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雪中来》作者:过期白开水 本文文案: 父亲卷入贪墨案,沈羡阖府满门抄斩。 她被赵绪从大雪中救起,从罪臣之女,一路到殿前女官,一桩先帝旧事,揭开所有血腥与温情。 她曾于最黑暗处,见到赵绪眼中有光。 yīn谋诡谲权谋处,温情脉脉发点糖。 外表柔弱内心qiáng大女主 x 外表冷淡内心温柔男主 都是内心qiáng大所以才温柔的人,女主会越来越qiáng大。 正剧风带智商,题材虽冷,作者头铁,前期主甜,后期主剧情。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羡,赵绪 ┃ 配角:裴一到裴六,赵大和赵七 ┃ 其它:温柔系权谋 第1章 雪夜 沈羡第一次见到赵绪,是在大盛王朝新帝三年。 彼时与南疆历时五年的战火终于熄灭在了这个寒冷的冬天,又逢裴太后寿辰将至,帝诏大赦天下,天降飞雪,绵延三日而不绝,百姓皆称之吉兆。 即便是寒冷的飞雪大有不休之态,也无法浇灭大盛王朝的百姓对于胜利的热情,沈羡则不然,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行走在幽深无垠的山林间,早已是qiáng弩之末,连呼吸间吐出的白气都少了两分温热。 甚至,不待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被饥寒与倦意齐齐吞噬,一跤便摔在了冰天雪地之间,人事不醒,只是朦朦胧胧地想到,沈羡,你要死了。 她并不知道有人提着灯正踩过窸窸窣窣的枯枝,将她从大雪之中抱起,脊背挺直,缓缓而行,却是依稀间仍能感觉到一些温柔,连带着陷入的无边黑暗都带上了两分轻软。 那里头有光,还有凤尾琵琶轻声弹拨的过往。 却忽然如裂帛声起,沈府满门十九条性命自那过往中拼死挤来,梦中有人陡然扭曲了面容,厉声喝道,“阿羡!醒来!” 阿羡!醒来! 她霎时间骇然而醒,慌乱地摸过冰冷的地面,仍能感觉到那凄厉的声音嘶吼bī近,令人胆寒。 “别怕,”陌生的嗓音在她耳旁响起,带着一些浅淡的安抚,“是风声。” 竟已是身处在山dòng之中。 沈羡转过头,便一眼瞧见了那个男人,穿着一身样式朴拙的玄衣,正随手捡着几根枯枝添进渐弱的火堆之中。火光模糊了他的面容,见她看过来,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赵绪,”见她面色惑然,男人耐心地重复道,“我叫赵绪。” “沈羡。” 赵绪点了点头,递过一个酒囊,“喝口酒,暖身。” “多谢,”沈羡双手捧过酒囊,浅浅饮了两口,便有一股暖意从喉头滚入四肢百骸,不由得整个人都舒展开来,连倦意都清减了两分。 她原本想告诉面前这个人,山下有许多官兵,她是一个逃犯。然而山野本就少有人迹,更何况漫山大雪,若说赵绪只是与她巧遇,她却是不信的。 便生了些犹豫,却还是问道,“你知道我是逃犯,却还要救我。” 男人伸手取过她手中的酒囊,一样饮了一口,方才笑了笑,淡声道,“逃犯又如何,我想要的人,天下不可阻。” 他取酒时离得她很近,能瞧见袖口金线织就的暗纹光泽涌动,晃过他的面容,如玉映雪,如chūn融寒,令她不由想到从前陵州雅集,曾见过璧玉之辉。 “沈羡。”赵绪站起身,拂袖间有风势平地而生。 她抬起头,静静地瞧着他。 “新帝三年秋,陵州太守沈为清贪墨赈灾白银十万两,致死陵州百姓一万三千人,证据确凿,于三日前判满门抄斩,阖府主仆十九人无一幸免。” 沈羡抿了抿唇,便听得他又道,“沈大人乃先帝崇武九年探花,为官十八载,官声清廉,颇得民心,听闻曾有乞儿不顾残疾病弱,从城北辗转至城南沈府门前一拜,只为一贺沈大人寿辰。” 她垂眼道,“那乞儿名唤三chūn,身有腿疾,自陵州城北至城南一路十余里,仍执意到门前一拜,沈大人感念其执着,将他留在府上做了小厮,一门十九人,也有这乞儿的一条性命” 话到此处,眼底已有泪光,她眨了眨眼,竭力稳声道,“他们都已经死了。” 赵绪平静地望着面前的人,淡淡道,“跟我走吧。” 他的嗓音低沉,却如同带着蛊惑,“我带你到天子面前,亲口讲一讲这个乞儿的故事,如何?” 沈羡仔细地瞧着眼前这个男人沉静的面容,缓缓点头,“好。” 赵绪唇角便含了两分笑意,“你不怕我诓你?” 仿佛是突然之间蓄满了力量,沈羡瞧着那人用金线滚了一圈如意纹的襟口,面色是同样的平静, “赵乃国姓。” 赵绪的眼中一瞬间泛起了亮色,以至于很久以后,沈羡再想起今时今日的相遇,都无法忘记这样一双眼睛,仿佛是黑夜中倏而亮起的一抹烛火,在无尽的前路中照进了些许方向。 赵绪本是轻装简行,只带了护卫几人,一早便将山下的官兵清理了gān净,领头的人叫晏十一,是他的心腹,道大雪封山,已经清理出一条道路,可以返回玉州城。 马儿留在了山下,须得先下山。赵绪转过头,缓和了语调问道,“山路难行,你可能坚持。” 沈羡点点头,站起身勉力走了两步,坚持道,“可以。” 他瞧她瘦弱,便自手边递过一盏小小的灯笼,笑道,“替我掌灯罢。” 她迟疑地接过,下一秒便腾空而起,被他横抱在了怀中,赵绪向护卫几人吩咐道,“走罢。” 晏十一等人低头跪道,“是。” 雪夜山路难行,赵绪却走得很稳,她伏在他怀中,小心地提着那盏灯,微微照亮了两人前行的道路。 玉州城与陵州靠的很近,赵绪骑马带着沈羡一路往玉州,见她眉眼间有疲态,便放慢了一些速度,晏十一等人也一道跟在他们的身后。 天光亮起时,一行几人便到了城门口,连日来的疲惫早已透支了沈羡的气力,抵挡不住愈发深重的困意,不知何时在赵绪的怀中昏睡了过去。 早已有一队人马在城门口相迎,赵绪抬了抬手,制止了手下的恭迎,只吩咐他们各自回去安置歇息,明日一早便启程。 他低下头,见怀中之人睡的很沉,神色已渐渐安宁,只余下睫毛垂下的翳影投在她的面上,显得脆弱又怜悯。 他想了想,便也未曾叫醒她,缓缓驰马,一路进了府邸。 大约是过了午时,沈羡才堪堪转醒,倒是叫眼前雕画屏风,温香燃室的模样吓了一跳。 似是听见了她的动静,便有婢女进来伺候,净面洗手,又摆了膳食若gān,想来是照顾她连日饥寒,身体虚弱,俱是些清淡的口味,瞧着却是jīng巧。 婢女名叫玉拂,又道府内有汤池,主人吩咐了准备热浴,待用过膳后,便可前去。 沈羡一时间有些怔楞,问道,“是赵绪?” 玉拂恭顺地低下头去,“正是宣王殿下。” 原来是先帝皇三子。 见她没有别的吩咐,玉拂便不再多话,行过礼,便退了下去。 其实沈羡并不算太有胃口,即便这些粥点看起来十分jīng致可口,依然令她觉得有些反胃和难受,更何况一身风尘仆仆,令人更感不适。 玉拂一直候在门外,听闻沈羡要沐浴,便在前头引路。宣王府并不算很大,却造的格局jīng巧,怪石尤多,与林立的花木成呼应之势,似是暗合了兵家阵法。 玉拂话并不多,只是时常出声提点方向,沈羡心道宣王府格局森严,府中下人亦沉静少言,想来是随了主人。 汤池是在王府东面单独辟出的一方小院,竟是一池天然的温泉,即便在这样寒冷的冬天,依然舒张着令人向往的温暖。 沈羡将整个人都浸在了水中,显得她原本便柔和的样貌愈发温和了一些,颈间系着一块小玉,色泽温润,并不曾雕刻出什么形状,同她的人一样浅淡。 “阮将军留步!”院外忽地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应是玉拂的声音,仿佛是在劝阻什么来客。 沈羡匆忙起身,不待仔细擦gān头发,便胡乱披了两件衣裳,也不知道外头来的是谁,竟是来势汹汹,人影未至,便已有凌厉的剑气迎面而来,直贴着她的耳边,断了一缕湿发。 也不等人定下心魂,便听得一声冷哼,竟是个女子的声音,沈羡抬眼望去,来人一身利落,将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英姿勃发,飒慡异常。 “阮将军,沈姑娘是殿下的客人,殿下曾吩咐玉拂好生照顾沈姑娘。” 玉拂将沈羡挡在身后,恭敬地向来人行了一礼。 “就凭她!”阮红灵怒容磅礴,长剑直指,“带着你的客人从我的地方滚出去!” 玉拂的面色有些为难,沈羡对她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不要紧,还请玉拂姑娘带我回去。” 又向阮红灵致意道,“叨扰了。” 那面色平静的模样倒是惹得阮红灵多瞧了她一眼,怒气还未减,先添两分轻蔑,“站住!” 沈羡停下脚步,便听得身后一声剑鸣,下意识地往一旁让了让,却不料汤池边缘地滑,险险将要摔入池中,恰有一双手从背后揽过,轻轻一带,便将沈羡整个人圈进怀中,惊魂未定之下,便瞧见了赵绪线条流畅的下颌。 “玉拂,天气寒冷,为沈姑娘寻件披风过来。”沈羡的长发尤未gān透,在他手中留下了些许水迹,赵绪瞧了沈羡一眼,见她神色游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下,”阮红灵收起长剑,容色收敛了许多,只依稀还残余些许怒气。 “红灵,”赵绪淡淡点了点头,竟似有两分歉意,“今日是我考虑不周。” 阮红灵不语,赵绪便不言,也不待玉拂取了披风回来,索性解下了自己的氅衣,将沈羡整个人都裹了起来,拦腰抱起,便往外走去。 沈羡方才反应过来,既不敢看,也不敢动,被圈在男人怀中半晌才讷讷地开口,“赵绪。” 赵绪脚步未停,只淡淡回应道,“嗯?” “你......”沈羡攥着身上的氅衣,半天方才说出一句,“你不冷么?” “不冷。” 赵绪语气淡淡,眼底却忽地染上一抹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想写一个温柔又甜甜的故事,有缘遇见各位小天使,幸会 第2章 挽发 将沈羡送回房,赵绪便吩咐多添置了一个火盆,随手取过一块柔软的布巾,缓缓拭gān她的湿发,姿态闲适,神情自然,倒叫沈羡无从说起一个不字。 “今日是我不好,”赵绪的声音低沉,“吓着你了。” 沈羡摇了摇头,从赵绪的手下偏过了些许,“我没事。” 赵绪瞧了瞧她,见她墨发漆黑,散了满肩,衬得她眉眼极淡,却显出一些温柔来。 不由想到,女子十五及笄而挽发,从此后再无外人可以瞧见她们动人模样。 他低声道,“明日便要启程上京,路途遥远,你好好歇息。” 沈羡点了点头。 原本赵绪此去京城是借了为裴太后贺寿的名义,仪仗并不多,只带了两队护卫,并两辆马车,其中一辆用来放置献给裴太后的寿礼,一辆则安置了沈羡。 驾车的人是晏初七,与晏十一的冷漠不同,初七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带了两分少年人的活泼与良善,能够跟在赵绪身边一同去陵州救下沈羡,想来也是颇得重用的心腹,即便是被安排给沈羡驾车,也不见有什么恼意,反而欢喜的很,话也尤其的多。 沈羡注意到队伍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昨日的阮红灵,长剑快马,与晏十一一起,紧紧跟在赵绪的身后。 “那是阮副将,”初七见沈羡的目光停留在远处,便低声同她讲道,“那可是我们玄字军唯一的女将,是同我们一起在北戎战场流过血,换过命的兄弟!” “从前在战场上,主上所到之处,无人敢与匹敌,北戎人手段卑鄙,在箭上淬了极其yīn狠的寒毒,趁着两军jiāo锋,从背后放了一支冷箭,是阮副将替殿下挡了那支箭。” 见沈羡没说话,初七又道,“那毒十分yīn寒,阮副将又是女子,更是毒上两分,后来命是保下了,余毒却难清,每逢发作,就疼痛难忍,殿下就将王府里天然的温泉池圈成了一个小院,赐给了阮副将,时日久了,那就成了阮副将的小院啦。” 沈羡静静听着初七在一旁絮絮叨叨念着以前的一些旧事,始终默不作声,初七讲完了阮副将,又开始唏嘘从前跟着赵绪在战场驰骋杀敌,饮血huáng沙的往事,感慨道若非是三年前先帝驾崩,此刻说不定还在战场上和北戎人打个痛快,哪里轮得到谢真那个草包。 沈羡便笑了笑,道三年前初七怕是人还没有马儿高,也不知去的是哪一个战场。 初七脸一红,gān咳一声,背过身去,只假装认真驾车,也不再多话,倒是惹得沈羡有些失笑。 她透过被寒风时不时掀起的一角车帘,能瞧见赵绪挺直的脊背,带着少年人没有的冷静与沉稳。 三年前,沈羡在心里想道,这样一个人,也有这样多别人瞧不见的往事。 玉州与京城相距很远,几乎横贯了大盛王朝的一北一南,若是官道,路程会近一些,赵绪的队伍却似乎走的是一条鲜有人迹的小路,穿过密林便是长长的栈道,横亘在悬崖边,瞧着便令人生畏。 一路也不曾有驿馆,白日里队伍少有休息,等到夜色临近,栈道难走,队伍便不得不停下来修整。因了是赶路,人马jīng简,玉拂并不曾随行,沈羡便随着队伍一起,靠在火堆旁休息。 赵绪带着晏十一和几个人手去周围探视,留了初七在沈羡的身边,阮红灵有时会瞧过来打量她两眼,态度不算友善,却也不再有何举动,勉qiáng也能称得上相安无事。 连日的大雪早已停歇,在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积雪,从远处的密林间映出一片洁白的月光,沈羡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忽然发现那林中晃动过一些黑影,正疑心是自己看错,身边初七早已拔剑而起,前头阮红灵等人均面容严肃,已是长剑在手。 “都起来,去寻殿下!”阮红灵皱着眉,又回头看了晏初七一眼。 晏初七略一犹豫,仍是道,“沈姑娘,对不住,前头有异,你回到马车上,不要出来。” 沈羡点头,她明白自己是一个负累,并不想再多添负担,便起身回了马车,晏初七与阮红灵等人一道,迅速往那密林中掠去。 大约是过了一刻,仍然不见有人回来,车外的火堆几乎要燃尽,除了渐弱的树枝燃烧之声,周围越发寂静起来,饶是沈羡勉力平静,仍免不了生出一些焦躁。 谁知下一刻,变故陡生,似乎是有什么人摔在车旁,沈羡心中一惊,掀了车帘看去,是个衣着华贵的男人,背上背着一个狭长的木盒,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沈羡眼见远处有些人影晃动,也不知周围是不是还有别的人,那人就这么倒着,怕是会引来更多危险,犹豫了片刻,仍是咬牙出去,费力地将人拖进了附近的树丛,又将周围的火堆都熄了,也一起躲在了那从树影之中,将晏初七留下的一只匕首紧紧握在了手中。 不过片刻,便有脚步声响起,沈羡浑身僵硬,不敢抬头去看,隐约听见有查看马车的一些声音响动,只紧紧抓住了手中的匕首,不敢出声。 来人似是没什么发现,便不再多留,渐渐有脚步声远去。 沈羡方松了一口气,正欲起身,却忽然被一人狠狠揪住,她尚来不及反应,本能地抬手便刺,正中那人手掌,便听那人惨叫一声,手下一松,将沈羡狠狠摔在地上。 倒是有人轻声一笑,“那火堆余温尚热,人果然在这里。” 那人黑衣蒙面,看不清长相,只余下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审视着面前的沈羡。 “大人,盒子不见了。” 黑衣人将被沈羡藏在树丛间的男人一齐拖了出来,他身上的锦盒却是不见了,领头的人皱了皱眉,伸手捏过沈羡的下巴,有些厌恶地问道,“说,盒子在哪,我不喜欢杀女人。” “你若是,”被那人捏的有些痛,沈羡顿了顿,才接着道,“你若是杀了我,便永远不知道那盒子的下落。” 领头的人啧了一声,“有两分急智。” “不过可惜了,拿不到盒子,杀了他,也一样可以复命。” “至于你,”那人笑了笑,“便为他陪葬罢。” “大人,他们来了,是宣王的人!”有人急急打断了领头人的动作,神情有些焦急,“片刻将至!” 领头的人听见赵绪的名字,似乎有些忌惮,竟不再管沈羡,只带着人迅速离开,动作极快,眨眼间已然消失在眼前。 沈羡站起身查看了那受伤的男人的情况,见那人还活着,长出了一口气,只抱着自己的手臂,沉默地坐在地上。 直到片刻后,赵绪伸手捡起了地上那把带血的匕首,沈羡方才抬起头,眼底带着一些微湿的泪意。 “沈羡,”赵绪扶过她的肩膀,温柔摩挲过她的头顶,低声道,“别怕。” “盒子。” “什么盒子?”赵绪的手一顿。 “盒子被我藏在车厢反面底下。” 赵绪瞥了一眼马车,晏十一迅速地翻查了一下,摸出了一个用布包裹着的匣子,打开后,映入眼帘竟是南疆国主的徽记。 赵绪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那人似乎伤得很重,散乱的鬓发和血污挡住了他的样貌,赵绪走过去,拨开了一些乱发,露出了一张清俊的面孔。 赵绪的眉头深深拧起,似乎有些意外,“裴贤。” 沈羡亦打量了一眼那个男人,赵绪与这人竟然相识,方才那些黑衣人又似乎十分忌惮赵绪,一时间竟不知道那些黑衣人究竟是冲着谁来的。 “晏初七呢?”赵绪扫了一眼熄灭的火堆,语气越发淡淡。 晏十一面色微变,“是属下教导不力。” “是我叫晏初七走的!”一道声音由远及近,正是阮红灵带着余下的几人匆忙赶到,各自的长剑上都淌着一些血迹,“没有什么比殿下的性命要紧。” “主上,属下知错!”晏初七跪倒在地,见沈羡手臂与面上俱有一些伤痕,更是十分内疚,“沈姑娘,对不住!” 赵绪平淡地望了阮红灵一眼,转头对晏十一道,“到了帝京,让初七回寒云山罢。” “主上!”晏十一一愣,似乎是想求情,最终只是低头称是,“属下明白。” 晏初七闻言脸色惨白,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少年,眼瞧着竟是要哭出来,沈羡见他眼眶通红,忍不住道,“赵绪。” “送沈姑娘回马车休息,十一,找人为裴世子治伤。” “是。” 沈羡伸手将初七从地上扶起,轻轻拍去少年身上的尘土,“多谢你的匕首。” 初七勉力扯出了一个笑容,沈羡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展开一个宽慰的笑容。 另一边,裴贤被人搬上了另一架马车,已经简单处理过伤口,虽然伤重,好在未伤及要害,只是失血引起的昏迷。 赵绪捏着那个狭长的盒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阮红灵站在赵绪的面前,开口道,“殿下是在怪我。” “红灵,”赵绪负手而立,面上也瞧不出什么喜怒,“今日,是你任性了。” “殿下!” “知道我为什么要罚初七回寒云山吗。”赵绪神色冷淡,瞧着阮红灵,“因为初七不明白,他的主子到底是谁。” “殿下!”阮红灵神情错愕,单膝跪倒在地,“红灵不敢!” “起来罢,”赵绪颔首,“告诉十一,明日我们改走官道,去最近的驿站。” “是!” 第3章 流民 离官道最近的驿站是云州驿,晏十一带人探听到的消息,说是云州城外与驿站附近有许多流民,并不算太平。然而裴贤的伤却变得有些不好,若是再改道,怕是难以预料性命,赵绪便吩咐仍然往云州城去。 车马并不算快,好在官道平稳,不过四五日便到了云州官驿,也并没有再遇到刺客来袭,只是云州城外大批流民来来往往,令沈羡总觉得有些古怪。 因了天色已晚,城内已经宵禁,赵绪也不曾再惊动地方,只吩咐了人明日一早去城内请大夫过来为裴贤医治。晏十一领了命正待离开,却被赵绪叫住了脚步。 “那日初七怎么说。” 晏十一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外,犹豫道,“主上。。。。。。” 赵绪摆摆手,“无妨,你继续说。” “是。”晏十一颔首道,“那日初七和阮副将一同追进密林,确实遇到了一队黑衣人,身手极好又人数众多,初七等人险些在他们手下吃亏,但是他们似乎无心缠斗,分了数人拖住阮副将等人后,便直接往林外追去,想来是为了追击裴世子,恰好遇上了沈姑娘。” “这样看来,黑衣人的目标应当是裴世子,与那日故意引殿下和我往云州城的刺客应当不是同一拨人。” 赵绪淡淡点头,“红灵呢。” “没有异样,”晏十一话到此处,顿了一顿,又道,“只是初七提过,阮副将那日险些受伤,因此耽误了些回去的时间。” 见赵绪并不说话,晏十一低声道,“主上可是觉得。。。。。。” “红灵性子不太好,”赵绪平静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故人,他略略垂下眼睑,叫人看不清喜怒,“是个念旧情的人。” 晏十一垂首称是。 “去请沈姑娘进来。”赵绪敛去了所有思绪,向着门外淡淡一笑。 晏十一依言将房门打开,沈羡立在门前,目色惊讶,一时间有些无措,她并非有意做这等梁上事,只是料不到赵绪明知她在外头,竟也不曾戳穿。 赵绪坐在案前,依然是一身玄衣,晦暗的暮色将最后一丝光亮投上男人的面庞,从眼底流动过一些浅浅的光芒。 那人低声向她道,“过来。” 沈羡有些怔然,脑海中一片空白,晏十一不知道何时已经悄悄退下,只留下一室两人,静谧十分。 赵绪静静地瞧了沈羡一会,她的肤色极白,双眼微微垂着,能瞧见如同蝶翅的睫毛,投下一层薄薄的翳影,看起来说不出得孱弱和纤细。 见她不动,他轻轻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开口时却不由又放软了两分,“过来。” 仿佛是昏huáng暮色中温柔绽开的一点亮光,叫人不可抗拒地想要接近,沈羡缓缓走过去,便见面前的男人展开一点浅淡的笑意,伸出手将她拉近了自己一些,另一只手拂过她的鬓发,轻轻簪过一只碧玉簪,裹了一圈银色的镂花,古朴却雅致。 沈羡愣了愣,抬手便想将发上的玉簪取下,赵绪按住她想动作的左手,握在手中,缓缓扶上碧玉簪顶端银色镂花的一点凹陷,带着轻轻一转,只听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竟将碧玉簪从原本长长的玉质钗柄中拔出,赫然是一段两寸余长的锋刃,一点寒芒从其上闪过。 “匕首锋利,易伤己身,”赵绪淡淡地说道,“玉簪隐锋芒,藏机括,不到生死之事,不要轻易擅用。” “你。。。。。。” “原本簪上淬了毒,我着人洗去了,”赵绪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低声道,“女儿家,不必这样手段。” 赵绪的手十分有力,沈羡见挣不开,便索性就着被圈在怀中的姿势抬起头,直视着他的面庞,“你待我这样好,是为何?” 赵绪似是未料到她有此一问,沉默了片刻,反是沈羡问出口便已经后悔了。 倒是赵绪依然温柔地笑了笑,也不曾回答些什么,只将几丝乱发轻轻勾到她的耳后,低声道,“不早了,去歇息罢。” 沈羡便有些松了口气,她想他什么也不说,也是好的。 明明是最平和清淡的夜色,却叫人怎么也睡不着了,沈羡立在窗下,瞧着空中不算明亮的月色,浅淡的笑了笑。 大约到了子时,便听得一阵忙乱的声响从前头庭院中传来,更有些凄凄哀哀地哭声从远处若有似无的响起。 沈羡原本也没有什么睡意,便起身重新点了一盏烛火。不多时晏初七便来叩门,只问道沈羡是否安好,见她无恙,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只嘱咐道,若非赵绪相请,还望沈羡不要随意出门走动。 她想莫非是赵绪出了什么事,晏初七来叩门时的脸色十分难看,却又不愿多说。 等到了翌日快晌午的时候,才有消息传来,原是昨夜有流民bào毙在官驿门前,看死状似是染了疫症而亡,重伤的裴世子一夜之间也发起了热症,怕是染了瘟。 晏十一原本一早想进城请大夫来为裴世子治伤,却才得知,疫症肆nüè,云州三日前已经封城,连爆发瘟疫的消息也被一并封锁了起来,那在城门外来来去去的大批流民,竟都是染病后被赶出的村民。 赵绪发了些怒,命晏十一拿了宣王府的腰牌去开城门,又在官驿附近找了一间还未完全败落的庙宇搭建了一些简易的棚子,将染病的流民分别圈了起来,又分了些人,一路往各个方向寻找是否还有染病的流民去了别处。 沈羡这一整日都未曾见到赵绪,只知道那云州城的城门终归还是被宣王府的腰牌叩开了,晏十一携了剑,一路打进了云州太守的府邸,bī得那太守慌不迭地倒履而出,官帽都掉在了地上,被十一抬剑就划作了两半。 那太守也没敢多吭一声。 晏十一先前便得了赵绪的吩咐,冷冷向着那云州太守道了一句,镇南王府的裴世子染了疫,命在旦夕,大人好自为之。 那太守听到染疫的是裴世子,半晌也没动弹一下,颤巍巍地问了一句,“裴世子怎得在宣王府的车马中?” 这话问的蹊跷,裴家的世子染不得瘟疫,天家的宣王殿下倒是无妨? 晏十一也不曾与他废唇舌,一剑便贴着他的脖子边划了过去。 吓得那云州太守连声告罪,即刻便带着两名大夫亲自来谢了罪,只道是瘟疫太过肆nüè,已非人力所能控制,云州乃人口重地,不敢有丝毫冒险。 沈羡心想云州重要,不敢冒险,便将染了病的村民放出城外,此处与玉州最近,莫非是bī这些村民往玉州方向而去。 听晏初七说道赵绪将那云州太守留在了官驿,说是既然城内人命大如天,大人身临疫症之地,怕是有带病之嫌,什么时候解了疫症之危,什么时候大人再回城内做那一方父母官。 “呸,什么狗屁父母官!” 晏初七讲起这些事的时候,对那云州太守十分不屑,极尽嘲讽挖苦之能事,道玄字军死伤人命数万才守得边界平安,这偌大云州,一方父母官,却对人命百姓视如草芥,令人不齿。 沈羡便在一旁静静听着,瞧着晏初七说起赵绪长身立在众人面前,神情冷淡,却气势巍然,三言两语便将那云州太守堵得有口难言,只得垂面跪在下首,且羞且愧的样子。 她想赵绪容色生得极好,即便是发怒,也不过是神情冷淡一些,却偏偏能叫人从外头一直冷到骨子里。 晏初七似是对于不用立刻赶着进京一事十分高兴,连带着面上都多了些笑容,少年人心性,总是得一时欢喜,便抛却百日忧。 过了几日,大约是傍晚时分,赵绪便来瞧了瞧沈羡。沈羡虽然畏冷,却总喜欢敞开了轩窗,任凭寒风时不时地穿过,官驿简单,并无太多四季盆花,便也不曾裹挟那些花香蕊嗅,只不过一点淡淡青松气息,虽然冷淡,却令人心安。 赵绪原本不曾叩门,只是立在远处,因了沈羡轩窗大敞的习惯,倒是四目相对,便走近了一些,微微颔首致意。 “赵绪。” “嗯。”赵绪低低应了一声,眼底有几分浅淡的笑意。 赵绪似乎偏爱玄色,配了水波纹的暗绣,越发衬得他显贵,却不见骄矜,沈羡隔着窗楹瞧着他,半晌又觉得四下似乎太过安静了些,便按下了心中的那些个胡思乱想,轻声问道, “外头天寒,可是有要紧事?” 赵绪点头,“疫症厉害,想来上京之事要耽误些时日。” “我明白,”沈羡垂下头,心里也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高兴,“多谢你。” 晏十一似是有事禀报,隔着小院仍是唤了一声主上,赵绪略略向沈羡颔首,便要离开,转过身时却停了一刻,“往来疫所,怕带了病气,不能向你讨杯茶喝。” 沈羡虚应了一声,几个转念后又想到,赵绪是在向她解释过门不叩的缘由,便有些情绪腾腾而起,露出一点微红的耳尖。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小天使可以往后多看一些,给作者君一点机会~ 第4章 药方 也不知道房里是何时多了一个人,待沈羡阖上门窗,便从暗处迅速掠起,扼住她的咽喉撞在窗前的小几上,沈羡痛得皱成一团,窒息地痛苦令她有些视线模糊,只隐约瞧见来人清隽的面容犹带着一些高热引起的红晕,勉力分辨道,“裴世子?” 颈上的力量一瞬间更甚,有些沙哑的声音带了杀意,“你认得我。” 裴贤的掌心热得几乎烫人,“南疆国书,在哪里!” 沈羡挣扎不得,窒息之下有口难言,一时间又怒又急,反而凭空生了些力气,摸索着按下发上碧玉簪的机括,狠狠刺进他的肩膀。 裴贤闷哼一声,双手一松,整个人都向一旁歪去。沈羡连忙向另一边让了让,只觉得肺腑都如同被寒风呛入一般,生生地疼。 她原本想出门叫些人来,却被裴贤一把扣住了手腕,即便是qiáng弩之末,力气之大,依然令沈羡无法挣脱。 她只得矮下身,瞧了瞧那人的情况,玉簪虽然锋利却纤细,刺得并不深,伤得并不算严重,裴贤应是之前重伤未愈,又发了高热,全身失力,恐怕刚才的袭击,也不过是qiáng撑着一口气罢了。 “裴世子,”源源不断的高热自裴贤掌中传来,沈羡此时方想起世子身染疫症,脊背间不由窜上一股寒意,瞬间发了些冷汗出来,“裴世子,你可能听见我说话?” 裴贤似是已有些神志不清,只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模糊道,“国书……在哪里?” 沈羡只好拾起一旁的茶盏狠狠砸上窗台,发出“砰”地一声响动,晏初七原本便在附近,闻声而来,甫一推开门,便听得沈羡一声急道,“站住!” 晏初七一愣,才瞧见裴贤竟然也在房中,心头蓦然一沉。他原本奉命守着沈羡,后来侍卫来报世子裴贤失踪,以为进了刺客,便调了大部分人手外出寻找裴世子的踪迹,方才晏十一来寻赵绪,亦是为了此事。却不料,裴贤竟然在沈羡房中,两人同处了约摸小半时辰,沈羡怕是也会染上疫症。 得了晏初七的消息,赵绪来得很快,沈羡已经冷静了一些,并不如原先那般害怕,只是在瞧见赵绪沉稳一如往日的面容时,犹自忍不住带了一些颤音,“赵绪。” “嗯。”他脚步未停,并不在意晏十一同晏初七的阻拦,只闲闲跨过门槛,来到她的面前,便听得她有些惶然的声音低低响起, “你不要过来,我许是生病了。” “无事。”他俯下身子,向她伸出一只手掌,待瞧见她颈上淤红的指痕时,动作略略一滞,也不见怎么用力,便将沈羡的手腕从裴贤的手中脱出。又见她手中还握着带血的碧玉簪,眼底便生了几分冷意,“可有受伤?” 沈羡摇了摇头,避开了他的手,“裴世子似乎失了神志,误将我当做夺取盒子的刺客。” 赵绪颔首,吩咐道,“将裴世子送回房内,命大夫治伤。” 顿了顿,又道,“叫宋唯来瞧一瞧沈姑娘。” 宋唯是之前云州太守带来的两个大夫之一,医术有几分了得,这几日很得赵绪看重,晏十一领了命,便叫人抬了裴贤回房。 赵绪又吩咐了晏初七将各处都用防疫的汤药蒸熏一遍,并将此处连同整个官驿也一并封锁了起来,只说等宋唯瞧过了众人,再决定如何处置。 原是为了避嫌,沈羡与阮红灵二人住在官驿西所,离赵绪等人稍远些。经了此事,赵绪便将沈羡安置在了同他一处的院落。 待回了房,晏十一犹豫着开口道,“主上,沈姑娘若是有恙,住在此处,怕是不妥。” 赵绪已然换过了一身gān净的衣衫,闻言只是淡笑一声,“无妨,裴贤这条命,赵缨舍不得。” 晏十一神色微动,“主上是觉得,疫症一事,是新帝的手笔。” 赵绪唇角带起轻讽,“若是裴太后,终归也是他们裴家人。” “是。” “走罢,去瞧瞧沈羡如何了。” 宋唯的年纪很轻,生了一张端正的方脸,却是一副老成刻板模样,为医者十分负责,只道疫症凶猛,坚持不准任何人踏进沈羡房门一步,甚至要将赵绪也赶回房去,直言尚需观察一日方可知晓染病与否。 赵绪自有分寸,被他拦在外头,也瞧不出什么喜怒,只问道沈羡同裴世子情况如何了。 宋唯眉头皱的十分厉害,显得原本便老成的面孔更加严肃,道沈羡前时风寒未愈,体质孱弱,以簪刺伤裴世子时,亦划伤了自己手掌,血液相融,此刻已然发起了热症,想来是染疫无疑了。 至于裴贤重伤之下染瘟,已是十分凶险,闹了这样一场,若再无对症之方,怕是熬不过三天。 赵绪淡淡道,“三天?” “正是。” “以宋大夫的医术,此等疫症,竟束手无策?” “宋某一介凡人,并非神仙,如何将生死尽握!”宋唯自然是不服气的,但思及自己学医数十载,竟无良方可以救人性命,便生出些愧色来,咬了咬牙,终究是道, “宋某有一剂方子,许能救命。” 赵绪略略一点头,示意他往下说。 “只是方中多虎láng之药,若是拿捏不准,反会丢了性命。” 赵绪并无应允,亦不曾反对,只提及裴世子身份尊贵,若是折在此地,便不是区区一句拿捏不准,便可以揭过的。 宋唯便有些犹豫,他自然是不愿意赔上自己的性命,他的这条命也好,这双手也罢,无不是为了秉承师门的遗志,将医术与传承发扬光大,即便是师门几代抄写留存下来的药方也有近百之数,若是就此埋没在他手中,岂非成了一代罪人。 瘟疫横行,他原本想治病救人,奈何地方州长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竟禁止大夫为染病的村民诊治,好不容易来了个宣王爷,他才有机会来瞧一瞧这些病人,谁成想遇上了这个阎王催命的裴世子,虽然凶险,却未尝不是一个难得的机遇,若要他就此放弃,又觉得不甘。 “若是拿裴世子来试药,自是凶险,可若是能有一脉案,自疫症发病之时起进行记录与试药,便会少许多凶险,若药试成,可解裴世子之危!” 赵绪原本负手立在他前头,闻言并不见喜怒,却叫宋唯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然而话已出口,便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道, “沈姑娘她。。。。。。” “若试不成”,”赵绪抬手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言辞十分冷淡,“裴贤的命并不比沈羡金贵,宋大夫身为医者,如何不懂得无非贵贱,皆是性命的道理。” 赵绪的语气不急不缓,却句句刺进宋唯的心底,反倒激起了他的意气,他抬起头,语调有些高亢, “殿下所言未免有失偏颇!且不说宋某学医数十载,只为治病救人,也不说裴世子的性命如何,便是那临时圈起来的疫所之中,苦苦煎熬的性命也有数十人,以一人之命换数十人之安有何不可!更何况宋某的药方只是剂量难定,并无害人性命之必然,只要小心得当,必能保沈姑娘与裴世子无虞!” “沈羡体质孱弱,并不是试药的良选,用虎láng之药往复以试,必大伤身体,”赵绪冷眼瞧着宋唯,“你深谙药性,却砌词qiáng辩,不过掩耳盗铃。” 宋唯已无退路,也不复原本忍气吞声的模样,索性梗着脖子反驳道,“宣王殿下既为天潢贵胄,便应照看云州一方性命,却瞻前顾后,也不过妇人之仁!” 宋唯这样放肆,晏十一几乎是瞬间扶上了腰间的长剑,见赵绪平平瞥过来一眼,便又将其按下,只垂首立在一旁。 赵绪原本也未曾将宋唯放在眼里,只是云州之困,身边没有得力的大夫,不得不借宋唯之力,如今瞧他这幅模样,倒也算是有两分心气,当下也不以为忤,只吩咐道这三日照看好裴贤的性命,其余的,便不必再提了。 他并不需要沈羡试药,甚至,也不需要宋唯真正拿出来一副救命的良方,不出三天,赵缨的人便该到了。至于裴贤,他深深瞧了一眼沈羡如今紧闭的房门,他想她这样纤瘦,要煎熬这好几日的高热,想来很不好受,也就无妨让裴贤再多吃些苦头了。 宋唯原本一腔的意气风发,在晏十一按剑的那一瞬间都消失殆尽,他也不知道刚才是着了什么魔,鬼使神差一般就将那些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出了口,也摸不透赵绪那不冷不热的样子,思及自己此刻的怯懦,又觉一时羞愤,待赵绪的身影走远了一些,便坐在地上,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你方才说,试药可以解瘟疫之困?” 也不知是谁的声音传来,从寒风中夹带而来,竟比寒风更冷上几分。宋唯有些惑然地抬起头,便见到来人利落的模样。他认得她,赵绪手底下的人称她阮副将,神色很有一些恭敬。 阮红灵见他不应,往前一步,紧紧bī视着面前之人,手中长剑出鞘几寸,寒芒一闪,横在宋唯颈边, “我在问你,可是试药便能解瘟疫之困?” 宋唯一日之内受这般两番惊吓,面色有些发白,只勉力回道,“六分把握。” 阮红灵手腕一振,锋刃铮鸣出鞘,落于手中,随着她一个转身,锐气直指沈羡房门, “那便按你说的做。” 作者有话要说:编编的合同有点慢,过期君就先开始更新啦,工作党,所以尽力日3,做不到的话,隔日3肯定不会缺,谢谢大家~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给个评论吧,爱你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朵娇花、小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四阿白 10个;唧唧复唧唧、倩青、小鱼 2个;仙女、画画呀、我的意中人自田里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来客 沈羡并不知晓自己在chuáng上睡了多久,多数时候她都是昏沉着,不甚清醒。但她依然能感觉到自己浑身发着高热,仿佛是被烧了一把火一般,烧心烧肺的难受。 她隐隐约约听见一些说话声,迷糊之中原本以为是赵绪,后来又想到,应当是那日为她瞧病的大夫,似乎是叫宋唯。 “沈姑娘,宋某冒犯了。” 宋唯用勺子将汤药喂入沈羡口中,见她皱着眉头有些难以下咽,一时有些犯愁,便见横过来一只手,粗bào地捏住沈羡的下颌,bī她将汤药尽数咽入腹中。 “阮将军,莫伤到沈姑娘,她身子虚弱,万万不可啊!” 阮红灵冷哼一声,“已经是第三副药方,明天便是最后一日,若是再不起效,你便等着裴家来问你赔命罢!” 宋唯有苦难言,又不敢得罪阮红灵,只得勉力辩称道,“前时病情不明,药量有些不相宜,这第三副药,想来不会再有问题,裴世子之危可解矣。” “最好是如此。” 见她松开手,宋唯便松了一口气,阮红灵固然不好得罪,但赵绪待沈羡很不同,思及此,他有些试探着问道,“不知宣王爷。。。。。。” 阮红灵神色微闪,越发生出几分不耐烦来,“一切自有我担当。” 宋唯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福是祸,待想到外头疫所内数十条人命,便又将脊背稍稍挺直了一些。 沈羡醒来的时候,大约是第三日的晌午,赵绪今日着了一件稍淡的颜色,坐在她的chuáng头,房间里燃了一些木香,将疫症带来的病气都驱散了gān净。 她睁开眼,便瞧见男人如玉的面庞,手中还握着半卷书,被这样雅致的浅淡颜色一衬,连素来的冷意都被驱散了一些, “赵绪。” 见她醒来,那人便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温和地应了一声。 赵绪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高热已然褪尽了,便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脸庞。 “沈羡。” “嗯。”她也瞧着他,展开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以后不会了。” 见她面上显出几分疑惑来,赵绪便又轻声道,“往后,我会护住你。” 沈羡连日高热,又滴水未尽,此时说了些话,便觉得有些失力,眼瞧着又要昏睡过去,只模模糊糊地抓住了赵绪的衣袖,呢喃着说了些话。 那人便靠近了一些,只听得了几句无意识的呢喃,细听来句句皆是赵绪。 他怔了片刻,也不曾收回手掌,复又轻轻摩挲过她的唇角。 昨日宋唯已将药方抄录至云州城内各大医馆,包括裴贤在内的疫症病患二十二人均已服药,此次云州之困,不日便解。 “主上。”晏十一在门外,出声唤道。 “何事。” “裴家来人了。” 赵绪淡淡一笑,起身道,“那便去见一见罢。” 才走出几步,便能听得外头有些喧闹声传来,再近前一些,才发现那官驿门前已是闹翻了天去,一条软鞭如同携风而来,bī得晏初七连番躲闪,却不敢还手,一时间满头是汗,一迭声叫着郡主且住手。 那郡主生得极为好看,善睐明眸,烈火红衣,如同冬日里照进的最明亮的暖阳,连声音里都透着俏生生的明艳, “我大哥在里头生死未卜,你却偏拦着我和我五哥不让进去,这是什么道理!” 晏初七偏头闪过一鞭,未及开口解释什么,便又是一鞭来袭,来势之汹汹,颇令人无奈。 眼看晏初七渐有不支,晏十一急掠而起,轻易便将软鞭扣在了手中,那郡主见再也撕扯不动,便索性扔了软鞭,一掌便要向他拍去。 “放肆。” 懒懒的语调自门外响起,只见一个清瘦的身影缓缓步出,来人生得俊美,眼角眉梢无不俱是风流,一双含情之目,似笑非笑之下,更添两分容色。 “裴五公子。”赵绪颔首,“十一,退下。” “宣王殿下,是家里宽纵,小鱼儿放肆了。”裴贞话虽如此,面上却只瞧着晏十一,目光冷淡,也无甚恳切之意。 裴嘉鱼闻言不服地瞥了瞥嘴,轻声斥道,“裴五!” “无妨。”赵绪神色未动。 “宣王殿下,”裴嘉鱼对着赵绪,便收敛了很多,规规矩矩地见了礼,方才道,“我和五哥忧心大哥生死,带着治疫病的药方一路骑快马先行,跑死了两匹马方才赶来,齐太医和一应车马尚在后头,可否容我们先行一见。” 赵绪闻言勾起了唇角,“齐太医只凭寥寥病症,便能早早开好药方,医术之达,是为我大盛之幸。” 裴嘉鱼点头应道,“齐太医三代世家,医术自然是高明。” 赵绪淡淡瞧了裴贞一眼,见他神色泰然,甚至带有几分懒怠,便无意再做纠缠,只吩咐道,“初七,带明珠郡主同裴五公子去裴世子房中。” 顿了顿又道,“叫宋唯带上他的药方一同去。” 裴贞略略挑了挑眉,眼底多了两分兴味,心道以赵绪这副模样,大哥裴贤之危,想来已然无虞。 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想这赵绪了解赵缨,正譬如赵缨了解赵绪,帝京这局棋,怕是要有趣了。 宋唯的药昨日便已起效,到了今日,裴贤的疫病已去了大半,只是前时所受重伤一直未有机会好好调养,所幸疫症之困一解,云州城门便开,上好的药材流水一般的送来,只需悉心将养一段时日,想来便能无恙。 裴贤阖目躺在chuáng上,裴嘉鱼瞧过,见他只是身体虚弱,并无其他不妥,心下稍安,便伸手拿过宋唯的方子,与齐太医的药方放在一处比着瞧了瞧,除去少了几味宫中才有的滋补药材,于药性上,倒是一模一样。 “你便是宋唯?”少女俏生生的嗓音令宋唯不由打起了些jīng神。 自私下试药一事被揭到赵绪面前以来,宋唯这几日都不曾好眠,便是见着那些侍卫从身边走过,都要疑心是赵绪派人来拿他,又要腾出心力照看着身份尊贵的裴世子,丝毫不敢懈怠,眼见着便有些力不从心,如今听得面前少女的一问,思及赵绪的吩咐,倒凭空醒了几分。 他听得说面前的人身份尊贵,被敬称一声郡主,似乎是那帝京裴太后的胞兄,镇南王裴怀远的小女儿,受尽隆宠,甫一出生便被封为郡主,赐封号明珠,可见其风光。 心下便更是恭敬两分,只拱手道,“草民宋唯,见过明珠郡主。” “我问你,这药方可是你自己写的?可是你救了我大哥?” 宋唯犹豫了片刻,仍是按照赵绪的吩咐道,“草民能把握此药方,全亏了一位沈羡姑娘,大义周全,以身试药,方能救得裴世子性命。” “沈羡。”裴贞靠坐在窗前,闻言懒懒地瞧了宋唯一眼,“姓沈?” 宋唯点头,又道,“宋某听闻,原先也是沈羡姑娘在刺客手中救了裴世子的性命,细算来,沈姑娘救了裴世子两次。” “赵绪这是向裴家要人情来了。”裴贞叩了叩桌面,托着下巴闲闲一笑,“这赵绪,竟比赵缨要有些意思。” 赵缨是大盛新帝的名讳,这裴家的五公子竟对宣王和天子直呼其名,宋唯的额前冒了汗,将头垂的越发低了些,哪里还敢应声。 “裴五,被阿爹知道,又要得好大一顿教训!”裴嘉鱼睨了他一眼,见他倚靠着坐在窗前,有些恹恹的模样,霎时脸色一白,急道,“你可是又发病了?都同你讲过了,我一人快马赶来便可以,你偏要逞这个能。” “我无事。”裴贞懒懒地摆了摆手,“不必忧心。” “宋大夫,还请你为我五哥诊脉,瞧瞧他如何了?” 宋唯方擦了汗,待摸上了裴贞的脉,面上又是涔涔的冷汗浸了出来,那人便淡淡一眼瞥过来,似含警告。 他也是乖觉,便低声道,“郡主放心,裴公子无碍,只是有些疲累,宋某开两副药休养一下便可。” “那便好,劳烦宋大夫去开药罢,你救我大哥在前,又护我五哥周全,镇南王府必有厚谢。”裴嘉鱼闻言松了口气,见裴贞确是面色如常,这才觉得放心了些。 宋唯不敢再留,默默退了出去,那裴五公子若有若无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的身上,叫他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他心想这裴五公子也不知是什么人物,威势之重竟叫人胆寒。 裴嘉鱼眼见裴贤并无苏醒之势,又担心裴贞过于劳累,便要裴贞先回去歇息,待裴贤醒了,再做安排。原本裴贞这人,是个混世魔王,话里的十分道理只听一分,余下九分全凭自己高兴,最不喜受人摆布,如今倒也不曾再逞能纠缠,懒懒地应了声好,便由得晏初七将他送去了客房。 倒是裴嘉鱼见他如此,反而生了几分忧色,远远还在朝他叮嘱着,要将宋大夫的药全都喝了才好。 裴贞心不在焉地摆摆手,待晏初七退下走远了一些,方将门仔细阖上,这才浑身失力地倒在地上,苍白了脸色呕出一口血来。 也不过是几个喘息的时间,竟令人觉得他似乎又削瘦了一些。只见那人在昏暗的房间内缓缓抬起手,将唇边的血迹皆抹了去,半晌才低低嗤笑了一声,“死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看到的话点个收藏呀~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壹拾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壹拾肆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jiāo易 “宋唯说你的身子不大好,云州比不上帝京,保重些罢。” 赵绪坐在案前,面前放着一只镂刻jīng美的木匣,下头还垫着一层棕色的裹布,细看来还能瞧见已然gān涸的血迹。 裴贞坐在一旁,闲闲捏着手中的一只茶盖,正翻来覆去的把玩,闻言轻声一笑,“宋大夫舌头倒是长。” “明珠郡主很关心你的身子,找了宋唯几次,你若是不想她担心,还是不要再发病的好。” 裴贞顿了顿,将茶盖随手弃在一旁,只瞧着赵绪,见他始终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便觉得有些无趣,挑眉问道, “宣王殿下今日见我,是为了谢真那老匹夫,还是殿下那沈姓的院里人?” 赵绪听得他言辞有些轻薄之意,抬眼淡淡瞥过,将手中的木匣往前推了些许,“为了这南疆国书。” 裴贞伸手过去,并不取那木匣,只将那沾血的裹布捏在手中,目色渐深,语调却依然漫不经心,“以殿下之见,是谢真?” “裴五公子想来比我更加清楚。” 裴贞冷笑一声,“凭那老匹夫,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伤我大哥。” 赵绪淡淡一笑,“玄深大师曾言裴五公子才绝惊世,天资近妖,身不能受之,想来以五公子之智,自有明断。” “你不过是诱我疑赵缨。” 见赵绪不语,裴贞便越发觉得无趣,“那玄深老僧,三言两语便骗了我二哥随他去深山老寺做了和尚,不过是个胡言乱语的和尚,也值得我父亲这样大的代价。” 赵绪垂眼瞧着袖口蜿蜒的纹路,似敬似讽,“二公子贽以身代从前的二皇子缨,入佛门,消病业,乃裴氏一门的荣光。” 裴贞闲闲一笑,倏而起身,虽然削瘦,却如松似竹一般挺拔,那两分的懒怠与漫不经心从眼底褪去了一些,便隐隐有了些凌霄木的bī人模样。 “赵绪,你想要什么?” “裴世子两次重伤,”赵绪神色始终平淡,似乎也不在意裴贞的直呼其名,只略略抬了抬眼眸,瞧着裴贞,“沈羡姑娘救了镇南王府世子两条性命,裴家总归是要谢一谢的。” “陵州贪墨案,你想要谢真的命。” “区区陵州案,动不了谢真,”赵绪将国书从匣子中取出,缓缓展开在裴贞的面前,“窃国书,杀功将,方能钉死谢氏一家。” “裴家为何要助你,沈姑娘救命之恩,与你又有何gān。” “陵州知府沈为清,乃沈羡之父。” “沈为清之女,”裴贞拂袖坐回原先的小几,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盏,装模作样地chuī了chuī舒展在上的茶叶,“宣王殿下好算计。” 赵绪拢过手指,缓缓叩过桌案,“这门jiāo易,裴氏并不吃亏。” 裴贞便笑起来,“谢真可是我姑母的第一宠臣,去了谢真,裴氏岂非自损一臂。” “裴太后扶了谢真起来是为了什么,五公子心知肚明。” 裴贞无所谓地一笑,“与我何gān?” “裴贞,”赵绪语气凉薄了一些,连带着眼底都带了些锐意,“告诉赵缨,谢真国之蠹虫,bī杀清廉,非死不可。” 似是见到赵绪终于有了些情绪起伏,令裴贞觉得快意了一些,笑容更甚,越发是容色bī人,风华无限。他不过是摆了摆手,大笑着推门而去, “虽然我不是赵缨的人,不过你的话,裴家会转达的。” 赵绪但凭他推门而去,眼见那卓然隽秀的背影走得越来越远,犹能听得一声压抑的咳喘之声,眼底不由露出两分惋惜之色。 之前派出接应的侍卫送了消息回来,齐太医一行再有两日光景便能到达,晏十一道官驿狭小,未必能接纳帝京护送齐太医一行的两队侍卫,不如将裴世子等人移居至云州长官府。 “不必。”赵绪将展开的国书重新放回匣中,向着北方遥遥相望,“将云州太守放回城去,届时告诉齐裕,云州大人慈悯城中百姓性命,疫症未清,不能相迎,请他在官驿同侍卫一齐暂居。” “让初七也找机会告诉明珠郡主,云州为避疫症,大关城门,险累裴世子性命。” 晏十一心知赵绪大约是有了打算,便也不多话,只称了声是,又从袖中取出一封竹筒,拇指大小,外头密了一层蜡,恭敬的双手递过, “主上,长公主来了信。 赵绪打量了那竹筒片刻,也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眼中似有些汹涌的情绪忽然划过,又在沉默中归于寂静,他沉默了一刻,只是淡淡接过,便道,“你下去罢。” “是。” 那封竹筒便被置在案上,这两日越发的寒冷,那密密的一层红蜡被冻的泛出些白色,赵绪坐得十分端正,目光便平平地向前望去,也不知是越过了这偏远的南地,还是越过了许许多多的从前年月。 直到天色渐渐晦暗,涌上的寒意令人不得不侧目,赵绪方才起身,去另一头瞧了瞧沈羡。 自疫病一去,这两日又有上好的补药调养,沈羡的jīng神好了很多,正在耐心的修剪一盆横枝杂乱的折梅。红梅开得热烈,将沈羡的面容也映衬得沾上几分明亮颜色,叫人只是远远瞧着,便觉得心中宽松许多。 待最后一些枝节也修剪完毕,沈羡才发现有人正站在门外,不声不响,似乎已经站了有一会。 她想了想,问道,“赵绪?” 那人便缓缓推开门走了进来,尽管裹挟了一些寒风,却并不叫人感到寒冷。 沈羡便望着赵绪浅浅一笑,“是你。” 赵绪点了点头,他瞧了一眼沈羡,见她恢复的很好,又将视线落在那盆已然被修剪的十分漂亮的红梅,“哪里来的梅花,开得很好。” 沈羡抬手轻轻抚过开得正好的花瓣,低声道,“也不知嘉鱼是去何处折了这些梅花回来,说是谢谢我救了她的大哥。” “嘉鱼。”赵绪低低重复了一声,似乎是想起了一些旧事,眼底便带了些淡淡的笑意,“她很喜欢你。” 沈羡笑了笑,“她说与我投契,便要将名字讲给我听,南有嘉鱼,很好听,她觉得很欢喜。” “她原先是不叫这个名字的,”赵绪瞧着沈羡垂在花前的左手,那指甲修剪的十分整齐圆润,印着淡淡的月牙白,像她的人一样,温和又安静,“裴家女儿从贝字,唤作贻。” “后来呢。”沈羡静静望着赵绪,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他今日与往日好像有些不同,她说不上来,似乎带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温暖和倦意,她从未见过这样柔软的他,可是她喜欢听他说话。 “百日抓周的时候,皇兄抱着她,文房四宝,玲琅玉石,她并不喜爱,偏偏从一旁的酒席上抓了一条糖醋鲤鱼,镇南王便给她改了名字,唤作嘉鱼。” 沈羡不想其中竟是这般缘由,闻言不由有些失笑,眼底却是温柔,“老王爷想来很疼爱她。” “嗯,她与裴五是幺子,很受宽纵。”赵绪视线略略瞧向远方,眼底有些不明的怅惘。 “赵绪,”沈羡轻轻唤道,“你怀念帝京吗?”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近了窗前一些,低声道,“不曾。” 沈羡将那盆红梅抱到窗前,离得赵绪近了一些,才低声道,“可是我想念陵州了。” 赵绪一怔,见她只是兀自将怀中的红梅抱的更紧了一些,垂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裴五公子来看我,宋大夫跟着送药来,他嫌苦,便问我房里可有盆花之物,我原也不知他问了是想要如何,后来嘉鱼过来,别处瞧也不瞧,只瞧了这红梅一眼,便知道裴五公子是将药倒了,又从宋大夫手里讨了一碗药,看着裴五公子将药全喝下去了才作罢。” “我便问裴五公子,那药可苦?”沈羡唇角带了一些苦涩的笑意,哑声道,“他说不苦。” “他们的感情这样好,可是赵绪,我再也没有这样的亲人了。” 赵绪叹息一声,伸出双手将她连同抱着的红梅一起揽进怀中,温柔地摩挲过她的头顶,“等到了帝京,你便可以回到陵州。” 沈羡的眼眶有些发红,她有些难过的阖上眼,只余下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将头轻轻抵住了赵绪的肩膀,应和道,“等到了帝京,我便可以回到陵州了。” 赵绪的手微微一顿,复又轻轻落下,他忽然间有些不忍,属于沈羡的陵州,已然没有了。可是他终归是要回到帝京了,回到那个不见天日,又喑哑流血的地方。那些从前的故人,也将重新走到他的面前,只是不知道,再见时,会是何等模样。 他不知怎的想起了置在桌案之上的那封竹筒,那遥远的北方,终归有些故人向他敞开了怀抱,那层封蜡,便如同这三年繁华北方与南地的距离,只需要再轻轻一些力气,便会散去。 那里头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纸笺,寥寥四字,却浸透了帝京重芳宮的血脉与牵挂问吾弟安。 屋外渐渐起了风势,从有些空落的院中平平穿过,似乎是在预兆着,有一场风雨,堪堪欲来。 作者有话要说:祝贺我们十四上夹提前发,哈哈 小天使们周末愉快,求一个收藏~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唧唧复唧唧、小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故人 裴贤终于醒了,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沈羡去瞧的时候,已经是站了一屋子的人,赵绪也在,见她过来,便向着她的方向淡淡一笑。 沈羡低下头,轻轻展开一个笑容。 “沈姐姐!”裴嘉鱼瞧见沈羡过来,十分高兴,便拉过她向着裴贤道,“大哥,这是沈羡姐姐,原先便是沈姐姐救下了你!” 沈羡浅笑道,“裴世子。” 裴贤胸口的伤想来确实厉害,虽然已经醒来,面色依然有些苍白,见沈羡过来,似是隐约有些记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头,半晌有些歉然道,“是你,前时伤了你,对不住。” 沈羡摇了摇头,“世子不必挂怀。” “大哥,你可不知晓,那云州的太守真是坏透了,明明疫症横行,却封城锁门的,不许村民求医,也不许大夫出城治病,若不是宋大夫手里的药方,不知道要折了多少人命!” “瘟疫竟这样厉害,”裴贤闻言轻轻皱了皱眉,“老五还跟着你一起胡闹。” “大哥你这便是偏心的厉害了,怎得小鱼儿从前烧了半个镇南王府你都敢称她一声有意趣,我不过是前来捞你一条性命,便是胡闹了。” 裴贞闲闲饮了一口茶,又道,“再者说了,谁还能拦得住裴家的小祖宗不成。” “裴五!”裴嘉鱼听得裴贞当着赵绪和沈羡的面前这样打趣她,扑过去一把扯住了他的耳朵,拎起来斥道,“你又胡说!” 裴贞便笑着应了两声,“是是是,我胡说,我胡说,咱们郡主聪慧貌美,娴雅大方,不是我的小祖宗,那是我们帝京最得体的仙子姑娘。” 裴嘉鱼满意地点点头,“那我便原谅你这一回失言。” 裴贤似是见惯了他二人如此,也不曾多责怪,只是无奈又纵容地笑了笑,转头向着赵绪点头道,“多谢宣王援手。” 赵绪淡淡道,“世子身怀国书,乃国事,不必客气。” “裴家欠下宣王府这份人情,来日必还。” 赵绪略略弯起唇角,“镇南王府若愿,大可放我玉州平安。” “宣王殿下说笑了。”裴贤深深瞧着赵绪,眼底渐渐有些肃杀之感,“同殿为臣,何谈放手。” 赵绪不置可否,“林中刺客,云州瘟疫,不知在裴世子看来能否谈得上同殿为臣。” 裴贤拧起眉,“宣王。” “裴世子,”赵绪淡淡笑道,“连日重伤,帝京路远,世子好生休养。” 这便是要与裴家同路了,沈羡心知赵绪原本不欲张扬,捡的都是小道,反倒是遇上裴世子一行后,转而走了官道,一则是为了治伤,一则似乎是无需再顾忌,莫非从前防备之人,与裴家有些关系,如今裴贤重伤,那背后之人便投鼠忌器,不敢再轻举妄动。 她抬头向赵绪的方向瞧了一眼,便见他似有所感,向她投来一个温和的眼神。 晏十一隔着门轻轻唤了一声主上,说是齐太医一行到了。 赵绪淡淡应了一声,裴贞将把玩在手中的茶盖扣在桌上,“我与宣王殿下一同去。” 赵绪点了点头,便见裴贞转过身,按着裴嘉鱼的肩膀嘱咐道,“小鱼儿,去将大哥的药取来。” 她原先想与裴贞一起去,闻言不由哎呀了一声,连忙便往后院寻宋唯去了。 待赵绪与裴贞一走,屋子里便突然寂静了下来,裴贤细细打量了沈羡一会,见她似乎话很少,温和又安静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柔软。 “沈姑娘,还未曾多谢你。” 沈羡闻言笑道,“世子无事便好。” 裴贤凭空瞧了一眼北方,低声问道,“沈姑娘是要往帝京去。” 沈羡沉默了片刻,应道,“是。” 裴贤又道,“与宣王同路。” “是。” “沈姑娘救下我,也是宣王的意思?” 沈羡坦然直视裴贤的眼睛,神色十分平静,“裴世子,两次救下你,不过是机缘巧合,沈羡不曾望报,世子亦无须介怀。” “沈姑娘误会了,裴某并无此意。”裴贤有些歉然道,“几次连累姑娘,裴某有愧。” “世子言重了,”沈羡摇了摇头,轻轻行了个礼,“沈羡不扰世子休息,先行告退。” 裴贤瞧着沈羡纤瘦的背影缓缓走向门前,那步履缓慢又平淡,却十分从容,心底便平白生出了两分挽留,下意识便唤道,“沈姑娘!” 沈羡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日光怡人正好,恰有细碎的光影从她的眉眼间掠过。 齐家往前数三代皆是太医院首,到了齐裕这一代,资质不过平平,原本先帝在时,齐裕的名声不显,并不算得重用,到了新帝即位,却是脱颖而出,短短几月便坐上了院首之位,又与丞相李镛是连襟,素日里很受推崇,少有怠慢之时,架子便有些大,寻常些的官员家眷,是瞧也不瞧一眼的。 这一次因了裴世子一事,从帝京往南地赶来,裴家五子和明珠郡主一路快马,几乎要了他的命,即便是后来他二人先行一步,留下了两个裴家的侍卫,也不曾叫他好过,眼瞧着到了云州,才算是觉得捡回了一条性命。 晏初七早先便得了赵绪的吩咐,将人客客气气地迎了进来,又客客气气地送进了已经被各家侍卫挤满了大半屋子的偏厢。 “那云州太守欺人太甚!待回帝京,必要一本奏到陛下面前!”齐裕气的浑身发抖,又不好朝着宣王府的亲信发作,只好委婉道,“这位小兄弟,老夫年迈体弱,实在是惭愧,不知可还有多余的空房可以歇息。” 晏初七为难道,“空房有是有,只是。。。。。。” 齐裕乍一听得不必再与这些下等的侍卫挤在一起,心底已是松了口气,面上连忙道,“无妨,只要是空房即可,多谢初七小兄弟。” “那我这便为老大人将那房间理出来,老大人稍待。”晏初七拱了拱手,身手轻快地便下去了,留下齐裕一人立在冷风中,暗暗又将那云州知府在心底上记恨了一遭。 “齐太医。” 想来是来了人,齐裕转过头,见是裴家五公子裴贞,便拱手道,“裴公子。” “一路劳顿,大人辛苦。” 裴贞长身立在他面前,一改往日的懒怠模样,倒是一副寻常晚辈的谦虚样貌,令齐裕心中顿时生出了两分满意。 “救治世子,乃是老臣的本分,世子得了药方可大好了?” 裴贞面上顿时显出两分感激来,“老大人药方jīng准,大哥已然无虞,姑母仁慈,裴家俱是感念。” 