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死了》作者:风十一 文案 你到底爱不爱我。 世界上最昂贵的问题。 用生命为代价。 你愿意吗? 【阅读指南:】 1.报社文,第一人称,不换攻,通篇狗血,平淡向。 2.胡说八道,请勿在意。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阴差阳错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我 ┃ 配角: ┃ 其它: ☆、Date 1 人生总是这么难以捉摸。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 刚从医院回来。 现在不知道能说一些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手控制不住的抖,估计是身体本能,克制不住。 缓缓再继续。 被医生下通知的时候,我也没有电视剧里那样的晴天霹雳,只是没有反应过来。可见电视剧里写的什么哭天抢地也是骗人的,至少对我不适用,哭个屁。 现在我反应过来了。还行吧,心情稳定,还能写写日记,抒发抒发感想。 下午从医院回家,我拒绝了医生进一步检查治疗的意思。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也不是心疼钱,虽然我也没那么多钱,我就是觉得我要好好想想。 真的需要考虑。再怎么说也是有媳妇的人,总要想想媳妇儿咋办。活不了多久,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也能放下了。 现在想想,前两天他走之前我还在跟他吵架,就觉得挺后悔,挺对不起他的。你说吵什么架呢。赌什么气呢。根本都没必要。 这两年感情是有点问题,我以前老觉得这样不好,但是现在想想也幸好是这样。要真按我们之前谈恋爱的时候那腻乎的劲,我还真担心我死了他怎么办。 不开玩笑,就他当初为了我死去活来的那个劲,我住个院他瘦了十好几斤的事迹,那可不吓人了。 年轻人啊,就是好。 现在呢,像哥这种怕担责任潇潇洒洒的人,最怕的就是跟别人扯上关系。现在刚好。他在外面找他的小狐狸精,我呢,也就好好规划规划以后。 好像也没什么好规划的,人这辈子说白了不就这样么,我也没什么想做的,明天还要继续上班,手上项目也没做完,公司接的单子正在截止线前,都忙疯了,我能丢给谁,还是自己来呗。 要真说有什么放不下的,估计是我家大毛。 老子辛辛苦苦养了这么久的儿子,要是我死了,姓陈的还不知道会不会对它好。 俗话说后妈比不上亲妈,呸,后爹比不上亲爹,我儿子亲爹走了,它那个没良心的爹找的小狐狸精肯定对它不好。 你说说看,都是纯爷们儿,整天哭天抹泪柔弱的小白脸都有什么好啊,还能把人哄的团团转,我也没话说。 不过也说不定呢。说不定是我看人看错,认人认错,人家可能根本不是这样的人。毕竟我这辈子,数起来,眼光就没怎么好过。 现在的人生大事就是,给儿子找个靠谱的饲主,这狗子天天舔我舔的可欢,现在还在旁边玩毛线球,你说这有什么好玩的能让它玩半个小时,蠢头蠢脑的。 我刚对它说:“傻狗,你爹要死啦!” 这傻狗抬头瞅我一眼,又继续玩它的毛线球,天然微笑脸简直嘲讽。 我本想踹它,没动手,又自己忍不住笑出来。你看看,这算什么,人家一条狗都不在意身患绝症,你凭什么在意。 至于姓陈的…不知道怎么说。不说了吧。 这人嘛,也算还行,就不拿我的事去碍他眼了,这时候吵架就真没意思透了。 老子虽然信不过他,还是信他人品的,不想他露出什么恶心人的神色。 现在还有种不真实感,落不到原地似的,电话摸手里摸了半天,不知道能打给谁。能打的人一个都没有,也不知道我这快四十岁的人,到底活成了什么样呢。 那就这样吧。 还有很多事要做,浪费了一天在医院,带回来的工作都没做完。我现在身体也没什么感觉,说不定… 算了。工作去。 *** 傻狗的另一个爹回来了。 身体状况目前还行。 我没去医院,之前拿的检查报告也扔楼下垃圾桶,可谓神鬼不觉。要不是那天记忆太深刻,我甚至怀疑自己根本没去过医院吧。 什么癌症什么晚期,全他妈都是假的。我就是身体不舒服去检查了一下,现在也没特别大变化,有什么啊。 公司接的单子很忙,最近天天加班,懒得回家,我直接住公司了,还被老头子上司表扬了一番。哟,可把姓盛的气的,眼光嗖嗖的飙冷刀子。 这姓盛的看起来人模狗样,和我不知道为了这个经理位置争了多少次。造化弄人,我现在真没心思和他争这个,虽然以前也不见得真的想这个位置。 至于留公司。 呵呵。谁这么有奉献精神啊,反正不是我。那只是懒得回家而已。 姓陈的倒是天天在家。没法陪我儿子,这段时间每次回去都能看他在带着,一人一狗居然玩得还不错。 也就现在还有点人样,我想问他那个小狐狸精呢,又忍住没问。犯不着这么掉价。 可是,老子都快死了,这点儿任性都不让嘛。不过想想我自己也放弃了,自己都不知道未来在哪呢,犯不着死后连清誉都保不住。 我问他什么时候出差。 “近期不出去了,”这货板着脸,拿着根骨头逗狗,语气平静,“下周还需要去云南那边。” “那您可真是大忙人,“我顺口笑起来,摆摆手,“那你去吧,我和我儿子一起。” 我没说话,姓陈的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有点想说什么。 我这人最堵不住话。 “怎么着,你是看我没歇斯底里觉得不高兴?”我朝他咧了咧嘴,大笑,“可别了,我就觉得自己挺对不起你的。” 我想过很多次分手。连离婚都算不上的分手。但是我真没想过是以这个为终结。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我自己。 姓陈的推了推眼镜,挽起袖子给大毛倒狗粮。 “你别这样,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以后别说这种话了。” 你看,他永远都是这么冷静。老子当初喜欢他,喜欢的也是这份冷静。 肤白貌美大长腿,性子清冷不爱说话,一丝不苟的严谨。过了这十来年,我还能说出他这么多优点。 “行,以后不说了,”我点头,答应的很痛快,晃晃悠悠的去拿资料,“这段时间忙,我住公司了啊。” 姓陈的站起身。他看向我,蹙眉,“你怎么了?”那张脸上仍旧没有过多的情绪。 我实在没忍住,顺手捏了一把他的脸,差点被美□□惑的想上去亲一口。 不过想到这人很快就跟我没关系了,我还是非常强硬的克制住。 “能有什么?我不给你找事,你不开心啊?”我认真的问他。 真的,太难看了。前段时间砸桌子吵架动手,差点没把房子都砸了的丑恶嘴脸,真的难看。 姓陈的没说什么。那张脸仍旧冷漠英俊,对我点点头,嘱咐道:“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找我。” 我以前最爱他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 唯有此时才想笑出声。 有什么事都找你啊?可惜了,你这次真的猜错了。 *** 男人总是诚实的。 我觉得自己就是这样。今天中午吃饭,本来没打算说什么,只是吃着姓陈的做的饭,突然就有点咬牙切齿。 这么好的厨艺,以后我再也吃不到,不知道会便宜谁。想想都心绞痛啊。 人生在世不就为了口吃的。 而且这姓陈的,我们俩饭量都大,每次做饭也是满满一盘子吃的过瘾,我可见过那个小狐狸精,吃的猫食似的,那能像我这么捧场,一顿两碗饭。 呸,不能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这他妈是饭桶吧,毕竟我是输家。 想到这儿,我问他,“姓陈的,你说我以后要是吃不上你做的饭,那你这每次做这么多可怎么办。” 问完我其实有点后悔。 姓陈的拿着筷子,语气平静:“别说这种没可能的话。” 他这人就是这么没意思,连让我想象一下都不肯。我也懒得自讨没趣,又塞了两大碗饭。 大概是我吃太多,姓陈的也有点愣,差点把我的碗给夺了。 “没事,我就早晨没吃饱,现在多吃点,”我大口的塞着饭,含糊不清的回他,“真没事,你忙你的,要收拾行李吧?明天就要走了。” 他于是没再说话。 我塞完三碗饭,吃过饭碗筷一扔就要出门去公司。以前还做些家务,现在连这点事也懒得做了。姓陈的就这点好,他见我这样也最多逼逼两句,我实在不肯他也不会多说。 我走的时候,姓陈的正在客厅收拾行李箱。 我从他旁边走过去,推门下楼,觉得自己格外酷炫。 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这两天身体又不行了,可能还需要去两次医院。 刚走到楼下的垃圾桶,我就忍不住抱着桶身吐了个昏天暗地。 妈的,吃太多了。 吐的我他妈鼻涕眼泪都出来了,真几把丢人。 真几把丢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虐渣文,报社文,不长,缘更。 ☆、Date 2 又去了两次医院。检查的结果就那样吧。 反正都挺糟糕,就不写出来堵心了。稍微拿了点药,聊胜于无,但我还是没去住院治疗。 哪走得开,办公室忙的不行,我才刚有升经理的希望呢,真走了不就鸡飞蛋打了。 姓陈的前段时间走了就一直没回来,说是在那边采风灵感多,想多呆阵子。 我回他,“行啊,觉得好就多住住,找灵感也挺不容易的。” “嗯,我是这么考虑的。”他顿了顿,又道,“你还在公司忙吗?” 这可真是稀奇了,姓陈的什么时候会问我这个。不过我没和他计较。 “也就那样吧,随便忙忙,没事的,公司接了大案子,做完了咱们一起出去庆祝啊。” 我笑着说。这是老规矩了,以前每次拿到大笔提成,我都会带我媳妇出去搓一顿。现在嘛,其实不那么乐意了,但是我也没别人可以请。 “嗯,那你忙吧,”他说话总是又短又硬,过了一会儿,才迟疑道,“别忘记吃饭。” “你胃不好,前段时间才吃过药。” 我有胃病,算不上严重。高中落下的老毛病,这些年被姓陈的细心照顾得好,也就前两天和他吵架才发作的比较厉害。 “我知道,公司饭菜也挺好吃的,”我笑嘻嘻道,“没事,保证不给组织添麻烦。” 那边又没声了。我猜他肯定被我气着了,这人就是臭讲究。 也没办法,我这人就是嘴贱,最近尤甚。我也觉得怪对不住他的。你说明明是自己心里有坎,怎么还给人添麻烦了呢。 好一会儿,还是我没话找话,“那我先挂了,你去忙吧,我也要去午休了。” “嗯,你挂吧。” 我啪的一下挂断电话。他这人毛病多,又瞎讲究,我不挂电话他也不挂。早年谈恋爱的时候,他不挂我哪舍得挂,硬生生通了好几个小时。 想起就有说不完的话,零花钱都拿去充话费了。 也不像现在这样,有钱了,不心疼话费了,却没话说了。真的没话说。折磨他,也是折磨我自己。 没办法啊,人家是高雅的艺术家,我呢,就是个大老粗,他那小白脸编辑能跟他谈人生谈理想,老子就只能问他明天吃啥后天吃啥。 别说别人瞧不起,老子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你说你他妈怎么越活越回去,一个有意思的话题都找不到呢。 电话挂了,我没睡觉,电脑上堆积的文件还没处理,睡个屁。