抹下来,体内的某些东西也跟着叫嚣着—— 还要更多,还要更多! 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彼时尚且年幼的小江归晚再次闯入他的脑海。 那时的他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般抱着那盆活下来的兰花,他打算抱回去放在床头,每天只要看着就好了,他就会觉得自己的罪孽在一天天减少。 或许是他破天荒头一回和他的魔尊父亲说了自己想要这魔界里的一样东西,又或者是他嘴角没忍住挂上的一丝笑意刺到了魔尊的眼,那个永远俯视他的男人眯了眯蓝眸,一挥衣袖,便将整盆兰花甩到地上。 瓷盆碎成了粉末,那株好不容易活过来的兰花被魔气割成了几段,焉着叶子,呆呆看着他,像是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无论他多么努力多么用功,他始终与魔界里魔修不同,他作为魔尊唯一的孩子,甚至连最低级的魔修都比不上,他被所有人踩在脚底,多看两眼的东西下一秒都会被摧毁消失在这世上。 可是那个男人又告诉他,他来日会成为这魔界的王。 一只蝼蚁怎么能统领一群野兽呢? 江归晚苦笑一声,离开了那座大殿,没再看那盆兰花一眼,他回了属于自己的地牢。 其实若是他再久待一会儿就好了—— 那时年幼的江归晚才十二岁,他只要再久待一小会儿,就会发现那一株被割成了好几截的兰花毫无预兆地扭动了起来,随即慢慢朝一个地方聚拢,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后无声无息地合并到一起。 兰花的根飞速生长,向殿内金玉台阶旁的植株蔓延,在吞吃掉殿内除了魔尊外所有用生命的物体后,它终于恢复成了一开始最鲜活的模样。 坐于最高处的魔尊冷眼看着这一切,他手指摩挲着,最后饶了那盆兰花新得来的生命。 * 铁蝉刺进邱陵身体内的藤蔓很快就将他体内的血液吸收得一滴都不剩。 但常人的血毕竟与江归晚的不同,铁蝉鼓鼓地喝了一肚子后,却总觉得不够似的。 它开始在地上疯狂寻找起了江归晚受伤时洒落到地上的血迹,找到后也不管干成了什么样子,统统都连带着碎石子一起吞吃到了自己的肚子里。 吃下后,它那一直做不出什么表情的脸上倏地露出了一股诡异的满足感,看着十分可怖。 一直将能找到的血迹都解决掉后,它终于注意到了不远处失了神的江归晚。 它体内的血与江归晚同根同源,江归晚好似听见自己浑身细胞都在无声呼唤铁蝉,让它过来,将自己这一身脏烂骨肉连皮带发一起吃进肚子里。 这诱惑实在是太大了,铁蝉深深畏惧着江归晚,可又实在惦记他的血肉,来回踌躇了几步,终究是受不住对腥甜的渴望,眼神里的恐惧被压抑住,它身后倏地冒出数十根藤蔓,想将江归晚牢牢地包裹起来。 没人知道今晚的夜为何这么长。 邱陵死后,给江归晚下的封印修为的符咒也失了效。 所有的修为再次涌回他的肢骸,弥补了他刚刚消耗掉的精气神。 但江归晚仍旧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他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打架似的,一个念头逼着他上前,让他杀了铁蝉,再给铁蝉浇灌更多,让它复活,让它成为自己的奴仆,成为一个完完全全供他驱使的魔。 而另一个念头疯狂叫嚷着容桑的名字,它说杀了铁蝉,容桑会伤心的。铁蝉没有做过什么恶,甚至和他比起来,几乎称得上是干净到了天上。他有什么资格来做这个审判官,二话不说就取走一条性命? 这两股念头交替着支配江归晚的大脑,他眼睛逐渐失去光彩,仿佛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一动不动,就那么站在原地,铺天盖地的藤蔓朝他而来,源头处的铁蝉蝉鸣声诡异。 就在此时,第二种念头终于占据了高地,他正想着,还好,他死前没有杀死铁蝉,他没有滥杀无辜,没有对不起谁—— 可下一秒,他面上突然一片冰凉。 有什么绿色的汁液溅到他的脸上,盖住了方才邱陵的血迹。 耳边的蝉鸣声猝然停了。 他甚至脑中的那句话还没说完,他还没等到无数根藤蔓将他捅成筛子,没有感受到体内的脏东西被缓缓抽离的快乐,便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捡起了刚刚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冲上前来刺进了铁蝉的心脏处。 准确来说不是心脏,精魅是没有心脏的。他们只有一个隐秘的地方拿来存放足以供全身使用的灵气,俗称命穴。 但现在这个命穴被江归晚刺穿了。 额头上铁蝉绿色的汁液向下流去,划过江归晚鸦羽般的睫毛,落到了他的眼里。 他终于明白,不论脑海里那种声音胜出,他最终都会来杀了铁蝉。 他和他那冰冷无情的魔尊父亲一样,骨子里带着的嗜血因子传承下来,不会因他母亲是个凡人,不会因他始终对这个世间抱有希望而有任何的改变。 苍茫天地在此时失去了声音—— “铁蝉!” 不,不是没有声音,他还能听见容桑的声音。 铁蝉死了,容桑会不会伤心? 彼时最后一只长明鸟自他们头顶飞过,羽上掉落下来两三点银白色的星光落到竹林上空。 第二天到来了。 江归晚飞快地松开手中的匕首,扯起嘴角,想安慰安慰容桑,告诉她没关系,他永远都在。 但他转过身,余光中一道白光闪过,下一秒,晚风透过他胸口上的洞从身前吹到了身后。 容桑飞快地丢下手中的骨剑,跑到了铁蝉的旁边。 江归晚直直地倒了下去。 很奇怪,他离死亡最近的时候,居然连任何心情都没有。 他只是想啊,容桑怎么落剑的速度怎么这么快呢,她不是个凡人吗。 但他得不到答案了。 江归晚抬头,仿佛看见无垠天宫,自己的娘亲正站在月亮上笑着朝喊他。 自出生以来,他不只有多少次奢望过死亡,只是娘亲的仇尚未得报,他便苟活于世。 如今容桑帮他满足了这个愿望,如此也好。 铁蝉杀了邱陵,他杀了铁蝉,而容桑又用邱陵的骨剑帮铁蝉报了仇。 这世间万物环环相扣,从未有喜,悲与悲交替,无有终点。 他还是将那个没来得及的笑容笑了出来。 天上的娘亲朝他招手。 江归晚张唇,无声开口。 娘亲,我来找你了。 * “江师弟?江师醒了吗弟?”陌生的声音响起,江归晚听到有人在喊自己,放与身旁的指尖不自觉地在棉被上点了点。 “你别喊了,那医修只是说江师弟大概今天会醒,又不是现在就醒,你快让他清静清静吧。”旁边好像还有名女子,女子上前拉开了他旁边的男子,语气嗔怪。 江归晚眉毛微弱地挑动了一下。 是容桑吗? 他很想睁开眼来看看旁边的女子是谁,但他不过才刚试图努力,便又倏地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儿。 容桑不会出现在这儿,至少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我这不是着急吗?”男子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们已经在桃夭斋等了一个月了,什么事都不干,就一直守着江师弟,门内师尊布置下来的功课都不知要落下多少,等我们回去啊,只怕是要落后别人一大截了!” 女子也跟着叹了口气,等江归晚意识恢复了几分,他才终于听清楚,这人不是容桑。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女子宽慰他,“江师弟伤重,差点没救回来,掌门师尊也是担心这个却舒师叔座下的独苗苗,怕她没徒弟了,这才让我们过来看着的嘛。同门一场,你何必如此计较。” “这不是我计较!这是——”男子迫不及待打断了她,他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只能装作和女子说不清似的,拍了拍大腿:“哎,算了!和你讲不明白!” 女子也知道他急迫,不愿与他争执,很快转移了话题:“说不明白就别说了吧,你说这江师弟好歹是个活人,还是拂妄道唯一一个徒弟,却舒师叔哪怕再不喜欢再不想要,也至少过来看看他吧,把人孤零零在这儿放着算个什么事儿,要是我师尊这么对我,我只怕是心都要凉了半截……” 常经纶派来照顾江归晚的两个弟子都细心良善的,女弟子为江归晚抱不平,男弟子也叹了口气,表示赞同。 “可不是吗,”他又看了床上的江归晚一眼,“师叔这也太伤人心了,平时冷心冷清,对自己徒弟也这般……” “嘘——”女弟子好像看见江归晚指尖动了两下,赶忙让男弟子噤声:“快别说了,我刚好想看江师弟动了,估摸是快醒了,我去喊医修过来,你在这儿看着!” 男弟子应下,没多久,江归晚便听见了脚步跑出去的声音。 他听了这么久,一句想听的都没听到。 容桑呢?铁蝉呢?邱陵呢? 那一夜的一切,是真实发生了,还是只是他做的一个梦? 第41章 .天命叭叭叭叭叭 “江师弟?”女弟子走后,男弟子便坐到了江归晚的床边。 他轻声呼唤着,看着江归晚的眉头逐渐皱成了一条线。他起身倒了杯水,扶着江归晚起来,将杯口放到了他的嘴边。 江归晚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双唇干涸,好不容易碰到了水源,抬头便紧紧捧住大口喝了起来。 一杯水下肚后,他终于有力气睁开了眼睛。 可刚才的水喝得有些太急促了,一口气没顺过来,江归晚咳了几声,便感觉胸口处凉凉的,像是在透风。 记忆中的疼痛再次涌上心头,他垂眼,看见自己胸口轻薄的睡衣下面牢牢裹了十几层纱布。 纱布上已经没有多少血色了,取而代之的,是浓烈呛鼻的草药味儿,熏得他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还有没有活着。 “你还渴吗?”男弟子见他盯着自己的伤口出神,怕他想起什么伤心事来,便出言打断:“你要是还想喝水,我就再去给你倒杯来。” 江归晚显然没有听进去。 他脑子有些晕沉沉的,一直到鼻腔都习惯了那股熏死人不偿命的草药味儿了,他才终于转过头,脸色苍白像纸。 刚才还没醒的时候他听见这两人喊他师弟:“师兄?” 江归晚握紧了手里的水杯,声音因嗓子封闭太久没说过话而变得含混不清:“我是……还活着吗?我怎么会在这儿,我晕过去多,多久了……” 怎么久到好像离他上次开口说话已经过了几百年,再一想起晕倒前的事情,久远得像是过了一生。 他吐词虽然模糊,但那男弟子还是听清了。他以为江归晚是睡傻了忘记了晕倒前的事情,更加同情起这个总是能碰上麻烦事的小师弟了:“你当然还活着。” “哎,”他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你已经晕了一月有余,估摸着是忘记了一些事情。” “一月前你得了结簪桃会魁首,拿到了白雾莲。人人都惦记你手上的东西,连那幻境里跑出来的树精都找上了你。” 江归晚猛地抬头。 “桃夭斋夜巡的弟子是在一片小竹林前面找到你们的,那树精为了白雾莲杀……杀了邱公子,还对你下了毒手,实在是可恶!如此作恶多端竟还被它逃了,也不知桃夭斋这些大头冬瓜都是怎么吃饭的!” 江归晚仍旧没回过神,他像听天书似的,一脸茫然。他忍不住呢喃:“对我下手,对我……” 为什么这位师兄说的与他记忆中的并不一致? 为何铁蝉成了罪魁祸首?铁蝉是还活着吗? 梦里种种,果真只是一场梦吗? “这幻境里出来的没有经过教习,果真是不存善心!”男弟子又重重一跺脚,“听桃夭斋的弟子们说,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师弟你已经只剩下半口气了,再晚一点便救不回来了!” “发生在他们桃夭斋,又是他们桃夭斋养的东西伤人,那几个臭老——长老们理亏,足足用转魂灯给你护了二十天的法才将你从阎王那儿拉回来。” 男弟子看了看他迷茫的脸色,又想起这一月来他所经历的凶险,便更替他不平了:“江师弟,要我说,等你好了你就该到到桃夭斋的门口去破口大骂一顿,讨个说法,最好是还——” “那邱陵呢师兄!咳咳,你刚还提到了邱陵,邱陵怎么样了?”江归晚完全听不见这位师兄的建议,他急着弄明白邱陵的死活,好像这样能平息他内心的焦躁似的。 “邱公子……”男弟子突然被打断,好像难以启齿了似的。他在短短的几秒内看了好几遍江归晚的脸色,犹豫了半晌,才别过了头:“师弟,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样的好运气。那些弟子赶到的时候,你还一息尚存,邱公子的尸体却早已经冷透了。但是奇怪得很,你昏迷的这一个月,那邱家人居然一次都没来桃夭斋闹过。” 邱家人失去了唯一的儿子,按理说死咬着桃夭斋不放,不单单因邱陵的死因,更因邱陵的死状。 平日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竟在桃夭斋因一只低等精魅丢了性命,还被它吸食了全身骨血,空留一副皮囊在那儿,这天下有哪个父母能接受这般的场景。 可邱家没有,邱家甚至比他们九宫日的人还冷静,他们只是冷冷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江归晚,像条蛰伏的毒蛇。 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归晚才是杀他们儿子的凶手。 男弟子回想起当日邱陵父亲怨毒的眼神,今日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归晚也在此时想起了邱陵的死状,他喉间仍残留着几分腥甜,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也突然明白了,那都不是梦。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只是罪魁祸首从邱陵换成了铁蝉,所有的骂名都落到了铁蝉和桃夭斋身上。 捅他的骨剑是邱陵腕上一截骨头得来的,都不用什么高级法术,但凡有几年底子的都能知道那把骨剑来自哪里。 可一个月过去了,没人查出来,没人在意那把骨剑,人人都在感慨邱家公子英年早逝,是那狠毒的铁蝉害的。 邱家丢了儿子已经得了失心疯,若是桃夭斋再将事实说出来,证明他们儿子才是一切的挑起者,加上之前伤害江归晚的事迹,只怕邱陵死后还要从族谱中除名,上不了邱家的玉碑。 到时邱家才要闹,将桃夭斋闹个天翻地覆鸡飞狗跳。 多可笑啊。 他们想要真正狠毒的人反而得万人怜惜,被记上家族玉碑接受祭拜,被陷害的却要被所有人唾,遭受莫须有的骂名。 以此好好恶心一把活下来的人。 但他们还是成功了。 江归晚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不管是不是他下的手,只怕邱陵父亲以及整个邱家都会将这条命算到他的头上。 谁让他曾背叛邱陵呢,谁让那晚活下来的不是邱陵,而是他呢。 江归晚并不怕人寻仇,不怕突如其来甩都甩不掉的黑锅,他只是累了,累了与邱家人有关的一切。 他有点累了,想在医修来之前再睡上一觉。 可转瞬,他又抬起头,右手因紧张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握成了拳。他问:“那,那师兄可有容……可有听到过关于我师尊那位族人,容桑姑娘的消息吗?” 江归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喊出容桑的名字要花多大的勇气,他骤然庆幸起来,还好他现在只能用气声说话,才好挡住自己发颤的嗓音。 容桑是不是还在怪他?是不是早就跟着九宫日大部队回去了,还是再也不想看见他,刺了他一剑后便一声不吭地带着铁蝉回了自己的主家去了? 他自己没有资格再去打探容桑的消息,可他仍怀揣最后的希望。他奢望铁蝉还活着,而容桑只是生了一阵的气,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她就会原谅他了。 江归晚又怀疑起来,他们还会有下次见面吗? “却舒师叔的族人……吗?” 江归晚点头:“对对,就是那个和我们一起参加大会的女子,她是我师尊的远亲,特地来这儿探亲的!” 男弟子自然不知道江归晚在想什么,他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了一圈,随即看向江归晚的眼神中带了几分异样。 他捏起被子好好给江归晚盖了盖,思考着怎么开口才会让江归晚好接受一点:“……师弟,我知道你刚从鬼门关回来一趟,肯定还有点神志不清,但没关系,等下医修来了给你看看就好了,你别着急。” 江归晚一张脸白得像纸。 他倔强地拒绝了男弟子的好意,将被子掀开直视着他:“师兄这是什么咳咳,这是什么意思?” 男弟子的衣袖也被江归晚抓住了,手腕上力道之大完全不像是个昏迷了一月才刚醒过来的人。 他对上江归晚眼里的执着,无可奈何地揉了揉额头:“江师弟,我不知道你是在昏迷的时候做了什么梦,还是臆想出来了什么,但我守着你一月有余,从未听见人说起过还有这么一个人。” “更不用说她还是却舒真人的族人了,要真有这样一个人,九宫日上下早就炸了,几千个弟子排着队等着来问你,哪里还用等到你主动问我……” 男弟子后面说的些什么江归晚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他感觉自己四魂五魄都出了窍,随着桃夭斋上时不时吹起的花瓣雨一起消散了。 那些好不容易将他拉回现实的事实一下子又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他方才还在想与容桑会不会有下次见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容桑带走了铁蝉,而他活了过来,她甚至不愿意再回来帮铁蝉报仇了。 江归晚倏地觉得有些耳鸣。 他重新盖好了被子,听到外面急匆匆的脚步声,方才出去的女弟子催促着一名医修走快些,过来看看他好了没有。 他觉得自己也许好了,又或许没有。 但那都不重要了。 * 江归晚醒来后,照看他的两名弟子向负责的医修反复确认了好多遍他没事后,又逼着他在桃夭斋又躺了两天才准备动身回九宫日。 听两人说,自江归晚来参加大会后,却舒真人便开始了闭关,前几天才出关。 江归晚听完只是笑了笑,没问师尊为什么不来看他,也没说他那天其实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白雾莲一直被他放在了随身携带的百宝袋里。百宝袋很小,但能装的东西很多,能将东西变小放进去揣在袖子里。那是齐元给他的,除了齐元,没人知道他还有这个东西。 他谁也没告诉,打算让白雾莲烂在里面,最好这辈子都不会让人找到了。 白雾莲他随意对待,那瓶附赠的择木水却被他当宝贝似的捂在了怀里。 他也不明白自己要干什么,就是总觉得有一天能用上似的。 为了照顾他刚好不久的伤势,两名弟子几乎是将常经纶给他们一日千里用来赶路的机关鸟当成了木轿。 因飞得太慢了,机关鸟翅膀大而有力,鸟身一晃一晃的,江归晚大伤刚愈,一天吐了八回。 直到最后没有东西可吐了,那男弟子看不下去了,与另一名女弟子好一番争吵后终于加快了速度,将十天路程缩回到了两天。 回到了九宫日后,一下来便向两名弟子道了谢,两名弟子挥了挥手,仍解释说却舒真人也是关心他的。 江归晚没回答,也没御剑,徒步走回了清灵阙。 正如九宫日终年不落的太阳,清灵阙上三尺厚的雪也从来不会消散。 他走时这儿是什么样,回来时这儿便还是什么样。 主殿没有动静,江归晚猜测他的师尊应该在偏殿打坐。 果然,他刚进偏殿,殿门上垂钓下来的冰柱便松动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与师尊打个招呼,江归晚头顶便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下一秒粗大的冰柱向下而落,擦着江归晚的鼻尖插入了雪地里。 江归晚屏住呼吸,不敢问这是巧合还是人为。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师尊,却舒关着殿门,也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冰柱落到地上很快便碎成了冰渣,一切都在宣告着这是不是一个巧合。 但江归晚不敢说话,良久,屋内才传来轻柔的一声:“我今天突然想吃后山的冬笋了,你去给我挖点来吧。” 后山在清灵阙两三里的地方,距离不远,但途中终年暴雪,严重时甚至连路都看不清,稍有不慎便会滚下悬崖,白白将命送在了那里。 不知道是不是江归晚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这次回来后,师尊更加地不喜他了。 之前师尊也不喜他,但至少她还会出来见上他一面,而如今,那声音里带上了和屋外一样厚重的冰,冻得江归晚胸口生疼。 他不敢拒绝,刚准备应下,便又听见却舒接着道:“冬笋用刀具砍下来便失了鲜味了,你用手指拔下来吧。” 江归晚去过后山一回,那里的冬笋最矮的也有一人高,有他腰身那么粗。 不能用刀具,那便相当于修为也是不能用的。 他不知道师尊今天为什么突然想吃笋,冻得通红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两下,他点了点头:“是,弟子明白。” 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进屋,没来得及和师尊说他得了结簪桃会的魁首,拿到了那传说中的白雾莲。 屋内再没有传来动静了,江归晚在原地站了小半会儿,便拿了个篮子向后山去了。 他走后,寂静无声的偏殿里,一名面若冰霜的女子打开了身旁的窗户。 女子冷眼看着江归晚在逐渐变大的暴风雪中徒步前行,时而被狂风吹到地上,又时而被厚厚雪层下的岩石阻挡住了脚步。 他正如容桑刚刚要求的那样,十分听话,没带刀具,甚至连佩剑都没带,就这么徒步上了路。 可容桑这次不会再上当了。 她以前怎么还会时不时怀疑江归晚是不是真的像她所想的那般恶呢? 一月前的那个夜晚,她被江归晚救走,差点都要信了他本心不坏了,可结果呢。 她不过是去丰宫殿内飞速查看了一遍有没有存着白雾莲,等到长明鸟消失殆尽,再回来时见到的,却是江归晚拿匕首捅进了铁蝉命穴的场景。 江归晚怎么忍心呢。 她被气得狠了,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竟也顾不上再隐藏自己的身份,拔出邱陵的骨剑便刺了上去。 她只刺了一剑,没有再补刀。她知道哪怕她将江归晚戳成个筛子了,江归晚总归还是能留下一口气活过来的。 这是这里的天命。 她冲着江归晚心脏去的,也算是帮铁蝉报了一部分仇了。 铁蝉剩下的树根被她带走了,也不知江归晚都对它做了些什么,它甚至等不到她给它再换上一个新的命穴,树根便迎着第二天的朝阳,化成血一般的红水融进草地里,与苍茫大地同生同死了。 而江归晚一身康健地回来了。 她还是不甘心,她再也不会受江归晚的欺骗了。 容桑收回视线,轻声念了几句咒语,灵识往外探,看到了清灵阙去往后山的路途中,风雪逐渐变大,无数片雪花将天地连了起来,看不清前路。 念完后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放下茶杯时指尖碰到了桌上唯一摆放着的一碟桃干。 她愣怔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眼一望无际的雪地,拈起一块放进嘴里吃了。 * “师尊!”外面狂风暴雪一直未停,江归晚戴着个厚厚的手套,手中端着一碗笋汤,敲响了容桑的房间门。 “师尊?弟子给您送笋汤来了!师尊——” 门倏地开了,屋内空空荡荡,江归晚也立即噤了声,踮着脚尖走进了房间。 容桑正坐在桌子边上,微微侧着头看着眼前的书册,像是没注意到他来。 手中的热汤冒着水汽,江归晚怕汤冷了,急忙回身关上门,阻挡住了外面大雪纷飞和无边夜色。 雪声一下停了,容桑衣袖轻轻一动,房间内便又多了几个亮着的烛台。 光线亮了,桌上摆放的物品也看得更清晰了。 江归晚将热汤放在桌子上,收手时一旁的一碟桃干映入他眼帘。 一月前的某个夜晚,小树精搂着他的腿偷偷给他一爪子从某人那儿偷来的桃干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像是被汤碗烫了一下似的,飞速收回了手。 容桑看在眼里,目光仍旧落在书上。 江归晚不敢再往这边看他移开视线,迫使自己不要再去想关于铁蝉的任何事情。 他别开眼,自然也没看见容桑眼中又厚了一层的霜雪。 “几时回来的。”她问。 此时已是深夜,外面被黑暗笼罩,无边的雪地成了唯一的色彩。 “回师尊,”江归晚终于转过了身,他目光飘忽,将戴着厚厚手套的双手藏在了身后,“半个时辰前回来的。” 不用看容桑也知道那一定是满手的冻疮,拔笋时磨破了皮,他纤长的手指冻得比平时膨胀了两倍,稍微碰点热水便抓心挠肝,一夜无眠。 半个时辰前才回来,便意味着他回来后便一刻都没有休息,马不停蹄地去了小厨房,烧火剥笋,煮出了这碗笋汤。 她没主动问,只抬眼,江归晚不自然的站立姿势与欲盖弥彰的围巾都在告诉她,他受了很重的外伤。 说不定他还一个不小心被大雪迷住了眼睛,掉进了悬崖,爬了半个时辰才爬上来。 她推开书册,将那碗热汤端到了自己面前。 “你给我煮的笋汤。”她皱了皱眉,只闻了一眼便又推开,像是陈述,又像是疑问。 江归晚摸不透她的想法,两脚局促地并起,以此掩盖发抖的膝盖。“是的,师尊想吃笋,弟子便想做成汤才最能激发笋的鲜味儿。况且,师尊上次不是还夸弟子做的笋汤好喝吗,弟子便斗胆,将冬笋剥了,煮成了汤给送过来了。” 说完他满眼期待,缩了缩脖子,无声催促着容桑快些试试这汤的味道如何。 容桑没有动弹。 他提起上次,容桑便想起自己刚来时还不适应这里寒冷的天气,冻得将一碗从前极不爱喝的姜汤喝了个干净的事情。 还打起感情牌了? 容桑毫不受他蛊惑,抬头便想将那碗笋汤掀翻在地。 可在指尖即将碰到碗边时,她又倏地想起了什么似的,手掌角度变换,将甩的动作换成了推。 她把那碗汤推到了江归晚面前,冷冷开口,碗中的热气在她面前似乎都能化成冰。 “我突然又不想吃笋汤了,你好不容易从后山雪地里摘来的笋子,要不你自己喝了吧。” 她极为难得地笑了一下。 江归晚甚至还没来得及惊讶,便被容桑刚出口的话惊得怔在了原地。 一种更为震惊的情绪笼罩了他。 他看着那碗自己一步一步亲手做出来的笋汤,却如何都下不了手。 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手艺,他知道自己这碗汤将冬笋的鲜做到了极致。 可他不能喝。 他的师尊坐在烛火旁,眼神在今天头一次温柔了起来。 她问:“怎么了,你不爱吃笋吗?” 第42章 .窥心叭叭叭叭叭叭 师尊突然带着的笑意让江归晚心底一惊。 他咽了咽喉咙,十指受冻受烫带来的痒让他嗓子干痒难受,连大气都不敢喘。 “回,回师尊,弟子的确不爱吃竹笋。”他站在原地,没去接那一碗笋汤。 为了师尊将这碗汤做出来,已经花费了他太多太多勇气。 整个过程中,每次直视白嫩的笋尖,他便忍不住地想起想到娘亲去世那晚的场景,如此反复,剥笋衣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抖。 若是可以,他更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碰到竹笋,他恨不得全大陆的竹笋都灭绝了。 可那也赔不回来他的娘亲。 江归晚怕师尊发现他的异样,花了许久才扯出一个笑容,就像是他只是单纯地不爱吃,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容桑眼底的笑意很快就僵住了,但随即,她眨了眨眼:“求仙问道之人,怎么能挑食呢,更何况你还没有辟谷,入我拂妄道断不能有此恶习,来,快把它喝了吧。” 她的语气已经能算得上是强硬,几乎不给江归晚留任何的退路了。 果然,她话音一落,江归晚的脸色便肉眼可见地难看了起来。 一路的冰霜没有被小厨房的烟火融化,却在此时更加凝重。 江归晚脸上挂着的微笑摇摇欲坠,他沉默良久,一直到冒着热气的汤都渐渐变冷了,他才在容桑的注视下慢慢端起了瓷碗。 笋汤因温度变低而泛起了几滴油花,汤底清亮透澈,碗底切成片的冬笋依旧柔软鲜嫩,在明亮白净的瓷碗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诱人。 他深深地看了几眼,胃里翻江倒海,终于没有忍住,拿厚厚的手套捂住嘴跑了出去。 因为他跑得太快,手中的瓷碗都来不及放,“啪”地一声落到地上,清汤溅起,开出了一朵漂亮的水花。 有几滴远远地溅到容桑的裙边,她一动不动,只看着虚晃着的木门发呆。 江归晚许是怕吵到她,一直跑到了院外,找了个僻静的角落。 容桑收回覆盖在四周的神识,又微微抬了抬手,那满地的碎瓷片以及四溅的笋汤便不见了。 如何她没记错的话,江归晚回来时带回了许多许多的笋。 总有一天能让他吃上的。 * 如此便过了几天,容桑天天让江归晚用摘来的冬笋做菜,红烧、清炒、炖汤……能做出来多少样便做出来多少样。 她每天都让江归晚和她一起吃,但她明显低估了江归晚对竹笋的厌恶程度。 无论她如何逼迫,如何让他如何尝试,最后都是以江归晚捂嘴离开原地结束。 他入门时间短,修为比寻常弟子高,但也并没有花时间去刻意地联系过辟谷。 小厨房被他摘来的冬笋填满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食材,每日都是竹笋,他食不下咽,几天过去,整个人身板更加单薄,仿佛随时都要被清灵阙外狂乱的风暴吹走了。 容桑看在眼里,越看越觉得,江归晚对竹笋的厌恶并不是因为笋子会影响他的修为亦或是身体这些,反倒更像是心理上的嫌恶。 江归晚越如此,她便更加好奇,这个日后的大魔头到底为什么对一根平平无奇的竹笋有如此大的情绪。 又过了两日,容桑带着江归晚去了掌门常经纶所居住的宫殿后的一个山洞外。 山洞被铜墙铁壁包裹着,里面也被一种发着紫光的黑木砌满了洞壁。那是一种专门做来给常经纶门下弟子平日练功的特殊木板,世间罕有,除非神仙下凡了,不然常经纶自己来了也打不破这堵墙。 容桑在洞前停下,低声念出常经纶教她打开洞门的咒语,没过多久,面前的小山轰隆隆地响了起来,石门慢慢打开,黑漆漆的山洞内景便出现在两人面前。 里面空间并不大,空空荡荡的,连把能的椅子都没有。 容桑收回视线,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做工精致的圆镜。 圆镜是常经纶的宝贝,叫窥心镜,能让人看见除他之外其他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当然前提是那人的修为比自己低。 常经纶听见容桑要借这把镜子的时候犹豫了许久,可一听到她是用来帮江归晚克服心魔的,对她终于打算好好对待这个徒弟喜出望外,一个激动便同意给了她。 给是给了,他也叮嘱容桑不能再乱用,用错了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让事情更糟糕。 容桑自然是应下了。 但什么叫乱用? 她让江归晚进了洞内,江归晚跨进去时,她拿起镜子放在眼前,盯紧了他。 “师尊?”石洞进去后便看不见外面的一切了,洞内也是伸手不见五指,江归晚没由来地有些心慌? 他扶着墙壁不敢乱动,回头转向外面询问:“师尊,我进来了,下一步该干什么?” 容桑没有回答他。 她皱紧了眉头,怀疑地凝视着镜面上浮现出来的场景—— 彼时年幼,大概七八岁的江归晚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在黑暗的地牢里曲腿坐着,睁着一双泛着水光小鹿似的圆眼无辜地抬头看着她。 她放下镜子,看着洞里虽然看不见她,却依旧双眼明亮的江归晚,觉得眼前的一切与刚才自己看见的十分相似。 竟然还诡异对上了。 这算什么秘密? 与她想知道的相去甚远,容桑烦闷地瞪了镜子一眼,莫不是常经纶在遛她,还是给错了她镜子? “师尊?” 过往某些不愉快的回忆涌上江归晚心头,他轻轻拍了几下墙壁,声音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焦躁,单薄的身体晃动了两下,企图引起容桑的注意:“师尊,师尊你还在吗?” 容桑收回落在江归晚身上的视线,依旧一言不发,抬手便打算将镜子收回去。 可她指尖不过刚一动弹,便想起了昨晚看的书册里写着,这窥心镜好似还有些别的用处。 常经纶的叮嘱还在她耳边萦绕,不乱用是不可能的,她福至心灵,又看了右手心的镜子,随即高高举起,朝洞内丢了进去。 石洞口有一层透明的结界,镜子进去时在结界上泛起一阵涟漪,随即镜身一转,在洞里消失不见了。 江归晚仍旧守在洞口,他敏锐地察觉门口的结界波动了那么一下。 但也是那么一下,随后又是万籁俱寂,仿佛整个世界都剩下了他一个人。 背后突然多了一道冰冷的目光,江归晚呼吸急促起来,强撑着精神才没让自己立即昏过去。 他转过身,对上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人的目光。 他那远在魔界的便宜父亲,正如过去无数个视他如尘埃的相见一样,站在不远处,嘴角勾出一个冰凉的笑意,眼里的不屑快要溢出来。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江归晚几乎是吼了出来,他全身都贴到后面的石壁上,露出一副随时都要逃跑的姿态来。“这不是魔界,我不会和你回去的!你答应我的!!” 骨子里被换上去的那副魔骨仿佛收到了感召,江归晚全身血液沸腾起来,瞳孔随之变红,每一个心跳都在催他去往更大更黑的深渊。 “魔尊”往前走了一步,嘴角笑意消失,换成了嘲讽:“当初种下的魔骨在啃食你的意识了吧,本尊是答应过你,可是前提是,你不会被魔骨吞噬。” 他一步步向江归晚走去,声音里带着蛊惑:“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本尊多像啊,归晚,回来吧,回来魔界,杀掉我,成为魔界至高无上的王!” “不——!”江归晚猛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看见面前的时隐时现,都是他的幻觉! 他松开手,大口呼吸起来,可体内的东西并没有因此安静分毫,他保持自己意识清醒,随时抓起身边的石块便扔了过去:“我不跟你回去!那个地牢一年四季都是冷的,你别想再控制我!我和你一点都不像!我一定能找到办法把那副半边魔骨换掉……” 一旁的石块已经扔完了,眼前的幻影也消失不见,江归晚吼到最后,脱力地从墙上滑落蹲坐到地面。 他把头埋在臂弯里,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哽咽:“我才不会杀了你……” 若是杀了他,他就再也当不了师尊的徒弟了。 “杀了谁?”轻柔的女声在他耳边低声细语,带着些少女的娇憨。 这声音…… 江归晚猛地抬头,眼角的泪痕还未干,一双眸子湿漉漉的,没了往日光彩。 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一直将眼睛都揉红了,才喃喃开口:“容……容姑娘?!” “你喊我?”女子娇笑起来,蹲在了他身边,“我来找你了,你高兴吗?” 江归晚头一次看容桑对他这么笑,整个人都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他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用力地点了点头,刚才的愤怒无力都被抛到了脑后:“高兴!” 但随即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试图想去拉住容桑的衣袖:“容姑娘,那天我不是有意杀了铁蝉的,真的,你信我!我那天,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 难道要说自己失了智,没有控制住自己体内的半副魔骨吗? 江归晚苦笑一声,却怎么也解释不下去了。 “我知道。”一双手触碰上了江归晚的脸。 “容桑”轻轻开口,食指压在江归晚唇上:“我都知道。” “真的吗?”江归晚抓住“容桑”的手,小心翼翼地开口:“你真的相信我不是故意的吗,我没想杀铁蝉的,我知道你对它很好的!” “我当然相信。” “容桑”轻声安慰他,话音落下,她的脸开始扭曲起来,皮肤也逐渐变得粗糙,最后竟和树皮一般了,肤色变成了绿色。 随即这些变化从脸上一直向下蔓延,最后“容桑”全身竟慢慢变成了铁蝉的模样! “容桑”突然锐声嘶吼起来,被江归晚握住的手成了藤蔓,向他脖颈处伸去,扼住了他的呼吸:“就是因为相信你!我才来杀你!!” 江归晚再次失去了呼吸。 他仰起头,像是有什么灰尘落进了眼里,眼睛止不住地眨。 已经分不清眼前的是容桑还是铁蝉了,他慢慢地放弃了挣扎,在铁蝉的狞笑的中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就让他带着这半副魔骨死去,也好过日后真的控制不住地杀更多的人。 如果是容桑的话,他也认了。 “归晚,归晚。” 是谁? 是谁在喊他? “……归晚,你要活下去。你不要给我报仇,娘要你好好地活下去……” “娘亲……” 江归晚倏地睁开了眼睛。 喉间的力道不减分毫,他屏住呼吸,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他被容桑刺了一剑,等待死亡的时候,娘亲也是这般,在无边夜空中静静地看着他,和他说,你要活下去。 他要活下去! 江归晚全身突然充满了力量,他抬手抓住喉间的藤蔓,再往铁蝉那边看过去时,才发现铁蝉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掐住他脖子的是一个镜人! 它全身上下都是镜子,无数个镜子上倒映着许多张脸——容桑的,铁蝉的,娘亲的,甚至还有魔尊的! 他倏地明白过来了。 一切都是这个东西搞的鬼。 一股莫名的愤怒笼罩了他,全身力气无处发泄,他红了眼尾,手背上青筋凸起,一拳朝那镜人挥了过去! “砰——” 一声巨响,江归晚原本就因拔笋而满是伤口的手再次被镜子碎片扎穿了手背。 镜人被他砸中,从身体中间破了个洞,随即无数道缝隙从破洞处分裂开来,向四周扩散。 最后缝隙布满了镜人的全身,又一声巨响后,镜人碎成了无数道碎片,在洞内炸了开来! 不止是洞内,碎片四处飞散,躲过了打碎它的江归晚,一半的都开始朝洞外飞去! 镜人碎裂后,一个做工精致的红木框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满腔不知名的情绪在找到一个发泄口后消失了大半,江归晚眼底猩红褪去,比往日凶狠许多的眼神从满地碎片中收回,他无比平静地拔出了自己手背上最大的那块镜片。 黑暗中江归晚的神色晦涩不明,他看着一半的碎片穿过结界,将结界闹出了无数个涟漪,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可倏地,理智回笼,门口的结界平静了下来,江归晚足足在原地愣怔了片刻,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刚刚都干了些什么?! 手中的碎片依旧安安静静地躺着,江归晚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将它抛出去,看着他在黑暗中闪过一道亮光,又消失于黑暗中。 它不见了。 可身体的半副魔骨狂暴叫嚣着,不给他丝毫喘息。 江归晚开始忍不住怀疑起来。 他真的还能如自己信誓旦旦承诺的那般控制住自己吗? * 容桑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也不知道那窥心镜都对江归晚干了些什么。 有结界的阻挡,她听不太清楚江归晚在里面都喊了些什么,但她知道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很难忘很重要的东西。 她在洞门外焦躁地等着,想快点结束好拿回窥心镜,再从镜子里了解江归晚最害怕的到底都是些什么。 那都是她的保命符。 可她一直等到江归晚的喊嚷声都停下了,也一直没见他出来。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的时候,洞内倏地传来了一声巨响。 容桑被狠狠吓了一跳,她担心里面出了什么意外,急忙走到了洞口。 常经纶再三强调他的镜子不能有意外,容桑无法,正要破开结界进去的时候,却突然从结界里飞出了无数道亮片! 她飞速躲开,退后化气成罩,将碎片一一挡在了自己面前。 这些碎片颇为眼熟,容桑认真盯着一片看了许久,终于认出这正是常经纶不久前给她的那片窥心镜上面的。 容桑:“!!!” 她瞪大了眼睛,脑中忍不住幻想起了常经纶看到这一切后的反应。 江归晚! 容桑被气得呼吸停滞了一秒,她手上一抖,稍微送了下神,一片碎片便穿过了结界于她的抵挡,飞到了她的面前。 那上面有江归晚的气息,江归晚对她的伤害尤其大。 可此时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容桑眼睁睁看着那一小块碎片在她眼前慢慢化成了细细的光点,里面倒映出她原来的模样,随后随着洞口一声呼唤,光点没入了她的眉心。 她倏地觉得有些晕沉,转瞬间,她失去了意识,那些她作为容桑陪在江归晚身旁的许许多多个瞬间涌入她的脑海。 但她不愿想起,那里面并没有什么称得上美好的回忆。 “师尊!” 闭上眼睛的时候,容桑看见江归晚从洞口冲了出来,直直地奔向她。 少年唇色艳丽,一如一月前的桃会上,他初见他,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喊她——容姑娘。 她又犹豫了起来。 真的一点美好的回忆都没有吗? 她记得在大街追寻云芷时的那个夜晚,江归晚怕她真的生气,追着她走了好几里地。 她还记得江归晚旧伤复发的第二天早上,他坐在床边,频繁望向门口,语气期待地问别人,她晚上有没有去看过他。 还有她拒绝与温乐游夜游的那个夜晚,少年带着一盒糕点上门,冲她笑着,说“却舒真人是我师尊”时闪闪发光的双眼。 这些都算什么呢。 大魔头演戏时附带赠送她的赏赐吗? 既然已经做了这么多,那为什么不能再彻底一点,留下铁蝉一条命呢? 不愿再想,容桑别过头,沉沉地睡去。 第43章 .心思叭叭叭叭叭叭叭 江归晚没有想到自己打破一面镜子会有后作用,竟然还不小心伤到了师尊。 他一筹莫展,把容桑搂在怀中却又不敢乱动。 急急喊了两声之后,容桑仍没有反应,江归晚终于有些慌了。 他开始埋怨刚刚自己到底为什么没有控制住自己,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会忘记师尊还在外面…… 身后的石洞依旧张着大口,像是要把所有的一切的吞吃进去。 江归晚看了眼容桑哪怕晕倒时也紧闭的眉头,终于捻起一小块碎片,拦腰抱起她,向常经纶的住处跑去。 常经纶平时作为九宫日的掌门,事情是非常多的。但今天许是因为他的师妹却舒头一次带徒弟练习,他有些过于激动了,在住处宫殿内乐呵呵地煮茶,慢悠悠地等着却舒将镜子来还给他。 若是容桑没晕过去,只怕是宁愿连夜逃了,也不敢直接来常经纶面前告诉他他的宝贝镜子被人打碎了。 可她现在晕着,还被江归晚跌跌撞撞一路送到了常经纶本人的偏殿内躺着。 常经纶都被这场景吓懵了,他手中的热茶猛地晃动了一下,随后他将茶杯随意往桌上一放,便瞪大着眼跑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 他探手给却舒把了把脉,把完后他皱着眉头,不敢置信般看向江归晚:“……你师尊怎么晕过的?” 却舒成为他师妹多年,从刚成为入门弟子起便天赋异禀,修为提升远比常人快,更是年纪轻轻便到了渡劫境界,比他这个掌门都早了几十年光景——如此厉害的一个人,常经纶已经几百年没见过她晕倒了。 今天这是撞了大运了? 容桑并没有受伤,只是莫名其妙晕了过去,常经纶确认她没事后便放下了心,转头询问起江归晚来。 可江归晚自己也一头雾水,他视线仍未从容桑身上离开,连回答都带着几分担心的语气:“回掌门真人,弟子也不知。” 他打开手心,把手心里的镜子碎片露出来:“但方才师尊带弟子在后山的洞中练习,我……弟子一不小心打碎了这个,碎片飞得到处都是,弟子再一出洞门,便,便正好撞见师尊晕倒了……” 江归晚的声音越到后面越小,像是更加明白了师尊的晕倒与他有很大关系。 修炼之人耳聪目明,常经纶把他的话听在耳中,朝他手中望了过去。 一开始只是觉得那碎片熟悉,可当常经纶再看过去第二眼时,差点没背过气和容桑一起晕了过去。 这不是他借给却舒的窥心镜吗?!! 却舒到底都对它干了些什么! 常经纶太阳穴突突地疼,他揉了揉眉,一时不知自己是该震惊自己的窥心镜被人一拳打碎好,还是震惊却舒一个渡劫境界竟被江归晚砸出去的碎片弄晕了好。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清净丹吃得少了,良久才他从痛失宝贝的事实中缓了过来。 “放心,你师尊没事。”这几个字常经纶说的有些许艰难。 却舒是没事,但他有事! 江归晚终于得到个肯定的答复,当即泪水便满了眼眶,只恨给常经纶跪下来了:“多谢掌门真人!弟子无以为报,一定会好好照顾师尊,弥补自己的过错!” “你有什么错?”常经纶看向容桑,“是你自己拿着镜子一拳打碎的吗?” 他那镜子自己也是有境界的,又不是什么纸糊的,你想打破便能去打破。 江归晚一个刚入门的小弟子,哪怕刚得了那结簪桃会的魁首,也断没有这样的修为。 果然,江归晚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疑惑,他挠了挠头,皱着脸道:“禀掌门真人,不是。” “师尊将我带到洞里,然后就,就没有没有动静了。再传来声响的时候,我便……我便看见了许多,不想看见的东西。到最后我清醒过来,发现是个镜人,我一时不察,没控制住力道,竟将它打碎了……” 江归晚都说得这般清楚了,常经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头更加疼了,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看你师尊好的很呢,不需要你照顾。” 他便知道这是却舒干的好事。 都说了让她不要乱用,看来他这师妹还是第一次带徒弟,没什么经验,把控不好度,竟直接把窥心镜唤成了魇兽,最后平白让自己晕了过去。 只是…… 常经纶又抬起头,仔细打量起了江归晚来。 只是却舒这新徒弟,能那般轻易打破他的窥心镜,当真是是一时没控制住力道吗? 江归晚不知常经纶在想什么,他见掌门真人脸色难看,瑟缩了两下,随即壮起胆子问道:“敢问那把镜子,是您的宝物吗?” 那不然呢! 常经纶眼皮一跳,不是他的他能痛心成这个样子吗?! 这表情已经揭示一切了,江归晚知道自己刚打碎的东西是掌门的,顿时变得更不安了,两只手焦躁地交错在一起,仿佛放哪儿都不合适。 手上的冻疮还没好全,被他这一下又搓出许多新伤口来,但他混不在意,他只担心自己会不会因此被常经纶给赶出去。 常经纶作为仙府之长,第一眼给弟子们留下的印象都是十分严肃的。 但这种印象一般只是像江归晚这样的新弟子才有。其实若是在九宫日呆的时间长些了,便会发现,常经纶只是平日里看着严肃,不练功的私底下,他对每一个弟子都和颜悦色,并不轻易责骂人。 有时甚至心情好了,他还会找个话题与你聊上一两句。 常经纶面貌自筑基那年起便停驻了,此后一直没有变化,因筑基时间早,也因此,他成了整片大陆里不论年纪只凭相貌公认看着最年轻的掌门。 相貌好,看着与自己差不了几岁,平日性格温和,能被选中成为第一仙门的掌门修为境界自然也不在话下,同时待座下弟子又好,这样的掌门谁不喜欢? 这些只要江归晚进门后多观察下其他人对常经纶的评价便可见一斑,但他入门后全心全意只守着自己的师尊,哪里看得见其他。 他苦着一张小脸,眼里泛着水花:“那,掌门真人,弟子还能继续在九宫日待下去,还能接着当师尊的徒弟吗……”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很直接的联系吗? 常经纶一时搞不明白,他看着江归晚比初见时更加单薄的身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你放心,我不是怪你。” 毕竟这也不全是江归晚一人的错。 要真论起来,他一个就得好好骂他那乱用东西的师妹一顿!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自己这个冷心冷情的师妹在被他强迫收了个徒弟后,竟也慢慢多了几分人气。 有时候,其实他也希望她莽撞几分,并不需要那般事事慎重,与他多说几句话也好。 还没得道飞升呢,何苦逼自己活成一个没有人气的神仙? 哪怕对这个徒弟平白多出来的情绪是厌恶也好啊,总好过一个人在那孤零零的清灵阙上,守着终年不化的积雪,活成一个跟冰雪一模一样的假人。 说到底,他还得谢谢江归晚才对。 于是他挥了挥手,暂时忘掉了失去窥心镜的苦恼,“不用掌门掌门的喊,平日里喊我师叔便可。你忘了,你可是我逼着你师尊收下的,好不容易她才同意,我怎么可能轻易把你赶走?” 这是……真的吗?! 江归晚得了保证,顿时松了长长一口气,看向常经纶的眼中充满了感激:“多谢掌门师叔!弟子记下了!” “你师尊她啊……”常经纶回过头,替容桑拉了拉滑下去的被子:“她也都是为了你好。她第一次带徒弟,本就没什么经验,有时候伤害到你了,还希望你不要对她心存怨恨。” 江归晚倏地想起了师尊前几日对自己所说所做的一切。 他看向床上闭着眼睛的女子。 女子整张脸都很漂亮,特别是那副眉眼,一笔一画,像是被世上最厉害的画师拿最好的笔描出来的,她看人的时候,只要不是冷冰冰的眼神,便自带了三分情意。 怪她吗?江归晚问自己。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她肯收下自己,给自己一个栖身之所已经是莫大的恩慈,更何况师尊也是第一次带徒弟,正如他孤身一人,头一次来这世上闯荡。 他打从心底里敬着师尊,因此,他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会怨师尊,师尊对我很好。” “那就好。” 常经纶摩挲着手心的镜子碎片,挥了挥手,让江归晚走近些,自己起了身。 “你先照看着你师尊,她没什么大事,很快便能醒过来,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哎,我带人去那个石洞外找找其他碎片,看还能不能把这东西拼回来……” 他说着说着便跨过门槛走了出去,很快殿内便只剩下了江归晚和容桑两人。 江归晚不知道个中缘由,还傻傻地觉得是自己害了容桑,咬着下唇,一挪一挪地坐到了床边。 前几日的种种在此刻烟消云散,江归晚本就不怪容桑让他吃了这么多天的竹笋,不知者无罪,更何况这人是自己的师尊。 她想对自己好,不过是用错了方式,就像今天这般。 反倒是他,察觉不到师尊的苦心也就罢了,竟还在被抛弃洞中的时候,有过一瞬间埋怨师尊为什么要抛下自己。 不止如此,他还没控制住自己伤了师尊…… 江归晚愧疚地低下了头,不敢看向容桑,他觉得自己现在像个罪人。 就在他反思自己的时候,床上躺着的女子倏地动了动指尖。 江归晚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动静,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经身体比脑子迅速地握住了容桑冰凉的指尖。 “师尊?师尊可是醒了?”他握得很紧,问来问去,也不怕给人念烦了。 “你在干什么?!” 一声怒喝自门口传来,这一声很大,还带了几分凶意,若是出声的人稍一没控制住,这屋顶都会被他掀翻。 江归晚猛然放下了容桑的手,他将师尊的手轻轻盖回被下,起身看向来人。 “沛,沛,沛饶师叔……” 沛饶:“……” 你才呸呸呸。 “别叫我师叔。”沛饶有些嫌恶地瞪了江归晚一眼,随机上去,隔着帕子将江归晚一推,自己坐到了容桑身旁。“惦记自己师尊的不孝徒,我可担不起你这一声!” 江归晚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刷白,他感觉自己呼吸都停滞了几秒:“不是,不是这样的,师——真人误会了。” “误会什么?”沛饶冷哼一声,“你当我刚才是瞎子吗?我早就知道你接近却舒没安好心,却不曾想,你对自己师尊竟还怀着这样龌龊的心思!江归晚,我早就说过让你离她远点!” 江归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沛饶说完,他甚至觉得自己开口都有些困难:“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看见师尊手指动了一下,我以为她快醒了……” 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这样的! 他怎么敢对自己的师尊有那样的心思,那是为天地所不容的东西! 江归晚脑子传来一阵阵轰鸣声,他怔怔看向榻上躺着的人,刚刚握过的手心仍残留着几分凉意,却在此时骤然变得滚烫起来。 一直要烫到人的心里去。 沛饶只是冷眼看着他狡辩,他眉头皱成一线,刺骨的视线像是要将江归晚灼穿。 “我管你有没有,以后记着离却舒远一些,你别以为有掌门师兄帮你撑腰你便得意忘了形,若是再让我看到一回,我便告诉却舒,看她还容不容得下你这个心思龌龊的徒弟!” 江归晚说不出话来。 “还不走?!”沛饶瞪向他,“要我请你吗?” 九宫日外面仍是艳阳高照的晴天,江归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房间出来的了。 他只是站在门外,盯着东方那座格外显眼的雪山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从南方突然传来了一阵晃动,震得九宫日所在的灵山都跟着微微晃动了两下。 又没多久,江归晚看见平时一直跟着掌门常经纶的弟子朝这儿走了过来。 他见自己在外面站着,仿佛一瞬间便确认了沛饶在里面。 那弟子神色匆忙,只轻轻和他打了个招呼,便打开房门进去轻唤了几声“沛饶师叔”。 沛饶此时正在房内拿块干净湿布给容桑擦脸,见有人来找,脸上划过一丝不悦。