齐裕更是得意了一些,当下不疑有他,向着北方拱了拱手道,“太后圣德,得知裴世子与国书有恙,便即刻遣了老臣来云州,对镇南王府的关怀之情,真是叫人感怀。” 他深深瞧了裴贞一眼,意有所指,裴贞从善如流,应道,“正是。” 齐裕抬手抚了抚颌下的长须,笑意愈发深了些。 “齐大人,裴五公子。” 晏初七一去即返,齐裕见他手脚如此利落,十分高兴,向裴贞告了一声罪,便跟在初七后头,且去休息了。 待他的身影走远了一些,裴贞又恢复了一贯的懒散模样,闲闲抱臂倚靠在廊柱之下,敛去了所有笑容。 赵绪从墙后缓缓转出,负手立在他的身旁,他似乎是笑了笑,“五公子晚辈模样倒是十分乖巧。” 裴贞眼也未抬,张口便回道,“比不得宣王殿下听墙根的功夫娴熟。” 赵绪并不以为忤,“你怀疑裴太后。” “齐裕这个蠢货,”裴贞眯眼瞧着齐裕远去的方向,淡淡道,“我不过是提了一句太后,他便以为我是知道内情的,这便想要向裴家讨一个顺水人情。” “自帝京往云州,即便是一路快马,也需大半月的时间,裴世子染疫却不过十日。” “而齐裕的手中却已经备好药方了。”裴贞冷笑一声,“果然是我那好姑母的手笔。” 赵绪轻轻望向廊下,那里种植了一些矮木,已经枯huáng的十分厉害,南方的植物与北方不同,喜温暖,不耐寒,却总会在来年的chūn日里,抽长出一些顽qiáng的生机。 “云州瘟疫,针对的是宣王府,如今是沾了世子的光。” 裴贞抬头瞧向北方,“殿下救下我大哥,裴氏世子在手,帝京想来不会再对你动手。” 赵绪并不否认,神色漠然,“不过是不忍裴世子枉失性命罢了。” “云州此事累及我大哥性命,这笔账,终归要与他们算上一算的。” 赵绪转眼瞧着裴贞在寒风里有些苍白的面孔,半晌才淡淡道,“你与镇南王不相像。” 裴贞挑了挑眉,“又如何?” 赵绪摇了摇头,他忽然想到了三年前那个同样寒冷的冬天,镇南王在马上,横在城门之前,曾于他久久无言,终究不过是长叹一声, “请三皇子殿下接旨。” 庭院萧疏,冬日里愈发显出一些冷清空旷之感,裴贞与赵绪二人立在廊边,一人斜斜倚柱,一人挺拔如松,尽管沉默,却生出几分相称又得宜的风华之感来。 “赵绪,”裴贞忽地出声问道,“齐裕果然是去了客房?” 赵绪淡淡应道,“官驿狭小,贵人如云,又从何处再寻一间客房?” 前头还空着的,不过是一间yīn冷又cháo湿的柴房罢了。 裴贞抚掌长笑,“你们姓赵的,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赵绪闻言并不应声,眼底却兀自生出了两分笑意来。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这两天肝日3觉得要死了哈哈,要是有小天使在看得话,“吱”一下哈哈哈哈~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微隙 自那一日醒来,沈羡便一直没有见到阮红灵。晏初七提到裴世子身体恢复的很好,再加上裴太后的寿辰越发近了,赵绪已经吩咐了三日后便出发,与裴家人同路。 听得沈羡提起阮红灵,晏初七一时有些茫然,似乎是才发现这两日果然未见到她的踪迹,只挠挠头说道,大约是赵绪另有安排。 沈羡应了一声,思绪千回百转,却偏偏想到了那一日裴世子讲与她听的几句话,笑容便淡了一些。晏初七见此,不由想到了先前赵绪吩咐他回去师门一事,亦是一脸哀容,倒反叫沈羡瞧着笑了出来,只宽慰道事在人为,不必过分忧心。 晏初七苦着脸点了点头,外头便有晏十一来请的声音,初七朝外头的十一做了个鬼脸,便身手轻快的下去了,晏十一皱了皱眉,终究是没有过多责怪。 “你与初七是兄弟?” 晏十一沉默了一刻,点头道,“我与初七是孤儿,被老主子收养,后来跟在了主上身边。” 沈羡怔了怔,有些抱歉的望着他,晏十一沉默一如往常,只默默在前头引路。 赵绪的书房点了木香,在冬日里十分温暖和安宁,他立在窗前,见她进来,便转过身,向着她淡淡一笑。 “你来了。” “赵绪。”沈羡垂了垂眼睛,低低应了一声。 “殿下!” 熟悉的声音令沈羡有些惊异,她瞧过去,便见那一侧屏风旁,赫然是几日不见的阮红灵,她的身旁,还立着一人,是从前玉州宣王府曾照看她的玉拂。 见到她看过来,玉拂便恭敬地行了礼,样貌十分温驯,“沈姑娘。” “玉拂姑娘。”沈羡轻轻颔首。 阮红灵冷声斥道,“沈羡,直呼殿下名讳,你放肆!” “红灵,”赵绪皱了皱眉,“退下。” 阮红灵声音略滞,也不辩解,只将下巴高高扬起,瞧也不瞧沈羡一眼,“殿下,属下先行告退。”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往外头走去。 赵绪未曾阻拦,只淡淡瞧向一侧,“你先下去罢。” 玉拂深深低下头去,“是。” 沈羡望着赵绪,见他只是安静地瞧着她,既不出声,也不动作,仿佛是在等待着她作出些许回应,房内霎时寂静下来,她垂了垂眼睛,方才抬起头,低声唤道,“赵绪。” 那人便笑了起来,连带着向来冷淡的眼睛里也舒展出一些愉悦,教她恍然间有些失神,生出一些错觉来。 赵绪伸手递过一张文书,沈羡接过瞧了瞧,竟是玉拂的契书。 “帝京凶险,玉拂行事稳重,若在你身边,可以护你周全。” 沈羡握着手中薄薄的文书,忽然问道,“今日不曾见到宋大夫,可是疫症有变?” 赵绪只温和道,“宋唯无事,郡主重金相赠,许他在云州城开了医馆。” 沈羡望着赵绪,命阮红灵远去玉州接来玉拂,是在向她表示歉意,遣走宋唯,却是为了按下阮红灵此事不提。 她轻轻笑了笑,亦是温和应道,“好。” 赵绪抬手拂过她的头顶,她略略低头,那只手掌便最终只是轻轻滑过她的耳侧。 是夜沈羡陷入了一场长久的梦魇,她依稀回到了那个仓皇奔走的雪夜,没有赵绪,没有山dòng和火光,只有凄怆的风声,还有她身后的十九条性命。 她从噩梦中醒来,仍是那般安安静静的模样,也不曾点灯,只和衣在黑暗中,独自坐了一夜。 裴世子的伤势恢复得很快,三日后再见,已是安然在马背之上,姿态挺拔,定如青松。裴嘉鱼原本使人在云州城雇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给裴贤养伤,见他执意骑马,便使小性子,扭过脸也不愿意与他大哥说话。 倒是裴世子耐心哄着自家幼妹,胡诌了一些裴贞身子也不好,不如与沈姑娘换一换,裴贞坐那宣王府的马车,沈羡与裴嘉鱼一道坐她雇的大马车譬如此类的道理。 裴嘉鱼一听与沈羡同坐,自然是十分欢喜,便上前挽过沈羡的手臂,又指着晏初七一个扬眉便道, “你!就是你!给本郡主和沈姐姐驾车!” “沈姑娘是我家主子救下的人,怎得就去了你镇南王府的马车?”晏初七苦着脸瞧了一眼赵绪,见他只是瞧着沈羡不说话,便挠了挠头。 裴贤闻言笑了笑,拱手向赵绪恳切道,“宣王殿下,舍弟旧疾有些不好,不宜骑马,不知能否借贵府马车一用,至于沈姑娘,鱼儿的马车宽裕些,沈姑娘不妨同坐。” “用得着你镇南王府来做好人。”晏初七在一旁轻轻撇了撇嘴,被裴嘉鱼一个眼神瞪了过去,便禁了声。 赵绪淡淡道,“裴世子是信不过本王,不惜用救命恩人做质子么。” 裴贞抱臂靠在马车旁,瞧了这半晌似是觉得十分有趣,方才出声笑了一句,“宣王殿下,乃诛心尔。” “沈姐姐,”裴嘉鱼眼见形势转眼便变了个模样,一时间有些发急,摇着沈羡的手臂想要解释一番,却被她轻轻按住。 “殿下,”沈羡轻声道,“我与嘉鱼投缘,不若同行。” 赵绪神色浅淡,片刻后方才颔首道,“也好。” 又吩咐玉拂,“照顾好沈姑娘。” 玉拂应了声是,便跟着沈羡一道去了镇南王府的马车,沈羡转头向着裴嘉鱼温和地笑了笑,便隐约听见有人冷声斥了一声矫情,想来应当是阮红灵。 裴嘉鱼耳力极好,反身便是长鞭在手,“你算是什么不男不女的东西,也敢在本郡主面前多嘴!” 阮红灵登时面色十分难看,碍于赵绪和裴贤在场,不好轻易发作,只得咬牙道,“明珠郡主不要欺人太甚!” 裴嘉鱼分明是不在乎,只撇了撇嘴道,“本郡主可不屑欺负于你。” 说罢挽着沈羡便道,“沈姐姐,我们走罢!” 沈羡觉得有些无奈,又觉得嘉鱼这般十分率真可爱,不自觉便带了几分笑容嗔道,“你呀。” 便引了裴嘉鱼笑了起来,连带着裴贞也一道笑歪了身子。 “阮副将,失礼了。”裴贤向着阮红灵歉意道,眼底犹带着几分未褪去的笑意。 阮红灵捏紧了手中的长剑,冷冷瞧着不远处的三人,只作一言不发。 赵绪命晏十一整顿了车马,与裴贤一道翻身上了马,宣王府寥寥两队护卫,在裴家前呼后拥的车马之间,显得格外的冷清和单薄。沈羡掀起一角车帘,盯着赵绪的背影片刻,便被裴嘉鱼欢快的声音带走了所有思绪。 赵绪在前头似有所感,转过头,只瞧见了略略翻飞的车帘,眼底淡淡一片暗色。 “宣王殿下在看什么?” 裴贤今日着了一身牙白锦绣,不显傅粉,反衬得愈发英气bī人,如今与赵绪一道并辔在旁,竟也不输丝毫风采。 赵绪神色未动,“伤未痊愈便骑马,世子怕是逞qiáng了些。 裴贤慡朗一笑,“我裴家男儿,从未有逞qiáng之说!” 言罢便轻喝一声,打马便往前头去了。 赵绪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始终与马车保持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沈羡偶尔透过翻飞的一角车帘,仍然能瞧见那人挺直的背影。 “沈姐姐,”裴嘉鱼神秘的眨眨眼,“你瞧我大哥觉得如何?” 沈羡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的有些发蒙,便听得裴嘉鱼的声音在耳边喋喋不休的响起,“从前我五哥带我去帝京的燕华楼吃茶,我常听那说书的小老头讲那些话本子故事,说的都是英雄救美人,美人配英雄的故事。你瞧我大哥长得尚算人中龙凤,家底也殷实,不如便嫁了我大哥做我的嫂嫂,便可以与我做长长久久的姐妹啦!” 沈羡一时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只得温和道,“裴世子身份尊贵,怎容你这般胡闹。” 裴嘉鱼撇了撇嘴,“除了上战场便是去军营,回回送我的胭脂水粉都是梅红翠绿的,也不知哪家的姑娘瞎了眼才能瞧上我大哥。” 见沈羡抿着嘴笑不说话,裴嘉鱼瞥了一眼外头高马玄衣的背影,小声道,“沈姐姐,你不会是瞧上了那宣王罢?” 沈羡闻言笑容淡了一些,瞧了一眼安静退在车厢一角的玉拂,方才笑着说了一声“净胡闹。” 裴嘉鱼瞪着眼睛有些奇道,“那沈姐姐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沈羡摇头笑了笑,“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做完了更要重的事情呢?” “大约便是回家罢。” “沈姐姐的家在哪?” 沈羡沉默了许久,久到裴嘉鱼以为她不会再回答的时候,方才听见她轻声道,“从前是在陵州” 她遥遥望了一眼北方,转首间恰见到那人在马上回身相望,车帘翻飞,也未曾打断这两人片刻的凝视。她想,帝京这一天,终于要到了。 许是天气愈发寒冷,她下意识地拢紧了衣袖,便有暖厚的斗篷将她密不透风地裹了起来,她抬起头,原以为是裴嘉鱼,却见是玉拂恭顺的模样。 “多谢你。” “是宣王殿下的吩咐。”玉拂低声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情线真的无nüè,后文都是糖嘤嘤嘤 全文大修了一下,谢谢大家!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帝京 大盛历朝三代,不足百年,却隐隐显出气象巍峨之势,帝京独坐北方,遥遥望去便如平地拔起雷霆,待近了它的脚下,方才愈发感受到它的岿然不动。 一行车马缓缓驶进城门,沈羡身处其中,如同行驶过万千繁华,霎那间便有熙熙攘攘的声响从四面八方涌来,dàng尽一行人的风尘与疲惫。 她掀起一角车帘,便见高楼阔宇,长街通巷,与南地的婉约分毫不同。裴嘉鱼身上明艳又热烈的美丽,便如同这帝京一方缩影,既不容忽视,亦不容拒绝。 “三哥!你怎来的这样迟!” 轻快的呼声乍起,便见街道的另一头,有一形容英朗的少年,着锦衣金冠,跨红鬃烈马,佩一柄无鞘窄弯刀,如同一轮璀璨的朝阳,一路竞驰而来。 “赵家老七!”裴嘉鱼瞧了一眼来人,提起缠在腰间的软鞭,抢出车厢,夺过晏初七手中的缰绳便轻叱一声,纵马向前去,扬鞭而上。 眼见一马一车竟成相抗之势,商贩行人无不惶恐避让,一片人仰马翻之间,赵绪急掠而起,穿过车厢径直将沈羡揽在怀中,又一剑斩断了车辕,裴嘉鱼犹自拖着断辕往前,赵绪已然抱过沈羡,脱出困境。 初七救下玉拂,便见晏十一于几个呼吸间穿过人cháo,一把拉扯住那红鬃烈马的缰绳,只见尘土飞扬,烈马嘶鸣急急,却被晏十一死死拉住,竟动弹不得。 “赵绪!”沈羡伏在赵绪怀中,焦急道,“嘉鱼还在马上!” 赵绪冷声道,“自有人管教她。” 话音刚落,便见裴贤裴贞二人已然将裴嘉鱼的马儿拦下,裴贞跃上了裴嘉鱼的马,将她连人带马一道困住,方才冷冷瞧了一眼不远处的红鬃马背上的少年。 裴贤见幼妹无事,反身向着马背上的少年拱了拱手,“旭王殿下,得罪了!” “无碍,哈哈无碍!” “赵绎!” 裴嘉鱼被困在裴贞怀中,不好再发作,只得出声斥道,“你还敢出现在本郡主面前!” 旭王赵绎闻言挑了挑眉,眉目明朗,又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萧疏风姿,“裴六,你可是恼本王那族妹?” “区区李氏旁系,一介蒲柳之姿,也敢来本郡主面前现眼!” “本王不过是同母妃提了一句族妹清贵,与裴家五公子可堪相配,怎就得了裴六你如此要打要杀?” “呸!什么清贵!淮河李氏的门风真是被她丢尽了!竟敢在背后编排我五哥的不是,你们李氏,真是世家败类!” 赵绎闻言气的龇牙咧嘴, “裴老六!若不是看在与你从小厮混的jiāo情上,小爷才不愿意把自己的族妹配给你裴家的儿子!” “赵老七!你给本郡主过来!” 赵绎瞧了一眼不远处面色冷然的赵绪,哼哼一声,“我偏不!有种你过来!” “旭王,”裴贞眯了眯眼,懒懒道,“你可要注意自己的名声。” 赵绎闻言摸了摸鼻子,终归是有些理亏,心道你裴家有心要护短,这哪里是他的名声,分明是裴嘉鱼。 裴贤久不在帝京,见他二人你来我往,一时也摸不清头绪,见裴贞也插手,心道多半又是些纨绔争执,面上平添了两份无奈。 赵绎倒也不再管裴氏兄妹,翻身下了马,瞧了一眼晏十一,便直直往那赵绪面前去。 “三哥!你可算是来了!” 赵绪轻轻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驰道纵马,竟是毫无长进。” 赵绎闻言摸了摸头,似是才瞧见赵绪怀中的沈羡,不由多打量了两眼。 “三哥竟带了人来。” 赵绪将沈羡护在怀中,神色未动,“听闻前些时候青鹿书院考学,你得了最末等。” “那是他们有眼无珠。”赵绎闻言不屑道,“小王的才学,又岂是那区区老学究可以窥见的!” 裴贞扣住缰绳,带着裴嘉鱼从后头驱马缓缓过来,似笑非笑,“顾丛乃天子帝师,凭他竟也不够一试旭王殿下才学,莫非竟比当今天子还要qiáng上两分?” “裴贞!”赵绎咬了咬牙,“你也太……” 裴贞挑了挑眉,赵绎便将后半句咽了回去,裴家这个老五,睚眦必报,也太小气,实在令人头疼。 赵绪身上犹带着许多暖意,沈羡从他怀中退开了些许了些许,便有寒风浸了过来 “好些了?”赵绪低声问道。 “多谢。” “沈姐姐,”裴嘉鱼从马上下来,垂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住。” “不要紧,我没事。”沈羡面色温和,眼底带了两分宽纵的笑意。 “沈姑娘,嘉鱼方才莽撞,这一路上风尘辛苦,若是不嫌弃,镇南王府上愿备薄酒以赔罪。” 裴贤摸了摸嘉鱼的头顶,笑道,“我想嘉鱼也是这般希望。” “沈姐姐意下如何?” 沈羡摇了摇头,“一路上已多有劳烦,不敢再平添叨扰。” 她看向赵绪,笑道,“更何况,宣王殿下于我有恩,我还未曾回报。” 裴嘉鱼还待要劝,便听赵绎朗声一笑,“且住!” 赵绪瞥他一眼,赵绎笑得愈发欢快,“悯园已备美酒,只欠三哥这个东风,既然裴世子也在,不若凑成整好,意下如何?” “哼,谁稀罕你的酒菜不成!”裴嘉鱼撇过头,瞧也不瞧赵绎一眼。 赵绎倒是也不再恼,长身玉立,谦谦一揖,“明珠郡主海量,李琅玉一事,皆是小王的不是,还请郡主小姐宽恕则个!” 裴嘉鱼瞧见赵绎学了那戏文里的怪模样,不由笑出了声,那李氏虽然可恶,竟敢在背后编排裴贞身子不好,是短命相这些闲话,终归到底赵绎也是一片好心,便也就气消了一些。 “那本郡主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你这一回。” 裴嘉鱼应了这一声,裴家兄弟自然也就无有反对。赵绪从玉拂手中取过一件披风,替沈羡围过了,方才瞧了一眼赵绎。 “宣王殿下不进宫见一见新帝。”裴贞摸了摸身下的马儿,只作漫不经心。 尽管言语不失妥当,但终归有些不敬,裴贤抬眼瞧了一眼裴贞,那人却只作不觉。 赵绪淡淡道,“先去悯园罢。” 赵绎得了这一句,自是十分高兴,从晏十一手下牵过那匹红鬃烈马,锦衣翻飞,当先一马扬尘而去。 裴嘉鱼拉上裴贞亦是纵马便追,裴贤只得无奈跟上。 镇南王府的马车已毁,初七便牵过了原先宣王府的马车,沈羡向他低声道了声谢。 赵绪已在马上,却是长臂一捞,将沈羡圈在身前,向着晏十一道,“你带了人马先行安置,初七随我去便好。” 晏十一似是有些担忧,犹豫道,“主上……” 赵绪抬了抬手,“无碍。” 说罢便轻扯缰绳,缓缓向着悯园去了。沈羡被圈在他的怀中,赵绪的下颌靠在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令她垂下了眼睛。 赵绪的马并不快,沈羡半靠在他的怀中,两人俱是一言不发,似是各怀心事,她微微扬起头,只瞧见了赵绪平淡如水的面庞。 她在心底轻轻摇了摇头,她想陵州十九条性命背后的淋漓鲜血,终于要由她来呈向世人,而赵绪,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悯园并不远,地处繁华,取闹中取静之势,以门前棠树掩映,穿过一片棠树,方窥见那一方大门,那悯园的匾额之上,还在一角镌刻了一个秦字,想来是主人家的姓氏。 园内十分安静,穿过前头的假山,方见了那明亮宽敞的大堂,奇的是这园子并不像酒楼,倒像是私人的雅居,赵绪似乎对此处十分熟悉,从垂花门穿过,便到了后园,只见一片碧波映入眼帘,无垠无际,沈羡心中暗道主人家好手段,瞧着竟不像是人工开凿的死水,似是另有源头相通。 “三哥!” 碧波湖内有一湖心小亭,摆放了石桌石椅若gān,赵绎与裴家兄妹已然在亭中相候。 赵绎招呼间便有下人牵过岸旁的小船,将沈羡与赵绪送往湖心亭。 湖风拂面,沈羡低声道,“悯园这样美。” “那便好。”赵绪亦轻声应道。 适才赵绎与裴嘉鱼定了约定,碧湖鱼肥,不如凭阑而钓,此刻见了赵绪前来,便邀赵绪一起,又道不如定约为赌,钓的最少的人,便要付了今日的酒钱。 裴嘉鱼便转头拉过裴贤塞过手中的钓竿,“大哥,钓鱼这等小事,你可不能输给宣王。” 说罢又拉过沈羡,笑道,“沈姐姐,你坐在我这头,好好瞧着。” 裴贞顺手给裴嘉鱼塞了一把松子,“别添乱。” 沈羡瞧着这些人你来我往,自有一番默契与偏爱,眼底渐渐化开一些笑意,仿佛平湖上温柔送来的远远chūn色,她想帝京高阔似摘星步月,却叫她遇见了这世间这般可爱的姑娘。 却不想裴贤竟是不擅长垂钓的,半晌也不见有愿者来衔饵,沈羡眼见着嘉鱼从满怀期待,到大失所望,然而她却并不放弃,胡乱抓起一把松子,悄悄掷向赵绪那一边的湖面。 赵绎与赵绪原本便离得近,自然也受了些牵连,朝着裴嘉鱼笑骂道,“裴老六,观棋不语真君子!” 裴嘉鱼便回道,“本郡主这是观棋吗?再者说了,本郡主又不是你们这般的虚伪君子。” 沈羡闻言只是笑,那赵绎便将手边的钓竿胡乱一扔,拍了拍手道,“不玩了,受这样累也不见钓上一条半条的,真是无趣。” 裴嘉鱼便也抢过裴贤手中的钓竿,一道扔在了一旁,沈羡分明瞧见赵绪手中的鱼线晃动了些许,便见他略略震了震钓竿,再提起时,饵食已然脱落了开去。 裴嘉鱼见状连忙道是赵绪输了这局比试,旁人只是钓不着鱼,宣王殿下竟是连饵食都被人钓走了。 倒是裴贞,饮了一口热茶懒懒摇了摇头,“要我说,分明是宣王殿下胜了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大修了一下,谢谢各位小天使的包容,爱你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4个;画画呀、十四阿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好宴 “悯园既是宣王殿下的所属,那碧湖中的所有鱼儿自然便都属于宣王,殿下岂非是大赢家?” 见裴嘉鱼面色疑惑,裴贤笑着为她解释道,“悯园主人应是江南秦氏。” 江南秦氏是赵绪的母族,原是富甲一方的高门世家,可惜大盛先帝崇尚武功之治,连年征战,耗尽了秦氏一族的财力,又因为大小秦氏两位先皇后接连去世,江南秦氏如今的门楣,远比不上现在的南裴淮李。 裴贞嘴角微微上扬,假作恭维道,“旭王殿下真真是世间第一大便宜之人,借人之园,宴人以客,想来再无比此更加厚颜无耻之人罢。” 沈羡心想进园时曾见门匾一角镌刻了一方秦字,原来是这般的缘由,她忍不住瞧了瞧赵绪,见他神色平淡,似乎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初七自岸边支了小舟轻快靠近,还未到亭边,晃着手中的鱼篓就向着赵绪喊道,“主上!帝京最大最好的鱼,给沈姑娘买来啦!” “好你个赵绎,竟敢坏了本郡主的好事!” 裴嘉鱼见初七竟是提着鱼来,撒手便将几颗核桃向赵绎头上砸去,赵绎哪里敢惹帝京这个小祖宗,哎哟了两声抱头躲到赵绪身后,“三哥的园子这样jīng致,小王只是借来一用,裴六你何必喊打喊杀。” “初七,”赵绪吩咐道,“将鱼送去厨房,吩咐开席罢,就摆在湖心亭。” 初七应了声是,便听得赵绪的声音里带了一些笑意,又道,“让秦叔莫要忘了找旭王府的账房结清银两。” “三哥!哎三哥!” 初七素来喜欢折腾,最喜欢这些热闹来去,当下便十分欢快地应了,轻轻一dàng,小舟便急驰而去,犹有笑声远远地传来, “七殿下,等着你家老先生罚你抄书罢!” 湖心亭内忽然静谧了一瞬,赵绪垂了垂眼,掩盖住了一闪而过的神色,沈羡离得近,便瞧见了他的那分情绪,赵绎原本立在一旁,闻言面上的笑意也失色了两分,她想大约新帝未登时,赵氏的兄弟几人,曾经有过一些美好的光景,而如今再提起,却成了椎心刺骨的旧疾。 她靠近了碧湖岸边一些,转身向着赵绪笑道,“碧湖这样美,若是向前一些,许能瞧见更美的景致。” 赵绪亦是笑了笑,“这有何难,花船画舫,七弟收藏之众,不下数十。” 沈羡笑容深了些,“从前不知咱们旭王殿下竟是这样大手笔的藏家。” 赵绎慡快地拍上赵绪的肩膀,“知我者,三哥也!” 碧湖果然并非死水,源头另接一条京畿运河,纵长极远,只是被人工凿砸,截断了大部分的水流,只余一条细细涓流缓缓前行,仿佛将帝京气象,运河之势蓄收园林之中,格局之jīng巧,可谓巧夺天工。 赵绎想来是悯园的老客,原本便收着一架画舫在河道旁,先前被遍植的棠树遮掩,众人也不曾瞧见,如今听赵绪这般说了,方才注意到那一角飞起的舫檐,镂刻着jīng美的雕花。 “船来!”赵绎拍了拍手,那画舫便被一路送到了湖心亭前,他愉快地摆了个手势,“三哥,沈姑娘,请。” 赵绪走在前头,步履从容,待近了船沿,方转身向沈羡递过手,温和了声音道,“跟我来。” 沈羡有片刻的恍惚,仿佛是回到了最初见到他的那一晚,那人容色隽雅,眉目却清冷,在那个漆黑奔逃的夜晚,带给了她许多的温柔。 “沈姐姐!”裴嘉鱼从一旁小跑而来,挽过沈羡的手臂,便往画舫走去,赵绪缓缓收回手,眼底依稀有两分笑意。 裴贞在后头叹了口气,拍了拍裴贤的肩膀,面色似笑似奇。 待初七将宴席传到了画舫上,大船便沿着河道缓缓向前驶去,沈羡远远往回望过去,只见清风一送,便起枝条摇曳。 “chūn日快到了。”她低声念了一句。 赵绪递过一杯酒,“熏风一至,可再来悯园,棠花正好。” “好。”沈羡含笑点了点头,仿佛来日一切安稳,皆如愿景。 “三哥,这是最好的chūn风酿,拿来接风最相宜,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裴嘉鱼闻言便按下了裴贞手里的酒杯,“chūn风酿太烈,裴五你不准多饮。” 裴贤亦是微微一笑,递过了一杯热茶换了他的酒杯,“鱼儿说的是。” 裴贞懒懒地摆了摆手,“chūn风酿,真是有趣。” “宣王殿下,”裴贤举杯向赵绪致意,“云州一事,多谢援手。” 赵绪颔首,“不必在意。” “三哥,”赵绎举杯向着赵绪,双眼竟有些发红,“三年未见,你可好。” “自然是好的。”赵绪微微一笑,“玉州清静,远离纷扰,未必不好。” 赵绎便不再说话,只是独自饮酒,许是今日快意,又许是想起了许多往事,不觉便饮的多了一些,面色渐渐有些发红,沈羡不想这东道主竟是不胜酒力的,摇摇晃晃地起了起身,便一跤摔进了碧湖中,得了裴嘉鱼狠狠一番嘲笑。 “旭王殿下?”见他许久未上来,沈羡有些担心的问了一声。 赵绪皱了皱眉,“初七。” “是,主上!”初七解了剑,一个纵身便跳进了湖中,摸索着寻赵绎去了。 沈羡方松了口气,却忽然间变故陡生,一支火箭狠狠扎进船身,也不待人反应过来,便有接二连三的箭雨带着熊熊火势而来。 沈羡心里霎时一沉,如今火起,势必成灾,怕是要弃船,可是碧湖已远岸边许多,箭支密集,难以保全。 “鱼儿,走。”裴贞揽住有些惊慌的裴嘉鱼,潜入水中便走。 “沈姐姐,大哥快救沈姐姐!” 赵绪提了初七的长剑在手,抬手间挥退了几支箭羽,回首道,“裴贤,带沈羡走。” “你小心。”裴贤将沈羡带入水中,涌过来的水流令人猝不及防地呛了一些,裴贤力气很大,只一会便已经离开船舫许多距离。 晏初七手里提着赵绎,见船只着起了火势,焦急地喊了一声主上,想往船身靠近,赵绪摆手阻止了他的意图,吩咐道,“保护旭王离开,通知十一。” 以赵绪的身手,入水离开并非难事,初七为什么这样担心? 除非赵绪根本不会水! 沈羡用力推开裴贤,反身向烧得愈发凶猛的船身游去,她不能扔下他,那是她彼时彼刻唯一的念头。 赵绪见她回来,眼底翻起一些复杂的情绪,他伸手将她拉入舫厢之内,一时只是无言。 “赵绪,”碧湖水寒冷,沈羡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来带你走。” 赵绪轻轻抚摸过她沾湿的鬓发,低声应道,“好。” 他弃了剑,将沈羡整个人抱在怀里,一道跃入湖中,一支火箭正贴着沈羡的颈间擦过,灼伤了一些皮肤,她痛的皱了皱眉。 尽管她的力气并不大,却依然拖着赵绪向前了许多距离,忽然间一支羽箭从水面斜入水中,整个贯穿了沈羡的右肩,她的右手猝然失力,放开了赵绪,缓缓向下沉去。 然而那一刻她却觉得十分释然,死在赵绪的悯园,也未尝不是一种圆满,那些沉重的肩负,在此时的碧湖水中,仿佛就这样渐渐远去了,她扯了扯嘴角,竭力向赵绪展开一个笑容,她想,她总归是不欠他。 “沈羡!” 迷糊中听见的,似乎是赵绪的喊声。 “沈羡。” 再醒来的时候,光线晦暗的令人恍惚,仿佛是一处狭小的溶dòng,犹有水滴之声滴答传来,她试着坐起了身,便牵动到了肩膀的伤口,猝不及防地疼痛令她惊呼了一声。 “沈羡?”赵绪的声音同时响起,沉稳一如往常。 她眨了眨眼,缓慢的瞧向了立在逆光中的赵绪,半晌不曾有言语。 碧湖原本直通运河,表面瞧着截断,水底却另有乾坤,另有暗河通往活水,沿着出来,便是此处溶dòng。想来是从前主人心思玲珑,为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十一会带人来,你歇息一会,伤口很深,不要妄动,密道并没有第三人知晓,不会再有人来。” 沈羡低着头,并不应声,过了许久方才将头缓缓抬起,于忽明忽暗的光线中,勉力站起身,平静地望向赵绪。 “宣王殿下。” 赵绪不语。 “栈道刺客,阮红灵带了人走,又故意拖延时间不肯回营,是为了致我死地,殿下你可知?” “云州瘟疫,裴世子曾言于我听,见他神智不清,诱他以我为敌,乃阮红灵欲致我死地在先,又威胁宋唯,以我性命试药在后,殿下你可知?” “沈羡。”赵绪皱眉瞧着她被血迹浸透的衣衫,见她面色发白,显然有些支撑不住。 “宣王殿下,”沈羡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后头的山壁上,qiáng撑着继续道,“宣王殿下当然知晓,所以在云州,殿下遣走了宋唯,又在风口làng尖之上支开了阮红灵,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保全阮副将。” 先前的失血过多令沈羡感到寒冷,她的手指开始有些发颤,越发站立不稳,她竭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今日火烧画舫,初七这样担心殿下,想来也是同我一般,以为殿下不会水,悯园造势jīng巧,水底暗藏玄机,殿下假作不会水,便是为了掩盖这道机关作为日后的退路罢。” “沈羡,”赵绪眼底情绪不断涌动,面色有些不忍,见她终于力竭滑落,上前两步将她温柔托起,抱在自己怀中,“勿用神思。” 沈羡被揽在他怀中,垂着眼睛轻轻说道,“赵绪,你一直在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刀,真的,下一章就是甜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2个;十四阿白、姒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新帝 原来这几日她心里想的是这些。 赵绪抚摸过她还未gān透的长发,长长叹息了一声,温和道,“不是你想的这般。” “红灵心高气傲,若是打杀于她,并不会有半分畏惧,为你作车马接来玉拂,方能够令她明白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她肤色极白,又瘦弱,细细打量能瞧见青色的血管,赵绪瞧着她苍白的面容,声音越发轻软, “你猜的不错,畏水只是假象,为的是自保,可是沈羡,”他低低笑了一声,似是有几分喟叹,又似有几分高兴,“从前我怎会想到,有一日会同你生死与共。” “沈羡,我从不曾想要欺瞒于你。” 赵绪轻声说了许久的话,沈羡伏在他的怀中,未曾应声,却在不知觉中陷入了长久的昏睡。 不多时晏十一便带了人来,沈羡睡的沉,赵绪便命他们噤了声,又吩咐了人将沈羡送至镇南王府, “知会明珠郡主,便说赵绪相托郡主妥善照顾沈姑娘,十日后寿宴,还望郡主带沈姑娘入宫一见。” 停了片刻后赵绪又道,“送个信给裴家五公子,就说十日后乃约定之日。” “是。” 赵绪淡淡瞧了一眼悯园方向,“十一,随我入宫。” 晏十一神色肃然,按过了腰间的长剑,低声应是。 大盛朝历经三帝,都居乾明殿,新帝赵缨端坐于殿前,淡淡瞧着手中的奏报。 宣王赵绪下落不明。 内侍孟砚捧着茶立在一旁,神色小心,不敢发出声响。 “陛下,裴统领求见。” 门外通传声起,赵缨缓缓将手中的奏报合上,轻轻扣了扣桌案,“宣。” 孟砚将手中的茶盏恭敬地放在赵缨手边,低头退出殿内,将候在门外的裴贺请了进去,他则安静立在外头,心想帝京的chūn日来的这样迟,犹教人感到料峭寒意。 “见过陛下。”裴贺恭敬地行了一礼。 “起来罢。” 裴贺站起身,只略略抬起头,能叫人瞧见他紧绷的颌线,“禀陛下,悯园人手已撤离,另,大哥已到帝京,因伤重未能来觐见。” “无妨。”赵缨淡淡点头,微微垂着眼睑瞧着手里的奏报,不甚在意地问道,“裴世子也在悯园?” “回陛下,”裴贺神色微顿,解释道,“大哥与宣王同路回京,巧遇旭王殿下,被一道邀请去宴饮,除此之外,并无它情。” “嗯,如此倒是为难你了,宣王一事,不必再费神。十日后太后寿宴,骁骑营可备好了。” “已经妥当。” 赵缨点了点头,“今日不必当值,回王府照看你大哥罢。” 裴贺拱手道,“多谢陛下。” “裴三,”赵缨叫住裴贺的背影,缓缓道,“不要让孤失望。” 裴贺面色沉着,郑重地点了点头。 赵缨仍然立在台阶上,殿内的炉香似是燃尽了,龙涎香的气息淡了一些,他唤了一声孟砚,便见内侍迈着细碎的步伐从门外匆匆进来,靠近赵缨身前低声道,“陛下,宣王殿下求见。” 久久未得应声令孟砚有些忐忑,他小心翼翼的觑着皇帝陛下的脸色,却见赵缨忽地笑了起来,“来的这样快。” “陛下?” “请宣王殿下进来,”又道,“你们都退下。” 孟砚并不敢有异议,利落地领着其余的小内侍一道退下,甫一转到侧面廊亭,余光便瞥到宣王赵绪负手而来,神态从容地走进那座巍峨的承明殿。 他想陛下与宣王殿下如今再见,竟已是经年三载,从前与义父一道在承明殿当差的光景,仿佛皆如昨日。 一道风从他的后颈chuī过,令他忍不住打了个颤,便愈发低下头去,不敢再胡思乱想。 赵绪已经重新换过一身衣衫,玄色锦缎,用金线绣了一些万字的花纹,不显得老成,只显天家气势凛凛,愈显威风。 赵缨端坐在桌案之前,静静瞧着踏门进来的赵绪,犹带着外头的一点冬日料峭,缓缓走过那座几近熄灭的香炉,立在阶下,向他投来淡淡的目光。 二人皆是不语,一人负手挺立,一人正襟端坐,于幽深寂静的大殿,如同两段背道而驰的岁月。 “皇兄,久违了。” 赵绪平淡开口,目光却落在新帝手边的红釉茶盏。 赵缨缓缓抚摸过光滑的红釉杯身,神色冷淡。 “三弟。” “从前父皇最爱红釉盏,皇兄如今竟也有几分相像。” 赵缨闻言抬起袖摆上繁复的天子纹饰,淡淡道,“宣王觉得孤如何。” 赵绪轻轻一笑,亦是含笑问道,“不知皇兄问的是我赵氏的新帝如何,还是裴氏的新帝如何?” 赵缨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赵绪,觐见大盛天子立而未礼是为不恭,口出狂言是为不敬,你这是谋逆。” 赵绪淡笑一声,负手直面赵缨的质问,“陛下屠戮手足,放纵外戚擅权,是昏聩。昏聩之君,何敢称为君?” 他手中握着半截断箭,通体漆黑,没有任何的花纹,这是骁骑营裴贺的特制弓箭,新帝于拔擢裴贺之日亲赐,以示恩宠。 赵缨轻轻瞧了他手中的箭一眼,“宣王殿下既然好端端地站在孤的面前,不知道孤屠戮的是哪一位手足。” 赵绪不语,只是冷淡地瞧着座上的天子。 悯园是他的地方,赵缨选了悯园动手,也未必存了必杀之心,不过是个警告。 赵缨垂眼瞧着手边的奏章,淡淡笑道,“三弟,你若安于南地,孤自然保你平安,可如今你来帝京,想要什么。” 赵绪自袖中取出一卷文书,右手略略一抖,便将它轻巧地展开在新帝的面前。 “自然是贺寿,南疆文书和征北大将军谢真,不知陛下觉得如何。” 谢真。 赵缨信步走下台阶,立在赵绪的面前,神色未变,只缓缓淡道,“孤觉得,很好。” 冬日里的阳光微弱,从半开半阖的窗边透过,将殿上二人的身影拉长,远远瞧过去,似是比方才更近了一些。 裴贺自宫里头回来,便见到府里的下人来来往往,都是往嘉鱼的院子里去,问了方才知道,有一位受伤的沈姑娘,在六小姐的院子里养伤。他将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便大步向后院走去。 “三哥。” 裴贞自园内缓缓走出,手中握着另外半支通体漆黑的箭羽,“你的箭。” 裴贺目色微沉,“你们竟然收留宣王党羽。” 裴贞神态十分慵懒,“三哥,你若是现在进去杀了沈羡,小鱼儿怕是会与你拼命。” 裴贺沉默半晌才道,“大哥竟与你们一同胡闹。” “三哥还不明白么,”裴贞的眼底渐渐生出一些肃杀之意,“沈羡的生死,乃至宣王的生死,对新帝来说,并不是目前最要紧的。” 裴贺收敛容色,“太后。” 新帝登位时手中无实权,裴太后从前为贵妃时,仰仗胞兄镇南王,权倾后宫。 如今做了太后,裴氏血脉未断,又一手扶了谢真做了征北大将军,领了北方兵权。破落户一朝登堂入室,竟渐渐要与裴家成分庭抗礼之势。 裴太后势大,谢真一介傀儡,却领兵权,令新帝三年来如梗在喉。 裴贞手指轻轻用力,便将那黑色的箭羽掷向了不远处的墙面,见一矢中的,裴贞笑得十分畅意,“除掉谢真,裴氏乐见其成。” 裴贺随着他的动作望向墙面的半只箭羽,皱了皱眉,“如今,小鱼儿可知晓我在悯园。” 裴贞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他是担心刺杀一事被揭,会让鱼儿发脾气,便闲闲笑道,“放心罢,箭是宣王送来的,小鱼儿并不知晓。” 裴贺点了点头。 “那赵绪瞧出箭的来历,便将他的沈姑娘扔给了大哥,果断的很。” 裴贞随着裴贺一道往后院走去,一边笑道,“那赵缨也是有意思,刺杀这种事还要用三哥你的箭。” 裴贺见他放肆,直呼天子名讳,不由皱了皱眉,便听得裴贞笑了笑,不甚在意道,“既然赵绪自己去见了赵缨,想来是已经谈妥当了。” “老五。”裴贺眉目一敛,正想教训两句,见裴贞面色苍白,似是云州之行令他又消瘦了许多,便把话咽了下去,“紧着些自己身体。” 裴贞不过是一笑。 沈羡自裴嘉鱼院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玉拂一直在房中伺候,见她醒来,便为她奉了一盏温茶。 裴嘉鱼闻讯便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钗环未戴,只简单梳了个髻,后面跟着一个年纪身量皆尚小的丫头,跌跌撞撞地喊着郡主你等等。 “沈姐姐!” 裴嘉鱼见到沈羡终于醒转,十分高兴,拉过沈羡的手便不停地说话。 “沈姐姐,那日在悯园,大哥身上的伤口开裂,十分严重,未能回头救你,你莫要生气。” “都怪那赵绎,非要去悯园宴饮,若是来我镇南王府,我看哪个贼子宵小敢来行刺!” “沈姐姐,幸好你无事,不然我可担心死了,如今你便在王府安心养伤,有我在,谁也不能伤你!” 玉拂见沈羡几次开口都未能出声,不由柔声提醒道,“郡主,门外那丫头可是你的侍女?” 裴嘉鱼“呀”的一声笑了起来,转头唤道,“狸奴,快进来罢。” 唤做狸奴的小丫头,怯怯地跟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应钗环头面,“见过沈姑娘。” 沈羡不由笑了笑,“真是个伶俐的姑娘,难怪嘉鱼喜欢你。” “郡主,三公子今日未当值,若是他回来见到你钗环不整,会训斥我的。”狸奴将手中的钗环举得更高了一些,神色怯怯中还带了几分无奈。 裴嘉鱼叹了口气,指着其中一支玉兰花样的簪子说道,“红玛瑙做的白玉兰花样,还配了碧绿的翡翠滴珠,红配绿,大哥送的,说是见它名贵。” 又指着另一支攒丝牡丹花样的金簪道,“翡翠牡丹花包了一圈这样密实的镂金,远看便是一大坨金子在发上,三哥送的,说是见它值钱。” “还有这个,四哥送的,红珊瑚耳环,这么大一块珊瑚,若是挂在耳上,岂不是要掉了肉下来,说是见它没短了斤两。” 玉拂与沈羡见狸奴手上捧着钗环不一,用材皆是名贵,却实在是令人不敢苟同其妙处,相视一眼便不由笑了起来。 裴嘉鱼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瞥见沈羡的发边簪了一支样式古朴的发簪,霎时眼前一亮, “狸奴,你瞧沈姐姐的发簪,样式简单却雕琢大气,一瞧便是名贵之物,你回头将它拓下来,好生给你的三公子四公子还有世子爷鉴赏一番,来年我生辰的时候,再送我那些花花绿绿的劳什子,休怪本郡主翻脸!” 沈羡愣了愣,抬手摸了摸鬓边,果然摸到了一支jīng巧的发簪,她从发间取下,拿在手中瞧了瞧,发现原来是赵绪在云州赠她的碧玉簪。 是赵绪。 她垂眼瞧了瞧手中的碧玉簪片刻,便听得裴嘉鱼关切地问道,“沈姐姐,你怎么了,可是右肩的伤又痛了?” 又回头向着丫头道,“狸奴,去请大夫再来瞧一瞧沈姐姐。” “我无事,”沈羡出声拦住了狸奴,将碧玉簪在左手中握得紧了一些,向着裴嘉鱼笑道,“我只是在想,怎么不见裴五公子赠你的发簪。”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会放榜诶,等一个结果。 如果有小天使一路看到这里的话,给过期君一个评论呀~ 爱你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倩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知音 裴嘉鱼闻言欢快地一笑,抬起自己的右手,“裴五就比他们聪明太多啦,每年生辰他都会赠我一颗亲手雕刻的玉石,用金缕线穿起来,说这叫金玉满堂!自十一岁起至今已有六颗啦!” 她轻轻晃了晃手臂,便听见清脆的玉石彼此轻轻击叩,如同一阵来自chūn日的微微清风,催开了葳蕤庭芳。沈羡细细一打量,见那手串的六颗玉石皆雕刻有梨花模样,玉石质地澄莹,便显得那梨花栩栩如生,香染衣袖。 沈羡不由赞叹道,“裴五公子真是巧手。” 裴嘉鱼笑得愈发欢畅起来,“沈姐姐你真有眼光,裴五是这个世界上顶顶聪明的人啦,回回替我做的功课都能在顾院首手底下拿到甲等!” “郡主……”狸奴小声唤了一声,“这种事情……莫要声张。” 沈羡眼见这对主仆两十分有趣,当下便将原先的许多胡思乱想放下了一些,面上展开了许多笑容。 她想从前裴贞说裴嘉鱼是帝京最可爱的姑娘,竟是所言非虚。 “莫要声张什么。”裴贺一边走进房内,一边向着裴嘉鱼问道。 沈羡见来人面容与裴嘉鱼有些肖似,心想大约是裴府的几位公子之一,果不其然,便听得裴嘉鱼喊了一声三哥。 裴贞跟在裴三的后头,今日着了一身湖蓝长衫,头发未曾仔细束起,惯常带有些不羁颓唐之色,却实在是风姿俊秀,不教人感觉纨绔,只觉巍巍然玉山将倾。 沈羡心中叹道裴贞该是怎样的天姿人物,世有如此妙人物,想来也是造化所钟。 裴贺瞥了一眼狸奴手中的一应钗环头面,又问道,“捧在手里做什么,怎么不戴起来。” 裴贞靠在门边,眼底皆是宽纵,打趣道,“自然是在仔细挑捡哪一支最美。” 裴贺想也未想,指着那只牡丹花样的金簪说道,“戴这支。” 裴嘉鱼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向着沈羡无奈地喊道,“沈姐姐你瞧瞧我三哥,竟还认真自夸起来,真是叫人没眼看。” 沈羡笑着解围道,“牡丹华贵,嘉鱼年岁尚小,不如佩芙蓉。” 裴贺皱眉,“可我未送过芙蓉。” 倒叫沈羡一时无话可接。 裴嘉鱼这厢转身向裴三伸手道,“三哥现成给我买便成了,过几日姑母寿宴,定叫那裴安心不敢与我再争。” 裴贺随手解下腰间的钱袋递与裴嘉鱼,仍是眉头紧皱,轻轻斥道,“那等人物,也值得你去计较。” 裴嘉鱼将钱袋扔进狸奴的怀中,“狸奴,收好了,过几日带上沈姐姐,我们一道去帝京的万宝楼!” 裴贺见她高兴,也不再多责怪,转过一些视线,方才重新打量过沈羡,见她面色虽略白,jīng神却尚好,便略略一点头致意,“沈姑娘。” 沈羡亦是礼貌回道,“裴三公子。” 裴贺的话不多,吩咐了狸奴看好郡主便也未曾多留,裴贞在门边靠了些时候,许是着了风,谈笑间低低咳喘了两声。 “裴五?” 自云州之后,裴嘉鱼对裴五的旧疾便愈发有些担心起来,“狸奴,五公子的药熬好了吗?今日可用过了,快些去端来。” 狸奴应了声是,将房间的门窗掩紧了一些,方才往厨房寻裴五的药去了。 裴贞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不过是苦药,少一碗两碗的有什么打紧。” 裴嘉鱼叉腰赌气道,“那李琅玉有眼无珠,竟然瞧不见你这样的好,裴五你要好生喝药,活过千秋万载,气死那些个淮河李氏清河李氏的!” 裴贞捂着脸笑得连肩膀都耸了好些,“是是是,喝了小鱼儿的长生不老药,要与你一道做那遗千年的祸害!” 裴嘉鱼皱眉思索了片刻,兀自低声道,“不行,得叫狸奴再多加几味补药才行。” 说罢便寻着狸奴走过的路一道跟去了。 只余下沈羡与裴贞两人相视无言,再看便是一笑了,沈羡询问道,“五公子似乎身抱有恙?” 裴贞似乎并不是十分放在心上,“先天不足之症,依靠苦药续命罢了。” 沈羡沉默了一会,方才道,“五公子这样人物,心胸之洒脱,令人折服。” 裴贞目色和缓了一些,“你倒不说些吉人天相之类的客套话。” 沈羡将目光投向窗外,淡淡笑道,“死生不足以令志毅者畏。” “好一个志毅者不畏死,”裴贞击掌轻笑,“如今方才觉得沈姑娘背得起陵州沈氏一门的性命。杀谢真,想来宣王的胜算又多了两分。” 听到赵绪的名字,沈羡垂眼看着手中握着的碧玉簪,低声道,“若是能够帮到他,总归也是是好的。” “沈府的血债,总归要向他们讨一讨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如同穿云之箭,破空而去。 那一日沈府满门抄斩,带头来抄家的钦差,叫做谢恒,乃谢真之子。 沈家的案子,蹊跷丛生,沈为清向朝廷申求了十万两灾银,却在入库一日后不翼而飞,被指贪墨,无银钱买米,害死了诸多百姓,被判抄斩。 可是沈羡分明记得,银两到的那一日,谢恒不经过父亲的核查便将银两全数入了库,也不许任何人打开。 若说银两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只能是银两根本未到陵州。 “谢真领了北方兵权,又有裴太后照拂,区区陵州案,算不得什么。” 沈羡抿了抿唇,“沈家人,宁玉碎也不求瓦全。” 裴贞倒是难得的笑了笑,漫不经心道,“宣王筹谋三年,要取谢真的性命,如今,又逢新帝要集权的时势,谢家,气数已尽,也就无所谓什么罪名了。” 似是话中有话,沈羡心中一动,莫非是裴世子一事? 裴贞走到窗前,负手背对着沈羡,身量削瘦却挺拔,他神色有些远,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回过身瞧着沈羡,“沈姑娘今日也算是裴某的知音,裴某便赠沈姑娘一言。” 沈羡静静听着,眉眼舒展,面色安宁。 裴贞提起窗前小几上一只漂亮的玉壶摆件,握在手中把玩,缓缓道,“不要小看赵缨。” 见沈羡神色平平,并未因为他直呼了新帝的名讳而有不同,裴贞朗声一笑,步伐畅意便往外头走去。 他想赵绪看中的人,竟然有几分有趣。 沈羡仔细打量过裴贞随手丢弃在窗前的玉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裴嘉鱼追着裴贞喝药的吵闹声又从外头传来,令人不觉莞尔,赵绪曾经告诉过她,裴贞与裴嘉鱼乃龙凤双生,感情比起旁人更亲密些。 她想起那时赵绪眼底一闪而过的温和,心想赵绪的内心,是不是也曾有过这样的温存与柔软。 沈羡的伤势在玉拂的妥善照顾下好转的很快,本也是皮肉伤,瞧着骇人,只不过是失了些血,不过几日便可以下chuáng走动。 倒是裴世子新伤旧痛在一起,在chuáng上将养了好些时日,沈羡与嘉鱼一同去探望过几次,裴贤的面色尚算不错,胸口的伤势清了脓之后渐渐开始愈合,眼看是好了许多。 “沈姑娘有惊无险,无事便好。” “多谢裴世子那一日援手。” 裴贤想到那一日沈羡推开他直往宣王处而去,分明是存了共死之志,心想哪里是他援手,分明是他在他二人之间多事才是。 他为人素来磊落,也不过是一笑,“沈姑娘客气了。” 沈羡亦是一笑。 寿宴将至,裴贺自宫中传来消息,说是新帝御驾将至,亲临垂慰裴世子的病情。 新帝素来待裴家亲厚,如此行径,不免又赢得了几句圣上宽厚,裴家忠心之类的客套话传到朝野,倒是叫裴太后心中很是满意。 沈羡并未曾与新帝打上照面,赵缨来的那一日,裴嘉鱼一早便将她带出了府,说是明日太后寿宴,要为她与自己添置一些好看的衣裳首饰出席。 沈羡便问道,“明日?” 裴嘉鱼点点头,拉过她的手说道,“那宣王想要见你,便托我带你一同去赴宴,便是他不提,我也是要带你一道去赴宴的,沈姐姐你是我最好的友人,我想与你时时刻刻都在一处。” 想来赵绪已经筹谋好了一切,让她随裴家人进宫,是为了掩人耳目,策她万全。 沈羡为她理顺了鬓发,温和笑道,“裴五公子可知晓?” “自然!就是裴五今早提醒的我,明日宴会,沈姐姐想来没有合适的衣裳,不如去置办一些!” 沈羡想裴五这样聪明,他既然应承了,想来此事于裴府无碍,便放心了一些,向着裴嘉鱼笑道,“好。” 玉拂亦在一旁应道,“今日天气这样好,姑娘多出去走动一些,也是好的。” 又递过一只木匣与沈羡,浅笑道,“姑娘和郡主只管挑拣自己喜欢的便是。” 裴嘉鱼见状夺过那木匣,打开来一瞧,竟是铺了厚厚一层金叶子,又见那盒子的底部镌刻了宣王府的徽记,便哼了一声将盒子塞回了玉拂手中,清了清嗓子道,“狸奴,今日的银钱一应都记在我镇南王府和我大哥账上!” 狸奴在一旁怯怯地应了一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月底了,工作比较忙,可能会变成隔日更3000,时间还是中午12点,谢谢各位小天使,鞠躬。 希望各位小天使可以给作者君一个收藏或者评论,让作者君知道自己不是单机,谢谢小天使!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姒蓁、小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将至 万宝楼在帝京的西市,占地很大,大约有三间铺尺寸,进出的人却并不多,往来皆有专人迎送,想来是门槛极高。 有管事的一路将人领了进去,途径许多小阁,经过一道翡翠阁,转过一道门,方才到琳琅轩。 那道翡翠阁外头立着另一个管事,见到裴嘉鱼过来,便笑着行礼道,“明珠郡主。” 似乎都是熟稔的,裴嘉鱼回了个笑容,称了一声崔管事。 又拉过沈羡介绍道,“万宝楼的每一个轩阁都配了掌事的,逢有客人来,便有专门的挑捡,翡翠阁是这儿顶好的一个阁,却不是最好的。” 沈羡见她满脸期待的模样十分可爱,亦是从善如流,笑着问了一声,“倒要请教咱们明珠郡主,不知这万宝楼,最好的阁又是哪一间?” 领路的管事回话道,“自然是明珠郡主将往的琳琅轩。” “是了!”裴嘉鱼满意地点点头,击掌道,“快给沈姐姐带路。” 那管事的笑容愈深,应了一声,“沈姑娘请。” 沈羡不由笑了笑,道了一声谢。 琳琅轩也真的是无愧于它的这个名字,应是集了天底下各色珠宝,各式玉石于一堂,夺目之处,令人不由屏息。 沈羡没来由想到了裴家兄弟几个送给裴嘉鱼的那些钗环发簪,心道也不知那兄弟几个,是从何处寻了那些鬼斧神工的样式,忍不住唇角一动,笑了起来。 那一头裴嘉鱼果然挑捡了一支芙蓉并蒂样式的步摇,通透玉质缀了明亮的红玛瑙流苏,佩在她的发上,显得她肤色雪白,明媚动人。 沈羡点头夸赞道,“好看。” 万宝楼的管事得了郡主的吩咐,又捧了两件新制的成衣,一紫一牙白,皆是最时新的剪裁样式,裙摆上绣有大幅的织金云纹,随着步伐摇曳起伏,庄重之余更添潋滟之美。 裴嘉鱼心里打了点主意,为沈羡挑拣了牙白色,便有心要她试上一试,万宝楼的管事果然有些本事,似是一早便料准裴嘉鱼的心意,牙白衣裙的尺寸竟与沈羡十分相合。 沈羡生了一幅江南纤细的模样,这身牙白衣裙将她身上的诗书气韵勾勒的更浓了一些,在如今岁末温和平淡的光线下,说不出的氤氲缱绻,温柔情态。 万宝楼的管事由衷赞叹,“这位姑娘无需衣裳来衬人,已是人衬衣裳了,倒是这牙白锦裙得了大福气。” “杜管事何时这样自贬身价,竟为这种来路不明的闲杂人等挑拣逢迎。” 另外有小厮将人从外头一路领进来,沈羡见对方通身华贵,仅是金簪步摇便戴了数对,缀了满头,瞧着虽然俗艳,姿容却是绮丽不凡。 “原来是安心郡主。”杜管事谦和地笑道,“想来是下人不懂规矩,将郡主领错了地方。” 裴安心冷笑一声,“杜管事这话说的蹊跷,明珠郡主来得,本郡主就来不得吗?” 杜管事神态未变,依然是谦和的笑容,“这头的琳琅轩早上已被镇南王府定了,郡主不如移步另一头的翡翠阁,崔掌事已然恭候多时。” “杜管事这是在向本郡主下逐客令了,”裴安心说罢又打量了沈羡两眼,指着她身上那件牙白锦裙道,“本郡主觉得这件衣裳衬人的很,记在谢府的账上,着人送去罢。” 谢府? 沈羡不由多瞧了她一眼。 裴嘉鱼却是瞧也不瞧裴安心一眼,只转头向着狸奴道,“去将沈姐姐换下来的衣衫包起来,这身衣裳我们直接穿着回府了。” “裴明珠!你欺人太甚!”裴安心想来与裴嘉鱼素来有旧怨,言语间尽是剑拔弩张。 “沈姐姐我们走!” 沈羡被裴嘉鱼拉着向外头去,裴安心不敢阻拦裴嘉鱼,却是伸手想要教训一旁的沈羡。 这安心郡主行事如此跋扈,沈羡心中本也不喜,更何况与谢家人有关,神色间更是冷上两分。 便索性站定了,抬手拦住了裴安心,淡声道,“万宝楼在帝京多少有些脸面,安心郡主看来也是体面人,若是传出去qiáng取豪夺仗势欺人的名声,想来难堪的是郡主的门楣。” 裴嘉鱼见裴安心竟还意图伤人,神色愈发鄙夷,“裴素约,你不过是裴氏庶女,我瞧着姑母的面上,不屑与你为难,你若是再欺人太甚,我便是当街打杀于你,亦是做得出来。” 那裴安心竟一时不敢再辩。 裴嘉鱼护着沈羡一道离开,也不管身后裴安心青红斑驳的脸色。狸奴与玉拂跟在后头,悄悄觑了一眼安心郡主的脸色,见她气急败坏地将余下那件紫色锦裙撕扯在地上,皆是偷偷一笑。 “沈姐姐。” “嗯?” “我方才见你的模样,怎么学的像那宣王爷似的!” 沈羡怔了怔,笑着回了句,“整天在胡想些什么。” 裴嘉鱼堵了一回裴安心,心情正好,也不在意方才的问话,径直出了万宝楼的大门,作声要将狸奴与玉拂先行遣回王府,狸奴委委屈屈地扁了扁嘴,也不应她。 玉拂是跟着沈羡出来的,见裴嘉鱼有意遣开,便向她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羡瞧了瞧裴嘉鱼一副神秘又恳求的模样,便笑着向玉拂道,“与狸奴一道先回去罢,我与嘉鱼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玉拂温和的应道,“姑娘万事小心。” 裴嘉鱼连忙将狸奴塞给了玉拂,欢欢喜喜地带着沈羡绕过了几条街巷,来到一处绮丽楼阁,未进得门槛便已有香风轻送,并没有瞧见牌匾,沈羡心想大约是哪一处的后门。 “裴六,你来迟了!” 清朗的笑声在门后头响起,赵绎推门而出,依然是那一日见到的英朗少年,璀璨模样一如朝阳。 沈羡沉默了片刻,见赵绎向她招呼了一声,方才回过神来。 “沈姑娘也在。” “旭王殿下。” 缘是赵绎相请,说是绿澜院有个姑娘新学了一首南曲,在帝京很受追捧,便邀裴嘉鱼一道来欣赏。 绿澜院,听名字大约是哪一处的勾栏,沈羡瞧了瞧裴嘉鱼那兴致勃勃的模样,心想这二位,果真是帝京的混世魔王,小祖宗了。 赵绎行事出格,却是个有心的,毕竟顾及着裴嘉鱼郡主的名声,只从后门悄悄将人接进来,又去了一头隐秘的清风小筑,与前头那些声色犬马都隔绝了开来。 一方小筑,一点清风,衬了两个混世魔王,竟也从意趣处,显出几分不俗的雅致来。 沈羡也不是迂腐之人,瞧了嘉鱼这样贪玩脾性,心里平白生出了两分纵容出来。 裴嘉鱼与赵绎正在说话间,忽听得几声信手续续之音自风中送来,再听时,已是轻弹慢拨,声声缓调,自有千万种旖旎与温柔。 却在不经意间拨动了沈羡心底隐秘的晦暗,她抬起头,想要寻找那道声音的来源,只能瞧见清风拂动的白色帐帘,徒给人许多的寂寥之感。 已是久不闻南音,她在心中轻声道。 赵绎靠在椅上,半枕着脑袋,眯眼听了半晌,渐渐沾染了一些自在的笑意,缓缓道,“裴六,偷得浮生半日闲,我如今觉得若是这半日便是余生了,似是也不算太差。” 裴嘉鱼撑着下颌,她其实并不能听得懂这些南北曲调,只觉得新鲜罢了,听闻赵绎这样说来,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论起斗jī走狗,纨绔子弟,你赵七敢说第二,帝京哪一个敢说第一。” 赵绎摇了摇脑袋,“可不是你家那混世魔王裴老五么,你们老五也忒黑心,李琅玉这么点事,竟不惜找人来我府中扮厉鬼唬人,害的我那旭王府jī飞狗跳了好些时日,你说可气不可气?” “为了那李琅玉,鱼儿bī我喝了这么多碗苦药,赵绎,你若再存心挑事,下一次可不是jī飞狗跳这么简单了。” 慵懒又洒拓的声音从赵绎背后缓缓地响起,吓得他整个人寒毛直竖,跳起来叫道,“裴裴裴…裴五!” 沈羡从思绪中转出来,见到果然是裴贞来了,后头还跟着裴贺一起,瞧着赵绎的目光不太友善。 裴嘉鱼有些扫兴地叹了口气,“三哥,裴五。” 裴贞似笑非笑地打量了赵绎片刻,将裴嘉鱼提起来,按到了自己的身边,方才教训道,“若是要听小曲,和五哥说了自然带你去听,和那些污七八糟的人厮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赵绎闻言啧了一声,污七八糟的人? 又不敢跟裴贞争辩,心想放眼这帝京,怕是连他的天子二哥也辩不过裴贞这人的口才,叹了口气,暗认了一声哉。 倒是裴嘉鱼乐得笑了起来,瞅了有些委屈的赵绎一眼,“是是是,那咱们回府罢。” 沈羡心想怎得裴三也一道来了,莫非是新帝已然回宫了? 一直到众人走出绿澜院的门口,那如珠如玉的拨弹之声犹未绝耳,轻风微微,chuī动了沈羡的裙摆,她回过头,隔着门瞧了一眼绿澜院,她想那个曲子,弹得真是好听。 与绿澜院相隔了半个街道的茶楼之上,余了半盏尚温的茶水,映照了微微倾斜的天空。 原本浅淡的日光不知何时已然消弭,她抬起头,望着yīn沉沉的天色,风雨将至。 终于要变天了,沈羡这样想。 作者有话要说:隔日更3,恢复日3会跟小天使们说的,鞠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3个;十四阿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寿宴 大盛新帝三年冬末,腊月十五,时已过大寒,逢裴太后寿宴,帝诏于昭化门下,赐流水宴席数百,与帝京百姓共举盛事。 宫里头的夜宴开始的不算早,裴府的马车驶过宫门时已是将入夜,从外头喧天的锣鼓声中穿过,再入耳便只剩下缓慢均匀的车轴滚动之声。 沈羡安静地坐在马车中,神思浅淡,目光却凝向远方。 玉拂有些担忧地瞧着她,今日一早去房中服侍的时候,她见沈羡坐在桌前,形容皆是清明模样,竟似是一夜未睡。 沈羡也未曾穿上万宝楼那一身牙白色织金锦裙,仍然着了平日里那一身素色的浅淡衣裙,脂粉未施,钗环亦未戴,只簪了常戴的那只碧玉镂花簪,原本瞧着这样柔弱的一个人,却凭空生出了几分冽冽肃穆之感。 玉拂有心提醒,素面朝天乃大不敬。 沈羡笑了笑,低声说道无妨。 入宫时裴嘉鱼问起,沈羡只说是担心安心郡主再起事端,为裴府惹来无谓纷争,倒惹得裴嘉鱼愈发见那裴安心不顺眼了些。 伶俐的小内侍已经候在一旁有些时候,似乎是一早便得了吩咐,并未多瞧沈羡,镇定自若地将明珠郡主与沈羡一路引到宴饮处,安排了同一处几案,便低着头恭顺地退下了。 沈羡与裴嘉鱼坐在一处,早已有歌舞伶人在殿前演奏绿腰之曲。 裴嘉鱼忽然冷哼了一声,沈羡顺着她的目光打量过去,原来是裴安心,恰好坐在离主位再远两个位置的几案旁,身边还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面白眼青,瞧着便不像良善。 是那一日陵州的押银钦差,谢恒。 沈羡瞧着那人,眼底有汹涌的暗色翻滚,一路到了今日,终于要与谢家,你死我活。 “那是征北将军府的谢恒。”裴嘉鱼见她关心,以为她不认得,便低声说道,“裴素约出身只是我们裴氏旁系的庶出,原本是上不得台面的,只是姑母想要拉拢谢真,见裴素约生得貌美,便抬举她封了安心郡主,嫁了谢恒。” 再后来,便是谢真封了征北将军,谢恒领了押银钦差的差事到了陵州,再后来,就是沈氏一门的血债! 那谢恒似乎是感受到了一些目光,迟疑地向裴嘉鱼处看过来,打量了沈羡片刻,目光不由停住。 沈羡浑身紧绷,指尖掐出了许多的白印,竭力垂眼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裴嘉鱼以为她是头一次进宫紧张,拉过她的冰凉的手暖了暖,朝着谢恒的方向瞪了一眼,又道,“这些都是裴五从前讲与我听的,便是要我不要与那裴安心计较,平白失了自己的身份。” 谢恒见是裴家人带进宫的,只当是明珠郡主胡闹,带了什么玩伴进来,将目光移开了一些。 