中午的盒饭也就随便扒了两口,现在胃还真的不太舒服。 我没在意。 命都在倒计时,还有什么好在意的。胃病又不会死人,老子不怕。 *** 公司王姐又在给我介绍对象。 “小柳啊,你这年数也差不多,怎么还没结婚呢?和你女朋友不打算结婚啦?” 我笑笑:“不结了,也没什么,而且马上就要分手了。” “哎呀,是吗,”王姐特惊讶,又安慰我,“那你也别伤心嘛,你前途还很光明,人又长的帅,你看以后要是需要,我给你介绍几个漂亮小姑娘?” “不用了,我现在这样也挺好,”我在茶水间倒了一杯咖啡,又摆出忧郁的眼神,“而且也没心思。” 对不住姓陈的,临死之前还要拿他当回靶子。我在心里忏悔,反正我公司也没人认识他,总不能祸害人家小姑娘。 别说身患绝症,我还他妈是同性恋呢。 王姐又劝了我几句,也没勉强。在她看来我的确够可怜了,快四十岁,等了十几年的女朋友谈崩了,以后可就难办多了。 我也没反驳她。总比这同性恋的身份传的人尽皆知好吧。 王姐走了,盛年又从外面走进来。 “听说你和你伴侣分手了?”他直截了当的问我。 我翻了个白眼,心知他是站在外面偷听到的,懒得和他吵,“是啊,关你屁事。” “那你戒指为什么不取下来?”他没走,反而继续追问我。 我下意识的看了眼手。一枚简单的铂金戒,内侧刻着CY,姓陈的名字缩写。 “爱取不取,戴习惯了不想取行吗,”我懒得理会他,“你大可以把这事搁公司宣传,我家庭不稳定,单身老男人,没能力胜任经理职位。” 我和这小子争锋相对好几年,对彼此一清二楚。我向来是不忌惮用最坏的恶意揣度他的。 盛年抿紧唇,脸色很难看。“我不会做这种事。” “随便你怎么着,我不在乎行了吧,”我从他身边走开,想了想,还是安慰他,“反正我对经理的位置没兴趣,不会跟你争的。” 我还是要脸的。不施舍他,也不想让他可怜我。有个屁好可怜的,当敌人挺好的,我也挺痛快,要是这人为我的病掉两滴眼泪哀叹几句,我他妈的才会不自在。 姓盛的没吭声,我猜他没话说了。那是,跟我斗嘴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斗不赢我,也就只能背后做点小动作。 我在认真考虑辞职的事了。这事瞒不了几天,身体越来越差,我他妈一点都不想在公司上班的时候被送进医院。 那就太难看了。 *** 考虑很久,我给大毛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饲主。 是我关系不错的一个表妹,这几年没联系了。我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也很惊讶。 “哥你终于肯联系我了?”她听语气很高兴,“你这几年怎么样了?” 我以前同她关系很好,只是近两年才少了来往。 “这几年还行吧,在公司也混的不错,”我笑着回她,“倒是你,这么多年没见,你和你家那口子如何了?结婚我都没能去参加,你可别怪我。” 提到这茬,她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 “哥,我们离婚了。” 我愣住。 记忆中那个小伙子开朗热情,和人说话时总是带着几分腼腆,我当初喜欢调侃他,他这人又耐不住开玩笑,几次三番的许下定要照顾好我妹妹的承诺。 “也没什么,公司做大了总会有各种问题,”她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倒是风淡云轻,“他现在有出息了,总不能指望他守着我。” “我学历不高,又是家庭主妇,和他没什么共同语言,他公司的事也帮不上忙,他看不上我也实属正常。” 当初我妹子年轻漂亮,公司前台,薪水不多却很稳定,那小伙子创业,身无分文,全靠我妹子一心一意的照顾他,把自己有的都掏出来给他。 今日一朝发达,日子是变好了,也逃不出这么个下场。 我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一样。 我和姓陈的不也是如此,年轻的时候以为两个人能对抗整个世界,现在也不过明白,再怎么坚.挺的脊梁也总有内部崩塌的那刻。 好一会儿,我才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 幸运的人各有各的幸运,不幸的人却总是相似的。大抵是我们老柳家欠了别人什么,才让我们兄妹都落得同样的下场。 “哥,你怎么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担心,“你还好吧?和...陈哥?” 我闭了闭眼睛。 “还行,不就那样么,这么多年也过来了,挺好的。”我没说真话,又沉默不语。 一时间都安静下来。 我突然想起自己的病。时日无多,原本想得很多计划也都没了。 “晓雪,”我叫她,怅然道,“我在这边没怎么回去,我母亲还好吗?” 她似是早有准备,直接道,“姑姑这些年过得还好,生活稳定,隔三差五的我们也都会过去看她。这个你不用担心。” 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说。 “哥,你还要和姑姑赌气吗?” 我沉默不语。我幼时丧父,母亲把我拉扯大,似是因为这样,她从小到大对我的要求极为严格。 五岁的时候,别家小孩叫我出去玩,我不能出去,因为我要在家练字背古诗。 十岁的时候,同学生日我也不能去,课外辅导班才艺班排得满满的等着我去上。 十六岁的时候,我住寄宿学校,能够好几个月,甚至一年不和她见上一面。 高烧时候罚抄字帖到晕倒,偷跑出去玩在门外跪了两天,大冬天的只穿一件单衣把我赶出家门,甚至说过“你不配做我儿子”这种话。 说来可笑,已是将近年过不惑之人,我却仍旧怕她。 我如此长年累月的缺少温情,才会在别人给我投下一缕蛛丝的时候拼命往上爬,却不曾想它是否摇摇欲坠。 “姑姑这些年老了很多,”表妹继续道,“她脾气也比之前好了很多,我和其他的兄妹去你家,她还会和蔼的和我们说话,只是时常表情落寞。” “我曾偷看到她翻你的相册,身形消瘦,我想,如果你愿意,可以回来看看她。” ☆、Date 3 我最终没有回答表妹的话。我不知自己是否做好准备去面对这一切。 但是,我向她允诺。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回去看看的,几个月之内。” 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去考虑将来。 我把大毛以后可能需要表妹照顾的事情和她说了,她欣然答应。 “我很喜欢狗,家里正养了一只呢,”她说,“再来一只,给它找个伴。” 她没有问我为什么,我猜她可能有所猜测。但是真相永远比想象来得更糟糕。 *** 姓陈的回来了。这让我有点意外,他比我想象的回来的还要早。 “不是说要多住一段时间吗?”我一边打游戏一边问他,“没灵感了?” 姓陈的刚从书房出来。他端着咖啡,穿着衬衣马甲,和穿着短袖裤衩的我反差鲜明。 他淡淡道,“嗯,没什么心情,先回来了。” 我没继续问他为什么没心情,这事多简单,搞艺术的嘛,总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原因,天气不好或者天气好,都能成为没灵感的原因。 姓陈的以前倒是认真向我解释过,很遗憾的是我并听不懂。天生没有艺术细胞,也不知道是怎么喜欢上这么一个大艺术家的。 继续操控着游戏机里的人物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招KO。 “嗯,那这样吧,对了,我这段时间可能不在家,”我心不在焉的打开下一局游戏,“公司这段时间很忙,我没空回来。” 姓陈的对我这套说词也习以为常。 “好,回来吃饭吗?‘ 我发誓我本来是想很硬气的说不回来的。但是考虑了一会儿,我还是没能抵抗住这个人的厨艺。 “回来吧,午饭回来吃。” 反正还没彻底分手,今朝有酒今朝醉,混吃等死,多吃一天是一天。 我没告诉他我已经向公司递交了辞呈。去医院检查的结果已经非常不乐观,我没办法继续呆在公司,也没办法呆在家里。 *** 冤家路窄。 我发誓我收拾行李离开房子之后回来的次数已经非常少了,所以当开门后,客厅坐着那个我没想到的人的时候我是真心懵逼。 看见我,那个人站起身,自来熟的冲我笑,“柳哥回来了啊,我来蹭顿饭,你不介意吧?” 他顺手把桌上的果盘端到我面前,又给我倒了一杯茶,姿态熟稔又亲近。他是姓陈的编辑,帮他处理各种合作事宜,本来就是擅长说话打交道的,在这方面,我远远不及。 我抽了抽嘴角,不太想说话。我人还没死绝了呢,怎么就把自己当男主人了。但是上午刚去过医院,我实在没力气发怒,也就草草的点头。 姓陈的从厨房走出来,看向我,“回来了?吃饭吧。” 两个人的态度都是如此坦然平静,完美的粉饰太平。像是之前的争吵都完全不存在一样。我没砸过东西也没发过怒,更没有指着那谁的鼻子让他滚出我的房子。 一切都像是一场无理取闹的闹剧。我站在中间,像是被观赏的跳梁小丑。 我闭了闭眼睛,感觉有点不太好。这种感觉很熟悉,尤其是在这些天。 “我突然想起来有事情没处理完,”我强撑着说,手指甲深深的掐进掌心,“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我回公司随便吃点就行。”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出这个房子的。跌跌撞撞的下楼打车,报了这些天住的宾馆的名字。 *** 再次恢复意识已经是很晚了。我正跪在房间的床前,头搭着床铺,膝盖跪在地上,姿势扭曲又怪异。 我抹了把脸,强撑着爬起来,双腿长时间血液不通已经失去知觉,我把自己搬运到床上,喘了好几口气。 这是这么多天,我第一次出现晕厥的症状。非常不妙。 今天去医院的结果表明,如果再不进行治疗,我大概只剩不到三个月的命。我听医生这么跟我说的时候,整个人还恍惚着反应不过来。 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手机开始震动,我摸出手机,是姓陈的打来的。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接通电话,声音有几分沙哑。 “喂。” “你现在在哪?” 姓陈的直截了当的问道。我知道他这么聪明肯定早就看出我的异样,大概是去公司找我了。但是他找不到我的。 我早已写完辞呈交接完毕潇洒走人,不顾旁人叹息的目光,把后路切断的这么死,我没想过要回头。 “你现在在哪?”他又问我,这次语气里越发严肃,“有什么事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不需要做出离家出走这种行为。” 他又是这样。我们并不是第一次吵架。 这十几年来,每次吵架,我都会出去避避风头,避免和他产生更剧烈的争吵,久而久之,这似乎成了一种默契。 但是,既然你这么聪明,你也应该能想到,这次并不只是吵架。 我笑出声。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大抵还是觉得自己有几分可怜,临到死,才知我无人可说,无人关心,更无人照顾于病榻前。 “我们分手吧。” 我这么说,语气很轻松。大概是早在脑海里过了许多遍,现在讲起来也并不觉得困难。 “柳声,你这次过分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语气沉沉。 我不为所动。 “我没和你开玩笑。我从不用分手和你开玩笑。”我强调道,“我只是觉得,我们真的应该分手了。” 纠缠这么久,我也看不清我对他的感情到底还剩几分,也不想看清。 死就死了,倒是没必要做个明白鬼,做个糊涂鬼,自由鬼,不更好? 他没再说话。隔着电话,我只能听见他重重的喘气声。 “等你回来再说。”他又说,“等我见到你再说。你不能够单方面决定分手,我们要好好谈谈。” “我可以。”我笑起来,心情奇异的轻松,“没有任何法律规定分手还需要双方当事人在场,所以,我可以宣布分手。” “我现在宣布,我们分手了,从今以后你我之事互不相干,就这样吧。” 我到底没能大度的祝他和那个小狐狸精幸福生活,我做不到。既做不到大度祝福,也没必要违心相对。 把人拉黑,联络方式统统删除,手机扔到床头柜上。 我闭上眼睛,睡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次好觉。 ☆、Date 4 这个觉睡的很好。我也很少的在梦中看见了曾经的姓陈的。 只是那个时候我并不会如此称呼他,我知道他叫陈阳。 那天下着大雨,我从教学楼出来,母亲派来的司机已经站在楼下等着我,看见我,对着我恭敬的微微弯腰,递给我一把黑伞。 我匆匆走过去,撑开伞,安静而无声。 我知道今天回去又是例行的询问与无止境的压抑。年岁渐长,我越来越厌恶母亲对我无处不在的束缚,更加厌恶她对我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态度。 背着沉重的书包,我走在伞下,天色已暗,两旁的树木都被打湿。我正心不在焉的往前走,由于心中不情愿,走得很慢,突然注意到身边有一个人似乎也和我一样在慢吞吞的雨中走路。 我忍不住侧头看过去。 他走在我偏后的位置,并没有打伞,水滴从头顶浇下,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上,雨水滑过他白皙干净的脸庞,整个人在雨水中显得格外冷漠。他身上的校服外套被浸的湿透,却丝毫没有加快脚步。 似乎是我发呆的时间太长,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移开眼神。漆黑的眼睛平静冷漠,看待陌生人似的。 直到走出校外,我都没有回过神来。 尽管是足够俗气的开头,我也对这样的陈阳一见钟情。后来我才知道,他父母早逝,从小寄人篱下,才养成阴沉孤僻的性格。 他就在我隔壁班。我打听到了足够多的消息。 然后。 在一个天气很好的下午,我和同学们在操场上打球的时候又看见了他。他正抱着一叠资料,从篮球场旁边走过。 脑子一抽,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这大概是我有史以来最有勇气的一次。我扔下手中的篮球,跑过去,直接拦在他面前。 露出一个紧张的笑容,结结巴巴的,对着面无表情的他说。 “同学,我身体不舒服,篮球打不下去,你能替我上场一会儿吗?” 这种搭讪方式无疑很糟糕,我也理所当然的被拒绝了。但是从这天起,我就没停止过在他面前刷脸的行为。 过程有多曲折不用说,到现在接近四十的年龄,我回首看去,也得感叹一句我那时候的勇气和天真。 我们的接近,是我全程主动的。但是从朋友关系变质到恋人关系,是陈阳主动的。 我给他过生日那天,他主动亲了我。 我当时直接懵了。“陈,陈阳,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对我有意思?”我脱口而出。 他表情依旧很淡。只是这次,他弯了弯唇角,似乎露出一个微笑。 “嗯。” 难以形容那时候的狂喜,就这么晕乎乎的定下关系,又经历过很多事,最后一路磕磕绊绊走到现在。 *** 我并不后悔自己做的这个梦。即使梦醒,我也坚持认为这是一个好梦。 即使不在喜欢现在的姓陈的,我还是喜欢以前的那个叫做陈阳的少年、是他教会了我该如何从高压下反抗,也是他给了我改变生活的勇气。 我在宾馆住了一段时间,不得不搬到医院去。身体太差了,几乎完全承受不了。我虽然没有什么求生欲,但是也不想死的这么快。 医院的医生很好,护士也很照顾我,只是他们有时候过来看我的时候,总是难免多多少少透露出几分同情。 领床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哥们儿,来的时候全家老小大包小包的,他比我情况好,和家人的气氛也轻松的多。看我一个人,也很让他的妻子儿女多照顾我。 是啊。和我一个病房的别人都有家属照看,只有我是孑然一身。惹人可怜也实属正常。我拉黑了所有同事,同学,还有我和陈阳共同的朋友。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认识我的朋友大多都认识他,我赌不起这个可能性。只是我到底没撑住,还是找到了一个朋友。 大明过来的时候整个人恨不得扑到我的床面前。 “柳哥!”这个五大三粗身上还带着烧烤味儿的汉子趴在我的床面前,眼泪糊了满脸,说不出的滑稽。 我的精神状态还不错。这些天出去买了一顶帽子,遮住头顶,自我感觉和之前区别不大。 我对他笑笑,轻松道:“你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给我奔丧呢,我还活的好好地,没死。” 他不说话,只是嚎啕大哭,哭的整个病房都听得见,哭的小护士都忍不住进来劝阻。 我没办法,只能帮着劝,劝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地上跌跌撞撞的爬起来,眼睛血红,“妈的我就知道那个姓陈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柳哥你等我,我现在就去帮你报仇——” 大明是我关系最铁的哥们儿,也是极为少数的知道我和陈阳那点破事的人。那天姓陈的过生日,和他那个小编辑一起在餐厅吃烛光晚餐,又一起回了我们家的事,也是大明先看见的。 “你等会儿,你别去!”我按住额头,被吵得头晕,还是制止住他,对他摇头,“不关姓陈的事,老天爷想要折腾我,谁也拦不住。” 我说的很坚决,大明看见我这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抹着眼泪,这次没再吭声,整个人却一抖一抖的,像是不知道怎么办似的。 “都怪我,”他哽咽着说,嗓子都在滴血,“都怪我,哥,我对不起你...” 他在责怪自己那天不该那么冲动,直接把那件事告诉我,害得我回来和姓陈的吵架,又闹到今天这步田地。 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从高中到现在的铁兄弟,自然知道他这人一根筋的性格。不得已,我只能转移话题。 “大明,我这次叫你是有件事要拜托你的,”我对他说,很认真,“你能帮我吗?” 他抹着眼泪,肩膀还在抖,却立马拍着胸脯说无论什么事他都一定要帮我做成。 我让大明回我家,趁着陈阳要出门交稿子的时候,把我家的大毛带走。我相信陈阳不会虐待大毛,但是我不放心把大毛交到他手里。 老子人都快死了,就要这么任性一回。大毛是我从车底下救回来的傻狗,凭什么便宜姓陈的和他的小编辑,要养自己滚去买。 大明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但是他眼圈紧跟着又红了。我知道他也很疼我们家大毛,只得又安慰了他好一会儿。 和他说了很久,大明还是坚持要留下来照顾我,无论我怎么劝阻都没用。我只能让他留下来。总归我也剩不下多少时间,等我死了,把所剩无几的财产都交给他才心安。 更何况身边没个人总是不方便的。不止是身体上的不方便,我也不是什么少言寡语的人,没人跟我说话我也很闷。 *** 我算准了姓陈的去编辑社的时间,让大明回我家把大毛带出来了。过程很顺利,大明告诉我他全都办好了。 我本来想问他这些天,姓陈的怎么样,家里怎么样,又忍住没问。 为了我自己着想,我还是心胸开阔一些更好。 我托大明把大毛这条傻狗交给了我表妹。大明这瘪犊子,居然趁机把我住院的事情告诉了我表妹。 她红着眼圈推开房门的时候,我正在手机上刷新闻、 看见她过来,我吓了一跳。 不知道是不是大明提前劝说了,表妹的情绪还算稳定。她一个女人家,做事总比大明细致得多,方方面面都问到,我瞒不下去,只得如实回答。 可能也是我真的累了。总之什么都不剩了,都说清楚也挺好,不连累任何人。我唯独拜托她不要把这件事再外传,尤其不要告诉我的母亲,我怕她受不了。 问完我的情况,表妹眼眶又红了,她背过身擦眼泪,又转头过来。“哥,这么大的事你瞒着我们做什么?你真不当我是你妹妹吗?你真不顾及这么多年感情吗?” 我无言以对。只得抬头瞪了大明一眼。这小子进门就乖顺的站在我表妹身后,门神似的,板着脸假装看不见我、 真是长出息了。 我没来得及说什么,表妹又说。 “这事你瞒不下去,是我没告诉你,姑姑她一直都有注意你的情况,”表妹抬起头,神色有几分凄然,“你从公司辞职这么大的事,姑姑可能也知道了。” “你又托你朋友来找我,怎么可能瞒得住姑姑那人。” 我愣住。我二十岁那年因为和姓陈的破事被她赶出家门,她说这辈子都不认我这个儿子,就当老柳家没这个种,我果真滚了,带着这么多年的惧怕和怨气。 我滚的干干净净,没想过她还会来暗地里注意着我的近况。 柳夫人独自撑着偌大的公司,行事手段都非同了得,我自然清楚即使不在同市,她也能查出我的位置。 表妹带过就没再说,转而询问起我别的情况,我虽然心不在焉,还是一一回答。 她说的没错。我没和表妹聊多久,门外就传来轻叩声。 ☆、Date 5 我想过很多次和柳夫人相见的场面。无论是我带着姓陈的回去看她,还是请她来我和姓陈的小家看看,我都有规划过。 我没想到世事无常,时隔这么多年,我们再一次的见面是在病房里。而且,是她来见我。 柳夫人这么多年来修养极好,表妹开门后才走进来。我许久没见她,坐在床上一时间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比之前瘦了些,穿着素雅却处处精细,银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挽在脑后,腰板仍旧笔直,站着的时候气势极为惊人。身后两个穿着黑西装的保镖跟着,越发气场惊人。 就连隔壁床原本还在低声交谈的那个大哥和他老婆也蹲了下来,直愣愣的看着这个老太太。 柳夫人站到我面前,我这才反应过来。 摸了摸鼻子,我就想下床,至少也没继续坐着的道理,叫了她一声:“妈。” “坐着。”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声音仍旧严厉冷漠。 我身体本来就差,也没什么力气,这时候只得讪讪的坐回去。不知所措的看着她。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在她面前,也永远是那个不知道哪一步就会踏错的孩子。 