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他为何总在黑化 作者:北方故人 文案: 长极观弟子谢长亭,修行数年,终于圆满飞升,飞升之后,成了天界的一名神官,掌管天界十万花海。 但是花神却有个毛病,时不时就犯心绞痛,且毫无规律可言,怎么治也治不好。 后来找到司命,司命给花神算了算,告诉她,解铃还须系铃人。 花神须得去往凡间,找她的解铃人。 -- 谢长亭为人时,曾好心救了一小孩,取名方兰舟,后来兰舟长大做了人间的帝王。 原本他们是相熟的,却不知为何,那少年帝王后来却一刀将自己的救命恩人捅死,随后,曦和国覆灭。 个中原因,想必也只有当事人最清楚了。 谢长亭要想心口不犯疼,就得找到那少年帝王的转世,让他心甘情愿的为她拔出插在自己心间的那把刀。 对此,谢长亭表示:“好慌,不会再捅我一刀吧。” 一句话简介:我现在不傻了,你可以喜欢我吗! 立意:爱与救赎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前世今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长亭,方兰舟 ┃ 配角:预收《驯养那只霸道总裁》《穿成甜宠文里的恶毒女配》 ┃ 其它:HE~ 第1章 南渡 九重天宫,云雾缭绕,巍峨大殿,熠熠生辉,盈盈花海绕天宫绵延数十万里。 两名秀雅绝俗的青衣小仙娥,纤纤玉手轻挽花篮,笑意吟吟从花海里过。 这里有一座宫殿,名为“撷芳殿”。 撷芳殿是历代花神所居住的宫殿,一百年前,前任花神陨落,新一任花神飞升任职。 这一位花神,原是凡间的一名修道人,名叫“谢长亭”。 听名字总觉得像个男子,但确实是个真的不能再真的女子。 自古以来,女子修道,少,飞升成为天界神官,更是少之又少。 无疑,谢长亭就是个例外。 但她例外的还不止这一点。 一般来说,飞升成神,自然就摒弃了凡间的七情六欲,生老病死之态。 凡间肉身陨灭,重塑仙肌玉骨,是为神。 可这位…… 两位青衣小仙娥互相对视一眼,皆是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这位“撷芳仙君”,她经常犯病。 时不时就来个心绞痛,一痛起来撷芳殿就要遭殃,连带着周围的仙花也落不到好。 青衣小仙娥今日过来本是来采摘仙花的,趁着撷芳仙君此刻安然无恙,得赶紧采摘。 可终究高兴的太早,小仙娥将将把手放在一朵仙花的枝干上,还没来得及折断枝干,这里的一片花海瞬间被冰封。 包括撷芳殿。 小仙娥打了个哆嗦,和另一位小仙娥道:“撷芳仙君又犯病了?” 另一位小仙娥抚了抚自己的双臂,道:“怕是的。” “可是我的花……”小仙娥一脸哀怨。 “都说了去别的地方采,你非要来这里,现在好了吧,白来一趟。” 小仙娥哭丧着脸道:“原想着这里是撷芳仙君的主场,灵气充沛,生长的仙花自然比别处好,捣成花泥敷在脸上美容养颜效果是最好的,所以才想着来这里,谁知道仙君会突然犯病啊。” “算了算了,走吧,去别处采去。” 小仙娥转身准备走,却碰见了正往撷芳殿这边过来的南海二殿下。 连忙弯腰行了礼,道:“见过二殿下。” 南海二殿下名叫:南渡,生得是玉树临风,丰神俊秀。 他的哥哥是南海龙王,南泽,哥哥做了南海之主,弟弟整天无所事事,到处晃悠,有事无事便上天庭来招惹招惹撷芳仙君。 只是今日来得不太是时候,一名小仙娥道:“二殿下是来找撷芳仙君的吗?” 南渡道:“嗯。” 远远过来时就瞧见这边被冰封了,无端端冒着一股凉气,南渡道:“谢长亭又把自己给冰冻了?” “……” 谢长亭好歹是天帝正正经经亲封的神官,封号都有了,怎么着见面也得意思意思唤一声别人的尊称吧,这二殿下倒好,每次一来,张口闭口谢长亭哪儿去了,谢长亭今日犯病没,谢长亭又自残了吗? 天下万物,无论是凡间还是天界,佼佼者总是不多的,谢长亭能从凡人做到天界神官,并掌管天界十万花海及凡间花开花落,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谁都知道,这一任花神稍稍有那么些不太靠谱,别人飞升,摒弃肉身,重塑仙肌玉骨,这位倒好,仙肌玉骨是重塑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落了个心绞痛的毛病。 小仙娥道:“二殿下还是在撷芳殿外等等吧,以免进去误伤了殿下。” 是的,没错,谢长亭一犯病,离她近的人和物都得遭殃。 只是这个人……特指南海二殿下:南渡。 南渡勾唇一笑,对小仙娥道:“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小仙娥挽着花篮走了,南渡双手负于身后,慢悠悠地往撷芳殿走去,越近越觉得扑面而来的冷意冻得可以将人彻底冰封住。 撷芳殿大门紧闭,南渡到了门口,停了一会儿,随后便提起一脚,用力将门踹开。 凛冽寒风似是裹挟着薄薄利刃,争先恐后地朝他扑过来,南渡挥手挡了一下,轻巧地将那道寒风化去。 可风到底是无可捉摸的,南渡一时大意,又一道寒风贴着他的面颊堪堪而过,一开始并没有察觉,等到脸上传来轻微的刺痛感时,他才反应过来,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然后…… “谢长亭,你他妈毁我容?!” 南渡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还沾着自己脸颊上的血。 殿内已经看不清原先的模样,里面的摆设东倒西歪,就跟被人洗劫了一番似的。 南渡大吼出声,殿内并没有人理他,不过寒意倒是降了不少,风也消失了。 他看见地上花神神像旁边落了一把扇子,那把扇子正是谢长亭手上兴风作浪的扇子。 南渡走过去,试探地喊:“谢长亭,死没死,没死就给本殿下出来。” 突然,神像下方的阴影处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白净修长,纤纤细指如削葱,南渡道:“谢长亭?” 一个清冷如同山间清泉般的声音柔声响起,道:“二殿下。” 南渡赶紧蹲下去将人扶起来,只见谢长亭好似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样,浑身湿透,汗湿的青丝紧贴着面颊两侧,脸色惨白无光,气息不匀,整个人一副虚脱的模样,另一只手甚至还在往下滴血。 南渡不可思议道:“你又自残了?” 谢长亭已无力回答他,只是虚虚的靠在一旁轻喘着气。 看见南渡脸上有一条划痕,她幸灾乐祸地道:“谁让你进来的,该。” 南渡一摸脸,没好气地道:“谁知道你会不会在里面玩自杀,我不进来,我不进来你小命就没了。” 他说完,随手扔了一个小瓷瓶在谢长亭面前,道:“从我哥那儿拿来的,听说治你那心绞痛有用,试试。” 谢长亭摇头道:“没用的,老毛病了。” 南渡冷声道:“爱试不试,痛死你。”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谢长亭终于回了点力气,便随手施了个法将南渡脸颊上的红痕抹去。 她手里拿着南渡给她的小瓷瓶,道:“谢谢二殿下,不过二殿下今日来我这里做什么?” 南渡冷哼,道:“南海无聊,我哥非逼我娶东海的玉鸾公主,他要真觉得玉鸾公主好,他自己怎么不娶,我不回南海了,在你这里借住一下。” 谢长亭无言以对,她语重心长地对南渡道:“二殿下,请你清醒一点,我是位女神官,你住我这里,我以后还要不要在天界混了?” 南渡一笑:“你怕什么呀,本殿下又不会对你做什么,本殿下喜欢那种温柔可人的女仙子,你这样的,本殿下可不敢肖想。” 谢长亭心绞痛才好一点,实在没心思和他斗嘴,只是微微捂着胸口对他道:“你可离我远点!” 南渡自然也注意到谢长亭的动作,眼眸垂了垂,状似不经意地问:“天界神官重塑仙肌玉骨,个个都犹如新生一般,你怎么偏和他们不同,你怎么飞升啊?” 这个问题问得好,只是谢长亭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别人飞升要么功德圆满,自然飞升,要么修行途中,渡劫而飞,再不济,也有个误食天上掉下的仙丹而飞升的神官。 可谢长亭不同,谢长亭是被人一剑穿心而过,人死之后,被迫飞升。 总之,别人飞升都有一段佳话流传于世,谢长亭这个飞升,不提也罢,说出去实在不太好听。 所以也就闭嘴不言了。 - 作者有话要说:仙花=鲜花(我们切记一定要用正经面膜敷面,鲜花捣碎不能敷面,神仙的话另谈)修仙什么的,基本是胡扯,大纲已成,努力更文。 专栏预收《驯养那只霸道总裁》求个收藏~ 【文案】 宋瑶在自家门口捡到一个男人。 男人失忆了,宋瑶二话不说准备将人送到派出所去,结果男人转头就开始滴滴嗒嗒掉眼泪。 宋瑶看了看店里的宠物,再看看眼前的大高个儿,心道:算了吧,先养着再说。 宋瑶给男人取名“枝枝”,这没什么,毕竟她的家的狗都叫“丫丫” 一次直播,宋瑶正在给“丫丫”洗澡,男人突然在她身后喊了一声老婆,评论区瞬间炸翻天,宋瑶吓得赶紧关掉直播。 男人又道,“小心肝?” 伴随着这两声叫唤,宋瑶看见了角落里她最喜欢的那只宠物猫……的毛被剃了个干净!! 宠物猫瑟瑟发抖,男人低头无辜地对手指,一旁桌上明晃晃放着本《如何让老婆不生气》 宋瑶无奈扶额,苍天呐,我是造了什么孽! …… 后来某一天,男人恢复了记忆。 他再也不是宋瑶的枝枝了,也不记得与宋瑶所有相关的事物,他还说宋瑶是女骗子。 呵,谈恋爱的时候叫我小心肝,分手的时候叫我女骗子,渣男! 宋瑶自此和渣男沈敬一刀两断。 宠物店女老板X传说中的霸道总裁 追妻会追的,火葬场会有的。 霸道总裁套路不多,追妻套路全靠助理瞎掰。 只有你才能驯养我,我是你独一无二的“汪汪汪” 初版文案,8.15已截图 九月中旬开文,尽全力包君满意。 再次谢谢各位的陪伴! 第2章 归梦 谢长亭有意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南渡又道:“我看你时不时因为这心绞痛而倍受折磨,怕不是因为在凡间为人之时,惹了一段什么孽缘吧。” 谢长亭:“……” “你说说呗,我保证不说出去。”南渡道。 天界神官飞升,大多都有一段过往被记载于司命簿上,谢长亭的过往自然也在上面,只是她的过往太悲惨,飞升得又太憋屈,所以谢长亭死活不提这事。 司命也不是个八卦的仙君,天界众神也都有各自的隐私,只要不关乎利益弊害,司命是不会往外说这些事的。 所以,为什么谢长亭动不动就犯病,这事儿除了司命和她自己,真的是无人知晓了。 南渡见谢长亭不理会自己,挑了挑眉,还想继续追问。 谢长亭却忽然伸手在空中一抓,那把落于神像旁的折扇转眼间就飞到了她手里,谢长亭展开折扇,皮笑肉不笑地道:“二殿下话太多了。” 南渡见她拾起绛雪扇,立即敛了面上一副听八卦的神色,连忙道:“别激动。” 谢长亭施了个小法术将身上弄脏的衣裳换掉,站起身,道:“二殿下自己慢慢玩儿吧,我要去司命那里走一趟。” 心绞痛一次比一次严重,而且最近频繁复发,谢长亭实在忍不了了。 要不是刚刚南渡来得及时,她兴许会动手把自己也给冰封了。 撷芳殿里没有刀剑之类的利器,原因是有一次谢长亭突犯心绞痛,痛到恨不得满地打滚,刚巧撷芳殿墙上挂了一柄利剑,她竟直接取了剑往自己身上捅。 此事后来被南渡知道了,她殿里的利器就都被南渡给收走了。 只有绛雪扇除外,这把扇子是历代花神的象征,前任花神陨落之后,绛雪扇便传到了谢长亭手中。 绛雪扇扇面上只简洁地用墨水勾勒了几片花瓣在上面,看似平平无奇,和凡间普通折扇没什么差别,但实际上,它的威力更大更强,且只认花神为主,自然不会伤及主人半分,是以,这把“利器”便安然无恙的在撷芳殿里留了下来。 - 天宫,司命府。 司命星君掌凡间苍生之命格,谢长亭过去的时候,司命正捏着笔埋头往司命簿上写写划划。 这也是位女神官,名叫琼英,她比谢长亭飞升的早,谢长亭被天帝亲封为花神之时,司命府还特地派人过来祝贺过。 天界女神官极少,谢长亭与司命同为女神官,自然是志同道合,惺惺相惜,她们关系不错,谢长亭偶尔闲下来会来司命府找琼英说说话,要么就是跑来这里睡上个三五日。 今日过来却是实属无奈,琼英收了司命簿,抬头看了一眼谢长亭,道:“何事?” 谢长亭蹙眉道:“心绞痛,不知道什么原因,最近痛得越来越频繁。” 琼英坐在案前,轻声问道:“你当年因何飞升还记得吗?” 谢长亭顿了一下,然后道:“自然记得,一剑穿心而亡嘛,被迫飞升的。” 那把剑还是她自己的佩剑,简直太悲催了,谢长亭都不愿意去回想。 琼英却点头道:“问题就出在这儿。” - 当年谢长亭还是个凡人的时候,曾为长极观首席大弟子。 长极观,主修道,兼并斩妖除魔。 谢长亭身为大弟子,修为自然高深,观中有一把名剑,名曰“归梦”。 这把剑后来成了谢长亭的随身佩剑,跟着她一起除过不少妖魔,刀锋见血,沾的自然都是些无恶不作的妖魔血。 后来,这把剑却被当年的曦和国国主,那个乖戾的少年帝王拿走,直接一剑捅了谢长亭的心窝。 那个少年帝王,名叫方兰舟。 还有,谢长亭曾经救过他一命。 至于最后,谢长亭为什么会死于方兰舟之手,那就真的只有当事人最为清楚了,因为自谢长亭死后,曦和国开始逐步走向覆灭,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皆被掩埋于尘土之下。 当然,还没有完。 谢长亭被归梦剑穿心而亡后,却又因祸得福,直接飞升成神,刚好撷芳殿前任花神陨落,所以谢长亭一飞升就直接被亲封为新一任花神,重塑仙肌玉骨。 可就算重塑了仙肌玉骨,那把归梦剑却始终插在她的心口一直没拔/出来,又因为那把剑沾了不少的妖魔血,妖魔死于谢长亭手中,怨念留在了刀身上,谢长亭死后,尸身和那少年帝王一起合葬在曦和皇陵中。 原本若是肉/体凡胎,死后尸身自然陨灭就无大碍了,偏偏合葬之时,曦和国人给那少年帝王和谢长亭合葬的的棺椁里放了一些防止尸身腐坏的长生丹药。 这下好了,尸身不腐,妖魔血作祟,谢长亭平白无故就犯了一百多年的心绞痛。 谢长亭做了神官,那少年帝王自然也重新投胎做人了,如今解决之法便是找到方兰舟的转世,把他带到曦和皇陵中去,开棺椁,心甘情愿取出插在谢长亭心口处的那把归梦剑。 - 谢长亭张了张嘴,最后轻声道:“琼英,他的转世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琼英抬手在空中一挥,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幻境。 这个幻境是在凡间的某座宫殿里,宫殿破败,到处沾满了灰尘,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男孩儿被一根铁链子拴在宫殿里头的柱子上,殿里并没有旁人在场,男孩儿不远处的地板上放了一个缺了角的饭碗,饭碗里装着半碗水,谢长亭甚至觉得那水看起来像是放了好几天没换的样子。 男孩儿努力地爬过去,想要喝点水,可是怎么也够不着那碗,他的身上脸上都有些脏,透过幻境,谢长亭看见男孩儿的一双眼睛,明亮不谙世事的双眸,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男孩忽然抬头,对着空中咧嘴笑了一下。 谢长亭忽然往后退了一步,垂下眼睫,抚了抚心口,琼英挥手便散了幻境,道:“没事,他看不到你。” 谢长亭缓了缓神,抓住琼英的手,问道:“他就是方兰舟的转世?” 琼英点头:“没错。” “那他……这一世叫什么名字。” “方兰舟。”琼英道。 - 作者有话要说:路过的仙女们,求个收收,笔芯! 第3章 归鸢 有些事无论如何都是躲不过的,谢长亭叹气道:“这么说,我非得下去找他不可了?” 琼英道:“只有他才能解你的剜心之痛。” 谢长亭极力解释:“你别说得那么严重啦,就是被捅了一刀,没有剜心。” 琼英也道:“哦?那他可真是仁慈,你做了那么些破事,竟然没被剜心。” “咳咳。”谢长亭转移话题,道,“好吧,我其实是想问问,他的转世为什么会那么惨?” “你的责任。” 话说得毫不犹豫,谢长亭竟无法反驳,只好闭嘴不再接话了。 - 几日之后,凡间,皇宫,长春殿。 谢长亭一身黑衣,做男装打扮,部分乌发高高束起,头上簪了一只花形白玉冠,余下青丝皆散落于身后。 她的面相极美,柳眉杏眼,肤色白皙,一颗细小的红痣落于颈侧之处。 绛雪扇被她捏在手里转来转去,旁边站着一位男子,这位男子,着松色华丽锦袍,意气风发,甚至于目中无人。 自然,这人也不是旁人,乃是南海二殿下,南渡。 当日,谢长亭从司命府回去之后,立马就做了决定要去凡间走一趟,碰巧南渡正在躲避南海与东海的联姻之事,怎么也不愿意再回南海去。 谢长亭要去凡间,他一个人留在撷芳殿肯定要无聊死了,听说凡间好玩儿,南渡便跟着谢长亭一起,化成凡人之姿,入了人间。 人间有一国,名为归鸢国。 谢长亭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化了男儿身,着一身黑衣,顺便在归鸢国拐了个国师之位。 凡人大多敬畏鬼神,对不知名的事物多半抱有好奇之心,谢长亭在归鸢国国主面前施了几个小法术,平地生花,点石成金以及施云布雨,立即就被奉为归鸢国的座上宾了。 当然,谢长亭是不会施云布雨的,但她身边还跟了个南渡,那就不一样了。 此时正处于凡间的阳春三月,风也正好,花也正好,要找的人也在这座皇宫里,简直好的不能再好了。 南渡偶尔神出鬼没跑出宫里玩去了,谢长亭以前就是个凡人,凡间一切都见得多,倒也没什么特别稀奇的,是以一直待在宫里没出去。 谢长亭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南渡,好笑道:“二殿下来这里一句话不说,到底所为何事?” 南渡懒洋洋地靠坐在一旁的圈椅上,抬手支着下颌,淡淡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下来到底想干什么?” 谢长亭道:“找人啊?” 南渡道:“你在这里等,能找到个鬼?” 谢长亭却是摇了摇头,道:“他就在宫里,但我还没做好准备去见他。” 不是没做好准备,是有点怕见到他的转世。 - 归鸢国国主名叫方戟,妻妾众多,儿女众多,大皇子方砚之目前是谢长亭的学生。 凡间有许多的修仙门派,世人皆是削尖了脑袋也要往上凑一凑,便是入不了门,也得蹭一蹭那灵气,简直到了一种疯魔的程度。 方砚之是归鸢国的储君,如今刚满十七岁,金尊玉贵的长大,倒是十分向往修仙一事,只可惜他老爹不答应。 先不说能不能入门吧,只听说进修仙门派,要从最低级弟子做起,什么挑水砍柴,每日早起要绕着大山跑,还要下山去除妖。 方戟一看自己的儿子,细皮嫩肉,养尊处优的,私心里认为他就是做帝王的料,哪能吃得了修仙的苦,便是怎么也不同意方砚之去修那虚无缥缈的仙。 方砚之贵为储君,谁都能做主,唯独反不了自己老爹,父子俩冷战多时,等到了谢长亭。 谢长亭现在是归鸢国国师,那会儿在方戟面前略略施了几个小法术,方戟后来联想到自己儿子十分向往修仙这一事,干脆顺水推舟把方砚之推给了谢长亭。 于是,方砚之便顺理成章的成了谢长亭的学生了。 对此,谢长亭也没什么意见,她总归是要留在这里的,总不能占着国师之位,什么也不干吧,那可真有点不太好意思。 而与此相对的是,方兰舟。 方兰舟也是方戟的儿子,不过母亲地位不高,乃是方戟酒醉之时与一小宫女行云雨之欢后生下的孩子。 排行第六,占了个六皇子的名头,但却并没享受到一丁点儿的皇子该有的待遇。 方兰舟六岁时,小宫女被人推进井里淹死了,他亲眼见着自己母亲被宫人们打捞上来,尸/身发白,被水泡得浮肿不堪,那一双漂亮的眼睛甚至还没有闭上,眼里布满了血丝。 小宫女没什么背景,死了就死了,谁还去管她怎么死的。 只是后来,再见六皇子时,他便失了心智,傻乎乎的。 虽是个皇子,可惜不得宠爱,方戟更是忘了这孩子的存在。 加上后宫皇后的有意纵容,六皇子的处境更是艰难。 宫里下人们看眼色行事,就是皇子又如何,不受宠,照样是被欺负的命。 …… 殿外忽然有声音响起,一名小宫女急匆匆跑进殿里,慌慌张张地道:“国师,国师,六皇子在钦安殿被打了!” 小宫女把话说完,没听见上方有回复的声音,遂悄悄地抬起头瞄了一眼,国师已经不见了,旁边椅子上懒洋洋靠着一位丰神俊秀的男子,男子勾唇一笑,小宫女瞬间红了脸,连忙把头低下去。 只听见那男子懒散着嗓音道:“我也去看看好了。” - 谢长亭到钦安殿的时候,看见几个侍卫围在一起,一名侍卫手里拿着个玉镯子,语气恶劣地道:“早让你把东西拿出来,非得挨顿打,蠢。” 另一名侍卫哈哈笑道:“可不是嘛,人家就是个傻子。” “枉他身为六皇子,过的日子还不如我们哥儿几个,哈哈哈。” 周围一阵哄笑声,有人道:“走吧走吧,再去赌几局,妈的,我就不信这次赢不了那群阉人。” 几个侍卫一转身,发现身后站着一身黑衣,面色不虞的谢长亭,愣住了。 谢长亭做国师没几天,又不爱出去,这些侍卫平日里就待在这一小块地方,倒是听宫里的太监们说过,归鸢国新封了一位厉害的国师,只是他们没见着国师的样子,自然也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国师。 一名侍卫粗鲁地道:“滚开,挡什么路!” 谢长亭朝他伸出手,平静地道:“东西给我。” “你什么玩意儿,老子的东西给你?要不要点脸。” 谢长亭依旧平静,一字一句道:“我说,东西给我!” “哈……”那名侍卫将手中的镯子递给旁边的人,道:“你们看着,看我打爆他的……” 一句话没说完,谢长亭一拳已经挥出去了,那名冒头的侍卫瞬间倒地三丈远,其他侍卫看过去,皆是直抽冷气,不敢说话。 谢长亭手腕轻动,慢慢走到那侍卫面前,道:“打爆我的头是吧。”然后她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瑟瑟发抖的侍卫,轻笑道:“让你们看看真正的爆头。” 说完,她一手提起那侍卫的后领,用力将那侍卫摁到一旁的柱子边,重重地按着他的脑袋往柱子上撞。 一下,两下,三下,那侍卫口鼻,脑袋都已经出血了,整个人痛到话都说不出来,脑袋上流下的血糊了眼睛,谢长亭道:“爆头是吧,还想不想爆头了,这么大一群人欺负个孩子,谁不要脸了?” 旁边的侍卫们推来推去,那玉手镯愣是每一个人敢送到谢长亭手上去,生怕被她捉住来个爆头小游戏。 这时候南渡忽然出现,从谢长亭手里救下了那满头满脸是血的侍卫,随手扔在一旁,南渡道:“你疯了,想杀人啊。” 谢长亭往那堆聚在一起的侍卫那里一指,道:“他们说,要打爆我的头。” 南渡一愣,道:“别开玩笑了,可能吗?” 谢长亭道:“所以我打爆他们的头。” 南渡:“……” 不过不管怎么样,谢长亭是个神官,这些人都是凡人,神官殴打神官,那是胜者为王,神官殴打凡人,那便是不要脸了。 谢长亭道:“什么要脸不要脸的,又不能当饭吃,他们那一大群人,抢一个孩子的东西,那才是不要脸至极。” “东西给我。” 那边的一个侍卫小心翼翼地拿着镯子上前,两只手哆哆嗦嗦地,声音颤抖道:“不不不……不是我抢的,我我我,我错了,别打我。” 谢长亭伸手拿过镯子,道:“好好做人,下次再看见你们一群人欺负弱小,抢别人东西,那就不止爆头了,打得你们分不清东西南北,听见没有!” 一群侍卫连忙道:“听见了,听见了。” 说完赶紧拖着那名被打晕的侍卫准备退出去。 岂料,谢长亭又道:“等等。” “啊?”侍卫们噤若寒蝉。 谢长亭道:“你们刚刚说赌什么?” 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差跪下来道:“我错了,再也不赌了,再赌我不是人。” 谢长亭道:“哦,行吧。” 等走到门口处,谢长亭又把他们叫住了。 众侍卫都心道:“这他妈还有完没完,直接给个痛快吧。” 谢长亭随手指了一名侍卫,道:“你过来一下。” 那侍卫立即一副转身去赴死的表情,梗着脖子走到谢长亭面前,道:“直接给个痛快吧,别折磨人了。” 谢长亭十分无语,手掌一翻,手心里化出一粒红色的药丸,她道:“给你那小伙伴吃了,明天就能活蹦乱跳的。” 那侍卫拿了药丸就跑,就好像劫后余生似的,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 作者有话要说:一丈按现在的计量,大约三米多。 谢长亭做国师是男装打扮,所以这个他/她是这么分滴,剧情里的人看她是“他”称呼,我们看她是“她”称呼。毕竟我们知道长亭是女孩纸,但是归鸢国的人不知道,所以不是作者“她/他”不分,视情况而定哈。 另外,目前暂定为隔日更哟,我多囤点稿子,三万字后尽量日更。 还有一个问题,这里面的什么修仙,妖魔鬼怪啥的,可能不按套路出牌,因为都是作者脑袋里臆想的。 更新时间定在晚上18点或者21点,其余时间是捉虫,这两个时间段没更新那就是鸽了,不用等。 差点忘了,可能下章,或者下下章要开启谢长亭上一世的时间线,曦和国为啥会覆灭,长亭为啥会被一剑穿心,都在上一世的时间线里。 顺便,快来收藏我呀,听说在这里嚎几嗓子会有小仙女带我走。 嗷嗷嗷~ 第4章 扎心 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种方式重逢,谢长亭记得以前桀骜不驯的方兰舟,眉眼间傲气满满,可此刻眼前的这个人,弱小,无助,被别人欺负得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谢长亭蹲下身,对他道:“你要一直趴在地上吗?” “……” 不理? 谢长亭又道:“方兰舟。” 听见叫了自己的名字,方兰舟这才抬眼看向谢长亭,没说话,就一直看着她。 和以前有许多地方不同,以前的方兰舟,谢长亭不敢长时间和他对视,现在的方兰舟,目光澄澈,毫无心机。 谢长亭心一下就软了,她朝方兰舟伸出手,道:“我拉你起来,别趴在地上,你要记得,他们欺负你,有一天,你会把他们都打回去,要让他们知道,你也不是好欺负的。” “你永远趴在地上,他们就永远欺负你,所以,你一定要站起来。” 谢长亭的手很白,指尖纤细,手腕处薄薄的皮下依稀可见淡青色的血管,黑衣衬得她的手如同暗夜里的一束微光。 她就那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方兰舟眼前,而方兰舟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扑上去,狠狠地咬在了谢长亭的手腕上。 “嘶……”谢长亭蹙眉忍了又忍,这狼崽子还不松口,南渡见状直接过来,差点要提了方兰舟往外扔,却被谢长亭制止住了。 谢长亭道:“二殿下别多事。” 南渡冷声道:“怎么,你开始同情这凡人了?” “这叫什么同情?”谢长亭道:“左右我也不过痛一痛而已,没什么损失,可是他不一样,他受委屈了,很多很多的委屈,他总得发泄出来吧。” 南渡简直想笑,他也真的笑出声了,他说:“真不容易,谢长亭,你还有这觉悟。” 不论这话是褒义还是贬义,谢长亭都受了。 她的另一只手拿着那只玉镯子,抚了抚方兰舟的头发,微微将他拢在怀里,轻声道:“没事了,我叫谢长亭,住在长春殿,以后若有人欺负你,你就来找我。” 南渡的印象里,谢长亭与人说话,从来不会这么和和气气的,如今头一回见她慢着性子去安慰一个半大的孩子,简直见了鬼。 - 方兰舟咬人是真狠,谢长亭的手腕处已经见了血,她现在已经麻木了,干脆也不喊疼,只道:“喂,你怕不是想吃肉啊。” “……” 甩了甩,还不是不松口,谢长亭无奈道:“不是,你咬我这么久也该松口了吧,就是喝血也喝饱了啊,听话,赶紧松口。” 良久,手腕处的疼痛才减轻了些,方兰舟坐在冰凉的地上,懵懵懂懂地看着谢长亭。 谢长亭将手里的玉镯子递给方兰舟,道:“给你。” 转世之后的方兰舟面貌几乎与前世一致,只不过,现在的他还年轻,他才十三岁,他傻乎乎的,眼睛很亮,对陌生人有排斥感。 兰舟伸手拿谢长亭手里的玉镯子时,衣袖下的手臂露了一半出来,上面留有不少淤青,因为肤色白,这些淤青看起来反而更为严重。 谢长亭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下来,下来之后为什么没有早点过来看看他,让他白白遭受了这么些罪孽。 她蹲在地上,握住了方兰舟的手腕,一只手在他臂上隔空抚过,肉眼可见的,臂上的淤青全都消散了。 方兰舟惊异地睁大眼看着谢长亭,谢长亭问:“还痛不痛?” 方兰舟摇头。 他的脸上有些脏,还有些细小的划痕,谢长亭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要变得强大起来,保护你喜欢的东西,懂吗?” 方兰舟看着她,然后慢吞吞地把刚拿回来的玉镯子往谢长亭手上套。 谢长亭收回手,道:“你给我干什么啊,自己的东西,我不要。” 那个玉镯子应该是方兰舟的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所以刚刚那些侍卫过来抢这个的时候,方兰舟宁愿被打也不愿意将东西给那些人。 谢长亭拍了拍脑门,转头对南渡道:“我刚刚应该把那些人都打一顿的!” 南渡:“?!” 她在转头和南渡说话时,方兰舟已经拿着镯子往她手上套了。 等反应过来时,镯子已经堂而皇之挂在手腕上。 碧绿的镯子,皓白瘦削的手腕骨,简直太搭了,谢长亭没那心思,也不想要别人东西,伸手就要把镯子取下来。 一直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的方兰舟突然出声,道:“长亭。” 嗓音微哑,吐字清晰。 “嗯?”谢长亭愣住了,眉头微蹙:“你叫我什么?” 方兰舟静静地看着她,只道:“我见过你。” 谢长亭忽然站起身,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的表情很不正常,像是有些怕,又像是有些愧疚,总之神色很不对劲,南渡见状,连忙过来扶着她,问道:“你怎么了?” 谢长亭还没开口说话,只听见方兰舟又道:“我在梦里见过你,你说你叫谢长亭。” 那这个梦可真是惊悚,谢长亭宁愿出现在南渡的梦里,也不愿意出现在方兰舟的梦里。 上一世方兰舟恨死她了,不然也不会直接一剑捅了她,谢长亭一听说方兰舟做梦见过自己,第一反应就是梦里再次被捅刀。 没办法啊,记忆犹深,想忘也忘不掉。 谢长亭眨了眨眼,问:“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方兰舟歪了歪头,表示听不懂。 “你知道曦和国吗?” “……” “长极观?” “……” “屏闲呢?” 方兰舟道:“我只记得你。” 谢长亭:“……” 那我可真是荣幸之至。 谁料,方兰舟接下来又说了一句话,谢长亭听后差点吐血三升,他说:“我记得在梦里,我一剑把你杀了。” 知道了,知道了,不用一直强调。 谢长亭捂着心口,心道:“太扎心了,说好的转世呢,孟婆汤兑了水不成?” 南渡知道谢长亭是凡人飞升成神的,但成神之前的事,他一概不了解,这会看谢长亭表情扭曲,想到之前无意间和她说的话。 “你怕不是在凡间惹了一段什么孽缘吧!” 如今看来,这孽缘,可真够大的。 -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接下来是剧透时间。 兰舟真的只是梦里见过长亭,长亭和兰舟真有一段孽缘,所以孟婆汤还是正宗的孟婆汤。(不正常的只有长亭,因为她心虚。) 男女主人设是这样滴。 没心没肺的漂亮花神X表面阳光,暗里乖戾成性的兰舟小可爱。 这里特别提醒,兰舟属性太复杂了,我们只需要记住他是个黑心肝就好了,别看他现在这么怂,以后可能会更怂,做好心理准备喔。 还有那个镯子,那是留给未来媳妇儿的哇,长亭被坑了。 这一章短小,下一章继续。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雪尘埃 59瓶; 笔芯!我会继续努力的! (这两天瞌睡虫附体,一直睡睡睡睡睡,我……恨!! 第5章 国师 钦安殿名字叫得好听,实际上就是一坐偏僻破落的废弃宫殿。 这宫中皇子公主多得遍地是,就方兰舟过的最惨,还没人管他,所以总是被欺负。 谢长亭站起来才看见方兰舟的脚腕上缚着一根链子,链子尽头一直延长到他身后阴影处的柱子上。 因为方兰舟一直坐在地上,所以谢长亭竟一直没发现。 沉默片刻,她动了动手指,那根缚住方兰舟脚腕的链子终于断开了。 谢长亭表情凝重起来,她再一次走向方兰舟,伸手道:“起来。” 方兰舟仰头看着谢长亭,良久,终于将手递给了她,然后借她的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现在十三岁,个子已经开始拔高了,站在谢长亭面前,已经到了她的肩膀处。 而上一世的方兰舟,年少时那几年,谢长亭是看着他长大的,等成年之后,他的个子已经超过了谢长亭许多,在曦和皇宫的时候,他站在谢长亭面前,隐隐带着些压迫感。 那个时候的方兰舟,没有任何人能让他低头。 谢长亭想了想,道:“不管你现在是谁,记得我名字也罢,以后叫我不许叫名字,只能叫国师。” 方兰舟乖巧道:“好呀,国师。” - 谢长亭带方兰舟回了长春殿,一路上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谢长亭走。 外面阳光正好,不骄不躁,庭院里种满了海棠花,一阵微风吹来,树枝轻轻晃动,枝头上的海棠花飘飘扬扬地落了一地的花瓣。 方兰舟抬头眯着眼看了看天空,天高而远,万里无云,身旁的人一身黑衣,侧颜温润,颈侧处一颗红痣耀人眼,低下头,他看见谢长亭手腕处的被自己咬过的地方已经开始愈合,碧绿的镯子还戴在她的手腕上。 微不可见的,方兰舟忽然抿唇轻轻一笑,眼里浓重的黑暗也因此散去了一些。 身后那座破败的宫殿离他越来越远,他想:终于有一个人愿意拉他离开这里了。 伸出手,有几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了他的手心里,他将手举高,对谢长亭道:“花。” 谢长亭垂眸看了一眼,淡淡道:“哦。” 兴许是她的表情太过冷淡了,方兰舟默默地将手放下,那几片被他拢在手心里的花瓣,下一秒就碎成了渣渣。 谢长亭倒不是刻意这样,她自己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脑袋里在想别的事。 等反应过来时,发现这小孩又一副丧丧的模样,于是便抬手捻了个诀,凭空幻了支闪着灵光的紫色花出来,道:“给你。” 那朵花,花茎纤软,花瓣层层叠叠,周围包裹着一道微弱的光晕,方兰舟诧异抬头,道:“嗯?” 谢长亭道:“你不是喜欢花吗,给你。” …… 到了长春殿后,谢长亭将方兰舟丢给了殿里伺候的宫女们,道:“带他去后面沐浴。” 方兰舟拉着谢长亭的手一直不愿意松开,谢长亭只好道:“你先去洗,我在外面等你。” 他乌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谢长亭,谢长亭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道:“去吧。” 宫女过来道:“六殿下,请跟奴婢一起过去吧。” 方兰舟前脚跟着宫女一起走了,后脚归鸢国的大殿下方砚之就来了。 方砚之如今十七岁,华冠丽服,剑眉星目,性子极为开朗,这不,人还没来,声音先到。 “国师,国师!!啊……” 太激动了,刚踏进长春殿时,被门口的台阶绊了一下。 就在方砚之以为自己很可能会在国师面前摔个鼻青脸肿时,一股绵软柔和的力量缚了他的身体。 那种感觉很像卧在一朵白云上,绵绵软软的,等全身放松下来,睁开眼,他已经安安稳稳地站在国师面前。 国师手里握着一把展开的折扇,折扇上勾画着几片墨色花瓣。 方砚之愣了片刻,疑惑道:“什么情况?” 谢长亭轻轻摇着绛雪扇,好笑道:“好好走路,不要疾行,一来就给我行这么大的礼,我可受不住。” 亏得方砚之还以为自己可能会摔,倒下的那一刻,千钧一发之际,连忙用手捂了脸,心想着,就是摔也不能摔到脸。 可此刻听见国师好笑地与自己说话,方砚之却是突然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道:“国师别笑了。” 他觉得很丢脸,明明想要在国师面前留个好印象的,偏偏…… 谢长亭做神仙一百多年,多数时间都是待在撷芳殿里头,平日里见得最多的神也就南渡和琼英。 这两位,说话做事直来直去,谢长亭自然也是这么个性子,该怼就怼,该直就直。 这会儿见方砚之脸红,愣是搞不懂他为何脸红。 不过她也没在意太多,只是坐直了身子,道:“好吧,好吧,不笑了,说说你今日急匆匆过来有何事?” 方砚之默了一瞬,面上红潮褪去,他抬头道:“国师,你看。” 他低声念咒,双手结印,将灵力灌注于右手上,然后两指并拢,隔空指了指谢长亭面前的一个茶壶。 那茶壶竟然自己动了起来,还给谢长亭倒了一杯茶。 方砚之道:“国师,喝茶。” 谢长亭也不客气,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水,而后,她犹豫道:“你这个还是不要在外面乱用了,不然别人会以为是妖法,把你绑起来打一顿。” 方砚之道:“谁敢,本宫可是归鸢国的储君,活腻了才敢对本宫动手。” 顿了顿,他又道,“那国师呢,你不怕?” 谢长亭摇着扇子坑蒙拐骗道:“啊,我跑的比较快。” 方砚之:“……” 谢长亭做这个国师,本来也就是个幌子,指导指导方砚之武术之类就很不错了,偏偏方砚之一心只对仙术之类的法咒感兴趣。 他其实也有正经地武师教他功夫,但每次下完课就跑来长春殿找谢长亭,闹着要学“法术”。 谢长亭当然也认真的教,只是这个跟修仙没多大关系。 谢长亭自己飞升都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当真进修仙门派,方戟又不同意。 反正就是过一天是一天,谢长亭在宫里也不走动,只是占了座宫殿,甚至于辟谷不食,基本不浪费资源,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和方兰舟搞好关系。 然后,带他去曦和皇陵,让他取出那把归梦剑。 如此,便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 第6章 上心 这边方砚之兴冲冲地跑过来表演新学的“法术”,那边方兰舟已经洗完澡,被小宫女带出来了。 他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合身且干净,谢长亭回头看过去,这一看,直接惊在原地,恍惚间,她好似看到的是上一世的方兰舟。 归鸢国国主及其皇子公主们,多多少少在面相上都有些许细微的相似之处,偏方兰舟,他的面貌大抵全部遗传自自己的母亲。 眉眼精致,面容白皙,稚气尚存,那双凤眼里此刻还未流露出摄人的目光,谢长亭看向方兰舟的时候,他微低着头,局促不安地站在小宫女身旁。 谢长亭定定神,道:“过来。” 方兰舟抬头,慢吞吞地挪步到谢长亭身边,悄悄地拉住了她的手。 谢长亭也不在意,只是侧头对小宫女道:“去拿一条干帕子过来。” 小宫女听话地拿东西去了。 倒是方砚之,看见方兰舟出现在国师殿里,不可置信道:“国师,你怎么把他带出来了?” 那一脸的震惊之色,好似谢长亭从那座破败的宫殿里带出了个不祥之物出来。 谢长亭道:“他是你弟弟。” 方砚之道:“国师又怎么会去钦安殿?” 谢长亭正要说话,小宫女正好拿来了干帕子递给她,谢长亭一手接过帕子,将方兰舟带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亲自动手给他擦身后湿淋淋的头发。 方兰舟还有点不习惯,谢长亭的手刚挨到他的头,他就微微往旁边侧了一下,谢长亭道:“别动。” 随后她边擦头发边对愣在一旁的方砚之道:“我偶然经过钦安殿,听见里面有辱骂声,进去之后,发现钦安殿的几个侍卫正在抢六殿下的东西……”谢长亭看了一眼方砚之,手上动作不停,继续道,“一国皇子,被几个小侍卫欺负,这说不过去吧?” 方砚之一时无言,他自然知道方兰舟是他弟弟,可是这么些年也没管他,基本也没承认过他是自己的弟弟,父王母后都不管的小孩,他怎可能去多找一事。 身为归鸢国的储君,他每天都很忙很忙,父王母后恨不得四只眼睛吊在他身上,自然也是知道方兰舟的来历,可是血统正规与不正规,中间自是隔了些东西。 默了半晌,还是方兰舟先开口,他扯了扯谢长亭的袖子,小声道:“国师,我饿。” 谢长亭手一顿,眨眨眼,她其实已经很久不吃五谷杂粮了,但是没办法,方兰舟是个凡人,他得吃。 于是谢长亭将视线转向了方砚之。 被国师用这样期待的眼神看着,方砚之立即道:“吃,想吃多少有多少。” 谢长亭闻言,收了帕子,轻手将方兰舟推给方砚之,道:“那殿下带兰舟去用膳吧。” 方砚之反问:“国师不想吃?” 谢长亭回答:“国师不吃,国师不饿。” 不知道为什么,方砚之总觉得国师说话间,像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一样,明明看着国师年龄也不大啊。 因为谢长亭不去吃饭,方兰舟也不愿意跟着方砚之走,扯着谢长亭的袖子不松手,谢长亭十分头疼,方砚之耸耸肩,表示,我也没办法。 最后纠结不下,方砚之只好让小宫女去厨房,把菜送到国师殿里来。 方砚之很听国师的话,尽管他的母后经常叮嘱他离方兰舟远一些,不要管他,没人要的小孩,母亲也不在了,留他自生自灭好了。 但是,看国师今天对方兰舟的态度,好似很看重他,还亲自给他擦头发。 想了想,方砚之忽然开口道:“国师放心,那几个侍卫,本宫会罚他们的。” 谢长亭笑了笑,道:“惩罚倒不必,殿下只需记得,方兰舟与你一姓,他是殿下的弟弟,殿下要对他好一些,以后殿下做了国主,兰舟还要被你护着的。” 方砚之总和别人的关注点不同,听了谢长亭的话,他又道:“国师的意思是,你不会在一直留在归鸢国?” 他理解意思也很简单,方兰舟是国师带出来的,自然是国师护着他,若是谢长亭愿意留下来,方兰舟自然一直归国师护着,这会又说等他做了国主,要他护着方兰舟,明显就是国师不会在归鸢国留太久。 谢长亭道:“自然不会啊,也许一年两年我就不在了。” 她随口一说,忽然感觉腰间环了一双手臂,低头看过去,不是方兰舟是谁,扯了扯,没扯开。 谢长亭道:“怎么了?” 方兰舟不说话,额头贴在谢长亭肩膀处蹭了蹭,等谢长亭看过去,发现他双眼通红,两眼憋泪,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 “……他怎么了?”谢长亭又问方砚之。 方砚之连连摇头,他只听说过这个弟弟傻,没听说过这个弟弟还爱哭啊。 好在,方兰舟虽然话少,却并不是不说话,谢长亭一脸呆愣的时候,听见方兰舟细声细气地道:“我要和国师一起走。” 呃…… 方小孩,你的想法很危险,我要上天你上不上?谢长亭心想。 不过,想归想,她还是摸了摸方兰舟的头,轻声道:“不走,不走,走的话一定带上你。” - 长春殿历来偏僻,要不是谢长亭愿意将这里作为国师殿,兴许都没人愿意往这边走。 方砚之下午有课,自是不会留在这里,方兰舟被小宫女带到后面休息去了,谢长亭一个人坐在殿里发呆。 以前在长极观的时候,有很多很多的师兄弟们一起,天天都很开心,后来做了神仙,那些师兄弟们却早已投胎转世,或贫穷,或富贵,可惜皆与她无关。 她只是,有点想他们了。 不知过了多久,南渡忽然出现,他走到谢长亭面前,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再挥了挥。 “啪”一声脆响,南渡猛地收回手,皱眉道:“你是个女神官,就不能温柔点吗?” 谢长亭翻了个白眼,道:“东海玉銮公主不温柔?二殿下还不是躲着不见。” 南海二殿下逃避联姻之事,不用想都知道南海此时定是乱成一锅粥,偏偏罪魁祸首还有心思整日待在凡间闲晃,也不怕被他哥给抓回去。 事实证明,南渡还真不怕,不但不怕,他还有心思讲一堆废话。 南渡道:“你此次来凡间,是为了方兰舟吧。” 谢长亭不吱声。 南渡继续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无非就是前世之因,后世之果,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嘛,方兰舟,方砚之,你喜欢哪一个?” 他自说自话,“你教方砚之法术,又对方兰舟颇为纵容,以我对你的了解,断不会平白无故对人上心。” 南渡说着说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指着谢长亭,震惊道:“我知道了,复杂的三角恋!” 谢长亭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直接一拍桌子,道:“二殿下,我简直信了你的邪,你不去说书太可惜了,你若是去说书,我一定捧场。” -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我来了。 blingbling闪亮登场。。 第7章 雾灵 金乌西沉,霞光满天,微风徐徐,清香宜人。 谢长亭和南渡两人枕着手臂并肩仰躺在国师殿的屋顶上。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清香在鼻尖萦绕,鸟儿归巢时欢快的叫声在耳边徜徉。 谢长亭眯着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南渡忽然开口道:“凡间挺好玩儿的,花好,人好,景好,一点都不想回南海去。” 谢长亭缓缓睁眼,盯着渐暗的天空,轻声道:“是啊,我也挺喜欢的。” 南渡轻笑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凡间有什么好玩的,早玩腻了,不然你为什么一直待在这里不出去呢?” “因为那些人都不在了呀,二殿下。” 她在乎的人都不在了呀。 南渡难得沉默下来,两人静静地望了会天。 过了一会儿,南渡又道:“你有没有发现,这几日你好像比较正常。” 谢长亭道:“二殿下说的是心绞痛吗?” 不等南渡接话,谢长亭继续道:“我也发现了,只要方兰舟在我身边,我就正常得很。” “这个……”南渡道,“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两人改在屋顶上排排坐,微风吹起衣摆,“哗哗”作响,谢长亭听见南渡悠悠哉哉地道:“我果然没猜错,就是因为你喜欢方兰舟,结果爱而不得,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心伤难过一辈子。” 谢长亭愣愣地侧过头去盯着南渡,她已经无力吐槽了,不知道南渡这几天窝在凡间哪个旮旯里,简直是脑洞大开。 偏南渡还没发觉,看见谢长亭一脸目瞪口呆的模样,还以为自己说对了,继续道:“这一世你找到他的转世,对他好,算是圆了你前世的爱而不得,所以你的心就不疼了,我说的对不对?” 谢长亭无奈道:“二殿下的想法……果然很不成熟啊。” 南渡笑了笑,像是故意逗谢长亭多说点话似的,他一手托腮,懒洋洋道:“哦,那你给我讲讲到底为什么?” 他一边说,另一只手还不知从哪儿变了一把瓜子出来,递到谢长亭面前,殷勤地看着她:“我已经做好准备听故事了,开讲吧。” 谢长亭从他手上抓了几粒瓜子,纳闷问道:“不是……这瓜子儿你从哪里弄来的?” 南渡随手一指:“茶楼。” 谢长亭无语地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她算是知道南渡这几日混在什么地方了。 凡间茶楼里,多的是说书人,什么才子佳人,王侯将相,人妖殊途,灵异神怪之类的话本满天飞。 南渡以前在南海时,哪里听过这些,偶然一次跑来了凡间,专门往人多的地方钻,今天听一个故事,明天听一个故事,然后谢长亭就成了他一直想听的故事。 天色渐暗,宫里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的长明灯,谢长亭正准备说话,长春殿下方忽然冒出个小宫女,探头看着屋顶上的人,大声喊:“国师,快下来,六殿下到处找你。” 小宫女在下面喊的时候,方兰舟已经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小宫女回过头来时,还被吓了一跳,抚着胸口道:“六殿下进殿里等吧,国师马上来了。” 方兰舟就站在下面,仰头看着坐在屋顶上的谢长亭,他的眼眸漆黑,面上稚气未脱,长明灯下,卷翘的睫毛在眼睑处打下一片扇形阴影,宫里的人,谁都觉得他傻,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谢长亭从屋顶上站起来,拍了拍手,回头时发现方兰舟一个人站在灯下望着她,身形萧瑟,看到她回头,还朝她笑了下,谢长亭忽然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下,不疼,就是觉得溢满了心酸。 其实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方兰舟一直没变的是总愿意跟在她身后,她说什么都听,不管结果,也不论后果,只要谢长亭开心就好。 可惜两个人都负了对方的一番心意。 谢长亭道:“我下去了,二殿下请自便。” 南渡举着瓜子道:“我连瓜子小板凳都准备好了。” 谢长亭笑道:“你自己慢慢磕吧。”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南渡道,“对了,我和方兰舟的事,二殿下就别瞎猜了,没一个对的。” 南渡怔了下,道:“好吧。” 听着南渡不甘不愿的一句“好吧”,谢长亭实在无奈,担心他还会乱想,费脑子,只好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上一世,我是死在方兰舟手里的,被他一剑穿心而亡……” “……我其实”南渡犹豫着,看了看惊掉一地的瓜子,又看了看一脸‘我很好’的谢长亭,他道,“我其实又有了好几个故事版本了。” 谢长亭扶额,算了,放弃挣扎。 “二殿下明日还是去茶楼里听听别的故事吧,别打听我的了,被你一打听,我都怀疑你说的是真的了!!” 声音在屋顶上消散,谢长亭从上面一跃而下,蹁跹落于方兰舟身旁,拍了拍他肩膀,往前走了几步,而后轻声道:“走吧。” 方兰舟快步跟上去,一只手拉住了谢长亭的袖子,身后两道黑影越拉越长,直到进了殿,关了殿门,殿内一室暖光,殿外,南渡还坐在屋顶上吹冷风。 想来想去心里不舒服,南渡干脆化了形,跑天上去找琼英了。 - 方兰舟和谢长亭上一世的缘,是在一百多年前。 一百多年前,雾灵山,长极观。 雾灵山历来风景秀丽,入眼满目苍翠,山上有一座道观,历史悠久。 然历史悠久,却也几乎没人见过,主要是观主在周围设了禁制,山下的人上山来采药,打猎什么的,基本见不到本观。 只是时常听起有人说,山中住了神仙,迷路受伤的人躺在山里睡一觉,第二日醒来,绝对是躺在自家门口。 还有猎户说,他有一次上山打猎,明明有一只老虎朝他猛扑过来,他吓得腿都软了,立即晕过去了,以为自己定会命丧在这里,成为老虎的腹中食。 结果醒来时,天色微暗,人躺在枯木丛里,身旁是黑沉沉的密林,头顶是灰暗的天空,有几只归林的鸟儿在空中疾速掠过。 猎户爬起来一看,哪里见得老虎的影子,可又不像是做梦,他人至中年,自是不至于老眼昏发看错了东西。 他记得清楚,老虎猛扑过来时,还带起了一阵凌厉的疾风,虎啸声震天动地,他惊得差点失声,连叫都叫不出来,直接晕了过去。 可现在醒来,摸摸头,摸摸脸,摸摸身子,完好无损,没有一处损伤。 猎户下山之后,将这件奇怪的事说给镇上的人听,更是让镇上的人越发相信雾灵山上住了神仙,在保佑着他们。 可惜雾灵山巨大,山中古木参天,密林深处危险重重,谁也不敢大摇大摆地进到深山里去找所谓的神仙。 他们没见过真正的神仙,一切都是臆想出来的,若是进去了,遇到了危险,神仙来不及庇佑可怎么办,所以,尽管雾灵山下的人都觉得山上有神仙,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去找神仙。 山下的人和山上的“仙”都互不干扰的生活在这一片区域。 直到有一天,一只狼妖打破了禁制,无意中闯入了雾灵山,然后…… - 作者有话要说:害,下章再写然后吧…… 这里面私设比较多,就是个天雷滚滚的奇幻文,不过我现在改不了标签,先就这样吧。勿考据哦,被雷到不负责,因为经常不按常理出牌。嘻嘻。 第8章 狼妖 镇上的人最近都有点人心惶惶的,天还没黑就早早地拉灯睡觉了,收摊的收摊,回家的回家,月亮出来时,撒了满地清辉,可路上竟是一人也无。 哦,有一个,是个年纪不大的白衣女冠,鬓如云,玉绾发,面若桃花,柳眉杏眼,只见她脚步轻盈地行在路上,双眸平视前方,对周边的不正常之态丝毫不上心。 这个镇名叫清溪镇,镇上原本是很热闹的,特别是晚上,人来人往,吆喝叫卖声不断。 可前些日子,村东头一户人家丢了孩子,找了几天没找到人,后来被上山捡柴的人无意中发现,小孩早已经成了白骨一堆。 雾灵山脚下,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一开始只以为是山上的野兽作孽,都没太在意,伤心的人家自去伤心,其他安好的人家,该干嘛干嘛,什么都不影响。 因为没太在意这些事,直接导致了后来几天里,连续性地丢了五六个孩子。 这下算是引起了清溪镇人的警惕性,有传言起,雾灵山上出了妖孽,专食小儿心脏,各家各户都得多加防范。 是以,就出现了如今的景象,天一黑,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街上不再热闹,灯笼被夜风吹得上下摇晃,孤零零地歪着脖子吊在一旁,月亮隐进乌云里,街上顿时暗了一半。 这里土生土长生活了几代人,倒是听说过雾灵山上有神仙的传言,万万没想到,有神仙在的地方竟还出了妖孽,可见神仙也庇护不了所有人,可见传言也不可尽信。 虽然不可尽信,但好歹也是个希望。 人们对妖总有一种莫名的深深的恐惧感,因为妖能轻易伤人性命,作为凡人却是没有丝毫反抗之力,性命攸关,全镇的希望都寄托在镇长一人身上。 清溪镇远离京城,镇长名叫林敬文,是个近四十岁的中年人,听说是从京城来的,原先好像是在京城当官,因为得罪了朝中权贵,一纸奏折呈上去,林敬文被贬至此。 但是“希望”在镇长身上也没用,镇长是个文官,一双手帮忙写写对联还行,纵是不可能扛着锄头跑到山上去除妖。 于是,青天白日里,召集一众村民们,集思广益之后,最后采取的措施便是,带着村民们跑到雾灵山脚下,聚在一起,烧了一堆纸钱,顺带附赠一摞檀香。 他们只管烧,不管灭,如此一来,险些还把山给烧了,幸亏这几日下了雨,山中湿润,不然的话,都一起同归于尽,葬在雾灵山一了百了。 真是一头的火,还不如不想办法呢。 - 谢长亭是奉师命下山的,镇上确实出了狼妖,刚化形不久的小狼妖,几日里连害不少小孩的性命。 黑黢黢的夜里,凉风习习,甚至隐约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月亮被乌云遮挡住,前方一望无际的黑。 谢长亭背了柄长剑,秀眉微蹙,行至黑暗前,停了步子,站在原地等了等。 那只狼妖被她追杀到了这里却陡然不见了踪影,狼妖身上留了伤口,地上的血迹一直延伸至浓浓的黑暗里。 默了半晌,终是决定抬脚继续往前走,这是她第一次下山,没有同伴们跟着。 师父说:“你总得一个人学着去应对这些事,不可能一直要旁人在前面帮你开路吧。” 师父是长极观观主,不知道多少岁,他面容周正,平日里总穿着一身白色道袍,臂弯处挽着一把洁白拂尘,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其实一点都不显年龄,说他二十多岁都有人信,师父比清溪镇上的人出尘绝艳的多,偏偏不知从哪儿学的坏毛病,非要在下巴处留一撮胡子出来。 