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他是个假纨绔 作者:未及之地 文案: 纪淑恪上辈子活得很糟糕,嫁给李凛八年惨遭休弃,死在了尼姑庵。 回到十三岁这一年,她余生只想保护阿爹与妹妹。看着上辈子就对自己奇奇怪怪的侯府庶子燕九,她有些头疼。 想着上辈子这个纨绔抱着自己尸首失声痛哭,又为她手刃仇人的份上,无论如何都要将他带回正途。 可与传闻中不同的是,这个纨绔为何这么心机且纯情? 燕九:......我一直对你不怀好意,且思之如狂。 男主文案: 那是个风卷云舒的九月天,衣衫褴褛的燕九避难到一片陌生的土地,谁也不会知道,给了他一串糖葫芦的女孩,让他惦记了好些年,所幸他终于寻得,成了他的妻。 1.1v1 he 甜文 2.女主沉稳果断,对待爱情往事不追,往日不留,男主假纨绔真忠犬 3.苦大仇深是男二李凛,全文最大的危险分子 4.这是一个男主被女主两串糖葫芦拐跑的故事 一句话简介:假纨绔的真命天女 立意:有遗憾去弥补,是真心就紧紧抓住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淑恪,燕斐 ┃ 配角:李凛 ┃ 其它: ================== 第1章 前世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 纪淑恪知道,春天不会再来了...... 清兰端来一小碗白花花的饺子: “小姐,今日冬至,吃些饺子吧。” 纪淑恪无力的躺在塌上,脸色苍白,眼神无光。 这白雀寺坐落在南山的半山腰,后院这一排屋子连年失修,她与清兰就住在了这儿,屋漏偏逢连夜雨,昨夜下了一夜雨,她们屋子里烧着的是熏出烟的木头,抱团取暖过了一夜。此时纪淑恪止不住的连连咳嗽。 “咳咳咳...清兰,咳咳...你吃吧,我不饿。”寒冬腊月的时节,冷得让人绝望。 清兰眼眶通红,委屈极了,“小姐,您吃一口吧,再不吃,您真的熬不住的。” 纪淑恪看着清兰,不觉欣慰一笑,清兰自小就跟着她,十八岁配了李府庄子上的管事,原本不用跟着她受苦的,如今却赶也赶不走。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好不了了,何必抢活人一口粮呢?” 清兰也急了,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您别这样说,会熬过去的。” 纪淑恪心想,熬不过去的,这样的她,谁都能踩上两脚,她的至亲都走了,只剩一个不足四岁的女儿,她忘不了秀成县主临走前的那番话: 你活着就是你女儿的拖累。我嫁给凛郎后,你若自行了断,我会好好待你女儿的。 她已经穷途末路了,为了西西,为了自己最后一点价值...... “清兰,我想去看看梅花。”见清兰摇摇头,不想让她出去挨那风刀子,纪淑恪无奈的笑了笑:“我想阿爹阿娘了。” 清兰的眼泪决了堤,失声痛哭,过了良久,才点点头。 清兰拭去了泪,将一件半旧的斗篷披在了纪淑恪的身上,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了出去。 纪淑恪坐在小亭子里,静静看着眼前的红梅与白雪,喃喃地说:“阿爹说,他就是在梅花林中与阿娘一见钟情的,也是一个在开满梅花的日子里,他迎来了我。有梅花的地方,就算是零落成泥碾作尘,也会有香如故。清兰,我想在这里去见阿爹和阿娘......” 清兰带着哭腔,她知道她家小姐熬不下去了,她浑身的病痛,如今断了药,只有等死了,清兰也认命般的点点头:“小姐冷了吧?清兰抱着小姐会暖和一点的,这样老爷夫人才不会怪我没照顾好小姐了。” 大概命从一开始就已经安排好了吧?纪淑恪渐渐垂下眼眸,这一生如走马观花般的从眼前闪过: 从十三岁那一年,父亲升迁回京,回到纪家的那一天,命运的漩涡就已经把他们二房这一脉死死地卷入家破人亡这一条路上了。 大伯不顾手足之情,与嫡祖母一起给父亲下毒,慢慢蚕食父亲的身体,连带着她自己也未能幸免。堂姐妹的伪善,令她信以为真,疏远了自己的亲妹妹,让她遭受宵小陷害,所嫁非人,难产致死。 可最让纪淑恪不甘的却是她的丈夫,在外人口中,他们也是门当户对,金玉良缘的一对。李凛无疑是一个出色的男人,祖父是翰林院大学士,书香门第,相貌好,学识好,考中探花之后仕途节节高升。可就是这个冷心冷情的男人,不爱她便罢了,为何作为夫妻,他就不能护住自己呢? 亏了身体的纪淑恪,养了三年才怀上一胎,可这时,他的通房丫头也怀上了。而她因为难产,在保大保小的节骨眼上,听见他的那一句保小,即使这也是她的孩子,可听到了也会难过,也会失望。从鬼门关活着回来的纪淑恪小产了,而那侍妾却顺利的生下了庶长子,赵淑恪的心犹如针扎一般的疼。 过了两年,挣着一口气生下了西西,她也算是彻底坏了身子,而阿爹,在被皇上提拔为四品官之际,熬坏了眼睛,毁了仕途,在家中浑浑噩噩,没过多久便抑郁而终。 从那时起,李凛便待她极好,纪淑恪也渐渐敞开了心扉,解开了心结,想与他携手并进,可天不遂人愿,皇后的亲侄女秀成县主看中了李凛,无论如何也要嫁给他,身为二皇子一党的他,定是要为二皇子效力,拉拢皇后娘娘,去尚县主。而她身为李凛三书六聘的发妻,无疑成了众矢之的,老夫人劝她和离,可她怎会甘心受人摆布?她好不容易等到李凛也喜欢她,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如珠似宝的女儿。 不妥协带来的后果便是娘家的堂姐妹伙同着秀成县主一起,使计毁了她的清白,将她推下万劫不复之地。 发生在娘家的丑事,奸夫是丈夫的泛泛之交,也是候府的二少爷,燕九。这位少爷平日里的名声便不好,声色犬马,极尽淫靡,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与他搅和在一起的纪淑恪,被人发现两人衣衫不整的躺在塌上,任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毁了名声的纪淑恪,毫无意外的被夫家休弃,被娘家唾弃。等待她的就只有一纸休书,削发为尼,出家忏悔。 纪淑恪觉得这一生便是从回京后才渐渐腐烂,更是在嫁给了李凛后,彻底没了鲜活。回忆渐渐模糊,纪淑恪怔怔的看着最后的人间,毫无留恋的闭上了眼,清兰紧紧抱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她,哭得涕泪纵横。 纪淑恪魂魄离了体,就飘荡在南山上,在她尸身下葬的前一天,是个大风大雪的天气,天空黑压压的一片,白雀寺来了个男人,这个男人她识得,是污了她清白的燕九。 纪淑恪很好奇他来这儿做什么?难不成来祭拜她的?她不怨燕九,她知道,燕九也是被她们算计了,为什么要算计他呢?大体是觉得只有他与自己接触过,而且他名声本就不好,这样下的两人才会让外人相信他们私通,坐实她的罪名。 燕九不顾清兰的阻拦,将她的尸首从棺木里抱出,更是死死地抱紧,纪淑恪简直觉得见了鬼,虽然自己现在就是个鬼。 只见燕九抱着她的尸首目眦欲裂,双肩颤抖,更是失声痛哭。按理说,燕九应该是被他那世子哥哥保了下来,不知送去了哪儿。 期间还传来一次信,叫她千万活着,他会替她把这些人通通杀了。可纪淑恪自是不信的,他一介不务正业的泼皮公子哥,靠着兄长庇佑,能怎么杀了那些身居内院的女人呢? 后来,她的魂魄竟被吸入到了燕九藏于怀中的金镯子上。纪淑恪只能被迫的跟着燕九走了。也就是短短的十二日,让她彻底的对燕九改了观。 他潜入赵府,杀了大伯一家,抓了已经出嫁的纪淑妍和纪淑音姐妹。又潜入李府,绑来了秀成县主,将她三人活活虐杀,看得纪淑恪目瞪口呆,却也有隐隐快意,毕竟大仇得报,她没有那么蠢的良善。 可燕九为何要杀他们?难不成是因为她们的陷害而恼羞成怒? 纪淑恪在镯子里头,每每只能听得燕九与他人的对话,更多的时候,她被他放置在一个精巧漂亮的小匣子中。 这一日,她被燕九包着帕子带出来,听见了李凛与西西的声音,纪淑恪听着女儿稚嫩的童声,泣不成声。 “这是你娘亲小时候的东西,伯伯将它给你,你要好好保护她,知道吗?”四岁的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点小脑袋,小心翼翼的接过,好奇的看着这只已经被摩挲得十分光滑的手镯。 纪淑恪竟不知道这手镯是自己的,燕九他是从何而得? “你太冲动了,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暴露我们的计划!”是李凛的声音,纪淑恪倾耳聆听他们的对话。 “她嫁给你,何其不幸!我别无所求,你好好照顾她的女儿。” 李凛强忍着怒气,低吼道:“你以为我不想为淑恪报仇吗?若是我在此时动手,三皇子党被连根拔起,我死了无所谓,可我女儿,她才四岁!” 原来如此,纪淑恪嗤笑,李凛明面上是二皇子一派,可实际上却是三皇子一党,好一出反间计啊!竟瞒天过海骗过了所有的人。 所以,在一开始,他便打算将她抛弃了。这个冷心冷情的男人,对谁都不曾真心,她如是,秀成县主亦如是,都是输家而已。 后来,纪淑恪便一直陪在女儿身边,偶尔得以看见李凛一面,不过每回他皆是神色匆匆,看一眼西西便走。 这一日西西躲在李凛的书房里,纪淑恪却听见李敢回禀:“燕九行事鲁莽,二皇子令忠信侯世子将人处死,三殿下弃之。” 李凛听后微微嗟叹,纪淑恪听得却百感交集,那浪荡子,为了她,竟将自己置于险地,如今,却是连命也没了,纪淑恪的眼眶,不知不觉便流下泪来,这可都是她欠他的啊! 在那之后,二皇子一党被三皇子彻底连根拔起,三皇子问鼎,李凛作为帝王路上的有功之臣,一跃成为首辅,掌生杀大权,屠尽先皇后一族,将秀成县主墓地掘出,暴于荒野。 这一日,李凛终究是带着女儿来了一次南山,静立于她的坟前,沉默良久,让西西祭拜亡母。 纪淑恪的魂魄随即抽离了手镯,飘荡在了自己的墓前,只见那墓碑前的墓志铭写着“爱妻纪氏淑恪之墓”。 李敢上山来,压低声音对着李凛说道:“紫微星势弱,主子可取而代之......” 纪淑恪大惊失色,李凛他,他竟然...... 纪淑恪嘲弄的摇摇头,终究是释然了。 心想:这辈子没活好,很糟糕......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文求收藏,冲鸭! 《空有美貌》 嘉年皇后冰肌玉骨,仙姝之姿,以三嫁之身,入主中宫,逼得君臣相伐 皇帝对她无尽宠爱,视后宫为无物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大齐身份最尊贵的禁脔而已 可她却不知道,那个凉薄又深情的帝王用了多少手段才将她拥入怀中 而这份炽热的爱意带着胁迫与欺骗,最终烧尽了她短短的一生 书中置评:空有美色,红颜薄命 应嘉让看着奇怪出现的话本,打了个颤颤,裹紧了身上灰扑扑的道袍。却还是遮不住这副越发窈窕婀娜的好身段。 李霁见那个温柔清冷的少年郎,招人觊觎却不知收敛,向来矜贵克制的他失控的将人抵在书案上,沉声质问道:少年郎身上怎会有女子香...... 1.1v1 he 双c 甜文 2.女主贪财好色少年音 x 男主混血妖孽心机boy 3.没错,女主就是馋男主的身子,啊呸,美颜。 4.第一卷 是前世的故事,和第二卷的故事没有很大关联,主要是用来说明女主为什么会女扮男装 第2章 和好 骤雨初歇,江南的地界依旧寒风刺骨,院子里的梅花零落在小石子路上,伺候的婆子知道大小姐爱梅,嘱咐了几个洒扫的小丫鬟,将泥地里的梅花也仔细挑出来清洗一遍。 “小姐,果然又找到了没化的雪。”清荷手中拿着白色瓷瓶,献宝似的呈给了纪淑恪。纪淑恪看着清荷,不觉嘴角带笑,轻轻点头。复而转身将桌上的梅花捣碎,掩上雪,填满瓷瓶。 “小姐,门房传话来,老爷今日夤夜就能回府了。”外头响起了清兰的声音,纪淑恪手一顿,按捺住激动的情绪,迫使自己与先前一般无二。 昨日她从梦中惊醒,以为这就是死后的阴间,可越看越不对劲,最后才惊觉,她回到了十三岁这年。 而眼下是永历十七年的冬至,就在半个月前,宜州知州纪府接到了京城来的调度文书,阿爹即将走马上任至京城,任六部中工部郎中一职,虽同为五品官员,可京官与地方官却是大不一样。就等这次阿爹从姑苏回来,便安排事宜,动身前往京城。 纪淑恪闭上眼睛,她委实不愿阿爹卷进纪府,深陷泥潭,可自己来得迟了些,不得不回京中走一遭。前世的回忆纷至沓来,让她有些喘息不过来,那些明枪暗箭,那些牛鬼蛇神,她发誓,宵小狗辈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复而睁开眼,纪淑恪是无比的庆幸,幸而她与阿爹眼下还在宜州,她没有嫁人,淑念没有死,阿爹也还是那个受百姓爱戴的宜州知州...... “小姐,您就别犟气了,二姑娘也是老爷的女儿,是您的姐妹,小姐与二姑娘应该姐妹同心才对啊!”清兰在一旁苦口婆心。 清荷嗤笑,“小姐是嫡出,二小姐尊卑不分,怎么成了小姐犟气了?”淑恪轻声制止了清荷的口无遮拦。 是了,前世的这个时候,阿爹亲自去姑苏寻一位药师,为淑念调养身体,纪淑恪在这个节骨眼上与淑念闹了矛盾,不想让阿爹走,还在阿爹面前说淑念是庶出,不值得这般大动干戈的浑话。让阿爹好一顿生气,而她也是个大小姐心气儿,仗着平日里阿爹的宠溺,敢与阿爹置气,自阿爹前去姑苏后,她更是一连几天也没搭理过淑念。 “清荷!以后不得说这样的话了。”清荷上辈子就是吃的口无遮拦的亏,也怪自己,平日里对手底下的人管束不够。让清荷惹怒了孙氏,被一顿打,发卖了出去,纪淑恪更是寻都寻不到,又不敢与身为嫡祖母的孙氏作对。其实也是怪她,性子外强中干,不顶用。 拉回思绪,纪淑恪更是对自个儿上辈子的愚蠢小心眼感到惭愧。 将雪梅存封好,清兰赶紧将汤婆子递给淑恪。 “原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你将这罐雪梅给淑念送去吧。她若是想见我了,我再去寻她。” 毋以小嫌疏至戚,毕竟是她有错在先,淑念是妹妹,合该让着一些才是。若是按以前的纪淑恪来说,自是拉不下面子主动求和,可此时的她,已然是换了个芯子,大不一样了。 以梅求和,淑念她会明白吧? “小姐,二小姐收下了雪梅,并附上一张字条。” 纪淑恪看完这一手熟悉又漂亮的簪花小楷,不禁会心一笑,带着清荷清兰两人就去了淑念的院子。 近乡情怯,淑恪心中有些忐忑,她这算是有七年没有见过淑念了吧?一想到这孩子死在了十五岁,淑恪就鼻尖发酸。 帘子被丫鬟撩起,里头是一股不同于凛冽冬日的温柔花香,是淑念的味道,她快步往里走去,那孩子站在暖炉旁,见到她就是一个甜甜的笑容。这一刻,纪淑恪才清醒的认识到,她真的回来了。 “阿姐,快坐过来,我有个花样还不会绣,你教教我。”十一岁的女孩儿,稚嫩柔软,像花骨朵一般,垂下的发丝贴在脸颊两侧,安静又美好。 “好。”纪淑恪克制着泪,伸出手,摸了摸淑念的发顶,陪她一起坐了下来。“淑念...” “嗯?阿姐怎么了?”女孩儿睁着漂亮的圆溜溜的杏眼看着她。 “为什么不和我说,那玉佩是姨娘的?” 江姨娘是父亲的妾室,是个最温和不过的性子,与母亲好似是旧相识,不过在母亲去世之前就染了病,早早便离世了。玉佩却是因自己失手而打碎的,上辈子的自己觉得碎了就碎了,给淑念买个新的便是,也没太在意,淑念却气得脸都白了,与自己头一回发生了口角。 淑念人老实,不太爱说话,曾经住在纪府里头,只因长得极为貌美,奈何是个庶女的身份,没少受纪淑妍她们的欺负。而她身为她的亲姐,却也因外人的蛊惑,对她渐渐疏远,才导致淑念被坏人欺辱,覆水难收。 “阿姐怎会知道?”淑念有些慌了神,眼神闪躲。 “我没有讨厌姨娘,念念你不用紧张。”纪淑恪知道,这孩子和曾经的她一样,一度以为是江姨娘的死使阿爹阿娘离了心,所以认为自己讨厌江姨娘,故而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起过江姨娘半句。 “阿姐,你真好!”还未说完,淑念便一把紧紧抱住淑恪,小小少女的脑袋埋在淑恪的肩窝处,好似在哭, “姨娘死之前将玉佩给我,说玉佩很重要,那一日阿姐不小心弄坏了,我是很难过的,所以气糊涂了,才顶撞了阿姐。” 说着,淑念的双肩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哭腔:“我以为阿姐生淑念的气,再也不理淑念了...” 纪淑恪听得心中一痛,自己之前都是怎么做姐姐的?上辈子的淑念该有多难过?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一个人该有多绝望! “是阿姐不好,阿姐不会不理你的,以后阿姐会保护你。”让欺辱你的人付出代价,这辈子,阿姐一定会护住你! 淑恪柔声安抚淑念,姐妹俩终于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纪淑恪听着身旁微乎其微的呼吸声,却辗转难眠,明日便能见到阿爹了,心中自是雀跃又难受。 终于到了夤夜,外头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不多时,院里有丫鬟的说话声,好像是准备热水之类的声音,纪淑恪心中一喜,是阿爹回来了! 纪淑恪安静又快速的起身,未惊动淑念和守夜的丫鬟。套好外裳,系好斗篷大衣,就往前院奔去,穿过长廊,越过拱门,纪淑恪终于来到前院。 那一路从外头走来的人七七八八,纪淑恪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中间的阿爹,眼下三十有四的阿爹,还是意气风发,身姿挺拔的壮年男子,一点也不像后来身染异毒,垂垂老矣的模样,纪淑恪心中酸楚,忽而眼泪根本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阿...阿爹!”声音饱含情绪的打着颤,不大不小,在场的人都能听到。 纪淑恪加快步子,朝纪大人跑去,纪大人转身,就看见自己如珠似宝的女儿眼珠红红朝自己跑来,心中自是软的一塌糊涂。 纪淑恪拦腰抱住纪大人,声音十分难过与委屈,“阿爹,阿福错了...” 十三岁的纪淑恪身量还未抽条,抱住纪大人的腰的样子活像一只憨憨的小狗,紧紧抱着死活不撒手。 纪大人摸摸女儿的头,别提有多受用了。那日淑恪的出言不逊,他其实已经消气了,但见淑恪穿的这么少就跑出来,免不了还是一顿问责, “跑出来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屋里去?”说着便把自己身上的大貂解下,团团包住纪淑恪。 “那阿爹是原谅阿福了吗?”原谅她的娇蛮,原谅她的愚蠢,原谅她作为阿爹的女儿最后落得一个名声尽毁,给至亲蒙羞的凄凉结局。 “阿爹原谅阿福了,阿福乖,快回屋里去。”纪大人哄着纪淑恪,见女儿没有回屋的意思,心中却是乐呵呵的对其他人无奈一笑,低下头,轻轻对淑恪说道:“再这样下去,阿爹脸都冻僵了。” 纪淑恪松开手,“那天亮了,阿福就来给阿爹请安。”看见父亲点点头,才依依不舍的跟着跑出来寻她的清兰回屋了。 “方才是纪某的大女儿,从小就是个欢脱的性子,前些日子犯了点错,这才让吴大夫见笑了!” 吴大夫便是纪显毓从姑苏请回来的医科圣手,本是不该连夜赶回来,这样极为无理,但吴大夫此次来宜州会友,颇是迫不及待,所幸也正中纪显毓下怀。 “纪大人有福,令爱与纪大人父女情深。”两人边说边往屋内走去,安排好了吴大夫的厢房,纪显毓得以松一口气,回了房中休息。 这回升迁,纪显毓知道是那人暗中动用势力,本想离开纪府这个大染缸,哪曾想,竟是万般不由人,也罢,回京之后,万事小心。一想到方才女儿急切的跑出来,纪显毓心中一暖,抚摸着亡妻画像,发誓定要护住淑恪与淑念两姐妹。 作者有话要说:没问题的话,男主下一章就可以来打酱油了 第3章 回京 还未到请安的时辰,纪淑恪便起了个大早,洗漱穿戴好之后,往阿爹的院中赶去,却被伺候的周管事拦了下来。 周管事是跟了阿爹近十年的老人了,还是阿爹在山西大同做知县时,在一场大旱中救下的乡下读书人。对阿爹极为忠心,却在回京不久后因为大儿子周秉忠调戏纪淑妍一事气到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为此阿爹有很长一段时间十分愧疚。 纪淑恪稍加思索了一番,周伯虽是不惑之年,但身体一向健朗,若是有什么隐疾定是要早日发现的好,怕就怕是大房的人丧心病狂,连周伯这样一个管事也要加害。 “大小姐,您来得太早了,老爷还没起呢。”周管事憨态可掬,也是看着这两个小姐长大的,对纪淑恪更是有求必应。 纪淑恪这才反应过来,阿爹夤夜回来,定是十分疲乏,看来自己是太过心急了,冲周管事点点头,“若是阿爹醒来,周伯就派个人来君梅院唤我一声。” “老奴记住了,这天也怪冷的,大小姐快回屋里去吧。”说着就搓搓手,哈了两口气儿。 纪淑恪觉得还是要提醒周伯一句,“周伯,我看阿爹找来的吴大夫确系真才实学,您若是有空,也找吴大夫看看,我瞧这几天周伯脸色不太好。” 周管事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还不是那个不争气的秉忠,嗐,不提他了,多谢大小姐提醒,老奴记住了。” 回君梅院的路上,恰巧碰见了来寻自己的淑念。 “阿姐,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淑念小跑至淑恪跟前。 “怎么起得这样早?晚会儿又该贪睡了。”淑恪理了理淑念衣领处的一片枯叶。 两人结伴回了纪淑恪的院子。淑念似乎有心事,手一直攥着腰带处的香囊,抿着嘴不说话。纪淑恪看在眼里,轻声询问:“念念怎么了?” “阿姐,你说我的病治得好吗?”女孩儿皱着一张脸依旧赏心悦目,纪淑恪还以为是什么事,上辈子吴大夫为淑念诊治,虽然当时她们二人正闹着矛盾,可也知道淑念的病是治得好的。 淑念早产一个月,听说是江姨娘在怀胎时误用了药物,致使淑念出生便带着胎毒,这胎毒奇怪得很,找不出根源,虽然使人体弱多病,可又不会危及性命。 阿爹在大同和宜州找过无数大夫都没能查出这毒,后来还是这姑苏吴大夫用了长达一个月的时间纠出病因,在这之后淑念的身体调养得当,慢慢的身体中的余毒也排出体外,整个人从弱柳扶风的枝头梨花变成了明艳惊人的芍药,想来也可笑,当初的自己也如纪淑妍一般,嫉妒过淑念的美貌。 “念念别担心,定能治好的,阿姐听说那个姑苏吴大夫医术极好,经由他手的病人,还没有治不好的。” 淑念放心的点头,整个人明朗了许多,不时冲着淑恪傻笑。纪淑恪看着她腰带上的香囊,知道那是被她摔成了两瓣的玉佩,即使话都说开了,两人也和好如初了,纪淑恪还是觉得心中愧疚,“念念,你把那玉佩给阿姐吧,阿姐去找个玉匠,看看能不能将玉佩修补回来。” 淑念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玉佩交到了淑恪手上,淑恪这才仔细的看了一眼这枚玉佩,通体玉白,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貔貅,背面还刻着一个小小的“旵”字。淑恪越看越不对劲,但是淑念还在身旁,只得压下心中疑惑,笑着向淑念问:“念念,这枚玉佩我怎么之前从未看过啊?” 还是那日她去找淑念时,看到她的首饰盒开着,才得以看见这块玉,之前可从未见过,纪淑恪直觉告诉自己,恐怕这玉阿爹都未曾见过。 “姨娘给了我之后,便一直放置在匣子里,知酒告诉我说,既然玉碎了,按民间说来便是‘碎碎’平安,让我带在身上,保平安。” 知酒向来是个忠心的,这是想让淑念修复她们的关系,这丫头倒是个伶俐的。 没过多时,周管事便派了前院伺候的丫鬟,将两姐妹请去了前院,纪大人与吴大夫在前院喝茶交谈,看见两个女孩儿走来,立马让其向吴大夫见礼。 “吴大夫好。”姐妹两个异口同声,声音清甜,听得吴大夫乐呵呵,直夸纪大人有福气,女儿乖巧听话。 知道是客气应承的话,纪大人还是十分的高兴,这可是他纪显毓家的双姝。 “过奖了,还请吴大夫为小女看看。” 果然,吴大夫诊治的结果与前世分毫不差,淑恪也只恼自个儿上辈子为何不多打听一些淑念的病情,导致现在虽然重生归来,却一点儿忙也帮不上,但情况不算太坏,总归是治得好的。 吴大夫将淑念的病情记录在册,心中也有了计较,确实是中毒,不过这毒邪门的很,竟连行医四十载的吴大夫一时也找不出是何毒。只知道这毒应该是来自漠北。 “老夫家族世代为医,老夫的叔父早年曾钻研异毒,若是叔父知道是何毒,等老夫配制好解药,令爱的病情便能有所缓解。”说话间,吴大夫心中拿定了主意,对于不知名的毒,作为医者,都有强大的征服欲。 纪大人听完便将事情安排了下去,吩咐周伯到时随吴大夫回姑苏,将解药带回京城。 “阿爹,到时候回了京,祖母她们会喜欢我和淑念吗?”纪淑恪只是想在父亲面前提个醒,他们如今与纪府的关系。 父亲是祖父的第二个儿子,当初祖父还未发迹,只是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原本有一个订了婚约的远房表妹,但被上司的千金看中,非他不嫁。 后来,上司的千金,也就是如今纪府的老夫人,成了祖父的嫡妻。而本该是嫡妻的远房表妹,却成了祖父的平妻。 平妻,那都是商贾人家才会做出的荒唐事。而阿爹作为平妻的儿子,本应该享受嫡子的待遇,可随着祖父的升迁,为了不被御史口诛笔伐,一官不置二妻,身为平妻的亲祖母变成了良妾,阿爹变成了庶子。 祖母更是忍受不了羞辱,一病不起,最后年纪轻轻便去了。 好在阿爹争气,通过科举,中了进士,与大伯平分秋色,才不至于被看轻,但也正因为阿爹的才干,而被京城里的纪家提防着,在地方上一待就是十几年。 在纪淑恪十三岁之前的记忆里,回京城纪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就因为这屈指可数的几次,让她潜意识里一直觉得京城才是顶好的,上辈子的她就十分期待能回京城去,殊不知,那才是噩梦的开端。 纪显毓明显的怔了一下,“阿福不是一直想回京城吗?” “阿爹,我不想回京城了。”因为那里会要了我们的命。“阿福觉得宜州就很好了,阿爹,我们就留在宜州吧,阿福有些舍不得这里。” 纪淑恪还是担心,万一命运要是没因为自己的重生而改变,那他们岂不是要回京中送死?她不想阿爹去冒险,一点也不想。 “傻闺女,哪能是你想留在哪里就留在哪里的,这调度文书是圣上的意思。放心好了,嫡祖母会喜欢你和淑念的。” 纪显毓笑笑,原来是舍不得宜州了,也难怪,这里不像是大同,经常有逃难的北人成群结队的在大街上抢东西。宜州地处江南,自古是渔米之乡,物产丰饶,吃食也十分符合淑恪的口味。 纪淑恪撇撇嘴,“阿福知道了。”阿福会保护好阿爹的。 纪淑恪一路小跑,终于赶在了吴大夫出门会友前找到了他。 “吴大夫好,小女淑恪,向吴大夫讨教一件事。” “大小姐请说。”吴大夫捋着山羊胡,神态自若。 “小女在话本子里看到一段,说是有一种毒,无色无味,混于吃食茶水或者书册床褥之中,久而久之令人精神萎靡,却又突然亢奋,最后双眼失明,像是被重重打击之下,抑郁而亡。小女想知道这是何毒?” 纪淑恪寄希望于吴大夫身上了,这种毒上辈子她就怎么找也找不到,就连李凛也毫无办法,所以她在明知道阿爹被纪府的人暗害之下还去了纪府,就是为了找出阿爹被害的证据,却没想到,羊送虎口,反被陷害。 如今,她想快些找到这是何毒,以防万一,早早做好准备。 “这?”吴大夫有些为难,其实异毒本就不是他的专项,还得问过叔父,所以他不好回答,“恕老夫愚钝,大小姐所说的异毒,能否誊抄一份,老夫带回姑苏,让老夫的叔父为大小姐解答。” “有劳吴大夫了。” ...... 明日便要动身回京了,周伯送回来的信,说是淑念中的是漠北的“黑草水”。目前还在配制解药,不出半个月便能配制出,那时候走水路前往京中,不出一个月便能到达,而淑恪在信中写的异毒,到现在都还未找到,不过,已经知晓是水里的毒。 纪淑恪心事重重,这回京之后不知纪府里的人何时才会下手,若是那时还不知道这毒物到底怎么解,那该如何是好? 父女三人和一众奴仆浩浩荡荡,先从宜州到扬州的陆路走了五日,到达扬州码头,那儿已有一条被纪显毓包下的商船,前往京中。 这日还没上船,纪淑恪就让淑念贴上一贴晕船药,纪显毓看在眼里,直觉得淑恪在他从姑苏回来就有些奇怪,这是他女儿没错,可淑恪这性子却是拐了个大弯,从前可是有些娇蛮任性,哪会像现在这般沉稳大气,又体贴入微。 心里却直摇头,女儿果然是越大越懂事了,做老父亲的,心里竟然有点不是滋味了,巴不得她不要长大,一天到晚闯些祸让他来收拾呢。 “阿爹!你看着我做什么?”纪淑恪有些疑惑,阿爹这目光,就好像上辈子自己定了亲,天天用这种舍不得的眼神看着自己。 “淑恪怎么长不高呢?”这都十三岁了,过完年的四月便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和个萝卜一样? 纪淑恪听完,直觉得阿爹在心里指不定的在丑化自己,纪淑恪伪善的笑笑:“是不是觉得女儿像一截萝卜?” “没错!”纪大人看着女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脸,才发觉说错了话,心中懊恼,本来是舍不得女儿长大离开自己,怎么说出口就变成了这样?立马笑着脸,自顾自的夸道,“阿福再怎么样,也是阿爹的孩子,能矮到哪里去?”纪大人还是很满意自己的身量。 得,不如不夸。 哼,别看现在她矮矮的,到时候十四岁一过,她可就是阿爹嘴边挂着的“窜天猴”。一下就把纪淑妍两姐妹给比了下去。就连大房的纪子维都没她高呢。 淑念在一旁听着父亲与姐姐的对话,显然是乐不可支,父女三人其乐融融,看得在一旁伺候的清兰清荷也十分高兴。 为了让女儿们睡个好觉,纪大人让船靠在了京杭边上最近的码头,客栈的东家一早就来码头上迎接纪大人了。 回了客栈,洗漱好,淑恪便要入睡了,突然鼻尖闻得一股异香,身体一轻,便被人抱了起来,淑恪脑子一怔,身体却使不上力,软塌塌的,而抱着自己的,明显是个男子...... 第4章 燕九 不知过了多久,纪淑恪睁开眼,脑袋昏昏沉沉的,很是难受,手脚皆被束缚,更是挣扎不得。外头透着微微光亮,应该还不过卯时,屋子里光线还有些昏暗,而她被人直接放置在了一张极为简陋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的还是自己的锦被。 环顾四周,这看似是一座私人宅院,屋子里摆设基本没有,空间也小,纪淑恪说到底还是深闺女子,哪曾遭遇过这些?心中满是惊慌和对未知的抵触。 不过冷静下来,想到上辈子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她与阿爹淑念都平安到达了京城,而这次,会因为什么而出现变数呢? 这时,屋外响起一道脚步声,下一刻,门就被推开,纪淑恪不敢乱动,便装作依旧昏迷的样子,尽量放松身体,平稳呼吸。 “别装了。”男子的声音响起,是一道很年轻的声音,掺着一丝不耐烦的情绪。“药效早过了。” 纪淑恪心中咯噔一声,复而镇定下来,她倒要看看这贼人把自己虏来是要做什么。 “呜呜呜......呜呜呜......”一串娇滴滴的女子哭声在屋里响起,纪淑恪为了演的更像那么回事,哭得更加卖力,不一会儿就哽咽着打着哭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为什么...嗝...要抓我?呜呜呜......” 燕九听得脑袋大,这算是交给自己哪门子的重要任务? “别哭了,我问你话,你老实交代,便把你送回去。” 纪淑恪一听,看来不会危及性命,这才止住了哭声,扭过头来看了一眼贼人,只见他穿着很是普通的服饰,身量却极高,肩宽窄腰,看来是个练家子。脸上蒙着面巾,看不清轮廓,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头。 “我要交代什么?”纪淑恪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像任何一个受了惊吓的女孩儿一般,侧过头,楚楚可怜的看着燕九。 没想到燕九半分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居高临下的看着纪淑恪,“是你给的姑苏吴大夫,一张写着异毒的信条?” 纪淑恪一听,瞬间明白了,原来变数竟出在了这儿。那么,害了阿爹与她的毒药,眼前这人必定知道些什么。 “是...是啊!有何不妥吗?” “你是如何得知的这异毒?若是说从什么话本子里得知的,别怪我将你杀了。”说着便拔出了剑,那出鞘的寒光晃了纪淑恪的眼,见她吓得闭上了眼,燕九便将剑按了回去。 纪淑恪的大脑快速转动着,既然他也知道这异毒,那么就说明这毒药,并不止纪府大房的人有...... “是前些年,我在大伯父那里和妹妹们玩,躲在假山里,听见大伯父说的,我就好奇,一直记在了心里,便问了问吴大夫。”说完便装着瑟缩了一下。 似乎没说动燕九,只见他伸手抓住纪淑恪的衣襟处,准备警告于她,好巧不巧锦被滑落,纪淑恪睡前穿着的是一件半厚的锦织中衣,早就不知什么时候散了开来,露出里头红艳艳的刺绣肚兜。 燕九就那么抓着纪淑恪的中衣与肚兜,看了一眼她缠在后颈处的红丝带,和白腻腻的肩背与脖颈。复而抬头对着纪淑恪,于是两人四目相对,气氛说不出的暧昧与诡异。 燕九被她那什么都不懂的眼神看得发毛,虽然还是个黄毛丫头,却也在慢慢长开,触手的温热仿佛要将自己烫伤,燕九立马败下阵来,暗骂自己简直胡来。 胡乱的将被子给她掖好,直至一丝不露。又重新拧着纪淑恪,眼神透着恶狠狠的尴尬与慌乱,“你给我讲实话!” 纪淑恪都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呆呆傻傻的不知在看哪儿,而后整个脸都红透了!燕九有些傲恼,知道她是被自己方才的孟浪举止吓破了胆。 “你还是躺着说吧。”声音稍稍轻缓了一些,顺手又将纪淑恪给放开了,没成想她身上没受力,圆圆滚滚的“啪”的一声给倒在了硬板子床上。 纪淑恪顿时火大了,痛得龇牙咧嘴,燕九有些歉意的挠挠头。 “你给我解开,我手腕疼。” “那你把手伸出来。”也不怕她逃跑,这么胆小的丫头。 纪淑恪从被子里伸出手,燕九上前,三下五除二便解了那麻绳,纪淑恪转动着手腕,一片都是被磨出的红印子,眼睛却不时地盯着靠近的燕九,看着这双桃花眼,与他眼角一道细小的疤痕,她总觉得这人分外的熟悉,且没有带着恶意。 记忆中响起一道玩味又颇为可惜的声音:“这疤痕可是因李夫人而起呢!” “因我?何出此言?”纪淑恪怀里抱着猫,很是疑惑。 那人的表情似是在追忆过去,天生多情的桃花眼满是惆怅,对上纪淑恪端庄疏离的姿态,也变做了正经肃然,苦涩的笑了笑:“是这猫儿挠了本公子,可不就是因为李夫人么。” 纪淑恪直觉得脑中轰然一响,这双眼,是燕九!竟然是燕九! 她不会忘记,正因为多看了一眼他眼角的伤痕,才被他放肆的眼神逮个正着,就像狼盯着一只到了嘴边却吃不到的兔子,看得自己心惊肉跳。 若是自己的猫儿挠了他,可为何这一世他的眼角就有疤痕?要知道燕九不过就比她年长五岁,如今才十八而已,上辈子,她可是嫁入了李府,才遇见的他,那猫儿也是在李府才养的。 这个骗子! 不对,那好似玩笑的话里,明明分外压抑与认真,应该不是说谎才对。纪淑恪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反正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没有半分用处。 纪淑恪依旧心跳加速,她这是遇到了“老熟人”。心下也了然,她对燕九的了解实在不算多,上辈子关于燕九的一些传闻,还是通过宴会中的一些嘴碎的妇人说的。他是忠信侯府的庶子,据说是一个犯了错的姨娘生的,那姨娘害得侯夫人小产,被扔去了乡下庄子上,连带着燕九也一直住在庄子上,在他十二岁之时才接回了侯府。 而让世家夫人小姐谈论的最多的,还当属他那些风流韵事和俊朗相貌。 说起燕九,大多觉得可惜,上头被世子兄长紧紧压制,空有一身武艺,奈何施展不得。终日流连烟花柳巷,是那寻欢作乐处的坐上常客,宜花阁的云嗅姑娘是其红颜知己。 更有传闻说他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才毁了一身好功夫。而关于他,云云总总,总离不开一些桃色绯闻。 纪淑恪心中便有了计较,既然上辈子他明着不站党派,暗中却是三皇子的人,那么与身为二皇子党派的纪府肯定无关,而纪府有了这异毒,那就说明定是有人在二皇子与三皇子之中做着细作! 纪淑恪找到了这个突破口,一时喜不胜收,燕九皱了皱眉头,心想,总不着这么开心吧?不就解了个绳子而已? 既然知道是燕九了,纪淑恪也不再畏畏缩缩,“是谁派你来的?” 燕九一怔,这丫头怎么瞬间说话的语气都变了?“方才不还是怕得很吗?看来你这丫头不简单呐。” “你可知我父亲背后的是何人?你就敢绑我。” 燕九挑眉,逗趣地说着:“说来听听,你父亲背后的人...” “永日——昶。”这是三皇子的名号,她不信燕九听不懂。 燕九一听,果然眉眼严肃了起来,没了之前的调笑,十分严谨的看着她,说道:“据我所知,纪府可是二皇子的拥趸,小丫头,我可奉劝你好生说话。” “信不信由你。” 燕九有些迟疑纪淑恪所说的话,按他之前的调查所知,纪府的二房一直在地方上为官,与京中的大房往来并不密切,确实不在二皇子一列。近期才被皇上调回京中,难保三皇子不会看重于他,暗中就已将其纳入羽翼。 心中腹诽:这个多事的李凛! 过了好一会儿,燕九才开口:“行了,你走吧。”这位爷现在恼得很。 纪淑恪看着自己身上的被子,眼神幽怨的看着燕九,“趁着天没亮,你将我悄悄送回客栈,不然我清白毁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燕九:“......” 第5章 撒娇 清兰神色慌张,见到早起的家仆也只匆忙的打个招呼,便疾步走开。 “老爷,奴婢有话说。”清兰将纪淑恪不见了的事告诉纪大人。 “还有谁知道?”纪显毓声音打了个颤,身体止不住的有些发抖。边说边往纪淑恪所在的屋子走去。看着除了绣枕之外空空如也的床铺,还有坏掉的窗棂上轻微的磨痕,踏脚处的绣花鞋,纪显毓终于慌了。 “除了奴婢与清荷,其他人都不知道。本以为小姐只是出去了,奴婢与清荷将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寻到小姐。”清兰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自责的伏跪在地上。 “叫所有的人一起去找!一定把小姐给我找到。”他怕极了阿福会遭遇不测。 “这要是传出去,那小姐的名声?”岂不是完了,清兰不敢再说。 “人都没了,要什么名声!”纪显毓难得大怒,纪淑恪不见了,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清兰起身就要出去,只见清荷兴冲冲的走进来,“找到了!找到了!小姐找到了!” 清兰紧紧攥着清荷的衣袖,“小姐在哪?” “在二小姐那处。” “知茶不是说小姐没去吗?” “知茶那丫头睡迷糊了,知酒说小姐早早儿就过去和二小姐睡了。”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清兰激动地摸了一把眼泪。 有惊无险,纪显毓终于松了一口气,“把小姐们都叫醒,叫大小姐过来找我。” “是。”清荷清兰将纪淑恪的衣物抱着去了淑念的屋子。 纪淑恪心中止不住的暗骂燕九,将她丢在了客栈的夹道上,转眼人就跑了。差一点就被人发现了,她看见阿爹已经快步向她的屋子走去,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幸好淑恪的屋子在第二层,能避开阿爹的视线。 “阿姐,你到底做什么去了?”淑念看着身披被子的淑恪,鞋也没穿的走进她的房间,自然而然的坐下吩咐知酒和知茶。 “念念,一定要帮阿姐保密。”纪淑恪有些狼狈,看着站在一旁并不多言的知酒,也忍不住夸了一句:“知酒,做得好。” “谢大小姐夸奖。”知酒甜甜一笑,两个酒窝浅浅,十分招人稀罕。 在清兰清荷的伺候下,纪淑恪穿戴整齐去见纪大人。 “阿爹,对不起嘛!”纪淑恪小跑至纪大人跟前,大大的环抱住了纪显毓,一边说一边左右摇晃。 “纪淑恪!”事情有些严重,纪显毓明显是不太相信清荷的说辞。“把发生的事情告诉阿爹,为什么不好好待在自己屋里?” 淑恪明显一怔,十分惊讶,“阿爹...”眼神还在装作不明所以的看着纪显毓。 “你与阿爹说实话,你到底去了哪里?”纪显毓也不想吓着她,只得柔声相劝。实在是疑点重重,这么大个女儿鞋也不穿,避开了自己的丫鬟,抱着被子就消失了。且窗棂处还有新添上去的磨痕。 纪淑恪垂丧着个脸,声如蚊呐,“阿爹是不相信阿福吗?”似乎还有些委屈。 纪淑恪知道自己上辈子就不是个省心的主,在大同常常惹祸,反而是阿娘训她阿爹护她,犹记得她七岁那年不听话,瞎出去转悠,遇上了逃难来的北人,各个人高马大当街抢劫,差点就遭遇了不测,阿爹知道后,怕得慌了神,每过一个时辰便要回来瞧上她一眼。更是为了杜绝后患,将鞑靼与大邺边界恣意闹事的北人抓进了县衙的地牢里,还有一些招安进大同护卫队里。 “阿福,你要知道,回了京城,你可就不能再恣意无状了。”纪显毓叹了口气,同样是他养大的女儿,为何淑念从小便乖巧听话,阿福就不让人省心?若是还在地方上,到也无足轻重,有这个做爹的护着她便是。可去了纪府,那便万万不可了。 纪淑恪瞧着阿爹的表情不似之前那般凝重,心里也有了个底,可怜巴巴的说道:“我知道阿爹是担心我,这般行事无度,回了纪府会被旁人耻笑,阿福保证,回去以后一定不给阿爹丢脸,好不好?好不好嘛阿爹?”边说边摇着纪显毓的衣袖。 纪显毓被女儿撒娇得没了脾气,方才的又惊又怒又怕,在看见女儿平安无事的一刻也通通变做了安心,人没事就好,他也就不再计较了。 “你啊你,非把我吓出病来,不准再有下次了。”纪显毓摸着女儿的发鼎,郑重其事。 ...... 纪家的客船延时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出发,宜州至京城的这条运河,还是前朝开国皇帝为了南下游玩,才令人开凿出来,倒是大大的方便了南北之间的河上运输,若是走陆路官道,须得两个月才能到京城,走水路,可就只要半月有余了。 因为是年后的二月才回的京城,一路上客船运行得平稳,倒也不难受,踏上了京城这片熟悉的土地,纪淑恪整个人有如脱胎换骨,眼里的色彩都要浓上了几分。 码头人头攒动,他们这行人陆陆续续都下了船,纪淑恪与纪淑念两姐妹穿得厚重,慢悠悠的随纪显毓出了渡口。 这时,一个富态和蔼的中年官员笑呵呵的向纪显毓见礼:“纪大人,恭喜升迁回京啊!” “子瞻兄,别来无恙!”纪显毓看着昔日的同窗好友,笑意更加的温和爽朗,“阿福,念念,这位是阿爹的同窗,你们的齐伯伯,快来问声好。” “齐伯伯好。”两道清脆柔和的女声响起,齐大人笑得更加灿烂。 “这个高一些的是淑恪吧?那这个就是淑念了吧?”齐大人看向纪显毓,挤眉弄眼:“我家可是有两个小子,纪大人...” “去去去,净想占我便宜,多少年了还没变。” 纪淑恪看着阿爹这样与友人互相打趣的画面,心中自也是十分高兴的,可一想到这位齐伯伯日后的悲惨境遇,心中唏嘘不已。 齐伯伯日后因贪墨案受牵连,府里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而阿爹却是无能为力,反而被皇上委任与刑部一同审理此案,一步步看着齐伯伯受刑,最后借酒消愁,人也日渐消瘦。 第6章 纪府 纪府在纪淑恪祖父这一脉发迹,祖父从九品芝麻官一路升至京城的六部员外郎,府里人口倒也简单。 嫡祖母孙氏生得二子一女,大儿纪显文,是纪淑恪的大伯,任正四品佥都御史,小儿子纪显武还未成年便病死了,女儿嫁于如今的翰林院大学士蒋大人。 平妻杨氏生得纪显毓一子,现任正五品工部郎中。 侍妾王氏生得一子一女,大儿纪显易,并未入仕,管理纪府的大小商铺庄子,女儿嫁给了地方上一个知县。 纪府的管事早早在府门外等候,马车里纪淑恪紧紧握着淑念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淑念不解的看着淑恪,“阿姐,你紧张吗?” 纪淑恪摇摇头,“我只是有些激动。”一想到这府里一屋子的人前世做下的恶,她激动地恨不能将他们除之而后快。 “小姐,该下马了。”车帘被撩了起来,悬于头顶的“纪府”二字大得晃眼,纪淑恪垂下眼眸,眼底的恨意被渐渐压了下去。 “三爷回来了,三爷回来了...”门房的仆从大声将话传给了堂屋里的孙氏和大嫂陈氏。 “三爷,老夫人在大堂等着呢。”纪显毓点头,跟着管事走在前头。 纪淑恪两姐妹走在后头,两人默不作声的跟着带路的丫头,看着眼前的影壁,黑压压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她的思绪一下就拉回到了上辈子,那段仿佛身处蜜罐里,慢慢烂掉的人生...... 一直跟着父亲在地方上生活的她,性子欢脱良善,虽然是个大小姐脾气,可要是多哄哄,立马就消气了,那时来到了京城,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里太繁华了,不似大同天干物燥,民风淳厚。也不似宜州小桥流水,吴侬软语。 京城,就如花中牡丹,空中雄鹰。美轮美奂,繁华强盛,是一场声势浩大,波澜壮阔的八仙戏曲,她十分高兴自己终于能留在这座天子脚下的皇城。 可最终的结局,却是她死在了天寒地冻的南山,而山下作恶的人在死之前依旧享受着天伦之乐,体面安心的活在温暖馨香的屋院。 孙氏眼里所谓的一视同仁,不过是父亲在家中之时做的表面功夫。等父亲离开,大房用的银丝碳,二房受了潮的黑碳,纪三小姐的云烟纱,纪四小姐的织棉纱这些微小的,不值一提的破事,孙氏能做到如此,也无不彰显她的心眼了。 可让纪淑恪怎么也无法抵消的心头之恨,却是那日日都要送进嘴里的吃食,阿爹回了京城,做了工部郎中,所做之事尽职尽责,得了皇上与尚书大人的赏识,不日便要提拔成为正四品的工部侍郎,但为了纪府的当家人,大伯的前途考虑,便放弃了让尚书大人的推举。 可大房是怎么做的?在外诋毁父亲的名誉,更是在吃食里下毒,将她们父女三人的日常吃食都下了慢性的异毒。 父亲年纪大,身体越变越差,直到双目失明,而自己更是因为这毒药,坏了身子,生育艰难。淑念更是直接死在了产房里...... 堂屋里的人也直直的看着走进来的父女三人,一时之间,他们仿佛将晨光带进了屋,纪显毓大步流星迈进来,而立之年的男人身上沉淀着一份稳重泰然的气度,比从前更显儒雅英俊,半分不见官场上的世故圆滑之态。 纪淑恪视线平视,半分也不乱看,身上穿着的鹅黄色妆花绫子对襟小袄,将她衬得十分白皙,下着缕银线藤萝纹同色袄裙,外头披着雪青色镶着白狐边的小斗篷,白绒绒的白狐毛簇拥在脸颊两旁,整个人容光焕发,一点也不似舟车劳顿的憔悴模样。 身旁的淑念穿着梅子色锦缎镶兔毛小袄,灰紫色轻柳软纹束腰长裙,外头罩着月白海棠镶边翻毛斗篷,因着身体不大好,看着倒是有些疲乏,但出众的容貌更是将疲乏变做了柔美,平添美感。 等长辈们寒暄一番之后,就轮到小辈见礼了。 “淑恪给祖母请安,祖母安好。”纪淑恪实在装不了热切,中规中矩请过安,面无表情的看着堂屋里热热闹闹的人,这才将视线慢慢扫视过去。 “淑念给祖母请安,祖母安好。”淑念音色轻柔,怯怯的看着众人。 大房的纪淑妍在母亲陈氏的身旁,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这两个地方上来的堂妹。穿着倒是挑不出毛病,毕竟他们的父亲也是一方的父母官,但是长相嘛,她到真是觉得比不上自己。 大堂妹纪淑恪长得平平无奇,也就脸白净一些,虽比自己小上几个月,却矮上半个头,整个人看起来圆圆滚滚的,应该挺蠢的。 旁边的纪淑念倒是漂亮,可漂亮是漂亮,整个人瞧着就十分的小家子气。况且是个不成气候的庶女,花瓶一个罢了。 纪淑妍眼中的不屑与傲慢,不偏不倚被纪淑恪撞个正着,纪淑妍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对着纪淑恪便是一个浅浅的,友好的微笑,微微向前一小步,慢条斯理的对着纪淑恪说道:“四妹妹,你怎么胖了这么多呀?前些年可不是这样的。” “让淑妍姐姐见笑了,宜州的水土养人,过得舒心了些,自然就胖了。”这个纪淑妍到没夸大其词,纪淑恪却是身形圆润,有些微胖。 陈氏见女儿话里带着刺儿,知道她很不满二房住进梅院,那儿的梅花开得极好,院子布局得也极为雅致,每次她宴请其他府里的小姐们都会去梅院开诗词会,这次二房回来了,整个府里显得拥挤了不说,到时候淑妍与小姐妹联络感情的时候连个像样点的地儿都没有,别人知道了还不知心里怎么想。 陈氏笑意盈盈,“淑恪这样极好,白白胖胖,有福气,大伯母可稀罕了,将来的造化大着呢,可千万别学着其她闺秀们节食啊!”违心的话不要银子,张口就来。 “大伯母谬赞了。” “来,淑恪淑念,来祖母身边,让祖母看看这两个可人疼的丫头。”说着便亲亲热热把准备的两个银手镯拿出来,一人套上了一只。两人乖巧的靠近孙氏,纪淑恪心中却是恶心的很,想着回去便把这镀了银的破铜烂铁扔了。 “母亲,儿媳带着两个孩子认认人吧,上回小叔他们回来还是三年前,可能早就不大记得了。” 大伯母陈氏可是个“妙人”,父亲是朝中四品官员,虽瞧不上婆婆这小门小户的嘴脸,但一贯是个会做人的笑面狐狸,即使尖酸刻薄的很,也没人会说她半分不好,可要是谁挡了她丈夫的升迁,狐狸便露出了獠牙,毁人清白的事也是信手拈来。 “谢过大伯母。” 陈氏带着两个小姑娘,一一介绍了小婶子苏氏,大堂哥纪子觉,二堂哥纪子维,三堂姐纪淑妍,五堂妹纪淑音,七堂妹纪淑宁,八堂弟纪子至。 相互见过礼之后,淑念熟悉了大房和三房的人,自然而然的将脸抬起,报以微笑,大家都盯淑念的脸,七堂妹惊叹一声:“六姐姐,你可真好看啊!” 十二岁的淑念,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半大的美人,虽未脱稚气,但容貌已经异常秀美了,漂亮的鹅蛋脸上一双圆溜溜,水雾雾的清澈杏眼,琼鼻樱唇,体肤细腻白皙,整个人莹润的仿佛渡在水光里。也难怪自负美貌的纪淑妍也会嫉妒得咬牙切齿。 苏氏看着渐渐变了脸色的那位大小姐,对着少不知事的女儿说道:“都说这江南水土养美人,这话果然没错,看看淑恪和淑念,脸蛋就像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淑宁你可要好好请教两个姐姐。” “等会儿我将雪花膏分给姐姐和妹妹们吧。”淑念声音依旧和风细雨。 纪子觉在一旁笑着说:“重重青盖下,千娇照水,好红红白白。这诗可真是为六妹妹而做呢!” 这一说完,纪显毓的脸色立马就黑了,忍不住的咳嗽一声。 纪淑恪看了一眼父亲,她们怎会不知这首《荷花媚》,在纪子觉这些浪荡公子哥的圈子里,早成了淫词艳曲。而如今他却用在了自己的堂妹身上,由此可见,与上辈子的他一样,还是恶俗。想起了就是他招致的祸患,将火引到了淑念身上,纪淑恪就忍不住的想要给他结实的一拳。 陈氏瞪了一眼纪子觉,继而笑着安排管事妈妈将二房一众人带去梅院。 二房走后,陈氏呵斥了一句纪子觉,“你可真有出息,编排起了自家堂妹,你三叔进士出身,能不知道这些弯弯道道吗?” 纪子觉反倒是脸皮极厚,嘻嘻笑笑就将事给揭过去了。 第7章 宴席 父女三人回到原先二房的院子,这院子还是从前阿爹与祖母住过的院子,阿爹告诉过纪淑恪,祖母年轻的时候喜欢简单一些的花鸟草木,虽然这梅院不大,但是祖母将这里修整得十分整齐。 春天鸟语花香,夏天阴凉怡人,秋天菊桂争芳,冬天白雪红梅。纪淑恪看着这院子,心情也好上许多了。 但一想到,纪淑妍对这梅院的觊觎,她就觉得糟心,不出意外,按照上辈子的走向,下个月阿爹被皇上派到京郊协助春狩一事,纪淑妍后脚就邀了一群官家女子前来赏花,真不把自个儿当外人,而那些所谓的官家女子也是够恶心人,花匠精心侍弄的花花草草被她们随便采摘,践踏。各个头顶上顶着一个花环笑得令人反胃。 收整好之后,陈氏便领着几个家仆进来,对纪显毓说道: “你大哥还在当值,四弟去庄子上处理了点事儿,都得晚些才能回来,嫂嫂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晚间的席面,小叔远道回来,可唤一些京中好友前来相聚。”大嫂陈氏笑容满面,安排得井井有条。 “显毓多谢大嫂,您费心了。” “哪有什么费心的,这些家仆手脚利索,办事也勤快,就留给三弟了。” 晚间的宴席,像是一场庆功宴,哪还有半分家族内部之间多年未见的团聚,大伯父邀请了妹夫蒋大人,翰林院德高望重的李大人,还有几位纪淑恪面生的官员。齐伯伯则带着他两个儿子一同前来。 纪淑恪稍微多看了两眼李大人,不为别的,只因这花甲老人,是她上辈子丈夫的祖父,也是翰林院的一把手,能来纪家,也是因为和纪家过世的老太爷是好友,而在座的几位官员,皆是李大人的学生。 李凛作为李家的嫡长孙,就必须要担起李家荣耀的重任,当初在为李凛说亲的时候,李大人便首选了纪家的女儿,纪淑恪只比纪淑妍小五个月,两人皆在李大人择孙媳的范围内,最后为何会选上纪淑恪,还是因为她的八字,旺夫。 纪显毓带着纪淑恪向李大人问安,李大人一把山羊胡,笑的很慈爱,“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 纪淑恪忽而想起了上辈子李家的老夫人,见到自己的第一面便夸长得白净圆润有福气,在得知生辰八字和李凛极为相配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只想快点让李凛将她迎娶进门。直至一年后也没怀上孩子,老夫人便开始越发不满,到了后面知她生育艰难,更是跳过了嫡妻,直接给李凛纳妾,让纪淑恪十分的难堪。 而李凛重孝道,从未违逆过老夫人的安排,纪淑恪嫁了人之后整个人便沉静了下来,慢慢的也磨成了一个话不多言的性子,逆来顺受并没有维持原有的境遇,反而招来了愈来愈多的挑剔和不满。 所以长得再有福气有什么用,最终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这福,她纪淑恪宁肯不要! 纪家几个小辈见过礼之后便坐回下首去了。齐大人望了望纪淑恪姐妹两的身影,挤眉弄眼的赶着两个儿子也一同下去。 齐大人:两臭小子,能娶到一个老纪的女儿也是好的啊。 纪淑恪虽然坐在下首,可耳朵一刻也没放过上首的方向。 蒋大人敬了纪显毓一杯酒,“我敬三舅子一杯,工部的前景不可估量啊!” “可不是嘛,景斋,你大哥可是从中出了不少力,不然地方上再待下去,回京可就难了。”说话的是另一位工部郎中柴大人柴卫。 李大人对纪显毓这个学生印象很深,倒不是他曾经才学多出众,为人多变通,而是这个学生与旁人不同,旁的人一门心思的想留在京中,而他,早在大同时的官员政绩考核便远远达标,却一直没自荐回京,而是去了更远的南方,要不是这次皇上心血来潮,要看各个州府的政绩考核表,发现有这么号人,恐怕他的才华就此埋没了。 李大人目光淡淡的审视着这个学生,竟发现有些看不懂他,若是他一开始便打算远离京圈,那么此人也算是真正有大智慧的。这群人里,怕还没人比得上他。 “大哥有心了,三弟敬大哥一杯。” ...... “纪子维,你大哥呢?”纪淑恪被突然的说话声打断,来人正是齐大人的嫡次子齐如峰。 “他与李凛去了三文斋。你问他做什么?” “没什么,李凛什么时候与他走得这么近?”不怪齐如峰奇怪,李凛一向不和旁人走的太近,况且八月份的乡试他也要开始着手准备了,这个时候怎么会与纪子觉混在一处? 纪淑恪一怔,突然听到李凛的名字让她有些恍惚。 “你是何意思?和我大哥走的近很奇怪吗?”纪淑妍不满的呛声,虽然她那个大哥却是不太着调,可被外人看不起,她是如何也不能忍。 齐如峰是个脾气好的,看着纪子维身后的几个女孩,悠悠的笑道:“不介绍一下你的妹妹们?” 齐如庭拽了拽他,这边纪子维就开口了,“这位是我的亲妹妹纪三小姐。” 对着纪淑恪笑了笑,“这位是我三叔的大女儿纪四小姐,这位是她的妹妹纪六小姐。”亲疏之分,立竿见影。 “三小姐,四小姐,六小姐好,我是那位齐大人的小儿子,齐如峰,你们可唤我齐二哥。”说话间眼睛发直的盯着淑念,看得淑念浑身不自在,手一直扯着淑恪的衣袖。 纪淑恪微微挡在了淑念的前头,似笑非笑的看着齐如峰,眼前这个不过十五的少年,还是和上辈子一样一眼钟情于淑念。 若是他有能力保护淑念也就罢了,她不会阻止,可那人却是他整个齐家惹不起的,更何况齐家还有一场无人能救的灾祸,她不能冒险将淑念交付到任何一个无法保护她的人手上。 “齐家公子安好,妹妹方才说身子不适,还容我将妹妹送回去,先告辞了。” 说完,一个眼风也不带的拉着淑念便往外走。 “阿姐,我没有不舒服啊!” “是阿姐不舒服。”讨厌他们的眼神一直粘在你身上,让你感到困扰。 “那我去叫府医来给阿姐看看。” 淑念急急忙忙就想走,纪淑恪将她拉回,摇摇头,“不用了,清兰已经向阿爹说了,咱们先回去。” 早早回了梅院,那边纪淑妍就不满了,觉得纪淑恪也太目无尊长了,竟没和谁打过招呼便走。 坐在祖母身旁,就开始编排纪淑恪两姐妹,“祖母,我看四妹妹就是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她一个地方上来的胖丫头,亏母亲还让我带着她玩,让着她些,可她对我理都不理,现在宴席上大家都在,她们倒好,都不来通禀您一声便走了,哪还把您放在眼里?” 孙氏被亲孙女这么一说,也十分不满,这个四丫头确实冷淡得很,她这个老太太屈尊降贵的与她亲近,这四丫头也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可不是越想越气? “哼,到底是地方上来的,没了娘没人教,不懂礼节,比不得咱们京城的教养。妍妍,你才是最正儿八经的嫡小姐,可不能像她们那样粗鄙。” “是,祖母,那祖母能不能和母亲说说,我不想和二房的一起相处,可母亲非要我亲近她们。”纪淑妍的眉头都要皱在一起了,和地方上来的土包子一起,真是掉价。 “好,好,乖孙女不想便不想。” ...... 已经有些晚了,纪淑恪准备去睡了,见院子里还没有父亲回来的声音,按耐不住的想要叫父亲回来,等她与清兰出了梅院,对面夹道上出现两个打着灯笼的身影,纪淑恪以为是府里的下人,便没避讳。 等慢慢靠近,朦胧的银灰色月光洒下来,那前面的人身影渐渐清晰,一身青叶竹月白夹袄长袍,外头罩着黑貂大氅,整个人步伐稳健,身姿颀长,很是英挺。 应该是从府外来的外男,纪淑恪好奇的抬眼看了一眼男人的脸。 !!! 李凛...... 第8章 李凛 两人一时之间在凛冽的寒风中目光相对。 李凛即使在寒风中面无表情,但出众的相貌也依旧如风卷云舒的四月天一般和煦温柔,令人沉醉。 纪淑恪乍一眼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呼吸也渐渐有些沉重,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辈子的相遇她不是没想过,但也不应该是这样早,在如此没有预见性的情况下相见,她该如何呢?带着恨意,还是漠然? 忽而起了一阵风,李凛身侧的仆从冷得直哆嗦,手中的灯笼一个没拿稳,便吹进了小池塘中。一时黑灯瞎火,两人便停在了池塘边。 纪淑恪也停下了脚步,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她突然觉得很奇怪,脑中的空白渐渐褪去,只想起了上辈子她与李凛之间大大小小的问题,无论是她与老夫人之间的间隙,还是第一个孩子小产,更有甚是通房生下了庶长子,秀成县主为他逼得自己含恨致死,她应该是恨李凛才是,恨他薄情寡义,恨他心机深沉,可这辈子突然再与他相见,纪淑恪被刚刚的一阵冷风吹得忽然就明白了,明白了上辈子他眼里的沉默与闪躲...... 有些问题,沉默就是答案,闪躲就是答案。对于李凛而言,心中无爱,他们之间也就不存在问题,所以,当需要割舍与抛弃的时候,才能无所顾虑。 清兰迟疑着说道:“小姐要去看看吗?。” “不用了,回屋吧。”纪淑恪毫不犹豫的转过身。 “小姐,不去看老爷了?”见自家小姐没说话,仿佛有心事,清兰也乖觉的闭上了嘴,跟着回去。 李凛一早就看见了那个披着红色斗篷的女孩儿,大概知道是纪府的哪位小姐,小小的女孩眼神莫名的深邃,对视的时候她仿佛在看着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般,惊讶,漠然,还有几不可察的恨意。 李凛就看着纪淑恪停在那儿不动,以为会上前来询问他们,没成想主仆二人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了,看着唯一的光亮消失在夹道上,李凛看了看天空中不太明朗的月光,仆从只好走在前头为李凛探路。 纪淑恪更完衣躺在榻上,听见外头有响动,知道是阿爹回来了,便安心的合上眼。 过了许久都不曾入睡,闭上眼全是上辈子那些令人痛苦的回忆。想起上辈子第一次见到李凛,还是他与李大人上门提亲的时候,那时纪淑妍及笄后不久,她知道是向纪淑妍提亲,还好一顿羡慕于她,要知道,彼时李凛已是春风得意的探花郎,京中不知多少贵女芳心暗许,而李大人似乎很是中意纪家的女儿,所以便上门为李凛提亲,最后合上庚帖,才算得二人八字不合,最后这亲事竟落到了纪淑恪身上。 纪淑恪显然也是蒙的,但更多的是喜悦,李凛是书香门第培养的嫡长孙,家世自然是十分的好,其人更是剑眉星目,俊美非常,身上一股儒雅谦和的书卷气更是十分难得,还不过弱冠之龄便已经高中探花,按照嫡祖母孙氏的话来说,这门亲事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第二次见面便已是纪淑恪及笄的那日,他送来一支白玉雕的玉兰花簪子,很是一派端方君子之风,闲话了两句便走了,令纪淑恪的一颗少女心乱得不成样子。 纪淑恪抑制住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不过是她一人的独角戏罢了,谁又能记得呢? ...... 齐大人与两个儿子一同坐在马车里,人已是喝得烂醉如泥,齐如庭与齐如峰两兄弟面面相觑,一人扶一边,架着自家老爹也不敢松手。 “景斋,喝,接着喝,兄弟我是真高兴啊!” “官场里的人都是老狐狸,没有真心啊,没有真心啊...” “你两个宝贝女儿是真漂亮,我不求多,把淑恪嫁给我家如庭,我就心满意足了...” 齐如庭满头黑线,看着自家老爹这烂酒品,每回像这种宴席,喝醉了就喜欢瞎说实话,他不知跟了多少回了,生怕闹出什么事,但父亲依旧没长进,永远都是酒品最差的那一个。 “哥,你说纪伯父的小女儿怎么样?”齐如峰眼冒精光。 齐如庭想了一会儿,“娇花照水,弱柳扶风,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过文弱。况且年岁尚小,看不出如何。” “那纪伯父的大女儿呢?”在他们来之前,老爹就看中了纪伯父大女儿,一路上不知说了多少回,无论如何都要娶上一个纪伯父的女儿,好做儿女亲家。要是哥哥看上了那个纪四小姐,他就不可能再娶六小姐了。所以先探探他大哥的口风才行。 齐如庭难得沉默了,宴席上,那纪四小姐一直不怎么说话,小时候见她,她一直都是很欢脱爱闹的,如今大了,倒像是变了一个人,说不上喜不喜欢,只是那女孩如今十四岁都还未满,他能有什么想法? “变化太大,不予置评。”少女脸颊圆润,有些婴儿肥,眼尾微微有些向上,弧度有些勾人,因着未施粉黛,脸上还有些小雀斑,肤色很是白净,身条比较丰盈,长得很合他的心意。况且自己也有十八了,多多少少会对合心意的姑娘多些关注,但纪四小姐还未及笄,他可不能抱有非分之想。 “嘁,没劲。”其实纪四小姐也好看,只不过不那么惊艳就是了。还以为大哥会喜欢这种丰盈一些的女孩呢。 到了李府的大门口,李凛亲自搀扶着李大人下马车,门房的人赶紧迎了过来,李大人摆摆手,仆从退下。李大人自是没喝多,下了马车冷风一吹,人还极有精神。 “这么晚还来接祖父,可要耽误你学业了。” “祖父哪里的话,是孙儿的本分罢了。”李凛极为恭敬。 “今日你看,纪显毓此人如何?”李大人眸光灼灼看着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长孙。 “言之有理,行之有度。是个可靠之人。”之前倒是从来没关注过此人,不过去年江南两道私盐案查处一事,牵扯甚广,扬州,镇江,姑苏几个大官相继落马,与其极近的宜州却什么事也没有,若是纪显毓贪污了,却什么也查不到,那么这个人确实手段了得。 可若是纪显毓在这么一个官官相护的南方官员关系网之中独善其身,稳坐高位,那么此人可真是厉害的有些可怕了,若是不能收为己用,那么必须除之而后快...... “若是要将他收为己用,恐是不易,但也不急,他不会乱来。”他自己的学生,他还是很爱惜的,若不是不得已,他一个也不想舍弃。 “孙儿明白,祖父早些睡吧。” 第9章 请安 “娘亲...”清脆稚嫩的童声响起,西西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抱着进了院子。 与其说陌生,倒不如说是见过面,却没说上话的关系。纪淑恪给李凛送过一回汤,在夹道上匆匆看过一眼,那时他正从李凛的书房出来。只不过他并没有看到自己罢了。 男人很高大,浓眉桃花眼,小麦色的肌肤,可纪淑恪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眼角并不明显的疤痕,那疤痕应该有很多年了,却一点也不会影响他俊朗的相貌,虽然一身常服,却给人一种武将才有的凌冽气势,多一分粗犷,少一分则泯然众人。完全区别于京中的世家子弟的长相,眉眼深邃,倒像是有些北人的血统。 三岁的小姑娘在他怀里就像纪淑恪怀里的小奶猫,小小一只。 “请问您是?”虽见过,却不知名姓。 “在下燕斐。见过夫人。”西西搂着他的脖子,使得他动作有些滑稽。 燕斐?难不成是忠信侯府的燕九?纪淑恪连忙将猫儿递给身旁的小丫鬟,挤出一丝笑容,微微福身:“妾身见过燕公子。” 燕斐是谁?那真是京中有名的纨绔,整日流连花丛,如今也快二十六七的年纪了,还没娶亲,他这多情浪荡的公子哥,京中凡是要点脸面的人家,也不会将女儿嫁给他。 “夫人不必多礼。”燕斐伸出一只手虚虚晃过,却又无奈放下。 “有劳燕公子了,孩子交给妾身吧。”说着便走到燕斐面前,纪淑恪发顶堪堪只在燕斐的肩膀处,心想:自己也算是生得高挑了,六尺八寸呢,比他大堂哥还高一些,而燕斐,指不定快八尺高了。 有些够不着西西。西西这孩子和她小时候一样,也是个闹腾的,不认生。 两人离得极近,为了将西西抱下来,纪淑恪只得小声说道:“还请燕公子弯一弯腰。” 燕斐照做,弯下腰,将脸忽然凑近纪淑恪,离得太近,纪淑恪吓得整个人僵住,十分失礼的将孩子“抢”了过来,避免不了的与燕斐有肢体上的触碰。纪淑恪抱着西西,匆匆道了一声“失礼了”就连忙走开,神色匆匆,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要不要将小姐叫醒?等会儿还要去晴黎堂给老夫人请安。” “小姐昨晚没睡好,再等等吧,若是再过一刻钟还未醒,我便进去叫醒小姐。” 纪淑恪在梦里听见屋外清兰与清荷窃窃私语的声音,没过一会儿便苏醒了,怔怔的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盯着床帐顶上的红络子。对于昨晚梦见的燕九,她百思不得其解,竟是个没头没尾的梦。 “清兰,几时了?” “小姐要起了吗?快到请安的时辰了。” “小姐今日可要穿上回老爷在姑苏置办的那几套衣裙?” 那几套可真是极为的体面,京城的普通官宦人家未必有,都是姑苏一些老师傅的手艺,有些衣料样式专门是为宫里的娘娘进贡。让人等闲都见不着。 “清荷你来选吧。”在选衣佩饰这一块儿,清荷可是一把好手。 大致过了两刻钟,纪淑恪洗漱穿戴好之后,坐在檀木雕花铜镜前,任由清荷打理。 “阿姐起了吗?”一道欢快的女声响起。 “叫淑念进来吧。” “我就知道阿姐定会晚起?” 纪淑恪偏着头,看着笑脸盈盈的小姑娘,“为何?” “阿爹入宫谢恩了,临走前说让我来看阿姐,定是还在赖床。” 纪淑恪一怔,他们两才是亲父女吧?“阿爹寅时就走了吧?念念怎么起的这么早?” “谁让阿姐昨晚回的早。寅时不到我便起来了。” 说说笑笑间,清荷为纪淑恪梳了一个垂鬟分肖髻,淑念一看,羡慕得不得了,“知酒便不太会这些看似简单的发髻,还是清荷姐姐手艺好,阿姐,让清荷姐姐以后也给我梳头发吧?” 确实,知酒与清兰一样,机灵能干,但是盘发的手艺这一块还远远不如清荷,这丫鬟也算得上是术业有专攻吧。也不知清荷这手是如何这般灵巧的,每每最普通的发式,都能让她给编出花来,又好看又紧实,还不勒头皮。 “二小姐太抬举奴婢了。”清荷是个直溜性子,最是护主,上回闹矛盾一事,明明是纪淑恪理亏,清荷也不管对错,反正就是站在自家小姐这一块,如今和好之后,纪淑恪与淑念关系更是亲近了不少,清荷现如今见到淑念,从原先的客客气气也变成了关心爱护。 “好了,咱们去晴黎堂请安吧。” ...... 一进门,晴黎堂就已经来满了人,大伯母陈氏,四婶苏氏两两坐在老夫人的下首,纪淑妍只一人落了座,纪淑音还在陈氏的边上候着,四婶苏氏的身旁还有个半打瞌睡的纪淑宁。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淑恪淑念两姐妹。不愧是姐妹花,今日两人都选了庄重又浓艳的红色衣裙。 淑念年纪小些,穿着玫瑰红的齐胸瑞锦襦裙,层层叠叠的衣料极为厚实有质感,却又不显繁琐,外头披着镜花绫狐狸毛斗篷,衬得人唇红齿白,娇俏可人。梳着乖巧又清丽的飞仙髻,果然就如王母娘娘的小仙女似的。 淑恪既然是姐姐,穿戴自然也稳重了些。檀色绣折枝堆花襦裙,同色的厚绸灰鼠小夹袄,罩着绣有点点梅花的狐狸毛斗篷,垂鬟分肖髻上簪了一支琉璃蝴蝶钗。脚下露出一小截羊皮小靴。整个人仿佛就如冬日里的红梅白雪,只得感叹一句真是年少好颜色! 纪淑宁一看见两个漂亮堂姐终于来了,立马瞌睡都醒了,只要人来齐了,那小辈也就可以入座了,不然的话就得一直站着。 婆子将纪淑恪纪淑念请了进去,氛围却有些不对劲,纪淑恪知道,上辈子自己就是因为太当回事儿,来的太早,孙氏自己都还未起,硬是在没有地龙的大堂等了小半个时辰,摸清了孙氏的准确作息,纪淑恪也就早来个一刻钟,今日情况不同,她是首次给孙氏请安,却还是记着上辈子请安时的时辰。 纪淑恪没多想,和淑念两人规规矩矩的见礼。 这下老夫人半阴着面发话了:“淑恪,淑念,这请安的规矩可不能坏。昨日嬷嬷没和你们说时辰吗?” “两位妹妹在宜州散漫惯了,可到了京城,那这个坏习惯可通通都要改掉才是啊!”纪淑妍神态依旧是睥睨傲慢,就像在教训两个做错事的丫鬟一般。 淑念紧张的攥了攥手,微微抬眼看了一眼纪淑恪。 纪淑恪不慌不忙,“祖母教训的是,淑恪在宜州向父亲请安便是这个时辰,一时之间睡过了头,还请祖母责罚。”态度诚惶诚恐,却半分也不唯唯诺诺。 纪淑妍不信她这个鬼话,“四妹妹,难不成你俩都起晚了?” 陈氏看女儿一副沉不住气的样子,看着她皱了皱眉头,岂料纪淑妍压根没理。 看着咄咄逼人的纪淑妍,纪淑恪难得的有些委屈:“三姐姐为何不信妹妹呢?” “姐姐自然是信你的,只是你们的丫头疲懒了,主子记不住时辰,难道奴婢还记不住吗?”言辞犀利,这在上辈子好像还从未有过,“咱们纪家也是家风清正,恪守礼仪的人家,妹妹你说对还是不对?”纪淑妍说完这一连串的话,心里实在舒服了不少。 这话明着是要罚她的丫鬟,实际上却是在向她立威呢。纪淑恪上辈子好歹也是做过李家八年的当家主母,岂能任她十四岁的女儿家唬住。 “三姐姐说的自然是,可我们一行人昨日才归家,三姐姐这不是为难于我吗?可是我们哪里惹着了三姐?让三姐不快了?”越说越委屈巴巴,看着还真像纪淑妍在故意为难。 纪淑妍被她这么当面一戳破,顿时面色有些发红,她就是看不惯她们,骨子里就看不惯,明明应该是两个存在感极弱的庶子之女,可吃穿用度哪一个都能及得上她,昨日夜里的宴席上,齐家的两位公子,眼珠子都快粘到她两的身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纪府里头有三个嫡女。她一点也不想有人来瓜分她的关注,特别还是从地方上来的乡巴佬,挑战她纪府唯一嫡女的权威。 陈氏沉着脸,平日里过于注重两个儿子的功课,女儿一直往老夫人院里跑,平日里看着大气,到了这样的时刻,习性却跟老夫人一般无二,小家子气得很,心中也是骇然,这样下去还了得?陈氏咳了一声,“淑妍,你是姐姐,应该让着些妹妹们,莫要再说了,祖母还得用早膳呢。” 老夫人应了一声,也给了大儿媳这个脸面,请过安之后也就各自回了院子用早膳。 纪淑宁远远跑过来,苏氏拦都拦不住,纪淑恪看着这个七妹妹,扎着双髻,小碎发软软塌塌的贴在额头上,穿着蜜合色锦缎棉袄,裹得严严实实,十分软萌,“四姐六姐,你们等等我呀!” “你是淑宁?”淑念笑着说道。 “是啊!你是最漂亮的六姐。”淑宁年尾才过九岁,个子也是小小一只,仰着头对纪淑恪说道:“四姐姐别生气,三姐的脾气臭的很,也不搭理我,我也不喜欢她。” 纪淑恪伸出手摸了摸淑宁的发顶,这个七妹妹倒是个好的,只可惜四叔迷了心窍,在扬州买了个瘦马,愣是养在了京中,那女人安分也就罢了,却是想进纪家的门,逼得四婶犯了病,淑宁为了维护母亲,竟失手将人杀了,虽然没关进牢里,可名声也毁了,落得个无人敢娶的境地。 “淑宁,要跟我们一起玩吗?”淑念期待的看着纪淑恪。 她所谓的玩不过是绣花作画,淑宁可不喜欢这一套,当然纪淑恪也没说,点点头,同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身高按魏晋尺寸来,一尺24.14,男主190,女主164,参考古代普遍身高,男170不到,女155左右。所以女主算是高挑的,放到现在来说的话,大概170的样子。 第10章 出府 “打听得如何?” “那小林子说文曲街的路安巷子有一位玉匠,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玉经由他手,都能修补得回来。” “名声倒是响亮,我亲自去一趟。” “小姐,这不妥吧?”清兰有些担忧,毕竟是闺阁女子,也从没去过那等鱼龙混杂的地儿,“还是交给下人去吧。” “无妨。叫小林子去准备两套男装。” “啊?还要假扮男子啊?” “笨,就这样出去万一被人盯上了怎么办?”再说,光明正大的出去,没准大房那边又要整幺蛾子。 “好吧。” 纪淑恪摸着手里这块碎玉,总觉得似曾相识,能肯定上辈子除了在淑念身上见过,在别处也见过,可具体却想不起来,这玉的成色不似羊脂玉,也不似和田玉,但一看就知有些年头了,且价格不菲。江姨娘具体出身她不清楚,但这上头的“旵”字已经被摸的印记浅薄,就知江姨娘生前定是十分珍视的。 旵 会是谁的名字吗? “清兰姑娘,您跟小姐要的男装我给寻来了。” “成,置办得不错,二两银子没白花。”清兰摸了摸包袱里的衣裳,料子细软,不会硌着小姐皮肤。 “您瞧?小的还了价,还省下了一串钱呢。”小林子讨好似的将银钱双手供上。 “这钱赏给你了,给小姐把事办好来,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毕竟是小姐跟前的一等丫鬟,为人处世都是门儿清的。 “诶,是...是...”小林子点头哈腰的收回了钱,看着清兰走远,这才激动出声:“这是个什么财神爷哟,一赏就是一两银子。” 纪淑恪率先换上男子衣袍,想到能出去外头转悠,心情就极好,上辈子她自从出嫁,便一直没能出去逛逛,整日在府里头喝药调养身体,都快忘了外面是什么光景了。 清荷不满的在一旁嘟囔着嘴,“小姐回回向着清兰,这次出去这么大的事儿也带着她。”说着便瞪了一眼清兰。 纪淑恪有些心虚,确实每一次都是先想到清兰,毕竟清兰在她身边待得最长。纪淑恪捏了一把清荷的脸,嬉笑着说:“回来给你带些外头的零嘴。我的清荷,别生气了好不好?” 清荷看着这样活泼劲儿的小姐,简直被气笑了,还以为小姐自那次噩梦之后惊醒变得沉稳了,如今看来,都是假象,清荷撇撇嘴,“好吧,小姐知道奴婢爱吃什么吧?” “蛋黄酥。“纪淑恪不假思索。 清荷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 清兰在一旁幽幽出声:“小姐,那是奴婢爱吃的。” 纪淑恪讪笑,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哎呀,嘴瓢了,是豌黄酥,豌黄酥...” 主仆三人在屋子里笑作一团。 “四妹妹,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呀?”是纪淑妍的声音。 “不好,不能让她看见。”纪淑恪赶忙躲进屏风里头,穿上毛褂子。 清兰反应够快,“请三小姐安,三小姐请坐,奴婢沏壶茶来。” 淑恪从里间走了出来,面上带笑,“三姐姐有何事?”准没好事。 看着穿的如此随意邋遢的四妹,纪淑妍心里是鄙夷的,可一想到母亲教训自己时说的话,便只能陪笑着面对纪淑恪: “四妹妹,你也知道,姐姐的闺中密友有那么几个,下个月,姐姐想办一场迎春颂词。”纪淑妍一说到这些个哗众取宠的诗词歌会,脸上的神情仿若世间才女,为此一人的自信。 纪淑恪真想给她鼓个掌,“妹妹才拙,就不献丑了。” “上回祖母那里,是姐姐的不是,母亲已经训斥过我了,还请妹妹莫要计较,咱们可是一家亲。”