柳夫人招了招手,身后的保镖立马把椅子给她挪了过来,她坐下,在病床边,许久没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她眼睛里的情绪不太对,后来才反应过来,这似有若无的似乎是泪意。 她坐姿端正,手放在膝盖上,冷着张脸,好一会儿才说,“混帐东西。” “出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家里说?”她的语气很平静。却是质问。 说完这句话,她就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整个人都弯了下来,精气神去了不少。 不过很快的,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又挺起腰杆,坐回那个冷漠优雅的老夫人。 我愣愣的看着她。在她低头的时候,我也在发愣。这么多年,我从没见过她这样子过。 无论是什么情况,哪怕是当初把我赶出家门,名字从宗谱上划掉,她也从未露出一丝平静之外的神色。 “柳,柳哥…”大明结结巴巴的叫我,看着我的眼神极为震惊,语气也很古怪。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下意识的摸了一把脸,我这才发现自己是哭了。泪流了满脸,怎么挡都挡不住。 *** 那天在病房里,我哭了个昏天暗地。 我从没这么哭过。这么多年,我自诩承受过无数压力,也在任何情况下都扛下来了,爷们儿一样的从不流一滴泪,那天却在柳夫人的一句“和家里说”下号啕大哭,真真是傻逼到极点。 柳夫人却没有更多的表情。她只是平静的看着我哭,看着我哭的狼狈,然后把手帕递给我,让我擦干净眼泪。 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一贯如此。做了什么,想着什么,从不对我说。这辈子说过唯一的温情的话,也就刚刚才的那么一句。 过了几天,我被转移到了特护病房,有护工照看,不消说,这是柳夫人的手笔。 我走的时候,那个邻床四十多岁的大哥拍拍我的肩膀。 “没看出来啊,你小子还是个富二代,怎么,和家里闹矛盾了?” 我冲他笑笑,应下来,“嗯。” 他凑近我,“你们这富二代挺苦的啊,是吧?那天她走进来,嚯,我们都吓了一跳呢。” 我笑笑,柳夫人的确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从第一印象到现在,即使作为子女,我也没法违背良心这么说。 “她其实对我要求并不严格,”我摇摇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只是我随她的性子,都太硬气,才没办法顺着她来。” 柳夫人一人带着孩子撑着公司,一等一的铁娘子,为人硬气自不消说,我身为她的儿子,其实也是如此。只是在此之前,我被蒙了眼,以为自己软弱可欺,从没看清过。 人似乎总是这样,越是在最后,才越能看清一些东西,仿佛之前的前半辈子都白活了似的。 如果那时候我不是沉默的接受,继而用最激烈的手段抗争,而是放下心防,诚恳的和她谈谈,或许不至于此。 只是这种事永远也说不明白,如果不是在最后,我大概也不会有这种离奇的想法。 这世上,父母与子女间,大多数是没什么解不开的结,多交谈交谈,大约就能通心了。我以前总当这是鸡汤文,现在也不得不承认。 *** 我的求生欲不强,柳夫人却给我找了最好的医生,开最好的药。 她做到这一步,我也没法再说不想活着。 我还是想活着的。我不是没有牵挂,也不是一无所有,她这辈子就我一个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情,即使我知她要强,我也不愿她承受。 治疗的过程很痛苦。具体怎么痛苦都不用说,只是效果却是明显的,尤其是对比我之前的消极态度而言。 大明看我这样子很高兴。 “柳哥,我就知道告诉你表妹她会有办法的,”高高壮壮的汉子挠头憨笑,“你努力点啊,别让兄弟失望。” 我白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为我好,到底应了下来。 我对柳女士说我想要回家看看。我的家不在这里,我的家在邻市。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又出去和医生谈了谈,最后才允许我回家。我很高兴。 以前总是烦着她这么管我,现在却又觉得轻松。我胸无大志,生平最大理想也不过是做一条咸鱼。 现在倒是刚刚好。 *** 乘车回家后我才发现,已经是近年关了。老家过年气氛浓厚,家家户户都能看出明显的年味。 我一路浑浑噩噩,直到下车才勉强清醒一些。 宅子和以往差别不大。一样的空旷古朴,砖瓦剥落,透着几分寂寥。 我没能回自己的房间。柳夫人在她房间的对面给我安排了一间卧室,而不是我以往远远的隔在宅子另一头的房间。 我抽空回原来的房间看了看,一切如常,和我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十几年了都没变过。 我安心的在家里住了下来。身体仍旧不大好,我自觉精神比之前却好了许多,有时候也能出去走动走动。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陈阳。 *** 看见他的时候,我正在保镖的陪同下在距家不远的公园散步。 公园的人不少,我却一眼就看见坐在长椅上沉默的男人。 我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眼花。但是再看去,他确实还是坐在那里。 似乎我的目光太刺目,他抬起头,看见了我。 再说什么看不见,假装不认识也就有些矫情。我没太犹豫,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真没想到你会来这里。”我说。我并不是沉得住气的人,这么多年我很清楚,大概他也清楚。 “嗯,”他应了我,顿了顿,“因为想着你很可能会在这里,过来看了看,果然在这里。” 我叹气。如果不是最近心血来潮的要回来,大概我也遇见不了他。 我没说话,他继续说,“我去医院找过你,但是没能进你的病房。” 我顿住。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那段时间身体状况不好,母亲过来照顾我,”我解释道,“其实你也没有必要来找我了。” 他不说话。 我耐心的等了等,又觉得无趣,想对他告辞。 “柳声。”他突然叫我的名字,似乎花了很大力气才说出口,“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我回忆了一下。大概是这几个月过得着实不错,我竟有几分模糊。 “你去云南之前的那次出差吧。”我客观道。 他很久都没再说话。 我又耐心的等了等,最后终于不耐。 “我先走了,”我对他说,“很晚了,你也回去吧。” “我能到哪去?” 我一愣,低头看向他。 “你能回家,我能去哪?”他又抬头看我,神色苍白,“你说我能去哪?” 我突然觉得很想笑。没有缘由的想笑。 “你想去哪就去哪,我管不着。”我笑了笑,“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没承认。” 他也站起来,看向我,漆黑的眼睛里满是执拗,像是得不到玩具的孩子似的。 我嘲弄的看向他,笑起来,“你承不承认又有什么关系,总归我已经快死了,你愿意带着枷锁活一辈子?” 我说话不客气,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对谁都是如此。 “那又怎么样!”他突然失控,眼神可怖,“你不会死,我去找最好的医生,你说过我们老了也要相互扶持——” 我摇摇头。 “陈阳,你是在可怜我吗?” ☆、Date 6 “我...没有。”他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说出这句话,说不出什么眼神的看着我,“你别这么想。” 我摇头。“无所谓的事,你不用和我再解释,总归不算什么。” 陈阳站起身,站在我面前,“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你身体还好吗?到底是什么病?你…” 我后退一步。似乎是这样突兀的举动终于让他终于冷静下来,陈阳垂下眼睛,没再吭声。 我想了想,觉得既然到这一步,还不如给人一个死心才更痛快。 “没什么打算,看病治病,身体还好,癌症晚期,不过可能还有救。” 我没看他,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天空上,晚霞很漂亮。 “你也不用自责什么,你不欠我的,我不怪你,你也别有太大心理压力,好好过下去吧。” 他身体一颤,猛然抬头看向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冲他笑笑,脾气很好的回答,“字面上的意思。” 是真的一字一句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不想再和他多计较什么,也不想再让自己多想。既然走到这一步,总要做个什么了断。 “柳声,你到底什么意思。”他抿紧唇,固执的看着我,“你这是不打算和我继续过下去吗?还是闹脾气?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说不要就不要?” 我奇怪的看着他。这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看见陈阳这样子。他一直都是冷漠的,彬彬有礼的,我极少能在那张脸上看见什么情绪波动。 但是他现在这样子,却像是一个拿不到东玩具的小孩子,极力想要证明什么,执拗着不肯放弃。 可是感情,怎么能当作是玩具呢。 “先不要感情的人不是我。”我盯着他,叹了口气,“陈阳,上次电话里可能没说清楚,刚才我可能说的也不够正式,不过也是,我这人爱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怪我。” “这次我再说一次,你好好听着。” “我们分手了,东西房子都归你,我什么都不要,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吧。” 我是认真的。我知道陈阳也知道我是认真的。我对他的称呼有很多种。 姓陈的,老陈,陈小哥哥,我这人兴致上来了什么都叫的出口。 我唯独没有在什么时候叫过他全名。 我话说的这么明白,他还在愣愣的看着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似的,竟有几分可爱。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嘶哑。 “为什么?” 这次换我不明白了。