谢长亭是个孤儿,也不知道师父从哪里捡的自己,反正就这么带在身边养着了,谢长亭从记事起,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总想找个机会把师父下巴上的胡子一刀给切了。 至于结果……别问了,问就是没成功,还被罚抄道德经一百遍。 …… 没了灯光人影和喧闹声的小镇,好像一座死镇,死气沉沉的,人走在黑暗里,感觉压抑地喘不上气。 忽然,不知从哪儿传出一两声犬吠声,谢长亭倏地往后退了几步,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缓了缓,随后抽出了身后背着的那柄剑。 这把剑为玄铁所铸,剑身轻薄,通体呈天青色,带着淡淡的寒光,剑柄上雕刻了繁杂至极的古朴花纹,纹饰中间用古篆刻下了“归梦”二字。 谢长亭将归梦剑握在手里,定了定神,再度往前走去,越往前,血腥味道越浓重,偏偏此时前面一头黑,睁眼闭眼一个样,什么也看不清。 谢长亭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在无垠的黑暗里大喊了一声:“我服了,大晚上的能不能点个灯啊!!” 她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怎么就没带夜明珠下山呢,好歹也可以照照路不是? 结果刚喊完,一个灯笼出现了,借着微弱的光,她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六旬老叟,老叟个子不高,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衣,脸上皱纹重重,微驮着背,笑呵呵地对谢长亭道:“仙姑可有事?” 谢长亭上下打量老叟一番,道:“您从哪里冒出来的?” 老叟道:“老夫是一名打更人。” “哦?”谢长亭道,“做什么的?” “……打更。” 谢长亭微微点头,似懂非懂,其实根本就没懂。 她朝老叟的灯笼勾了勾手指,老叟识时务地将手里的破旧灯笼呈上去。 谢长亭接过灯笼,道:“谢谢,老爷爷早些回去休息吧,镇上不安全。” “好,这就回去了,仙姑也早些回去吧。”老叟说完,微驼着背绕过谢长亭身边,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老叟走的不快,谢长亭提着灯笼站在原地回头看,并不是错觉,似乎老叟从她身边经过时,鼻尖萦绕的血腥味更浓重,就好像,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就是从老叟身上传来的。 漆黑的夜里陡然出现一个人本就不正常,何况是在如此人心惶惶的情况下。 事出反常必有妖,谢长亭眯了眯眼,握紧手中的剑,然后蓄起力一剑朝老叟的背影劈过去,地上顿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沟壑。 那老叟却是身形灵活地避开了这一剑,身体腾空而起,回身朝着谢长亭飞扑过来,瞬间和她扭打在一起。 这时候,月亮终于挣脱了黑云的束缚,微微漏了点光线出来。 寂静幽暗的街市,一人一妖打得激烈,周边房屋上霎时多了几十道划痕,好在房屋结实,这般造作也没坍塌。 再细看那老叟,哪里还是先前的模样,分明就是个瞎了一只眼的狼妖,耳朵和尾巴都露出来了,另一只眼在浓浓夜色里泛着幽绿的光。 狼妖并不是谢长亭的对手,不然也不会被她一路追到这里来,况且还受了伤,几十招下去,狼妖逐渐落于下风。 …… 地上落了几滴血,顺着谢长亭手里的归梦剑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狼妖被她打得撞到墙上去,又从墙上摔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此刻正趴在地上吐血。 暗淡月光下,狼妖一只眼狠狠地盯着谢长亭,道:“死丫头,我与你长极观井水不犯河水,何必追着我赶尽杀绝。” 谢长亭道:“师父说,取你性命。” - 作者有话要说:切了时间线,讲男女主上一世的事儿,性格可能会有一丢丢的不同。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雪尘埃 4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暗算 她看着狼妖继续道:“清溪镇连续丧命的几个小孩也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狼妖咳了一口血,冷笑道:“那些人杀我子孙,还弄瞎了我一只眼睛,我杀他几个孩子又如何?” 清溪镇依雾灵山而建,大部分村民几乎靠山吃山,镇上猎户多,时常跑到山中去打猎,想必是镇上的哪个猎户将这幼时的狼妖一窝端了。 雾灵山灵气充沛,不然长极观主也不会选择将主观落于这里,可也正因为灵气充沛,导致山中精怪众多,又因为有长极观镇在这山中,多多少少起了点威慑作用,平素山中精怪也与镇上的人互不干扰。 可这只狼妖首先打破了禁制,杀了人,若是不加以警示,日后清溪镇就难得有个太平日子了。 谢长亭只奉师命,无法判断谁对谁错,妖有错,人也有错,师父说取了狼妖性命,谢长亭便遵师命。 当她提着剑朝狼妖走过去,准备一剑了解了他的时候,狼妖连忙开口道:“等等。” 谢长亭看着他。 狼妖道:“雾灵山上,有一处山洞,里面还有个孩子,你若是现在杀了我,那孩子照死不误。” 雾灵山巨大,成百上千的山洞,谁知道狼妖说的是那一处山洞,但不论真假,谢长亭也必须去看一看。 若是因为一念之差,无辜孩子成了牺牲品,那可真是天大的罪孽。 谢长亭道:“带我去。” 狼妖冷哼一声。 谢长亭拿剑指着狼妖的脖子,微愠道:“你想如何?” 狼妖估计是手上有了筹码,丝毫不惧怕谢长亭手里的归梦剑,他对谢长亭道:“你放我一条命,我带你找那小孩。” “我如何信你?” 狼妖眼一闭,无所谓道:“信不信由你,反正那孩子就在雾灵山上,你杀了我,你也找不到,等你找到了,那小孩早就被别的精怪吃了,你们长极观不是慈悲心泛滥吗,你也不想那小孩惨兮兮地死在那里吧。” 谢长亭沉默片刻,收了剑,道:“我放你走,你带我去找那小孩,今后不要再作恶,不然我会将你连身带魂全打散,让你连投胎都是奢望。” 狼妖幽绿的眼瞳深深地看了谢长亭一眼,他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胸口步履蹒跚地往前走,谢长亭紧跟在他身后。 - 先前就说过,雾灵山巨大,山中古木参天,白日里还好,精怪野兽多多少少会克制一些,不会出来捣乱,可是夜晚就不同了,夜晚的雾灵山,是精怪们的狂欢圣地。 群林深处有对月长嗥的狼群,枯木丛堆里有四处爬行的软骨虫类,参天古木的枝桠上有阴气重重的黑鸦。 树影婆娑,凉风穿林而过,枝枝桠桠宛若鬼魅附身,诡极,怪极。 狼妖走在前方,谢长亭离他两步之遥,一路无话,唯余踏踩枯枝烂叶之声。 谢长亭行过之处,狼群逐渐匿声,脚下爬虫四散,黑鸦振翅而飞。 下山前,师父给了她一张符,符咒贴身而挂,这会儿算是派上用场了。 不过都是一些没化形的精怪,她倒是不怕,就是麻烦,打起来麻烦,费时费力,她实在没心思与这些精怪们纠缠不清,有那时间,还不如回观里睡一觉去。 没多久就到了狼妖所说的山洞前,弯月高悬,没有乌云的遮挡,月光皎皎如同白练。 山洞不大,里面黑沉沉的,四周倒是一片绿草红花好风景,显得格外讲究。 狼妖道:“就在里面。” 谢长亭瞄了狼妖一眼,随后从他身边掠过,进了山洞。 山洞里静悄悄的,不像有人的样子,谢长亭还准备继续往前走几步看看,谁知道站在洞外的狼妖突然发难。 “去死吧,死丫头。” 也许是垂死挣扎,也许是奋力一搏,狼妖突然施起妖术,用尽全身力气准备将山洞震塌,最好将这个坏‘妖’好事的长极观弟子活活埋死在这里。 可惜,谢长亭既然敢将狼妖独自留在洞外,自然是想好了若是狼妖在背后使阴招时自己该如何应对。 只见她倏然转身,足下一点,身形已然出现在狼妖身前,面对面与他对立,视线再往下,归梦剑瞬间穿透狼妖心脏,剑尖从后背透出,鲜血顿如泉涌。 狼妖甚至都来不及避开,他这次是真的要丧命了,谁也救不了他。 狼妖嘴角流出一丝鲜血,竟是嘻嘻哈哈笑道:“可笑,可笑,总有一天,你会死在你庇护的那群愚民手中。” 谢长亭面无表情,狼妖幽绿的瞳孔里恨意顿生,只听他换了语气,戾气满满地诅咒:“你会死的很惨,被你手中的剑,你自己的剑,穿心,剜心,凌迟至死,死后永世不得安宁……” 谢长亭将剑从狼妖身上抽出来,月色下的归梦剑,鲜血犹如最深沉的罪孽,顺着剑身一滴一滴落在这一片绿草红花上。 被鲜血浸润过的花和草,妖异般地竟是愈发精神,细细的“桀桀桀”声,被凉风一吹就散,逐渐消失于漆黑的夜色里。 谢长亭道:“听起来是很惨,但我不会死那么惨的。” 狼妖身亡,伏地化了原形,是一只棕灰色公狼。 谢长亭用剑在一旁刨了个坑,然后将公狼埋在里头。 完事之后,她伸了个懒腰,拍了拍手,准备回长极观。 脚步刚抬起,隐约听见后面山洞里有声音。 像小孩捂着嘴发出闷闷的哭声,谢长亭站在洞前,朝里边喊了一句:“里面有人吗,有就出来,黑黢黢的,我真不想再进去。” 一喊完,里面顿时回归寂静。 谢长亭等了等,正迟疑着到底要不要进去呢,她真的太讨厌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了,外面有月光倒还好,山洞里面却是一丝光也无。 半晌,谢长亭道在洞口出蹬了几脚,道:“不出来我就走了?” 没动静。 “我真的走啦?或者等天亮我再来找你?” 她转身,做出要走的动作,其实她也就是说说而已,断然不可能真走的。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身后山洞里突然冲出了个泥团子出来,谢长亭一回身:“我……” 话没说完就遭了“暗算”,切切实实的泥团子啊,没被狼妖打倒,反倒被个人形泥团子给扑倒了。 “泥团子”开口说话,声音有些哑,仔细听能觉察出嗓音还有些颤:“妖妖,怪,我杀,你。” 随后,一口啃下去,正好啃在谢长亭的脖子上,狠狠咬住不放,这个时候,谢长亭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幸好这是个人,不是个妖怪,不然她怕是要死的不明不白了。 谢长亭蹙着眉头,一只手绕到泥团子背后,揪住他的衣领子,用力将他从自己身上拽下来扔到一边去。 她坐起身,摸了摸脖子,还好,没出血,只是摸到一圈凹陷的整齐齿痕。 说泥团子其实有点过了,是个大约八、九岁的孩子,眼睛很亮,头发凌乱,脸上一层乱七八糟的灰,却仍能看出是个唇红齿白的男孩子。 谢长亭捡起一旁被撞飞的剑,神色莫名,事实有点让人难以接受,她竟然被一个小孩给撞倒了,倒了???剑特么还被撞飞了。。。 - 第10章 嗯嗯 这是个什么惊天动地的破小孩啊,简直天理难容,谢长亭转头怒瞪小孩。 这时候,被她丢到一旁的小孩也爬起来了,两人坐在微润的泥土上,大眼瞪小眼。 谢长亭指着自己对小孩道:“我是妖怪?有我这么像人的妖怪?” 小孩动动嘴唇准备说话,谢长亭又道:“你别说话,你的断句有问题。” 小孩:“……” 谢长亭从地上拍拍屁股站起来,白裙上沾了不少泥土,越拍还越难掉,糊了一身,最后实在认命,算了。 她垂眸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小孩,道:“还不起来?” 小孩仰头看她,圆圆的眼睛里潋滟着水色,他软着嗓音道:“脚疼。” 谢长亭第一反应是“我不信”,但是禁不住被小孩这种眼神看着,她道:“真的假的,不会又准备出其不意咬我一口吧。” 小孩摇头。 谢长亭在小孩面前蹲下身,借着月光,发现小孩的小腿处被划开了一道口子,看着有点深,周围有些凝固的血迹,应该是很早之前划开的,结果刚刚从洞里冲出来时,小腿受力,伤口又给挣开了,鲜血顺着白皙的小腿蜿蜒而下。 谢长亭伸手在没血的小腿肚上戳了戳,小孩忍着痛没出声,只是缩了缩腿。 “别动。”谢长亭道,她看了看四周,一时半会儿实在找不到可以包扎伤口的东西,小孩不知道哪里来的,身上衣裳倒是华丽,只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在泥里滚过,浑身上下也就只有眼睛亮晶晶的。 最后无法,只好找自己裙摆上的干净地方,动手撕了片布帛下来,用来给小孩包扎。 小孩双手撑在身后,眼里的防备也逐渐消散,想了想,还是道:“谢……谢谢。” 谢长亭手上动作没停,低着头问:“记得自己家在哪里吗?等天亮送你下山。” 小孩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泪说来就来,谢长亭一开始还没发觉,等眼泪砸在自己手背上,她才反应过来,立即就瞪大了双眼道:“你你你,你哭什么,我没做过分的事吧,被你无缘无故咬一口我都没哭。” 她看了一眼被自己包扎得丑得惊人的小腿,犹豫片刻,道:“你不会是被这个结丑哭了吧。” 小孩越哭越来劲儿,甚至都开始抽噎起来,谢长亭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安慰人她也不会啊。 于是就出现以下这副场景。 八、九岁的小男孩坐在地上哭哭哭,姿色秀丽的少女蹲在一旁画圈圈,画圈圈。 师父说过,人类悲欢不相通,但是别人难过时你可以陪他坐一会儿,陪他说说话。 地上太脏了,谢长亭不愿意坐,小孩一直哭,说话也不理,她只好在一旁画圈圈陪着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谢长亭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哈欠连天,差点一头栽到地上去。 当然,她还没来得及,因为小孩先她一步栽倒,谢长亭一激灵,下意识伸手去接,小孩便倒在她怀里了。 青灯师弟也说过一句话,叫“英雄救美”。 谢长亭觉得自己算是个英雄吧,可是再看看怀里哭累了睡着的小孩,美不美呢,目前也看不太清楚。 此次下山着实耽误太长时间,原本决定解决狼妖之后趁着太黑之前赶回长极观,谁知道除这个狼妖竟费了这么长时间。 还捡了个一言不合就哭的破小孩儿。 谢长亭暂时决定先将孩子带回长极观去,问清来历之后再将孩子送回去。 - 小孩趴在谢长亭背上睡得正熟,中途醒过一回,非要自己下来走,谢长亭将他放下,走了几步,发现小孩没跟过来,回头一看,小孩拖着一条伤腿走得磨磨蹭蹭。 他紧抿着嘴唇,也不哭了,也不让谢长亭等一等他,只是走三步停两步的,看着急人。 谢长亭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小孩,等小孩走到她跟前时,蹲下身背对着小孩,道:“我背你。” “不要,我自己走。”小孩声音不大,倔犟的很。 谢长亭才不管那么多呢,直接一手将小孩薅过来,继续背着他往前走。 小孩惊恐地看着谢长亭,想不通这人怎么这么大力气,可是最终也还是妥协了,最起码不用走路,腿也没那么疼了。 他看着谢长亭用白玉簪全部挽起的头发,发丝乌黑且软,脖颈纤细,眼睫长长,耳朵,脸颊都很白,不可否认,这是很美的一张脸,看起来一丝攻击性都没有,偏偏却是不眨眼地杀了准备吃他的妖怪,这会儿还有力气背着自己往山上走。 小孩被人背着,习惯性地总想揪点东西在手里,倒不是怕,只是觉得心安,可此时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心里覆满了泥污,连身上也是脏脏的,他觉得心里有些怪异,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忽然有个想法从脑海里闪过。 他不想将这些脏东西弄到她身上去,他觉得,背着他的这位“姐姐”,风光霁月一般的存在,就应该无暇灿烂地过一生。 很奇怪,他那么小,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多久,偏偏惦记着希望别人一生无尘无埃。 小孩半天没出声,谢长亭还以为他又睡着了,于是自言自语道:“还挺重,吃什么长大的呐。” “……饭” “……”谢长亭被噎了一下,干笑道:“没睡着啊?” 小孩牛头不对马嘴地道:“我姓方。” “名字呢?”谢长亭道,“知道姓不知道名,明天怎么送你回去呀。” 小孩顿时沉默。 谢长亭也不急,慢慢道:“你是被妖怪抓上山的?” “……嗯” “别怕”谢长亭安慰道,“妖怪被我打跑了,以后再也不敢来找你。” “嗯” “你能不能多说几个字?” “嗯嗯” “……” 后来小孩又趴在谢长亭背上睡着了,临睡前,谢长亭听见小孩说:“我没有名字,家很远,家里人不想我回去。” - 天边微亮,晨露沾湿衣裙,雾灵山山顶上,重重竹林环绕之处,一座道观矗立其中。 道观不大,观中供了三清像,有观主,还有两名年轻道人正在观里打扫卫生。 谢长亭特意避开了他们,从墙角处溜进去,进了自己的厢房里,然后将小孩放下来。 放下的时候,小孩已经醒了,揉了揉眼睛,局促地问:“这是……哪里?” 谢长亭道:“我家。” 她从小住在这里,算家了。 -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好多催更的读者(当然不是我的文啦) 嘤嘤嘤,我也想要,要不小阔爱们也来催个更~星星眼 (害,是我不配。。先哭会儿,七彩眼泪哗哗哗~~~ 第11章 漂亮 隔间有个汤池,谢长亭想了想还是对小孩道:“要不去洗个澡?” “嗯……”嗓音软软糯糯的,好像还没睡醒。 她带小孩去隔间,隔间用花鸟屏风隔开的,里面有个大汤池,汤池里面水已经放好了,水面氤氲着一层朦胧雾气。 谢长亭道:“你自己会洗吧,我去给你找衣服。洗好了别到处跑,我很快回来。” - 长极观在雾灵山顶上,几乎与世隔绝,观主在周围设了禁制,一般人也找不到,观中弟子成年之后便会下山去,逐渐分布在人间各处。 观中香火也不接受外人供奉,只是观中弟子们自行供奉,至于香火从哪里来,自然是下山历练的弟子们带上来的。 真正做到了空手而去,满载而归。 谢长亭在观里辈分最高,又是关门弟子,理所应当应是师姐,但是她年纪又属于中等,才刚到十五岁,上面有比她更大的,下面有比她还小的,所以这个师姐什么的叫起来也怪异,干干脆脆一律喊她长亭就完事儿了。 只是个称呼而已,谢长亭也不在意,最重要的是观里和和睦睦最好了。 从厢房出来时,原先院子里打扫的道人还没扫完庭院,这两名道人分别一男一女,男的叫青灯,女的叫青娥。 院子没扫完,两人差点打起来,青娥道:“过分了,太过分了,青灯你眼瞎啊,我这边刚扫完,你过来凑什么热闹?” 青灯道:“放屁,要不要点脸,那一块地明明是我扫的。” 青娥一把将手里的扫帚扔了,三步并做两步凑到青灯面前去,指着他鼻子道:“你再说一遍,亏你整日跟着师父修道,师父天天教你骂脏话不成?” 青灯不甘示弱:“你胡说什么呢,有话冲我来,你别诋毁师父。” “咳咳”谢长亭赶紧干咳出声,以免他们越骂越带劲儿,骂对方都没什么,师父还在观里坐着呢,骂到师父身上就不好了。 见她出声,两人同时回头,然后一脸见了鬼的神色。 谢长亭笑嘻嘻道:“那个……你们骂对方就行了,就别骂师父了,师父他老人家受不了。” 青娥“咚咚咚”蹦到谢长亭面前来,十分震惊地道:“长亭,你昨晚是不是没回来?” “啊?”谢长亭随即点头道,“是,除狼妖耽误了些时间。” “你在外面过夜??!” 谢长亭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没有,我走了一晚上山路才赶回来的。” 这时候青灯抱着扫帚也过来了,上下左右看了眼谢长亭,语出惊人道:“你昨晚掉粪坑了?” 青娥在一旁赶紧捂住鼻子,然后憋着气对青灯道:“你能不能换个词,太不文明了!” 青灯点点头,若有所思,过一会儿才慢悠悠吐出四个字:“掉茅厕了?” 谢长亭目光一凝,朝青娥伸出一只手,对青灯道:“拔刀吧,我觉得你可以骂我,但是不可以侮辱我。” 青灯赶紧往后退,青娥立即跑到不远处捡起扔下的扫帚,很狗腿地送到谢长亭手里。 谢长亭捏了捏扫帚的长柄,觉得还挺趁手,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对青灯勾了勾手指:“过来。” 青灯连退数十步,“砰”后脑勺撞树了,随即便两眼一抹黑,晕倒前还说了一句话:“我晕了”。 谢长亭又将视线转向青娥,青娥道:“我什么都没说哦。” “扫帚拿过去。”谢长亭道。 青娥一脸嫌弃,用两根手指勾走了扫帚。 谢长亭“哼”了一声,转身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都怪顾着那小孩了,忘了自己昨晚糊了一身泥。 - 恰好回去时,小孩已经洗好了,谢长亭准备找给小孩穿的衣裳也半路夭折了,最后终是在衣柜最下层找到了自己以前穿过的一套白色道服。 应该是十一岁时候的,记不太清,她从十三岁开始之后,身上的衣裳上面才开始用暗线绣有仙鹤纹路,而在这之前,长极观弟子一律全白服饰。 虽说长极观几乎与世隔绝,但男女之别谢长亭还是知道的,拿了衣服,抬手在衣服上画了道传物符,小声道:“去吧。” 长极观主潜心修道,精通各类符咒,谢长亭作为关门弟子,自然得赶在成年之前把这些全学了个遍,还有推演之术。 但是师父说这个不必学,索性也就没教。 谢长亭从小天资过人,学东西也快的惊人,不然也不会成为长极观主的关门弟子,可以说长极观内,所有的弟子包括成年之后已经分布各地的弟子里,唯有谢长亭是长极观主最为满意的一个徒弟。 十三岁时,普通弟子还在幻化花鸟树木上止步不前,谢长亭却已经可以通过幻术平地起高楼了,可以说是非常的天赋异禀了,后来长极观主便将观中的归梦剑赐予谢长亭,一时羡煞旁人。 不过幻术什么的十分消耗精神力,谢长亭还太小,不适合这种大工程,于是弹指之间,高楼烟消云散。 小孩是见过妖怪的小孩了,已经不算是普通的小孩了,所以看见一套衣服平平整整地落在旁边的衣架上,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待穿好衣服出来时,谢长亭简直不敢认。 这小孩也太太太太漂亮了吧,谢长亭差点流鼻血,当然她不是花痴,就是觉得青灯师弟说得对,“英雄救美”这个词儿,用得真是极妙哇。 小孩的眼睛是标准的双凤眼,眼尾上挑,眼睛很亮,皮肤也是吹弹可破,唇红齿白的,因为年纪小,稚气未脱,自有一副雌雄莫辨的美,自上山后也没怎么笑,板着一张小脸,有一种特别违和的反差萌。 谢长亭一下没忍住,辣手摧了小孩的脸。 ……真没忍住,她就想揉一下的,结果手感太好,一时没停下来,小孩的脸就被她蹂/躏至两颊通红。 谢长亭自己本就是个美人,她年纪小,对一切漂亮的事物都抱有好感,长极观内一同长大的同伴们,面相上各有各的优势,个个都属天地灵气所造,偏偏不知是见多了还是太了解,她对他们完全视而不见,这小孩一来,洗白白之后,板着脸愣愣地看着她的时候,她的那只爪子啊,完全控制不住。 小孩道:“脸疼……” 谢长亭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将手挪开背到身后去,佯装高冷:“嗯” 小孩:“……” 他怀疑谢长亭是故意的,并且还有证据。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回老家了,有些亲戚过来祭祖,在我奶奶家吃饭,老家没网,所以请原谅今天的短小叭,明天补起来,mua~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雪尘埃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兰舟 谢长亭的衣裳穿在小孩身上,倒是意外的很合身,小孩刚来陌生的地方,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熟悉,所以此刻更显局促。 谢长亭平静道:“你腿上有伤,别到处跑,在外间等我,一会儿我有话问你。” 里间和外间中间隔着一道竹门,小孩听话的去了外间等候。 普通人家八、九岁的孩子,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这小孩倒是难得的安静,也兴许是还没适应新环境,调皮的心思还没起来。 谢长亭担心小孩多等,便使了净身咒换了一套衣裳,神清气爽地从里间出来。 小孩微垂着头坐在竹椅上,谢长亭拉了一把椅子往小孩面前一坐,开门见山地问:“想下山吗?” 小孩愣了下,摇头:“不想。” “为何?” 小孩不做声,面色也黯了下来,谢长亭等了许久,最终放弃,她道:“那不回去,名字你得告诉我。” “……姓方,没有,名字。” “多大了?” 小孩看了一眼谢长亭,小心翼翼地回答:“十岁了,姐姐收留我吧,我很听话的。” 竟然有十岁了,还以为他顶多八岁九岁呢!不过也差不了多少。谢长亭思索良久,秀眉微蹙,她其实已经成年,在长极观也待不了多长时间,很快就要下山去了,可如果下山去,带着个小孩这算什么啊。 这突然带上山的孩子也不知道师父同不同意收留,要是能留在观里就好了,也安全,就怕师父不同意。 小孩见谢长亭正在犹豫,连忙保证道:“姐姐,我可以帮忙做饭,还可以洗衣服。” “……”谢长亭可耻地动心了。 衣服倒是不用小孩动手,关键是做饭,谢长亭做个饭,那叫个天崩地裂,长极观的小厨房被炸了几次。 明明都是烧火做饭,偏偏谢长亭与众不同,做出来的饭,简直一言难尽,好在师父吃饭全凭心情,想吃就吃点,不想吃就不动,不然让他吃了谢长亭做的饭,估计会万分后悔收了她这个徒弟。 小孩恳求地望着谢长亭:“姐姐,我真的做什么都可以,不要送我走好不好。” 完了完了,谢长亭和小孩一对视,心说软就软,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揉揉小孩的头顶,小孩刚洗完澡,头发微湿,披散着发还没束起来,总觉得有些可怜兮兮的。 微叹口气,谢长亭道:“没有名字也不成,给你取个名字如何?” 不等小孩应声,谢长亭道:“我叫长亭,你就叫兰舟吧,等我先去问过师父,若是观里不能留人,过几日我也是要下山的,你便同我一起,以后,暂且就当作是我弟弟好了,反正观里师兄弟也多,多你一个也不算多。” “姐姐……”小孩乖巧地叫了一声,这就相当于默认了。 谢长亭没想到他入戏这么快,觉得有些怪怪的,便道:“还是叫我名字吧,和他们一样,叫我长亭便好。” “长亭” - 谢长亭一夜没睡,此时精神有点不太好,但是兰舟的事还没解决,所以目前还不能睡。 师父将长极观隐在雾灵山中自然有他的考虑,想必也不愿意一些无关之人发现此地,谢长亭倒也做好心理准备准备了,若是师父拒绝兰舟留在观里,她便带兰舟下山,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慢慢打探兰舟的家人。 因为狼妖一直在清溪镇附近作祟,方兰舟便是被狼妖抓上山的,谢长亭便将目标定在清溪镇附近。 她忽然在方兰舟面前蹲下,一手握住他的脚腕,微微向上抬起,方兰舟脸一红,道:“做什么?” 谢长亭低着头,没注意方兰舟的脸,平静道:“看一下你的腿。” 她将方兰舟裤腿掀开,露出一条白嫩嫩的腿,可惜白嫩嫩的腿上有一条长长的划痕,伤口发白,倒是没流血,就是看着心里不舒服。 谢长亭又按了按,这次不重,方兰舟也没把腿缩回去,只听谢长亭问:“还没问你,这怎么来的?” 方兰舟的声音脆脆的,声音不大,他道:“被妖怪抓上山,逃跑的时候从山上滚下去了,地上尖锐的石子很多。” 谢长亭微微点头,她知道了,方兰舟是被尖锐石子划的,怪不得第一次见他,身上脸上一层乱七八糟的灰,原来是在泥里打过滚。 想到这里,她忽然伸手又捏了一把方兰舟的脸,方兰舟被她捏懵了,半天没动,谢长亭脑袋里有个疑问,为什么方兰舟从山上滚下去,脸上却是一点伤都没有,只有一层灰,难道是……脸皮太厚?? 可是她捏了又捏,方兰舟的脸跟个嫩豆腐似的,也不厚啊。 谢长亭再捏捏自己的脸,沉默半晌,心想,还是自己的脸皮比较厚。 谢长亭房里有一瓶金疮药,还是之前下山的师兄带上山的,只用过一次便搁置了,还剩大半瓶放了很久,一来,她自己也实在用不上,二来,她还没到下山的年纪,长极观万分安全,只要观内弟子不作死,寻着对方互殴的话,一瓶金疮药几乎可以用到地老天荒。 也幸好是没用,不然方兰舟这条腿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谢长亭在里间翻翻找找,叮叮咚咚半天,总算是把那瓶金疮药给找出来了。 谢长亭蹲在方兰舟面前,小声道:“别动,给你上点药,好得快些。”将金疮药盖子揭开,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这药我也没用过,不知道碰了伤口会不会疼,如果疼的话……”她不知又从哪儿摸出几颗桂花糖出来,道,“疼的话,就吃这个吧,我实在找不到能止疼的东西了。” 方兰舟闻言,看着谢长亭,忽而弯唇笑起来,“好” 说实话,谢长亭虽说在修道一事上天赋异禀,可生活方面几乎全白,她从小没受过伤,没人能打得过她,所以她理所当然不懂得受伤的疼痛,连知道受伤要包扎伤口都是从前面的师兄师姐那里听来的。 谢长亭包扎得认真,低着头,手上动作很轻,还时不时问一下,“疼不疼。” 方兰舟也耐心地一句一句不厌其烦地回答:“不疼。” 良久,腿上的伤口撒了金疮药之后,终于被细心地包扎好了,谢长亭将金疮药放在一旁,嘴角笑意怎么也忍不住,她道:“怎么样,这次包扎得比昨天好吧。” 方兰舟道:“都好。” 想到昨天夜里的那个结,再看看现在这个结,确实好看许多,但他对谢长亭只有感激之心,向来不存嫌弃之心,就是包扎得真不好看,他也不会嫌弃。 其实谢长亭不知道的是,方兰舟一直没说的过去,狼妖为何杀了那么多人,独独留了方兰舟在,清溪镇依山而建,每家每户像方兰舟这么大的孩子除去在学堂上课的时间,其余时间里还得去田地里帮家里大人干活儿。 为什么清溪镇丢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没人注意,而在连续丢了几个孩子之后镇长林敬文会带着村民们去雾灵山脚下烧纸祈求神灵保佑,他兴许不是信鬼神一说,只是因为丢了个很重要的孩子,实在没办法,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神灵身上。 如果谢长亭下山次数多的话,平日里时常见到田地里跟着父母劳作的小孩,她应该就能觉察出方兰舟与别人的不同。 谢长亭十三时开始握剑,到十五岁时,手心里起了一层薄薄的茧子,可是方兰舟,肤白脸嫩,不说手上有没有干农活的茧子吧,只看那细皮嫩肉的,也就知道在家里定是个千娇万宠的孩子,一点伤口弄上去,看着就觉得惊心动魄。 - 青娥做好了早餐,过来叫谢长亭吃饭,谢长亭心里想着方兰舟的事,急着去找师父。 青娥道:“师父说了,早上不吃。” 谢长亭立马一口回绝:“那我也不吃,我要去找师父。” 青娥转头就走。 走了几步,又被谢长亭揪住,笑道:“我还是先吃了再去吧。”顺便帮方兰舟也带点。 青娥道:“我真的很想对你翻个白眼。” 谢长亭大方道:“准了。” …… 观里的早餐很简单,梗米粥和白馒头以及一碟咸菜。 谢长亭不止一次觉得长极观很穷,但是看看自己身上和观里的弟子身上的衣裳,又觉得可能钱都用在了衣服上,所以才导致了伙食不咋地。 那些下山未归的师兄师姐们,每次回来都不会在观里待太长时间,总说人间还有事待处理,会不会是因为观里伙食不太好,所以才想早早下山去呢? 青灯和青娥两个人才吵过架,这会儿又和好了,能不能稍微坚持过一天啊,跟闹着玩儿似的。 谢长亭暗中摇头,紧接着深深地叹了口气,趁着青灯没注意,赶紧又往袖子里塞了个馒头。 “……我难道看错了,适才明明还剩一个馒头的。”青灯喝了口粥道。 谢长亭此地无银三百两:“你肯定是看错啦,明明都被你一个人吃光了。” 两人顿时将目光全怼向谢长亭,青娥道:“我也看到还剩一个馒头,转眼就不见了,这里就三个人,长亭,你承认吧,吃得多还不做事,我们也不会说你什么的。” 谢长亭淡定地夹了一根咸萝卜,感受到众目睽睽的目光,妥协道:“好吧,我承认是我吃了。” “可是……”青娥道,“你以前饭量没这么大的。” “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嘛,吃得多情有可原。” “可是你吃得也太快了吧,你是血盆大口不嚼直接吞吗?” 谢长亭正在吞粥,闻言不小心被一口粥呛得侧头直咳嗽。 青娥在她背上抚了又抚,认真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青灯点头,也凑了个热闹:“快说吧,坦白从宽。” “咳咳”谢长亭缓过气来,放下筷子,勾了勾手,示意都聚拢过来。 三个脑袋聚在一起,听着谢长亭胡诌,只听她一本正经道:“实不相瞒,确实有事瞒着你们。” 青娥双眼放光,“我做好准备了,快说快说,我保证不说出去。” 她不说出去就见了鬼了。 谢长亭反正不信,她只好道:“我养了一只宠物,但是你知道的,我不会做饭,所以只好在这里弄点吃的养他了,养几天就带他走。” 她只能这么说,因为不确定师父同不同意将方兰舟留在观里。 “什么宠物?”青灯道,“可以带出来溜溜吗?” 溜你个头啊,谢长亭也想学青娥翻白眼,可是又觉得翻白眼实在太费眼睛,于是忍了,心平气和地道:“不可以哦。” “我之前看了一本书,书上有个成语,叫‘金屋藏娇’……” 谢长亭当然懂“金屋藏娇”什么意思,经青灯师弟一说,她竟然觉得还真有那意思,可惜她没有金屋,也没有银屋,只有一坐贫穷的小竹屋。 小竹屋里的“娇娇”还饿着肚子呢。 谢长亭把最后一碗梗米粥盛走了,青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再看看空空如也的锅,她道:“养只宠物需要吃这么多?” 青灯摸了摸还是半饱的肚子,半晌没说话。 “长亭鬼鬼祟祟的……”青娥撞了一下青灯的胳膊肘,道,“等天黑我们去看看?” 青灯随口道:“要是养条蛇你不得吓飞?” 青娥嗤笑:“师傅在周围下了禁制,蛇进的来么?” 随即,忽然想到了什么,两人脸色均是一变。 进不来和被人带进来,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不是他们多想,是以前谢长亭的确做过这样的事,长极观与世隔绝,观里除了同伴便是师父,谢长亭从小天资过人,师父在长极观周围设的禁制,她曾经破解过一次。 那叫什么来着,犹如脱缰的野马,谢长亭一出山,就将雾灵山搅得鸡飞狗跳,那会儿才刚开春不久,山里的动物爬虫们都跑了出来,幸好是跑出来了,没跑出来的,或者正在冬眠中的,全被她捣了洞穴。 那会儿她才十一岁,等发现她跑出去,师父正准备吩咐人将她抓回来时,谢长亭已经安安稳稳地回了长极观。 回来一句话不说,还带回了一条受伤的蛇,蛇身通体银白,谁知道有毒没毒,反正没人愿意碰。 谢长亭便偷偷地养着,直到被观里的另一位师妹看到,吓哭了,跑去找师父做主,非要谢长亭将这条银白色的蛇送走。 这条蛇谢长亭带回来时尾巴便受了伤,经过好几天的修养,伤势才见好转,她那会儿哪里懂得包扎,只是拿着金疮药就往蛇的尾巴上洒,那蛇竟然也没跳起来咬她,真是奇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事情闹到师父那里去,错处自然在谢长亭身上,她偷偷跑出去的事还没受罚呢,这会儿又瞒着师父私自带了一条蛇进来,还吓到了别人,怎么说也都是她的问题。 万般无奈之下,双方妥协之后,等那条蛇尾巴上的伤痊愈之后,便放它回归了雾灵山。 很不巧,当年被吓到的小师妹正是青娥。 青娥道:“不行,我得去看看。” 青灯转身欲走,青娥连忙扯住他:“你别走,你和我一起去看看。” - 第13章 长亭 谢长亭回去时,方兰舟正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眼巴巴地看着远处,瞧见她来了,眼里顿时漫出笑意来。 谢长亭带他进了屋,将从青娥那里搜刮来的早餐摆放在桌上,馒头还带着点温热,她道:“肚子很饿吧,快把这些吃了。” 方兰舟很听她的话,闻言便坐在桌边安安静静地低头吃饭,谢长亭一手支着脑袋正在想事,忽然一只白玉般娇嫩的手捏着一个剥了皮的馒头伸到了她眼前。 谢长亭转头看过去,方兰舟仰着一张莹白的小脸,认真地看着她,他道:“长亭,你吃。” 谢长亭吃过,自然不会再吃的,而且她原本也不饿,只是为了帮方兰舟带点吃的,才去青娥那里蹭吃蹭喝。 转头看见皮被剥得精光的惨白馒头,谢长亭一时无语,心想,这都什么坏习惯,吃馒头还要剥皮? 遥想青灯当年吃馒头剥了一次皮,被青娥发现之后,断了他一个月的蹭饭机会,青灯差点饿死,谢长亭差点笑死,秉承着青娥的“浪费粮食可耻”的理念,长极观弟子在吃饭方面,那真叫一个节俭,宁可吃不饱少做一些吃食,也断不可多做浪费。 谢长亭正准备摇头说不吃,忽然觉察到门外有动静,立即站起身往门外走去,到了门口时又回过头来,温声道:“你自己吃,我已经吃过了。” 说罢,便出了门,门外清清凉凉一阵风吹来,青娥一脸警惕地站在她屋子前,屋前有花有台阶,谢长亭站在台阶上,青娥站在台阶下。 青灯一手抚着拂尘,眼睛左看右看,面上却是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被逼的神情。 “有事?”谢长亭开口问。 青娥重重地揪了一下青灯的手臂,小声道:“说话呀。” 青灯这才停住乱晃的眼睛,抬手摸了摸鼻梁,道:“哦,不是大事,是想来看看你养的宠物,师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她有些怕。” 怕?谢长亭忽而一笑,心中了然,自然也想起来当年带条蛇进长极观吓到青娥一事,她原也是胡诌的,说的时候早忘了这茬事,如今被人跟到门口来质问,却是她的不是了。 她是关门弟子,天赋又高,观里的人除师父外,其余人皆是要敬着她的,但是长极观原本也就这么块地方,谢长亭性子活泼,别人敬着她,她还觉得十分不舒服,整日冷冷清清,说一句话都能传出两声回音来,她也不是那种需要高高在上被人供起来的人,实在受不住这番冷冷凄凄,索性便与长极观弟子整日混在一起。 混得多了,熟悉了,早忘了什么敬不敬重了,这不一发现不对,赶紧跑来质问,若是平日里谢长亭端着架子,青娥自然也不会这般莽莽撞撞。 当然,谢长亭惯不会拿身份去压人,毕竟白吃了青娥那么些年的饭,也不能白吃不是,人既已到屋前,自然不会草草离去,她转念一想,不如就将方兰舟推出来,他面相可爱,自然讨人喜欢,而自己不久便要下山,她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将方兰舟带在身边算是折磨他了。 虽说他也曾说过,跟着谢长亭,帮她洗衣做饭,听着是很心动的,可她到底大了方兰舟五岁,也做不来厚着脸皮要人家帮自己做这做那。 让青娥也帮忙去师父那里说说,能让方兰舟留下来自然最好,这样谢长亭下山便也安心了,观里有人照顾他,她带回来的这孩子自然安安全全的。 想至此,谢长亭笑道:“想看也不是不可以,你们先在外面等等,我进去说一说。” 虽然青娥很不明白,就是见个宠物而已,为什么还要进去“说一说”,难不成有什么特殊含义?? 纵是一脸的问号,到嘴边却道:“没问题。” - 方兰舟吃饭很慢,谢长亭进去时,剥了皮的馒头还只咬了一小半下去,梗米粥搁在桌上基本没动,这让谢长亭严重怀疑,这孩子怕是在挑食。 不过眼下也顾不得挑食这毛病了,谢长亭道:“兰舟,一会儿有两个人要进来,你要乖乖的,不要怕人,他们是我的师弟师妹,都是很好的人,过几日我便要下山,想来想去,你跟着我也不妥当,晚一点我去请求师父将你留在观中,待我下山之后,你便跟着他们。” 方兰舟放下手中的馒头,目光幽幽地看着谢长亭,道:“你不带我一起走吗?” 谢长亭道:“原先是这么想过,后来又觉得你跟着我,多半是遭罪。” 方兰舟摇头道:“你不是我,如何知道我跟着你便是遭罪?你是不是根本不愿我跟着你。” 谢长亭一惊,怎么感觉这句话像是在质问负心汉?她道:“自然不是,只是……”一转眼,骤然瞥见方兰舟双眼泛了红。 谢长亭:“……”天呐,哭上了?!怪我咯。 说真的,谢长亭有点慌,于是赶紧软了嗓音道:“你别哭,听我说完,一来我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带着你,那我们都去喝西北风吧,二来,你先前不是说不愿下山嘛……” 方兰舟道:“可是我愿意跟你一起,喝西北风我也愿意。” 入戏太深了啊小孩,谢长亭瞄了一眼桌上一口没动的梗米粥,道:“那你先把粥喝完。” 一粥不喝,何以喝西风??哼,叫你挑食! - 谢长亭让青娥进屋时,青娥随手薅了门外的一把扫帚,将青灯推在前面探路。 谢长亭无奈道:“我屋子是个什么龙潭虎穴不成,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的?” 青娥道:“屋子不是龙潭虎穴,养的宠物是龙潭虎穴!” “……那个,其实不是宠物,是个……” “啊啊啊,人,活人!”青娥一把推开站在前面的青灯,三步并做两步飞奔上前去,连手里防身的扫帚都被她扔在一旁。 还活人?说得好像自己不是人一样。 青灯差点被她推得撞了墙,幸好他身形灵活借力闪到一边去,站稳后便面无表情地整了整衣襟。 谢长亭见青娥一看见方兰舟眼里都快冒出星星的模样,只觉得方兰舟能留在观里的事成功了一半,可是再见青娥一脸的我只看颜,其他皆与我无关的样子,谢长亭实在没忍住也闪到一边去和青灯说悄悄话,她道:“青娥过两年就要和你一道下山,你可千万要看住她,就她这样看脸的性子,真的很难搞啊!” 若是碰见擅长幻形的妖兽,换一副魅人的样貌,那便不是青娥除妖,是妖除青娥,小命不保了啊。 青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写成了半养成,不方,慢慢来,两人很快就要下山去晃悠了。然后还要进城,哇,长路漫漫,嘤~ 小阔爱们喜欢纯音乐吗,想推荐两首给你们吖(虽然你们可能听过,但真的好好听哇,我超级喜欢。) 夜、萤火虫和你,穿越时空的思念。还有一首夜空中最亮的星纯音乐版。好稀饭~~ 第14章 执念 两人这边嘀嘀咕咕说着悄悄话,那边的方兰舟却不太配合,冷着一张脸,面上寒意顿生。 青娥万万没想到谢长亭说的“宠物”是个半大小孩,还是个极为漂亮的小孩,可是小孩看着她神色不太好。 但青娥向来心大,方兰舟的这点脸色她是不会放在心上的,本想揉揉他的头,被他侧身躲来了,只见他蹙着眉,冷声道:“自重。” “……” 青娥把手收回,心道,好吧,自重就自重。 看了方兰舟半晌,青娥忽然转身,道:“长亭,你从哪里拐来的小孩,我也想要。” 正和青灯说悄悄话的谢长亭闻言脚一软,无言片刻,也没回头,只是默默地将屋里关着的窗子推开,微仰着头,看着窗外的天空。 青灯不解其义,问:“窗外可有什么?” 谢长亭道:“雪……” 所以?? 听听这都什么话,她就不能好心救一个人吗,用得上“拐”这个字? 青灯也探出头去看了又看,疑惑道:“没有啊,哪里来的雪,你想什么啊?” 谢长亭道:“我在想窦娥。” 青灯:“……” 过了一会儿,谢长亭终于回过头来,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喉咙,放下杯盏后,看了一眼方兰舟,然后对青娥道:“这孩子是狼妖抓上山的,兴许是受了惊吓,不记得自己名字,也不记得家,腿上还受了伤,他姓方,我给他取名兰舟,过几日我要下山,带着他着实不太方便,便想着不若将他交由你和青灯照顾,这样我下山也安心,若是找到这孩子的家人,我再把他送回去,你觉得如何?” 青娥连忙道:“我自然同意的啊,但是我看他不是很愿意跟着我。” 她说话的时候,方兰舟已经绕去了谢长亭身边,在她身边,方兰舟哪还有刚刚对着青娥时的神情啊。 只听方兰舟小声道:“我要跟着长亭,长亭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声音虽然很小,但是语气却很坚定。 青娥摊手:“这……”她觑了一眼谢长亭,道,“长极观向来不留外人,如果非要留下来,还需得师傅首肯,长亭你同师父说过此事吗?” 谢长亭道:“还未来得及,你们便找上门来了。” 也怪谢长亭自己,思虑太多,弯弯绕绕还是给绕回来了,白费了一番功夫。 青娥道:“你昨日回来还没休息,先休息吧,我和青灯去师父那里探探口风。” 谢长亭点头道:“好啊。” 两人这般说着,完全没把方兰舟的话听进去。 - 青娥他们走后,屋子里静下来,此时还在春日里,和煦的光从大开的窗户投进来,微风渐起,竹枝摇曳,风里传来阵阵清香。 谢长亭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转身往里间的床榻走去。 方兰舟沉默地跟着她,待到了床边,谢长亭闭着眼结结实实往床上一扑,卷了被子转过身,闷闷地道:“兰舟,我是为你好。” 她现在是有点疲倦,杀了狼妖之后,又背着方兰舟走了一夜的路,吃了点东西后,浑身更是懒洋洋的没个力气。 看着卷成一团的谢长亭,方兰舟微垂着眼,长长的眼睫覆下,遮住了眸子里一丝暗色。 随后,他轻轻地接她的话道:“既是为我好,就该尊重我的意思呀。” 这句话谢长亭没听见,自然也不会多想,她也不过十五岁,比方兰舟大五岁而已,该有的人情世故全然不懂,做事只凭心情。 或许她觉得我对你好,那便是好,不认不行,完全不管方兰舟愿不愿意接受这份好。 方兰舟帮谢长亭将被角掖好,以免她着凉,又从一旁拖了一张毛毯过来,铺在地上,外面怎么样他也无从去管,心底的执念却是从这一刻升起,无关情爱,只是觉得岁月漫长,他真的只想一直跟着她,从白天到黑夜,从花开向暖,春枝招展的阳春三月走到金风玉露,白雪皑皑的凌冽寒冬。 …… 一直到了下午,谢长亭才醒过来,她从团成一团的被窝里钻了个头出来,发现已近日落之时。 这一觉睡得太长了,翻个身,准备从榻上起来,却发觉自己脚边似乎压着什么东西,视线往下,只见得一团白影趴在自己床尾处,怔了怔,想明白后,立即懊恼地拍了拍自己脑袋。 山上不比山下,太阳落下之后,温度也降得更快,谢长亭自己是睡舒服了,完全忘了方兰舟。 方兰舟也是什么都不说,拖着毯子守着谢长亭睡觉,结果自己也趴在她脚边睡着了。 扫眼一看,屋子里竟然还被重新收拾过一遍,桌子上新放了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从竹屋前采摘下来的花。 这些花长在这里,谢长亭也不大管,由着它们自由生长,这下倒好,被方兰舟全给揪了。 从床上下来,没想到惊动了方兰舟,谢长亭笑了笑,道:“实在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方兰舟揉揉眼睛,然后微微摇头,道:“没事。” 谢长亭是一个人住,屋子大,还分里间和外间,她从榻上下来,走到衣柜处,从衣柜下面抱了两床干净棉被出来。 “我过几日走了,你就住在这里,睡外间,记得帮我守住门呀。”谢长亭道。 方兰舟面无表情,抱了一床棉被散步似的跟在谢长亭身后,他直言道:“我不想留在这里。” “你之前还说会洗衣做饭,让我收留你呢?” “你不在,我也不留。” 谢长亭语重心长地道:“兰舟听话,等我下山先打探打探情况,混熟了再带你去浪迹天涯。” 方兰舟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道:“其实你就是嫌我累赘是吧。” ?!我没有,我不是,你瞎说。 “胡说什么呢,若是嫌你累赘,我就不救你了!” 方兰舟道:“你当时是准备不救的。” “……”谢长亭眉心一跳,只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好像又被冤了一次。 雪,给我来场大雪!!! 她最后干脆低着头做自己手中的事,不想继续和方兰舟扯这个话题了。 - 作者有话要说:文文慢热,不要方。 先把这一世起因写完,就是曦和国,完了之后再回归归鸢国那一世哈。 第15章 报恩 谢长亭在外间给方兰舟铺了一张床出来,说:“以后你就睡这里了。” “……” 对了……”谢长亭忽然问道,“我休息的时候,青娥有没有来过?” “没有。” 谢长亭眉头微蹙,心道:难道找师父问个话会要这么长时间不成?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天边一片绯红的云霞,院子里的竹竿上晾了几件衣裳,分别是谢长亭的和方兰舟的。 “……这衣裳……”她转头看向方兰舟。 方兰舟点头:“我洗的。” 谢长亭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朝他竖大拇指,道:“那你可真厉害。” 方兰舟道:“应该的。” 他竟然还应了,谢长亭脸一僵,她都不好意思说实话,兰舟根本就没把衣裳洗干净。 算了,先去师父那里。 正准备下台阶,方兰舟忽然朝谢长亭伸出一双手,手心向上。 ??这什么个意思? 方兰舟看着她,眼里带着点期待,他道:“可以帮我吹一下吗?” 谢长亭拧着眉,抓住他的手仔细看了看,还是软软嫩嫩的,又没受伤,吹什么? “又没受伤,为什么要吹?” 方兰舟道:“但是很疼。” “……好吧。”谢长亭敷衍地对着他手心吹了吹,她道,“其实吹一下应该也不能减轻疼痛的。” 方兰舟道:“我以前手被刀划开过,没有人帮我包扎,我只能自己动手,但是别人哪怕擦破了一点皮,都会有一群人围上去心疼……” 谢长亭道:“啊,那你是真惨。”说是这么说,神色却是认真了起来。 方兰舟若有似无地接了句话:“是啊,真惨。”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太小,近似呢喃,谢长亭没听清他说什么。 方兰舟只是笑了笑,眼睛弯弯的,像雾灵山脚下的春水,清澈见底。 谢长亭移开视线,道:“好了,我现在要去找师父了,可能会晚点回来,你别到处跑,在这里等我回来。” 她说完就下了台阶,留方兰舟一人在身后。 快转弯不见身影的时候,方兰舟却追了上来,一把扯住她的袖子,道:“我不留在这里,我要跟着你,我吃的不多,很好养活,还能帮你做事。” “……可是……” “我要报恩!” 谢长亭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轻声道:“可是我不需要人报恩啊。” 方兰舟只好使出杀手锏,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道:“你看。” 谢长亭挑眉一笑,揪了揪他的脸,点头道:“嗯,很好看的一张脸。” 方兰舟脸微红,急匆匆地道:“我……山下人都看脸的,你带着我,不用混就能熟。” “……”谢长亭也学他的样子,指了指自己的脸,道:“那你看我。” 方兰舟自然不敢去揪她的脸,他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和谢长亭长时间对视,看了一眼,他便撇开视线,小声道:“嗯,也很好看。” 谢长亭“噗嗤”一笑,慢悠悠道:“我走了,你腿上有伤,别再走路了。” - 长极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弟子其实挺多的,但成年之后的弟子大部分已经分布在了人间各处,回来的也少,谢长亭都有一个月没见着上头的师兄师姐们了。 另一小部分,准确来说也就四位,两位师兄,两位师姐留在观里,做什么? 自然是带下面的弟子啊,师父一个人肯定带不过来的啊,但谢长亭就不用师兄师姐们带了,她是关门弟子,归师父管。 原本师父也想让她带几个年纪小的师弟师妹,谢长亭嫌麻烦,且她自己也是个年纪小的,只是天赋高,学东西快,性子也不稳定,带了几天,下面的几个师弟师妹全被她带跑偏了。 详情可看青娥和青灯两个,谢长亭敢对天发誓,她真的不骂人的,不知道为什么青娥和青灯两人跟了她几天之后,什么本事都没学到,互相骂人的本事倒是越发见长。 于是心惊胆颤之下,她跑去找师父了,说自己实在不适合带人修行,一不小心带歪了她真的赔不起啊,这都多好的苗子,带废了她良心难安。 师父捋着胡须深思熟虑之后,缓缓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最后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谢长亭一度认为师父那句欲言又止的话应该是:“要你何用。” 不过最后青娥和青灯还是归到了其他师兄手下修行,偶尔也会跟着师父,反正就是不关谢长亭什么事了,她倒是落得一身轻松,悠哉悠哉。 整个长极观就她最轻松了,简直比师父还轻松,就像青娥说的:“吃得多,还不做事,我们也不会说你什么的。” 说自然没人说,师父都不说她,谁敢说她,连归梦剑都赐给她了,除了羡慕,也就只能敬重了。 好在谢长亭不是个恃才傲物的人,她年纪不大,性格偶尔怪异,总体来说各方面都能接受,不争不抢,倒是个能和睦相处的人。 不像观里的这四位师兄师姐,冷冷地往那儿一站,方圆一丈内都要结冰碴子了。 这是观里其他人的看法,谢长亭觉得还好,她抗“冻”能力比较强,而且这四位师兄师姐本心其实很好,只是性格冷,不太爱说话,看着就有一种高高在上难以接近的感觉,所以观里的其他人都有点怕这四位。 至于吃的多……这完全是个误会,算了,不解释了,越解释越误会,随缘吧。 谢长亭从记事起就待在了长极观,师父说她是他在山脚下捡来的,看着可怜不忍心,于是便带回来养着了。 谢长亭问:“那其他人呢?” 长极观几乎与世隔绝,总不能一下能捡这么多小孩吧。 她怀疑师父有阴谋,话一出,立即就被师父赏了一拂尘,她也没哭,后来便也没问。 师父是个好师父,谢长亭很感谢他将自己捡了回来,还把她带在身边跟着修行,不然她定是活不到现在,老早就要被山上的精怪叼走了。 再长大一点呢,她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父母会不要自己的孩子,她是被丢弃掉的一个。 但是她并不觉得难过,好像也没什么感觉,她一个人在长极观里,开开心心的,谁又能说她一句不是呢。 - 一路上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不知不觉就到了师父门前,谢长亭站在门外恭敬地道:“弟子谢长亭拜见师父。” 屋内淡淡的声音传出来:“进。” - 第16章 相离 师父门前种了大片的山茶花,红的白的黄的交织成一片绚丽的花海,茶花都开得精神,重重花朵微掩在浓密的枝桠中,在这个夜幕将至的傍晚,犹如一盏又一盏的灿烂明灯,空气里漫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清香。 山上冷,茶花开得晚,凋零的也晚,碎石小路隔开,两旁泥土地里只落了几朵屈指可数的花在湿润的泥土里。 花朵毫不犹豫地整只落下,谢长亭目不斜视地走过,她其实不太喜欢这种花,好看是好看,未免太悲壮了些,所以也有人称这种花为“断头花”,听起来不太吉利,很少有人愿意在自己屋前种这种花。 师父住在长极观的主殿,殿里燃着檀香,香雾缭缭绕绕,莲形的落地烛台上,灯火已然亮起,烛火冉冉,师父闭着眼在烛台后方静静打坐。 他的脸很白,脸上不生皱纹,面目周正,仙风道骨,是很年轻的一位道人,偏偏下巴处挂着一撮黑色胡须,看着实在怪异。 似乎从记事起师父便是这副模样,而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仙的话,师父大概算得上一个。 