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万丈光芒里》作者:闻人可轻 文案: 梦想和爱情齐飞的超宠溺小甜饼。 沈千场是无数少女的憧憬和向往。晏合也是那无数少女中的一个,为他疯狂过、痴迷过、脑残过、冲动过。 可看着眼前这个和她闹到警察局,不修边幅,后脑勺还扎个小啾啾的人,晏合委屈到不行,没几年光景,偶像的人设怎么就崩的这么彻底啊! 可是她喜欢的人,十几岁的时候潇洒随性,二十几岁热闹喧嚣。就算跌到尘埃里也阻挡不住光芒万丈啊!沈千场也没有想到,自己无意招回来的女友粉,却成了他往后余生所有的甜! 无人机物流研发CP日常撒糖——沈千场:愿不愿意搬来跟我一起住?每天有亲亲和抱抱的那种。晏合:我是那么贪恋美色的人吗?沈千场:你不是吗? 第1章 作者简介 小花阅读签约作者爱音乐、爱电影、爱动漫,男神是二次元里的夏目。 认为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甜蜜的提拉米苏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块。 写故事是终生梦想,同时希望可以做一个温暖的虔诚的讲述者。 代表作品:《再靠近一点点》《弄糖》《愿为西南风》《他来时惊涛骇浪》《北纬三十三度春》 第2章 作者前言 现在,这个故事完稿了,但第一遍修改工作还没结束。 有点没头绪,想先写一写别的东西缓冲一下。 从事专职创作还差一个月满两年,今天上午,把之前写过的故事大致又浏览了一遍。 有几个故事比如《春江水暖》具体讲的什么都很模糊了,但当时写它的时候有过哪些情绪,现在回想还历历在目。 我想就是过得再久一点,应该也忘不掉吧,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职业印记。之所以深刻,是因为当初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花费了一定的心血和精力还有热情。 就好像,这个故事。 主角们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时,也是充满激情和热血的,原则是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绝不能被打败(嗯,此处致敬《老人与海》的精神)。 所以在此过程中,产生的情绪(当然我是指感情,当然感情主要是爱情),就会很深刻。 虽然在人设上,我个人觉得依旧没能有所突破(是的,很不满意,对自己很失望),甚至坦白地讲,整个故事情节相比较我之前的故事来看,也没有什么新意(要命,经常觉得自己可能就要废了),但它也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这次,不想表达大爱大恨,大是大非,只讲了几个人在做一件事的时候,遇到了哪些困难,同时又是如何坚持下去最终逐渐接近成功的。 对,没错,故事是在主角接近成功的时候结束的,之所以没直接点明他们成功了,是因为在整个故事里,他们已经把所有不能成功的因素都经历了,最差的情况都遇到了,后面没有不成功的道理(正常情况下应该就是这样吧,如果不是,那就不关我的事啦)。 写到最后,真的很羡慕他们,很聪明、很疯狂、很坚强、很执着也很纯情的一群人。与其说是我创作了他们,不如说是他们让我又成长了不少。 所以在写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好像旅途中认识了几个新朋友,相谈甚欢,但大家下一个目的地方向不同,只能遗憾挥手告别。 失落的同时,也很想感叹,认识他们真好啊。 那么这个故事也就这样了,再见了万户哥,再见了小盒子,再见了万万。 最后,一如既往,非常感谢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你翻开这本书的小可爱,写得不好,还在努力,望包容。 万年不变的废话——故事背景为现代架空,伪科学不具有考究意义,如果有严重逻辑上的bug,十分欢迎指正。 感谢阅读。 祝,万事遂心。 第3章 偶像的人设崩得这么彻底 腊月三十,深夜两点半。 楚江市,西九城派出所。 值班老警察端着茶杯吹了吹,一副经验老到的样子:“我就说临近过年肯定不太平,怎么样,妥妥的吧?” 另一个点头认同:“幸好巡逻遇上了,不然两人铁定得有一个非死即伤。” 听话的人问:“现在的小年轻一个个都吃什么长大的,做事之前都不过脑子?” 稍年轻一点的警察哼了一声:“小时候毒奶粉喝多了,后遗症。” 隔壁办公室传来一阵低笑,晏合瞬间清醒不少,抬起一双醉得不轻的眼看了看面前的小警员,意识到大事可能有点不太妙,打了个酒嗝:“是不是误会了?我是良民!” 闻声,坐在她身边的男人跷着个二郎腿,死不正经地嗤笑了一声。 晏合偏头,跟他对视上了,横了他一眼,指着他对小警员说:“不然你们能这么顺利地抓住这个人渣?功我就不跟你们邀了,但你们得讲讲道理,我跟他的性质不一样。” 那男人瞟了她一眼,目光一路从她妆容浓艳的脸,绕过她胸前饱满的线条,最后落在她那张裸露在外的背上,带着点轻嘲的语气承认:“确实不一样。” 不带偏见地说,那男人的声音很好听,有点像男低音里的low C。 晏合甩了甩头,反应了一下,觉得他话里有话:“你什么意思?” 那男人摊了摊手,眼尾一勾,眼神要多轻佻有多轻佻:“你多正经一人啊。” 晏合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想把背上的“窟窿”堵住,准备先发制人:“警察同志,我不是戴着有色眼镜才说的,但你想想,大半夜还在外面飙车,凡是脑子没毛病的,多半都是作奸犯科的违法分子。你说我作为一个正义感爆棚的公民,是不是应该协助你们将他绳之以法?感谢和锦旗那些就不用了,你看,没事的话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警察同志,”那男人不甘示弱,“正经姑娘谁会大冬天穿个露背装大半夜不回家在街上浪的?还有,你闻闻她身上那酒味儿!不是正经姑娘说的话,能信吗?” 晏合问他:“谁不正经了?你参加同学聚会穿睡衣?” “我指名道姓说你不正经了?” “这里就我一个女的,用得着指名道姓?” “有一个女的?谁啊,哪儿呢?” “我认识三医院的眼科主任,帮你预约一下?” 小警员“啪”的一声把笔拍到桌子上:“吵上瘾了还?要给你俩腾地方不?” “大过年的,怎么这么能折腾?”小警员闹心地看了两人一眼,“把情况交代一下,然后通知家里来领人,多简单的事,闹什么闹?”指着晏合,“你先来。名字,干什么去了,大半夜为什么还在街上流连,又为什么在街上跟人打架?” “晏合。”到这里,她觉得还是识时务一点好,老实交代,“参加同学聚会回来,遇到一‘高风亮节’的出租车司机,嫌拐杖街太偏僻,给钱都不去,我只能靠走的呀!至于他,我为什么要跟他打架,你翻翻我的报警记录就知道了。世界卫生组织声明过,声音超过90分贝即为噪音,他连着几天夜里在拐杖街骑摩托,今天我好不容易逮住他,打他一顿还是轻的。何况,他还还手了。” 重点落在“何况”之后的那句话。 那男人听出来了:“你的意思是,我就该站着不动,让你往痛快了扁呗?” 晏合吃一堑长一智,不当着警察的面跟他吵,态度很端正:“警察同志,我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完了,没什么事,我能先不跟他待一屋吗?” 小警员冲她摆了摆手:“去通知家里来领人。该你了,名字,大晚上的在街上干什么,为什么要骑摩托?又为什么要打架?” “我说,”那男人特无辜,“国家哪条法律规定大晚上不能出门了?我要是有钱买劳斯莱斯,肯定不骑摩托啊。至于打架,麻烦警察同志你搞搞清楚,我是受害者,我被人打了,正当自卫都不行?” 小警员明显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名字!” 晏合挺不客气地给自己接了一杯热水,站在门口鄙视地看了一眼那个不修边幅的男人—— 穿着件军绿色的飞行夹克,头发很长遮住了眼睛,鼻子倒是挺直,嘴周和下巴上有胡子,但看起来不像是精心留的。 这种情况,晏合用常识估摸了一下,觉得对方八成是有什么案底的人,否则怎么会避重就轻不敢说自己的名字。 就在这时,男人往后一靠,沉着音:“沈千场。” “噗——” 晏合一口热水没兜住,喷了迎面进来的老警察一脸。她扭头惊诧万分地问他:“你说你是谁?” 沈千场冲她“嘁”了一声,没搭理。 小警员立马站起来给那个老警察找纸巾:“师父,我一个人审得来,您回去休息吧。” 老警察脸一垮:“你审得来什么啊你审,这都几点了?多大的事,批评批评,教育完就得了呗,天亮就除夕了,把人关里面,你给人下饺子啊?” 小警员脸憋得通红:“已经让他们通知家里来领人了。” “行了,关里面让他们等。” 晏合挨墙根坐着,顶着一双黑眼圈浓重的眼睛,盯着面前自称是沈千场的人,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她有话想问,但又开不了口。 沈千场是谁? 是他们年少时整个楚江高中圈的传奇人物。 在当时,那就相当于拥有帝国级流量的当红炸子鸡。 是无数少女的憧憬和向往。 晏合也是那无数少女中的一个,为他疯狂过、痴迷过、脑残过、冲动过。 证据一,她高考以能进国大的成绩去了楚江航空航天大学,和沈千场读的首都航空航天大学在精神上组了个cp。 证据二,她身上文着沈千场名字的一部分,硕大一片,藤蔓似的爬了半个背。 狂草缭乱的“千”字一笔钩到底,横生出来的分叉点缀着黑色的莲花,互相纠缠也互相成全。 神秘、禁忌又性感。 莲花,就是荷花。 荷读hé,合也读hé。 晏合也是“中二”过的。 画个重点,以上都是晏合的一厢情愿,沈千场压根不知道有她这号人存在。 俗称,暗恋。 但那个人读大二的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从首航退学了。 之后,就跟陨落了一样,不管晏合再怎么打听,甚至还去首航学习过两个月,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而时隔六年,他又突然出现了,当年的天之骄子落魄成了个送快递的? 演电视剧吗? 这信息也太爆炸了吧! 能不能直接许个一夜暴富的愿望啊,说不定出门就能被天上的馅饼砸中,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呢! 晏合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沈千场开口就把她拉回了现实。 他站在窗口打电话:“喂,万万,来派出所捞我。什么哪个派出所?西九城派出所!我哪儿知道具体位置啊,你打个车来。哎,别问为什么了,遇到个疯婆子。” 他一扭头,看到那个“疯婆子”正瞪着一双锃光瓦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看,眼神一改之前的厌恶,有了点复杂的东西。 沈千场被盯得头皮发麻:“干什么?货不能送了,派出所陪你来了,二十多年的清白也叫你给毁了,喊你一声疯婆子不过分吧?” “你真是沈千场?”晏合的语气挺冲,跟谁欠了她几百万似的。 沈千场瞟了她一眼,挺不爽:“怎么,沈千场欠你家钱了?” 从概率上来说,这个名字的重名率还蛮低的,如果他说自己是沈千场,除非他不是沈千场,否则他就是沈千场了。 晏合眼眶发紧,小豹子似的,把眼前的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遍,还是无法把他跟记忆里的人影重合。 那个修长俊逸的少年,眉目总是清明干净的,笑起来的时候,用非主流点的形容词来说,那眼睛里就跟住了一片星海似的。 也很飞扬和高调,但骨子里透着的是少年人的温柔和灵气。 而不是眼前这个,这个…… 没有征兆地,晏合眼眶一热,委屈到不行,眼泪唰地流了出来,在得知对方是沈千场之后,内心有一座丰碑,好像轰然倒塌了,信仰被震得稀碎。 沈千场一时没明白过来,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问:“你怎么还哭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万一那小警员因为这个再让我多蹲两天,我冤不冤?” 晏合哭得一抽一抽的,把脸埋在胳膊里面,露出来的后背已经冻得有些发紫,盘根错节的文身像活了一样,扎进沈千场的眼睛里。 下一秒,后背一温,晏合抬头,沈千场身上就剩了一件T恤,他居高临下,一脸妥协:“惹不起你。” 说着,他挨着她坐下,用肩膀搡了她一下,有理有据地问:“我不是自恋啊,我读书那会儿好像还挺受欢迎的,看你这个样子,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并暗恋过我?” 这能让他知道吗? 要是他现在依旧鲜衣怒马,不,也不需要那种程度,稍微不这么邋遢,她都会承认,当场再表个白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现在,晏合朝边上挪了挪,嫌弃得不加掩饰:“你想多了。” “哦。”沈千场一把掀开搭在她背上的外套,伸手就摸上了那个潦草的“千”字文身,调侃,“文了这么大一片,当时很疼吧?” “也没有很……你管得着吗?” 沈千场勾唇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在灯光下晃得晏合眼疼。 “你傻不傻,喜欢我就去表白啊,说不定我就答应了呢?文身这种东西洗不掉的话,以后你家男人不硌硬啊?” 怎么不硌硬,她前男友袁丞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但晏合能说,当初除了喜欢你,更多的是把你当偶像供着的吗? 结果没想到,几年光景,偶像的人设就崩得这么彻底,脱粉是必须的,不回踩,已经是她留给他最后的体面了。 “你能不能不乱摸?”晏合扭过头警告他,语气很凶,眼神却十分柔软。 沈千场眼神虽然不正经,但行为不放肆,被人警告了,马上抽离。 从晏合身边站起来,他走到窗口从裤子口袋里摸了一根烟给自己点上。 猩红的一点火光,忽明忽暗,吐出来的烟雾缭绕在沈千场面部锋利的轮廓周围,晏合看过去,居然看呆了。 窗口的光线明亮一些,她能清晰地看到那人颀长精悍的身体,已然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浑身上下散发着纯正刚烈的雄性荷尔蒙。 他身上就剩了件T恤,胳膊和胸前的肌肉紧实,线条流畅,一路向下,布料贴着的腹部有几道明显的沟壑。T恤下摆一半扎在黑色运动休闲裤的裤腰里,动作时能看到另一边紧窄的腰线,一双长腿看起来很有力量,裤口收在浅褐色卡特工装鞋中。 讲道理,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他这副身材算是很理想的了,健美又充满力量,是多少人花着银子每天撸铁都未必能得到的。 晏合也不是十七八岁的纯情小女生了,等回味过来之后,发现自己还是痴迷,心在怦怦乱跳。 天快亮的时候,小警员进来喊沈千场的名字,说来捞他的人到了。 “她呢?”沈千场指着晏合随口问了句。 “她的还没来。” 晏合压根就没打电话叫人,千万不能让张只慧和晏私民知道自己进派出所待了一夜,那可能会在他们家引发一场海啸,她想等到天亮以后打电话给她发小吴映沉。 沈千场本来想嘲笑她,再跟她说一句“那我先走为敬”,但看了她一眼后,他突然改变了说话的内容:“行吧,我捞她,当日行一善了。” 晏合突然抬头,沈千场正背对着她,低头在小警员手上的纸板上写着什么东西,后脑勺上扎着一个小鬏鬏,用的还是儿童喜欢的那种粉色皮圈,还带着塑料卡通人偶。 晏合一口老血哽在喉头,痴迷个鬼痴迷,醒醒吧,他已经从神坛上跌下来,在尘埃里开不出花了。 两人从派出所里出来,天还没大亮,雪还下得很认真,寒风四起,积雪铺满了整个世界。 沈千场刚出大门就朝路边的人招手:“万万。” 听到声音,一个戴着雷锋帽、身穿军大衣的人就飞速跑了过来,看到他俩同时出现,诧异:“欸,万户哥,你怎么跟晏合小姐姐遇到一起了?那个当街打你的疯婆子呢?” “你们认识?”沈千场扭头看了晏合一眼,问罗万万。 “认识啊!”罗万万一脸莫名其妙的自豪样,“她是慧民杂货铺老板娘的女儿,昨天在她家赊的泡面,还是小姐姐给咱们搬过去的,你当时送货去了,不知道。” 沈千场脸一抽,感觉有点丢人。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T恤,冻得话都说不利索,赶紧把话题给绕开:“不是发消息让你给我带件衣服吗?” 罗万万立马把自己的大衣脱了递给他:“我没看到消息欸。你的衣服呢?出门的时候不是穿了吗?” “小小年纪眼神就开始不好使了?”沈千场指了指晏合,“没看到她正穿着吗?” “哎?”罗万万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又问,“那个疯婆子呢?是不是被判刑了?多少年,无期吗?” 晏合忍不住了,指了指自己:“我,我就是那个疯婆子。” 罗万万傻眼了,尴尬得想咬舌头。 沈千场套上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罗万万的衣服,明显不合身,看起来就像偷穿了孩子衣服的家长一样,不过比起他后脑勺上的粉色皮圈,晏合觉得,这都不算什么了。 辣眼睛和毁青春系列,真是要么不来,一来就这么猛。 “喂,”沈千场抬腿跨上自己的“战马”,冲晏合按了按喇叭,“顺路?带你一程?”看在你喜欢过我的分上。 晏合双手插进沈千场借她的衣服的口袋里,本来是想暖和一下,结果手插进去就摸到了一个塑料包,拿出来一看…… 沈千场:“……” 晏合:“……” 罗万万:“……” 什么是大型翻车现场,什么是对灵魂的公开处刑。 这就是了。 “哦,好。”晏合装作若无其事地把东西重新放回口袋。这个时候,她要学会拿捏分寸,不能表现得太过激动,否则就会显得很幼稚。 不就一个安全套吗? 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不就跟自己每个月都要用的姨妈巾一样吗? 晏合脸上带着昨天还没卸的妆,但基本上已经全部垮掉了,五颜六色的,直接把沈千场给逗乐了,把头偏到另一边笑个不停。 罗万万看沈千场要走了,抬腿就要上他的车,被沈千场一巴掌拍下去:“坐公交车去。” “为什么啊,咱仨又不是坐不下?” “是坐得下,等会儿路口被交警一抓,我转身就来个二进宫,名字都省得报了。再蹲两天,正好,这年也甭过了。”说完,他又冲晏合喊道,“上来,快点。” 罗万万当时没反应过来,后来仔细一琢磨,不对啊,这种类型的摩托,不是带几个人会被抓的问题,是根本不允许带人才对吧? 晏合没跟他讲客气,坐他的车回去肯定能快一点,最好在二老起床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家里。 沈千场又催了晏合一下,晏合还以为他要说再晚点会遇到交警之类的,没想到他吸了吸鼻子,要求:“抱紧点啊,要冻死老子了。” 一路飞驰,高楼大厦,霓虹缭乱,无数灯光在眼前一闪而逝,雪花斜斜地打在晏合的脸上,凉意入骨。 晏合看着路边不断变换的街景,突然就想到了第一次见到沈千场的时候。 那会儿是初三暑假,她开学就要上高中,沈千场即将读高三,他上的是楚江的一所私立高中,除了学费贵没别的毛病。 她跟吴映沉去新华书店买学习资料,出来的时候赶上了一场雷阵雨。 当时很多人都躲在商场外面避雨,路上的车辆也减少了很多,突然冲出来的摩托车,将路面的水花溅起丈把高,晏合站在最外面,被溅了一身水。 她当时挺生气,说着就要冲出去追那人,被吴映沉拉住了。等她一扭头,正好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沈千场。大概是觉得她当时的样子很狼狈,他好心地递给她一包纸,还冲她笑了笑。 晏合看傻了,连谢谢都忘了说。 沈千场当时没和其他人一样躲雨,而是直接走进了雨中。 单薄而又修长的身体在雨中张扬不羁,现身诠释了什么叫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后来,沈千场在高三那一年在楚江都市报的头条上出现过三次:一次是他参加物理竞赛得了一等奖,一次是他参加航模比赛得了冠军,最后一次就是他的高考成绩,以语文只考了满分三分之二的分数,摘得了楚江市当年的理科第一名,上了首航。 沈千场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晏合又遇见过他一次,还是在之前的商场,只不过那天,艳阳高照,他骑着一辆本田机车在街上飞驰而过,高调地留着寸头,侧鬓用剃刀推了个“千”字形状,眉目已然有些锋利,但依旧还保留着少年的灵气。 呼啸而过的风,逆着晏合的方向,将她额前刘海掀翻起来,沈千场的目光穿过人群,的的确确是扫到了晏合。 他单边勾唇,冲她的方向笑了一下,当作道歉。 晏合心跳一滞,好半天缓不过劲。 晏合最后一次见到沈千场,是她高二即将结束的时候,学校请他来做分享交流。 那天没有太阳,也没有雨。 沈千场穿着湖蓝色的衬衣,里面搭一件白T恤,干净飒爽地坐在主席台上,握话筒的手好看到不行,五官也是挑不出毛病,晏合自带粉丝滤镜,觉得他帅得360°无死角。 晏合和其他几个女同学,大着胆拿出手机偷拍他,结果忘了关闪光灯,沈千场当时望过来,晏合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炸了。 他明显是停顿了几秒,然后冲她们那个方向笑了一下,接着继续。 那场分享会,沈千场说了什么,晏合一句都没记住,只是从此以后,沈千场成了晏合追赶的目标,成了她整个年少时期梦中的常客,成了她日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成了她隐形的择偶标准。 然而,现实…… “到了。”沈千场踩下刹车,给了晏合一个措手不及,脑袋猛地磕到了他背上。 晏合努力地从回忆中跳出来,落在视线里的是沈千场那个杂乱无序的后脑勺。 “你住这里?”晏合看了一眼她家对面的废旧玻璃厂大门问。 “嗯。”沈千场单腿点地,给自己上了一根烟,“暂时是爷的地盘。你叫?” 晏合下车,外套脱了一半想起自己那件略微有点夸张的毛衣:“晏合。”脑袋抽风了一样又补充了一句,“我朋友喜欢叫我小盒子,你也可以。”马上就意识到有点过于自来熟了,转移话题,“衣服我回头洗了再还你?” 怕他不答应,她说完就溜。 “等会儿。”沈千场熄了火。 “干什么?” 沈千场把烟叼着,然后长臂一伸,把一步之外的晏合给捞到了跟前,一双大手掐住她的腰,然后开始往下摸,停在胯骨的地方,伸进了她穿在身上的那件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了之前的那个套子,夹在指间:“你用吗?用就送你了,不用我就……” 晏合眼皮一紧,心里的滋味奇奇怪怪的:“你自己留着吧,我用我买得起。” “挺硬气嘛,小盆子是吧。”沈千场逗她。 晏合很认真地给他纠正了一遍:“小盒子。” “哦,小盘子。” 晏合转身走了。 沈千场趴在仪表盘上笑得不行。 还没进到院子里,就听到一阵哐哐当当的声音从厂房里传出来。 玻璃厂正对大门的那排厂房是沈千场租来当库房的,里面堆积的商品送出去了一大半,还有一小半买家说不要了,又不是卖家的锅,他只能当接盘侠赔钱。 现在正被房东柳春美带着人往外清理。 大门上的锁被人暴力砸开,断成了两半,一半在檐廊上,一半在厂房里。 沈千场熄火下车,对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直接绕过那排厂房去到了后院——原来的职工宿舍,三层,楼梯设在旁边的山墙上——进了一楼挨着厨房的卫生间。 打开花洒,半天出不来热水,这才意识到,柳春美可能是把他的电给掐了。 “这女人,还挺狠。”沈千场咬着牙来了一句。 没热水就没热水吧,就着凉水也冲了个澡,还顺便把胡子给刮了。 洗掉剃须膏之后,光洁的下巴连接着英气十足的下颌线,头发被他拢到了脑后,露出了高眉深目的一张脸。 柳春美就站在卫生间外面,沈千场看到了,嘴角翘了一下,找了条裤子给自己套上,毛巾搭在肩膀上,裸着上半身,把门打开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柳春美递上来一件外套给他:“哎呀,身材好也不是这么秀的,多冷啊,快穿上。” 话是那么说,可也没见她松手,外套也就是象征性地搭在沈千场身上,她那双眼睛黏在他身上,像是下不来了,落在他腰间再往下一点的地方,还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春美姐,给我放哨呢?”沈千场后退了一步,外套从他身上掉了下去。 柳春美的眼睛已经开始起火了,整个人就想朝沈千场身上歪。她长得妖,特别是一双眼睛,很勾人,要睁不睁地瞟着他说:“千场,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喜欢你。你缺钱,我有。咱俩要是在一起了,我保证通达物流能够正常营业。” 沈千场拿毛巾给自己擦了擦头发:“考虑得还挺周到。那要是我不同意呢?” “你是个聪明人。”柳春美把手伸向沈千场的裤腰。 沈千场往后一退,没让她得手,接着往前面厂房抬了抬下巴:“什么意思啊,给我下马威?” 柳春美解释:“不是,我看你也用不到那么大的空间,就租了一排厂房给张老二开养鸡场,剩下的都还给你留着。” 沈千场瞬间收紧了表情:“养鸡场?你开玩笑吧?整个玻璃厂,我是跟你签了三年租约合同的。” 柳春美被拒绝了,脸上不好看,说话也不委婉了:“但你到现在给过我一分钱的租金吗?要不是念着我们之间的那点交情,我早就……” 沈千场被她拦在门口站到现在已经冻得不轻,耐心不多了:“我就跟你直说了吧,租金我虽然欠着,但我是给你打了欠条,并出着利息的。我库房里的东西,你是怎么给我搬出来的,就麻烦你怎么给我放回原位。还有,电是老子自己买的,你有什么权力给我掐了?” 他突然靠近柳春美,眼神鹰鹫般犀利:“合同有效期内,你就敢给我转租,还砸我的锁,你想什么呢?没吃过牢饭,想尝尝?” 看到柳春美阴晴不定的脸有些吃瘪,他缓和了语气,借用了她之前的那句话:“但我念着我们之间的那点交情,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 从她身侧绕过,楼梯上了两级,他想到什么又停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那个安全套,从上面丢给她:“以后别往我口袋里瞎塞东西。” 柳春美没接,仰着头,满眼都是不甘,还带着点委屈。 第4章 无人物流 柳春美撒着气冲出玻璃厂,张只慧刚从家里出来,把慧民杂货铺的门打开,看到柳春美就跟她打了声招呼:“今天起这么早?” 柳春美索性进去买了点东西:“还说我呢,大年三十你都不休息?” “嗨,跟家离得又不远,说不定谁家就有东西没买齐呢,你看你不就是一个吗?”张只慧有点过劳肥,说话时喘着粗气。 柳春美笑了笑,还很年轻的一张脸上,带着点倦容:“真羡慕你,日子过得这么有奔头。” “我还羡慕你呢,”张只慧边跟她结账边说,“老公虽说不在了,但给你留了那么大一笔钱,光靠收租就够你吃一辈子的了,哪像我。” “我也就是坐吃山空,比不得你,合子那么出息,以后有你要享的福。” 张只慧笑得嘴都合不拢,假装谦虚:“哪能指望享她的福,操不完的心倒是真的。” “哟,说曹操,曹操到。” 柳春美刚一转身,晏合就一步跨进了店里,卸了妆,换了套衣服。 “春美姐。”晏合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不着痕迹地问张只慧,“我爸喊我下来拿春联。对了,那个玻璃厂的人在咱家赊账赊了多少了?” 柳春美本来都要走了,听到“玻璃厂”三个字,又转过身。 张只慧根本不用拿账本,张口就来:“杂七杂八的凑在一起有个两千三百四十一块七毛。” 晏合“哦”了一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三千块递给她:“昨天我回来的时候遇到他们的负责人,给了三千块,你把账画了吧,剩下的以后他们再买东西,直接抵。”说着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两千块递给她,“我去年跟着老师做项目赚的,新年快乐,老妈。” 张只慧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一边把钱往口袋里塞,一边还要假装客气一下:“你的钱你自己收着就行了。你看我们家闺女真是的,上研究生都不用家里出钱,还倒给家里,哈哈,真是的,太不懂事了。” 柳春美:“……” 张只慧收了钱,把通达以前的账给画了,根本没多想:“你昨晚几点回来的?我跟你爸都没注意。” 晏合挠了挠耳根,搪塞:“深夜回来的,你们都睡熟了。我先回了啊,爸等着要春联呢!你弄完赶紧回来啊。” 张只慧从柜台上探出头喊:“我刚下来的时候,遇到映沉他妈,说让你爸多搅点糨糊,你等下给人送过去,他们贴春联要用。” 晏合又“哦”了一声。 柳春美转身时,眯了眯眼睛,嘴角略微向下垂了垂。 晏合其实已经困得不行了,且身心俱疲,但心里莫名热乎,偷着乐,那种感觉就像自己闷声做了件大事,并成功了一样。 她脸上带笑,低着头往院子里走,没注意就撞上了从她家出来的吴映沉。 对方长得挺高,就是喜欢低头,有些轻微驼背,跟个小老头一样,看到晏合眼神有些闪烁,偏了头想装作没看见。 晏合笑着朝他脚边踢了一下:“地上有金子?” 吴映沉没看她,同时也不走了,就定在原地,憨憨的,根本看不出来是个马上就要本科毕业的大学生。 “我有那么难看?”晏合弯腰仰头看他。 吴映沉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整个人往后一缩,弓着腰从晏合身侧溜走了。 “你又使坏。”晏私民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多大的人了,还开不起玩笑。” 晏合收了笑,大步跨进去,闻着香味进了厨房,伸手就捏了片黄瓜丢嘴里:“我妈年三十还跑去开门,你也不知道拦一拦。” “我拦,你妈也得听啊。人家说,”他接着学张只慧的语气,“哎呀,我不开门,钱就给别人赚去了。”说着端着一碗糨糊,拿抹布擦了擦碗沿递给晏合,“把这碗糨糊给映沉家送去。” 晏私民个子很高,身形瘦长,人到中年,脸上的线条还没歪。眼睛浮肿,显得整个人没什么精气神,发脾气也就相对没什么气势。 晏合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接住:“吴映沉刚才不是来过了吗?” “那会儿还没煮好。”他说着话锋就不对了,“他爸昨夜从海南那边回来,带了一些海鲜,知道你喜欢吃,人家映沉第一时间就给你送过来了。你呀,别那么眼高手低的,映沉那孩子我们看着长大,知根知底的……” 晏合眼一黑:“你跟我妈两个人,干脆去开个婚姻介绍所算了,一个比一个能扯。” 不等晏私民继续说,晏合转身就跑没影了。 一墙之隔的吴家,大门半掩,晏合把东西放在他家院子的桌子上,隔着门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刚准备走,吴映沉妈妈就端着一盘水果追了出来:“合子,把这个拿回去,你叔叔从海南带回来的。” “刚刚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刚才送的是海鲜,映沉那孩子做事不细心,水果忘了拿。” 晏合回到家把水果递给晏私民,晏私民转身又从厨房拿了一盘子泡菜递给她让她给吴家送过去。 晏合直接崩溃:“我说你们有什么东西不能一次性给完吗?来回折腾我干什么啊?”给出建议,“我看还不如两家拆了院墙在一起搭伙过日子算了。” “让你送点东西就是折腾你,你吴叔叔他们白疼你那么多年了?” “……” 晏合接过泡菜的时候,眼睛扫到了刚出锅的一笼包子,不知道脑子里怎么就出现了沈千场惨兮兮地吃泡面的场景,微微有点心疼呢。 “包子也给我装几个。” 她拿了包子,经过客厅的时候还把刚才从吴映沉家拿回来的水果给顺便端走了。 泡菜放在吴家院子里,晏合给吴映沉发了个消息让他出来拿,没跟吴家人碰面。她怕两家人互送东西,会送到没完没了。 另一边,柳春美带着那帮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个更狠的。 院子西边,是以前玻璃厂的管理层办公室,一层平房,房顶伸出两米长的雨棚,下面有条走廊和地面连着三级台阶,离地一米高。 办公区,沈千场没做太大的改动,只把牌子换成了“通达”物流,没什么办公家具,桌椅都还是之前剩下来的,看着马上要散架的样子。 不过电脑那些都是最新最高的配置。 “沈总……” “别,你见过穷成我这样的‘总’?”罗万万一回来就准备去后院烧水泡面,听到声音赶紧又跑过去,看到沈千场坐在办公室,两只脚搭在面前的桌子上,嘴角叼着烟,手里拿着一个遥控正在调试,看都不带看那人一眼,“有事?” 胡大海面露难堪:“不是我逼您,大家都挺难,您看今天就过年了……” 沈千场腾出一只手把嘴里的烟抽出来摁在面前的烟灰缸里,不急不躁地按下遥控的开关,只听“嗡”的一声,罗万万身后刮起一阵冷风,四个螺旋桨同时加速旋转,无人机开始升空,到了一定高度后沈千场加大了其中两个电机的转速,同时减弱另外两个,机器在空中原地旋转。 升降自如,机体本身不存在任何问题,反映出来的定位等数据也相当精准。 就这次试营业选择的产品和配送区域来看,测试版无人机完全能胜任此次载重和续航的要求。 然而,他们并未成功。 智能物流不可能一蹴而就。 它的性质决定了市场接受会是一个漫长而又艰辛的过程。 因此他在选择首批目标客户的时候,定位就是高端。这种类型的客户,对价格的敏感度很低,重点落在服务上,他们希望的是又快又安全。 从这个角度去打开市场的思路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就出在沈千场给了客户快的肖想体验,却在安全方面,让他们大失所望。 胡大海说的话,沈千场没有接,测试完这个又开始测试下一个。 胡大海一时没弄明白沈千场的意图,还以为他是在故意吊着自己,脸色马上就不像之前那样缓和了,语气开始有点生硬:“咱当初可是签有合同的,沈总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总不至于拖欠……” 还没控诉完,沈千场这边就关掉了遥控器,瞥了一眼门口:“万万。” 罗万万小跑过来趴在门框上,开始掰指头:“2月11日,也就是我们通达试营业当天,胡主任负责的配送管理团队有长达三个小时的失联期……” 罗万万才起了个头,胡大海就紧张起来,急于解释:“我那会儿手机没电了,我没发现。但我们一直在岗位上,不信你可以查监控。是你们的系统有问题,我们这边没有收到包裹送达目的地的信息,所以才没有通知驿站取货的。” 沈千场不置一词,直接调出当天完整的配送数据,然后推到他面前。 整个无人物流的产业链,现如今还未完全成型,作为第一批吃螃蟹的人,沈千场选择从末端配送入手,也就是商品到买家手中最后的那个环节。 由于控制系统还没有完善,试营业期间他只是为了测试无人机的载重和续航能力,没有办法完全脱离人工,最终还是需要有驿站通知买家取货。 保险起见,地域上只选择了楚江城区以及临空的县城。 商品一起出库,之后遥控全程在线,包裹送达目的地,指令发出后没有得到配送单位相应的回复,驿站没能顺利接到货,因此无人机选择了自动返航。 当天应该到终端站的包裹几乎全部返回堆积在仓库。 而时间非常不凑巧,年关将至,传统物流几乎全部停运,他连补救都补救不了。 就这样,胡大海还敢避重就轻地说自己那天没有离岗,只是手机没电了。 沈千场压着这几天的不爽,跟他面对面:“我们做的是高端客户的配送,您懂什么叫高端吗?” 他指着仓库说:“您受累听一下。高端,通俗点讲就是不差钱的意思。我们选的这批参与测试的客户,哪怕他买了一件一块钱的东西,我给他送过去他要出一百块的快递费,他也乐意。他要的是一个体验,一个闪送服务上的享受。何况,他们买的东西,比一块钱高了几千上万倍。得到这批客户的认可,就相当于得到了市场准入的建议资格。而您,毁掉了什么您知道吗?” “是我们进入这个市场的门票。”沈千场憋足了一股气,把胡大海给逼到墙角,“是我们研发团队,整整四年的心血。” “而您,”沈千场舔了舔自己的后槽牙,火气即将喷涌,“还敢来问我讨要工资?老子从这批商品的上游店家赔到了终端个人,我问您要钱了吗?” 胡大海还想说什么,没来得及,沈千场一掌拍到桌子上,启动了一架无人机的遥控开关,接着院子里刚刚落地的一架四翼无人机“嗡”的一声飞了进来,直指胡大海。 沈千场掀起眼皮白了他一眼:“还有,老子只有一张高中毕业证,没受过什么狗屁的高等教育。谁要是让老子不爽了,老子有的是办法让他不快活。” 说话间,眼瞅着那架无人机就要撞上自己了,胡大海瞳孔猛缩,双腿抖得跟筛糠一样:“不,不,不,沈总,钱我不要了,本来也没出什么力,误会,都是误会。” 沈千场控制了一下,无人机变成了原地旋飞,但四个螺旋桨依旧在高速转动,带出来的风扑过去将胡大海的刘海吹得翻飞。 这明显是还没消气啊,那些个扇叶子还是能随时靠近,将他的脸豁个稀巴烂。 胡大海不是什么倔强的“中二”少年,自然识时务,马上亮出底牌:“沈总,这真不关我的事啊,您想想看,我能有多大能耐?想整您的,那最起码也是个可以和您平起平坐的人物吧,跟我,您犯不着啊。至于具体是谁,您肯定也心里有数。我跟您保证,以后绝不再挡您的道。” 至此,沈千场的目的达到。 将遥控器扔给罗万万,他转身从抽屉里拿了张白纸出来,唰唰两下子写了张欠条递给胡大海:“老子也不是黄世仁,欠条你拿着,等老子有钱了,打电话通知你。” 胡大海松了一口气,笑呵呵地接过欠条,看都不看一眼,当着沈千场的面撕了:“沈总哪里的话,当我胡大海孝敬您了。成吧,祝您新年快乐。” 罗万万看着胡大海走出了玻璃厂才小跑过来:“就让他那么走了?” “不然呢?等着他给你煮泡面?”沈千场边收拾东西,边调侃他,“找他麻烦有什么用?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把系统完善了。” 罗万万不提那茬了,问:“泡面你要哪个味的?” “红烧牛肉的,”他想了一下又否定,“不行,红烧牛肉的太奢侈了。” 罗万万笑脸顿失:“可是今天过年啊。”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不是我说啊万户哥,刚才咱不是少了一笔开支吗?怎么还就不能吃个红烧牛肉面了?” 沈千场关上电脑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往仓库带:“你看,我遣散了所有的员工却只留了你一个,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罗万万认真地摇头。 沈千场往他跟前一凑:“因为你听话。” 是因为不要钱吧!罗万万撇着嘴去找热水壶,扭头多了一句嘴:“不是我说啊,万户哥,咱这几天夜里送货,都吵着邻居了,我感觉不是太道德。” 道理沈千场当然知道:“楚江白天禁摩,再说,我要是有钱请人白天送货,我能干这缺德事?而且,那派出所我不都进了吗,总不至于让我挨家挨户去磕头认错吧?” 罗万万觉得自己又嘴瓢了,干脆不接话。 他其实了解他万户哥的心情,想当初他初中毕业给人送快递那会儿,因为路痴,经常白天完不成任务夜里加班,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保安放他进去,包裹放进自提柜发短信通知买家还要被骂神经病。 想多了都是泪。 认识沈千场,也是因为他送错了东西回来找沈千场换货,那个时候沈千场正在冲人发脾气,说别人脑子里长的是消化系统。 罗万万当时认真地揣摩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骂别人脑子里都是屎。 虽然觉得有点恶心,但他还是非常有勇气地举了个手对沈千场说,他们的无人机机翼安装反了。 这句话导致了两个结果—— 第一个是那个脑子里长了消化系统的人被沈千场当场辞退,罗万万从此脱掉了身上的那层黄马褂,跟了沈千场。 第二个是,沈千场对高学历的人越发不屑一顾。 在罗万万心里,他万户哥就是他的人生伯乐,虽然自己只是个蹩脚的小马驹,日行十里还得靠驴拉的那种。 因此,他对沈千场言听计从,是带着一定程度的盲目崇拜在里面的。 罗万万出神的时候,沈千场又说:“给你囍哥打个电话拜个年,顺便问问他对我的‘黑寡妇’还有没有兴趣。” “你要卖小黑?” “是当不是卖,等有钱了,我还得赎回来。”真以身相许给柳春美,沈千场琢磨了一下,感觉有点划不来。 罗万万一脸真诚地建议:“那你还不如直接管囍哥借好了。” 沈千场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嗯,果然懂事,知道替哥排忧解难。”然后建议他,“给他打电话借钱,先劈头盖脸夸他一顿帅,然后祝他新年快乐,最后趁着他被你甜晕的时候,说出你的目的。记得卖萌,记得装可怜,去吧。” 罗万万一脸不解地问:“为什么是我去?还有,就算是我去,但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沈千场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光笑,不说话。 隔了一会儿,罗万万在厨房里问:“哎,万户哥,燃气怎么打不着了?” 沈千场靠在门上打火准备点烟,听到罗万万那么问,才想起来柳春美把电给他掐了。 “算了,走吧,”沈千场冲他抬了抬下巴,“我带你去蹭个饭。” 雪是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停的。 张只慧提早关了杂货铺的门,指责在柜台里面闷闷不乐的晏合:“你也真是的,送这么多包子下来,我哪吃得完,还有这些水果,你送下来干什么啊,想让你妈在铺子里过年?” 晏合垮着脸,弯腰关了烤火炉,抱上东西没说话走在前面。 玻璃厂的大门锁着,听张只慧说,沈千场和罗万万一早就走了。 “他们昨天赊泡面的时候,不是说那是他们过年的干粮吗?” 张只慧把晏合怀里的东西接过去,塞给她一个暖手袋:“你当人家还真吃泡面过年啊?” “不对啊,”张只慧回味了一下,“你跟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你不深夜才回来的吗?什么时候遇到他们的?那钱真是他们给你的?” 张只慧问个不停:“你说话啊,你走那么快干什么?还有客厅里那件男士外套是谁的?袁丞的?你昨天参加聚会遇到袁丞了吗?你那么晚回来是跟谁一起了?” 晏合不明白,为什么张只慧对自己那个前男友那么上心,都分手这么多年了,在她妈心里,就跟别人已经是她女婿了一样,口头禅一样天天挂嘴边。 她根本没在听张只慧唠叨,一心想着要怎么尽快跟沈千场重新建立一种社会关系,喜欢肯定还是喜欢的,不可能因为对方落魄了就变心,她又不是那种肤浅的人。 两人走进院子,晏合的教授刘云昔正好打来电话,说她的开题报告上有两处不太严谨,要她这几天回学校拿点资料。 “对。”刘云昔在电话里说,“虽然往年的数据能够支撑你们的理论,但我希望这次的课题,你们能够亲自去采集数据,哪怕数据和历年实验记载的完全重合,我也希望你们的项目有数据采样的过程。” 晏合答应得很利索。 挂掉电话后,刘云昔又把她发来的开题报告看了一遍,准备再把几处不够严谨的地方标出来,这时有人打来了电话。 并不是拜年的,开口就问饭做好了没有。 刘云昔一恍神,才意识到今天是除夕。 她带着略微抱歉的语气说:“儿子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年去你爸爸那边,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回。” 刘云昔原本是首航飞行器设计与工程专业的教授,五年前楚航开设飞行器控制与信息工程专业,她几乎是没有犹豫就申请转了过来,也没怎么提条件。学校过意不去,在家属区给她分配了一套二居室,老房子,离得不远,隔着一条马路。 十多年前跟老公离婚后,把儿子扔给自己父亲,她在首都基本上也没怎么管过。 儿子大了以后,就更不可能跟她亲,虽然在同一座城市,见面却很少,她就把生活重心全部移到了工作上,若非必要,很少回家。 更别说准备年货那些了。 冰箱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根快烂成泥的黄瓜和过期两个月的速冻水饺。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愿意跟我一起吃泡面也不想回家了。”罗万万站在冰箱前感叹。 沈千场大剌剌地窝在沙发上抽着烟,顺便给手机充电,头也不抬,过长的头发耷拉下去盖住了额头和眼睛:“至少有热水给你泡面。” 罗万万好奇宝宝似的东摸西摸:“春美姐也太狠了,你不跟她睡,她就赶尽杀绝,电都不给通。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罗万万继续一本正经地抱怨着,沈千场就抓起一个抱枕扔过去,砸到他脸上:“都跟谁学的?” “没谁啊。”罗万万嘿嘿一笑,把抱枕抱在怀里走过去坐他边上,“你说彭囍哥是你的发小,那他也住这里吗?” “他跟我外公是邻居,”沈千场边跟人在手机上聊天边回他,“前几年我外公去世,我们就不住一块了。” “哦,”罗万万略微有些失望,“还以为能找他玩呢!” “找他玩还管他住哪儿?走,现在就去,顺便去他家蹭个饭。” 沈千场拔掉手机充电器,起身就准备走,门刚打开,刘云昔就提着两大袋子东西走了进来。 挂在鼻梁上的眼镜溜到了鼻尖,她仰着头问:“准备上哪儿去啊?” 沈千场不走了,笑着把她的眼镜给她扶好:“万万,这是我妈,刘云昔女士。这个就是罗万万,我以前跟您提过的。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收个民间弟子?” 刘云昔把东西放到餐桌上,回头打量了一下罗万万:“今年几岁了?” 罗万万规规矩矩地说:“阿姨,我十九岁了。” 刘云昔把玄关上罗万万刚拿起来看了但没放回原位的相框严丝合缝地摆到之前的位置:“嗯,还小,别跟着沈千场混日子,荒废了青春,耽误了自己。” “我一年就回来这一次,您还埋汰我?”沈千场说着去帮她把东西朝冰箱里放。 刘云昔脱下外套,穿上家居服,然后把外套叠得整整齐齐:“我说错了?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拿出来当榜样的吗?” 罗万万要替他万户哥鸣不平:“我万户哥可厉害了,您不知道他设计的无人机……” “还不是失败了,新闻我也关注了。”刘云昔一针见血地说。 罗万万继续替他万户哥辩解:“那是因为有人陷害我万户哥。” 刘云昔极有涵养地冲罗万万笑了一下,但面对沈千场说话就不那么好听了:“四年了,千场啊,妈不是打击你,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做的事情,失败了,真的只是有人给你使绊子这么简单吗?你为什么要给别人留可钻的空子?”建议他,“我要是你的话,我就沉下心来,检查一下看看自己的知识储备是不是不够了,或者说,你的知识框架是不是已经跟不了?” 话说得很不客气,建议却也很中肯,所以说,不管什么时候,他老妈都还是他老妈。 沈千场马上开始狗腿地给她捏肩捶背:“我这不是立刻就回来找您了吗?您也知道,控制算法一直是我的弱项,之前请的人观念跟我相差太大,要钱还多,用不了。这一块的问题不解决,我就无法完全摆脱人工参与配送,您别跟我藏着掖着,给我推荐几个圈内的大神?” 刘云昔抬头看了一眼罗万万,然后问:“万万,沈千场给你开的工资高吗?” 罗万万一脸被卖了还帮别人数钱的傻样,憨乎乎地笑着说:“管吃管住,我万户哥说,只要他赚了钱,我就……” 沈千场一脚踢了过去:“妈,您别听他瞎说,我是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吗?” 刘云昔摇着头:“我认识的大神,你怕是请不起。不过,我的课,你可以免费去听,也许能给你提供新的思路。” 沈千场没想到他妈变这么腹黑了,还去听她的课。他要有时间,他还想重新参加一次高考呢! 关键时候,连亲妈都靠不住,还能指望谁呢? 当然了,这话他也就想想,说是肯定不敢说的,毕竟他妈是教授,往小了说是老师,真杠起来,他未必是对手。 “对了,”刘云昔在厨房里忙活一阵后,又跑了出来,对他说,“我正带着个研究生团队在做项目,负责人在控制算法上,很有天赋,你有兴趣了解吗?” 第5章 把他榨干,不要手软 “开什么玩笑,”沈千场一步跨上车身,“我妈带那研究生能是什么水平?用起来不就相当于让一个王者去带一帮青铜吗?那能带得动?我闲疯了?” 夜深寒重,楚江韶华区,经贸大厦流光溢彩,广场上绽放着铁树银花,放眼过去一水的璀璨,却因为人都回老家过年了,而显得较平常空旷了许多。 听他吐槽的人半倚在一辆黢黑的重型摩托上,黑色紧身皮夹克敞着,里面一件V领针织衫,露了半个胸膛,侧着脸,注意力都落在他怀里那个小女生的一张樱桃小嘴上。 “那你拒绝呗。”那人很不走心地回了句。 沈千场踩了一脚油门,机车“哼”的一声,有要启动开跑的意思:“你大晚上叫我出来是看你发情的?” 听沈千场这么说了以后,那人干脆抱着妹子啃了起来。 两人搁广场上亲得忘乎所以,嗯嗯啊啊地怪叫唤,沈千场心里骂了那人一声“畜生”,接着将头盔往下一扣,一脚蹬到底,调整好了车把,“嗡”的一声把车开跑了,对着那人的脸留下一长串尾气。 那人被呛了一嗓子,推开妹子,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沈千场,你报复我啊。” 妹子上前想安慰他,被他一把推开,一双桃花眼里噙满了泪水,憋得红通通的,五官还算俊逸,身材也很修长,就是看起来有些单薄。 他随便给妹子转了点钱,然后说:“自己去吃点东西,今天不陪你了。”说完又朝广场另一边喊了一声,“万万。” 很快,罗万万就踩着滑板溜了过来,他长得本来就清秀,又顶着一颗西瓜头,看起来就跟个高中生一样。 他远远地回应着:“囍哥。我万户哥呢?” 彭囍拍了拍自己的车后座,示意他抓住:“谁知道,发疯去了吧。” 罗万万略心疼他万户哥:“肯定是因为把小黑当给你,心里难过的。” “我说你被他洗脑洗得还真彻底啊,”彭囍又咳了两声,“这车放我这里是能被我吃了还是喝了?说是把车当给我,其实就是钱他拿去用了,顺便找了个免费停车位,我还得给他保养,将来他还钱顺便提车的时候,我能死乞白赖地耍赖不给还是问他要利息?” “这么说的话,囍哥,我怎么感觉你像个冤大头?” 彭囍义愤填膺:“什么叫像,我就是好吗?” 这边彭囍还没吐槽完,沈千场就从广场那头折了回来,没几秒的工夫,闪电似的一道利索身影就冲了过来,“刺啦”一声将车停稳,没摘头盔,对彭囍说:“这几天万万跟你,我要回老沈家混脸熟不方便带他。你给我把人带好了啊,别在他面前整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我先撤了。” 彭囍看了看手表:“谁不三不四了?说好的陪我试车呢?才出来半个小时,你就走?” “刘云昔女士在她办公室里饿一天了,叫我送饭过去!” “这才初三吧?咱妈就开工了?”彭囍问。 沈千场左手握离合,右手打火:“你不懂,咱妈是注定了要在历史长河中拥有姓名的女人。” 一句话撂完,车带着人就冲出了广场,只留下一股呛人的废气。 这个时间点的楚航,校园里压根没有人,从正门进去,巨大的浮雕大理石面上用行楷刻着“楚江航空航天大学”几个字,厚重感很足。 沈千场瞥了一眼,脑子里闪过了首都航空航天大学的正门,没有楚航的气派,经历过风雨飘摇的动荡岁月,石刻上尽显沧桑和斑驳。 只是一瞬间想起,眼神中少见的哀伤也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沿着长长的林荫道笔直向前,绕过图书馆,从勤奋路上去,大概十分钟的车程,机电学院院办旁边的就是刘云昔所在的院系办公楼。 院子里竖着一块石头,乌漆墨黑的也看不清上面是什么字,大门开着,但没有灯,整个办公楼只有第三层有一间办公室是亮着灯的。 沈千场熄了火,从车上下来,拿起外卖就往楼上走,头盔没摘,他不打算多留。 办公室门没关,里面的陈设简单到一眼能扫完,办公桌上有台电脑,也是好多年前的款式了。 听到脚步声,电脑后面坐着的人开口:“教授这么快就回……” 一抬头,发现是个陌生人,她马上站了起来:“你是?” 沈千场没回话,站在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梳着干干净净的马尾,素颜,鼻梁上挂着一副黑框眼镜,学术味很浓。 上半身穿着米色宽松毛衣,腿上裹着水洗牛仔裤,驼色大衣搭在旁边的椅背上,典型的学生装,给人的感觉就一个字,乖。 可惜,沈千场对她那天晚上的露背大浓妆印象太过深刻。 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走过去把外卖往刘云昔的办公桌上一放。 晏合马上反应过来:“哦,送外卖的是吧,钱给过了吗?” 沈千场摇头。 晏合马上从口袋里掏了一百块递给他,还没来得及问他找钱,他就说了句:“不够。” 晏合低头在那份外卖盒上看了一眼,并不觉得它值多少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样吧,你要是不急的话,等我们刘教授回来,我不知道她的订单内容。” “你觉得我在讹你?”对方严谨又客气的样子让沈千场觉得好笑。 晏合脸上已经收回了原本的礼貌:“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啊?”沈千场弯下腰,手撑在桌面上,低着头看她。 话说多了,晏合总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有点像她那个过了气的“男偶像”? “你靠这么近干什么?”晏合向来不喜欢这种没事瞎跟人自来熟的生物。 “看你呗,不让看?” 晏合往里面挪了挪:“有病。” 沈千场觉得好玩,把刚从她那里拿到的一百块拍到桌子上:“我出钱看。” “不卖。” “哈哈哈……”沈千场直接笑了出来,接着把头盔取了。 晏合正憋着一口气,一扭头,撞鬼似的跳了起来:“你,你,你……” “我怎么了?”沈千场伸手把耷拉到额前的头发往脑后拢了拢,“一起蹲过局子的人,不能这么快就忘了吧?” 忘,当然不可能。 只是眼前的沈千场和那天见到的,有点不太一样,刮了胡子,脸上干干净净的,比起高中时期,轮廓更鲜明了,但长相还是那个长相,和晏合记忆中的影子差不多能够重合。 确认过眼神,是她迷恋过的人,这点让她措手不及。 就跟那好龙的叶公似的。 “你大过年不在家里,跑学校干什么?”沈千场一点不客气地坐到了刘云昔的会客沙发上,捡起茶几上的苹果就啃了起来。 晏合觉得于公她应该把他赶走,于私她更没有理由留他:“我来……你别这么不客气,小心我们教授等下投诉你,她这个人可讲究了。” “哦,”沈千场干脆把脚架到茶几上,“没事儿,让她投呗。” “你这样,业绩肯定不好吧?”晏合有点替他着急。 沈千场哑笑:“嗯,不怎么好。” “那你,就没有考虑换个工作?”晏合说完也发现自己操心过头了。 “找了,没人要啊。”