眸色楚楚可怜,仿佛她真的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谁跟你一家亲?姐姐长妹妹短的,虚情假意。 “可不是一家亲嘛。”淑恪陪笑。 “那姐姐就直说了,下个月初八,姐姐想办一场迎春宴会,届时请三两好友,前来家中吟诗作对,可是......” 说话说一半,欠揍王八蛋。纪淑恪也只能在心里过过嘴瘾。 “是这样的,姐姐那院子着实太小,怕怠慢了请来的客人,所以想借用你这梅院。”纪淑妍怕她不答应,连忙说:“先前三叔没回来的时候,这个院子便空着,一直都是我差人来收拾的。” 纪淑恪心中腹诽:明明二房留了人在看顾着,真是好不要脸。 “三姐姐不觉不妥吗?” “有何不妥,这梅院最是适合办这等文雅之风的宴会了。”纪淑妍脸上难得一见的奉承与急切了。 “阿爹才是梅院的主人,你得同我阿爹说才行。” 工部要事繁多,掌管着山泽、屯田、工匠、水利各项工程。 阿爹自从回来之后,工部大大小小的公务就分在了阿爹身上,先前京中连日的大雪,致使京郊的普陀寺山下河流断流,城中的百姓用水困难,这回这件事便落到了阿爹头上。 阿爹如今大忙人一个,纪淑恪自己也是连着几日没见到阿爹的身影,更别说大房的纪淑妍了。 “这...三叔何时回来?”女孩的眼里写着大大的疑惑。 纪淑恪依着脾气真想把她赶出去,“妹妹也好几日未曾见着阿爹了,听说那普陀寺山下的河流被大雪给截断了,兴许还要个几日才能完工吧。” 没谈妥的纪淑妍盯着纪淑恪的脸看着,幽幽说道:“四妹妹该不是不想借吧?” 纪淑恪吃吃一笑,“三姐姐哪里的话,妹妹想小憩了,姐姐若无事,还是先回了吧!” 等纪淑妍走后,清荷便气的开始念叨了:“依奴婢看,这三小姐也忒不要脸了,上回明里暗里挤兑小姐,现如今借院子这么大的事,还好意思假惺惺的跑过来讲,真是不要脸面了。” 纪淑恪自是同意清荷的观点,“清荷,以后这些话少说,现在回了纪府,可不是在原先的大同和宜州,说话都得滑溜点,别让人抓着错处,不然犯在祖母手里,我也保不住你。” “小姐,我就是看不得她们这样针对咱们二房,凭什么呀,老爷名下的各个庄子的进账可都入了公,我可听说现在纪府的商铺庄子的生意都不景气,光是过年的花费,可都是用的咱们二房的银钱,这不是欺人太甚吗?” 纪淑恪面色一冷:“你听谁说的?” 清荷被吓着了,知道自己的丫鬟身份,窥探主家的开支是要被发卖的,支支吾吾的说:“是...是几个下人。” 纪淑恪有些头疼,上辈子可就是因为这个,清荷不知听了谁的话,在背后同她说起纪府内部的银钱开支,被孙氏听个正着,给了个口无遮拦,居心叵测的罪名,给一顿打,发卖了出去。这辈子可不能重走这条老路啊! “清荷,虽说我们是主仆,可你们俩都要知道,我是那你们当做亲人的,你们俩从小便跟着我,所以,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们可要听仔细了。” 两个小丫头郑重其事的重重点头。 “以后不得谈论纪府的阴私,更不得同府里头其他下人一样嚼舌根,我知道,在大同和宜州,都没有这样那样的规矩束缚着,可这在京城,这个规矩就是本分。”纪淑恪说的严肃,清荷有些惭愧,小声的说了句: “奴婢错了,那小姐就不要给奴婢买豌黄酥了......” 纪淑恪:“......” 小林子顺利的将纪淑恪与清兰带出了府,穿着男装的纪淑恪身量不高,却是生的唇红齿白,戴着个瓜皮小帽,倒像是哪家的小公子跑出来贪玩。 小林子直接引着两人来到了文曲街,纪淑恪看着街边的河,大白天的竟还有三三两两的画舫,不禁有些疑惑。 “公子,这是文曲河,进京赶考的各地学子都会来一趟文曲河,相传文曲星君投胎在了文曲河旁的一户人家,所以才名声大噪。”小林子见纪淑恪露出不解,嘴皮子极为利索,“那画舫啊,是对街儿的宜花阁的,白日里有些什么达官贵人,也是会......” 小林子还没说完,清兰一声呵斥,“也不怕污了公子的耳!”复而在纪淑恪耳边低语,“这些个腌臜,小姐可不能听。” 小林子摸了摸鼻子,面色讪讪,“是小的的不是,公子勿怪,公子勿怪。” “宜花阁?”不知怎的,她突然想到了燕九。 忽地,纪淑恪肩上被人用扇子轻轻一点,“想不到纪四公子刚回京不久,就晓得宜花阁了...” 是齐如峰。 “是齐二哥,失敬。”没想到在这地方都能遇上相识,看他手里拿把折扇,纪淑恪顿时一阵语塞。 “无妨,你姑娘家的,来这里作甚?”话锋一转,“莫不是偷偷溜出来的?”眸中一喜,倒像是被他抓到了把柄一般。 纪淑恪不欲理他,修玉要紧,“齐二哥,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诶,别走啊,一起吧。”齐如峰立马跟了上来,清兰也不好说他什么,毕竟是老爷好友家的公子,且两人都穿着男装,不好将人扯着不让说话,那反而更加奇怪,只能用身体将他二人隔开。 “我来文曲街寻书找那神算子,这不,我哥八月就要乡试了,听说那神算子特别灵,你要不要也去算算?”纪淑恪这才回头看了一眼齐如峰,长得也算是俊朗,不说话也能充一个清秀少年郎,可年纪轻轻的却是个话痨子,还要去算命,纪淑恪这么无奈的一看他,不想多言,便加快了脚步。 第11章 玉佩 齐如峰见纪淑恪不理他,也渐渐闭上了嘴。 到了罗玉匠的铺子门口,木头牌匾上的字迹已经糊了大半,铺子也没有想象中的玉器行该有的派头,纪淑恪看着这个破旧的小屋子,大概只有府里的耳房那么芝麻大点的大小,街尾那处卖烧饼的都比这里气派。扭头看着小林子,“确定没来错?” “公子,就是这处。” “你来买玉?你早说啊,前面有家玉器行,是我家开的铺子,我给你打半价啊!”讨好大姨姐,是很有必要的。顺便再做个买卖。合着人情以后也好接近纪六小姐。 纪淑恪对齐如峰礼节性的笑了笑,也不做声便走进屋内,屋子里很是古朴,挂着寥寥几幅字画。 店里的伙计从帘子后头冒出个头来,看样子十五六岁,穿得很厚实,嘴里还吃着热乎的烤红薯,含糊不清地说道:“买玉呐还是补玉?” “补玉,请问罗玉匠在吗?” “您呀,来的不凑巧,我师傅刚出去打酒喝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呢。”小伙计这才放下手里的烤红薯,将帘子掀开,“您要不急,先看看咱们店里的成玉,全是我师傅自己刻出来的,都是极好的。” 纪淑恪应了一声好,便开始看玉。 小伙计笑着开口,“您呐,别看我们店小,其实很多玉别家还买不着。就比如这白玉,青白玉,青玉,碧玉,哪家玉店都有得卖,可这手艺还真不如我们这儿。” 纪淑恪拿起一枚成色与淑念的这枚差不离的玉,“这玉......?” “这啊,是天山碧玉,西疆来的玉种,不多见的。”见买家若有所思,又拿起了一旁的绿松石,小伙计趁热打铁,“这是青琅玕,是打郧县来的,这对掌珠,拿在手里把玩是再好不过了。” “成,将这两枚玉包起来,我要了。”纪淑恪财大气粗,十分爽快。 小伙计仿佛还不相信似的,待反应过来,立马笑呵呵的拿出两枚小木匣,小林子在一旁也是看得目瞪口呆,乖乖嘞,这四小姐还真是一位散财童子啊! 这时,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齐如峰将小伙计的手一拦,对着纪淑恪勾起唇角,“你倒是财大气粗,听他这三言两语就一掷千金。” “齐二哥,你这管得有点宽了吧?” “诶,师父。”门口晃晃悠悠飘进来一老头,留着山羊胡,脸冻得通红,穿着灰扑扑的棉大衣,整个人醉醺醺的,瞧着十分滑稽。 小伙计将老头搀扶了进来,对着纪淑恪不好意思的说道,“您先等等,我师傅他喝了不少,我将他扶去里间。” “我能进去看看吗?”看小伙计点点头,四人一同跟了进去,里头是罗玉匠雕玉的小作坊,里头雕玉的物件儿一应俱全,一时之间众人还没得地方落脚。进了屋的罗玉匠一直没出声,精神头还特别好的将手伸向炉火上烤。 “罗玉匠,您几时能修玉?我家公子还等着呢。”小林子问。 罗玉匠没有理,看这样子仿佛根本就不搭理他们,齐如峰急了,怎么对我大姨姐的?“你倒是开口啊?哑巴了?” “您呐,别激动,我师父他听不见,也说不了话。” “还真是个哑巴...”齐如峰也自觉矮一截,讪讪的退了一步。 “公子要修补的玉可拿来给我,我来与师父说。” 小伙计接过玉,叹息了一声,“这真是块好玉,不多见啊!可惜了。”说着拿给了罗玉匠,手语了一阵,将玉递给了他。 罗玉匠接过玉,前后翻看了一阵,突然异常激动,喉腔里发出低哑的撕裂声,吓得几人直往后退。“怎么了?疯了不成?”齐如峰连忙护住纪淑恪,往自己身后带。 过了好一会儿,小伙计才将罗玉匠安抚好,纪淑恪感觉不对劲,让罗玉匠将玉交出来,“我不修了,还给我。” 没成想罗玉匠紧紧护住手中碎玉,愣是不给。 小伙计也觉为难,师父平日里好好的,今日怎么就失控了呢?最后好说歹说,还是将玉还给了纪淑恪。 “大姨姐...呃,四公子,上我家铺子里去修吧。” “不用了,齐二哥请回吧,我们要回府了。” 纪淑恪没了心情,一行人走到了河边。齐如峰才离开。清兰看主子的面色有些不对,“公子,我们去亭子里坐一会儿吧?” “也好。” 见四小姐看着河面上几艘画舫,立马说道:“往日里倒春寒,天太冷,河上自然没有画舫。可近两日天气回温,虽然屋子里还是凉飕飕的,但外头阳光能照到的地方都是暖烘烘的,今日自然就有画舫出来了。” “小林子,你去街边买些吃食来。” 小林子走后,清兰轻声开口,“小姐,可是有什么心事?” 纪淑恪摇摇头,只觉得心中复杂,多活一世,总觉得什么也不知道,举步维艰。究竟上辈子有多少事是她不知情的? “小姐,你别骗奴婢了,自您在宜州被噩梦惊醒,奴婢就看出您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 纪淑恪一怔,看着清兰的这双眼,仿佛又看到了上辈子她死在南山上的那个漫天大雪里。 “清兰,你相信......等等,那画舫里......” 清兰扭头看去,河上的画舫很是精美,丝丝缕缕的琴声从画舫里飘了出来,是那羞人的靡靡之音。 那画舫渐渐停在了文曲街这边的岸上,画舫里下来一个人,一个男人。 很是年轻的脸庞,相貌极为周正英挺,模样却是轻佻,一袭玄色金线暗纹圆领襦袍,被河岸风轻轻吹起衣角,宛若翩翩佳公子伫立在旁。 岸边的白梨花一树一树的盛开,纪淑恪之前都还没发现这梨花开的这样好。微微一阵春风,花儿飘落了些许,沾在了男人肩头与衣襟处。 燕九轻轻拍了拍身上的花瓣,与画舫上依依不舍的姑娘道别,玩世不恭的脸上还带着些薄醉的绯红,嘴角却是微微一扬,痞气的很,一双桃花眼仿佛要溢出了水波,竟比那画舫的姑娘还要多含着些情。 这样一看上去,画面异常的和谐,好似那浮华织锦的文字堆砌而成,竟是说不出来的恣意迤逗,纪淑恪心里想着,若是再下些小雨,梨花细雨,俊面檀郎,这燕九会不会更迷人些? 待燕九转过身去,眼底没了一丝旖旎温情,好像方才发生的一切皆与他无关。纪淑恪依旧是那样直直的盯着他看。 上回被绑,她也没好好的看他,现在青天白日,阳光正好,她可得好好看看这个为她报了仇的男人。 现下十八岁的燕九,身量还不似日后那般高大,但也是肩宽腰窄,身形挺拔了,虽然还是带着些少年郎的单薄,也不难窥见日后的魁梧。 燕九貌似察觉了有人在盯着他看,警觉性的环顾了一周,发现是个小孩,不对,是两个小孩。 站着的小孩身后还有一个坐着的胖小孩。燕九面上又浮起一摸不着调的笑,慢步走了过来...... 纪淑恪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不知是被发现的窘迫,还是上辈子的感激与亏欠。 她还是一样的目光与表情,就那么看着向她走来的燕九...... 一步,两步,走到她跟前。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开始全面上线 第12章 身世 “小胖墩,看我作甚?”燕九好奇又戏谑的打量着纪淑恪,白白胖胖一小男孩,五短的身材穿着靛青色云纹夹袄,滑稽的瓜皮小帽下一道浓黑的眉,相貌倒是漂亮白净,像一只肉乎乎的小狐狸,捏起来应该很软吧? 燕九兀自的想着,继而微微呼出一口酒气,模样狷狂得很。笑里仿佛盛了甜水一般,很是勾人。 纪淑恪看着这样的燕九,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有些怪怪的,脸上不禁有些发热。 清兰急了,挡在纪淑恪的身前,将两人隔了开来,并大着胆子呵斥,“你这酒鬼,赶紧走开。” “不得无礼。”纪淑恪站了起来,走近燕九,身量只够在燕九胸口处,不得不抬起脸来看他,黑葡萄般的眼睛清澈无邪,直直的看着他,而燕九也在等着她开口。 “我才不是小胖墩!”她只是冬日里吃得多,不愿动,才胖了些。说完,纪淑恪自觉矮了一截,彻底红了脸,低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 燕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听声音,原来是两个女孩儿,“挺有意思。” 目光突然间变得正经,却又十分的无所谓。“你认识我?”这双眼睛他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原来燕九还没认出自己,也是,那日夜里他把自己绑走,大概也没瞧太仔细,况且那时屋子里也暗。 纪淑恪不好怎么去回答,她总不能说上辈子我们认识。那燕九还不得扭头就走,再骂一句失心疯。 “也是,本公子风流倜傥,卓尔不凡。说吧,你是哪家小姐派来的?”该不会就是你这个萝卜头自己吧? 这话若是别的什么狂妄公子哥说的,纪淑恪一定会觉得很欠收拾。可燕九这副颓而不废,天生多情的姿态,就好似浆动碧水横波,惹起了谁的涟漪三千。她索性不去看他的眼。 “没谁派我来的,就是想问问你......” 不管是前世种种,还是现如今,她都有很多问题想问燕九。 眼角的伤到底是不是因为我? 为什么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为什么不留后路的要帮我报仇? 那毒药你到底从何而知? 纪淑恪满脑子都是疑问。而在燕九看来,这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的害羞与扭捏。突然觉得没意思,转身就走,留纪淑恪一个人在这里天人交战。 纪淑恪一怔,不顾矜持,赶紧去拉燕九的手,“你去哪儿?” “小姑娘,你家大人没告诉你,不能乱牵男人的手吗?”说着就抖擞了两下,将纪淑恪的手给抖开了。 很明显的说教,意思是嫌弃她太主动了?不主动不行啊。她自己能接触到燕九的机会实在不多,为了打探出她想知道的事情,不能囿于纪府里头,得让燕九跟自己产生点什么联系才行。 怪只怪时间实在太紧,遇到燕九又实属突然,纪淑恪脑袋瓜子这么一转,想出了一个最蠢的办法,索性一鼓作气: “呐,你也知道了,我是女孩儿,穿成这样出来见你,想必你也心中有数。”一副被你发现了,我也不必瞒着的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小姐,你...”清兰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这才回京多久啊,她家小姐还没离开过她眼皮子,怎么就跟外男勾扯上了? 燕九太阳穴抽了抽,这小萝卜头才多大啊?寻思着自己也没惹到过这么小的女孩儿,“我对黄毛丫头可没意思,看见那画舫了没?里头的姑娘才是我的心头好...”说完无礼的打量纪淑恪的身段,又摇了摇头。 这要按从前,纪淑恪非得炸毛了才是,可有求于人,只得伏低做小,她也不管了,只得使出杀手锏,凑近燕九,声音轻轻浅浅,“那日,便是你掳走的我,燕公子忘了吗...?”故意拖长了尾音,仿佛在威胁,又仿佛在控诉,让燕九误以为她还有大招。 燕九怔愣了片刻:原来!就说这眼睛怎么这样熟悉,原来是那纪大小姐。身体不觉微微僵硬,那日...... 那日回去后他便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春意盎然的南山,已盘作妇人头的女子在桃树下,看不清脸,正盈盈向他看来。而桃花枝枝向荣,飘落在她的发上。 画面一转,到了隆冬腊月的时节,山上白雪茫茫,梅花开的正好,暗香袭人,点点殷红顷刻间化作了鲜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里,触目惊心。他马不停蹄赶到一座尼姑庵,却只看到一台棺木,和棺木里依旧看不清面容的女子。他浑身颤抖的将人抱了出来,终于看清了女子的长相...... 纪淑恪太矮了,看不到燕九此刻难以言喻的表情,只得仰起头。燕九看着这张脸,忽然将憋着的一口气顺了出来,梦里的人,就是她!虽然此时还很稚嫩的少女正鲜活的在他眼前,可等她长大,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燕九被自己的梦慑住,觉得太过古怪,他们从未有过交集,不该会做这样的梦才是。 “你想怎样?” “想请燕公子帮个忙。” “小姑娘,我的忙不白帮。” “我能给你报酬。” “成交。” 燕九继续醉醺醺回到候府,门房的人也见怪不怪了,十分散漫的迎了过来,将燕九带回了观鹤轩。 屋外两个守着伺候的丫鬟声音隐隐绰绰的传来。 “你说这九少爷也是风流,事儿都闹得这样大了,还有心思寻花问柳。” “小心你的嘴吧,编排主子,你不想活了?” “醉着呢,听不到的。” “也是,回回这样喝,怎么帮世子爷重振门楣啊?” “世子爷安!”两个婢女甜腻腻的声音响起。 “九少爷如何了?”燕洛站在门外。 “回世子爷的话,九少爷醉的不省人事。正在熟睡。” 燕洛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走了。 “纵是姨娘生的,可也不能这般堕落啊!” 燕九躺在塌上,思绪万千,自己的身世可不就是姨娘生的吗?就如外人传的那样,一个毒害主母的姨娘,凭着怀有身孕,免了一死,丢去了庄子上生产,待到孩子长到了十二岁才接了回来,为家族出力。 燕九摇摇头,心中苦涩,他曾经有多想大声反驳,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 他娘亲,是草原最勇敢的女人,才不是后院里争宠斗艳的庸俗女人。 可他不能说,说不得。 回忆就像潮水涌来,将他带回了六年前的那个夜晚...... “布日固德,拿...拿着它,去大邺...找你的父亲!他...他是...忠信侯燕征,我不要你做...雄鹰了,我...要你平平安安,平平安安的活下去......”燕九的娘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身上的披甲已经满是鲜血,有她的,也有敌方的,腰腹还有箭矢,其他地方也已血肉模糊,在奄奄一息之时,艰难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放在了燕九的手上,才终于闭上了眼。 金原十三城,是大邺与鞑靼的边境之地,也是进入大邺中甲关要塞的重要城池,自古是兵家常争之地,而十八年前的金原十三城,游离在大邺与鞑靼之间,常年的争夺战,导致金原十三城这几年属于鞑靼,过了几年又成了大邺的土地,生活在金原十三城的百姓,也大多是鞑靼人与大邺人共同的后代。为了结束这杂乱纷争的时代,当年还是安王的玄正帝带着忠信侯世子燕征攻打鞑靼,将金原十三城彻底从鞑靼手中解救出来。 那时的世子燕征遇见了燕九的母亲,一个美丽高挑的具有鞑靼血统的金原少女,坠入爱河之后,以东海珍珠作为信物,迎娶她,可最后燕九母亲才知道他在京城已有妻儿,便毅然决然的离去。 最后,金原十三城彻底变做了大邺的城池,为了抵御右翼的鞑靼士兵,燕九的母亲也加入了战斗。燕九十二岁的时候,金原城破,鞑靼攻入金原烧杀抢掠,而燕九安葬了母亲之后,带着信物随逃难的人群来到了大同。 再从大同一路千难万险来到了京城,本以为有了父亲就有了依仗,可最后还不是要隐瞒真实身份,作为一个姨娘之子在侯府小心翼翼的生活下去。 十二岁的燕九与世子兄长一同跟在父亲身前学习武艺,十四岁便开始上了战场,十六岁斩获了敌军一个首领的尸首,十七岁时带着士兵杀出敌军重围,取下与鞑靼大战的胜利一役。可这些军功,却全被他的那位好兄长燕洛冒领。父亲忌惮二皇子,便认同了他的做法。 燕九早该知道,只要侯夫人万氏在一日,就没有燕九的出头之日,而侯夫人身后的二皇子外家身份,更是决定了她能轻而易举的将年少的燕九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从那以后,燕九便以受伤为借口,不再随军作战,而是整日眠宿花柳,借酒消愁。在万氏以为自己没了野心之时,燕九搭上了三皇子这条线,从此在暗中,便彻底与忠信候府一干人等决裂。 作者有话要说:2017年的燕九:画舫里的姑娘才是我的心头好 2019年的燕九:舒克舒克,我错了,开飞机的舒克才是我的心头好 第13章 相见 纪子觉这次带着李凛回来,大房一众人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八月乡试一过,这位可就是举人老爷了,轻易怠慢不得。孙氏看李凛更是越看越欢喜,家世好,模样俊,前途似锦,将来的造化更是要超过自家,早已留意着大孙女的亲事,私心里认为这两人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李凛每次来纪家,必定会去拜访孙氏,毕竟她与祖母曾经也是好友,两家又是旧交情。 纪子觉领着李凛来到晴黎堂,“我可听说了,今年临川又出了几位厉害的,都在传定是......” 未等纪子觉说完,李凛便打断:“你若有闲心思打听旁人,不如老老实实待在齐家族学里好好钻研。” “瞧你说的,我还不是为了你才打听的。” 到了正堂,孙氏笑呵呵的嘘寒问暖,简直比李凛亲祖母还亲。 “晚辈见过老夫人,老夫人近来可好?” “好着呢,来坐吧!你祖母的风寒可好些了?” “近日回暖,祖母也就好些了。” 纪子觉对丫鬟使了使眼色,那丫鬟心领神会,默默地退下去了。 “这眼看离乡试就还剩四个月了,你可要替老身鞭策这个半吊子。” 李凛含笑未语,纪子觉急了,“祖母,您是没有瞧见我这两个月的勤奋,孙儿定然给您考个举人老爷回来!” 孙氏宠溺又无奈的看着纪子觉,对着李凛说道:“我们子觉要是有你一半才智,老身就谢天谢地咯。” 林芝院 “三小姐,李公子来了。”先前在晴黎堂的丫鬟一路跑来,将消息说给纪淑妍。 纪淑妍正在为七日后的“迎春颂词”而练习书法,辅一听到李凛来了,手中的湖笔一个没拿稳,一副书画便毁了,她放下笔,让丫鬟另拿了件娇俏一些的外裳,换上便往晴黎堂的方向走去。 穿过长廊,迎面撞上刚从外头回来的纪淑恪,见她们不是从梅院的方向而来,出口询问:“妹妹去哪儿?” 清兰有些心虚,向纪淑妍见完礼之后抬眼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只见纪淑恪不慌不忙,笑着说道:“回梅院。” 说着就将外头带回来的点心,让清兰先带回梅院。 “看三姐姐这么高兴,是去哪里呢?”早上还是一身素雅的衣裙,现在却换了一套八幅粉紫绮罗长裙,穿戴得这么隆重,怕不是来了情郎? 纪淑妍看着穿戴得极为随意的四妹,突然心头暗笑,亲亲热热挽住了纪淑恪的手腕,“我去祖母那里,听说南边来的厨子做了一味点心,特别香软,四妹妹,你也去尝尝吧。” 鬼才信她就为去吃一道点心,上辈子纪淑妍为了保持身段苗条有致,恨不得学那天宫仙女,每日喝露水度日,还未等纪淑恪拒绝,纪淑妍就把人扯着走了。 “小姐...”清兰欲哭无泪,纪淑恪里面还穿着一身男装呢,外面的衣裙也不知遮得住遮不住,若是被老夫人发现了,怕是又得一通说教,传到老爷那里,她可怎么担待得起。 纪淑恪用眼神安抚清兰,让她先把外头的东西带回去,自己先陪纪淑妍去晴黎堂。 “四妹妹,下月你便十四了吧?” 纪淑恪点点头。 “怎地还不长高?万一长不高了,这可怎么办?”说着纪淑妍挺直了背脊,高出她半个头,惋惜之中又带了点幸灾乐祸。 纪淑恪:“......”忽然很想赶紧到十四岁,到时候这些人可给她闭嘴吧。 “不过也不碍事,三叔现在是京官了,以后你的夫婿也不会太差。” 纪淑恪非常怀疑今天纪淑妍出门没带脑子,这么损人利己的话,怎么可能会从她这个,事事要求尽善尽美的人的口中说出来。 “我不似姐姐,从小便娇花照水,明艳惊人。”为了让她闭嘴,纪淑恪忍着脾气将她好一顿夸。 到了晴黎堂,纪淑妍终于住了嘴,孙氏身边伺候的丫鬟将她二人迎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便是眉眼清隽,细致温文的李凛,纪淑恪脚步一顿,身体的本能让她停在了外头,才过寅时,外头的光线还很强,纪淑恪逆着光,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而李凛坐在那处,很是亮堂。 李凛闻声抬起头,放下方才拿起的茶盏,日光折射进屋子里,将两人所在的位置正好用一束光给隔了开来,一半是暗淡,一半是光明,就好像上辈子结为夫妻的两人,一个病死南山,一个位极人臣。 纪淑恪心中顿时感到悲凉,一种坠入冰窖般的残酷悲凉。上辈子的自己真是过得浑浑噩噩,愚蠢至极!纪淑妍心心念念要来见的人原来就是李凛,那么上辈子,纪淑妍喜欢的就是李凛,却告诉自己并不中意李凛,还高高兴兴的祝福她出嫁,让她觉得纪淑妍这个姐姐多好啊,竟半点怨言也没有。 那么宠爱纪淑妍的大伯,为何不让女儿嫁给李凛了?为何最后这门亲事落到了她头上? 什么劳什子八字不合,这背后怕又是一场阴谋罢了,纪淑恪背脊发凉,总觉得有一张网,正在她身后慢慢的织着,总有猝不及防的一日将她又一次拖入黑暗...... 李凛看了一眼纪淑妍身后的女孩儿,周身带着阴郁,一副异常沉稳又淡漠的模样,很确定,她便是那天晚上的女孩儿。李凛将视线收回,对看着自己的纪淑妍回以微笑。 “祖母,大哥,凛哥哥。”纪淑妍一一问好之后,才将身后的纪淑恪拉了过来,对李凛说道:“这是三叔的女儿,是我四妹妹淑恪,凛哥哥你还没见过。” 李凛点点头,“淑恪妹妹。”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冽,又有些成年男子的低沉,缓缓出口,重重擦过听者的耳膜。 站在白天鹅纪淑妍身旁矮矮的纪淑恪,无疑是一个出色的陪衬,衬托得纪淑妍高贵又美丽,怪不得要将她拉过来。在中意的男子面前,恨不得全京城都是她的陪衬才好。 纪淑恪也没扭捏,将那些上辈子关于他的回忆通通抛之脑后,暂且把李凛当做一个陌生人,这辈子他本就是个陌生人。纪淑恪中规中矩问了好,坐在了李凛的对面。 纪淑妍见南方来的点心还在手边上,将它递给了纪淑恪,复而又对李凛极为殷勤,“凛哥哥,你上回不是随夫子去苏州游学去了吗?可有什么有趣的见闻?” 纪子觉看了一眼默默不语的纪淑恪,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宜州不就在苏州边上吗?四妹妹长年在那儿,定是去了的,你怎么不让四妹妹跟你说说?” 这时李凛也看向纪淑恪,“淑恪妹妹?”目光澄澈又温柔,仿佛真的是纪淑恪的兄长一般。 纪淑恪在这样的场合之下,特别是又知道了些上辈子不知道的事,看着李凛这张脸,实在是搅动得神经不得安宁,只简单说了一句:“见笑了,淑恪并未去过苏州,只知道苏州评弹,大邺一绝!” 第14章 笑颜 “四妹妹,何不来两段?”纪子觉以手撑脸,模样有些轻佻,与那燕九倒是有的一拼。 孙氏再不喜二房的人,也不愿孙子当着外人的面给纪淑恪难堪。 “这学曲唱戏的是那卖艺的戏子才干的事儿,你妹妹怎么会?以后少跟那些个狐朋狗友出去玩乐。多与李凛这样正道上的人交往。” 纪淑恪并未被这三言两语所冒犯,纪子觉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再清楚不过,只是想到他后来中了举人越发的行事无度,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连累到了她的淑念,眼神一下便阴沉了下来。 “不知道凛哥哥有没有去听评弹?” “同窗邀请,去过一回。”说完,看了一眼对坐安静的纪淑恪。 “如何?是否真如我四妹妹说的那样?”纪淑妍一门心思的和李凛说着话,却并不知李凛眼里微微的排斥。 “嗯,极好。” “时候不早了,祖母,淑恪还得回梅院,就先告退了。”实在不愿坐在这里听他们无关紧要的对话。 孙氏点点头,“淑恪将点心带些回去,让你父亲尝尝。” “谢过祖母。”说完就如释重负的转身离去。 李凛若有所思的看着纪淑恪离去的背影,忽而想到那日回来燕九对自己说的话。 “下回这样的事可千万别找我,我的本事可不是用在掳女人这事上。那丫头古怪得很,刚开始还哭哭啼啼的,后来不知为何还敢威胁我,说是她爹纪显毓是三殿下的人,我寻思着,可能是三殿下身边的那位拉拢来的,就没敢太过。” “如何古怪?” 李凛显然很感兴趣,他与燕九,皆是三皇子赵昶的秘密幕僚,燕九受侯府主母打压,为掩人耳目,流连烟花之地,实际上却是三皇子身边的谋士找到燕九,让其为三皇子谋事,而鱼龙混杂的烟花柳巷便是快速得到情报的好地方。 而他,因为种种缘由,从十五岁便秘密在三皇子身边,以培养成二皇子赵简身边的细作,早日为三皇子登上大宝而准备。 “你说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吧,我都那般凶神恶煞了,她竟然不怕我,被人掳走还能那般镇定。”燕九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忽而变红。 “强装镇定而已。”李凛老神在在的回道。 可今日一见,这个纪四小姐果然如燕九说的那般,有些奇怪。 在这之前,李凛还以为是自己多想了,一个涉世未深的官家闺秀而已,那种歪门邪道的毒药,不过是误打误撞得知的而已,可这一通接触下来,这纪四小姐并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而她,远远比看上去更令人不解。 李凛敛下眼眸,心中直摇头,一个小姑娘而已,怎么一个两个都将她想成了洪水猛兽?只要没挡着他的路,又何必管她是虫是虎? 回到梅院,清兰焦急的迎了上来,“小姐,怎么样?没被发现吧?”左右看了看纪淑恪的衣裳有无凌乱。 纪淑恪摇摇头,显得有些疲惫,“更衣吧。” 清荷急匆匆的从外头跑来,“小姐,小姐,周管事来信了!” “快给我。” 被掳走的第二日,她就在落脚的客栈写了一份信给周伯,本来是想写明吴大夫为何将她给的字条告知旁人,可转念一想,既然燕九背后的人让他来绑自己,必定与吴大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贸贸然的将信寄给周伯,难保那背后之人盯上她。只得等周伯过几日回京再细细询问。 纪淑恪看完信,眉头舒展,吴大夫的叔父,对自家医馆的治病救人并不热衷,反而喜欢研究一些歪门邪道的毒药,却也是个解毒的正道高手,淑念身子里的毒和上辈子一样,用上这个吴老大夫的解药,淑念只需调养一年便能痊愈,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出去吹个风就会病倒。 孙氏将李凛留下来用晚膳,就是想让这几个小辈多亲近些,恰逢官衙放衙,纪显文与纪显毓结伴而回,孙氏为了显得热闹些,特地叫二房三房的孩子都来大院用饭。恰好纪子维将齐如峰叫来家中看他新得的一幅郭溪先生的画作。 纪淑妍看着李凛也去了二哥屋子里瞧画,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急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之翠,你说凛哥哥他到底知不知我心意......” 之翠心知肚明的,这李公子压根就对小姐无意,可又不敢触了小姐逆鳞,只得含含糊糊的说道:“恐是李公子以学业为重,等乡试过了,小姐也就及笄了,凭着老夫人与李家老夫人的交情,到时老夫人一定会为小姐做主的。” “可凛哥哥的祖母似乎不太中意我。” 晚宴开始了,这次的客人是几个小辈,所以布置得相对简单很多,只分了男女两席,依旧是在大房的院子里头,只见纪家人一派其乐融融,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纪淑恪隔着幕帘,心中思忖,听得大伯纪显文向父亲抱怨: “今日下值,碰上了忠信候世子,他问为兄,六部有无闲职,为他那不成器的九弟某个差事。三弟,照你说,该怎么个安排?” 纪显文既然敢当着一众人的面将这件事说出来,自然是无所顾忌,纪显文虽与忠信侯同属二皇子一党,可暗里十分瞧不上忠信侯一介莽夫,更何况当今圣上已经收了忠信侯的兵权。如今的忠信侯府今非昔比,自去岁与鞑靼的万延一战,虽然大获全胜,可忠信候却盲目自大,擅自出兵,结果反被被敌军围剿,落得个终生残疾的下场,万延一战更是损失了三万兵马,若不是他的大儿子燕洛带兵杀出重围,怕是要落得个满门抄斩的境地。 纪显文看人算是毒辣,紧锁着纪显毓的目光,势要瞧出个分明,验验他对京中的时局掌握的如何了。 “愚弟不知,想必大哥心中也有了考量。”纪显毓喝了一口酒,神色很是从容。 而在一旁的纪显易就明显拘谨多了,平时他与大哥在家中也说不上什么话,大哥为官,他打理家中的商铺庄子,为整个纪家提供各项开支,更是将生意做到了南方,所谓银子多底气也足,纪家之所以在京中吃得开,与各种人打交道,可就少不得这些个能使鬼推磨的东西。从前还不觉什么,可自从三哥回来,就大不一样了,每次初一十五府里的人都在一处用饭,免不了就带了些官场上的话。这两人打着官腔,他也插不上什么话。 李凛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二人,都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了,可这纪家大伯近日来却有些沉不住气,庶弟回京,升官艰难,看来又有一翻动作了。 纪显文忽而看向李凛,笑容满面:“李贤侄,阿伯可是看过你节考的文章啊!言辞恳切,针砭时弊,难得佳作!”轻易就把话头给揭了过去。 李凛看了一眼纪子觉,不由一笑:“纪阿伯谬赞,节考文章,不及纪兄。” 纪显文看了一眼这个半吊子的儿子,说的是圆满无缺,做的是一无是处。文采勉勉强强也就罢了,性子也极为散漫,上回节考,还真是烧了高香,拿了个一甲。 “他的文章我看过,摛翰振藻,华而不实,为官可不是搞搞花头就行的。” 纪淑恪看着那边纪子觉吃瘪的样子就觉得好笑,那篇文章,她也看过,通篇的铺陈辞藻,洋洋洒洒极为夸张,通篇讲的是《霸王别姬》,最后先生寄语:魏晋文人之疏狂。 纪淑恪想起这事突然发笑,端的是几笔疏狂山起势,落的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大概说的就是纪子觉这样的人了。 李凛无意中捕捉到了纪淑恪的笑颜,隔着帘幕都觉得无比鲜活,一点也不似之前见到的那般疏离。就像他案桌上毫不起眼的一张纸,褶皱发黄墨渍已干,却因意外滴落一颗朱砂,而整个焕然生彩,隔着帘幕,纪淑恪整个人仿若虚虚实实的幻影,不甚清晰,但他却一时之间被全然吸引。 纪家的长辈们还在席面上交谈,纪淑恪见淑念用得差不多,就差清兰向父亲说回房休息了,纪显毓应了声好。坐在李凛身旁的齐如峰见女席那边散了几个人,也告退离了席。 “念念,周伯信里说,你的年纪还小,这种毒草水只要一年便能排出体外,到时候等你身体好全了,阿姐带你去踏春。” “嗯!阿姐最好了。”淑念兴高采烈的抱住纪淑恪的手臂,十分娇柔的半倚在纪淑恪的身上。 “喵”地一声,忽而从树上掉下一只野猫,两人皆是吓了一跳,齐如峰尾随在后,见状直接飞奔过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眼看就要触碰到了淑念,知酒利索的将人给隔了开来,淑念退后几步,给齐如峰见了个礼。 纪淑恪蹲下身子,动作十分娴熟的将猫儿抱起,一脸喜不自胜,竟然是“丸子”,一只灰白色的田园猫。纪淑恪随即红了眼眶,看着小小一团的乳猫,十分怜爱。这猫儿,可是比任何人都要在她身边陪得长,上辈子也是这个时候,下人在院子里拾到一只受了腿伤的小猫,她就试着将它养起来,这一养便养了九年,最后老死,也比她先走了一步。如今还能相见,就如命中注定的那般。 “阿姐,竟然是猫儿!咦,它的腿受伤了。”淑念小心翼翼的摸着“丸子”,极为温柔心疼。 这时,一个面生的婢女低着头走了过来:“奴婢秀儿,给四小姐,六小姐请安。” 见她手上拿着纱布与药瓶,纪淑恪心下了然,“是你发现的它?” “是。”秀儿只是个厨房打杂的丫头,自然不能往主子跟前凑。 “你会包扎吗?”纪淑恪虽然养了“丸子”九年,可大多都是清兰和别的贴身丫鬟照顾着,丸子也没怎么受过伤,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包扎,乳猫儿又不似人,得更精细些才行。 齐如峰被晾在了一旁,一听是要包扎,立马抢着来献殷勤,“我会,我会,给我吧。”说着一把拿过小丫头手上的药瓶与纱布,让纪淑恪抱着猫儿坐在亭子里。 黄昏余晖下熠熠生辉的少男少女,在亭子里构成了一副很是养眼的画面,纪淑恪坐在石墩上,将丸子托好,齐如峰弯着腰,极为耐心的为丸子擦药,纪淑恪看着这样的齐如峰,忽然觉得此人也并不是完全不着调,如果齐家并没有满门抄斩的话,说不定他与淑念能有一段好的结局。见包扎好了的齐如峰志得意满的冲着纪淑恪笑,很像一只想要讨赏的小狗,偏偏少年气十足。 纪淑恪差点就想摸摸这个少年的头了,毕竟按真实的年纪,她可比齐如峰大了整整九岁,实打实的一个老姐姐了。 纪淑恪也冲着齐如峰笑了笑,余晖落日的橙光打在脸上,她眉眼弯弯,露出一只小虎牙来,很是温柔干净,齐如峰一下呆住了,立马起身,慌慌张张的转向身旁的淑念,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对劲,冲着淑念说道:“淑念,我厉害吧?” 淑念这个孩子自是将他好好夸了一通...... “站在这儿做什么?”纪子觉顺着李凛的目光往不远处的亭子里看去,只见两个堂妹和齐家小子在一处说说笑笑。 第15章 说亲 次日休沐,纪大爷与纪三爷都在家中,早间,小辈们都要前去晴黎堂向孙氏请安,上回纪淑恪请安迟了,被父亲好一顿说教,今天一大早,纪显毓就派人把两个女儿早早叫起。 纪淑恪与纪淑念两个“小棉袄”一左一右跟在纪显毓后头,早上还有些冷,两人都穿着红色的夹袄,像两个福气娃娃一般,纪淑恪也是好不容易等了一个月,才等到阿爹稍微闲下来,与他好好说上话。 “阿爹,后厨的食材采买,咱们可以和大伯那边分开吗?” 她早就想问了,为了从吃食里杜绝大房有可趁之机,纪淑恪一定要将二房的食材采买从整个纪府抽离出来。 上辈子,整个纪家的吃食都是由大房的人来置办,她嫁去了李家之后一年都没能怀上孩子,大夫说她是邪寒入体,调养了许久都不见好转,后来一直都没能查出病因,但那个老先生信誓旦旦说道,定是因为膳食出现了问题,所以才不见好。 后来还是李凛为她寻了一位医女,调养了两年才终于怀上,她每每问李凛她得的是什么病症,而李凛却一直含糊其辞,纪淑恪那时作为他的妻子,自是想成为一位不添麻烦的贤妻,所以问了两次见李凛有些不耐烦,也渐渐住了口。 如今想来,没准李凛早就知道她是中毒,且与大房有关,所以在听得老先生说是近几年的膳食出了问题,才有了一丝异样,所以为何偏偏在那以后就来了一位医女? 想来她在他心中也无足轻重吧,能医好,不会成为隐患就行。 “怎么突然要分开?”纪显毓看着似乎有心事的女儿。 “我和淑念觉得分开好一些,周伯说了,到时候为淑念调养身体,我们需要的药材与食材都需要按照吴大夫给的来置办。 若是偌大个府里的食材都在一起统一置办,难免下人们疏忽不尽心,置办错了或者置办少了,耽误淑念的进补时辰,而且保不齐有人中饱私囊,置办些不够好的食材。” 说完纪淑恪还有些担忧,“我怕到时候我与淑念要求多,惹得祖母不高兴。” 淑念昨天被阿姐分析得头头是道,也捣蒜般的点头:“阿爹,阿姐说的没错,咱们的口味和祖母她们不一样,在府里这些日子,我们都很久没吃到合心意的了!”说完还有点委屈。 纪显毓笑了笑,拍了拍两个孩子的头:“两个小馋猫,阿爹去和祖母说说。” 纪淑恪两姐妹相视一笑,乐呵呵的一边一个抱住纪显毓的手臂。 来到了晴黎堂之后,按照规矩依次行礼,纪淑恪注意到了大房的庶女纪淑音眼睛有些红,好似哭过。这才将将反应过来,她回来的这一个月里,见到纪淑音的面寥寥无几。 孙氏说了几句好听的体己话,就让小辈先回去了。唯独留下了纪显毓和陈氏,孙氏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陈氏,陈氏意会,笑容得体,“三弟,大嫂播给你院里的人用得可还习惯?” “显毓多谢大嫂,习惯的。”纪显毓还不知她们眼下是何意。 “院里的人用得习惯不顶用,得房中的人用得习惯才好。”孙氏看向纪显毓,话里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母亲的意思是......?” “显毓啊,你如今也不小了,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到底是单薄了些。”孙氏也不好说的太多,毕竟这也不是亲儿子。 陈氏在一旁心思显然更多些,这个小叔子,有一原配夫人,四年前便去世了,本该守孝一年也就可以了,但是他却守了四年,至今还未有续弦的念头,这份情谊也不是谁都有的,陈氏也曾感叹,那去世的宋婉怡到底是命不好,有个这样专情的丈夫却早早撒手人寰,到底要便宜给了别人。 “三弟,你如今也是京官了,身份总是不一样的,膝下若是没个儿子,也是不行的。母亲与大嫂想着,你如今回京了,合该找个贴心的人,一起过日子。”陈氏不知道日后这个小叔子的仕途会影响自己丈夫,若是知道,怕第一个就希望他没有儿子,断了后才是。 纪显毓确实没料到她们是想给他说亲,想想也是,自己孤身一人也有四年了,自淑恪十岁,婉怡死后,他身边也就一直不曾有过别人,难怪孙氏这么急切的就说了出来,怕是连续弦的人选都已经替他相看好了。 “儿子如今并没有合心意的,恐怕让母亲操心了。” 纪显毓敛下眼眸,神情平和。孙氏早年间害得他母亲上吊而死,虽不是她直接所为,可她也不曾有过半分愧疚。对他更是从早年间的捧杀不成,渐渐变做了打压居多,若不是一连十几年都待在地方上,就凭孙氏的嫡母身份,都能在孝道上紧紧压他一头,哪能让他如今羽翼渐丰? “也是,若是不合你意,那也是万万不成的,这个理儿母亲也是知道。只是那翰林院李大人的夫人,老早就问起过你,她那处有几个女孩儿,还待字闺中。李夫人你是知道的,她一直都中意你的品行。”这番话还是经由陈氏的主意说出来的。若是贸贸然将孙家那位小姐讲出来,恐怕就会遭到纪显毓的推辞。 纪显毓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李大人的夫人他是知道的,是个与孙氏截然不同的老太太,年少时,他也曾受过她的恩惠,这个面子他是不好驳回的,但也知道,这只是孙氏的缓兵之计,只得顺着孙氏的话应承了下来。 “若是经由母亲和李夫人的把关,儿子也不好推辞,那姑娘若是有意,那便见一见也无妨。”纪显毓不想浪费口舌在这上面,只得先松一松口。除非是皇上赐婚,他若是不想娶,这几个妇人又能如何。 在孙氏看来,纪显毓言下之意就是答应了,只要不出什么错,这事儿就得成了,孙氏喜上眉梢,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压都压不住。 陈氏却觉着这委实是委屈了纪显毓。想他纪显毓而立之年也是一表人才,只有两个女儿,光是这身份与子嗣条件也不愁找不到好的官家闺秀,可那相看的女子,却是孙家一个十八都还未嫁出去的女儿,虽说是为母守孝,可品性着实不好相与。 纪淑恪看着纪淑妍叫大房的人将茶案蒲团纸笔一摞一摞送来梅院,心中恼怒,这人还是一样我行我素,自以为是。面色却戏笑的看着纪淑妍,索性也不装了:“三姐,是谁同意你将这些杂物搬来梅院的?”这些东西往她花草中一放,那些细嫩的花儿歪歪扭扭的倒了一排。 纪淑妍自那一日与纪淑恪交涉不成,索性使了性子,将占用梅院的事情跟孙氏说了,孙氏自然都依着纪淑妍,让她好好的办她的宴会。 纪淑妍想着,反正“迎春颂词”她定是要在梅院办的,请帖都已经给各家小姐送去了,即便纪淑恪不应下来,她也有的是办法让她服气。 “四妹妹别生气,我让祖母同意的,你也要知道,这纪府上上下下可都是祖父祖母的,你住的这梅院,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地儿。”纪淑妍神色很是得意,想到那日李凛看着纪淑恪的眼神她就气不打一出来,这么个又胖又矮的人也能引起凛哥哥的注目,她就恼死了纪淑恪。 纪淑恪怒极反笑,想着自己也是重活过一次的人了,可不因为个小事动怒,“三姐,这梅院确实不是我一个人的地儿,可你要记得,祖父在世时,将梅院给了你的平祖母和三叔。也就是我的平祖母和父亲。那这梅院,就是我父亲说了算,如今你未得同意,擅自利用祖母来说事,是不将我父亲看在眼里了吗?” 纪淑恪声色俱厉,一时之间就将纪淑妍突然镇住,这是纪显毓从院外走了进来,看见女儿活像一只争食的小兽,大侄女像是一个被吓住的小鹿。柔声询问:“阿福,妍妍,出了何事?” 纪淑妍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纪淑恪笑着说道没事,就将纪淑妍亲亲热热的拉了出去。待纪淑妍反应过来,狠狠抽走了自己的手臂,纪淑恪也不想就因为个这样的事与她撕破脸,缓和了一下气氛:“我也不想和三姐闹矛盾,这样吧,三姐的宴会可以在梅院办,但是你要答应我两件事儿。” 纪淑妍也觉得不应闹得太难堪,毕竟这确实是三叔的院子,“何事?” “三姐的朋友自是与三姐一般知书达理,只是这院里的花花草草如今刚抽了芽,结了花苞,若是不注意便会被踩踏,那反倒不美了,你说呢三姐?” 纪淑妍点点头,“自是,第二件呢?” “三姐,后日陪我去一趟普陀寺吧?妹妹回来这么久可哪里都不曾去过,三姐可愿作陪?” 后日周伯回来,他那个酒囊饭袋的儿子周秉忠也是要一起来的,上辈子周秉忠胆大包天,仗着自己进了京,算得上半个京城人,有点小钱,在府里勾搭丫鬟,出言调戏纪淑妍,虽没做什么实质性的坏事,但纪淑妍哪能善罢甘休,直言受辱,要孙氏杖杀了周秉忠,最后导致周伯被活活气死。要不是为了周伯,纪淑恪才懒得为周秉忠花心思。 纪淑妍为难,大哥说后日李凛会来府上拿几本诗集,虽然不是专门为她而来,可能说上一句话或者是远远见上一面那也是极好的。 “我不管,姐姐这是答应淑恪了。”纪淑恪见她似是有些犹豫,嘟囔着摇了摇纪淑妍的手,纪淑妍没法子,过了半晌才应了下来。 第16章 私会 又是普陀寺那片桃林,一样明媚的春日,燕九看着手中被摩挲得近乎光滑的平安镯,很是安心。灼灼桃花迎风而落,树下盘着妇人髻的女子不似小时候那般圆乎乎的,俨然是个女人该有的模样,就那样亭亭玉立在不远处,温柔得近乎忧伤,燕九回想起她小时候的样子...... 七岁的女童,心地善良又扭捏,胆子倒大得很,一个人溜出来还沾沾自喜,遇到危险就又怂又虎,十分鲜活可爱,圆溜溜的眼睛漆黑的眼珠,白净的小胖脸,笨拙的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虽然害怕,却全然依赖于他,那是他年少时最温暖的时刻。 想到这些,燕九脸上不再是逢场作戏的虚伪,认真又深邃的眼中满是炽热与渴望,但在现实不可逾越的鸿沟与身份的重重阻挠下,交织成一阵阵落寞又彷徨的叹息。 可越是求不得,就越是要挣扎着靠近。平安镯握在手中发烫,只要一小点火苗,就能将他的欲望熊熊燃烧,在他刻意的接近下,她全然抗拒,燕九苦笑,若是在她没嫁人之前就找到了她,或许他们就不该是这般光景吧? 梦里的南山依旧下着雪,天地间一片灰败,所有在初春的生机通通枯萎,燕九看着自己的脚步沉重又绝望的往她在的地方迈着,当初也是为了寻她,虽然屡屡受挫,焦急又失落,可内心依旧是有着希望的,不似现在这般,目视之处,皆是人间灰烬。腔里吸入的空气都可以将他撕裂。 他看着曾经那个鲜活的小姑娘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抱着怎么也捂不热,灵魂从他的四肢百骸硬生生的剥离,疼到窒息,曾经给过他温暖与善意的人,如今相隔生与死,一切执念与希望都荡然无存,满腔满腹都化成了报仇的火焰。 并不曾属于他的花朵,而他,也只是在她短暂的生命里,途经她的绽放...... “少爷...少爷...” 燕九被摇醒,睁开眼,忽然看到虎头虎脑的阿方,怔了一下。方才的梦境,怎么又出现了纪四的脸?而少年时期遇见的女孩儿,长大之后怎么变成了纪四? “少爷,你怎么了?怎么哭了?”阿方二丈和尚,直戳戳的说了出来。 “我没哭。”你家少爷不要面子的?燕九抹了一把脸上湿乎乎的眼泪,起身下榻。 “没哭?哦!小的知道了,您这是眼疾。小的小时候有个迎风落泪的毛病,后来吃了一副普陀寺老师父的药就好了。少爷您要吗?”阿方盘算着,睡着还全身发抖,也得治一治。 “不要!”燕九不耐烦。他是救了个什么榆木脑袋的家丁,放在身边糟心。 “不要就不要嘛,又发脾气。” 燕九见他在哪里嘀嘀咕咕,缓下心绪,“在说什么?” “没什么,哦,对了少爷,一大早的,有一个自称是纪家的家丁,说他家纪公子请少爷明日前去普陀寺踏青。留下了一封信给您。”说着把信给了燕九。 踏青?燕九狐疑,他与纪家的公子可没什么交情,看完信,才知道是那纪四小姐,一想到那个连着好几次困扰他的梦,就想一探究竟,为什么一直梦见她死去的样子,为什么心会那么疼...... 执起枕下的平安镯,燕九看着手镯内壁的“福”字,心中忐忑,心底有个隐秘的声音仿佛在叫嚣着:或许纪淑恪就是她呢? 普陀寺 “春来觅桃红,枝枝向荣,娇羞不止暗香浓。目若秋水三分笑,可知隽永? 骤雨夜惊扰,故地重游,花开荼蘼花零落。又何必眷恋残红,徒增倥偬......” 普陀寺的桃花林如今的桃花开得正艳,引得不少娇客驻足,不远处的静桃亭中,几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正在吟诗作对。 纪淑念定睛一看,亭中吟诗的男子竟然是齐如庭。 友人笑称了一句:“喏,隽永佳人正看着你呢!” 齐如庭侧过头,看见一袭桃红色软绸春裳的纪淑念,正站在花海中,竟是人比花娇,桃花在她身后瞬间失了颜色。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少女吧?齐如庭的眼神一下就亮了起来。 “六小姐。”齐如庭走到纪淑念的身前,笑容和煦,“你怎么会来这儿?” 纪淑念认识齐如庭,是齐伯伯的儿子,婉约的见了个礼,柔柔出声:“是我央了阿姐才来的,齐大哥方才做的词极好。” 被个漂亮的小姑娘赞赏,自是比那一群同窗夸要来的舒心,“怎么只见你与两个使女?你的阿姐呢?” “阿姐在与知客师父交谈。” 未等齐如庭再开口,不远处出来个嬷嬷,见六小姐竟与个男子在交谈,顿时大惊失色,“六小姐,咱们该进去了。” 待看清人之后,才松了口气儿,“奴婢见过齐公子,失礼失礼。” 齐如庭带着笑,爽朗极了,“嬷嬷不必惊慌,我也算六小姐的半个兄长,不如带你们逛逛普陀寺。” 知客师父引着纪淑恪来到静室,纪淑恪见了礼,将所抽的签子与解语递给了净空大师。 “贫僧法号净空,施主请坐。”净空大师双手持佛珠合十,复而抬眼,眼睛清明睿智,即使一直看着纪淑恪,却不会让她感到不适,净空大师看了一眼签上的解语,面色如常。 纪淑恪被纪淑妍拉着来抽了一支签,每每摇签,总是先后掉出两支,一支是下下签,批语:水浅孤舟涸,风寒马不前;故人相别去,唱只鹧鸪天。 解语:破船上滩之兆。 一支是上上签,批语:白鹤九霄鸣,空中万里声;犀牛放望月,吉庆之分明。 解语:吉庆分明风云际会之兆。 最后寺庙里的知客师父就将她带来了这隅静室。 “小女淑恪,还请大师解惑。”纪淑恪无比虔诚,命运轮回,怪力乱神她本是不信的,可重生这一桩怪事,真真实实发生在她身上,却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施主要解何惑?”净空徐徐出声,仿佛镀着圣光,福泽迷途世人,那双眼清澄又平和。 “今生安稳否?”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施主周身戾气太过,今生恐无法稳妥。” “大师可有何解?小女愿尽力而为。” “施主若抛却前尘往事,修今生善缘,万事事在人为,祸事自然因缘而化,今生安稳,得偿所愿。” 净空大师拿起下下签的批语和解语,放在烛台之上,纪淑恪看着那写着自己命运的稀薄白纸,在微炽的火焰下慢慢化作灰烬,烧掉了痴愚,烧掉了执念,只剩一缕青烟,心中释然。 重生一回,可不是全然为了仇恨而来,若这辈子一切皆有所改变,她所爱所护之人都能安然无恙,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坏的人依旧坏,不主动招惹便是她心存最大的善了。 待纪淑恪从静室出来,纪淑妍早已没影了。 “纪淑妍呢?” “方才李家的公子来过,三小姐便出去了。” “你们在此处等着,我一个人走走。”见小姐脸上有些疲惫和阴郁,清兰与清荷不放心,“放心好了,不会走远,就像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纪淑恪走入一片没有人的桃林之中,呆呆的看着将败的花儿。 “纪小姐将人偷偷约来普陀寺,却不见踪影,可让燕某好找啊。”燕九心中存着疑惑,一夜无眠,一大早就赶到了普陀寺,从纪府小姐们踏入寺庙便一直暗中注视着纪淑恪。 少女穿着鹅黄色对襟盘扣小褂,杏子黄苏锦绣菡萏长裙,颈间佩戴着八宝琉彩璎珞,发间一对白玉兰朱钗,站在这片粉白花海中,就像一颗圆润饱满沾着晨露的杏果子,等着良人来采撷。 纪淑恪闻声侧过身,看着眼下一片黛色的燕九,还是那副恣意风流之态,顿时起了几分戏弄之心,笑着说:“燕公子该不会是为赴我的约,故而辗转难眠,眼下青黑吧?” 燕九:“......”她不会害臊的吗? “报酬我带来了,燕公子可说话算话?”纪淑恪衣袖里揣着几个金灿灿的元宝。都是她从小攒下的,要不是上辈子燕九有恩于她,她才不会拿出这么贵重的酬劳来呢。 燕九走近纪淑恪,定定的看着她,直把纪淑恪盯的发毛,才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私会外男,你不怕名声受损吗?”还在这突然会窜出人来的桃林。 “这个不是你该管的事儿。”确实有些怕,可也没办法,“我们说正事,那毒药......” 话说到一半,就有几人走来,燕九眼疾手快,用披风将人一裹,只露出一抹裙底与绣花鞋。拉着就往更隐蔽的小树林走去。 初春的林子里枝繁叶茂,并着声声鸟啼,日光从树叶中穿过,斑斑点点的洒在两人的身上,纪淑恪还被他拉着手,待停下来,燕九主动松开了手,“说吧。你要我帮你什么?” 纪淑恪先将金子拿出来,一共两枚,看得燕九一脸惊异。 “燕九,我相信你不会骗我!”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那种异毒,你告诉我,该如何解?” 燕九被她灼灼的目光盯得有些脸发热,但也没忘了正事,“告诉我,你的小名叫什么?” 这回,轮到纪淑恪脸红,男子要知道女子的小名,这不是...... “阿福。” “可是在大同的喻家巷待过?” “并未...或许去那里玩过也说不定!” 燕九的眼神越来越炙热,从胸口处拿出那枚被他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平安镯,“你可识得这枚镯子?” 第17章 儿时 李凛心不在焉的与纪淑妍漫步在桃林中,身后跟着的小厮与丫鬟面面相觑,刚刚不远处有一对幽会的男女,差点就撞上了。 纪淑妍与李凛一眼不差的看着方才林中男女的背影,女子娇小,男子高大,还未看清女子穿着什么衣裳,就被男子霸道的用披风护在怀里带走了,纪淑妍看了一眼身旁的李凛,脸上发热,仿佛两人也是在幽会独处一般。 李凛虽看不清女子的脸,却瞧仔细了燕九,心想:猎艳都猎到了寺庙,看来燕九扮演这个纨绔子弟现如今是得心应手了。 李凛本是约好了来纪府拿新编《文苑英华》,纪淑妍的丫鬟多嘴的说了句:小姐和四小姐去普陀寺踏青。鬼使神差的,李凛就来到了普陀寺,却没见着纪淑恪的人。 “凛哥哥,你说他们会是什么人啊?光天化日之下,竟毫无羞耻之心,在此幽会。”虽嘴上说着令人不耻的话,可心里却还是十分羡慕那女子,能与喜欢的人一起。 “不知,我们走吧。”能与燕九走在一处的人,怕是也不会注重名声了吧?幸而本朝男女大防并无前朝那般严苛,但正经官家的子女可还是十分避讳的。李凛也有些不认同的皱了皱眉。 纪淑恪看着燕九手中的金镯子,眉头一紧,一眼便认出来了,这不就是上辈子困住自己魂魄的那枚镯子吗? 她可还记得燕九夜里都将镯子放置在心口处,然后才渐渐入睡,那一段时日自己在他胸膛上简直难熬,他的胸膛真真是烫得人浑身酥麻,纪淑恪可从来都没与人那般亲密。即使上辈子与李凛做完那事,也是各自入睡,哪还会抱着入眠? 虽然相隔生与死,可鬼到底也是会有羞耻心的好不好?纪淑恪咬着唇,伸出手,燕九紧盯着她的脸。 “你脸红什么?” 莫名其妙的,纪淑恪面上就染了一晕丹霞。 “才没有。”她现在很怀疑燕九是不是在宜花阁里什么也不干,坐着光喝茶,不然为什么与她说起话来,一副愣头青的模样。 “这镯子你从何而得?”这么小的尺寸,恐怕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儿才能戴的进去吧?只是上辈子燕九将镯子给了西西之后,说了几句不明不白的话就走了,她是如何都记不起她有过这么小一只镯子。 那是个风卷云舒的九月天,落魄的燕九随着同乡逃难来到大同,在一户人家的后院门外遇见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躲在后门处开开心心的舔着糖葫芦。粉色的小舌头分外可爱,看得燕九也十分想吃糖葫芦。 小姑娘吃的专心,过了半响才抬起头来,见他衣衫褴褛,也不害怕,说着软软糯糯的童音,反而给他吃了手中的糖葫芦。燕九擦了擦脏黑的手,接过糖葫芦,见她只身一人,问她:“你的家人呢?” 小姑娘白净秀致的小圆脸上一双清澈的眸子,像只小狐狸一般眉眼弯弯,沾沾自喜道:“我自己偷偷跑出来玩的。娘亲让我写好几页的大字,我手酸着呢!” 燕九心中满是酸水,她还有母亲逼着写大字,可他,已经没有额吉了...... 小姑娘不认生,絮絮叨叨的与他分享自己是怎么从家中跑出来的,又是如何机智的去街市上买的糖葫芦。 “娘亲不让我吃这个。”她扬了扬手中的糖葫芦,“说吃了这个会坏牙,以后咧开嘴就是个老太太了。但是阿爹说了,只吃一点点就不会。”脸上是偷吃完异常兴奋的笑。 “所以你就买了五串糖葫芦?”这是一点点?傻孩子,这吃多了真的不太好。燕九砸吧着嘴,狼吞虎咽的将一串都给解决了。 小姑娘看他就吃完了,简直找到了同道中人,笑着又给他一串,“哥哥,你是不是也喜欢吃糖葫芦呀?我娘亲说,好吃的就应该和别人分享。” 燕九:不,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吃甜的。 两人还未吃完,就有一伙穷凶极恶的难民在大街上抢东西,燕九本来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可额吉说过,他以后一定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能做伤天害理之事。 看着小女孩身上穿金戴银,又孤身一人,实在太过危险,而难民马上就要朝这边过来了,燕九抱着她就赶紧跑,小女孩糖葫芦都掉了一地,紧紧抱住燕九的脖颈,带着哭腔:“哥哥,我们去哪里啊?” 燕九来不及解释,带着她躲入一个桥洞下面。 外头的人哀嚎,叫骂,听得人胆战心惊,不一会儿好像是有官兵前来,渐渐就没声儿了。小姑娘十分信任燕九,搂着他的脖子偷偷的笑,那呼出的气息都洒在燕九的颈项,痒痒的,小姑娘转瞬就恢复了心情,扬起了声:“肯定是我爹爹来了,将坏人都抓走了!” 燕九心中一怔,看着一身细软绸缎的小姑娘,再看看她的丫髻上串着的小珍珠,还有脖间的打造的极为精细的长命锁,原来她父亲是官兵啊?怪不得一身的好物,想想自己身上身无分文,每天靠卖力气活儿才能吃一顿饭,去京城的盘缠不知何时才能存得下来。 一时之间,无形的自卑感蔓延进燕九的心头,想着,小姑娘身上的黄白之物,拿出一件来,恐怕也能让他顺利进京了。欲念一旦发芽,就如洪水猛兽之势。 燕九将小姑娘放下来,就听见外面有焦急的呼声,“大小姐...大小姐...您在哪儿啊...?” “阿福...阿福...” 小姑娘听见声儿就想出去,燕九将她的手一抓,手腕间一个硬硬的东西,燕九一看,她腕子上戴着一对素金手镯,原本心中正天人交战,这一刻脑子里却是轰然一炸,拿吧拿吧,这小姑娘指不定家中十分富贵呢,反正他都算是救了她一命,拿她一枚镯子不过分吧?去黑市当了这镯子,等他回了京,认了那候府的父亲,再还她也不迟。 燕九退了她腕子上的平安镯,还没等小姑娘震惊的表情露出来,燕九飞快的说道:“既然你父亲来了,就快回家吧,以后别一个人出来了。”说完,就把小姑娘的镯子抢了...... 小姑娘:“......”人心险恶。 燕九抢了镯子之后,当了不少钱,顺利的到了京城,也十分艰难的认了父。 再后来他将那枚刻着“福”字的平安镯赎了回来,在大同兜兜转转,喻家巷的那个后门口不知去过多少回,大同的富贵人家不知打听了多少遍,看见卖糖葫芦的小贩,总是去买上两根,想着若是再次见到她,就再和她一起吃糖葫芦,但燕九却再也没有寻到那个小姑娘...... 六年了,燕九从十二岁一直记到了十八岁,那是个明媚的日子,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丫头,给了他一串糖葫芦,那个酸酸甜甜的味儿,就像那个小姑娘的笑与气息,他可以记一辈子...... 燕九儿时的回忆并不那么美好,伴随着“没有父亲的野孩子”这些话成长,年少丧母,世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如此的艰难,可沼泽地里的少年,在遇见美好善良的人也会被温暖得手足无措,想要可以有人一直用笑容对着他。 “你还记不记得你七岁的时候?有一个人,抢了你的手镯。”燕九看着纪淑恪,咽喉一下就变得干哑。像是极力的在掩饰什么。 不外乎燕九会这样直白的问,他找她已经找了三年了,一年比一年的执念深,若纪淑恪就是她的话,所有的一切就能对上了。 纪淑恪的父亲是当时大同的县令,她们在大同一直待到了纪淑恪十岁时,三年前才从大同升调至宜州,而喻家巷那处的府邸是纪淑恪父亲的好友家,不是纪淑恪在大同的家。 纪淑恪听完豁然开朗,“原来...原来是你......?”她想起来了,七岁那年她给了一个乞丐哥哥两串糖葫芦,因为娘亲常教导她要与人为善,见着了乞丐若是有能力便施舍一二,要知道明帝都是泥腿子出生,做过乞丐的,不能因身份高低贵贱而瞧不起人。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救了自己的哥哥竟然顺带抢走了她的镯子,虽然并不贵重,可也伤害了她幼小的心灵...... 还未等纪淑恪震惊完,燕九就激动的一把抱住纪淑恪。嘴里念念有词:“我...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纪淑恪脑子都是蒙的,就这么让他圈抱着,动也不动,燕九抱得愈来愈紧,整个人激动得连呼吸声都变了个调调。他的手掌包裹住她整个后脑勺,温柔又强硬的将她整个脸压在胸膛上,纪淑恪听着他“咚...咚...咚”的心跳声,不知为何,也因他的激动而有所触动。 但并不认同他的孟浪举止,纪淑恪红透着个脸,双手推拒着燕九的胸膛,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胸膛,并不厚实硬挺,反而有种厚积薄发的单薄温柔。一股无形的阻力让纪淑恪的双手失去了拒绝的力量。 第18章 怀抱 “为何这几树桃花都不一样?”纪淑念指着身旁的几颗桃树。 齐如庭稍稍看了一眼,开口道:“这颗开白色小花,花瓣椭圆,花萼处花较少,花枝呈褐色,带有绿斑。便小花白碧桃,那一颗开粉色花,近于重瓣,花枝为红褐色的叫红碧桃。” 纪淑念点点头,“齐大哥懂得真多,不像我,极少出门,见识短浅。” 齐如庭摇摇头,郑重其事,“六妹妹切记,勿要妄自菲薄,这些哪是生来就知道的。”见女孩儿有心事,齐如庭不知该如何是好。 淑念因为体弱多病,从小便在院子里不常走动,书看的是多,可不出去走走,难免见识狭隘,也不怪乎书上说的那样: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六妹妹是女孩儿,应该知道桃花入药有疏通经络、滋润体肤之效吧?”齐如庭谈吐不凡,长相也极为温润柔和,却并无刻意之嫌,若是想讨人欢心,也是极容易的。 纪淑念想起了什么,重重点头,“阿姐就会做桃花膏,可好闻了,若是齐大哥有妹妹,我可以给她一瓶。” 见女孩儿重新笑了起来,齐如庭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六妹妹以后若是得闲,可与我家小妹做个手帕之交。”在一众丫鬟嬷嬷的视线下,齐如庭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的,怕人传出什么绯闻,污了小姑娘名声。 纪淑念笑意盈盈,实在过于美好了些,身后的桃花也被其容色衬得暗淡无关,“真的吗?齐大哥的妹妹想必与齐大哥一样,见识不凡吧?” “是个调皮的,到时候还请六妹妹多多担待一些才是。” 李凛与纪淑妍迎面走来,两号人正好相遇,纪淑念出声,“是三姐。” “六妹妹怎么在这?”抬头看了一眼齐如庭,神色如常,后面的丫鬟嬷嬷跟得紧,纪淑妍也并我想差。 “偶遇齐大哥,所以随处走走。”纪淑念如实相告。 齐如庭见着李凛,却纳闷了,“李世兄今日不是不出来吗?”在齐家族学,李凛与纪子觉都是他的同窗,本想约着今日先生放假,众人便来普陀寺游玩,李凛和纪子觉一早就说有事不来。结果现在却碰个正着。 齐如庭看了一眼纪淑妍,心想难怪,暗骂自己嘴快,陪着世交的妹妹来踏青,总比陪着一群日日相见的男子好太多,遂不再说话。 李凛只笑着回答:“本来是不打算出来的,结果新编的《文苑英华》,纪兄没带来,就来找纪家妹妹了。” 这是纪淑妍耍了一个小心机,那本《文苑英华》还有一页掉落的前言,纪淑妍想着凛哥哥若是没见到,必是要问转交的丫鬟,届时丫鬟只要说出她去了普陀寺踏青,想必有了这页前言做幌子,凛哥哥到时还会再来一趟纪府。却没想到他会直接来了普陀寺寻她,如今听齐如庭这么一说,心里都要笑开了花。原来凛哥哥也并非是个不开窍的人。 齐如庭暧昧不明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纪淑念左右瞧了瞧,轻声询问:“三姐姐,我阿姐呢?” 李凛顺着淑念的话看了一眼纪淑妍。 “应该还在净空大师那处吧,我们回去叫上四妹妹吧。”纪淑妍实在不想让这么多人来打扰她与李凛的独处,十分不愿意但也不得不回去,不然心思就昭然若揭了。 最终,纪淑恪还是推开了燕九,没料到燕九想再次抱上来,见纪淑恪一脸防备的瞪着他,这回倒轮到燕九不好意思了,手愣在了半空中,这才压制住激动,冷静下来和纪淑恪说话。 “我...你...我找了你好久。”声音还挺委屈,纪淑恪与他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那你也不能抱我!”纪淑恪怒斥。 燕九看着她虎虎的模样,忍不住的笑意,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发顶,特别不要脸的说道:“就要。” 纪淑恪实在羞的转身就想走,燕九眼疾手快,将她拉了回来,“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你要问什么我肯定知无不言!” 纪淑恪这才阴着脸,停了下来,没好气的质疑:“真的?” 燕九点头。 “那毒药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是谁让你来绑我的?”纪淑恪紧盯着燕九的眼睛,以分辨他有无说谎。 “幕后的人我不能说,但是这味毒药来自大漠,名叫‘沙沼毒’。短期服用并无任何异样,若是长年累月服下去,男子精神失常,最后失明失聪。女子无法受孕,且内脏衰竭。”燕九不假思索,反正这个毒她知道了也不会怎样,又没人想要害他。 “你别怕,我是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见燕九不似在说谎,纪淑恪听完却浑身颤抖,沙沼毒,沙沼毒!好一个沙沼毒,李凛真是手段高明啊!她死后留在西西的身边,李凛来南山祭拜自己,她亲耳听到李敢说出用沙沼毒对付已是皇上的三皇子,届时朝野动乱,何人下毒也无从查证。 狼子野心,其心可诛!他竟敢来她的坟前祭拜,就不怕脏了她的墓碑吗? 若是上辈子他没有造反成功,那就是诛九族的死罪,那么她的女儿,她的西西会怎么样?即使重来一世,西西还没有降临在这个世上,可一想到她的女儿仅仅四岁就会没了命,纪淑恪的心就像被铁钳硬生生夹断那般的疼。 “你怎么了?”燕九见她浑身止不住的打摆子,还以为她冷,将披风又给重新系在她颈间。 纪淑恪摇摇头,声音发颤:“没事,我想回去。” 还未系好,纪淑恪就双腿发软,直接瘫在了地上,实在没力气爬起来,燕九吓了一跳,见她这样很不对劲,蹲下身不由分说将她抱起,“把脸遮住。” 不知为何,纪淑恪觉得此时的燕九十分可信,她在他怀里很安心,重生回来之后前所未有的安心,甚至乎贪恋这样的旁人所给予的温暖时刻。 若是沙沼毒是李凛所有,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大房手里的毒药定是李凛所给,用来对付阿爹,是她蠢,能游刃有余的在二皇子与三皇子之中的人,就是李凛!一开始就应该怀疑李凛才是,所幸现在知道的也不晚,若是他们再有小动作来伤害阿爹,就休怪她不要这善缘,双手沾血,入阿鼻地狱,也要把他们通通绞杀。 燕九见她样子恹恹的,也没再问原因,就那么安静的抱着她走。 “若是别人看见了怎么办?”燕九有些心虚,他是无所谓,反正在别人眼里他都是那个风流不羁的,可纪淑恪不一样。 纪淑恪没有回答他,只是把头愈加挨近燕九的怀里,想躲避片刻现世的痛苦。 燕九自己拿定主意,绕开人群,从僻静处回到寺庙。 却没成想,在半路上遇见李凛。 “燕公子。” 燕九:“......”这都能遇上? 李凛打量着燕九与他怀里抱着的女子,神情似笑而非,这两人倒是一副神仙眷侣的模样,很衬这花前靡漫的景致,被包裹的女子只露出一双樱粉色的绣花鞋,一双脚生的小巧。 听见他的声音,女孩儿在燕九的怀中瑟缩了一下,抱着燕九腰间一双软白的手明显的圈得更紧。 纪淑恪不会忘记这个声音,这个声音现在令她背脊发凉,她只想干净远离他,“让他走开。”声音低低的,却十分强硬。 燕九对着李凛使了个眼色,头朝另一边晃了一下,李凛也识相,“那李某就不叨扰了。” 路过燕九身边,李凛下意识的向他怀中的女子看了一眼,只见她将脑袋埋的更深,李凛无奈的叹了口气,忽而盯着她的脚,看着那双精巧的绣鞋,若有所思。 到了寺庙外,燕九将纪淑恪放了下来,关切的问:“还能走吗?” “我又不是腿折了。”纪淑恪想想他与李凛有着说不清的关系就生气,白了一眼燕九。 “你这样不太好吧?用完了就把我抛弃。”眼神幽怨到位,“我下次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 “不清楚,有事我会叫小厮传达给你。”纪淑恪看了一眼寺庙门口的纪府一众人,脸红了一路,忙催促道:“我先回去了。” “嗯,阿福......”还未说完,纪淑恪就已经走了。 燕九看着纪淑恪离开的身影,心中又是满足又是酸涩,了却了一桩心愿的滋味真是又美好又令人感动,不知道她还喜不喜欢吃糖葫芦,下回见面,他一定要准备充足一些。 对了,还有平安镯!老一辈人说,平安镯是用来保平安的,拿了人家的平安镯,万一她不平安了怎么办? 燕九打定主意,去打一副金镶玉的镯子给纪淑恪。 “小姐,你可回来了,怎的去了这么久?再不回来,奴婢可就要去找了。”看着清兰焦急的模样,纪淑恪疲惫的笑了笑,“桃花实在开得尽态极妍,一时忘了时辰。” “四妹妹可真是,让这么多人等你一个。”纪淑妍没好气,本来今日见到凛哥哥开开心心的,想着与他一道回府,哪知纪淑恪却不见人影了,还要在这儿等她,实在太自私了。 淑念见阿姐的面色不对,也没有理会纪淑妍的编排,“阿姐是累着了吗?我们回家吧?” 第19章 敲打 燕九收到李凛的书信,很快就避开了候府的耳目,从宜花阁中来到了另一条街的半月茶楼。 “这是三皇子要追查的名单。”李凛边喝茶,手指边哒哒打在纸封上。 燕九面色沉静,拿起名单一眼扫过,便用明火烧了。 李凛来了兴趣,“我有点好奇,你这是真记住了?” “在三殿下跟前不短了,若是这些都记不住,我到不如真去斗鸡走马。”一抹玩味爬上嘴角。 “帮我再查一个人。” 燕九伸出三个数,李凛呵笑:“怎么还涨价了?不厚道啊燕公子。” “这不是最近手头紧嘛。”燕九流里流气的往蒲团上一坐。 “怎么?普陀寺那一位,动真格的了?”李凛可是实实在在看见燕九去了金店,左挑右拣的。 燕九看着李凛,表情是少有的严肃和认真,“莫拿她打趣。” “宜花阁那位若是知道了,只怕会以泪洗面。” 燕九不以为意,“风月场合,逢场作戏罢了。”嘴上虽这样说,可心里却有些不自在,倒不是因为云嗅姑娘,而是他发现一个问题,阿福她会不会在意? 三皇子交派下来的任务,大多是追查一些官员的阴私,宜花阁在邺都是有名的销金库,而燕九要做的事,便是常年潜伏在宜花阁中,为三皇子搜集各个朝中官员上不的台面或贪赃枉法的证据,以此来暗中要挟。 当初他与李凛同时归附三皇子时,潜伏在宜花阁的“前辈”不慎染上花柳病,这接替的差事就落到了他与李凛的头上,最后因为李凛的长相实在太过温文正派,就把略显风流的他安排了上去。现在想来,真是吃了个大亏。 “哪家的姑娘?让浪子回头。”李凛心中存疑,那日普陀寺一见虽没见着正脸,却隐约觉得不对劲,心中说不出的就想一探究竟。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突然好奇这档子事。“别误了正事就好。” 燕九一脸“你不对劲”的表情看着李凛,“这你就无须过问了,我心中自有打算。说吧,你要查的是何人?” “纪显毓。” 燕九眉头微皱,这不是他老丈人......不是,这不是阿福的父亲吗? “不是已经查过了吗?”这纪显毓不是三皇子的人,为了当初纪淑恪的那句话,他特地旁敲侧击的问过三皇子身边的罗大人,还懊恼当初怎么被个小丫头片子唬过去了。 “纪显毓此人不显山,不露水,背后定是有人。” 李凛如今很是怀疑纪显毓知道些什么,为何以他进士之才,在大同那个小地方一干就是十年?被大同百姓赞颂为甘棠遗爱的他,政绩出色,本该升调京城,为何会自行请荐去宜州? 如今看似是因为三年政绩考核升迁回京,但以李凛的暗线线报,是有幕后推手将纪显毓安排回京,如此一来,安排官员任命,考核的吏部定有官员与他相熟。若是能拉拢纪显毓,那么将来筹谋大业,吏部便能将人安插进去。 燕九赞同的点点头,但还是希望纪显毓本身没什么问题才好,这样才不会连累到纪淑恪。 “对了,上回叫你查的纪显毓的女儿,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你好像很关心她?”燕九审视的眼神,让李凛这才反应过来,好像是有些不由自主的就会想起她,疏离的姿态,冷漠的眼神,明明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回答他的语气却是冰冷冷的,让他总是产生一种这姑娘讨厌他的错觉。 李凛无法回答他,但笑不语,随即风轻云淡的喝着茶。 ...... 周伯将药方和几味极为珍贵的药材带了回来,纪显毓命人将药材熬制出来,端到了纪淑念的房中,父女三人围坐在纪淑念的床榻上。 见淑念眉头深深皱起,纪淑恪将一颗梅子放入淑念的嘴中,“良药苦口,快吃颗梅子压一压。” 纪显毓见淑恪一副大姐姐的周到模样,直感叹吾家有女初长成,对着姐妹两笑了笑,“明日阿爹便要随圣驾前去京郊春狩,你们可想要些什么?” “阿爹不是后日才去吗?怎的提前了?” “这几日实在忙碌,便忘了同你俩说,祖母已经知道了,若是发生了什么事,祖母不能解决的,你便叫周伯前来京郊找阿爹。” 两姑娘点点头,纪显毓摸了摸女儿的发顶,便走了。 纪淑恪总觉得有什么事忘了一般,记不起来索性就不想了,后日还得对付纪淑妍那一撂子人,可得养精蓄锐。嘱咐了淑念几句,让她好生休息,纪淑恪便派人单独把周秉忠叫来纪府。 那日让她们避开了,但为了保险起见,纪淑恪还是决定亲自敲打一番周秉忠。 清兰将周秉忠带到了梅院的正堂,清荷嫌恶极了,“小姐,您将那厮叫来作甚?” 