谢长亭缓缓走到烛台前方,垂首轻声道:“师父。” “坐” 谢长亭听话地在一旁坐下,并没有坐椅子,而是坐在了地上的蒲团上,正对着师父。 她小的时候便是这样,一直跟着师父,师父带她修行,教她咒术,以及……罚她抄写道德经的时候还要在旁边紧紧盯着,生怕她施咒作弊。 殿内安静,谢长亭的声音忽然在大殿里突兀地响起,她道:“师父,山下作乱的狼妖已除,共有六名孩子丧生,还有一位救了下来,但是小腿受伤,无处可去,弟子便私自将人带回了长极观。” 师父这才缓缓睁开了眼,他的眼睛瞳色很浅,不像大多数人的瞳色,墨一样漆黑,正正经经不笑的时候有一种淡淡地疏离之感。 师父的道号为“相离”,但是知道的人并不多,同观的师兄姐弟们都尊称他为师父或者师尊,他反倒习惯这种叫法。 至于道号,谁去管这个呢,师父又不出世,长年镇守在长极观里,偶尔出去也只在雾灵山上转悠,几乎不与山下人接触。 只听师父开口道:“狼妖如何处置的?” 谢长亭道:“随便刨了个坑,埋了。” 话音一落,一拂尘顺手甩过来,谢长亭险险避过,师父怒道:“下山之前怎么跟你说的,超度超度,你刨个什么坑?” 谢长亭张了张嘴,不好意思地道:“好像是忘了超度这回事。”眼见着师父又举起了手中拂尘,她赶紧补充,“夜晚山中精怪多,弟子刨坑埋了它也是为它好,不然就算超度了,狼妖尸身还是会被精怪猎食的。” “……那你就不能两件事同时做?” “……”好像也是哦,谢长亭道:“要不然弟子现在去补上。” 说完还真准备现在就去,师父淡淡道:“现在去也晚了没用,但愿不要有怨念起才好。” 其实后面一句话相当于废话,狼妖本就嫉恨雾灵山下的村民们,他修成精后第一件事便是报复这些人,但它报复的范围实在太广,很多无辜之人都牵扯其中,长极观守着这一块地,自然不可能再让它继续作乱下去,无法无天了都,而且山中精怪重重,一个不管两个不管,人间就要乱了套。 谢长亭便是遵了师命,将第一只作乱的精怪斩杀,杀鸡儆猴,护着凡人,也好让雾灵山上的精怪们想害人之前想想狼妖怎么死的。 但这狼妖的子孙们却也是因为清溪镇的人才死的,说是一报还一报,但终归凡人有靠山,谢长亭便是站在凡人的立场上杀了狼妖,又没及时给它超度,这让狼妖如何不起怨念。 谢长亭听了师父的话,回来又规规矩矩坐好,她其实很想问问,人和妖之间的账到底该怎么算,感觉都有错,但真正放任一直报复下去的话,那就永远没个尽头了。总得有一方要妥协,但是谁都不愿吃亏,谁都不愿成为妥协的一方,所以仇恨继续,矛盾继续。 就像她,她杀了狼妖,狼妖如果真起了怨念,但凡有机会,定然会与她纠缠不休,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她只听师父的话,她要护着雾灵山下的人,狼妖杀了人所以狼妖必须死。 那如果人犯了错呢,谁惩罚他们? 一师一徒静静地坐在殿里,檀香缭绕,殿里一阵阵淡然的香气,烛火明亮,师父抚了抚自己的胡须,忽然道:“说说那孩子吧。” 谢长亭这才又想起了方兰舟,她道:“那孩子原是被狼妖抓上山的,弟子遇到他时,他的腿便受了伤,许是受了惊吓,说自己没有名字,也不想回家去,弟子过几日便要下山,带着他实在不方便,便想着将他留在观里,交由青娥照看,不用特地安排居住的地方,弟子走后,那间竹屋便留给他好了。” 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师父,谢长亭又补充道,“他叫方兰舟,弟子取的名字,很好听吧。” 好不好听师父也没说,只是问:“多大。” “十岁”谢长亭道。 然后师父闭眼掐指算了算,谢长亭却瞧着师父眉头越蹙越紧,她心里有些小紧张,反倒安安静静地等着师父说结果。 师父精通推演之术,这是谢长亭跟在师父身边唯一没有学到的术法,倒不是她不愿意学,是师父不乐意教。 他说这个不必学,基本没什么用。 关于方兰舟的信息不多,也不知道师父能算出什么结果,过了半晌,师父忽然睁眼,声音里带着点诧异,似乎算出了什么很奇怪的事,谢长亭赶紧问:“关于方兰舟的事,师父可算出了什么来?” 师父压下诧异,语调平静地道:“什么都没算出来,一片空白。” “……”谢长亭无言片刻,心想:师傅说得对,推演之术果然没什么用。 她不知道的是,很久以前,道号为相离的一位道人,他的推演之术曾经名震四方,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相离逐渐销声匿迹,而在另一边古木参天,密林重重的雾灵山上,长极道观拔地而起。 “师父,弟子刚才所说,您觉得怎么样?”谢长亭试探道。 这是她第一次请求师父将一个外来人留在观里,十一岁那年,她带回来的那条蛇,养了几天,吓到了人,所有人都要她将蛇送走的时候,她也没去找师父说要把蛇留下。 蛇会吓到人,但人不会吧,方兰舟那么漂亮一小孩,留在观里肯定受欢迎,等她下山有缘找到了兰舟的家人再把他送回去就好了,免得跟着自己下山还要吃苦头,若是碰到妖怪,方兰舟还要多一份危险,多不安全。 师父道:“听蒲英早上说过,青娥有事禀报,蒲英没让她进来。” 谢长亭恍然,怪不得她睡了一天都没听见青娥的动静,原来她压根儿就没见到师父的面。 蒲英便是两位师姐中的一位,出了名的性子冷,话语少,谢长亭每次见到她,喊她师姐,只能听到一句若有若无的“嗯”字,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师姐”,无视,“师姐”,再次被无视。 谢长亭站起来怒拍桌,桌子没碎,手快废了,师父淡定地端过一旁的茶水,吹开茶沫,悠悠地喝了口茶,慢吞吞道:“什么时候养的坏习惯,赶紧改了,动不动就拍桌,像什么样子。” 谢长亭怎么也没想到师父殿里的桌子这么结实,真是太打扰了,也怪平日里师父对她太过放纵,哪有徒弟对着自己师父拍桌子的,简直千古奇闻,独此一家了。 似乎也是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谢长亭揉了揉手,垂着头低声认错:“师父,弟子错了,您罚我吧,道德经也是可以再抄一百遍的。” 师父笑了笑,倒是并不责怪,只回到刚才方兰舟的问题上,他道:“你想让别人留下,别人也不一定愿意啊。” 谢长亭道:“我是为他着想的。” 师父温声道:“为他想,就要要遵从他的意见,不能将你的想法强加到他身上,你再回去问问看他愿不愿意留下来。” 方兰舟的意见这还用问,谢长亭心知肚明。 她来的时间够久了,现在自然得回去,于是只好对师父道:“那弟子先回去了,师父早些休息。” “去吧。” 谢长亭转身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莲形烛台后,师父重新阖上了双眼,白色道袍穿在他身上真的很像一个脱离俗世的神仙,只是他的身后是一片浓重的漆黑,眼前烛火静静地燃着,师父的面容在光影里影影绰绰,看不太真切。 她忽然发觉,似乎从很多年之前,或许是自己的记忆初始之时,师父便一直没再离开过长极观。 他一直都是这副样子,静静地打坐,静静地修行,谢长亭忽然开口,声音在空荡的殿内似乎还有些回音,她问:“师父,您为什么一直留在这里,为什么不去外面看看呢?” 很久都没有回应,谢长亭实在等不下去,又不能再问,只好开了门,从殿里出去,再把门带上,大门合上,殿内重新回归一片寂静。 等她走后,师父睁开眼,神色难辨,只叹息般地道:“因为身怀罪孽,自然要留在这里赎罪。” - 出来已至夜幕降临时,天上繁星点点,沿路都有灯火亮起,拂面而来的风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谢长亭回自己的竹屋时,发现屋里点着灯,屋子的廊檐下挂着的许久未曾点亮过的灰白灯笼已然被人点亮。 再往里走,谢长亭看见方兰舟坐在放了青瓷花瓶的桌子旁,瓶中的插花已经没有了,桌上零零散散落了一层各色花的花瓣,方兰舟半敛着眼睑,瞳孔被遮住一半,只见得上挑的眼尾,浓长的睫毛半掩着,面上是一副怏怏之色,还有一瓣花,被他捏在手里快成了碎末。 感情这不是个漂亮的小孩子,是个辣手摧花的主儿啊,谢长亭突然有点心疼屋前自己一直未曾打理过的花。 虽然没打理,但那些花儿也好歹也自由生长,自由凋零过吧,如今好端端的,碎成了一地渣渣。 案上烛光映出影子,谢长亭一进屋,方兰舟就发觉了,瞬间便从椅子上起来,精致的脸上浮起温和的笑意,然后快步走到谢长亭身边去。 谢长亭眨了眨眼,望了望一桌细碎的花瓣,她忍不住道:“你是饿得终于忍不住要对花下手了吗?” 不过话说回来,她今天睡了一天,方兰舟跟着她,中午都还没吃呢,这会肯定饿的不行。 方兰舟闻言一愣,回道:“我只有一点点饿。”他好像才发现桌上的花被他揪得只剩了花杆子在,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谢长亭,觉得她有些惋惜这些花,于是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等了很久见她还没回来,心里着急,手里便会无意识地破坏东西。 谢长亭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没关系,下次别再这样了。” 方兰舟保证道:“没有下次,再也不会了。” 这么楚楚可怜的小眼神,谢长亭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选择原谅啊。 - 作者有话要说:哈喽,小阔爱们,明天我回家,应该没时间更新,回去要睡觉,肚子很疼╯▂╰,难受,小可爱们好好照顾自己呀,多喝热水(真的要多喝热水呀!!!) 第17章 保护 戌时刚过不久,睡觉还有点早,何况白日里还睡过,谢长亭一个人的话,吃饭这一方面基本随缘,且也不挑食,挑食没得吃,她自己又不会做。 但方兰舟就不同了,他是个男孩儿,正儿八经该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三顿该是顿顿不落。 跟了谢长亭,悬之又悬,吃了上顿没下顿,不止他苦,谢长亭自己都觉得苦。 但谢长亭觉得苦不是因为同情方兰舟,而是想到以后,若是方兰舟一定要跟着她,那她下山还得为吃饭方面着想,她自己随随便便,能饱肚子就行,方兰舟如果也跟她一样,那就太委屈他了。 想至此,便摇了摇头,朝方兰舟伸手,谢长亭道:“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这个时辰其实还早,天虽然黑沉沉的,却也好在有繁星点点,脚下还能够看清通往小厨房的碎石路。 长极观的小厨房,谢长亭“炸”了几次,鬼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反正后来就被长极观弟子联名抵制:除去用膳时间,谢长亭与狗禁止入内。 观里自然没有狗,这么说完全是为了顺口。 也就谢长亭,听了跟没听,看了跟没看一样,无所畏惧。 能拿她怎么办呢,打也打不过,骂也不能骂,谢长亭还挺喜欢他们一副看不惯她却又打不过她的样子。 但是再怎么闹呢,她也知道适可而止,厨房这地儿,不进就不进了吧。 这次却是意外,非进不可。 方兰舟被谢长亭拉着手,两人缓慢地走在寂静的石子路上,他的腿有伤,谢长亭便有意走得慢些,这边没有灯火,微弱星光下,不大的小厨房在夜色里若隐若现。 幸好小厨房远离观里弟子们的宿舍区,不然像谢长亭这样,拉着个人堂而皇之往厨房里钻,绝对会被发现。 “好了,到了。”谢长亭缓缓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极为空旷。 方兰舟最开始还不知道她要带自己去哪儿,等到了地方,谢长亭松开他的手,掌心的温热在那一瞬间消失殆尽,他有些忡忡地,低着头问:“这是哪儿?” “厨房。”谢长亭道:“给你弄点吃的,晚上还很长呢,饿肚子就不好了。”她忽然看着他笑,玩笑道,“你要跟着我,总不能让你饿肚子吧。” 话有点怪怪的,但方兰舟的眼睛却忽然一亮,侧头看过去,首先入眼的便是谢长亭明亮的笑意,她那双眼睛里,多的是澄澈与纯净,像此时夜空里闪烁的点点繁星,一不小心就能将人溺进去。 方兰舟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他道:“你答应了吗,让我跟着你?去哪里都行的。” 在这个问题上,他一直很固执,谢长亭无可奈何,虽她想着为他着想,救了他,便要一直护着他,可也听了师父的话,得问问别人愿不愿意啊。 谢长亭推开厨房门往里走,方兰舟紧随其后,她在前面轻声应道:“嗯,答应了,过几日就一起下山吧。” 方兰舟嘴角笑意还未扬起,又听她补充道,“不过提前与你说好,跟着我呢,我是不会做饭的,也许以后我们找个地方住下来,做饭这事我会学,保证不让你饿肚子,但是味道怎么样,我就不能保证了,反正我不挑食。”她回头看了一眼方兰舟,道,“你也不能挑食,不然就没的吃了。” 方兰舟看着她,然后非常真诚地点头道:“嗯嗯,我不挑食,我还会帮忙的。” - 厨房里冷冷清清,正对着灶台的地方有一面窗,微弱的光线从窗子里照进来,谢长亭担心方兰舟不习惯这种黑暗,便动了动手指,灶台上的油灯随即亮起。 她抬手好玩儿似的吹了吹指尖,余光却瞥见了方兰舟淡定地目光看向她。 这孩子狼妖都见过,再怎么异常的情况估计都不会觉得奇怪。 厨房很干净,不是表面上的干净,是厨房里什么吃的都找不到,干净得连老鼠都不会光顾的那种。 虽然就算有吃的,老鼠也进不来,但谢长亭还是忍不住再一次叹道:“看吧,我有多穷。” 方兰舟安慰道:“没事,我不饿。” 说是不饿,谢长亭却听见了肚子的“咕咕”声,她道:“那也不行,你现在正长身体,饿着肚子对身体不好。” 她又在厨房里翻了翻,便翻边道:“青娥平日里做饭,不知道把东西都放在哪里,再找不到,我就要去薅人过来了。” “咦?这是什么?”谢长亭从橱柜最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了几个鸡蛋和半包面粉。 “……我觉得我们有吃的了。”谢长亭道。 青娥做饭时,谢长亭进来看过几次,做的少,还不会多留,要是能在这里找到剩饭剩菜,简直难如登天,不如不想,唯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两人在小厨房里捣鼓半天,兢兢业业,总算揉好了一团圆滚滚的大面团,还拿了几个鸡蛋敲碎一起揉进去了。 谢长亭面颊上留了点白面粉,方兰舟也是,两人一对视,皆是笑眯了眼。 谢长亭道:“我今天要是能把这面条做出来,我们以后就不愁吃了。” 方兰舟双眼微睁:“这个,难道我们以后一直吃面条不成?” 谢长亭幽幽地道:“是谁刚刚说的不挑食的。” “……” 方兰舟心想,以后做饭这事儿还是自己全包了吧。 刚想到这里,谢长亭就道:“兰舟你去烧火,旁边有打火石,会吧。” 方兰舟微微点头,又听谢长亭自言自语,“这大半夜,我要是再炸一次厨房,估计我要被群殴了……” “虽然被群殴我也不怕……”她摇摇头,好像很苦恼的样子,道,“但是这样太拉仇恨了,那么多人打不过我一个,多惨……” 方兰舟默默地点火,默默地将地上的柴火拢进土灶里,明艳艳的火苗在土灶里轰然散开,谢长亭抬眼看过去,方兰舟半蹲在一旁,明艳的火光在他莹白的脸颊上跳动,乌发长长垂落于肩上。 似乎是感受到了谢长亭的目光,他忽然抬头,问道:“怎么了?” 谢长亭反应过来,暗自懊恼,白日里还说让青娥注意别被妖怪迷了心智,现下自己却是看着别人不眨眼。 谢长亭在心里严肃地对自己道:“住眼,人家还是个孩子呀,小孩子当然是最好看的啦。” 锅里的水开始沸腾,谢长亭拿过一边的菜刀开始切面条,菜刀拿的很不顺手,不如握剑,可惜归梦剑扔在屋子里没带过来。 这期间方兰舟想帮忙,他道:“不如我来切吧。” 结果长极观的厨房灶台太高,方兰舟现在才只到谢长亭的肩膀处,于是…… 谢长亭忍着笑道:“不然你还是先长点个子?” 方兰舟:“……” 最后捯饬半天,圆滚滚的大面团终于切碎了,不过看相不好,基本和用手扯的差不多,还不如用手扯呢。 - 夜还未深,但人已静,长极观的小厨房里,灯火明暗交加,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两个人在里面鬼鬼祟祟(光明正大)地……煮面条吃,简直见了鬼了。 方兰舟微皱着眉,捧着个比他脸还大的碗,痛苦地道:“长亭,面条有点咸。” 谢长亭尴尬一笑:“说好的不挑食呐。” “可是里面为什么会有蛋壳儿?” 谢长亭顿了一下,淡定地喝了口面汤,依旧还是淡定地道:“失误吧,挑出来就好了。” “……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自信点,把怀疑去掉。” 方兰舟:“……” 他已经哑口无言,无话可说了。 晚饭将就完后,方兰舟撸起袖子准备洗碗,谢长亭想着他的腿还没好,便让他先去一旁休息,她道:“其实我做饭水平一直不好,你若是跟我一起去了山下,在没找到你家人之前,你可能会过得很辛苦,留在观里,最起码衣食无忧,而且安全。” 她不忘再次蛊惑。 方兰舟却道:“我愿意跟着你,自然不怕什么苦不苦,而且做饭一事,以后我来吧。” 谢长亭看他一眼,转身道:“那你先长个子吧。” - 两个人已经开始慢慢熟悉起来了,方兰舟再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般局促了,在他看来,救命之恩一定得报,而且跟着到处走走也好,不用回到他那个不算家的家。 要说养尊处优,他倒也算是养尊处优地长大,可他的叛逆心思起的早,且家里那些人一个两个恨不得他死在外面,但他又岂能如他们所愿呢。 等时机成熟,他会回去,那些在后面推他的人一个都跑不掉的。 清溪镇离京城那么远,没有人会想到他在这里,镇长林敬文原是被贬至此地,倒是可以提出来用一用。 他年纪还不大,自然不会对人造成威胁,看了看正在洗碗的谢长亭,方兰舟心想,就算自己真藏了坏心思,她也不定发现。 只是这雾灵山上,为何会有这么一处地方呢?实在奇怪。 那些妖怪神仙的事原也只在故事里听过,哪曾想有一日自己也会碰见妖怪,还差点被吃掉。 救他的人是个大不了他多少的姑娘家,一身白衣,柳眉杏眼,结果一见面就被自己咬了一口。 方兰舟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他真正的名字还不能说出来,等以后再告诉她吧。 这般想着,谢长亭已经洗好了碗,厨房收拾妥当之后走到方兰舟这里,伸手道:“走吧,回去了。” 方兰舟微笑着把手递给谢长亭,被她牵住后,两人慢悠悠地晃回竹屋去。 一路上谢长亭一直在说话,方兰舟就静静地听着她说,偶尔也会跟着笑一笑。 谢长亭道:“今天是值得纪念的一天,我竟然没有把厨房炸了,真开心。” “……” “要不然明天再试试?” “还是别试了吧……”方兰舟道,“青娥姐姐会说的。” “也是啊,我这要抢了她的活儿,不行不行。”谢长亭侧过头,看着方兰舟,轻声道,“你今天也帮了很大的忙呀,值得表扬。” 方兰舟弯唇笑了笑,没说话,他的眼睛很亮,谢长亭忽然道:“有人和你说过你的眼睛吗,真好看,很像雾灵山下的春水。” 方兰舟一愣,随即道:“那等下山的时候,你带我去看看吧。” 谢长亭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半晌才道:“唔,可以。” 这便是明着答应了,下山会带着方兰舟一起,不会将他留在这里了。 其实师父说得对,一定要问问别人愿不愿意,哪怕一片好心,也得建立在对方能接受的范围内。 “如果有危险,我会保护好你的。”谢长亭道。 回应她的是方兰舟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松开,而在方兰舟心里,他想的是,既然长亭认为自己是个柔弱的小孩子,那他跟着她以后就做个柔弱的小孩子好了。 他也才十岁,跟普通人家的孩子只隔了层身份而已。 -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辽,昨天鸽了,今天给你们发红包呀,爱你们~ 要评论才能发喔。 兰舟身份复杂,他可是要当帝王的人咩。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索我枯鱼之肆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憨憨 夜里忽然起了风,屋外廊檐下的灰白灯笼已经灭了下去,风声渐起,偶有雷电闪过,漆黑的夜霎时亮如白昼,随之而来“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谢长亭卧在榻上辗转反侧。 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每逢雷雨天气她便将自己锁在屋子里,整个人钻到被窝里一直等,等到打雷闪电过去之后再从被窝里钻出来。 她小时候很要强,跟着师父修行,她样样都是最好,说她天赋异禀也好,说她天资过人也好,总之她就该是一副永远无所畏惧模样。 没有人知道她其实害怕打雷闪电,“轰隆隆”的雷鸣声在沉沉的夜里骤然响起,她捂着胸口躲在被窝里,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绷,好像立马就要从身体里跳出来一样。 那样安静的夜,那样吵闹的雷电,她是弟子们的榜样,榜样是不能有害怕的东西。 所以,尽管她一个人会怕得钻进被窝里躲着不出来,也不愿意跑去师父殿里避一避。 以前师父倒是说过,天上打雷,只是在惩罚心怀恶意之人而已,谢长亭便仔细想了想自己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后来慢慢长大,性子开朗了些,胆子也格外大些,打雷闪电的恶劣天气里,“轰隆隆”雷声也只当是寻常。 她当寻常,却不知方兰舟是否将这当做寻常,她与方兰舟只一墙之隔,中间再加个正堂,屋外狂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像是鬼魅作祟,实在扰人清梦。 谢长亭从榻上下来,套了件外裳,缓缓踱步去了外间,外间比里间要简陋一些,且也因为经常不住人,这边倒是冷清清的,一张不大的床,两张竹编的藤椅靠在墙角,方兰舟围着被子还未睡下。 见她过来时,愣了一下,问道:“长亭怎么还没睡?” 谢长亭道:“白日里睡多了,现在精神的很,你呢?” “我……我也不困。”方兰舟道。 忽然又是一道闪电,屋子里顿时亮如白昼,白昼过后,雷声“轰隆”而来,春雨来得急,雷声过后,雨滴淅淅沥沥。 谢长亭对方兰舟道:“你去里面睡。” “嗯?”方兰舟仰头看过去,谢长亭散着头发,披着一件仙鹤纹路的外裳站在榻前看着她,瞳仁漆黑,面上没什么表情。 “去里面睡,里面安静些,我还不困,在外面守着你。”谢长亭淡淡道,她不知道方兰舟怕不怕打雷闪电,但心里却总觉得,小孩子嘛,胆子能有多大呢,自己既然睡不着,还不如让出来让别人去好好休息。 “不去……”方兰舟摇头,他道,“我就在这里,我守着你。” 谢长亭微笑道:“我要你守什么,我这么大人了,不需要。” 方兰舟还是不动,外面风声太吵,从竹屋缝隙里趁虚而入的风夹带着彻骨的凉意,谢长亭忽然想起师父殿前的茶花,等天亮定然是落了一地。 她将身上的外裳扯下来,里面其实还套着白色的中衣,方兰舟却是突然别过脸不去看她,直到身上传来一股暖意他才骤然回头,见谢长亭将外裳披在自己身上,又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去休息吧,等你长大再守着我。” 方兰舟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想通了,然后道:“好!” 原也只是随口的一句话,谢长亭便没放在心上,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今日这随口的一句话,日后会给自己添多少麻烦。 甚至她还会一度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救这孩子。 那时都太年轻,一个随口而言,一个却铭记于心。 …… 天亮时醒来,雨还没停,空气里带着些潮湿氤氲的水汽,天边灰蒙蒙一片,廊檐下雨滴成柱落下,屋边翠竹焕然一新,远处群山披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谢长亭一夜并没睡好,不知是天气原因还是因为要下山心里忧虑,夜里断断续续梦魇不停。 她醒来时,方兰舟早已下了榻,将里间的棉被抱出来盖在她身上。 穿好衣裳,也起了床,将榻上整理好后,进了屋,方兰舟坐在案边看书,那些书都是师父教她识字的启蒙书,还有几本是小时候跟着师父开始修行时的入门书,总之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经一点用都没有了。 难得方兰舟看得认真,谢长亭没去打扰他,自己拐去了隔间洗漱,花鸟屏风外,方兰舟坐姿端正,脊背挺直,手里握着一卷翻开的书籍。 洗漱完后,谢长亭将昨日还没用完的金疮药找出来,走到方兰舟身边,道:“腿还疼吗?” 方兰舟摇摇头。 谢长亭要给他换药,便道:“腿伸出来,我看看怎么样了。” 包扎的布帛揭开,小腿上的划痕已然愈合,没想到这金疮药效果这么好,谢长亭再次给他上药,低着头道:“想来再过个两三天你这腿就好了,连疤也不会留,这几日你便留在这里,也别去外边了,吃饭什么的我给你带过来,等你腿好了,我们就该走了。” “谢谢。” 谢长亭莞尔一笑,道:“不用谢。” - 门口放了把油纸伞,伞面朴素,上面并无图案,谢长亭撑了伞正准备出门,青娥和青灯两人却正朝这边过来。 两人共着一把伞,青娥双手抱着一个不大的朱漆食盒,青灯给她撑伞,伞面几乎全倾向青娥这一边,结果他自己身上被雨淋得湿透,说是落汤鸡也不为过,总之比较狼狈。 谢长亭诧异之下,赶紧下了台阶撑着伞帮青灯遮了下雨,三人一同走到廊檐下止了步,收了伞,将伞立在一旁,抖了抖衣裳,地上顿时湿了一片。 谢长亭也收了伞,站在一旁没注意,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无故遭了殃,她抹了抹脸上被溅的雨水,无奈道:“那什么,伸腰抖腿之前能先吱一声吗?溅我一脸水。” “吱……” “?!”谢长亭立马闪开,青娥举着怀里的食盒,笑吟吟道:“我身上又没水。” “那你吱什么啊!!!师妹!”谢长亭个暴脾气,捏着自己手腕转了转,心道:“怎么办,手痒了。” 青娥只是想皮一下的,没想翻车,见谢长亭一副“我想动手”的模样,赶紧道:“淡定,千万淡定,我其实是来给你送吃的,还有你屋子里的小可爱。” “小可爱?”谢长亭挑眉,“什么时候变成小可爱了,你别疯了好嘛。” “咳”青娥连忙凑过去不好意思地道:“昨日本来打算去师父那里探探口风,结果被蒲英师姐拦在门外不让进,我连师父的面都没见着。” 怪不得今日要冒雨跑过来,谢长亭道:“没事,我后来去找过师父。” “然后呢?” “然后,我进去了……” 青娥道:“没了?” “没了。” “告辞。”青娥转身欲走,谢长亭赶紧拉住她,道:“把东西留下再走。” 青娥气鼓鼓地将手里的食盒递给谢长亭,谢长亭笑道:“等方兰舟腿上的伤好了,我就带他下山。” 青娥一愣:“师父不答应吗?” “没有。”她看了一眼屋里,道,“是他不愿意留在这里。” “好嘛。”青娥好像有点沮丧。 谢长亭柔声道:“我不在观里的日子,你和青灯两个人多去陪陪师父。” 青娥道:“师父才不愿意见我们。” “不会的。”她本来还想说点别的什么,青娥却转移了话题:“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外面凉飕飕的,先进去吧,好冷啊!” “……”无言片刻,谢长亭将目光转向一旁湿淋淋的青灯,问道:“刚刚是谁说告辞的?” 青灯憨憨一笑,啥也不知道。 谢长亭道:“要你何用?” “撑伞。” - 屋内可比外面暖和多了,风吹不到,雨淋不到,还能见到漂亮的小可爱,可惜小可爱正在看书不理人。 大清早的就看书,真勤奋,等看清楚了方兰舟看得是什么书后,又忍不住想,这……看得懂吗? 谢长亭打开食盒,里面有两层,上面一层放着三个白嫩嫩的馒头和一碟咸菜,下面一层不用想都知道是稀饭了。 青娥做饭标配,早饭必须雷打不动的馒头和稀饭,谢长亭侧过头对方兰舟道:“先别看书了,过来吃饭吧。” 随后又对青娥道:“谢谢,不过你怎么忽然给我送早餐过来了?” 青娥道:“我心地善良。” 谢长亭但笑不语,青娥又道:“其实是担心你过几日走了,在山下混的不好,没饭吃,多可怜。” “……你这是可怜我吗?” 青娥点头,谢长亭忽然将她拉到一边,鬼鬼祟祟道:“不如你借我点银子?” 青娥立即道:“不如你要我的命吧。” 谢长亭尴尬一笑:“我开玩笑的。” 青娥直直地看着她:“我也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有银子,做梦也没有啊。” 两人视线同时转向青灯,正在和自己湿淋淋的衣裳作斗争的青灯突然愣住,脊背不知为何生生窜起一股凉意,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极为莫名奇妙地道:“怎么了?” 青娥正要说话,却被谢长亭紧紧捂住嘴,她道:“没事,你继续。” 青灯便又继续施展新学的净身咒了,可惜一次又一次地以失败而告终。 方兰舟吃饭斯斯文文的,一口馒头细嚼慢咽之后再吞下肚,青娥在一旁撑着下巴,星星眼闪耀。 方兰舟道:“我吃饱了,谢谢。” 一个馒头就饱了?我不信,青娥道:“再吃一点吧,还有很多呢!” 低头望过去,食盒空空如也,青娥立即大喊:“长亭!!” “啊?”谢长亭茫然回头,手里捏着仅剩的半个馒头。 “你怎么吃那么多?” “……很多吗,我觉得不多啊。”谢长亭很无辜,因为方兰舟吃饭太慢了,她又一心去看青灯的净身咒一直不成功的问题出在哪儿,结果无意识就把食盒里的早餐给吃光光了。 于是她颇为内疚地将自己啃过的馒头撕了一半下来,留下另一半递给方兰舟。 方兰舟眼里漾着笑意,温声道:“你吃吧,我真的吃饱了。” 这么懂事的小孩哪里找?!谢长亭毫不客气地缩回了手。 气氛有那么一瞬间有些尴尬。 青娥心想,好歹样子做足点啊喂。 方兰舟却是无所谓,眼里笑意更甚,心想,原来救命恩人这么好养活,以后定然不会让她饿着肚子,想吃多少吃多少。 这边心思各异,那边青灯的净身咒还在重复一次又一次失败,中途还夹着几声微弱的喷嚏声,谢长亭实在看不下去,干脆自己掐了诀,将青灯身上湿淋淋的衣裳给烘干了。 结果青灯还以为自己的净身咒成功了,高兴地一蹦三尺高,乐哉哉地准备再跑去外面淋一遍雨,回来重新试试这个净身咒。 谢长亭连忙制止:“你可别,生病了没人负责的啊。” “我刚刚成功了吗?”他问。 青娥嘴快:“没有,我看到长亭掐诀帮你了。” 话一出,好不容易燃起的自信心又被打击了,怕他多想不舒服,谢长亭便安慰道:“慢慢来吧,这个需要时间的。” “你当时用了多长时间呀,长亭?”青娥好奇地问。 “三天吧,我忘了,哈哈哈。”其实师父教她一遍她就会了。 “真厉害!”青娥崇拜道。 这个吧……谢长亭有点心虚,幸好没说一遍就会,不然会把人气到吐血。 因为青灯偶尔也会在跟着师父修行,两个徒弟一对比,这差别就出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鸽子精又出来晃了,不过鸽子今天心情格外沉重。 抱抱小可爱们,呜~ 冲鸭!!! (对了,我们这边倒春寒,冻得我弹,春捂秋冻,小可爱照顾好自己吖!裹紧小棉被,别感冒了!!) 第19章 客气 如此过了几日,方兰舟腿上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小腿上只留了一条浅浅的疤痕,行走间并无问题,再抹几次药就能将疤痕去掉了,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春雨过后,气温又开始回暖,春日的阳光格外绵柔,出去晒一会儿就觉得浑身懒洋洋的,直像饮了一杯醉人的佳酿,晒着晒着人就好似没了骨头。 谢长亭将外间的竹编藤椅搬出来,寻了个阴影处,闭着眼往上一瘫,整个人跟废了没什么两样。 其实也有原因,不知为何,这几日夜里总是梦魇不断,时常睡不好觉,只好借着这青天白日的大好时光用来补眠。 翠竹林里,方兰舟在里面舞剑,阳光正盛,光线穿过浓密交错的竹叶,落在地上却只剩了点点斑驳的光。 他其实也不算小孩了,过了小孩的年龄,离少年又差了几岁,谢长亭比他大,所以惯于当他是小孩。 方兰舟闲不住,腿没好时便整日看书,伤口渐渐恢复后便又起来舞剑。 他的动作很灵活,一招一式都像是经过训练的,但谢长亭并未放在心上,或者说,她这几日都有点心不在焉。 方兰舟手里的那柄剑,自然是谢长亭的佩剑,归梦剑素来名声大,到底是镇观之宝,寻常弟子摸都不曾摸过一下,反倒便宜了这个新来的小孩儿,整日被他握在手里。 额上沁出了些细密的汗珠,方兰舟收了长剑,停下来缓了缓呼吸,然后抬手将额上的汗珠抹去,走出竹林,整个人暴露在刺目的阳光下,他微微眯了眼,抬手挡住眼前的光,面上神色却不太好。 若说有什么针对的,估计便是这刺人眼目的灿烂阳光,方兰舟与别人不同,他从小便不太喜欢这些太过刺目的东西,比如阳光,比如夜晚里不喜却不得不燃起的烛火。 只不过因为谢长亭不排斥这些,他便也明面上当作不排斥的模样。 他就像一个异类,生于黑暗之中,长于黑暗之中,差一点就要过完这短暂的一生,即死于黑暗之中。 可在最后一刻,有人拉了他一把,将他从重重黑暗里拉扯上来的人此刻正靠在藤椅上闭眼睡觉。 依旧记得她清脆地声音道:“我叫谢长亭,和他们一样,叫我长亭就好了。” 他走到她身边,面上神色柔和了些,又小心翼翼地搬了张矮凳过来,随后抱着剑悄无声息地靠在谢长亭腿边。 谢长亭朦胧间只觉得自己腿边好似压了个重物,极其不舒服,偏生梦里又起了念头,自己站在一个满是水的池塘边,池塘里荷叶碧绿,荷花粉嫩,宽大荷叶间,还有几株未曾完全绽放的淡粉花苞。 忽然池塘里爬出来两个送财童子一般的胖娃娃,他们迈着小短腿,步调极稳地跑向她,抱着她的腿,吵吵闹闹地道:“陪我玩儿吧,陪我玩儿,姐姐,姐姐。” 好不容易才得以安睡的谢长亭倏地蹙眉,心里蓦然升起一股烦躁之意,她动了动腿,在梦里好言道:“我要睡觉,别吵了。” 其实对于小孩,谢长亭有足够的耐心,只是不知为何,梦里的她控制不住情绪,只是本能地非常排斥这两个胖娃娃,周遭也是诡异得很,无风,除她之外再无旁人,入眼宽大的荷叶将她包裹其中,虽站在池塘边,可却丝毫挪不动腿,无端端一股压抑之息。 胖娃娃还在吵,抱着她的腿不肯缩手,她心中躁意更甚,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像是突然挣脱了束缚,抬起脚猛然踹过去,一低头,梦里胖娃娃的脸俨然变成了此刻靠在她腿边的方兰舟,千钧一发之际,她堪堪收回了些力道,可惜还是误伤了人。 骤然惊醒时,眉目间还带着梦里未散去的凛意,谢长亭扶额道:“……怎么是你?” 被她一脚踹飞的方兰舟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站起来,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嗯,是我。” 谢长亭内心愧疚,便道:“过来我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呀?” 方兰舟摇头:“没有。” 就是有他估计也不会说,谢长亭从藤椅上站起来,走到阳光底下,揉了揉眼睛,懒散道:“大白天里做了个不太好的梦,误伤了你,实在不好意思。” 随后又走到方兰舟身前,微微低头检查了一下,还好没伤到哪里,顿了顿,又将他脸侧微有些凌乱的发丝捋了捋,整了整衣襟,看着他尚有些青涩的面容,想起梦里的两个胖娃娃,忽然笑道:“适才梦见两个娃娃鬼想拖我入水,挣脱不开,心里烦躁之余便一脚踹了出去,结果醒来发现误伤了人,话说回来,你怎么好端端地往我腿边靠啊,幸好收了些力,不然我这一脚下去,你怕是又得养一阵子了。” 方兰舟道:“这样的梦很怪异,噩梦吗?” “嗯,是很怪异,但不算噩梦,有可能是水鬼找替身吧。” 谢长亭以前在书上看到过,有的人死后,魂魄被禁锢在身死时的那一处地方无法离开,自然也无法投胎转世,于是只能找替身脱离,但是找来了她的梦里也是了不得。 方兰舟突然伸手握住谢长亭的手,像是要给予她无形的力量一般,低声安抚她道:“你别怕,继续安心地睡吧,我在一旁陪着你。” 他的手很软,掌心温热,谢长亭心里觉得怪异,她向来不需要别人关心和安慰,从小便是,如今陡然被一个小孩认真安慰道:“你别怕……” 这个这个,谢长亭一下受不了,猛然收回手,将双手负于身后,侧过身,硬气道:“你看我这像怕的样子?什么鬼鬼怪怪,来一个我打一个。” 说起话来倒是精神抖擞,浑身上下最后一丝儿懒怠也消失无踪,方兰舟半天没接话,谢长亭也不打算让他接,只道:“我要去找吃的了,你自己慢慢玩儿吧。” “可是你才吃完早饭不久……” 话还没完,谢长亭已经闪身不见了踪影,徒留方兰舟一人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他伸出手,一片翠绿竹叶静静的落入他掌中。 若是青娥在这里,八成又要说谢长亭不正常了。 也是,谢长亭天之骄子一般长大,观里师兄弟们多半都要敬着她,她天赋好,学东西快,一切都很优秀,寻常弟子碰都不曾碰过的归梦剑给她拿来耍着玩儿,一个不太寻常的梦境而已,哪里谈得上怕不怕,自小别人就当她万能,事事她得站在前头,她没有怕的资格,自然也不会有人去对她说:“你不用怕,我会陪着你。” 如今被一个小她五岁的孩子说出来,她第一时间却是笨拙地选择逃避,也算十分可笑了,就像一个浑身带刺的小刺猬,一不小心被人戳到了柔软的肚皮,慌乱之下自然得赶紧藏起来。 - 四月初,天光明媚,适合远行。 方兰舟没什么要收拾的,把自己带着就行,于是早早地起来将谢长亭的东西收拾好。 谢长亭天微亮时便已出去了,方兰舟站在廊檐下等她回来。 旭日初升,远处群山绵延,山腰处皆是围着一圈白茫茫的雾气,雾气未散,日光朦胧,吸进肺里的空气带着微凉的冷意,倒是有些心旷神怡。 前些时候春雨不停,后又连晴了几天,原本竹屋前的花也没经人打理,由着它们自生自灭,春雨过后,花草凋零,谢长亭捂着胸口有模有样地哀叹了几句,等天晴后,方兰舟又重新把屋前的花捯饬了一遍,如今花开满园,清风送来阵阵花香,若是不下山,这倒是个好住处。 另一处,谢长亭提着剑去了师父殿里。 亏得师父也起的早,这才不怕她来打扰,殿里一切照旧,只是殿前的茶花终是落了一地,那几日狂风骤雨,花草都遭了殃,茶花又是那样悲壮的性子,风一吹,雨一淋,直接毫不犹豫地整朵落下,泄愤似的散了一地花苞。 谢长亭立在殿前重重地叹了句:“唉!” 倒也不是惜花,就是想着师父为什么想不开要种茶花在这里,如今花落,看着真凄凉。 不过,万能的蒲英应该会处理好这些的吧。 这般想着,便进了殿。 依旧是老地方,只是这次殿里却没有燃檀香,殿中空旷,装饰摆设极为简洁,清清冷冷的也没什么人气,师父却像是早料到了她要来一样,一袭白色道袍不染纤尘,师父临窗而坐。面前立了张矮桌,矮桌上放了一壶水,两杯茶。 谢长亭垂首作揖道:“师父。” 师父微微点头,偏过头来看她,淡淡道:“过来坐。” 和师父相对而坐,共饮一壶茶,也算殊荣,普通弟子遇此,还得客客气气地推脱一番,说什么:“不了,弟子站着就好,师父您先请等等。” 偏生谢长亭,仗着在师父手里长大,胆子也大到没边儿,客气两个字,会写不会思,师父说:“坐。” 谢长亭答:“好勒。” - 作者有话要说:谢大胆:“我要进村!!” 方小孩:“带上我!” 谢大胆:“我要进城。” 方小孩:“我带你。” 第20章 借钱 其实大多数时候,谢长亭过来找师父,多半是她在一旁不停的说话,师父偶尔才会应她一两句。 记忆中的师父,话语少,难得笑开一次,说话温温柔柔,就是明着发怒也不会气很久,谢长亭也不怕他,最多就是多抄个几百遍的道德经而已,她习惯了。 她其实不是太过闹腾的性子,偶尔也会独自安静,只是跟着师父,总见着师父目光沉寂,一个人坐在暗处里修行,很少见旁的弟子们,她便忍不住心里难过,于是想方设法说些什么趣话来逗师父笑。 但这种难过不是同情,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感觉,觉得师父身上压着很沉重的过往,当然,作为徒弟,她自然也没有资格去打探师父的过往,她与师父,师徒而已,再重要,缘分也止在这里。 东边升起的太阳,缕缕光线穿过云雾,金色的微光透过雕花窗格照进来,柔和地洒在师父的身上和侧脸上,让他整个人好似渡了一层微弱的金光。 谢长亭面对师父坐下,师父还未说话,她忽然开口问道:“师父,您是神仙吗?” 师父顿了一下,然后道:“为何如此问?” 谢长亭回答:“从小见师父这般模样不曾变过,想着书上曾说,仙人本相经年不改,弟子还未见识过真正的神仙,若是师父当真为神仙,那弟子也算不枉此生了。” 师父却是微微摇头,微笑道:“我不是神仙。” 谢长亭便也跟着笑起来,道:“不是神仙也是最好的师父。” 她说:“许多年前,承蒙师父不弃,将弟子从荒山野外捡回来悉心教导,弟子深感其恩,唯愿师父早日得道成仙。弟子必定诚心……” 话还没完,师父直接道:“还是说重点吧!” “……”谢长亭摸摸鼻子,心道:有点小尴尬呢,师父不喜欢听煽情的话,亏她还准备了一大堆。 师父端起桌上的白玉杯盏凑近嘴边,喝茶的空隙里瞧了谢长亭一眼,放下杯子后,又道:“说吧,今日这么早来我这里怕不是只为告别吧,嗯?” 谢长亭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天可怜见的,谢长亭哪里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一旦不好意思,必定有所图谋。 果然,立即就听到谢长亭道:“咳,接下来弟子说的话,师父一定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师父端坐于矮桌前,听完此言,眉心一跳,心中瞬间闪过一丝不太好的预感,差一点点“住嘴,别说。”几个字就要破口而出了,好在他反应快,本着良心师父的做派,硬生生把这几个字压下去了。 当然,在谢长亭眼里,师父依然还是一副淡泊名利,清风朗月的谪仙模样。 “咳咳”谢长亭清了清喉咙,抿着唇,十分郑重地双手将归梦剑奉上。 师父没接,师父很无语。 他在想:“我这徒弟整日在想什么啊,难不成道德经抄多了,把人抄傻了?还有说话就说话,提什么剑??” 见师父半天没反应,谢长亭只好硬着头皮道:“师父,弟子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师父斟酌片刻,还是道,“你讲吧。” 说不当讲也没用,就他这徒弟性子,你说不当讲,她能给你讲一箩筐不沾边儿的话出来。 谢长亭道:“师父,弟子今日便要下山,孤苦伶仃,身上一没财,二没……诶,有点颜色,但是不能当饭吃,反正重点就是……没钱!” “所以呢?”师父淡淡瞥她一眼,大有一种若你说的话不中听,我就抽你的意思。 谢长亭眨了眨眼,又再次郑重地将归梦剑放下,轻轻地搭在矮桌上,隔开于两盞茶之间,抬头扭捏道:“所以弟子是想借点银子啦,哈哈,哈哈……” “………………” 借钱借到师父头上来,很好,关门弟子的大胆程度又上了一个极限。 谢长亭坐在师父对面,师父面上神情她自然一目了然,隐隐好像有些要发火的样子,谢长亭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于是赶在师父接话前,慌忙捂住脑袋,道了句大逆不道的话出来,她说:“弟子打算用归梦剑抵——” 话刚落,一向淡定自若的师父差点把桌上的白玉杯盏给捏碎了,他另一只手握着拂尘,洁白拂尘已经高高扬起,见着谢长亭捂着脑袋躲也不躲,叹口气,最终还是轻轻地将手中拂尘放下了。 说起来,谢长亭作为关门弟子,外面人见她多优秀,多厉害,但在师父这里,从小到大,她其实挨罚也比较多。 天资过人是一回事,爱犯错也是一回事,不过犯的这个错啊,大部分都是在师父这里犯的。 也就师父不跟她一般见识。 谢长亭捂着脑袋半天也没见师父抽她,于是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师父,见师父臂挽拂尘,岿然不动,面上神色也不似刚才那般,于是试探道:“师父不打我了?” 师父淡淡道:“天天打也不见你长记性。” 谢长亭沉默片刻,只听得师父又道:“你是否忘了,归梦剑是为师赠予你的,一把名剑被你拿来说抵就抵,能否尊重一下自己的佩剑,尊重一下师父?” 这一番话虽不重,语气也是温温和和的,可谢长亭却听得面红耳燥,她小声嗫嚅道:“弟子知错。” 是真心实意地认错,观中弟子,哪个不是对师父尊崇有加,归梦剑为镇观之宝,被师父赠给了谢长亭,一时羡煞旁人,而在这个过程中,作为拥有归梦剑的主人,她竟然丝毫不珍惜,亏得旁边没得别人,若是有别的弟子在,就算师父不说,旁的弟子口水都要淹死她。 怎么说呢,谢长亭估计自己心里也有数,大概自己是师父手底下带过的徒弟中最差的一个了。 这个最差不是指天赋和修行方面,而是性格,谢长亭从小在师父手底下长大,自然与师父较为熟悉,什么话都敞开了说,更有甚者,会去故意逗师父开心,她心思敏感,神经却大条,师父几时落寞她也看的出来,便是想尽办法去闹,去转移师父的注意力。 当然,这些都是十三岁之前的事,后来两年,修行任务重了,归梦剑赐给她,她开始学着用剑,那两年见师父的次数很少,大多数时候师父都是自己一个人闭关。 谢长亭认错快,师父气消得也快,或者说他早就习惯了自己这个徒弟想一出是一出的套路了,他说:“蒲英一会儿给你拿些东西,你下山时带上。” 谢长亭道:“嗯。” 师父笑了笑:“喝水吧。” 谢长亭便端起水来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后再次抬头,眼眶有些红,她好像还有好些话要说,可话到嘴边一变,变成了:“师父,那我走啦。” 师父道:“想好去哪里没有?” “雾灵山下,清溪镇。” 师父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长极观弟子成年之后大多会下山游历一番,当然也可选择不去,看个人想法吧,但谢长亭作为关门弟子,前面的好几位师兄师姐们都入了人间,她这样窝在观里实在不是个事儿,况且还得下山留意下方兰舟的家人。 拜别师父后,谢长亭重新拿起了归梦剑,慢吞吞出了殿门。 殿外蒲英师姐守在门口,神色冷冷,不苟言笑,等蒲英先开口说话自然不可能,除非她有事,于是谢长亭只好先开口道:“蒲英师姐好。” 这位师姐呢,人也还好,不过谢长亭与她交集不多,不做评论,只记得前几日青娥过来见师父被她给拦在门外没让进。 蒲英看了谢长亭两眼,没什么语气地“嗯”了一声。 “……”早知道是这个回答。 蒲英手里提着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包袱,道:“这是昨日师父让我提前准备好的,本想着给你送过去,没想到你自己倒先过来了。” 谢长亭从蒲英手里接过包袱,道:“谢谢。” 蒲英准备进殿,谢长亭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封写好的书信递给她,让她帮忙交给师父。 这是她昨晚上就写好的,面对师父时有些不好意思交出去,显得太矫情,只好委托蒲英做中间人了。 也不知道师父见了这信会是什么表情,谢长亭想象不出来。她还是第一次写这么煽情的信呢。 - 谢长亭走后,蒲英进了殿。 她说:“师父,弟子不懂,为何师父算出那孩子是长亭的劫难,却还让他跟着长亭,这样不是害了长亭么?” 师父摇了摇头,叹息般道:“既是劫难,如何都躲不过的,只愿她早些明白自己心中所想,也好早日得道,摆脱俗世困苦。” 顿了顿,师父又道:“对了,让你给她准备的东西都交给她没有?” 蒲英道:“给了,银子,各类符咒,传信弹,夜明珠,应有尽有。” 几乎观里的宝贝啥的都拿给了谢长亭。 师父点了点头,道:“那行了,既无事,你便退了吧。” “是。”蒲英应道,忽然想起门口处,谢长亭给了她一封信,让她交给师父,她还差点忘了。 “这是什么?” 蒲英将信交给师父,摇了摇头,道:“弟子不知,长亭让交给师父的。” 蒲英退下后,师父拆了信,里面是一封叠好的信,信上字迹娟秀雅致,信不长,只有几句话,上面写: “许多年前,承蒙师父不弃,将弟子从荒山野外捡回来悉心教导,弟子深感其恩,等弟子游历山河归来,再与师父说一说这人间趣事。” “弟子有幸,遇此良师。” “师父定然觉得弟子整日在你耳边吵来吵去,实在闹腾,所以弟子明日便下山去了,愿还师父清净。” “师父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了,如果多笑笑就更好了,其实弟子总觉得师父心里有事,师父不说,弟子也不问,只希望师父一切都好。” “师父主殿前可以尝试下种些别的花,风吹雨淋都不怕的那种,师父一出门就可以看到。” “最后,师父不留胡须最好看哟!!!” 师父:“……” 只能在心里叹一句:这是跟胡须过不去了吗,还得压轴说! - 谢长亭背着蒲英给她准备好的包袱悠悠哉哉地回了竹屋。 包袱还挺重,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一会儿进了屋再翻开看看,第一次下山光顾着除狼妖了,来不及体验镇上的生活。 今日便要去下山去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进了屋,发现青娥和青灯两人也过来了,青娥一直在往方兰舟手里塞东西,方兰舟拒绝了一次又一次。 他们不觉得累,谢长亭眼睛都要跟着转累了,看清是什么东西后,她立即神不知鬼不觉地飘到方兰舟身边,道:“别推了,收下。” 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接的东西,是青娥自己准备的一些干粮,谢长亭想的是,自己不太会做饭,一个人自然好解决,但是方兰舟跟着她的话,她带个小孩,最起码得保证他的一日三餐吧。 方兰舟最开始还没注意到谢长亭回来了,这会儿一听到她声音,眼睛瞬间一亮,也不跟青娥拉拉扯扯了,直接跑到谢长亭身后去躲着。 不是——这又是个什么套路?? 谢长亭把他从身后揪出来,轻声道:“拿着没事,下山还要走好久的路呢,你会肚子饿的。” 方兰舟略略思考了一下,犹豫道:“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有吃的管它什么好不好的,谢长亭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略微有些认真地道:“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收了吧。” 于是方兰舟只好可可怜怜地从青娥手里接过一大包可以直接开吃的干粮,掂了掂份量,估计两人吃五天绰绰有余了。 见他接下了,青娥也就放心了,这才跑到谢长亭面前去,一把抱住她,呜呜哭诉道:“长亭,我舍不得你走。” 说实话,这么多年长大,谢长亭从未与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拥抱什么的,怪别扭的,只一次破了例,那便是方兰舟。 腿受伤,不能走路,谢长亭背着他走了一夜山路。 从前都不见青娥这么多愁善感,谢长亭一下受不住,又见不得人哭哭啼啼,于是只好温言安慰道:“先别哭,我又不是一去不回。” 青娥抹抹眼泪:“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 她还真不确定,估计等找到方兰舟的家人之后吧,然后再在人间各处转一转。 “长亭,我和青灯会想你的。”青娥在她身上蹭了蹭,继续道,“如果混不下去就回来吧,我继续给你做好吃的呀。” 谢长亭道:“好好说话,什么叫混不下去,你看我像混不下去的人吗?” 青灯在一旁犹豫了一下,然后竟然点了点头。 谢长亭瞬间想把他头打爆,但是本着和睦相处的基本原则,又硬生生忍住了。 青娥蹭了半天终于松开了谢长亭,她道:“你看你不会做饭怎么办?” 这个问题完全不用操心,经过上次小厨房一事可确定,方兰舟是个合格的小帮手。 谢长亭看了看两人,笑道:“你们是来送我的?” 青娥点头:“嗯。” 谢长亭安慰道:“放心吧,也别担心我了,我走之后,你和青灯两个人记得常去师父那里晃一晃。” 青娥道:“我知道啦,你要照顾好自己啊,想我们的话就回来吧,我们不会笑你的。” “好。”说是这么说,但谢长亭心里明白,她近两年肯定是不会回长极观的。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黎、芦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舟舟 雾灵山古木众多,林木高大密集,几乎可以用遮天蔽日来形容,大白天里,密林深处幽幽暗暗,脚下灌木丛生,林中鸟鸣阵阵,落英满地。 与观中弟子辞别后,谢长亭便带着方兰舟往山下去了。 出了观,谢长亭走在前面,方兰舟回头往后看了一眼,他的身后不再是自己所熟识的长极道观,而是一片浓郁的参天古木。 若在以前,方兰舟绝不会相信这世上神神鬼鬼,妖魔鬼怪之事,可自从经历过狼妖和长极道观一事,他突然觉得,这世上其实还有许多自己不曾了解过的事物。 他又看向背着归梦剑走在前面的谢长亭,白衣利落,背影纤细,满头乌发并没有像初见时那样全部扎起,而是用一根白色绸带将乌发随意绑在脑后。 这深山幽暗,尽管天上阳光炽烈,可也照不进这重重林木之中,于是眼前的白衣少女便成了方兰舟眸中唯一的颜色。 “快跟上我,小心迷了路。”谢长亭忽然回头对身后的方兰舟道。 方兰舟轻轻应一声:“好。” 于是快走几步,逐步跟上谢长亭,雾灵山巨大,群山绵延,若真是一不小心迷了路可就再难找到出路了。 谢长亭两手摆摆,身上只背了一柄长剑,方兰舟最惨,小小年纪,背上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重量。 主要是青娥备的干粮太重了,足足五天的量,还有师父让蒲英给谢长亭准备的东西。 谢长亭后来打开看了下,沉默片刻,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只除了银子和夜明珠,其他的好像都没啥用。 不过不管有用没用,都是师父的一片心意,谢长亭自然会带在身上的,别的师兄下山前,两手空空而去,谢长亭下山,长极观里的宝贝被她搬走了一半。 现在是白天,山里的精怪们不大敢光明正大跑出来作妖,只有地下灌木丛里偶尔窜出几条爬行的软骨虫类,长得都是些奇形怪状的模样,还偏往方兰舟脚边蹭。 谢长亭原本没注意这些,她自己来来去去的,雾灵山几乎被她转了个遍,且因为自小修行,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些灵气,寻常野兽精怪碰到她都是绕路而行。 但是方兰舟不一样,活生生白嫩嫩的一小孩,且还手无寸铁之力,不欺负他欺负谁? 就在谢长亭踢飞了往方兰舟脚边蹭的第七条蛇,第八只蜈蚣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下去,太烦躁了。 这种感觉就像跟蚂蚁打架一样,捏死一只蚂蚁容易,你不能捏死一群蚂蚁吧,简直要命。 