沈羡沉默了一会,平和地笑了笑,“裴五公子眼光独道,以后要多听你五哥的话。” 她将裴嘉鱼发上的芙蓉并蒂步摇扶正了一些,又嘱咐道,“旭王殿下爱胡闹,你三哥与五哥似是不喜旭王,往后切忌贪玩。” 裴嘉鱼怔了片刻,见沈羡今日似是哪里不同,便问道,“沈姐姐,你今日怎么了?” 沈羡轻声回了一句,“莫要胡思乱想。” 裴嘉鱼还待再问,便听得殿上的内侍高声唱到,“恭迎陛下万岁,太后千岁!” 众人簇拥着的仪仗从远处缓缓而来,着了龙袍的天子与着凤袍的太后并行而至,只能闻得山呼万岁之声。 一时间歌舞皆停,众人向着殿前方向行跪拜礼,沈羡亦在人群之中。 这是沈羡第一次见到赵缨,那人从她的面前缓缓走过,她跪在地上,只能瞧见龙袍前后膝盖处各两条的龙章纹样,气势凛凛,吞吐万世升平。 高大颀长的天子从容地行过众人面前,面上带着些笑容,平声吩咐道, “起来罢,今日家宴,来的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见众人不动,赵缨淡淡笑了笑,将裴太后扶坐到了殿上其中一个主位,方才转身缓缓坐在龙椅之上,眼底波澜未动,只抬手道,“诸卿平身。” 居高临下,不怒自威。 宴上山呼之声又起,“谢陛下。” 赵缨的目光掠过宴上众人,孟砚一早得了吩咐,向另一头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便见忽然间烟花盛放,燃烧天际,如同百花齐绽,瑰丽异常,绚烂非凡。 夜宴众臣不由感叹,皆道新帝至仁纯孝,太后安康万福,大盛兴矣。 沈羡未曾抬头,也不曾瞧见赵缨停留过的片刻目光。 “儿臣恭祝母后永南山之寿,驻松柏常青!” 赵缨站起身,举起酒杯,又向天祝道,“太后福泽绵长,天佑大盛!” 阶下众人亦是祝道,“太后千岁,天佑大盛!” 裴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好!好!好皇儿!天佑我大盛!” 又有内侍捧过各府各宫的寿礼,一一唱过,裴太后方才满意笑道,“开席罢。” 伶人曲调起,众人共饮过一杯酒,便听得外头的内侍唱了一声,“宣王到!” 赵绪今日着了玄色礼服,金线绣过的吉祥云纹连横通袖,万字纹自襟口向下,又在下摆处绣上了金狮纹样,端的是长身玉立,龙章凤姿。 他自大殿外徐徐走进,眼底带了一些笑意,向着主位缓缓一拜。 “恭祝太后千秋。” 座下渐渐窃窃声四起,宣王离京数年,如今竟回来了! 裴太后的笑容未变,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原来是宣王姗姗来迟。” 赵绪亦是含笑,“太后寿辰,自然要备妥贺礼。” 赵缨饮罢杯中酒,手指轻轻叩过杯沿,笑着向侍立在一旁的孟砚道,“还不呈给太后。” 孟砚应了声是,便从宣王手中接过一个镂刻jīng美的木盒,镌有南疆国主徽记,一路捧到裴太后面前。 似是如今才有人发觉,低声问了一句,怎得今日未见裴世子? 沈羡瞧了赵绪一眼,进京之时,赵绪便已经将国书归还裴世子,呈jiāo了承明殿,赵绪手中的,绝不会再是南疆国书。 她莫名想起了裴贞先前所言,赵绪筹谋三年,这是扳倒谢真的利箭? 高居主位的裴太后见是南疆国书,便轻轻揭开了盒盖,还未曾仔细打量,便已是先出字字诛心之言。 “宣王夺了南疆国书?” 沈羡打量过高座之上的裴太后,见她发鬓乌黑,妆容jīng致,谈笑间神采奕奕,毫无老态。 赵绪未辩,只是但笑不语。 裴太后取了盒中之物,方才阅过几行,便脸色大变,怒极而立,将手中绢帛掷于脚下,指着赵绪斥道, “大胆宣王!偷换南疆国书,形同谋逆!骁骑营何在!” “骁骑营统领裴贺在!”裴三身穿黑甲,执剑走进大殿,低首跪道,“参见陛下!” 裴太后看向来人,眼色狠毒,“裴贺!还不将逆贼赵绪拿下!” 沈羡倏地握紧了手指,不安地看向赵绪,却见他默契地向她投去了目光,安抚的一笑。 玉州栈道,曾有刺客引了赵绪往云州,若非沈羡误打误撞救下了裴世子,云州瘟疫,怕是没有这样简单收场,裴太后对赵绪的杀意如此之重,如今当众发难,若是陛下也有心。 沈羡思及此,微微皱了皱眉,她想今日裴家来了这样多人,却唯独不见世子裴贤。 “母后看见了什么,如此动怒。”赵缨语气淡淡,从龙椅上起身,轻声笑了笑,弯下腰捡起地上那方绢帛。 他语气寒凉,缓缓念道,“北戎国主敬启,持战数年,我方士气已落,贵国牧草不继,军备难沛,两两相消,何至于此!愿以半城之失,订两军之盟好,贵军可得休养生息,余亦得年迈苟全……” “皇帝!”裴太后冷眼打断道,“宣王伪造书信,其心可诛!” 赵缨面色仍然带笑,眼底却生出一些森冷之意,“其心可诛,孤倒要瞧一瞧,是何人,敢出卖我大盛疆土!” 他将绢帛展开来,瞧了一眼最后的落款,冷冷道,“大盛谢真。” 赵绪淡淡接道,“新帝次年冬,北方边境凉城城关失守,北戎铁骑破城而入,屠戮城东百姓九百余人,这九百人无论老幼,皆为妇孺,其中,稚子七十一人,无一青壮年。” 筵席众人闻言哗然,一年前凉城失守,谢真曾向京递罪己书,道血战惨烈,又立下军令状三日内夺回失城,后来还得了新帝御笔赠书,称道大盛第一勇。 竟不过是以九百余条无辜性命和森森白骨垒起的官声。 “陛下!臣父忠心赤胆,征战多年,不敢称功高,却是绝不敢通敌叛国!” 谢恒早已跪在阶下,高声呼道,“陛下!宣王伪造书信,意图动摇国本,其心可诛啊陛下!” 赵绪看向台阶之上,赵缨只是淡淡看着他,他缓缓道,“臣还有奏。” 赵缨忽然笑了笑,用力一挥袖,重新正襟坐在龙椅之上,朗声道,“宣!” “臣欲奏征北将军之子,郡马谢恒,作为御史钦差,贪墨赈灾白银,以挪补北方军饷亏空,同等十万两之数,致死陵州百姓一万三千人,此罪其一。陷害陵州太守沈为清,致死沈大人阖府性命主仆十九人,此罪其二。知其父谢真通敌而不报,致死凉城妇孺百姓九百余人,此罪其三。” 赵绪语调不急不缓,在宴上众人听来却如平地惊雷,只见他略略昂首瞧向新帝,一字一句道,“臣以为,其罪当诛。” 三桩大罪,牵出北方军饷贪墨,陷害朝廷命官,还有,通敌之罪。 席间窃窃声愈响,宣王一朝入京,便要斩断裴太后臂膀,怎得陛下他,不阻,反纵。 “宣王!你这是血口喷人!”谢恒神情激动,也不多加辩驳,只是向着裴太后再拜道,“请太后为臣和父亲做主!” 裴太后面色紧绷了好一会,她瞧了一眼神色不动的赵缨一眼,亦是缓缓坐下了,方才冷声道,“空口无凭,构陷大盛重臣,宣王,你可有证据。” “陛下,臣女有事要奏!” “沈姐姐?”裴嘉鱼惊道。 沈羡站起身,向裴嘉鱼笑了笑,便转过身向殿前走去,她垂着眼睛,竭力将背脊挺直,尽管瘦弱,步伐却从容,大殿之上一时寂静下来,皆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沈羡于赵绪的身旁站定,方向着赵缨深深一拜,“陵州太守沈为清之女沈羡,拜见陛下!” “沈为清之女,”赵缨居高临下,目光从赵绪的面上掠过,停留在沈羡平静的面容,“沈羡。” 沈羡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正是臣女。” “何事要奏。” 沈羡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犹可见许多gān涸的血迹,她将书信高高举于头顶,深深叩地,声音清清,字字可闻。 “臣女沈羡携父临终血书,恭请陛下明鉴。父沈为清,乃先帝崇武九年探花,任陵州太守,为官十八载,吏治清明,守正不阿,陵州城事务不论大小必亲问之,逢时遇难不论风雨险阻必亲临之,兢业以自立,廉俭以自守,今逢荒年,我父开沈府大门容留灾民,搭设粥棚,沈府上下饮食与陵州百姓无一不同,试问,我父亲又如何会是贪墨赈灾白银十万两,致数万百姓生死于不顾的国之蠹虫,社稷之硕鼠!” 沈羡抬起头,再次深深一拜,“陛下明鉴!” 字字泣血,句句锥心,宴饮众人鸦雀无声,瞠目瞧着跪在地上的背影,竟无人反驳一字。 赵缨打量了沈羡伏在地上的身影片刻,见她形容削瘦,却蓄满了力量,不由点了点头,赞了一声,“好!” “孟砚,替孤将沈大人冤情取来!”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哈哈,过期君的基友跟我说,要多写点小段子才可以留住读者小天使。 过期君表示,段子什么的写是写不出来的,不过,我会发红包呀! 你们尽管评论,少发一个红包算我输! 一个除了有钱,毫无才华的作者如是说道。 过两天就会恢复日更了,鞠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3个;姒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长公主 孟砚走近了沈羡身前,方才见到她的双手微微颤抖,他心中一叹,低下头只作未觉。 裴太后打量了沈羡片刻,冷冷道了一声荒谬。 “陵州太守沈为清一案,判了满门抄斩,如何会留了你沈羡一条性命。怕是有人心思歹毒,寻了孤女便冒充沈为清之女才是。” “姑母说的是,”裴安心自宴席中起身,跪在谢恒旁边,又指着沈羡说道,“皇家规矩森严,天子贵重,素面朝天为大不敬,此女罪犯欺君,又与他人联合,构陷当朝大将军府上,罪同谋逆!” 她转头恨恨瞧着沈羡,万宝楼一遇,原也未觉如何,如今才知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裴太后冷哼一声,“来人!” “安心郡主说笑了,素面朝天若是大不敬,本宫岂非亦是谋逆了?” 裴安心闻言一愣,转头瞧见了来人的面容,竟是避居重芳宫多年未出的长公主盛华。 她不由惊愕道,“盛华长公主。” 盛华着了深红色宫服,金色鸾鸟自后领一路绣向裙摆,与袖间的百鸟花草纹样jiāo相辉映,来人鬓发如云,只斜插一支玛瑙赤金簪,不缀珠玉,不饰粉黛,却偏偏灿烂若骄阳,夺目如星辉。 沈羡从前觉得裴嘉鱼已是少有的明丽,如今见到盛华,方知这世上竟有如此绚烂风华,只见来人缓缓踏进这座大殿,当即便有蓬荜生辉,光华湛湛之感。 赵绪微微笑道,“皇姐。” “三弟。”盛华亦是一笑,“许久未见。” 赵缨眼底神色变幻,不过是瞬息,他淡淡一笑,“难得皇姐出了重芳宫,孟砚,给长公主赐座。” “皇帝,这孤女你打算如何处置。” 裴太后步步紧bī,赵缨命孟砚添了一杯酒,方才瞧着跪在下头的沈羡,目色深深,“孤也想知道,沈羡如何得了这一条性命。” “太后。”赵绪略略向前侧了些许,将沈羡护在了身后半尺之地,神色冷淡,“陵州一案是本王插手。” “陛下,”沈羡出声打断了赵绪的话语,面容沉静,语调却有些发颤,“臣女能够留得性命,是因为,臣女身上背负的不止沈氏一门十八条性命,还有陵州府大牢狱卒季松与其子季平安!” 赵绪无声注视着沈羡,心底翻涌过一些柔软的叹息。方才递血书,呈冤情也未见她有畏惧之时,到了此时,沈羡却双眼发红,已有力竭之感。 应当是埋藏在她心底最为隐秘的苦痛罢。 她昂起头,瞧着赵缨神色晦明的面容,颤声道,“陵州府狱卒季松,年老失妻,只有一幼子季平安在膝下,贪墨案后,我与沈氏阖府关押在陵州府衙狱内,不日问斩。狱卒季松早年受过我父亲施惠,又感念我父亲为官有德……” 沈羡闭眼道,“便以其幼子季平安混在沈府众人之中,由狱卒季松亲自验明正身后,与沈府众人一同问斩。那一日沈氏十九人的血染红了整条街道,老狱卒,老狱卒跪在街头,抱着季平安的尸体失声痛哭,气绝而亡!” 她脸色苍白,连带着整个人都在颤抖,先前的箭伤处,竟缓缓浸出鲜血来,她怆然道,“陛下,沈羡身背冤情,亏欠性命,又如何有颜面珠玉琳琅,粉饰太平。” 夜色早已寂静,墨一般卷向素衣的沈羡,如同一道吃人的巨shòu,将她削瘦的身躯吞了个gān净,却吞不下她殷红的鲜血,淌过素白的衣衫。 许是她素衣浸血,神情太过凄厉,连赵缨都不由怔了片刻,他徐徐站起身,将杯中酒缓缓浇过脚下地面,“老狱卒是当世义士,当敬一杯。” 裴太后早已察觉到今日局面,为的是针对她一人,饶是如此,见赵缨举止无异于认了谢恒的罪名,仍是难以置信的向着赵缨问道,“陛下!” “沈大人英烈忠魂,无辜受冤,孟砚,再为孤倒一杯酒。” 青天在上,huáng土在下,清浊杯酒,以慰忠魂。 沈羡双目含泪,向赵缨深深一拜。 “好!好!好啊!” 裴太后连称了三声好,面色却冷的如同结冰。 “你们如今联合起来,莫不是欺我裴氏无人!裴贤呢,裴贤怎得不在此!裴贺,你站着作什么,还不将这些逆臣贼子统统都给哀家拿下!” 太后狂妄,裴贺不动,沉稳如一座巍然大山。 “禀姑母,侄儿有事要奏。” 裴贞笑容如chūn风,于座上缓缓起身,他长身而立,语调平平,却自有风姿洒拓。 “侄儿要告征北大将军谢真,伏击镇南王府世子裴贤,致我大哥重伤,大哥随父亲镇守南方多年,乃国之重器,谢真此为动摇国本,谢氏罪其一。时我大哥身负南疆国书,乃大盛国事,谢真此为叛国通敌,谢氏罪其二。云州瘟疫,威胁镇南王府与宣王府性命,侄儿查到,云州太守与郡马谢恒往来书信十余封,提及贿银三万两,乃有意引发瘟疫之灾,此谢氏罪其三。” 裴贞闲闲一笑,目光如刀,笑声却漫不经心,“姑母,您抬举谢恒,封他做郡马,又给了他押银钦差的好差事,他便是这样回报您,回报裴氏的,岂非是欺我裴氏无人,姑母,您说是不是。” 裴太后以手指着裴贞,气的浑身发抖,半晌未曾说出一句话来。 裴嘉鱼瞧了一眼跪在阶前的沈羡,抿了抿唇,亦是起身道,“姑母,那云州太守明知瘟疫严重,却将染病的村民皆赶出城去,徘徊官驿,还不许大夫出城医病,分明是有心戕害人命。” 说罢也是跪到裴太后的面前,恳切道,“请姑母为我大哥做主,为我裴氏做主!” 沈羡转过头,看着在她一旁的裴嘉鱼,见她分明什么都不知晓,却仍是跪在她的身边,面容倔qiáng,无畏亦无惧,不由心底一酸,再也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裴太后眼见底下跪着这么些人,却都是想要bī死她,面色灰败了许多,倚在座椅之上,惨淡地瞧着赵缨。 大势已去,她不知道赵缨何时起了这样多的筹谋,又是何时与那赵绪联合在了一起,到今日,为的是一击必中,杀谢氏,已是势在必行。 她看着自己养大的儿子向着她缓缓一笑,不急不徐,胸有成竹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先帝,“太医院首齐裕曾上折子于孤,参奏云州太守封城闭门,不寻治疫之法,只思避疫之祸,为官无德,草菅人命。” “母后,齐院首是您亲自派去的人,他的话,您不会不信罢。” 赵缨面容含笑,眼底却是冷淡,裴太后只是倚坐一旁,一言不发。 “太后!太后!”谢恒也不算愚笨,眼见事情已入死局,不由高声呼道,“这些事,这些事都是奉了您……” 赵缨脸色一变,冷声道,“裴贺!” “在!”裴贺拔剑只是瞬息之间,未待人反应过来,赵绪俯身抱过沈羡,两个转身之间,已是将她带离谢恒身旁数丈距离。 裴贺长剑直指,断无犹豫,谢恒未及再发出声响,便已是血溅三尺,人头落地,殷红飞溅的鲜血染红了安心郡主艳丽的裙摆,犹浸染了她半幅面孔。 谢恒的人头滚落在阶前,青目圆睁,直直看向高位之上的裴太后。 裴嘉鱼被裴贞带离了是非中心,便听得安心郡主骤然爆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姑母!太后!太后!” 盛华淡淡扫了一眼形容崩溃的裴安心一眼,向一旁吩咐道,“安心郡主失礼御前,还不带下去。” “赵绪。”沈羡颤声道。 “嗯。”赵绪轻声应道。 他的手掌覆在沈羡的眼前,温热的体温自他手指间传来,如同这世上最后的一点烛火,将她身处的冰天雪地之寒驱散了一些。 “别看。”赵绪声音低沉,带着许多温柔的安抚,他将她揽的更紧了一些,使得她可以借着他站立,能令肩膀上的伤口好受一些。 “赵绪,”沈羡抬手握住他的手掌,定定道,“我要看。” 她浑身发冷,手指颤如寒冰,赵绪皱了皱眉,缓缓放下了手掌,沈羡将目光投向谢恒的尸身,眼底情绪涌动,渐渐压抑成平静的漠然。 “陛下,谢恒已伏诛!” 裴贺尺锋饮血,声声滴落在阶前,他跪地拜道,“镇南王府世子裴贤昨日已带陛下手书,带兵亲赴北境,问罪谢真。” 赵缨抚掌道,“好!” 裴贺又道,“骁骑营已查封征北将军府,府上大小主仆二百十四人,无一出逃,皆已落网。” 赵缨淡淡叩过酒盏的杯沿,向着裴太后缓缓赞道,“裴氏忠心,孤心甚慰。母后,您说是不是。” 裴太后将身子坐直了一些,仍然无法掩盖忽然之间由内透出的老态,她仔细瞧着赵缨,心想她的儿子,这样年轻有为,又是从何时起,她便老了呢。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眼底似是忽然生出了一些奇异的光彩,她抬眼望了一眼今夜的漆黑天幕,平静道,“我裴怀懿的好儿子。” 说罢便站起身,挥开前来扶她的内侍,竭力将脊背肩膀都挺直了一些,迈开撷凤踏云的绣金履,缓慢地向外头走去。她想起从前年轻的时候,人人称她裴贵妃,她也是像这样,挺直了背,昂起头,如同世间最骄傲的明月,而如今,旭日东升了。 赵缨盯着那道背影,一动不动地瞧了许久,方才饮尽了杯中酒,淡声道,“太后凤体违和,居永宁宫不出,前朝后宫,无事便不必再打扰太后。” 宴饮众人徐徐一拜,应和道,“陛下万岁,太后千岁,大盛千秋万载!” 赵缨一人端坐于龙椅之上,淡淡望向方才裴太后看过的夜空,面色无悲无喜。 赵绪向着盛华略略颔首,便抱起沈羡,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离开了大殿。 赵缨未有阻拦,他看见赵绪玄色衣衫,在夜宴烛火之下生出了许多光亮来,而沈羡,纤弱又素淡,在他怀中犹如一道温柔的月光。 他眼底情绪涌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想他如今,可不是拥有天下的帝王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每一个收藏和评论的小天使,让过期君知道自己不是在单机,爱你们~ 今天又是放榜的日子了,继续等一个结果~ 缨缨也是过期君的亲儿子,再次向每一个小天使表示爱情,鞠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女官 赵绪抱着沈羡,穿过长长的宫道,一路向着昭化门而去,沈羡靠在他的肩膀,眼底泪痕犹湿。 两旁微微摇曳的灯火映照过她的面庞,赵绪身上有熟悉的暖香气息,混合着冬日里恬淡的青松气味,令她觉得安宁。 她闭着眼睛不说话,只是兀自将面庞与赵绪贴的近了一些,感受到他心脏跳动的沉稳与坚定,不觉呼吸渐长。 依稀间似是回到了那一日,他用大氅将她包裹起来,也是这样抱着她,走过宣王府一路的假山奇石,丛生幽径。 她忽然抬起手,缓缓抚上赵绪的面庞,似梦中一般朦胧道,“赵绪,你不冷吗。” 赵绪脚步微微停顿,他就着沈羡纤细的手指低下头,一双眼睛湛亮如星,倒映出沈羡温和又脆弱的模样。 他低声笑了笑,眉眼之间似有和煦微风,“不冷。” 他将沈羡抱紧了一些,温和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沈羡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也不曾瞧见那人眼底所有的温柔与愉悦。 赵绪在帝京未有王府,人马安置在京郊官驿。出了昭化门,赵绪抱着沈羡上了宣王府的马车,晏十一驱车很稳,沈羡不曾惊醒。赵绪避过她肩上的伤口,将她半抱在自己怀中,见她面容安宁,不禁一笑,缓缓抚摸过她的脸庞。 “沈羡。”赵绪低低念了一句,他忽然俯下身,在她眼底的泪痕处,落下一个温柔的亲吻。 沈羡睡梦之中感受到了一点温热的触感,十分浅淡,一碰即散,她胡乱抓住了赵绪的手掌,紧紧扣在手中,模糊道,“赵绪。” “嗯。”赵绪将她的手反握在手心,低低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也不知是旧伤养的不好,还是这些时日压在心底的东西太过沉重,沈羡寿宴那日回来,便发起了连日的高热,昏昏沉沉的,一直没有醒来。 这几天内,新帝以雷霆之势除去了谢氏及其党羽,凭借宣王与裴氏手中的证据,坐实了谢真私吞军饷,贪墨灾银,通敌卖国几桩大罪,劫国书,刺裴贤一事,也一道算进了谢家的罪名里头。 谢氏的私财全数充入国库,其族内成年男女判斩刑,其余稚子孤女皆入奴籍,判徙三千里。 云州太守被夺了官职,依大盛律法jiāo了律判司处置。 几日后,镇南王世子裴贤亦从北境传来消息,谢真已当众伏法。 倒是安心郡主,也不曾提过如何处置,那一日殿前诛杀谢恒,裴安心被吓得几近崩溃,听闻被新帝送去了太后的永宁宫,保留了她安心郡主的封号,后来也不曾再听到她别的消息。 帝京的官驿与云州似乎并未有什么不同,玉拂心思巧致,剪了许多的结香花在盆中,摆在了沈羡的窗缘处,乍一看去,竟似是chūn芳已至。 沈羡从冗长又缓慢的睡梦中醒来,熟悉的暖香沾染了帐角与枕沿,她讷讷地唤了一声赵绪。 那人便从前头屏风转过身来,向着她微微一笑,“沈羡。” 她从chuáng上坐起,伸出双手将他环住,伏在他的肩膀上迟疑道,“赵绪,谢恒死了,是不是?” 赵绪迁就她的伤口,将身子俯得低了一些,方才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放轻了声音诱哄道,“别怕,都结束了。” 原来都是真的。 沈羡嗯了一声,伏在他的肩头不说话,幽淡的香气自她的发间传来。 她的眉眼柔和又清淡,映在他的眼中如同甘洌的清泉。 赵绪垂了垂眼睛,将她的面庞转过来离得自己近了一些,靠过去与她jiāo换了一个温温柔柔的亲吻。 沈羡顺从地阖上眼睛,从眼角缓缓浸出一点泪光,透出许多释怀和平静。 仿佛是风雨已去,而暖阳将至了。 屋外的日光明亮,拂照过他们贴近的面庞。 听闻沈羡醒了,傍晚时分裴贺便带着赵缨的旨意来了官驿,说是请沈姑娘往承明殿一见。 晏十一按剑立于一旁,皱着眉头瞧着赵绪。 赵绪打量了一眼裴三,轻轻拢过手指,向着玉拂吩咐道,“待沈姑娘用了晚膳后再去。” 裴贺闻言倒也未有反对,只是带人守着官驿,竟果然是候着沈羡用了膳,才将人接进了宫。 沈羡原先的衣衫浸了血,重新换过了一身折枝牡丹纹样的藕紫衣裙,玉拂说是宣王殿下挑拣的,颜色同她的人一样恬淡,比起从前却透出了许多的滟滟生机。 她踏进承明殿的时候,赵缨正负手立在案前,背对着大门,瞧着一副舆地图出神。 案上放了一个红釉的茶盏,瞧着已经没有了热气。 沈羡跪在地上行了个礼,方才轻声提醒道,“陛下,茶凉了。” 赵缨回过身,打量了沈羡片刻,抬了抬手,“起来罢。” 沈羡抬起头,第一次看清楚赵缨的面容,他与赵绪长得并不相像,眉目间淡淡凛凛的气势却十分相似,同样是沉稳,赵缨展露出了更多的威严。 “沈羡,”赵缨念道。 “臣女在。” “陵州贪墨案,律判司已经重新整理,不日便会大白,谢氏既已伏法,沈大人的冤情,孤将昭雪于天下。” 沈羡重新跪到地上,向着赵缨深深一拜,“多谢陛下。” “沈羡。”赵缨的目光缓缓扫过她的面庞,“如今贪墨案已了结,你可有何去路。” 沈羡应道,“臣女想回陵州。” 赵缨抚摸着手边的红釉杯盏,缓声道,“孤给你一条去路如何。” 沈羡未曾出声,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殿前尚仪,乃我大盛从三品女官。三年后,孤准你出宫。” 沈羡抬起头,神色平静,“臣领旨。” “你不问问孤,为何?” 傍晚的暮色将一些yīn影投进大殿,明明灭灭之间映得她面色安宁,眉目淡淡。她望向悬在赵缨背后的舆地图,坦然道,“陛下欲予宣王兵权。” 赵缨叩了叩桌面,阖眼一笑,“宣王。” 沈羡转而望向赵缨,朗声道,“北戎常年犯境,谢氏已死,北方无人,百姓无法安居,宣王从前征北多年,天下知其英勇,陛下可用宣王。” “天下知其英勇。”赵缨淡淡重复了一句,他瞧着沈羡,见她并不畏惧他的目光,只是静静地跪在下头,也不多言语,似乎在等待他的回应。 赵缨站起身,高声唤道,“孟砚。” 孟砚垂着头从外头进来,应声道,“陛下。” “沈女官赐居承明殿。” 殿内安宁,孟砚并不迟疑,只恭顺地应了一声是。 赵绪已是三年未进重芳宫,傍晚的暮色停留过他和盛华肖似的面孔,将最后一点余晖落向他的手指,赵绪执白按在棋盘之上,淡淡笑道,“皇姐,你输了。” 盛华倚在一侧的塌上,轻轻拨动着棋盘上余下的黑子,微微一笑,“输的这样快,这三年原以为有些长进,还是不如阿绪的长进大。” 赵绪伸手捡过棋盘上的黑子,平淡道,“皇姐过的好吗。” 盛华抬眼望向殿檐之下被风chuī动的一盏宫灯,不答却问,“可是起风了?” 隔了屏风便有人垂首回道,“长公主,起风了。” “绿川,”盛华隔窗唤了一声,淡淡吩咐道,“去将灯收起来。” 便有人替她将宫灯取下,仔细地收进内殿。 赵绪望了一眼如今空空如也的檐下,低声道,“皇姐这是何必呢。” 盛华将手中的黑子略略滚向棋盘,听它们疏疏落落的声音自她这一头起起伏伏到了赵绪那一头,方才笑道,“阿绪今日进宫,又是何必呢。” 赵绪站起身,面容温和,“天色不早了,皇姐早些歇息罢。” 盛华瞧着赵绪转身欲往另一头的方向而去,正色道,“站住。” 赵绪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皇姐何必阻我。” 盛华将身子坐正,敛息端正了容色,一字一句道,“赵绪,你今日若是踏入承明殿一步,便不要再踏进重芳宫。” 赵绪不动。 “你明知如今北方无人,赵缨必用你征北,自玉州筹谋三年一路至今,你却想弃局!” 区区沈为清之女,他竟然不舍得。 “皇姐。”他淡淡道,“我不会输。” “三年,我既然来了,该拿回来的东西,都会连着皇姐的份一并讨回来。” 赵绪背对着盛华,她看不见他此刻的面容,只能瞧见他在夕阳下沉稳又坚定的身影。 “不该拿出去的,我也不会放手。” 盛华将目光转向面前散乱的棋盘,缓缓捏起一颗黑子,笔直落向其中,直切中心。 她凝神瞧了半晌,隔窗吩咐道,“绿川,将棋收起来罢。” 绿川进来将几案上的乱局收拾妥帖,便见盛华闭目倚榻,已有了些时候,似是入了睡梦。 “长公主?” 绿川低低唤了一声,见她不应,便轻声合上了大殿的窗门,抱了一件薄衾为盛华围上,又转身去了后头,取过一盏烛火点上,方才默然侍立于一旁。 她想长公主今日难得有一场好眠。 承明殿前头是一座小花园,从前先帝在时,对长女十分疼爱,时常带在身边,又因为承明殿深远孤清,常为先帝不喜,便于前头另辟了一处小园,占地不大,两棵乔木并一些寻常花草,放置了两把木椅,绿荫常绕,掩映青葱。 未至承明殿,赵绪便见到了沈羡。 她远远立于园中,正仰头望着其中一棵高大的乔木。 赵绪缓缓走近了一些,出声唤道,“沈羡。” 她未回头便应道,“赵绪。” 赵绪瞧着沈羡片刻,一时无话,原先在心头的担忧化去了一些,他笑了笑,“在看什么。” 沈羡轻轻念道,“吾与?” 赵绪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那高大的乔木之上用红绳悬挂了一个小小的木牌,上头雕刻着四个小字。 “吾与纯儿。”他低声念道,“是父皇与皇姐。” 赵纯是长公主盛华的名讳。 “先帝很疼爱长公主。” “嗯,”赵绪应道,眼底有一些淡淡的情绪闪过,“父皇很疼爱皇姐。” 沈羡转过头,瞧着他的眼睛问道,“赵绪,北境的chūn日是如何的。” 赵绪静了片刻,“你想要我去。” 沈羡面容安宁,“初七曾说过想念从前征北的日子,我想你也是想念的。” 赵绪沉默不语。 “我在帝京等你。” “北境没有chūn日。”赵绪忽然说道,他伸手将沈羡拉进自己怀中,抚过她的唇边落下了一个柔软的亲吻,“不过帝京有我的chūn日。” 夜色终于落下,将最后一点暮色和光线融进了沈羡泛红的耳边。 作者有话要说:男女主感情线无nüè,也不存在欺骗和利用,一直都是很默契的,心意相通,互相成就的,这个是过期君想写的感情。 说一下赵缨,他是男二,后面会单箭头女主,但是没有搞事,没有狗血误会,插足什么的,女主一直都很坚定,男女主一直都是互相信任的,没有什么可以打破他们的感情。(一个求生欲极qiáng的作者如是说道。) 撇开男女主感情这条线,赵缨本身也是个挺有魅力的钢铁直男boy,希望各位小天使,也能够喜欢他,鞠躬~~ 当然过期君最爱的还是我们绪绪!!!啊!!!亲儿子!!冲鸭!! 好了,求生解说就到这里,谢谢各位小天使,接下来应该会是日更3000了,希望小天使看文开心,生活愉快! 依然是有评论,随机掉落红包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11个;姒蓁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天家 第二日赵缨便下了诏书,封宣王为征北大将军,不日便将赴北境灵川,接手谢真手里的兵权。 诏书是沈羡亲手草拟的,殿前尚仪是天子的贴身女官,负责承明殿的文书与起居。 封殿前女官的诏书昨日便已通传,她不能再回京郊官驿,孟砚在承明殿的偏殿为她寻了一处小南阁,收拾的gān净又雅致,轩窗向南,推开能瞧见那座寻常小园的景致。 昨日赵绪临走时曾与她言,谢真案虽了结,帝京局势仍然诡谲,要她在宫中行走,必事事小心。 沈羡只是笑了笑,征北是赵绪毕生之志,她要放他去,她希望他高兴。 裴府时候,裴贞说宣王筹谋三年,为了谢真的兵权。可是沈羡知道,兵权虽然重要,在赵绪心中,谢真无能,守不了大盛边境,才是赵绪真正的杀心。 赵绪沉默了许久,在最后的暮色中向她点了点头,已经不需要再有其他的言语,他想说的她都明白,她的心意,他也都知道。 尽管这一刻踏上了不同的道路,来日也必将,殊途同归。 而新帝,为人勤勉,于政事上十分用心,膳食用得很少,常命孟砚温茶,如今沈羡封了尚仪,那红釉茶盏便托付了她的手中。 她从前不爱茶,也不善烹,只是简单用热水滚过了一回,去了头一杯茶,又重新注了第二杯,便轻轻置于赵缨的案上。 赵缨饮过一口茶,并不曾有言语发问,令沈羡有些疑心其实赵缨也是不懂茶的,却不知道缘故如何。 孟砚低声说道永宁宫来请,赵缨瞧着手中的奏折也未应声,半晌才起身向着沈羡淡淡道,“随孤去永宁宫。” 永宁宫与承明殿离得很远,赵缨未坐御辇,命了沈羡与孟砚随侍,便缓缓向另一头的宫殿走去。 沈羡与孟砚一道跟在新帝身后,见他独自一人走在前头,右手负在背后,走得不疾不徐,不慌不忙,似是世间所有尽在他手中,看起来说不出的骄傲与孤独。 帝王这个位子,想来很寂寞罢。 永宁宫今日宫人不多,大约是裴太后特意遣退了一些,只余了两个侍卫守在门前。 “你们在这候着。”赵缨淡淡吩咐道。 沈羡与孟砚应了声是,便见新帝面色平淡,缓缓走进了那座紧闭的大殿。 裴怀懿独自坐在大殿中央,一动不动地打量着踏进来的新帝,他的面孔十分年轻,却依稀间照见了她的苍老与暮色。 “我儿。”她平静地唤道。 赵缨一直走到她的面前,方才站定,淡淡应了一声,“母亲。” “你用了赵绪。” 赵缨颔首,“是。” 裴怀懿忽然站起,以手指着赵缨,带起了勃然的愤怒与嘲讽,“你竟然给了赵绪北方兵权,你可知道他野心未死,你这是将一柄利剑悬在了自己的头顶!” 赵缨垂着眼睛,神色淡淡,“莫非要像母亲一样再用一个谢真吗。” 裴怀懿拂袖,一巴掌打在了赵缨的面庞,他未躲,受了这一下,方才笑道,“谢真无才,攻北戎无望,守灵川无能,母亲以为,边疆不宁,儿子这个皇帝便又能做的踏实了吗。” “我用谢氏是为了什么!”裴怀懿冷冷看着面前的儿子,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悲凉之感,“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父皇驾鹤,镇南王从此长驻南方而不入帝京,母亲可知道为何。” 镇南王是她的兄长,先帝薨逝后,曾带兵来京勤王,最终却是与她,死生不复再见。 “你们这是在怪我。”裴怀懿仰头笑道,“你同我那迂腐的兄长一样,觉得我是在谋逆。” “当断不断,如何成就千古帝业,我儿,母亲是为你挑选了一条世间千万人向往的道路,你如今,你如今要反我!” “帝王业千古,百姓业不过是平安,凉城九百条无辜人命,云州数百疫民,在母亲的眼里,只是枯骨吗。” “若能杀赵绪,再有九百又何妨!” 赵缨面容平淡,“儿一直想问母亲,当初父皇的那道遗诏,母亲也觉得里头写的是三皇子赵绪吗。” 裴怀懿神色微顿,便见年轻的皇帝静静转过身,也未曾再看她一眼,只缓缓向外头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于逆光之中低声道,“用赵绪,是孤的本事。” “杀赵绪,亦是孤的本事。” 裴怀懿坐在大殿中央,见她的儿子如今背影已然这样高大,忽然心里宽松了一些,她平静了面容道,“沈为清手里的东西。” “孤心里有数。” 赵缨淡淡接道,也不再停留,推开门,便瞧见沈羡垂目立在孟砚的身旁,面容清秀,令人见之安宁。 “回罢。” 他依然独自走在前头,被冬日的冷风chuī拂起衣摆,掀动了一些微不可见的波澜。 他忽然道,“孟砚留下,沈羡陪孤走走。” 孟砚低垂着头,驻足留在了原地。 沈羡立在赵缨身旁,徐徐跟随着他的步伐,他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问道,“宣王明日便赴灵川,你可想去送行。” 沈羡怔了片刻,明日便走,赵绪去的这样快。 她垂目恭敬地回道,“臣不必去。” 赵缨负手而行,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不必去?” 沈羡握紧了手指,眉眼温柔又坚定,“宣王殿下必得胜归来,是以,臣不必送,只需迎。” “不必送,只需迎。”赵缨缓缓重复了一遍,声音冷淡了一些,“你倒是敢说。” “臣以为,宣王的胜利,便是陛下的胜利,陛下会想要见到的。” 陛下除谢真,可不也是因了他领了裴太后的威风,却无能么? 赵缨脚步微微停住,复又缓缓而行,他略略笑了笑,“倒是难得有解语之人。” 沈羡默然未应。 晏初七回了师门,赵绪离京只带上了晏十一和阮红灵,宣王府的侍卫不过寥寥,却整齐有序地列成了一方队伍。 赵绪于高马之上神色宁静,瞧了帝京那座巍峨的城门片刻,转过缰绳抬手道,“出发。” 晏十一低声道,“主上不等一等沈姑娘?” “她不会来,”赵绪淡淡一笑,“我自有归程。” 晏十一便收了剑,翻身跟上赵绪,策马向着灵川进发。 沈羡的小阁少有人来拜访,今日听得重芳宫来了人,便出去瞧了瞧,见竟是玉拂。 她愣了片刻,见来人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巧的木盒,便问道,“是赵绪?” 玉拂点了点头,递过盒子道,“正是宣王殿下。” 缘是赵绪为了照应沈羡,将玉拂留在了重芳宫,她将盒子打开来,见是一个小小的木牌,用红绳系着,还坠了两颗细小的玉珠,上头刻了“与羡”二字。 字迹遒劲,笔力如刀,同他的人一样沉稳锋利。 “他可是出发了?” “殿下一早已经启程,他有句话要奴婢转告沈女官。” “他说什么?” “殿下说,北境没有chūn日。” 不过帝京有我的chūn日。 沈羡低头笑了笑,些微薄红自耳尖一路蔓延到鬓边。 “多谢你。”她向着玉拂说道。 玉拂亦是笑道,“沈女官往后若有事,可往重芳宫寻奴婢。” 沈羡应下了,玉拂便行了个礼告退,余下她一人望着满地的明亮光线发怔。 小阁轩窗向南,沈羡将手中的木牌挂在了窗前高处,隔窗一望,便如同挂在了那两棵乔木之上一般,令她不禁展开了笑容。 年关将近,逢战事将起,太后又抱恙,赵缨吩咐了下去,一切从简,不设宫宴,也不必守岁了。 又命沈羡这几日不必当值,将前时的伤口将养痊愈了再往承明殿。 殿前女官不得随意出宫,宫里头如今又冷清,赵缨便赐了恩典,准其出入宫中的崇文馆。崇文馆是宫里头的书楼,收藏了前朝当世佳文典籍不下万卷,集天下文人之向往。 沈羡性子安静,崇文馆很得她的欢喜,便时常去馆内阅卷。 先前悯园宴饮,曾听裴贞提过帝师顾丛,乃青鹿书院院首,专为大盛拔擢有才学子,先帝朝时,是长公主与二皇子赵缨的老师。 她原以为是德高的长辈,倒是没想到原来这样年轻。 “沈女官。” 沈羡便礼道,“顾大人。” 顾丛未着官服,只穿了文人长衫,以木簪将头发束起,气质儒雅天成,他提着一个红木盒,打开来是一些日常的吃穿用度,最下头还压着一件包裹仔细的衣裳。 沈羡拆开来,见是万宝楼那件牙白织金的锦裙,不由心底一酸,便听顾丛说道是明珠郡主忧心她孤身冷清,才托他送了这些前来。 沈羡想到先前大殿呈情,她一直诸多隐瞒,入了宫也没有机会向她解释,不由问道,“嘉鱼她可曾怨我?” 顾丛摇了摇头,平淡回道,“顾某不知,不过想来是不曾。” 沈羡将红木盒提在手中,向顾丛谢道,“劳烦顾大人了。” “受人之托,沈女官不必客气。” 顾丛瞥见沈羡手中还握着一卷书,瞧着像是前朝史记,便问道,“沈女官爱读史书?” 沈羡笑着应道,“一点偏爱,不及顾大人博闻qiáng记,贯通古今。” 顾丛思索了片刻,走到不远处的天字号木架,从其中抽出两卷典籍,比起沈羡手中的前朝史记,瞧着要崭新一些。 他将这两卷典籍递与沈羡,淡淡道,“前朝二世而亡,史记单薄,不如看这两卷,厚载气象。” 沈羡将手中的东西搁在了一旁,接过典籍翻阅,发现竟是大盛史记,“大盛朝?” 顾丛点头道,“先帝在时,曾选文士编写兰台全书,其中一部,便是大盛史记,可惜三年前便停了。” 沈羡翻卷的手一顿,兰台全书。 她迅速将手中的典籍翻到了最后,神情间却生了迟疑,连带着手指都蜷缩起一些颤抖,她定定瞧过去,见那典籍之上,果然有沈为清三字。 五年前,先帝朝,曾选沈为清等文士一百一十九人入京,编写兰台全书,历时两年,先帝病重,无人主持,便搁置了,沈为清回了陵州,卷入了贪墨案,如今却,叫她看见了这两卷未见天日的大盛史记。 沈羡将手中典籍握紧了一些,再抬头时已是满面泪痕,顾丛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只余下沈羡一人在崇文馆,并手中的两卷大盛遗珠。 作者有话要说:过期君:开启先帝旧事篇,单人副本,羡羡要solo一下,绪绪远程辅助,开始偏剧情向,有暗糖,绪绪会回来发糖嘤嘤嘤,小天使不要抛弃我。 小天使:???? 过期君:......小天使你听我解释...... 小天使:冷漠 后面的剧情向也不nüè,暖暖的,过期君贼善良,小天使点一下收藏呀~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姒蓁 2个;潆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兰台 崇武元年,大盛帝赵衍登位,迎江南大秦氏为后,次年,诞下公主纯,时逢chūn日,百花齐绽,万红同芳,祥鸾亦至,是为大吉。帝心大悦,赐封号盛华,意大盛风华,当世无可比拟者,乃大盛国之气运同根同生。 崇武六年,大秦氏薨,帝哀痛三日未进饮食,公主纯劝之乃进。后入帝陵,谥元惠。同年,迎江南小秦氏为继后,次年,诞三皇子绪。 崇武十五年,帝衍兵兴,亲征北境,时公主纯聪颖蕙质,胸襟高阔,与帝同驻灵川,驰骋战场数月未歇,天下闻其勇,赞大盛国运昌盛,辈出人杰。 崇武十八年,公主纯封征北将军,三皇子绪从旁,领兵三万,常驻北境灵川,击退北戎七百里,扬大盛国威,昌大盛千秋。 崇武二十二年,继后小秦氏薨,帝辟陵葬之,谥纯孝。又选大盛文士一百一十九人,于崇文馆编写兰台全书,以记生平。 崇武二十三年,帝况愈下,诏公主纯回京,三皇子绪领征北兵权,贵妃裴氏领六宫侍疾。 崇武二十四年,贵妃裴氏为公主纯配婚,公主纯以帝危,坚拒之。 同年冬日,帝危。五皇子赵经谋逆,举兵夺宫,镇南王与三皇子绪南北呼应,领兵勤王。未至半途而帝崩,时骁骑营统领卫衡叛逃,镇南王领兵坐镇帝京,剿杀乱党,二皇子缨临危受命,率骁骑营诛杀五皇子赵经于承明殿。 三皇子绪兵至帝京而未进,向承明殿方向三拜而归。 丞相李镛与镇南王裴怀远拜请二皇子缨称帝,众臣皆从之。同年,去三皇子绪征北将军职,封宣王,封地玉州,无诏不得入京。封公主纯为长公主,新帝与长姊感情甚笃,不另敕造公主府,仍居重芳宫。封七皇子绎为旭王,居帝京侍奉其生母太妃李氏。 “兵兴数载,未平北境,乃孤人生第一憾事。与澜庭夫妻六载而死别,缘分浅薄,乃孤人生第二憾事。崇文重武,躬整吏治,虽未敢比肩前贤先圣,然无人可记诉生平,乃孤人生第三憾事。陵州沈为清,当世文豪者也,选录文士一百一十九人,共编兰台全书,梳理我大盛文化血脉,记载我大盛千秋国史,方全孤之功业千秋万古!” “陵州沈为清,当世文豪者也......”沈羡轻声念道,她将手中典籍拢于心口,沉默了良久,方才以手掩面,自陵州逃亡一路至今的情绪刹那间倾泻而出,未出口便已经哽咽。 一直到薄暮将至,有宫人过来崇文馆添灯,便见沈女官伏案而眠,神色倦怠,似是累极。 “沈......” “无需扰她安睡。” 冷淡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小宫人回过头,见是新帝赵缨,便跪地行礼道,“见过陛下。” 赵缨点了点头,“去寻一件薄衾过来,将灯熄了,不必扰她。” “是。” 赵缨正欲离开,见她手边书卷若gān,便问道,“大盛史记?” 小宫人闻言凑近了些,查看过后才向赵缨回道,“回陛下,正是大盛史记。” 赵缨淡淡道,“止于崇武二十四年,可惜了。” 小宫人听得懵懵懂懂,也不知道赵缨是何意,仍是跪下拜道,“陛下千秋,大盛万载。” 便见赵缨垂眼打量了伏案的沈羡片刻,见她墨发如瀑,散落于整个肩膀,衬得肤色极白极淡,如同一朵墨莲徐徐绽于宣纸,无端端便惹人注目。 “去将薄衾取来,不必告知沈女官孤来过此处。” “是。” 夜深不知重,拥衾不觉寒。沈羡自睡梦中醒来,朦胧中抓住了一角滑落的薄衾,兀自喃喃道,“赵绪。” 她想崇武二十四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彼时赵绪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他于帝京脚下,三拜而归时,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天家亲情,竟是如此淡薄。 继后小秦氏作为先帝与江南秦氏秦晋之好的纽带,独居深宫十六载,文史笔墨,不过迎来与葬送寥寥数字,赵绪从前年少时,以十一岁之龄,长驻灵川这样长久的岁月,那样一个小小的少年,内心是怎样的qiáng大与坚韧。 沈羡起身走到崇文馆之外,见今夜无星无月,只有一点微微烛火,徐徐照亮了她身前的方寸之地。她微微笑了笑,轻声道,“赵绪,帝京的chūn日,快要到了。” 新帝三年腊月三十,除夕,天已还暖,沈羡身上的伤也已然痊愈。她捧过一盏温茶,缓缓踏进承明殿的大门,见新帝正襟坐于案前,淡淡打量着手中的一份奏折。 沈羡将红釉茶盏奉于案上,便听赵缨说道,“裴世子回了帝京,上折于孤,说道宣王已经顺利接手了谢真的兵马,北戎犯我大盛边境之心不死,如今宣王已经带兵压进了三百余里,你如何看。” 她垂下眼睛,恭敬地回道,“北戎多年来袭扰边境,谢真守土无能,军心不稳,人心浮动,如今宣王殿下重整士气,一举出师便捷,乃安定人心,巩固国本之策。” 赵缨仍是问道,“宣王告捷,你可高兴?” 沈羡思索了片刻,回道,“陛下目光如炬,举贤用之,如今边境安稳有望,臣高兴。” 赵缨忽然笑了起来,他将奏折递与沈羡,淡淡道,“沈女官竟也会这样讲话。” 沈羡接过奏折一瞧,见裴世子的奏折中还夹带着一张不大的纸条,上头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写着还请表哥陛下放沈姐姐出宫一聚。 是裴嘉鱼。 沈羡哑然失笑,也不知裴世子是否知晓自己的奏折被夹带了这样的纸条。 便听闻赵缨平淡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既然明珠郡主有心相请,便去罢。” 沈羡行了礼,“多谢陛下。” 赵缨见她高兴,便道,“孟砚,将那身茶红色chūn百草裙装取来,给沈女官换上,今日过年,不要失了宫中的脸面。” 又接着吩咐道,“寻一支好看些的簪钗步摇,jiāo沈女官赠与明珠郡主,便说是年礼。” 孟砚一一应下了,寻了一支秋海棠步摇,装点好了一并jiāo到沈羡手中。赵缨见她鲜衣映衬,眉眼淡如水墨,却生出一些坚韧又顽qiáng的气质,淡淡笑了笑,“去罢,今日天色尚早,不必着急回宫。” 沈羡缓缓一拜,谢过了赵缨,又从小阁内取了一幅卷轴,方才自昭化门出了宫,到镇南王府时,正是满街鞭pào之声此起彼伏,烟花连环映照天幕之时。 她向王府递了名帖,不多时便见裴嘉鱼如同一只振翅的飞鸟,欢欢喜喜地自门口奔来迎接,挽过她的手臂笑道,“裴五出的主意真是妙绝,沈姐姐果然来了!” 沈羡亦是笑了笑,往奏折之中夹带纸条,这样的主意竟是出自裴贞的手笔。 裴嘉鱼将沈羡一路领进了花园,便见已然摆好了阵仗,裴氏的兄弟几人长身立在园中,见沈羡同嘉鱼一道过来,裴贤笑道,“沈女官。” 裴贤的伤想来已经大好,如今瞧着面色十分安然,衣着锦绣,意气显扬。 “裴世子,”沈羡笑着点头道,又问候道,“裴统领,裴五公子。” 裴贞素来是不羁落拓惯了,今日竟也穿得十分齐整,只是神色间依然有些苍白,他略略点了点头,淡淡瞥了一眼沈羡的身后。 便听得裴嘉鱼低声喃喃道,“裴四与顾先生怎还未到。” 莫非是顾丛? “明珠郡主。” 思量间便听得一道声音自后头响起,沈羡回过头,便见果然是顾丛,谦谦君子,儒雅风姿。 “顾大人。”沈羡颔首道。 “沈女官也在此处。”顾丛亦是应道。 “四哥,你竟迟了。”裴嘉鱼撇了撇嘴,方才向着顾丛笑道,“顾先生!” 顾丛身旁立着一人,瞧着文弱,眉眼间与裴嘉鱼肖似,应是裴家的四公子裴赞,从前是崇文馆的编修,如今在青鹿书院任职,授经史子集。 裴赞生得书生气,脾性也好,闻言只是宽和地笑了笑,“今日书院有事,我与顾兄来迟了。” 裴贞懒散地打量了顾丛一眼,“四哥向来准时,怕是顾院首贵人事忙罢。” 顾丛便缓缓一笑,将手中的卷轴递与裴嘉鱼,“郡主相请,一点心意。” 裴嘉鱼欢喜地接过,展开来是一幅水墨兰草图,镌刻了顾丛的私印。 缘是为了作画,耽误了时辰。 “顾兄画兰,帝京之首,鱼儿倒是捡了个大便宜。”裴赞欣赏的目光缓缓打量过那副卷轴,语气中不由带上了几分艳羡。 那墨兰风姿高洁,笔法天成,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物。 裴嘉鱼自然更是爱不释手,倒是裴贞似是不喜兰花,神色中颇有些不屑,他瞧着沈羡道,“沈女官也带了卷轴来,鱼儿不瞧一瞧?” 沈羡便有些不好意思道,“顾先生珠玉在前,倒叫我不敢拿出来见人了。” 裴嘉鱼这才注意到沈羡亦是带了年礼过来,愈发觉得高兴,便问道,“沈姐姐也带了画?” 沈羡点了点头,又道,“陛下亦有年礼jiāo予明珠郡主。” 裴嘉鱼见是一支秋海棠的步摇,jīng致又名贵,还未来得及欢喜,就听得裴贞轻声笑了起来,“裴家公子爱送发簪的逸闻,竟一路传到了宫里头。” 一时间众人面色各异,只有裴嘉鱼恍若未觉。 沈羡见她高兴,便重新取过自己带来的卷轴,展开来是一幅红梅图。 她笑了笑,“云州官驿,嘉鱼曾以红梅相赠,身处帝京而无长物,只能以红梅回赠之,拙作不敢示人,怕是要叫顾先生与裴四公子笑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昨天好几个小天使的六一留言呀,祝大家天天开心,天天都是儿童节哈哈~ 过期君开了一个预收《废太子好惨一男的》 女扮男装探花郎,边上朝边教不学无术废太子做人的故事。 【规行矩步切开黑女主 x 日天日地骚包黑男主】 女扮男装朝堂向,主剧情,依然是带智商的甜文,正剧风。(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从作者专栏踩过去收一下,爱你们么么啾~~)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四阿白 4个;姒蓁 2个;小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鱼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长命 裴贞打量过,笑道,“冬日红梅映雪,还是沈女官更合时宜。” 裴赞性子耿直,当下便回道,“五弟此言差矣,沈女官此卷红梅图,比之顾兄的兰草图,远失技法气韵,还是顾兄的墨兰更佳。” “却是有些坚守境界的,有沈大人遗风。”顾丛接过话来,笑道,“红梅生动,不失笔力。” 有沈大人遗风。 沈羡向着顾丛笑了笑,“多谢。” 裴嘉鱼将两幅画轴皆收进怀中,吩咐狸奴道,“都是好画,一并挂到我的房中。” 狸奴应了,问道,“那府里几位公子的年礼,郡主还瞧吗?” “自然!” 狸奴收好了画轴,便将裴家几位公子的礼物取来,放置在托盘之上,一一给裴嘉鱼瞧过了。 便见那赫然是三块极为有分量的金条,还煞有介事地镂刻了几个大字,新岁平安。 沈羡不由笑了起来,果然听到裴嘉鱼无奈的叹了口气,“若是叫帝京的姑娘知晓裴家的儿子送礼送的是金条金块,怕是无人肯进我们裴府的大门。” 裴贺皱着眉迟疑道,“送你钗环见你似是不喜欢,金子贵重,怎也不得你欢喜。” 裴嘉鱼吩咐了狸奴将金条收起来,只得向着裴贺道,“那便多谢大哥三哥和四哥了。” 裴贞倚靠在一旁,轻快笑道,“鱼儿,过来。” 裴嘉鱼展颜一笑,两步小跑到裴贞面前,摊手道,“裴五,你的年礼呢。” 裴贞的神色柔和了许多,自袖中取出一个针脚不太好看的锦囊,倒出了一颗小小的玉珠,上头雕刻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梨花,落于裴嘉鱼的手心。 “第七颗。” 裴嘉鱼怔了怔,“还未到我明年生辰。” 裴贞笑道,“凡数总求圆满,自然是十全十美才好,待你十九岁生辰时,便能有十全十美的金玉满堂了。” “那些谶语不过是老和尚胡言乱语,裴五你休得当真!” 裴嘉鱼握紧了手中的玉珠,置气道,“我不收这礼,你拿回去。” 沈羡闻言亦是一怔,她想起裴贞曾同她说过,先天不足之症,命数并不久,竟是活不过二十。 裴贞笑意越发深了些,“不过是想在我们鱼儿嫁人前,赠你一个圆满罢了,胡想些什么。” 裴嘉鱼这才放下心,犹不忘数落裴贞道,“什么嫁人不嫁人,本郡主要纠缠裴五你二十年三十年的,你可给我好好活着。” 裴贞笑着应了一声遵郡主谕,沈羡瞧了他一眼,分明见到他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寂寥。 世间事为何从不肯尽如人意,她望了一眼漫天绚烂的烟花,遮蔽了今夜所有的月色与星光,忽然笑了笑,又何尝不是有人定胜天呢。 裴世子是长兄,沉稳持重一些,见她二人笑闹了片刻,有些冷待了客人,便吩咐狸奴道,可开席了。 便听得裴嘉鱼连声阻止,见众人皆瞧着她,便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日有新鲜玩意,狸奴备好了面皮与食材,咱们动手包饺子吃。” 裴赞长居青鹿书院,闻言不由迟疑道,“府里头如今连饺子都要自己包了?” 沈羡笑了笑,心道裴嘉鱼如今这副模样倒有两分旭王赵绎的风采。 “赵老七同我讲,他听得了一个习俗,在饺子里包上一枚铜钱,若是吃的人咬到了铜钱,便能长命百岁。” 裴嘉鱼一字一句道,言辞十分认真。 许是她姿容可爱,令人不忍拒绝,亦或许是这样的说法令人心生美好,竟也无人反对,就连顾丛也不过是淡淡一笑,同众人一起稍稍挽起了一些袖子,倒无半分文人架子。 果然是旭王的手笔,沈羡忽然顿了顿,心道自太后寿宴以来便不曾见到赵绎的影踪。 便听见裴贞懒懒一笑,瞧着沈羡意有所指道,“赵家老七怎得去了灵川也不让人省心。” “旭王殿下去了灵川?”沈羡惊道。 裴贤微微皱了皱眉,“我赴灵川时,旭王殿下隐藏在队伍之中一同到了北境,说是要投军立战功。后来宣王来了北境,旭王便愈发不肯回京,如今留在了宣王身边一道抗击北戎。” 沈羡握紧了手指,神色间泛起了一些不安,须臾间又被按了下去。 裴嘉鱼从狸奴手中接过满满一盆洗净的铜钱,分与了众人少许,方才道,“今日这样高兴,提那成天纨绔的人做什么。” 众人亦是笑过了,也不再提这些,只有裴贞笑着瞥了沈羡一眼。 将铜钱包进饺子里,不过是应个景,也未曾有人当真,倒是裴嘉鱼十分仔细,将身前满满一盆的铜钱皆小心翼翼地包进了每一个饺子里。 沈羡见她仔细,将饺子的边口都密密地按紧实了,方才放下,神情极为郑重,心想裴嘉鱼心底应是很想要那人长命百岁的罢。 忽然横过来一只手,将一坨圆滚滚的粉团扔进了裴嘉鱼形状齐整的盆中,显得格外的不同。 抬头才知是裴家老三,裴贺。 “三哥你这是包的什么,这般难看!” 裴贺皱眉道,“吃进肚子里的东西,讲究好看做什么。” 沈羡顿时忍俊不禁,她转头瞧了瞧,见裴赞一幅书生为难模样,手里头的饺子俱是开了口的,连声向着一旁的顾丛问道,“顾兄,帮帮为弟,这边当是如何。” 顾丛神情从容,转眼间便包好了一只,急得裴赞团团转,一迭声喊着顾兄。 裴贤见此也不由生了两分好奇,“君子远庖厨,顾院首瞧着竟是熟稔。” “年少时落魄,曾于面食摊边乞食,学得一些。”顾丛平淡回道。 往事不堪,竟毫无隐瞒之意,裴贤便称赞道,“顾院首君子坦dàng。” 沈羡瞧了一眼顾丛,心底亦是赞同。 裴贤从军多年,身上少有世家贵公子的习气,包出来的饺子倒也似模似样,只有裴贞一人袖手旁观,于两颗高树之间挂了根长绳,双脚一勾便躺在上头躲懒。裴家几个兄长素来宠溺,竟也无人说他半句。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方才有下人来将包好的饺子端走去了厨房,裴贤吩咐狸奴开了席,敬过第一杯酒,那热腾腾的饺子便端了上来。 裴嘉鱼从狸奴手中接过了一个特别大的海碗,高高兴兴地摆到裴贞面前,碗沿烫手,她一边将发红的手指摸过自己白润的耳垂,一边对着裴贞说道,“裴五,你快吃一个,看看能不能咬到铜钱。” 裴赞也从狸奴手中分了一小碗,犹伸长脖子瞧着裴贞面前那碗,“怕是一口一个铜钱,硌牙的很。” 裴贞在众兄弟折磨人的目光下从容地夹起一个煮得晶莹剔透的饺子,一口便咬出了一个铜钱,便听得裴嘉鱼高兴道,“裴五咬到了铜钱,是要长命百岁的!” 沈羡与顾丛也咬到了自己碗里的铜钱,便互相笑了笑。 “顾先生长命百岁。” “沈女官长命百岁。” 裴三和裴四接连咬了几个饺子都不曾咬到铜钱,便打起了裴贞碗里的主意,一人一双筷子,左右开弓,便双双偷得了一只长命百岁。 “你们净欺负裴五!”裴嘉鱼急道。 裴贺与裴赞便越发觉得饺子里的醋酸了起来。 裴贤碗里的几只饺子见了底,也未曾听到那声清脆的响动,心底不由也有些动了念头,因他素来稳重,思索间动作慢了些,然而裴贞已经抱着那满满一海碗的铜钱饺子起身回了房。 裴贞想虽然硌牙了点,总比没有qiáng。 只留下裴贤尴尬地收回了伸出去的半只手。 “今夜月色甚佳,敬大家。”裴贤转而拿起了酒杯,一笑间便祝道,“借小鱼儿吉言,便敬大家长命百岁罢!” 沈羡笑着饮过了酒,便见裴赞张了张口,瞧着神色似是想说今夜无星无月,被裴贺一杯酒灌了下去,也就作罢了。她想世上也并非所有人都如同天家淡薄,总归还是有俗世烟火,温情脉脉。 也不知赵绪如今在北境如何了。 顾丛举杯碰过了沈羡的酒杯,眼底带了一些淡淡的缅怀,“敬沈大人。” 沈羡神色恍惚了一瞬,片刻后才谢道,“多谢你。” 顾丛只是微微一笑。 裴贞回了房便没再来席上,他将铜钱自饺子内一一取出,洗净了装在盘子里瞧了半晌,眼底浮现出一些莫名地怅然,也不过是一笑,将铜钱仔细地收进了那个针脚不算好看的锦囊。 “裴贞,你要好好活着。”他兀自低声道。 裴嘉鱼言道要守岁,撤了席仍不肯放沈羡回宫,今夜高兴,多饮了酒,使得她肤如白玉,颊似点脂,愈发玉雪可爱,娇艳动人。 沈羡见岁还未到,裴嘉鱼似是已经要睡着了,便同狸奴一道将她扶回了房中,见她犹自喃喃低语,带着一如既往的娇蛮可爱,“裴五,你要长命百岁。” 沈羡一笑,再听时,已变成了另一种模样,“顾先生,我很喜欢你的墨兰图。” 难怪裴贺常出入宫禁,她却拜托了顾丛来送物件。沈羡将她安置在chuáng上,取了暖被皆围严实了,方才对狸奴道,“明日郡主醒来,便说我已然回宫了。” “是,沈女官。”狸奴软软应了一声。 沈羡向裴贤告了辞,方送至王府门口,便听忽然间爆竹声声,烟花齐放,明亮的火光刹那间映照了整个街道。 “新岁到了。”裴贤抬头望了望天空,笑道,“沈姑娘一切顺遂。” “裴世子亦是平安。” 顾丛言道回青鹿书院与沈羡同路,不如同行,沈羡应了,两人辞过了裴府,便也未用车马,索性一路缓缓地向着昭化门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第一直男裴四,钢铁到爆炸哈哈哈哈~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倩青、姒蓁、小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昭惠 顾丛为人平和,行动间令人如沐chūn风,沈羡与他行了一路,言谈间如老友相逢,渐生出知jiāo之感。 沈羡原本有心问一问顾丛与父亲是否熟识,话将出口,却生了一些犹豫,倒是顾丛淡淡笑道,“沈兄文章有风骨,忘年相jiāo,竟止步两载,乃顾某一憾事。” 沈羡垂着眼睛,低声问道,“父亲爱文章,得顾大人做知己,想来已然无憾。” “沈女官洒脱,不输风采。” “顾大人,”沈羡问道,“不知顾大人可有参与大盛史记。” 顾丛谦谦应了一声有幸。 “崇武二十四年,曾记载骁骑营前统领卫衡叛逃,却不曾记录他的去向,顾大人可知他如何了?” “听闻已伏诛。” 沈羡蹙眉,“文史记载用了叛逃一词,莫非是先帝心腹。” 顾丛顿住了脚步,转而望向沈羡,“往事已矣,沈女官何故再提。” 沈羡长揖而拜,“还望顾大人成全。” 顾丛沉默了片刻,复又缓缓向前,于夜色之中低声道,“崇武二十四年,先帝病重,朝中曾有传言,先帝拟立了遗诏。” 他顿了顿,又道,“先帝欲效仿前朝昭惠公主旧例,立当时的公主纯为皇太女,继承大统。” 崇武二十三年,帝况愈下,诏公主纯回京。 沈羡怔了怔,便听到顾丛接着道,“卫衡原是先帝心腹,五皇子赵经谋逆,卫衡携带遗诏出逃,镇南王带兵平了叛乱,与丞相李镛一道拥立当时的二皇子缨称帝,遗诏一事,便从此再无人提起。” “而长公主从此困居重芳宫三载。”沈羡低声应道。 “听闻顾大人是当今陛下与长公主的老师。”沈羡抬眼望向顾丛的眼睛,“敢问顾大人心中,哪一位学生更合心意。” 顾丛笑了起来,“沈女官此乃诛心。” 沈羡亦是一笑,再次长揖而拜,“今夜多谢顾先生。” 顾丛停下了脚步,笑道,“昭化门到了。” 沈羡与顾丛别过,见他背影长衫温雅,负手间气质卓绝,忍不住问道,“顾大人曾言年少落魄,因何故考学?” 顾丛脚步未停,不过淡淡一句,得遇贵人一饭之恩。 沈羡默然伫立于昭化门下,抬手抚过了颈间挂着的一块小玉,隔着衣衫繁复的花纹,仍然能够触摸到它的温和与润泽。 新帝元年chūn,沈为清回了陵州,两年后,卷入贪墨案,为谢氏所害。 而谢恒,是裴太后的附庸。 那个雪夜,一路奔逃至玉州,曾有两队人马追杀于她,她原以为是追击逃犯,如今想来追击逃犯大可光明正大,又何必夜行伪装,他们想要抹杀的,并不是逃犯沈羡,而是沈为清之女。 她抬头望向高高的宫墙,一时间踌躇不前,她从未问过赵绪究竟为何会出现在那个雪夜,他亦从未提起,到如今,她才明白,前尘往事,竟纷扰如斯。 新帝元年chūn分,乃是她的生辰,父亲赠了她一块暖玉,言道来自一个卫姓的友人,叮嘱她君子佩玉,当好生珍惜,却原来是颠覆了整个沈氏的命运起点。 她站立在昭化门下,竟不知该如何前行。 “沈姑娘。” 欢快的少年音色从不远处的街道房顶之上响起,见她未应,便一个翻身轻巧地来到了她的面前。 竟是久未见到的晏初七,着了一身僧袍的模样十分陌生。 “初七?”沈羡惊疑出声。 “沈姑娘。”