沈千场觉得好玩,干脆扭过身,趴到沙发边上,继续逗她,“要不,你给我介绍个?我的要求也不高,上市公司,最好是世界五百强,一天六小时工作时间,周末双休,十三薪,给期权,买六险一金,每年再来个春游秋游什么的,地方也不必太远,什么新马泰,日韩朝就可以了。” 晏合:“……” “怎么,这要求太低了?”沈千场眼睛一弯,笑着问。 晏合冷不丁地问了句:“你是不是脑袋被门给夹过?” 沈千场趴在沙发扶手上,完全没正行:“你怎么知道的?我说你暗恋过我吧,你还不承认。” 晏合拿鼠标把电脑屏幕上的几个文件发到自己的邮箱,说话时带着点分心的感觉:“我读书那会儿不懂事,眼神不大好。” “那现在呢?”沈千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到了办公桌前面,收回了不正经的表情,很严肃地问,“还喜欢我吗?” 刘云昔办公室天花板上的灯,用的时间长了,里面积满了灰,光线变得有些昏暗,照在人身上,跟自带了柔光一样。沈千场就站在灯下,低着头,发丝挨着眼皮,从对方黝黑的瞳孔里晏合看到了自己…… 鬼使神差地,她有些不受控制地想点头。 沈千场突然大笑,把局面打破,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没见过比你还好玩的。” 晏合之前一口气吊在嗓子眼,被他这么一笑,这会儿终于释放了出来,才发现已经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沈千场看了看时间:“看在你的面子上,你们刘教授的外卖钱,我就不收了,走了啊。” “等下,”晏合追上来,把那一百块又塞到他手里,“没钱还充什么大佬?” 这次沈千场没拒绝,笑了一下,又拍了拍她的头:“你好像,还真挺了解我的。” 没等晏合说话,沈千场就把头盔往脑袋上一扣,接着几步就下了楼,之后机车发动“嗡”的一声,玻璃震了两下,没多久,校园就恢复了安静。 刘云昔从外面回来时,晏合已经准备要走了,指着桌子上的外卖说:“您的外卖已经送来了。” 刘云昔瞅了一眼外卖,又看向自己正在翻的资料,问:“见过了?” “嗯?见过谁了?” “那个,”刘云昔组织了一下措辞,“来送外卖的。” “嗯,他来的时候,我也刚到。” “你觉得他怎么样?”刘云昔低着头在资料上标注记号。 晏合生怕她会给沈千场差评,就想着法地夸:“呃,态度超级好,因为等不到您回来,所以就先走了。说您是他见过的最辛勤的园丁,他从来没觉得还有谁比您更值得尊敬,他以能给您送外卖而感到无上荣幸。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还会再给您送的。” 听着晏合那浮夸的语气,刘云昔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他是会说那种话的人?” 晏合咽了咽口水:“对啊。谁知道呢。就……说了吧。” “你觉得好就行。”毕竟是你俩合作。 晏合松了一口气,语气调皮:“那您记得给人一个好评哦。” “什么?” “哦,我的意思是,外卖要凉了。资料我就先拿走了,教授开学见。” “你等下,”晏合刚转身没走几步,又被刘云昔叫住,“你头发里卡了什么东西?” 晏合伸手一摸,摘下来,是她给沈千场的那一百块钱。 她有点发蒙。 开学第二周,晏合的课几乎每天都是满的,十二节上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刘云昔打来电话让她去趟办公室的时候,她正收拾着书包准备回宿舍。 她的研究生同学黄琳和周小娜在商量夜宵吃什么,顺便问了下晏合的意见:“西门外面新开了家芝士海鲜,去尝尝吗?” 晏合摇头:“我要去趟刘教授的办公室。对了,你们看到邢嘉了吗?” 黄琳想了一下,回:“开学那天,我在教务处登记注册的时候看到过她,不过这两周她一直没来上课。怎么了,她抢你未来男朋友了?” 晏合“嘁”了一声:“我男朋友是她能抢得走的?” 黄琳笑:“不愧是我的偶像,这自信我喜欢。欸,我说真的,跟加州理工交换的那个明山学长,人很不错,听说已经被酒泉那边定了,前途不可限量啊。你们关系又那么好,感觉跟你很配的样子,不考虑下?” “你怎么跟我妈一样?”晏合把书包挎在肩头,“我就不跟你们一起走了,要是看到邢嘉,让她去趟院办,刘教授找。” 晏合前脚才刚从教学楼出来,邢嘉后脚就出现在班上。黄琳和周小娜还没决定好吃什么,看到她,就把晏合说的话跟她转述了一遍。 邢嘉看都不看那两个人一眼,自顾自地在教室最后一排折腾了一圈,找到什么东西后,直接拿着从后门出去了。 “我真是火都上来了……” 黄琳气不过,想冲出去打人,被周小娜拉住:“算了,邢嘉是我们院的活招牌,连招生简章上的形象大使都是她,老师都礼让三分,你何必呢!” “就看不惯她那样的,不就是成绩好一点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成绩好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啊。好了,那就芝士海鲜,走了走了。” 周小娜最后一个从教室里出来,顺便关了灯,整栋教学楼,三层以上都黑了。 晏合刚走到院办下面,黄琳就打了电话过来,气冲冲地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她。晏合还在组织措辞想怎么安慰黄琳,从她身后就开过来一辆车,停在她身侧的路边,接着从驾驶室里下来一人,正是邢嘉。 传说中楚航气场两米八的神存在,从长相到身材,都是惊艳型的,像盛开在烈日下的玫瑰。与其说她人设有点像女王,不如说她就是女王本人。 家里有钱还颜值高,颜值高还比一般人聪明,比一般人聪明还比一般人上进和努力。 嗯,就是这么扎心。 晏合下意识地冲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句“回去再说”。 但她没打算和邢嘉打招呼,正如邢嘉无视了她一样。 她转身先邢嘉一步上了楼。 这个时候已经差不多快十点钟了,但刘云昔的状态就跟刚起床洗漱完没什么差别,脸上的妆容还很服帖,头发一丝不乱,办公桌上整整齐齐的,连订书针都有自己的专属位置。 晏合多少觉得有点变态。 她敲了敲门:“教授。” 刘云昔抬头,掠过晏合看到了她身后的邢嘉:“回来了?” 邢嘉知道刘云昔是在跟自己说话,直接把晏合往门边一挤,自己先走了进去:“首航那边不太愿意跟我们合作。” “意料之中。”刘云昔转头对晏合说,“茶几上有罐大红袍,你泡给邢嘉尝尝。” 接着继续跟邢嘉讨论起她的首航之旅。 “可是,如果我们想要有新的研究突破,顶级飞行器结构设计,是前提。”邢嘉说。 刘云昔赞同:“对,它能配合我们拿到最直观的数据。” “但飞设不是我们楚航的强项,”邢嘉说得很激动,“甚至,就算是我们得到了理想的设计,以我们的水平也没有办法把它制造出来。” 刘云昔接话:“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想带你们做这个项目的原因。飞控的确是我们学校未来的重点专业,但它太依赖飞行器设计和飞行器制造了,所以前期才需要我们付出更多努力。只有我们更强大,才能吸引别人过来找我们,就跟你们现在去找别人一样。” 晏合一边听她俩的对话,一边留意茶几上正煮着的茶,一句话没说。 “晏合,你怎么看?”刘云昔问。 ——什么我怎么看,你们把能说的都说了,抛个解决不了的问题是觉得我能查漏补缺,还是锦上添花? 晏合端起两杯茶往她们面前一放,说得相当随意:“找不到就继续找咯。” 邢嘉冷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我找得还不够努力?” “我们团队,从一开始就有很明确的分工,”晏合客观地陈述,“给我们找到最好的数据支撑来源原本就是你的责任。至于过程中,你努不努力、怎么努力、努力到了什么程度,那都是你应该做的。”顿了一下,“不是吗?” 邢嘉瞬间就被激毛了,想争个赢:“你负责的立项和控制设计、算法,以及技术支撑大家都能做,而找到合适的飞行器结构,有多难你知道吗?你说得这么轻松,你行你来?” 晏合不像她那么容易被激怒,把茶往她面前推了推:“想多了,当初分工的时候,你是自愿的,因此还受到了各种表扬。荣誉你享受完了,困难就推给别人?” 邢嘉一时语塞。 刘云昔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我这边,其实一直有一个备用方案,我约了人过来,”看了看时间,“快到了。你们先聊聊?” 其实这意思很明确了,刘云昔对邢嘉并没有那么放心,所以才自己提前准备了别的方案。 当初确定要做这个项目的时候,队长人选,她在晏合与邢嘉之间是有些纠结的。最终选择了晏合,看中的就是晏合身上那股子明白劲。邢嘉是天之骄子没错,但这样的人在面对挫折的时候,往往并没有那么坚韧,很容易陷入极端。 对方还挺守时,说十分钟,就十分钟。 刘云昔的办公室门是被人从外面推开的,带着抱怨的语气:“知道这个点从西九城过来,有多堵吗?这么折腾我,也不怕没人给你养老送……” “终”字卡住没说出来,沈千场一进门就被屋里三个女人的气场给震住了,以至于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晏合。 “什么情况啊,请我来看戏的?”进门后,他把门往大了开,毕竟时间不早了。 沈千场穿着件军绿色的飞行夹克,里面一件白色卫衣,头发理短了,整个人变得明亮了许多,少年感一下子就出来了。晏合一眼望过去,双手下意识地开始找地方放。 “哟,这不是‘小杯子’吗?”环视一圈,沈千场终于看到了晏合,忽略所有人走到她身边,低下头冲她没节操地笑,“又见到你偶像了,高不高兴?” “给你们介绍一下。”刘云昔没给两人聊天的机会,站起来指着沈千场对她俩说,“这位是沈千场先生,社会无业人员,没有别的什么优点,但是比较能折腾,在飞行器设计上,”停顿了一下,“还算,有点心得。” 沈千场这个人一向不太谦虚,他不喜欢让人这么损自己:“这儿还有我粉丝在呢,你给我留点面子。” 晏合就站在沈千场身边,挨得很近,他说话时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说完,他还特意问了晏合一句:“是不是啊?” “什么情况啊?”晏合对着沈千场一脸蒙,“你不是物流公司送外卖的吗?” 刘云昔咳了一声,对沈千场说:“邢嘉负责外联,你先跟她聊聊?” 沈千场并不想深入去聊,开门见山地问:“谁控制算法这一块好?” 晏合冲他举手:“我。但她综合能力比我强。” 沈千场对着她笑:“那我跟你聊。” 刘云昔看出邢嘉的尴尬:“沈千场你差不多就行了,我找你来,不是让你单方面挑肥拣瘦的。” “我说了不想陪你这帮小朋友玩。” 一直没说话的邢嘉开了口:“沈先生这么大排场,什么学校毕业的?” 沈千场这才朝她看过去,模仿她的语气:“楚江英才高中。” 邢嘉嗤笑一声:“教授,虽然首航暂时没同意跟我们合作,但我们也没有必要把自己的底线放得这么低吧?” 刘云昔脾气虽然温婉,但并不是没底线:“沈千场,你要是觉得你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那随你。邢嘉,你那边的合作对象反正也没有着落,要不要考虑他,你自己看着办。你们想聊就聊,不想聊就算了。晏合,陪我去吃个饭。” “哦,”晏合瞅了沈千场和邢嘉一眼,问刘云昔,“他俩呢?” 刘云昔提上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不管。” “什么状况啊,教授?”晏合坐在副驾上,还是没明白,“您跟沈千场认识?” 刘云昔把车子开上学海大道,朝着校外开,很随意地回了句:“我是他妈。” “哦,您是他妈……”晏合反应了两秒,“您是他妈?”立马就坐不住了,差点跳起来撞到车顶,虽然想法很不着调,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让她有一种教授变婆婆的既视感,“您什么时候变成他妈了?” “二十四年前吧。”刘云昔还挺配合。 晏合凌乱了:“所以,他也知道您是他妈这件事?” “大概吧。” 刘云昔看晏合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的,淡淡一笑:“看你俩的样子,以前认识?” 晏合老实承认:“以前只有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他认识我是最近的事。” 刘云昔大概推测了一下,然后一针见血地问:“你暗恋过他?” 晏合也不否认:“我们读高中的时候,您儿子就是我们楚江高中圈的偶像,喜欢他的人可多了。” “那会儿我不在楚江还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那个时候,喜欢两样东西——航模和机车。” 晏合想印证自己的猜测:“所以,他从首航退学后,还是在从事飞设方面的研究?” “研究说不上,瞎折腾。想用无人机送快递,理念挺好,可惜自己是个半吊子,文化没学精。”刘云昔避重就轻地回,“他太骄傲了,需要磨炼一下。” 把车停在一家粥铺外面,刘云昔又说:“我找你单独出来,是因为你比邢嘉有原则。我是他妈,拉他过来肯定是抱着私心想帮他的。但同时我也希望在你们合作的这段时间内,你能对沈千场物尽其用,把他榨干,不要手软。” 晏合:“……” 真是亲妈! 但是“物尽其用”是不是有点措辞不当? 不过,她现在的重点是:“您怎么就知道他一定会跟我们合作?” 刘云昔无比淡定地回:“他如果有选择的话,今天晚上就不会过来。” 第6章 我从不虐粉,只宠 知儿莫若母,沈千场的确别无选择。 在无人物流的开发这个项目上,他已经投入太多。 对他来说一直没能解决的那个飞控环节,是他孤注一掷的最后筹码,成则成,不成就前功尽弃。 如果他有选择,他一定会去找在飞控方面最有经验的人,但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后,决定跟刘云昔签订那个不平等条约——自己给晏合他们团队提供实验场地和飞行器设备,而晏合他们需要来配合他改进物流全线最重要的那个控制系统。 只要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人工送货的操作就能彻底退出整条末端配送线,真正实现无人配送。 为什么说不平等? 是因为他出钱出力出场地不说,刘云昔还交代,她那边的人,必须来去自由,而他则需要随叫随到。 最关键的是,他不知道对方水平怎么样、能不能担起这个重任。 “她要不是我妈,我就打她了。” 确定合作之后的那天晚上,沈千场找彭囍飙车,跟他吐槽了自己亲妈的行为。 彭囍一个年过得长胖了几斤,脸圆了一圈,最近正折腾着要减肥,减到半夜饿得受不住了,这会儿正抱着个汉堡在啃。 “你们家,就没个正常的。”他指了指自己鼻子,“看到没,你妹妹,沈千家给我抠的,我多帅一小伙子啊,毁容了以后娶她?” 沈千场一脚踹过来:“你是畜生吧?沈千家才八岁你都敢想。再说,你颜值上的bug真不能赖疤痕。” “是,全世界就你最帅。” 沈千场不要脸的时候十匹马都拉不住:“家族基因,你羡慕不来。” “既然你这么说了,”彭囍一口把剩下的汉堡塞进嘴里,“你回沈家过年,就没遇见个堂姐堂妹什么的,给哥牵个线搭座桥?哥最近有点缺女人。” 沈千场吐槽他:“我看你缺的不是女人,你缺的是灵魂。” “说谁没脑子呢?” 沈千场给他指名道姓:“姓彭,名囍,字无脑。” 彭囍噎了一下,干脆破罐子破摔:“你家基因既然那么好,不然就帮哥们改善改善后代的DNA,就当行善积德了?” 沈千场象征性地思考了一下:“我爸那边还真有一个堂姐,一个太爷爷的,挺符合你的要求,不过人家已经结婚了。” 彭囍来兴趣了:“长得漂亮吗?要是漂亮,我买锄头去啊。” “你找死还差不多,知道她老公是谁吗?” “说出来,吓死我。” 沈千场还真就跟他说了:“前某军区司令周站山的孙子,周尽城。具体是什么军区就不告诉你了。” 彭囍说:“楚江能有什么军区,我还不……”突然意识到情况有点复杂,“兄弟,我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你是不是哪个人物流落在人间渡劫的儿子啊?” 沈千场一脚踩下油门,扣上头盔:“还比不比了?” 说完,没等彭囍反应过来,只听一阵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下一秒,他就在机车轰鸣的裹挟中,离开了彭囍的视线。 彭囍在后面追道:“我说真的,苟富贵,勿相忘,听到没啊沈千场……” 晏合刚上拐杖街,身后就打来一道强光。 摩托上匍匐着的人把车开到飞起,经过了她又退了回来,双腿点地,手握着车把,冲她抬了抬下巴:“这么巧?” 晏合把书包往肩上一挂,看清来人后很自觉地坐到后座上:“不巧,我专门回来找你的。带我去看看你的地盘。” “这么晚了,不合适吧?”沈千场没说带不带,习惯性地调侃了一句。 “藏女人了?”晏合问。 沈千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真有。” 晏合说着就要跳车:“那我明天再去。” 被沈千场一把抓住:“你怎么这么不经逗呢?” “那就是没有?” 沈千场老实回答:“有。” 沈千家小归小,总不能说她不是女的吧。 不过沈千场的重点是:“但你去看我的地盘,跟我藏没藏女人,有关系?” “肯定有啊,虽然我是你的‘女友粉’,”觉得不矜持,她加了个前提,“曾经是。但我也是有粉丝尊严的。” “你鸟国人啊,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沈千场扭头问她,“但是‘曾经’是什么意思?” 晏合悠悠地说:“我后来不粉了。” “为什么?”沈千场一副意难平的样子。 晏合说:“你凭空消失,我不想粉个空气,粉真人已经很虐心了。” 沈千场沉默了两秒:“你可能不知道,我从不虐粉,只宠。” 晏合带着怀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沈千场一踩油门,带着她就冲进了玻璃厂的院子。 后院里正在写家庭作业的沈千家听到车声,扔下笔就跑了出来,边跑边喊:“沈千场,老师布置了作业,要求家长一起完成。” 沈千场把车停稳,取了头盔,然后转过头就搂着腰把晏合抱了下来,没管沈千家,问晏合:“够不够宠?” 晏合耳根发烫,没脑子似的竟然有点想点头。 沈千场目的达到,坏笑:“继续粉,听到没?” 晏合云里雾里的,只觉得今天晚上来刺探敌军军情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沈千家看沈千场不理自己,加大了音量号:“老师布置了作业,要求家长一起完成。” 沈千场一改满面笑意的脸,凶神恶煞地扭过头:“那你找你家长去啊,我是吗?” 沈千家可能还没长开,五官并不是很好看,小眼睛,塌鼻子,皮肤还黑,长得跟沈家任何一个人都不像就算了,关键是跟她亲妈也不像。 沈千场一度调侃过他爸,说他二婚的老婆要么是整容了,要么是给他戴了绿帽子。 没想到他爸还真听进去,在沈千家两岁的时候跟沈千家亲妈离婚了。 从此,沈千家和沈千场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妹就没过过一天和谐的日子。 现在,沈千家鼓着一张小黑脸,气冲冲地瞪着他:“你是,我说是,你就是。” 一声比一声大,沈千场简直要给她跪了。 沈千场也是幼稚,跟个小朋友较真:“你别做梦了,我是不可能跟你一起完成你的破作业的,你该找你妈找你妈,该找咱爸找咱爸。” “我不,我就找你,就找你。” 小孩子的路数还是少,看沈千场真不想搭理她,就开始掉豆子,一嗓子号出来,声音瞬间能传到二里开外的地方。 沈千场怕丢人,只好妥协:“行了,行了,我跟你一起做,下不为例。我警告你啊沈千家,你再哭,马桶就是你的终级归宿。” 沈千家抽噎着,伸手去拉他:“老师说,要我们用纸壳做个电视机。” 沈千场把兜里的钥匙掏出来给晏合,指着东边的一排厂房:“你先去看,我等下就来。” 晏合接过钥匙,转身听到沈千场特别没耐心地问沈千家:“什么玩意儿?用纸壳做电视机?” 沈千家奶音未消,带着哭腔:“嗯,还要能放动画片的那种。” “你们老师是不是有妄想症啊?他怎么不让我点石成金呢?我买台电视机送她好不啦?” 晏合笑得手发抖,试了好几次,才找到锁芯。 铁门打开后,还有一道门,指纹解锁,锁上发着幽蓝的光,晏合刚准备扭头去喊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从她身后传来,接着有人突然靠近,结实的胸膛抵住了她的背,伸出手去解锁:“忘了还有这道门。” 声音不大,挨着她耳朵说出来的,很有质感,尾音上带着笑意。 晏合听得耳根发烫,下意识地想离他远点,往后一退直接钻进人家怀里…… 沈千场闷笑:“投怀送抱?” 晏合只觉得尴尬:“你别乱想了,快点开门。” “你这样,我手伸不过去。” “哦。”晏合往前走了一小步,再差一厘米脸就能贴到门上,“这样能呢?” 沈千场往前越了一下,目光扫过她的侧脸,表情平静得如同奓毛狮子突然温顺下来那样,没有了攻击性不说,还听起了话。 一种没来由的征服欲在他脑子里砰然炸开,看得他心里一痒,于是在打开锁的那一瞬间,鬼使神差地凑到她耳边:“这么乖?” 掌心贴着门,开了之后轻轻一推,穿堂风逆着刮过来,晏合闻声,倏地扭头,只见沈千场已经大步朝后院跨去,留下个修长的身影。 如同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一样,晏合心脏一紧,有些窒息。 空气开关在进门右手边的墙上,拉下总闸,头顶发出“嘭嘭嘭”的声响,接着近四百平方米的厂房霍然敞亮。 整个内里还是没怎么装修,混凝土的原色,有些地方墙皮已经剥落,地上铺着一层浅灰色PVC地毯。 整个空间一分为三,最左边大概是这间厂房的核心,一张超大的实木桌子上摆着两台多屏主机电脑,挨着的桌子上有三台数位屏电脑一体机,再前面就是两张斜面支架,用来画图的。 中间堆着一些设计图、精密工具,还有一些贴了标签分门别类地放着的材料,以及几个制作到一半的机体。 最右边是已经制造成型的一批无人机,以多旋翼的为主,黑红相间的色调,配套有遥控和监测设备。 晏合过去,捡起其中一个遥控,启动开关,本来被安静放置在储物柜上的一架小型无人机“嘭”的一声撞到了柜顶。 没有继续操作,晏合手脚利索地关上了遥控,准备去检查一下机器被撞的情况,脚都还没来得及迈,身后就传来了沈千场的声音。 “还能满足你们的要求吗?” 晏合回看过去,见沈千场双手环抱靠在门口,身后跟着正在吃辣条的罗万万和沈千家。 说实话,晏合是有点尴尬的。她来这里的目的,稍微有点分析能力的就知道她没安什么好心,生怕合作中会吃亏,所以要知彼在先,来探探对方的底,至少不能被动。 即便是自己导师介绍的人,即便这个人是自己少年时期的偶像,但毕竟对方连大学都没有读完,她心中存有疑惑,亲自来现场勘察一番,虽然不怎么合情但非常合理。 事实却证明,她不仅是想多了,并且还用非常小人的心度了君子的腹。 而刘云昔那句,沈千场对飞行器设计只是有点心得,只是个半吊子的评价现在看来似乎过于客气。 “我们对你从来没怀疑过啊。”到了这种时候,晏合觉得装傻是最明智的。 “你少扯淡。”沈千场朝她走过去,把她刚才拿过的遥控严丝合缝地放回之前的位置,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你们刘教授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嗯,”晏合眼珠翻转,“她是什么样的人?” 沈千场抱着手笑:“我发现你这个人,有个地方很特别。” “特别好?”其实晏合很少这么不要脸。 “特别能装。说,”沈千场直奔主题,“你能给我什么?”觉得有歧义,“我是说,在这场合作里,你们能给我什么?” 晏合这回倒是有底气了:“你想要什么,我们就能竭尽全力地给你什么。” “很好,”沈千场假装认同地点头,“我不勉强,但我之前也说了你们需要有人来这里协助我改进飞控系统,什么时候我满意了,什么时候我就配合你们做实验。工作的话,没有工资,不包吃住。” 晏合觉得他的要求其实无可厚非,但还是想为自己的队员争取一下:“你不是忘了刘教授说过,我们可以来去自由,随叫随到的那是你。” 沈千场才不吃那一套:“我的地盘,我说了算。” 不带商量的余地。 “就算是女友粉,也不行。” 他补充说。 晏合把沈千场的态度转告给了刘云昔以及团队里的其他几个人。 刘云昔坐在电脑后面,盯着屏幕,没开腔。 其他几个人也没马上表态。 屋里的气氛有点凝重。 邢嘉把自己新做的指甲来来回回地研究了无数遍后,终于受不了了:“这事,我觉得,队长你责无旁贷。” 晏合心说你能不能要点脸,但只是双手环抱靠在墙上。话她听到了,没立马接过去,而是用眼睛打量着剩下的几个人,想知道他们的看法。 其中一个男生戴着副眼镜,矮瘦,头发稀疏,发际线感人,叫梅寒,他要笑不笑地开了口:“队长,不然我去吧?” 晏合眼珠往他那边滑了一下:“你一个负责数统的,去教他家小朋友背‘九九乘法表’?” “你觉得梅寒不行,那你就自己去啊。”邢嘉斜着眼睛看过去,语气已经相当不客气了。 “你们呢?”晏合没搭理她,问其他两个,“都觉得应该我去?” 剩下还有两个人,一个研三,项目是他研一的时候提出来的,但自身实力不够,一直只是个想法,没能成文,为了避免日后产生版权纠纷,就把他拉了过来,基本上就挂个名,算是划水的。 最后一个是他们专业的大牛,叫易兴澄,是跟晏合一起负责技术端的,不怎么爱说话,但他现在的沉默,晏合觉得并不是性格使然,只不过是表达自己不想请假去西九城上那个不知所谓的班而已。 “我没有时间。”易兴澄还是直说了,“除了这个项目,我还在准备托福考试。” “其他人呢?”晏合保持同一个姿势和表情都没有变。 邢嘉冷笑了一声:“能不装模作样了吗?什么其他人,直接问我不就行了?” “那,你呢?”晏合偏过头,看了她一眼,还是之前的表情。 “我家到西九城那边距离不算近,再说了,人家不是点名要你吗?”邢嘉根本连客气一下都懒得装。 晏合说:“如果我没记错,我们这个项目,你是负责外联的吧?” 邢嘉理直气壮地回:“我是,但你们不是不想跟首航合作了吗?” “所以,你功没成身先退?”晏合问。 “按照你的意思,就是让我去那个沈什么那里给他打工呗?这明显就是个坑吧?”邢嘉扭过头跟刘云昔吐槽,“教授,我觉得那个人就是一流氓,提出让我们给他白打工这种要求,跟个无赖有什么区别?长得人模狗样的斯文败类我见多了,他完全就是那种气质。没本事还乱提要求瞎咋呼的,用前几年流行的形容词来讲,那就是一屌丝。从他身上根本看不出来教养,他是不是忽悠您呢?跟他那种人合作真的没问题吗?” 邢嘉的话说得相当刻薄。 晏合看了一眼刘云昔,有点冒冷汗。 刘云昔没什么表情,边打字边说:“六年前,首航有一支团队在国际飞行器大赛上夺得了冠军,从此,中国大学生自主研发的飞行器开始受到官方重视和扶持。那个团队的队长,在网上有个名字叫‘当年万户’。” “我知道。”梅寒马上举手,“我那个时候才高三,还粉过他,但后来听说他当年夺冠的作品涉嫌抄袭了别人的设计,这事闹得挺大,事情没有得到判定之前,他自己就退了学,然后那件事就那样不了了之了。他的社交账号也在那个时候停更,之后再也没声音了。” “他就是那个沈什么,”刘云昔眼睛微缩了一下,“人品我不想评论。你们要是接受不了,就另做打算吧。”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似乎没什么波澜,仅仅是在实事求是,但晏合看过去的时候,分明能从她脸上看到类似于心疼的表情。 那是她的儿子,被人撕破了皮,置身事外地揭发着他过去的不光彩,她心里肯定不会好受。 邢嘉却突然来了兴趣:“您是说,他原本是首航的学生?” “何止,”易兴澄开口,“我也知道他,他被首航开除前,已经准备转麻省了,在这个领域,本来是很耀眼的。” “那……” 刘云昔似乎不太想在这种地方讨论自己儿子的过去,打断邢嘉:“只是单纯与你们合作的话,他是绝对有资格,也有那个实力的。”收拾了一下,准备离开,“你们再商量一下,这件事以后就不用通知我了。” 晏合往后退了一下,给刘云昔让道,没敢再去看她的表情。 刘云昔前脚刚走,邢嘉就两眼放光,兴奋得有点不知所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去吧,正好问问他当年是不是真的抄袭了别人的设计。” “怕是你去不了了。”就在这个时间里,晏合快速拟订了一份新的分工计划,“学长,你还是好好准备你的毕业论文,需要你署名的地方,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梅寒的工作不变,易兴澄随时待命,我去给沈千场打工。邢嘉,你被除名了。” 邢嘉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理解不了吗?”晏合抬头看着她,“我们团队不打算要你了。没那个能力搞定首航那边的人,就回来对我们颐指气使?”晏合给她留着余地,“现在退出,对你对我们都没有损失。” 邢嘉骄傲惯了,被人踩在脚底,势必要反抗一下:“我在首航跟别人低声下气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什么叫对我没损失?我的时间不是时间?” 晏合把手机打开,点开微信,切换了一个账号,翻开邢嘉的朋友圈:“不好意思啊,当初拿小号加过你的微信,你大概没改备注,所以忘了屏蔽我。你这些照片拍得还真是不错。”然后一点余地不留,“你拿着团队预支的科研经费去首都逛了一圈,玩得还算开心吧?” “你……” “但是邢嘉,这并不是你被除名的真正原因。”晏合也不怕告诉她,“让你滚蛋是因为你惹我不高兴了。” 邢嘉嗤笑:“就因为我不想听从你那些傻瓜安排?” “是因为你侮辱我偶像了。”晏合狠狠地白了她一眼,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第四周开始,晏合的课变少了,从之前的每天十二节减少到了八节,有时候可能只有六节,这样她就能在天黑之前赶上回西九城的公交车。 楚江今年的雨从开年下到了三月底,春天缓缓而来,气温还没完全升上去,泡桐树枝上挂满了粉紫色的花,香味很重。 她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翻着当年万户曾经的社交账号,是九年前注册的,分享的全是航模图片,那个时候,他才读高一。 之后两年没发过内容,大概是醉心于学习去了。 鬼!晏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醉心于散发他那该死的魅力去了才是真的。 七年前的夏天,他高中毕业,更新了一条,内容是——全世界最好的初恋。 没有配图,没有表情包,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干巴巴的一句话,却叫晏合脑补了一出荡气回肠的爱恨纠葛,瞬间柠檬精附身,每一个细胞都酸出了天际。 沈千场什么时候跟谁谈的恋爱?她一个资深老粉居然不知道? 还全世界最好的初恋,那么好现在怎么不跟你一起吃泡面、住厂房? 这届偶像真是差劲! 想是这么想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往下翻。 令人十分沮丧的是,越往后看,他在上面发表的内容就越让人怄气。 什么我的初恋性感到让人发狂。 什么今天带着我初恋出去,收获了百分之两百的回头率。 什么给她买了件新衣服,感觉配不上她,好愧疚啊。 什么今天是我们相爱的第一个月,愿我们手牵手,一直往前走。 …… 呵,还不是分手了,晏合自我安慰,秀恩爱,死得快,活该。 回到拐杖街的时候,天还没黑透,张只慧坐在铺子前面跟隔壁洗衣店的老板娘聊天。 晏合经过时,也没跟她打招呼。 “哎,刚才过去的,怎么看起来有点像你们家合子?” 张只慧抬头往前面看了看:“不能吧,我们家合子的学校在韶华区,回来挺折腾的,不放假她都住校。” “哦,那可能是我眼花了吧,”洗衣店老板娘接着八卦,“我跟你说,你可要把你们家老晏看紧了。” 张只慧低笑:“我还是不相信你说的。” “千真万确,你想想看,天都没亮,就从人家家里出来,什么事能让她起那么早?肯定过夜了呗。” “你别瞎说,春美不是那种人。”张只慧摇头。 “嗨,你不相信就算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家老晏可比那个老陈经看多了,还比他年轻。” “哈哈,瞎说……” 张只慧还没笑够,眼前就噌地冒出来一个黑影,往她面前一站,炮仗似的:“妈,我拿包干脆面。” “你怎么回来了?明天不上课了?你拿干脆面干什么,你又不吃那种东西?哎?你去玻璃厂干什么?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两分钟前。 晏合推开玻璃厂的大门,沈千场不在,院子里只有一个小学生趴在椅子上写作业。 听到声音,小学生吸溜了一下鼻涕问:“沈千场,我的干脆面买回来了吗?” 晏合走过去,看她正在本子上乱涂乱画,一水儿头大身子小、四肢不协调的小黑人,不知道是因为水平有限,还是就想往丑了去画,标注在旁边的名字统一叫沈千场。 晏合一下子就觉得特解气:“你喜欢吃干脆面?” 沈千家扭头,鼻涕在袖子上一抹,明光泛水的:“嗯。我还喜欢吃辣条、薯片、鸡腿、鸭腿、小鱼干、话梅、海苔、巧克力、冰激凌、蛋糕和所有那么好吃的东西。” 晏合:“……” 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不挑食的小朋友,沈千场是把妹妹虐待成什么样了,才导致她这么饥不择食的? 晏合从包里抽出纸巾给她擦了擦鼻涕:“那你告诉姐姐,你哥去哪儿了,我就给你买干脆面。” “跟他女朋友约会去了。” 沈千家说话完全不用负责任,所以怎么坑哥怎么来。 偶像有了自己的幸福,作为粉丝,应该大度祝福,然后脱个粉就行了,没必要祝他们早日分手什么的。 毕竟这个世界上,值得崇拜的偶像都还领着号码牌在排队呢! 晏合边自我安慰边看时间。 已经干等了一个小时。 专属沈千场的小黑人已经够成立个足球队了,沈千家干脆面也吃了两包,还附带吃了一瓶酸奶和两根棒棒糖。 从边际成本的角度上来讲,晏合觉得她亏大发了。 沈千场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身后跟着人,都骑着重型机车,带过来的尘土扬得老高,从大门处扑过来,罩了晏合一脑袋。 她被呛了一下,咳得撕心裂肺。 隔着一腿宽的距离,彭囍踢了沈千场一脚,用下巴指了指晏合:“谁啊?” 沈千场翻身下车,走过去把头盔一摘盖到晏合脑袋上,神情有点骄傲:“我女友粉。” 彭囍没反应过来,扭头问身后的罗万万:“今年流行的新词?” 罗万万从他后座上跳下来:“就是我万户哥的粉丝。” 彭囍问:“那为什么要加个‘女友’?” 罗万万解释:“网上说,女友粉就是把她偶像视作自己男朋友的意思。” 晏合:“……” 彭囍笑喷了:“沈千场你可以啊,骗小姑娘的手段真有水平,佩服。” “闭嘴。”沈千场一边收拾沈千家的东西,一边冲彭囍吼。 不解释的话,晏合还能厚着脸皮承认一下,但被罗万万和彭囍这么一加工,她瞬间就觉得自己简直就在没皮没脸地倒贴人家,完了别人还不一定情愿,简直丢死人了。 头盔她以前没戴过,折腾了半天取不下来,沈千场笑着把她的脑袋用手稳住不让她动,然后对彭囍说:“你先带万万把沈千家送到舞蹈培训班,我一会儿找你们去。” “你女友粉去吗?”彭囍调侃。 沈千场踹了他一脚让他赶紧滚。 晏合主要是觉得尴尬,在头盔里折腾半天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沈千场也没给她取下来,而是把前面的挡风镜片推上去。 她憋得满脸通红,眼眶里兜了一片水汽。沈千场还以为她又要哭了,赶紧解释:“那个是彭囍,脑子被驴踢过,你当他是大傻子就完了。” “能给我取下来吗,重死了。” 晏合压根不想管他朋友是被驴还是猪踢过,她需要用其他情绪来掩盖自己的尴尬。 “但是我觉得,你戴着还蛮好看的。”沈千场弯下腰跟她平视,没有缘由,就是想逗她。 “并不觉得,谢谢。还有,我已经不是你女友粉了,请你不要瞎叫。” 对不起,哄不好了。 “哦,”沈千场来劲了,“你说是的时候就是,你不乐意就不是了,你当我是菜市场,随便你逛?” 晏合:“……” “再说了,”沈千场往她身上看了一眼,“你身上的衣服是我的吧?免费让你穿了这么久,当下女友粉怎么了?” 我花三千块买来的,谢谢! 晏合瞪着他,说不出来话。 “行了,看你这委屈样。”沈千场一手稳住她的脖子,一手从她后脑勺那里把头盔取了下来,然后往自己脑袋上一戴,本来都准备走了,又突然来了兴致,问,“想不想出去玩?” “没时间。”晏合脱口拒绝。 沈千场看了看手表:“最多一个小时。” “六十分钟不是时间吗?完成不了你的要求,我们猴年马月才能做实验?” 面子很值钱,伤不起,能怎么挽回就怎么挽回一下吧。 沈千场探过头问:“你不会是不敢吧?” 晏合觉得搞笑:“激将法对我有用?” 沈千场不跟她废话了。 他往下一蹲拦腰把人一捞扛到肩膀上,然后粗暴地往车上一按,在晏合还没来得及反抗的时候,抬腿跨坐在她身后,接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了另一个头盔往她脑袋上一扣:“知道没用,所以我一般比较喜欢用强的。” “你干什么?我不想去玩。你别带我,否则我跟你那什么性感的初恋,约会的女朋友交代不清,我正儿八经一社会良民,我才不要当小……”晏合嘴上说不愿意,实际上正在乖乖就范。 沈千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打火发动机车,声音就在她耳边,笑得很欠,声音特温柔:“我说了,我宠粉,你说的那些我就算是有,也都得排你后面。怎么样,偶像给力不?” “嗯。” 嗯? 神了。 晏合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地被蛊惑了。 沈千场没忍住,恶作剧得逞般地笑了一声,然后一踩油门,扬尘而去,带起一阵歪风,上了拐杖街后把张只慧手上的账本吹翻了好几页。 张只慧边咳嗽边指责:“呀,那个小沈真是不像话,天天……哎,我怎么感觉我刚刚看到我家合子了呢?” 洗衣店老板娘探头看了一眼:“不可能,你家合子那么乖不会跟他们混一起。我听说,那个小沈可不是什么好人,里面的常客呢!有人看到他大年三十还进去过。”指着派出所的方向。 “哟,是吗,那可要离远点。”张只慧没当回事,翻到账本之前的位置重新算起了账。 第7章 他的喧嚣,她的心跳 距离西九城二十公里外的春山,有条刚刚建好的高速公路,基建部分已经完成,但还没正式开通使用。 深受他们这些社会“不良分子”的喜爱。 沈千场他们几乎每周都会约来这里搞一次赛摩,赢了有钱拿的那种。 从城区过去,油门给到位,撑死了也就十多分钟的事,可能顾忌着晏合,沈千场开的速度并不快,赶到时,自然而然地成了焦点。 都是糙到掉渣的一群大老爷们,喜欢吆喝,喜欢乱起哄,看着人过来,都把远光灯打开,对着两个人一通猛照。 沈千场伸手把晏合的眼睛挡住,冲他们吼:“都给我消停点,眼睛照坏了你们赔?” “千总心疼了呀?”有人吹着口哨说。 沈千场没回话,一手捂着晏合的眼睛,一手握着车把,加大了油门,向那些人冲了过去。 几个本来想逗晏合的男人,见沈千场来真的,反应不过来,根本没有时间避让,就被沈千场高速驶过去的摩托带起来的风给扑到路边。 那几个人笑着骂:“万户哥,不带你这么护短的吧?” 沈千场往前冲了三米,一个漂亮的甩尾,车子掉了个头,油门一松,刹了车:“嘴都放规矩点。” 彭囍趁机开着玩笑:“看看,看看,沈万户在线教我们做人了。哥几个都好生照顾着小姑娘,免得我们千总冲冠一怒为红颜,今天晚上非把我们比死在这里不可。” 说着,一群人嘻嘻哈哈地上了各自的车。 “你在这儿等我,十分钟后回来。”沈千场把晏合放下去叮嘱。 晏合有点蒙。 一群人已经排在起跑线上,在一句“开始”之后,万剑齐飞地冲向了高速公路的另一端。 脚下的路余颤未消,那群人已经消失在视线当中了。 晏合往后退,想找个地方坐下。路灯下,停着一辆红色的车,车前盖上坐着一女人,手里点着烟,正望着晏合笑。 “第一次?” 晏合环视一圈,发现这里只剩下她们俩了,才确定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朝她走过去:“嗯?” “跟沈千场多久了?”那女人挺自来熟,“我是彭囍的伴儿。” “哦,”晏合过去靠在她边上,“我是,沈千场的……”她没法定义。 那女人见多识广,没刨根问底,一副经验老到的样子:“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是这样的,换伴儿换得很快,你情我愿图个新鲜和开心,图人家别的东西就不行了。” “别的东西?”晏合想长长见识。 “比如说,感情啊那些,”那女人带着不屑的表情加重了语气,“图感情的,最愚蠢。” “哦。”晏合低头看时间,三观不合,不想聊。 “我跟彭囍算时间长的了,过年到现在,这种场面沈千场还是第一次带伴儿来,但这也不代表什么。” “你很无聊?”晏合问。 那女人一愣:“什么?” “无聊的话,可以多读点书,需要书单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没必要装自来熟硌硬自己。 晏合一秒都没有犹豫,起身就往路的另一边走,过去靠在中间的防护栏上。张只慧打来电话问:“你今天回来干什么?你爸说你不在家,你去哪儿了?” “跟朋友在外面玩。” “哪个朋友?”张只慧问。 “你不认识。” “你别跟我撒谎,我看到你坐着小沈的车出去了。是小沈,我没看错吧?” “是啊,怎么了?”晏合东张西望着。 “那个小沈,你可千万别跟他来往,”张只慧叮嘱,“他人不干净。” 晏合笑:“你又知道了?” “你别不听说。有时间多跟袁丞联系联系,人家现在在发改委上班,那可是个好单位,你……” “我手机没电了,回去说。” 晏合挂了电话。五分钟后,路的另一端,出现了一道光,接着路面颤动了几下,声音越来越近。 一阵风刮过来,掀起了晏合脸颊两边细碎的头发。 沈千场把车停在她面前,取下头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接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三千块钱递过去:“还你的。我还没到要靠‘粉丝’包养的地步。” 晏合愣了一下。 沈千场趁机伸手抓住晏合的肩膀,把人拉到跟前,看着她无辜的眼睛,觉得她可会装了。他舔了舔嘴唇,笑:“替我还钱,你想图我什么?” 在沈千场看来,晏合绝不是什么小白兔,就算是小白兔也是会咬人的那种,无缘无故替他还账,一个“女友粉”的戏称绝对解释不通。 更何况,吃软饭这种行为,沈千场不屑。 虽说强行把人拉过来,让她亲眼见证一下“老子赚得到钱”的这种行为略幼稚,但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理,沈千场还有点得意。 紧随而来的车就在身后不远处,晏合甚至能听到他们大声说笑的声音。 她目光错开沈千场,落到路那边的那个女人身上,对方勾着唇,正在看笑话。 晏合收回视线,看进沈千场的眼睛里,或许是出于对那女人挑衅的回应,或许是她脑子一时进水了。 “感情。” 于是,她就那么掷地有声地回了。 沈千场先是一顿,愣了两秒,接着笑出了声。他下车走到晏合面前,弯下腰,没听明白似的:“你说你要什么,再说一遍?” 这问题让晏合怎么回答? 第一次鼓起勇气索求还能看成是在告白,重复一遍,那就是威逼了。 ——因为我替你还过你欠我家的钱,所以这个人情你得还。我问你要感情,你就说你给不给吧? 要是变成了这种性质,那她晏合成什么人了? “开个玩笑,电影里不都这么说吗?”窘迫只是一瞬间,晏合很快调整过来,“再说,谁替你还钱了?我只是怕我妈不好意思问你要,想把债权人变成自己,还没通知你而已。” 沈千场直起腰,如释重负,也没拆穿她:“我还以为,你真想要那玩意儿。” “你当我傻?”晏合把钱收起来,“有情饮水饱那种鬼话,也就适合骗骗未成年,我们成年人,能用钱解决的问题,绝不谈感情。” 沈千场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讲道理,好像历尽千帆,实际上毛都不懂一根的样子,就勾着嘴角笑:“是挺傻的。” 再往前高速路在山中架起了桥墩,坚实的钢筋混凝土如同擎天柱撑着晏合眼前的这条笔直大道。 迎面开过来的十几辆机车,和非洲大草原上正在追逐猎物的豹子一样,扯出一长串飞扬的尘土向他们扑来的同时弥漫了整个夜空。 沈千场下意识地将晏合挡在自己身后,在彭囍他们靠过来的时候,向彭囍请求:“能借你那个女同学用一下,把我们小傻子送回去吗?” 彭囍听得“扑哧”笑了出来:“小傻子?沈千场你够恶心的。”接着冲路那边的姐妹吹了个口哨,“刘翠翠,过来。” “讨厌,说了人家叫Lucy的。”刘翠翠走过来极不满意地捶了彭囍一拳。 彭囍没那么多耐心:“毛病吧,翠翠不让叫,还Lucy?把人家姑娘送回去,顺道去接一下罗万万和沈千家。” “都这么晚了,人家好累的。”刘翠翠撒娇。 “逛商场给你买东西的时候,你怎么不喊累?嫌累?”彭囍一点不温柔地说,“那从明儿开始,别来找我了。” “人家就这么一说,你上什么火啊!” “那到底送不送啊?”彭囍要烦死了。 “送的呀,”刘翠翠喊了一声晏合,“走吧。” 晏合倒不情愿了:“沈千场,你带我来的,我不想跟别人走。” 沈千场重新戴上头盔并上了车,听晏合那么一说,将挡风镜扒上去,露出一双眼:“你要等我?”看了看时间,“没觉睡的啊。” “你们什么时候结束?”晏合问。 彭囍抢话:“百里春山,这才刚开了个头。少说也得再玩四五个小时,可能要到天亮。” “要这么久?” 彭囍把摩托往晏合跟前移了移,坏笑:“男人快了不行啊。” 沈千场一脚朝他车上踹过去:“滚蛋。” “你不是说,是带我来玩的吗?”晏合抓住沈千场的车,倔强地不想让他走,“我还什么都没玩呢!” 而实际上,她眼睛里没有半点想要玩的意思,并且每一个表情都在表达“我好困,我好想睡觉”的信息。沈千场觉得有意思,就问了句:“你想怎么玩?” 晏合抬腿就跨上了他的车后座,往他腰上一抱:“不就是赛摩嘛,有本事你带上我,这样都能拿第一的话,才证明你有本事。” 沈千场这才反应过来,她是认真的,拍了拍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别闹,摔了我可负不起责任。” 这种摩托不适合带人,坐后面不舒服,晏合有点后悔,但又不想被小看:“我不让你负责任,你尽管把油门踩到底。怕了我跟你姓。” 周围几个男人听到这话吆喝起来:“万户哥,你行不行啊,不行让我们来,我们愿意带。” 沈千场小幅度地偏了偏头,侧鬓的头发扫到晏合的鼻尖:“那你可别后悔,我先跟你提个醒,一旦开跑了,不到目的地,我是不会停的。” 晏合紧了紧自己的手:“你别输就行。” 沈千场让她把头盔戴好,挡风镜往下一扣,晏合只觉得臀下一震,接着小腿肚挨着机车金属架的地方开始发烫。没等她回过神,车子“呜”的一声启动了,几乎是下一秒,她周身的风就像箭一般地刺了过来,蛮横地扫过她脑袋上的头盔。 晏合耳朵里面瞬间嗡成一团,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目所能及的地方全都是虚的。 沈千场把车开到飞起,车身在高速行驶中如同离了弦的箭,劈开四下寂静的夜,从路牌下飞驰而过,将路面上还没来得及清扫的石子压了个稀碎。石子飞迸出去,撞击在路边的金属护栏上,发出几声清脆又干净的“砰砰”声。 晏合尽可能地睁着眼,能听到的只有耳边风声呼啸,以及她紧贴着的那个后背里传出来铿锵有力的心跳。 春山高速的两边是风雨磨砺过千年的高山,此刻山峦岿然不动,抬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充满了庄严的压迫感。 身后的车队,拱起的灰尘裹挟着惊天巨响滚滚而来,沈千场瞥了一眼倒车镜,舔了舔嘴唇,牙一咬:“小傻子,怕吗?” 晏合扯着嗓子回:“不怕。” “那你抱紧,哥要加速了。” 晏合只来得及发出半个“嗯”字,就耳鸣了。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沈千场控制的那辆车的速度,整个身体与对方贴得越来越紧,跟着他一起左右上下摇晃、颠簸,只觉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 过隧道的时候,头顶上的灯光照得她眼花缭乱。 长达五公里的江底隧道,一分钟左右就冲了出去,江边的冷风迎面扑来,顺着领口钻进晏合的脖子,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与此同时,彭囍追了上来,两人始终拉不开距离,彭囍冲沈千场比了个中指,沈千场嗤笑一声,在彭囍收回手指的那一瞬间,猛地把车身往右边一压,整个车身都擦着地面飞掠向前,车身阻力减小,速度加快。 晏合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感觉自己就要被甩出去了,只能往死里抓紧沈千场。 下一个隧道口前,彭囍还是超过了沈千场。 沈千场把油门踩到最大,走了个骚包的“S”形,在与彭囍追尾的前一秒,一捏后刹,前轮与地面产生了巨大的摩擦,轮子打滑,原地高高扬起。 晏合感觉自己就要飞出去了,不由得大叫了一声。 而在这个空当里,沈千场松开刹车,整个摩托,就那样飞了起来,越过路中间的护栏,稳稳地跳到了反方向的车道。 晏合惊魂未定,车子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到了前面,在通过隧道之前反超彭囍。 终点就在眼前,晏合已经听不到身后那些尾追而来的机车轰鸣了,她只能看到前面巨大岩石上的明亮灯光。 仿佛那是生命在同平淡如水的日子叫嚣和嘶吼,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和抗争。 它们要自由,要理想,要五颜六色的灵魂,要迎风而立的果敢,还要永不回头的孤勇。 沈千场就是带着那些珍贵的、稀缺的东西一路拼过来,在彭囍抵达终点的前一秒率先压过了目标线。 眼前是一片皎白的月光,沿着山峰线流泻而下,铺陈在蜿蜒千里的高速公路上,夜色如水,寒风泣诉,月亮穿过中天,缓缓钻进云层。 大地猝然漆黑。 晏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感受到浑身血液正在沸腾。 她喜欢着的人,十几岁的时候潇洒随性,二十几岁热闹喧嚣。 岁月赋予他的,一直如此,跌到尘埃里也阻挡不住光芒万丈。 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管是在哪一种时间段里,她都喜欢他,喜欢得的确跟个傻子一样。 沈千场探过身体和彭囍正说着什么,她一句也听不到了,踉踉跄跄地下了车,在沈千场过来帮她把头盔摘下的那一瞬间,趴在高速公路的护栏上,吐得昏天暗地。 原本打算玩个通宵的,结果因为晏合吐得挺吓人,沈千场决定提前返城。彭囍特别不理解:“让刘翠翠送回去得了呗,这段路下周就要正式开通了,以后想玩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地儿。” 沈千场没被说动,很无所谓:“找不到就算了。” “我去!”彭囍被扫兴了,“沈千场你还能不能行了,是妞泡够了还是花花世界玩腻了,你打算从良?” “起开。”沈千场把他往边上推了推,将头盔往脑袋上一扣,“老子从小就是优,看不上‘良’。” 彭囍抓住他的车把不让他走:“再赛一场,就一场,让那姑娘等一个小时又不会怎样。” “你看什么时候‘人性’打折了,你多买点屯着?没看到她脸都白成鬼了?” “白成什么样也跟你没关系啊,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无情无义的沈千场吗?” “老子无情无义,你能活到今天?”沈千场用手套使劲拍了一下彭囍放在他车把上的手,“撒手。” “别啊,给你凑的局,你走了我控不了场啊。”彭囍给出条件,“秦了姐,我帮你约她怎么样?她前天回国,我去接的,人家还念叨你来着。” 沈千场回头给了他一个“闭嘴”的表情,然后把车滑到刚漱完口的晏合身边,下去站在她面前问:“你坐翠翠的车回去,我跟在你后面,可以吗?” 晏合回头看了一眼刘翠翠,对方眼里带着很明显的嘲笑,口香糖嚼得夸张。 “我不坐她的车。”晏合表情倔强,语气带点不仔细听听不出来的委屈。 “听话。” 晏合往前走了一步,腿打了个哆嗦,没控制住,直往他怀里倒,沈千场就顺势给揽住:“我让她开慢点。” “我要是继续说不的话,你会不会觉得我特没劲?” “不会。”其实是有点的,沈千场觉得自己回答快了,“还好。” “你骑慢点就行,我跟她处不来,坐她车我别扭。” 沈千场笑她,同时也不再坚持,让她坐在前面:“想占我便宜,你可以直说。” “我什么时候想占你便宜了?”晏合不承认。 沈千场哑笑:“不想占?那你往我怀里拱什么?” 晏合厚着脸皮说:“你这车只能这么坐吧?再说,我占点你的便宜,就算是偶像给粉丝福利,怎么了?” “怎么了?”沈千场把车开得很慢,“不是说脱粉了吗?” “我粉回来,不行吗?” 沈千场往前靠了靠,贴住她的背,胸前沁凉:“这可不是我逼你的啊,粉了你就得善始善终。” “你又没以身相许,我需要对你负这么大的责任?” “哦?”沈千场开始不要脸了,调侃,“你原来是想让我以身相许啊?” 第二天,天刚亮。 前两天下过一场雨,拐杖街有一处下水道也不知道是被熊孩子扔了什么东西进去,堵得挺严重,到现在脏臭的生活污水还在往外冒个不停,流到街上,有车经过时能溅人一身。 挨着玻璃厂旁边有一家招牌上写着“百年酸浆面”的面馆,品种单一,但生意火爆,老板也是任性,犄角旮旯开个店每天还搞限量,稍微去晚点,就没了。 晏合眼皮一直在打架,低着头,正费劲地把面往嘴里送,不敢分神,她怕吃到鼻子里。 这种状态都能吃到这百年老店里的传世美味,那是托她妈张只慧的福,天不亮就催她起床,说快中午了。 到现在,七点还差十三分。 晏合长叹一声。 谁一大早在天都还没亮利索的时候,有胃口吃东西啊。 她正琢磨着是不是要昧着良心浪费一次粮食,早餐店外面突然躁动了起来。 隔壁桌的几个大老爷们抻长了脖子往门口偷瞄,拖着鼻涕的两个“红领巾”也好奇地端着碗跑了出去。 晏合把面一推,站起来扫了一下墙上的支付码,冲老板喊了一声:“钱付了啊,周叔。” 老板忙得不可开交,没工夫搭理她。 今天上午只有三四两节课,赶到学校,时间还很宽裕,晏合走到面馆门口忽然又转了个身,打包了三份面提着想给沈千场送去。 面馆门口摆着几张桌子,里面坐不下,天气又不差的时候,过早的也喜欢往外面坐。 但是这两天因为下水道的原因,没人愿意闻味,桌子就空着。 所以那个往桌子上铺件衣服坐着,跷二郎腿正抽着烟的女人,就在周遭暗淡嘈杂的环境中格外显眼。 晏合经过她,瞟了个眼神过去。 对方上身穿着一件火红的紧身皮衣,里面一件黑色高领毛衣,显得脖子分外修长,烈焰红唇,眼线画得很夸张。 浑身上下充斥着让人眼前一亮,遮盖不住的漂亮。 不难怪这帮没见过世面的人,一个个都来看稀奇了。 晏合看她的时候,她正好也看了过来,两道视线交汇,一个平淡如水波澜不惊,一个热烈如火汹涌壮阔。 “麻烦,”晏合刚收回眼神,那女人就叫住她,“跟你打听个事。” “你说。”晏合脚步没停,只是放慢了。 “你知道沈千场住哪儿吗?” 晏合几乎是脱口而出:“不认识。 “你不是这儿的人?” 女人有一种叫第六感的东西,那玩意儿告诉晏合,眼前这个女人跟沈千场之间要是没什么,她就把名字倒过来念。 