她忽然在方兰舟背后轻拍了一下,方兰舟莫名,抬头朝谢长亭看过去,眼里带着疑惑。 谢长亭和他解释道:“我在你身上贴了道符,不知道为什么,你好像格外得这些精怪的喜爱,成群成堆地往你身上扎。” 贴了符之后,情况就好很多了,路也走得通畅,山里有许多不知名的小花,还有一些矮树上结的野生果子。 谢长亭指了不远处的红色果子道:“那个,就那个果子,可甜了,你要不要尝一下?” 方兰舟摇头:“还是别乱吃了,小心有毒。” 谢长亭道:“不会的,我以前跑出来摘过的,很甜。” 方兰舟想了想,道:“好吧,那试一下,我去给你摘。” 谢长亭手一挥:“我来!” 随后便是几个飞身点踩,瞬间就蹦到了矮树前稳稳站定,树上红彤彤的小果子,散发着清冽的香甜气息,谢长亭惯不会有怜香惜玉之情,随手一薅,矮树上的果子大部分落入她的衣袖里。 方才还绿叶红果一派盎然气象,如今矮树惨遭谢长亭毒手,变成了有叶无果的悲惨景象。 方兰舟双目微睁,他兴许是没见过哪个人这么摘果子的,而且,尝一下而已,有必要摘这么多? 正想着,谢长亭已经捧了满满一兜果子出现在他面前,眼带笑意地道:“给你吃。” 方兰舟听话地在众多红果中挑了一个最好的出来递给谢长亭,可是谢长亭手双手被占用了,只好干看着。 “我喂给你吃。”方兰舟道。 “……”这句话怎么怪怪的,来不及多想,方兰舟已将红果递到了谢长亭嘴边。 吃——还是不吃呢? 谢长亭眨巴眨巴眼,还是张嘴吃了。 只一瞬间,果子吞下去的那一瞬间,谢长亭脸色一变,白眼一翻,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方兰舟先是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谢长亭已经闭眼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心一沉,赶紧蹲下身,趴在谢长亭身边叫她:“长亭,长亭……你怎么了?” 谢长亭还是一动不动,如果方兰舟镇定一点的话,他会发现谢长亭倒是倒了,但是怀里的果子一颗都没扔,这就有点奇怪了。 可惜他现在太急,神色慌张,眉头蹙得紧,他以为谢长亭是中了毒醒不过来,哪里会有心思去关注别的东西。 叫了好几声,谢长亭还是躺在地上没个动静,方兰舟心急如焚,莫名的恐惧席卷全身,他的眼底充斥着化不开的黑暗,他从前没那么怕过的,就是被狼妖抓上山,差点被吃掉他都没这么怕过,可是谢长亭若只因为一个毒果子就丧命于此,那他……那他 …… 他能怎么样呢,还没想出结果,脸颊上已经冰凉凉一片,他抬手一摸,竟是自己的眼泪没控制住,他随后一把将背上的包袱扯下来扔掉,强忍着泪水,伸手过去拉扯谢长亭,不管怎么样,他们才刚出长极观,再沿路返回的话,一定可以找回去的。 方兰舟能听到自己颤抖的嗓音道:“长亭,你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去,你别怕。” 其实真正怕的人是他自己,他小时候见过有人这样死在自己面前,而他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死。 如今又一次,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方兰舟拉扯着想把谢长亭背起来时,一只细白的手伸到他脸颊旁,帮他擦了擦眼泪。 方兰舟顿了一下,骤然侧头看过去,谢长亭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道:“哎呀,你怎么哭啦?” 惊吓过度后的惊喜,方兰舟浑身微颤,双眼通红地一把抱住谢长亭。 谢长亭轻轻推了他一下,没推开,只好在他脑后揉了揉,温声道:“我没事呀。” 她就是和他开个玩笑的,哪知道他反应这么大,竟然还哭了。 谢长亭装不下去了,只好赶紧醒过来。 良久,方兰舟情绪平静下来后才松开谢长亭,看她那样明媚的笑意,明明就是一点事都没有,方兰舟道:“你刚刚怎么回事?” 谢长亭又从怀里拿了一颗果子,还没说话就被方兰舟抢走丢到一旁灌木丛里去了,他道:“别吃了,有毒。” “……其实……”谢长亭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没有毒的,我刚刚是和你开玩笑的,让你担心了,对……” 对不起三个字还没说完,方兰舟神色就变了,像是生气,又像是因为别的什么,直接站起身来一句话不说就走,丝毫不管此刻还坐在地上别扭的谢长亭。 其实他倒不是生谢长亭的气,就是觉得自己很没用,竟然因为这点小事被吓哭了。 但反过来想,若是谢长亭真的就这样不在了,那他,他兴许也会不活了吧。 毕竟目前为止,前路漫漫,他也只想守在这一个人身边。 见方兰舟要走,谢长亭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也从地上起来去追方兰舟。 一起身,果子落了一地,算了,没心思管。 回头一看,连带出来的包袱都扔在一旁,这个还是捡起来吧,毕竟里面有很多东西呢! 谢长亭快速拾起地上的包袱,差点闪了腰,小小包袱还挺重。 她在后面快步追上方兰舟,追着他道歉,说:“我适才和你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呀,我错了行不行。” “方兰舟!” “兰舟!!” “舟舟!!!” “你别动,前面是个妖怪的巢穴!” 谢长亭在后面嘶喊不停,方兰舟脚下步子不断。 谢长亭气急,没见过这么难搞的小孩,她直接道:“前面妖怪吃人,里面乌漆麻黑,你要进去了,我不会救你的。” “……”方兰舟默默止步,默默往回走。 谢长亭道:“走错了,过来我旁边,我带路。” 于是又变成了谢长亭走在前面,方兰舟跟在后面。 不过方兰舟回来后便主动将谢长亭身上的包袱取下来自己背着,谢长亭也不客气,只是心想着,破小孩,还挺傲娇,以后不和你随便开玩笑了。 总之这一路,一直到下山,方兰舟跟在谢长亭身后没再说过一句话。 - 下山路途遥远,到了山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西边太阳落入深山之后,火红云霞粲然映透半边天际。 雾灵山脚下,有一条长长的溪流,那是从雾灵山上流下来的澄澈溪水,溪水叮咚,清澈见底。 谢长亭主动开口道:“上次与你说过的,带你来看了看雾灵山下的春水。”她指着那一条长长的,蜿蜒似蛇的溪流道,“那是从雾灵山上流下来的水,绕过群山,蜿蜒成溪,汇聚成河。” 方兰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微暗的光线下,溪面波光粼粼,潺潺溪水流动,促成一首动听乐曲。 - 作者有话要说:皮着皮着就翻了车。 等进村后要解决一些事,以后就是进城啦,等方再大一点,懂一些事后,各种原因,他的性格会有些变化。这个以后写到再说啦。 另外,小阔爱们去看我专栏呀,看那个头像,我让人帮我画了张谢的图,我jio得还阔以,你们去看一看吖,(专栏也是可以收藏哒!) 给你们笔芯芯!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索我枯鱼之肆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可爱 下了山,路就平缓许多,沿路绿茵茵一片,中间一条宽阔大路隔开,路两旁都是些农田,地里还有些正在劳作的人们还未归家。 四月初,过了油菜花的季节,若是再早一点,自然见得遍地金黄,满眼皆是一片又一片灿烂张扬的颜色。 不过现在也不晚,正值槐花盛开,傍晚里清风徐徐,槐花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 谢长亭满心欢喜,走起路来都能哼着歌儿,算起来这算是她正正经经的下一次山,不为任何事,只为自己。 她把手张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兰舟,你知道吗,我好喜欢这种感觉,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 转过身,看着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方兰舟,谢长亭伸手拢了一把虚无的空气,继续和他道,“这种感觉就好像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被我捧在手心,真的好满足啊,我喜欢这样的日子。” 谢长亭也不过十几岁的年龄,自小便长在长极观里,心思单纯,沿途碰见一些细微的美好,心底欢心的情绪便被无限放大,恨不得一生就此窝在这一块地儿。 如果她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如果她天真不谙世事的话,兴许是可以的,只可惜她生来就不普通,天真不谙世事也只建立在没有妖魔作乱的情况下。 方兰舟一身锦衣华服,倒不像镇上的人,镇上的孩子穿着不会像他这么张扬,这是他自己的衣服,谢长亭当日将他带去长极观时,他身上弄脏的那一套衣服。 不得不说人靠衣装,尽管方兰舟已然气质出众,精致长相配上锦衣华服,活脱脱一个富贵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孩子。 他这会儿可能气也消了,谢长亭一路和他说话他都没理会,这会儿倒是接了话,说:“我也喜欢这样的日子,可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等做完这些事,我想和你一起住在这里。” 谢长亭的关注点显然不对,她只关注方兰舟说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可是他连家都不记得了,还记得什么重要事啊。 “重要的事?你回去继承皇位不成?” 谢长亭随口诌的一句话,没想到方兰舟点头之后若有似无的应道:“嗯。” - 这一条路是通往清溪镇唯一的路,掌灯时分,谢长亭和方兰舟终于到了清溪镇。 前一段时间因为狼妖一事,镇上要平静许多,夜里都没人敢出来,街上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这如今狼妖一除,街上又闹起来了,谢长亭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知道自己安全了呢,毕竟她杀了狼妖,她也没跑下去跟人大声嚷嚷道:诶,你们看呀,作祟的狼妖已经死了,你们不用怕了。 不过不管怎样,热闹光明的清溪镇,总比沉寂漆黑的清溪镇受欢迎些。 清溪镇外面大多都是种的槐树,而镇子里面却是柳树居多。 柳树围绕着河,柳枝柔韧多姿地从河面轻轻拂过,河边点着灯,都是一些家里不大的小女孩跑出来凑热闹。 岸上还有贩卖河灯的老婆婆,两文钱一盏河灯,谢长亭没买,就是拉着方兰舟钻进人群里看了看。 不过他们这打扮都太过异常,谢长亭还背着剑呢,凑进一堆小女孩当中去,简直格格不入。 要不是因为看着方兰舟的颜,这些小女孩估计早提着灯跑了。 谢长亭完全没注意到这些,只是静静地盯着河面上冉冉亮起的河灯,灯火映照在她的一双杏眼里,星火一般灿烂。 她看着河面,方兰舟则是安静地看着她,心里也不知升腾起什么情绪来,总之面上是带着柔和笑意的。 眉目精致的人笑起来更好看,总有种惊心动魄的美,特别是在这个灯火璀璨的夜晚,光线柔和了轮廓,梦中的少年策马向她而来。 谢长亭自然不会注意这些,而是一旁的小女孩一直盯着方兰舟目不转睛,她在家里也算娇惯地被人伺候着,镇上哪里见得气质这么好的男孩,静静站在那里便自成一道风景,于是小女孩主动开口:“你好,送你一盏河灯要吗?” 方兰舟:“……” 这小女孩估计也就十来岁,和方兰舟差不多年龄,穿着一身水粉色的裙子,头上梳着垂髫髻,发髻两边都插了一串对称的鲜花进去,淡香扑鼻,明媚可人的娇俏模样,她身后还跟着几位年龄大点的姑娘。 估计是家里伺候的侍女,都是统一着装。 小女孩又道:“你从哪里来的,以前怎么不曾见过你?” 十来岁的小女孩自然天真可爱,可是十来岁的方兰舟一点也不解风情,除了偶尔接谢长亭的话,旁人无意义的话他理也不理。 而在小女孩身后跟着的侍女们见自家姑娘怎么说话都没人搭理她,便忍不住出言对方兰舟道:“喂,那边的,我们家姑娘和你说话呢,你好歹理一下吧。” 方兰舟顾着摘柳树的枝条,没回应,一位个子比谢长亭还高的大姑娘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你这小孩怎么这样,没教养。” 这声“没教养”声音还挺大,谢长亭都听见了,于是河灯也不看了,从人群里退出来,将方兰舟护到身后,冷声道:“说话注意点行吗,一口一个没教养,你有教养??” 方兰舟她都没说过一句不是,一来就被人骂没教养,真当她只除妖不除人的啊。 反正在山下又没人管的住她,也没人知道她的来历,不会给长极观抹黑,就是肆意妄为些又如何? 那大姑娘原是没想到会有人落她面子,她看了谢长亭和方兰舟一眼,一看他们就不是镇上的人,这样的人看起来也最好欺负。 哪曾到会想吃了亏,大姑娘又道:“我家姑娘和你弟弟说话呢,谁叫他不理的,不是没教养是什么?” 她把方兰舟当成谢长亭的弟弟了,谢长亭也没纠正,反正方兰舟本就比她小,叫一声姐姐也不为过。 这边其实闹得也不大,场面也不太激烈,但就是没人出来相劝,只因为那小女孩是李员外家的女儿,李员外在清溪镇那是财神爷一般的存在,得罪不起的。 不过小女孩倒还好,本性不坏,只是家里的奴仆太过强势,谢长亭自然不会去管这些,只是道:“照你这么说,谁说话都要应,那如果路边有只狗对你‘汪’了一声,你是不是还得回一句‘汪汪’啊。” “你……你骂我是狗?!” “我没有,我不是,你理解有问题!” 谢长亭发誓,她说这句话只是个比喻而已,万万没想骂人,偏偏大姑娘揪着不放,非说谢长亭骂她是狗。 谢长亭好无辜。 她对方兰舟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方兰舟弯唇道:“没有。” 随后他微踮起脚往谢长亭头上放了个东西。 “诶,干什么呀!” 是一个花环,没有花,只用柳树的枝条编成的,谢长亭拿下来看了看,非常配合地道:“真好看。” “带在你头上更好看。”方兰舟道。 谢长亭一挑眉:“给我带绿的??” “……”话好像有歧义。 那边小女孩又过来,走到方兰舟面前,道:“送你一盏河灯吧,可以许愿哦。” 方兰舟摇头:“谢谢,我没有愿望可许。” 因为他想要的,他会自己去得到,不会寄希望于飘渺的愿望上。 小女孩眼睛圆圆的,猫儿眼一样,很可爱,谢长亭半弯腰,摸了摸她的头,道:“要送也是姐姐送你呀。” 话一完,回头就是一句:“婆婆,给我来十盏河灯。” 来生意了,婆婆顿时喜笑颜开,挑出最好的河灯递给谢长亭,还连连道:“谢谢,谢谢你呀姑娘。” 现在不是什么大节日,就是热闹也不会像京城那么热闹,放河灯应个景而已,家里条件好的,允许自家小孩出来买个一两盏也无事,条件拮据的,平日里就干看着,等到大节日时才有可能会出来买一盏,极为郑重地许了愿再将河灯放走。 谢长亭一下买这么多,只能说她钱多烧的慌。 方兰舟对这些一点都不感兴趣,但是谢长亭喜欢,他也不介意跟着一起玩儿。 这十盏河灯并不全是买给自己放的,谢长亭只留了两盏,给了一盏小女孩,剩下的六盏都分给了在湖边凑热闹的孩子们。 小女孩本来不要,谢长亭将头上的柳环戴在她头上,温声道:“一起放。” 她还从来没有放过河灯呢。 - “许个愿吧。”谢长亭道,“不管是不是真的,别浪费了我的钱啊。” 远处灯火绵延,街上人来人往,夜幕下的每一个人都那样鲜活,与他之前所见并不相同。 也许是因为跟着谢长亭,心境都变了许多,方兰舟看着眼前正闭着眼认真许愿的少女,微微摇头,但依然还是跟着她一样的动作,在心里道:“那便祝你一生都快乐无忧吧。” 许愿完毕,河灯入水。 上了岸,出了人群,两人继续往前走。 街上人多,各家屋檐下都挂着红灯笼,红灯笼亮成一排,一眼瞧过去还看不到尽头,看到模糊处,灯光便合成了夜里的点点星光。 赶了一天的路,下山已经很疲倦了,就是想玩也不该这时候多费时间,该早早地找个地方休息去。 谢长亭难得想起来方兰舟身上还背着那几袋干粮,也难得生出点不好意思出来,直接默不作声地从方兰舟背上将包袱接过来,抱在怀里。 方兰舟也没拒绝,只是道:“那我帮你拿着归梦剑吧。” “好啊。” 归梦剑并不重,于普通孩子来说,它的重量相当于自己家里的半块废铁。 但是重量不重,不代表威力就不大,作为镇观之宝,又被谢长亭拿来捅了狼妖,怎么说也是把名剑中的名剑,就是不知道在十大名剑中排行第几。 师父没说过。谢长亭用得顺手便好,也不计较这些。 转头看见方兰舟手里不知从哪儿又弄了个柳环出来,谢长亭一愣,道:“咦,怎么又有个。”仔细一看,好像还是刚才方兰舟编的那个。 但是那个不是被她送给了小女孩吗?什么时候又回到方兰舟手里了呀?太奇怪了! 方兰舟抱住归梦剑,将手里占地方的柳环随手搭在路边的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他淡淡地道:“还是刚刚那个。” “我怎么记得我好像给那个小姑娘了呀?” 方兰舟理所当然地道:“我拿回来了。” “……”顿了片刻,谢长亭道:“你真好意思,和一个小姑娘抢东西。” 她空出一只手来和方兰舟比手势,“长见识了。” 方兰舟面上毫无羞愧之意,只道:“我是送给你的,你不喜欢,那也不要给别人。” 哈?难道又怪我咯。 “还有,你刚刚摸别人头了。” 谢长亭趔趄了一下,差点自己把自己给绊倒,她不可置信道:“什么什么,我还不能摸别人头了?” 方兰舟无言地看着她。 那种眼神就跟受到背叛一样,带着点控诉意味,谢长亭简直没眼看了,但她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毫不心虚之余甚至还想伸手把方兰舟一巴掌拍晕。 当然拍晕是不可能拍晕的,人晕了她还得费力把人驮回去。 于是叹口气道:“那不是看人小姑娘挺可爱的吗。” “天底下可爱的人太多了。” 谢长亭眉心一跳:“比如?” “我!” 斩钉截铁,毫不犹豫,谢长亭佩服!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谢长亭便转移话题道:“对了,你刚刚许的什么愿?” 方兰舟想了想,说:“关于你的。” 谢长亭莞尔一笑:“这么心有灵犀?我也是许的关于你的愿。” 她看着前方,道,“不过愿望不能说出来,不然就不灵验了,都记在心里吧。” “好。” - 两人边走边说,迎面一位年轻男子与他们擦肩而过。 年轻男子面相温润,长发如墨,手里却拿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 谢长亭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男子的背影,半晌后,忽而抬头望天,天上明月皎洁,泛着冷冷清辉,她悠悠开口道:“下雨了吗?” 方兰舟伸出一只手,并没有感觉到有雨水落下,于是回答:“没有。” 谢长亭“嗯”了一声,再次往后看了一眼,那位年轻男子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了,这人来人往中,只除了他一个随身带伞的异类。 见谢长亭看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出神,方兰舟开口问道:“怎么了?” 谢长亭摇头:“没事,我们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刚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谢长亭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味道并不强烈,似有若无,兴许是闻错了。 寻常妖魔不害人的话,身上自然不会带有血腥味,若是害了人,血腥味自然怎么都遮掩不住。 可是那位年轻男子又的的确确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不是妖。 那么血腥味从哪里来的? 正想着,旁边有个摆摊的大叔道:“姑娘别看了,那是镇上新来的教书先生,姓顾,过几日就要开始给学生们上课了。” 谢长亭闻言,抬眸望了一眼摊主,笑道:“谢谢。” 随后便拉着方兰舟往前走了。 留下摊主愣在原地莫名其妙,话说回来,那小姑娘为什么要说“谢谢?” - 作者有话要说:专栏预收《驯养那只霸道总裁》求个收~ 【文案】 宋瑶在自家门口捡到一个男人。 男人失忆了,宋瑶二话不说准备将人送到派出所去,结果男人转头就开始滴滴嗒嗒掉眼泪。 宋瑶看了看店里的宠物,再看看眼前的大高个儿,心道:算了吧,先养着再说。 宋瑶给男人取名“枝枝”,这没什么,毕竟她的家的狗都叫“丫丫” 一次直播,宋瑶正在给“丫丫”洗澡,男人突然在她身后喊了一声老婆,评论区瞬间炸翻天,宋瑶吓得赶紧关掉直播。 男人又道,“小心肝?” 伴随着这两声叫唤,宋瑶看见了角落里她最喜欢的那只宠物猫……的毛被剃了个干净!! 宠物猫瑟瑟发抖,男人低头无辜地对手指,一旁桌上明晃晃放着本《如何让老婆不生气》 宋瑶无奈扶额,苍天呐,我是造了什么孽! …… 后来某一天,男人恢复了记忆。 他再也不是宋瑶的枝枝了,也不记得与宋瑶所有相关的事物,他还说宋瑶是女骗子。 呵,谈恋爱的时候叫我小心肝,分手的时候叫我女骗子,渣男! 宋瑶自此和渣男沈敬一刀两断。 宠物店女老板X传说中的霸道总裁 追妻会追的,火葬场会有的。 霸道总裁套路不多,追妻套路全靠助理瞎掰。 只有你才能驯养我,我是你独一无二的“汪汪汪” 初版文案,8.15已截图 九月中旬开文,尽全力包君满意。 再次谢谢各位的陪伴! 第23章 两人最终选定了一间客栈住下来。 客栈人不多,冷冷清清的,镇上本来外人来得也少,住店的人更少,多半吃个饭就走了。 许久未曾有生意上门,客栈里的伙计们都有些懒懒散散的,等谢长亭进了客栈后,伙计们顿时来精神了,一蜂窝跑上来询问:“客官,吃点什么,小店什么都有。” 谢长亭道:“吃什么都行,先给我们安排两间房吧,要住店。” “好勒!”一名年轻伙计利索地安排去了。 其实客栈并不大,总的加起来也就四个人,两名伙计,客栈老板再加一名厨子。 厨房那么大,却只有一名厨子,可见生意是非常之差了。 店里连账房先生都没有,客栈老板只好亲自上阵,一身银灰长衫往那儿一杵,漆金算盘打得噼啪响。 谢长亭环顾四周,客栈陈旧,生意惨淡,店里最值钱的东西估计就是掌柜手里噼啪作响的金算盘,如此光明正大地拿出来用,他也不怕被人给抢了。 方兰舟将归梦剑轻轻放在桌子上,谢长亭看他一眼,问道:“累不累?” 方兰舟摇头:“还好。” 虽说还好,但是谢长亭看得出他眉眼间的疲倦,方兰舟不像她,精神力没她那么好,走一天的路早就累了,偏偏忍着不说。 这时候店里伙计跑过来道:“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可以先去休息,一会儿菜好了给你们送到房间去。” “好,谢谢!” 两间房,方兰舟住在谢长亭隔壁,谢长亭先带方兰舟去了他房间。 房间里的布置倒还挺好的,床铺干净整洁,桌上有水,随时自取,屏风后雾气氤氲,想必是连沐浴的热水也都准备好了。 谢长亭便道:“那你先去洗吧,不然水冷了还得他们再搬几桶上来。” “那你呢?” 谢长亭道:“我自然回我房间去啦。” 走出门口,正要把门关上时,又忽然把头探进去,玩笑似地道:“一个人怕不怕,小心……” 小心什么她没说,反倒朝方兰舟扮了个鬼脸。 方兰舟很配合她,一脸惊恐地道:“我好怕呀,那长亭会保护我吗?” 谢长亭一拍胸脯,“当然啦,我就在你隔壁,有事随时敲门,或者砸墙也可以。” “可是砸墙我们要赔钱的,怎么办?” “要赔钱啊?”谢长亭立马改口,“那你还是敲门吧,哈哈。” 方兰舟笑起来,只道:“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谢长亭扬了扬手。 - 说是一会儿见,其实并没等多久,主要客栈里人少,估计客人就谢长亭和方兰舟两人,所以厨房里做菜也快。 伙计很快将饭菜送到谢长亭房间去。 两菜一汤,年轻伙计还道:“若是不够,姑娘还可再点。” 谢长亭道:“够的,辛苦你了。” 第一次离了长极观在外面过夜,心底反倒有些排斥,连吃饭都觉得不香了。 方兰舟过来时,看见谢长亭单手托腮,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他过去在她旁边坐下,将头微微靠在她身上。 两人对着面前的饭菜一点食欲都没有,倒也不是因为饭菜不合口,是心思完全不在吃食上。 “姐姐?” 轻慢的语调在夜里响起,谢长亭回过神,道:“你叫我什么?” 少年揪住她的衣角,抬起脸来看着她,极慢极缓地说:“叫你姐姐呀。” 谢长亭微微坐直了身子,她道:“你……你还是叫我长亭吧,都这样叫我的。” 因为都一样,所以不允许有例外出现,一旦出现例外,谢长亭便慌了神。 更何况,从没有人用这种轻慢的语调喊她姐姐,轻轻的,慢慢的,似乎带着无边无际的缱绻。 说缱绻可能不太对,多半是依赖,方兰舟对她的依赖。 她这样一说,方兰舟便道:“那好吧。” 谢长亭平静下来,听他又道,“可是今天那位大姑娘说我是你弟弟,你并没有反驳。” 谢长亭笑了笑,拿起筷子给方兰舟夹了些菜在碗里,耿直地道:“啊,那你要做弟弟也行,照你这么说的话,青娥是我妹妹,青灯是我弟弟,那我还有很多弟弟妹妹呢。” “……” 方兰舟只想做唯一一个,如果有太多人,那他就不要了。 他说:“那我不做弟弟了。” 谢长亭揉揉他的头,轻声道:“感觉你下山后有些怪怪的,怎么了?” 方兰舟摇头,并没说什么事。 戌时过后不久,店里伙计上来将东西收走,对两人道了句“好好休息”之后就下了楼。 这个点远没到睡觉的时候,街外的吵闹声,声声入耳,谢长亭和方兰舟两人住在楼上,她推开窗,见着窗外火红灯笼摇晃,镇上叫卖声不绝于耳。 从楼上看楼下,意境不一样,隔着重重人群看镇上的繁华,人来人往,烟火气不绝。 方兰舟并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跟在谢长亭身旁一起看外面。 他好像格外喜欢跟着谢长亭,本来他也不是这样的性格,可自从被谢长亭救了之后,好像到哪儿他都会跟着一起。 街上吵闹,住的房间这一边刚好临着街边,虽在二楼,但窗户并不隔音,关上窗子,依稀还能听见外面的喧闹声。 “你想家吗?” 方兰舟看着窗外,听见谢长亭声音,侧头过来看她,他的眼眸漆黑,瞳孔里有看不见的晦暗之色,他声音冰冷地道:“不想。” 谢长亭的目光一直在窗外,街上有许多小孩在外面玩,两旁是鳞次栉比的房屋,路上一个瘸腿的中年男子低着头走路,他身后跟着两三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有男有女。 孩子们嘻嘻哈哈的跟在瘸腿男人身后,学着男人一瘸一拐地走路,大声地嘲笑男子与他们的不同之处。 那男子一直低着头,谢长亭站得高,看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兴许是习惯了被嘲笑,也不在意了,也兴许是受不住被孩子嘲笑,低着头快步走过去不敢抬头看人一眼。 谢长亭动了动嘴唇,伸出一只手,手指在窗外虚空划过,小声道:“砰!” 那几个小孩本来还在嘻嘻哈哈的幸灾乐祸,突然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全都倒在地上了。 摔得不重,身上丁点儿伤都没有,最多就是沾了点灰尘,还半天爬不起来,见鬼得很。 一旁的大人见状,还以为小孩故意躺在地上撒泼,气急了便揪着小孩的耳朵将人拉起来,顺便在屁股上附赠几巴掌手印,打得小孩哇哇乱叫。 谢长亭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了一会儿便将窗子关严实了,外面的声音顿时消了一半下去。 她伸了个懒腰,懒懒地往床榻上一躺,声音微弱地道:“不行了,我好困,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方兰舟只好给她脱了鞋,盖好被子,等人睡着后这才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 深夜的清溪镇已然安静下来,整座客栈似乎都睡了,安静得掉根针下去都能听到动静。 谢长亭半夜忽然醒了,想起方兰舟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人,于是下了榻,准备去隔壁看看。 隔壁方兰舟也已经入睡,睡姿很标准,只是睡得好似不□□宁,细细的眉峰微蹙,像是陷入了梦魇一般,额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汗珠顺着莹白的面颊滑落在一旁的枕头上。 甚至连眼角都好像渗出了泪,长长的眼睫微颤,谢长亭分不清到底是汗珠还是泪水,她凑过去,小声道:“兰舟,兰舟,你怎么了,快醒醒。” 说完这句话又骤然想起,如果沉浸在梦魇当中的人,是千万不能随便被旁人叫醒的,可是看着方兰舟这样,她好心疼啊。 如果一个人被梦魇住了,梦里就他一个人,那也太可怜了吧。 谢长亭别无他法,只好蹲在方兰舟的床榻前,握着他的手,细声与他说话,说:“别怕,我在这里的陪着你。” 方兰舟想说话,可是他喊不出来。 他听见有人对他说“别怕”,也听见有人和他说“你想砸墙就砸墙吧,我也不是赔不起。” “快醒来吧。” 声音离他很近很近,他一伸手就能碰到,可是现实当中的谢长亭,打死她也不会想到方兰舟这孩子力气这么大,她的手都被捏红了,算了,忍忍吧。 她拿袖子帮方兰舟擦了擦面颊上的汗珠,心道:如果再不醒来,她要采取措施了。 谢长亭的一句“快醒来吧。”尘埃落定,方兰舟终于摆脱了梦魇,从沉重的梦里醒来,醒来的那一刹那,似乎瞳孔里有一丝血色划过,再仔细看时,却又回归于漆黑如墨的眼瞳。 他从床上坐起,一把扑向谢长亭,抱住她,将脸埋进她的脖子里呜呜哭泣。 谢长亭一时不备,差点再一次像上次那样被他撞倒,不过幸好这回没有上嘴就咬,还算比较好的。 她拍了拍方兰舟的背,轻声安慰他道:“好了好了,没事了,醒过来就好了。” “呜呜呜”方兰舟还在低声抽泣。 “……你是男孩子吧?”谢长亭不可置信,“你为什么能哭这么久?” 一瞬间,“呜呜呜”没有了,回应她的是方兰舟搂着她的手臂越来越紧。 谢长亭快被憋死了,竟然还有心思说笑:“其实说起来,哭也是一门技术。” “我没哭!” 他的嗓音里还带着点鼻音,竟然还好意思说没哭。 谢长亭叹口气道:“哭又不是什么丑事,没事,在我这里不讲究这些,我不会笑你的。” 寂静的夜,两人细细地说着话,好似梦里的恐惧都被驱散而走。 方兰舟还是强调:“反正我没哭。” 谢长亭道:“好吧好吧,那肯定是我刚刚听错了。” 默了片刻,搂着她的手臂终于放松了些,只是还没彻底松开,手臂仍然搭在她肩膀上,脸也没离开,谢长亭道:“那你还要睡一会儿吗?” “不要。” “你梦见什么了呀,可以说一说吗?”谢长亭试探道。 其实这个时候询问梦境不太好,毕竟方兰舟情绪还没稳定下来。 不过看着平日里清清冷冷的小孩,如今一副“我好怕”的样子,谢长亭也不知道怎么个恶趣味,心里头竟然就只想笑。 但是又怕伤及小孩自尊,只好努力忍住,然后转移话题。 于是话题便转去了方兰舟的梦境上。 - 梦里头千变万化,方兰舟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混混沌沌地被人带着跑。 一会儿是寸草不生的黑暗之地,四周只有幽幽鬼火亮起,那地方冷得很,连鬼火都泛着无边的冷意。 他看见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坐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支着头,额间一抹红痕,眉峰犀利,面色苍白,一手撑着长剑,脸上带着微微笑意,而在下方,却是伏跪着一地的妖怪。 那些妖怪明明都长着一副凡人的模样,方兰舟却一眼断定那些不是人,而是过了好几百年的妖怪。 妖怪们跪地称黑暗里和他面相一样的人为:“君上!” 这是哪门子的君上,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反正一看就是那种大反派样子的君上,虽然长得和他比较像,但肯定不是他。 如此想着,画面又是一转,是在战场上。 呼啸的箭雨裹挟着强烈的劲风朝着面门袭来,方兰舟站在战场中央捂着头躲了一下,他没躲过,但是也没伤到他,羽箭穿过他的身体,插进了他身后那人的胸膛里。 他甚至能听见长箭没入□□的沉闷声,他一回头,鲜血溅了他一脸,温热带着腥气的血液,闻起来甚至有点反胃。 战火绵延,整座城池就要被战火所湮灭,士兵们浑身是血,街上凌乱嘈杂,哀叫哭泣声,厮杀和呐喊声交织成一片。 他眼睁睁看着,站在原地却无能为力。 战争过后,他又见到那个和他长相一致的男人,只是这次男人并不是坐着,他是躺着,静静地躺着,无声无息。 底下依旧跪了许多妖怪,都在默默地哭泣。 这一次,没有人喊他了,只是有人问:“君上还能活吗?” 旁边一位年轻男子道:“能,我会让他醒过来的。” 方兰舟努力想看清那年轻男子的脸,可眼前一重又一重的黑暗将他笼罩住,他什么都看不见了,那群人渐渐离他越来越远。 梦里的他好像晕过去了,再次醒来时,是在一座金碧辉煌的皇宫里。 他看见那个锦衣玉服的小皇子,蹒跚学步,看见他从爱笑变得不爱笑,看见他的母后笑着将他搂进怀里,说:“皇儿真懂事,今日有没有去见父皇呀。” 他听见那个小皇子说:“去了,但是母后,父皇为什么不来这里,为什么总是去魏贵妃那里?” 年轻的美貌妇人看着门外并不说话。 他看见小皇子的母后一杯鸠酒死在他面前,临死前拉着他的手,声声泣血,说:“皇儿不要怪你父皇,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个所谓的不得已的苦衷一直到母后去世,也只换来皇帝不冷不淡的一句“厚葬。” 梦里的一切他只能看着,该发生的他阻止不了,发生了的他挽救不了。 他心里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眼前迷雾重重,他想叫却叫不出来,周围一片浓郁的黑。 他伸出手,似乎握到了什么,隐约听见有人在耳旁道:“兰舟,兰舟,快醒醒啊。” “兰舟?” 可是兰舟是谁呢,他不是兰州啊,他是曦和国的小皇子,他叫方蛟。 又听见清朗的女声继续道,“别怕,我在这里陪着你。” 有人在帮他擦脸,动作轻柔地接近于无。 袖间带着淡淡地清香,类似于深山里的草木香。 深山,兰舟。 我叫长亭,你就叫兰舟吧。 快醒来吧! 黑暗散尽,光明长存。 一醒来看到蹲在榻前的人,第一反应是扑上去,只有切实地抱住了,心里才能安定下来。 就好像找到了归宿一般,抱住了就再也不想放开。 - 谢长亭道:“你说说呗,是噩梦吗,如果是噩梦,说出来一起害怕总比一个人害怕要好点,我替你分走一半的害怕。” 方兰舟微微摇头,脸依旧埋在谢长亭脖子里,静静的不说话,就这样就挺好。 说噩梦也谈不上,乱七八糟的,画面转的又快,何况有些事也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他自己都不愿意回想起来。 他不说,谢长亭也没法儿强求,能做的就是默默地陪着他,等他睡着再走。 夜里寂静,四月天里,夜晚还算比较凉爽,谢长亭手脚冰凉。 榻上有两床被子,方兰舟道:“要不你上来睡,我睡地上吧。” 谢长亭道:“别,一会儿着凉了,我还得照顾你。” 她扯过旁边叠好的另一床被子,然后卷住被子和衣躺下,抬手灭了屋里的灯,道:“算了算了,睡觉吧,我就在你身侧,有事叫醒我。” 两人中间隔的很宽,暗夜里,方兰舟将头埋进被褥里,一只手伸出来,揪住了谢长亭被子的一边角。 - 第二天,谢长亭很早就醒了,回了自己房间。 推开木窗,一天的忙碌从清晨开始。 街边摆摊的摊主早就推着车子出来做生意了。 客栈楼下有一家包子铺,包子铺前排满了人,烟雾缭绕,香气扑鼻。 店里的伙计早早地过来敲门,先是送水上来给他们洗漱,然后问道:“客官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谢长亭道:“还好。” 客官点头道:“那便好,店里生意惨淡,就怕客官觉得寒碜。” 谢长亭道:“怎么会,你多心了。” 伙计笑道:“店里准备好了早餐,客官洗漱完可下来大堂里一起用早饭。” 免费的早餐不吃白不吃,谢长亭点头:“好的,替我谢谢你们掌柜的。” 等下了楼,谢长亭终于搞明白了,为什么客栈老板让人住店还带早餐的。 因为…… “神仙,真神仙呐!” 谢长亭:“……” 方兰舟:“……” 手里拿着金算盘,一身银灰长衫,头戴冠帽的客栈老板唾沫横飞,滔滔不绝地讲说着很多很多天之前的一件事。 什么事呢? 自然是谢长亭除狼妖一事,那会儿和狼妖打斗,正好是在这一片区域。 场面很乱,而且还损坏了不少东西,经掌柜一提起,谢长亭第一反应是:不会要向我索要赔偿吧! 这样一想,饭都不想吃了。 一旁的伙计跟听书一样,听得津津有味,还拿了一双筷子专门给谢长亭和方兰舟两人夹菜。 谢长亭听得是一脸懵,吃也吃不下。 于是开口询问:“等等,那天晚上街上黑黢黢一片,你怎么知道是我而不是旁人?” 掌柜神秘莫测地指了指谢长亭放在桌子上的归梦剑。 他道:“那天你不是喊了一声‘大半夜的能不能点个灯’这句话吗,我就悄悄开了窗子瞄了一眼。” 谢长亭默默地将碗挪了个地儿。 只听掌柜的又道:“不知仙人师承何处,我们也好去拜一拜仙人,祈求庇佑。” 谢长亭道:“不用拜,我也不是什么神仙,就是……” 话没完,一旁的伙计道:“仙人太谦虚啦。” “……”怎么说呢,反正也听不进。 还不如不说。 谢长亭忽然想到昨晚那个带着伞的年轻男子,便问道:“听说镇上新来了位教书先生?” 伙计道:“对呀,神仙真是神机妙算。” 谢长亭干咳两声:“好好说话,我真不是神仙,神仙都是不吃饭的,你看我占了哪一样?” 本来店里也没什么人,冷冷清清整日没个说话的,好不容易逮着个客人,自然说得没完没了。 “那位顾先生,你们知道住在哪里吗?” 伙计们摇摇头:“不知道,仙人找他有事吗?这倒可以问一问镇长,若仙人愿意等,可在小店住几日,等学生们开了学,仙人自可去学堂找这位先生。” 一口一个仙人,谢长亭实在受不住,只好止了话头。 - 说到这位镇长,谢长亭倒是想起来了,清溪镇狼妖作乱时,这位镇长还带领村民们去雾灵山下上过香呢,还差点把山给烧了。 谢长亭谢绝了掌柜好意,吃完早饭后,带着方兰舟出了客栈。 方兰舟主动把手递给谢长亭,谢长亭愣了一下:“啊?” 方兰舟道:“人多。” 谢长亭明白了,二话不说就牵起他的手,道:“走吧,这样就不会丢了吧。” 少年立刻喜笑颜开,一双眸子灿若星辰,若是可以,谢长亭希望他一直这样开心下去,小孩嘛,多笑笑最讨人喜欢了。 镇长林敬文也住在这镇上,谢长亭准备先去见一见他。 掌柜说镇长人好,说话慢吞吞的,但是很有礼貌,等谢长亭见到本人之后,不得不说,真是有礼啊。 一来就行个跪拜大礼,谢长亭哪里受得住,赶紧往旁边躲了一下。 还是方兰舟将人扶起来的。 林敬文约莫四十多岁,微胖,脸也圆圆的,整个人和和气气,一看就是个好说话的人。 只是此刻…… 说他是涕泪横流也没错,谢长亭听见他激昂的语调说:“殿下,您没事,真的没事?不是老臣在做梦吧。” 方兰舟笑道:“林大人别来无恙。” 林敬文擦了擦脸上的泪,再把自己身上的灰尘拍干净,然后道:“真是苦了殿下。” 谢长亭忽然在一旁吱声:“你们认识?” “这位是?”林敬文看向方兰舟。 方兰舟道:“我的救命恩人。” 林敬文连忙道:“那快请进,快请进,进去再说吧。” 清溪镇分东街西街,东街繁华,住的大多是些有钱人,西街稍稍落后,多半是些贫穷人家。 林敬文的府邸就在东街,那个什么李员外就在他家隔壁,也是巧了。 进府之后,下人们利落的进来添茶倒水,然后有序退下。 三人坐在亭子里说话,很久很久,谢长亭才总算弄明白了事情原委。 大概就是这么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国家,名叫曦和国。 曦和国国主有一位皇后,好几位妃子。 皇后生了一个小皇子,国主的另一位宠妃也生了皇子,她比皇后更受宠爱,且家族势力庞大,无法根除,宠妃一直想要自己的孩子当上储君,便是想尽一切办法陷害皇后和小皇子。 偏偏国主整日忙于政事,无心关注后宫,后来闹大了,宫里传出流言,皆道皇后偷情被人发现了,国主顾及脸面问题,直接发话要将皇后打入冷宫,皇后一生光明正大的活,从不曾做过什么苟且之事,于是为保最后一丝颜面,直接一杯鸠酒赴黄泉。 留下小皇子在这宫里磕磕绊绊地活,再大一点,又是各种事不断,小皇子不断地遭受排挤,亲妈不在,亲爹不管,由着宠妃呼风唤雨,一手遮天。 那时候的林敬文已经被贬至清溪镇了,而他得罪的京城权贵正是宠妃的娘家,魏家。 看着小皇子受尽煎熬,以前皇后的亲信禁军指挥使萧沁趁着自己休沐,干脆一了百了潜进宫里将小皇子偷偷带出了宫。 随后连夜赶路几百里到达清溪镇,将小皇子交给被贬至此的林敬文林大人。 这小皇子毫无疑问就是现在的方兰舟。 不对,他不应该叫方兰舟,他叫方蛟,是要化龙的蛟。 再后来,就很清楚了,狼妖作祟,方兰舟也被波及,幸亏谢长亭信了狼妖的话,不然小皇子哪里还能健在呢。 整个故事听下来,简直天雷滚滚,狗血加身,凡间故事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 谢长亭喝了口水,道:“那这么说,人已经确定安全无恙,我是不是就该走了?” 虽是询问,可人却毫不犹豫地起身,拱手道:“告辞。” 刚起身走了两步,身后方兰舟快步跑上来,一把从背后抱住谢长亭不让她走。 他急道:“你别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骗不骗的倒没多大关系,谢长亭也没想那么多,她的想法很单纯,本来自己是要下山的,顺带着找找方兰舟的家人,如今找到了,身份也明了了,那她自然就该放手去做自己的事了。 她将方兰舟的手从腰间掰开,转过身,柔声道:“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呀,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没生你的气,你也不存在骗人,每个心底人都有些事是不愿意同外人讲起的,我都理解。” 她说:“小时候受了那么些苦,真是辛苦你了,可惜现在身上没有糖,若以后再见到你,一定给你许多糖,弥补你小时候受过的苦好不好。” 一字一句诱导似的,方兰舟哪里听不出来她就是想走,就是不想带着自己。 可是他真的不想离开她啊。 他好不容易才习惯了守在她身边,好不容易习惯了身边有一个人陪着,怎么能说走就走呢,绝对不允许。 这样想着,眼泪又控制不住了,这次不管了,就是想哭,就是想哭。 谢长亭低头一看,嘴角抽了抽,她伸出手抬起方兰舟的下巴,微微弯腰盯着他的眼睛,指尖从他眼角拂过,眼眶通红。 “……你这,你怎么又哭了。” 眼泪说来就来,这也太厉害了吧。 谢长亭从小到大,好像都没哭过,是种什么感觉,她也没体会到。 真是千般难言,万般愁绪。 这时候,一旁的林敬文尴尬开口道:“要不,谢姑娘就在我府上先住下,等殿下情绪好点再走?” “……” “或者你想一个人住也没关系,东街还有一座府邸空着。” “这……” 心里无数个声音在说:“拒绝,拒绝,快拒绝他,做一个有有骨气的人。” “好,成交!” 谢长亭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是说。 - 空着的府邸在东街,离林敬文的府邸并不远,谢长亭一答应下来,很快就拎包入住了。 本来林敬文还说要给几个伺候的下人过去,谢长亭拒绝了,住了人家房子已经很不好意思,还要人伺候,想想就不太好。 只是…… 为什么她住进去,方兰舟也来了啊! 明媚的阳光洒下来,白皙单薄的小少年站在院子里对她笑,脸颊两侧梨涡乍现,眼里漾着熠熠星辉,他朝她招手道:“长亭。” 谢长亭:“……” 我要退房! - 第24章 谢长亭转身欲走,身后的方兰舟脸色一变,快步向前,赶在谢长亭面前拦住她,抬眸盯着她道:“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 谢长亭一愣,好笑道:“对,我是说过,但问题是你已经找到家了啊。” 方兰舟闷闷道:“那不是我的家。” 少年低头,眼睫微垂,神情不郁。 一只手温柔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明眸少女微微俯身对他道:“我不会一直留在这里,你也不可能一直跟着我。” 这是事实。 各人都有各人的事,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 但是谢长亭听见少年清朗的声音道:“我会,那我不做皇子了,我什么都不想要了,你去哪里带着我就好。” “……” 罢了,继续扯下去没完没了了,以后再说吧。 谢长亭妥协道:“镇长呢,你出来他不叫人跟着?” “为什么要叫人跟着?”方兰舟不明所以。 “省得你被人给骗了!”谢长亭道。 听清她话里的意思,方兰舟瞬间抬头,扬唇笑道:“长亭才不会骗我呢。” “呵~” 最终还是留了下来,东街这边空着的府邸里就住了两人。 方兰舟没有皇子的娇贵气,什么事都抢着干,府邸院子里荒废没人打理,两人住进去先是把庭院前前后后都收拾了一遍,再开始清扫里面。 府邸不大,也不豪华,清扫起来并不麻烦,简单收拾一番后,空出来两间房,毫无疑问,一人一间。 简简单单,倒也像个家的样子,窗子通风,阳光直入,窗外有一棵海棠树,花期快过了,枝叶繁茂,枝头只留了零零碎碎的几片细碎花瓣。 谢长亭站在屋内,能看见光线下翻飞的细小灰尘。 她想,就这样挺好,先住一段时间,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在方兰舟这一事上,她多半处于退让的姿态。 - 小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东街里新住进来两个人,没一天时间就被传得人尽皆知。 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最起码吃喝不愁了。 最开始是谢长亭住过一晚的那家客栈伙计,大清早的敲响了门,谢长亭开门一看,一箩筐洗干净的莴笋和土豆送上来。 谢长亭愣了一愣,整个人瞬间精神,她站在门口无措道:“这这这,这干什么呀?” 瘦瘦高高的伙计一张笑脸凑上来,乐呵呵地道:“我们掌柜让送的。” “……你们不做生意了吗?” 伙计道:“厨房买多了,这些菜容易烂,掌柜就让我给仙人送些过来。” 本来客栈里生意就不好,说是厨房买多了菜,谢长亭怎么也不信。 她说:“那我不能要,我没钱。” 伙计连忙道:“不用不用,我们掌柜说了的,白给仙人不要钱。” 说罢,准备扔下箩筐就赶紧走人的,谢长亭赶紧喊道:“等等,你先别走,等一下就好。” 瘦高伙计莫名其妙,但仙人说的话不能不听,他便在原地等着。 谢长亭转身进屋,将蒲英给她准备的包袱打开,里面有很多师父画好的符箓,保命符,隐身符,装死符,化物符……总之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师父画不了,让人眼花缭乱,恨不得全给扔了。 当然,这是师父的一片心意,想想而已,谢长亭断不会扔的,尽管她自己也会画这些,但是毕竟师父修为比她高,符箓的效果也比她强太多。 她从符箓里一连挑了四张保命符出来,然后从屋里出去,走到门口处,将符箓递给那个客栈伙计。 “这是……” 谢长亭道:“这是我师父画好的符箓,危难时刻可以用来救命的,谢谢你家掌柜好意,你把这些符箓拿回去,找个荷包将符放进去,然后随身带着,可做平安符用。” 伙计接过符箓,连连道谢。 尽管他没见过谢长亭除狼妖,但是掌柜的见过,说得还头头是道,且那之后,清溪镇也确实平静下来,没再丢过孩子了。 镇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不必再人心惶惶的了,伙计将功劳全算在了谢长亭身上,并且同掌柜的一致认为,镇上是真的来了位神仙要护着清溪镇了。 他又默默地加了一句,还是个很好看的女神仙呢。 - 一箩筐的土豆和莴笋,谢长亭和方兰舟两人肯定是吃不完的,于是谢长亭便让方兰舟将这些分了一半给西街的人。 自己留一些,剩下的给镇长送过去了。 林敬文正在家里教自己女儿识字,听闻谢长亭和方兰舟过来,立时跑到门外来相迎。 “谢姑娘在东街住得可好?” 谢长亭看了一眼方兰舟,叹气道:“还好吧。” 土豆和莴笋用竹篮子装着,林敬文怕累着了小皇子,赶紧从他手里将竹篮接过来。 方兰舟道:“镇上人热情,一来就送了好多菜,未免浪费,便给林大人也送了些过来。” 林敬文笑呵呵道:“诶诶,好勒。” 刚住进东街的时候,林敬文担心小皇子吃不饱穿不暖,便让家里厨子送了好些吃的过来,林夫人绣工好,还亲自缝制了两套初夏的新衣,一套是方兰舟的,另一套自然是沾了光的谢长亭。 再这么下去,谢长亭整个人都要被养废了,东街里,方兰舟说做饭竟然是真的会做饭,反正比起只会煮面条的谢长亭,他的厨艺算是好的了。 如此一来,吃穿不愁,要不是今日客栈伙计送菜上门,谢长亭估计还不定出门。 但是出了门,就想起了自己要做的事。 - 林敬文是清溪镇镇长,这几年对清溪镇也算是兢兢业业,镇上多劳作的人们,读书学习却是不怎么重视,家里有小孩的,早早跟着大人去了田地里干活儿,要么就是留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 林敬文是个文官,自是明白读书的重要性,便提出要在镇上建立书院,书院早就建好了,先生还是请的隔壁村的老秀才。 那老秀才年纪大了,没那个精力和学生们长期耗着,更何况,许多孩子刚开始读书识字根本就静不下心,整日里闹腾,真正想学的又总被影响。 林敬文心有余而力不足,结果天赐机缘,镇上新来了位面相温润的年轻男子,年轻男子博学多才,性格腼腆谦恭,且也愿意为孩子们上课,二话不说,林敬文立马决定请这位年轻男子来书院当教书先生。 而谢长亭要找的便是这位年轻男子。 “听说镇上新来了位教书先生?” 三人还是坐在亭子里说话,林敬文的女儿在院子里放风筝,两个侍女跟在后面跑。 约莫六七岁的光景,头上带着花,扎两个小辫子,眉间点了个小红点,笑声似银铃。 谢长亭也跟着笑,只觉得小孩真好玩,开心都那么纯粹,她这个年龄的时候,好像正在磕磕绊绊捏着笔罚抄道德经。 一旁的方兰舟轻轻揪了揪她的衣角,侧头看过去时,瞧见方兰舟表情,那表情好似在说:“看她做什么,看我呀!” 谢长亭回神,听见林敬文道:“那先生姓顾,叫顾纵。” 姓名什么的倒不是很重要,谢长亭目前还处于怀疑阶段,她无法判断顾纵到底有没有害人性命,这事也不好说,便先放心里压着。 她道:“林大人的女儿也在书院上课吗?” 林敬文点头:“在的。” 谢长亭指了指自己:“那我可以去吗?” “……这……”林敬文犹犹豫豫。 谢长亭一看这样子就知道没戏,正准备说话,只听林敬文继续道:“说是读书,也只是从识字开始,镇上读书的多半是小孩子,谢姑娘看起来也不像不识字的人啊,而且……” 后半句没说的话,谢长亭懂了,就是年龄超了。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方兰舟开口道:“我呢,我可以去书院吗?” 他还没到长个子的时候,稍稍比谢长亭还要矮一些,混在小孩堆里,勉勉强强也能算个小孩子。 林敬文是绝对不信小皇子不识字的,但也别无他法,只当小皇子调皮爱玩儿,便道:“殿下想去,自然可以。”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方兰舟还得从头开始识一遍字。 - 从镇长家里出来后,又是满载而归。 不知道林敬文从哪里看出来方兰舟跟着她是吃不饱的,临走时让下人从厨房拿了好多用油纸包好的点心出来让她带回去吃。 一路上都在感慨,点心还没到家就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方兰舟怎么说呢,以前没发觉,现在就感觉真是挑食啊。 这不吃那不吃,挑食挑出境界了,谢长亭呢,刚好相反,只要吃不死人,能入嘴的,也就都能吞下去。 “长亭,你是觉得那个新来的先生有问题吗?”方兰舟忽然问道。 谢长亭道:“嗯,还不确定。” 她看了一眼身侧慢悠悠跟着自己步子的方兰舟,笑道:“那你以后就和镇长的女儿是同窗了,激不激动?” 方兰舟轻笑一声,懒洋洋地回道:“啊,好激动啊。” 轻飘飘的声音,一听就是敷衍。 - 作者有话要说:等镇上的事完了就要开始文案上的剧情了,大概还有个三四五六七八章吧,我会尽快的。年龄问题放心,绝对不早恋。(暗恋应该不算吧,哈哈哈,试探的小jiojio.jpg)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索我枯鱼之肆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春末夏初之时,微风徐徐,镇上的书院开始上课了。 有新来的顾先生教孩子们识字,书院里原来的老先生便回去休息了,他本来年纪也大了,妻子早几年便亡了,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活着。 回去那天孩子们还挺舍不得的,明明上课时也不曾仔细听过课,可真等老先生要走,又是百般不舍。 学生们站在书院门口目送老先生离去,皆是泪水涟涟,极为不舍,老先生倒还好,不悲不怮,与学生们告别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洒脱得很。 方兰舟与镇上的孩子格格不入,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书院里的一颗榕树底下。 谢长亭换上了林夫人亲手缝制的夏衣,衣服好像用什么香薰过,特别好闻,凑在鼻尖下闻,是一种凉凉的气息,总让人想起初冬的新雪。 榕树枝叶繁茂,初夏的阳光更为刺眼,方兰舟一向不太喜欢过于亮堂的光,站在榕树底下,光线斑斑驳驳,他依然选择抬手将光线挡在眼前,微眯着眼,神情有些怏怏的。 谢长亭以为他是昨夜没睡好,便问道:“昨晚又做噩梦了吗?” “没有啊。”他的声音有些懒怠。 谢长亭坐在榕树的枝干上,两条腿随心所欲地晃来晃去,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书院外面,高矮不一的学生们挤在一处惆怅的望着老先生离去的地方。 这些学生年龄有大有小,大的不过八.九岁,小的连三四岁的都有,倒不是真的愿意来书院识字,完全是因为家里大人们要去地里劳作,留在家中的小孩没人看顾,索性一了百了,干脆将孩子都送来书院。 好歹有个人看着,总比在家里无人看管的好。 方兰舟道:“顾先生不知什么时候来?” 谢长亭看了一眼书院外面,只见得远处有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长身玉立,另一个是镇长无疑了。 谢长亭从树上跳下来,道:“来了。” 