“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晃了两下,重重的跌坐在身后的长椅上,脸色青白,看上去竟比我还难看几分。 “为什么不和我说?为什么生了这么严重的病也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我愣在那里,看着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来话。 我从没见过陈阳哭。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从我认识他开始,我没见过他掉一滴眼泪,好像天生内敛似的,什么情绪都收拾的极好,给人看起来永远是礼貌平和的模样。 但是现在。 他手捂住脸,身体剧烈的颤抖着,眼泪顺着指缝滑落,一滴滴的砸在水泥地上。我没法欺骗自己他没哭。 可是为什么,明明是他做错了事,明明是我身患绝症,他怎么能哭的比我还厉害? “你哭什么,”我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气弱,喃喃道,“我他妈都没哭,你为什么,你有什么资格,你凭什么哭。” 如果换作是以前,我怕是能心疼好多天,时时刻刻的生怕再次惹哭他。但现在,我只想说去你妈的。 “你凭什么啊?”我不自觉的提高声音,喉咙里都带上了血味儿,“你说你凭什么哭啊?老子怎么对你你他妈摸着良心说说!你他妈和小编辑鬼混老子说过一句话吗,你滚,滚行吗!” 我一口气吼完,喘着气盯着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我咬紧牙关,怎么也不肯放弃。 我这辈子没对谁低过头。就算是我妈面前被竹条打得皮开肉绽,我也没求过饶,做过的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喜欢了一个姓陈的。 我在他面前从未抬过头,这他妈不过是因为老子喜欢他。可是,现在老子不想继续这么下去了。没人是天生的贱骨头,狗还记得疼呢,凭什么人不记得? 陈阳抖着嘴唇,脸色青白。他表情扭曲,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下来。 “你冷静一点,听我说行吗?我和编辑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可以向你保证,发誓。” 看起来我是真的把他逼的太狠,连发誓这种他从不屑于做的事情他都做了。可是这又能代表什么。这什么也不能代表。 我惨然的笑起来。 “陈阳,说实话,我挺不想和你掰扯这些事的,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事说过撂过,我也不是…”我顿了顿,才艰难的继续说,“我也不是没发过脾气。” 我们曾经在那个房子里吵的很难看。那段时间感情不稳固,我也清楚,小编辑陪姓陈的过生日的事情只是一个触发点。 真正积累下来能毙命的玩意儿从来不是刀刀见血,而是钝刀子割肉的细水长流。 “我发脾气的时候,你总不愿意和我好好说话。” 想起自己和他拍桌子吵架,这个人去书房一副不肯理会的模样,我抹了把脸。 “你扪心自问,我真的是跟你闹着玩的吗?你是不是觉得,我柳声这辈子就只会冲你发脾气,只会无理取闹?” 过去的十多年,我们吵过很多次架。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富家出身,却被长期束缚,难得孤注一掷一回,骨子里还是带着点儿少爷习气。 姓陈的也不多承让,从小到处寄居,孤僻敏感,比我还要严重得多。 我真的已经尽力改掉了很多不好的习惯。我喜欢这个人,从我少年时代到现在,我也愿意为了他改变自己,甘之如饴。 可是,人总有累的时候。我有做错的地方,难道陈阳就没有吗? 我用袖子捂住眼睛,吸掉眼眶里通红的水意。 我是不想说什么多的。我也要面子,我也要脸,尽管周围没人,身后还站着柳女士给我配的两个保镖。 我不怕他们听见,但是我还是不想在柳女士面前这么狼狈。和她相处这些天,我从没提过陈阳。 “陈阳。”我认真的说,“我知道比起我,林楚生更适合你,也能了解你。你对他产生感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从那个林楚生成为陈阳的编辑来,我已经能慢慢察觉我们之间的感情问题了。 林楚生性格风趣,接触文学工作多,陈阳画插画他能给出很多有用的建议,无论什么话题都能聊到一起去。 从一开始除了交接文稿之外的接触,到逐渐增多的网络聊天,到上门拜访,再到经常通话讨论插画内容甚至是约好出去采风,再到最后的导.火.索。 我在公司加班那天,陈阳和林小编辑烛光晚餐,留人住宿。我一大早赶回来,当着两个人的面情绪失控,但是,无论是陈阳还是林楚生都相当冷静。 我一直都记得那天早晨。 我拍桌子怒吼,像个找上门的大房太太一样扭曲嫉妒,陈阳却平静的看着我,林楚生也平静的看着我,解释也是淡淡的,说话也是淡淡的。 这么冷静平淡的模样,却衬托的我越发泼妇。真他妈的难看啊。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爱的人,已经不是我爱的那个人了。 “我不是没有努力过。”想清楚这些,我木然道,“我努力过了,可你一点也不相信。” 陈阳没有说话。他怔怔地看着我,黑色的眼睛里渐渐有几分绝望。 我冲他点头示意,真奇怪,明明身体已经疼的受不了,我却没有晕过去,反而越发冷静。 “陈阳,你大概永远也不明白我那时候在想什么。” 正如你不知道我现在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些话。 “我要回去了,你别过来了,我祝你和林先生心有灵犀,蓝颜知己,终成眷侣。” 短短三个词,已经是我对他们最好的诠释。我是不信什么蓝颜知己的,我自己没有,也不觉得应该有。 去他妈的蓝颜知己。挂着蓝颜知己的名号做着那种事,是想着要恶心谁呢。我这个人不大度,不宽容,也不祝福。我他妈就是这样子小心眼,就是这么忍受不了。 我转身想走,陈阳伸手拽住我。他似乎直到这时候才恢复语言功能。 “别走!别走,我还没说完,你等一会儿…” 他声音很低,急切又哀求,细细的,听起来很脆弱。 我突然发觉,短短这么一点时间里,我竟然把姓陈的这么多面都见到了。明明以往从没见过他这样子的。 我想说让他不要说了。我想说我也不想说了。 吵了很久的架,我也很累。 但是我没能说出口。 话出口之前,我眼前一黑,原本强行压抑着的疼痛海啸般的席卷全身。 ☆、Date 7 我又进了医院,被气的。 睁开眼睛的时候,病房里很安静。我稍微动了动,身边有人过来扶住我的胳膊,把我扶了起来。 我头晕眼花,好一会儿才看清面前的人。 是柳夫人。她把水杯递给我,重新坐在我面前,紧抿着唇没说话。 我喝了两口水,动了动嘴唇,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妈。” 因为这种事被送进医院总是尴尬的,又面对的是素来待我严苛的柳夫人,我尴尬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怎么又进医院了?” 柳夫人神色淡淡,语气冰凉,“你自己不清楚?” 为什么进医院,你自己不清楚? 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能说什么。 柳夫人对陈阳的印象并不好。无论是之前我和她闹出柜时她对陈阳的一面之缘,还是现在十多年过去,我和陈阳之间纠缠不清的这些破事。 柳夫人对他无半点好感。也是应当的。 柳夫人垂下眼睛,慢条斯理的拨弄着手上做的指甲,语气淡淡:“你和那个人,现在是什么状况?” 她必然是从保镖那里得知了我和陈阳的事,但是所知不多。 我摇摇头,尽量简单明了的概括。 “谈了这么多年,分手了。” 连结婚也不曾有过。只能说是谈了场太久的恋爱,一朝分手。 这么说的时候不是不觉得心酸。 也或许还是有点的,毕竟我们曾经相爱过。无论这个词语放到现在有多么虚假——我都愿意承认这一点。 柳夫人静默不语。 我靠在床头,视线透过玻璃窗,安静的发呆。 我不知道能说什么。游子归乡,迷途知返,本应是幸事。落在我身上却永远不会是这样。 我故作轻松道:“也没什么大碍,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我们双方都有责任...” “你有什么责任?”柳夫人打断我的话,突然厉声道,“他凭什么能把责任推到你身上?都是他的错!” 她握紧手里的手帕,身体轻轻颤动着,明显怒到极点。 母子这些年,我从没见过柳夫人这样过,一时间呆呆的看着她。 柳夫人咬着牙,似乎很艰难的一字一顿的说,“你没错,错都在他身上,怎么,仗着你好欺负吗?你再怎么样,也是我们柳家的少爷,他算什么东西!” 柳夫人语气严厉,眼角密布的皱纹越发凝固。她是真的气极。 很久之前,我为了陈阳向她出柜的时候,柳夫人也只是盯着我让我确认,然后冷冷的叫我滚。 可是现在,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是知道为什么的。 “您别生气。”我干巴巴的笑了笑,有点无力。“确实和他无关,这说到底...也是我自作自受。” 想想我们同居这么多年,我竟想不出姓陈的有给过我什么保证。 以往我是不在意的。我不介意他少言寡语,也不介意他不爱说话,说真心话,你真心实意栽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你无法思考他的任何不好,因为他的所有缺点在你眼中都变得可爱起来。 那时候我是这么想的。姓陈的不善开口没关系,我来。他既然愿意和我好好过下去,我当然也不会辜负他。我这个人认理,认死理。 柳夫人气的脖子都红了一块,听到我的话,她动了动嘴唇,却没再开口。只是腰板笔直着,像是要对抗什么无形的压力。 我正式的在医院住了下来。 回老宅没两天就重回医院,我心里也是郁闷的,没办法,这次说什么医生都不肯放我再出院。 我猜是我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我不知道,但是从柳夫人,晓雪,还有大明的态度中也能窥见一二。 我无法,只能在他们眼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总不会有现在更坏的结果了,我想。 进医院的一周左右,大明来照顾我。我让他陪着我下楼,去医院花园里转转。 高级病房虽然好,东西也是样样俱全,对我来说还是沉闷了些。我生□□热闹,从来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 正在楼下转悠着呼吸空气,我却听见有人在叫我。 “柳声?” 我顿了顿,转过头去。是林楚生。这个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复杂,也是最不想看见的人。 