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他有一百张面孔 作者:陈一心 文案: - 她家破产的时候,前任爆红。 人人羡慕,她只想骂脏话。 江沅:我不吃回头草 白满川:我不会再喜欢她 真香。 - 爱上一个戏痴是什么感觉 就是,男朋友只有一个,但她有了一百种关于爱的体验。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满川,江沅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 1 章 江沅人生中第一次为钱困扰,是在她大学毕业那年。 二����八年,金融风暴。 她始终记得那一天下午,阳光猛烈地穿过落地玻璃窗,晒得人直冒汗。那时候,她以为这是一个好的预兆。 江沅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望着花园里堆满落叶,无人打扫,皱了眉头,还是转开视线。 她给会计师打电话:“还差多少啊?” “还差三十万了,不多。” “三十万还不多?” 会计师好心建议:“你不是认识白满川吗,给他打电话试试?他最近很火。” 江沅挂了电话。 三十万而已。以前少买两个限量包就有了,今天能让她跪下。 这一场金融风暴牵连甚广,她爸爸的公司也濒临破产。要是还不上这笔钱,她父亲可能要坐牢。想把游艇跑车房子卖出,才知这困难时局,什么是有价无市。真是贱卖也没人要。但好歹也算卖了。 江沅熬得眼睛发红,不断打电话到处借钱。落难凤凰不如鸡,人人苦笑:“我也血本无归,我都沦落到卖车了。” 金融风暴,谁能独善其身? 她按捺住小姐脾气,苦苦哀求,坚持不懈地打电话。曾经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在现实面前,终于也不得不低头,把通讯录上能求的人都求遍了。 只剩下最后一个号码没打,白满川。 她一直没打。 白满川当然能够拿得出这笔钱,他在娱乐圈拍戏,混得风生水起。他不炒股不投资,手上全是现金。这时势,谁有现金,谁就是上帝。 她望着那个号码。她也算对白满川有过一点恩情,赞助了十五万给他上学。但是,在白满川籍籍无名的时候,她把他当玩物,耍得他团团转。如今她就算愿意去求他,他也未必愿意借钱,或许还会趁机奚落她,报复回来。 不过,她死缠烂打,厚着脸皮,总能把十五万要回来吧,总比没有好。 江沅转头去看身后的沙发椅。 她之前忙于筹钱,没注意到她爸爸还在沙发角落坐着抽烟。他满脸都是胡茬,从前天晚上到今天早上,不知道抽了多少根,也没换过姿势。地上全是烟头。屋里被烟味覆盖,她受不了地皱了鼻子,去把窗户打开了。 “别抽了!”江沅去拿走他的烟。 手里的烟被拿走,他似乎是要动怒,抬头见是江沅,又颓唐地垂下肩膀:“小沅。” 江沅眼眶酸涩。 曾经无所不能,意气风发的爸爸,哪怕只有两个小时睡觉,也要花一个小时打理自己外表的男人,如今臭气熏天地窝在角落,整日抽烟喝酒。 小时候,他最爱把她托在自己肩膀上,乐呵呵地说:“没有妈妈,还有爸爸呢!谁欺负你,记得告诉爸爸。爸爸替你打他。” 现在,时光狠狠把她爸爸欺负了,她也要竭尽所能保护爸爸。她不能让爸爸坐牢。 “爸爸。”江沅忍住哭腔,“您先去洗个澡,钱快要筹到了。” 江爸要细问,江沅不肯细说,敷衍过去。 江爸叹气,抚着她的头发,把她抱到怀里,唉声叹气:“你受苦了,是爸爸对不住你。” “没什么的。”一家人,自然是祸福同当。江沅哄他:“等会我们去红楼吃你最喜欢的雪花鱼,我让人订位置。” “不去红楼了,让人在家里简单煮点。” 家里佣人早就辞了,爸爸是忘了。江沅一顿,莫名心酸:“嗯,等会我来煮。”她努力挤出个笑容,“是啊,他们那儿狗眼看人低,谁稀罕去。” “嗯。”江爸还是无精打采。 “我们一定会东山再起的。”江沅扶着爸爸,“现在别想那么多,先去洗个澡。爸爸您真是臭死啦!” 江爸笑了:“还嫌弃爸爸了。”总算是起身去洗澡。 江沅见爸爸收拾了情绪,重新振作,很是高兴。她靠近窗户边,深呼吸一口。不管怎么样,爸爸是最重要的。 她给白满川打了好几通电话,也没人接。等了大半个小时,白满川才回了一句:“我没看到你的诚意。” 他就是想趁机报复她!白满川大概连怎么糟践她都想好了,摩拳擦掌等她上门。她了解白满川,他们本性是一类人,恩仇点滴在心中。 她气得想摔手机,真是风水轮流转。 江沅烦躁地走来走去,还是决定亲自上门找他。龙潭虎穴也好,无底深渊也好,她得去。 总得先解决肚饿。 江沅到厨房翻来半天,找到面饼。她第一次煮面,很快面就糊成一坨坨的,气得跳脚。她回头看一眼,见爸爸还没出来,赶紧捞出来倒掉,重新来。 “轰!”远方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后山,连人带车翻进了山沟里,再也吃不上她煮的面了。 江沅那一刻只顾着糊掉的面条,没意识到她的人生也因为这一声巨响,彻底糊成一团,再也回不到从前。 她爸爸自杀去世以后,她痛哭一场,还是要收拾情绪处理各种遗留问题,很快瘦得不似人形。一切结束以后,她不愿留在这里触景伤情,独自一人去了香港。 以前胡天胡地,不学无术的江沅,也终于被迫靠自己双手谋生。她一无所有,靠着一张还算漂亮的脸,在一家小公司当前台。她从头开始,重新捡起德语。从前台做到助理,再转德语翻译,走得磕磕碰碰,但总算工资升了好几倍,业余还给人当模特,只要有钱赚的事,她都做。 每个月还钱给债主,剩下的钱她都赶快存起来。因为自从那一声巨响过后,她的背后便是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人。 不过,江沅性格乐天,尽管背一身债,仍昂头挺胸,像背名牌包。她每天乐呵呵的,谁也打不垮她。 再次见到白满川,是几年后,也是在一个阳光猛烈的下午。那时,她啃完一客三明治应付午饭,准备回去的时候,被同事拉着去看拍戏现场。 香港,正午。 红绿灯拐角处,绳索圈出一块地。见几个胖子守在边缘,防止围观群众闯入。有人边抬手蹭汗,边高举收音棒。两三个人扶着移动设备,对准街角位置,滑轨跟拍。 “白满川什么出来?” “没看见!” 到处是人,探头探脑。 江沅被同事拽着手臂,挤进人群,感觉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同事奋勇拨开前面一个汉子的脑袋,不忘招呼江沅:“你看得到吗?他们在拍戏,哎,那个是不是林依!看见没,就在那个箱子后面。” 她指了个方向,又感慨明星就是明星,电视上看着普通,放到人堆里能发光。 “有什么好看的!”江沅憋得小脸通红,踮着脚往前看两眼。密密麻麻,全是脑袋挤脑袋,什么也看不见,“走了啦!” 同事不肯,仍拽着她往前挤:“有白满川,我刚听见有人喊了。我听说他真人比上镜还帅。” “谁?”江沅一听这名字,只觉得呼吸更困难了。 “白满川!你不知道?就是电影《冷枪》那个好帅的大反派,演技炸裂。我好喜欢他的。” “还有《刀锋》和《销魂歌》……”旁人听到,也过来凑热闹。有人感叹,“明明有颜值有演技,不知道为什么每年戏这么少。” “他现在只接大导演的电影好吧,还拍什么电视剧哦。” 江沅语塞。 白满川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候她只要一个电话,他就得十分钟内赶到她面前。那时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挤在人堆里,想见他一面都难。 时移世易啊。 心酸吗?也谈不上,只是有点感慨,还有一点恨。 光那一句“我没看到你的诚意”,就足够她记恨一辈子。闺密路西说:“落井下石的人不只白满川一个,你怎么就光记恨他了?” 江沅:“没办法,我记性好。” 江沅怕被白满川见到自己落魄的样子,扯了一下同事的袖子:“我先走了。” 同事回头说:“白满川马上出来了,看一眼,拍到就走。” “白满川出来了!”忽然不知道谁在人群里吼了一嗓子,霎时像捅了蜜蜂窝,人群炸了,无数人往前挤。同事还在催促她快点,她一心只想往后退,但已经退不出去了。 同事把她拉到前排,紧紧挨着那一条清场的绳子。 这下,她连咬着口香糖的导演有几根头发都看得清清楚楚。人这么多,白满川又忙于拍戏,还有一个男人挡在她前面,未必能看得见她。 她想往后退,身后有人想往前挤。 前方那男人也受不了,皱眉回头:“妈的,别挤……”见了她的脸,他一愣,往旁边挪了下,指着自己前方那空位,“哎,美女,你到我这边来看,看得很清楚的。” 江沅忙说:“不用不用。” 热情的男人激动地把她推到前面:“别客气呀!我刚看到白满川了,还真是挺帅的。” 江沅黑了脸:“真不用。” 巨大引擎声呼啸而至,如鹰俯冲下地。 跑车从拐角处横拉冲出,腾空一跃,车尾一甩,漂移冲往另一个方向。下一秒,拐角两辆车也紧随冲出来,两人探头从车窗里,对准他的跑车疯狂扫射。 西装革履的男人一脚刹车,拉住车里的女人,迅速绕到车后方闪避。子弹横飞,他一手捂住胸膛,血从指缝渗出,一手持枪,背靠车侧身往外看。 “听我说,等会我数到三……” 女人听不进去,使劲摇头,哭得停不下来。 她又怕又慌:“我不行的……” 白满川尽管负伤,虚弱地喘气,仍比她冷静镇定得多。 他把食指挪到嘴边:“嘘,你行。”他见那边的人已经往这边围拢过来,“还记得我之前怎么教你的吗?” “记得。”女人不住抽噎,声音近乎嘶哑。 “如果我……” 女人啜泣着:“不……不要管你。” 白满川看了女人一眼,手臂圈她的脖子,痛吻她的发端:“乖。”随后,他侧身用肩膀顶着车,倒数,“一……” “Cut!” 围观群众议论纷纷。同事咬着手指头,担心白满川受伤:“好危险!” 江沅撇嘴。受伤才好!衣冠禽兽,人面兽心,斯文败类,养不熟的狼崽子。 她在心里恶狠狠把他骂了个遍。 骂得正爽,同事又拉住她,要她帮忙拍视频。 “有什么好拍的。”江沅嘀咕。别说他穿着衣服,不穿衣服的样子她都见过。 大概是拍得不错,导演跟白满川谈笑几句,白满川就拿着保温杯到一旁休息。他边喝,边往他们这边扫视。 “哇!他看过来了!” 江沅立刻拿起包,挡住自己的脸。 不知道白满川有没有看到她,或者还能不能认出她来。她留了长发,打扮也俗了,跟以前那个光鲜明艳的江沅像两个人。 人人激动,同事因为拍到了白满川的正脸而惊喜万分:“拍到视频了没?”同事抽了个空,回头看她,“你干嘛?” 江沅:“阳光刺眼。” “哎!”同事恨铁不成钢,嫌她不争气,“你往旁边站一点,我来拍!” 江沅求之不得,忙让开位置,趁机躲到她身后去。 同事从手机录像里看白满川,忍不住捧脸:“喝水也这么好看……” “好看好看。”江沅心不在焉地附和,听见同事在旁边低呼,“他好像一直在看我们这边。” “不可能。”江沅往左边小心地挪,自我安慰,“他在喝水,没看我们,绝对没看我们。” “不,他真的在看,而且好像在看……”同事突然不说话了,开始拨头发弄衣服,顾及旁人,她压低声音跟江沅说,“他在看我。” 江沅从包后探头出来,白满川手里拿着保温瓶,并不喝,目光如炬盯着她这个方向,微微抬起下巴。大概是看到了她,但又不确定是不是她。 江沅立刻缩回头,躲回包后面:“走吧走吧。” “你不信?我真的跟他四目相对了。” ”信信信。”江沅无语,不耐烦地看手表,“快一点半了,我三点半还要见客户。走吧走吧,人都看到了。” 同事不肯:“多看两眼嘛,急什么?” “你不走我走了。”江沅鬼鬼祟祟地举着一个包挡住脸,弓着腰,企图从另一边突围,但横竖钻不出去。人太多了。 第2章 第 2 章 “川哥,看什么?” 白满川感觉有人撞他肩膀,略一偏头,见是戴墨镜的林依给他递烟盒:“要吗?”林依高挑出众,她助理跟在身后,费力踮脚,帮她撑伞。 “不了。” 白满川收回视线,人不知道跑哪去了。 “烟酒不沾?”见白满川坐下,林依也跟着挨了过来,略弯腰,手肘撑着他的椅子,蛇一样盘踞在他边上。她放软声音:“你是为谁戒烟呀……” 白满川感觉到她贴近了,二话不说,直接起身。 林依险些跌了个趔趄,气得满脸涨红:“白满川!” 白满川施施然地头也不回,挥手走人。 演员在戏里是真深情,戏外也是真无情。都知道林依迷他,也都知道他嫌林依烦,但丝毫不影响他们在戏里山盟海誓,爱得死去活来。不像刚入行的演员,白满川几乎不受自己内心情绪影响。 林依见他走远,余怒未消,在他椅子重重坐下,跷着二郎腿开始抽烟。 “川哥对谁都这样。”怕林依不高兴,助理又赶紧递了护手霜,“依姐。” 林依却没生气,夺过护手霜涂着,眼光望着不远处的白满川,嗤笑:“他可不是对谁都这样。” 曾经有人在节目上问过白满川,好奇他为什么戒烟。当时白满川的回答是:“有人说自己烟雾过敏。” 主持人:“啊,烟雾还能过敏,那人骗你的吧?” 另一个女主持人:“我不关心烟雾会不会过敏,我只关心有人是谁,哈哈哈。” 众人嗅出八卦的味道,纷纷起哄。 白满川起初没说话,过一会儿似乎想起什么:“金主吧。” 众人哈哈大笑,没想到白满川这种冷面派也会开玩笑。 白满川早年拒绝了不少人,也因此被雪藏,常年没戏拍。要不是某知名导演看中他的演技,让他演了一个性格火爆的男配,也没有今天的白满川。他完全是赤手空拳,自己打出来的一片江山。哪来的金主? 江沅刚挤出去两步,又因为白满川跟林依互动,引发人潮情绪,又被人群挤回去原地。 同事皱眉,奇怪她像个小仓鼠钻来钻去。她也哭笑不得:“不钻了。”她的手臂也累得发酸,举包堪比举铁,只得把包放下了。 “他又看过来了!” 人生多少重要的时刻,最爱在毫无防备的时候降临,抵抗无效。他们终于还得正面交锋。 江沅抬头,见到了正好抬头的白满川。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迅速抬包,挡住自己的脸。同事还在激动地扯她的手臂,扯得她东倒西歪,快要挡不住脸了。 看不到吧? 她见白满川慢悠悠抱起手臂,略微歪头,好整以暇看着她。 好吧,看到了。 江沅耸肩,大大方方地把包放下了。 两人视线迅速在空气里碰了一下,无声的火花四溅。 看来谁都没忘,牙齿印还在,都记得。 换以前的江沅,肯定要张牙舞爪,恶狠狠地瞪他,冲他翻白眼,比中指。但现在的江沅觉得这些都太幼稚。多傻啊,显得自己很在乎一样。 白满川最想看她气得失态,看她笑话,她偏不让他如意。她心里再百爪挠心,也要挤出个笑脸,装作若无其事,打个招呼。这些年,她经历过无数人情冷暖,要她说,不在乎才是最好的反击,装的也行。 江沅便挥挥手,打了招呼。 白满川果然皱了眉,很快就别开视线。 “川哥!” 白满川回头,见助理气喘吁吁跑来,说现场制片打电话过来,下场戏要先缓缓。 因为美术组和爆破组的沟通都出了问题。这次请的是德国团队,怕沟通不畅,早早就请好了翻译,没想到那翻译中午吃坏了肚子,现在还在医院打吊瓶。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一群人靠着半生不熟的英语和手语在沟通,根本鸡同鸭讲,都快急疯了。 白满川往导演那边看,见他们又在棚架里搬模型纸板。 “他们愁死了,满世界给翻译公司打电话,看能不能临时调到人过来。”助理抹着汗,“哪有这么容易啊,早预约满了。” “德语翻译啊。”白满川微微眯眼,撑着头笑了一下,往现场观众密密麻麻人群里扫了一眼,“我认识一个。” 助理在旁边看得毛骨悚然:“川哥,你别这样笑,我有点害怕。” 江沅刚从人群里挤出去,就收到了一条短信,是个陌生号码:“你还记得几句德语?” 什么记得几句,瞧不起人?会不会说话。江沅咬着手指,琢磨着又是以前哪个朋友良心发现,给她介绍工作?够朋友。 她噼里啪啦打字:“我就是德语翻译。我换卡了,没存你号码,你是?” 对方回:“口译,三千一天。” 二��一二年物价不高,但德语翻译少,就算有专业词汇,三千块一天也接近市价的双倍。 要么是不懂行情的傻子,要么就是骗子。 没等她追问,江沅就收到一条银行转账提醒短信。她点进去一看,转了三千块。 够爽快,这个朋友她交定了!今天碰见白满川的不爽一扫而空,财迷心窍,她也顾不上问他是谁了。给钱就是老大,管他是谁。 “收到转账了?” “收到了。”她走到树荫底下,往远处看了看,见同事还没从人群里出来,又低头给那人回:“什么内容啊?” 对方:“保密。” 装神弄鬼。江沅撇撇嘴:“好吧,什么时候?” “现在。” 江沅:“我下午有事。你银行帐号多少,我转回给你。” 对方:“一万。” 一万!江沅立刻动心了。什么客户能跟这种财大气粗的比?她准备找个借口跟公司请假。毕竟这种兼职不是天天有的,不赚是傻子。 一万块不是小数目啊。她现在住的那个破公寓,隔音效果差,老是停水停电,隔壁还住了一对极品夫妇。她要是有钱都想赶紧搬走。 江沅心痒痒的,但还想讨价还价,试探着打了一行字:“我的事还挺重要的。” 对方不回了。 是不是没信号?江沅举着手机四处转悠。她心急如焚等了十分钟,手机还是没反应。 不是吧!这就不回了?这么脆弱? 她后悔莫及,早知道就答应了,摆什么架子!但是现在回头又显得掉价。 她正为难,同事已经从人群里挤出来了,手里拿着两盒维他柠檬茶:“江沅!你不是回去了?刚才白满川请客了,给我们都买了饮料。这么多人啊,他好大方的……” “我只喝低糖的。”江沅含糊应着,低头打字,“你先走吧。” “就是低糖的啊。”同事咬着吸管,“不过我不喜欢低糖的,没味道。” 江沅没心思喝什么柠檬茶,只应了声,又低头打字――“刚才临时接到通知说取消了……” 还没打完这一行字,她就收到一条新消息。她点开来看,心脏病都要犯了,立刻靠在树上大口喘气。 “柠檬茶给我……”她喃喃道,惊魂未定,伸手把同事的柠檬茶拿了过来,手抖了半天,才把吸管弄进去,一口气喝完了柠檬茶,“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同事:“怎么了?” “我就说我不会倒霉一辈子……”江沅忽然抱着同事的脸,猛地往她脸颊亲了一口。同事还在发蒙,江沅已经欣喜若狂,又抱着手机狠狠亲了一口:“发财啦!” 那人直接给她转账了一万五! 一万五!江沅连忙让同事帮忙请假,自己按照短信提供的地址赶到天桥底下。在关门的橱窗前面等了几分钟,她还是按捺不住兴奋,给闺密路西打电话。 路西是她的闺密,也是她的债主之一。当年金融风暴,路西不顾家人反对,硬是借了一大笔钱给她。这世界并不总是黑暗,有人落井下石,也有人雪中送炭。 “西西!我跟你说我今天……” 路西说:“我刚想给你打电话,白满川在打听你的电话,不知道想干什么。”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影响江沅的好心情,她在台阶上跳上跳下:“今天看到他了。不管他!我今天发财了。有人找我做口译,给我一万五……”她的脚步猛然顿住。 “那人不会是白满川吧……”她听见手机传来路西的声音,正好说中她心里想的。 “江小姐!” 江沅回头,见是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子从天桥上直冲过来,她当即松了一口气:“不是他,不说了,老板来了。” 眼镜女冒冒失失,险些撞到江沅身上。她连忙扶住眼镜女:“慢点,别急。” 那女孩扶着眼镜直喘气:“怎么不急?都快急死了,走走走。” 江沅连老板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忙说:“等下,你有没有名片?” 眼镜女摸了下口袋:“没带,川哥没跟你说?我是他助理,你也知道他现在不方便出来,边走边说。” 江沅被她拽着跑,踉踉跄跄跟着,还不死心追问:“哪个川哥?” “还有哪个川哥?” 还真是白满川! 白满川这人小肚鸡肠爱记仇,怎么会突然好心给她送钱花?肯定没好事。 江沅:“你们剧组怎么临时才请翻译啊?” 助理告诉她,原来那个翻译得了急性肠胃炎,现在还在医院打吊瓶。他们实在找不到人。 江沅也知道临时约翻译多难,真是松一口气:“那我岂不是你们的救星?” “是啦,哈哈!” 料想白满川也为难不到她什么。她在心里作了一番激烈的斗争,到底人为财死,一咬牙去了。 江沅拨开搭建的临时棚布,低头进去,一抬头就看见白满川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个本子。他倒是没在看,见自己进来了,就把本子放一边。 就这么面对面撞上了。昔日情人,如今反目,久别重逢,双目通红。也不是没有感慨,但新仇旧恨上了心头,那些好的全给忘了。 江沅皮笑肉不笑:“白满川。” 白满川也笑,句句带刺:“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很荣幸。” “我这人记性好。”江沅笑,“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记得。” “我记性不好。你是江……”白满川似乎真的在回忆她的名字。 旁边助理显然也觉得当着江沅的面这样问很让人尴尬,压低声音提醒他:“江沅。” 白满川偏头:“什么?” 明知故问。江沅想翻白眼,但还是拖长声音:“江沅。” “哦,江沅。”白满川这回倒是听见了,点头:“我当然记得。”他凑近了,低声说:“化了灰都记得。” 江沅:“……” 比起客户不记得你更惨的是,客户是前男友,还特记仇。 第3章 第 3 章 江沅刚进去的时候,那几个德国人正往外走,身后几个人追着:“翻译在路上了……” 德国人:“Vor einer Stunde hast du das auch so gesagt!(一个小时前你也这么说)” “What,English,please! Wait a minute.(什么?说英文,拜托!等下!)” 江沅还没走进去,已经感觉到四溢的□□味,忙说:“Ich komme!(我来啦!)” 见众人都望着她,她就笑眯眯挥手。 剧组这边翻译还是有点难度的,专业词汇多,德国人语速也快,但总比他们用英语和手语交流好太多了。多了一个德语翻译在中间磨合,众人因为沟通不畅积攒起来的火气都下去了不少。 这些年,江沅经历不少。三句两句,哄得几个德国人都笑逐颜开。统筹和美术组好几个人轮流过来,悄悄跟江沅说:“还好你来了,不然今天肯定要完了。” 江沅早就习惯了被夸,吃着他们塞的薯片,满心畅快:“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来来来,加一下微信,以后希望还有机会合作。” “也加一下我,美女。” “你凑什么热闹?” 江沅是德语翻译,制片主任要加微信,是有备无患,其他人则是各怀心思。