可待听清那弟子禀报完的事情后,那几分不悦又消失了,转而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起身,将湿布丢进铜盆里,迈步跟着这弟子一起去见掌门。 身后的房门关上时,他再次用眼神警告了旁边的江归晚一眼。 江归晚没敢抬头,他注意力放在方才传来的震感上,更惊讶地发现,除了他,周围站岗的弟子们,好像都没察觉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44章 .巨壑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师兄。”沛饶跟随着弟子的指引,悄声走进常经纶平日处理公务的主殿,微微颔首,声音放得很轻。 带领沛饶过来的弟子很快离开,顺带给他们关上了门。 “你来了?”常经纶刚巧从满桌公文中抬头,平时惯常的笑脸此时紧皱着眉头,也不知碰上了什么事情。 他起身,拿起方才正在看的一碟公文,朝一旁的软椅走去。 沛饶面不改色,方才他不经意往师兄的公文上撇了一眼,有个字眼对他来说已经很陌生了,不知几百年没再听过,但他却仍旧看了一眼便脸色凝重了起来。 那上面赫然写着他长大的故乡——玉溪牙。 但他没主动问,只颤着手接过了常经纶递过来的一杯茶。 他这师兄平时没有什么别的爱好,闲暇时唯爱喝茶,连带着他们每次过来找他商量什么的时候都要灌满一肚子茶才能回去。 仙人海量,喝再多茶也没什么,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百年过去,他师兄长情,也从不换个口味,偏爱这清茶,他们再怎么随意,也着实怕了起来。 沛饶平时脾性不好,三天生一气一气生三天,往日里寻常弟子见他都得躲着走,更别说他自己座下的弟子,每日战战兢兢,生怕惹得自家师尊哪里不顺意。 要说这九宫日真正算得上天资聪颖的,除了却舒,便也只剩下沛饶了。也因此,他在九宫日几乎能算得上是横着走,除了掌管九宫日并与他同期并看着他长大的常经纶之外,也没什么人还能管得住他。 只有在常经纶面前,他才会收起平日里外露的凶意与不耐,短暂地当个心平气和的正经一峰之主。 沛饶像是不小心手抖,手里的茶杯在空中晃了两下,溢出大半杯茶水出来,随即他袖口微微一抬,那些水渍又倏地成了水汽,没几秒便蒸发了个干净。 他收回眼,常经纶却像是仍被那份公文忧心着,专注着煮茶,竟连这点动静都没注意到。 壶中的水没多久便再次滚开了,常经纶眉头松开,提起壶柄再次给沛饶空荡荡的茶杯倒满了大半杯。 沛饶:“……” “师兄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他没去碰那杯茶,实在是不想喝了,“不瞒师兄,方才我不经意,看到了那份公文上面写着,玉溪牙。” “哎,”常经纶发出长长一声叹息,他将那份公文放到了桌上,缓慢地推到了沛饶面前,“我方才入定时,眉心倏地一跳,还跳得厉害,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我没了心思打坐,不过刚拿出贞命卦来想算算,还没开封印,监管南方的一名弟子便给我送来了这封公文。” 沛饶听完适时地打开,看见上面不过寥寥十几字,足以看出写信的主人的匆忙急促。 大意便是南方某地有一人窃别人的天命,在当初激起了一场暴乱,引得天神震怒,降罪于该地,一夜之间,地上多了条百丈宽的巨壑,从与北方的交界处开始,一直蜿蜒而行千余里,直接将一个中等级县分成了两半。 沛饶一眼扫到最后,果然,这个飞来横祸的倒霉县城就是他的故乡玉溪牙。 “一个私自窃命的凡人而已,为何能引来如此大的天劫?”他合上公文放回常经纶手边,眉毛紧蹙:“那些飞升的前辈师叔们没事干,连这都管了?!” “瞎说什么呢!”常经纶低低喝了他一声。 他尊为九宫日之主,一言一行都牵动着许多,不得不谨慎,因此平日里没有多少天上的人盯着他,但这话依旧不能乱说。 “若只是寻常人家走了邪路的凡人倒也没有什么,派去几人给他列个法阵,念上几日的清净咒便也醒了几分。可是这次这人,是我们仙府前不久刚除了名的一名弟子。” 这名弟子从九宫日出去后,回了自己老家玉溪牙,也不知从哪儿知道了当地一户显贵人家的大儿子即将成年。那户人家行了近百年的善,为善乡里,每一片铜钱来路都干干净净,积福多年,上天长眼,一锤定音,给了这家大儿子改了命。 只要他日后勤加修炼,不做恶事,五个百年内定能到渡劫。 最后能不能飞升还得看个人造化,可尽管如此,两个百年到达渡劫境界,除了少部分极有天赋的之外,对于剩下的九九成来说,已经是可望不可及的速度了。 可这个秘密却不知怎的,被那名刚下山的弟子知道了。 他在前夜里给那户人家的晚饭里下了药,快到子时溜了进去,抓到大儿子便想走,可不知怎的,当晚红如血色的月亮从云后露出半边脸,他便如疯了一般,一把火烧了人家满门,除了那家长子,无一人生还。 当晚连晚风都像长了眼,顺着火势吹过去,没过多久,便从镇头烧到了镇尾,全镇村民从梦中惊醒,灭火的灭火,拱火的拱火,到最后变成了一场暴乱。 血月的照耀下,玉溪牙的明火一夜未休。 第二天被砍杀的尸体躺满了大街,昨日还人声鼎沸的热闹小镇,第二天便如一潭冒着烟雾的死水,人人自危。 暴乱黄昏才停下来,那弟子趁乱用秘术夺了那贵门弟子的命势,换完命刚不久,地动山摇,玉溪牙外沿着城墙长出来的梧桐瞬间枯萎。 上天选的人被换了命,他们不去阻止,反而让天灾准时而降。 那条巨壑下流动着滚滚岩浆,绵延数千里,不管是被人推进去的,还是不小心自己掉下去的人或物品,无一生还。 甚至连灰都没有留下。 沛饶安安静静地听完,冷笑一声,眼中忍不住露出几分嘲讽,他向来看不起这种爱走捷径的:“敢问这位给我们九宫日惹来一身腥的‘好徒弟’是哪位峰主座下的,当真是得去灵泉殿好好洗洗自己一身晦气了,这得多大的运气才能碰上这种事情。” 自己要走捷径要作死就一人承担,没这个本事,又偏要牵连无辜算是个怎么回事? 偏偏这个不长眼的还打着九宫日的旗号,哪怕已经被除名了,可普通民众才不会在乎这些,他们只会觉得是九宫日没有把人教好,还把他放回乡里鱼肉百姓。 造了多大孽! 他嘴角的冷笑还没收回去,刚想喝口茶,抬头便见常经纶神情复杂地盯着他。 沛饶:“……” 不、是、吧? “就是你想的那样。”常经纶斩钉截铁,见沛饶神色也逐渐诡异起来,便知道他明白过来了。 他换掉沛饶冷掉的茶水,给他重新换了杯热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剩下八位峰主,却独独把你喊过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玉溪牙也是你的家乡,你以前的徒弟在你家乡犯了事,这一次的事,便由你去平了吧。正好也去看看你祖家有没有事。” 沛饶嘴角冷笑转瞬间便没了,周身迸出一股子肉眼可见不悦的气息,将常经纶重新倒上的热茶都给冻凉了。 他平时对自己座下弟子在外人看来十分严格,稍微有些跟不上的,亦或者修行跟不上别人的,都会被他罚。但他却很少将弟子除名,他可以容忍自己徒弟愚笨,却绝不允许他们懒还不上进,最受不了的,还是他们心境不纯。 因此能被他除名的,要么是懒到了极致没救了,要么就是心底沾了点黑,日后在这条路上走不到正路的。 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一年才逼走这一两个徒弟,竟还有一个能给他找上如此大一个麻烦。 能让他下山,已经足够说明此次事件的严重。 常经纶却像看不见似的,自顾自说着:“去灵泉殿沐浴倒还是不用了,事有轻重缓急,我看你已经够背了,不如去人间走走,看能不能还多点人气。” “下山的时候带上这五年新入门的弟子,让他们也下山看看,多少也能帮你点忙。” 沛饶依旧一言不发,在自己神识里慢慢找了起来到底是哪个心比天大的弟子。 “对了,”煮个茶水的时间已经让常经纶平静了许多他手指轻点着桌面,“我记得,你与却舒师妹都是,来自玉溪牙的吧……” 几百年时光匆匆忙忙,如白驹过隙,沛饶忽地抬眼,想起了这件事情。 他脑海中突然想起自己与却舒祖家几辈来未曾解决的龉龃,还有他与却舒刚入门时互相看不顺眼的青涩模样。 良久,他点了点头。 “是的。” * 九宫日日很快便因此躁动了起来,沛饶行动力很强,逼着各峰弟子在一天内将入门五年的新弟子名单都报上来,第二天便打算启程下山去往南方。 他平日不好相与,稍有点不好便要发脾气,弟子们哪里还有不敢听话的,办事效率一下比以前高了好几倍,半天就将名单报上去了。 问到江归晚的时候,江归晚本想在门内好好照顾师尊,就不下山了的,可那来问的弟子认真地问了说了一句,那是你师尊的故乡你也不去吗,把他剩下的话都堵在了嘴里。 他只是脑子一转,骤然想起南方,容姑娘好像也是从南方过来的。 回来之后,他也问过一起同去结簪桃会的师兄师姐们,他们口径出奇的一致,都说从未见过这个人没听过这个名字。好像那些与容桑一起出现过的记忆都是他的臆想似的,除了他,再没有人还记得这个人。 他在这几位师兄姐身上稍稍谈了谈,没有被人下过遗忘记忆的符咒痕迹。 要么就是他记错了,要么就是下咒的人修为比他高所以他才看不出来。 联想起那晚容桑出剑的速度,江归晚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后者。 可是容姑娘既有那样的实力,又为什么要一致隐藏自己那么久呢? 估计只有找到她才会有个答案了。 思及此,江归晚点了点头,在名册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写完自己的名字,想进去同刚醒不久的师尊禀报这件事的时候,却发现师尊也在用灵识轻点东西,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 “师尊这是?”他不敢进门,怕师尊生气,只敢在门边轻声询问:“师尊刚醒不久,这是要去哪儿?” 容桑在识海中算着原主有的可以用来保命的符咒、灵器这些,正盘算着够不够自己用,没有太大心情理他。 她收好东西,没让江归晚发现自己都收了些什么在自己暗袖中。 “玉溪牙。”她端坐在桌旁,目不斜视,尽量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来,声音幽幽的,“你不是也要去吗。” 早晨被一个破碎片砸晕的记忆还犹在眼前,她现在看到江归晚的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她确实在琢磨怎么迫害江归晚好,另一方面,她又发现,每次她想对江归晚做些什么,最后遭殃的还是自己。 被一个小小的镜子碎片砸晕过去,这世上还有比她更菜的渡劫修士吗?!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次玉溪牙的暴乱就有魔界的参与,红月是有新魔尊要现世的预兆,他们在此次行动中找到机会与江归晚有了联系。 回来后不久,江归晚便里应外合,放进了偷偷溜上来的大批魔修,趁着第二轮红月出现,屠了九宫日满门。 只是…… 只是容桑还清晰地记得,玉溪牙一行并没有现在这么早,中间明明还有个修界各门派交流大会,有名有姓的门派修士和出众弟子都被邀请来九宫日授课听课。 也就是在此时,江归晚彻底爱上了秋瑜然,也是因秋瑜然才终于决心策划了不久后的战争,立志要得到她。 可如今,没了这场大会,凭结簪桃会时江归晚对秋瑜然那几点不明不白的少年心事,说不定这么久不见,早就散的没边儿了,他还会有动力挑起后面的事端吗? 这都是不确定的因素,但容桑赌不起。 不管江归晚下不下得了这个决心,她都得跟着去,阻止了他和魔界的通信,护好自己这条小命和九宫日满门。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虽然很残忍,但她这次必须下定决心。 想到这里,她看向江归晚的眼神顿时没有刚才那么严肃了。 她继续不动神色地清点自己能用的东西,打算等下二话不说全打包带走。 “师尊也是要跟着去?”江归晚一时说不上是高兴多一些还是担心多一些,他微微怔了怔:“那师尊身体可受得了?” 她是晕倒了,又不是快断气了! 容桑脸上做不出表情,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的祖家在玉溪牙,玉溪牙遭此横祸,掌门师兄便让我跟着沛饶师兄一起回去看望看望。” 说完容桑自己也觉得自己和他解释这些没有必要,想了想,没有再开口了。 可江归晚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他脸色在听见沛饶名字的时候明显一僵,随即又很快恢复自然。 只是别开视线,没再看她一眼了。 “你怎么了。”她忍不住问了一声。 “没……”江归晚后退两步,打算离开去清理自己的东西:“没什么,师尊,弟子先退下回去了。” 容桑问完自己也觉得疯了,管他干什么,江归晚不回答也好,她挥了挥,示意他快些下去。 从江归晚的角度看,师尊侧着头,漂亮尖细的下巴在窗外冬雪的照应下白得发光,和他记忆里另一个人的模样诡异地重合了起来。 那名女子也喜欢这样,只是没了整日冰雪的浸润,脸色红润会红润许多。她不想说话的时候只留半边脸给别人,手撑着头,睫毛忽上忽下,像是在心里骂人似的。 ……疯了。 江归晚飞速收回目光,跟逃似的,掉头就跑开了。 回去后,他呆坐在自己房间里,盯着主殿的方向出神。 是他的错觉吗? 他最近总是将容姑娘的身影与师尊的身影弄混。 世上人那么多,身影相似并不奇怪,她们还是族人,更何况两人性格样貌都大相庭径…… 他到底是怎么了? * 第二天大早,所有名单上的弟子便都起了个大早,在仙府门口集合,站得整整齐齐,等着沛饶真人与却舒真人一先一后地走了过来。 却舒刚露面的时候,全场几十人便都沸腾了。 那可是传说中的却舒真人!却舒真人居然要跟着他们一起去! 在场除了收在却舒真人旗下的江归晚,其余大多数人入门好几年了,甚至连却舒真人的脸都没见过! 却舒真人平时深居简出,除了每月固定的峰主集会,一般都只待在九宫日最西边的那个雪山上不出来。平时若是有什么活动或者月试这些,她也是想来就来——反正她也没有弟子要参加这些。 若只是普通一位长老,这些人还没这么好奇,但自他们入门之前,几乎都听过却舒真人是修界第一大美人的传闻。 加上她几乎很少露面,并不知道这些传闻,无从阻止,传闻愈传愈烈,也因此,见却舒真人一面,到最后便成了每一年新入门的一种执念。 除了那些入门时间长一些的,在场的这批人几乎只在传说中听过却舒真人的模样,可现在来看,却舒真人远比传说中的要好看几千倍! “江师弟!”江归晚一旁的人狠狠撞了他一下,“你怎么不告诉我们你师尊也要来啊!却舒师叔可真漂亮,比那个什么虚空仙府第一美人秋瑜然漂亮多了!你天天看着,还有心思修炼吗?要是我,让我天天什么都不干,趴窗边我都愿意……” 后面的话江归晚就没听太进了。 他在人群最后,偷偷摸摸地抬头,带着什么隐秘心思似的,悄悄看了一眼,又立刻低下头。 整个过程无人发现,无人在意。 众人推推搡搡,这阵哄闹声只短暂地存在了一小会儿,便被沛饶猛地扫过来的一眼给看平静了。 场面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怕沛饶,也因此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人好看,但命更重要! 入门来第一次远行的兴奋也被这一眼冲散了许多,几十余人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整齐,安静地等着沛饶的指令。 该说的掌门师兄都已经说了,沛饶也不是爱啰嗦的性格,他看了眼容桑,容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之后,沛饶又简单地交代了几句注意安全,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九宫日内修各种道的都有,但剑修占了绝大多数,此次外出的也几乎都是剑修,会御剑的带着几个不会的,如此互帮互助下来,倒都不用:不行过去了。 玉溪牙位于南方内陆一块地区,几千年来一直人口颇多,经济繁荣,每日来往的人形形色色,但都没人想过,明明前几日还热热闹闹的城镇,今日就会遭此横祸,成了一座孤城。 原本打算从这儿过的行人都临时改了道,宁愿再多走三四天的路程,都不愿再踏进玉溪牙一步。 毕竟那现在多了一道巨大的裂缝,稍有不慎一脚踩空,落进滚烫的岩浆里,那可是连命都没了。 沛饶站在自己弟子的灵剑上,往前走了两步,想与却舒说上几句话。 但容桑明显不想理他,她别过头,示意没事别惹她。 但沛饶不愿放弃,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道目光突然扫了过来,便又上前一步,站到了容桑身旁。 “师妹认为,此次玉溪牙暴乱,是天灾吗?” 当然不是! 容桑看了他一眼,“师兄觉得呢。” “我觉得不像。”沛饶见却舒愿意回自己的话,眼底寒意淡了几分。他冷笑:“我可没见过如此准时的天灾。” 还有那般诡异的红月。 但随即,他话题一转,又问:“……师妹可还记得,我们刚入门时的事情?” 容桑真的搞不懂这人要干什么,她往下垂眸,看见芸芸众生自她眼下一闪而过,快得就像凡人短暂的生命似的。 她闭眼:“我该记得什么,记得师兄曾放言这辈子与我势不两立,还是记得玉溪云家与玉溪端家,世代仇敌?” 却舒当久了,她也会慢慢浮现一些关于她的记忆。 比如却舒本家姓云,沛饶本家姓端,端云两家自他们年轻那辈再往前推个三四辈起,便是宿仇。 没闹到你死我活,但也差不多了——是我丢了一两银子,也绝不能看见你进了一两银子帐,哪怕并不是你偷的那种。 他们入门多年,早断了凡尘的一切联系,不过剩个根在那儿,也都不是自己熟悉的人了。 此次玉溪牙之行,她也不知两家和好了没有。 还有那些丧心病狂的魔修,特地调了玉溪牙来开这个缝,当真是随机吗? 第45章 .熔浆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玉溪牙事态严重,沛饶和容桑没敢带着人在路上多耽搁,飞速赶过去,缩地成寸,一天就赶到了目的地。 一路上已经有弟子和容桑具体又说了说玉溪牙现在的状况,容桑听得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可这一切明显没有到这儿之后亲自感受到的严峻。 裂缝不仅将玉溪牙分成了两半,而且还有明显扩大的趋势,当地人间官府已经派了官兵将玉溪牙全镇层层围住,不让任何一个人进出了。 事实上也没有人再想要进去这个前几天还十分繁荣的小镇了。玉溪牙的巨壑从地面刚露出一条小缝时便引起了一阵地震,周围的几个小镇想不知道都不行。 过往的行人宁愿再多走个两天的路,也不愿再从这儿经过,省得自己一个脚滑,或者被暴乱的镇民给推进巨壑中去。 不仅不让进,凡是玉溪牙的镇民也不许随意出去,受过上天处罚的镇民,到哪儿别人都觉得晦气。 地缝刚裂开的时候,有几个镇民逃了出去,没多久又被隔壁的镇民认出来,遭了一顿打,差点又引起一阵小暴乱,当地官兵不胜其烦,这边的还没个着落,那边的也不安分,后面干脆同上面求了命令,将玉溪牙封了起来。 一行人带着几车三色石浩浩荡荡到达玉溪牙镇口的时候,没见过世面的几百名官兵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他们这辈子见过最有神通的还是村口算命的巫婆,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便吓得腿软,要给容桑他们跪下了。 还好从容桑身后走出名弟子拦得快,阻止了他们的动作。 领头的是名中年男子,看样子三四十岁了,姓彭,旁人都叫他彭镇副,就是他带着这群人来封了这座城。 他满脸的皱纹都因容桑和沛饶过来时带上的灵气少了几根,只见他两手都在抖,呆呆地看向这一群从头到脚都仙气飘飘的仙人,傻了眼:“诸位……诸位可是九宫日的仙人们?” 玉溪牙暴乱的后一天,便有朝廷特使特地从京城赶过来,告诉他这次暴乱已经惊动了仙山,会有仙人下山来帮他们平息暴乱,修复地上的那条巨壑。 但……但没人告诉他,会是这么多仙人一起出现在他面前啊! 天上的云好像要压到他头上,彭镇副呆滞良久,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领头两个自带光芒的一男一女,连头都不敢抬。 一次见到两个仙人!他这辈子活着值了!! “是的。”容桑对他很客气,又问了问里面的具体情况。 “里面的民众暴乱我们已经派人进去压制住了,但是齐家那个大公子……我们还是没有找到。仙人们,我想问问,”彭镇副皱紧了眉头,“这条巨壑,还能被填上吗?” 这对玉溪牙的民生来说,非常重要。那巨壑下都是滚烫冒着气泡的岩浆,不用说作物,连城外离它有些距离的百里梧桐都一夜之间枯了个干净,救都救不活了。 一个城镇要是连土地都没了,还怎么活?镇上几万人口,又要何去何从? 这个容桑不敢保证,因为她记得书中后面也没有交待这条巨壑的结果。自江归晚回去之后,修界魔界都乱了套了,哪里还管得上这个。 见她不说话,那彭镇副眼里的光也一点点暗淡下去。 沛饶却在此时开口:“你放心,这事与我们九宫日脱不了干系,来了这么多人,若还是合不上这条缝,岂不是丢了我们名声?” 他向来张扬,容桑也没反驳他。 把人心都先稳定下来也好。 得了沛饶的保证,那彭镇副眼里慢慢冒出些泪光,他给九宫日众人弯腰,鞠了一躬:“……那便多麻烦各位了。” 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为这里劳累半生,他可以为这块土地献出生命,但若是能和这片土地一起活下来,谁又不想? 说完,他抬手向不远处挥了挥,没多久,紧连着城门的锁链晃动起来,一阵灰尘落下,木门向上抬去,紧闭的城门开了。 有几名弟子同彭镇副告别,随即跟着领头的沛饶,走进了满城的滚烫烟气中。 里面确实如他们所想的那般,从偌大地缝中冒出来的热气漂浮在空中,将这里变成了一个蒸笼,街上空无一人,物品七零八落,还偶尔能看见几具地方官兵没有来得及清理的尸体。 半点没有从前南方最繁荣的城镇的样子。 民生多艰,容桑收回视线,跟着沛饶往方才彭镇副告知的巨壑中心走去。 中心处在玉溪牙北市的一块空地上,因为巨壑是从这儿开始向四周裂开,所以这儿的缝隙额外的大,周围坍塌陷落,倒成了一个圆圆的大洞。 容桑站在洞边,扑面而来的热气让对面站着的江归晚变得扭动了起来。 她探头想往下看看,却被沛饶一把拉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沛饶瞪着她,满脸的不赞同。 “那下面是熔浆!是远古时期魔神留下来的血脉,什么东西落进去连灰都剩不下,连飞升的前辈们都不敢随意下去,你难道是嫌这漫漫仙生活得腻了?!” 这语气虽是在苛责,但容桑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 一想到自己刚刚探头的时候若是脚一滑…… 容桑不敢再想下去了,她看见下面遥遥石壁后露出的熔浆一角,咕噜咕噜响着,慢慢侵蚀着一旁的石壁,逐渐扩大自己的领地。 她眉心倏地一跳。 一个诡异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成了形—— 什么落进去都活不下来,那江归晚…… 这茫茫天命,是不是也能捱过自然力量,捱过滚烫岩浆呢? 这个想法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最后堵住了她每一条思考的隧道。 对面的江归晚正好看了过来,她直视过去,又见江归晚跟碰着鬼了似的,急急忙忙别开眼,甚至躲到了别的弟子身后。 这人什么毛病? 她没有多想,手腕从沛饶手中甩出,安排了几名进门早,经验稍显丰富的弟子在地洞周围布起了阵。 常经纶给了他们好几车用来填补巨壑的三色石让他们带过来,这地缝巨大,二三十名弟子在地缝两旁都布下了法阵,足足耗费了两个时辰,人都瘫了,也没见那地缝缩小哪怕一寸。 “看来我们得在这儿待个十多天了。”沛饶同样皱着眉头,许是想到了自己方才同那位彭镇副许下的承诺,他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这巨壑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 希望掌门师兄给他们的三色石够用吧。 填补巨壑工程巨大,沛饶分出一缕神识回了九宫日,告诉常经纶再送些三色石过来,另一边他安排十几名弟子在结界内日夜守着法阵,一天换一次班。 安排完他心头浮现出几分燥意,神色看着更加不悦了。 没人敢再去主动惹他,容桑瞥了他一眼,转头自己伸出指尖在空中随意点了两下,不远处城镇中心一南一北有两处宅邸上方突然升起两盏孔明灯,那是官府腾出来给他们临时用来休息的地方。 天快黑了,巨壑已经被结界封住,不用担心无辜民众再跑进来,容桑让今日不用守在这儿弟子分成两拨,去那一南一北两座宅邸中休息一会儿。 安排好后,她又用神识探了探云家在哪儿,知道位置后便打算回去看看。 “师兄,”她向来冰冷的声音并没有在这滚烫的大地上被融化分毫,“我先过去北边看看了,入夜的时候再过去齐宅。” 她守在北边,沛饶去南边,来之前他们已经商量好了。 那名窃了命的弟子不知道躲在了哪儿,沛饶和她两人一起都找不到他在玉溪牙的位置,甚至连他抓走的齐家大公子气息也完全消失了。 但天上的启明星还没暗,证明他还没来得及完成最后一步,至少现在齐家公子还是安全的。 换命见不得天日,只能在夜晚进行,于是容桑打算快入夜了再派人出来巡视。 “嗯。”沛饶微微点了点头,看着容桑还想说些什么,最终仍是咽下去,特意去人群中找到了江归晚的位置。 “你,”他冷眼望向江归晚,语气里充满了不屑:“你跟我走。” 都知道了江归晚的龌龊心思,他怎么可能还会放任江归晚和自己的师妹待在一起? 沛饶向来都这个语气说话,其余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江归晚下意识看向了自己师尊,可她正盯着不远处时不时喷出一阵巨大烟尘的巨壑出神,宽大的衣袖随着热风飘起,却沾不上半点灰尘。 他忽地有些自卑,他想若是日后他控制不住自己了,那么他作为师尊的徒弟,会不会被世人指责,成为她在这世上的唯一污点? 他对自己师尊是只有敬畏的,并没有沛饶师叔所说的那些世俗对腌臜心思。 可他最近不知怎的,明明两个人都相去甚远,他却总是将不经意间望见的师尊身影认成容桑。 还有许许多多个不经意的小瞬间。 于是江归晚点了点头:“是,师叔。” 可能是他一直欠容姑娘一个道歉吧,还有那份被他压抑的感情,在每个夜晚寂静无声地刮着他的骨,挠着他的心脏。 他想见她。 哪怕容桑对他只剩下怨恨也好。 * 云家在北边最大的那座住宅里,大得跟座民间宫殿似的,财大气粗,给九宫日弟子们居住的宅邸就是他们提供的。 容桑刚到门口,便有一堆人冲出来,站成了两排,恭恭敬敬地朝她鞠了一躬。 没人敢跟她大声说话,容桑刚想说不用这么拘谨,还未开口,便从门内又走出来一人,看模样是这家的管家。 虽然距离却舒上山修行后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但是只要却舒一直在九宫日,九宫日上的灵气便会一直庇佑着远在玉溪牙的云府。 管家在云府待了几十年,自然知道云家有个在仙府内当真人的先辈。他笑眯眯的:“仙人来啦!快快,快进来坐坐,老爷已经等您很久啦!” 老爷是如今云府的当家人,论辈分,喊却舒一声祖宗也不为过。 容桑是一人来的,她颔首,跟着这位管家进了府中。 府里人还不少,看来想逃跑的玉溪牙镇民中没有几个云府的。主殿里还放着却舒少女时还在府中的画像,很大一幅,就挂在主座后面那座墙上,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白光,像是在无声守护着这座府里的一切似的。 容桑走进门,看着端坐在主座上的一名中年男子,还有他旁边立着的几名少男少女,衬着他们后面自己的画像,总觉得十分的诡异。 待走近了,她发现这里面不仅挂着她的画像,还有一个写着她名字的牌位放在一个嵌进墙里的木台上。 容桑:“……” 那中年男子见她进来了,急忙起身就让了自己的位置想请容桑坐下,容桑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并不久待,只简单问几句情况便走。 云老爷诚惶诚恐地在她对面坐下了,他手握成拳,在大腿上摩擦,以此减少自己的紧张。他挥手,让自己的儿子女儿们都在容桑面前露了个脸,以此求个福气庇佑。 “……”待介绍完自家人后,他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但随即又停滞下来,像是不知道该喊容桑什么。 喊祖宗吧,感觉怪怪的,喊仙人吧,又觉得十分生疏…… 良久,他在脑海中忆起了父亲曾经告诉过他的,他们家那位在九宫日当仙人的先辈的道号——这是云家人世世代代都要传承下去,绝不能忘的。 云老爷抬起头:“却……却舒真人?真人方才说要问些情况,有什么想问但说无妨,我们绝不隐瞒。” “那便好,”容桑并不在意他称呼自己什么,她端直了身子,尽量收敛自己身上气息不要吓到别人,“我想问问,那大公子被抓的齐家的情况。” “仙人这次是为填补那条巨壑来的吧?”云老爷对着门口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会意,把大堂中的人都一一请了出去,很快屋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从前您这幅画像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指了指身后画像,“但从昨日起它开始发出一层淡淡的白光,特别是府外镇民暴乱的时候它的光更亮了,一直护着我们满府没有暴民闯进来,我就猜到真人估计是要下山了。” “那满门被杀的,是镇上齐家,哎,说来也是可惜,那齐家在我们这儿名声一直好的很,又乐善好施。镇上都说啊,他们家大儿子小时候见过天上的仙人朝他招手,我们都以为他家有好福气呢,谁知道,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玉溪牙几百年来,一直只有两户显贵人家,一家姓云,一家姓端,两家从很久很久以前便对上了,一开始只是生意上的互相较劲,到后面家族逐渐壮大,明里暗里的较劲便也从生意蔓延到了各个地方。 两家竞争无孔不入,好在那时两家后辈也争气,当时九宫日仙府下山在民间各地招收弟子的时候,这两户人家跟疯了似的,疯狂往那儿送人,好像少一个丢的都是天大的人似的。 但他们两家送过去一共百余人,最后只被收下了两个——一个却舒,一个沛饶。 两家时时刻刻都在竞争,却又总是分不出个上下来,就连几百年后,却舒和沛饶双双当上九宫日仙府的峰主后也仍在持续着。 有这样的家庭背景,却舒和沛饶在刚上山时互相看不顺眼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玉溪牙几乎九成几乎都是这两家的,一南一北,差不多垄断了这个镇上所有的经济来源。 而那剩下的一成,便是那齐家的。 齐家原本只是普普通通一户爱行善事的人家,后面开了家商铺,凭着扎实的商品和店主爱行善事的好品质,硬是在端云两家无休止的争斗下拼出了一条路。 富起来后,那齐家人也从未做过什么恶事,好名声传遍乡里,好人缘也遍布玉溪牙。齐家大儿子叫齐永贞,取一生坚守善事,不沾世俗,永保初心之意。 他曾被当地巫师断言,是个天生适合修行的命,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当上云家端家那样的仙人。 齐家人上下都高兴坏了,端家和云家凭着各自在仙府内的祖宗庇佑,几百年家业都长盛不衰,连府邸周围都冒着仙气,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如今他们家也要出一个仙人了,谁能不高兴。 于是齐永贞几乎是被供起来养大的,齐家人连一点重活都不让他做,只让他跟在巫师身边修行,各种好丹药喂着,就想争取让他早点开了灵窍。 沛饶和却舒都在九宫日,为了避开他们,齐家便把目标放到了能与之抗衡一二的虚空仙府上。 虚空仙府招收弟子在即,全家人为齐永贞操碎了心,可没想,就在他启程要被送去虚空仙府的前一晚上,发生了意外。 大公子被劫持,齐家被一把火烧了个感觉,满府上下,除了齐永贞,没一个人活下来。 后面的事情容桑都听常经纶讲过了,她神情寡淡,依旧没什么变化。 云老爷摸不透她在想什么,便也闭了嘴没敢再说下去。 不知不觉外面安静了下来,容桑抬起头,窗外血红的月亮在云后露出一角,星星都挤在另一边,没一颗敢靠近它。 入夜了。 容桑散出自己神识,很快便笼罩了北面正片的玉溪牙。 从街头传来一阵不知名的铃铛声,金属做的铃铛壁被敲来敲去,急促的响声一下一下朝容桑脑海中撞,她倏地在铃铛周围察觉到了一丝生人的气息。 玉溪牙镇民都被下了命令,不准外出闲逛,现在还在外面游荡的会是谁? 她眼角几不可见地一抽,闭上眼,神识却又没有在街头看见有什么突然出现的身影。 “多谢。”容桑起身,睁开眼又看了自己的画像一眼,对云老爷道谢:“大概情况我已知晓,街头有异,我得去看看。” 云老爷是个普通人,自然不知道街头有什么异。但却舒是仙人,仙人知道的肯定比他多。 “哎好好好……” 他急忙点头,几乎是弯着腰给容桑开了门,又喊方才的管家过来,和他一起将容桑送到了门外。 门外,容桑在周围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气息,但她仍旧抬手,在空中画了个形状诡异的字符,随即挥了挥衣袖,字符便飘到了上空,将整个云府都保护了起来。 “我给你们设了个结界,巨壑中的烟尘飘不到这儿来,平时不要出去走动,画像好好守着,这不会又暴民来的。” 她没说一句,云老爷便感激地点点头,旁边的管家搀扶着他,跟他一起向容桑道谢。 容桑做完便让他们回去,门一关上,她便闭上眼睛,神识飘在玉溪牙上空。街头一个小巷子里猝然传来一声响动,她脚下一点,再一睁眼,人已经在转瞬间到了巷子外面。 她刚打算走进去,便耳尖一动,又一阵脚步声慢慢朝她过来。 “师妹。”沛饶早就察觉到了她在这儿,故也没多大震惊的情绪,他指了指巷子:“你也是被铃铛声引来的?” 容桑点了点头。 但随即她视线从巷子里移开:“师兄不是在南市那边,怎么会也到这儿来。” 江归晚从沛饶身后的人群中走出,到了她身旁:“回师尊,是席今引我们过来的。” 席今? 她一声不吭,看向江归晚,等着他和自己解释这人是谁。 但江归晚明显没能理解她的意思,他这次眼神没有躲避,直直看了过来,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看向她的眼神如过去的几个月一样盛满了温柔和永远都用不完的耐心。 在身后深不见底的小巷和喷云吐雾的地缝映衬下,容桑仿佛看见了他眼底有漫天星辰。 空气一时安静了下来,沛饶双手在衣袖下紧握成拳,稍稍侧头,便有一名弟子占了出来,同容桑解释:“回师叔,席今原本是我师弟,不过因为犯了事,被师尊赶下山了,这次的暴乱就是他引起的。” 容桑见过这个人,他是沛饶的弟子。 她淡然地移开视线,压住心底的痒,忍不住问了一句:“他犯了什么事?” “回师叔——”那弟子同容桑讲话,眼神却瞥向了沛饶,似是在询问能不能说,等到肯定回答后,他松了口气,接着道:“席今曾闯入过禁书库,翻阅了数十本禁书古籍,在试图用同门试手时,被师尊发现,赶了出去。” 闯入禁书库? 容桑抓住了盲点。 也就是说,如今席今能做出来的这些,都是从九宫日的禁书库里学的?! 第46章 .怪物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沛饶许是也看出来了她的疑惑,他眼中冰霜散了几分,道:“禁书库是从各地收回来的邪门歪道,为了阻止它们在民间再次祸害民众,师兄在禁书库下了层层禁制,也不知他是如何进去的。” 容桑听完再次转头望向了幽深黑暗的巷子里,那里早就没了铃铛声,寂静一片,但里面仍旧残存一丝活人的气息。 沛饶看了方才那名弟子一眼,那弟子会意,带着几名师弟跑进巷子,隐入了黑暗中。 容桑在巷口能感觉到他们离那缕气息越来越近,那缕气息从方才他们到来的时候开始便一直没有动弹,一直在原地待着,倒像是特地等他们来似的。 几名九宫日弟子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即将靠近那缕气息时,巷子外面的人听到里面传来两声呼唤:“快进来!我们在里面找到齐家大公子了!” 齐永贞?他怎么会在这儿? 容桑心底还在疑惑,脚下却比谁都快,心里一动,出现在了几名弟子面前。 方才进去的弟子从地上捞起了齐永贞,在他鼻尖探了探,只剩下一口气了。 齐永贞似是失去了意识被丢在这儿的,他脖子上青紫一片,身上到处是伤,胸口处衣服被撕开,有人在他心口处划出了一个十字,血流不止,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如此轻易就找到了齐永贞,让容桑一瞬间觉得不对劲了起来。 不是要换命吗,她抬头看了看尚未露出全脸的红月,还差最后一步,席今怎会这么轻易就让齐永贞逃了出来? 几名弟子脚步急促,急着带齐永贞去找他们当中的几个医修看看,齐永贞昏迷得厉害,被两人抬着,紧蹙着眉头,一双手垂落身旁,跟随抬他的人的步伐轻轻地晃着。 那是双带了些薄茧的手,虎口有些细小的伤口。 从九宫日到玉溪牙,容桑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师尊发现了什么?”江归晚从巷口走了过来,在她身后停下,跟着她看过去,眼中带着几分茫然,“可是齐公子有什么异样?” 容桑淡淡瞥了他一眼,又恢复了原样。 江归晚知道吗? 原书中玉溪牙全部事件都是魔界一手促成的,目的书中并没有明说,他们派人引发暴乱,吸引江归晚来这儿,没多久后,有魔修联系江归晚,与他交换情报。 第二天,玉溪牙全镇人口全部离奇消失,只剩下那条巨壑,九宫日将玉溪牙几乎翻了个遍,找不出居民们的去处,最后只能无奈地将目标转移到仍在不断扩大的巨壑,填完后便回去了。 剩下的几千民众便跟那巨壑一般,莫名其妙得消失了。 哪怕是连常经纶来了依旧找不到这些人,最后得出的唯一解释便是他们都不在世上了,不然不会消失的如此无影无踪。 没人怀疑江归晚,他不过是个小弟子,常经纶一双手都算断都算不出他是魔尊的儿子。 她神色淡淡的,问他:“你见过齐永贞吗。” 江归晚茶色的瞳孔蓦地一缩,他攥着指尖:“弟子,弟子第一次来玉溪牙,没见过齐家公子的。” 容桑视线落在了逐渐消失在她眼前的齐永贞身上,没有看见江归晚的异样,她慢吞吞地开口:“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这儿的人都没见过。” 江归晚好像懂她的意思了,却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去听似的。 “既然没人认识齐永贞,谁都可以成为齐永贞。” 耳边像是响起了什么诅咒,江归晚眼神放空,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他的什么开关,他右手整只手臂突然抖动了起来,在衣袖下握紧了拳头。 顺着手背看上去,能看见他手腕上几道并不明显的陈年伤疤,一道一道横过他的手腕内侧,因数量过多,在皮肤上留下一块一整块凸起。 没人数清过他被割了多少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没有说谎,他第一次来玉溪牙,在这儿之前他从未见过齐永贞。 他如此害怕的原因是,他能感受到那些从他身体里取出来的血在向他呼唤,这里有人喝过他的血。 而那个人,就是刚被抬走的齐永贞。 若是师尊发现了,会不会把他当成怪物…… 江归晚全身冰凉,闭上眼睛,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容桑说完便看向了江归晚,想去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可江归晚闭眼闭得早,容桑只能看见他脸色苍白,右手背在身后,一副被冻着了的模样。 她想喊他,不过刚张唇,便见江归晚紧紧拉住了她的手臂。 “师尊。”黑暗的巷子中,少年声音发着颤。 在她之前进来的弟子们都已经出去了,空荡荡的地方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江归晚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无人看见时,他抓住容桑的手倏地用力,用力得像是他下一秒就要被拖进什么无底深渊。 江归晚明明比容桑还高大半个头,可容桑在黑暗中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却总觉得是他在仰望自己似的。 “师尊,”江归晚声音压低了许多,“弟子……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师尊可不可以都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真的尽力了……” 他不是故意要逼人喝他的血入魔,不是故意伤人,不是故意想回到那不见天日的牢笼中去。 这语气近乎乞求,容桑喉咙都在发痒,她试图收回手,却被江归晚拽得更紧。 “师尊,你相信我好不好……” 若是白日里,众人前,江归晚连碰都不敢碰容桑的衣衫。 可夜晚的时候,那些恐惧和焦虑被无限放大,他能感受到不远处巨壑里若有若无的魔气,能感受到他那魔尊父亲似是后悔了与他的约定,要将他重新抓回去,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半副魔骨只剩下了残缺一角,很快便要将他整个吞噬掉。 他还能清醒多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想和师尊说清楚,又怕师尊觉得自己是个怪物,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只想让师尊相信他,那些他之后可能会做出的事情,都并非他本意。 容桑被他语气中浓浓的情绪震得愣怔在原地。 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是绝望更多一些。 江归晚到底要干什么? “师尊教过我的,我都记在心里,我从未想过要主动伤人,我很感觉师尊,我不想让师尊,让师尊因我而蒙羞……师尊你相信我好不好?” 那些因江归晚一番话微微而冒出头的几丝犹豫又再次被容桑按了回去。 从未想过主动伤人? 她猛地拉回了自己的衣袖,力道之大让江归晚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地上。 “师,师尊……”江归晚眼里冒出泪光,他一只手还抬着,又颓然地落下了。 师尊不信他吗…… “你当真从未主动伤人?”容桑眼底冰凉,铁蝉死那晚的情形还浮现在她脑海。 那铁蝉算什么? 因它只是个逃出来的树精,便连列入未来魔尊年轻时的作恶名单都不配了吗? 江归晚被容桑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意吓得后退了一步,他指尖一动,捂住了自己的右手腕。 容桑见他这副模样就来气,搞得好像做错事情的,在逼迫人的永远是她! 她冷笑一声,甩甩衣袖上的脏东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巷子里。 “师——” 江归晚想开口,可容桑走得太快了,仿佛看他一眼都觉得晦气似的。 宽大的巨壑在此时倏然冒出了一阵巨大的尘烟喷向了夜空,里面传来几声轻微的咯咯笑声,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他在夜色中看向自己凹凸不平的手腕,一动不动,呆滞地像座雕像。 * 齐永贞被人带到了北边的宅邸,容桑赶到时他已经醒了,正抱头惊恐地躲在柱子后,看谁都像坏人。 “你们真的不是坏人吗!那个抓我的人死了吗!你们不要过来,离我远点!” 这吼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尤其刺耳,容桑伸手,隔空从沛饶的衣袖中拿出了一沓符咒。 她在原有的符咒基础上又画了几道,随即从自己袖中拿出颗药丸,无声走到胡乱朝空气中拍打的齐永贞身后,将符咒往他身上一贴。 齐永贞本就受了重伤,丝毫没有还手之力,方才的恐吓也都是花架子,力道小得连只猫都吓不住。 待人不动后,她又捏住他的下巴,将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 “嗯嗯!嗯——!”齐永贞眼睛瞪得老大,却张不开嘴质问容桑刚刚给他吃的是什么。 容桑往他身上一扫,发现他伤口都包扎好了,他受的伤很重,但九宫日弟子估计给他吃了什么别的药丸,让他恢复了几分力气在这儿犯傻。 沛饶皱着眉头看她,不解她是要干嘛。 容桑用眼神示意他不要阻止,随即自己轻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一旁能听见这话的弟子都面面相觑。 这人不是齐家大公子齐永贞吗?却舒师叔这问题着实让人费解。 那咽下去的药丸开始生效,齐永贞瞪大双眼,惊悚地感受到自己嘴巴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听见自己开口:“我叫齐永贞,南和玉溪人士。” 容桑脸色凝重了几分。 她喂下去的是吐真丸,这人没说谎。 “是谁带走了你,杀了你全家。” 齐永贞脸色更白了几分,眼睛红了一片,露出几分恨意:“他说他是九宫日的弟子!名字叫席今!” 哪怕早就知道是这个人,可亲耳听见他拿着九宫日的名号在外面作威作福,沛饶还是脸色臭得不行,吓得周围的弟子都默默往外站了几步。 “那他去哪儿了。”容桑接着问。 为什么她自始至终都只能察觉到一个人的气息,而席今明明在镇内,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心底的恨意铺天盖地,齐永贞往后撞了下柱子,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不知道,他是个死人——你们找不到他!” 第47章 .梦魇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死人?”容桑身后一名弟子震惊地问他,神色像是见了鬼:“死人怎么可能做出这些事情来?” 不仅他,其余弟子也一脸不敢置信。 “你们不信便算了,”齐永贞脸上露出几分自嘲的笑意,“我被抓的时候靠近过他的胸膛,那里面没有心跳声。” “这怎么可能呢?”方才站出的弟子明显不信,他转向沛饶,“师叔,你见多识广,可也曾听过这样的事情?” “不是没有可能。”沛饶从齐永贞身上收回视线,有些嫌恶地看向窗外:“我曾听说魔界历代尊主的血都有妙用,可起死回生,可逼人入魔,说不定现在的魔尊就这么善良,愿意割血来救人呢。” 他语气嘲弄,这些假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跟真的似的,有几个弟子眼看着就要信了。 死人气息与活人不同,他们之前只顾着追踪活人,自然察觉不到席今的身影。 人人都专注地听着沛饶说话,没有人注意角落里的江归晚敛起眉眼,浑身一抖,逐渐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那你是怎么被丢到那儿的。”这次不用容桑再问,另一名弟子着急地开口,“总不能是你自己逃出来的吧?” 据她灵识所探,这个齐家大公子还并没有到那么厉害的地步。 “是席先生……”这称呼一出口齐永贞便像是后悔了,急忙改口:“是席今把我带到那儿的。” 回想起当时的一切,他现在还觉得后怕:“他提着我的衣领直接到了那个地方,咳咳,他对我下手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他是想杀了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咳咳,他最后还是留了我一条命。” 重伤不过刚被止住几分便又说了这么多话,齐永贞喉咙干疼,咳出了声。 “他刚走没多久你们就来了,然后我就晕过去了,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无人问问问题的时候,齐永贞便可以控制自己的嘴。 他手握成拳,稍稍缓过来后,满脸失望地瞪向这一屋子的修士:“你们的仙药不拿去抓坏人,在这儿给我用算什么?咳咳,这便是所谓的仙人们吗?席今杀了我双亲!那么多条人命,你们去抓他啊!” 容桑径直略过了他的指控,她眼尾一挑,整个人脸色便生动了几分:“你刚喊席今‘席先生’,为什么。” “你——!”齐永贞下面几句指责的话被生生咽回肚子里,他再次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席今受过我齐家的聘,刚下山的时候,被我父母请来……” 他脸色难看,像是死活不愿再说下去,纠结良久,却最终抵不过吐真丸的功效:“……被我父亲请来教过我两天修炼事宜。” 难道席今是这时发现齐永贞命格不同动了坏心思? 可齐永贞说席今已经是个死人了又是怎么回事? 容桑太阳穴那里有点疼,她寻了把椅子坐下,问的问题又开始诡异起来:“你手上的茧是怎么回事。” 齐永贞也没想到她问的问题如此跳跃,舌头还没来得及拐弯便开了口:“是席今,不是,是我父母从小送我去我们这儿有名的巫师那儿跟着他修行,长久练剑磨出来的茧。我父亲希望我入道,当一名剑修。” 就和却舒和沛饶一样。 如今修各种道的都有,但古往今来,剑修一直是地位最高,也是最受人尊崇的。 如此便说得通了。 容桑微微点了点头。 她差点以为云老爷口中那个没干过一丝重活的人和面前这个满手薄茧自称齐永贞的人不是同一个。 “最后一个问题,”窗外红月露出半张脸来,空气中都仿佛飘起了几分血腥味儿,沛饶眼神像是要杀人:“席今在哪里。” “席今——”齐永贞低头呢喃着,他重复一遍,方才还坚定的眼神突然动摇了起来。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晃着头,突然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不,我不能说,我不能说……” 他紧闭着自己的嘴唇,力度大得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痕。 这是在保护想杀自己的人? 沛饶与容桑对视了一眼,他侧了侧头,便有几名弟子替他上前抓住了齐永贞的四肢,防止他挣扎时候刚缝好的伤口再次裂开。 容桑怕他咬舌自尽,指尖在木桌上轻轻点了点,一阵风从她身边吹过,下一秒齐永贞便张开了嘴。 “在齐家秘室!” 吐真丸是九宫日的顶级丹药,齐永贞普普通通一个凡人抵抗不了。 席今的下落刚出口,便见齐永贞整个人都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他眼神失去了光彩,眼角噙着泪,软趴趴地靠在柱子上,任凭周围的弟子怎么给他包扎再次渗出血迹的伤口表情都没有变化。 “完了……完了……” 容桑忽然觉得他不是在替席今难过,反倒是在担心着别的什么。 “齐公子你还好吗?”有一名一同下山的医修怕他疼得失去了神志,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齐公子?” “啊——!”齐永贞倏地大吼出声,将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下一秒,他便挣开周围人的手,转了个身让自己面对柱子,随即毫不犹豫地撞了上去! “齐公子!”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那名医修来不及阻止,她甚至想不通齐永贞受了伤怎么行动还会如此迅速。 许是为了怕容桑再从他这儿问出来什么东西,齐永贞这一下力气用得很大,撞上去的下一秒,他便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容桑:“……” 她起身在他颈边探了探,确定他只是晕过去后便解了吐真丸的功效,让几个人将他扶回了榻上。 沛饶安排了几个入门久一些实力更高一些的弟子在这儿保护齐永贞的安全,他走到容桑身边,语气中藏着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现在过去吧。” “嗯。”容桑点了点头。 * 二三十人到达齐宅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红月在天上孤零零挂着,从巨壑中冒出来的烟尘混杂在空气中,让人每呼吸进一口空气都像是再被人用刀划着喉咙。 容桑这次不仅探着活人气息,连死人也一起照顾上了。 可偌大个齐府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她能感受到沛饶压抑了一路的怒气,他心气高,自己曾经的弟子顶着九宫日的名号在外面干坏事,想必他早就在心里气炸了。 于是一到齐府外,沛饶便第一个冲了进去。 容桑跟在他后面,注意着身边的变化,寻找起了齐永贞说的密室。 跟来的弟子们也都没闲着呢,一人一间屋子,很快便散尽了。 江归晚自踏入齐府时心里便觉得不安。 他本想低头认真找密室什么都不看,可那股心慌的感觉逼得他不得不抬起头,看见了墙头上魔界特有的鸢尾花记号。 周围的人都专注着自己手中的动作,没人看向他。 他重重呼出了一口气,额边一缕黑发垂下来,挡住了他轻颤的眼睑。 墙头上的鸢尾花时隐时现,江归晚手握成拳,后退一步,隐进了黑暗里。 “殿下!” 墙后连通着另一个地方,并不在玉溪牙内,因此没有被容桑和沛饶发现。 守在这儿的两名魔修终于等到江归晚来,他们鞠躬的幅度都一模一样,鞠完躬又很快直起身。 “这都是你们做的?”