于是她回了个头,满眼“你在搞笑吧”,说:“别说西九城占地一千八百多平方公里,找个人基本如同大海捞针了,光是拐杖街也有大十几个社区,就算你要找的人真住这儿,我不认识,不正常吗?” 那女人笑着吸了口烟,吐出来:“打扰了。” 轻飘飘地结束了话题,以四两拨千斤的姿势于无形中把晏合给K.O了。 晏合觉得自己不仅输了,还有点难看。 沈千场是在两人对话结束五秒后从玻璃厂出来的,身后跟着正哭天喊地的沈千家。 沈千家边哭边小跑上去想拉沈千场的手:“我不要一个人去学校,你送我去,我自己去我怕。” 沈千场双手插在口袋里,压根不给她跟上自己的机会:“现在知道怕了?让你用‘不像……而像’造句,你写‘沈千场一点也不像狗而像一头猪’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沈千家不思悔改:“呜呜呜,我是照样子造句,我没写错。” 大街上,沈千场也不想太丢人,想着赶紧把人塞车上:“行,你没写错,毕竟你是优秀少先队员,你是民族幼苗,我就当是为国家的教育事业做贡献了。但是沈千家,你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不想以任何形式出现在你的作业本上,”气不过还重复了一遍,“是任何!” 沈千家揪住沈千场的袖子不放,边哭边让他给自己买早餐。沈千场耐着性子给她找早餐店,没两下就扫到了街边站着的晏合。 被沈千家弄坏的心情顿时就好了不少,他拖着她朝晏合走过去,眼里藏着笑:“小傻子,这么早?” 晏合偷瞄了一眼那个女人,觉得自己被人当场扇了一巴掌似的,脸火辣辣地疼着,扭曲的心理作祟,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沈千场看她不说话,又靠近了几步,略带关心的语气:“不应该啊,你不困吗?我俩搞到两点多才……”绽放在沈千场脸上的笑在他看向晏合身边那人时渐渐凝固了,“秦了?” 秦了的眼神在沈千场与晏合之间来回切换,最后定格在拽着沈千场的沈千家身上,用完全旧相识的语气问:“孩子都这么大了?” 沈千场解释得还挺急:“这是我妹,我要是有孩子,也不能丑成这样啊。” 刚止住眼泪的沈千家,听到哥哥说自己丑,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沈千场也不管她,上下把秦了打量了一遍,眼神里流露着不加掩饰的欣赏和某种程度上的喜悦:“昨天还听彭囍说到你。” 秦了从桌子上下来,上身的皮衣下摆缩在肚脐以上,纤腰毕露,笔直的双腿包裹在紧身牛仔裤中,臀部浑圆挺翘。 面馆里马上就传来了今天的第二拨骚动。 “哦?”秦了把烟掐灭了问,眼尾一挑,满是风情,“他都怎么说我的?” 沈千场从口袋里掏了一把零票塞给沈千家:“自己去打车,然后把车牌号发给你妈。”一扭头就完全被秦了停在路边的那辆通身黢黑的铃木隼给吸引了。 拥有十分粗犷的外形设计,但驾驶感却非常流畅和细腻,御风而翔的空气动力学设计概念,是公路赛摩上一代的王,被称为高手去世器,一般人很难驾驭,能驾驭的都不是一般人。 沈千场回过神,毫不吝啬地夸赞:“美女与野兽组合,跟你绝配。” 秦了很坦然地接受了他的赞美,笑着把铺在桌子上用来坐的衣服捡起来搭到肩上,用另一只手抱住头盔:“好久没见了,千场,你都不想我吗?” 听到这里,晏合扭身很自然地把手上的三份面扔进了垃圾桶。 去他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第8章 想嫁的人……背着一个亿的债 没去沈千场那里报到的第三天中午,沈千场打来了电话。 前两通,晏合没接。 第三通响到第五下,周小娜受不了了:“催债的?” “不知道,卖保险的吧。”晏合低着头吃东西,随口胡诌。 “你侮辱我智商?你这写着备注呢,”周小娜用手指点了点她的手机屏幕,“当年万户,什么玩意儿?” 晏合看都没看一眼,伸手把手机翻了个面,然后调了静音:“那就是催债的。” “你接吧。”黄琳叼着筷子,“这年头,打一个电话不接还能耐着心继续打的,除了卖保险,那就是真有急事找。” 晏合喝了口水,在那头挂断之前按下了接听键,废话不多说:“这两天没时间去你那边,等我……” 沈千场脾气没她想得那么好,没等她说完就吼了过来:“你家就算是断网了,三天也能建个信号塔了吧,不回消息是几个意思?” 晏合搪塞:“我没看手机。” 沈千场明显没信:“能找个稍微像样点的借口吗,没看手机,朋友圈是鬼给你发的?” “你有什么事?” 沈千场一脑袋问号:“你在跟我闹脾气?那天早上跑什么跑?我问你要不要送你去学校,你说跟我不熟是什么意思?” 晏合义正词严地戳着碗里的饭:“熟的反义词。” 电话那一边明显卡了两秒,沈千场大概是经过了思考以后才问:“那你说,怎样才算熟?住一间房子,吃一锅饭,睡一张床,那样的?” 问得有点没按常理出牌,晏合手一滑,直接把餐盘给戳飞了,出溜到地板上,撞在门口的墙上发出“咣当”一声。 听到声音,沈千场下意识地往食堂那边看了一眼,结果眼神就跟晏合成功会合。 楚江的春天向来没什么存在感,前一天还在穿羽绒服,第二天大街上就全是白花花的大腿,短暂得还不如昙花一现。 晏合坐在人群中间,穿着一件薄荷绿的碎花宽松短袖衬衣,里面一件鹅黄色的薄款长袖卫衣,头发扎成马尾,一眼望过去,十分青春,干净中还带着少女特有的活力。 沈千场的心脏微微麻了一下,接着就不受控制地下车,迈着大长腿朝她们走了过去。 晏合低着头没看他,周小娜从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我去,大帅哥,在你九点钟方向,快看,他迈着坚定不移的步伐,正向……向我们走来?” “好多年没有这种,”黄琳突然起身,“心脏被电击了的感觉。我要去问他要电话号码,不管他给不给。” 晏合一把按住她:“你别想了。” 黄琳一句“为什么”还没问出来,晏合就抓起书包朝沈千场走了过去,截住他:“你别进去了,有话外面说。” 之后,食堂里的一小拨骚动逐渐听不到了。 但就算不在食堂里面,沈千场也很轻易地吸了一拨眼球,除开他本来就很出众的外表不说,被他停在食堂门口的那辆摩托,本身就是张扬和高调的代言物。 充满攻击性的线条,代表着绝对的霸气和彪悍,一言不发就已经目空一切。几个经过的男生,当场就看直了眼睛,不自觉地心口发烫。 晏合的心口也在发烫,但不是因为车,是因为人。 沈千场今天看起来有点不一样,短短的头发藏在棒球帽里,介于成熟和少年之间的那种气质,有点迷惑人。 “说话啊,”沈千场靠在车身上,歪着头去找她的眼睛,“不是不让我进去吗?” “说什么?”晏合抬起头,光有点刺眼,她稍微眯了一下。 沈千场回头看了一眼太阳,然后站直了给她挡住光:“为什么不回我消息?我给你发的都是工作上的正经事,没骚扰你吧?” 可能就是因为,太正经了? 晏合知道自己有点过了,就此打住:“我这两天的确有点忙,在……” “你在忙什么跟我有关系?”被人排在后面了,沈千场莫名觉得窝火,不讲情面起来,“要合作的是你们,合作之后消极怠工的也是你们。你们一个项目周期能搞一两年,两年后再去问我要实验设备,那是我妈,我能不给?我一开始就说了,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们玩,我系统一天不上线,我就得给它烧钱。”沈千场情绪到了,有点收不住,问得相当不客气,“你到底能不能行?” 被人质疑的是自己的专业能力,晏合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但除此之外,急于解释还带着点不想让对方对自己失望的情绪:“我不是不回你消息,我这两天是在跟导师,也就是你妈,调整我的上课时间。时间问题解决了,你发给我的那些消息上的问题,才能解决。” 可能是晏合后面的话说得太过诚恳,沈千场顿时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对她说话的态度有点欠考虑:“这么说,我冤枉你了?” “也不算是,我的确不是很想回你消息。”晏合实话实说。 沈千场扶了扶自己的棒球帽,有点哭笑不得,完全不懂女人心:“为什么?我惹你了?” “没,是我自己想得有点多。” “你想什么了?” 晏合把书包挎在肩头,想把这个话题绕过去:“你在这里等我二十分钟,我回宿舍收拾一下东西就跟你一起回西九城。” 沈千场一把抓住她,刨根问底:“说清楚,你想什么了?” 晏合现在的心情有点复杂,其实此情此景真的再适合表白不过了。 但她知道以目前两个人相处下来的情况看,这样的表白没有任何意义不说,还有可能把关系搞尴尬。 短暂的沉默让沈千场又追问了一遍:“说啊,你想什么了?” “害怕帮不了你,让你付出的时间和精力毁在我手上。”晏合在深思熟虑之后还是觉得冲动不得。 这个答案让沈千场心里一阵失落,说不上为什么,他松开她:“你不用有这样的心理压力,我有备选方案。” 晏合扭头就要走:“那,我跟你一起回西九城,我现在就去收……” “我就不跟你一起了,”沈千场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她,“我要去趟香港,这几天,你先了解下我们机器的飞行数据。” 晏合倏地望向他,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千场翻身上车,正了正帽檐,垂眼接上晏合的目光,清清一汪,碧波荡漾。他心脏再度一麻,开着玩笑问:“你知道你问这话的语气像什么吗?” 晏合:“?” “像我老婆。”沈千场翘唇一笑,“只有我老婆才会这么问。” 摩托“轰”的一声开走了。 晏合被雷击了一样,先是愣住了,接着止不住地抿嘴笑,有点后悔,早知道刚才或许应该表白看看? 下午。 打算回西九城小住一段时间,晏合带的资料不算少,再加上一个装衣服的箱子和一台电脑,上车是黄琳和周小娜帮的忙,下车就有点麻烦了。 公交站离她家还很有一段距离,打电话给张只慧,张只慧说在看店子去接她可能会错过生意。 真塑料母女情了。 晏私民不知道在干什么,没接电话。 所谓父爱如山,山是看到了,爱呢? 看吴映沉QQ电脑在线,她试了试运气,对方果然在家。 靠谱还是竹马靠谱。 一个电话打过去,吴映沉几乎是秒接,但接通了并没有说话。 “给你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要不要?”晏合像以前那样随口问。 吴映沉“嗯”了一声。 晏合笑弯了腰:“你怎么这么听话?要是哪天我缺钱让你把自己卖了,你也‘嗯’?” “我会努力。” 晏合没听明白:“什么?” “努力赚钱,不让你缺。” 晏合:“……” 按道理说,两人穿一条开裆裤长大,两家人关系又那么好,吴映沉跟自己亲弟弟也就是错个姓的问题,单单冲着读书时没少替他出头这一点,他说句努力赚钱给她花,晏合也觉得自己受得起。 问题是,吴映沉脑袋是忘了镀锌以至于生锈坏掉了吗?说话的语气已经暧昧绵转到让她没办法直视了。 就在她一时卡壳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时候,从拐杖街冲出来一个人,风风火火的,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身上的衬衣扣子连着扣错了好几颗,手上还拿着个扳手,乍一看跟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似的。 “万万?”晏合趁机挂了电话。 罗万万看到晏合,就跟看到了救星一样,双眼回神:“合子姐,总算遇到个熟人,我都要急死了。” “你把玻璃厂烧了?”晏合问得相当正儿八经。 罗万万带着哭腔:“我把沈千家弄丢了。” 晏合心里“咯噔”一声:“在哪儿丢的?” “万户哥说让我每天准时去接她放学,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这个点了,而她又没回来,那肯定就是丢了呀。” “你别急,先打电话给沈千家的老师,看她是不是还在学校。”晏合建议。 不说还好,一说罗万万就更绝望了:“打了,但她班主任说,放学后,她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说要回来吃早上没吃完的那块蛋糕……呜……”他一嗓子号了出来,“可是,蛋糕已经被我吃了。” 晏合:“……”你是不是搞错重点了? “怎么办啊,合子姐?蛋糕是秦了仙女昨天晚上拿过来的,一看就很贵,太好吃了,我没控制住就给吃完了,我会被沈千家扒皮的。” 晏合略微有点无语:“我觉得你被沈千场扒皮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为什么?我万户哥不爱吃甜食啊。” 晏合:“那是他亲妹妹,你给弄丢了,他不扒你皮,难道要感谢你?” 被这么一提醒,罗万万瞬间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六神无主了:“你说得有道理,虽然万户哥一直觉得小家很丑,跟他长得不像,不承认他们是亲兄妹,但听他说他爸做过亲子鉴定,他们在血缘上……” “她读哪所小学?”晏合打断他不着调的话语,“我先报个警,然后我跟你一起去学校再找找?” 罗万万抓了抓自己的耳朵:“你等等啊,我看看,我万户哥给我发过的消息上有。” 晏合准备再次给吴映沉打个电话,让他帮忙把东西拿回去,刚翻到通话记录,还没来得及按,手机一响,屏幕上出现个陌生号码。 接听后,对方开门见山:“是我,林棵。我现在手上有个小朋友,你猜名字叫什么?” 林棵,晏合的高中同学,曾经也是沈千场的小迷弟,对于晏合暗恋沈千场的事情,知道得门儿清。 没等晏合回答,对方自顾自地说:“沈千家。”堪比发现新大陆的语气,“姐妹,这种名字要是和沈千场没有关系,我名字自动少个‘木’。” 这就意味着沈千家没事。 晏合松了口气,打趣他:“少个木很了不起?” “开什么玩笑,我五行缺木,你说呢?” 晏合回头拍了拍罗万万的肩膀,指着自己放在地上的东西:“万万,你帮我把行李先拿回去放你们那里,小家我去接。” 罗万万猛地抬头,一脸期待:“你知道小家在什么地方?” 晏合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在我一个二货朋友那儿。” 英才附小正门外面的奶茶店,沈千家正霸占着一张桌子在画画,手边放着好几个空了的蛋糕碟子。 隔了两张桌子,林棵单独坐了一张,在打游戏,面前的奶茶打开了,但没喝,他嫌甜,怕胖。 晏合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刚好被对方射杀,气得头上冒烟:“我去,狄大人你别跟个活雷锋一样出去送人头行不行?” “林老师,玩着呢?”晏合抽了把椅子坐到他边上。 “来了?要吃什么随便点,我请。”林棵的英雄回城恢复生命后马不停蹄地去上路清兵线。 晏合装傻:“喊我来是什么目的啊?” 林棵抬头看了一眼沈千家的工夫,就被躲在草丛里的敌人跳出来放了个大招一棒子砸死,索性挂机:“我能有什么目的,全心全意为姐妹你服务啊。”望向沈千家,“放学半天了,小朋友在校门口没人接,我过去一问,没想到名字凑了那么大个巧。你不是暗恋人家沈千场,又多年没消息了吗?别说我不够朋友,都帮你打听好了,”凑近晏合小声说,“小朋友父母离异了。” “嗯。”晏合让他继续说。 “老天爷都在帮你,只要你不介意当后妈。” “我给沈千家当后妈,和沈千场有什么关系?”晏合憋着笑问。 林棵跟她分析:“你六年没见过沈千场了,这孩子……” “这孩子看起来像只有六岁?就算是沈千场的孩子,能取个跟自己一辈的名字?林棵你教什么的?你这样真的不会误人子弟吗?”不想恋战,一句话总结,“我要是给沈千家当后妈的话,沈千场就该是我儿子了。” 林棵马上反应过来:“你的意思……妹妹?” “小家。”晏合没回他,向沈千家招了招手,“该回了。” “等下!”林棵大跌眼镜,感觉自己跟个二百五一样,“认识?” 晏合起身,向沈千家伸出了手:“隔条街,不熟。” 林棵有点晕:“你先别急着走,我捋捋。你认识沈千家,那就是说,你跟沈千场也有联系,四舍五入一下,你跟沈千场在谈恋爱?” 晏合一脸难受样:“林棵,我真心建议一下,你要不换个工作?摧残民族幼苗,你就是国家公害啊!” “你别管我是不是公害,你就说你们在没在一起?” 沈千家收拾好东西跑过来,看到晏合是熟人,小孩子心性就来了:“姐姐,你看,我画的我哥和他女朋友,像不像?” 晏合低头扫了一眼,她哥画得像不像暂且不评价,但她哥旁边站着的那个女人,沈千家还真是捕捉到了精髓,前凸后翘的身材,乌黑浓密的大波浪头发,还有那张丰满艳红的嘴唇,除了画风略抽象,该有的细节都有了。 并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画上的形象跟晏合对不上号。 “挺像的。”晏合评价。 林棵蒙了:“我是不是捅你心窝子了?” 晏合没太在意:“捅捅更健康,走了啊,有空了聚。” 林棵起身拦住她,烂心操不完:“空什么空啊,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情况?” 晏合指着沈千家对他说:“过年那会儿,就是我们班级聚会那天……”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她不想说了,“我就是那天知道隔着条街,沈千场现在住我家对面。” 林棵掰着指头算了算:“这前前后后,差不多两个多月了。” 晏合不知道他在算什么:“嗯。” “你行不行啊晏合同志,”林棵恨铁不成钢,“两个月,相个亲要是顺利的话,都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了。你倒好,让他在你眼皮子底下有了女朋友,你还‘嗯’?” 晏合头疼,想走又被林棵拽着走不了:“你这么能,你给我出个主意?” “这还不简单,强势一点的你就明争,想委婉的话就暗抢。” 真是好主意。 “行,那我先回去丈量一下他家的围墙,找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挖墙脚去。” “不用。”林棵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只要姐妹你一句话,我开着挖掘机过去支援你,别说是他家围墙了,就是万里长城,你说推东我绝不推西。” “民族罪人的头衔你还是找别人戴吧。”晏合趁机挣脱开,拉上沈千家就准备撤,“今天谢了啊,回头遇见沈千场了,我让他请你吃饭。” 林老师课还没讲完,学生已经提前退场了,多少有点受挫,想回到游戏中厮杀一把,却发现自己被人举报了,说他挂机。 当天晚上,沈千家和罗万万果真在院子里打了一架。 因为一块蛋糕引发的血案,惊动了房东柳春美。 比起冬天那会儿,柳春美瘦了,人好像也憔悴了不少,勾人的眼睛有些没神。 人还在院门口,声音就飘进来了:“说好的四月份给房租,能不能有点信用?” 晏合刚打开沈千场的设计图,院子里玻璃瓶子破裂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接着沈千家一声尖叫让她坐不住了。 外面天黑得很彻底,西九城光害不严重,晴天头顶上还有一片相对清晰的星空。院子里竖着一盏氙气灯,洋槐树已经发了新芽,投在地上的影子没那么破碎了。 挨着洋槐树下面堆着一堆有些年头的酒瓶子。 被砸得没一个完整的。 柳春美身后站着两个男的,块头不小,大晚上戴着副墨镜,手里拿着铁棒子,面前要是再放个碗,晏合觉得他们就能直接给人算命了。 “春美姐,什么事啊?”晏合把身后的门关上问。 柳春美没看她,四处张望着:“沈千场呢?” 罗万万护着沈千家,边咽口水边回:“我万户哥去香港了,你有事等他回来再说行不行?” “香港?”柳春美阴阳怪调地问,“看来,他也不是缺钱嘛,还能去那种地方潇洒,怎么就交不了租了?” “春美姐,”罗万万把沈千家往晏合那边推,“过年那会儿不是交过一次吗?” 柳春美直接把租赁合同拿出来,往罗万万面前一摊:“你看清楚了,你们交的是第一个季度的,这第三个季度都过去一个月了,你还好意思提过年交过一次的话?” “不是,我们……” 罗万万解释不过来,柳春美大概也不是来要解释的,给身后两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们继续装腔作势:“我也是要吃饭的,既然交不了房租,大家都别相互为难,我一个生意人,亏本买卖做多了,喝西北风去?你们看,要是想让我用和谐的手段解决呢,就让个路,我让他们搬东西的时候尽量温柔点;要是希望我动粗呢,我就给你们把东西砸个稀巴烂,然后……” 听到这里,晏合多少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让沈千家去后院,她从台阶上跳下来,走到柳春美面前:“春美姐,威胁小朋友就没意思了吧!” “合子,这里面没你事,你赶紧回家。” 晏合没领情:“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法律上是说,租赁期内,承租人超过六个月不交房租的,房东才能收回房屋吧?” “合子你别管行吗?”柳春美的语气已经不耐烦了,“你跟沈千场才认识多久?我们街坊邻居这么多年了,你分析下利弊。” 晏合双手往裤子口袋里一插,笑得人畜无害:“春美姐,我就是想到我们街坊邻居这么多年,才好心提醒的。我不是吓唬你,你今天要是把这里砸了,回头沈千场就能把你生撕了,你信不信?” 柳春美矮了晏合几厘米,被晏合盯着看的时候,有点发怵:“你别说大话,我问他要钱我还有错了?” “要钱肯定没错,可也得讲究正当的手段吧,你带着两个‘算命的’,学古惑仔呢?他这屋里放的东西,买你十个玻璃厂绰绰有余,砸了,能叫你赔得倾家荡产。你觉得划算吗?” 晏合其实心里虚得很,并不知道自己在瞎扯什么淡,反正能唬人就行。 没想到柳春美还真信了,情绪平静了不少:“早就跟他说,租不起就别租这么多,我收回一部分给张老二养鸡他又不愿意。我这前前后后加起来两千多平方米,租给他的那个价格,已经是按照十八线城市的消费水平要的了。” “春美姐人美心善,我替沈千场感谢你了。”晏合边说边忽悠她出去,“等他回来,我一定让他第一时间去找你交租怎么样?” “不对啊,”柳春美快被请出院门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你替他?你们什么关系?” 晏合有那么一瞬间被问倒了。 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出现了林棵的那张大嘴巴,他说喜欢一个人欲擒故纵那些套路已经不时髦了,要她主动出击,占据这场战役的先导地位。 那试试就试试咯,反正正主又不在。 她说得还算委婉:“他的户口本上我能拥有姓名的关系。” 罗万万:“?” 那关系可多了去了,晏合觉得自己的回答最起码能打80分,说得足够清楚又留着余地,解释起来她能游刃有余地扯篇800字小作文出来。 柳春美反应了一下,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难怪了。”然后就带着那两个“算命的”出了玻璃厂,又回过头对她说,“那你转告沈千场,要是还有下一次,不管他屋里的东西能买我几个玻璃厂,我都会给他砸了,倾家荡产无所谓,我赔得起。” “哦。”晏合一副“狠话谁不会放”的表情回答。 罗万万半蹲在操作台边上,眼睛在自己手上的一小截复合材料与晏合之间来回切换了很久。 晏合面前是一张多旋翼飞行器的设计图,简明扼要地标注着飞行器的各个结构和一些常规数值,如果是制作普通无人机的话,完全足够了。 但如果要给这个机器附加一些额外功能,的确要从它的飞行控制系统上下一些功夫。 飞控于整个飞行器而言,重要程度大概类似于大脑之于活人。 它决定整个飞行器在航飞过程中的稳定、速度、平衡以及应对突发状态或恶劣环境等。 就整体而言,沈千场用来运送货物的无人机基本上是可以满足短距离、轻重量的续航和载重需求。 存在的不足则是它们还不能独立实现整条运输线上的自主航飞,这源于多旋翼无人机本身的缺点——欠驱动、强耦合以及非线性。 因此导致了它在航线的末端,无法达到预期所需的独立、快速、准确和稳定。 晏合需要改进的地方,正是这里。 在看图之前,她决定理一理欲言又止了半个多小时的罗万万:“你憋得不难受吗?” 罗万万长舒一口气,丢下手中的材料跑到晏合边上,很真诚地问:“办酒席的话,可不可以选择西九城最高档的那个阑珊酒店?我想吃他们家的鲍鱼捞饭。” 晏合一手拿着电容笔,一手撑在桌子上,没听明白:“什么?” 罗万万嘿嘿一笑,觉得自己应该没理解错:“你那意思不就是想跟我万户哥结婚吗?” 晏合被雷得不轻,同时又觉得好笑:“就算是,但你高兴什么?” “当然了,我万户哥一把年纪,连个对象都没谈,好不容易有个不嫌他的小姐姐想嫁给他,我当然高兴了。” 晏合手里的动作停了:“你说好不容易?” “对呀。”罗万万拉了一把椅子过来,跟晏合凑成一团,“想睡我万户哥的小姐姐是很多,毕竟我万户哥长得帅、身材好,但想嫁给他的你是第一个。” 晏合到底还是年轻,没仔细揣摩罗万万那句话背后的深意,顿时嘴角就差点翘上了天:“这么说我没竞争压力了?” 罗万万八卦之魂开始燃烧:“那必须没有啊。我万户哥身上背着一个亿的债呢,搞不好下半辈子就要吃土度过了,这样的条件……” “等等,”晏合抬手打断他,“我现在找春美姐收回那句话还来得及吗?” 罗万万“啧”了一声,大失所望:“我还以为合子姐你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呢!” 晏合:“……”一个亿的债,你用肤浅来形容我?是不是,有点过于草率了? 第9章 你把我这个女友粉的“粉”去了 看图看到了凌晨五点多,晏合趴在桌子上睡了两个小时。 沈千场电话打来的时候天刚刚亮,拐杖街上的初中打了起床铃,广播里正放着一首老歌叫《蝴蝶花》。 晏合脑袋有点发胀,鼻音很重,嗓子使不上劲,软绵绵地喊了一声:“沈千场。” 电话那头的沈千场被她这声音刺激得肾上腺素飙升,血液逆流,忘了自己的目的,声音也跟着温和起来:“干吗?” 晏合迷迷糊糊地笑着说:“问个问题。” 沈千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都没意识到语气已经近乎宠溺:“你说。” “你有女朋友吗?”晏合接话接得不着边际。 晏合的勇气来源于罗万万,如果他提供的消息——沈千场背着一个亿的债——属实的话。 沈千场本来是给罗万万打电话提醒他别忘了送沈千家去上学,结果那二货手机关机,他想到晏合昨天回西九城了,就想让她去叫一下。 没想到,她来了句这个。 他下意识地问:“还没睡醒吧?” 晏合换了一边,脸贴在桌面上:“不算太醒,但不影响我做决定。”追问,“女朋友,有吗?如果没有的话,你把我这个女友粉的‘粉’去了,就有现成的了。” 沈千场瞬间就叫她这句话给搅得心神不宁:“你好好说话,我等下参加比赛,分心输了你要负责,大几万的奖金呢!” “哦。”晏合清了下嗓子,都是讲究人,对方这样说,八成也就是拒绝的意思了,于是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总结了一下你们无人机的一些数据,主要还是欠驱动,我大概想了一下解决方法……” “你熬夜了?”沈千场在那边问。 晏合挺直了腰,盘腿坐到椅子上,人清醒了不少:“目前用来解决这个缺点的方法有三种……” “我让你这么拼了?” 晏合说自己的:“第一种是滑膜控制,这种方法虽说拥有较好的抗干扰性,但是会出现一定的抖动现象,并且非常容易引起控制量的饱和问题。” “跟我‘刚’?” “第二种是自抗扰控制,它最大的优点就在于,不仅不依靠精确的数学模型,而且还能够对系统内外的干扰进行估计补偿。” “能听我说吗?” “第三种是线性二次调节……” 沈千场妥协:“我没有女朋友。” 晏合嘴角一勾,正打算阳光灿烂地问他是不是可以给自己去“粉”了,他就补充了一句:“暂时也没有条件交女朋友。” 虽然是明确拒绝了,但晏合感觉对方并没有把路堵死,就问:“因为一个亿?” 沈千场反应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看来,你还真是全方位地了解过我。” “并没有。”晏合起身走到门口,拉住门把手,分析道,“我是颜控,你是穷鬼;我肤浅,你也没什么内涵。绝配。” 沈千场靠在车身上笑得有些收不住,秦了隔着护栏跟他打招呼,示意比赛要开始了。他回了个手势给她,表示自己有分寸,接着对电话里的人说:“帮我叫下万万,送沈千家去学校。” 晏合觉得自己意思传达到了就该适可而止,接下来只需要潜心修炼等级,然后不动声色地攻上对方高地,拿下最终的胜利。 像沈千场这种个性骄傲的人,说出那样的话,其实是留着余地的,他能坑爹坑妈坑朋友,但绝对不会坑伴侣,否则,以他的条件,不可能身边没有女朋友。 时间久了,她发现沈千场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所以适当地示弱和退步绝对是上策。 “不用叫他了,我去送。” 晏合主动请缨,然后挂掉电话,看了看时间,还早,就准备先回趟家。 张只慧的铺子经常开到半夜,气温升上去之后她在柜台后面支了张折叠床,太晚就睡在那里。 早上天不亮就开了门,晏合回家经过时,她正从一个水果批发商的皮卡车里搬了一箱苹果下来。 只见她肩膀往下一塌,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晏合赶紧丢掉行李箱疾跑上去拦腰扶住她:“怎么不喊爸来?” 张只慧站稳后还没来得及回头,肩膀上的箱子就被晏合抱走了:“你爸还睡着吧。你这个时候不在学校,怎么回来了?” 一箱苹果二十斤,算不上很重,但杂货铺门口已经堆了三箱,还有两箱梨子和几箱血橙。张只慧人到中年了,比不上小年轻,晏合看得很心疼。把苹果放在水果架下面,晏合回:“我调课了。还有其他要搬的吗?” 张只慧绕到她面前,没理解过来,流着汗的脸上充满疑问:“怎么你自己还能调课?是不是在学校出什么事了?” “不是,因为要做项目没时间上课,也没几节了,后面回学校补。还要搬其他的吗?” “没了,你不用管。昨晚在哪儿睡的啊,这么早?” 晏合避重就轻:“那我先回家了,等下给你带早饭下来吗?” “你不管我。哦,对了,记得提醒你爸去买燃气,电费我昨天已经交了。” 等晏合拐进回家的小路,还能听到张只慧跟那个水果批发商说:“我闺女,长这么大就没让人操过心。打小就乖……” 晏合脸颊微疼。 半个小时前,她刚跟个身上欠着一个亿的人表了白,张只慧要是知道了,只怕会被她气死。 从通往拐杖街的37号路口进去,是路宽不过五米的水泥地,路两边栽种着垂柳,现在已经发了新芽,远远望去,雾霭之下一片青葱。 挨着柳树的是每家每户的院墙,有红砖的、水泥的还有欧式花瓶柱栏杆的,当然也有像晏合家这种用一圈冬青代替的。 正中间开了个口,算作院门,院子一分为二,左边种着张只慧要求的蔬菜,右边种着晏私民喜欢的花草。 房子是她出生那会儿建的私宅,二层小楼,水泥墙面,二楼阳台没封,现在三角梅开得正盛,铺天盖地地从阳台上垂下来,看起来很是壮观。 晏私民还没起床,但厨房里昨天晚上预约煮的粥已经熟了。晏合在一楼洗了个澡,留了张字条在餐桌上,写着张只慧交代的事情。 出门遇见了吴映沉。 一身全黑的打扮,卫衣帽子扣在头上,戴着个口罩,差副墨镜就能走机场了,晏合在心里笑了一下。 别说,她以前没发现,吴映沉挺显嫩,身形相当符合现在娱乐圈里小鲜肉的标准,清爽、干净、单薄、修长。 晏合从他视线盲区走上去,跳起来取下他的帽子。 吴映沉的反应很值得玩味,第一时间不是去追究谁取了他的帽子,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把帽子重新扶到头顶,然后才扭身去找那个恶作剧的人:“你……” 话也是在看到晏合的那一瞬间,全部被他咽了回去,只剩下个听不出情绪的“你”,伴随着一张红到脖根的脸,吴映沉抬脚就准备往院子里躲。 被晏合一把揪住书包:“躲什么躲?” “没,东西忘拿了。”吴映沉背对着晏合说。 “哦。”晏合松开他,“那你回去拿,我等你一起走。” “我,不赶时间。” 意思是他要回去故意磨蹭一会儿,晏合听得懂:“没事,我也不赶。” 吴映沉没办法了,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身继续往外走,但尽量不抬头,也不去看她。 他这是老毛病了,用矫情一点的说法讲,他患有某种程度的社交恐惧症。不见面的时候能跟你天文地理、古今中外一通扯,见了面,问他一加一等于几,他未必说得出口。 他长得高,腿长,没几下就把晏合甩在身后。晏合不追,他就停下来等一会儿,能听到她的脚步声时才继续往前走。 就这样一前一后,一段五百米的路愣是叫他俩走了四五分钟。 快到拐杖街的时候,吴映沉突然转了个身,隔着口罩,露出一双非常典型又漂亮的瑞凤眼,眼尾处的睫毛有点上翘,盯着人看的时候,会让人误以为他含着某种深情。 晏合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抿嘴笑着。吴映沉只看了一眼,马上低下头,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才开口:“一起,过早吗?” “哟,”晏合调侃,“开嗓了,能说话了?” 吴映沉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接。晏合伸手想把他的口罩取下来,被他一把抓住,又跟触了电似的,连忙甩开:“别。” 晏合挺有耐心地引导他:“别什么?说出来!不想让人摘你口罩、取你帽子,你都要说出来。你要让别人知道,你在想什么。” 天已经完全亮了,太阳出了地平线,把天际晕染得绯红,也把晏合的脸衬得更温和。 吴映沉居高临下,但没看她。一起长大的女孩子已经这么亭亭玉立能够独当一面了,而自己,居然连句利索话都说不清楚,他心里急,但表现不出来。 “别怕,”晏合小心翼翼,“是我又不是别人。” 吴映沉缓缓地把目光移向晏合,看向她的眼睛深处,然后在那里看到了自己。接着,他取掉了挂在耳朵上的口罩,露出了端正的鼻子,然而本该连接唇鼻的人中却长得十分怪异,有很明显的手术修复痕迹,跟常人的有很大区别。 再往下,便是吴映沉一直不敢示人的嘴唇,天生唇裂,做过无数次修复手术,效果依旧不尽如人意,这是他社恐的原罪。 晏合神色如旧,拍了拍他的胸口:“看,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我想,让你……陪我过早。”吴映沉马上把眼神闪到一边。 晏合边往后退边说:“我最近都在家里,什么时候陪你吃饭都行,今天早上来不及了,要去送个小朋友上学。” 吴映沉动了动嘴皮,很想再争取一下,但他说不出口,默默地戴上口罩转身走了。 张只慧从两分钟前就在注意他俩了,心不在焉的,把苹果摆到了放梨子的货架上都没发现,等吴映沉走远了,她才回过神,一脸沉思,不太高兴的样子。 晏合第一次进沈千场的私人领地,和想象中的有点不太一样,乱是乱,但乱得还挺有规律这一点还是让人佩服的。 门口左右两边分别放着四五个泡面盒子,里面种着的东西分不清是葱还是蒜,刚冒了个芽,也不知道他是种着吃还是观赏用。 推门进去,意外的没有闻到“男人味”,整个房间空得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床垫,就再没有其他家具了。 床垫上的被子床单都是纯色,被子乱糟糟的,但看起来好像很软的样子。 或许躺上去,挺舒服。 要命了,晏合猛地甩了甩头,默默背了一遍牛顿三定律。 正中央一根塑料绳横穿整个房间,上面挂满了衣服。 说他不讲究吧,人家衣服还是按颜色和季节摆的,看起来相当有衣帽间的范儿。 床头摆着一些在晏合眼里是破铜烂铁的东西,翻过很多遍的专业书横七竖八的满地都是,没有床头柜,替而代之的是一摞半米高16开的杂志,从赛摩到无人机,还有关于最前沿国防、军工的,甚至还有某些小众服装品牌的当季新品介绍。 杂志上放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和一块手表。 床垫对面放了个大纸箱,乱七八糟地丢着一些图纸和各种费用清单,最奇葩的是挨着箱子还立着一个断臂的维纳斯石膏雕像。 不知道是出于哪种心理给女神套了件衬衣遮住了它裸着的上半身,头顶上给人扣着个机车头盔,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沈千家在隔壁房间哭了起来,晏合没能继续往下看,撩开两间房中间的帘子进去,对方已经坐了起来,看到晏合相当委屈,揉着眼睛问:“沈千场呢,还没回来吗?” “嗯,”晏合回头给她找衣服,“我送你去学校。” 沈千家往后移了移:“我不要。” 晏合没觉得他们兄妹俩关系好到了一日不见茶饭不思的地步,正纳闷,沈千家开了口:“你又不给我买草莓蛋糕。” 晏合:“……”现在的小学生,套路都这么深了吗? 英才附小是英才高中的附属小学,在东华区,离西九城不近,私立小学,教学质量不见得说有多好,胜在学校硬件设施一流,双语教育,跟国际接轨,学费贵得发齁。 用一句稍微非主流的话说,来这里读书的孩子,必定非富即贵,最起码家里至少要有个矿,还是那种可再生的。 但不管怎么样,也不可能是沈千家这样的,一块草莓蛋糕能让她拿在手上舔了一个小时都舍不得咬一口。 家里是穷到什么程度了,才能让孩子可怜成这样。 也不难怪她能为了一块蛋糕不顾力量悬殊跟罗万万打架,动起手来简直不要命。 这样的条件送她读私立小学,是响应国家再穷不能穷教育的号召? 真是那样的话,沈千场可别是什么绝世好哥哥吧。 晏合憋不住,送完沈千家回去就跟罗万万打听:“你万户哥……对了,你为什么叫沈千场‘万户哥’?” 罗万万仰着头漱口,嘴里嘀嘀咕咕:“因为千家,所以万户啊。” “……”这是什么鬼因为和所以? 晏合把另外一份早餐递给他:“沈千场对小家没耐心,还凶,为什么她还这么执着地跟着他?” 罗万万用毛巾擦了擦嘴,然后接过包子就咬了一大口:“大概是因为沈叔叔忙,而小家的妈妈又不太待见她,所以小家从小就是跟着我万户哥长大的,习惯了,离不开了。” “她妈不太待见她?” 罗万万很有耐心地把前因后果告诉她:“因为小家暴露了她妈妈原本的基因,导致沈叔叔知道自己娶的是个加工版美女,所以就跟小家妈妈离婚了,小家妈妈当然不待见她了。对了,合子姐,万户哥的比赛网上有直播,你看吗?” 晏合一脚已经踏进了沈千场的工作室,闻声又退了出来。 这天上午天气很好,玻璃厂的院子有很多水泥没覆盖住的地方,荒烟蔓草地过了许多年,春天一来,染尽人间杂色。 洋槐树下,晏合挨着罗万万正盯着电脑屏幕在看。 光线太强,看不太清画面,只是机车飞驰而过的声音压过晏合的心跳,让她一度想起那个有着清亮月色的晚上。 沈千场载着她回西九城,时速低至30公里,耳边的风声很温柔,身后的人也在经历了一场刺激追逐之后,渐渐平静下来。 “你要是想睡的话,可以靠着我睡会儿。”他在开了那个“你想让我以身相许”的玩笑之后,非常自觉地转移了话题,没让晏合尴尬。 “睡着后会摔死吧?”晏合怀疑。 “我如果不想让你摔的话,就没有那种可能。”沈千场很自信地说,同时把她往怀里箍。 晏合调整了一下姿势,真的准备闭上眼睛,沈千场却笑了:“但是我不建议你这么做,轻易相信别人的下场一般都很惨。” “你人格分裂?”晏合问,“对你来说,有什么存在是你会坚信不疑的吗?” “当然,”沈千场加快了速度,“我自己。” “那——”晏合不客气地往他怀里一靠,“我把自己交给你,我相信你相信的。” …… 罗万万一声尖叫,拉回了晏合的视线,身穿黑色赛车服的人一道利索的身影从屏幕左下角冲过来,镜头一晃,横在终点的条幅被车身撞破,五颜六色的彩纸从那人头顶上喷洒而下,掌声与口哨应接不暇。 紧随而来的其他赛车手也陆续回到终点。 第一名取下头盔,甩了甩汗湿贴在额头上的头发,继而被他无意识地随手给扒到了脑后,嘴角勾起一个不羁的笑,眼尾往上一挑,整个人像一头野性难驯的狮子。 散发出原始粗犷的性感,帅得让人头皮发麻。 晏合觉得喉咙有点发干。 节目主持人面对观众说了一堆粤语,没有字幕,她听不太懂。 镜头切换,回到赛车手们身上,沈千场已经下车,身边多了两个晏合眼熟的人。 一个是彭囍,另一个是几天前匆匆见过的仙女,秦了。 看样子,都是去参赛了。 三人互相挨着,另外两个人在分享他的喜悦。 第一时间! 晏合毫不掩饰自己的酸味,指着秦了问罗万万:“你觉得,我跟这个姐姐,谁更漂亮一些?” 罗万万不明白自己看个比赛,好端端的,怎么就天降一道送命题给自己了。 不过幸好两个小姐姐不在一起,那他肯定是怎么安全怎么回:“那当然是合子姐你更漂亮了。”为了表示自己不是敷衍,还预备给出证据,“你看,比高……”秦了高一点,“哎,小仙女不需要那么高。你就说比白……”好像秦了要更白一点,“但她肯定是擦粉了。就身材来说的话……”天哪,他瞬间觉得后面说的这些,纯属画蛇添足不说,还顺便把自己坑得不要不要的,“但你学历高啊。” “呵,”晏合朝他脑袋拍了一掌,“我有那么差吗?” “不是,”罗万万扭过头,一脸求放过,“我幼儿园毕业才十几年,承受不了你们成年人的压力。要是没什么事,我想找个地方自己凉快会儿,你看可以不合子姐?” 晏合给了他一个“恩准”的眼神,然后自我分析了一下,比自己漂亮怎么了,自己都近水楼台了,还不能先得个月? 慌什么? 于是,她简单粗暴地一通总结:稳住就能赢。 沈千场是在第三天下午,小学生放学之后回来的。 晏合接沈千家放学,经过张只慧的杂货铺,小朋友把书包往地上一扔,盯着货架上的零食撒泼不肯走了,说是空手回家没有安全感。 “行吧。”晏合挺配合,“等着,我给你拿两本作业本,我看你是该抄点《小学生行为守则》了。” 沈千家还没摸清晏合的脾气,以为自己拧巴一点就能翻身农奴把歌唱了,没想到大人都是那副德行。她不开心地把嘴噘得老高:“我本来都打算把你画成沈千场女朋友了。” 新鲜出炉的“10后”还挺会做生意,晏合笑:“哦,你的意思是两本不够抄?那三本够吗?” 沈千家小嘴一瘪,也不绕弯子了:“我想吃芝麻糖。” 张只慧跟人结完账回头问晏合:“你不是说要做项目吗?怎么还接送上别人家小孩儿了?” 晏合从货架上拿了一瓶牛奶下来,递给沈千家:“就是跟她哥一起做,您别问,我跟您解释不清楚,是学校那边定的,您就当是社会实践之类的。接她是顺便。”然后对沈千家说,“糖吃多了不好,喝牛奶吧。” 张只慧嘟囔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你和映沉最近联系多吗?” “我们房子挨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你问这个?” “不是。”张只慧把人拉到跟前,“我是说,你们大了,该避嫌的时候要避嫌。” “哟,”晏合看热闹的目光,“我爸过年那会儿不还说‘人家映沉知根知底’,要我别眼高手低……” 张只慧不爱听:“你别听你爸的,你俩不行,不合适。袁丞……” “你打住,”晏合拉着沈千家准备走,“我俩更不合适。” “那你要跟谁啊?” 张只慧话刚问出来,拐杖街街口就传来了极具穿透力的一声轰鸣,接着晏合脚下的地砖颤了起来,还没等她回头,身后一道尖细女声传来:“小家!” 沈千家在看到秦了,不,确切地说是看到秦了怀里的那堆零食时,几乎是把晏合甩开的,顺便还把已经喝了一口的牛奶塞还给了晏合,就朝秦了奔过去,亲热地叫人家姐姐,还说好想她。 实力解释了什么叫爬墙头。 秦了把机车停在晏合面前,抬头,笑眯眯地跟她打了声招呼:“不熟妹妹,巧啊,又见面了。” 着重强调的那个“又”让晏合有点尴尬,早知道来日还有机会要见,当初说话就应该过一过脑子。 扫了一眼对方趴在机车上凹凸有致的身材,说不羡慕她自己都不相信。 正想着该怎么回应,另一辆机车,也开了过来停在秦了身边,车上的人取下头盔,是彭囍。他看到晏合忍不住调侃:“哟,我们万户的小傻子,巧啊。” 巧的二次方吗? 晏合觉得自己毕竟不是社会人,在没节操面前,她还是嫩了点,跟“巧次方”笑了一下,决定此处无声胜有声。 “仙女姐姐,这些都是给我的吗?”沈千家已经被秦了抱上了车,正非常没下限地讨别人欢心。 要不怎么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沈千家又小又女的,可不就难养嘛! “对呀,都是给你的,”秦了投其所好,“我好不好?” “好,仙女姐姐天下第一好。” 晏合没眼看了,沈千家的良心不值钱。 “不熟妹妹,”秦了回过头来冲她抬了抬下巴,“能帮我拿包烟吗?” 话刚落音,压轴者猝然登场,机车喷出的热气,落在晏合的小腿上。 车停稳,来人把挡风镜往上一扒,露出一双深阔的眉眼,看到晏合后下意识地说了句:“我回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晏合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挂念,沈千场千里走香港,多少有点挂念自己? 噗—— 很快她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这时,张只慧正拿着秦了要的烟从铺子里出来,先是看了一眼自己女儿和沈千场之间那点细微的不正常,然后把烟递给秦了:“八十块。” 秦了用手机支付完,带着沈千家和彭囍先走了。 沈千场取下头盔,全然没注意到张只慧看自己已经不对了的眼神,把头盔塞进晏合怀里,拍了拍车前座,没说话,用眼神问她敢不敢上来。 晏合自动忽略了张只慧快要咳烂的嗓子,腰一猫,从他胳膊下面钻进去,跨坐在他前面。 用行动告诉他,她不仅敢而且敢。 沈千场有点拿捏不好晏合的路数了,就正常女生来说,表白没成功,见了面多少会有点窘迫,被表白方又表现出不在意,无所谓的态度,一般的也就知难而退了。 但她,好像不受影响? 沈千场回过神来,晏合正低着头在擦他头盔上的灰,细白的脖子连接发际线的地方长了一层浅浅的绒毛,风吹过来,还能闻到她发梢的洗发水香味,耳垂微红,透着干净。 沈千场有点后悔,不应该招惹她。 她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也没有看起来那么乖,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保不齐,这一次要栽。 第10章 不要对世界给予的重阻投降 晏合跟着沈千场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沈千家正抱着自己的零食在向罗万万炫耀。 搞笑的是,罗万万表现出来的羡慕,居然不是装的。 从沈千家手上要吃的无异于虎口拔牙,罗万万也不自讨没趣,就是嘴上少不了抱怨,说他万户哥去一趟香港,连颗糖都不给自己带。 沈千场翻身下车,伸向晏合的手,考虑了两秒钟后,又缩了回去,将头盔往车把上一挂,“刺啦”一声脱掉外套,丢到罗万万头上:“洗了,有奖励。” 罗万万带着点期待问:“什么奖励?” 沈千场大步往卫生间走,沾了一身的灰和汗,他已经难受到不行,勉强放慢脚步回:“你囍哥请你吃海鲜宴。” “真的?” 彭囍正逗沈千家逗得高兴,冷不丁地听到自己要破财了,马上追着沈千场骂:“你真铁公鸡本鸡了,赢了比赛得了那么多奖金,你是准备抱着生蛋吗?” “囍哥,你是不愿意请我吃饭吗?”罗万万想维护他万户哥的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那算了,等我赚了钱,我请你吃,你想吃什么我都请。钱是浑蛋,花了大不了我再赚,我就你这么一个囍哥,不疼你我疼谁去。” 彭囍:“……” 看到彭囍吃瘪的表情,沈千场暗爽,觉得自己把罗万万教得太过出色,基本上已经青胜于蓝了。 进卫生间之前,他往前院瞅了一眼,晏合蹲在地上,比秦了矮不少,气场上也是天差地别,但没来由地,他觉得晏合在她面前,根本没在怯的。 秦了这个女人,十七岁出来混社会,偷了她爸一辆发动机都已经嘶哑的铃木隼,单枪匹马混公路,只用了两三年的时间,就在赛摩界混出了头脸。 到现在,已经在野生赛摩圈里成了号召力很强的人,江湖地位极高,不论老少,见了面都得客客气气地叫她一声“了姐”。 这段位不是尚未入世的晏合能比的,沈千场心里有一丝丝担心,怕晏合不懂分寸,再撞了枪口。 秦了没跟晏合追究那天为什么骗自己,都是女人,对方不友好的原因,脚指头动动就能猜个大概了。 “学你们这个专业的女生,不多吧?”秦了靠在洋槐树上随口问了一句,纯属无聊。 晏合边操作无人机,边在平板电脑上记录着飞控系统没改进之前,那批无人机的相关飞行数据,没抬头,“嗯”了一声。 秦了追问:“那像你这样的,在学校应该蛮多人追吧?” “嗯。”晏合没否认。 秦了觉得来意思了,挨着她蹲下:“那你猜,我跟你,沈千场会喜欢哪一个?” 晏合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停下手中的动作偏头去看她:“你想知道?” 秦了吸了最后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笑道:“想啊。” “那好。” 晏合丢下手中的东西,一把拉住秦了的手腕,把人往后院里扯,等秦了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卫生间的门是磨砂玻璃的,从外面能看到里面的人模糊的身体轮廓,沈千场刚关上花洒就听到有人敲门。 没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晏合那带着点倔强的嗓音就飘了进来:“沈千场,我跟秦了,你喜欢哪一个?” 那边过来跟沈千场告辞要带罗万万去吃海鲜的彭囍撞上这一幕,惊讶得连下巴都要掉了。 没想到晏合这么彪,他突然觉得,这不要脸的程度跟沈千场简直不相上下,配也是配的。 沈千场更是裤子穿到一半,差点踩到裤脚摔下去:“非得这个时候问吗?” “嗯,”晏合隔着门说,“她想知道。” 秦了服了她,抱着手笑:“千场,摩托给你送回来了,走了啊。” 沈千场在卫生间里“嗯”了一声:“回头请你吃饭。” 秦了没当回事:“你已经‘回头’无数次了,我还是去蹭彭囍的海鲜宴吧。”接着十分玩味地知会了晏合一声,“不熟妹妹,再见哦。” 秦了前脚走了没两步,晏合身后的卫生间门就开了,带出来的热气盖了她一脸。沈千场从雾气中走出来,光穿了条裤子,上半身裸着,皮肤上还有没擦的水珠,从胸前汇集而下,沿着沟壑纵横的腹肌滚进了挂在腰上的裤子里。 晏合多看了一眼,沈千场就撑着门问:“好看吗?” “你是说哪儿?” 沈千场低低地笑:“你要是能透过外表看到内在,那我想着重知道一下后者。” “我看起来像那么有内涵的人吗?”晏合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下巴,把他上下打量一番,“腹肌不错,很性感。” 沈千场上前一步,把人往后逼:“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神里写了‘调戏’两个字?” “我这是在赞美你。当然了,你要非说我是在调戏你,这锅我不甩,需要负责你说话,我们晏家人祖传厚道,假一罚十。” 沈千场忍不住了,伸手就捏上了晏合的脸颊:“我跟你提个醒,我们沈家人,没有厚道祖传,惹上了一般都自食其果。” “没关系。”晏合把他的手拍掉,“我可以提供一半基因给你,用来改善后代。挺纯正、挺优良的,你考虑一下。”转身走得挺急,怕沈千场反应过来说她不要脸。 这反而叫沈千场有点想上赶着:“我喜欢你俩哪一个的答案,你不要了?” “想知道答案的人又不是我。” 鬼的,没勇气听而已。 晏合想从厂房里穿到前院,走得不算慢,再走两步沈千场就看不到她了。 “喂,”在那之前,沈千场喊了她一声,“我不喜欢秦了。” 虽然这也不代表就喜欢她了,但晏合还是偷着笑,小步子走得那叫一个轻快,就差吹口哨了。 沈千场的设计,主要厉害在结构,是出于天赋。 控制算法不是他的强项,毕竟没有系统地学过。 之前招过两个研究生,模型没建立一个,要求倒是提得不少,最终因为三观不合,没多久就被他辞退了。 目前用的一套系统,是他自己设计的,基于已经成熟的国际惯用模式。 用来航拍和娱乐绰绰有余,但如果想要增加更高端的指令,必须在之前的数据基础上,设计出更加准确和稳定的系统。 设计系统就牵扯到了建立相关数学模型,晏合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完成这项任务的。 沈千场从香港回来的第二天下午,她决定回趟学校。 玻璃厂西边的厂房里当时来了一些人,堵在门口,晏合听了个大概,差不多都是催款的。 其中有两个人胸前戴着建行本市某支行的胸牌,一男一女,女的年纪较大在前面,男的刚毕业大学生的模样,站在后面。 话说得还算客气:“沈先生,我们知道您目前的处境也不算好,按照当初签订的合同,还不到您最终的还款日期,但鉴于您目前还没如期开展合同所述的业务,我们有义务提醒您,届时不能如约归还本金及利息的话,违约金也将成为您的一部分负担。并且我们会按照合同规定,没收您的全部抵押物。” 晏合看不到沈千场的表情,只听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点小事,打个电话就行了,你们行长真是,还麻烦你们亲自跑一趟。” “沈先生,两千万,毕竟不是小数目。”接话的人语气里全然没有一丁点感情。 银行的人刚说完,就有个胖子接了话,语气明显急躁,搞不来那套虚的,开门见山:“沈老板,我就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了,您今天无论如何都得给我把材料钱结了,不然我就抱床被子蹲您这儿不走了。” 这边一个没解决,柳春美火上浇油地掐着时间来凑热闹,不过这次没带“算命的”,一个人来的,提了一袋应季水果,不知道是不是想先礼后兵。 工作室门口站着的罗万万见状健步如飞地冲了过去把柳春美拦下:“春美姐,你看你来就来吧还……” 柳春美把水果往身后一藏:“别想多了,我是听说沈千场回来了,来拿房租的。要是给不了我也不逼你们,早点搬吧,我自认倒霉,那个季度当白给你们用,房租我不要了。” 罗万万自然是挡不住柳春美的。就像是有策划一样,这天下午来问沈千场要账的人把他堵在办公室里一直堵到了深夜。 最后是彭囍火线支援,掏空了所有积蓄,让他每人给点先打发走。 “沈千场,我可把话给你撂在这儿了啊,这是我的老婆本,你要是给我赚不回来,我的后半辈子,你就得负责。” 沈千场哑笑:“我想想啊,到那个时候,我们沈千家也应该长大了……” “你给我滚一边去,沈千家怎么会有你这种哥哥。” 沈千场好不容易穿件衬衫,还叫那些人给搡到没了形,嘴角叼着烟,眼睛一眯,手里拿着个遥控,十多米高的夜空中,有架无人机正在航飞,忽明忽暗地闪着光。 “话说,”沈千场边吐着烟圈边问,“最近还有什么比赛吗?” “你不要命了?”彭囍从躺椅上站起来,“上次比赛,腿上擦了那么大一块……” “又不是娘们,擦伤还用得着提一提?能赚就赚点呗。” 彭囍从他手中夺过遥控器:“我说真的,你何必自讨苦吃,跟哥们一起做俱乐部不行吗?我有人脉,你有实力,咱俩合作铁定无敌。” 失去控制的无人机在空中惯性旋飞了两下后开始直线降落,眼瞅着就要砸下来撞地上了,彭囍手中一空,遥控器被刚走进来的晏合拿到手上,机体在触地的前一秒擦着水泥地升到了空中。 “我叫了一个同学帮忙,明天早上过来,住几天,能找个地方给他住吗?”晏合控制着无人机缓缓降落,然后把遥控器送还给沈千场。 沈千场眼睛一眯:“什么同学?” “他叫明山,是我学长。在飞控算法上,获得过专利。” “找外援啊,我没意见,但话说在前面,”沈千场说,“工资我暂时是开不出来的。” 晏合点头:“没想管你要钱。” 沈千场好奇了:“这么帮我?” “当然,”晏合坦坦荡荡,“毕竟,是我在追你。” 沈千场要不是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每天被各种琐事扰得焦头烂额,其实也不是不能谈个恋爱。 