晏初七见似是吓到了沈羡,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 “你不是回了师门,怎得出了家?” 晏初七灿烂一笑,“我的师门便是寒云山上寒云寺。” 他自肩上解下一个包裹,递与沈羡笑道,“主上命我转jiāo给沈姑娘,幸好赶上了,已是新岁了,沈姑娘新岁平安!” 沈羡温和地笑了笑,“你也是。” “沈姑娘回见!” 晏初七身手轻快,摆了摆手已是纵踏青云落于数丈之外,沈羡见他欢快模样,忽然笑了笑,瞧着昭化门的字样定了定神,便回了宫。 她于小阁窗下点了一盏烛火,就着忽明忽暗的光线打开了晏初七带来的包裹,见里头是一小包huáng土,并几颗不知名的种子,还有一封信,映入眼中是她熟悉的字迹,与羡。 她将那封信徐徐展开,便见不过寥寥几字。 “北境之土,帝京之chūn,归来有期。时局纷乱,浮事迷眼,一切有我。” 她平白便想起了初遇赵绪时,见到的那双眼睛,仿佛是黑夜中倏而亮起的一抹烛火,在无尽的前路中照进了些许方向。 她寻了一个小小的花盆,填进了huáng土,将种子也一并埋进土中,摆在了轩窗之下,她推开窗,远远瞧着小园中那两棵高大的乔木,低声念了一句赵绪。 先前在王府养伤,裴贞曾相赠一言,她想起把玩在他手中的玉质小壶,神色渐渐凝重。 裴贞暗示的,是当日在悯园,画舫满载的chūn风酿。满船烈酒,刺客以火箭点船,分明是天时地利之局。 她自案边取过了一些宣纸,提了笔,缓缓写过了信,仔细的装在了信封之内,想了想,又拆开来,在背面寥寥画了一枝迎chūn花,一并放进了信封。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chūn。 天将明时沈羡便起身往了重芳宫,玉拂接了信,言道沈女官放心,必能jiāo到殿下手中。 “多谢你。”沈羡心里宽松了许多,复又笑道,“玉拂姑娘新岁一切顺遂。” “谢过沈女官。”玉拂微微笑道。 沈羡放下了心事,便欲往承明殿当值,还未曾行出一些距离,便被一位碧裙的宫女拦下,来人自称是盛华长公主的婢女绿川。 “沈女官,长公主相邀一叙。” 沈羡应了,绿川便将她一路引往了重芳宫的主殿。 撷英殿。 字迹潇洒,与承明殿小园木牌之上如出一辙,是先帝亲笔。 绿川立于殿外,并不再前,沈羡便独自一人缓缓踏过了大门,门将阖上时,她忽然转头问道,“绿川姐姐是否姓阮?” 绿川愣了愣,恭顺地回道,“正是。” 北境灵川,阮红灵。原来是长公主留给赵绪的亲信,难怪他诸多纵容。 “见过长公主。” 沈羡行过了礼,未听得应声,便抬了头,见盛华倚靠在屏风后,怀里似是抱着一架琴,正缓缓擦拭过琴弦。 她语调平和,问道,“是沈羡?” “臣在。” 盛华温和笑了笑,“到本宫的身边来。” 沈羡便穿过了那道水墨屏风,一路行至盛华的身前,微微笑道,“长公主安。” 盛华将怀中的琴平放在了一旁,沈羡才发现那是一把凤尾琵琶,琴身已有些旧了,似是有些年头。 “你可会弹?” “曾习一二。” 盛华便笑了笑,抱起琵琶递与沈羡道,“便坐这儿弹罢。” 沈羡将琵琶抱在怀中,以指按品,起手轻弹,便有温柔的慢声缓调倾泄而出,是那一日绿澜院中听到的那支南曲。 她生得眉眼柔和,素衣寡淡,静静坐于水墨屏风一侧,便如同入了画中。 盛华倚案而听,神情间渐渐带起了一些怀念,她低声喃喃道,“久不闻南曲。” 待一曲毕,盛华自沈羡怀中接过琵琶,不由笑道,“听闻沈大人喜爱七弦,沈女官竟习了四弦。” 沈羡便回道,“臣的母亲是江南人氏,曾见她弹过一些。” “江南。”盛华低声重复了一遍,笑道,“江南好。” 沈羡温和应了声是。 “这把琵琶从前是阿绪母后的心上之物。” 沈羡微怔,“赵绪。” 盛华似乎并不在意沈羡称呼了赵绪的名讳,只是淡笑道,“阿绪的母后秉性温柔不争,长居深宫不出,有时候本宫都疑心,澜婧皇后爱这把琵琶,比父皇更多。” 沈羡低声道,“大盛史记中写道,宣王年少时便长驻灵川,澜婧皇后一人独居宫中,想来很孤清。” “父皇好战,阿绪性子要qiáng,父皇喜欢什么,他便去做什么,崇武十八年,阿绪十一岁,与本宫一起,击退了北戎七百里,父皇很高兴,夸赞了他一句,阿绪为此高兴了很久。” “长公主亦是英勇。” 盛华笑了笑,“从前与阿绪和父皇在北境的年岁,如今想来,竟是本宫最好的时候了。” 沈羡抬眼瞧着盛华,见她容颜极盛,不需粉饰便已如天人,“长公主风华卓绝,岁月不敢欺。” “难怪阿绪喜欢你。”盛华笑道。 沈羡垂眼未应,盛华亦不再提,道天色不早了,承明殿该来寻人了。 沈羡行了礼,便打算告退,将要走出撷英殿大门,便听得盛华的声音缓缓响起,“沈女官。” 她停下脚步,回头望过去,便见屏风之后的人影愈发沉静,“沈女官如今在承明殿当值,可曾见过传国玉玺。” 沈羡一愣,复而走出大殿,一言未发。 有扫弦之声自身后响起,不觉间已铮铮然,与沈羡弹拨的婉约不同,拂扫间尽是杀伐之音。 沈羡不由想起,从前听得一个说法,琵琶乃军乐。 她想盛华长公主困居深宫三载,同澜婧皇后一般,掩藏了多少的凄清与孤寂。 清晨微弱的日光落于她的鬓边,那里簪着一支镂花碧玉簪,与盛华长公主腕间的镂花雕空碧玉镯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不觉20章啦,开心,虽然过期君今天和朋友聊天,被吐槽是一个“独爱冷频选手”,说这年头谁还写纯古言权谋,哈哈哈头铁的过期君。 虽然被数据教做人了,但是写自己喜欢的故事还是很开心啊,因为有小天使每天给我留言,觉得贼开心,冷门也就冷门了。 希望过期君做一个开心的冷频选手,也喜欢有缘看文的小天使,能够坚持自己喜欢的事情,爱你们呀~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4个;姒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宋唯 “昨日王府宴饮,可高兴?” 赵缨勤勉,很早便起身,已然阅卷了有一会,见沈羡回来,便出声询问。 沈羡心里还想着重芳宫的那句话,手里捧着茶片刻,也不曾应声。 大盛元帝曾得天外陨石,其质如玉,上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元帝承天意,顺时势而开辟大盛朝,其石便成为了大盛传国玉玺,乃天子象征。 自承明殿起拟文书以来,传国玉玺一直摆放在赵缨的案头,从未揭开过盒盖,即便是通传文书,新帝常用的,是另一枚天子玉印。 沈羡略略蹙眉,长公主既出此言,莫非当初卫衡携带出逃的,不仅仅是先帝遗诏,还有传国玉玺? 卫衡既然身死灵川,赵绪多年谋求谢真手中兵权而未动,可见卫衡死时,先帝遗诏并不在他手中。 裴太后以贪墨案诛杀沈氏,想来是意图将先帝遗诏与沈氏一道直接抹杀。 当初卫衡出逃时,必然已将手中遗诏藏于妥帖之处,父亲带回来的那枚玉坠,莫非是信物? 沈羡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杯盏,神色虽然平淡,心底却掀起了许多波澜。 赵缨伸出手,将茶盏自她的手中取过,又将她的手指展开来,握在手中淡淡说道,“孤在问你话。” 沈羡回过神来,将手指自赵缨手中抽出,跪地垂目道,“臣失礼。” 赵缨重新将她的手指展开来,“不疼么。” 杯沿烫手,她竟毫无知觉,沈羡瞧见自己已然发红的手指,方才觉出痛来。 “孟砚,去取些药来。” “是。” “沈女官何事入神。” 沈羡抽回了手,思索间低声回道,“昨夜听闻裴五公子先天命数一事,有些感概,是臣无状,陛下恕罪。” 赵缨神色未变,淡淡道,“裴贞。” “是。” 赵缨打量过沈羡的面庞,缓缓道,“裴贞如今的命数,已是天意垂怜。” “何为天意?” 赵缨抬手抚过案边的玺盒,淡淡道,“沈女官以为,何为天意。” 是天子之意! 沈羡忽然遍体生寒,她伏地拜道,“是臣放肆。” “起来罢。”赵缨神色浅淡,“孤乏了。” 沈羡低着头,“臣告退。” 孟砚适才取了烫伤药膏入殿,便见沈羡匆匆退下,新帝独自一人坐于案前,神色晦明。 他想了想,将药膏重新置于袖中,默然退立于一旁。 沈羡没有回小南阁,而是去了崇文馆,她翻阅了先帝时期的所有记载,忽见其中有一条写道 崇武十年秋,帝衍御驾至南方战场,慰镇南王裴怀远辛劳,副将周肃及其夫人安氏同宴。帝好饮酒,安氏海量,帝赞夫人安氏磊落,有先皇后大秦氏之风。 她往后翻到,崇武十一年秋,夫人安氏病故,副将周肃哀而俱亡,贵妃裴氏有感于周氏夫妇战功磊落,为其合葬,以安氏迹,筑巾帼碑,列奇女子传。 崇武十一年秋,乃是裴嘉鱼与裴贞的生辰。 听闻镇南王与裴太后多年不睦,她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令她忍不住猝然掩唇。 她将手中传记放回了书架,想了想,又从另一侧取过一卷大盛将军录。 她翻到其中一页,记载了崇武年间征北大将军赵绪生平,指尖停在了其中一句半晌,方才掩卷将它放回了原处。 她一时间思绪复杂,帝京时局纵横jiāo错,譬如浮云遮眼,令人犹疑不定,身处其中更有孤身入局之感,她揉了揉眉心,心道若是赵绪在她身边。 又想到,赵绪志在更远,她不能成为他的负累。 她要于他身侧比肩。 回到小南阁的时候,见有一人背着个药箱,抄手默然立于廊下,似是等了一些时候。 她见那人背影老成端正,似是有些眼熟,便试探道,“宋大夫?” 那人转过身来,果然是那副熟悉又古板的面容,向着沈羡礼道,“下官太医院宋唯,见过沈女官。” 沈羡亦低头礼道,“宋太医。” “孟公公来太医院寻药,称沈女官有恙,下官便借了此由头前来一见,沈女官伤如何了?” 沈羡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笑道,“无碍,劳烦宋太医了。” 宋唯自药箱中取出了一些烫伤药膏,递与沈羡手中,便听得她问道,“原先听闻宋大夫在云州城开了医馆,如今怎会在宫中。” 宋唯叹了口气道,“不过是宣王殿下的障眼法罢了。” “宋大夫何意?” 宋唯便道,“先前在云州,因宋某一时得失心,拿了沈女官的安危试药,违逆了宣王殿下的心意,原本是要赶出云州,不过宣王殿下放了宋某一条生路,还许诺事成之后会以手中数十张千金方相赠,宋某这才斗胆来了宫中。” “为了何事?” 宋唯见四下无人,仍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先帝之死。” “宣王殿下疑心先帝之死有蹊跷,便要宋某在太医院中翻查脉案。” 沈羡怔了片刻,赵绪一早便安了棋子。 “宋太医可有查到线索?” 宋唯摇了摇头,“脉案毫无问题。” 沈羡低头思索了片刻,问道,“宣王可是疑心先帝之死与太医院首齐裕有关?” 宋唯诧异道,“正是。” “既然脉案无迹可查,”沈羡低声道,“宋太医不如查一查药房的案册。” 脉案作了遮掩,药房进出的药材流水却未必。 宋唯一愣,复又点头道,“沈女官心思玲珑。” “宫中凶险,千金方固然难得,宋大夫为医者的执着之心更难得,沈羡敬佩宋大夫。” 宋唯闻言神色复杂,他叹息道,“多谢沈女官宽慰。” 沈羡温和地笑了笑,举过手中的药膏谢道,“多谢宋大夫你的药。” 宋唯便拜别道,“乃是宣王殿下临行前的吩咐,照看好沈女官。” 沈羡一时无言,宋唯已然背了药箱走远了。 时局纷乱,乱世迷眼,一切有我。 她将烫伤膏细细涂抹于发红的指尖,垂着头想道,赵绪如今一切可还顺遂。 北境多huáng土,常起风沙,大盛的兵马驻扎在灵川边防,前几日的一场大捷令所有人都感到jīng神振奋,北方势弱多年,如今终于有了曙光。 赵绪独自坐在帐中,望着沙盘布防出神。晏十一自外头进来,说是重芳宫来了信,是玉拂的信鸟。 赵绪接过了信笺,展开来不过寥寥二字,“防七。” “主上,”晏十一皱眉道,“沈姑娘何意?” 赵绪淡淡笑道,“悯园一事,她想提醒我老七的chūn风酿。” “主上早知旭王殿下有异,为何还留他在灵川。” “老七在灵川盯着我,赵缨在帝京便不会动沈羡。” 晏十一神色凝重,“七殿下从前与主上jiāo好,如今倒戈相向,不得不防。” “李镛甘为赵缨臣子,如今李氏无人,李太妃被质于宫中,老七不过是自保。”赵绪负手而立,“悯园之局,他若有心杀我,便不会邀裴世子与郡主一同入局,不过是想要给我留一线生机罢了。” 晏十一应过了,又道,“初七传了消息过来。” “如何。” “如主上所料,果然在那里。” 赵绪略略点了点头,“若宫里没有动静,便不必去了。” 晏十一应了声是,便低头退出了主帐。 赵绪默然立了片刻,将信笺翻过来,见反面画着一枝写意的迎chūn花,不由一笑,眼底有灵犀。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chūn。”赵绪低声念道。 想来她如今过的平安。 “平安便好。”赵绪淡淡笑道。 他温柔摩挲过信笺上每一寸笔墨,盯着那迎chūn花半晌,方才将它折叠起来,置于贴身处收藏妥帖。 赵绪走出帐外,见北境无chūn,风卷huáng沙,眼过处皆是寂寥,却不觉冷清。 赵绎向来纨绔,来了北境也未曾改变,不着戎装而衣锦绣,独自躺在营地旁的巨石之上,以臂为枕,闭目而眠,似是不曾发觉一旁来了人。 赵绪站定了片刻,便听得他正轻声哼着一些轻轻的小调,温柔旖旎,恰似江南。 他垂了垂眼,那是他母亲从前在宫里喜爱弹奏的江南曲调,细指拢弦,如惊鸿chūn来,如杏雨沾衣。 少年时的记忆里,李妃清贵自矜,待其子十分严厉,偏偏赵绎纨绔成性,未袭淮河李氏半点门风。皇后小秦氏温和,待赵绎亲近,他便经常与赵绪一道,承欢小秦氏膝下,时澜婧皇后善奏琵琶,常弹江南之音。 后来赵绪出征,小秦氏越发安静,哑了琴未再有音,赵绎便少有真正的欢乐之时。 赵绪听他哼了许久,眼底渐有感怀之色,也未曾出声打断他,不过是缓缓转过身,悄然离开而去。 赵绎仰面躺在巨石之上,北境寒冷,他也不曾觉出寒意,只是兀自沉浸在过去的一点温暖之中。 待赵绪走的远了一些,赵绎便停了哼唱之音,倏而睁开了眼睛。 他静静望着灵川苍茫宽阔的天空,心想他与三哥年少相jiāo,到了如今,竟已无话了。 从前光景如新,人还是旧人,心境却早已是不复从前了。 他笑了笑,心想若是从此不回帝京,也没什么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心情真的跌宕起伏,可能因为断更了一下,没涨幅还掉收了TOT,但是看见好几个小天使给我的留言,菜jī作者一把老泪纵横,感人TOT 不管有一个人在看文还是有十个人在看文,菜jī作者都会把它好好完结的。 希望我温柔的小天使们,事事顺遂,天天开心~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10个;浮生岂似风中雪 2个;姒蓁、汨汨、是秋秋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佳儿 “沈女官去过了重芳宫?” 赵缨负手立在案前,向着孟砚问道。 “是,沈女官初一清晨去重芳宫见了长公主。” 孟砚躬身回道,“后来沈女官还去了一趟崇文馆。” 赵缨垂眼瞧着袖边的天子纹饰片刻,“她给宣王送了信?” 孟砚应了声是。 赵缨淡淡笑了笑,“孟砚,你跟随孤多久了。” “禀陛下,已有三年多了。” 三年了。 赵缨轻轻叩过手边的红釉杯盏,缓缓道,“从前跟在父皇身边的孟千,是你义父。” 孟砚一愣,跪地回道,“是。” “与孤说说,孟千公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砚跪在地上,见新帝面色平淡,无有悲喜,只是静静打量着手边的红釉茶盏,便犹豫着开口道, “初先帝好酒,澜庭元皇后心忧先帝身体,不欲其多饮,便命义父每日于承明殿奉茶以备,每每先帝欲饮酒,便以热茶奉之,时日长久,义父便成了承明殿的总管。” 孟砚小心觑了一眼新帝的脸色,继续说道,“义父为人忠义……” “忠义。”赵缨淡淡接道。 “陛下!” 孟砚伏地而拜,不敢起身。 大殿之内寂静万分,赵缨抬头瞧着伏跪在地的孟砚,自登位之日,便跟随于自己的身边,他似乎也不曾仔细打量过孟砚的模样,在他眼中,内侍都是长得差不多的,都是面白又虚弱的模样。 “说下去。” 孟砚不敢应,只伏地不起,“陛下!” “孤叫你说下去。” 孟砚声音有些发抖,“义父为人忠义,又是元后旧人,很得先帝看重,在下人面前很有些脸面。那时候奴才,奴才因为瘦弱,常被人欺侮,多亏了义父心善,将奴才带在身边,一道在承明殿当差。” “崇武二十四年,你与孟千一道在承明殿当差。”赵缨神色淡漠,“先帝已经病重。” 孟砚深深一拜,“是。” “孟千公公在先帝崩后便自尽殉主了。” 孟砚低声道,“义父与先帝主仆情谊深厚,殉主乃全了忠义。” “孟砚。” 赵缨缄默了片刻,抬头盯着他问道,“崇武二十四年,先帝驾崩前,立了遗诏。” 孟砚浑身一颤,猛然拜伏在地,不敢再抬起头,犹能看见他的手指在剧烈的颤抖。 “孟千公公随侍先帝身前二十余载,那遗诏中写了什么,他可知情。” 孟砚不敢抬头,颤抖着回道,“奴才不知。” “孟砚公公身为孟千义子,又一道在承明殿服侍,可知情那遗诏中写了什么。” “陛下!”孟砚叩首道,“奴才不知!” 赵缨面上不见喜怒,只平静地瞧着地上叩首不已的孟砚,他的眼底翻滚过一些不明的情绪,沉声问道, “孤在问你,先帝遗诏中写了什么。” 孟砚磕的额前已然见了血,犹不敢停,在大殿之内愈发显得声声悲切。 “孟砚。”赵缨冷淡道,“你要知道,如今在问你的,是大盛天子,孤,如今是大盛的天。” 孟砚停下了动作,任凭鲜血自额头缓缓流下,他阖上双目,心情似是平复了一些,不再抖得那样厉害。 他将双手高举额前,缓缓一拜,行了大礼,方才低声道,“陛下,孟砚当真不知,求陛下不要再问了。” 赵缨目光沉沉,打量了他片刻,将案边的红釉杯盏握在手中,自台阶而下,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他将手中的红釉杯盏轻轻一抛,便见那脆弱的杯盏如同一道命运的推手,抛洒了一地沉默的碎片。 “四年元月,宫人孟砚毁新帝心上红釉杯盏,愧而不能自抑,自尽而亡。” 赵缨抬头不再瞧着孟砚,又道,“新帝感其情真,赐忠义二字。” 孟砚再次深深一叩,颤声道,“孟砚谢陛下。” 他缓慢地自地上爬起身,比平常稍稍站直了一些,又躬下身向赵缨行了个礼,才低着头,迈着细碎的步伐退出了这座已然待了很多年的承明殿,神情间俱是麻木与平静。 “还请陛下保重。” 赵缨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回廊之下,忽然于刹那间感觉到千百种孤寂向他涌来。 孟砚死了,因为失手打碎了新帝最爱的杯盏,沈羡听得消息传来的时候,正在承明殿后头的小馆整理先帝从前的书卷典籍。 她呆愣了许久,方才问来报的小内侍,“陛下可有说什么?” 那小内侍年纪尚幼,懵懂道,“陛下赐了忠义二字。” 沈羡沉默了片刻,温和笑道,“多谢。” “沈女官客气。” 那小内侍行过礼便退下了,沈羡重新翻开了手中的先帝手抄。 “孟千得澜庭谕,常备热茶,以红釉盏奉之,谓之曰同为杯中物,聊以消渴,其义子孟砚年幼伶俐,常以美酒换之,孟千得佳儿,孤亦得佳儿,乃人生乐事。” 孟砚原来也是从前先帝的旧人。 沈羡翻看了手抄的年月,见是崇武五年,乃是二皇子赵缨出生那一年。 她合卷而叹,不知为何,竟有悲从中来之感。 红釉盏已然碎了,沈羡便用了寻常的白瓷茶盏奉了茶,同往常一样轻轻摆在了赵缨的案头。 赵缨批阅奏章的手微微顿住,也不曾言语,沈羡便退到了一旁的小案,拟写日常的文书。 替代孟砚的是一个年轻许多的内侍,叫杜义,新帝看中了他的名字,便将他调遣到了身边,瞧着为人很和善,见沈羡过来,便笑着招呼了一声沈女官。 沈羡颔首而礼,“杜内侍。” 赵缨抬头问道,“孟砚的身后事如何了?” 杜义为人稳重,做事也慡利,便回道,“元月白事不吉,宫里头不能敛葬,奴才在宫外头寻了一处好地,按照陛下的吩咐,厚葬了孟公公。” “他可还有亲人?” “不曾。” “退下罢,孤与沈女官说说话。” 杜义恭敬地应了声是,一样低着头,迈着细碎的步伐退出了大殿,令大殿有了一瞬间的沉默。 赵缨起身走到靠窗的小几,捡起棋盒中的白子向沈羡淡淡道,“沈女官可会下棋?” 沈羡便从小案边一路行至窗下,垂首道,“臣不善棋,只会一二。” “无妨。”赵缨淡淡笑了笑,“坐罢。” 沈羡静静坐于另一头窗下,执起一颗黑子,轻轻按在棋盘之上,笑道,“是臣献丑了。” 赵缨接着跟了一颗白子,二人接连落了几子,也未曾有人说话。 二人于静谧之中对弈了片刻,沈羡便显出了败迹,她笑了笑,也未曾弃子,仍是竭力走好剩余的棋局,“陛下要胜了。” 赵缨低声笑道,“既如此沈女官为何不放弃。” “棋如人生,好与不好都是要走到最后的。” “那沈女官觉得,棋局如何才能圆满呢?” 沈羡低头思索了片刻,轻声道,“大约是到最后仍能有所选择罢。” “选择?”赵缨低声重复道。 “臣无才,不过是觉得既然棋局已经行至此处,此时放弃便是满盘皆输,若是继续走下去,便是少输一子,也是好的。” “沈女官觉得输子也是圆满?”赵缨神色浅淡,眼底有一些笑意。 沈羡便笑道,“自然,让对方少赢一子,臣便觉得是败局之中的胜利,臣高兴。” “刁蛮。”赵缨笑了起来,抬手轻轻刮了刮沈羡的鼻尖。 沈羡怔了怔,起身跪在一旁低声道,“臣失礼。” 赵缨微微拢起手指,指尖还残留着沈羡皮肤细腻的触感,令人心头无故便绽开一朵chūn花。 沈羡跪在地上,垂着头不言不语,赵缨缓缓打量了她一会,见她长发整齐的挽起,未着太多首饰,浑身素雅,只簪了一支古朴的碧玉镂花簪,却令人瞧着舒服又安宁。 “沈羡。” 她应道,“臣在。” 他几次欲问,几次未言,最后仍是问道,“若是孤不放你出宫,你当如何。” 沈羡抿了抿唇,平静开口道,“陛下乃君子。” “哦?” “陛下许臣三年后出宫,乃君子之诺,陛下会放臣出宫。” 赵缨缓缓将棋盘上的白子尽数捡回棋盒,淡淡道,“起来罢,陪孤再下一局。” “是。” 沈羡自地上站起身,仍是方才那副安静的模样,平淡坐在轩窗的另一头,收拾过棋盘上余下的黑子,轻轻落下第一子。 赵缨手中捏着白子片刻,也未曾动作,他垂眼瞧了手中的棋子半晌,笑了笑,缓缓落在黑子的一旁。 今日承明殿安宁,他二人又性子静,赵缨不开口,沈羡便也只是专心弈棋,这一局赵缨胜得很慢,似乎这样消解时光,令他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一些。 沈羡输了这一局,见案头的杯盏已经没了热气,便低声道,“陛下的茶凉了,臣去换一盏。” 赵缨叫住了她离去的身影,淡淡说道,“明珠昨日又想法子递了折子过来,明日元宵,京城有花灯会,你若想去,便去罢。” 沈羡顿了顿,向赵缨躬身道,“谢陛下。” 她捧着已然凉透的茶盏出了承明殿大门,赵缨坐在轩窗下未动,神情却随着她的身影一道去了远方。 他想若是不做个君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世事还是很玄妙的,孟砚之死是一个拎出来单独写的大场景,写的时候没有想过,会这样贴合渣作者今天的心境,羡羡说,棋局无论好与不好,都是要走完的,竟然觉得一语成谶, 自己亲女鹅说的话,还是要听的哈哈,谢谢每一个一路看文的小天使,希望小天使多给渣作者留言,吐槽也可以,鞭策渣作者进步哈哈~爱你们~ 明天绪绪发糖~ 世界晚安,来自一个存稿箱作话,高考的天使加油~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荼荼 4个;姒蓁、小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灵犀 花灯节繁华起来之时已是入夜,沈羡自昭化门出来,便见裴府的马车已然候在门下,驾车的人竟是裴贤,锦绣轩昂,坦dàng又明朗。 “裴世子。”沈羡微微礼道。 “沈女官。” 裴贤笑了笑,见她今日着了一身牙白色绣金的锦裙,与他衣襟袖口的绣样有些映衬,不由笑意更深了一些。 “鱼儿他们已在酒楼,我带沈女官过去。” “劳烦裴世子。” 酒楼在帝京的繁华处,沈羡下了车马,才发现与悯园离得不远,犹能在隐隐绰绰之间瞧见门前那相互掩映的棠树。 她脚步顿了顿,见裴贤回头过来询问地瞧着她,便回了个笑容,向着酒楼一同走去。 “大哥沈姐姐!” 还未进门便听得裴嘉鱼欢快地声音自楼上传来,沈羡笑着应了一声,上了楼才发现裴赞与顾丛也在。 “裴编修,顾大人。” “沈女官。” 裴贞手里握着一个小酒瓶,略饮了两口,见沈羡过来,便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沈羡见到裴贞忍不住一怔,想到那日崇文馆见到的记载,眼底浮现了一些迟疑。 裴贞的身世,似乎另有隐情。 “沈姐姐!”裴嘉鱼挽过沈羡的手臂,见她今日着了万宝楼这一身牙白锦裙,愈发笑得高兴,“你今日穿这一身真好看!” 沈羡温和地笑了笑,“嘉鱼的眼光自然是好。” 裴贞打量了一眼裴贤的衣襟,心道难怪今日嘉鱼要做主大哥的衣衫,不由好笑道,“是个傻丫头。” “裴五!”裴嘉鱼转过头,见到他手中握着酒壶,便道,“你又饮酒!” 裴贤瞧了裴贞一眼,笑道,“今日高兴,饮些无妨。” “饮些无妨,不准多饮!” 裴贞顿时面露无奈,裴嘉鱼笑闹间姿容可爱,其他人一时皆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今日裴贺当值,未曾过来,裴贤眼见人齐了落了座,便吩咐布菜,众人饮过了一杯酒,只见外头烟花盛放,此起彼伏间与满街的花灯相互映照,将帝京衬得无比光辉与绚烂。 沈羡瞧着外头往来不绝的人群声响,浅淡一笑。 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大约是这个年岁最令人觉得安宁的事情。 “顾先生今日着了月白。”裴嘉鱼忽然说道。 沈羡闻言打量过去,果然见到顾丛穿了月白色的长衫,倒与裴贞惯常的喜好有些相似,只是顾丛雅致,裴贞倜傥,终归还是不同。 “与我五哥有些相像呢!” 顾丛温和道,“五公子天人风姿,顾某惭愧。” 裴贞眼也未抬,接道,“自然。” 裴嘉鱼伸手拿走了裴贞手中的酒壶,“喝多了便说胡话,顾先生气度高洁,也是天人之姿呢!” 裴贞也不在意,伸手取过了顾丛与裴赞两人面前的小酒瓶,饮了一口才笑道,“不如我说个有趣的天人故事与你听。” 倒是令人饶有兴致,众人便歇了手中酒盏,与裴嘉鱼一道侧耳来听。 “说是天上的月老元宵那一日多饮了酒,愈发觉出为凡人牵扯红线太过无趣,奈何承了这个活,又不能躲懒,便想了个绝妙的主意。” “什么主意!”裴嘉鱼问道。 裴贞指着那对面街道的一个小摊说道,“那月老儿随手一挥,便在人间所有的面具上施了术法,只要元宵那一日在月老庙遇见了戴着相同面具的男女,便是红线姻缘,千里也能相会了。” 众人闻言不过是一笑,倒是裴嘉鱼仔细瞧过去,果然见到许多戴着面具的男男女女提着花灯行走在街道之上,一眼望去,竟真有些幻境之感。 “今日正是元宵,我们也去买些面具应个景如何!” 裴嘉鱼站起身,向着顾丛一笑,“顾先生与四哥也一道来罢!” 裴赞张了张口,大约是想说这个故事无稽的很,被一旁的裴贞灌了两口酒下去,方歇了口气,还欲再提,裴贤已是笑道,“既然高兴,便一同去罢。” 裴嘉鱼欢喜,已是飞身便往楼下而去,裴贞将酒瓶弃在桌上,闲闲笑道,“分头去买罢,瞧一瞧今日有没有姻缘寻上门来。” “沈女官意下如何。”裴贤问道。 沈羡瞧向窗口,见裴嘉鱼已然挑拣好自己心仪的面具,背在身后,伸出另一只手正向他们欢快地挥手,面容十分灿烂。 她笑着点了点头,“承裴世子雅意。” 裴赞见顾丛没有反对,便也道了一句好,众人且自酒楼散开,各自去寻找自己心仪的面具了。 沈羡原也无心挑捡,只是忽然瞧见了一只黑底描纹的面具,勾勒了金狮模样,令她不觉想起了那一日在大殿之上,赵绪站在她的身前方寸之地,垂眼便可见他衣摆之上,气势凛凛的金狮纹样。 “这位姑娘可是看中了这个面具?”摊主见她瞧了许久未动,不由将那面具取下来,递到了沈羡的面前。 沈羡笑了笑,掏出银钱,“劳烦。” 摊主接了银钱,含笑道,“姑娘不戴起来吗,这面具是一对的,许能遇见有缘人呢!” 沈羡摇头正欲道一声不必,忽然有人伸过手来,将面具温柔地覆于她的面上,替她绑好了后头的绑带。 沈羡愣愣地立于原地,便见那人将她转过来,低声笑问道,“为何不戴。” 黑底金狮纹面具同样覆盖在他的面上,瞧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低低的笑声。 “赵绪。”她半晌方才唤了这么一句。 他笑了笑,将她的手指握紧了一些,带着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缓缓行走过帝京最繁华的街道。他的步伐从容,带着许多不疾不徐的安宁与温暖。 月老庙就在前头不远处,香火很盛,赵绪带着沈羡转过几个神坛,到了无人处,方才停才脚步,转过身摘下了两人的面具。 “赵绪。”她抬头望着那人,明明相隔千里,却忽然便出现在了她的身边,她竟有些疑心不觉间已过了许多年月。 赵绪眼底带笑,“沈羡。” 令她不由莞尔,“原来裴五公子说的月老便是他自己。” 赵绪颔首一笑,“承了裴五人情。” 她想了想,问道,“你回了帝京,灵川如今可知晓。” “无碍,十一在灵川。” “那旭王可知晓,”沈羡微微蹙眉,“孟砚死了,我疑心与先帝遗诏有关。” “父亲与前骁骑营统领卫衡有旧,似乎与崇武二十四年的变故有关。” “大盛的传国玉玺,似乎也不在承明殿。” 她于思虑间抬起头,却见赵绪含笑不语,眼底皆是湛亮光芒。 “赵绪?” 他缓缓一笑,“我是在高兴。” “我的姑娘,这样聪慧果敢。” 沈羡盯着赵绪的眼睛,认真问道,“赵绪,我从前不曾问过你。” 她平静道,“你想要的,可是承明殿。” 赵绪伸手替她理平了被面具勾乱的鬓发,淡淡笑道,“三年前属于我与皇姐的东西,我要拿回来。” 明明是平地惊雷,却被他这样云淡风轻的一笔带过,沈羡沉默了片刻,伸手解下颈上挂着的小玉,递到赵绪面前, “你若要去,我自同往。” 赵绪摇了摇头,将小玉重新为她系上,方才温和笑了笑,“只愿你平安。” “赵绪……” 他俯下身亲吻过她的唇角,低声道,“别说话。” 沈羡便只怔怔地瞧着他,惹得赵绪一声低笑,又辗转亲吻,只有呼吸可闻。 月老庙前有一颗几人合抱粗细的姻缘树,系上了许多的红绳,常有寻常的男女过来,祈求姻缘顺遂。 沈羡与赵绪所处的位置十分巧合,恰能瞧见那棵树前一隅的模样。 裴嘉鱼戴了兔儿面具,独自立于树下许久,有一月白身影翩然而至,摸过她的头顶,轻轻给了她一个温柔的拥抱。 沈羡见她高兴,又见那月白身影形容温雅,心想大约是顾丛。 她倚靠在赵绪怀中,忽然低声问道,“赵绪,裴贞与先帝,可是有旧。” 便听得赵绪在耳边淡淡道,“自周肃与其夫人死后,镇南王便与裴贵妃有些不睦,时有一些流言,称先帝曾醉酒临幸了夫人安氏,于次年秋生下一子,也有流言称周氏夫妇死于裴贵妃善妒,前尘往事,也不得而知,最终流言也不过是流言罢了。” 沈羡心中一叹,又问道,“赵绪,三年前,于帝京脚下三拜而归时,你在想什么。” 赵绪亲了亲她的耳垂,阖眼道,“大盛。” “大盛?” “大盛。” 三年前,先帝驾崩,皇子叛乱,南北边境未平,赵缨已得先机,再起战端动摇的是大盛国本,赵绪那时已至帝京城门,最终却是三拜而归。 沈羡忽然生出一些悲悯,她想先帝膝下子女皆是龙章凤姿,风华出众之辈,他瞧着自己一众儿女,可曾预见到了这样一日的来临。 夜晚的烟花渐渐消逝,只余下满街满树的花灯余光映照,赵绪仍要回灵川,沈羡垂眼瞧着手中的金狮面具,低声道过平安。 “沈羡,”赵绪摸了摸她的面庞,“不必再回宫了。” 她只是笑了笑,“我要去。” 只有她在宫中,赵绪才能握住北方的兵权。 月色自消逝的烟花中显出了一些,温柔笼罩过今夜的离人。 姻缘树下,那袭月白身影也已悄然不见,只余下裴嘉鱼一人犹立在原地,兔儿面具遮挡了她所有的神情,却能叫人瞧见她雀跃的心情。 “鱼儿。”沈羡转过神坛,轻轻唤了她一声。 “沈姐姐!”裴嘉鱼取下了面具,白玉面庞沾染着一些绯色。 “方才是顾先生?”沈羡含笑问道。 “呀!”裴嘉鱼笑了起来,并无扭捏之态,“被沈姐姐瞧见了。” 沈羡微微笑起来,“回罢,元宵要过了。” 裴嘉鱼应了一声,沈羡与她一道走出月老庙,穿过了树下淡薄的酒香。 繁华尽处,裴贤立在面具小摊前,向主人家打听未果,方才有些觉出遗憾来,便见路的尽头立着一人,浑身都隐没在黑暗中,面上覆着一张狐狸面具。 他停下脚步,打量了对方片刻,方才笑道,“是你。” 对方并不曾说话,只是缓缓摘下了狐狸面具,露出了一双漂亮又狭长的丹凤眼。 子时已过了,未见到裴贤,顾丛与裴赞皆要回书院,与沈羡同路,裴贞与裴嘉鱼便留下来等一等裴贤。 “顾先生!”裴嘉鱼喊住三人的脚步,“还有沈姐姐和四哥,今夜真是高兴!” 三人俱是回以微笑,沈羡将目光投向裴贞,便见他只是淡淡立在裴嘉鱼的身旁,眼底有一些说不出的苍凉感。 作者有话要说:高举我羡绪大旗哈哈~爱我的绪绪三千遍~ 另外! 超级感谢颜文字小天使为我浇的营养液!过期君感动到bào风哭泣!啊!!冲鸭!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4个;浮生岂似风中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ω`?)っ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和亲书 赵缨很少在承明殿与大臣议事,多数时候他都喜欢去南面的大书房,今日却带了李镛和顾丛回殿。 沈羡替新帝换了一盏温茶,见他们要议政,便行了礼打算先行退下。 “不必退下。”赵缨吩咐道。 沈羡应了一声是,便恭然立于阶下,垂首不言。 赵缨将南疆国书递与李镛,淡淡开口,“南疆国书送至大盛已有月余,南面传了消息过来,南疆使节已经动身有些日子,不日便会到京,丞相如何看。” 李镛接过国书,片刻后沉吟道,“南疆有意修盟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连年征战,虽我大盛将士骁勇,毕竟兵疲人乏,若能以此定止战约,有利于我朝征北。” 赵缨并不表态,只是问道,“南疆提出和亲一事,丞相可有人选。” “我大盛朝如今只有一位公主,只是……”李镛踌躇片刻,一时未有后文。 “长公主身份尊贵。”顾丛立于一旁,声音不高,却气势沉着,“先帝封号盛华,乃与大盛共华之意,若是以长公主之尊,和亲南疆,乃是下嫁,有损我大盛国威。” 李镛点头应道,“顾院首言之有理,况长公主年少有军功,积威犹在,若放其入南疆,恐后患无穷。” 赵缨淡淡瞧了国书一眼,“依二卿之见,皇姐非良选,孤应当选谁呢?” 李镛思索道,“前朝有旧例,可封郡主和亲,臣以为,裴氏明珠郡主可为良选。” 沈羡闻言一愣,微微抬头瞧了一眼赵缨,只见他面色平淡,似是未曾听在耳里,又似是未放在心上。 见新帝不语,李镛又道,“镇南王持兵南方多年,陛下若以明珠郡主和亲,可借此召回镇南王,以与南疆姻亲故,收回南方兵权。” 赵缨略略看向顾丛,问道,“老师如何看。” 顾丛沉默了片刻,只是回道,“臣听闻,明珠郡主与陛下有亲。” “陛下,”李镛接道,“此乃太后连横裴氏之策,如今太后已非陛下掣肘,裴氏不可再出皇后。” 顾丛神色平和,出言却针锋以对,“臣还听闻,相府小姐已到出阁之龄。” 此言诛心。 李镛跪下辩道,“陛下胸襟壮伟,乃不世之君,老臣只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敢作他想,陛下明鉴!” 赵缨虚扶了一把,淡声道,“李卿自孤登位起,便倾力相辅,孤心中都记得。” “谢陛下。” 赵缨转向顾丛,又问道,“依老师见,明珠郡主又如何?” “回陛下,臣以为,明珠郡主与陛下虽未曾定亲,但朝野上下均有耳闻,以明珠郡主和亲,于陛下声威有损,此其一。” 赵缨颔首,“说下去。” 顾丛微微蹙眉,“镇南王守边多年,戍卫劳苦,又有勤王先帝,拥立新帝之功,乃大盛脊梁,以其女明珠郡主和亲,乃不恤之举,未免会令裴氏生出异心,此其二。” “陛下登位三载,南疆甫定,如今便斩除镇南王兵权,南疆犯我之心不死,此其三。” 顾丛最后道,“臣以为,南疆战败而求亲,陛下不如封宗室女为公主和亲。” 赵缨将南疆国书置于案上,向着李镛与顾丛颔首道,“孤心里有数,二卿退下罢。” 天子平日积威深重,他二人并未再多言,只是行了礼便自大殿一路退下。 沈羡垂立在旁许久,见新帝态度不明,心底升起了一些隐隐的担心之意。 赵绪看重皇姐,断然不会容许长公主和亲,bī反赵绪,应当不是赵缨如今想要见到的局面。 只是裴嘉鱼灿若明珠,又生性骄傲,若是和亲,无异于囚困一生。 她犹在沉思间,便听得赵缨在阶前向她问道,“沈女官如何看?” 沈羡只得应道,“臣不得涉政。” “无妨。”赵缨自阶上而下,缓缓于她的身前站定,“孤想听你说。” 沈羡想了想,说道,“臣近日翻阅崇文馆典籍,于大盛文豪录中瞧见,丞相李镛出身淮河李氏旁系,少时无名,登科后得先帝看中,方才一步登天。听闻李相与李氏不睦,有意自立门户,如今朝中,南裴淮李格局已变,裴氏式微则李氏盛,陛下慧眼,想来心中已有打算。” “大盛文豪录。”赵缨瞧着她秀丽的面容,低声道,“孤记得,沈女官的父亲也在之上。” “是。” “沈大人文章dòng明练达,列之无愧。” 沈羡心底一叹,躬身道,“谢陛下。” 赵缨略略伸出手,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扶正,淡淡问道,“沈女官如何看顾院首。” 新帝的掌心温热,令沈羡一时心惊,她怔了怔,方才恭敬回道,“顾大人乃先帝留给陛下的纯臣。” 顾丛自幼贫寒,无世家扶持,只得皇恩倚仗,以状元郎出身,授兰台寺卿,封皇子太傅,主持青鹿书院人才拔擢事宜,清贵又远离朝堂党营,如今新仕多出身于青鹿书院,也就是变相出自于赵缨阵营,乃先帝为继任者留下的孤臣。 赵缨并不曾放开沈羡,反而靠近了几步,淡声如耳语,“沈女官如何知道,先帝是想将顾丛留给孤呢。” 手腕被新帝握的有些发痛,沈羡敛目欲跪,却被赵缨生生拉扯住,他用力握着她的手腕,bī迫她站在他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 “臣以为,”沈羡深吸一口气,坦dàng回望着新帝的眼睛,“先帝是想将顾院首留给下一个坐上承明殿的人。” 而如今,坐在承明殿的人,已是赵缨。 赵缨忽然一笑,松手放开了沈羡,转过身,甩袖立于她的面前。 “惜哉沈女官女儿之身。” 沈羡将手腕垂于身侧,低声回道,“臣不敢。” 赵缨负手走上台阶,仰头瞧着一直悬挂于后头的大盛舆地图,缓缓道,“前朝旧例,不仅有郡主和亲。” 他转过身,瞧着沈羡说道,“还有女官加封。” “前朝末年,哀帝曾封殿前女官为公主,和亲异族以求援兵。” 沈羡跪地未应。 “沈羡,”赵缨垂眼瞧着自己的袖摆,低声道,“孤可以给你另一条路,如果你愿意留在孤的身边。” “臣无德。”沈羡以首叩地,言辞平静。 赵缨细细打量过她的眉眼,见她神情坦dàng,如清风一束,并无惧意,也无退缩之情,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罢了,你退下罢。” “谢陛下。” 沈羡踏出殿门外,方觉得腕间的痛感消失了一些,她垂眼立于门外,一时间心头百感jiāo集,半晌方才转过两道回廊,一路要回小南阁。 “沈女官。” 顾丛形容温雅,静立于一侧廊下,见她过来,方出声叫住了她的脚步。 “顾大人。”沈羡愣了愣,颔首礼道。 顾丛沉默良久,“陛下他,属意何人。” “长公主身份尊贵。” 沈羡低声说起,便听得顾丛摇头道,“不能是长公主。” 沈羡点头道,“长公主身份尊贵,牵扯太多,不是和亲的良选。” 见顾丛不语,沈羡便问道,“顾大人,昨日花灯节,不知顾大人可曾挑拣到心仪的面具。” 顾丛微微笑了笑,“沈女官何出此一问?” 沈羡犹豫了片刻,裴嘉鱼心系顾丛,于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顾丛秉性通透,见她如此也未曾再问,只是平静道,“明珠郡主与陛下有亲,旁人不便肖想。” “嘉鱼性情真挚,未必没有转机。” “沈女官。”顾丛打断了沈羡未竟的话语,面色温文,“身为臣子,妄议主上已是不敬,今日是顾某唐突了。” “顾大人,”沈羡叫住他欲离开的步伐,“陛下无意和亲。” 前朝哀帝数次换亲,也未曾止住前朝的颓势,不过是将前朝奄奄一息的命数,更加迅速地推向了死亡。 大盛如今,如蓬勃旭日,赵缨这样骄傲的人,是瞧不上这种手段的。 “多谢。”顾丛向她俯身一揖,自回廊之下缓缓向外头走去。 那一路上种植了许多花草,有宫里头的人专门打理,无一不是富贵堂皇,整齐又规矩。 沈羡见顾丛风姿萧萧,徐徐从中穿过,便觉出几分与他的不相衬来。 她从前觉得顾丛通透又明达,往何处一站都是霁月清风,如今竟瞧出几分挣扎与克制。 “顾大人。”沈羡忽然喊道。 顾丛脚步一顿,便听得沈羡声音自后头传来, “天下之大,如顾大人之豁达者寥寥,结识顾大人为友人,是沈羡有幸。从前往事,多谢顾大人提点。” 她俯身作长揖,“若有机缘,沈羡赤诚以报。” 顾丛不曾回头,身形颀长立于花团锦簇处,沉默了几分yīn影明灭, “是顾某有幸。” “沈女官坦dàng澄澈,是顾某有幸。” 他静立片刻,再动身时,已是脚步不再停。 沈羡肃然立于廊下,瞧着顾丛的身影一路穿过最后一道回廊,消失在萧疏木植相互掩映之下。 那些冬日收敛起容色的花木丛植,今日已然抽长出一些不同寻常的生机勃勃。 沈羡抬眼瞧见廊檐下悄然冒出的一枝绿色,心里无端想到,今年的chūn日,来的这样早。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玄妙的时间节点,所有渣作者眼熟的小天使全部都出来冒泡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渣作者前两天特别丧,觉得对自己的文各种失去了信心,所以小天使们都冒出来鼓励渣作者,真的是超级暖了,真实落泪了。 其实渣作者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啦,我会继续努力写下去的,这个故事并不算很长,希望小天使们继续和渣作者一起走到结局呀~ 爱你们三千遍,也爱我的小唐尼三千遍~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6个;倩青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使节 出了元月,约摸是开chūn时节,南疆的使节便抵达了大盛帝京,来的是南疆国主的次子,带了一些随从,并许多贡礼。 新帝将于御花园设宴,款待南来使节。 杜义一早便带着宫人内侍去御花园安排妥当,今日承明殿便只有沈羡一人当值,她依照平日里的习惯奉了热茶去殿内,却见殿内空无一人。 想来是今日政事繁忙,新帝还未下朝。 她将茶盏置于案上,兀自坐于一旁的小案,翻阅这些时日需要拟写的文书。 新帝素日勤勉,奏章皆是亲自批复,偶尔疲倦时,才要沈羡记录和拟写他的复文。 有时赵缨政事不忙,会命沈羡拟写一两篇时文,先帝崇武也重文,喜好辞藻华丽之骈文,是以大盛文人皆擅赋。 沈为清是个异数,他文辞简明jīng炼,却通畅雅达,在举大盛皆写赋的风靡中,显得尤为不同,因此得了先帝的一句赞扬,自殿试脱颖而成探花郎。 赵缨不喜骈文,偶尔阅过沈羡的文章,会赞一句有乃父之风,常令沈羡觉得宽慰。 她坐于晨曦微光之中,眼底有一些浅淡的笑意,抬眼间瞥见那头案前明huáng色的玺盒,神色微微顿住。 那一日在重芳宫,盛华的言语又重新浮上心头,她垂目思索了片刻,便起身缓缓行至案旁。 似乎崇武二十四年的秘密触手可及,却忽然间生出了一些犹豫。 她隐隐觉得赵绪也好,赵缨也罢,在意的并不是这一方小小的玉玺,而是一些隐藏在他们心中不得而知的变数。 沈羡阖目片刻,捧过案前的茶盏,心想不如重新换过一盏茶。 她甫一触碰到茶盏,便听身后有人声缓至,“沈女官。” 沈羡将茶盏捧在手中,回身行礼道,“陛下。” 赵缨缓缓打量过她手中的茶盏,便见沈羡略略抬头,平和回道,“禀陛下,茶凉了。” 赵缨点头,待她自身边经过时,出声叫住了她,“今晚夜宴,宫中皆在,沈女官也一道去。” 沈羡垂目应了一声是。 赵缨将目光投向案前那岿然不动明huáng玺盒半晌,晨曦的光线晦暗,只能照见到他的身后,照不见他面上的神情。 今日宫宴开始的很早,天色刚擦黑,伶人的舞乐之声便响彻了御花园,沈羡与杜义一道跟在赵缨的身后,在众人的行礼之中徐徐走过长道,默然伫立于一侧。 “恭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众臣子伏地而拜,山呼万岁之声响彻整个御花园,赵缨淡淡扫视过众人,略一抬手。 “平身。” 众人谢了恩,方落了座,便听外头的内侍唱道, “盛华长公主到。” 已是月余未见盛华,沈羡抬眼过去,见她盛装而来,明丽夺人,所到处便如满月来照,滟滟生辉。 这世上总有人风姿万千,只需一个照面,便足以令花木形秽,俯首而臣。 “见过陛下。” “皇姐。”赵缨淡淡颔首,赐了座,便道,“太后有恙,不必候了,召使节来见罢。” 伶人歌舞停罢,一一退下,杜义便亲自去外头将人接了进来。 南疆国的二皇子华服而来,身后跟着一个小随从,低着头,一声不吭。 “南疆国舒烈,见过大盛陛下!” 二皇子舒烈手中捧着一个jīng致的玉匣,他手臂有力,稍稍用力便平举在前,方才缓缓一拜。 赵缨受了礼,淡淡笑道,“二皇子起身罢,一路南来想必很是辛劳。” 杜义将二皇子扶起,自他手中取过玉盒,低头一路行至赵缨身前,打开盒盖,拱手递与新帝的面前。 “陛下。”杜义轻声唤道。 盒中是一黑一白两枚药丸。 “大盛陛下,盒中是我南疆至宝,黑丸可解百毒,白丸可抑毒二十年。陛下,南疆献至宝以禀诚意,愿与大盛结永好,舒烈恭祝陛下千秋万岁!” 舒烈深深一拜,目光落在大盛皇帝下首的盛华面容,先前听闻长公主芳龄已逝,未曾想竟是如此湛湛风华,皓如日月。 他心中烧起簇火,向着赵缨恳切道,“恳请大盛陛下准许盛华长公主与我南疆结亲,延我南疆与大盛永世之好。” 竟是直接出言求娶长公主。 此言一出,众臣不由语声切切,沈羡略略侧目,见盛华只是端坐于一旁,言笑淡淡,既不应,也不拒。 便转而瞥了一眼独自坐于宴饮之中的顾丛,见他亦是神色从容,缓缓饮了一杯酒。 赵缨坐于主位之上,并未曾有什么动作,气势却如千钧拔起,眼中有凛凛之光,他瞧着跪在下头的南疆皇子,一字一句淡声道, “我大盛女儿,只战死,不和亲。” 盛华弯唇一笑,如旭日之辉,举杯敬道,“大盛千秋。” 舒烈一时愣住,竟不知是因了大盛皇帝的言辞拒绝,还是因了盛华方才一笑chūn风。 “大盛女儿不和亲,我们南疆的女儿愿意与陛下结亲!” 舒烈身边的小随从忽然抬起头,朗声说道。 “阿卓!”舒烈惊诧,伸手欲阻止身旁的人。 被称作阿卓的小随从起身盈盈一立,抬手拔掉了束发的金簪,霎时间墨发如瀑,在夜风之中散落了满肩。 她仰首瞧着主位上的赵缨,眼底倒映出了他的颀长与冽冽。 “南疆皇三女舒卓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舒卓重新跪倒在阶前,朗声道,“南疆禀诚意愿与陛下结亲,恳求大盛陛下准许!” “阿卓!”舒烈见事态发生太快,阻止不及,仍是尽力挽回道,“陛下,我幼妹莽撞......” “舒卓公主风姿英飒,是我大盛有幸。”赵缨淡淡出声道,“杜义,舒卓公主赐居岚色殿。” “谢陛下!”舒卓瞧着赵缨,灿烂一笑。 余下众臣不由拜地呼道,“大盛万载,结南永好,陛下万岁万万岁!” 舒烈只得垂头一拜。 沈羡偏过头瞧了端坐的赵缨一眼,见他面色平淡,视线越过了底下的舒卓公主,一直望向远方。 她随着那道视线瞧了出去,见那只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宫道,悬挂着许许多多不算太明亮的宫灯,影影幢幢之间仍是漆黑一片。 底下群臣山呼万岁之音犹在耳边,身处最高处的那个人,眼底所见竟是群山无人,万壑无声的绝处。 沈羡微微垂下眼睛,心底生出了一些叹息。 南疆和书已定,赵缨便吩咐了开宴,又在另一侧下首处添了两个几案,请了南疆皇子与公主落座。 伶人重新踩踏着舞乐之音登场,折腰款款间已是酒过三巡,筵席将散时,盛华向着沈羡投去一个浅淡的笑容。 沈羡心头微动,待宴后回了小南阁,又重新出了门,一路去了重芳宫。 绿川果然候在宫门前,见沈羡过来,便低头行了礼,将她引进了撷英殿。 盛华坐于屏风后的榻上,尚未换下盛装,颦笑间皆是风情。 “沈女官。” “见过长公主。”沈羡低头礼道。 “过来,”盛华笑了笑,“到本宫身边来。” 她语调温和,一如前时,沈羡不自觉间便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便一路穿过那架水墨屏风,行至盛华的身前。 “开chūn了。”盛华淡笑道。 “是。” “阿绪可是要回来了?” 沈羡应道,“陛下给了三月之期。” 盛华抬眼瞧了一眼大殿紧闭的门窗,笑道,“不知道本宫能否瞧见外头的chūn日。” 沈羡宽慰道,“陛下应承了宣王的上奏,击退北戎七百里,可放公主出宫,前方来报,殿下已推进至五百里。” 击退北戎七百里。 盛华微微阖起眼,掩盖了一些被勾起的神思。 “沈羡。”盛华静静瞧着她片刻,轻声问道,“你可曾想过,若是阿绪在承明殿,你与本宫是何种光景。” 她沉默了片刻,半晌不曾回话。 “赵缨已是万人之上,今日与南疆公主结亲,明日还会与李镛之女结亲,后日,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南裴淮李,若是阿绪,你可愿意?” 你可愿意? 如同一道闷雷打在她的心头,沈羡拢紧了手指,一言不发。 盛华自榻上缓缓起身,姿容如皎洁明月,她瞧着沈羡,面色温和,言辞却如刀, “沈羡,你可愿意?” 见她不语,盛华轻声一叹,温和了面容淡淡笑道,“三年前,若是本宫拿到了先帝遗诏,也许便不会有今日一问。” “想来皆是造化弄人。”盛华略略转过眼,似乎是叹息。 沈羡瞧着盛华,神色几番变化,终归还是无言。 夜已近子时,愈深愈静,沈羡缓缓走出了撷英殿的大门,屏风后头,盛华向外头吩咐了将灯收起来。 她见绿川将殿前檐下那盏老旧的宫灯取下,悉心擦拭过,方才徐徐收进了殿内。 重芳宫不点灯,又有掩映重重,愈发显得孤清寂静。 今夜的月色不甚明亮,却依然毫不吝惜的拂照过沈羡纤细又单薄的身影。 她穿过一丛又一丛的芳草,脑海中皆是盛华最后的话语。 她说沈羡,做局中的卒子,举步维艰,要做,便要做那执棋人。 微风轻动,平白chuī乱了满地芳丛,一身薄衫。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趁着端午多写点稿子,万万没想到是我想太多TOT,太菜了哈哈哈哈哈,一个码字很慢的作者如是说道。 假期结束啦,又要回归日常搬砖,希望小天使们生活顺利呀~ 如果有高考结束的小天使,希望你们享受这个假期呀~ 日常爱你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chūn日宴 新虫惊醒,天气转暖,渐有chūn雷,是日惊蛰。 大盛接受了南疆的结亲,新帝为示恩宠,于京郊开chūn狩,摆chūn日宴,帝京群臣家眷皆同往。 沈羡换过了chūn日的薄衫,与杜义一道,跟着天子的车辇出了宫。 舒卓赐居岚色殿,新帝未有位分封号,是以仍称为公主。 女眷不擅狩猎,皆居宴不出,只有舒卓公主着了一身猎装,将长发束起,远远瞧去,英气如男儿。 她打马过来,向着宴上的众多女眷傲然一笑,见到沈羡,认得是新帝身边的女官,便笑道,“沈女官。” “舒卓公主。”沈羡颔首礼道。 “大盛女儿都如沈女官一般柔弱吗?” 沈羡微微一笑,并不欲争辩,倒听得一声不屑之声自背后响起,声音如琳琅玉碎,是裴嘉鱼。 “舒卓公主久居南疆,见识尚浅,我大盛女儿皆是勇毅坚贞之辈,你若是未闻大盛长公主年少英雄,也该知晓我父亲骁勇之名!” 裴嘉鱼今日也着了一身红色猎装,在初chūn微亮的光线之中,明丽如艳阳,她向着沈羡灿烂一笑,“沈姐姐,许久未见!” 人群之中不便逾矩,沈羡笑称道,“明珠郡主。” “原来你便是镇南王的女儿。”舒卓闻言打量过裴嘉鱼,眼神未有回避,直视她的面容回道,“我敬重你的父亲,是个英雄。” 裴嘉鱼闻言倒不好意思再过多为难,只是挽过沈羡的手臂,向着舒卓点头道,“承你此言。” 舒卓手中握着马鞭,问道,“明珠郡主要一道来狩猎吗?” “狩猎无趣,公主自便罢。” 裴贞着了宝蓝色chūn衫,玉簪束发,所见处皆是风华昳丽,自裴嘉鱼后头缓缓行至她的身前,引起宴中女眷一阵惊艳之声。 舒卓眼见如此容色卓绝的公子,面色瞧着似是病弱,不由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一扬马鞭,便独自往林中去了。 “裴五公子。”沈羡笑道。 裴贞颔首应道,“沈女官。” “裴五你怎也来了宴中,不与大哥一道chūn狩吗?” 裴嘉鱼见裴贞丝毫不在意礼教,径直入了她与沈羡所在的席中,便向他问道。 裴贞伸手取过一把松子,剥开了递到裴嘉鱼面前,面上懒怠一笑,“席中众女儿,无一人容色胜我,我坐于此,岂非正合适。” 裴嘉鱼闻言笑了起来,“席中众女儿,无一人脸皮如你一般厚才是。” 沈羡不由莞尔。 “无妨,今日都是自家人,裴五便坐这儿罢。” 后宫无主位,太后有恙,新帝便赐了盛华做今日chūn日宴主人。 “见过长公主。” 见盛华缓缓而至,众人皆起身,恭敬地行了礼。 “都坐下罢。”盛华笑了笑,徐徐落座了方才道,“今日高兴,不必拘礼,开宴罢。” “谢长公主。” chūn日草长莺飞,chūn衫渐薄,京郊多柳树,垂细叶于宴席案边,便闻琴音清清,泉水淙淙,令人如沐chūn风。 “是顾先生!”裴嘉鱼扯过沈羡的衣袖,低声高兴道,“是顾先生的琴音。” 沈羡闻言望过去,果然见一人卧琴于膝,面色平和,衣衫书生气,雅致如君子玉。 是顾丛,其声如幽泉,其情亦切切。 所奏乃前朝古曲,别知音。 沈羡凝神听了半晌,竟从中听得几分拜别之意,心里头忽然笼罩过一丝yīn霾。 “舒卓公主!”也不知道是谁先惊呼了起来,众人听得马蹄声乱,不由闻声望去,只见舒卓俯趴在马背之上,左手垂在一侧,有血迹自指尖一路滴落,竟是身中数枝羽箭,也不知生死如何。 马儿似是受了惊,一路横行过来,眼看有冲撞宴席之势。 “裴五!”裴嘉鱼不由喊道。 裴贞一跃而上马背,一手托住舒卓,一手用尽全力一勒,只见那惊马高高扬起前蹄,嘶鸣半晌,挣扎不得,最终还是稳稳停在了原地。 他自马背上下来,低声咳喘了一声,面色比方才白了一些,眼底却带笑,向着裴嘉鱼略略挑了挑眉。 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却听得主位上传来一声惊叫,“长公主!” “绿川!” 只见不知是何人混入了宴席,手中执了匕首,趁大家方才不备,一刀刺向了长公主。 绿川忠心,以身代之,那把利刃贯穿了她的脖颈,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了那刺客满头满面,令那人忽然尖叫了起来。 那人将匕首弃于地下,蜷缩在一旁角落,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喊着,“太后!太后!” 盛华将绿川抱在怀中,心神俱痛,她以手指着那刺客,颤声道,“来人,来人!” 便有侍卫迅速将那刺客捉伏在地,只见那人头发散乱,犹不停挣扎,露出了半张白皙的面孔。 安心郡主,裴素约。 沈羡顿时愣住,裴素约被新帝送往了太后的永宁宫,久未出现在人前,今日怎么会混进了chūn日宴,还欲行刺长公主。 绿川口中皆是鲜血,堵住了气道,难以发声,盛华俯身凑近她,沉默了半晌,再抬头时眼中翻滚过许多呼啸而来的恨意,她冷冷看着状似疯癫的裴素约, “去请陛下。” 宴席中的女眷皆噤声一旁,有宫人将舒卓公主送往了医官处,一时间也不知生死如何。 “沈姐姐,长公主她……”裴嘉鱼瞧着不远处满地的láng藉,眼底有许多悲伤。 沈羡沉默着摇了摇头,裴贞淡淡瞧了抱琴立在一旁的顾丛一眼,嘴角带起一丝讽意。 赵缨到的时候,绿川已经死了,盛华将她抱在怀中,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见赵缨过来,她抬起头,冷冷开口, “太后杀了绿川。” 赵缨缓缓打量过混乱的宴席,走到被侍卫擒住的裴素约面前,沉声道,“抬起头来。” 裴素约心智失常,一旁的侍卫捏着她的下颌,将她的面孔送到了赵缨的面前。 “安心郡主。” 裴素约神情浑噩,双眼无神,只是不停地重复道,“太后,太后!” 赵缨神色一凛,淡声道,“裴素约行刺长公主贴身女官,来人,杖毙。” “谁敢!”盛华将绿川置于一旁,拂袖立在赵缨面前,气势如雷霆,让人无法忽视,“裴素约受太后命,妄图刺杀大盛长公主!” 她看着赵缨,神色狠戾,“刺杀的是十四岁起便征北多年,为大盛击退北戎七百里的大盛长公主!” “是先帝赐封号与大盛日月同华的大盛长公主!” “谁敢!” 沈羡看着赵缨与盛华二人相对而立,如同两道铮鸣的利箭,在昭昭旭日之下,被一只无形的手架上了拉满的重弓。 赵缨负手而立,神色冷淡,眼底却有惊澜,“今日宴饮,可曾有人瞧见裴素约要行刺长公主。” 又问道,“可曾有人瞧见裴素约是受了太后命。” 满座鸦雀无声。 “禀陛下。” 顾丛将怀中的古琴轻轻置于地下,整理过衣衫,缓缓行至宴席正中,双膝跪地,一个头深深叩到地上,阖目道, “臣顾丛,可为证。” “顾先生!” 裴嘉鱼惊呼道,被裴贞拉扯进怀中,冷声道,“你管他作什么。” 赵缨的目光带着万千威势而来,压在顾丛的肩膀上,他放沉了声音,一字一句道,“顾卿,你要为何证。” “臣顾丛,于chūn日宴上奏琴,瞧见安心郡主执匕首欲行刺盛华长公主,长公主贴身女官绿川以身救主。” 他抬起头,“安心郡主行刺后,口称太后。” 先帝状元郎,青鹿书院院首,帝师顾丛,字字如千钧,句句如铁证。 赵缨拂袖看向他的眼睛,一时无话,忽然有人急急来报,舒卓公主命悬一线,生机渺茫。 盛华冷笑一声,“太后不仅行刺大盛长公主,还刺杀南疆使节,公主舒卓,意图破坏和谈,动摇大盛国本,其心可诛。” “来人!”赵缨面色冷然道,“将顾院首与裴素约先行送往律判司,待舒卓公主醒来,再行查明。” 律判司yīn森苦狱,裴嘉鱼担心顾丛,想要为其求情,裴贞拉住她,刚欲说话,忽然面色一白,咳出一口血在衣襟上。 吓坏了裴嘉鱼,一路要去寻太医。 沈羡见顾丛缓缓起身,面色淡然,跟着侍卫一路下去,经过那把古琴时,方才投去了一个淡淡的目光。 沈羡顺着他的目光瞧向了那把古琴,似是依稀间聆听到了幽泉之声。 别知音,竟不是偶然。 盛华瞧着赵缨,压低了嗓音嘲讽道,“若是舒卓公主醒不过来呢。” 赵缨回以目光,他昂首拂袖,淡淡道,“都给孤退下。” 宴饮众人如蒙大赦,行了礼纷纷退下,沈羡亦是行礼退下,一路往太医营帐去寻裴嘉鱼。 一时间chūn日宴席空空如也,只余下微风chuī动垂下的细柳,却如飒飒chūn冷,料峭余寒。 “皇姐,”赵缨缓缓开口,“如今已无外人,不妨开门见山。” “裴素约心智失常,杀绿川而未刺舒卓,你应当知道,凭此无法撼动孤与太后。” 盛华眼底有光,似向火而生,“若本宫不死不休。” 赵缨平淡道,“皇姐,你想要什么。” “你们杀了本宫的绿川,”盛华瞧着地上已然冰冷的尸身,平静了目光道,“便要将沈羡抵给本宫。” 赵缨神色倏而一滞,他望着盛华冷淡又倨傲的面孔,忽然想起新帝三年,太后寿宴那一日,他命裴贺当众斩杀谢恒于大殿,却留了裴素约一命送往了永宁宫。 那时候裴太后盯着他放声大笑,嘲笑他妇人之仁。 