不是清荷有偏见,周秉忠这个人,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若不是有周管事这个爹养着他,恐怕在这太平盛世也要饿死街头了,在宜州时,她可是见识过了周秉忠的真面目了。 在主家面前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私下见了稍有姿色的丫鬟就大放厥词,有一回见清荷一个人落了单,胆大包天的就动手动脚,还扬言等她及笄,就向主家请求把她配给他,吓得清荷当时花容失色。就要上告主家,但一想到周伯平日里待她不薄,就硬生生的忍了下去。 “我也看不上这人,但总归要给周伯几分薄面。”纪淑恪想起这个周秉忠就头疼,典型的嘴皮子上圆满无缺,为人上一无是处。三教九流里混得是如鱼得水。 还记得当初在大同,周秉忠十三岁,为了跟人斗一只蛐蛐儿,愣是养了一小院子蛐蛐儿,后来因为养的方式不对,死了一大半,被骗子忽悠说是从他那买一包药粉,绝对让蛐蛐儿勇猛无比。周秉忠就还偷摸着将周伯治病的钱拿去给蛐蛐儿买药粉,结果上当受骗,可让周伯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若是这荒唐事周秉忠只干了这么一两件,那也不足挂齿,可若是这人见些天的做着不着调的事问题可就大了。京城不是大同宜州,还有人给他罩着,在这皇城脚下,若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以他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到时候连累人不说,若是蹈了前世的覆辙,那周秉忠才是真的该死。 纪淑恪来到了大堂,周秉忠还是那副油嘴滑舌的嘴脸,贱兮兮的缠着清兰说话,“好姑娘,我们也算是一块长大的,你告诉我刚刚那姑娘是谁吧。” “你这泼皮,给我规矩些。”饶是清兰这样沉稳的丫鬟,也极难在周秉忠面前端持姿态。 “小姐。”清兰叫了一声纪淑恪,周秉忠这才安静了下来。 纪淑恪沉着脸,方才路上过来的时候,纪淑妍就冷嘲热讽的,“难怪是从那等穷山沟里出来的泥腿子,见着漂亮女子眼睛就不老实。四妹妹,我说你手底下的人怎么出了个这样的癞□□穷酸样?”纪淑妍以扇抚面,笑得刺眼。 他们这便是遇上了,纪淑恪当时就被吓着了,还以为事态发展得和前世一样,周秉忠又得死。幸好结果是碍着有清兰在,周秉忠不敢放肆,只是一路上眼睛都粘在了纪淑妍的身上。 “大小姐安好。”对于主家,周秉忠还是尊敬的,特别是这个大小姐,上回在宜州,她就很不对劲,眼神厉害的吓人。更是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清兰点明:“回了京城的主家,现如今得改口称呼四小姐。” “是...是...四小姐。” “周秉忠,既然来了京城,就不要跌了我阿爹的面儿,规矩合该好好学上一学了。”纪淑恪坐在主座上,俨然一个大小姐应有的风范。 周秉忠点头哈腰连连应是。眼神却一直飘在纪淑恪身旁的清荷身上。 清荷嫌恶的瞪了一眼周秉忠,纪淑恪看在眼里,这色胚子,看她治不治他,“周秉忠,你可有什么想做的?” 周秉忠嘿嘿一笑:“大小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哦?你既没卖身给纪家,我的话你肯听?”纪淑恪轻轻瞟了一眼,随即说道:“去德艺武馆学些武艺吧,将来也好随身保护老爷。” “这...?四小姐,不好吧?我都十七了,骨头都硬了。”皱着个脸为自己辩解。 “不想学?” 周秉忠使劲点头,现在学不是闹着玩的吗?京城都还没逛热乎,就要被扔进武馆,他才不干。 “那意思就是不想保护老爷了是吗?”纪淑恪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极为严厉。 “诶,四小姐,不是,我想保护老爷。”还得靠着主家吃喝,他怎么敢。 “那就成了,回去吧,到时候德艺武馆的师父会来接你,好好练。”说完拍了拍周秉忠的肩膀,目光懒洋洋的瞥了他一眼,但是给周秉忠的感觉就是一哆嗦。 “小姐,您怎么知道德艺武馆?” 这还得从燕九身上说起,上辈子混是混了点,可他手底下经营的一家武馆名声却是极响亮的。如今跟他也算是相识了,把周秉忠安排进去,便是他一句话的事儿了。想着过两日再去找他吧。 第20章 事发 迎春颂词这一日,纪淑妍邀请了七位关系亲近的官家小姐,其中身份最高的是朱家嫡小姐朱若萱,父亲是朝中的三品大员,家中唯一的嫡女,很是得宠,一身水红色软锦缕金芍药裙,挑了个精致的桃心髻,模样出挑,颜色极艳,与现在的纪淑妍不相上下,都是明艳美人。 这次来的还有她两个年岁差不多的庶妹。只不过庶妹们在她的衬托下,宛若两个丫鬟似的,纪淑恪摇摇头,恐怕这两个女孩在府里日子也不好过。 纪淑妍极其热心的将淑恪淑念两姐妹介绍给其他几位官家小姐认识。 “这两位是我舅家的女儿,也是咱们的表姐妹,蓉姐儿和芳姐儿。” 蓉姐儿一身碧色衣衫,眉眼与大伯母陈氏很像,肖父,眉形细长,一双柔美的杏眼衬得一张脸十分的明净。芳姐儿稍微小一点,与淑念一边大,长相稍显凌厉,纪淑恪见过芳姐儿的母亲,是将军府里的小姐,母女两都有些女生男相,芳姐儿穿着十分讲究,且衣料价值不菲,见到谁脸上都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可想而知在家中的宠爱是头一份的。 纪淑恪两姐妹回礼之后,另外还有两个姑娘,分别是礼部秋大人之女秋莹,工部郎中刘大人之女刘穗穗。话说,这刘穗穗的父亲与纪淑恪的父亲担任同一官职,为左右郎中。 这两位的举止体态那真是没话说,仪态万方,妍姿艳质。给人的感觉极为好相处,可只有纪淑恪知道,那刘穗穗家中的女眷大多是个嘴碎的,上辈子燕九的各种奇闻都是从刘穗穗母家这边传出来的,也不知有什么仇什么怨,编排的极为不像话。这不,这次刘穗穗的祖母瞧着她过来纪府,也一同过来了。方才给刘老夫人见礼的时候,那老夫人一双眼睛紧盯着纪淑恪,仿佛她做了什么离经叛道的事儿一般,看得纪淑恪浑身不适。 “穗穗,你祖母真是愈来愈年轻了,总觉得像我祖母的妹妹呢。”纪淑妍笑不露齿。 “是呀,我最近瞧着祖母,倒跟我母亲快成两姐妹了。” “快与我们说说,这驻颜有术的法子。”一群女孩都围了过来。 这官家小姐就是不一样,小小年纪就开始想着如何保养。纪淑恪适时退了出来,想她虽然外表上只有十四岁,但内里到底是个看过世间冷暖的二十四岁成年女子心态,与这么多小姑娘一起总有些扮小装嫩的嫌疑。 秋小姐柔声询问淑念:“纪六小姐身上的香味极好闻,可否告诉姐姐是在哪家铺子买的?” “这是我阿姐给我的,我也不知。” “对了,四妹妹不是会做花膏吗?”忽的,一群少女都向一旁的纪淑恪看去。 朱若萱看了一眼游离在人群之外的纪淑恪,“四小姐还会做香膏?”模样似是打趣,可落在纪淑恪眼里,就如同当初回府时纪淑妍那傲慢的眼神如出一辙。 “小手艺罢了,不值一提。”纪淑妍最好的姐妹可不就是朱若萱了,就算这大小姐脾气怪,在纪淑妍这里都能将她顺得亲亲热热,上辈子朱若萱可没少排挤她。这么一想,纪淑妍受陈氏叮嘱,跟纪淑恪处好关系,表面上大家都是姐姐妹妹,私下里,指不定在这些人身边说了多少她的坏话。 朱若萱听完皮笑肉不笑的动了动腮,也就坐回了蒲团上,众人以抽签形式决定接下来要作的词,秋小姐抽出“点绛唇”。 “哎呀,这不是若萱最拿手的吗?”纪淑妍惊呼一句,“怎的这么刚好?” 纪淑恪是没想过要端着才女姿态,她于诗词歌赋上并没什么天分,只不过是小时候母亲在身边耳提面命,天天逼着她写大字,读诗词,看策论,肚子里才有了些墨水。 正在大家提笔如有神之际,孙氏身边的嬷嬷匆匆赶来,神色凝重的在纪淑恪身旁上下一打量,摇摇头说道:“打扰各位小姐雅兴了。” “孙嬷嬷有何事?” “老夫人派奴婢前来请四小姐去晴黎堂一趟。” 见她来者不善的架势,纪淑恪还是莫名其妙的跟着孙嬷嬷走了。 “请问嬷嬷,祖母找我何事?” 孙嬷嬷是孙氏身边的老人了,也是孙家的家生子,大半辈子都在孙氏身边伺候,脾性养的和孙氏一个德行,惯是会看人下绊子。 早些年她儿子好赌,见二房这边没有主家住,在梅院偷了好些物什拿出去贱卖,还是有一回父亲与母亲归家,护院才告知,原来是这孙嬷嬷上下一打点,知情的人通通都闭了嘴,若不是这样,二房这边早就发现呈报上去了。等事发,孙嬷嬷这才倚老卖老,老泪纵横的为她儿子求情,最后儿子还是没保住,被逐出了府,发配到纪家最下等的一个庄子上做苦力...... 孙嬷嬷阴阳怪气,“四小姐还是到了再听老夫人怎么说吧。” 纪淑恪进了门,见大堂坐着的是孙氏与那刘穗穗的祖母刘老夫人。 刘老夫人一双眼仿佛在看好戏一般的看着纪淑恪,也不做声。 “祖母安,刘老夫人安。” 孙氏沉着个脸,并未赐坐,纪淑恪就这么站着。 “恪姐儿,祖母问你,上个月廿三你在何处?”声音极为不善。 纪淑恪想了想,那日不正是自己女扮男装偷偷出府吗?怎么被孙氏知道了?难道是小林子?不会的,小林子是二房的人,决计不会出卖自己。那就是被刘老夫人撞见了? “在梅院与淑念一道制作香膏。”这是一早就和淑念串好的词儿。 “那为何有人会在文曲河边见着你与一男子拉拉扯扯?”已然是声色俱厉了。 拉拉扯扯?还未等纪淑恪为自己辩解,刘老夫人就和事老一般的开口,“老姐妹,消消气儿,听听恪姐儿怎么说,这等有辱门楣的事若是被其他人瞧见了,后果不堪设想啊。”眼神却是很瞧不上的看了一眼纪淑恪。 “祖母,恪姐儿不知发生了何事,还请祖母明示。”装傻,还是要会一点的。 “好,既然你不承认,我就说给你听,那日你穿着男装去了文曲街,当众在画舫边上与那侯府庶子燕九拉扯不清。幸而刘老夫人在绸缎铺子看到,你还想给家族蒙羞不成?” 那日刘老夫人确实在文曲街上的二楼绸缎铺,隔的近,见着候府的庶子燕九从画舫下来,在亭下处与一个男子说话,要说这刘老夫人为何会这么关注燕九,还要从两年前说起,刘家虽不是簪缨世家,好歹也是京中新贵,家里的姑娘也是个顶个的漂亮,那大孙女及笄时瞧上了候府的庶子,原本婚事都要敲定了,结果那燕九却是毁了婚,可让他们刘家的脸没处放,从此就记恨上了燕九。 刘老夫人人虽老了,但却极为眼尖,一看就知道那矮些的男子是个女孩儿假扮的,今日一来纪府,便认出了纪淑恪就是当日在画舫边上的女子。好一顿才品出味儿来。与燕九勾搭的女子能是什么好姑娘! 刘老夫人立即就将这事儿告诉了自个儿的老姐妹纪老夫人,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儿,一通添油加醋的说出去,也算是搓搓这二房的锐气。毕竟这纪显毓回京任职,与自个儿的儿子在同一职位,将来晋升也是不容忽视的劲敌,就怕这纪显毓将来挡着了自家儿子的路。 纪淑恪想好了对策,既然是这刘老夫人瞧见的,又如此针对于她,还以为她是软柿子不成? “祖母冤枉,恪姐儿回京不久,京城的地界儿都还不曾熟悉,至多与三姐姐去了一趟普陀寺。至于那候府庶子,孙女更是一概不知了,孙女还得请问刘老夫人,恪姐儿与人纠扯不清之时穿着什么衣裳?”纪淑恪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还挺能唬人。 陈氏外头匆匆赶来,见到的已经是一副训话的场面了,看来阻止也来不及了,忙向两位老夫人请安,站在一旁,将这一幕瞧在眼底。 “一身靛青色云纹夹袄,一顶瓜皮小帽。”刘老夫人气定神闲。 “那敢问刘老夫人,这显然是男子装扮,恪姐儿为何会穿成这样?” “还用说,这是掩人耳目!”孙氏被她一副死不抵账的模样气到了,这个家还没有谁敢挑战她的权威。 陈氏听得心头一慌,这若是真的,这等家中丑闻,还有一个刘老夫人在场,这老婆子果然是个糊涂的。陈氏连忙出来打圆场:“母亲消消气,恪姐儿若是做错了什么,还得等老三回来再说,咱们现在如此逼问于她,显然是越俎代庖了。” “哼,我是她祖母,怎么就越俎代庖了?” “大少爷,还请留步!”外间丫头的说话声响起。 “祖母,孙儿来给您请安了。”纪子觉与李凛不声不响的站在外头听得估摸十有八九了,还是李凛让他出声阻断里头的谈话。 刘老夫人也瞧着气氛不对,见纪家媳妇面上自然不愉,也连忙罢了手,“老姐妹,我看先算了吧,这孩子们都来了。” 纪淑恪一滞,这就算完了?她还一肚子台词没辩解呢。 孙氏看了一眼底下的纪淑恪,就先让她回去了,可显然这件事还不算完。 纪淑恪出了门,正好迎上要进门的纪子觉,那一抹玩味的笑,纪淑恪只好眼不见为净。 甫一抬头,正好将视线落在了纪子觉身后的李凛身上。 第21章 云嗅 纪淑恪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心想着方才屋里的话他们应该是听得差不多了,招呼也不打,直直的走了过去。 “纪四小姐是不是讨厌我?”清冷男声响起,不悲不喜,仿佛在说一件极为正常不过的事。 纪淑恪脚步一滞,“并未。”女子的声音轻轻浅浅,却无不透着疏离与冷淡。 纪淑恪这个人有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当断则断,拎得清,所以上辈子即使李凛再如何丰神俊貌,哪怕那时候再喜欢他,攒够了失望,那么这个人在她心里也只能画上结束。如今再看来,眼前也只不过是个今生的陌生人而已。 “那为何四小姐对我总是冷脸相待?”李凛语气柔和,也不知道为何,就是想问出个究竟,那日初见她的晚上,还有那日晴黎堂相见,眼下不予理睬。她整个人传递出来对他不善的感觉,十分困扰着他,还有最近他身边发生的一些事,她都多多少少参与了其中。 纪淑恪看着他,心里有些酸涩,上辈子他哪会问自己这些话?嫁过去之后,他平日里公事繁忙,经常入夜了才回来,夫妻两人常常说不到一起去,同床异梦大概说的就是他们。 偶尔去书房给他送个汤,也大多是和人在相谈要事。他们之间,也只因为有个女儿才多了些寻常夫妻该有的温馨生活。也许真是她糊涂了,李老夫人提出和离的时候她应该答应才是,不该因为李凛眼中流露出来那短暂的情愫,而忘了摆在她面前整件事的严重性。 “李公子,也不是非得人人都要喜欢你,笑脸相迎。”纪淑恪轻轻叹气,他也算是自己所接触过的人中的天之骄子吧,从小父母双亡,在祖父祖母的管教下,事事做到尽善尽美,不会踏错一步,被所有人赋予厚望,盯着他怎么延续李家的荣耀。所以很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吧? 李凛一怔,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不过很快就缓了过来,“我想四小姐该是误会了,我并非这个想法。”斟酌了一番才又开口,“只是祖母想宴请纪府前去做客,若是四小姐对我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李公子多心了。”我这辈子只是不想与你有任何瓜葛了。所以才疏离至此。纪淑恪打断李凛,微微福了个身,便匆匆走了。 李凛不可名状的情绪直达眼底,只不过纪淑恪看不到而已。 不是非得人人都要喜欢你,也不是非得做到最好......李凛被这么一句话突然点醒,忽如其来的带着压抑的逆反心理让他脑中闪过一片眩晕的光,却立马被一团黑暗笼罩,他喃喃自嘲:“命不由我,我怎能不做到最好?” 宜花阁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雨,三更雨,不道离愁正苦。一夜夜,一声声,空阶滴道明......”女子缱绻婉约的歌声配着细腻幽幽的箜篌,为底下一脸心事重重的燕九吟唱着。 虽是青天白日,可宜花阁到底是昼夜不息的营生,依旧热闹非凡。 曲毕,助兴的伶人暧昧的看着燕九,纷纷打趣着云嗅,“燕公子对你可真是长情,这都一年了,还守着你。” 云嗅做娇羞状的笑了笑。那几人说完便纷纷退下。 “万世德此人可有何异?”燕九瞬间便坐直了身体,转换之快,犹如被人下了蛊一般。 云嗅无奈的笑道:“无需这般正经吧?方才那样挺好的。”她每日在宜花阁接触到的客人大多道貌岸然,能来宜花阁的,哪有什么端方自持。不像燕九,每每都是一副风流公子哥儿的模样,可私下里却极为正经,撇开公事,一律不谈。没了外人,那酒便一滴也不碰了。 燕九挠挠头,“习惯了,再说半躺着说正事实在太奇怪。”云嗅是三皇子培养在宜花阁的暗桩,多数时候都是与燕九接头,为不引起怀疑,早在一年前,燕九就在宜花阁一掷千金,捧云嗅的场子,后来在宜花阁中更是传出了燕九的艳名,人称白面燕郎。都直羡慕云嗅的好运气。 “万世德豢养影卫。且在肃州屯粮征收府兵百人。”影卫乃是当朝天子才能豢养,朝臣若是做了这事,便是意图谋反,而万世德乃是二皇子外家。这意图昭然若揭,若是掌握了强有力的证据,那二皇子一党便是大厦倾颓,回天乏力了。 燕九点头,“你自己也多加小心,若是实在为难可先放一放。”为了打探消息,搜集罪证,云嗅往往都要做些牺牲,他是亲眼看到过,那万世德的儿子万成新是如何折磨云嗅的,烟花之地,女子往往都是弱势,身不由己。 “无妨,只要三皇子登上皇位,咱们就有出头之日。”云嗅神情温柔,谁也不会料到,这么一个娇柔的姑娘也曾是官家小姐,家族被二皇子陷害,沦落至此,报仇使人甘愿奉上一切,为不为妓又有何妨。 “我瞧你今日心不在焉,可有何事需要我来帮你解疑?” 燕九想了想,“小姑娘一般都喜欢些什么?”颇有些不好意思,总不能真给她单单的送两串糖葫芦吧?岂不是很寒酸,金银首饰也不行,实在庸俗,况且阿福财大气粗,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云嗅眼中闪过一抹失意,“你找到那女孩儿了?”一年前刚认识燕九,他买下她一夜,与之共度良宵,他打了个地铺,和衣抱剑睡在了离床榻最远的窗边,防她跟防狼一样,实在令人忍俊不禁,可就是这么一个俊朗实诚的男子,夜半做梦,喊着“阿福,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么明显,其中意味不言而喻,他是有了意中人了。 燕九面上带笑,心情十分愉悦的点点头,好似一春风得意的少年郎。看得云嗅怔了一下。 “还未及笄的姑娘玩心大,你送些有意思的物件儿就成。”忽然想到什么,“那伊人姑娘你打算怎么解决?若是被意中人知道这件事......” 说到伊人姑娘,燕九就头疼,那姑娘实数不要脸,满嘴胡言。燕九可是被她害惨了。 “别提她了,烦得很。”燕九又将三皇子需要追查的部分名单报给了云嗅,“若是探不出口风的,到时候交给我,时辰不早了,我得回了。” ...... 纪府这边,刘老夫人见小辈们都退下了,对着孙氏说道:“庶子之女,着实难以管教。” 孙氏还在气头上,赞同的点点头,若是因为纪淑恪坏了纪家的清誉,她是决计不会放过她的,“老大媳妇儿,派个人,将老三叫回来。” “母亲,三弟现如今人在京郊春狩。” “那也给我叫回来,出了个如此有辱门风的女儿,我都替他没脸。” 纪淑恪回了梅院,自是猜到了自己走后,晴黎堂的腥风血雨。清兰没得到消息,不知道孙氏将人叫过去是为何,“小姐,老夫人可说了什么?” “没有,不是说周伯要来见我吗?人呢?”她也不怕孙氏她们翻出什么浪来,只要她一口咬定不是自己,阿爹定是会护着她的。她现在可没有闲工夫陪着她们斗来斗去。 “在外院等着呢,奴婢去将人叫来。” 周伯不知有什么开心事儿,脸上笑的极为舒心。 “小姐,真是要感谢小姐,替老奴治了那不孝子。”自上回纪淑恪做主要把周秉忠丢去武馆,现在整个人老实多了,天天在家里求爷爷告奶奶,十分老实,也不去外头闯祸了。 “小事,还请周伯将所见所闻都一一告知于我。” “吴大夫与叔父吴老大夫共同住在祖屋里,吴老大夫擅长治毒,也是那边的知州特批下来的,允许吴老大夫在衙门炼毒,那衙门里头,有一间屋子有官兵把手,只得吴老大夫一人进去。” “好生奇怪。” “是啊,不过那吴老大夫真是个有本事的,一看二小姐的症状就知道是中了毒草水,不过看到小姐的那张信条却变了脸色,依老奴看,吴老大夫可能不知,所以才面色不大好看。” 怎会不知?那毒药八成就是来自于吴老大夫,李凛怎么会与吴老大夫认识?真是愈来愈乱了。 “也罢,不说这些了,我瞧着周伯的面色好上了许多。”纪淑恪笑了笑。 “托了小姐的福,那日小姐说老奴神色不济,到了姑苏老奴才想到找吴大夫瞧瞧,结果身子骨真出了事,幸好吴大夫妙手回春,这病也就药到病除了。” “那是极好的...” 之翠在纪淑妍身边耳语了几句,纪淑妍神色不明,“这四妹妹还真是个离经叛道的。” 朱若萱作完一词,极为满意,其他几位贵女更是对她赞不绝口,“话说纪三,你那会做香膏的四妹妹怎的还不来?该不会是回去做香膏了吧?”说完,便引得一众人哄堂大笑。 纪淑念咬着唇要辩上一句,被知酒拉了拉袖子,才忍了下来。 “怎么会,若萱真会开玩笑。咱们派个丫头去叫她回来吧。” 第22章 撑腰 清荷找到小林子,绕开了纪淑妍那一帮人,将人带到了梅院,小林子自是喜不自胜,财神爷又来找自个儿了,能不高兴嘛。 半道上,清荷见到三小姐身边的之翠,让小林子先在一旁候着。 “之翠姐姐是来找咱们四小姐吗?” “是,清荷妹妹怎么没陪着四小姐?”之翠是陈氏配给纪淑妍的丫头,心性自是圆滑一些,没得孙氏身边丫鬟那般目中无人。 “不凑巧,我们四小姐有些不适,我叫小厨房炖些粥给小姐喝。” “这可真是不得巧,我们三小姐还等着四小姐去作词呢,要不这样吧,我替三小姐去看看四小姐?” 说着便挽着清荷的手,亲亲热热的一起往纪淑恪的屋子走去。小林子在后头看得干着急,只能留在原地打转转。 好一会儿,清荷才神情自若的走来。 小林子在后头跟着,忍不住问:“清荷姐姐,方才那是三小姐身边伺候的姐姐吧?” “少说话,多做事。” “诶,是...是...”小林子在后头吐吐舌头,这清荷真是朵玫瑰花,好看却带刺儿。 纪淑恪看着现在年纪还小的小林子,他大名叫林未生,并不是纪家家生子,所以做的活计多,给的银子也少一些,但他可是纪府为数不多的忠心之人。前世脱了奴籍,就跟着三叔手底下的人学做生意,挣了银子,也没忘了身陷囹圄的纪淑恪,起初在南山上他也没少接济自己,后来纪淑恪才知道他为何这般。 上辈子清荷被孙氏发卖了出去,就连自己也寻不到,后来从他的只言片语才知道清荷被卖去了那腌臜的下等窑子里,不过他存了好些钱,才得以让清荷暂时不用接客,学做生意来钱快,最后才将清荷给赎了出来,那时纪淑恪听完心中难受得无以复加,又是自责又是愧疚,根本没脸见清荷。 纪淑恪想到这里,也明白小林子的心意,只要能将他培养起来,那么清荷以后也算有个好归宿,就是不知道小林子是何时喜欢上的这丫头的。 “林未生,你可愿意为我做件事?” 小林子一怔,好久都没人叫过他的大名了,自从叔父家又生了一个弟弟,他被卖到纪府,就再也没有人叫过他林未生,乍一听到不知为何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愿意,愿意,小的听四小姐的吩咐。”小林子忙不迭的点头,他知道,在四小姐身边做事,她定不会亏待自个儿,而且还能在主子跟前露脸,以后拿的赏钱也多,到时候给自己赎了身,那就能自己学做生意,置办房产田地了。这么好的事,可是那些家生子都抢不到的。 “上回罗玉匠那事,我要你去玉器店探探口风,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要给我打探出来。”她身边发生了太多前世根本没有想过也没有遇到过的事情,所以一旦有什么异样,便觉得草木皆兵,而那次玉佩事件,直觉告诉纪淑恪,恐怕没看到的那样简单,玉佩上的字,一瞧便知道不是普通人所有。 小林子听明白了,上回罗玉匠见着小姐的玉佩突然发疯,肯定是与那玉佩有关,那定是先从罗玉匠的生平着手,再慢慢抽丝剥茧,一点点将缘由给扒出来。 “我会给你支一笔银子,花多少都行,你自个儿看着办。” “多谢小姐信任,小的定当竭尽所能为小姐把这差事办好。” 小林子走后,清荷不解,“小姐,你怎么让他去办事啊?靠得住吗?”清荷质疑人的本事又来了。 “傻姑娘,以后得学会看人,别看现在的小林子是个低等小厮,他脑子可机灵着呢。以后你就晓得了。”以后我还得指望他好好对你呢。 纪淑恪不用去那劳什子迎春颂词,在房中落得一身轻松,刚刚之翠来时,纪淑恪索性就装成了一副悲愤欲绝的模样,省得她们扰她清静。 女人多的地方总是少不得一些话头八卦,由她们说去吧。 燕九思来想去,有意思的玩意儿,不就是一些闺中女子没瞧过的吗? 燕九拿出图纸,在纸上琢磨比划了大半天,终于画出了一把小巧的适合孩子与女人用的轻便机弩,兴冲冲的想着,到时候拿着这东西去见纪淑恪。 但这机弩等做出来,还得花费个把月的时间,燕九往榻上一瘫,“怎么办?好想见到她......” 在一旁悄咪咪收拾图纸的阿方,一双招风耳闻风而动,“公子想谁?” 燕九立马坐起身来,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阿方,幽幽开口:“阿方,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阿方见少爷有些不对,颤颤的说道:“六年...” 当初少爷刚来侯府,侯夫人遣了几个丫鬟小厮伺候他,而阿方因为生的丑,被安排在院子里做洒扫,被府里的丫鬟嘲笑,被小厮们欺负,有一回直接将他差点弄死,少爷就像天降神兵,直接将那些人打了一顿,阿方看得目瞪狗呆,从那时起就发誓要好好伺候少爷。在阿方润物细无声的照顾之下,少爷长成了一个高大俊朗的美男子,在阿方看来少爷哪哪儿都好,就是沾花惹草不得行...... “你下回若是再不敲门就进来,我就把你扔到泔水房。”燕九一脸严肃的威胁。 阿方慌了,忙不迭的放下图纸,走到燕九腿边,像个做错事的小媳妇儿,耷拉着个脑袋,“少爷,您别介,小的敲了门,您没动静,过了好一会儿小的才进来的。” 燕九的眼皮跳了跳,觉着也差不多了,就不吓他了。“替我办个事儿,找个靠谱的铁匠来。” ...... 纪显毓得了消息,马不停蹄的赶了回去,尚书大人还想让其在皇上跟前露个脸,人都走了,也就作罢。 “那燕九是个什么人?那是京城的二流子,上回京中因他闹得沸沸扬扬。那下贱的窑姐儿怀着身孕,都闹到侯府里去了。真是没脸看,老三,恪姐儿长年在地方上,不知其中厉害,难道你做父亲的还不知道吗?”孙氏一口唾沫星子横飞。 一通说下来,纪显毓面色发沉,大体知道了个十之八九,姑且不论这是否属实,可私会外男这顶帽子决计不能当众扣在阿福的头上。 纪淑恪脾气拧,就站在纪显毓的身后,也不辩白,一副我有委屈,你们都污蔑我,可我不敢说的模样。 陈氏在一旁劝解着孙氏,“母亲息怒,咱们听听三弟怎么说。” “阿福,可确有此事?”声音淬着冰,不假辞色。 纪淑恪悲愤的跪了下来,姿态低微又倔强,“父亲,绝无此事。祖母,缘何您竟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信自己的孙女呢?女儿家的名声最重要,那刘老夫人将这么大一个罪名扣在孙女身上,是要孙女身败名裂吗?敢问她刘老夫人安的是何居心?” 纪显毓当然知道这刘老夫人想做什么,想不到刘大人这么勤恳务实的一个人,竟会有个爱嚼舌根的母亲。 孙氏一副上位者姿态摆的十足,刘氏是她的老姐妹,必定是相信刘氏的话,“恪姐儿,你也不必再说,刘老夫人与咱们纪家交好,她肯将这件事告诉祖母,那是在为你负责,若是因你一人败坏纪府声誉,你祖父九泉之下焉能瞑目?” “母亲!”孙氏的话实在说得太重,纪显毓面色明显不愉,这样实属有些堂而皇之了。“若是阿福果真做了此等有辱门楣的事,儿子定会加以管教。 可若是没有,全凭刘老夫人一张嘴,黄口白牙,污蔑我亲女,那我这个做父亲的,可就要上门讨个说法,母亲,你说对还是不对?”纪显毓语气坚定,气势强硬。 纪淑恪跪在地上,本来还是做做样子的泪珠子,皆因父亲的这番话,心中酸楚翻涌,那眼泪决了堤,一颗颗滚烫豆大的泪珠子成串的往地上掉。双肩也忍不住的轻颤。有父亲撑腰的感觉实在是太幸福了。 上辈子淑念十五岁就去了,父亲也在她双十年华的时候撒手人寰,从那以后,虽然纪府犹在,可那里头的人却变了一副嘴脸,她也才后知后觉的知道自己已是举目无亲了。受了任何委屈,她都只能憋在心里,她没有儿子傍身,也没有丈夫疼爱,她没有像样的家,就没有依靠。那时总有一种孑然一身的错觉,就像一只孤魂野鬼,温柔又残忍的被禁锢在小跨院...... 现在,她再也不会有这种感觉了,她的父亲在保护她,在信任她。这地,她不跪了,她凭什么跪。 纪淑恪哆嗦着站起了身,扑进了纪显毓的怀中,使劲的抱着自己的父亲,泣不成声。 这一番话说下来,陈氏惊了,这三弟可不是十年前的三弟,任他们大房拿捏,如今他能走到这个位置,不靠纪家一针一线,就难保他没有靠山...... 孙氏被纪显毓这么一激,重重的将拐杖往地上敲,“好啊,一个个不把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了...” 陈氏不想闹得太难堪,若是让人看了笑话,纪家可是一家人都没了脸面。陈氏连忙去安抚孙氏,在孙氏耳边低语几句,过了好一会儿,孙氏才摆了摆手,让这两父女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姐妹的支持,欢迎留言哈感谢在2019-12-17 23:44:06~2019-12-19 12:3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番茄主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皇孙 纪显毓原本是打算解决孙氏这里,待回去之后,再好好盘问自己这好女儿,到底有没有干出这荒唐事,可一路上看着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哭成了泪包,到底是于心不忍,还得细细安慰一通。 一路上倒也想通了,阿福年纪也不小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都知道,他信自己的女儿是个知分寸的孩子,肯定是那刘老太太见自己回京挡了他儿子的道,才如此恶毒污蔑他的女儿,心里也着实心疼,他不在的时候,他的阿福就一个人面对这些长辈的审问,这该是受了多大委屈,才会哭成这样? 纪显毓也没过多去问,只让纪淑恪先好好休息。纪淑恪先前还可得上气不接下气,现在倒是缓了一会儿,好上不少。 “阿爹,有你在真好。” 纪显毓摸摸她的发顶,“莫怕,一切有阿爹,剩下的阿爹会解决。” ...... 纪淑妍坐在纪淑音的院子里,听着之翠的回禀,面上是失望之色,“倒是让她脱了身。”看了一眼站在她身旁唯唯诺诺的庶妹,嘴角勾起一抹笑,“淑音,墙头草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纪淑音快要急哭了,抖着嗓子求饶:“三姐姐,您高抬贵手吧,妹妹真的不愿嫁去肃州。” “既然想留在京城,为什么还要藏着心思去勾引我看上的男人呢?” “姐姐,淑音真的没有,求您了姐姐。”纪淑音跪在地上,好不可怜。 “你当我是瞎的吗?正经的小姐你不做,偏偏学了勾栏院的做派,那身子都要往凛哥哥身上贴了,你说你没有?”纪淑妍气急败坏。 先前在府里她就觉得纪淑音不对劲,上回凛哥哥来拜访祖母,一众人都在,凛哥哥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跟上去了,装模作样的摔倒把戏,被她看了个正着,她一个脾气便告到了祖母那里去,看她哭哭啼啼的样子还以为悔改了。没想到今日宴请,她竟敢在朱若萱跟前说她的坏话,这庶女真是疯魔了不成。 她现在过来,自是要敲打磋磨她一番,为自己出出气,纪淑恪给她添堵不够,纪淑音倒是撞枪口上了。 “姐姐,淑音没有讲您的坏话,那都是淑音的脑子蠢,一时口不择言,姐姐...” 这时,杨姨娘一个哀嚎就跑了进来,“三小姐,您消消气,消消气吧,别把五小姐嫁去肃州,您这样会毁了五小姐啊!” “还轮不到你一个姨娘来说教。” 上回勾引李凛,这回做墙头草,说纪淑妍坏话,皆被她逮个正着,纪淑妍岂能善罢甘休,说一不二,来了纪淑音的院子就直接让她嫁入肃州那等苦寒之地,反正她有一个在肃州做官的表哥,陪纪淑音也不亏待她了。 这边的芍药居闹得动静这么大,事儿一下就传开了,纪淑恪半倚在塌上,听着外院伺候的小丫鬟说着芍药居发生的事。 纪淑恪识得这丫头,叫明芳,是大伯母一早就派过来伺候的人,原先一直在外院伺候,后来清荷被发卖了,纪淑恪听从了纪淑妍的建议就把明芳提了上来,做贴身丫鬟,和清兰一个待遇。 这丫头实在是坏啊!陪着自己去了李府之后,还效忠着大房,自己与李凛发生的任何事,她都会隔一段时日向已经嫁人的纪淑妍回禀。那次中计,被秀成县主和大房联手陷害,她更是功不可没。 前世可没向眼下这般快就跳出来邀宠啊! 纪淑恪听完,敛下眼睫,“嗯,知道了,回吧。” 明芳:“......”我这就被打发走了? 明芳出去之后,纪淑恪就在回想,一丝一毫都不想放过。所以第二回 见到李凛的晚宴,是他跟着自己也出来过,所以纪淑音就按耐不住,就凑了上去? 纪淑恪纳闷,纪淑音前世可不是这样的,一直跟在纪淑妍身后老老实实做个跟班,她还以为她是被纪淑妍威胁,才联合着一起害她,原来这也并不是主因,那上辈子纪淑音倒是将心思藏的极好!李凛可真是将她们纪家的女人迷的团团转啊。 ...... “舅舅,别动,您肩上还有伤?”李凛看着已经醒来的,身受重伤的男人。 “无碍,赵镇邕可死了?” “还不知,眼下宫中的眼线还未传出消息。”李凛面色凝重,眉宇间一股狠戾之色。与平日里温文雅致的形象实在差别太大。 “旵儿,你且快回李家去,切莫让人发现你。”病床上的男子不顾箭伤,催促着李凛赶紧走。 李凛回去后,思绪久久不能平复,李大人与李凛在密室里交谈。 “殿下,此计划没告诉您,是不想让您分心!” “可也不能那舅舅的命去冒险!”李凛激愤。 “只要能将反贼刺杀,谁的命都可以冒险,若是成功,那么殿下可早日恢复正统!”李大人说的面色通红,毫不败阵。 “可若是没成功,李大人想过要怎么办?以为瞒着我就能什么事都没有?若这次只是他请君入瓮的计策,叫他晓得了我们的存在,倒时咱们的身份都瞒不住!” 李大人被这么一说依旧屹然不动,此次刺杀玄正帝的计划并没有和皇太孙说,只是怕遭到他的反对,趁着这次时机大好,李大人便连同皇太孙的舅舅一同谋划这次事件。 “殿下息怒,老臣都是为了皇家正统,为了殿下您,若是能找到太子殿下的兵符,咱们何至于此!” 阴冷的密室只剩李凛一人,他坐在微弱的烛台边,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当今皇帝名叫赵镇邕,是他的皇叔祖,是他李凛皇爷爷的七弟,先皇在世时,赵镇邕还是安王,手握重权,逼宫谋反,将太子一脉悉数赶尽杀绝。 太子为护城而死,已怀有身孕的太子妃被娘家哥哥几人护送着逃了出来,而李凛作为先太子的遗腹子,从一出生便送了出去,藏在翰林院李大人家中长大。 李凛的生母,明德太子的太子妃却被赵镇邕的儿子,也就是如今的三皇子抓住,自那以后,便一直渺无音讯,这也是李凛为何会入三皇子手底下做事的原因。 究其原因,为找到母亲下落,也为了扶植三皇子上台,再将其取而代之...... 作者有话要说:李凛皇太孙的身份先给他爆出来好了 第24章 香闺 风波散去,纪府也恢复了表面上的平和,等宫中传来皇上在京郊春狩被刺杀一事,一时间人心惶惶,纪淑恪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上回父亲提前去春狩时,自己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想起来,原来就是玄正帝被刺一事。 玄正帝如今继位十八载,十八年前的他还是一尊杀神安王殿下,先皇有钦定的储君明德太子,但玄正帝谋反成功,硬是将太子一脉赶尽杀绝,此番遇刺,定是明德太子的拥趸者所为,上辈子因着这事,宫里下旨全面大搜查,搜查了将近大半年,依旧是抓不到人,玄正帝大怒,仗杀了一批官僚。 坊间传闻是明德太子生前的势力所为,先太子妃怀有明德太子遗腹子一事在民间也是众说纷纭,但谁也不知道,因着这次刺杀,这个说法便会甚嚣尘上,愈演愈烈。 纪淑恪却知道,刺杀皇上的人就是先太子妃的哥哥,上辈子的刺客最后是被二皇子手里的人抓住的,而这也直接导致三皇子失了圣心,二皇子先一步被册封为秦王。 说来也奇怪,历朝历代的皇子皆是弱冠之年便册封为王,接管封地。可玄正帝却没这样做,如今的二皇子与三皇子均已过而立,却还都只是皇子,三皇子的儿子都已有十六岁。一想到三皇子的儿子赵珏,纪淑恪便极为不自在的捏紧了拳头。 纪淑恪思来想去,若是将自己所知道的这些告诉了燕九,凭着燕九的本事,再进行打探,那么定能快二皇子一步,抢占先机,那么也就多少可以还一些上辈子的恩情。而她,也就有立场与他谈条件了。 想着想着,不知为何脸颊处悄悄爬上一抹红晕。 淑念抱着几本话本,悄摸着来到纪淑恪的屋里,“念念,有何事?” “阿姐,我瞧着话本子里头说官家小姐与风流公子私奔后,却被那风流公子始乱终弃,我实在太气愤了。” 淑念不太爱看闲书的,这几本话本子还是她强塞给她解闷用的,眼下她竟然敢用来映射自己。 “念念你想说什么?” 纪淑念放下话本,叹了一口气,“阿姐,其实那回在普陀寺的时候我都知道了,阿姐你若是真的喜欢燕公子,要是被父亲知道了,该如何是好?” 纪淑恪一怔,淑念是何时看到的?她不是一直与齐如庭在一块吗?那若是这样,岂不是齐如庭也看到了? 见纪淑恪的脸色变了又变,淑念连忙开口,“阿姐放心,只有妹妹一人看到了。” “淑念,你帮阿姐做一件事吧。” 她眼下在纪府的一举一动,皆被大房监视,若是贸然将燕九约来,岂不是将把柄递到人手里去。 纪淑恪不知为何,就是十分信任燕九,想到那个安心的怀抱,她就很想给他一个好的未来,不至于像上辈子那样,为了帮自己报仇,早早丢了性命。 ...... “如今宫中戒备更是森严,皇后与二皇子,三皇子一道在殿中等待,目前只能打探到这些!”燕九神色严谨,看着默不作声的李凛。 “万世德想搭上皇后这条线,你怎么看?”李凛知道,这次玄正帝就算不死,如今年纪大了,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活不了几年了。 玄正帝的原配妻子死了很多年,如今的澹台皇后是世家出身,也是因为有了澹台氏的支持,玄正帝才能稳坐皇位。但奈何澹台皇后子嗣艰难,儿子夭折后,便一直没有怀上子嗣,所以成了二皇子赵迟和三皇子赵昶竞相拉拢的对象。有了这位皇后娘娘的助力,就有了成为储君最有力的保障。 燕九将打探得来的密信交给了李凛,里面是万世德的一系列罪证,还有纪显毓的一系列关系网。“若是这次刺客被咱们抓到了,那你我可就熬出头了!” 李凛抿了一口茶,便不再出声。 燕九见信也给了,便打算回府了,却鬼使神差的来到了纪府的外头,他为了查纪显毓,可是将纪府里里外外摸了个透,谁在哪个房他都一清二楚。 突然心痒难耐,想见一见纪淑恪。瞧她在做什么。心中天人交战许久,才深呼一口气,翻墙而入,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梅院外。 却听见几个嘴碎的丫鬟在假山后头窃窃私语。 “我今儿个可是听老夫人院里的春熙姐姐说的,四小姐可真是了不得,回京这才一个多月呢,就敢和外男私会...” “我就说呢,三老爷急匆匆的从京郊回来做什么。” “那四小姐今日哭得是死去活来,早知这般,还不如就呆在宜州,省的回来给主家摸黑。还害的咱们也不轻松。” 燕九听完,心突突直跳,私会外男?该不会就是自己吧?阿福还哭了?实在不能忍,她又没做错! 气愤的燕九来到纪淑恪屋子外头,入了夜,只有几个守夜的丫鬟,一个个瞌睡连连,纪淑恪的屋子里头还燃着暖黄色的烛光,一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里头,燕九却近乡情却,小心翼翼的站在最隐蔽的一个小窗外。 如今也已经是四月天了,早就过了乍暖还寒的时候,微风轻轻的吹拂着燕九的脸庞,微微带了一丝丝暖意与微醺。不料下一刻,小窗从里面被打开。 燕九手忙脚乱想要藏好,却被纪淑恪看了个正着,“怎么来得这么快?”先前不久才让淑念替她传了个信给燕九,没想到这还不过一个时辰,他就来了。 “不是让你明日寻个时间吗?” 燕九:“......”他怎么就没听明白呢? 纪淑恪见傻站着的燕九,让他从窗口直接爬进来。 燕九:“......”这不太好吧? 进入纪淑恪闺房的燕九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头呆脑,束手束脚的模样实在令人捧腹,好似一个大汉变做了小媳妇,老实得格格不入。 燕九看着温馨馥郁的女子闺房,他不可忽视的身量站在这里实在令人脑中充满旎思。 纪淑恪穿着天青色实纱流云绣直身长衣,发髻被放置到一半,还未全卸下,额前那微微卷曲的绒发随着她的动作而毫无规律的摆动,可爱又调皮,将她整张脸衬托的幼嫩又饱满,活像一颗粉润润的桃子,看得燕九干渴不已。 燕九满是不安的把手反在身后,用力的掐着手掌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复又看着纪淑恪,她整个人在暖光下肌泽白净细腻,熠熠生辉,好看得令他忘记了要说什么。 燕九败了,欲盖弥彰的干咳了一声,纪淑恪却是轻轻一笑,“白面燕郎的名声可是响的很,到了我这儿,怎么还拘谨了呢?” 燕九生平第一次进姑娘家的闺房,简直是坐立不安,被纪淑恪这样一嘲弄,没由来的心慌慌。 “云嗅姑娘温婉貌美,伊人姑娘热情肆意,燕公子艳福不浅啊!”没由来的,纪淑恪看见他就有些烦,想刺一刺他。 “不及你。”纪淑恪话音刚落,燕九便不假思索的说了出来。 纪淑恪:“......” 作者有话要说:夜探香闺,好日子不远了感谢在2019-12-19 20:31:51~2019-12-21 13:15: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忍冬 10瓶;小泥猪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亲吻 不及你...短短三字, 语气宠溺又温柔,像是在安抚一个闹情绪的小孩子,纪淑恪听得心中一动,呼吸与心跳也控制不住的乱了节奏。 一时间, 屋子里寂寥无声, 燕九眼神认真注视着人的时候, 仿佛有一汪微漾春水,要将人沉溺进去似的。怎么就这么勾人呢? “你...你祖母他们为难你了?”燕九不知说什么才好。 纪淑恪面色绯红, 没过脑子便含糊的应了一声,女孩子带着鼻音的音色奶声奶气, 有些像撒娇, 有些像委屈。燕九听得心都软的一塌糊涂,身后的手蠢蠢欲动,想要去抱一抱眼前触手可及的少女。 不过很快就因屋子外一道声音打断了。 “小姐, 您歇了吗?”是清兰的声音。 燕九也往屋外看了一眼, 看着门窗紧闭, 遂松了一口气。 眉头却皱了又皱, 这算怎么回事?夜探女子香闺,这要是被旁人知道了,阿福不得以死明志?自己这可不就是害了她?可看了看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女孩儿, 她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似的。燕九心里怪怪的。 “怎么了?” “奴婢有事要禀报。” 纪淑恪用眼神示意燕九快躲进屏风后头。逼仄的屏风里,燕九不敢乱动,眼神逡巡了一周纪淑恪的房间, 身旁放着的就是她刚换下的衣物,摆放在木架上的女子衣物,颜色鲜妍,衣料柔软, 带着淡淡的清新温暖的暗香,燕九忍不住偷偷地闻了一下,顿时涨红了脸,暗骂自己下作。 “何事?” “知酒说传信的人去了侯府,那燕公子不在府里。” 纪淑恪点点头,这才想到,若是没收到她的信,燕九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 燕九在屏风后竖着耳朵,所以说她这是约了自己来见她?心情莫名的舒坦又满足。怪不得见到自己在窗外却没有很意外。可一想到自己在没有看到信的情况下还夜探纪府,着实太过孟浪了。 “老爷说过几日李府宴请,您与六小姐都要去。”清兰在纪淑恪身边伺候这么久,小姐的喜好厌恶她都知道。就好比她一点儿也不讨厌风流多情,一身桃花债的薄情公子哥燕九。却不知为何对世交家温文尔雅,矜贵自持的李公子如此的淡漠甚至厌恶。难道真如戏文里说的那样,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嗯,我省得了,下去吧。”纪淑恪催促,免得清兰发现屋子里有异样。 待清兰出了屋子,燕九才从逼仄的屏风后出来,尴尬的咳了咳,“你找我?” “我不找你,你不也来了吗?” “你...”燕九有些恼,怎么可以把我放进来?“你是女子,我们这样...”丝毫没有想到,自己本身就是想进来的。 纪淑恪一怔,装什么纯情,你是什么大尾巴狼自己不知道吗?都这样了,还有心思说教?暗闯纪府的难道不是你?“那你可以出去。” 这回轮到燕九无语凝噎,纪淑恪瞧他别扭的很,才不想去照顾他的情绪,转身就往屏风那头走去,将木架上的外裳披在身上,燕九眼睛都看直了,想着方才自己在里面......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交易,该不会......燕九咽了咽喉结。 燕九努力做出一副很正常的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的管事阿伯,有一个儿子,我想将他放在你的武馆学些武艺。” “你们关系很好?那我要不要照顾一下?” “不需要,只管给他配一个最严厉的武师。” “好,还有呢?” “我知道你是三皇子的人。”纪淑恪想好了要帮他,也就不怕说些相对危险的话。若是不说些敏感的话题,只怕燕九也不会信她。 出乎纪淑恪的意料,她以为燕九多多少少会给她点反应,可看着相比于方才,这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纪淑恪忽然有些琢磨不透了。 “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你还知道些什么?”众所周知,忠信侯府是二皇子一党,侯夫人万氏是二皇子的姨母,若是被侯府的人知道他在为三皇子做事,那么后果可想而知。 “纪府和侯府一样,是二皇子的人。”纪淑恪抬起头,扬起一张已经慢慢在长开的柔和脸庞,在烛光的映衬下,像琉璃那般琉云璃彩,晶莹剔透,眼睛紧盯着燕九。 “嗯。”眼睛怎么这样好看?鼻子也是,嘴唇也是......燕九也自然而然的低首。他真的一点也不担心纪淑恪会对他不利,相反的,两人话题越多,关系越复杂,他就越高兴。 “可我们二房并不是,所以你应该相信我不会乱说的。” “嗯。”声音也好听,像小孩子的童音一样,怎么这样可爱? 燕九眼神愈来愈放肆裸露。竟敢拿着风月场合的眼神看着她,那直达眼底的炽热,纪淑恪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到。 “我想,我需要向你解释些什么。” “嗯?...”纪淑恪刚想出口轻吓。 “宜花阁的伊人姑娘与我没关系,是一个富家子将她赎了出去,我与那富家子有些恩怨,所以他为了报复我,就让伊人姑娘借怀孕之事来嫁祸于我。”燕九说得严肃,半分不做假。 “我信。”他的风流韵事她?前世可没少听。但云嗅姑娘是真的吧? “云嗅姑娘...”燕九难得的犹豫了一下,纪淑恪心中一顿,那种想从他嘴里说出来,和云嗅姑娘也没关系的话,不知为何十分想听,可看燕九欲言又止的模样,纪淑恪心中了然。 “这与我无关吧?” 燕九被噎,云嗅姑娘与他真实的关系不能说,心中焦灼,“以后你会知道的,我并不是那样的人...” 但看见纪淑恪一脸烦躁的表情,燕九止住了话语,像犯了错的小孩一般垂丧这个脑袋,“罢了,你原本找我不只因为这个吧?” 话题重新被拉回,纪淑恪点头,“皇上被刺杀一事,想必你应该也知道了。” “嗯,现在大理寺正在搜查。” “知道是什么人所为吗?” 燕九摇头,虽然他是为三皇子专门打探情报而培养的密探,但皇上被刺杀一事,虽有怀疑对象,但他不能肯定,皇上如今年事已高,把持朝政十八载,却迟迟不立储君,这次二皇子与三皇子皆在宫中不得出,难保不是变相软禁,这样一来,二皇子与三皇子的嫌疑最大。而他作为三皇子可有可无的密探,是无法得知上头人的最终决策,所以这刺杀一事,他也不敢保证不是三皇子所为。 “我在宜州时,听到民间说书先生讲皇宫辛密,大家都只当听一个乐子,后来那说书先生被我阿爹抓了,处以极刑。你可知明德太子的太子妃?还有太子妃身后的朱家?” 燕九自然知道,不仅知道太子妃,还知道明德太子遗腹子之事,朝廷有一个秘密组织,十八年来不遗余力的查找皇太孙,且误杀过很多疑似皇太孙的孩子,到了如今,依旧没停止过。 “此事关系重大,你别打听太多。对你没好处。”燕九疑惑,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会问这些? “可对你有好处。”纪淑恪眸子清亮,若是由燕九的手将先太子妃的哥哥抓住,那么三皇子封王,燕九的身份自会水涨船高,得三皇子重用。 “皇上一定会将此事交由二皇子三皇子分别查探,谁先将此案查出,那么谁就会先被册封,到时,胜负既定!”纪淑恪此时十分异常,燕九忽而有些看不懂,仿佛像一束即将熄灭的火苗,转眼却熊熊燃烧。看来,阿福真是不一般,不能再将她当做一个小女孩了。 “朱家将先太子妃救出,早已杳无音讯。可这次皇上遇刺,与先太子党应该无甚关系。”虽然民间大肆传播,但宫里的人启蒙不知,这是有人在转移视线。 狼虎成群,皇后,二皇子,三皇子,这些离皇权中心最为接近的人,才是最值得怀疑。 “不,你错了,关系甚大,你务必往这里面查,以防刺客做空,以后恐怕更难追查。” 见她说的这么信誓旦旦,燕九往深处一想,反正也不无道理,“好,我知道了!”忽而想到方才那丫鬟说什么去李府,“你过几日要去李翰林府上做客?” “嗯,想来你与李凛应当关系不错吧?” “泛泛之交,怎么了?” “没什么,只觉得他不简单。”没错,纪淑恪知道他们关系应当很亲密,不然燕九上辈子不会多次出入李府。若是要帮助燕九上位,那么李凛就不能成为阻碍,最好想办法离间他们的关系。 “学识才华极好的人大多自命不凡吧。他是如何让你觉得不简单?”想起那些姑娘追捧起李凛的模样简直令人扶额。他何止不简单,简直是桃花本花。阿福该不会是也喜欢那种文弱书生吧? “没事。对了,我有一件事,还得请你帮忙。”说着拿出那枚玉佩,递给了燕九。“这玉已经碎成了两瓣,我想你应该可以找到一个好的玉匠替我修补。” 燕九看了看这枚玉,成色极好,一看就不普通。 “切记,别让其他人看见。”交代完之后,纪淑恪又拿出一袋银子,交到燕九的手上。 燕九看着钱袋,又看了看纪淑恪,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不想要这个。” “那你想要什么?” 燕九想了很久,这登徒子做也做了,眼前这张自己心心念念的小脸一直在面前晃荡,好歹自己也是个正常男子吧,说着便俯下身,极为认真的说道:“想要亲你...可以吗?” 女孩睁大了眼睛,目若秋水,倒映出燕九的面孔,只见那瞳仁里的男子俯下身,轻轻的在女孩额间落下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20 13:15:47~2019-12-21 22:1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忍冬 10瓶;小泥猪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初潮 李凛亲自来接人, 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纪府的三辆马车穿行在皇城大街,纪府的三个男人坐在一处,婆媳几人坐在一处, 四个姑娘坐在一处, 最小的纪淑宁身量小小, 则坐在自己母亲身边。 李凛与纪子觉将马骑在四个姑娘的马车旁,纪淑妍在马车里忍了许久, 才故作含蓄又大方的撩起车帘,“凛哥哥, 还有几时能到啊?” 纪淑恪则看着纪淑妍一旁满脸憔悴的纪淑音, 纪淑音肖母,长得不似纪淑妍那样明艳,小小的瓜子脸, 一双杏眼平添水波微恙人多情, 任纪淑恪怎么看都像是江南人家的小家碧玉, 柔柔弱弱惹人怜惜, 虽然作为庶女,上辈子倒是嫁了个不错的人家。这辈子也不知为何要想不开,惹怒了纪淑妍。 马车平稳的向着纪府的方向开, 纪淑恪的面色愈来愈沉郁,若是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再踏入李府一步, 那些艰难的,痛苦的回忆,在她脑海中轮番上演着,教人压抑又无望。 李凛不经意的往里头看了一眼, 正巧见着纪淑恪,见她并不抬眸,仿若陷进了什么不好的记忆中,眼神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继而与纪淑妍说话,“再过了这条街,便不远了。” 马夫为了避让旁边窜出的小孩,一个勒马,车身突然摇晃,里头的四个姑娘纷纷惊吓出声,马车停了下来,纪子觉上山去查看一番。 “有没有伤到哪里?”李凛在外头询问。 因为靠在内侧,纪淑恪撞到了额角,其余的三人倒没有事。 “我四姐姐的额角受了伤。”纪淑念焦急开口。额角已经蹭破了油皮,渗出丝丝血迹。纪淑念连忙用绣帕轻轻按住纪淑恪的额角。 “严重吗?” 纪淑恪觉得还好,只是有些些刺痛,不过也能忍,“不严重。”声音终于不再冷漠疏离,而是带着一丝丝安抚。 “别慌,马上要到李府了,到时候让府医来看看。”李凛知道虽然不严重,可为不自觉的有些着急。 李凛吩咐马车前的小厮,现在赶紧回府叫上府医候着。 终于,到了李府,纪显毓一众纪家男丁前去与李翰林寒暄。 女眷都向李老夫人问安。李凛与李府的两个丫鬟则单独去了客房,为纪淑恪包扎。 府医为纪淑恪上了点温和的药,嘱咐了几句别碰水,忌辛辣便背着药箱出去了。 李凛将两个丫鬟支开去前院向纪大人通禀,想单独与她说一会儿话,见她面色不大好看,轻声说道,“你若是不舒服,可在此休息。” 纪淑恪小肚子有些坠坠的疼,身下一丝丝湿濡,好巧不巧,可能是小日子来了,纪淑恪差点忘了,上辈子就是十四岁生辰前几日来的初潮,因为来了月事,从女孩变成了女人,四婶婶还专门教她如何打理。后来父亲听闻,觉得不便,就将已经安享晚年的奶嬷嬷请了回来。 “侍女什么时候回来?”纪淑恪捂着肚子。 “怎么了?是腹中不适吗?”看着平日里冷冷淡淡的女孩儿现在娇弱得就差缩做一团,李凛难得的温柔,叫她现在躺在塌上,盖上被子。 弄好后,李凛将门外的丫鬟叫进来照顾纪淑恪,又亲自将府医半路上叫了回来,刚进房门,就见一个老嬷嬷在给纪淑恪喝药。见她面色,看样子好上了许多。 李凛将小丫鬟叫了出来,“纪小姐的身子怎么了?” 小丫鬟面色尴尬,有些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见少爷一脸严肃,才声如蚊呐,“嬷嬷说纪小姐是来了初潮,气血不足,才会腹痛。” 初潮?那便是女子的......李凛面上有些不自然,一想到纪淑恪的初潮是在自己家中来的,心头异样的感觉更是隔靴搔痒般,痒痒麻麻的。 李凛心下了然,让小丫鬟好生伺候,听得屋子里的老嬷嬷声音亲切的说,“还请小姐勿怪,这红糖水本是奴婢手底下一个小丫头要喝的,怠慢小姐了。” “嬷嬷,无事的,我还要感谢您呢。”纪淑恪脸上惨白,可想而知方才是有多痛了。 “折煞奴婢了,小姐日后可让令堂准备一些补气血的方子,混着这红糖水一道服下,这胃和肚子就能暖和着。” 也许人在疼痛与脆弱时会更依赖旁人,纪淑恪看着这个同上辈子一样和蔼可亲的李嬷嬷,心中暖暖的。这是李府待自己最好的人了,可惜好人通常不长命,纪淑恪垂下眼,“我没有娘亲了......”所以,不会有人记得给我备红糖水。 李嬷嬷怔了一下,颇有些不自在,随即说道道:“小姐若不嫌弃,嬷嬷给您写下一些方子,您回去好叫丫鬟帮您备着。” 李凛在屋外听得心里不是滋味,看着纪淑恪躺在榻上,也就去了前院招待客人。 这次除了宴请纪府,孙氏的娘家人也来了,孙氏看着李老夫人就是一笑,那孙氏娘家十八了还未出嫁的颖姐儿,同母亲一道来请安。 “晚辈薇颖,见过李老夫人。” “颖姐儿,老身问你,方才在外头,你可见到了那纪家老三?” 孙薇颖面带娇羞,轻轻点头。今日这场宴会,不只是为了李翰林师生齐聚一堂,也是孙氏安排的一场相看会,借李府之名让纪显毓和孙薇颖相看。 孙氏老早就计较好了,如今纪显毓已经是京官了,虽然官职不大,可若是以后本本分分,帮助显文光耀纪家,也是极好的,给宋氏守了四年的妻孝,也够是仁至义尽了,任谁也挑不出错来,到时候颖姐儿嫁来了纪家,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颖姐儿年轻,到时候生个儿子,那二房的一切不就都是颖姐儿母子的,自己这个姑奶奶到时候也能沾一分光。 纪显毓得知女儿身体不适,带着淑念一同随李凛前去后院的厢房中,此时纪淑恪已经入睡了,肚子极为暖和,人就容易嗜睡。 嬷嬷向纪显毓交代了纪淑恪如今已经长大了,想到这孩子没母亲,也不羞于向她的父亲说明。纪显毓听完,颇为感慨,阿福,如今这是长大了...... “多谢李贤侄,真是麻烦你了。”纪显毓看着李凛,心中一动,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在脑子里萦绕不解,想他李凛一表人才,又是老师的嫡长孙,待人谦和有礼,看了一眼榻上睡着的女儿,如今已然长大了,忽然觉着若是阿福嫁人的话,这李凛也未尝不可,虽然他是觉得谁也配不上的他的宝贝女儿。 “纪三叔客气了,淑恪也算我的妹妹,不麻烦。” 两人都极为客气的闲话了几句,纪显毓便让纪淑念随自己一道出去。 “阿爹,我不想出去,我就在这里陪阿姐吧。好吗?” 纪显毓想到另外两个侄女也照顾不来淑念,索性同意了,“那等会儿要去向李老夫人请安,你便问问阿姐能不能一起去。” 纪淑念点点头,待父亲和李公子走后,坐在一旁与李府的丫鬟小声聊天。 “我阿姐是成为了大人吗?”淑念如今才十二,并不是很懂。 “是的呢,纪小姐。” “那我阿姐何时能醒呢?” “奴婢不知。” 纪淑恪沉沉睡去,也就只过了一刻钟,便睁开了眼。 “阿姐你醒啦?有没有好一点?” “嗯,我睡了多久?” “回小姐,一刻钟。您要起来吗?” 整理好了之后,两姐妹便携手去了主院请安。 还未开席,所有人都在正堂,还有许多纪淑恪不认识的人,所以也没人会刻意关注这姐妹两。 “淑恪...”“淑念...”“见过老夫人,给老夫人请安。” “好孩子,多大了?”李老夫人眼睛笑眯眯地看着纪淑恪。 “过几日就满十四岁了。”纪淑恪声音轻柔,却不抬眼看李老夫人,这人上辈子喜欢得紧自己,可后来呢? 李老夫人瞧着纪淑恪小脸儿圆圆,身形也肉肉的,活像个福气娃娃,不像时下京城里的小姑娘流行的以瘦为美,是老一辈人最喜欢的相貌与体格。笑呵呵地道:“恪姐儿瞧样貌,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快上前来让老身瞧瞧。” 说着和上辈子一样的话,纪淑恪却没了那样的心境,只得强打着精神随声附和。 纪淑妍在一旁却看得咬牙切齿,随着一众人一起笑眯眯,可笑容下面却嫉妒得要死。李凛有多孝顺她是知道的,将来他的新妇定是要过了李老夫人这一关,可眼下这老夫人如此中意纪淑恪,让她十分有危机感。等回了府上,定是要好好敲打一番纪淑恪才行。 李凛适时咳了咳,见纪淑恪精神好了一些,祖母委实太热情了,“祖母,咱们开宴吧。” “也好,时辰差不多了,恪姐儿与老身坐在一桌吧。”李老夫人十分慈祥的拍了拍纪淑恪的手。 众人都有些惊讶,李老夫人就这么看对眼了?年轻一些的男子,纷纷眼神揶揄的看着李凛。 李府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纪淑恪一出大堂门就瞧见了孙薇颖。这才反应过来,孙氏的意图。纪淑恪冷笑,真拿二房好拿捏不成,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想往二房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没有燕九的一天,想他,想他,想他 第27章 追查 “那日春狩, 刺客一共九人,皆是御马监登名在册的人员,最后查出来,其中已死的八人乃是死士, 皆是易容所成, 混迹在狩猎场。” “那逃脱的人呢?”燕九听着云嗅的回禀。 “受了严重的箭伤, 侥幸逃脱。” “往什么方向跑的?” “南山。”云嗅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没用的, 御林军第一时间便去搜山了,什么也没搜出来。” “还有什么可疑的点?”怎么又是南山? “刺客右手不便, 左手持剑。明明其他几人身手更好, 却还是让他行刺。” “那就是说,逃脱的刺客身份不简单,且一定与玄正帝有仇, 才要亲手手刃, 右手不便, 那就是右手一定受过严重的伤。”将细节层层挖出, 那么锁定一个正确的范围,就好查多了。 “我去一趟南山,若是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你便联系李凛。”燕九说完便急着要走。 “罗大人不是说,不要随便联系李公子吗?况且他如今只有考取了功名,才能安插进赵迟的身边。” 燕九嗤笑:“这功名于他而言, 不在话下,你尽管去打扰他。” 云嗅心想: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只不过是想与你多说几句话而已。 被这么一打岔,燕九突然魔幻发问, “你说要怎么让女子对一个人死心塌地?”他想起那日在烛光里的吻,轻轻柔柔的以唇抵额,两人的呼吸萦萦绕绕,空气里弥漫的明明是让人脸红心跳的浪漫才是,自己一个大男人都红了脸,可阿福却愣在自己面前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眨,让他很有挫败感...... “怎么?还有你打不下的城池?”云嗅故作轻松,心里却苦涩不已。 见燕九眼中闪着光,“烟花之地向来都是逢场作戏,哪有什么死心塌地的。” 燕九见云嗅一副生死看淡的模样,有心安慰:“我们就没有逢场作戏,你看,我们是朋友,以后还要共富贵不是吗?” 云嗅被逗笑了,她晓得自己这副残花败柳的身子是配不上任何人的,燕九能当她是朋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只是有些不甘心而已,若是她没有家破人亡,没有沦落烟花之地,兴许有机会和燕九在一起吧?就像他心里的那个阿福一样,干干净净的跟他在一起。 云嗅笑了笑:“你多朝她笑一笑,给她送些小玩意儿,凭着你这张脸,她都不会拒绝的。” 燕九心想:阿福才不会那么肤浅呢,亲了她都没反应。 “若是都不见效,那便英雄救美,无论什么女子,都吃这套。”云嗅已经是很用心的在为燕九出谋划策了。怎么感觉这时候的燕九傻傻愣愣的? 燕九策马去了南山。 纪淑恪特意亲近形单影只的纪淑音,“五妹妹,吃一块奶糕吧,应该是你喜欢的口味。” 纪淑音颇有些受宠若惊,眨巴着眼睛看了过来,“谢谢四姐姐。” 她俩人年纪不相上下,纪淑恪也就比她大上个十三天。 “对了五妹,那女子是谁啊?”指着孙薇颖的方向。 “那是舅姥爷家的颖姐姐。” “是嘛?看她一个人怪无趣的,五妹妹怎么不去陪陪她?” 纪淑音面色有些不自然,孙薇颖是什么人她还不知道,十五岁那年原本是要出嫁的,可她名声在那一片极不好,善妒又恶毒,仗杀了一个丫鬟,又害死了一个妹妹,仗着是父亲宠妾生的,肆无忌惮。导致要出嫁的那户人家硬生生拖到舅姥爷过世,也没娶她,后来婚约就不了了之了。其实是那户人家知道了她只是个挂名嫡女而已。 孙薇颖知道纪淑恪是纪三爷的女儿,也有心拉拢。毕竟姑奶奶是答应好了,届时让她嫁给纪三爷做继室,纪三爷如今年轻,没有儿子,人也生得高大英俊,比那个五品军器监之子可强太多了。况且他如今正直壮年,比自个儿大个十五岁,定也是知道疼人的。被姑奶奶这么一通说,孙薇颖是极心动的。 孙薇颖娉娉袅袅的朝着纪淑恪走过去,上下一通打量,不似淑妍说的那般富态痴蠢的模样啊,牡丹纹十二幅长裙外罩着素色薄纱外衣,整个人有些懒洋洋的倦态,显得十分娇弱秀美。比旁边的纪淑音好看许多。 “这便是淑恪表妹吧?” “颖姐姐好。” “真是如李老夫人说的那般,长得极有福气。”孙薇颖巧言令色,好不亲热。 三人约着先坐在亭中,看着李府的景致,气氛融洽的交谈着,“这儿的景好是好,却是太素了,若是栽上几株芍药,也能充一充满园春色了。” “出了水榭,那回廊后就种着芍药。”纪淑恪脱口而出,说完便是一愣,她初来乍到,李府都还没走两步,光凭着上辈子的记忆就讲出来。 纪淑音与孙薇颖并着亭子外伺候的几个小丫鬟也皆是一怔,奇怪的看着纪淑恪。 “淑恪妹妹怎会知道?莫不是先前来过李府?” “不过是听着李府的几个侍女提了一嘴罢了。” “原来如此,等到时候散了宴会,咱们几个去瞧瞧吧。” “也好。”纪淑恪看着默不作声的纪淑音,见她远远盯着一个地方,遂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这一看,就见到了李凛和几位不知名的男子在攀谈。 “五妹妹,你在瞧什么?” “啊?没,没瞧什么,方才四姐姐说了什么?” “我说啊,我阿爹在宜州为我和淑念置办了几匹上好的衣料子,有两缎的颜色与你极为适合。想着把那两缎送与你。” 这么一说,孙薇颖的眼睛都亮了,“你爹爹可真好...” 还未说完,纪淑恪便打断了,“那是自然,阿爹最疼我和淑念了,我可跟你们说哦,在宜州的时候,宜州望族蔡氏族长曾给我阿爹说亲,是蔡氏在京城的分支,那位蔡小姐才貌双全,家世清白,我父亲还是婉拒了。” 纪淑妍一脸吃惊,“为什么啊?宜州蔡氏那可是了不得的门第啊,文豪大儒辈出,皇家都想与之攀亲呢,三叔怎么还给拒了啊?” “是这样的,我阿爹与我阿娘从前伉俪情深,更是许诺,绝不背叛,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使我娘亲去了,可阿爹心里头每日每日都是记挂我娘亲的。”这么孩子气的回答,纪淑恪都有些说不下去了,可这都是事实,在这世间,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多么的难啊! 因为有了江姨娘的存在,纪淑恪本是不相信的,男子怎么可能一生一世只会喜欢一个女子呢?就连她最引以为傲的父亲不也还是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姨娘吗? 可两年前在宜州,阿爹有一日喝多醉酒,流着泪说好想念阿娘,在冰冷的书案上哭得像一个孩子那样无助,纪淑恪那时好似懂了些情爱是何物。 孙薇颖此时还是笑眯眯的聆听着。但面上僵硬的表情却出卖了她此时的真实感受,纪淑恪觉得目的应该也算是达到了,若是这孙薇颖还有点廉耻,就不会再痴心妄想了吧?上辈子是自己蠢,被孙氏和纪淑妍诓骗,一同与她们算计了父亲,逼的父亲为了不娶孙薇颖,而得罪了孙家,更有甚者谣传父亲不喜女子,从而令父亲名声受损。 纪淑恪眼神十分不善的看着孙薇颖,孙薇颖这个人外强中干,徒有其表。想她一个挂名嫡女,也还是要点脸的,若是成为男人的继室,那人却心心念念想着亡妻,任谁也是无法接受的。 虽然话是旁敲侧击的说出来,但纪淑恪的眼神却像一条毫无感情的冰冷冷的毒蛇那般盯着孙薇颖的眼睛,看得孙薇颖就是一吓。 不多时,就有李府的丫鬟过来请这几位小姐前去用膳了。 李凛在后面看见她们的背影,问了一句方才亭中伺候的丫鬟,“那位纪四小姐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小丫鬟老实的将她们几人的对话毫无遗漏的回答给李凛,末了,又说了一句:“纪四小姐还知道咱们府上种了芍药,这个连奴婢也不知...” “芍药?什么芍药?” “回少爷,纪四小姐说是听得前院丫鬟说的,种在回廊后头。” “好,我知道了。”李凛纳闷,连院里洒扫的丫鬟都不知道,怎么纪淑恪就知道了? 宴席散了之后,纪家二房的人先走了一步,李老夫人还十分不舍,说着让纪淑恪下回再来李府做客,陪陪她这个老人家。纪淑恪昧着良心答应了下来,转而毫不留恋的上了马车。 回到梅院,小林子和清兰清荷一同迎了出来,说是罗玉匠的事查出来了。 “罗玉匠先前是宫里的玉师,因为琢玉的手艺十分好,很多王公贵族都会找他来琢玉补玉,因为太爱饮酒,结果误了事,从宫里被轰了出来,之后便成了哑巴。” “这些我只要问他的街坊邻居都可以问出来。”纪淑恪表情严肃,一副再说一些没价值的消息就把你叉出去的神情。 小林子这才接着不慌不忙说道:“这罗玉匠还曾和宫里许多玉师一同为明德太子刻过玉呢,小的千辛万苦才从罗玉匠徒弟嘴里打探到罗玉匠哑了声的时间,这么一合计,就是为明德太子琢玉后不久。”小林子为了撬出话来,可是连哄带骗,说认识神医,能治哑疾,那小子才松了口。 纪淑恪默了默神,“办的不错,领赏去吧。” 第28章 机弩 额间柔软微凉的唇瓣, 像一块软糕似的,痒痒的轻贴着,就算没吃到嘴里也觉得会十分甜蜜,额发上男人的呼吸低沉, 像四月的风轻轻撩过芦苇湖畔, 过了那么一瞬, 两个人双双屏住了呼吸,亲吻带来的炽热渐渐从额到脸, 最后一发不可收拾,纪淑恪全身发热, 好似有什么东西勾住了她的心, 任那磨人的钩子忽上忽下的迤逗狎弄,享受却又难受着。 燕九的唇不再停留于额间,慢慢的从额到脸, 再到嘴唇, 毫无章法的亲吻, 使得纪淑恪发出阵阵嘤咛声, 娇柔的,难受的,唇上不得其法的索求, 青涩又美好,燕九索性手也开始不老实,将纪淑恪视若珍宝般轻拢在怀, 从脖颈游移到背脊,再从背脊抚摸至腰际...... “小姐...小姐...”清兰轻轻唤着纪淑恪。 纪淑恪惺忪睁眼,此时的她满脸通红,神思还在游离, 看到清兰的脸,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那般羞耻的梦。 “几时了?”声音轻哑,看在清兰眼里,还以为纪淑恪没睡好,做了什么噩梦。 “马上就要去请安了。”清兰转身将净面的清水端了进来。纪淑恪依旧恍惚,手指不由自主的摸上了唇角。 那个梦..... 从那天夜里开始,燕九已经消失了七日,这期间没有一点消息,纪淑恪知道他是去追查玄正帝被刺一事,但还是有些担心,怕他因为什么意外回不来。 纪淑恪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些。 “小姐,老爷出门时让奴婢转告您,他会尽早回来的。”今日是纪淑恪十四岁的生辰,因为不是整岁和及笄,所以不宜大操大办,只晚间设宴,请些亲近的友人来。 “好,今日可有收到什么信件吗?” 清兰摇摇头,纪淑恪这两天都问了三遍了,也不知是谁写的信。 “小姐今日是小寿星,小姐想穿哪一套衣裳呢?”女子的春日衣衫最是亮丽不过,颜色鲜妍,衣料多样,每日都不带重复的。 “将去岁那套茜素红流彩暗花长裙拿出来吧,合该今日穿着。”纪淑恪往脸上抹了一些香膏,神清气爽。 衣裳套上去之后,明显手腕处都遮不住了,清兰惊喜的叫道:“哎呀,小姐,您长高了!” 门外的清荷闻声进来,急吼吼的让纪淑恪去柱子上比量一下。清荷将一方手帕垫在纪淑恪脚底下,纪淑恪站定,去了鞋,挺直了腰背。 这回,清兰清荷两人都惊喜得要跳脚,“小姐,比刚回府时足足长高了两寸呢!” “是啊是啊,咱们回府才两个多月呢,小姐也长得太快了吧?” 看着她们惊喜得手舞足蹈的模样,仿佛农夫看着稻田里长势喜人的小秧苗。纪淑恪也被逗笑了。 “你们小姐我啊,还能再长的。”她可是能长过纪子觉呢,想从前,纪子觉都还比她矮上个头顶,因着她是女子,更是显得高挑,其他一些妹妹们,与她说话都要抬起头来。 最后换了一身正红色的缕金百蝶穿花襦裙,大方得体,明艳贵气。一路上,见到的丫鬟小厮,都纷纷停下偷瞄。惊叹得窃窃私语。 淑念见姐姐今天穿的这么好看,一路上笑呵呵的。十分粘人的挽着纪淑恪的手,笑容神神秘秘的。 “阿姐,我给你准备了生辰礼哦。” “是什么啊”纪淑恪想到定是淑念亲手绣的百花屏风,当然不能说她知道。到时候一定要妥善保管。 到了晴黎堂,就差纪淑妍没来,孙薇颖倒是和孙氏有说有笑,两人不知说到了什么,孙氏笑得十分开心,连纪淑恪来了都没搭理。还是身边的嬷嬷出声提醒,孙氏才慢悠悠的开口,“恪姐儿,念姐儿来了,都坐吧。” “姑奶奶,话说恪姐儿今日十四了,我这个做表姐的,没一件像样点的生辰礼,怪不好意思的。” 孙氏老神在在,瞟了一眼坐下的纪淑恪,“都是一家人,以后只会更亲,恪姐儿哪会在意这些虚把式。” “祖母说的是,表姐始终都是淑恪的表姐,即使不带生辰礼来也不打紧。”决计成不了她的继母。 孙薇颖看了一眼孙氏,笑得有些尴尬,索性就装作喝茶,不再说话,让这两不对付的爷孙掐架。 “恪姐儿,你能这般明事理,祖母很是欣慰,以后多与你颖姐姐相处,没准日后便是一家人了...” 瞧这个样子,孙薇颖还真是没皮没脸了,自己当日说的可够清楚了,还想指望着孙氏插一脚来和稀泥? 纪淑恪不想装下去了,索性就不说话了,这趟请安,孙氏明着暗着甩脸子给纪淑恪受,连一旁的清荷都看不下去孙氏那副阴阳怪气的嘴脸。 “小姐,那老太太着实太过分了,今日是您的生辰,她一个长辈,说话实在太难听!” “休要胡说,隔墙有耳!”她是怕极了清荷又被孙氏发卖,日日教导清荷祸从口出,沉默是金。这丫头怎么就不长记性? 燕九满心欢喜的把那架要送给纪淑恪的机弩放置好,等燕明将刺客“安置”好之后,就去一趟纪府。 “少爷,世子爷唤您去前院。”阿方不知道又在干什么,拿着两张符纸和一枚罗盘,在观鹤轩里里外外闲逛。 “你在做什么?” “少爷别急,先洒两滴圣水。”说着从身后掏出一只玉净瓶,抽出柳条,将水渍洒在燕九的身上,嘴里振振有词,“这是小的向道观求的平安符,给少爷保平安的。好了,少爷快去找世子爷吧。” 燕九一脸懵,看神经病一般的看了一眼阿方便走了。只剩阿方一个人立在原地,口中念叨:“青牛驾到,紫气东来。幸福随心至,烦恼顺水流。”满脸慈祥又带着圣光的微笑。 “兄长,你找我。” 燕洛看着自己弟弟这副流里流气,不成规矩的样子,突然不知道母亲的捧杀与打压到底对不对,如今他确实成了一个毫无威胁的纨绔子弟,可自己这心里总归是有些不忍的,候府如今艰难,他不能与自己一起并肩作战,实在遗憾。 “伊人姑娘的事,如今已经替你摆平,以后寻欢作乐也给我收敛点,下回可不是几个钱就能打发的事了。”燕洛声色俱厉,颇有些严厉长兄的风范,可若是燕九不知道他道貌岸然,夺人军功,可能还会敬他为兄吧。 “九弟在此谢过兄长了,那没什么事,九弟可就先走了。今儿可是约了一帮朋友...”说着,就迈开了一条腿。 “慢着,你前些年拒了的刘家大小姐,如今也已经出嫁了,母亲觉得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成家了,你意下如何?”燕洛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哪是与他商量?听这口气就是强买强卖了。 “弟弟听母亲的,找个看得过眼,能凑合过日子的就行。”来一桩婚事,一桩婚事我就给你搅和黄咯。 燕洛见他吊儿郎当,实在无法与他聊下去了,也就歇了心思,将他打发了下去。 燕明带着燕九七拐八拐来到了一排作坊之中,一道黑乎乎的门被燕明推开,屏风后头是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这怎么还没醒?挺会睡的。” “少爷,他这是受了重伤,如今是昏睡了过去。” 燕九点点头,观察了一阵这个刺客,“切记在此守着他,除了你我,谁也不能告诉。这可是我们翻身的大机会。” 燕明颔首。心想,少爷这回果真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干一票大的了。之前委身候府实在憋屈,在三皇子那儿又得不到重用,这次,可就是他们主仆的翻身仗了。 燕九揣着机弩,马不停蹄的往纪府赶过去。到的时候,已经入了夜。 纪淑恪的生辰礼经由纪显毓之手,办的相当不错,就连李府的老太太都亲自派人来送了礼,外加一株芍药盆栽。 纪淑恪看得心惊,这芍药,应该是巧合吧?更让纪淑恪觉得不对劲的是,李老夫人送的礼竟掉出一封信,这字迹,她识得,是李凛...... 正当纪淑恪要打开信封时,外头忽然传出一道奇怪的声音。 窗柩外一道黑影闪过,纪淑恪一吓,转而想到了燕九。 窗子被打开,燕九高大的身影几乎淹没在黑夜里,眼睛却像狼一样,出奇的亮。 纪淑恪看得心神一怔,继而转身掩饰眼中的慌张,早上才做了那个梦,夜里又与他私会,这么出格的事,纪淑恪从来就不敢想。 燕九动作敏捷,十分利落的单手翻窗而进,像一株傲挺的小白杨一样站立在纪淑恪的身后,目光如炬,待纪淑恪深呼吸了一番,终于转身,疑惑道:“你又来做什么?人可抓到了?” “嗯,抓到了。” “那你可挺有本事的,我还以为怎么着都要些时日。” “刺客往南山逃了,那儿有一处尼姑庵,后来费了些时日,在庵庙将他们抓住了。”他可不会说,为了不动声色抓住刺客,他不惜利用色相来勾引那些尼姑...... “你须知道,抓住了他其实并无用处,他是决计不会供出谁是皇孙。”先太子妃有许多哥哥,这一个其实只是表哥,而这个表哥身后还有更多人。皇位的更替,并没那么容易,人是抓不完的。 “不说这些了,我给你带来了生辰礼。” 纪淑恪盯着燕九反在身后的手,怪不得方才一直没放下来。 燕九笑得灿烂,眼睛里有星子一般,亮亮的,闪闪的,将手里的机弩递到纪淑恪眼前,“这是我送你的武器...” 