林楚生是陪他的家人来医院做检查的。 真是奇怪,A市这么大,医院又这么多部门,偏生让他看见穿着病号服在楼下溜达的我。 大明站在我身边,一脸恶狠狠的看着林楚生。我和他,还有陈阳的那点破事,也就大明知道的最清楚。 我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冷静下来。 我静静的看着林楚生。他穿着正装,看起来精神奕奕,眉宇间却有几分疲色。 “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他主动朝我打招呼,“你是怎么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更是如此。我不擅长和人刀光剑影的交谈,也就直接道,“不劳费心,住院罢了。” 林楚生一愣,脸上浮现出几丝同情之色。“是很严重的病吗?看你脸色似乎不好。” “是啊。”我有心嘲讽他,却又笑起来,“我马上就要死了,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林楚生没吭声。他大概没想到我说话这么不留情面,却也没想到我这么坦然。 我不相信他不知道我的病情。虽然我隐瞒的足够好。但是,我不相信,陈阳在他面前能够不露端倪。 他们是蓝颜知己,至交密友,他对陈阳的了解,可能比自己还多。 “我...你好好治疗,总归是能够活下去的。”林楚生道,目光恳切,“我希望你能够尽快好起来。” 我轻笑出声。我忍不住调侃他,“我活着做什么?你可要想清楚,我要是活着,说不定就不和陈阳分手了呢。” 林楚生一噎,又没有话可说。 论起怼人的技术,他的确不如我,现在被我三言两语都挑拨起来,我也并不在意。 以往他可以冷淡处理,那是因为我在乎,他知道那样才伤我最深。现在他做不出那副模样,也是因为我不在乎。 他有点狼狈的侧过头,推了推眼镜,“我肯定还是希望你活着的,柳先生,你离开的这些天,陈阳很伤心。” 我觉得很有趣似的望着他。以往我把他当情敌看待,对他的印象总是不好。现在看来,这个人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他是很喜欢陈阳的。我知道。他也向我表明了这一点,但是他又不是那么恶毒到骨子里,才会在现在,我这么说的时候,觉得不自在。 “我死了,对你也没有好处,对吗?”我故意用最坏的心思揣测他,“我死了,那可就真的成了陈先生的朱砂痣,白月光,他这辈子都会惦记着我。” “你说,到那个时候,你可怎么办?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特别对不起你。” 林楚生抖着嘴唇,脸上的神情有些难看,脸色也青白起来。 “我没有这么想,”他坚持道,神色中终于无可避免的沾染上悲哀和愤怒,“我希望你能好,没错,我是喜欢陈阳,我和他关系好,但是我没打算怎么样——” 我并不听他的自我辩驳。 “林先生。”我轻声道,神色里有着嘲弄。“你清楚,我也清楚。喜欢一个人,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就当我自私也好,或者这天下人大概都是这样也罢。” “我不会容忍一个有觊觎之心的人留在我的爱人身边,无论是那时候,还是现在,我都不认为我做错什么。” 蓝颜知己,至交密友。那又怎么样? 别以为自以为是的暗恋藏得好,就能理直气壮的占据着“朋友”的正当资格,作为陈阳的恋人,我凭什么不能为这个生气? 林楚生脸色彻底难看下来。 “那又能怎么样?”林楚生声音也提高起来,“我和陈阳兴趣相投,爱好见解相似,当朋友凭什么不行?” 我怜悯的看着他。我知道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只是心有不甘。 我没理会他,林楚生自己却慢慢平静下来。他颓丧的低下头,抓了两把头发。 “陈阳...已经很久,没再主动找我聊天了。” “他这段时间稿子产出也不够,出版社规定的任务也没有完成。我去找他,发现他浑浑噩噩的坐在家里,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肯说,但是我没看见你,我以为你和他闹分手。” “我没想到...”没想到最后查出的结果,是你在医院。 “你为什么会在医院呢。”林楚生狼狈的抬起头,往日的精英做派荡然无存,他笑的有点难看,“你这样的人,不该,也不能落到这样的境地的。凭什么老天不开眼,让你进了医院...” 我沉默的听着他说话。我不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那日站在房间内争执的时候,无论是谁,都没想到会以这种结局收场。 ☆、Date 8 那天林楚生走之前,还有些失魂落魄。 他深深地看向我,说不出什么情绪。他说,“你比我先遇见他。” 我很想笑。我是比他先遇见的陈阳,可是这又怎么样? 我遇见的陈阳,孤僻自卑又内敛。我用了好几年的时间去磨合改变,去用自己的心捂化那块有棱角的石头,等到心被磨平,他才能看见现在这个陈阳。 我不是夸功。但是如果没有我,他见到的那个陈阳,未必是现在这样。 不过那时候他们有别的缘分也未可知。 我没有接他的话。一个身体健康的人,能活着就是幸事,我不想再多说什么。对他人好点,也是对自己好点。 我继续在医院住院。又进行了几次化疗,头发被剃了,整个人像是刚从什么监.狱跑出来的不良似的。我对着镜子看自己的新造型,咧嘴一笑。 “也还行,多少年没这么稚嫩过了。”我冲大明笑道,“不过这模样出去可不成,给我多挑几顶帽子,要好看的。” 大明眼圈泛红,用力点头。“哥,我挑最好看的帽子,买个几百顶回来,你随便带。” “行啊,我多挑挑,免得你小子乱买。”我对他笑着说。从那天开始,我就开始戴着花样繁多的帽子了。 柳夫人来看我的时间并不多,大明和晓雪也不能一直照顾我,倒是请的有护工和保镖。 我想找点乐子都不容易,聊天打屁也找不到人,只得自娱自乐。柳夫人给我换了新手机和电脑,我偶尔会碰一碰,我知道她不想让我接触之前的人,我也同意。 不过我还是想给之前公司的同事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我当时走的匆忙,浑浑噩噩,也不知道交接是怎么办的,公司的总经理对我一直很好,我有点愧对于他。 给盛年打电话是不得已的行为。我也没想明白,全公司这么多人,我怎么就只记得他的电话号码。 后来才想起来,是一次公司年会的时候,我和盛年那小子互坑,我背了他的电话号码,给他打了十多遍电话。当然,那小子也没讨着好,来来回回也被我摆了好几道,当场暴躁的差点来揍我。 我不情愿给他打电话,没想到那边还接了。 “喂?盛年?” 那头沉寂片刻,才有人提高嗓音,“柳声?你他妈,是你?!你现在在哪?!”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在这边没防备,差点被震聋,不得已拿远了电话。 等那边安静下来,我才慢吞吞的把电话接回来,声音带笑。 “激动什么,我这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吗,我现在很好啊,倒是你,公司怎么样?” 那头却丝毫不给我面子。 “你还好意思提公司?”盛年恨恨道,“你知不知道总经理有多生气?他已经放话不会让你回来了!你走的那么快,有点职业道德吗?” 我扯了扯嘴角,不得已苦笑。是这个道理,我走的确实不光彩,手上的案子还差收尾,什么也没和新人交接好。是我的错。 “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也不会回来了。”我打断他的话,叹了口气,“你把总经理的邮箱给我,我把剩余的资料打包发给他,新人也好接手。” 盛年没吭声。好一会儿,我才听见他的声音。“柳声,你什么意思?你不打算要这份工作了?” 他提高声音,似乎又恼火起来,“你为什么不来?就为了个失恋?分手?至于吗!一个大男人谈个恋爱还磨磨唧唧的,你家那位别提有多潇洒,你混成这个鬼样子值得吗!” 我一愣。沉默半晌,我才一字一句的问他。“你知道我家那位是谁?是不是?” 我和陈阳的关系,在公司隐瞒的很好。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我更不知道,我的死对头盛年,居然一副完全知情的样子。 他在那边,也沉默了。 “公司里就我知道,你放心吧。”他突然开口,语气又沉闷下来,“我也是无意间才知道的,你家那位,不是个画稿的吗,在编辑部有他的办公桌,他桌上放着你的照片...” “我和朋友去玩的时候,凑巧看到了。” “接下来年会的时候,你不是喝醉了吗,他过来开车接的你,其他人都以为他是你朋友,我觉得不是...我看见他手上的戒指了。” 我彻底愣住。说不上是因为被盛年知道,还是陈阳的行为。 他那么一个人,那么冷淡内敛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怎么会,把我的照片堂而皇之的摆出来? 盛年没听见我说话,却仍旧在那头没停声。 “你现在在哪?不回公司?就为了失恋这点事?人没了,公司总不能没吧?你现在回来,我还能看着昔日情分上帮你说两句好话...” “我真的不回来了。”我哭笑不得的打断他,刚才惊起的思绪又沉淀下来,“而且,你不一直想当经理么?我觉得你当也挺好的。” 以前我是不会这么说的。死对头多年,我总是有事没事要刺激他。现在么...取下滤镜,我考虑一下,这个人似乎也没这么让人讨厌。 盛年似乎啧了一声。“你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我是当经理啊,看在往昔情分上,可以考虑给你一个职位。” “谁要你的职位。”我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笑骂道,“滚你丫的,我回家继承家业去当富二代,你自个忙去吧。” 我没打算把自己真实的境遇和盛年说。俩人当了这么多年对头,也挺好。盛年还不死心的询问我到底做什么,我还把自己的家世大肆拿出来吹嘘一番,才心满意足的挂了电话。 想当初,要不是为了姓陈的,我现在也是一个板上钉钉的富二代呢。 和盛年打过电话没多久,我收到他发来的信息,上面有总经理的邮箱。 对于这位一直提携我的老人,我没敢说假话。只是小心恳切的说了自己现在的情况,又请他不必挂念。总会慢慢好起来的,我相信着。 在医院又住了一段时间,我又看见了姓陈的。 这次的相遇仍旧不怎么愉快。我正和大明一起在医院各处溜达透气,他就突然冲出来,吓了我一跳。 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眼眶也是通红的,脸颊消瘦的爹妈都能不认。 我真的吓了一大跳。印象中陈阳从来没这么落魄过,他向来严谨自持,衣饰一丝不苟,沦落到现在的情况我从没见过。 他似乎在这里等了我很久,现在露面也像是早就准备好的。 “陈阳...你在这儿做什么?”我扯了扯头上的帽子,皱眉看着他。上次发病的心理阴影犹在,我实在不想再这么第三次。 “我...”