江归晚已经不知道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了,他闭着眼,虽是疑问句,但他其实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是。”那几名魔修回答得没有丝毫的犹豫,好似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们接着道:“我们都是为了殿下,离火海已经开了,尊主说,只要殿下跳下去找到另外一半魔骨,过去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若是我不呢?”江归晚睁眼时眼底猩红一片,“他不是说了不要我这个废物儿子吗!现在这算什么,莫名其妙引起暴乱结果说都是为了我?!” 他的父亲这是在把他往绝路上逼! 他怎么忍心呢,玉溪牙几千几万民众,就这么简单地决定了他们的生死吗? “殿下若是不愿……尊主说他自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 江归晚听完心底一阵寒意泛起:“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个,你回去告诉他,是他说好放我走的。” “我不争气,担不了他的大任。我不但不会回去,我还会想到办法杀了他,找到法子舍弃掉骨子里流的他那一半肮脏的血!” 那几名魔修显然是看多了这种场面,并没有十分在意。他们面具下的语气轻飘飘的:“恕属下不能这么做,我们的任务就是请殿下下离火海,其余的事情不在我们的范围内。” 说完他像是还怕江归晚不够生气似的,特地加了一句:“当然,还包括那玉溪牙的贱——呜!” 旁边的魔修没听到他接下去的话语,正疑惑着,侧头想往那边看去时,便见有一只手朝他脖颈伸了过来。 那只手苍白的有些过分了,骨骼纤细,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指尖泛着冷白的光。 若说这双漂亮的手有什么不足的地方,那便只有手腕处那一块被人割出来的七横八错的刀疤了。 他们比谁都熟悉这些疤——这是江归晚小时候,他们取血时亲自割出来的。 这名魔修震惊地抬起头,他瞪大了眼睛,眼球外凸,仿佛虽是能掉下来。 他想挣扎,却发现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飞速成长,到了他已经丝毫不能反抗的地步了。 “殿,殿下——” 一声清脆的骨骼扭动声响起,这一声短粗沉闷,把江归晚从愤怒的海洋中揪了出来。 他松手,那名魔修尸体掉落到地上,躺在了另一名的身上。 “师尊信我,我从未想过主动伤人——” 不久前,小巷里,他与师尊说过的话像梦魇一般笼罩着他。 仅仅过了几个时辰,他便再也没有资格说出那句话了。 江归晚觉得自己好像呼吸不过来了,他瘫倒在地上,无声地呜咽起来。 第48章 .裙衫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在齐家里里外外找了两圈后,众人终于在齐老爷的书房里找到条暗道进了齐家下面的密室里。 几名弟子走在前面点亮了密室的灯。 密室很大,最中间一张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刀具,仔细一看发现是一些法器,有的已经很久了,上面积着很厚一层灰,有的还很新,泛着漂亮的金属光泽。 容桑只盯着这些法器随意瞥了几眼,便四处查看了起来。 下面已经没有席今的身影了,她站在一间牢房外,不懂齐家老爷在自己书房下面建个不关人的牢房是做什么。 可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出来,就听身后一名弟子似是发现了什么,轻骂了一句,随即他喊她:“师叔!你快过来!” 容桑朝他走过去,还未到他面前她便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只见这密室的隔壁还有一间密室,打开阻隔两间房的那扇木门,便能望见里面赫然对着半屋子的白骨。 这些也如外面的法器一样,有新有旧,有的已经完全变成了白骨,有的腐烂到一半,让整间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她屏住呼吸走进去,随意查看了一具尸体,发现是名修士,屋内这些人应该就是外面那些法器的主人。 “师叔,”那名弟子像是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咽了咽口水:“这,这些……” “去把你沛饶师叔喊来吧。”容桑轻声开口。 “……是!”那弟子急忙跑开了。 留下容桑一人,她袖子一挥,墙上一扇小窗便被打开,空气流通后,难闻的气味散掉了许多。 她脚边一名修士尸体正新鲜着,咽气时似是还没想到自己会猝然丧命,眼睛瞪大,直勾勾盯着容桑,像是要找她索命似的。 容桑离他远了两步,她想,她或许知道齐永贞半晌不愿说出席今在这儿的原因了。 他想保护的不是席今,而是深藏在齐家地底下不见天日的秘密。 没多久沛饶就进来了,他看见这满屋子修士尸体也是一愣,周身气压骤降,脸色也难看了许多。 他将每一副白骨都看了一遍:“……这都是席今做的?” “不见得。”容桑捡起地上一块不知何时从某名修士掉下来的一块衣裳布料放到他眼前:“这儿很多尸体已经有几年了,十几年的也有,那时候席今还是个玩泥巴的垂髫小儿吧。” 沛饶闻言脸色好了几分,但随即他又察觉到了别的什么:“这些人……他们的真元都不见了。” 万事万物修炼都需要有一个地方存放自己的灵气,而真元就是一般修士存放灵气与部分修为的地方。 如今躺在这儿的几十人无一例外真元都被夺走了,数量之大,让沛饶忍不住想起了齐永贞那些传言来。 是巧合吗? 容桑注意到他深思的表情:“师兄管理禁书库多年,可曾听闻如此数量庞大的修士真元——能干什么?” 沛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谬,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红月光透过小窗进来,他声音幽幽的,接过那片衣衫,在手中慢慢捻搓成了一捧灰。 “能炼成一副新的灵骨,修炼绝佳,一日千里。” 说完,他松手,任凭那些灰在黑暗的密室中飞散开来。 “资质天成,看不出痕迹……千年难得一遇。” 这几乎是明示了。 容桑瞳孔一缩,显然也没想到传言中齐永贞那条上天恩赏给改的一条飞升命,竟也是凭这种不入流的法子“偷”来的。 沛饶却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冷笑一声:“这法子有违天理,早被禁几千年了。我也只是猜想,尚未证实,我就说九重天上那些前辈们整日眼睛闭得比谁都紧,那有空闲嘉奖人间一个小小善人……不过这也不是席今那逆徒作恶的理由,他偷别人偷来的命,那也是天道不容。” “倒是这齐家有些本事,”他眯了眯眼睛,“如此多修士离奇失踪,在玉溪牙地底下做了这么多恶事,竟还被他们瞒得严丝合缝,我看我们走后,这玉溪牙还真是人才辈出!” 容桑听完神色复杂了许多,她想起云家老爷说的齐家为善乡里,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又望向眼前堆成山的被多了真元的修士白骨尸体,一时分不清是云老爷在做梦,还是自己花了眼。 “这齐家,”她有些感慨,“还真是精彩……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连魔界那些魔修都想不出来吧。” 说起魔修,容桑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江归晚的身影。 他人呢? “那可说不准。”沛饶抬脚,往门外走去,“你觉得齐家上下几十个凡人,要真有能想得出这种法子的,还至于满门被灭,没留下一个活口?” 这话说的有些道理,容桑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便又听沛饶接着补充:“又或者,这些法子就是那些魔修教他们的呢。” 她怔在了原地。 窗外红月依旧照耀着这片烟尘滚滚的土地。 太阳不升起,它就不落下。 * 席今早已离开了这儿,众人除了那间密室里的修士尸骨,什么都没有发现。 沛饶让几个弟子留下继续搜,容桑走出房间外透透气,却正巧碰上从某个黑暗角落里跌跌撞撞跑过来的江归晚。 后面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跑的很快,不敢抬头,一个没注意便撞到了容桑身上。 容桑反应得快,侧过些身子,才让自己肩膀没被完全撞上。 江归晚没想到前面有人,眼中惊恐还未消散,便往前倒去,将容桑紧紧搂在了怀里。 容桑:“……” 鼻间的味道无比熟悉,江归晚脑中突然炸开了一片绚丽的烟花,炸得他头皮发麻。 方才的种种他都忘记了,他身体僵直,倏地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清灵阙的时候,那里是九宫日唯一一个有雪的宫殿,他站在殿前,那时师尊周围浮动着的便是这种好闻的冷香。 混杂着淡淡的冬雪的味道,让他眨眼间平静了下来。 可只是一瞬,他猛然惊醒自己现在抱的是谁。 他抱着的是师尊?!! 颈边的呼吸倏地一滞,滚烫的气息在微凉的夏夜里将容桑热得心上一烫。 她咽了咽喉咙,撇去心头异样,冷声开口:“你还要抱到几时。” “师师师尊,”江归晚忽地成了个大红脸,他几乎是弹开了手,后退两步,结结巴巴地开口:“弟,弟子没看路,给师尊道歉!” 他一直从额头红到了脖子,眼里泛着水光,红月像是格外偏爱他,月光落到他唇上便平添了几分艳色。 容桑移开眼,长长衣袖下的手不自然地摩挲着,没有再深究这个话题。 “你方才去哪儿了。”她审视着江归晚,在他身上发现了几缕几不可见的魔气。 难道江归晚与魔界此时便联系上了吗? 他们是不是已经商量好回去便拿九宫日开刀了? 容桑忽地有些烦闷,自己刚刚被那些死去的修士们吸引住了视线,竟忘了注意江归晚的动向了。 江归晚面上依旧滚烫,冷香依旧充斥着他的鼻腔,他只觉得师尊抱起来的触感也是凉凉的,就像她看起来那样…… 他没有抬头,便自然没注意到容桑此时带了几分敌意的目光。 “弟子,弟子没去哪儿。” 腥红的血色与两具魔修的尸体重新浮现回他的脑海,让他隐隐回想起了几分自己是谁。 “弟子就是随便逛了逛,”他扯出一个微笑,无力地垂下了手,“师尊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还想和师尊道歉,不久前在巷子里是他唐突了,忘了自己的身份。 “没什么事情。”容桑看向他手腕上萦绕不散的那缕魔气,轻飘飘开口。 江归晚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她脸色有些冷冰冰的,其实原主脸色一直冷冰冰的,只是她现在忧心自己的未来,眼里便忍不住带了几分燥意。 这模样落到江归晚眼里,便成了师尊还在生气并且十分生气的表现。 他不但在巷子里逾矩拉住了师尊,刚刚更是大逆不道抱了她一下。 江归晚不想让师尊讨厌他,便喊了她一声,急急忙忙道起了歉。 容桑满脑子都是自己之后该怎么做,并没有听清江归晚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她看见巨大的地缝相比白天里好像小了那么几分,又想起九宫日血流成河的惨状以及原主死不瞑目的惨状,纠结良久,皱着眉头,终于下定了决心。 容桑有了决定,可她从未杀过人,心底里仍旧有些跨不过去,便干脆直接走开了,不想再面对着江归晚这张脸。 他演起傻白甜来太像了,像到她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脑海中的记忆有没有出错,像到她几次三番都不忍心。 可这次不一样。 江归晚总是能在她每一次都快动摇的时候用事实告诉她,她没错,他就是个坏人。 她朝巨壑越走越近,明明她还在深渊上方,又像是早已经到了深渊里。 江归晚道歉的话还未说完,最后几个字卡在喉间,便见容桑头也不回地走开了自己面前。 他原本嫣红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霎白。 师尊已经厌弃他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说不难过是假的,他总觉得不甘心似的,觉得自己还没到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地步。 他转过身,又低低呢喃了一句:“师尊……” 他想追上去,可他忽然惊觉——师尊的裙衫太白了。 银月色的裙衫在黑暗中发亮,再多的灰尘尚且不能在上面留下痕迹。 刚杀了两个魔修的他,真的有资格去碰吗? 第49章 .妄念叭叭叭叭叭叭叭 之后的两天,沛饶和容桑都带着弟子奋力地缩小着巨壑。 常经纶新送来的三色石还没到,容桑数了数,剩下的只够再坚持两三天了,而照目前缓慢的进度,他们估计还要在这儿待上好几天。 巨壑从地面裂得无缘无故,沛饶找不到原因,便只能中规中矩地用三色石这种最原始的方法。 容桑站在崖边,盯着下面流动着的滚烫岩浆出神。 “师叔!” 一名弟子远远地喊她,他脚下步伐很快,手臂抬起指着玉溪牙镇口:“却舒师叔!掌门师叔新送来的三色石到了,沛饶师叔已经过去了!” 这么快? 容桑收回四散的神识,朝那名弟子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转身便要去镇口看看。 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脚下的岩石毫无预兆轻微地颤动了起来。 这个颤动并不明显,可容桑停下脚步,耳边像是听到了什么轰鸣声,随即她转过身,再次与深渊对视了起来。 暗红的岩浆不断向前,翻涌的幅度比刚刚大了许多,冒出阵阵黑烟,夹杂着石壁上的碎尘粉末往天上冲,来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凶猛。 她耳尖有些发烫,脚下的抖动更加剧烈,仿佛地底有什么怪物要从地底破土而出—— “快跑!” 她回头朝那名弟子大喊一声,那名弟子也注意到了巨壑的不平常,他很快反应过来,在容桑急切的目光中朝四周发出同样的呐喊:“快跑!!” 巨壑下的岩浆要喷发了! 容桑甚至都没有心思去吐槽你一个岩浆池学什么火山喷发,她在逐渐变大的轰隆声中低声念了几句咒语,没多久,一个结界自她手心往四周散开,在铺天盖地的岩浆迸发之前沿着巨壑边缘将它包裹了起来。 巨壑太长了,容桑不是神,能阻挡的范围有限。岩浆开始了第一次进攻,无数块被烧得通红的细碎岩石往她的结界上咋砸去,一下一下,一声一声,带着的热气像是要将一切都蒸发掉。 “快让镇上的人都找个地方躲好!”容桑额上冒出一层薄汗,她奋力抵抗住,从四处逃散的弟子随意抓了一个交代好,便咬紧牙关,再次将结界扩大了几里。 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巨壑的尽头早已经从玉溪牙逃离,去了方圆几个小镇,她将自己的结界同样蔓延到了最远的地方。 结界是有厚度的,要护住更多的人,结界的厚度便会减小,从而能抵挡住的攻击也会更少。 岩浆下的怪物似是发现了她的反叛,将细碎的岩石换成了更大的石块,集中朝着她这儿飞过来,势要破开她的结界! 抵挡了一小会儿,巨壑似是玩够了,从深渊里跳出一阵一阵的岩浆,岩浆被用力地推到高空,再狠狠朝周围溅去,像是要将苍穹都戳出一个洞来。 容桑手腕已经开始抖动,岩浆攻势太猛,还有要一直喷发下去的趋势,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堪堪挡下第一波进攻。 她分出一缕神识发给了沛饶,让他快些过来,刚放出去没多久,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便又见层层黑烟下,暗红的岩浆在充满烟尘的空气中划出一道道痕迹。 又一阵岩浆要来了! 容桑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粗糙的烟尘不知何时破开了她已经变得无比薄弱的结界一角,化成一道道利刃在她手背割出一道小口,五脏六腑都像是在被火灼烧,她灵台逐渐模糊,咳出一口血后,好像所有的意识都跟着跑出了体外。 “师妹!” 沛饶来的很是时候。 容桑的结界已经被完全破开了,但沛饶的很快替上,他钻研结界多年,设出的结界比她的坚固很多。 “师妹!” 倒下的时候,容桑眼中倒映出沛饶急切的脸。 她看见他朝自己跑来,却又忙于护住玉溪牙及周围几个镇的镇民,他只能跑到她身前,接过与巨壑过招的任务。 心口真的好痛啊…… 容桑有些睁不开眼了。她觉得自己正躺在火里,有一把火在她心上烧得十分起劲,将她心底所有的秘密都烧了个一干二净。 关于九宫日的未来,关于她的性命,关于江归晚的真正面目,沿着她的神经吞噬掉她所有的意识。 要是能有个人能将她从火里拉出来就好了…… 她这样想着,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 “师叔的伤没有什么大碍。”一名医修从容桑的床边起身,看向一旁守着的江归晚。 她比江归晚年长几岁,当弟弟似的拍了拍江归晚的肩膀:“江师弟放心,你师尊只是结界被破被反噬了,又被那诡异的烟尘侵蚀掉几分神智……师叔一向修为高深,不会被这点小伤打倒的。” 这还叫一点小伤吗? 江归晚袖中的手握成了拳,他没有回应那名医修,只死死盯着榻上的师尊,恨不得现在就出去将那个地缝给平了。 又是因为他。 那巨壑为他而开,搭进玉溪牙那么多的民众还不够,竟还伤到了师尊。 可他现在做不到。 江归晚脸色头一次变得难看起来,他点了点头,将那医修送了出去。 他连平了一条地缝都做不到,更不用说保护师尊了。 女医修被强行送出了门,本还想开口再安慰安慰几句这个年轻的小师弟,可又回想起他平日对自己师尊对敬爱程度,安慰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又简单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提着医箱离开了这儿。 屋内除了容桑,很快只剩下了江归晚一人。 他在门后的阴影中站立了许久,长长的睫毛轻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内无人,屋外寂静无声,其余弟子都在外安抚居民去了。 他从黑暗中走出来,经过阳光下,再次走进了太阳照不到的角落里。 江归晚站在一旁,盯着师尊的侧脸发了会儿呆,随即又换了个姿势,蹲坐在床边,瑟缩着握住了容桑冰凉的指尖。 他忽地又开始庆幸,还好沛饶师叔现在不在这儿了。 沛饶平时没个规矩,恣意妄为,可到了关键时刻,仍算得上靠谱。 容桑晕倒,他便只能代替九宫日去安慰安慰四周的居民。 巨壑刚刚喷发过一回岩浆,哪怕容桑已经第一时间让弟子通知附近民众离开,并竭力阻止岩浆对周围造成伤害,但还是有许多户家庭没能逃过,连人带房子,一起埋在了熔浆下。 能留下来一条命已经是很好的了。 容桑的指尖被他握在手心里,却怎么也暖不热。 外面是夏末了,快要入秋,不知不觉他已经当了师尊几个月的徒弟了。 可师尊的心便如同她的指尖一样,好像从来都捂不热。 从前他刚进来,时时刻刻担心自己会被师尊赶出去。 到后面他得了结簪桃会的魁首,本以为师尊对他的态度会稍稍好一点,可是师尊没有,她不关心自己都做了什么,她连白雾莲也没有过问,甚至看起来更厌弃自己了。 江归晚想着想着便握紧了手心的指尖。 他试图从冰凉的指尖上汲取温度,却终究只是徒劳。 容桑手背上的伤已经包扎起来了,周围还有几分灰尘混杂着血迹,师尊爱干净,江归晚怕她醒起来嫌弃,便打算从怀中拿出一块帕子来给她擦擦。 帕子很容易找,江归晚抽出来,连带着帕子缠住的什么东西也一起被他拽了出来。 小小的药瓶落到地上,坚硬的陶瓷瓶身在地面上碰撞出清脆一声,又滚了两圈,在江归晚两米处的地方停住了。 这是什么? 江归晚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他从地上捡起,又仔细思考一会儿,才终于回忆起这是他在桃会上拿到第一名附赠的药水。 他当时很想要,对这瓶药水的渴望程度甚至超过了白雾莲——因为他当时根本就不明白白雾莲的用处与意义。 这瓶药水能让别人对自己好感骤增,他当时还陷在时刻会被师尊赶走的恐惧里,只是傻傻地觉得,有了这瓶药水,他只要偷偷给师尊喂下,说不定师尊就会从此改变对他的看法,将他留在九宫日,好好地收下他这个徒弟。 后来他才明白,这个药水所能带来的“好感”,与他所想的并不是同一个,便也逐渐淡忘了这个念头。 可此时此刻,在玉溪牙某个太阳照不太到的房间里,这种念头再次在江归晚心里生根发芽,并有逐渐强烈的趋势。 他看着床上与容姑娘九成像的身影,看向她白瓷似的脖颈,还有她紧闭着的透亮的眼睛,还有这双眼睛带着淡淡嫌恶看向自己的神情。 他承认,他也想看师尊对自己笑一下,就像九宫日上其他的师尊那样。 这是奢望吗? 江归晚抓着瓷瓶,跨开千斤重的步伐,朝容桑走了过去 床上的人仍旧昏迷着,这药水放在往常,只能对修为比自己低的人使用,可师尊现在受伤了。 这种念头勾的他往前走去,拧开了瓷瓶盖,又坐到了床边…… 他在干什么?! 江归晚倏地惊醒,手里的瓷瓶一下变得发烫。 他跟个烫手山芋似的急忙拧上瓶口,想将它从窗口丢出去,可纠结半晌,最终他仍是无力地闭上眼睛,将瓷瓶放回了自己怀里。 他刚刚想对自己的师尊干些什么?! 一想到自己刚刚差点被那种不该有的想法支配,江归晚便觉得自己没脸再见师尊了。 沛饶师叔说的对,他真的不配当师尊的徒弟。 容桑仍在床上躺着,阳光只能照在她的身上,她静谧地睡着,浑然不觉刚刚她的徒弟在她的身边纠结了什么。 江归晚苦笑一声,替师尊整了整被子,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空无一人,他寻了棵桃树,在树根旁挖了个洞,将瓷瓶放进去,又深深地埋了起来。 第50章 .预兆叭叭叭叭叭叭 容桑是被一阵吵闹声弄醒的。 喉咙处因为吸进了烟尘有些痒,她咳了两声,睁开了眼睛。 “仙人可曾醒了?你行行好,让我们进去吧,我们就看看她,她也是为我们受伤的呀!” 一名中年妇女的声音在屋外响了一阵了,外面闹哄哄的,容桑撑着床边坐起来,穿上鞋就打算往外面走去。 “真的不用了大娘,你们快回去吧,我师尊喜静,你们这么热情她会不习惯的。” 这声音容桑熟悉得很,是江归晚守在外面。 “那怎么行!”大娘才不听他的劝,但还是压低了一点声音:“仙人还在里面躺着,我们就这么走了,那不是太没有良心了吗!小仙人你就让我们进去看看,只要确认里面的女仙人没事了,我们把东西放下立马就走,绝不打扰她休息!” “是啊!”“是啊!” 跟她来的村民纷纷附和。 江归晚现在一个头两个大,他刚从树下埋完东西回来,便见一群镇民在师尊门口徘徊,他一过来便央着他放他们进去。 可师尊还没醒呢。 他自己还有些晕乎乎的,正为难怎么把玉溪牙的居民劝走,还没想出个说辞来,便听见身后轻轻传来拨动门栓的声音。 “师尊!”江归晚见她醒了松了口气,笑眯了眼,声音因激动有些发颤,但随即他又想到师尊现在应该不想看见自己,满腔喜悦化成了细细碎碎的难过,站到了一旁。 他解释道:“师尊可是被吵醒了?乡邻们知道师尊是因为阻止巨壑岩浆而受伤,都想着要进去看看您,弟子尽力阻止了,但奈何乡邻们不看到您好好的就不走……” 他苦笑一声,声音越说越小,看见容桑比之前还要苍白冰冷的脸,心里有些没底。 “仙人!”领头的大娘正是方才容桑听见的那个,她头一次见着这么仙气飘飘的,激动有些发怵,不敢走太近了,只敢隔着些距离看她一眼。 她笑了两声,脸上的皱纹让她看起来额外慈祥:“仙人醒了就好,是我们不好,打扰仙人休息了,可我们也是担心你。” 来的镇民大概七八个,玉溪牙被封,店铺也关的差不多了,他们买不到什么好东西,手里拿提了一些家里常见的食物,便匆匆过来了。 “真是多谢仙人了!”她深深鞠了一躬,“若不是您昨晚阻止得及时,让这些小仙人们喊我们快些离开,我们今日只怕是都没命在这儿了!” 她话音刚落,同行的人便都举起了手中的东西,他们不敢靠近容桑,便把食物都往江归晚手上塞:“这些都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望仙人收下,我们都很感激仙人为我们做的一切,您就收下吧。” 江归晚被满怀的鲜鸡蛋吓得不敢乱动,他渡了几分气息到鸡蛋上稳住它们,怕它们摔下去。 他看向容桑:“师尊……” 师尊不开口,他收不敢收,退也不敢退。 容桑全身都像被狠狠碾过一遍似的,她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头,张口便打算拒绝:“还是不用了,现在食物也很难得,你们还是自己拿回去吧。” “这是我们一番心意,仙人就收下吧。” 那大娘看出她身体还有些不适,也并不打算久磨,她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锦袋,不敢乱碰,小心翼翼地捧到了容桑面前:“这是我们从镇上宗祠里找来的红绳,本是为了祭祀用的,由我们这儿巫师和寺庙大师们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仙人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我们却只能给仙人带来这个,还望仙人不要嫌弃。” 却舒从玉溪牙出去,已经一两百年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能算得上是仙人,这东西拿给她也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大娘语气温温柔柔的,听得江归晚都心软了几分:“师尊,要不您还是收下吧,大娘从城南跑过来也不容易……” 容桑叹了口气,她走下台阶,冰凉的指尖从大娘手中将红绳拿过来当着她的面系在了手腕上。 红绳亮眼,配上洁白纤细到常人难以想象的手腕,竟显出一种脆弱又绮丽的美。 江归晚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 大娘见她戴上了,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连带着语气都轻快了许多:“仙人收下就好,收下了这根红绳一定会保护仙人平安的。” 容桑嗓子像是被火灼烧,她点了点头,看了眼江归晚,示意他把鸡蛋给人家还回去。 江归晚会意,十分坚持要还回去,那些乡邻见容桑已经收下了红绳,便也不再执着,又对着容桑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道了个别,走出门去了。 他们一走容桑便想把东西取下来,可手背上的伤还没好,隐隐作痛,薄薄的一层皮肤上伤口边缘泛着红色,她转念一想,这东西又没什么灵气,便没摘了。 江归晚送走他们,回来对上容桑视线,又开始视线飘忽,全身上下都写着不对劲。 容桑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兔崽子肯定是要干些什么了。 她方才听到巫师,便想起了齐永贞来。 “齐家那大公子呢,”她嫌日头大,回了房,问江归晚,“伤可好全了?” “……还没。”这间房里的空气好似会让江归晚窒息似的,他站在门口,死死扒着木门,不肯往里走一步。 他指尖因太过用力而发白:“我听医修师姐们说了几句,说席今留了齐公子一条命,但斩断了他的灵根,齐公子以后,以后只怕是修行无望了。” 对一个前不久还被人寄予厚望,可以无限靠近飞升的人来说,作为修行根基的灵根被斩断,无异于要了他的命。 容桑一时也弄不明白,席今留他这一条命倒底是好意还是恶意。 “那齐永贞现在怎么样了。”她喝了口水,不欲多说话。 江归晚知道她问的是齐永贞的状态,便低着头,像是替他惋惜似的:“齐公子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天没出来过了。” 他们填了几天巨壑,齐永贞便在房里待了多久。若不是送进去的饭菜还会动,他们几乎要怀疑齐公子是不是已经受不住打击要离开人世了。 死去的人得到了安息,活着的人却还不死不活,留着一条不如不要的命。 容桑来这儿之后虽然恶补了许多这里的背景知识,但仍旧有些没估计到,灵根就是她还知之甚少的东西。 没了灵根会怎么样她还不太清楚,但从的反应来看,没了灵根之后便不能修行,只能当个凡人了。 她看向江归晚,没有说话。 江归晚说完见师尊没有回答,气氛一时有些不对劲,便主动找起话题:“沛饶师叔去镇上看望情况了,昨夜里师尊发现得早,又拦住了大部分的岩浆,但还是,还是有一部分没来得及的镇民被堵在了屋内。” 容桑其实没有想问沛饶的,她醒的时候沛饶没在她身边,就说明肯定是去忙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这个师兄虽然平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但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 但江归晚主动提起,她便还是给了些反应,点了点头。 昨夜的岩浆与喷发出来的烟尘都十分恶毒,容桑睡到了黄昏,太阳还未下山,另一边的红月便迫不及待地跑上了山头。 天上还没有星星,澄黄的太阳与红得诡异的月亮对面挂着,看得人心里都沉重了起来。 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笼罩住了容桑,她忍不住起身,经过江归晚身边,再次走到了屋外。 “你看那月亮,是不是比之前的几天都还要更红了。” 沛饶说过,红月是种预兆。 一种不好的预兆。 江归晚跟着她看过去,太阳残存的日光落在他身上,跟九宫日上永不下落的一比,多了几分凉意。 他从未正眼看过红月。 他能感受到那红月在向他呼唤,光是站在月光下,体内的半副魔骨便像是要冲破他的皮囊,更不用说与它对视。 可此时师尊问了,江归晚便只好抬起头,用余光悄悄地往天上看了一眼。 “是红了许多。” 这不是假话,今天的月亮的确比他之前看见的倒影要红上好几分。 他倏地觉得有些不舒服,心底里有个声音告诉他,时候到了。 什么时候? 他迫不及待地反问回去,却又再没有得到答案。 容桑收回视线,正好撞上江归晚明显躲避的视线,他像是格外惧怕那个月亮,让容桑心底的不安又加深了几分。 她想问他为什么不敢抬头,可话还没出口,她便听见远远一声呼唤。 是一名弟子在屋外喊她,脚步声越来越近,呼吸错乱,一把冲进了门内:“师叔!却舒师叔!” 也不知这名弟子跑了多远距离,他大喘着气,吼出了声:“师叔,齐公子他跑了!” “跑了?”容桑注意力还在红月与江归晚身上,反应冷淡:“他伤还没好全便到处跑,嫌席今赏他的这条命太多了吗。” “不是!”那弟子好不容易气匀了许多,便接着说出来后面半段:“他就是去找席今了!” “守在巨壑旁的师兄们刚刚传信告诉我,席今在那儿现身了!!” 第51章 .可能叭叭叭叭叭 席今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儿? 齐永贞的命不是天道赏的,换了也没用,他达不到目的还要如何? 容桑脑袋中空白了一瞬,但她很快回过神,看了眼天上的红月,想要离开时拉住江归晚的手,毫不犹豫地将他推进了房内。 “你今天晚上就待在这儿,走出一步便不要再喊我师尊回我的清灵阙了。” 她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与魔界有什么关系,但魔界若是要参与进来,那必定会与江归晚有关。 这句话猝不及防砸懵了江归晚,手腕上的凉意还未散尽,他便望见自己师尊仍不放心似的,关上门后,还在周围下了层层禁制,势要将他牢牢关在这里。 为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 江归晚心沉了下去,他怔怔地打开了窗,窗上的结界察觉到他想逃出去的意图,化出一条气鞭,将他狠狠打到了地上。 他甚至都来不及开口,便见容桑脚下生风,带着其余几名弟子朝巨壑的方向飞了过去。 “师尊……”江归晚眉头微微皱起,浅色的眼睛没有聚焦,看起来空洞又无神。 刚摔到地上时蹭伤的手肘隐隐作痛,他轻声呢喃着,看着天上红月一步一步爬到了玉溪牙的上方。 一股被抛弃的感觉压垮了他,他低下头,一滴水珠划过眼角流向下颌,最终落到地上。 师尊不喜欢他,师尊不想带他。 他忽地有一瞬间后悔起来,若是白日里给师尊喝了那瓶药水就好了…… “殿下。” 黑暗的角落里不知何时站了个人,仿佛只要江归晚开口,他就能立马带他出去。 “你们会杀了这里所有人吗。”江归晚坐在地上,把头埋在了臂弯里。 他声音里带着些微微的哽咽,若是仔细看,指尖还在发颤。 角落里的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知道江归晚的心性,怕他阻止,没敢回答。 不回答便是默认了。 房内一下子沉寂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角落里的人没时间了,想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江归晚打晕带过去的时候,沉默许久的江归晚倏地开了口。 他好像被扼住了咽喉似的,呼吸急促,双眸不安地眨动着,仿佛用尽了自己全身最后的力气。 红照到他身上,给他披了层薄纱,白到病态的皮肤因染上红色而显得诡异了起来。 他声音都在发抖:“那如何,如果我主动和你们走的话,你们,你们能不能不要伤害我师尊……” 怎么办。 他知道师尊不喜欢他,甚至称得上是厌弃他。 但他还是不想看师尊受一点点伤。 昨夜师尊被岩浆弄伤,他在房外守了一晚不敢睡觉,他昨夜还偷偷发了个誓,若是自己以后有一天强大起来了,他一定会好保护师尊。 玉溪牙千万的民众他保护不了,那可不可以,只奢求一个,护住他的师尊呢。 师尊那么好看,漂亮的眉头不该因为疼痛而皱一下。 江归晚撑着一旁的桌子起了身,角落里的黑色影子朝他踱步走来,他没有反抗,任凭他在自己身上贴满了符咒。 黑色人影看不清脸,又或者根本没有脸,他一身黑,叹了口气:“殿下,阵法已经都布置好了,您知道尊主手段,他说要玉溪牙一条人命都不留,那便绝对不会留。您若不想伤到您的师尊,当时就不该让她来这儿。” 江归晚按住了身上的符咒,闭上了眼睛:“可是别风,我只要你一个承诺。你答应我就跟你走,你不答应,我就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师尊给房间下的禁制远在他修为以上,若是他强闯出去,只怕最后连命都留不下来。 他的父亲都算好了,在玉溪牙开了离火海,这是他师尊的故乡,师尊一定会来,并会拼尽全力解决玉溪牙的动乱。 而他呢,魔尊早就知道他不会留下师尊一人在这儿,自己为了逃离他的掌控而离开。 他从来都没有退路,但他也想赌上一回,为师尊留一个可能。 “殿下这又是何必。”别风往外看了一眼,很快便透过厚厚的强壁看见外面的禁制紧紧地盯住江归晚——殿下的师尊是真的下了狠手。 他慢悠悠地继续手里的动作,一直到最后贴上了最后一块符,他才在江归晚从未移开的视线中点了点头。 “嗯。” 不久,房内亮起一到白光,无声无息地吞没掉了周围几里的黑暗,红月高升,晚风带着厚厚的尘烟。 一只夏蝉飞到窗沿边上,窸窸窣窣的响声中,房内已无一人了。 * 容桑很快便到了巨壑旁。 来的路上随行弟子告诉她沛饶已经查明了,这巨壑名叫离火海,是万年前魔神留下来的一条血脉,里面藏着的东西多之又多,但因只有魔界能开,且耗时耗力,所以修界几乎没人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 从前的离火海都开在魔界境内,每次一开魔界便能从中获益许多,称得上是个宝库。里面东西虽好,但凶险异常,尤其是里面岩浆,只要碰上便能侵蚀灼伤修士甚至魔修的皮骨以及修行根本,连灰都剩不下来。 容桑听完想了想昨天自己只吸进了那么一点烟尘,整个人便跟被人扒了皮似的疼,现在想想嗓子还难受得很。 她点了点头,又问沛饶在哪儿。 那弟子说沛饶已经到那儿了,正安排人围住了席今。 想到沛饶几日里来强烈的清理门户的想法,容桑怕他一个冲动二话不说把人解决了,又加快了些速度,没多久便到了离火海旁。 她落地时脚边围绕着的风立刻散尽,沛饶感受到气息,回头看了她一眼。 “哟,却舒师叔也来了?” 席今是个面容有些阴鸷的男子,他脸上泛着骇人的青色,此时正坐在离火海旁的一块大石上,一只脚下踩着一根绳子的末端。 那绳子另一端掉落在深渊下,他时不时看一眼,神情懒散,满眼愉悦。 “弟子在九宫日待了八年,都没见到过却舒师叔,不曾想,一朝气运好了,竟还见到了师尊和却舒师叔一起出现。” 这笑声听得沛饶十分刺耳,他手掌一抬,一阵狠厉的掌风便朝席今飞去,用了十足的力道。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再喊我师尊!” 可席今脸上笑意未减分毫,他跟着轻轻一挥手,那阵掌风便换了个方向,将他身边的石块砸了个粉碎。 “师尊这是生气了?”他一眯眼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皮肉十分松散,跟戴了个面具似的,看着十分诡异,“弟子有罪,可是怎么办,弟子才只说了几句话师尊便气成这样,我还有一堆事没干呢,要是我都做了,师尊岂不是要当场气炸?” 容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她站在沛饶身边,抬手阻止了他下一次的攻击。 “你是个死人。”她蹙着眉头,并不是在询问,“还混杂着半身魔气。” “师叔果然不一样,发现得还真快!”席今骤然收起了脸上的笑,他停止了踩碾脚下绳索的动作,周身蹦发出一股怨气来:“死人又如何?死人便不能活了吗!我变成今日这般模样,还不是他们齐家的功劳?!” 齐家的功劳? 容桑与沛饶对视了一眼。 她来的时候看到周围有许多弟子已经在布阵了,她让沛饶先别说话,让她来拖延时间。 席今此话一出,脚下的绳索便不安分地扭动了起来,左晃右晃,那下面吊着个挣扎的人。 “你先把齐公子拉上来。”容桑有些头疼,她身体还有些不舒服,便干脆学席今找块石头坐了下来。 倒真有几分闲谈的意思了。 “我猜,齐家做的那些事情,齐公子并不知情吧。”她眯了眯眼,“要不你怎么会特地留他一命?” “哦?”席今没有去管崖下齐永贞的挣扎,他看着坐下来的容桑又多了几分笑意:“师叔知道了多少,师叔若是以为我留齐永贞一命是因为突然良心发现……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说完他脸上笑意不变,脚尖慢慢往前移,一直到了绳索的最末端,他再移一下齐永贞便要落下去了。 “我知道的不多,齐家藏得很深。”容桑装作没看见席今的动作,目视前方:“但我发现了齐家密室下堆着的白骨,都是些有修行的修士——” 她稍一停顿,心里有了结论:“他们想杀你,取了你的真元,给齐公子练出一副用于修行的绝佳灵骨。” 此话一出,那根绳索便立刻停止了动弹。绳索仿佛齐永贞真身似的,什么反应绳索都能表现得明明白白。 容桑又想起齐永贞说的席今已经是个死人了,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他们成功了,你丢了性命。” 只是不知道魔界用了什么法子,最后居然让席今再次活了过来,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魔修。 席今看着骤然安静下来的绳索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师叔真是厉害,光靠几十具白骨便能猜出这么多,弟子实在是佩服。” “你下山后,倒底发生了什么?”容桑好奇了起来。 “没有什么。”席今笑意不知何时消失了,他冷着脸,扒开自己胸口处的衣服,露出衣下的半边身体。 他胸腔下的肋骨被人夺去了几根,骇人的伤口内五脏六腑大喇喇敞在空气中,周围的皮肉已经坏死,走近些甚至能看到在上面附着的以吸食尸体为生的尸虫。 这场景太过新奇,连沛饶满腔的愤怒都被惊得淡了两三分。 “师叔不是猜出来了吗,我好心帮助齐家大公子修炼,最后,却被他们杀了。” 第52章 .迷雾叭叭叭叭 席金在九宫日拜入沛饶门下,待了八年。 他天赋一般,学什么都精进不了太多,八年时光匆匆飞逝,比他晚进门的摸到了筑基的边缘,只剩下他一人。每次被修为比他高的人喊师兄时,他都觉得他们是在背地里偷偷笑自己。 久而久之,他受不了这种生活,几经摸索后,他盯上了由师尊负责的禁书库。 里面各种书都有,他想,肯定也有能让他飞速提升修为的法子。 师尊脾气不好,没有太多耐心在意细节,他特意等了一个师尊去往主峰开会的夜晚,偷溜到了禁书库前。 寻着师尊留下的痕迹进去很容易,他在库里来回翻找了三遍,书中的法子厉害归厉害,却也一个比一个凶残,他彼时良知尚在,下不了决心。 正纠结时,便觉身后一道冰冷的目光,下一秒,他就被一阵巨大的狂风甩到了门外,摔断了好几根肋骨。 师尊察觉到禁书库里有人多了丝另一人的气息,提前赶了回来。 许是压抑得太久了,被无情赶出九宫日的时候,他竟然诡异地松了口气。他想,自己终于不用再忍受那些人嘲讽的目光了。 他是九宫日的弟子,哪怕是被赶出来的,但没人知道原因,他回了玉溪牙后,那些庸碌的凡人将他当成个仙人般供了起来。 他头一次遭受这样的待遇。他有些飘了,忘记自己是谁,随即做了自己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他收下了齐家老爷的聘金,同意当齐家大公子齐永贞的师父。 齐家比表面上看起来的有钱,他怀疑过齐家凭那么几个店铺哪来这么多钱,但也只是一瞬,他数着钱,教那个传说中灵骨天成的齐永贞。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个被预言有飞升命的齐家大公子是不是在演他,有那般好的资质,怎么会如此愚笨,甚至连八年前的他都比不上。 但收了人家钱,他便称得上勤恳地教他,如此过了六七天,齐永贞半分都没学会。他实在嫌弃这乌龟爬地般的修炼速度,便想着去齐府找齐老爷商量商量,再加点钱。 那是个晚上,他刚踏进齐家大门,便察觉自己陷进了什么阵法,还未来得及反应,齐老爷便从黑暗中现身一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甚至没人告诉他齐家为什么要杀了他。 他看着那些齐家的下人摘走自己胸腔里的东西,像丢条野狗似的将他丢到地下的密室,打算让他烂在那里。 那里有数十具和他一样的修士尸体,他闭上眼,终于察觉到齐家伪善皮囊下勃勃的野心。 正打算用最后一口气诅咒齐家的时候,他便见黑暗中走出两名魔修,托起他的脖子,给他灌进了什么液体。 那液体腥甜,闻着像血。 等他咽下后两名魔修便走了,没过多久,他感觉自己慢慢活了过来,他没了心跳,那咽下的血在他全身流动,改了他的筋脉,换了他的灵根。 他成了一个魔修。 从小到大的正道观念扎根他的脑海,若是以前,他宁死也不愿当一名魔修。可现在不一样了,等人真正死过一回后,他才明白,那些都是虚的。 只有活下来才是最真实的。 成了魔修后,他凭着体内的血修为大涨,从地下爬出,在齐老爷震惊的目光中杀光了齐家上下百余名人口。 他恨齐家,但他唯独留下了齐永贞一命。他得搞清楚齐家到底要干什么,得弄明白自己的死因。 齐家外面的街道上突然火光通明,他凭着魔修之间的灵感知道,是方才那几个魔修在外面引起了暴乱。 引了一把火后,那几个魔修带走了他和齐永贞,他看着他们抓了几十个村民,在一个井边用他们的血打开了一条流着熔浆的巨大地缝。 他终于知道,齐家从十几年前就在与魔界合作,表面行善,背地里为魔界抓来路过的行人给他们喂之前的血,变成魔修后将他们送去魔修当苦力。 至于齐家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端云两家有仙人庇佑,他们眼红罢了。 他们为魔界出力,魔界给他们让齐永贞飞升的法子。 普通的凡人是没资格被喂纯血的,他们只能喝下不知混杂了多少东西的血,最后成为一个没有神智的工具。 席今被喂下的是纯血。 魔界选中他的原因很简单,不过是齐家最近有些不听话了,齐永贞的灵骨已成了大半,很快便会被送入仙门。 既要入仙门,如何能再与魔界沾上关系,若是之后被发现了,齐永贞的前途便会毁于一旦。 齐家得了好处,想半路反悔,还反过来威胁这些魔修要请仙山的人过来灭了他们,魔界自然不答应。 席今拒绝不了,他回不去九宫日了,这些魔修给了齐家教训,也没给他留一条后路。 他们让他在小巷里留齐永贞一命,让齐永贞引江归晚过来。 江归晚是却舒师叔的新弟子,他没想过这人居然也和魔界有瓜葛。 他成了魔修,可他们觉得席今非他族人其心必异,一直将他排除在边缘。 又是一团巨大的迷雾将他笼罩住了,他一直不知道这条巨壑用处如何,不知这一切的目的如何,不知江归晚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只被要求着在今夜将他的师尊以及却舒师叔引到这儿来。 * 席今只说了大概,容桑听完齐家的恶事与对他所干的事情,心里大概有了底,她问:“那你现在是要杀了齐公子?” 她不能轻举妄动,若是被席今发现她们有想救齐永贞的意图,只怕他立刻就会将脚挪开。 “凭齐公子的的反应,我猜,他对这一切并不知情。杀这样一个无辜的人,还是在你师尊面前,你忍心吗。” “师叔这是在试图唤醒我的良知?”席今看都未看一眼沛饶,“我已经不是师尊的徒弟了,我现在是个魔修,是齐家人害我变成这般模样!无辜又如何?我难道就不无辜了吗?!” 周围的阵仍未布好,容桑还想说些什么,便又见席今打断了她:“师叔不必再拖延时间了,我知道你们在布阵法。” 他声音幽幽的,伴随着夜风,透着一股凉意:“但这些都是徒劳。” 徒劳? 容桑一滞:“你什么意思?” “师叔不要着急。”席今看了眼天上的红月,刚才露出的几分愤怒被他压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期待。 他慢悠悠地摇了摇手里不知从何处掏出来的铃铛:“时辰还没到呢。” 他虽然不知道这些魔修要干什么,但他心底里隐隐的激动告诉他,今晚有大事要发生。 一种强烈的想要臣服于谁的心情溢了满腔,他无比期待着。 容桑心里一阵不安,她想起自己关起来的江归晚,脸色更加凝重:“什么时辰,你在打什么哑谜?” 她放出神识向四周散去,发现那些弟子的气息还在。 但这些气息中,又夹杂着许多杂乱的其他气息。 沛饶的脸几乎快和喷上来的漆黑灰尘一个颜色了。 他瞪大着眼睛,看着四周不知何时朝他们不断涌过来的玉溪牙村民。 九宫日的几十名弟子放弃了布阵,在周围围成了一个圈,一步步后退缩小,手里拿着剑,却如何也不敢下手。 “逆徒!你对他们干了什么!” 沛饶吼出了声,双手从袖中掏出一沓符咒,指尖在上面飞速画了几下,随即大手一挥,符咒在半空中四散,几乎遮住了他们头顶上的天。 “落!”沛饶一声令下,符咒发出一阵阵互相拍打的响声,随即向下黏到了每一位村名的后背上。 “哈,”席今嘲讽性地笑了两声,“师尊可曾觉得有些不对?” 他又摇了摇手里的铃铛,哐啷哐啷响,和那晚他们在街道上听的一样。 那些符咒并没有发挥作用,符咒本是用来清除人体内的邪气的,可却不知为何在此时失去了效果。 一道白光闪过,容桑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她不敢置信般瞪向席今:“……你将他们也变成了和你一样的?” “师叔眼力真好。”胸腔里的期待随着红月逐渐变深的颜色一起越来越浓,席今闭上眼睛,仿佛无比享受这个夜晚:“对,但也不完全对。” “他们和我不一样,我还能好好站在这儿与师叔师尊你们说话,但他们,恐怕不行了。” 容桑听见沛饶又低低骂了几句什么。 那些居民们眼神都失了焦,四肢跟捡来的似的,走路一瘸一拐,却又满脸凶意,带着一身愤怒朝他们步步逼近。 沛饶甚至懒得再与席今有口舌之争了,他袖子跟个无底洞似的,里面一沓又一沓的符咒被他拿出,再被他散到村民们身上。 这样做很费体力以及修为,如此来回了五六回,容桑便发觉沛饶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没用的师兄。”容桑想阻止他,一种无力感淹没了她,“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她环顾了四周一圈,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我只想知道,你们都是做了什么变成这般模样?” 第53章 .踪影叭叭叭 什么有这么大的用处,能救回死人,让这里几百的民众在短瞬间都成了魔修? 容桑百思不得其解。 席今睁开了双眼,他张开双臂,仿佛这儿的所有人都是他的臣民。 “师叔为何好奇这个。”他没有回答,只是扭动手腕,控制着居民们上前:“我们自有我们的方法。” 几名魔修下午的时候便将血倒入了镇上的水井里,那口井居民们常去打水,喝过井水的现在都到了这里。 “他们现在不是人了,可以前是。”席今眼睛眯了眯,“我给他们下了指令,若是有人反击,那便跳入下面的岩浆,做一捧尘土。师尊与师叔——你们要如何呢,要再想想什么办法,继续去布你们的阵吗?” 手边一阵风刮过,容桑立即抬手拦下了差点冲动上去扭断席今脖子的沛饶。 “你拦我做什么?”沛饶气得眼睛通红,他手上骨骼捏得咔咔作响,“我从未见过什么东西能有如此凶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如此多的人变成魔修,定是他唬你的!等我先杀了这个孽畜,再解决这些村民也不迟!” “师兄冷静!”容桑拦得有些费力,“你没听见他说吗,这些居民已经没有意识了!” 她话说到一半,便见有位村民朝他们冲了过来,一名弟子没控制住力道,用带着剑气将人推了回去,没多久,那位村民便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深渊旁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如何?”席今在一旁冷眼看着容桑与沛饶争执,“师尊现在还觉得我是在唬人吗。” 容桑:“……” 这或许便是书中玉溪牙全体民众消失不见的原因吗? 若是都跳了下去,也难怪九宫日无论如何都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来的人太多,剩下的九宫日弟子听到了席今的话,也亲眼目睹了那位跳下去的村民的决心,一时不敢再动弹,只能徒手挡住他们,生怕再有什么人跳下去。 天上的月亮红得像血,地下的岩浆映上月光,也红得骇人。 沛饶明显气狠了,他管不了那么多,甩开容桑的手,化气为剑便要上前解决了这个徒弟。 容桑没拦住,正想阻止时,便见席今猝然丢出了手中的铃铛。 铃铛在半空中晃了两圈,无声地响了两下,随即它周围的空气震动,化成几个无形无色的盾牌包裹住了沛饶。 只一瞬间,沛饶便闭上眼睛,陷入了无边的梦境! “师兄!”容桑想过去上前查看他如何了,脚下步伐一动,便见席今转眼间到了她身前。 竟能让沛饶这样的大修士都晕了过去,这法器居然如此厉害! 她后退了两步,周围弟子纷纷乱乱,都忙着拦退过来的民众无暇再去布置阵法,哪怕注意到沛饶晕倒了,也没人抽得出空过来扶一把。 “听说师叔今天为救玉溪牙的镇民们受了伤。”席今眼里散发出精光,“我想应该还没好全吧。” “你与师尊两人,而我只有自己,一对二岂不是很不公平。如此甚好,师尊被困在了梦境里,这样来就只剩下我和师叔,这样才能决出胜负,不是吗?” 他说着说着便从自己空荡荡的肚子里掏出了一把软件,泛着银光的剑在面前闪过,她迅速躲开,和席今拉开了距离。 放屁! 她能察觉到席今如今修为大涨,与她一个负了伤的打,难道就公平了吗?! 席今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的进攻一次比一次猛烈,招招带着杀意,每一剑都在断容桑的退路! 若是以前,容桑定是不把席今这点见不得人的招数放在眼里的。可现在情况不同,她受了伤,体内残余的烟尘撞击着她的胸腔,让她使不上力来,只能勉强和席今打了个平。 “师叔如今便只有这点修为了吗?”席今明知故问,“我还以为师叔有多厉害,竟也不过如此,不如随我一起喝下那血,进了魔道,想干什么便干什么?” 什么血? 容桑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莫不成现在这些情况都是那血造成的? 往日高高在上的仙尊被他如此侮辱,甚至被邀请入了魔道,席今本以为容桑会暴跳如雷,可不曾想容桑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完全不在意他说了什么。 这种被忽略的感觉让席今再次想起当时在九宫日上人人都看不起他的情形,满腔怒火冲上脑海,他大吼出声,将大半修为渡于剑尖,朝着砍去! 容桑被这巨大的力道冲撞地不断后退,后背砸到一个巨大的石块,她喉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捂住了心口。 席今的剑悬在她的头顶,她轻咳出声,正要躲避时,远处某个熟悉的身影却猝然出现在了她的视线范围内。 她看过去,随即僵在了原地。 是江归晚! 他是怎么从她的结界里出来的?! 他一直在这儿看着,他看了多久?这里的一切与他有多大关系? 容桑受了伤,方才又被席今的剑气差点震晕过去,这一下脑子里想法太多,气急攻心,竟是没力气躲避席今即将落下来的这一剑了。 “师尊!” 隔着宽大的地缝,江归晚刚被带到巨壑的另一边,却正好看见自己师尊与席今交战的场景。 他无力阻止,但他依旧忧心自己的师尊白日里受了伤。 师尊的动作确实比往日慢了许多,他甚至还未来得及让别风过去带走师尊,便见席今的气刃划破夜空,要往师尊颈间刺去! “师尊!”他控制不住地大喊出声,他能感受到席今也喝下他更纯更多的血。 哪怕这样做师尊会发现他逃了出来,哪怕师尊会撞见他身边站着个魔修,哪怕他不能够再无声无息地掉落深渊了。 可什么比他师尊活下来更加重要呢。 果然,下一秒,席今落下一半的手便猝然停了下来。 