但他不想辜负别人。 他觉得恋爱不是说,两人承认了对方的身份就够了,它需要双方付出相当多的精力、时间,甚至财力去维护和浇灌,才能茁壮成长。 不幸的是,这三样东西,他现在一样都拿不出来。 要是别人,没条件谈,玩一玩也不是不行。 但是面对晏合,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不想辜负的情感在里面。 他只能跟她把账算清:“这样吧,模型建好之后,你们就开始做实验。如果有特殊机型需要,我也能给你们设计,万万这边负责制作,材料我包。” “沈千场,”晏合毫不示弱地看了他一眼,“看不起人?” 沈千场笑:“没有。” “那就别管我因为喜欢你愿意做到什么程度。” 彭囍发觉自己站这儿挺碍事的,刨了刨自己的头发,拿起手机装模作样地打起了电话,不一会儿就拐进了后院。 沈千场认为自己挺浑球儿的,这种情绪还是第一次出现。 “我不是那个意思。” “最多,”晏合说,“你要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等你的系统上线了,我毕业找不到工作,麻烦你收留一下我。” 沈千场干脆顺着她的话,转移到别的话题上:“我妈说我请不起你。” “那是刘教授对我的薪资要求有误解。” “是吗?”沈千场绷了一天,终于觉得有点放松了,“那你说说看,你都有什么要求?” “别的暂时想不到,但是现在有一个,我饿了。” 沈千场正弯腰收拾院子里散了一地的机器,听她那么说,猛然望向她:“没吃晚饭?” “明山学长不在学校,找他花了点时间,错过了。” “那,煮碗泡面给你吃?别的我也请不起。” 不是吃土已经算不错了。她说:“红烧牛肉味的。” 沈千场把玻璃厂的大门关上,然后带着晏合去了后院一楼的厨房,打火架锅,往里面添水。 晏合靠在门口,看着他在里面忙活,不知道怎么忽然心里就有种和最爱的人深夜囿于厨房的幸福错觉。 在沈千场卷起袖子给她煮面的时候,她想了些话题说:“我现在的研究方向,主要是国防、军工。像这种多旋翼民用无人机,缺点就那些,找到解决它的理论和方法,然后建立数学模型,根据建立的模型和控制器在计算机上进行仿真实验。如果实验的结果很理想,那么关键环节就来了,我们需要把理论的东西变成现实,制造并且反复进行实地测验,理论稳住了脚,就能投入产品规模上线了。” 沈千场长得高,逼仄的空间有点让他施展不开拳脚,站在灶台前,不一会儿后背就有些湿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今天来要债的人你也看到了。我们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拿到改进后的无人机。” “这就是我找明山学长的目的。”晏合走过去,“能加个鸡蛋吗?跟他讨论了两个小时,初步想利用反步法设计内环姿态控制器,利用‘经典比例—积分—微分法’作为外环位置控制器设计方法。” 沈千场把面捞起来,放碗里递给她:“建模需要多久?” “明山学长只有一周的时间。”晏合低头吸了一口面,太辣了,“他只负责建立框架。求证和推导,我来。” 沈千场眯着眼打量她:“有把握吗?” “说实话把握不是很大,但我会尽力。如果失败了,你会考虑去当职业赛车手吗?” 晏合的话题转移得很快,让沈千场有点没跟上节奏。 沈千场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然后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其实那天晚上,”晏合把碗放下,“我很害怕,坐在你的背后,好几次都有自己活不过今晚的想法。我承认,你骑机车的样子,太帅了,帅得让我想尖叫的那种。但每次你到达终点,取下头盔,满脸是汗的时候,我都会后怕得心惊肉跳。年轻的时候你怎么折腾都可以,但以后呢?” 情绪到了,她继续对他说:“我不知道你开发新物流的初衷是什么,也不想知道。但是沈千场,我只知道你很厉害,和读书时一样。所以特别希望你在面对这个世界所给予的重阻时,永远不要投降,没有彻底失败之前,都要一直奋斗下去。” 沈千场往嘴里递烟的动作一滞,烟灰落在手背上,有点烫,他才回过神:“小傻子。” “嗯?” 沈千场心口发紧:“能过来让我抱一会儿吗?” 在多数人都劝我放弃给我压力的时候,让我抱一抱你。 人这种趋利避害的感性生物,有时候挺可耻的,明明前一天还跟自己有了实质性的关系突破,那个拥抱,可不是一两分钟,晏合都怀疑沈千场是不是抱着自己睡了一觉。 结果第二天,元气一恢复,人家就翻脸不认人了。 沈千场把沈千家送到去学校的车上,转身在拐杖街上买了几个包子和两杯豆浆,经过张只慧的店铺,遇到一个人在打听“通达”物流。 那人背对着他,发型很讲究,是现在流行的款式,一身名牌运动装,说话的声音很稳重,充满了礼貌、谦和。 “喏,”张只慧指了指他背后,“小沈啊,来得正好,有人找你。” 那人回头,沈千场吸豆浆的动作,出现了不易察觉的停顿。对方的面相十分温润,冲他款款一笑,掩盖不住的精英气质扑面而来:“沈先生是吗?我是晏合的学长,明山。” 张只慧整理账本的手戛然止住,不自觉地开始打量明山,先是把他跟袁丞做了个对比,发现其气质、外貌都在袁丞之上,接着就不受控制地自来熟地问起了别人的职业:“小明是做什么的呀?哦,我是晏合的妈妈。” 明山对这种街头巷尾的质朴热情没什么大的反感,再加上听说对方是晏合的妈妈,就马上回答说:“阿姨,我是做科研的,真巧了,没想到一来就能遇上您。” 张只慧在心里默默给明山加了好几十的印象分:“做科研的啊,那真厉害呀,谈对象了吗?” “还……” 明山的“没”字被正好出现的晏合打断:“明山学长没谈对象,那是挑不过来,妈您就别往外献宝了。” 张只慧原本还笑着的脸,在看到晏合身后站着的吴映沉之后,笑容逐渐凝固了。 晏合在跟明山打了个招呼后,就把人往沈千场那边引荐:“这位就是当年万户,沈千场,”又对沈千场说,“我学长,明山。” 沈千场一口气把豆浆喝了个干净,隔着两米的距离把杯子抛进了垃圾桶:“幸会。” “我才是,”明山马上向他伸出手,“我们同届的,你的那场比赛我……” “你们先聊,我给万万送早餐回去了。” 沈千场转身转得挺利索,弄得明山伸出去的手缩回来不是继续伸着也不是,张只慧在心里对沈千场直摇头。 晏合很随意地打发了明山,让他先去玻璃厂等自己,而她要跟吴映沉一起去吃早餐。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吴映沉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张只慧不好直接提醒他要他懂得跟晏合避嫌,但这个账,她是默默记下了。她心里惦记上了明山,还计划着,找个时间跟人好好聊聊。 晏合完全没去注意张只慧的内心波动,跟吴映沉一起去吃酸浆面,还很细心地提醒老板别放香菜,吴映沉不吃那玩意儿。 “你学长,很帅。”吴映沉倒了杯水递给她。 晏合接过:“你也帅啊。” “他过来找你,你不陪他,不好吧?” “没事儿,我跟他用不着客气。再说,那儿不是有沈千场嘛。”充满信任的语气。 吴映沉试探:“你什么时候跟那个玻璃厂的人认识的,你们很熟?” “熟啊,我高中就喜欢他了,你知道的。”晏合往碗里倒了点醋。 吴映沉眼皮一垂,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握成了拳头:“他也喜欢你?” 晏合笑了一下:“他现在估计没心思考虑这个,不过我觉得是迟早的事,我有计划。” “你别委屈你自己。” 晏合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脑门:“你还有空管我啊,毕业论文写得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不需要。” “我们弟弟就是厉害,那你好好准备,毕业想要什么礼物跟我说。” 吴映沉缓缓抬起头,隔着口罩,眼睛一弯,晏合知道他在笑。 从早餐店出来,张只慧在街上把晏合给拦住拖进了店子里:“你最近怎么老是跟映沉走那么近?” 晏合莫名其妙:“我跟他从小就这样啊,上小学之前一张床都睡了五年呢。” “你们大了,要懂得避嫌。” “好,那你说要我们怎么避嫌?见面了不打招呼,装作不认识?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隔层肚皮也是一家人,哪有家人对家人避嫌的?” “你这孩子,怎么还跟我抬起杠了?你要是不想避嫌,那你赶紧找个男朋友把自己定了,我看那个明山就不错。” “您可真敢想,刘德华也挺不错的,您怎么不让他给我当爸?” 张只慧气得够呛:“你就犟吧,将来要是找个你爸这样的,有你哭的时候。” 晏合其实也一直没太懂她爸妈的婚姻,一个在家里心甘情愿当煮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事看看书,喝喝茶,最多跟人约着打两毛钱的麻将,早二十年前就过上了退休生活。 一个没日没夜,起早贪黑,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抠抠索索了一辈子,从黄花闺女熬成了黄脸婆,心甘情愿地泯然于众,早没了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夙愿。 所以,她妈盼着她好的心情晏合能理解,只是逼得太紧了,往往会适得其反,何况她也不过二十岁出头。 走出铺子之后,她又回过头冲她妈笑:“您放心好了,我眼光好着呢,以后找的男朋友,肯定天下无敌。” “天下无敌”现在有点愁,在沈千场的认知里,工科男生,帅成他这样的,已然是个奇迹,剩下的要么不修边幅糙上天,要么土里土气没眼看,黑框眼镜、格子衫,那是标配。 但这个明山,举手投足之间,优雅得跟个搞艺术的一样。 说话还要讲究韵味,刚接触会觉得这人活得很有品质,但时间线稍微拉长点,就叽歪得让人想抓狂了。 “无人机用于物流,在国外早就屡见不鲜了,沈先生为什么不直接引用外国模式和技术?”明山被沈千场安排在工作室的一台电脑面前,无聊,就问了句。 沈千场手中的电容笔在数位板上划拉着,没停:“外国导弹比我们先造出来,我们怎么不直接问人家要模式和技术?就是你觍着脸皮去要了,人家给吗?” “这不一样,民用的话,你可以买他们的专利和技术。” ——那钱呢?大风刮得来? 沈千场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作声。 然后明山就不知趣了:“做物流的话,自稳性的无人机,肯定要比遥控型的好,沈先生为什么不直接朝那个方向做?” ——道理谁不懂,但你能直接越过封建社会创建社会主义吗? 明山的自以为是让沈千场相当恼火,但他还是极力克制着:“我技能不全,做不了。” 明山没听出那句话里的讽刺味道:“你当年没能把书念完,真是可惜了,我还想着,有一天能与你一起投身国家航天事业。没想到,我实现了梦想,而你却偏离了自己的初衷。” 真是哪儿疼给人往哪儿戳。 沈千场不待见“高学历”是有原因的,什么玩意儿还偏离了初衷,多念了几天书就以为自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知道什么了就说他偏离初衷了。 但对方是晏合请来的人,他不好发作,拼了命地保持风度:“国家的未来,就靠你们了。” “不敢当。只不过是替你感到惋惜,你本来大有可为,现在却只做搞物流,可惜,当真是可惜。” 沈千场要忍不住骂人了,将电容笔往桌子上一摔:“你随便看看,我出去抽根烟。” 刚下台阶,沈千家学校里的老师打来了电话,着急忙慌地开口:“沈千家的家长吗?沈千家在学校……” 沈千场挺没耐心:“不是,你打错了。” 对方在他挂电话的前几秒,抢着把话说完:“出事了。” 与此同时,晏合也接到了林棵的电话,带着局外人瞎凑热闹的态度:“姐妹,有条康庄大道摆你面前,要的话按‘1’,不要挂电话。” 晏合按了挂机键。 两秒钟后,林棵又打了过来,接通后咆哮:“我去,你真挂啊,你就要错过你人生的转折点了,你知道吗?算了,看在我们昔日同窗的分上,不跟你计较了。” “有事说!” “用你能想到的最快方式来英才附小,你能不能成为大哥的女人,就看今天了。沈千家在学校把班主任打了。” 晏合的第一反应是沈千家估计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第二反应是拦住了骑车从玻璃厂出来的沈千场,提醒:“东华区白天禁摩。” 沈千场脸上的紧张压根掩饰不了,握紧车把的手在晏合覆上来之后,慢慢松开了。 第11章 你让我害怕 两人赶到学校的时候,沈千家被控制在校长办公室,小小瘦瘦的一只,坐在椅子上,被几个老师围在中间轮番批评,眼睛里噙着泪水,要掉没掉。 别说是沈千场了,就是晏合看到都心疼了。 沈千场大步冲到校长办公室门口,却在直接跨步进去的前一秒停了下来,礼貌地敲了敲门。 “沈千家家长吧?”问话的人脸上的表情很不客气。 “是。”电话里说得很笼统,沈千场没理解过来,沈千家打老师是个什么概念,“您能给我讲清楚点吗?我没太理解,沈千家才八岁,打老师?” 看到自己哥哥来了,沈千家这眼泪总算绷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沈千场,我没打老师,是她自己滑倒的。” “如果不是有很多人看见了,学校不会轻易下结论,”这件事的负责老师站起来说,“沈千家平时就特别爱闯祸,欺负同学更是家常便饭,没有上升到原则性层面,学校并没有深究。但这一次,张老师怀着孕她都敢推,人正在抢救。学校通知家长,是希望你们能有个心理准备去承担后果。” 沈千场略过几个老师,走到沈千家跟前蹲下,前所未有的温和:“跟哥哥说,人是不是你推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沈千家边哭边打嗝:“不,不是的,我没有推张老师,我,我……” “沈千家,你们班几个同学都看到了,你还要撒谎?”负责老师质问。 “我,我……”沈千家到底还是小,老师于她而言就是威严的化身,她能在家里作天作地,到了这里,?得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晏合问:“教学楼里应该有监控吧?” 负责老师说:“监控我们已经看了,否则不会这么肯定人是她推的,小孩子都会犯错,关键是做家长的不能包庇和纵容。小时偷针,长大偷……” “监控我们能看看吗?”晏合扫了一眼沈千场已经黑掉的脸,问那个老师。 “你们想看就看吧,看了更好,希望你们做家长的能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家庭教育。” “行了,别哭了。”沈千场粗鲁地捏了一把沈千家的鼻子,帮她把鼻涕擦干净,“哥哥去看看,你坐这里不要动,听话知道吗?” 沈千家乖乖地点了点头。 监控上显示的时间是早上八点二十分,学校老师解释说那个时候是孩子们喝牛奶的时间,张老师怀孕走得慢,提前去了教室。 走廊上站着几个孩子在玩闹,张老师应该是指着说了几句,几个孩子进了教室。这时张老师已经来到了教室门口,而沈千家的的确确是从教室里冲出来的,张老师神色慌张,接着沈千家就向她伸出了手,张老师往后倒退了两步,脚底没站稳,挣扎了几下,还是跌倒并撞到了走廊的栏杆上。 而张老师往后退到跌倒的整个过程里,沈千家始终保持着双手伸直的动作没变。 不管是从哪个角度上看,她推人都是不争的事实了。 “往前倒三十秒。”沈千场要求。 画面定格在走廊上玩闹的小朋友身上,两个男孩,互相推搡了一阵。 “再后退三秒。放大。”沈千场说。 放大后,分辨率变得很低,沈千场夺过鼠标,把画面拖到两个男孩的手上,互相推搡的时候,其中一个手中还有没喝完的牛奶。 继续放,两秒钟后,张老师出现,两个男孩往教室里跑,过程中男孩手中的牛奶洒了出来,倒在教室门口。 这证实了沈千场的第一步猜想。 继续往后,能从模糊的画面中看到沈千家本来只是从讲台上经过,突然冲向张老师的时候,张老师一只脚刚踩到牛奶上。 如果是推人,沈千家没有必要在距离张老师还有小半米的时候就伸手,那动作分明是想拉她。 沈千场扔掉鼠标:“报警吧,让他们的技侦来分析。” 跟过来的负责老师不知道这位家长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强硬了:“你们沈千家才八岁,学校要是走司法,她故意伤人是不够年龄承担刑事责任,但以后,哪个学校还敢要她?” 沈千场完全不在意:“这不是贵校该操心的问题,你们应该操心的是,怎么还我们家小孩清白,并让她从你们恐吓的阴影里走出来。” “这位家长,你这是什么态度?” 沈千场头也不回地出了监控室,晏合在后面解释:“从监控上来看,沈千家还有想要提醒你们张老师小心滑倒的可能性存在,而你们却因为她平时调皮这一点,把那个可能性直接去掉了,我觉得贵校也有必要检讨一下你们的教育方式。” ——至于我们家小孩以后读哪所小学,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如果是足够强硬的话,后面那句话,晏合应该说出来,但她觉得沈千场家里又没矿,目前的处境也不太好,话说得太满,容易把后路堵死。 沈千家直接被沈千场接走了,说要回家等学校的结果。 从校园里出去的路上,沈千家干脆哭得止都止不住,把沈千场烦到不行:“现在知道闹了,刚才怎么屁话都说不完一句,是去拉老师就说是拉啊,说出来能怎么你了?” “呜呜呜……”沈千家哭着去拉沈千场的手,“老师凶我,我不敢。” 被沈千场甩开:“窝里横你就敢了?” 校门口遇到两个沈千家班上的同学,远远地喊了她几声:“黑丑妹。” 沈千家顿时闭上嘴,哭都不敢哭出声了。 看样子平时在学校没少被欺负,都形成条件反应了。 沈千场骂了一声,扭头就向那两个小鬼跑过去,两个小鬼还咧着嘴笑话沈千家,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沈千场提着后衣领给揪到沈千家面前,他摁住他俩的小脑袋瓜说:“给我们家小公主道歉。别磨叽,否则叫你们家长了。” 小孩子最怕的对象,无非也就一个老师,一个家长。 再加上沈千场长得人高马大,嗓门不小,两个小鬼顿时就给吓住了,颤颤巍巍地哭着跟沈千家说:“对不起,以后不喊了。” “再见面,要喊她仙女,听到没?”沈千场继续要求。 晏合看得发笑。 俩小孩已经说不出话,只会点头了。 沈千场目光转向沈千家:“原不原谅,你决定!” 沈千家擦了擦眼泪,点头。 放开两个小鬼,沈千场拍开沈千家抓自己的手:“沈千家我跟你说,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哥我,别人都不能欺负你,希望你能有点这种自觉。” “你中二期还没过呢?”沈千家哭得可怜兮兮的,晏合看不下去了,就给牵住。 沈千场这才回过神去看晏合,却把火力转向了别的地方:“你说我?你那个明山学长什么鬼?真有本事?满口脱离实际的想法,这样都能被酒泉内定,不怕火箭从半空掉下来?” 晏合反应了一下,跟他讲道理:“明山学长是接受精英教育长大的,一路顺风顺水,纯学院、理论派,有些观点,你不认同就当没听到。” “哟,了解得很详细嘛,连别人从小接受什么教育的都知道。” “哟,醋吃得很认真嘛,听话都不听重点。” 沈千场扭过头去看她,狡辩:“你想多了,我纯粹不喜欢他不行?” 晏合撇了撇嘴:“行。” 沈千家不合时宜地提出想喝奶茶,被沈千场一通咆哮:“喝什么喝,学校都给你整得没法读了,给你妈或者咱爸打电话,这事我处理不了。” 在沈千家“哇”的一声哭出来之前,晏合掏出零钱塞她手上让她去尽兴,顺便提议:“大不了去西九城读书,你家那种情况的确不适合读私立小学。” 沈千场给自己点一根烟,没太理解“你家那种情况”是什么情况:“我家情况怎么了?” “普通老百姓,家里又没有矿,自己还欠着一屁股债呢。”晏合实事求是。 分明是句玩笑话,但沈千场意外地认真起来:“你直接说穷不就行了?” 晏合有点没弄懂他这一出一出的情绪哪儿来的:“我又没嫌弃你穷。” 沈千场把烟摁灭在垃圾箱上,偏过头去看她:“那你喜欢我什么啊?长得帅?你不至于真这么肤浅吧,否则为什么不去喜欢明山?”情绪来了,一时间收不住,“你喜欢的,还是高中时期的我吧?毕竟那个时候风光无限,说万人瞩目也不夸张。说实话,那个时候我都喜欢我自己。可如果是那样,你真没必要去弥补青春时期的遗憾。现在的我,不是十七八岁的延续,没法满足你关于爱情的肖想,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明山的出现对于沈千场来说,的确是一个刺激,倒不是说他玻璃心,只是突然把他那段已经刻意埋藏的过去重新挖出来之后,成年人的自尊心有点受挫。 他喜欢机车,因为那是陆地上最接近飞驰的感觉,说白了,他向往的是蔚蓝天空和浩瀚宇宙。 那种向往是小时候偶然间玩一个竹蜻蜓时萌发的,太过纯粹,于是烙在心上,成了原生梦想。 然而梦想被摧残的过程出离悲壮,回过头去看,到现在似乎还溅着火花。 “话说得不是很好听,”沈千场很后悔,觉得自己用那种语气对晏合说话实在不够男人,“但我是……” 电话来得有点突然,沈千场低头看了一眼,不是那种可以拒接的对象,把要对晏合说的话暂时收回。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扭过头把电话接上:“喂,王局长……” 晏合一个人转身上了回西九城的公交车。 彭囍提了一辆新赛摩,正在玻璃厂的院子里瞎嘚瑟,罗万万说让他带自己出去兜风。 “不行,我的摩托车后座,只能坐美女。”彭囍染了头黄发,右耳骨上多出了好几枚带钻的耳钉。 罗万万退而求其次地说:“那我坐前面。” 彭囍把他推开:“你脑浆叫沈千场拿去卖了,还想坐我怀里?你干脆让我把你捧手心上得了。” 罗万万不甘心,又往他车上蹭,他把人往外推,正闹着,晏合推门进来。彭囍打了声招呼:“哎,我们沈万户呢?不会是听说我喜提新车,嫉妒得不敢露面了吧?专门避开禁摩区开过来给他洗眼的。” “车不错,”晏合扫了一眼车头上BMW的车标,其他的一概不懂,话怎么好听怎么说,“很搭你。” “这话我爱听,像你这种聪明又漂亮的女生,单身真是一种浪费。其实我也不差的,沈千场那货不懂怜香惜玉,不如你考虑考虑我?” “不考虑。” “也太干脆了吧!沈千场有什么好的?”彭囍开玩笑地问。 晏合想了一下,带着情绪给了个回答:“没什么好的。” 以前的岁月再怎么风光无限,几经蹉跎,也都变成了很普通的日子。那些被她刻意美化放大了的镜头,心平气和之后再去看,其实背景里也布满了暗疮。 她喜欢十几岁的沈千场,是因为遇见他的时候,他只有十几岁,但这能怪她吗? 彭囍跟罗万万闹到白热化阶段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沈千场打来的,说晚上有个商业局,让他去带节奏。 “不去,”彭囍拒绝得很干脆,“老子又不是三陪。”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彭囍马上变脸:“我的亲爷爷,别啊,我去还不行吗?你说让我喝到八分醉,我绝对连个小数点都不给你多。” 罗万万坚持要跟着,彭囍没拗过,最后还是让他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 大部分情况下,晏合是属于废话不多的那种,不安静也不沉闷,性格上来说,明山觉得她应该归属活泼的那一类。 像这样一言不发并垮着脸的情况,明山还是头一次见。 隔着两张桌子,明山正在设计模型结构,国内外的学术思维有所不同,他受加州理工那边的影响比较大,喜欢先总再分,前期不需要太过投入,还能让他边做边开口跟晏合说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跟那个沈千场闹别扭了。” 晏合鼠标键盘一起配合,快速在三维设计软件上建立飞行器机体模型,没否认:“他说我喜欢他是在浪费时间。” 明山微笑:“我能说句实话吗?” “如果实话不能让我高兴的话,学长你还是别说了。” 明山写下一个公式,简单推导了一下,不太合理,删去:“可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 “道理是道理,生活是生活,否则历代王朝就不会分崩离析了。” 明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半靠在晏合面前的桌子上,扫了一眼她建立的模型,指出了两个错误,不再经过晏合同意,说了自己想说的:“我用同类的眼光帮你分析一下。沈千场在我们雄性世界里,是属于那种带有王者气息的类型,就算什么都不做,雌性都会向他靠近,言外之意,他不缺女人喜欢。” “我知道,然后呢?”他的分析没能给晏合造成丁点起落。 “他不是个理想的配偶。”明山点了点机体模型上的电机,“这里的数值不对。他的条件决定了,他不可能对谁从一而终。” 晏合在纸上演算了一下,变更了数值:“那你用同类的眼光告诉一下我,他会喜欢我吗?” 明山一顿,感觉晏合有点油盐不进,用他工科男生特有的直白告诫:“喜欢又怎样?重要吗?就算喜欢了,也不代表他会对你一往情深。” 晏合在界面上点击了一下保存:“我们前辈在决定制造第一艘宇宙飞船的时候,连能不能成功都不确定,更没想过会被载入人类航天史册。但我们的前辈还是在各种条件不允许的环境中去做了,他们的初衷并不是想被世人记住,而是想制造出属于我国的宇宙飞船。同理,我喜欢沈千场,就仅仅只是喜欢,然后最多希望他也能喜欢一下我而已。至于他能不能对我一往情深,那是附加条件,重要也不重要。中午去我家吃饭,我爸厨艺还不错。” “你比我想象中更理性。”明山跟在她身后说。 晏合揉了揉脖子,自信满满:“当然,毕竟我是那个即将征服‘王者’的女人,这个信心,我还是有的。” 走出门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她回头对明山说:“对了,我妈应该是看上你了。” 明山吓了一跳:“我不搞忘年恋的。” “去你的,我是说,她替我看上你了,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不过我妈人就那样,等会儿要是说什么让你感到不适了,你就装聋作哑。” 明山很细心地把门关住,跟了上去,开玩笑:“那你妈眼光还真不错,或许,你也可以考虑考虑我?” 晏合白了他一眼:“让我给你当备胎?你对邢嘉的那点心思,你当我看不出来?” 明山不否认:“但是你也不能为了沈千场,从此就屏蔽其他男性吧?大千世界,比他好的大有人在。” 晏合走在前面,晃神的瞬间,仿佛回到十六岁的春天,一树一树的泡桐花怒放在楚江的大街小巷,她为了去看沈千场,每天回家都会绕道到英才高中,装作不经意路过,但从来没有遇到过他。 那种饱含甜蜜希望而去,满载酸涩失落而归的心情,就像这四月的春天,明媚阳光中总是夹杂着些许凉意的风。 这季节不如夏天高温热烈,比不上秋天苍穹高阔,也不像冬天有漫天飞雪。 可是,这季节,泡桐树的花会开放,雾霭中的冰河会消融,南飞的燕子会归来。 她对沈千场的喜欢,就像那些只会发生在春天的事,和其他季节没有关系。 所以,这个世界上,别的男人好不好、怎么好,于她而言,根本没有意义。 夜到深处,明山已经在后院给他安排的房间里睡了。 暮春初夏的日子,草虫在檐下窸窸窣窣地叫着,晏合戴着耳机,里面放着一首老歌,野菊花的《每天和你》歌词是韩语,她听不懂,却莫名喜欢。 手中的笔在面前的草稿上快速演算,面前电脑屏幕上打开着三维设计软件上有个已经成型的飞行器机体模型。 玻璃厂门口突然出现的喧闹声遮盖住了她耳机里的音乐,她按着键盘的手没停,右手夹着笔将耳机声音调大。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下了车,好几个还醉得不轻,路走得东倒西歪,有人从车后备厢里拿出啤酒和烧烤,准备干杯到天明。 罗万万拿着两串烤肉跑进来问晏合要不要出去跟他们一起玩。 晏合没看他,手上的动作不停:“有什么好事?”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好事,”罗万万吃得满嘴是油,“反正跟有资源的人把关系打好了,总不见得是坏事。” “你才多大啊,说话就开始油腔滑调了。”晏合把桌子整理一下,准备关电脑。 “油吗?”罗万万抹了一把嘴,把她面前的椅子往边上挪,怕她等下过来撞上去,接着跟在她后面一起出门,不忘替自己辩解,“我感觉怪清爽的啊。” 院子里有人冲罗万万喊了一声:“万万,把院子里的灯打开。” 罗万万丢下晏合跑去后院找开关。晏合不想凑热闹,打算趁灯没打开之前摸黑溜出去,没走几步撞进一人怀里。 那人带着点酒气,体温偏高,心跳很快,她本来是想推一下,让那人跟自己保持点距离,没想到手一伸出去,就被人握住,然后往身边一带,贴着她的耳朵认错:“对不起,白天不该用那种态度跟你说话。” 是沈千场。 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认错的态度跟小朋友一样,她都还没怎么样呢,他倒先委屈上了。 晏合有点想笑:“原谅了。” “你可赶紧算了吧,我就是那种浑人,”趁着夜色正浓,酒意正盛,沈千场自我剖析得还挺客观,“心情好的时候逗逗你,也能逗逗别的女生;心情不好逮住谁冲谁发火,一切以我自己爽了为主。我现在跟你道歉了,不代表以后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别想着什么原谅不原谅,你需要做的是讨厌我、无视我,然后远离我。” 晏合用手指戳了戳他心脏的位置,没当回事,哄小孩似的:“好,我知道了。” 沈千场带着醉意的眼梢有些红,那个在晏合看来是哄人的动作,落进他的眼中就变了味道,一面说着要人离他远点,一面又自己主动去靠近。 后院里透过来的光,影影绰绰地盖在晏合的脸上,把人的轮廓描摹得暧昧不清,介于清纯和成熟之间,反差气质勾得他血脉贲张,无关情感,仅仅只是来自成年人的原始欲望,让他很想一口上去,狠狠地尝尝个中滋味。 正在这个时候,两人头顶上的氙气灯发出“砰砰”两声,闪了一下,接着亮了。 一院子的牛鬼蛇神,明明已经醉得找不着北了,还在嚷嚷着要“干了”“不干的是儿子”。 而在那群人中间,晏合居然看到了袁丞。 她妈心里的前女婿人选。 比其他人清醒点,但他喝酒上脸,这会儿正喝着冰镇可乐冷静,一身气派的行头,跟院子里的混杂场面格格不入。 看到晏合,袁丞也惊讶不已,灌进嘴里的可乐忘了咽,碳酸在口腔里激烈反应,顺延到嗓子,马上就被呛得一通乱咳。 灯光的刺激让沈千场清醒不少,给晏合让了道:“你该回去了。” 几个上次在春山见过晏合的人开始起哄:“万户哥,这次的这个够长情啊。” 沈千场飞起一脚踢了个空易拉罐到那人身上:“闭上你的狗嘴。” 那人以为这是沈千场护短的小情趣,不仅不收敛,还蹬鼻子上脸:“说都不允许说了,嫂子你管得也太严了吧?” “都说不是了,瞎扯什么淡?”沈千场走过去,拉开一罐啤酒直接朝那人嘴里灌,然后扭头对晏合说,“还不走?” 那人不长眼色,起身走过来拦住晏合,大着舌头:“这么急着走干吗,一起来喝酒啊。我们万户哥今天可能会拉到一笔融资,大家都高兴嘛。”指了指袁丞,“多亏了这位哥们帮忙牵线搭桥,你是不是应该替我们万户哥表示表示?” “有病吧你,听不懂人话?”沈千场把人往回推,“要疯给我滚回家疯。” 隔着几个人,晏合看过去,袁丞脸上的表情,用“小人得志”来形容实在是再贴合不过了。 要表达的意思也很简单。 ——风水轮流转,我爬到你男神头上了,他在求我办事,你看到了吗? ——沈千场,现在离了我就是不行。 ——我要不要帮他,得看你今天晚上让不让我面子上过好了。 晏合被他那浮于表面的幼稚想法逗笑了,嘴角一扯,本来已经走到了院门口,又折身回去,径直走向那群人。 在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中,她从地上捡起一罐啤酒,拉开拉环,冲袁丞做了个“敬你”的动作,然后仰头一口气喝到底,最后当着袁丞的面把易拉罐捏扁,扔在他脚边,大声跟其他人介绍道—— “袁先生读书的时候,德智体美劳样样拔尖,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三好五美学生;出了社会一心为民,两袖清风,是国家栋梁,”高帽子一戴,让他脱都脱不掉,“作为老同学,看到你年轻有为,真替你感到高兴。” 其他人跟着附和,变着法地夸他。 袁丞一口恶气没舒出去,咬着牙强笑:“哪里,哪里,主要是你们项目有前景,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至于后面的款项能不能批下来,不是我说了算的。” “我老同学实在是太客气了,”晏合又开了一罐,朝袁丞手上的撞了一下,“但他说这是他应该做的,所以,以后啊,有困难尽管去找他,他肯定不会拒绝的。是不是啊,袁丞?” 袁丞心里压着火:“是是是,我们组织的初衷和原则就是一切为了人民的幸福。” “敬我们袁先生!”晏合趁机带起了节奏。 其他人恭维着去给袁丞敬酒,把他的虚荣心推至巅峰。 麦芽色的液体刚沾上嘴唇,晏合手里一空,啤酒被沈千场夺过去,目光滚烫地盯着晏合:“看不出来,你挺会玩嘛!” “你看不出来的事情,又不是只有这一个。”晏合重新夺回自己的啤酒。 “没想到你还能四处逢源,”语气中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不爽,“你跟袁先生,认识?” “你感兴趣?” 他不正面回答,而是反问:“有仇?” “算有点吧。”晏合说。 “那你刚才还那么激他,就不怕他以后报复你?” 晏合得意地笑着说:“我高中时跟他好过一个月,在那期间,我往背上文了个东西,你见过的。所以,与其说他跟我有仇,不如说让他不爽的人,是你。” “你是不是,”沈千场捏住她的脸,“聪明过头了?” “喜欢吗?” 沈千场眼角发红,捏着她脸的手变了角度,暧昧地在上面捻了一下:“你让我害怕。” 晏合在他心脏的位置轻轻地拍了拍:“别怕,姐姐保护你。”说完还不忘捏了捏他的胸肌。 沈千场就那样叫她调戏了一把,然后愣怔地看着她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抬起手按在晏合刚才触摸过的地方,一时间呼吸和心跳全都乱了。 第12章 无人机山城测试 晏合跟沈千场很久没碰过面了。 但她也没有主动去联系他,始终秉持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只是在他生活的地方制造出各种痕迹,不动声色地将对方渗透个遍。 罗万万说他万户哥这会儿正全世界忙着融资,筹到钱就还银行,基本上是属于拆了东墙补西墙。 沈千家因为没人管,被送到她妈那里,整天嗷着要回来,中间她自作主张回来过一次,被沈千场胖揍了一顿,自己又哭着回去了。 学校那边,张老师的孩子提前出生,成了早产儿大军当中的一个,但好在各项指标还算正常,没多久就出院了。 张老师跟学校确定了沈千家当时没推自己,但又说沈千家突然跑过来也的确是吓到自己了,无非也就是不想道歉。 沈千场对那个结果相当不满意,堵在学校让几个涉事老师给沈千家表了态。后面又考虑到沈千家可能会因此被穿小鞋,索性联系他爸给沈千家换了个学校,这事虽然费了些周章但也就算完了。 明山待了一周就走了,那个时候系统八字没见一撇,晏合私底下远程求助的人加起来一个巴掌数不过来,不过这事她没跟沈千场提,一个人偷摸着消化了。 控制系统设计出来是五月初,晏合找易兴澄和梅寒在计算机上做了仿真实验,结果很理想,但她没时间等沈千场用实物检验,学校在催她回去做课题,缺了一个月的课也等着她回去补。 五月中旬,周一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晏合跟周小娜她们一起回宿舍。学海路上横着一辆中型面包车,车身掉漆严重,车牌附近已经锈蚀,感觉再跑个几公里就能散架一样。 可能是出于工科生的敏感,晏合第一反应就是低头去看轮胎的磨损情况,经过驾驶室时,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敲击声给吓了一大跳。 一抬头,罗万万一张娃娃脸正冲她笑:“合子姐。” “万万?”晏合往车里面看了几眼,“你万户哥呢?” 罗万万指了指他身后的院办:“找刘阿姨给他投资去了。” “你直接说是找我们刘教授要钱不就完了?” “那不一样,你那种话听起来像啃老,我万户哥才不是那种人。” 晏合现在有点认同彭囍说罗万万让沈千场洗脑洗得很彻底这个观点:“对了,你们那个项目现在怎么样了?” “哦,正要跟你说呢,我们按照你改进的飞控系统做了几架样机出来,正打算实地测验呢!合子姐,你有时间吗?我感觉我万户哥想找你,但又不好开口的样子。” “我有时间。”脱口而出后,晏合又提了个条件,“但要让他亲自来找我。对了,我手机没电,宿舍是7栋,让他自己想办法。”说完就在罗万万面前把自己那部电量还有三分之二的手机给关了。 罗万万:“……” 十分钟后,黄琳和周小娜从食堂回来,经过晏合宿舍,把门敲得跟土匪进村一样,说上次那个“九点钟帅哥”在楼下等她,让她火速下去,她们要吃狗粮。 这顿狗粮让两人等得有点久。 晏合在宿舍折腾了小半个小时,化了妆,收拾了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才慢悠悠地往楼下走。 沈千场烟已经抽了三根,靠在她们宿舍楼下的木棉树上,手里点着第四根,侧着头正打电话。 身上挂着件T恤,露在外面的手臂肉眼可见的结实。头发疯长起来,没时间打理,耷在眼皮上,用拿烟的手往后撩的时候,帅得让人血脉贲张。 路过的几个本科小女生光是看就脸红了,小声讨论着要不要去加个好友。 没能让她们实施的原因是沈千场从站在楼下开始,电话就没断过,时不时还会爆两句粗口,让小姑娘胆怯了。 晏合走过去,沈千场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没抱怨为什么让他等那么久,自然而然地冲她偏了偏头,意思是“跟我走”,接着继续跟电话里的人砍价:“不行,你这个价格我不可能接受……你等下,”终于想起什么一样,扭头上下把晏合打量一遍,冲电话那头说,“我们约个时间见一面再谈。” 他很迅速地挂了电话,脸上的表情一改之前的“我很暴躁”,玩味一笑:“三十分钟,你就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不好看?” 沈千场使劲忍着:“不是,就……”实在没忍住,不厚道地笑了,“你这嘴唇跟中毒了一样,哈哈哈……” 晏合白了他一眼,扭身就走:“那我回去重新选个色。” “好了,别闹,你们学校的保安已经在催我们把破车开走,不然要报警了。” “到底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把烟在垃圾桶上摁灭,然后丢进去,“万万都跟你说了吧?” 晏合装傻:“说什么?没说。” 沈千场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包,特自信:“你都准备出远门了,还说没打算?” “我设计出来的系统,测试的时候我肯定要在现场。但是,”晏合往他对面一站,十分傲娇地提了个要求,“想让我去,你还是得求求我。” “你这什么怪要求,”沈千场低头看了她一眼,觉得那脸上做作的骄傲也很可爱,就没原则地答应了,“好了,求你。” “没诚意。” “那——”沈千场挠了挠头发,“这一路都听你的,我给你当小弟?” 天!直男的思维真没情趣得可怕。 晏合抿嘴笑,顺便把手里的包递给他:“从现在开始。” 测试地点在海城。 一来,海城地理环境复杂,可以获取无人机在不同地形、天气等因素中的直观数据。 二来,海城拥有国内顶尖的军事院校,作为最先涉及无人物流的军事领域,这所高校有能拿得出手的经验可以请教。 第三,当然也是最重要的,海城的空域比较好申请。 第一场测试的是升级后的无人机智能避障以及自我防护的能力。 海城有座小镇叫舍山,也是海城军校所在的位置,离城区很远,平均海拔在1000米左右,地形起伏很大,高山巍峨,昼夜温差很大,五月份夜间气温不超过10℃,外套还需要那种加厚款的。 到达舍山是晚上十二点多,镇上基建跟不上,街上连盏路灯都没有,沈千场开车,罗万万在后排睡得昏天暗地,晏合坐在副驾上也是强忍着才没打瞌睡。 整条街不算长,面包车两分钟就能跑个来回,店铺基本上都关着门,街中间有两块写着“棋牌”的灯牌闪着廉价的霓虹光,再就是街尾一座三层高的楼房第二层有个灯牌亮着“宾馆”两个字,除此之外,整条街再没有其他发光的东西。 沈千场把头探出车窗,扫了一圈,没看到其他能住宿的信号才问晏合:“能将就吗?” 晏合打了个哈欠:“可以,就它吧,快困死了。” 在她下车之前,沈千场丢了件外套给她:“穿上,外面冷。”接着就把罗万万叫醒。 车停在宾馆楼下的空地上,两个人把放在车上的几架样机以及相关设备抱着就去二楼登记住宿。 值班的是个中年妇女,正在看一部宫斗剧,太过投入,以至于沈千场敲了两次窗户,对方才回过神。 “大床房七十块一晚上。” “那小床房呢?”罗万万问。 女老板盯着手机屏幕,比了一个巴掌:“五十块。” “那我们要三间小床房。”罗万万觉得自己可会算账了。 女老板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记录表,摇头说:“只有一间大床房和一间小床房了。小床房里没有卫生间,洗漱在外面走廊尽头那个公厕里。” 罗万万拿着钥匙有点纠结,向沈千场投去求助的目光。沈千场没有犹豫,拿起小床房的钥匙就喊了一声罗万万。 晏合还没来得及孔融让梨,两个大男人就“哐”的一声关上了门。 而那个所谓的大床房,其实就是多了个卫生间,床的大小并没有区别。发霉的味道,潮湿的空气,门锁还是坏的,卫生间的水龙头生着锈,拧了半天拧不开,蹲便器的颜色更是让人不忍直视。 正想着要不去车上凑合一晚算了,晏合手底下的水龙头终于松了,但接着,把手的地方忽然断开,混着铁锈味的凉水就那样冒出来滋了她一身。 沈千场洗漱完,刚准备给自己点根烟,就听到隔壁一声尖叫,吓得他把火机随便一扔,拔腿就跑过去敲门:“怎么了?” “哦,没事。”晏合用手背擦了擦脸,过去给他开门。 “怎么搞得一身水?” “水龙头是坏的。” 沈千场走进去检查了一下:“我去叫老板来修一下。” “算了,本来也没有热水。” “那你去走廊那里洗,我洗过了,那边有热水。” “嗯。”晏合低头,犹豫着开口,“你晚上能睡这屋吗?那扇门反锁不上,我有点害……” “我叫……”叫万万过来?不合适,“要不你换个房间?我们那个房间门锁是好的。” 沈千场成功地用自己的直男思维让晏合尴尬得开不了口了,人家还浑然不觉,光速冲回房间准备跟罗万万打个商量,但罗万万已经先睡为敬了。 要是搁以前沈千场肯定是要把他叫醒的,不过这次,时间有点晚了,加上罗万万最近跟着他东奔西跑也确实够辛苦,没忍心。 再说他事先也答应过晏合,要当她小弟的,也不能只是光说说。简单思想斗争之后,他在晏合去公厕洗漱的时候,自己用椅子在她房间搭了张能躺下他三分之二身体的“床”。 晏合回来的时候,他枕在自己胳膊上,身上搭了件外套,闭着眼。 “你就睡这儿?”晏合踢了一脚椅背。 “嗯,随便睡会儿,马上就天亮了。” 晏合无奈了:“这样不舒服,你要不回你房间吧。” “你不是怕吗?”沈千场的嗓音里充满了疲惫。 “我更怕你休息不好,你明天还要开车。” “让万万开也是一样的。” “沈千场。” “嗯?” 他等了好一会儿,晏合都没开口,睁开眼,发现她坐在地上,正盯着他看,从额头垂下来的头发还湿着,卸了妆,脸上很干净,和她的眼神一样。 沈千场的困意有点减淡,伸出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把人拉近,嘴角一勾:“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晏合没挣扎,让他控制着自己:“我在想什么?” 沈千场嗤笑:“你想睡我。” 晏合心里万马奔腾,紧张得要死,脸上还装作十分平静见过大场面的样子,嘴硬:“你带我出来的时候,就应该有这种自觉。” “这么说,今天晚上,咱俩得发生点什么才行,是吗?” 晏合起身跪在地上,双手撑在他头两边,脸贴近他,试探:“你敢吗?” 呼吸相撞,如同一颗冰冷的石头砸进滚烫的开水,两人的眼中都开始沸腾。 晏合的视角变得越来越小,就快要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整个人被拦腰抱起来,天旋地转间被狠狠地扔在了不算太软的床上,被震得眼冒金星。 她都没回过神来,沈千场就扑了过来,压在她身上,捏住她的下巴,痞痞一笑:“你觉得我有什么不敢的?”说着假装要朝她怦怦乱跳的心口摸去,“不敢的,是你才对吧?” 晏合心里有点怕了,身体下意识地想后退,被沈千场察觉,然后嘲笑:“刚才你不是挺能的吗?”收回手放在她头边,“不要勾引我,我想睡你的时候,根本用不着你做任何事。” 晏合用力地把自己的手从他怀里抽出来,然后摸索到他手腕上,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猛地用力,两人上下颠倒换了位置。她喘着粗气坐在他腰上,捋了捋蓬乱的头发,得意地笑:“我什么都没做,你却说我是在勾引你,你分明就是想为自己的身体反应找个合理的借口。沈千场,你虚不虚伪?” 被拆穿了,沈千场勾唇一笑,伸手把人拉到眼前:“你不要后悔。” “后悔的是狗。” 至此,拉锯战结束。 ——算了,别撑了,你已经守不住自己的心了。 沈千场无奈地笑着去蹭她的脸,认输、妥协:“我有点喜欢你了,怎么办?” 万里长征过半了! 晏合心里偷乐,冲他眨了眨眼:“那我努力努力,让你更喜欢我。” 沈千场抱住她的背,翻身过去把人圈在怀里,长臂一伸关了灯,黑暗局促的空间里,呼吸声格外清晰,晏合脸上一热,点到即止的温柔一吻结束了漫长黑夜中所有的躁动。 自从那天早上,罗万万亲眼看见他万户哥从晏合房间出来,那句“你俩是不是在谈恋爱”就被他问了无数遍。 但两个当事人,都在那儿装傻。 最后逼得罗万万没办法了,只能用一句“你们成年人的世界真乱”来结束自己痛苦的猜想。 两天的地形勘测结束,沈千场选择了一条最复杂的路线,从舍山镇出发,终点定在和镇中心空中直线距离10公里,地面公路里程大概在60公里左右的村子。 途经高山峻岭,山峦重叠,犬牙交错,山里套山,公路多盘踞在半山腰,九曲十八弯,听说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家物流能满足当地人的购物送达需求。 随着网络的发展和普及,偏远地区,绝对是一个尚未开发,但前景巨大的市场。 所谓无人物流,就是从“发货—送货—交货—取货”全程由无人机与计算控制中心自动完成,全程无人类参与。 降低了人力成本的同时,在地域上它不受限,只要GPS能定位到的地方,都能一视同仁地送达。 在测试安排上,沈千场和罗万万提前到达目的地,模拟消费者购物,网购成功后,晏合控制的后台会把消费者的地址等物流信息与商品大小、重量等信息发送给无人机。 无人机根据物流信息系统发出的指令飞往指定地点取货,取货成功,起降定位器把检测到的相关信息传输给信息处理系统,仓库和消费者都会收到发货成功的消息。 此后,理想情况下,飞控系统将全程监控,并给无人机发送指令以保证它安全顺畅地到达目的地,通知客户取货,返航,再次派货。 仿真模拟测试成功只能说是理论站住了脚,并不代表实践起来就能一帆风顺。 面包车走在盘山公路上,上坡的时候老化的发动机发出了嘶鸣的声音,罗万万从头到尾都抓着头上的把手不敢动,生怕一个转弯要么跟迎面开来的车撞个你死我活,要么没控制好一头扎进悬崖里车毁人亡。 “万户哥,你能不能再开慢点?”一个大拐弯后,罗万万可怜兮兮地向沈千场发出请求。 “时速已经降到30了,骑个自行车都比这个快,要不你来开?” 罗万万摆着手:“小心驶得万年船嘛,这种山路你让我开,除非是想跟我一起上天堂。” “怕成这样,你留在舍山不就完了。” “万户哥,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我留在舍山,跟合子姐不尴尬吗?” “有什么好尴尬的?”沈千场问。 “问得好。”罗万万掰着指头跟他算账,“在我们那里,牵人家小姑娘的手都要给个说法,你倒好,都把人睡了,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人家是生米煮成熟饭,事儿差不多也就定了,我算看明白了,到了你这里就是炒成爆米花都没用。你们城里人的操作实在是让人看不懂。说实话,万户哥,你真是让我太失……啊……” 下一个拐弯,沈千场猛踩一脚油门,破面包车“哧”的一声,拖了个长尾,罗万万感觉自己半截身子都被甩出去了,大惊失色地叫唤了出来。沈千场勾唇一笑,方向盘转得飞起,车身擦着崖壁,撞出几星火花,歪了两下,在罗万万嗓子都要喊破的时候驶上了正路。 “看到没,”沈千场威胁他,“要是再乱说话,你的安全就没法保证了。” 罗万万抗议:“我去,草菅人命啊,还有没有天理了。” 沈千场拍了拍方向盘:“天理在掌握控制方向盘的人身上,想要天理,你来开?” 放在工具箱里的手机响了两声,罗万万给他拿出来一看是晏合打来的,就按了扩音。 “还没到吗?”晏合问。 来舍山第一夜结束,沈千场找了在海城军校读博士的江舟,是他小时候还住在军区大院认识的长他两岁的哥哥,在他们学校内部的招待所给晏合开了个房间。她这会儿刚起床,心不在焉地听着远处军校生出操的声音。 沈千场回:“这边夜里下雨了,有几段路不好走,开得慢。你那边怎么样了?” “正在想等下往箱子里放什么东西。” “那行,争取一架无人机搞定。”沈千场边开车边吐槽,“你是不知道这边的地形,公路感觉是20世纪修的,好多路段都是泥巴路,路基有的修上了山顶,一眼望不到山脚。要是在这种地方炸机了,基本上没有找回来的可能性。” “如果炸机 了,只能说明,它的避障功能还达不到要求,早点发现早点改进,也不是什么坏事。” “理论上这么说没问题。” “实际上的问题是什么?” “钱。”沈千场说得很直白,“我现在要是有座金山,你操作无人机来撞着玩我都没意见。” 晏合没作声,但把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到达目的地已经临近中午,路上遇到个要去镇上给孩子送生活费的大叔,但一夜山雨,路不好走,正打算折回去,明天早起坐班车去。 沈千场好心带了大叔一程,中午就厚着脸皮在大叔家里蹭了顿午饭。 晏合听说后,到宾馆下面买了一条烟,准备测试的时候让无人机载着带过去,替沈千场表示一下感谢。 然后就一直在等时机。 到下午两点,出了点小太阳,气温23℃左右,气压在1000kPa左右,风速2米每秒。 山中天气多变,如果情况理想,这趟飞过去,也就10分钟左右。 但是因为所经地势复杂,又要兼顾避障,速度上可能要比预设的低一点,晏合预计的时间是20分钟到30分钟。 沈千场那边发来了购物成功的信息,六旋翼无人机载着5kg重的箱子从舍山出发,低空600米飞行。 无人机离开舍山,通过无线电通信遥感技术,把地理坐标和状态信息,实时反馈到晏合那边的调度中心,然后又接受来自调度中心的指令,用GPS自控模式飞行。 沈千场的电话通着,嘴上说不紧张,却一直在瞎扯淡,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距离目标只剩下两公里了。”晏合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冷静,带着点胸有成竹的意思,“相信我,这肯定是一次‘爽飞’ 。” “续航时间显示呢?” “还没过半。你可以更新你的物流信息,这样就能跟我同步看到它的飞行轨迹。” “我不看,我相信你。” 晏合觉得他就跟高中时考试完,约他去看成绩,明明心里没底,还硬要说,我觉得我考得还行,不用去看一样。 “你做出来的东西,你想错过它的首飞吗?” “你别说了,”沈千场在那边干笑了一声,承认,“我现在紧张得要命。” 晏合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距离你还有800米,需要我给你提前发送一条收货信息吗?” “别闹行吗?最后100米再发,我们说好了的。” “它很乖,”晏合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比设想的要好很多,第8分钟和第13分钟都遇到过紧急状况,差点没能及时拐弯而撞到障碍物。但……”她夸,“你在材料上下的血本得到了回报,足够轻便让它在执行指令的时候反应快得不像话。距离你只剩下112米,106米,100米。” “叮咚——” 沈千场手机发来清脆一声,物流信息更新:您的包裹即将送达,请做好收货准备。 与此同时,头顶上无人机飞行时电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那些埋头钻研、尝试、失败……的日子里,电机的声音就像薛定谔的猫,既是天使又是恶魔。 或许是因为晏合的声音还在他耳边没停,也或许是因为之前失败过太多次,等那架黑红相间的六翼无人机翻山越岭,缓缓向他飞过来的时候,他内心反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晏合在电话那边笑着说:“快点啊,已经给你发送着陆请求了,该卸货了亲。别忘了给好评哦。” 沈千场眼神一改从前的锋利,变得十分柔软:“别说是好评,你现在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给。” 这个暗示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听说海城的龙虾饭贼好吃,等你回来请我去尝尝?” 沈千场一愣,这不是他心里理想的剧本,稍微聪明点的,都会趁机表白才对,他都那么说了,不可能不答应。 但晏合没配合,一来是现在提要求有乘人之危的嫌疑,二来万里长征已经看到了曙光,她不怕等不来沈千场向她举起的白旗。 十分钟后。 国内首架民用无人机送货成功,以《全线无人参与的无人物流时代或将来临》为标题的新闻悄然出现在网络上。 时隔六年,“当年万户”的社交账号再次更新,一段两分钟的视频,引起了圈内不少人的关注。 离开时,大叔带着新奇和不可思议的目光问沈千场能不能用小飞机帮他给他女儿把生活费送到镇上,说放学之前送不过去,她晚上就要饿肚子。 沈千场看了一眼大叔用的老人机,将那句“那你怎么不给她用手机转账”的话咽回了肚子。 “没问题,保证她吃到晚饭。”沈千场承诺。 已经放进面包车里的无人机,再次被打开,定位了目标坐标之后,电机的轰鸣声裹挟在微凉的山风中,无人机再次开始派件。 第13章 那你是我的了 “你不应该答应帮那位大叔的。” 晏合眉头皱了一下,并不是想要指责沈千场的意思。 返程,路面情况比来的时候好了很多,车速明显加快,罗万万在副驾上几次被颠起来,屁股都快震碎了。但他不敢抱怨,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车厢里的气氛怪怪的,像是他万户哥随时都要喷火的样子。 沈千场叼着烟,没点,纯粹是嘴巴有点寂寞,脸上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电话开着扩音,他冲里面回了句:“人家中午留我们吃了饭。” “你载他回家就能抵那顿中饭了,再说我还给他买了一条烟。” “人情不是你这么算的。” “那要怎么算?” “大叔看起来很困难,他开口了,我能拒绝?”沈千场脸上写着不耐烦,但语气压着,隔着电话传过去的是温柔,“你看,歌里都那么唱,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这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山里起雾了。”