没一会儿,书院门口的声音渐渐消下去了,学生们陆陆续续进了院子,其中有林敬文的女儿,林婉婉,还有一个,是当初刚来清溪镇的时候,说要送方兰舟一盏河灯的小姑娘。 听说是李员外家的女儿,叫李莲。 李莲比林婉婉要大些,年岁和方兰舟差不多,打扮得也很得体,明眸皓齿,可见长大之后的倾城风采。 她像是一直记着方兰舟,平日里不得见,偶然在书院里见到了,顿时喜笑颜开,几步过来要往他这边来。 方兰舟细细的眉峰蹙了蹙,像是有些不耐烦。 李莲道:“你竟也在这里,你叫什么名字呀。” 方兰舟:“……” 见他不说话,李莲便道:“我叫李莲,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等了半晌,镇长快进了书院才听到方兰舟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方兰舟。” 他本不愿回答这些无意义的话,只看着谢长亭在一旁站着,她是个和谁都说得来的性子,若是故意不理会人,多半会被她说道。 思来想去便还是耐着性子回了一句话。 话一完,林敬文便带着顾纵进了书院。 不得不说,一个人如果面相好看,真的会比普通人受欢迎许多。 顾纵的面相是那种温温润润的,看起来有些腼腆,一看就是很好相处的人,也特别得小孩子们的喜欢,他一来,孩子们立即都朝他围过去。 谢长亭和方兰舟两人站在后排,并没有一起挤上去迎接新来的先生。 那些孩子都过于活泼,不像方兰舟,方兰舟年龄不大,性格更趋向于稳重,平日里开口说的话大部分都是对谢长亭说的。 “啧,没想到这个顾先生还挺受欢迎的啊!” 方兰舟看了一眼盯着顾纵目不转睛地谢长亭,幽幽地道:“长亭也喜欢这种的?” 谢长亭只是轻轻笑了一声,没接话。 - 学生们跟着顾纵一起进学堂,镇长的女儿林婉婉是跟在最后的一个,经过方兰舟身边时,疑惑地望了他一眼,道:“方哥哥不进去吗?” 方兰舟身份之事也就林敬文和自己夫人知晓,至于自己女儿,不懂事的小孩子,能知道什么? 虽说称呼一个皇子为“哥哥”是个很大逆不道的事儿,但是这也没办法,又不可能一口一个殿下跟着叫,在府上还好,在镇上就不太可行。 清溪镇土生土长几代人,远离京城,自家日子过得去就行,谁去管你什么皇不皇子的,镇上才不讲究这个。 好在方兰舟本人对这些也不甚在意,没明确说要怎么称呼他,林婉婉几次喊他哥哥,他偶尔也会应几声,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只是这次他却没有理会林婉婉,而是侧过头对谢长亭道:“那我过去了。” “去吧去吧。”谢长亭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好好读书识字呀,别给先生添麻烦。” …… 方兰舟在书院里,谢长亭便一个人回了东街。 回去的路上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长极观弟子成年之后多半是要下山的,说是历练,其实也就是守着一方土地,护着那一块区域的人而已。 因为清溪镇本就在雾灵山脚下,长极观又坐落于雾灵山上,隔的近,所以观里的弟子怎么选都不会选择留在清溪镇里。 谢长亭之所以会选择在这里,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方兰舟。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方兰舟对她的依赖心更重了,谢长亭能感觉得出来,不过她向来粗神经,这些依赖全当做是缺乏安全感。 更何况在得知他身世之后,怜悯心逐渐盖过了她心底里的那一点点怪异的感觉。 因着谢长亭是方兰舟的救命恩人这一层关系,林敬文曾和她说过一些关于方兰舟的话。 大致意思就是,因为方兰舟在宫里突然失踪,朝廷里现在有两派人都在私下里找寻小皇子的下落。 禁军守着城门不得退,萧沁作为禁军指挥使,自然更是不能见不着人影,林敬文又是个提笔的文人,镇上虽安静平和,可就怕突然哪一天就不平静了。 潜意思里就是希望谢长亭能留下来,能把小皇子保护的好好的就最再好了。 谢长亭倒是无可无不可,清溪镇人民风淳朴,街里街外相处都算比较和谐的,这是她第一次正正经经接触到人间烟火气,虽然偶尔觉得微有些吵闹,但总得来说,喜欢大过于一切。 所以她便同意在这里留的时间久一些,东街里那座府邸也就只住了她和方兰舟两人。 那个新来的先生,她白日里见也没发现哪里不对,妖和人气息不同,贴了符箓,也不见他有任何异色,暂且就先将怀疑放下好了,只当那晚擦肩而过时的不安是自己的错觉。 书院依山而建,白墙黛瓦,树木葱茏,微风徐徐而过,清脆鸟鸣声渐起。 谢长亭回去的路上跳到树上去摘了几串槐花,等下来站稳时,一回头,愣住了。 她身后站着一个人,白衣墨发,微抿着唇,看见她也讶异了一瞬。 良久,谢长亭才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素尘??” “是我。”很清朗的男声。 “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名叫素尘的男子道:“准备回长极观,经过这条路时,看见有人在树上,怕不小心掉下来摔了,所以便停下来了。” 他笑了笑,继续道,“没想到是你,小丫头长大不少,师兄差点没认出来。” 素尘是和蒲英同一时期的师兄弟,年岁比谢长亭大太多,谢长亭有六年没有见到素尘了。 “师父怎么样?” 谢长亭道:“还好还好,老样子。” 素尘视线转到镇上新建的书院上,感叹道:“我下山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葱茏的绿林。” “新任的清溪镇镇长重视读书一事,便在此处开辟了一坐新书院出来,里面的学生还在上课呢,师兄要不要去看看。” 素尘并不急着回长极观,好不容易路上碰到多年不见的师妹,想和她多说几句话,便道:“那一起去看看吧。” _ 书院里不止有学堂,还另建了一间可供先生休息的厢房,这是顾纵第一次给学生们上课,学生们生长都在镇上,性子太过跳脱,顾纵又是个温润的性子,林敬文担心他第一天上课压不住孩子们,便守在厢房里帮忙看着一些。 但其实他也是多想,自古以来,学生对传授知识的老师大多会存着一份敬畏心理。 林敬文从厢房的窗格里看到了去而复返的谢长亭,颇为好奇。 偶然碰见多年未见的师兄,谢长亭自然开心,一路上都有说不完的话,那时候被师父罚抄道德经时,素尘还经常放水包庇她。 临到书院,林敬文出来正准备同谢长亭说话,余光瞥见她身后的男子,愣了一下,随即正了正神色,拱手弯腰道:“原来是恩人来访。” 谢长亭:“???” 素尘道:“林大人。” “师兄,你和林大人认识的?” 林敬文不好意思地笑道:“惭愧,当年被贬之时,途径山路,曾遇到过一群山匪,幸亏恩人出手相助,我和夫人才能得以逃脱。” !! 这是个什么缘分啊,林大人的恩人是素尘师兄,自己又偶然救了个方兰舟,方兰舟与林大人又有点关系,自己和素尘又是同门弟子。 ……关系真乱。 不过还挺神奇的,天大地大,有缘终会相遇。 _ 林敬文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再次见到当初的恩人,一连拉着素尘说个没完,非要将素尘留下来在府上吃顿饭再走。 可怜素尘就是个呆愣愣的性子,平日里与人接触多少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般热情的拉扯却是一次都不曾受过。 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又不好动手推搡,怕控制不住力气一把将林敬文给掀翻了,急得都要冒汗了。 镇上人的热情挡不住,林敬文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是文人,京城里出来的大才子,只因为在镇上待久了,性子多多少少也被同化了许多。 读书人的清高早就不知道扔哪里去了,一个劲儿地道:“不行不行,救命之恩,自当回报,恩人同谢姑娘是同门,谢姑娘为清溪镇除妖有功,不知恩人师承何处,我们可以在镇上修建庙宇常年供奉。” 可惜长极观不接受外人供奉,素尘道:“多谢林大人好意,但是大可不必,救你本是举手之劳,不必一直记在心里。” 林敬文还想说什么的,谢长亭见状赶紧抓着素尘的手将人拉开,挡在他面前对林敬文道:“对对对,救人也算修行,林大人真的不必一直记着,忘了吧。” 林敬文犹豫再三,又道:“那还是请恩人赏脸去府上吃一顿饭吧,不然我这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素尘望一眼谢长亭,妥协道:“那好吧。” 其实他拒绝也没有关系,不过是因为谢长亭对他使了眼色,他便同意了。 林敬文心里重恩情,若是不同意,想必会一直记着,倒不如一顿饭解决了,免得总记在心里忘不掉。 光天化日之下,三个人在这边拉拉扯扯,学生们课间休息,一见这情景都跑出来看热闹。 镇上男女之防不像京城里那么严谨,且也因为教书先生不够用,所以便破例将男学生和女学生放在一起读书,中间只用一道帘子隔开便是,但是课间休息时,还是容易玩到一处去。 “咦,哪里来的大哥哥,镇上都没有见过的?” “大哥哥长得好像仙人啊。” “我娘说仙人就是这样的,白衣飘飘。” 谢长亭:“……” 她怀疑那天客栈掌柜的说她是仙人这事,怕不是因为当天她穿的是一袭白衣所以才这么认为的吧。 毕竟小镇上多的是田地里劳作的人,白衣不耐脏,所以他们的穿衣方面大多选择棉或麻,颜色偏暗沉。 不过要说素尘是个大哥哥,好像还不太对,素尘到底有多大,谢长亭也不太清楚,总之和记忆里的样子没多大差别,容颜依旧,气质疏朗。 “长亭” 声音响起的时候,方兰舟已然出现在眼前。 _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鶴頂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那时候,谢长亭还抓着素尘的手忘了松开,方兰舟眼睫低垂,目光隐隐落在两人相握的手指上,谢长亭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就把素尘的手松开了。 这也没什么,也没人察觉到异样,别人可能不知道,但谢长亭清楚,方兰舟对她的依赖心格外重。 重到什么程度呢,重到恨不得她的眼神与心思都只落在他一人身上。 但其实,这已经不是依赖了。谢长亭涉世未深,她什么都不懂。 所以最开始时,顾纵来书院,谢长亭叹了一声关于顾纵的话,立马就被方兰舟追问道是不是喜欢这样的人。 谢长亭什么都没回答。 女孩情窦初开时很容易心仪优秀的男子,谢长亭却与别人不同,她情窦初开的年岁早已过去,情窦初开时没喜欢上一个人,再往后就更难了。 方兰舟年纪小,对谢长亭的占有欲大于一切,他或许都不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他从小没被别人喜欢过,他觉得自己一生就该那样了,可是他遇见了谢长亭。 怎么说呢,谢长亭对他有无尽的包容,虽然这包容里面有一半的原因是她的怜悯之心以及顺其自然而已。 但那又如何,只要她的怜悯心一直在,她就不会离开他,而方兰舟最想要的,就是她留在自己身边,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自己的身影。 不过他现在还太弱,根本没有能力去留住一个人,所以他只能装得温顺一些,听话一些。 成长的过程里,突然的意外总会打断原有的平衡。 对于谢长亭来说,素尘是她师兄,像亲人一样,所以不会存在什么排斥的心理,方兰舟的重要与否,自然排在了素尘之后。 而方兰舟也是此刻才意识到,原来谢长亭不会一直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她也会将手覆在另一个人的手背上。 但那个人又是谁呢? 这么亲密,想必同她一样,从雾灵山上下来的。 那里的一座隐蔽道观,里面那些人陪她一起十几年,感情自然不言而喻。 看到谢长亭已经将手放开,方兰舟抬起眼眸,长长的睫毛如同鸦羽一般,他站在她面前,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自然而然地上前一步,目的性很强地直接将两人隔开。 他不问谢长亭素尘是谁,反倒开口询问林敬文,道:“林大人,这位是……” 林敬文尴尬回道:“我的恩人,也是谢姑娘的师兄。” 目光看过去时,素尘得体地笑了笑。 周围小孩看戏般睁着眼好奇,谢长亭觉得气氛怪异,便转移话题玩笑般对方兰舟道:“怎么样,和这么多小孩一起读书的感觉如何?” 方兰舟道:“不如何,无聊的很。” “那新来的先生呢?”林敬文道。 “还好吧。” 能得他一句还好吧,其实也算不错了。 方兰舟在宫里时,有专门的老师教导他,太学阁大学士,专门教他一个,那时候他是早已定好的曦和国储君。 如今流落到清贫的小镇来,林敬文小心翼翼地盯着,生怕小皇子不满意。 结果后来还把人给盯没了,吓得他差点当晚就要上吊,还是林夫人说起了清溪镇的传言,说什么雾灵山有神仙庇佑,让他去求一求神,看能不能把人找回来。 可是清溪镇上又没个可受供奉的道观庙宇,只好纠集了一众村民跑去雾灵山脚下对着巍峨庄重的雾灵山拜了又拜。 好在小皇子总算平安无事,他这一颗忐忑地小心脏才总算落了地。 素尘原本是想和谢长亭一起来 林敬文道:“先去府上吧。” 素尘看了看谢长亭,谢长亭道:“走吧走吧,不然林大人一直记着这事。” 素尘无奈一笑,道:“那师妹一起?” 谢长亭道:“自然。” 最后,说要参观书院也没参观成,直接就往林敬文府上去,当然,方兰舟也跟在一起。 本来书院里还远没到下课的时辰,方兰舟提前和顾纵请好了假要回去一趟,顾纵也允了他。 林敬文倒是什么都没说,反正他是不信小皇子不识字的。 就是忽然想去书院读书,怕也只是突然的心血来潮。 就像此时说不想听课了,也只当是小皇子的任性而为。 _ 书院离清溪镇比较远,路上还要走一段时间,在方兰舟面前,谢长亭的形象是独当一面。 而在素尘面前,师妹还是小时候那个经常犯错被罚的小师妹,谢长亭在他面前便随和许多。 对于突然而来的重逢,谢长亭无疑是高兴的,一路上追着素尘问了很多问题,这些年去了哪里,碰了那些事,回长极观还会再下山吗? 素尘都极有耐心的回答,师兄妹两人有说有笑的,完全忽略了林大人和方兰舟。 林大人倒也还好,他就跟在后面乐呵呵地听,方兰舟却是一句话不曾说。 他能说什么,他什么话都插不上。 “小心!”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方兰舟跟在谢长亭身后,伸出手却抓了个空。 拐弯处是一棵歪脖子树,谢长亭与素尘说得忘我,倒退着走路,差点撞了树,幸亏素尘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 素尘眼带笑意,语调无奈,他道:“师妹还是这么莽撞,摔了怎么办?” 谢长亭将手背在身后,慢悠悠道:“这不是还有师兄嘛,师兄定会护着我的,对不对?” 她笑得张扬,带着小小的傲气,眼眸如泉水般澄澈,方兰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眸中情绪晦涩不明。 谢长亭终于想起了他,歪着头道了一句:“兰舟,别低着头走路。” 他抬头,眸中晦涩如潮水般褪尽,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嘴角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低声道:“嗯,知道了。” _ 想起顾纵的事,谢长亭问了问素尘。 刚来清溪镇的那天晚上,顾纵带着红伞与她擦肩而过,错身那一瞬间的血腥味骗不了人。 直到今日出现,一切正常,符箓对他不管用,身上的气息清冽干净。 就是一个斯斯文文的教书先生而已,谢长亭不禁怀疑自己的判断,她也确实打算静观其变。 师父殿里有一面昆仑镜,可惜没有带下山。 素尘道:“考不考虑夺舍?” 夺舍是借别人身体让自己重见天光,有强行夺舍,也有自愿献舍。 两者相比,自然是自愿献舍来得欢迎,夺舍者只需要完成宿主生前未了的心愿即可换来一副健康的身体。 而强行夺舍,这个就不好说了,就看谁比谁强吧,两个灵魂互斗,胜者为王,但因为不是自愿,就算夺舍者夺舍成功,原宿主的身体也会下意识的排斥这个乱入的灵魂。 所以强行夺舍者一般都会有些小毛病,但看顾纵的样子,他与正常人也并无不同。 谢长亭摇摇头,心道:“难道真是我搞错了?” _ 山间多野花野草,细小的花,颜色各异,浩浩荡荡连成一片花海,中间有一条蜿蜒的小路将花海隔开。 谢长亭随手摘了几朵花戴在头上,她就是为了好玩儿,素尘看到后很捧场地赞扬道:“好看。” “……那是,不一直都挺好看的嘛。”谢长亭面无愧色地接他的话。 不过她说的也没错,长极观弟子个个都属天地灵气所造,面相上自然也都是一等一的好看。 但……好看归好看,就没见过有人这么不知羞地说自己一直都很好看。 书院依山而建,完全是为了让学生们有个清静的学习环境,所以离镇上稍微有点远。 一路上走走聊聊,时间倒也过的快,到镇上时,还未到午饭时间。 林夫人向来温婉,待人也热情,更何况素尘还是府上的恩人,招待方面自是百般用心。 林敬文和素尘在前厅里说话,谢长亭找了个机会溜去了厨房。 厨房里有些忙碌,林夫人也换了一身普通的衣裳进了厨房里帮忙。 谢长亭无事做,便跟在林夫人后面打下手。 “谢姑娘去前厅休息吧,厨房里油烟重,我来就好。”林夫人笑着道。 “我不会做饭,想跟着夫人学一学。” 林夫人道:“我原来也是不会的,后来跟着敬文来了这里,慢慢就学会了。” 她像是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慢慢道:“谢姑娘,你不知道,刚来这里时我做饭有多难吃,也亏得敬文不嫌弃,那时候府里还没这么多下人,从繁华的京城贬至这偏僻的小镇,要说吃苦倒也谈不上,不过心里总有些落差的。” 过一段好日子再去过没有尽头的苦日子,心里落差当然大。 谢长亭道:“林大人是个好镇长。” “被贬已经很痛苦了,总不能做个镇长还一事无成吧。”林夫人看她一眼。好笑道,“不说这个了,谢姑娘这些日子住在东街里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习惯的?” 谢长亭道:“挺习惯的。” “小皇子……”林夫人欲言又止。 “他也挺习惯的,夫人就放心吧,你们小皇子跟着我,定是安然无恙。” 萧沁千里迢迢将方兰舟送来清溪镇交给林敬文,定是对他极为信任,可方兰舟不乐意留在林敬文府上,又不可能派人整日跟着,一来冒犯了小皇子,二来也没那个闲钱,便只好将主意打到谢长亭身上了。 不要钱的保镖,不用白不用。 东街那座空着的府邸,反正也许久不曾有人住进去,便是给了谢长亭又如何,能把人留下来最好,方兰舟一说要跟谢长亭一起住去东街,林敬文心里都乐开了花,偏偏脸上还要挂一副十分担忧的模样。 真的太能装了,不过这些小心思也就林夫人能知晓了。 _ 谢长亭拿过一旁的菜刀跟着林夫人一起切菜。 菜刀挥得比谁都快,切的菜简直辣眼睛,鉴于今天的客人很重要,这样被狗啃过似的菜端上桌,恐会影响客人食欲,林夫人只好委婉地道:“要不谢姑娘帮我把外面池子里的菜冲洗一遍,切菜留给我来就好。” 被嫌弃了,被嫌弃了。 谢长亭自己也看不下去,便道:“好吧。” 外面池子里放了半池水,里面浸泡着一些时令的蔬菜。 谢长亭挽起袖子有模有样的蹲在旁边洗菜,忽地一只手朝她这边伸过来,侧头一看,方兰舟不知什么时候寻到厨房这里来的,此刻正蹲在自己旁边帮她收洗好的蔬菜。 整个过程却是一句话不说。 谢长亭就纳闷儿了,谁惹他了?? “兰舟怎么了?” “……”不做声,方兰舟默默地站起身,将洗好的菜送进厨房里。 谢长亭站在原地,无措地挠挠头。 方兰舟进厨房没一会儿,就被林夫人一脸惶恐地“请”出了厨房。 她听见林夫人对方兰舟道:“不行,殿下怎么可以进厨房呢?” 等人到了跟前,林夫人又道,“谢姑娘和殿下去前厅里坐会儿吧,厨房这边已经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了。” 厨房里还有两位厨娘在,烧火做饭也都有人帮着应付,谢长亭杵在这里倒是不碍事儿,就是方兰舟在这里不好。 他一个皇子,身份尊贵,林夫人怎可能让小皇子进厨房帮忙,只好寻个由头让谢长亭带着小皇子赶紧走。 人在这里守着,怪忐忑的。 林夫人是不知道,在东街里,厨房这地儿,方兰舟进的比谁都勤,什么皇子不皇子的,在谢长亭这里,完全不当回事。 倒也不是故意的,和谢长亭的成长环境有关,她自小长在长极观,没有什么阶级观念,都是一视同仁,不像京城,京城等级制度森严,皇权至高无上,林敬文和林夫人从小浸染在京城的森严制度下,就是离了京城好几年,逐渐被镇上的人同化,但那种深入人心的等级观念依然很难改掉。 在他们眼里,方兰舟是皇子,是储君,是他们得俯首称臣的王,那么,王怎么可以和他们一样进厨房呢。 他该坐在庄严肃穆的龙椅上,垂眼俯看底下的文武百官们。 而在在谢长亭这里,方兰舟就是方兰舟,是一个会被噩梦吓得抱着人掉眼泪的小孩,而不是那个以后或许将要撑起一个国家的少年帝王方蛟。 哦,他现在还在生闷气呢? 厨房里忙碌,两个大闲人站在院子里什么事都不干实在说不过去,真要做事林夫人又惊恐万分,反正总结下来就是,赶紧走吧,别在这儿杵着碍事儿了。 更何况那厨房里,时不时还探个脑袋出来瞄两眼,谢长亭仰天长叹一口气,随后拉起方兰舟白嫩嫩的手转身就走。 这些日子,归梦剑一直在方兰舟手上,谢长亭偶尔会指导他两下,他也聪明,学什么都很快。 林敬文在院子里栽了许多树,绿树成荫,荫下有凉亭,偶有一阵微风吹来,一股暖意拂面而过。 谢长亭道:“对了,你不是在前厅吗,怎么会跑来厨房?” “找你呀。”方兰舟道。 谢长亭一愣,随即半开玩笑道:“完了完了,你这是少了我活不下去了。” 方兰舟看着她,弯唇笑了笑,神色认真地道:“长亭,我的命都是你的,你不在,那我活着做什么?” 本来就是个开玩笑的话,没想到方兰舟用这么认真的语气来回答,当然谢长亭也没当真,为谁而活都是个假话,等真到那一天,亲眼见识了才叫个真。 谢长亭没见过,自然只当这是个认真的玩笑话而已。 两人在凉亭里坐了一会儿,聊到素尘,谢长亭感叹道:“好几年没见师兄了,今日碰到,实属难得。” 方兰舟便接话:“长亭的师兄一定很好吧,我都比不上他。” 谢长亭耿直道:“哈哈,那你确实比不上。” 方兰舟:“……” 所以他为什么要接这句话,打脸吗?? 还有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刚才生气了啊?! _ 作者有话要说:兰舟小绿茶!长亭耿直girl (想说很多,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如果小伙伴们还在的话,谢谢你们一路陪伴,三次元的事就不带到文里来说啦,希望我们都好好的叭。 爱你们的鸽子精! 第27章 庭院里清风徐徐,鸟鸣阵阵,方兰舟对谢长亭依赖心重,就是暗自生闷气也要腻在她身边不走。 谢长亭只好抬手揉揉他的头,温声道:“话说回来,你今日一整天都怏怏的,从书院里回来就暗自生闷气,谁惹你了,和我说说呗。” 方兰舟冷吭一声,闷声道:“还不是你。” 谢长亭讶异了一瞬,道:“不可能吧?” “有了师兄就忘了……”说到这里话突然顿住,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不过是她随手救过的一个人而已,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相比自然微不足道。 她对自己好,是她本身的温柔,就是哪一天突然抛弃他,不要他了,他也怨不得旁人。 这样一想,总觉得好难过啊。 但他还是仰头,嘴角漾起了笑意,低声道:“算了,反正我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 他笑起来,整个人才算灵动,本来面相也好,那双眼睛澄澈如水,一眼就能望到底,绿荫底下,谢长亭第一次看着小他几岁的方兰舟恍了神。 她又伸手去揉他的脸,就像第一次见面时,方兰舟洗完澡出来,湿着头发局促地站在那里。 那时候的他,不可否认的让谢长亭动了恻隐之心。 _ 天边浮云渐暗的时候,素尘同谢长亭告别。 “要不你同我一起回去吧。” 谢长亭扶额道:“师兄,我才下山不久啊。” 素尘好笑地揉揉她的头,温声道:“你就是贪玩儿。” 话里话外,语气熟稔又宠溺。 “就当我是贪玩儿吧。”谢长亭道,“我想看好看的风景,吃好吃的食物,更何况……” 她望了一眼身侧安安静静站着的方兰舟道,“还有他呢,我暂时不会离开他身边。” 素尘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男孩儿微仰着头,目光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稚气尚存的冷白面庞,眉眼间隐约浮起了一丝薄薄的戾气。 却在骤然听到谢长亭的最后一句话时,愣了一下,转而弯唇笑开,那双还未完全成型的凤眼都快眯成了月牙儿,眼尾上挑,狐狸似的艷丽。 可他挨在谢长亭身侧,又是一副懵懂无知的邻家小弟弟的模样。 旁人看的清明,可惜谢长亭后知后觉。 素尘向来说不动她,想着这孩子年岁也不大,便也没将这事放在心里,而谢长亭的天赋,长极观弟子有目共睹,下山游历在外,安全问题倒是不操心,所以便也由着她去。 “那好吧,我就先回去了。”素尘道。 谢长亭笑着回他:“师兄慢走。” 林敬文带着府里的人去送素尘走的时候,谢长亭和方兰舟从后门出了府。 …… 来清溪镇有一段日子了,倒是没好好在镇上玩过。 黑暗倾覆而下,天边挂起了一弯冷月,点点星辉闪烁,夜里人声喧哗。 谢长亭绝对不是个隐世不出的性子,住在东街里,左邻右舍早就混了个脸熟。 镇上难得见长相这么亮眼的姑娘,明眸皓齿,心地善良,说话也温柔。 那客栈掌柜和店里的伙计们,尤其是店里的两个伙计,隔三差五的就跑来送一次东西,要么是时令的蔬菜瓜果,要么是刚买回来记账的笔墨纸砚。 蔬菜瓜果情有可原,笔墨纸砚又是个什么鬼啊?! 最后谢长亭亲自去了客栈,好说歹说才算说通了掌柜,让他们别送了东西了,不需要,真的不需要的啊。 巷子里传来淡淡的桂花香,甜丝丝的,谢长亭疑惑道:“这个时候怎么会有桂花香?” “不如去看看?” “走”两人进了巷子才发现,原来是卖桂花糖的小摊贩。 用油纸包好的小糖果,方方正正的模样,看起来极为讨喜,摊主是个矮个子的中年男人,灰色短褐,草鞋露了两根脚趾头出来,见有客人来,脸上立时泛起了笑,只是那笑容里,隐约也饱含了不少辛酸。 他本不在东街,是西街里来的,摊位也占不上个好地方,只能选在人少的巷子里,桂花是去年摘下来晒干的,留在今年做成了桂花糖拿出来卖,补贴家用。 家里的婆娘生了重病,他白日里还要在田地里劳作,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出来做生意,身上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桂花糖?” “姑娘要尝一颗吗?”摊主准备给谢长亭挑一颗出来,伸出手发现自己手上还沾了点地里没洗干净的泥土,于是尴尬地收回手,在自己身上擦了好几下,然后道,“姑娘自己挑一颗尝尝吧,不买也行,不要钱。” 谢长亭问方兰舟:“你吃吗?” 方兰舟对外面这些零嘴不太感兴趣,闻言只道:“不吃。” “哦……”谢长亭若有所思,转头便对摊贩道:“我买,帮我多包一些起来,谢谢。” “……所以你想吃为什么要问我?” 谢长亭一脸无辜地道:“我就意思意思一下啊。” 简而言之,问你只是顺便。 呵~ 桂花糖做的很好,晶莹剔透的糖果,里面裹挟着点点淡黄的桂花,入口香甜细腻。 谢长亭道:“好吃,买它买它!” 方兰舟看着自己手里抱着的一大包桂花糖,只觉得牙疼,他道:“长亭还有银子吗?” “哈?银子……”谢长亭往袖子里一摸,呆滞片刻,道,“要不少买点?” 她说:“我不是没钱,我是出门忘带钱。” 方兰舟腾出一只手来,从怀里摸出个小荷包出来递给谢长亭,道:“给。” 沉甸甸的,不肖说,是银子了。 但问题是,方兰舟从哪里弄来的银子啊。 谢长亭道:“你竟然背着我藏私蓄?!” “……?”方兰舟被噎了一下,随后解释道,“没有背着你,本来也是给你用的。” “可你不是落魄小皇子吗?” 方兰舟一愣,道:“……或许你对落魄小皇子有些误解?” 最后当然是买了糖,经过街边另一个摊子时,又买了两根草编的蚱蜢回去。 路上碰到一些街边玩耍的小孩儿,谢长亭就把桂花糖分了一半出去,临到家时,手中的糖果只剩了十几颗。 她从中挑了一颗出来,挑开糖纸,就着糖纸将桂花糖送到方兰舟嘴边去,道:“试试呗。” 方兰舟侧目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张开嘴:“啊……” 谢长亭哼道:“惯的你。” 虽是这么说,但还是将糖果送到他嘴里去了。 那双眸子里,立时浮起了愉悦的笑意。 他说:“长亭这样给我送毒药我也吃。” 谢长亭非常不给面子:“送毒药多麻烦,直接一刀捅了一了百了!” “………………” “哈哈,开玩笑的啦。” _ 小镇平静,岁月悠长,日子慢慢的过,好像不经意间一直在眼前晃的小孩突然间就长大了。 谢长亭在清溪镇一连待了五年,林敬文的女儿林婉婉出落得亭亭玉立,再过两年就该与她说亲了,隔壁李员外家的女儿李莲要比林婉婉还要大两岁,亲事说的是镇上另一家与她家世相当的富家公子。 至于方兰舟,这几年个子窜的飞快,如今已然超过了谢长亭的身高,站在她面前时,隐隐带着些压迫感。 当年稚气尚存的小孩如今长成了清隽秀雅的少年郎,那一张冷白|精致的脸逐渐有了棱角,剑眉往下,凤眼成型,薄唇似樱,一笑生花。 总之……勾人得很。 镇上的柳媒婆原是想给谢长亭牵跟红线的,可惜谢长亭没那意思,且每次柳媒婆一来家里,屁股还未在椅子上坐热,方兰舟便开始赶人了。 次数多了,也不知方兰舟使了什么法子,柳媒婆自此看见谢长亭便绕路而走。 当然也有主意打到方兰舟身上的,除了没门儿就是妄想。 谢长亭在镇上见过几次娶亲之事,敲锣打鼓的,热闹非凡,只是热闹归热闹,她自己是万万没那念头。 一来,实在没体会过动心的感觉,二来,觉得带孩子带出心得了,方兰舟长大,头和脸自然不能随便揉,小孩多可爱啊,软萌软萌的。 可惜方兰舟盯着她,于是只好弱弱的收回自己无处安放的小爪子。 近几年清溪镇还算太平,偶尔出现了几只调皮的邪祟鬼魅捣乱,若是害人性命,谢长亭便追杀到死,光捣乱的,她便睁只眼闭只眼将它们赶回了雾灵山。 顾纵还在书院里做教书先生,这几年里一切正常,谢长亭疑心渐消,方兰舟同顾纵关系极好,谢长亭后来偶然去过一次书院,见两人在一起,顾纵明显对方兰舟呈一种恭敬的态度。 有点类似于臣子与君王。 但他们是师生,学生对老师恭敬,这是常理,可哪里见得老师对学生恭敬? 试想一下,要是师父对她恭恭敬敬的,她还不得吓死。 问过方兰舟,他却含糊着将此事遮掩过去了。 这也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谢长亭也没记在心里,只是当时奇怪,过后不久便忘了。 院子里的海棠开了一轮又过一轮,方兰舟依旧不变的还是喜欢腻在谢长亭身边,以前喜欢哭,现在倒是不哭了,就是腻得慌,读书练功一刻不离她身旁。 谢长亭坐在庭院里闭眼打瞌睡,只觉得真难搞,小时候难搞,长大了更难搞。 真是磨人! _ 作者有话要说:学到一个新表情 o3o 我复活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索我枯鱼之肆 19瓶;鶴頂紅 1瓶; 第28章 盛夏里蝉鸣鼓噪,庭院中树影绰绰。 书院里这几日停了课,方兰舟便留在家里习剑。 浓密的树荫底下,姿容俊秀的少年收回长剑,回头唤了一声“长亭。” 并无人应答。 走到身前站定,一大片阴影罩下,谢长亭闭着眼犹不自知。 只听少年轻叹了一声:“怎么又睡着了?” 院中有风,风起,满院飘香,一片叶子落在了谢长亭肩上。 方兰舟弯腰,动作轻柔地将她肩上的叶子拿掉,鸦羽般的长睫覆下,掩匿了眸中欲出的宠溺。 他长大许多,肩背已显宽阔,弯腰轻轻一搂,谢长亭便入了他的怀里。 谢长亭很轻很轻,抱在怀里几乎感受不到重量,方兰舟不由得将她搂紧了些,又嘀咕道:“光吃不长,抱着硌手。” 虽是这么说,可也没见他松手。 谢长亭睡眠浅,一丁点动静就能醒,之所以没睁眼,还不是因为羞的。 浓荫底下,谢长亭耳尖泛起了红,这个小破孩,抱就抱,话还那么多。 遥想当年初见时,那么一点点,又怂又爱哭,谢长亭还背着他走了一夜山路,如今可是背不动了。 如今风水轮流转,她成了被抱之人。 方兰舟抱着谢长亭去了里间的屋子里休息,将人放下来后,又坐在榻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听见外面有敲门声响起这才起身出去。 他一走,谢长亭便掀了薄被在榻上滚了几圈,几圈过后,人逐渐平静下来。 这几年里,她其实并也不是一无所觉,方兰舟对她的感情日渐深重,一刻也不得离她身旁,满心满眼都是她。 谢长亭不知所措,那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从小时候的依赖渐渐过渡到沉重的爱意,她接受不了。 不是说她不喜欢方兰舟,她是喜欢的,但这种喜欢是不夹杂任何男女关系的喜欢。 方兰舟如今长大,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他是皇子,怎可能一直留在偏远的小镇上。 思来想去,有些话得趁早一些说明白,不然变成了执念烙在心里总归是不好受的。 _ 谢长亭是这样想的,可还没等她寻个机会心平气和地同方兰舟理一理两人间的关系,便听到了方兰舟对她道:“我要回去了。” 是在晚上,燃着灯火的屋子里,暖黄的烛光打在少年白净的侧脸上。 他垂眸认真地注视着她,那双眼睛里,溺着漫无边际的黑,寂静的屋子里,只有烛火燃烧时带起的一丝轻轻的响声。 他似乎在等一个回答。 谢长亭懂他的意思,他想要自己和他一起走。 但是谢长亭却道:“我也要回去了。” 天边忽然划过一道闪电,随后便响起了几声凄厉的闷雷声。 看来是要下雨了。 少年的声音便是在这闷雷声中响起,似是不解,他道:“长亭要回哪里去?” “长极观。” 谢长亭看着他,慢慢道:“我其实早该回去了,你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或许以后你会做君王,或许什么都不是,但无论如何,我都记得你。” 方兰舟摇了摇头,唇角微勾,他道:“长亭其实早就想抛弃我了吧。”这话说到最后几个字上,语气中稍带了些不易觉察的冷意。 谢长亭没听出来,她只是解释道:“我从没把你当成我的所有物,所以不存在抛弃。” “现在哭还管用么?” “啊?”谢长亭一愣,简直不敢信这句话是从方兰舟嘴里说出来的,可面前的少年又用那么认真的眼神看着她,好似只要她说一句有用,那么他的眼泪便成了不值钱的玩意儿。 缓过神来,谢长亭忙摆手道:“不管用,不管用。” 方兰舟顺势抓住她的手,拇指在腕骨上摩挲了两下,叹气道:“既然长亭想回去那便回去吧,以后也总有机会见的。” “那可不一定。”谢长亭在心里这般想着,随即动了动手腕,想从方兰舟手里挣开。 本来抓得也不紧,她一挣,方兰舟反倒握得更紧了些。 他如今可以一只手将谢长亭的手包裹住,瘦削的腕骨,再用一点力好似可以捏断似的。 谢长亭便也不和他比力气了,只妥协道:“那以后有机会再见咯。” 竟没想到这么好说话,谢长亭还以为方兰舟会揪着不放呢。 当然,他也拦不住她。 方兰舟松手,谢长亭揉了揉腕子,听他道:“前几日我说的话,长亭可曾听见?” 谢长亭手一顿,沉默片刻,缓慢道:“啊?” “我说,我想娶你,明媒正娶!” 少年的声音并不大,可听在谢长亭的耳朵里,简直比屋外的雷声还要响亮。 其实这句话,谢长亭听见过,前几日她睡觉时,方兰舟俯身在她耳旁说过,但她选择性忽视,万万没想到今日会拿到明面上来说。 原本她是想着要早些将两人间的关系说清楚,早些断了方兰舟对她的那些不靠谱的念头,她实在不是他该喜欢的人,可是今日事发突然,她还没来得及说这些话,方兰舟却得先回去了。 自然是回去做他的皇子,虽然很有可能是一场恶战,但是都与谢长亭无关了。 她便想着,就此告别也好,什么以后还会再见面,这些话,她自己都不信,也就骗骗方兰舟了。 但是,提到要娶自己的这话上,她该怎么答啊。 难道还骗他说:好啊,等你来娶我。 骗人感情好像有点不太好吧! 于是谢长亭道:“这个这个,三思!!” 方兰舟眼神深了深,道:“想过很多遍了,也想得很明白。” “你还太小,这些事根本就不懂,以后会有愿意同你过一生的好姑娘,或许到那时,你会后悔曾对我说过这些话……” 方兰舟打断她的话:“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外面响起了淅淅沥沥地雨声,雨来得急,下的大,砸在窗子上噼啪作响,屋子里的烛火跳了一下,突然灭掉。 谢长亭指尖蓄起灵力,正准备将蜡烛重新点燃,手却突然被按住,“兰舟?” 她疑惑地叫了一声,黑暗里看不清任何事物,但她能感觉到方兰舟就在她身前,看着她。 摁着她的那只手力气实在太大,她完全挣不开,曾几何时,那个会被噩梦吓得大哭的小孩如今已然胆敢同她耍心思了。 这可真是…… 欠打! 谢长亭另一只手抬起,还未来得及动作,一个柔软的吻便落在了她的眼角边。 很轻很轻,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动作,谢长亭抬起的另一只手硬生生给僵住了。 她是……被亲了吗? 方兰舟终是不敢太大胆,豁出去的一吻,心间像是炸开了无数烟花,开心到想原地打滚。 他克制又克制,声音压的很低,嗓音微哑,道:“长亭,我真的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知道你觉得我年龄小,觉得我说的话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当不得真。”他顿了顿,继续道,“再给我两年时间,你再等等我,我会把自己变得足够优秀再来爱你,我能配得上你,你要信我。” 谢长亭道:“先把手松开!” 松手的同时,屋里的烛火依次亮起。 谢长亭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打了个哈欠,道:“我困了,我要休息,你也早些休息去吧。” 话一完,逃也似的离开。 方兰舟鼓起勇气对谢长亭说起的一番满含情意的话终是作废不算数了。 说什么以后再见,走得这样利索,怕是回了长极观过不了多久就会忘了还有一个叫方兰舟的人等着她去见了。 雾灵山长极观,他连地方都找不到在哪里,等她回去,或者有心躲着他,他怎可能再有机会见到她。 外面雨还在继续,偶尔伴随着几道闪电,方兰舟垂眼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烛火的映照下,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打下一层薄薄的阴影,少年身形料峭,看起来孤单异常,若是谢长亭回来看一眼,兴许会发现他与平时有极大的不同。 可惜她走之后并没想着要回来看一眼方兰舟。 黑暗里寂静无声,忽听见少年低沉地一声轻笑,自言自语的话便在屋内响起。 他说:“长亭不喜欢我。” _ 第29章 这夜过后,一切如同往常一样平静。 谢长亭下意识不去想方兰舟对她说过的那些话,方兰舟也还和从前一样对她好,但是再不提喜不喜欢这些话了。 这样就很好,等两人分别之后,再过几年,一切都将归于尘土,一切都该被遗忘。 这几日里,谢长亭待在屋里不经常出门,方兰舟却意料之外的经常往外跑。 书院里顾先生停课许久,方兰舟唯一会去的地方只能是林敬文府上了。 清溪镇日子平静,可平静之下也有看不见的波涛暗涌,曦和国主病重,朝中魏贵妃把持朝政,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暗中指派不少死士去寻当年从宫里失踪的小皇子。 萧沁处在京中脱不开身,飞鸽传书不太安全,只好指派自己身边的亲信连夜出发,千里迢迢送信至清溪镇上。 本意是想让方兰舟保护好自己,切勿露了行踪,可收了信的方兰舟,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他不可能躲躲藏藏一辈子,永远都活在被追杀的日子里,还不如直接回京,直面与魏贵妃对上,他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国主病重,传位诏书还未拟成,他没时间等下去。 这几年里,方兰舟心智趋向于成熟阶段,除去在谢长亭面前,其他时候他的喜怒向来不形于色,早两年动了回京的念头,因为谢长亭便又在此多待了两年。 可如今,已到了等不下去了的时候了。 对于谢长亭,若无意外的话,方兰舟还会再等两年再对她提这个话。 可偏偏,有些事来得急,他心里又没谱,一方面想着提前表明心意,若是长亭允了他,那他就算回去死在了那座皇宫里,他也算不枉此生了。 这是最坏的打算,成,他为王,明媒正娶谢长亭,败,死在寂寂深宫里,能得她一丝念想也是极好的。 但是…… 他想好了一切,内心深处那种隐秘而满怀期待的心思摊到明面上来,却只换了一句:“你还太小,不懂这些。” _ 林敬文府上,顾纵也在,方兰舟坐于主位上,垂着眼无精打采地把玩着手里的一支花,他面上表情淡淡的,林敬文看了又看,忍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殿下,可否放下花好好说话?” 静默片刻,方兰舟唇角一勾,浅笑出声,道:“林大人想说什么?” “殿下不可以回去!” “嗯?”方兰舟看向林敬文,道,“除此之外,林大人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没有了。”林敬文看一眼顾纵,对顾纵道,“顾先生说几句话吧。” 顾纵本来是在一旁当隐形人,闻言只道:“臣追随殿下,殿下去哪儿,臣便跟着他。” 林敬文气得要翻白眼,哼道:“顾先生这样说话就是影射我不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咯。” 顾纵道:“我没这意思。” 林敬文转头又语重心长地对方兰舟道:“殿下,回京之路危险重重,魏相一家权势滔天,殿下离京多年,朝中大臣只怕早站了魏相一党,殿下现在回去不是……” 他本想说“自投罗网”,后又想到这话说出来着实难听,便生生把这几个字给压了下去。 方兰舟倒是表情淡然,就连掀个眼皮子都显得懒怠,他自己不操心这事儿,也不知是早做好了准备还是有别的打算。 他道:“林大人的意思我懂。” 林敬文:“……” 完了?这就完了,然后呢? 林敬文动了动唇还准备再说些什么,方兰舟却不想听了,从椅子上站起身,平静道:“好了,没什么事我要回去做饭了。” “……殿下!” 方兰舟转身就走,林敬文的一声“殿下”被他远远的抛在脑后。 他终归不是当年那个在宫里如履薄冰的小皇子,不可能一味地忍让下去,传位诏书还未拟定,无论如何,他势必要名正言顺地成为新一任的曦和国主,若诏书上不是他的名字,他改也得改成他的名字。 _ 出了府,顾纵还跟着方兰舟,方兰舟回头纳闷道:“你怎么还跟着我?” 顾纵一顿,敛了眉眼,温温和和地道:“君上要做凡间的帝王,属下会为您扫清障碍,君上放心。” 方兰舟道:“你看,你又叫错了。” 顾纵道:“殿下。” 远处苍穹一望无际的蓝,路边墙角夹缝里野生了些不知名的小花,头顶日光刺眼夺目,方兰舟拿手遮了遮眼前的光。 顾纵也同他一样,像是极为不习惯站在这样亮堂的刺眼光幕下,敛着眉眼,神情怏怏。 “前几日让你帮我准备的东西弄好了?” 顾纵闻言,这才从怀里摸了个镯子似的玩意儿出来,道:“就这个?” 太阳底下,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镯子流光溢彩,夺人眼目。 其实也不算镯子,制成镯子的模样只为了稍微能好看一点,顾纵道:“匠心定制,童叟无欺。” 方兰舟眉眼如常,从他手里拿过镯子,转身便走。 顾纵又跟在他身后道:“殿下若是和属下一起回魔渊,想要什么没有,何苦像现在这样,爱而不得?” 方兰舟这才扫了个眼神给顾纵,平静道:“你都说了是魔渊,这么难听的名字,长亭怎么可能会喜欢。” 顾纵道:“这不是殿下自己叫的名字嘛。” 方兰舟道:“……哦” 过了一会儿,又道,“先生回去吧,长亭不喜欢见到你。” 顾纵道:“殿下这话可信度实在不高……” 话还没完,方兰舟冷眼一扫,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隐约覆着一层霜色,炎炎夏日,顾纵难得的缩了缩肩,只好道:“好吧,那属下回去了。” _ 回家的时候,看见谢长亭蹲在门口树荫底下逗一只猫玩。 方兰舟微微一笑,背着手悄无声息走到她身后,过了一会儿,谢长亭貌似还没发现他,他便半蹲着身子,伸手轻轻地从背后覆住谢长亭的眼。 掌心的温热贴和着双眼,身上惯有的冷香萦绕鼻尖,这样大胆跑来捂她的眼,谢长亭用膝盖想都能猜到这人是方兰舟无疑了。 既然之前的事他当不记得,谢长亭自然识趣地闭嘴不再重新提起。 反正很快就要分别了,分别前夕,还是不要闹得太僵了,不然日后想起只余意难平那多不好。 谢长亭莞尔笑道:“兰舟你真的好幼稚!” “……幼稚吗?” 谢长亭道:“幼稚。” 方兰舟感觉到谢长亭微长的眼睫在自己掌心轻轻划扫过,动作轻柔的仿佛涉水而过的蝴蝶,他怔了一下,直到谢长亭等不下去了,直接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准备将他的手拉扯下来的时候,他才猛地惊醒似的,突然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他一退,谢长亭立即站起身,转身笑靥如花:“你……” 方兰舟如今个子比她高出不少,谢长亭回头还得仰视着他,一不小心便撞进了他的视线里。 他的样貌一直都是精致的,皮肤白皙细腻,那双好看的凤眸里,漆黑的瞳仁,眼底倒映着她的身影。 那样认真的眼神,藏也藏不住的爱意。 谢长亭一个“你”字出口,便卡了壳,垂下眼,颊边的笑意也淡下去几分,转移话题道:“我饿了,想吃鱼。” 她往屋里走去,方兰舟很快敛了眸中情绪,快走几步,追上谢长亭,如往常一般拉起她的手,轻道了一声:“好。” 骨感修长的手,指尖带了点凉,跟着谢长亭的这几年,习武一直没落下,这双手也握惯了长剑,如今握着谢长亭的手,才满是心安。 只有切实地抓住了,才不至于有即将失去的忐忑。 _ 两人在院子里洗菜,活儿全归方兰舟干,谢长亭只在一旁玩水,一颗小白菜被她揪得只剩了个光杆杆儿。 这几年谢长亭的胃口都被方兰舟养刁了,照以前,能入嘴的食物她都能吃下去,现在,呵~ 青娥若是现在拿几个馒头过来,谢长亭绝对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个。 “兰舟什么时候回去啊?” 方兰舟看她一眼,缓缓道:“明日一早。” 谢长亭双眼微睁,小声嘀咕道:“这么快啊,我还以为还有好几天呢。” 方兰舟抿唇笑了笑,蛊惑似地开口道:“京中繁华,长亭确定不和我一起回去看看?” “不去。”谢长亭回答的利落干脆,不带一丁点儿留恋。 这话说出口,也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话,但是听在方兰舟的耳朵里,却生生地将他嘴边的笑意给压了下去。 那颊边好看的梨涡,像清晨草尖的露珠,谢长亭永远都不会意识到,她随口说出的无关紧要的两个字,会让这个暗自喜欢她的少年难过了好一阵子。 午饭过后,谢长亭回房休息去了,方兰舟下午少见的有些沉默。 其实原本他话也不多,只是在谢长亭面前,笑意吟吟的,总想与她多说几句。 谢长亭自然不懂这些小心思,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恨不得天天腻在她身边,什么甜话俏皮话都想拿来与她说一说,就是不理人,她光站在那里,也让人觉得心满意足,若是笑一笑,当真就觉得这世间所有的苦难都不作数了。 -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一些,最开始的打算,顾纵是不能活的,但既然现在没挂,那就先活着吧,因为涉及剧透,后面慢慢再说吧。 晚安!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鶴頂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谢长亭这几年里能教的东西都教给方兰舟了,他很聪明,学东西也很快。 清溪镇也还算太平,没出什么大事,归梦剑派不上用场,便直接扔进了方兰舟手里。 天色渐暗,暮色四合。屋里亮起了烛火,醒来时能听见临街上人群的吵闹声。 谢长亭也不知道为何,今日好像格外嗜睡,整个人软绵绵地提不起一丝劲儿。 她以前从没这种感觉,她连生病都不曾有过。 方兰舟靠在谢长亭的床边,一只手还握着她的手没放开。 谢长亭下意识想将手分开,动了动手腕才发现自己手腕上戴了一只镯子。 和普通镯子有些不一样,不似凡物,其上有花纹,纹路走向诡异,镯子外绕着一层薄薄的,浅淡的光晕。 这是缚灵锁,根本就不是什么手镯。 谢长亭一愣,随即瞬间清醒过来,一把将方兰舟的手甩开,狠皱着眉,面上起了怒意,叱道:“你胆子真是大了。” 方兰舟一言不发。 谢长亭缓了片刻,还是软了嗓音,平缓着语气道:“这个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缚灵锁,顾名思义,会将人全身灵力给禁锢住,而一旦被这玩意儿给套上了,纵使你有天大的修为也翻不了天。 方兰舟眼睫轻垂,只道:“对不起。” 谢长亭举了举手,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又从榻上起来,越过方兰舟,套了鞋子准备走到桌边倒杯水喝,结果下了榻也不知没站稳还是怎么回事,往前趔趄了一下,差点摔了。 幸好方兰舟眼疾手快,站起身来扶了她一把,她才不至于脸朝地摔下去。 “小心!” 谢长亭轻轻推开方兰舟,站稳后,把手伸到他面前去,道:“解开。” 方兰舟抿了抿唇,然后微微摇头,他不愿意。 谢长亭深吸一口气,反倒笑了,她道:“不是,你这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我救你,救的是个白眼儿狼??” “抱歉……” 谢长亭扬手制止他要说的话,道:“别,你若真觉得抱歉,请把我手上这玩意儿解开。” 沉默片刻,方兰舟忽然道:“其实,说什么以后再见,都是骗我的吧。”语气里竟带着一丝冷意。 谢长亭:“……” 不想和神经病方兰舟说话。 方兰舟继续道,“长亭,这样做并非我所愿,但我想,要是不这样做的话,也许以后我们再也见不到了,你会忘了我,而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你有病?!” 终于忍不住了,谢长亭还是说出口了。 她是万万没想到,跟了她五年的孩子,如今已然可以独挡一面的少年,会对她耍这些莫名其妙的阴招。 就为了不让她忘了他。 这这这,这他妈不是有病是什么? 再说了,她说过这话吗,没有吧,他脑袋里成天想的什么啊。 谢长亭气得很想拿剑砍他,可是才起这个念头,又瞬间翻了个白眼,随即一巴掌呼上自己脑门儿,发出一声清脆的“啪”。 饶是方兰舟手再快,也没拦住谢长亭对自己下手。 她的一巴掌下去,额上红了一大块,自己打自己都能下这么重的手,也是个狠人。 作孽啊,归梦剑许久不用,早被他丢给了方兰舟,此刻灵力被封,归梦剑是祭不出来了。 这如今,砍个鬼啊。笨死算了。 方兰舟给她揉了揉额头,就差给她吹吹风了,谢长亭哼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不疼了,我疼死我自己。” “噗……”方兰舟突然笑出声,被谢长亭冷冷地扫了一眼,只好装出一副可怜样子,嗫嚅道:“那你要是生气,打我就好,别对自己动手。” “我岂止是生气,我杀你的心都有了。”谢长亭道,“你知不知道,周身灵力被禁,对我来说有多痛苦?” 方兰舟缓慢道:“不会的,顾先生说过,这个东西对你是没有伤害的,除去……” 除去不能使用灵力,和一个普通人一样。 而作为普通人的谢长亭,方兰舟才算放心地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 “顾先生?顾纵?” 谢长亭恍然,原来如此。 她笑了一下,道:“这么说,兰舟也不是什么普通凡人了?” 方兰舟轻声道:“你别多想,我是凡人,比你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真实。” 看谢长亭明显一副“我不信”的样子。 他又继续道,“算了,随便长亭怎么想吧,总归是我做了错事,但是无所谓了,我只需要你一直待在我身边就好,别的什么都不求了。” “对不起,然后……”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而已,并不能弥补这一句对不起。 谢长亭听了这些话,并无什么反应,周身灵力被禁,可惜倒是可惜,但她却并不是什么手无寸铁之力的娇娇女。 她从小练功的底子还在,若是和普通人打一场,她多半还要占上风,但是和方兰舟打的话却是不行。 方兰舟的剑术是她指点的,一招一式铭记在心,不说打不过,是根本伤不到人。 谢长亭诡异地看了一眼方兰舟,少年站在她身前,一副认错的姿态,他知道自己做了错事。 但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然会再次选择这样做。 因为,比起让谢长亭从此与他再不相见,倒还不如耍手段将人留在自己身边,恨他也比忘记他强。 他第一次用心去喜欢一个人,可是没人教他该怎么做。 年少时,在宫中,喜欢的东西要装作不喜欢,不喜欢的事要装作很喜欢的样子。 但如今,他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让他装作不喜欢那可做不到,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腻在她身旁。 同她多说一句话晚上都要幸福得睡不着觉。 他愿意给她做一辈子的饭,愿意她养成挑食的习惯,愿意她有坏脾气,他乐意宠着,谁又能说他一句不是呢? 什么劳什子国主,谁爱当谁当去。 他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可惜,他不愿招惹是非,是非却不放过他,他喜欢一个人,可那人却并不喜欢他。 那么,为何不去放手一博呢。 想让他死,他偏不死,他偏要大张旗鼓地回去,做他名正言顺的王,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没关系,在一起久了,眼里只看得到自己,不喜欢也会喜欢上。 小时候,听宫里伺候的婢女们讲过一些话本上的故事。 大抵意思是,相爱的两人,经历了一些磨难,而为了让另一人能够活下来,宁愿选择自己去死以换取对方的一线生机。 梳着双丫髻的婢女们坐在盛开着红莲的池塘前,红着眼眶,感慨这些至死不渝的爱情。 