嗯,一把看起来厚重又森冷的机弩,弩身小巧,毫无美感,嗯,送给一个十四岁爱美又娇柔的少女。果真是直脑子的男人。 见纪淑恪面无表情的接过机弩,燕九有些急了,“你不喜欢吗?” “不是,我只是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用得上......” 燕九摸了摸脑袋,“你可以用来充弹弓使。”打鸟什么的。 纪淑恪哦了一声,将机弩对着燕九试了试。 这时,燕九将一束别在后腰处,色彩斑斓的野花拿了出来,直接怼在纪淑恪的脸前,意识到好像太近了,燕九拉开一步距离,激动地说:“这个喜欢吗?” 两人一个拿着机弩,一个拿着野花,看着十分怪异。 纪淑恪看看花,再看看燕九,她突然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没有规律的怦怦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23 21:57:36~2019-12-25 23:1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泥猪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表白 李凛在和祖母闲聊时, 才得知后院根本没有芍药,嬷嬷在一旁却说,昨日才让小厮从花市里买了几十株,培植在回廊后, 李凛回想那日小丫鬟复述纪淑恪的话, 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她怎会知道李府的芍药?可又实在想不出来,纪淑恪这个人过于神秘, 好似一个在局内局外徘徊的人,他怎么也掌控不住。 李凛难得因着无关紧要的事而烦躁, 脑子里时常出现她少有的音容笑貌, 为着这事,李凛亲自为祖母挑了一件女孩儿的首饰送去纪府,外加了一株芍药, 那花儿虽是移植过来的, 可也开得娇艳无比, 一如她。 “主子, 南山那边出事了。”李敢压低声音,神色凝重。 李凛赶到南山,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两个照顾舅舅的死士已经断了气,李凛面色说不出的凛冽,看样子人死了没多久, 但表舅怕是已经落入敌手了。 “派人去查,务必将人找出来。”绝对不能出错,若是落到了玄正帝手中,那么表舅必死无疑, 他不担心表舅会供出自己,曾经冒死也要将他救下来的舅舅,他只是怕他为了不连累自己,而选择一死...... “属下已经排查过尼姑庵,这几日来了好几批人,有男有女,且都是打听刺客之事,各方势力都有。”李敢十分纳闷,这排年久失修的老旧庙堂,离尼姑庵还有一段距离,平时少有人来,而这地下通道只有师太一人知道,怎么就被人...... “知道是谁的人吗?”这几路人马,无非就是皇后与几位皇子。 “暂且还不知,主子,我们何不妨让燕公子...” “不可,更何况他人不在京中。”宫中的消息传不出来,也递不进去,燕九七日前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就连与他朝夕相处的云嗅姑娘也不知,保不齐是三皇子又下达了秘密任务。李凛心中盘算着,眼神幽暗难明。 “去找赵珏。” “赵旭的儿子?”三皇子赵旭的嫡长子赵珏,现年十六,若是三皇子届时封王,那他便是未来的郡王。更有甚者会是未来的太子。只不过他们都活不过那时候了,李敢心想。 燕九还保持着拿花的动作,纪淑恪放下机弩,有些慌张,手不知如何安放了。 “送我野花做什么?”还从未有人送过我花呢。 “瞧它们在风里开得肆意漂亮,就想起了你,和你一样好看!”燕九眸子清亮,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似的,刚毅又风流多情的脸上徐徐绽放了温和笑容。教人看的真切又满心情动。 纪淑恪看得晃了眼,忽而不想矜持了,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仿佛在说,别在意他之前有过多少女人了,也别在意他的那些风流韵事了,如果他现在表白,就答应他好了,你已经心动了,不是吗? 接过野花,上面各种颜色,被绿丝带缠绕得极好看,每一枝都充满了阳光与轻风的味道,就像眼前这个男人。 “燕斐。”纪淑恪对上他的眼,直呼其名,一脸严肃。 燕九一愣,不知她为何称呼自己的大名。 “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他看见她眼里的流光溢彩,不同以往,今日愈发的明亮。燕九也不是什么傻狍子,知道那种隐隐期待的女孩儿情态。他只是震惊,原来阿福也是喜欢他的吗? 到了现在,燕九终于敢面对心底的爱意,从前他在她面前就是一个逃难的小乞丐,哪怕到了现在,他虽是候府的庶子,依然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么好的阿福,可这个云端的少女用眼睛告诉他,他可以伸手触碰她。 燕九没由来的慌了,纪淑恪半天等不到回应,刚涌上心头的心绪立马就被他的态度浇灭。 “罢了,你走吧!”纪淑恪转过身,背对着燕九。自己也是昏了头,还没看着那些牛鬼蛇神落马,也没看着父亲平平安安分家,她怎么能去想着这些儿女情长呢?受了上辈子李凛的心机深沉,她也不是没想过嫁人,不求如阿爹那样,但求知冷知热,琴瑟和鸣的夫君就好。 燕九转过纪淑恪的双肩,紧紧的抱着她,就像她会马上离开那般。纪淑恪挣扎,却是怎么也挣不开,看他清清瘦瘦的身形,没想到胸膛那么硬,手臂也这么强劲有力,身上不带一丝女子的脂粉气,反而是一股淡淡的雨后茶香,这纨绔也品茶吗? 燕九心中焦急,他如今只是个庶子,没才华没地位,根本不敢此时去承诺她什么,可心中隐晦的欲望在叫嚣着,他得告诉纪淑恪,他喜欢她,不,他从十二岁就认定了她,他的妻子只能是眼前这个女孩儿。 “阿福,嫁给我!” 尾音轻颤,却异常的坚定,带着少年人的青涩与期待,就那么头脑一热,他就将心里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真诚得不计后果。 纪淑恪的心狠狠一颤,她渴望过爱的,而李凛没给过她。她希望有人能珍惜她的,可每个人都另有所谋。她想点头的,就像上辈子他要自己活下去,可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死。重活一回,她变得小心翼翼,她怕这一切不过是大梦一场...... 燕九的心怦怦作响,女孩儿迟迟不应,他微微松开了胸口处的人,看着她的脸,细密的眼睫轻颤,眉头时而皱时而舒,露出了一抹罕见的矛盾的脆弱神色,竹架上被笼盖的烛光燃得正旺,倾泻下来铺满了她整个柔软的侧脸,明处的是坚强,暗处的是脆弱。 一双小狐狸似的眸子本该是水盈盈,十分神气的。此时却漾了一层水色,眼眶红红。光怪陆离的暗影笼罩在纪淑恪的周身,让燕九心惊,他想到时常做的那个梦,梦里的她,温柔得近乎哀伤。 燕九不知发生了何事,她怎么突然流泪,可看着这样反常的她,却很是心疼,想安慰,不知怎么说出口,平时在宜花阁撩拨伶人游妓的手段,在纪淑恪面前怎么也不愿拿出手,他摸摸纪淑恪的发顶,笨手笨脚的为她拭去眼泪,话语声更加的温和,“阿福,怎么哭了呢?”说着轻轻拍打她的背脊。 纪淑恪像是找到了倚仗,就如那日护着自己的阿爹一样,可以耍脾气,掉眼泪,无所顾忌。可以变成小孩子,无理取闹也行。 燕九看着这样的她,就是一个小孩子闹脾气一般,可即使这样,眼前的人照样好看得不讲道理,怎么女孩子都是不一样的吗?为什么以前肉乎乎的小丫头长大后会这般漂亮?索性低下头,激动又小心的捧着她的脸,这张桃花面,像沾着晨露的蜜桃,粉嫩饱满又馨香诱人,燕九对着她樱粉又水润的嘴唇,吻了下去。 女孩子难过了,二话不说给她一个吻安抚她,是这样的吧?是吧? 纪淑恪见过漫天绚丽的烟花,大多都是惊叹那无与伦比却又转瞬即逝的美丽,殊不知烟花易冷,良人难寻。 而此时此刻,时间好似骤停,她身体的感官无限放大,嘴唇上的唇,不像上回轻贴额间的微凉,是今早梦里那样,令人微恼却又炽热得无法反抗,怎么解释缀述都显得苍白无力,天地间仿佛只堪堪他二人。 燕九的呼吸都带着浓浓的爱意,缠绕着她的体肤,交织着她的气息,弥漫着令人迷醉的味道,裹着她男人,让她真真切切体会到了柔情蜜意,男子对女子压抑不住的喜爱,这个人会保护她的,哪怕明知会死,也要替她报仇,哪怕没有结果,也依旧默默守护着她。 唇齿相依间,燕九毫无章法的闯入她的檀口,从舔舐变为吮吸。刚开始的纪淑恪还羞涩的抵触着,回避着。渐渐也放纵了他,不主动也不拒绝,燕九笑得呼吸都变了节奏。到了最后,两个不会接吻的人动作生涩,完全凭着本能去回应对方。 纪淑恪被吻得舌尖发麻,双腿发软,身子站都站不直,燕九松开一只手,强硬的搂住纪淑恪软下去的腰。 这个吻最后变得激烈,燕九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失控。从开始的温柔变得暴戾,那股要将她拆骨入腹的暴戾来自哪里,燕九心里清楚得很,十四岁便开始上战场的男人,征服欲实在来得猛烈,更何况是对着喜爱的女孩,怀里娇柔又温暖的触感,在不安的颤动,燕九为了不吓到她,慢慢的离开了她的嘴唇。 两人额间相抵,亲昵的依偎在一处,烛火静静燃着,纪淑恪散了力,看着燕九,泪也止住了。 “你还这样亲过谁?”很吃醋,真的很吃醋,希望你就是我一个人的。 “我发誓,你是我亲的第一个,以后也只能是你。”燕九的笑忽而变得揶揄又畅然,“那你嫁给我,我天天亲你。” “嫁给你,夫妻两一起斗鸡走马,游娼楼妓馆?”最起码现在还不能答应,一定要解决这些后顾之忧,才能安心的嫁人。 尚且拉回一丝理智的纪淑恪,就这样半晦半明的拒绝了燕九。但她绝没有想要伤害他。 燕九浑身一僵,而后松开了纪淑恪,眼中尽是惊慌,不甘,羞耻,他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转身灰溜溜的翻出了窗柩。 纪淑恪想叫住他,却是迟了一步,只立在窗畔,呆呆的看着外头。 情之一字何解?却是怎样落笔都不对。 第30章 未来 “主子, 有燕九的消息了。”李敢低语。 “在何处?” “戌时去了一趟纪府,临近亥时才回了候府。” 去纪府?打探纪显毓?不对,哪里不对劲? “派人跟着他...” “是。” 不多时,外头进来一个穿着红底金线折花儒袍的俊秀少年, 手持折扇, 气质与李凛一般无二, 都是矜贵文雅之人,此人便是三皇子的嫡长子赵珏。 “皇孙。” “李公子不必多礼。”赵珏年岁看着小, 可自小在三皇子的教导下也是深谙知道,皇家中人培养得为人处世自然不像个少年人。只是脸庞瞧着还显稚嫩。 “皇孙可有法子进宫?” “皇爷爷身边的大总管将父亲留在了京华殿, 尚无人能进入。皇叔将罪责诬陷于父亲, 现如今咱们只有将刺客缉拿,才能洗脱父亲的冤屈。” 如今宫里也是人人自危,二皇子与皇后好似达成交易, 一同诬陷于三皇子, 如今皇上已经醒来, 却是精神不太好, 二皇子也早已回府,就只剩三皇子尚在宫中,形同软禁。 “这么一来, 这刺客极有可能是皇后与二皇子设下的局?”李凛现在还不知舅舅到底是谁的手笔,只得循序渐进。 “极有可能,不过我已派人去南山查证, 却是无功而返。”赵珏脸色露出了羞愧的神色,如今父亲被软禁,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若是二皇子与皇后所为,皇孙此去便是无从查证。”李凛现在已经能确定不是三皇子一派所为, 那会是二皇子吗?将人抓了,却故意诬陷赵旭?那他不动声色的抓了舅舅还会有别的什么用途? 纪淑恪心中忐忑了一夜,她想起燕九走之前的那个眼神,就如同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受伤的神情让她极为不安,突然有些自责了起来,可转念一想,若是这就将他推开了,那他们之间也就没多大情谊。 但越想越烦躁,心中天人交战,索性明日派小林子去侯府送个信好了。就在纪淑恪赖在塌上纠结半晌时,才想起李凛的那封信。 下榻将信拆开: 芍药绽红绡,巴篱织青琐。 繁丝蹙金蕊,高焰当炉火。 翦刻彤云片,开张赤霞裹。 烟轻琉璃叶,风亚珊瑚朵。 竟是一首赞叹芍药的诗,纪淑恪皱着眉头,这诗描写芍药是再正常不过,可若是李凛起了别的什么心思,这样堂而皇之的给她送来,是想要影射什么吗?纪淑恪将信纸揉作一团,随意抛至在书案上,不管李凛打的什么主意,她都不想与他再有什么交集。 燕九回到侯府,坐在书房一夜无眠,早晨阿方进来服侍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这个头发糟乱,眼下黛青,胡渣冒起的男人竟然是他的少爷? “少爷,您怎么了?”阿方小心翼翼的靠近燕九,平日里一丝不苟,风流倜傥的少爷眼下变成了这幅不修边幅的样子实在差别太大,阿方又不知出了什么事。 燕九依旧是静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外头的晨光因着阿方开门,亮堂堂的洒了进来,直直的打在他的脸上,这才让燕九微微眯了眯眼,木讷的看了一眼阿方。 他想了一夜,却是越想越通透,纪家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没人比他更了解了,他如今在侯府明面上是恣意洒脱的九少爷,可实际却是如履薄冰,他能给阿福什么样的未来呢?让他嫁过来,和他一样受万氏的磋磨?让她是受委?让旁人都觉得她嫁了个一事无成的纨绔丈夫?那与在纪家生活又有何异? 给不了幸福,给不了地位,他们的未来都还是个未知数,为什么指望她能答应呢? “阿方,将我的佩剑取来!”从现在开始,他要为自己求一个前程,为阿福拼一个未来。 阿方一愣,少爷都快两年没碰那那把佩剑了,现在怎么突然要了?没等疑惑完,就连连点头去屋子里拿了。 燕九细细擦拭剑身,目光凛冽。 “少爷,世子爷一早便让您去主院一趟。”阿方小声提醒道。 “嗯,走吧。” 观鹤轩是侯府最偏的地界儿了,当然这是万氏美其名曰安静不会打扰功课的院子,也正合了燕九的意,安静一些,也可在侯府里头享受片刻的安宁。 “兄长,您找我?”燕九照旧流里流气又低眉顺眼。 “皇上如今醒了,三皇子若是这次翻不了身,咱们侯府跟着二皇子也是能水涨船高。” “是嘛?那这次兄长可需要弟弟做些什么?” “眼下咱们大邺与鞑靼连年的征战,若是赶在此次二皇子风头正盛之际将鞑靼击退,那么日后咱们侯府往日的荣光便能再现,届时为兄答应你,在京中为你寻个合适的官职,也了去父亲的一桩心病了。” 燕洛是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带兵打仗的能力,自从父亲被皇上收了兵权,上回与鞑靼恶战之时被击打摔下马,折了双腿,侯府势力已然被架空,在京中也是个闲散富贵,更有甚者带着看笑话的心思来看待忠信侯府。不然纪显文那等小小的四品官他是决计不会放在眼里的。 二皇子将他举荐去金原十三城抗敌,也是存了提拔的心思,可母亲怕自己出事,说什么也要燕九一同去,若是出现危险,也好让他先上,以保全自己。 如今的侯府若是离了他燕洛,那绝对是树倒猢狲散,若是燕九坐上了世子之位,他们忠信侯府才真是全京城的笑话了。 燕九早已知晓这次派兵前去金原之事,就等着燕洛主动来向自己提,这回他可不会再让他夺了军功。 “兄长您也知道,弟弟我已经两年没碰过见刀剑了,若是随军打仗恐怕不妥吧。” “你我是亲兄弟,兄长怎会唬你,咱们兄弟两是去向二皇子表忠心,上战场这等事自是交由手底下的人去,出不了任何危险,且放心。” “既然兄长这般说了,弟弟也恭敬不如从命,咱们何事动身出发?” “若是日程不变,该是下个月祭天之后,你好好下去准备一番吧。” “那弟弟先退下了。”时间这么紧,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去,如今临到要去的时候才与他说,不是摆明了让他去送死?这恐怕又是出自万氏的手笔了。 退下后燕九便联系了燕明,去一趟三皇子府寻赵珏。 ...... “请祖母安。”纪淑恪规规矩矩请了个安。 “念姐儿人呢?怎地现在都不来请安了?”孙氏的面色立马垮了下来。 “还请祖母勿怪,六妹妹昨日身子着了寒,现在人都是晕晕乎乎的,怕冲撞了祖母。” “府医看了如何?” “回祖母,府医说要要修养个几日。”一副话还没说完,欲言又止的模样,孙氏辅一点点头,眼神示意纪淑恪说下去。 “孙女儿想和祖母商量个事儿...只怕是让人误以为咱们请安还要偷懒,没孝心,所以一直没提。 六妹妹身子一直不见好,吴大夫说六妹妹应当多眠,紧着时辰服药,这不,喝药的时辰与祖母请安的时辰撞在一起了,六妹妹人至纯至孝,想必以后免了她的请安,祖母也是能谅解的吧?” 这老太婆每个时节不同都要调一次请安的时辰,真是没见过这样麻烦的老婆子。 这一套一套的,说得孙氏也不好驳了,只得点点头。 请过安以后,纪淑妍却是鬼魂一般,纠缠不散。 “四妹妹,姐姐看李老夫人貌似很是喜爱于你啊!”因着纪淑妍,纪府里的几位小姐都坐在花厅里说着话。 “那是李老夫人和蔼,倒不至于喜爱。五妹妹你说对不对啊?”这么一说,那李老夫人对待纪淑音都比纪淑妍要好。 纪淑音现在可是不敢随意接话,只得闭口不说,尴尬的笑了笑,生怕再没缘由的惹了纪淑妍不高兴。 “祖母说了,昨日你生辰,李老夫人送了礼来,今日咱们几个小辈去陪老人家解解闷,今儿个咱们三都一同去吧。”面上好不亲热。 忽然花厅窜出一只白猫来,吓得纪淑妍一大跳,尖叫着连忙挥动衣袖将猫赶走,纪淑恪一看,竟是丸子来了。弯下腰将落在地上的丸子抱起,随意的向纪淑妍应了一声。 “三姐姐没事吧?丸子最是温驯不过的,遇着了坏人才会出手的,今日可不就是猫儿看错人了嘛。还请三姐姐别无小畜生一般见识。”说完之后抱着丸子便走了。 纪淑妍看着她的背影,方才的惊吓与失态,让她愤恨不已,眼中一抹凶光,甚是骇人,“小贱人,等着吧...” 纪淑恪回了屋,叹了一口气,怎么又要去李府? “小姐,小林子来了。” “让他进来。” 小林子急急忙忙走进来,说道:“小姐,小的发现,候府外头时常有人在盯着,您要打探的燕公子人一早往朱雀大街的方向走,后面不远处还跟着几个练家子,有一个小的还在李府见过......” 候府,燕九,李府... 纪淑恪心中警铃大作,心道: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事太多了,我反而是周末比较忙,所以更晚了,害,哭唧唧 第31章 过去 李敢神色匆匆, 在李凛身边耳语。 李凛面上杀意顿起,声音阴冷:“把人截下。若是不成,将人杀了...” “是。” 刺客身份已经表明,燕九用了法子让人自杀不成, 一路带到了三皇子府邸所在的必经之路, 永乐巷。因为是皇子府邸处, 外面这一条街上路人甚少,燕明驾着马车, 燕九绑着袁志。忽而前面出现几号黑衣人,手持刀剑, 充满杀气。 燕明停下了马车, 眯了眯眼,“九哥,九个人, 练家子。” 说完, 九个黑衣人二话不说冲了过来, 天一下就暗了下来, 仿佛要下雨般,十分压迫。 燕九挑帘而出,站在马车前, 利落的抽出佩剑,战场上那股狠厉的修罗之势瞬间苏醒,燕九眸中漆黑, 冷峻无比,这才是他,孤身勇闯鞑靼腹地的神秘斥候。 “这里我来对付,你将人务必带到赵珏面前。” “九哥小心。”燕明说完, 立马挥动马鞭,驾驶着马车快速的冲了出去。 燕九自小在草原长大,视狼图腾为信仰,草原人尚武,推崇力量之美,这人虽看起来精瘦薄肌,可身手极为敏捷矫健。他站在路中央,仿若黑云压城一般,整个人的气势立马变得极其凌厉。 “果真看得起我!”燕九嗤笑,手中挥动长剑。 九人中有三人前去围追燕明,只有六人留了下来解决燕九,交手后,燕九眸中一动,这几个人看招式,必定是死士无疑,看来这先太子手里的人要出山了。 雨下得愈来愈大,燕九以一敌六,堪堪只能打个平手,加上要顾及燕明那里,胜算极小。 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队人马,竟是自己手下德艺武馆的几位大师傅。十一人的混战,立马又加入了六人,燕九这边势如破竹,很快就将那九人打成重伤。 “主子没事吧?”看着燕九身上挂了彩,德艺武馆的梁师傅急切的问道。 “无事,你们怎么来了?”他也没有通知任何人,怎会来得这么刚好? “是纪府的一位管事,说您遇到了危险,让我们召集多些人来帮您。”梁师傅是武馆里的大武师,长得高壮黝黑,若是黑着脸,都能把一个普通壮汉吓跑。 燕九一怔,是阿福,肯定是她通知的人,心里有些甜丝丝的,但想到昨晚她的那番话,又涌上一股酸涩,索性不去想,办正事要紧。 武师们将死士团团捆住,压回了武馆。燕九与燕明也顺利的进入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妃,皇孙,刺客已经抓住了!” 三皇子妃欣喜不已,连忙用丝帕拭去了眼角的眼泪,十分欣赏燕九此人,让赵珏赶紧两人带去宫里。 “燕公子辛苦,待父亲回府,必有重谢。” “皇孙客气,这是在下应该做的。” ...... 李凛攥紧了拳头,手背青筋暴起,显然是十分震怒,棋差一招,是他大意了。这燕九显然是知道了有人会来截人,所以那些武师才在紧要关头出现。 “大少爷,老夫人请您去正堂,纪家几位小姐来了。” “你替我向祖母说,眼下不便,就不去了。”李凛现在要想好接下来该如何布置下去,切断表舅与这里的一切联系。 李敢从外头进来,看样子又带回了消息,“主子,是纪府的四小姐叫人去的永乐巷。”李敢也实在纳闷,纪府的小姐怎么会和燕九有关系。 李凛却是面色不愉,想到纪淑恪还在宜州来京城的路上他们就产生了交集,上回无意间听到纪老夫人责问纪淑恪与燕九的事,如此一来,他们两果真是有了关系。 纪淑恪!她到底在这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去正堂。” 纪淑恪在李府跟着纪淑妍绕来绕去,听她怎么说对李府极为熟悉的话,听得都想翻白眼。心里却还是十分担忧燕九的事,若是这次成了,燕九就能挤进三皇子的中心阵营,日后定能大展宏图。 一行人到了李老夫人的正堂,都盈盈一拜,李老夫人言笑晏晏,见外头的孙儿来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凛哥儿快来吧,想必这几位纪家的妹妹都识得了吧?” “回祖母的话,都晓得了。” “等会儿你啊,就替祖母好好招待她们,带她们逛逛院子,前日不是来了几株开的正盛的芍药吗?小姑娘都喜欢的。” 李凛气质端方,明明态度有礼,却给人极为疏离的模样。 带着人下去之后,纪淑妍自是凑在李凛的身边,纪淑恪乐得自在,只需敷衍的回几句话就好,但李凛的目光却一直若有似无的看向她,令她很不自在。 纪淑恪就称累,坐在假山后的石椅上休息。终于得了空,也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的梳理一遍。 按理说李凛和燕九都暗地里归属于三皇子门下,但李凛却派人监视候府,又是在燕九捉了先太子的人,这么一个紧要当口上,她就不得不怀疑李凛的用意,上辈子说的要将皇上取而代之,除非李凛他是皇孙,有大势所归的造反名号。要不然就是他成了首辅之后才起的反心,可无论哪一种结果,那就是他这人极不稳定,一定会对燕九造成伤害。 眼下,纪淑恪有理由怀疑李凛就是皇孙,但是不能确定,若是要证明他就是皇孙,那么证据她就要找出来,但让她去接近李凛,她是万万不愿意的。 李凛的脚步轻声靠近,将纪淑恪吓得浑身僵硬。 “纪四小姐,原来你真是个不简单的人!”李凛开门见山,态度与先前真的天差地别,却是有些震慑到了纪淑恪。 纪淑恪看着此时面容冷峻得阴翳的李凛,不知为何,想起了离她很久又很近的那一天,那是一段耻辱又阴暗的过去,是她回想起来就像被万虫咬噬般的痛苦...... 外头的丝竹管弦之乐丝丝缕缕传进后院。 躺在塌上的赵淑恪在听见“哐”的一声,头昏脑胀睁开眼,只见身旁躺着一个男人,这男人她识得,是候府的九爷。 正在赵淑恪慌乱无措之际,这间屋子里已然站满了人,每个人脸上神色各异,李老夫人羞恨,大伯母嫌恶,淑妍不耻,淑音不忍...... 赵淑恪犹如五雷轰额,从塌上滚落下来,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脸颊染上一抹艳色,满眼通红的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看着一脸铁青阴鸷的丈夫,还有他身后跟来的,他们未满四岁的女儿,赵淑恪觉得天都要塌了,她应该去死才是。 “夫...夫君,妾身是被人下药了,你...你要相信我。”赵淑恪哆哆嗦嗦,颤着声音。使出浑身的劲让自己冷静下来,陈述事实。 可眼下,谁也不会听她讲。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李老夫人悲愤说完便颤颤巍巍,脱了力。慌乱之间,赵淑恪的大伯母与六妹淑音将人扶了出去。 李凛不看赵淑恪一眼,眼中满是杀气,将还在昏睡的候府九爷从塌上拖了下来,一顿拳打脚踢。 赵淑恪的女儿不知发生了什么,见爹爹在打人,被吓得直哭,跑进了娘亲的怀中,赵淑恪紧紧抱住女儿,止不住的痛哭。 赵淑妍见此情形,不由幸灾乐祸,面上却分毫不显,瞥了一眼地上的四妹,悄悄退了出去。 燕九中了药,迷迷糊糊间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李凛打完之后,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纪淑恪,声音像是淬了冰块,冷得人心底都要冻裂。 “把夫人带回府...” ...... 纪淑恪眼睫微动,若是以后都忘不了前世种种,她以后该怎么活下去?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就当昨日只是噩梦一场吧。 “李公子何出此言?”纪淑恪笑了笑,将话抛回给了李凛。 “竟然先一步知道我们府上的芍药。”即使就是她从中作梗,李凛也不得拿她怎么样,若是将话头说了出来,那么她知道些内情,定会对自己不利,李凛含着笑看着纪淑恪,心想: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 “所以这便是李公子偷偷写来书信给我的原因?” 李凛看着少女娇憨的模样,又略带狡黠的语气,竟有些失神。 还没多说几句,纪淑妍便远远的寻了过来,见到这两人一起自是强颜欢笑,纪淑恪坐在石椅上抬起头,见她这个模样,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30 08:40:06~2019-12-30 23:1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忍冬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玉符 李凛面上变化莫测, 只模棱两可的对纪淑恪说了一句,仿若忠告:“四小姐可要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才是啊!”不然的话,只能将不听话的人除了... 纪淑妍在一旁却听得十分畅快, 瞧这样子, 凛哥哥定是不在意纪淑恪才是, 这么一句警告意味的话,应当是她做错了什么才是吧?所以才惹得凛哥哥厌烦了。 “凛哥哥, 四妹妹还是小孩子不懂事,若是哪里惹了你生气, 还请千万多担待些, 别跟她一般见识。”纪淑妍打着圆场,温顺恭良极了。 纪淑恪冷眼看着,不屑的眼神瞥过李凛与纪淑恪, 转身便走了。 “小姐, 您看这四小姐, 实在是目中无人了些。”之翠愤愤不平。 “之翠, 慎言!”转而很不好意思的对着李凛,“凛哥哥,四妹妹可能是在南边打小野惯了, 才会这样。” “脾气倒是不小。” “是啊!”可不是嘛,外表上乖乖顺顺的,日后指不定就成了个专爱抢人东西的狐狸精。 之翠在一旁明眼看着, 一瞧便知那李凛的眼神一直紧锁纪淑恪离开的背影,根本没听进去自家小姐说的什么。 而纪淑妍可没管那么多,反正今日纪淑恪都要栽在她手里,死前再让她蹦哒两下, 已经是她这个做姐姐的就给她最大的善意了。 纪淑妍脑子里又想起了前几日父亲将她叫进书房所说的话了。 “你三叔如今在工部很得尚书大人的喜爱,将来必定平步青云,你与恪姐儿将关系处好,将来的路子便会更多。”工部是个油水多的好地方,听工部尚书大人私下里说,不出三年,侍郎的位子定是会为纪显毓留着。 凭什么她纪淑妍要舔吧着脸去讨好那个地方上来的纪淑恪?什么将来自己多一条路子?她需要纪淑恪给她多一条路子?父亲真是窝囊糊涂了,竟然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 以后谁嫁的好还不一定呢!她能嫁给翰林大人的嫡长孙为妻,凭着凛哥哥的才学,官至三品都不为过,而纪淑恪那种丧母长女,又是从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的丫头,靠着她父亲,也只能给个小官为妻。 纪淑妍将这件事告诉了孙氏,孙氏计较了许久,早就沉不住气了,自己这个大儿子就是偏安一隅,没有危机感,要是以后纪显毓平步青云,官做的比他这个大哥还大,那这个纪家还不乱套了? 朝廷有个大家心照不宣的规定,那便是一个府里的,同为四品官以上,其中一人可是要调度至地方上。那三年后纪显毓做了侍郎,那纪显文就得被吏部寻个由头外派。 孙氏早年间也是一路勾心斗角的过来的,心中一合计,就想着给纪显毓下药。而纪淑妍却想出了另外一个计策,就是趁着纪淑恪在李府,将她名声给毁了,只要将失节的名声让李老夫人知道了,那么李老夫人便会厌恶纪淑恪,凛哥哥也会疏远恶心她了。 ...... 在公公引路下,赵珏与燕九燕明一干人等在朱雀大街的尽头下了马,沿着宫道往太极宫走去。 皇宫威严磅礴,明明是由春入夏的时节,却显得冰冷萧索,这是燕九第一次来皇宫,也正是因为这一步,踏进去了,一切都不能更改了,意味着明面上与候府彻底决裂,也意味着三皇子若迟迟不能立为储君,那么他将会成为这次鞑靼之战的众矢之的,二皇子一党都不会放过自己...... 在日光的照射下,一切都是那么晃眼,无处遁逃。燕九步履坚定又沉稳,他将要赢来命运最大的转折。 一行人立在御书房门外,等内监进去通禀而出,赵珏领着燕九不疾不徐往里间走去。 玄正帝一身明黄常服,身子有些前倾,眼睫垂着,看样子身上的伤却是有些严重。如今六十有二的玄正帝,面色威严,看得出久居上位,傲视群雄。在春狩之时还老当益壮,受伤之后,已然有些老态龙钟了,可见这一刺,将人的神元都给刺没了。 赵珏敛下眉眼,恭敬行礼:“孙儿见过皇爷爷,皇爷爷万福。” 燕九与燕明也跪下身来,“草民燕斐,叩见陛下,陛下万福。” “草民燕明,叩见陛下,陛下万福。” “都平身。”已然不是上位者那种中气十足,威言森然的声音。 玄正帝眯起眼,带着审视,忽而又恢复往常,不过却刻意有些压低了声音,显得没那么带着病气:“听说珏儿手底下的人将刺客抓着了?” 玄正帝原本还在龙床上躺着,此次刺杀伤及命脉,玄正帝又上了年纪,自然是吃不消,但储君之位还没立下,人是决计不能倒下,也不能让旁人知道他的病情严重性。所以撑着病体在御书房见了自己这个孙子。 玄正帝对赵珏这个孙儿一直都是很看好的,毕竟是孙辈里少有的有才能的孩子,自是颇得他的青眼,他也早早留意过了,若不是老二身边那些盘根节错的世家护航着,只怕现在为着珏哥儿,他都会提拔重用老三。 赵珏听完,神色严肃,“启禀皇爷爷,刺客乃是袁志,先太子妃娘家表哥。是孙儿身边这位燕公子立下的功劳。” “嗯,重重有赏,将袁志带上来。” 宫中侍卫将袁志押了上来,只见袁志人神思委顿,满眼血丝,看见玄正帝之后整个人眼中带煞,嘴被东西堵着,从喉间发出低吼嘶哑的声音,仿若一头困兽,浑身都是恨意。若不是侍卫按着,恐怕此时早就冲到玄正帝跟前,将人撕裂才解恨。 玄正帝定睛一看,果然是袁志,御座上的手有些颤抖,外人却看不着。但脸上神色依旧从容,人到老就越不怕死,可坐上了帝位,成了皇帝,越老就越怕有人篡权夺位,越怕守不住自己筹谋了一辈子的基业。 他打压了先太子一党十八载,将他们打得七零八散,首尾分家,就是以防他们最后的势力卷土重来,无论当年的谋反名义是否正义,但他已经兢兢业业,汲汲营营为赵家的江山殚精竭虑,就一定要继续下去,所以,先太子的人就不能有出头之日。 “将他嘴里的东西拿出来。” “皇上,使不得,万一此人咬舌自尽,岂不便宜了他?”身边的大总管急忙说道。 “拿了。”玄正帝知道,以自己之前对袁家赶尽杀绝的手段,以袁家对自己的滔天恨意,袁志一定先要对自己破口大骂之后,才会想到自缢。 袁志被塞了大半天的嘴,整个嘴早就麻了,嘴里的布一被拿下来,哪有什么力气咬舌自尽,连破口大骂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喉间发出了更为强烈的低吼声,如同咒骂。 “袁志,朕知你对袁家之事怀恨在心,若是你将黑龙军的消息说出来,朕会为袁家平反正名。” 先太子的遗腹子已经不重要了,有这个人没这个人都不会危及到他的江山,可他的大哥,先帝手里的一支神兵天将却是最大的隐患,而这支军队不终于任何人,相传只有一枚雪山玉雕刻的玉符才能调动这支军队,后来先帝将这枚玉符交给了先太子,而到了如今,先太子的人迟迟没有动静,也正是说明这枚玉符下落不明,若是谁得到了这枚玉符,那便是如有神助,才是这大邺江山最大隐患。 “呸,赵宿,汝母俾也,你不得好死,你这篡权夺位的狗贼,豚犬耳......”袁志声声惨烈。 燕九听得一怔,这骂人最狠的莫过于“汝母婢也”,更何况位子上坐着的还是当今圣上,即使是名不正言不顺夺位而来的,被人戳着脊梁骨这样骂,玄正帝还没将人就地正法,也是忍常人所不能忍。 “将他腿筋挑了。”实在辱骂得不堪入耳,玄正帝轻飘飘的一句话就使下面一阵阵犹如杀猪的惨叫声。 最后,见什么也问不出,只得将人押下去,关押进天牢。 玄正帝授意,大总管将赵旭请出了京华殿,赵旭如今是洗脱了罪名,眼中却酿着一场风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30 13:16:56~2020-01-01 21:5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忍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泥猪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陷害 “李府原本有三房, 大房是李老夫人亲生的嫡长子,早在十八年前,大房长媳生下李公子后不久便过世了,李公子的父亲后来因为风寒, 积劳成疾也去了。”纪淑音在亭子中与纪淑恪说着李府内部的一些不能说的禁忌。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她与纪淑音的关系好像没有这样好吧?难不成她觉着纪淑妍这条路行不通, 还不如与自己交好? “四姐姐, 我也是为你好,你可切莫在李府惹了李公子不快。”纪淑音眼神真诚, 好似很为她着想一般。 “哦?你与三姐姐都这样说,莫非...你也喜欢李公子不成?”纪淑恪明知故问, 嬉笑着打量纪淑音的神色。 “四姐姐怎么能这么说呢!可不许打趣我了。”纪淑音声音都急了, 生怕被旁人听去了,连忙拉住纪淑恪。 忽然,从回廊中走来一抹窈窕轻盈的碧色身影, 竟是秋莹秋小姐。 一番招呼之后, 才晓得这秋小姐的姑姑竟是府里的二奶奶。此番是来探望姑母的, 好巧不巧, 几人在此遇上了,便一同坐下来说些女孩儿的私话。 见秋小姐坐下来,纪淑音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 面色有些不对,纪淑恪看在眼里,却不点破, 不过随即也一起畅聊了起来。 “三位小姐,府上前阵子有一批东乡酿造的梨花酒,最适合小姐们饮用了,小姐们可需要?”李府的丫鬟端着托盘, 上面是一只白色玉壶,想必就是梨花酒了。 “也好,素闻东乡梨花酒乃是酒中甜果,清甜细滑,咱们尝尝?”秋莹看着这酒,神色期许。 “咱们在府外饮酒怕是有些不大好吧?”说完纪淑恪看了一眼端酒的小丫鬟。年纪小,头垂得低,看穿着应该是府里的二等丫鬟。 “四姐姐有所不知,李府与咱们纪府是世交,我与三姐姐以前也在李府饮过酒,这么多女眷在场,不会有事的。”对上纪淑恪毫无察觉的眼神,纪淑音明显的颤了一颤,那些许的不自在也立马恢复了原样。 纪淑恪敛下眼中疑色,点点头,“对了,咱们在这儿悠闲,三姐姐怎么不来啊?” “想必还在与李公子说话吧。” 秋莹在一旁掩面而笑,“淑妍与凛表哥才子佳人,定是有说不完的话。” ...... 齐如峰受大哥齐如庭的嘱托,从学堂里将学究先生的策论带一本去李府,交给李凛,回去的时候正好可以路过城南的纪府,鬼使神差的,他就抢过了小厮的差使,亲自去李府送书去。 路过玉器铺子,竟然看见了燕九,齐如峰立马小跑了进去,对着燕九的后肩就是一记猛拍,“燕九,你今日怎么没去画舫?倒跑我家铺子里来了?” 要说这燕九与齐如峰也算是不打不相识,齐家族学颇有名声,那时十二岁的燕九刚来京城,安排了身份,也就被侯爷爹扔在了齐家族学里习课,课业比其他的世家子们差的太多,齐如峰那时十岁,屁大点的小破孩子,瞧人家面生,课业不及格,经常被先生罚站,就攒着劲的欺负燕九,后来有一回把燕九惹急了,被他扔进了水里,呛了好大几口水,最后才老实了不少。 燕九见是齐如峰,眉宇不禁郁蹙,“怎么是你?” “这铺子都是我的,自然就是我!”齐如峰还在长个子,站在燕九面前,堪堪只过他的下巴,离得近了,不得不仰起头来看着他,齐如峰直觉得尴尬,不动声色的退后了一步,拉开了与燕九之间的距离,嗯,不用仰着头的感觉真好。 “少东家,您来啦!快进来喝杯茶。”铺子的侍者立马殷勤的招呼着。 “你来玉器行做什么?”齐如峰看燕九手里拿着块白玉,“补玉?快去,将老林头找来。” 二人进了里间,老林头鹤发鸡皮,看样子已经年逾古稀了,燕九恭敬地将玉递了过去,老林头眯起眼睛,左看看又看看,“公子没问题,这玉能修。” “那请问老先生大约需要多少时日?” “老林头,这是小叶的好哥们,你只管尽快将东西修补好。”平时虽然不着调,但是人却挺仗义。 “好嘞少东家,公子这么着,您十日后来铺子里找小老儿,小老儿尽快将玉给您修补得□□无缝。” “多谢老先生。”背着齐如峰,燕九又悄声叮嘱了老林头一句:“还请先生将玉放置好,切莫让旁人看了去,这对在下很重要。” 齐如峰在一旁却觉得这玉眼熟得很,一时之间却是想不到在哪里见过。 “燕九,要不要随我去一趟李府?” “也好。”听说李凛派人一直在寻他,只是他为了抓袁志,已经整整七日没有现身了。 李府的小厮引着燕九与齐如峰进去,影壁上的题字大气磅礴,一看便知是书香门第的人家,李凛听了下人的禀报,神色晦暗,将纪淑妍留在了原地,自己回了前院的书房。 纪淑妍看着李凛离开的身影,之翠谨慎的上前:“小姐,成了。” 纪淑音看着已经微醺的纪淑恪与秋莹两人,向身边李府的丫鬟使了个眼色,这次纪淑恪就带了清荷一个人出来,那丫鬟还想给纪淑恪斟上酒,却眼神一转,转而将酒“不小心”洒在了清荷的身上。连带着也浇在了纪淑恪的后背上,酒水立马印染了轻薄纱衣料子,显得极为有碍观瞻。 “纪小姐,对不起,对不起!奴婢不是有意的。”说着立马哭着跪了下来。 纪淑恪连着被灌了两杯,人有些微的晕晕乎乎,反应也慢了许多。清荷用帕子擦拭着纪淑恪的后背,见地上跪着认错的小丫鬟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也不好意思再怪罪,只得赶紧让人带着她们去换衣裳。小丫鬟泪眼朦胧的爬起身来,“姐姐,我带您去换衣裳吧。” 清荷扶着纪淑恪,小丫鬟为她俩带着路。 纪淑恪面色不知为何愈来愈红,此时,她脑子尚且清醒,在清荷耳边低语了几句,清荷瞪大了眼睛,小丫鬟回头,清荷恢复了原样。 燕九听觉灵敏,早早寻着走路的声音看见了另一处的几个女子,虽看不真切,但那位半倚在丫鬟身上的小姐模样的女子,看身形,分明就是阿福!燕九按捺心中异样,询问带路小厮,“今日府上还来了什么客人吗?” “二夫人娘家的侄女儿,秋家小姐来了。” “还有呢?”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这在李府,你可不能在她们这些娇小姐面前耍流氓啊!” 燕九:“......” 带路小厮尴尬极了,想到燕九那个风流成性的作风,也就缄口不言了。 到了一条僻静的小路时,纪淑恪猛吸了几口清荷身上提神的香囊,这才恢复了一点儿力气。 清荷故意“哎”了一声,小丫鬟仿佛惊弓之鸟,立马回过头,“清荷姐姐怎么了?” 看着崴倒在草地上的主仆二人,小丫鬟被这陡然变故打得措手不及,连忙去将纪淑恪扶起来,清荷却死死捂着小丫鬟的嘴,将她拖进了一间放置杂物的屋子。 过了一会儿,纪淑恪悄悄支开一些窗子,就看见她们方才走的地方,一男一女鬼鬼祟祟从倒座房的方向走了过来,看那东张西望的有鬼模样,心中的一舒,看来方才是逃过一劫啊! 待屋子外的两人走了,纪淑恪这才恶狠狠的掐住小丫鬟的咽喉,眸中一股狠厉之色,“树儿是吧?” “纪小姐,您为何...为何掐着奴婢...奴婢将酒不小心洒在您身上,您也不必如此...要了奴婢的性命啊!”树儿被掐的面色涨红。 “这哪是要了你的命?你这分明是要了我的命啊!”李老夫人送她贺礼,纪淑妍却撺着她来李府,酒这种东西主人家怎么可能会给外府的几个小姐喝?就算给了,也会让丫鬟将是哪个主子给的说出来,这小丫鬟演戏都演不好,就想来害人!纪淑恪想也不用想了,还有谁能有这个胆子在李府害她? 纪淑恪一点一点将手捏紧,她太恨别人算计她,伤害她,这让她总是想起上辈子那些糟糕的过往,令人浑身颤抖,心尖儿发疼。树儿被掐的要窒息了,挣扎着,像一只缺了水,濒临死亡的鱼。 “我...我说...你...松手。”缓了好一会儿,树儿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是纪三小姐找到奴婢,让奴婢将酒端给您喝,届时再将您带到安排好的厢房换衣裳,里面会有人‘照顾’您。” 所谓照顾,不过是想找人毁了她吧!不然的话,为何她们这些女客呆着的地方会有男子?难道不应该避嫌? “三小姐的手段实在下三滥,小姐,咱们还是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幸好纪淑恪反应快,不然的话,此时主仆二人都遭遇毒手了。 正当主仆二人要站起来离开的时候,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出现了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发现她们时,快步走来,将清荷敲晕,纪淑恪来不及大叫,也被蒙住了口鼻..... 作者有话要说:害,对不起,我又断更了一天,周末补回来 第34章 含羞 “三姐姐, 我们这样真的不会出事吗?”纪淑音绞着手指头,十分不安,“秋小姐也醉了...” “出事也是纪淑恪出事,你怕什么?”纪淑妍淡定的喝着茶, 捻起一块儿糕点轻轻咬了一小口。这一连串的动作也是想掩饰住心中隐隐的不安。 秋莹这时候来的不凑巧, 她凭着对李府的熟悉, 自然认识几个下人,要他们替自己办事最是容易, 有的人求财,但能让她们最好把嘴闭的严严实实, 那就要从根本上入手了。 “之翠, 送一碗解酒汤给秋小姐,再去找找四妹妹,怎么换这样久还没回来。”纪淑妍眉眼也不抬, 吩咐着身后的之翠。 “是, 小姐!” 自己现在只需要好好的在这里喝茶, 等着纪淑恪那边的“好消息”了, 只要等这件事过去之后,纪家依旧会和从前那样,她纪淑妍也还是纪家唯一的小姐。 齐如峰拿着策论, 进了李凛的书房,“你府里来人了?” “嗯,纪家的几位小姐。” “嗯?竟然不是纪子觉哥俩...什么?纪家几位小姐?”齐如峰立马两眼放光, 一双手甚至都想握住李凛问是不是真的。“在哪儿呢?纪家四小姐...不对,纪家六小姐来了没?” 齐如峰一个人吧啦个不停,李凛没看到燕九,问了一声:“燕九呢?” “他没跟上来吗?你派个小厮去找找。”奇了怪了, 明明刚刚还在他身后的,怎么一转眼不见了呢? ...... 纪淑恪的嘴被男人死死的捂住,清荷晕了过去,被另一个人拖了下去,纪淑恪睁着眼,脑子里尽是恐惧,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定是纪淑妍所为,以为李凛喜欢自己,李老夫人也对自己青睐有加,纪淑妍有了危机感,所以想让她在李府毁了名声,就像上辈子那样,怀着恨意也要与自己虚与委蛇,最后给了她致命一击。只是她没想到纪淑妍现在就已经如此丧心病狂了。 纪淑恪浑身没了力气,那酒水里不知掺了什么药,刚开始还好,就像普通酒水那样微醺,到现在却是使人浑身愈来愈发软,脑子却格外清醒,本以为秋小姐也在其中,她们不会如此胆大包天,没想到棋差一招,竟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悲愤与不甘使她眼泪不停的掉落,嘴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像是案板上挣扎的鱼,明知徒劳依旧抵死拼命,她不想输,不想输,谁能救她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老实点,不然弄死你。”困住她的男人凶神恶煞,一瞧就是外面做见不得光的勾当的人冒充李府的小厮。他往纪淑恪的脑袋上就是一拳招呼着,将人彻底打懵了。安排他进来的人已经说了,这妞清白毁了,目的达成之后,他会得到一大笔钱,没想到李府还真给他混进来了。 待他手将要搭上纪淑恪的腰带时,外面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外面的光,争先恐后的映入了纪淑恪的眸中,本该刺眼才是,可她只觉着是光明,是希望,她激动得浑身颤抖,挣扎得愈来愈强烈,燕九黑着脸,心里很是焦急,纵然是这样,在纪淑恪被束缚得恍然之间,只觉得门外的人,是她从未见过的明亮的面孔,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白净的面庞,多情的眼眸,在见到此时此刻的纪淑恪的一刹那之间,变得阴鸷又可怕。 燕九已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将压在纪淑恪身上的男人打到昏厥,他将人拳拳到肉,往死里招呼,那男人口吐鲜血,喷到了燕九的身上,燕九还是一个劲的猛踹。 纪淑恪看得心惊肉跳,眼看将人都要打死了,这才反应过来,纪淑恪颤着声音:“燕九,不要把他打死了,得找出幕后的主使者。” 燕九扔开已经奄奄一息的男人,俯下身抱着纪淑恪,她的身子很烫,一看就是被下药了,随即扯下榻上的帷幔,裹在了纪淑恪的身上,默不作声。但是眼里的红与周身的低气压,一看便知十分震怒,在纪淑恪面前却忍着不能发作,他怕吓到她。 纪淑恪握住了燕九的手,白皙幼嫩的女子手指,指腹柔软又温暖,不像他的,带着薄茧,青筋凸起,怎么看都是个柔弱又胆小的小姑娘,此时应该担惊受怕到泪眼朦胧才是,反倒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他没有把你......” “没有。”还未等燕九说完,纪淑恪就打消了他的猜疑。 “有没有受伤?”燕九在怕,怕她被人毁了,怕她受伤,怕她疼,怕她身上发生一切不好的事。声音已经颤了,却还尽力的佯装自然,手不知不觉收紧。 “他打了我的头,很痛。”纪淑恪实话实说,刚刚那一下,直接打到了她的头,现在脑子里还是嗡嗡的,她从来没被人这样打过,自是委屈极了,依偎在燕九的胸膛处,像一只找到了窝的奶猫般,声音低低的说着。 燕九摸着她的头,方才还像个地府修罗般的男人,此时倒温柔得一塌糊涂。“是谁想要害你?我不会放过他的。” 不多久,齐如峰和李凛不知为何出现了,“燕九,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他并不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小厮说燕九半道上来到了这一块儿。 两人看着地上口吐鲜血的陌生下人,还有燕九怀里抱着的女子,这才恍然大悟,齐如峰惊呼:“淑恪...!” “你闭嘴。”燕九粗暴出声打断咋咋呼呼的齐如峰。连忙将帷幔往上一拉,盖住纪淑恪的脸。懊恼他们怎么出现得这么快。 还是李凛在一旁立马将事情分析出来,他看着不该出现在这偏僻院落的纪淑恪,还有地上被打了个半死的下人,立马沉声说道:“如峰,将人捆起来,燕九,把四小姐抱着跟我来。” 在燕九的认知里,李凛自是一个可信之人,他一把抱起纪淑恪,一路上避开旁人的视线,跟着李凛来到了他的房中。 纪淑恪被放置在李凛的床榻上,这间屋子干净整洁,通体以暗色为主体,带着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是李凛一贯用的葵木香,这屋子纪淑恪住了八年,从十六岁住到二十四岁,除了李凛,便也是她最熟悉的地方了,哪怕后来居上的秀成县主也不过就住了短短几月。 纪淑恪也没心情去怅然,只是心里很怪异,怎么就到了他的房间呢?安排一个别的厢房不好吗? 李凛在房外吩咐李敢,“去查发生了何事?把府医请过来。” “是。” 燕九在房里隐约听到房外的说话声,看着面色异常通红却又十分憔悴的纪淑恪,若是自己晚来一步,后果简直不可设想,恨不得立马将主使者抓来大卸八块,以解心头之恨。 “燕九,我想喝水。”被李凛的被褥包裹成了一只粽子似的纪淑恪眼睛眨眨的看着燕九。 燕九无奈的摸摸她的头,怎么刚刚还眼泪成串的小兔子就变得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呢? 倒好水之后,李凛走了进来,燕九扯过他,就差提起他的衣领子,质问到:“你怎么解释?发生在你府里,我希望你给个满意的交代。” 李凛往里头一探头,看了一眼纪淑恪,又看了一眼燕九,心里百转千回,刚刚在偏房他不是没看到,燕九和纪淑恪的关系果然不一般,眼下他为了她如此气愤不已,可想而知,燕九是喜欢她的。 李凛告诉自己,纪淑恪以后一定是个麻烦,最好是不闻不顾,可看着他们两个的样子,他心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我会处理好的,先让大夫给她看看吧。”李凛绕过屏风,走到自己的床榻旁,看着小口小口喝水的纪淑恪,喉间一动,将帷幔放了下来,“让四小姐受惊了,李某一定会将此事查明,给四小姐一个交代。” “谢过李公子。”床榻上的女生轻轻浅浅,又是客气的疏离,又是...... 府医赶了过来,为纪淑恪诊脉,看了一眼这纤细白嫩的手腕,心中一惊,才一副不知如何说才好的表情看着李凛,“少爷,这...” “是女子...”李凛也颇为尴尬。 燕九在一旁焦急出声,“还愣着做什么?诊脉啊!待会儿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也别在李府待了。”燕九最是烦这种磨磨唧唧的人了,更何况里面的是他的心上人。 李凛:“......” 过了良久,府医才一脸严肃的出声,“这姑娘被心思歹毒之人下了‘含羞’。” 含羞,这药他们都听过,燕九更是熟悉,这药若是女子吃了,一开始没有什么变化,如果一直与女子在一处也只会像喝了酒一般,微微有些醉意。可若是有了男子在身旁,便会浑身发软,没有丝毫力气,遇到了方才那样的事,更是只能成为男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燕九气得两眼发酸,纪淑恪在里头也才知道自己中的是这样的药,回想起来也是后怕不已。 府医用了针灸,纪淑恪这才渐渐恢复了力气。李凛与燕九耳语了几句。燕九点点头,转身对纪淑恪说道:“你的丫鬟人已经找到了,你先待在这儿,我与李凛去审问一番歹人。” 两人离开了屋子,就往厢房走去。 第35章 指认 “小姐, 人...人不见了。”之翠颤颤巍巍悄声禀报着。 纪淑妍猛地站了起来,右手扶着桌案,脸色难看,“怎...怎么会...是不是在别的厢房?” 之翠摇摇头, “那两个混进李府的人也不见了。” 纪淑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没准是那两人见色起意, 将人掳走了。也未尝可知。” “小姐,当务之急是要知道那两人去了哪里, 会不会对小姐不利。”之翠急得想哭,本来她就不认可小姐这种做法, 毕竟是在别人府里, 怎么能把手伸的这么长呢?要是被发现了,那李纪两家还不得产生隔阂。可依着小姐说一不二的性子,她定是不会听的。 秋莹喝了醒酒汤之后, 身上也没那么沉了, 就和纪淑音出来转转园子, “怎么不见你四姐?” 纪淑音神色依旧, 甚至有一丝雀跃,“我也喝的有些醉意,并不知道呢, 我们去找我三姐吧。” 路上却碰见一个慌慌张张的小丫鬟,秋莹见状不对,将人拦了下来。 “表小姐安。”小丫鬟从后院厢房的方向跑来, 秋莹想着纪淑恪好像被泼了一身酒,就是往这边方向去的。 “慌慌张张,出了何事?” “回表小姐,少爷抓了几个人, 听说是混进府里的混混瘤子,正在东厢房处置歹人。” 秋莹一听,赶紧让人带路,恰好纪淑妍也不放心,想过去探看,远远听到那丫鬟说的话,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显,问秋莹发生了何事。 “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三姐,我们去看一下吧。”没等秋莹说话,纪淑音就拉过纪淑妍的手臂,三人一齐往东厢房走去。 齐如峰在厢房里将两个男人背靠背捆在一起,面上也是极为气愤,那个打晕清荷的男人已经向他招了,燕九与李凛跨进门来,齐如峰争用鞭子抽打两人,反过头对他两说:“这两个人是城西的刺头,专门做下三滥的营生,这回是有人将他们带到了你府上。剩下的你来吧。” 毕竟这事是出在李府上,外人也不便插手,齐如峰看了一眼燕九,“她怎么样了?” 燕九没理他,绕过齐如峰走了过去,拿起旁边一桶还没用的水。径直浇在了那个袭击纪淑恪的男人的身上。 “谁派你们来的?”声音冰冷,就像是地牢里审问犯人的狱卒。 “我不知道...”被打的浑身没一块好皮肉,嘴巴却仍旧硬。 燕九手劲大,抓过他的手就是一扭,齐如峰在一旁听得“咔”的一响,就知道这人的手怕是断了。 “我说...我说,是有个娘们,三天前找到我们哥俩,说要毁了她们其中一个姑娘,那娘们给了银子,但是一直没露脸,今日我们才扮做送菜的菜农进了府。其余的一概不知...”说完,燕九又是一记狠的,将这男人折磨的杀猪似的嚎叫连连。 这时,几个姑娘闻着声已经到了门外,齐如峰还想拦着,毕竟这种场面让姑娘瞧见不大好,李凛却将她们放了进来,眼睛似有若无的看着纪淑妍。 “凛表哥,这是怎么一回事?”看着浑身是血的两个男人,这该是她们头一次见过这仗势,自然有些发憷。 “府里混进了贼,正在审问,你们也看看吧。”纪淑妍听到李凛这样说,稍稍有些放下心来,可一看到他的眼神很是不善,这心又提了起来。 燕九不看外面几个女子,只专心的审问:“你们二人潜入李府,定是有人接应,目标却不是李府中人,而是外府做客的小姐,那么定是提前就知道了这位小姐的行程,若是我说的没错,幕后主使便就在我们这些人当中了。” 不是疑问,而是确定,燕九这才适时地抬头粗略扫过纪淑妍一行女眷,面无表情却也相当凌厉。就连没做亏心事的秋莹也被看得发怵。 纪淑妍一听,有些做贼心虚的半抬眼的看了一眼燕九,纪淑音却是显得自然很多。 燕九心中不耻,这种心理素质也敢做坏事,真是有辱智商。纪淑妍却是硬撑着,扬起脸来,不屑的看着燕九,“你是何人?这是在李府,岂能容你越俎代庖?” 显然,燕九是有些僭越了,李凛这个家主都还未置一词,燕九就已经一句话打翻一众人了。 “想必这位就是李兄所说的,纪家那位嚣张高傲,自以为是的三小姐了?”燕九看着纪淑妍,按照他对纪家的暗中打探,这一位应该就是纪三小姐了,却将锅甩给了李凛。 “燕九!”李凛皱眉,呵斥燕九的胡说八道。齐如峰却是在一旁抿着嘴偷着笑。 纪淑妍整个人被怼得脸都红成了猪肝色,“你...你...”的说不出话来反驳。但是见到这个情况,也知道这两人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毕竟她不是自己亲自出马,而是用了纪淑音的人做中间人。 不多时,那个端酒的小丫鬟也被抓了进来,就连酒壶与酒杯都被端了进来,府医得了李凛的传唤,进来检查酒壶与酒杯的不妥之处,小丫鬟见这阵势,自是吓得立马求饶。 “少爷...树儿不敢了,少爷...求您饶了树儿吧。” 李凛不理她,只看着府医的检查过程。 府医皱巴着个脸,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这府里的阴私真是叫人没法看,“禀少爷,这酒里有‘含羞’。” 秋莹显然被吓着了,“什...什么?”她诗词歌赋看得多,杂书话本自然也看过些。自然知道这含羞是什么东西了,脸兀地一红,羞愤极了“是谁如此下作?竟...竟用这药?” “表小姐可是饮了这梨花酒?” “是,我与纪四小姐还有五小姐都用了。” “是嘛?那纪三小姐呢?”燕九带刺的目光紧锁着纪淑妍。 “你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怀疑到我头上?”她何曾被人这样不怀好意的质疑过,心下不愉,立马被激得反呛。 “在下可没怀疑到纪三小姐,您可不要对号入座,小心狐狸尾巴露出来了。”燕九皮笑肉不笑,又转身问秋莹,“在下僭越,请问秋小姐饮了这酒之后为何没有应有的反应?” 反应?见着男人发软吗?这要人怎么说,实在是太丢脸了。 “表妹莫怕,这也是要找出下药之人,给表妹一个交代。还请表妹照实告知。”李凛端方君子的模样给人很安心,秋莹回想了一下,“一开始与普通酒水无异,对了,有个侍女给我喝了解酒汤,就一点事儿也没有了。” “解酒汤有问题,还有没有剩余?” 秋莹身边的丫鬟立马说道:“有的,还在厢房。” 纪淑妍看了一眼纪淑音,想着她肯定把解药销毁了,只要找不到解药,这些就无法成为针对纪淑恪的一人的证据。届时她们都用了酒,她又与凛哥哥待在一处,自然就不会受怀疑。 秋莹的侍女回来之后垂丧着个脸。 秋莹:“怎样了?找到了没?” 侍女摇摇头,一时陷入僵局。 这时,秋莹激动说道:“我喝解酒汤的时候,那汤水有些流在了手帕上,大夫,您看看可有用?” 府医紧锁着眉头,闻了良久,才拍案称是。 既然已经确定是针对纪淑恪一人,那就好办了,只能说明是纪家两位小姐了,纪淑音虽也中了药,却不能保证这不是以身犯险,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着纪淑妍纪淑音姐妹俩。 李凛看着地上跪着的树儿,沉声问道:“是谁让你害的四小姐?若是有所隐瞒,我定不饶你。”目光森冷,令人胆寒。 “是...”树儿看着纪淑音,众人也看向纪淑音。纪淑妍嘴角轻轻扯出一抹嘲讽又舒心的笑,她是想死了,才会指认自己。 却没想到,树儿指尖一转,指向了另一处的纪淑妍,颤颤巍巍的说道:“是三小姐让奴婢做的,说是四小姐回了纪府,抢了她的风头,又处处压她一头。少爷您也更关注四小姐,才怀恨在心,想要在咱们李府让四小姐身败名裂,让您和老夫人厌恶。” “你胡说...”纪淑妍被她反咬一口,打得措手不及,一时也想不出好的法子脱身。 树儿仰起头,对着纪淑妍就是一副回头是岸的悔悟模样,“三小姐威胁奴婢,说如今不为她办事,日后待她嫁给了少爷,定发卖了奴婢,让奴婢吃不了兜着走...” “大胆贱婢,你血口愤人!”纪淑妍显然被激怒了,开始不顾形象破口大骂。 “哦?那她许了你什么好处?”燕九不懂适可而止,偏偏要继续挖下去。 “三小姐说,待她日后嫁进府里来,就提奴婢做姨娘,大少爷,奴婢知错了...” 纪淑妍却是目眦欲裂,恨不得将树儿的嘴撕烂才好,她一个冲动,就站在了树儿的身前,一个大嘴巴就打了下去,一时之间混乱不已。 李凛震怒,“够了!”真当在这里好玩是吗?立马有下人两人都扯开,正当这场闹剧要结束之时,李老夫人却现在门外,目睹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04 14:54:45~2020-01-05 21:4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忍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味甜甜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雅然 纪淑恪意识还是清醒的, 这般情况下,她自是睡不着,燕九和李凛走后,门外传来一阵女子轻盈的脚步声, 没等纪淑恪反射性的撩开帷幔, 外面的女子便出声了, “奴婢雅然,奉大少爷之命前来伺候纪小姐。” 纪淑恪睁着眼, 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百感交集, 雅然, 雅然...... 雅然是李凛的贴身丫鬟,也就是所谓的通房,这是上辈子纪淑恪就知道的事, 李凛对她冷淡, 对这个丫鬟也是如此。 上辈子她是当家主母, 自是不会为难一个丫鬟,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洞房花烛夜的那晚,这丫头穿着一件红色的比甲,模样比其他几个丫鬟都要漂亮, 身段也好,总之怎么瞧着也不像个丫鬟,比她瞧着都更像个小姐,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秋莹那种被诗词歌赋堆砌而成的文雅才女,她早就注意到这丫鬟的妆扮是有些不合规矩的,可毕竟是李凛的人,她初来乍到, 李府也还不熟,自是不好过多干预,要是这般计较,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了。 她对自己恭敬却也防备,身为女人,自是感受得到他的敌意,这敌意从何而来,寻根究底,也只能是李凛。 那时她瞧她不顺,虽侍奉李凛多年,但在主母面前自恃清高,自然就触了她的逆鳞。纪淑恪那时刻意提了另外一个丫鬟的位份,让其做了姨娘,而雅然仍旧是个没名没分的通房,甚至李凛根本就不近她的身,她连个通房也算不上,可就是这样一个受她打压的奴才,最后悄悄爬了床,怀了李凛的孩子,更是生下了李府的庶长曾孙。狠狠的打了她的脸。 不过这辈子她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所以见着雅然,也没想过将前世的旧账重提。相比于纪府大房造下的孽,雅然给她使的绊子,受的屈辱都不值一提了。 纪淑恪撩开床帏的一角,看了一眼端着茶水进来的雅然,穿得很素静也很讲究,木青色缕银纹对襟小褂,梳着简单的侍女发髻,耳朵上却戴着一对其貌不扬却很是贵重的珍珠耳珰,若是没猜错,这便是东海珍珠了。她一个小丫鬟,哪来的贵重首饰?料想应该是李凛顺手赏赐下来的吧。 雅然放下茶水,毕恭毕敬的站在床畔,垂着颈子,纪淑恪看不真切她的神色,她原也不想看,声音无甚起伏,甚至冷漠,“我不需要服侍,你去吧。” 雅然这才抬头看了一眼纪淑恪,却是呆愣了,少爷床榻里躺着的姑娘一头青丝散乱,垂落在脸颊处,脖颈处,盈盈绕绕的,分外勾人。眉眼生得极好,像一只小狐狸的眼睛,却并不妩媚勾人,反而甚是高傲冷淡。这般看来,这塌上还真像是躺了一只狐狸。雅然心中愤愤。 雅然自身也出落得漂亮清丽,可若说哪里比不上床榻上的少女,可能就是那一身的好皮肉吧,单看着裸露在空气的脸颊脖颈还有手腕,就好似一抹新雪,上头落满了樱花一般,娇□□嫩得让她自行惭秽。 雅然低下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她明面上毕竟是一个丫鬟,哪还能像她们小姐似的养得那样精细。 “姑娘若是有什么吩咐,便唤奴婢一声,奴婢这就退下了。”雅然走出了门外,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方才她的眼神虽看着自己,却不达眼底,仿若一个物件儿似的不在意,这比雅然在得知李凛不愿将她收房的时候还要恼。 雅竹在一旁悄无声息的突然出现。 “吓我做什么?”雅然轻斥。 “雅然姐姐,里头的姑娘是纪三小姐的妹妹吧?怎么会躺在大少爷的房中?该不会?...”雅竹一脸惊愕,毕竟大少爷还没成亲,这女子躺在了大少爷床榻上,这不就是要嫁给大少爷的意思了? “莫胡说,那位小姐只是受了伤,暂且不能让老夫人晓得,所以才安置在了这儿,到时候被褥枕头的都是要扔掉的。”大少爷爱洁,自是不会在别人躺过的地方休息的。 “原来如此...你说这要是被纪三小姐知道了,那还了得,这不得气的吃不下饭...”雅竹窃笑。 雅然无奈的白了一眼雅竹,心中不屑,纪淑妍算个什么,倒贴大少爷不止,这还没过门呢,就敢在李府摆女主人的谱,就连老夫人那等宅心仁厚的都不喜她,实在是让人没脸看。 纪淑恪隐约听着屋子外两人说话的声音,心里直摇头,这个雅然,是故意让她听着了,真是草木皆兵。 ...... 众人都意外的看着李老夫人,也不忘见礼,纪淑音低下眸子,眼角一闪而过的讥讽没人看得到。 纪淑妍被这突如而来的指认打得措手不及,一时之间看到李老夫人出现,更是慌张得不行,李大人与去世的祖父是好友,李老夫人与自己的祖母也经常过府一叙,原本李老夫人是很疼爱她的,可自从她十三岁的时候将李凛身边的一个丫鬟刁难得投了河,虽然这事儿被压下去了,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怪只怪那丫鬟受不得打击,但自从那次以后,李老夫人就没那般疼爱她了,虽也会备着逢年过节的小辈礼物,却再也不用心了。 纪淑妍倒是越想越委屈,她跌跌撞撞的走到李老夫人面前,泪流满面,见李老夫人阴着个脸,瑟缩了一下,到底是没上前去,只好眼巴巴的看着李凛能帮她。 李凛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让纪淑妍整颗心都像揪起来一样疼,忽而觉得如坠冰窖,浑身一点一点冰凉。眼前这个文雅矜贵的男人,好看得仿佛不真实,就好像她不认识了一般,可这人就是她初见时就烙进了心底的人啊! 她还记得小时候,她缠着让他教自己课业,他都是笑着答应的,教的也极为认真,比一口之乎者也的老学究好太多了。她还记得日光洒在他的眼睫上,他的眼睑下一排绵密的黑影,而他的影子就落在了她的身上,两个人好像本该就是一体才是。像这般气质出尘的少年,恰到好处的温柔,恰到好处的止乎礼,在静谧温暖的日光里,他自成一体,就是她书里的看到的那样,不可冒犯的清冷月光。而这抹月光,合该就是她纪淑妍的,但此刻怎么就变成了森冷的刀子了呢? 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今日该成为众矢之地的应该是纪淑恪才对,再不济,这黑锅也是纪淑音背着才是,怎么一下子自己就在阴沟里翻了船呢?忽而灵光一闪,“老夫人,老夫人您相信我,不是妍儿做的,一定是纪淑音,对,是纪淑音...” 小白兔纪淑音瑟缩在秋莹的身后,可怜兮兮的说道:“三姐姐,我没有,不是我...” 纪淑妍一脸凶相的看着纪淑音,“五妹做得好啊,我怎么就没发现你有这等祸心呢?为了陷害我,真是不遗余力啊!你就等着去肃州吧......” “够了!真是荒唐,荒唐...!”李老夫人在一旁听得越来越不像话,眼前这个泼妇般的女孩还是从前纪府那个漂亮聪明的姑娘吗?李老夫人听不下去了,李纪两家的脸面还是要的,她声色俱厉,人虽垂垂老矣,但威严还在,呵斥起人来,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这是在我李家,出了这等败坏风气的事儿,你也不要再留下来了,来人,送客!” 这一场闹剧在李老夫人的干预下也算是处理的极好了,李老夫人看着身旁的嫡长孙,有些不忿,“今日之事你本该能处理好的,为何在一旁袖手旁观?”纪淑妍能如此没了脸面,必定会传出去,名声受损,到时候纪家如何看待此事?纪淑妍在李府出了事,到时候纪家又会如何想她?李老夫人想想就头疼。 “瞒不过祖母,孙儿是想着,给她一个教训,省得她以后目中无人,按着性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李凛很是无所谓,他本就不愿插手纪淑妍的事,何况他心中也隐隐想给纪淑恪一个痛快,毕竟她才是受害的人。 李老夫人摇摇头不再说话,得知纪淑恪竟在李凛的房中休息,虽不成体统,但事出有因,也不好多加职责,何况她也更偏心这个四姑娘一些。随后去了李凛房中安抚了几句纪淑恪,也就回了百安堂。 一行人出了府之后,燕九也一直默不作声,就静静的看着纪淑恪,自那晚的那几句话,他心里也乱糟糟的,他现如今也没有立场去接近她,他们的关系本就见不得光。 直到看着齐如峰把纪淑恪送回了纪府,他才患得患失,垂头丧气的回了候府,罢了罢了,等这次鞑靼之战凯旋后,他再来寻她吧。 纪淑恪复又回过身,看着转身离去的燕九,心中怅然若失,他高大的身影十分落寞,而那浅浅淡淡的转身,也是旁人看不懂的深情...... 李凛看着雅然在收拾他的床褥,心中一顿,才徐徐开口:“不用了,你下去吧。” 雅然惊愕,却也听话的退下了。 第37章 治水 玄正帝龙体刚一好转, 大臣们纳谏的折子就堆满了御案,说的都是此次关东等地小规模洪灾。往年淮地多洪灾,水利一项朝廷也是拨款众多,却不能一劳永逸, 如今由春入夏, 届时淮地洪水大涨, 这治洪便成了首要,有史记载: “关东多雨, 淮南浙西徐蔡襄鄂等道,霖潦为灾者, 二十馀州, 皆浸没田畴,毁败庐舍。而濒淮之地,为害特甚, 因风鼓涛, 人多垫溺, 其所存者, 生业半空。江东诸州,业在田亩,每一岁善熟, 则旁资数道,春雨连夏,农功不开, 人心既骇,亡者则众。” 而如今淮地防洪依旧是重中之重,而纪显毓曾在宜州担任知州,更是对淮地水利之时知之甚多。 玄正帝看着工部前几日呈上的各地治水折子, 于是特此召见了工部尚书于修和工部郎中纪显毓。 “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爱卿平身。”垂垂老矣的声音回响在御书房,多少显得阴气沉沉,纪显毓暗叹,玄正帝身体果然要不行了,现在迟迟不立储君,难道真的与十八年前的那庄事有关吗? “兴修水利,百姓之福,切记工部如今的首要之职。” “是,陛下圣明。” “眼下各州府防洪措施可准备得当了?折子里头所述的洪灾何解?” 纪显毓朝玄正帝一拜,朗声开口:“江淮,平原在北,丘陵居中,嵩山殿南。地势九曲回肠。平原建拦河坝,人员调节水量;丘陵疏浚河道河口,裁弯取直,以此泄洪;而濒淮之地多田亩,少湖泊,若能退耕还湖却是再好不过,可农田乃民生之根本,却是动摇不得,所以,微臣建议修渠。” 这件事很快便安排了下去,于大人拍了拍纪显毓的肩头,“后生可畏啊!景斋今后可是有大造化啊!可切莫忘了背后的挖井人啊!” 纪显毓称是,看着于大人离去的身影,不免想起了那个“挖井人”。如今二皇子代为理政,朝中风向自是偏向二皇子,就连澹台皇后的母家如今都支持二皇子,若是这样的话,储君之位应该是毫无悬念,可若是“挖井人”在背后做了些什么,那玄正帝记着十八年前那庄事,必然不会轻易定下人选。 ...... 纪淑妍如今被陈氏禁足,大伯怒火中烧,二话不说就将纪淑妍罚去跪祠堂,就连孙氏好言相劝都不灵用。 “你怎能让她去跪祠堂?妍姐儿是个女儿家,她不要脸面的吗?”纪显文所说的跪祠堂,并不是供祖宗排位的室内祠堂,而是单独一个院子,所跪之地是无顶的四方露天凹地,本是用来安放镇宅鼎,若是府中的主子犯了错,便移开镇宅鼎,跪在露天的凹地上接受日晒雨淋,在祖宗面前忏悔。 “娘啊!您不能纵着她了,她哪里知道要脸面?为着这事,老师已经找儿子兴师问罪来了。让她跪祠堂,是为她好。”纪显文狠了狠心,不理会孙氏。 “可也不能跪在那儿啊,瞧着这天,定是要下雨的!妍姐儿身子吃不消那该如何是好?” “吃不消也得吃,您瞧瞧她干的好事,那是二弟的嫡女,不是什么小猫小狗,况且如今二弟得于尚书赏识,妍姐儿要害他的宝贝疙瘩,将来二弟不跟咱们一条心,就凭儿子这个小小的四品言官,那将来觉哥儿和维哥儿的前程要怎么办?” 这可让孙氏发了愁,觉哥儿和维哥儿是她的宝贝孙,再怎么样,妍姐儿也没有两个宝贝孙的前程重要,可一想到纪显毓是那个贱婢生的,她就咽不下这口气,孙氏在纪显文身旁耳语了几句,纪显文皱起眉头,显然是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当即就想反对,孙氏忙说道:“你可要想清楚,往后你要是外派,这纪家落入了你三弟手里,你日后怕也只能一辈子待在地方上。” 纪显文狐疑的看了一眼孙氏,心里在想着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清荷跑来跟纪淑恪禀报的时候,显然顺了些气。 “大老爷虽然是罚了三小姐,但三老爷还没归家,小姐您的委屈也没法说。”三老爷回来就能为小姐做主了。可惜老爷进宫到现在都没回来。 纪淑恪倒是不担心这个,反正纪淑妍这回就算不栽,她也不会让她好过了,既然她有害人之心,也就不要怪她手段阴毒了。 只是想起了燕九最后的那个背影,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 清兰匆匆而至,“小姐,大夫人来了。” 纪淑恪一挑眉,嘴角噙着笑,“那就请大伯母进来吧。”说完继续慵懒又娇弱的躺在塌上。 清兰将人迎了进来,陈氏面上和善的走了过来,见着纪淑恪便颇为歉意又慈爱的看着她,“恪姐儿莫动,躺着便是。” “大伯母安,淑恪身子实在欠安,不能起来向大伯母请安,真是怠慢了。”纪淑恪也不好摆张臭脸,恭恭顺顺的,给长辈的面子工程还是要的。 清兰搬了一张椅子,让陈氏坐在纪淑恪的床榻前,陈氏坐下便握紧了纪淑恪的手,慈眉善目的,“恪姐儿,是大伯母对不住你,你三姐姐不懂事,让你受委屈了。今儿你大伯父刚得了消息,就立马罚她去跪祠堂了,这几日的天儿都不好,现在外面就飘着雨......” 纪淑恪看着陈氏仿佛一位慈母一般,这副痛心疾首与柔弱可欺的模样,演的简直是手到擒来。心中却是心寒,她的女儿是女儿,犯了大错说一句不懂事就想揭过去?她难道就必须要懂事吗?为纪淑妍的错来承担后果? 清荷在一旁看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以一个下人的身份去质问这位当家主母,别以为小姐没了母亲就软弱可欺,她来向纪淑妍道歉,明摆着就是要用长辈的身份来施压,让小姐在三老爷面前有所保留。 纪淑恪觉着陈氏以前不是惯会做人的吗?怎么这次沉不住气了?纪淑妍可不是小打小闹,“大伯母,您也说是大伯父让三姐罚跪的,大伯父一家之主,自是要听的,三姐犯了大错,罚她是应该的,这次是在李府丢的脸,您要是管不好她,何不早早将她嫁了,省得祸害纪家清誉。” 这番话说的重,意思再清楚不过,她是不会原谅纪淑妍的,陈氏见她给了自己个没脸,叹了一口气,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悻悻离去。 陈氏身边伺候的嬷嬷将话听了个大概,“您呀,就是太仁慈,照奴婢说,这四小姐不值当您亲自来一趟,左不过是个庶子之女,丧母长女,以后的造化皆仰仗咱们大老爷,她如今不给您面子,将来自有她苦头吃的。” 陈氏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心中却已然有了怒气,这纪家上上下下谁不敬着她,要不是瞧着纪淑恪差点遭了大难,她哪里会受这个气。 清荷是这一切的目击者,自是比清兰还要愤怒,纪淑恪见她们俩都在屋里不肯走,显得十分晃眼,就将两人都打发了出去。 “可是小姐,那齐二公子还在梅院,人还没走呢。” “那就将他赶走。” “这恐怕不妥吧?” 这边,齐如峰与纪淑念交代了几句今日发生的事,让她千万别去打扰纪淑恪休息,顺便在纪淑念这儿套了些话,齐如峰自个儿也纳闷,为什么见着淑念的时候会觉得心中小鹿乱撞,见着纪淑恪的时候会觉着很开心,这姐妹俩真是让他觉得奇怪。 齐如峰看着纪淑念,又想了想纪淑恪,他觉得自己完了,他好像两个都喜欢,真是太羞耻了...... 纪显毓终于回到了纪府,这一路上不太对劲,府里的人瞧着都人人自危一般,到了正堂,大哥纪显文才煞有介事的开口,与他说了白日在李府发生的一切,纪显毓拳头紧握,脸色霎时变得阴沉,对着纪显文不告而别,赶回了梅院,显然,纪淑恪还未睡下。 她穿着褙子,立在凉风习习的春夜里,等着父亲归家。 纪显毓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眶都要红了,纪淑恪忍着酸涩,小跑而来,抱住父亲,委屈又坚强,“阿爹,让你担心了,阿福没事的。是候府的燕公子救了女儿。” 