陈阳声音有几分沙哑。他没能说完。才刚说两个字,大明就红着眼睛,冲上去一拳揍到他脸上。 这一拳头又狠又重,力气十足,大明揍了一拳还没满意,直接厮打起来。 我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大明看似身壮力强,打架一把好手,但是我知道他打不过陈阳。他用的是蛮力,陈阳那小子,我以前也不是没见过他打架,那都是处处下死手。 但是我没料到这次陈阳没还手。他只是一味躲避,被揍中肚子揍中脸也一声没吭,任由拳头落在身上,躲闪着,眼神还是透过大明看向我。 那双眼睛黑黝黝的。看着让人心里发凉。我本来也有点虚,可是一想现在的情况,我又坦然下来。 做错事的又不是我,倒霉的人还是我呢,我怕什么。 我原本还是有点想阻止的。大庭广众之下,打架多难看。但我最后还是没吭声。 大明打的爽,我看的更爽。 最后两个人是被医院的保安拉开的。只是在说要送到公安局安全教育的时候,陈阳终于开口了。 “不用去。”他声音嘶哑,“这是我们的私事,不用去公安局。” 他现在的模样越发凄惨。惨的我想拿手机照下来。脸上青紫,头发散乱,身上衣服也狼狈不堪。和他平日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大明狠狠地呸了一口,恶狠狠的盯着陈阳。 两方当事人都表示没事,医院也没多吭声,只是分别批评教育了一番。 我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最后还拍了拍大明的肩膀。哥没白疼你,好兄弟啊。 架打完了,大明也没受伤,我和他溜溜达达的返回病房。 姓陈的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 走了一会儿,还是我先忍不住。 “草,你跟着我们到底想干什么?”我不是好脾气的人,刚才看他们打架早出气了,现在也懒得多理会。 陈阳安静的看着我。“我想照顾你。” 我真的愣了一会儿。 陈阳看着我,走廊里人不多,他站在我面前,重复道:“我想照顾你,这些年,没有谁比我更适合照顾你,更知道你什么口味你的习惯,只有我。” 我惊讶的看着他。好一会儿,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姓陈的,你图什么啊?” 我已经说了不关这个人的事。哪有人还上赶着来被人作践的?这不是受虐么? ☆、Date 9 陈阳不语,抿着唇,固执的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必须得承认,我这几年是受他照顾惯了。 爱吃什么,喝水要什么温度,喜欢用什么玩什么,甚至是吃饭爱吃辣,吃过饭要吃甜点,他都知道。在医院住了这么久,我也必须承认,姓陈的细致,没什么可挑剔的。 “好吧。”我最终还是松口,对他说道,“你过来,但是你别天天出现在我面前,你教给护工就行了,护工照顾我。” 我想着,自己也难得能活多久。死之前,计较什么爱不爱的到底太亏欠,过的舒坦才是正道。 陈阳慢慢松开死抿着的唇。他好像松了口气似的,答应道,“好,都按你说的做。” “柳哥!”大明有点着急的看着我,叫道,“柳哥,你别让他来啊,我们兄弟照顾你就行了,哪有什么需要他的地方?” 我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大明冷静。 “他既然上赶着要让人使唤。”我看着陈阳,他也看着我。漆黑的眼睛里一片沉寂。 我弄不懂他在想什么。很多时候,我都没那么了解他。但是我也不想再耗费生命去了解。 “他愿意留下就留下,反正我也没什么能给他的。”我说。 大明于是也不再吭声。大概是刚才打架揍的爽快,也可能是不想在我面前多说。我都不介意。 我后来才知道,陈阳在我的病房外面蹲守了很多天。 柳女士给我配了护工保镖,陈阳是被他们禁止入内的那个人。这些事我不清楚,但我也不认为柳夫人做得不对。 柳夫人后来也知道了我让陈阳来照顾我的事情。 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在病房里看见陈阳,也只是视若无睹,只顾着我的身体。 我觉得这样就挺好了。 陈阳也彻底住在了医院,他照顾我真的很用心,我也没再冲他发火,也不去争论一些不该有的问题。相处这么多年,默契有,爱情有没有,倒是次要的。 我没问他他的工作怎么办。陈阳也很少说话。他偶尔会提点话茬,我也会不咸不淡的回复两句。 “这个游戏怎么那么难过关。”我拿着游戏机,忍不住嘀嘀咕咕。我热爱玩游戏,家里留了很多游戏光盘。走的时候没带走,后来陈阳都一样样的给我搬到医院来了。 陈阳正在身后收拾我没叠的床铺。听见我的话,他没说话,只是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游戏手柄。 我抱着腿,仰头看他,嘿嘿一笑。 “怎么着?来玩玩?不过我记得你玩这个是比我玩得好。”我说,忍不住流露出几分笑意。 陈阳抿了抿唇角,脸色也缓和一些。“嗯,我来试试吧。” 我知道他想到和我一样的地方去了。我们读大学的时候,我经常逃课去陪他一起上课。我打游戏技术不错,他这个人却比我更厉害。 每次被队友喷,我都换上他来打,一波神操作,能把对方气的闭嘴。 现在想起来,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那个坐在教室靠窗的角落里,头抵着头,两个人一起偷偷在书本后面打游戏的时候,似乎也离得很远。 那局游戏很长,陈阳死的次数比我少很多,不过到了晚上也没能打通关。 “不打了吧。”我摸摸肚子,冲他说,“我饿了,吃饭啊,游戏下次再说。” 陈阳应了一声,放下手机,默不作声的去给我做晚饭。 有他的纵容,我们这段时间的相处前所未有的和谐。我颐气指使成性,好奇他的底线在哪里,却不得不承认他好像真没什么底线。 是真的对我很好。 也是真的,有着蓝颜知己。 住院没多久,我又觉得无聊,向医生申请出院,医生对此没有批复,只是和柳夫人谈了谈。 我也不知道陈阳是怎么和柳夫人交涉的,但是某天,我在病房里睡醒,透过病房门的窗口,能看见陈阳和柳夫人都站在外面。 我轻手轻脚的爬了起来,头有些晕眩。但是我没表现出来,悄悄走到门口,隔着一道门,看着外面两个人。 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柳夫人和陈阳交谈。 隔得有些远,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两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带着种阴郁。 柳夫人脊背挺直,微微抬着下巴,姿态端庄优雅的无可挑剔。陈阳站在她对面,却低着头,似乎甘心退让的说着什么。 我没见过陈阳这么委曲求全的样子。但是我更没想到—— 在我静默的注视下,病房外的男人突然跪了下来。 这可真是吓了我一跳。 陈阳双膝跪下,对着柳夫人,低着头。 我在病房里,有些怔愣。我差点以为自己眼花。 柳夫人似乎也有片刻的惊讶,不过她很快就收拾好情绪,继续和陈阳说着什么,神色不见缓和。 陈阳没下跪过。唯一一次对我下跪,还是好多年前,我为了他出柜,被驱逐出家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跪着,他也跪在我面前。 他对我说,“接下来的路,我陪你走。” 当时可把我感动的,抱着他的肩膀眼泪拼命的流,真的觉得就算这辈子没了家,也他妈的不后悔。 这么丢脸的时候可不多见。光阴流转,再次看见,却是现在。 我转过身,慢腾腾的回到病床上,仔细躺好。我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觉得,似乎也就这样了吧。 那天过后,陈阳告诉我我能够暂时出院了。 他细心的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我盘腿坐在旁边玩游戏,手边还摆着点心,大爷似的。 我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他一眼,冲他摆摆手,“不用收拾这么多,这间病房就是我家,以后还要回来的。” 柳夫人早就在此处预定好VIP病房,长久的为我留着。我觉得没必要这么费力气。 陈阳低着头,半晌才吭声。“我希望你不用再回来了。” 他这段时间格外阴郁,也很沉闷。尽管在我面前他从不表现出来,但是我常常在玩累的时候叫他,看见他匆匆从外面走进来,眼眶有点发红。 我们心知肚明。我们都不曾说破。 我笑笑,没说话。这事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能活着,谁不想要好好活着。我还这么年轻,凭什么死的人要是我。 要说怨恨,哪可能一点都没有。只是事到临头,你总要放松点。活一天少一天,时间太珍贵了。 出院之后,我把一把钥匙交给他。 “这是我妈给我置办的房子,我的新家。我们搬到这里去。”临上车,我告诉他,“定点位置我给你发了,就这里。” 陈阳愣了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我没说话,就是笑着看着他。 他最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答应着,打开导航,按照我指示的位置去。 新房子很宽阔,也很好。不知道柳夫人是什么时候置办的,但是内里装修摆件无一不合我心意,我很喜欢。 乔迁之喜,我给晓雪和大明都打了电话,叫他们来吃饭。 晓雪和大明也都来了。晓雪还给了我一个惊喜,她把我家大毛带过来了。 大毛这傻狗子,见到我的第一面就想往我身上扑,被陈阳眼疾手快的拦下来。 我笑呵呵的摸着它的狗头,招呼陈阳去厨房做饭。我和他们在客厅聊聊。 晓雪还是第一次看见陈阳。 “这就是你的...那个?”晓雪愣了一下,似乎有点迟疑。 我一挑眉,有两分得意。“是啊,长得好看吧,做饭也好,贤良淑德。” 陈阳长的真心很好,尤其是那种自内向外散发着的气质,彬彬有礼,又清冷孤傲。要不是这么突出,也不会让我第一眼就惦记不已。 看我得意的模样,晓雪忍不住扑哧一声乐了。“怎么?你们现在又来秀恩爱,撒狗粮是吧?” 我一本正经的摇头,“非也,我们现在就是两个普通朋友,谈什么恋人关系。” 我说的轻松,晓雪顿了顿,却没说话。她素来聪慧,大概还是从我的话里察觉到什么。 陈阳做了一桌菜,还做了火锅。 我能吃得少,今天胃口却格外好。和大明他们说说笑笑,到很晚了才送他们两个离开。 “很晚了。”我打了个哈欠,瘫在椅子上不想动。 陈阳收拾干净一片狼藉的客厅,走过来,看着我冲他笑,突然微微前倾。 我直直的看着他,眼底一片坦荡。我看着他越来越近,也没有闭眼睛。我很熟悉他眼里的情绪,但是我更清楚,这都是假的。 他慢慢停住了。在我近乎直白的目光下,有点狼狈的偏过头。 “得了,去洗手间解决吧。”我一乐,眼睛一瞥,调侃他。 他没吭声,弯腰把我抱到客厅沙发那边坐着,又准备好水果喝的,才匆匆走回洗手间。 