虽说混娱乐圈的人谁不是见惯美女,而江沅这种放在普通人里算大美女,真要跟林依这种明星比,那还是有点差距的。但是,她胜在平易近人,总之加了微信再说。 江沅也觉得挺乐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她来者不拒:“别着急,一个个来。” 白满川进了棚,看见他们相谈甚欢,居然还喜滋滋交换起微信,眉头皱了皱。随后,一群人此起彼伏喊“川哥”,他摆手,应了声,看了江沅一眼:“怎么样了?” 众人都夸江沅,顺带着捧一捧白满川。以白满川今天的江湖地位,谁敢得罪?他介绍的人,自然也不能得罪。 白满川看了看她:“我本来还有点担心,看来她的德语进步了不少。” 假惺惺!江沅暗自嘀咕。他就是存心来看好戏的,不过看他吃瘪,她心里得意:“那是,不能给我们川哥丢脸嘛。” 白满川瞥她一眼,没做声。 导演拍一下他肩膀,颇为欣赏的样子。白满川跟他聊了几句,导演转而去拿对讲机,招呼其他人:“下一场准备。” 他们大概要继续拍戏。江沅拿纸巾擦了下手,觉得自己任务完成了,刚想走就被白满川叫住了。 “你去哪儿?” 江沅一头雾水:“事情做完了不走,留在这里等着扫地?” 白满川:“走什么?你不会以为那一万五是精准扶贫吧?”三千是剧组给的,剩下的全是白满川私人的钱。也就是说,她还得为白满川服务? 江沅:“……” 果然报复会迟到,但不会缺席。她认命了。 等到他们收工,白满川勾勾手指示意她跟上。江沅感觉到这种身份颠覆带来的心理落差,无语地跟着去了。 白满川张望着车流,状似随意把手插着裤袋,显得腿更长了。他很快望见一小块草坪,两条狗被主人牵着互相追逐打闹。 “哎。”白满川有了主意,回头看她,“那个谁,你给我翻译一下这个。” 江沅撇撇嘴。她又不傻,一看就知道白满川只是想使唤她:“不知道。” 白满川:“这都不知道,你怎么做翻译的?” 江沅心不甘情不愿:“Scheisse(狗屎)。” 助理在旁边忍不住夸:“江小姐的发音真好听,高雅又华丽。” 江沅一听就想笑,也不好告诉他这词是什么意思,就高深莫测地点一点头。 白满川却并不满意:“等一下,Scheisse是说狗还是说草坪。” 江沅:“Du(你)。” 白满川:“Du又是什么意思?” 江沅:“Du是狗,Scheisse是草坪。” 白满川皱眉,半信半疑:“是这样说的?” “是啊。”江沅说谎时也是一脸坦然,反问道,“你是德语翻译还是我是德语翻译?” 白满川思索一会,勉强点了一下头,又警告她:“想拿奖金,就好好翻译。” “我这不是在好好翻译吗?”他这么一说,江沅也不敢再糊弄他了,“好吧,还想学什么词,随便问。” 于是,白满川一路走一路指,像个皇帝似的颐指气使。江沅在后面跟着,心里大翻白眼,还得乖乖给他翻译。 走到停车场附近,白满川让助理先去取车,忽然又喊住了江沅:“狗在草坪上散步怎么说?” “啊?”江沅猝不及防,当即猛烈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干吗,想抽查我?” 白满川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她:“怎么了,刚编的就忘了。” “谁编了?”江沅庆幸自己记性好,不得不忍笑,“听好了。Du gehst auf der Scheisse spazieren.(你在屎上散步)” 白满川这才点头:“嗯,看来刚才没骗我。Du是狗,Scheisse是草坪。” 江沅有一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随后岔开话题:“还要学什么?” 白满川:“再见怎么说?” “去死。” 白满川:“奖金取消。” “真的就是这样发音的!” 江沅气急,正要给他来一个字正腔圆的“去死”,白满川忽然朝她走近了,近乎逼问:“真的?” 江沅因为他逼近,与他那深邃的眼神对视着,居然还有点心跳加速,脚后跟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她退一步,对方就进一步。步步紧逼,她感觉到眼前男人压迫过来的强烈气息。她莫名声音就弱了:“真的啊,不信你自己去查好了。” 白满川总算满意,往后退了点。江沅刚刚松了口气,就见白满川又逼近过来:“那……” 江沅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鼻腔里全是清新的雨后味道,心跳就不对劲了。他的声音低缓,像风吹过她的耳际,她陡然耳热,脸也迅速烫了。 “我爱你,怎么说?” 江沅就在这一瞬间感觉到,白满川不再是三年前的白满川了。他压低了眉眼,声音似乎从胸腔深处漫出来一样。当年,她见惯各种各样的男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男人多不胜数,也情不自禁被白满川吸引。 更别提现在,随着阅历增长,白满川的魅力又上了一个台阶。 她就像一个丢盔弃甲的士兵,遇到了实力更强大的敌人。但无论如何,江沅绝不认输。她正想着要反撩回去,让白满川知道他永远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忽然就听见男助理抢答:“这个我会!” “……” “……” 白满川和江沅同时看着快被遗忘的男助理。 “Ich liebe dich.(我爱你)”男助理一脸雀跃,像抢答问题的学生,期待地等着江沅的肯定,“是这样说的吗?” 江沅一下就笑了,开玩笑地说:“谢谢。” 男助理霎时间就脸红了,有点手足无措:“啊。”他摸摸头,紧张得直绞手指,“之前听他们说过,我就记住了。” 白满川看了一眼实习生:“你给小张打个电话,看看是不是迷路了。” 实习生忙点头,走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等他走开了,白满川抱着手臂看着远处,低声说:“死性不改。” 江沅:“关你屁事。” “钱都没了,还色心不死,佩服。”白满川不看她,只望着那实习生,“他跟你不是一类人,少害人。” 江沅正要问他是不是吃醋,车子就开过来了。 白满川说:“过两天带你去买衣服,安分点。” 江沅如临大敌:“买什么衣服?我不会付钱的。” “没让你付钱。”白满川说要带她去一个晚宴,需要提前把衣服买好,“看看你穿的是什么。”他皱着眉头,“你真以为随便翻译两句话就能拿一万五?” “……” 一群人去吃饭。 上菜时,江沅招呼白满川吃饭,他只不甚在意地抬头:“你们先吃。”又继续低头跟经纪人发短信。 早在刚才点菜之前,经纪人就打过电话来,说是有一个新的电影剧本要试镜。这剧本是三年前一个真人案例改编的。他一人分饰两角,一对双胞胎。两兄弟挤在一间逼仄的房子里。因为弟弟被人分尸,哥哥四处寻找杀人凶手的故事。 白满川一听就表示很感兴趣。听经纪人介绍梗概,这不是普通商业电影,是冲着拿奖去的。他并不只是为拿奖,是这剧本背后的渊源与他略有相关。他没提这些,只再问问竞争者有哪些,有两个影帝,还有不少实力派演员。好的资源不是天天有,从不缺竞争者,大牌也要试镜。 三个月后试镜。导演给了提示,要体验香港底层人们的日常生活,才能把这个角色演活。 白满川在考虑如何调整档期,经纪人已经替他抽出三个月空档期,让他专心研究剧本。在这种大方向原则问题上,两人一向目标一致,也有默契。 经纪人:“我明天凌晨到香港,帮你租房。” 白满川很满意。 经纪人:“你最大的硬伤就是英语,还要帮你请一个英语老师,恶补一下。” 在大批竞争者里面,白满川有实力有颜值,也不缺商业号召力,希望相当大。唯一的问题就是英语,男主角是一个英语补习老师。 白满川一听到要学英语,当即心烦气躁。因为江沅,他极度厌恶英语,但他是一个演员。 想当一个好演员,什么都要学。他为《冷枪》练出一身肌肉,研究枪支性能,梦里都是怎么快速装枪;为《销魂歌》沉下心练拳,打出满身伤痕,也从头再来;拍《刀锋》时,从马背摔下无数次,进医院像家常便饭…… 也因此,他脱下过去的自己,浴火重生,成为一个更强大的白满川。 这是他的职业,他的热爱。有戏可拍,才能担得起一个演员的名号。比较无奈的是,很多人,投入一年半载钻研剧本,也未必能争取到角色。这就是演员的常态。 他算是幸运的一个,上天赏饭吃,有天赋,外形也不错。雪藏过后,迅速翻身,有了今天的地位。 他很久没有试镜,这让他迅速想起当初刚入行时的心情。他很珍惜这一次机会。三个月要把英语学好,像天方夜谭,但他不会轻言放弃。 “OK。”他打完这条短信,抬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江沅,“你现在住的房子是什么样的?” 江沅维持着往日习惯,先擦嘴角才矜持回答:“当然是住山顶。”香港的超级富豪别墅群都在山顶。 两个助理一听,都笑了,忍俊不禁。 倒是江沅没有笑,她拿起茶喝。凤凰落地,今时不同往日。她不愿再受白满川奚落,只好用玩笑掩盖过去。 她的战斗之心抖擞,本等着白满川攻击,谁知道白满川只“哦”一声,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也是,赢家就是赢家,说不说也好,现实摆在眼前。但她江沅也不会一世倒霉,她有她的计划,早晚该回到她的位置去的。 或许翻译真不好找? 为了这个问题,江沅失眠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大吉,不多说,红包雨来一下。 第4章 第 4 章 这天早上,她又一次被隔壁乒乒乓乓的打闹声吵醒,她半闭着眼睛,去摸床头的手机。 七点。 隔壁住了一对热衷打架的夫妇,每天必定会为一顿早餐吵架,比闹钟都准时。她这屋子隔音效果差,连他们有没有把鸡蛋煎焦了都知道。 不过,今天的吵架内容跟平常不一样。她隐约听见,似乎男人说房东给了五千块补偿,让他们快点搬走。但妻子听说房东给的是一万块,因此争执不下。 江沅不关心那些,关心的是,他们要搬家了?她赶紧吐掉泡沫,简直是欢天喜地,总算能睡个好觉。 正想着,床头手机震动,收到短信。她抄过来看,见是白满川发来的短信:“下楼。” 什么毛病? 江沅给他打电话,她还要上班,但是白满川不接受:“要么请假,要么退钱。” 没办法,江沅简单梳洗了一下,随手把头发扎起来。她下楼等了好一会儿,白满川的车子开过来了。车上还有两个眼熟的助理。 江沅见白满川专心看剧本不搭理她,又问助理:“我们今天要去哪儿?” 助理说:“等会我们要先去试衣服,今天有个晚宴,川哥要上台致辞呢!媒体很多,大导演都会来。” 江沅哦了声,难怪白满川没时间挑她刺。 白满川忽然指着剧本,探头过来问实习生:“你看下这个怎么意思?” 实习生看一眼不认识,不敢怠慢,赶紧拿出手机:“我查查。” 江沅还犯困,打着哈欠说:“The co-conspirator’s voluntary cooperation.同案犯招供。” 实习生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哇,你英语也这么好。” 江沅轻松道:“还可以啦。” 这些词都是她前年背下的。为了赚钱还债,也不管这工作能不能干,先接了再说。英语、德语都要做,临急抱佛脚,连夜背专业词汇,简直死去活来。总算熬出头了,轻松背后多少血泪,她懒得与人分享。 白满川不出声,似乎过了几秒的时间,他又问:“再读一遍。” 江沅知道他英文差,感觉像捏住了蛇的七寸,得意洋洋想翘尾巴:“求我呀!” 白满川沉默了一会儿:“扣奖金。” 烦!江沅恨得牙痒,也只得为钱低头,一个个词教他念。 白满川嗯了声,又继续读剧本。过一会儿,他又拍拍她:“这个。” 她陆续回答:“Controlling percedent.” “什么意思?” 她停顿了,结合上下文推断了一下:“能够约束本法院的先例判决。” 白满川嗯了声,又质疑:“你没骗我吧?” 江沅不耐烦地瞪他一眼:“你这文盲,不信别问我。” 白满川显然不太高兴,立刻不说话。他查了一下,似乎确实如此。他在纸上写下发音和解释,试着读了几遍,又问她读得对不对。 江沅心想,白满川的天赋点全点在演戏上了,一点也没分给语言。何止是不对,简直不知道他在读什么。 “你这么这么笨啊。”她嘲笑他两句,白满川立刻生气了,不搭理她了。 看了一会儿,白满川又遇到难题,不得不厚脸皮问她:“这个。” 江沅回头看一眼,剧本上写“我研究Homo Sapiens。”什么东西?她火速在脑海里搜索里一圈,还是猜不透是什么意思。 白满川见她沉默,迟迟不说话:“不会?” 江沅怎么可能在白满川面前承认自己不会,信口就开始瞎编:“他研究同性恋。” 白满川皱紧眉头。 江沅装作权威的样子:“Homo这个词根是相同的意思,跟Homosexual是一个意思。” 等白满川继续研究剧本的时候,江沅悄悄拿出手机查,发现Homo Sapiens是拉丁文过来的,是指智人。并不是什么同性恋。 “哎……”她回头想喊白满川,见他抬起头,头发是发型师精心打理过的,自然又清爽地往上扬着。他眼角毫无疲惫感。这么近的距离,她连他的毛孔都看不见。他的日子过得很不错。 四目相对。 就在这一个瞬间,她脑子里猛然冒出多年以前收到的短信:“我没看见你的诚意。” 她一时停住了。 白满川略微皱眉,从下往上抬眼看她,越发显得眼神深远。 “又想提什么要求?” 她又把头转回去:“不提了。” 为什么要对他好,吃饱了撑的? 到了会场,其他几个助理也早早等在现场,几个工作人员过来了,安排白满川在保镖的护送下上了另一辆车,又讲述进场顺序和签名流程之类的细节。 江沅跟着女助理戴了工作证,简单登记过后,从后门进去。一路上没看见几个明星,全是拥挤匆忙的工作人员,穿得光鲜亮丽。期间还有人往她这边看几眼,误会她是走错地方的十八线艺人,停一下脚步就又走了。 江沅又一次见识到白满川有多受欢迎。 她进了会场后方,隔着栏杆,远远望见白满川从一辆白色的奔驰下来,人群里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被保镖簇拥进场,全场欢呼,尖叫声此起彼伏。 白满川并不是走流量小鲜肉路线的。 江沅一时没忍住,悄悄问了句:“哇,这得花了多少钱请粉丝?”一句话引得身后一群人都笑了。 她是真心这么想的,当年白满川还不红,她却要为他造势,花钱请人接机之类的事没少做。当然具体不需要她来做,她只要付钱就好了。 没多久,白满川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走到镁光灯照射到巨大签名海报下。他拢着西装外套,在巨大的签名版上写了名字,转身站着朝媒体挥手,让众人拍照。光芒万丈,万人爱慕。 白满川去忙了,她捧着满满的一碟子肉去角落埋头苦吃。只不过,她吃饭也不得安生,不时有人过来搭讪。有人是看上江沅,过来调戏两句,要电话号码的,也有记者。 起码有十个记者来问她,对烟雾过不过敏。她真是莫名其妙,也不假辞令色,三下两下就把人打发走了。 男实习生刚好也进场了,顺势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这里空调有点冷啊。”他往那记者方向看一眼,“他估计以为你就是川哥的金主呢,哈哈哈哈。” 江沅:“为什么?” “谁不知道川哥曾经的金主对烟雾过敏。”实习生见她一愣,忙安慰她道:“不要紧,我知道你不是。” 江沅知道自己的贫穷已经深入民心了,懒得辩解。 “不过川哥也不喜欢烟味。你过来的那天,川哥丢了光头的烟盒。”男实习生颇为感慨,“其实大家都不喜欢烟味,我们让光头别抽烟,他从来不听。除了导演,光头就听川哥一个人的。” 江沅“哦”了声,心里波澜起伏。白满川哪里是不喜欢烟味,他只是以为她真的烟雾过敏。她哪里有什么烟雾过敏,只是当时说着玩的,白满川就当真了,还记到现在。 这个傻子。 江沅心里各种情绪往外窜,忽然站了起来。她要把翻译的事告诉他。 “怎么了?”男实习生显然被她吓了一跳,刀叉都掉了。 “没什么……”她没理男实习生,只用眼神在大厅里搜索着白满川的身影。大厅里人来人往,但是白满川很好找,聚集的人最多的地方就是。 就在她看到白满川问侍应生拿酒的时候,男实习生也在旁边扯了她一下:“你别过去了,他跟导演在一起,你去打扰他他会生气的。” 江沅只感觉空调的冷风吹到皮肤上有点凉。未必是在聊新剧本,未必是那个导演,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视线挪到白满川对面的那个人上。 那人穿得像个西部牛仔,削掉一半头发,另一半则蓄着辫子。他就站在灯柱子附近,抱臂侧耳,认真听白满川说话。 简风…… 江沅后背冒汗。国际知名导演! 他不仅当导演,也自己亲身出演过不少电影,颇让人印象深刻。他的个人风格实在鲜明,想装瞎都难。要说什么剧本最有吸引力,那就是简风选择的剧本。他本人至今没有拍过一部烂片,有口皆碑。 “真的别去,川哥很重视这一次会面的。”男实习生把盘子推到她面前,“我们吃肉吧,等拿下这个剧本,我请你吃饭。”说完又赶紧补了句,“我是说请你们。” 江沅见事已至此,就算现在过去也于事无补,只好默默坐下。她看了看笑得一脸欢喜不知情的男实习生,没好意思告诉他,这个剧本怕是拿不下来了。 江沅往白满川那边看了一眼,确实他脸色不怎么好。“我去下洗手间。”江沅提着包从宴会厅侧门出去,问了侍应生洗手间的方向,就出去了。 循着那个方向走到尽头,是一扇锁死的门,什么也没有。想找个人问下路,也看不到侍应生,只得原路返回。 江沅本来也路痴,走错了一个转角口,结果连原路都找不到了。她烦了,到处都是房间和走廊。什么酒店?连个路标都没有! 她正想着打个电话问一下白满川的助理,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节奏跟她频率很接近,不快不慢的。她心里猛地一紧,手心冒汗。她不敢回头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加快脚步往前面走。 她拿起电话想打,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动关机了。墙上指着房号,也没看见电梯。连走带跑了一小段路,那人还是紧紧跟着。 她越走越慌,总感觉遇到什么变态了。她难免心慌的,因为这里一个人也没看见,就算有监控,也未必来得及注意到她。这空调凉飕飕地吹着,她头发全都倒竖了。 前面就是一个转角,她一抬头看到墙上有电梯的图标,心头微松,赶紧一转身就跑过去了。 没想到身后的人也跑了起来。刚拐过转角,远远望见电梯的门,她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感觉有人猛地把她的嘴捂住了,手臂扣住她的颈脖往后拖。那人力气极大,她吓得魂不附体。 在这个拥抱中,江沅猛地嗅到了什么熟悉的味道。她忽然停止了挣扎,任由男人把她拖到楼梯间,被推到墙上。 那一只手松开了。 楼梯间收拾得颇干净,但这一层的灯泡坏了,一阵阵明明灭灭的。江沅的背紧紧贴着墙壁,大口大口喘着气。她惊魂未定,见高大的男人已经半蹲下来,抬眉观察她,手臂搁在膝盖上,半张脸还藏着昏暗的光线里。 借着一瞬间的灯,她看清了对方的脸,证实了她刚才的猜测,那一股清雅的男士香水味道,就是来自白满川的。她气得大骂:“白满川……你他妈想吓死我……” 冰凉的东西忽然抵住了她的脸颊,她瞬间后半截话都堵在喉咙里。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东西……似乎是一把枪。 她从来没在白满川的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他变得很陌生,虽然他是在笑,但并不是寻常的笑容。他微微扯一扯嘴角,邪恶又狠辣,显得很感兴趣似的。大白天的,她陡然出了一身冷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哈哈哈,这枪……”她干笑着,想调侃两句这把枪有点像真的,正当她努力挤出一个笑脸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就听见一声“嘭”,吓得她尖叫一声,心脏都要停住了。 白满川朝着楼梯口开了一枪,随后又用枪管拨了一下她的头发:“你胆子挺大的。” 第5章 第 5 章 她吓坏了,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离死亡这么接近,那枪管子靠得太近了,她甚至能闻得到那一股硝烟味,很怕自己的头发也因此被烧焦。她脑子里嗡嗡响,只觉得呼吸都要停住了。 “好不好玩?”白满川的声音也压得很低,沙哑,优雅,充满魅力,但也让人感觉到警铃大作,极度危险。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腔调跟她说过话:“耍我这么开心呢?嗯?” 白满川疯了…… 江沅从极度惊恐中恢复了一点理智,声音止不住颤抖,但还是努力在劝他:“你听我解释,我可以解释。” 白满川审视她好一会儿,似乎在评估她说话的可信度。 她被看得心慌慌,眼睛努力作出真诚的样子,看得她心都被吊在半空晃荡了,白满川才不紧不慢地点一下头:“好,解释。” 怎么解释啊! 她怎么会想得到翻译错了就要枪毙。她要是知道,给她一百个胆子她都不敢乱说啊! “我……我……”江沅试着把他的枪挪开一点,“你这个挪开一点行吗?我紧张,我说不出来了。” 她的手指哆嗦着,挪到它的枪管子上,还透着一点微烫的温度。她稍微用力,总算把□□移开了点。但她也清楚,这么近的距离,只要白满川心情不好,照样把她的脑袋轰成马蜂窝。 见白满川默许,她到底还是有了喘息的空间:“我那天翻译错了,是因为……”我不会。三个字即将要脱口而出。 白满川忽然打断了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想清楚再说,我不喜欢别人说谎,尤其是你。” 江沅在他那似乎看透一切的眼神里挣扎许久,终于认命似的:“对,我故意的。其实只是意外,拿不到这个剧本,还有下一本!你这么优秀,还有很多机会。但如果你开了这一枪,你的人生就彻底完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见白满川仍然面无表情看着她,甚至微眯了一下眼,显然是不知道哪个词又激怒了他。 