借着这事,她希望阿爹能重新看待燕九,最起码,别让流言蜚语就扰乱阿爹的视听,燕九这样一个风流成性的名声,别说是嫁给他,就是一旦自己与他沾染上了什么绯闻,阿爹都要受不了。 纪显毓摸着纪淑恪的头,也不想在女儿面前发脾气,点点头,说道:“既然是他救了你,改日就该登门道谢才是。” “嗯嗯,到时候阿爹陪我一道儿去。” “快进去休息吧,其余的事便交给阿爹来......” 纪淑恪乖乖的点点头,不舍的看着父亲,才转身进了屋。 燕九路过齐如峰家中的玉器铺子,没成想,那玉佩竟然被林老先生提前修补好了,燕九拿着玉,想着这么晚了,也不便送去纪府,只好先带在身上。 入了夜,三皇子那边传来消息,燕九与三皇子一队人马,提前前往金原十三城,因为事出突然,燕九竟连告别也来不及向纪淑恪说...... 作者有话要说:治水的那段话是从全唐书里面找的,后面的解答是自己写的,要是出了错,欢迎姐妹指正 第38章 被打 李凛回想起三皇子自皇宫回来以后, 好似整个人都变得阴沉许多,此时他身处三皇子府,书房的一众幕僚面上神情寡淡。 其中一个儒生模样的男人便是罗大人,他是三皇子身边最得力的人, 当初就是通过了他的考验, 才得以留在三皇子身边谋事。 “各位可有高见?”赵昶沉沉开口, 这回玄正帝的态度已然再明显不过,是要立二皇子为太子, 虽然没有明确的诏书,但二皇子代理朝政事件一出, 朝野一片哗然, 文武百官自是心下了然,风头纷纷转向了二皇子。 许久,都没谋划出一个稳妥的法子, 赵昶颇为头疼疲累, 他蹙着眉, 以手抚着眉心, 其实并不是忧心朝堂之上的事,二皇子无论怎么蹦跶,他有的是法子治他, 可这一次情况并不一样,早些年他还存着和二哥互相较量的心气,有能力者荣登大宝。 但眼下, 玄正帝的身体已然是到了穷途末路,若是这时候澹台皇后反水,那么她这一石二鸟的计策就成了,打压了自己, 又弄垮了二哥,届时澹台家族的狼子野心便甚嚣尘上,只要再扶持个孩童,无论是九弟十弟,都会成为她手上的傀儡,两相比较,竟比那暗中的先皇子一党还要棘手。赵昶忽而抬头看着李凛,目光如炬,“贤侄,你觉得该如何?” “殿下心中不是有了答案吗?”李凛并未多说,虽然眼下瞧着三皇子势弱,被二皇子碾压,但是赵昶这么多年与二皇子分庭抗礼,必定还有后招。若是李凛猜的没错,他可是想最后来一招釜底抽薪,走玄正帝的老路...... 三皇子神情变幻莫测,并未开口说什么,只最后笑了一笑,屋里落针可闻,良久,赵昶看着罗江,“知我者,贤侄也。” 罗江面上狐疑,也看了一眼李凛,心说:连二皇子想造反这么大的事也知道了,这李凛要么留要么也只能永远不开口了。 这一次密会,看着虽未说什么实质性的法子,却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罗江目光审视的看着李凛,“眼下袁志已经死在天牢里,先太子一党线索从中也断了,皇上龙体欠安,要不了多久也就要......” 罗江观察着李凛的面部变化,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才又接着说:“这便是他们要刺杀的目的,二皇子身后有澹台家,这是最不好对付的一点,所以,殿下与我商议,安排你进入二皇子的阵营之中,为我们接应。” 李凛一早就知道三皇子培植他,定是为了以后牵制对手所用,自然不会有异议,表舅为了不暴露他,选择一死,那么今后,这些计中计,更要玩得炉火纯青才是。 “届时我会帮你安排,你只需在乡试之前的百学宴上拔得头筹就可。” “有劳罗大人了。”忽而话锋一转:“燕九此次抓了袁志,得罪了二皇子,前去金原,都是二皇子的人,恐怕......” “这事你无须担忧,若是他没有活着回来的本事,殿下也无需再用他了。”罗江也很意外,连大公子都没头绪,这燕九竟一声不吭的就将人抓了回来。事后三皇子没赏赐他,反而要他去吃人不吐骨头的金原。由此看得出来,三皇子这是相中燕九了,计划着从这件事当中提拔于他,造化也是大啊。 ...... “小姐...小姐不好了...”屋外传来一道焦急的女声。 “慌慌张张做什么?”清兰还在给纪淑恪嘴唇描上樱粉色的口脂,转而呵斥咋咋呼呼的小丫鬟。 小丫鬟对着纪淑恪鞠了一躬,这才缓了下来,“小姐,清荷姐姐不知怎么得罪了老夫人,方才老夫人让人掌了清荷姐姐的嘴,还说要将人发卖了出去......” 未等小丫鬟说完,纪淑恪猛地站了起来,面上勃然变色,声音沉得吓人,“带路。” “这是怎么一回事?”纪淑恪疾步在前。 “今日三小姐从祠堂出来,去给老夫人请安,不巧两个人遇上了,清荷姐姐为了维护您,气不过便顶撞了三小姐,被老夫人以顶撞主子的罪名给扣下了。”小丫鬟气喘吁吁的小跑着跟在纪淑恪身侧。 清兰没说话,一直紧跟着,纪淑恪忽然止步,吩咐清兰,“你去外院通知小林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务必让他看好倒座房的后门。”纪淑恪心下一凉,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纪淑妍这是故意的吗?见害自己不成,就从她身边的丫鬟着手?“若是清荷没从后门出去,你便让小林子准备一份彩礼,从我账上支。” “是。小姐一个人去晴黎堂没问题吗?” “快去吧。” 还没进晴黎堂的正院,便听见木棍击打人体的声音,参着女子的闷哼声,守在院子外的丫鬟本想拦着纪淑恪,没成想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四小姐手劲儿这么大,两个婆子没注意,便被阴沉着脸的纪淑恪直接给推翻在了地上。这时,又出现了两个院子里伺候的丫鬟。 “滚开!”气势汹汹便来到了被人摁趴在长凳上的清荷身边。在孙氏和纪淑妍犀利的注视下,纪淑恪并未胆怯,既然来了,就没想过要巧言令色,维护着表面上的和气。 “给我住手。”几个充当打手的小厮看着犹如护着幼崽的母兽一般,模样恨不得将他们大卸八块的四小姐,也有些怂了,迟疑的看了一眼花厅门外,石阶上的老夫人,慢慢的两人都放下了犹如手臂粗的木棍。 清荷被打得脸色惨白,嘴里还被塞着一团巾帕,脸上满是泪痕。眼珠子却红得全是血丝,样子十分可怜,被那么大一根棍子打了之后,瘫在长凳上,哪里还像一个人?简直就成了被宰的牲口,纪淑恪看得心里直泛酸,千万忍住了才没有去看清荷一眼,怕自己绷不住情绪。 “小姐,对...对不起...”清荷有气无力的,脸贴在长凳上,根本就没有丝毫力气抬起头来。 纪淑恪没有理。 “恪姐儿,你这是何故?”在这样的场面下,孙氏依旧面不改色,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祖母,您可知道,这是孙女儿手底下的大丫鬟。”纪淑恪凝视的目光看得孙氏不舒服,这是要给长辈没面子的神情。 孙氏睨了纪淑恪一眼,这回让她抓着了一个错处,定是要挫挫她的锐气,一想到纪显毓出府前,说的那几句处处都在点明觉哥儿乡试晋落之话,她就气得心肝疼。显然,纪显毓如今已是羽翼丰满,敢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恪姐儿,你这丫鬟若是自己教不好,祖母就来替你管教她一番,以下犯上,她好大的胆子。” 纪淑妍却是学乖了,躲在孙氏的身后,沉默不语,怕是大伯和父亲都给了她些苦头了。 “敢问祖母,我这丫鬟犯了什么错处,让您不通传孙女儿一声就用了家法?”这意思很明白,说的就是孙氏手伸的长,梅院的丫鬟自有梅院的主子来管。 “妍姐儿你来说,这丫鬟怎么顶撞你的?”孙氏拍了拍纪淑妍的背,似乎给了她力量一般,纪淑妍的眼神立马就染上了恨意。 “你这丫鬟着实该死,四妹妹,姐姐我就算是有了不好的念头对你,可你毕竟也没出事啊,不是吗?要不是你行为不端,我用得着对付你吗?”纪淑妍看样子有些没休息好,眼下青黑,就算抹了厚厚一层妆粉,也盖不住。 怕是前日那场雨让她生了些变故,总算是吃了些苦头,纪淑恪难得的舒心了一些,但纪淑妍此时的模样着实有些奇怪,这应该就是病态了。 周围的一众丫鬟婆子小厮纷纷低下头,诚惶诚恐的模样,生怕听到了什么府里主子的阴私事儿。 “词不达意,我的丫鬟到底如何对你了?”其余的废话她一个字也不想听,若是让纪淑妍说下去,怕是人也要变魔怔了。 之翠见主子并不想回答,便上前了一步,“回四小姐,清荷嘴碎,在外院说三小姐定是嫁不成李公子,编排主子,四小姐您可还要护着?” 这话纪淑恪听完却是笑了,看来纪淑妍需要来一记狠的才行,“哈哈哈...三姐,你本就嫁不成李公子了,你难道不知?” “四小姐,你...”之翠看了一眼纪淑妍,生怕她做出什么不当的举动。 纪淑恪按住正要发飙的纪淑妍,两眼深邃,“三姐姐还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吗?这么想对付我,这可太便宜了咱们的好五妹啊! 你将一切后顾之忧都推给了五妹妹,她只略施小计就脱的干干净净,显然知道你要栽赃她,她索性就玩的更大一点,让你彻底在李府抬不起头......” 话还未说完,纪淑妍眸子里仿若淬了毒一般,竟不像个还未及笄的姑娘,这出反间计用的并不高明!却还是让天之骄女一般的纪淑妍在阴沟里翻了船。 第39章 彩礼 那日纪淑妍也只是色厉内荏, 只想着有一个人能替自己担下这事儿,毕竟这确实是自己安排下去的,纪淑音也只是个被她利用的棋子,可这棋子毫无用处也就罢了, 却还变成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也只能狠狠踢开这碍眼的存在了...... 出事的那一日纪淑恪躺在李凛的屋子里, 并不知屋外的情形,只猜测在李府出事, 凭着李凛的为人处世,也必定会权衡利弊, 妥善处理, 她并不抱有他会站在她的角度思考,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这种想法。 可一想到燕九也出去处理这事,心中是满满的安心, 不由自主的就想依靠于他, 这是除了父亲以外, 另一个人可以给她的, 安全可依赖的感受。 虽然她并不在场,但那日秋姑娘与齐如峰一道送她回来的时候,秋姑娘就将厢房的事都告诉了她, 纪淑妍的反应很大,口口咬定是纪淑音,不过大家都认为是纪淑妍狗急跳墙, 实则这事就是纪淑妍干下的,只不过是死鸭子嘴硬,纪淑音也只是不动声色的反咬一口而已。 虽然纪淑音也只是纪淑妍用来安排陷害她的,尽管最后把自己摘干净了, 但纪淑恪也没想着要放过。这一次就让她们狗咬狗好了。 好巧不巧,纪淑妍老远便瞧见前来请安的纪淑音,只见她穿着素色的衣衫,脸上满是郁色,不知情的还以为纪府苛待庶女。 纪淑音有些抹不清状况,但一瞧见纪淑妍与纪淑恪都在场,纪淑妍用那种要吃人的目光看着她时,一切都了然了。 装柔弱是她的强项啊,不然怎么能安安稳稳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生活?纪淑妍眼高于顶,府里的一切用度她都是最好的,她却只能仰人鼻息,像一只宠物一样,摇尾乞怜,她小心翼翼的看着纪淑妍,心里却是恨极了,她也算是老实本分了那么多年,却依然逃不出被她几句话决定命运的下场,姨娘没用,她只能自己替自己谋划出路。 还未等纪淑音走近,纪淑妍冷冷的笑了笑,眼睛看着纪淑音,声音却是对着纪淑恪说道:“纪淑音我自会教训,可你也莫要混淆视听,你的丫鬟犯了错就应该罚。” 纪淑恪忧心忡忡的留心着清荷的伤势,面上却仍然要强势的打起精神来,纪淑恪算着时间,拖得也够让小林子准备了,长凳上的人已然晕过去了,实在耽误不得。纪淑恪微微侧过头,不想再与纪淑妍周旋,转而看向高高在上的孙氏: “祖母,咱们纪家也是厚道人家,下人们犯了错自然是该罚。您说是吗?” “自是。”孙氏显然有些闹不明白她说出这番话是要作何。 “可若不是咱们府里的下人,那是不是不应该由咱们处置?”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清荷不是纪府的下人就不应该由她们来责罚她。 “恪姐儿什么意思?”孙氏狐疑的打量着纪淑恪,总觉得这姑娘心思难测。 “祖母,是这么一回事,孙女瞧着清荷也快及笄了,就将她的奴籍去了,届时好找户好人家。”纪淑恪担心清荷还是会出差错,早就请示了父亲,将清荷的放奴书签字画押,给她放置在妆匣子里。 她拿出放奴书给孙氏瞧,孙氏微眯着眼,看了个仔细,确实不似造假,也只能拉着个脸默认。 纪淑妍不信,拿过放奴书,看完之后,笑得有些扭曲,“怎么次次都让四妹妹侥幸逃脱呢?是有什么预知能力吗?” “害人之心不可有...”两人眼神对上,都不肯让步。 “据我所知,她无父无母,一介孤女,若是给了放奴书,也没地方可去,依然要住着府里的屋子,吃府里的粮食,在没嫁人之前依旧是纪家的奴才。四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纪淑妍能想到这层,纪淑恪自然能料到,只要清荷还在纪府一日,她便还是要受纪府的庇护,也也算不得强词夺理强词夺理了。 “倒要让三姐失望了,清荷已经配了人,男方连彩礼都备好了,再这样扣着她,若是闹到了官府去,想大伯堂堂四品言官,怕也是丢不起这个脸吧?“ 孙氏一听,这还得了,唯恐影响了儿子的仕途,”若是这样,便将人放了吧。“ ”祖母...“纪淑妍不甘心,现在弄不垮纪淑恪,将这个丫鬟发卖到下等窑子里去让人糟蹋,也好恶心纪淑恪一番也是好的,”空口无凭,之翠,去确认一番,若是四妹妹说谎,那今日我偏要拿这丫鬟出口恶气不可。“ 纪淑恪笑而不语,让人先把清荷送了回去,不久之后,之翠将小林子带了上来,要不怎么清兰能成为纪淑恪的心腹呢,凭着对纪淑恪的了解,只消她一个眼神,清兰便知道她要做什么,小林子看了一眼纪淑恪,心领神会,请过安之后,垂着头毕恭毕敬的回答着孙氏与纪淑妍的问话。 “小人爱慕清荷姑娘已久,待活契的契约时效一到,便与清荷姑娘完婚,如今彩礼小人也已经筹备好了,就等清河姑娘下嫁了。”虽说是假的,但小林子说这话的时候内心是掩饰不了的激动,那份喜悦压都压不住,任谁瞧了都忍不住道一句恭喜,更不会怀疑其中真伪。 孙氏看着疼爱的大孙女也有些左右为难,本想惩处这个丫头,能讨回一些孙女受的委屈,但毕竟这边已经不占理了,为着这事若真是闹大了,最后丢脸的也只能是纪家。况且这个小林子是二房的人,签的也是活契,遂作罢,让人散了,将纪淑妍带回了屋里。 纪淑恪转身离开之时,与纪淑音擦肩而过,她像是不经意一瞥的看了一眼纪淑音,随即停下步子,“淑音有些不简单呢!” 上辈子纪淑恪在这伪善两姐妹当中,真是被骗的团团转,表面上看着都是好姐妹,纪淑妍漂亮骄傲,对她却是和善,纪淑音外表楚楚可怜,对她更多的是小心翼翼与讨好。死过一回才渐识人心。 回想起上辈子的五妹,真是隐藏得够深,工于心计,善于伪装。躲在纪淑妍的身后,一直安安稳稳的,比纪淑妍的演技可好多了。要说她也算得上是天资聪颖了,奈何心比天高,身份却摆在那里,若不是这辈子喜欢上李凛,露出了马脚让纪淑妍察觉,怕依旧能在纪府如鱼得水吧? 纪淑音见纪淑恪的笑有些奇怪,压下心底的不安,温柔地道:“四姐亦如是。” 小林子将这件差事办得很好,人也不骄不躁的,纪淑恪差人前去照顾清荷,小林子头一回在纪淑恪身边显得拘谨。 “林未生,你可愿以后都照顾清荷?”这也是她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虽然没问过清荷的意见,实属有些武断了。 可林未生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她们主仆一场,虽然没法像清兰一样,心中情同姐妹,但也是念着她以后能好的,理智上告诉自己,清荷出了这一回错,已经够让她受的,她身为主子,能做的也都做了,再待在她的身边,若还是这般为了自己出头,那便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为了保她,也为了罚她,这回就不能心软了。 “小的愿意,小的愿意,只是不知清荷姑娘......”小林子迫不及待的一口答应,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他真是想都不敢想自己能娶上,即使她是个丫鬟,也不是他这个跑腿的小厮能肖想的。即便恢复了自由身,若是没有能赚钱的本事,他也不想清荷跟着他受苦。 “这就好了,其他的不用操心,忠信候府那边如何了?” 小林子知道她问的是燕九,“小的听候府采买的人说,燕公子与世子爷起了嫌隙,三日前便随着一队人马去了金原抗敌。” 纪淑恪听得心中一紧,金原抗敌,那便是与鞑靼打仗,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办?“可说了何时回来?” “并未,事急从权,只是说突然就将燕公子调了过去。旁的就不甚清楚。” “好了,你回吧。”纪淑恪按了按眉心,努力回想起上辈子燕九有没有这一遭,还是说因为这一回抓住了袁志才改变了轨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1 11:22:47~2020-01-13 18:5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忍冬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草原 燕九随着一队人马率先到达金原十三城, 城楼门上写着“金原”两个大字,因着连年的战火,城楼的字也染成了黑色,更是显得遒劲有力, 仿若勇猛威武的勇士在用浑厚低沉的声音诉说着金原的往昔, 金原的意志...... 望着这片熟悉的土地, 远处牧羊人赶着羊群悠悠穿过肥美的草地,夏风掀起热浪, 一片绿色的波浪在天地间自在的飘荡。那一股熟悉的天地辽阔,无拘无束的味道充盈着他的大脑, 深吸一口气, 都是归属的满足。 当年少时离家,兜兜转转,六年后, 他还是回来了这里, 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进了城与城主接洽好之后, 他们一众士兵都在城外驻扎,燕九策马来到曾经与额吉生活过的丹荣,远远便瞧见河流边上有一群人正在举办着婚礼, 燕明怂恿着燕九一同去看看。 “九哥,去看看吧,我还没见过草原上的婚礼呢。” “如今连年的战事, 恐怕这婚礼也是办的仓促。” 人却不由自主的随着燕明走向人群,草原上入夜入的快,眼下天色渐晚,人群中燃起了篝火, 那唱歌的声音飘进了燕九的耳朵里,唱的是婚礼的赞歌: 第一杯敬向长生天, 是你给了我生命。 第二杯敬向大草原, 是你抚育我成长。 第三杯捧给我的爹娘, 请把弓给我,我挽风射雕的长弓。 请把箭给我,我挟雷裹电的利箭。 燕明与燕九走进人群,很快有个年轻的汉子请他们一同喝奶酒。 燕九看着盛装出席的新娘,脑海中立马就浮现出了阿福的面庞,他兀自的想着: 若是以后与阿福在草原上成婚该有多好,他们的婚礼就定在金秋八月,那时水草丰美,牛羊肥壮,正是举办婚礼的最佳时节,广袤辽阔的草原,高大健硕的迎亲骏马,他穿上艳丽的金原长袍,腰扎彩带,头戴圆顶红缨帽,脚蹬高筒皮靴,佩带弓箭,携带彩车和礼品神采飞扬的前去迎接他的新娘。 阿福戴着毡帽,上头镶嵌的玛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半点也不及她的好颜色,她穿着鲜红的金原衣袍,上头绣着洁白的云纹,那层层叠叠的绣线就像他的爱意那样,缠绕在她的身上。他与她一同拜火,一同向长生天祈祷,永结同心。 他们的婚宴,从午宴一直欢庆到夜里,他们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相互追逐,若是她累了,他便抱着她,来到他的马上,看着东方的日出,他从小看到大的金原的日出...... “九哥...九哥...魔怔啦?”燕明看着捧着奶酒碗的燕九,一眼不眨的瞧着篝火旁的新娘,嘴上揶揄,“平日里九哥不是最为风流吗?怎么见到了草原女子就变成了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燕九收回目光,喝了一碗酒,与一旁的年轻汉子搭上话,用得是京城官话,虽然他知道怎么说金原话,可为了不暴露身份,自然是要小心些。 年轻汉子很快就识别出了他们的身份,“兄弟是从京城派来的兵吧?” 燕九听他语气,拿不准这是亲鞑派还是亲邺派,毕竟这金原十三城鞑靼与大邺共同的后代占了半成,其余的都是后来归属于大邺的草原部落。 燕九点点头,干了一碗酒,说道:“是时候结束这纷争不安的时刻了...” 三皇子那日夜里与他相谈,拿下此役,便可封狼居胥,无论如何活着回去,扼住对手咽喉,置于死地,方能一战成神。 不只是外患鞑靼,还有京中皇权! 而他三皇子要的是万世千秋,也是一个他亲自培植起来,为他开疆拓土的利刃。 当年十四岁,他便跟着父亲上了战场,刀剑无眼,他也畏惧过,想起母亲曾唤他“布日固德”,仿佛心中的火焰在燃烧一般,若是一生都囿于忠信候府,那么封侯拜相的,守护金原便是天方夜谭了。 年轻的汉子瞧着目光如炬的燕九,眼神立马与之前不同了,方才见他们两身量高大但却削瘦,模样又白净以为又是京城里派来的达官贵人过来走个过场,没想到这男人说出这番话,骨子里却是自带着草原男人的豪迈劲儿,干酒也干的爽快干脆,周身又充斥着热血男儿的干劲,实在顺眼的不得了。一下子就刮目相看了。 “我是巴音,这对新人是我的兄嫂,敢问兄弟姓甚名谁?” “在下燕斐,奉命前来金原抗敌。看兄弟这番模样,也是城主司的人吧?”年轻力壮的汉子,必定也是选入过保卫战里头的地方军队。 互道姓名,两人也算熟识,竟说起了这几年来金原的城中百态,还有鞑靼在金原的后代水深火热的生活。 “现如今地方军队在城主司如履薄冰,里外不是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燕明放下酒碗。 “京城来的官员说地方军良莠不齐,保不准有鞑靼派来的奸细,唉,战火连续了十几年,谁不想过好日子,咱们归顺了大邺,也是想着大邺能给咱们庇护,毕竟我们也知道,草原上青黄不接的时节,只有大邺能给咱们粮食......” 这一番话从巴音嘴里说出来,带着军人的愤懑,男人的无力,子民的期盼。很现实,战争就是这样,牵扯到血统,种族,总能让一个骄傲如雄鹰一般的草原汉子低下头颅,毫无用武之地。 “如今城主司的士兵不是登记在册吗?若是心怀不轨之人应当有所查证才是。”京城的士兵不似金原,筛选只要四肢健全,有户籍即可,金原的普通男子若是要加入卫队,成为守卫兵,那必须要有军中有级别之人的荐信,祖上三代皆是有迹可循的大邺子民。 “新来的将军疑心甚重,滥杀了上百的金原勇士,说他们包藏祸心,都是鞑靼派来的探子,那些人的双亲妻儿皆被关押,眼下内部猜忌,如何对抗得了外敌?”巴音愤愤不平,闷闷的灌了一大碗酒。 这时,一个老者走了过来,趁着火光,仔细的瞧了瞧燕九与燕明,脸上褶皱发黄,表情看不真切,巴音介绍道:“哦伯各,他们是从京城来的士兵。” 转过头又向燕九说道:“这是我的二爷爷,名字叫阿古达木,是为广阔之意,以前是城主司的卫兵。不过六年前鞑靼破了丹荣,大家死的死,逃的逃,只有一小部分人回来了,我二爷爷就是其中之一。” 燕九给他鞠了一躬,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般,想来这个老人家应该是儿时在丹荣见过吧。 阿古达木看着燕九,良久才用蹩脚的官话说了一句,“京城来的公子啊!怎么称呼?” “在下姓燕名斐,老人家唤在下燕九即可。” 阿古达木沉着脸点点头,巴音在一旁却是有些觉得二大爷应该是瞧不上这种京城来的公子哥,想着应该与二大爷解释一番,没成想二大爷直接开口,“明天来我的毡房坐坐...” 巴音:“......” 燕明:“......” 燕九蹙着眉,疑惑的看了老人家一眼,“在下身处军营之中,不得擅自离开。” “无妨,我会与城主说好,你只管来便是。” 夜也深了,人群散去,巴音扶着二大爷目送着燕家兄弟离开,阿古达木饱经沧桑的眼中闪动着水花,他喃喃开口:“像,实在是像啊!” “像谁?” “我死去的兄弟......” 星空下的广袤草原上,飞奔的烈马,燕九驰骋在天空之下,英俊豪迈的少年模样肆意极了,一点不比书上说的鲜衣怒马,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少年郎差。燕明瞧着眼珠子都直了,大声喊道:“九哥,我可知道那些女子为着你为何那般轻贱自个儿了。” 星空,草原,少年郎,啧啧啧。 他要是个女子,可不得上赶着凑到九哥身上去,真是便宜宜花阁里头的女人了。燕明只比燕九小两个月,是忠信候庶弟之子,因着侯府老夫人还在世,所以没有分家,燕明小时候皮实,燕九刚回到侯府,黑黑瘦瘦一个,他手痒去招惹燕九,结果被结结实实打了一顿,之后便老实多了,见着燕九的面也会用敬称。一直到现在,都像条跟屁虫一般跟在燕九的身后。 燕九停下马来,“别出声...” 燕明立马警觉起来,悄声询问:“九哥,何事?” “听到什么声音了没?” 不多时,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袭来,燕九耳朵闻风而动,这是要在他的地界儿闹事了。 “九哥,有人围过来了。” “十人上下。你解决东面的三人。”看来二皇子是一天也不想等了,只待自己离了三皇子的人马便立马来解决他了。 两人下了马,背靠背随时准备迎战,这时,一支箭矢破空而来,而后,四面八方听到信号后,那箭就像流星一般,穿入空中,急速而下,燕九眼疾手快,替燕明砍断几支。 只待他们精疲力竭之时,蒙面人才逐步靠近,燕九眸中一动,立马挥剑向蒙面人刺去,打斗中,身形动作行云流水,剑风也凌厉无比。 “九哥,大内高手!”情况有些糟糕,二皇子如今代理朝政,竟调动大内的人来对付他们,可想而知,这一回只怕侯夫人万氏在里头功不可没。看她,她对他的防备还是没有丝毫松懈,这一次只怕是凶多吉少。 “你先走,我殿后。”起码这十人当中,看身手也只有三人是大内之人,其余的应该是二皇子身边的死士。让燕明先走,能保住一个算一个。 “九哥,不可!” 忽然,山坡上传来一阵狼嚎,蒙面的那十人止住了动作,是草原狼来了...... 第41章 图古 月光皎皎, 风也渐渐变得骇人,山坡上的狼愈来愈多,燕九紧着心神,这里没人会比他更清楚草原上的狼群。 若是草原狼三五只的话尚且能对付, 但要是他们闯入了有组织的狼群的地盘, 夜里出来觅食的狼群极为凶悍可怖, 个个敏捷健壮,几十头狼那便是一支军队一般, 能困住他们十二人不在话下,激怒了狼群, 今日他们很难全须全尾的回去了。 山坡上的狼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 只听得一声悠扬的马头琴拨弦声,那狼群疯了一般,从山坡上俯冲下来, 燕明紧握住剑柄, 准备着一场与狼的殊死搏斗, 没成想, 那狼群在马头琴的琴音里变换着队形,绕开了这兄弟二人,直接向那十个蒙面人扑去。 燕明看得喉头发紧, 他第一次跟着九哥来打仗,这仗还没打呢,就先遇到一群嗜血的狼, 心里头一点也没有被救的喜悦感。 燕九一惊,那曲子,他异常熟悉,那是他从小就耳熟能详的曲调。 往昔的回忆涌来, 很小的时候,他曾听母亲说过,早逝的外祖父是城主司的驯狼人。整个金原的驯狼人屈指可数,都是靠着百折不挠的意志历练出来的,用来操控狼群有专门的驯狼曲,这曲子简单好记,但狼是个认气味的物种,所以要成为驯狼人,就必须要进入狼群,至于发生什么,不用想也会知道,届时只要活着回来,那么就能有城主司亲授的狼印。 母亲说过,舅舅们贪生怕死,亲情淡薄,所以不曾继承外祖父的衣钵,反而是母亲自己,自小好斗,身手了得,常常扮作男子进入驯狼场,与狼群打成一片,但因为外祖父的阻挠,母亲没能成为驯狼人。 后来外祖父死后,母亲便从家搬出来,在驯狼场做看守,更是有一头忠诚的小白狼作为玩伴。 那时,他给小白狼取了个威武霸气的名字,叫巴特尔,随着母亲的去世,那头小白狼也不知所踪。 曲子由缓转急,狼群眼中的绿光甚是凶悍,群狼与十人的搏斗,慢慢变成了厮杀,燕明瞠目结舌,待震撼过后,才发出人生如有一观,死而无憾的感叹。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场人狼大战落下帷幕,蒙面人死的死逃的逃,狼群听着号令,也慢慢隐退在夜空下。只有最后一只白狼,比其他的狼都要来得强壮,睥睨天下般的姿态走在后头,有些恋恋不舍的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燕九,转而消失在了夜幕里...... “多谢孛日帖赤那救命之恩!”孛日帖赤那即为苍狼之意,代指驯狼人。 晚风吹了良久,他们二人才看到山坡下慢慢走下来一个身影趔趄的老人。待看清人的相貌之后,燕明惊呼:“阿古达木!” “不得无礼。” 燕明讪讪的闭上嘴。 “京城来的公子竟知道我是驯狼人?”阿古达木老神在在,却疑惑发问。 “有所耳闻,先生是如何得知我们兄弟二人遭了难?” “这草原上,就没有我阿古达木不知道的事儿。”说话神神秘秘的,眼神也幽幽的看着燕九,像是要将他瞧出个洞来。 燕明心里乐了,这小老头还挺狂。 夜里在草原上待着也不是个事儿,索性两人都前往了阿古达木的毡房。三人骑着骏马,很快就到了阿古达木的毡房,那是一顶发黄的蒙古包,里头没人,看样子只有阿古达木一个人住。 “老先生?你多大年纪了?怎么没见你家人啊?”燕明环顾左右,真是一方陋室。 “有五十二回了......” 金原老人从不说自己多少年岁了,大多只说有了多少回,意思便是过了多少个春天,燕九从小生辰,母亲也是说有了多少回了。 夜里草原气温骤降,三人围坐在小火炉旁,阿古达木拿出一壶奶酒温了温,给他们二人满上,暖暖身子。 没喝两口,燕明便倒了下去,燕九暗道不好,竟大意了,没想到他救了自己,却还是别有用心,刚想抽出剑来,发现浑身疲软,竟是蒙汗药。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老实与我交代。”阿古达木看穿了燕九的身份,便没用大邺的官话,说起了金原话。老人家鹤发鸡皮,垂垂老矣,满脸的褶皱如同沟壑一般,整个人在微微摇曳的火光里宁静祥和。 “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燕九多了个心眼,依旧用官话打着腔。 “娜仁......那孩子你可识得?”眼中霎时便闪着水光,仿若一个孤苦无依的老父亲在等待着儿女的消息。那期待的眼神,热切得令人不忍闪躲。 娜仁这个名字在金原是个很普通的女子闺名,是太阳的意思,但让燕九心中发颤的原因,是因为他的额吉就是叫娜仁。他浑身没劲,恨不得冲到他面前,到底知道些什么事。 燕九没有回答他,但阿古达木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了个大概,看样子这孩子防备心很重,这些年不知受了多少苦难。 “我十二年前被鞑子抓住了,一直在给他们采矿,六年前才命悬一线的逃了回来,那时丹荣遭了大难,我唤了整个狼群,它们都没闻到娜仁的味道,还有娜仁的孩子,布日固德......” 燕九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迫不及待的抓住了阿古达木的衣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他的额吉,为什么知道已经消失了六年的他? 一夜无眠,阿古达木与燕九诉说着往昔,燕九的外祖父巴图与阿古达木是已经没落了的图古人,鞑靼将图古兼并之后,杀了图古王,王庭已不复存在,但王庭还有一个公主尚在人世。 他们在火光滔天的图古王庭将小小的公主救出,逃到丹荣,巴图将公主改名换姓养在身边,充当自己的女儿。 后来,鞑靼在丹荣烧杀抢掠,即使整座城陷入危机,还是有很多人不肯离开世代生存的家园,一直苦苦硬撑着等待朝廷的援军前来,巴图为了救阿古达木,死在了鞑靼的铁骑之下,死前的遗言便是照顾好娜仁,他的两个儿子成了家之后,娜仁只能是寄人篱下。 阿古达木没想到京城里来的大官竟看上了娜仁,将娜仁骗得团团转,有了家室,竟想让娜仁做小,他当然不能同意,娜仁她可是图古王族最后的血脉,虽然图古王被杀,图古部落被兼并,但她依旧是他们这些旧臣心里最珍贵的图古公主,怎么能自甘堕落? 他将怀着身孕的娜仁带去了被灭亡了的图古部落的秘密遗址,将所有的真相都告知了她。一直等孩子降生,京城里的官员归了京才将娜仁接了出来。 燕九看着眼前这个仿若讲故事的老头,原来自己的额吉,还有这样一段过往?怪不得儿时的母亲常常让自己祭拜一座无名碑后,说些奇怪的话,更是独自在墓前垂泪。 燕九艰难开口,“额吉她六年前便去了...” 他将那一夜的混乱一一讲述给阿古达木,金原城破,十三城犹如人间炼狱,额吉带着一队人马杀了出去,外头被烧得火光滔天,尖叫,嘶吼声不绝于耳。 十二岁的他杀了一个鞑靼兵,那是他第一次杀人,用的是额吉给他做的弯刀,血腥味让他吐了一地,他以为杀敌便能和额吉一样无所畏惧,可看到勇敢的额吉浑身是血的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一点也不勇敢,他怕得动不了手脚,浑身如坠冰窖。 阿古达木听完后如遭雷击,久久不能平静,他嘴唇抖动着,声音分外沙哑:“娜仁是勇敢的公主。”随即目光灼热的看着燕九,“如今,你是公主唯一的血脉,你可愿意回来?” ...... “九哥?那老头说了什么啊?为什么我会晕倒?” “你太累了,睡着了。” “哦。”燕明摸摸后脑勺,总觉得这个九哥有事瞒着自己。 回到了军营中,燕九还是觉得犹如一场梦一般,阿古达木说他的额吉是草原部落图古的公主,他是她唯一的孩子,要不要为了额吉而战,要不要为了灭亡的图古而战... 安稳度过了几日,燕九与之前在军中做斥候认识的范将军部署了周祥的作战计划,却随着燕洛带着军队的到来而全盘打乱。 范将军与燕洛在部署上起了嫌隙,这一日,范将军竟大骂燕洛“黄口小儿,纸上谈兵”。 其他的将领纷纷发笑,无外乎他们会有此等反应。 忠信侯府世代为武将,先帝在世时,忠信候燕征袭爵不久,大权旁落,侯府的军权已经被先帝削弱得与普通世家无异。 燕征不甘,跟着还是安王的玄正帝造反,险中求富贵,最后成为一等功勋世家,门第显赫,不过树大招风,又惹了玄正帝猜忌。自摔断了腿之后,侯府重新跌下了神坛,而燕洛的手段与内宅的万氏,自是支撑不起侯府的门楣。也一度让人看轻。如今忠信侯府当家的世子爷谁人不知是个平庸之辈,而燕九更是不足挂齿。 燕九如今人微言轻,自是不会为了面子与他们起争执,燕洛便不同了,说到了痛处,撂下一句“一群粗鄙蛮人”便气冲冲的走了。 第42章 赵珏 入了夏, 梅院的树木生长的格外苍翠茂盛,清兰差了下人围着树的地方搭了葡萄架,现在捯饬好,这一处便绿荫荫的, 悬空的葡萄架上爬满了绿油油的藤蔓枝叶, 瞧着也赏心悦目, 待到了七八月,入了酷暑, 天儿闷热,就能在架子下置办一桩竹席小床, 再在四处撒上一些薄荷油防蚊虫叮咬, 到时候两位小姐就坐在架子下乘凉,岂不美哉。 纪淑念从小道上慢步走来,见着清兰, 打了个招呼, “清兰姐姐在做什么?” “六小姐来啦, 奴婢在吩咐人搭葡萄架子呢。到时待葡萄成熟了, 六小姐就能尝尝鲜了。”这段日子老爷去了淮地,大房那儿一刻也不能掉以轻心,小姐为着清荷的事也心里不痛快, 等这里布置好了,没准小姐会开心一些。 淑念小小的思考了一下,开口道:“要不这边再做个秋千吧?阿姐不是喜欢玩秋千吗?” “六小姐好主意。”清兰查看了一番树上的枝干, 确实有结实的,“您快进去吧?等会儿日头就大了。” 清荷自被打了之后,人持续的发着低烧,她作为纪淑恪的贴身大丫鬟, 只需服侍小姐束发穿衣,哪里受过这等苦,这一顿打,也算是小死了一回,直接让她在榻上躺了半个多月。 清荷在榻上以泪洗面,见着纪淑恪进来,不顾还未痊愈的身子,艰难的起来行礼,抬起苍白憔悴的面庞,眼里的泪珠成串的掉,“小姐是不要清荷了吗?” “你总归是要知道的,我也没想着要瞒你。”纪淑恪扶起清荷,将她带上了榻边。 “那小姐为何将我配了人呢?”她才十五,丫鬟是不需要嫁这么早人的,她无父无母,也曾想过一辈子跟着小姐,到时候熬成了小姐身边的嬷嬷,她就好好服侍小姐生的小哥儿小姐儿。 “下个月你便及笄了,寻常的女孩现在就已经开始议亲了,我想,你跟我一场,我念着你的好,总是要为你相看一个靠得住的人家才是。”纪淑恪推心置腹,尽管也舍不得她,可这次这事儿容不得她不舍,她现在要对付的人很多,将来只会更多,只有先将身边的人安置在一个安全的位置,才不至于影响她。 “可奴婢,奴婢不喜那小林子,小姐,求您了,别赶奴婢走...”清荷此时很无助,纪淑恪看在眼里,还是狠了狠心,快刀斩乱麻。 “你可知,待在我身边,以后这样的事只会更多,咱们防不胜防,我保了你一次,事情就闹得这样大,若是还有下一次呢?我不在府里,你人微言轻,要怎么对付她们?”纪淑恪循循善诱,耐心的将其中的利害关系与她说明,若是她还是这样固执,她就只能一拍两散了,“我想让你们都顺遂,可要是你成了纪淑妍的眼中钉,便会让我左右为难,我不希望自己两难,更不希望你出事...” 清荷的眼神慢慢松动,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层上来呢?她们要打自己,何尝不是在逼迫小姐呢?纵然再是不舍,也不能让小姐深陷两难,若是为着这个,她愿意离府出去生活,到时候小姐出嫁,她再求小姐,去姑爷家伺候小姐。 “若是你听进去了,我就叫林未生过来,你们有什么想法自己商量着来,我会为你做主的。” 清荷没说话,但也止住了泪,小林子在屋外听得心里一紧一紧的。淑念在纪淑恪进屋后不久便已经来了,一直在旁边看着小林子紧张又脸红的模样,在纪淑恪让他进去之时,淑念对小林子说:“你很喜欢清荷姐姐啊!为什么要害怕?” 小林子低下头,不敢直视主子,支支吾吾说了句:“回...回六小姐...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会胆怯啊!”因为知道会拒绝,但是害怕被拒绝,说完后,小林子便一脸坚定的走进了屋。 待纪淑恪出了屋子,淑念便走了过来,挽着阿姐的手,很不解的问:“阿姐,为什么喜欢便会胆怯啊?” 喜欢便会胆怯吗?是这样吗?大概是吧?很恼人的,她如今是喜欢燕九,不敢回应他,算胆怯吗? “大约害怕不在预想之内,会失落吧...” 淑念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阿姐有什么心事吗?为什么这些日子都愁眉不展的?” 纪淑恪愣了一下,摸了下自己的眉头,有这么明显吗?这二十多日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忧心什么,明明与那人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可她总觉得根本不懂他。 他亲口对她说着求娶的话,转眼便去了金原,却没提及一个字,哪怕叫个人来转达也不曾有。心里不禁有些气,可一想到战场上刀剑无眼,鞑靼蛮子又那样凶残,若是被他们打伤,还不得疼死啊! 走到院子里,清兰还在忙,见着纪淑恪来了,一脸担忧的看着她,纪淑恪知道她想知道清荷那边如何了,用眼神安抚了一番,清兰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刚刚得了齐二少爷的信,您要送往金原的信件已经送出去了。” “可说了何时能到?” “驿馆的人说金原不太平,到时候若是城中大乱,这信也不一定能送到收信人手里,不过小姐加了三倍的银子,说是半个月就能送到。” 纪淑恪又一次财大气粗的沉默了... 她自那日知道燕九去了金原,便一直在脑海里回忆这次大邺与鞑靼之间的战役,还真让她想起了这次战况的不同之处。 上辈子的此时,鞑靼养精蓄锐,已经不是青黄不接的冬天,所以粮草充足,但是兵器这一块是短板,那时的大邺冶铁已经十分完善,本以为这次鞑靼也只是如跳梁小丑一般挑衅大邺,却没想到他们在金原十三城以北的草场发现了铁矿,并且秘密抓人挖矿,更是掌握了冶铁的技术,而且那儿的铁矿杂质少,炼出的铁锋利又轻便,杀伤力也极大,后来导致这一场战役大邺死伤惨重,玄正帝震怒,直接革了一大批将领的职务,有几个运势不好的,更是直接掉了脑袋。 纪淑恪想到了这一层关系,生怕危及到燕九,便第一时间找到了齐如峰,他虽然看起来不着调,可要是托他办个事,只要关系到位,必定二话不说。 眼下纪淑恪盼的就是燕九能懂自己信里的意思,提前知晓了鞑靼的铁矿之处,将其击破,这么一来,这份莫大的功劳便是他一个人的,到时候加官进爵更是不在话下,到那时,阿爹应该也会对他刮目相看吧? 这时,从院子外头小跑着来了一个大房的丫鬟,是大伯书房外伺候的萍儿。被告知去前院迎接贵客。 纪淑恪一愣,贵客? “哪位贵客?需要女眷去迎?” “回四小姐,是三殿下的长子。皇孙要来咱们府上!”萍儿觉着皇孙来纪家,极为长脸,嘴角的笑意得意的简直是要翘到天上去。 淑念挽着纪淑恪的手臂,明显的感觉到了她身体的僵硬。 赵珏!赵珏来了...他为什么会来?纪淑恪脑子瞬间很乱,这实在是猝不及防,她沉重的看了一眼淑念,眼中全是无法言说的情绪在翻涌。 “念念,你先回屋子里去,不要出来,谁问你,你都要说是身子不适。” “阿姐,为什么啊?我也想去看看皇孙。”淑念此时的面容比小池塘含苞待放的菡萏还要更招人些,那水汪汪的杏眼看着人的时候,任谁都要软了心肠,偏偏这副好相貌却没有一个好未来... “不行!不许去!”纪淑恪急了,没控制好混乱的情绪,朝纪淑念吼了一句,她怎么能出现在赵珏面前呢? 院子里的侍弄花草的丫鬟也纷纷怔住,就连清兰也小心翼翼的看着纪淑恪,这是自回京以来,四小姐第一次吼六小姐,竟把众人都吓住了。 淑念委屈得湿了眼眶,转头立马跑回了自己的屋子,纪淑恪心中有愧,可一想到室赵珏来了,便声音冷硬的吩咐知酒,“守好六小姐,不准踏出房门一步。” 不是她草木皆兵,只是她实在不敢赌,不敢冒险。她不知道赵珏会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见着淑念的第一面便起了掠夺的心思,不管她有没有定亲,也不管她喜不喜他,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便强行要了淑念,毁了她的贞洁。 而纪府谁也不敢得罪皇子府,更不敢说赵珏的不是。淑念进了赵珏的府邸,成了她的妾,因着不足年岁便怀孕生子,淑念在生产的那天夜里大出血,便永远的闭上了眼。 已然是过了一辈子的事,可现在回想起来,纪淑恪还是又气又怕,根本不敢想象这辈子淑念如果再出事,她会痛苦成什么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4 18:03:06~2020-01-16 14:5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五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泥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画像 纪府的人早早在府外相迎, 毕竟是皇家的人,虽然纪府是二皇子党,但也毫不影响要给足三皇子党的排场,最近二皇子风头正盛, 玄正帝的态度已然明朗, 这二皇子得了澹台皇后的支持, 储君之位自是稳当。 如今这哥两的关系也有所缓和,底下的人正常往来走动一二, 也好博得个兄友弟恭的美名。 纪子觉也不知得了个什么际遇,得了赵珏的赏识, 本来一句恭顺的奉承话, 没想到真把赵珏给请到了府里来。纪显文知道后,将其中利害关系梳理一遍,本拿不准主意, 请示了上头, 给了准话, 才放下心来。 纪显文与纪显易都在府里, 工部派了个差事让纪显毓去了淮地治水,兄弟两在府外处恭候。按理来说,赵珏身无要职, 况且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纪显文自己是朝廷四品官,纪府的人实在不必如此。 但想着即使三皇子做不成储君, 按玄正帝子嗣单薄的境地,将来也是要封王的,以后这位,那也是未来的小王爷, 可不得敬着。 纪显文领着赵珏进了正门,绕过影壁,孙氏便领着一众纪府姑娘还有孙薇颖在垂花门候着,这是头一回见皇子皇孙,可不得大张旗鼓的候着。 纪淑恪站在表姑娘孙薇颖的身后,她不需要有人能休息到她,只找了个角落位置,走个过场。 垂花门站着的莺莺燕燕赵珏自是瞧不上眼,只走到当家老夫人孙氏的面前,行了个小辈礼,以表敬意。 孙氏诚惶诚恐,自是不敢当,连忙微微弯下身,“使不得,老身见过皇孙。” “纪老夫人不必多礼,晚辈多有叨扰。” 纪显文怕老夫人头回见着皇室里的贵人跌了份,连忙请赵珏进去。 纪子觉既然能请到赵珏,自然不会少了齐家族学中的几个同窗,纪淑恪在角落里一直看着赵珏,平心而论,赵珏身份地位高,人也长的俊秀提拔,是这一众男子中数一数二的出众,这皇孙身份的加持,更是浑身发着光一般闪闪耀眼。 纪家的几位姑娘都在花厅会客,说说笑笑好不热闹,纪子觉左瞧瞧右瞧瞧,也没寻着纪淑念,他心里藏着事,自然面上有些着急,看见角落里待着的纪淑恪,忙问道:“四妹妹,咱们六妹呢?” 随着纪子觉的问话,赵珏也寻着人看过来,只见一个穿着浅紫色绣嫩黄蕊兰裙的姑娘,正是纪子觉口中的纪淑恪。 纪淑恪对上赵珏的目光,稍稍有了一丝慌乱,但面上很快就不显了。她微微一福身,对着纪子觉,心中却是咬牙切齿,“六妹身子不适,需静养。大堂哥若是无事,妹妹便下去了。” 纪子觉见纪淑恪转身就要走,有些急了,拉过纪淑妍,不知对赵珏说了句什么,这时,纪淑妍得了由头,自是要好好表现一番,“皇孙殿下可要逛逛园子?” 孙氏一干人巴不得团团围住赵珏,拥簇着他一同前去,赵珏自是不会拒绝,却也不动声色的将距离拉开,看了一眼年岁相当的齐如峰与纪子维,“二位可要一起?” 纪子觉终于在小池塘边上追上了纪淑恪,“四妹,听哥哥说一句。” 看着一副要干坏事的纪子觉,她倒要看看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纪淑恪洗耳恭听,“大堂哥不去正院陪皇孙,找我做什么?” “四妹,你可要帮我。”想着要如何开口,又斟酌了一番。 “这是什么意思?将话说清楚。” 纪子觉刻意回避着下人,凑近纪淑恪身边低语:“前些时候,齐家族学举办夏至宴,没想到皇孙也来了......”他们得了一篇骈文,颂洛神,席间几位擅长作画的同窗为了助兴,更是比赛画洛神,赵珏得了趣,也画了一幅,手法娴熟,画得行云流水,想必也是时常在家中练习。 画毕,给众人一瞧,这可不得了,里头的女子端庄又妩媚,艳丽得让人移不开眼,这满园娇艳欲滴的夏花也在这位洛神的光彩下黯然失色。幸而这只是一幅画,若是个真人那还得了。那可真就是洛神在世了。 而纪子觉却是越看越觉得像自家那个六堂妹。所以壮着胆子询问赵珏可有原型。 只得知是在某处惊鸿一瞥的画像,并不是真人,纪子觉自然是不会当真,这若是没有真人为原型,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惊人美貌? 纪淑恪压着心中的惴惴不安,所以上辈子就是因着出了这件事?那淑念就更不能出来与赵珏见面了。 “那关六妹何事?” “傻妹妹,赵珏是谁,他可是三皇子的嫡长子?将来的王爷,若是六妹能入了他的眼,咱们家就是皇亲国戚!滔天的富贵啊! 咱们是一家人,荣辱与共,说句实在话,就算二皇子登了大宝,也与咱家没多大关系,只能维持着满府的平安。可六妹妹进了三皇子府那可就不一样了,你知道吗?” 看着纪子觉一脸推心置腹的模样,若纪淑恪是个蠢的,也就当真了。 “大堂哥怕是糊涂了吧?他是皇孙,与咱们家云泥之别,若是六妹是嫡女,往后造化大,还能上玉碟,成为侧妃,可六妹只是庶女,最多只能当个侍妾,哪有哥哥将妹妹送去给人为妾的道理?” 纪子觉一听,想不到这纪淑恪还挺维护这个庶妹的。当下被噎得哑口无言。 “侍妾,那就是玩意儿,对咱们没有分毫助力,大堂哥难道不知?” “凭着六妹的才情与样貌,一样可以......”纪子觉厚着脸皮,却被纪淑恪一瞪。 “想也不要想!”纪淑恪原本圆乎乎的一团和气的脸蛋刻间变得满脸嫌恶,没皮没脸的人她只见过周秉忠一人,如今看来,这纪子觉也是不遑多让,甚至稳稳压过一头。卖妹求荣,亏他读的是圣贤书,她真是懒得做表面功夫了。 这里,他们兄妹二人还在纠缠,另一厢,赵珏等人已经朝梅院的方向走去。齐如峰刚刚在正院没瞧着纪淑念,问了纪淑妍一句:“你六妹妹呢?” 纪淑妍撇撇嘴,“我哪里知晓。不若就别逛这里吧?里头也没什么好瞧的。”纪淑妍违心话也是信手拈来,若是梅院没甚好瞧的,那纪府也就不必逛了。 赵珏一切随意,不过显然对梅院起了兴趣,“这里头看起来格外阴凉。” 纪子维也不是个呆的,虽说里头住着女眷,不过此时人都在正院,就只在院子主道上走走,应该也不打紧,就带着赵珏等一众人浩浩荡荡来到梅院里头,一进去,便是绿荫环绕,花香四溢,阳光下的几只蝴蝶翩翩起舞。 除去纪淑妍,众人皆是眼前一亮,这里置办得仿佛一个小桥流水的乡间田园一般。树木苍翠,花草遍地,池塘里的菡萏只只笔挺,几只蜻蜓无忧无虑的立在上头,树上时不时传来几声蝉鸣,却并不聒噪,反而相得益彰。不远处竟还有乘凉的葡萄架,边上搭了一个适合小姑娘玩儿的秋千。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水精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身处其中,只觉惬意。 赵珏喟叹,“想不到这里竟然别有洞天。”还未等他感慨完,许是人太多,月门后出现了两个丫鬟,疑惑地看着这些人,纪子维怕她们无礼,抢先说道:“不必惊慌,这是府上的贵客,前来游玩。” 知酒与知茶听完便福了福身,朝里头走去,却被纪子维喊住,“这么着急做什么?里头还有谁不成?” 知茶惶恐,“是我们六小姐,在屋子里。” 齐如峰听得奇怪,“你们小姐在屋子里做什么?怎么不出来见一见客人?”此时齐如峰显得极为正义凛然,在正院时,他瞧着纪家几个庶女都没来,他以为纪淑念因着是庶女的身份,连客人都不能见,心中有些为她鸣不平。 “来都来了,叫六妹妹出来见见客人吧。”纪子维当然也想让赵珏见见纪府最漂亮的女孩了,这多长脸啊。 知酒与知茶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想起四小姐临走前说的那番话,不让六小姐踏出房门一步,就有些为难,还是知茶觉得四小姐未免做的有些过,转身去请纪淑念过来。 纪淑恪好不容易甩开了纪子觉的纠缠,回到了梅院,却是怒怕交加。他二人,终究是见上了。 纪淑念迟疑着穿过月门,一眼便瞧见正中间站着的蓝底金线折花襦袍的年轻男子,相貌很是温润俊秀,一双凤眼神采奕奕,年岁不大,神色却从容,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她,眼里却没半分轻浮。 纪淑念莲步走了出来,对上赵珏福了福身,柔声问好。 赵珏身后的手轻轻攥着,心中却是汹涌澎湃,不外乎是眼前的女孩年岁小,看样子也就十二岁上下,但确实生的娇美异常,根本不像个普通官宦人家能养出来的闺女。 但更让赵珏心中气血翻涌的是,眼前的小姑娘与父亲书房的那幅画里的人像了七分!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能猜到画像里的人是谁吗? 第44章 罚奴 赵珏心跳仿若漏了一拍, 实在是太像了,那眉眼,那神态,虽然眼前的女孩只有十二岁, 却让人很难不去想象她日后成年的模样, 那该是怎样一个摄人心魄的美丽女子... 一年前无意中在父亲的书房得以见过那幅画, 画中的女子穿着素净的衣裳,椅坐在窗口, 静静神思。似哀愁又几许温柔,姣美的面容把这满园的夏花都要比了下去。 赵珏看见之后没有声张, 也没有问父亲这女子是谁, 原因无他,如今父亲与母亲相敬如宾,恩爱为外人所羡, 没有必要让母亲知道然后有所猜忌, 他长大了, 自然知道其中的是非曲直, 能让父亲将画像放置于书房重地,必然对他很是重要,为人子, 也不好过多置喙。 可他已经不只有一回梦见那幅画,每每梦见,他便十分心悸, 他不知道这份异样的情感到底是什么,只得压制,直到那日夏至宴,纪子觉说画中人很像他六妹, 他本是不信的,可还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他的邀请,无外乎其他,只是想来见见是否真如父亲画中的女子相像。 “皇孙...皇孙?”纪子维轻轻叫着赵珏,显然,他看见了六妹在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纪淑恪此时急得有些六神无主,恰巧齐如峰看见了她,小声询问:“你怎么了?脸色不大好?” 纪淑恪摇摇头,紧盯着赵珏看向的人。 “你便是纪六小姐?” “您想必就是皇孙殿下了?”见这么一众人围着,也不难猜了。 赵珏心情十分畅快,爽朗的笑了笑,“倒也不必如此唤我,我与你哥哥们既是同岁,你便也可唤我哥哥就好。”这说的实在亲昵,但却并不轻浮,反而多了一份亲和力。 纪子维求之不得,齐如峰却皱起了眉头,他也是男子,最知道这个年龄的男子的想法,这个赵珏莫不是...? 淑念面上一抹娇红,看得纪淑恪心惊,待淑念还要开口说什么,纪淑恪向知酒使了个眼色,知酒意会,知道四小姐定是为了六小姐好才不让她去见外人。 “小姐,您该进补了。”纪淑念的药膳每日都是按时辰进补,这是纪家人都知道的事,为此还将府里的厨房给一分为二。 纪淑念点点头,忽而看见人群后面的纪淑恪,想起了今儿她出门说的那些话,迟疑着张口:“阿姐...” “进去吧。”既然已经遇上了。那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最好能将赵珏的注意力转移,别再缠着淑念。 赵珏一听,觉着不急于这一时,大大方方的让她回去了,看着那抹娇小玲珑的身影,只觉来日方长,既然知道确有此人,心中的一份挂念就能放下了。 “阿姐,我不是要故意见皇孙殿下的。”她是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的,不知道阿姐会不会生气。 “念念,知道阿姐为什么这样不想让你出去吗?”她摸了摸淑念的发顶,不像个姐姐,倒像是她的母亲一般。 “因为你太漂亮了,阿姐也希望你能将漂亮当做资本,很多人爱你,宠你,你不必有后顾之忧,能开开心心长大,嫁人,生子,这辈子过得顺遂。” 她真的太希望淑念能有一个好的未来,看着她干净清澈的眼睛里不解的眼神,纪淑恪自说自话,“可漂亮脱离了保护,便会成为原罪,成为刺向你的刀,这本来不是错,皆是他人的贪欲,欲加在你身上的罪,阿姐只是不愿你以后受那样的苦...” “什么样的苦?”以一个十二岁女孩的心智,她还不能理解这些话里的意思。 “你太小了,你还不懂,念念,听阿姐的好吗?离赵珏远远的,你便能平安!”她不能将真相毫无顾忌的说出来,只能千叮咛万嘱咐。 “是那个好看的公子吗?”他人是那么亲切,怎么会伤害自己呢? 纪淑恪点头,“能做到吗?” 看着淑念点头,纪淑恪才满腹心事的离开,知酒与知茶在屋外候着,“知茶与我来一趟。” 知茶看了一眼知酒,压制住心中的愤愤不平,不情不愿跟在纪淑恪身后。 “知道我叫你来所为何事吗?”这个丫鬟确实是为了淑念着想的,希望主子在人前得脸,毕竟纪淑恪不是她要效忠的人,自然不好越过淑念去管她。 “奴婢知道。”低下头来,却并没有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主子本就身体不好,不出府去,谁也不识得,好不容易府里来了个大人物,可不得好好认识一番。 “我看你并不知道。”纪淑恪冷下声来。 “四小姐,奴婢不太明白,您为何不让六小姐出去见贵客。六小姐身体是不大好,可闭门不出,今后也难有一二知心好友。”说得脸都红了,可见平日里是有很多的牢骚了。 “贵客?”纪淑恪捏起知茶的下巴,眼睛直勾勾的居高临下的看着知茶,“那贵客眼睛都要粘在了淑念的身上,你的主子,她才十二岁。她不懂,可你也不懂吗?男子看女子的眼神,你不是应该更懂吗?” 知茶是当年父亲在宜州打击皮肉生意时从勾栏院里救出来。她母亲早亡,父亲好赌,家徒四壁,被卖进了当地的窑子里,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听人说,那里头只要经了一回葵水便会送去接客,而知茶差点便如此了。 而今,事关淑念,纪淑恪是气急了,她一个丫鬟,怎敢不听主子的话,上赶着将淑念推了出去。而这一推,把一切都给提前了。不由得她说出了如此揭人伤疤的事。即使知茶不知情,可不听命令,一意孤行,便是她的错了。 知茶听完,这才明白了其中厉害,两眼无神的流出了泪,扑通一声跪在了纪淑恪的面前,“四小姐,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目光短浅,您罚奴婢吧。” 皇孙的那几句话,还有那样的眼神,不正是说明了四小姐的语气为何如此。 她也是真心为六小姐的,那么漂亮善良的小姑娘,她看着都自愧不如到心生欢喜,若是被这样一个对于她们来说的大人物给看上了,以后只有为妾的命,想着自己看顾了三年的小姐要是成为了皇室男子的妾室,以后指不定要给正室磋磨,她就怕的不得了,哪里还想着什么结交权贵。 “罚定是要罚的,就罢了你贴身丫鬟的差使,自己去周管事那儿领罚去。” 看着知茶垂头丧气的可怜模样,纪淑恪觉着这人还是可用的,起码若是培养好了,以后淑念用起人来也顺手,“等等!” “四小姐?” “知茶,若是能戴罪立功,你还是六小姐身边最得力的人。”这是给她一颗定心丸。 第45章 制香 纪显毓淮地治水, 初显成效,好消息传回了纪府,这是纪淑恪上辈子就知道的事,却还是如上辈子那样欣喜激动, 若不出什么意外, 父亲协助地方官员治灾, 而后处理好了小规模瘟疫之事,两个月后便能平安回来了。 因着纪显文这两日休沐, 孙氏叫来了两个儿媳,吩咐着入夏的事由。一众的夫人小姐, 丫鬟婆子聚在花厅里, 纪显文坐在孙氏的下首,面色略显忧虑,纪淑恪不动声色的看在眼里, 知道这一回大伯犯了难, 在督查院监察不利, 被上峰一顿指责, 恐升迁无望,稍有不慎殃及前程,如今正忧心着。 “昨儿得了老三的信。”孙氏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纪淑恪, 不太看得上却又只能认同似的,“咱们纪家治水有功,届时老三回来论功行赏, 咱们府里便是更上一层楼,不好太过寒酸。” 纪淑恪这算听出了个大概,借着父亲这回立功便想高调翻新院落,招待宾客。想来这是大伯的授意了, 有了名头请上那么几个在检察院说的上话的大人,这可真是白捡的便宜,谁不占啊! “母亲说的是,三弟这回给咱们纪家长脸,合该将府里整理一新,恪姐儿!”纪显文接了孙氏的话,看向对面站着的纪淑恪。 “大伯。” “恪姐儿与念姐儿可有要翻新的用具?”这一下,一众的女孩儿都看着这姐妹俩,府里的当家人此话一出,可不就预示着府里谁得宠爱。 淑念在这种场合一贯是听姐姐的,只眨眼看着纪淑恪。 “侄女儿的梅院草木菲微,显得院子实在促狭,侄女儿想要将院子扩大一些,好再放下两架剔红的梨花木摇椅。” 反正这翻修的银钱都是走公,父亲的俸禄与名下的铺子的收益可都是大房在管着,梅院的人口不多,再怎么支出也比不上大房,而她的要求合乎情理,就不知道大房一众人要作何感想了。 孙氏嘴角抽了抽,刚想要拒绝这个提议,纪显文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就连陈氏的面色也有些难看了。 “四弟前阵子从青州带来了几匹上好的衣料子,四弟妹,你看着给这两个孩子置办两套夏衫。” 话音刚落,纪淑妍倏地睁大了眼,十分不甘的瞪着纪淑恪,这青岚纱是祖母一早便许给她了的,那纱因有着微风雾气一般的迷蒙青色而闻名,是青州特供给宫里的贡品,织工繁复,质地轻薄,所以十分难得。先皇在世时,曾下令明言这青岚纱为皇宫御品,外人不可僭越。 而这两匹因着有了些微瑕疵,才得以在宫外出售而不受追究。陈氏看着女儿一副沉不住气的模样,严厉的向她使了个眼色。 眼下纪淑妍本就犯了大错,纪显文仕途受阻,定是心中有火气,若是此时稍有不慎触了逆鳞,气都撒在了她身上,便是得不偿失。 纪淑妍看着母亲凌厉的眼神,心中一惊,想到祖母昨日夜里说的话,也就按捺住了心中的不满。咬咬牙将话头咽了下去。 “侄女儿谢过大伯。” 纪显文点点头,吩咐了几句,便回了书房,孙氏再怎么看不上纪淑恪姐妹俩,也不会当众驳了儿子的决定。待几个小辈走后,只有纪淑妍与纪淑音留了下来,如今纪淑音的日子不好过,自那日纪淑恪来过之后,纪淑妍卯着劲的给她不痛快,就连身边的几个丫鬟也被换了。 “淑音啊,那青岚纱如今给了二房,姐姐我也只得穿些普通料子,你呢,若是衣裳不够,姐姐那儿还有两件去岁的衣衫未穿,你等下便派个丫鬟来我院里取就是,就不必麻烦四婶了,你说呢?” 这是要让纪淑音穿着她去岁的旧衣了,当着几个下人的面,纪淑妍这番羞辱实在难堪得紧,偏偏如今府里头翻修,她更是有借口。这番话听在孙氏耳里,自然是嫡孙女说的有理些,毕竟庶女,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人。自是不会护着纪淑音。 纪淑音紧咬着嘴唇,这是她该受的,弱小就注定会被打压,谁让她生错了娘胎呢。二房的三叔温和,没有妻妾,那纪淑念也过得如嫡女一般,三房的四婶,在陈氏的打压下,脾气一贯软弱,无论四叔有几个女人,也照收不误,四房的庶子庶女个个比她过得舒心。 “音儿晓得。”纪淑音低眉顺眼的垂着眼,声音恹恹的,眸子却冷的可怖。 ...... “四姐姐,这是什么香啊?”纪淑宁被苏氏掬在含光院,好不容易绣好了一条巾子,才得以去一趟梅院学做香膏。 纪淑恪一扫前几日看见赵珏时的阴郁,今日也就招呼着两个女孩一起学做香膏。她拿起书架上的一本制香典籍,看着这本书,纪淑恪便想起了母亲的音容笑貌。 “阿福,快闻闻这香,可好闻?”纪淑恪的母亲宋氏,是大同名门宋氏之女,年轻时皇宫选秀,还是外祖买通了宫中的宦官,才得以让母亲落选,阴差阳错被宫中的娘娘赐给了先太子妃,与其他一众落选秀女派往鹤禁侍奉。据说因为擅长制香,得了先太子妃青眼,早早便许了自由身,回去大同成亲。 “这香,名为鹅梨帐中香。”小桌上放置着些许沉香,檀香,普洱茶,还有三只瓢梨。纪淑恪仿若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淑宁,今日四姐瞧着你娘亲脸色不大好...” “四姐姐可别提了,大伯母主持中馈,实在不公道,前几日对账,出入有差,竟是大兄长将银钱支了出去,父亲没有明着说,与我娘亲提了一嘴,后来大伯母便来敲打了我娘一番,也不知说了什么,就变成了这样。”纪淑宁耸了耸肩。 见纪淑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纪淑宁将话揭了过去,“那我可以和四姐姐一起做吗?”淑宁眨巴着眼睛,十分感兴趣。 “当然。” 纪淑恪先将制作方法照着典籍念了一遍: “沉香末一两,檀香末一钱,鹅梨十枚。右以鹅梨刻去瓤核,如瓮子状,入香末,仍将梨顶签盖。蒸三溜,去梨皮,研和令匀,久窨,可爇。” 纪淑宁还太小,似懂非懂,迷迷糊糊点了点头,也有样学样,紧紧盯着纪淑恪手间的动作。 净了手后,将沉香与檀香细细的搅拌均匀,清兰将梨把切开,取出果核,依次放置在三位小姐的面前,纪淑恪将香粉置入梨腹中,封上口,固定住,便用普洱茶煮水,开锅后将梨蒸制半个时辰...... 孙薇颖此时还留在纪府,按孙氏的意思,是让她多接触纪淑念,毕竟纪淑恪这边是行不通了。 “姑母,那恪姐儿不是个好的,回回见着我也不带个好眼色!我实在不想去她们院里。”房里的陈氏与纪淑妍都在,每个人都一肚子思量。 陈氏心中不屑,还是好声好气地安抚道:“恪姐儿确实古怪,你别与她一般见识,那念姐儿是个温和的,只要与她交好,按着三弟宠女儿的性子,你也是要排在前头的。” 陈氏心里门儿清,如今纪显毓在工部风头正盛,她自己的丈夫却因为近来都察院的事儿犯了难,若是纪显毓此趟回京,定是少不得赏赐升迁,那么上头届时随便找个由头,便会打发了纪显文,给他这个有能力的庶弟腾位子了。 如今纪显文这个混不吝的,竟比她这个妇人家还看不清局势,昨日一番忠告,却被他训斥,实在令她很不安。 孙氏这一众人贼心不死,孙薇颖借着探望的由头,来到梅院寻淑念...... “今儿你父亲休沐,让你大哥回来后待在家中别出去。”陈氏拦住了要往外头走的纪子维。 “娘,大哥他已经出去了。”看着母亲欲要发作的模样,纪子维说出实情,“妹妹在李凛府上做错了事,李凛合该护着她才是,如今妹妹的名声可算是完了,大哥听了外头的谣言,昨日便出府去了,到现在也还未回来。” “胡闹,现在过去,将你大哥带回来。” 那一头,燕九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信,正纳闷是谁,看完信之后心绪久久不得平复。 “这...竟是阿福写来的信!”信中还隐晦的写着金原距鞑靼几十里的地下藏有矿藏。燕九立马收拾雀跃的神情,打马前往城主司寻阿古达木,这若是真的,那么只要前后稍加联系,便能知晓鞑靼军队最薄弱的地方在哪儿了。 第46章 肖肃 “将燕副尉召来。”军中主帅归德大将军肖肃听了身边得力谋士几句耳语, 眉头紧皱,沉沉发声。 “不知大将军唤末将九弟有何事?”此时军营中一众将领因为作战失利而急得焦头烂额,燕洛时任壮武将军,若是吃了败仗, 定也是难辞其咎。 见肖肃不耐烦的瞥了自己一眼,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燕洛心中顿时怒火翻涌,若不是父亲得罪了皇上, 引得皇上猜忌,他堂堂忠信候府世子, 哪里要受这小小三品武将的眼色。却还是忙不迭的接着道:“末将九弟若是犯了什么错, 将军严惩便是。” 谋士张先生是个笑脸人,“鄙人曾听闻燕副尉原先跟着侯爷南征北战,想着侯爷戎马一生, 对这鞑靼曾数次作战, 燕副尉若是知晓个大概, 对如今这情形也大有裨益。” 燕洛听得张先生的话, 就觉着变了味,这是何意?他一个候府活生生的候府嫡子站在面前,为何还要去问一个浪荡子?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肖肃见他一脸不服气的模样, 虽然不将他放在眼里,但这忠信侯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世子不必多虑,当年忠信侯长年征战, 满府荣耀,家中只世子为嫡为长,自是日后要承袭爵位,不得以身犯险。所以这行军打仗之事, 交由候府庶子也是理所当然。” 肖肃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燕洛仗着曾经跟着忠信侯打过几次不痛不痒的战役,抢了庶弟的军功,靠着不光彩的手段得来的将军之位,还真就忘了自个儿不过是久居京中的酒囊饭袋了。他肖肃生平最是看不起这种人,还不如他那个庶弟。 这么一说,燕洛也无从辩驳,这本就是事实,当年母亲生下他之后又怀有身孕,却被父亲的几个妾室联手伤了身子,继而小产,其中一个妾室便是死在了庄子上的燕九的生母。 后来事发,母亲狠狠处置了那群贱妇,而她们的孩子,他的“庶弟”们,相继各种死法都均未活过成年。不是溺水,便是同父亲上战场被乱箭射死,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母亲的手笔。 若是自己想要坐稳世子这个位置,就必须安安稳稳的待在京中,而他的弟弟们,谁也不能越过他去。燕九,却是一个意外,不过这一回,这个意外也挣不过母亲给他安排的命运了...... “大将军说的是,末将九弟少时便跟着父亲行军打仗,虽说如今耽于酒色,不过说到底还是年轻力壮,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禀将军,燕副尉今日收到了京中的信件,而后一人去了城主司。”外头的守兵进来通禀。 燕洛心中存疑:京中谁会给他寄信? “派人去城主司寻他回来。” “是!” 肖肃将作战计划层层布署了下去,燕洛退出了主帐。他看着手中的军报册札,这是自月前与鞑靼交战以来,大邺的军队每日作战记录,鞑靼不知从哪里得来一批削铁如泥的弓箭与虎头枪,杀伤力十足,光次一役就折损了大邺上千号士兵,而他的位置尴尬,是皇上钦定的壮武将军,随时要听从肖肃的命令在前线冲锋陷阵...... 阿古达木听完燕九一番话,上下打量了燕九一遭,质疑道:“这信是何人寄与你的?” 若是如信中所说,鞑靼此次使用的兵器皆是出自于这纯度极高的铁矿冶炼而成,那么,若是大规模扩大,大邺便没有了兵器上的优势。 燕九相信这便是纪淑恪的亲笔信,因为信的底下,还俏皮的画着两串糖葫芦,而这正是为了验明身份,特意画上去的。燕九看着很是窝心,怎么就不问候他一番呢?小没良心的。 “我在京中有些不寻常的势力,来源可信。”他自是不会将纪淑恪和盘托出。“您说过您之前被抓去了鞑靼一处矿地被胁迫采矿,信中所说这铁矿就在丹荣以北的达儿岭处,如今我需要您的帮助。” 阿古达木心中一思索,便不再多问,只点点头应了下来,“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如今身在军营,不便外出查探,您替我去达儿岭探路,这处距离丹荣近,鞑靼定是早就发现了铁矿,所以不敢声张,才没大动干戈。” 毕竟这才交战两回,初战之时,大邺除却马背上的功夫,其余各方面都胜鞑靼一筹,而月前的那回战役,鞑靼不仅有了精密的战术,更有了精良的兵器,燕九心中思忖,若是下回开战,只怕他们加快了铁矿的冶炼,全副武装,杀得大邺将士一个措手不及。 “末将燕斐,拜见大将军!” 肖肃看着身姿挺拔的少年人站在自己面前,背脊挺直,腰肩就如初生的小白杨,静立之时莺飞草长,穿上这身铠甲,一点也不似外头传闻的那样,轻浮浪荡,纨绔风流。反而更添成熟稳重,雄鹰展翅之感。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少年郎! “本将军知晓你有些才能,如今找你来,就不必藏拙。”肖肃在军营中摸爬滚打这些年,能坐上这个高位,也不只是因为家中权势,洞察人心也有些本事。 “末将不知,还请将军明言。”燕九也算是与肖肃相识,不过是好几年前的时候,不值一提。 “你也算与我有缘,三年前的角崖之战,本将军知晓带兵突围的是你。” 燕九静默,仿若触及了年代久远的伤痕。三年前那件事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十六岁的少年心中想着什么呢?除了早日找到阿福,那便是保家卫国,功名加身。如果不是万氏母子的处处打压,还有父亲的含糊对待,他也可以意气风发,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 燕洛长他五岁,自他来到候府,就已稳稳的坐在世子之位,若不是他的出现,按照万氏的手段,燕洛本不用去战场上做个样子。 十二岁的他为了在候府生存下去,亦步亦趋的学着京中的为人处世,父亲有很多儿子,母亲也不过是塞北草原中红袖添香的一抹艳色,于父亲而言至多只是一个特别一些的女人而已,他没有任何筹码,只有跟着去战场,才能有机会为自己谋一条出路,十六岁角崖之战,父亲被敌军围困伤了腿,生死未卜,他带兵千难万险杀出重围,救出一众将士,将敌军首领就地斩杀,本以为命运会从此不同,可回了营地才知晓,燕洛早已“替”他领了这份军功。 后来,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壮武将军。这就好像自己拼了性命带回来的姑娘,却被一个傻子带回家...... “已过三年,将军欲要如何?”三年前若不是他及时赶到,肖肃恐怕就让父亲给坑害了。 “本将军不管你与候府其他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如今到了战场,便要一条心抗敌,燕洛是个纸上谈兵的绣花枕头,此次作战兵分三路,若是让他独自带兵开战,恐生出大事,本将军命你一同前往。” 肖肃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燕九,“这三年荒废了,如今重新拾起来吧。本将军是个明白人。”拍了拍他的肩头,出了营帐。 燕九嘴角噙着笑,有些颇为无奈的看着肖肃。 不枉我救你一场。 燕洛得知了燕九届时与他一同攻打清河,心下了然,这应该就是母亲一手安排好的。 燕九回了营帐,即便入了夜,他也反复摩挲着纪淑恪寄来的信,上头熏着芝兰香,是普通的君子香,燕九皱了皱眉头,不是她身上的暖香,有些失望。 不过只这正正经经的几行字,任是让他瞧出了花来,纪淑恪的字不似纪淑念,簪花小楷,漂亮秀致。而是随了纪显毓,写得一手清雅利落的行书,大方又素净。 却也不似男人那般旷达悠远,还是更像那有着紫芝心烟霞志的女隐士,静立山头,裾裙飘飞,宛若仙云。 ...... 下了朝,纪显文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府里,孙氏见儿子匆匆忙忙,以为出了大事,将人拦了下来,“出了何事?这般匆忙?” “娘,出了大事了,赶紧去梅院通知恪姐儿来正堂。”纪显文饮了一壶热茶水,才将将压住了这一身慌乱。 纪淑恪得了通传,不知所云,“恪姐儿见过伯父。” “恪姐儿,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事儿还指不定是个什么情况。”看着纪淑恪一脸疑惑又镇定的模样,纪显文突然有些觉着不好如何讲下去。若是这事为真,这孩子也怪可怜的。 “伯父请说。” “你父亲他,一月前便已失踪,一道失踪的还有朝廷拨出去的赈灾银,至今下落不明。”朝会时,听得工部呈上的折子,他也听得一颤,好端端派去治水的官员怎么会没了呢?情况更糟的是还有赈灾银。 纪淑恪站在下首,甫一听到,身子差点脱了力,养在深闺的女孩儿遇了大事都是要慌了阵脚的,纪淑恪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了,在要慌了神之际,她垂下头,使劲的想着是否哪里出了差错,不然为何上辈子平安归家的人,为何大伯会告诉她人失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渣作者去跪搓衣板,最近事情有些杂,今天开始恢复之前的更新速度,爱我的小天使们 第47章 交易 孙薇颖在纪家待了两个月有余, 美其名曰陪陪孙氏这个姑母,纪家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是为了纪三爷,不过在听到纪三爷一个月之前便已经失踪, 况且还带着赈灾银一道失踪, 孙家人觉得再这般待下去迟早要出事, 没过几日便把孙薇颖接了回去。 纪淑恪冷静下来,已不似一开始听到得那样震惊, 所幸的是,朝野上下大多数人认为赈灾银的失窃与阿爹干系不大, 毕竟这赈灾银有其他的户部官员在掌管, 她看着府上的人,手足无措也好,惺惺作态也罢, 此刻, 她作为阿爹的长女, 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自乱阵脚, 安抚了淑念,便带着人前往齐大人府上拜访,大伯办错了事, 如今在都察院说不上话,只打听到了一些根本用不上的消息,而孙氏, 巴不得阿爹回不来,大房这边毫无依靠可言。 纪淑恪坐在马车里依旧心事重重,按照上辈子的轨迹来说,阿爹六月初前往淮地, 淮地几个州县的灾后重建,地方上水利修缮也极为迅速,七月底小规模瘟疫结束后,八月中就应该回京才是,若是按照大伯所说,阿爹一个月之前便已经失踪的话,那也是六月底发生的事了。 若是有人故意而为之,目的是什么?因为钱财?还是因为官场利益?那么,大房的人,父亲的同僚,都有可能是阿爹失踪的重要线索。 齐如峰一早得到消息便守在门房处等着纪淑恪,看着戴着帷帽的女孩儿缓缓从马车里下来,一截小巧可爱,绣着海棠花的鞋履虚虚晃过他的视线,转眼立马藏进了月白色的长长裙摆里,好生躲着似的,轻轻刮过他的眼睫。 白纱里少女的脸看不真切,脚步轻盈,款款而至,步履浮动间却还是透着丝丝疲乏。 纪淑恪被齐如峰带着路进了齐家的花厅,“我父亲人在书房议事,稍后就来,你先喝杯茶散散暑气。” 清兰帮着纪淑恪取下帷帽,女孩子的脸色憔悴,两靥犯愁,看得人只想柔声哄慰。 “阿福,你别太伤心了,伯父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归来,我爹已经着手打探此事了。”齐如峰面上焦急之态不似作伪。纪淑恪自己倒没在意,清兰听得齐家公子这般唤小姐闺名,很是不妥,连忙左右相看,门外站着两个齐府的丫鬟,也不知是不是个嘴碎的。 “嗯。”纪淑恪抿着唇,安静的等待着齐大人。 齐如峰见她兴致缺缺,便不再说下去,转身去外头看看父亲过来了没。 