无人机传回来的定位信息和状态信息开始不稳定,“我们现在,只是处于测试阶段,送货成功,只能代表理论切实可行,这些你不是不知道吧?” “你生什么气?” “我没有生气,只是它还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稳定,能不能派件还要考虑很多因素。” 晏合没有时间跟他纠结那个了:“低空600米飞行GPS信号受到干扰,现在需要升空,你们设计的极限是多少?” 沈千场心里“咯噔”一声:“这么严重?上限1000米,紧急情况还能突破一下。” “GPS信号受到干扰,指令接收延迟,沈千场,你做好‘一键放生’ 的心理准备。” 实际上,早在两分钟前,晏合这边就已经和无人机失去联系了,寄希望于无人机能在遇障时开启保护模式,如果有那个时间的话。 然而,这种假设几乎没什么意义。 还在本科阶段的时候,晏合参与过学校的航模队,机器性能可能存在差异,但原理都一样,失去调度中心控制的无人机,就像在风暴中失去航向的船,被风浪吞噬的可能性,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 没等沈千场给出自己的意见,晏合就挂了电话,拿着遥控设备飞奔出去,在楼下租了辆摩托,一路找了过去。 距离舍山初中放学只剩下五分钟,巍峨大山顶上废弃的国道,已经破碎不堪,山雨冲击下,常年泥泞,大自然沉默又庄严。 一眼望不到山脚的陡峭山崖上攀附着原生植物,以不可撼动的力量横生在险恶的环境中,一道接着一道的急转弯道上,印着清晰可见的车辙,通过那些痕迹仿佛还能看到不久前,车辆行经时,轮胎和地面产生的剧烈摩擦。 晏合喘着气,在空无一人的山中前国道线上,脑袋嗡成一片。 虽然再次派件是沈千场擅自做主的决定,又有突变的天气作为客观原因,但她作为实际操控无人机航飞的“飞手”,无人机丢了她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 她望着昏暗的四周,想到了沈千场目前的处境,这种性能的无人机造价很高,她想尽可能找回来,坏了可以修,总比不见了要好。 无人机最后发回来的定位信息就是这里,如果是撞击山体后坠落了的话,那么顺着山体往下,找到的可能性应该不小。 没做过多的犹豫,晏合把外套下摆扎了结,拉链拉到最上面,然后翻过公路水泥护栏,攀扯着崖壁上的植物往下找去了。 电话打不通的最后几公里,沈千场几乎要把破面包车开出赛车的速度了。整个过程,罗万万就没睁过眼,他总感觉这辆万把块买回来的N手车,已经距分崩离析不远了。 沈千场一言不发,从窗口吹进来的风把他的头发吹得缭乱,他心里做了无数个假设,最坏的可能也不过是高价造出来的无人机撞到树或者山崖上,粉身碎骨了。 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这段日子,每一分能够拿来投入的钱都是他用酒精换来的,那些数不清的头痛欲裂之夜,他已经记不得是怎么熬过来的了。 然而把一个想法变成现实有多难,还远不止于此。 但现在,让他莫名想发火和心里躁乱的,是晏合不接电话。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初中早就放学了,到达舍山镇,沈千场把身上所有的现金拿出来交给罗万万,让他给大叔的闺女送去,然后马不停蹄地回到宾馆。果然不出他所料,晏合人不在。而手机被她落在桌子上,上面有无数个自己打来的未接电话。 他烦躁地踹了一脚椅子,平心静气之后,开始分析她可能会去的地方。 最大的可能是去找那架失联的无人机了。 但失联的具体坐标他并不知道,一个人盲目去找的话无疑是大海捞针。 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暗,再不出去找,一个女孩子在大山里,可能会遇到的危险,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江舟接到沈千场电话的时候刚和周尽城在学校食堂吃完晚饭。 江舟想当然地对周尽城说:“你小舅子的电话,说让我带人去帮他找个女生。走吧!” 周尽城对沈千场的印象不是很深:“什么就‘走吧’了,让他报警啊。我哪有时间,我跟我媳妇儿一年总共就只能见那么几面,好不容易休个假,来看你已经是我人性善良的极限了。其他的,天塌了都别来找我,让高个儿的去顶。” “沈应知眼瞎了才看上的你吧?”江舟说着就把人甩到身后,并给沈应知打了电话,“沈应知,在人民生命安全和你个人的小幸福之间,你会让周尽城选择哪一个?” 刚跟着叶南肆做完一场手术的沈应知还没得到缓解,语气很疲惫:“前者,怎么了?” 江舟得意:“我让你老公跟我一起去找个失踪的女生,他说不关他的事,这种觉悟迟早要出事,你劝劝。” 周尽城用眼神射杀江舟,夺下手机,一通委屈:“媳妇儿,你别听他说,这么多需要历练的军校生不差我一个,我想你,想疯了的那种,让我去见你,我明天一大早就得回部队了,好不好?” 沈应知很冷静地说:“先去找人,城哥,听话。” 前一秒还在奓毛的周尽城,下一秒就乖乖地回了个“好”。 挂了电话,他恨不得把江舟按到墙上摩擦一顿:“以后再敢跟她打小报告,小心我跟你绝交。” 江舟不受威胁:“谁让你只听她一个人话的?怪我?再说,绝交什么的,我鼓掌支持。” 江舟把情况跟带本科生的教导员黄建平反映过去,很快就组织了一个搜救小分队。 沈千场在宾馆门口等了半个小时,一辆军用载人卡车停在他面前,副驾上的江舟冲他喊了一声:“上车。” 沈千场跳进去,跟坐在后排的周尽城碰了个面:“姐夫?” 周尽城打量了他一下:“你都这么大了?” 这是什么鬼客气话,过年的时候不是还见过吗? 但现在沈千场没有心情怼他:“就比你小两岁。” 周尽城笑,然后转移了话题:“走丢的是你什么人?女朋友?” 沈千场望向窗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严肃,嗓子干得直冒火,胸中一口气憋着释放不出来,没回。 周尽城也不问了。 宾馆楼下的老板提供了晏合离开时租的那辆摩托的信息,一车人沿着那条废弃的国道找过去,折腾了好几个小时都没见到人影,沿路也没看到摩托车。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沈千场从想发火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只剩下了深不可测的懊悔,以及抓心挠肺的担心。 “要搜山吗?”江舟问。 周尽城探了一下地形:“这要搜到什么时候?没有大致的定位吗?” 沈千场在脑子里快速计算着,无人机返航时因为已经熟悉了地形,速度较之前要快,预测是15分钟到达舍山中学,飞行路径并没有变,跟晏合的电话断在无人机起飞出发后的第11分钟,由此可以推断出,无人机当时距离舍山中学的直线距离只有三公里左右。 他拿出之前购物成功后,物流更新的无人机送货轨迹,打开放大,切换到卫星地图模式,找到坐标:“大概位置在这里。” 周尽城看了一眼:“往前开。” 风从山谷吹来,山顶的气温比山脚的要低,搜山进行了两个小时,毫无收获。沈千场贴身穿的T恤已经湿透,手掌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抓过的植物上都会留下暗色的液体。 江舟在宣布归队的时候,他颓然地坐在地上,脚下的深渊如同一个黑色的旋涡,正张着嘴,凡是靠近的东西,都能被它吸纳进去,然后撕成碎片。 沈千场感到了害怕。 人生第一次,害怕到双腿发软,心里被绵密的针扎了个遍,闷痛不已。 脑海里闪过晏合闪发着纯粹光芒的灵动眼睛,还有乖巧表面下后背上盘根错节的一大片文身。 他感觉到了心疼,眼梢染着不正常的猩红,双手无处安放。江舟喊他上去的时候,他摇头:“我再找会儿。” 江舟想劝,周尽城抬手打断:“让他去吧,我跟着。” 他知道自己找不到,晏合或许根本就不在这个区域,但这个举动会让他良心上稍微好过一点。 除了良心,还有一种过于浓厚的情感正在心底被孕育着,时机成熟就会破土而出。 搜救在深夜两点钟之后宣告失败,以沈千场提供的坐标为中心,扩展到方圆五公里左右,用的是最先进的搜救设备,只要还有口活气,红外探测仪就不可能没有动静。 “找不到,说明人根本不在这里,也许早回去了。”周尽城安慰。 沈千场盯着屏幕上罗万万三十秒之前发来的消息摇头:“她没回去。” “那你看,你要是想继续找会儿,我们就留下来陪你;你要是想先回去想想别的办法,我们就先回去。” 周尽城挺能理解他的,话放得很缓。 再找,也不过是把之前做过的事情再重复一遍。 黑夜之中,四周巍峨的山峰有着非常锋利的山线,像一把把巨大的钢刀,闪着凌厉的寒光。那些长不出植物的悬崖峭壁如同缺了皮肉的身体,露出森森白骨,让人不寒而栗。 到处都充斥着穷山恶水的绝望,只要稍不留神,死亡就能瞬间扑过来把人吞噬。 沈千场没有理由让那群比自己还小的军校生冒着危险去重复一件没什么意义的事,于是很配合地回到了车上。江舟安慰了他两句,就让人开车回舍山。 那一路,擦着玻璃吹来的风在山谷里嘶鸣,像野兽的怒吼,听到耳朵里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用手捋了捋胳膊,掌心胀痛,全身以一种不正常的燥热瘙痒着,如同几百只蚂蚁钻进皮肤,啃噬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回到舍山,罗万万蹲在宾馆一楼门口,看到沈千场急忙跑上去:“找到了吗?” “没有。”沈千场冲从宾馆里走出来的女人打了声很没精神的招呼,“姐。” 沈应知将眼神从周尽城身上移过来,安慰:“千场。找了这么久还没有找到肯定人不在那里。” “看吧,”周尽城过来揽住人,“你姐都这么说了。你先上楼休息会儿,说不定天亮……” 正说着,不远处一阵摩托车的轰鸣扯动了在场所有人的神经,罗万万更是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好几步。 摩托越来越近,灯光擦着几个人照到了前方,摩托没停,不是晏合。 罗万万失望地吐了吐气,正要转身,忽然看到前面的岔路口出现一个人,身形瘦长,怀里抱着个张牙舞爪的机器,路灯把她的影子拉扯到变形,落在沈千场的脚边。 就在罗万万激动地想喊一声合子姐的时候,沈千场一阵风似的掠过众人,朝她飞奔而去。 晏合忽然站在原地不动了。 沈千场迎着光朝她跑来,发丝在眼皮上方跳跃,尚且年轻的身体里迸发着激情无限的活力,依旧张扬和高调,带过来的风扑到晏合脸上,她第一反应是把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无人机递给他。 没想到对方一巴掌打过来,重量不轻的机器从她手上飞出去,“砰”的一声砸到地上,残存的几个机翼顿时连着机身碎了个稀巴烂。 晏合根本没有时间去解释这段时间她去了什么地方,就被沈千场一把抓住胳膊连拖带拽地往身后的路灯杆上推。 “你听我说。” 晏合挣扎了一下,没挣脱,两三下就被他给按在了灯柱上。他一双眼睛喷火似的:“你就这么想找死吗?” 周尽城眼看没自己什么事了,把沈应知往怀里一带:“楼上开房间了吗?” “嗯。” “那咱们春宵苦短,抓紧时间吧。” “我刚刚看到千场的手受伤了,还有……” “我拜托你了小沈医生,你没看你老公已经想你想得病入膏肓了吗?你现在还有心情管别人,不闹了,老公只有几个小时了。” 江舟牙齿一酸,莫名觉得哪儿哪儿看着都受虐,干脆走了,眼不见为净。 罗万万本来也想快点消失,但他心疼那架受了重伤的无人机,好歹是他制造出来的,跟自个儿崽一样,就被那两人在那里摔来扔去,真是不像话,于是冒着“枪林弹雨”去把残骸捡起来,接着兔子一样溜走了。 沈千场抓着她的手加大了力道:“我让你去找了?啊?” 晏合解释说:“范围不是很大,我这里又有坐标,能找回来为什么不去找?总不能就真的空手而归吧?” “我稀罕一架破机器?你一个人在那里瞎逞什么强?” “你不稀罕?不是说很贵吗?再说,我是飞手,找它回来是我应该做的。” “老子不需要!”眼看着沈千场已经没有理智了,“能不能少给我做点愚蠢的事情?它是很贵,但还没到让人去为它冒那种白痴险的地步!” 晏合有点无力,倔强地看着他:“沈千场,那你想让我怎么样?” 沈千场胸口起伏不定,呼吸中带着喷涌而出的炙热:“你问我?喜欢我用得着做到这种程度?我到底是坏到什么地步了,才让你把自己逼成这样?” 晏合犟:“我愿意。” “我不愿意!”沈千场朝她吼,然后使劲咽了咽气,想要平复自己的情绪,可惜,失败了。他双手后知后觉地抖了起来,声音也不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了,变成了自问,“你要是出事了,你打算让我怎么办?” “……” “你就是故意的,一点一点靠近我,然后让我慢慢喜欢上你,让我无时无刻不想你,接着就费尽心思让我担心,存心给我找不痛快,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 “你就是觉得我只是有点喜欢你还不够,对不对?那要是很喜欢呢?” “……” “小傻子,”沈千场上前一步,把沉默的人抵在身前,捧住她的脸,“我很喜欢你,你想要让我多喜欢,我就能多喜欢。但你……你能不能别把自己不当回事?找不到你的时候,我真的,很崩溃。” 晏合眨了眨眼,拣了个重点问:“你什么意思啊?” 沈千场使了点劲捏她的脸:“现在跟我装起傻来了?” 晏合脸颊被他扯得说话有点走音:“不是,我怕我跟你不在一个频道上。你说的喜欢,是我喜欢你的那种喜欢吗?” 沈千场没脾气了:“恐怕不是。” 晏合眉头一皱,沈千场笑了起来:“我对你的喜欢已经没办法像你喜欢我这样随随便便就能满足。我想占有你,各种意义上的,你明白吗?” 晏合嘴角一弯:“这么说,你可以是我的了?” 沈千场还没从那种情绪里抽离出来,被她这么问得又气又想笑:“是,你的了。” “我一个人的?” “你一个人的。” “不后悔?” “后悔的是狗。” 万里长征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晏合眉眼一弯,笑:“我的男朋友,你现在该亲我了。” 沈千场紧绷的神经总算松了下来,这一松马上就坏事了。就在吻上晏合的前一秒,他脑袋不受控制地黑了,接着只听晏合一声尖叫,他整个人没了意识。 沈千场绝对要把这次舍山行列在人生黑名单的榜首,刚跟心上人表白完,结果自己竟然因为漆树中毒晕过去了。 要是只是那样也就算了,关键是,等他一觉醒来,发现整个人肿成了八百斤的大胖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生怕晏合会退货。 不过晏合还算厚道,也就笑话了他好几年而已。 罗万万自己一个人待在宾馆房间拯救他“儿子”,幸好电机没被损坏,就是几个机翼已经回天乏术了,机身凑合着还能用,他修修补补后把东西放进箱子里:“你也算是我们万户哥幸福的见证者了,劳苦功高啊。唉,可怜见的,就欺负你不会说话。” 晏合走过来,听他自导自演,在他背后咳了一声。 罗万万扭头,马上改口:“万户嫂。” 晏合有点不适应,脸微不可察地红了:“那什么,有件事跟你商量下。” 罗万万凭借他男人的直觉反应有诈:“你找我万户哥商量不行吗?” “他有偶像包袱,说现在不想见我。” “哦,”罗万万问,“什么事?” 晏合走过去,小声跟他商量:“咱俩去把你万户哥的面包车卖了换点钱。” 罗万万往后一退,不可思议:“你俩才在一起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惦记上他为数不多的财产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合子姐,你这么现实呢?” 晏合朝他脑袋上轻拍了一下:“他的不就是我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能不能稍微给点过渡时间啊,我还小,跟不上你们成年人的节奏。” “行吧,那你慢慢适应,反正我是听说,海城的龙虾饭贼好吃,你不去,那我自己一个人……” “这车我们买的时候挺急着用,花了一万多算高价了,卖的话,估计最多也就只能卖个四五千。龙虾饭多少钱一位?” 晏合得逞一笑:“拿上钥匙走吧。” 罗万万冲沈千场房间作了个揖:“万户哥,你可千万别怪我,都是龙虾饭先动的手。” 在舍山休息了一周,沈千场基本恢复之后,三个人去往下个目的地,海城的小望角。 传说中一天能历经四季的地方。 靠山临海。 海边和山顶的海拔相差三四千米,气压差更是给测试无人机提供了绝佳的自然环境。 就是没了代步工具,让行程变得有些坎坷。 “你不要生气了,我也是没办法,”晏合主动承认错误,“无人机飞到了人家院子里,那家人挺不讲理,说上面没名没姓,飞到他家就是他家的。道理讲不通,打我又打不过,只好把摩托车拿去跟他们交换了。但摩托车是租的,肯定得赔。赔我又没钱,只好卖了……” 三个人蹭着一辆拉货的车,沈千场和罗万万仰面躺着,晏合脸朝下趴着,车斗里面不知道是什么,还挺软,沈千场嘴里叼着烟,没点:“那你就不知道等我们回来了一起?” 晏合给出理由:“我怕再晚点,天黑了不好找。” “嗯,天黑了也不好找你。” 感觉对方气还没消的样子,晏合往他旁边移了移:“我回来的时候走的是捷径,你们没找到我,但这不能怪我吧?” 沈千场偏过头跟晏合对视了一眼,国道两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金黄色麦田,风吹过来麦浪翻滚,将晏合耳边的头发吹起来落在他的鼻尖,带着甜甜的香味。夕阳洒在她柔软的面庞上,沈千场喉结一滚:“万万,消失。” 罗万万正趴在车斗边上拍照拍得起劲,突然被“多余”了,自己竟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我消失哪儿去啊?” “自己想。”沈千场说话的时候,眼睛就没从晏合脸上挪开过。 罗万万心里万马奔腾,含泪去敲车厢玻璃,还冲司机撒了个谎说风吹得自己头晕。 因此被司机吐槽说娇生惯养,应该跟他哥哥姐姐好好学学。 罗万万:“……”早知道我就直接去车底了。 而值得他学习的哥哥姐姐,这会儿正在车斗里亲得昏天暗地。 晏合被沈千场紧紧抱在怀里,一双指腹上带着茧子的手从腰口处探进她的后背,在她曾经疼过的地方一遍一遍地抚摸慰藉。 吻落下来,急不可耐,吻和被吻的人都乱了。 但谁都没想去结束它。 麦子的香味被温柔的风裹挟着拂过两人年轻的面庞,头顶上是一片绯红壮丽的晚霞,沿着天际线铺陈下来,如同一朵娇艳的玫瑰绽放后,惊艳了整个初夏的傍晚。 两人都沉溺在这场亲昵当中,因为渴望太久,所以忘情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沈千场感受着掌心里的温软,吻突然变得温柔缱绻,带着点心疼和爱惜,他从唇上移开,亲上了她的眼皮,带着伤痕和薄茧的手摩挲着她的脸,突然之间什么都不想做,只想静静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晏合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时候,对方眼神无辜地来了句:“是你先招惹我的。” 晏合心脏一扯,用手抱住他的脸:“那我负责好不好?” “能负责到底吗?” 晏合狂点头:“能。” 沈千场眼皮一垂,心口发烫,亲一下她的耳朵,压着音喊:“小傻子。” “嗯?” “我还没亲够。” 第14章 无人机海上测试 小货车跟他们只同行了三分之二的路,卸货的时候,他们距离小望角还有15公里。 三个人运气不错,没走几步,遇到一个小望角本地女人,表示可以载他们一程。 女司机也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黝黑,眼睛大而明亮,鼻翼上穿着个银环,梳一头脏辫,整个人热情似火。 聊天过程中知道她叫李棉,高中毕业就没读了,小望角开发成旅游区后,她响应政策,在景区开了一家民宿。 一路聊得挺愉快,得知他们是来做无人机飞行测验的,她觉得高大上,就爽快地提出要免费提供房间给他们住。只要他们回去后帮她宣传一下小望角,顺便帮她打个广告就行。 大概半小时后抵达小望角,可能是开发的时间并不长,还没什么游客,海滩上插的遮阳棚半开着,下面的躺椅上落着一层浅浅的灰。 李棉的民宿距离海滩不算远,靠着山脚,是个两进两出的四合院,淡季,生意不好,客房基本上都空着,李棉让他们随便住。 “不是我小人之心,我总觉得天上掉的馅饼都有毒。”晏合心里不踏实。 沈千场还来不及发表自己的观点,李棉就在外面的院子里喊了一声:“千场哥能来帮我卸个货吗?” 沈千场在晏合脸上亲了一下:“我去帮个忙,你先休息下。” 晏合跟到了门口,李棉脱了外套,身上挂着件吊带衫,弯腰的时候胸前傲人的两团一览无余。 可能是没少做体力活,胳膊上的肌肉群在用力的时候非常显眼,整个人充满了原始的张力和性感。 特别是笑的时候,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怎么看怎么有感染力。 等他们搬完了后备厢里的东西,她又拿出两瓶啤酒递给沈千场,两人靠在车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沈千场笑得挺自在,在外人看来,大有一种跟李棉相见恨晚的感觉。 罗万万蹲在窗口看得直摇头,预感他万户哥只怕是要完。 果然,在吃晚饭的时候,晏合死活叫不下楼,李棉问了句:“是不是我哪儿做得不好,惹她不高兴了?” “没有没有,”罗万万要极力挽回他合子姐的形象,“她就是这几天挺累的,想休息一下,是不是啊万户哥?” 沈千场还没表态,李棉就快速把话题给绕了过去:“你们快尝尝,这是我们小望角的特色菜,我以前没做过,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就差没直接说,这是特意为你们做的了。 意思两人都听出来了,但罗万万本来就是吃货,顾不了那么多,坐下就开始大快朵颐。沈千场不好意思辜负别人一番好意,也就跟着吃了起来。 吃完饭,两个大男人又不好意思抹嘴拍屁股走人,于是帮着去收拾厨房。过程中,李棉跟他们讲了一些小望角游客身上的趣事,礼尚往来,罗万万和沈千场就跟她说了一些发生在楚江有意思的事。 一顿饭吃下来,就把罗万万的原则给吃没了,觉得李棉得劲极了,浑身上下都是故事,简直就是有趣灵魂和好看皮囊的最佳结合,就差拉着他万户哥跟人家姑娘来个小望角三结义了。 “对了,海边有篝火晚会,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玩?”李棉提议。 罗万万迫不及待地同意:“好啊好啊,万户哥,去吧。” 沈千场抽完一根烟,从椅子上起身:“你们去吧,我今天有点累。” 李棉不动声色地咬了咬牙:“是我考虑不周,你们折腾了一天是需要早点休息,反正明天也有,不急。对了,千场哥,还能再麻烦你一件事吗?我有几个房间的灯坏了,你看你能不能休息好了帮我修一下?” 罗万万急迫地想表现:“棉姐,我也会修的。” “修灯是小问题,明天吧。”沈千场答应后问,“这附近哪里有便利店?” 李棉说:“景区的便利店东西都很贵,专门坑你们外地人的,不过一公里外有个超市。千场哥你要买什么,我带你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溜达过去,消消食。” 沈千场态度很坚定,李棉不好意思跟着,就指了个方向,然后跟罗万万聊起了其他事。 “哎,万万,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子,跟千场哥是什么关系啊?” 罗万万嘴里还嚼着东西,嘿嘿一笑:“合子姐跟我万户哥的关系可多了。” “那你具体说说?”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难道你喜欢我万户哥?” 李棉现在倒矜持起来了:“你瞎说什么啊?” 罗万万眼睛一眯:“你骗不了我,不过有点晚了,我万户哥刚把自己交出去,他……” 这边两个人还没八卦完,沈千场就提着一袋子水果、酸奶还有矿泉水走了回来。 李棉一看购物袋上印的广告就知道他是在隔壁便利店买的,就问:“不是说了带你去超市吗,你怎么还……” 沈千场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放:“没关系。你们吃吗?” 罗万万没客气,拿了水果和酸奶,李棉摇头:“你看这都不新鲜了,要吃的话,明天早上我带你们去……” “没事,你不吃那我拿走了啊。万万早点去睡,明天还要早起,别老缠着老板娘,人家没你那么闲。” 李棉还想说什么,沈千场就迈着两条长腿上了楼。 晏合选了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可能是真的累了,沈千场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薄被子搭在腿上,睡衣蹭到了背上,露出细白一截腰,背上的文身若隐若现。 沈千场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一手从她腰下面穿过去把人抱住,一手把她背上的衣服撩到最上面,然后一点一点地亲着她背上的纹路。 晏合轻哼了一声,沈千场亲吻的动作就变得有些粗暴了。 晏合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背上一片湿热,睁了睁眼,然后摸索着找到沈千场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握住了。真实的触感让她浑身一惊,醒了过来,一个挣扎翻身过去,跟沈千场四目相对。 “你是心大,还是不在乎我?”沈千场捏着她鼻子问。 晏合没懂:“嗯?” “楼下的姑娘看上你男朋友了,千方百计地跟我来事,你都不管?” “艳福不浅,替你高兴。” 沈千场掐了一把她的腰:“不行,吃醋!” 晏合被挠笑了,扭了一下:“人家提供住宿给我们,我们牺牲点东西也算合情合理了。” “你认真的?”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晏合把他从身上推开,“你不是跟人很聊得来吗?笑那么大声以为我没听到?在楼下都跟人眉来眼去半天了,现在回来跟我说这个,你怎么这么会打小算盘?” “我还以为,你真那么大度,让我去出卖色相。” “想都别想。都说天上掉的馅饼有毒了,”晏合眼睛瞟到床头柜上的水果,拿了一个橘子,“不过呢,这有毒的馅饼,我一个人去消化就行了。” “我怎么从你话里听出了大义凛然的感觉?”沈千场接过橘子皮扔进了垃圾桶。 晏合给自己塞了瓣橘子,像个大侠似的在空中比画着:“当然啊,你是我的,为了维护主权,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沈千场看得心头一软,抵住她的头问:“这么喜欢我?” 晏合“嗯”了一声。 沈千场瞅准了对方刚往嘴里丢进去一瓣橘子,翻身过去,低下头,噙住她的嘴唇,然后把橘子抢走了,贴着她的耳朵:“好甜。我还想尝尝别的地方,可以吗?” 晏合没说话,脸直接红到了脖子下面。沈千场就当她同意了,开始仔仔细细地亲她,大手在她柔软细腻的皮肤上流连。 晏合惊喘着四处张望,然后软绵绵地推着他说:“这里没有,没有避……” 沈千场抓住她的手,亲了一下,露齿笑,低声说:“别紧张小傻子,让我亲亲就行了。” 带着胡楂的下巴蹭到她脖子上,她浑身一软,手上没吃完的半个橘子趁机溜了下去,从床边一路滚到门口,撞到墙上,在原地打了两个旋,停住了。 李棉被楼上的声音吵醒时,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才四点。 远处海边有几星还没燃尽的火花,起早出海的渔人已经摇响了马达。 她揉了揉眼睛,困顿不清的脑海里,沈千场的身影一闪而过,坐在国道边上被风吹乱的头发,在风中不羁地飞扬,嘴角叼着烟,抬头时露出一张潇洒俊逸的脸。 被身后一望无际的金黄色麦田衬托着如同一幅写实主义的油画,两人相视一笑,无关情感,仅仅是出于礼貌。 却没来由地,直逼李棉的心脏,让她相信了一见钟情。 她的车本来都已经开过去了,又特意倒了回去问他们去哪儿,顺路的话可以载一程。 本是一出浪漫的邂逅,可惜多了一个女人。 李棉也想到了晏合,和自己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自信模样,眼神里充满了距离感,不是那种自来熟的类型,却并不高冷。 可能是出于女人天生的直觉,让李棉觉得,晏合看自己的眼神并不友好,虽然也没有敌意。 楼上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一时半会儿不会停的样子,李棉披了件外套准备去看是什么情况。 四合院的每栋房子都有回廊互相连接着,能直接从这一栋通往另一栋,所以有点声音就传得更清楚,而实际上声音并不是从她头顶上传来的,是来自后院的二楼。 她从回廊穿过去,第三间房亮着灯,从半掩的门缝里看进去,晏合站在三角梯上,用牙齿咬着一把梅花起,正抬着头在安装灯泡。 晏合抬胳膊的时候,上衣抽了上去,露出细细白白的一截腰,以及背后若隐若现的文身。 和她不一样,晏合一看就是被精心呵护着长大的女孩,家庭条件好不好是其次,但肯定没在物质上吃过苦。 之前挂在墙上的几幅要掉的画框也被重新钉好了。 李棉站在门口突然有点不知所措。晏合换完灯泡,从梯子上下来,把门打开,露出一张年轻灵动的脸,笑得没有感情:“在你前台找的工具,这种事,也不一定非要找男人做。还有什么需要修的吗,当抵房费了。” 李棉把晏合上下打量了一遍:“你什么意思?” 晏合转了两圈手里的钉锤,往李棉跟前一站,宣布主权:“沈千场是我的,你别打他主意了。” 李棉强行回怼:“我做什么了?不过是好心给你们提供了食宿,你不说一声谢谢我也没意见,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吧?” “那就收起你的好心,食宿的钱,我又不是出不起。”晏合把手中的钉锤往墙上磕了两下,然后转身就走了。 李棉回过神来的时候,背上已经出了一层汗。 凌晨四点三十分,明晃晃的一轮弯月还挂在天边,不远处的海平面非常平静,浪声轻柔得像枕边布料摩挲。 无人机盘旋在海滩上,机翼上的红色探照灯规律闪烁,电机轰鸣预示着无人机状态十分健康。 GPS信号接收良好。 沈千场已经和凌晨出海的渔船到了十多公里外的海岛上,而罗万万则坐着缆车上了小望角海拔最高峰。 一个负责测试无人机应对同海拔,但地表环境不同以及应对突变天气的承受能力,一个负责对比无人机在相同地理坐标但不同海拔、气压、气温及风速情况下的飞行数据。 电话里传来罗万万的声音:“合子姐,我这边可以开始了。” 晏合把笔夹到耳后,手上拿着无线电移动遥控启动了开关:“报下你的坐标还有风速、气压以及气温。” “北纬33°35'东经119°30',东风2米每秒,气压75kPa,气温8℃。” 晏合跟着报了自己的:“北纬33°35'东经119°30',东风10米每秒,气压1007kPa,气温10℃。” “无人机载重3kg,目标10公里,预计完成时间8分钟。” “注意随时调整,遇到任何突发情况优先启动自保模式。” 罗万万打了个响指:“收到。” “万万,”晏合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一声。” 罗万万预感不好:“听完后,我还能下山吗?” “那要看你手上的无人机能不能顺利返航了。” “它刚飞出去1.3公里,我现在启动返航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晏合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打开卫星图,判断自己的无人机能升的高度,“如果我的操作没出现失误的话,你现在应该已经收到了它反馈的电量不足的信息。” 罗万万在电话那头咆哮起来:“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还有你那充满骄傲的语气是什么意思啊,是要我给你鼓个掌吗?我这里可是海拔3500米,我跟你说,我要是从这里跳下去,你拦都没时间拦。” “你叫什么?”晏合十分冷静,完全无法理解罗万万的慌张,“给它发指令,让它去寻找最近的停靠点充电,等你们的系统上线,你就会发现,派件途中这种情况不会只出现一次。” “那、那、那,我发出指令了,它就找得到?你怎么敢肯定它就找得到?” “你快点吧。我设计的系统,我还能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那、那、那,我怎么不知道还有停靠点这种东西?” 晏合没时间跟他解释:“你再磨蹭,就等着第二次炸机吧。” “啊啊啊,”罗万万原地乱跳,紧张得都不知道该怎么操作了,“是按那个‘停靠充电’吗?” 晏合刚在那边回了个“是”,罗万万控制的那架无人机就开始往低海拔区飞,没多久就跟晏合控制的那架会合了,两架机器在空中悬停。 晏合控制的无人机携带的正是一个移动充电装备,罗万万的飞控系统发出允许充电指令后,两台无人机就在空中完成了一次临时充电。 虽说最后罗万万还是顺利下山了,但从此他对晏合产生了个不大不小的阴影,太可怕了,简直就是坑人于无形当中,他都开始替他万户哥以后的生活担忧了。 两架无人机在坐标相同,但其他地理因素不同的情况下,罗万万的先晏合的三分钟返航,晏合觉得究其原因是风速。 但在试飞过程中,GPS信号并没有受到干扰,需要改进的可能只是机体的结构。 这边的测试完成,罗万万在半个小时后回到李棉的客栈。 李棉刚从菜市场回来,天基本上已经全亮了。 她给罗万万丢了个艳红的还带着露水的西红柿:“刚摘的,可新鲜了。起这么早,千场哥呢?” 罗万万在山上折腾一早上,又冷又被恐吓,早就饥肠辘辘了,他将西红柿直接在T恤上擦了擦就往嘴里送:“出海了。” “什么?”李棉拎在手上的菜篮子落到地上,萝卜青菜滚了一地,“你们来之前都没查过小望角这边的天气吗?” “查了呀。”罗万万一脸天真,“不就是一天能历经四季吗?” 李棉说着就找了件雨衣往身上一套:“六点,每天六点左右,海上就会有暴雨。” “我万户哥见过大世面,一点暴雨……” “海上下暴雨,是会死人的。你自己看,本地出海的人现在已经回来了,海上还有船吗?” “不至于吧,我们没在网上看到你说的那些呀。”罗万万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夸张。 “小望角是要发展旅游的,网上肯定不会出现那些信息,但我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我能骗你?” “那……” “你们真是一群自大的疯子。” 李棉丢给罗万万那样一句话,然后拔腿就往隔壁跑去借船。 晏合接到罗万万电话的时候,无人机刚刚抵达沈千场手中,续航时间过半,返航需要提速。 与此同时,起风了。 “我建议,”晏合说,“让它跟着你回来吧,不要让它自己返航。” “这样还怎么检测它的抗风雨级别?” “如果坠海,那就真的只能空手而归了。”晏合提醒。 “你别到时候傻乎乎地跟着跳海,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行,天气预报上说……你等下,万万进来了个电话……喂,万万。” “合子姐,我万户哥是不是在跟你打电话,我打过去占线,你快跟他说让他回来,棉姐说海上每天的风暴都很吓人,会把他现在待的那个小岛淹没的……” 晏合心脏一抽,没等罗万万说完就掐了他那边的线,重新接通了沈千场的:“那边还有渔船吗?” “不知道,应该有吧。没关系,我带了伞。” 晏合的手有点抖,但这个时候不是去指责他为什么不做好计划再出海的时候。 “我们先……先不做测试了,”晏合让自己冷静,“你去找找看,还有没有回来的渔船,有的话你赶紧回来。” “雨都还没来,我回去,谁给它……” “我们对小望角的降雨在理解上可能存在偏差,虽然不知道万万是从哪儿得到的信息,但是沈千场,我不能让你出事。” 李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点歇斯底里:“千场哥呢?” 晏合一个回头的时间,腥咸的海风带着初夏清晨的凉意,擦着海岸线翻卷而来,吹飞了她披在背上的头发。 几乎没给人反应的机会,雨滴从头顶上泼洒直下,来得凶猛又突然。 紧随而来的罗万万,看着几秒前还不起波澜的海面,顷刻之间就翻涌起了惊涛骇浪,震惊和慌乱被包裹在浓厚的恐惧中,一时间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晏合“喂”了一声,对面的手机已经处于忙音当中了。 罗万万扛不起事,见状没忍住哭了出来:“怎么办,我……我万户哥……” “雨会下多久?”晏合问李棉。 李棉现在对晏合有意见,不想搭理她,转了个身就朝海边走去,没走几步被晏合一把抓住肩膀。没了早上咄咄逼人的气势,晏合红着眼:“雨量有多大?真的会淹没海岛吗?” “你不是很厉害吗,你自己查去啊。”李棉甩开晏合,跑到之前搁浅在沙滩上的船边,边解绳索边等着海浪冲上来,这样她就能出海了。虽然决定是不明智,但现在也不是她能理智的时候。 晏合郁结扶额,思考了两秒钟后一通电话打给了在学校还没起床的周小娜。狂风暴雨钻进电话,晏合的声音被遮了不少,她尽量大声说:“五分钟内,给我北纬33°35'东经119°30'这个地方的实时详细气象信息,拜托了,救命的。” 周小娜在电话那头愣怔地记下地理坐标,一脸蒙地下床给她认识的地科系目前在气象局上班的学长打电话。 五分钟后,小望角未来两个小时的气象信息发到了晏合手机上。 风很大,总降雨量也不算小,没准真能把海岛淹没,李棉看来也不是故意吓唬人。 这种情况下,出海绝对是不明智的,可能最后沈千场在海岛上安然无恙,出海的人指不定就会被海上的风浪吞噬了。 晏合拦住李棉:“你不要去。” 李棉不领情:“你怕死,我又不怕。” “这不是怕不怕死的问题,你这种小船根本经不起海上风浪的折腾。” “我在海边长大的,水性好得很,用不着你管。”李棉已经把对晏合的不满表达得很直接了。 “好。”晏合也不跟她讲客气了,“就算是你水性好,大海是你妈,你淹不死。但沈千场是我男朋友,他的死活我不让你管,可以吗?” 李棉没想到,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晏合能说出这种话,愣了足足有半分钟的时间。但她从小在小望角长大,又没读什么书,论厚脸皮,晏合绝对不是她的对手。她就冷笑了一下,擦了把脸上的雨水:“是你男朋友怎么了?就算是你老公,只要是我看上了,我想怎么管就怎么管。” 浪涨上来了,海水浸入晏合的鞋子里,小船摇了两下,李棉收回挑衅晏合的目光,跳进船里。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小船下海的那一刻,晏合从李棉身后把人一把抱住,然后喊了一声罗万万。罗万万飞奔过来,协助晏合把李棉从船上拖了下来。 挣扎的间隙里,海风吹来,巨浪卷起小船怒吼了两声,吞进了大海腹中。 等三个人回过神来,海面上除了咆哮翻涌的巨浪和泼天大雨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小船连点残渣都没留下。 李棉惊魂未定,说不出话来。 “你想喜欢他也好,想挖墙脚也罢,至少留着命。” 晏合丢给她一句话,然后飞奔着跑开了。 手机进水黑屏,晏合跑到一家餐厅借座机打了救援电话。 无人机的GPS信号受到干扰,但并没有中断,传回来的信息显示坐标没变,这说明沈千场还在海岛上。 从周小娜发来的气象信息上看,总降雨量很大的原因是暴雨持续的时间长达两个小时,而现在才刚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救援组织还没开口,晏合就很专业地把沈千场所在的具体坐标报给了对方:“海岛距离海岸线只有13公里,降雨量正在升高,你们能不能快点派人去救他?” 救援组织那边有点为难:“小望角那边的情况太复杂了,我们的直升机的导航系统没那么先进,受到干扰就没办法确定航向。” “那,如果我能给你们提供导航呢?” 晏合想试试,利用无人机传输回来的定位信息给救援组织提供方向。救援队那边听完晏合的意见后,表示可以试试。 十分钟后,救援直升机出现在海岸线,晏合让罗万万放心,她一定会把沈千场带回来,然后就跟救援队的人一起上了直升机。 飞往海岛的过程还算顺利,风速降了下来,无人机的定位信息也一直没有中断,显示在遥控上的距离越来越小。晏合头贴着玻璃往下看,波澜壮阔的大海,与天相接的地方,黑云压城,人在大自然面前,实在渺小得不值一提。 而他们居然能够在有彼此的这辈子里活着,相遇并爱上对方,她是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唯有现在,她想感谢命运。 直升机悬停在海岛上空,晏合启动无人机低空飞行模式。 如果沈千场现在还和无人机在一起,那他一定能跟着它一起出现,她那么爱他,他肯定能感觉到是她来接他了。 无人机能承受的风雨级别有限,如果在它受损彻底失去控制之前没能找到沈千场,直升机也会在暴风雨更猛烈之前返航。 晏合只能祈祷。 海岛已经被雨水淹去了一半,从直升机上空俯瞰,它只剩下一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 岛上植被茂盛,被风雨摧残得一片狼藉,给搜救加大了困难。 暴雨冲刷着直升机的机身,阻断了外界一切声源,晏合根本听不到无人机的电机轰鸣,只能根据遥控上接收到的信号,判断它还没牺牲。 窗外的雨幕越发浓重了,海与天变成一色,能见度不超过二十米,救援组织已经要准备撤退。 晏合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但手指已经开始在无意识地颤抖了。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一个黄色感叹号,“正在失去控制”几个字闪进她的视线,刺激得她眼眶发胀,接着眼泪夺眶而出,砸在遥控屏幕上,无人机的所有信息中断。 而这时,悬停在低空中的直升机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发出“砰”的一声,晏合飞速看过去,只见倾盆大雨中,一架黑红相间的八旋翼无人机的机翼在惯性的作用下孱弱地转动了这一生中最后两下,接着再也不动了,垂直降落下去,穿透厚重的雾气和大雨,跌进了苍茫的大海中…… 与此同时,救援队的红外探测仪发现了岛上存在的生命迹象,位置就在离无人机坠海不远的地方。 第15章 商场父子 离开小望角的前一天晚上,罗万万终于如愿参加了一次当地的篝火晚会。 李棉坐在他旁边,时不时地给他递一些烧烤,顺便跟他八卦:“千场哥和晏合是怎么认识的?” 罗万万尽量弱化具体情节:“不打不相识吧。” 李棉心里还是有一丝残存的不甘:“你觉得他俩能长久吗?” 罗万万大口嚼着肉,一副缺心眼的样子:“棉姐,我这么跟你说吧。我刚认识我万户哥的时候,他才二十岁,整个人就跟火药桶似的,还是能自爆的那种,浑身上下除了帅就是脾气,不高兴的时候逮谁炸谁。” 李棉眼睛里闪着柔和的光,继续听罗万万说:“我从来没见过比我万户哥还聪明的人,那么大一堆书,”他把双臂展开比了个大圈,“他钻屋里看了不到一年,之后我随便指个地方考,都难不倒他。” 他继续说:“相应的,我万户哥就有了眼睛长头顶上的资本。在遇到合子姐之前,也有很多女孩子说要追他,我万户哥那会儿在处理男女问题上,我觉得简直可以用‘渣’来形容。” 然后,他跟她说了原因:“我印象中有个姐姐,追了他蛮长时间,长得超级漂亮,他动没动心我不知道,但对她挺客气的,小姐姐就以为自己是我万户哥的女朋友了。有一次下暴雨,小姐姐听说他去参加一个酒局,开着车去接他,在楼下等的时间可能有点长,中间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我万户哥都没接。后来小姐姐就生气了,冲到楼上推开包间就开始闹,那个酒局对我万户哥挺重要的,最后黄了。事后小姐姐再去找我万户哥的时候,他就说了一个‘滚’,从此对向他献殷勤的女人都相当抗拒。” 罗万万朝身后望去,沈千场和晏合正在做无人机测试的收尾工作:“但是,你觉得我万户哥抗拒我合子姐了吗?” 李棉顺着罗万万的目光看过去,夜幕之下的海滩,一片祥和宁静,那两个人配合默契,偶尔相视一笑,仿佛此后余生都不必再去体会这世间长星照耀十三个州府 的那种孤独。 就像前两天,沈千场历经一场生死,李棉在那个时候天塌地陷似的崩溃了,而晏合只把它当成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挫折,带着让李棉望尘莫及的淡定和智慧,于波翻浪涌的凶险中把他找了回来,却并不曾在沈千场面前邀功或者跟其他人炫耀。等风暴停息后,她又转身投入了无人机测试当中去。 她知道那个男人想要什么,她爱得恰如其分。 李棉收回目光,释然一笑,问罗万万:“想去跳舞吗?” 那是罗万万期待已久的项目,当然不会错过,马上就加入了其他人的行列中。 充满活力的愉悦声传到沈千场的耳朵里,他在平板电脑上输入最后几个数据,问晏合:“想不想去跟万万他们一起玩?” “不想。”晏合把设备折叠好,装进箱子里,“我想出海。” 沈千场看了一眼平静无波的海平面:“现在?” “我租了一辆摩托艇,想去海上看星星。” “我说真的,我现在有点晕海,海上看星星虽然浪漫,但你这愿望要是不那么迫切的话,咱要不换一个?我给你跳段脱衣舞都行。” 晏合看他露?,故意跟他唱反调:“脱衣舞回房间了再跳,今天这海是必须要出的。” “为什么,欠大海钱了?” “我们心理辅导员说过,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越是怕什么,就越不能逃避什么。” “你们辅导员真牛,把鲁迅先生的话当成自己的,是欺负他没法告侵权吗?” “你与其在这里关心鲁迅先生的版权问题,还不如想想,怎么克服你对大海的恐惧。” “我对大海没有恐惧。”沈千场拉住她说,“在遇见你之前,我什么都不怕,不是跟你吹,这世上要真有刀山火海的话,我一准是第一批去蹚的人。但是我现在有你了,我突然特别惜命,想跟你一起长命百岁,一起看下个世纪的星星。” “好感动啊,”不过晏合还是坚持,“但我们还是要出海。” 沈千场崩溃:“你知道我语文不好,组织这些措辞有多不容易吗?” 晏合笑,不理他,把东西放回住的地方,然后就去取了摩托艇,她套上救生衣回头对他说:“你不去也行,反正现在海面挺平静的,如果摩托艇翻了,我想我应该游得回来。” “……” 沈千场也不是真的晕海,任谁刚从海里死里逃生一次,若非必要,应该都不会再去玩心跳吧。 但他不敢让晏合一个人去,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坐在她身后抱住她,让她在前面掌握方向。 一开始速度并不快,平静的海面上吹来惬意的风,起初沈千场心里还有点虚,但开出一海里之后,整个人就静了,环在晏合腰上的手放松下来。 照这个趋势,沈千场都以为能在海上吹个温柔惬意的风,再赏个浪漫璀璨的星了,但没想到晏合在感觉到他适应得差不多后突然提速。 摩托艇“哼哧”一声,顿时搅乱了海面,海水滋上来打湿了沈千场大半个身体,还有趁机飞溅进他口腔里的,腥咸的味道激活了还在他身体里没能消退的寒战,环在晏合腰上的手几乎要把她勒得喘不过气了。 在试图安慰他不要害怕的过程中,晏合一下子分不清哪个是控制速度哪个是控制方向的了,摩托艇不受控制一个转头往岸边飞驰回去,并阴错阳差地把速度提到最高。 两人身体狂晃,失去平衡,没多久就被摩托艇甩了出去,重重地砸在海面上,激起了巨大的水花。 在距离海岸线不到半海里的地方,摩托艇自动熄火,噪音消失。 晏合在最初的几秒沉到海里灌了几口水,但很快就浮出了海面。沈千场那会儿在她不远处,正背对着她惊慌失措地喊她的名字。 晏合玩心上来,一头又扎进海里,潜游过去,猛地从他背后抱住他的腰,接着从海里出来,一脸兴奋。 沈千场转了个身,脸都吓白了,有点生气:“闹够了?” “我没闹啊。” “万一出个事怎么办?大晚上呼救都没人过来,我自己是没关系,但……” 晏合问他:“还怕吗?” 沈千场这才回神,从摩托艇上掉下来的那一瞬间,他想的不是自己,而是担心晏合会不会受伤、游泳技术好不好、会不会溺水等问题。 “我说了,我对海洋没有恐惧,我只是有点生理上的排斥。”沈千场用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水,“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我刚才都吓死了。” “那现在呢?还排斥吗?”晏合仰着头问他。 沈千场眼梢还带着激动之后没平息的红:“不了。” “我不信。你要证明一下。” “怎么证明?” “你看,良辰美景都有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在这里?”月光下的晏合,身体被海水浸湿,曲线显露,脸上耷着湿发,很令人遐想。沈千场身体反应很诚实,把人往怀里一按,用胯撞了她一下,坏笑,“要这么刺激的吗?” 借助海水的浮力,晏合用膝盖抵住沈千场的腰,轻而易举地漂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抱住他的脖子亲了下去。 沈千场仰着头,投入地回应着,双手已经不满足抱住她的腰了,缓慢地往下移,微凉的海水渐渐沸腾起来,晏合耳边传来了沈千场粗重的呼吸。 就在他腾出一只手往她衣服里钻的空当里,晏合双脚轻轻地往沈千场大腿上一蹬,一个反作用力,脱离了沈千场的怀抱,整个人迅速往回去的方向游:“能游回去,就证明,你是不怕海洋的。” “……” 沈千场身上欲火正盛,怀里一空,无奈地笑着:“我真的不怕,你别折磨我行不行?” “追上我,你说了算。” 沈千场看着两人之间逐渐拉大的距离,苦笑一声,纵身往前追了去。 第二天早上,三人一大早就坐着李棉去海城进货的车离开了小望角。 下着小雨,能见度不太高,到了海城,雨下得更大了,李棉执意要把他们送到高铁站。 下车后,晏合拉着罗万万先去取票,把沈千场留在后面跟李棉道别。 “合子姐,你还真是大度。” 晏合站在车站窗口,眼里藏刀:“我大度个鬼,要是他们敢有什么不正当的行为,我分分钟冲过去劈了他俩。” 罗万万头皮一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棉也没做什么,从车上拿了一袋子水和零食递给他沈千场:“下次来玩,还住我家,不要钱。” 沈千场没接:“没多远,几个小时就到了。” “那,能留个联系方式吗?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大家也算朋友了,不是吗?” “当然,”沈千场说,“但联系方式就算了,你要是来楚江,找万万就跟找我是一样的。” 李棉不勉强:“那行,再见。” “回去开车注意安全。” 沈千场转身挺干脆利落的,李棉还想说什么,嘴巴张合之后,还是忍住了,目送他消失在进站口,过了很久才离开。 罗万万觉得沈千场这样做太无情了:“人家好歹留我们白住了那么多天,问你要个联系方式能咋了?” 沈千场骂他缺心眼:“你哥我现在是有人管的人了,联系方式能瞎给?再说,你合子姐走之前,在枕头下面放了三间房的房费,把你的良心收回去。” 罗万万不管,他就是觉得李棉一个人站在车站外的样子看起来好可怜。 罗万万第一次不站沈千场这边了,还把他的行为通过微信告诉了彭囍,要彭囍跟他一起diss沈千场。 彭囍当时正和秦了在组织一场机车大赛,忙到昏天暗地,压根没时间去看手机。 进入六月份,楚江迎来了梅雨季节。 雨一连下了好几周,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洗了晾在阳台上的衣服摸起来总有种润润的感觉。 晏合手头上除了那个国家级的科研创新项目要做,刘云昔在四月底又给她单独开了个课题。 从海城回来的这段时间,她先是跟梅寒和易兴澄做了两周的飞行实验,数据交给梅寒去整理。之后又在图书馆泡了一周,这周总算把新课题所需要的文献综述写了出来。 熬到凌晨,她看刘云昔QQ还在线,就随手把文档给她发了过去。 刘云昔当时正在浏览沈千场的“通达”官网。 只是个框架,网站并不完善,没有正式开始运营,上面只PO了一些相关部门的运营意见和运营需要的资质,还有关于用无人机进行末端配送会出现的问题及回答,剩下的就是一些用无人机送货的短视频。 从海城回来以后,沈千场带着自己的无人机去了趟德国学习经验,在原有的数据基础上对机器做了最后的完善。 经过最终测试,无人机能够在海城测试的基础上完成更高要求的自主航飞,并提高了飞行高度,降低了噪音,同时也提高了对抗雾霭、风雨的级别,只是用来做末端配送,已经绰绰有余了。 至此,他的整个无人物流系统得到了最终的完善。 预计在7月份年中购物节的时候,与云猫等购物平台合作,顺利的话正式挂牌营业。 消息在网上一经公开,就在圈内引起了轩然大波,过半人持观望态度,剩下的反对与赞同人数不相上下。 在此之前,沈千场想把团队职能部门规整一下。 在还没有资本去高薪聘请人才之前,他希望团队里现存的员工都能一个抵十个用。 当然了,目前现存的员工也就他和罗万万两个。 他自己把CEO、COO、CFO、CTO、CIO、CCO、CDO、CHO……轮番当了个遍不说,罗万万更惨,名义上说是他们团队的无人机制造和维护工程师,实际上还要兼顾卫生保洁、洗衣做饭、跑腿赊账等,简直就是一颗行走的智能小太阳,哪里需要哪里亮。 在彻底把自己累死之前,罗万万跟他申请:“哥,大学生毕业季,你就真不打算去坑个有梦想的无知青年回来?” 沈千场刚跟个机器制造商见面回来,订了两百架无人机,要赶在购物节之前做出来。但对方必须要先看到钱,最起码要先给定金,费了老大劲还是说服不了。 累到半死,他接过罗万万递来的水,一口气喝干:“无知青年又不是弱智青年,能接受白条工资?” “也是哦……”罗万万突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我弱智?” 沈千场把杯子塞还给他:“你是无知青年吗?” “不是。” 不对啊,罗万万过后才回过味来,沈千场说他不是无知青年,但也没正面回答他是不是弱智这个问题啊。 那他到底是不是弱智呢? 罗万万的意见,沈千场其实是听进去了,他们两个人其实早就分身乏术了,更不要说接下来会有大批量的无人机投入营业,必然需要有人在机器调度、落地接洽、工序衔接方面进行精细的管理。 最好是懂物流的,但他不想在传统物流圈里找,胡大海的教训实在太深刻。博士研究生他请不起,刚出社会的本科生很多在他看来又特别好高骛远,他没时间也没兴趣带谁成长,他现在需要的是能够给他直接带来效益的人。 尽管这样,他还是在招聘网站上贴了个招聘信息。 不过没抱什么希望。 他最近在忙着跟云猫平台谈合作。 云猫不是国内最先开始做网上购物的平台,却是迄今为止国内最大最成功的电商代表,他的创始人基本上已经踏足了国内互联网的半壁江山,涉及购物、娱乐、社交、金融等领域,构建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跟这样的人谈合作,被拒绝再多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沈千场第五次被拒以后,他决定来一次剑走偏锋,直接上门堵人。 罗万万没见过世面,还没去就抖得跟筛糠一样:“万户哥,就别了吧,人家可是总裁。” 沈千场特意换了套西装,但穿不出精英气质,袖子该卷的卷,扣子该开就开,一脸无所谓:“总裁怎么了?