等了好一会儿,白满川开了金口:“说实话,那天德语的翻译也是骗我的,对吧?” 哪天?江沅勉强回忆起来了,把狗在草坪上散步,翻译成你在屎上漫游。她顿时语塞。 “什么。” 白满川:“我查过了。” 江沅垂死挣扎:“就算是翻译错了,也不用判我死刑吧!” “为什么?”白满川伸手揪着她的头发,逼迫她抬起头,嘴唇挪到她的耳朵边上。那透着热度呼吸烫在耳根上,她瞬间绷紧背脊。他的声音并不凶狠,甚至透着一点温柔的感慨,却让人毛骨悚然。 “你啊,永远都是这样。” “啪嗒”一声,似乎是扣动扳机的声响。她骤然吓得魂不附体,打了个激灵:“别打我脑袋!”她抱着头,“我不想看到那种脑花四溅的场面。” 再睁眼,见白满川撑着下巴看她,猫看老鼠似的。 江沅心慌,又忙补了句:“也别打脸,我不想毁容。” 白满川:“再给你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发抖,努力点了一下头,僵直着不敢说话。 很快,白满川又开口了:“我有一个问题,你要说实话。” 被枪顶着脑袋,她有什么说不的权力吗? “肯定。”江沅点头,“实话。” 白满川:“你当时追我,是因为周佳佳?” 真是送命题。 江沅是在一次聚会上遇到白满川的。那时候,谁都知道周佳佳最近迷上了一个叫白满川的男生,是某知名影视院校的新生。 说起周佳佳,江沅总是咬牙切齿的。她是堂哥的前女友,拜金又不安分,害得她堂哥险些跳楼自杀。 所以,后来江沅当时追白满川,多少有点报复的意思,但也并不全然是。白满川在那一次聚会上出现,周佳佳可算是出尽风头,惹人羡慕。尽管白满川那时候寂寂无名,但谁都鲜明地感觉到,他不是普通人。 他刚军训完,还削着平头,痞而懒散地靠在沙发上。他一直低头玩手机,谁也不怎么搭理,似乎真是为了应付周佳佳才出现的。但就算这样,也吸引住全部人的目光。 当时,她第一反应想起的,并不是周佳佳。她只是觉得,白满川答应周佳佳来这里聚会,大概没有想过会被那么多人围观着。他应该挺不舒服的吧?她总觉得他有点可怜。 江沅选了个时机,用了很俗套也很直接的手段。她拿了酒往他身上洒,跟着他去了厕所,靠在男厕所门口的洗手台上看他烦躁地搓着污迹:“你想不想走?我的车子就在楼下。”就这么把人拐走了。 晚风吹着后楼梯。回忆结束。 她望着白满川的手,握着枪的手指很放松。她努力让自己从容起来,然后慢慢凑近:“白满川……” 她靠得很近,胸口贴在白满川的手臂上。白满川并不像旁人一样后退,仍然望着她。她很紧张,颤抖的喉咙不住地吞下过度分泌的唾液,但外表几乎看不出。她的手指开始轻抚他的手背,放软声音:“我说了你别生气……” “是……”趁着白满川一瞬间的走神,她忽然猛地一用力,枪就被她一把拿到手里了。她的心脏几乎是大起大落了一番,手紧紧地握住了枪。 抢到枪了,她抢到枪了! 她几乎想要欢呼起来。枪在手里的感觉,让她终于有了安全感。江沅后退一步,贴在墙上:“别过来!”她差点尖叫出声,哆嗦着不住喘息,“别过来……” 白满川似乎想笑,欲言又止,看了她一会儿,后退了两步:“好,你身手还挺敏捷。” “别动!” 白满川举手投降:“这枪……” 一见他有点动静,江沅顿时更慌张,举枪的手抖得厉害,不得不双手握住:“我说了别动,我有话要问你!” 白满川一愣,又安抚她:“好,我不动。” 江沅这些年一直独居,三脚猫功夫学了不少,刚才也只是运气好,她胆子大,敢拼。真让她打架她是不行的。 好歹,风水轮流转! 江沅慢慢放松了,肩膀垂下,手里的枪给了她充分的安全感。她当然想过走,也想过报警,各种念头都在转,但是最终让她不顾一切的,仍然是一个问题的答案。 她得意了,止不住露出一点偷腥的猫似的笑容:“白满川,嘿嘿嘿嘿嘿。” 白满川:“……” “这下轮到我问问题了吧?” 白满川并不紧张,施施然从地上起来,靠在墙上:“你问。”他的状态过度轻松,让江沅皱了眉头。刚才她怕得差点要跪下来求饶,而白满川真是胆子大,不知道是笃定她不会开枪,还是真的不怕死。 江沅绝对是不肯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的。他刚才折磨得她够呛,吓得她魂不附体。她不报复回去怎么泄心头之恨? 这几年,两人一个在天南一个在地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而眼前,她拿着一把枪指着白满川,逼迫他要拿出他的心底话。 这感觉真微妙。 江沅止不住笑了。 她在这个时刻,忽然感觉到人生多么变幻莫测。她到了这个十字路口,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耿耿于怀。她渴望把埋藏好几年时间的那一个问题抛出来,换个明白。过去永不回头,但她要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放过自己。 “我警告你,我是认真的。”江沅的声音在微微颤抖。一是紧张,二是激动。她还强撑着:“别以为我不会开枪。你要是敢骗我……” 白满川说:“那你呢,你说了实话?” 江沅恼羞成怒,枪口威胁地警告他:“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OK。”白满川让步了,“你问。” 江沅:“你那时候准备借钱给我吗?” 这回轮到白满川沉默了。他抬起眼皮看她:“你就想问我这个?” 江沅冲他翻白眼:“难道你还指望我问你,你还爱不爱我?” 白满川的脸色微变:“本来我想说会的,现在……”他笑了,“不会。” 见江沅脸色骤变,他看去心情变好了,靠在墙上,感慨地抬头望着后楼梯的天花板:“死性不改。” “……” “我是说我,同一个坑里能摔第二次。” 江沅:“我是你的坑?” 白满川并不回答,似乎是默认了。他扯了一下因为打斗而发皱的西装外套:“你平时不看我电影的?” “我为什么要看?” 白满川忍着笑:“你还没发现?” “发现什么?” 白满川走近她,她紧张得往后退,枪口挥着:“快回去!不要过来!” “你开枪啊。”白满川继续走近,“你敢开枪吗?” 江沅是最受不了激将法的:“我真的会开枪!” “开。”白满川抚唇,忽然握住了她的枪管,拉到自己的胸膛上,“你要是恨我,就往这里开一枪。要是不恨……”他顿住。 江沅的手抖了。她只要扣动机关,这一颗子弹就会正中他的胸膛。要是不恨,又怎么样?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白满川望着她:“那么,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给你三秒钟考虑。一,” 他刚倒计时,她立刻大叫:“你疯了吧?非要弄得你死我活?” “二。” 江沅心里打了无数枪似的,又急又气,还下不了手。她咬牙:“白满川你以为我不敢?逼我正当防卫?” “三。” 话音刚落,白满川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略一用力,她手里的枪就被他轻轻松松地拿下了。 江沅刚来得及叫一声,就眼睁睁看着枪对准了她自己。 她张了一下嘴唇,软下身体,闭起眼。 “来吧。”她根本也不可能开枪。她怎么这么心软,就不能心狠手辣一点!她心里堵得要命,觉得这回真要死了。 白满川:“有遗言吗?” 江沅最大的遗憾,便是不能替父亲东山再起。眼看着要摆脱债务,重新开始,没想到竟然会以这样滑稽的方式结束一生。她真是不甘心,更不甘心的,杀她的人居然是白满川。 “我喜欢你!” “……” 她感觉白满川的手似乎因为这句话,再次微抖了一下,就在她死死闭着眼睛,怀着恐惧等待枪声响起,白满川忽然敲了一下她的头。似乎是枪柄。 他笑了一声:“没子弹的,是道具枪,小傻子。” 江沅仿佛开车冲到了悬崖边,又一脚刹住了车,堪堪停住。她劫后余生,心口猛烈跳动着,半天回不过神来。 第6章 第 6 章 似乎轻微的推门声响,脚步声远去。 她慢慢睁开眼,见后楼梯的门慢慢关上了,白满川已经走了。她急忙转头去找刚才白满川开过那一枪。开出去的子弹,总会留下一个弹孔,子弹壳也该有吧。 她四处寻找,没有找到,好像一切都是一场梦。但她明明闻到了硝烟味,也摸到发热的枪管,怎么会没子弹? 不管白满川做了什么手脚,拿这种事开玩笑,让她烦闷。江沅总觉得自己丢了脸,恨不得回家扎他小人。 她回家以后,辗转反侧,躺床上回想了半天,还是睡不着。她把两人之间的对话翻来覆去咀嚼,想到白满川那一句话“你平时不看我电影的”,总又觉得别有深意。 她索性爬起来了,在电脑上把白满川的电影都找了出来,看到《冷枪》的时候,她认出来了。这种漫不经心开枪的神态,这种慵懒不着调的优雅气质,完全跟那天一模一样,连对白也是八九不离十。 她扑到床上,恨得捶床,为她的心软,还有那句“我喜欢你。” 隔壁搬家来了,似乎还把好好的公寓客厅铺了泥,种了花,活脱脱一个疯子,把房东气疯了。 江沅路过隔壁屋的时候,也留意到那道铁闸门后碧绿色的铁门。那人在猫眼上贴了一个叮当猫的贴纸。叮当猫冲她笑。走廊里吹过一阵凉风,她打了个寒战,也不再多看,拿钥匙进屋了。 香港的单身公寓都狭小。像江沅住的这个公寓不仅小,而且毛病一堆,但地段好,租金也得大几千。 打开电视看,又是被白满川霸屏。他最近替某外国电影配音,一人分饰几角,众人都迷了心一样狂夸他声音可塑性很强。 “这不是应该的吗?演员不会念台词怎么行,鸡毛蒜皮的事都拿出来说。”江沅吃着外卖,惯例对白满川的一切表示鄙夷。 等她洗过澡,在胸口处裹一条浴巾,光着脚走出来。她往床上坐,见手机收到一条客户要改时间的信息,有点心烦。她下意识就想找个飞镖丢一下发泄一下怒火,往墙上挂着的白满川海报看了一眼,她擦着头发的手就慢下来。 白满川的海报不一样了。 她皱眉,歪头看了一会儿,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但她能肯定是不一样了。 白满川的海报是耐看的。男人额发上扬,充满法式自由的街头气息。他手里拿着一柄黑色长伞,长腿跨过一个水潭,略一回头看来,便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她随手把毛巾丢到一边,凑近去看。 白满川的眼睛似乎变大了? 忽然,他的眼底渗出蓝色的眼泪,那眼泪往下缓慢流,很快成了一行笔直的泪。 她受了惊吓,险些跌坐在地。这么缓了几十秒,她才爬了起来,小心翼翼走近了。一般人哪里还敢碰,但她是江沅。她大着胆子伸手,等手指碰过去,摸到那蓝色的液体,触感是凉的。两指揉起来还有点粘稠。 她放到鼻下轻嗅,没味道。等她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海报大部分都被染色了。 什么东西? 她有点明白过来了,毫不犹豫就把海报撕下来,顿时傻眼了。 墙壁不知道什么时候渗水了,一整片都是蓝的。江沅以往二十多年都像个活在童话世界里的小公主,哪有什么生活常识,更不可能想到这墙壁渗水是因为墙体没做保温层,只觉得异常恼火。 她想起房东说隔壁在屋里种花的事,立刻断定自己家里渗水跟他有关系。 真是诸事不顺。 她恨恨地瞪着墙,拿手机在屋里转悠,不停给房东打电话。也顾不得隔音差,邻居会不会听见,管他呢!听见就听见! 但一直没人接。 江沅看一眼床头的小闹钟,十点半了。她又看一眼那还在渗水的墙,接连的不顺心让她没法理智。 不能算了!今天渗水,明天还不把她的墙给拆了? 江沅决定下楼找上保安,一起让这个邻居开门,警告他不要再折腾了。 她曾经也是一个只要走出门口就必须化全妆的女生,现在被生活折磨,素颜也照样出门。但是,再怎么降低对自己的要求,她也不肯容忍自己裹着一件浴巾,头发还滴水就出门。 所以她只得咬牙切齿瞪着那墙壁那在不断往外伸出蓝色液体,一边飞快地吹头发。等着! 吹到一半,突然隔壁传来一声巨响! 那猛烈撞墙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赶紧停了吹风机,凑近墙边去听。 又没声音了。 江沅心里奇怪,刚想缩回耳朵,忽然又听见一阵轰然巨响,似乎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大半夜在砸什么墙? 她正要发火,想打房东电话好好投诉一下,紧接着听见隔壁传来一声男人近乎崩溃的号哭:“你放过我吧!” 这一句号哭太真实,把她吓住了,这下是真不敢打电话了,速度挂断。 她发短信给房东,让他过来一趟,详细的没有说,只跟一个在香港的朋友讲了。她焦灼地等了好一会儿,房东没回,隔壁也没了动静,倒是朋友回复:“别自己吓自己。” 怎么是自己吓自己?她明明就听见了! 江沅紧张到后背出汗,起身,把门锁检查了一遍,又回到客厅沙发上,根本坐不住。要不要报警?她犹豫着,还是决定再听清楚一点,于是她把耳朵贴近墙壁。 很快,隔壁第二次传来哭叫声,这次却是另一个更为阴郁的男声:“那你说,谁来放过我?” 那虚弱的男声似乎哭了:“你想我死。” “别这样说。”那男人语速很慢,像掐住老鼠喉咙的猫,带着一丝笑意。他说话腔调虽然优雅,但字字句句都让她听得惊心,“但你要是想死,我倒可以成全你。” 江沅听到最后,突然没了声,那头传来呼吸急促的倒抽气声,伴着断断续续的哭声。 她立刻觉得鸡皮疙瘩爬满手臂。 出大事了,死人了? 不报警不行了!她赶紧打报警电话,也不敢大声说话,钻到被子里面,压着嗓子报警。 她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救人。报警过后,她仍然害怕得要命。明明刚洗过澡,现在全身都是汗。她一边紧贴着墙壁,时刻注意着那边的动静,一边留意外面走廊的声音。她没再听见那虚弱的说话声,只偶尔听见几声阴森的笑,或者搬动重物的声音。 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怕是来不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外面有人说话。似乎是警察上门了。她急忙跑到门边偷看。 她从猫眼里看见了两个穿制服的巡警拐进走廊里,找了两下,就在隔壁门口停住,然后按了门铃。 她正担心隔壁会拖延时间洗脱罪证,但出乎她意料,隔壁很快就开门了。 巡警出示了证件,也没说什么就进去了。 江沅的心一直悬在半空,又等了好一会,那两个巡警才慢悠悠出来,整理了一下帽子。 难道什么都没发现? 她皱眉,这回见一个男人走出来。那男人肩膀上搭着一件黑色大衣,里面穿的是衬衫和黑色长裤,很得体,看起来不像是杀人狂魔,倒像个模特。 她想看清楚他的脸,但他戴了一个黑色口罩,根本看不清。她只知道这个男人的腿比一般人长,估计身高有一米八五。因为他出门时,他大概没注意到公寓门矮,跟巡警道别的时候,他还撞到了头。 巡警要扶他,他便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那男人的声音很小,不知道问了什么,那巡警说:“不方便透露。”然后两人一起走了。 江沅有点不放心,她疑心尸体被藏起来了。她咬着指甲,想着办法。 突然,手机响了。 她吓了一跳,急忙挂断,关机。 她抬头往猫眼看,见那正准备进门的男人也停住脚步,回头看看正在拨打电话的巡警,又往她这边看来。 他显然听见了响铃的声音。 第7章 第 7 章 江沅感觉自己的汗在往下掉,脑子短路,但也算机灵,很快回过神跑去拿了椅子把门堵住了。她仍不安心,进厨房拿了把刀,装腔作势摆了两下。 她装作大声讲电话:“喂!”她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暗示自己在跟男朋友打电话,硬邦邦地喊了句,“死佬!你到楼下了?快点上来!” 她听见门外传来一点笑声,模模糊糊的,她不肯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只觉得发毛。她握紧了那一把刀,有点慌,但还是坐在那椅子上。 大不了跟他拼一场。 就在她紧张得汗毛倒竖的时候,那边没了动静。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拉动铁闸门的声音,心里跳了一会儿,不敢去看是不是关好门,才朝她这边走过来,准备收拾她。 电视剧不都是这么演的? 她听见自己的心脏,正隔着薄薄的皮肤,传来清晰的跳动声。但她没有听见门外有什么脚步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敢鼓起勇气去看猫眼,门外的人不见了。 他进去了! 她浑身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瘫在椅子半天才爬起来。她安慰自己,说不定是想多了。 想多了。 她腿软地爬起来,哆哆嗦嗦摸出手机,开机。 那头有几个未接来电,因为刚才的阴影,她第一时间先调了静音,也不敢轻易接电话。 她有点庆幸自己没把事情告诉房东,不然邻居知道是她报警,下一个被宰的就是她自己了。 她给房东发去信息,打探隔壁住了什么人。 等了大半个小时,房东总算回复了,解释自己在泡脚,手机在充电没声音。但他仍然没有正面回答她,只说:“那个老佛爷吵着你了?你不用理他!” 何止是吵着了! 江沅:“我看见警察上门了。” “我就知道他要给我搞事!收他鸡碎那么多的租金,整到我麻烦死!”房东显然很恼火,连发两三条信息过来:“我打个电话问问他!” “等下!”江沅急忙制止,“千万别问他,我不想管别人的闲事。” “警察都上门了,怎么是闲事?”房东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怕什么,没事啦!这一层楼人这么多,鬼知道是你说的。” 不知道就有鬼了。 江沅有苦难言,后悔自己打这一通电话,只好亡羊补牢:“你明天中午再打吧,现在也晚了。还有客厅的墙壁一直在渗水,你明天中午过来一趟看看什么情况。” 房东同意了。 她松了口气,决定明天趁早出门,再给警察回个电话。明天中午人来人往,房东又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她估计那变态杀人狂不敢动手的,这样还能阻止那个男人转移尸体。 一举多得。 她真心不想管闲事,但到底人命关天,总不能就这样把变态杀人犯放走了。 她一夜没睡着,匆忙收拾好行李,天一亮就出门。接近八点,她估计警察也上班了,才回拨电话。巡警回复很简单,没这回事,她听错了。 她不肯死心:“我怎么会听错,我听得很清楚。”她把两个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强调说,“包括他挣扎时候的呼吸声,怎么断气的,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巡警笑了:“隔着一堵墙怎么可能听见呼吸声?” “也不能叫呼吸声,反正动静很大,我当时贴住墙壁偷听到的。”她努力模仿,拼命大声地倒抽着气,那声响引得旁边路过的人都往她这边看,她这才停下,走开一点,“就是这样的。” 巡警又笑:“你肯定是想多了。我们上去看过,屋子很小,也藏不了尸体。他可能只是在看电视剧。” 巡警暗示有些热心市民,经常把自己幻想的事情套在别人身上,说到最后,他感激江沅的热心:“如果下次还有什么发现,希望及时与我们警方联系。” 江沅还想据理力争,巡警已经挂了电话。她拖着行李箱走在大街上,第一次感觉到无力。阳光刺目,她在商场里漫无目的地闲晃着,不时有导购打量着她。 她百无聊赖,只好进店试衣服。 很快,等到房东来电,表示是一场误会:“好搞笑,不知道是哪个报的警,说他杀人藏尸,其实他就是……” 就是什么?江沅屏住呼吸等房东说下去,房东却是话锋一转:“哎呀,那墙壁渗水的事我已经叫了人过来了。” 江沅“哦”了一声。渗水是小事,人命关天。她连忙问邻居是做什么的,房东说话时犹犹豫豫:“人是麻烦了点,但是反正绝对不是坏人,你就放心住吧。” “怎么放心住?他这个人奇奇怪怪的!出门见警察他都要戴个口罩。”江沅想起来还是有点毛骨悚然。 房东说:“他是这样的,不爱跟陌生人打交道,神神秘秘的。不过他有正当职业的,不用担心。” 等江沅问他是什么职业,房东又顾左右而言他,不肯说,只强调:“他也就是住一两个月的。平时很少出门,你们没什么机会碰面的。” 她听到最后这句话,她承认自己确实有点动摇。在香港,便宜的酒店也要一千多,住上七八天,半个月工资就没了。 光是想想,她都觉得肉痛。找朋友,她又跟男友同居,诸多不便。 人一穷,什么冒险的主意都出来了。闺密路西常说,江沅这种横冲直撞的性格,早晚要吃亏。 江沅有点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房东看过,警察查过,都说没事。或许是她听错,是她多心。那男人只是在看恐怖片。 回去就回去,大不了打一架,怕什么! 到了楼下便利店,她到收银台买了个口罩。 她正要出门,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欢迎光临。”她习惯性一抬头,就看见一个戴口罩的高大男人出现在门口。 他在人群里很显眼,因为他很高,一手推行李箱,一手放在大衣口袋里。那长腿一步跨过门槛,进门了。 男人压低了渔夫帽的帽檐,又扯了一下黑色口罩,顺势把行李箱放到一边。整张脸遮了大半,除了一双漂亮上挑的丹凤眼,她什么都看不见。她估计他一定很少出门,因为他的皮肤明显比一般人白得多,阳光一照,近乎透明。 她总觉得有点眼熟,还想再看仔细点,那男人已经转过身去了。 到底什么人才要把自己包得这么严严实实的?都五月份了,这么热的天,又不是在写字楼工作,他还穿大衣。 她的目光落在那行李箱里,控制不住猜想这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是不是把尸体藏在这里面了? 再一抬头,那男人在戴耳机,刚好垂着眼皮往她这边一扫。两人对视了一眼,她赶紧低头,暗自打寒战。 她抓起了那个口罩,准备走,很快听见脚步声,目光望见那双黑色皮鞋出现在视野里。 男人从她身边走过。那强烈的存在感让她脚底发麻。 她虽然慌乱,也仍然记得这男人从来没见过她,应该不知道她就住在他隔壁。这才稍稍冷静下来。 她竭力保持镇定,抓起袋子从他身边经过,冷不丁听见他开口了。 他说的是标准普通话,字正腔圆:“稍等。” 