方兰舟对这种故事向来无动于衷。 他从小偏执认死理,且也没人和他说,若真心爱一个人,应该怎么做才好。 他始终觉得,如若相爱,便是至死也不会分开的,同生共死,自然生同裘,死同穴。 - “你真喜欢我?”谢长亭突然发问。 方兰舟没有半点犹豫,道:“对。” “可是师父说,喜欢一个人,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啊,虽然和你在一起也挺开心的,但是,又有点不同……” “我从未想过,要将你选择作为一生的伴侣。” 方兰舟听着这些话,眼底的光渐渐暗淡下来,正欲开口说话时,听见谢长亭继续道,“怎么说呢,很感谢你的喜欢,但是,我不知道与你一起的这五年里,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 “其实,当年从雾灵山下来时,我们就应该及时的分别的,在一起久了,难免会有感情,但是,兰舟,你得仔细想清楚了,喜欢和依赖,这是两码事。” “也许你只是习惯了我在你身边,我呢,性子怪异,向来也不是特别招人喜欢,我……” “……别说了。”方兰舟道,“是不是喜欢,我自己心里清楚,就当我是习惯了你在身边吧,你别再说这些了,别再一次又一次重复你不喜欢我。” 他顿了顿,道,“这种话,听一次就够了。” 谢长亭摇头,心想:“唉,还是没长大,这些话怎么就听不得了,很扎心吗?实话实说嘛,我觉得……也还好啊!” 若是有人对谢长亭道:“我讨厌你,我最最不喜欢的人就是你了,你怎么那么烦啊”之类的话,谢长亭绝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甚至心里会想,嘿,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了呗,多大点事。 但于方兰舟就不一样了,小时候没被人热切的喜欢过,长大后遇到的第一个对他好的人,自然要紧紧抓住不放了。 尝过了甜头,便不会就此罢休。 见方兰舟神情低落,谢长亭本也不欲再继续说下去,可是一低头见自己手腕上挂着的缚灵锁,瞬间脑袋又开始疼起来。 这落差实在太大,表面上没什么大影响,但谢长亭心里就是不舒服。 就比如,以前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经过这一遭后,突然间就什么都不行了,跟个废物没什么两样了。 “好吧,那我不说了。”谢长亭举起手,缚灵锁在她手腕上闪着一层薄薄的微光,她道,“好兰舟,听我的话,把这个东西取下来吧,你回京,我随你一路就是了,这玩意儿戴我手上,限制太多,我要遇到危险连自保能力都没有,还得给你添一层麻烦,实在是得不偿失。” “你放心,我绝对不瞎跑。”她看着方兰舟,目光比谁都真切,就差竖起三根手指头发誓自己说的话是真的了。 但是,方兰舟如今长大,自然不会像小时候那么容易被骗过去。 当然了,除去当年在雾灵山上时,装死骗过一次方兰舟,其他时候,真的简直不能再真了。 她自觉把所有过错都推到许久不见的顾纵身上,方兰舟很听她的话,多说几句,这玩意儿总能从她手上取下来的。 可谁知,这次方兰舟却是一再地拒绝她的话。 他说:“我既然想好了带你回去,自然会护你周全,所以,长亭不用担心这些完全没必要担心的问题。” “……” 所以就是软硬不吃咯! 谢长亭眉峰微拧,轻叹道:“兰舟,你别逼我动手!” 方兰舟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深深地看了一眼谢长亭,然后转身从屋里出去了。 谢长亭正疑惑间,忽见着黑衣少年提着一把剑再次进了屋。 这边窗子是开着的,侧头看过去,月色很美,有微风,树枝摇曳,月光如丝如纱,树下一片婆娑月影。 屋外草丛里虫鸣不断,廊檐下也点了一盏灯,有几只萤火虫在草间闪烁,谢长亭只看到了这些,多的也无心去欣赏了。 忽然,一柄长剑横在了她面前。 玄铁铸剑,剑身轻薄,通体呈天青色,剑出鞘,淡淡寒光一闪而过。 方兰舟道:“给你。” 谢长亭微微挑眉,没多想,伸手便接过。 归梦剑,她有两年没用了。 她并不是一个很称职的主人,其实也不太喜欢用剑,不然不会将自己的佩剑随手乱扔。 十二岁时,因为天赋好,师父便将归梦剑赐予她了,旁人再多艳羡又如何,偏生谢长亭,完全不把这当回事。 该走的流程都没走,认主仪式什么,也都揭过不提。 适才还在想归梦剑,这如今真送到自己手上来了,怎么觉得沉甸甸的??? 谢长亭缓缓道:“这是?” “……什么意思啊?” 方兰舟深吸一口气,眼一闭,轻声道:“动手吧。” “?!”谢长亭懵了一瞬,伸手凑上去探了探他的额头,十分之莫名其妙,她道:“动什么手?你这又是做什么?” 方兰舟道:“对不起,我做了错事,但我不后悔,你若心里不舒服,或者生我的气,那么,拿着剑只管往我身上招呼就是了。” 谢长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道:“算了,算了吧。” 声音不大不小,但很无奈。 她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总之,感觉什么都没做好。 而且,她根本就下不了手。 拳头握了又握,最终还是松开了。 扔了剑,抬起手看了一眼,缚灵锁张牙舞爪地挂在她手腕上,再看一眼面前眉眼精致的黑衣少年,谢长亭冷哼了一声。 真是,气死人了。 而被她扔在一旁的归梦剑可委屈了,可惜不能开口说话,不然肯定要跳起来怒吼:“我好歹也是名剑之一,扔来扔去的,我不要面子的吗?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啊?”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143509、溪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谢长亭罢休,也不再与方兰舟说话了,径自从他身边绕过去。 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下身,手执茶杯,慢慢啜饮几口。 她的手很白很细,那缚灵锁做成镯子的模样,戴在手腕上极衬肤色,倒也不算难看。 谢长亭看了几眼,用手指在上面点了几下,她是没办法取下来了,要么方兰舟,要么只能回去找师父解决。 方兰舟这条路自然走不通了。 那么…… 她回头往后看了一眼,方兰舟还站在那里。 他还闭着双眼没睁开,只听见地上刀剑落地时的清脆响声,阖下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等了许久,深觉自己做了错事,等着谢长亭将怒火洒在他身上。 可惜,谢长亭实在无力发火,生气倒是生气,可也没办法解决实在性问题不是? “明日一早走吗?”谢长亭温声慢吞吞地道。 闻言,方兰舟睁开眼,转身,看向谢长亭。 “你……” 不待他说下去,谢长亭继续道,“我有些东西想收一下。” 她说话时一直在看着方兰舟,语调很平静,仿佛今日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方兰舟怔了怔,似乎没想到是这种结果,他又问道:“那你现在还生气吗?” 谢长亭勾了勾嘴角,也不知是什么意思,用轻飘飘的语气道:“我生气又没什么用,兰舟长大了,不听我话了。” “没有……我……”他犹豫片刻,嗫嚅道:“我听你话的,只要长亭一直在我身边,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方兰舟是人间帝王家的孩子,矜贵傲气比之清溪镇上的孩子只多不少。 很难见到他这样卑微地对一个人说这些患得患失的话。 偏偏谢长亭油盐不进,假装听不懂。 少年穿黑色的衣服,长身玉立,脖颈处露出了一点白色中衣的领子,衣袍下摆用银线绣了不起眼的暗纹,这让他整个人显得稳重不少,其实年龄也不大,若是有人宠着,更适合恣意张狂一点的性子。 方兰舟在谢长亭面前,一贯是听话的邻家小弟弟模样,谢长亭从不曾对他有过防备之心。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方兰舟身前,像以往那样,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那你先出去吧,我一个人收拾就行。” 方兰舟薄唇微动,似要开口说些什么。 谢长亭一笑,道:“放心吧,我如今可是哪儿也去不了。” 至此,方兰舟才算放心地从屋里出去,临走前,弯腰顺手将谢长亭扔在地上的归梦剑拾起来,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他一走,谢长亭脸色便沉了下来,她是对方兰舟没有防备之心,也确实下不去手去打他,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将今日之事一笔带过。 她从未喜欢过别人,也受不得这样偏执的爱意。 如果喜欢一个人,却要因此而被禁锢住自由,那还不如不喜欢呢? - 没多久,房门被敲响。 谢长亭坐在床边,听见声音,抬眸看向门口处,缓了缓神色才道:“进来吧。” 是谁毫无疑问,这间府邸只住了她和方兰舟两人。 屋里只燃了一盏灯,光线昏暗,有几只飞蛾不怕死的硬要往闪闪烁烁地烛火上撞,谢长亭早将窗子关上了,屋里只余飞蛾扑火时的“滋滋”声。 方兰舟端了一碗百合莲子银耳羹过来,银耳熬得软糯可口,盛在瓷白的碗盏里,颇有些晶莹剔透之感。 他一向是不喜光线太亮的场合,日光照得少,肤色尤为白皙,又穿着黑色的衣裳,长发如墨,昏暗光线下看过去,显得脸色苍白得很。 就连那端着瓷白碗盅的手指,细看下,甚至比那碗盅还要白上三分。 他把银耳羹端到谢长亭面前,轻声道:“熬了很久的,尝一尝吧。” 谢长亭双手接过,道:“谢谢。” 她开始喝银耳羹,方兰舟便在她身旁坐下,谢长亭侧头看他一眼,问道:“既然明日启程,兰舟就没什么要收拾的?” 方兰舟道:“没有,把长亭带着就好。” 谢长亭:“呵呵。” 银耳熬得软糯可口,入口即化,其实是花了很大心思的,要注意火候,还要注意时间,只能说一句,有心了。 方兰舟厨艺是真的好,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照理说,一国皇子殿下,总不可能吃食还得自己动手去做吧。 其实也是谢长亭不怎么关心,若真有那个心思,稍微留心下,或者去问方兰舟一句半句的,绝对能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 方兰舟很小的时候,还算是集宠爱于一身,他后来所受到的所有的不公平待遇,都是从后宫魏贵妃诞下皇子时开始的。 他的母后,出自将门世家,他的外公,为国而战,一身功勋却引得帝王猜忌。 可惜将门世家出来的女儿,性子却被养得柔弱温吞,若是嫁一户普通人家,也可岁月静好地生活下去,偏偏入了吃人的皇宫。 要么狠,要么忍,他的母后一个都没能做到。 他年幼时,被母后教导事事不可与人争抢,待人要温和,要记旁人于自己的恩情,那些不好的事,能过去就过去吧。 这样教导孩子当然是没错的,但,身处的地方不对。 曦和国主若是个一心只为一人的性子也还好,但是,古往今来,民间富贵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及红颜知己无数?身为国主,说句自大点的话,这天下间的女子,只有他不想要,没有他要不得的女子。 所以,可想而知。 后宫嫔妃众多,大多也都成不了什么气候,皇后身份在那里放着,家族势力也明摆着抢眼,大多数人都不太敢主动去招惹是非。 更何况,皇后性子温软,平日里也不曾苛待过她们,所以表面上便也能安安然然的过去。 可偏偏,嫔妃中出了个魏贵妃,这魏贵妃也是个奇人,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四书五经,一字不识,她的长相自然是好的,但也不至于多惊艳,但就是抓住了曦和国主的心。 没办法,人家就喜欢这样的,任你旁人费尽心思想争宠,帝王还看不见呢。 你要说她哪里好,众嫔妃绝对语气一致道:“哪里都不好。” 反正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这什么都不会的魏贵妃到底是因何会这么受宠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魏家野心大,魏贵妃娘家有个同胞弟弟,这弟弟呢,从小脑袋瓜就比这姐姐聪明许多,也算是富家之子,名门之后,殿试之后,一路平步青云官至丞相,正一品。 那时候,皇后的母家势力已经开始逐渐式微,她原本就不爱争,碰上了奇人般的魏贵妃,也只能有苦说不出。 曦和国主典型的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几次当着皇后的面秀恩爱,黏黏腻腻的也不怕遭个天打雷劈。 后来,皇后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从此开始洗手作羹汤。 自然不是为了那没良心的国主,而是为了自己,以及孩子。 方兰舟跟在她身边,倒是学了一手好厨艺,虽然他还没正式动手做过饭。 后来遇见谢长亭,谢长亭那可是炸厨房的人,除了看向不太好的面条会做,别的可就只能干看着了。 没办法,方兰舟只能亲自动手,当然,他原本也确实打算自己动手的,再加上那时候的谢长亭,不挑食,能进嘴里的食物,她都不会嫌弃。 于是,方兰舟的厨艺便一日比一日精湛,只要谢长亭想吃的,没有他做不出来的。 但也因此,谢长亭慢慢便养成了挑食的毛病了。 她自己还未觉察到,因为方兰舟记着她喜欢的所有食物,做饭时都会顺着她的口味调,也许以后的某一天,突然惊醒时,她会觉得吃饭是一件非常寡淡无味的事,到那时候她可能才会想起当年那个为她做饭的少年吧。 当然,这是后话。不提。 - 方兰舟因为从小被皇后带在身边教导,有一段时间,性子同皇后几乎无甚差别,温和软糯,又喜欢笑,且长得灵动可爱,十分讨喜,而他身为正宫所出的皇子,将来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一切都很好,没什么不好的。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就更好了。 然而这世上,人心易变,喜欢的人可以变得相见两相厌,新欢在眼前的时候,恨不得旧爱当场去世。 方兰舟六岁的时候,魏贵妃诞下皇子,有时候吧,你不去与别人争一争,别人也会自己找上门来,如果一味的忍让退缩,那么,别人势必会得寸进尺更多。 皇后从不与方兰舟说她和曦和国主之间的事,只是小孩子心思灵敏,自己的父皇整日不来看他,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怪异。 所以,他问皇后:“,母后,父皇很忙吗,他已经有六天没有来看我了。” 皇后摸摸他的头,柔声道:“你父皇很忙很忙,所以你现在不许去闹。” 小兰舟道:“好。” 父皇待母后甚至于待自己一日比一日冷淡,方兰舟实在想不出是什么原因,他很听话的啊。 母后说:“你要乖,要听话,这样你父皇才会过来看你。” 方兰舟五岁开始启蒙,到现在已经识得很多很多字了,自己还会翻看那些晦涩难懂的古书籍,太学阁大学士经常夸赞他天资过人。 可惜他父皇还是没来看他,等啊等,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去找父皇。 宫人说:“陛下在朝云宫里,暂时不见人,殿下不要为难奴才。” 朝云宫是魏贵妃的寝宫,他连台阶都没上,等在门口,听见殿里传出婴儿的啼哭声。 方兰舟转身就走,他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再大一点,变得不太爱笑,魏贵妃的孩子两岁,方兰舟八岁,期间魏贵妃数次挑衅中宫皇后,大逆不道,却次次安然无恙。 不是动不得她,有人撑腰嘛,没什么好说的。 两岁的小皇子走路还有些蹒跚,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若是方兰舟恰好在旁边,这魏贵妃一哭二闹的,方兰舟成功背锅。 本来小孩子嘛,心思也都很单纯,远没有那什么惊天动地的可怕思想。 两岁的小皇子很喜欢八岁的小殿下,但是两岁的小皇子实在太容易受伤了。 他一受伤,所有人都围过去心疼,顺带意有所指地稍带几句话进去。 于是,小小的方兰舟成功晋升为曦和皇宫里的小小背锅侠。 这种时候,什么温和软糯的性子,全然成了枷锁,温和一点,耐心解释,没有人听,身后有魏贵妃撑腰的宫人们还会死扛到底,要是发了怒,那就不止一个人的错了。 连带着皇后都要被牵连,他们会私底下,角落里,小声嘀咕道:“殿下以前是这样的吗,不是吧,性子怎么这么坏啊,做了错事还不让人说。” “对啊对啊,看来以前都是装出来的。” “可是殿下一直跟在皇后身边,皇后娘娘那么平易近人的一个人,如何会……” “唉,说不定皇后也是装出来的呢。” “没错,这皇宫里,哪有什么善茬,她当皇后,还不是倚仗着娘家。” 又有一侍女道:“哟,听你这意思,你若是娘家有关系,也可得帝王恩宠?” “呸呸呸,姐姐,你可别胡乱嚼话害我,那魏贵妃正承宠,谁惹得起啊。” …… 方兰舟自此之后便远离魏贵妃的孩子了,再见到那孩子也不愿主动上前去抱抱他,或者带他去御花园里散散步。 他这样突然的态度转变,自然很显眼,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是别人一开始就认为你不怀好意,你做的再好,依然会有人觉得你心里不知藏着什么样的恶毒心思,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们觉得自己藏了坏心思呢。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皇后突然被人诬陷,她一生都在贯彻与人为善的观念,但是很搞笑的是,没人想与她为善。最后只好一杯鸠酒,自证清白,但有什么用呢,人都已经死了,不相信的人还是不相信。 方兰舟自此恨极了自己的父皇,可是他的母后,临死前还拉着他的手,说:“皇儿不要怪你父皇,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苦衷,让自己的孩子蒙冤,让自己的妻子以死谢罪而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但却无动于衷,再大的苦衷也说不过去了。 他从前也是受尽宠爱的孩子,可如今疼他的人已经走了,他得一个人慢慢摸索着长大。 八岁到十岁,两年间,方兰舟沉默许多,性格也从以前的温和软糯变得乖戾阴郁。 他开始惩罚对他不敬的下人,性子阴晴不定,下人们怕了他,只好躲得远远的,然后一边抚着吓得怦怦直跳的小心脏,一边在心里暗暗诅咒这位皇子早点被魏贵妃整死。 而魏贵妃始终是贵妃,再高一点也不可能取代中宫的位置,任她在后宫呼风唤雨,一手遮天,顺便排挤排挤落魄的小皇子。 黑暗见不到光明的日子,其实熬下来也不算太难,他开始争,开始装傻,他要做手握权力的帝王,要把那些对他不好的人都踩在脚下,踩在烂泥地里爬不起来。 可是,十岁那年,有人将他带出了宫。 他遇到了一个人,风光霁月一般的存在,那样无暇灿烂的对他笑。 但是他自己呢,很没用,竟然哭了,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很难看,但就是忍不住要哭,止也止不住。 后来更是哭累了,直接睡着了,被她带回了长极观。 她说:“我叫长亭,你就叫兰舟吧。” “他们都叫我长亭,你也叫我长亭好了。” 至此,才算是窥得人间一束光芒,有一个人对他好,恩情比山重,他想,留在她身边。 热爱可抵岁月漫长,那漫长的岁月里,我会一直爱着你。 - 方兰舟坐在谢长亭身边,也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谢长亭喝完了银耳羹,随手准备将碗放在一旁,方兰舟立即过来接碗,道:“给我吧。” 谢长亭弯唇道:“好啊。” “定!” 方兰舟突然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身上,贴了一道黄符,是当日谢长亭从长极观下来时,师父让蒲英给她准备的东西。 里面有很多画好的符箓,谢长亭当时觉得对自己没多大用处,遂分了一大半出去给清溪镇上的村民们。 定身符想着大概派不上什么用场,所以便一直留着压箱底了。 要不是今日方兰舟给她来这一出,她还没想起来呢。 反正,灵力被禁,啥也干不了,偷袭就偷袭吧。 谢长亭把碗放在一旁,温声道:“抱歉,从没想过要对你用这些符箓的,但是,灵力被封,实在是无奈之举。” 方兰舟只是身体被定住,话还是可以说的,在被定住的那一瞬间,他已然想清楚这是什么原因了。 戌时过半,天色尽黑,谢长亭将方兰舟移到榻边坐好,看着他,道:“你今天真的很过分了,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她也不是要找方兰舟的错,反正是要溜走的,随口搭的几句话而已。 方兰舟沉声道:“你骗我!” 他的目光黑黑沉沉,看不懂里面的情绪。 应该是很生气的吧。 谢长亭当做没看到,她道:“哪有骗你,我还没怪你给我乱用缚灵锁呢,你真是,气死我算了,让你解开你又不解开,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从哪里弄来这么邪气的东西。” “说顾纵,来清溪镇的第一天就觉得这人有问题,藏的好,没被发现,让你帮我看着点,你倒好,跑到一根绳上去当蚂蚱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道:“我实在不是很懂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但我觉得,不该像你这么偏执的。” “我觉得你应该不是是非不分的人,顾纵这几年在清溪镇也算安分,没闹出什么事来,那我姑且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你与他什么关系,如今我也不多问,不论是上司还是下属,希望日后兰舟做事之前,切记三思而后行。” “有缘再见啦。”她一连说了许多话,方兰舟一句都没应,只是那几乎漫出眼底的幽暗,以及神情之冷冽,谢长亭打了个寒噤。 她好像做得有点过分,但是,如果她不这样做的话,她自己就走不了了。 谢长亭缓了缓神,拿起桌上的归梦剑,对方兰舟做最后的告别:“我回去了,再见。” 她转身就走,身后方兰舟却突然大喊出声:“谢长亭!” 方兰舟从未喊过谢长亭全名,一直都是“长亭,长亭”的叫,如今陡然喊出全名,谢长亭莫名觉得怪怪的,他的声音很急,很慌,也有点怕,谢长亭听见他道,“你别走……我,我帮你把缚灵锁解开。” 仔细听,那声音里竟然还夹着点哭腔,他已经很久不哭了,可是他很怕谢长亭真的一走了之。 他不会伤害她的啊,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留下来。 要把缚灵锁解开,就必然得先把方兰舟的定身给解了,要是他突然反悔可怎么办,谢长亭是那种骗我一次,再不信你第二回的人。 所以,她不信。 她急着走,自然也没听见方兰舟声音里的哭腔,当然,就是听见了,照她目前这个逃命状态,估计多半也是不会上去关心一句的。 她从未想过要将两人关系闹得这么僵,不论方兰舟如何,毕竟也算半个她一手教出来的孩子,不至于讨厌,这点小事没必要,只是她现在脑子里很乱。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她现在只想逃避。 谢长亭把方兰舟垂在肩上的黑发稍稍理了理,然后轻声道:“不用了,我已经找到方法了。” 少年以前看她,眼里都是藏也藏不住的爱意,此刻看她,黑眸沉沉,不知他心中所想。 谢长亭伸出手,手掌轻轻地覆在少年的一双狭长凤眸之上,长长的眼睫在她掌心处微颤,她俯身,蜻蜓点水般地在他眉心处亲了一下。 一触即分,少年却是突然愣住,然后,他听到了谢长亭叹息般地声音响起:“谢谢你的喜欢,但是,就此为止了。” 即将失去的恐惧席卷而上,方兰舟只觉得手脚冰凉,浑身血液逆流似的,他很想抓住一个东西让自己镇静下来,偏偏这个时候,他动弹不得,他好恨啊,恨自己一点用都没有,留一个人都留不住。 最后,他只是平静地说:“长亭,你会后悔的。” 掌心有湿热之感,谢长亭怔了怔,抬手一看,方兰舟眼眶微红,脸颊上挂了点泪珠。 “这……??” 来不及多想,方兰舟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谢长亭道:“我我我……你怎么吐血了?!” 她只好从身上拿出一块软巾出来,给方兰舟擦擦眼泪,又擦擦嘴边的鲜血。 想来想去,还是小声叮嘱道:“你,你别急,这个有时效的,两个时辰之后你就可以动了。” “所以现在,你睡一觉吧,睡一觉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 戌时快过了,夜里的清溪镇安静不少,酒肆门口挂着一串长长的红灯笼,灯笼里都点了烛火,路上行人少之又少,微风起,弯月悬,一派冷冷凄凄的景象。 谢长亭从东街里出来,原本是带着归梦剑的,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摸回去把归梦剑留给方兰舟了。 寂静的夜,行人寡淡,酒肆里还在做生意,有几个男人喝醉了酒,嘴里咕噜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手里还提着半罐子酒,勾肩搭背,走路摇摇晃晃,站不稳似的。 可不么,恨不得在地上爬着走。 还有个男人在唱歌,声音响彻天际,惊得树上黑鸦扑翅而逃。 不得不说,歌声难听到了极致,听一句恨不得自废双耳,偏偏醉酒男人还挺尽兴,声音一声比一声高。 谢长亭赶着回雾灵山,心里头不知怎么积着一层火,她还未说话,街旁的一户人家开了窗就直接开骂:“哪个死不要脸的,大半夜的嚎什么魂,让不让人睡觉了,鬼哭狼嚎哭错地方了。” 那唱歌的男人体型微胖,脸色微黑,大腹便便,一看就没有脑子,喝醉了酒,从地上爬起来,嘶吼道:“老子就要唱,你来打我呀。” 说着又是一阵魔音贯耳,谢长亭本不欲多管,直接走了便是。 但是,巷子里有个瘸腿汉子在摆摊,没什么人,生意自然惨淡,这几个醉酒男人男人一上来,先是掀了瘸腿汉子的小摊子,嘴里骂骂咧咧的。 喝醉了酒,说的话含糊不清,大致意思就是在这里摆摊经过他们同意了吗,一个瘸腿还好意思出来晃悠,简直没脸,要他们是个瘸腿,早去死了,还活着做什么?浪费粮食吗。 一阵幸灾乐祸的哈哈哈大笑声。 瘸腿男人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还算年轻,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常被人嘲笑,还是他本性如此,低着头,老实巴交,任人欺负,一句话不说。 那几个醉酒男人更是得寸进尺,骂完了瘸腿男人,抢了他摊位上的东西,还在不知死活地在那儿嚷嚷个不停,语气十分恶劣地道:“来打我啊,没用的东西。呸!” 一人道:“走了走了,继续喝酒去。” 另一人道:“喝什么酒,不喝了,看戏!” 瘸腿男人沉默不语,身形微胖的醉酒鬼还在得瑟:“老子打赌,他不敢动手。” “怎么样,你打我一拳,我把你摊子上的东西还给你。” 虽说时间很晚,镇上人很少,但也不至于没人啊,有两个人从这巷子里经过,完全跟没看到一样。 不过也正常,一般碰到这种神经病出来骂街,大多数人应该都是敬而远之的吧。 谢长亭突然勾唇一笑,觉得自己手有点痒,很好,她就不是一般人。 于是,黑黢黢的夜里,两三声鬼哭狼嚎的声音响彻云霄。 “我的妈呀,姑奶奶饶命。” “这他妈还是女的吗,下手这么狠。” “提个要求,少侠能别打脸吗?” 谢长亭道:“我看你是在做梦!” 一阵“噼里啪啦,叮叮咚咚”之后,谢长亭揉了揉手腕,身上纤尘不染,三个醉酒鬼鼻青脸肿地从地上爬走了。 打完了,心里积着的那一层怒火也就消耗光了,整个人神清气爽,好的不能再好。 虽说手腕上戴了缚灵锁,但是打几个男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就是打完了人有点累。 想到一会回雾灵山,还要爬那么大一座山,谢长亭的精神瞬间就殃了。 “姑娘,姑娘?” “啊?”谢长亭反应过来,是那个瘸腿男人在喊她。 她回过神之后,帮着瘸腿男人重新摆好摊子,准备挥挥衣袖就走人的。 瘸腿男人道:“刚才真是多谢姑娘了。” 谢长亭手一挥,大方道:“顺手而已,不用谢啦。” “姑娘是要去哪里吗?” 谢长亭不欲多说,只道:“嗯,有点事。” 随即摆摆手就走人,弯月高悬,夜空清冷,路上有暗淡的光线照着,她走得很稳很快,步伐矫健,没有一丝停顿。 -- 第32章 另一边,方兰舟身上的定身术算是解了,此时,亥时过半。 他睁开眼,屋子里静悄悄的,烛火微闪,归梦剑静静地放置他的枕边。 他从榻上起来,长长的黑发如同绸缎一般从肩头倾泻而下,他的面色很苍白,眉目清冷,将周围环视一圈后,他叫了一声:“长亭。” 等了许久,并无人应答。 谢长亭已经走了,他还在想什么呢。 他忽然笑了一声,用双手捂着脸,过了一会儿,竟有泪水从指缝间溢出。 可惜谢长亭不在这里,也看不到,若是在这里,看到这孩子又哭了,指不定该怎么心疼呢。 “没用,没用,只会掉眼泪的废物。” 鬼魅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兰舟抬头,冷声道:“谁?” 屋子里突然现出了一团黑雾,那声音便是从这团朦胧的雾里发出来的,他道:“让我吃了你吧,让我吃了你,我去帮你把人带回来如何?” 方兰舟眉峰微凛,厉声道:“滚!” 只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睫上还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看上去实在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果然,那黑雾诡异地笑起来,“桀桀桀”的笑声听在耳朵里简直刺耳至极。 方兰舟道:“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可见阁下才是真废物。” 他正说着,趁黑影不注意,一手抓起了枕边的归梦剑,长剑出鞘,带起一道银白的亮光,朝那团黑雾劈过去。 那黑雾被他劈散,瞬间又重合在一起,叹道:“你这样对我没什么用的。” 方兰舟真心实意地发问:“那么,我该如何做?” 黑雾道:“让我吃了你,我就告诉你。” 方兰舟想起了什么,忽然道:“你现在其实很虚弱吧,别说吃我了,只怕连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姑娘家都动不得吧。” 黑雾愣了一下,恼羞成怒道:“都怪那贱女人,我要让她不得好死!” 说到“贱女人”,方兰舟神色一冷,道:“你想怎么做?” 黑雾道:“那贱……” 兴许是看方兰舟神色不太好,黑雾又改了话头,道,“看你想怎么做咯。” 方兰舟皮笑肉不笑道:“那不如你帮我想个法子吧。” 黑雾在空中转了个圈,道:“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把我封在那么小的罐子里,翻身都难,等我抓到她,就把她钉死在棺材里,也让她试试这种感觉。” “这是你的想法,我并不想。” 那黑雾一听这话,觉得两人合作可能有点希望,于是改口道:“唉,你要是帮了我,我把那女人交给你处置好了,她不是把抛弃你了嘛,想必,你挺恨她的吧。” 方兰舟道:“不恨,是我自己没用。” 黑雾顿住了,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但又生怕两人之间的合作要泡汤,于是立即接话道:“不管恨不恨,你对她那么好,她抛弃你就是她的不对。” 方兰舟道:“是吗?” “是!”黑雾见他有点动摇,抓住机会继续洗脑道,“你看啊,她明知道你喜欢她,还接受你对她的好,一般稍微识理一点的姑娘都不会像她这样的,吊着别人又不给希望,好不容易表明心思了,她还随手把你给抛弃了。你说说,这简直是人间渣女,浸猪笼都不为过。” 所以快让我吃了你吧,我帮你报仇啊。 方兰舟顿了顿,一只手悄悄地从怀里摸出几张符箓出来,这是谢长亭临走前塞在他身上的。 她倒是关心他,怕他回去受了苦,归梦剑也留给他,那些画好的符箓也都留给他。 屋子里的东西都没拿,只独身一人回雾灵山。 “可是……”方兰舟状似犹豫,道,“你如果吃了我,我就看不到她了,也见不到你说的,所谓的下场。” 黑雾声音尖利起来,有点阴森森的:“这么说,你是想反悔?” 方兰舟无奈摊手,道:“我记得,我好像也并没有答应你什么。” 黑雾陡然逼近方兰舟,与他面对面,恶狠狠地道:“罢了,与你废什么话,你和那贱女人一起,都是贱到底的玩意儿。” “她不愿与你在一起,想必也是受不了你吧,那么大的人了,哭哭啼啼一点用都没有,还整日黏黏腻腻辣眼睛……” 黑雾越说,方兰舟脸色越阴沉,趁着黑雾骂骂咧咧吐槽的时候,他默念了几句口诀,一抬手,两道黄符朝黑雾面门飞过去,那团黑雾落地瞬间闭嘴。 其实闭嘴之前,还骂了一句的:“我□□的,你和那贱女人果然有一腿……” 方兰舟上前去拍了那黑雾一巴掌,照理说,这只是一团黑雾,没有正经的形态,手伸过去应该直接从雾里穿过去,啥也碰不到,但偏偏,这团黑雾果然不正经,方兰舟上去拍他,竟然触到了实体。 于是,方兰舟赶紧把手缩回来,愣了一下,才道:“长亭说的没错,梦魇果然恶心。” 梦魇:“……” 你他妈不要乱说。 可惜他开不了口。 方兰舟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一坨黑色,淡淡道:“她叫谢长亭,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再听见一次……哦,你好像开不了口了。” 他继续说,“还有,我愿意对她好,我就愿意腻在她身边,我要抓她回来,不需要任何人动手。” 梦魇:“……” 行行行,你最厉害行了吧,人都跑了,你抓个鬼啊,在我面前逞威风,哼!没用的男人!你倒是去啊,跟我那么多废话,呸! “原来梦魇是这样的形态,以前听长亭说过,还没见识过呢,今日算是见着了,也不过如此嘛。” 方兰舟是故意这么说的,梦魇一听,又在地上跳了几下,可惜身上贴了符,身体重如泰山,怎么跳也飞不起来,就跟个黑漆漆的皮球一样。 “你还想把她钉死在棺材里?我看你是在做梦。” 梦魇:“……” 不好意思,我不做梦。 “她只是不喜欢我而已,想走就走了,谈不上抛弃,你说这话,真是……” 梦魇:“……” 死要面子活受罪! “唉,你说长亭之前把你封在罐子里?那……我想,那应该是个好去处,走吧,带你去。” 梦魇:“……” 妈的,敢不敢让我说句话! 方兰舟极为嫌弃地用两根手指夹起地上的一坨黑漆漆的梦魇,在屋里找了一圈,只找到了个巴掌大的小罐子。 他挑眉,对梦魇道:“不好意思咯。” 梦魇剧烈挣扎,方兰舟道:“没办法,只找到了这个。” 说着,他便将软乎乎的梦魇给塞进了小罐子里,顺手还在外面又贴了一道符。 隐约听见梦魇在里面骂人,方兰舟没太在意。 谢长亭走了许久,当真是一点都不留念,后又被梦魇缠了一会,如今追是追不上了。 也罢,先把别的事做好吧,林敬文说的没错,回京之路危险重重,倒不如先把那些潜在的危险扫除了,再将她找回来。 躲在雾灵山不见人,他自有别的办法,不是让他做事之前三思而后行吗,要对百姓好,那么,且看着吧。 他会修一座阁楼,特地为长亭而修。 - 那梦魇不知道怎么跑出来的,如今再次被方兰舟关在罐子里,想必会安分许多。 方兰舟以前经常做噩梦,梦里千奇百怪,有幽幽鬼火,又深不见底的血色沼泽地,杀人如麻的残酷战场,刀光剑影,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还有他在曦和皇宫里受到的一些排挤。 最开始是怕的,半夜醒来屋子里黑黢黢,冷汗浸湿衣衫,整个人像被压在了沉重如山的黑暗里,喘气都困难,这个时候只要他喊一声,谢长亭立马就会敲门进来安慰他。 她会搂着他的肩膀,在他背上轻拍,柔声细语道:“没事了哈,噩梦而已,不怕不怕。” 她的声音很让人心安,方兰舟渐渐捏紧了十指,将头压在谢长亭肩膀上,脸埋进她的肩窝里,呼吸着她身上冷冷的清香,那时候只觉得,此生只想与这人在一起,什么都不想了,只想要她。 他没遇见过别人,长大的那些岁月里,也只碰见这一个让他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人,他真的好喜欢她。 很想很想与她在一起。 在乡间,有一座不怎么豪华的屋子,屋前种满了花,还可以种些菜,他和那些在地里劳作的人一样,每日去地里做事,谢长亭就在家里帮他补补衣服,做点饭,等他回来一起吃饭,午间腻在一起休息。 想到这里,又摇摇头,还是不行,补衣服谢长亭肯定不会,做饭都是他包揽了,那她无事可做肯定不愿意待在家里。 所以,还是要有钱,然后带着她四处游山玩水,听过谢长亭有些方面意思。 但是因为自己身份特殊,不能到处乱跑,所以那五年,谢长亭便一直留在了清溪镇。 梦魇是靠给人制造噩梦,让人产生恐惧心理,它再来吸食人们这些恐惧情绪而活,其实坏也不大坏,没伤过人,但是也很让人痛苦。 试想一下,人睡觉就是为了让自己舒舒服服的,整日整日做一些乱七八糟的噩梦,谁愿意啊,人都给折磨的不成人形了。 但这也没法子,火气小,被噩梦缠上也算倒霉。 方兰舟不一样,他好像格外吸引这些东西,当日从雾灵山下来时,那山里的精怪什么的全往他脚边凑。 谢长亭忍无可忍在他身上贴了一道符这才好点,结果下了雾灵山,还被梦魇给缠上了。 本来么,人会做噩梦,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虽然是梦,是假的,但是一直都重复着先前的噩梦,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谢长亭带着归梦剑,本就是为除妖而来,方兰舟在她身边,在眼皮子底下,梦魇缠着他不放,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梦魇这种小精怪多得很,方兰舟碰到的这一只,实力比其他的要强不少,谢长亭捉住之后,将其封住,设了阵法将它压在雾灵山。 结果也不知道怎么给它跑出来了,也怪谢长亭粗心,随随便便一个破罐子就将梦魇装在里头,设了阵,梦魇跑不出来,但是如果有人好奇,以为里面有宝藏什么的,打开罐子看一看,梦魇抓住机会,自然就跑了。 说不定就是这样,方兰舟没多问,梦魇自然也不会说实话,好在关了许久,虚弱不少,就是不知如何又找上了方兰舟。 以前还只是造一些噩梦,现在倒好,一来就谈条件,还想吃了他,是个人都不会同意的吧。 一张嘴骂骂咧咧,骂自己也就罢了,还骂谢长亭,方兰舟当然生气了,那没办法,你惹我生气,我就只能让你再回小罐子里呆着咯。 幸好,梦魇被谢长亭打过,又被阵法压制,如今出来,还处于虚弱状态,方兰舟简简单单就制服了。 他本来就不差,谢长亭亲自指导的剑术,比起同龄人,强太多太多了,只不过,凡人之躯,又没特地去学过术法之类的东西,对人还好,碰上了非人之物,那就只能跑为上策。 这是谢长亭对他说的,当然,前提是,他能跑掉就是了。 - 第33章 至于顾纵。 顾纵此人,惯会伪装,一只妖装得比人还像人,套了个凡人的壳子,行事作风也与凡人无异。 谢长亭最开始的怀疑倒是没错,不过方兰舟却从中作梗,且顾纵来清溪镇这几年,向来安分守己不闹事,脾气更是好的出奇,谢长亭让方兰舟盯了一段时间便放弃了。 至于说到为何顾纵会成为方兰舟的下属,这实在是个漫长的故事过程。 在方兰舟的噩梦里,应该算是噩梦,反正奇奇怪怪。 在遥远的北疆之地,有一地为魔渊。 北疆荒凉,寸草不生,终日里只有漫天飞雪和刺骨的冷冽寒风,不说人,妖都没见着一只。 是个人都不会选择在这里住着。 但偏偏,有一天,这里还真来了一个人,不对,应该算是一条龙,受了伤的龙。 一条黑龙,不知道被谁打的,浑身是血,闯进了北疆之地,这地方荒凉,入目只有皑皑雪山和鹅毛似的大雪。 又冷又饿身上还带伤,没人在这里,没人能救他,于是黑龙倒在了地上。 有时候,命硬一点也算幸运,虽没人救他,但也至少没人追他到这里来补上一刀。 再次醒来时,北疆的雪已经停了,天色暗下来,这地方虽然寸草不生,但是躺在冰冷的坚硬的石子地上,仰面看着一望无际的苍穹,天际挂满了繁星。 这地方的星星尤为亮眼,北风呼啸而过,小龙人浑身冻的发僵,身上的血已经凝固,摆在眼前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留在这里,活下去。 闭眼之前没想到还能再次睁眼,既然睁了眼,那便是老天爷不收他。 既然不收,那怎么也得给个面子活下去啊,于是小龙人爬啊爬,终于在这荒凉地找到了一处山洞,进去之后,在里面养了五天伤。 不得不说,小龙人的治愈能力是真的强,才五天,整个人焕然一新,身上一点伤口都见不到,而这五天里,他喝雪水,吃雪山顶上的花。 伤好之后,也没打算出北疆去找仇人报仇,这地方虽然荒凉,但也不失为一处好的修炼圣地。 没被人发现,多半是因为这里条件太艰苦了,人家根本不愿意来。 于是小黑龙就留在这里开始他的修炼之路。 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北疆之地又闯进了一只妖,同小龙人一样,浑身是血,惨极了。 小龙人当然不是个乐善好施的龙,看见了跟没看见一样,甚至于还想上去踢两脚,要把这只小妖怪踢出他的地盘。 谁知,他刚动腿,小妖怪就抱住他的腿,乞求他:“求求你,帮帮我,我不想死,我还有仇没报,我不想死啊。” 小龙人冷酷无情地道:“我也有仇要报,但是,你的仇与我有什么关系,滚出去!” 小妖怪抓着他的腿不松手,小龙人忍无可忍,一脚踹了过去,小妖怪被踢出好远。 本以为这样就算了,偏巧这小妖怪固执得很,就是爬也要爬到小龙人脚边来,一字一句哀求道:“求求你了,只要能让我大仇得报,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的。” 他这样一说,小龙人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也有仇要报,修炼多年,差点忘了这茬,他还得去找一个人呢。 那人对他那么温柔,肯定不愿见他做坏事。 于是,小龙人道:“啊,好吧,好吧,不过这里条件艰苦,冻死了我可不管。” 后面又加了一句,“也不会给你收尸。” 小妖怪连连磕头:“谢谢,谢谢您,我如果要死,一定死外面,绝不会给您添麻烦。” 小龙人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将小妖怪身上的伤都治好了。 于是这样一来,北疆就有两个活物了。一个是小妖怪,另一个自然是小龙人啦。 小龙人因为是龙,生来就带了不少修为在身,何况又在这地方修炼了很多年,修为更是精进不少。 因为允许了小妖怪留在北疆,小龙人多了很多麻烦,其实麻烦都是奔着小妖怪去的,小龙人发誓,他绝对不是善心泛滥,纯粹是因为那些人跑来北疆乱打一通,骂骂咧咧的,实在影响心情,小龙人不开心了,于是起了怒火,砰砰乓乓一阵,将这些人揍出了北疆之地。 那些人走之前还在喊:“你你你,你给我等着,他妈的,别以为找了个好靠山,有本事你躲在里面到死都别出来啊。” 小妖怪又对小龙人表示感谢。 小龙人扫他一眼,道:“我只是看他们不喜而已。” 小妖怪道:“还是多谢你啦。” 小龙人冷冷“哼”了一声。 后来,小妖怪化形之后,出了北疆一趟,去报所谓的大仇,小龙人没问,也不管,别人的事他自然不去插手。 小龙人慢慢长大,面容俊朗起来,修眉凤目,眉峰犀利,双眸熠熠生辉,眉间有一抹红痕,面色苍白,薄唇似樱。 他有一柄长剑,是那人赠予他的,剑身轻薄,通体呈天青色,剑柄出雕刻了繁复密集的花纹,中间还有两个字,“归梦”。 他要出去找那人了,然后报自己的仇。 小龙人原本是东海的下一任龙王,在即将继位的时候遭到了北海一族的袭击,东海远远凌驾于其他三海之上,南海紧随其后,南海都没动手,北海却先忍不住了,这怎么说呢,就是有人看不惯东海一族一家独大,同样是海中之王,凭什么一直就你家最强啊,什么好的都先给你们家了,剩下的不要的,烂的,才轮得到其他三海来分,凭什么啊。 于是,便趁着东海新一任龙王继位的时候,暗中勾结了东海几个叛徒,潜伏进了东海,趁着大家欢天喜地参加继任仪式的时候,吃吃喝喝中就被北海突袭了。 小龙人最倒霉,被追着打,没办法啊,别人的目标就是他,不打他打谁,只有他死了,东海没有主人,其他三海才能往上爬啊。 小龙人是要做龙王的,修为自然不差,只是没想到会被突袭,之前又受过伤,现在还被群殴,没办法,打不过,北海的虾兵蟹将追他追到了北疆之地,掉下了悬崖这才算躲过追杀。 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的逃过命,甚至于,觉得逃命这事怎么也不该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偏偏,就是这么魔幻,逃命但掉下悬崖也是狼狈至极了。 北海一族觉得小龙人掉下了悬崖,又受了重伤,应当是没什么活命的机会了,于是讨论一番,圆满收工,欢欢喜喜地回去领封赏。 至此,小龙人才算躲过了这次追杀。 但是…… 可能老天爷也看不过去,小龙人掉下悬崖竟然没有死,还在这建了洞府修炼。 如今,功成,他也是时候该回去报仇了。 不知道东海现在如何。 - 小龙人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东海有一颗扶桑树,那会儿小龙人还很调皮,经常化成人形跑到陆上去找凡人家的孩子玩耍。 原来的老龙王很严厉,怕他被凡人所骗,所以一直禁止小龙人上岸,小龙人年纪小小,叛逆心强,管你是我爹还是东海之主,你都别想管我。 于是,小龙人趁着老龙王休息时,又上了岸,偏巧当日天气不好,雨来得急,说下就下,小龙人还太小,化形之术才刚学成,根本驾驭不了,等雨一下,淋了个透心凉。 不只如此,他还化了形,身上,脸上现出了龙族特有的形态,龙鳞覆在脸上,双手也化为了龙爪,那些孩子从没见过这么不可思议的事,自然也是吓坏了,皆是哭着跑回了家。 小龙人就不乐意,心想:“我对你们又没有恶意,为什么要怕我,这是我本来的面貌,你们不要怕啊。” 他想追上去解释,可是到了街上,还没到那些孩子的家门口,一群大人拿着锄头,棍子,以及家里的烂菜烂叶出来围殴他。 臭鸡蛋砸身上这味道惹怒了小龙人,但是因为那些小孩子,小龙人忍了,毕竟那时候他们玩的还是很开心的。 可是,除了砸臭鸡蛋,仍烂菜叶子,那些人还拿锄头锤他,边打边骂:“妖怪,快滚。” 东海一族算得上神了,只不过世人几乎没有见过真正的神仙,所以,一旦看见长得奇怪的,和自己稍微有点差异的人,一律就被打成妖怪一族。 小龙人在东海的时候,虽说老龙王对他严厉,没什么好脸色给他,但好歹也是养尊处优,哪里被人这样羞辱过。 于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本来也是个小孩子心性,怒气说来就来,如果这时候有个人来劝两句,或者拦一拦的话,小龙人不至于犯这么大的错。 可惜,人人都怕他,那些孩子躲在自己家里,偷偷开了窗往外看,看到朦胧大雨之中,被大人们追着打的小龙人,都发出了不怀好意地阵阵笑声。 那笑声对小龙人来说就是羞辱,别人从没把他当作朋友对待,亏他还从海底带了很多很多奇珍异宝上来分给他们,如今,想想却觉得好笑至极。 果然,老龙王说得对,还是要受一受委屈才知道待在海底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可是,可是他也真的很想很想与他们在一起玩耍啊,东海人人都敬他,没有人和他讲一讲陆面上的事。 他喜欢吃凡间的食物,他也喜欢呼吸凡间的空气,看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还有夜里挂满整个夜空的星幕。 小龙人发怒了,勾勾手指,从东海调来了大水,将这座小镇冲了,人倒是没什么大伤亡,只不过都落了个无家可归的下场而已。 东海一族凌驾于三海之上,自然接受的注目也多,小龙人闯了祸,其他三海恨不得敲锣打鼓,奔走相告的人尽皆知。 老龙王自然遮掩不过去,就是提到天界去说,也抹不掉这一项罪名,你是神,你好好的为什么跟人过不去呢? 于是,老龙王无法,只好将小龙人关在东海扶桑树之下,十年。 这十年里,小龙人相当于面壁思过,哪儿也去不了,其他三海还是不服气,你家孩子犯了这么大错,就关一下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但是无法,小龙人虽然犯了错,但是好歹没什么人员伤亡,不然,那才是真的说不过去了。 三海盯着东海不放,老龙王自然心知肚明,于是四海龙王天天在一起打太极,打到最后也没见分出什么胜负来。 于是,停战,继续将眼睛挂在东海上,那小龙人那样顽劣的一个性子,他们就还不信了,真能老老实实地被关十年? 等着他再出来闹个天翻地覆,看那东海怎么说得过去。 可这次啊,三海的如意算盘算是落了空。 那小龙人还真老老实实地在扶桑树下关了十年,十年之期已过,小龙人竟还不想出来。 本来老龙王还忘了这事的,要不是龙母日日念着自己的孩子,时期一过,催着老龙王赶紧去把孩子接回来,他还想不起来呢。 不过这话不能说,说出来龙母要发怒打人的。 - 小龙人之所以在扶桑树下老老实实地面壁思过,完全是因为有人陪着他。 是一个长得好看的漂亮小姐姐。 她说她是东海扶桑树所化,一生都在这里,哪里都没去过。 又问小龙人:“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啊?” 小龙人不好意思说自己犯了错,只道:“我,我自己要来的。” 小姐姐笑了一下,道:“奇了,这地方竟还有人主动要来?” 明明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而已,小龙人却突然红了脸,语气很别扭地道:“有什么奇怪的,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小姐姐摸摸他的头。 小龙人道:“你叫什么名字啊,等我出去,我可以经常来找你玩的。” 小姐姐歪头想了想,不好意思地道:“我好像没有名字呀。” 小龙人道:“不可能,我就有名字,我叫容玄,乃东海小龙君。” “小龙君啊,那真是太厉害了。” 小龙人被人一夸,心都要飞了,道:“没有名字不行,你是扶桑树所化,就叫扶桑也挺好听的。” 扶桑微微一笑,轻声道:“也好,那就叫扶桑吧。” 其实扶桑树长在东海许多年,化形也比小龙君早,不过因为一直没离开这里,见的世面少,自然也对外面好奇。 刚巧小龙君在凡间游玩了一阵,虽说最后不怎么愉快,但他还是很乐意与扶桑讲一讲在凡间之所见所闻。 讲到有一次,小龙君刚出东海,突然遇到一阵暴雨,但是因为自己老父亲不愿让他出海,他好不容易才跑出来,自然不愿扫兴而归,但是当时化形术掌握不精练,一淋雨就现了原形。 没办法,只好蹲在扶桑树下遮雨,那扶桑树看着不大,没想到竟然会将他团团围住,为他遮风挡雨。 雨下得实在太大,扶桑树的叶子被雨水砸的怏怏的,但小龙君却是一滴雨都没有溅到身上去。 等雨过后,小龙君还以为是自身法场原因,所以才没淋到雨,没想到与扶桑一说。 扶桑倒是想起来,道:“原来当日我护的是东海小龙君啊,真是有幸。” 小龙君道:“什么,原来是你护着我的?” 这么一说,好像显得自己特别的弱,小龙君又道,“其实我就是不喜欢淋雨,那天雨太大了,谢谢你为我挡雨。” 扶桑笑起来,眉眼弯弯地道:“举手之劳,小龙君就不必放在心上啦。” 扶桑很温柔很温柔,对待小龙君很好很好,小龙君一直在念叨:“等我出去以后,我带扶桑去外面玩一玩。” 扶桑道:“好啊,我还没去过很远的地方呢。” 两人就在这里相处了十年,算算日子,小龙君很快就要从这里出去了,扶桑不知从哪儿拿了一柄长剑出来,递给小龙君,道:“这把剑留在我这儿也没什么用处,小龙君不嫌弃的话,就把它拿走吧。” 小龙君当然不嫌弃了,只要是扶桑给他的东西,他都留着,才不会说不要。 到了要离开的日子,小龙君千不舍万不舍,要不是外面虾兵蟹将等着他,说不准他还要眼泪汪汪的呢。 扶桑揉揉小龙君的头,轻声道:“回去吧。” 小龙君的头谁敢摸啊,也就扶桑摸,那可是小龙君默许了的,虾兵蟹将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自戳双目,啥也没看到。 黏黏腻腻的,这还是那无法无天的小龙君么,关了十年,性子怎么变的这么怪,还不如整天上蹦下跳的呢,看着安心。 小龙君当然不知道虾兵蟹将怎么想的,只在一旁缠着扶桑,道:“扶桑姐姐,等我再回来。” 虾兵蟹将心一惊,再回来,小龙君还想闯什么祸啊,三海都盯着呢,哎哟祖宗,咱安分点成吗? 只听扶桑轻轻柔柔的声音道:“好啊,那……再会啦,小龙君。” 小龙君朝扶桑挥挥手,带着一群虾兵蟹将离了东海扶桑之树。 - 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小龙君都没有去扶桑树那里找扶桑,当然她是没忘的,只是东海最近事多。 小龙君忙着继位,整日里都忙,忙里偷闲想想扶桑,想着想着不自觉就笑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想去找扶桑,他其实对龙王真没什么兴趣,可是那么大一个东海,总得有人继承吧,东海又只他一个小龙君,妹妹玉鸾才刚学会走路,总之,他不上也得上。 原本想着等这事过完了,就去把扶桑带来东海里做客,然而,许多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 继位之时遭到北海一族的突袭,继位仪式被打断,许多客人仓皇而逃,找不到龙王,看不到龙母和妹妹玉鸾,那些人针对小龙君。 誓死追杀他,追到了北疆之地,小龙君掉下悬崖,却阴差阳错捡回了一条命。 在北疆修炼多年,如今也是时候去找北海报仇了。 - 回北海之前,小龙君先回了东海一趟,东海如今式微,北海凌驾于东海之上,南海紧追其后。 小龙君见到了自己的妹妹玉鸾,玉鸾如今长大不少,但是身形看起来也只有凡间十二三岁的样子,模样标志,与小龙君有六七分相似。 根本就不用仔细盘问,小龙君站在玉鸾面前,玉鸾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是自己一脉相连的至亲哥哥,许多年没见,也记不得哥哥的模样,但是,只要站在自己眼前,只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哥哥啊。 龙海小龙君失踪,继位人就从小龙君变成了玉銮公主,玉鸾一个没长大的姑娘家,守着东海,不被其他三海欺负就见了鬼了。 果然,一看到容玄,玉鸾就扑进哥哥怀里大哭,容玄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况且与自己妹妹实在太多年没见,如今生疏许多,只僵着身子不敢动。 