丫鬟沏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掺着一股淡淡的,却又沁人心脾的果香,纪淑恪不自觉的吸了吸鼻子,是青梅的芳醇香气,心中顿觉落寞,这是阿爹最喜爱的茶,眼下阿爹音讯全无,这茶,也失了味道。 “小姐,眼下咱们迫不得已来齐府求助,切不可将把柄受之于人,徒添口舌。”清兰轻声开口。 还未等纪淑恪回应,齐大人便匆匆将至。 “齐伯父安。”纪淑恪头一回觉着眼前这个富态圆润甚至有些肥胖的男人此时出现在她面前,是有一股安心定神的强烈感受,这几日她心中遭受的煎熬,哪怕她活了两辈子,也经不了几回。 “恪姐儿莫急,皇上已经派二皇子全权负责此事。”齐大人这几日来也劳心劳神,老友失踪,除了纪显毓的至亲,那便是他这个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 “伯父,请您将阿爹失踪的消息全部告知淑恪。淑恪感激不尽。”阿爹在时,她能倚靠阿爹,阿爹不在,偌大的京城没有谁能帮到她了。前世她是一个内宅妇人,如今她是一个闺阁小姐,能打探到的实在有限。若是这辈子连阿爹都护不住,那她的重生又有何意义? 纪淑恪说着便要往地上一跪,齐大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了起来:“恪姐儿折煞伯父了,快起来!你父亲出事,保不齐是有人从中作梗,不过你放心,伯父定会将你阿爹找回来。”齐大人信誓旦旦的保证,至少证明情况不太坏。 这时门外响起了丫鬟请安的声音,“大少爷!” 齐如庭跨进花厅,见着是纪淑恪,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她跟前,“父亲!四妹妹!” 纪淑恪福了福身,就听见齐如庭异常激动的说:“父亲,有好消息了,四妹妹,这是有关于令尊的。”看着女孩儿闪着泪花的明净的眼眸,仿佛所有的神采都在为自己绽开,这让齐如庭十分不好意思。 “二皇子全权负责淮地治灾之事,纪伯父失踪一事二皇子已交由大理寺少卿廖大人,孩儿听得李凛这次随廖大人一同前往淮地。” “消息可为真?李贤侄也会去?”不怪乎齐大人纳闷,李凛眼下正准备着乡试,入秋便要入贡院考试,怎么可能有时间去一趟淮地呢? “千真万确,这是李凛亲口告诉孩儿的,两年前他助廖大人破了城南无头女尸案,便一直与廖大人有些交情,现下还未考取功名,便入了二皇子的眼,派遣他协助廖大人破案。” 纪淑恪焦急出声,“齐大哥,可否带我前去见李公子一面?” 她差点便忘了,李凛此人足智多谋,于悬疑迷案上可以说是高屋建瓴,上辈子年纪轻轻便坐到了大理寺少卿的高位,而她在南山上等死的那些日子,他更是风头无两,还未而立,便成了大邺开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理寺卿。 更为重要的便是她知道李凛豢养着一群“风信子”,眼观八方,耳听六路。与燕九背后的势力如出一辙,如今燕九人在金原,远水解不了近渴,而她也只能去找李凛了。 齐家族学在齐家的一处静谧偏院,纪淑恪戴好帷帽,跟着齐如庭到了族学的院外。不一会儿,只见李凛一人而出,踏在青石子路上的脚步声哒哒坠在她的心间。一声一声仿佛在告诉她,这辈子怕还是要与他有所交集了。 纪淑恪遣退了清兰,这才撩起了帷帽上的轻纱,别在了帽沿处,有些湿润的眸子缓缓抬起看着李凛,脸上这才有了温度,不疾不徐道:“李公子有礼。” 两人面面相对,紫薇疏影里的男子光风霁月,矜贵清明。女子素衫婉约,盈盈以对。宛若身处画中一般,李凛乍见觉欢,眼神却虚虚落在她的帷帽上,并未直视她的眼睛。 这院子里种着不合时宜的紫薇花,起初他觉着与书院格格不入,但老师认为这紫薇花有“百日红”之意,兆头好,这才一直留在了这儿。 夏风一起,花树零落,一抹绛雪堪堪落在她的帽沿上,而静立在他面前的女孩儿成长得很快,比去岁看着的时候高了那么两寸多,已然快要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即将结缡的模样,这般冶容情态,比紫薇花还娇艳三分。 午时已过木樨蒸,除却紫薇花的清淡香气,还有一股混着人体散发出的冷香隐隐萦绕鼻端,无端端的令人想上前采撷。李凛屏息静神,看着眉目嫣然的少女,“纪四姑娘。” 恭敬疏离,很是客气,两人中无形之中便有了难以言说的古怪氛围。 “听闻李公子明日便动身前去淮地查探我阿爹的下落,还请李公子带我一同前往。”这是个离经叛道且又无理的请求,虽说大邺的男女大防并不较前朝那般严苛,但也没有哪个女子敢这样将话给说了出来。 纪淑恪也没了法子,官家子弟出京尚且需要官府盖印的离京文书,若是女子,那更是难上加难,且不说纪府不会放人,若是被官府知晓她私自离京,那阿爹的仕途也算到头了,她不能冒险,若是只能求李凛,她也是愿意的,总好过如今的困顿。 “一同前往?”李凛清冷又疑惑的声音好似拒绝又好似应答。眼神不咸不淡的瞥了一眼纪淑恪,兀自轻笑了起来。虽然她是在担忧自己的父亲,但是此举却尤为大胆。 纪淑恪实在太清楚他的这番表情了,他这是在诱敌深入,仿若在做交易一般,旁人落不到半分好处。现下他这个年岁,便早早有了日后大理寺少卿雷厉风行的做派。果然,他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李凛。 纪淑恪垂首,夏风将身后的轻纱吹得扬起,露出一截玉白脆弱的颈子,她低声称是。做足了伏低做小之态,这般凄楚的情态在李凛看来不过是有求于人的刻意而为,毫无真心可言,但看着她好不容易软下了姿态,而那该死的冷漠疏离一扫而光,她就如一个只能依附于他之下的女子,心中竟有前所未有的满足,这恐怕便是他的虚荣吧?这让李凛并未出言拒绝。 “李公子若是承了此番恩情,淑恪必定投桃报李,不会白白让李公子帮忙。”她在赌,赌李凛听了这番话会觉得自己有可利用之处,而且还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这话听在男方的耳中,便自作主张的曲解了意思,李凛霎时眸中藏匿着暗火,他欺身而下,凑进了纪淑恪的耳旁,男人的气息混杂着不可名状的轻浮恶意,纪淑恪哪能不明白,这是情动的气息。 只听他轻声道:“所求不过佳人在侧,红袖添香......” 第48章 祈福 李凛没想到说完这句话, 心中无比的畅快,就好像抓弄了一只别人家高冷的猫儿,心里痒痒的又十分满足。 若这只猫儿成了自家的便更好了。 纪淑恪心中百转千回,她忽而想起了上辈子阿爹过世, 她无依无靠, 悲怆交加, 身边也只有李凛这个丈夫,虽然知道他不爱她, 但她日后也只能倚靠他了。 那天夜里,她头一回在他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把所有的坏情绪都发泄到了他的身上, 从那日起,他好似变了一个人,对她越发的好, 就连往常像例行公事的房事也变得热衷了起来, 那时的他就像现在这番神情, 似恶意又温柔, 她原本以为这便是爱了吧,可后来种种皆告诉她,这不过是男人一时起意的施舍而已。 纪淑恪也没想到李凛会这么不要脸, 如今这般便是趁人之危,明晃晃的胁迫,为着这句话, 她心中警铃大作,却还是硬着头皮,他要她难堪,可她偏不让他得逞, 将那些闺阁女儿的小情绪抛之脑后,纪淑恪正视着李凛那双好看的凤眼,彼此的气息离得极近。 “李公子人中龙凤,想必也不缺佳人,若是没有知心人,我也可以为公子去寻一朵解语花来。” 李凛仿佛得了什么好玩的物件儿,面上戏笑,看着一本正经在装傻的纪淑恪,“如此这般,便是折辱。纪四小姐也忍得了吗?” 这是不给她脸面了,纪淑恪被激怒,声色俱厉:“李公子慎言,若是如你这般作态,我便无需求助与你。” “求人便要有求人的诚意,纪四小姐不是一向瞧不上我吗?”他也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要碰上她,心绪便乱了,他是想好好答应她的,毕竟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可一想到她的冷漠疏离,就连有所求也要算得明明白白,一副要与他划清界限的架势,这让他受不了。 纪淑恪看着这个人,无论是上辈子身为她的丈夫,还是这辈子的世交家的哥哥,他对她依旧不好。 “并非是瞧不上,只是单单不大喜欢‘不良人’罢了。” 纪淑恪知晓李凛会懂其中意思,他是三皇子派去二皇子府的细作,而这类人,便叫做“不良人”,这是冒险又委婉的措辞,总不致引火烧身,可他确实也不算良人。 李凛一直注视着纪淑恪,她的眼神近乎哀伤,转而释然,好像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一般,这也是他没有想到过的脆弱的,孤独的神情,本想就此打住,可听到这句话,李凛才不由的正视了起来。 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未等李凛问出口,清兰便急匆匆的进来院中,在纪淑恪耳旁低语了几句。 纪淑恪眉目一喜,还未告辞便转身离去,留李凛一人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可是真的?” “奴婢不知,不过此人提到了燕公子,又事关老爷,奴婢不敢大意。” “去了不就知道了。” 主仆俩进了一家茶楼,来到二楼一间普通雅室,里头坐着一位蒙着面纱的年轻姑娘。纪淑恪确定从未见过此人,率先出声,“可是姑娘寻我?” 只见那女子手腕柔柔抬起,继而揭了面纱,是位文雅又柔美的姑娘,发饰简单,最艳丽的也不过是耳垂下那一对碧色耳珰,却衬极了她的一身书卷气,一双杏眼含着水波似的浅浅一笑,施施然起身,朝纪淑恪看来,“纪姑娘请坐。” 纪淑恪入了坐,也就开门见山了,“我知道你与燕九相识,请问姑娘该如何称呼?”她也大约猜的到这是燕九哪位相好,毕竟流连烟花之地的男子哪能没几朵解语花呢。只是心中不痛快罢了。 “纪姑娘若是只问后半句,奴家便告诉你了,只是不知姑娘为何要加上前半句?”刻意提起燕九。 “我......”确实,她说不出来,她只是在无形之中在意着燕九。 “奴家唤云嗅。”云嗅巧笑倩兮,像春雨似的女人,直润到人的心坎里去了。 清兰却大惊失色,再这样下去,这不是要坏了小姐名声吗?还不知道这人把小姐引来要做什么。清兰想要终止小姐与这低贱的窑姐儿独处一室,纪淑恪拦住了她,呵斥道:“不得无理。” “小姐...” “清兰,你先出去。” “纪姑娘也不怕因我而寒了忠仆的心?”云嗅轻抿了一口茶,也不再拿着腔,眼神随意的看着纪淑恪。 “既然是忠仆,便没那般容易寒心。” 云嗅这才认真的打量着燕九所说的心上人,不骄不躁,待人平和。 一双眼尾上挑的狐狸眼,绻着时眸子细长,娇憨又慵懒,莹白的鹅蛋脸上生着些许小雀斑,是少女脸上独有的娇俏稚幼,因着年岁尚小,婴儿肥还未完全退却,稍显丰腴圆润,可无论怎么说,这样的女孩儿一旦长开,是会引来很多男人觊觎的容色。 云嗅知道,于她而言,这样金堆玉砌存在的女孩儿无论花落谁家,也是娇宠着的份。怪不得燕九心心念念那么多年,这是她再怎么样也比不上的存在。 “确实是个值得的人。”云嗅云里雾里轻声说了那么一句,继而添了一盏茶给纪淑恪。 “燕九出征前说,若是你有难,便让我出手前来相助。可说真的,我本想袖手旁观的,可你去找了李凛,这就有些叫我看不懂了......” 这番话属实说得意味深长,好似发现了什么暧昧不明的私情。 这女子仿若看笑话一般的看着自己,纪淑恪一听是燕九的嘱咐,怔了一怔。想着那日自己出口伤人,实在问心有愧,而云嗅这番话,更让她心虚不已。 “那云嗅姑娘想说什么?”这是女人之间似有若无却无法忽视的看不见的硝烟。 两人都卯着劲,彼此心里清楚,云嗅笑了笑,“我既应了燕九,自是会尽力而为,纪姑娘可别让奴家失望才是啊!” ...... 回到府里,纪淑恪一颗心总算安定了下来,如云嗅所说,燕九背后的山,足以让他用来培植自己的所需之人。虽未明说,但她也知道三皇子这是要将他完全纳入自己的阵营,全权将“风信子”交付于他。 “小姐,您真的决定好了?”清兰一路上忧心忡忡,就怕纪淑恪受骗。 “嗯,时间紧迫,去让淑念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便走。” 纪显文急匆匆来到后院陈氏的屋里,进来便大发雷霆,“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老爷已经知道了?”陈氏眉眼也不抬,仿佛早就知道纪显文是来兴师问罪的。“反正这人已经失踪了一个月,定是生还无望了。” “那赈灾银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赈灾银?” “你这般恶毒妇人,你这是要坑害我不成?”纪显文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止不住的大骂道。 “坑害你?你有什么本事需要人来坑害你?我若是不出手,让老三平安无虞的回来,你的官位也就做到头了!”陈氏一不做二不休,与孙氏一同商议,在青州买凶杀人。 纪显文一听,显然被震住,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论他在都察院的资历,这回晋升犹如探囊取物,可自从老三回来,这晋升便鸡飞蛋打,如今更是举步维艰。 陈氏被他这一副夜郎自大又窝囊的模样戳中了痛处,“但凡你在官场好好经营,也不会只是区区四品官,我父亲帮你的还不够多吗?如今就连女儿都护不住,还得看三房丫头的眼色,她才是嫡子嫡女,纪家的宝贝金疙瘩,你怎么能让女儿受委屈!”陈氏越说越激动,为人母能忍到这般地步也是压抑了许久。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纪显文立马就火大了,“靠你父亲?合着这么多年,我纪显文在你陈家人眼里就是吃软饭的?好啊!好得很,你们陈家人一个个都好得很!”说完,纪显文拍案而起,夺门而出,两人不欢而散。 陈氏想留,却也满腔火气。陈嬷嬷走了进来,安慰道:“夫人何必置气,大老爷今儿夜里又要去那贱蹄子那里,那贱蹄子指不定又要给大老爷上眼药。” 孙氏午睡醒来,便得知纪淑恪已经在屋外等候多时,身边的嬷嬷压低了声音,“老夫人,这四小姐与六小姐收拾了行礼,说是要去南山的庵庙里吃斋念佛,为三老爷祈福。现在正侯在屋外等您。” 孙氏眼中含疑,她这是要闹哪一出? 第49章 捷报 纪淑恪毕恭毕敬的在外候着, 任谁看在眼里就是一副悬而未泣的模样,纪淑妍慢悠悠的走来,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纪淑恪,直咧咧的带着丫鬟走了进去, 如今纪淑妍日子也不好过, 上次吟诗颂词的几位小姐都知道她在李府陷害自家堂姐妹, 名声算是折在了这儿,就连陈府的表姐妹都不怎么待见她。 “四小姐, 老夫人睡醒了,您进来吧!”孙嬷嬷自那一遭之后, 这位魏嬷嬷便替了上来, 不得不说,这位嬷嬷的眼力见比那孙嬷嬷强。见了谁都是和和气气的。 纪淑恪进屋行礼,往日里不可一世的纪淑妍如今正悲悯的看着她。可这份装摸做样的怜悯在她的脸上可一点也没有感情, 纪淑恪瞧得出来, 这便是猫哭耗子。阿爹以往对她的好, 她应该一点也体会不到吧? “恪姐儿, 祖母知你心中难受,你要是想带着念姐儿去南山礼佛,祖母说什么也不能拦着你这片孝心, 但老三如今生死未卜,你可要好好照顾自个儿。”场面话当然不能惜吝说。 “祖母放心,孙女儿会的。”照云嗅姑娘所说, 赈灾官员失踪,要么就是地方官员贪赃枉法,遮掩真相,痛下杀手, 但阿爹此次受命前去青州,只接管水利修缮,若是波及地方官利益的也只能是赈灾总督,但为何与赈灾银一同失踪的是阿爹呢?地方上不会出错的话,那么可能是京城了。 纪淑恪看着上首的孙氏与一旁的纪淑妍,心中满是质疑,她们也不能排除在外,只是这辈子不用“沙沼毒”害人,是不是说,她们用了另外一种方式?买凶杀人?可若是这样,又怎么只是失踪? 带着疑问,纪淑恪回了梅院,纪淑妍的目光随着纪淑恪的离开,仿若淬了毒一般,恨恨道:“祖母,为何不现在处理了她?”只要三叔一死,父亲便能守住现在的地位,纪淑恪成了孤儿,就如纪淑音一样,便只能受她磋磨,让她之前受的委屈遭的罪统统报复回去。 这事本来是陈氏同她商议的,她自己也早有此意,在那次安慰受罚的纪淑妍,不小心说漏了嘴,便被这个从小就聪慧的孩子猜出来了,想着安抚了她,便不至于再寻死觅活,就透露了这一计划,“妍姐儿莫急,该来的她们逃也逃不掉,祖母会为你出了这口恶气。” “祖母,方才父亲知道了咱们暗害三叔的事,生了好大的气,这该怎么办啊?” “你爹他迟早也是要知道的,咱们都是为了他,为了这个家,若是庶子都敢爬到他头上去,这便是家宅不宁!” “祖母,我瞧那四妹妹也不是个会去庵庙礼佛的性子,说不定会在那地方叫什么人打探消息。咱们要不要派人去盯着点?” “随她去,反正也翻不出什么浪来。随便派个丫鬟一同去就成。” “孙女儿这就去。”纪淑妍得了由头,心中暗喜。她早就选中了人,这一回,定要弄出点风浪让纪淑恪收不了场。 ...... “阿姐,你要万事小心!”暖黄的烛光下,两个年少的女孩互相依偎着彼此,这一刻,亲人间那种依依不舍比夜色还浓,淑念抱着纪淑恪泪眼朦胧,她不像阿姐那样冷静镇定,自从知道阿爹失踪的消息,每天都不眠不夜的手写佛经祈福,整个人看着都让人格外心疼。 要不是家里还有这个亲姐姐在,只怕她现在就像迷路的羊羔一般。纪淑恪拍了拍妹妹的背脊,轻声安慰道:“我们念念最坚强了,阿姐一定会把阿爹带回来的,念念要记得,去了南山后,闭门不出,谁也不要见。” 纪淑恪给淑念留好了一众人,保护她的安危,纪府中人不可信,她唤回了在武馆的周秉忠,虽然此人行事无度,可对主家却是忠心不二,如今习了武,交了一众走武举的朋友,人也愈发的向上,保护淑念也算是人有所用。 “阿姐,你要早些回来,我给阿姐做的福络子都还没做好呢。”女孩儿委屈巴巴,纪淑恪摸了摸她的头,“阿姐知道念念从不让姐姐操心,这一次不能带你走,念念要好好听嬷嬷和清兰的话。”这一趟出远门,人一定要越少越好,纪家的人一个也不能带。 安顿好了淑念,纪淑恪才得以坐下来休息片刻。清兰沏了一盏茶进来,“小姐辛苦了,饮些安神的茶吧。” “嗯。”轻抿一口后,见清兰有些不对,似乎有话要说,“怎么了?” “奴婢......”清兰支支吾吾,话还未说完,纪淑恪听见院子外头的惊呼声,“外面何事喧闹?” “奴婢去看看。” 清兰带回一名小厮,小厮低着头,将外头的事赘述了一遍,“小的老乡在城门口当值,说边关加急,传来捷报进京。” “可是金原的捷报?”纪淑恪饮着茶,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已经紧张的不行。 按理说,上辈子金原之战是大邺的耻辱,鞑靼的马匹高大矫健,这是毋庸置疑的,但邺兵没想到的是,鞑靼的兵器也突然之间削铁如泥,就连不擅长的中原战术也仿佛得了高人指点,突飞猛进。 导致高层将领轻敌,损失了金原大片城池,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就连老将肖将军也未能幸免。 后来纪淑恪隐隐听得李凛说起,鞑靼是在丹荣以北二十里发现了赤铁矿,而这些铁矿就是这场战争制胜的重要一环。 如今捷报传回京城,也就是说燕九马上要回来了,这可算是这几日来最好的消息了。 “回四小姐,正是。” “你且与我说说。”既然是捷报,那她写给燕九的那封信便起了作用该是。 “本来咱们大邺在前两回作战失利,让鞑靼那些蛮人得了先,后来忠信侯府的世子发现了蛮子的秘密铁矿,带人一锅端了,肖将军指挥有利,一举将蛮子赶了回去,这捷报连夜传回了京城,可是累死了八匹马呢!” 小厮越说越起劲,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据说忠信候府的一位公子久居京城,都不会带兵打仗呢,世子给安排了个职位,这一下滥竽充数,可不巧,死在了边关。”小厮津津有味的说着,丝毫没发觉纪淑恪因害怕而冷下去的脸。 清兰见小姐面色都不对劲了,忙道:“好了,你先下去!”转而关切的看着纪淑恪,“小姐,您没事吧?” “我没听错吧?“纪淑恪抬起苍白的小脸,魔怔了一般,“他方才说侯府公子死在了边关?” 纪淑恪整个人身体轻颤,手脚发冷,面上肉眼可见的失了血色,紧抿着唇,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忽而眼泪便流了出来,“怎么会呢?燕九怎么可能会...” 她还没问他眉间的伤疤,还没看着他建功立业,没看到他过上好日子呢,他怎么就...这连日来的忧心忡忡,已经压得纪淑恪要喘不过气来,这一刻,她仿佛被人打碎了骨头,这世上,只有这两个人给让她感到安心,可如今,接踵而来的坏消息,让她坠入迷雾。 “小姐,您别哭,您别哭呀!燕公子不是还有一个堂兄弟吗?好像叫燕明,也可能死的不是燕公子。” 这仿佛是给了溺水之人一根救命稻草,纪淑恪像是抓住了希望一样,“走,去宜花阁。” 她不得不承认,现在只有云嗅能给她答案,那些女孩儿心里的别扭心思,如今在生死面前,什么也不算了。 清兰也知道此举不妥,若是再一次被孙氏抓住了把柄,现在老爷生死未卜,小姐踏错一步,将会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可现在也全然无法,燕公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小姐恐怕这辈子都无法释怀。 趁着夜色,小林子再一次将纪淑恪带出了府。 纪淑妍在看着伏跪在地上的知茶,“听说你泡的一手好茶?” 知茶被纪淑妍的大丫鬟之翠从小厨房带了过来,如今知茶被罚到小厨房,早已没了当日在六小姐身边的体面,虽不至蓬头垢面,但瞧着也就像一个粗使丫鬟的模样了。知茶颤颤巍巍又毕恭毕敬,“回三小姐,奴婢茶艺不精,不敢说好。” “是个谦逊的丫头,和我那六妹妹一个性子。这么好的丫头,怎么被罚到小厨房这等腌臜地儿了?” 知茶的眼神突然凌厉了起来,忿忿不平道:“是四小姐!奴婢分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四小姐她是非不分,不顾奴婢多年照顾六小姐的情面,将奴婢罚去了小厨房。”看样子是恨极了纪淑恪。这种以下犯上的话也敢说。 “哎,你原本也是机灵孩子,现在在小厨房委屈你了,要不这样吧,你为本小姐做件事,我就从六妹手里将你讨过来做二等丫鬟?”纪淑妍也真是抬举人,这大房小姐的二等丫鬟可不就和二房小姐的大丫鬟没差吗? “真的吗?奴婢愿意的,只要三小姐将奴婢调出小厨房,奴婢愿意为三小姐马首是瞻。”知茶看样子是高兴极了,还向着纪淑恪磕了几个头。 纪淑妍看了一眼之翠,之翠意会,连忙拉起知茶,“好妹妹,快起来吧,咱们三小姐心善,最见不得这等不平之事,你入了咱们小姐的眼,真是好造化呢。” “小姐需要奴婢做些什么呢?”知茶现在连称呼都已经改了,全然一副重新认主的模样。 “咱们小姐要你去南山好好‘照顾’四小姐...”之翠的眼神幽幽的,知茶一看就明白了。 第50章 万氏 燕明到了驿馆, 刚翻身下马,就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小声嘀咕道:“谁骂我?” 肖肃拍了拍他的肩头,“混小子, 是有姑娘念着你罢。” “哪有什么姑娘啊!将军说笑了。”燕明挠了挠后脑勺, 笑得有些羞涩。 “不小了, 你与燕斐一边大,如今建了功立了业是要好好成个家了。”肖肃因着这次胜仗, 别提有多高兴了,就是让他去说亲做媒都乐意。“对了, 这燕斐火急火燎的往京城赶到底是做什么去?” 燕明干笑了两声, 像个傻小子,心想着这不是去找人姑娘好好成家去了嘛,“这不是仗打赢了嘛, 此趟回京在圣上面前受封得赏, 我九哥那是激动的。” 此时的忠信侯府, 侯夫人万氏跟前立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 “世子那处是何情况?”万氏刚得知大邺大胜得归的消息时也是欣喜若狂, 不枉她为儿子铺路多年,但回京人员明细中却没有她儿,不禁有些疑惑, 就连她在军中安排的几人也一同没了音讯,这就直接导致她所得的消息滞后。 “回夫人,捷报入城门后, 城中百姓人云亦云,这其中到底写了什么,眼下还不得而知,不过有一则不好的消息, 世子身边的暗卫都失去了联系,恐怕是凶多吉少,如今只能等大军返程,才能知晓情况。” 万氏总觉着哪里出了错,“那庶子如何了?”这一次若是解决了燕九,那忠信侯府就只有她儿一人,日后便能高枕无忧,燕征再也不能起什么歪心思为那个低贱的庶子筹谋了。 “打探的人发现了明公子,但没有发现九少爷,若是与坊间传闻那样,九少爷很可能已经...” 万氏嘴角一扬,总算是听到了一些舒心的事情了,“好了,退下吧。” “是。” 贴身伺候的嬷嬷上前,“夫人,侯爷这药?” “先不急,等世子回来,再断药。”万氏目光阴森森的,怪是煞人。“将侯爷挪到主院去,我也得去好生瞧瞧他了。” 自三年前燕征摔断了腿,精神便一直不大好,废人的滋味不好受,按照他的性子,若不是自己尚在,能庇护小儿子一二,本早就自行了断了,也无需硬生生拖到现在。 万氏眸中冰冷,靠近这间主院,仿若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浑身就布满了戾气。她慢慢走进躺在塌上的燕征,黑色的阴影映在燕征的面上,可他并不睁开眼,还是静静的躺着,纹丝不动。 久久的沉默之后,还是万氏耐不住了,她紧紧压制住心里的火气,让声音尽可能的平稳,最终还是妥协似的叹了一口气,“也斗了这么多年,我早就累了。” 说着便自己坐在燕征的床榻下,没有半点侯夫人的架子,她抬首看了看这个屋子的周遭,眼神稍稍柔和了那么一点儿,絮絮叨叨的自说自话,“有时候我真是恨不得杀了你,你死了,我们就都解脱了,一了百了岂不是更好?” “你不说话也好,你一开口,我便会生气。”她与燕征现如今的常态便是如此,万氏一来便对他冷嘲热讽,恶语相加,而燕征却是默不作声,冷漠以待。 “这间屋子,还是咱们的新房,你还记得吗?”说着万氏眼中闪起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光,也不过须臾,便消散了。 “也是,你有过那么多女人,哪哪儿不是新房?早就不稀罕这间了。”可她还记得,当年饱含期待的嫁给他时,自己还是那么鲜妍又幸福的女孩儿。如今到怎么成了怨妇呢? “你说当初我没被那些贱人联手起来暗害,是不是还会有几个孩子?”她就像对着死人讲话,声音也愈来愈麻木。忽而间,万氏便歇斯底里了起来,“你说话啊!你死了吗?为什么不说话?说话啊......” 万氏恶狠狠的用双手掐住燕征的脖颈,这时,燕征双手一使力,将万氏甩了出去,摔在了地上。他下身瘫痪,无法坐起来,只能认命的躺在塌上。 “你倒是杀了我,你这蛇蝎心肠的毒妇!” “终于肯说话了?”万氏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模样,阴阳怪气的笑了几声,“夫妻成怨偶,还想让我给你解脱?你这如意算盘倒是打得精,腿残了,脑子倒还好使。” “不外乎你这样恨我,我也唾弃这样的自己,可你要知道,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万氏病态的看着燕征,直接半倚在地上,也不起来,仿若魔怔了一般。 “其实我早就对你寒了心。那群贱人害我的时候,你不闻不问,燕征啊,你没有心...... 罢了,你的心只是没在我身上而已。可不管你的心在谁身上,你死也要为洛儿腾位子。听着吧,那庶子已经死了,死在了边关,神不知鬼不觉。”万氏的眼瞪得泛红,却还是一眨不眨的看着一脸苍悴的燕征。 说完这话,燕征霎时间扭头死死盯着地上的万氏,他奋力的挣扎着想坐起来,喉间发出低哑的嘶吼,宛如一头困兽。 这个是她丈夫的男人,如今在她面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万氏慢慢平静了下来,冷眼看着这一出人间闹剧,“是我下的令,现在不管他是谁生的儿子,我也不在乎了。你不是重视燕斐吗?想越过洛儿,改立他为世子吗?如今人也死了,我看你拿什么来对付我们母子。” “贱人!毒妇!”燕征喷出一口黑血,终是没了力气,倒在了床榻边,如刀俎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 万氏看着眼角渗着泪却无能为力的燕征,堂堂忠信候落得这收场,要怪就怪他不该起了要废世子的心思,这个男人何其歹毒,她那时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千方百计的要嫁给他。 而他只不过借着自己和她身后的万家做跳板,争他的世子之位,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而已,他赢的不过是因为她那时爱他而已。 万氏听着燕征息了声,但眼神之中尽是无休无止的谩骂,却笑出了声,外头丫鬟的声音响起,“夫人,宫里的消息传来了。” ...... 纪淑恪阴沉沉的走入宜花阁,直言要云嗅接待。小林子站在一旁眼睛也不敢乱瞟。 青花妈妈瞧着她细皮嫩肉,又极为面生,上下一打量,才发现是个女娃娃,这不是过来搅和她做生意嘛,不想影响其他客人,只好好声好气敷衍了事,“云嗅姑娘可是个香饽饽,已经被客人定下了。” 却不想纪淑恪冷眼看着她,“是嘛?我怎么听说侯府燕公子将人包下来了,你可是趁着人金主不在,不守规矩了?” 青花妈妈一怔,心虚的立马陪笑道:“公子说笑了,我哪儿敢。” 纪淑恪也不管了,拦下一个女子便问,立马直奔云嗅的迎宾阁。里面歌舞笙箫,暧昧旖旎,一男子倚在云嗅膝上,两人听着帘纱外伶人凄楚幽怨的琵琶曲。纪淑恪撞破这番情景,一下愣在了门外,云嗅微微侧头便看见了纪淑恪,膝上的公子看了一眼门外站着浑然不适的人,懒洋洋的说了一句话,云嗅愣了愣神,低头在其耳畔朱唇轻启,这才得以出来见纪淑恪。 “何事?”看着纪淑恪这副少年的装扮,定是火急火燎的赶过来,竟然把里边梨花刺绣的裙角都露了一截出来。 “燕九他...可是出事了?”说着眼眶就不自觉的泛红。少女容色纯稚清媚,声音颤颤的,格外让人心软。就连她这个也算久经风月的风尘女子也觉着我见犹怜。 云嗅心下了然,里面的男子是三皇子的人,特地来告诉她一声燕九的真实消息,若是一路顺利,三日后便能回到京中。但纪淑恪应该是听了外面的谣言,也是,燕九在京城那般纨绔名声的人,在旁人眼里上了战场只有丢命的份。 若是一战成名定是会引起满城风雨,想必这应该就是他为何反其道而行,提前在京中放出他战死的烟雾弹,以混淆嫡母万氏的视听。 云嗅心中有一丝丝不甘,不过也存了捉弄的心思,故作悲伤,“外头都传开了?你也莫难过了,他牺牲于沙场,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死得其所?不!燕九绝不会就这样死了。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上辈子他可是也打了这一仗,不一样没事吗?难道是她将铁矿告知于他,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纪淑恪也不是个蠢的,很快也想到了他与候府夫人的敌对局势,这中间还有二皇子与三皇子的党派之争,没有这么简单,定是想好了万全之策才放出来这等消息。 面前的云嗅一副做戏都不做全的模样,显然是想看她的笑话,这让纪淑恪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面色如常,“既然他没事,我便走了,叨扰了。” 这般无情的吗? 云嗅有些意犹未尽,难得见到反应这样快的女子。 “放心吧,燕九三日后抵京。” 第51章 客栈 “夫人...”黑衣人低头跪在地上, 面色沉重。 “如何了?”万氏察觉出有些异样。 “世子爷他...死了。” “你...说什么?”万氏大惊,起身太急,加上方才在忠信候处一顿发泄,现在怒气攻心, 顿时跌坐了回去。“死了?到底怎么回事, 快说。”万氏怒吼。 黑衣人忙不迭开口:“九少爷发现丹荣铁矿, 诱世子前去,不巧遇上敌军埋伏, 肖将军手下副将说世子临阵脱逃,结果命丧达儿岭, 肖将军在军队下令禁止外传, 我们派出去的人无法得知确切消息。” 万氏双目泛红,异常可怖,却还是不肯相信儿子就这么死了, “不管用什么方法, 给我将那庶子杀了。” 眼下杀燕九谈何容易, 黑衣人一咬牙, 将实情说了出来:“夫人,九少爷其人不知所踪,恐怕早有所预料。” “那就将燕明绑了回来。” “是。” 纪淑恪一夜无眠, 天一亮便向孙氏请安离府,姐妹两坐在马车里,纪淑恪将手里的猫儿捧给淑念, “若是猫儿跑出去了,就让清兰去找就好。” 天空下了一些小雨,路面上的青砖湿哒哒的,马车晃晃悠悠的沿着小道儿走。纪淑恪上辈子对南山太熟悉了, 哪怕是现在又来到了这儿,也会触景生悲,她一生中最混沌的光景就是在这儿了。这也是庵庙众多,她偏生选了这一处的原因。 一行人整顿好之后,大房派来的人也回去复命了,等人一走,纪淑恪便和云嗅安排的人一道下山,清兰欲言又止,纪淑恪想到要去青州找阿爹,也就没把清兰的异样放在心上。 “小姐,奴婢送送您吧。” 纪淑恪瞧着前方不远处的女子身影,这才知道清兰想说什么,“胡闹!” “小姐,清荷也是放心不下您自个儿出远门,奴婢不能跟着您,但清荷可以。” 清荷头一回在纪淑恪面前如此拘谨,她期期艾艾走来,向纪淑恪行礼,“小姐,怪就怪奴婢自作主张,与清兰无关。” “你如今已脱了奴籍,便不要对我自称奴婢,更没有理由跟着我出远门。”自上回清荷被打之后,小林子无微不至的在她跟前照顾着,本来软硬不吃的女孩,也慢慢有些松动了,林未生与清荷都是无父无母的人,两人在困境中相识相知,惺惺相惜,自然而然便走到了一起。 婚礼也极为简单,因着纪淑恪是未出嫁的姑娘,不便出席仆从的婚宴,所以只随了一份嫁妆给清荷,聊表主仆一场的情谊。 “未生是同意的,小姐就应了奴婢吧。”清荷念着未生二字,果然是成了亲受着丈夫宠爱的模样,两人在一起就像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一般,纪淑恪也不再强硬,只点点头,应了下来。 云嗅果然在码头等着了,“此行青州,水路九日。令尊失踪,已有迹可循。上船再说。” 她们一行人跟着一支徽商商队上船,打扮成徽州生意人的模样,云嗅给纪淑恪递了一小瓶绿油油的小东西,“闻闻吧,防晕船的。” “多谢。” 清荷从清兰口中得知云嗅的真实身份,心里十分防备,这女子看着一点也不像是从烟花柳巷出来的,身上一股书卷气倒是和六小姐极为相似,若是自己猜的没错,身份定是十分复杂,指不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虽说是在帮自己小姐,可该防的还是要防着,而这一瓶绿油油的小物件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小姐,奴婢这儿也有,早就给您准备好了。” 云嗅看了一眼清荷,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你的丫鬟真是有心了。” 这时,对面商队的几人操着一口严州方言的京话。 “幸好这青州一代的水势控制住了,不然咱们这批货就毁了。” “可不是嘛,前段时间这运河封了,消息闭塞,把我们可等的干着急。” “听说朝廷派出去的工部郎中失踪,就因为运河被封之事,一个月才传回了京城,眼下还找不着,恐怕是凶多吉少咯。” “这有灾必有反,我听一个淮商朋友说是那头官匪沆瀣一气,设下的局呢。” “什么?还有土匪?” “可不嘛,从川蜀湘西一带来的,据说洞庭都被洗劫一空了,路子野的,官府都在压着消息,不敢上报呢。” “这天高皇帝远的,委实难办,还得派出军队来剿匪才成啊!” 纪淑恪听了个大概,道听途说未必就不是真的。隐隐记得上辈子是有军队剿匪这么一回事,不过是在洞庭,可若是青州也有此难,那么青州此时便岌岌可危了,七月瘟疫若是发现不及时,处理不当,那么后果不敢设想,阿爹他,到底会在哪儿呢?一同失踪的还有阿爹的暗卫,是在保护阿爹呢?还是已经死了? 已经在船上漂了五日,纪淑恪心里急,和船上耽误了行程的徽商一样,选择了这不眠不休的货船。忽然,船改变了轨迹,在往岸上靠。 众人惊呼,“船家,怎么回事?怎么靠岸了?” 一位白胡子老头从外头进来。赔笑道:“各位爷息怒,咱们这船出了些小问题,需要靠岸一晚,等舵工修缮好了再启程。” “这多耽误行程啊,船家,我这货迟一天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像水一样流走了。” “这位爷莫急,如今汛期已过,河面多西南风,咱们不眠不休九日才能到淮地,如今借着这西南风,就算是停岸休息两晚也使得,不耽误。” 这也是无法预料的事,众人都表示能理解,靠了岸,纪淑恪抓紧时间写了一封信,送往齐大人府中。 “小姐,这客栈靠在江边,您小心着凉。”说着给纪淑恪披上披风。 纪淑恪用手心附上了清荷的手背上,“清荷,你无须如此的,离了我,你该有自己的生活才是。”这个傻姑娘,就像上辈子经历了那样的苦难,却还是念着她。 “小姐,清荷一辈子都是小姐的人,您给的宅子和田地奴婢帮您守着,还求小姐不要将奴婢看做外人。” “罢了,罢了。我答应你便是。”回到客栈房中,小二已备好了热水,主仆二人在房中沐浴,纾解这几日的疲劳,忽闻楼下喧哗。 “几位爷,实在对不住,今儿咱们客栈没这么多房。” “睁大狗眼看清楚,这几位爷焉是你能惹的?” “爷,您别为难小的,拢共也就六间房了,您这十几号人,恐怕得两人住一间了。” “这也不够啊。” 李凛见状,对着那人耳语了几句,这才平息了这番争论。 纪淑恪在楼上打量着,看来他们也是日夜兼程的赶路,好巧不巧的怎么就和他碰上了?看着颇为劳累的大理寺少卿廖大人,纪淑恪也有些于心不忍,年过半百这般赶路,毕竟是为了阿爹失踪一案才如此舟车劳顿。 “去和小二说,将我这间房让出来,我与你睡吧。” 纪淑恪听着隔壁的声响,这怎么就跟安排好似的?李凛的声音不大,但她却听的分明。“那就多谢那位公子了。” “您呐,就好好住下,那位公子爱洁,身边伺候的人打扫得比咱们伙计还干净。” 李凛闻着房间里似有若无的香气,调笑道:“这公子身上竟熏着晚香玉么?” 纪淑恪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忽然庆幸清荷带了自己少用的晚香玉皂角,不然李凛那狗鼻子非得闻出来不可。 时至午夜,纪淑恪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支开了一点小窗,看着江面上泛着月光的波浪出神,稍有了一丝睡意之事,隔壁的窗子有了动静,纪淑恪仅两步之遥的距离,在黑暗中看着一个黑衣人正翻窗而入。 李凛有危险! 李凛还在里面,是要杀他吗?正当纪淑恪惊慌之时,隔壁却有细微的交谈之声,纪淑恪赶紧贴着墙根,听了几句,才发觉不是刺客,而是他的手下,幸好。 可越听就越不对劲,隔壁传来的说话声不甚清晰,隐约听得罗玉匠,玉佩,黑龙军几个字眼。 罗玉匠不就是上回补玉那个怪异的老玉匠吗?黑龙军?传闻中先皇传给正统储君的秘密军队。那么他们所说的玉符,便是调遣黑龙军的令符吗? 也是,如今的皇上皇位不正,玉符自然不在他手上,而那位神秘的皇孙至今还未露面,玉符定是也不在他手,那么,罗玉匠见过那枚神秘的玉符? 纪淑恪忽然浑身战栗,淑念那枚玉佩,果真有问题。那个“旵”字,日出山上,与日有关,不正是说明这枚玉佩的不寻常。 若是那个胆大包天的想法没错的话,那么江姨娘到底是什么人?与先太子又是什么关系? 而这枚玉佩为何没有在皇孙的手上?而谁是皇孙? 这个问题即将要呼之欲出了,可纪淑恪实在不敢再往下想,这是要株连九族的重罪,阿爹的失踪是否又与其有关? 纪淑恪心已经跳得极快,不敢再听下去,她屏住呼吸,用手护嘴,轻轻的躺回了榻上。 第52章 真相 天蒙蒙亮, 隔壁就有了响声,纪淑恪躺在榻上不由自主的支起耳朵听,待确定李凛走了之后,她才起身, 清荷浅眠, 听见身边有动静便立马坐起:“小姐要起了吗?” “你若是困, 就再睡会儿。” “哪有小姐起身,奴婢睡觉的理儿。” 忽然门外一阵敲门声, “公子,该起了。”是云嗅手下的声音。 一连四日, 纪淑恪一众人终于到达青州。青州地处淮江下游, 山地众多,泄洪困难,如今主修缮水利的官员消失不见, 工程自然被耽误了不少, 云嗅带着纪淑恪租下一户小院子。 “朝廷派来的查案人员将青州衙门的县丞, 主簿, 衙役都一一问过话。” “可有线索?” “暂无所得,不过李凛倒是个不寻常的。”云嗅眼神暧昧,看着纪淑恪作何表情。 果然, 在她脸上发现了不可察觉的异样,她在紧张。 “那他发现了什么?”纪淑恪知道云嗅在试探自己,不过因着那日晚上的偷听, 她不可能当做没事人一样。 云嗅摇头,“也没什么,只是查探的极为认真罢了。”就连三皇子的人也出动了。“纪淑恪,你与我说实话, 你爹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比如在府里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怎么了?” “按照你所说,你爹带上了两名府上豢养的高手,若是你爹失踪,那么这两个人应该寸步不离守在身边才对,如今连这两个人都失踪了,且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那么只能说明你爹并非失踪,而是有所预谋的出离。”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我父亲确实没见过什么奇怪的人。”纪淑恪照实了说,可心中隐隐的猜疑犹如草木之芽,这是万万不能与云嗅说的。 而云嗅不愧是三皇子党中得力的探子,短短两日,便打探到了这么多消息。 “你也不用担心,如今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你父亲为官那么多年,若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早就被这阴暗的官场拆骨入腹了。” 待云嗅走后,纪淑恪这才将事情的脉络疏离清晰。 假设李凛是皇孙,那么上辈子她听到李敢的那句“紫微星势弱,主子可取而代之”并不是李凛要谋反,而是这皇位正统本就是他的。所以他在二皇子三皇子中间扮演的角色就一目了然了。 上回小林子说过,罗玉匠曾与一众玉匠在太子鹤禁刻玉。罗玉匠之所以见到那块刻字的玉发狂,说明这玉的来历非同小可,这么一联系,这玉极有可能是鹤禁之物,是黑龙军的调度兵符! 而这枚玉符为什么会在江姨娘手中,死之后竟然将这么危险的东西交给了淑念,若是她知晓这玉符的来历,定不会以身犯险,八成不知这玉的由来,才会临死前交给淑念留作一个念想吧? 纪淑恪晃了晃脑袋,绝不会这么简单,若是按她这样想,那么一切都是巧合,这事便没法解决。 江姨娘!死去的江姨娘绝对有问题,按母亲所说,江姨娘是她一个远方表妹,那么她的外祖宋家定会知道些什么,可在她的回忆里,这么多年以来,外祖那边的人从来没有来瞧过淑念,甚至大多数人只知道阿爹有两个女儿,并不知小女儿叫什么名字。阿爹对此更是避而不谈,导致她对淑念的外家一无所知。 这般一来,江姨娘与这枚玉符定是有非同寻常的关系,甚至可以这样说,江姨娘认识先太子,甚至是李凛! 而江姨娘是阿爹的妾室,如此一来,定是为了寻求庇护,隐藏身份,才接近阿爹。但是阿娘绝不会害阿爹的,更不会将这么大的危险留在身边,除非是阿爹也知道实情!自愿将人留了下来。 这个答案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阿爹,不可能莫名失踪,这里面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秘密,很有可能是与先太子一党有关,阿爹他也是先太子党吗? 纪淑恪越想脑子越疼,清荷走进来就看见她一副难受的表情,“小姐,怎么了?” “没事,扶我出去走一走吧。”她太想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了,如今这样,她定是要去查证江姨娘的身世,才能知道实情。 纪淑恪依旧穿着一身男装,这个小院子离青州衙门不远,就隔着一条街的距离,阿爹之前就是住在这条街上的福来客栈,这也便于他们查探消息。 清风徐来,吹散了纪淑恪身上的一丝燥意。 “小姐,是不是有些凉?”白日下了一场雨,到了傍晚,河风一吹,是有些凉丝丝的。“奴婢去拿件披风吧。” “嗯。” 清荷转身进了门,纪淑恪双手扶着手臂,慢慢踱着步,一道脚步声让她提高了警惕,她如今身份不宜暴露,想要快步走进门内。 三步并作两步,还未靠近门房,黑暗中一只手迅速的将她扯走,想要大声叫也来不及了。 男人从身后掩住她的嘴,一只手勒住她的双臂。纪淑恪心里慌的不行,但没过一会儿,她便闻出了这人的气味,她天生对气味敏感,不然也不会调的一手好香,这松木的味道,分明就是燕九! 见他还未打算松手,箍得又这样紧,纪淑恪重重咬了一口他的手,燕九这才松开,轻而易举的将女孩子柔软的身体转过来。 “你做什么?”有些恼,但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却是有些底气不足。 燕九已经好几日没睡了,他从丹荣一路赶回来进京,便自动请缨来青州剿匪。此时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却讲不出话来,他有一肚子疑问想要问她,此时只单单看到她的人,就很满足了。 “铁矿之事,你是如何知道的?”出口便是质疑,燕九语气不善。果然还是先把正事说了出来。 纪淑恪有些不安,想给个合理的解释,等她回应过来,却发现她无法对着他说谎,也不想骗他,张口结舌道:“我...” 燕九第一次狐疑不决,尤其是对着纪淑恪,之前他是绝对相信她的,可发生了这么一系列的事,让他不得不承认,他一点也不懂她,她身上仿佛笼罩着谜团,似有若无,虚无缥缈。 “你又想好要扯什么谎话了?”声音里的落寞无处遁逃,他是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候府庶子,一个小姑娘的谎言,他怎会听不出来呢?回京被绑时说的谎,袁志藏身之地的谎,如今的丹荣铁矿,哪一个是她这种小姑娘该知道的? “你有没有受伤?” 燕九:“......” 女孩子声音柔柔的,担心不似作谎,他的气势立马被弹在了棉花上,全部软了下来。她一副少年打扮亭亭站在他面前,几个月没见,身量也抽条的长了,可真是大胆,这副相貌也敢独自一人出来。 燕九有些受宠若惊,又不知如何回她,索性说了实话。 “有。” 纪淑恪见方才还像只豺狼的男人因为自己的软言相语而秒变一只大狗,甚至有一点点委屈,可怜。不禁哑然失笑。 “我很担心你。担心的整晚睡不着。”但是大部分是因为阿爹。 燕九脸上爆红,幸好夜里黑,瞧不清,支吾了一句什么听不清,燕九咬着牙关,忍着激动,“真的吗?不是骗我?” 纪淑恪摇摇头,人有些疲惫,夜里的凉风吹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泛凉,她索性主动抱住燕九,将头埋进了他的怀中,嗡声嗡气的说:“抱紧我,我有些冷。” 燕九笨手笨脚的照做,怀里的女孩不说话,很乖,就像一只幼崽,汲取着可靠港湾的温暖。 燕九心里极为受用,过了良久,燕九缓缓说道:“离京之前还嫌弃我,为什么还给我写信?怎么?怕我出事?” “对不起......”这段时间她很没有安全感,阿爹失踪,燕九不在身边,她不知道有谁可以依靠,如今燕九回来了,她的神元仿佛也回来了一半。 “不要担心,我会帮你找到纪大人的。”燕九低头捧着纪淑恪的脸颊,原本有些婴儿肥,肉肉的脸颊,现在消瘦了许多,都要瘦脱相了。 纪淑恪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看着面前的人,而他看着女孩儿红红的眼眶,里头的泪珠子摇摇欲坠,就这么委屈的看着自己,燕九心疼极了。 “不要怕,我回来了。” 他亲了亲她流着泪的眼睛,男人头一回这么怜惜又温柔,仿佛要把毕生的爱意都献出来似的。 什么也没问出来,燕九依然甘之如饴。 “小姐!小姐!”是清荷的声音。 纪淑恪扭头,结果是清荷与云嗅姑娘都出来了。她想挣动燕九,没成想,他不以为意,依旧任性的抱着。 “放开我们家小姐。”清荷又惊又怕,她自然认得燕九,不过眼前这个场景实在让她不能接受。 纪淑恪看着云嗅还在场,轻轻挣了挣,小声道:“还有外人在。” 这时,燕九才勉为其难的松开。 云嗅自是尤为尴尬,一扫不见初见时的落寞,干咳了一声,“叙旧完了,回屋吧。” 远处,半隐在柳树下的男人眼神冷峻,捏紧了拳头...... 第53章 吃醋 云嗅将青州衙门的事情始末与燕九交代清楚。末了, 问他: “你怎么来青州了?” “奉旨前来。”燕九极为客气的保持距离。 云嗅苦笑,瞟了一眼他身后的纪淑恪,“怎么?你的心上人在这儿,是想与我撇清关系?” 纪淑恪当即对这番话表示不喜, 却又不能出口打断, 看来云嗅果真对燕九一片情深义重, 逮着机会便要刺一刺她。心中的危机感甚嚣尘上,纪淑恪开口, “前来剿匪?” 若是自己猜的没错,青州的匪患朝廷应该是知道了, 燕九在金原打了胜仗, 按理说应该在京中获封赏宴,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没理由风尘仆仆赶来青州。 “这事也巧了, 你父亲的好友齐大人上奏青州有匪猖狂, 我那时回京复命, 经三皇子举荐, 圣上也乐见其成,便派了我前来。”其实是他自己听闻纪淑恪去了青州,想方设法的要到这次青州剿匪的差事。 纪淑恪点点头, 原来是自己写给齐伯伯的信起了作用,心里却是有些微失落,但也还没自恋到燕九会为了她才来青州。 云嗅看着纪淑恪, 觉着三人的相处实在怪异,仿佛这个人梗断在自己与燕九之中,便有意对着燕九开口,“我还有些事需要私下与你说, 你看?” 说着又看了一眼纪淑恪,其中意思十分明显。 燕九似乎没有多想,转而一本正经的看着纪淑恪,唇齿轻启,“你先回房吧,我还有事。” 纪淑恪当然不会再留下来了,心中暗骂燕九呆子。走之前瞥了一眼云嗅,她的眼神仿佛都变了,变得有些敌意又带着胜利者的浅浅微笑。刺眼得很。 一直等到了后半夜,纪淑恪在塌上辗转难眠,还是十分在意云嗅的那个眼神,自己这是怎么了?是吃醋了吗? 燕九和云嗅,应当只是共事而已吧...... 这时从窗棂外有人扔进了一张纸,纪淑恪一惊,这么晚了,难道是燕九? 起身下床,捡起纸团,打开一看,上头赫然写着几个字,“父安好,儿勿忧” 是阿爹!纪淑恪快步走向门外,张望过后,一个人影也没有,看着纸条,顿时喜极而泣,这就证明,阿爹没有事,只是暂时不能出来,那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纪淑恪想着事,燕九靠近她也没有发现。 “怎么出来了?睡不着吗?”关切的眼神掩饰不住,只见纪淑恪的小脑袋点了点,燕九忍不住凑近摸了摸,这才看见门边的女孩儿就只着着合衬的中衣。 这姑娘还真是,还当自己是个小丫头呢。 纪淑恪瞧着燕九瞬间气呼呼的模样,有些不解,又想起云嗅那一抹挑衅的笑,他们二人独处一室待了那么久,心中顿时不是滋味,语气冷冷的:“来我这儿做什么?” 燕九:我又做错了什么? “那枚玉佩...” “在哪里?”燕九还未说完,纪淑恪心中一震,开口打断。 看她这般急切的模样,燕九更加忧虑了,“你老实与我说,那枚玉佩的来历。” 纪淑恪眼神飘忽不定,下意识的就想编个谎来圆,毕竟这事还不确定,告诉燕九十分危险。 燕九认真看着面前的女孩,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用谎来搪塞他,气不打一处来,他扣着她的双肩,加重了一些力道,将她带回了房间。 纪淑恪只得踉踉跄跄的随着他一起走,最后被压制在了墙角,男人的力量勃发,就这般才使了三成力气,就将人扯得步子都站不直了,纪淑恪实在想不到若是挨了这人一拳,得瘫成什么样子。 燕九高大的身形全然将身前的女子遮得丝毫不露。更是压迫性的低下头,眼中仿佛泛着狼光般的看着她。上了一回战场,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若是刚开始是有所保留,那么现在便是已经露出了狼爪。 外头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虚虚实实的洒在燕九的侧脸,往他脸上增了一束寒辉,纪淑恪仰着面看向燕九,透过他仿佛真的可以看见月下山坡上一匹矫健的蓄势待发的草原狼。 等等,不对,纪淑恪恼羞成怒的打掉了燕九覆在她胸前的手,呸,什么草原狼,分明就是一头色狼。 女孩儿的身体馨香温暖,混着不知名的暗香,即便只堪堪碰到衣料子也知道衫子下的体肤是如何滑腻香软的,燕九在心里给了自己两耳光,怎么就没控制住自己呢?立马心虚的变作了笑脸,“阿福,我错了,是我不对,是我占你便宜,都怪我。” 没有一丝真心实意的歉意,这个登徒子。 纪淑恪满面羞红,气的不想理他,哪知这厮恬不知耻,又来一句,“你别生我气,要不你摸回来?” 说着挺起了胸膛,仿若洪水猛兽般的环着女孩儿,气的纪淑恪狠狠在燕九胸前捶了一拳头。 这不捶还好,一捶,险些眼泪都飙了出来,习武的成年男子胸膛哪是软物,仿佛一块块石头安上去的一般,紧实坚硬,令人咋舌。 这段日子本就难捱,一口气都还没给她理顺,又接二连三的来事儿,纪淑恪这一下作天作地的闹脾气,“都怪你啊,胸怎么这么硬啊!” 好好好,胸硬也是我的错,我的小祖宗。 燕九见她泪眼涟涟,似是捶痛了手,连忙牵起纪淑恪衣袖下的一双小手,这手真真是极好看的,摸起来柔软无骨,肌理饱满均匀,仿佛一节节水葱似的。放在他的手上,就像初生的婴儿一般小。这一看果真是泛了红,怎么这般娇气? “让你摸,又不是让你使劲儿捶,都伤着了吧,该。”说着边往上头吹气,生怕疼着她。 “你还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坏?”纪淑恪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一回事,在他面前就尽想撒娇。见他还假公济私的摸着自己的手不撒开,便抽了抽,“差不多得了,尽想占便宜。” 燕九宠溺的看着她笑,本以为经过这一茬,应该不会再说正事了,结果燕九依旧强硬的拉着她的手,边揉边说:“燕洛死了。” 一脸风轻云淡,言语上却更多的是解脱后的悲伤,纪淑恪不懂他为何悲伤,不应该高兴才是吗?,要说前世她尚在人世时,以为忠信候世子是个无功无过的兄长,那么她死后在侯府亲眼所见的一幕幕,那才是令她嘲讽至极。 如果有人一边将你当做傻子一样虚伪的护着你,一边理所当然的抢你来之不易的功名,最后包藏着一颗卸磨杀驴的恶毒之心,设身处地的想,她便希望这个人永远消失。 “能和我说说吗?” “我这回去金原,也是嫡母万氏授意,去做人肉靶子,好为岌岌可危的忠信候府继承人铺路。但她没想到的是,我会杀了燕洛......” 阿古达木探到了鞑靼的铁矿所在地,燕九上报肖肃,毛遂自荐领兵前往,燕洛惯是会顺势而为,也一并前往,不料半路燕洛就派人拦截,万氏舍得下血本,将候府顶尖的死士派出与他纠缠,燕洛则带了一队人马前去达儿岭。 没成想,遭到鞑靼兵马的埋伏,燕洛到了关键时刻贪生怕死,抛下士兵独自逃命,燕九赶到之时,达儿岭已血流成河,这一回突袭达儿岭失败,燕洛死性不改,反咬燕九一口,想到之前种种,燕九杀机顿起,将其罪证一一揭露,而肖肃为金原最大的指挥官将军,自是责无旁贷要惩治燕洛。 燕洛被罚,后肖肃要其戴罪立功,重返达儿岭,燕九使计,诱燕洛与鞑靼将领正面相杀,最后为了杀光达儿岭的鞑靼兵士,燕九没有理会燕洛的求救,不过他看见了燕洛临死前那一抹目光,不知为何,所有恩恩怨怨随着他身死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那样一个人死之前让他放过万氏,不知为何,让他有所触动,可能应了他的话,他真的会放过作恶多端的万氏,只要她不跳出来蹦哒,他可以发一次善心。 “以前过得很辛苦吧?”纪淑恪摸了摸燕九的脸颊,未及弱冠的男子下巴上还有青色胡渣子,完全长成了男人的面庞,现如今候府只剩他一个继承人了,以后会过得好一些了吧。 燕九没说话,安静的看着纪淑恪。直把人看得面颊上悄悄染起云霞,他才开口,“万氏派来的死士,认出了你的那块玉佩......” 纪淑恪知道终究是瞒不住了,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 “既然你那么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只不过知道后,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玉佩是黑龙军的玉符,是先太子所有物,不过我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我妹妹淑念的身上,但能肯定的是,这与淑念无关。 若是你能查探得到,帮我查一个人。” 她现在已经是全然相信燕九了。虽然他是三皇子的人,可如今三皇子式微,若是皇上将位子传给了二皇子,那先太子党的出现,不正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吗。 “是谁?” “我阿爹的妾室,江姨娘。” 说完江姨娘为数不多的生平,天也逐渐亮了,纪淑恪催促着燕九离开,哪知燕九缱绻的看着纪淑恪,嘴上戏笑着:“我原不知道阿福这般担心我,现在来了还要将我赶走。” 她不理他话中的揶揄,可把他美的。差点忘了正事,纪淑恪将袖中的字条给燕九看,燕九眉头一皱,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不禁恍然大悟。 第54章 破绽 一切的线索中断于福来客栈, 青州水灾,波及甚广,青州衙门征用了三家上等客栈,供京城来的办公官员居住, 如今福来客栈因纪显毓失踪而被暂时查封, 店主人也一早被传唤至青州衙门提供证词。 李凛看着这些没头没尾的证词, 按了按眉心,他这般迫切做什么?总归不是他爹。 可昨日夜里的场景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们二人暗中首尾有多久了?为何她对着燕九就能自然而然的做出那番依靠的动作? 为何她会在他面前流泪? 李敢见公子昨日见过纪小姐,回来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自然而的想到离京前的那一天, 纪小姐与公子不欢而散,隐隐听得书院有人小声议论公子对纪四小姐有些无礼。 公子一向克己守礼,不与人交恶, 李敢实在无法想象温文淡然的公子怎么会这样, 大概这纪四小姐与她那位堂姐一样小心思颇多, 招了公子厌烦吧。 直到离京的那一日公子在百忙之中前去纪府寻纪四小姐, 李敢才知那人嘴里说的无礼是何意思。 得知人一早便去了南山,公子马不停蹄赶到,到了南山后才发现人不见了, 那一刻的公子仿若生了极大的气,像占了烟火气的人一般,也会有七情六欲。 这一回纪四小姐来到青州, 又是托燕九手下的人,这难怪公子心里别扭,可能是喜欢上了纪家这位小姐吧。李敢如是想着。 纪显毓这个案子若是办好了,也就能真正打通二皇子那边。那么纪淑恪, 应该也不会对他避而远之了吧?李凛想着稍稍失了神。 李敢近身,将得到的消息告知李凛,“公子,您猜的果然不错,纪大人并不是失踪,而是有意出离,这是给您的信。” 这封信纸没有署名,看这纸质,上头印有青蟒,确定是三舅无疑了,李凛纳罕,三舅已经很久没给他写过信,今日这信,怕不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发生。拆开信封,信中意有所指。 李凛眉头紧锁,原来纪显毓是被三舅带走的,信中言明,此事勿要再查,纪显毓近日便会重伤出现,后续之事只需交给廖大人即可。 看完最后一字,李凛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燃烧。 吾妹葉白,有归处。 这便是有母亲的消息了!李凛拿信的手微微颤抖。 李凛生母乃是景和太子妃,安王破宫之时,太子妃怀有身孕尚在鹤禁养胎,后来在鹤禁死士的保护下躲入民间,足胎生下了李凛,先太子尚在人世时赐字“旵”,名赵旵。 安王上位,立马抓捕已经逃亡的景和太子妃,李凛五岁时,据说太子妃落入了三皇子之手,生死不明。而后在三舅的安排下,李凛被送入了李翰林府上,挂李府嫡长孙之名。 可无论李凛在三皇子身边怎么查,也查不到当年母亲的踪迹。 ...... 那日孙氏派来的死士武功高强,燕九差点不敌,所幸纪淑恪给他的那枚玉佩适时掉了出来,死士一见玉佩,整个人神色异常激动,疾声开口:“这玉符你是从何而来的?” 这人奇怪的很,燕九默而不语。 死士重复,“这黑龙军的调度符,你是从何而来?” 还未等燕九震惊完“黑龙军”三字,阿古达木出手极快,远在山坡上就射出一支箭将人击杀。 燕九看着这块玉符,若是按阿福所说,李凛便是皇孙,那实在太荒唐了,与他共事这么久,实在不像身负深仇大恨之人。 可怀疑一旦开始,很多事就有迹可循,甚至有明显的破绽。就好比,李凛刚与他共事之时,便托他打听三皇子府里的女人,美其名曰排查细作,保护三皇子府邸周全,可这事明明就与他们干系不大,他操那份闲心思做什么? 还有李凛给他的毒药,“沙沼毒”他有意查过,无色无味易溶于水,杀人于无形,是大漠的毒,这种毒极为罕见,就连号称无所不有的黑市,都没人能买卖这类毒药。李凛又是以什么方式得到的? 去岁那位老大夫,钻研了一辈子的毒药,又与李凛是什么关系?如果李凛真是皇孙,那么先太子党在朝野上下到底还有多少势力? 如今也只得派人去查宋家的底细,若是能查出江姨娘的身份,那便再好不过。 燕九以手抵额,真相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这番过后,这天下便要风起云涌了。 外头一阵嘈杂,他如今住着官用客栈,按理说不该如此。燕九打开房门,便听见店中小二说道:“官爷,您也去看看吧,那失踪的纪大人,人昏迷不醒,被河水冲到了渡口。” 燕九一听立马收拾了玉符,往渡口赶去。 渡口处围着密密麻麻的人,廖大人与一众官员都在,李凛则在一旁询问目击者,纪淑恪被清荷搀扶着,脸色苍白如纸,好像立马便要倒下去。燕九没想那样多,走近纪淑恪身旁,看着小姑娘憔悴苍白的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 “放心。”这句安慰像是石头落地般一样,极大的安抚了女孩儿脆弱的神经。 燕九转而对清荷说道:“带你主子回去,等我消息。” 纪淑恪摇着头,几近哽咽,哭腔颤颤,“我阿爹...不会有事的...对吧?” 今日夤夜还让她勿忧,怎么回来就昏迷不醒了呢?纪淑恪心里实在太难受了,好端端的人,浑身是伤出现在河里,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了。最让人揪心的却是自己根本不能上前去看一眼。 “不哭了,嗯?”燕九细心的为她拭去眼角的泪。“先回去,我会处理好的。” 总算将人安抚好了些,燕九才上前交涉。 廖大人还不知道燕九已经时任此次青州剿匪总督,知州大人却是得了旨,将前因后果与之说明。 “还请知州大人带我前去看望纪大人。” “纪大人情况着实不好,服用药物导致精神萎靡,意识不清,且身上多处擦伤,还得等纪大人醒后方知原委。” “还有呢?”燕九大步流星,气势极为压迫。 “纪大人身边的侍卫将失窃的赈灾银妥善带了回来。” “经过呢?” “按侍卫所说,纪大人在福来客栈遇见两个人鬼鬼祟祟,便带侍卫二人偷偷跟着,没想到这二贼人潜入衙门银库,确系与匪贼有关。” “镇守银库的侍卫呢?” “被匪贼杀害,死伤八人。” 那这么一说,纪显毓手下的死士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对方来头不小,若真是匪贼,那真是舍了这一身好武艺不来参军,实属可惜。 燕九心里有数,纪显毓这个情况回来,怕不是惹了背后之人不高兴了。 “既然与匪贼有关,还请知州大人务必与我配合,早日剿匪,恢复青州太平。”燕九心知肚明,这个青州范大人身上不干净,匪患作祟,本就与他逃不掉干系。 “燕大人说的是,说的是。”范世宁点头称是,额间隐隐冒着虚汗。 ...... 李凛得了信自是有准备,既然母亲失踪与纪显毓有关,那么三舅一定问出些什么来了,何至于伤他如此,莫不是母亲的死于纪显毓有关? 全青州最好的大夫如今就守在纪显毓身边,燕九将纪淑恪安排成婢女的模样,和清荷一道,为纪显毓换药料理。 纪淑恪一进来,满屋子的目光随之而来落在她的身上。燕九顿时火冒三丈,这知州府的婢女衣衫...... 当朝女子身着绿衣黄裳,便是低贱之姿。自古黄绿之间,皆是低贱之色。 而达官贵人府里的丫鬟,皆是此色,一屋子的男人,突然走来一个稚嫩清媚的女子。 尤其这府里丫鬟的衣衫,紧着上身,将纪淑恪的腰肢掐的得盈盈一握,本来不甚显眼的胸脯也鼓鼓囊囊。 白腻腻的脖颈露出一截直至锁骨,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是一片带着春酲的浅粉,而女孩子天生圆润的小狐狸似的脸蛋,更是招人,只恨不得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燕九心里暗骂范世宁狗杂碎。看着这一屋子的人,带着火气:“除了大夫,都给本官出去。” “这位爷说得对,各位官爷还是在外候着,容小人给纪大人查看伤势,再来探望不迟。” 廖大人见这个后生突然发难,颇有微词,不过见大夫都这样说了,也就打算走了。 而燕九很不赞同的看着纪淑恪,廖大人咳了一咳,“燕大人,走吧!” 大夫一把山羊胡不时地抖动,看得纪淑恪心里一抽一抽,所幸他最后叫众人放宽心。 “这迷药异常霸道,老夫已对症下药,纪大人明日一早便能清醒。届时你们要记得,三个时辰便换一次药。” “多谢大夫!” 燕九候在门外,等大夫一出来,李凛也刚好来了。 “本官与廖大人一同进去,你们便各自散去。” 还未等燕九把话说完,李凛便自顾自的进了门。一眼便看见了床榻边上端着一盆血水的纪淑恪,女孩儿现在一身婢女青衫,坠着小髻,见她看见自己神色有些慌张,心里堵得慌,不过却装作没看到一般,询问塌上纪显毓的伤势。 第55章 南山 三皇子妃袁氏提着食盒, 慢条斯理的将一盏薏米莲子汤端了出来。 “殿下,您歇一歇吧,臣妾特意煮了汤来。” 赵昶看着公文,眉眼也不抬, “知道了。”过了一小会儿, 见人还没走, 这才抬起头来问了一句,“还有何事?” 袁氏也没扭捏, 直言道:“殿下,珏儿的婚事, 父皇可有了人选?” 赵珏如今十七了, 到了该娶妻的年纪,皇室人家,若是子嗣单薄, 一早便要担起绵延子嗣的责任。皇孙选妃, 非同小可, 定是要经了皇上的眼, 才能考量。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赵昶因为二皇子派下来的一摊子破事,眼下正心烦意乱,三皇子妃是个脾气敦和的, 两人如今这般相处模式已成了常态。 赵昶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没想到袁氏反而过激,脸色立马变得极为倔强。 “臣妾不该管?那谁该管?珏儿是臣妾的儿, 二哥怂恿父皇让珏儿娶外邦公主,是要毁了珏儿!”袁氏字字泣泪,委屈极了。 赵珏在门外本是要去向父亲请安的,却一下子没了兴头, 父亲的心不在母亲身上,这本是人事常态,皇家中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本来这样也好,可自打他看见了父亲书房的那幅画之后都变了。 他从未见过那般鲜妍的女子,就是牡丹化成了人一般,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也从未见过父亲酗酒失态,对着画像诉说爱意。 因着为母亲不平,他应该厌恶画中的女人才是,可他却厌恶不起来,甚至会做梦,梦见她从画里走出来,与他十指相扣,每每梦醒,他便一身大汗。 画里的人,已然成了他的执念。 “殿下,您要去哪儿?” “纪府。” 到了之后才知道纪淑念去了南山,赵珏策马扬鞭,终于来到南山。 看着门外重重把守的人,赵珏不解,侍卫问过人才知道,里面守着的人是纪家两位小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关押,实则是保护。 赵珏见不到人,心下郁闷,不得已以权压人。 “告诉她,我在这儿等她。” 良久,赵珏等的快要躁了,纪淑念姗姗来迟,面上满是小心谨慎。阿姐说过不能出去,也不能见外人,可那男子进来便态度强硬,清兰姐姐上前评理也被斥退。还说是皇孙殿下前来,识相的话就出去迎驾。 她看着海棠花下男子芝兰玉树般的背影,不知怎么,在光影扶疏间,终于体会到诗中所说的,山有乔松,隰有游龙。 待人转过身来,淑念有些慌了,她后退了两步,赵珏笑出了声来,“你别怕。” 见女孩儿还是不上前来,赵珏无奈的往前走了两步,走到淑念跟前,没有说话,只是把她头发上的一片树叶给取了下来。 循循善诱道:“你怕我?”虽是个疑问句,但实则是陈述事实。 眼前的女孩儿与画中人只像了七分,因着年岁尚小,还十分稚嫩,他赵珏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若是他存了什么心思,纪家人还不是得乖乖将人给他送来。只是他不屑如此罢了。 淑念摇摇头,这般好看的人,她怎么会怕呢?只是怕阿姐会不高兴。 “殿下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看南山的海棠开得极好。”末了,看了一眼纪淑念,“想与真正的海棠一起罢了。” 淑念羞赧,这样的夸赞实属有些热烈了,为了保险起见,淑念还是让清兰在后面远远跟着,既安全也不会唐突了皇孙。 ...... 纪淑恪也佯装不认识李凛,低眉顺眼的回答。 李凛却无法忽视她的存在,复而抬头短暂的看了她一眼,却见她自做自事,一丝目光都不在他身上,直到燕九与廖大人进来,他才分散了一些注意力。 燕九一进门就看见李凛看向纪淑恪的目光,那目光说不清道不明,似恋似怨,燕九察觉出来,立马有意无意的遮挡纪淑恪。 李府与纪府算是世交,两家的当家人经常有往来,所以小辈定也是见过面,这么一说来,李凛绝对是见过阿福的,那么他这是认出来了?这目光饱含深意,李凛与阿福之间...... 这不由的让他想到了云嗅昨夜与他说的事。 “纪家小姐,人可不简单。”云嗅话里有话。 燕九蹙着眉,疑惑地看着话锋急转的云嗅。“她出了什么事?” 云嗅摆摆手,仿佛作罢,“算了,你都不问她做了什么,而是说她出了什么事,我若说出来,岂不是个大嘴巴。” “二字有何差别?”他不想听人非议阿福,也不扯开了说。 “纪小姐和李凛,你多留心些。”说完便不再说下去了,他既然不想听,就给他自己去意会好了。 “你跟我出来吧,我有话单独问你。”他看着纪淑恪,这便是在假公济私了,燕九知道李凛这副神态定是已经知道了。 李凛转过身,嘲弄的看着二人,“怎么?燕大人不是来青州剿匪吗?怎么还要插手大理寺的案子?” 廖大人看着这三人的古怪氛围,也品出一点意思来了,他这个局外人,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两个后生的针锋相对。 李凛装作不认识自己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还有廖大人在场,纪淑恪怕被这个大理寺老狐狸察觉端倪。 “奴婢先行告退。”说完便低垂着脑袋,端着一盆血水出房门。 燕九不知这人发什么疯,到底是因为刚刚那一眼给他产生的错觉,认为李凛也对阿福有意。 还是只因为他如今明面上是二皇子的人,和他不在一条船上,所以才可这劲挑刺儿。 恐怕二者皆有。 “纪大人既是从匪徒手上逃了回来,本官自是有权干涉,倒是你,一介书生,也敢置喙本官?”燕九头一回摆着官架子看向廖大人,礼节上却是毕恭毕敬,“您说呢?廖大人。” 廖大人心中一思忖,这话说的没错,李贤侄虽是李翰林的嫡孙,毕竟现在还没有功名在身,自是一介白衣,而燕斐大败鞑靼,发现铁矿,如今又奉今上之命前来剿匪,官衔自是破格提升,只怕自己也不及他。 “自然是,燕大人请便。” 燕九快步走出来,拦住纪淑恪,将人一把扯进屋内。 “你又做什么?” 燕九恶狠狠的看着纪淑恪的唇,真想不管不顾的吻下去,但一想到她的父亲还在病榻上躺着,就下不去嘴欺负人家闺女。 “这衣裳谁给你的?”这么暴露。 “范府的丫鬟都是这样的衣裳,怎么了?”好端端的,提什么衣服。“莫非这衣裳有问题?”纪淑恪连忙翻看衣裳,一脸戒备。 燕九恨铁不成钢,平时多机灵一姑娘,怎么就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段有多招人呢? “这衣裳有问题,你去换一身宽大些的。”燕九只得委婉些对她说。目光时不时的瞟过那一截掐的极细的,光看着就异常柔软的腰。 他无意识的将人越抱越紧,纪淑恪拍了拍他的腰,“你勒疼我了,松开。” “你认识李凛?”醋意明显。 “认识,怎么了?” “怎么认识的?”语气越来越吃味。纪淑恪看着他无理取闹的样子,突然有些想发笑。 “我没空理你的小心思,你放开我。” “你不说就不放。”说着双手撑着墙角,将纪淑恪整个人围困在他的胸膛与墙角之间。 这人怎么胡搅蛮缠?“家中宴席上见过几次面。”她不知道云嗅有没有将她去书院见李凛的事告诉他,还是选了个稳妥一些的回答。 “可是你心虚。”燕九看得出来,心里毫无征兆的很不舒服,他不希望她有任何事都瞒着他,李凛那样冷心冷情的人,和他一样,在没遇到阿福之前,从来没有对哪个女子另眼相看过,那种眼神,身为男人,他怎么能不知道呢。 “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你有惹到过他吗?”燕九思虑过后才斟酌着开口。 可就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纪淑恪就不开心了,什么叫做她有没有惹到他?这也太会安罪名了吧。 “是,我惹到过他,所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女子以一种质问的语气,并且十分不满,仿佛燕九做错了事一般。 燕九没想到自己说错了话,看着炸毛了的女孩,有些无力的解释道:“不是,我只是......”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说着声音就冷了下去,挣开燕九往外走去。冷漠的模样深深刺激到了燕九,二话不说,就将人一把拢在了怀中。 “等这件事过后,就嫁给我吧!”他不想等了,这样的女孩,及笄的年岁都还没到,定是有大把的媒人找上门,如今就连李凛都让他产生了危机感,不消说平日里他不知道的其他人还存着什么心思。 纪淑恪听完直接愣在他怀中,这个傻子,哄人难道就是这样哄的? “才不要。”嘴上说着不要,心里早就开始软化了,纪淑恪没再乱动,任由他抱着。私心里,她是愿意的。 “乖一点,离李凛远一些。”他是个男人,知道男人心里的那些小九九,更知道李凛看向纪淑恪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可能就连李凛自己都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思。 纪淑恪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正要出去,燕九忽而有些舍不得了,因着这小姑娘这般听自己的话,这样乖的人,让他心里甜丝丝的。 “刚刚是我不好,一时口不择言。”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串东珠。 第56章 江柯 纪淑恪诧异的看着燕九, “是东珠?” 这一串珠子在燕九的手里,闪着润泽的柔光,成色极好,定是价值不菲, 纪淑恪也有过几颗东珠, 不过看上去都没有这一串大。 燕九点点头, “这串东珠是我娘给我的,今天惹你生气了, 给你赔不是,你可要好生带在身上。”燕九是给足了诚意, 毕竟这东珠以后等她嫁过来也是要给的, 以后锦上添花总比不过现在用它来博美人一笑,也好就此将这件事给揭过去。 纪淑恪却是将信将疑,燕九的娘不是老早被候府发配到庄子上去了吗?怎么还有这么贵重的首饰?不过她没开口, 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你一定不解吧, 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燕九将纪淑恪的身体转了过来, 面朝自己。 