赵缨眼底起了一阵轻嘲之色,他怜悯地瞥了一眼鲜血淋漓的宫女绿川,淡淡道,“如皇姐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预收文求收藏《废太子好惨一男的》】小天使可以从作者专栏踩过去收藏~ 女扮男装探花郎,边上朝边教不学无术废太子做人的故事 【规行矩步切开黑女主 x 日天日地骚包黑男主】 1V1qiángqiáng,女扮男装朝堂,带智商的甜文 正剧风,剧情向,求一个收藏呀~ 【qiáng势推文,来自隔壁古穿频道基友】 《jian臣之妻难为》BY 素心锦时 【文案】 父亲是三品大理寺卿,长姐为统领后宫的贵妃,隔壁堂哥则是土壕 作为京城新崛起的话本界翘楚,萧云荇表示穿越后的日子不难熬嘛! 虽然她有个小秘密,时不时会做些奇怪的梦, 但这不影响她过好小日子,守着小心愿…… 一家人不党不群,整整齐齐活到最后。 等等,这个人憎狗嫌的jian臣怎么回事,你混进我家的队伍里是想怎样? 想害我家翻船吗,快下去! 萧云荇:哈,你还想娶我,谁给你的自信?! 谢景珏:……夫人,梦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基友和渣作者一样也是冷频头铁爱好者,正剧风,微博同人太太,小天使觉得有兴趣可以翻墙过去看一下,我爱你们呀!!!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四阿白 6个;小鱼 4个;姒蓁 2个;仙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失踪 沈羡一路行至太医营帐, chūn狩随行的太医不多,只有院首齐裕和几个年轻的小医官。 她四下打量过, 未见到宋唯,心里面松了口气, 裴嘉鱼与裴贞皆认得宋唯, 若是因此牵连出了赵绪, 便难以转圜。 齐裕还在舒卓帐中看顾她的伤势, 营帐中只有裴氏的兄妹几人, 裴贺竟然也在。 裴贞面色比起方才已然好了许多,只是衣襟上的血迹仍然赫然在目,令人瞧着便觉触目惊心。 裴贺见到沈羡过来, 点头打了声招呼,“沈女官。” 沈羡颔首一礼, 应道,“裴统领也在。” 赵缨命了裴贺搜查刺杀舒卓的刺客, 沈羡见他脸色有些难看,便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贺沉声道, “我大哥失踪了。” 沈羡见裴嘉鱼与裴贞皆是沉默不语,心中猛然一沉, 裴贤今日与天子一道去了林中狩猎,不想今日几生突变,舒卓遇刺,命悬一线, 此刻裴贤失踪,无异于将裴氏推上了风口làng尖。 裴贞面色冷然,“大哥自东面入林,与舒卓公主方位相同,舒卓公主遇刺的时候,大哥也许发现了什么。” “裴五公子的意思是,裴世子追击刺客而去?”沈羡问道。 裴贞摇了摇头,低声咳了两声,方才道,“舒卓公主身中数箭,生死垂危,什么样的刺客,能让我大哥不顾而去。” 裴贺眉目一凛,沉默不语。 “不知道大哥如今如何了。” 见裴嘉鱼皱起眉,裴贞温柔抚摸过她的额头,“无妨,有三哥与五哥在。” 裴嘉鱼默然了半晌,向着裴贞认真道,“裴五,不能再有人出事了。” 裴贞忽而一笑,应道,“好。” “沈女官。”裴贺低声道,“烦请你替我照顾五弟与鱼儿,我还有公务在身。” 沈羡点点头,“裴统领放心。” “多谢。” 裴贺向沈羡拱了拱手,便带了人往林中去搜查。 沈羡见他步伐稳健,目光坚定,心中忽然想到了方才顾丛跪在赵缨面前的模样,她想,顾丛又是为了什么? 到了傍晚的时候,众多女眷皆已回府,齐裕将舒卓的伤情报给了赵缨,说是京郊条件简陋,药补不足,需要尽快回宫。 赵缨留了裴贺与一队骁骑卫继续搜查刺客的踪迹,便吩咐了带着舒卓先行回宫,盛华的车辇也一道随行,却拒绝了所有人的拜见。 绿川的尸身没有回宫,长公主吩咐了厚葬于宫外,说是宫中如樊笼,不必再拘住绿川。 那得了吩咐的小宫人闻言噤若寒蝉。 沈羡听闻绿川所葬的地方离营地不远,曾去瞧了瞧,见那处只有两株细柳,零星野花,与一座孤零零的坟包,前头竖着一个木牌,上头什么敬谥都未有,只写了阮绿川三字。 那字迹与先帝笔锋有相似,笔力沉稳,却在川字的最后一笔失了力道。 她为绿川倒了一杯酒,便回了营地,随新帝的车辇一道回了宫。 经过昭化门的时候,她稍稍慢了两步,抬头瞧了那大开的宫门一眼,头一次发觉,那宫门幽深如渊,一口吞下了这样多的鲜活与温热。 裴嘉鱼与裴贞先行回了镇南王府,裴贤始终没有消息,她伸手抱住了裴嘉鱼,拍着她的背低声道,“放心,裴世子会没事的。” 裴嘉鱼垂着眼睛轻轻应了一声,chūn日的暮光投在她的身上,失去了许多明丽之色。 “沈姐姐,那个时候,你害怕吗?” 裴嘉鱼言语说的含糊,她却听懂了。 “怕。”她笑了笑,面目温和,却传递给裴嘉鱼许多力量,“可是前路一定会来的。” 裴嘉鱼眼底有泪光,仍然郑重地点了点头。 甫一回小南阁,还未换上宫装,杜义便隔门来请,说是陛下召见。 沈羡应了,便径直与杜义一道去了承明殿。 赵缨独自一人立在大殿中央,沈羡行过礼,便听到他对杜义说道,“都退下。” 杜义垂着头,应声而退。 大殿的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合上,平白让人听来心惊。 “沈女官。”赵缨打量着面前的沈羡,目光最终落在她的面上。 他似乎是笑了笑,问道,“沈女官常往崇文馆,可读过《左传》的恒公十年。” “禀陛下,臣读过。” 赵缨点了点头,“背来与孤听。” 沈羡应了,低声道,“初,虞叔有玉,虞公求旃。弗献。既而悔之,曰:周谚有之,匹夫无罪……” 见她停住不再言语,赵缨淡淡问道,“沈女官为何停下。” 沈羡缓缓抬起头,神色十分平静,“怀璧其罪。” “怀璧其罪。” 赵缨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转过身,走向台阶之上,一直到了那悬挂的舆地图面前,方才挥袖回过身,看着阶下的沈羡。 “沈羡。” 沈羡略略躬身,“臣在。” “你可知罪。” 沈羡抬起头,瞧着赵缨,“陛下,臣不知。” 赵缨盯着她片刻,淡淡道,“沈羡,孤想让你远离这些争端,你可明白?” 沈羡垂着眼睛,拱手道,“臣明白。” 赵缨摇了摇头,叹道,“你不明白。” 见沈羡沉默不语,他和缓了声音道,“沈大人从前写过一篇兰台chūn记,沈女官可能诵?” “臣能够。” 他向前走了两步,于案前坐定,便听得沈羡温和的声音低低响起, “chūn至,兰台馆绿,阁生幽芳……” 她的声音不高,却错落有致,如幽咽泉流,丛生宁静。 赵缨阖眼许久,仿佛当真踏入了一场温和艳阳,熏风和畅。 一直到大殿归于寂静,赵缨不语,沈羡亦不言,只有渐渐降临的夜色和拂过轩窗的晚风。 “沈羡,到孤的身边来。” 赵缨睁开眼,那里头生出了一些光亮,他向着沈羡伸出了一只手,微微致意。 沈羡跪在地上,垂着头道,“陛下,臣不能。” 赵缨黯淡地笑了笑,“罢了,明日不必来承明殿当差。” “往后,便去重芳宫罢。” 沈羡一揖到底,平静道,“臣领旨。” 她行过大礼,自地上缓缓起身,向着赵缨拜别道,“臣告退。” 他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一路往前,眼看便要出了承明殿的大门,忍不住唤道, “沈羡。” 她停下了脚步,却不曾回头。 赵缨低沉了声音道,“孤不能再护着你了。” “往后,还望沈女官好自为之。” 沈羡终究还是回过身,躬身道,“谢陛下。” 那人纤弱素淡的身影最终还是缓缓消失在承明殿之外,赵缨瞧着手边冰冷的茶盏,眼底有些微火焰在一瞬间猝然熄灭。 “杜义。”他开口唤道。 “陛下,奴才在。” “给旭王送个信,是时候了。” “是。” 沈羡回了小南阁,站在窗前,伸出手轻轻抚过那个悬挂的木牌。 与羡。 赵绪,你如今可安好。 她闭了闭眼,chūn日宴绿川之死,蹊跷丛生,顾丛身份亦是可疑。 还有裴贤,他到底去哪里了。 至于赵缨,她想到方才大殿之上,所问的那一句,怀璧其罪。 先帝遗诏。 她抬手抚上颈上挂着的小玉,如果这果真是信物,那先帝遗诏究竟被卫衡藏在了哪里,竟始终毫无头绪。 赵绪不想她牵扯进他与赵缨的对局,然而身在局中,却由不得人。 她隔窗望着不远处小园里头那两棵乔木,沉默又高大,伫立过先帝朝间,又迎来了新的朝代。 她仍是忍不住想到,先帝立下遗诏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他的三个卓绝儿女,还是向北屹立的大盛。 顾丛曾经同她讲过,崇武二十四年,朝中曾有传言,先帝欲仿前朝昭惠旧例,立长公主为皇太女。 可是卫衡若手中有遗诏,长公主就在重芳宫,为何舍近求远,要远赴北境? 因为重芳宫无兵? 沈羡皱起眉,从前玉州林中救下裴贤时候,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忽然浮现在眼前,她突然间意识到,那时候伏击裴贤的人,未必是谢真。 一时心头微动,裴贤是裴家的重心,裴太后为何要自断一臂。更何况谢真听命于太后,更不敢向裴家动手,寿宴那日,伏击裴贤一罪,不过是钉死谢真的加码。 裴贞曾经言下之意,杀了谢真,是多方达成的心意,是什么罪名并不要紧。 击杀裴世子一事,如今想来,更多的是赵绪与裴家的联合。 甚至,是与赵缨的联合。 而那真正击杀裴世子的人,始终隐藏在幕后,未曾露出他的面目。 到了如今,是再一次出了手? 沙沙的风声拂来,她低头望了一眼窗下那盆不知名的种子,竟然已经抽了一些小小的绿芽。 似乎在与无chūn的北境遥遥呼应。 帝京的信鸟来寻赵绎的时候,他正饮下最后一壶chūn风酿,见到那信鸟的时候,他沉默了许久。 然而那信鸟却不愿意让他逃避,一直飞到了他的肩头。 他缓慢地自那信鸟脚边取下了一张信笺,展开来瞧了瞧,便伸手递向了一旁的烛台,任凭卷起的火焰一直烧灼到指尖。 赵绎捻碎了指尖的灰烬,忽然神色一凛,狠狠将手中饮尽的chūn风酿摔了个粉碎,吓得那信鸟一下子扑腾而起,却被他长臂一捞,握在手中。 他冷着脸,手中渐渐用力,窒息的痛苦bī得那信鸟使劲挣扎起来。 绝望的碰撞令他忽然松开了手,那信鸟便高飞而起,钻出了营帐,消失在了北境苍茫的天空之中。 赵绎站在营帐内,透过被风撩起的些许缝隙,冷淡地瞧着外头的漫天huáng沙,他仍然着华服锦绣,衣冠千金,只是少年人清亮的眼睛里,已是摧枯拉朽的曾经。 若可以有所选择,他淡淡一笑。 他从来都没有过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赵缨:会背书吗? 沈羡:行 赵缨:会谈恋爱吗? 沈羡:不,我不要,我拒绝 赵缨:...... 赵绪:会谈恋爱吗? 沈羡:好的呀 赵绪:跟我走伐? 沈羡:行,可以,我同意 赵缨:...... hhhhhh我们羡羡对赵缨真是拒绝三连,超级稳了哈哈哈哈 羡羡现在一个人在事端的中心,大家不要慌,羡羡很稳,贼qiáng!! 大家不如猜猜看这个丹凤眼是谁,答对有红包~ 再次感谢善水小天使给我的营养液!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Cy人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6个;白菜喵、Cy人、姒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善水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杀意 沈羡去了重芳宫的消息很快传了满宫, chūn日宴一事,事关裴素约, 也不曾瞒住裴太后。 永宁宫送了信去承明殿,赵缨以国务繁忙为由, 拒绝了裴太后的相请。 裴太后便转而邀了沈羡往永宁宫一叙。 “沈女官, 太后相请。” 来的是一个年纪尚幼的婢女, 原先跟在太后身边的心腹, 皆被赵缨寻了由头, 打发出了宫。 沈羡虽然被遣去了重芳宫,赵缨却没有去了她殿前女官的一职,是以, 仍称沈女官。 小南阁已然收拾好,她只带了先前挂在窗前的木牌。赵绪送来的种子, 被她重新种在了小园的乔木之下。 也许是觉得重芳宫太过冷清,chūn风也未近前罢。 她手中拎好了一个小小的布包, 向着那个年幼的宫人笑道,“不知可否容我将行李送至重芳宫后,再往永宁宫见太后。” 见那婢女有些犹豫, 沈羡温和道,“可与我一道去。” “是。” 重芳宫没了绿川不过几日的功夫, 走进时,竟比原来的模样还要再冷清一些。 玉拂早已在殿门前候了许久,见到沈羡前来,微微笑了笑, 待瞧见了她后头还跟着的一个小宫人,便向沈羡投去了一个问询的目光。 沈羡将手中的布包递到玉拂手中,轻声道,“永宁宫相召,还请玉拂姑娘替我收好行李。” 玉拂点了点头,“沈女官放心。” 沈羡心下微定,略略理了理袖子,便随着那小宫人一起去了永宁宫。 永宁宫从前便是裴贵妃的宫室,先帝荣宠裴家,贵妃的宫室与皇后的宫室规格几乎相近,只是处地偏西,却不妨碍它在东面的朝阳照she下熠熠生辉。 新帝登位后,保留了永宁宫作为太后的居所,没有再迁宫,一来是因了历代太后所居安慈殿年久未修,一来也是因了永宁宫是裴太后一生荣宠所在,新帝纯孝,以从前荣宠安太后余生。 沈羡跟在那小宫人的后头,见她低着头,只露出了半张青涩的面孔,不由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那人愣了愣,回道,“奴婢碧桃。” 沈羡笑了笑,点头致意道,“碧桃姑娘。” 那小宫人年纪尚幼,少有人客气待她,不由嗫嚅道,“沈女官不必这样客气。” “有劳碧桃姑娘引路,应当致谢。” 碧桃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沈女官,太后,太后不爱听人违逆她,你切记。” 沈羡眉眼柔和,笑起来更是温和,令那小宫人有些不肯移开目光。 “永宁宫到了,多谢碧桃姑娘。” 沈羡向着她淡淡一笑,也不需她再引路,独自进了永宁宫内殿的大门。 里头很安静,只有两个内侍守在门口,见沈羡过来,便将她让了进去。 裴太后一人坐在凤头扶椅上,冷冷瞧着门口那道纤细的身影。 “臣,沈羡,见过太后,太后千岁。” 沈羡垂首一拜,久未听见平身,尽管伏低了身子,却不曾弯了脊背。 裴太后冷眼瞧了半晌,忽然抬手拍在椅子的扶手之上,斥道,“沈羡,你可知罪!” 这雷霆的怒意来的实在有些突然,沈羡未起身,仍是垂目应道,“臣不知。” 裴太后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沈为清手里的东西,如今到了你的手里,你竟敢说不知!” 陵州案过去已有许久,先帝遗诏一事,进入沈羡的视线以来,一直都被隔绝在大家心照不宣的暗流涌动之下。 如今,裴太后一语便撕破了这些时日以来,众人悉心铺好的这一层窗户纸,令沈羡心里面莫名就生出了许多荒谬感来。 甚至,远远超出了沈为清三字出现在她耳边的恍如隔世之感。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裴太后审视的目光。 “臣不明白。” 她确实不明白,不管是她父亲赠她的这块小玉,还是谢真案背后千丝万缕的隐情,或者是顾丛chūn日宴上的证词之举,甚至是,赵氏兄弟几人,执着又决绝的棋局博弈。 每一桩事情都发生在她的眼前,却又遮住了她的眼睛,似乎每一个人都想要将她隔绝在这些风波之外,却又身不由己地将她卷入的更深。 她抬起头,眼神清亮而坚定,仍是说了一遍, “还请太后明示。” 裴太后阅人已久,一眼便看穿沈羡是当真不知情,不由有些怔住,她不可思议地瞧了沈羡半晌,忽然放声大笑,“赵家的子孙,尽出情种!” 赵绪将沈羡握在手中这样久,竟从未问过她先帝遗诏一事,赵家的儿子,都是些心软的窝囊废! 她一手指着跪在地上的沈羡,一手甩过宽大的袖摆,笑道,“赵绪三年筹谋,哀家只当是如何了不得,到了你身上,竟是想要护你出棋局!” “还有我裴怀懿的好儿子!联合了外人将哀家锁在永宁宫,却不舍得你的命,宁愿放你到赵纯身边!” “纵虎归山,无异于自困一子,我儿既不舍得断腕,便由哀家来了结你!” 她伸手扼住了沈羡的喉咙,凑近她的面庞,见她姿容并不绮丽,只是恬淡又安宁,令她忽然想起了从前的大秦氏,不由厌恶道, “区区姿色,却祸国殃我大盛,该杀!” 她的眼中越发浸出森罗的杀意,“凭什么与哀家比,该杀!” 轻微的机括声音响动,一支锋利的银簪贴在了太后的颈边,抵住她微微跳动的脉搏。 “太后。” 裴太后的手一松,沈羡顺势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她将碧玉簪握在手中,指向身前的裴太后,向来温和的声音如同浸了寒冬的冰雪, “在太后眼中,旁人的性命只要伸手便可予夺吗?” 这些位高权重的贵胄皇亲,仅为一己之私,翻手便以千万人为筹码,践踏无辜的性命如同蝼蚁。 沈羡眼底发冷,“蝼蚁尚且敬畏生命,太后心中,从未有愧吗?” 裴太后似乎觉得荒诞,她冷冷瞧着沈羡手中的碧玉簪,一点寒芒从其上闪过,映出她一点晦暗的面容。 “沈羡,你竟敢行刺哀家?”裴太后不由大声笑了起来,似乎是觉得她太过蠢笨,“来人,女官沈羡意图行刺哀家,还不进来拿下!” 也未等人进来,沈羡便向前靠近了裴太后几步,她面上毫无畏惧,反有绝地而起的气势,连带着向来柔和的眉眼,也淬炼出许多艳绝的姿态。 “陵州案,是太后为了我父亲手中东西,指使了谢家行事,害死了沈府与老狱卒一家二十一条性命,陵州灾民一万余人!” “云州瘟疫,是太后为了宣王的性命,不惜用无辜百姓垒起杀局!” “甚至,凉城半城屠杀,谢真私吞军饷等等事端,皆是太后有意包庇!” 她一步步靠近裴太后的面前,站定了方才冷淡说道,“沈羡不过是瓦砾,太后是玉器,当真无惧与我生死相搏吗?” 当真无惧与我生死相搏吗? 裴怀懿眼底一惊,诧异地看着方才还恭顺柔婉的女子,此时如同一枝蓄势待发的利箭,拉满了长弓,要同她共碎! 她忽然间有些迟疑,“来人!来人!” 殿门应声而开,进来的却不是那两个守门的侍卫,而是提剑的盛华长公主,剑身蜿蜒的纹路淌着滴答的血珠。 空中凭风而来冷冽的问候。 “裴怀懿。” “赵纯。” 裴太后忽地拉直了身子,她缓缓转身,走向凤座,站定后方才回身看向阶下一明艳一素淡的两个女子,竟莫名瞧见了一丝相似的坚毅气质。 她重新恢复了尊贵又雍容的模样,冷冷笑道,“长公主今日提剑入永宁宫,是想谋反不成?” 盛华抬手剑指,寒声道,“你杀了本宫的绿川。” 裴太后怒极反笑,“绿川算什么东西,也配哀家动手!” 盛华半垂着眼眸,缓缓抬起头,眼底忽然迸发出汹涌的杀意,如同嗜血的恶鬼,令沈羡不由心头一跳! 她对裴太后一字一句道,“你杀了本宫的阿衡。” 阿衡? 沈羡怔了怔,是卫衡? 盛华提着长剑,一步步走向阶前,来到裴太后的面前,忽然笑了起来,艳丽得令人不由屏息。 “裴怀懿,你杀了我的阿衡,夺了我的余生,你凭什么,在这个繁花似锦的永宁宫安度你的下半生!” “裴怀懿,”她语气渐渐yīn沉,殷红的唇边吐出极为怨毒的言语,“该死的人是你!” “长公主!”沈羡眼见她杀意愈重,不由心惊。 “赵纯!”裴太后纵横后宫这样多的年月,心性也非常人,她不退反进,狠狠盯着盛华的眼睛,“败将就是败将,你怨得了谁?”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赵纯,你今日恨我,不过是因了输给了我,你那卫衡,他为什么携诏出逃也不愿意带你远走高飞!输的人是你!到最后要孤家寡人的也是你!” “裴怀懿!”盛华手腕一转,将长剑贴着她的鬓发狠狠钉入裴太后身后的鎏金铜墙,发出一声迫人的震响。 裴太后愈发笑了起来,“赵纯,你这辈子,赢不了哀家!” “都给孤住手。”冷淡的天子之声自门外响起,身后跟着的杜义正在指挥几个宫人将门外那两个侍卫淌血的尸身拖下去掩埋起来。 玉拂和碧桃皆是垂着头侍立在门外不远处,不曾抬头望向殿内模样。 赵缨着了十二章龙袍,自门外缓缓踏进永宁宫内殿,打量过沈羡的面容,最后落定在阶上那道艳绝的身影。 “皇姐,你逾矩了。” 作者有话要说:局面要渐渐明朗了,渣作者发起一轮竞猜 【究竟是谁杀了绿川】 【神秘丹凤眼是谁】 红包改为随机掉落,提高闯关难度,第一个答对的人有红包,答错的小天使有么么哒,game on~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3个;姒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匡本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旧事 “来人, 送长公主回重芳宫。” 赵缨向着杜义吩咐了一声,转而瞧了一眼沈羡手中握着的碧玉簪, 淡淡道,“沈女官的发簪不慎掉了地上, 如今既然捡起了, 便戴上罢。” 沈羡低声道, “臣领旨。” 盛华自阶上缓缓踏下, 走近赵缨身边时, 便听得他淡声向她道,“皇姐,这是孤最后纵你一次, 往后,好自为之。” 盛华冷冷一笑, 也未应声,挥开了杜义招来的几个侍卫, 斥道,“你们算什么东西,本宫也是你们碰得的?” 杜义瞧向了赵缨的方向, 见他点了点头,便向那些侍卫吩咐道, “还不退下。” 盛华拂袖而去,只留下殿内面如寒霜的裴太后,立在高阶之上,瞧着立在下头的天子。 “当断不断, 必受其乱!” 赵缨负手瞧着这个生养了自己许多年的母亲,许久未见,她似乎苍老了许多,向来挺拔又高贵的姿态里,渐有些老态显出来,只有那双眼睛,依然盛满了明亮的野心。 他开口,仍是纯孝的模样,“母亲累了,这些事情,便不必操心了。” 裴太后指着默立在一旁的沈羡,缓缓道,“此女不可留。” 赵缨顺着她的手指望向沈羡的面容,见她已然将碧玉镂花的簪子重新插回了鬓边,垂手而立,面容安静一如往日,不喧不躁,又不退不惧。 他也不知怎的,心里凭空想到,沈羡与赵绪,真是像啊。 他轻声笑了笑,淡淡吩咐道,“沈女官去殿外候着罢。” “是。”沈羡行过礼,垂首退出了永宁宫内殿。 裴太后居高看着赵缨,半晌也未再发一言,她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坐在凤头椅之上,沉声道,“你与先帝,这样像。” 从前她身后站着裴家,何止是权倾后宫,若说一句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她一介女流,要这天下又有何用?不过是想要赵衍片刻驻足的目光。 出身裴氏女,姿容姝丽,才思亦不俗,这天下,谁家儿郎都配不上她,只有赵衍,天子贵重,才与她是这人世间最好的一对璧人。 她最瞧不得秦氏的那对姐妹柔婉温和的模样,那小秦氏也便罢了,那大秦氏,如此命薄,区区一个死人,竟占了赵衍心头方寸之地如此之久! 凭什么? 她裴怀懿艳绝天下,贵极皇家,区区秦氏,算得什么东西! 裴太后眼底重新聚起冷意,赵衍把心给了秦氏,她就要将他们的江山握在她裴怀懿的手中。 她抬起头,瞧着底下长身而立的赵缨,眼中忽然生出光来,“你瞧见了吗,你手中握着的,是大盛的江山。” 她大声笑了起来,“是淌着我裴怀懿血脉的大盛江山!” 赵缨的视线始终落在裴太后的面上,见她笑容之中带有哀色,不由有些动容,他低声道,“母亲累了,大盛的江山,就jiāo给孩儿罢。” 裴太后不动,瞧着他不说话。 赵缨淡淡回道,“不过是一道遗诏,不在孤的眼里。” 他抬眼瞧了瞧永宁宫壁画上金色兑彩的牡丹花,忽地笑了笑,“赵绪若身死,有遗诏又如何?” 裴太后无声地打量过面前这个儿子的面庞,似乎是惊异于他出乎自己意料的野心和手段,低声道,“好,真好啊。” 赵缨微微点了点头,也不再瞧裴太后,转身缓缓步出了永宁宫,向着杜义吩咐道,“传孤的旨意,照看好太后,至于往后,不准永宁宫的人再出宫门一步。” 杜义低头应了声是。 沈羡垂立在一旁,平和又安静,仿佛大殿内几番生变,都未曾能够真正惊扰到她。 赵缨忽然间觉得世事有些玄妙之感,他初初加封沈羡殿前女官一职的时候,也曾像这样来到永宁宫,那个时候,是赵绪领兵去北境灵川之时。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他的? 她说,不需送,只需迎。 而如今,她仍然是这样平静地立在他的面前,而赵绪,他轻声笑了笑,赵绪要输了。 “沈女官陪孤走走罢,重芳宫离得远。” “是。” 沈羡跟在赵缨的身后,徐徐跟着他的步伐,她方才听见赵缨吩咐了杜内侍,不许太后的人再出永宁宫。 盛华提剑而来,赵缨闻讯便赶来救下太后,不管是谢真一事,还是云州瘟疫,赵缨都不想谢家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牵扯到太后的身上。 她从前想过,赵缨保全太后,便是保全他自己的声名,可是她方才瞧见赵缨赶来的时候,面色虽未动,眼底却有担忧。 既然心底是在意裴太后的,又为何会走到这样一步? 与裴家站在赵缨一方有关吗? 她心底乍然亮过一道光,莫非是先帝之死。 又想起赵绪命宋唯私下里查先帝之死一事,然而chūn狩以来,一直未再见到宋唯。 不由脚步顿住,忍不住皱了皱眉,宋唯去哪里了。 赵缨见她停住,问道,“沈女官想到了什么。” 沈羡应道,“臣只是觉得,陛下待长公主,宽厚仁慈,臣觉得羡慕。” 赵缨停下了脚步,回身瞧着她,“羡慕?” “臣已经没有父母兄长可以相见了。” 原来是担心长公主,有心说情。 赵缨淡淡道,“从前皇姐待我们兄弟几个,很好。” 沈羡静静听着,赵缨笑了笑,元后大秦氏早逝,盛华公主又生而异象,先帝很疼她,几乎是倾尽了全部的关爱,将她教养在自己的身边,事事仔细,诗书骑she,皆是先帝亲手教导。 “余下的皇子,不过是去了青鹿书院,与氏族的子弟一道开蒙念书罢了。” 赵缨神色有些淡漠,“那时候的先生,还不是顾丛。” 沈羡听到他忽然提到顾丛,愣了愣,一时竟无话可接。 赵缨也不在意,淡淡道,“有一回,父皇召了众皇子去承明殿考校功课,那时候我与宣王年纪尚且幼,更遑论老五与老七。” “皇姐也在。” 赵缨说起来的时候,眼底有些浅浅的感叹,落在沈羡的眼中,令她想起了从前,赵绪思及往事的模样。 赵绪想起从前,也总是带着许多浅淡的感叹。 这一点上,赵氏的兄弟二人,竟有些相像。 “父皇命皇姐与宣王,和孤一道留在承明殿,他问道,北戎该如何平。” 北戎如何平。 沈羡心中一叹,平北戎,果然是先帝心中第一憾事。 “沈女官,不如你猜猜,孤三人,是如何回答的。” 沈羡低头道,“臣无能。” 赵缨笑了笑,“沈女官第一次跪在承明殿的时候,可还记得,曾对孤说过什么。” 他看着沈羡,“说宣王,天下知其英勇,怎得到了今日,却不敢在孤的面前再说说话。” 沈羡沉默了片刻,抬头望向赵缨,“北戎游牧善战,部落聚而不凝,陛下善用人,想来答的是以骁将,杀贼首,分而击破,残局取胜。” 赵缨眼中明亮,又问道,“那宣王又会如何答?” 沈羡思索片刻后问道,“不知是长公主先答了先帝,还是宣王殿下。” 赵缨朗声笑了起来,他少有这样愉悦的时候,他越发觉得,沈羡和赵绪,果真是如出一辙。 既然有此一问,沈羡心中已然是知道答案。 他缓缓道,“是皇姐。” 沈羡便应道,“长公主年少而卓绝,想来回答的是,她可领兵出征,先帝若用她,便可胜。” 赵缨点了点头,淡声道,“那时候孤瞧见了父皇眼睛里头的神采,仿佛是得到了人世间最珍贵的明珠。” 沈羡低声道,“宣王殿下想来没有回答先帝罢。” 她从前问过赵绪,新帝登位那年,他于帝京脚下三拜而归时,想的是什么。 他说,大盛。 若是他先来回答先帝,大约说出的也不过是与长公主同样的一番话罢。 大盛用他,则可胜。 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即使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年,一定也是面容镇定,气势巍然,所见处,是大盛的安定与qiáng盛。 然而长公主珠玉在前,赵绪一定是收回了自己的答案,大盛已有良将,一将得功成,二将败相争。 长公主说过,小秦氏秉性不争,赵绪养在她的身边,心性多少也随了母亲。 “三弟不肯回答,父皇发了怒,打了他一巴掌,罚他跪在承明殿外头,想清楚了该如何答再起身。” 先帝察人于微,明知赵绪秉性,却要bī他至此。 这是赵缨第一次在她面前称呼赵绪为三弟,沈羡垂着眼睛没有说话,心底里思绪复杂。 赵缨微微眯起眼睛,淡淡道,“孤向父皇求了情,不料父皇却斥责了孤,父皇斥孤,未亲临之,先思用之,学而不致用,纸上谈兵耳。” “父皇命孤与三弟一道跪在外头,没有他的旨意,不准起身。” 沈羡低低劝慰道,“先帝爱之深,责愈切。” 赵缨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将沈羡的客套话听进了心里。 “那时候正值初冬,地面结霜寒冷,孤与三弟跪在外头,须臾便要将人冻成冰块,旁人皆不敢触怒天颜,是皇姐,亲手端了许多的炭盆,围在孤与三弟的身边取暖,又握住了孤与三弟的手呵气取暖,想要替我们驱散一些寒冷。” 沈羡静静听着,心里头莫名涌上一阵心酸之感。 “父皇瞧见皇姐与我们一道在外头的天寒地冻里,一边qiáng作发怒,一边命人将皇姐送进承明殿后头的暖阁里头。” “孤记得父皇斥责皇姐胆大包天,皇姐笑着攀住父皇的衣袖,说道父皇只是下令不准求情,没说道不允旁人陪着一道跪。” 赵缨缓缓背过身,“孤瞧得很清楚,父皇那时候的面上,毫无欣慰之情,竟然只有悲意。” “那时候孤便明白了,天家的亲情,要不得。” 这一声要不得实在是冷淡,却又令人无法反驳,沈羡低垂着眼睛,没有应声。 谁又会想到,到了如今,赵绪与赵绎,盛华与赵缨,竟走到了这样一步。 她轻轻摇了摇头,先帝那时候,也许已经瞧见了有朝一日的结局。 “那是崇武十四年,次年的时候,父皇果然带了皇姐去了北境灵川,崇武十八年,皇姐封了征北将军。” 赵缨回过身来笑了笑,眼底也瞧不出是骄傲还是惆怅。 他缓缓道,“我大盛的女儿,天下知其英勇。” 沈羡亦是缓缓道,“陛下圣明。” 赵缨收起了面上所有的神色,淡淡道,“走罢,重芳宫要到了。” “是。”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好几个小天使下注啦,渣作者拿小本本都记好了,暂时不揭晓是谁,现在可能线索还不够多,往后多看几章就会越来越明朗了,小天使在最后答案揭晓前可以更改答案啊哈哈哈~ 关于丹凤眼是谁这个问题好像难度有点大,小天使盲猜吧哈哈哈哈 渣作者昨天又没分到好一点的榜单,刚上毒榜就掉收,心里苦TOT 最后爱你们~谢谢善水小天使昨天的专注,感动一万遍~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四阿白 11个;小鱼、姒蓁、正在戒甜品的陈一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宫灯 玉拂先行候在了重芳宫门口, 见沈羡与新帝一道过来,跪地行了礼。 赵缨未进重芳宫, 行至一丈处,便轻轻颔首, “去罢, 到了。” “是。” 沈羡平和地应了一声, 回身行了礼, 一路踏进了重芳宫的宫门。 赵缨打量过她朝朝朗朗, 如同清风的背影,唇角动了动,缓缓回过身, 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他想他与沈羡,果然还是背道而驰。 外头起风了, 沈羡与玉拂一道去了撷英殿,听到里头盛华的声音传过来, 正唤道, “绿川,去将灯收起来。” 玉拂闻言瞧了沈羡一眼, 沈羡摇了摇头,取了揭杆将檐下的宫灯勾了下来, 绿川几日未打理,上头已经有了一层浮灰。 沈羡提着宫灯进了撷英殿,玉拂替她阖上了外头的大门。 盛华坐在榻上,隔着屏风瞧见进来的是沈羡, 静默了片刻,方才低声道了一句,“是本宫糊涂了。” 沈羡温柔地笑了笑,将那盏有些旧的宫灯放在窗下的小案上,仔细擦拭过,见它原本的木质灯架有几处已经有些腐朽的模样,回头向着盛华轻声道, “长公主,灯架有些老了,不如重新漆上一回?” 那头久久未有回音,隔着一道水墨的屏风,沈羡仍然能够感觉到周围的风声静了下来。 “那是阿衡送我的灯。” 这是盛华头一次没有在沈羡面前自称本宫,也是头一次,对她提起卫衡。 沈羡便应道,“那不如,臣替长公主重新上一些桐油罢。” 见盛华未出声,沈羡便放开了手中的宫灯,走过去推了门,向玉拂吩咐了一声,去内务府要一些桐油来。 玉拂恭声应承了,沈羡阖上门,回过身来瞧见那盏宫灯向着一头倒向了小案的一侧,便走过去,重新将它扶了起来。 不过是须臾,那盏宫灯依然执着地倒向另一头。沈羡伸出手,想要将它扶正。 “不必了,”盛华淡淡开口道,“是它老了。” 沈羡眉眼柔和,回话道,“长公主风华正盛。” “崇武十八年的初冬,我封了征北将军,那年北境下了一场大雪。” “沈女官可听过雪中盲症?” 沈羡点了点头,“听闻遍地积雪,反照日光,视之则盲眼。” 盛华笑了笑,低声道,“北境苦寒,寸草不生,chūn风不近,冰雪也难抵,我在灵川三年,头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雪。” “沈女官觉得雪是如何的?” 沈羡垂着眼睛,低声道,“无光而寒冷。” 那是陵州的雪夜。 “那是我头一次感觉到,这场大雪之后,兴许chūn天也会到了。”盛华仰起头,淡淡道,“我一个人,站在雪地里许久,到了暮色将至时,也不曾回营帐。” 她忽然笑了笑,“因为我的眼睛,瞧不见了。” 沈羡手中扶着那盏宫灯,依稀间似是瞧见了它亮起的模样。 “陵州雪夜,沈女官觉得害怕吗?” “怕。”沈羡轻声应道。 隔着一道屏风,盛华似乎仍是打量了沈羡的面孔许久,方才缓缓应道,“我也觉得害怕。” “征战三年,没有什么能阻挡住我的长剑,大盛公主剑之所向,皆是披靡,这天下,无人敢阻大盛的公主,无人,敢阻我。” “可是我的眼睛瞧不见了,突如其来的黑暗令我感到惊慌,我站在原地,不曾动一步。我害怕,一步踏出去,就会踏上与大盛截然相反的道路。” “是卫统领来寻的长公主?”沈羡低声问道。 “卫统领?”盛华反复念了两声,语气似是喟叹,又像是怀念,“已是三年未曾听到有人这样称呼阿衡。” “听闻你常去崇文馆,你可知道阿衡是什么样的人?” 沈羡回道,“卫氏忠心,乃大盛元帝时从龙之臣,元帝有意分封卫氏异姓王,卫氏坚拒之,求归隐,帝不忍允之,设立护京骁骑营,卫氏世代袭统领一职,以彰元帝之恩,显功臣之达。” 沈羡顿了顿,接着说道,“史记记载,卫氏子息单薄,到了第三代统领卫衡一辈,仅存一子,后来......” 盛华淡声一笑,“卫氏忠心,领受了这样厚重的皇恩,如何敢再子孙昌盛,家族繁荣。” 沈羡一怔,默然了片刻,方才应道,“长公主说的是。” “阿衡从小跟着他父亲长在宫中,他不愿意承袭统领一职,困于帝京,便自请北境从军,想要建一番功业,他的父亲自然是不允的。” 盛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有了些浅淡的笑容,“他是个痴人,旁人若是要瞒着家里头去从军,自然是要改换了名姓,他却还是用了卫衡的名字,被老卫统领知道了,一路追到灵川,当着父皇的面差点要打折他的一条腿。” “他跪在父皇面前受了他父亲几十军棍,我父皇问他为何,他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断了一条腿,他也是叫卫衡。” “老统领闻言弃了手中的军棍,抱着他老泪纵横,一言不发。父皇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便留他在灵川,待平了北戎,再回去领了骁骑营的职务也不迟。” 盛华笑了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阿衡,应该说,第一次记住他。” 沈羡恳切道,“卫统领与老统领,皆是千古忠贞之臣。” 盛华面上生出悲色,“可是他们将阿衡诛成了叛臣!” 她敛起了眉目,冷冷道,“裴怀懿。” 沈羡亦是敛目不言。 盛华狠狠拂开了榻上的物什,寒声道,“先帝遗诏,为了父皇的一道遗诏,为了永远困住本宫,裴怀懿!她裴氏布局引了赵经bī宫,裴怀远地处南方,离得这样远,却比阿绪还要更早到京勤王!荒谬!裴氏,裴氏这是在谋反!” 她以手撑在水墨屏风之上,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量说完了余下的言语,“阿衡死了,死在了裴怀懿派去的人手里,一路撑到灵川,死在了阿绪的面前!” 她将目光投向沈羡手中的宫灯,缓缓道,“他出宫前,来了重芳宫,他要我等他,他会找到阿绪,解我出困境。” “就像他在雪地之中寻到我,引我寻到前路一样,他赠我宫灯,允诺我永为路引,他应承我,大盛的公主守着灵川,他便守着大盛的公主!” 盛华跌坐在榻上,以宽大的袖摆掩在面上,隐隐的啜泣之声消弭在花纹华丽的的袖摆之下,只能瞧见她微微起伏的肩膀。 沈羡垂下眼睛,长公主一生好qiáng,竟连片刻的脆弱都不愿示于人前。 她觉得盛华,竟这样可怜。 玉拂在外头轻轻叩了叩门,沈羡从她手中接过了桐油,以细小的木刷填补过灯架的一些腐朽之处,她将轩窗敞开了一些,流动的微风缓缓抚平桐油修补的每一道痕迹。 盛华重新倚在榻上,阖眼不言,似乎是觉得疲累,隐隐入了睡梦。 沈羡将宫灯自小案上提起,犹豫了片刻,她想这盏宫灯这样重要,一时也不知道是将它收起来,还是重新挂起来好一些。 便听到屏风后头淡然传来的声音,“收起来罢。” 沈羡应了一声,听得盛华又道,“以后,不必再挂灯了。” “是。”她沉默了片刻,低声应道。 沈羡提着灯,将它仔细收进了内殿的箱笼里,收藏妥帖了,方才抱过薄衾,行至榻前,替盛华遮去一些料峭的chūn寒。 盛华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黯淡地想到,可惜没有绿川为她点一盏灯了。 沈羡将方才落在地上的物什捡起来收好,方才穿过那道水墨屏风,一路往撷英殿外头走去。 经过屏风一角时,她顿了顿,眼底映出了一丛风姿高洁的水墨兰花。 她低下头,缓缓退了出去。 玉拂一直在殿外候着,见她出来,柔和地笑了笑,与沈羡一道往重芳宫难得的绿荫处走近了些,方才恭敬地唤了一声,沈姑娘。 沈羡怔了怔,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玉拂低声道,“宣王殿下离京时,曾经吩咐过,若有一日,沈姑娘从承明殿到了重芳宫,便让奴婢带姑娘离宫。” 离宫? 若有一日,到了重芳宫。 沈羡摇了摇头,她在宫中,赵缨与裴太后才会觉得手中握住了赵绪,若她离去,北境必生变化。 更何况,赵绪既然有此嘱咐,想来心中有数,帝京将要生乱了。 沈羡笑了笑,“我要等他回来。” 玉拂亦是一笑,自袖中取出一道令牌,镌刻了一个奇异的双生花徽记。 “宣王殿下还吩咐,若是沈姑娘拒绝,便将这道令牌jiāo予姑娘,可以调遣晏初七等人。” 赵绪他竟这样笃定。 沈羡静了静,笑意渐渐深了一些。 那道令牌是铁质的,上头有一层金色的镂边,沈羡接过来,向着玉拂点头道,“多谢你。” 玉拂温和道,“殿下自幼聪慧,每与先帝弈棋,常能取胜,先帝曾笑称殿下是黑棋jīng转世。” 见沈羡面上有笑容,玉拂又道,“沈姑娘也是少有的聪慧之人,更难得的是还通透。” “沈姑娘,殿下回来时候,愿姑娘与殿下俱好矣。” 沈羡点了点头,诚恳道,“多谢玉拂姑娘。” 她见玉拂言谈间对赵绪与先帝十分熟稔,不由问道,“玉拂姑娘从前在宫中?” “奴婢年幼时,伺候在澜婧皇后身前。” 原来是澜婧皇后身边的旧人。 沈羡笑了笑,“还未曾多谢你为我请来长公主。” 玉拂微微一笑,“沈女官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都是9点更新,今天晚了一会,昨天睡得太晚了,嘤嘤嘤~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3个;姒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连环 上 chūn日宴以来, 沈羡一直未再有宋唯的消息,她心中越发觉得不安, 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去一趟太医院。 新帝未曾免去她殿前女官的职务, 从三品女官的身份予了她许多方便, 太医院守门的小医官向她行了礼, 将她一路引往宋唯的药房。 “宋太医已经好几日没有来当差了, 齐院首还说太医院里头丢了东西, 很不高兴,向陛下递了折子,请求整顿太医院呢。不过听说折子被陛下压下来了。” 沈羡便问道, “宋太医是何日未当差?” 那小医官思索了片刻,回道, “似乎是chūn狩前一日。” 心头愈发沉了一些,沈羡跟着那小医官经过一座简易的药庐时, 忽然瞧见里头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由停下了脚步。 小医官打量过她的神色,低声说道, “那药庐里头收容的都是来求医的宫人,时常会遇到医不好的, 烂在里头好几日都不曾有人发觉,沈女官还是不要再瞧了。” 沈羡仍是缓缓走近了一些,见到果然是裴太后宫里的宫女碧桃。 碧桃应是受了廷杖,皮肉伤重, 神志却清醒,认得是沈羡,便低低唤了一声沈女官。 “碧桃姑娘,缘何受伤?” 碧桃嗫嚅道,“那日长公主和沈女官走了以后,太后怪罪奴婢办事不力,便责罚了二十廷杖。” 沈羡回头向着那小医官道,“劳烦这位小医官,能否为碧桃姑娘寻一处gān净些的药庐,好生救治。” 那小医官想了想,点头道,“沈女官既发了话,小人自然能办好。” 沈羡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又与他一道将碧桃扶往了另一处gān净的药庐。 “沈女官。”碧桃叫住正要离开的沈羡,轻声道,“奴婢方才听到你问外头那个小医官一个宋太医的事情?” 沈羡闻言转过身,“他叫宋唯,碧桃姑娘可是见过?” 碧桃点点头,“chūn日宴前一天,宋太医曾来瞧过安心郡主的平安脉。” 宋唯竟与裴安心有关? “后来呢,安心郡主可是失踪了?” 碧桃有些害怕地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去瞧的时候,宋太医已经走了,郡主的寝殿不知为何已经落了锁,奴婢以为郡主在里头,也未曾再开了寝殿的门,谁知道……” 谁知道第二日chūn日宴,就出了裴安心行刺一事。 沈羡颔首道,“多谢你。” 等她出了药庐的大门,方才候着的小医官不知去了哪里,她正觉得奇怪,就听得另一头传来许多嘈杂的声响,惊慌的动静越来越大。 “沈女官。” 方才的小医官自那一头赶过来,低声道,“舒卓公主的情况似是不大好了,齐院首他们都在里头救人,今日太医院有些乱,不能带沈女官去宋太医的药房了。沈女官不如改日再来。” 舒卓竟然救不过来。 南疆和书刚至,联盟还未稳定,休战亦只是暂时,如果此时舒卓公主死在大盛,必将重新掀起腥风血雨。 更何况,朝中已经渐渐传出风声,裴世子失踪一事,已经瞒不住了,甚至偶尔有一两句风言风语,提到了当日裴世子与舒卓公主乃同方向入林,有意将舒卓遇刺一事,指向裴氏。 沈羡垂了垂眼睛,chūn日宴裴素约行刺,顾丛作证有意拉太后下水,裴世子又失踪,连消带打,针对的都是裴氏。 方才小医官提到,齐裕声称太医院丢了东西,恰逢这个节骨眼上,宋唯失踪了,这令沈羡不得不想到先帝之死一案,宋唯应当找到了证据。 可是,宋唯又如何会与裴安心有牵扯呢? 沈羡思索过,一时也不知道是担忧宋唯更多一些,还是担忧帝京的局势更多一些,她可以分明的感觉到,原先暗流涌动的làngcháo,已经破开水面,汹汹而至。 有什么人自药庐中冲撞出来,锦绣衣衫皱成一团,瞧也未瞧沈羡一眼便向太医院外头走去。 后头跌跌撞撞跟着好些人,追在前头的便是院首齐裕,向着走远的人喊了一声“二皇子”。 沈羡先前在御花园夜宴与南疆二皇子舒烈打过照面,那时他还是一个眉目深邃又疏朗的英伟男儿,方才匆匆一瞥,竟觉得消瘦了不少。 想来是舒卓公主的重伤,令他很不好过,千里迢迢而来,竟无一事遂了人愿。 齐裕瞧见了沈羡立在不远处,一时也无暇顾及到她,拉住那个小医官便急急斥道,“站着做什么,还不去禀报,南疆二皇子这是要出宫!” 那小医官也知晓这是大事,迅速便要往承明殿去寻杜义。 沈羡面色一变,向着齐裕礼过,转而匆匆去寻了裴贺。 今日裴三在宫内当值,沈羡寻过去,他正在梳理手头裴世子失踪一案的线索。 听闻了沈羡的来意,裴贺皱起眉,“你要我带你出宫去律判司?” 沈羡摇了摇头,坚定道,“是裴统领你要去律判司救人。” 见裴贺不语,沈羡又道,“舒卓公主已是回天乏术,二皇子出宫,chūn日宴一事悬而未决,只落了裴安心与顾丛下狱,舒烈必定是先往律判司取了裴安心与顾丛的性命。” “南疆和谈眼瞧着要破裂,若是裴顾二人的性命能平息二皇子的怒火,这个人,不救也罢。” 沈羡抬眼望向裴贺,“chūn日宴之乱,明面冲着南疆和谈与长公主而去,实际却是处处在针对裴氏,裴顾二人,即使不是布局之人,多少也会知道一些内情。” 也就是裴世子失踪一事。 裴贺沉吟片刻,点头道,“好,我带你去。” 沈羡颔首,骁骑营本就守着大盛的宫禁,有了裴贺带领,无有任何阻碍便顺利出了宫。 律判司已是乱成了一团,舒烈一路闯进了大牢,裴贺与沈羡赶到的时候,已是晚了一步,裴素约竟已经死在了舒烈的手上。 沈羡见律判司的长官并无过多的阻拦之意,心知他大约也是与裴贺一般的想法,若是牺牲区区裴顾二人性命,能稳定南疆和谈,又有何妨。 “大人。”沈羡平和道,“裴素约心智失常,行刺一事,与我大盛未必有多少妨碍,然而顾院首乃天子帝师,又是青鹿院首,不仅清贵,地位也超然,若是死在二皇子手中,无异于默认了南疆公主之死与我大盛朝堂有关。” 那律判司的长官面色大变,连忙亲自带人去大牢瞧顾丛,见到裴贺已在其中,顾丛亦无恙,方才松了一口气。 舒烈手中之剑已在方才被裴贺击落,二人对峙片刻,舒烈怒意蓬勃,拂袖出了律判司的大门。 只留了一句,“绝不罢休!” 众人见他离开,一时先松了一口气,裴贺向着沈羡点了点头,便向着律判司的那位大人说道,“大人不妨与我外出一叙。” 天子近臣,岂有不从之理。 牢狱中霎时安静了下来,只有昏暗的烛火跳动了片刻的呼吸。 顾丛静静坐在其中,即使yīn森苦狱如同浑浊黑暗,也不曾夺去君子之风,仍是保持了整齐又平静的模样。 他微微笑了笑,低声道,“沈女官。” 沈羡站在他面前,沉默片刻后应了一声,“顾大人。” “律判司森寒,沈女官不宜来此。” “顾大人。”沈羡瞧着他的眼睛,“新帝元年的时候,顾大人写了一篇时文。” 顾丛沉默了良久,方才哑声道,“余慕沈公久矣。” 他垂下眼睛,神情有些惘然,“余慕沈公之风,简畅雅达,笔力隽永……” “惜哉未能友之。”沈羡低声接道。 原来顾丛与她父亲,并不是友人。 她微微阖上眼,似是也有些难过。除夕那一晚,顾丛几次提及与沈为清,使得沈羡生出了许多的亲近之意,然而从前种种,不过只是一场谎言。 又抬起头,说道,“裴世子失踪了。” 顾丛一怔,问道,“裴世子?” 沈羡蹙了蹙眉,顾丛竟然不知道。 顾丛忽然背过身,不再瞧着沈羡,淡淡说道,“沈女官既然已知种种,不如回罢。” 这是不愿意再开口了。 沈羡轻轻叹了口气,“先帝状元郎,当朝帝师,集天下文人之清贵,顾大人不惜舍了一身清誉,乃至搏上身家性命,只为回报当年一饭之恩吗?” 一饭之恩,缘起时,竟已经注定了今日荒诞的结局。 顾丛长叹一声,面色有些感怀,“沈女官心思,竟这样通透。” “嘉鱼待顾大人坦dàng,裴编修视顾大人为至jiāo,如今chūn日宴,舒卓公主遇刺而裴世子失踪,行刺长公主的安心郡主,也为裴氏女,顾大人胸中有丘壑,难道瞧不出来,布局之人,乃有意针对裴氏。” 顾丛低声道,“chūn日宴本没有想过会牵扯裴世子。” 言下之意,裴世子失踪,是意外之局。 “郡主她,可好?” 沈羡摇头道,“自然不好。” “于我有恩者,必报之,所为非君子,必悔之,然而沈女官,世间如何两全?“ 沈羡淡淡道,“知其毁途末路而从之,愚而非报也。” 顾丛一怔,转而笑了起来,叹道,“是顾某糊涂了。” 他转过身,瞧着沈羡浅淡的身影渐渐转出牢狱门外,平静道, “沈女官,未能与沈公为友,乃顾某一憾事,然而除夕夜所言沈公之风骨,皆出自顾某肺腑。” 沈羡停下脚步,低声应道,“多谢顾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渣作者虽然自己很菜,但是我的小天使都好厉害,大侦探福尔天使。 最近渣作者工作进入半年度了,比较忙,会有加班,更新会变成隔日更3000,希望小天使理解~ 如果觉得等得太久的话,可以养肥了再看,爱你们,么么啾~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5个;姒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连环 中 裴贺在外头候了一会, 见沈羡出来,便问道如何。 沈羡摇了摇头, 低声道,“裴世子失踪一事, 乃意外。” 顾丛既然认了与chūn日宴行刺一事有关, 裴世子一事上, 便没有必要说谎。既然他说是意外, 想来舒卓公主遇刺一事, 出了什么变数。 裴贺眉头紧锁,一时间二人皆是无话,心情愈发沉重。 舒烈擅自出宫一事禀报到了新帝面前, 杜义亲自带人来了一趟律判司,见到沈羡与裴贺也在, 倒也未有过多的探寻之色,仍是客气道了一声沈女官也在。 得知舒烈动了手, 裴安心已死。杜义面色未动,先问过了顾丛的情况,知其无恙, 方才瞧了一眼不远处一隅,那头是一卷草席, 潦潦将裴安心裹了个完全。 沈羡随着他的目光一道打量过去,裴安心虽然骄横,却未必是恶行昭彰之辈,由生到死, 荣宠兴衰,竟只是因为冠了裴姓,除此外再无人在意过她一分一毫。 她眼中有一些淡淡的悲悯,缓缓消逝在光线暗淡处。 杜义心思老练,不必多问便已经大约猜想到了当时的全貌,笑着向裴贺拱手道,“陛下关心顾院首安危,今日有劳裴统领。” 裴贺微微点了点头。 新帝心中,果然也是不愿意顾丛以帝师的身份,死在南疆二皇子的手上。 沈羡低垂着眼睛想到,推出裴安心,也未必能平息舒烈的怒火,南疆与镇南王多年jiāo战,裴氏乃其宿敌,如今舒卓公主之死,又与裴氏不清不楚,大盛与南疆的和谈,已是进入了死局。 “裴统领,沈女官。”杜义和气道,“此间事已了,不如与小人一同回宫罢。” 沈羡点了点头,应道,“自然。” 律判司有心问一问裴安心的尸首如何处置,杜义笑了笑,“行刺长公主,破坏大盛和谈,自然是按谋逆论处。” “安心郡......这裴氏庶女已经身死,还望杜內侍指条明路。” 杜义不甚在意地回道,“便挫骨扬灰罢。” 众人皆是静了一刻。 杜义亲临,奉的是天子旨意,律判司自然是无有不从。 杜义转而客气道,“裴统领,沈女官,请。” 沈羡点了点头,一言未发地出了律判司的大门,外头不知何时落起了细细的雨丝,被风一chuī便拂到了面上,令她微微半阖了眼眸。 伶俐的小内侍撑开了油纸伞,笑称了一声沈女官。 “多谢。” 那小内侍不由笑起来,“沈女官客气了。” 一行人堪堪到了昭化门下,骁骑营守宫门的侍卫便匆匆向裴贺禀道, “裴统领,方才舒烈皇子到了昭化门下,听闻舒卓公主猝逝的消息,未进宫便直接出了城门!我等未有指令不敢轻易追击,已有半个时辰之久!” 舒卓公主去的这样快! 舒烈直接出城,这是要回南疆。沈羡心头霎时蒙上一层yīn影,裴世子失踪未决,南疆战事,怕是又要起了。 杜义面色一变,连忙向裴贺道,“这是大事,小人这便要向陛下去复命,其他的,劳烦裴统领。” 裴贺面色紧绷,点头道,“杜内侍放心。“ 雨忽然间大了起来,打在伞上渐起了滚落之声,模糊了杜义匆匆赶去的背影。 沈羡手中握着方才小内侍留给她的油纸伞,忽然问道,“舒烈皇子到了昭化门下,便听得了舒卓公主猝逝的消息?” 裴贺面色也是一沉,冷声道,“还不回话?“ 那守门侍卫迟疑道,“内宫来了个内侍,见到舒烈皇子便禀报了舒卓公主的死讯,舒烈皇子怒极,抽剑划了他面上一刀,便拂袖纵马直奔城外去了。” 公主的死讯为何会一路往昭化门外通传,这内侍分明有心要将舒烈拦在宫门外,他要让舒烈回南疆。 这是,在推动大盛生乱。 沈羡抿了抿唇,低声道,“雨天道路难行,裴统领不如追一追舒烈皇子,陛下那头有杜公公禀报。” 裴贺早已命人去备马,一边披上蓑衣一边向着沈羡点头道,“沈女官,事情要紧,我要先往城外去,我大哥一事,还请沈女官留意。” 说罢也不待沈羡应声,带了三五手下纵马便往城外方向而去。 沈羡独自立在昭化门下,雨声越发急了起来,嘈嘈滚落在伞面,顺着伞骨的弧度一路跌进冰凉的砖面。 偶尔有一些雨珠溅在她的肩头,浸湿了她的衣衫,越发显出她纤瘦影淡模样。 击打裴氏,动乱南疆,若布局的人想要动的是大盛的朝纲,那北方灵川,势必也要生乱。 赵绪。 沈羡抿了抿唇,快步向重芳宫走去。 玉拂一直在外头候她,手中捧着一件暖厚的斗篷,见她过来,替她拍去了外衫上一些还未滚落的雨珠,仔细将斗篷围好了,方才柔声道,“不防chūn日里下了雨,寒的很,沈女官小心着了风寒。” 却见到沈羡一手紧紧捏着那把油纸伞,也不顾鬓边浸透的一些湿意,一手拉过她,匆匆道,“玉拂,我要给赵绪送一封信。” 沈羡为人素来稳妥,少有失态的时候,这还是玉拂头一次见到她几乎有些láng狈的形容,她握住沈羡的手,点头道,“好。” 回房取了纸笔,沈羡思索了片刻,提笔落了盼复二字。 玉拂迟疑道,“沈女官?” 沈羡摇了摇头,“足够警醒赵绪了。” “最要紧是,”沈羡抿了抿唇,“我想知道他平安。” 见玉拂不解,沈羡缓缓打量过案头的宣纸,低声道,“从前也曾拜托玉拂姑娘为我送过一封信。” “是。” “那时候小南阁的纸张是洒金纸,我原以为是承明殿用物皆讲究,可是送完那信几日后,承明殿便换回了普通的宣纸,我想承明殿应该是知晓了我送信一事。” “沈女官认为,换宣纸是为了示戒?” 沈羡摇了摇头,她心头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我也说不上来。” 如今帝京局势已经不止于暗流涌动,南疆乱一起,灵川不知会出何变故,但愿赵绪平安。 方才顾丛所言,裴世子失踪一事,乃是意外之局。当日林中,舒卓公主已经遇刺,裴世子已有警觉,即便是两方搏斗,以裴世子的身手,不会这样悄无声息。 除非,裴世子与那刺客是相识的,出于什么缘故,裴世子与那刺客一道走,因此失了踪。 可是,正如chūn日宴裴贞所言,是什么人能令裴世子明知舒卓重伤,仍然不顾而去? 而顾丛背后的人,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三年前一场争锋,以赵绪的退让作为了结局,到了今日,时已过,境未迁,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窗外雨声急,沈羡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斗篷,低声念道,“是赵绪的斗篷。” 她垂下眼睛,将斗篷的一角握在手中,仿佛凭空握住了赵绪的手掌,令她心头无端的烦乱思绪稍安了一些。 玉拂备了热水,低声劝道,“外头chūn雨浸寒,沈女官不如先换下湿衣,舒烈皇子的事情这样大,若有消息,必会传到阖宫。” 沈羡点了点头,外头的大雨越来越大,落在轩窗屋檐处,溅起许多零落的声音。 大约是傍晚时分,李镛进了承明殿一直没有出来,裴贺从昭化门回来,也往了承明殿复命。 裴贺没有追上舒烈,他果然是一路往南疆去。 舒卓的后事仍在宫中,舒烈如今执意而去,死者已矣,而活着的人在面对这些煎熬和抉择时,决断常从愤怒中来。 若是舒卓还有机会吐露遗声,不知是否想见到她兄长最后一面。 携着一身鲜活与热烈千里迢迢而来,那一日御花园夜宴,那样朗朗的姑娘,立在夜风之中,长发散了满肩,却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夜色晦暗,灯火也不明朗的夜晚。 不多时承明殿传出了消息,杜义宣了陛下的旨意,裴安心因谢氏获罪而生恨,于chūn日宴行刺舒卓公主与盛华长公主,罪犯谋逆,判斩刑,不留尸身,按挫骨扬灰处置。 舒卓公主远来结两国盟好,连为秦晋,封贵妃,薨后按贵妃制下葬,入大盛妃陵。 又连修国书与南疆,一道申斥了二皇子舒烈以使节身份闯宫禁,私离大盛一事,一道昭示了大盛新帝对于舒卓公主薨逝一事的悲痛与哀思。 夜色将至,宫中恢复了平日里的寂静,只有不曾停歇的雨声执着的响彻了整个大盛皇宫。 裴贺出了承明殿,托人来重芳宫寻了一趟沈羡,带话说道,陛下暂时未有处置顾丛的意思,瞧着像是要将他一直囚在律判司了。 沈羡默然了许久,也未曾应声。 chūn日宴一案,竟这样收了尾。 雨夜难眠,她独坐于轩窗之下一夜,直到案前的烛火燃灭。 谁知到了第二日,竟然传来了失踪已久的宋唯的消息。 一日夜的大雨翻动了宫中荒殿的泥土,露出了一具太医模样的尸身。 宋唯死了,悄无声息地被掩埋在了荒殿一隅的huáng土之中。 太医院坚称宋唯盗窃了财物,已经出逃多日,不肯接收他的尸身。 如今大盛朝堂风云变幻,也无人在意一个小小的无名太医之死,更何况是个手脚不gān净的。 律判司草草结了案,胡乱判了一个畏罪自尽,两三个小内侍将宋唯掩盖在草席之下,拖出了宫外,也不知晓是弃在了何处。 沈羡听到消息的时候,失手打碎了手中的杯盏。 玉拂见她手指被划伤见了血,正欲替她清理,便听得她的声音低低问道,“赵绪的信,可送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更新还收到了评论,心里面很开心。 其实,渣作者真的特别爱每一个收藏我的小天使,不管有没有冒过泡评过论,我真的都特别爱,渣作者也希望小天使们可以喜欢我笔下的这些人物,不用爱渣作者,爱他们就可以啦~ 其实这是一个夜深人静时分写下的作话,一个总是很话痨的作者如是说道。 世界晚安,愿大家拥有一个温柔的夜晚。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连环 下 玉拂点头, “已送了信,沈女官不必过分忧虑, 殿下他定然无事。” 沈羡收起了手指,瞧了一眼外头明亮的晨色, 平静道, “我要去瞧一瞧宋唯。” 玉拂忧心道, “可是宋太医尸身已至宫外。” 沈羡摇了摇头, 她要去的是太医院。 接连遇上舒卓与宋唯之死, 太医院里头人来人往,皆是低着头,沉默又小心的模样, 叫人不敢轻易出声。 昨日的小医官见到沈羡,心知她必是为了宋唯而来, 不由退到一旁好心劝道,“沈女官可是为了宋太医?如今太医院谁也不敢再提宋太医, 都避着齐院首的晦气。” 沈羡便问道,“齐院首可说了是哪一处失窃?” 那小医官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 “听闻是药库。” 果然是与先帝之死有关,宋唯拿到了证据。 沈羡问道, “宋太医的药庐在何处?” 见小医官面色为难,沈羡抬手揖道,“宋太医是沈羡有些jiāo情的故人,如今他戴罪身去, 想要整理一些他的遗物送出宫外立个衣冠冢,还望小医官成全。” 那小医官连忙侧过身去,也不敢受礼,“沈女官这是作什么,小人带你去便是了。” 沈羡点了点头,随他一路去了宋唯的药庐。 宋唯出身低微,为人又耿直,在太医院很不得势,分到的药庐也是既远又偏,沈羡行至门前,瞧见外头晒满了许多的药材,昨日里下了一场雨,浸了水,如今已是无人再珍惜它们了。 她垂着眼睛,按下了所有的黯淡之色。 “又是你!” 小医官忽然呵斥了一声,快步走到门后,一把拎起了一个瘦小的男孩,瞧着模样,像是内宫的小内侍。 那小内侍被拿住了,也不跑,抿着嘴唇瞧着外头被浸湿的那些药材。 “又是你这个小内侍,私自跑来太医院偷盗。” 那小内侍神情倔qiáng,却不肯说话,小医官抬手便要教训一二,被沈羡拦下了,她向着那小医官笑了笑,“小医官辛苦,可否容我与这孩子说几句话。” 那小医官见沈羡客气,也不敢托大,放开了那小内侍,往远处走开了一些。 沈羡将那孩子从地上扶起来,替他拍去了膝盖上的尘土,温和问道,“你可是认识宋太医?” 