他全身都僵住了,动弹不了分毫,支持他经脉运行的血液在很短的时间里冲上了他的天灵盖,下一秒全身就像是要炸裂开来。 只是很短的一瞬,容桑察觉到席今的僵硬,她咬紧牙关,从地上奋力撑起,地上的碎石被她拼成了石剑,一下刺入了席今体内! 席今倒下后,她从地上飞快捡起来一张沛饶的符咒,抹掉上面的印记转而换上自己的,下一秒,符咒发出亮光,将席今最后一声呢喃堵在了嗓子里。 席今死了! 这回真的死了。 解决掉这个大麻烦,容桑也瘫倒在了地上。 她麻了半边身子,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全身上下没有一块舒坦的地方,容桑只短暂喘了几口气,落向席今身体上的视线便逐渐发现了不对。 席今倒下的姿势很诡异,明明是平躺在地上,他的脖子却硬要仰起,弓起一个弧度,眼球外凸,倒着向巨壑的另一边瞪去。 仿佛是在拼尽全力问那边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跟着看过去,才发现方才站在那儿的江归晚已经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 他不见了。 第54章 .不安叭叭 可她还未来得及再多看几眼,便见方才与九宫日弟子们纠缠在一起的民众们骤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们像是一群无头苍蝇一般,眼中依旧没有神采,脸上茫然,互相看了几眼,随即十分默契般转向了同一个方向。 靠近巨壑最近的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模样,他衣衫褴褛,看模样对人世没有了任何留恋,往前走了两步便毫无预兆地跳了下去。 有第一个便有有第二个,周围的民众见他已经跳下去了,像是纷纷受到了感应般,十分默契地排成了长队,下饺子似的一个一个往下跳。 “快拦住他们!”容桑扯着嗓子费力地开口。 那些弟子本来都这一场景吓懵了,此刻得了命令,都不用组织便十分有秩序地拦起了在场的村名。 那些乡亲们跳下深渊的心意十分坚定,见有人试图阻止他们,他们便四处奔散,寻找这一块各个没有阻碍的角落往下跳。 民众们逃,弟子们追,场面一时十分混乱,到处都站满了人,远远看去,容桑甚至一时分不清哪些是九宫日的,哪些是玉溪牙的居民。 她喉咙疼得难受,觉得现在的场面已经不是自己能控制住的,喊完后便飞速起身跑到了沛饶身边。 “师兄,师兄?”也不知席今给沛饶施了什么咒术,沛饶陷入梦境,眉头紧紧皱起,仿佛下一秒就要起来跟人拼命。 她实在喊不醒人,一时着急,便干脆往沛饶脸上狠狠拍了一下,力道之大连容桑自己的手心都开始泛红。 沛饶入九宫日之前便是富家公子,入了仙门后也是趾高气扬,向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一张脸旁人甚至碰都没人碰过,如今猛地被人一拍,竟是径直睁开了眼,眼底清明得不行。 他上半身笔直地坐了起来,瞪向了容桑,半边脸红得肿了起来,另一半边脸却黑成了锅底。 乍一看还十分精彩。 容桑来不及笑他,也更没时间听他数落自己,她指了指一旁混乱的场面,语速比平常快了很多。 “师兄你快想想办法,这些民众应该还有救,你先阻止他们往下跳,我还有些紧急事情,等下再来找你。” 沛饶脸色臭得不行,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容桑飞快地起身,三两下便飞过了巨壑,到了另一边。 他微微抬起手,指尖一动,容桑便隐入了黑暗中,在血红月色与漫天烟尘的双重掩护中不见了身影。 沛饶:“……” 他又不会打人,师妹跑这么快干嘛?! * 江归晚被别风带着,到了巨壑的中心处。 这儿本来是有九宫日的几十名弟子轮番守着施法,试图将这偌大的地缝填上的。 他本来也是其中一员。 一旁好几车三色石安安静静堆在一旁,无人问津。 现在他们都被席今引去了别处,说不定还在与那些喝了他血的民众们纠缠不休。 是的,那些人都喝了他的血。 江归晚想到这个便浑身气得发抖。 他至今仍未搞懂,他的父亲怎么能那么狠心呢。 狠心地割开他的手腕取走那么多血,又狠心地将混杂了别的东西的血喂给那些居民,导致他们喝下的血不纯,甚至连一个真正的魔修都成不了,只能当个半魔半人连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的物种。 他越想越厌弃自己,到最后,他凝视了深渊半晌,最终仍是放弃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跳下去他不会死的,深渊只会狠狠拉住他,将它滚烫岩浆下的另外半副魔骨强行塞进他的体内,好让他彻头彻尾成了一个魔修。 它巴不得他自己跳下去——若是江归晚不情愿,魔骨可能与他会产生排斥。 他转头看向别风,微微泛着泪光的双眼露出了一丝迷茫。 真的要如他方才自己答应的那般跳下去吗。 魔骨不是他的,他若之后控制不住自己,还会造多少杀孽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师尊会如何厌弃他? 容……容姑娘会不会也将他恨之入骨? 这与他的初心严重相悖,就像他一开始入九宫日,拜到师尊门下,不正是为了从这深深的泥潭中爬出来吗。 怎的最后,成了他自己换了心意,要主动跳下去了。 他苦笑一声,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殿下这是后悔了?”一双手从他背后抵住了,断了他的退路将他重新推到了巨壑边缘:“殿下可还记得如何答应属下的?” “您那师尊还在原地吧,岩浆很快便要溢出了,属下已经改了阵法避开了她,若是您此时后悔,那便别怪属下再改回去了。” 江归晚眼神倏地一空 已经改了…… 那是不是他此时反悔也来得及,只要别风没有办法再改回去…… 这种念头从心底里蹦出来的时候,江归晚眼底迅速红了一片,但只是一瞬,很快又恢复原样。 他清醒地看着自己冒出这种念头,再也压抑不回去。 不过短暂纠结了一瞬,他便暂时忘记了原来的自己。他转身打开了别风的手,满脑子被“他不能跳下去”的念头占据。 若是真的跳下去了,他这辈子都没资格站到师尊面前,站到九宫日终年不落的太阳底下了。 别人会嘲笑师尊,会笑她从前瞎了眼,收了个魔修徒弟。 师尊那么清白那么好的一个人,若是被他玷污了名声,那他与死有什么区别? 得离开这儿,得去找到师尊,要带所有人离开这里。 他这样想着,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何时与别风打了起来。 别风似是猜到了他要后悔,手上招数招招落向了他的弱点处,寡淡的脸上露出些遗憾的表情:“殿下这又是何必?属下已经答应殿下的要求。既然殿下出尔反尔,那便别怪属下狠心,将殿下推下去了。” 若是可以,尊主定是想让殿下自愿跳下去的,毕竟这样魔骨才能与殿下融合得更好。 被推下去也不是不行,只是魔骨也有自己的脾性,若是察觉到江归晚并不情愿,只怕会产生排斥,最后魔骨不能完全嵌进殿下的经脉里。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不远处的深渊已经开始咆哮起来,喷出的烟尘比往日都要更加呛人。 它着急了。 别风从身后掏出一根铁鞭来,试图捆住江归晚将他脱下去,可江归晚逃生欲/望无比地强烈,一而再再而三地躲过了他的攻击。 他想跑,却又一直没有逃离原地,反而是在原地徘徊,等待着什么机会。 别风下意识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他急着完成魔尊交给他的任务,惦记着将江归晚推下去,一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猜江归晚要干嘛。 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断了江归晚的退路,快要将其逼到悬崖边缘的时候,却见江归晚倏地换了方向,与他打了起来。 别风持剑,江归晚徒手,很快江归晚身上便负了伤。别风虽不敢下重手,但毕竟狠辣惯了,每一剑都只刺往人身上最疼的地方。 可江归晚像是感受不到似的,他身上带了些破釜沉舟的意味,只凭空抓起着周围的石块断木朝对面扔去。 江归晚慢慢向后,别风心里暗叫不好,可手中的剑招已经出了收不回来,那阵剑风顺着江归晚周身的气息将他向前推去。 离悬崖咫尺的时候,江归晚倏地一转身,与他的位置骤然对换,他成了一脚悬空即将落下深渊的那个! “殿下!”别风声音十分惶恐,“不,不要……” 他带着魔尊的任务而来,这里没人比他更清楚若是除了江归晚以外的人掉下去结果会如何。 会灰飞烟灭,消失于天地,连一丝魂魄都留不下来! 没有魂魄便意味着,连转生的机会都不再有。 江归晚眼神微闪了一下,他抬起手,心里只挣扎了一秒,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声呢喃:“对不起……” 有什么仇什么怨,都朝他那狠心的父亲去报吧。 他只是想正常地活下去,无愧于师尊。 有了第一回 ,第二回的时候,江归晚倏地觉得自己没有那么难过了。 指尖带了些力道在别风肩上一推,他眼里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地看着别风瞪大着眼睛向上挣扎,似是最后一秒都在寄希望于江归晚能救他上去。 谁能想到江归晚会如此做呢。 他从前在魔界便人人都看不起,作为魔尊的儿子,却优柔寡断,满腔恻隐之心连一草一木、普普通通一个凡人都放在心里,实在没有半点魔修样。 若是从前,别风想破脑袋都想不到那个良善的殿下有一天也会杀人。 更想不到这个对象会是自己。 他一时突然想不明白此举和殿下跳下离火海相比,倒底哪个会更快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魔修。 可他得不到答案了。 深渊下岩浆依旧滚烫,江归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听见底下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扑通”声,才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 他仰望着天空,刚刚推下别风的那只手还在不断地颤抖。 远处群山环绕,是深墨色的黑,天空在红月的映照下泛着微弱的红,两种颜色交界处浮着一层大雾,亦或是巨大地缝里岩浆吐出来的灰尘。 江归晚逐渐透不过气来。 离火海一日合不上,红月便一日不会消失。 他心中不安愈加浓烈,他听见巨壑还在呼唤自己,他听见它在笑,说他逃不过跳下去的宿命。 他不信! 江归晚跟疯了似的,眼底红了个彻底,从地上弹起径直跑向了一旁的三色石,抓起一大把便往里面扔。 世间万物通通消失在了他的脑海中,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他要填了离火海。 他要填了离火海! 全身上下都像是在被火灼伤,每根经脉都急于得到舒展,那一瞬间,江归晚甚至觉得,要不跳下去吧。 跳下去,全身骨肉才会安静下来,不会像这般叫嚣着,让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不行,不行……”江归晚手中的三色石越抓越多,他统统都往巨壑下面扔去,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不行,我不能跳下去,我不是魔修,我不是……” “我不是!” 江归晚像是昏了头了,三色石往日里都是在许多名弟子修为的催动下吸入灵气,将石头表面上三种颜色炼到一种才能用于填补巨壑。 但他现在忘得干干净净,他只是觉得要将几车三色石都扔下去,统统扔下去,这样便能关上离火海了。 山与天空慢慢融为了一体,红月骤然散发出更为强烈的光芒,将那片黑雾都同化成了血红色。 山川安静,四海无声。 * 容桑到了巨壑对岸后,在方才江归晚站立的地方停滞了一小会儿。 她仔细回忆着方才的场景,又闭上眼睛,却在四周怎么也找不到江归晚的气息。 江归晚刚刚身边是不是站了个黑衣男子? 凭周身气息看起来是个魔修?是他将江归晚带出来的吗? 她突然有些头疼。 她千辛万苦试图阻止的事情,最后还是失败了。 江归晚依旧与魔界勾搭上了,下一步便是要回去九宫日逐步掀翻整个修界了。 她头一次对自己的命运迷茫了起来,对这里所谓的天命埋怨了起来。 好像不管她怎么做,最后都是徒劳无功。 若是自己怎么做都是一死,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那当时天道将她带到这里来的意义又何在? 一阵长长的叹息从她口中溢出,她顿时便没了力气,想着要不就这样算了吧。 她和男主斗什么呢。 容桑无奈地笑了笑,踢开脚下的石块,转身便打算离开回去帮沛饶救下那些民众。 可脚下步伐刚动,四周的景物便骤然移动了起来,在短短一小会儿的时间内便变成了另一个地方的模样。 此时容桑才终于地下蕴含着的灵气流动的趋势十分诡异。 不止这里,整个玉溪牙都被人设下了阵法,一旦有人试图离开,环境便会改变,让人失去方向,迷失在这里。 那些魔修想让玉溪牙一个人都逃不出去! 按道理容桑是应该试图破开的,但她却不知怎的,总觉得这个阵法对她没有恶意。 就像铺天盖地落下的密不透风的网中,唯独给她留下了一个小孔。 容桑没有用蛮力,而是顺着周围不断变幻的景物,最终到了巨壑的中心地带。 若是巨壑下的岩浆喷涌而出,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容桑正思考着这阵法将她带到这儿来干什么的时候,她边听不远处几声轻轻的呜咽,混杂着什么东西划过夜空落向无底深渊的声音。 她找了块巨石掩护自己,向前探去。 只见江归晚独自一人站在他们带来的那几车三色石旁,背对着他看不见神情,纤瘦的身影捞起多少块三色石便往下面丢过去多少三色石,每一次投掷都用尽了全身力气。 容桑震惊又心疼地看向那些被他毫不犹豫丢下去的三色石。 那是用来填离火海的! 江归晚在干嘛?他难道以为将石头都这样丢下去,就可以一直护着这条魔界的宝贝河吗?! 容桑闭上眼,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将额头靠在冰凉的巨石上,飞速思考着方法。 离火海就在不远处,沛饶说过,不论谁跳下去都是一个下场,没有谁能在如此滚烫恶毒的岩浆中活下去。 要不要这么做? 耳边的投掷声从未断绝,容桑心想,要不就再与这个所谓的天道斗争一回吧。 为自己活下去与九宫日的命运再挣扎一回,哪怕再多一丝可能也好。 她这样想着,指尖伸进暗袖中,掏出了一颗药丸来。 那是能让她便回真正“容桑”的药丸。 她不能用九宫日却舒真人的身份。她与天道从未赌赢过,就像过去江归晚每一回都能侥幸活下来一般,她不能保证这次自己就一定能成功。 江归晚若是回来了,就让他去找“容桑”报仇吧,“容桑”杀的人,与她,与九宫日有什么关系。 药丸很快咽下,容桑指尖一点,身上衣裳便换了一套,是当时在桃夭斋内她曾穿过的一套。 黑夜漫长,长得让人玉溪牙再也迎不来天亮。 容桑深呼出一口气,从巨石后面走了出来。 第55章 .灵根叭 容桑当却舒当久了,连走路的声音都变小了许多,不认真注意几乎察觉不到动静。 可江归晚还是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 那阵脚步声如同一阵令人清醒的琴音似的,将他的思绪拉回了几分。 指尖因抓握三色石过度用力而破皮,带来的疼让他不禁思考,他刚刚在干什么,为什么突然控制不住自己。 他跟抓住救星似的回头:“师尊——” 可来人并不是他的师尊。 多日未见的容姑娘站在他的对面。 她好像有些瘦了,尖细的下颌线上染上了一抹灰尘,一张小脸在身后漫天浓烟衬托下愈加白净,跟清灵阙上的积雪似的,让人只敢远远看着,碰一下都像是玷/污。 江归晚倏地有些恍惚,他一时竟有些分不清面前的人究竟是师尊还是容桑。 刚刚给他的的确确察觉到的就是师尊没错,可转过头来看见的却又成了容姑娘。 天下真的有两个人可以做到这般相像吗?不止是容貌上的相像,而是身形、气质,以及看向他人时的眼神。 喉间的话呼之欲出,江归晚张开双唇,却又在转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他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要与容桑道歉的。 “容,容姑娘,”江归晚往前跨了一步,指尖上的血随着他的动作甩了两滴溅到地上,他像丝毫没有注意到似的,“你,你最近还好吗?” 那些道歉的话一出口还是变成了寒暄,江归晚很想说自己当晚不是故意杀铁蝉的,想告诉她他自己也难过后悔了很久。 可他发现自己还是更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哪怕容桑下一秒又要如上回一般刺穿他的心脏,他也想亲耳听到她说,她很好,她并没有在那些悲伤疼痛中沉溺太久。 始作俑者才该悔恨一辈子,容桑什么都没做错。 江归晚无比期待地看着她,眼角泛着水光,成了夜色中唯一的星辰。 他想见她太久了,想听她的声音,想看她懒懒散散地趴在窗边晒太阳。 怀着满腔愧疚,他问过了当时与他们一同参加桃夭大会的师兄师姐们,查遍了师尊家族所有的族谱,却始终都找不到容桑的下落。 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九宫日最顶级的寻踪仙器都不知道她去了何处。 可现在容姑娘自己出现了。 他看着容桑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双手藏于袖中,似是握成了拳。 随即他像是魔怔了似的,也朝着她走去,几步后在她面前骤然停下,将她搂进了怀里。 他有很多话想说,哪怕下一秒天塌下来,下一秒离火海岩浆爆发淹没掉整个玉溪牙,他也要将自己心里的感受通通都说给容桑听。 “容姑娘,”怀里的人像块冰,江归晚收紧了手臂,语气雀跃,像个头一遭看见心上人的少年:“……我很想你。” “我,”他轻笑了一声,“你可以怨我恨我,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江归晚敏锐地察觉到怀中人脊背僵直了一下,但他没有松手,没有后退,只是继续说着。他总觉得今天不说,便等不来明天似的。 “你最好了。” 他眼中盛着满满月色,溢出来的温柔满满当当笼罩住了容桑。 “我从前是片孤舟,漂泊于泥潭之中,四处没有尽头,直到我遇见了你。” “桃夭斋每条迂回的河流中都倒映过你的模样,你若是认真看看,便能看到我在你身后无数次开口,到最后又咽回肚子里,只是想简单地问你一声愿不愿意和我去西峰的山顶上看不知春。” “有一天清晨,你蹦蹦跳跳地出门,我从未见过这样明艳的女子,我当时便觉得,容姑娘可真好看啊,冲我笑的时候,万物复苏,我人生头一遭觉得,自己真正地活过。” “我想每天都给你做香甜的桂花糕,跟着你在街头闲逛,你发脾气不等我也好,一脸不耐烦地嫌我走得慢也好,我就跟在你身后,等你累了,回头看我,我便带着你去山顶吹风……” 他越说声音越小,一滴清泪划进容桑颈间,听得人心脏都抽痛了起来。 “可是我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吧……” 容桑被颈间传来的凉意冻得发抖,她眼神清明,一言不发地听着江归晚说出来的所有话语。 倒不如说是胡话更加贴切。 信吗?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 说丝毫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江归晚说得跟真的一样,连每一句话每一丝情绪都把控得十分到位。 可哪怕江归晚语气中的绝望再真,掉下来再多的眼泪,她也断然不会再信一个字了。 暗袖中的一小截干枯藤蔓还在戳着她的手腕,铁蝉倒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被她撞破偷扔三色石后说出来用以扰乱人思绪的话,叫人如何当真。 江归晚胸口处多了一份力道,是容桑在试图推开他。 容桑用了很大力气,可江归晚有些急了,更加用力地收紧了手臂,将人牢牢箍在了怀里。 让人觉得哪怕容桑身上带着剧毒,碰一下就会流血而亡,他也绝不松手。 半晌也没争出个结果,容桑眼里带着冰,停下了挣扎的动作:“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铁蝉已经死了。” 她不信江归晚会喜欢她,秋瑜然还活着不说,哪怕秋瑜然死了,江归晚惦记的也不可能是她。 “不是,我真的不是故意伤害铁蝉的,容姑娘信我!我那天晚上昏了头了……”江归晚双唇贴在她的耳边,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十分滚烫:“是我与你一起将铁蝉带出来的,我比谁都清楚你与它的关系有多好,我不会这么做。” “容姑娘,你可以不信我喜欢你,但你一定要相信这个,我没有骗你!” 到最后他急得耳尖都红了,松开容桑,扣住她的肩膀让她直视自己。 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似的。 地面开始有了轻微的震动,容桑膝盖发麻,顶了他半晌,仍是板着脸,扒下了他的手。 “江归晚,”她眼中甚至带了几分嘲弄,“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不管是他所谓的表白,还是他关于自己无意伤害铁蝉的言论,她一句话都不信。 “我不需要你与我解释,我不想听。” 她往前一步,逼得江归晚直往后退。 “我答应过铁蝉要帮它报仇,你若真是觉得抱歉,就不要还手。” 语罢,她一改之前凡人的伪装,从腰间掏出一把普通铁剑来,随即在它身上注入灵气,向前甩去,没有半分犹豫地砍向了江归晚的右手。 这一剑凶狠,可江归晚却真的如她所说的那般没有避开。 容桑一愣,犹豫了几秒,随即仍是坚定地甩出了下一剑。 江归晚在方才与别风的来回中早就负了伤,衣裳破烂,又遭了容桑几剑,全身上下都被染上了血色。 他没有打算抵抗,若是这样能让容姑娘原谅他的话,他哪怕是全身经脉断了也没有丝毫可惜。 容桑见他伤成这样也面不改色,知道这些都伤不了他。她心里一沉,目光飘向了他身后,再回过神来时,攻击比方才更加凶猛了许多。 她怕江归晚认出来,特地没用九宫日的剑招,也竭力避免了自己平时的惯用招式。可这样随之而来的便是每一剑的力道并不如之前重。 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江归晚被她逼得一步步向后退去,到达悬崖边缘时,他身上已经没有一根好的经脉了。 他依旧那般看着她,悲伤中带着纵容,好像容桑做什么都可以。 可这些再到达巨壑边缘时都破裂了。 “不……”察觉到容桑是想将他推下去后,他终于第一场试图避开了容桑甩过来的剑招。 他晃动着脑袋,眼神中十足的抗拒,却又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说了一个字眼后便又不开口了。 后背一阵发烫,方才那种失去理智的感觉再次回来了,逼得他想逃。 他也这么做了,江归晚指尖的血滴到地上,侧身逃开时落入深渊,刚落下几米便蒸发了个干净。 绝对不能跳下去! 赎罪的念头都淡了许多,江归晚眼神飘忽,想从容桑身边离开。 若是被推下去了,那他方才的努力都算什么? 腥红再次漫上江归晚眼底,他脑中很快只剩下一丝清明。 他愿意用命给容桑赔罪,但他绝不能跳下去给师尊蒙羞 容桑在哪儿他已经顾不上了,身上的血流了多少也变得不重要起来,他察觉到身上有股气流在四处乱窜,顺着他四分五裂的经脉向尽头跑去。 “破——!” 容桑的吼声传来,江归晚听不太真切她说了什么。他脚下步伐未停,即将离开容桑身边时,他倏地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炸裂了开来。 断掉的经脉受到感召,在脑海巨大的一声轰鸣声后,也跟着一阵一阵,在他全身碎裂开来,在体内化为虚无,埋入了骨肉里。 江归晚倏地仰起了脖颈。 他瞪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体内有什么东西在飞速流失,无法诉说的疼痛充满了他的全身——他的灵根断了! 修行之人没了灵根,便如同失去了半条命。 容桑仰头看了看天,红月高悬,红得泛黑。 江归晚仍僵站在悬崖边,大口大口喘气,如条濒死的鱼。 不要,不要将他推下去…… 杀了他吧,杀了他吧! 江归晚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了,他想捡起什么自我了结,却只能被动地看着容桑慢慢朝他伸过了一只手。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将江归晚推下去的那一秒,容桑心里不知怎的,倏地想起了席今死前所说的那句话。 他说,“时候到了”。 她当时便未弄明白,此时骤然想起,也没了深究的兴趣。 江归晚落下去时仍是深深地看着她,容桑心里一块大石落下,却转而被另一堵更大的石墙塞住了思绪,扼住了呼吸。 她没有丝毫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的轻松,反而无端地恐慌起来,站在崖边,思考起了自己的未来。 她要确认江归晚落进了岩浆才能走。 裹挟着烟尘的夜风在此时刮起,崖边一道白色人影,裙边被吹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仔细看,还能从上面看出雪花的图案。 宽大的衣袖随风向上,露出女子一截白净细嫩的手腕,鲜艳的红绳系在上面,让这一幕变得独一无二了起来。 江归晚耳边想起风刮过的声音,他无力挣扎,心如死灰地向离火海的召唤落去。 他与他的父亲挣扎了这么久,最后仍是逃不过他的安排,掉下了这里。 万般皆是命。 无论他怎么做,泥潭都会紧咬着他不放,直到他完完全全地陷进去。 江归晚甚至笑了一下,笑自己一无是处,笑自己挣脱不开的未来。 落入岩浆的怀抱前,他最后看了容桑一眼。 这是他心爱的女子,温柔地带他见过春日盛开,也心如玄铁,将他推入了无边地狱。 但倏地,一阵大风从崖底的夹缝中呼啸而过,江归晚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瞳中倒映着一点飘扬的红,跟夺了他三魂七魄般,他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为什么! 越靠近崖底,他心里最深的负面情绪便会被无限放大。 他只呆滞了一瞬,随即铺天盖地的愤怒与怨恨顿时淹没了他。 为什么要骗他! 江归晚软掉的四肢开始剧烈挣扎,他奋力想再次回到上面去问个明白,可最终他只是“噗通”一声,掉入了没有尽头的岩浆里,吞噬掉了他所有的话语。 崖边白衣女子见崖底没有了动静,轻轻发出一声叹息,如来时那般,轻轻踮脚,飞了回去。 但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她离开时,她腕上属于玉溪牙独一无二的红绳倏地松开掉落,随风无声无息地落入崖下。 岩浆吞噬掉它,随即发出一阵咕噜的响声。 在这红月照耀的黑夜里,像是底下传来的呜咽声。 第56章 .道长叭叭 “师兄,”一名身穿九宫日青色道杉的男弟子背着一堆上佳的灵药,跟在自己的师兄后面:“师尊让我们带这么多东西,是要去哪儿啊?” 走在前头的师兄背上也背着一箩筐好东西,里面随便拿一样出去都能在民间卖出个天价来,他背得稳稳当当,生怕自己磕了碰了,惹得师尊生气。 他瞥了前面挺拔如松的师尊一眼,压低声音:“师尊应当是要去找却舒师叔,这些好东西应该也是要带给她的。” 毕竟他当了师尊这么久徒弟,除了却舒师叔,还没见有人能让他家师尊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好东西来。 “却舒师叔?”小弟子一下子眼睛就亮了起来:“可是却舒师叔不是已经外出游历好些年了吗,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师尊都不过问就下山,找人岂不是要花费很大力气?” 他入门晚,前年才进九宫日,没有见过却舒本人,偶尔也听说过沛饶与却舒几十年前那些往事,对于这个仅存在于别人嘴中的师叔充满了好奇。 他也只是听说,别人告诉他,大概五年前的时候,当时师尊与却舒师叔的故乡玉溪牙曾出现过一条淌着岩浆的地缝,说是天谴,给当地带来了灾难。为了填补这条巨壑,玉溪牙与九宫日都付出了巨大代价,当地九成民众不知吃下了什么,成了不人不魔的魔修,与九宫日的弟子们剧烈抗争,随即在第二天全部离奇死去。 而九宫日则在那场与村民的斗争中,同样死伤惨重,死了十余名弟子,连却舒师叔唯一的弟子也丧命于此,在阻止村民暴乱时落入了深渊之下,骨灰全无。 自此,却舒师叔在故乡被毁以及丧徒之痛的双重打击下,选择外出游历散心,这一去就是五年。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年长些的弟子进门早,自然没有这些新弟子们沉不住气,“但是师尊既然下山了,那必然是知道却舒师叔的位置的。” “那师尊是要去找师叔回来参加登天阶大会吗?”小弟子依旧好奇,他不敢问师尊,便抓紧了师兄衣袖问个不停。 登天阶百年一次,对修界意义重大,是选出各门派仙府优秀弟子进行集中训练帮他们更进一步的比赛。 一旦在登天阶里被选入最后的名单里,受到顶级长老真人的修炼指导,结业后拿到那张证明,回去后在自己门内的地位都不一般了,会成为各派掌门选择下一届领导层的重要依据,那才是真的一步登天。 这场百年盛会本应当在四年前就举行,但那年正逢玉溪牙遭遇“天谴”,虚空仙府的摘星峰称当年不是良年,执意要求推迟举办。九宫日当时正好失去了许多有天赋的弟子,各峰峰主本也没心情再送自己的弟子去比赛,便也默认了推迟的事情。 可推迟不是停办,登天阶百年一回,许多弟子都对最后的名单虎视眈眈,最终在几千名的弟子请愿下,摘星峰再次算了良辰吉时,决定就在今年秋初重新举办登天阶。 此时已经快初秋了,开幕大会近在眼前,如此重要的修界盛会,却舒师叔却依旧在外游历没有半点消息,小弟子想,掌门师伯与师尊一定是有些着急了,师尊才如此急切地下山。 谈话间三人已经到了西边的一个小镇外,师兄看着自家师尊脚下一点,随即灵剑剑尖猝然向下,朝那座热闹的小镇飞去。 见目的地快到了,他跟着向下,不赞同地回头看了那小师弟一眼,摇了摇头:“师尊自有决定,我们还是不要再瞎猜了。” 小弟子只好咬住下唇,沮丧地低下头,轻轻地“哦”了一声。 他还年轻,十五六岁正是好奇心重的年纪,前头的师兄看着他尖细的下颌,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五年前却舒师叔新收的那名弟子的模样。 与小师弟不同,他跟在沛饶身边多年,自然是见过却舒师叔真容与她那徒弟了。五年前,江师弟也是这个年纪,唇红齿白,见谁都眯着一双笑眼,少年的灵气在他身上一览无余,咬着下唇看着你的时候,那副模样任谁都对他生不起起来。 当真是可惜了…… 登天阶最后的名单不全看实力,心性与天赋也占了很大比重,他想,若是江师弟还活着,也必然是能有很大机会能将自己的名字让所有人看见的吧。 他沉思的时候,沛饶已经收起了灵剑,微微仰着脖子站到了小镇外围。 两名弟子怕他生气,也急忙跟了上去,规规矩矩地站到他身后,牢牢地护住了身后的各种灵物。 “师尊,师叔是在此处暂时落脚吗,这些东西可要我们送进去给师叔?”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沛饶无声无息盯着镇内景色发呆的间隙内,那小弟子毕竟年轻,沉不住气,忍不住问了出口。 暂时落脚? 沛饶目光依旧落在镇口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没有收回来,他几不可见地哼了一声:“不用,等她自己来拿吧。” 他那好师妹对外称各处游历去了,可其实是在此处舒心惬意地住了五年,九宫日的事情全都抛给他们,住得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哪里来的暂时落脚一说? 这五年内师妹不让任何人过来看她,连他和掌门师兄都只过来看过一回,还跟做贼似的,一点气息都不能露出来,问她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当真是神秘得不行。 要说沛饶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只是他生气的点倒不是因为要完全藏好自己的气息,而是却舒当真这么狠心,说暂时不回九宫日,她便真的五年从未回来看过一眼,偶尔传回来几封书信也都是几句和各位师兄报平安的没有营养的话。 问她不回来的缘由,她又只字不提。 当真因为失去了一个徒弟,她便难过成这样? 沛饶不信,毕竟江归晚还活着的时候,他也没见自己师妹对这个徒弟有多上心。 他臭着脸,看着从镇口慢慢走来的一队人,上上下下打量了领头那名女子好几眼,才终于挥了挥手,示意后面两个弟子将东西放下。 女子带着几个壮汉走到了他的面前,这是个面貌平平的女子,一张脸上五官没一个称得上精致,甚至连普通都不能算是,整张脸像是蒙了层雾似的,叫人不论看多少眼都记不住她的样貌,放在人群中更是直接就略过去了,连余光都舍不得分她一丝一毫。 哪怕是第二次看这张脸,沛饶也依然有一种心肌梗塞的感觉。他垮着脸,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可就在他犹豫的这几秒内,那两名弟子意识到师尊是想让他们将东西递给这位女子,便径直走了过去,十分热情地喊起了姑娘。 “这位姑娘,”年纪更小的那位笑得很甜,“是我师叔喊你过来拿东西的吗?你得让这些大哥们小心点,这些东西都珍贵得很,要是弄坏了什么,很可惜的。” 他笑得有多甜,身后的沛饶脸色便有多臭。 沛饶盯紧了女子泛着几分温柔的脸,又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自己那个缺心眼的徒弟。 女子那双眼睛倒是格外两眼,放在这样一张普通的脸上显得十分不搭。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几名壮汉便上前接过了两人手中的所有东西。 壮汉们抬着东西便离开了,女子看了眼他们离开的方向,回过头声音轻柔:“是的,小道长放心吧,他们会小心的。” 小道长…… 不知怎的,年长点的那名弟子总觉得自己师尊在听了这个称呼后周身跟落了雪似的,冷的有些冻人。 他又仔细看了那名女子几眼,他发现这女子虽不起眼,面貌也不出众,但那一身的气质倒是出尘脱俗,只要人往那一站,仰着纤细白嫩的脖颈看你,便有种再也看不见其他人的感觉。 这名弟子多看了她几眼,又结合自家师尊臭到极致的脸色,眼皮一跳,忍不住心里一惊。 莫不是…… 与此同时,沛饶完全忘记了自己要说些什么,他看着却舒相比之前添了几分暖意的双瞳,颇有些阴阳怪气地道:“几年不见,我竟不知师妹何时多了这种爱好,居然喊一个比自己小了百来岁的人喊小道长。” 师妹? 小弟子还没反应过来这个称呼是不是这位女子的芳名时,旁边的师兄便十分干脆地行了一个九宫日标准的拜见长辈的礼。他带着十分的敬意:“师叔好。” 饶是小弟子再没心眼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了面前这名女子是谁。他脸在转瞬间变得唰红,回想起却舒师叔喊自己的“小道长”,又惊又怕,像有一道惊雷劈在了天灵盖上,他嘴唇都在发抖:“师,师苏……” 谁能想到传说中不食人间烟火的却舒师叔居然如此恶趣味,有这种扮演平民百姓的癖好!更何况师叔身上一点灵气都没有,从头到尾都像个凡人,实在不能怪他认错啊! 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容桑又多看了他几眼窘迫的表情,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她安抚性地看了他一眼,告诉他没事。 一直到此时,容桑才像是突然想起来沛饶也在似的,她侧头,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师兄好久不见,东西我已经拿到了,也快黄昏了,师兄想必还急着回去吧,我便不留师兄喝茶了。反正在掌门师兄那儿估计你也喝够了。” 沛饶差点气得背过气去。 哪有这样的道理?他辛辛苦苦从自己的宝库里挑了这些东西还给她带过来,居然连一杯茶都讨不到? 即使在这儿住了五年比以前多了几分人气,他这师妹怕麻烦没良心的臭脾性倒是一点未变。 他跟容桑作对似的,偏要问出个结果来:“那如果师兄我偏要喝师妹那一杯茶呢?师妹可是要狠心赶我走?” 容桑本来也是与他开几句玩笑,她微微笑着眯了眯眼睛:“师兄这说的什么话,你特地给我送这么多东西来,我还能赶你不成?你要喝便来喝,想喝什么茶我便给你煮什么茶,绝不让你白来这一趟。” 这五年里,她用青容术换了张没人记得住的脸,又掩埋住自己的气息,隐姓埋名在这儿住下了,除了九宫日几名师兄,再没有人知道原本应该四处游荡的人五年都住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边陲小镇里。 住在这儿没有烦恼,日子舒心倒是舒心,但偶尔看见几个熟人,也是期待和他多说几句的。 沛饶听完这话脸色终于好了几分,他又轻轻“哼”了一声,十分不稀罕似的,挥了挥衣袖:“还算你有点良心。” 不过他也不是真的要进去喝杯茶,他正了正神色,眼神相比之前严肃了许多:“不过茶我还是不喝了,进去还得跟上次一样把气息全隐藏了,麻烦。我来是想替掌门师兄告知你一声,登天阶秋初在九宫日举办,到时你要出席。” 容桑早有预兆地叹了口气。 她其实早就听到登天阶要重新举办的消息了,她也知道这种级别的盛会,她逃不过,必须得回去参加。 可为什么是这个时辰呢,为什么不能再晚些呢。 容桑真的想去虚空仙府摘星峰,抓着那几个观天象的老头衣领好好问问他们是不是瞎算的。 她已经等了四年半了,明明再过半年,过了这个秋天与冬天,原书中故事线的时间便结束了。明明只要过了今年,她便能确认江归晚是真的死了,不会再回来了,就可以放下那颗为自己小命与九宫日未来悬了五年的心了。 可偏偏是这个时候,最后一段时间她忍不住有些焦躁,若是江归晚回来了见她还敢在外面蹦跶,还不得第一个就拿她开刀? 她指尖藏在衣袖里互相摩挲着,脸上表情有些纠结:“再等等吧,我过段时间再回去。” 沛饶见她犹豫许久,也跟着沉了脸。他好奇这件事情真的很久了:“师妹,我知道你还是不想回去,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不想回去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理由在容桑喉间上上下下来回犹豫了许久,仍是被她咽了下去:“没什么理由,师兄。你若是不同意,那我尽量早点回去。” 她的理由说出来也没人信,还是不说的好。 “尽量早是多早?”沛饶被她弄得都没脾气了:“现在已经是夏末了,过几天登天阶便有个开幕,我只要你一句准话,来还是不来?” 沛饶的语气可半点都不像是真的给她选择的意思。容桑相信,她只要敢说不去,沛饶立刻便会一阵暴跳将她捆回去,说不定更粗暴一点,直接将这个小镇都直接搬过去。 她又叹了口气,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魔界最近有动静吗?” “没有。”沛饶已经麻了,“别扯开话题,你问这个有什么用,难不成你不回去还和魔界有关?” 巧了,还真有。 容桑撇撇嘴,没回他的话。 这五年来,她一直让九宫日紧盯着魔界的动静,沛饶说没有,那便是真的没有。 是不是她有些反应过度了?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江归晚若是活下来了早就大闹修界取她小命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又来来回回想了许久,才终于点头,道:“……回去。我过两日便回去看看,参加登天阶开幕,师兄可满意了?” 这样才对。 沛饶完成使命,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简单交代了几句登天阶的注意事项后,便祭出灵剑打算启程回去了。 “师兄真的不喝茶了?”容桑轻飘飘地开口,想起沛饶给自己带的那一堆好东西,心想还是得请自己师兄喝杯好茶才行。“我可是煮了好茶,不比掌门师兄的差!” 也不知是哪个字眼刺到了沛饶,他祭出灵剑的速度又快了几分,跟那茶水能吃人似的。 “不用了。”灵剑很快出现在他面前,沛饶急忙站上去,低低念了句,灵剑便载着他腾空了起来:“既是好茶,那还是师妹自己留着喝吧,师兄我先走了。” 师妹活泼了几分倒是好,他也高兴,但这份热情他着实消受不起。也来不及管自己带来的两个弟子,他心里一动,灵剑随即向上飞去,往九宫日去了。 容桑也不拦他,那两名弟子也在她面前鞠了一躬,很快便跟上了自家师尊。 方才被她称为“小道长”的那名弟子似是察觉到了她有些不高兴,羞涩地朝她做了个搞怪的鬼脸,见她神色缓和了许多,这才远远跑开了。 后面两人飞得慢,容桑站在原地,嘴角两份笑意还未收回,盯着小弟子的背影出了神。 许是故人来访,还带着个稚嫩少年,她思绪放空,不知回忆到了五年前的哪一天亦或是哪一瞬间。 一种无法言说,却又十分寡淡的令人不开心的情绪笼罩住了她。 真像啊。 她想。 第57章 .凶兆叭叭叭 容桑回去后,清了清沛饶送来的东西,白昼逐渐变短,很快便到了黄昏。 她在这儿住了五年,靠着下山时带来的一些小钱在这儿个叫做洛城的小镇里开起了商铺,她本意只想给自己找个正常人的身份,看起来更像这个城镇里的居民,可不曾想,这种对利润并不过于追求的态度反而让她在这个小镇里的生意越做越好,如今她已经有了一份偌大的属于自己的家业了。 过两日要回去,这么大的宅子和生意,她安排了一个管家和一个账房先生打理,等一切都嘱咐好后,她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倒上一杯水,便见天边某颗带着凶兆的星星闪了闪。 此时已至傍晚,天空与群山相接的地方泛着一片诡异的红,这红倒映在容桑心里,让她心里平白不安了起来。 她放下茶杯,抬手给自己算了算,近日不会有天灾人祸发生,天上星座也如常,没有什么星象异常的征兆,刚刚那颗凶星再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刚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不远处的账房先生要找她看账户,几声呼唤将她拉回了神,容桑收回视线,忽略掉天边的一片红和心底的不安,应了他一声,朝他走过去了。 以她的境界,算星象不会算错,估计刚刚是她看错了吧。 一下便过了两日,确认好一切都安顿好了之后,容桑便随意收拾了一些东西,启程回九宫日了。 回去后,常经纶和其他师兄几年没看见她,都抓着她问东问西,偏偏沛饶在一旁冷眼旁观,就看着她在这轰炸个不停的追问中失去棱角,任她怎么发出求救信号他都不理。 容桑不是不能理解,自家当稀罕什儿看着长大的师妹,平时住在那没有半点烟火气的清灵阙上,见人就隔三尺说话,一双眼睛看人跟看物件儿似的,任谁都想不到她会突发奇想要去人间游历,还在一个满是人的小镇里住了五年。 这可离奇坏了! 她理解各位师兄的心情,可等她接受完审问,人也变得口干舌燥,见谁都像长着八张嘴了。 “师妹,你跟我来。”人都散后,常经纶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将她带到了自己书房。 好不容易周围环境不再是叽叽喳喳的了,容桑按了按额头,拿起了常经纶递给她的安神茶。 她现在倏地懂了原主为什么那么冷冰冰不爱说话了,有这么一堆聒噪的师兄,哪怕你只是看他一眼,他也觉得你是在给他回应,然后他便像是得到了鼓励一般接着无休止地说下去。 一个便算了,七个身居高位许是平时不能随意妄言憋坏了的师兄一齐上阵,任谁都受不住。 她咽了口茶:“师兄找我何事?” “还能有何事,”常经纶手指点了点红木桌面,门外一人应声而动,推开了房门,“还不是为了你徒弟的事情。” 一阵烟花在容桑脑海中炸了开来,常经纶看向了门外,没有注意到容桑端茶的手臂明显一晃,随后变得僵直,倒出了一小口茶来。 “徒,徒弟?”容桑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她不敢看向门外,只好面不改色地用内力催发掉桌上的那一小片水渍,“师兄在说什么,我,我那土豆不是不在了吗。” 师兄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莫不是江归晚真的回来了,现在就在门外进来准备讨伐她?他是要大声斥骂她,还是要她一命偿一命? 这事她不占理,常经纶会信她吗? “师妹这是忘了?”门外走进来一名弟子,常经纶疑惑地看着她,招手让那名弟子站到了她面前,“这是师兄我前年刚收的一名弟子,资质根骨都上佳,不比你原先那个徒弟差。” 常经纶刚一说完,那名刚进来的弟子便朝容桑行了一礼,笑眼盈盈,眉眼间铺满了少年气:“弟子虞灯,见过师叔。” 造……造孽啊。 为什么九宫日这几年收的弟子都那么像江归晚?! 容桑呆愣在椅子里,看见这名少年不是江归晚后一颗心是放下了,可不过一瞬间,方才的恐慌便转化成了一股淡淡的不安和愧疚。 她没有让虞灯起来,只低头小啜了几口茶:“师兄这是打算再让我收个徒弟?师兄劳心,可我经归晚一事,却实在是没有任何精力再带徒弟了。” 且不说她本就没这个能力,光凭她曾经亲手将自己的徒弟推下离火海这件事情,哪怕无人知晓,她也再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了。 而且她本质上还是个凡人,没有飞升,没有跟仙人似的断了七情六欲,她对江归晚还是存留着些许的愧疚。 这样的情况下,这个虞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收下。 “师妹怕是在人间待久了,将先辈们定下的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常经纶见她茶杯空了,又给她添上,“谁让你收徒了,登天阶明日开幕,哪里还来得及等你新收个徒?” 容桑盯着自己七分满的茶杯莫名奇妙:“那师兄带他来,是何意?” “登天阶是为修界选拔人才的,登天阶决定举办的第一届,便有前辈长老规定,每个参与的长老都得推荐名弟子,这是铁律。”常经纶见容桑迟迟不让虞灯起,干脆自己挥手,解了他的禁制。 “师兄何尝不知道你对归晚的喜爱程度,因为这个徒弟甚至在人间住了五年,可规矩就是规矩,你没有徒弟,我借你一个便是。你放心,归晚大义为填补离火海殉身,其他门派的也都知道,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你收下虞灯几天便是。” “虞灯聪慧异常,比归晚差不到哪里去,你若真想要,我还不愿给呢。” 常经纶知道江归晚是个好苗子,若是他当时活下来了,此时肯定也成了同龄人中的好苗子,也难怪师妹如此伤心。 被认为“伤心”的容桑却是扎扎实实松了一口气。 收徒这个事情也不知戳中了她哪根神经,一被提起她便跟被人扼住了咽喉似的,喘不过气来。 听完常经纶一番解释后,她倏地想起了自己刚穿过来那会儿,她因不想收下江归晚试图与常经纶讨价还价,那时常经纶便把登天阶要带个徒弟为由驳回了她的提议。 结果到了最后她还是得收下常经纶“借”她的徒弟。 早知如此,常经纶当时还不如直接同意了她不收徒弟的建议,省得后面这么多麻烦事。 “师妹,你怎么了?”常经纶见她神色诡异,以为她还想着江归晚,无奈将她的茶杯推近了些:“五年过去了,师妹,那不是你的错,你要向前看。” 真的不是她的错吗? 杯底的茶叶因常经纶的动作微微晃动了几下,容桑侧眸,看见一旁盯着她红了脸的虞灯,一时分不清,此时到底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了。 那个少年还活着吗?会在地底怨她咒她吗? 时间过去的不长也不短,她已经慢慢淡忘了江归晚当时所做的一切好与不好的事情,只有那双被她推下去时震惊而又不甘的双眼一直牢牢刻在她心底。 成了她午夜梦回无论念多少遍清心咒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师兄说的很对,她要向前看。 午时的钟鼎被敲响,九宫日的烈日一如她走时那样明亮灼热,容桑一口喝完常经纶的茶,起身走向门外。 经过虞灯身边时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跟我来。” * 登天阶已经办了许多届,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门派承办,早就经验丰富,流程也滚瓜烂熟了。 至于容桑,她要做的事情远比她想象的少,整场下来,不过是规规矩矩站在常经纶身后,听他发言,听其他仙府门派长老发言,在虞灯出场时起身示意一下这是她带来的而已。 轻松到她连表情都不需要有。 容桑专注地出着神,并不知道自己的出场给这场开幕带来了多么爆炸的讨论量。 她出名,她那个死去的徒弟也出名。 玉溪牙的离火海是被却舒真人的徒弟以身殉道合上的。据说痛失爱徒后,却舒真人难过许久,最终为了散心,去人间游历了五年,若不是登天阶开幕,只怕在场许多人或长或短的修炼生涯里,连却舒真人一面都见不到。 九宫日的弟子们向来把见过却舒真人当做吹牛炫耀的资本,对内夸对外夸,弄得整个修界大半门派的弟子都对她充满了好奇。 人都爱从众,一开始只是一部分人往能看见却舒真人的地方走,到最后,竟变成了登天阶第一个不正式的比式项目,人人都挤破了头往却舒这儿挤。 场面逐渐难以控制,气得容桑身边的沛饶指骨咔咔作响。 “师妹还是带个面纱吧,”沛饶也不知是气容桑还是气这些弟子,阴阳怪气的,“省得这群没脑子在这儿瞎比赛,我看他们是嫌自己四肢都太健全了,看我等下怎么教训他们!” “师兄可真是爱操心,”容桑看见沛饶不高兴自己就高兴,但为了不让比试前就发生有人受伤的情况,她还是听话地带上了面纱,“还闲得慌。几个涉世未深的弟子而已,好胜心强,倒也用不上教训一词,提点两句便好了。” 沛饶又冷笑了一声,瞪向依旧不太安分的人群:“师妹可真是心善。” 知道他嘴硬心软,容桑挑了挑眉,接着听起了常经纶的发言。 挤来挤去的人群外,虞灯红着脸,莫名骄傲地看向人群拥挤的尽头——那是他这几天暂时的“师尊”。 他们只能远远看却舒师叔一眼,而自己却能靠近她,喊她师叔,甚至还可能有机会被她收到门下。 若是真能被师叔收入门下便好了…… 他会有机会的,昨天却舒师叔看样子好像是不讨厌自己的! 虞灯心情倏地好了起来。 他比谁都更希望登天阶的开始,他需要这个机会向师叔证明,他足够优秀,足以成为她的徒弟…… 他入神地想着,眼里发出希冀的光芒。 可就在此时,一道阴鸷的目光从他身后射向他的后背。 这视线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恨,像是从地狱传来,冻得他在烈日下打了个寒颤。 是谁?! 虞灯回过头。 身后空无一人。 第58章 .被困叭叭叭叭 登天阶开幕式过得很快,流程虽然复杂,但并没有多少是需要容桑出面的。 等正式开始第一场比试的时候,她环视一圈,确认没有什么异常后,便跟常经纶说了一声,打算回洛城去了。 “等等师妹,”常经纶试图多留她一会儿,“你不看看虞灯的表现了?” 虞灯? 说到这个,容桑忽地想起来,好像从刚刚开始她便一直没看见虞灯了。 许是少年人心性不定,难得见此大场面,去哪儿闲逛去了吧。 “还是不用了师兄,”她收回心,看着底下这么多的人,便总是容易回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我惦记我养的花,那些花娇贵得很,我急着回去看看。” 养的花比比试重要? 常经纶一揽子话卡在喉咙里,又不知道如何说出口,反正不论他怎么说,他这师妹也都是要下山的。 那便算了。 他叹了今天不知道第多少口气,“那你走吧。反正虞灯是我徒弟,我给你看着。哎……” 容桑心里一阵心虚,她知道自己此时回去不好,但她心底里总是有根弦绷着,总觉得昨晚的凶兆并不是她看错了。 她实在是不能在这儿当个活靶子。 又低头思考了半晌,算了算时间,她重新看向常经纶:“师兄,再过几月,年底我就回来,到时……到时我也会听你安排,再重新收个徒。这段时间里,就先麻烦师兄再帮我照看下清灵阙了。” “哎,哎好。”方才在高台上还板着脸一本正经宣读登天阶比试规则的九宫日掌门,此时在容桑面前露出一个十分温柔欣慰的笑。就像平常人家的兄长那样,他轻轻拍了拍容桑的肩:“清灵阙我每天都派人过去打扫,就等你回来了。” 容桑点了点头,又环视了四周一圈,确认没人跟着自己后,找了个角落隐去自己气息,缩地成寸,半柱香便回了洛城。 一到洛城附近她便立刻用青容术换上了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变回走时的凡间丝绸衣裳,步行打算往城内走去。 城门口远比她走时热闹,城墙上像是挂着什么东西,一堆人围在下面指指点点,却又只敢远远看着,没人敢上前一步。 只有几个官兵趴在城墙上,试图解开这个复杂的铁索将人放下来。 容桑眼神比常人好得多,她隔老远便察觉到那上面挂着的是个人,看身量是个男子,脸已经被划花了,穿着身带血的青色衣衫。 青色衣衫! 容桑呼吸突然变得有些受阻,她回想起半柱香前,登天阶上占了五分之一的九宫日弟子,他们通通都穿的是青色道衫! 莫不是…… 她心里一惊,某种不好的预感仿佛在此时终于成了真,恍惚间,她已经走到了人群最外围。 那城墙上被吊着的人已经断了气,死前被人划花了脸,颈间也都是伤痕,喷薄而出的血顺流而下,染红了衣衫,又顺着鞋尖低落在地,溅起一朵朵鲜艳的血花。 