这声音礼貌,动听,甚至称得上柔和。但这让她一瞬间联想起昨天的恐怖对话。她更觉得头皮炸了,装作没听见。 男人还喊了两声,让她等一下。甚至那个收银的也帮着喊她。她还是不敢停步,直往外走。 她正要推门,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似乎男人从后面追了上来。她心想这下要完了,不管不顾想跑,但男人的手已经伸到她面前,他手里握着一部手机。 男人捡到了她的手机。 “噢。”江沅被口水呛到,一手捂嘴咳嗽,还是不敢抬头,另一只手还是接了过来,“谢……谢谢。”等男人走开了,她才把手机抓牢,顺势拉起自己的行李箱就走。 她把行李箱弄上门槛,才发现自己紧张之下,拿错了男人的行李箱。她吓得连忙松手,回头偷看,见男人还在付账,火速拿回自己的行李箱。 走出便利店时,江沅想到男人的行李箱不算重,怎么也不可能藏尸,倒像是要出门。 出门?出门好。 江沅不时回头,注意有没有人跟着自己走。到了一楼,她把楼下打瞌睡的保安叫醒,跟他打听隔壁的情况。保安是个退休的老头,拿起茶杯喝茶,表示自己一无所知,只知道他不怎么搭理人,好像也不会说粤语。 她准备走,老头很八卦,朝她招招手:“前天警察上门,你听到动静了吧。” 这老头记性不好。 她说:“昨天吧?” “噢,对,昨天。警察让我留意他出入情况。”老头很骄傲,“你别看他斯斯文文,其实我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江沅一听,稍稍安心。有人注意,总是比较安全。 “不过他最近好像要出远门。”老头颇有些失望,“我听到他打电话了。” 江沅放下心头大石:“他要去多久?” “好像是一个星期?” 完美! 进电梯之前,她回头看,见那老头手撑着头,又开始打瞌睡,她不由得无语。 果然是指望不上。 江沅从电梯出来,路过他家门口,忍不住多看一眼。铁门仍紧闭着,她转开视线,拿钥匙出来。 晚上隔壁果然很安静。那男人应该是真的出门了。江沅放心了,顺势也回绝了朋友要陪她住的提议。 没几天,江沅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喂。” 她心口蓦然跳了一跳。这明明是个陌生号码,但她总隐约感觉是白满川发过来的。 她回:“谁?” “我。” 白满川估计很喜欢用这种口气跟人说话,欠揍。他肯定是觉得全世界都围着他转,所以他说一个“我”字,其他人就一定知道他是谁。粉丝大概会受宠若惊,欣喜若狂,收到一个字,像皇上赐了什么大恩大德之类的,但是她才不会。 江沅还记恨那次恶作剧,冷笑,用力戳字:“不认识。” “我,白满川。” 江沅:“不!认!识!” 那头没回了。 过了一会,白满川发来了一个客户名片。 江沅心里嘀咕,难道是为了报答她的不杀之恩?还是别的……她拒绝往下想。 再过一会,白满川又发来一个眼科医生的名片。 “希望下次见面,你还认得出我。” 什么啊? 第8章 第 8 章 - 江沅联系了一下那个客户,工作是隔天下午在某展会做口译,看了下产品是蒸脸机器,还挺简单的。她提前请好了假,等时间差不多,她吃过饭,才撑着一把小阳伞慢悠悠挪过去。 才刚进场馆,远远见前面一群人拥挤着,各种闪光灯亮瞎了眼,还把路给堵住了。她拉了一个人问,才知道白满川要过来这边剪彩。 她得从正门排队进去,白满川有VIP通道。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银河系与中文系的差距。 她跟着那个客户销售千辛万苦才排队进了场馆,办好了证件。 一早上都很闲,没几个客户。他们约好的客户还没到,都是些在场馆里浏览的陌生客户。江沅到洗手间补了个妆,出来的时候,吹着强劲的冷气,舒服了。她呼了口气坐下,旁边几个销售积极地问她要喝什么吃什么:“我们去买,很近的。” 江沅毫不客气,点了一通:“谢谢。” 旁边一个助理女孩收拾资料,看着几个销售献殷勤,嘀咕:“哎,怎么不问我喝什么?拜托你们注意吃相好吗?见了个美女跟那什么一样。” 到了下午,江沅见了几个客户,翻译完了,就百无聊赖地听他们吹嘘业绩。 忽然见一个眼熟的人从场馆拐角处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红底黑色高跟鞋,往上看,还是那一双大长腿,短皮裙。女人略拨开一头黑长直,微笑着侧头,听旁人说话。 江沅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周佳佳。 谈不上深仇大恨,她骂过周佳佳拜金女,只知道靠男人上位,周佳佳害得她堂哥险些自杀。她后来也抢走过周佳佳暗恋的白满川。总之,你来我往,相看两厌。 人生最爽的事情之一,见到仇人落魄。人生最不爽的事情之一,被仇人见到自己落魄。 江沅立刻钻到柜台底下,装作找资料。她才不想让周佳佳看到她现在穷困的样子。周佳佳知道她落魄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她落魄又是另一回事。 场馆内的地毯很厚,她听不见高跟鞋的脚步声,不知道周佳佳走了没有,等了好一会儿,她敢才从桌子边冒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来。 只看一眼,她又默默缩回去了。 周佳佳就在隔壁的展位上听介绍。从她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周佳佳的背影。 周佳佳没什么改变,那一头打理得柔顺亮泽的黑发仍然漂亮得瞩目。让江沅无端生出一丝丝惆怅。她这些年奔波劳碌,有时候连护发素都懒得用,更别说去做头发护理或者到美容院打针。等她从那个衣食无忧的城堡里走出来,才意识到,每一分漂亮都要用钱堆砌起来的。 而她曾经也在那一头。 “江小姐?”江沅还在发呆,听见有人喊她,转头去看,见是那几个销售又围过来了。 她忙摆手:“没什么,有点累。” 几个销售又拉着她坐下,又开始滔滔不绝地互相吹嘘。其中一个销售忽然眼光往旁边一瞟:“哎,周小姐来了!就在隔壁,看到没?你跟周小姐很熟吧!真是要谢谢她给我们介绍这么好的翻译……” 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江沅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白满川是通过周佳佳帮她找的翻译工作? 她正看着,周佳佳似乎已经听完介绍,刚好转头。 视线碰在一起的时候,火花几乎蹭出烟来。 周佳佳挑眉,轻轻松松地打了个招呼,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便抬步走了过来。 江沅才懒得给她好脸色,但也不想显出什么可怜相。她有她的自尊,便转头回去了。她低头看着资料,一个个字像虫子在眼前爬来爬去。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无意识地撕着手里的纸巾。 不一会儿,桌上全是纸巾碎。 白满川这个浑蛋!给她介绍的什么狗屁工作! 周佳佳一走过来,本来跟江沅献殷勤的男人们都全一窝蜂围过去了。她冷眼瞥着,听旁边的女孩说起周佳佳的打扮,从头到脚,如何惹人羡慕。 “皮肤好好啊!” 当然好。刚打过针,怎么能不水当当,白里透红。江沅深知这里面的秘密。光一张脸三四个零,她现在是舍不得了。 助理感叹:“哎看看人家,看看我们,都是女人,怎么差那么多啊!”刚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把江沅也拖下水了,亡羊补牢地说,“江小姐,我没说你。我说我自己啦。” 江沅没说话。 周佳佳今天是精心打扮过的。对比起来,江沅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路人。 凤凰落地,光鲜不再。 销售偏偏这时候还要喊她过去。她不太情愿。尝过人生更多的苦,怎么会为这一言半句难受,只是感慨。 或许是出于嫉妒,或许是因为时移势易,或许是破罐子破摔,她懒得再掩饰什么,强撑又怎么样呢?就算她否认,所有因磨难不自觉流露出的疲惫,都在她的眼神里。 一场属于女人的战争。 来都来了,总得迎战。 江沅走过去,就听见销售套近乎:“你们很熟吧?” “是啊,认识好几年……”周佳佳与她视线碰在一起,就不自觉露出笑容。 江沅打断她:“不认识。” 气氛尴尬,销售们面面相觑。周佳佳说要跟她叙旧,把人赶走了,找了个椅子坐下。 周佳佳:“对了,听说你现在是德语翻译了,很缺钱吧?要不我再给你介绍几份工作,我还认识几个……” 江沅看她那装模作样的样子就烦,但一时想起这境况又觉得好笑。她一落难,帮忙的人不见得有几个,仇人反倒一个个抢着给她送钱。 江沅:“干吗,你们争着扶贫?”针锋相对是她骨子里的本性。 周佳佳一愣,自然明白了那个“你们”还指代了谁,一时脸色就难看了半截。她强笑着说:“帮朋友忙,不是应该的吗?” “我朋友的门槛可是很高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我朋友。” “这句话可真耳熟。”当年她也是这样说的。周佳佳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柔若无骨。她压低了声音。酝酿多年的报复,终于能够说出口:“现在你也得靠男人了,什么滋味?” 江沅拨开她的手,如同脏东西蹭了她的肩膀:“我靠的是翻译的实力,你靠翻窗的实力,能一样?别把我跟你放一起比。”当年周佳佳背着她堂哥,跟已婚男人偷情,裹着被子从窗户里翻出来,被她的人逮了个正着,拍下照片发给她的堂哥。 这一句话气得周佳佳要命,整张脸涨得通红近乎发紫:“江沅!”她的胸膛大幅度起伏了半天,情绪涌动,嘴唇都在颤抖。她终于平复了情绪,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又强笑着说:“你就剩一张嘴硬了!” 见周佳佳被她气得跳脚,江沅心情大好,连空调都觉得舒服多了。周佳佳已经调整好情绪,往旁边销售那边看一眼:“我等会约了白满川。”她这一句话说完,嘴角的笑容压抑不住,“你加油工作吧。” 江沅一顿,心里只觉得像是百爪挠心,除了烦躁,恼火,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酸楚。她心里情绪泛滥,在面上不肯表现分毫:“真是恭喜你,这么多年总算蹭上了他的西装裤边。” 周佳佳起身,俯身对椅子上的江沅说:“是他主动约我的。”战斗胜利似的,她看了看手表,“哎呀,他差不多该忙完了吧。说了让他过来找我的。”她四顾,又拍拍江沅的肩膀,“他过来了。” 这么快? 江沅没有回头,心里百味杂陈,椅子仿佛带刺。她坐不下去,没兴趣看这一对狗男女秀恩爱。 “我走了。” 她正要起身,肩膀就被周佳佳压回去了:“急什么呀?你们也很久没见了吧?” 来的人却不是白满川。是白满川的助理黎晓。“怎么是你?”周佳佳惊讶往他背后看,“白满川呢?” 黎晓挠头,像是难以启齿:“本来是可以一起吃饭的,但是川哥今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饭局,真的不能来。我还有点事,忙完了可以陪你吃饭。” 江沅一时没忍住笑出声。 几分钟之前,周佳佳才说是白满川主动约她。现在被黎晓这么一说,谎话不攻自破。说这种随时会被揭穿的话,图什么呢?不就是为一口气。 周佳佳听江沅那一笑,气得脸色发白,足足静默好一会儿:“不用。”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下次吧,我还有事。” 江沅看她气得发抖,心里特别舒服。明知道周佳佳是为了白满川才费心打扮,不知道在这一张脸上砸了多少钱,江沅还要扎她一句:“你今天很漂亮啊。可惜白满川没这个福气看了。” 周佳佳强笑,连与她虚与委蛇的力气都不愿意花了,转头走掉了。 江沅的手机震动,白满川发来短信:“在哪?” 江沅狐疑地皱了下眉头,不是说约了人吃饭?问她在哪儿,难道又趁机想使唤她?上次那一万五结得不清不楚。工作没完成,钱倒是拿了。 她到底还是有商业道德的,便回:“什么事,有屁快放。” “没事,你在哪儿?” 江沅不回了。 白满川过了很久,又发来一条:“饿了没?” 江沅:“怎么,要请我吃饭?” “不然呢,请你看眼科?” 这一张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毒。要不是黎晓说漏嘴,说白满川有重要饭局,她说不定真信了这男人的鬼话。想耍她,没门。 江沅:“我去西贡了,离市区十万八千里呢。要不,你来接我?我等你哦。” 白满川果然不回了。 江沅嗤笑一声,心想就你,还想耍我呢? 下一秒,白满川又发来一份餐单。他的确很懂她在想什么,光是一道龙虾刺身,就看得她口水直流。 紧接着是一句,“抬头。” 江沅抬起头,见白满川在人群簇拥的二楼冲她摆了一下手。周围的人都亢奋起来,以为在跟他们挥手。 他早就知道她还在会场吧?这人真是恶劣! 江沅抱着警惕的心思,跟白满川在后台休息室碰面,最后还真去吃了个饭。除了白满川一晚上看着她笑,笑得她汗毛倒竖,什么也没发生。 她心里嘀咕,不是说有个重要饭局? 问白满川,白满川撑着下巴,盯着她看。他最是擅长这种撩人不自知的眼神,那种幽深的黑,像带了钩子,不自觉就被吸引进去。 “跟你吃饭,还不重要吗?” “别这么看我。”她被看得心里一跳,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别过头去,干巴巴地说:“再看就收钱了。” 白满川忽然压低了声音,那像从喉咙深处漫出来似的,情绪让人听得心尖也跟着发颤。 “我想看看你。”他的尖利与刻薄消失了,只余下从没对谁流露过的温柔:“好几年了。” 江沅心里呼啦地一下,像平地一惊雷,忍不住要扭头看一眼白满川。 “你在撩我?” 白满川:“不可以撩?” 江沅简直心里要炸了,曾经的白满川连说句我喜欢你都不好意思、磕磕巴巴的,今天成了这么一个勾魂夺魄的小混蛋。情场手段玩得那叫一个溜,刚拿道具吓唬完她,转头就撩她。还真以为她傻呢? 江沅:“看在这龙虾的尸体上,你还可以撩我一分钟。” 白满川低头笑了一下,温柔痴情的神态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笑容慢慢地扩大,逐渐就成了个压抑的大笑,笑得肩膀跟着颤了起来。 “这次不上钩了。” 江沅一看他那恢复如初的脸,心里多少有点失落,装作不在意地拿起水杯:“无聊!” 白满川略微得意地耸肩膀。 等她转过脸去了,他的笑容就淡去了,若有所思的眼光转而落在了餐厅的玻璃上,那里倒映着她的脸。他看了好一会,直到江沅敲桌喊他:“买单了!”他才收回眼光。 吃过一顿饭后,江沅被黎晓送回去。到了电梯口,江沅说:“送到这就可以了。” 谁知道两人同时拿出钥匙。 江沅顿时傻了:“白满川让你住我隔壁的?” 黎晓签了保密协议,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遮遮掩掩:“我租不起别的地方了。” 江沅刚想点头,黎晓又略微兴奋地说:“其实我们之前见过啦!路西的生日会,记得吗?你还夸了我鞋子好看。” 江沅对此真是毫无印象,以前追捧她的人太多,她一个都记不住。不过,能够去路西生日会的人,非富则贵,怎么可能住这种地方。 “我不觉得苦啊!我喜欢川哥!也喜欢这份工作。”黎晓激动地说:“我要自力更生!我要独立!” 江沅:“……” 行吧,祝你成功。 她准备进门之前,又回头:“不对啊,我怎么记得我隔壁住的是一个戴口罩的……” 黎晓忙说:“那是我朋友,我们合租。” 第9章 第 9 章 - 五月中旬,江沅请假,去了一趟国内的墓园。她还完这个月的债务,余下的钱勉勉强强让她吃饱饭。于是,她在酒柜前犹豫很久,直到店员快要失去耐心,她才一咬牙,把那一瓶酒买下来了。 她拜祭过后,把头挨在墓碑边上,小声说:“爸爸,这个酒涨价了!快要喝不起啦!明年我真的要给你买一瓶最便宜的。”她每年都这么说,但实际上仍然会狠下心去买。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鼻腔一酸:“旧屋在年底的时候就不让进了。” 江父在后山连人带车翻进山沟里,那一带便成了凶宅,卖不了好价钱。两年都没卖掉。所以江沅有时候心情极差,会回家看看。只是去年年底,宅子卖了。门口挂了个“私家花园,非请勿进”的牌子,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这里再不是她的家了。 “不过,我偷偷摸进去看过,那新主人把你的花园照顾得挺好的,给你看照片。”她眼眶红了,翻出手机拍的照片来。她不提翻进去被人抓到,好一番奚落,对方还差点报警,只兴致勃勃地翻照片。 翻着翻着,她又有点颓然:“这些草剪得太整齐了,搞得像城市绿化工程一样。这家人好无聊啊!向日葵花园还在,爸爸你放心。” 江母读书时是园艺专业,遇上些社会变故,转行了。园艺成了一种业余爱好。她生前最爱向日葵,花园里便腾出一处专门种植向日葵。起初家境不算特别优越,还请不起花农。江父忙于事业,也努力挤出时间,与江母一起照料花草,修建花枝。 江沅很快翻到一张照片。花园喷水池旁边是一个木制秋千。她还记得自己花了多少力气,跟爸爸忙活了好几天才做成的。她不小心,手指还被木刺扎到了,号啕大哭一场。那时候疼得厉害,现在却想笑。 “秋千也在。” 树木在头顶沙沙地响。 “爸爸,等我东山再起,我一定把花园买回来。”江沅自己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那头仍然是冰冷的墓碑,无人回应。她有点伤感黯然,很想问问到底为什么,江父会突然选择自杀,但她知道没有人会告诉她了:“爸爸,我走啦,晚点没车了。明年再来看你。” 江沅气喘吁吁赶车回香港,坐在摇晃的小巴车上,窗外是无尽的山野绿色。她撑着头,想着那个花园,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她还有一大笔债务压在肩膀上。曾经她透过落地玻璃窗就能看见她的向日葵园,现在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过几日,路西给她打电话。“小沅,你的宅子……” 江沅本来在街边排队买碗仔翅,肩膀里夹着手机。马路吵杂,她都听不清路西说什么:“听不清,等会儿给你打电话……” “你那间旧屋都被卖掉了!还等会儿?” 江沅心口蓦然有一种落了空的感觉,踏不到实地。她没胃口吃什么碗仔翅了,但仍然付了钱。 她接过了碗仔翅挤进小铺面。电话那头,路西很是激动,相比之下,她的反应平淡得过分。 “你是不是伤心过头了?你说句话呀!” 江沅心里酸楚又无力,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东西被人买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路西:“反正我也买不起,总要有人买的。” “你知道是谁买走的吗?” 她心里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好预感:“是谁?” “你说呢。” “白满川?”或者说,她宁愿买走花园的人是白满川,但是很快,路西就彻底割断了她的希望。 “周佳佳。” 江沅一愣,站住了:“不可能,她怎么买得起……” “是真的,合同都签好了。本来那个宅子主人住得好好的,没想卖,她用了点手段非逼着人家卖。周佳佳这个人就是有病,故意的。” 江沅一时没站住,被迎面而来的人碰了一下,手里的碗仔翅泼墨似的溅她一身。来人不停道歉,她茫然地看着散了一地的碗仔翅,总觉得耳边轰鸣,有一点不真实的感觉。 她甚至不用动脑,都知道周佳佳为什么要买她旧屋。那间旧屋是她的童年,她的大部分青春,是她前半截人生的缩写,而周佳佳想将它抢过来,踩在脚下碾碎。她曾经最珍视的回忆,要落到仇人手里,被人践踏。就算日后重建,也不是原来的东西了。 路西大概是没听见她的声音,担心得很,不住问她怎么了。 江沅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反正我也买不起,总要有人买的。” 还是同一句话,心境却不一样。调侃与无奈,是两回事。 如果能保留那个花园,她想自己愿意答应所有条件。 江沅从地铁出来,人潮如涌。她被人群冲散,茫然地站在大马路上,直到有人推了她一下,提醒她:“绿灯。”她才恍然,匆匆过马路。 打击一个接一个,下午回公司,她接到自己即将失业的通知。 公司被收购是常有的事,不稀奇,只是池鱼遭殃。她所在的分公司要彻底解散。在香港,德语翻译人才奇缺,她本来不该这么愁。但是接连两个打击,让她真的打不起精神。何况,她这么穷,连心情烦闷都没有钱去酒吧,只在楼下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回家痛饮。 临喝酒之前,她怕自己喝醉,还特意先卸妆。 这就是独居的烦恼。 喝着喝着,她已经脱了鞋子,一件T恤一条短裤跳上桌子蹦来蹦去。她冲着啤酒瓶口声嘶力竭地大吼:“我就这么倒霉,啊?”她骂了一通,胸口的郁闷之气散去不少。 江沅打了个酒嗝,胃液翻滚,扑到马桶边吐了个死去活来。喝酒这事,没什么意思,喝多了身体不舒服。唯一功效,是给心里打一支麻醉针,不然剧痛难忍。 成年人的烦恼,从来只有自己最清楚。旁人如隔岸观火,不得其门而入。深夜痛哭也好,借酒消愁也好,自己消化。隔日醒来,又得是一个体面的成年人。 她吐了个干净,仿佛那些郁结也随着抽水声流走。她艰难爬了起来,才想起今天还没喂流浪猫。她抓了抓头发,腿脚发软,眼前发黑,还得往前。 在一片模糊茫然里,似乎有人从旁边路过,在她跌入黑暗深渊的瞬间,把她托住了。她冒出一种模糊的错觉,这人像是白满川,但那人一开口,她又疑惑了,声音不像。 “进屋。听话。” 她如一滩烂泥,仍努力想辨认那是谁的声音,死活认不出来。她也看不清,来人戴着口罩和帽子,压得低,看不见。她隐隐约约,从那人身上闻到一点向日葵的味道。 这味道让人安心而放松。 酒精麻醉了她的防备,嘴上嘀咕:“我还没喂猫……” “我来。” 