不是人?” “谈不成都是小事,要是把我们当成坏人抓了,人家随便一下都能搞死我们。” 沈千场宽慰他:“法治社会,没那么夸张。别磨蹭了,我还得去楚航接你合子姐。” “我合子姐要回来了?” “嗯,说是有两组数据要过来补,回头你加个班,把她上次用的那几架无人机按照我标的地方改进一下。” “这个我没问题啊。但,我们真的要去堵云猫的总裁?那可是云猫欸。” “你再啰唆,我就把沈千家接回来。” “别,走吧。” 楚江西华区,真正寸土寸金的地方,传说中全国房价最高的区域,云猫老总就住在这里。 为了表达自己很看重这次会面,沈千场特意开着他名下唯一的一辆四轮车,就是那辆车标瘦下来就是奔驰的三菱,漆掉得东缺一块,西少一角。 一开始罗万万还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连这样一辆车都买不起。但当他们一点点朝目的地靠近时,他感到了丢人。 似乎从旁边小区出来的保姆车都比他万户哥的高级太多。 说不定,还不等他们靠近人家小区大门,就被当成要饭的给赶走了。 但他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他怕伤着沈千场的自尊心,只是自己无意识地开始往座椅下面溜。 沈千场用余光瞟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干什么啊你,穷怎么了?” “反正不光荣。” “哥这不是正带你脱贫致富的吗,腰杆子给我挺直了。” 罗万万“哦”了一声,接着车子就开到了一个别墅区外面,保安过来拦住:“请问先生找哪个户主,有预约吗?” 沈千场挺不耐烦:“我住这里。” 罗万万差点喷了,心想他万户哥可真敢说。 保安看了一眼他的小破车,忍着没笑:“那请……” 一句话还没说完,沈千场打了个电话,冲里面的人喊:“沈千家,出来接我。” 罗万万脑子瞬间就跟被锤子砸了一样,蒙得不着四六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罗万万觉得自己最起码得再长两个脑袋才能消化过来。 一个家里有套,不,可能还不止一套千万往上房子的人,每天跟他一起吃泡面,开着N手车,用人家淘汰下来的手机,一件衣服穿好几年,住在家徒四壁的厂区宿舍里,被无数人堵在玻璃厂要债,买个胶布都要靠赊账的…… 罗万万还真是不懂他万户哥的操作呢! 这年头,有钱人都流行装穷吗? 要真是这样,那他万户哥的演技,真是奥斯卡级别的了。 等等,他万户哥不是来找云猫的总裁吗? 就在他晕头转向地跟着沈千场坐在了装修简洁豪华的房子里不知道手脚该往哪儿放的时候,从院子里进来个老头儿。 看样子年纪挺大了,花白的头发,手里拄着拐杖,正跟沈千家在争一块蛋糕。 从进门开始,那老头儿全程没把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人放在眼里,豁着缺牙的嘴,诱哄沈千家:“蛋糕里有虫子,小孩子吃了肚子疼。” 沈千家不听他那一套:“有虫你还吃,你不怕肚子疼?” “我肠子硬……” 沈千场听不下去了,打断:“爷爷你怕不是肠子里有结石了吧?” 老头儿这才朝沙发那边望过去,像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愣怔了两秒之后,抄起拐杖就往罗万万身上砸去,边砸边骂:“你个小兔崽子,整天不着家,你是看着你家老头子快不中用了,回来给我奔丧的吗?” 罗万万被打得跳起来哇哇大叫:“您是不是打错人了啊,我跟您不熟啊。” “还敢犟嘴,看我今天不打得你掉皮,我就不是跨过鸭绿江的沈一卿。” “什么跟什么啊,”罗万万哭笑不得,“万户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沈千场往沙发上一靠,脚架到茶几上,双手抱着头,要笑不笑地问:“沈政委,演够了没有?” 沈一卿手上的拐杖果然不继续往下抡了,回过头盯着沈千场,撇嘴不说话了。 “行了,您还没到认不出自己孙子的年龄,身体也健康得很。我今天回来不是找您的,我爸呢?”沈千场起来把老爷子扶到沙发上问。 “都是不孝子,”沈一卿用力把拐杖往地板上磕,“都不想管我这个老头子,一个两个,都不知道往家里走,我一个老头子,住这么大的房子我干什么啊?” “您说我爸就说我爸,指着我干什么?” “不指你?你说说你,你爸妈离婚又不是我让他们离的,你至于除了逢年过节都不回来吗?” 沈千场跟他讲道理:“现在年轻人谁不是逢年过节才回趟家啊,我妈跟我住那么近,您看我平时去吗?” 罗万万:“……”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你妈出了我们沈家大门,我管不着了。但你是你爸的独苗,这里是你家,别的年轻人怎么样我也不管,你必须给我回家里住。” “什么叫我是我爸的独苗,沈千家算什么?” “千家是女娃娃……” “我今天不跟您扯这些,我爸没回来是吧,那我回头再来。” 沈千场说着就要起身,老爷子也是不服老,一把揪住他的袖子,拖着不让他走:“不行,你要留下来,陪我下棋,去大剧院看戏,缺钱我给你。” 沈千场无奈:“我才二十岁出头,就跟您一起过退休生活,祖国建设不需要我出一份力?您还政委呢,什么思想觉悟啊?” 沈一卿一愣,他跟人做了一辈子思想工作,没想到老了老了,思想却开始滑坡,这让他多少有点受挫,蔫蔫地松开沈千场:“那你去吧。” 沈千场突然于心不忍了:“那,陪您下一盘?” 沈一卿活脱脱一个老小孩,顿时眉开眼笑,指挥着罗万万去拿棋盘。 罗万万就奇怪了,难道他长了一张跑腿的脸吗? 棋下到第三盘,后花园的门被推开,接着走过来一个罗万万在网上见过无数次的人。 来人四十岁左右,长得人高马大,身材保持得还很好,穿戴整齐,西装革履,走路带风,没两步就走了过来,对着沈一卿喊了一声爸。 沈千场扭头,对他也来了一句爸。 这两句爸,把罗万万彻底喊岔气了。 沈千场管云猫的老总沈百栗,喊爸? 这要不是亲耳听到的,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知道沈千场家有钱已经很要命了,又来这么一下子,罗万万头晕眼花的,只想往地上栽。 “听说你去公司找我了?”沈百栗还挺随和,拉了把椅子就往沈一卿身边一坐,指挥,“出车,你的马要被小子点了。” “要你多嘴,观棋不语。”沈一卿边骂他边出了个车。 沈百栗继续替他看战况:“什么时候,我们父子见个面,都要这么官方了?” 沈千场拱了个卒:“公事公办呗。” 沈百栗越过沈一卿帮他飞了个象:“搞不下去就回来,在家里陪爷爷下个棋也挺好。爸爸养得活你跟小家。” “沈总说话让人听起来还真是舒服,”沈千场走了炮吃掉对方的兵,跟“帅”隔着个“仕”,“将军。” “你给我一边去,下的什么玩意儿。”沈一卿把沈百栗往边上一推,自己去研究路数。 “这盘下完,来我书房。”沈百栗说。 沈千场拒绝:“我没时间上楼,就在这儿跟您说吧沈总。” “非要这样?你那个无人物流一听就是不切实际的东西,就好比你当年说要读你妈的专业,结果怎么样,还不是……” 沈千场直接出车将了沈一卿的军,然后起身与沈百栗平视:“您说我就说我,扯我妈干什么?没有我妈能有您今天?您搁九十年代搞互联网,我妈拿工资养您的时候,说过您不切实际了吗?您不愿意跟我合作拉倒,我找京西也是一样的。” 狠话放完,他略微思考之后,又放下身段:“我今天来找您是代表‘通达’物流。您先别急着否定我的想法,研发那一关,历经四年半,我已经过了。空域申请那么难,我也申到了,资金方面我也没问您要一分钱。如果不是有很大的把握,我根本不会来找您。” 沈百栗又重新坐回去:“那你就说说你的这个无人物流?” 沈千场简单地跟他介绍:“首先,它的存在肯定是为了解放人力,人口红利递减的趋势是客观的,这会儿导致人工成本越来越高;其次,传统物流在时间线上,再怎么快,也得受制于路面交通,但无人机就不会;第三,国民网购需求越来越大,各种购物节,更是爆仓高发期,有多少快递在此过程中,会有很大的延误、损坏、丢失率,而无人物流因为是自动化与信息化的结合,将会最大限度地减少这种概率;第四,偏远地区目前的网购覆盖面很小,究其原因,您自己也清楚,是物流成本太高,无人机它能改变这种局面;最后,也是我认为最重要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向技术密集型转变是经过时间验证过的。AI时代,终将来临,时间问题。” 沈百栗笑着摇头:“人口红利是在递减,但远不到人力成本昂贵到请不起的地步。就目前来说,无人物流的成本,你投入了,根本收不回来吧?更何况,无人机就安全了?就算你能解决飞行上的技术问题,那噪音呢?城市上空能允许成百上千架无人机飞行?偏远地区的市场是很诱人,但作为商人,我觉得,顾此失彼并不明智。” “噪音问题的解决只是时间问题。成本一时间可能收不回来,但只要把目光放得足够长……” “行了,回来了就一起吃顿饭。”沈百栗已经没兴趣,起身走了。 沈一卿拽了拽沈千场的衣角:“这盘,你要红子还是黑子?” 沈千场有一种脑袋被掏空的感觉,很无力,带着点脾气:“您找您儿子来下,我建设祖国去了。万万,走。” 第16章 霸气护妻 回去路上,车里的气压低得让罗万万窒息,所以在沈千场说要去接晏合的时候,罗万万表示自己想去步行街随便逛逛。 沈千场多的话也没说,把口袋掏干净了,让他拿着钱去买点想买的东西。 接着,他自己趴在方向盘上足足缓了半个小时。 晏合从实验室里出来,看到沈千场在外面等她,正靠在车上抽烟。 周小娜小幅度地叫了一声:“我去,你家沈大帅哥这忧郁的气质往那儿一站,随便拍都是画报级别的啊。” 别人看来是忧郁,晏合却看到了疲倦,没时间打理的头发和胡楂肆意生长,脸上消瘦了很多,线条更硬了。 晏合把资料递给周小娜:“帮我把东西拿回宿舍,下周来请你吃饭。” “客气什么,不介意的话,能带着你们家沈帅哥一起吗?我就想看看能不能撬撬墙脚。”周小娜开玩笑。 “找死吗你?” 晏合做了个砍人的动作,然后朝沈千场跑过去。 沈千场见人过来了,把烟摁灭丢进垃圾桶,笑着向她张开双臂,等人走近了,就自然而然地抱住,不管不顾地啄了一下她的嘴唇。 “好丢人啊,”晏合仰着头说,“一把年纪了才有恩爱秀。” 沈千场用额头抵住她的:“那要不来个热吻?” “来啊。” 沈千场捏了捏她的脸:“就不能矜持点?” “你是喜欢矜持的人吗?” “不是,除非你叫‘矜持’。” 晏合揉了揉他的脸:“嘴真甜。要不要逛逛校园?” “听你的。” 楚航有好几个校区,晏合的专业在本部,有研究生也有本科生,正值放学高峰,校园里有些拥挤,自行车铃声清脆悦耳,有男生载着女朋友从两人眼前一闪而过,沈千场拉紧了晏合。 在教学楼之间穿梭的时候,沈千场把晏合按在没人看到的墙上狂亲,像是发泄欲望,也像发泄压力。 良久之后松开,晏合的双唇已经有些红肿,沈千场后悔了,拿手指轻轻地揉了一下。 晏合说:“你不高兴。” “没有的事。” “再给你一次机会。” “有点。” “我能帮上忙吗?” “帮不上。” “我这么没用?” 沈千场耸了耸肩:“有时候,人就得示弱。” 这话听得晏合心脏一抽:“不要,沈千场,别示弱,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 ” “叫我什么?” “男朋友。” “什么?” “偶像?”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晏合踮起脚贴着他耳朵:“哥哥?” 作为一个男人,沈千场的内心得到了莫名满足的同时,那个具有某种禁忌意义上的称呼,让他热血沸腾,立即重新把人按墙上亲了起来。 好不容易停了两天的雨,天黑的时候又开始下了。 张只慧这两天精神不好,晏合从玻璃厂出来的时候,看到她靠在柜台上两眼无神,就走了过去:“老板,买东西了。” “自己拿。” 这还真有心事。 晏合在她眼前摆了摆手:“店子被抢了?” 张只慧这才回神:“呸呸呸,好端端的,就见不得你妈好。” 晏合笑着说:“那是怎么了?总不可能是愁我嫁不出去愁的吧?” “说到这个,你最近怎么还是老往玻璃厂跑?你跟那个小沈你们……” “在处对象。”晏合说得一脸轻松。 “你说什么?”张只慧脑子“嗡”的一声,接受不了,马上反对,“不行,小沈不行。” 晏合没当回事:“怎么不行了,他那么帅。” “帅能当饭吃?” “能啊。” “你说你,好好的袁丞你不要,明山你也不要,你跟那个小沈……我早就应该发现的,是我疏忽了。”张只慧开始语无伦次,“但是不行,你给我断了,他那种的,你跟了他,以后有你要受的罪。妈是过来人,你看你爸,年轻时……” 晏合觉得张只慧的情绪不对,这话题不能继续了:“我饿了,先回家吃饭,等下要给您带吗?” “你爸不在家,”说到这个,张只慧双眼马上红了,“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晏合扭了个头:“什么?” 话还没开始说,张只慧就哭了起来:“他跟野女人跑了。” 雨丝从遮阳棚飘进来,把张只慧额前的头发打湿,一张远超过年龄的饱经风霜的脸,仿佛一瞬间,又老了许多。 晏合在屋里找了一圈,没找到晏私民,给他打电话,一开始通了他没接,后来干脆关机。 晏合坐在廊檐下面,回忆关于晏私民的过去,却没有什么具体实在的内容。印象中,他总是围着围腰,在厨房里忙进忙出,或是在院子里浇花,或是戴着眼镜看书。 他话不多,存在感很弱,没去给她开过家长会,没给她辅导过作业,没给过她一分零花钱,更没带她去什么地方旅过游。 家里大小事都是张只慧说了算,他就算有意见,也会在张只慧开口之后,变得没意见了。 一直循规蹈矩的晏私民,居然有一天,会做离家出走这么离经叛道的事,然而如果不是打开柜子发现他的衣服都不在了,晏合甚至都感觉不到,这房子有他和没他之间有什么区别。 吴映沉撑着一把墨绿色的伞从隔壁过来,站在她面前,还没开口,她就问:“你也听说了?” “嗯,回来的时候,对面刘阿姨正跟我妈说晏叔叔的事。” 晏合问他:“你信吗?” “不信。” “我也不信,那个女人是谁?” 吴映沉大概是犹豫过后才开了口:“柳春美。” 晏合蓦然抬头,眼中的难以置信一览无余:“春美姐?” 吴映沉合上伞,走上去,坐在晏合身边:“我觉得,这事不能怪晏叔叔。” “哦,”晏合问,“你总不能让我去歌颂我爸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跟张阿姨,都太少关心他了。有一次,他生病了,在家里躺了两天,最后还是我妈来找他借砂锅发现的。” 晏合垂了垂眼皮:“这是他出轨的理由?” 在感情上,晏合偏向了张只慧:“何况,我妈没日没夜地养活这个家,不比他少受委屈。” “你去哪儿?” 吴映沉看她跳下台阶,伞也不打,就追了上去。 “找他回来。”晏合丢下这句话,吴映沉就追不上她了。 沿着拐杖街往东走,在与人民大道相交的十字路口左转,有一片即将拆迁的旧楼房,跟玻璃厂在空间上只隔了一堵围墙的距离,打听了一下,柳春美就住在这里。 二楼,开窗能直接看到玻璃厂职工宿舍。 晏合在小区门口跟人打听柳春美家的时候,被对方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你找她干什么?她那种人啊,能不接触就别接触,恶臭得很。早在西华买了房子,不会回来了。” “那,您知道……” 对方一个不耐烦:“不知道。” 晏合也不问了:“打扰了。” 心中郁结到不行,无力感乘虚而入,那并不是一种能够依靠任何知识解决得了的问题。 难过的情绪也不剧烈,只是钝痛,不撕扯,却慢慢渗透四肢百骸,让人闷到岔气。 远处薄薄的烟雾,在即将天黑的细雨中,像一团理不清的绒线,密密麻麻,四处延展,人就囿于其中,找不到出路。 拐杖街上,几十年不变的店铺、街景安安静静地被风雨洗礼,被岁月侵蚀,然后被时代抛弃。 晏合站在街口,一眼望穿这片她长大的地方。 脏乱、破旧、无序、粗鄙、灰暗…… 她第一次去审视这里,得到的竟然是这么直白与残酷的答案,她想逃离,这一刻,那种想法疯狂至极。 “合子姐。” “啊?” 晏合回过神来,罗万万正嘬着老冰棍,手里提着两袋速冻水饺:“姐你怎么都不打伞?” 没等晏合回答,他就开始自说自话:“我跟你说啊,万户哥想吃饺子,我就去超市买了。结果你猜怎么着,超市人说没零钱找,我感觉那意思是想让我对着五毛钱的巨资跟她说‘算了’,我有那么傻吗?我就拿了根冰棍,但是好冷啊,你看我嘴都快冻乌了。” 晏合被罗万万逗笑了:“饺子给我也煮一份。” “行啊。哦,对了,我刚在超市前面看到张阿姨了,她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 晏合猛地向前望去,店门前的摊位上空空荡荡的,锈迹泛黄的卷帘门被放了下来,在雨中更显斑驳。 “你看到她去哪儿了吗?” “上了365路公交车,去哪儿我没问。” 365是通往西华方向的公交车,晏合脑子“嗡”的一声,感觉事情有点不妙,也没给罗万万解释,拔腿就往拐杖街外跑。 她还不忘提醒罗万万:“饺子我不要了。” 罗万万刚走到玻璃厂大门口,就听到沈千家的声音:“我不,我就不回家,回家爷爷跟我抢零食。” 沈千场提着她的书包往外走:“是不是傻?你回去跟爷爷抢赢了还有零食吃,在我这儿,你抢不抢都没有。” 罗万万听到这里,差点把冰棍棒子给吞了。 “我有买零食的钱,我不要回去,准后妈好凶。” “你要是不想看到你准后妈、我准后后妈,你就回你亲妈那儿。” 沈千家往地上一蹲,抱住沈千场的小腿,哭天抢地:“我不要,我后爸也超凶。” 罗万万:“……”可真够乱的。 “我管不着啊,你该去哪儿去……罗万万你躲门口干什么?” 罗万万也顾不上牙齿冻得酸疼了,一口把冰棍咬碎,没咬碎的就那么囫囵吞了,然后把棍子放进口袋,才转过头,嘿嘿一笑:“没有啊,我刚跟合子姐说话呢。” 沈千场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她人呢?” “不知道,一句话没说完就跑了。” 沈千场收回目光:“我送沈千家回去,饺子你下你一个人的。哦,对了,我刚收到个应聘信息,你看下简历,行就回复一下。” 罗万万问:“那不行呢?” 沈千场打开车门,把沈千家使劲塞回去:“不行也要回。” 罗万万嘟囔:“那有什么区别嘛!” 沈千场不顾沈千家的挣扎,“啪”的一声关上车门,火大:“行,你回‘行’;不行,你回‘不行’,你说有没有区别?我的天,跟你们沟通怎么这么费劲。沈千家,你别跟我闹了。” 沈千家拍打着车门,闹了一整路,回到家的时候,正好赶上吃晚饭。沈一卿开口了,沈千场不能不给面子,留了下来。 他准后后妈,娱乐圈新晋小花一枚,长得挺有混血感,跟他年纪差不多,他实在是叫不出口。沈百栗也没勉强,给沈千家夹完菜,指着盘子对他说:“你尝下这个鱼,从海里捞上来,直接空运过来的,趁新鲜。” 沈千场扒了两口饭:“我不爱吃鱼。” “什么时候的事?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吃鱼吗?”沈百栗问。 “您也知道是小时候的事了。” 气氛有点尴尬,准后后妈挺有眼力见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刚回来的时候,经过对面的那个小区,遇到一个正室上门抓小三的现场,小三看起来可强势了,两下就把正室打得满脸是血……” “这还有小朋友在呢,你说这个不会觉得不合适?” 沈千场连头都没抬,对方却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不高兴,立马闭上了嘴。 最后两口饭扒完,沈千场把碗朝前面一推,起身:“我走了。” “等等,”沈百栗叫住他,“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你给我分清了。书房等我,有话跟你说。” 沈千场侧过身:“比较不巧的是,工作和生活,我现在都跟您没什么好说的。” 沈百栗又在身后叫了他几声,他没听,一天见两次,实在是有点超出他跟沈百栗之间的亲密度了。 雨从关不严的车窗里飘进来,沁凉中带着点黏腻,落在沈千场的眼皮上,睫毛被打湿,灯光下泛着黝黑的光。 雨天,路上的行人少,这个点也不存在什么晚高峰,本来预计半个小时就能飞到西九城,结果刚出小区,就遇到人为性堵车。 前面的司机下车打听了缘由后回来说:“正室上门抓小三,啧啧,这年头小三也是越来越嚣张了。不过那男人也是没用……” 沈千场没工夫听八卦,看后面还没堵起来,方向盘打了个转准备抄其他路出去。 正在这时,一声嘶喊冲破人群,透过雨幕刺进了沈千场的耳朵。 “啊,我的合子啊……柳春美,你个狐狸精,不得好死……” 沈千场手一抖,已经掉头的车被他一个原地漂移,又转了回去,接着不管不顾地拔了车钥匙,冲进围观人群。 灯光下,水渍在大理石路面上泛着凄冷的光,风从小区大门吹过来,把地上七零八落的布料碎片吹得到处都是。 哭声震天的中年妇女,上半身只剩下一件贴身穿的内衣,遮盖不住岁月留在她身上的臃肿和新添的伤痕,已然不存在丝毫体面可言。 躺在她怀里的人,看不清样子,身下一摊殷红的液体,正在四处蔓延。 始作俑者正以高傲的姿态俯视着一切,仿佛自己才是除暴安良的正义一方。 柳春美双手环抱,眼尾一勾:“我说过了,别惹我,有本事上法庭上去告。不过就你这种穷开店的,估计也请不起律师。我跟私民在一起,也图不到他什么东西,就点感情,反正你也不在乎,现在来闹,演哪一出呢?” 张只慧已经抽噎得说不出话了。 柳春美弯腰把蹲在地上的晏私民拉起来准备走人,刚转过半个身体,眼前飞掠过一个影子,接着腰窝就被狠狠地踹了一脚,痛得她倒吸了好几口凉气,往后退了好几个趔趄。 等她好不容易稳住了,气都没喘匀,一只大手猛然过来卡住她的脖子,接着眼前就出现了沈千场一张要吃人的脸:“你想死是不是?” 柳春美满脸通红,不停地拍打他的手,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瞅着人要被掐坏了,一直没说话的晏私民开了口:“你放开春美,有气冲我来。” 沈千场蓦然扭头,对视上一张懦弱中带着一定程度沧桑与倦怠的脸,手就松了。 晏私民趁机把沈千场一推,抱住柳春美:“春美啊,你没事吧?” 柳春美边咳边瞪着沈千场:“你还算个,咳咳,男人吗?咳咳,打女人?” “你打了老子的女人,还有脸说这个?我没掐死你,算是你祖上积德了。” 再去看沈千场的时候,他已经脱下衬衣披在了张只慧身上,自己身上只剩下件背心。 他从张只慧手上接过晏合,问:“阿姨,怎么回事?” 张只慧坐蹲在地上,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干的,双眼肿得连眼珠都快从眼眶里爆出来了,一脸木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沈千场就不问了。晏合额头上破了个很大的口子,有个围观的人给她简单包扎了一下,但血还在流。她皱着眉头,意识还在,抓住沈千场的胳膊就往他怀里钻。 沈千场看得心疼到不行,恨不得再去把柳春美暴揍一顿,但现在明显是送晏合去医院更重要一些,却又不能丢下张只慧不管。 张只慧大概是受了刺激,沈千场喊了几声,她也不回应。 没办法,沈千场只能打电话给沈一卿让家里来个人帮忙。 他在等待的过程中顺便报了个警,并喊住要离开现场的柳春美:“你给我站住,警察来之前,你哪儿都不能去。” 柳春美回头,一脸爱谁谁:“你以为你是谁啊沈千场?她俩私闯民宅,警察来了我也有理。” “行,你有理,”沈千场把晏合往车里抱,“你跟警察说。” “你别忘了,你还欠着我一个季度……” “不就十几万块钱吗?能不口头禅一样挂嘴边?” “沈千场,我劝你别跟我撕破脸皮,得罪我柳春美,没什么好处。” 沈千场满不在乎:“不巧了,我还就喜欢玩刺激,特想知道一下得罪你的下场是什么。千万别对我手软,弄不死我,我看不起你。” “行,够狠,不愧是我柳春美喜欢过的。不过,咱们走着瞧。” “能不恶心我吗?” 沈千场没工夫跟她继续吵,把晏合抱进车里,轻声哄:“疼吗?” 晏合头晕目眩,看不清眼前的人,但听声音知道是沈千场,就问:“我妈呢?” “放心,阿姨没事,我先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不行,我要看我妈。” “听话,”沈千场把人固定在座椅上,“阿姨的事我来处理。” 晏合不折腾了,也没那个力气。 来接张只慧的是沈千场准后后妈带过来做饭的阿姨,雨下得挺大,一脸不情愿,被沈千场当场一通吼:“你少跟我摆脸色,这是我未来丈母娘,人要是有点什么事,你跟那女人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没工夫跟做饭阿姨多废话,他带着晏合去了最近的医院。 晏合头上缝了好几针,主要是伤口有点深,怕感染,医生让她住两天院。 她烧了一夜,沈千场忙前忙后,弄到天亮才趴在她枕头边眯了会儿。没多久,罗万万就打来电话,说柳春美去玻璃厂,扬言要收回房子。 沈千场出了病房走到楼梯间才问:“她把人都打进医院了,警察那边就让她那么容易地完事了?” 罗万万不明白:“什么?春美姐打谁了?” “你把那个‘姐’给我去了。你让她给我等着,我马上回去。” “可是,她现在正让人撬咱工作室的门。” “你先报警,能拖一会儿就拖一会儿,我现在就回。” 挂了电话,刚一转身,晏合就站在他身后:“出什么事了?” “没事儿,头还晕吗?” “一点点。是柳春美去找你麻烦了吗?你昨天为什么会经过柳春美家那边?” “我爸也住那附近,我送沈千家回来。幸好遇到了,你怎么都不跟我说?” “你爸住那附近?” 沈千场随口回:“啊,对,我爸吧,挺有钱的那种人。但是你别羡慕啊,我以后肯定能让你住更好的地方。” 晏合小幅度地笑了一下,扯得伤口疼:“我妈在你家?” “嗯,在我爸家。不过你放心,我都交代过了。你先乖乖在这里等我,我回去解决完柳春美就过来。” 晏合拽了一下他的背心:“再抱一下。” 沈千场小心地错开她的伤口,轻轻抱了一下:“小可怜,还学会撒娇了?” “可疼了。” “那给哥哥亲一下,亲亲就不疼了。” 说着,他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要吃什么,我等下给你带过来。” “想喝奶茶,多点糖的那种。” “行,等我。” 沈千场就直接顺着楼梯下去了,回到拐杖街的时候,除了那个有指纹锁的厂房罗万万用身体挡着,柳春美没敢乱来。其他地方全被柳春美带来的人给砸了,连同那个穿了件衬衣的维纳斯雕像都没幸免,乱七八糟地在院子里堆了一堆。 看到沈千场,罗万万就哭号了起来:“万户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就要守不住了。” 沈千场把罗万万护到身后,使劲咬了咬牙,忍着脾气没发。院子里已经来了几名警察,但看样子跟柳春美很熟,有说有笑的,没把面前的状况当回事。 柳春美跟几个警察聊完才回过头,一脸“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瞟了沈千场一眼:“哟,‘通达’的沈总啊,您回来了呀,昨天见义勇为的时候真是威风呢!” “柳春美,”沈千场的语气很平静,“你有病?” “我有没有病,你管得着吗?” “行,是你自己不想好好过的。” “哟,你想怎么着啊?告我吗?欠着租金还给你脸了?尽管去啊,我倾家荡产陪你玩。” 沈千场轻蔑一笑:“陪我玩?你够格?”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进她手里,“整个三年的租金,当着警察同志的面,麻烦给我写张收条。还有,这院子里的东西,我会整理个物品清单出来,请你一分钱不少地赔给我。剩下的,关于晏合的那部分,我们法庭上见,我敲髓洒膏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柳春美仗的不过就是沈千场一穷二白,三年的租金,将近一百万,他怎么可能在“通达”还没正式营业之前拿得出来,不是说他欠了一屁股债吗? 拿到钱后,她有点蒙了。 沈千场似乎没有工夫跟她周旋,让两个警察做了公证人,对现场拍照取证后,带着罗万万去医院了。 第17章 只为了跟她同行 路上,罗万万问:“你昨天不是还清高地说不靠沈叔叔吗?” 沈千场留意着路边的奶茶店:“我什么时候靠他了?” “那你哪儿来的钱?” 沈千场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经意地收了一下,接着很随意地回:“我把‘黑寡妇’卖了。” “什么?”罗万万一脸震惊,“那……那不是你的初恋吗?” 本田Fireblade,有个非常好听的中文名字,叫火刃,通体黧黑,从油箱到后尾都是流线型设计,整个车身浑然一体,威猛彪悍,犀利的双头车灯,更是不怒自威。 沈千场手上的那辆,是那个时代公路赛摩上的王者,没有能与之抗衡的车型,属于真正的强者无惧。 虽然后来更新换代过好几次,但经典就是经典,曾经有人出高价想要收藏,都被沈千场拒绝了。 用他的话来说,那是初恋,为了得到它,他当年是以楚江市理科高考第一名的成绩,去了他妈的学校。 读了他虽然也还算喜欢,但并不是第一选择的专业,阴错阳差地走上了现在的这条路。对他来说,那辆机车已经承载了太多,甚至到了刻骨铭心的地步。 罗万万还记得,他们最穷的那段时间,两人饿了三天肚子,在火车站睡了一周,彭囍那个时候乘虚而入,他都坚决表示人在车在。 后来又断过好几次粮,遇到过更棘手的情况,他也就是把“黑寡妇”抵给彭囍,利用一下人家纯洁的心灵。 比起当年的境况,罗万万觉得现在更没有卖它的理由,追问:“为什么是现在卖?” “没钱不卖,留着它干什么?”沈千场说得一脸轻松。 “那可是小黑,世上独一无二的小黑,你卖给谁了?” 遇到红灯,沈千场从烟盒里给自己抖了根烟出来叼在嘴角,没点,眉头轻皱:“不知道。随便谁吧。” “你怎么能这样?结婚还讲究知根知底呢!你把跟了你这么多年的小黑卖了,却连卖给谁都不知道,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你怎么这么渣?” 罗万万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声音也哽咽了起来。没人比他更了解,小黑在沈千场心中的地位。 小黑是沈千场整个张扬肆意青春的缩影,是他不愿意向这个世界妥协的证明,是一路厮杀的战友。 所以在罗万万看来,他卖掉的不是一辆机车,而是一段青春年少的光辉岁月。 绿灯亮起来的时候,沈千场还是把烟给点了,薄薄的烟雾从眼前缭绕着飘出了窗户,他就那么一踩油门,把那些烟啊雾啊的都抛到了身后。 成长,本来就是需要割舍的。 难过吗? 当然。 可是,一想到前方正在等着他的人,又忽然觉得,“初恋”什么的都不算什么。 他遇到她,喜欢并爱上她的时候,就已经想清楚了,以前跋山涉水,是为了让自己看到更好的风景,现在及以后,只为了跟她同行,怎么去不重要,去哪儿也不重要,去了干什么更不重要。 柳春美因为故意伤人罪被关了,对方不愿意和解,她又是孤家寡人一个,娘家在外省,没人过来替她取保候审,在里面待了一周还没有放出来。 她被关的第二天,晏私民去了趟医院。 雨下了一早上,头上的伤口发炎,晏合疼得正想找个人发个火,晏私民好巧不巧地推门进来了。 身上穿着件很多年前买的短袖衫,衣领洗得有些变形,下摆几道明显的皱痕,裤脚被打湿了,脚上一双棕色的皮革凉鞋,也穿了好几年。 他把手上湿淋淋的折叠伞放在门口,人只往前走了几步,并没到床边,开口说:“合子啊,你那个……你看看这事,能不能就算了?” 晏合正准备下床的动作一僵:“什么事算了?” “就……”晏私民又往前小走了两步,“春美打人那事,你就别追究了吧。” 晏合重新坐回去,咬了咬牙:“你怎么都不问问,我被打得疼不疼?” 晏私民这才把目光移到晏合额头上,但并没有看得多仔细,仿佛只是象征性地瞥了一眼,也不觉得那伤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这不好好的吗?春美一个人在楚江,没个人照应……” “所以,你就上赶着去照应人家?晏私民,你自己没老婆吗?还是说,我妈不值得你去照应?” 晏私民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总算起了点涟漪,胸口剧烈起伏着:“你妈她眼睛里除了钱就没别的了,也压根不需要我。我是个正常男人,有正常的需……”可能是意识到措辞不当,及时刹住车,“总之,我们大人的事,你就别管了。春美的事……” “不可能。”晏合忍着脑袋上的疼,给他撂话,“你不让我管你们的事也行,那你也别来管我的事。我没那么好欺负,心眼小,还爱记仇,她打了我,我就要让她比我还不痛快。” “你……”晏私民有点痛心地看着晏合,指责,“你早晚会变得跟你妈一个样。” “我们什么样?”晏合问。 晏私民高大的身材迎着光,两个肩膀耷拉着,承载着他那个年龄的颓败,而他却浑然不觉,五官扭曲着:“自私又贪婪,冷漠又狭隘,虚伪又……” 实在说不下去是因为他看到晏合哭了。 少而又少的场面。 他们父女俩单独相处的时光本来就不多,回忆起来也是浅淡的,像今天这样激烈对垒,更是开天辟地第一次。 晏合哭是因为她不敢相信,那些带着嘲辱意味的贬义词,晏私民几乎是张口就来,根本没有一个思考的过程,说明他已经腹诽排练过无数次了。 家人做到这种地步,已经不单单是用“背叛”这个词能总结得了的了。 晏合双手撑在床边,手背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 她一句话都不想说。 晏私民逐渐平复了情绪,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身走的。 沈千场带着奶茶回来的时候,晏合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一看就是哭过了。 骨架很小,瘦瘦一个,平时太过坚强,偶尔示弱会让人心疼倍增。 沈千场走过去从身后把她抱住,亲了亲她的后颈:“想说会儿话吗?” 晏合扭过来钻进他怀里:“我难受。” 沈千场哄小孩似的,捋了捋她的背:“我知道。” “他们好的时候,还是拐杖街的模范夫妻。” “嗯,你们刘教授跟我爸年轻的时候,也爱得惊天动地,离婚以后,这都十多年没见过了。” 晏合忽然抬头看他:“如果你以后敢犯浑,我一定会打断你的腿,然后把你关起来,不认错就不给吃不给喝。” 沈千场听得一身冷汗:“要这么狠吗?” “那你不愿意?” 沈千场马上妥协:“愿意愿意,虽然听起来有点受虐倾向,不过如果是你的话,”眼神开始有点飘,“我觉得尝试一下,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是在跟你认真讨论问题,你用眼神暗示个什么劲?” 沈千场把她的手拉过去按在自己心口,嘴唇贴在她耳边:“就突然好想欺负你。” 晏合头皮麻了一下,垂下眼皮,沉默了两秒后,起身说:“那我去关门。” 沈千场勾唇笑了,拉住她:“你别这么乖,我没有那么强的自制力。” “那就别克制,”晏合环住他的脖子,软软地说,“我想让我男朋友高兴。” 沈千场把手滑进她的衣服,在她腰上掐了一下:“你再撩,我就真的忍不了了。” “哦,”她伸手解了他一颗扣子,“那就不忍。” 沈千场一身热血往下冲,滚烫干燥的掌心,揉捏她后背的力道变得粗重起来,喉结翻滚,眼梢灼红。 偏偏怀里的人,做着不矜持的举动,眼神却清纯得要命,这种极度的反差让他根本毫无抵抗力。 要不是罗万万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了过来,沈千场可能真的就把人按在床上为所欲为了。 六月底。 楚江结束了梅雨。 气温一路飙升,迎来了这一年的盛夏。 拐杖街,随意泼洒在地砖上的污水被正午的太阳蒸发掉后,留下了一道道丑陋的黑印子。 正午,沿街多数店铺都半合上了卷帘门,门下阴凉处趴着中华田园犬,正伸着舌头给自己散热。 整条街都因为炙热而显得格外安静。 好像只有张只慧的店铺里能听见点声音。 沈千家已经吃了两根绿豆冰棍,张只慧正准备给她拿第三根,被从学校回来的晏合拦下夺走了,剥开包装纸塞进了自己嘴里:“让她吃这么多冰,吃坏肚子了怎么办?” “几根冰棍坏不了事。” “你还给我,”沈千场噘着嘴威胁晏合,“要不然我不把你画成沈千场女朋友。” 晏合逗她:“哦,那随便你啊。” 张只慧当成事了,赶紧从冰柜里拿一根新的递给沈千家:“没事,你吃,吃完了还有。” “妈您干什么啊?” “合子,妈问你,小沈家里到底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 “你就不能多个心眼?” 晏合跟沈千家没达成协议,正准备武力夺下那根冰棍:“我没长七巧玲珑心,是您没生好,不怪我。沈千家给我,不能再吃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张只慧小声叮嘱她,“这姑娘再小那以后也是你小姑子,你要是惹她不高兴了,她在她哥面前给你穿小鞋……” “你可赶紧行了吧。”晏合边嗦边说,“她一个八九岁的小屁孩说的话,沈千场能当回事?再说了,沈千家基本上是谁给她买吃的,她就管谁叫嫂子,沈千场在她眼里比不上一包辣条,兄妹情深在他们身上是不存在的。哎?不对啊!怎么就‘小姑子’起来了,您当初不是不同意我俩吗?” 张只慧瞪她:“我做什么样的决定,都是为了你好。” “是是是。”晏合不想跟她纠结,把沈千家手上的雪糕夺了塞回冰柜。沈千家一嗓子号出来,晏合拿了瓶酸奶给她,特不要脸地问了句,“你想不想长得跟姐姐一样漂亮?” 沈千家抽泣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好,姐姐小时候从来不吃零食,按时吃饭,并且不挑食,你想跟姐姐一样漂亮,你就也得这么做。” 沈千家可能是真的在意自己外表,居然马上不哭了。 而张只慧竟然不知道自己女儿小的时候有那么乖? 最近晏合回来的频率高了很多,张只慧知道她是不放心自己。不想给女儿添麻烦,所以她每次都表现出已经看开不在意的样子。 彼此都很了解对方的性格,也都给对方留着面子,不戳破,默默做着自己该做的,把这段时间熬过去。 送沈千家回去的时候,沈千场不在,罗万万在工作室,看到晏合赶紧挥手让她过去。 “你可算来了,”他把电脑屏幕转到晏合面前,“快,你看看,哪个飞控系统是最终版本,厂家那边都要催死我了。” 晏合随口问:“银行那边的钱借到了?” “没有,借不到。” “不是说没钱,厂家那边不会出单吗?” “先给了定金。剩下的钱以我囍哥的名义借了,还没到账。所以,你看我万户哥这不是衔环结草报恩去了吗?” 晏合一边浏览文件夹,一边问:“报恩?” “对啊,囍哥不是跟秦了姐姐组织了一场赛车吗?万户哥去给他们热场去了。” 晏合找到了最后确定下来的那个飞控系统,准备打包压缩:“这次订了多少架无人机?” “两百架。万户哥这次可真的是倾家荡产下血本了,成败在此一搏啊。” “跟哪家平台合作的?” “已经确定合作的是国好,京西还在考虑。” “没有找云猫吗?” 罗万万想到沈百栗就来气:“别提了……对了,合子姐,前两天有个应届毕业生约了今天来面试。我不懂,你能帮忙看看吗,好像差不多快来了。” 这边两个人刚说完,工作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罗万万跑过去开门,来人长得挺高,大夏天一身黑,戴着口罩、墨镜和帽子,开口声音很轻:“我是来面试的。” 很熟悉的声音,晏合忽然扭头:“吴映沉?” “嗯。” 晏合站起来,惊讶:“你,你要来这里上班?你怎么没跟我说?” “你们认识啊,合子姐?”罗万万问。 “这是我发小,住我家隔壁,”晏合把吴映沉叫进来,“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就来了?” 吴映沉提醒:“你这语气,听起来,像主人。” 罗万万搬了张椅子给吴映沉,笑着说:“那可不,我合子姐跟我万户哥已经……” 晏合踢了罗万万一脚,打断他,说正事:“你来这里应聘,准备做什么?” 吴映沉坐下,取了帽子和墨镜:“我学的就是物流管理,你不知道吗?” “是吗?”晏合还真不知道。 吴映沉瞳孔缩了下,表情看起来有点受伤的感觉,小心翼翼地问:“你刚才为什么要打断他的话,你和他万户哥已经什么了?” 罗万万手里端了一杯从饮水机接的水,走了一半,觉得对面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走,就站在原地没动。 晏合舔了舔唇组织了一下措辞:“那个,就,我……” “你恋爱了?”吴映沉问。 “嗯。” 吴映沉眼尾弯了一下,隔着口罩,晏合也知道他在笑:“好事。” 晏合松了口气:“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你说。” 罗万万有点看不懂这场面了。 吴映沉起身:“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啊,没多久,上次去海城,确定的关系。” “一个月了,”吴映沉说,“每一天,我们不见面也会聊天,你说,没机会告诉我?” “那什么,我主要是觉得吧……” 吴映沉打断她:“既然老板不在,那我改个时间来。” 晏合头大,看着吴映沉快走到玻璃厂大门的时候,追了出去。 这件事,罗万万在沈千场晚上回来的时候,稍微加工了一下,把核心内容传达给了他。 沈千场T恤脱到一半,又把卫生间门打开,问:“你说什么,你合子姐还有个小竹马?” 罗万万啃着黄瓜,一脸笃定:“不仅如此,还是感情特别好的那种,那男的绝对喜欢合子姐。然后,我感觉合子姐的态度也挺暧昧的。不是我夸张,那男的虽然戴着口罩,但我保证,绝对是个帅哥。万户哥,你有竞争对手了。” 沈千场“啪”的一声把卫生间门关上,然后冲了个光速澡。 第一次登门,虽然知道晏合的家长都不在,沈千场还是提了两个西瓜以防万一。 小巷子七拐八拐的,沈千场一路打听着才找到晏合家,但屋里没人,电话打过去也没人接。 他把西瓜放在地上,自己坐台阶上边抽烟边等。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院子外面的路上传来了脚步声,还有属于晏合轻轻软软的嗓音:“吴映沉,你听我说。” 吴映沉就停下:“你说。” “我感觉吧,成年人处理感情问题,越低调越好,所以……” “因为你不确定,姓沈的是不是能跟你走到最后,所以连公开的勇气都没有,对吗?” “你说什么呢!” “高中的时候,袁丞随便骗骗你,说他手上有姓沈的把柄,公布了能让他名誉扫地,你连脑子都不要了,问都不问是什么,就去跟那个人渣处对象,结果被人劈腿。” 话的内容虽然犀利,但从吴映沉嘴里说出来,却听不到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晏合牙一酸:“黑历史就别说了吧,谁还没中二过?我其实也就是跟他玩玩,我又不喜欢他,劈腿什么的我也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吴映沉转过身看着她,情绪控制得很好,“是,我们两个,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幼儿园时,别的小朋友在我床上撒尿,你把人推到地上撞破了头,然后你被对方家长扇了耳光;小学时,我的红领巾被同学恶作剧藏了起来,你就扒了对方的裤子,老师罚你扫了一个月厕所;初中时,人家笑话我的长相,你直接拿墨水泼了对方一脑袋,被老师罚在主席台上念检讨;高中时……” “干什么啊,追忆往事?” “晏合,我只是也很想护你,像你保护我那样保护你。你喜欢沈千场,追明星一样喜欢他,屋里贴了他放大的照片,收集他的考试卷子、作业本、用过的文具,去他去过的地方、读他读过的书,连大学都要跟他选一样的。你喜欢得这么盲目,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就不怕他只是图一时新鲜,其实并没把你放在眼里吗?你谈恋爱了,告不告诉我,那是你的事情。我只是,不想以后看到你为他伤心难过。” 晏合听出了羞耻感:“那都是以前小不懂事才会做的事。现在我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感情问题。映沉,”晏合站在他面前说,“能跟你一起长大,我很幸运,只是以后,我们大概要……” “要各自走各自的路。”吴映沉向她靠近了一步,“我知道。”沉默了几分钟之后问,“你不是说,等我毕业可以问你要个礼物吗?” 沈千场沉默不下去了,飞快地从院子里跑出来,在吴映沉问她要礼物之前把她往怀里一搂,然后向他伸出另一只手,顺便宣布主权:“你好,沈千场,晏合的男朋友。” 吴映沉没回礼,甚至没看沈千场一眼,扭身进了自己家院子。 沈千场收回手刨了刨自己的脑袋:“你这小竹马,挺有个性。” “你怎么找来了?” “我这不听说附近有敌军出没,光速赶过来镇压了吗?” “他才不是你情敌。” 沈千场捏住她下巴,不满:“维护他?” “没有的事。” “我看你是不仅有而且有。我俩谈恋爱,你为什么不敢告诉他?下午被他问的时候,为什么犹犹豫豫的?” 晏合踮起脚去亲他,被他避开了。 “不说就不给亲。” 晏合恶人先告状:“你在我身边安插眼线。” 沈千场不吃她那套:“你少跟我转移话题,万万是我的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晏合只好实话实说:“我没想好怎么跟他说。他很敏感,不喜欢变动,接受东西很慢……” “他是你儿子吗?” “他不是我儿子,只是我从小照顾他,习惯了。” “能改吗?” “能。” “什么时候?” “现在。”晏合对自己的回答相当满意,第二次索吻,“那我能亲了吗?” “不能。”沈千场捏住她下巴,目光凛然,“我觉得你有必要跟我交代一下你和你那个前男友的事情。” “袁丞?”晏合笑了,“你偷听我们说话。” “我那是偷听吗?你们声音再大点,西九城都罩不住你们了。” “男朋友,我为什么从你的话里闻到了一点酸味?” 沈千场不太满意的样子,十分幼稚地把她的脸揉到变形:“你就感受到了一点点?你男朋友都快酸死了。” 晏合憋着笑:“你有什么好酸的?” “你对你发小,比对我温柔。”要命了,沈千场眼睛里居然还真有委屈,“我不高兴,你不能对别人这样。” “我认错,以后不了。” “那说说袁丞。” “八百年前的坟你也要挖?” “我热爱考古。”沈千场态度坚定,“而且不仅要说他,你还要跟我交代一下,我考过的卷子、写过的作业本、用过的文具,你都是从哪儿找到的。” “沈老板,给点面子好不啦,很丢人的!” 晏合说着就挣开他往家里跑,沈千场追了上去,嘴里念叨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吴映沉站在二楼的窗口,一眨不眨地盯着隔壁的方向。 以前总觉得,日子还长,机会还多,只要想见的时候还能见,他就会是那个不可代替的。 就差一次手术,他就能跟正常人一样了,以最好的样子站在她面前,跟她说那些藏在心里的话。 可是,应该来不及了吧。 他心里堵成一团乱麻,关于青春年少时对她的喜欢,就像此时此刻天上的月亮,它就在那里,可是云层太厚,没人看得到它。 第18章 离崩溃,还差半根稻草 第二天一大早,沈千场起床冲完澡,回房间穿了衣服,楼梯下到一半,迎面撞上了说来面试的吴映沉。 沈千场干脆就坐在了台阶上,居高临下:“失眠了吧?” “面试题?” “不是,”沈千场笑,开门见山,“喜欢我喜欢的人,说明你很有眼光。” 对方过于不要脸,吴映沉对付不来,后退一步,没接话,算是承认了。 沈千场抖根烟叼着:“戴口罩会让你有安全感?” “如果你觉得现在面试,不正式的话,我改个时间再来。” 沈千场听到笑话一样:“你就算八百点过来,我还是这样子,我是‘正式’的绝缘体。” “那还面试吗?” “面啊。”沈千场把烟夹到耳朵上,向下走了两级台阶,“摩托,会骑吗?” 不要说映沉会不会骑摩托了,他就是坐都没正儿八经坐过几回。但是碍于男人那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他居然隔着口罩回了个“会”。 沈千场是那种小心思不多的人,直来直去,对方说会,那他就以为吴映沉真的会。 多的话也没说,沈千场冲他打了个响指,走在前面,下到一楼,打开走廊尽头的一间房,简约却十分个性的装修,跟整个玻璃厂灰暗的色调格格不入。 窗明几净的巨大空间里,六辆重型机车保养得十分用心,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 吴映沉性格虽然偏安静,但作为男人,一切具有攻击性的存在,都可以激起他们内心深处最原始的征服欲,他也不例外。 沈千场半靠在其中一辆车身上,冲吴映沉偏了偏头:“挑一辆?” 吴映沉抬头看了沈千场一眼,对方态度很坦荡,根本没有存心为难的意思,跃跃欲试的情绪逐渐被理智取代,很平静地承认了自己不会骑。 沈千场好像并没感到意外:“说了实话以后,是不是感到轻松了很多?” 吴映沉眼睛缩了一下,没懂沈千场想表达什么。 “我家女朋友呢,你要是喜欢就继续喜欢,但你不可能有机会。”沈千场翻身上车,点火启动,“工作的话,你的简历我看了,我现在没有挑人的条件。你要是真的想来,我留你,要是出于别的目的,我看咱们也用不着浪费那个时间。” “不是,”吴映沉在他没把车开出去之前,说,“我投简历的时候,并不知道你跟晏合之间的关系,但你的团队,我从两年前就在关注了。” 沈千场取下挂在车头上的一个头盔丢给他:“那,走吧。” “去哪儿?” “跟京西谈合作。” “我,跟你?” “那不然呢?等我给你准备个访问团?” 这节奏快得超出了吴映沉的预料:“我就算是入职了?” “那不然呢?还需要给你搞个欢迎仪式?” 吴映沉没话了,但心里冒出个硕大的“不靠谱”来定义沈千场。 跟京西的合作并不顺利,对方既不愿冒险又不想错过这个具有革新意义的创举,典型的既要马儿好又不让马吃草。 几个回合谈下来,毫无进展。 对方负责人明显是老江湖,只听沈千场说,自己并不表态,每次到了该做决定的关键时候,就让沈千场喝茶。 这次,更是拿吴映沉戴口罩做文章,说他们“通达”现在就跟戴了个口罩一样,轮廓框架是清楚了,但谁知道口罩摘了,人是丑还是美。 吴映沉头一次经历这种商业谈判,下意识地开始紧张,总觉得自己要坏沈千场的事,本来就不擅长交际的他,现在更是头都不敢抬了,整个人贴着墙,手背在身后,指甲几乎都要被自己抠断了。 沈千场把对方推到面前的茶又给他推了回去:“既然京西没有合作的打算,那就不耽误梁总时间了。” 几次相处下来,对方并不觉得沈千场是那种开不起玩笑的人,所以他突然变脸,让负责人有些措手不及,立马站起来,笑着说:“沈总这是干吗呀,我不过就是开个玩笑。” “但是拿我们小朋友开玩笑就不厚道了吧?”沈千场本来还觉得对方态度太过暧昧,他已经有些疲于应对,没想到转机这么快就来了,“谁还没个难言之隐了?我还从来不知道京西有人身攻击的毛病。这要是被公众知道在你们京西眼里,长相不好的会被你们……” “哎哎哎,”负责人有点急了,“沈总话可不能乱说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您什么意思啊,您也说了我们轮廓构架您都很清楚,迟迟不做决定,不就是因为不能确定口罩下面那张脸好不好看吗?那您不就是想表达,好看您就合作,不好看您就不合作,还说自己不歧视长相不好……” “沈总您这扯淡的能力,老梁我实在是跟不上。”对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本来呢,我们的确是想看看云猫的态度,对方只要官宣,我们二话不说,马上签合同。但,现在是这种情况,年中购物节,京西加入了一个‘潮人’单元,我们也是头一次做,没有经验,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你要是愿意,这个单元的就让你们来送。” “订单量预估能有多少?还有,我暂时只能做楚江市及其周边的单。” “从预订量来看,大概是云猫去年双十一总订单量的四分之一。不过,购物节还有两周,这期间订单至少能增长一到两倍。小沈啊,我是真的看好你这个项目,才跟你合作的,你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沈千场胸有成竹地保证:“梁总您就把心放肚子里。这次,我们全程在网上直播,亿万网民替您监督,我哪还敢出错。” 在这个成也互联网,败也互联网的时代,沈千场这句话,比他做出的其他任何承诺都有意义。 “有你这句话,我就真把那一块的传统物流给撤了啊,你小子要是不把货给我送成功了,损失没人替你承担是一回事,以后你要是再想合作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之后对方没再多说什么,很痛快地跟他把合同签了。 半个小时后,通达官宣和京西合作的消息,京西官网转发,圈内群众搬着小板凳准备看戏。 当天,吴映沉跟着沈千场又去见了几家总部位于楚江的电商负责人,因为跟京西和国好合作已成定局,几个之前一直在观望的小平台墙头草一偏,合同签得相当干脆,就是订单量不大,都抱着试水的态度。 尽管这样,之前预订的两百架无人机还是不够用了。 以彭囍名义向银行贷的款项预计第二天晚上到账,沈千场马上又加订了两百架。 因为沈千场掌握着自己无人机的核心技术,用的不是制造商公司自己研发的产品,因此罗万万要全程跟单,从材料选择到安装成型,以及试飞,每一个环节都不能缺席。 三个人忙成了三个停不下来的陀螺。 吴映沉其实从头到尾都是蒙圈状态,他一个新鲜出炉的应届毕业生,象牙塔教给他的知识完全用不上不说,沈千场根本没有给他适应社会的时间,说跟不上节奏的,让他自己找时间调节。 吴映沉在他不靠谱的定义上又多加了个“魔鬼”。 谈合作的过程中,他更是除了当一个背景板,基本上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存在意义,唯一起到点作用的可能就是那天阴错阳差地让沈千场借题发挥,促成了和京西的合作。 尽管这样,跟着沈千场东奔西跑几天,他也累到全身即将散架的崩溃边缘。 不能说完全摆脱了社交恐惧,但多少敢主动往前迈一步了。 四天后,制造商把第一批五十架样机送来,吴映沉不仅有了实质性的工作,名字前面还多了个前缀。 沈千场管他叫“机长”,说他即将统领一个庞大的无人机大军,既是司令又是政委。 吴映沉哭笑不得。 他重复地在电脑上输入无人机编号及其他信息,一看时间已经深夜两点了。 罗万万两只眼睛睁得跟铜铃似的,里面红通通的,修长泛白的手指在遥控上基本上已经不听使唤了。 沈千场在调试后台服务器,如果几百架无人机同时起飞,不可能每一架都配一个飞手,他需要把无人机的飞行信息统一到一个调度中心上。 工作室里的空调已经连续工作好几天,外挂的压缩机长期得不到休息,正发出激烈的抗议声,在安静又燥热的夏夜让人感到格外焦灼。 罗万万在倒下的前一秒向沈千场发出信号:“万户哥,我能眯一会儿吗?” 沈千场低着头,额前的头发垂到了眼皮下面挡住视线也没有工夫扒拉一下:“机长,信息收录得怎么样了?” 吴映沉回:“还差十三个。” “听到没,你不测试完,他就没法收录信息。他收录不完,我这边的数据就不完整。你想眯你就眯,你能眯你就眯,你敢眯你就眯。” “万户哥,我发现你话真多。”罗万万揉了揉眼睛,牙一咬,继续。 沈千场两天没闭过眼了,他才是想眯一会儿,但购物节就在睁眼闭眼间,他们的准备工作才刚开始。 他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用,都嫌不够,所以能少睡一会儿就少睡一会儿吧。 剩下三百五十架无人机正在制作,四天后送达,在此之前,他们需要把全城地理坐标,详细地输入到系统当中。 而后续的无人机测试、信息收录、统一进调度中心的工作都会跟今天晚上一样,让人累到怀疑人生,却只是刚开了个头。 落地空调发出“轰隆”一声,罗万万一个激灵醒了不少。 