容桑屏住呼吸,慢慢辨识起了那张已经几乎看不出原貌的脸。 待认出是谁后,她全身力气都像是骤然被人抽出,脚下一软,她倒在了旁边一位大娘的身上。 虞灯! 方才在登天阶开幕上没有现身的虞灯,没有人想到,连他的师父都没想到,他会转瞬之间出现在几千公里外的一个小小城镇里,并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人们面前,还丢了自己的性命。 若是她没看错,虞灯脖子上挂着的,还是噬魂索。死后被这种铁索捆住,魂魄会被噬魂索慢慢啃噬掉,没有灵魂,那便是连转生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睫毛轻颤,又惊又怒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得有多恨虞灯? “云姑娘?”大娘明显认出了这位镇上有名的老板娘,她伸手扶了容桑一把,“云姑娘这是见这场面受着惊吓腿软了?你还年轻,见不得这种场面,还是快回去吧,免得晚上做噩梦,要不要我送送你?” 这里没人知道容桑的真实年龄,她来这儿的时候用青容术换了张二十岁的脸,五年过去,在旁人看来,她的面容没有任何的变化,也难怪大娘五年过去了,还在喊她姑娘。 容桑脑袋里烟花一阵一阵地炸开了,她脸色白得不像话,只挥了挥手:“不,不用了,谢谢您。” 她强忍着不适,再次抬头看向虞灯,强迫自己凝神察觉周围的灵气状况。 周围的灵气与过去一样,没有增多,也没有减少,容桑探完一滞,忍不住有些晃神。 若是虞灯真的死在了这儿,无论他境界如何,死后都会释放出一些灵气,改变周围的灵气状况,可现在附近的灵气场并没有任何的变化。 更何况虞灯是九宫日的徒弟,一旦名字入了九宫日的石碑,弟子若是死了,对应的师尊是会有感召的。 就像江归晚落入离火海的那晚,她那纹着九宫日独有的太阳花图案的手臂痛了足足一天一夜。 可现在虞灯仍安安静静在这儿挂着,师兄若是发现,只怕比她到这儿还快。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要么,是这个吊着的尸体不是虞灯;要么,便是……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容桑脸色顿时变得更加凝重。她飞速收回自己的手,转身便打算往来的方向跑去。 若是虞灯真的死了,而师兄根本察觉不到的话,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有人给洛城下了个顶级禁制! 这种禁制可以将洛城完完全全与外界阻隔起来,无论里面发生了什么变化,外界都无从知晓。禁制不仅能阻隔内外,还能控制住里面的灵气变化,让里面所有的灵气只为设下这个禁制的主人所用。 果然,“砰”地一声,容桑额头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将她弹得后退了几步。 这里果然如她所想,被人控制住了,只能进,不能出。 面前似是有一堵空气墙,阻挠了她的前进,她伸手想将禁制打破,却发现不止禁制内原有的灵气,连她体内的灵气都一并被人控制住了! 容桑眼皮一跳,盯着自己手心,飞快在脑海中盘算起如今修界倒底还有谁能设下如此厉害的禁制来。 她该怎么出去,又要怎么将消息传达给师兄? 还没等她想出个头绪,从洛城城内飘过来一阵乌云,大风推着乌云遮盖在城门口的人群上空,挡住了太阳。 人群突然抱怨了起来,还以为要下雨,一个两个跑得飞快,都急着回家。城口一时热闹无比,人群一个两个跟被下了咒似的,四处乱窜,甚至将容桑也拉入其中,几十人在地面上踏出一阵,十分哄闹地进了城。 进了城后,城内已经完全变了个天。 镇上大部分居民,容桑见过的没见过的,包括只是路过留下住一晚的,都聚集在了镇上最大的广场中。 乌泱泱一大片人头,实在是反常。 刚刚的大娘也在容桑身边,她像是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这里,抓着容桑的手不敢放开。 不止大娘,其余的人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他们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着,再一回神,周围全都成了自己不认识的人。 广场上的人面面相觑,只有容桑皱着眉头,盯紧了天上那片乌云。 饶是现在已经没有灵力可以供她使用,可她的眼睛多年浸润在充沛的灵气中,依旧能看出那乌云周围浓厚到发黑的魔气。 但她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危险,这便说明云中并没有她心里想的那个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镇上的人全都在这儿了,那道乌云才移了几寸,一到惊雷从它身后劈下,在众人天空炸裂开来,许多胆子小些的当场便被吓晕了过去。 容桑被闪电强烈的白光刺得眯上了眼睛,她侧过头,余光瞥见乌云在轰天巨响中分成了无数个小黑点,朝四周飞散。 数不清的魔修很快便围住了在场所有人,他们化成圈,里三层外三层地堵死了所有可能的去路。 “你们是谁!要对我们干什么?!快让我们出去!”有个胆大的站了出去,话音刚落,便从广场上方落下一道白光,“咻”地一声砸到他的头上,给人砸晕了过去。 “我们尊上要找一个人!” 方才的乌云已经散尽,原来的位置只剩下了一个装扮较其他魔修来说相对复杂些的魔修。 他看起来像是领头的,手心有一道小闪电,明显方才将人砸晕的白光也是他发出来的。 “我们受命而来,听从尊上指令,不会伤害你们!” 容桑手臂上的力道小了许多,她听见身旁一直抓着自己的大娘明显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出完,便又听那名魔修接着道:“——可也仅限于子时。” “尊上说了,他要找的人就在你们之中,他愿意给你们机会,只要子时之前你们将这个人交出来,他便放整个洛城一条生路。可同样的,若是你们不愿交出来,那便别怪我们下手狠了!” 人群中寂静一片。 “可我们不知道你们说的人是谁……”另一位民众见识到了那白光的厉害,语气比之前那位好了不知道多少:“能否给个提示,是您家尊上的仇人吗?我们都想活,您给提点两句,长什么样,我们立马去找,找到就交给您!” “仇人?”那魔修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没有提示,尊上说了,她自己知道。” 容桑心里一跳,掩盖住自己情绪,转而安抚起一旁的大娘,却始终分出几分意识注意着这边。 “你们最好是祈祷她自己站出来,她跟我们走,我们便放过你们。我们尊上只要她。” “嘶——云姑娘你轻点,”大娘低声喊了两句,她看向自己手臂刚被掐出来的指甲印,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我年纪大了,可受不住你这一下啊!” “不好意思啊王大娘。”容桑指尖一烫,抱歉地给她揉了揉:“我刚没注意。” 她手上慢慢用了力道,心思却不知飞哪儿去了。 是她吗? 她与魔尊从未见过面,他也不知道自己儿子是被她推下去的。 无缘无故的,魔尊找她要做什么? 第59章 .饮鸩叭叭叭叭叭 那名魔修没给出什么特征,容桑心虚归心虚,却也打算拖到最后看看到底这个魔尊要找的人是不是自己。 她跟着人群一起蹲在了广场上的柱子旁,接力把自己缩着,不出现这些魔修的眼前。 洛城已经没有可以供她使用的灵气了,她也不敢使出些别的招数,周围被堵得严严实实,她甚至连跑出去的机会都没有,稍微动作幅度大一些都会被魔修注意到。 每一条路都被堵得严严实实,容桑被困在了这里,同时还传递不出消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洛城人民逐渐焦躁起来,容桑看着一个两个因忍受不住这压抑的气氛,亦或是因些别的什么原因而心虚的民众从人群站起,又被无情按了回去。 良久,在月亮初升,夜色笼盖住所有人时,才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已经来来回回站出去了许多男子,却始终不是这些魔修要找的人,他们站起来的时候,那些魔修甚至连看都没怎么看一眼就将人推了回去。 这是何意? 有人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大胆提问:“莫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是名女子?” 众人惊叹出声,越想越对,容桑躲在人群身后,手臂上印着的阳花图案的地方开始泛起酥酥麻麻的痒。 她用青容术换了张脸,同时也将太阳花的图案遮住了,避免自己有时不注意让人看到这种常人身上不会出现的图案。过去四年半它都好好的,怎的今天突然什么都变得诡异了起来? 那种痒隔着皮肉,时不时地往她心里挠两下,容桑本打算继续忍下去,但忽然,一股诡异而又熟悉的目光从她身后射来,像是无声无息中有什么人掐住了她的脖颈,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手臂上的痒逐渐转换成了酸和麻,一直从骨骼痛到全身四肢,容桑一颗心往下沉,目不转睛地盯向了广场正前方那顶不知何时出现在这儿的红轿。 红轿周围是比白日里那朵带着几百名魔修的乌云还要更加浓厚的魔气,她看着在场所有魔修转向了红轿的方向,跪了下来,面具下的神情仿佛都在颤抖:“拜见魔尊。” 魔尊…… 不,那不是魔尊。 手臂上的疼痛更加剧烈,有什么要从细嫩的皮肉中破皮而出,要冲出来叫嚣着让她快逃。 世上大概没有比九宫日独有的师徒命结更加斩不断的了。 容桑一动不动呆滞在人群中,看着轿帘后伸出一只指骨漂亮纤细的手拂过,掀开了帘子。 手的主人眼角带着几分狠厉的笑意,从帘后露出他那张较之前更多了几分艳色与英气的脸,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满地无知的凡人。 那张再熟悉的冲入眼帘时,容桑听见有什么声音碎裂的声音,只觉得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江归晚还是当上了魔尊,还是如同书中一样,要来找九宫日开刀。 这开刀的第一剑,他果然是毫不犹豫地就对准了自己。 只是江归晚现在在找的,是却舒……还是容桑?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直白,江归晚露出脸后第一件事情便是朝她看了过来。 哪怕知道自己现在被遮住了面貌,气息也被藏得很干净,连常经纶光看外表都看不出来是她,但她还是被这一眼吓得心肝一颤。 她飞速移开了视线,抱紧了旁边王大娘的手臂,看着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女子。 果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江归晚只看了她一眼。 他神情懒散,又带了几分不耐烦,手不过轻轻一抬,下一秒那名领头的魔修脖子便到了他手心。 容桑余光中看见他侧过了头说话,他好像有些生气,手指关节因掐紧了东西而泛白,无论那名魔修怎么挣扎,他都只冷眼看着,眼尾微微上挑,跟看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似的。 这才是他本来面目吧。 即使一开始就明白,可当真的亲眼看见时,容桑还是对此有些难以接受,甚至隐隐超过了厌恶的情绪。 那双手上还残留着两个被岩浆烫出来的疤,月色照在他身上,容桑仿佛又看到了那晚无尽岩浆,和少年稚嫩的脸。 彼时的少年已经长大了,撕去面具,成了生杀予夺的魔尊。 真的被抓到后,她还逃得掉吗? “我们,咳,我们尊上改主意了!”那名魔修不知何时被江归晚丢到了一旁,他捂住自己布满了手印的脖子,轻咳出声,起身沙哑地喊着:“尊上让我告诉这位仙尊,一个时辰!如果一个时辰后,您还不出来的话,那我们便一炷香抓一个人,把他丢进魔界的岩浆里!” 洛城实在太偏了,位于大陆最边缘,远离各座灵山,连平常修士都没见过几个的洛城人民真实地疑惑了起来。 “仙尊?我们这儿怎么会有仙尊?若真有仙人,我们早就将她供起来了,更不用说还是仙尊!” “是啊是啊,我们这儿真没有,您是不是搞错了?” …… “都安静!咳,坐下吧,只有一个时辰了,你们最好是祈祷这位仙尊愿意站出来救你们!” 领头的魔修吼完便觉得嗓子难受得厉害,但魔尊还在这儿,他不敢表现出来,只低下头,回身弯腰站到了江归晚身边。 “尊,尊上,您真的认为您要找的那位在这个破地方吗?”他每一句话都要在心里过了几遍才开口,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没顺尊上心意,被他一把扭断了脖子。 “您来之前,我们已经将这儿所有人都探了遍灵识,这儿除了两个刚开灵窍不久的小娃娃,都是些凡人了。” 说完他便屏住了呼吸,新魔尊阴晴不定,他每天都得时刻做好掉脑袋的准备。 但今天,新任魔尊好像比平常多了几分耐心。 他眼观鼻鼻观心,听见自家主子似是冷笑了一声,因过于惊愕,他忍不住抬起了头。 江归晚右手指尖摩挲着自己左手背上的伤口,眼睛微微眯起,装作不经意般瞟过广场上某个竭力隐藏自己的背影。 指尖掐进肉里他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他一寸寸往上慢慢掰断了自己的腕骨,又转着指尖将其接了回来,意有所指般:“怎么会都是凡人呢,我那高高在上的师尊,怎么可能会是凡人呢……” 这话里情绪诡异,那魔修被这两声清脆的骨骼声吓得脊背发凉,不敢再问,便弯腰退下,打算再去探探这里所有人的虚实。 江归晚的身体一直朝着某个方向,他迫使自己收回视线,却又总是忍不住想抬头,他跟上了瘾似的,只能通过一截一截折断自己的骨头再接回去,来饮鸩止渴。 她会想看见自己吗?会抱有过期待他还能活下来吗? 江归晚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抓住她的手腕,扒开她的心脏,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心,还会不会疼。 她将他拉出泥潭,又为什么要再次将他推进深渊呢? 他那般真心,当真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吗? 江归晚恨得咬牙切齿,怨得入骨三分。他头痛欲裂,放下帘子,坐回了轿子里。 这里的灵气此时都为他所用,他抓住空气中飘来的一丝雪花清香,留出一丝神识放在了外面的女子身上。 容桑或是却舒已经不重要了。 那无边地狱里,每一天他都在里面刻了一遍她的名字。 他得拉她下去看看。 * 月光落下满地银辉,偌大的洛城寂静一片,只剩下琉璃灯忽闪忽灭,发出细小的声音。 很快,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大半。 江归晚回轿子里面之后,容桑头顶的压迫感一下少了许多。 她松了口气,却又忽地想去沛饶前几天给自己送来的东西里,说不定夹杂着什么能方便与他联系的。 江归晚这么做,无非是想看看她会不会为了洛城的民众主动站出来。 他既然会这么做,那便说明他此时还认不出自己。 这个想法让容桑短暂地松了一口气。 离一个时辰已经不远了,云家宅府离这儿也并不远,她只是没有灵气可以使用,这么多的魔修她无可奈何,但冲出一个口子还是有希望实现。 哪怕会暴露,但只要能联系到师兄们也是值得。 容桑深呼出一口气,决定赌下这一把。 时间将至,已经有几名魔修开始动弹,打算在这里面随机抓几个人杀鸡儆猴了。 他们来时的方位顿时薄弱了许多,容桑盯紧位置,打算趁下一个魔修离开时从那儿离开。 没多久,又有一名魔修加入了随意抓取民众的过程中,那个方位转眼间便只剩下了两人。 就是现在! 容桑脚尖点地,刚打算踩着什么踹翻面前的魔修时,便听“咔嚓”一声巨响,头顶的禁制破开了一个小口子,月光没了阻隔,一道更为强烈的光透过小口落到了容桑跟前。 “大胆魔物!”沛饶的声音随着月光一起在容桑头顶响起,“过于狂妄!竟敢在此地设下阵法,当真是嫌自己活的长了!” 数十道青色身影从天而降,阻止了容桑下一步的动作。 她抬眼望去,不止沛饶,九宫日的其他师兄,包括常经纶一起,都察觉到这里的形势不对来救她了! 第60章 .止渴叭叭叭叭叭叭 洛城的禁制费了好大力气才被破开一个小口,沛饶皱着眉头,领着旁人落到了魔修围成的圈外的一块空地上。 他本意只是想看看却舒师妹回来洛城这么久有没有安全到达,可不曾想他的灵识向洛城方向一探,却发现这里完全没了师妹的气息! 掌门师兄主持登天阶开幕,他没有声张,打算先自己来看看,却不曾想到了洛城后却发现这里被人下了顶级禁制,连他都打不开。 整个洛城被封得严严实实,外面尚且刀枪不入,里面更不用说是何种情况。察觉到师妹与整个镇子有危险,沛饶当即便通知了常经纶告知了他一切。 两人与其他师兄弟们一起,将所有破阵之法都试了个遍,才终于打开一个小口,通了几分灵气闯了进来。 他平生最看不得人装神弄鬼,手中纸扇一挥,当场便刮起一阵狂风,直接往前刮去,掀翻了中间那座轿子的轿顶。 轿子被吹得四分五裂,木板木柱全都散落到地上,红帘顺着刮过的风飞到天上,来来回回打了好几个旋儿,逐渐远了,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很快便只剩下了轿中的人。 一名黑衣男子十分随意地靠在仅留存下来的木椅上,好像时间流逝的时候在他身边放慢了脚步,甚至绕过了他。 像是无论场面多么混乱,他都从容不迫,只看着万物争吵,与他无关。 他抬起脸,无声无息将九宫日来的几位仙尊大佬震了个灵魂出窍。 沛饶眉头几乎连成了一线,手里的扇子都用得不顺畅了。 “你是……”常经纶觉得面前这个男子有些眼熟,他每天从早到晚要见无数张脸,早已记不清是在哪儿看过这个人了。 常经纶记忆模糊了,沛饶却还记得一清二楚。 他冷笑一声:“掌门师兄日理万机,怕是不记得了,这人是五年前,你替师妹找的那个天资聪颖的好徒弟,姓江。” 这语气里的厌恶几乎上不加掩饰,他像是要将手里的扇骨捏成粉末,手背青筋凸起,开始四处寻找起容桑的身影来。 他得让却舒解释解释清楚,她那死去的徒弟为什么还活着! 此地灵气都被固定住了,容桑本来就隐藏了气息,此时找起来更是困难。沛饶在人群中巡视了好几遍,哪怕早就记下了师妹那张化出来的脸,此时却也忍不住骂一声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这是个缺心眼地给她想出来的主意? 一圈快要结束,尽头柱子处一名女子朝他摇了摇头,眼神里带了几分恳切。 沛饶:“???” 他瞪回去:你徒弟死而复生,你不给个解释吗? 当年在玉溪牙,是师妹指着崖边几道打斗痕迹说江归晚与一名魔修在这儿有过争斗,那名魔修手里有着能让玉溪牙巨壑闭合的钥匙。 江归晚为了关上离火海,与那名魔修和他手里的钥匙一起跳了下去。 那儿的打斗痕迹太过明显,又的确惨留着几分魔气,而且在那之后的早晨,离火海当真随着颜色逐渐变淡的红月一起合上了,这也说明江归晚真的带着钥匙跳了下去。 毕竟如果没有特定的方法要求,离火海不会轻易关上。 可如今,当初那个以性命救下玉溪牙关必离火海的弟子居然又回来了? 容桑知道他一脑袋问号,可现在不是与他解释的时候。 她又摇了摇头,示意等下再说,现在先别喊她! 她不出现还好,常经纶与沛饶联手说不定能击退现在的江归晚,可她若是出现了,江归晚的仇恨值直接拉满,到时只怕整个洛城都得血流成河。 沛饶虽然奇怪与现在的形势与师妹的诡异行为,但他又看了江归晚一眼,回忆起当时江归晚作为徒弟看向却舒时的眼神,心里的厌恶更上一层,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移开了视线。 “姓江……”常经纶皱着眉头,倏地记忆回笼,他记起是自己亲自带着这个弟子选拔中胜出的少年到的师妹面前。 他看向黑衣男子,眉毛拧紧了也实在不能将他与五年前那个胆小羞涩的少年等同起来:“你是归晚?” 这男子若是归晚,怎么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莫不是沛饶师弟看错了? 这话也不知戳中了面前男子的什么笑点,他倏地低声笑了两下,开口时声音低沉,与常经纶记忆中的少年嗓音相去甚远:“哦?仙尊这是将我认成了谁,难不成仙尊门派里,还有与本尊长得相像的?” 本尊。 常经纶脸色一白,不仅如此,听完此话,周围人的脸色也都跟着变得难看起来。 在魔界,只有魔界尊主才能如此自称。他们几年来一直派人盯着魔界,竟不知魔界居然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换了魔尊? 沛饶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他福至心灵,骤然间联想到了他来洛城给师妹送东西时,师妹问他那句,魔界最近可有异动。 魔界不止有异动,还悄无声息地翻了个天。 旁边一名魔修见来人颇多,十分尽责地拔刀护在黑衣男子面前:“我们魔尊身份尊贵,怎么可能是你们那穷酸门派的弟子——” 他话音未落,人头便被一阵风刃割下,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化成一滩黑水,连带着躯体一起蒸发掉了。 江归晚慢慢收回手指端详起来,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嘴角勾起一个笑容:“不好意思,让仙尊们见笑了,我只是对手下要求比较高,不喜欢他们随意插嘴罢了。” 只是说一句话便要被割断脖子? 常经纶对这种规矩不敢苟同,但这是人家魔界的事情,他不好插手。 但同时,这也让他确认了面前这人只是面貌相似,人确确实实不是江归晚。 五年过去,江归晚的容貌他属实记不太清楚了。但当初入门时,他是亲自看过灵台的,归晚灵台清明澄澈,断做不出这种事情。 知道这人的身份,又知道他不是江归晚,常经纶眉头轻蹙,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想叹口气还是松口气。 江归晚也懒得去问他们怎么发现这里有异的,结界已经被他们破开了一个小口,他能察觉到外面仍有许多人正试图破开禁制进来。 一个时辰已经快到了,一旁用来计时的香也差不多快要燃到了底,但人群中他的师尊依旧没有要出来与他见面的意思。 但他不急不缓,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惬意得如同这里的主人:“各位仙尊们可还有事?若是无事,便可以走了。本尊在这儿还有要找的人,便先不与各位做自我介绍了。” 他谈笑间伸出了手,掌心朝向某个方向,从指缝中能看到一名容貌平平无奇的女子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超这儿看来。 “反正……”他挑了挑眼角,笑着做了个握拳的动作,像是要将人抓在手心,“我们来日方长。” “你!”沛饶被他这挑衅的话气得当场便要站出去与他打上一架。 常经纶猛地拉住了他:“师弟冷静!” 江归晚却懒得理他:“仙尊们有时间与我争吵,还不如想着怎么从里面打破这个结界。这里面能供你们使用的灵气……不多吧?” 常经纶怕沛饶再冲动,拉着人后退一步,压低声音:“他说得没错!当务之急是破开结界,我们进来时太贸然了,没想到里面会是这种状况,灵气都被控制住了,我们进来时破开的口子提供的灵气又太少,从外面打破耗时耗力,我们的确得先从里面破开。” “这算什么?”沛饶低吼一声,这种受制于人还得听罪魁祸首建议才能找到破解之法的感觉实在让他觉得憋屈,“师兄就不怕他是要害我们?!” 常经纶闻言认真地观察了一圈周围的阵法,摇了摇头:“他没骗我们,而且我能察觉到,他不想伤害我们,这里的灵气都听他的,他若真想,我们进来时就动手了。” 见沛饶脸色仍旧黑得像锅底,他知道自己这个师弟的脾性,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别倔了,你既不想听他的话,那便在这儿待着,看着他,防止他对这些民众下手,我带人去想法子从里面破开结界。” 他没有提却舒,方才师妹摇头的时候他也看见了。 心里一股很奇怪的感觉,常经纶叹了口气。 希望只是个巧合吧,这个新任魔尊要找的人,并不是他的师妹。 话已至此,沛饶无论如何也不想听这个黑衣男子的话,便点了点头,叮嘱了两句注意安全,看着他们四散开来,找破解之法去了。 黑衣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前那柱只剩一小截的香。 虽然他本人跟师兄说他不是江归晚,但沛饶却仍旧不太信他。 世上怎么会有长相几乎称得上是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能同样做到让他厌恶到如此地步呢? “你知道吗。” 手里的纸扇听他指令,每根扇骨末端都露出了剑刃,沛饶向前走了两步,眼神仿佛要穿过他的皮肉,看清他里面到底是谁。 “我真的很讨厌你这张脸。” “哦?可是我这张脸让师尊想起什么厌恶的人了?”江归晚收了笑容,眯起眼睛,露出几分危险的气息。 “不过可真是巧了。”他眼底映着剑刃上的白光,伸出带着伤疤的右手,控制起一根方才断掉的木柱悬空。 几道白刃朝他飞来,江归晚向后跳起躲避开来。剑刃落到地面爆炸后引起的烟尘中,木柱被他推向前,转而带着十足的力道向沛饶飞去。 “仙尊这张脸,我也同样讨厌得紧!” 第61章 .缱绻叭叭叭叭叭叭叭 禁制里两人可用的灵气相差甚远,江归晚能十分轻松地躲过沛饶的攻击,可沛饶却不一样了。 手中的扇子因承受不住对方的攻击而断了一根扇骨,沛饶被推得冲出去十几米,身上好几处被灵气打中开始泛疼,但他却像感受不到似的,一双眼睛盯紧了江归晚,像是要将他灼出一个洞。 江归晚看见他这副模样,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倏地笑了:“仙尊何必这么大恶意,我只不过是来找个人而已。” 说完他像是巧合,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沛饶皱紧眉头,挡住他的视线,冷笑一声,似是懒得回他话,自顾自地用扇尖再次刮起一阵阵风刃朝他甩了过去。 他面上看不出来,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若一切都是巧合,那便不是巧合了。 面前这个黑衣男子,十有八九正是为了他的师妹而来。 天色已经很黑了,不远处的洛城群众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个突然打起来的人,交手时残余的灵气每回要撞到他们身上时,却又次次都被那名黑衣男子捞了回去。 他们已经无所谓谁赢谁输了,他们只想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斗能快些结束。 又是一道无形的灵气打到身上,沛饶捂着左肩,看着从方才开始便从未起身的江归晚,心里一动,控制着灵扇朝他膝弯飞了过去! 江归晚却像早就察觉了他的意图似的,脚尖提起一根木棍十分随意地便踢开了沛饶用尽全力的一击。 已经破碎了个七七八八的扇子重新回到手上,沛饶脸色像冰:“莫不是阁下身为魔界尊主,竟还是个瘸子?” “瘸子又如何?”江归晚抬手撑在椅子扶手上,眼角轻挑,一双多情桃花眼中流转着的却是显而易见的嘲意。 “若我真是个瘸子,仙尊就能收手不与我打了?” 他脚尖点地,方才碎落满地的轿子木板木棍都从地面弹起,在沛饶周围飞速转动,几乎看不见了影子。 沛饶甩出扇子,试图砍断这些破烂,也同时无声地回答了江归晚,那不可能。 意料之中的事情,江归晚手撑着头,静静看着昔日眼睛向天从不低头的仙尊,如今正拼了全力,与几根木棍作斗争。 他白日里下的禁制眼看着就要破了,常经纶带人效率很快,没多久禁制便又多了几个口子,已经够外面的人进来了。 身前的香因两人打斗时刮起的风十分迅速地烧到了尽头。最后一阵白烟飘起,香灭了。 时间到了。 江归晚顿时像变了个人一般,没了再与沛饶纠缠的心情。他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藏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动,与沛饶缠斗许久的木棍便按照江归晚的心思,个个都无比精准地朝着沛饶的薄弱之处打去。 沛饶没想到自己的弱点早就被人察觉了个明明白白,一时没防住,全身筋脉被封,一块木板敲到了他后颈处某个地方,他往前一倒,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去。 他眼前发黑,以为自己要摔倒时,一只十分有力的手突然搀住了他的手臂。 “仙尊可要小心。”江归晚嫌恶地眯上了眼睛,待人站好后,他仍未松开手,只低下头,凑近了沛饶耳边:“毕竟在师妹面前摔倒,不好看。是吧……师伯?” 沛饶双眼骤然瞪大,瞳孔因震惊而缩小,刚刚被戳中后颈的痛楚感消散了个干净。 他猛烈地抽回自己的手,离江归晚远了两步。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天底下哪有那么像的两个人! “果然是你!”沛饶回神,正抬头想要质问他时,却发现他不知何时跳下了高台,笔直冲着人群中央去了! 那方向正是容桑的方向! “师妹小心!”沛饶此时已经顾不上方才答应容桑什么了,他抬脚也想跟着下去,却见方才还冷眼旁观他与他们魔尊打架的其余魔修们此时如同打了鸡血般,一个两个都冲了上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被困住,前行不了半步。 容桑一直注意着这边,结界破开小口,能用的灵气比之前多了许多。见江归晚毫无预兆并且毫不犹豫地朝这边过来,她才终于意识到江归晚其实一直都知道她在这个地方。 既然已经暴露,她第一反应就是跑。 可还没等她动弹两下,袖中打出符阵的手印还没完全摆出来,她便感觉颈间一凉,下一秒,她就被人捏住后颈,一直向后,越过城墙,带到了洛城城外。 城外空无一人,一条环绕着的护城河中倒映着月亮的影子,流水潺潺,静静裹住了夜色。 此地仍在江归晚的禁制之内,甚至因为此处无人过来试图打开,这里没有破开的口子,灵气比广场内的更少。 窒息的感觉让容桑逐渐失去思考的能力,她没有挣扎,透过江归晚的瞳孔,她像是看见了第一次见江归晚的自己,和第一次见自己的江归晚。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仿佛谁先移开视线谁就输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一直久到容桑以为过去了一辈子,江归晚才终于叹了口气,认输似的,松手抱住了她。 他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接力让自己语气平淡,听起来跟往常一样,喊出了那个自己心心念念了许久的称呼:“桑桑是不记得我了吗?” 桑桑? 容桑身体一僵,被这个久远到有些模糊的称呼蒙住了意识。她感受着江归晚越来越大的力道,忍不住想江归晚怎么会这么喊她呢? 好像她将江归晚推下去那晚也是这样的场景,江归晚抱着她,跟他说,容姑娘,我喜欢你。 是了,她忽地惊醒,把人推下离火海的是容桑,不是却舒。 那自己之前一半的担心都变得毫无意义起来,她本就是为了不让江归晚记恨上九宫日才用的容桑的身份,如今江归晚回来要找也是找容桑,九宫日里四处游历的女仙尊要担心什么呢? 过度的恐慌与心虚让她忘记了这个事情,如今被江归晚已提醒,她意识回笼,颤着嗓音:“我,我记得你。” 但并不记得什么时候同意你这样喊我了。 “桑桑真的记得?”江归晚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惊喜,他松开缠在了容桑身上的手,近乎痴迷地抚摸上了她这张与原来相比堪称丑陋的脸:“我找桑桑很久了,桑桑记得我就好!” 容桑:“……” 这为什么跟刚才掐她的那个完全不是一个人? 这是对待仇人该有的态度吗? 为什么江归晚从离火海里面走了一早,整个人都跟傻了一样? 她试探性地抬手,覆盖住了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你看清楚……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记得,当然记得。”江归晚朝她笑了笑,眯弯了眼,恍惚间还能看出从前那个少年的几分影子。 他将头埋到了容桑颈间,还软着嗓音蹭了蹭:“桑桑是我娘子,我们拜过堂的!只不过因为我多娶了几门妾室桑桑便生气了,离家出走,刚刚掐你是对你的惩罚。” 月光下,曾经是个青涩少年的江归晚侧过头,缱绻地亲了亲容桑脖子上方才由自己亲手掐出来的红痕。 红得异常的唇与女子细嫩皮肤上的掐痕,一时说不上哪个更加蛊惑人心,触碰在一起,便成了这夜色里无法言说的绮丽。 容桑被侧颈上传来的温度一烫,顿时软了半边身子,瘫在了江归晚怀里。 江归晚稳稳当当接住了她,贴近她耳边:“桑桑放心,我已经将那些妾室都赶跑了,以后我都只会喜欢你一个人,桑桑跟我回去好不好?” 温热的气息不断喷薄在耳垂下侧,容桑周身发烫,唯有意识还在艰难地思考。 这些不都是在桃夭斋幻境里的事情吗,江归晚怎么会记混,这人是不是脑子烧坏了? 但这些话还是让她松了一口气。 江归晚记岔了也好,总好过来找她报仇。 容桑识图推开他和他正常一点说话,却发现江归晚跟座山似的,宽阔了许多的肩膀不复少年人身躯的单薄,在体型上他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又抬头看了看这不知要耗费多少精力才能设下的结界,容桑想,现在估计还不止体型上,修为上估计江归晚也不可同日而语。 意识到这一点,她才终于有一种匆忙间过了五年的真实感。 “桑桑,”江归晚迟迟得不到回应,把人抱得更紧了,“你别生我气了。” 他直起腰,湿漉漉的眼睛直视容桑,鼻尖相蹭,一副可怜样:“跟我回去吧。” 夏末凉风习习,容桑却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她跟魔怔了似的,理智告诉她她得跑,得去找常经纶找沛饶,可身体却不听使唤,无论她如何挣扎都使不上力气,落到江归晚身上的拳头软绵绵的,没有任何用处。 看起来更像是撒娇。 “如果我说不呢。”容桑挣扎不开,干脆放弃,试探性地问道:“你会杀了我吗?” 江归晚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不会的。” 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郑重摇了摇头:“桑桑只要愿意将对别人的好多分我一些,把为别人着想的精力多放一些在我身上,我一定会好好对桑桑的。” 真成傻子了,容桑想。 也没人告诉她这跳进离火海活下来了还有副作用啊? 她可不信凭原书里江归晚睚眦必报的个性,能为了报仇勉强自己对着她如此忍让。 心中有了决定,容桑跟摸老虎屁股似的挠了挠他的下巴,安慰小孩一般:“跟你回去也不是不行。” 她扯出一个笑容,没报什么希望地问:“你先让我回去跟我家人说两声,过两日我便去找你行不行?” 江归晚再次趴到了她的肩上,睁眼的那一瞬间,他黑亮的瞳孔清明如炬,完全不复刚刚的神态。 他整张脸像是被刻上去的一样,明明眼中没有任何情感,却依旧用一种无比真诚的嗓音问道:“桑桑是说真的吗,不会骗我吗?” “若是两日后看不见桑桑,我可是会难过的。” 不是生气,而是难过。 江归晚也会难过吗? 容桑没有深究,她察觉到头顶的结界在逐渐消散,是常经纶他们快要成功了。 “会的会的。”她回答得仓促,眼神飘忽向头顶,明显是在敷衍。“你信我好不好?”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容桑并不想让江归晚与常经纶直面对上,多来几回,凭师兄的敏锐程度,只怕很快就要发现这个人的的确确是江归晚没错了。 说完又怕江归晚不信似的,她再次强调了一遍:“你先让我回去收拾东西,我后日午时一定去找你,夫君听话好不好?” 真够诡异的。 有了之前幻境中的经验,连容桑自己都没想到这个称呼她能喊得如此顺口。 江归晚本还倔强地拉着她的手不松开,可待听到容桑最后一句话,他从她身上爬起,眼中带着始料未及的笑意,低头在她嘴角碰了一下。 “好!”他后退一步,咧起笑容,满含期待,“那桑桑快回去收拾东西吧。” “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的。” 容桑被他方才的动作吓得后退了两步,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些什么。 但毕竟活了这么多年,她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看着像个多年的老手般,忽略掉那一吻,又笑着与他告别,转身回头往城内走去。 一跨进城门,她便跟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连御风决都忘了念,就像个寻常人家的女子,提着裙子跑了两步,又停下来暗骂起了自己的思想不坚定。 不能为美色所迷! 心里斗争时,一声十分细小,不认真听根本听不见的碎裂声传到了结界内每个修士的耳朵里。 禁制要破了。 如此厉害的禁制,结界碎裂时,城内的居民多多少少会受到一些影响。 容桑转瞬间摒弃了心里一切杂乱的想法,灵气重新入了经脉,她灵识察觉到九宫日的弟子正在疏散民众,神色凝重,朝着广场的方向御风过去。 与此同时的城外,孤身一人站在护城河旁的江归晚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宽大的衣袖随风鼓了起来,他抬手从袖中拿出一截红绳,捏起一端置于了河流上方。 两股气息倏地从他体内冒出,在他头顶打起了架,一红一白,顺着晚风化出了形状。 跟过去的每一次结果不同,这一次白色的灵气占据了上风,并隐隐有了要超过红色气息的趋势。 江归晚盯着河面出神,犹豫半晌,最终闭上眼睛,将红绳放了回去。 第62章 .浮萍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容桑回去后便撞上了正好破开结界的常经纶几人,那些魔修不知得了什么命令,很快便散了个干净,常经纶派人安抚好洛城的居民,二话不说就拉着容桑回去了九宫日。 登天阶刚开了个幕,常经纶今晚本应该作为东道主好好招待各门各派前来参赛的长老弟子,但他被沛饶喊走,只匆匆忙忙安排了另一个师弟便走了。如今人回来了,他觉得自己还是得和人解释一下,免得人家以为自己在九宫日受了冷待。 他走得很快,容桑知道自己被拉回来便断轻易回不去洛城了,便回头打算回清灵阙。可不想刚踏开步子,便忘了旁边还有一个不得到满意回答便不让她走的沛饶。 沛饶拉着她到了常经纶殿里的书房,门刚关上,他便黑了脸色,直勾勾盯着容桑看了半晌,才终于开口:“师妹,我不希望你骗我。刚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之前那个徒弟?” 容桑就知道他要问这个,叹了口气,牛头不对马嘴:“虞灯还活着吗?” “虞灯?”沛饶脸色更加难看:“你问他做什么?这和刚刚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他在桌旁坐下:“自然是活着。” 容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又听他接着道:“只是不知被谁打了一顿,白日里晕在殿前,现在还在房间里没醒过来,连登天阶第一场都没参加。” 被不知道什么人打了一顿? 知道自己不该没有证据就随意怀疑江归晚,但容桑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太巧了。 她算了算时间,正好是在虞灯不见的那段时间里,在她回洛城前不久。 怎会白日里九宫日的一名弟子刚被打了一顿,没多久之后她便碰见了江归晚? “现在可以说了吗?”沛饶仍不放弃,“那黑衣男子到底是不是江归晚。” “……”容桑在他对面坐下,白润的指尖轻点着桌面,一直到对面的沛饶都以为她是不是睡着了,她才慢悠悠地开口:“是,是江归晚。” 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必要再瞒下去了。 容桑抬起头,却看见沛饶知道真相后反而平静下来的脸。 沛饶眉目间已经看不出方才的情绪了,他一言不发,提起茶壶给自己慢慢悠悠倒了杯热茶。 其实他听那黑衣男子一声戏谑的“师伯”便明白了这人的身份,只是他还是得再听师妹亲自说出口再确认一遍。 确认后之后呢,沛饶也不能怎么样。 这是他师妹,打不得骂不得,要说真有什么不满,也只能怨她一直瞒到现在。 “你早知道他没死?”沛饶放下茶杯,接着追问:“那你当初为何说他跳下了离火海?” 确定江归晚真的回来后,容桑不知为何,心里反而落下了一块大石。 一直担心着自己的未来,提心吊胆,还不如直接给她一个答案,早点定了她的刑。 她如实道:“这个我并不知道。至于原因,等等下掌门师兄回来了我再告诉你。” 沛饶:“……” “师妹你——”他像是想说些什么,可一句话卡在喉间,半晌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和容桑一起等起了常经纶。 常经纶比他们俩人想象中要回的晚一些,夜色已深了,他回到自己殿中,却发现自己书房中灯火通明,有两人眼巴巴地等着他回。 “你们怎的还未回去?”常经纶手一抬,桌上的茶壶便再次满上了水,底下生起小火,重新烹起了茶。 “师妹在等你。”沛饶看了一眼容桑,颇为不高兴地冷哼了一声。 见常经纶望过来,容桑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师兄,我有件事情想与你说。” 她停顿一会儿,又补充:“是关于江归晚的。” “江归晚?”常经纶在两人中间的空位坐下:“莫不是师妹也觉得刚刚洛城中的人是归晚?” 他笑着摇了摇头:“师妹放心,那人只是与归晚面容相似而已,沛饶师弟说他像归晚时,我便悄无声息将那黑衣男子的灵台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为求保证,我还观察了他出手时经脉气息流动的方向。所学术法可以不用,但无论他有多极力掩饰,经脉流动气息总不会骗人,他那一身修为,断不是从我九宫日学出去的。” 容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双唇张了好几次,才幽幽道:“……那如果是灵根被毁,经脉全断,之后重新修炼过的呢。” 不止常经纶,连沛饶都被她的话惊得停滞在了原地。 “师妹……这是什么意思?”常经纶觉得自己有必要问问,“你怎么会想到这种可能?” 虽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从自己师妹的嘴里说出来,常经纶还是觉得怪诡异的。 一直到常经纶的新茶都煮好了,一直低着头的容桑才终于叹了口气。她眨了眨眼,声音不自觉地放小了,听起来有些心虚。 “那是因为,他的灵根和经脉,都是我断的。” 常经纶:“……” 沛饶:“……” 容桑在两人灼灼的目光中,捏紧茶杯,将江归晚魔尊儿子的身份说了个明白,同时还包括他故意隐藏身份,打算盗取九宫日门内重要情报日后叛离师门,并要颠了这整个修界。 信息来源容桑只说是玉溪牙那晚,她无意中撞见江归晚与魔修交换情报时听到的,她一时生气,便断了江归晚灵根,将他推了下去。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仍然隐瞒了许多,但她说的这些已经是常经纶与沛饶能够接受的极限了。 若是再多说些什么,容桑只怕这两人会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 果然,两人听完一直过了许久才回神似的,常经纶看向容桑,眼里情绪变幻莫测:“你说归晚是魔尊的儿子,一开始来就不怀好意?” “嘶——”常经纶跟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开始起身在书房里疯狂踱步走来走去:“这不应该,这不应该……” “为何不应该?”容桑放下茶杯,“师兄为何如此相信江归晚?我很确定江归晚就是为了将修界搅个天翻地覆才来的,你看如今,他不正如愿当上了魔尊吗?师兄还有何不应该的?” 常经纶倏地停下了脚步,他看着盛茶的瓷杯边缘在烛火下泛着暖黄的光,叹口气摇了摇头:“师妹是否是因为我勉强你收徒,所以一直对归晚先入为主带有偏见?” 这次轮到容桑短暂地失神了片刻:“师兄何出此言?” “师妹多年未收徒,可能忘了,我们九宫日选拔弟子的时候,是有‘心性’这一项的。那时又是为你收徒,我便将心性这一条件放到了首位。江归晚真的是那一界里天分最好的吗,不是,我替你收下他的原因,是因为他是那一批里面,心性最为纯真良善的。” “最”字与“良善”容桑从没想到过还能一起组合用在江归晚身上,她没有反驳,接着听了下去。 “我放了许多能窥视人内心的法器在阵里,进去百余人,只有江归晚面不改色地走了出来,他跟片清泉似的,一眼就能望见底。”常经纶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道:“师妹说他本就不怀好意而来,若真说归晚有什么不同心思,我想,他唯一的心思便是一心想拜入你的门下吧。” 昔日对未来满怀憧憬的少年怀着一腔热血一步一拜,爬上九宫日九百九十九层台阶来到仙尊面前,所求只为能有朝一日直起身子光明正大地站到太阳下,所求只为寻一归处不做这苍茫大地一片浮萍。 可他有想过日后吗? 常经纶的声音像是一下一下敲在容桑心头:“我仍旧不信能通过我百余面窥心镜走出来的人会跟魔界勾结,你只看到了他如今成为魔尊,可师妹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当初没有将他推下去,他还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吗?” 一阵晚风从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容桑被冻得全身发凉。 她倏地发现,自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正如常经纶所说,她刚一穿过来便对江归晚充满了偏见,江归晚干什么她都觉得别有用心,说些什么她都能脑补出一大堆。 那一晚也是如此,她从没想过要听江归晚解释,因为江归晚不论做什么在她这儿都是错的,即便解释了也会被她当成狡辩。 常经纶没了再追问别的事情的心思,容桑也没了回答的心思。 剩下沛饶一箩筐问题得不到回答,急得又喝了好几杯清心败火的茶。 见容桑跟失魂了似的,常经纶也不忍心,便转移话题,道:“入夜的时候,我们派去监视魔界的弟子们回来了,带了些伤,但是不严重。” “不严重就好,”容桑一直没说话,沛饶接过话题,试图让气氛缓和一些:“那他们发现了些什么吗?这魔界尊主怎的会悄无声息地就换了人?他们可曾发现半点蛛丝马迹?” “他们说新……江归晚当上魔尊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常经纶重新坐了下来,“前两日晚上,江归晚突然只身出现在魔界,杀了上任魔尊,夺了他的权,一切都十分顺利切迅速,更诡异的是,魔界从上到下,居然没有一个起来反抗新魔尊的。” “就像是他们早就知道江归晚会有此动作,甚至还可能有魔修在暗地里帮了江归晚一把,不然新魔尊也不会如此顺利。” 提起江归晚名字的时候,常经纶总是会几不可见地轻叹一口气,含着淡淡的惋惜。 “那他们为何早不传消息回来?”沛饶皱着眉头,“早知道魔尊换了人,还亲自去了洛城,我们早些得知,也不必那般腹背受敌。” 说到这个,常经纶自己也弄不明白:“他们说,他们谣传消息回来的当晚,便被魔修找到并关了起来,一直到今晚……才被放出来。” 第63章 .惩罚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这就着实有些怪异了。 常经纶说完,停顿了一会儿,又递了一杯热茶给容桑:“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归晚已然成了魔尊,师妹还是别再多想了。之后我们走一步看一步,总不会真的让九宫日毁在他手里的。” 真的不会吗? 容桑没敢伸手接。 常经纶怕她心中郁结,叹了口气:“如今各个门派都忙着登天阶的事情,暂时没有注意到魔界尊主已经换了人。日后,你就将归晚的身份埋在心里,不要再告诉旁人,要是有人问起,只说相像就好,说出真相只会平白给自己惹来麻烦。归晚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他有些感慨:“反正五年过去了,也没什么人记得他的模样了。” 谁没事拿这个到处说。 容桑点了点头,也没问常经纶还能想出个什么办法来。 但沛饶总觉得不放心似的,他想起不久前江归晚毫不犹豫冲向容桑的背影,皱着眉头问:“今日在洛城,江归晚是如何一眼就认出你的?你那青容术出神入化,连我们都要费好大番力气才能认出,他是如何做到一眼就把你找到的?” 这个容桑也不知道,她摇了摇头,只能合理猜测是江归晚如今修为提高了,这种掩饰已经骗不了他了。 这个回答沛饶明显不满意,他仔细想了想,知道自己师妹现在没什么心情,便打算挑重点问:“那他之前将你带走的时候,可曾和你打起来了?恐吓你了吗,有没有说些什么?” 江归晚连人都没具体认明白,哪里来的威胁恐吓。 但她又恍然间想起了江归晚说的要等她。 容桑眼神放空,摇了摇头:“不曾。” 看出她有些累了,常经纶挥挥手:“你们快些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明日登天阶还要继续,你们可得给我出席,平日里什么都不管,扰我清净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 他话音还没落完,两人就被利落推到了门外。 夜间巡逻的弟子跟他俩打了个招呼,沛饶问容桑要不要送送,容桑摆手,示意不用,自己一人回了清灵阙。 接下来的两日里,容桑没回洛城。 常经纶担心她的安危,在清灵阙附近都设下符咒,一旦察觉到魔气,便会立即通知他。 她之前就安排过她离开时生意要交给谁,也因此容桑并不急着回去,在清灵阙安安心心住了两天。 这两天是她这五年来内心最为平静的时候,以至于她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只一闭眼,就快到与江归晚约定的时辰了。 要不要去? 容桑犯起了难。 去吧,无异于往火坑里跳,不去,又怕江归晚一时生气做些什么离谱的事情来。 九宫日派去保护洛城的弟子能防住吗?万一江归晚换了心意,挑别的地方来下手呢? 她起身,打开窗,看见无边的白色雪地中,虞灯正迎着风雪,朝她这儿走来。 “师叔,”虞灯走进殿中给容桑行了一礼,他脸上还带着几道刮伤,已经结了痂,远远看上去只剩下红痕,“师尊知道您很担心我,今天的比试结束便让我来给您报个平安,弟子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便好。”容桑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几眼,确认他没什么大碍了才让他坐下。 “你可知是谁伤了你?”她问。 “弟子不知。”虞灯抿着嘴唇,“弟子那日不过在殿前候场,正要上台,便突然晕了过去,昏过去前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人在拖着我走,再一醒来,弟子已经在山下了。” 打晕他的那人不仅把他丢到了山下,还给他喂了短时间内压制修为的丹药,逼得他只能徒步上山,实在是歹毒! 九宫日灵山直通云顶,徒步上山将他累了个半死,好不容易撑着意识到了山巅又因脚软腿软晕了过去,昏睡了整整一天。 容桑听完有些不解:“师兄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虞灯眨了眨眼睛:“没有,师尊派人将当日在场所有参赛弟子都排查了一遍,没有丝毫发现。” 他低下头,单薄的身子的抖了抖,露出几分难过的神情:“可能是弟子无意间说错了做错了什么,引得旁人不高兴了吧。既然师尊都查不出什么来,弟子也无心再追究了。” 容桑沉默了起来,思考起江归晚在这儿教训了一顿虞灯又跑去洛城的可能性。 可江归晚要找的也不是她这个师尊,而是“容桑”,他没事儿来九宫日惹事将虞灯拖到山下是为了什么? 一想到江归晚容桑又开始头疼,想起午时的约定来,对待虞灯的态度也敷衍了许多。 “你既无事了就好,”她按着额头,“快些回去为下一场做准备吧,我听师兄说,你是没来得及赶上第一场的。” 逐客令已经很明显了,可虞灯却像是在这扎了根一般。他没有动弹,只抬起双眸,凝视着容桑。 “师叔……”虞灯突然跪了下来,给容桑行了个标准的师徒礼,“弟子虽错过了第一场,但第二场、第三场弟子都是赢下了的,从初品阶的修士中胜出要去参加中品阶的比试,说不定还能够一直留到最后,也说不定……” 容桑一头雾水:“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弟子,弟子,”虞灯一脸纠结,又深吸一口气,才终于有勇气说出口:“弟子恳请师叔收下我这个徒弟!” 容桑:“……” 她实在是没想到虞灯要说的居然是这个。 不远处的主峰上隐隐约约还能传来几声登天阶胜利的欢呼,不用去看都知道是怎样一番人声鼎沸的想象。 这么好的一个苗子,要是真的落到她手上实在是可惜了。 于是容桑摇了摇头,轻叹出一口气:“虞灯,掌门师兄才是你的师尊,你跟着他好好修炼,一定比我能教你的更多。” 