这话让人安心。 江沅肩膀放松,忍不住把他当成茫茫大海里的一根浮木。她把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那人身上。他似乎却并不感到艰难,轻轻松松就把她抱了起来。他身上混杂着一股清新味道,向日葵的味道让她像在梦里,也像回了一趟家。 她感到有人把她轻轻放回床上,她想睁开眼睛看看那人是谁,但撑不住,睡过去了。这一觉睡得很踏实,还感觉得到有人在不停地忙活,给她盖被子。 隔日醒来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她一起身,被子掉在地上。她茫然四处看,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境。但是去客厅一看,啤酒瓶被收拾得整整齐齐,连带着厕所、屋子都清洗收拾了一遍。 她又迷惑了。 闹钟响起,她来不及想了,赶快起身去洗澡,还得上班交接工作。洗到一半,有人敲门。她匆忙把泡沫冲掉,裹着浴巾出来之前,心还在怦怦跳。她没来由地希望来人是白满川。 来的却是黎晓。他提着满满两袋早餐,有粥,有炒面和三文治,还有干蒸烧卖:“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他有点忐忑,显得笨拙又懊恼的样子,挠了下头问她,“我以为你还没醒呢。” “嗯,醒了,有点头疼。”江沅有点失望,但也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谢谢你。”不仅是为早餐,还是为昨日的温暖照顾。她发自内心地感激。她看了看他买的早餐,故作惊喜:“哇,我喜欢吃炒面!” 黎晓很高兴,欲言又止:“那我先走啦?” 江沅看出他眼里藏不住的期待:“你吃了没?一起吃。” “可以吗?”黎晓露出若隐若现的小酒窝,很讨人喜欢。 江沅看他一脸惊喜的表情,暗自觉得自己以前对他可真是太坏了,放软声音说:“当然啊。” 白满川叼着吸管从电梯口出来,手里提了两份炒面,还有低糖柠檬茶。他从电梯出来的时候,见到黎晓打开袋子给江沅看,两人说说笑笑进屋里去了。 他脚步一顿,没伸出去,把帽檐压低,又转回屋子里去了。 经纪人在屋里喂着金鱼,听见开门声回头看:“去哪儿了?喏,早餐。”他指了下桌子,又打量白满川,满脸疲态,“昨晚熬夜了?” “没。”不是熬夜,是通宵。 白满川一夜没睡,是为照顾一个烂醉如泥的失意酒鬼,为她打扫屋子。他边背台词边扫地,那时想的却是,怎么有人这么不懂照顾自己? 第10章 第 10 章 - “你不是不爱吃炒面嘛?”经纪人拍了拍手,不喂鱼了,“今晚那个饭局你一定得去了,那个周佳佳找我好几次了。” “不去。” “哎哟,我的川哥!说了那投资人最近跟她走得很近……” 白满川又困又累,心情更是糟糕。 他躺在椅子上,抓了件外套披着,应付说:“我是个演员,不是个陪酒的。”他看了一眼手表,“等会儿广告是几点钟拍?” 经纪人还要唠叨,被他一打断,又说:“还有两个小时。”见白满川已经翻了个身似乎要准备睡觉,经纪人忙蹲着凑到白满川边上,“别睡,先听我说,” 白满川把外套往脑袋上一盖:“你见。” “大哥!人家是想见你又不是想见我……” 经纪人还要再说,发现白满川已经睡着了。 经纪人很烦恼。周佳佳是个关键人物,她帮忙翻译英语台词,答应帮他们找到某著名戏剧学校的台词老师来,更别提她和投资人的关系了。但是白满川不肯去见周佳佳,真是难办。 为了赶工作,她没顾得上吃上司买的披萨,饿到不行,去楼下吃云吞面。她快吃完的时候,感觉对面坐了个人。这个点来吃消夜的人很多,常常要拼桌,粤语叫“搭台”。她没理会,眼角余光瞥见似乎是个男人,也没在意,自顾自地埋头吃。 老板过来拿着点菜纸:“吃什么?” 男人犹豫迟疑地看着菜单。 江沅抬起头,一眼望见穿帽衫的男人,帽衫帽子盖住了大半张脸,还戴着黑色口罩,几乎看不清他长什么样。邻居诶。 她多嘴了一句:“这个店有三宝,艇仔粥,炒面和油条。” 老板在旁听得哈哈大笑:“是熟客哦。按这个来一份?” 男人看了她一眼,点头。 这时,对面的男人蘸了点水,在那个木桌子上写字。 江沅看他突然在桌上写字,有点莫名其妙,眼角瞥见他打了下手势,似乎是写给她看的。她歪头看了半天,以为是个谢谢,没想到他写的是:“怎么才吃饭?” 其实也就见过一次吧。他倒是自来熟。 江沅跟着蘸了点水在桌上写:“你喜欢这样说话?” 男人指着自己的喉结,又写了一个“疼”字。 嗓子疼? 她低头继续吃面。其实都快见底了,但她不肯走,想看看男人口罩底下到底长什么样子。于是她吃一口,便停下玩一会儿手机。 男人也没跟她搭话的意思。 好不容易等面送过来了,男人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似的,扯开口罩,把面送到口罩底下吃。 江沅看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吃?她苦苦等了半天,还是没看见。 她抬手结账,准备起身的时候,男人在桌上写:“再见。”还画了一个可爱的小猫脸。 她看得噗嗤一笑,莫名想起与他第一次见面,怀疑他是杀人犯,怕得要死,连手机都忘了的事。看不出来这男人还挺可爱的。 她拿出手机把小猫头拍了下来:“走啦,拜拜!” 江沅回去的时候,路过隔壁屋子的时候,望着隔壁的那个叮当猫,竟然也不觉得恐怖了,只觉得他童心无限。 但也是这个时候,她忽然才想起,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江沅听着声音,似乎男人回来了,便赶快写了个纸条传过去:“邻居,你叫什么?” 邻居半天没有回应。 白满川刚到家,就接到经纪人的电话:“真病了?” “嗯。”他咳嗽着压低声音,怕邻居听见。他喉咙里火烧火燎,几乎发不出一丝声音来。但病情并不是推迟拍摄的最重要原因。他常常带病工作。在这一行,有人找,最好忙到没空看病才是好事。清闲久了,便要在这圈子里消失。 “你要是真休息,我也不说什么了,你还往外跑。我可知道了。” “谁跟你说的?”白满川很快明白过来了,江沅兼职的那一家店老板就是经纪人的朋友,怎么会不跟他说?“你别管。” “我才懒得管!你明天真是要好好休息,别发烧了!唉,你这人啊,人家都不把你当回事,还默默做了那么多事也没人知道……” 白满川挂了电话,眼角余光瞥见墙边滚过来的小纸团,拿了起来,见是江沅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在纸上写了半天,删删减减,白满川这三个字,写到三点水,总要停下。 他转头看着窗外,想起剧本里写到的一段话。在审讯室里,隔着玻璃,他饰演的哥哥听到警官问那个连环杀人犯,还记不记得他弟弟叫什么名字。 连环杀人犯若无其事,想了半天:“那么多人,我怎么记得?可能叫张三?”他哥哥当即恼羞成怒。他与之相依为命的唯一一个弟弟,他曾经也嫌弃过他不学无术,如今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因为他弟弟的名字是一个生僻字,连报章也把他弟弟的名字写错。 可见一个名字,多么重要。 而江沅满怀期待的名字,显然不会是一个白满川。当然他也不稀罕。白满川这么想着,最后换一张白纸,写下一个。 “1203。”这是他住的门牌号码。 第二天早上,江沅收到一张纸条:“1203。”连个名字都不说?江沅气得跳脚,兴趣骤减,把纸团捏了,丢垃圾桶里去了。 谁在乎! 日子无风无浪过去了一两个星期。迈入六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江沅与这位邻居渐渐熟悉起来。她买了一个复古唱片机,转盘里唱着不知忧愁的古典音乐。1203似乎也很喜欢,偶尔也在她门口给她放上几张她买不到的碟,让她播给他听。 尽管隔了一面墙,但灵魂上好像有了个伴侣。1203非常了解她的喜好,常常让她想起曾经与白满川一起的时间。两人偶尔会在那一家茶餐厅碰上面,1203永远只点那三样。 又是周六早晨,江沅准备出门的时候,收到1203的纸条:“晚点见。” 是要一起去茶餐厅吃饭吧。江沅把纸条放到自己的口袋里,颇为懊恼。可惜她要加班,晚上不知道能否准时回家。 要不是下午的时候,白满川在他们公司楼里拍广告,江沅能保持一整天的好心情。 她起初是在大楼里面,听见同事们都一窝蜂涌到落地大玻璃窗边上。她刚来这公司,跟同事迅速混熟。一同事主动凑过来:“外面在拍广告,趁老大不在,快去看。” “有谁?” 香港地方不大,常常有明星在街头拍戏,倒是不足为奇。 “白满川。”同事往外一指,“就在外面吊着呢。” 江沅一听都想笑了,怪不得同事们都在拿手机拍照。这种窘态她是一定要拍下来的。见了她,白满川恐怕要气得吐血,这就是她最喜闻乐见的事情。 她挤到窗户边上,正伸长脖子往底下看的某个同事不太高兴:“你不是不喜欢白满川吗?现在又来凑什么热闹了?” “谁不喜欢看人吊钢丝呢,哈哈哈哈。” 忽然,白满川呼啦一下,吊钢丝到他们面前。他穿一件黑色背心,线条极为漂亮流畅的背脊一览无余。众人都是一阵惊叫。他一个转身似乎是要拍转身踩上墙的戏。他转头,江沅一抬头,正好就对上视线了。 江沅见他一愣,皱着眉头,她也有点不高兴比了个中指。 谁知,白满川一脚踩空,脚底在玻璃上一滑,差点跌下去了。幸好还吊了钢丝,他在空中荡了一会儿,很快又稳住了。他打了个手势,表示要暂停一会。 见到白满川踏空那一瞬间,江沅心脏几乎都停住了。 她吓得面色发白,担心不已,不住地往下看,也不知道白满川怎么样了。周围的人都转头看她,责备的口气很是明显:“江沅!” “我……”江沅百口莫辩,她怎么会想到这么严重,但也顾不得别人怎么看了,她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跑,有人喊住她:“你去哪?别看白满川了,说是不拍了,还有老大在上楼了,赶紧回来。” 江沅急道:“他怎么样了?” “谁?” “白满川!” “啊?不知道啊,腿扭到了吧。”同事一脸奇怪地看她,“你什么时候开始追星了?” “我没……”正说着话,老大从门外进来,她忙跟老大请假。前两天,这铁血女战士发高烧都咬牙来上班呢,今天破天荒请假,老大也好奇得问个为什么。 她迟疑了一下:“家里有事。” 江沅边跑下楼,边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因为愧疚,并不是对他余情未了。 到了楼下,她隔着满满的人潮,看着不少粉丝挤在她前面,不停担心地追问白满川的情况。 她才突然意识到,白满川已经走得很远了。 白满川被人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向保姆车。走到保姆车到时候,他似乎是回头望向这一堆粉丝,但也只是一眼,他便摆摆手,躬身进车。 江沅站在原地,心里莫名有点难受。她忍不住打开微信。 起初是一句“还好吧?你怎么这么脆弱啊!这都看不得?”,后来想想,改成了“对不起啊,真不是故意的。”但看来看去,比较像是她江沅中了邪才可能会说的话。 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打一句:“算我不对。” 见白满川没回,江沅一颗心又吊在半空晃。她又发一句:“没死就回个信息啊。” 过了很久都没有回。 江沅敲了下自己的头,算了,白满川最不缺嘘寒问暖的人。准备走了,才收到了白满川的回复:“想探病?”后面附上了一个地址。 第11章 第 11 章 - 要不是做了亏心事,谁想探病。 江沅到附近打包了一个汤外卖倒进自己的保温瓶里。想一想,路过门口见了个卖水果的,顺手买了一袋苹果,大模大样去医院。 到了白满川病房门前,江沅还在感慨明星就是能花钱,助理让她略微等一下,要进去先问问。她感觉就跟古代要见什么官,还得丫鬟进去通报一声似的。黎晓似乎是被调去应付记者了,也不在这边。 江沅百无聊赖靠在墙边等着,借着化妆镜子反射,瞥见病房里面有一个人坐着跟白满川聊天,那个光头男人看起来像是个记者,但又贼眉鼠眼,两个眼睛滴溜溜转着。 白满川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让她在这里等着。她等得不耐烦了,正想把汤丢给助理就走,白满川又给她发来一条。 “等着,有事跟你说。” 他俯身跟白满川说了几句话,白满川点头,然后低头翻着不知道什么资料,抬头跟他说了几句,他便起身走了。 她觉得那个光头有点眼熟,过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不就是几年前查过周佳佳的私家侦探?光头出门的时候跟她碰了一下:“对不起。”一抬头,光头也认出她来了。两人都是一愣,她正要说话,光头已经低头走了。 请私家侦探干吗?江沅心里犯嘀咕,何况是白满川,真要查什么,让经纪人去找人查就行了,用得着自己找。 白满川在等着她进来,他刚从私家侦探口中得知了一个多年一直隐藏的秘密。江沅的母亲还在人世,只是早些年跟某个花农离家出走,如今生活在某北方省份,还生了一个女儿。 所谓的一生恩爱,甚至那一个花园也只是一个披着美丽外衣的骗局,是她的父亲为了保护她,努力编织多年的一个谎言。 他本想竭尽全力,回报当初江沅给过他的伤害,但到了今天,最有分量的一击出现了,如同一个核爆按钮在他的手指底下。他只要点一下,快一无所有的江沅一定会崩溃。 甚至就在今天早上,江沅还给他一个中指。他该不该按下这个按钮?助理正要出去喊江沅进来,白满川喊住她:“问你一个问题。” 助理回头,白满川说:“如果皇帝的新衣里面的皇帝,除了那一套透明的衣服,再也没有别的衣服可以穿。你说,该不该让他知道他穿的是一套假的衣服?” 助理听得一头雾水:“那为什么不给他送一件衣服穿?” 白满川一时无言,童话与现实这么不同:“行了,你去喊她进来吧。” 江沅进门的时候,见到白满川一个人躺在单人床上,这么一双大长腿高跷着,脚踝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他穿着病号服,脸色不算差,反而显得比往常少一分锐气,多一分清秀。 明星颜值还是能甩普通人几条街,真没几个人能把病号服穿得像在拍大片。她把一袋苹果重重地丢在桌上,打量着他:“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白满川瞥着那几个苹果,失望地摇头:“真没诚意。” “诚意?”江沅把保温瓶放在桌上,如同丢下一个炸弹,“够不够?苹果可不是给你的。” 白满川注视着那一个保温瓶,见上面有一点磨损的痕迹,看起来像是自己家的保温瓶。他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你自己煲的?” 没法想象江沅会煲汤,而且是为他。他此刻的感觉难以言喻。 他当然见过她吃路边摊的样子,也知道她近些年生活并不好,但其实她仍然一直活在他的想象里,那么高高在上,十指不沾阳春水。她永远披着骄傲的战袍,随时要给他一刀子,他不得不防备。在他躺在病床不能动弹的时候,她却突然走下神坛,还亲手为他熬了一锅汤。 江沅见他这么感动,想起当年白满川对她是掏心掏肺的,她一生病,他必定亲自熬汤。突然有点不忍心告诉他这就是在路边买的。 她咳嗽两声:“算两清了?” “还清什么?”白满川逐渐暖起来的脸色,又变冷了。他咬牙,没法再风轻云淡:“一锅汤就能还清了?” 江沅气结。她本意只是想为竖中指的事道歉,但这一个时刻,她明白了白满川的意思。他说的是过去。 要谈亏欠,难道他不也一样。江沅很想说,难道你不欠我十五万?只要她开口,以白满川的性格必然会还给她。她立刻就可以把全部债务还清。只是,两人纠缠不清,来回折腾,到了今天却避谈感情,只谈钱。 她突然有点开不了口。 “翻旧账有什么意思?现在你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你还想怎么报复我?”江沅把保温瓶打开,丝丝的热气冒了出来,“你是要喝,还是要倒掉?” 白满川满腹心绪被她这一句打断,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觉得有点可笑了。命运弄人,他也不愿意再斗嘴了:“给我。” 汤入喉咙,暖意万千。 “还可以。”他心里千百思绪,一时无从下手,“熬汤这件事你倒是不三分钟热度。” 江沅明白他意有所指。她总是三分钟热度,一会儿喜欢,一会儿又不喜欢了。男朋友一再换,人如车轮转,备受宠爱的人总是这样。外人看来,白满川只是这长长名单里的一个,但江沅知道他不是。或许在他掉下楼的那一瞬间,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对了,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江沅不想再回忆过去,“你要是不肯说什么事,我就走了,我还有事。”她把袖子卷了一下,后悔自己没有带一小瓶香水,身上一定还残留着医院的消毒水味道。 “喝完汤,突然又不想说了。” 就知道他又在逗她玩,哪有什么事!江沅有点恼,起身:“我约会去了,病人。” 白满川:“跟谁?” 江沅:“当然是男人。” 白满川看她今天光鲜亮丽的,抿住嘴唇:“还打扮过了。怎么,还挺喜欢他的?” 江沅:“废话,不喜欢我跟他约会?” 见白满川似乎在忍笑,她把椅子推到一边,忍耐不下去了:“到底在笑什么?” “我觉得你可能要被爽约了,别去了,还白跑一趟。”白满川顺手拿过床头的报纸,唰一下打开看,“又换人了?黎晓被你抛弃了?” “我又没跟黎晓在一起。”她收拾起保温瓶,准备走了。“干吗?还喜欢我啊,这么在意他。” 那头一时安静,没得到任何预想之中的反驳。江沅心口一跳,手一顿,忍不住抬起头,报纸挡住了他的脸。她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白满川忽然开口:“咦,这个照片把我拍丑了。” 江沅心里升起一点怪异的情绪,仔细分辨似乎是有一点失望的。她为这失望而心惊胆战,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一些:“本来就丑。” 她故作镇定,推门出去,跟助理打了个招呼,才快步转到拐角处,到了白满川看不到的地方,她才紧靠这墙壁,喘一口气。 心如擂鼓。 她第一次跟1203说起花园的故事,是几天后的事情。 这几天,江沅几乎天天接到白满川的微信,让她送汤。汤自然不是白送的,白满川给她开了一个不错的价格。她视钱如命,二话不说就点头了。 某天从白满川的病房出来,她碰见来探病的周佳佳。自然又是被一番奚落。 周佳佳恨她入骨,说话难听,江沅还能无所谓。她深知周佳佳就是想看她难受,她装也要装得春风得意。但是,当江沅回去的时候,看到周佳佳给她发来一张照片,有点受不住了。 那一张照片里,七八盆花被打碎了,周佳佳手里拿着一个锤子,比着V字在一旁拍照。秋千断了一根绳,歪向一边,其中向日葵被人生生从泥里揪出来,泥土翻得不成样子。花被踩在她的脚下,稀烂了,残破了。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发泄。”周佳佳发来一行字,“你来探一次病,我就砸一次。” 精神病吧?幼稚不幼稚? 江沅心想,周佳佳砸她自己的花园,她江沅为什么要难过伤心?实际上,周佳佳真的了解她。她的确心里也像被人捶了一锤子似的,眼眶酸楚。 她看着那一个熟悉的秋千,想起自己曾经向她爸发过誓,要守护好这个秋千,保护好这个向日葵园。因为这是她父母恩爱一生的证明。她手无寸铁,背后无人,什么也保护不了。 她气得要命,但又不知道该生谁的气。命运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她用力把高跟鞋踢到老远。刚才为了省钱没有打车,走了一段很长的路。现在脚疼得要命,劣质的高跟鞋把她的脚后跟磨出了水泡。她深呼吸一口,望着那一只鞋子,收拾了一下情绪,想要捡回来,但是脚后跟的水泡疼得厉害。 她终于还是蹲了下来,支撑不住了,就这么站在走廊里哭了。 夜风穿过走廊,夏夜静谧,车辆鸣笛声似乎离得很远。她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见,只想抱头痛哭一场。这些年,更苦的日子也有过。为了还债,她曾经一天只有一桶泡面,熬夜工作忘了吃,到天亮的时候,泡面都软掉了,那个时候她吃着软掉的泡面,她没哭;来姨妈痛得在床上打滚,也继续工作的时候,她没哭;知道花园被卖掉,被周佳佳买了,她也没哭。 今天晚上,她竟然因为一张照片哭了,又可笑又可怜。 确切点说,并不是这一张照片让她哭,是这些年受过的苦,都压在她的肩膀上了。 江沅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声嘶力竭地从内心深处哭了出来,把她无人可说的苦都哭了出来。她抽噎着几乎停不下来,眼睛都肿了。她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也不想去管了。 那人走远了一点,她把头埋在膝盖里,很快又感觉到有人折回来。她抬起头,看见前面有一只被放得端正的高跟鞋。 那一只被她丢到老远的高跟鞋,又被他捡回来了。 她的视线从高跟鞋挪开,转到男人的西装裤管上。西湖裤笔直顺滑,鞋子是考究的皮鞋。她略微起身,脚上发麻,但她还是往前挪了一下,用力抱住了男人的腿。 男人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那力量很克制,她偏头,戴口罩的男人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仍然感到心里涌上来的暖意。那一点手心下的温暖,让她的眼泪止住了,像一个巨大的伤口终于得到了一点温柔的抚慰。 第12章 第 12 章 - 江沅在楼顶天台上趴着望底下的城市,密密麻麻的人像蚂蚁群走来走去,车子一辆接一辆。难怪城市多怨气,到处堵车,人如蝼蚁,无足轻重。 她很少有这个闲情逸致上来看夜景,这次上来才发现天台除了晾晒的衣物,还能看见漂亮的夜景。听见脚步声,她回头看提着啤酒走上来的1203,他在这个时候仍然穿着风衣,忍不住问:“你不热吗?” 1203摇头。 “喉咙还没好?”江沅突然意识到,他好像没怎么正儿八经地说过话,不由得来了点兴致:“哎,说句话嘛,你哑了?” 1203还是摇头。 “哑巴。”他还是坚持不说话,江沅觉得有点没劲,正要走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少喝酒。” 江沅心尖像被什么轻轻挑了一下,后背有点麻,转过头去:“你声音还挺好听的嘛。” 两人把天台一个破木桌搬了出来,几个小灯泡在旁边照着。晚上天台倒是不热,他们喝啤酒,当然只有江沅一个人喝,1203怎么也不肯喝。 两人都没再提刚才她失声痛哭的事,看起来好像还是一样。但江沅感到不一样了。或许这个人见过她最狼狈的一面,她在这个人面前,好像不需要再装模作样了。 江沅把鞋子踢了,两个腿晃来晃去,又有了点聊天的兴致。 “小哑巴,你有家人吗?” 1203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纵容了她那句小哑巴,又转开视线:“有个弟弟。” “你还有弟弟?”江沅感觉冰凉的啤酒顺着喉咙下去,微苦的味道让她整个人都醒了,“怎么没见过你弟弟?” 1203沉默一会儿:“他死了。” 江沅有点惊讶地抬起头,见1203望着远处霓虹灯亮着的地方。 “怎么死的?” “被人杀死了。”1203的口气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是江沅分明感觉到他颤抖的喉结和眼眶一点光,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眼泪。就连说起伤心事,1203也是一副书生该有的样子,维持体面。 她叹了口气,趴在桌上,手指点着啤酒罐上的标纸:“Sorry。” “不要紧。”1203似乎在竭力恢复平静。 江沅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瓶子,推了过去:“要不要?” 1203推了回来,表示不用:“不必,喝酒没用。” 江沅心想什么人,伤心难过的时候也不肯喝一口啤酒?理性得可怕。 他望着桌上的一个缺角:“反正他平时活着也没什么贡献,就知道玩。”他难得带上了一丝愤慨的情绪,很快这种情绪就消失了。他偏头看她一眼:“你不用安慰我,没事。” “那你爸妈呢,也在香港吗?” “他们过世了。” “噢。”江沅心想自己一句一个地雷,索性不说话了。 1203似乎很有谈兴:“其实要不是他们这样纵容他,也不至于这样。不学无术。” 江沅感觉到他虽然口头上百般嫌弃,或许也羡慕他被万千宠爱,但他心里是爱着这个唯一的亲人,与他相依为命的弟弟的。只是恨铁不成钢。 这世界上,他也就只剩这个亲人了。 江沅特别能理解这种感觉。 “我爸妈也不在了。”江沅不知道怎么也很想说自己的故事,“我以前跟你弟一样,对,不学无术。无风无浪的时候,谁愿意长大?” 一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1203忽然拿过啤酒瓶,碰了一下她的啤酒瓶。她抬起头看他。 “喝?” 江沅说:“不是说喝酒没用?” “没用也喝。” 江沅明白他只是想安慰她,一时心里暖意融融:“不想喝了。” 1203把酒瓶放下了,双手交叠,静静听她说话。 这一晚,江沅说了很多,主要还是说她小时候在花园的回忆,怎么和爸爸一起做秋千,或者别人捉蝴蝶她就爱捉蚱蜢之类的小事。她很少跟人说这些,但或许是因为一无所知,带来了充分的安全感。 江沅把花园的照片给他看了:“我那个仇人说,我去探一次病,她就会砸一次。但是……”还有十三万八千五百块钱,才能还清全部的债务。她活着,要比一般人付出更多的努力,不顾面子,不顾身体,甚至是卖命一样,更像是她在还早些年胡天胡地的日子欠下的债。 1203竭力在平和语气底下隐藏起百般情绪:“你为什么要去探病?” “为了……”江沅一时脑子被酒精糊得天昏地暗,几乎说不出为了什么。半天以后,她才大着舌头说:“为了钱吧。” 1203:“没有钱就不去了?” 江沅不说话了,她趴在桌上:“不知道,是我害他扭到脚的。”她烦恼地揉了下头发。 探病,意味着赚钱,往前走,也意味着彻底丢弃充满回忆的花园。 1203沉默许久,望着旁边一个忽明忽暗的灯泡,发了一会儿呆。他终于拿过了啤酒瓶,不等她阻止,就用啤酒瓶碰了一下她的。 咣当一声,江沅从桌子上爬起来看他:“你不是不喝?” 1203捏着酒瓶看:“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爱喝酒吗?” 江沅没说话,他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因为酒醒以后,一切都不会改变。人生还是要往前走。我总是想,如果你总在不停追着过去,就好像追一个肥皂泡,追到尽头是空的。” 她无端地想起了白满川:“那现在怎么……” 1203看她:“因为我没法帮你做决定,也没法帮到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这个。”他碰了一下她的酒瓶:“陪你。” 江沅:“你还有一件事可以做。” “什么事?” “如果我真喝醉了,记得送我回家。”江沅一边喝,一边挨在石灰棉墙壁上,仰头看星星。“明天的事交给明天的江沅做决定。” 月光落在她修长的颈脖上。 她的西装衬衫解开了让人喘不过气的纽扣,整个人如一弯星河流淌在藤木椅上。规整的西装套裙底下,却是形状漂亮洁白的脚。身后是破败的绿藤、被人遗忘的年久失修的公寓。 巨大的矛盾,交织出来的却是惊心动魄的美。 繁华都市与蝼蚁般的老公寓,仿佛在这一刻交汇在她身上。规整忙碌与慵懒悠闲,都在她身上。 末日来临以前,一切都漫不经心。 1203望着她,在这一刻听见了自己心跳的频率。但到了嘴边,却是一句:“我送你回去吧。” 江沅偏头:“还没喝够。” “你醉了。” “没醉。”她摇晃着站了起来,站到椅子上。醉眼蒙��,灯泡的昏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她俯身靠近他:“要不给你唱一首歌?” “好,你先下来。” 江沅眯着眼看他:“你有点眼熟。”两人靠得很近,她的手指戳到他的帽子上,“有没有人说过……”她打了个酒嗝,“你像一个明星……” 像白满川。当然,经历不一样,白满川没有弟弟,父母双全。他们气质不像,声音也不一样,帽子、口罩都不是白满川可能会买的风格,他更不可能这么温柔。只能说,整个轮廓有点像。她也觉得自己想太多,但没忍住这个好奇心。她想看看口罩下面的1203长什么样子。 “先下来。” 江沅的姿势太危险了,这桌子已经被她踩得咯吱响,看上去摇摇欲坠。 男人语气严厉,要抓住她,她脚步虚浮:“你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凶?我不!除非你回答我,说真话。” “可以。”1203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无奈地安抚她,“我回答你,但是你必须下来,很危险。” 江沅眯着眼睛盯了他一会儿,脑子迷糊:“你可别骗我……”男人百般承诺,她终于下来了,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坐好了。 “挺乖的。” 江沅施施然点了一下头。 “这是几?”男人见她被酒熏晕的脸难得呆萌起来,竖起个食指。 等江沅好奇地凑近了,男人的食指就点到她的鼻子上:“猪。”江沅感觉鼻尖猝不及防被点了一下,好像直点到了她的心上。 她一口轻轻咬住了他的手指。 男人狼狈地抽回手:“喂!你……” 等男人收回了手,她又得意洋洋地往后一倒,施施然地撑了下巴,懒洋洋地斜睨他:“哈,真当我醉了。” “好好好,没醉。”注意到她直勾勾的视线,1203避开了。她喝醉以后,像个小狐狸似的,那魅力指数直线飙升,他顺势把帽子压了一下,然后就开始收拾桌上的酒瓶。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有没有人说过,你像一个明星?” “噢,有。”1203似乎是笑了声。 “哪个明星?” 1203略微沉思:“郭德纲?” “哈哈哈!”江沅大笑,忽然起身,越过桌子,伸手想去揭他的口罩。 1203本来在收拾瓶子,一时没注意,差点被她揭了口罩。幸好他反应迅速,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扯住,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江沅!” “好凶。”江沅皱了下鼻子,“你平时不是这样的。” 两人因为拉扯,距离猝不及防地拉近了。她在昏黄光线里,细细望见了他的眼睛。 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太像了……” 第13章 第 13 章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江沅头疼欲裂,但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1203早就不见了,留下一个纸条和一份炒面。 她拿起纸条,上面写着:“少喝酒。”她觉得自己看懂了这背后的意思。往前走,过去才没法上伤害你。 白满川匆匆赶回病房,靠在窗前刚好可以望见医院后门那一片大草坪。阳光灿烂,有些疗养病人被护工推着,在外面晒太阳,走走停停。 他一言不发,站了许久,直到一个长发女人踩着高跟鞋匆匆从门口进来。江沅手里提着一壶汤,走得急,还险些碰到人。她赶快道歉,又继续往前走。 他紧绷着的肩膀松懈了下来。 江沅终于放下了过去,往前走了。白满川若有所思,想到自己,一时感慨。有一次陪朋友去某著名寺庙拜佛,无聊也去摇了一个签。解签的人告诉他,人生路,前路大亮,莫回首。 到了下午,经纪人过来问私家侦探结账的事,顺便催白满川赶快出院。经纪人说:“哎哟我的川哥,你都好了,还要赖到什么时候?就为了喝两口汤?” 白满川面无表情瞪他一眼:“说什么呢?明天吧。” 经纪人感激涕零:“说真的,那汤真这么好喝?也给我尝尝呗!” “不行。” “哎呀,真是小气鬼。” 白满川不理会他,一个大胖子油腻腻地撒娇,看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周佳佳的电话号码多少?” “什么,你没存?” 白满川不耐烦:“快点。” 经纪人咕哝说:“就知道吆喝我。你打给她干吗?” 白满川:“有事。” 经纪人心里犯嘀咕。本来请了周佳佳要教白满川英语,他死活不肯,只让周佳佳把英文台词和注释录下来。他有事没事就拿着听。今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然要主动给周佳佳打电话。 黎晓来的时候,白满川还在跟周佳佳打电话。经纪人拉着他一起在病房里嗑瓜子,偷觑那头:“一个小时了。” 黎晓“噢”了一声,手里盯着手机,心不在焉。 经纪人八卦说:“你说川哥到底喜欢谁?周佳佳,还是江沅?” “不知道啊。”黎晓叹了口气。他近来都碰不着江沅,只听说她来探病。他发信息给江沅,她也总在忙碌着,不是在给白满川熬汤,就是在忙工作。他整日寻思他们是不是余情未了,聊起这个话题也没什么兴致:“我觉得我表姐挺好的,长得漂亮身材好有气质,还是个学霸。” 经纪人把瓜子壳拢到一堆:“你巴不得他们别复合,你好趁虚而入。我看透你了小子。” 黎晓红了脸,嘀咕说:“才没有。” 经纪人劝他:“他们这个恩爱情仇啊,一般人都塞不进来。”他手里还黏着瓜子屑,转而就拍黎晓肩膀,“你别想啦。” 黎晓低头把瓜子剥壳,放到纸巾上,攒了一堆瓜子粒。他口气里透着年轻人独有的倔强:“他们早就过去式了,川哥今天给我表姐打电话,就是下了决心要重新开始了。” “你就自我安慰吧。” 这个晚上,江沅收到周佳佳的信息。打开来看,是花园里的花盆被砸得稀巴烂。或许是因为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又或许是她已经往前走了。这一次,她没再难过。 第二天,白满川与一周姓女子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一同进出酒店,全港轰动一时,人人皆知。 周姓女子,不就是周佳佳?江沅路过报亭看见封面。 她不知道该气白满川找了女朋友,还是气那个女朋友是周佳佳。总之江沅心情很糟糕,屡次拿起手机想问个明白,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他们已经分手。他就算跟一匹马结婚,她也管不着。 江沅这天碰巧在门口遇到1203,见他提着一袋子菜,立刻欢天喜地要蹭饭。“我还有十天生日,我帮你想好了我的生日礼物了!一顿饭。” 1203的笑容略微一僵:“你生日要跟我过?” “不行?” “我以为你或许约了什么更重要的人。” “不知道算不算约……” 江沅想起白满川来了。 他们最甜蜜的时候,曾经一起去泰国拜佛,从大皇宫出来,顶着大太阳,她问他许了什么愿。他有点不好意思,说想要和她一起过二十五岁的生日。她问为什么是二十五岁,他说因为二十五岁该结婚了,暗示生日那天该跟她求个婚之类的。当然,这种情话都是一时兴起的事,说说而已,不过是肥皂泡,飘着好看。 1203听她说完这些,顿了一顿:“那你还喜欢他吗?” 江沅没回答:“你没看杂志?我也该放下了,人都走光了,我还站在原地。”她起身把碗筷收拾到一起,想去洗碗,被1203拿走了。 他抱起碗筷:“可能他也没走呢?杂志慢半拍,你可以搜一下白满川,网上会更详细。” 江沅:“我才不搜。” 1203耸肩,进厨房了。 等1203进厨房了,江沅火速搜了白满川,才发现他竟然开了记者发布会,以惊人的速度和效率澄清了全部的绯闻。 她赶紧又去搜索周佳佳,果然是一片群嘲。周佳佳也是有点得意忘形了,在某个公开场合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忍不住暗示几句自己与白满川关系有多么密切。 谁知道白满川打脸这么快呢? 于是,舆论甚嚣尘上。骂她什么的都有。江沅想着这个时候周佳佳的心情,又情不自禁笑了一声,真是出了一口恶气,心情舒畅。 放下了手机,她又叹了口气,为什么她这么在乎白满川呢?她突然想起1203说的:“如果你还喜欢他,你当面问他。” 问?这么明显还用问?江沅不肯自取其辱。 几天后,江沅就后悔了。 江沅被双手反绑在一辆散发着臭味的面包车后车尾,眼前漆黑一片,嘴里塞着一团不知道是袜子还是抹布的东西。这破车子在不平的土路上颠簸,颠得她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置,手肘被撞得淤青。 在这最后时刻,她才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等到生日那天再问?为什么不早点问,就算死了,她都不能安心投胎。 在今天前,谁想得到她会被绑架。就算是当年,偶尔会传出被绑架的事情,但她也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现在的江沅,除了一身债,什么也没有,谁来绑她? 这也是江沅思考的第二个问题。是谁绑她的?江沅咬牙切齿,还有谁。不是周佳佳就是白满川了吧?周佳佳被白满川打脸,要绑也绑白满川吧? 好哇,你白满川敢绑我? 她叫了一会儿,想问问这些人到底想要什么,还是没人来拿她的口罩。 终于,车子的颠簸停住了。她隐约听见车门被打开的声音,很快有人把她像揪羊一样,拽下了车子。 “还有一个呢?”正说着,她感觉自己被一道力横着甩了出去,摔在地上的时候,脸颊被砂石擦得火辣辣的。她想爬起来,但爬不起来。 她总算坐起来,因为这天气热出一身汗,衣服黏腻在皮肤上,心里却是发寒的。有人过来摘了她的眼罩,一束强白光迎面冲到她的眼前,她被扎得下意识压低了头。 她恢复视线后,发现自己在一个小房间里面,破破烂烂的木椅子横七竖八地丢在地上。这房间到处是发霉木头的味道,只有一扇高高的窗户。她身上手机钱包和钥匙都被拿走了。 很快又有一个人被丢了进来。她在这短暂的瞬间看到了一个绑架犯的背影,高大魁梧,有点胖。转开头,见那是个年纪约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对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罩也被摘下来了。 四目相对。 她瞬间明白了,这不可能是白满川做的。他再怎么作弄她,也只是小打小闹恶作剧,更不可能再绑一个。她是真的被人绑了。 第14章 第 14 章 - 江沅冲中年女人挤眉弄眼,想问她怎么回事,她大概也是不知道,便疲惫地摇头。 她悄悄观察对方。女人素颜,头发胡乱扎了一团在脑后,穿着一件带字母的T恤衫。江沅迅速下了判断,劣质地摊货。虽然看得出来五官底子不错,但是一看就知道平时不怎么保养,生活并不好。 江沅心里犯嘀咕,绑架一个普通上班族以及一个没钱的中年女人,有什么用?费了些工夫,江沅终于挪到她边上。四处除了破旧的椅子,什么利器也没有。唯一的利器,便是牙齿。 两人都被堵住了嘴巴,但也不知道哪来的默契。女人朝着她略微侧头,拼命地晃动身子,江沅立刻明白了她想干什么。 女人俯身过来,很艰难但仍然努力去咬她手腕上的绳索。江沅背过身,听着那细微的声响,听女人一寸一寸咬出她们的希望。在患难的时候,女人甚至没有怀疑过江沅可能会背叛她。 中途她们一直注意着声响,一旦有一点动静,立刻就退回原位。等绳索松动得足以解开的时候,江沅转头,见女人满嘴是血,也转过身,等着她帮忙解开绳子。江沅费了一些时间,总算帮她把绳子解开,两人都感到筋疲力尽,顺手把嘴里塞着的布条狠狠丢在地上。 这房间有一个窗户,两人把屋子里的椅子想方设法堆高,还差一点距离,怎么也够不着。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一个人踩在另一个人的背上出去。 也就是说,只有一个人能出去。 江沅听见门外有点动静,没有时间了。她下了决心,踩在椅子上,弯腰弓背,示意女人踩在她的肩膀上出去。就算是为了回报女人给她信任,她也决定信任女人。 女人拼命摇头,江沅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报警”,便不再说话,只等着她。女人的脚终于踩上了她的背,幸好她身型纤瘦,总算是出去了。 女人出去以后,江沅跑到门旁,耳朵贴在门上,听门外人闲聊,骂着这里叫不到外卖之类的。没多久,门外响起脚步声,一阵骂骂咧咧,江沅赶紧把布条和绳索重新绑上,谁知道,却是女人又被人推进来了。 紧接着就是一句吼:“老实点!” 魁梧男人戴着一个万圣节用的面具,根本不让她看到正脸。他也没有仔细看屋里发生了什么,只把女人狠狠推了进来。大概是猜她不可能跑出去了,竟然也没再绑住她的意思。、 女人披头散发扑在地上,门被重重撞上了。她捂着脸,抬起头的时候眼眶是红的。两人都是一阵沉默。江沅自然失望透顶,但也不忍心责怪她。女人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愧疚将她淹没了似的:“对不起。” 女人挪到她边上坐下,悄悄告诉她这里是荒山野岭,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没多久就被人开车追上来,所以又被抓回来了。江沅只得压低声音安慰她:“算了,晚点再想想办法。你没事吧?”她瞅着女人的嘴唇,血液凝固在嘴角:“都磨破了。” 女人摇头,发了一会儿呆:“怎么会有这种事?” 江沅不知说什么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被绑出的乌青:“是啊。” “我其实快要死了。” 或许是因为相依为命,让人放下了戒心。她们在绝望境地生出了一丝倾诉欲来。女人主动告诉她,她家不在香港,近来公司常规检查,查出她有癌症。她是二婚。临死前,想到香港见一见跟前夫生的女儿。没想到还没问出来人在哪儿,就绑上车了。 “绑我干什么呢?我也没钱。” 江沅把后脑勺靠在墙壁上:“我还欠着债呢。没事,我们不会死的。”她一直这样,就算前方一片黑暗,也坚信会有出路。活着很累,但她不肯死,也不甘心没有问清楚那个盘旋在心里的问题。 就算死,她也要知道白满川到底还爱不爱她。 江沅凑近了门边偷听了大半个小时,腿脚发麻,回来告诉女人:“我听见他们在讨论撕不撕的问题,有人说那个女人太麻烦,要撕。另一个人则说不能撕。” 女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撕什么?”她磕磕绊绊地猜测,“可能你听错了,或许是撕彩票,或者撕某个人,就是你们年轻人喜欢说的那个,吵架撕×。” 就算江沅在这种时刻也忍不住笑出来了:“希望是撕彩票,不是撕肉票。” 江沅下午让人带她去上厕所,发现过了一个逃跑机会。那个所谓的厕所简陋得连门都破了一个大洞。大汉在不远处蹲着抽烟发短信。 她上完厕所出来洗手,到处是鸡屎味。趁着出门时拐到后门口瞟了一眼,发现那里还有一个迷你的小菜田,旁边就是鸡窝。鸡窝边上倒着一辆红色的摩托车,不知道有没有油,看起来是新的。 “我们最后的机会了。”江沅握住她的手。她计划等他们睡着了,就爬窗开车跑掉。 “我不会开车……” “我会。” 听江沅这么说,女人仍然犹豫忐忑。一次逃跑失败让她心有余悸:“万一被抓住了……” 那就是死路一条。他们别无选择,跑可能会死,但是不跑是等死。江沅从来不是一个乖乖束手就擒的人,她从不认命。 女人看了看江沅,终于还是下了决心,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用力按了一下:“什么时候跑?” 江沅往外看了一眼,天色仍然大亮着:“等他们睡着。” 窗外天色黑透的时候,那绑架犯才想起这里还有两个饥肠辘辘的人,推门,也不说一句,丢了饭盒就走。 江沅几乎没胃口吃饭,感觉今晚逃跑不成功可能就要死了。想到对面还坐着一个癌症患者,就把饭盒里唯一的鸡腿分给她:“你多吃点吧。” 