容玄道:“好了好了,哥哥回来了,妹妹别哭了,谁欺负你,哥哥去教训他。” 玉鸾哭哭啼啼,梨花带雨地道:“我还好,哥哥不在的时候,南海大殿下和二殿下对我多有照拂,西海不太熟,就是北海,北海……” 说到这里,玉鸾叹了口气,“唉,不说了,哥哥如今回来了,那北海也不敢太过放肆了。” 容玄只问道:“东海有一颗扶桑树,我来的时候没见到,扶桑呢?” 玉鸾道:“不知道啊,兴许是被北海的人误伤了吧。” 北海这些年远远凌驾于东海,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东海就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当家,北海时不时过来捣一下乱,说不定误伤了东海扶桑树。 那扶桑树是扶桑的本体,若是扶桑树受了伤,或是……容玄不敢再细想,对妹妹玉鸾道:“妹妹好好待在东海,我去北海走一趟。” 北海如今的地域比东海不知大了多少,容玄带着一身寒气入了北海。 北海龙王审美不知有什么问题,还是眼睛有点问题,龙宫四周亮堂的刺眼,容玄一向不喜欢太过刺眼的光,但没有办法,有些事得问清楚,不来也得来。 他如今比当年继位时要强大许多,又在北疆修炼了百年以上,在北海,也几乎可以说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地步了。 也怪北海,这些年压过东海一头,洋洋得意不知道多少年,修炼什么早不知忘到哪里去了。 北海继位不像东海,东海是到了年龄就上,何况当年老龙王也是不想当龙王了,想早早撂挑子不干,所以才让容玄早早继位,他好带着龙母四处玩乐去。 而北海却是看老龙王的心思,想传谁,什么时候传位,这都是无法猜测的。 容玄闯进龙宫,直接拿剑指着北海龙王的脖子,老龙王当时在睡觉,被容玄指着脖子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只听容玄一字一句道:“东海扶桑树怎么不见了?” 老龙王还是以前的老龙王,北海这一代还没换任,容玄杀气腾腾的来,自然惊动了北海的那几位小龙君。 老龙王胆子小,被容玄拿剑指着,战战兢兢地问他的几位儿子:“你……你们见过东海扶桑树没有。” 一人道:“东海那么多树,谁知道扶桑树是哪一棵。” 另一人道:“就是,父王你也太没用了,被这小子拿剑指着都不敢动。” 老龙王心想:“不敢动,不敢动,我还真不敢动。” 容玄没空听这些废话,剑又往前进了一分,声音冷如寒铁,他道:“我再问一遍,可有见过东海扶桑。” “或者说,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 这时,下面一位隐在暗处里的年轻男子道:“我好像见过,但是她已经死了。” 北海几位小龙君立刻群起而攻之,口诛笔伐道:“小弟,你可别瞎说,你都没机会出北海,你从哪儿见到的。” 那年轻男子身形单薄,存在感极低,若不是突然开口说话,容玄还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下面叽叽喳喳说什么都听不清,都在忙着推卸责任,这个说:“你说谎。” 那个说:“没证据的事不要乱说。” 还有一个道:“小弟,你想害死父王啊。” 他这话一出,几位小龙君立即看向上方被容玄拿剑指着的北海龙王,异口同声道:“父王,小弟想害死你,不关我的事。” 容玄一听说扶桑可能死了,心一沉,语气更是寒凉几分,道:“你继续说。” 那年轻男子便继续道:“小龙君继位之时,东海出了状况,个个逃而保命,东海扶桑树,生在东海,死在东海,如何能逃,不过一把火烧死,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而已。” 北海几位小龙君早就意识到不妙,纷纷上前去捂那年轻男子的嘴,道:“小弟,你闭嘴,你想把整个北海拉下水吗?” 说是这样说,却没见一个人上来问问老龙王的状况。 可见,老龙王实在是不得人心,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管他。 容玄怒急攻心,什么都没想,直接一剑抹了老龙王的脖子,鲜血溅了他一脸,其实,就算不为扶桑,只为自己的父王母后,北海老龙王也不能活。 可是扶桑,那么温柔的扶桑,说没就没了,再没人帮他遮雨,陪他说话,摸他的头,眉眼弯弯地对他笑,他还说会去找她,她一定怪自己失了约。 下面几位小龙君吓得瑟瑟发抖,有一个捏着剑想上来和容玄打一场,可容玄双目赤红,浑身冒黑气,一看就是要入魔的状态,这这,这如何能打? 还是逃命要紧啊!! 当然逃也没能逃掉,容玄入魔,心智全失,只想着北海是他的仇人,为什么杀人都忘了个干净,于是拿着剑与北海那些人杀个昏天黑地。 杀了几日几夜,北海水某一块区域里的水甚至泛了红,他已经有罪了,他也不怕罪孽深重了,那一战,容玄几乎将北海血洗。 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而且杀了那么多人,他自己疲倦不少,本以为自己会死在北海,结果却被人带走。 是北疆的小妖怪。 小妖怪带着容玄回了北疆,他倒在北疆冰凉的地面上,一场大雪倾盆而下,地上积雪很厚很厚,没一会儿,容玄就被埋进了厚厚的积雪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他想去见一个人,可是却没有等到她,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真是,太可惜了。 - 从那之后,容玄的性子就变了,他没有回东海,一直就待在北疆。 北疆后来收留了许多许多无家可归的小妖怪,容玄并不赶他们走,想来就来吧。 于是,北疆之域逐渐扩大,小妖怪一直跟在容玄身后,做他的下属,当他的左右臂。 北疆所有的小妖怪都称容玄为“君上”。 小妖怪本来没有名字的,容玄叫他不好叫,总不能一口一个小妖怪吧,当日又正好在翻书,略一思纣,道:“就叫顾纵吧。” 小妖怪道:“谢君上赐名。” 容玄这个君上当得其实一点都不称职,因为他基本不管他底下的小妖怪,不过是给了他们一处地居住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大恩惠。 反倒是小妖怪顾纵兢兢业业,致力于把北疆之域发扬光大。 有一次,顾纵询问道:“君上要不把这里取个名字,说出去也好听,有气势。” 容玄兴致怏怏,道:“北疆不挺好听的吗?” 顾纵道:“太随便了,君上再想想。” 容玄还真想了想,道:“这地方都是些小妖怪,我又是个背了命的魔头,就叫魔渊吧。” 顾纵想:“还不如叫北疆呢。” 但看容玄气色不好,于是只好退出去不再多言。 北疆之地改名为魔渊,看来是真想把自己当成大魔头了。 扶桑所赠的那把剑,容玄整日带在身边,好像除了这些,有关扶桑的记忆就越来越模糊了。 不知道扶桑转世没有,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她。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魔渊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北海新一任龙王,还有天界的一些神官。 小妖怪们都吓得躲了起来,容玄一看到新任北海龙王,瞬间想明白了整件事。 他只问:“你当日所说之话,可是真的?” 那新任龙王道:“真的。” 容玄道:“帮你杀了那么多人,北海龙王借刀杀人真是利索。” 北海龙王不说话了。 容玄也觉得没意思,看向那几个穿着白甲的神官,道:“动手吧。” 他竟是连反抗都不曾,也是,杀了北海龙王,血洗了北海,罪孽深重得怕是自己都受不了了吧。 这几年里,也不知道容玄后悔没有。 但其实,漫无目的的等下去,他也早就不想等了,倒不如永远沉睡下去。 那几位神官没想到此次任务竟然如此轻松,还未开打胜负却已分。 而鉴于容玄认错态度良好,(咳咳,单方面认为的),神官决定把魂打散就可以,就不用镇压啦。 顾纵跑出来求情,但是没有人理他,眼睁睁看着容玄倒在地上,神官们拿走了他的剑,转身就消失在这茫茫白雪里。 容玄自此开始沉睡,顾纵却是想尽一切办法想把他的魂魄收集起来,很多小妖怪都会过来问:“君上怎么还没醒啊。” 顾纵回答:“快了,我正在努力。” 小妖怪又问道:“君上是不是醒不过来了,那我们受了欺负怎么办?” 容玄其实不过是面色冷一些,待这些小妖怪们还是很好的,虽说不经常与他们说话,但是,小妖怪们受到别的妖怪欺负,他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顾纵收集容玄的魂魄,路途艰辛暂且不提,到还剩一魂一魄的时候,有一魂转世到了凡间帝王家。 帝王家出来的孩子,天生自带龙气,妖魔邪祟之物近不了身。 而重新转世之后的容玄,自然就是现在的方兰舟,在曦和皇宫的时候叫做方蛟。 顾纵是妖,无法靠近方兰舟,等他被送往清溪镇的时候,顾纵刚好寻了一副凡人的皮囊。 然后一切顺利成章,虽说被谢长亭怀疑过,但是方兰舟向着他这边说几句话,谢长亭自然打消了怀疑。 何况,他披着人皮,没做坏事,如何也找不到他身上的。 他不过是想把君上带回去而已。 顾纵一手算盘打得好,万万没想到,自家君上做人做上瘾了,就是不跟他回去。 能怎么办呢,当然是继续陪着君上当个人咯! -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鱼鱼的营养液! 第34章 当然,顾纵所说的这些话,方兰舟倒没有全信,他梦里偶尔会出现一些模模糊糊的残缺记忆,他也没太过在意。 妖不妖之类的,他也不怕,反正见过不少,顾纵要跟着他,那就跟着好了。 妖嘛,执着的很,认定了就是认定了,怎么赶都赶不走。 就随他去呗。 - 翌日,方兰舟启程回曦和皇宫,顾纵一路随行,林敬文拖家带口自然不可能跟随,顾纵巴不得这样。 魏贵妃派了大批死士出来,顾纵的任务是什么? 当然是杀人啊! 死士都是要死的,这没得说,要是林敬文林大人跟在一起,顾纵杀人就很不方便了,一来不好解释,二来,作为一个套了凡人壳子的妖怪,杀人不可能慢吞吞地杀吧。 直接使用妖术多好,快捷,方便,利落,完美! 只是没见到谢长亭,顾纵就很奇怪了,问道:“殿下,怎么没看见谢姑娘?” 方兰舟面无表情。 顾纵温和一笑,立即闭嘴不言。 想来是没能把人留住,其实倒也不难猜,顾纵在谢长亭面前都要细心谨慎,小心翼翼将尾巴藏好,就是缚灵锁真锁了谢长亭周身修为,方兰舟一介凡人之身,自然还是处于下风。 所以说,君上如果跟他一起回去该有多好,要什么有什么,非得在这凡间吃一吃没必要的苦。 顾纵轻叹一声,唉,真是脑袋疼! - 谢长亭回了长极观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师父。 长极观还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大的变化,非要说的话,大概是,道观周围郁郁苍苍的翠竹如今生长得更为挺拔修直,长青不败。 清晨露水深重,竹叶纤柔的叶尖上挂了几滴摇摇欲坠的晶莹水珠,竹林间一片茫茫雾气弥漫。 林中鸟儿歌声悠扬婉转,有清澈的日光洒进翠绿的竹林里,日光透过重重叠叠的竹叶,在地上留下一地斑驳的流光。 真真是人间仙境。 但此时,谢长亭也没多的心思去欣赏感慨了,拖着沉重疲惫的步伐,穿过苍翠的竹林,长极观就在眼前出现。 观里如今弟子不多,青娥青灯早已下山云游,谢长亭没回自己的竹舍,直接去了师父殿里。 这几年在清溪镇待着,心性稳重了一些,师父还是老样子,不过却没有留胡须了。 这让谢长亭讶异了一瞬,只赞道:“好看,美男子。” 师父:“……” 师父勉强掀了眼皮看她一眼,道:“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谢长亭手一伸,细白的手腕子就杵在师父眼前:“好解吗?” 手腕很白,手掌心黑漆漆,不知道做了什么。 师父嘴角貌似抽了抽,片刻后,道:“没用。” 就是说谢长亭没用咯,谢长亭顺着话答:“唉,确实没用,师父有法子解开吗?” 她现在其实已经很累了,没有灵力,连夜赶路回长极观,路上还碰了些山中小精怪,被它们缠了一会儿,现下,身上白衣脏兮兮的,头发也乱不少,两只眼睛底下还挂着青黑。 这哪是之前天资过人的首席弟子啊,说她是拾荒的估计都不会有人反驳。 师父拿着拂尘挑起谢长亭的手,缓缓道:“可解。” 谢长亭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难以置信。 她道:“师父,你嫌弃弟子!” 师父道:“没有!” “你有!” “啊,那就有吧。” 实在不怪师父,主要是谢长亭眼下这个样子,实在有点儿…… 她难道下山是去捡破烂了吗? - 虽然师父说,缚灵锁可解,但好歹也是个大工程,一时半会儿还解不了。 谢长亭此时又累极困极,便道:“那好吧,弟子先告退了,等精神好些的时候再过来找师父。” 说着,还不待师父点头,站起身,行了礼,迷迷瞪瞪地往殿外走。 本想着直接回去休息好了,休养生息,然而,肚子“咕咕咕”叫得实在难受。 于是,又摸进了厨房。 青娥不在,厨房里换了位弟子掌厨,那弟子不知道是哪位师兄或师姐带着的,谢长亭以前没见过。 当然她没见过别人,别人自然是见过她的,只是没想到,这师姐,怎的这样狼狈。 谢长亭不欲多说,只道:“厨房有什么可以吃的吗?” 那小弟子道:“就剩两个馒头了,师姐要吃什么,我现在给您做?” 谢长亭连连摆手,道:“谢谢,但是不用了,我随便吃点就好。” 伸手准备去拿馒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掌心黑得就跟那锅底的灰一样,谢长亭难得一次觉得尴尬。 怪不得要被师父嫌弃了。 那小弟子非常有眼力见儿,立即去旁边舀了水过来,道:“师姐。” 谢长亭乖乖去洗手,然后道:“谢谢你呀。” 小弟子道:“我叫寒烟,跟着素尘师兄修行。” 谢长亭笑了笑,道:“素尘师兄人很好,寒烟要好好学呀。” 寒烟迫切地点头道:“嗯!” - 许是吃惯了方兰舟做的饭,如今吃什么都觉得不香,谢长亭蹙着眉,捏着馒头胡乱啃了两口就饱了。 沐浴更衣完,躺在榻上准备休息的时候,她还在想,要是像师父那样辟谷就好了,不用吃东西就可以活着,还有兰舟,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归梦剑留给他了,应当没什么大问题。 唉,心里有点空空的,想兰舟……的饭。 谢长亭双手枕着脑袋,沉沉地睡了过去。 ……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暗,睁眼环视四周,竹舍里静悄悄的。 她下意识喊了一声:“兰舟?” 却忽然想起,兰舟早就不在这里了,她蹙着眉,一只手揉揉眼睛,适才做了个梦,现在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 奇怪的梦,竟然梦见自己是一棵树,还帮一个可爱的小男孩遮雨,不过最后结局不咋地,树死了,她也死了。 醒来之后,又去找了一次师父。 师父说有办法,那就是真的有办法,谢长亭也不急,只不过,缚灵锁毕竟是个邪气的物件儿,要弄开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是了。 谢长亭从前就觉得师父定然不是凡人,兴许是天上的某个神仙,但却一直被师父否认,经过此次之事,谢长亭终于明白: 原来真不是啊!! 不过丝毫不影响她对师父的崇敬之心啦。 好在这缚灵锁虽然邪气,但却并无任何杀伤力,所以,通过师父百般摸索,千般试探,缚灵锁终于断了。 谢长亭果断捡起地上断成两截儿的缚灵锁,准备寻个时机扔掉。 周身蓬勃灵力运转全身,这感觉真不是一般的爽,感觉现在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连心脏也不跳了耶。 咳咳,打住,心脏还是要跳的。 总之,这事就这么过去啦。 - 光阴似箭,转眼两年已过。 这两年里,谢长亭对外界之事知之甚少,她在闭关,自然也没人和她说过什么。 长极观周围依然设了禁制,不出意外的话,当是没人能闯进来的。 出关那天,正值梅雨季节,天阴沉沉的,雨水淅淅沥沥,远处群山绵延,山腰处皆拢了一层白茫雾气。 有山风自远处吹来,带起一阵湿润的水汽,谢长亭站在廊檐下,纤纤玉手探出去,接住了掉落的雨滴,雨滴砸在手心,雨水顺着手腕滑下,沾湿了袖摆,她却浑不在意。 若是仔细看过去,想必能看清她脸上的神色,并不是一副很轻松自在的模样,反而能从那微蹙的眉目间看清她心底的忧愁。 这就有点奇怪了,谢长亭向来不会这种样子,她其实乐观的很,很少有什么事能让她现出这副模样。 如果有,那就说明,她可能真的碰上了一件很棘手的事,棘手到她想逃避下去。 寒烟乖巧地站在谢长亭身边,心里只觉得师姐真是好看,像神话故事里的仙女姐姐。 她穿素白的衣袍,发黑如墨,眉目端朗,衣袍下摆用银线勾了流云纹,衣上仙鹤栩栩如生,她看着远处,双眸澄澈却有些茫然,出神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寒烟见她衣袖都湿了,本人却还没发现,于是忍不住提醒道:“师姐,你的衣裳淋湿了。” 谢长亭一愣,回过神来,随后将手从廊檐下收回,手上湿淋淋,冰凉凉的,她将手上的雨水甩干净,另一只手拧了拧湿透的袖摆。 “你刚刚说什么?” 寒烟道:“师父命你下山一趟。” 谢长亭沉默不语。 寒烟便继续道,“有妖入了人间,惑乱帝王,造成百姓愁苦,江山岌岌可危。” 虽然很不负责任,但谢长亭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江山倾覆,这个顺应天命,我们是无法改变的吧?” 寒烟点头道:“嗯……有道理,但我想说的是,这个被妖迷惑了的帝王正是以前师姐经常带在身边的孩子,方蛟。” 方蛟是谁?? 谢长亭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这,方兰舟好像就是这个名字,以前和她说过的,他在曦和皇宫的名字就叫“方蛟。” 谢长亭的眉毛诡异的动了一下,半晌才道:“你说的这个江山,是不是曦和?” 寒烟道:“师姐真聪明。” 呵呵,谢长亭听了这话差点要翻白眼。 她有两年没见方兰舟了,自然不知道他如今是何模样,当了人间帝王,怎么还被妖给迷了,简直信了他的邪。 谢长亭正想着,只听寒烟又道,“对了,青娥师姐和青灯师兄下山一直未归,三个月前还能联系上他们,现在……没有任何消息。” “据了解,三个月前,他们正好入了曦和皇宫。” “……”谢长亭缓了缓才叹道:“可以选择不去吗?” 寒烟微笑道:“师姐可以去问问师父。”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云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索我枯鱼之肆 10瓶 - 本来打算今天多写点的,结果突然通知要开会,然后一下好多事来了,然后就……短短小小……了! 第35章 要不要问师父呢,这是个问题,但多半没有结果,也就是说,问了白问,不如不问。 师父既然让寒烟带了话,想必知道她可能会拒绝,干脆就不见人了。 所以不管怎么说,她都躲不掉。 一来,方兰舟当年的确跟在她身边五年,如今出事,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看看的。 二来,说不准这事就和谢长亭有关系了,不然好好的怎么就还扯上了长极观另外两名弟子。 谢长亭抬眸看向远处愈下愈大的雨,心里好像压着点什么东西,有些烦闷,但她还是道:“好吧,那就去看看吧。” 寒烟得了话也不做声,依旧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谢长亭。 谢长亭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了,还不走?” 寒烟回过神来,垂首辞别道:“祝师姐一帆风顺。” “……你这话说的……”谢长亭顿了顿,轻声道,“好像我是去送死似的。” _ 过了几日,天气渐好,长极观里来了一位熟人。 说是熟人,也只是谢长亭认为的熟人。 观里弟子都不认识他,寒烟把人带到谢长亭这里来,谢长亭抬眸一看,愣了半晌才记起这人,这这,这不是清溪镇镇长林敬文,林大人吗? 他怎么会来这里的? 没等她多想,寒烟立即就道:“师父让带过来的。” 林敬文比之两年前要沧桑许多,鬓边多了几根白发,面上有了浅淡的皱纹,身上衣裳还是两年前的样式,总之,他这副模样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有故事的人。 谢长亭两年前从清溪镇回雾灵山,回的匆忙,也并没有提前和林敬文提过。 方兰舟回曦和皇宫,谢长亭还以为他会跟着一起去,如今看来,怕是并没有跟随。 也是,毕竟拖家带口的,走那么远的路,孩子受不住,再一个,回京之路,危险重重,路上也许会有许多不可预料之事,林敬文顾家,自然也是不愿意去冒这个险。 他是宁愿偏安一隅,悠闲地过着自己小日子的人,若不是大事,想必也不会让他忧心到鬓边生白发,面上现出疲倦之色。 所以,她闭关的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敬文怎么还找上了雾灵山? 他如何找到这里的? 还没想通,林敬文先开口作揖道:“谢姑娘。” 谢长亭扶了他一把,缓缓道:“好久不见,林大人。” “没想到谢姑娘还记得我,实在是荣幸。” 这个时候自然不是来寒暄的,谢长亭抬眸看了一眼林敬文,道:“林大人有事请直说。” 她这么一说,林敬文自然就不客气了,直接道:“谢姑娘记得我,那想必也是记得殿下的。” “……” 林敬文幽幽地叹了口气,自顾自道:“唉,殿下自回宫之后,心性大变,如今成了国主,也是……唉……” 他说一句话,要叹三口气。 谢长亭听着都累,见他一副满面愁容的样子,忍不住替他把话说完了。 “身为一国之主,□□,不爱民,性情阴戾还不听劝,整日只想着打打杀杀,百姓叫苦连天,民生之怨沸沸扬扬,如此下去,曦和离覆灭也不远了……是吧!” “对对对,谢姑娘怎么知道的?” 谢长亭随口道:“我猜的。” 其实并不是,而是这几日里,寒烟一直在给她科普关于方兰舟的“英勇事迹”。 尽管很荒唐,但也不得不承认,她不在的这两年,方兰舟很过分地长歪了。 是不是做给她看的,那谁知道呢。 林敬文愣了一下,随后道:“我此次来,是想谢姑娘随我一起回一趟京城,毕竟殿下曾经也只听谢姑娘的话,你去说不定能劝劝殿下。” 他说完这话,又看看寒烟,那意思好像如果谢长亭不答应,他就要求寒烟让谢长亭答应了。 寒烟只是安抚性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半晌,谢长亭才道:“好啊,那就去看看。” 她本来就准备好了去的,只是没想到林敬文会过来,想来师父知道这事,也早就算出来林敬文回来,遂早早地让寒烟给她带个话,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免得事发突然,被她一口给拒了。 _ 林敬文此次回京,并没有带家人,林夫人和孩子都留在清溪镇。 清溪镇远离京城,京城里的一些大动乱还没来得及祸害到这里。 此时正是插秧苗的季节,远处山青水秀,田地里有不少农人挽起袖子和裤腿,头上戴着一顶草帽,弯腰在地里插秧。 谢长亭在清溪镇的那五年里,也有过这样的日子,清溪镇人民风大多纯朴善良,她和方兰舟那时候住在东街里,没少受左右邻居的恩惠,所以偶尔有空,谢长亭也会去他们地里帮忙做会事。 方兰舟当时在书院里,下了课,回去若是找不到谢长亭,那自然得跑去田地里寻她。 在地里干活的,手上自然蹭了不少泥土渣子,方兰舟寻她回去,打了水,用软巾给她仔仔细细地把手擦拭干净。 谢长亭一开始很不习惯,她从未被人这么精细地对待过,恨不得所有事都给她安排好,她只顾着享受就好,但一天天的,竟然也就慢慢习惯了。 她对感情方面的感觉一直很迟钝,从没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她不排斥,所以她就坦然接受了。 直到后来,夜里听见方兰舟对她说“喜欢”,当时在睡觉,听见了假装没听见。 当与日俱增的依赖变为沉重偏执的爱意,谢长亭接受无能,只好仓皇逃回雾灵山。 林敬文当年是因为得罪朝中权贵才被赶出京城的,如今方兰舟当了国主,原先的老宅自然一并归还给了林敬文。 谢长亭随林敬文一起入了京,当天便是住在林敬文府上。 老宅年久失修,如今既不豪华也不张扬,安安静静落在这条巷子里。府里还有几位年老的下人没走,守着老宅等原来的主人。 夜里起了风,凉风从微开的窗户里灌进来,带来一阵阵凛人的寒意,谢长亭枕着席子还没睡。 林敬文只知方兰舟心性大变,却不知是有妖作祟,谢长亭清楚,但她没有说。 她心里乱极,辗转反侧之后又从榻上起来,趁着夜色,直接飞身入了曦和皇宫。 一路畅通无阻,宫门处值守的禁卫换岗时瞟见皇宫琉璃顶上闪过一道白影,一闪而过,速度极快,揉了揉眼睛,嘴里嘀咕几句,还只当自己看错了眼。 虽然禁卫每天都尽职尽责,但不可否认的是,国主身边根本就不需要人护着,什么刺杀,根本不存在,有那个神出鬼没的顾先生在旁边,国主人身安全放心的很。 皇宫里宫殿众多,而且灯火长明不灭,谢长亭第一次来这里,白走了许多路,没找着青娥和青灯,倒是无意间撞见了方兰舟独自一人在殿里批阅奏折。 一身窄袖玄衣,束发的玉冠还未摘下来,握奏折的手指白净修长,在暖黄的灯光下好似泛着玉润的光泽,但他面上却带着淡淡的疲倦之色,不知道是不是许久未见,总觉得他瘦了些,脸色比以前更为白皙,他本来也不爱见日光,回了宫,当了国主,怕是整日待在殿里不出去。 谢长亭看了一眼,本想转头就走,他们会见面的,但不是现在。 可脚刚抬起时,殿里突然响起了一道柔媚的女声,那声音泛着丝丝入骨的媚意,惑人心弦而不自知,谢长亭双眉一凛,定睛往里看去。 子时刚过,曦和皇宫里还是灯火通明,只是夜里寂静,一丁点微弱的声响都会引人察觉,谢长亭步子轻,出现在这里也没被人发现,是以,殿里头的说话声便听得很清晰了。 “陛下,今日小殿下骂奴是狐狸精,你可要为奴做主啊。” “嗯?他骂错了不成?”声音清清冷冷,听来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女子声音倒是熟稔甜腻,只可惜遇上的是冰山一样方兰舟。 谢长亭刚想笑,听见那女声委屈着嗓音,娇娇柔柔地道:“虽说是没骂错,但是一看见奴就骂,这就说不过去了吧,奴怀疑小殿下就是看不惯我。” 方兰舟不解风情,淡声道:“你知道就好,以后别去他面前晃了。” 谢长亭:“??” 她有点怀疑,这是被妖精给迷惑了的方兰舟吗?这这,不太像啊,说是他迷惑了妖精才对吧。 真要被迷惑了,哪会这种语气说话,真真恨不得把人放心尖儿上疼,立即就去给她报仇雪恨了,哪儿还有闲情在这说风凉话。 那道女声是从帘子后面传出来的,没看到人,谢长亭目前的状态是听墙角,自然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去看女妖长什么模样。 以前方兰舟同谢长亭相处时,他就很排斥与除她之外的女子接触,除非必要,否则话都不多说几句,更遑论现在这样,堂而皇之地让人进到他殿里来,竟还有心思搭理女妖这几句话。 实在很让人费解。 而如果不是女妖惑人心,那么,寒烟和林敬文所说的,曦和新任国主□□,不爱民,热衷于开疆拓土打打杀杀,不顾百姓安宁的这些事,难不成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还没想通原因,谢长亭听见殿里女妖幽幽地叹了口气,极轻极淡的叹息声,听在耳朵里却无端勾起一阵莫名的惹人怜爱之情,似乎连心也跟着泛起阵阵涟漪,她差点没忍住一头往殿里扎去。 谢长亭掐了自己一把,定定神,心道:这声音,她一个女的都受不住,方兰舟一个大男人,估计更受不住。 但她猜错了,方兰舟好像对这声音格外免疫似的,坐在案前看奏折的身影不动如钟,另外竟还对女妖下了逐客令:“没事就退下吧,别总来这里晃,需要你的时候再过来。” 女妖可可怜怜地“哦”了一声。 过了半晌,殿里又安静下来,方兰舟放下手里的奏折,抬手揉了揉眼睛。 他走到另一张桌案前,微躬着身子,取了桌上的一支毛笔,开始在案上作画。 谢长亭看不清他画的是什么,只知道他的神情很专注,好像在画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有几滴雨水落了下来,地面渐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微湿的泥土味道。 盛夏里,又正值梅雨季节,雨水多,来得急,天边骤然炸开一道惊雷,谢长亭愣在原地,眨了眨眼,这……这是存心不让她走了? 眼睁睁看着雨越下越大,目前还没暂停的趋势,谢长亭只好缩在檐下狼狈的躲雨。 远处荷池里,几朵粉白荷花被豆大的雨珠打得七零八落,花瓣怆然落下,凄凄惨惨,谢长亭小声叹道:“可怜。” 话音刚落,殿内又响起了声音:“哎呀,淋死奴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下这么大的雨?” 是那女妖的声音,这会儿倒没有刻意用那种惑人心弦的嗓音说话,所以听起来还算正常,话里话外带着点小小的埋怨意味。 方兰舟头也不抬,冷漠回道:“不是让你走了吗,怎的又回来了?” 女妖一愣,好半晌才道:“陛下,恕奴直言,您这样说话,别说妖了,连人类姑娘都不会对您有好感。” 方兰舟画好画,搁了笔,拿起一旁的软帕擦了擦手指,他睥了一眼站在珠帘后的女妖,女妖往后退了一步,嗫嚅道:“奴就是说说而已,陛下别放在心上。” “奴还是喜欢您的。” 若是谢长亭此时看得到里面的情景,自然便会发觉,这个女妖,面相上与她有七八分相似,说她们是姐妹俩估计都有人信。 女妖绕到桌案前,看到方兰舟画好的画,画中是一名穿白衣的女子,发黑如墨,眉眼明亮,广袖飘飘,裙上有仙鹤栩栩如生,那女子的面相,与她有几分相似。 女妖从来都知道陛下心里放着一个人,所以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这画中女子是自己,只不过她心里起了好奇之心,想见一见这画中女子是谁。 她是顾纵从魔渊里带出来的小狐妖,放在陛下身边陪着他,可惜陛下心中有人,对她视若无睹。 在魔渊的时候,小狐妖见过化形的魔君,一条黑色的神龙,身姿矫健,威风凛凛,化为人形时,长身玉立,眉目俊朗,一眼便让人动心。 底下小妖怪们心思荡漾,恨不得贴在魔君身边修行,可惜魔君低调,轻易不见人,小狐妖自然也不是个例外,多次想见却不得而见。 顾纵把小狐妖从魔渊带出来后,对她说:“这是转世后的君上,你跟着吧,如果能让他喜欢上你,那便也是你的本事了。” 小狐妖自此费尽心思勾引人,可陛下这性子……用凡人的话来说,那就是倔,是傻。 凡间还有句话呢,叫做:天涯何处无芳草。 转世后的君上就是个傻子,放着那么多的大美女不要,非要去惦记一个抛弃他的姑娘。 小狐妖很是郁闷,狐族引以为傲的魅惑之术在陛下面前施展,结果自然而然,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要不是看在自己和他那心上人面相上的几分相似,恐怕早就将她轰出去了。 那些个大臣更是搞笑,她都没做什么呢,陛下杀人,她的错,陛下心情不好,她的错,百姓怨声载道,她的错,还有那宫里的留下来的小殿下,一见到她就骂她狐狸精,虽说也没骂错,但是听着就不是什么好话,总之,还是她的错咯。 问题是,她还什么都没做啊,外面都把她传成什么样子了,惑乱朝政???她也得有那本事啊,她的一世英名都要被这些凡人给毁了。 等回了魔渊,狐族姐妹都要笑死她了,她狐小三不要面子的吗?太气妖了。 狐小三气的狠狠跺脚,方兰舟侧目看她一眼,道:“还不走,孤准备休息了。” 狐小三道:“可是外面在下雨。” 方兰舟当作没听到。 狐小三是只狐狸精,她可爱自己身上的这身毛了,所以最讨厌下雨天了,下雨天会把身上淋湿,黏哒哒的,这种感觉真是太难受了。 她得想办法拖一会儿,拖到雨停再走,陛下这里看着也不像有伞的样子。 “听说南方前几日进贡上来几颗夜明珠,十分稀有,陛下可否让奴看一看,当然了,送一颗给奴,奴也是不介意的。” 像生活在洞里的妖怪们都比较喜欢明亮的东西,珍珠宝石夜明珠之类的,只要是闪闪发光的,恨不得全往洞里拖,尤其是夜明珠,格外招人喜爱。 狐小三早就听说了,一直没找着机会问陛下要,反正陛下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他又不喜这些亮眼的东西,想来应该很容易就可以要到手了。 狐小三喜滋滋地想,连“谢谢陛下”四个字都准备好了,结果听见一句:“你想的太美了。” “……” 呵,抠门儿。 说是这么说,方兰舟还是随手扔了一颗给狐小三。 狐小□□手接住,摊开手掌,看见是一颗发着光的夜明珠,顿时笑开,道:“奴谢谢陛下。” 好了,她收回抠门儿那句话。 方兰舟道:“长亭喜欢这种亮眼的玩意儿,都给她留着,等她来找我,我把这些都给她。” 狐小三自然知道长亭是谁,陛下的心上人嘛,她看着手里的夜明珠,神色有些微妙,如此说来,这是留给心上人的东西,她能扣下来一颗,简直太不容易了。 嗯,四舍五入,他也算是陛下的心上人了。 外面雨声涟涟,盖住了殿内浅淡的交谈声,谢长亭最后也没去听里面的话语了,安安静静缩在檐下乖巧等雨停。 狐小三看见御书房里的一侧窗子没关严实,外面风大雨大,她担心雨水顺着风,丝丝缕缕地飘进殿里头来,便自觉过去准备将窗子关严实。 走到窗子边,一抬眸,无意间扫到窗子旁站着个人影,白衣,披散着长发,背对着她。 “鬼呀!!!” 狐小三吓得大叫,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陛下,外外外……面有只鬼啊。” 方兰舟微蹙眉头,淡定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只看见窗外池塘里被雨淋落枝头的荷花花瓣,以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的雨,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把窗子带上,道:“你看错了。” 狐小三道:“不可能,白色衣裳,看身形有点像个女鬼。” 方兰舟思忖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起来,狐小三看呆了,愣愣地道:“陛下,您清醒一点。” “是她。” “啊,是谁?”陛下和女鬼有什么关系不成?狐小三极其迷惑。 只听方兰舟自言自语道:“没想到林大人入京这么快,她终于来了,可是……” 话到这里,狐小三咽了咽口水,往阴影处躲了一下。 因为她看见陛下突然变脸,刚才还在笑呢,陡然之间脸色就阴沉下来,那两道带着寒意的视线往她身上一扫,活像要生生活刮了她似的。 拜托,她又做错了什么?! “……既然都来了,为什么不愿意来见我一面?”他的声音里带着极深的思念和几乎无所察觉的小小怨念和恨意在里头。 他念着谢长亭,想念大过于一切,可是却又恨着她,两年来对他不闻不问,如今都到了他眼皮子底下,站在他的殿门前,也不愿意进来瞧他一眼。 狐小三抚着自己的小心脏,小心翼翼地道:“奴看天色已晚,陛下就好好休息吧,奴就先告退了。” 还未等方兰舟发话,狐小三跑得比兔子还快,甚至于外面的大雨都不能阻拦她的脚步。 呜,她怕喜怒无常的陛下啊。 _ 谢长亭在女妖叫出声的时候就赶紧闪人了,此时人躲在皇宫屋顶上,只可惜姿势和形象就没那么潇洒了。 下雨天,淋了雨,也没什么好形象可言了,谢长亭无奈摇头,只想着今夜跑来这里来偷窥实在是多此一举,还功亏一篑。 如今衣裳已然淋湿,自然也不能多待,何况方才女妖那么大动静,方兰舟不被惊动才怪,谢长亭可不想现在这副模样和他面对面,只好选择赶紧出宫回林敬文的老宅去。 剩下的事,等见了面再说吧!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索我枯鱼之肆 1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此次随林敬文入京,谢长亭其实并没有做好准备,毕竟两年未见,还没想好要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呢。 当年离开的太匆忙,如今要面对的却不是当年那个任她指使的小少年。 他如今是一国之主,底下文武百官在列,谢长亭与他隔着十万八千里,怎么都扯不到一块去。 是在入京的第二天,谢长亭才算与方兰舟正式见面。 多雨的季节,雨水淅淅沥沥,落了一夜还不见停。 透过雕花窗格往外看,天阴沉地仿佛要塌下来似的,窗外种着一颗海棠花树,花期早就过了,繁盛浓密的枝叶在细密的雨水里泛着一种氤氲的绿意,两人许久都没开口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谢长亭先妥协,抬眸注视着眼前的年轻帝王,莞尔笑道:“好久不见,兰舟。” 确实很久很久不曾见过了,闭关那两年,她压根儿没想过方兰舟。 林敬文早就退下了,来之前听他说:“谢姑娘,今日带你进宫,殿下可是连早朝都推了。” 方兰舟如今是一国之主,人人都称呼他为“陛下”,林敬文也不知道是忘了改口,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还是秉承着原来的称呼。 殿中安静,侍立的婢女们垂着头大气不敢喘,生怕惹了陛下恼怒,然后降罪于她们。 谢长亭只觉怪异,她实在不喜周围有太多人跟着或盯着。 等了半晌,还以为方兰舟不打算理她,正欲再次开口,忽听他道:“好久不见,长亭。” 他说:“你终于来了。” 谢长亭歪歪头,眸中笑意更深,假话说得跟发自肺腑的真心话一样,道:“想你了呀,所以就来看看你。” 方兰舟就在她面前站着,他如今比她高出一个头,垂眸望进她的眼睛里,嘴角学她一样,噙着笑意,淡淡道:“是吗,长亭这两年都想着我?” 昨晚上只顾着听墙角去了,人也没仔细看,如今面对面站在眼前的时候,才发现方兰舟右耳上戴了一只耳坠。 耳坠泛着寒冷的光芒,上面刻着一些细小的古朴花纹,并不偏女性化,相反,这种淡金色的耳坠戴在他耳上有一种异样的美。 谢长亭以前哪里见过这样的方兰舟,以前的方兰舟,一副邻家小弟弟模样,乖巧又听话,如今还是漂亮的长相,却隐隐带着点野性以及侵略感。 但他确实瘦了些,个子高了些,对谢长亭……冷了些。 方兰舟淡淡的反问,谢长亭没再说话。 他转头对身后侍立的婢女道:“去”。 婢女应声,垂着头,躬身从殿中退了出去。 殿中只剩了他们两人,相顾无言。 又等了一会儿,谢长亭还是直言道出了她一直想问的话:“对了,其实这次来,还有一事想问一问,兰舟可曾看见过青娥青灯二人?” 怕他没印象,谢长亭极力形容他们俩,道,“嗯,你应该记得的,他们俩总爱吵架,那时候我们下山,青娥还给我们准备了很多干粮呢。” 方兰舟状似认真的想了一会儿,然后瞄了谢长亭一眼,道:“记得,也见过。” 谢长亭赶紧道:“在哪儿?” 方兰舟漫不经心地道:“天牢。” “什么?”谢长亭皱起眉,“别开玩笑了。” 正在此时,原先退下的婢女端了一碗银耳羹上来,方兰舟挥了挥手,婢女放下碗盅,人便退了下去。 瓷白的碗,比当年在清溪镇时要精致得多,银耳熬得也好,花了很多心思在里面,闻着味道就是谢长亭喜欢的。 方兰舟端起碗,勺子抵着碗底绕了一圈又一圈,舀起一勺炖得晶莹剔透的银耳,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送到谢长亭嘴边去。 谢长亭侧过头,并不想吃,那几年里被方兰舟养刁了胃口,回长极观时,好长一段时间不曾适应。 她不肯吃,方兰舟却仍执着的捏着勺子往她嘴边送,谢长亭只好道:“我吃过了,现在不饿。” 方兰舟笑一笑,道:“长亭怕我下毒害你不成?” 谢长亭担心他误会,解释道:“多想了,没有的事。” “你看,我自己也吃了,你为什么不信我?”方兰舟自己先喝一口给谢长亭看,然后就着勺子再次给她舀了一勺送过去,执着地道,“吃吧,如果你还想见到他们的话。” 后面这句话说的很轻,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谢长亭心一沉,不可置信地抬眼看过去,只见方兰舟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好像刚刚那些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谢长亭能怎么办呢,又不可能摁着他打一顿,只好瞪他一眼,别扭地端过碗道:“给我就是。” 方兰舟却不打算如她所愿,道:“我喂给你吃。” 忍! 这是谢长亭脑袋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谢长亭活这么大,还没被人一口一口喂着吃过东西呢,太羞耻了,关键喂就喂,还他妈你一口我一口。 老脸丢尽,谢长亭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银耳羹了。 原以为,共喝一碗银耳羹已经是极限了,结果方兰舟还要重新给她束发。 谢长亭多余的话都不想说,一把扯了束发的发簪,满头乌发散落于肩上,绸缎似的铺了满背。 “快点。” 其实还是迁就着他的,若是真不乐意,哪愿意同他讲这么多废话,直接开打了。 方兰舟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把梳子出来,小心翼翼地给她梳头,动作轻柔得好似触碰的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宝贝,生怕磕了碰了伤了。 只可惜狐小三不在这里,若是在这里,看到这情景,怕是狐胆都要给吓没了,她何曾见过这样的陛下? 没有人见过。 外面天色暗,雨又一直下,水珠顺着檐角依次落下,砸在地上一声又一声脆响。 谢长亭坐在椅子上,方兰舟站在她身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方兰舟眸色渐深,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笑意。 “唉,这些天总在下雨,我可怎么回去啊。” 身后低沉的笑意传来,谢长亭听见他说:“既然来了,就别再想回去了!” - 所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方兰舟如今已经是妥妥的一名隐形小变.态了。 他虽然长大许多,性格和以前想比却有很大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了国主。 可是一国之主,不应该都是成熟内敛的嘛,哪像他这样,跟个没长大的贪玩儿小孩子一样。 当然了,在这之前,得先忽略掉他以各种名义杀掉的一些人。 没错,谢长亭又一次被坑了。 醒来时是在一座雕梁画栋的宫殿里头,看不到外面,殿里放了许多夜明珠,宫殿里头很亮,似乎已经到了夜晚,但她无暇顾及这些,只顾着检查自己,还好还好,身上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让她暂时放下心来。 环视四周,入眼是华丽的床幔,床幔上方用金线纹了飞龙图腾,威风凛凛的模样,床榻很大,够谢长亭在这里连打几个滚还不掉下去。 只是她心下怪异,从床榻上坐起,发现方兰舟坐在殿中的桌子旁边,听见动静,回过头来往这边看了一眼。 隔着薄薄的一层床幔,谢长亭与他对视,心却猛地一沉。 她连忙从榻上下来,鞋子都没套,掀了床幔,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准备上前来问一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谁知,才往前走了几步,有东西挡了她的去路,脚下是早已设好的法阵,灵光乍起,光芒四射,空中浮起看不懂的法纹,谢长亭被阻拦在法阵之内,再不能往前踏出一步。 谢长亭呆住了,一时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兰舟慢慢起身,从桌边款款踱步而来,玄色的衣裳穿在他身上,莫名带着一股凛冽寒意,袍角下摆,银色的飞龙随着步子缓慢的漾开。 他走到愣在原地的谢长亭面前,拉过她的手,放在嘴角亲了亲,道:“这次你跑不掉了!” 谢长亭闭眼深吸口气,心里告诫自己:“不气不气,没什么好气的,要气也是气自己,吃了一次亏竟然还在同一个人身上吃第二次亏。” “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来过这里?” 谢长亭:“……” 见她不说话,方兰舟便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我知道是你,之所以没派人去追你,不过是想着你总会来的,我便在这里等着你,你看,等到了。” 谢长亭:“……”那你可真棒,能不能光明正大的来啊,气死个人。 其实他笑起来非常好看,俊美异常,嘴角两侧还有梨涡,少年气十足,这副模样其实很招女孩子们的青睐,更何况他还是一国之主,想嫁他人围着京城都能绕几圈了。 难不成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谢长亭真没搞懂,何苦非得在自己这颗不开花的树上吊死。 她把手从方兰舟手里抽出来,瞪了他一眼,什么话都不想说,直接面无表情地回到床榻上躺尸去。 方兰舟也跟过来,趴在床边,靠她很近很近。 谢长亭忍无可忍,道:“我现在很生气,你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方兰舟突然凑上去对着她的嘴亲了一口。 谢长亭活这么大,头一次碰见这样的状况,瞬间就涨了个大红脸。 但她又觉得这样太怂了,只好坚持把话说完,“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方兰舟摇头道:“不能,你是我的。” 话毕,对着嘴又是一口亲下去,一触即分,离开前还在她嘴唇上轻舔了一下。 谢长亭心一颤,一巴掌扇空,只好卷了被子滚到床里边去了。 - 第37章 方兰舟趴在床边玩了一会儿谢长亭的头发,而后黑眸沉沉的盯着她的颈侧处看。 她的面相极美,肤色白皙细嫩,如同初冬降下的细腻白雪,浓黑如墨的长发下,纤细脆弱的后颈就暴露他的手边。 方兰舟眸色暗了暗,伸出一只手,虚空对着谢长亭的后颈比了比,他的手洁白,指骨修长有力,若是将这只手按在她的脖子上,再稍微用一把力,他就可以杀了她。 如果死了的话,她应当就不会乱跑了。 这样,她就永远只能留在自己身边。 执念。 对于谢长亭的执念太深太深,小时候没被人真心对待过,后来遇见一个心甘情愿对他好的人,他怎么舍得放手。 他尝过甜头,再不想一个人去过那种漫长到无边无际的孤寂生活。 偏执到了一定程度,几乎和疯魔差不多了,恨不得把她关起来,永远都不让别人看见。 他回头往后看了一眼,地上早已画好的法阵还闪烁着微弱的光。 挺好的,她不是不喜欢往身上挂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嘛,那就不挂,限制自由总比让她到处跑好。 微凉的指尖轻轻地搭在颈项脉搏上,谢长亭一个激灵,条件反射的从床上蹦起来,反手就是一个枕头扔过去。 自从方兰舟连亲她几下,她脑子都开始混沌起来,乱糟糟地理也理不清。 秀眉微蹙,谢长亭极力保持冷静,道:“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 方兰舟怀里抱着她刚刚扔过来的枕头,闻言抿唇一笑,慢吞吞道:“你脖子上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谢长亭疑惑,伸手摸了摸,什么事都没有啊。 方兰舟于是半跪在床榻边沿,俯身朝她凑过去,指尖往她颈侧处指,指尖触到皮肤,还恶劣地戳了几下。 谢长亭一手拍开,道:“说了别动手动脚,怎么长大变得这么烦人?” 回应她的只是方兰舟低低沉沉的一声轻笑。 两年前听话乖巧地小兰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神经病兰舟,或者说变.态小兰舟。 少年的笑本该清澈明朗,眸中含着璀璨星子,万物于他,应是光明磊落,可如今,他低低沉沉的一声笑,却让谢长亭觉得不寒而栗。 她再不能把他当作小孩子了。 她已经吃过他两次亏了。 “我记得以前这里没有红痣的。”方兰舟漫不经心地道,目光垂落在她颈侧的红痣上。 谢长亭顿了顿,顺着他的目光抬手抚上颈侧,无所谓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没什么影响,有就有呗。” 红痣所在的地方,当年曾被方兰舟发狠地咬过一口,差点见血,当时还留了很深的牙印在,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渐渐消褪下去,后来也没什么事,谢长亭便没在意,这点小事,她根本就没打算去记着。 她这样无所谓的随口一说,方兰舟却不肯罢休,非要弄个明白,似乎非常不喜欢她身上有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存在。 脖子上传来细微的刺痛感,是方兰舟趁她没注意,指尖用力往上面摩挲了几下,谢长亭抓住他的手,瞪他:“是不是有病?” 方兰舟摇摇头:“我不喜欢这颗红痣。” 谢长亭:“……” “能不能把它弄掉?” “你这意思……不喜欢就不能存在了?”谢长亭冷哼道,“那我说不喜欢你,你能立刻走人吗?” 这话说出来,多多少少都有点不念旧情,方兰舟一时没说话。 他静静地看着谢长亭,眸子里流露出些许可怜兮兮的神色,谢长亭侧过头不去看他。 两人在床上闹实在不像样子,方兰舟又离她很近,谢长亭绕过他,侧身从床榻上下来,脚刚接触到地面,人还未来得急站稳,撑着床沿的手腕忽地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攥住,头晕目眩之际,她鼻尖撞在了他的右肩上。 鼻息间弥漫着淡淡的冷香,带着微凉的气息,谢长亭动了动身子,却被人搂的更紧。 很奇怪,明明灵力没有被束缚住,但在这里,她只要动了和方兰舟动手的心思,灵力就会被压制下来。 大抵是和地上画的阵法有关,两年前侥幸跑掉过一回,这一次,估计有点悬。 都这种时候了,她还能分心去想别的,也是厉害。 方兰舟的手搭在她的后颈上,稍微用了些力,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看不到他的神色,谢长亭很不舒服,扭了扭脖子。 柔软潮湿的亲吻下一瞬就落在她的颈侧处,有点痒,谢长亭肩膀瑟缩了一下,温热的呼吸就在颈窝处徘徊,细细密密,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后背脊椎直窜大脑深处。 ‘要命!!!’ 谢长亭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的一巴掌扇出去了。 “啪”清清脆脆的一声响。 方兰舟的脸侧到一边去了,白嫩嫩的侧脸上红着一块儿巴掌印。 谢长亭无暇顾及,立即闪身跳到一旁去,整了整衣襟,面无表情地看着方兰舟。 因为肤色白,所以脸上的一块淡红的巴掌印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若在以往,谢长亭定然会上去心疼个好半天,会找药给他擦脸,会揉他的头,说:“不疼了哈,我给你吹吹。” 当然了,以往她更不会动手打他。 可今时不同往日,以往的方兰舟也不会对她如此冒犯。 其实谢长亭本没想来真的,她以为他会躲开的,毕竟第一次他就躲开了不是么,谁知道这一次他就那么傻乎乎留在那儿挨她一巴掌啊。 宫殿里头安静,夜明珠温润的光芒下,方兰舟的容颜艷丽得惊人,他站起身,抬眸看向谢长亭,看见她面无表情地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看见她蹙眉擦了擦自己的脖子,他忽然勾唇冷笑了一下,垂眸,浓黑卷翘的长睫覆下,遮住了眸子里隐藏着的微戾。 可惜谢长亭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他不看谢长亭的时候,垂着头沉默地坐在床边,脸上触目惊心的红印也不去找药擦一下,谢长亭终是心软,还是硬气不下去,于是便慢吞吞挪步去他身侧,同他并排坐在床边。 她伸手想摸摸他的脸,被他躲开了。 谢长亭尴尬地将手放下,道:“对不起。” 方兰舟垂在一边的手指突然握紧,他闷闷地道:“你没错。” 谢长亭道:“脸还疼吗?” 方兰舟沉默摇头。 她自顾自说着,“明知道我手挥下来了,你傻呀,不知道躲一躲,我看你第一次不是躲得挺快的?” 方兰舟老老实实道:“长亭有气,打我是应该 不知道为什么,和他说话,自己总不占优势,明明他做错了事,就该受点惩罚,可一旦他示弱,装出一副可怜柔弱没人疼的样子,谢长亭那颗心哦,瞬间软的一塌糊涂。 她甚至都忘了,这个人,跟在她身边五年的这个少年,骗了她两次,她两次栽到他手里去。 叹口气,谢长亭道:“有药吗,我给你擦一擦。” 方兰舟捂着脸,眼睫微垂,轻声道:“没事。” 他这样欲盖弥彰,委委屈屈的,谢长亭更觉得事态严重,何况她刚刚大脑一片空白,打人完全没控制住力度,他脸白,细皮嫩肉的,一巴掌下去,那脸完全不能看了,就跟被虐.待过似的。 谢长亭微微摇头,一手拉开他捂着侧脸的手,用手指往红印上蹭了蹭,方兰舟低低地“嘶”了一声,倒也没躲。 “还说没事。”谢长亭道,“你以前一点小伤都要凑到我面前来给我看,巴不得我给你摸摸,现在倒好,捂着脸不让我看,怕我心疼啊。” 说到这里,又自言自语地哼了一句,“就你做的那些坏事儿,我才不会心疼你。” 这话也不知道话说给谁听的,反正手上动作没停。 方兰舟突然道:“长亭给我吹一吹吧,像以前那样。” 谢长亭道:“你别是开玩笑,自己赶紧去找点药过来。” 方兰舟道:“没有,我不去找药。” 说什么“吹一吹”就能好,也不知道方兰舟哪里来的执念,就谢长亭所知,有伤就用药治疗,效果比什么都好。 不过是之前在雾灵山上时,他突然把手伸到她面前去,说:“我的手很疼,你帮我吹一吹,吹一下就好。” 他说:“我以前手被刀划开过,没有人帮我包扎,我只能自己动手,但是别人哪怕擦破了一点皮,就会有一群人围上去心疼……” 谢长亭心疼他,便随他意,给他吹了吹手,自那之后,每次他身上出现点小伤,立刻就凑到谢长亭眼皮子底下去晃。 让她摸一摸,或者吹一吹,总好像这样就能好得快些。 谢长亭自然不信这些,但见不得被他眼巴巴地看着,于是,这习惯到现在都没改过来。 方兰舟本就该金尊玉贵的养着,一点小伤小痛都不该去他身上,谢长亭倒好,一来就甩他个大耳刮子。 明天他还得顶着这张脸去上早朝,也不知道底下的人会是什么样惊悚的表情。 