那孩子忽然红了眼睛,“我没有盗窃。” 她愣了愣,听得他又说道,“我师父也不会盗窃!他们冤枉我师父。” 师父? 见沈羡面露迟疑,那小内侍似是见惯了旁人质疑的目光,不由变了面色,“你与他们一样,也瞧不起我这样的人。” 她摇了摇头,摸了摸他的头顶,轻声道,“不是这样,我与你师父是友人,未曾听他说过你,故而有些惊奇。宋大夫医术高明,他收你做徒弟,想来很看中你。” 那小内侍听得她说了一句你师父,眼底掉出了眼泪,他抬手一把抹掉了泪水,“他们都不肯为我师父敛葬,他们都是恶人。” 他抬头瞧着沈羡,“我从前发了一场高热,被扔到了外头等死,是师父救了我。外头那医庐里头都是身份低微的宫人,这些高人一等的太医都不屑瞧上一眼,只有师父每逢遇见,都要伸手救上一救。” 他哽咽了一声,继续说道,“那日我醒来,听见他一边煎药一边在低声念叨药方,我便跟着也念了一遍,师父见我能够过目不忘,很高兴,便收了我作徒儿,要教我行医的本事。师父他不嫌弃我出身低微,也不忌讳我残缺陋身,他说遇到我这样的徒儿,是他的幸事。” 小内侍忽然大哭了起来,“怎么会是他的幸事,我这样的人,低贱的好像泥土,怎么会有这样高大的人,俯下身将我捡起来,告诉我,遇见我是他的幸事!” “师父说他手中有许多珍贵的药方,常担心会断在他的手中,要我多用些功,仔细地背下来,也不妨碍他百年之后,会断了师门的传承。”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可是他怎么就死了呢,好好一个人,怎么会不声不响就没了呢!” 沈羡心底一酸,宋唯他一早便已经在担心生死之事,却还是去查了药库的案册。 她擦去了他面上的许多泪水,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会托人寻到你师父的尸身,好生敛葬,你放心。” 那小内侍啜泣了几声,低声道,“你等着。” 说罢便转身回了宋唯的药庐内,取了一套gān净的衣衫包裹好了,jiāo到了沈羡的手中,“这是师父的gān净衣衫,太医院的人咬定师父盗窃财物,将他的药庐翻了个乱七八糟,只剩下这一套gān净的衣衫了,请你替我将它与师父葬在一处,若有来世,希望师父还能做个体面人。” 沈羡眼底划过一些模糊的光线,她微微抬起头,瞧着那晒在外头被雨水浸湿,已无人打理的药材,心头涌上来许多的难过。 她点了点头,应承道,“好。” 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内侍摇了摇头,“他们都叫我四儿,我没有名字。” “不如叫宋承。”沈羡温柔笑了笑,“宋唯的宋,继承的承。” 小内侍郑重地点了点头,“师父说为医者要悬壶济世,守心固性,要我做一个坚定勇毅的人!” 少年音色稚嫩,落地却有声,沈羡握紧了手中的包裹,缓缓一笑。 太医院的人既然来翻查过宋唯的药庐,证据定然并不在此处,齐裕坚称失窃,想来证据还未落到他手中。 沈羡思索了片刻,便听得小内侍向她问道,“你可是师父说的姓沈的女官?” 见沈羡点头,那小内侍便道,“师父出事前,曾说过要去寻一个姓沈的女官,可是他没有寻到你的人,便说要去一趟重芳宫。” 宋唯去了重芳宫? “说是去找一个叫玉拂的人。” 沈羡一愣,玉拂从未提及宋唯来过重芳宫,这其中,定然出了什么差错。 她微微敛起眉目,碧桃说过裴安心失踪前见过宋唯,宋唯失踪前去了重芳宫,裴安心又与chūn日宴有关,宋唯之死,莫非也在那人的计算之中? 若如此,先帝之死的证据,已经握在了那人手中。 她心底沉了沉,原先心底还存有的一丝侥幸也消失得gāngān净净。 小内侍担心太医院的小医官再来驱赶他,向着沈羡行了个礼,先从另一道门跑了出去。 临走时回过身来向着沈羡定声道,“沈女官你且看着,他日这个太医院必定会有我宋承的名字!” 沈羡怔了怔,瞧着他明亮的眼眸,向他点了点头。 她拎着手中的包裹,谢过了外头候着的小医官,径自回了重芳宫,一路去寻了玉拂。 却得了重芳宫有个小内侍昨日溺毙在景观湖内的消息,听闻是雨天路滑,失足摔了下去,湖底奇石尖锐,将人划了个面目全非。 沈羡握紧了手指,在撷英殿外头瞧见了正在修剪花枝的玉拂。 “沈女官。”玉拂见她回来,不由问道,“可还顺利?” 沈羡摇了摇头,低声道,“听闻宋大夫曾来重芳宫寻过玉拂姑娘,可曾与你打过照面?” 玉拂愣了愣,摇头道,“未曾有人通传奴婢有人来寻。” 果然。 沈羡瞧着殿前撷英殿三个大字,忽然出了出神,她想赵绪自玉州而来的时候,可曾想过如今,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他与他的皇姐,甚至是与赵缨,从三年前,一路到三年后,竟从未摆脱过这样一场预先便写好的命运。 “外头可是沈羡?”盛华昨日得了一场好眠,今日心情甚好,听到外头有些低语声,不由笑道,“进来罢。” 沈羡回过身,向着玉拂笑了笑,低声道,“我房内有一套gān净的衣衫,是宋大夫的,你可是能联系到初七,你便说劳烦他,替我寻一寻宋大夫的尸身,与这套衣衫一并葬了。” 玉拂应承下来,见她神色间虽带笑,却有哀色,面上浮现一些担心之意,便见沈羡宽慰地摇了摇头, “我无事,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玉拂姑娘替我去做。” 玉拂点头道,“但凭沈女官吩咐。” “替我去一趟承明殿,寻一趟陛下,便说,传国玉玺。” 说罢也不待玉拂应声,沈羡重新站定在撷英殿的大门前,从容踏了进去。 外头chūn日晨光明亮,却未曾照进撷英殿,盛华不喜点灯,显得里头愈发幽静和深远。 盛华倚在榻上,面貌一如往常。沈羡隔着一道水墨屏风,立在原地许久,久久不曾说话,也未曾行礼。 撷英殿安宁的有些反常,盛华面上的笑意淡去了一些,缓缓自榻上坐正了身子,似乎仍是笑了笑,隔着屏风也瞧不分明她的神情,只能听见她平淡地问起, “怎么不到本宫的身边来?” 沈羡徐徐向前走了几步,站定在屏风的一侧,恰好能与那丛水墨兰花相映。 盛华的目光落在那丛兰花上,了然一笑,“顾丛画兰,帝京魁首,可不是么?” 沈羡垂着眼睛,低声道,“臣有一个友人,他死了。” 她抬起头,将目光投向盛华,缓声道,“这个人,长公主也是识得的,他叫宋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渣作者难得不话痨。 但是爱你们依旧。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明局 “宋唯。”盛华淡淡重复道。 “是。”沈羡将目光投向盛华的面容, 平静道,“臣的友人, 一生钻研,以行医为其毕生之志, 救人何止力之所及, 是当世有德者。可是他潦草死在了这偌大皇宫, 最荒凉的一隅。” 盛华不应, 沈羡目色中生出了一些锐意, 她将整个人挺得更直了一些,拔起了一些难得的凛然感,“崇武十三年, 公主纯曾随帝御驾至金陵,一年后, 也就是崇武十四年,大盛出了一名最年轻的状元郎, 未及弱冠却惊才于殿前,名顾丛,出身金陵, 授兰台寺卿,后来还成为了长公主与当今陛下的老师。” “仅凭区区金陵, ”盛华笑了笑,“竟这样敏锐。” “先帝拔擢顾丛,本是看中他出身微寒,不在朝堂党营, 又胸怀锦绣,乃治世之才,却未料到,顾大人进入帝京朝堂的起点,便是在长公主的手中。” 从前她问顾丛,年少落魄,因何故考学,顾丛那时候淡淡说了一句,得遇贵人一饭之恩。 竟然是施恩于盛华之手。 那一日顾丛停留在廊回之下,向她询问陛下的和亲人选,她原以为是为了裴嘉鱼,如今想来,那一声不能是长公主,方才是顾丛心底之音。 盛华终于将目光落到了沈羡的面上,低声讲起,“年少时曾夜游金陵,于小吃摊前见到一个落魄的年轻书生。身无长物,为求温饱,竟不惜跪地乞求摊主容留他做一个帮工。那时候本宫见到的文人都是矜贵自持的,瞧着他这样的觉得新奇,多留了一会,见他唯一gān净体面的外衫,用来包裹了两三卷几乎要被翻烂的书籍。” 她轻笑了一声,“本宫便请他吃了一碗阳chūn面,予了他一些银钱,不过是无心插柳,甚至都未曾问过他的名姓,又何曾想过来年名动帝京的状元郎,就是他呢。” 沈羡瞧着她的眼睛问道,“顾大人明朗胸襟,为长公主不惜犯险,不世之材一生囚困于囹圄,在长公主看来不觉得可惜吗。” 盛华徐徐拨动过腕间的镂空玉镯,冷淡应道,“既非本宫的大盛,不世之材又如何,不如囚了,落个gān净。” 沈羡抿了抿唇,低声道,“顾大人自崇文馆初见,提点我阅览大盛史记开始,便是为了一步步引我发现先帝遗诏,又以前朝昭惠公主为障眼法,为的是令我深信先帝遗诏中,写的是长公主之名,从而靠近长公主的党营,甚至jiāo出先帝遗诏。” 盛华淡笑一声,不置可否。 “chūn日宴,也是长公主一早便设计好的布局,宋唯曾来重芳宫寻过玉拂,却未见其人,整个重芳宫,除了长公主之外,还有谁能拦下这个消息。长公主手中握住了宋唯,借他太医身份,带走了裴素约,以她裴氏女的身份,拉太后下水,为的是从陛下手中将我换到重芳宫。” 她面容亦是冷淡,整个人却如同一道清亮的日光,刺进这座暗淡无光的撷英殿,她低声道,“chūn日宴时,我便觉得奇怪,绿川与阮红灵姐妹二人,从前跟随长公主征战灵川多年,她二人都会武,裴素约区区世家女,心智又失常,以绿川的身手,为何会丧命于她手。” 沈羡停了片刻,方才道,“除非,绿川自己想要死在裴素约的手中。” 只有绿川代替长公主被刺而亡,长公主才能借机发难,bī赵缨就范。 “你说是不是,长公主。” 盛华面上的笑意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沈羡从未见过的冰冷和漠然,她抬起手,隔着小案用力一握,仿佛凭空握住了一道火光。 沈羡知道,那是从前绿川习惯为她点灯的位置。 她冷冷瞧着沈羡,竭力bī迫自己直视着面前这人柔和却无畏的眉眼,一字一句说道,“又如何?” 沈羡心头忽然拔起火焰,她迎着盛华的视线,不答反问,“顾大人不惜自囚而为长公主证,绿川不惜身死以全长公主志,竟得了长公主又如何三字?” 她握紧了手指,问道,“宋唯区区大夫,所求不过是行医救人,长公主bī迫他谋裴素约之局在前,又抹杀他的性命在后,内心可曾有过一分犹豫?” 盛华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沈羡的身前,艳丽的面容映在她的眼中。 “犹豫?”她傲然笑道,“他手中握着先帝之死的证据,裴怀懿指使齐裕在父皇的药中添加了相冲的药物,谋害天子,篡夺江山,这样的证据既然送到了本宫的面前,本宫岂有不收之理!” 盛华眼中光芒忽涨,她凑近沈羡,低声道,“谁说昭惠公主一事是顾丛诓骗于你?” 她眉眼一动,笑了起来,绚烂如chūn晖朝阳,恍惚间照亮了她二人所处方寸之地。 “本宫乃元后嫡长女,天生异象,少时便有战功,赫赫之名远达邦jiāo。” 她伸臂展开宽大的袖幅,仰头瞧着透过窗纸照进来的些微光亮,笃声道,“除了本宫,还有谁配的上这大盛江山!” 沈羡沉默片刻,视线落在盛华的面庞许久,心底只觉得许多的悲悯与心酸。 她垂下眼睛,低声说道,“崇武十八年初冬,大盛取得了一场大捷,击退了北戎七百里,也是因为那场大捷,公主纯的战神之名再无可撼动,成为了大盛一道无形的屏障。” 盛华神色微顿,瞧着她不曾说话。 便听得沈羡温和的声音落于地上,倏而将她剖了开来,“那时候长公主眼有雪盲之疾,又如何能够领兵呢?” 是那个小小的少年,独自驰马于北境的战场之上,仍然是面容淡然,目光坚定的模样。纵霜风不曾泯其志,纵烈火不曾折其勇,那个人,是赵绪。 沈羡抬起眼,目光亦是坚定。 “真正领兵击退北戎七百里的人,是赵绪。” “长公主从前提过,崇武十八年,赵绪与长公主一道击退了北戎七百里,先帝曾夸赞了赵绪一句,令他高兴了好久,长公主却没有告诉我,先帝曾夸赞何言语。” “崇文馆大盛将军录有载,三皇子绪骁勇,年十二,从公主纯抗击北戎,退敌七百里,帝心大悦,称之曰,‘此子类我!’。” “大盛最骁勇的将军,从来都是赵绪。” 沈羡立在盛华的面前,眼中是从前赵绪冷淡却温柔的面容,他自雪夜而来,一把将她从绝境中拉起,给予她光亮与安宁。 她从前只瞧见他所有的qiáng大与温柔,却未曾想到过,他的内心深处,还有这样多的退让与隐忍。 赵绪心中想的,是大盛。 盛华心中想的,也是大盛。 明明是血脉最近的姐弟二人,却在不知什么时候,走向了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赵绪若是知道今时今日的局面,一定很难过罢,沈羡心底一酸,低低道,“赵绪他看重长公主。” 盛华难得地陷入了沉默,片刻后凉薄地一笑,似是自问,又似是喟叹,“又如何呢。” 她缓缓背过身,淡淡道,“阿绪已经死了。” 仿佛是一道钝器突然重击在心头,沈羡下意识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竭力缓了一缓,方才握紧了手指坚持问道,“你说什么?” 盛华骤然回过身,冷冷道,“我说赵绪已经死了。” “他死了!沈羡,赵绪死了!” 心口忽然裂开来的痛苦令她微微弓下身子,bī迫的她不得不用尽了力气才能撑着自己重新站直了一些,她瞧着盛华冰冷的面容,颤声道,“阮红灵。” 她深吸一口气,仍然控制不住剧烈发颤的指尖,转眼间已是浑身失血一样冰冷,面色白的吓人。 是她晚了一步!那封信最终还是没有来得及到他的手里。 是她晚了,沈羡捏的手指几乎都要折断,竟在瞬息之间,生出了形销骨立之感。 她闭了闭眼,不再管心口那足以灭顶的痛楚,站直了愈发显得削瘦的身躯,再开口皆是悲声, “玉州林中,伏击裴世子的人是你,chūn日宴刺杀舒卓,害得裴世子失踪的人也是你。” “一直都是你。” 她咽下了喉咙口的一点腥甜,苦笑道,“玉州那夜,刺客于林中击杀裴世子,阮红灵拖延时间迟迟未归,我从前以为她是为了致我于死地,原来是为了你,她认出了那些刺客,假意不敌受伤,拖住了赵绪的人,是为了给你的人机会追杀裴世子。” “云州瘟疫,染疫的流民bào毙于官驿门前,昏迷在驿内不出的裴世子为何会突然染疫,也是阮红灵下的手,是她想要替你除掉裴世子!” “chūn日宴裴世子失踪,也与你有关!” 盛华面目仍然艳丽,却漠然地令人齿寒,她靠近了沈羡一些,抬手缓缓抚过她苍白的面目,笑了笑,“阿绪看中的人,这样聪明。” 耳边轻微的机括声响未及发出一半,便被沈羡伸手牢牢扣住了盛华腕间镂空玉镯的机关处,阻止了毒针的弹出。 沈羡一把握住了盛华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能听见骨骼发出的声响。 “长公主这是想连我也一道杀。” 她抬起头,手中仍然死死握住了盛华的手腕,忽然笑了笑,平淡问了一句, “长公主不想知道,先帝遗诏在哪里吗?” 她顿了顿,淡声道,“长公主难道不想知道,先帝遗诏中写的究竟是谁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在榜单上,所以会日更到周末 关于前面的竞猜【究竟是谁杀了绿川】,小天使没有猜出来是长公主呀,不过善水小天使答的顾丛,也算猜对了一半,渣作者等会踩着读者专栏过去发个大红包~ 渣作者写文只是为了爱好啦,不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的,所以渣作者的随机红包大家不用有顾虑啦,渣作者只是不知道怎样表达一下对你们的爱~也希望小天使多给渣作者留言,只是冒泡也可以,给渣作者一点动力,么么啾~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十四阿白 5瓶;鹊上了心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争锋 盛华手腕一转, 反手握住了沈羡的手掌,bī问道, “是谁?” 沈羡松开手指,冷淡地瞧着盛华不说话, 撷英殿的大门忽然被人自外头推开, 一道明亮的晨光投了进来, 落在了沈羡单薄瘦削的身躯之上。 盛华眯了眯眼, “你是在诈我。” 沈羡面孔苍白如纸, 却始终不曾从盛华面上退开目光,她笑了笑,“原来长公主也不知道先帝的心意究竟是谁。” “见过长公主。” 撷英殿的大门渐渐拉开, 不算高大的内侍笑着踏进了殿内,客气道了一声, 沈女官果然也在。 “杜义。”盛华放开了沈羡,抬眼瞧着殿外垂目的玉拂, 冷冷道,“什么时候重芳宫的小小婢女都能请得动承明殿的内侍总领了。” 杜义笑得谦和,“长公主说笑了, 是陛下得了昨日裴统领的回话,传召沈女官, 要问她私自出宫的罪呢。” 又转而向着沈羡说道,“陛下有旨,请沈女官跟小人一道去承明殿罢。” 沈羡退开了几步,视线自盛华的身上转过, 向着杜义点头,“沈羡领旨。” “若本宫不允呢?” 杜义笑容未变,应道,“长公主怕是糊涂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是大盛的皇宫呢,陛下他要小人告诉长公主一句话。” “陛下他说,从前皇姐待他的姐弟情谊,这三年纵容,已然是还清了。” 往后,再见已不会再留情了。 盛华静默了片刻,瞧着沈羡跟着杜义一道缓缓就要踏出撷英殿的大门。 她在沈羡身上瞧见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漠然,素来的柔和与温暖竟然已寻不到一丝影踪,令她的心头生出了一些快意。 “你以为赵绪是在爱你吗?” 盛华忽然开口说道,语调尖锐又刻薄,“父皇待他不慈,小秦氏不许他争,他从前的岁月就如同你在陵州那个雪夜一样,困在其中而不得出,你以为他是在爱你吗!他是在爱他自己!他只不过是在怜悯从前那个挣扎不得的赵绪!” 沈羡的脚步微微停住,盛华笑了起来,“你以为赵绪爱的是沈羡吗!那个雪夜,无论他遇到的是赵羡,是李羡,还是千千万万人之中的一个,他都一样会将自己剖开来,将那个人捧进骨血里,只因为他太渴望,太渴望有人爱他了!” 她仰着头,笑得越发厉害,几乎要笑出眼泪来。 “可是他遇见的人是沈羡。” 沈羡回过身,面上也瞧不见什么表情,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盛华的面容,一步也未再退,只是平淡又坚定地缓缓说道,“可是他没有遇见千千万万中的其他任何一个人,他遇见的是沈羡,对于沈羡来说,她也没有遇见千千万万种的其他人,她遇见的是赵绪。” “长公主连绿川都要杀,像长公主这样的人,想来从未明白爱是什么罢。” 沈羡唇角泛起一个冷淡的笑容,带起了一些怜悯之色,“太后说的对,最后孤家寡人的人,只有长公主。” 盛华面容几乎碎裂,“你怎么敢……” “长公主。”沈羡出声打断了她,低声道,“你不想知道方才我为什么能扣住你腕间碧玉镯的机关吗?” 她瞧着盛华,鬓边碧玉簪的温润之泽也未曾拂去她眉目间的冷然,“赵绪他心里什么都知道,从我第一次踏进撷英殿瞧见这个镯子的时候,我就明白,赵绪他全都知道。” 女儿家,不必这样手段。 原来说的便是盛华。 赵绪那时的神情,一刻都不曾从她心中抹去,他的眼底有温柔与怜惜,还有说不出的感叹与释怀。原先她不明白,他这样的人,为何会有这样的神色。 直到她踏进撷英殿,瞧见了盛华腕间的玉镯,她便明白,赵绪心底放着他的皇姐,即使他身处困局,举步维艰,也依然想要为他的皇姐,谋一个出路。 击退北戎七百里,换他皇姐的自由。 那一日她问他,要的可是承明殿。 他说属于他与皇姐的东西,他要拿回来。 沈羡淡淡笑了笑,赵绪屡次宽纵阮红灵,她原以为他为的是阮红灵,从前是她未看明白,他为的,是他的皇姐。 “伏击裴世子一案,赵绪将罪名东引到了谢真的身上,旁人只当是为了一争北方兵权,长公主猜不到是为何?” “赵绪一早便知道真相。他将这桩荒唐案钉在谢真的身上,为的,是将长公主gāngān净净地从谢真案中摘出来。” “赵绪将他的皇姐看的这样重,只因为你是他在这世间血脉最深的唯一亲人,他这样待长公主,长公主是如何回报他的。” 沈羡眼中映出盛华明灭的神色,一字一句缓缓道,“你杀了他。” 她握了握手指,向前踏了一步,竟bī得盛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沈羡收回目光,回过身也不再看盛华,向着一旁的杜义低声道,“杜公公,我们走罢。” 杜义立在一旁,眼中有些掩不住的讶然,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沈羡,如同浑身都浸着霜雪,眉眼之下压抑着的涌动,竟令人莫名想到了绝望二字。 他先行一步,走向了殿外,方才回身道,“沈女官,请。” 他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殿门,迎头走进了外头明亮的朝阳之中,盛华独自立在幽暗的大殿之内,沉默如一道猝然熄灭的火光。 玉拂立在门外,半晌也未曾说话。 撷英殿的大门敞开来,外头的日光照进来,落在盛华身前一丈处,未曾照亮她的面容,只徐徐透出一些淡薄的暖意来。 盛华向后退了一步,将自己锁在了黑暗之中,她瞧着玉拂,平静说道,“是你去请得赵缨。” 玉拂轻声应道,“是奴婢。” 她一笑,“赵绪要将沈羡送到赵缨身边吗?” 玉拂面容恭顺,恭敬回道,“宣王殿下吩咐过,无论如何要护沈姑娘周全,殿下还说过,陛下乃君子。” “君子。”盛华压低了嗓音缓缓嘲讽道,“他竟然肯信赵缨。” “殿下也相信沈姑娘。” “你也走罢。”盛华转过身,缓慢地走向那道屏风,回到那个榻上,将自己重新掩了起来,“内殿里头有个木匣,里头是那个姓宋的太医留下的药方,往后,不必再回来了。” 她将自己抱作一团,闭眼笑道,“那太医真有趣,临死前那样求我,不为求生,只求我替他将这些药方留存下来,生怕鲜血溅了纸,还撕了衣袖将它裹了整齐。” 她顿了顿,仍未睁开眼,缓缓道,“我杀了他。” 也不知道说的是宋唯,还是赵绪。 玉拂走进内殿的脚步轻缓,片刻后便已然听不到她的声响,盛华面容寂静,始终未曾睁开眼睛。 薄衾驱散了一些沾衣的寒冷,从玉拂的手中轻柔地落到盛华的身上。盛华眉眼微动,就听得玉拂轻声道,“宣王殿下还吩咐,无论将来如何,都要奴婢照看好长公主。” 撷英殿安静的毫无一点声息,一直到玉拂退了出去,盛华都未曾再睁眼,静默如同一尊石像。 重芳宫与承明殿离得有些远,沈羡行在前头,脚步平缓,肩膀却削瘦如纸,杜义跟在后头,见她瘦得厉害,甚至有些疑心,此时若是来了一阵风,便能将她chuī落于地上。 又暗自摇了摇头,想到他从未见过心性比沈羡更坚定之人,即便是qiáng风来,也不能拂动她心中分毫罢。 沈羡停在了承明殿外头那座小园,她立在那两棵乔木之下,瞧着她埋下从前赵绪予她的种子那处许久,心头未曾停歇的痛楚一路钻入肺腑,令她浑身麻木到指尖。 杜义见她面如金纸,苍白的吓人,有心要去扶一扶,却见她紧紧抿着唇,仍从唇角缓缓浸出一道鲜血来,一路淌过衣襟,落到了心口处。 “沈女官!”杜义不曾料想到她竟哀恸至呕血,震惊之下慌忙道,“可要传太医?” 沈羡缓慢地抬起手,一点一点抹去了唇边的血迹,也不管手指间沾上了许多的殷红,只是浅淡地笑了笑,将沾了血的手指紧紧握住,转过身淡声道了一句, “去见陛下罢。” 杜义怔了怔,今日的朝阳这样明亮,拂照在沈羡的面容之上,头一次给她素淡的眉眼笼上了一层这样的冽冽之感。 他立在原地,眼瞧着沈羡单薄的身影缓缓踏进了承明殿的大门,心里头莫名涌上来许多感怀。 他想到了先前死去的孟砚。从前孟砚死的时候,他还暗自高兴了好久,如今时日久了,只觉得同样的悲凉罢了。 承明殿一切如旧,赵缨坐在窗前的小案旁,似乎是等了沈羡许久。 案上摆着一副空空的棋盘,赵缨手中捻了一道黑子,落于其中,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沈羡缓慢地走过去,无声站定在小案的另一端,从棋盒中捻了一道白子,缓缓落在那枚黑子的一旁。 玉质的白子莹润而洁净,沾染了她指尖的许多殷红,落在棋盘之上,叫人瞧着只觉触目惊心。 赵缨视线落在那沾血的白子之上,眼底动了动,抬起头瞧着面色苍白的沈羡。 便见她亦是定定地瞧着他,仿佛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向他说话。 “臣要看一看灵川的战报。”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文名,现在叫《他从雪中来》,小天使不要走错啦~ 爱你们,每天的留言都是我在一片惨淡中码字的动力呀~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善水、鹊上了心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出宫 赵缨重新捻起一颗黑子, 握在了手中,他淡淡应道, “不必了,孤可以告诉你, 赵绪已经死了。” 他瞧着沈羡, 缓缓道, “老七的战报, 写了北戎夜袭, 赵绪领的小队遇到埋伏,被围杀于灵川望京崖之下,火烧战场, 骸骨已经在进京了。” 他平静地将手中的黑子展开来,信手落在棋盘之上, “坐罢,陪孤下一局棋。” 沈羡静立在小案一端, 素淡的衣衫淌了一些血迹,从襟口氤氲开来,落在赵缨眼中, 让他不自觉眯了眯眼。 “孤方才说,坐下陪孤下盘棋。” 沈羡立在一旁, 瞧着那盘棋上的黑子,面上是少见的漠然,“陛下与旭王也要杀了赵绪。” 她抬起头,淡声道, “好一个天家的亲情要不得。” “沈羡,你放肆。” 沈羡目光未退,不过是于承明殿压抑的寂静之中,低声说道,“分而击破,残局取胜。” 赵缨瞧着她,似乎是极淡的笑了笑,“说下去。” 她将目光落在那盘仅落了三子的棋局之上,眼底神色黯淡,“陛下为何突然赐了长公主做chūn日宴的主人。” “陛下为何要赐我崇文馆进出。” “陛下为何要按住齐裕上报失窃的折子不发。” 她任凭那浑身的麻木之感几乎将她席卷了个gān净,如同是凭空问了一句一般,说道,“陛下这三年,在承明殿,想的是什么。” 赵缨神色平淡,“孤什么都没有做。”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新帝的面容,也不知是从何处觉出了一些寒冷,缓慢地应道,“陛下什么也没有做。” “陛下只是坐在万人之上,冷眼瞧着沈羡这样的人如蝼蚁,每到面临选择时,便轻轻一个抬手,推动了这场三年之局一步一步走向了绝处。” 沈羡面目苍白又极淡,令人生出许多脆弱的错觉来,却又被她身上不可湮灭的坚毅气质,生生的盖了过去。 她没有再说话,赵缨亦是不再言,殿内沉寂得如同将要倾盆的天空。 从前赐她崇文馆进出,也不过是为了先帝遗诏,chūn日宴一局,赵缨有心纵容,而太医院失窃,他明知与先帝之死有关却不动,他在等,等他的皇姐按捺不住,先落一子,而他后来居上,只需要一个轻轻的拨动,便胜券在握。 重芳宫无兵,即便有了证据,也撼动不了他分毫,赵绪则不同。与其正面击破赵绪的谋算,不如静待时机,借盛华的手,围赵绪的子。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皇姐是个什么样的人,盛华一生骄傲,怎么能容忍大盛被握在其他任何一个人手中。 她得不到,便会毁了它。 他不过是给了她一点点的机会和力量,滋长她壮大,甚至不惜放纵她制造了今日,南疆乱,朝堂动,北方亦不稳的残局,却同样从这个残局中,击破了盛华与赵绪的血脉联盟。 盛华要毁了大盛,守着北方灵川的赵绪,不过是在命运有意或无意的翻手间,成为了她的阻挡者。 盛华太了解赵绪了,而赵缨,又这样了解盛华。 沈羡想到大盛年号还是崇武的时候,年轻的公主所有信念不过是守灵川,护大盛,而如今,大盛的公主,竟然只想毁了它。 人心之反复,竟甚于鬼神。 她想赵绪放在心底的从前年岁,终究是被他的皇姐与兄长亲手杀死了。 她想盛华,竟连赵绪都要杀。 赵缨神色凉薄,徐徐站起身,拢袖立在她的面前说道,“路,是他们自己选的。” 沈羡不过是同样冷淡的回了一声,“陛下从来没给过他们选择。” 他从一开始,就抹杀了所有的退路。 正如悯园之局,杀局一起之时,赵绎与赵绪兄弟之间,便再无退路。 沈羡瞧着他,这是她头一次这样仔细地瞧着天子的面目,她想同样是冷淡,赵绪总会在眉眼处有一些压不住的温柔,而赵缨,竟只有凉薄。他们兄弟二人,竟是无一处相同。 南疆乱,有镇南王平之,北方动,赵绎可守之,而朝堂些微风雨,不过是掸肩拍袖便可去之。 重芳宫无兵,赵绪已身死,赵缨,又有何惧。 分而击破,残局取胜,赵缨之心性与手段,较之盛华,别如天渊。 “沈羡,”赵缨忽然说道,“你要知道,是赵绪自玉州来了帝京,不是孤,夺其路到了玉州。” 她语调已渐渐平和,闻言也不过是冷静又澄明地回了一声,“那陛下又为何容忍了谢真三年呢。” 赵缨目光中带起冷意,他想今日,沈羡竟连一分退路也不曾留给她自己。 都是为了赵绪。 那个瞬间承明殿安静得连外头的日光都晦暗了两分,赵缨自窗前缓缓走向了高阶之上,他背对着沈羡,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他问,非是赵绪不可吗? 过来孤的身边,不好吗? 沈羡见他独自立在承明殿的最深处,那个位置她曾经瞧了这许多时日,从未瞧见有日光企及之时,她想这个位置,曾经带给人无上的威严,却同样带给人无尽的孤独。 她亦是问道,非是赵绪的东西不可吗? 赵缨骤然转过身,眼底翻涌过瞬息变幻的磅礴怒意,最终仍是藏在了承明殿幽深的光线之内。 他瞧着台下的沈羡,瞧见她仍然是从前眉眼温婉的模样,却从襟口的血迹一直冷漠到整副面孔,令他原本一腔的热切都这样迅速的冷了下去。 她竟这样轻视他。 他抬手扶在那个岿然不动的明huáng色玺盒半晌,难得以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向她问道, “沈女官不是一直想要看一看这里头的传国玉玺吗?今日,孤成全你,你且瞧清楚了。” 赵缨一把掀开了玺盒,随手将盒盖弃于地上,负手一笑。 那里头,果然是空空如也。 他淡笑一声,“沈女官从前有句话说得很好,先帝是要将青鹿院首留给下一个坐上承明殿的人。” “如今,坐在承明殿的人,是孤。” “治理着大盛江山的人,也是孤。” 赵缨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孤乃天子,已是承天授命,传国玉玺这等谶言之说,不过是臣子迂腐,百姓愚从。” “孤即位三年,励jīng图治,勤勉自修,玉玺区区死物,只有那群老骨头才会信奉若神明。” 他的视线落在地上那个被随手弃置的玺盒,“孤,从未将传国玉玺放在眼中。” 赵缨从来都是自信的,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沈羡神色未动,只是在心中想到,可是他却这样在意先帝遗诏。 盛华与赵绪,也同样在意。 她甚至开始疑心,他们在意的,究竟是承明殿这个孤独到几乎绝望的位置,还是先帝心中最骄傲的人选。 天家的亲情瞧着这样淡薄,究竟是命运在推动他们分道扬镳,还是因为曾经这样在意过彼此,以至于命运的利刃所到处,竟鲜血淋漓至无一人可以逃脱。 仿佛是看出了沈羡心中所想,赵缨微微扬起面庞,瞧了一眼承明殿外头那个小园的方向,缓缓说道,“这是孤与赵绪的对局,旁人皆是卒子,如今,已是孤胜了。” 至于先帝遗诏究竟写的是谁,不再重要了。 那一日在月老庙,她想要将颈上的小玉给予赵绪,可是他那样温柔地为她重新系好了暖玉,在漫天的烟花之下,告诉她,只愿她平安。 从来就只有赵绪与赵缨,这一场对局,从没给予他人立足之地,从一开始,这一场局,就是他们二人的对决。 沈羡长长叹息了一声,仿佛是忽然间感觉到的疲惫,她阖上眼,缓慢地请求道, “陛下,赐臣大不敬之罪罢。” 赵缨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打量过沈羡苍白的面容,一字一句说道,“你命那婢女来传话,本是为了求生。” “孤应了你。” 他几乎要按捺不住心底涌起的火焰,然而面目却总是冷淡又威严,他问道,“如今,一封战报,你竟要向孤求死?” 沈羡面色浅淡,她跪在赵缨的面前,低声道,“那就请陛下放沈羡出宫罢。” 她就这样垂着头,也不瞧一眼赵缨,只是兀自沉默着,襟口殷红的血迹映红了他的眼睛。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拉近自己的面前,近的几乎可以看见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目中压抑着怒火燎原,沈羡不过是清清浅浅一笑。 “陛下。”她倏而拔下鬓间碧玉簪,抵在自己的颈边,重复道,“请放沈羡出宫。” 赵缨手中的力气很大,沈羡眉眼却未曾动,他不退,她亦不惧,只有一点明明灭灭的光线,拂过她的面庞,照进他的心中。 他忽然松开了手,缓慢地背过身去,高声喊道,“杜义!” 承明殿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杜义低着头应承道,“在。” “女官沈羡私自出宫,今,罢免其从三品殿前尚仪一职,既为白身。” 他顿了顿,“便逐出宫去罢。” 杜义愣了愣,复而低下头应道,“是。” 沈羡缓缓一拜,“沈羡领旨。” 赵缨未应,沈羡自地上站起身,一路经过杜义的身旁,踏出了承明殿之外。 赵缨背对着大门的方向,瞧着主位之上悬挂的舆地图出神。 外头的日光洋洋洒洒,落在宫门之下,笼罩过沈羡单薄的身影,她站定在昭化门前,只余下一身空落落。 却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自什么地方投过来,温柔的落在她的身上。 “赵绪?”她下意识出声。 周围应答她的只有空dàng的寂静。 昭化门外的长街隐蔽处,晏十一将手中长剑重新收回了鞘中,低声道,“沈姑娘已安全出宫。” 有人淡淡应道,“你带了人先行回去。” “主上?” “本王要再守一守她。” 作者有话要说:ooc小剧场 赵绪:我姐和我哥都要杀我 盛华、赵缨:闭嘴 沈羡(瞥一眼赵家姐弟):过来挨骂 盛华、赵缨:...... 赵绪:我媳妇贼拉聪明 沈羡(假装不骄傲的点点头) 渣作者:我女鹅智商贼高 沈羡:哦,还有这个人,拿我的刀来 渣作者:嘤嘤嘤 赵绪回归了,来了来了我的崽! 渣作者跑去看南京场的《孔子》啦,周一才回来,当天会断更,周二尽量准时更新,小天使们准个假!永远爱你们!务必等我回来!!不要弃文!!!我爱你们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pào]的小天使:一朵娇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画画呀、小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鱼 26瓶;倩青 8瓶;不喜欢小孩 3瓶;汨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梦中 “沈姑娘。” 裴贺得了消息, 自宫内出来,见沈羡果然还在昭化门外, 便开口问候道,“沈姑娘既然出了宫, 可是要往陵州去?” 陵州? 沈羡恍惚了一瞬, 想到裴贺这样问, 是因为赵绪已经死了。 消息传开的这样快, 这座宫里头坐在高位之上的人们, 等这样一天,应是等了很久罢。 她不由极淡的笑了笑,她从前一直想回到陵州, 是因为那里是她的来处。 可是如今,她摇了摇头, 回不去了,陵州已经不是她的归处了。 裴贺便道, “沈姑娘从前于我镇南王府有恩,若是一时间无处可去,不如与鱼儿一道做个伴罢。” 沈羡笑了笑, “多谢你。不过我尚且有去处,只是帝京路生, 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去罢了。” 裴贺沉吟片刻,道,“既如此,不如裴某送一送沈姑娘?” 沈羡犹豫了片刻, 裴贺难得体贴道,“沈姑娘放心,并非是陛下的意思。” 自然也不会回禀了陛下。 她点了点头,“那便劳烦裴统领送我一程,我要往寒云寺去。” 裴贺稍稍顿了顿,不过是瞬息间又恢复了平常不苟言笑的模样,应道,“好,寒云寺不算远,裴某送一送沈姑娘。” 他命人套了一辆马车,也不假手他人,亲自驾了车,向着沈羡致意道,“沈姑娘,走罢。” 沈羡谢过了,登上马车前,犹自往长街的方向瞧了一眼,停顿了片刻,方才进了车厢,一路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身后昭化门的字样渐渐变得模糊而遥远,缓缓阖上的宫门如同隔绝了一个世界,而沈羡安静地坐在马车之内,手中捏着一道模样奇异的双生花令牌。 这并不是宣王府的徽记,重芳宫的时候,她未曾注意到这一点,如今再看,才发觉不同。 一时间却不明白,这其中究竟有何不同。 她坐在马车之内,望着手中的令牌出神。 而在马车之外,有人手中握着缰绳,缓缓策马,以一个不算太近又不算太远的距离,一路守在他们的马车之后。 一直目送到那辆马车停稳在寒云寺的门前,方才轻扯了缰绳,自另一头的方向,同样进了其中。 寒云寺身处寒云山之中,是帝京最大的佛寺,自大盛朝立朝伊始,便与大盛一道,屹立在北方。 沈羡从前也未来过这座佛寺,还在陵州的时候,她也很少到佛寺这样的地方,偶尔时候,是一些节气时分跟着母亲去敬过香,她瞧见过大殿上巍峨的佛像常露出一双悲悯的眼睛,常令她觉出众生苦痛之感。 寺庙门口的小和尚见有人来,还以为是寻常的香客,见到是裴贤,面上倒有几分熟稔出来,笑着招呼了一声,“裴家公子来了。” 裴贺微微点了点头,问候道,“妙慧可好。” 那小和尚双手合十行过礼,回道,“妙慧师叔在坛间讲经,吩咐了不见人。” 裴贺似是一早便知如此结果,也未曾勉qiáng,点头道,“这是裴家的客人,沈羡姑娘,劳烦小师父暂且照顾一二。” 那小和尚摸了摸头,“佛寺不留宿女客。” 沈羡摇头说道,“小师父,我来此是为了寻人。” “不知道小师父可认得一个叫晏初七的人?” 那小和尚闻言不由多打量了沈羡一眼,应了一声,“原来是初七小师叔的客人。” 他想了想,说道,“那这位姑娘便随我来罢。” 又转身向着裴贺道,“裴家公子便回罢。” 裴贺瞧了寒云山头的经坛处一眼,苍郁的树木盘根错节,已是参天古木,遮蔽住了山头所有的模样。 他收回目光,向着沈羡说道,“沈姑娘,若有难处,便来镇南王府。” 沈羡点了点头,谢道,“还望裴统领代我向嘉鱼问好。” 裴贺颔首,也不曾多留,且先行下山去了。 那门口的小和尚缓步走在前头为她引路,“沈姑娘这边请。” 沈羡走在后头,一路到了一处厢房,瞧着像是平常给一些身份尊贵的香客们歇脚的地方,小榻几案茶具一应俱全,厢房里头的隔间,还备了一架木chuáng,用具虽然简单,倒是舒适的模样。 那小和尚将沈羡请到了几案前坐下,便行了个合十礼,“小僧这便去请初七小师叔。” 沈羡还了个礼,低声说道,“劳烦你。” 厢房安静,自香炉内缓缓透出一缕檀香的气味来,似乎还掺杂了一些安神的香料,淡淡的烟雾仿佛带着许多安抚的力量,平息过她心头千端万绪的许多念头。 她将案前的窗户向外推开了许多,映入眼中便是古木苍苍,应是沉淀过百年的岁月,沉静又从容,与山头盘旋的钟声相映成趣,在穿透而来的日光拂照之下,竟给了人岁月这样宁静的错觉。 外头传来了一点脚步声,她眼底动了动,心头忽然生出了一些期盼来。 “沈姑娘!” 那道门应声而开,晏初七捧着一身gān净的衣衫,踏了进来,仍然是轻快的少年模样,他将衣衫放在沈羡面前的小案上,问候道,“好些日子未见,沈姑娘似是清减了许多。” 沈羡微微笑了笑,垂头掩去了所有的黯然之色,方才重新抬起头问道,“寻找宋唯的尸身一事,玉拂许是还未来得及拜托于你,宋大夫是个好人,劳烦你寻一寻他。” 晏初七点了点头,“沈姑娘放心,玉拂姐姐已经将消息递过来了,已有人去寻了。” 玉拂的消息递出的这样快,沈羡抿了抿唇,她原本想问一问晏初七,可也曾收到过赵绪的消息。 犹豫片刻,竟也未有什么力气能够问出口。 屋里头突然就安静下来,晏初七见她模样不好受,心里头也有些难过,抬手摸着头回了一句,“沈姑娘不如先换一身gān净的衣衫,我去为姑娘烹些茶来。” 她淡笑着应了一声,抬手摸过案上的gān净衣衫,见是一套重瓣莲纹的素色袄裙,与她的身量很相合,她瞧着这些莲纹,心里头模模糊糊的有些什么念头,一时间也想不出来。 换过衣衫,也未等到晏初七再来,反而觉出疲累之感渐重,许是久处在那人心诡谲的深宫之中,如今离得远了一些,竟平白生出了一些平静之感。 她伏在案上,于不自觉间便陷入了沉沉睡梦,只是在隐隐约约间才终于突然想到,怎得晏初七还未曾见到她,便已经知道她衣襟染了血,连gān净衣衫都已备好了。 模糊间似是听到外头重新响起了一些脚步声,她挣扎着想要抬起头再瞧一瞧来的是谁,却抵挡不过深重的睡意,眨眼间便踏入了一场酣眠。 案前窗边送来一道温柔的清风,chuī起她鬓边一些乱发,拂到了她苍白的面上。 厢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来人颀长的玄色身影缓缓行至案前,无声注视过她的眉眼许久,伸出手替她将面上的乱发勾至了耳后,方才抚过她削瘦的面庞,低声念道, “阿羡。” 伏案的人睡得很沉,他坐在一旁,将她整个人抱起了一些,靠进了自己的怀中,令她睡得更加安宁一些。 沈羡在睡梦之中依稀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熟悉的一点木香,让她下意识的想要靠近,她在模模糊糊间抓住了一角衣袖,攥在手中,如同呓语一般喃喃。 “赵绪。” “嗯。”那人低低应了一声,俯下身,抵着她的额头温和笑了一声,“我在这里。” 似是因此得到了一些安抚,沈羡原先紧蹙的眉眼舒展开来,渐渐生出许多平静模样。 赵绪温柔抚摸过她的眉眼,在她的唇边落下一个长久的亲吻,他将沈羡抱在怀中,隔着窗望了一眼大盛皇宫的方向。 寒云山远远看去,几乎与大盛皇宫比邻而居,虽有山势为沟壑,却也因为借了山势,远眺处便是巍峨壮阔的大盛皇宫。 如同居高临下的一道目光,来自于冥冥之中。 山中清风送慡,落到人身上便觉出一些微寒,赵绪瞧了瞧怀中人苍白的面目,将她整个人抱到了一旁的小榻上,盖上了一层薄衾。 恬淡的光线照she进来,令人自心间缓缓生出一些柔和的暖意来,赵绪微微笑了笑,他想她的姑娘,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 晏十一忽然隔着门来请,说是玄深大师摆了残局来邀主上。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回过身瞧着沈羡消瘦了许多的模样,吩咐道,“这几日常点安神香,寒云寺闭门,不准旁人扰了沈姑娘休养。” 顿了顿,他才道,“这些时日,她太累了。” “是。”外头晏十一应了一声,犹豫道,“主上,若是惊动了玄深大师那边,会不会于主上有妨碍。” “无妨。”赵绪淡淡笑了笑,“本王心里有数。” 他将目光投向方才掉落在几案旁的那道铁质令牌,双生花的徽记映在他的眼中。 他将它重新捡起来,握在手中,他想他只应承了玄深不得现身,可未曾应承过,不能给予一点提示。 他想他的姑娘这样勇敢。 他不会输,他的姑娘也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ooc小剧场 玄深:大哥你这是在作弊好伐,要点脸? 赵绪:晓得啦,来,羡羡,抄这题,么么哒! 玄深:好气,我要举报! 渣作者(亲妈脸):驳回! 乱入一只裴贞:你们姓赵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赵绪:晓得啦,就你不姓赵吗? 裴贞:...... 渣作者回来啦~《孔子》舞剧真的好好看,采薇和玉人,还有棠棣这三个篇章,真是神仙跳舞了~小天使们有机会也去看看呀~真的是又美又震撼! 这两天有很多小天使给了渣作者爱和肯定,渣作者感觉超级开心的,希望我的小天使永远爱我呀~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三合一 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空气中淡淡的安神香味将原先的一点木香遮盖了过去,沈羡睁开眼, 握着手中的薄衾茫然了片刻。 她重新推开轩窗,待见到外头在昏huáng暮色中依然苍翠的参天古木, 神色中才显出了几分清明来。她方才几乎要以为自己回到了云州的官驿, 依然是那个平淡的huáng昏, 她推开窗, 能瞧见赵绪长身立在不远处, 水波纹的暗绣涌动在她的眼中,衬得他显贵又清隽。 他生得冷淡,却会向她笑得温柔。 山顶沉闷的钟声自林间一路盘旋而下, 生生将人从回忆中拉扯了出来,沈羡低过头, 瞧见chuáng边的几案上端正的摆着那枚铁质的令牌。 她端详了那双生花的徽记片刻,令牌被摆放的这样端正, 竟令人不由想到君子端方模样,心底忽然间察觉出几分古怪来。 方才来为她阖窗的人,不是晏初七! 也不知道是钟声敲响了她的神思, 还是冥冥中察觉到了一丝熟稔,她的心头忽然跳了跳。 不由便握紧了手指, 收起那道令牌要往厢房的外头走去,迎头险险将要撞上一人,是原先守门的那个小和尚。 她将神思定了定,有些歉然道, “小师父。” 小和尚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向她行了合十礼,“初七小师叔外出,吩咐了小僧来为姑娘送斋饭。” 沈羡谢了一声,从他手中接过了食盒,在心中思量了小师叔三字片刻,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小师父瞧着与初七年岁相仿,初七竟是你的师叔?” 那小和尚和善地笑了笑,指了不远处山头的几座禅房说道,“初七小师叔是住持大师收养的孤儿,入门也早,比小僧要高了一个辈分,是以称师叔。” 沈羡隐隐约约间似乎是抓住了一些什么,尽管她一时间未能想明白,却还是下意识问道,“你可是还有一个叫做晏十一的师叔?” 那小和尚愣了愣,回话道,“正是。” 似乎是哪里有一道光迎面浇过来,令她一直横亘在眼前的迷雾稍稍散去了一些。 除夕那夜,晏初七落发着了僧袍而来,她曾经听他提起过,他的师门,是寒云山上寒云寺。 从前晏十一也提过,他与初七是孤儿,被老主子收养,跟在了赵绪的身边。 寒云寺的住持,与赵绪莫非有渊源 “不知贵寺的住持是?” “玄深大师。” 沈羡将食盒重新递回小和尚的手中,恳切道,“劳烦小师父引路,我有要事,须得见一见玄深大师。” 那小和尚摇了摇头,“沈姑娘还是好生休息罢,住持如今应当在禅房弈棋,不便前去打扰。” 沈羡抬头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山头,长长的石阶一路铺满了前路,她向着那小和尚点了点头,说道,“小师父不便,沈羡可自行前往。” 说罢也不待人反应过来,已然踏出厢房的廊道,一路匆匆向着石阶而去,她原本就削瘦了许多,如今身影落在昏huáng天幕之下,漫天石阶之前,愈发显出单薄与影淡感。 那守门的小和尚也不便过多阻挡她的脚步,跟在后头未及走上几步,便被廊道边伸过来的手拉扯住,见是抱着剑的晏十一守在此处,小和尚恭敬低头称了一声师叔。 “宣王殿下吩咐,不许阻拦沈姑娘。” 那小和尚怔了怔,手中还提着那个未曾送出去的食盒,低声应了声是。 遮天的古木阻挡住了余下的夕阳暮色,一点星子自天幕之中显出光亮来,沈羡袄裙浅淡,重瓣的莲花纹样却如同自幽暗中破出,生长出许多的执着与坚定。 她还未出承明殿的时候,曾经察觉到一些端倪,重芳宮既然命了阮红灵动手,又收到了赵绪身死的消息,赵绎的战报中为何只字未提,这其中,分明是有异。 那个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何,摸索到了袖中的双生花令牌,模糊间便想到了初七所在的寒云寺,那时她只是隐隐有些预感,如今她却感觉到,一些真相,已然近在咫尺。 她缓缓踏在生长了一些青苔的石阶之上,如同忽然降临在夜色之中的逆旅人,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禅房中突然亮起的灯火之上。 玄深思索着落下一道黑子的时候,赵绪起身点亮了案前的一盏油灯。 他似乎是觉得不够亮,又将几盏诵经时用的莲灯一道点了,瞧着逐渐明亮的灯火缓缓自禅房内向外头透出了许多,方才重新回到案前,淡淡笑了笑,落下最后一道白子。 玄深抬头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笑问道,“宣王何故点灯?” 赵绪面容平淡,说道,“入夜了,路难行。” 玄深面目慈悲,“心灯不灭,何惧黑夜。” 赵绪瞧了棋局片刻,笑了笑,“大师既非赵绪,又如何知道,赵绪方才点的,不是心灯呢。” 玄深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说道,“先帝从前曾说过,宣王心中,有大光明。” 赵绪神色未有波澜,他抬起头瞧着玄深的面庞,唇角泛起一些渐深的笑意,淡淡道,“大师输了。” 玄深闻言低头打量过棋局,方才也未曾察觉,落下了最后这一子,才发觉,败局已定,其中搏杀变幻竟这样隐晦又沉稳。 他长声叹一口气,面目中流露出一些惋惜之色,“又破了老衲的一局残棋。” 心底正想到,此后余生竟又要少一副乐趣。 禅房之外忽然响起了零星的叩门之声,温和的声音带着些微的平静感, “玄深大师安好,沈羡求见。” 面目慈和的和尚转头瞧了一眼同样笑意平静的赵绪一眼,视线自那副棋局上打量过,方才缓缓开口道,“施主进来罢。” 沈羡立在禅房门口,被其中透出的光线一照,眉眼中生出许多的滟滟莲华之色,她推开门,一路行到了案前,身穿袈裟的老和尚坐在蒲团之上,身前摆着一副已成定局的棋盘。 两三盏莲灯与案上的油灯一道照出亮光,自房里头一直投she到外头渐渐静谧的夜色之中。 原来她方才在石阶上瞧见的亮光,来自这里。 “大师。”沈羡双手合十,垂眼一拜,“可是扰了大师的棋局。” 玄深打量过沈羡的模样,见她坚定又从容,在心底笑了笑,想到这样的姑娘,与赵绪一样,也是心中有大光明者。 “施主自来处来,恰解了这去处棋,是最得宜。” 玄深笑眼慈祥,将盘上的棋子缓缓捡回了棋盒之中,抬手请道,“施主坐罢,夜色才堪至,不如陪老衲下一局棋罢。” “是。” 沈羡应承了,伸手要去捡棋盘上的黑子。 却听得玄深笑道,“老衲年岁大了,施主不如让老衲执黑。” 沈羡温和笑了笑,转而自一旁的白子棋盒中取过了一子,应道,“大师请。” 玄深将黑子落在棋盘上,开口道,“施主过来,可是有所求?” “正是。”她将白子按在一旁,瞧着玄深的眼睛说道,“沈羡想要求一求宣王赵绪的消息。” 玄深紧接着又落下一子,平和道,“听闻灵川战报已至帝京,宣王身死,遗骨将要进京,沈施主何出此问。” 沈羡抿了抿唇,神色冷静的厉害,也不qiáng求,转而问道,“不知道寒云寺僧人众多,为何晏初七与晏十一先前却未曾落发。” “自然是因为三千未断。”玄深年岁已老了,垂着眼睛的时候,显得格外的慈祥和沧桑,“尘缘未了,宿命未完,又如何能皈依。” 沈羡手中的棋停住,她抬起头,以一种令人无法回避的姿态问道,“那大师的尘缘与宿命,又可曾了结?” 明明生得是温柔模样,目光中却透出了这样敏锐的澄明与dòng悉之色,玄深如今才有些明白到,赵绪的不动摇,约莫是来自于沈羡的不退惧。 玄深将握在手中的棋子重新收了回去,面目间的沧桑之色似乎是忽然深重了一些,连须发都愈发显出霜雪颜色。 倒也未曾回答什么,只是平静地笑了笑。 很久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了。 然而沈羡却依然将目光落在他的面庞,她瞧着玄深已经生出许多沟壑的面目,几乎要觉得这样的老僧面目是与生俱来,以至于难以想象出,他从前年少时候的模样。 她喉间动了动,似乎是觉得不够恭敬,便站起了身,端正了脊梁,俯身作长揖,敬道,“卫先生。” 原来是卫家人。 玄深将手中握着的黑子松开,缓缓放回了棋盒之中,叹息着想到,她方才叫他卫先生。 他似乎将这个称呼置于沉吟间许久,眼底有许多难得的动容之感,“是沈姑娘客气了。” 沈羡直起身,低声说道,“元帝时,卫公有双生二子,长子卫无戎,十岁可力拔千钧,承袭了骁骑营统领一职,也就是后来先帝时的老卫统领。” “听闻卫公次子年幼便有智名,五岁可诵,六岁能成诗,名曰无垢,史记有载,卫无垢七岁而夭,自此后卫氏子息单薄,到了第三代,仅存卫衡一子。” 玄深面目仍然和善,他瞧了瞧沈羡,终于笑了笑,“沈羡姑娘,心底不仅有大光明,还有大智慧。” 沈羡抿了抿唇,问道,“是什么,让卫氏不惜送出一子。” “沈姑娘觉得呢?” “忠君。” 玄深缓缓拨动过手中的念珠,跳动的烛光模糊了他眼底的神情,便听得沈羡垂着眼睛低声说道,“前朝哀帝无道,卫氏跟随元帝起而伐之,乃建立大盛朝。听闻卫氏原本也是北方的世家,族中子弟皆从军,仅仅卫氏,已经自成一军。” “而元帝登位后,卫公坚辞异姓王之分封,三代退守骁骑营,从前跟着卫公与元帝一道讨伐哀帝的那些卫氏族人,又去了何处?” 玄深手中的念珠停住,他将念珠扣在掌中,双手合十,向着帝陵的方向缓缓一拜,称道大盛永昌。 寒云寺始于大盛朝早年,建成时,僧人之数便有百千,卫氏却骤然从一个庞然的大族,变成了门庭冷落的小户。 玄深开口说道,“我卫氏的族人,代代忠君。” 沈羡打量过禅房庄严却冷清的模样,心头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神色敬重地应了一声是。 崇文馆有载,卫公识于元帝微时,惊于其《治世策》中才华胸怀,馈赠千金而聘马骨,以壮大元帝招贤讨伐之声势,元帝善谋,卫公善战,所到处,一呼百应,势如破竹。后,二人兵至帝京脚下,元帝将随身多年的宝剑双手捧予卫公,指天誓道,愿与卫公分天下。 元帝登位后,卫氏却迅速地消亡下去,惜哉卫公千古忠义之人,仍要为功高所困。 不过是一座承明殿,竟从此将两人永远摆放在了君臣的位置之上,不知道元帝再想起从前年月时,可曾感怀过昔日千金买马骨的知jiāo情义。 卫氏的族人自此退居在佛寺之中,无形中便分解了卫公手中的兵权,换得了这场君臣相jiāo的一场体面,想来也是卫公最后的保全之策。 然而卫氏的骁勇,是大盛不可多得的一支力量,元帝不肯轻易舍弃,以卫公的双生二子,一明一暗,分别掌握骁骑营和卫氏的宗族力量,互为牵制,牢牢掌控,这支力量更是成为帝京的稳固的一道后手。 赵绪给她的双生徽记令牌,原来指的便是卫公的双生二子,这道令牌,可以调遣的不是晏初七,而是隐藏在寒云寺中的这支卫氏的力量。 赵绪竟然将这样重要的东西jiāo予了她。 而卫家人,一门忠臣子,三代英豪杰,到了如今,竟连卫衡也不曾保住。 “卫统领携诏出逃的时候,将东西藏在了寒云寺。” 帝王博弈,贵在制衡。 裴氏独大,二皇子缨世家之盛,当世无可面其锋芒者。 然而晏十一与初七跟在赵绪身边已久,从一开始,先帝就在制衡他这两个极端出色的皇子。 先帝将卫氏的力量给予赵绪,扶他壮大,为的是制衡赵缨背后的裴氏。 玉玺和遗诏,是先帝留给赵绪后发制人的退路,然而三年前,赵绪未动。 而三年后,这场棋局还是如约而至。 她想到玉州林中,赵绪救下裴贤的时候,将初七罚回了寒云山,是不是在这段路程的最初起点,赵绪便已经dòng悉了全局,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踏入了这场声势浩大的棋局。 他为人这样dòng明,在一开始的时候,便已经猜透了卫衡手里的东西所在之处,同样也在一开始的时候,已经知道是他的皇姐要杀了裴贤,甚至,他也知道,赵缨三年不动谢真,是在bī他入局。 可是他还是来了,北戎多年之乱,是他与先帝同样的的一道心结。 他甚至还想要试图放她皇姐一个解脱。 沈羡抿了抿唇,瞧着面前的玄深和尚,轻声问道,“卫老先生,是先帝这场棋局的守局人罢。” 玄深眼底终于露出了一些惊异之色,他仔细打量过她的面容,似乎是惊诧于她的敏锐,几乎堪破了先帝棋局的全貌。 她伸手将一直贴身佩戴的那枚小玉解下来,捧在手中,重新拎直了脊背,向着玄深缓缓一拜,恭敬道,“先帝信物在此,请卫老先生成全。” 玄深盯着她双手捧过来的那枚玉珏片刻,随手将那黑色的棋盒抬起来,能见到那底下有一些微微的凹陷,伸出手指微微一叩,便打开成一个暗格模样,里头赫然是承明殿一直失踪的那枚传国玉玺。 那玉玺缺了一块不大不小的边角,玄深自她手中取过玉珏,轻轻一扣,竟与那传国玉玺严丝合缝。 他平静地笑了笑,“沈姑娘的父亲,才是先帝棋局的守局人。” “卫氏,也不过是局中的区区卒子罢了。” jiāo给卫氏的并不是完整的传国玉玺,那最重要的一环,落在了一个始终在全局之外的沈为清手中。 沈羡瞧着那枚传国玉玺,半晌没有说话,先帝同时还在制衡着卫氏。 先帝将信物jiāo给了卫氏以外的人,是想将选择权落在赵绪的手中,从而避开卫氏择主而栖的可能。 却不曾料到,这一环,在棋局的一开始便被击破了,而令人觉得命运奇诡之处在于,她成为了这场局的一枚活子。 而她能够在这场奇诡的命运之中留得性命,竟也是源于这一子的落处。 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楚究竟是先帝推动了这场棋局,还是命运在bī迫所有人走到一条绝路。 玄深面目依然和善,“有件事情,沈姑娘并不曾猜中。“ “先帝遗诏并不在此处,”他似乎是笑了笑,“没有人知道阿衡将先帝遗诏藏在了何处。” 玄深瞧了一眼被点亮的莲灯,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叹息道,“天子善谋,可是人心,又如何能万无一失。” 她愣了愣,不由问道,“先帝遗诏中究竟写了什么?” 玄深笑了笑,“老衲又如何能窥探到先帝的心思。” 他将传国玉玺递到沈羡的面前,“沈姑娘既然破了先帝之局,这玉玺,便jiāo给沈姑娘罢。” 沈羡顿了顿,没有伸手去接,仍然保持了俯身而拜的模样,恳切道,“沈羡想一求宣王赵绪的消息,还请老先生成全。” 玄深闻言不由露出些遗憾之色,惋惜道,“老衲今日连输了两副好棋。” 他自蒲团上站起身,将沈羡引到了几案后头的静室门前,平和道,“是殿下胜了。” 静室之内闻声亮起了一豆灯火,如同一道冥冥的指引之光,令沈羡不由怔了怔,伸出的指尖都带着一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却似乎是凭空生出的默契,那道门忽然从里头敞了开来,那人立在微弱的灯火之下,玄色的衣衫隐于黑暗之中,金线的暗纹却流动过烛火的微光,他向着沈羡伸出一只手掌,淡淡笑道,“阿羡。” “赵绪。”沈羡立在原地,目中仍有些惊惶的犹疑,她一动不动地瞧着面前人熟悉的面孔,半晌仍是不确定地唤了一声,“赵绪?” 赵绪伸手将她整个人拉进了自己的怀中,温暖的一点木香将她整个人的不安感都抚平了一些,却仍能感觉到她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他叹息一声,不由将她整个人揽的更紧了一些,低声道,“别怕。” 她轻轻应了一声,这些时日压在心底的惊惧在这一瞬间倾泻而出,不过是刹那之间,眼底已经是模糊一片,从她苍白的面孔之上一路落进赵绪的襟口,连带得他心底都是微微发烫的痛楚之感。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放缓了声音温柔说道,“别怕。” 沈羡抬起头瞧着他,赵绪的手指带着些微暖意缓缓拭gān她的泪水,摩挲着她的面庞低声道,“阿羡。” 他握住她的手指,带着她一道从静室的黑暗之中从容走了出来,立在玄深的面前,他淡淡笑了笑,“赵绪所求,还望大师成全。” 