轻柔的将纪淑恪的手抬起, 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把东珠扣在了纪淑恪的腕上,女孩儿的手腕纤细, 欺霜赛雪,与东珠的色泽相得益彰,十分好看, 燕九耐不住的把玩着。 纪淑恪点点头,既然他主动说了,她就不需要开这个口。 燕九想到了什么,忽而就不想说了, 他还没准备好,让她知道自己是个私生子的事实。毕竟在大邺,都讲究身份清白,不光父系一脉,母族也无比重要。他莞尔一笑,“罢了,下次有机会再同你说吧,先去把衣裳换了。” ...... “贤侄,如此行事,可不像你平日的作风啊。”好歹在大理寺做了数十载的官,这点不对劲还是瞧得出来的。 李凛脸上并未有何变化:“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让大人为难了。” 廖大人但笑不语,今日李凛是他头一回见到过的沉不住气。而问题不单单是出在燕斐的身上,更多的却是来源于出去的那个女子,她哪里像一个丫鬟,提心吊胆的密切关注纪大人。廖大人通透的笑了笑,原来如此。 “年轻人啊!哪能日日清醒,切莫耽于情爱误了正事才好。” 话中的意有所指,李凛自是听得出,谦逊的回道:“大人言重了。” 第二日一早,纪显毓果然就醒了,屋子里围着几位大人,纪淑恪进不去,只好在外头干等着,燕九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进到房内,李凛便已经把纪显毓失踪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一一记录在册。 范世宁见纪显毓没事了,也就松了一口气,不过很快,他的这口气又提了上来。 燕九的眼就像鹰隼一般巡视着屋子里的所有人。“纪大人,敢问匪徒可是有内应?” 纪显毓也是个成了精的狐狸了,立马就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应该就是来青州剿匪的。“可是燕大人?” 大人不敢当,以后我还得喊您一声爹。 “正是。” 既然背后之人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看了一眼李凛,按部就班的回答:“内应就在青州衙门里头,能与匪徒同流合污,范大人,是不是该好好解释?” 燕九转而看向范世宁,“范大人有什么话要说吗?” 范世宁这一下直接变了脸色,整个人魔怔了一般,该来的还是躲不掉,他也认栽了,与虎谋皮,总是有人会成为一颗废棋。 “是我干的。” “还不拿下!”燕九郑地有声,立马有官兵进来,将人押了下去。 廖大人皱了皱眉头,这件事并不简单,光范世宁一人而为决计不可能,不过能结案却是再好不过,如今朝堂上风云变幻,这里头又参杂了哪个上位者的势力还不得而知,总归是惹不起的,范世宁这个替死鬼,如今是只能挡在前面了。 “廖大人,一同前去审理此案吧,请。”燕九领着廖大人先行一步。 等人都走后,纪淑恪才来到纪显毓的病榻上,纪显毓显然一怔,待反应过来,才有些不知所措。做父亲的最怕一身伤被儿女瞧见,怕她们担忧,本就是没有母亲的孩子,该会有多害怕。 “阿福怎么来了?这不是胡闹吗?” “阿爹...”说着便小跑至纪显毓身前,一把抱住父亲,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这辈子加上上辈子,她最怕的时候不是那个错乱的“抓奸”现场,也不是李凛当着众人的面休弃她,而是得知父亲暴毙的那个晚上,她觉得天塌了,再也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了,她从小没了母亲,和父亲妹妹相依为命,可她在乎的人一个个都离她而去,那种痛苦,她再也不想体会了。 纪显毓拍了拍大哭的女儿的背,“阿爹不是好好的吗?阿福不哭了,听阿爹说。” 看着小脸哭得通红的女儿,纪显毓擦了擦她脸颊上的泪,“怎么还冒鼻涕泡呢?还真是个小花猫。” “阿爹要与我说什么?”纪淑恪自己擦干了眼泪,乖乖坐好。 纪显毓早些年在大同为官,认识了一位见江柯的商人,那商人富甲一方,每年的大同商会聚首,他都会被要请出席,故而结识江柯,成为了诗书好友,两人性格相合,颇为惺惺相惜,本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商贾而已,却不曾想这人竟是被诛的前太子妃兄长。 纪显毓本该上报朝廷,可他却动摇了,只得中断了与他的往来,商会宴请他也是能推则推,从此更是不见此人。 一转眼多年过去,江柯找上门来,向他许了诸多好处,以此来成全二人早年间的一片情谊。纪显毓单方拒绝,却不敌江柯的一意孤行。 而纪显毓极为小心,虽然看着江柯已然没了复仇当今圣上的可能,但还是怕引火烧身,所以机会一来,他便远去宜州为官,却还是没能摆脱江柯。 在南方官员体系中能够独善其身谈何容易,一着不慎便会陷入圈套,被人拉下马,这也是为什么南方官员多腐败,每逢三年必一换的根本因素。 求稳不成的纪显毓,在多方压力下。最后只能默许了江柯的做法,而他,也为他所用。 可他没想到的是,江柯并不是只想简简单单的报仇,而且有更大的惊天阴谋,他想起了李凛,原来危险,时时刻刻都藏在他身边。 “经此一难,阿爹也明白了,我的阿福总是要托付给别人的,阿爹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总得有个稳妥的人,替阿爹来照顾你。”纪显毓心里不舍,可这个女儿,他唯一的女儿,必须要保全。 “阿爹说什么呢?什么叫不在身边?阿爹可是...” “阿福!接下来好好回答阿爹的话。” 纪淑恪点点头。 “是谁带你来青州的?” “是那位燕大人。”纪淑恪照实了说。 纪显毓略一思忖,脑子里匹配上了燕九的脸,这才放心了些,“怎么来的,你便怎么回去,切记,避开些李府的人。”她在自己身边,肯定不够安全,这里处处都是江柯的人,实在危险。 江柯放他走的那一天,似有意无意的提到阿福,“景斋,若是能成为儿女亲家,咱们哪还能变得如此生分啊。” 若说这一个月来陪着江柯游山玩水,吟诗作对便已经很难熬,那这句话一出,便让他遍体生寒,这样心机深沉的人,若是打阿福的主意,那才是对他最大的打击。 纪淑恪没说话,脑子却转的很快,阿爹失踪一事,绝对与先太子党有关,李凛,不就是坐实了皇孙身份吗?有关于婚事,难道也与李凛有关?若是这样的话,上辈子嫁给李凛便是一场阴谋? 纪淑恪听完了阿爹的嘱咐,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神游的回到了住处。 第57章 封赏 一个月后, 青州就此告一段落,燕九与廖大人协作,将青州流匪一一擒拿,末了, 已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燕九来到纪淑恪住的地方, 却发现门窗紧闭。 “在福来客栈。”云嗅如实相告, 可一想到这人出生入死一回来,眼里皆是纪淑恪, 于她没有半分交代,好歹相识了三年, 心中不由隐隐作痛。 正当燕九转身要去找纪淑恪时, 云嗅急忙开口:“你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燕九脚步顿住,是查探江姨娘的人,一个相貌极为普通的男人神色如常, 这便是他这三年来最忠实的信探, 信探一一禀告所查探到消息。 “纪大人的妾室江氏外界知之甚少, 不过据伺候过她的人说, 容貌甚艳,长年礼佛茹素,很少出门。 在大同时, 带着纪六小姐独住一个院子,与纪夫人极为和睦,那人说, 有一次撞见纪夫人亲手为江氏盛汤。” “盛汤?”这是个很奇怪的举动,像这等官宦人家,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正室夫人怎么可能会给妾室盛汤?除非这里头另有隐情。 “不错, 江氏早产,怀胎八月生下纪六小姐,而纪六小姐身体一向不好,据说是从娘胎里带着的毒。” “是漠北来的毒草水。” “正是,这种毒罕见,据属下所知,三皇子十五年前在漠北作战时不慎中了此毒。” 三皇子?燕九一惊,想到江姨娘闭门不出,八个月生产,生下有胎毒的女儿。这一切仿佛昭然若揭。 燕九急促开口:“那亡故的纪夫人呢?” “纪夫人的生平似乎有人刻意抹去,不过属下在宋家得知,早年间京城选秀,宋老爷得罪了人,纪夫人成为了秀女,不过没能入皇上的眼,被分派到了东宫,在先太子妃跟前侍奉,不过没过一年,便得了恩准出宫嫁人去了。” 这么一来就全部对上了!燕九急匆匆的赶往福来客栈,而门外的云嗅听得此间谈话,若有所思。 来到客栈,还未见到纪淑恪,倒是见到了纪大人,燕九恭敬见礼,“晚辈见过纪大人。” “不敢当,燕大人请坐。” 在心上人父亲的面前,燕九平日里所刻意展现的风流不羁通通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从容不迫的英雄少年模样。 纪显毓看在眼里,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纪某还要多谢燕大人。” “此话怎讲。”谢他做什么? “上回小女遭遇不测,若不是燕大人出手搭救,恐怕凶多吉少。改日纪某一定登门道谢,还请燕大人不要拒绝。” “纪大人客气。”燕九笑的有些虚,总觉得纪大人是看出些什么来了,在这儿跟他较着真。为了将这奇怪的氛围压制住,燕九一本正经的谈了些别的,“纪大人还是要多防范些身边的人才是。” 纪显毓心里有数,这次孙氏派人来行刺,他也不是毫无察觉,还以为手段会高明一些,却是如此拙劣。 “多谢燕大人提醒。此番还要恭喜大人凯旋又加剿匪有功,前途无量啊。”纪显毓满眼的欣赏与赞叹:看来我儿的眼光不错,是个可取之人。 未来岳父的敞亮话说的燕九十分受用。自是不敢当的揭过去,心里只想赶紧找到纪淑恪。 “燕大人是否还有话同纪某说?” “既然大人心中有数,燕某便直言,范世宁如今是顶替了出去,可背后的人养匪致乱,恐怕也不是纪大人所喜闻乐见的吧?” 纪显毓猛然站起,不可思议的看着燕九,他是如何知道的? “风信子想要消息还不简单,只是纪大人走错了道,若是败露,那便是尸骨无存,四小姐正风华正茂,难道您忍心?” 纪显毓神情有些沧桑恍惚,他坐回了椅子上,淡淡开口,“你都知道了多少?” “我不知道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不过很能确定他便是先太子的人,而纪大人在为他做事,想必也不是自愿,如今背后之人坐山观虎斗,我是三皇子一派,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该当如何,还请纪大人好好配合于我。” 这一番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搬出了纪显毓的命门,当然就更有说服力。 “为何帮我?若是在皇上面前告发于我,岂不更有益处?” 燕九从容一笑,“纪大人,您该知道的,燕某所求,还请纪大人割爱。” “你可...能爱戴于她,不让她受半分委屈?”纪显毓声音带颤,显然情绪激动,一说起他的心头肉,满脸都是宠溺。 “以候府为聘!” “好。” “那阿福在何处?”燕九最终的狼尾巴才露了出来。 “在京城。” 燕九:“......” 回京之后,京中格局已然大变,二皇子代政期间结党营私,纵容手下,德不配位,收回一切职权,禁闭与皇子府。 纪显毓心中满是感慨,看来玄正帝迟迟不立储不是在观望二皇子与三皇子,实则是为了保护。 这一回只要燕九能顺利承袭候府,他便了却了一桩心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忠信侯之子燕斐退鞑靼,开铁矿,剿流寇,造福百姓,功绩卓然,封四品威宁将军,赏黄金万两,良田百亩,锦缎百匹,钦此!” “臣燕斐,谢皇上。” “爱卿可还有什么心愿?”玄正帝难得这么高兴一回,瞧着燕九不亦乐乎。 “回皇上,臣斗胆,有一件人生大事压在心头许久。” “哦?说来听听。”玄正帝支起耳朵,人老了,就爱做一些圆满的事儿。 “工部郎中纪大人之女纪淑恪,温良恭让,蕙质兰心,甚得臣心,臣恳请皇上为臣赐婚,娶纪四小姐为妻。” 太极殿上的大臣各个神色暧昧,燕九的名声不太好,风流成性,若是这般,这家的姑娘被他看上了还真的命不好,可这回纨绔少爷立了功,在皇上跟前得了脸,又是皇上赐婚,那就大大的不一样了。 玄正帝大笑,乐得做这个媒人,当即吩咐了礼部,撰写婚书,拟好圣旨。 这也是燕九心里头的弯弯绕绕,皇上赐婚,金玉良言,这也是他答应纪大人的请求之一,若是以后纪府出了什么事,一旦他不能保全,却也伤及不到阿福。 如今全大邺,还要属燕九最风流,旨意一下,忠信候府的门槛又重新被众人踏破,这一场相隔三年之久的繁荣,最终还是让燕征等来了。 燕九如今是风头无俩,候府里再也没人能与之作对,从此以后万氏也得夹起尾巴做人。 燕九在宫里论功行赏,而忠信候府的正院,万氏静立在燕征的床前,自从死了儿子之后,万氏便成了这副半人不鬼,半死不活的模样。她冷笑着: “咱们这副模样,倒是成全了我们夫妻!”她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渣,用着刀具帮他一点点的剃下来。本该是夫妻之间柔情蜜意的亲昵,却俨然变做了刑罚一般。 只有这样,燕征才能老老实实躺着,不敢乱动。“你现在倒是惜命,反正那小畜生也回来了。 可是你知道吗,我的儿子死了,他也是你的儿啊! 你看看,你外面的野种,成了将军,咱们的洛儿尸骨未寒。”万氏又哭又笑,面目阴森可怖。 “是你把洛儿害死的!他以前是那样的仁善,都是你,你咎由自取!” 万氏听不得这话,疯了一般咆哮,“是你,都是你,是你负了我,你不是心里没我吗? 所以啊!我杀了她们,杀了你沾染过的女人,你不是不在意吗? 金原的那个草原女人你也不在意了吗?” 这句话仿佛一包炸药,瞬间点燃了燕征,他眼睛猩红,像饿狼扑食一般阴狠,“是你!是你!是你杀了她!”难怪那些年都没有她的消息,怎么也找不到。原来早就...... 燕征痛苦的回忆起二十年前的那一段刻骨铭心的情动。彼时他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却是靠着万氏娘家高高在上的扶持度日。少年的自尊心破碎一地,要不是草原上的红衣少女,像火一样热烈的闯进了他的心扉,他从来不知道心动是何滋味,义无反顾又是何滋味。他燕征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便是娜仁,他无法娶她,他更是欺瞒了这个同样爱着自己的女人,他的余生都在忏悔。 万氏见燕征眼角的泪,继续刺激道:“这样算下来,我竟是成全了她。 你不知道吧,你走了之后,她过得很不好,一个人带着孩子,每每鞑靼来犯,她便穿起战衣出门杀敌,连我的杀手都对她于心不忍,可没办法啊,你那时那般对我,我只好痛下杀手了......” 八年前,他终于再次有了娜仁的音讯,为了去寻她,燕洛大婚被搁置,让人看足了万氏的笑话。 燕征目眦欲裂,已然愤恨得不能自持,一口气没提上来,最终昏厥了过去。 若是以前的万氏即使恨他,那也是惊怕的,如今只剩麻木,她冷眼看着,心里只有仇恨,既然燕斐不死,那么就用燕征为饵,送忠信侯府下地狱好了...... 第58章 闯入 纪府得了纪显毓安然无恙的消息之后, 孙氏仍不死心,就连原本不赞成此事的纪显文也心生动摇,害怕事情败露。 这一日,纪显文从二皇子身边的曹公公处得了一个小罐子, 如今二皇子身陷囹圄, 纪显文不消说, 也是惶惶度日。而这瓶小玩意儿,正是用来对付纪显毓的。 纪淑恪还未在青州停留几日, 便听了阿爹的话回了京,刚上南山, 就见整个院子的人面色都不是很好, 纪淑恪心中奇怪,清兰得了口信,立马迎了出来。 “小姐可算回来了, 回屋里说吧。” “怎么回事?” “前几日三小姐过来了。” “这样快?” “不只知茶, 还有其他的眼线, 不过这也并非十万火急的事, 您说的让六小姐别出去见外人,但是...” “但是什么?” “您走的那一日,上回来府上做客的皇孙殿下找到了这儿。那位殿下的侍卫威胁咱们, 六小姐便出去见了那人。” 纪淑恪大惊失色,面上已然有了薄怒,“后来呢?” “奴婢远远跟着, 倒也没出什么事,只是六小姐有些不对劲了。” “我知道了,淑念怎么样了?” “六小姐没事,可这事被三小姐知道了, 三小姐带着人前来刁难,好在齐家公子过来圆了场。” “齐如峰?” “不是,是齐家大公子。” 齐如庭?他来做什么? 纪淑恪人还未安顿下来,就听见屋外的丫头急色匆匆的赶来,“小姐,老夫人与大夫人已经到了山下了。” 纪淑妍自那日回去便浑身不舒坦,想到被齐如庭这么从中一拦,生生把这般好的机会给搅和黄了,现在又听得眼线说纪淑恪整整二十日不见其踪,好说歹说,这才终于说动了祖母,亲自带着人来到南山“探望”这姐妹两。 如今这二人行为不端,只要知茶与那两个丫鬟将事情说出来,她就不信奈何不了她们,没成想半路上竟遇上了刘穗穗与李凛的祖母二人,见她们也要去南山礼佛,纪淑妍不知中了哪门子邪,一心要把事情闹大,邀了两位老夫人一同前往,陈氏瞪了一眼纪淑妍: “胡闹,这事岂是儿戏?纪家的声誉还要不要了?我看你爹罚不罚你!” “那也好过让她逍遥自在。” 陈氏摇摇头,这个女儿是个蠢的,可事已至此,不就是要把二房搅了个天翻地覆,纪显文才有机会翻身吗。索性釜底抽薪,若是这姐妹二人真的犯下了事,即便纪显毓回京,也捞不到好了。思及此,陈氏也就提着心上路了。 几位老夫人一路上山有说有笑,刘老夫人恭维着离李老夫人,”老姐姐,你莫急,凛儿那孩子天赋高,这次秋闱定能取一个好名次。“ ”这好端端的非要去什么青州,眼下是最关键的时候,若是误了乡试,那该怎么办?” “放宽心,误不得,这不是连皇上都看重的吗,可不是谁都能被指定着派去查案。” 孙氏在一旁听着,心底恨不能李凛考不上才好,待会儿结束了,可要在菩萨面前好好拜拜,让这个寒了孙女儿心的坏家伙名落孙山。 浩浩荡荡一群人终于上了山,孙氏便直接领着人来到了纪淑恪的住处。 外头有护院拦着,说是小姐还在闭关祈福,暂不见人,纪淑妍冷笑,“怕不是人早就不在里头,故弄玄虚吧。” 刘老夫人和李老夫人有些闹不明白,特别是李老夫人皱着眉,瞧她又要做什么妖。 护院是从德艺武馆请来的,得了令守在外头,他十分不客气,“小的得了雇主的令,不能放任何人进去,还请你们原路返回。” 孙氏自是受不得这样的轻慢,咳了两嗓子,刻薄的声音响起,“我是她祖母,长辈前来探望岂有驱逐的道理!” 刘老夫人点点头,帮腔道:“该不是在里头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以前在文曲街,她不可能会看错,心里认定了纪四小姐就是这样不守规矩,毫无廉耻之心的女子。 这时,纪淑妍让之翠将那几个安插进来的眼线找了过来,几人异口同声的说根本没见过四小姐,且六小姐前些日子私会外男,说得有鼻子有眼,知茶知道机会来了,她凑上前去,在纪淑妍身边耳语几句。 纪淑妍眼珠子转了转,这下更决定了要一探究竟,好好的收拾了纪淑恪。 “你不让我们进去,那你让四妹出来,如今三叔都安然无恙了,这佛经也就无需再念了。” 李老夫人有些不赞同的看着纪淑妍,在寺庙里怎么能对佛祖不敬? 这大汉虽然是凶神恶煞的,可对着一伙小老太太顿时没了法子,几个人在这嚷嚷着,陈氏索性就让家丁拦住这大汉,直接带着人往里头走,几人东找找西找找,果然不见纪淑恪,只看着纪淑念在小佛堂里头做祷告。 纪淑念诧异的向一众人请安。 “念姐儿,你阿姐呢?”孙氏一副来者不善的神色,让人大气不敢出一个。 这时其中一个安插进来的丫鬟头头是道的说,“自从上个月离了府,咱们就没瞧见过四小姐了,六小姐,您说四小姐会去哪儿呢?” “阿姐不是一直都在吗?”淑念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做派,没一点信服力。 纪淑妍越说越难听,瞧这架势是要将家丑都抖了出去才算罢。 刘老夫人自是最爱看热闹了,就连李老夫人这种淡泊的性子也觉得纪淑恪有问题了。 纪淑恪瞧着也差不多了,从外头走了进来,再给她们闹下去,恐怕整个尼姑庵都要出来看热闹了。 纪淑恪与言幸师太一道出来,看着满堂人目瞪口呆,瞠目结舌的样子就好笑,这么惊天动地一出,最后正主没事人一般的出来,好似自己就是跳梁小丑一般。 陈氏往日里再怎么沉得住气,这一个月以来被纪显文官场上的事急得焦头烂额,上下打点都不得其法,也被磋磨得失了判断力,如今想快刀斩乱麻,却没想到被乱麻扎得毫无办法。 纪淑恪款款走来,对着几位老夫人就是恭敬行礼,目光却没有半分尊重,一个一个看过去,说道: “淑恪来了,祖母,大伯母,三姐姐,你们还要闹吗?” 这句话已然是毫不客气了,陈氏涨得面色通红,说不出一个字来,纪淑妍显然是狗急跳墙,声音愤愤:“怎么可能,你不是去了青州吗?还跟着不认识的男人去青州......” “三姐姐,无论你多讨厌妹妹,可你不能拿我的名声开玩笑,妹妹名声坏了,谁又能讨得了好呢?” 纪淑妍摇头,冲着孙氏喊到:“祖母,她明明消失了二十多日,这不可能瞒天过海的,这几个丫鬟是我派过来的,她们定能作证!” 孙氏在这几位夫人面前没了脸,自然不肯再任纪淑妍无理取闹下去,刚想开口,纪淑恪便冷冷出声,“我竟不知这几人是三姐派来的,三姐,狗自然是听主子的话,你说是不是?” 纪淑妍摇头,表示不相信,一把扯过知茶,“快说,她是不是消失了二十多日,是不是毁了清白?你快说!” 知茶在她耳边说的就是纪淑恪早就知道三叔没事,所以这些日子都是借着礼佛的名义在外面与相好鬼混。 知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看了一眼纪淑恪又看了一眼纪淑妍,这才急忙跪下来澄清,“三小姐,您不要再威胁奴婢了,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奴婢若是在佛祖前认下了,那便是作孽啊!” 经了此番,她看见所有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话,一如那一日在李府的时候,她想着自己既然能解决了纪淑音,纪淑恪又算得了什么呢?可最后还是栽在了她手上,纪淑妍瘫坐在椅子上,这出闹剧才匆匆忙忙收场。 知茶事情办的好,纪淑恪也没让她重新回来,这样反而不好,将人安排到了庄子上做了个管事,月钱可比之前翻了一番,也时常能回来瞧一瞧知酒她们。 纪淑妍落得个恶毒愚蠢的名声,如今在京城的口碑也算是臭了。陈氏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与大伯一合计,就将纪淑妍的婚事匆忙的定了下来。 纪淑音在梅院外,似是偶遇纪淑恪,“四姐姐,妹妹算是看明白了。” “哦?看明白什么了?” “与你作对果真没什么好下场!” 纪淑恪笑而不语,纪淑音算不上坏,只是一直被纪淑妍压制着,自是养成了这般谨小慎微的性子。 “妹妹也要谢谢四姐,我这个人以前自私,总是藏着自个儿,遇到的人不将我放在眼里,就连嫁给谁,都是看纪淑妍的心情,她如今也被这样安排了,不知是什么样的感受,可会体会到我之前的痛苦......” “不过作为姐姐,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切莫做不切实际的梦,以后的日子你就能过得舒心些。” 纪淑妍是嫁的没上辈子好,可纪淑音就不一样了,虽然门第不高,可她的丈夫是真心待她,只要她不再念想着李凛便好。 第59章 不甘 没了顾虑, 纪淑恪在府里的这几日,也算是过得轻松自在,见纪淑宁一脸菜色,便轻声询问, “七妹怎么了?” 纪淑宁抬头, 看着纪淑恪, 瘪了瘪嘴,又可劲的憋着哭劲儿, “阿娘不让我说。” 纪淑恪本是不想再问的,可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画面, 从而想起了上辈子关于三房的事。 四叔是个里外不得罪的性子, 要么说无奸不商,阿爹自知自家兄弟多少要照拂一些,将一些熟人生意都介绍给了三叔, 不过最后, 人并没有落井下石, 只是袖手旁观罢了, 若不是三叔得了个性子好的妻女,她真是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个长辈。 不好好珍惜便罢了,在外头养外室都闹到了家门口来了, 最后连累纪淑宁不得不出家绞了发做姑子。 这么一来,算算日子,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 四叔将扬州的外室接进了京城。 “七妹,你是正儿八经的纪家主子,背后有盾,所以, 凡事能借力而为便不需要自己动手,就能将烦忧之事迎刃而解。” 这话也是要点醒她,可别做上辈子那样的傻事,虽然这也是几年之后的事了,但防范于未然也是很有必要的。 纪淑宁忽而眼前一亮,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复而又活了过来似的,“四姐,多谢点拨!” 李凛入二皇子麾下,本就是要让众人皆知,如今二皇子失了势,但百官心里跟明镜似的,只要皇后不倒,二皇子便还是最有封储的把握。而李凛乡试过后,却没有在人前露脸,罗玉匠那事横在他心里多日,总要趁着三舅不知情,尽快解决了此事。 李敢沉声回禀,“属下已经查明,持玉者与齐家二公子相识。齐二公子已经被我们的人绑了,主子可要审问?” 李凛自是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一出门,便碰上了不知哪一家的贵女,两辆马车相撞横在街头,挡住了李凛的去路。 下车查看,原来是表妹秋莹撞上了一辆豪华马车,那里头的人来头不小,仆从环绕在马车两侧,帘子撩起一角,露出了一个着宫衣的丫鬟。 秋莹正焦急,忽然看见了李凛,像是来了救兵一般,欣喜道:“表哥。” 李凛无法,只好上前去为她解决,“怎么了?” “我本想去纪家寻四小姐,没想到马车撞上了这位姑娘。”然后极其为难的看向了李凛,眼中的希冀溢于言表。 李凛转身向马车里的女子行了个礼,看这裙边与马车装饰,的确是宫廷之物没错。 “还请姑娘恕罪,家妹少不更事,冲撞了姑娘。” 马车里探出个头来,是随行的丫鬟,“我家主人问你,可是李翰林的长孙李公子?” “正是在下。” 这时大一些的女子纹丝未动,里头窜出个半大的小姑娘,欣喜的说道:“你就是李凛?” “秀成!”车内的女子这才不愉的开口。 李凛听出来了,这是澹台皇后的声音,“敢问可是秀成县主?” “你怎么知道?”小女孩莫名的仰慕之情令李凛不解。秀成却已然忘却了车内的人。 秀成县主,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因她不能生育,故而将秀成养在膝下,九岁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怎地,一直紧盯着李凛。 李凛笑了笑,“秀成县主身份尊贵,实在不宜逗留于此。”这话自是说给马车里头的皇后娘娘听的。 皇后在丫鬟的耳边低语。没过一会儿,这辆大的快占满了街道的马车才缓缓驶出了街巷。 ...... 二皇子代政失察,纵容手底下的人贪污腐败,即使澹台皇后有心想保,却也是徒劳,她耐心规劝,“等过了这段时日,风声淡下去了,皇上自会解了你的圈禁,三皇子再有能耐,终究是越不过你去。” 赵迟这算是得了她的保证,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本来以为皇后不会再帮他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手底下是不是有个叫李凛的人?” “回母后,确实。” “嗯,此人心性沉稳,能成大事,当用之。”看得出来,这人野心很大,惯会察言观色,审视时度。 “嗯,儿臣定会好生查探,并加以重用。” ...... 李凛没在齐如峰面前露面,如今这个情形也不便,他私心里还是觉得没必要将他杀了。 齐如峰觉得莫名其妙,一块玉佩而已,怎么会将自己卷了进来。 不过听到他与何人去的罗玉匠铺子,便噤了声。 “据铺子里的伙计说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怎么?还要隐瞒?若是你不说,被 我们查探了出来,那位小公子的下场可就不好说了......” 齐如峰知道其中有炸,更不能将纪淑恪供出来。不过将祸水往燕九身上引,问题应该不大,他肯定能应付。 “是忠信候府的燕九。”齐如峰急切的急切的将人供了出来。听着燕九的名字,李凛却是心中闪过一丝怪异的念头。 “不用查了。”李凛看着信封上所有的描述,再听着齐如峰明显转移视线的模样,已经猜出了那人是谁,不过皆和心中心心念念的人对上了模样。 齐如峰又被莫名其妙的给放了,二丈和尚似的慌慌张张跑回了家。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纪淑恪寻常不会出门,李凛若是要找她,便要寻一些特殊的手段... 纪淑妍得知自己被父亲做主,连夜商量好了她的婚事,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痛哭了一日。 之翠在门外端着饭菜,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这一回,就连大夫人都因着这件事被老爷禁了足,她眼瞧着大老爷发了一通史无前例的脾气,将教女不严,败坏门风的名头都安在了大夫人身上。 等到纪显毓回府,大房不安好心的为他办了一场接风宴,彼时纪府请了一众人,燕九与李凛都在受邀之列。 纪显毓一路舟车劳顿,身体有些虚弱,故此酒便少沾了些。 宴席上,众人心有各意,燕九心里急,想寻个由头将纪淑恪约出来。 没成想,倒是纪淑恪谴了丫鬟将燕九带了过来,青天白日的,他们自是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燕九见她的丫鬟也走远了一些?便大着胆凑近她,“为什么不告而别?”眼神极为幽怨,显得纪淑恪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人似的。 “这不是壮着胆将你叫出来吗?”纪淑恪由着他亲近,一点儿不会因为怕被人发现而有所排斥。 “那你可有想我?”这酸话一套一套的,偏生纪淑恪就吃这一套。 “想了。”为了制止燕九嘴里再冒出些个无关紧要之话,纪淑恪赶紧给他堵了,“看你在宴席上频频看向李凛,可有什么对我说的?” 燕九凑进了纪淑恪的耳边,仿佛挂在了她身上,亲昵又风流,“你料想的没错,不过此事还不可让三皇子知道,不然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背后即使没有黑龙军,也有了资本撼动如今的朝野。” 纪淑恪眉间紧蹙,燕九用手轻轻为她抚平,“这事对你来说但不是紧要。你可知江姨娘是何人?” “何人?” “景和太子妃...” “什么?”短短五个字,就如平地一声雷,震得纪淑恪发懵。“那淑念...” “不是你的亲妹妹。” “那她是先太子的女儿?”这些问题已经超出了她能承受的范围,所幸她扶着燕九,不至于会腿软。 “不是,先太子早在德庆十九年便薨了。” “那淑念......”是谁的女儿? “这个便不清楚,还需要接着查下去,不过已经到了这儿,便也没什么能查了。不过其中是非曲直,料想三皇子应该都知晓。” “你是说...”还未等纪淑恪说完,燕九便给了她一剂眼神,有人来了... 李凛远远的在长廊里看着桂树下一对男女,金桂的颜色映衬得少女更加明艳娇美,原本对着自己寡淡的神情,如今却泛着一汪秋波。含情脉脉的看向她身旁的人。 看着这样的她,李凛心中隐隐作痛,心中的妒火无处遁形,仿佛要将他燃烧,恨不得将她也烧了才好,好过让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像个疯子一样凝望着他们。 李凛满是不甘,自虐般的将她的笑容贪婪的刻在脑子里,他知道,纪淑恪的眼中没有他,可他的眼中,再没有了别人。 忽而,纪淑恪看向了他,那眼神明明只是冷淡而已,但却像一把利刃一般向他刺来,之前妒火中烧的胸口瞬间如一块大石极速砸来,沉痛的令他狼狈而逃。 这一眼仿佛瞧着一个无关紧要之人,冷淡得令人抓狂,李凛何时有过这般,从来都是女子对他趋之若鹜,想不到如今头一回心动,却是这般不堪。 纪淑恪忽而沉默,李凛于她而言,今生是再也不可能了。 看着燕九,心里终于褪去了一丝阴霾,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其实有些人就像一条蛇,长久以来,拖着自己褪去的蛇皮在行走罢了...” 燕九知道她在说谁,却也没放在心上。 第60章 圣旨 宴席进行到尾声, 纪显文亲眼看着纪显毓喝下那一杯茶水,心里瞬间松了一口气。 忽而门房的小厮匆匆将至,“老夫人,大老爷, 宫里头来圣旨了...” 一干人面面相觑?圣旨, 都没听说过啊!老夫人看向纪显文, 哪知纪显文也不知发生了何事,说来也好笑, 纪显文是二皇子党,如今二皇子遭了难, 一些支持者自是不会坐视不理, 有些骨头硬的老臣重臣,索性称病在家,不来上朝, 以此来抗议, 皇上岂是好受威胁的, 就命这一批人都不用来了。 这一批自然就连累了纪显文这个本就不扎眼的小小史官。 纪显文连忙将传旨的公公请了进来。虽然一向看不起这些阉人, 却也不能失了礼节,立马一脸谄媚笑道,“公公大驾......” “纪大人有礼。杂家先宣旨了...”这是看人给颜色了, 竟也不想再客套一句。 众人跪礼,鸦雀无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闻工部郎中之长女温良敦厚, 蕙质兰心,朕躬闻之甚悦。 今威宁将军燕斐已至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 值纪家淑恪待宇闺中, 与威宁将军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纪家淑恪许配威宁将军为妻。 待女方及笄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 跪着的乌泱泱一片人都诧异极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给纪淑恪赐婚呢? 底下的纪淑恪本人也是瞠目结舌。待反应过来,缓缓出声: “臣女领旨。” 云里雾里的接过圣旨,却看见燕九面上神采飞扬,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一如四月天里,山花烂漫,纪淑恪看得怔了一怔,忽的心跳的极快,脸上也有些发热。 不得不移开眼望向阿爹,而阿爹的面上却一丝震惊也无,难道阿爹早就知道了? “杂家将皇上的旨意传达了,这厢恭喜纪大人和纪小姐了。” 公公得了一笔沉甸甸的赏钱,也心满意足的回宫复命了。 众人纷纷出来恭喜纪显毓,孙氏看得咬牙切齿,但也只能生生打碎牙往肚里咽。 纪显毓也没料到燕九的动作这么快,竟然直接去御前求了赐婚圣旨,心中自是十分满意。 淑念带着秋莹凑近了纪淑恪,虽然都极为诧异,却也真心实意的道着恭喜,秋莹将纪淑恪拉过一边: “你可要老实说,你与燕九是怎么认识的。” 还没等纪淑恪回答,齐如峰气呼呼的走了过来,就差要将人质问一通,但又忍着气,咬着牙,像发神经似的调了个头,往燕九的方向走去。 笑盈盈的看着秋莹,却岔开了话题,“你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晚?” 秋莹一脸愁色,“还说呢,本来早就到了的,路上撞上了一辆马车,生生给耽误了,幸好凛表哥帮我周旋,才得以脱身。你是不知道,我表哥可厉害了,三两句就将她们给说走了。” 提到李凛,纪淑恪也无甚感觉,随意的问了一句,“你是撞上了何人?” “听表哥说是什么秀成县主,还是个半大的丫头,你可没看到,那小丫头的眼睛都粘在了我表哥身上,真是个不害臊的。” 秀成县主,纪淑恪一怔,却是有些吃惊,这个名字仿佛很久远了,却是她上辈子的噩梦,按理说,她现在不应该出现在京城才对,她的双亲都有封地,且长年在封地上生活,如今却是出现了?提前碰上了李凛,那他们之间,应该还是会发生一段故事吧。 纪淑恪面上冷淡,如今这些,也全然与自己无关了,秀成县主无论是个怎样的人,只要这辈子不犯她,便都过去了。 此时,最隐秘的角落里,李凛将纪淑恪的模样尽收眼底,那眼神像条毒舌一般,逡巡在纪淑恪与燕九二人的身上,最后锁定了纪淑恪,一个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 ...... 三皇子如今水涨船高,燕九这几件事做的极好,一下子变成了三皇子党里的红人,三皇子热络的将赏赐送入了候府,燕九来到皇子府谢恩,自是免不得商谈公事。 李凛也秘密前来,罗江神色凝重,对着三皇子直言不讳,“在淮地一带发现徐柯的踪迹。” 三皇子手中握着两枚掌珠,原本平静的面上有了一丝丝波纹,“那阿白...” 这是激动之时无意识说出的名字,阿白一名说出来,他便知道是自己冲动了,这里还有除了罗江以外的人。 而李凛却是脑子格外清醒,他口中所说的阿白就是自己的母亲。他既然念着母亲闺名且如此亲昵,定是有别的心思,可一想到三舅信里说母亲早在六年前便在大同去世了,那跟随着自己这十多年来的执念忽而无处宣泄。 徐柯便是江柯,先太子妃徐葉白的亲哥哥,赵昶一直都知道徐柯还活着,也一直自欺欺人的认为徐葉白的莫名失踪定是徐柯将她带走了,他怕那个决绝的女人再一次死去,只好这么多年来不去找她,也不去扰她。 燕九自然知道他们话里未说尽的意思,如今在他眼里,李凛是皇孙的身份已然坐实,这里头的任何一件事都不简单,牵扯到利益众多,既然三皇子话到一半戛然而止,那么也就还没有全然信任他们。 三皇子接下来说的话那才是得让人好好消化。二皇子与澹台氏如今是一丘之貉,眼下李凛的首要任务便是接近皇后,赵昶倒是精明,知道澹台皇后无法接近,却是将目光转移到了秀成县主的身上。 燕九便是等待着继承忠信侯的位子,将府里的大权从万氏的手中夺回来。朝中武将不轻易站队,明面上燕九算一个。 赵昶离开,燕九看向李凛,男人之间的针锋相对往往都是因为一个女人,可谁都没示弱。 燕九气定神闲,悠悠开口,“没成过亲,也不知准备些什么才好,让媳妇儿开心一些...” 李凛皮笑肉不笑,知道他话里宣誓的主权,“那还要恭喜你了,人可要千万看住了才好。” 圣旨一下,燕九立马安排下聘,因着是赐婚,也无需媒人牵桥搭线。 他自是不放心万氏,本来与燕明的母亲,也就是他的二婶商量了此事,让她前去纪府交换庚帖。 如今燕洛死了,万氏被硬生生剜去了半条命,却还明言要替他张罗了此事,燕九无法,想着这婚事即是皇上赐下的,她也没那个胆子敢从中挑事。便让她一道与二婶前去纪府交换庚帖。 纪淑恪待在家中,身边的嬷嬷絮絮叨叨,极其热切的与她说着成亲需要注意的事由,因着二房没有主母,陈氏又被纪显文禁足,就算是没有禁足,纪显毓也不会让这个大嫂掺合自己女儿的婚事。 这份差使自然就落在了四婶苏氏的头上,苏氏本来前几日因着扬州外室的事而郁郁寡欢,现在手里头有要事,自然无暇他顾了。 这也是苏氏第一次好生瞧着纪淑恪,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恪姐儿现在也要出嫁了,这模样,瞧着愈发的像你娘了。” 毕竟以前刚嫁进来的时候,大嫂是名门之后,性子高傲,自是不常搭理她,那时候三嫂经常给她送些小玩意儿,陪她聊天解闷。只是好人不长命,只留下一个女儿便早早的去了。 “只不过恪姐儿生的比你娘还漂亮些,怪不得风流如燕公子,也猴急的让圣上给赐了婚。” 纪淑恪虽然心里尴尬,却也有些暖心,毕竟家中的女性长辈也只有四婶与她亲近些了。 “恪姐儿可喜欢他?”苏氏突然想起这么一茬,毕竟也没听说过他们两有什么关联。 “难道上回那刘府老太太说的...”竟是真的? 纪淑恪轻轻点点头,苏氏这才恍然大悟,下意识的捂着嘴笑起来,“想不到恪姐儿会让她们几个老虔婆吃了哑巴亏。”忽而觉得自己说的话难听,讪笑着住了嘴。 等四婶走了,纪淑恪终于有了空隙想事情,这一槌定音,是要嫁给燕九了吗?每每想起,这胸口就泛起一阵涟漪,心也跳得很快,竟是甜丝丝的。若是之前都是抱着不确定的爱意,那么宴席上他的笑,是真的感染到了自己。 因着燕九的出现,她已经很久没有去回想起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也没有做过噩梦。而这个人在无形之中,给了自己力量,还会给她一个除却阿爹之外,拥有爱意的家。 ...... 十月十五,是放榜的日子,李凛毫无意外的考中举人,更让人赞不绝口的是,他中的还是解元,李老夫人笑得嘴都合不拢,这提亲的人家更是踏破了门槛。 不过,喜事临门自有坏事相伴,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发生了。 二皇子莫名其妙的死在了皇子府,而相关人员却一概不知,皇上震怒,命大理寺彻查此事,李凛得了廖大人的信,也在同行的官员之中。 第61章 心事 清兰见知酒这几日奇奇怪怪, 心生疑窦,小姐这些日子因着赐婚的事忙的晕头转向,也没怎么过问六小姐的事,但人一直在梅院, 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事, 不过还是问了一句:“六小姐近日可还好?” 知酒有一丝慌乱, 忙低下头,“是清兰姐姐啊, 六小姐挺好的。” 转身离开的清兰发现不对劲,平时挺机灵一丫头, 今天给她的感觉畏畏缩缩的, 待回了纪淑恪的屋子,清兰将异样与其说了,纪淑恪微蹙着眉, 立马放下手中的花样, 直奔淑念的住处。 淑念见是姐姐, 眼神有些闪躲。 纪淑恪了解这个孩子, 只有自己叮嘱她的时候,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将她的话奉为圭臬。但是如果是她自己想要隐瞒或者说谎, 只要纪淑恪盯着多看两眼,她便会破功。 “阿姐怎么来了?”淑念手指头紧攥着腰间的穗子,任谁看了都知道其中有鬼。 “念念有心事?”纪淑恪斩钉截铁。 “没...”眼神飘忽, 分明有心事。“只是觉着阿姐都定亲了,要是出嫁了,以后我就一个人在府里,都不知道和谁说话了...”女孩淡淡的感伤不似作伪, 说完低着头,满怀心事。 纪淑恪浅浅一笑,“就为着这事?”纪淑恪牵起淑念的手,认真的说道:“等阿姐出嫁了,念念也该说亲了,到时候会有一个对你非常好的人,每日都能陪着你说话...” 淑念想起了皇孙赵珏。身为妾的女儿,她深知,妾是不可能日日和丈夫说话的,就像父亲,虽然姐妹两的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可她都知道,父亲就是更在乎阿姐多一点,阿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正妻的孩子。 她若是肖想皇孙,即便能和他在一起,以她庶女的身份,顶多能在他的后院做妾,而他,会有许许多多的女人,总有一朵海棠比她更娇,更艳。 现在二皇子死了,只有三皇子能做储君了,那将来赵珏有可能是皇太孙,更有可能是太子,乃至九五至尊。她一个小小的庶女,仅凭着容貌以色事人,焉能长久? 纪淑恪见她满腹心事,知道不能此时咄咄逼人,更何况知道真相之后,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就更加的让人怜爱了,一想到她可能是三皇子的女儿,身份如此复杂,真相便不重要了,只要她活的安安稳稳,幸福快乐,那便是顶顶好的。 姐妹两说了些体己话,纪淑念忽而想起了母亲留给自己的那块玉佩,便问,“阿姐,那块玉佩可修好了?” 纪淑恪心中一突,那种危险的东西,是万万不可再交给淑念了。 “念念,那块玉佩,阿姐找了几家玉器行,都说这玉极好,修补起来要好些时日,咱们再等等吧。” 淑念点点头,纪淑恪也不做久留,那玉佩的事还要想法子给解决了。 出去之后,纪淑恪当即就叫来了知酒,她坐在屋子的梨花木椅上,俨然一副不善的模样,显然是为了淑念今日份遮掩。声色俱厉道,“还不说吗?” 知酒本来心里本来就藏着事,更何况这是自家小姐的亲姐姐,不久之后就要成为侯夫人了,将来还会成为小姐的倚仗,被纪淑恪吓到的知酒,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既然她都有所察觉,知酒便再也不能由着六小姐作贱自个儿了。 “四小姐,求您帮帮六小姐吧。前日大少爷带来了皇孙殿下,皇孙殿下饮了一些酒,大少爷就将六小姐叫去了大房,小姐回来以后便郁郁寡欢,奴婢问她什么,六小姐都不回答,梦魇时叫着皇孙的名字,显然是上了心的。可怜的小姐身份低,那皇孙殿下马上就要成亲了。” “什么?”纪淑恪又惊又气,左防右防还是防不住吗? 那她的这些努力岂不是白费? 上辈子,淑念十三岁初见赵珏,还是纪子觉从中作梗,她那时蠢,与纪淑妍姐妹俩日日腻在一块儿,平日里不怎么待见淑念,导致淑念见了什么人,出了什么事她也一概不知,那时父亲仕途顺畅,大多时日都不在府里,更没有人能关心她。 纪淑恪上辈子十六岁出嫁,淑念也有十四岁了,某一日还是父亲大怒,纪淑恪才知道淑念与外男有了首尾,孙氏说要淑念将外男供出来,淑念不从,后来还是纪子觉慌了,将赵珏的名字说了出来。 原来赵珏趁着醉酒,对淑念做了不可原谅之事,女儿家的清白被毁,等着看笑话的大房,这一回闭了嘴,却都在合计用淑念来换荣华富贵。 事已至此,阿爹羞愧难当,淑念也不再说话,整个人阴郁极了,赵珏是皇孙,当然不能拿他如何,只要他让淑念做妾,纪家都要烧高香了。 赵珏也算是敢作敢当,当即就将十四岁的淑念带回了皇子府,已经嫁为人妇的纪淑恪心中百感交集,虽然当时与淑念感情并不深厚,但也还是不希望她出事。 哪里能想得到,十四岁的女孩儿经了那一夜便怀上了孩子,人都还未及笄,便一尸两命,死在了产房...... 纪淑恪回想起来,浑身冰冷,她还记得那一日,她在纪府等消息的时候,左等右等,却等来了淑念难产,血崩而死。那一日青天白日,可她觉得怎么是暗的?暗的生生压着人喘不过气来。 究其根本,十四岁的女子身子骨都还没长好,还是花骨朵一样的身体难以承受孕育之苦,生产时大大折损了精气,导致气血两亏,且她一向体弱,更是经受不住。 知酒紧紧攥着裙角,“皇孙的婚事已经敲定了,是定国公家的小姐,六小姐这样眼巴巴的,那皇孙实在不是个东西,这种时候了来招惹咱们小姐,害咱们小姐胡思乱想,竟想去给皇孙做妾!” 纪淑恪脑子里嗡嗡的,起身便要往淑念的屋子走,不争气的! 没人敢拦着她,一院子的人看着去而复返的四小姐气势汹汹的朝着屋子里走去,一个个噤声,不敢说话。 纪淑恪将丫鬟们赶了出去,将坐在窗边没有回过神来的淑念扯了过来。她比淑念高了半个头,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双手紧紧的压住淑念的双肩,几乎是咬牙切齿,“你要糊涂到什么时候?” 淑念破天荒的没有慌张,她痴痴一笑,“阿姐知道了?” “你可知道他是皇室,注定三妻四妾,我们纪家的女儿,绝不为妾,你可知道?”纪淑恪语气很冲,头一回对着柔柔弱弱的淑念这么气急败坏。她宁愿她做个普通读书人的妻子,也好过做凉薄的皇家人的妾。 “可我就是喜欢他,他也想娶我的,是我身份太低了...”说着很委屈的掉着眼泪。把自己说的一无是处 纪淑恪气不打一出来,“你闭嘴!自甘堕落。妾是什么身份你能不知道吗?” 纪淑恪口不择言,本想说祖母便是成了妾被孙氏磋磨着才早早的去了。但听在淑念的耳朵里,却是认为纪淑恪在说她娘亲。 淑念挣脱纪淑恪,像一只被刺激的小兽,“我知道,正因为我知道,阿姐,你日后能成为侯夫人,是出息,我只能成为他的妾,是堕落,可你要知道,我本身就是个庶女。可我喜欢他,我没得选......” 纪淑恪怕适得其反,总算在发怒之时控制住了自己,她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那他到底有没有对你行不轨之事?” 他们可能是兄妹,若是这事是真的,那么上辈子这便是乱,伦,是天大的丑闻,是要遭遭人唾弃的。这辈子绝对不能重蹈覆辙!她不能再让她往火坑里跳第二次。 淑念摇头,“阿姐,你回去吧,我累了。” 既然还没发生,那便好办了。话已至此,纪淑恪知道多说无益,当务之急就是把人看住了。可心里却是空落落的。上辈子的父亲不知江姨娘到底怀的是谁的孩子,所以把淑念交给了赵珏。这辈子她什么也知道了,却只能一个人承受着这些。 她看着一身孤寂的淑念,她心里也是难过的吧,若是知道真相定是会痛不欲生。那么赵珏,总得付出点什么才好...... 出了淑念的屋子,见纪子觉在梅院外头鬼鬼祟祟,纪淑恪冷眼瞧着,纪子觉是吧!蛆一样恶心的家伙,看来是要给点颜色瞧了。 “清兰,将周秉忠叫来,我有话要交代他。” 周秉忠来得极快,现在在武馆里虽说还是个半吊子,心性却收敛了许多。“小姐,您找我?” “叫几个人,将纪子觉打一顿,报上皇孙赵珏的名号。” 周秉忠纳罕,“小姐,这违法乱纪的事儿咱可不干。” 纪淑恪瞥了一眼。 “倒也不是不可以...” “要什么好处?” “我这有个朋友,特别想来武馆,这不是候府最近都在忙您和燕公子的婚事嘛。” “允了。” “得嘞,小的这就去安排。” 第62章 坦白 忙了那么多日, 燕九抽出时间去见了一面忠信候,看着行将就木的忠信侯,燕九心里其实是有些波澜的。他以为自己能将他看做无关紧要之人,一颗平常心待他就好, 不去怨不去恨。 但那些年母亲受的苦, 他都历历在目, 这让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原谅这个人,若是没有母亲的叮嘱, 他也不会来京城寻他。 当然,他也不会忘了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若万氏对他是狠毒阴辣且不屑, 那么忠信侯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养与袖手旁观。两者相较,谁也没有比谁好罢了。 可他作为父亲,再怎么不作为, 也是在众多不是里面有好的一面, 譬如让他去书院, 譬如从小让他上战场历练, 但诸如此类的磨练却也无法让他忘记那些自己一个人抗过来的岁月。 那个被燕洛抢了军功的夜晚,他的愤懑,燕洛的理所当然, 忠信侯的默许,忠信侯这个父亲,应该不会知道自己亲手杀死了儿子的满腔期待吧? 他已经失望得透底了。缺失的爱与责任, 他也不会再有所指望,不要也罢。 忠信侯于他,只是一个有些血缘关系的上下级而已,虽说他对母亲尚有亏欠, 可他自己何尝不是一个胆小鬼,一个懦夫,这样的父亲,他实在没办法敬仰他。 他爱的从始至终都是自己,万氏何尝又不是一个可怜虫,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却又割舍不下。 燕九看着曾经大杀四方到现在垂垂老矣的他,心中百感交集。 燕征听得动静,半晌才睁开眼,看见燕九已经站定在了他的床榻前。 “你终于来了?”声音里透露着沧桑与恍惚,“我都记不得上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了......” “端午见过一回。”燕九垂下眼睑。 “是啊,眼下都入冬了,咱们父子却在盛夏见过一回...”喃喃的,说不清是惋惜还是亏欠,对着燕九,燕征的气息里有些无措。 “侯爷好好歇着吧,万氏不敢动您了。” 他回来后也知道了万氏的所作所为,如今忠信侯已然是个空架子王侯,万氏娘家因着二皇子撑腰,一直屹立不倒,如今二皇子没了,万氏就算还有手段,也施展不得,早前把候府都换成了自己的人,现在也是时候好好清理一番了。 “陪我说说话吧,我们父子已经太久没有好好说话了。”万氏隔三差五的让他发狂,他知道自己已然没了多少时日,此番也想在死之前好好与人正常的说说话。 “您想说什么?”依然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燕征也不奢求了,“那姑娘什么时候带来让我见见?府里很久没有新人了。” “等年后她过门的时候吧。”说起这句话,燕九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燕征瞧在眼里,知道他这是上了心,非那纪四小姐不可了。 “好,你如今成家立业了,也算了却我一桩心愿。”燕征已经为燕九去请封了世子之位,等他走后,这偌大的候府,便能真正交由在他手里。 燕九沉默,屋内寂静一片,天色也越来越暗,外头守着的丫鬟进来燃了几盏烛。 “我知你怨我,我也合该被怨,燕洛他心术不正,坐享其成,可他身后是二皇子,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明是一家人,却活得不如仇人。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伤了你的心...” 说完这么一大段话,燕征体力不支,趁着还清醒的时候,他努力的看着燕九,眼中闪着水光,燕九不得不回应他。 “您别这么说了,这些恩恩怨怨,早过去了。”只是想说点好话,让他安心的睡一觉罢了。 燕征摇头,“不会过去的,我做错了事,遗憾的活了一辈子。” 记忆的阀门被打开,他身为候府庶子,在嫡母嫡兄的淫威下活的小心谨慎,为了不受制于人,他刻意的引诱了当年还是高门嫡小姐的万氏,妻子与婚姻于他而言,不过是往上爬的梯子,一桩能给他带来利益最大化的婚事,即使万氏是个目不能视的嫫母,他也不会在意。 曾经的万氏也是个纯良知意的女子,不过后来经了那些事性情大变,他知道,自己就是那个让她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谁让他这短短一生遇上了草原上乘风而来的太阳,他的娜仁。 战事最吃紧的时候,他跟着还是安王的皇帝,在金原这座风雨飘摇的边城,也怕过从此交代在了这个异乡。 他在暗无天际的日子里,遇见了像南山海棠一般明艳的女子,她那么灵动,就像只百灵鸟一样,直直的飞进了他的心里...... “斐儿,父亲对不起你们...明年得了空,替我去给你娘上一柱香吧。”燕征回忆完便合上了眼。梦里,他依旧是不敢再去见娜仁一面。 燕九听他气息渐稳,便转身离去。 这一夜落了雨,燕九还是没能忍住,一个人便离了府,前往纪府,此刻,他只想见到她,只有她可以将自己拉出黑暗。 纪淑恪见到燕九的时候,他正带着一身湿气的站在门外,表情很奇怪,有些难过。没吃惊多久,纪淑恪穿好披风,就将人带了进来。 “怎么了?” 燕九默不作声,张开双臂,伸手想要抱纪淑恪,但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湿意,怕给她带来寒气,又讪讪的收回了手。 纪淑恪见状,二话不说便轻轻拥抱住了他,柔声细哄,“出了什么事吗?”这在她的记忆里都是没有过的事,燕九他从来没这么脆弱过,仿佛一个迷了路的孩子,茫然又无措的逃避着什么。 “他向我认错了。”没头没尾一句话,纪淑恪还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不过首先要把他的大氅给换下来。 女子闺房馨香温暖,燕九整个人松弛了下来,在橘黄的暖黄映射下,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纪淑恪本就莹白的面颊上打着一束橘色的光晕,脸上的白色绒毛细细小小的,十分可爱又抓人。 纪淑恪怕他淋了雨,到时候不及时驱寒恐怕会发热,一个人忙前忙后的伺候他更衣洗漱。 燕九看着这样的她,心中满足,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将人拉过自己身边。 “陪我说说话吧。”眼神带着祈求,生怕纪淑恪会拒绝,天地良心,这般受了欺负的模样,她怎么忍心拒绝? 见她点了点头,燕九这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参杂着一些沙哑,“我从前过得很不好,跟着母亲穿行在战火连天的金原,那个时候没有父亲,也没有家...” 纪淑恪一怔,这些,她全然不知,燕九不是候府姨娘的孩子吗? 见纪淑恪惊讶,燕九苦笑,“我母亲是金原人,我十二岁之前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后来她死了,我便只身来到京城,忠信侯为了隐瞒我的身份,才将我说成了姨娘之子。” 纪淑恪眼神温柔得看着他,“能和我说说吗?”她将被褥盖在两人的身上,就像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一般。 “我其实从小就十分恨他的,恨他始乱终弃,恨他的满口谎言,最恨他从未让我觉得我有一个父亲......” 纪淑恪是个很好的聆听者,她不做声,却静静的给人鼓励。 “秋田之战,明明是我拿下那一役,肩背被乱箭刺得血肉模糊,我想得到他的肯定,可我不曾想到的是,这些只是给了他人做嫁衣,他没有多说一句话,甚至没有一个眼神。 可现在,他都要去见母亲了,他却说他有愧,是啊!他当然有愧了......”现在的燕九,就像一个得不到父亲肯定的少年,拼命的想让他看到自己的长处,急于向顶天立地的英雄证明自己的本事。 第63章 冷静 江柯, 也正是徐柯,生的一张城北徐公面,而李凛不愧与他是舅甥两,俨然像了五分, 不过江柯却多了几分侠气, 如今正出现在了京城的佳音社听戏, 纪显毓坐在他的身侧,两人看着底下的一出打戏, 戏台上的武松在千钧一发之时,降伏了那只大虫, 顿时赢得满堂喝彩。 江柯饮了一杯热茶, 心情十分好,面上带笑,“这《武松打虎》的故事, 原是我曾经最爱看的。你很奇怪吧, 我为什么会喜欢看些个老套俗气的民间故事?” 纪显毓曾经还真想过这个事, 要说他以为江柯是个商贾人家, 喜欢这出戏倒也不奇怪,自从知道他是徐家三少爷,这便是奇怪得紧, 这等曾经的富贵公子不好阳春白雪,偏爱乡里巴人,倒真是少见。 “是有一些。”纪显毓对他的喜好本无意窥探, 既然他主动问起,他便顺势而下。 “徐家还是钟鸣鼎食之家的时候,我也没那等做官入仕的念头,想着闲散富贵每日游山玩水也乐得其所。最爱的便是这等民间英雄。谁曾想到, 家破人亡,偏偏剩下我这个百无一用的纨绔。” 江柯无奈的摇摇头,忽而歪着头看向纪显毓。“你呢?” “您不是都查清楚了吗?”他的喜好无非就是欣赏些山川草木。 “真是扫兴。”江柯颇有些无奈,这个人他是真心欣赏,倒显得自己像那一厢情愿的痴情女。“我妹妹她承蒙你照顾了这么多年,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这个我知道,您说到做到。” “也不知从这之后,武松还能不能赢了......”微微嗟叹了一把,江柯笑得阴险,“赵昶坐上去之后,你那蠢笨如猪的大哥就交由你处置了。我那外甥女儿,身子骨可养好了?” 这句话很明显了,纪显毓知道他这是动了要把淑念带走的打算。 “好了,不过这孩子性子文静内向,恐怕会吓着。” “怎么听说最近她和赵昶的儿子走得很近?” “您放心,不会让她知道的。”要是江柯要将人带走,他也是护不住,一着不慎,甚至会危及她的性命。 江柯话锋一转,他也猜得到纪显毓的顾虑,索性成全了他。“你放心,她如今是你的女儿,在你府上住着,我倒也安心。” 两人倒也没聊多久,李凛便带着一身寒气从外头进来,奴仆为他解了大氅,又为他添了茶。 “舅舅,纪大人。”李凛恭敬见礼。 如今一切都抛在明面上说,纪显毓心里倒有些捉摸不透江柯的用意。 哪知江柯略带玩味的看着他,“我想你一早也知道凛儿的真实身份了。” 这话问的人并不好答,李凛坐下后,纪显毓才开口,“也是不久之前才知晓的。” 李凛凝着眸子,“纪大人不必有负担,晚辈一向是敬重您的。”毕竟是纪淑恪的父亲,不看僧面看佛面。 纪显毓心中一惊,想必他们已经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 江柯看着李凛,又看了一眼纪显毓,“景斋,这一回可是你不太厚道了。 我这外甥对令爱的心意藏的深,我这个做舅舅的本想促成一段姻缘,本以为能做成儿女亲家,结果却被忠信候府给截胡了...” 李凛到没言语,他有些弄不懂三舅为何这么热切拉拢纪显毓,若是他的才能值得三舅这样倒是没话说,可纪显毓也并非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说到纪淑恪,李凛抬眸看了一眼江柯,原来他都知道... 果然,他在掌握着自己的行踪,这个舅舅,可并不是全心全意的在为他谋划。 “倒是小女也中意此人,李公子抬爱了。”纪显毓道不知李凛也喜欢阿福,想到之前在李府发生的种种,才联想到了一些不同。 江柯也没点破,他知道纪显毓明面上不战队,私下里虽然是他这边的人,却也聪明得很,只要出了什么事都能及时抽身,这套明哲保身的官场法则,他到也用的炉火纯青,游刃有余,只不过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就这么信一个黄口小儿?小小落魄候府,你也舍得让令爱进去吃苦?”他清楚自己这个外甥,对女人无欲无求,一心只想要报仇,光复正统。可架不住真对一个人动了心,哪怕是别人的妻,日后等他有了能力,都会将人抢回来。 而他也只不过错过了宋婉怡,才想着看看她爱的男人到底有多值得,这几年的拉拢与试探,到让他觉着与纪显毓相见恨晚,若是他们的身份地位对等,怕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对手。 宋婉怡那样真性情的女子,喜欢上他也是很正常的,总好过跟着自己做妾要强。 纪显毓没有答话,既然他已经知道自己和燕九交代了事,以他的手段,也知道了赐婚这事明显是为了对付他。 ...... 纪淑恪静静的听着,沉默的抱着燕九双臂,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将脑袋靠在燕九的肩膀上,良久,才轻轻说了一句,“那个时候如果遇见你该多好,难过的时候,我可以抱抱你。” 燕九将这么多年藏在心中的话,一股脑的在纪淑恪面前全说了出来,虽然外头下着雨,不过此时的他,心情也好上了许多。“幸而纪大人从小便疼你,若是你也和我一般,咱们夫妻两那该多可怜。” 纪淑恪锤了一下燕九厚实的背,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我还不是你...” 满打满算,还有六个月就能将她迎娶进门,做他燕斐名正言顺的妻子。“圣旨都下了,你跑也跑不掉了。” 燕九使坏的箍着纪淑恪的腰,这么一箍,他便有些纳闷了,这姑娘怎的脸还是肉肉的,腰上却瘦了这么多,两手一掐便能握住。 “怎么瘦了?” 纪淑恪立马缩了缩腰身,偏偏燕九还是嵌着不松开,这人好破皮无赖,不知道男不碰头,女不碰腰的吗? 燕九看着纪淑恪羞红了的脸,忽然反应了过来,心里也有些蠢蠢欲动。不行不行,她如今还差些日子及笄,等以后再说吧。 两人都冷静了一会儿,外头的雨也停住了。纪淑恪起身拿了一个东西塞在了燕九的手里。 “这是什么?”燕九打开,是一个绣着草原狼的香囊,顿时心里乐开了花,还不忘取笑一番,别的姑娘送情郎香囊都是竹啊兰啊的,她倒好,直接来了一匹狼,“这奇奇怪怪,可可爱爱的。” 纪淑恪脸有些涨红,这还是自青州回来,在路上消磨时间绣的,她上辈子见过他的香囊,是一匹狼,凶神恶煞的,她当时还在想怎么会有人佩戴这样犀利的香囊,不过样式倒挺特别的。 犹记得那时在出事之前,拢共也才见过他三面,第一次打了个照面,看了个眼熟,第二次便是他抱着西西,第三回 就是普陀寺林子里,她拾到他的香囊,想着交给手底下的丫鬟等待失主,却没想到她刚拿在手里观摩,燕九便出现了,那时他在她心里是个作风不好的人,自然没给好脸色,他那时是怎么说的? “多谢夫人,这是家母生前之物,我还怕寻不着了...”这时的他正经了许多,看得她竟然生出了这个人其实也挺好的这样的感想。 燕九迟疑的看着这个香囊,纪淑恪见他若有所思,想要伸手将东西夺过来,“不要就算了。” “要,当然要了,媳妇儿第一次送我东西,我这就戴上。”说着紧紧攥在手里,生怕她反悔。 “我帮你戴吧。”她编了一个暗扣,和普通的香囊戴法不一样,想着燕九应该不知道怎么弄。 燕九老老实实让纪淑恪来,他坐在她带着淡淡女儿香的床榻,摸着她每日夜里盖着的软糯锦被。 她乌压压的细软发丝垂过双肩,丝丝缕缕的青丝洒落在他的腿上,屋子里微弱的光晕,将眼前的姑娘映衬得就像万里长空那一抹幽幽的寒辉一般,却又散着暖热。 燕九呼吸一滞,极力的压制着自己的欲,念。 纪淑恪没看出来他内心的挣扎,轻轻浅浅的呼吸就像火焰一样,燃着燕九一颗躁动的心,不行,实在不能与她共处一室,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万一破功了怎么办。 纪淑恪感受到了燕九的异样,疑惑的抬起头来看着他,像是随意发问般,“你眼角的疤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她很久,上辈子他说因她而起,她以为他是骗人的,但是这辈子每每看到他眼角的疤痕,她便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九摸着自己的眼角,突然带了一抹坏笑,“这要问你了。” “问我?” 燕九点头,看着她的眼神极像个宠溺孩子的长辈。 见她一脸懵,燕九摇头,“那时你拿着太多糖葫芦了,我抱着你跑到桥洞下,那棒尖处差点戳着我的眼,不过戳偏了,后来急着赶路,伤口便感染了,这疤就一直留了下来。” 第64章 搅和 太子加元服, 册封礼成。 二皇子的死因扑朔迷离,坊间传闻是三皇子残害手足,可有心人只要用脑子想想也知道,三皇子不会在这种关头去暗害二皇子, 这样岂不是贼喊抓贼。 更有信服力的一种传闻, 便是明德太子党已经将势力渗透京城, 谁成了储君就拿谁开刀,让玄正帝的子嗣因为太子之位而各个凋零。 为了将明德太子这件事压下去, 玄正帝不得不将赵昶委以重任,三皇子被册封为储君的讣告已经贴满大齐的各个府衙。 朝堂上各个都心知肚明, 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大家都懂, 却没想到三皇子这么快就成了储君。 赵昶上位,自是提拔了一众心腹,如今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只要齐心对抗暗中的明德太子党, 这个皇位他也就坐稳了。 燕九被封为忠信侯世子, 一时之间, 曾经瞧不上忠信侯府的世家们都前来道喜。 若是按照本来的进程,李凛这一回只待安安心心等着年后的会试,继而科考进入朝堂, 不过他看着眼前的云嗅,却是有些不一样的想法了。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云嗅有备而来, 显得李凛看似被动。 “什么交易?”他问的轻松,声音也没什么起伏。 云嗅还是太心急了,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太子承诺会为她父亲平反, 燕九已经搜寻到了当年诬陷她家族贪墨的证据,二皇子离奇死去,而如今,她的大仇得报,一桩桩心愿都已实现,要说还有什么未了的愿望,自然就是一个燕九了。 只要她恢复了江陵乔氏嫡女身份,是不是她与燕九的差距就会变小? 她告诫自己,不要对燕九痴心妄想,可压抑的后果便是无穷无尽的欲望深渊,她幼时也是父亲母亲娇纵着长大的女儿,要什么有什么,如今让她放弃燕九,她实在意难平,那么好的男人,为什么就不能是她的呢? 现如今他定了亲,便再也不会来宜花阁,就算是自己恢复了自由身,想见他一面也绝非易事。 “我知道你对纪小姐有意,不知你有几分喜欢她?”云嗅眼波流转,似是要蛊惑着李凛给出真实回答。 “乔小姐以为呢?”李凛还以为她有什么要紧事,却不知是与纪淑恪有关。 “我以为皇孙殿下会使些手段...”她这是直接开门见山,点破李凛的身份。 李凛眉头轻蹙着,思绪偏转中,若是她都知道了的话,燕九怎么可能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呢? “皇孙不必惊慌,你也知道,我思慕燕九,想着纪淑恪碍着我的事,自然不想他们顺利成婚,你若是能将婚事搅和了,我自然不会多说一个字...”云嗅挑眉。 “乔姑娘未免天真,令尊在天之灵恐不得安歇。”李凛淡淡嘲讽。 “你什么意思?” “只是觉得太子殿下未必能让乔姑娘如愿罢了,江陵贪墨案,牵扯众多,你以为太子爷能为了一个小小的乔家而得罪朝中众臣?” 是了,不经李凛提醒,她差些就自满了,二皇子是倒了,可他背后支撑着的各个家族可还安然无恙的活得好好的。 云嗅有些心悸,抬眸看了李凛一眼,只这一眼,她便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有些后悔自己冲动来寻了他,又觉得万幸。 “皇孙可有办法帮我?”她这些年中规中矩的跟着太子,也深知太子即使能帮她翻案,可最后那些大臣确实意外因素,若是他们,太子确实没办法对抗全部的二皇子党。 “按我说的去做,便如你所愿...” 云嗅离开之后,身上出了一身冷汗,明德太子党,绝没有那么简单,恐怕这一回,暗处的人要出来作乱了。 ...... 玄正帝现在身体已是一日不如一日,日日靠汤药续命,澹台皇后在他跟前侍奉着,看不清情绪。 “你有心了。” “陛下,这是臣妾分内之事。” 良久,玄正帝才轻启着两片泛白的嘴唇,“收收心,好好辅佐老三吧。” 这本是一片善意,奈何听在澹台皇后的耳里就十分刺耳。 “陛下说的是,臣妾谨记。” “老三不比老二差,虽然不易掌控,却也不会为难你。”老皇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是继后,跟着他二十多年,大风大浪也见过,玄正帝与她老夫少妻,他对她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看中了她背后家族的势力,同时又忌惮这股势力,又是宠信又是打压,她知道这是帝王的制衡之道。 所以,她是不能够有自己的孩子。二皇子外家能给他的助力不大,且生母早死,只有一个嫔位的姨母在宫中为他的外家撑着。所以赵迟,自然就被澹台家族相中。 如今二皇子死了,澹台家也该歇了心思了,毕竟给三皇子下了那么多绊子,眼下低调点别让他揪出错来便好。 “臣妾明白。”看着皇后貌似听进去了的模样,玄正帝合眼养神。 澹台皇后见人歇下了,眼神仿若变了一个人,就那么死死地盯着龙榻上的男人。 ...... “小姐,六小姐不见了。” 纪淑恪手一顿,放下手中的布料,这还是前几日燕九在她这儿求了半日才答应下来为他做的罗袜,“去哪儿了?” 清兰见纪淑恪不着急,显然是会错了意,凑近耳边与她说明。 知酒直接跪在了纪淑恪的面前,已是泣不成声。 “我问你,她是何时不见的,细枝末节通通与我说清楚。”显然已经气得不轻,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一个人能去哪里呢? “小姐说雪下得好看,我们便出了院子,恰好外面有小贩在叫卖蒸糕,小姐说想尝尝,奴婢怕外头的吃食不干净,就打算去问问小厨房,回来的时候没看见小姐,屋子里没有,梅院和大房三房处都没有,这都快天黑了,小姐也还没回来.....” 纪淑恪思索了一番,吩咐着屋子里的人,“切勿走露消息,我出去一趟。” 淑念很有可能是去找赵珏了,眼下只要找到燕九,让他去见赵珏,就能知道淑念的下落。 燕九不在候府,燕明没见过纪淑恪,只知道这便是九哥求来的媳妇儿,有些心虚谄媚的拐着弯,“原来是九嫂啊,九哥有些棘手的事儿,可能明日才能回来,要不您回家先等等?” 燕九有什么棘手的事?“是什么事?” “这朝堂上的事,我也说不清楚啊。” 看来他这是不打算告诉自己了,“是吗?可我怎么听说他并没有往朱雀大街的方向走。” 看着纪淑恪一副不说实情誓不罢休的眼神,燕明一阵汗颜,把燕九给卖了。 等人一走,燕明才喃喃自语,“九哥那么喜欢她,应该不会怪我吧?” “少爷您傻啊!正因为喜欢,这档子事被未来世子妃知道了,可不得使劲磋磨世子。”随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 纪淑恪不知道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去的宜花阁,妒意与失落交织着,让她有些患得患失,云嗅是个聪明人,看得出来喜欢燕九,他们在一起共事几年,若说没什么,就连她自己都信不过,她之前不去想,只是觉得遥远,可如今燕九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她忽而就不确定起来了。 越来越在乎,也意味着越来越自私,只希望那个人完完全全属于她,眼里心里通通只有她一个人。 燕九正在与云嗅商讨为乔大人平反之事,“现在太子根基还未稳,乔大人之事恐怕要推行到会试之后。” 云嗅得了李凛的提点,心里门儿清,可还是忍不住质问,“不是说年后吗?为何一推再推?” “这是太子的意思,不过你大可放心,太子要稳坐钓鱼台,必定要以乔大人之事为引,才能牵制住那几只老狐狸。” “燕九...” “怎么了?” “你没有想过易主?” “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 云嗅没有回答,外头就响起丫鬟的声音,是纪淑恪来了。 燕九的面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的在惊慌。 云嗅嘴角一扯,“让她进来,我们什么事都没有,你慌什么?” 这句话声儿有些大,在外面的纪淑恪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这是宜花阁旁处的小茶楼,纪淑恪知道地儿也不奇怪,在那天晚上,他便什么都与她说了,事无巨细,显然是毫无保留。 “你、你怎么来了?”不是他做贼心虚,实在是怕她吃醋,谁还不知道女子一吃醋,铁定又是好些天不理人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你不是我未婚夫吗?”这是宣誓主权来了。 燕九一喜,这话有些霸道,不过,他喜欢。 “阿福妹妹可别误会,我与燕九在商谈正事...” “那商谈完了?”纪淑恪没好气的抬眸便与她对上。 云嗅有心要堵一堵她,望向了燕九,“你觉得呢?”转而又看向纪淑恪,“你问你的未婚夫吧。” 这是把难题抛给了他们二人。 燕九为难,他知道这件事对于云嗅来说是多重要,她这一生的努力皆是为了给乔家平反,若是此时走了,她所说的易主,恐怕不是玩笑。而阿福,此番前来也定是有要事。 纪淑恪看着燕九,这是他第一次迟疑,心中冷笑,这还没成亲呢,就为了别的女人摇摆不定。 两个人的视线仿佛都在逼着他做出选择。燕九开口走到纪淑恪跟前,“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你与我回去说,当着外人的面,我不便讲。” “不能在这里说吗?” “不能!”她知道自己现在有些不讲道理了,可就是气不过,方才云嗅的姿态,可不就是想让她别掺和。 “那我与她将事情解决,你先等我一下。”征求的眼神,生怕她生气。 纪淑恪心中存着气,胡乱的点点头,走出了门外,让知酒留在外头。 第65章 别扭 纪淑念看着眼前的人, 只这半天不到的时间,她便经历了重重惊险。 她只是闷在院子里太久了,想出来透一口气,却无端被人掳走, 险些丧命, 却半路被人救下, 不过救她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将她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骨子里她是胆小的, 但这些人却并没有为难她,还满是多有得罪, 说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怪罪。 于是乎, 她见到了一个男子,长得有些像赵珏,这才反应过来, 这恐怕就是赵珏的父亲。 太子殿下!!! 那男人看着自己的脸, 声音有些颤, 像是极力在忍耐着激动, 这副表情似悲似喜,竟是有些情难自抑。 “你是淑念...”赵昶几番心里建设之后才笃定的开口。 淑念点点头,眨巴着眼, 十三岁的女孩天然一段娇憨,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你,都任人生不出坏心。 “你别怕, 我、我不是坏人。”赵昶激动得有些无与伦比。 这孩子像,真的太像葉白了,那眉眼,那神态, 葉白十几岁还在闺中做姑娘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 “你多大了?”