肉眼可见的失望浮现在虞灯面上,他张了张唇,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午时越来越近,容桑怕他再说些什么动摇自己决定,便道:“我从前有个徒弟,想必你也知道。这清灵阙上太冷清了,以至于过去这么久,我还是时不时能看到他留下的痕迹。他死的时候,我曾立誓,这一生只收一个徒弟。清灵阙冷清归冷清,可我却再没有精力去教第二个徒弟了。” 不知是不是虞灯的错觉,他抬眼看向师叔的时候,总觉得她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怀念,倒不如说是遗憾更多一些。 师叔与那位过世的师兄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年轻的小弟子什么都不懂,自然不会往男女之情上想。他只是骤然明白,自己没有希望了。 虽然可惜,但师叔既不愿意便也强求不来,他又换成了一个长辈礼,鞠完后起身,转过来宽慰了容桑几句,随后便转身下山了。 他心情不佳,清灵阙上的风雪又太大,他只能跟来时一样徒步向前。 走到一半,沿途下着的雪倏地变大了一倍,含着冰凌的风像是盯紧了他,全往他身上刮,逼得他放慢了脚步,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辛。 他刚爬过一座小山丘,正停下来缓口气时,仿佛听见天地间传来一声轻笑,随即剧烈的风催得他往前走了两步,下一秒,一棵树干粗壮的百年雪松便带着枝丫上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冰雪,轰隆一声倒在了他的身后。阿昏 将这寂静的山谷都吓得地面一震。 虞灯脸色唰白,跟雪地成了一个颜色。他回过身,看见地面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那棵十几人高的雪松安安静静躺在中间,像座不会倒下的山。 这棵雪松本就长了百年,加之上面堆积的雪太多了,筑基修士都得掂量掂量自己受不受得了这一下砸在自己身上,更别说他一个刚入门不久的小弟子了。 他忽然有些庆幸自己命大,若不是刚刚那阵风吹得他往前走了几步,只怕现在他就躺在这棵树下,与这漫天风雪作伴了。 一阵后怕心惊,虞灯都不敢想象自己被砸到的场景。他一屁股倒在地上,又飞快爬起,也顾不上风雪迷人眼,胡乱找个方向跑开了。 方才响起的轻笑声在他走后夹着雪花,化作一阵风,吹起那棵本该砸在虞灯身上的树,混入暴风中,很快便带着雪松一起不见了。 * 虞灯走后,容桑挂念洛城,她放出神识,却发现洛城跟往常一样,仿佛两天前的事情并没有对这里产生任何影响。 可仔细看又有哪里不同——城内居民脖子上都被一圈淡淡的黑气围绕,跟个颈环似的。 整条街上的人都是这般,无一例外。但他们却像是注意不到也看不见似的,依旧忙着自己的事情。 这是江归晚干的吗? 犹豫再三,容桑还是决定自己先去偷偷看一下。 如她所想,洛城周围果然围着许多魔修,四处游荡,像是在找什么人。但他们藏的位置十分隐蔽,常人根本发现不了。 她寻了个机会隐去气息进了城,回了自己留下来的宅子里。 江归晚应该还没发现这里,但她仍怕被发现,没走正门,找了面平时根本无人路过的墙翻了过去。 落地时一股雪松的气息扑入鼻尖,容桑眼前被另一堵黑色的墙拦住视线。她抬起头,看见江归晚正含着一双笑眼,心情颇好地低头看向她,将她圈在了怀里。 “真巧啊桑桑。” 江归晚没有给容桑任何思考的机会,他直起身,虎口轻柔地钳住容桑下巴,迫使她抬起了头:“离我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半柱香了,你迟到了。” “但是没关系。”他轻声开口。 你来了就好。 雪松的气息很快挥发在空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甜腻得有些诡异的香,将容桑烧的逐渐失去神志。 江归晚满意地看向她逐渐迷离的眼睛,双眸痴缠:“这是给你的惩罚。” 语罢,他低下头,吻上了容桑唇角。 第64章 .阿蝉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容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她起身,发现外面是个院子,围墙高筑,浓得让人看不清苍穹的魔气笼罩周围,将人的视线只局限在这儿一隅之地。墙内树木郁郁葱葱,时不时走过两个蒙着面的婢女,也都低着头,不敢四处乱看上一眼。 她头有些疼,回忆起自己晕倒前,正迎面撞上了江归晚。他看起来对自己迟到还翻墙的事情并不生气,甚至还…… 一股热气扑倒脸上,她一个不小心撞了一下开着的窗,声音有些吵闹。 床边一张小床上传来一阵细弱的嘤嘤声,容桑这才发现身后竟然有人。 而她居然没注意到?是这些魔气影响她的判断了吗? “有人吗。”稚嫩轻细的娃娃声音从榻上响起,从床栏后伸出一小段藕节似的手臂,手臂主人艰难地爬起:“娘亲?你醒了吗?” 容桑环视四周,没有看到除她以外的任何人。 迟迟没人应,小孩儿松开揉眼睛的手,露出下面那双跟江归晚八成像的眼睛,大得像汪清泉。他双眸眨了两下,看向容桑的时候嘴角一道咧开:“娘亲!你醒啦!” 容桑:“???” 她正怀疑是不是这屋里还有什么看不见的第三人时,小孩儿从榻上光脚跳下来,白净的脚丫踩在冰凉的地面上,一路冲进了她的怀里。 “娘亲醒了就好,阿蝉可担心你了!” 阿蝉。 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惊得容桑停滞在了原地,她手僵在半空,不知如何推开这个白白嫩嫩的娃娃。 “爹爹也回来了!”阿蝉忽地松开容桑的手跑去开门,“娘亲刚醒,爹爹回来得正好!” 从门边露出一小截黑衫,容桑抬头望去,落进了江归晚的眸子里。 阿蝉看起来才七八岁,很轻易地就将阿蝉抱了起来,他捏着阿蝉的鼻尖,笑起来的时候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温柔:“阿蝉今天乖不乖,有没有吵到娘亲?” “阿蝉没有!阿蝉今天可乖了!”阿蝉搂住他的脖子撒娇,“爹爹今天要多给阿蝉吃几块桃干好不好呀?” 江归晚握住阿蝉的手,看了容桑一眼,一步步朝她走去,将阿蝉放到了容桑怀里:“那你要问娘亲让不让你多吃咯。” “娘亲,”阿蝉知道爹爹做不了主,急忙趴在容桑身上亲了她侧脸一口,“娘亲,阿蝉想吃桃干,阿蝉守了你好久,人都快睡着了,要吃桃干才能好!” 容桑看着他脸上十分明显的睡痕,没忍心拆穿他,又撇了撇江归晚一眼,见他点了头,她才跟着同意:“那好吧。” 她记得铁蝉以前也爱吃桃干,有时候不看着它,它能瞒着人把一整包都悄无声息地吃掉。 江归晚喊进来一名侍女将阿蝉带了下去,他上前牵住容桑,带着她坐到了榻边。容桑一开口便是询问这是哪儿。 可江归晚却不正面回答她,只给她披上了一件衣裳:“阿蝉刚有没有吵到你睡觉?” “……没有。”容桑察觉到他不想回答,皱了皱眉头。 江归晚似是对她没有接着问很满意,亲了亲她脸上方才阿蝉亲过的地方,笑着挥袖打开了所有的窗户:“我最近忙,怕有人不长眼来烦你,就把你和阿蝉带到这里了。过了这段时间我们再出去。” 容桑觉得这都是江归晚的说辞,她往后退跟他隔开些距离:“阿蝉他,他是哪儿来的。” “阿蝉?”江归晚对她避开的动作也不介意,向后靠在床头,眼睛微眯,似是在回忆。 “阿蝉是个树精。去年剩下一口气,被我救下了。他年纪小,以为我是他爹爹,我看他孤苦无依,就把他留下了。” “那你,”容桑看着面前这个人的模样,又像是看着透过他看见了五年前,那个亲手杀了铁蝉的江归晚,“那你为什么叫他阿蝉?” 江归晚像是没注意到她的眼神,移开视线,自顾自说道:“他自己说自己叫这个名字的。” 是吗。 容桑疑惑地歪了歪头,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好了桑桑,”江归晚起身,想转移话题,“我们出去逛逛。” 容桑被他拉起,不知是不是大量魔气环绕的原因,她没什么精神。 魔气天生克修士,如今碰上一下这么多,容桑修为这些都还在,但是因为没有灵气进来得艰难,没以前顺手了。加上灵感下降,她感官也跟着迟钝了许多,一时半会儿,竟看不出哪里是这个地方的出口。 这种情况持续了几日,容桑每次想走都会被突然出现的魔修拦住,她反应力下降,每次都会被吓一跳。 阿蝉黏她,从早黏到晚,致使她更加没什么机会了。 江归晚也每晚过来,要抱着她才能睡着。她拒绝过,但江归晚不听,那张容桑无比熟悉的脸一苦着,她就想起常经纶的话,加上阿蝉的求情,她便心想算了。 反正他每天也不干什么,自己什么都不亏,最重要的是她还打不过人家。 但江归晚好像很累,每天晚上过来的时候他眼底都红得不行。 容桑每日看着,心底里不知是一股什么情绪,她忍了几日,终于有一天看不下去了,抚平他皱着的眉头,问:“是不是魔界事情太多了?” “不是。” 江归晚软了眉眼,翻身将她搂得更紧了一点:“只是每天看见讨厌的人都太多了,白日里看不见你,我只能靠折磨自己来抑制心底杀人的欲/望。” 这话被江归晚说的跟过家家一样。真是时代变了,容桑想。 “桑桑,”江归晚的眼底恢复了平静,他轻叹口气,下颌抵在她发心,十分缓慢地蹭了蹭,语气深沉如夜空星辰:“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容桑本想装睡逃过这个问题,但她刚闭眼,一阵十分甜腻的香便从江归晚身上涌入她的鼻腔里。 她突然就有点不高兴,仰头撞了江归晚下巴一下:“你身上怎么每天都这么香?难闻死了。” 江归晚身子一僵,被撞得轻轻倒吸一口气,很快回神过来挠她胳肢窝下面的痒痒肉报仇雪恨,以此掩藏自己语气下几不可闻的慌乱:“那还不是有些人,桑桑不知道,魔界那些长老天天催我成亲,给我塞一堆臭女人。” 他像是有点委屈似的,压低声音,跟条小狗一样啃她脖子:“每天赶都赶不完,沾一身的味道。桑桑可不能因为这个赶我走,我已经沐过浴了。你要是还嫌有味道,就不如起身帮我再洗一遍,桑桑要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容桑被他挠得咯咯笑,闻言一脚踹了过去:“你瞎说什么呢。” 两人不知闹了多久,容桑渐渐忘了这个话题,江归晚看她累了,顺着她的后背从上往下拍,凑近她耳边:“很晚了,桑桑快睡吧。” 话音刚落没多久,容桑便迅速进入了梦乡。 确认他睡得香甜,江归晚拢紧自己胸口衣襟,隔绝了香气继续散发,随即盯着她仔细看了一会儿,眼中情绪变幻莫测。 也不知过去多久,江归晚最终仍是动作轻柔地帮她盖好被子,手臂将人揽紧,闭眼睡了过去。 第65章 .矛盾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容桑这几天精神比之前好一点了,但还是经常容易犯困。 江归晚有空就回来给她做些吃的,有时候还会拉上阿蝉一起,月夜下两大一小三个身影,容桑总是忍不住偷偷想,他们这样还真的很像一家三口。 江归晚最爱做的就是糕点了,各种糕点每天换着花样给容桑做,他手艺一直很好,糕点吃起来甜而不腻,吃的容桑肚子上很快就多了一层软肉。她表示抗议,但江归晚说这样比以前摸起来舒服多了。 这些东西都是江归晚以前经常做给她吃的,容桑吃着吃着就容易想起以前。明明已经过去五年了,但江归晚好像除了体型上的变化,其余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怎么了?是我今天做得太甜了吗?”江归晚见容桑望着自己出神,还以为今天自己做的不好吃,把她手上半块夺过来放进嘴里,他才道:“可能是我放甜了,明天给你换一种。” 容桑食指微动,摇了摇头,拿帕子递给他示意他擦擦嘴角的糕点碎渣,心里一软,笑了一下:“不用,不是很甜。” 江归晚见她只是伸帕子过来有点不高兴,没有接过来反而是把头凑上去:“可是你刚才的表情看起来不太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容桑抬手用帕子帮他擦了,同他解释:“我只是想出去走走。这里面太闷了。” 她在这里几日过得都太过惬意,竟忘了江归晚与她之间,仍是有深仇大恨的。 江归晚沉默地看着她,抿了抿唇,露出两分不悦来:“有我和阿蝉在这里陪着你你也闷吗?” 他眼里一没有笑意容桑就知道话题不能再继续了,免得他等下又因为生气而看某个侍女不爽要将人家丢出去喂鱼。 “我不想让你出去。”江归晚见她不说话,起身站到她身边弯下腰,将容桑禁锢在他与石桌之间,两人鼻息相撞,江归晚声音低沉:“桑桑如果出去了,就一定会丢下我们的。你上次就是这么做的。” 上次? 容桑想起来江归晚口中的上次就是她因为江归晚小妾太多而生气离家出走的那回。 可这都是江归晚的想象啊! 她下山去往洛城的时候曾想过被江归晚抓走的可能,她怕师兄们来魔界找她平白送死,便留了张字条说自己出门散心去了。如今想来,倒还真是给自己弄了个枷锁。 虽说江归晚现在傻了,她暂时是安全的,可万一江归晚什么时候清醒了呢? 知道与江归晚直说没用,容桑低头继续吃起糕点,任由江归晚把头放在自己肩膀上劝说自己:“桑桑,你就听我的好不好?就留在这儿陪着阿蝉吧,等我把那些麻烦都解决了,我再带你出去,成吗?” “那些麻烦?”容桑察觉到这个字眼的不对劲,她咽下口中东西,心里在打鼓:“你不是跟我说不会主动对修界和人界出手的吗?江归晚,你不能这么做!” 江归晚握住她手臂的力道明显加重了许多。她能感受得到江归晚好像有些生气了,说话时贴近她耳边,比平时多了几分隐忍的怒气:“桑桑怎么就觉得,我说要解决麻烦就是要对修界和人界下手呢,嗯?” 那不然呢?怀疑你对魔界下手吗? 这怎么可能。 容桑想说些什么来辩解,可张唇又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她根本没东西辩解,因为在她潜意识里,她认为江归晚就是这样一个人。 这种偏见在她穿过来的时候便在她脑海中根深蒂固,积年累月,根本不是江归晚给她做了几天的点心就能够改变的。 江归晚没等来他想要的反应,倏地冷笑一声,转瞬间便与刚才还会与她撒娇的那个人变得截然不同。他起身,松开容桑红着眼底拂袖狠狠扫落了桌上的一切,包括那碟自己亲手做出来的糕点。 雪白的桂花糕滚落在地上沾上了灰尘,变了个颜色,残渣四处飞溅,还有些落到了容桑裙边。 “看来是我高估自己在桑桑心里的形象了,在桑桑看来,我便这般狠心且言而无信吗?”江归晚周身迸发出一股怒气,却又因为在容桑面前而竭力隐忍着,落下的阴影照在地面上仿佛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她总是这样,总让人将心都剖出来给她看了,内里全部都展现在她面前,她却还是觉得你藏着掖着什么事情,把你的真心丢在一旁。 她信一切,信世间万物,却唯独又始终如一地不信他。 心中翻涌的情绪逼迫江归晚,想让他问问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最好是将她当初狠心推他下去的原因也一并问个清楚。可是理智不允许,唯一清明的灵识告诉他,他若是问了,师尊便知道这几天他都是在骗她了。 她会不顾一切离开的。 这是比偏见更让人难过的事情。 江归晚眼睑轻颤,松下肩膀,苦笑着松了口气。那股怒火随着他的动作骤然消散了干干净净,热风吹过院内所有绿植最后来到他身边,吹弯了他的眼角。 他怕吓着容桑,又竭力扯出一个笑容:“桑桑要这么认为,那便这么认为吧。我去看看阿蝉。” 跟赌气似的,他倔强地没有开口解释。 转身离开的时候,他鞋尖碰到一块桂花糕,可江归晚却浑然不觉,向前走去,将桂花糕又踢得远些了。 容桑看着那块已经完全变了颜色的桂花糕出神。 她只知道江归晚刚才看起来好像是生气了,却不知道他生气的原因是什么。 * 江归晚看阿蝉就是一去不回,容桑不知道他在发什么脾气,也就没有再管。 这一没有再管的结果就是一直到入夜,容桑都要睡觉了,仍旧没有在门口看见江归晚的身影。 又不是只有江归晚一个人会发脾气,容桑盯着外面看了一会儿,咽下一整杯冷水,倒向榻上闭紧眼睛蒙头就睡了过去。 她努力让自己睡着,却发现身边少了个人,没了另一个人的体温,怎么睡都睡不舒坦了。 习惯真是个恐怖的东西。 翻来覆去到半夜,容桑心里一直有根刺在挠,她觉得自己飘在半空似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迫不及待想抓根浮木将自己拉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自暴自弃地睁开了眼睛。 她坐起来,窗户没关,外面树木依旧郁郁葱葱,被月光镀了层银膜。 罢了。 容桑咬牙切齿,掀开被子下床,披了件外衫就打算去找江归晚。 她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没看见人,找了个侍女问问,才知道江归晚一直都在书房里,几个时辰都没出来过。书房灯还是亮的,说明江归晚现在还没睡。 侍女面色犹犹豫豫的,容桑问她怎么了。侍女到处瞟了瞟,确认四周没人了才拉过容桑轻声道:“尊上的书房从不让人靠近,听说附近布了阵法,姑娘过去的时候小心一点。” 容桑谢过她,朝着她方才给自己指的方向过去了。 离书房越来越近,她并没有碰到任何的阵法,反而是那股她闻了几日的甜香逐渐浓烈了起来。她心脏开始诡异地跳动起来,也不知是因为这股香还是即将见到江归晚这个事情。 “尊主今晚就在这儿睡了吗?”听声音是个男属下,他叹了口气似的,“您可是跟那位姑娘吵架了?” “你少管。” 江归晚的声音透过窗缝与冰凉的夜风一起冻得容桑打了个哆嗦,容桑后退一步,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房内的江归晚嗓音听起来依旧很不悦,他声音有几分低:“让你准备的事情怎么样了。” “禀尊主,属下都准备好了。”另一名魔修正色了几分,“随时可以动手。” 容桑好像听见江归晚没有温度地轻笑了一声,冷漠与鄙夷成了他的盔甲:“那些老头子最近不安分得很,给他们找点事儿做,就没有时间一天天的有这个精力来找麻烦了。” 她这几日里来头一次见到自己不在时的江归晚,却没想到,没有她看着的江归晚,居然是这副模样。 哪些老头? 魔修两界里,修界各派长老的平均年龄以绝对优势超过了魔界,只是他们平日里都保持着自己刚筑基时的模样,以至于经常让人忘了他们的年龄。 而魔界那些长老,半数都没容桑身体的原主活得久,看见她说不定还要喊声姑奶奶,更何况这些人还是江归晚自上位以来便一直站在他那边的帮手。 她固执地认为江归晚说的就是修界那些人,又联系到自己白日里听到的,又开始怀疑起江归晚是要对修界动手了。 该来的总是无法避免,容桑本就打算这几日里找个法子逃出去,只是现在看来,需要更快出去了。 她探出头,瞥见江归晚正闭着眼睛揉着额头,那股甜香从屋内涌出,浓烈得发苦。见江归晚因为头疼没有发现自己,容桑收回视线,循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房间。 季偏也没发现身后一闪而过的身影,他被自己魔尊身上熏的香冲得头晕眼花。 “尊主这个香,咳咳,”他咳出声,“还要用多久,这个香每用一次对您的伤害也很大。” 屋内到处都是这个气息,日复一日,季偏怀疑魔尊脑子都要被熏入味儿了。 这香也不知尊主从哪儿找来的,听说能让选中之人每闻一回就会多爱上熏香之人一分。 可他几日里来来回回观察了这么久,也没见这香对那位姑娘有什么用。 倒是魔尊自己,生气了也不说清楚,更不发泄出来,只是自己憋着,也不怕憋出病来。 江归晚不知道季偏脑内的想法,他正想把人赶走,抬眼便察觉有人进了自己设下的阵法里。 他不耐烦地走出去,看见一名婢女正困在阵法边缘,被看不见的丝线缠住全身,稍一动弹就会被割破喉咙。 “尊,尊主……”侍女哭吟了起来,似是怕江归晚不听解释就把她砍了似的,飞速开口:“是您带来的那位姑娘!那位姑娘让我来找您的!” 可是容姑娘告诉她的是这外面根本没阵法啊! 此话一出,身后的季偏倒是先松了口气,直接开口让江归晚借着这个台阶下去:“容姑娘现在找您肯定是有要紧事儿,您要不……过去看看?” 江归晚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看了许多。但他依旧板着脸,冷冰冰瞥了身后季偏一眼,挥袖松开阵法,那侍女跪倒在了地上。 他一言不发,在原地站了许久,眉头皱了又松,却又还是抬脚,转身走向了容桑所在的房间。 这世上的事情总有一些是矛盾着又说不清的。 就像江归晚厌弃这样的自己,却又始终拒绝不了容桑的任何要求。 第66章 .春色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书房的距离并不太远,江归晚很快就回到了房间。他进去的时候,容桑正端坐在榻上等他回来。 见他进来,容桑立即起身扑到了他怀里,手臂环抱住他腰身,眨着水灵的眼睛抬头看他:“你回来啦。” 好像被撞上来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心脏里某块地方,被她这一撞莫名柔软了几分。江归晚瞳孔只涣散了一秒,很快,他回过神来,低头与她对视。 积攒了一天的气愤在此时尽数消弭,他忽地觉得,有什么比这样的场景更重要呢,有什么值得他生气呢。 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他臆想出来的一场梦。 他低下头,在容桑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随即任着她将自己拉到了床边。 容桑躺下来拍了拍她旁边的位置,语气中带着些微弱的嗔怪:“你怎么才回,都这么晚了,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江归晚脱去外衫躺倒在她边上,将她搂进了怀里,语气不自觉地放轻:“在忙点事情,之后不会了。” “那就好。”容桑像是没有一点睡意,她抓着江归晚的衣襟把玩儿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他:“我这几天睡得不太好,你明天帮我找个大夫过来吧,让他给我开点安神的药。” 微弱的烛火中,江归晚秋水似的黑眸倏地睁开,他松开容桑,认认真真地盯着她,听不出语气:“桑桑不是说我抱着你就能睡着了吗。” “你都说是睡着了。”容桑侧起一点身,手撑在他胸膛上,拨开他鬓边黑发居高临下看他:“睡着与睡得好不是一件事情。” 夜已经很深了,黑暗无声无息将一切都吞吃干净,只剩下女子熠熠生辉的双眼。 江归晚看得入神,弧度漂亮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抬手握住她的手将她向下拉,正如他在深渊下、岩浆中那般渴望有个人能来陪他。 这一切都不是梦境,可也不是现实。 甜腻的香味在两人周围笼罩,江归晚眼神清明了许多,他希冀地看了一眼容桑近在咫尺的唇,像即将溺死在水中的无脚鸟,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才拉长语气道:“……那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我就咬你!”容桑故意露出一副凶狠的表情来,企图吓到他。她直起身跨坐在他腰上,两手抓住一截床帘布料勒住了他玉白的脖子,却又没用什么力气:“咬你耳朵,咬你嘴唇,咬你脖子,将你啃个干净,谁让你不让我睡个好觉。” 她早已卸去了青容术的伪装,恢复成了容桑的模样,白净的小脸上透着一点吓唬人不太熟练的恼意和几分因这个诡异的姿势所带来的羞意,让她的刻意露出的凶狠失了作用,反而让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容桑话音一落,江归晚便无声地笑了起来。他丝毫没有想着挣扎,彻底躺平,只伸出一只手捧住容桑半边脸,整个人柔和得不像话。 “那桑桑来吧。”他眼中含着水色,敞着被她弄得散开的衣襟,低声哄诱:“死在桑桑的吻下,我求之不得。” 容桑被他这一句话说得面红耳赤,手上用力,用床帘勒紧了他的脖子。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与女子说两句话便会嫣红着眼尾的少年郎了! “我是要咬你!不是亲你!”容桑见江归晚没有丝毫反应,只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没多久便被他看得害臊,匆忙败下阵来,一甩手丢开床帘在他胸口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随后弯下腰将脸埋在他颈间:“你不准瞎说。” 同一个姿势待久了,容桑觉得被什么东西硌着了不太舒服,她轻轻挪动了两下,不过刚动了下腿便被江归晚狠狠掐住腰肢。 容桑被他盯着猎物似的眼神吓到了,瑟缩着含混问道:“怎,怎么了?” “桑桑不知道怎么了吗?”他语气有些不稳当,指腹开始摩挲起容桑的唇瓣,又逐渐向上,挪到她耳垂的位置揉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可这算怎么回事。 容桑忽然觉得有些脸热,摇了摇头。 甜腻的香味为此时增添了几分暧昧的气息,容桑趴在他身上,从他漆黑的眼底看见了散着头发,唇色艳丽的自己。 这是她吗? 容桑羞赤慌乱地想直起身,可江归晚的手绕到后方按住她的后颈,阻止了她的动作。 她本能地察觉到了几分莫名的危险气息,刚想让江归晚松开自己,却见他另一只放在她腰上的手掐了一下,她便抖得厉害,迷乱间忘记了自己方才要说的是什么。 四目相对,江归晚侧脸吻了吻她的耳垂,随即向床的内侧翻身,两人位置颠倒,床帘落下,狭小的空间内转眼便充满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那种侵略性的目光太过直白,她额上冒出了一层薄汗,强装镇定道:“你,你还没答应我。” 察觉到江归晚想凑过来亲她,容桑抬手捂住他的嘴,小声威胁:“你不答应,就不给你亲。” 她现在手软脚软,捂住人嘴唇的手都在发颤,这种算不上威胁的威胁反而让江归晚握住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手心,又开始反复蹭着她的腰侧,低声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半晌都没等到他的回答,自己心底里的感觉倒是越发诡异,容桑皱了皱眉头,一时飘忽地想着要不就算了,再想想别的办法也是一样的。 这样的想法让她松了手,可她一退江归晚就进,手被他抓住压在了头顶,容桑整个人都被禁锢住,好像只剩一颗心脏还能扑腾扑腾地跳动了。 两人呼吸一个比一个乱,床帐内的温度逐渐升高,容桑在这样的情形下逐渐失去理智,她已经弄不明白自己是在干什么,而江归晚又想干什么了。 她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烘烤,被江归晚握在手里动弹不得,只能受着,一直要等她里里外外都熟透了,这个人才会软了心肠把她松开。 颈间传来滚烫的温度,容桑用了最后的力气抽腿蹬脚挣扎:“不行,你还没答应我……” 江归晚被她的动作弄得眸色暗沉,仿佛用了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将她生吞入肚。 “别蹭了。”他声音低哑,按住她乱动的腿,急促的呼吸在寂静夜色中额外撩人。 容桑已经烧得迷糊了,闻言果然停下了动作,只是嘴中依旧低声呢喃不答应就不给他亲。 可江归晚当没听见似的,依旧低头亲了亲她被泪水沾湿的睫毛,又亲了亲她的眼角以及温热的脸颊,一直到要到亲上她唇的时候,他才终于抬起头。 颇为无奈似地叹了口气:“怕了你了。” 他感受着容桑逐渐升高的体温,阻止她往后缩,眼中浓郁的偏执看得人心惊:“桑桑亲我一下,我就答应你好不好?” 容桑手指忍不住划拉起了床单,她晕得迷迷糊糊,好像听见了江归晚说答应。 明明已经够热了,但她还是抬起手勾住了江归晚脖子将他带向自己,莹润的指尖点向他的喉结,唇凑上去,吻得莽撞而又急切。 滚烫的岩浆被积年的冰雪掩盖住,五年来的怨恨、不甘都在此时逐渐转化为另一种欲|望,江归晚吻了回去,带着很重的力道,仿佛在嘲笑自己伤疤还没好就已经忘了疼。 这是他的师尊,是他的桑桑,是支撑他熬过五年来无数个看不见太阳的日子里的唯一光芒。 他可以为她生,为她死,却绝对做不到像个正人君子一般将她拱手让人。 可他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好人了,为什么不能卑鄙得干脆一点,将人紧紧捆在身边呢。 他贪婪地想要更多,怀中的甜香顺着他的动作再次散发出来,比之前任何一次的都要更为强烈。 磨蹭中两人发丝交缠起来,容桑被亲得哼哼了两声,抬手便要去解江归晚的衣衫。 江归晚任她动作,滚烫的吻一路向下,落到她的锁骨时,容桑忽地停下了动作。 他以为容桑还在紧张,又在她颈侧亲了亲,想让她放松下来。可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一直都要将人亲得融化了,容桑的手仍是揪紧了他的衣领,半晌没有动静。 耳边的呼吸逐渐均匀了下来,江归晚默不作声,握住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松了下来,抬眼再看去时,才发现她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哪里需要请什么大夫,这不是睡得很香吗。 江归晚盯着她的睡颜又气又笑,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便跟讨债似的,又在她唇上来来回回碾了好几遍才终于愿意松开。 热源突然离开,容桑睡梦中皱了皱眉头,又贴近他抱住将头靠在了他心脏的位置。 江归晚搂着人轻轻翻身睡到了床的另一侧,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用指尖缓慢而又细致地描摹起她的眉眼。 这张脸骤然间看不太真切了,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却舒,又好像没变。 他的桑桑真的好坏啊。 江归晚生于凡间,长于魔界,过去的二十余年间他见过很多坏人,其中有的凶恶,有的狡诈,有的为达目的编出漂亮的谎言骗他。 却没有一个如她这般,明晃晃地在他面前。 杀他的人,还要偷他的心。 第67章 .疼吗叭叭叭叭叭叭叭 第二天容桑醒来的时候,江归晚已经去处理事务了。她全身跟飘了似的,十分无力地爬了起来,整个人跟被人吸了精气似的。 她脚下虚浮地走到梳妆镜前,铜镜着倒映出她眼下淡淡的黑青色,一看是就没休息好。 可窗外已经是晌午了,睡了这么久怎么会休息不好? 却舒不用休息倒是没关系,打几个时辰坐就好了,可她现在是容桑。 抛去别的不说,她见江归晚第一眼至少有一个印象是对的——这人是个吃人还要嚼骨头的妖精。 进来两个侍女很快帮她洗漱完,又端上来两碟江归晚早晨新鲜做的糕点,等她吃完后,给她找的大夫才在人的带领下走进房间来。 那大夫是个看着颇为年轻的女子,模样十四五岁,是个魔医,也不知江归晚跟她说了什么,她连正眼都不敢看容桑,说话的时候手都在抖。 是她现在脸色已经难看到吓人了吗? 容桑屏退了所有的侍女,拉着魔医到了里面的小间,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桌子。 她让魔医坐,摆出一个柔和的笑:“你别紧张。” 女魔医不敢抬头,身后一道不知何处射来的目光盯紧了她,吓得她顿时话都说不利索了:“夫,夫人放心,我,我不紧张,张。” 容桑:“……” 知道自己劝说没用,她也不安慰人了,停顿了一会儿,道:“我这几日里总是没精神,明明觉也睡够了,却总是疲惫得很。” “嗯嗯。”那道目光如芒在背,女魔医飞快点头,将随身带着的包里早已准备好的药丸拿了出来,按尊主要求她的那样说道:“夫人先试试这些丹药吧,这些丹药安神助眠,一定能帮助到您的!” 说完她像是一秒都在这儿待不下去了,抓起布包转身便想离开。 她是能吃人吗? 容桑起身拦住了她,堵在门口,没拿上桌上的丹药反而是接着道:“等等,我这几天喉咙也有些不舒服,可能是闻多了你们魔尊身上的脂粉香,你也给我拿些药吧。” 女魔修感觉背后那道紧盯着她的目光明显移开了一下,又很快移了回来。 她被堵在原地踌躇着,不敢私自做决定。 良久,一直到她出了满头冷汗,不明视线的主人才像有些心虚似的,开口声音不似之前冰冷:“给她吧。” 女魔医得了允许,几乎是要跪在地上了。她控制住自己的腿软,又颤着手从布袋里拿出了另一个瓷瓶,递给了容桑。 “夫人还有事吗?”女魔医小声询问,这种一举一动都在魔尊监视下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容桑看了看她因汗水打湿的发鬓,揉了揉她的肩膀帮她放松,笑道:“没事了,别怕。你很难受吧,快回去吧。” 别怕什么? 女魔修已经来不及思考了,得到容桑可以离开的准许她几乎是冲着跑出了房间,一溜烟儿人就不见了。 容桑想她拿的东西都很正常,江归晚应该不会责怪那名魔医,便也没再管,握紧手中瓷瓶,顺带捎上桌上那瓶一起出去了。 晚上江归晚过来的时候,容桑已经睡下了,白日里她与那名女魔医的对话他都听见了,他手指微动,坐到了床边。 他也注意到了容桑眼圈下一层淡淡的青色,伸出食指碰了碰,忍不住怀疑起是不是自己真的用的香太多了。 院子外面被他用厚重的魔气围住,能阻碍修士的灵感,妨碍他们辨别方向,还会一定程度上抑制修士修为,他用这些将容桑困在这里。 可他好像忘了,这样的环境下呆久了再厉害的仙人待久了也是会不舒服的。 他视线又不自觉地落到了她的唇上,目光灼热。容桑睡梦中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惺忪着睡眼往里面挪了几分,嘟囔开口:“你回来啦。” 给他腾出一个位置后,她又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我等你好久了,快睡觉吧。” 也不知这句话戳到了江归晚哪个点,他抓住容桑的手顺着她的拉扯躺到了床上,把人捞到怀里时,一颗心像是被填得满满当当。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挥袖时袖中飞出一阵青烟,青烟消散后空气中的甜腻香味儿顿时少了一半。 还是慢慢来吧。 * 接下来的几日里,容桑的精神相比之前好了不知一点半点。 她没怎么吃那名女魔医给她用来助眠的药,反倒是将那瓶抑制嗅觉的药丸吃了个七七|八八。只是那药的作用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吃下去后,她几乎不怎么能闻到江归晚身上散发出来的与他魔尊形象完全不搭的甜腻香味儿了。 不知精神好了,连修为都一起恢复了几分,往日里她被那些魔气蒙蔽了灵感分不清方向,如今也能看出一两分钟不对来了。 她猜的没错,江归晚身上那香果然有问题。 只是为什么他要对自己用这种香,是刻意,还是真的如他所说是别的女子蹭上去的? “娘亲这几日怎么总是盯着院子外面发呆?”阿蝉短小的手臂里抱着个与他人差不多高的风筝,他把风筝放到一旁的石桌,又爬到容桑身上,坐在她膝盖上抱住她的手臂晃来晃去:“娘亲跟阿蝉去放风筝好不好,阿蝉不想娘亲再看外面了,想让娘亲多看看我。” 看得出来阿蝉被江归晚养得很好,虽然年纪不大,爬到容桑腿上来的时候却差点把她人压垮。 她收回视线,捏了捏他白净圆润的脸蛋,把他抱住站了起来,盯着他刚刚放上去的风筝思索了一小会儿,才拿起来笑着点了点头:“好,娘亲带阿蝉去放风筝。我们把整个院子都试一遍,看哪里的风筝飞得最高最远好不好呀?” “好!”阿蝉抱住她的脖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稚嫩嗓音脆生生的,跟带了蜜似的,“阿蝉都听娘亲的!” 今天的风很大,容桑蹲在一边,看着与风筝线奋力搏斗的阿蝉,抬手拿帕子擦了擦他鼻尖的汗。 “娘亲能不能问问,阿蝉为什么要叫自己阿蝉呀?” “不是阿蝉自己取的喔,”阿蝉紧紧地风筝线尽头的手柄,小脸因用力皱到了一起,“是爹爹给我取的。” 江归晚? 可他不是说阿蝉本来就叫这个名字吗? 容桑有些好奇:“那爹爹有没有告诉你,他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 “爹爹说,”阿蝉歪头,像是认真思考了起来,“爹爹说,我叫阿蝉的话,未来会有一个很爱我的娘亲。” “爹爹没有骗我,我现在真的有娘亲了!”他侧头,黑亮如珍珠的瞳孔一动不动地盯着容桑,咧嘴笑出了两颗虎牙:“我很喜欢娘亲,娘亲能不能留下来,一直陪阿蝉玩儿?” 容桑一时回答不上来,拒绝的话说不出口,骗人的话阿蝉又会难过。 “不过……”阿蝉眼中的光彩又很快暗淡下来,他将风筝线甩手递给一旁的侍女,钻进了容桑怀里,抱住她声音低低的,“不过阿蝉有娘亲了,爹爹的娘亲却永远回不来了。” “有段时间我偷听到爹爹的爹爹告诉爹爹,他有方法救活爹爹的娘亲,但是要用什么东西做交换,爹爹拒绝了。我问爹爹他的娘亲会不会回,爹爹说不会了。他还说那个老头不是他的爹爹,他是个混蛋,就是他害死了爹爹的娘亲,爹爹很讨厌他。” 阿蝉毕竟不是平常的凡人小孩,对这些事情的共情程度比一般的小孩都要强。 容桑快被他满嘴的“爹爹”弄得不认识这两个字了,她感受到阿蝉的难过,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思绪却忍不住有些放空。 江归晚的娘亲是被魔尊害死的吗?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江归晚又怎么会为了他跑去九宫日掩藏这么久,魔尊又怎么会将自己的位置让给江归晚? 等等。 江归晚好像是将魔尊这个位置从自己父亲那里抢来的。 她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可是阿蝉被安抚好了便又很快重新充满了活力,拽着风筝被拉着跑了几步后她便想不起来了。 阿蝉放了一下午风筝,吃完晚饭都不要容桑哄就睡着了。时间还早,她突发奇想,想给江归晚煮碗面。 于是江归晚回来,还没入门便闻到了一股糊味儿,几名侍女围在厨房门口,似是想阻止些什么,但又没一个敢上前。 “你们在做什么。”他在院落门口用一种不太大声却能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道:“都围在这儿干嘛。” 那些侍女都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只剩下一个胆大的敢凑上来回答:“回尊主,是夫人。夫人她,她在给您煮面……” 只是煮的过程不太顺利,所以听动静像是在炸厨房。 煮面。 江归晚脸色霎时间变得十分精彩:他师尊这样的人……下过厨房吗? “是她主动要求的?”他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那名侍女脸色也不比江归晚好到了哪儿去:“夫人说要亲自给您做些吃的,不要我们帮忙。” 她们忧心了一晚上容桑的安慰,生怕她一个没注意出了什么意外,尊上回来生气就将她们绑了杀了。 什么丢出去喂鱼,这么漂亮的说辞,恐怕也只有里面那位姑娘信了。 江归晚听完挥手让那些人下去,自己循着烧糊的味道进了厨房找起了容桑的身影:“桑桑?” 厨房里到处都是烟雾,味道冲鼻,容桑许是太沉迷自己的事情了,没有听到江归晚这一声。 她又在角落里翻出一包面粉来,面粉被她兑了水成了面坨,然后又被她搓成了大小不一粗细不均的面条,刚丢进煮开的水里煮,就被头顶突然出现的声音下了一大跳。 “桑桑。”江归晚看着那些粗得也不知要煮多久才能煮熟的“面条”,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面条不是这么做的。” 他的师尊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这种手腕粗的面条也亏她能下得去手放进水里。 容桑被吓完,自己也知道做得是在太差,没有反驳他:“那该怎么做?” 说完又觉得丢脸似的,急忙解释:“这是我第一次揉面。”她指了指锅中,没有什么底气,“做,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这几乎是明示江归晚不能嫌弃她了。 行吧。 江归晚即将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他净了手,掀起袖子,走到了剩下半袋还没遭容桑毒手的面粉前。 “你要干什么?”容桑冲过来挡在他的面前,“我想自己给你做,你不准动手。” 她白净的小脸上因长时间待在厨房而沾上了几点面粉,雪白的面粉跟清灵阙上的积雪似的,却又什么不同——清灵阙上的雪花是属于不近人情的却舒仙人的,而这些胡乱飞舞的面粉,是属于沾满了烟火气的桑桑的。 他倏地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鼻尖。 “你!”容桑红了整张脸,急忙推开他:“你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同意你帮忙!” “我不是帮忙。”江归晚长手十分轻易地越过她拿到了她身后那袋面粉,“我是给你打下手。我来揉面,你来煮,不也还是你给我做的吗。” 容桑琢磨起他的话来,这样好像也没错。 见她还在犹豫,江归晚拿过一个碗,将水兑进了面粉里:“不然凭桑桑揉的面,只怕夜深了我也吃不到。” 这个理由倒是充分,容桑点了点头没再管他,倒了锅中那些面坨后就专心致志地看起了江归晚揉面。 江归晚揉面的动作很漂亮,她看得入神,霎时脑中一阵白光闪过,她反应过来,手握成拳捶了江归晚腰侧一下:“你刚是不是在嘲笑我!嘲笑我面条揉得太粗了!” 半晌没等到他的回答,容桑抬头,只见江归晚双眼含笑摇了摇头,薄薄的两片红唇勾起,放到人间便能颠倒众生,与她想象中勾魂夺魄的妖精长得一模一样! 她有些看呆了,忍不住想,江归晚平时给她做糕点的时候,也这般好看吗? 没多久江归晚就揉好了面,还贴心地将面拉成了细条放进了锅里,到最后面被夹出来放在碗里,容桑整个过程不过拿筷子轻轻拌动了几下面条。 实在是太没参与感。 容桑看了眼江归晚,见他还敢对自己笑,立即气得又捶了他后背一下。 不过还好,汤还是她自己煮的。 她越过江归晚来到自己小火慢炖的鸡汤面前,揭开砂锅盖,动作不太熟练地舀了两勺鸡汤放到碗里。 一碗面好了之后,容桑端着碗,将江归晚拉进房里坐下,递过筷子,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江归晚就在这样的目光下吃了一口面,面很筋道,是他揉的,汤有些苦,是容桑煮的。 这汤苦得又几分不一般,江归晚看了明明是鸡汤却过分清亮的汤底一眼,旁边容桑目光如炬,他最终仍是怕她不高兴,坚强地咽了下去。 “怎么样?”容桑问他,“你怎么脸色很难看的样子,是我做得太难喝了吗,我放了点药材,可能有点苦。” “是有点苦,但是桑桑做得很甜。” 容桑:“……” 说了跟没说一样。 她伸手拉住他的手,怪不好意思:“要是实在难喝就别喝了吧,让她们做点别的能吃的,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做东西。” “桑桑做的东西就能吃。”江归晚抽回手,又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我觉得很好。” 他眼睛亮晶晶的:“这是桑桑第一次给我做的东西,我很高兴。我会吃完的。” 容桑于是松了手,在一旁给他倒了一杯水,无声地看起了他来。 反正他又不是什么脆弱的凡人,吃不坏身子。 “疼吗?” 她出声的时候,初秋淡淡的桂花香顺着窗缝吹进房里,江归晚抬头,看见容桑的头发飘扬起来,恬静得像是他做了一场旖旎的梦。 他失了神般:“什么。” “手背上的伤。”容桑伸出指尖,温热的手心盖住他手背上岩浆留下的伤疤。 这个伤疤与他这个人格格不入,就像是一幅绝世无双的名画上留下了一点刮痕。 疼。 江归晚抬眼,张了张唇,可一对上容桑带了些心疼的双眼,他那些话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师尊也会心疼吗?如果会心疼,那当初为什么要那么狠心把他推下去呢? 他真的很想问问,可容桑突然用两只手握住了他那只受伤的手,拉过去,隔着她的手背在那个伤疤上方印下一吻。 不疼了。 江归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笑着看她:“不疼了。” 容桑溺在他的眼里,愣神的间隙心里一阵酥麻的感觉泛开来,心上像蒙了层纱,她忽地察觉到,她已经十分自然地接受江归晚的靠近许久了。 这香难道还有这种作用吗? 容桑不安起来,可她刚来便被魔气堵住了灵息,钝了灵识,这香若是除了让她没精神以外还有别的作用,按理说不会对她有影响才对。 难不成真的…… 江归晚见她突然不说话,以为她做了许久的面累了,很快洗漱完便陪她上了榻,让她早些休息。 容桑被自己的想法惊得睡不着,她躺在江归晚怀里,一直等到了半夜。 “江归晚?”恢复许多的灵识告诉她时辰到了,她挪开江归晚搭在她腰间的手,手撑起身喊了他一声。 没有回应。 她将那名女魔医开的安神助眠的药全都放进去了那汤里,好几天的量,又用修为催化了一下,那医修给的丹药好,溶进汤里没有太苦,才将骗了过去。 但也支撑不了太久。 确认江归晚睡深了,她换了衣裳,又轻手轻脚走到门边,离开时停了下来,凝视了一会儿床上的人,随即没有半点犹豫地关上了门。 第68章 .红绳叭叭叭叭叭叭 容桑白日里带着阿蝉在院子里四处放风筝,上面附了一丝她的神识,这丝神识与外面厚重浓郁的魔气相比不算什么,于是没有人发现。 那丝神识晃悠了一圈,找了个相对薄弱的地方冲了出去,容桑修为恢复后,知道外面的魔修时时刻刻盯着她,便与阿蝉聊了起来。 聊到江归晚时,那些盯着她的眼睛都发直,通通落在她身上,她抓住机会,暗中发力,那丝神识便这样悄无声息地跑了出去。 到最后冲出层层魔气笼罩时,虽只剩下几不可察的一小点儿,但估计惦念她行踪的她的师兄们还是能感知得到。 她现在得找到白天灵识找到了的那个地方,从那儿找个突破口跑出去。 夜深了,因江归晚每晚在这儿,偌大的院子里几乎没什么魔修巡逻,守卫十分松懈。 容桑十分轻易地避开不多的几个,很快便到了后院的一棵榕树旁。 这里的魔气隐隐能看出波动,容桑估计外面有人在试图打开。她屏住呼吸,跟随魔气涌动的频率精准发力,内外联合,不大不小“砰”的一声,终于将那一块地方破出一个洞来! 江归晚设下的结界是一体的,这里破开一个洞,很快整个院子都剧烈晃动起来,容桑忽地察觉到什么,往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 灵识颤了一下,她不敢再耽搁,飞快逆着冲进来的微弱灵气跑了出去。 结界外,沛饶果然带着几个九宫日的弟子在等她。 “师妹!”沛饶臭了好几天的脸在见到容桑时终于好了几分,他低喊一声,让一旁的弟子收了列好的阵,朝容桑走了过去:“你怎的会出现在这儿?是不是那逆徒把你抓过来的?!” 这种时候适合问这些吗?! 容桑觉得后背凉凉的,现在这个时候江归晚很可能已经察觉到了,只怕没多久他就会找到是哪里多了一个洞追上来。 “路上跟你说,”她转身抓了几把旁边的魔气匆匆忙忙盖上自己出来的那个洞,试图掩饰几分拖延时间,改好后她催促着沛饶离开:“江归晚很快就会发现,我们先离开这儿。” 沛饶脸色又恢复成了开始那般不悦,点了点头,祭出灵剑让容桑快些上来。 “娘亲能不能留下来,一直陪着阿蝉和爹爹?” 稚嫩清脆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容桑踏上灵剑的脚步一顿,回忆起下午阿蝉抱住自己时眼里几近乞求的期待。 她能吗? 走时,熟睡的江归晚连梦中都皱着眉头,怎么都抚不平,伸手想捞她时只捞到一把空气,于是眉头皱得更紧了,一直喊她“桑桑,桑桑”。 容桑忽地有些犹豫。 她笑了一下,她发现她不能。 仍旧有太多动作横亘在她和江归晚两人之间了,她五年前推了他一把,如今又再一次抛下了他。 “怎么了?”沛饶被这铺天盖地的魔气冲着了,脸色越来越难看,“师妹为何还不上来?” “来了。”她敛起思绪,没有再想下去,另一只脚踏上沛饶的灵剑,稳住身形,感受向外离开时魔气刮在自己脸上泛起一片刺痛。 冲出魔雾,容桑看到自己住了半月的山,外面接天的深色大海,无比无际,一直绵延百里,很难不让人觉得这个世上仿佛只剩下那座山还没有被海水吞噬。 原来她这十几日里一直没有住在魔界。 一直飞出去百里,沛饶掏出两张隐身符咒,符咒在空中变大,盖住所有人,随后容桑感受到他们仿佛与海上的空气融为了一体。除了他们自己,外面的人除非沛饶同意,不然很难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她回头,看见那座被荒废的灵山霎时间被什么东西点燃了。火焰从山脚迅速蔓延到山顶,所过之处无不化成了灰烬,连那座山腰若有若无的院子也别烧了个干净。 汹涌得像是江归晚的怒火。 * 回去后她便将江归晚要找修界麻烦的事情告诉了常经纶。 常经纶惦念她的安危,最想先弄明白的是江归晚有没有伤害她。 容桑说没有,将事实告知他们,好不容易劝服了常经纶和沛饶后,她又将江归晚的打算说了一遍。 常经纶仍旧不愿相信,他叹了口气,说明日找别的门派掌门商量商量。 不止常经纶不信,容桑自己现在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她不强行说服常经纶,只让听他自己的判断。 说完话她回了自己的清灵阙,不让任何人来看她。 第二天,修界几个显赫门派的长老被魔修杀害,尸体丢到了门派前。 他们身上骨头一根根被捏碎,除了天灵盖,脖子以下全都是软的,死相惨烈且屈辱,听说那几个门派啼哭怒骂声一直到半夜都未绝。 也不知是谁传起来的,说这一切都是新任魔尊给修界的下马威。自此,魔尊换了人的消息修界人尽皆知。 这一回,都不用常经纶去派人喊,许多门派掌门便自发来到了九宫日,齐声呼吁要去讨伐魔界,他们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消息传到清灵阙的时候,容桑正趴在窗边发呆。传信的纸鸽被她随意丢到窗外,她这一次,是真的感受到两界要有一场大战了。 清灵阙外的结界传来一阵响动,容桑知道是沛饶又来找她了。 自从她上次无声无息消失了半月回来后,沛饶便日日来这儿找她,见她不肯见人,他就硬要弄出些响动来引起她注意,以此确认她还在里面。 容桑累了,回来后她精神也依旧没有好到哪儿去,她一挥袖,一道灵气击打下了清灵阙最高的屋顶上的积雪让沛饶听到,过了一小会儿,外面的动静总算是消停下来了。 她想去睡一会儿,传了丝灵识让沛饶回去,随后回了自己房间,躺到了床上。 总觉得哪里空了一块儿,容桑侧身,手不自觉地抚上旁边的床单,来回摸索着,像是能从上面感受到谁的体温似的。 她闭上眼,很快就睡了过去。 意识模糊的瞬间,天地万物换了形状,空中出现许许多多个漩涡,除了永不变化的太阳,九宫日破损了许多的柱子恢复了几分新,地面的沙石少了,清灵阙上的积雪仿佛也薄了几分。 一阵强烈的吸力将容桑拖进了梦里。她感受到自己飘在空中,没有身体,只是一团气。 受着一阵驱使,她飘进了一个充满了血色雨夜里。 一个与阿蝉差不多大的孩子跪在雨中,雨水大得能将土地砸出一个坑,可他感受不到,只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的尸体。 他喊,“娘亲”。 容桑向下看去,那是个姿色绝佳的女子,眉目如画,生得一副好皮相,哪怕已经生过一个孩子,但岁月从来善待美人,没在她脸上留下一丝痕迹。 只可惜这样的美人没活下来。 一根坚/挺的竹笋径直戳穿了尸体的腹部,美人闭着眼睛,淌出的血向八方流去,四散开来,成了雨夜里唯一一朵诡异盛开的花。 “娘亲。”小孩哭不出眼泪了,低身最后抱了她一下,被赶来的魔修十分粗暴地拖出了树林里。 这样的信息容桑之前从未知晓过,她有些好奇这个小孩儿是谁,想跟上去,可梦不给他这个机会,场面一转,将她带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容桑走马观花,看见了这个小孩儿之后的十几年人生。 他被当做一条狗,养在了魔宫的地牢里。他被割开手腕取血,被按着脖子看魔修杀人,被绳索捆住挨他魔尊父亲的打。 没人问过这个少年的意愿,没人在意少年活得有没有个人样。 在历经许多年的挣扎后,魔尊似是暂时放弃了驯化这条狗,他给少年种下半副魔骨,只要一年内他不会屈服于魔骨,他便给他自由。 昔日的小孩儿已经长大了,成为了一名与他娘亲有同样美貌的少年。少年被赶出了魔界,他离开人间多年,又挨了许多打才掌握世间的规则。 他受人哄骗,在街头当过流浪汉,抢过坏人的钱财,干过最下等的差事。 但唯一不变的是,不论挨多重的打,受多大的屈辱,他从不伤人。 天生根骨优越的他被一个路过的仙门长老捡了回去。 那是他头一次进仙门,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他又高兴坏了,一身脏乱满是泥灰踏在地板上时,他都觉得自己是在玷污这个门派。 他曾说过,只要那位仙人肯带他回去,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他安安静静等着仙府对他的安排,不论修炼多苦他觉得自己都能坚持下来。 因为能见到希望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战战兢兢等了许久,仙人将他关在了柴房七日,最终门被打开,太阳晒进来,他们告诉少年,要他去另一个门派,为仙人的孩子得到一个拜师的名额。 问清是哪一个门派后,少年没有怨愤,没有失望,他鞠了一躬。 去九宫日的那天,那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路边的花儿开得格外好,他永远记得。 