玄深拨动着手中的串珠,点头道,“卫氏即刻便会出发。” 心底却不无怅然的想到,这样好的棋局,竟也被破了,他的余生该少了多少乐趣。 他将目光落在赵绪身旁的沈羡身上,和善地笑了笑,将手中的串珠递于她的面前,说道,“卫氏难得有缘人,沈姑娘既然解了卫氏的渊源,老衲便赠姑娘一串手珠罢,愿沈姑娘平安。” 沈羡点头道,“多谢卫老先生。” 玄深转过身,苍老的声音缓缓传来,“卫无垢七岁夭折,只有玄深苟活了这几十年岁月。” 赵绪眼底有淡淡的悲悯之色,他伸手将那串手珠戴在了沈羡的腕上,握着她的手低声说道,“卫无垢与我父皇,皆是棋痴。” 沈羡便问道,“你方才所求,与灵川有关?” 他摇了摇头,瞧了一眼外头深沉的夜色,“是南境。” 沈羡怔了怔,便听得赵绪低声叹道,“皇姐的执着,远超过赵缨的想象。” 他果然全都知道。 赵绪握着她的手将她重新圈在自己怀中,她瞧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在头顶低低响起,“皇姐想要击杀的,不仅仅是裴世子,是整个裴氏。” “镇南王?” “十一刚收到的消息,齐裕被人吊死在了律判司门前,留下了一纸认罪书,自认受裴太后与镇南王指使,毒杀先帝,顾丛原先提拔的门生,已经在朝堂开始动作,最多两日,裴氏有罪论便会沸反盈天,加上裴世子失踪牵扯了南疆公主,裴氏此时,已如烈火烹油。” “是变数?” 赵绪静了静,“皇姐的身后,应当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与裴贤的失踪,皆是赵缨局中不曾预料到的变数。” “因为齐裕死了?” 赵绪点头,“皇姐的手段,约摸也是打算借顾丛门生之便利,以手中的先帝之死证据击打裴氏,本在赵缨掌握之中,然而他困住了皇姐,却仍然没有防住齐裕之死。” 也没有料想到裴世子的失踪。 齐裕死不得,赵缨确实有心要诱盛华杀齐裕,本来由他出手救下齐裕的命,再转而放出刺客刺杀的风声,朝堂上下就会知道有天子之外的人想要杀了齐裕灭口,先帝之死的证据便会在反手间被钉成构陷天子的捏造之物。 却不成想,齐裕还是死了,还是死在了律判司的门前。 这桩先帝之死的裴氏案,便被bī到了死路。 这不是盛华的手段,她的背后,还有一个人。 沈羡皱了皱眉,她反手握住了赵绪的手掌,问道,“你担心那个人会对裴世子不利?” 赵绪缓缓道,“英雄迟暮,镇南王已经老了。这些年在南境,裴贤是抗守南方的一员大将,又是裴氏的重心,若是击杀裴贤,对镇南王,对裴家,都是重创。” “所以你想要让卫氏驰援南境?” 沈羡从他怀中转过身,瞧着他问道,“是卫氏不愿意?” 赵绪瞧着她,眼底泛起一些笑意,点头道,“卫无垢是个棋痴,他与我父皇的大盛江山之局尚未有个结果,要他提前bào露卫氏,如同要了他的命。” “我与他有约定,若是先帝之局被破,他便要让卫氏驰援南方。” “你让玉拂给我令牌,是想要提示我玄深就是卫无垢?” 赵绪摇了摇头,温柔笑道,“我想要让我的姑娘,早一些来到我的身边。“ 他生得样貌清隽,笑起来常令人觉得安定,沈羡怔怔瞧着他,抿了抿唇也没有说话,令牌在赴灵川之前便已经jiāo给玉拂,他要给她的,不是一个提示,是一条退路。 身在局中,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他想用卫氏,保她全身而退。 “赵绪,”沈羡低声道,眼底仍有一些浅淡的惊惧,“不要再走了。” 那些惊惧刺痛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将她重新揽进怀中,下颌抵过她的额头,应承了一声,好。 似乎是他向来能给人安稳的力量,沈羡得了这一句,便觉得心头的所有重担都放下了许多,外头的夜色愈发宁静,而里头的这一点烛火,徐徐晃动过他二人的面庞。 “阿羡,”赵绪抱着她,忽然低声说道,“皇姐她,连我都想杀。” 赵绪在她面前少有这样示弱的时候,这一声低低的阿羡,令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她用力握住了赵绪揽住她的手指,扣在掌心中,想要传递给他一些暖意,却被他反手握住了,低过头亲了亲她的唇角。 似乎是这样的感觉太过安宁,令人生出了不舍,他重新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按进了自己的臂膀之间,几乎要在这场亲吻之中,将她整个人都揉进他的骨血里。 他的亲吻依然温柔,却仍能叫人察觉到其中一点压抑的难过。 沈羡伸手环抱过他,想要予他一些更多的回应,却听得他一路吻到她的耳边,低声喃喃了一句,我的阿羡。 这样深情又柔软,令人心头都要滚烫起来。 她的睫毛颤了颤,亦是低低回应了一声,你的阿羡。 惹得他一声喟叹,扶过她的面庞,在她的眼底落下了最后一个温柔的亲吻。 一点清风自窗缘的缝隙之中chuī来,也不知道chuī开了谁的心窗。 “赵绪,”沈羡温和向他问道,“灵川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不过是安静了片刻,淡淡说道,“红灵死了。” 赵绪握着她的手指,带着她一路行至窗前,伸手推开了,能瞧见漫天星子落于漆黑天幕,给了人许多的希冀之感。 “那夜无星。”赵绪神色浅淡,低声讲道,“皇姐要红灵杀了我。” 灵川的夜晚总是寒冷,身穿红衣的女将军跪在赵绪的面前,深深一个头叩下,说道她只认宣王殿下一个主子。 她年少时便与长姐一道跟在长公主身边常驻灵川,等到她稍稍长大了一些,可以跨马提剑,上阵杀敌的时候,她跟从的人,一直是赵绪,那个崇武十八年在战场之上如同天神一样的少年,是她年少时的信仰。 一路跨马走过灵川苦寒,玉州困地,帝京凶险,也未曾改变过她的初衷。 “我第一次见到红灵的时候,她还是个与我一般大的孩子,父皇只有皇姐一个公主,长我许多岁,那时便已经是闻名天下的大盛公主了,绿川是她的姐姐,也长她许多岁,将她保护的很好。那时候绿川不许她喂战马,也不许她碰皇姐的剑。崇武十八年,我大捷归来,瞧见她一个人站在外头,手里还握着一株绿色的野草。北境寸草不生,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寻到的。” “她跟我说想要喂我的战马。” 赵绪叹息了一声,低声道,“阿羡,我很后悔那天让她喂了我的战马。” 那个时候他年岁不算大,并不知晓他这样的人抬手间的一个给予,会带给旁人这样跌宕的命运转折。 “我向父皇讨了一匹战马,送给了她,没有几年,红灵就成为了灵川战场上锋利的一柄剑。” “阿羡,”赵绪瞧着她,浅淡的笑了笑,“若是没有入帝京,而是回了陵州,你的余生,是否会安稳上许多。” 沈羡怔了怔,问道,“阮副将她?” “是老七。”赵绪静了片刻,继续说道,“他与赵绎遣来随行的监军一道,带人围了我的营帐。” 灵川的夜晚无星,只有一排排的火光映照了两相对峙的面孔。 他与赵绎从前年少时便熟稔,似乎也不需要过多的岁月,他们二人就要在天家这条末路,执剑相对了。 他赴灵川时,不过带了一些寥寥的府兵,可是替他挡在赵绎的火光面前的,却有数百之众。 有些面孔赵绪还有着清晰的记忆,是在崇武年间的时候,与他一道抗北杀敌的同袍,余下的面孔赵绪也能够认出许多,是在新帝年间的此时,同样与他一道抗北杀敌的大盛战士。 乌泱泱的人群分别阻隔了他与赵绎的身前,他站在营帐之前,淡淡打量过马上的赵绎,开口叫了一声老七。 “三哥。” 赵绎仍然是从前的模样,从来都不肯穿戎甲,着一身锦绣,佩着那把瞧着好看却毫不实用的无鞘窄弯刀,他双手握着身前的缰绳,明明有火光映在他眼中,却只有黯淡的磷光。 他神色冷漠,缓缓说道,“陛下有旨意,要送宣王的骸骨进京。” 原先静默的人群骤变为哗然,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将军不能杀! 将军不能杀! 赵绪不是帝京天潢贵胄的宣王殿下,他是带领他们击退北戎,守卫灵川北境的大盛将军,从前年少时,他在灵川,如今大盛更迭了一个朝代,他依然是屹立在灵川最高绝处的大盛将军,跨战马,提剑去,踏破北戎贼子千万!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yīn山。 赵绪在,灵川在,大盛在。 接连的声响爆发起来,共同串成一道震天的呐喊。 “将军不能杀!” 赵绎冷漠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落在赵绪平静的面容之上,他也不见有什么表情,只是冷然重复道,“陛下有旨意,要送宣王的骸骨进京。” “我来!” 阮红灵一把抽走了赵绪的佩剑,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站定在赵绎的马前。 “你要骸骨!我给!” 也不曾再回头,也不曾再留话,执剑时竟已经是诀别。 阮红灵倒在地上,身旁是宣王的佩剑,人群在刹那间安静了下来,喉口的gān涩令人发不出一点声响。 “阿羡,”赵绪瞧着窗外天幕之上低垂的星子,淡淡自问道,“若是我不曾向父皇讨要那匹战马,也许便不会令她走在这样一条道路上。” 沈羡摇头应道,“若是阮副将可以重来一遍,我想她还是会想要喂一喂大盛将军的战马。” 赵绪极淡的笑了笑,“那时候老七半晌也没有说话。” 赵绎从马上下来,捡起了地上那一柄宣王的佩剑,平静地说了一句,宣王已死。 那随行的监军朝着赵绎厉声喝道,“旭王殿下这是要欺君!” 赵绎冷眼瞧了过去,面色极为漠然,“我说宣王已死。” 那监军被他忽然拔起的气势吓了一跳,还没有来得及再开口,便瞧见赵绎举起手中的佩剑,击剑而鸣,高声道,“送将军!” 那些大盛的将士们,皆是举起手中的佩剑,长击而鸣,慨歌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他们面容坦dàng,高声呼道,“送将军!” 北戎营地的火光渐渐亮起,有人高声来报,北戎夜袭! 赵绎命人收敛好阮红灵的尸身,手中仍然握着那柄宣王佩剑,他重新回到了马上,面容仍然漠然,却高声道,“宣王已死,都随我去抗北戎!” 监军几乎是尖声惊叫了起来,“你们都要欺君,你们这是反了!你们……” 一柄长剑穿透了他的脖颈,监军张了张口,没有来得及发出余下的质问。 赵绎瞧也未瞧他一眼,抽剑喊道,“北戎犯我边境,都随我去!大盛将军不退!大盛子弟不退!” 竟也是一呼百应。 赵绪立在人群之后,头一次见到他的七弟有这样正经的时候,他见到赵绎举着他的佩剑,带领着浩dàng的大盛之兵,向火光处而去。 临别时,他曾回头瞧了赵绪一眼,嘴唇动了动,离得太远也听不见声响,可是赵绪却瞧的分明,他说的是,三哥。 赵绪立在无声处,向他点了点头。 那夜大盛将士骁勇无匹,一路击退了北戎的夜袭,第二日,宣王身死的消息,便传到了帝京,不日进京的,还有那副宣王的骸骨。 沈羡在心底微微叹息了一声,宣王骸骨到京之日,大约便是赵绪与赵缨,直面相对之时。 兜兜转转,竟还是要面对这样一日的到来。 赵绪长身立在窗下,握着她的手掌始终不曾放开,一时间却是无话。 沈羡的手指与他扣的很紧,她低声道,“旭王殿下,始终叫你一声三哥。” 赵绪点头应了一声,又道,“老七不是将才,那夜只是凭借一时士气暂时守住了灵川。” 赵绎竟然守不住灵川,沈羡愣了愣。 “可是卫氏已去了南境,灵川该如何?” 她僵了僵,犹豫道,“你想回灵川?”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不安,赵绪将她的手摊开来,缓缓抚平她蜷曲的手指,温和道,“不是我。” 她瞧着他,没有说话。 便见赵绪瞧着她温和的眉眼笑了笑,淡淡说道,“从前承了裴五一个人情。” “嗯?” “是时候还给他了。” 沈羡怔了怔,一时间未能明白,“你想让裴五守灵川?” 他不过是淡声回了一句,是赵缨。 夜风安静,燃烧到尽处的莲灯缓缓熄灭,禅室里愈发暗了下来,只余下外头的一点星光映在他二人的眼中,生出一些熠熠的光亮。 “赵绪。”沈羡低声开口道。 “嗯。” “你不是旁人的命运折点。”她顿了顿,一字一句说得温和又坚定,“你是一道光。” 你是我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个故事是从这一章开始入V的,渣作者写的这个题材,冷也是真的冷,但是幸亏有一群可爱的小天使活生生给我奶起来了,渣作者心里面有很多很多感谢的话,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能给大家鞠个躬了,会在评论给大家发红包的,请小天使们继续爱渣作者呀~ 【qiáng势推文,我的爱情叫十四阿白】 十四是我还没开文就认识的好基友了,可以说从我开文到现在,一路把我奶了起来,每次我想放弃的时候,都是十四给我洗的脑,才有了这篇渐渐走来的雪中来,给我的十四也鞠个躬叭! 然后我要chuī爆我们十四的《将军夫人心狠手辣》!正剧正剧正剧!一本正经的正剧!哈哈哈!当你看完前面十章以为故事是这样简单的时候,后面一轮一轮的篇章会告诉你!太天真了!!逻辑流作者,爱好自己破自己的伏局,请大家移步观赏一个每天码字都被迫jīng分的作者十四!!爱你们我的天使!也爱我的十四! 《将军夫人心狠手辣》by十四阿白 冷面忠犬大将军×yīn狠腹黑女主角 前世pào灰宠妃白问月,重生后和兵权在握的大将军,联手锤爆狗皇帝一家狗头的nüè渣权谋故事(划掉,甜甜爱情故事) 白问月:有权有智有颜的老公外挂了解一下。 魏央,身为打野不刷野,偏偏要辅助。时不时还要帮媳妇1v9的忠犬男人。 先婚后恋1v1 HE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3个;一朵娇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517223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妙慧 朝堂的风雨还未曾将波澜送至寒云寺, 已有噩耗先行一步。 多日也未曾有消息的裴世子,竟然出现在了寒云寺。 山间下了一场阵雨, 裴家人来的时候,竟都是衣衫湿透了的模样, 裴贺打马走在前头, 后面跟着的是裴贞与裴嘉鱼二人, 到了山门前下了马, 三人俱是一言不发。 守门的小和尚见到裴贺, 仍然是道了一声,“裴家公子来了。” 裴贺整个人都崩成了一条直线,僵硬的点了点头, 问道,“我大哥呢。” “裴世子的尸身已在妙慧师叔处安置。” 尸身二字令裴贺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听到身后裴嘉鱼几乎厉声问道,“你这个小和尚胡说什么!” 那小和尚似乎也是觉得为难, 只好低声回道,“听闻是裴世子在外头受了重伤,寻摸着到了寒云寺中, 妙慧师叔这几日都在山头讲经,未曾回了禅房, 待昨日回去了,才发现裴世子他已经……” “你胡说!” 裴嘉鱼并不肯听,向来开朗的眉眼压着极端的怒火,她抬起手便想要向那小和尚一掌拍去, 被裴贞握住了,就见他以一种极为少见的冷然瞧过了那小和尚,缓缓道,“前头带路,再多说一字,便拔了你的舌头。” 那小和尚收了声,一言不发地引路走在前头。 裴家人跟在后面,每靠近不远处那禅房一些,裴嘉鱼的面色便苍白几分。 裴贺走在二人的前头,瞧不见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浑身僵硬的步伐。 裴世子失踪了这些时日,耗费了裴贞许多神思,以至于他如今瞧起来比起从前更加瘦削了许多,从前风流的月白色衣衫,如今更多的是瘦骨嶙峋之感。 他跟在后头,忽然间停了停,回头瞧了瞧寒云山顶的几处禅房一眼,重新一言不发地跟上了前头的脚步。 赵绪立在窗前,淡淡瞧着山下一路走过的身影,低声道,“还是晚了一步。” 晏初七已在外头搜寻了多日,始终未有线索,谁能料到裴世子竟是在寒云寺中,近在眼前。 那背后的人,让裴贤死在这里,是想把寒云寺也一道推向风口làng尖。 “怎么会。” 沈羡低声道,她几乎还是不能相信这个消息,裴世子之死,来的这样突然,却又令人不得不正视他失踪多日,凶多吉少的事实。 “裴氏之难,已无力回天。” “那嘉鱼她该如何?” 赵绪低低叹息了一声,“裴氏功高多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未尝不是赵缨心头之刺。” “是陛下动的手?” 赵绪摇了摇头,“南疆之乱不是赵缨想看到的局面,只是裴家,该寻一个退路了。” “赵绪,”沈羡低声道,“我想去瞧一瞧嘉鱼。” 他应道,“裴贺知你在此,也好,去罢。” 妙慧的禅房外头还围了好些人群,寒云寺中的人皆知妙慧师叔与裴家有渊源,如今听闻裴家的世子死在了此处,不由起了许多的窃窃之声。 “妙慧师叔,人带到了。” 引路的小和尚面对禅房,双手合十行过礼,又道,“来的是裴家的三公子,五公子和郡主。” 就听得里头响起了一声平淡的应声,“把东西送出去罢。” 禅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眉眼尚幼的小和尚捧着一个漆黑的罐子走了出来,打量过外头立着的几人,走到裴贺的面前,垂首道,“裴家公子。” “这是裴世子的骨灰,请裴家公子收好了。” 裴贺几乎是浑身一震,他艰难问道,“骨灰?” 他向着禅房里头问道,声音都梗在齿间,“你怎么能……” 连最后一面都不曾留给我们。 捧着罐子的小和尚低声回道,“裴世子的尸身已坏了多日,妙慧师叔怕裴家人瞧着伤心,便做主焚了,炽火消业,望裴世子得大安宁。” 裴贺捏着手指,发出了许多咯咯的声响,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裴嘉鱼一把抢过那个漆黑的罐子,作势便要往地上摔去,被裴贺拦住了,心痛地喊了一声鱼儿。 “我不信!你凭什么给了我一个这样看不见摸不着的黑罐子,就说我大哥已经死了!” “你们在骗我!我大哥定然是被你们藏起来了!” “是不是!”她无助地瞧了裴贺的面色,又转而仓皇地瞧向禅房里头,凄然喊道,“二哥!” 禅房的门只开了微微一条缝隙,里头晦暗的厉害,似乎是妙慧没有点灯,是以外头看起来,竟是一眼望不到头,也一眼望不到光。 见里面没有人应声,裴嘉鱼抱着那个罐子,跪在地上,又是凄怆喊了一声,“二哥。” 裴贺嘴唇动了动,半晌方才问了一句,“你不打算出来,见一见我们?” 里头终于传来了一点声音,却冷淡的令人不愿意再多听上一回,“寒云寺只有妙慧,裴家的施主,请回罢。” 面目尚幼的小和尚闻言便回到了禅房之内,缓缓要将房门阖上。 “二哥……”裴嘉鱼面上都是泪水,她伸手抠住了房门的木缘,怆然问道,“你也不要鱼儿了吗?” 那里头安静得毫无声息,围在禅房外头的人群窃窃之声渐渐响了起来。 原来妙慧师叔是裴家的二公子。 “鱼儿,起来。”自后头伸过来一只手,将她从地上撑了起来,裴贞削瘦,手掌中却皆是力量,他将裴嘉鱼与那小小的漆黑罐子一道握住了,方才冷冷瞧了一眼禅房紧闭的房门一眼,“裴贽,从今往后,你便好生做你的妙慧罢。” 裴贺颌线紧绷,本想斥一句裴五,终究也没有开口。 倒是裴贞一眼便dòng穿他的神情,冷笑道,“三哥还想着裴二能重回裴氏不成?” 不是裴贞dòng明,而是裴贺心底里也大约知道,从镇南王将他舍出去那一天起,裴贽便已经不会再回头了。 约摸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是先帝年间,二皇子缨生了一场大病,太医院左瞧右瞧也不见好转,那时候玄深已经是大盛最有德望的高僧,曾进言道,二皇子之疾,需入佛门消业方可去之。 裴贵妃膝下仅有一子,如何舍得下,便去求了镇南王,裴贽行二,又与赵缨有血脉之系,她求镇南王让裴贽捧了赵缨的长生命牌入寒云寺,替她唯一的儿子续命。 镇南王与裴贵妃二人枯坐了一夜,第二日便带着裴贽进宫见了先帝,再后来,赵缨的病果然便有了好转。 裴家从此少了一个行二的公子,寒云寺却多了一个叫妙慧的修行人。 仿佛是眨眼间,已是这许多年过去,赵缨一朝登位,命数贵极天子,裴贵妃亦成了裴太后。 而镇南王府上,依然是满门荣宠,长盛不衰至此。 只有妙慧,独自在佛寺的清寒中度过了这样长久的岁月。 对于外头繁华处的人群来说,几十年也不过是须臾,却不知道对妙慧来说,这些岁月长久,在心底是如何模样。 他也不过是在还年少的时候,自繁华前路,一步间,踏入了一场寂静无声处。 禅房内始终悄无声息,裴贺转过身,瞧着裴嘉鱼满面的泪水一路滚落到她手中的漆黑小罐子之上,心底里翻滚起许多的绞痛,他看向裴贞,问道,“究竟是谁!” 裴贞面色依然苍白,眼底却淬出寒芒之光,他神色间似乎是漠然,又似乎是平静,“无论是谁,我都要他的命。” “我们走。”裴贺缓缓道,“带大哥回家。” “为什么?”裴嘉鱼忽然问道,“为什么要杀了大哥,因为他姓裴吗?” 她的神情间已然生出了一些冷静的模样,面目间仍然是掩不去的凄色,即使她竭力想要让自己看起来长大一些,那些眼泪还在不停地落下来。 让人只是看着便觉得心里头发酸。 裴贺这样冷峻的人,闻言几乎要落下泪来,他的这个幼妹,从出生起便封号明珠,成为了裴氏荣宠的一道象征。 而如今,她却这样无助地站在他的面前,捧着他们裴氏世子的骨灰,要向他问一句,因为他姓裴吗? 裴贺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就听得裴贞从她手里接过了那个漆黑的小罐子,如同是郑重接过了什么一般,缓缓说道,“别怕,还有三哥与五哥在。” 裴贺与裴嘉鱼俱是一言不发,三人彼此靠的紧了一些,相互照看着便一路往外头走去。 原先围在妙慧禅房外头的人群,已经寂静了许多时候,他们出家之人,本也是常怀悲悯,如今瞧着这样一场死别与生离,竟然也觉得难以出口一句佛偈。 他们低头合十了双手,静静为他们送行。 沈羡立在靠近山门口的几株碧木之下,候了一些时候,裴嘉鱼与她的兄长从禅房方向过来的时候,天色又开始yīn沉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又要起山间的阵雨。 她向前走了两步,待见到裴贞手中捧着的那个漆黑小罐时,神色不由错愕了两分,怎么会连尸身都不曾留下。 “沈姑娘。” 裴贺见到她,缓慢的点了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 “裴统领。”沈羡竟不知道要从何处开始予人一些劝慰,她瞧着裴嘉鱼满面的泪痕,心头感到这样的难过,“嘉鱼。” 裴嘉鱼木然地将目光落到沈羡的面庞,见到她眼中的温柔,令她好不容易收起的情绪又重新掀了起来。 她眼中重新落下泪来,哭叫了一声,“沈姐姐,我大哥死了!” 裴贤死了,那个云州路上与赵绪并辔而行,英气bī人的世子裴贤死了。 沈羡伸手抱住了裴嘉鱼,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渣作者是工作党,7月份是半年度比较忙的时候,前几天一直熬夜肝文,感觉要油尽灯枯TOT,更新不是很及时,希望小天使们理解,么么啾啾啾~ 【qiáng势推文,我的基友《女太监她权倾朝野》安二十四】 也是渣作者没开文就认识的小伙伴了,也是纯古言正剧,题材挺冷的,所以和渣作者一样一直拿不到好一点的榜单,但是小伙伴的文,真的文字功底特别棒,文笔极佳,难能可贵的是,还查了很多资料,因为开头篇幅有皇子养成,有许多细节都要考究一下,真的是非常棒了。 《女太监她权倾朝野》安二十四 讲得是一个超qiáng的女太监小姐姐混迹皇宫骗吃骗喝顺便跟一众大佬搞事情的故事。 【古灵jīng怪女太监X霸道忠犬四皇子】 “我的一切纵情与贪欢都给你,我的一切温柔与làng漫也给你。” 小天使们感兴趣的可以移步观赏一下这个学术派言情小说哈哈哈哈~爱你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倩青 21个;十四阿白 11个;小鱼 5个;汨汨 2个;正在戒甜品的陈一原、沐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辛夷 9瓶;善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浴火 山间果然重新下起了留客的阵雨, 稀稀疏疏的打在已经绿透的树叶之上。 沈羡抱着哭成泪人的裴嘉鱼,雨珠满头满脸的浇下来, 贴着她的面颊几乎要夺走人身上最后一点余温。 “沈姑娘。” 晏初七怀中抱着几柄竹伞匆匆而来,递给了裴家兄弟二人, 又将手中余下的那柄竹伞替沈羡和裴嘉鱼撑到头顶, 客气道, “山间多阵雨, 路又难行, 裴统领与郡主不如先在寺中歇歇脚再走。” 裴贺点了点头,“多谢。” 晏初七摸了摸头,又道, “我给你们带路罢,妙慧师兄那儿人太多了, 不如去香客留宿那处,还有几间空着的厢房。” 听闻了妙慧二字, 沈羡分明感觉到怀中的裴嘉鱼浑身僵了一僵,裴家兄弟二人的神情也是沉默了几分。 她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也不便多问, 便牵过裴嘉鱼的手,温和道, “衣衫都湿透了,去换下来,chūn日里的雨,也寒的很。” 裴贞将怀中的黑罐子jiāo给了裴贺, 向着沈羡说道,“劳烦沈姑娘照顾嘉鱼一二,我有些事,稍后来寻。” 说罢便弃了手中的伞,也不管裴贺询问的眼神,独自往另一头去了,阵雨如同一道遮天的帘幕,裴贞衣衫早就湿透,贴在身上,以一种瘦骨嶙峋的姿态缓缓步入了那道帘幕之中,叫人竟也不知道从何处去留住他。 晏初七依然是摸了摸头,向着余下的三人道,“跟我来罢。” 寒云山的顶端是少有的高绝处,赵绪立在禅房之中,从木窗微微敞开的缝隙之中,淡淡瞧着裴贞削瘦的身影从山脚下拾级而上,即便是隔着这样细密的雨帘,也能瞧见他身上被dàng涤而生的淬亮之光。 他不由感叹道,裴家的这场死局,终归还是要从赵家人身上,向死而生。 禅房的门被裴贞从外头推开,他身上犹滴滴答答的滚落着一些未尽的雨珠,从外头裹挟着浸寒的湿意,直接bī进了禅房里头gān燥的木香。 “赵绪。”他眼也未抬,便开口叫道,“我知道你没有死。” 赵绪站在几案一侧,缓缓应道,“裴五。” 裴贞向里走进了一些,见到赵绪负手立在那头,静静瞧着他,“你让那个叫晏初七的小和尚来送伞,是想见我。” 赵绪浅淡的笑了笑,“玄深大师曾言裴家五公子智绝,dòng明之锐,少有可直面者。” 裴贞面目苍白,冷笑道,“你们姓赵的,又想要算计什么。” 赵绪便淡淡回道,“你既然一切都看在眼中,又想要置身事外到什么时候。” “你们姓赵的想要你死我活,与我有什么gān系?” 赵绪目中带起一些锐色,“即使裴氏有难,你也不愿意接了那道圣旨吗?” 裴贞浑身涨起怒意,他冷冷瞧着面前的赵绪,“裴家满门忠烈,我大哥温厚忠贞,却被陷进了你们赵家人蝇营狗苟的争端之中,凭什么?凭什么要我来替你们守赵家的江山!” “裴贞。”赵绪叹息一声,“裴世子一死,明珠她将何去何从,你当真不肯伸手去救?“ 裴氏若倒,裴贺与裴赞尚且有官职自保,只余下裴嘉鱼,领了这样的盛名分封,却没了世家倚仗,往后,都是艰难。 “更何况,你明知道,裴世子之死,更多意在的,是裴家。” 裴贞握起了手指,他直视着赵绪的目光,他不让,赵绪也不曾退。 一人月白衣衫湿透,瘦骨嶙峋却浑身都是尖锐的光芒,另一人玄色衣衫,从容立于轩窗之下,神色中都是温和的平静。 “我要杀了他。” 裴贞忽然说道。 “好。”赵绪点头道,“他的命,就jiāo给你。”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赵绪叹息一声,眉目间有些难以抑制的憾色,“今日。终归是是我迟了一步。” 裴贞沉默了许久,“我从前这半生,都自诩聪明绝顶,看透一切,却没有能救了我大哥的性命。” 他抬起头,冷淡地瞧了一眼外头遮天的雨幕,“往后,裴家和嘉鱼,我都会护牢了,守住了。” “赵绪,”裴贞不曾将目光投过去,依然是冷淡的问起,“替赵缨守着大盛,你不恨吗?” 赵绪淡淡笑了笑,“我守着的,只是大盛。” 外头稀稀疏疏的雨声渐渐要停了,裴贞立在一旁许久也没有再说话,他本来就生的风流艳绝,只是常带一些轻讽之色,如今安静下来,原本苍白面目中的一些沉稳与宁静之色透出来,竟与几案另一头的赵绪生出两分相像来。 “阿贞。”赵绪温和道,“你要守住我们的大盛。” 裴贞神色微顿,似乎是动了动,却qiáng行压抑着自己不曾回过头去。 “雨停了,我该走了。” 他也不曾再瞧赵绪,只是缓缓便向禅房外头走去,快要行至门前的时候,边听得赵绪的声音从后头传过来。 “没有救下裴世子,将是我一生之憾。” 裴贞脚步停了停,回道,“也是我的一生之憾。” “劳烦你,替我护着老七。” 裴贞点了点头,也不再回头,一路沿着长长的石阶,向山脚下走去。 赵绪站在禅房深处,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神色间也令人瞧不出什么。 他唤了一声晏十一,低声道,“替我送一封信,给南方边境。” “是。” 沈羡已经替裴嘉鱼换过了一身gān净的衣衫,取了柔软的布巾,温柔擦拭过她的湿发。 裴嘉鱼生的眉眼明朗,素来只有璀璨之色,如今这样失魂落魄的惨白模样,叫沈羡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沉默地坐了许久,听着外头的雨声渐渐要停了,方才缓慢地抬起头。 “沈姐姐。”裴嘉鱼握住她的手,停住了她的动作,低声说道,“裴家不会有事的。” 沈羡怔了怔,便听得她用力说道,“长公主从前可以跟着先帝去战场,我也可以。大哥不在了,三哥和四哥离不了帝京,裴五身子又不好,但是还有我,我要去南方,替我大哥守南境。” 她像是打定了主意一般向着沈羡问道,“只要我能挣回军功,就能保护裴家了,是不是,沈姐姐?” 她的面目间还有许多未曾褪去的懵懂,却从中另外生出了一些坚定,“裴家的女儿,也是可以守着裴家的。” 沈羡握着她冰凉的手指,想要给她一些力量,她温和笑了笑,点头道,“裴家这样忠贞的世家,怎么会倒下,嘉鱼这样勇敢,它一定会好好的。” 裴嘉鱼点了点头,她伸手将长发梳了起来,低声道,“沈姐姐,我要去接三哥和五哥。” “好。” 沈羡应了一声,从她不太娴熟的动作中接过木梳,重新替她梳理过长发,雨后的山寺之中又重新生出了一些日光,穿透了层层的遮天古木,一路照she到厢房的回廊与窗前。 裴贺与裴贞已经候在门外,见到门打开来,裴嘉鱼与沈羡一道跨了出来,光线照在她们两个人的面上,令她们二人都不自觉的眯了眯眼。 裴嘉鱼睁开眼睛,仔细打量过一眼日光来的方向,也不管它是否叫人不敢直视。 似乎是这样带了些孩子气的不折不挠令她心里头痛快了一些,她握住了裴贺与裴贞的手掌,坚定道,“三哥,裴五,我们带大哥回家罢。” 沈羡立在门前,目送着他们三人缓缓远去了,才露出了许多黯淡的神色,裴家一门忠贞,莫非也要步卫氏的后尘吗? 赵绪的身影自不远处而来,他向着她笑了笑,说道,“雨停了。” 沈羡瞧着他从容的面目,轻轻点了点头。 “赵绪,裴家会如何?” “有裴贞在。” 山中风雨一时来一时便散,朝堂的风雨却堪堪才起来,裴世子之死如同一碗滚油,泼向了将沸腾的朝堂,几日内,齐裕之死便被推到了议论的顶峰,有人罗列了镇南王拥兵自重,其子牵扯南疆公主之死,齐裕认罪书中的毒杀先帝一事等三大罪,一路告到了承明殿。 裴世子一死,裴家百年大树,竟如同一朝被蛀空,裴氏有罪一论愈演愈烈,仕子门生皆拟百样文章,对着裴太后与镇南王所在的裴氏口诛笔伐,甚至含沙she影间,有人重提了先帝遗诏一事,有意簇拥盛华所在的重芳宫。 多处连环齐发,令赵缨原本的胜券在握,一夕间变作了措手不及。 有人在他还未曾站稳脚跟的时候,就要一举将裴氏连同他一起,连根拔起。 新帝压住了折子还未曾发话,又有南方的消息传来,南疆大军压境,战火之乱蠢蠢欲动。老镇南王一朝闻得丧子之讯,竟被击垮在了当时,一病不起,南疆之乱,近在眼前。 “杜义。” 赵缨瞧着眼前的奏报,问道,“重芳宫如何了?” 杜义低声回道,“回陛下,长公主没有动作。” 究竟是谁,躲在他皇姐的背后,在这个棋局之中,横插了这一手。 承明殿外头的小内侍低着头垂手进来,向着杜义低声禀报了几句。 杜义便向着赵缨回话道,“陛下,裴家五公子来了。” 赵缨心头微微松了松,点头道,“裴贞。” “裴家五公子说,他来领陛下的圣旨。”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小天使们天天开心呀~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萃香、汨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武定侯 “宣罢。” 承明殿素来幽深, 赵缨捏着手中的奏折,瞧着裴贞白色的身影一路自外头踏进来, 立在他的面前,看着是平静, 开口却是散漫, “陛下。” 赵缨竟然不由笑了笑, 他想他这个天子普天下也不会再有第二个, 从赵绪到沈羡, 再到裴贞,竟都是这副立而不行礼的模样。 他缓慢地叩过几案的边缘,淡淡说道, “杜义说你前来接旨。” 裴贞点了点头,衣衫近乎缟白之色, 在他眼中也不在乎什么天家忌讳,就这样一路穿进了宫中。 “前两日, 杜义带着孤的口谕去寻你,听闻裴家五公子不肯领,言道, 身既将死,命不由天。” 赵缨笑容冷淡, “真是胆大包天。” 裴贞负手瞧了赵缨背后的大盛舆地图一眼,应了一声,“陛下想用的,难道不是裴贞的胆大包天。” 赵绪身死北境, 无疑是松开了对北戎的一道桎梏,从前的所有击退与弹压,会重新以滔天的势头卷土而来,北戎需要一名新的将领。 赵绎不是将才,他心里很清楚,而裴贞,智绝而有勇,骁勇而善谋,是接替赵绪镇守北境的最好人选。 新帝端坐在高阶之上,仔细地打量过裴贞的面容,那样一双风流的含情眼眸,与他的父皇这样相像。 他想用裴贞,因了他私生子的出身,背着皇室的丑闻,这样的人,与身为继后嫡子的赵绪相比,才是帝王手中最完美的棋子。 “裴贞今日来,是要向陛下多讨一道旨。” 赵缨又是一声叩在几案上,淡淡说道,“你想要如何。” 裴贞将目光正视天子的面容,似乎是眼底带了一点极亮的颜色,“我要向陛下讨一个人。” 赵缨眼底动了动,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也好,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瞧着裴贞眼底的一点光芒,在缟白的衣衫映衬下生出熠熠之色,在幽暗的承明殿之中,尤为引人注目。 “孤会下一道明旨,封先帝皇子赵贞为征北大将军,领北境事务,另敕封为定王,若你愿意,可以将王府建在帝京。” “谁说我要姓赵?”裴贞笑得懒怠,目色中却是生长出许多的冷漠,“与你们赵家人牵扯上关系的人,都已经死了。” 裴世子死了。 赵缨心中略微一顿,面容同样有漠色,他冷淡地回绝道,“裴家不能再出一个征北将军。” 裴贞微微一笑,将所有的轻嘲都泯然在目光的尽处,“我乃镇南王前副将,周肃之子。” 他负手抬起头,苍白的面目间是坚定又自信的模样,“我名周贞。” “好。”赵缨拍案应道,“杜义,传孤旨意!” “封镇南王前副将之子周贞,为征北大将军,领北方军务,另敕封为武定侯,武定北戎,扬威大盛。” “臣周贞,领旨。” 裴贞笑了笑,重新向赵缨行了个礼,回身便往承明殿的外头走去,快要踏出殿门的时候,听得后头赵缨淡淡问道,“武定侯。” 裴贞停了停,等着他的后文。 “侯爷今日对孤称臣,便要将这一句,好生记在心上才是。” 裴贞瘦骨嶙峋地立在殿门口微弱的光线之中,也不曾再回头,只是淡淡应道,“自然,普天之下,莫非王臣。” “陛下好生把龙椅坐踏实了才是。” 这话实在是放肆,杜义闻言不由浑身一震。 赵缨却缓慢地笑了起来,裴贞是在应承他,天子在,为臣者便不反之,至于能不能坐稳这个位子,就是他的本事了。 他赵缨,从来都不缺本事。 “杜义。”赵缨吩咐道,“将匣子捧给侯爷。” “是。” 杜义将一早便备好的一个镂花木匣捧到裴贞的面前,低声道,“武定侯。” 裴贞随手打开来,见是一枚小小的黑丸。 昔日南疆谈和,曾遣皇子舒烈来见,向大盛奉上了南疆至宝,其中黑丸,可解百毒。 裴贞将黑丸握在手掌中,眼中翻滚过许多情绪,在瞬息间湮灭成寂静,他说道,“崇武十一年秋,副将周肃及夫人安氏之死,是裴贵妃动的手,她为了她儿子的帝业,还要将我扼杀在襁褓之中,镇南王救了我,却不忍心揭发亲妹恶行。” 他回过身,笑了起来,“可是我却落了毒,玄深老和尚说我活不过二十,不是裴贵妃动的手,是先帝,是不是?” 赵缨瞧着他,没有说话。 “我原先便想过,镇南王对裴贵妃已有了防备,为何我还会中了毒,是先帝,想要抹杀掉他的一生之耻,除了他,还有谁能指使的动玄深老和尚开他的金口。” 裴贞笑得凉薄之极,他瞧着赵缨,素来的尖锐与闲闲之色又重新回到了他的面目,他忽然问道,“陛下将裴太后锁在永宁宫,是想像老王爷一样护着她,还是想要惩罚她毁了你名正言顺得到帝位的机会呢?” 赵缨面色发冷,“放肆!” “毕竟,”裴贞轻嘲道,“你与赵绪,都这样渴望那个人的目光。” “够了。”赵缨拂袖而立,居高临下俯视过他的嘲讽,冷淡道,“孤的事,不需要武定侯操心。” 裴贞缓缓一笑,没有人知道先帝遗诏里头写的是谁,然而赵缨再也没有名正言顺成为那个人的机会了,他这一生,都将被钉在谋朝篡位这根柱子之上。 他握着那枚黑丸,重新向承明殿外头走去,那外头的丛生草木,无一不是chūn日里生机勃勃的繁华模样,从极郁的碧绿之中,显现出许多的希冀之感。 他想他终于摆脱了赵家人的命运,赵家人的那些你死我活,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从今往后,他是周贞,他会用他的所有,护着他的东西。 削瘦的缟白身影一路向外头渐渐远去,杜义浑身都有些抖,扑通一声跪在了赵缨的面前。 “陛下,”他叩了个头,竭力稳了声音说道,“求陛下饶了奴才一命,奴才什么也不曾听到。” 他将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来,脑海中全是从前替孟砚收敛尸身的模样,连手指都蜷缩得颤抖起来。 赵缨重新打开案上的那封奏报,上头写到宣王赵绪的遗骨,快要抵达帝京了。 他缓缓打量过地上长跪不起的杜义,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低声说道,“起来罢,替孤去传了旨意。” 杜义浑身一松,重新仔细地磕过了头,方才说道,“谢陛下。” 赵缨瞧着杜义也踏出了承明殿微微敞开光亮的门口,捏着手中的奏报淡淡想到,承明殿这个地方,真是寂寞得令人感到寒冷。 他想外头不是已入chūn日了么。 半晌不过是笑了笑,他想赵绪终归是要死的。 外头的chūn日盛极了,到了寒云寺的时候,古木虽已葱郁,丛花却还未开。 沈羡立在窗前,见到赵绪颀长的身影自淡薄的山雾之中走来,他容色极好,如玉如珏,又从来都从容坚定,所到处,便给她安定与温暖。 山中雾霭与岚泽这样得宜,映衬的他如同这世间最温柔的一道chūn风。 沈羡不自觉笑了笑,便见到他徐徐走到她的轩窗之前,递给她一枝开的灿烂的桃花。 “阿羡,帝京的chūn日到了。” 而我回到了你的身边。 她伸出手,接过了那枝桃花,向着他笑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不知我们宣王殿下从何处寻了这桃花来。” 赵绪笑了笑,低声说道,“阿羡心之所向,我之素履所往。” 沈羡将桃花抱在怀中,忽然想到了那一日云州官驿,赵绪过了她的门前,却向她说道,怕带了病气,不能向你讨杯茶喝。 她笑道,“今日宣王殿下可要讨杯茶喝?” 赵绪亦是点头笑道,“还望阿羡姑娘烹茶以待。” 沈羡便将桃花插进案上的瓷瓶中,烹了茶等待赵绪从禅房的那道门前向她走来。 她低头拨弄过茶盏,沏过茶,想到她并不善烹,也不知道赵绪可善品否,不由唇边泛起了笑容。 然而一直到茶盏的滚烫渐渐归于平静,那道门仍未有人从外头推开,沈羡心头微怔,起身向外头走去。 外头的山雾已经渐渐散去,她推门而出,见到赵绪立在她的门前,面容间有些苍白之色。沈羡愣了愣,瞧见他唇角渐渐涌出一些鲜血来,滴落在衣襟之上。 “赵绪!” 她惊慌地握住他的手指,无措地瞧着他眼底仍然温暖的笑容。 “阿羡。”他勉力笑了一声,将涌到的喉口的鲜血咽下去了一些,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平静道,“我无事。” “我去寻十一和初七!” 他将她拉住了,低声道,“无事,毒已经有些时日了,只是发作起来吓人了一些,不妨事。” 沈羡眼见赵绪连手指间都有些僵硬,他分明是在骗她,这个毒定然让他痛苦万分。 她瞧着他仍然勉力向她微笑的模样,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头脑中忽然之间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将她推向了望不见底的深渊。 她怔怔了片刻,颤声问道,“是我。” “是我令你中毒的,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HE 不要慌。 渣作者这两天身体不太好,尽力日更,不行就隔日,谢谢小天使包涵~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pào]的小天使:小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四阿白 11个;姒蓁 2个;酿酿酱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鱼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先手 玄深命人将赵绪送到了他的禅房, 摸过了他的脉搏,面目间露出了一些惊异的神色。 赵绪面色虽然苍白, 神智却清醒,他靠坐在几案之前, 向着玄深缓缓点了点头。 “裴贞接旨了?” 玄深也不避讳一旁的沈羡, 说道, “承明殿那位下了明旨, 封了镇南王从前的副将之子为武定侯, 不日便会去北方了。” 赵绪笑了笑,“他果然不肯姓赵。” 玄深瞧了他一眼,“武定侯既然要去北方, 身上的毒想必已经去除。” 赵绪点头,“灵川则可保。” 玄深叹了口气, “殿下执着,老衲不便置喙。” 赵绪的毒只是一时发作, 此刻已经缓了过去,玄深通晓此毒药性,知它短时间内不会要了人性命, 便合十了双手,念过一句佛偈, 将禅房让给了一旁的沈羡。 禅房内重新余下了他二人,沈羡才低声说道,“是我从承明殿给你寄信时用的洒金纸,那上头有毒。” 她原先在承明殿当差的时候, 曾经给赵绪送过一封信,本意不过是想要提醒赵绪,小心提防旭王赵绎。 那时候她用了承明殿的洒金纸笺,当初并不曾觉得异样。 可是自从她送出了那封信,小南阁就再也不曾供过洒金纸,换成了普通的宣纸。 她隐约察觉过其中有异,却一直不得而知异常之处,原来竟是要借她的手,给赵绪落毒。 是赵缨。 他竟然在这样早的时候,下了这一步先手。 赵缨根本不曾信过旭王,赵绎只是一道陷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真正下手之处,竟然在她的身上。 只有沈羡,能击破赵绪的防备。 她竟然在不知觉中,成为了赵缨手中的一把利刃。 那时候承明殿的总管孟砚,不久后便身死,想来是赵缨为保万无一失,动了杀心。 孟砚死了,承明殿便再也没有了洒金纸。 沈羡想到赵缨端坐在承明殿前的模样,从前的时候,她曾经这样笃定地觉得,他是端方君子。如今才发觉,帝王权术,从来都只是千万人皆覆手的孤绝岭,那是天地间最冷漠的一点冰雪。 赵缨竟然要她亲手伤了赵绪。 她抿着唇,手指骨节处都泛出了一点白色,“是我,赵绪,是我给你寄了那封信。” “阿羡。”赵绪伸手将她的手指展开来,见到手心里头已经被掐出了一些深深的月牙痕迹。 沈羡为人温柔安静,总爱将心里头的事情藏起来,赵绪瞧着她手心的月牙痕迹温和道,“阿羡,我无事。” 他看起来从容又平静,除了面色发白以外,令人瞧不出一点受过苦痛的痕迹,落在沈羡的眼中,却如同被利刃剜过心头与肺腑。 她知他坚定,便也按下了这些愧疚不提,转而问道, “方才玄深大师提到了裴贞,可是与你的毒有关?” 他笑了笑,低声说给她听,“宫里头有一种密药,叫作销骨,落毒时无影踪,也不会迅速要人性命,会在一年半载之中消磨尽那人的血肉,令人枯瘦而亡。” 她想到裴贞那瘦的厉害的模样,应道,“原来他所说的先天不足之症,竟是中毒。” 赵绪点头,“销骨毒发前也没有征兆,天家用它来秘密处死一些臣子,给两方都全一个体面。” 沈羡蹙了蹙眉,“可是我却不曾发作,裴贞他也活了许多个一年半载。” 他淡淡说道,“这个毒有奇特处,中毒未发前,服药便可解,当年给裴贞下毒的人,抬了一手。” 大约是老王爷不忍。 赵绪目色平静,想到了他父皇从前眼角眉梢偶尔浸出的冷漠模样,心底也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他与玄深的那盘江山棋局。 卫氏站在了他的身后,为的是制衡,若是全凭帝王心意,也不知道会是何种面貌。 尽管赵绪说的模糊,沈羡却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有些话他还未曾说尽,这个毒,发作后约摸是无药可解。 她心底颠来倒去地想了半晌,无药可解却能去了裴贞的毒,只有南疆从前奉上的黑丸。 可是黑丸只有一颗。 赵绪素来dòng明,也知她敏锐,见她模样,也不曾想要隐瞒她,握着她的手指笑了笑,“大盛还有一颗黑丸,十一已替我去求了,不会有事。” 他虽未曾防备赵缨下毒,却也有退路在后,宣王遗骨即将进京,若是那隐藏在帝京背后的人不肯出来,反而会生出变数。 灵川要紧,裴贞不能有事。 只是他既然应承了裴贞,要将那人的性命jiāo给他,也不便再伸手,只不过寒云寺,如今被推上风口làng尖,怕是要不太平了。 沈羡眼底动了动,低声道,“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赵绪哑然,眼中亮起一点星芒,他知道沈羡这话,已然将心意都说尽了。 说的是他中毒,也说的是他如今在的寒云寺。 他不由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面庞,低低应了一声好。 “阿羡,我应承了你,便不会有事。” 他从未曾骗过她,沈羡缓缓点了点头。 晏初七从外头打听到的消息,说是武定侯周贞一早领了旨意便进了昭化门,只称是要上朝。 今日朝堂上几大学士联名弹劾镇南王及其所在裴氏不忠不端,还是拿住了先前裴世子与刺杀南疆公主一事有关,指摘裴氏动摇大盛国本,倒也未曾在朝堂上明着提及毒杀先帝这桩公案。 武定侯从袖子里掏出了好些个旌表的纸张拓本,迎面便砸上了那些人的面目,他用了些巧劲,将那些人在不防备之下砸了个鼻青脸肿。 都是镇南王府上的旌表,从先帝年间到今上这些年,从镇南王到裴世子皆是彰了好几回。 代代忠君,父子功臣。八个字将那些学士大臣的捕风捉影砸了个七零八落。 裴贞从前是帝京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因了裴太后与裴家的关系,朝间多少也听闻过裴家五公子的混账名声,如今这人摇身一变成了武定侯,北方兵权在手,一时间也未敢有人冒然争其锋芒。 裴家虽然大厦将倾,凭空来了个姓周的武定侯,朝堂一边倒的局势停了停,生出些观望来。 倒是有年轻的学士不服,冲着武定侯张口便是一句裴家贼子,正中了武定侯的下怀,伸手便敲碎了那人的红口白牙,碎齿混着鲜血流了一地,震的那满殿文臣未敢再辩。 新帝瞧了下头的闹剧半晌,也不曾斥责武定侯无状,反而问了那年轻学士的罪,说是读诗书写文章,却不能识人,连周家子与裴家子也分不清楚,可见是个不能明辨事理的,夺了官职罚了五十廷仗,赶出了宫去。 一句周家子,一句不能明事理,天子的态度不言自喻,从前是为了丞相李镛有意在其中借风引火,如今横空出世了一个握着兵权的武定侯,更何况还是个素来混账的,那些个闹事的文臣竟一时间都动弹不得,当天的风波偃旗息鼓,新帝便淡淡说了一句散朝。 又颁了旨意去律判司,重查齐裕之死。 朝中风向变化之迅速,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牵扯裴家一事,李镛尚且作壁上观,齐裕之死牵扯到了新帝与太后,动的是他的前程。 丞相与武定侯一文一武站在新帝身旁,裴家世子虽死,老王爷毕竟还在南境,先前激烈泼天的谣言息了一些声响,律判司从后头一跃成为了众人的目光焦点,觉得这桩事情,烫手极了。 新帝一道旨意发下来,说的是重查齐裕之死,可是重查齐裕之死,势必会牵扯到先帝旧案,这桩案子,并不好查。 “主上。”晏初七从怀中取了封信,递给赵绪,说道,“武定侯来了信。” 赵绪展开来瞧了瞧,见上头写的是齐裕之死,笑了笑,将信纸递给了沈羡。 沈羡便问道,“裴贞想要用齐裕之死一案,bī幕后之人现身?” 齐裕案与裴世子之死背后,应当是同一个人,裴贞的心思,大约是要除掉了这个人,才肯去北方了。 赵绪点头,“那人藏在暗处,翻滚了这一遭朝堂,如今布局被裴贞毁了大半,大约要坐不住了。” 听赵绪话里头的意思,他与裴贞,已然知晓了那人的身份? 赵绪略一颔首,“寻他已久,未曾料到就在眼前。” 他向着晏初七吩咐了一声,“将东西送到律判司张敬之手里。” 晏初七应了一声是,先行往外头去了。 沈羡才问了一声,“是那人的证据?” 赵绪拢过手指,淡淡应道,“红灵的遗骨快要到了,那个人藏了这么久,到了不得不除的时候了。” 他转过头,说道,“我应承了裴贞,要将那人的性命jiāo到他的手里。” 赵绪不便出面,东西到了律判司,便是到了赵缨手中,如今赵缨可以用的人,只有裴贞。 宣王遗骨将要到帝京,他与赵缨重新相见的那一天,要到了。 沈羡垂着眼睛,想到这一切的事情,终究要到了结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迟到了,渣作者白天摸鱼码字赶稿,鞠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色撩人、姒蓁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丹凤眼 晏十一这些时日都不在寒云寺中, 大约是如赵绪所说的求药而去,沈羡望着几案上的那枝桃花, 心底里头起起伏伏的,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更多一些。 晏初七这几日常有朝堂的消息传来, 都是一些仕子闹事, 拨乱反正之说的几桩闹剧, 那些人群皆是还未及走上长街一半的路程, 便被裴贞的人手阻了回去。 听闻裴贞这些时日横刀立马, 守了昭化门下几回,便得了煞神二字的名声,一改从前的病弱模样, 又因了顾丛长囚于律判司中,积威渐渐消磨, 那些文臣笔墨倒也歇了许多的心思。 而新帝颁旨重查的齐裕案,律判司张敬之拜访了一趟武定侯, 很是得了一些指点,回来便重新写了结案的文书,一句也未提及到先帝之死, 只写上了一笔,说是太医院首齐裕死前双手已是指骨俱断, 认罪书的笔迹也与平日里的药方不符,直接便判了伪造,旁的事,一字也未写上。 听得他昨日又连夜呈了一块玉佩进了宫, 今日一早新帝便召了武定侯去了承明殿,后头也不曾再有消息传出来。 山中古寺安宁得能叫人听见枝头清风的痕迹,只有一点暮鼓晨钟的声响时常盘旋而至,叩开混沌,秉持清明。 玄深是个棋痴,邀了赵绪去藏经阁解他的残局,两人从昨日弈棋到了今晨,也未见其人。 前些时日还在宫中的时候,沈羡常忧思哀恸,伤神得厉害,赵绪吩咐了人不许多扰沈姑娘休息,山顶的几座禅房本就少有人往来,如今更是安静,只有沈羡一人而已。 她隔着窗瞧着外头的参天古树半晌,忽然想到从前承明殿外头小园里的两棵高大乔木。那一日自承明殿出宫时空身而去,不曾将赵绪赠她的木牌一道带出来,仍然留在了重芳宮中,很是一桩憾事。 便想要向晏初七讨了木料,重新雕刻一块木牌得些意趣。晏初七闻言自然是无有不应,道了一声沈姑娘且等着,便欢欢喜喜地往山下去了。 沈羡瞧着他始终欢快的少年模样,连日来的紧张与隐忧也消去了一些,不多时外头的天空便稍稍低垂了一些,似乎要压到那参天古木的碧叶之上,山中多雨,落的急,打在身上寒凉的厉害。 她回身取了一把伞,想要往山下去寻一寻晏初七,那极长极远的石阶还未曾走到一半,便遇上了一个面生的小和尚,双手合十向她行了一礼,方才说道,“沈姑娘,初七小师叔方才出寒云寺去了,让小僧来告知一句,沈姑娘要的东西,放在了妙慧师叔处,又怕沈姑娘不认路,便让小僧来领沈姑娘一道去。” “妙慧?”沈羡怔了怔。 “初七小师叔还让小僧讲给沈姑娘听,妙慧师叔,从前时裴家的二公子,裴贽。” 原来妙慧是裴家人,沈羡心中叹了一声,想到那一日裴嘉鱼浑身僵硬的模样,缘是因为妙慧是她的二哥。 只是这些时日,赵绪见她瘦弱了许多,不许她再费神思,朝堂上的那些消息,大多都是她私下问了晏初七才得了只言片语,如今初七却要告诉她,妙慧是裴家二公子裴贽。 她想了想,问道,“不知小师傅可方便替我去妙慧师傅处将东西取来?” 那小和尚向前靠近了她一步,低声道,“初七小师叔寻了好些木料,还是沈姑娘亲自去挑拣一块心仪的罢。” 沈羡抿了抿唇,他知道初七替她寻木块一事。 她微微笑了笑,轻声道,“天色瞧着要落雨,我方才忧心初七莽撞,取了伞却忘记阖上玄深大师禅房的门窗,怕是要毁了大师的雅室,小师傅不如随我先回一趟禅房,候上一候。” 那小和尚便点头道,“小僧与沈姑娘一道去。” 沈羡点了点头,回身走过石阶便回了禅房,那小和尚见到门窗果然未阖上,也不曾多言,立在能瞧见室内的门槛处,候着在里头阖窗的沈羡。 沈羡握着手中的竹伞,借着几案上瓷瓶的遮掩,落了妙慧二字在桃花下的宣纸上,方才重新起身,向着门口那个神色肃穆的小和尚说道,“我们走罢。” 那小和尚替她阖上了禅房的大门,一言不发地走在她的身旁。 走过下山的那些石阶,再穿过两座大殿,后头才是山下的禅房。 “沈姑娘,妙慧师叔在里头等你,进去罢。” 沈羡抬头瞧了一眼天色,将手中的竹伞递过去,平静道了一声,“山雨片刻即至,这把伞便给小师傅挡雨罢。” 那小和尚皱了皱眉,下意识问道,“只有一把伞,给了小僧,沈姑娘要如何?” 沈羡推开了那道紧闭的大门,浅淡笑了笑,“风雨将摧,竹伞不能蔽之。” 那小和尚滞了一滞,也不曾应声。 妙慧的禅房未曾点灯,外头天色又渐渐沉了下来,虽是清晨,里头的光线也晦暗的厉害。沈羡稍稍走进了一些,便听得里头传来了一声轻轻的笑声,令她的脊背陡然间一僵,她认得这个声音。 “沈姑娘。” 声音的那头忽然之间亮起了一簇烛火,沈羡抿着唇,缓缓向光源处走过去,便见到一人静静坐在灯火之下,着了一身寻常的僧衣,却未曾落发,只有一双丹凤眼,在烛光之下,露出了许多漂亮的光芒。 “是你!” 从前在玉州林中挟剑而来的那个蒙面刺客,也有这样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那人略略笑了笑,狭长的丹凤眼中映出了沈羡惊异的面容,“别来无恙。” 他的桌案上果然摆了许多的木料,正取了其中一块,把玩在手指间,“是为了重芳宮的木牌?” 沈羡抿了抿唇,问道,“你将初七如何了?” 妙慧随手将木料弃在桌上,笑道,“打晕了捆作一团罢了。” “是你杀了......”她瞧着面前这张与裴家人肖似的面孔,似乎是觉得连发出声响有些艰难,“裴世子。” 妙慧的面色仍然平静,他瞥了沈羡一眼,不甚在意的说道,“这便要入正题么,我还以为沈姑娘见到故人,会想要叙叙旧。” 他将桌上的木料皆拂到一旁,取了两个杯盏,拎起茶壶倒了些温热的茶水,递到了沈羡的那头,淡淡道,“沈姑娘坐罢。” 又瞧了瞧沈羡鬓边色泽温润的碧玉簪一眼,笑了笑,“镂空碧簪镯,从前是我寻了这个有趣的物件,送给了盛华,倒不想她还将其中一件赠给了赵绪。” 他身手极快,也不曾瞧见他怎样动作,似乎只是轻轻伸展了手臂,那镂空碧玉簪便落到了他的手中,只不过是指尖一叩,便见他极其熟稔的拔出了其中的锋刃,又从方才的手边取了块木料,细细地雕刻了起来。 即使他低垂了眉眼,也仍然能叫人瞧见他的淡漠与冷戾,他也不曾抬头,只是又说道,“沈姑娘还是坐罢,宣王殿下与玄深入了藏经阁一夜,怕是身上的毒发作的厉害起来,一时半会怕是寻不到这里来。”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也不管沈羡忽然间变色的模样,问道,“说起来武定侯的毒,已经解了。” 沈羡愣了愣,“裴家人,都知道裴贞的身世?” 那人笑了笑,手下的动作未停,“我大哥忠而温厚,裴三直而不敏,裴四便不必说了,至于小鱼,更是个懵懂的,他们哪里会想得到,我父亲藏了这样天大的秘密。” “是盛华从前讲与我听了这么一桩往事,倒是没想到这许多年后,赵缨会用这个毒来对付赵绪,真是有趣。” 他的言辞间与盛华这样熟稔,沈羡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为何,她偏是想要问上这一问,“你方才,叫了裴世子一声大哥。” 妙慧眉眼也未抬,低声应道,“又如何,不过是一声大哥罢了,沈姑娘想听,多少声也是听得的。” 沈羡原本想要问一问,可是长公主bī迫他害了裴世子,可是想到赵绪那时讲与她听,盛华背后的人,手段比之他的皇姐,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怎么会是受制于盛华。 更何况,外头朝堂的风风雨雨,每一桩每一件,从裴太后到裴世子,都是针对的裴氏。 赵绪那时候说的是,那人所为,是要bī死裴氏。 沈羡打量过眼前人的模样,见到他穿着那身僧人的衣袍,却仍然如同尘世中的贵公子一般束着发,横斜了一支样式与质地都已经有些久远年头的银簪。 她想到他原先也是不叫妙慧的,那小和尚说,他原先是裴家的二公子,裴贽。 她其实并不知道从前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的心中,对着裴家,似乎有极大的冷漠厌恨。 裴贽手指极快,不一会已经雕刻好了木牌的边缘纹样,借着那一道烛火,能令人瞧得清楚,是两三枝牡丹的模样,栩栩如生间还透出了许许多多的华丽与娇艳。 “沈姑娘可知道,为何我要请你来此?” 沈羡目光落在那极为灵动的牡丹之上,平静地回道,“先帝遗诏并不在我的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虽然会迟到,但不会缺席,一个坚持熬夜肝文的渣作者如实说道。 大约是在28章的时候,渣作者发起过一轮竞猜,其中关于绿川之死,被善水小天使解了一半,另一个问题是丹凤眼究竟是谁,被“洝呀”小天使竟然解出来了。 说实话,28章的时候,渣作者给的关于丹凤眼是谁的线索,只有三个非常隐晦的伏笔,我当时其实是觉得这个丹凤眼的身份是不会被破解的,没想到洝呀小天使在当时就解开了,给出的思路中,有两个线索都是渣作者的伏笔,真的是超级厉害了,从28章开始憋到现在了,渣作者只想往死里夸一波小天使的智商!等会就踩着读者专栏过去发个大红包。 其实以前每一个给渣作者留过言的小天使,渣作者都记得,虽然有一些现在已经渐渐不来了,但是渣作者还是很感谢每一个曾经来过的小天使,谢谢每一个来过的读者。