接着拖鞋摩擦水泥地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还没等罗万万抬头,晏合已经端着咖啡和泡面进来了,她先放到沈千场面前,并霸道地抬起他的下巴亲了一下:“休息会儿?” 沈千场喘了口气:“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在学校把课题论文的框架写了出来,然后跟你妈请了假,回来帮你几天。” 沈千场端起咖啡仰头喝去大半:“不用,好好回去做课题。你没看我招了个新员工吗?” 新员工并不是很想成为话题,自觉起身把属于自己和罗万万的泡面咖啡拿了过来,然后两人去了院子里。 晏合趁机往沈千场大腿上一坐,抱着他的头就跟他吻上了。 沈千场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伸进她后背,习惯性地在那片文身上摩挲,真实的触感,让他有一种虽然累到麻木却依旧在活着的感觉。 “苦的。”晏合舔了舔嘴唇说。 沈千场问:“什么苦的?” “你。” “你甜,再给我亲一下。” 晏合把头埋进他肩膀:“你这样,我好心疼的。” 沈千场收紧胳膊:“不心疼。忙过这阵子就好了,购物节成功后,团队正式开始营业,会陆续来很多员工,到时候,我就能卸下一些职务了。” “那,到时候,能跟我约次会吗?” “当然了,我的小傻子。”沈千场亲了一下她的脖子,“委屈你了。” “此处需不需要我流点感动的眼泪?” “调皮。”沈千场看了眼时间,“再让我亲两分钟,然后你去睡觉好不好?” “那我明天醒来,能第一时间看到你吗?” “能。” 晏合嘴角一勾,细软的手指插进他的发丛,两人又纠缠到了一起。 但是,第二天早上,晏合在沈千场房间里醒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沈千场。 也没有记忆告诉她,他昨天晚上进来过这个房间。 低矮的天花板上,有了一些来自岁月的裂痕,挨着窗口的墙壁,因为渗进过雨水,有些发黄变黑。 屋子里细细的尘埃在透过玻璃溜进来的阳光中慢慢翻涌,最终落到地上。 周遭的一切有着西九城式的安静,和拐杖街式的陈旧。 她下床推开门,走廊上泡面盒子里栽种的葱和蒜长势喜人,并没有要被吃掉的样子,看来是为了观赏用的。 嗯……让人无法理解的神奇趣味。 沿着山墙楼梯往下走,晏合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玻璃厂,九十年代的钢筋混凝土,有着对建筑最直白的表现手法,屋檐棱角分明,墙体线条凌厉,封闭式的空间结构,让它看起来死板得毫无人情味可言。 即便是被七月的烈日直射,晏合还是在走向前院的时候,打了个冷战。 太阳从东边照过来,工作室的那排房子背阳,院子的水泥地上只有三分之一有阳光,其他的被挡了。 工作室的门锁着,工作了好几天的空调终于待机了,安静地坐落在铝合金窗户下,像一个疲惫不堪的战士。 晏合喊了几声,没有人回答,就给沈千场打了个电话过去。 没两下就接通了,对面很吵,还有警报声,晏合下意识地问:“你在哪儿?出什么事了?” “醒了?我没事,是彭囍。他们昨天夜里赛车,车队出事了。” “在哪儿,我去找你。” “别来。” “那我等你回来。” “你先回学校。” 晏合感觉事情有点不简单了:“跟你有关吗?” “你别管了,听话。” “沈……” 之后电话嘟了两声,断了,再打过去,手机始终占线。 有那么一瞬间,晏合的脑子蒙得一片空白。 楚江韶华区。 凌空而起的立交桥,与主干道相距不过十米的地方,防护栏被撞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挂在护栏上的几盆花卉也翻倒在地,塑料花盆碎得不成形状,泥土飞散得到处都是,已经辨别不清那是什么花了。 沥青路面上一大片路标被染成了褐黑色,散发着一股腥臭的味道。 围观人群早就散了,交通恢复了正常,交警在做最后的善后工作。 黄色警戒线内横躺着好几辆撞散架的重型机车,变形的金属线条暗示着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一起惨烈的交通事故。 正午的时候,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开,晴空万里的天空乌云密布,没多久,暴雨倾盆而下。 张只慧店铺收银台下面有台电视机,在放午间新闻,晏合趴在柜台上,正在给人拿烟,拿了两次都没拿对。 买烟的人也不急,让她慢慢找。 这时,新闻主持人播报了一条交通事故新闻,画面切换到事故发生点,两名交警正在接受采访。 稍微胖点的那个说:“事故目前正在调查当中,不排除酒后驾驶,更不排除是违规赛车,后者本身就是不合法的,我们会对赛车组织者进行严厉处罚。” 记者问了一下目前的伤亡情况。 稍瘦一点的回:“车队当时是连续追尾,三名摩托车车主当场死亡,另有三名身受重伤,目前还没完全脱离危险,还有五名伤势不明,剩下的或多或少带点伤。” 记者又问了一下事故发生对韶华路段的交通影响。 晏合找到了那人要买的烟,一抬头,沈千场出现在镜头里。 只是一个不小心地误入,甚至背景里的地标都是虚化的,但她就确定了他在市第一人民医院。 晏合把烟往柜台上一放,钱都来不及收,随手拿了把新伞,喊了一声在隔壁洗衣店聊天的张只慧,就冲到了雨中。 然而,她并没有在医院找到沈千场,甚至在接下来的两天,玻璃厂的大门再也没有开过。 她没再主动去联系沈千场,帮不上忙的时候,过分关心就是一种累赘。 那些通宵达旦的日子,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雨后的夏季傍晚,天空澄澈,玻璃厂院子里的洋槐树,枝繁叶茂,落在地上的影子被风吹得飘忽不定。 一切都安静得不可思议,好像这些事情都只发生在梦中,而这个梦不过是长了一点。 直到第三天早上,晏合起床后,隔着一排冬青,看到了隔壁吴映沉顶着一双浓重的黑眼圈在院子里刷牙,她才猛然回过味来。 没走大门,她直接跨过冬青跳进来:“你们这几天去哪儿了?沈千场呢?回来了吗?” 吴映沉漱了口,然后把脑袋凑到院子浇花用的水龙头下面准备冲个凉水头。 水刚放出来,就被晏合给关了:“问你话呢?” 吴映沉直起腰,双眼熬得通红:“都完了。” “什么完了?” “无人机完了,通达完了,沈千场完了,罗万万和我也完了。” “你在说什么?”晏合心急如焚,“能说清楚点吗?” 吴映沉还没有从噩耗中恢复过来,双眼有点稍显无神:“他朋友彭囍非法组织赛车,不慎造成了严重的交通事故,损坏了大面积公共设施,并导致五人死亡,将面临巨额赔偿。” “这和……” 和沈千场有什么关系? 但是话到嘴边了,晏合却问都问不出来。 “外包出去制造无人机的钱是以彭囍的名义借的,现在先拿去给他解燃眉之急了。” “就……” 没有别的方法解决了吗? 如果有,沈千场不可能不用。 吴映沉说:“剩下三百五十架无人机,最迟明后天就出厂了,沈千场现在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不可能拿得出来余款。没有余款,无人机就拿不回来。但是因为提前造势了,很多人跟风想感受一下无人机送货的体验,光是京西一个平台的预售量已经超过了去年购物节的一倍。” “那……” “你是想说跟京西他们终止合作?没问题啊,但由此造成的名誉和金钱损失呢?‘通达’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已经折过一次了,还经得起第二次‘狼来了’?” 吴映沉拧开水龙头,将头发打湿:“这样一来,不就是完了吗?” 晏合脑子很乱:“你回来了,他们呢,也回来了吗?” “没,我昨天晚上就回来了,沈千场和罗万万去了医院,彭囍还没醒。” “彭囍还没醒是什么意思?” “你没看新闻吗,上面说三名重伤人员还没脱离危险,其中两名昨天晚上已经抢救无效了,剩下一名是彭囍。” 吴映沉说这些的时候,根本没带任何感情,脑袋清醒一点后,冲已经转身要走的晏合说:“你现在别去找沈千场,我觉得他已经没有多余精力去应对任何多出来的人了,他离崩溃,可能就差半根稻草。” 晏合往前的脚步一顿,心里跟被挖了一块似的。 第19章 小傻子,我好喜欢你 鼻腔里的消毒水味道还没散去,浓烈到不像话的咖啡香就后来居上地侵占了嗅觉。 罗万万肚子咕噜噜地叫个不停,眼睛瞄着桌子上的三杯咖啡,可想喝了,但碍于这隔间里诡异的气氛,只能装作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 沈千场不想浪费时间,开门见山,不过说得还算委婉:“这场比赛,你俩一起组织的,没道理让彭囍一个人承担后果,再说他也是受害者,到现在还没醒。钱我们在凑,你能力范围内的也出一部分。” 秦了坐在他们对面,目光飘向窗外,指尖的烟已经燃完了一半,落地窗外走过来两只萨姆,和秦了对视了一眼,接着被主人很快拎走了。 “我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你难道不清楚吗?”秦了笑着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你认为我是那种好心泛滥的人?” “你也真是搞笑了,”沈千场收不住脾气了,“这跟好不好心有关系?明面上,黑锅彭囍背了也就背了,但实际是什么样,你自己不清楚?你要是不仁,我们也只能不义了,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你掂量掂量。” 秦了勾了勾唇:“威胁我?” “不敢。” “你敢不敢,我不关心。但是,你想让我蹚这浑水,你觉得你有这个本事吗?” “我今天约你见面,并不打算跟你撕破脸,我有没有那个本事,我建议你停留在疑问阶段就行了。” “先礼后兵?”秦了搅动了一下咖啡,抬眼看他,“你知道彭囍为什么要组织这场赛摩吗?你应该猜得到吧,因为想给你凑钱。不错,赛道是我设计的,赛制也是我规定的,包括最后导致他们互相追尾的那个拐点,也是我失职没在第一时间给他们视角引起的。但是,千场,你凭什么让我去负责呢?如果没出事,这次赛摩带来的所有经济收入,我一分都不会要,彭囍说要全部给你。而现在出事了,你觉得,你找我来负责,应该吗?” 太阳往西偏了一点,影子从桌子中间移到了边沿,对面座位空了,秦了的咖啡喝了一半,已经凉透了。 罗万万偏头看了一眼沈千场,他往后一靠,摸出烟盒发现没烟了,就把烟盒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摸了摸鼻子:“万万,我是不是特浑?” 罗万万连连摆手:“没有的事。这次就是,意外。” 沈千场眼睛眯了一下,窗外风云变幻,这两天的雨好像是有点多。 十年前? 可能比十年还要久,沈千场记不清具体时间了。 沈百栗的云猫有了起色,互联网购物开始成为新潮人的标签之一,总之,不是近几年的事了。 刘云昔感觉自己与沈百栗之间在各种层面上出现了越来越大的鸿沟之后,主动提出了离婚。 两人心照不宣,沈百栗甚至连挽留一下都没有。 在一个周五放学的晚上,沈千场被叫进他俩的房间,被告知,他要成为离异家庭的儿童了,并让他选一个监护人。 沈千场贴着墙站着,就像之前每一次犯错之后那样,他甚至不是很能理解什么叫监护人,那个名词听起来像是没有感情和温度的样子。 后来他选了刘云昔,也仅仅只是出于对她大学老师身份的崇拜。 刘云昔带他从当时的那个家里搬出来的时候,明确表示了不需要沈百栗支付赡养费,她养得起沈千场。 婚离得干脆又果断,跟沈百栗的关系断得也毫不拖泥带水,举重若轻地维护了知识分子的讲究和体面。 沈千场就是从那个时候认识彭囍的。 两个人淘到一块去,有祸一起闯,有皮一起调,一度成为方圆十里让人避之不及的小恶魔。 沈千场可能是遗传了刘云昔的智商,打小成绩就好,有了这块免罪金牌傍身,无法无天起来根本就是肆无忌惮。 彭囍不同,他资质平平,家里也是很普通的工薪阶层,所以干坏事的时候,会比沈千场收敛一些。 这样时间长了,沈千场因为没有后顾之忧,放开手脚皮,所以在孩子堆里自然脱颖而出,在学霸的世界里又占据着一席之地,读到后来成为楚江高中圈的偶像也是有源可溯的。 刘云昔常年在首都,沈百栗把两人离婚时的约定贯彻得很到位,对沈千场几乎零过问。 沈千场那个时候的家庭教育,基本上是在彭囍悲惨日常中完成的。 两人一起闯祸,彭囍被家长吊起来打,沈千场有学霸护身,次次幸免。 但彭囍挨揍了,或者被关小黑屋了,被罚不让吃饭了,映射到沈千场那里,多少都能给他一种自己其实是做错事了的信号。 因此,两人的成长史几乎约等于彭囍个人的半部血泪史。 画面清晰再现的时候,仿若一切都发生在昨天—— 彭囍在楼上被爹妈打得狼嚎鬼叫,沈千场顺着空调外挂爬上去,撬开他的窗户给他送吃的。 彭囍肿着一张脸从二楼阳台跳下来跟沈千场一起去网吧开黑,结果被他老爸拿着晾衣架追着打了二里长街。 沈千场想攒钱买摩托车,彭囍就跟他一起去参加山地自行车比赛,结果摔断了小腿被他爸妈禁足了一个暑假。 沈千场有了人生中第一辆赛摩,彭囍给他介绍了秦了,拉各种比赛,最后还因此开了个赛摩俱乐部。他爸妈觉得太危险,说他不听,最后导致跟父母关系闹僵。 沈千场退学,在彭囍那里白吃白喝了整整半年。 他搞无人物流研发的这几年,彭囍一分钱都没存到。 而导致彭囍躺在病床上现在都醒不过来的这场赛摩,也是在沈千场表达了自己资金匮乏之后他的又一次铤而走险。 …… 秦了的话虽然不好听了点,他也能找到反驳的点,但他不想那么做。 所以,就算明知道自己可能扛不动,彭囍的这道坎,沈千场决定想办法替他扛过去。 当天下午,晏合终于在玻璃厂大门口蹲到了罗万万。 沈千场没回来,罗万万是从一辆小型货车上下来的,看到晏合的时候,眼眶都红了,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合子姐。” 晏合问:“你万户哥不回来吗?” 罗万万耸了耸肩:“他在医院。” “彭囍,情况怎么样了?” “伤到脑袋了,到现在还没醒过来。”说着,他指挥货车司机,“往后院开点。” 晏合朝院子里面望了一眼问:“这是要干什么?” 罗万万嗓子一哽:“万户哥说,要把他的那些摩托都卖了。其实也卖不了多少钱,最值钱的那辆已经为你……” 罗万万突然闭嘴,晏合却听出了不少信息,追问:“你说最值钱的那辆怎么了?” “没什么,我忙去了啊。” 晏合抓住他的胳膊不放,逼问:“说清楚。” 罗万万哭丧着脸,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那我说了,你能当什么事都不知道吗?” “不能,但你还是要说。” “哪有你这样的?” 晏合假装威胁他:“你不说,我就去问你万户哥。” “现在去烦他不好吧?” “是不好啊,所以说不说你自己琢磨?” 这还要怎么琢磨啊,除了不打自招,罗万万觉得自己压根就没有选择,只能一五一十地说了。 罗万万那小孩,表面上看起来没心没肺,实际上小心思可多了,生怕晏合会在沈千场一无所有之后抛弃他,还特意跟她强调了一下小黑之于沈千场的意义。 其实晏合自己心里有数,柳春美混西九城不是一天两天了,三教九流结识得不少,又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有钱人,如果不是有人花了心思整她,她不可能被关到现在还没放出来。 能在那种情况下替晏合出头的,除了沈千场也不可能有别人了。 心里清楚是一回事,经过别人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这已经不是感动这么简单了。 罗万万跟装车的人说了几句话,回头晏合就没影了。 沈百栗在西华区的这栋房子里,没有沈千场的房间,他也从来没在里面过过夜。 约了沈百栗在家里见面,对方说自己有个会要开,大概要到十点钟才能抽身。 其间沈千场去医院看了一下彭囍。 彭囍的妈妈在病房里一边给他擦身体,一边偷偷抹眼泪。 沈千场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彭囍妈只是余光瞟过来,确认是沈千场之后,拿起床头柜上的开水瓶就往他身上砸。 沈千场根本来不及错身,开水瓶就在他手边炸开了,滚烫的开水泼了他一腿,顺着裤子尽数流进了鞋子里。 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滚!你给我滚!”彭囍妈站起来冲到他面前,就开始对他拳打脚踢。 “就是你,要不是你从小就带坏我们小囍,他能有今天吗?我们家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要被你害成这样?你还有脸来,是巴不得他早点死吗?” 彭囍妈已经近乎失控,就差说出那句为什么躺在床上的人不是你了。 沈千场受着,一句辩解都没有。 要不是最后护士听到动静过来把人拉走,沈千场很有可能会被彭囍妈给揍趴下。 卖车的钱打到他账户上后,他转身就给彭囍续了住院费。 离开医院去沈百栗家之前,他在地下停车场坐了很久,那段时间里,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敲响了他的车窗。 他回过神来,贴在窗子上的那张脸,眼睛弯弯的,带着点笑,开口说着话,但他听不到内容,不过从口型上来看,她应该是让他开门。 沈千场刚把车门解锁,晏合就坐了进来,肩膀是湿的,头发上沾着雨,额头上有水。 沈千场赶紧扯纸过去给她擦:“你怎么找到这儿了?” 晏合抓住他的手背,把脸贴上面:“万万说的。对不起啊,虽然知道你现在事情很多,也不是很想见我,但我忍不了了,好想你。我跟你坐会儿就走,好不好?” 沈千场就势用拇指刮了刮她的脸:“想什么呢,我说我不想见你了?” 晏合趁机说:“那让我陪着你,可以吗?我保证不烦你。” “这次感觉有点棘手,”他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不会的,”晏合安慰他,“你就是太累了。” “这种时候,就别带粉丝滤镜了。我多大能耐,我自己不知道?” “不是的,天无绝人之路嘛。你那么努力,一定会有结果的。” 晏合抱住他,脑袋蹭在他胸前,手慢慢捋着他的胸口。沈千场把她抱紧,动作太大,扯到了腿上的烫伤,“嘶”了一声。晏合感觉不太对:“怎么回事?” “小事儿,不小心撞到别人的水杯,大腿被烫了一下。” “给我看。” 说着,她就把手伸到他腰间去解他的皮带,被沈千场一把按住:“祖宗你注意点,停车场是公共场合!” “我看你大腿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的确是过于令人遐想了,但自己伸出去的手,就是跪着也要给它伸到底,“你别多想,我就给你检查烫伤的情况。” 沈千场笑着把人往怀里一捞,凑在她耳边诱导:“你就是检查下别的,我也没意见,但你确定要在这里吗?我是无所谓啊,你也可以吗?嗯?” 晏合耳根一热,还没回答,沈千场就单手捏着她的下巴把她抵在了座位和自己身体之间吻了下去,抓着她的那只手也由强硬变得温柔缱绻起来。晏合娟秀的脸红到了脖根,眼睛却清清淡淡的,单纯得不像话。 沈千场一颗心滚烫饱胀,情话更是张口就来:“小傻子,好喜欢你。” 接着,车内呼吸相交,喘息声暧昧回荡,沈千场沉浸在最原始的欢愉之中,暂时忘记了那些解决起来毫无头绪的问题。 雨下到晚上,马路上积起了不浅的水,开到沈百栗房子外面的时候,沈百栗正好打电话过来,说要是还没过来就换个时间,雨太大开车不安全。 “已经在楼下了。”沈千场挂了电话,对晏合说,“走吧。” 晏合摇了摇头:“我在车里等你。” 沈千场调侃她:“怎么,丑媳妇怕见公婆?” “你才丑。” “行,我丑。”他边说边强硬地解下她的安全带,“外面下雨,进去喝点热水,不爱搭理他们就不搭理,我的人我想带着就带着。” “会不会不好?我什么东西都没拿。” “你还是我妈的学生呢,亲疏不分啊?有这份心留着孝敬你婆婆就行了,这边你不用管。” 晏合拗不过他,就稀里糊涂登门了。 但这个点,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人其实都睡得差不多了,一楼的客厅里只开着门口的两盏壁灯,沈千场刚要开灯被晏合阻止了:“我坐会儿就行,你去吧。” “那有事你叫我。” “嗯。” “亲一下。” “别闹了,你爸等着呢。” 沈千场嘴里说着“嗯,我知道”,身体还是不听使唤地跟她亲了一下才转身上楼的。 沈百栗晚上喝了酒,这会儿脸上的红还没退,坐在书房里,戴着眼镜在看什么文件。 听到推门声,他没抬头,只是理所当然地说:“下楼给我泡杯茶上来。” 沈千场眉头一皱,极度不适应这种气氛,但还是转身下楼了。 再上来的时候,沈百栗已经取了眼镜,接过茶,指了指一边的沙发,示意他坐:“怎么了,是跟京西的合作不顺利了,还是资金方面跟不上了?技术应该没问题,你的机器,现在已经处于国际领先水平了。说说吧,找我干什么?” “能坦诚点吗?你搞互联网的,不看新闻?” 沈百栗吹了吹茶水,不疾不徐:“新闻我当然看,但你找我干什么,新闻里可没说。” “现在,除了云猫,其他稍微大一点的电商平台都跟我签了合同。” “嗯,好事,我该恭喜你。” “你少跟我打官腔行不?” 沈百栗抬头看他:“那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话呢?儿子?‘通达’的老板?” “后者。” “那不就行了,”沈百栗低头喝了一大口茶水,“你来找我总不能是听我说恭喜的。直奔主题吧,时间也不早了。” 沈千场也不跟他铺垫了:“既然我能说服他们跟我合作,就意味着,我的物流模式是得到市场认可的。云猫不能因为你是我爸就拒绝我,这是没道理的。” “公司决策又不是你爸我一手遮天就能定得了的,你这么说才是没道理。再说,既然京西跟国好都跟你合作了,云猫跟不跟你合作,也没那么重要了,不是吗?” “京西和国好的物流说白了其实是外包给了第三方,我跟他们合作,不过是打着跟他们合作的幌子抢了传统物流的份额。但云猫不一样,你们的物流本就隶属云猫集团,是云猫的一部分,你们的态度才能代表电商对物流的选择。” 沈百栗哑笑起来:“你说得不错,但这并不足以打动我。” 沈千场一咬牙,开诚布公:“彭囍,就你跟我妈离婚后我楼上的哥们出了点事,我把拿来制造无人机的钱挪去先给他用了。机器已经做出来了,我没钱去提货,就算对方给我延期,但购物节就在眼前,我手上只有五十架,连京西一个平台的都应付不过来。搞不好最后商品积压在仓库里还比不上传统物流送货的速度。要真照这样去发展了,那我这些年的心血就算白费了。” “一个京西都应付不过来了,你还找云猫?云猫的订单量只会比京西多而不会少。” “你们可以预先给我支付物流费。” “哈哈哈……”沈百栗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凭什么?” “于公,凭我对我的模式很有自信,合作对双方来说只有好处没坏处;”沈千场顿了一下,还是打了张亲情牌,“于私,凭你从来没管过我,我还叫你一声爸。” “给你一个建议,”沈百栗终于放下手中的茶杯,“用儿子的身份来问爸爸要钱,不丢人,爸爸也给得起。” 闻言,沈千场顿时眉头一皱,心里波涛翻涌。 ——可笑吗? ——你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做的事情,南墙撞了一面又一面,撞得头破血流,身心俱疲,不过就是想证明自己。 ——而到了他那里,一句轻飘飘的“来问我要钱,我给得起”,就否定你所有的努力和艰辛,你的付出在他眼里形同儿戏。 ——天下竟然有这种父亲,还让我给碰到了。 沈千场勾唇一笑:“如果,我不呢?” “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态度,”沈百栗随手捡起他刚刚看的文件甩给他,“所以,我还有另外一个建议给你。” 沈千场把文件打开,扉页的标题上赫然写着“收购合同”,而收购对象正是他的“通达”。 “你什么意思啊?”沈千场“啪”的一声合上文件,并十分想当场给他扔回去。 “你先别急着发脾气。”沈百栗说,“我们只要运营权,知识产权还是你的,合同有效期是十年,之后,你可以独立出来。” “呵,”沈千场表情直接凝固了,“搞了半天,您搁这里等着呢!” “是个很好的选择,不是吗?你只要签了合同,剩下的无人机,云猫马上给你搞定,并且收购消息我们会放在年中购物节之后官宣。其他的你就不用操心了,如果你想,你可以来云猫任职,还是负责你的无人物流研发。” 沈千场往后退了一步,眼睛里一片死灰:“您可真是个优秀的商人。” “我自认为这是解决你目前困境最好的方法,不然,你还有更好的?” 沈千场凄然一笑:“当然,您的方法是最好的。” “那你有什么不乐意的?爸爸不怕跟你承诺,你只要签了这个文件,那个彭囍的事,我也能替你摆平。” “真好。” “你少跟我阴阳怪调,有什么不满你直说。” “我没有什么不满,我只是来错了地方。” “千场,你等等。”沈百栗见沈千场转身,就跟了上去,“你欠的债有多少,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就算通达运营了,你要多少年才能还清?签给云猫,所有的债,云猫替你还,你不觉得这是你最好的出路?” “那您觉得,我的人生,一共有几个十年?” 沈千场第一次去看沈百栗,眼角的每一道细纹仿佛都是他驰骋商场的战绩,沈千场望向他的目光里,看不到一丝来自父亲的关爱,满满的全是利益。 “儿子,爸是为你好。” 沈千场已经不对他抱希望了:“我知道,谢谢您的好意。但情我就不领了。” 沈百栗依旧在力挽狂澜:“你这又是何必呢?” 沈千场猜测说:“如果我说得没错,云猫应该也在研发自己的无人物流吧?只不过,技术方面你们可能还没攻破。如果这合同我签了,你们就能一边享用我现成的模式,一边继续研发自己的。十年之后,运营权还我,还有什么意义吗?”沈千场失望透顶,一颗心寒到极点,“作为一个商人,您这样决策,无可厚非。但,您是我爸,您却趁火打劫算计我。沈百栗,合适吗?” 沈千场说完那句话后,就头也不回地下楼拉着晏合走了。 第20章 你是我的福星 沈百栗站在窗口一直到看不见沈千场的车灯才转过身,一回头,撞上站在书房门口的沈老爷子。 “爸?还没睡?”沈百栗大步走过去扶住他问。 沈一卿哼了一声,拐杖使劲在地上磕了两下:“你们吵成这样,我是死的?” “咳,爸您别这么说。” “那要我怎么说?那是你儿子,你就这么硬心肠?” “他还年轻,不能什么事情都轻易得到,那样对他没好处。我这是为他好。” “你是觉得,我们家这孩子吃的苦还不多是吗?”沈一卿问,“你沈百栗现在是出息了。但你好好想想,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风不风光,你作为一个父亲,你给过那孩子什么?你是沈百栗,还是李百栗对千场来说有区别吗?一个逢年过节都不愿意来亲近你的孩子,他要不是到绝路了,他能来找你?” 沈一卿连连叹气:“你现在大小也是个名人了,千场要真没出息点,他大可以借你的名义当个遇山山开,遇水桥来的富二代。问题是,你去打听打听,认识我们千场的人,有几个知道他是你儿子这件事?百栗啊,我们为人父母的,其实不过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活着的这辈子,能够幸福。能不能出息,那要看他自己想不想,我们可以引导,但绝不能往他们身上强加负担。你今天这样的自以为,是在捅他心窝子,你知道吗?” 沈百栗笑,但不为所动:“爸,您做了一辈子思想工作,肯定知道公私分明的道理。千场要是伸手问爸爸要钱,多少我都给。我承认我是没给过这孩子什么,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要因此改变我整个公司集团的决策。行了,您早点去睡吧,就让他自己去折腾,折腾不下去了,他要是愿意回来,我就养得起他,不愿意我也没辙,你说是不?” 沈一卿摇了摇头,沈百栗在商场上叱咤风云这么些年,人的秉性早就变了,不一样了,他说不动了。 彭囍是在沈千场带着晏合回西九城的途中醒的。 有点适应不了雨声,他妈妈过去把窗户关上,回头就看到沈千场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个女生。 “你来干什么?赶紧走。” 她说着就要去把人往外赶,彭囍弱弱地拦了一下:“妈,你糊涂了,他是沈万户啊。” 彭囍妈一听自己儿子还很维护沈千场,就气不打一处来:“我知道他是谁,要不是他,你现在会躺在这里?” “他哪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妈你别什么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扣。我想喝可乐,妈你能去楼下帮我买一瓶吗?” 晏合非常有眼力见地过去挽住彭囍妈:“阿姨,我陪您去。” “你才刚醒,喝什么可乐。我去给你打点开水来。” 彭囍头疼:“我想跟沈万户单独待一会儿。小盒子,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妈找个地方让她休息会儿?” “可以。”晏合知道彭囍妈肯定不愿意,就对她说,“阿姨,您看,囍哥是因为沈千场那个浑蛋才受伤住院的,您就应该让他来照顾囍哥才对。您自己这么辛苦,他却一点事不做,哪有这样的道理。” 沈千场:“……” 彭囍笑得伤口疼。 最后,彭囍妈就那样被晏合忽悠着出了医院。 沈千场拉了把椅子过去坐下:“还疼?” 彭囍给了他一个白眼:“你来试试。” “我以为,你早就皮实了。” “哥们这是为了谁啊,别那么没良心。” 沈千场抬脚踹了一下他的床沿:“我没良心,你还为我上刀山下火海,你属贱?” “好好的话,怎么就被你说得这么恶心巴拉的。”看沈千场一脸憔悴样,彭囍踹了他膝盖一脚,开玩笑,“哥们活过来,你好像很失望?” “是啊。”沈千场踢回去,“我都想好怎么替代你的位置跟咱爸咱妈养老了。” “你可拉倒吧,我要是活不过来,你当你有好日子过?有烟吗?” “你给我消停点,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 “要不,咱去楼梯间抽一根?” “我抽你信不信?” “行了。”彭囍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跟你开个玩笑,看你一脸要死不活的样子,我可不信是因为我。你是不是遇到事了?” 沈千场说:“我为什么就不能是因为担心你?我就那么没心没肺?” “不是,”彭囍解释,“你我还不了解,只要我没真的死了,你就肯定会想办法把我整活回来,你可能会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唯独不会悲观。你去卫生间照照镜子,你那脸上就差直接写上‘绝望’了。” 沈千场瞟了他一眼:“就你能。” “没钱了?” “关你屁事!”沈千场给他把腿踢回被子里,“你快点好起来,我就少受咱妈骂两句。” “我说真的。我那俱乐部还值点钱,秦了一直想接手,那就转给她呗,等你这边赚钱了,我都好说。” “不用。”沈千场咬了咬牙,“再说,你成这个样子,俱乐部那边的账还没算完。” “这事你不管。对了,我住院这几天,交警那边怎么处理的?” 沈千场眼神闪了一下:“你先休息,过几天再说。” 彭囍跟沈千场之间基本上没秘密,再细微的表情变化,他都能精准地捕捉到:“事故很严重?” 沈千场知道瞒不住,彭囍是很敏感的人,也就不隐瞒了:“死了五个。伤的人中,你最严重,其他人都还好。” 彭囍头皮一麻,浑身瘫软,眼睛就在一瞬间变得空洞起来。 “你别这样,”沈千场安慰说,“家属那边,都按照他们要求赔偿了,没有闹事的。交警那边的罚款也交得很及时。可能到时候,你还需要出面做个正式道歉。” “这赛车是地下的,我没买保险,你哪儿来的钱?” “我有办法。” “你有屁的办法!”彭囍眼眶一热,声音都哽了,“沈千场,我又把你坑了是吧?” “你这个‘又’用词精准,一百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贫。”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啊,我就你这么一个发小,能看着你进去不成?” 彭囍吸了一下鼻子:“是不是把买设备的钱挪出来了?购物节怎么办?” “大不了不做了。”沈千场往椅背上一靠,看似很轻松的样子。 “你少唬我,你做这个又不是为了你自己。包括退学,要不是当年那个被你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 “不好意思啊,”晏合推门听到这半句话本来是想把门再关上的,结果声音太大,已经来不及了,“那个,我在旁边的酒店给阿姨开了间房,就回来跟你们说一声。” 沈千场剜了彭囍一眼,马上站起来走到晏合身边:“你也去睡会儿吧,回家还是?” “回家,我明天还要回学校。” “我送你。” 晏合推了他一下:“不用,我自己回。”马上又解释,“囍哥这里需要人照顾。” “小傻子……”沈千场一句话还没说完,晏合就跑了。 沈千场扭头隔空指了指彭囍:“你就贱吧。”然后大步追了上去。 外面雨还没停,车不好打,晏合去对面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把伞,还没结账沈千场就打来了电话。 她接起来,对方喘着粗气,问:“在哪儿?” 晏合撒谎:“上车了。” 沈千场嗓子哽了一下:“你不高兴了?” “嗯。” 沈千场决定坦白:“是,在你之前,我谈过一个女朋友,但不是彭囍说的那样。” “为了她退的学?” “有点关系。” “也因为她所以才做的这个领域?” “一开始是。” “好,我知道了。” “真的走了?” “真的。” “我马上回去,你能去我那儿等我吗?” “我现在,不想见你。” 沈千场有点消化不了:“就因为,我跟除了你以外的女人谈过恋爱?” 晏合站在商店玻璃橱窗里面,看着对面医院门口的沈千场,鼻子发酸:“沈千场,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喜欢到,时隔六年不见,看到你落魄的样子,我当时就受不了哭了;喜欢到,坐在你摩托车后面怕得要死,心里还想着如果是跟你一起,死就死了;喜欢到,看到你因为飞控愁眉不展的样子,就自责得要命,觉得自己太没用了……我这么喜欢你,你却让别人轻易就伤害到了。我接受不了的,是这个。” 晏合挂了电话,之后沈千场再打,关机。 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很凉爽。 在拐杖街上见到袁丞的时候,晏合正背着书包准备回学校。 眼睛肿着,她戴了帽子,T恤里套着件薄衬衣,正叼着牛奶在喝,学生味很浓,清瘦、干净、明亮。 隔着十米远的距离,袁丞跟人说话的动作顿了一下,看向她的目光里,有那么一瞬间,是柔软的。 “等会儿再说,”他指了指晏合跟身边的人解释,“遇到个老同学。” 晏合的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扭头,袁丞冲她笑了一下:“上学?” “嗯,你来这里干什么?”晏合问。 “这不是西九城改造吗?你们拐杖街要拆了重建,归我负责。” “哦,那我最近要少回来几次。”免得看到你。 袁丞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了,摇着头笑:“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能不记仇了吗?当年我的行为虽然是幼稚了点,但是,我喜欢你那是认真的。” 晏合眯着眼打量他:“你突然这样,我有点不适应。” “我要结婚了。”袁丞松了松领带,“说起来,你算是我的初恋,尽管那段感情,我处理得不是很好,但你也在我心里折磨了我这么多年。我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跟过去有个和解,你能帮我吗?” 晏合释然一笑:“行啊,怎么帮?” “我结婚,你来参加,然后祝福我。” “你还是那么贱。” “改不了了。” “什么时候?”晏合问。 袁丞回:“今年十一。哦,对了,”指了指玻璃厂的位置,“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那里喝酒的事吗?” “我才二十二岁,不到老年痴呆的年纪。” 袁丞现在已经不跟她计较了:“当时,我们单位有个扶持科技创新的项目,来申请扶持的一共有三个团队,‘通达’是其中之一。不过我们更看好的是另一个农业项目。但那个项目最近黄了,扶持资金已经批下来了,不用就是资源浪费,就不知道‘通达’还需不需要?” 晏合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当然。太需要了。什么时候能放款,今天可以吗?” “他们的材料都已经审批通过了,只要负责人去单位签几个文件,银行下班之前,应该没问题。但我刚去玻璃厂那边,他们没人在。” 晏合把牛奶随手往路边一放,掏出手机:“我这就给他们打电话。” 沈千场刚挂完无人机制造商的电话,晏合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刚被人指着鼻子骂到了祖上十八代,沈千场愣是一句硬气的嘴都没回,孙子似的道了半个小时的歉。再加上昨天夜里,彭囍伤口发炎,折腾他到现在,整个人已经累到全靠意念吊着一口气撑着。 但晏合的电话他接得很快,并用最快的速度调节了情绪,很温柔地问:“你好点了吗?” 晏合没跟他说别的,开门见山地把袁丞的话带给他,并让他赶紧赶回来。 否极泰来的喜悦让沈千场一时语塞,只想飞回拐杖街,把晏合抱住,要抱很久的那种。 “小傻子,你就是我的福星。” 晏合挺冷淡地“哦”了一声,然后说:“没事我挂了。” “我今天肯定没时间去你们学校找你了,明天早上,可以让我见你吗?” 晏合却端上了:“我明天没时间。” 沈千场无奈一笑:“那你什么时候有?” “最近都没有,我要做课题,科研项目也到了整理数据的阶段。然后答应室友的旅游也是时候该兑现了,总之,我很忙。” 沈千场从裤子口袋摸出烟盒给自己抖了一根叼着,然后去找火机:“你这是在惩罚我吗?” “是。” 沈千场挺配合地笑着说:“我保证没有下一次了,行不行?” “谁管你。” 沈千场点上烟的时候,晏合那边的电话挂掉了,罗万万从外面买早餐回来,在走廊上喊他的名字。 他就匆匆抽了两口,接着把烟掐了。 彭囍妈从酒店过来,沈千场怕她不高兴,没进病房,站在外面给罗万万打了电话让他留下来照顾彭囍。 他转身又把电话给无人机的制造商打了过去,让他们先发货,钱晚上到账。 此时,距离购物节,还剩下四天。 玻璃厂又恢复了通宵达旦的日子。 自从上次下过一场暴雨之后,楚江就进入了这个夏天最炎热的阶段,白天平均气温在40℃以上,就是到了晚上也降不了多少。 年久失修的空调,可能是缺氟了,制冷效果已经不尽如人意,罗万万又从张只慧那里赊了两台电风扇,没日没夜地吹。 但现在,吹出来的风基本上都是热的。 沈千场和罗万万都是大裤衩配背心,吴映沉却规规矩矩地穿着T恤和长裤,最多不出门的时候把口罩摘了。 桌子下面堆着喝完的功能饮料和咖啡瓶。 罗万万和吴映沉实在顶不住,趴在桌子上睡死过去了。 只有沈千场,还坐在电脑前面,颀长的手指灵活地敲击着键盘。肩膀上扎实的肌肉时不时地抖动两下,一双熬红的眼睛微微眯着,脸上的表情非常专注。 以至于晏合在门口站了十多分钟,他都没注意。 直到一双细软的手插进他的头发里,女生身上清甜的味道钻进鼻腔,他才回过神来,扭过头仰着脸把她收进眼中。 他瞬间停下手中的动作,把晏合拉下来坐在他腿上:“我这不是出现幻觉了吧?” 晏合本来还想再端一会儿,但一看到他那张好几天没休息过的脸,加上红得跟兔子一样的眼睛,马上就不忍心了:“你去睡会儿,剩下的我来。” 沈千场看了看时间:“你怎么这个点回来,多不安全?” “我下午就回来了。” 沈千场捏了捏她的脸:“这几天电话不接,消息不回,回来了也不来找我,还在生气,小气包?” “你还没哄我,我自己好了的话,很没面子。但是,”晏合妥协,“我看你这么辛苦,又特别心疼。你以后绝对不能利用我的心软欺负我。” 晏合一本正经生气的样子简直可爱,眼睛垂着,长长的睫毛直接戳到沈千场的心里,喜欢到不行,就很温柔地把人搂进怀里,让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胸口。 虽然很累,但他还是很认真地解释:“真不是彭囍说的那样。我跟那个女生是交往过,但绝对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退学跟她有点关系,但关系不大,做这个项目只能说是因她而起,我当时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晏合似乎也不想知道具体的:“那你还喜欢她吗?” 带着点委屈的腔调,听得沈千场心脏一麻,亲了亲她的脖子:“本来也没多喜欢,早就忘了。” “无情。” “对你有情不就行了?” “我也没发现,你对我多有情。” “这样,”沈千场隔着衣服摸了摸她的背,“等明天设备数据整理完了,我也去文个身,把你的名字文到我心口这里,可以吗?” 晏合抬起头,发现沈千场正盯着自己看,收起了平时总是斜斜地勾着嘴角的笑,眼神温柔又认真。 除了下巴上冒出来的没有时间打理的胡楂,二十四岁的沈千场依旧充满着朝气和活力,帅得干净又直接。 晏合心口发烫,挺直了腰,被迷惑了一样去索吻。 温软真实的触感,让沈千场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下来。直接就着她跨坐在自己大腿上的姿势把人抱了起来,然后出了工作室,在前后院相接的过道里更激烈地纠缠到一起。 各种暧昧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成倍放大,听得脸皮稍微薄一点的那个面红耳赤,浑身发软。 所有的准备工作在第二天下午全部完成,通达官网转发了京西和国好的购物节最后一拨造势宣传。 京西官方评论:选择京西是一种品位,选择通达是一次享受。 国好官方评论:好是态度,快是潮流。 至此,距离年中购物节只剩下31个小时。 关于国内首次利用无人机送货的消息一经发出,就引起了不少人围观,毁誉参半。 一切准备就绪,四百架无人机蓄势待发。 罗万万提议要提前庆祝,沈千场同意,吴映沉表示让他回家睡一觉就当是庆祝了没跟他们一起出去。 本来是三个人一起出去,过程中罗万万感觉自己这只灯泡的瓦数实在太大,就随口提了一嘴说要不然他去医院看看彭囍。 晏合装模作样地挽留了一下,然后就在罗万万还没做出决定之前,让他一路好走不送。 看着两人干脆利落地消失在人海,罗万万想生气,但莫名感觉没有立场,本来,他才是他万户哥的小棉袄。 沈千场好几年没约过会了,也不知道该去做什么,晏合看他精神不怎么好的样子,就提议说去看电影。 是一部热血的美国超级英雄电影,晏合是超级英雄迷,沈千场也挺感兴趣,但是看到一半,晏合肩膀一沉,扭头发现沈千场靠在上面睡着了。 薄薄的嘴唇抿着,眉心微皱,从上往下看,脸部线条硬朗,微微有些憔悴。 她低头亲了亲他的脸,然后拿手给他遮住了屏幕透过来的光。 沈千场醒来的时候,电影已经放到片尾了,观众基本上没走,都在等最后的彩蛋。 “我睡着了?” “嗯,还说了梦话。” 沈千场把脸埋到晏合脖子里,嗓子还有点哑,笑着问:“我是不是说,我好喜欢你?” 晏合喝了一口可乐,点头:“看来,你还记得。” “可乐给我喝一口。” 话说晚了,晏合“吱”一声刚好把可乐喝到了底,一脸尴尬地扭过头。沈千场扣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拉下来,然后一口上去含住她的唇,温柔地在上面舔了一下,然后松开:“很甜。” 晏合老脸一热,错过了最后的彩蛋。 从电影院出来,沈千场直接拉着晏合往秀河方向去。 那地方是楚江很有名的酒吧一条街,多数以清吧为主。虽然在市中心,但位置挺不好找,不在主街上,而且里面都是巷巷道道的,没几下就能把人绕晕。 沈千场带她过去的时候,基本上轻车熟路,应该是以前没少来。 大概是猜到晏合在想什么,沈千场主动坦白:“高三暑假在这里打过工。” “你们家缺钱?” “我爸妈离婚后,我归我妈管,你觉得你们刘教授是那种看起来有钱的人吗?” 晏合摇头:“但是,沈叔叔有钱吧,我经常在新闻里看到他捐小学、捐医院什么的。” “我可以很自豪地告诉你,从小到大,我没花过沈百栗一分钱。当然了,去他家吃个饭也算的话,那就另说。” “你们关系有那么差?” “他刚开始做互联网的那几年,一分钱收入都没有,家里支出全靠我妈。后来终于开始盈利,当然是要先还债,债还没还完,他俩就离婚了。他是个很成功的企业家,也是个良心商人,赚了钱就回报社会,做公益,传播正能量,说实话,我挺崇拜他。但,作为父亲,他却是个差生,满分一百,他最多只能得个位数的那种。” 晏合鼓励他:“你会比你爸爸更优秀。” “那当然,”沈千场毫不客气,“看我们挑女人的眼光就知道了。哦,我妈不是他挑的,他俩是包办婚姻。” “所以,你是在夸我吗?” “夸你。” “那我们现在来秀河是?” 沈千场卖关子:“跟我来就对了。” 文身店在酒吧街的尽头,穿过那片嘈杂混乱的靡靡之地,坐落在秀河岸边被大榕树遮盖的店子就显得娴静许多。 仿古做旧的木门,侧边插着块牌子,瘦金体刻着“烧火”两个字。 门半掩着,沈千场拉着晏合进去,大厅开着壁灯,沙发上躺着人在补觉,沈千场走过去照着人屁股踹了一脚:“胖子,还做不做生意了?” 那人从沙发上弹跳而起,刚想发怒,对视上沈千场,马上就笑了出来:“哟,千总,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给你刮钱来了,要不要?” “那哪有不要的道理。欸,这位是?” “叫嫂子。” 对方果然很配合:“哎,嫂子。”叫完后马上觉得不对劲,“我去,千总这是浪够了,被收了?” 沈千场虚踹他:“你这生意差成这样,都是你这张嘴惹的吧?” “好歹车友一场,不带这么损人的。谁文?” 沈千场说:“我。” 晏合拉了他一下:“真要文啊?” 胖子眯着眼打量晏合:“小嫂子这是舍不得啊?” 沈千场宽慰她:“想感受一下你当初做这件事的心情。” 胖子憋笑:“哟,这家伙给你们秀得!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一样。文哪儿?” 在晏合面前的时候,沈千场说文心口。胖子心想,这是什么奇葩位置,文出来站街上就能收保护费了。 但等真正开始的时候,沈千场又说要换个地方,胖子还没问他换什么地方,沈千场就自己解开皮带,把裤腰往下一拉,指着某个隐秘的地方说:“文这里,文她的名字。” 胖子舔了舔牙:“这才是我认识的沈千场。但是这地方皮肤薄,有点疼,你忍住啊。” “少废话。” 第21章 一场大火 接到吴映沉电话的时候,沈千场跟晏合刚从胖子那里出来。 晏合要看他的文身效果,沈千场说不方便,她就扒在他身上不依不饶,大马路上去解他衬衣扣子。 沈千场捂住胸口偏不让她得逞,两人瞬间回到三岁不能更大的年龄。 “乖,回去给你看。”沈千场一手抱住她的腰,一手接起了电话,“机长,怎么了?” 吴映沉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晏合就看到沈千场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接着愣在原地,双目呆滞了几秒钟。 她是趴在他怀里的,所以能清晰地感受到本来跳动规律的心脏,就在那通电话之后,跳乱了。 她没问他怎么了,而是奔到马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开到西九城。 一路上她握着他的手,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回握过来,手心也从温热干燥变得湿冷冰凉。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通达出事了。 而能够让他做出这种异常反应的事,晏合不敢去猜。 西九城的拐杖街,像极了日落后留在世间的余晖,残存的温度让人忍不住回想这一天下来,它最灿烂与光辉的时刻,然后又会对着它去希冀明天的到来。 希望明天,依旧天气晴好。 寄托在这如血残阳当中的美好愿望,一如愿望本身,会在黑夜来临之后,逐渐平息。 唯独今天不是。 今天的拐杖街,浓黑的苍穹里燃起了一抹滔天艳火,像冲破地表桎梏的火龙,在空旷的天际里耀武扬威。 火星从源头流出来,蹿到拐杖街百年青砖上,把地面熏烤得炙热。 晏合站在拐杖街街口,惊喘着,心跳狂乱,瞪大了眼睛,没办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是真实存在的。 而沈千场的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从她手心里溜走了。 耳边是消防车尖锐的警报声,还有拐杖街看热闹的人群的喧哗声。 有那么一瞬间,晏合觉得自己五官变得迟钝了,听不清人们在说什么,也看不清眼前的画面。 脑子被一片妖红的颜色覆盖,导致她目所能及的地方都只剩下了这一个颜色。 她被来来去去的人狠狠地撞了一下,胸口从混沌的麻木变得清晰起来,清晰地钝痛起来。 接着,她看清了,火源来自玻璃厂。 老旧破败的水泥建筑被大火吞噬着,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加大了灭火的难度,尽管没走近,那建筑内部坍塌的剧烈声响还是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晏合的耳中。 张只慧扒开人群找到晏合的时候,一把将人抱住,哭着说:“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妈都快吓死了,幸好你没事。” 晏合回过神来,使劲抓住她的肩膀问:“我们……我们走、走……走之前,不是……不是还好好的吗?” “合子你别哭。” 晏合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哭,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们也不知道,看到火的时候,整个厂子都已经烧起来了,你……你要不先回家去?” 晏合机械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跑向玻璃厂,无视了张只慧在她身后喊得撕心裂肺:“合子你别去,回来。” 玻璃厂外拉了警戒线,围观人群站在线外,晏合没能在人群里找到沈千场,正想着要不要趁消防员不注意钻进去,就发现两个消防员架着一个人从火光中冲出来。 沈千场长得高,两个消防员有点控制不住,眼见他还要往里面冲,晏合就不管不顾地从警戒线下面钻了过去,然后跑向沈千场从他身后把他抱住:“你冷静点。” 沈千场现在根本冷静不了。 被烧得最严重的就是他放无人机的那排厂房,火还没被扑灭,梁子断了好几根,虽然心里知道就算冲进去也抢救不了了,但沈千场怎么可能甘心。 “你听我说,”晏合也是在极强的压力中找到点理智,“东西没了,我们还能再想办法,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就什么都完了。” 这个时候跟沈千场说理智就相当于跟饿了三个月的人看到变馊的饭让他别去吃一样,他现在除了火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整个人魔怔了一样。 在消防员几次拉他未果的情况下,晏合牙一咬,上前把他猛地一拉,然后向他吼道:“你真的想进去是吗?那行,我陪你,走,”晏合冲到他前面,回头看他正双眼无神地看着她,就加大了音量,“走啊!” 几点火星从他额前飘下,轮廓俊逸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满是无措,就像平白无故被老师骂了的小学生,心里委屈,却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晏合心疼坏了,站在他对面跟他对峙的每一秒都变得异常难熬。 渐渐地,他眼神里有了除开大火以外的具体形象。 晏合满脸是水,头发凌乱,脸上沾着烟灰,一身狼狈。沈千场看着她,心脏一阵抽痛。 “你回来,”沈千场向她伸出手,“回来。” 晏合就站在离火源很近的地方,没动:“那你还进去吗?” 沈千场慢慢向她走过去:“不进了,你回来。” 晏合往前走了两步就被沈千场抱在了怀里,消防员趁机把两人送出警戒线。 就在这时,厂房里最大的那根房梁轰然倒塌,发出剧烈的声响,滔天火光裹挟着一片腾飞的烟灰直冲苍穹。 沈千场扣在晏合腰间的手骤然收紧。 此时此刻,他全身的血液,滚烫、炙热、汹涌澎湃。 相隔不远的罗万万蹲在地上哭得委屈又绝望,小孩似的拿手背去擦眼泪。 吴映沉站在他身后,口罩之下,喉结翻滚,嗓子硬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天,拐杖街,一夜无眠。 摆在眼前的事实是,沈千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参与这次购物节的物流配送。 通达失火,四百架物流无人机尽数被毁的消息,几乎是不胫而走,京西和国好连夜通过官网发表撤销与通达合作的公告。 通达里唯一还能保持冷静的吴映沉用官网积极转发回应两个平台的公告,以求把损失降到最低。 但所有举措都显得相当徒劳。 京西和国好方面先是表示,通达的遭遇让他们感到遗憾,但一码归一码,由于通达的违约,他们不得不临时找传统物流合作。 而传统物流那边坐地起价把物流费抬高了一倍,由此给两家电商平台造成的损失将由通达承担。 吴映沉代表沈千场同意了。 不同意也不行。 除此之外,加上他们合作之前就事先约定好的赔偿内容,通达现在可以说是四面楚歌。 境况一朝回到解放前不说,名誉方面,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诋毁。 基本上,应该是凉了。 东山再起这种话,恐怕没人敢说。 后半夜楚江下了一场雨。 天亮雨停,拐杖街两边堆积着厚厚的湿烟灰。 张只慧拿着扫把正配合着隔壁洗衣店的老板娘清理店铺前面的垃圾。 老板娘手掌着撮箕,对着玻璃厂的方向直摇头:“啧啧啧,我听说,一夜损失不少呢!” 张只慧叹了口气,使劲把烟灰朝撮箕里推:“好不容易有个盼头了,你说这……唉……” 洗衣店的老板娘凑近张只慧,跟她耳语:“我听说,你家合子是在跟那个小沈处对象,是不是真的?” “怎么不是呢!” “哎哟,”老板娘眼睛瞟了瞟四周,做贼似的,“不是老姐姐泼你凉水,小沈这看样子,八成是栽得透透的了。我要是你,我就在他俩还没啥结果的时候,赶紧让合子跟他算了,这多大的摊子啊!合子条件那么好,不愁找不到好对象。” 张只慧握着扫把的手加重了力气:“唉,我家合子,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我说的她不见得能听。” “哎哟,这还不简单,那孩子那么孝顺,你利用这一点也能让她回心转意。何况,这都是为了她好。” 张只慧正准备问老板娘有没有什么具体主意的时候,身后冷不丁地站过来一个人,吓得她拿扫把的手一软,扫把差点扔飞出去。 “你这孩子,你走路怎么没声?”张只慧数落着。 晏合满脸憔悴,双眼红肿,高张只慧一个头顶,眼神有点凶地看着她:“是你们讲小话太投入了。” “我不是让你在家里睡会儿吗?” 晏合走进铺子,搬了一箱矿泉水:“您觉得我现在睡得着?我没有心吗?” “你这话,是想说你妈我没心?” 晏合站直了,望着洗衣店老板娘对张只慧说:“我们家的事,我们自己解决,外人的话,你听听就算了。” “你这孩子……” 张只慧又喊了她两声,她没回,搬着矿泉水绕进了玻璃厂。 