女人推辞,胡乱吃了两口,也没胃口,只拉着江沅说话:“如果明天死了,你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吗?”没等江沅回答,女人又红了眼眶,“要是我能见一见我女儿就好了。”她黯然低头,比划了一下,“我走的时候她才这么高。十几年了。我还没见过她长大以后的样子,不知道她现在什么样子了,像不像我?过得好不好?” 江沅听着听着,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问:“怎么十几年了都不去找她见见,临死了才想起见一面?” 女人揉着手腕间的木佛珠链子,似乎有满腔的话想要说。“我跟前夫分手的时候闹得很难看,他不希望我见她。我老公也是……”她吐了一口气,“不扯那些了,是我对不起她。其实我本来已经有点头绪了,她的朋友找到我了,要是我没有坐公交,打个的士去就好了。”女人絮絮叨叨痛陈着她的悔恨,“我也不指望她认我,看她一眼,知道她过得好就行了。” 江沅看不惯她这样不负责任、只顾自己的母亲,也感受到她想见女儿的极端渴望。她心里其实想说她就是活该!十几年不闻不问,临死了,才想到有这么一个女儿,还指望她承认这个母亲吗? 只不过,眼下两个人如同蚱蜢绑在一条船上。看女人难受得抓心挠肺,她也终究嘴下留情,没忍心再戳她一刀子。 “那你呢?”女人停止了自己的叙述,转而问起江沅来:“如果没死,第一件事想做什么?” 江沅撑着头,想着白满川:“打个电话。” “给爸妈?” “给我前男友。”江沅揉着头,也觉得说起来有点荒谬,“他好像有女朋友了,还是我仇人。哎,真不想打,但又想问问。到底是不是杂志乱写的。” “杂志乱写的?他是明星啊?”女人吃了一惊,连忙打量江沅。 江沅把饭盒放到一边,实在没胃口吃了。她纠正了女人的说法:“不是明星,是一个演员。”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喜欢他。她欣赏他在艺术上的追求,欣赏他看起来与喧嚣世道格格不入的清高。他是干干净净的,身上没有娱乐圈常见的追名逐利,永远清醒。 她喜欢他追求理想时候,眼里热烈的勇敢。也喜欢他小小的坏脾气,喜欢他记仇,幽默感,甚至调皮起来的可爱,这些全部像雕刻一样,在她心里扎根。他的坏,他的恶劣,这一刻全部被她忘记了。 女人听到演员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哑了。她吓坏了似的,差点叫出声,赶紧捂住嘴。半天以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透着难以压制的颤抖。 “他叫什么?” 江沅提起他的名字,也不忌讳了,只是满心骄傲自己的前男友是这么优秀的一个人:“白满川。” 女人霎时哑然,脸色一白,不敢相信。女人随后仔细端详起她的脸来。渐渐地,女人的眼眶里全是眼泪。 女人转过头去,不敢看江沅,深呼吸:“哦,这样啊。” 第15章 第 15 章 江沅以为她不信。这时势,逮着一个明星就说是我老公,我男朋友。江沅拿出自己手腕上的红绳给她看:“是他以前送给我的。”她沉浸在过去,全然没有注意到女人的眼神。 女人追问道:“那挺好的。他挺火的,你们怎么在一起的?他对你好不好?你说欠债是怎么回事?”一口气问了很多。 江沅有点懵,以为她是八卦,想到自己万一死了,这些事也没人知道了,倒是如实告诉她了。 到了晚上,江沅也开始犯困的时候,悄悄摸到女人边上,把她摇醒:“该走了。” 女人睡眼蒙��,掐了自己一把,才醒了。 江沅从窗户出去,见是香港常见的村屋,门外就是一大片水塘。她小心翼翼绕回前门,探头出去看,见那开阔的大屋里,两个男人躺在椅子上环着手臂呼呼大睡。小房间要从男人身后拐进去,肯定也是上了锁。而钥匙大概在他们的口袋里。她不敢发出动静,便出门找了几块砖头,按照约定好的计划,把砖头丢了进去。 没多久,女人也顺利爬了出来。 两人沿着厕所后方去找摩托车,却听见身后一声大吼:“站住!”一回头,一个男人提着裤子跑过来,还回头喊另一个男人来。他显然刚从隔壁厕所出来,裤子还没来得及提,就撞见她们逃跑了。 两个人不要命地跑,还没跑到摩托车就被抓回去了。 一个黑背心的男人把她们扯到一个较为开阔的大房间里,随手抄了桌上的西瓜刀就抵住她们的脖子:“看到我脸了。”回头对另一个男人说,“怎么办。” 江沅吓得魂不附体,赶紧捂住眼睛:“没看见!” 女人急忙挡在她面前:“她真的没有看见!” 另一个男的脸上有一个刀疤。刀疤男把西瓜刀拿了下来。 “看见就看见。”他掂着那把刀,把桌上那西瓜破开,顺手戳出一个正方形的西瓜块往江沅脸上递过去,颇为悠闲:“吃。” 听这意思,肯定是要杀了她们的。两人都吓破了胆子。江沅到底是胆子大,想着反正也得死了,吃不吃瓜都得死,伸手接过来就吃了。 刀疤男笑了:“这个女的挺有意思,胆大。”他把刀丢到桌上,发出咣当一声,“我放一个人走,谁给钱多,就放谁走。” 江沅还没来得及吭声,女人斩钉截铁说:“你放她走,我没钱。你让她走。” 刀疤男和黑背心男都笑了。 江沅不敢相信人性在这个时候这么经得住考验,她自己甚至都迟疑了一下。她低声说:“你疯了?” 女人不顾一切似的,一下跪在地上,因为极度恐惧而嘴唇颤抖,浑身像个筛子似的,抖得厉害。“你也是求财的,她、她有钱。她认识白满川的,你放她走。” 两个人顿时来了兴趣,追问:“电视上那个白满川?” 女人就差没磕头了:“是他,是他,他有钱。他们是情侣,他还给了她一条红绳,是真的。” 两个绑匪都望着江沅,她后悔自己告诉这个女人这么多事了。她发自内心不想拖累白满川:“我不认识,我就吹牛的。” 刀疤男不信,指挥黑背心去拿了她的手机来,抬下巴:“翻。”很快就翻出白满川的电话,他笑嘻嘻地说:“哈,还真有。干脆直接绑了这个白满川,让他来交赎金。” 黑背心搓手:“可不是,老板叨叨半天,给那么点钱。不如这半根汗毛的。” “他不会给钱的。”江沅见他们兴致勃勃的样子,恨不得撞墙,“我们都分手了,之前他恨死我了。不可能给钱,更不可能来的。他会报警的,还会暴露你们。” 两个人都听不进去了,说着富贵险中求。黑背心看守他们,刀疤男走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江沅能够感觉到中年女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自然也知道中年女人是为她着想,想让她活下去,或许是想哪怕活不了,也能实现江沅早前说过的愿望。 江沅一直希望知道白满川是不是还在乎她,只要他肯来,那就证明了一切。哪怕她最后也是要死,也算得了一个答案。 江沅无法谴责这个愿意为她牺牲的陌生中年女人。 这短短两分钟的时间里,江沅感觉自己仿佛坐了一趟过山车。她既自私地希望白满川愿意救她,又渴望白满川拒绝。两个念头斗争着,最后渴望白满川拒绝的念头,占了上风。 一定要拒绝…… 只要他活着。他做了这么多慈善,还有那么多的理想没有实现,不要让他遭受这样的事。什么过去不过去的,在乎不在乎的,不重要的。江沅不相信神佛,但她临急也想抱一抱佛脚,希望有谁听到她的祈祷。 终于,刀疤男回来了。他满脸青筋突起,让那一道横在脸上的刀疤像几乎要跳出来一样。他的愤怒证实了一切。中年女人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一言不发。 江沅却一瞬间自然也是茫然和失望,但更多的是高兴。她松了口气,靠在桌边:“我就说了,他不会来的。” 刀疤男的意思却是,接电话的人是白满川的助理,并不是白满川本人。江沅一愣,刀疤男已经把电话塞到她面前:“怎么是助理接的?你来说。” 这电话是白满川的私人电话,助理是负责他的另外两部手机的。按理说不可能是他助理听电话的。江沅也觉得奇怪,但还是伸手想接过电话。 黑背心忽然吼了她一下,凶神恶煞的:“喂!快点!” 她被吓了一跳,手一抖,手机就掉在地上。刀疤男捡了手机,顺势一巴掌拍到黑背心的脑门上:“吼什么呢?吼给谁听的。” 黑背心一阵龇牙咧嘴又不敢说话了。 刀疤男努嘴,示意她快点。江沅咽下口水,把手机放到耳边:“你好,我是江沅。”她转头看一眼刀疤男,手臂上的青筋突起,随时准备好要打架的状态,“找……找白满川。” 电话那头几乎一瞬间就冒出黎晓的声音,差点急得上火:“江沅!你没事吧!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你说句话啊!”一连串问话几乎是语无伦次。他急得方寸大乱,根本没法保持冷静。但这一点声音迅速被掩盖过去了,似乎是有人抢走了他的手机。 有人说话了。 “手机给我。” 江沅的心猛跳了一下。她迅速认出那是白满川的声音。隔着电话线,对面传来的熟悉声音并不清晰,已经让她整个人都振奋了。 刀疤男:“你女朋友……” 白满川几乎立刻纠正了绑匪的“女朋友”三个字,认真地强调了:“前女友。”下一句话,她一秒振奋起来的心又猛地沉了下去,“她的死活关我什么事?”他的身后有不少人吵闹的声音,大概都是不满这个冷血的说法。 白满川挪开了电话,江沅只能听见隐约的斥责声音:“不要吵。”他不慌不忙,听起来的确是毫不在乎的样子,“你要是替我杀了她们,算是帮了我忙呢。不过,我劝你没必要冒这个险,拿不到钱,还背两条人命,我不会感激你。” 黑背心和刀疤男都听傻眼了,不肯相信竟有这样的人,立刻就破口大骂。 中年女人也随之猛地抬起头,她是愤怒与绝望交杂在一起,整张脸都变得扭曲。她把脸藏在手掌之间,开始冒出恐慌的低声啜泣。黑背心不耐烦,踢她一脚:“不许哭!听了烦。”她忙捂住了嘴。 江沅却感觉到自己反常地冷静。她当然很恼火白满川这么无情,但她也想,幸好他无情。 刀疤男很快冷静下来,对黑背心说:“别信他,演员说谎都跟真的一样,在那跟我们演戏呢。”他对电话那头说,“行,你决定了是吧,那我撕票了。” 死亡离得近,她止不住手脚发冷,发起抖来。她的手指搓着自己的手臂不断冒出的鸡皮疙瘩,试图再一次与刀疤男谈判:“你只是想要钱,我还有……” 白满川那头却没有挂电话的意思,电话被黎晓抢走:“你要多少钱,我有!” 刀疤男与黑背心对视着,逐渐露出笑容:“一百万,你有没有?” 黎晓正要说话,白满川抢回电话:“她不值一百万。” 路西气得动手打他,被他一把扣住手腕:“电话是给我打的,你们少管。” 他捂住另一只耳朵,快步走进房间。 黎晓愤怒至极,用身体挡住了门:“白满川!算我看错你,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算我求你了,把电话给我,我来说!你没有钱,我有!” 经纪人抱住他的腰,把他拖了出来:“学学白满川有点脑子吧!一时间去哪里筹一百万现金,这是在救人,看不懂就别吵!” 路西忍不住坐在地上哭了:“他恨不得有人帮他杀了江沅呢。小沅活不了了。”她不住地看手表,“警察怎么还不来。” 白满川不理会外面的喧闹,只反手关了门。他独自与绑匪谈判:“好歹算是一条命,我可以当做善事。之前我欠她十五万,今天还她一条命。” 刀疤男听这口气,似乎是愿意来交赎金了。他松动了,但仍想争取些:“十五万,打发乞丐?” 江沅急了,冲着公放的手机大吼:“不用你还!”她满腔的血液沸腾着,只觉得她在这一刻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要他来还这十五万,“给出去的东西,我江沅从不要回来!” 白满川一时静了,没一点声响了。 刀疤男一脚踹上她的肚子,直把人踹在地上,她疼得冒冷汗,偏偏一声不吭。刀疤男转而对电话“喂”了好几声,又是威胁又是恐吓,总算逼得白满川开口。 白满川缓缓开口:“我不喜欢欠人东西。这十五万买她一条命,多的没有,不要就算了。”这口气又冷又硬,不容质疑。 江沅从地上艰难爬了起来,气若游丝,仍努力冲着电话吼:“让你别来听见没有!” 这一声惹怒了刀疤男,他回头冲黑背心喊:“把她的嘴给我捂紧了!”黑背心赶紧跑过去,想找点什么布条塞住她的嘴,没找到,只得用手捂住她的嘴。 “十五万就十五万!”刀疤男醉翁之意不在酒,强调说,“你得亲自来。” 白满川沉默一会儿,江沅竭力挣脱开来,冲着电话大吼:“他们要绑架你,别来!”总算来得及把话说出去,但不知道电话那头听不听见。 第16章 第 16 章 - 这一句话彻底惹怒了刀疤男。他把手机往旁边一放:“我看你是活腻了。”拳打脚踢,江沅连爬起来都做不到,只得抱着头在地上躲闪他毫不留情的拳脚。 中年女人扑过去,挡在前面,哀求着:“别打了,你要打死人了!” 江沅昏昏沉沉的,失去意识之前,模模糊糊,听见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别打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江沅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她的衣服黏在伤口血肉上,拉扯一下就疼得厉害,手腕被绳子再次绑紧了。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中年女人爬了过来,惊喜交加:“醒了?” 她“嗯”了声,又忙追问刚才如何了。中年女人似乎有口难言,过一会儿才说:“白满川让他们别打你,听起来很紧张的样子,应该会来。”她迟疑着,结结巴巴地说,“而且他们要求早上九点交赎金。十五万呐!取现能一下子取这么多吗?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江沅听见“应该会来”就止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这一抽气,身上又剧烈地痛了起来。她咬住牙齿,忍耐着痛:“他明知道……” “他听见他们在打你,就忍不住了。”中年女人靠近她,透着绝望腐败的呼吸扑到她的耳朵上,“我也希望他别来。因为我听到那个刀疤男打电话叫人了,说是就在那条必经之路埋伏着,直接把人绑了。” 江沅的后脑勺往墙上靠。 完了。 不知道白满川报警了吗?别来啊!傻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屋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绑匪们吸取教训,她们两人被绑得严严实实。江沅望着唯一的光亮从对面高墙的小口里透出来。月色朦胧,一路从灰暗慢慢变成了鱼肚白。天亮了,门外响起了一点声响,似乎是刀疤男过来跟黑背心交代几句。 他们对视着。只要抓到了白满川,她们会被活活打死。死期将至,反而轻松了。中年女人也似乎绝望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沅看。江沅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便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中年女人这才转开视线:“你可以叫我秀姐。” “秀姐,我叫江沅。你知道我这个名字怎么来的吗?清朝的时候有个学佛导师叫江沅。我妈信佛……” 秀姐点头:“我知道。” 江沅一愣,秀姐咳嗽了一声,似乎掩饰什么似的撇开头:“我……我也学佛。” 江沅望见她手腕间的木佛珠链:“这样啊。” 不知道等了多久,日头已经逐渐猛烈起来。中午的时候,江沅听见门外传来掀翻椅子的声音,很快就没有声音了。 江沅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应她。 到底白满川去了吗? 一点消息都没有,除了秀姐说了一句:“好大的雨。”再没别的。 一场暴雨降临了。从下午一直下到了晚上,白天与黑夜没了区别,乌沉沉一片。倾盆雨水,笼罩下来,山泥倾泻,树木东倒西歪,被连根拔起。 到了晚上,她们心里都明白了,绑匪跑了。他们大概是打算把她们两个活活饿死在这里。 她们滴水未进,也叫得筋疲力尽,被秀姐劝了:“算了,省点力气吧,这么大的雨,叫了也没人听见。” 熬到第三天早上醒来,秀姐说:“雨停了。” 两人欢喜之余,也都疲惫不堪,又饥又渴,快要绝望。江沅见秀姐嘴唇泛白,大概是快不行了。江沅努力把昏昏欲睡的秀姐摇醒,随后便急着用身体去撞门。 “要死人了!”她急哭了,但门外仍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秀姐望着她,嘴唇蠕动着,似乎有满腹的期望想要出口,但最终只叹气:“算了。” 江沅不肯轻易放弃,陆续又撞了一会儿门,但她已经没力气了,撞门声都显得微弱。 她咽下口水,回头望望秀姐,她歪着头,像一朵因为长期缺水而蔫了的花。她头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无力。 就在江沅也不得不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点声音。似乎有人快步走过来了:“哎,我真的好像听见这有声音?” 是黎晓! 濒临绝望,这熟悉的声音让她激动。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连一秒都没迟疑,江沅猛烈地撞门,撞得发出沉闷的响声。 “黎晓!我们在这里!”她拼尽全力吼得嗓子发沙,磨出血了。她们虚弱得很,其实这吼声并不比蚊子叫大多少。秀姐强撑着起来,薄薄肩膀,用血肉之躯去碰撞出一点生还的声响。 她们都不愿放弃。 不知道碰撞了多少次,身上撞出多少淤青,她们嗓子已经彻底发不出声音。终于,把人吸引过来了。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穿警服的人们涌了过来。地狱和天堂只有一线之隔,生还的大门就此敞开。 江沅感觉到眼皮上一点光,刺得她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 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下来了。 她肩膀上的重担放下。 她呼吸绵热,周围喧闹,耳膜被各种声音震得不停。狂热的激动充斥心脏。她只觉得自己眼前全是白光。 “秀姐。” 江沅的眼泪要流出来了,紧紧抱住秀姐,感觉到两人温热而虚弱的呼吸,身上还在冒着虚汗,但这些让她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活下来了。 活下来了。 活了。 她膝盖一软,差点要跪在地上。 就在她要跪地的时候,一双手及时接住了她。她抬起头,望见的是眼睛亮亮的黎晓。 他冲着江沅露出一个又哭又笑的表情,劫后余生,大起大落过。他常见的酒窝笑容就施展不出来了。 眼前的人并不是白满川。 江沅的喉咙火辣辣地疼着,像冒着烟似的。不管如何,她要挣扎着把那句话问出口:“白满川呢?” 黎晓的笑容僵住了。他委屈、难过又迟疑。他低头:“川哥……他……”这一点迟疑让江沅心里狠狠地往下一沉。 白满川失踪了。 他是第一个发现江沅被绑架并且报警的人。决定交赎金的当天,众人讨论过许多方案,谁都不愿意让白满川以身犯险。明知绑匪要绑的人是他,哪怕交了赎金,也未必能成功救出江沅的,他仍坚持要自己亲自去交赎金。 “我不能拿她的命冒险。”就这么一句,他去了。 警察们分散各路,等着绑匪来。白满川坐在保姆车上,提着一箱子钱。谁想半路上等红绿灯,竟然有人冲过来抢人,就这么把人绑走了。激烈追逐,四处支援,查监控,堵路口,竟然还是没有追上。 白满川就这样失踪了。 直到第二天下午,他发过来一个位置,再拨回去,手机关机了,定位竟然也没能搜索出来。也是凑巧,这城市连日来下着暴雨,交通堵塞,拖延了不少时间,直到第二晚晚上才开始正式搜救。 人人都以为是白满川的定位,这一拖延,估计生还可能性也不大了。但没人肯放弃,坚持一屋子一屋子地搜,反复盘问附近的住民。总算在一处偏僻的小房子里找到了人。 找到的却是江沅和一个叫“秀姐”的女人。 经纪人哭瞎了眼睛,一面哭他的摇钱树,一面哭他的朋友。不知道白满川是怎么问出了江沅的地址救出她的,抑或是绑匪突然良心发现,不得而知。 胖子拍着大腿哭,怎么没人找他要赎金,他愿意亲自去交赎金。 第17章 第 17 章 - 然而这三天过去了,绑匪没有再打电话过来,没了音讯。新闻都爆炸了,到处是演员白满川亲入虎穴交赎金,救出两名女子,然而他本人至今失踪的新闻。各大标题写着,网络传着,街头巷尾讨论着。 全城寻人,也纷纷热议。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寻人变成了争论。焦点在于到底他该不该去,或者催促警方尽快抓到绑匪。有人夸他英雄硬气,也有人夸他鲁莽,但大家逐渐有了一个共识。这么多天了,他可能回不来了。 江沅在医院里住了三天。她自从知道白满川失踪以后,就没再睡过一个好觉。 她每天晚上都梦见门打开了。还削着平头的白满川推开了门,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我问你最后一次,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江沅心里猛烈跳动着。她想问,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被绑架了?她激动得说不出话,嘴唇很想喊出声音,但是喊不出来,眼睁睁看着白满川把门关上了。她痛哭失声,哭着哭着就醒了。醒来发现她还在医院里,这才想起白满川还没回来。 直到有一天,有人在郊野河边发现了许多飘在水面的百元钞票。附近村民因争抢钞票引起纷争报案。 警方也因此发现了一具被泡得发胀的男性尸体,俯卧在水面。很快又有人打捞出一辆报失的车辆,车里还有一具尸体。 核实过后,证实那就是绑走了白满川的车子。 车里空无一人,车窗被人打破。 看来是暴雨如注,为了逃避警方追捕,绑匪一下子飞进江里去了。车子意外落水,车门打不开,大概也是没有常识,慌慌张张的,也不知道找安全锤砸窗,所以人就困死在里头了。另一个成功逃生的人也没能及时冒出水面,但他打开了手提箱,钱全飘出来了。 “那两个……”一听说了新消息,江沅挣扎着起床,声音还虚弱着,但透出掩不住的急切,“是不是白满川?” 