我看着他有几分别扭和古怪的走路姿势,在他背后不客气的放声大笑。 好歹也是谈了这么久,要说一点吸引力没有也不可能,也不怪我笑了。 ☆、Date 10 在新住处,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陈阳对我很好,晓雪大明也常常来看我,就连柳夫人也上门做客了两回。 面对陈阳做的一桌子菜,柳夫人没说什么,吃过饭,就和我聊着天,随意说着话。 “我现在才觉得,有好多事没做。”我懒洋洋的瘫在躺椅上,对柳夫人感叹,“以后有机会,真想到处走走。” 柳夫人看着我,也没说我不务正业,反而足够宽和。“是啊,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我拍拍被喂饱的肚子,相当潇洒,“现在就挺好的啦,不用再做什么了。” 混吃等死,以往想都不敢想的日子,现在却天天都是。 柳夫人看着我,似乎有点在笑的样子。我也冲她笑。 我没说,其实我最后悔的是让她担心。如果可以,我这辈子都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 偶尔我也会和陈阳一起出去散步,玩。 我们在路上的时候,也会碰见一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 整个城市这么大,又这么小。遇见那些人,我都会说陈阳是我朋友。 陈阳也默不作声的在一边,只是照顾着我,并不接话。 有天晚上,我们一起到了河边散步,我买了孔明灯,想放飞。 陈阳拆开包装好的灯,给我一支笔。 “可以在上面许愿。”他低声道。 我斜睨他,“你不是最不信这个吗?” 姓陈的一点情趣都没有,也不信佛也不信命,我从来没指望过他还有如此做派。 挤兑了他两句,我还是大笔一挥,在孔明灯上写下一行字。 陈阳在另一面,也认真的写下几段话。 我没看他写的是什么。我也无所谓他看我写的是什么。 放完孔明灯,我俩继续在河边散步,走路。夜风微凉,空气的味道很清新,仿佛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我的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你刚才...”他突然说。“你怎么写那么一个愿望?” 我愣了一下,有些不解,“这不是很好理解吗?我担心我的母亲以后的生活,当然要祝她幸福安康,最好别记挂我这个不孝子。” “你难道不想,不想写自己吗?”真是少见,陈阳这家伙也有说话结巴的时候。 我没嘲笑他,反而很耐心。“这事想想也不可能,做人还是实际点,许个神明能完成的。”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母亲。”陈阳声音很轻,“我也会好好照顾你。” 我微讶,又笑起来,“那我就先好好谢谢你了。” 正说着话,我却听见一阵阵喧闹声。 我寻声而望,抬起头。 河边不知道什么地方,正在放烟花。烟花大朵大朵的升天,在天际绽放出漂亮的颜色。 我忍不住也想笑。 “真好。”我轻声道,又看向他。 陈阳也看着我。我能从那双璀璨的黑眸里看见我的身影。深刻又清晰。 他突然说:“对不起...我爱你。” 我愣了一下,很快笑起来。多年默契,什么对不起,什么我爱你,我都听得清楚明白。 我冲他笑着摇摇头,轻声道,“没关系。” 我曾经喜欢的人,现在也还是留在我身边。 也挺好。 我又进了医院。 这次走之前,我早就准备好,把新居的每一个地方都好好看过一遍。 陈阳站在门口,安静的看着我在房子里到处走动。 我的身体已经很差劲了,没一会儿就在喘气,他过来扶住我。 我看向他,笑道,“走吧。” 他半揽着我往外走,我没回头。 重新住回熟悉的医院,我没有任何不适。 大概是已经很习惯,并熟悉这里了。我背着柳夫人,和陈阳商量我的墓碑应该选在哪里。 他一开始很不能接受。 “你别选。”他低着头,抿紧唇,神色却很固执,“你会好起来的,别选了。” 神态近乎哀求。 我有些无奈,却还是坚持,“没多少时间了,总得让我选一选吧,我这辈子过的挺痛快,这个万一...万一,也要风风光光的。” 他于是不再说话。我们之间向来是这样,他固执,我也固执。但是如果真的非要有一个人让步,那个人不会是我。 除非我自己心甘情愿。要么认定死理。 他最终还是没能坳过我,陪我一起选了墓地,选了墓碑,看着我写下遗嘱。 我的精力越来越差,长久的昏睡不醒。短暂的清醒时间里,我见过了晓雪,见过大明,我甚至见过盛年。当然,见的最多的还是柳夫人。 姓陈的就不用说了,我每次睁开眼睛,都能看见他。 这段时间为了照顾我,他也吃了不少苦,本来就消瘦的脸颊越发凹陷进去,整个人像是大病一场似的。 比我还像一个病人。 又是一次睁开眼睛。 我这次感觉精神还不错,示意他升高病床,我靠在床上,看着窗外。 绿叶荫蔽,阳光正好。从窗口折射进来的阳光,正温暖的照射在床头一角。 我舒适的闭了闭眼睛。陈阳坐在我床边,小心的喂我喝水。 我感觉嗓子舒服一点,摇摇头,示意他拿开水杯。 我看着他,脸上还带着点笑。 我说。“姓陈的,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多话都没和你说完。” “还有很多机会可以说。”他握紧我的手,盯着我,“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我看得见他眼里触目惊心的伤痕。他这段时间,是真的很辛苦。 我摇摇头,闭上眼睛。 “没什么想说的。”我声音越来越轻,身体也越来越轻松。 “你猜,我会不会原谅你?” ☆、Date 11 我是柳先生的殡仪事宜的殡仪师。 像是我这样的人不少见,却也不多见。柳先生无子女,母亲年迈,安排我这样的人来处理无可厚非。 但是我去接手的时候,全程有另一位男士陪同,这就有点让人意外了。 那位男士也不做声响,只是很多本来应该是我做的事情都被他抢了去,虽然有点不符合职业道德,但是柳老夫人默认了,我也就默认他代表亲人的态度。 柳先生姓柳,单字声。年龄还不到四十,正值壮年,却不幸早逝,我对此也深表痛惜。 不过,更让人好奇的是这位陈先生。他并非柳先生的家属,自称是他的至交好友,长相帅气,为人沉默寡言,不好接近,却很可靠。 偶尔,他也会和我聊聊天,说两句。 我听说柳先生脾气很好,为人很爱笑;我也听说他人缘很好,对兄弟朋友都赤诚相待。他喜欢打游戏,嗜辣,工作能力强。我还听说了他走之前已经处理好身后一切后事,连遗嘱都已立好。 这些事,都是陈先生无意间透露出来的。他很了解柳先生,据说柳先生临走前也是他陪着的。 我们一起去了火葬场。是陈先生捧着骨灰盒出来的。 他一直都很沉默,那天怔怔的盯着骨灰盒,好一会儿,才轻声说,“我捧着我最爱的人呢。” 他声音很低,我离得近,却不小心听见了。 我有点惊讶的看他一眼。他注意到我,淡淡道,“有什么可意外的。” 我讪讪的摇头,为他话里的冷意。陈先生阴郁冷漠,不好相处,我也不喜欢与他相处。 不过想想,也不算意外。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他单恋柳先生了。想到这里,我甚至对他有几分同情。 如陈先生所说,柳先生墓地选好,墓碑也定好,连遗嘱都列的有条有理。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他的遗嘱里提到了这位陈先生。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我希望陈阳,你好好活下去。】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听见律师念着的时候,我却看见陈先生一瞬间,像是整个人被抽空了力气似的,神色里还有几分恍惚。 “他...居然这么说。”他突然笑起来,笑里却尽是绝望。 我说不上是什么味道,只是直觉他并不轻松。 “好好活下去...我一定好好活下去。”他垂下头,虽然在笑,神色却哀戚。仿佛活着是一件比死还困扰的事情一样。 我实在不能理解,也不好多问。 墓碑也是柳先生选的,落款简单,整齐大方,对自己的人生没多余的概括,这倒是让我有些猜不透柳先生的性格。 他选的墓地也是单人墓地,没有任何添加的位置。这也是我猜测陈先生单恋的重要原因之一。如果真的相爱,怎么会不给恋人留下合葬的位置呢? 下葬那天,全程都是我主持的。来的亲朋好友很多,陈先生却不知所踪。 我没多想。我只是负责这些相关事宜,处理完毕之后,就不关我事了。 殡葬进行的安静。到最后,前来吊唁的人陆陆续续的离开,我走到墓地里,却看见放在那里的花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点东西。 我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张游戏光盘,被好好地包好放在那里,包装却有拆开的痕迹。 不知道谁这么有心,知道柳先生爱打游戏,还专门放游戏光盘。 我想,不知道为何,脑海里却闪过陈先生的影子。 他这么喜欢柳先生,不可能不出现吧。 不过这是人家的私事,我没多想,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在墓园门口,我却有些意外的看见了陈先生。他正和另一个人说话,做出阻拦的姿态,没注意到我。 “你没资格进去。”他说,语气阴沉,“他不会想看见你。” 被他拦下来的也是一个男人。听见他的话,那个男人激动起来,声音略略抬高,“不见就不见!我是来找你的,陈阳,你还打算浪费多久?你工作不要了?” 相较于他,陈先生却很冷静。 “我早就打算辞职了。不需要你说。”他淡淡道,“没什么事的话你离开吧,以后不用再见了。” 那个男人情绪仍旧很激动,我偷听了一会儿,觉得实在不太好,还是赶紧离开了。 从那之后我没再见过陈先生,也没再听说他们的一些事情。 很久之后,我的外婆也葬在这个墓园。 一个晴朗的天气,我带着女儿一起去墓园,看望外婆。 在墓碑前放了花,磕了头,我正凝视着墓碑,却听见女儿说。 “爸爸你看,那边有个人。”女儿突然说道,“他是不是喝醉了啊?看着好可怕。” 我转过头看去,不远处,却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人。正摇摇晃晃的跪在墓碑前。 我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是谁。我犹豫了一会儿,抱起女儿,走过去。 果然是陈先生。他同几年前变化不大,面容仍旧很英俊,穿着也很整齐,却总是透着种落魄的味道。 他显然已经喝醉了,跪在墓碑前,神志不清明。 “我猜?我猜什么呢?你醒来告诉我好不好?求求你告诉我...”他反反复复重复着这句话,对周围一切都置若罔闻。 他伸出手,想触碰墓碑,却又自始至终的没有真正触碰上去。 我叫他,他也没理会我。 只是这么下去在墓园里总归不好,我去叫了墓园的门卫,让人把他架走。 做完这些,我抱着女儿走出墓园。 天气很好,很适合在公园里放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