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2个;姒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点灯 裴贽轻轻chuī开了手中木牌边缘的一些刨花, 抬起眉眼打量过沈羡的面容,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忽然笑了笑,漫不经心的说道, “可有人告诉过沈姑娘, 身为局中卒子而太过聪慧, 并不是什么好事。” 沈羡便反问道, “曾有人这样提点过裴二公子么?” 裴贽啧了一声, 笑容中带起了一些邪气,“真是聪明的叫人害怕,真可惜, 我不喜欢杀女人。” 从前玉州林中的时候,他见到的沈羡还是惶惶无依的模样, 如今再见,他却见到她的身上, 生长出了许多的从容与坚毅,倒是与赵绪有些相像的地方,他想置身在这场浩大又冰冷的棋局之中, 能寻到一人并肩而行,真是莫大的幸事。 “先帝遗诏是盛华的执念, 她想要的东西,我总是会替她寻到的。” 却听得沈羡向他问道,“即使是裴世子的性命吗?” 外头轰隆一声chūn雷落到地上,惊起了枝头无数的雀鸟, 又急又密的山雨嘈嘈跌落到山间,敲打过禅房的门窗,卷走了房内仅存的一点静谧。 天色的yīn沉令案头那一点微弱的烛火几乎要被吞没,裴贽的面容隐在暗色之中,也许是光线突然的不明亮令他瞧不清楚手中的木料边缘,锋利的尺刃划破了他的指尖,二三血珠滚落到了木牌之上,迅速洇染进了那木料的纹样之中。 他啧了一声,抬头瞧着沈羡,平淡地问了一声,“沈姑娘不愿意为我点一盏灯吗?” 见沈羡不动,他笑了笑,神色间是冷漠到平静的模样,“那一日外头是日光明朗,沈姑娘还记得吗?” “chūn日宴。” 裴贽点头,“我自东面入林,击杀舒卓只是翻手间的一桩小事,可是却叫我遇见了我的大哥。” 他站起身,淡淡道,“他一路追着我到了寒云寺中,就是这个禅房,他也站在沈姑娘你这个位置,向我问了一声,为什么。” “我问他,能不能为我点一盏灯?” 裴贽自几案旁重新取出了一些灯油,缓缓注入了将要熄灭的灯盏之中,平静道,“他为我点了这盏灯。” 灯火重新明亮了起来,映照出他面目间忽然丛生遍布的yīn狠与戾色,那上头还沾着一滴手指间的血珠,令他穿着那身僧袍便如同噬人的阿修罗,骇得人心头不由一窒,“我就是那个时候,杀了他。” 沈羡手指颤了颤,不由后退了一步,那人眉眼修长俊朗,既有裴赞的斯文,也有裴贺的冷峻,分明是与裴家人一脉相承的容貌模样,却不知从何处生长出了这样多的嗜血之色在眼中,叫人只是看着,便觉得有彻骨的寒意迎面而来,直浸入到骨肉之中。 裴贽见她后退,高大的身量带着身后的无数暗色向前欺近了一步,原先平静的模样拔起了万钧的狠绝与压迫感出来,他笑得厉害,“不是你想要知道我大哥如何死的么?” 他又是向前近了一步,冷笑道,“不是你想要知道我为何要杀了我的大哥么?” “他本来在玉州林中的时候便要死的,旁的人不知道,沈姑娘也不知道么?” 沈羡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玉州林中的时候,裴贽击杀裴贤,是为了盛华,却被沈羡误打误撞救了下来。chūn日宴的时候,顾丛曾经说过,裴世子的失踪,是一桩意外。 “是你想要杀了裴世子。” chūn日宴要杀了裴世子的人,不是盛华,是裴贽。 外头又是一声chūn雷滚过,裴贽反手一挥衣袖,案边紧闭的木窗被劲风拂开,发出“砰”的一下声响,磅礴的雨珠借着风势争先chuī了进来,打湿了立在案边这两人的衣衫。 山风扑面而来,chuī得油灯晃动的厉害,如同裴贽的眼底的明灭之光,湿透的头发贴紧了他的面庞与衣衫,那张斯文却冷峻的面目上,只余下薄唇勾着一点锋利的弧度。 他抬手指着外头一路向外头延伸出去的两排树木,都是碧色又参差的模样,在这深山古寺之中,说不出的安宁与悲悯。却被裴贽这一指间,忽然生出了许多的牢笼之感。 他以另一只手扼住了沈羡的脖颈,bī迫她与他一道直视着外头的那些树木,森然向沈羡说道,“这些年,我听到过每一片落叶的声音。” 仍然寒意料峭的chūn雨扑向沈羡的面庞,却在他的话音落下时,带给了她另外一些沉重的绝望之感。 她闭了闭眼睛,如同瞧见了每一个人苦苦挣扎又哀哀求存的命运。 裴贽松开了手,负手立在窗前,任凭那些急急如注的雨珠将他整个人浇了个湿透,身上残余的温度被毫不留情的掠夺而去,似乎是这样能够让他觉得好受一些。 他将自己浸在雨珠之下,面目间的戾气与血腥渐渐褪去了一些,方才重新转过身,漠然地瞧着身前模样瘦弱的沈羡。 不过是拂袖间一带,木窗又重新阖了起来,他伸过手捏紧了沈羡的下巴,仔细端详过她的温和眉眼,方才冷淡的说了一声,“无人可及她颜色。” 却被她在余光中瞧见了他手臂上遮掩不住的许多道伤痕,都是一些陈年的旧伤了。 裴贽瞧见了她的目光,收回了手,平淡地笑了一声,“怎么,沈姑娘如今还以为寒云寺是什么吃斋念佛的慈悲处么。” “是卫氏?” 裴贽重新拾起方才雕刻了一半的木牌,被血珠和雨水洇染了大半的木牌已经雕刻好了纹样,只余下空白处,也未曾题上名字。 他并不再回答沈羡的问题,只是反问道,“沈姑娘这样聪明,也寻不着先帝遗诏在何处,你说那叫卫衡的,是为了什么呢?” 沈羡怔了怔,一时间也无话可答。 没有人知道卫衡将先帝遗诏藏在了何处。 “罢了。”裴贽淡淡叹了一声,“不能替她寻到先帝遗诏,见到她怕是又不愿意给我好脸色瞧了。” 他捡起案上的那柄纤细的锋刃,随意在木牌上雕琢了几个字眼,也不再仔细打磨,信手弃在了案上,便重新回过身,瞧着沈羡笑了笑。 面目中似乎又恢复了沈羡推门时见到的平静与淡然,他手指间轻轻用力,那柄锋刃便断作了两截,划伤了他的指尖与手掌,他也不在意,说道,“便要劳烦沈姑娘替我叩开藏经阁的门了。” 沈羡握着手指,问道,“你想要动赵绪?” 裴贽掌中带血,抬手握住了她削瘦的肩膀,挟持着她向外头走去,听到她的问话,极淡的讽笑了一声,“是你的宣王殿下,请我入翁才是。” “大约是没有想到,沈姑娘会下这一趟山罢。你瞧,这个世上,不论是多好的棋局,总会生出变数的。” 他向着外头喊了一声卫闵,便见到方才为沈羡引路的那个小和尚低头匆匆而来,手中还握着沈羡予她的那柄竹伞。 “大人。” “把人都叫上罢,这一天终归是到了。” 那个叫作卫闵的小和尚,低头应了一声,又抬头瞧了一眼沈羡,想了想,要将手中的竹伞还给她。 沈羡愣了愣,便听得那个小和尚低声说道,“沈姑娘方才说,风雨将摧,竹伞不能蔽之。” 见沈羡不接,小和尚便将手中的竹伞小心地靠在了禅房门外的墙边,向着她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方才钻进了雨帘之中,大约是得了裴贽的吩咐,叫人去了。 “该走了。” 裴贽瞧了一眼檐外的风雨,松开了对沈羡的桎梏,不甚在意的一笑,“前头是归路,沈姑娘先行罢。” 沈羡抿了抿唇,迎头走进了嘈嘈的大雨之中,裴贽跟在她的身边,一路行至那道纵长极远的台阶面前,便听得山顶一声晨钟响起,传至山脚下时,竟已然要被那杂乱的雨声遮盖了过去。 裴贽脚步未停,面目间都是漠色。 沈羡与他一道缓缓拾级而上,如同天地间的渺小蜉蝣,莫名就生出了一些朝生暮死的悲凉之感。 藏经阁并不在山顶,而在山腰,如今大门紧闭,俨然是无人的模样,沈羡站在门前,裴贽立于他的身旁,山下密集的脚步声渐渐簇拥而来,以卫闵为首的许多僧人,手中持着刀剑,沿着石阶一路追随而来,严阵守在了藏经阁的外头。 裴贽笑了笑,在她的身旁低声说道,“沈姑娘可曾听过前朝那首诗,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yīn者,百代之过客。” 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沈羡眼底动了动,还未曾应声,便听得他以一种极为淡漠和决绝的语气,徐徐说道,“而我的一生,却困顿于光yīn。” 似乎也不需要得到她的回应,裴贽便抬手敲了敲藏经阁的大门,平静道,“宣王殿下,我与沈姑娘一道,来见一见殿下。” 藏经阁的大门应声而开,玄深立在门后,依旧是那副岁月沟壑了全部眉目的模样,身旁是面容仍然有些苍白的赵绪。 他瞧见沈羡肩头被鲜血浸过的衣衫,眼底刹那间浸过寒意,冷冷瞧了裴贽一眼,“你竟敢伤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一个并不话痨的渣作者,吱。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银簪 那并不是她的血, 沈羡还未曾开口,就听得裴贽应承道, “那便请宣王殿下让开罢,届时沈姑娘自然可以无虞。” 他向着卫闵的方向抬起了手, 便有一柄长剑递到了他的手中, 随手一转, 横在了沈羡的身前。 赵绪素来着玄色, 常绣金线, 如今越发衬得他面色白的厉害,却仍然是负手立在裴贽的面前,面容冷淡至极, 他瞥了一眼裴贽身后那些手持兵刀的僧人,淡淡说道, “卫氏竟有这样多的人要反。” 玄深面目间都是悲悯,他双手合十, 念了一句佛偈,便听得裴贽笑了一声,“卫无垢, 你还真当自己是得道高僧不成。” 玄深叹息了一声,许多年前, 他将裴贽从老王爷手里领进了寺里,那时候他还是个身量不高的少年,如今,他手持一柄长剑, 长身立在他的面前,竟让人不知道是岁月成全了他,还是他改换了岁月。 以至于今日,须得兵戎相见。 他打量过裴贽身后那些或青涩,或老成的面孔,苍老的面目蜷曲得如同一张风gān的树皮,“静嗔,你也在。” 说的是那个引路的小和尚。 沈羡没有回头,却能听见他向着玄深一字一句说道,“我叫卫闵,我不要做静嗔。” 令她不由垂下了眼睛。 赵绪的视线落在沈羡的面容,外头的大雨嘈嘈切切,落在人的身上通体冰凉,他几乎可以瞧见那些雨珠是怎样磅礴地带走她的余温,令他心头生出的冷意,一直冷到了眼底。 却见到她同样向他投来目光,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我无事。 他的神色越发淡淡,骤然起势的压迫感向着裴贽迎面而去。赵绪拢过手指,打量过不远处山顶的几座禅房,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裴二公子,这是想借道,还是想bī宫?” “宣王殿下如今还有人手在寺内么,”裴贽将长剑自沈羡的身前挪开,转而指向了面前的赵绪,笑了笑,“卫氏的jīng兵不是去南境驰援我父亲了么,晏十一与晏初七也不在你的身边,区区玄深老僧,如何阻我。” “宣王殿下这般便要请我入瓮,似乎是小看了我才是。” 赵绪未应,只是越发冷淡地瞧了他一眼。 就听得破空之声自身后而来,一支通体漆黑的羽箭自不远处的山顶穿透了层层雨幕,jīng准地向他的后心而来,那狠厉至极的呼啸声bī得裴贽不得不侧过了身,连带着剑尖也一道偏过了几寸。 赵绪就在那一瞬间滑过他的剑尖,将沈羡从他的身旁揽进了自己的怀中,几个转步之间,便重新回到了藏经阁之内,饶是他身手极快,仍然被那锋利的剑尖划伤了后背,血珠渗在玄色的衣衫之上,湮灭在了黑色的纹路之下。 沈羡双手抱住了赵绪,模糊间便感觉到有血腥的味道沾染到了手指,她愣了愣,还未曾察看个仔细,便被赵绪整个抱在了怀中,低声道,“冷吗?” 她只得伏在他肩头,轻轻摇了摇头,“我无事。” 裴贽重新挽过长剑,就见到藏经阁之内忽然伏出十数名手持兵刀的僧人,层层护住了赵绪与玄深的身前方寸之地。 他伸手拔出了那支插在门栏之上,入木极深的羽箭,通体漆黑,没有任何的花纹,淡淡念了一句,“裴三。” 又打量过面前这些数目不算多的卫家人,笑了笑,“原来,是找了援兵。” 后头的雨帘之中幽幽传来一道声响,有什么人独自从山头走来,手中还持着那把无花无漆的长弓,堪堪立在台阶处,却能叫人在这个清晨不算明亮的光线中瞧个清楚。 “裴贞。”裴贽回过身,见到来的人并不是裴贺,平淡的目光落在那把长弓之上,“怎么,裴三不愿意来见一见我?” 裴贞冷漠地瞧着他,没有说话。 有离得近的小和尚,见到裴贞孤身而来,持刀便想欺前而去,只见到裴贞抬手一箭落在那小和尚的脚步之前,刹那间便有数十支箭羽自山头同样疾风而来,落在他将要踏出的脚步之下,bī得人不敢再妄动一步。 “妄动者死。” 裴贞瞥了一眼围在藏经阁外头的那些僧人,冷笑一声,“区区乌合之众,若非应承了赵绪,你们此刻都已经是满地的碎骨了,谁再给本侯动一下试试!” 一时间连雨声都静了一静。 裴贞重新拉满了手中的长弓,对准了藏经阁门前的裴贽,他的手稳极了,带着与他削瘦身形不符的力量,满弓搭箭,蓄势待发。 “是我忘了,”裴贽也不再管后头的赵绪等人,拎着手中的长剑向着裴贞走去,“如今,你是武定侯了。” 裴贞眯了眯眼,松开了手指,那道箭便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破空击中了他持剑的右肩。便见到他也未躲一下,受了这一箭,持剑的右手不由向后垂了下去,那锋利的剑尖在地上向后磨出了一道金石之声。 “你是来杀我的。” 裴贞立定在雨幕之中,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隔着这许多的距离,仍然jīng准的砸到了他的身前。 “齐裕案的玉佩。” 裴贽仍然在一步一步向着裴贞走去,蜿蜒的血迹沿着垂地的剑尖拖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在冰冷的雨水之中仍然触目惊心。 他瞧着那块玉佩,大声笑了起来,也不管肩膀的伤重,如同没有知觉一般,将持剑的右手举了起来,能听到铮的一声响动,对着不远处的裴贞。 “裴家的儿子,都有一块长命玉佩。”他缓缓踏过地上那块玉佩,片刻间便闻得四分五裂之声,却是瞧也不曾再瞧一眼,仍然一步不停地向前走去,“我进寺那一年,属于裴二的玉佩便被收在了玄深老僧之处,” “如今,你们竟然用这块玉佩来诱我入瓮。” 他还当得律判司寻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证据,原来竟是一出栽赃的把戏,不过是要bī他现身。 赵绪真是好手段! 他笑得这样大声,连目色都赤红起来,沈羡方才在禅房中见到的那个冷戾而yīn狠的裴贽,又重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浑身都涨起了嗜血的杀意。 “裴五,你要帮着他们杀了我!” 裴贞神色未动,面目间只有冷到极致的漠然与憎恨,他瞧着状如修罗的裴贽,冷淡地说道,“我自诩聪明绝顶,却从来都没有想通过,是什么人,可以令大哥,明知舒卓重伤,仍要不顾追击而去。”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他冷笑一声,称了一声,“二哥。” 裴贽面目间都是戾色,他终于走到了裴贞的身前一丈处停了下来,立在他的面前,笑得愈发嗜血模样,“自然是因为,他要追的人,是他的亲兄弟。” 裴贞目中闪过怒色,他抬手一箭便冲着裴贽另一边肩膀而去,qiáng弓力道之大,几乎要将裴贽钉在地面之上。 他几乎是从齿间斥了这一句,“你也知道,你是他的亲兄弟!” 裴贽始终在笑,磅礴的雨珠洗刷掉了他面庞的所有血色,他踉跄着重新站起身,即使伤得这样厉害,也不肯弃了手中的剑。 他向着同样神色冷戾的裴贞问道,“裴家的儿子,一世子,一统领,一编修,个个锦衣玉食,人中龙凤,即便是你这个顶了个裴姓的儿子,也受尽了宠爱,混账东西,也能被称一声裴家公子!” “凭什么,我就要被送进这座长长久久的囚牢之中!凭什么,我就要被困在这层慈悲的面目之下!凭什么,我要为了你们的荣宠牺牲所有的光yīn!凭什么,是我?” 这一声质问实在是太过厉然,令那些人都不由微微低垂了面目,似是有不忍。 裴贽忽然浑身脱力地跪倒在地上,鲜血早已将他身上的僧袍都染透了,他仰面瞧着立在他面前的裴贞,面目间的狠厉与yīn沉在骤然间消失了gān净,他哑着嗓子,问道,“凭什么。” 裴贞握紧了手中的长弓,没有说话。 然而他仍然执着的要问一声,“你说是凭什么呢,武定侯。” 密密的雨帘遮挡住了裴贞眼底的神情,只能听到他漠然的声音响起,他说,“裴贽,杀大哥,是你自己选的。” 即使往事不曾有过选择,来路,却是你自己选的。 裴贽闻言重新笑了起来,他向着yīn沉又低垂的天空低声念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然而他的一生,所有的光yīn都是噩梦,所有的长久都是折磨。 他抬起脱力的右手,横在自己的颈前,以一种迫不及待的决绝姿态一剑挣开了身上的所有枷锁,倒在地上的时候,冰冷的雨水渐渐带走了他的神志,只是模模糊糊地想到,没有寻到先帝遗诏,也没有能够带她出宫,她若是还能瞧见自己,定然是不会给他好脸色了。 真可惜啊,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他觉得她是世间最好的颜色。 “大人!”叫作卫闵的小和尚猛然向前扑向了裴贽的尸身,不远处山头的箭羽霎时间将他dòng穿了个遍,淋漓的鲜血一瞬间染了满地,与裴贽的鲜血混在一起,一路蜿蜒着向台阶之下涌去。 “静嗔!”玄深叫了一声,却没有来得及阻住任何人。 那小和尚并不曾回头,瞧了一眼身下的鲜血随着雨水自台阶而去,似乎是要一路奔向那寒云寺山门之外,他忍着浑身的剧痛与冰冷,艰难道,“我不是静嗔,我是卫闵啊。” 眼中的一点亮光最终熄灭在了泼天的雨帘之下。 裴贞缓缓俯下身,将裴贽倒下时落在地上的物件捡了起来,那是一支束发的银簪,样式和质地都已经是许多年前的模样。 他将那支银簪握得很紧,他认得它,裴贽离开镇南王府的那一日,他瞧见过,那时候他发上束着的,就是这支银簪。 那时候,裴贽还是他的二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依然是一个不话痨的渣作者,吱。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归路 今日的雨势始终毫无休止的意思, 浇得人心凉,藏经阁内外这样多的人, 竟无人再说上一句话,只默然瞧着漫天的大雨将地上的血迹dàng涤而去。 原本守在赵绪与玄深面前的那些僧人散了开来, 好让赵绪与裴贞二人, 隔着层层雨幕仍然能够瞧清楚彼此的面庞。 裴贞手中捏着那支银簪, 向着赵绪缓缓说道, “借来的骁骑营都在山顶, 只瞧见了藏经阁外头裴贽的自尽,不曾见到你的死而复生,你与赵缨之间的事情, 裴家不会插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也不会。” 赵绪点了点头,他负手瞧着裴贞, 平静说道,“你今日,未守好与我的约定。” 裴贞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沈羡, 瞧见她肩头已经完全洇染开去的血迹,淡淡应道, “那是我二哥的血。” “阿羡本来不应该在裴贽手中。” 他与裴贞本有约定,以齐裕案打开缺口,以毒发为饵,料定裴贽不会再坐以待毙, 必趁此机会最后一搏,裴贞想要的是裴贽,而他想要的,是揪出裴贽手中的力量。 他并不想牵扯沈羡入局,是以吩咐了将她留在山顶禅房,本是在裴贞的伸手之内,可是他却没有出手。 裴贞立在大雨之中,面目中的些微讽刺之色瞧起来有些模糊,听起来却让人觉得难过极了。 “我原先觉得,只要能杀了他,什么都可以在所不惜。” 赵绪没有说话,眼底平静又冷淡的神色透过雨帘仍然能叫裴贞看在眼中。 他将手中的银簪收进了怀里头,又将那把黑色的长弓反手挂在了背上,方才俯下身,将地上裴贽的尸身抱了起来,裴贞虽然向来削瘦,手臂间却有沉稳力量,令人此刻再远远瞧着,已然不会觉得这是一个放肆少年模样了。 他瞧着赵绪,点头致意道,“今日之事,是我欠了你。” 又向着沈羡说道,“对不住了沈姑娘。” 他兀自笑了笑,抱着裴贽的尸首,转身便要向山下走去,玄深站在藏经阁之内,面目低垂,合十了双手无声地为正要远去的两人送行。他没有念佛偈,是想到裴贽这个人,大约不想在最后一程还要听见他这副得道高僧的模样罢。 藏经阁内外的所有僧人,亦是合十了双手,一道为逝者送行而去。 沈羡瞧着裴贞在雨幕之中削瘦却挺拔的背影,开口了一声,“裴五公子。” 裴贞停下了脚步,安静地回了一句,“我要带裴二回家。” 沈羡垂下眼眸,低声道,“他想要的,是解脱。” 山下那间幽暗的禅房,虽然烛光并不算明亮,却仍然能叫她瞧见裴贽最后在木牌上信手刻下的那几个字眼。 那上头,刻的是无名氏。 裴贞沉默了许久,改而应道,“我带他离开这里。” 大雨如注,击打在已经有些年头的石砖之上,激dàng起的声音一路逆着雨声,盘旋而去,隐隐有些清越之声啸起。 赵绪隔着一道藏经阁的大门,向着裴贞的背影叹了一声, “阿贞,你也应承过我,要护着老七。” 那人只是隔着一重泼天的雨幕,点了点头。 “赵绪。”沈羡瞧着地面上那枚被踩碎的长命玉佩,低声说道,“他今日来,是为了求死。” 踏上那些台阶的时候,裴贽曾经同她说,前头是归路,沈姑娘先行罢。 这让她觉得难过,却没有办法为他寻到更好的解脱。 赵绪的眼底有些浅淡的悲悯模样,也许是裴贽的执着令他想到了什么故人,他亦是低声应道,“这是他们为自己选的路。” 即使命运不曾给予过怜悯,亦不曾有旁人替他们选择过前路。 沈羡没有说话,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手指,已经渐渐gān涸的血迹令她动作一滞。 “你方才,受了伤?” 赵绪笑了笑,抬起她的手指,将上头的血污擦去了一些,“皮肉伤,无碍的。” 她仔细瞧过他的苍白的面容,静静问道,“毒发是真的,是不是。” 齐裕之死的玉佩是假的,赵绪的毒发却是真的。 赵绪依然是风雨不摧的平淡模样,他瞧了玄深一眼,就见到玄深叹了一口气,领着里头的那些僧人,一道往外头去,收起了卫闵的尸身以后,将余下的卫氏族人,带到了山下的禅房中去。 藏经阁的大门重新阖上了,赵绪才摸了摸沈羡湿透了的鬓发,温和笑了笑,“这样大的雨,你又这样瘦弱,若是再生了病,可怎么办才好。” 她抿了抿唇,仍然问道,“赵绪,你的毒又发作了,是不是。” 他与裴贞联手设局,却要将她独自抛离在这场磅礴大雨之外,他甚至,还要骗她是去与玄深弈棋。 他想要独自忍受的所有苦痛与折磨,都是从她而来。 巨大的无力感自心底涌上来,让她几乎不能抬起头再瞧一眼赵绪苍白的面容。 “阿羡。” 赵绪轻声唤了她一声,握着她的手指贴在自己的面庞,向着她说道,“销骨的毒发作的虽然厉害,发作的时间却不长久,不碍事。” 她想怎么会不碍事,他的面上,如今毫无一丝血色,分明是被折磨得厉害极了。 沈羡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指,认真说道,“你不能,再像今日一样骗我了。” 赵绪瞧着她坚持的模样,缓缓点了点头。 外头有小和尚来敲门,说道山顶骁骑营的人手已经撤走了,玄深大师命他来送伞和氅衣。 赵绪打开门,将氅衣替沈羡围好了,自那小和尚手中接了伞,打开来撑过沈羡的头顶,低声道,“我们走罢。” 踏出藏经阁的时候,雨势仍未消了分毫,一路落到伞面之上,溅了赵绪肩头满满一片,浸到黑色的衣衫纹路里头,滴下一些混着血水的雨珠。 他握着沈羡的手掌,一路牵着她往山顶的禅房去。许是他的手这样有力量,令人不由地便跟从着他的脚步,也不曾再分心瞧见旁的痕迹。 毕竟已是chūn日,寺里头又清寒,也不曾有炭盆之物,沈羡自静室换了一身gān净的衣衫,身上的余寒犹未散去,走出来瞧见赵绪虽然换过了湿衣,却仍然是常着的玄色。 她想了想,也没有说话。 赵绪瞧着沈羡散发而出的模样,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淡淡笑了起来,说道,“从前在王府,也见过你这般模样。” 温和又脆弱的厉害,如今,温和不曾褪去,脆弱中却抽长出了许多坚定出来。 “过来。” 他向着沈羡伸出手,让她坐到了自己身前的矮案前,方才取了一块舒适的布巾,缓缓拭gān她的长发。 那神情温柔又安宁,几乎要令她生出些余生都将是安稳的错觉来。 她低着头,问道,“赵绪,你可是要进宫?” 他的手顿了顿,平静说道,“红灵的遗骨,到帝京了。” 她伸手扣住了赵绪的手掌,“卫氏远在南疆,你要孤身入宫?” “裴氏不会阻红灵遗骨进宫。” 沈羡愣了愣,赵绪是想要借着运送遗骨的机会进宫去。 帝京的兵防,明在骁骑营,暗在卫氏,明日若悄无声息破了骁骑营,便无人可阻赵绪了。 “明日,运送红灵遗骨进京的人马会替换成我的人手,与我一道进宫,我不会有事。” 可是,若是裴氏不肯放过。 她低垂着眉目,也不知道从何处说起,便听得外头传来了晏初七的声响。 “主上。” 赵绪将她发梢最后一点湿意也拭gān了,重新将她的长发挽了起来,似乎是才瞧见她发上的那支碧玉簪并不在,便将自己束发的那支随手取了下来,替她绾牢了,方才吩咐道,“进来。” 晏初七颈上还带着淤青,面上都是挫败的模样,拎着个食盒进了禅房,里头是一碗驱寒的姜汤。 “沈姑娘。”晏初七摸了摸脑袋,低声道,“对不住。” 沈羡笑了笑,“怎么会,我瞧见你替我寻到了好些个木料,多谢你才是。” 赵绪听得木料,顿了顿,也没有说话,只是问道,“武定侯如何了。” “武定侯方才出了寒云寺,派人给承明殿送了个信,说是幕后之人已经伏诛,他不日便会启程去灵川了。” “裴贽埋在了何处?” “出了帝京一些距离的无名处,说不上来名字,不过他带走了裴贽的银簪。” 赵绪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晏初七摸了摸头,问道,“玄深师父让我问一声主上的意思,卫氏那些族人如何处置。” 他从食盒里头将那碗姜汤取了出来,递到了沈羡面前,平淡应了一声,“卫氏的族人,jiāo给玄深处置罢。” 又道,“过了明日,便说是我的吩咐,从此以后,卫氏不必再自困一生。” 晏初七应了一声是,低头出了房门。 外头的雨声仍然嘈杂的厉害,沈羡接过了那碗姜汤,喝过了两口,觉得寒意都在霎那间散去了一些。 心中却不无遗憾地想到,可惜裴贽与那个叫做卫闵的小和尚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依然不话唠的作者,吱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鱼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色撩人、荼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藏机 沈羡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伏案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仍然是在禅房,瞧着外头的天色似乎还未到傍晚, 雨势虽然小了一些,却不曾停下。 手边放着一块新刻好的木牌, 上头还未镂字, 安静的压着一张宣纸, 写着一句, 当归之。 沈羡站起身, 瞧着那碗姜汤想到,赵绪还是骗了她,阮红灵的遗骨, 今日便要进宫! 有小和尚守在她的门前,见她要出门去, 阻了一声,宣王殿下吩咐了, 不许沈姑娘出寒云寺。 沈羡静了静,改而问道,“玄深大师在何处, 我想去见一见他。” 那小和尚想到殿下也不曾吩咐过不许沈姑娘见玄深大师,便点头道, “住持大师在藏经阁。” 沈羡点了点头,撑了竹伞便往半山腰去,经过第一级台阶的时候,她转过头去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大盛皇宫。 因了山势高绝, 如同伸手可及。 跳珠般的雨声掉落在伞面上,她回过神来,一言不发地往藏经阁而去。 寒云山的山腰处更加平坦和宽阔,也不曾有什么旁的建造,只有一座经坛与它后头的藏经阁。 雨势虽然不歇,藏经阁内却安静的很,沈羡推门进去,玄深端坐在蒲团上,如同老僧入定,一副十分沉得住气的模样,倒让沈羡心里头的不安和急躁平复了一些。 里头只点了一盏油灯,安静的厉害,随着她推门,外头的嘈杂雨声如同鼓点擂起一般涌进来,令玄深缓缓睁开了眼睛。 见到是她,似乎也不算意外,面上浮起一些慈和的笑容。 “沈姑娘来了。” 沈羡双手合十行了个礼,仍称卫先生。 玄深的身前还放置了一个蒲团,与他的中间隔了个棋盘,上头摆了一副未完的残局。 玄深伸出手示意道,“沈姑娘坐罢。” 沈羡坐在了那副残局的另一头,低声道,“赵绪他可是进宫了。” 玄深倒是笑了笑,“沈姑娘与宣王殿下皆是dòng明。” “陛下心机深沉,即使与裴氏有约定在前,也未必肯放他出宫,卫先生,请放我进宫。” 玄深面目中透出一些感慨,“沈姑娘知宣王甚矣。” 赵绪想要的,不是承明殿。 他瞧着面前棋盘上的残局,平淡讲起,“这是我与先帝从前最后一副残局。” 沈羡瞧着那棋盘上,方才也未曾察觉,如今瞧见棋盘之上竟只有两枚黑子,白子数目虽多,却也未曾攻而围之,反而各呈守势。 “是赵绪与陛下?” 玄深点头道,“那日先帝摆了这副残局,问道,觉得谁会是江山之局最后的胜者?” “卫氏跟随宣王久矣。” 他难得露出一些这样的笑意,“此一问,先帝问的是玄深。” 不是卫无垢。 沈羡便问道,“玄深大师选了谁作为胜者?” “同样是宣王殿下。” 沈羡抬起头,“那先帝他?” 玄深面目中有许多叹息,“先帝他谁也没有选。” 她有些发怔,便听得玄深继续说道,“先帝是个有大才的君王,可惜一生长困于有情,他那一日瞧着棋局同我说道,惜哉生为天家子。” 沈羡垂头仔细打量过那盘最后的棋局,眼底有许多复杂的情绪,她想这样多的人,都在自困一生。 “卫先生。”她低垂着眼睛,也不曾抬头,“今日,裴贽曾经问过我一句话。” “他问我,遣初七寻木料,可是为了重芳宫的木牌。” 她停了一停,方才继续说道,“我前些时候自承明殿出了宫,那木牌是赵绪先前赠与我的信物,被我留在了重芳宫中,裴贽为何会得知的这样清楚。” 沈羡抬起头,瞧见玄深的面上浮起一些浅淡的笑意,他微微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沈羡有一友人,是一个叫宋唯的太医,他从前受挟制于长公主,曾从永宁宫带走了裴氏安心郡主,也就是chūn日宴刺杀者之一,可是我从前没有想通过一件事。” “何事?” “骁骑营宫禁森严,重芳宫是如何将裴安心送出宫外,再混入chūn日宴的?” 玄深笑了笑,“是裴贽。” 沈羡点头道,“可是那个时候我也不曾想通过,裴贽是如何将人带出宫的。” “应该说,是没有想通过,长公主身后的那个人,是如何自由进出宫禁,如入无人之境的。” 从前她还在重芳宫的时候,盛华曾同她讲过一些她与卫衡的往事,其中一件,便是先帝驾崩前,卫衡携诏出逃,先往了重芳宫。 “卫先生也说,元帝将卫氏藏在寒云寺,是想要将卫氏作为一支隐藏起来的神兵,以防来日,宫中有不测。” 她瞧着玄深,说道,“我想,寒云寺建寺之始,便已有密道,可以直达大盛皇宫。” “重芳宫在元帝时,是一处无人的宫室,想来密道直达的,就是如今的重芳宫。” 裴贽对重芳宫这样熟稔,又能带走裴素约,便是因了这条密道。 而先帝,将重芳宫赐给盛华长公主的时候,是不是也曾经想过有朝一日,要给他最心爱的女儿留一条退路。 玄深感叹道,“沈姑娘之敏锐,世所罕见矣。” 沈羡听着外头渐小却难收的雨声,平静道,“裴贽今日虽存必死之心,却往藏经阁而来,他想要最后一搏的,是带长公主出宫。” 她叹息了一声,“进宫的密道,就在藏经阁。” 玄深面目中的的沟壑似乎蜷曲的越发厉害了一些,他缓缓道,“从前守着藏经阁的,是妙慧。” 沈羡眼底有些黯淡,“先帝那时是想要裴家的儿子作为卫氏双生子的替代罢,骁骑营有卫衡,寒云寺中却无人可以继承卫先生的位置,先帝便动了裴家儿子的心思。” 玄深点头道,声音中带了一些苍老的颜色,“那时候,他也不曾想到过,有朝一日,裴家还会有一个儿子成为了骁骑营的统领。” “也没有想到,二皇子缨会以这样的方式登上帝位,而卫氏与寒云寺,便成为了一道秘密。”沈羡低声接道。 她想到裴贽手腕上那许多陈年的旧伤,心想要他从前的岁月,过得定然很辛苦。 他不愿意做妙慧,他也不愿意做裴贽了。 她想从前赵绪说的属于他和他皇姐的东西,他要拿回来,她终于能够明白了。 她抬起头,郑重地说道,“请卫先生放我入宫。” 玄深瞧着她,嘴唇动了动,却在她这样执着又坚定的面目下,沉默了许久。 若是可以,卫氏想要的不过是择良主而栖。 而如今,一人要给他们更大的自由和解脱,一人也要赴一场蹈火,去为另一人寻一个解脱。 他听见沈羡声音比雨声还要清透,清清淡淡地向他笑了笑,说道, “我想我知道先帝遗诏在何处了,还请卫先生放我入宫。” 一切的执念伊始,起于此,也该灭于此了。 玄深长长叹息了一声,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释然,他低声念道,“解铃还需系铃人。” “先帝驾崩前,逢了皇子叛乱,卫氏却没有进宫解先帝之危,沈姑娘可知道为何?” 沈羡没有说话,便见到玄深缓缓仰起头,仿佛想要透过藏经阁严实的墙壁与窗缘瞧见一些什么,“他在摆完这盘棋局之后,与我讲了一声保重。” 他转过头来重新瞧了沈羡一眼,笑道,“那时候我便知道,他是在告诉我,卫氏,从此站在宣王殿下的身后,不必再插手旁的事情了。” “包括他的生死。” “沈姑娘,这个局中的所有人,都活得孤独极了,你若是寻到了宣王殿下,请替我告诉他,便说,卫氏,多谢他。” 沈羡徐徐站起身,向着如同走到了最后一点暮年的玄深恭敬作了一个长揖,说道,“卫先生与卫氏族人守了宣王这样长久的岁月,沈羡谢过卫先生。” 玄深的面目越发慈和了起来,他伸手拨动过手边的机关,藏经阁最深处的一道墙面发出了沉闷的声响,打开了一道昏暗的入口。 沈羡再次向玄深一拜,缓缓直起身,要向着那里头走去。 “沈姑娘。”玄深将她叫住了,将阁内唯一的一盏油灯递给了她,“路难行,需些光亮。” 沈羡接过了,似是忽然才想到一般,问道,“重芳宫既有密道可以出宫,为何长公主仍然困居三载不出?” 玄深的眼中有许多怜悯,叹息道,“困住人一生的,又何止于重芳宫呢。” 崇武十八年,公主纯封征北将军,领兵三万,击退北戎七百里,扬大盛国威,昌大盛千秋。 她这一生,如同战场之上的最骄傲的将军,又何曾给自己寻过一条退路呢。 沈羡将油灯举在身前,如豆的亮光在黑暗中照亮了前头的一点路途,她笑了笑,稳稳向前踏了出去。 玄深目送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那道黑暗的石门之中,方才回过头瞧着那副与先帝未完的残局,将其中一颗黑子与一旁的白子都尽数捡回了棋盒里头。 他在心底不无遗憾的想到,可惜到了最后这副残局,他仍然没能够赢了他的老友。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个悬念啦,先帝遗诏在哪里,下一章会揭开,小天使们不如猜一猜呀,第一个猜中的有大红包,后面猜中的有小红包,人人有份,永不落空,吱!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姒蓁 2个;小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鹊上了心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终章 昭化门外下着密密的雨珠, 自灵川护送宣王遗骨的人手在宫门下候了一会。 来的人不是裴贺,是跟在他身边的副统领孙宵, 瞧了那些个穿着蓑衣,面容寻常的兵士一眼, 说道昨日武定侯已经验过宣王遗骨, 放行便是了。 有多嘴的守卫问了一句, 今日怎么未见裴统领当值。 孙宵压低了眉眼, 斥了一句, 裴家二公子出了事,多嘴问这些gān什么? 那守卫才懵懂地想到,镇南王府今日阖府举哀, 为裴世子送行,倒是没听得旁人再来消息, 裴二公子是什么时候出的事? 他想到今日一早武定侯便领了骁骑营弓手出了昭化门,莫非与此有关? 又想到这些个贵人的家族秘辛, 也不是他这样的人可以听得的,便也不再多事,闭嘴立在了一旁。 外头穿着蓑衣的人手低着头从昭化门过了宫禁, 到了平日里新帝与众大臣上朝的大殿外头,便听得孙宵说道, “武定侯昨日吩咐了,宣王棺椁便在此处停灵罢。” 护送宣王遗骨的人手大约有两三个小队,呈了两列围在一旁,领头的人向着副统领孙宵拱了拱手, 从怀中取出一封奏报,说道,“此乃旭王殿下亲笔,我等官职卑微,劳烦孙统领稍后替我等将奏报上呈大殿。” 因了今日宣王遗骨要进宫,新帝召集了众大臣入宫上殿,一道迎上一迎,朝堂上下共同举哀,以慰功臣忠将之灵。 此刻殿里头已经是站满了官员,新帝却迟迟未到。 孙宵将信塞进了怀中,抬头瞧了瞧愈发yīn沉的天色与依然不停的雨势,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抬步往殿那头走近了一些。 他心里头想着那武定侯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挑了这么个日子举哀,害得他轮值了整整两日不得歇息,又撞上这种yīn雨天气,真是晦气。 杜义捧了盏热茶往承明殿里头送了一送,瞧见新帝负手立在那副大盛舆地图前发怔。 前朝已经召集了诸大臣,新帝此时却仍然着了一身黑色的常服,也不曾吩咐了内侍来更衣。 杜义将热茶放下了,微微弯下身子,恭声道,“陛下,宣王的遗骨,已经入宫了,李相等都已经在候着陛下了。” 赵缨闻言并没有回头,他淡淡吩咐道,“传孤的旨意,让承明殿的人都退下。” “陛下?” “你也退下。” 杜义愣了愣,半晌应了一声是,垂头退了出去。 新帝素来喜静,承明殿伺候的人手本来就不算多,如今便越发寂静了下来。 外头已经临近傍晚了,今日这雨,下了一个整日,平白便给了许多不好的兆头。 不多时承明殿的大门被缓缓推了开来,有人自外头踏了进来,步伐稳定又从容,与杜义的小心谨慎完全不同。 一直到那人立于阶下,衣衫拂动间的声响静了下来,赵缨方才平静开口,道了一声,“你来了。” 也不曾回过头。 那人开口语调也是平淡,道了一声,“别来无恙。” 赵缨回过身来,已入暮色的光线笼罩过他身上常服的黯淡花纹。 他想老七果然没有杀赵绪,他的这个三弟,放在了外头,凭谁也动不了他。 他瞧着阶下立着的赵绪,见到他比起从前去灵川时已经瘦了一些,笑了笑,“你今日来,是得了先帝遗诏,要来夺孤的承明殿吗?” 赵绪目光中有许多的淡漠,“前头大殿如今集结了所有的大盛朝官,用不了片刻,会有人送一封旭王的亲笔信上殿呈给丞相李镛,上头写了大盛新帝命旭王赵绎无故戕害征北将军,也就是大盛宣王的始末。” 他语调未变,目光投向了远处,“若是他们再打开停在外头的宣王棺椁,会见到里头没有遗骨,只放了一枚大盛开国时的传国玉玺。” 赵缨点了点头,“本该放在承明殿的传国玉玺。” 赵绪淡淡笑了笑,开口已不再称天子,“皇兄可知道这些朝官们会如何说。” 赵缨拢袖瞧了一眼案头明huáng的玺盒,平静地开口,“朝中那些谣言如在昨日,这些迂腐的老骨头,见了传国玉玺,会认定孤是谋朝篡位,乱臣贼子。” 他顿了顿,亦是笑了笑,“李镛那老狐狸见到李氏有机可趁,会毫不犹豫地倒戈讨伐,而你,本该死在灵川的宣王殿下,此时重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这些老骨头见到你的死而复生,自然会觉得你宣王赵绪,才是真正承天授命的天子。” “是裴贞罢。” 赵缨瞧着透过窗缘漏进来的一点暮色,如同最后一场哀歌,“今日镇南王府为裴世子举哀,从宫中调开了裴贺,他要手刃裴二,调了骁骑营一部分人手出宫,傍晚时分才回营,而此时,你的人手却已经进宫了。” 他叹息一声,笑道,“此时再召裴贺进宫,已经来不及了。” 赵绪立在暮色中,玄色衣衫中掺杂的金线映出一些粼粼的光芒,将他的面色衬得显贵又清隽。 他平静道,“皇兄,你输了。” 他的人既然已经进宫,开昭化门,以里应外合之势击破骁骑营,已经是定局。 赵缨自台阶之上缓缓向下走了一些,他今日着的黑色常服没有绣上龙纹,走来如同一个年轻的皇子,令人瞧不出他已经是在位三年的天子。 他面目同样平静,瞧着赵绪说道,“这许多年,孤坐在承明殿,想过很多种你我二人兵戎相见的模样。” “却没有想过,这一日来临的时候,会这样平静。” 传国玉玺,承天授命,他想他赵缨宵衣旰食,勤政不怠,在那些迂腐的老骨头眼中却比不上区区死物。 赵绪眼底有些淡淡的情绪,他说道,“玉州离京千余里,山高水远,皇兄却还是要我前来一见。” 赵缨便问道,“孤不出手,你可会来。” 赵绪瞧着他,静默了片刻,平淡地说道,“我会来。” 阶上的人无声的笑了笑。 承明殿里头忽然安静了下来,赵缨立在阶上,赵绪站在下头,他二人离得不算很近,却在这座大殿中看着这样遥远,仿佛有什么旁人瞧不见的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 明灭的烛火映在他们的眼中,赵缨微微叹息了一声,“你说父皇,在遗诏里头,写的是谁的名字呢?” 三年前,先帝驾崩,五皇子叛乱,帝京乱做一团,镇南王来得这样及时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切都起于他母亲裴贵妃的一场谋逆把戏。 他这样了解他的母亲,却从来都不能了解到他的父皇。 他在万众瞩目的视线中登上了天下间最高绝的位子,那个时候脚底下的群臣山呼万岁,他坐在龙椅之上,想的却是,真是可惜啊,他的一生都将在这样艰难的名不正言不顺之中继续往下走去。 若是没有这场谋逆,他的父皇,会在他和赵绪之间选择哪一个儿子呢? 真是可惜,他永远都无法知道了。 可是又如何呢? 人生如棋局,好与不好,都是要走完的。 他笑了笑,想到从前沈羡讲得那句话,如今坐在承明殿之上的,已经是他赵缨了。 他勤勉,他克制,他有雄才抱负,他有治世韬略,凭什么不能是他呢,这个帝位,他赵缨比谁都配得上。 他眼底忽然生出锐利的刀锋,一路掠向赵绪的面庞,“孤登位以后,便觉得,先帝遗诏算什么,传国玉玺又算得了什么!” 他向前踏出了一步,离得赵绪更近了一些,方才说道,“孤坐在这个皇位上,就是天子!天底下再有人反孤,都是谋逆!” 赵绪不退,同样向前踏了一步,瞧着赵缨倨傲的面容,问道,“崇武十四年,父皇曾经召了你我与皇姐三人问政于承明殿,不知皇兄还记得吗。” 赵缨眯了眯眼,应道,“北戎如何平。” 赵绪的目光穿过他掠向远处,淡淡笑道,“未亲临之,先思用之,学而不致用,纸上谈兵耳。” 赵缨冷笑一声,“孤登位三年,未有一日曾懈怠,未有一刻思骄奢,即便父皇在此,也说不得孤一句不是!” “灵川乃北方要地,老七苦守多日,仍退百余里,失城之日不远矣。” “你为了权术之争,一年内两易征北主帅,北方将士百姓数万人,寸土之失,亦是huáng沙染血,皇兄便是这样,一日不曾懈怠吗?” “孤用裴贞,北戎之乱,三年内可平之!” 赵绪面容漠然,“朝堂之乱,起于南疆使节之死,你为了权术之争,放纵皇姐颠覆大盛,皇兄便是这样,一日不曾思骄奢吗?” “南疆láng子野心,犯我大盛多年,停战不过是个笑话,若非裴贽,本是万无一失!” 赵绪亦是冷笑一声,“如今朝堂风波四起,人心浮动,裴世子一死,南疆胜局已失,镇南王如今病倒,试问皇兄,要去哪里再寻一个裴贞平南方呢?” “皇兄这是要将大盛毁在自己的手中。” 赵缨全身都崩成了一条直线,冷冷瞧着面前的赵绪,一言都未再发。 “天子在朝堂,长于权术而不思大盛安危,这便是皇兄的为君之道?” “为臣而思谋逆,若非你宣王,大盛江山又何须经历此一劫?” 傍晚最后一点光线也湮灭在雨声之中,外头的雨势似乎又重新大了起来,隔着一道深重的殿门,仍然能清晰地听闻到雨珠拍打窗缘的声响。 大殿里头最后一点龙涎香也快尽了,赵缨与赵绪,皆是负手而立,谁也不曾相让,谁也不曾后退一步。 这样一场争锋,远远瞧着,几乎要让人回到从前,诸皇子考校功课时的场景,然而叫人觉得可惜的是,如今再争锋,已经是生死相搏。 而人心向背,成王败寇,早已是无话可说。 “再有一柱香的时间,信就会送到李镛手里,外头那些朝臣就会发现棺椁里头的传国玉玺。” 赵绪淡淡说道,“皇兄到了如今,可还有何话要说。” 赵缨平静笑了笑,“孤,从来都未曾愧对这个皇位。” 外头雨声虽然喧嚣,仍然清晰地叫他们听见一声从容的叩门之声。 “沈羡求见。” 他二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那道大门,就见到那道门后面温柔又素淡的身影,伸手轻轻一推,便走进了他们的眼中。 她手中执着一柄天青色的雨伞,与她浅淡如水墨的眉眼相衬极了,带着外头的一点cháo湿水汽,氤氲得如同一道温柔的月光。 赵绪的目光落到她手中的雨伞,眼底划过一些淡淡的惆怅,便听得赵缨亦是低声说道, “那是皇姐的伞。” 崇武十四年,三皇子绪触怒天颜,被罚跪在承明殿外头,二皇子缨为之求情,帝共罚之,无敢出言求情者。 而他们的皇姐曾经执着这柄伞,想要为他们遮挡一些寒风。 还亲手端来了这样多的炭盆,想要为他们取上一些暖意来。 崇武十四年,那是他们还少年的时候,而如今,早已是从天各一方,到了如今的咫尺天涯。 以至于令人也不曾知晓,无情的,究竟是天家,还是岁月。 沈羡将伞放置在敞开的殿门前,从袖中取出了半缕明huáng的布帛,即使隔得不算近,仍然可以瞧见上头鲜红的传国玺印。 先帝遗诏。 她将手伸了出去,纤瘦的手腕上空空如也,不见了从前玄深赠她的那串佛珠。 她向着赵绪笑了笑,低声说道,“那是卫衡的护身佛珠。” 那条密道幽深而静谧,她持灯缓缓前行,穿过那些黑暗与无声处,一路到了重芳宫的无人后殿,穿过便可自侧门而出,通往宫中的四方道路。 而她去的是重芳宫的撷英殿,盛华依然如同从前,独自静坐于屏风之后,面目虽然艳丽,神情间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瞧见走进来的沈羡,似乎并不诧异于今日这样一场相见,淡淡道了一声,看来裴贽已死。 她想到她最终还是一败涂地。 盛华的语调这样冷漠,以至于沈羡都无法开口回答上任何一句话。 她原本想要告诉盛华,裴贽曾经这样想要告诉她,他觉得她是世间最好的颜色。 然而她又想到,裴贽定然不想要瞧见盛华这样的冷漠模样,不如便将这样的遗憾藏起来罢,没有结果,也要比之不想要的结果,多少好上一些。 她向着盛华说道,她今日,想要来求一盏从前的宫灯。 隔着一道屏风并不能瞧清楚盛华眼底的所有神情,却能感受到她忽然间落过来的视线。 她说,那是阿衡的护身佛珠,如何会在你的手中。 又想到,大约是玄深给予沈羡的。 盛华平淡地笑了笑,玄深这是怕本宫伤了你。 却是不曾阻止沈羡去取那盏宫灯,只是瞧着那道背影问道, “阿衡将遗诏藏在了宫灯之中,是不是?” 她想起沈羡从前立于窗前悉心为那盏旧宫灯新上了一层桐油的模样,心底油然而生出一些寂寞的感觉。 那盏宫灯置于案上时候,总是会向一侧偏过去许多,她从前觉得是岁月长久,阿衡不在了,那盏旧宫灯也一道坏了,这样容易便令人觉得,余下的半生也不会再好些了。 却原来,是因了里头藏了先帝遗诏。 这样一场兜兜转转,寻寻觅觅,甚至是鲜血淋漓,竟然到了此刻才发现,从来都是在她的身边。 “你去取来,给本宫瞧一瞧罢。” 终归是要瞧一瞧这个结果的。 沈羡一路到了撷英殿的后头,从箱笼里取出了那盏放了许久的宫灯,摸索了片刻,果然从底部的一侧连接处,摸出了一层薄薄的明huáng布帛,上头还盖着传国玉玺的印记。 她垂了垂眼睛,将遗诏递给外头的盛华瞧了一眼。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盛华,那些艳丽的形容在她的面上一瞬间尽数枯萎了下去。 她听见盛华平静到沉寂的声音向她说道,你走罢。 “阿绪没有死,是不是。” 盛华极淡地笑了笑,说道,后头箱笼里还有一柄天青色的雨伞,你一道带去罢,外头下雨了。 外头下了这样一整日的雨。 沈羡向她行过礼,撑起伞走了出去。 她将卫衡的佛珠留给了她,也没有再说话。 “遗诏上,写了些什么。”赵缨瞧着沈羡向着他们伸出的手,眼底虽动,却不曾去接。 赵绪平淡地自沈羡手中接过了那道遗诏,那不过是半副衣袖,寥草数字 封公主赵纯为镇国公主,封地岭州,赐丹书铁券,永世不得入京,若有违逆,人人得而诛之。 若有违逆,人人得而诛之。 他不许她争。 崇武二十三年,帝况愈下,诏公主纯回京,三皇子绪领征北兵权,裴贵妃领六宫侍疾。 先帝召回长公主,从来都不是为了前朝昭惠公主皇太女旧例,而是要将盛华从这场争夺之中提前出局,去了她的兵权,将她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前朝昭惠公主乱政,前车可鉴。 以至于这个作为天子的父亲,亲手剥夺了他最心爱的女儿一争天下的全部可能。 她这一生,盛衰荣宠,都由她的父亲亲手给予,他予她一切的盛名与热烈,他予她最广阔的战场与自由,他予她所有的悉心与关怀,而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却要选择做一个天子。 赵绪面目间瞧不出什么神情,却是道了一声,“卫衡将它藏起来,是害怕皇姐伤心。” 光线晦暗,只听得赵缨低声说道,“他谁也没有选。” 沈羡低声应道,“遗诏中还裹了这封信。” 那是一张薄薄的宣纸,叠作了整齐的模样,上头的字迹清醒而从容,应当是先帝写于更久的从前。 孤有儿女者众,一子年少而有韬略,一子年少而破天下勇,得二子如此,何其有幸也! “何其有幸也。”赵缨低声念道。 赵绪亦是淡淡念道,“何其有幸也。” 他与他皆是先帝的骄傲。 即便三年前身处那样一场谋逆,他也不曾怪过他,仍要卫衡带出这样一封绝笔。 惜哉,生为天家子。 “沈姑娘。”赵缨长身立在承明殿的光影之中,向着沈羡说道,“孤与与宣王还有些话要讲。” 沈羡瞧了一眼赵绪,见到他向她投来温和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她应了一声,替他们重新阖上了承明殿的大门,穿过一道回廊去了小南阁。 她想那些纠缠了他们姐弟三人整整三年的往事与猜测,到了今日,终于一一被揭开在他们的眼前,都不过是一个身为天子,又身为父亲的先帝,所有的骄傲与遗憾。 承明殿重新了恢复先前的安静,赵缨的目光落在赵绪的身上,见到他始终从容又沉稳,仿佛风雨不摧,霜雪难袭的模样,微微笑了起来。 “一柱香的时间要到了。” 赵绪点了点头,便听得赵缨缓缓要从他的身边走过,向着承明殿的大门而去,“走罢,一道去见一见大盛的朝官们。” “皇兄。” 赵绪开口叫住了他的脚步,平淡道,“外头的棺椁里头是一块天外奇石,上刻承天授命,还结了一道红缨。” “李镛会打开那封信,上头写了旭王赵绎发现这块天外奇石的经过。” “不日裴贞将到北方,灵川可无虞。” 赵缨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赵绪目光中都是平静,他瞧着高位之上的那副舆地图,“我前些时日帮了镇南王一个忙,与他约定,这几日日递往帝京的奏报,写的都是老王爷病重,南方危矣。” 他笑了笑,“过了今日,从前的二皇子缨便是真正承天授命的天子,朝堂再无人会说你一句乱臣贼子。北方既无虞,南方便要靠皇兄你自己了。” 赵缨背对着赵绪,缓缓昂起了头,他听着承明殿外头渐渐收声的雨势,“明日,孤会传一道旨意到南方,大盛天子将会御驾亲征。” “孤会放皇姐出宫。” 赵绪回过身,瞧了一眼外头渐收的雨势,平静地向赵缨点了点头,“保重。” 他向着外头徐徐而去,衣袖拂动间都是从容,那些金线晃动的微微光亮落在赵缨的眼中,令他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已来帝京,为何不争?” 赵绪脚步未停,不过淡淡回了一句,皇兄不知道是为何吗? 他说,做一个好皇帝罢,陛下。 承明殿的大门应声而开,不算高大的内侍匆匆而来,瞧见宣王赵绪从里头走出来,似乎也不觉得惊讶,他向着承明殿里头的新帝禀道,“李相求请陛下。” 赵缨瞧着赵绪往小南阁而去的背影,平静吩咐道,“替孤更衣。” “是。” 杜义取来了天子的龙袍,跪在地上问道,“承明殿后头偏殿的那些力士如何处置?” 赵缨沉默了片刻,“叫他们退下罢。” 宣王已经不会反了,赵绪送了他一程,送他上了真正的高绝无人处,无边寂寞岭。 崇武十四年,他与赵绪一道在承明殿考校功课,父皇问道,北戎如何平。 他的皇姐,骄傲的如同世间最璀璨的日月,说道,大盛用她,则可胜。 而他的三弟,因了他皇姐已经出口的这句话,余下的所有年月都情愿退在后头,成全他的皇姐与大盛。 赵绪方才说他输了。 他没有输,从他将销骨落在赵绪身上的那一刻起,他就不会输。 他笑了笑,伸开手臂任凭杜义替他重新整理过天子龙袍。 外头的雨势已经停了,天色快要入夜,宫里头的灯火已经全部都点上了,映照的这条通往外头大殿的道路,缓缓生出光亮来。 “陛下。”杜义低声说道,“沈姑娘没有收下那副卷轴。” 赵缨眼中的神色顿了顿,片刻后那些黯淡的光芒都重新被掩盖在天子深不见底的目色之下。 “走罢。” 他抬步向外头的些微灯火之中走去,一路行至那座他坐了三年的大殿,里头的群臣已是跪了满地,以李镛为首的朝臣见到他缓缓而来,皆是伏地叩首,山呼万岁。 他们跪在地上,只能瞧见龙袍前后膝盖处各两条的龙章纹样,气势凛凛,吞吐万世升平。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缨行至最高处的龙椅前,静了片刻,方才缓声道,“众卿平身。” 沈羡独自立于小南阁之中,听得外头远远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她握紧了手指,推门而出,就见到赵绪清隽又温和的面容立在一道回廊的尽头,向她微微一笑。 她快步走了出去,落进了那人带着熟悉木香的怀抱之中,这天地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比他的怀抱更温暖,可以令她觉得更安心。 “赵绪,你这次,又骗了我。” “都是我的不是。”那人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发顶,“往后再也不会了。” “阿羡,”赵绪温柔说道,“我们回家罢。” “好。” 那人牵起她的手,自外头氤氲的残余水汽之中穿过,外头一丛又一丛的芳草,在即将入夜的天色中仍然坚韧地展示出了勃勃生机。 他牵着她走过承明殿的三道回廊,穿过了承明殿外头的堂皇花木,踏上一条微光明亮的归途。 昭化门外,晏十一驾着马车已然候了有些时候,见到赵绪与沈羡出来,递上了一个小小的木匣,打开来,里头是一枚小小的黑丸。 晏十一低声道,“老王爷要属下告诉主上,三年前他到帝京,便知一切是裴贵妃的设局,之所以仍然一步踏了进去,是因为他知道,为时已晚,帝京已乱,等不到主上前来了。” 晏十一想起镇南王坐在帐中,面目间有许多苍老的模样,英雄迟暮,将军白头。 “他说,他愿意替主上写下那几封战报,不是因为卫氏驰援之恩,是因为他了解主上。” 那个三年前在帝京脚下三拜而归的少年,他知道,他的心中,是大盛。 就像他那时候面对着她野心如炽的胞妹,却仍然要甘心踏进这样一场谋局,他的心中,不过也是一场大盛安宁。 赵绪点了点头,将黑丸收了起来,向着沈羡伸出了一只手掌,“阿羡,我们走罢。” 沈羡握住了赵绪的手掌,却仍然忍不住回过头瞧了一眼后头幽深如渊的昭化门。 她想有的人视它为牢笼,有的人甘心沉沦一生。 她想到方才小南阁中,杜义送来的那副卷轴,那上头是新帝三年的冬日,她自陵州初初到了帝京,与裴嘉鱼一道去了绿澜院,听了一曲这样好听的南音。 她着了一身牙白锦裙,在那场岁末温和平淡的光线下,说不出的氤氲缱绻,温柔情态。 画上微风轻动,chuī过了她的裙摆,她回过头,心中正想到,那个曲子,弹得这样好听。 而那半回头的温柔模样,与那一日微微倾斜的天空,一道收进了那副画卷之中。 她想到,那时候赵绎还是个形容英朗的少年,着锦衣金冠,跨红鬃烈马,如同一轮璀璨的朝阳。 而裴嘉鱼,仍然是鲜衣映衬,明艳如同一颗举世明珠。 那时候裴贞还是帝京的混账公子,眉眼风流,未见有愁容。 那时候裴世子,还是个模样英气,脾性却温厚的好儿郎。 她叹息一声,握住赵绪的手掌踏上了离京的马车。 滚轴声渐渐响动了起来,她靠在赵绪的怀中,低声说道,“黑丸怎么会在老王爷手中。” 赵绪的面庞贴着她的鬓边,低声道,“从前未曾离京的时候,误入承明殿书房,偶然听见父皇与老王爷的密谈。” “那时候父皇已经开始老了,他将黑丸给了老王爷,说道,待他驾鹤以后,若有时机,便予裴贞一条活路。” 那时候先帝已经开始老了,他生而不能面对的一些往事,便在死后要给彼此一个解脱。 “阿绪。” “嗯。” “我们回陵州罢,我带你回家。” 赵绪眼底有许多温暖的笑意,他以面庞摩挲过沈羡的鬓角,应道,“好。” 新帝三年chūn日最盛的那一日,下了整整一天的大雨,当日雨停时分,律判司张敬之漏夜进宫,献上了一枚玉印,称道不知是何人相送。 第二日,新帝赵缨颁旨,拟国号为定乾,又奉先帝遗诏,封长公主盛华为镇国公主,封地岭州,赐丹书铁券,无旨不得入京。 然而这道旨意还未来得及发到重芳宫,便有消息传来,长公主薨了。 她纵火烧尽了重芳宫,将她的一生荣宠与一生牢笼,连同她自己,一道付诸了一场焚天大火。 定乾帝沉默了半晌,一言未发。 倒是消息传到陵州宣王府邸时,赵绪轻声说了一句,皇姐从前,极喜岭州荔枝。 定乾元年,帝缨御驾亲征南方,持战数月,击退南疆,重定大盛。 老镇南王以年老故,乞骸骨回京,又因痛失长子,上书请求不再另封世子,镇南王府的封爵,将随着老王爷的来日故去,而土崩瓦解。 老镇南王解甲,裴府以余下二子皆有官职故,分府另居,裴贺仍为骁骑营统领,裴赞仍任编修一职。 明珠郡主向定乾帝请求往南方边境从军,被定乾帝发了一道旨意,赐婚武定侯周贞,当日便由自北方回来的武定侯亲自带去了北境灵川。 裴家虽元气大伤,根基未断,仍有一朝明朗来日。 倒是对于大盛朝的百姓来说,多了许多的奇闻轶事,前头方说道那场chūn日里战死北方的宣王赵绪一朝死而复生,被定乾帝重封陵州,赐丹书铁券,仍领宣王之号。 后头还未曾感慨完大盛战神不死之身,又说道定乾帝击退南方半年以后,从前身死的裴世子同样一朝死而复生,重新回到了帝京,惊起了满朝的文官武将。 听闻裴贤回来那一日,曾经去了帝京城外一些距离的无名处,那儿有一座墓碑,上刻了一行无名氏。 裴家阖府坚辞重封世子,定乾帝便另封了裴贤威远侯,仍然去了南方。 时有人称定乾帝乃真龙天子,上天因而赐下大盛一南一北两战神不死之身,将佑大盛千秋万代,治世永昌。 定乾五年的一场chūn日,大盛南方一个无名的小镇,有一须发皆白的老叟捧了个棋盘出了小院木门,寻着了街头卖饼的老翁,席地而坐,在和煦的chūn风中下起了一场百无聊赖的棋局。 “老卫头,你听说过天兵吗?” “何事?” “听说元年的时候,南方打仗,老将军本来要输了,突然出现了一群和尚模样的人,神出鬼没的就把仗给打赢了。” “有这等事?” “哎,老卫头你不要趁机偷我的子啊。你没听说么,贵人住的帝京里头,原本有座什么寺,可大了,一夜间人去楼空,连只耗子都摸不着了呢!” 那须发皆白的老叟笑了笑,面目间的沟壑都蜷曲成苍老的模样,他淡淡摇了摇头,“不曾听过。” 那卖饼的老翁正说道,“老卫头你瞧着像个文人,这一手棋可太臭了!” 那须发皆白的老叟登时面色大变,怒道,“你骂谁臭棋呢?” chūn日里光线明亮处,徐徐送来一道微风,拂过人心头的所有往事前尘。 即使曾经行走在最黑暗的茫茫大雪中,亦会有人从容前来,为你点上一豆亮光。 那是一条最温柔的前路,有人愿作chūn风,为你拂开所有冰雪消融。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