虽然下过雨了,但一走进去,还是能闻到一股浓重的烧焦味。 在玻璃厂断壁残垣的四周萦绕着。 太阳穿透薄薄的云层,把光洒在每一片土地、每一个人身上。 院子里来了几个警察,正在调查着什么。 罗万万带着人在清理被烧坏的工作室,对着那一堆物流无人机的残骸发呆。 吴映沉抱着电脑,正在处理一些官方回应。 沈千场被警察拉着问情况。 他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胡楂,凌乱的头发耷在眼皮上,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摇摇欲坠。 晏合抱水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心疼得无法言语。 沈千场应该是被问烦了:“我报警的时候已经跟你们交代清楚了,这就是一起人为纵火案,你们照这个方向去查就行了。” “沈同志,我们是按流程来的。你说是人为纵火,那也得讲究证据是不?” “证据你们去找啊!”沈千场扶了扶额,咬着牙说,“我要是有证据,我还在这里跟你们废什么话?” 警察想安抚他:“我们理解你的心情……” 被沈千场打断了:“你们能理解什么啊?别跟我说什么狗屁的感同身受,这事发生在我身上,除了我,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晏合把箱子放下,从里面掏了几瓶水跑过来,把沈千场挡在身后,然后把水递给几个警察:“警察同志,辛苦你们了,沈千场现在情绪可能不太适合配合你们的调查,你们有什么就问我吧。” 警察很能理解,接了水就被晏合带出了玻璃厂。 一上午时间一晃而过,晏合送走了警察,跑回玻璃厂的时候,罗万万因为伤心得已经不在状态,被彭囍叫了过去。 吴映沉回家了。 沈千场站在废墟上打电话。 应付各种催债的,还有京西和国好那边关于违约怎么赔偿的事宜。 这事还引起了一些媒体的注意,他们打电话过来说表示有兴趣报道这件事,问沈千场能不能配合。 沈千场整个人已经焦头烂额了,对他们的采访半点兴趣都没有,但对方很有耐心地一遍一遍地换不同的人打电话过来。 在他恨不得摔手机之前,晏合从他手里把手机抢了过去,然后关机放进自己的口袋。 她伸手把他脸上的脏东西擦掉:“休息下,好不好?” 阳光太过刺眼,沈千场眉心深皱,眯着眼睛,呼吸都扯得肺疼。 他根本不敢去看四周,仿佛被火烧毁的不是那些建筑,也不是他辛苦研发了四年多的无人机,而是他自己。 火焰烧焦了他的皮肤,然后吞噬了他的骨头,最后掳掠了他的精神、他的思想、他的灵魂。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飘的,半点都落不到实处。 汗珠从发丛冒出来,经过额头、脸颊流进脖子,渗进已经脏皱不堪的衬衣。 晏合眼睛里兜着要掉没掉的眼泪,嗓子梆硬,要炸了似的。 沈千场抓住她的手,亲了一下,然后眼珠子一亮,掉了一大滴水,落进了晏合的掌心。 “小傻子,”沈千场脸色苍白,“我感觉,好像有点撑不住了。” 晏合顺势踮起脚,把沈千场抱在怀里,哄着:“撑不住了还有我,别怕。” “我是不是太过不自量力了,是不是就应该听我爸的,把通达签给他?” 晏合顺了顺他的头发:“不是的。主观上的坎儿,再难,我们都扛过去了。但是,失火是不可抗力的因素,谁都不想的。你只是,”她哽咽了一下,“只是运气不太好。” 沈千场反手搂住她的腰,头埋在她脖子里,凄然一笑:“只是有点吗?我都怀疑,我上辈子是不是挨千刀的坏蛋,炸过地球的那种。” 晏合被他一句话给逗笑了:“那我肯定拯救了地球。”抬头看他,边笑边流眼泪,“不然,我怎么能遇到你。” “不怕跟着我倒霉吗?”沈千场用拇指擦掉她脸上的泪水。 晏合红着眼摇头:“你最倒霉的就是被我赖上,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 沈千场捏了捏她的脸:“那你赖就赖一辈子,听到没?” “嗯。”晏合抽噎了一下。 站在玻璃厂门外的张只慧,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突然没了来时的气势汹汹。 已经在心里演练了好几遍的话术,突然一个字都记不起来了。 谁也想不到一场大火烧掉了沈千场长达数年的辛苦之果的同时,会引起一场前所未有的关注。 事情一开始只是一个娱乐营销号发了一张通达失火的照片,并配了一句话——不畏浮云遮望眼,通达云猫来相见。 还放话说,有惊天大瓜吃,让群众提前搬好板凳前排围观。 但这并没有引起吃瓜群众的兴趣。 沈千场短暂缓了口气,调整好情绪之后,就带着吴映沉投入到了收拾烂摊子当中,自然也没关注。 事情发酵上了热搜时,晏合刚回到学校,在刘云昔的办公室里跟她讨论课题定稿的事情。 邢嘉坐在一边修改自己的论文,期间摸鱼上了个网,居然在热搜上看到了刘云昔的名字。 “那个,”趁刘云昔喝水的空当里,邢嘉冲晏合勾了勾手,“你过来下。” 晏合扭头看了一眼邢嘉:“什么事?” 邢嘉朝她挤了挤眼:“过来,大事!” 晏合疑惑地走过去:“我现在忙……” “知道你忙。”邢嘉小声低语,“我问你,咱们刘教授的前夫是不是姓沈?” “是,怎么了?” “那完犊子了,”邢嘉瞄了一眼刘云昔,把手机放在晏合眼前,“上热搜的还真是我们教授。” 晏合头皮一麻,下意识地觉得这事跟沈千场有关。 她马上拿出手机,一上网,发现那条扒皮通达物流的内容已经上了热搜靠前的位置。 内容几乎都是出自一个模板,轻描淡写地介绍了一下通达物流的性质,重点落在通达和云猫的关系上,甚至臆断了通达失火的原因,不负责任地把一切都归纳为商业炒作。扒出了通达物流负责人沈千场与云猫CEO沈百栗之间的父子关系。 网友在下面热火朝天地讨论,晏合扫了一眼,评论画风基本上都是一边倒地嘲讽—— 【专业吃瓜三十年】不是我没有同情心,但是通达的老板演戏能不能稍微专业点,失火地点就算不在CBD,好歹也弄个稍微看起来像是干正事的地方可以吗?一个本来都要散架的玻璃厂,被烧了,值几个钱?这事都能上热搜,23333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们什么骚瓜烂瓜都吃? 【看我还行】这年头,炒作真是没下限了可还行?既然都是沈百栗的儿子了,还在给我们唱什么苦情戏,你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崽,再烧十个通达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不一样不一样。 【刘漂亮最美】看到这个真的恶心,操作手段好低劣啊,不就是想上热搜吗?让你爸给你买个不就完了,他差那点钱?还用得着你火烧自己大本营? 【南墙我撞了】我的妈,21世纪了还有人唱苦肉计?但是没看懂这拨操作呢!什么意思,谁来解释一下? 【请叫我活雷锋】简单来说,这就是一场商业炒作,沈百栗儿子大概弄了个什么物流公司的劳什子。想给自己塑造一个独立、高智、励志的人设,但苦于一直没啥热度,于是放了一把火烧红自己。这样一来势必迎来一拨关注,加上云猫总裁爸爸的背景,小物流公司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在市场上拥有姓名啦!不得不感叹,生得好果然是门艺术啊! 【老婆饼没老婆】溢出屏幕的尴尬。不过还好沈百栗的儿子不是炒作出道,不然那可就精彩了。 …… 这些评论都还是客气的。 在晏合往下看的过程中,有人甚至扒出了沈千场当年被首航开除的往事,顺便牵扯出了刘云昔。 渐渐地,网上的言论开始从吃瓜变成了有目的性的人身攻击。 晏合心里窝着火,刚准备拣两条难听的回击,坐在她们身后的刘云昔突然起身,抖着声音说:“晏合,帮我开下车,我想出去一趟。” 晏合没想到刘云昔会去找沈百栗。 一路开到云猫总部的过程中,坐在副驾的刘云昔看起来很正常,在楼下等沈百栗的过程中,也很平静。 但,当沈百栗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时候,刘云昔眼眶瞬间就红了。 沈百栗是从会议中途离场下来的,身上还穿着整齐的西装,站在空调房外面显得有些厚重。 他有着四十多岁成功人士的意气风发、成熟稳重,长相依旧拿得出手,毕竟曾经在网上被评选为国内中年成功企业家男团的门面担当。 他从电梯里下来直奔刘云昔:“阿云,你来了?” 晏合抬眼望去,沈百栗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温柔,语气也跟那天她在他家楼下听到的完全不同。 刘云昔哽咽了一下,还没说话,沈百栗就抓住她的胳膊往电梯里带:“走吧,先上楼再说。” 晏合跟在身后。 三人刚走进沈百栗的办公室,刘云昔就哭着质问:“是不是你?你烧了千场的东西?” 沈百栗抽了张纸直接给她擦眼泪:“阿云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好歹也是他亲爹,我能干这事?” “那网上的热搜,是不是你安排的?” “热搜?什么热搜?我开了一天会,哪有时间上网?” 刘云昔笃定:“你没有时间上网可能是真的,但你想把千场毁了也是真的。” “你就,”沈百栗觉得冤枉,眼神暗了一下,“就一直是这么想我的?” “否则呢?”刘云昔问,“你为什么不帮他?他都去找了你两次。” “我……”沈百栗百口莫辩,“行吧,我错了。”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这一次,你必须帮他度过了。” 刘云昔这种不讲道理的样子,晏合还是第一次见。 沈百栗根本招架不住,当场妥协:“好好好,你放心,都交给我。” “以后,他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我不管你有什么顾虑,你必须得答应他。” “行行行,都听你的。” 晏合有点不敢相信,这还是那天她见过的沈百栗吗? 她觉得自己待在这里,似乎有点多余,晏合转身出去的时候扫了一眼沈百栗的办公桌,一尘不染的相框里,是他和刘云昔年轻时的合照,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私人物品。 不合时宜地,晏合觉得其实沈千场有些方面,跟他爸还挺像。 但,目前,最重要的是那个热搜。 晏合想不通制造谣言的人有什么目的,没有办法把热搜降下来,也没有办法让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去相信她说的话。 她只是带着那个话题,把玻璃厂没被烧之前拍的照片,PO到了网上,里面涉及几个人通宵达旦建模、画设计图、制造无人机模型的内容。 也有成堆成堆废弃的图纸,用不了的材料,试飞失败的破损无人机。 还有他们为了测试无人机性能,在舍山,在小望角,栉风沐雨的糗样子。 她不想争辩什么,语言在这个时候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她只是想让愿意相信的人去相信,沈千场做这件事,跟他爹是谁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么多年的坚持和辛苦,在路上都留有脚印,如果非要扒,他有实力不去畏惧。 同样,也不需要这样一场所谓的炒作。 至于理解和同情,那些如果有用的话,人还努力干什么? 所以,他也不需要。 事件在网络上发酵达到峰值的时候,晏合收到了一条私信。 对方是认证的大V,简介上没什么一目了然的信息,开门见山地问晏合是不是能够提供沈千场的联系方式,说自己是国外同行,也在研发智能物流,希望可以和沈千场的团队合作。 第22章 我研发的东西不能冠以外国姓 火灾原因还在调查当中,西九城是老城区,很多基建跟不上,拐杖街又是一条老式居民生活街,基本上没什么监控可言。 警方就只能把调查取证的希望放在住在这一片的街坊四邻身上。但要找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聊聊邻居八卦还行,要他们提供点有用的信息,简直费劲。 就在案子一筹莫展的时候,拐杖街上出现的两个人给这件事带来了转折。 七月,楚江一年中最热的月份,梅雨过后,就再也没下过雨,就连风都很少刮。 张只慧租了两个冰柜,正在往里面放啤酒、饮料和冰激凌,晏合在帮她记账。 晏私民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只慧。” 这种带着点亲昵的称呼,张只慧已经很多年没听过了,手上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回过头,结果在对视上晏私民身边站着的柳春美之后,眼神里残存的一点温情荡然无存,冷冷地问:“你回来干什么?” “是跟你商量一下,找个时间把婚离了吧。” 一道清脆的瓶子破碎声以张只慧为中心向四周散播开来,晏合头没抬,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晏私民。 但他并没有接晏合的目光,还是盯着张只慧看,身上换了套新衣服,似乎已经不是原来的晏私民了。 晏合小时候听张只慧说过,她爸的梦想是以笔为生,孜孜不倦地投了好几年稿,结果无一不石沉大海,心气逐渐没那么高了,取而代之的是消极度日。 年轻的时候,张只慧还催他去找工作,一开始他也有认真找过,结果不是他嫌人家就是人家嫌他。 到最后,他干脆就赋闲在家,成了一个煮夫,拐杖街上有名的耙耳朵。 只是从今天的场面来看,所谓的怕老婆,不过是一时无力改变人生轨迹的权宜之计,只要遇上了腾飞的机会,那层虚假的面目,就会不攻自破。 至于当初让两人结合的真挚感情,恐怕早就磨灭在日常琐事中了。 晏合“啪”的一声把账本合上:“离婚也可以,把这些年吃我妈的喝我妈先算清楚再说。” 晏私民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晏合:“你对你爸,就这种态度?” “那你呢?你对我,对我妈,又是什么态度了?” 晏私民反问:“我没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当然有,”晏合冷笑了一声,“就如同我们也有权利追求我们的利益是一样的。难道这个时候,你还要跟我和我妈讲感情吗?我们之间还有那玩意儿?” 晏私民一时语塞。 柳春美开口:“伶牙俐齿,不愧从小就是拐杖街上‘别人家的孩子’。行,这些年,晏私民吃你妈喝你妈了多少,你给算算,我帮他结清。” 晏合没接柳春美的话,看向晏私民的目光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瞧不起:“你一辈子就只能这样?只能依靠女人?现在离开我妈,有柳春美接手,那离开了柳春美呢?” 一直在低头整理冰柜的张只慧突然把柜门“嘭”的一声给关上,冲晏合吼了句:“合子,你别说了。” “为什么?”晏合不解,“凭什么他把软饭吃够了就……” 晏合话只说到了一半,张只慧的巴掌就扇到了她的脸上,带着怒不可遏的语气:“我叫你别说了。” 门口的水果摊被巨大的遮阳伞挡住了太阳,几只苍蝇在上面嗡个不停,晏合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张只慧擦了擦手对晏私民说:“这婚,我不会离的。” 晏私民不解:“你这是何必呢?” 张只慧用精打细算的表情解释:“我跟你形同虚设的婚姻延续了十多年,我早就对它不抱希望了。我有你这个老公跟没你这个老公都没差,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离婚去成全你们?我不离婚,你俩再好,那也是不道德的,也是要受人指责的。我张只慧这辈子,活到现在,就要一张脸。所以,只会丧偶,没有离异的说法。” 晏私民碰了一鼻子灰离开,柳春美却找到了晏合。 在晏合家的院子里,她进屋前顺手摘了根晏私民春天时种的黄瓜,边啃边进门。 晏合收拾了几件衣服准备回学校,在一楼和二楼的拐角处差点跟柳春美撞上,开口很不客气:“你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我爸就算离婚了,这房子也是我跟我妈的,你这算是私闯民宅,我可以告你的。” “行了,”柳春美抱臂往墙上一靠,“知道你有个厉害的男朋友,我是搞不过他。但你别忘了,他烧了我的玻璃厂这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他算账。我跟你爸我们是真心的,你说服你妈离婚,沈千场那边我就不计较了。” “我看你是热傻了吧。”晏合一把夺过她手上吃剩半截的黄瓜朝楼下垃圾桶丢去,“玻璃厂着火,沈千场损失严重,你作为房东,本来就要负责任,他不跟你算账你就烧高香去吧。” 柳春美一副不受威胁的表情:“玻璃厂虽然是旧房子,但租给他的时候,电线都是重新走过的,不存在老化的可能性。请问一下,我需要负什么责任?” “你说没老化就没老化,证据呢?” “一把火烧没了,我是没什么证据。但街上修电器的小王可以做证,年初的时候他去玻璃厂门口装监视器,他……” 柳春美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立马想转移话题:“你看,我也不可能图你爸什么,就纯粹喜欢……” 但没转移成功,晏合揪住前一句话问:“你说玻璃厂门口有监视器?” 柳春美明显是误会晏合的意思了:“我主要是怕沈千场在里面做违法勾当,并不是想要偷窥他。”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晏合现在的重点不是那个:“那监视器有没有一直在工作?” “我也没那么变态。是,我承认我一开始看到沈千场,的确是迷过他,装监视器也是为了能多看他两眼。但自从跟了你爸,我就没……” 晏合粗暴打断她:“我是问你,监视器是不是一直在工作?” “你能让我说完吗?我说了自从跟了你爸,我就没往沈千场身上下功夫了,监视器是有硬盘录像机,但内存就那么多,我很久没看了,我怎么知道它还工不工作。” “监视器安在哪儿?”晏合不想跟她废话。 柳春美眉头一皱:“什么意思?哦,我明白了,你是想通过监视器去找火灾的原因?呵,”她冷笑一声,“这就要看,你是不是愿意说服你妈离婚了。” 晏合不受威胁:“你做梦,只要它没被火烧掉,我一个工科生,难道还找不出你安装摄像头的地方?关于你跟我爸,我不想说难听的话,但是你以后再在我妈面前乱说话,拐杖街我就有办法让你永远没脸回来,做不到,我跟你姓。” 晏合出了门就把电话给沈千场打了过去。 但那个时候,他正在开一个会,电话静音,他没听到。 晏合只能先通知警方,把这个线索提供给他们。 韶华区的金融中心。 一场有好几个国家参与的智能物流研讨会正在举行。 虽然在网上莫名其妙遭到了攻击,但通达的的确确是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特别是晏合在网上PO的那些照片,直接引起了这场研讨会负责人的兴趣。 晏合当时觉得沈千场需要调整情绪,并没抱别的想法,纯粹希望他能转移下注意力,就把沈千场的联系方式给了对方。 玻璃厂那边清理完毕,除了想办法还钱,沈千场暂时也没有别的事情,就去了。 基于他已经成熟的系统,有个国外团队想要跟他合作,成立一个全球性的智能物流团队,让他负责大中华区。甚至愿意把续航时间更长,载重量更大的无人机技术跟他共享。 但相应的是,他也需要提供他的整条无人配送系统。关于这一点,他有所犹豫。 无人机续航和载重,只要有金钱支撑,他随时都能升级,但做出一个成熟的物流系统,却非常不容易,这并不是一个对等的交换。 但,这不是让他犹豫的全部原因。 另一个原因是,国外那个团队的成员里,有他的前女友,黄忆辛。 对方看过来的眼神非常直接:“沈先生,我们有非常成熟的团队,不管是管理、宣传还是投资,甚至是相关部门的支持,我们都可以提供最好的条件给你。” 沈千场抬了抬眼皮,心里丝毫波动没有:“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大可以把我系统卖给云猫。你们找到我也是因为看了网上的热搜对吧?那我跟云猫总裁沈百栗的关系,你们也应该知道了。老实说,你们说的那些,打动不了我。” 黄忆辛代表对方团队,话说得客气又疏离:“沈先生,但是据我所知,目前为止,你的无人物流还没上线,因为国内根本没有人看好这个项目。而你也非常清楚,这个项目想要很好的运作,它需要源源不断的资金注入,你觉得,靠你个人,能带着它走多久?” 沈千场环顾一周这屋子里坐着的肤色各异的人,突然很放松地笑了一下:“能走多久就走多久吧。” 黄忆辛还不放弃:“沈先生,何必呢?这个项目,不用说,你肯定花费了很多精力。我不相信你会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放弃它,何况它已经这么完善了。加入我们,对你而言,有什么不好的?” “合作可以,”沈千场身体往前欠了欠,“但不是我加入你们,而是你们加入我。” 会议室里一阵骚动。 黄忆辛勾唇一笑:“沈先生可真会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沈千场说,“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智能物流这个领域,我的技术,是处于世界领先水平的。国内没有人看好它,没关系,我砸锅卖铁养着它,总有一天,会有看好它的人。” 他挺直了背:“但是,加入你们,系统挂到你们名下,它以后就算也站到了再耀眼的地方,也不姓‘中国’。” “千场,”黄忆辛眉头微皱,“现在不是讲情怀的时候,你现在面临的困难,是你根本不可能以个人之力解决的。” “你调查我?” “掌握合作对象的基本情况,我认为这不是侵犯隐私。” “也是,你们根本不需要调查,随便上网搜一下,想知道什么,都不是问题。但是黄忆辛,你们想合作可以,我坚持我的态度。” “现在国内这种情况,根本提供不了什么机会给你,你这种坚持只能是在白白浪费自己的心血。你知道无人物流是大势所趋,小打小闹不可能跟国际超一流的团队抗衡,在讲情怀之前,是不是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 “黄忆辛,你去国外读书这么多年,是不是对祖国已经太不了解了?我看你误会有点深。什么国际超一流团队,你们那么超一流,怎么研发不出来自己的系统?我的处境是不怎么好,但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研发的东西冠以外国姓。” “你太偏执了。” “随你怎么想吧,但是国际超一流的智能物流团队,只可能是从中国诞生。” “这么说,”黄忆辛无力地笑了一下,“你是铁了心不打算加入了?” 沈千场很坚定:“从没想过。” “就算它烂到你手上?” “就算它烂到我手上。” 会议中止。 下午的阳光透过大厦的落地窗,把窗边富贵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浅灰色地毯上。 休息室里空调开得很低,沈千场一身显身材的西装,难得没被他穿成四不像的模样。 黄忆辛毫不收敛地从他的宽肩窄腰一路扫完大长腿,最后回到他的脸上,评价说:“更帅了。比读书那会儿多了些男人味。” 沈千场没在意地哼笑:“你就不一样了,看来麻省的水土并不适合你。” “你是说,我没以前好看了?” 沈千场实话实说:“你好看过?” 黄忆辛的确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或者说,但凡审美正常的,都不会觉得她是个美女,只不过还算有气质罢了。 但她并没生气,没立场。 “你以前不会这么说我的。” 沈千场没耐心了:“我不想跟你叙旧。” “我不是在跟你叙旧,千场,私人来看,你的立场我很佩服。” “谢谢,既然佩服,不妨说服你们团队加入我?我把国外代理权给你们。” 黄忆辛笑着摇头:“你还是跟当年一样,什么事都不肯低头。欠了那么多债,你打算怎么办?”马上否定自己的想法,“不对,你爸爸是沈百栗,他不可能坐视不管,你的态度那么坚硬,也是因为你有路可退吧。” 沈千场冷笑一声:“你还真是想当然。我要真能靠沈百栗,还用得着花这么长时间?欠这么多钱?” “那我还真是想不明白你了。” 沈千场靠在椅子上点了根烟,眼睛眯了眯:“你想不明白的事情,还多着。” “那我能问问,”黄忆辛抱着的手放了下去,朝他靠近,“我和你,还有可能吗?” 黄忆辛这么问是有理由的:“如果,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了,那为什么要研究跟我一样的领域?” 沈千场觉得很搞笑:“你当时拿着我的设计去了美国,我退学,我妈被降级开除,她一度抑郁,我觉得很对不起她。正好你当时研究的是民用飞行器领域,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我必须要比你先研发出成果来,好向大家证明,你就是不如我。到那个时候,我再去澄清,那个设计图的作者是我而不是你,就会更有说服力。” 黄忆辛的思路非常清晰,抓住重点问:“那你现在,为什么不去澄清了?还是说,你觉得你还没超过我?” 沈千场笑着摇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可是没过多久,我就把你这个人,把那件事给忘了。会继续在这个领域走下去,仅仅是因为我这个人善始善终,遗传我妈的,有点强迫症。” 晏合推门进来的时候,听到的正是这句话。 跟黄忆辛四目相对,来自女人的直觉,彼此只看对方一眼,就能知道,对方跟面前这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沈千场松了松领带,往晏合那边走去,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书包:“来接我?” 晏合跑得脸红扑扑的,鼻头还有点汗,点了点头:“嗯。” “那走吧。” 黄忆辛在他身后喊:“千场,会还没结束。” 沈千场头也不回地留了句话:“接下来的我不参加了,拒绝跟你们合作。” 黄忆辛站在休息室外的走廊上,看着两人进了电梯消失不见,好像揣了很多年的执念,一下子就揣不住了。 那个时候,大学开学的第一天,黄忆辛在军训队伍里对各方面都异常突出的沈千场一见钟情。 但她实在太普通了,即便是在美女匮乏的工科类学校,她也排不上号,所以她对沈千场的念想在当时看来,就只能算是妄想。 但她没想到,沈千场那么好追,大二时跟他加入了同一个航模队,相处了两个月不到,她跟他表白,他就同意了。 但也仅仅只是同意,实际上,他连手都没主动牵过她。 他总是忙得找不到人,不是忙着研究新的飞行器,就是忙着到处参加摩托车比赛。寒暑假从不在学校逗留,不晚一天走,也不早一天来。回到家里,除非她联系他,否则两人就处于失联状态。 让她一直不想放弃的原因,是他偶尔也会做些让她觉得很暖心的事,比如说去了外地回来会给她带当地的特产,会介绍她给刘云昔认识,会带她参加自己朋友的聚会。 那个时候,她以为那样就足够证明自己在他心里是特别的。 直到刚才,她看到了晏合,她才知道,那些不过都是些稀松平常的敷衍。 沈千场看晏合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带着充满爱意的温柔,会主动牵她、搂她,想尽办法跟她产生肢体接触。 光是这样,她就从来没在他身上得到过。 就算感情走到最后,她伤害了他,他也没给过她多余的情绪,一声不吭地离开,自当没认识过。 她以前还以为,沈千场就是那样的人,对谁都一样。 但是今天,她发现,沈千场,其实是会爱人的。 只不过,不爱她而已。 “你以前挑女人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嘛!” 下到一楼,晏合哼着调侃他。 听出她语气里的不爽了,沈千场买了一瓶水,拧开给她:“我以前对颜值没概念,黄忆辛那个时候是我们专业第一的选手,她说喜欢我,我觉得挺有面子,就答应了。” 晏合喷:“我还以为能让你爱得死去活来的,至少得是个绝世美女,最起码也要像我这样。” 沈千场捏了捏她的鼻子:“什么叫最起码,就必须只能是你这样的。” 晏合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但是,我感觉你那个时候挺渣的。人家满腔爱意,居然被你那样糟践。” “你说话负点责。我算是对得起她了。”沈千场回忆,“当年我们一个团队做航模,设计图是我画出来的,结果她为了麻省理工的名额,偷偷把设计图署成了她的名并拿去发表,而且没有告诉我。要是她告诉我,图我不会不给她,参加比赛,我大不了再重新设计就是了。” “结果,”晏合猜,“你拿着你设计的作品去参赛,还得了冠军,而图以她的名义发表也获得不错的反响,你就被指抄袭?” “比较凑巧的是,航模比赛出结果的时间跟她将设计图发表出来的时间正好是同一天,所以关注度比一般情况要高,我根本来不及想对策,也没办法拿出证据证明图是我设计的,黄忆辛就成了那个设计图的原作者。” 晏合嘟了嘟嘴:“我看你是不想拿出证据吧,怎么可能拿不出来。” 沈千场笑:“是,我那会儿并不想伤害她,或者说,懒得再跟她有什么关系,就没做进一步的澄清,想着说,算是给她一个分手礼物。” “然后,你的态度导致了一些你控制不了大的事情发生,对吗?” “这么聪明?” “不然你也不会退学啊,我们刘教授从首航转到楚航,从正教授降级到副教授,不可能没有原因啊。” 沈千场叹了口气:“对,比较不幸的是,你们刘教授当时是我那次比赛的唯一指导老师。事情本来已经在我出面道歉并把比赛结果作废之后过去了,但两个月后,在你们刘教授参与的院长评选中,有人拿这事做文章,后来一度发酵得不可收拾,说她徇私舞弊,比我的行为更恶劣。她当时面临降级停职处理,我一冲动就把责任全揽到我身上,主动提出了退学。但其实,并没有改变什么,她还是被降级了,在我回到楚江以后,她也跟着回来了,在你们楚航任职,是我爸托的关系。” “你爸其实……” “很爱我妈,这我不否认。父母的感情问题,我们就别掺和了。对了,你来找我,不可能真是接我吧?我看你给我打电话了,怎么了?” 晏合还在消化他那句“父母的感情问题,我们就别掺和了”,被他后面一问,猛地想起来:“哦,是柳春美说,她在玻璃厂安有摄像头,如果监视器还在工作的话,那肯定会找到失火的原因,我已经联系警察那边了。” 沈千场眼睛一亮:“那我回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 “不回学校了?” 晏合有点不好意思:“我被我妈打了,暂时不想住家里,才想回学校的,但现在学校宿舍都没人……” “打了?打哪儿了?疼不疼?给我看看。” “没事,不疼。” “那,”沈千场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肘上,凑在她耳边问,“愿不愿意,搬来跟我一起住?每天有亲亲和抱抱的那种。” 晏合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我是那么贪恋美色的人吗?” 沈千场笑:“你不是吗?” 晏合嘿嘿一笑,不否认了。 玻璃厂失火的原因在一周后得到了答案。 柳春美安的摄像头,像素实在太低,好在内存大,安在玻璃厂院子的氙气灯泡内,可以俯瞰整个玻璃厂连同后院宿舍的一切角落。 得知真相的沈千场和罗万万满头黑线。 从模糊的画面上能看出纵火人的大概身形,好像一开始也不是想纵火,是想撬开放无人机的那间厂房的锁。 可惜撬开了第一层还有第二次指纹锁,不知道想用什么原理开锁,居然掏出火机去烧屏幕,后来又在院子里捡了一张纸,那纸是无人机运送过程中用来保护机身的膜,带有一定的油性,点燃之后瞬间从头烧到尾。那人大概是被烫到了,猛地松开,火苗溅到了院子里那一大堆同类型的废纸膜上,火势瞬间飙了起来。 那人一开始是想扑救的,但当时正刮着风,纸膜又轻,火一下子就四面八方地蔓延开了,正值盛夏,到处天干物燥,点哪儿着哪儿。 那人眼见救火无望,就从后院一处矮墙那里翻了出去。 “等等,”沈千场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们后院有堵矮墙能翻出去,一般人怎么可能知道。你再放大点,这个人我感觉我见过。” 在警察把人影放到最大的时候,沈千场脑海里突然就出现了大年三十前一天,在办公室里跟他要钱的胡大海。 没错了,就是胡大海。他之前在通达上过班,在后院的宿舍住过,所以对玻璃厂的地形一清二楚。 警方马上对胡大海进行逮捕,他可能是意识到闯了大祸,逮住他的时候,他已经跑到了外省。 对于纵火的事实,他供认不讳,但还是那句话,他是受人指使。只是想去破坏一下他们的系统,让他们不能正常送货,就像过年那会儿一样。 但玻璃厂失火的确是个意外。 而指使他的正是传统物流的龙头老大,沈千场的无人物流出现,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极度危险的被替代的信号。 无法掌控新事物的恐惧,让传统物流以及和它有相关利益的群体对智能物流产生了本能的排斥。 这无可厚非,即便是政策允许了,技术达到了,也并非就意味着无人物流马上就能被大众接受。 对于这一点,沈千场比谁都了解。 所以他也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由于纵火不是主观意识上的行为,沈千场又接受私下调解,胡大海以及指使他的人,对火灾中的财产损失做了赔偿,拘留教育三个月之后就放了。 而在这期间,由于上次的热搜,加上那个被沈千场拒绝的国际合作被传开,沈千场算是因祸得福,在秋天结束之前被两个风投公司找上,拥有了资金支持。 团队办公地点搬入楚江CBD,跟云猫集团隔路相对。 刘云昔叫晏合去办公室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要以儿媳妇的身份去,所以专门在水果店买了点水果提上去。结果推开门发现邢嘉也在,顿时气氛就有点尴尬了。 邢嘉更是赤裸裸地鄙视了她一眼:“你连走后门都走得这么没水平,跟你做对手,我觉得丢人。” 刘云昔用笔敲了敲桌子:“见面不吵两句你们就浑身难受?” “我可没跟她吵,”晏合把水果放到茶几上,“再说了,我承认了吗,你就是我对手了?” “行了。”刘云昔打断她们,“找你们来,是有件事通知你们。院里给了一个和加州理工交换学习的名额,学费生活费全免,我想听听你们自己的看法。” 邢嘉先开了口:“我的看法,我肯定比她更有资格。” “巧了,我也这么想。” 刘云昔头疼:“你俩都有资格,不然我也不会叫你们来,现在不是毛遂自荐的时候。” “那总不能孔融让梨吧?”邢嘉说。 晏合认真地想了想:“我跟邢嘉研究的方向不一样,我偏国防,她偏民用。如果那边偏国防我就去,偏民用,她去。” “研究方向还没定,我们需要定人。邢嘉你怎么看?” 邢嘉“嘁”了一声,然后无所谓地笑了笑:“晏合去吧。” 她还有一句话是,我想出国读书,考个托福的事,但晏合却需要考虑经济方面的问题。 虽然不是很喜欢晏合,但邢嘉心底还是挺佩服和敬重她的。 晏合从水果袋子里掏了个丑橘扔给她:“别看它长得丑,其实可甜了,跟你一样。” 邢嘉剥橘子的手一顿:“谁丑了?” “丑橘啊,你以为我说的谁?”晏合装傻。 “教授你看她,狼心狗肺。算了,还是我去吧。” 刘云昔笑:“晚了,已经回复外联部那边了。” 邢嘉装作生气:“知道你们以后是一家人,但是教授,现在就开始偏心,会不会太早了?” “为了帮儿子,我这个当妈的,只能少点原则了。”刘云昔关电脑起身,“走吧,陪我去吃个饭。” 晏合跟邢嘉边互怼边商量请刘云昔吃什么,刘云昔听得头大,先走了一步。 晏合踢了她鞋子一脚:“谢了。” “你有病啊,老娘鞋子限量款的。”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帮你想了一个买鞋子的借口,不用谢。”晏合说着就去追刘云昔。 邢嘉追上她往她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去了加州,别被欺负,蠢得要命。” 晏合笑:“多管闲事。” 第23章 往后余生,再接再厉 十月底,楚江迎来了这一年的首拨寒潮。 晏合回家拿衣服。 自从七月份被张只慧打了一巴掌之后,她就没回过家了。 拐杖街拆除重建的工程正在进行,张只慧的店子暂时关门了。晏合回到家,在院子里看到张只慧正在种菜,弯着腰,往地上浇水,比之前瘦了太多。 她没出声。 张只慧先回的头,看到晏合马上丢下手中的水壶,直起身朝她走来:“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吃饭了吗?” 晏合点头:“回来拿点冬天的衣服。” “哦,行。”张只慧说着开始洗手,“这几个月课紧张吗?” “还行,对了,我有件事要跟您说。” 张只慧下意识地回头,眼神都认真起来了。 晏合说:“我要作为交换生去国外读一年书。” “好事啊。”张只慧一笑,眼角细纹堆叠,“我闺女真出息。对了,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晏合心里“咯噔”一声。 张只慧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挺云淡风轻:“我跟你爸,上个月离婚了。你已经成年了,没有抚养权的问题,就没通知你。” 晏合看着面前这个年过半百的女人,岁月的痕迹在她全身上下到处刻画,一时间眼眶发胀,却说不出话来。 “本来呢,我是不甘心,想拖着你爸。但柳春美说,只要我离婚,小沈租她房子的钱她就全部退给他。”张只慧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你那么喜欢那个人,我当妈的,虽然觉得小沈的情况不稳定不是很赞同,但没法劝,也不可能劝得动你。听说他缺钱缺得紧,我就答应了,算是替你帮他一把。”说完后,又扯回了她跟晏私民感情上去,“想一想,我其实也不比你爸做得好,从小到大,你都没吃过我做的饭,你爸做的事情虽然小,但日积月累,那也是很厚重的爱。我那天打你,是有点冲动了。但你不能那么对你爸说话,我可以说,你不能。我们的感情问题是我们的,你和你爸,不管怎么样,都是父女。” 晏合终是没忍住,当着张只慧的面眼泪夺眶而出。 张只慧笑着顺了顺她的头发:“这么大了还哭,丢不丢人?” 晏合抱住她摇头:“我再大您也是我妈。” 张只慧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头:“国外读书,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最近可能要做很多准备,比较忙,没时间回来,您照顾好自己。” “我闺女啊,从小就不让人操心。妈知道了,等你出国了,我也把店子关了,跟映沉他妈去旅游。” 说到吴映沉,吴映沉就出现了。 他站在两家院子中间的冬青后面,摘了口罩。 三个月前做的手术恢复得很好,不仔细看已经跟正常人无异了。 晏合开他玩笑:“帅哥,你是不是走错了?” 吴映沉勾唇笑了一下,但幅度不大:“我去通达上班,你顺路吗?” “顺路,我也回韶华。” 路上,吴映沉问她:“你去加州理工的事情,跟千场哥说了吗?” “哟,”晏合笑他,“什么时候成千场哥了?” “那不然呢?” 晏合说:“你的话,应该叫他姐夫。” 吴映沉努力消化了这句话后,释然一笑:“好,姐夫知道吗?” “我这不正在想怎么告诉他嘛!你说我走这一年,他会不会招蜂引蝶?” “招蜂引蝶不是他的特长吗?只要他不在主观意识上拈花惹草就行,我帮你看着他。” “其实别人我倒不担心,除了那个黄忆辛。” 吴映沉没理解:“黄小姐看起来不像是能给你造成威胁的对象啊。” “问题就在她看起来没有威胁。”晏合跟他分析,“如果不是你姐夫亲自承认,你会相信他俩谈过恋爱吗?我不是说外在,就只是她的性格,她根本不是会让沈千场感兴趣的类型。” 吴映沉表示:“你怎么知道?” 晏合“呵”了一声:“我要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就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所以,你的意思是?” “黄忆辛的脑子肯定非常好使。是那种聪明到压根不需要情商、性格那些也能达到目的并活得很好的人。” “这么说,是有点麻烦,特别是,听说她有要回国发展的意思。” 晏合叹了叹气:“好巧不巧地赶在我要出国的时候。” 吴映沉笑,笑着笑着,心脏就不受控制地开始狂跳。在快要下车的时候,他问:“毕业礼物,我能问你要了吗?” “啊?”晏合偏头看他,“你想要什么?” 吴映沉突然抬手弹了弹她的脑门:“想让你好好照顾自己。” “嘁。什么嘛!” 吴映沉搓着手心,风从玻璃缝里吹进来,又溜走,手心却温热起来了。 本来是想要个拥抱的,但话到嘴边,他突然觉得,就这样,算了吧。 罗万万觉得搬进大厦工作,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根本不自在,动不动就开会,让他做报告。 还有会议上那剑拔弩张,一言不合就拍桌子的气氛,简直要了他的老命。 下个月就是双十一了,风投那边这次想搞个大事情,希望沈千场能在这之前研发出跨省送货的超级物流无人机。 沈千场脸红脖子粗地跟他们讲道理:“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每增加一千克重量,续航时间多一小时,这都是要建模,并经过反复测验的,这只剩下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做不到。” 风投那边态度很强硬:“但是现在,国际上已经拥有超级物流无人机,我听说云猫那边是打算跟他们合作的,如果被他们抢先了一步,通达还有什么优势?” 这个沈千场倒是不担心:“通达的优势在于无人物流的整体系统很完善,云猫它就是买了对方的技术,它也飞不了。” “我们只要结果。沈总你清楚的,只要达不到我们的预想,风投这边是可以随时撤资的。” “威胁我也没有用。” “这不是威胁,沈总也知道,通达前后两次在公众面前翻船,如果我们不能给公众一个惊艳的重新亮相,通达以后的路不好走。我们要么当群羊首领,要么什么也不做。并且这不是商量,是通知。双十一之前,没有机子,风投撤资。” 风投本来就是单纯逐利的一种存在,跟他们讲不了情怀,沈千场其实是能理解的。 虽然现在资金是不缺了,但就是让他临时去招一批天才,短短一个月,就想拥有系统稳定的超级无人机,他又不是神仙,哪有那种可能性。 就在团队焦头烂额的时候,黄忆辛带着个人简历出现在了沈千场的办公室。 下午,玻璃大厦被倾盆大雨冲刷着。 黄忆辛的衣服上还带着点雨。 简历隔着桌子递过去,沈千场瞟了一眼,直接问:“想要什么样的薪资待遇?” “这么看得起我?” 沈千场看她的眼神很淡:“你的简历,看着就烫手,不问清楚了,我不敢拿。” 黄忆辛点着头笑:“这么说,我面试就算是通过了?” “要看你问我要的工资我开不开得起。” “沈总看着给吧,饿不死就行。” “你这样,我有点没底。” “那我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你综合考虑一下,看我值什么薪资?” “云猫就在我的对面,他们想找你买超级无人机技术的消息,在你还没走进那栋大厦前我就知道了。你什么情况,我想我大概已经了解了。” “看来,你跟沈百栗沈总的关系的确不像八卦上说的那样。” 沈千场回应,算是默认了:“你不会跟沈百栗合作这我能理解,但之前的那个外国团队,你不是说它是超一流的团队吗,为什么要离开?” “那是事实,”黄忆辛说,“国内的环境不好,也是事实。我们这种人,没有机会给到你,你就什么都不是,红口白牙讲情怀,会饿死的。虽说吧,你这只是个三流的团队,但所学的东西,有地方施展,能拿回家给祖国用,”松了口气,同时严肃起来,“是我的荣幸。” 沈千场站起来,向她伸出手:“那,三流团队欢迎你。” 黄忆辛跟着站起来,但她说的是:“对不起。” 为过去所有。 沈千场抬手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明天上班,九点钟打卡,迟到半个小时内扣十块,超过半个小时,一个月达到三次及以上的,扣全勤。” 黄忆辛眼睛一软,嗓子梆硬,笑得超级难看。 沈千场完成了自己物流无人机升级的第二天下午,带彭囍去了趟医院做复健。 路过心外科的时候居然碰到了他堂姐沈应知,身后跟着个相当禁欲帅气的男医生,两人的关系看起来不错,但表情都挺着急的样子。 他走过去打了一声招呼:“姐,你不是在海城吗?什么时候回的楚江?” 沈应知用尽可能他听得懂的方式告诉他:“过来接个心脏,海城那边有个换心手术正等着。” 沈千场很努力地消化了一下,没大惊小怪:“跑这么远,拿回去还能用吗?” “遇到愿意捐献器官又正好匹配的哪有那么容易,这已经算是近了的,”她扭身又问叶南肆,“没时间了,家属那边不是都签了同意书了吗?” 叶南肆也急:“谁知道呢,临时变卦的我见多了。” 正说着,主刀医生招呼他俩:“快,心脏刚取出来了,你们抓紧点时间。” “千场,那我走了。” “嗯,”沈千场冲她挥了挥手,“有时间了去海城看你。” 沈应知没空回他,一溜烟不见了。 两个小时后,彭囍做完了复健,沈千场去接他的时候,无意中听到路过的护士在说什么,海城的那两个医生现在估计要疯了。 他想到了沈应知就多了一句嘴:“你们说的海城医生,是不是来接心脏的那两个?出什么事了吗?” 小护士看沈千场长得帅,也就没隐瞒:“堵在机场高速了,心脏摘除后存活时间只有六个小时,他们错过了最近一班飞机,大概,没希望了。” 另一个不赞同:“这个时候,申请一下军用直升机嘛!” “军用直升机你家的啊?申请不需要流程?” 小护士闭嘴,沈千场眉头一皱,脑子里忽然亮了一盏灯,给沈应知打了电话过去。本来沈应知是没心思接的,但他连续打了好几个,她才接了起来:“千场,我现在……” “姐你听我长话短说,我手上刚升级完一架超级物流无人机,测试结果可以达到载重五十千克,续航三小时。但没有实际航飞过,你敢赌吗?” 沈应知手心一热,看向叶南肆,转述了沈千场的话。 叶南肆很果断地做出决定:“赌。” 半个小时后,网上出现一条热搜,名字叫“为生命续航”,用通达官网实时直播物流无人机运送心脏器官从楚江到海城的全过程。 操作无人机的飞手是晏合,沈千场正快马加鞭地往家里赶。 一个半小时后,这条热搜被推到了榜首,直接爆掉,转发超过百万,评论和点赞更多。 无人机被沈千场随便编了个代号叫“小A”,边飞行还边实时播报相关信息。 ——小A现在已经抵达海城,距离目的地只剩下20分钟的航程,请做好接货准备。如果对小A的服务感到满意,请下次继续选择小A,竭诚为您服务,通达又好又快。 小A的声音是罗万万录的,刚过青春期,还没完全变嗓,有点萌,网友在下面评论: ——小A简直又软又A。 ——通达好萌啊,老板是萌妹子吗? ——要死了,躲过了选秀,躲过了真人秀,却没躲过小A的“天秀”。 ——我说你们是不是关注错了重点,病人还在手术台上生死一线,你们居然在这里表白一架无人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让我一个人来就好了。 ——正是因为人命关天,我们才关注小A的,如果不是小A,这颗心脏就要被堵在高速路上了,你这种只会瞎叨叨的键盘侠……欸?不好意思,误伤友军,厚葬层主。 ——错杀友军,厚葬层主。 ——厚葬层主。 ——我要当小A的粉头,你们谁都不许跟我抢。 …… 二十分钟后,小A完成了职业生涯的第一次跨省远距离的航飞送货。 通达官网怒涨一百万粉丝。 云猫物流部打来电话,问沈千场有没有兴趣跟他们在双十一合作,他们可以预先支付物流费。 京西和国好点赞,转发并评论了通达的那场直播。 智能物流再次引发全民热议,只不过这一次,抵触质疑的声音小了很多。 沈千场趁热打铁,立刻让吴映沉通过官网发布,通达正式营业的消息,并用私人账号转发,表明观点和立场:科技不是用来替代人类,它只是为了解放人类,这是初心也是愿望。 转发和评论中,虽然不乏反对的声音,但赞同附议者居多。 自此,无人物流的时代,以不可逆转的趋势,登上时代舞台。 通达以绝对强势的姿态率先占领了国内无人物流领域,并用贴着汉字logo的图案向国际市场进发。 而云猫集团,没能跟上这趟车,于一个月后,解散了自己的研发团队,多年心血打了水漂。 彭囍从医院出来后,就住在了沈千场那里,还美其名曰帮他减轻良心上的不安。 沈千场就没有觉得自己良心为什么需要不安:“你不就是怕咱妈给你介绍工作吗?要我说,你安定下来也不是什么坏事,总不能一天天跟这儿混着吧?” 彭囍腿脚还没好利索,拄着单拐:“可你知道她给我介绍了什么单位吗,敬老院!” “我看敬老院挺适合你的。” “你压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好家伙,从没见过我这么帅的小伙子一样,疯了似的要把自家闺女介绍给我。” “那不正合你意了吗?” “我去,”彭囍边喝水边吐槽,“有一个大妈,女儿四十岁了,她告诉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当场没吓死我。” 沈千场调侃他:“你能不这么肤浅吗?” “你行你上。关键都不是介绍对象,一天到晚要陪着那帮老头老太太跳广场舞,这谁受得了。” 沈千场烟瘾犯了,忍得难受,咬着牙笑:“机车咱妈肯定不会让你碰了,你打算怎么办?” 彭囍环顾了一周这套老房子,十多年的时间,眨眨眼也就过去了,同样喜欢玩,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沈千场似乎已经不带他了,而是自己一头扎进这个前无古人的领域,带着一腔热血,次次失败,次次碰壁,次次有了希望又失望,周而复始,却从不放弃。 他骂过沈千场傻,提出过无数次让沈千场停下来,但沈千场都是怎么说的? 沈千场其实什么都没说,也是像现在这样,笑得很平静,不解释,也不辩驳,之后继续傻下去。 直到这一刻,彭囍才幡然醒悟,沈千场那不是傻,真正傻的人是自己。 “哎,你说,”彭囍问,“我去考个研究生,重新做个人怎么样?” 沈千场正跟京西的老总打着电话,商量双十一合作的事,敷衍了一句:“我看行。” 然后,他突然转过头,看到坐在沙发上,一脸正经又诚恳的彭囍,郑重其事地冲彭囍点了点头:“那可太行了。” 彭囍也算是个很有执行力的人了,计划定了下来就去报班,二十三四的年纪考研也不算老,他爸妈挺支持他。 他报名的培训班开在楚航里面,他去上课的时候好巧不巧地在校园里遇到了晏合。 她当时正在准备交换到加州理工的一些材料,恰好明山回学校有点事,她就想跟他请教一些经验,于是在学校食堂请他吃了顿饭。 正好叫彭囍撞见了,彭囍燃起了他的八卦之魂,当下就拍了小视频发给了沈千场。 真正让沈千场不爽的,并不是晏合跟明山一起吃饭,这世界上不是男人就是女人,他还不至于狭隘到干涉她社交的地步。 但她要去加州理工当交换生,都要走了才让他知道这件事,他觉得自己是应该而且有道理生气的。 晏合自知理亏,主动申请下厨,在罗万万一脸期待中把锅给炸了的同时还成功烧了半个厨房。 沈千场在楼下陪一大爷下棋,正要将军,听到那声爆炸,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一口气冲到楼上,看晏合跟罗万万一人顶着一张烟熏火燎的脸,正在对厨房进行抢救。 沈千场脱掉外套,卷起毛衣袖子走进去让晏合出去。 “我不,说了要给你做饭吃的,”晏合用手背擦了擦鼻子,擦掉了鼻尖上的烟灰,整张脸像京剧脸谱当中的奸臣,“我言必行,行必果。” 沈千场没理她,提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扔了出去。 门都来不及关,她就又挤了进去:“这真不是我平时做饭的水平,你信我。” 罗万万嘟囔了一声:“合子姐你平时的水平上线是不是不烧厨房啊?” “你别听他瞎说,我煮泡面,一绝。” 罗万万都听不下去了,沈千场捏住她后颈再次把她往外赶:“趁我还没发脾气,你给我乖乖坐沙发上去,动一下,一天不给亲。” 晏合果然听话了,坐在上面一动不动,但嘴闲不下来:“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才在我面前横行霸道、为所欲为。我要是不喜欢你,你能威胁到我?你不就是看我拿你没办法吗?你要不是长得帅,你觉得我能喜欢你?开什么玩笑,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年轻的时候楚江一中金花本花的称呼是白来的吗?你现在对我爱搭不理,总有一天,有你高攀……”好像有点歪了,晏合清了清嗓子,继续,“我呢,心胸比较宽广,你的这些小毛病,我可以既往不咎,呵,谁让我喜欢你呢,但是,我劝你最好适可而止……” 罗万万一脸要疯的表情:“我发誓刚才火没烧到她,她脑子坏了跟厨房没关系。” 沈千场脸上挂着笑,由着她胡言乱语,由着她闹。 他三下五除二收拾完了,打发罗万万下楼去打包几个饭菜上来,然后才走出去,半蹲在晏合面前:“说完了?” “还没。” “那你继续。” 晏合一秒钟投降:“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想着咱俩才刚开始热恋,你就要想我想得为伊消得人憔悴,我就很愧疚,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你还没走呢,就知道我会想你?” 晏合一本正经:“那必须的啊,我难道不是你的小心肝了吗?昨天晚上你在床上还这么叫我来着,你忘了?” 沈千场咳了一声,耳根微红:“你不要试图避重就轻,全世界都知道你接下来的人生计划,唯独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哪有全世界那么夸张,”晏合问,“我能动了吗?” “我还能管得了你?” “当然了,你在床上的时候……” “咳,”沈千场败给她了,“我现在正很认真地生气,你给我严肃点。” 晏合就真的一秒钟变严肃脸:“我只是,还没准备好。” “没准备好什么?” “我现在一天见不到你就不行,更别说是一年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呢。” “那你不告诉我,能改变什么?” 晏合反问:“那我告诉你了,能改变什么?” 沈千场瞬间就妥协了,态度软了下来:“你告诉我了,我会支持你,替你高兴,引以为傲。可能没什么意义,但我希望,你能把我放在心里靠前一点的位置。” 晏合听他这么说,悔得肠子都青了:“你不是排在前面,你是坐在VIP位置上。但我还是接受你的批评。” 沈千场叹着气:“小傻子,我是真的舍不得你。” 晏合警告他:“别光顾着说我,我不在的这一年,不许你跟黄忆辛旧情复燃。” 沈千场笑:“放心,你不在的这一年,饭我一个人吃,觉我一个人睡,家我一个人回。” “你别说得这么可怜嘛!” “就是这么可怜,所以你别让我等太久了。” “沈先生,我不是自恋啊,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爱惨了我?” “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晏合得逞地笑着,跟他坦白,“让你爱上我,本来就是我蓄谋已久的事,我感觉这场战役打得挺成功。” 沈千场拿额头抵住她的,不胜温柔:“那真是恭喜你了未来的沈太太,首战大捷,往后余生,再接再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