到了目的地后,那里有许许多多与他一般的少年,神情倨傲,信心满怀,一身正统修仙门派的气息萦绕身畔,那是他从未奢望过的模样。 一直到这里,故事连了起来,容桑才像是回过了神似的。 还未从方才的信息中消化完,她便看见这些少年一个接一个地进了试炼场——是五年多前常经纶为她选徒的那次。 人群最后容貌格外出众的江归晚实在太显眼了。他走在最后一个,四处张望,待看见一座雪山后,墨黑透亮的双眸里泛起了光。 容桑飘在他的头上,呆愣地看着他凭着一种惊人的意志力一直坚持到了最后。 看着他胜出后筋疲力竭,却仍旧一步步用自己发颤的双腿走上九百多层台阶来到她的面前。 看着他跟赌下了自己的一生般,声音轻缓又无比沉重地喊高台上那名面容冰冷的女子“师尊”。 一粒微小的尘埃,四处奔波,终于寻到了归处。 之后的事情容桑大多都清楚,梦境像是也不愿再给她看。空气中的漩涡扭转起来,半晌后,她被塞进了滚烫的岩浆之下。 岩浆之下还有另一个世界。 当初双眼明亮的少年已经在此地失去了眼中神采,他体内不知何时融入了另一半边魔骨,还差右手食指上一截指骨,他便能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头。 他徒手劈下来一块巨大的石墙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他每日在上面刻字,刻完后,头顶的岩浆便分成一股一股朝他涌来,焚烧、鞭打、刺穿他的身体…… 什么法子都用尽了,也不能让他屈服。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一直到少年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一直到他已经能十分轻易地控制整个谷下的岩浆,最顶上那块让他隔离外界五年的巨石才终于让道,放进了一缕阳光。 男子离开前想起了石块,他走过去,在上面轻轻印上一吻,随即没有半点犹豫地打碎了它。 他眼中没有情绪,仿佛这块陪了他五年的物件并不值得他留个全尸。 容桑这一次没有跟着出去,她飘到碎裂的石块前,凑近了,才发现石块上密密麻麻写着的,是五年来每日一遍的“桑”。 他通过了魔尊的考验,可能出去前,他在谷下日日刻着她的名字,以此乞求第二天里内心平静的清晨。 这个名字是希望,也是枷锁。 一路看来,她成了江归晚的一部分似的,她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江归晚每一刻的心情。 年幼时丧母之痛,少年时拜入仙门的激动雀跃的心跳,以及五年时间在岩浆之下浓烈到快要窒息的恨与念,她全都能感受到。 梦到这儿就结束了,容桑醒来,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枕头边上不知何时被人放上了一根红绳,红绳模样有些眼熟,容桑拭去眼泪拿起它,发现红绳早已被人用手指摩挲得褪去了本来颜色。 她坐起身,看见屋外漫天大雪停了下来。 天黑了。 第69章 .因果叭叭叭叭叭 八成的门派都同意对魔界发起进攻,毕竟这次是人家先挑的事。人人都叹新任魔尊刚上任便如此嚣张,之后等他壮大起来了,还会是何种能以预料的光景。 其实还是这些人想捏软柿子,一般来说魔界大动荡的时候,势力总是没以前强。若是此时不铲除了他们,下一次还不知道得等什么时候。 事情很快定了下来,九宫日主峰成了商量之地,每日的吵闹训练声能一直穿过层层云雾传三四分到清灵阙来。 容桑没有参与,也并不需要她的参与。她找出一个藏了许久的盒子摆在桌子上,在清灵阙上盯着那红绳看了三日,三天里脑中思绪混乱,有个不知明的声音在她耳边嚷个不停。 三天后,那阵吵闹声不见了,她趴在窗边,看着那些人聚集在一起,跟阵云雾似的,很快飘出了九宫日。 外面又开始下起大雪,这里的雪像是通了她的意识似的,她不高兴的时候就下雪,高兴了就下小一点儿的雪,一直要等它自己下累了才会停。 天边闪过一个黑点,容桑一愣,随即用意念关上全部门窗。等全部门窗关上后,她握住红绳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屋内顿时暗了许多,明明隔绝了外面的冰雪,却反而多了几分凉意。 她转身,抬眼对上了江归晚的视线。 江归晚正站在桌子旁边看着她,见她看过来,眼中燃着怒火,二话不说甩出手中破月索捆住了她。 容桑没有挣扎,她脖间一阵窒息感传来,短暂的天翻地覆之后,她被江归晚压在了榻上。 “师尊为何又抛下我一回?!”江归晚猩红双眼,周身怒气仿佛随时要爆炸,手上抚摸她脸的动作却额外温柔,像一把要凌迟了她的刀。 容桑颊边是他冰凉的手指,她又想起了红绳,想起那个少年,想起他被自己推下去时震惊的双眸。 “师尊方才的眼神是何意?”江归晚被她的眼神气到即将失去理智,他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仿佛下一秒就要咬断她的脖颈:“怜惜弟子我吗?” 容桑被他掐住下颌,仰长了脖子,双唇微张,想说些什么,最终仍是摇了摇头。 “师尊想说什么?”江归晚见她欲说还休的模样摇了摇头,冷笑一声,手中变出另一根破月索捆住了她的手脚,彻底控制住了她的行动。 “师尊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他嘲讽似的看了被捆成粽子的容桑一眼,“您的话,弟子难道还会不听吗。” 若是平时,容桑一定会反驳回去,说不定还会跟他打起来。 可如今手中的物件还紧紧被她握着,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干了什么。 身上的破月索将她捆得结结实实,容桑挣扎了两下发现不开便放弃了。她手还是可以活动的,摊开手心,那根褪了色的红绳出现在江归晚面前。 她伸过去,拉住了江归晚的手,握住,红绳一下子变成了躺在两人手心之中。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她问。 可问完她又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于是手握得更紧了几分,抬头过去蹭了蹭他的手背,换了个问题:“你前段时间,是在骗我吗。” 江归晚冰凉的眼神看得容桑心里一阵难受,她直起身,试图钻进他的怀里,好确认他还是有温度的:“江归晚,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不是说我说什么你都会听吗?” 她靠在他肩膀上呢喃:“我想让你回答我。” 可江归晚推开了她。 他脸色难看地抽回了手:“这个问题,师尊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不知道。”容桑见他躲开,嗓子一哑,虽然难过,却仍旧不放弃地抬起双臂,用未捆住的手臂空隙穿过江归晚的头顶,将他拦在了怀里。 她凑上去,鼻尖抵着鼻尖:“我想你亲口告诉我。” 江归晚下意识想往后躲拒绝她的亲近,可后颈处容桑手腕是被绑住了的,他向后的时候受到阻碍,连带着将容桑一把狠狠拉起。 容桑在他这儿凡人当惯了,江归晚潜意识里依旧是觉得容桑经不起磕磕碰碰,于是第一反应是伸手搂住她的腰怕她受伤。 容桑等的就是这个动作。 她借着惯性冲过去,精准地啃在了江归晚唇上。 江归晚:“……” 他想推开她,可容桑吻得用力,腿又被捆住没处借力,江归晚迫于无奈只好抱住她的膝窝,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多余的手阻止容桑了。 他现在算是明白什么叫自己坑自己了。 容桑手肘夹住他的脖子逼他仰头,一直亲得自己都没力气了,才缓缓下移,唇珠轻轻碰了砰他的喉结。 江归晚整个人像被点着了似的,眨眼间便恢复了清醒,睁开了眼睛。 他像是在心底里骂了自己一句,随即再次狠狠将容桑丢在了床上。 这次的力道比方才的重,容桑后背撞上床边,有点轻微的疼。 但她心情却突然好了起来。 “你告不告诉我。”她反客为主,“你不告诉我,我等下还这样亲你。” 江归晚一时搞不清楚到底是谁来找麻烦了。 他倔强地不想回答,心念一动,两根破月索便从容桑手脚上松开,转而断成了四截,依次拉住容桑四肢将她双手双脚捆在了四根床柱上。 这下容桑是真的跳不起来了。 江归晚冷眼看着容桑,仿佛刚刚被亲到失神的那个人不是他:“师尊依旧这般爱逗弄弟子。” 见他这样容桑也不生气,经过刚刚的事情,江归晚再怎么唬她她也难过不起来了。 她转了转手腕,两下后便放弃了挣扎,在榻上一动不动,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我知道了。你骗了我,但没完全骗。” 失忆是假的,喜欢她是真的。 江归晚闻言冷哼了一声,像是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但很快,他像是对容桑现在的态度很不满意似的,皱了皱眉毛,再次坐到了她的旁边,恶狠狠地开口:“师尊如今倒是完全不装了,弟子现在成了魔尊,师尊这般对我,就不怕我杀了你?” 要杀你早下手了。 容桑觉得自己现在不能太飘,她也露出几分犹豫来,低头思考良久:“……不怕。” 手心里的红绳江归晚方才没有接过去,她再次握紧,水润的眸子眨了眨:“是我做错在先,我不该将你推下去。” 江归晚方才消下去不久的怒火再次喷薄而出,他按住容桑的后颈将她带向自己,嗓音之下含着浓郁恨意:“师尊怎么能说得如此轻易!” “我究竟哪里做错了?!”过来时蹭上的雪花粘在他发尾,没有消融,他红了眼尾,恨道:“师尊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连理由都不告诉我就断了我的灵根,将我推下那深不见底的悬崖!” 有些问题在他心里攒压太久,日久天长,到最后成为了一种执念。 “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师尊,竟让师尊从头到尾都在厌恶我?”他细细打量起容桑的脸,仿佛是在凭此回忆自己过去的五年时光。“甚至宁愿委屈自己演一个凡人陪在我身边,也要置我于死地!” 他揉着容桑眼角,声音悠长:“从前我以为师尊只是暂时地不能接受我这个徒弟,桑桑也只是因为铁蝉想要杀我。” “可我掉下去时,看到桑桑身上掉出属于师尊的红绳,当我知道师尊与桑桑其实是同一个人后,我才终于明白过来——师尊会推我下去,只是因为单纯地想要我死而已,没有其他原因。” “为什么呢,”他捏着容桑下颌,像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为什么师尊如此讨厌我呢?” 容桑无端地一阵心悸。 那个在她耳边环绕了三天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个声音说:“你错了。” 她再一次想起了常经纶的话——如果她不那做的话,说不定江归晚根本不会变成今天境地。 “没有为什么。”江归晚不愿告诉她他是不是骗她,她推他下去的理由同样说不出口。 “你当初,”她也用眼神描摹起江归晚来,仔细感受他这五年来的每一处变化:“你当初来九宫日拜我为师,是真的觉得我是唯一能帮到你的人吗。” 江归晚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了当时懵懂无知的自己。 那时他还在凡间流浪,路过一个传闻中大旱了三年的村庄。可他过去时,遍地绿野,稻子成片生长,风中都带着作物的香甜。 他问一名老人家,老人家说,是九宫日的却舒仙人救了他们,仙人游历时顺手帮了他们一把,给他们降水,让他们重新看见了活下去的希望。 老人又说,却舒仙人可真是个活菩萨啊。 他就这样把这句话记了许久,一直记到三年后他被捡到虚空仙府,那个捡他的人说要将他送去九宫日,帮自己儿子争一个拜入却舒真人门下的名额。 他这才知道,却舒真人也是会收徒的,他这样的人也是有机会当却舒真人的徒弟的。 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下来,逃出魔界后,在试炼场中头一次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他赢了下来。 可这赢下来的后果呢? 江归晚无声地笑了笑。他指尖化气成刃,不紧不慢地隔开了自己的手腕:“师尊觉得呢。” “师尊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看着自己的血从苍白的皮肤下流出来,滴溅到地板上:“我的血能控制人的心智,与我共生。我本不想对师尊这么做,可师尊一次又一次伤我弃我,弟子实在是难过得紧。” 容桑这才注意到他手腕上无数道早已长好了的疤痕,这么多道,江归晚小时候是被人取了多少血? 她无端地有些愤怒,可这愤怒来回厮磨她的情绪,到最后,只剩下了满腔的心疼。 她本来是要救他的,不是来害他的。她那么做,和那些割他手腕取他血的魔修有什么两样? 红色的鲜血越来越多地滴落在地板上,江归晚丝毫不心疼似的,只专注看着她的申请。 浓烈的血腥气让人有些目眩神迷,她想让江归晚快些捂住,一时没控制住力道,竟忍不住咳嗽起来。 江归晚却以为她是在抗拒,终于笑了笑,将手腕凑到了她的唇边:“桑桑别怕,只要你不告诉任何人,我就不会让人知道你背叛师门,与我这个魔修有如此牵连。” 谁怕了! 容桑止住了咳嗽,她涨红了脸,控制着整座雪山的灵气涌进房间,冲破关好的窗户,将屋内的一切都掀翻杂乱,还包括她四肢上的破月索。 江归晚在风中纹丝不动,他知道容桑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她的掌心。 但容桑本来也没有逃的打算。她身体自由后,第一件事便是高挥起了右手。 房间内顿时一片狼藉,江归晚以为她要打自己,勾了勾唇角,没有避开。 “归晚。”容桑右手干脆利落从床帘上撕下一块布条,二话不说抓起他受伤的手便用布条捆住了伤口。 她指尖轻轻一动,冲进来的灵气骤然消散,卷着一屋子的破烂东西又从窗口飞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了两人和一张床,容桑又喊了他一遍:“江归晚。” 她抓紧那只受伤的手,让他捧住自己的脸,起身扶起他,将他拉到了床上。 江归晚似是还没反应过来,他盯着容桑给自己包扎好的伤口出神,恍然间觉得面前这个人被掉了包。 他的师尊怎么可能这般温柔待他呢? “如果我体内有你的血能让你减少几分对我的怨恨的话,我可以这么做。”她侧过头,亲了亲他手腕上的伤口,十几年来的每一条她都亲了一遍,缱绻缓慢,带着自己剖开的真心。 “但我不想你伤害自己。”亲完后她停了下来,趴在他的胸口,注视着他,一寸寸向前:“其实还有更好的方式。” 她路过他的喉结,在刚刚没有亲到的位置短暂触碰了一下,又向上吻住他的唇,轻轻咬破一个伤口。 她疯了,江归晚也疯了。 两人用力地亲了起来,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啃,他们带着尖利的牙齿,要一寸寸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血脉里。 屋外的雪逐渐变小了,天寒地冻,屋内却却气温骤升,带着要将人烧化的烫。许久的斗争后,两人都气喘吁吁,容桑双腿分开坐在他身上,最后亲了亲他止血了的嘴角。 她笑了一下,又亲了亲他嫣红的眼尾。 “现在,我是你的人了。” 从今天起,她和江归晚心甘情愿地绑在了一起,谁也别想逃开。 她是种下的因,他是结下的果。 他们天生一对。 第70章 .赌徒叭叭叭叭 “对了。”容桑仰头看他,随环视了屋内一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爬下床,盯着面前的场景愣了一下,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引来的灵气将整个房间都扫荡了个干干净净:“那个盒子呢?” “什么盒子?”江归晚脸色有些不自然,他问完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来这儿目的好像不是看她找什么盒子。 可容桑太能转移话题了,两次都被她打断,亲几下就弄得自己三天来的埋怨消散了个干净。 可他还偏吃这一套。 他低头暗骂了一句什么,用尽了自己所有仅剩的意志力才勉强让自己没有跟着容桑下去找了起来。 容桑倒是没注意到他的心理挣扎,她在地上找了两圈,终于在窗下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个红木盒子。 她捡起来,吹吹上面的灰,走回去放到了江归晚手上。 “还好没把这个吹走。”容桑握住江归晚右手指尖,不轻不重地揉了起来:“这个给你,是我在云芷那儿拿来的,是她那个时候想尽办法想给你喂下去的东西。” 云芷? 江归晚费了老半天劲儿才想起来,这人是在桃夭斋幻境里他那些“小妾”中的一个。 他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容桑同样破了的唇角,嘴巴抿成一线,不太高兴地冷哼一声:“师尊倒是什么都记得清楚。” 说完,他皱了皱眉头,仍旧没有抽回自己的右手,转而换成左手打开了盒子,看到了里面的一小截指骨。 “这个不是……”江归晚怔住,似是没有想到这个东西会在容桑这里。 他转了一下手中东西,右手指骨便也跟着响了一声。 看着他的表情沉默起来。 这人不会还觉得云芷是个好人吧? 如今已经确认了江归晚当时是真傻,再一想起来那些事情,她仍旧觉得有些心虚。 “她,我以为她是你同伙,”容桑试图解释,“于是我就拿过来了……” 说完她像是知道错了,低下头全心全意揉搓起江归晚的手指来:“好吧我知道错了。我当初的确是针对你,但我如今已经知道错了。” 错的就离谱。 她带着水雾的眸子眨了眨,独属于她的雪花气息扑面而来:“我真的知道错了,归晚原谅我好不好?” 江归晚被她逼得紧绷了身子,瘦削的下颌线变得更为锋利,如墨的瞳孔几不可见地微缩了一下。 他有些贪婪地吸了起来,像凡间赌场里孤注一掷的赌徒,赌上一切换一个结果。 其实他也说不上来容桑身上到底是什么味道,那种味道很淡,要在雪里泡很多年才会有,干净得容不下一丝杂质。 他呼吸倏地一滞,没有接话,转而抬手按上了她的唇角。 可现在这股清冽的雪花气息被他玷污了。他甚至觉得,雪花混杂着血腥,才是这世间最动人的迷/情/药。 江归晚也没说信还是不信,他像是笑了一下,收回手将指骨放在掌心:“师尊可知这东西对我有什么用处,既然费尽心思从云芷那儿拿了过去,为何如今又轻易地给了我?” 容桑总觉得他喊自己“师尊”的时候仍带了六七分怨气,她不喜欢江归晚这样喊她,但又想想这些都是她自己作的,怪不得人家怨她。 “我当然知道。”她抬眼,“你不是总是容易躁郁吗,哪怕你在那间宅子里掩藏得再好,但我还是能感受到你每天心情都不好,你眼底总是红的,很容易就发脾气。” 是那一身不完整的魔骨在作祟吧。 “你把它塞进去。”容桑点了点自己手心里他的指尖:“塞回去,它就不会生气了。你这样,我心疼。” 江归晚脸色阴沉,像是在思考这些是不是容桑新的骗局。 他试图把手抽回来:“师尊就不怕我魔骨全了,回过头来找你们麻烦?”又冷笑一声,“你都不问问我前几日那几个门派死去的长老是不是我干的?” “那是你吗。”容桑握紧手心,仿佛松了手江归晚就会跑似的。 江归晚被她这丝毫不好奇的语气刺了一下,眯了眯眼睛:“是我。” “师尊要杀了我帮他们报仇吗?” “哦。”容桑不甚在意,反而催他快些:“你快把这截指骨融进去,等你好了我们再说。” 江归晚突然气愤了起来,他将指骨丢回她身上,眼底再次一片猩红:“师尊是不信我?” “我不是都说信你了吗?”容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明都说信了他反而更生气了,“都说你躁郁了,快点,别总生那么大气。你再不快点我就又亲你了。” 江归晚看着她莫名有些期待他拒绝的双眼:“……” 哪怕他成了魔尊,依旧有人死死克他。 太没面子了。 他争不下去了,又坐下来将那截指骨握紧,运气到右手中,将指骨顺着气流渗下了自己的皮肤之中。 指骨“咔”地一响,魔骨全了。 江归晚仔细感受着周身的变化,体内的魔骨找回了自己仅剩的部分后果然安分了不少,没有之前那般吵闹了。 他指尖微动,又问她:“师尊真的不怕吗?” 容桑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怕不怕他魔骨全了来找修界麻烦时,她笑了笑,坦然道:“怕。” 江归晚一瞬间就握紧了拳头:“那为什么……” “但是我在你身边啊。”容桑眼睛亮晶晶的,望向他,“有我在你身边,我会陪着你,不会让你变成那个样子的。” 过去犯下的错,还好她现在还有时间来赎。 江归晚一时像是被这句话扼住了脖颈,他睫毛垂下来,漆黑的眼珠盯着自己的手心。 他脸色有些阴沉,说出来的话意味悠长:“那师尊可要记住今天的话,之后……万莫后悔。” * 江归晚就这样在清灵阙住了下来,容桑带着他去了之前住过的那间屋子,她从未收徒,平时也不让什么人过来,所以这间屋子仍保持着江归晚走前那天的模样。 自己的房间里也被她重新添了些家具,不然空荡荡的实在是太诡异了。 她也没问江归晚为什么不把她抓回魔界而要在这儿住着,江归晚对她的态度依旧十分纠结。不过容桑也不急,她对他做了那么多,本也不求江归晚一天就能原谅她。 日子好像和从前都差不多,江归晚换上了以前的弟子服制,依旧同以前一样给她做饭,只是死活不做桂花糖糕了。 要说实在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江归晚一天到晚拉着的脸了。江归晚每天都用一种淡淡的带着几分幽怨的眼神看着这几日额外殷勤的容桑,似是在怀疑她又在憋什么大招。 容桑表示实在是委屈,她明明只是想让江归晚不那么恨她了而已。 修界派去讨伐魔界的修士们几日前便到了魔界外,常经纶每日都会给容桑传消息告诉她现在的进度。这几日魔界明明被围却没什么动静,弄得这些仙门仙府也不敢随意乱动。 容桑看完常经纶传来的消息,抬头看了一眼正在练习剑法的江归晚。 江归晚为何不回去?虽说她也不希望他回去带领那些魔修迎战,但是江归晚态度这样随意,反而让她觉得他还有什么别的计划。加上魔界内的人被困,也没有半分动静,这种感觉就更为强烈了。 她起身,外面太冷,她想递杯热茶过去,可刚拿起杯子,她便察觉到有另一个魔修闯进了清灵阙来。 清灵阙覆盖着她的结界,没有她的允许常人进不来。可那股气息在江归晚的作用下不但闯了进来,还径直朝她这儿来,容桑指尖被滚烫的热茶烫了一下,随即她望见季偏在雪地中由一团黑气变为了人形。 “尊主。”他跪在江归晚面前,对自己的主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没有丝毫疑问。 江归晚这才停了手中的剑,问他:“都准备妥当了吗?” “禀尊主,都准备好了。”季偏注意到了一旁的容桑,像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恢复了自然。 容桑觉得那不是惊讶这有一个人的眼神,更多的是惊讶于她的长相。 毕竟却舒和容桑的确不是一个长相,差的有些远。 季偏接着道:“那些修士们明天要攻进魔界,魔界长老们急了,打算今晚上偷袭,只要他们出城门,属下布下的陷进就会困住他们,倒时只要通知一下常掌门便可。” 容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江归晚帮助掌门师兄对付魔界?这是什么神奇走向? 可江归晚却没觉得丝毫不对,他脸色都没变一下,端详着手中的剑点了点头:“嗯,你回去吧。” 季偏来得匆忙,走时也迅速。 他一走容桑就冲了上去:“你……讨厌魔界,是吗?为什么?” “是他们想杀了我。”江归晚鸦羽长的睫毛挡住眼睛,轻轻颤了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即,他冷笑一声:“因为我杀了前任魔尊。” 前任魔尊…… 那不是江归晚亲爹吗? 她回忆起阿蝉说的,是江归晚的父亲杀了他的娘亲。她以为江归晚只是让前任魔尊退了位,但没想到他干脆利落直接把人杀了。 知道再问下去只会让气氛更尴尬,容桑走上前,抱住他,用额头轻轻蹭了蹭他的下巴:“要去喝杯热茶吗?我给你煮了一壶。” 江归晚沉默了起来,容桑脸靠在他胸膛上,感受到了一阵阵颤动。江归晚扯出一丝很淡的笑:“我比谁都更想看见魔界毁灭,看着我那冷心冷血的父亲费尽心思护了几百年的东西破碎,不是比杀了他更有意思吗。” 第71章 .嫉妒叭叭叭 他像是在可惜人杀早了,容桑心尖一颤,急忙打断了他的想法。 她拉着人走到桌子边上坐下,将刚刚的热茶放到他面前:“那几个仙府长老,也是他们瞒着你杀的吗?” 江归晚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水杯,笑了一声,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一般:“他们想挑起两界战争,可又不敢明面上去,只敢用我的名义偷偷摸摸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们自作聪明,就让他们自己承担后果吧。” 容桑突然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要住这儿,合着他就是来这儿找清净的。 毕竟谁能想到新任魔尊不好好在魔界待着想法子抵御外敌,反而找了个仙门光明正大住下了。 “那你上次说的老头,也是……”容桑倏地反应过来说了就暴露她偷听了,没继续接下来的话。 那些魔界长老跟她比不是老头,跟江归晚比可不就是了吗。 “什么。”江归晚没怎么在意,他慢慢悠悠喝了半杯,又突然想起来什么,神情一下子变得冷漠起来,目视前方皱了皱眉头,放下了茶杯。 他悄无声息地离容桑远了些,又恢复了一开始有些阴沉的脸色。 这怎么又闹别扭了。 容桑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品了起来。 * “你为什么不给我做桂花糖糕了?”容桑不高兴地瘪了瘪嘴,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晚饭:“我想吃糖糕。” 见一旁江归晚无动于衷,只默默读着手里的书,她一时气不过,手里捏了个决换上了容桑的脸,走上前拉开他的手搂住自己腰,随后坐到了他的腿上。 几天的相处下来她也明白了,对付现在的江归晚只能用死皮赖脸死缠烂打这一招,她道歉是没用的,他依旧不怎么想理人,仿佛只是把这里当成一个勉强能住的地方,随便给她做几顿饭当当房租而已。 好像他想留就留,随时能走。 容桑虽无可奈何,却也无计可施。 她手捧住江归晚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再次重复一遍:“我想吃桂花糖糕。” 硬气了一秒,她又在江归晚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放软了语气,嘟囔着:“你给我做嘛……” 江归晚一言不发,举高了手,重新拿起书放在容桑头顶接着看了起来,丝毫不理会她的请求。 突然被当成书桌的容桑:“……” 她不放弃,扯掉他手里的书试图威胁道:“你给不给我做?不给我做我今天不给你开门,你睡外面吧。” 江归晚手里一空,愣了一下,挑了挑眉,眼睛微阖靠在椅背上,神情慵懒:“师尊这话说的好像我与你睡一间房一样,平白叫人误会了。” “谁误会?”容桑上扬的眼角带着淡淡红晕,跟被人抹上了一层胭脂一般。她目光直视着江归晚,道:“这整间屋子都是我的,你住的房间也是我的,我说不让你进,那间屋子就不会给你开门。”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江归晚盯着她的眼角出神,黄昏不甚明亮的光线下,他被阴影遮住半边脸,显得有几分邪性:“那我就不进了,反正师尊向来狠心。” “你!”容桑见他曲解自己的意思,一个生气,去掐他的痒痒肉,恨道:“我不是不让你进,我就是想吃你给我做的桂花糖糕!” 江归晚抬起手任她挠,也不知是真的被挠得痒了还是被容桑逗笑了,他猝然发出一声轻笑:“桂花糖糕太难做了,弟子不想动。” 明明两人现在已经不能算得上是师徒了,但这种诡异的称呼与关系好像很大程度上取悦了江归晚,哪怕容桑已经不是却舒的脸了,他还是依旧喊着“师尊”,喊一声不够,还要喊两声三声。 容桑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想了想,刚想说些什么,还未开口,便感知到结界外面有人靠近。 她手搭在江归晚肩上,闭上眼睛查看起来人是谁。 江归晚见她突然闭上眼睛,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不悦地拧起眉头。 这结界不是他设下的,他感知不到清灵阙下有谁靠近,于是他又拿起了那本书沉默地看了起来。 结界外头的是虞灯,他神色紧急,容桑没怎么拦就让他进来了。 按理说她是剑修,是能打架的,但是常经纶认为魔尊江归晚是容桑之前的弟子,哪怕最后结局并不很好,但要真打起来还是怕容桑下不了手,于是就让她留在了九宫日里,守着仙,照顾仙府运作。 她睁开眼,从江归晚腿上下来,便打算出门去看看。 “怎么了。”江归晚目光没离开书,声音轻飘飘的,“师尊要去哪儿?” 容桑没理他,哼了一声打开房门:“有名弟子来找我,估计有什么要紧事儿,我去正殿等他,你接着看书吧。” 弟子? 江归晚视线倏地从书上移开了,忍不住问道:“是谁。” 他这一问,容桑突然想起来,虞灯上次被打伤还丢到山下很有可能就是江归晚干的。 她停在门边,回头看他:“虞灯。” “你认识吗。” 虞灯。 江归晚将指骨捏得咔咔作响,他危险地眯上眼睛,手指摩挲着,像拿着一把刀。 他声音低哑,笑了一下:“认识。” 不仅认识,还记忆犹新。 惦记他师尊的人,被他教训过一顿不长记性,居然还敢找上门来。 江归晚背对着她,容桑看不见他的表情,听到他说认识,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来真是他干的。 打算回来再跟他说说,容桑没再追问,踏出门槛想要关门。 门即将关上时,一双手从缝中伸出来抓住了她,随即向里面狠狠一拽,又把容桑拉了进去。 容桑往前倒,额头撞上江归晚胸前,被有几分粗糙的弟子制服刮得生疼。 她忍痛抬起眼,刚想问问他到底要干什么的时候,却见江归晚不知何时又红了眼底,昏暗中更加显得他脸色苍白,跟常年不见天日似的。 没由来地有些心虚,容桑想,自己好像没干些什么吧。 她手臂还被江归晚紧紧握住,他很用力,像是要捏断自己的骨头。 “师尊还真是受年轻弟子的欢迎。”江归晚弯下腰,脸色阴沉,温热的呼吸扑打在容桑侧脸上,眼中却一片冰凉。 虽然是实话没错,但江归晚这显然是在阴阳怪气。 虞灯已经快到清灵阙外了,容桑莫名其妙,想抽出手出去:“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不准去!”江归晚倏地出声,毫无征兆带着怒气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向房间里面走去把人丢在了榻上。 他朝她逼近,将容桑困在床尾一个角落里,砸在床单上指骨分明的手背处能明显看到凸起的青筋,和按捺不住即将爆发的怒气。 “师尊不准去!” 那盏唯一亮着的灯被江归晚甩手扑灭了,容桑顿了一下,在黑暗中看见他更为漆黑的双眸,和愈加漂亮美得近乎妖邪的皮相,心跳控制不住地漏了一拍。 她无意识地问:“……为,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你去!”江归晚又凑近几分,盯紧了她,眼里有火在烧。 两人争吵的间隙,虞灯已经到了殿外了。他许是发现主殿没人,又听见偏殿这边有动静,便走了过来。 “师叔?师叔你在吗,弟子有要事相求。一名师弟练功时没控制好灵气,伤及根骨晕了过去,没有带走的医修师姐们也束手无策,师叔可否下山去看看?” 逼仄的空间里全是江归晚的气息,容桑有些口燥,她清了清嗓子,用虞灯能听见的声音说:“好。” 又说了句让虞灯等一小会儿后,她再次看向江归晚,却见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刚刚那句话像是点燃了江归晚哪根引火索,他猝不及防笑出了声,眼神冷寂地掐住了容桑的下颌,要将这把火一起烧到她的身上。 他嗓音暗哑:“师尊还是执意要去?” 容桑被迫仰起脖子,纤细白嫩的脖颈上也染上几分嫣红。 “你没听见吗,有人受伤了——唔!” 江归晚已经愤怒得快要失去理智了,他想冲出去逼着那个人滚远点,更想把面前这个人绑起来,让她日日夜夜眼里都只有自己。 他快嫉妒疯了,来不及等容桑说完,便带着三分恨意吻了下去。 第72章 .真切叭叭 “师叔?”门外的虞灯半天等不到容桑的动静,挠了挠额头又扯着嗓子喊了一遍,“师叔还在听吗?师叔?” 这一声传到屋内,吓得容桑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她试图推开江归晚,很快发现都是徒劳。 “师叔?”明明里面有几声细微的动静却始终没人回话,虞灯往门口走了几步,“师叔可还在?弟子可否进来看看?” 不行! 容桑急了,这场景被旁人看去了可怎么解释? 她伸出手,去掐江归晚的腰侧,用了十足的力气,可面前的人却纹丝不动。 这是跟她杠上了? 见她挣扎,江归晚却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隐秘的心思,抓过她放在自己腰侧的手在她身后捆住,门外虞灯每喊一声,他便亲得更加用力一分。 时不时睁开眼与又惊又怒的容桑对上视线,他眼中的痴缠迷恋浓烈得要将人吞没,要将自己的每一丝见不得光的想法都细细剖开摆在她的面前。 “师叔?弟子进来了?”脚步声很快就到了门外,容桑吓得连挣扎都不敢挣扎了,屏住呼吸开始思考起现在施个法把人打晕的可能性。 可手也被江归晚牢牢锁住,她急促呼吸的间隙额头撞向江归晚的,趁他疼得皱眉的瞬间甩出一道灵气。但江归晚很快便再次握住了她的手,甚至因为即将有人走进来而变得更加兴奋,亲得更加用力。 那股灵气因江归晚的阻挠变了个方向,撞在了门上。 门外的脚步声猝然停下来了。 里面难道其实有人? 虞灯心中疑惑更甚,犹疑着停下了自己开门的动作:“师叔?师叔在里面吗?若是在里面可否给弟子一个回应?” 门内再次恢复了一片平静。 身后的雪呼呼地刮着,几颗细小的冰凌钻到他脖子衣领之下,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没人回应,师叔明明在里面却不回答他,莫不是在修炼打坐? 若是在打坐,那自己这样进去岂不是会打扰到师叔? 虞灯心里想了想,退回了两步站在门外,又鞠了一躬:“师叔安好,弟子先回去,就不打扰师叔了。只是王师兄仍在昏迷,还望师叔能早日抽空下山看看。” 说完他放轻了脚步,又顶着满天风雪回去了。 屋外的气息一消失,江归晚便松了手,从容桑唇上移开了。 他眼里仍带着三四分未散的情意,勾着嘴角,响起一声轻笑,莫名有些嘲讽。 “好了,”他拇指碰了碰自己方才被容桑咬破的唇角,转眼间表情就变得十分冷淡:“师尊去吧,弟子就在这儿——等着师尊回来。” 最后几个字眼被他缓缓拉长,容桑从中品出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你……”容桑像是想跟他说没必要赌气,她不会跑。 可她看着江归晚隐隐露出几分燥意的双眼,沉默半晌,仍是没说什么,起身下床出了门。 说什么江归晚都不会信的话,还不如用实际行动证明她的想法。 打开门的瞬间,屋外的冷气伴着冰雪“哗哗”地涌进来,将屋内的暧昧气息吹散了个干净。 容桑很快消失在屋外,屋内江归晚坐在原地,看着不久前他点起来的火炉中有两三点火星亮了起来,又倏地灭了。 到达虞灯说的那名弟子受伤的院落时,那名弟子已经在医修的帮助下醒了,只是有些迷迷糊糊的,还发着高烧。 容桑一进去虞灯就冲了上来,“师叔你终于来啦!” “嗯,”她点点头,又恢复成了却舒不苟言笑的模样,她指了指榻上的弟子,“他还好吗?” “不太好。”一旁的医修脸色凝重,“师兄的经脉已经错乱了,再拖下去,只怕不能继续修炼了。” “我来吧。”容桑绕过虞灯,又跟那医修问了几句具体情况,坐到了床边探起了那名弟子的经脉。 虞灯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看着比平时明显多了几分温度的师叔,还有她眼尾残留着的几分红潮,一时忍不住有些愣怔。 但只是短短一下,可能是自己打扰师叔打坐影响到她了,虞灯带着几分歉意,移开了视线。 * 常经纶再传消息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了。 容桑将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发现上面的日期是三天前的,传信的纸鸽在外面被雪冻成了冰雕她才发现。 她打开来看,常经纶在信中说,与魔界的交站在三天前那个晚上就结束了,不知是谁给他们通风报信,告诉他们城内的魔修当晚要偷袭 众人当晚仔细着四周,果然将出来偷袭的魔修解决了大部分,只是仍有些魔修冲出重围逃了出去。 常经纶说他们已经派一部分人去追剩下的魔修了,剩下的人在想法子攻下城内的,估计一切解决还需要几天时间。 信的最后,他问容桑知不知道江归晚在哪儿,此次没有看见魔尊,又过于轻易地破除那些魔修的偷袭,过去的修界门派都觉得魔尊藏有后招,势要找到新魔尊在哪儿。 容桑看完,又瞥了眼三天没有理过自己的江归晚,心想他可能在这儿待不了多久了。 常经纶告诉她的,江归晚肯定也从季偏那儿知道了。如果那些仙府门派一定要找到谁,估计也不是她能拦得住的。 正这样想着,容桑刚打算跟他商量商量告诉那些修士们他们的长老不是他杀的,可还未来得及开口,她便惊觉又一大批人朝清灵阙飞了过来。 见她神色凝重地呆望向门外,江归晚似是也察觉到了什么,闭眼向外探去。在清灵阙待了几日,又有容桑的默许,外面的结界已经将他认成小半个主人了。 他很快便知晓了外面来的人都是谁,丝毫不担心自己会被发现,江归晚甚至轻轻地笑了一声,仿佛早就猜到了这种场景。 “他们怎么会知道你在这儿?”容桑站起身,皱着眉头抬手扫去江归晚在这儿殿里留下的一切痕迹。 常经纶不是说他们去追逃出的魔修了吗,她还未回信,这些人怎的会突然跑她这儿来? 她脸色苍白:“你还是先离开这儿,一个两个拦不住你,可现在来的人太多,你即便是逃出去了也要受重伤。” “逃?”江归晚靠在椅子上,几日来头一回理她。他轻笑一声:“谁说我要逃?” 是啊,他可是男主啊,怎么会逃? 外面已经被重重包围,失去了方才的最好时机,现在江归晚已经不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容桑脸色更加难看了,似是思考起了江归晚与外面那些修士对上后的胜算。 “不行。”她走到他面前,扳过他的肩膀:“你不能出去。” 外面的修士坚信是江归晚杀了他们门派的人,一旦他出去了,双方肯定会打起来。到时若是那些仙府有人受伤,即便之前人真的不是江归晚杀的也没人信了。 他说得认真,手上也用了几分力道,江归晚感受到肩上一阵微疼,盯着她的神情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才终于确定了什么似的,软了几分眉眼。 眼中多了两分笑意,他不慌不忙地替她将散落下来的青丝撩到耳后。 “师尊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他像是担保,这一声“师尊”终于没了讽意。 可容桑还是不放心。 她能隔着无边的雪地“看”到那些修士再三要求常经纶打开结界,随即毫不犹豫地冲了进来。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知道江归晚在这儿? 她所知道的剧情早在五年前就结束了,现在的一切她都没有丝毫头绪。 大脑一片空白时,江归晚轻轻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带了几分安抚。 他看向门外朝这儿过来的数不清的黑点,薄薄的眼皮轻轻碰了下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 风雪很快就停了下来,清灵阙外转眼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一人轻轻敲响了门外的铜环,响起的声音容桑无比熟悉:“……师妹?” 容桑头一次觉得常经纶一向舒缓的声音里是能带上压迫性的,她只觉得自己当初刚传过来得知江归晚已经拜入自己门下时都没有如此心慌。 可当事人却跟没事人儿一样,甚至还有心情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她一瞬不眨地看着江归晚的动作,一直到门外响了七八声的时候,她才终于下定决心,打开了房门:“也许他们还不知道你在这儿,我先出去看看。我会把他们劝走,若是劝不走,你便趁我与他们打起来的时候找机会逃出去。” “江归晚,”她停顿了一下,回过头,水亮的眸子看向他,无比认真:“你不准出去。” “吱呀”一声,门开了。 江归晚猝然叫住了她:“师尊。” 他手指尖摩挲着茶杯的边缘,杯中冒出的氤氲热气让他的脸莫名柔和了几分。 容桑停下脚步看他,他问:“师尊这几日里对我好,是因为愧疚吗。” 语调平和,不是疑问句。 愧疚? 容桑抬眼,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江归晚忽然多了几分不真实感。 “有一点。”她想了想,轻轻笑了声,“但只是一点儿。” 怀中当年她落下的红绳还在提醒她她都做过什么,她不否认自己的错误,也不否认自己这五年来总是时不时地回想起五年前那个少年。 人人都不是圣贤,都会犯错,但她绝不会因为愧疚而用自己的感情去当补偿弥补谁。 “我是喜欢着你的。”她无声地开口,“归晚。” 容桑回望了一眼,冰天雪地中,只剩下她的眼角还残存着几分暖意,朦胧而真切。 江归晚像是被烫到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忍不住问道:“我的香。” 眨眼便回过神来江归晚说的什么,容桑看着不断敲响的门外,回答:“那对我没用。” 就像江归晚对她的伤害总是会大几倍,相应的,除了伤害之外的东西,似乎对她并没有什么用,只会让她精神不济,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人吸了精气。 江归晚瞳孔微微睁大了一秒,随后软了下去。 容桑跨出门外,将怀里的红绳握紧。 她又笑了一下,似是在提醒他记得她的话。 “江归晚,你可以相信自己。我喜欢你,不是因为愧疚,也跟你的香没关系。” 第73章 .尸骨叭 门被打开的时候,外面的窸窣动静短暂地停下了一秒。 容桑站在门口,与一直等着她现身的常经纶对视了一眼,常经纶眼中看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 “师兄。”她关上门,从外面锁上,环视了周围一圈,看了看密密麻麻的修士人群,竭力保持冷静地问道:“师兄为何带这么多人来我的清灵阙?” “这……”常经纶停顿了一下,犹豫再三,转而介绍起了身后的人,“这位是虚空仙府的邱远邱长老。” 邱远?虚空仙府? 容桑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正想问问,又忽地想起来五年前的某张脸来。 邱陵。 她脑子短暂地停滞了一下:这人莫不是邱陵的父亲? 抬眼看去,那晚邱长老果然与邱陵有个七|八分相似,容桑脸色更加凝重了。 这些人已经找到这儿,大概率是已经知晓江归晚原来的身份了,若是原来她还有几分把握把人劝走,可如今多了个邱远,她忽地变得不确定起来了。 “邱长老。”她点了点头,明知故问道:“邱长老今日怎么有时间带弟子来我这儿看看?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要来找我麻烦。” 那邱远越过她,盯着屋内看了许久,脸上神色变了几变,突然对着容桑诡异地笑了起来:“却舒真人这说的什么话,我们虚空仙府一向与九宫日交好,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来找麻烦?” 他带着笑的皮囊下像是淬了毒:“我们此行,是来抓捕不久前刚杀了自己魔界首领父亲,几日前便离开魔界的魔尊的。” 果然。 邱远笑,容桑也跟着他笑:“若是如此,长老只怕是要失望了。这清灵阙里只有我一人,没有您说的什么魔尊。” “哦?”邱远脸上的笑止住了,他似是不经意般侧眼瞥了瞥一旁的木箱,声音低沉得可怕:“是吗。” 他瞪大眼睛逼视容桑,带着让周围弟子都忍不住后退一步的威压开口:“真人这话不知可信度多少。那些被抓到的魔修们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派人跟紧了魔尊的忠心下属才发现魔尊早在几日前就到了这里,现在却舒真人却告诉我说没有人。” 邱远倏地转向了常经纶,阴鸷地笑了一下:“常掌门觉得……我该信谁?毕竟那些魔修还说,这新魔尊,从前竟还是你们九宫日的弟子呢。” 常经纶一直微微皱着的眉头更加拧紧了许多,良久说不出话来——抓到那些魔修时,他们为了留命说出江归晚从前身份与如今藏身之处的时候,他也在。 “看来常掌门也不是很相信你,却舒真人,还是让我们进去看看吧。”邱远往前走了两步:“让我们看看也是为了你好,不然殿里藏着个魔尊,随时都能出来在贵派闹个事,得不偿失。” 容桑上前拦住他:“还是不用了,邱长老。” 她没有丝毫退让,挡在他面前:“我的地方我很清楚,没有您说的那个人。您比我年长,我自然是敬您的,可您若是要硬闯,我也绝不退让。您还是好好想想,是选择信那些满嘴胡言乱语的魔修,还是我?” 邱远被这番话说得停下了脚步,他盯着容桑看了一会儿,又望向旁边丝毫不打算插手的常经纶,良久,冷笑了一声:“却舒真人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不信你。” “没有就罢了。”他转身挥了挥手,“那些魔修为了活命,说出的话也不能尽数当真。” 容桑袖中的指尖动了动,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又见邱远挥手后,几名虚空仙府的弟子抬着个木箱走上了前来。 那些弟子打开木箱时她本能地觉得不对,那丝不安飞快闪过,她猝不及防地闻见了一阵陈年的腐尸味儿。 “只是以防万一,我还是得确认一下。”邱远眼中露出几分笃定,欣赏一件艺术品般看着面前不知死了腐化了多少年的白骨:“这是我们循着那些魔修所说之地挖出来的尸骨,他们说这是魔尊的娘亲的尸骨。” 邱远挑衅似的看向容桑身后的大殿:“却舒真人是不是也没想到,这堂堂魔尊,生母竟是个凡人。” “邱长老!”容桑已经出离愤怒了,低喊出声,“你身为仙府长老,竟然去挖一个凡人的尸骨,不觉得羞愧吗?!” 她只看了那副已经开始泛黄的尸骨一眼,满脑子都是自己梦中幼年江归晚抱着自己母亲的模样。 江归晚知道了会不会难过,他肯定会愤怒,到时又会不会失去理智? 邱远却不当回事,甚至满不在乎地踢了踢木箱:“为了消灭魔尊,挖副尸骨又如何?我们是为了匡扶正义,想必这副尸骨的主人也会同意的。” 容桑一句放你娘的狗屁卡在喉间呼之欲出,正要开口时,邱远倏地抬手,隔空将那尸骨的左手捏成了粉末。 “你干嘛!”却舒该有的冷静自持容桑再也装不下去了,她几乎是怒喊出声,若不是常经纶按住了她的手,只怕她现在已经与邱远打起来了。 “师兄觉得他这么做是对的吗?”容桑声音有些发颤,她不敢置信般看向了常经纶,仿佛今天第一次认识他:“那只是一具凡人尸骨,和你们要的正道有任何关系吗?” 常经纶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仍是拍拍她的肩,摇了摇头。 “却舒真人是否有些反应过度了。”邱远抓起一把骨灰,松开手后泛黄的粉末顺着寒风刮向地面,融进大雪中,消失不见了。 “我们只是想看看那位魔尊在不在里面而已。”他面向清灵阙,用不大但在场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若是他真的不在里面,想必我将他生母的整副尸骨都捏碎,也毫无影响吧,不是吗。” 说着他便要动手,手心化气成刃,似是瞄准了尸骨中心,要将它劈成两半。 “住手!”容桑看不下去,脚尖点向雪地,从雪地中猝然飞出一把灵剑来,她握住灵剑指向邱远:“邱长老这般作为,和那些魔修又有何区别?!” 常经纶正想拦住她,可容桑此次动作比以往都快,甚至不用一个眨眼的时间,容桑便冲到了木箱的面前。 “师妹!” “够了,却舒真人。”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从屋内飞出来的灵气打掉容桑手中的剑,又转向那具尸骨时,被邱远敏锐地察觉,掏出一把弓箭来就将那道灵气射散了。 木箱被他盖上拉到了身后,邱远恨意浓烈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杀了他儿子的魔尊果然在这儿! 容桑察觉到这是江归晚的气息,手上收了几分力道,被那灵气打中手腕,雪剑落回雪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她抬眼,看到了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道黑色身影,愣了几秒,低声呢喃道:“我不是让你……” “多谢师尊。”江归晚倏地转身,握住她的下颌,凑近她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以后若是还有机会,我再给师尊做桂花糖糕吧。” 什么叫“若是以后再有机会”? 容桑开口想问问江归晚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刚一张唇,就被江归晚塞进了一颗丹药。他迫使她仰起头,那颗丹药便顺着她的喉咙,咽下去了。 她听见江归晚轻轻笑了一声,随即松手,她全身像是被蚂蚁啃食,倒在了雪地上。 “江归晚!你给你师尊喂了什么?!”常经纶冲上来握住了容桑脉搏,又探了探她全身经脉,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江归晚冷眼看着地上使劲想把丹药咳出来的人,眼尾一挑,笑道:“没什么……” “不过是颗噬心蛊而已。”他收回视线,看向了不远处的邱远,和地上那副早已看不出主人生前原貌的尸骨,脸色冷得像冰:“却舒真人几日前便被我喂下了噬心蛊,这几日里不过是受我控制,说不出我在这里的事实而已。” “不……”容桑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像是错位了般,额头冒出一层薄汗。 不是的,不是他喂的。 他在骗人。 江归晚没有往身后再看一样,趁着自己的血仍有几分残存在容桑体内,江归晚挑挑眉,环顾四周一圈:“各位若是不信,大可自己看看。” 他垂下眼睑,叫人看不清他眼中情绪:“却舒真人不如封印住自己的修为,让在场的人看看,我的噬心蛊到底有多厉害。” 手控制不住地动了起来,容桑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想压制住,可哪怕血腥气已经充斥了整个鼻腔,她却依然无法阻止自己的双手按住自己全身灵气流通的关口,捏了个决将它封了起来。 她疼得满身大汗,脸色苍白如雪,任谁看了都会相信她是真的被喂了蛊,不是在做戏。 容桑被常经纶扶着坐在了地上,修为被自己封印住,没了可以使用的灵气,她短暂地听不见耳边常经纶关切的互换,剩下的几丝灵感全部都集中于眼前,盯紧了江归晚下一步的动作。 江归晚不能落在邱远手里。 见一向修为高深的却舒真人真的封住了自己的修为,周围弟子具是一惊,连邱远都短暂怔住了一秒。 他开始正视面前这个不知比自己小了多少轮的年轻人,端详了一会儿后,忽地开口,满含幽怨:“我儿子若是活着……只怕同你一般大了。” 江归晚在屋内一直听着外面动静,他看向邱远,看着这张早在很久以前就见过的脸:“仙人感慨也没用了,邱陵已经死了。” “他是被你杀死的!”邱远忽地暴怒地吼了起来,“我当初捡你回去,本是想好好待你,只要你帮我儿得到那个拜师名额,我就会收你为徒,带你离开那世俗的泥潭!” “可你呢,你怎么对我的?!抢我儿子名额不够,最后居然还要杀了他!江归晚,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将你捡了回去!” 周围都是人,邱远就将这些陈年往事一件件地摊开来摆在所有人面前。 江归晚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开口:“你儿子不是我杀的。” “怎么不是你?!”邱远朝地面啐了一口,气得满脸通红:“那个铁蝉,不就是你跟那个臭凡人女子一起从桃夭斋幻镜带出来的怪物吗?它不是就是你们的话吗?你别想骗我!” “你有什么资格说她?”江归晚周身骤然蹦发出一股怒气,“你是什么东西,也配?!” 邱远因过度愤怒全身发抖,他忽地狞笑起来:“我是什么东西?我是为民除害的修士,今日我便要你命丧于,为我儿子报仇!” 语罢,他再次拿起弓箭,冲上前很快与江归晚打了起来。 江归晚从离火海爬上来,那里的岩浆日日夜夜想着将他烧化,那里只有无边黑夜想将他同化,打不破的石壁想尽一切办法困住他。 但他出来了。 离火海嵌进去的魔骨与想要出来的意志使他修为暴涨,魔骨齐全后,他的修为更是一日千里,以至于邱远作为虚空仙府的元老之一,竟在他手里讨不到半点好处,甚至被死死地压制住。 江归晚跟逗猴似的,先让邱远一招,随即又双倍奉还,等下一次邱远再攻上来,他又将这份力道加倍,打回邱远的身上。 几尺厚的积雪因两人的打斗从地面卷了起来,围住了两人,形成了一道白色的屏障,阻隔了外面人的视线。 除了邱远愈加暴躁的怒吼声,外面的人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周围的弟子没有敢上前帮忙的,常经纶带着容桑走远了些,避开了两人打起来时能伤到的范围。 