一国之主被人打了,这消息听起来就很劲爆,说不准传来传去,传到凡间茶楼里,又不知会是怎样的一出好戏。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索我枯鱼之肆 10瓶; - 再写个大概三四章左右,我要把女主写死,没错,就是这样。 - 准备改笔名啦:锦青,烟雨锦,藏星,这三个哪一个好勒。 有更好的也可以推荐一下吖,之前也想过好几个,但多数都被别人先用了。好了,就这样叭,晚安! 第38章 某些方面来说,方兰舟在谢长亭面前装可怜,那是一装一个准,偏偏谢长亭,每次都上当,也每次都迁就着他。 虽然偶尔会骂骂他,但话说出去,也只能她一个人骂,旁人多说他一句不好,谢长亭能把人怼出眼泪来。 但这种情况很少见,主要原因还是没人敢当着方兰舟的面说他坏话。 谢长亭自己也并没有意识到,她其实把大部分的偏心和迁就都用在了方兰舟身上。 所以方兰舟便盯上了她,一个尝过甜头,触碰过人间温暖的人,你让他再去过一过以前的日子,他怎么可能会愿意。 “就给我吹一下,很快就好了。”方兰舟隐去眸中情绪,像一只被人遗弃掉的孤独小兽,伸出幼小的爪子,试图向人类表示讨好。 他扯了扯谢长亭的袖摆,继续道,“有点疼,长亭亲一下应该会好的更快。” 虽然有点得寸进尺,但谢长亭别无他法,她可以不管不顾方兰舟,但是她得为自己目前的处境着想。 方兰舟在她面前表现得再乖巧,再委屈,也抵不过她在他手里吃过两次亏。 想至此,谢长亭唇边便起了笑意,真的就如方兰舟所愿,凑过去在他脸侧亲了一口。 这寝殿如果还有旁人在的话,真该叫他们来瞧一瞧这少年帝王的模样。 这世上最纯洁与最恶劣的人,红着脸的样子叫谢长亭笑了好久。 - 谢长亭在这里待了三天,三天中她有两天没见过方兰舟。 第一天的时候,寝殿里溜进来一个半大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光景,眉眼间与方兰舟有几分相似,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甚至没有惊动守在外面侍候的宫女们。 谢长亭见他的第一眼,先是一愣,恍惚以为是见到了两年前的方兰舟。 少年先开的口,语气轻快,直接道:“我知道你。” 他看了一眼谢长亭,又自顾自道,“原来皇兄真在这里藏了一个人。” 谢长亭捕捉到“皇兄”二字,心中疑惑更甚。 她虽对方兰舟不太关心,但大抵也是知道他的一些事的。 眼前这少年,多半就是那魏贵妃的孩子。 皇宫里的夺位之争自古以来就是一条鲜血淋漓的道路,方兰舟回宫之前想必也做好了准备。 这没什么奇怪的,谢长亭一切都看得开,唯一奇怪的是,当年魏贵妃对方兰舟步步紧逼,甚至于间接害死了他的母后。 那么,方兰舟为何会在登基之后又特地将魏贵妃的孩子留下来。 以德报怨?谢长亭觉得不符合方兰舟的性格。 索性也想不明白,谢长亭便不想了,去和少年搭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眨眨眼,回道:“屏闲。” 这是谢长亭与方屏闲的第一次见面,没说太多话,因为有侍女进了内殿,他也不能久待,与谢长亭告别后便推开窗子纵身跳了出去,动作利落的简直跟偷情一样。 谢长亭站在木窗前看了一会儿,叹息着摇摇头,随后将半开的窗户阖上。 不知道方兰舟是对缚住谢长亭的法阵有极大的信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根本就不担心谢长亭在这里能跑出去。 法阵什么的,对谢长亭作用不大,只是暂时留住她而已,其实也压制不了多久,谢长亭在等,等一个机会,她会从这里出去,带走青娥和青灯。 至于方兰舟,她始终觉得自己与他也该缘尽于此。 她不会喜欢上任何人,哪怕是从小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方兰舟,从前是,以后自然也是。 方兰舟应是被朝事给绊住了腿,谢长亭待在宫殿里头百无聊赖,听见外面侍女谈论国主的婚事。 有人道:“看来小狐没有机会啦。” “陛下放心尖上人回来了,小狐就得退下来了。” “哎,小狐平日里待咱们也好,不知道殿里头那位性子怎么样?要是个坏脾气的,那可真是太难伺候了。” …… 殿里头的这位正翘着脚喝茶,心想着怎样才叫“坏脾气”呢? 小狐? 耳边骤然响起前两日夜里,她立在屋檐下躲雨时,听见过的那声惑人心弦的柔媚嗓音。 方兰舟白日里并不见人影,夜至深时才回寝殿休息。 侍候的宫女们告诉谢长亭:“这可是陛下专为谢姑娘建造的的宫殿,名字就叫栖凤阁。” 谢长亭由衷赞叹:“好名字!” 方兰舟深夜里回栖凤阁,这种时候谢长亭早就已经睡下了,他便会爬上床,搂着谢长亭睡一会儿,等到天边微亮,谢长亭还没醒来时,他再先一步离开。 而这些,谢长亭一概不知。 - 一杯茶水下肚,谢长亭正准备薅个人进来套话,结果来人便是侍女口中的“小狐”。 方兰舟没说过小狐的事,谢长亭也没特地去问。 小狐,小狐,人如其名,是只狐狸精。 她倒是大咧咧的,丝毫不把谢长亭当情敌看,一手托着尖下巴凑近去瞧谢长亭,那双漂亮的眼睛微眯了眯。 “啧,你就是让君上心甘情愿吊死的那棵树啊?” 谢长亭蹙眉,疑惑道:“什么?” 小狐两手一拍,道:“没事,君上这几日心情可好了,谢姑娘既然来了这里以后就不要再让君上不开心了。” 谢长亭一笑,道:“不如我与你换一换?” 小狐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你在说什么呀,我可不会欺骗君上!你别想骗我。” 谢长亭道:“你可以先考虑一下。” ˉ 第三天的时候才算正经见到了方兰舟,他脸上的红印子早就消褪下去,只是这几日也不知在劳累什么,眉间带着淡淡的疲倦感。 谢长亭看着他的时候才发觉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像是一瞬间就长大了,在她不曾看见的地方。 也许是以前那些偏执的情绪都好好的收敛着并未外露,所以谢长亭并未发现那孩子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神明一样。 但如今不同,他是成千上万人的王,他可以情绪外露,他也可以选择把他的神明拉下神坛。 “兰舟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都没见着人呢?”谢长亭问道。 方兰舟先是一愣,随后道:“我就当是长亭关心我吧,这几日的确忙,忙着给长亭定做嫁衣,我说过的,有朝一日,我要娶你。” 他说这话时一直盯着谢长亭的眼睛,像是故意的,却又想在她的眼睛里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妥协。 谢长亭好像洞悉了他的心思,抿唇笑了笑,道一句:“好。” 似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方兰舟又把话强调了一遍:“我说娶你。” 谢长亭依然回答:“好。” 方兰舟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觉得不可信,便又问道:“是否因为青娥姐姐的事,所以长亭才会这样说,你在讨好我?” 谢长亭过去摸摸他的脸,方兰舟没躲,只听她的声音在耳边说道:“我是很想见见青娥,但是我想,我还是希望有一天兰舟能自愿带我去看她,不会觉得是因为我对你有所求,所以才服软讨好你,不是的,兰舟不需要任何人服软讨好,你最想要的都会拥有,你也值得更好的东西。” 只不过,我并不是最好的,这句话谢长亭自动隐去没说出口。 小狐临走前,对谢长亭说了一句话,她说:“君上对谢姑娘好,爱慕谢姑娘,日思夜想,希望谢姑娘不要辜负了君上,如果有一天,小殿下来找谢姑娘,或者与你说了些什么话,请你千万不要信他。” “外面所传君上□□,不爱民,性情阴戾,这些其实也并不太属实,如果谢姑娘在这宫里待久一点,陪着君上见些事,大抵就该明白外面为何会有这样的传言了。” 倒也不必深思,主要原因其实还在前任曦和国主与魏贵妃身上,再加上方兰舟几年不曾进京,朝中大臣,尤其是以魏贵妃为首的一众大臣根本就不承认方兰舟作为新任的曦和国主。 造谣闹事全凭一张嘴说,这样想来,方兰舟留下方屏闲倒是自有他的考虑。 谢长亭并未和方兰舟说过这两日她曾见过方屏闲与小狐这件事。 ˉ 成婚的日子选在半月后,侍女将绣好的嫁衣送来栖凤阁,并且告知了谢长亭成婚的日子。 谢长亭想了想,道:“我那天要梳什么发型,请帮我转告小狐,等到了那天,希望她能来帮我梳发。” 侍女点头应道:“姑娘所想,自然会帮您实现。” 谢长亭神态自若地捏了捏手中的符咒,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在这半月期间,方屏闲又溜进栖凤阁一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总没被人发现。 婚期如约而至,那是个好天气,天公作美,连日以来的大雨小雨不断,人人都觉得身上都快要跟着潮雨一起长出蘑菇来。 好在终于天晴,想来是连老天也同意这样的喜事。 谢长亭算是如愿等来了小狐给她梳发,红艳艳的嫁衣就放置在床榻上,地上的法阵却已消失不见。 小狐眼眶有些红肿,大概是哭过的,看到谢长亭时却又笑了笑,但是很不好看,强颜欢笑什么的太难看了。 谢长亭当做没有看到,只出声提醒她,吉时快到了,小狐快帮我把头发梳好吧。 外面等着一圈侍女,谢长亭吩咐不让进来,小狐一个人在里面就行。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小狐从里面出来,对等在外面的侍女道:“谢姑娘已经梳妆好了,嫁衣什么的也都穿戴好了,余下的就交给你们,记住盖头不要掀了,不吉利。” 侍女们进了内殿,小狐站在殿外往里看了几眼,转身便走了。 若是方兰舟在这里,想必能认出来,往外走的哪里是狐小三啊,分明就是套了狐小三衣裳的谢长亭。 她们本来面相上就有六七分相似,更何况,谢长亭是谁,手中符咒多得让人眼花缭乱,随随便便一张听话符箓往小狐身上一贴,小狐保管听她的话。 今日大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方兰舟与“谢长亭”身上,没人会去关注那个爱慕君上的小狐狸身上。 谢长亭需要的时间不多,足够她把青娥和青灯找到就行,然后带他们回雾灵山,再也不下山了,雾灵山有禁制,方兰舟找不到的。 她原本是这么计划的,可心里却总觉得不安,也许也带着些小小的愧疚,对于方兰舟的愧疚。 她总觉得人世间的情感不重要,再喜欢的人或事物,有朝一日总能忘却掉,毕竟除了死,人还是得向前走的。 ˉ 谢长亭在殿外不远处见到了方屏闲,他穿着宫里巡逻士兵的服装,见了谢长亭就朝她挥手:“我在这里。” 谢长亭便朝他走过去,他们约好的地点不在这里,但是方屏闲却道:“我想你定是不知道那边怎么走,担心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所以便干脆在外面等着你。” 小狐说不要相信小殿下的话,可是谢长亭的心不在这里,从她进曦和皇宫到现在,方兰舟一直将她留在栖凤阁内,从未说过要带她去见一见青娥。 明明她此行的目的就是青娥,偏偏等到了婚期之日,方兰舟却还不曾提过此事。 方兰舟的性子谢长亭自然懂,哪怕这场大婚真成了,青娥与青灯同样别想回雾灵山。 他们不回,谢长亭才会留下来。 而这,便是他想要的最终结果。 方兰舟会把他认为的所有的好都给谢长亭,但是,仅此他一人而已。 ˉ 一路上并不多话,谢长亭与方屏闲各取所需,方屏闲带谢长亭去见青娥与青灯,谢长亭便欠着他一个人情。 这个人情究竟有多大,方屏闲暂时没提。 方兰舟说青娥和青灯两人被押在天牢里,其实并不是,他们只是被禁锢住灵力留在了宫中,没有遭过任何罪,除去偶尔来看守他们的顾纵之外,宫中其他人,无不是把他们两人奉为座上宾,精心地伺候着。 谢长亭见到人的时候,两人都完好无损,甚至还有越长越好的趋势。 谢长亭好歹松了口气,就怕他们遭了罪。 但想想也是,方兰舟本性并不坏,他始终念着当年在雾灵山上的恩情,但这点显然不足以抵过一个谢长亭,之所以他会将青娥二人扣留在宫中,也只为了见一见谢长亭。 他不会对青娥二人做什么的,因为喜欢着谢长亭的同时,他也惧怕着谢长亭会恨他,讨厌他。 算起来有几年不曾见过面了,青娥长大许多,与谢长亭下山前的模样不太一样,不过倒是越变越好看了,青灯倒好像还是原样子,不对,个子变高了许多。 顾纵今日不在,想来是和方兰舟在一起,这反倒为谢长亭省了不少麻烦。 谢长亭本身修为就高,她从小天赋就好,几乎没什么能难得过她,两次着了方兰舟的道,不过是因为她从不曾防范过他。 破除法阵后,青娥一下就跑过来扑到谢长亭身上去,先是笑,笑完了没一会儿又埋头在她脖子里哭,那眼泪简直叫个不要钱。 青灯倒还好,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道:“谢谢。” “既然人都出来了,那本殿下也走了,谢姐姐可别忘了欠我一个人情哦。”他说完还眨了眨眼,一派天真模样。 而另一边,因为方兰舟想像普通人家一样成婚,所以需要八抬大轿抬着谢长亭一起走过曦和国的姻缘桥,还得绕着城外护城河绕一圈,喜轿旁站着十六位女侍,每位女侍手中都提着一个精致的花篮,篮子里装了许多鲜花花瓣和金叶子,只等着喜轿起,篮子里的金叶子就往外面撒去。 “谢长亭”被栖凤阁的侍女们扶出来,送到方兰舟面前去,所有人都在看着,等着他们的国主伸手。 然而此时突然起了一阵风,风不大,刚刚好吹起“谢长亭”的红盖头,盖头并没有落下,一旁的人只看到了她微微露出的白皙下巴,随后盖头恢复原样,安安稳稳地盖在她头上。 方兰舟朝她伸出了一只手,侍女抬起“谢长亭”的胳膊将她的手凑上去,谁知道国主并不是想牵她的手,而是直接一把掀了新娘子的盖头。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周围人明显感觉到周遭空气冷了下来,众人大气不敢出,皆不知道国主此举是什么意思。 只有原来两个栖凤阁内伺候的侍女们知道,这个新娘根本就不是国主即将迎娶的那位。 方兰舟捏住小狐的下巴,眼里分明含着滔天的怒火,语气却是不急不躁地询问道:“告诉我,人呢?” 小狐道:“我是长亭啊。” 方兰舟喉间溢出一声带着嘲讽的轻笑,可双眼却隐隐泛出了猩红之色,他说:“孤是不是与你说过,让你不要乱跑?” 没有人看到,方兰舟是如何凭空祭出一把长剑来的,国主动了杀心,旁人自然连拦一拦的胆子都没有,唯有顾纵穿出人群,道了一声:“殿下!”好歹保住了小狐一命。 随后不知他在小狐身上做了什么,小狐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而从她身上却掉出来一张黄色的符箓。 方兰舟对这些太熟悉,当年谢长亭从他身边离走时,用的就是符箓控制。 “骗我,总是骗我。”他自顾自地喃喃道,自做了国主之后,他哪里有过这样落寞的样子。 顾纵很冷静地道:“殿下,谢姑娘还在宫中,若是此刻清查,很快便能找到人。” 方兰舟沉默,再抬眼时,眼中猩红不见,神色也恢复以往之时,他说:“没必要,你们都退了吧。” 顾纵担心方兰舟,想要留下来,却被方兰舟拒绝,他便只好先带着小狐离开。 周遭人几时走干净的,方兰舟并不清楚,他今日本来很高兴,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觉得终于要离长亭近些,可惜,白高兴了。 ˉ 谢长亭终是对小狐放心不下,或许也有别的原因在里面,她让青娥和青灯两人先走,自己去看一眼方兰舟再走。 大婚总是热闹又显眼的,明明不久前还能听到喧闹声,此刻却安静得这一切仿若假象。 谢长亭心里疑惑,又往前走了几步,没有看到方兰舟,但前面显然是大婚的地点。 她不知道此次大婚是怎么安排的,入眼景象便是喜气洋洋的一片红,该是繁华而又隆重的一场婚礼。 “兰舟?” 叫了一声没人应,她又喊,“兰舟,你在吗?” 她断断续续叫了好几声,却无一声应答。 有时候还是得往前走的,如果当时谢长亭转身就走,那她可能与方兰舟的缘分就此终结,再不会有后面那些事了。 但是她没走,在一片大红的尽头,她看见了坐在红色绸布上的方兰舟。 他低着头,没看谢长亭,手里有一把长剑,谢长亭自然认识,那是她留给方兰舟的归梦。 “兰舟,你怎么了?”谢长亭小心翼翼地又叫了一声。 这时候,方兰舟抬了头,极缓极慢的动作,他看向谢长亭,像是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她。 谢长亭这时才发现他两颊旁未干涸的泪痕,他的眼泪从来都留给了谢长亭。 十几年来未曾动过的心,在这一刻好像被什么撞了下,带着点疼,又有点酸涩,但她仍不懂这是因为什么。 她只好走过去,与方兰舟相对而坐,像以前那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方兰舟突然苏醒过来似的,一把搂住了谢长亭的腰,和青娥一样,埋头在她肩窝处哭。 是在哭,无声的哭,只有温热的眼泪流进衣领里,谢长亭一只手从他头顶抚上他的后背,安慰他。 等他哭完,谢长亭准备将人推开,谁知方兰舟不肯,随即一口又咬在了她肩上。 蚀骨的痛从肩上传遍全身,谢长亭咬牙忍着了,她说:“咬我一口算出了气吧。” 算起来,这是第二次方兰舟咬她了。 “好吧,我错了行不行,不该骗你。”谢长亭继续说。 方兰舟松口了,但还是抱着谢长亭,他的目光看向很远处的方屏闲。 他在谢长亭耳边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留着屏闲吗?” 谢长亭一怔,她知道方兰舟是知道了她与方屏闲见过面,这其中又有多少是方屏闲的功劳,方兰舟也清楚。 谢长亭不装傻,问道:“为什么?” 方兰舟道:“你以为我留下他是为了安抚那些大臣,不是的,我留下他,就是为了让他当国主,为了让父王看一看他的江山,看着它是怎样一步步走向覆灭,我早就不想当国主了。” 谢长亭心一惊,直觉有什么不对,忙用力想将方兰舟推开。 可随即而来的却是一阵剧烈的疼痛感,比方兰舟在她肩上狠狠地咬一口还要疼上百倍千倍。 太疼了,她从未受过如此剧烈的疼痛,她以前连小伤都没受过,她以为这世上最痛的痛便是方兰舟咬她的痛。 但实际证明并不是,这世上痛分很多种,无疑,扎心之痛最为剧烈。 谢长亭嘴里都咬出了血,连推开方兰舟的力气都没有,她至死都没想到,杀死自己的会是方兰舟,而且还是用的她自己的佩剑。 “没事的,没事的,我会和你一起死的。” “放屁,方兰舟我不会放过你的。”谢长亭剩一口气怒骂道,“我他妈真是服了,我是造了什么孽啊,要被这样对待,还死的这么惨!!!” “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我们重新认识吧,我一定听话,不像现在这样,惹得长亭对我心生恨意。”方兰舟的声音越飘越远。 意识渐渐模糊之时,谢长亭看见头顶的日光越来越暗,脑袋里一片空白,似乎听见了方屏闲的声音,又觉得方兰舟落在她身上的眼泪滚烫的吓人。 失去意识前,谢长亭还在想,方兰舟为什么哭,他还有脸哭,自己都没哭呢。 一剑穿心果然疼到爆炸,那她以前除妖,那些妖岂不是都死的很痛苦,临到这里,她竟还觉得愧疚。 再之后的事,谢长亭便不太清楚了。 ˉ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断更这么久,我回来了! 第39章 其实南渡说的也不算错,只不过说反了,并不是谢长亭爱而不得,而是方兰舟。 但谢长亭一直想不明白,爱一个人会爱到杀了她,那可真是太可怕了,这样的爱换哪一个人都得离得远远的,巴不得几辈子都碰不上才好。 方兰舟也是,千算万算,还算着下辈子再相见,他怎么就没算到自己这辈子投胎成了个小傻子不说,还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 唉,谢长亭也是心疼。 但有时候事与愿违也许是上天的安排,就说谢长亭自己吧,被方兰舟一剑捅了之后,本该是葬于皇陵化为一抔黄土的,结果她倒好,升天了。 虽说她也奇怪,怎么好好的就飞升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做了多大贡献呢,别的仙友问起来她都不好意思说。 飞升了,成仙了,摒弃肉身,重塑仙肌玉骨,还是很圆圆满满的吧,结果她又落了个心绞痛。 太难了。 ˉ 谢长亭醒来时,方兰舟睡在她身边,离得有些远,但一只手却紧紧揪着她的一截衣摆。 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又受了太多苦,谢长亭纵是怨恨也怨不起来。 南渡没见着人影,不知又跑去哪里热闹了。 谢长亭也没叫醒方兰舟,只坐在榻上和琼英聊起天来。 只见她们面前有一道薄薄的光幕,光幕上的人影彼此可见。 琼英作为司命,每天都太忙太忙了,看不完,整理不清楚的卷轴多得要溢出司命府。 谢长亭看看琼英的神殿,再想一想自己的撷芳殿,简直不要太满足。 花神是个不可或缺但又闲得冒泡的神位,谢长亭自飞升后出了掌着四季花开,还真没做过一件正经事。 有时候还跑去琼英殿里帮她整理卷轴,琼英两眼都要熬出红血丝了,谢长亭却是满面红光。 想来是在人间过得不错。 “你什么时候回天界?”琼英张口就问。 谢长亭道:“不知道啊。” “我帮你看一下,曦和皇陵在……” 谢长亭道:“诶,这个我知道,我去过的。” 琼英道:“你去过,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谢长亭便不作声了。 琼英又问道,“既然去过,为什么还不带那孩子去把那柄剑扒出来?” 谢长亭看了一眼还在睡梦中的方兰舟,摸了摸他的头,对琼英道:“再等等吧。” 琼英却道:“再等等?谢花神,你怕不是忘了当年因何被一剑穿心了吧。” 她这么一说,谢长亭又觉得心脏开始疼起来,正想找个什么话题把这事带过去。 但琼英好像知道她所想,在她开口之前说道:“这孩子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年纪,你若是一直待在他身边,他极大可能会对你产生依赖,甚至是……爱慕之情。” 谢长亭大惊:“可……可我现在是男装打扮啊。” 琼英将手中的司命簿翻了翻,道:“凡间也不是没有这种断袖之说,更何况,你本身就是女儿身不是?” 谢长亭:“……” 琼英道:“别多说,早些回天界,鬼知道在凡间待久了又会出什么事儿。” ˉ 琼英说的也并不是没道理,她无论早晚,总是要把归梦剑取出来的,并且最终结果就是返回天界。 哪怕想要在凡间陪转世之后的方兰舟待久一点,等他长大,最后也还是要离开的。 所以,长痛不如短痛,趁现在还没什么感情基础,赶紧办事。 凡间春日总多情,风也温柔,水也清澈,谢长亭好几日不曾见到过南渡,问过琼英,琼英也不清楚二殿下跑去了哪里。 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方兰舟。 方砚之是储君,每日读书习字练功忙的跟陀螺似的,压根儿没时间一直跟在谢长亭身后,所以也就便宜了小兰舟。 说来也巧,方砚之竟然是方屏闲的转世,这一世他们俩人还是做了兄弟。 谢长亭也不知该说这是孽缘还是天道故意玩弄人。 谢长亭照旧一身黑衣,男装打扮,带着方兰舟出了宫。 她腰间别着绛雪扇,不笑的时候看过去总让人觉得带着冷气,一般人是不会想着去靠近这么个人的,但兰舟不怕,默默地跟在谢长亭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谢长亭背着手往前走,兰舟就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看着也乖巧的很。 归鸢国国主看中的是储君方砚之,虽说皇子出宫也不太容易,但好歹小兰舟没人管,谢长亭又是国师,带人出去就出去了,并没人说什么。 就是说也无济于事,国师嘛,神通广大,想带个人出去还不容易? 归鸢繁华,街上人来人往,街道两旁各类铺子生意红火。 谢长亭早就辟谷,何况做了神仙,早就不念凡间这些吃的了。 她不念,方兰舟自然不会主动开口去说自己想要什么。 街上有两个孩子,看起来比方兰舟小太多了,缠着母亲要买糖人吃。 那母亲便笑着道:“好好好,买。”话落便掏钱买了两只糖人给自己的孩子。 方兰舟这才抬眼往那边看了看,时间有些久,但他绝不是贪嘴想吃糖人,他只不过有点羡慕别人有母亲疼。 谢长亭见此,便问道:“想吃?” 方兰舟摇头,乖巧道:“不吃。” 谢长亭摊开手掌,道:“我有很多银子,兰舟想吃什么随便拿。” 方兰舟这才松口,对卖小糖人的摊贩道:“请给我两串糖人,谢谢。” 摊贩问道:“好嘞,小公子要什么形状糖人的,我都可以做出来。” “什么形状都行吗?”方兰舟问这话时看了一眼谢长亭。 谢长亭目光却在别的地方停留,不知道她是看到了什么样的热闹事,嘴角有抑制不住笑意。 那时候是傍晚,天将黑未黑,远处是橙红的半边天际,有那么一瞬,方兰舟差点脱口而出一句:“长亭。” 还好话没出口,不然谢长亭怕是今晚就得带着方兰舟去曦和皇陵挖墓了。 不知道为什么,方兰舟总觉得与国师似曾相识,似乎很早之前就见过的,但他不敢太过靠近她。 “小公子?” 摊贩的声音惊醒了方兰舟,他指了指谢长亭,然后细声道:“能做成国师的模样吗?” 摊贩看了看站在对面的谢长亭,点头回答方兰舟:“能,小公子且先等等。” 归鸢皇宫的事,平民百姓自然无权得知,虽隐隐听到过宫中新进了一位国师的传闻,但怎么也没想到国师会是这副年轻模样。 谢长亭皮肤白,眉峰凌厉,整个人看着就不食人间烟火,摊贩看了几眼就低了头,总觉得再多看几眼就好像是亵渎了神明一样。 谢长亭在看不远处的杂技表演,等方兰舟的小糖人做好后,他们便去了杂技表演的地方。 那地方人多,又吵又闹,方兰舟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场合,但看谢长亭感兴趣,便忍着没说话。 他给了一串“国师”版糖人给谢长亭,谢长亭举起来眯眼瞧了瞧,觉得这糖人有点眼熟,像……可不就是像自己吗? 她倒觉得好笑,也惊叹于糖人摊贩技术之精湛,小小的糖人竟也能做得这般精致可爱。 方兰舟上一世不太喜欢吃甜食,这一世也不知道口味变没变,想到这里,谢长亭随口道:“记得兰舟以前不喜欢甜食的……” 话未说完,突然顿住,垂眸看了一眼仰头看着自己的方兰舟,谢长亭一口将糖人咬碎,道:“快吃。” 方兰舟:“哦。” 他咬了一口糖人,甜腻腻的感觉从舌尖化开,他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太喜欢甜腻腻的东西。 但为什么,国师会知道这些呢? 不等他多想,一只手朝他伸过来,拢住了他的手。 方兰舟怔怔地看着,是国师拉住了他,他听见国师说:“这里人多,我拉着你,不容易走丢,我带你出来,总得带你安然无恙地回去。” 我不想回去,他想说,‘我就想这样与你一直在一起,你带我走吧。’ 但显然,谢长亭不会读心术,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那只手白皙修长,指尖泛着淡粉,手心里带着微凉之感,黑色的宽大袖摆下,隐约露出瘦削的腕骨。 方兰舟甚至想跪在她面前,虔诚地拿脸去蹭一蹭她的手背,如果真的是神明,那我愿意做她的信徒。 杂技表演得热火朝天,周围人声鼎沸,千万人中,独独只见一抹光亮立于人世间。 ˉ 方砚之对于国师总带方兰舟出去玩一事很不开心,出去玩就算了,还不给自己带东西。 于是好不容易休息的一天,他便从自己的宫殿里跑过来找国师。 可惜国师不在长春殿,宫女们说国师这些日子与六殿下好,兴许是在钦安殿里,大皇子要去找找看吗? 方砚之一听就来气了,觉得明明这国师是来教自己的,怎么每日都与他六弟混在一起。 就算要与六弟混在一起,宫中哪一位公主皇子不比六弟可爱,比如自己的妹妹,又比如自己。 他还真是这么想的,并且还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信心满满地冲去了钦安殿,结果……并没有看到人。 过分!!国师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个徒弟等着她来指点一下啊。 毫无疑问,谢长亭今日又带方兰舟出宫去了,她准备明日就带方兰舟去曦和皇陵,这些日子里,谢长亭在用自己的方式对一个孩子好,补偿那些他从小未曾体验过的开心与快乐。 无论哪一世,方兰舟就是方兰舟,谢长亭始终都觉得他应该拥有更好的人生路,他的眼里就该装着期翼和灿烂星子。 “兰舟,明日过后我就要回去了。”谢长亭决定坦白,好好把话说清楚。 方兰舟道:“我想和国师一起走。” “不行。”谢长亭道。 方兰舟这一世倒像懂事了,不哭不闹又听话,闻此言也只是紧紧拉着谢长亭的手,乖乖问道:“那国师会来看我吗?” 谢长亭点头:“会,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小兰舟的。” “不骗我?” “不骗你。” “那等我长大以后可以去找你吗?”方兰舟又问。 谢长亭指了指天,有些为难地说:“我是那上面的。” “神仙?” “嗯”谢长亭揉揉方兰舟的头,说,“一个比较闲的神仙,所以会有许多机会来看你的。” 若是别人肯定不信什么神仙之类的话,毕竟没人见过真神仙,最多也就几个修仙之人。 方兰舟却坚信不疑,乖巧道:“那我就在宫里等着国师来找我,我不去别的地方,国师一来就能找到我。” 这孩子太乖了,傻乎乎的招人心疼,谢长亭怕在自己没看到的地方他又受了欺负,想来想去,总算想到自己身上还带了一面镜子。 这是琼英去凡间执行公务时从某个妖怪手里得来的,后来又觉得没什么用就给了谢长亭,谢长亭一个闲出蛋来的花神留着就更没什么用了。 但此时却突然庆幸好歹当时没丢掉了事,这镜子叫什么“白雪”还是什么别的名字也记不清了。 只不过唯一用处就是能与人通话,心里想着谁,隔着一面镜片就能立刻见到人,且另一方也能见到彼此。 她抬手化出白雪镜,将它送给了方兰舟,并告知了他白雪镜的使用方法。 方兰舟显而易见的高兴。 回宫的时候已至暮色四合时,万家灯火初上,遥映人间一片繁华景,这里可比天界热闹的多。 这次谢长亭倒还良心发现了,总算还记得她还有个挂名徒弟,回去的时候顺带给他带了些外面的小玩意。 其实宫里哪里缺什么玩意儿,不过是看谁送的,也幸好她想着了方砚之,要不然等她走后,方兰舟还不知要受些什么气呢。 ˉ 第40章 第二日意外见到了多日不见人影的南海二殿下南渡。 谢长亭笑嘻嘻问道:“二殿下可真忙,人影子都不见了,又跑哪去听书啦。” 南渡神情有点不太对劲,这个不对劲在见到方兰舟之后愈发怪异。 谢长亭想问却一直没找到机会。 南渡见谢长亭与方兰舟两人手拉手,恨不得冲上去把他俩拉开,隔得远远的才安心。 他都不知道他俩关系这么好了,自己才离开几日啊,手拉手,不害臊。 “诶,你们去哪儿?” 谢长亭挑眉,回头道:“挖墓!” 南渡大惊:“不是,你想干嘛啊?” 谢长亭一脸无辜:“我又不是挖别人的墓。” “哦,不是别人的就……”他心还没放下来,突然反应过来,“不是别人的,难不成是你自己的?” 谢长亭弯唇笑,无任何心理负担道:“对啊。” 南渡这几日并没有去哪里听书凑热闹,而是回了天界,去了趟司命府。 也怪他好奇心重,非得把谢长亭飞升之前的祖宗十八代挖个一清二楚。 琼英最开始没打算给他看司命簿的,怪只怪司命府实在太忙了,谢长亭去了凡间,琼英一个人守着司命府,哪怕是个神也去了半条命了。 恰好两人都有忙需要帮,那自然是各取所需咯,南渡帮琼英打理司命府,琼英便将命簿给二殿下查看,反正又不会少块肉,没多大关系。 这一看,就看出问题了,他知道谢长亭的事,也知道了方兰舟前世与前前世的事。 当他不知道啊,这小孩表面看着可可爱爱,心里说不定黑不溜秋,若是有朝一日恢复了意识,不说北疆之域要乱,东西南北四海也都别想安宁了。 虽说也可能与南海没关系,但他与东海玉鸾有婚约在身,这孩子可是杀了北海龙王的东海之主啊。 还有,谢长亭怎么死的,一剑穿心而死,剑谁捅的,还不是眼前这孩子。 谢长亭还敢与人走这么近,也不怕再死一遍。 但这些他都不打算说出来,他就趁着今日,等谢长亭的事完成之后,再将这孩子灭了。 得扼杀于摇篮呗,不然以后自己也没好日子过了。 ˉ 曦和皇陵离归鸢国不远,在归鸢国境内,但那里如今已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巨大林被。 树木高大葱郁,地上荆棘遍布,地面凹凸不平,谢长亭来过几次,每次都会被荆棘丛扎出一身的血痕。 虽是如此,她还是时刻不忘护着方兰舟,也正因为护着他,所以压根儿没想到可以使用法术。 还是南渡看不下去,偷偷在后面使法术护着他俩,嘴里还念叨叨着:“傻不傻。” 但也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方兰舟露在外面的一条手臂被划伤了,血痕有点深,看着很有点疼,谢长亭道:“歇一会儿吧,看看伤口。” 方兰舟却捂着伤口不让看,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虽说是半大小孩,倔强也是真倔强,说不看就不看,恨不得马上长出一对翅膀来,早点飞去皇陵里,替谢长亭帮上忙。 约莫一个时辰后,三人终于到了曦和皇陵入口。 那里有一道小门,推开小门是一条长且漆黑的狭窄甬道。 曦和国灭之后,守陵人也不再守陵了,早去干了别的活儿。 皇陵本就建的偏僻低调,现如今也就一百多年历史,没被盗墓贼发现算是幸中之幸了。 三人微微弯腰,穿过狭窄漆黑的甬道,甬道有好几条岔口,谢长亭走在前面带路。 南渡走在最后面,又不想去拉方兰舟的手,谢长亭便道:“待会儿走丢了怎么办。” 他只好不情不愿的捏着方兰舟的手慢慢朝前摸索前进。 过了甬道,才算是见到了亮光,南渡手中托着一簇明亮焰火,看清了皇陵里的真实面貌。 这是一座地下宫殿,宽大且空旷,说话都带着闷闷的回音。 谢长亭的肉身与前世的方兰舟就合葬在这里面。 皇陵中机关众多,谢长亭显然早就探好了路,何况三人中两个人都是神仙,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很快就找到了方兰舟的墓。 因为两人是合葬,所以他的棺椁比旁人的要宽大一倍。 棺椁摆在石台上,周围立着两盏夜明珠制成的明灯。 谢长亭深吸口气,施法翘了棺木,盖子掀开后才得以见到里面的真容。 两具尸身保存完好,还是一百多年前的样貌,只是脸色苍白了些,不知道的,抬到太阳底下一看,人家说不定还以为只是睡着而已。 南渡看了一眼,奇怪地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早知如此,反倒是方兰舟,一路沉默,在见到棺椁中的红衣新郎时,突然惊恐地往后连退几步。 谢长亭道:“别怕,没事。” 棺椁中的她也是穿着红衣,那是一百多年前,方兰舟为她定做的嫁衣。 她与方兰舟胸前都有一块布料颜色较深的地方,那是当年穿心而过之时流的血。 棺椁里放着几颗夜明珠,还有防止尸身腐烂的长生丹药,归梦剑就插在棺椁里头,就像是镇着谢长亭的魂魄。 琼英说过,那把剑必须得方兰舟取下来才行,虽是谢长亭的佩剑,被赠予方兰舟后先是浸了他的血,后又认了主,旁人是动不得这把剑的。 方兰舟不明白为什么棺椁里的人会和自己一模一样,他旁边睡着的人和国师又是一个样,真的太奇怪了。 “兰舟,过来。”谢长亭唤道。 方兰舟走过去,问:“国师,为什么我与这个人一模一样。” 他忽然有些头疼,有些记忆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突然而至,逐渐在脑海里清晰成影像。 但还不容有时间整理这些混乱的记忆,他便听到国师在他耳边道:“就是这把剑,兰舟把他取下来就好了。” 她说:“这是兰舟自己的东西,该拿走的。” 方兰舟便听话地将双手覆在归梦剑柄上,甚至没用什么力气,归梦剑便被取了下来。 这把剑似乎带着源源不断的生气,当剑被取出,那棺椁里的两具尸体也就化为了两具嶙峋的枯骨。 谢长亭松了口气,也觉得一下如释重负,再也不用担心什么心绞痛了,终于也能正正经经做一回漂亮花神了。 归梦剑既然认了主,谢长亭便让方兰舟把剑带走,留在身边防身也好? 这次之事,方兰舟回了归鸢皇宫之后便生了一场大病。 谢长亭本打算取了剑就回天界,可现在方兰舟病了,她总不能甩手就走人吧。 好在宫中太医好,小半月就两人治好了。 两人再次分别,谢长亭回了天界,过起了没心没肺的咸鱼生活。 琼英依然忙,忙里偷闲还跑来撷芳殿里逮人去她府上整理卷轴。 谢长亭毫无疑问是头一个,谁让她最闲,闲的想去凡间见方兰舟。 话说起来,自曦和皇陵过后便一直没再见过二殿下了:“琼英,你知道南渡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他每天躲他哥,行踪哪会叫我们知道。” 说的也是。 谢长亭翘脚坐在琼英殿里,心想着不止南渡没见着,好像也很久没见方兰舟了。 以前做人时都没这么念着人,做神仙反倒心不静了,随后又想,果然还是太闲了,得找点事让自己忙起来。 ˉ 第41章 谢长亭并不知道的是,南渡并不是躲他哥才不见人影,他受了很重的伤,此时正在南海养伤呢。 他都不用躲,南泽盯他跟盯囚犯一样,自家虾兵蟹将看不住人,还得哥哥亲自出手。 反正南渡是生无可恋了。 南泽是南海龙王,听着就很厉害的样子是吧,但是他——有个坏毛病,爱唠唠叨叨,唠唠叨叨。 南渡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整日里被魔音贯耳,他想好也好不起来。 但南泽好像对此乐见其成,只要弟弟不出去闹事,安安心心和东海玉鸾成亲,那他就安心了。 现在都别提东海,谁提东海二殿下和谁急。 就说方兰舟那小子不是什么善茬,谢长亭回天界那日,当晚,南渡独自一人去见了方兰舟。 他是打着将小恶魔扼杀于摇篮中的想法去的,见面时还假意聊了几句。 聊着聊着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差点掀了归鸢皇宫里的一半宫殿。 当日情景之复杂,要南渡来形容,那就是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简而言之,两条龙在打架,凡间暴雨连连,天色暗沉的像是要从高处塌下来似的。 最后结果,南渡惨败。 当然,南渡之所以惨败,他是将原因归结于方兰舟的真实年龄比他大太多了。 毕竟人家杀北海龙王的时候,他还在地上爬呢,所以他也算败之有理。 到现在一身伤躺在龙床上他还这么想。 不对!谢长亭!! 他得把这事告诉谢长亭啊。 于是二殿下又开始他的逃离南海之路。 ˉ 而在天界的谢长亭自然也没闲着,在帮琼英整理卷轴的时候,偶然之下翻到了东海一族和北海一族的渊源。 这事得从很久以前说起,故事是从东海小龙君开始的,都是龙族,却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谢长亭看得很快,也知道主要罪魁祸首便是北海老龙王。 自古有地盘王位之争,谢长亭怎么也没想到,隔着十万八千里的水域里竟也有这种斗争。 那小龙君为东海扶桑树报仇,血刃了北海老龙王,自己也墮为魔物了,分化出来的一魂一魄却转世去了人间。 也不知道现如今怎么样了。 东海扶桑树也是惨,活生生被大火烧死,一步都离不开。 再说那堕为魔物的小龙君,后来留在北疆也做了不少善事,虽说是魔物,但也是个善良,有情有义的魔物,还能得那么多小妖怪的尊崇,由此可见,是位深得妖心的魔物。 谢长亭边看边想,却在卷轴处看到“谢长亭”几个字时,顿住了。 卷轴内容包含之广,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里面还夹杂着自己的事。 ˉ 千年之前,东海有扶桑树,扶桑化形守着本体并未离开东海之畔,而在扶桑树底下,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密室。 密室里原本什么都没有,扶桑一个人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她倒没觉得无聊,几百年都这样过来了,变成人还是一样的乐子。 有时候化形上岸,见见东海沿岸的渔民下海捕鱼,偶有海浪掀翻渔船,渔民落水挣扎,扶桑便会下海救人,她在这一块守着,这一块海域也算安宁,没出过什么岔子。 在这期间,她几乎每隔几日就能见到东海里钻出来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 小团子每次出了东海都要对着东海一望无垠的海面扮鬼脸,吐舌头。 起先扶桑觉得奇怪,后来又觉得可可爱爱,便是从那时候起,扶桑的乐趣多了一个。 她不知道小团子的名字,也不能冒昧地上去询问,只好每次看着小团子上了岸,跑去找凡间的小孩一起玩。 那些小孩都是渔民的孩子,从小也是下水惯了的,小团子傻乎乎的,带人在东海玩水,有不知从哪儿挖来许多奇珍异宝出来送给这些孩子。 扶桑看得出来,小团子是很喜欢和凡间人玩耍的,但是他得隐藏自己的身份。 小团子许是化形术并未熟练掌握,淋不得雨,一次上岸,东海上空突下大雨,小团子举着两只手爪子遮雨,无论雨有多大,他就是不回东海,隐要现形之时躲去了扶桑树下。 扶桑尽心尽力为他挡雨,她做得好,雨水下大而急促,却分明一滴都没有溅到小团子身上去。 这事过了没多久,扶桑树下的密室里送来了一个人,扶桑一看,这不是巧了吗,这人就是当日钻出东海海面的小团子。 两人在这里相识,扶桑这才知道,小团子本名叫容玄,乃东海小龙君。 扶桑树下的密室一般都是让人面壁思过的,小龙君说自己是自愿被关进来的,扶桑不愿拆穿,就小龙君一日不出海的性子,能老老实实跑来面壁思过,这实在有点不太可信。 两人相熟于扶桑树下,容玄会给扶桑讲外面的事,扶桑听来只觉稀奇,想着有一日自己也要去人间看看。 只是没想到意外会比计划来的更快,东海新任龙君继位之时突遭北海偷袭,继位仪式被打断,宾客们仓皇而逃,东海海面翻起滔天巨浪,东海沿岸遭业火侵袭,大火连烧十来天,扶桑这时候应该做的事就是赶紧撤离东海,至少还能保住一条命在。 但她没有,她担心容玄,非要见到人才罢休,从东海水深火热里钻出快要煮熟的虾兵来,扶桑询问容玄的下落。 虾兵捂头叫嚣:“烧死了,烧死了。” “好疼,好疼!” 扶桑的心瞬间沉落谷底,以为容玄死在了东海里,那会儿是关心则乱,根本来不及细思虾兵说的话,也许他是在说自己快被烧死了呢。 业火绵延万里,火苗窜上扶桑树,先是叶子,后是枝干,业火过境,扶桑树几乎是顷刻间便化为了乌有。 再后来的事就没有与扶桑相关的了。 ˉ 而小龙君容玄,其实并未死在东海里,误打误撞闯进了北疆之域,再后面的事,就是修炼与复仇了。 但关键在这之后容玄堕魔就有点奇怪了,是因为什么卷轴中却并未写清。 琼英飞升时间比谢长亭要早许多,谢长亭合上卷轴便问道:“北疆有魔物,听说以前曾是东海龙君,琼英可知容玄为何堕魔。” 琼英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谢长亭所说的容玄是谁。 司命府里的卷轴琼英都接手过,不可能没印象,但她好像有点不太想说这事。 谢长亭举了举手里的卷轴,道:“我都看过,就是有这一点不明白,琼英如果知道就和我说说吧,不然我还是得下去问的。” 谢长亭前世是被相离道人带大,长在雾灵山,但她还有个前前世,扶桑被业火化为灰烬,魂魄过奈何桥,喝忘川水,入轮回池,然后转世成了凡间的一名女婴。 那时候生男孩就是宝,女孩没人疼,但好歹也算有良心没让女孩生下来就饿死,但也没养多久就将女婴送了人。 那人便是出世云游的相离道人,也就是谢长亭的师父。 再后来的两世便是谢长亭与方兰舟两世的纠葛,而方兰舟就是北疆魔物容玄分化出去的两缕残魂。 扶桑是神木,草木本无心,所以哪怕扶桑转世为谢长亭,面对方兰舟偏执的爱意,她看在眼里,却始终无动于衷。 第一次无动于衷,第二次说走就走,但她忽然很想知道,做为扶桑时候的她对小龙君是什么心思。 龙君继位,东海业火绵延,扶桑本是有机会离开东海的,还有容玄,到底是因何而堕魔的。 她心里有一个想法在不断地探头,会不会容玄堕魔也许与扶桑有关系呢。 “容玄,是因为扶桑才堕为魔物的,而你就是扶桑的转世。”琼英道。 好像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倒松了口气,谢长亭一合卷轴,道:“我要去北疆,见一见容玄。” 琼英拦住她,道:“你疯了,你是天界神仙,跑去和一个魔物纠缠,你还想不想做神仙了?” 谢长亭道:“如果一个人因为我而堕为魔物,人人都惧恨他,人人都恨不得他窝在北疆永远不再出来,那么我必须和他在一起。” “一个人真是太孤独了,做神仙的日子漫长到无边无际……”她又说,“我害怕。” 琼英沉默不语。 ˉ 谢长亭将白雪镜留给了方兰舟,但方兰舟并未与她通过白雪镜见面,应该是说,自谢长亭回天界后,就再没见过方兰舟了。 她直接去了北疆,北疆那里风雪大,荒凉之地,寸草不生。 谢长亭不知道的是,她才走,南渡后脚就来找她了,撷芳殿闭门不见客,南渡便又找去了司命府。 司命府这几日倒闲了,着实少见,琼英见南渡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便先开口道:“咦,这不是二殿下吗,谁追你不成,弄得这么狼狈?玉鸾呢?” 南渡一个白眼差点翻上天,道:“别提了,我哥盯得紧,好不容易才从南海跑出来的。” 琼英只是笑:“二殿下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稳重些,别总让你哥哥操心。” 南渡道:“算了算了,我来又不是说这的,谢长亭呢?” 琼英道:“走了。” “走哪里去?” “北疆啊,她去找容玄。”琼英奇道,“怎么了,二殿下找长亭有事?” 南渡如遭雷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来晚了,来晚了。 谢长亭去了肯定回不来 琼英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道:“没事的。”她瞄了南渡几眼,还是道,“二殿下身上伤还没好完全吧,快回南海养伤去。” 南渡一听这话,忙道:“谁说我受伤了,没有的事。” 琼英道:“好吧,好吧。”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好在二殿下手下留情,若是下手重了,容玄出了事,谢长亭想必不会轻易罢休。” 南渡冷吭一声,不说话。 琼英说:“谢长亭本是东海扶桑所化,千年神木转世,虽说有时候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容玄是她第一个放在心上的人,虽说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但好歹她也与容玄有三世纠葛,二殿下应当知道,无论哪一世,容玄都不可能对谢长亭放手的。” “既然这次谢长亭愿意主动去北疆,也好过有一天容玄亲自来天界抢人吧。” “她说漫长到无边无际的日子让人害怕,她想要一个人陪着她,所以她便自愿去了北疆。”琼英说,“容玄会在那里等到她的。” ˉ 第42章 顾纵将容玄的魂魄集齐后,容玄并没有从沉睡中醒来。 那日与南海二殿下的打斗过后,顾纵就带容玄回了北疆。 方兰舟体内只余留着容玄的一缕残魂,对付一个想要他命的南海二殿下,方兰舟其实没多少胜算。 自从顾纵回了北疆,住在北疆里的小妖怪们便都围过来问他:“顾先生,君上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我好想君上。” “我家今年生了个小娃娃,想让君上取个名字。” “顾先生,顾先生……” 小狐从远处款款而来,笑着对周围的小妖怪们道:“去去去,顾先生这几日也累,你们都围过来,他还要不要休息啦!” 小妖怪们问不出什么话,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小狐与顾纵两人就坐在一樽大石头上,小狐一手撑着下巴,唉声叹气个不停。 顾纵现在就见不得她这张脸,总觉得像谢长亭,一想到谢长亭就想到自家君上还没醒过来,君上没醒,顾纵情绪就不好了,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ˉ 容玄在一片黑暗中睁眼,脑袋里乱糟糟的,记忆十分混乱,有容玄的记忆,还有那两缕残魂转世的记忆。 但他又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人,是一个女人,穿白色的衣裳,衣身上绣有仙鹤,叫谢…… 还有…… 容玄准备再静心想一想,整理一下思绪,结果就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 因沉睡许久,下地时差点摔了一跤,走到外面一看,漫天飞舞的大雪,呼呼而过的寒风。 这是北疆,寸草不生的北疆之地。 他的记忆总算清明起来,想起了很多事,东海,北海,扶桑树,谢长亭,方兰舟。 谢长亭来了北疆,但是顾纵说容玄没有醒来,她想见一见容玄,可惜没被允许。 谢长亭也不走了,干脆就留在了北疆。 她是天界花神,一个神仙住在妖怪的地盘上,本就弱势,最开始那几天,她遭受了不少白眼和指桑骂槐的咒骂。 但谢长亭依然无动于衷,北疆这地方太冷太荒凉,不知道容玄在这里有多久了,孤零零地被人排斥在外,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她心疼容玄,虽不知这心疼从何而来,但却正经感受到了,像是有根细针不停地在往心上扎口子。 好不容易抓住一个人,当作信仰神明一样看待,可他的神明却一次一次地抛弃了他。 在北疆的第十天,有一只小妖怪来找谢长亭说话,因为谢长亭在这里种了一片花。 有花,北疆才不算荒凉,小妖怪看上了谢长亭的花,偷偷跑出来躲在谢长亭身后,谢长亭一转身见一个女孩子藏在她身后,吓了一跳,绛雪扇都翻了出来。 她还以为这里的小妖怪要搞偷袭呢,结果一看是个头上长角的小女孩。 小女孩可怜兮兮,谢长亭失笑:“怎么了?” 小女孩说:“花花,漂亮。” 谢长亭便摘了一朵花别在女孩鬓角,笑道:“你要喜欢随时都来。” 明明是来见容玄的,结果却在北疆种起了花。 容玄慢慢走到谢长亭身后,小妖怪们惊呆了,一哄而散的同时,还在北疆大喊大吵:“君……君上醒啦,快来看啊。” 一路跑过去,家家户户都开了门,又见君上站在那个天界神仙的面前,小妖怪们不敢贸然凑上去瞧个明白,只好伸长了脖子,探个脑袋出去瞧热闹。 谢长亭转身时,撞上了容玄,容玄比她高太多,她得仰着头去看他。 准备往后退两步时,腰间突然环了一只手上来,搂着她又往前近了一步,这下可好,直接趴在容玄胸口。 听他有力的心跳声,谢长亭道:“我,我想来看看你。” 容玄问:“我是谁?” 谢长亭道:“容玄,兰舟,我的。” 面前的这个人,面容精致,眉间一抹红痕,肤色带着病态的苍白,兴许是刚醒不久,整个人还有点虚弱。 谢长亭也伸手抱住他,像是隔了许久未见的恋人一般。 家里有未成年的小妖怪都被自家父母捂住了双眼,结果做父母的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 只可惜,一句话煞风景。 容玄问:“你是谁?” 谢长亭先是一愣,随后一把将容玄推开,道:“不知道我是谁你就随便搂搂抱抱?” 容玄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知晓了一些以前的事,又觉得对容玄颇为愧疚,谢长亭深吸口气,转身就回了天界。 容玄微仰着头看着天空,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他怎么可能会忘记谢长亭呢,无论是哪一世,这都是他竭力想靠近的神明啊。 难得她有一次主动来找自己,容玄高兴还来不及。 只不过好像说错了话,她生气了,不过不要紧,等自己身体状况好点就去天界找人了。 ˉ 谢长亭一回天界,直接冲进了司命府。 琼英自万千卷轴中抬起头,语气奄奄的:“回来了,千里追夫失败了?” 谢长亭道:“以前都是和方兰舟闹腾,这如今换成容玄,我有点,有点不知该怎么下手。” 琼英眼下泛着青黑,眯着眼打了个哈欠,无所谓道:“不都是这个人吗,有什么区别不成?” “区别可大了。”谢长亭道:“两人虽然面相一致,但我与转世为人的方兰舟显然更为熟悉,容玄对我来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压迫感的。” 谢长亭朝琼英比了比一点点是多少,大概就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 “还有,容玄好像不记得我了。” 琼英随口回道:“这不挺好。” 谢长亭道:“好什么呀,他转世都没把我忘了,变回龙君就把我忘掉,我……我可是连着记了他三世啊。” 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再于忘了她这件事。 “哦?”琼英似笑非笑,“忘了就忘了呗,难不成你喜欢容玄。” “不是!”谢长亭立即反驳。 “那不就行了,你不喜欢别人,别人忘了你不缠着你,岂不是一件好事,别多想了,你要有空想这些不如帮我个忙。” 谢长亭立刻起身拒绝:“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喜欢吗?谢长亭并不清楚,没人跟她说过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但这个人换成方兰舟,两世都跟在她身后偏执少年,换成容玄,为她堕为魔物的东海龙君,她说过,要一直陪着他的。 ˉ 谢长亭再一次回了北疆,在北疆苍茫的大雪里,她见到了容玄。 那是一条身姿矫健,威风凛凛的黑色巨龙,周身鳞片好似一张坚硬无比的铠甲。 她知道这是容玄,便没再继续往前走了,而是直接停在原地,等着巨龙从天上下来,她要和容玄说一句话。 容玄果真过来了,还是龙的模样,缠在谢长亭身侧,谢长亭伸出双手,轻轻握住容玄头顶的两只坚硬龙角,然后微微踮起脚尖,将自己的额头和容玄的额头抵在一起。 她说:“兰舟,我们重新认识吧,我叫谢长亭。” 周围寂静无声,北疆凛冽的寒风似乎也就此消散,容玄慢慢化出人形。 面前的人一身玄衣,衣襟处有银线暗纹,长身玉立,眉目俊朗的模样有方兰舟的影子,也有容玄的影子。 头顶响起低沉的嗓音,听在耳朵燥得人红了双颊,他说:“我还在想,要是长亭再不来,我就要去天上抓人了。” 一听这句话,谢长亭就知道这人是在装失忆了,但也无所谓了,她闷闷地道:“我不知道怎样才算喜欢一个人,但是我不想你忘掉我。” 容玄将她搂在怀里,贴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道:“没关系,我们一起学。” 他说:“我以前做过错事,谢谢你愿意给我机会。” 北疆很冷,但是没关系,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所向披靡。 这里很快便会开满鲜花,绵延几万里。 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