赵昶不自觉的放缓了声音。 “十三了...”女孩声音呐呐的。 “可是饿了?” 淑念摇摇头,鼓起勇气问道,“您是太子吗?” 赵昶点点头,那些难言之隐憋在心口处隐隐作痛,只说出一句话,“与孤一道用过晚膳,孤再派人送你回纪府。” 他已经能确定这就是葉白的女儿了,可她是不是自己的女儿呢?心中的那种隐秘的期望让他想进一步佐证。 赵昶派人将淑念接到主院,立即直奔太子妃处。 太子妃正在抄写经书,仿佛也在等待着什么,见太子进门,眼神有一闪而过的慌乱,不过须臾间便一片安之若素,“殿下怎么来了?” 自从赵昶被册封为太子,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他了。这月余来,她日日礼佛,为他祈福。 “太久不曾来看你。” “臣妾挺好的,殿下这段日子辛苦了。” “倒也还好,孤问你,珏儿可是看上了纪家一位姑娘?”眼神中的审视不置可否。 太子妃嘴角一抽,生怕他知道了些什么,“没、怎么会呢。” “是吗?我瞧着工部纪大人是个可用之人,他的女儿倒是可以纳来给珏儿做妾...” 太子妃这下慌了,面上的表情极力的压制住心中的惊恐万状,“殿下,这恐怕不妥,珏儿与嘉禾不日便要成亲,这时候安排妾室,岂不是让嘉禾难堪。” “嘉禾是皇家儿媳,自是要承担这些责任,太子妃也不是这般过来的吗?”这双盯着自己的眼睛,仿佛要穿透她,让她无处遁逃。 赵昶看着她一连串的反常之态,心中更加笃定。 这时,赵珏在外请安,太子妃仿佛有了救命稻草一般,招呼着赵珏进门,“珏儿来了。” “父亲,母亲。”少年人成长得已经能令人安心了,不过赵昶看着他,心里不是滋味,他知道这孩子看过枼白的画像,以他通达聪慧的性子,怎么可能不知道画里的人对他如何重要,而这个儿子,见到了与枼白像了七分的淑念,却从未走漏一点风声,实在不得不令人起疑。 赵珏在父亲的注视下,压力可想而知,方才燕九送来书信,说淑念失踪,他心急如焚,想着动用父亲的”风信子“,却得知父亲将纪府的六小姐带回了鹤禁,这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父亲若是知道淑念的存在,见她如此像画像上的女人,难免不会有将人养大纳入鹤禁的心思。 赵昶点点头,视线一直不曾移开,太子妃不知这父子俩心中的弯弯绕绕,“珏儿有何事?” “燕世子托人前来问纪府六小姐之事...”话还没说完,太子妃不小心碰到了手边的茶盏,茶盏应声而落,发出刺耳的响声。 “殿下恕罪。”说着便立马叫人进来收拾。 赵昶却没去管她,“纪府六小姐?” “是,方才儿子得知父亲您将她带来了鹤禁,所以想问那孩子可是犯了什么事?” 太子妃别开了脸忽然一震,派出去的人竟然没得手?那太子前来寻她,必然是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所以,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你似乎很关心她?”赵昶没有点破,只是那股上位者的气势来得突然,并没有一点父子之间该有的平和。 赵珏在他的审视之下道出了实情,“是,儿子中意这个姑娘,所以担心她的安危...” 这一番话说得直白,就连赵昶听得都一顿。 太子妃整个人如遭雷击,站在一旁脸色瞬间惨白,疾声厉色道:“你住嘴。” “母亲?”赵珏不解她为何如此气愤。 “她可还有礼义廉耻?小小年纪便引得你如此。”她实在是怕啊,怕当年的祸患过了十四年还是一样卷土重来,明明自己付出了所有,可还是有人偏偏一副皮囊就能把她的全部轻易拿走。 那女人死了,不能来祸害自己了,可她的女儿却来祸害她的儿子。 偏偏是十三岁,若是那一年送她离开之时怀上的,那便是她丈夫的女儿,儿子的妹妹,当年果真不该心慈手软才是,哪会料的如今骑虎难下,倘若任由事态发展下去,珏儿与她,那才是天大的丑闻,这女孩儿不能留... 赵昶看着太子妃这副样子,哪还有什么不知道了,他挥了挥手,让赵珏下去,“告诉纪府,你母亲中意这孩子,打算将人留下来用个晚膳。” 赵珏满头雾水,不过见父亲并没有想象中的动怒,说明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赵珏走后,赵昶才沉声开口,“淑念是葉白的女儿,这我知道了,你要杀淑念的事,我也知道了,给我一个解释,当年的事,是不是你从中作梗?” 其实赵昶的声音已经冷得可怖了,但到了此时,太子妃也没在怕,都乱成了这样,还有什么好瞒着的了。 男人可真是凉薄啊,不管是皇帝也好,忠信侯也好,她身边所知道的世家夫人,哪一个不像她这样,爱而不得,活的如此可悲。 “是啊,你也知道,你是留不住徐葉白的,就算把她困住,占了她的身子,她还不是一样,防着你,时刻想着要逃离。 若不是我将她放走,父皇的探子早就摸过来,殿下以为,私藏明德□□被父皇知道了会有什么好结果吗?” “原来真是你,孤倒是小瞧了你!”赵昶气急败坏,他真的没有想到会是太子妃,这么一个软弱怕事的女人会真的敢忤逆他。 “殿下!”太子妃怒吼,“您清醒一些吧,她是景和太子妃,是先太子的女人,不是你后院可以随便圈养的宠物!” 显然是气的不轻,赵昶气极反笑,“所以,你便自作主张将她送走?你知不知道她随时可能没命!” “她没了命,总好过我们全府没了命!”这是她第一次那么决然的与他对峙,她软弱惯了,曾经都说她嫁了个温和儒雅的皇子,生下了冰雪聪明的儿子,一生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如今,是她自己觉醒,硬生生的撕碎这一层护了十七年分假象。 ...... “世子,小姐不愿见您,您还是请回吧。”清兰也十分替这位未来姑爷憋屈,可一想到小姐受的委屈,这些就不重要了。 燕九从小茶楼出来,就见阿福安排了一个丫鬟等他,自己却不知去了哪里。眼下他找到了纪府来,夜已深了,本是想做个登徒子,像以前那样翻墙而入,结果却被清兰守株待兔,给拦在了梅院外。 “罪不可恕都还能听人一句辩解,你去同你家小姐说,若是她不出来见我,我便一直守在这外头。” 纪淑恪正闹别扭,自然不会放他进来。听着清兰的回禀,她也没当一回事,今日就是不痛快了,就是想要磋磨他,没有理由了。 “小姐,今夜看着会有雨,燕公子在外头可别冻着。” “他一介武夫,最是抗冻,你还怕他冷着么?” “小姐,再怎么说也是寒冬十二月,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节,若是真给冻坏了,您不得可着心疼?”清兰最后还是为未来姑爷说句好话,毕竟小姐以后可是要跟这些人过一辈子的。 “我才不心疼,谁爱心疼谁心疼。”嘴硬谁不会。 清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小姐这是吃了那云嗅姑娘的醋吧?”见纪淑恪不说话了,清兰轻叹一口气,“小姐,你又何必与她置气呢?再怎么说,她都是痴心妄想,世子若是能看的上她,这三年早干嘛去了?” 夜里,果然下起了一场雨,冬雨丝丝寒气冻入骨髓,纪淑恪在烧着地龙的屋子里好不惬意,面上看着虽风轻云淡,心里却是紧紧揪着,一场雷,吓得她一跳,想着自己闹性子也差不多了,最后还是不争气的叹了一声,“将他叫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清兰进屋,一脸纠结,“小姐,姑、姑爷他走了...” 纪淑恪:“......”气炸了气炸了。 “小姐别动气,姑爷留下的人说,宫里出事了,三爷也还在里头。” 第66章 真相 赵昶听闻消息, 连夜进宫。 “父皇如何了?” 玄正帝近身伺候的陈公公神情焦虑,“回殿下,皇上召见工部于修于大人进御书房,屏退众人, 晚间用膳之时精神头便不大好, 忽而晕倒在大殿中。” “太医怎么说?” 陈公公摇摇头, 情况还不得知,“眼下于大人和工部几位大人都在议政殿困着。” 赵昶点点头, 半眯着眼,这个于修很可疑。 “传令下去, 围困李府, 将李凛一干人等活捉。”那日燕九对他说的,关于李凛的身份,着实令他意想不到, 没想到此人藏的这么深。 之所以不立即动他, 也是因着李翰林这一层关系, 李翰林也算是德高望重, 门下的学生众多,若是有心之人煽动,又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燕九得了消息便清楚, 李凛这是要动手了,不过没想到的是他行动这般快,快到宫门口之时, 燕明也刚到,低声说道:“人去楼空。” 终究是晚了一步,他到底要做什么? ...... 淑念以为会有什么事发生,结果自己果真只是吃了一顿晚膳, 赵珏便出现了。 “我来送你回去。”今日父亲的神色实在不对劲,若是说看上淑念到也未必,他没想到的是,母亲一向温和的人竟然会竭力反对,这其中实在怪异的很。 “殿下可有心事?”淑念对上他,本能的有一种亲近之感,她说不上这种感觉是不是话本里头的郎情妾意,可就是觉得他能让她感到安心,这是父亲和姐姐都没能给她的。 赵珏摇摇头,“你知道这次救下你的人是我父亲吧?” “他与你长得十分像,我猜的。”淑念狡黠一笑,像只小狐狸一样灵动。 赵珏看着淑念这副机灵样,不觉笑了笑,下意识说了句,“你也长得有三分像他。”说完便愣住了,突然脑中闪过什么,那一点小小的念头刚一升起来,便压也压不住。 “你怎么了?” “没什么,想着你回去之后,会不会被你阿姐骂。”他知道淑念有个嫡姐,长得与她一点儿也不像,却十分护着她。 赵珏一提姐姐,淑念便十分难受,那日阿姐对她很失望,她都知道,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想到赵珏年后的六月便要娶嘉禾县主,她心里就难过的紧,她是小官的庶女,能得皇孙的垂青就已经是极大的造化了。 “殿下,您喜欢嘉禾县主吗?”这话问的冒犯。她十三岁了,懵懂的知道了情爱的轮廓,喜欢的话便是想要在一起白头,若是不喜欢却还要在一起的话便会成为怨侣,若是皇孙以后和嘉禾县主成为怨侣的话,她会开心吗?还是会为他感到难过? 赵珏沉默了,喜欢吗?在没遇见淑念之前,仅凭着一副足以用虚无缥缈的画来形容自己喜欢的女子,这实在是无法理解的,他其实知道,他的婚事他自己无法做主的,身在皇家,皇上决定好了的女子,他不得不去喜欢,哪怕不喜欢,也得敬着。 “你不该问我这个的,你知道的,我喜欢你。” 淑念看着他嘴角那一抹苦笑,是啊,喜欢与否,于他的身份而言又有什么重要的。 淑念不死心的,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那殿下想要纳我为妾吗?” 进门对着皇孙妃,你的正妻行叩拜礼,永远无法站在你身侧,一切大事在你身旁的人永远不是我。只要你说想,我便会因为阿姐而犹豫,只要你说不想,我们从此便是陌路人。 赵珏并没有理解这句话里的潜在意思,他摇摇头,“我不想你成为我的妾,我只想你可以和我在一起。” 其实说了相当于没有说,却已经道尽了全部意思。明明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和他一样是个不懂情爱的年龄,却总是多愁善感,他哪里舍得让她伤心,明明其他女子成为他的妾都够她们一辈子荣华富贵了,可对于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却是一个如鲠在喉的名分。他也是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见不得她难过,见不得她委屈。 他摸着女孩儿的脑袋,像对着一件珍宝那样珍视,淑念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里头含着水光,她轻轻点头,“你不会为难的,你怎样我都愿意的。” 对不起,阿姐。 淑念走后,赵珏神情有些恍惚,联想一些事,其实不难发现,有些问题很隐晦的就摆在面前。 和画中女子七成像的淑念,父亲今日奇怪的举动,无不昭示着淑念身份的可疑,赵珏心中狂跳,这不得不去问那个看似什么都不知道的母亲。 ...... “小姐,大夫人身边的人来了。” 陈氏?她派人来做什么? “四小姐,今儿傍晚鹤禁宫人前来府上,说六小姐在鹤禁陪太子妃一道用晚膳,晚些时候便会派人送回来。” 鹤禁?太子妃? “这是怎么一回事?” 回话的人是陈氏派来打探消息的,结果纪淑恪也并不知道,那丫鬟也是一愣,“奴婢也不知。” “行了,我知道了,下去吧。” 淑念怎么会与太子妃相识? 等到淑念终于到了梅院,纪淑恪也等候了多时,见淑念并没有一副大悲大喜的模样,她也有些放心。 “你要急死我,到底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消失?为何会在太...” 还没等她问完,淑念便跪在了她的面前,纪淑恪预感不好。 “阿姐,对不起......”这是她为数不多这样坚持。她只想顺着自己心里的声音。 纪淑恪听到这句话,喉结干涩,“为何要说对不起?” “我、我还是想和皇孙在一起。”她不是个倔强的人,这一刻却像是被人下了蛊一般固执。 纪淑恪以为能改变很多东西,比如二皇子死了,皇帝病危在前世都是几年后的事,眼下提前了很多前世的进程,但让她感到无力的却是淑念,还是一头撞在了赵珏这堵墙上。 纪淑恪听到这句话,已经是气笑了,原本不想让她知道那些残酷的真相,可一个人要执迷不悟,那便用最有力的巴掌来打醒她。 她关上门,将人都关在门外,这才缓缓开口,“你知道阿姐为什么不将玉佩给你吗?其实是阿姐说谎了,玉佩早就修好了。” 淑念没看到阿姐大发雷霆,有些奇怪,却也摇摇头不知。 “那玉佩是黑龙军的玉符,黑龙军是先皇留给明德太子的一支秘密军队。” “阿姐是说,姨娘留给我的玉佩是先太子的?” 纪淑恪点点头,“知道为什么江姨娘会有先太子的玉符吗?因为江姨娘是景和太子妃!” 淑念眼睛陡然瞪大,她听懂了,可又不明白,也不想相信。 “江姨娘是景和太子妃,生下明德太子遗腹子。 后来被如今在位的这位太子抓住,但没有被供出,怀着身孕辗转来到大同。 阿姐的母亲曾是景和太子妃底下一位侍女,机缘巧合帮助了太子妃,扎根在了纪家。” 这些话对淑念来说可谓是石破天惊,震得她根本反应不过来,眼泪却从眼眶中悄无声息的流下来。 “阿爹也不知道你的生父是谁,可你要知道,作为先太子的人,被上位者抓住,为何会怀着身孕逃走?” “别说了...”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景和太子妃只能是怀上了太子的骨血,而你,便是太子的女儿,赵珏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求你别说了,别说了,我不要听...” 如果说此时淑念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只想着畏缩着逃避。那么纪淑恪就是只咄咄逼人的在狩猎的狼。 她轻轻抱着纪淑念,“阿姐何尝不想你和爱的人在一起,可你要知道,你才十三,以后有大好的年华,为什么要葬送在一段没有指望的感情里头。 他很有可能是你兄长,况且你是景和太子妃的女儿,若是被皇家知道了,咱们纪府上上下下都被没命...” ...... 赵珏从太子妃的屋子里出来之后,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几乎算是逃着出来的,那些恩恩怨怨他不想听下去了。 “那是皇上登基的第一年,你父亲自是很忙才对,可我有几回给他送汤,却闻见了他身上一股芝兰香。 这香很少见,我只在景和太子妃身上闻见过,那时我起了疑,后来果真如我猜想的那般,他私下抓了徐葉白,将她视为禁脔,就藏在文曲街的一处私宅。 却没想到你父亲竟敢让她怀上孩子,真是可笑至极,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想着将她好生规劝,堕了胎,去谋一条生路。 那时你父亲并不知道是我的手笔,自然以为是先□□的人将她救走了。” 所以,淑念是他的妹妹?这个可怕的真相来的猝不及防,晴天霹雳大概便是如此了吧。 赵昶去了议政殿,“将于大人带下去,严加审理。” 他目光如炬,看向了一旁穿着五品官袍,并不起眼的纪显毓,将闲杂人等退避殿外,开门见山道:“淑念是不是纪大人之女?” 纪显毓难得一次慌张,却还是不紊不乱的回答,“回太子殿下,淑念乃是微臣妾室之女。” “说来听听,你那妾室是何许人也。” 纪显毓不知道他晓得了多少,心中思忖,“回殿下,是微臣亡妻宋氏的远房表妹。” “哦?纪大人可不要扯谎,那江姨娘分明是景和太子妃!”赵昶的目的也不是要逼问,他放缓了声音,如一个体恤的明君一般循循善诱,“本宫想纪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本宫并不想去纠错,如果纪大人能和盘托出,本宫自会放了纪府一条生路,乃至今后重用纪大人。” 话已至此,纪显毓这下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微臣亡妻曾是先太子鹤禁侍女,于先太子妃跟前侍奉,后来得了自由身。 臣一家出发前去大同之时,臣妻偶遇先太子妃,得知先太子妃处境,念在知遇之恩,臣冒死收留了先太子妃,不曾想到先太子妃已有一月余身孕。 为了避人耳目,在外称是臣之妾室...” 当年,纪淑恪的母亲见那蓬头垢面的女子饿了几日,便赏了些吃食,没想到却是太子妃,宋婉怡连忙将人带上了马车,以死相逼纪显毓将人妥善藏好,安排了身份,以宋氏表妹的身份进了纪府二房,成了纪显毓名义上的妾室。 第67章 换她 卯时一到, 天将将亮。宫里便传来哭丧的声音,玄正帝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赵昶登基为新皇。 燕九在宫里等待新皇遣令, 心中却满是不好的预感, 惴惴的, 使人分外不安。 纪显毓一夜未归,纪府上下也都知道了先皇驾崩的消息, 纪淑恪却隐隐觉得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 却说不上来。 淑念哭了一夜, 纪淑恪没有心情再去管她,只得她自己想通不做傻事,不然别人就算是说破了嘴皮, 都不能撼动分毫。 “小姐, 门房的人传话来, 说乔姑娘请小姐一叙。” 乔姑娘?是云嗅。她来找自己做什么? 纪淑恪来到云嗅所说的茶楼, 里头很是雅致,云嗅的脸氤氲在淡淡白气中,与以往有些不一样。 纪淑恪自己也说不清对云嗅的感觉是怎样, 觉着她若是普通的官家小姐,自己可能还会与她成为知交,可她对燕九的那份情, 却是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小瞧了去,她们,本该就是敌对的。 “纪小姐请坐。”云嗅淡淡开口,拉回了纪淑恪的思绪。 “乔小姐有事?” “只是想和你聊聊燕九罢了。” 纪淑恪挑眉, 聊燕九,那就有的聊了。待她坐定,洗耳恭听。 “喝茶吧,我亲手泡的,还不错。” 纪淑恪迟疑,总觉着有些蹊跷。 云嗅为打消她的疑虑,笑着将茶做酒一般一饮而尽,“放心,不会将你怎么样。” 纪淑恪抿了一口,确实不错。“说吧,你的目的。” “你还真是心急,燕九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曾和他有过一段情?”云嗅紧盯着纪淑恪的脸,想从她的面上看到些精彩的表情。 果然,遇上燕九的事,她便有些情绪化了,她没做声。 云嗅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继续说,“他那年十七岁,胜仗归来,打马入城门,我在茶楼上看着,鲜衣怒马的少年,谁不喜欢呢。 后来,他被三皇子派来与我共事,他真的很英俊,不似京城的男子,身上带了些边塞汉子的血性,总之很迷人。 你也知道,我在宜花阁是做什么营生的,自是躲不掉被人糟践,有一回他瞧见了,动了怒,将那人的腿打折了。 还从来没人有那般对过我,他是第一个...” 说着,云嗅的容色十分柔和,在纪淑恪的耳里,这般娓娓道来便是在向她挑衅。 “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与他婚期将近,以后自是相互扶持到白头,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没什么。”纪淑恪心里自嘲,怎么说怎么都像打碎了牙往肚里咽的大度正妻的模样。 云嗅眼里带着笑,是轻笑。 忽而,一只短箭破窗而来,擦过纪淑恪的耳际,直直的往云嗅的心口射去,一切来的猝不及防,纪淑恪看得大惊失色,大喊,“清兰...” 外面没有人回应,那不详的预感竟是成真了,云嗅痛苦的倒在了地上,因着箭矢,她动也不能动,心口的血慢慢的洇出,将月白的衣裳染红,纪淑恪来不及多想,赶紧爬过去半托住她的上身,“你、你怎么样?你别动,我...” 云嗅哪里还不明白,李凛这是要杀人灭口,云嗅的泪从眼眶淌了出来,不甘的愤懑让她红了眼,她死命的抓住纪淑恪的衣裳,最后还是放弃了挣扎,她摇摇头,低声说道: “你好好对他,他不容易的。”云嗅每说一个字,心口便疼一分。 纪淑恪点着头,“你别说话,我去给你找大夫。” “没用的,这箭抹了毒,没用的。”说着嘴里涌出了黑血,眼神也失了焦,仿佛灵魂被吸走了那般,自顾自的说着: “他真的很好啊,好到让我觉得......”这世间一切都不及他万一,这一生得来不易的救赎与虚妄的痴念都有了归属,生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穿,想看他长命百岁,娶妻生子,万事顺遂。只可惜她再也说不出来了。 纪淑恪抹了一把泪,用袖口擦拭着她的嘴角,她现在很慌,前所未有的慌,第一次有人死在她的怀里,她不知该如何,怕得大脑来不及反应。最后只记得自己也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玄正帝驾崩,现在正举行着国丧,燕九也忙得焦头烂额,但一收到纪淑恪失踪的消息,立马放下了手头上的事,赶往了纪府。 清兰只记得自己守在茶室外头,醒来后才知道自己晕倒了,就躺在茶室的过道上。小姐却不见了踪影。 燕九生平第二次慌了,第一次是母亲淌着血死在他怀里的时候,这一次,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对未知的惊慌。纪显毓给他增了人手,都派出去打探纪淑恪的消息。 等他赶到茶楼,云嗅还是死前的模样躺在地上,人已经断气了,仵作在一旁验毒,“血迹黑而泛紫,是剧毒。” 燕九忽而脑子灵光一闪,劫走阿福的人,是李凛! 他冲着燕明说道,“务必将李凛的行踪查出来。” ...... 纪淑恪醒来的时候,脑子里隐隐作痛,那杯茶,是那杯茶。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这个屋子有些暗,有一个黑影,她有些瞧不清。 她以为是清兰,声音干哑,“清兰,我有些渴。” 黑影没说话,果真倒了一杯茶,递到了她嘴边,半托着她,将茶水给她喂了进去。 纪淑恪渐渐恢复清明,这才看清,这床榻不是她的,她兀地扭过头,却看见了李凛,条件反射般的弹开身体。 李凛好像提前知道了她的反应,立马紧紧将她抱住,仿佛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温柔的吻着她的发顶,“阿福,别怕。” 这个语气,纪淑恪整个人都震惊了,她浑身僵硬,有些不可置信,这语气分明就是上辈子的李凛。 “李凛,你松手。”纪淑恪哆嗦着嗓子训斥着,用尽了全力去挣开他。 李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前几日总是做着零零散散的梦,梦里,纪淑恪嫁给了他,为他生了一个女儿,他对她好像很冷淡,可他心里却是炽热的,很想靠近她,触摸她,但是却不能,这个梦醒后,他难得的惆怅,有些不甘心,就在云嗅找到他的那日,他便提出了让她将纪淑恪带出来的要求。 她沉睡的模样像极了梦里的景象,他细细打量着,女孩子白皙细腻的肌肤饱满又莹润,摩挲着的时候那种真实的触感,令他几近崩坏。 她皱着的眉头,精致的琼鼻樱唇,他都一一抚过,他一直都知道她是好看的,不笑的时候像一个端庄的长姐,冷淡疏离。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春风拂过碧波,带起阵阵涟漪,就像一只灵动的小狐狸。 “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呢?”他情绪有些失落,好像将她绑来的人不是他一般。 “我已经是燕九的未婚妻,你不能这样对我!”纪淑恪就像一头小兽,敌视的看着他。 “是吗?” “是,你赶紧放了我。” “想让我放了你也行,将黑龙令交出来。” “什么黑龙令?我不知道!”他说的应该就是淑念的那块玉符,绝对不可以交给他,若是给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让我猜猜,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他忽的松开了纪淑恪,改为用手掐着她的下巴,眼神暗含警告,“或者,黑龙令已经在燕九的手里。” 他怎么会知道? “你说他会不会那黑龙令来换你?”李凛语气嘲讽,嗤笑的看着纪淑恪。 他这是要做什么?用黑龙令来换她? 第68章 失控 他仿佛又变成了初始那般的李凛, 矜贵自持,温和端方,纪淑恪被困在这间屋子也有三天了,这三日, 她没有再见到李凛, 本以为他用她去交换黑龙令之前是不会有时间来她这里的, 却没想到入了夜,他裹挟着一身风雪, 浑身沉寂,让人不寒而栗。 纪淑恪已经有三日没有开过口说话, 附一听到他的声音, 她竟有些蒙,这副模样落在他眼底,竟有说不出的满足, 好似浑身的疲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就像梦里那个等待自己归家的妻子一样。 其实纪淑恪不是蒙, 她只是觉得李凛是不是知道了些别的事, 会不会对燕九不利。 李凛解了大氅,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怎么凉了?” 平心而论, 他将她绑来,也没有做很过分的事,相反好吃好喝的供着她。比如屋子烧着地龙, 每日的饭菜都是她喜欢的口味,就连沐浴洗漱的皂角都是京城里难得的上品。 马上有丫鬟进来沏了一壶热茶,雅然在添茶之际瞥了一眼纪淑恪,眸光淡淡的。纪淑恪一抬头, 便看见了雅然,这几日她都没出现过,怎么偏生李凛一回来?这个贴身的丫鬟果真不简单。没准还能从她身上套出点消息。 李凛见纪淑恪打量着雅然,转而对她笑了笑,“怎么了?可有住的不惯?” 惯不惯他不知道?纪淑恪别过脸,没有回答他,沉默的反抗。 “你不用这般顾忌,既然燕九知道了我的身份,就看他如何表态了,要你,还是要前程。”他说得轻巧,可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个两难的选择。 难保皇上已经拿到了黑龙令,那么这个选择便无法进行下去。 “你绑我来,恐怕不单单是为了交换黑龙令,你还有什么目的?” 李凛其实不太想和她这般对话,总是隔着什么,不真不切,有些难受,他想起之前,每每在远处看着她与旁人谈笑的目光就不由自主的随着她转动。 李凛朝她走近,声音有些暗哑,“你觉不觉得,我们上辈子应该是夫妻?”他平白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其实梦境一般都是假的,他也觉着奇怪,为何那梦会这般真实,可能这便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但纪淑恪听到他这么一句话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她捏起了拳头,“只是个梦而已。” “其实我的目的很简单,他若真的用黑龙令来换你,我便换,只是你回去之后,他还能待你如初吗?” 原来他便是打的这个算盘,好啊,好的很,纪淑恪气的牙关发抖。 “你说你一个已经定了亲的女子,在别的男人房中待了几日,世人会怎么说?”他好看的脸为什么会说出这么让人恶寒的话? “你果真是一如既往的充满着恶意。”这个人太恶劣了,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还是这般坏,对她这般坏。 李凛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嫌恶,就那么一刻,他克制不住的暴戾就那么腾空而起,仿佛一只狩猎的豹子,快而急的伸出了利爪,朝着纪淑恪扑去。 纪淑恪还未反应过来,人便被李凛压制在了近在咫尺的床榻上,男与女在体力上的悬殊,直接导致了纪淑恪毫无反抗之力。 李凛心中升起一道卑鄙的声音,在这里要了她,哪怕她心里爱的不是自己,只要身体属于了他,以后再好言相哄,也是会原谅他的吧? 现在一切主动权都在自己的手里,他看着身下惦记了许久的女子,不禁红了眼,那份欲望毫不掩饰,仿佛像一团火要将纪淑恪燃烧。 “纪淑恪...”李凛顿了一下,神情似乎有些哀伤,接着说道:“其实你哪怕对我笑一笑,我也不想这么做...” 纪淑恪陷在锦被中,周身没有利器可以防身,不得不以卵击石般的伸出手使劲捶打李凛,“滚开,你滚开啊!唔...唔...” 他只是试探性的吻向了她的唇,他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这里不似她的心那般硬,是细细密密的柔软,柔软的不可思议,让他暂时的忘记了她是燕九的未婚妻,忘记了他向来是不屑于此的人。他只是个普通的男人,想要得到一个女孩儿的倾心。 而纪淑恪被他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脑子里却是闪过了曾经一些画面,上辈子她出嫁的那一日,她饿着肚子枯坐在喜塌上,他回的很晚,自己含羞带怯的出嫁娘模样,落在他眼底也无甚波澜,当时她便想,他可能对她的相貌有些失望吧?亦或是对她这个妻子本身就没抱有太大期望。 本来说好定的是纪淑妍,最后却是娶了她,府里的人都说纪淑妍漂亮,就像王公候府里的小姐似的,而她在淑念身边反衬着,顶多被夸秀致端方。 不外乎她这样想李凛不满意这门亲事,她只觉得男子都会喜欢小鸟依人些的,像她这样高挑些的,总是不吃香,所以李凛在新婚夜只做该做的事,没有半分温存,话本里时常出现的情人间的亲吻,她期待了一晚,可那时他尽兴完了,便匆匆睡去了。 如今这个在她身上泄愤似的亲吻的男人,怎么总是让她难受?燕九什么时候来将她带走啊?她一点也不想和他做亲密的事,甚至觉得恶心。 边想着边反抗,最后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出来,她想她是十分委屈的,更是屈辱的。 李凛吻着吻着,甜甜的味道变得有些咸湿,待看清了身下的人满脸泪痕,他又有些收不住了,这副样子,只能他瞧见,心里那道阴恻恻的占有欲仿佛在警告他,不要停下,心软的话这个人便不再是你的。 纪淑恪见着他呆愣片刻,便手脚并用的反抗,更是惊声尖叫着抵死反抗。所以这一招还是好用的,立马就引来了雅然。 雅然听见屋子里的响动,其实一开始她便在不远处窃听的,也隐隐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可少爷吩咐过只要他在里面,外人便不要进去,所以这个动静闹得这样大,她进去也是不要紧的。 雅然冲了进入,神色紧张兮兮,便看着少爷在对女子用强,忽然心中一阵愤懑,李凛见着她在门外看着,心底燥郁,沉声吼道,“滚出去!” ...... “李凛应该是将李翰林先送走了,前几日,李翰林便没有来过翰林院。” “我只要李凛的踪迹!”燕九语气里的低气压,一片山雨欲来的压抑,燕明知道李凛将他嫂子给绑走了,这几日来跟着燕九一起,不眠不休的找人。 “九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毫无无迹可寻,我们这样无异于大海捞针,于事无补。” “我能怎么办?她是我妻子...” 燕明怕燕九撑不下去,这里最累的人还是他九哥,从嫂子出事的那一日起他便是这副临界在爆发与倾颓的模样。 燕明有些愧疚,这些风信子都是大齐数一数二的探子了,怎么还是找不到人呢? “那黑龙令的消息放出去了吗?” “刚刚放出去了,九哥,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若是被皇上知道了,这可是掉脑袋的罪。”黑龙令是什么东西,作为风信子他是一清二楚的,写东西一旦交到了李凛手中,无非是饮鸩止渴罢了。 “没有时间多想了,阿福在他手里太危险了。”他知道李凛喜欢阿福,可他更知道李凛,得不到的东西便是毁了也在所不惜,曾经阿福打探的“沙沼毒”,便是李凛的秘毒。 他这个人心狠手辣他是知道的,若是沙沼毒用在了阿福的身上,他不敢想。只能快些将她找回,他无法接受自己辛辛苦苦找了那么多年的姑娘最后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 第69章 逃走 云嗅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 皇上为了不打草惊蛇,将云嗅的身后事秘密处理了。 燕九得到这样的答复,其实他心里都清楚,皇上彻查齐家被诬陷一事还是遥遥无期, 忽而觉得, 他也算不上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云嗅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皇上一直在给她画饼充饥, 不奇怪她会另投新主,可她潜伏了这样久, 为什么会在此时冲动行事? 莫非李凛还知道些什么? 他看着这个新的天下之主, 这个位子,看来他和玄正帝一般,也坐不踏实。 燕九打马回府, 燕明将一封密信交给了他, “是李凛派人送来的。” 燕九猛地一把拿过信封, 边拆边说, “可发现了行踪?” “那人狡猾的很,派去跟着的人一眨眼便跟丢了。” “那要他们有何用!”这样何时才能找回阿福。 燕九看完信,双拳紧握。 “九哥, 怎么了?里头说了什么?”燕明比他还焦急,届时在新皇的登基大殿上,可不能出了什么差池。 “他要用黑龙令换阿福。”燕九眸中酝酿着风暴。 燕明愕然。“这如何使得?” “随我去一趟纪府。” 燕九将情况与纪显毓说明, 纪显毓难得在这事上沉默了,难道李凛终是天命所归? ...... 因着雅然的突然闯入,李凛也没再进行下去,纪淑恪红着眼, 还是学乖了一些,自己若是与他反着来,到头来吃苦的还是自己,上辈子他便是这样一个人,虽然温和谦逊,但是骨子里还是有些羁傲不训,不容他人忤逆的。 “他若是给了你黑龙令,你便把我放了对吗?”她靠的李凛太近,只好低下头,用黑压压的发顶对着她。 李凛还是很受用的,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眼角的泪,却答非所问,“还是得做到最好啊,不然怎么得到自己想要的呢?”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曾几何时,她对他说过,不是非得让所有人满意,不是非得做到最好。这样一句简简单单,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话,却只有她曾与他说过。 黑龙令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比所有人都清楚,那是压抑了他前半生的包袱,只有把这个包袱卸下来,我这一辈子才有喘息的机会,无论是李翰林还是三舅舅,都是为了这个包袱在给他无形施压。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纪淑恪也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自是不好往下接。 李凛帮她拭去了泪,转而轻轻抚着她的手,像极了一对亲昵缱绻的情人,“会放你走,不过我也只会放这一回手了...”等这大事既成,这天下就要改写了。 他其实知道燕九会千方百计不顾后果的将黑龙令给他送来。毕竟他们留着并没有什么用,黑龙令从来只听从持令的明德太子后人。 更何况纪淑恪还在他手里,他知道燕九心心念念找了七年的人其实就是她,不然也不会自会京城便去了宫里请指赐婚。 李凛欲言又止,他有很多话题想和纪淑恪说,可想着来日方长,她早晚都会是他的人,也不急在一时,离去前,他温柔又暗含警告意味的告诉纪淑恪,“回去后,别让他碰你,你知道的,毕竟你父亲的性命取决于你!” “你...”看着他不假辞色的眼神,她知道的,他会那样做的,上辈子阿爹就是被他害死的,沙沼毒也是出自于他手,虽不是他直接而为,可那毒药就是他带来的。纪淑恪气得发抖,可还是要掩饰自己的内心,故而瑟缩了一下,佯装乖巧,“知道了。” 纪淑恪紧紧抓着身下的锦被,她目光丝毫不加掩饰的恨意看着李凛的背影,真是卑劣至极!她生平最受不得有人对阿爹不利,他若是真敢,她就算是再死一回,也要将他拉入阿鼻地狱! 过了良久,雅然这才戚戚然的进了纪淑恪的屋子,她眼神里透着敌意,几乎是喷薄欲出。纪淑恪仿若未闻,掐着慵懒的声音吩咐她,“给我打些热水来...” 雅然眸光恨恨,却也敛着脾性与她恭声说道,“对不住纪姑娘了,眼下天寒地冻的,热水一时半会儿烧不热,委屈姑娘了。” 话是说的敞亮,可那语气里分明就是说着拒绝。方才李凛进来还有热茶,到了她这儿就什么也没了,纪淑恪也不恼,声音倒是听不出情绪,“李凛同我说的,少了什么与你说,既然没有的话,那我就同李凛说吧。” “你不要不知好歹。”雅然终于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纪淑恪装出一副愕然表情,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 “我怎么就不知好歹了?你不就是李凛的丫鬟吗?怎么?我竟还不能使唤他的丫鬟了吗?还说喜欢我,要娶我,原来一个丫鬟还能对我颐指气使?” 雅然嫌恶的看着纪淑恪这个不速之客,殿下怎么会看上她呢。 纪淑恪也瞪了回去,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李凛的贴身丫鬟,但他不是没碰过你吗?你该不是还想以后做他的通房丫鬟吧?” 雅然受她那冷嘲热讽的语气,气得涨红了脸,她才不是什么通房丫鬟,她跟在殿下身边已经有十年了,从小的情分,将来只要他大业即成,她就算不是皇后,也是顶顶尊贵的贵妃娘娘,她背后有徐家的支持,定然能在殿下身边有一席之地。 雅然反客为主,对着纪淑恪反唇相讥,“纪小姐,我好生奉劝你,什么人该做什么事,旁的想也不要想,若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届时没脸的还是您自己。” 纪淑恪一门心思的想要逃走,自然不会再与她废话,神色淡了下来,也没了先前那股气势,“我倒是也想,可你家主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方才你也看见了,他将我按在床榻上,欲行不轨之事,分明对我难以自持,想我也是有未婚夫的,谁愿意像这样不知廉耻呢?” 见雅然没什么反应,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纪淑恪还是想搏一搏,赌一把李凛没有将实情告诉过她,毕竟她无论如何也参与不进那些谋划的核心。 果然,雅然神情有些松动,“我有办法将你送走,你可愿意?”只要不是她想缠着殿下,那一切就好办了。届时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杀了,岂不神不知鬼不觉。 纪淑恪心中一喜,等的便是这句话。 “为何不愿,毕竟我还有未婚夫。” 雅然也不是个蠢的,在李凛身边这么久了,自然不会引火上身,“行,我就将纪姑娘安排去一处偏僻些的宅子里,到时候一切尘埃落定再将你放出来如何?”雅然也打得一手好算盘,若是一下杀了,难保李凛察觉怀疑到她的身上,只要等他登上了皇位,失踪了这么久的人,也是时候死了。 纪淑恪心中冷笑,果然还是与虎谋皮,但是能离开李凛,冒一次险又有何妨。纪淑恪点点头,应承了下来,夜里跟着雅然派来的人走。 第70章 蛊毒 果然, 后半夜的时候,李凛安排的看守被雅然引出去了,纪淑恪被带了出来,一出去, 才发现这地界儿有些熟, 竟然又是在南山, 这可真讽刺啊,上辈子死在这个地方, 这辈子又要逃离这个地方。 她被蒙着眼,带到了一处农舍, 普普通通十分不起眼, 进去之后,纪淑恪被松了绑,解开了眼睛上的蒙条。雅然让两个大汉守在里头, 将她往土胚房的后头走去, 将那炕头上的床板掀开, 下面竟是一方密室, 看来雅然是早有准备了。 “这些时日你便住在里头吧。别想着逃跑,我会派人在这里守着你。”雅然话里阴森森的,纪淑恪按耐住那颗浮动的心, 便进去了。 里头有些陈旧,只有简单的木板架成的床,还有一个破旧的小桌板和上面一截短短的蜡烛, 纪淑恪上辈子过过苦日子,这样破旧的地方她还是能忍的。 不过还是皱着眉头同雅然说道,“如今寒冬腊月的,你让我住这儿?” 雅然嗤了一鼻子, “怎么?带你去住客栈吗?” 纪淑恪叹了一口气,“倒也不是,只是你总得弄一床厚实点的被子给我啊,不然把我冻死了,你也难办。” 看着那床半新不旧的被子落在她眼前,纪淑恪消停了,这个时节,怎么感觉又回到了上辈子死时候的寒酸模样? 等雅然走后,纪淑恪沉着心在这里过了一晚,可以不用时刻提防着李凛,她也没有那般紧张了,外头静悄悄的,里头燃着烛光,如今一分一秒都是宝贵的,她看着烛台,听着外头的人微微鼾声,立马尖叫了一声。 而后又是十分怪异的哭声,守在外头的男人一下被吓醒,气呼呼的掀开床板,恶狠狠的低吼了一声,“叫什么叫?” “大哥,这里头有老鼠...”纪淑恪颤着声音,仿佛真的被吓傻了。 那男人又叫骂了一句,但看见烛光里女孩子憔悴又惊吓的模样,竟然是个柔柔弱弱的漂亮姑娘,纪淑恪眼泪成串的掉,期期艾艾的看着那看守的男人,“我能上去待一会儿吗?等天亮了我就下来,我太害怕了。” 看守做了一阵心理斗争,点了点头,纪淑恪一副少女雀跃的表情道着谢慢慢爬了出来。缩在墙角休息。 那看守记着金主的话,怕她跑了,便将窗户顶死了,就守在门口处,这时,一个女子走进来,“怎么让她出来了?” 男人解释了一通,那女人显然有些武功,就让那男人出去守着,轮到她在屋子里头。 纪淑恪等待着时机,她袖口处还绑着烛台,心里盘算着逃走的可能性。 终于,那女人也有些要打盹了,纪淑恪眼疾手快,抄起烛台,往女人的穴位上猛然一击,那女人轰然倒地,纪淑恪紧张到不行,不过还是稳稳接住了她。 眼下屋子外的男人才是难办,纪淑恪看着被钉死的窗户,心下一紧,快速的看了看四周,只能用火将里面烧着,纪淑恪将床板那一处燃了起来,倒在墙角装晕。 过了半晌,屋外的男人闻到了焦味,察觉不对,喊了几声,屋里没声音回应,一冲进去发现屋子半边烧着了,两个女人都倒在了地上,真邪乎,他赶紧去屋外舀了一桶水,纪淑恪冲着这间隙,赶紧跑了出去。 逃出生天,人已是又累又渴,这地方已经不是南山了,当时她是被蒙着眼睛进来的,自然不可能记着路。如今天还没有亮,自是要找个地方落脚等天亮。 ...... 李凛与燕九商议好了,第二日便将纪淑恪带出来换黑龙令,江柯让其多加防备,怕其中有诈。 天亮之后,李凛便回了南山,昨日那样与她起了矛盾,他见早市有卖糖葫芦,心中微动,亲自前去买了两串。 李敢心里有些话自是认为不该讲,却还是没能忍住,这仿佛像是解脱前最后的压抑一般,“主子...” 李凛斜眼看了一眼李敢。 “您这样做,可会后悔?”明明喜欢她,却又要用她来做交换。 李敢知道自家主子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好不容易有了个喜欢的人,却是这般光景,在他看来,将被夺走的皇位重新夺回来是顶顶重要的,这也是他们存在的理由。可他却更希望主子不要做什么后悔莫及的事。 “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便有了所有。”应该是不会后悔的吧?他也没有资格能去后悔的,他的人生,就得一路走到底,不能停。 李敢垂眸,既然主子能不受动摇,那么一切都还是原样的。 李凛进了门,却发现人不见了,他大怒:“人呢?” 守卫诚惶诚恐,跪下回话,“主子,那姑娘并未出来过。” 这时,雅然路过,她没想到李凛竟回来的这样早,心中不禁愕然,却装作不知情一般询问何事。 李凛探究的看着她,眼里仿佛要喷火似的,“告诉我,她人在哪里?” 雅然被他这样毫无感情可言的眼神看得心惊,觉得格外委屈,她自小跟着李凛起,便没落过泪了,他们都是身负重任之人?在一起相互取暖罢了,以后自会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可现在他为了一个与大业不相干的女人,这般冷待她,这让她无论如何也是受不住的。 还未等她开口,李凛如风刀子一般的冰冷声音响起,“你把她藏起来了?” “殿下,大业未成,您不能耽于情爱,臣女将人藏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待我们稳坐钓鱼台,再将人接回来不好吗?” “她在哪儿?”依旧是一脸冷漠,语气强硬得令人无法反抗。 雅然突然眼泪掉了出来,“在落花林的小屋中。” 李凛冷如冰霜扫过她一眼,便疾步而去,李敢落在后头,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口气,“你啊,坏了主子的大事。” “什么?” “主子要用那纪小姐换黑龙令,不告诉你们是怕走漏风声,你在主子身边十年了,怎么还这般争风吃醋?” 燕九派出去的人回来回禀,“世子,南山至落花林一处有可疑之人。” “南山?”是他经常做梦梦见的南山,“随我去。”那个地方很是邪乎,在他找到阿福之前他便经常做些关于南山遇见她的梦境,总觉得那里有什么似的。 ...... 这是一片很大的林子,纪淑恪走的很小心,一路都没有留下记号,她现在身上脏兮兮的,饿得有些两眼发昏,走不动路,若是秋夏倒还好,树上总能有些野果,可冬天却连树叶都吹得七零八落的。 倏尔,纪淑恪听到了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前方有,后方也有,她来不及躲避,就暴露在众人中,纪淑恪欣喜若狂,前面离得远些是燕九,她迈开步子,使劲的往燕九的方向跑。 怎料背后一支箭矢袭来,燕九瞬间大叫,“阿福,快趴下躲起来。” 纪淑恪闻言,赶紧匍匐趴下,躲到树墩后头,紧张到嗓子眼是什么感觉她可算是体会了。 两派人马差不多,都在交缠打斗,燕九与李凛也是头一回与对方实打实的肉搏。 两人竟是不相上下,李凛不知师从何人,竟是一些十分阴险招数。不过燕九毕竟上过战场,浑身有着不可忽视的肃杀之气。 慢慢的,燕九占了上风,纪淑恪一直不敢去看,听着那处的刀光剑影,心中暗暗祈祷,燕九可千万不要出事了。 忽然,有一人出现在自己面前,黑影将她完全笼罩,纪淑恪惊慌抬头,眼中蓄着泪,脸也是脏脏的,她眸中倒影着燕九见到她平安后心石落地的脸,瞬间泪便绷不住了。 纪淑恪不顾腿软,踉跄着站了起来,死死地抱住燕九的腰,哽咽的说,“我、我以为你找不到我了...”她怕了,真的怕了,好不容易改写的这辈子,以为会安稳幸福的这辈子又会转眼成泡影。 燕九也极为克制的抱紧了她,他浑身都在轻轻颤抖,这连日来,他每一日都活在煎熬中,恨不得掘地三尺也要把李凛揪出来。 燕九安抚的拍了拍纪淑恪的背,下巴轻柔的蹭了蹭纪淑恪的发顶,怜惜的说,“怎么会呢?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回家。” 没有出多远,又一支箭矢袭来,来人竟然是雅然,纪淑恪想着那一日云嗅之死,想必箭矢上也抹了毒,她身体本就透支严重,如今这么跟着燕九跑,自是会连累他,那一支箭矢直直的往燕九的身上招呼,纪淑恪来不及多想,立马挡在了他的身前,那利器穿着皮肉而过得声音与疼痛,让纪淑恪立马没了任何动作。 燕九一怔,反应过来才知道纪淑恪做了什么,他眼眶发红,目眦欲裂,本想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杀过去,纪淑恪虚弱的制止了他,“燕九,别过去,他们人很多,快带我回家去。” 说完,整个人便昏死了过去。 看着跑掉了的燕九一众人,还有受了伤的纪淑恪,李凛雷霆震怒,那冲天的怒火令人胆寒,“是谁放的箭?” 雅然正义凛然的站了出来,“殿下,那纪小姐中了箭自然跑不掉,那是蛊毒,若是没有解药,活不过三日,到时候燕九自会乖乖将黑龙令送来......” 第71章 出嫁 燕九在屋子里寸步不离的守着, 纪显毓这几日也担忧得茶饭不思,见到他的人,都觉得他这一夜之间人都老了几岁。 燕九屏着气给纪淑恪处理好了箭伤,那一盆盆的血水在他眼前, 真真是在讽刺他, 连妻子都保护不了。他轻抚着纪淑恪苍白几近透明的脸, 心中一阵抽痛。 宫里派了太医前来诊治,一个个都提心吊胆, 看着曾经一副不着调的燕九,眼下却满身的戾气。屋子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张太医眉头紧锁, 查看良久才沉重的出声, “这是蛊毒,以人喂养的蛊,若是没有解药, 三日后便会毒发身亡...” 燕九倒吸了一口凉气, 差点站不住脚。纪显毓扶了一把梁柱, 颤着声音, “怎、怎么会这样?” 燕九这才想到,李凛定是有解药,怀里的黑龙令顿时如一块热铁一般翻烤着他的心, 他沉默不语,疾步出了候府。 趁着如此慌乱的局面,万氏心中一思忖, 派了两个暗卫跟上去。 李凛知道燕九定是会来找他,所以也等候多时了,宫里有李凛安插的眼线,所以对于燕九的行踪他倒是掌握了大半。 “解药。”燕九眼里酝酿着风暴, 就那么苦大仇深的盯着李凛。 “她怎么样?” 听着李凛的话,燕九一愣,转而气性大发,“要不是你,她不会受这种苦!”那么一个金玉养成的娇贵女孩,肩头那刺目的伤口,就连男人都会疼得叫唤,她如何受得? “东西给你带来了,将解药给我。” 燕九拿到了解药,马不停蹄的往回赶,现在一刻也耽误不得,纪淑恪敷了药,第二日体温便正常了,只不过如今还是醒不过来。 李凛拿到了黑龙令,算是终于解决了一块心病,李敢兴高采烈,回来的时候告知李凛,终于联系上了黑龙军,不出三个月,各地的黑龙军将士便会聚集在一起,听候李凛调遣。 纪淑恪就这么养着病,直到上元节,才从病榻上下了一会回床,清兰高兴极了,掺着自己小姐满院子走,“小姐好得快,姑爷也就放心了,候府现在已经在开始采买了,就等四月小姐及笄便嫁过去呢。” 纪淑恪含着笑,想起了昨日燕九那饱含深情的眼神,那一刻也等不了的猴急模样,令她捧腹。 “赶紧嫁进来吧,候府里没个女主人真不行,一个人睡怪冷的。” 看着燕九耍宝的模样,不知怎的便想起了李凛那日的警告,不过她已经回来了,燕九心中也有数,她便不信了,他真能一手遮天。 转眼到了三月底,纪淑恪的婚期在即,淑念整个人也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再也没提了赵珏,因着国丧,赵珏要守孝三年,淑念倒是把婚期定了下来,是齐伯伯家的大公子齐如庭。 父亲告诉纪淑恪,淑念是当今皇上的女儿,本来按照皇上的想法,想要接回淑念,册封公主,不过淑念却拒绝了,便随着她的意思,继续留在纪府。 这些日子,朝堂上颇为不安稳,先太子的势力越来越壮大,皇城附近经常有凶徒作乱。 纪显毓商量着要不要将纪淑恪的婚事延迟,燕九一口否定,婚期还是按先皇赐婚上的日子举行。 日子越来越接近,纪淑恪心中也越来越紧张,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时不时的含羞带怯,想着要嫁给燕九了,仿佛像是一场梦一样,严格来说,她是嫁过一次的人了,婚礼的各个流程她也大致都清楚,可这辈子要娶自己的人是燕九,她觉得自己脚下仿佛踩着云朵,轻飘飘的。 婚礼的前一日,候府送来了催妆盒子,纪淑恪看着里头的凤冠霞帔,销金盖头,华美得一时有些恍惚,淑念也睁大了眼,觉得燕九真的太疼阿姐了,还说了些酸化,到后面竟哭着说不舍。 到了夜里,纪淑恪怎么也睡不着,想象着从今以后,她就要留在候府,这里便是她的娘家了,竟然有些伤感。 如今大房威胁不到阿爹了,那一日自青州回来的宴席,孙氏与大伯下的药早早便让人换了,后来纪淑恪私下里警告了一番,他们便再没了动作。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走。 清兰服侍纪淑恪梳洗,换上嫁衣的那一刻,清兰吸了吸鼻子,苏氏打趣着,“眼下可不兴哭的,恪姐儿都没哭呢。” 说着从小丫鬟手里接过牛角梳子给纪淑恪束发,知酒也老早的在一旁准备着给四小姐描眉。 大房的人,如今是胆子小了,也没人来找不痛快,纪淑音现在倒是挺喜欢往这里跑,看着换了红嫁衣的纪淑恪也看得出了神。 纪淑恪如今十五了,身条长开了,比她们都高上小半个头,肤色白里透红,像只桃子一样饱满水润,看起来就异常的可口,那双眼睛尤为漂亮,是少见的不带媚气的狐狸眼,很纯净。 四月明媚,日头出来之后,候府迎亲的队伍也来了。 大房和三房的人也都出来送纪淑恪了,正堂热闹的紧,纪府大门徐徐打开,一众人都理了理衣裳,迎接着候府一众人。 燕九身着描金赤罗裳新郎吉服,意气风发,信步走来,一看便知是武将的雄姿气势。身后还跟着两个俊朗的男子,是候府的少爷,燕明和燕景。 纪显毓虽然舍不得爱女,可也是十分开心,毕竟离了自己,还有一个男人会好好替他爱惜自己的女儿。 燕九几步向前,对着纪显毓见礼磕头,纪显毓看得满意,点点头便让人起来,一一见过礼之后,燕九被带进了正堂,饮了一些酒之后,吉时也到了。 爆竹声一响,纪淑恪的嫁妆便浩浩荡荡的出了纪府,纪府附近这条街的人才晓得原来纪家二房这么有钱,嫁妆好似源源不断的从里头抬出来。 最后,纪淑恪同父亲妹妹们告别,由纪子维背着坐上了新嫁娘的花轿,一路的往候府而去。 路上极为热闹,都知道是候府的亲事,虽以前听闻了不少燕九的风流事迹,不过这门婚事到底还是风流公子亲自求来的,且如此重视,人们都还是十分祝福的。 李凛在茶楼上看得面色沉沉,李敢在一旁觑着主子的脸色,“主子,燕九不知派了多少人,竟都是高手,我们的人无法近身。” 李凛摩挲着手中的掌珠,“她到底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李敢觉着这样的李凛,有些异常的可怕。得了暗卫的消息,他不得不在李凛耳边低语,李凛这才不甘又阴冷的撤退。 花轿稳稳的停在了候府的正门外,有人正在唱礼,过后爆竹声响起,纪淑恪在清兰和全福人的搀扶下下了花轿,她踩在软垫上,坐久了一时有些站不稳。 等到跨了钱粮盆,才被扶着进入正堂拜堂。在红盖头倾下时的缝隙中,她看见了燕九崭新的皂靴,离着她的裙摆那样近,令她十分安心,这一刻才真正有了嫁作他人妇的感觉。 拜完堂之后,她被搀扶着进了新房,由着全福人的声音响起,燕九这才心怀激切的挑了盖头。 两两目光撞在一起,一个满目惊艳,赞叹之声从嘴角溢出,一个少女娇态,眉目含情。 燕九高大健硕,她坐在床榻上,被他的身影全全包裹住,显得格外娇小。被厚厚的脂粉搽匀的脸,面上自然的脸红自是看不出来,燕九噙着笑,指尖偷偷摸过她的脸,像是个得了趣儿,有些偷笑。 揭了盖头,一系列礼节流程过了个遍,已经很久了,这时,纪淑恪已经很是疲乏了,燕九见她这般,也不让她再与人交际,让她就在房中歇下。自己一个人出去忙活,纪淑恪在里头终于卸下了厚重的头饰嫁衣,吃了些吃食,总算恢复了一些体力。 清兰在一旁偷着笑,“小姐可要打起精神,还有一个多时辰才能入夜呢。” “就你话多。”纪淑恪有些不好意思的嗔道。 待卸了妆,沐浴完一番,燕九这时带着些酒气进来,不过没醉,只一些微醺而已。他两眼放光的看着纪淑恪,径直走了过来,双手牵起纪淑恪小小的手,握在掌心,有拿起挨在心口。 微微呼出了一些酒气,傻傻的笑着,“真好啊,你终于嫁给我了...”眼里淬着温柔的星光似的,纪淑恪看得脸上添了些赧 色,点了点头,“嗯,嫁给你了!” 见燕九干站着不动,还像个傻小子一般看着自己,纪淑恪拍了拍他的腰间,“行了,去洗漱吧。”由她说出这句话,燕九面上伏着一层揶揄,“娘子说的是,为夫这便去,待会儿就来伺候娘子...” 又不正经! 燕九洗漱好了之后,躺回了塌上,纪淑恪心中正七上八下,心跳得有些快,她偷偷看了一眼燕九,面色有些紧张。 燕九侧过身,定定的看着面若桃李的她,忽而开口,竟是婚书上他的婚词: “吾倾慕纪四小姐已久,愿聘四小姐为妻,继为宗妇,托付中馈,延绵子嗣,携子之手,终老一生...” 第72章 洞房 第二日醒来, 纪淑恪就那么痴痴的看着沉睡的燕九,他可真好看,鼻梁挺拔,眼睫细长, 明明在军中待了那么久, 面色却还是那么白净, 一点儿也不像传闻中五大三粗的将军。 若是身体没那么结实健壮,说是戏台子上的白面小生她也信得, 一想到这里,纪淑恪便红了脸, 昨日夜里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 怎么会有那么强壮的胳膊呢?撑在她双肩两侧, 仿佛一堵小墙一般,抱着她的时候却那样温柔。 反正无人知道她在想什么,索性她便回味了一遍, 她咬着下唇, 面色又带了些潮红, 又有些懊恼。 想着昨日他急得满头大汗也找不着入口, 她便怔怔的看着他,有些发笑,他不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吗?怎么不会呢? 燕九以为她在嘲笑自己, 恶狠狠的说了一句,“清白身子都给你了,你还敢笑?” 纪淑恪听完一愣, 清白身子?谁?他?燕九?那可真是万万没想到...... 燕九见她一副震惊的小表情,狠狠的在她嘴唇上咬了一口,出气似的摆弄着她的双腿,几次不得章法之后。 纪淑恪被他弄得有些疼, 索性自己试着帮帮他,当她抓住燕九之时,他瞪大了眼,差点软下了那作为男人的尊严。 纪淑恪抿着嘴不敢笑,“我看过避火图,我试试吧...” 这回轮到燕九红了脸,那些书他倒是看过,有时候还会幻想着和阿福一起做那些高难度姿势,可谁能想到,满脑子姿势,实战却屡屡碰壁。 最后倒是成了,却很快就缴械投了降,燕九瞬间石化,这成为了他余生难以启齿的屈辱,为了将自己丢失的男人尊严找回来,他卯足了劲一展雄风,掐着她的腰,开疆拓土。 那些滚烫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角,脸颊,下巴,颗颗滴落在她的肌肤上。透明的汗珠在光洁白皙的女子体肤上又是一副美好得令人发狂的画面。 燕九猩红着眼,明明一副恶狠狠的要发了狂的模样,纪淑恪却看得心口一颤,这样的他性感得不得了。她就这么柔柔的看着他,眼尾溢出了一丝丝妩媚,想着:这是她的男人了... 燕九看着她的眼神,心口一滞,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分外甜腻,这让他怎么忍得了? 他们彼此紧贴着,红艳艳的锦被里头,他们身体交织着,用热情与爱意馈赠着彼此,毫无保留。 ...... 燕九不知何时醒的,从善如流的看着想这事儿的纪淑恪,声音暗哑,“想什么呢?阿福。” 纪淑恪吓一跳,心虚的闭上了眼,生怕他看出自己眼中的欲望。 “没、没想什么。” 燕九得了趣,听着她哑了嗓子,有些得意昨夜扳回一城,“若是以后天天哑着嗓子该怎么办?” 纪淑恪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缩了缩身子,有些羞耻,昨夜的撞击声与她的求饶声此起彼伏,外间伺候的丫鬟嬷嬷定也是听到了。她红着脸不欲作答。 燕九却翻了个身,紧紧抱着纪淑恪,坏笑道,“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还疼吗?” 昨晚上了药,已经不怎么疼了,纪淑恪轻轻摇了摇头,缩进了燕九的怀中,乖乖的贴着他的心口。 ...... 李凛用了安神香,渐渐有了一些睡意,而那个虚虚实实,令人不解的梦又席卷而来。 他骑着高头大马,穿过街道人海,停在纪府的门前,看着一个身着嫁衣披着鲜红盖头的新娘,上了他身后的花轿,缓缓进入李府。 入夜,他挑起了红盖头,映入眼帘的是纪淑恪的脸,双眼含着盈盈春水,顾盼生辉,虽带着目的与她成婚,但也着实是有些欢喜的。合卺酒入喉,他知道自己有些异动。 转眼,他们的日子不温不火平平淡淡的过着,她和别人的妻子一样,贤良恭让,脸上常年没什么笑意,他知道,大概都是因为自己吧,他不知如何对她,明明知道她只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却还是心怀愧疚,不敢正视。 直到她怀孕之前,他觉得自己一直在逃避,那以后,他想给她一个未来,只要生下孩子,她便是他孩子的母亲,到时候,谁也不能威胁他,左右他,他会保住她,将她视作真正的妻子去呵护。 他心中有恨,复仇,大业,权势,就像无数的虫蚁在啃食他。最后她还是出了意外,孩子与她只能选一个,那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原来无论他怎么对她不上心,暗处的人依旧没有放过她。 心中的声音在告诉他,母与子的选择,若是她死了,月桂下娴静的身影,床榻间温柔的绽放都将变作泡影,他的余生都不会好过。 那一刻理智回笼,他又变成了那个冷漠隐忍的赵旵。只要她还活着,暗处的人一刻也不会放过她,与其让她时刻活在未知的危险里,不如就这样去了也好,余生的苦都让他来受就好了,他总是这样,什么也无法给她,就连爱意也不能让她知晓。 后来,她靠着自己顽强的活过来了,他忍着种种情绪不敢表达,在她的病榻上照顾着昏迷三日的她。 后来的日子依旧如往常,不过他得时刻记住自己有几副面孔,只有当她熟睡之后,他才能将纪淑恪的模样直达眼底,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这种在蜜里腐烂的感觉,就像雨点打在晒伤的皮肤上,舒凉却刺痛...... 过了几年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他真的将女儿疼爱到了骨子里,把那一份曾经缺失的对她的爱,弥补到了女儿的身上。 可他不知道从何时起,一切都不受控制般,在往着最差的方向发展,黑龙令至今下落不明,他在二皇子与三皇子中周旋受挫。 最令他棘手的却是突然冒出来的秀成县主,这个女孩若是一开始便娶了她,那么皇后的势力便会让他如虎添翼,可在这时候,他看着什么也不知道,安心依偎在他怀中的女人,第一次在权势与她之间犹豫不决,三舅抓着他的衣襟,恶狠狠的说着明德太子的死,徐家全族人的死。 犹豫,是一个领导者最致命的弱点。三舅为了抹杀他的弱点,替他做了那个犹如千斤重的决定。 一切都像是注定好了一般,他像是个局外人看着这场浮沉落寞的戏,若是什么都给不了她,不如就防放手,最起码还有一条命在。 后来她死在了南山的漫天大雪里,白雪红梅,是冬日里最灿烂的景象,一如曾经她嫁给他时,明艳动人的模样。 三皇子终于上位,他成了名声显赫的首辅,这个时候,再也没有人能左右他,他看着自己如珠似宝的女儿,仿佛就看到了她一般,他知道,他从来都是一个弱者,他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他只有杀光那些让她难堪,让她痛苦的人,可他知道,最该死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如愿以偿的当上了帝王,完成了那个素未谋面便早逝的父亲的遗愿。 三舅在他的日渐猜疑中被赐死,从那以后,他的至亲,便只有他的孩子。 他不知道该不该将淑恪的墓迁回皇陵,再以皇后之尊下葬。她那时万念俱灰的接过了他亲笔写下的休书,说此生再不相见。他想,她应该是不屑的吧... 梦醒时分,李凛眼角有泪,心口一阵阵刺痛。那痛绵绵密密,犹如火烙针扎,竟叫人痛不欲生。 ...... 回门那日。燕九没有回来,赵昶知道今日是燕九夫人的回门日,但是事出有因。 侯夫人万氏身着一品诰命官服,向赵昶状告燕九外邦之子,不可继承侯府爵位,且私通叛贼李翰林一脉,其心可诛,燕九冷嘲,所以便不该留下万氏的命。 万氏却是怕燕九顺利承爵,哪怕是她过继一个孩子,也比他坐上忠信侯的位子要好得多。 赵昶做了皇帝之后,自是疑心颇重,派了燕九前去南海抗击倭寇。 晚间燕九终于到了纪府,这一下纪淑恪才把心放回了肚里。 纪显毓却看清了状况,询问燕九出了什么事,得知新婚不就便要离京,确实仓促,燕九不想让他们担心,就没将万氏那一茬告诉纪淑恪。 燕九嘱咐暗中保护纪淑恪的人,恐怕这几日京中不太平,若是有什么事,就将纪淑恪安全送到京郊的一处秘庄上。 离行前,燕九吻着纪淑恪的额发,轻轻说,“等过了这些日子,一切都太平了...” 可纪淑恪心里却有些不踏实,总觉得燕九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到了那里一定要万事小心,我怕离了京,李凛会对你不利。” “谨遵夫人教诲。”模样很是张扬,纪淑恪伸手便去拍打他,却被燕九一把抓住手腕,半拖半抱着往榻上带,嘴里振振有词,“真是要命,新婚燕尔的就让我离了你...” 又是不眠不休,抵死相缠的一夜。 黑龙军在燕九离开之后的几日,已经集结于京中各个要地。 李凛心里藏着事,势必要一探究竟,黑龙军果然名不虚传,攻势极为迅猛,不到半月便拿下了皇城,赵昶带着赵珏已然不见踪影,李凛有正当的由头造反继位,也不惧外头的流言蜚语。 纪淑恪早在李凛逼宫的前一日便到了京郊秘庄,外头的时局动荡,纪显毓为了不拖累燕九,也早早的告病修养。所以李凛包围纪府的时候便扑了一个空。 外头的风吹草动都会有人回禀,不过这一日不知出了何事,打探的暗卫没有回来,夜里一场雨,外头竟被一支军队包围了。 纪显毓让她不要慌,派庄主前去交涉,但没多久,李凛便阴沉沉的出现,将其他人都抓了,独留纪淑恪一人,他看着她强装镇定的害怕,不觉一笑,那声音含着冰,叫人不寒而栗,“你为什么不听话呢?” 他一步步逼近,她轻颤着慌张的后退,退无可退之时,李凛猛地抱住她,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对不起...” 纪淑恪惊得睁大了眼睛,只见他松开了自己,满身的雨水湿透了他的衣衫,李凛面上有些惨白,“西西总是对我说,她很想你,对不起...” 若是前面他的反常让她心惊,那么这一句西西,立刻就突破了她的心理防线,纪淑恪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她舌头也仿佛打了结一般,“你、你回来了?” 李凛点点头,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得仿若诱哄,“你也回来吧,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纪淑恪没有说话,李凛将她抱回了房中,纪淑恪坐在榻上还是没有回过神,李凛却已经沐浴完一番坐在了她的身旁。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纪淑恪也全然听不见,好不容易忘记的上辈子,因为他的出现而又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 李凛看着这样的她,不知为何,竟觉得触目惊心,他爱惜的抱着她,仿佛他们还是上辈子没有隔阂时候的样子,李凛从前不敢表达的爱意,在这一刻怎么也控制不住的激动,“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从前我从没对你说过,阿福...” “你别说。” “我爱你。” 纪淑恪凝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轻启朱唇,“为什么你爱我,我会觉得很难过呢?” “那么燕九呢?”他不甘。 “会心动...” 第73章 终章 李凛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下去。 他还是紧紧搂着她,仿佛要把上一辈子的没拥抱的时光都给抱回来,外头的雷雨渐渐小了, 后来只变做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纪淑恪没有反抗他的亲近, 冷静的质问, “所以,将燕九调去南海是你的手笔?” 李凛不置可否, 淡淡出声,“只要你待在我身边, 我可以考虑不杀他。” “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再与你一起了, 上辈子是个错误,你已经害死了我,你还想再来一次吗?”她无声的落着泪, 语气中的委屈让李凛听得极为难受。 他拍了拍她的背, “事到如今我也无法开脱, 可我是真心想要赎罪, 如今大业已成,我别无他求,只想将最好的通通给你, 地位,财富,一切你想要的, 我都可以给你......”他卑微的祈求着,他这两辈子何曾有过这样? “你出去吧,我累了。” “我陪你吧。” “随你。” 纪淑恪侧躺在塌上,此刻腹中隐隐作痛, 她极力的忍耐着,李凛却看出了端倪,他也侧身躺进塌上,将手轻轻搭在纪淑恪的肚子手,他虽然面上冷,可手掌却是长年温热,纪淑恪有些紧张,只静静等待着...... “以前,我便知道你身子不好,宫寒是个老毛病,我怕亲近你便无法自拔,只能故意冷落你,想着即能保护你不受人注意,又能让你对我不报有什么指望,我给不了你未来,我这个人每日走在刀尖上,不知情爱。 可每日夜里躺在你身旁,嗅着你身上的香气,我多想自己是个普通男人,我们是一对平民夫妻。但是天一亮,我便总是痛苦的从梦里醒来。 那时我真心喜欢一个人,最后还是没能给她一个圆满的结局......” 纪淑恪微微动了动身子,外头一阵短兵相接,李凛让她好好休息,他出去听人回禀。 待李凛出去之后,纪淑恪按下机关,从床榻上立马落了下去。 “主子,是赵昶的羽林卫。” “哼,自不量力!” 李凛转而进了门,却发现床榻上的人不见了,这时才反应过来,这竟是一出戏。他眸光如寒霜,便坦坦荡荡的迎了出去。 清荷在地洞里接应纪淑恪,“小姐可算来了,奴婢担心坏了。” 纪淑恪面色憔悴,今儿这一出戏,她是瞒着燕九,向皇上毛遂自荐。将李凛引来京郊,在这里围困住他。 她极力在自保,以她上辈子对李凛的了解,他不会轻易相信眼前看到的,只有她以身犯险,才有可能骗到他分毫,这一次,她赌对了。赌他的心有不甘,赌他确实喜欢她。 赵昶的羽林卫重重围困住李凛的黑龙军,“叛党李凛,束手就擒,朕留你全尸。” “皇叔,这个位子您坐不稳当,不如早日将它归还给侄儿,省得如此大动干戈。” 双方就这么对峙着,李凛察觉出了不对劲,燕九确系去了南海,这么短的时间,赵昶是绝对没有本是集结军力赶来这儿。那么山上的火光,是谁的人? 京郊火光滔天,厮杀之声不绝于耳。终于在破晓时分,燕九从东方日出的方向策马奔腾,朝着他的方向而来,燕九一声令下,山上黑压压的人影全部俯冲而下,看那装束,竟有些像是金原十三城的将士装束。 燕九在青州之时便有所预感会有这样一场浩劫,当即写了一封信给了阿古达木,让阿古达木将图古最后的勇士派往京城,而那些勇士听说是娜仁公主的血脉,便自发成军,混做商人模样便来到了京城,闲暇时在京中的各个庄子铺子里做伙计,就为了等这一日的到来,尽了图古子民最后的忠义。 燕九率领着图古部落的一众勇士将皇城的黑龙军一网打尽,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京郊,两对人马杀红了眼,李凛身上也中了几箭,李凛冲到燕九的面前,两个人敌逢对手,自是一场腥风血雨。 燕九早已不是不是当年那个受制于人的候府庶子,如今,他是大邺赫赫有名的威武将军,忠信候府未来的继承人。 李凛自知大势已去,早在那日的梦境,让他回想起了上辈子的所有,若不是为了复仇,他早就不想活在这压抑苦闷的人间了,如今这一回,不过是希望能尽余生之所能,给纪淑恪一个居于高位又稳妥的将来。 他腰腹中了一剑,自是回天乏力,他转过身,直直的看着出来的方向,纪淑恪知道燕九赶来了,但是担忧他的安危,还是忍不住在快要结束之时来看看燕九是否安全。 李凛的眼神悲伤又释然,紧紧的盯着纪淑恪,嘴角微动,谁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而后笑了笑,还是那么矜贵冷淡的模样,应声倒地,再也没有起来过...... 纪淑恪不知为何,可能是这早间带着血腥味儿的风让她作呕得流出了眼泪,失魂落魄的进了屋子之后,她才失了声,默默的擦着眼泪。 这一回大捷,赵昶自是回宫论功行赏,这里头,功劳最大的莫过于燕九,是他未雨绸缪,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压倒性的将明德太,子,党连根拔起。 侯夫人万氏知道那日京郊的事之后,吊死在了小佛堂,她以为她的揭发就算不能在处死燕九,怎么着也能让他削官被贬,没想到这只是他与赵昶做的一场戏,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那个让她深恶痛绝的草原女人竟是那亡了国的公主。反正这一辈子也没了指望,她早就不想活下去了。 念在忠信侯燕征已是意识模糊,侯位便即日传给了燕九,封为忠信侯的这一日,燕九从纨绔庶子的身份,一跃成了整个大邺顶顶尊贵的忠信侯。 而纪淑恪站在燕九左侧,亦是顶顶尊贵的忠信侯夫人,正一品诰命夫人。 一年后,燕九与纪淑恪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漂亮的女儿,像极了纪淑恪,燕九每日抱着孩子,爱不释手,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看女儿在哪里。 给女儿改了一个十分响亮的大名,叫燕九寅。纪淑恪觉着这名字委实取得太大了,别人都说父亲叫燕九,怎么一个女儿家,改了个比父亲还大的名字,怕压不住,燕九笑着说,有父亲在,再大的名字,他的女儿都取得。 燕九笑着与纪淑恪说再取个小名,叫西西,纪淑恪一怔,刚想回绝,燕九便西西,西西的叫着女儿,她知道,有一回她从梦里惊醒,便是叫着西西的名字,而燕九也有一回梦见,他们有一个叫西西的女儿。 第二年,纪淑恪又为他添了第二个孩子,是个皮实的男孩儿,因着纪家二房没有男丁,纪淑恪想着让孩子姓纪,也算是全了她身为纪家的女儿能做的一件身体力行的事了。燕九二话不说表示支持,本来纪显毓想着等第三个孩子姓纪,听了女婿如此赞成,也乐呵呵的接受了。 男孩叫做纪燕至,有母姓,又有父姓,也算两全。 很久之后,当他们闲时院中饮清茶,坐看红梅落白雪之时,紧紧牵着对方的手,依旧笑得很温暖。 温暖到纪淑恪都忘了那日李凛死的时候嘴里呢喃的那句话...... 而纪淑恪只想与燕九说那句话:下辈子,我还要遇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将近写了五个月了,终于和大家说再见了,第一本完结的文章,总是有些不舍,虽然不完美,却也是我每天一点一点积累下来的,在这里很感谢姐妹们追我的文,真的,你们都是最可爱的孩子们!!!缘分使我们相遇啊!哈哈哈哈 下一本我会拿出最好的状态来写文,有大纲,有存稿,入股不亏哦,男主们都是顶配哦,嘿嘿嘿! 求预收鸭《空有美色》 嘉年皇后冰肌玉骨,仙姝之姿,以三嫁之身,入主中宫,逼得君臣相伐 皇帝对她无尽宠爱,视后宫为无物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大齐身份最尊贵的禁脔而已 可她却不知道,那个凉薄又深情的帝王用了多少手段才将她拥入怀中 而这份炽热的爱意带着胁迫与欺骗,最终烧尽了她短短的一生 书中置评:空有美色,红颜薄命 应嘉让看着奇怪出现的话本,打了个颤颤,裹紧了身上灰扑扑的道袍。却还是遮不住这副越发窈窕婀娜的好身段。 李霁见那个温柔清冷的少年郎,招人觊觎却不知收敛,向来矜贵克制的他失控的将人抵在书案上,沉声质问道:少年郎身上怎会有女子香...... 1.1v1 he 双c 甜文 2.女主贪财好色少年音 x 男主混血妖孽心机boy 3.没错,女主就是馋男主的身子,啊呸,美颜。 4.第一卷 是前世的故事,和第二卷的故事没有很大关联,主要是用来说明女主为什么会女扮男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