方才她根本无从抗争的命令与此时碾压式的打斗,容桑才真正意识到江归晚的修为倒底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但她总觉得不安,焦急地看着,想上去帮忙,却因全身修为被封,常经纶又拿出个法器圈住了她的行动范围,她被困在原地动弹不了半分。 中间刮起来的雪慢慢落下了,一阵“轰”的巨响后,一道身影被甩出了屏障外面。 是邱远! 雪做成的屏障慢慢消失了,最后一片雪花回到地面,一身黑衣的江归晚依旧站在原地,如同方才邱远捏碎那具尸骨的左臂般,他也隔空掐住了邱远的脖子。 他像是用的力气很大,邱远脸因缺氧涨得通。江归晚就这般冷眼看他,随即一步步走近木箱,似是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自己娘亲的尸骨。 “你这个人魔杂种……”邱远这般境地了还要用最后的力气嘲讽江归晚,脖间力气再次加重,他很快就说不出话了。 江归晚没有理他,站在木箱前犹豫了一秒,才终于用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碰了碰木箱。 就在这时,邱远抓住他犹豫的这一秒,侧踢腿直接踹翻了木箱,木箱滚落一圈,里面的尸骨也随之落到地上,散成了一堆骨头,七零八落。 娘……娘亲。 尸骨散落后从骨骼中间飘出一阵幽香,江归晚被满眼的尸骨激得脑中一片空白,他手上力道一松,想去抓起这些尸骨时,周围不敢随意动弹的虚空仙府弟子在邱远的示意下,骤然冲上了前来。 原本被控制住的邱远也挣脱了束缚,他与几名弟子一起飞速摆出一个阵法,一阵大风再次刮过,邱远带着其余几名长老一齐出手。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风绳锁住了那具尸骨,也锁住了江归晚。 容桑全身骨肉像是分离了开来,江归晚的束缚也在慢慢减小。 她倒在雪地之中,看漫天大雪飘落在自己身上,与身上的白衫融为一体。 雪愈下愈大了。 第74章 .愿意叭叭 容桑被常经纶带到了自己的殿中,常经纶派人在外面守着,以防邱远来找她的麻烦。 但容桑从窗缝中看见外面一排的弟子,心想师兄恐怕不只有防备邱远这一个目的。 这几日里师兄找了九宫日里最好的医修过来,却并没有发现她体内有什么噬心蛊的存在。常经纶听医修说完后愣了两秒,又看着她叹了口气。 师兄已经问了几遍江归晚到底对她干了什么,可容桑只是望向窗外,除了问江归晚现在如何了,其余什么都不回答。 常经纶心疼归心疼,却始终不肯告诉她江归晚的现状,也不放她出去,一心只想将她体内江归晚下的东西给去除掉。 容桑大概能体会常经纶现在的心情,毕竟平日里他对却舒有多照顾关怀她都是一一看在眼里的,对于江归晚这样一个伤害自己师妹的人,他又怎么会让自己再去见他。 门口再次想起动静,容桑甚至没往那里看一眼,只静静看着窗外的月亮:“师兄还是莫要再劝了,我没有骗师兄,江归晚并没有对我干什么,我做那一切都是自愿的。” “那为了他与旁的门派长老差点打起来也是自愿的吗?” 这声音不是常经纶的,容桑回头,看见沛饶一如既往黑着脸,站在门口皱着眉睨她。 “是的。”容桑收回视线,继续看自己的月亮,“今日换成师兄你来劝我了是吗,师兄还是省省力气吧,你们无论问我多少遍,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江归晚没有伤害我,没有逼迫我。” “师妹一定要为他做到如此地步?竟连自己的名声也不顾了吗?”沛然看她无动于衷的模样一阵痛心,语气也冲了几分:“藏匿魔尊,你可知这罪名说出去,你只怕不能在这儿继续当你的却舒真人了!” “那又如何?”事到如今,容桑反而觉得这个身份成了一种束缚,“我即便是继续当我的却舒真人,师兄便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了吗?为了保全自身,去说一个谎,害一个无辜的人,师兄觉得这才是我应该做的吗?” 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那些人不是江归晚杀的,他跟那些门派仙府无冤无仇,不会轻易杀人。” “江归晚江归晚江归晚!师妹满脑子现在只剩下江归晚了是吗?”沛饶倏地怒吼出声,手握成拳撞在屋内唯一一张木桌上,木桌应声断裂,被劈成了好几截。他声音里带着悔恨:“五年前我便觉得不对,你一向冷心冷情惯了,那时居然会对一个刚入门的新弟子那般在意!” “还有那个江归晚!五年前我便发现了他对你的龌龊心思,若是我当时便不顾及你的心情将他杀了,师妹如今何至于被他逼到这样的地步?!” 容桑几日里都在想江归晚的事情,脑子里昏昏沉沉,一时没有力气与他争辩:“师兄还是改改你的脾气吧,姑且放下江归晚对我的心思不谈,他五年前什么都没做错,师兄杀了他岂不是只会损伤自己的修为吗?” “那又如何?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你还是从前那个云棠吗?”沛饶愤怒的气息下又不自觉露出几分惋惜来,“你可还记得,你当时上灵山时,说要与我较一辈子劲的模样吗?” 他精准地抓住了容桑迷茫的瞬间,随即像是突然泄了气,仿佛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你肯定不记得了吧。”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将这个随口说出的誓言当成了宝放在心里。 容桑确实是不记得了,确切来说,她就没记得过。 不过这个云棠,是原主本名吗? 她低头沉默了许久,努力在脑海中寻找起原主留下的记忆,可半晌过去一无所获。她叹了口气:“师兄,我不是云棠,也不是却舒了。你并不是喜欢我,你只是需要一个能与你互相较劲一起变得更强大的人,可我现在做不到了,你的愤怒也只是对我失去斗志,并不是因为江归晚。” “师兄也不用再劝我,我已经做好决定了。我们两人之间的斗争,是你赢了,光明正大地赢了。” “不,不是的……”沛饶因她这席话瞪大了双眸,他似是想否认什么,可心底有个声音问他,真的不是她说的这样吗? 他真的不是只想要一个全心全意能与他互相较劲的云棠或者却舒吗? 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十分轻易就过了九宫日的初选,收到帖子时家族里费尽口舌都没劝他动心入仙门,最后让他终于做下了决定的,还是宿敌云家那个与他同岁的姑娘已经决定要去的消息。 彼时的少年只把这个玉溪牙里唯一一个天赋能与他相比的少女放在眼里,十几岁的少年人便悄悄立誓,一定要在仙门里将人给狠狠比下去。 几十年,几百年过去,这种想法已经融入了他的骨髓,成了他修炼途中不可动摇的信念中的一部分。 可他真的没对师妹动过半点心吗? 此时已经成为仙门长老之一的沛饶看着自己自小便当成宿敌的人对他说你赢了,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沛饶弄不明白,他摇头否认,心底里却觉得师妹并没有说错。 “不是的。”他往后退了一步,撞上房间的柱子,整个人都有些失神,“不是的……” 容桑想开口问问他有没有事,可话还未出口,沛饶就像是被她吓到了一般,脸色青白地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木门被他狠狠一撞,来来回回发出“吱呀”的声音,在这夜色中格外响亮。 常经纶在沛饶走后不久也到了这里,他手里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药放到了容桑床边,神色自然地问她:“你跟沛饶师弟说什么了,他怎的忽然跟我说要外出去散散心,不想管你的破事儿了?” 这倒是他的语气。 容桑依旧瞥了眼他带来的汤药,摇了摇头:“师兄可能是突然想明白一些事情了吧。等他游历完回来,他就会想明白的。” 常经纶便没有再问,他指尖点了点那碗汤药:“这是可以逼出你体内的噬心蛊的药,师妹快喝了吧。” “我不喝。”容桑没有动弹,“我没有中这种蛊,没有必要喝这东西。” “以防万一,”常经纶皱起了眉头,“你怎知江归晚没有真的给你下这种蛊?” “我就是知道。”容桑对着常经纶久违地笑了一下,“他不会给我下这种东西的。” “那他当日给你吃下的是什么?”常经纶此时想起当时容桑的模样还是觉得心惊,他何时见过自己的师妹那副模样。 容桑抬头,动了动指尖,自从咽下江归晚的血后那种一直笼罩在她心头的压抑感在吃下那颗丹药后便不见了,她眼神逐渐变得柔和起来:“解药吧。” “解药?”常经纶诧异了一小会儿,又看了眼那碗黑漆漆的汤药。 容桑起身走到床边,沉醉地看向外面的无边夜色,像是能从中找到江归晚的下落:“师兄今日可否告诉我归晚在哪儿了?” 她本是没想过能得到回答的,正想着还要说些什么劝服常经纶放她出去时,身后的人却意料之外地开了口:“在南边的初灵殿,两日后便要带去刑场,断其灵根,将其送去镇压魔物的极意陵了。” “怎么会去极意陵?”容桑不敢相信般回头,“极意陵不是关押罪大恶极的凶兽的吗,江归晚做错了什么要被送去那里?” 里面进去了就出不来,更何况还有几匹上古魔兽,江归晚若是进去,只怕半个时辰就给那些凶兽吞了。 她止不住地发颤:“师兄说的,说的可是真的?” 常经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是。邱远邱长老联合其他几个长老被杀的门派一起做的决定。” “可那些人真的不是江归晚杀的!”容桑扶住窗沿,眼前有些发黑,“真的不是……” 常经纶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上前扶住她坐回了椅子上,语气里满是无奈:“是不是江归晚杀的他们根本不在乎,师妹忘了邱长老有多恨归晚了吗?邱陵死后,他将全部罪责都怪盗归晚身上,他只是想要归晚的性命。” “那师兄不能阻止他们吗?”容桑眼眶有些发酸,“或者师兄能不能放我出去,我去救他,我去救他……” 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们可以随意地处置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呢? 又气又急,容桑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她跟失了魂般,声音止不住地发哑:“哪,哪怕救不了他,我去陪陪他也好……” 江归晚不会死的,只要她出去了,一定会救下江归晚的。 对!只要她出去就好了! 容桑再次抬头看向常经纶,带了几分恳求:“师兄,我知道你一向看好归晚,如今他要为了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被人进去极意陵,师兄难道不会觉得不公吗?师兄放我出去吧,我会用另一个身份,绝不会给九宫日带来麻烦!” 常经纶盯着容桑看了许久,脑中闪过却舒以前的模样,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端起那碗他带来的汤药走到窗边,一言不发地倒掉了。 他放下碗坐到容桑身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师妹当真喜欢上了江归晚,甚至愿意为他放弃自己大好的仙途,赌上一切去救他?” 常经纶问得认真,容桑在他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愿意。” “若说犯错,我也对江归晚做过错事。凭什么我前路坦荡,他却要为自己并不存在的错误去那满是凶兽的极意陵?师兄,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世间的不公实在太多了,哪怕他是男主也改变不了一切,但她想拼尽全力,给江归晚一个公平。 她要带走江归晚,他的灵根已经被她断过一回了,若是再来一回,大罗金仙也受不住。 一声叹息传来,常经纶指尖微动,方才仍大开着的窗户眨眼间便都关上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掌门玉佩郑重地放到她的手上,随即如同做了一个十分重大的决定般,他替换掉脸上的难过不舍,最后慈爱地对着容桑笑了一下。 “那……师妹就去做自己愿意的事情吧。” 第75章 .伪装叭叭叭 两日后,九宫日天气晴朗,硕大的太阳挂在天空,将整座灵山都包裹在烈日下。 沉重的铁铐困住了江归晚的两手,他身后跟着十余人,押着他去刑场。 他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到什么地方,但凭邱远对他的恨意,他绝对不会让他活下来。 走在他前面的虚空仙府弟子时不时回头看他几眼,生怕他跑了。 这样的监视下,江归晚轻轻抬了抬手臂,便将那名弟子吓得一个趔趄。 “你你你!你干什么?”那名弟子拔出腰间灵剑指在他面前,手都在哆嗦:“你,劝你不,不要轻举妄动,这附近都是我们虚空仙府的人,你别想逃!” 江归晚冰冷的双眸突然露出几分笑意,他轻轻笑了一声,跟嘲讽似的,又动了动自己的手臂:“你们是忘了给我下了多少柔骨散吗,本尊不过活动活动筋骨罢了,何必如此大反应。” 那弟子倏地反应过来,是了,师尊给他下了足足半斤柔骨散,他现在只是看着吓人而已,实则连手腕上的铁铐都举不起来。 他转眼间胆子大了起来,收起剑与江归晚直视着:“看你也不敢在这儿放肆,这里都是我们虚空仙府的人,你可别指望还有从前九宫日结识的人会来帮你。” 江归晚只是轻轻笑了两声,那弟子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带着人往布好阵法的地方走去。 为避免节外生枝,众人不敢将江归晚带走,便商量好了干脆将人在九宫日断了灵根,之后再送去别的地方。他们选了九宫日主殿前的广场当做刑场,在此地布好了阵法,一切就绪后让人将江归晚带了过来。 “师尊。”那弟子将人带过来后走到邱远旁边,“阵法都布好了。” 邱远停下了跟旁边人的交谈,瞥了眼柱子上捆着的江归晚,又看了看一直一言不发的常经纶,半晌才道:“那就开始吧。” 此话一落,广场四周的弟子纷纷抛出手中的灵剑,灵剑聚集到上空,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场地笼罩住了。 剑网织成后,几名长老从四面八方飞到台上,甩出一摞符咒,圈在了巨大的柱子周围。 阵法中心的江归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长长的睫毛遮盖住眼睛,一直到邱远逐步朝他走进了,他才倏地轻笑一声,听着有几分阴恻恻地问道:“仙尊,我娘亲的尸骨,是真的吗?” 邱远闻言看了他一眼,微微仰头,便有一人替他检查江归晚的铁铐有无异常。 “自然是假的。”邱远确认无异后才开始施动法阵,他冷笑一声:“我怎么可能为了你这种人,去翻动尸骨,平白扰乱了自己境界?” 江归晚脸上依旧挂着笑,他任凭面前的弟子检查,像是自言自语似的:“……那就好。” 很细微的“咔嚓”一声,那检查的弟子手中的动作猝然一停,那只千年玄铁所做的镣铐竟在他眼前生生断裂了开来! 他被吓得后退了两步,但已经来不及了,江归晚扔下镣铐,又拽下自己腰间捆着的铁索,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瞬间,邱远只觉得江归晚轻轻动了一下,却不曾想下一秒他便用铁索勒住了那弟子的脖子,逆转了形势。 江归晚理了理衣衫,挑衅似的:“都说虚空仙府财大气粗,我却不认同。仙尊这千年玄铁用了多久了,都脆了。” 这玄铁镣铐是新做的,怎会脆? 邱远神色一变,没有回话。 江归晚一面欣赏对方的脸色,一面环视了周围一圈,不紧不慢,用那弟子的性命问他:“却舒真人在哪儿?” 邱远明显没把这弟子的性命放在眼里,见他威胁也只是皱了皱眉,随即出剑再次挥向了江归晚。 这里已经被布下了阵法,也因此邱远并没有使出全力:“清灵阙内那一场戏我便察觉出几分蹊跷,你果然与那却舒是一派的!” 江归晚十分轻易就躲过了他的进攻,他将铁索的一段注入几分灵气,随即扔向头顶上的剑网:“这仙尊可就猜错了,我不过是寻仇而已,哪里是一派。” “你如何能动?我给你下的柔骨散呢?!”见江归晚行动如常,邱远脸上的气定神闲终于装不下去了,他怒吼出声,害怕一切失去控制:“莫非这几天你都在骗我们?” “仙尊可莫气坏了身子。”那剑网被江归晚捅出个窟窿,阵法裂开一条小缝,但江归晚却不急着逃,反而是又抓进来几个弟子捆在一起,拦在邱远的面前:“仙尊可知,我重返人间,是从离火海出来的。” 那里的墙是千年玄铁,以防人将它打穿,岩浆中每日飘出的不是热气,而是各种能让人失去斗志的药散。 离火海有着世间逃离此地最为艰难的条件,但是江归晚出来了,他日日受着比这严苛百倍的苦难,这些对他来说早已不算什么。 他迟迟不逃,不过是为了确定容桑没事而已。 但现在他改主意了,他两日前倏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哪怕他喂给容桑的血已经被他拿药解了,但他还是能察觉到容桑像是偷偷背着他做了什么决定。 他觉得有些不安,他得把人带走。 邱远从前并不关注别的门派,更不用说别的门派内一个小小弟子的死活,因此他并不知晓江归晚曾经掉入离火海并从那儿离开的消息。 可他不知道,常经纶也不知道吗?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邱长老。”江归晚铁索一扯,那几名弟子便被推到了邱远面前:“您还没告诉我,我师尊在哪儿呢。这么多人看着,难不成……您要对您的弟子见死不救吗。” “你!”邱远在自己那几名没用弟子的呼喊下,愤怒地摔下自己的灵剑,重重叹了口气,道:“……在,在南边的疏风殿!” “哦?”江归晚挑了挑眉,越过邱远看向了他的身后:“常掌门,邱长老说的可对?” 邱远这才发现常经纶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后。他心里一空,正要感慨自己时运不济时,却见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的常经纶面不改色,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邱长老说的没错。” 一时好像有哪里不对。 昨夜他们商量时,常经纶并不是这个态度。 邱远来不及想太多,他转过身:“你可听见了,连从不说谎的常掌门都这么说了,你还不快点放了我的弟子们?!” “那是自然。”江归晚踹了那几人一脚,收回铁索,那些弟子向前摔了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扑在邱远的身上。 邱远躲避的瞬间,他与常经纶对上视线,对方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南边的疏风殿江归晚有点印象,那里与主殿结构差不多,前边儿也有这么大一个广场。 方才剑网打出来的窟窿仍未闭合,江归晚又躲过了邱远的一击,从中飞出,去往了疏风殿。 * 今日人都去往了主殿,疏风殿里空空荡荡,江归晚来回找了两圈,没有发现容桑的身影。 正想再去别的地方找找,不过刚走出殿门,他便察觉到了与刚才相同的阵法的灵气变化——这儿离主殿不近,按理说那些人到不了这么快。 邱远居然在这儿也设下了同样的阵法,就等着他进来! 但不知是不是由于来九宫日的虚空仙府弟子人数不够的原因,这阵法并不完全,还剩下一个很大的缺口。 江归晚在心中描摹了一番九宫日的地图,以此猜测容桑如今可能待着的地方。大概有了几个方向后,江归晚打算循着那个缺口的方向先离开这里。 他刚抬脚,便惊觉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呼吸,他以多数修士都察觉不到的速度扼住来人的脖颈,正想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了的时候,却猛然发现这人明明没带面罩但仍旧看不清面容的法术整座灵山上只有一个人会。 “师……师尊?”他急忙松开手,将人抱进怀里,连声音都在颤。“你是怎,怎么出来的?” “咳咳。”容桑被江归晚方才的力道弄得咳嗽起来,她眼尾咳得通红,但又很快想起这里不是可以闲聊的地方,“是掌门师兄放我出来的,邱远想过你会逃,本打算你若是真跑了便将你引到这儿来,用布下的另一个阵法再次将你困住。” 江归晚倏地想起了常经纶的那一眼。 容桑接着道:“但我一直在这儿,方才阵法已经被我破开一个缺口,你快跟我走,我们赶紧下山。” 两人往侧殿方向过去,走到到殿外时,外面的声响逐渐大了,阵法也在以很快的速度补齐。 邱远已经到这儿了。 他丢下方才的伪装,看着江归晚再次落进自己早已安排好的阵法,志得意满:“如何?江归晚,你逃得了第一次,却逃不过第二次。” 江归晚下意识将容桑护在身后,眯着眼睛打量起这个与方才有些许不同的阵法来。 “仙尊又怎知不会有第二次。”他似是根本不把这个阵法放在眼里,“莫不是仙尊还打算拿您那已经脆了的玄铁再困我一回?” 这种明晃晃的挑衅邱远并不放在心上,他只让手下弟子加快了布阵的速度,随即目光落在了江归晚身后的女子身上。 他探了探那女子的气息,发现是个凡人,只短暂惊诧了一秒便没再在意。 许是碰巧进去的九宫日新弟子吧。 这道视线也被江归晚看在眼里,为了不让邱远多深究容桑的身份,他再次拿出刚刚没有扔下的铁索,朝仍未完成的剑网扔了过去。 “师尊!阵法好了!” 那铁索一端即将触碰上结界时,广场外一声呐喊传来,这里的阵法比方才的强,江归晚眼看着它被一阵强大的气流撞歪方向,发出诡异的摩擦声,落到了地上。 “你既说还有第二次……”邱远握住右拳,那剑网便又缩小了一点。他胜券在握般,“那就让我看看吧。” 第76章 .玉佩叭叭叭叭 邱远很快便跟江归晚打了起来。 阵法中束缚太多,两人速度都慢了下来。但这次与上次交手不同,今日江归晚急着离开,下手便比之前狠了许多。 接下江归晚一掌后邱远才知那柔骨散当真是对他半点作用都没有。 他被撞到一根柱子上,吐出几口鲜血,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见江归晚再次朝他奔了过来。 “师尊!” 柱子后的弟子见他在原地不动大喊了他一声,邱远挤出几分力气往侧面一窜,才堪堪避开这一击。 “师尊快出来,阵法已经好了!”又是一声呼唤,邱远抬头,确认的确一切无误之后,便将手中灵剑甩了出去,趁着江归晚躲避的那一瞬间跳出了广场。 唯一的一个小口也在他出去后闭合,整座疏风殿被完完全全地困在了阵法里。 “先不管灵根了,”邱远一挥手,阵法便在他的动作下发动起来,卷起了一阵风暴:“将他的经脉打断,控制阵内灵气逆流,直接在此地将人解决!” “是!”齐整的喊声将灵殿吼得一震,阵法笼罩范围逐渐变小,江归晚被迫逼得后退了几步。 “师尊,”他回头,用自己最为轻柔的嗓音替她将碎发撩到耳后,“你先进去。我等下便带你下山。” 容桑觉得哪里不对,拉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 但江归晚却缓缓扯回了自己的袖子,将她的手握住,笑了一下:“等我们之后随便找个师尊喜欢的地方,我天天给你做桂花糖糕。” 这种话实在是听着太不吉利了,像是会回不来一样。 她低头想了想:“我也可以帮你。” “不行。”江归晚突然正色起来,他拉着容桑朝殿内走去,“掌门师伯肯定也不希望你在尚不清楚我能不能带走你的情况下再次露面,我不能辜负他的苦心。” 他走上台阶,在柱子的遮挡下最后亲了她一下,像是为了让她安心:“师尊放心,哪怕是为了你,我也绝不会被困在这里。” 说完,他便转身回到方才的位置,与那牢不可破的阵法纠缠了起来。 阵法远比之前的牢固,江归晚见普通的招数动摇不了它,便将逆转的灵气汇集起来,合为一把利剑,刺向了阵法的中心。 阵亡的邱远让几百名组成阵法的弟子顶住,在见到江归晚的动作后却倏地大笑了起来。 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弓箭来,那弓箭做工精细,表层闪着一层淡淡的金光,一看便是他的本命法器。 这法器容桑认识,叫夺吟弓,被此弓射中,会丢失一魂一魄,逐渐失去理智,最后短暂忘记自己所学术法,败下阵来。 “江归晚!” “江归晚!” 容桑与邱远同时喊出声,但江归晚此时骤然发现了方才使用的灵气有些不对劲,正试图将灵气散开,便只听到了邱远那一声。 邱远拉开弓弦,一根灵气凝成的光箭便浮现与他指尖交汇处,被他瞄准了阵内人影:“你可知,这阵内的灵气,都是我放进去的,都听我的命令!” 灵气凝成的巨大灵剑被江归晚强行散开,他遭到反噬,被逼得向后退了几步,整个右臂都在发麻。 邱远趁着此时射出手中弓箭,箭刃破开层层阵法,一丝不差地朝江归晚心脏方向飞去! 江归晚注意到了这一股巨大的灵气,他想往一旁躲,却发现不论他去哪个方向,这箭也会跟着他去哪个方向。 实在是避无可避! 江归晚躲了几处,被逼到了角落,便踏着一旁的石柱在半空中翻了个身,那灵箭顺着他的轨迹过去,擦过肩膀,最终将坚硬的石柱射穿了一个大洞! 那灵箭不过刚射穿了柱子,下一秒便重新化为一团气,消散了个干净。 正打算换个方式时,江归晚察觉肩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他被方才的箭刃擦破了一点小伤口! 只一秒的时间,江归晚便觉得体内的魔骨开始松动,每一根骨骼都在颤抖,像是要错位,占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江归晚!”容桑又喊了一声,试图喊回几分他的理智。 可似乎已经晚了,江归晚眼底瞬间变得通红,明明已经被邱远做了标记的灵气再次被他化成了利刃,可不同的是,这一次灵气归他所用,直指邱远! 巨大的气刃悬在了江归晚的头顶,他似是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周身飘出一股一股的灵气流,交织一起,最终形成了一个比阵外更为凶猛的风暴,卷起周围所有的法器,转眼间将阵法冲破了! 容桑懵在原地,原本试图拦住江归晚的动作停住,似是也没想到他如此轻易又迅速就破了结界。 江归晚陷入风暴中心,没有现身,也不知是自己不出现还是被困住了出不来。 风涡逐渐变大,四周的弟子纷纷开始逃离这个地方,只有邱远,脚下像是扎了根,双目幽怨地瞪着前方,恨意蔓延开来,像是要将整个人都焚烧个干净。 “不!”他怒吼出声,手中弓箭被他越握越紧,周身灵气开始暴走,又是一声怒吼后,他再次举起了弓箭:“不!我绝不让你离开这里!我还没给我的陵儿报仇!!”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试图将全身修为注入这一箭,宁愿搭上自己几百年修为也要杀了江归晚! 趁着邱远专心散去修为的时候,容桑撕下伪装跑进了已经能席卷小半个九宫日的风暴中去。 “师妹!”常经纶没来这里,但是凭他的修为即使不来这里也能知晓此地发生了什么,他用灵识呼唤着容桑:“你不能进去!我刚探了一遍,江归晚为夺吟弓所伤,已经被体内的魔骨完全控制住了!他现在失去理智了,你快过来主殿,我们再想想办法!” “办法?”容桑停在风暴前,用灵识回复常经纶:“师兄真的还有办法吗?我若是此时不拦下他,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摧毁整个九宫日,到时要伤到多少人,造成多大的伤害师兄不是不知。等法子想出来,九宫日也不在了。” “师兄前两日跟我说,若是我真的做了决定就去做,我会带江归晚下山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可若是他真的成了修界之敌,师兄真觉得那些人会放这样一个祸患留存世间吗?” 更何况阵外的邱远修为做成的灵箭也即将完成,她更不能丢下江归晚一个人在这里。 对面一时没有再说话,容桑掏出怀中的掌门玉佩,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在上面轻轻摩挲了几下,随即念了个传物决将玉佩送了过去:“师兄放心,江归晚不会伤害我的,跟师兄答应好的,我都记得。” 或许是收到了玉佩,又或是一时半晌的确想不出什么解决之法,常经纶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最终收了这缕传话的灵识。 这便是随她了。 “多谢师兄。”容桑对着主殿轻声叮咛了一声,随即又望了直逼天际的旋风,低下头,没有一丝犹豫地踏了进去。 刚进入里面她便双脚离地被卷了起来,容桑没有挣扎,顺着被带走的方向飞去,希望能找到江归晚的身影。 “江归晚!”被带到最顶端时,容桑终于在顶端找到了正与自己挣扎的江归晚,他被两股气息缠身,似是怎么也摆脱不开来。 喊了几声江归晚也没听见后,容桑终于挣脱开束缚飞到了他身前。 江归晚的头发早已散乱,眉头紧紧皱着,脸上充斥着痛苦的表情,却又会时不时地短暂舒缓两下,像是从魔骨手中拉回来两分理智。 她看着面前的人,颤抖着抬手,似是想去抱抱他,可她刚抬起手,便被江归晚猛然拍开,下一秒,他的气息逼近,容桑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便被江归晚掐在了手里。 “你,你还认识我吗,”颈间力气越来越大,容桑呼吸变得不畅起来,她艰难抬手,捧住了江归晚的脸,“江归晚,你不是还要,咳咳,还要跟我去找个地方住下吗,你现在怎么,怎么能不认识我了?” “还有阿蝉,”她仰起脖子笑了一下,“阿蝉还在等爹爹带娘亲回去呢。江归晚,你快看看我,你快想起来我是谁,好不好?” 阿蝉。 江归晚倏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松了力道,因容桑的话唤起几分意识,但只是很短的一小会儿,好像下一秒他还是会被拉回那怎么也跳不出的深渊里。 他一把推开容桑,怕自己再伤害她便反手卸下了自己的手臂,手臂因脱臼而发出清脆的一声,可他像是感受不到痛似的,只专心致志地跟自己作斗争:“你快走,快离开这里,我体内的魔骨已经因为那一箭失控了,你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快走!” 来之前容桑留了一丝灵识在下面,悄悄地溜到了邱远的身边。她时刻注意着邱远的动静,一阵细微的拉弓声音传到容桑灵台,她呼吸一滞,借着去拉江归晚的动作十分自然地换了个方向。 “我不。”她坚定地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听他的:“我将那截指骨给你时便说了,我绝不会让你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我从前抛下你那么多次,一次次地推远你,午夜梦回时,我却总是能梦到你冲我笑。那时我以为一切不可挽回,每次想起你时总会忍不住觉得难过。” “但是江归晚,你回来了,五年后我真正看见你的时候,那怕知道你会杀了我,我更多的,却是松了一口气。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后,我更加觉得,你回来可真好啊,人世间那么多欢乐美好,我都想带你去看看。我会跟你下山,然后我们找个种满桑树的地方住下来,我第一次嫁人的模样你还没见过呢,怎么能死在这里?” 容桑说完,天上像是飘起了雪,雪花落在她眼角后融化,像一滴泪。 来之前那种不好的预感像是要成真,江归晚与魔骨斗争间隙喘了口气,满头大汗想问问她说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开口了。 压抑体内的冲动早已让他精疲力竭,制止自己再掐上容桑的脖子更是让他失去了所有的精力。 他成了一具躯壳,灵魂飘在容桑眼前,想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痕却无能为力。 阵外弓箭拉开的声音更加明显,容桑笑了一下,拉过江归晚已经脱臼了的手臂,两手轻轻握住:“我不会走的,你恨我、怨我、要一辈子都不放过我都好,但我绝不会离开这里。” 江归晚摇了摇头,只一瞬间,便再次被魔骨推着失去意识,他仍在挣扎,颈间青筋暴起,用尽剩余力气想跟容桑说些什么的时候,容桑却倏地抬手抱住了他。 “你要记得来找我。”她抬头细细叮嘱,笑起来的时候还与五年前一模一样,眉梢开出一朵雪花,漂亮极了。 找什么…… 江归晚像是失了神,他双唇微启,想拉开容桑问个清楚,却发现自己的双臂早已被自己卸下,使不上力气了。 容桑没注意到他的挣扎,她贪恋地汲取江归晚身上的温暖,耳边响起一阵利刃划破长空的声音,她抬手接住了一手的雪花。 这是九宫日灵山出现以来,唯一一次下雪。 她松开手,像是生怕江归晚忘记似的,又重复了一遍:“要记得。” 话音刚落,一只灵气凝成的箭刺穿了容桑胸腔,随即灵气四散化作一张网,将她困住,将一切定格在她最后的那一个微笑上。 鲜红的血从她身上流出,往下滴落,混入了雪中。 “师尊!!”一声沙哑的呼唤将风暴都吼得一震,收敛了几分,江归晚红着眼尾,因过度震惊而喉间一甜,吐出来两口鲜血,身上骨骼咔咔作响,似是接受不了这个场景。 天地万物在此时化成了虚无缥缈的一场梦,江归晚全身都在颤抖,呆呆看着面前被莫名力量织成起来的容桑,良久,终于放弃挣扎,任由魔骨控制他的身体。 卸下的手臂飞速还原,江归晚冲上前抱住了容桑的尸体,恢复了力气。 他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将人搂在怀里,持续不断地喊着:“师尊?桑桑,桑桑……” 也不知他喊了多久,怀中人没有半分反应。 一代仙尊陨落,给天地带来了一场持续不断绵延千里的雪。 雪愈下愈大,容桑在他怀中逐渐软了,慢慢化作星星点点,混进了雪里,形成了一股股巨大的灵气。 雪覆盖的地方一切都恢复了原状,阵法外的邱远昏睡了过去,全身修为跟着融进了雪里。两位仙尊庞大的灵气萦绕整个仙山,看见此幅场景的人五部心情沉重,像是为那位离世的仙尊感到悲伤。 终年不落的太阳被逼得短暂消失一阵,九宫日掌门常经纶立于山顶,展望灵山众人,展望世间苍生,最终拿出怀中玉佩,丢向了某个地方。 喷薄而出的灵气留下一部分将风暴压制住,又进入江归晚体内,大量的灵气重塑了江归晚的灵骨,将那副刚占领江归晚身体不久的魔骨逼了出去。 剩下的灵气包裹住江归晚,将他托在云上,在九宫日所有修士都看不见的地方,将人送了出去。 眼前的景象从漫天大雪变为了四处飞扬的桃花花瓣,江归晚因灵骨重塑痛的全身都动弹不得,只能艰难侧眼辨认师尊将他送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是桃夭斋。 江归晚闭上眼睛,想起结簪桃会就在此地举办,那时他刚拜入师尊门下没有多久便被送来,邱陵在此地拦他,一心扒开他腐烂破碎的过往。 是师尊帮了他。 漫山遍野的灼灼芳华仍在,却再没有那个扔石子帮他解围的人了。 第77章 .完结叭叭叭叭叭 繁华的洛城内人群熙熙攘攘,此时已至黄昏,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穿过街道,进了南城区的一间宅子,宅子地处洛城黄金地段,但与周围一众装潢气派的府邸相比却仍有几分逊色。 “爹爹!”小孩儿跑进去,一眼便看见了院内乘凉的江归晚,他抓着自己的桃干纸袋放进了江归晚的手里,声音放小,像是认错似的:“爹爹,我又买桃干吃了。” 江归晚却早早习惯了,在太阳下眼皮都不睁。 若是最开始那几次他还有心情说说,如今倒是管都不想管了。 等师尊回来了让她管,江归晚心想。 “买了就吃吧,你又不是凡人,吃不死,顶多坏两颗牙。” 又来了。 阿蝉不满意地撇撇嘴,又把桃干从江归晚手里抢回来:“爹爹怎么都不骂我了。” 这孩子。 江归晚此时才睁开眼,瞄了眼桃干,作势要打他,见阿蝉终于瘪了嘴要认错,他才收手,又闭上眼收回自己的神识:“哪里有小孩儿还自己上赶着找骂的,快回自己房间吃你的桃干去,我找你娘亲呢。” “娘亲都走了十几年了,爹爹还是没找到吗?”阿蝉每次提到容桑时都有些丧气,像个娘亲不要自己的倒霉孩子似的。 他问:“爹爹,娘亲还会回来吗……不是娘亲买的桃干,阿蝉觉得不好吃。” 洛城的太阳没有九宫日的刺眼,江归晚在树荫下,回顾这十几年捱过的日日夜夜,找遍了各地各处,却依旧一无所获。 “会回来的。”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会回来的。” 十几年过去了,江归晚住在洛城,帮容桑管理从前留下的家业,一边在此地找她。 他与阿蝉两人都还是从前的模样,江归晚依旧漂亮得像个少年,每次出去街上都得被无数媒婆拉着问可有家室,但他又面冷,每次一句话都不回人家,久而久之,也没什么人问了。 阿蝉也死活不肯长大,十几年过去还是七八岁孩童的模样,也不知江归晚派人都跟街坊说了什么居然没一个人对阿蝉十几年都一个模样觉得奇怪。 “但是爹爹,你都不出去找,怎么知道一定能找到娘亲。”阿蝉回想起今日在街上听到的消息,眨了眨水灵的大眼睛,“万一娘亲重新嫁人,不要你了呢?” 看着自己爹爹肉眼可见变差并要骂自己的神情,阿蝉忍不住往后躲了两步:“我今天上街的时候听说了,经常施粥的王老爷家的大公子要娶媳妇儿了,听说是个外乡女子,路过洛城时救了王公子一命,王公子见色起意,便要强娶她。” 江归晚忽地发觉自己很久没教训这个小兔崽子了:“你都跟谁学的这些词?还见色起意?” “卖糖葫芦的李大娘,”阿蝉浑然不觉江归晚的语气变化,自顾自说着:“李大娘每次都给我最大最红的那一串,她还跟我说,那些想当我娘亲的,都是因为对爹爹你见色起意!” “你给我过来!”江归晚脸色彻底黑了下来,他起身便要抓住阿蝉把他手里的桃干都抢过来,“一天到晚不学点好,还想吃我的桃干?!” “哪里是你的?!”阿蝉拔腿便跑,“那是我自己的钱买的!才不要给你!” 江归晚正要将人定住时,不远处一户人家院子里忽地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雪花清香涌入江归晚鼻腔,他停下动作,一下子愣在原地,几乎以为是自己闻错了。 他闭上眼睛,放出灵识将方圆百里探了个遍,却也没有找到容桑的气息。 莫不是他的错觉? “是王老爷家!”阿蝉突然喊了起来,“新娘子好像是个四处游历的修士,居无定所,明天嫁人今天住在王老爷家。对了爹爹,今天王府送了封请帖来了,明天你去吗?” 江归晚彻底没了跟阿蝉闹的心情了,他捏了捏鼻梁,皱起眉头:“不去。免得你去人家家里捣乱,不然你娘亲之后回来了骂你,不是每家每户都有桃干给你吃的听见没。” 阿蝉仿佛失去了很多很多的桃干一样,失望地跟着他进了屋:“嗯,我都听爹爹的。” 不远处的一间气派宅邸内,正在认真听喜婆讲述明天流程的容桑忽地一滞,随即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应似的看向了院子外。 方才是不是有人喊她娘亲? “怎么了容姑娘?”喜婆见容桑一副出神的模样,便知自己方才说的话这位不知从那儿来的姑娘只怕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心里一阵不悦,但又碍于报酬丰厚,又强忍了下来,摆上一副笑容道。 “方才我说的话姑娘可都听见了?王家可是我们这边姑娘都想嫁的好人家,那王公子更是一表人才,前途光明,姑娘既然应下了这门婚事,就还是高兴点,垮着脸,这谁看见了都不高兴不是?” 一表人才? 容桑想起自己前几日在那烟花柳巷中将那王公子救下的时候,那脚步虚浮,咽下发青,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无法将此人与一表人才这个词联系起来。 她听话地扯出一个颇为敷衍的笑,抬头看这个喜婆:“这门亲事不是我应下的,是我的师父留下的信物在我救你们公子时被他抢了还不还我,我才不得不答应先嫁给他的。若是一定要笑出来,我这样笑大娘可觉得满意?” 这笑里莫名藏着刀剑,喜婆不由得后背一凉,干笑一声:“满意,满意。姑娘先自己休息吧,我晚些再来给您再说一遍明天的流程,明天是您的大喜之日,您可一定得好好对待。” 这次容桑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一言不发看向窗外。喜婆自觉场面尴尬,又说了句什么就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很快便只剩下容桑一人,她起身走到床边,总觉得自己对这个地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东西抢了便抢了,她很轻易就能拿回来,真正让她打算先留在这里几天的,是前几日走出王府时碰到的一个小孩。 她一眼就能看出那小孩不是凡人,可他灵台干净,想是没做过坏事,容桑便将没管。正要离开时,那小孩的正脸落入她眼底,她便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停滞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但那个小孩儿已经不见了。 她好像认识那个孩子,甚至还认识他周围的某个人。 而且这个人对她来说很重要。 这种诡异的直觉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让她应下了这门婚约。那天的小孩抓着一包桃干,脚步轻快,想必就住这附近,明日婚宴,她特地让王家公子请了附近的人家都过来,希望可以找到这个孩子。 太阳西沉,烛光摇晃,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头一次如此期待第二天的到来。 * “爹爹,”听着隔壁街道锣鼓喧天人声鼎沸,阿蝉趴在墙头远远望着:“你真的不去吗?听说新娘子很漂亮的,说不定比娘亲还漂亮呢。。” 江归晚纹丝不动,再次散开自己的神识,在城内寻找了起来。 他仍是不愿相信昨天的气息是他的错觉,思来想去,还是打算今天再找找。 一边找人他一边跟个老妈子似的念念叨叨:“不去,你也不许去,再吃桃干你牙都要坏没了。” 阿蝉气嘟嘟地下了木梯,跑回了自己房间。 江归晚没去管他,几里外王府的吵闹声实在刺耳,一阵巨大的哄闹后,新娘开始坐上轿子,被人抬着在城内街道中逛上一圈。 新娘不是洛城人,老家不在这儿,王府老爷便说让她在城内走上一圈再回来,也算是圆了礼。 江归晚在城内来来回回找了十遍,却未发现一丝不对劲。 怎会如此? 洛城内每一个人他都用灵识探了无数次,他可以肯定这些人里都没有他要找的人。 除非刚来不久的人。 近日阴气重,这些凡人一般都待在自己家里,因此城内最近没什么外人进来。 但也不是没有——比如王府今日要娶的新娘子。 这个想法一冒出头,江归晚再听那锣鼓声时心境便发生了变化。 可这名女子也不是第一天来,他却是昨日才闻到那股雪花清香。 江归晚没由来地产生几分燥意,谎称去给阿蝉买桃干,他出了门,在街道拐角停了下来。 就看一眼。 哄闹声越来越近,江归晚躲在人群最后,心念一动,整个洛城便毫无征兆地刮起了大风。 天色也阴沉起来,那队送亲队伍却丝毫不担心天气变化,抬着新娘气势汹汹地往前走。 路过拐角时,大风骤然停了下来,末端拂过喜轿,精准无比地从窗口涌进,吹起新娘的喜帕一角。 每秒的时间都好像被拉得很长很长,风也停了下来,不紧不慢扬起帕子,一点一点露出下面女子妆容精致的半张脸和白净小巧的下颌来。 明明还没有看见眼睛,江归晚却跟这辈子头一次见人一样,漆黑透亮的眸子倒映着蓝天,人群,还有轿中的女子。 一直到送亲队伍都走得看不见人影了,他才恍然回过神,眼中多了几分温柔,低下头,无声地笑了起来。 “哟,这迎亲队伍还挺快,这么快就要回王府了。” “可不是嘛,要我说啊,这王府少爷也是真性急,刚认识没两天就要把人家姑娘强娶回家,连人性情都不知道,这要是娶了个狐媚子可咋办?”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听说那姑娘还是个求道的修士,生得又漂亮,听说还是个顶有天赋的,不过是来我们这儿游历一番而已,哪能看上这烂泥扶不上墙的王家公子啊,我看只怕是有什么猫腻在里边儿!” “藏有猫腻”且耳力甚好的容桑坐在轿中,将这些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仔细盘算着快到王府的时间,又开始期待起她要找的人已经到了宴席上了。 “哎,那是什么?又一队迎亲队伍?今天镇上有这么多人结亲吗?” 容桑耳尖一动,察觉到什么似的,掀开窗帘往外面一看,果然又有一对迎亲的迎面朝他们走了过来。 两队人马人数相似,穿着相似,连这轿子的花纹都是一模一样。 她皱了皱眉头,但看街道宽敞,不必绕道,便在一旁丫鬟的催促下放下帘子,没再说话了。 一旁的街坊大娘还在闲聊。 “是啊,我怎么没听说,哟,你看这八抬大轿,可不比这王府差啊!” “对对对!还在扔铜钱呐!我们快过去!” “快过去快过去!” “轰”的一声,不知从哪儿撒出来大把大把的铜钱,铜钱落下的阴影将整条街道遮了个干净,也不知是谁家钱多得发烧在这儿散财。 街道上的人群因这场铜钱雨开始躁动起来,过多的民众聚集在一处,转瞬便将两队迎亲人马冲散了。 容桑听见外面抬轿的家丁咒骂了句什么,随机轿子在搬空晃了几下,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她没去催促,在轿中坐着,安安静静地等人群散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边传来一声轻唤:“容姑娘?你还好吗?您坐稳当点儿,我们接着起轿了。” 声音好似与之前的侍女有些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容桑短暂地疑惑了一秒,又很快忘掉:“嗯好。” 她话音刚落,脚下的喜轿再次被人抬起,她清晰地感受到前面的家丁带着她拐了个很大的弯。 去王府要拐弯吗?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疑惑,窗外的侍女再次掀开一小截帘子跟她解释:“姑娘,方才那阵混乱让前面那条路堵了,今天不能走回头路,不吉利,我们便换了条路送您回府。” 原来是这样。 容桑没有异议,点了点头,那侍女便放下帘子,没再说话了。 到达王府后,容桑被人扶着下了轿子,又进了门。周围的宾客好像比之前少了很多,也没之前吵闹了,都轻声交谈,凝神注视着她走进喜殿。 跨过高高的一层门槛,一双手伸过来,似是想扶她一把。 容桑对那王家公子印象不好,忍到这儿已经是极限了,更不用说碰他的手。 于是她侧过了身,装作喜帕遮住视线似的,避开了与他接触。 但手的主人却不放弃,他见容桑拒绝,又强硬地伸过来,二话不过将人拉了过去。 容桑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深呼吸一口气,打算再忍忍。 她被拉着进了堂内,按照指示拜堂成亲,礼成后,那人却仍旧抓着她不放开。 她垂眼看了看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觉得王游虽然看起来身体已经被掏空,手指修长纤细,却比她想象的要有力许多。 只是太冰了。 冻得她一开始打了个哆嗦。 拜完堂容桑便被送回了房间,侍女也没跟进来,她松了口气。 正打算自己掀开帕子换身衣裳出去找人的时候,“咔哒”一声,门栓再次落下,有人进来了。 来人脚步沉稳,径直朝她走来,容桑袖下的手做好将人敲晕的准备,便犹疑着问道:“……王游?” 没人回答。 容桑听见“王游”似是轻轻地笑了一下,随即坐到了她的身边。 这人怎么回事? 还没到时间就打算跟她洞房? 她在心里将王游骂了三百遍,随即干笑一声:“夫君,你快帮我把喜帕取下来吧。” 取下来她就好好报了这几天的仇! 也不知哪个字眼刺激到了旁边的人,“王游”好像不高兴了,声音冰到极致,开口:“桑桑现在口味变了,居然愿意和这种人成亲?” 什么这种人,还有这么自己骂自己的? 这人的声音与她上次救人时听到的似乎不太一样,容桑沉默着没有回答。 好像从迎亲时喜轿落地的那一阵混乱后,一切都开始变得诡异了起来。 空气突然凝固起来,容桑又试探着开口问道:“夫君?你还在吗,我有点热,你快把帕子拿了。” “不拿。”对面人跟赌气似的,又夹杂几分阴阳怪气:“还没洞房呢你就喊上夫君了,这要洞房了你打算喊我什么?” 还真想着洞房! 容桑默默捏响了指骨,心里回他打算把你揍成狗头! 但外面有人,此时她若是跟新郎吵起来,必然会引起骚动。 她忍了又忍,假笑道:“自然是喊你‘游游’啦,夫君觉得好不好听?” “……”江归晚几乎是咬牙切齿:“好、听。” “好听夫君就快给我拿了帕子,我们一起去前厅敬酒好不好,让他们看看我都找了个什么好夫君!” 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江归晚一把掀开帕子,将人推到床上,翻身贴近她的鼻尖,恨道:“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谁,还是不是你的好夫君!” 眼前骤然一亮,容桑受刺激地眨了眨眼,正想把人掀翻在地时,她却神奇地发现——这个“王游”,好像换了个人? 四肢全部被假王游压住,容桑发现自己打不过对面这人,动弹不得,居然真的认真打量起了他来。 是个好看到离奇的男子,一袭红服衬得他唇红齿白,一双眼睛狭长勾人,眼尾自带的小片嫣红跟朵桃花似的,每一个点都像是按照她的审美来长,连头发丝儿都无比契合地嵌进了她心里。 这才叫一表人才! 容桑简直想把那个叽叽喳喳的喜婆叫进来让她好好地洗洗眼睛! 被男子的容貌惊艳到,以至于让她忽略掉了心里的几分熟悉感。 她盯着江归晚出神了几秒,待对上男子视线时,又猝然恢复了清醒。 若说真有什么不搭的话,就是这双眼睛太凶了。 跟要吃了她似的。 她这才回过神,瞪大眼睛,竭力展现出几分气势:“你是谁!为什么冒充王游?!王游呢?你快把人交出来!” 屋内的摆设好像也不太一样,这里跟王府张扬奢华略显的布置比起来,要有内涵许多。 这里还是王府吗? 所有的不对劲在此刻连了起来,容桑又挣扎了一下,无果,便问道:“你是另一家的新郎?你是不是半路把我换过来的?!” 问道最后容桑几乎肯定了,凑上去咬他下巴:“你快松开我!我还得回去找人!” 她咬得不重,估计就是想吓唬吓唬他。江归晚被她咬着,内心居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一直等容桑咬完了,江归晚才慢悠悠开口:“不松。” 他眼中嫉妒浓烈到要将人吞噬干净:“松了让你去找你的游游吗,桑桑,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偏执与执念化作挣脱不掉的牢笼,从江归晚身上卸下,又被他再次缠到了容桑的身上。 他低头,虔诚地吻了吻她的额头:“他不是你的好夫君,我才是。” 那股被忽略了许久的熟悉感终于在此时涌上心头。 她似乎很熟悉这个吻,在灵气浩荡的灵山上,漫天飞雪的雪地中,点了火炉的暖和屋子里。 发觉了她的愣怔,江归晚又亲上她的鼻尖:“我还是你的债主,你欠我很多的情债没还,我还没有打算原谅你。” “所以你不能嫁给别人,留下一个孩子让我一个人养,这样太不负责了,桑桑。” 孩……孩子?! 容桑一下被吓回了神,她惊恐地确认了下自己的回忆:“我哪来的孩子,你不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江归晚松开她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朵细小的白莲,这是他从白雾莲最里面那层中剥下来的。 千年灵药,被他拿来给人治失忆。 “你把它吃了,”江归晚目光灼灼,“吃了你就能想起来你是个怎样在最后关头抛下我一个人的负心女了。” 他要的并不是活下来,而是跟她在一起,哪怕是要丢了性命。 但容桑就那样替他做了决定,十几年的每一天,他都在怨她恨她的深渊里爱她。 到最后他甚至自己与自己和解了。 只要师尊能回来,只要她能回来就好。 而现在,他找了十几年的人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却是要嫁给别人,还会喊那个人好夫君。 江归晚想,世上找不到比容桑更加狠心的人了。 容桑被江归晚的眼神吓到了,刚打算拒绝,却见江归晚不容拒绝地含过那颗比寻常丹药大一点点的白莲,朝她低头吻了下来。 她的后颈被托起,江归晚舌尖推着让她咽了下去。 江归晚的瞳孔黑得发亮,深得将她吸了进去。 她在里面看见了很多东西,有她出生时便被抱到了一个剑修门下修炼,有她孩童时望着已成道侣的师兄师姐发呆,有她十几岁时第一次下山除魔卫道归来时的兴奋模样。 她也看得清清楚楚,无论哪个时期的她,都像是空了一半。 一双无形的手拉着各个时期的她向后退,一直向后退,最后汇集成一点,落在了一座灵山上。 那里她在飞雪中笼罩的屋内抱住另一名男子让他给自己糖糕,让他待在房里不要出去,说自己喜欢他,还有她与飘落的雪即将融合在一起,对他说,一定要来找她。 当初疏风殿前落在她眼角的雪花似是此时才融化,从她眼角落了下来。 她抬手搂住了江归晚,江归晚终于松开,将她的模样清晰印在了眼底。 容桑一起都想起来了,她拭去自己眼角泪痕,倏地笑出了声,问道:“我的……好夫君?” 女子的笑颜与十几年前的在此时重合,江归晚松了口气,觉得自己魔怔了,居然跟着笑了起来:“不是……晚晚吗?” 方才自己说过的话容桑都记得,她现在不比从前,年纪小,脸皮薄,轻易就燥红了脸。 “晚晚,也可以。” 她试图捂住自己脸颊,却再次被江归晚拉住了手,江归晚动作轻柔到极致,亲她脸上的红热,一直向下,红了全身。 容桑侧过头,从窗缝中看见月亮皎洁,是按时到来的夜色。 房外的池塘里鸳鸯交颈,房内的两人发丝交缠在一起,无声地打了个结。 床帘落下,容桑跟抓住了一根浮木般紧紧抱住江归晚,凑上前吻他的喉结。 她将一切爱意放在这个吻里,要捂热他的心脏,融化他的骨与血,勾连住他余生漫长岁月。 要与山川同老,要比星辰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