经纪人有点难以启齿,但他被众人推出来,不得不说话:“两个尸体都泡得认不出来了。有个身型差不多的,手腕还戴了一个钻石男表,我看了,是我们代言的牌子。”他嘴唇蠕动,没忍心把那一句“就是白满川”说出口。 江沅不肯相信,紧紧抓住路西的手:“不是白满川,他还发了定位救我。”没多久之前还活生生跟她斗嘴的人,怎么可能就死了?她坚决不信,“可能是绑匪抢了他的手表,其中一个是跟他身形差不多,但是他脸上有疤。”她望着经纪人,希望得出一个肯定的结论,“那人有疤,对吧?” 众人面面相觑着,谁都不说话。 江沅指着自己脸上的位置,追问:“这里,你们看清楚了吗?有疤的,有疤的,对不对?” 众人仍然不说话,只叹了口气。哪有什么疤。 江沅从这沉默里渐渐得出来结论,仍然不肯相信:“是不是水泡久了,所以看不清楚?你们再看看。”她挣扎着要下床,“算了,我自己去看看。” 路西伸手抱紧她,透着哭腔说:“别这样。” 经纪人有点受不了这个氛围,找了个借口要走:“我还得给白满川爸妈打电话,我出去了。” 路西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江沅把头挨在她手臂上,轻微地发出一点类似呜咽的声音。 “我不是伤心过度,他救了我,我想确认清楚。”她低声嘀咕着,心脏一抽一抽的。 “唉。”路西抚摸着她的头发,只觉得她嘴硬。 江沅:“说不定生日那天就找到他了,几年前我们还一起许过愿的。”她说着说着,也自己嘲笑起自己来,“哎,怎么突然迷信起来了,是不是有点傻?” 路西不忍心劝,不忍心让她留一点希望又绝望。 这一晚,没人睡得着。 白满川父亲本就身体不好,得知这消息后大病一场。白母还没办通行证,一时半刻也来不了香港。尸体等不了这么久,因为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发胀到无法辨认的狰狞状态。白家找了一个表哥过来,去看了尸体,便签字认领,也同意早日火化。 黎晓悄悄哭过好几次,哭他心中偶像到底没令他失望,但又哭他这永远回不来的偶像。每每哭起来,总被江沅看到了,很是不好意思。 江沅自己像飘在外面的灵魂似的,感受不到痛苦。她不肯相信一直跟她斗嘴的白满川就这么成了一具尸体,但她无权去认尸。 她只得屡次打电话问白满川的表哥:“你真的看清楚了吗?还有,验过DNA了吗?不能这么草率的。” 问多了,白满川表哥也变得不耐烦:“我怎么知道,你别再打电话来了!我是他表哥,从小看着他长大,怎么会认错?”啪一下把电话挂了。 那一次以后,江沅没再打电话,甚至没掉一滴眼泪。经纪人私下跟黎晓讨论:“这个女的是真的冷血啊。川哥真是白救她了。” 黎晓望着江沅若无其事在水果篮里挑�x果的背影:“她可能只是太难过了,一时接受不了。” 出院那天,江沅问路西:“葬礼日子定了没有?”白满川的经纪人忙着打理各种合同,根本无暇再顾及这些,而白母要照顾白父,也来不了香港,只得拜托路西和黎晓帮忙。 路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略微犹豫:“这日子不是我们定的。” 江沅回头看她们,秀姐帮着她收拾出院的行李:“是后天。” 后天是江沅的生日。 生日与忌日,竟然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江沅只觉得喉咙里一股血腥味弥漫了上来:“什么时候入棺?” “明天,你要去吗?” “当然。”江沅看出她的心思,“不用担心,我要看看。” “看什么?”路西犹豫了一下,“白满川真的已经死了,已经签字确认过了。” 江沅沉默了。她的心里像被难以言喻的火焰炙烤着,无人知晓:“我总得亲眼看看。” 白满川的尸体在殡仪馆做过防腐处理,准备做入棺化妆时,江沅出院了,跟着一起去入棺。在水中泡了这么久,腐化溃烂,肿胀是正常的。实习入殓师自然也知道白满川,甚至抱着一丝八卦好奇的心态,但一看就有点受不了,直接跑到旁边小房间吐去了。 旁边师傅停下手上功夫,走到她面前说她了。 经纪人很不屑地瞥一眼江沅:“装。” 黎晓扯他的袖子,他甩开了,对江沅说:“我建议你别看了。你要是也当场吐出来,白满川为你做的事可就真是喂狗了。”说完电话响了,他走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江沅非要亲自走到棺材前面,也不让黎晓陪着。当她的手指放到棺木旁边,那光滑又微凉的木头,让她终于从这连日来的恍惚里醒了过来。她打了个寒战,从来没这么真实地接触到死亡。 她还没探头去看,鼻腔就开始发酸了。 到了这一刻,她才不得不承认。她根本没有放下过这煎熬人的希望,她一直觉得白满川会回来。她一直羞于承认的,拒绝承认的东西,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了。 她终于无可回避地发现,自己还爱着他。不是浅薄的喜欢,不是普通的感激,是爱。可惜,当她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地离开了她。 她从来没这么渴望过,他能再跟她斗一下嘴,捉弄她也好,什么都行。说句话就行。别这么静静地躺着。她的心脏抽得发麻,腿脚四肢仿佛都被抽去了力气。她怯懦了,不敢看了,却并不是害怕恐怖的死状,而是害怕直面一个再也不会活着的白满川。 她终于鼓起了勇气,探头去看。望见的却是一张完全认不出的脸。尽管尸体浮肿得可怕,也有多处腐烂,面容难辨,但她仍然仔细看。她反复看,还是觉得这根本是两个人。 第18章 第 18 章 她的心底迅猛地涌起了一股类似喜悦的情绪,让她猛地回头:“这……” 师傅回来见她看个不停,很是同情她:“认不出是正常的,尸体变形比较严重。”大概是有很多家属经常会发生这样的情况,认不出尸体,也不肯接受亲人突然离世。 江沅难以接受,再怎么认不出也不可能变成另一个人。太荒唐了,她坚决不相信自己会认错。那可是白满川,化成灰她都认得。 “我不是不肯接受事实,这个真的不是白满川。你见过白满川吗?我给你看照片。” 师傅有点无奈:“真的不用了,家属已经签字确认过,不会有错的。” “你们怎么能怎么儿戏?”江沅简直称得上心惊肉跳,转头去喊黎晓,发现人不见了,只得去拉经纪人,夺了他的电话,“你快过来,看看他。这不是白满川。” 经纪人本来忙着打电话,颇为不耐烦,一回头见她双眼通红,激动溢于言表,有点被吓到。“你……”他欲言又止,“你没事吧?” “我没事!”江沅恼火,也急哭了,“我也不是难过,你们真的弄错了!你自己看看,这是白满川?” 经纪人犹豫了一下,探头看一眼,又抬头与入殓师傅对视一眼,师傅摇头。这样的家属很多。 江沅仍然坚持地握住他的手腕:“哎,你看仔细了没有?这是白满川?你是不是他经纪人,这都认不出来?” 经纪人被逼得没办法,最后只得问:“好吧,那白满川在哪儿?这个人是谁?就算是表哥认错了,法医还能出错吗?你告诉我。” 江沅一怔,松开了手。她答不上来,只得颓然低声说:“但是就是错了啊。” 她走出殡仪馆的时候,黎晓追过来安慰她。她回家路上,接到秀姐和路西的电话。她竭力争辩,却无人与她争论对错。他们只安慰她或劝她不要去葬礼了,好好休息。 江沅这才明白了,她们一定觉得她是伤心过度,已经疯了,出现了幻觉。她筋疲力尽地回家。 明天就是她的生日,以及白满川的葬礼。 真正的白满川又去了哪里?她在床铺上翻来覆去,无人可说。她怎么能让一个不是白满川的人冒名下葬。她无法坐视不理,来来去去的,终于从床上爬起,翻出电话,四处问到白满川父母的电话。 别人不相信,父母总不可能这样轻率。但是白满川的父母大概是哭他们白头人送黑头人,哭他们晚年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伤心过度,连电话也不接了。 江沅在不停打电话联系,没人相信她。她甚至也有过一丝怀疑,或许她真的是疯了?这些都是她的幻觉,只不过她自己不自知? 无论她如何奔走,葬礼还是来了。众人为白满川葬礼父母赶不到现场这件事议论纷纷,却没人要把葬礼日期延后,也没有人想到要去继续找白满川。 江沅在床上赖了许久,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只觉得一切都不真实。几分钟以后,黎晓的车子到了楼下,她才下了一个决定。 她翻遍衣柜,却看到那一条深红色的裙子。那是白满川特意从巴黎调回来的限量版。一见了这裙子,她就想起不久之前,她和白满川斗嘴,说她要在他葬礼上穿这衣服。当时白满川说:“就这么说定了,希望你到时还穿得下。” 江沅伸手拿了下来。 走出去的时候,黎晓看着她的深红色裙子,犹豫再三,还是问:“送葬穿这个不太好吧?要不就别去了?”现场还有这么多白满川的粉丝,一人一口唾液能把她淹死。 江沅打开车门,高跟鞋跨上车:“我说过了,那不是他,他没死。” 黎晓拿她没办法,一路上不知如何是好,总觉得她是去砸场子的。 到了殡仪馆大厅,她一眼就注意到了正中央白满川的遗像,心里骤然抽紧了。遗像里的白满川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面容沉静英俊,一如她最初认识的样子。 黎晓感觉到她似乎不对劲,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冷静冷静。” 江沅受不住这些。她二话不说,挣脱了黎晓的手,想要拿走那一个灵位牌。 门口几个亲属早就注意到江沅进门。她一进门,他们就立刻站了起来,时刻关注她的动静。 这些亲属自然都从远房表哥口中得知了她的“事迹”,见到她一身红衣,对视两眼,都笃定她不是疯了,就是装疯,存心来捣乱。一个个迅速站了起来,跑来拦住她,不让她进去。 “棺材里面的真不是白满川!不相信,你们可以自己去看一眼,就知道我没有说谎了。”江沅死活要往里冲,但被人拦住了。 经纪人好说歹说,想要劝她走,黎晓在旁边与经纪人争执:“你就让她进去吧,她不会做什么的!” 这几个人还在僵持着,倒是旁边一些粉丝见了她穿红衣来,被惹火了。无处可发泄的悲痛变成了怒火,都朝着这一个出口去了,似乎攻击江沅,就能减轻许多痛苦,就能让白满川死而复生一样。 “拦住她!”一个个成了人墙,前所未有团结起来。一个个推挤之间,江沅猛地被人推到一处,她的额头撞到了桌角,她感觉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疼得她叫一声。 江沅咬住嘴唇,慢慢抬起头,扫视着全场满目的人。 众人对视着,一下子都没有声音了。这意外受伤让整场闹剧停下了。 “我没有推她……” “不是我。” 一个个纷纷把责任往外推。 黎晓气急了,挡在她身前:“谁推的!你们太过分了!”他的教养让他骂不出脏话,憋得整张脸都红了,胸膛因为愤慨而剧烈起伏着,“你们当着川哥的面,做这种事!你们不配当他的粉丝!” 一时鸦雀无声,很快又有人发出一点不满的质疑:“她是来捣乱的啊。”言下之意,她是敌人。敌人就是敌人,不是我们这边的,受伤也该! “她不是!她只是……”黎晓有点难以启齿,哽咽着说,“她太难过了。你们凭什么打人?”没人回答他。他回头想要扶起江沅,被江沅拨开了手:“你没事吧?完了,会不会留疤?伤口好深。”他四处找纸巾,“你先等我一下,你膝盖也流血了。” 江沅不关心这一道伤会不会留下疤痕,她不在乎了,也不因为生理上的痛苦而难受。她只为没人相信她而痛苦。她替白满川心痛。她实在太失望了,也不敢相信这荒诞的现实。 眼前这些愤慨的人们,这些口口声声说着爱白满川的人,亲人,朋友,粉丝……宁可拼命维护灵堂,供奉一张照片,竟然也不肯真的确认一下,到底这棺材躺着的人是不是白满川?他们想要宽慰的并不是什么在天之灵,是他们自己的心安理得。 她不能放弃。她必须让他们知道,不能放弃寻找白满川。他可能还活在这个世界某个角落,盼着有人救他。 黎晓找到纸巾想要递给她的时候,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 江沅的膝盖磕破了,所以走得很慢,额头上的血流到脸上去了,她根本不擦一下,只往灵堂的遗像走去。有人试图出声喊她,但心里显然都有点怕了,就连粉丝都迟疑了,不敢上前。有人去喊保安了。 这场面太恐怖了。她一身红衣,美艳惊人,但又像阴魂不散的幽魂。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丢出一个空的矿泉水瓶来:“别过去!” 江沅已经走到灵位前,新鲜的水果摆得整整齐齐,蜡烛火光还在颤抖。她望着那一张用牌匾裱着的黑白照片,巨大而沉重,灵位牌上写着白满川的名字。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能否让人们记得,在遗体告别的时候,真的去留意看上一眼。只要一个人记得,提出异议了,她就没白来。 她伸手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迟疑。只要摘下这一张照片,就不能回头了。所有人都说她看错了,只有她一个人相信她没看错。万一她坚信的是错的呢?如果是她,亲手破坏了白满川的葬礼呢? 江沅回忆着自己看到的那一张脸。她可以认错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但没道理认错白满川。那么,她要装聋作哑,混进人群里,让一个不是白满川的人继续冒充他被火化?不可能的。 第19章 第 19 章 - 殡仪馆的空调很冷,吹得她打了个寒战。她的伤口阵阵发疼,她仿佛清醒了。 灼热的呼吸烫着她的喉咙,她呼吸急促,如同发了一场高热,自动屏蔽身后所有的声音。 手指终于碰到了灵位,还透着空调房残留的微凉触感。那只是一个木头,但是她整个人也似乎跟着蜡烛的火光一起颤抖。 她要拿着这一块灵位牌,告诉他们,希望他们看清楚。这棺材里躺着的并不是他们爱着的白满川。 然而下一秒,她被人抓住了胳膊。保安扶着歪斜的帽子,擦着残在嘴角的口水赶来了。粉丝们都激动起来:“对!快抓住这个疯女人!” 江沅拼命挣扎,然而两个大汉架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整个人压在了桌上。她疯狂的挣扎让水果全滚了一地。 黎晓大叫着要过来,却也被人抓住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压在发凉粗糙的桌上,四处喧嚣的人声她其实听不见,眼前模糊一片。唯一真实的就是,额头上的伤口似乎裂开了。湿漉漉的血,透着一股子腥味冲进了她的鼻腔。她的头发黏在一起,冷汗从后背渗透上来。 她闭上了眼睛,绝望了。 “咔擦。” 黑暗席卷整片视野,停电了。陷入骚动的人都静下来,愤怒一瞬间转化为了恐慌。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只有那一张照片还亮着。 窃窃私语。 怎么突然停电?殡仪馆阴风阵阵,让人毛骨悚然,保安连忙联络控制中心,也顺势松开了江沅。 就在这个时候,纷乱吵杂的环境里混进了一丝吱吱呀呀的声音。只听见不知是谁“嘘”一声,转头问旁人:“你有没有听见?” 听见什么?那是轮椅的轮子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轮椅似乎用得久了,每一步都发出一点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吱呀声。 轮椅被人推近了。 喧闹的人声被这难听的破轮椅声打断,逐渐一点点静下来。恐慌蔓延,对于黑暗与未知,哪怕无神论者也心存一丝惧意。总有胆子大的,人多长胆。 有人忍不住用手机的灯光照亮了门口的方向:“谁?” 保安顾不得打电话,找出个电筒也照过去:“谁在那里!” 一个男人坐着轮椅进来了。轮椅上的男人宽肩高大,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低头用拳遮掩咳嗽。 江沅转头去,借着模糊的手机屏幕光线,看到了一个略微显尖的下巴。他太瘦了,身材骨架高大,但挂不上二两肉,风一吹就倒。 江沅根本没有来得及看他的正脸,只见到他的食指挑开了他的鸭舌帽而已,她的心脏立刻猛烈地跳动起来。 强烈的希望让她激动得满脸通红,耳根发热。她直觉认定那就是白满川。 轮椅朝着她一路推过来。他越来越近了。无数的手机屏幕在短短一两分钟之内亮了又灭。就像一盏希望的灯火明了,灭了。 借着这一点光,终于有人辨认出来了,几乎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旦她们看清楚了来人的脸,几乎都受到了过度的惊吓,甚至有个别人尖叫着“鬼啊”,逃了出去。 是白满川了! 江沅终于看清楚了,这就是白满川。 江沅的想法在动荡着,不敢相信,也不肯不信。她不眨眼,生怕眨眼了,眼前这一切就成了梦。 不像四处逃散开的人群,她根本一点也不考虑那是不是鬼。她也认定,白满川就算成了鬼,也不会真的伤害她的。比起鬼魂之说,让她害怕的是,眼前这人既不是白满川本人,也不是白满川的灵魂,而只是她一个梦境。 轮椅走到距离她一米多的地方,停住了。 他就在面前。她想亲手摸他的脸,确认他是真的。但是她竟然反而怯了,心脏贴着皮肤疯狂跳动。她就是不敢往前走,像怕惊走一只小麻雀,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 她的喉咙咽着口水,在一片茫茫人群里,情不自禁,低低地问出一句:“白满川……” 她颤抖着,亲眼见着本来强大的男人,光是为了从轮椅上试着下来,就想尽了多少办法,用尽力气,脸上的青筋都冒出了。 他身体虚弱,跟平常光鲜亮丽的大明星不一样,多少显出一点狼狈。因为极度费力,脸上的一道血红色的伤痕也随之变得狰狞,就在眉头最显眼的地方。 他一直注视着江沅。多了一道伤,但江沅不觉得他暴戾,也不像其他人一般恐慌,她只觉得心疼。 她的脚下有了力气。 她自己走过去了,迫不及待,等不来白满川用那慢吞吞的脚步挪到她面前。她的脚下飞快。 她好想骂一句你怎么不明年再来?但她到了白满川面前,反而说不出口了。她只想说,是你就好,回来就好,活着就好。 白满川下来了。 他一时没站住,被她扶住了。 她感觉到那温热的呼吸就在她的耳边。 她的眼眶就红了。 原来,痛苦走到尽头,看到希望的瞬间,笑不出来,竟然是想哭的。她的鼻腔发起酸来,几乎想要号啕大哭。 她一哭,白满川就笑了。他低沉又充满磁性的声音就在她耳边,把人最深处的想念都给勾了出来。 “你胆子还挺大。” 他那种满不在乎,不知别人如何煎熬的口气,让江沅气得要命。她立刻狠狠地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疼得他闷哼一声。她红着眼睛:“白满川!” 白满川轻轻地吐了一口,又偏头,似乎有点不太好意思:“哎,那个……”江沅等着他还有什么难听的话,却听见他低声认真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他是为了她的生日而回来的。为了几年前一句戏言而回来的。并不只有她一个人记得所有的过去。 她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她绷得那么紧,没迎来任何刀光剑影,只有这温柔暖意洋溢的四个字,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了。 就四个字,她溃不成军。她的表情乱了,心情乱了,又哭又笑。 江沅这才有了一点闲暇,留意到他脸上的伤。 “你这……”她的手指想碰一碰他脸上的伤痕,但他往后退了,不让碰。 “小事。” 他再轻描淡写地说是小事,她也知道这事不小。哪里是小事!他是演员。万一这伤成了疤痕,好不了,这往后的路怎么走?他终其一生也只想成为一个真正的演员。为了她,这路断了?她万剑戳心地心疼他。 “担心人前,先看看自己的伤。”白满川丢下这句就走了,拉过黎晓说了两句。黎晓很快就弄来个药箱,帮她处理伤口。 光线大亮。光明重回灵堂。 人人才知这是如何一场闹剧。 意外之喜,也尴尬。 喜的是白满川活着回来了,尴尬的是,这一屋子亲属的脸都被打肿了。这里人这么多,竟然没一个人去验证一下江沅的话。最尴尬的自然是表哥,是他亲自认尸的,竟然没认出来。 经纪人悲喜交加,仿佛是死过一回了,一下子跪在地上,向他临时抱过的四方神佛表示感谢。 粉丝们却是抱头痛哭,惊喜万分:“我就说川川不会死的!” 白满川被秀姐推着,绕场一周,一个个握手送别,也顺便,把属于自己的帛金全给领了。自己收自己的帛金,大概也是破天荒头一回。他大概是心情不错,竟然破天荒开起玩笑:“玩得开心,明年再来。” 秀姐这稍微年长的,在旁边呵斥:“别开这种玩笑!” 旁人自然也要追问他是怎么从凶狠的绑匪手上活下来的。毕竟车子翻进河里,两个绑匪都死了,他本该被绑着的人,反而还活下来了。光是听起来就像一个离奇故事。 第20章 第 20 章 - 他话少,只一笑了之。不知道的人,看他那轻松从容的姿态,仿佛并不是在鬼门关死里逃生,好像他只是在门口买了一瓶水,晚到了而已。 在白满川满场飞的时候,黎晓正在角落里替江沅擦药,疼得她龇牙咧嘴。她恨不得打人了:“你能不能轻点!” 黎晓忙说:“啊,我错了。”他小心翼翼地帮江沅擦药,一边低声说,“我应该相信你的,对不起啊。” 江沅正要说话,就听到一个男声挤了进来:“那个。” 江沅抬起头,见是白满川的表哥被人推着,站在她面前。白满川表哥身后还站着几个亲属。她被他奚落过不知道多少次,懒得理会,别过头去了。 表哥被身后几个人推搡了几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对不起咯。” 江沅撇撇嘴。 表哥显然颇为难堪,两个手搅了半天,脸涨得通红,也憋不出一句话来。 他恨不得夺路而逃。当初江沅提醒过他这么多次,他也没有去仔细验证过。他生意忙,尸体又恶心,看两眼就敷衍过去了。手腕上都戴着一模一样的手表,还能有错?他只想跟白满川认个错,得个原谅,表面过得去就行。毕竟是亲戚,何况对方是白满川,还得来往。 白满川不接受,一努嘴:“去跟她道歉。”一群人不得已推着表哥过来了。 身后某个稍微年长的男人大概是他父亲,口气严厉:“你这什么态度,是你错了还不认?害得人家小姑娘跑过来劝,现在还受了伤,万一留了疤怎么办?” 黎晓也在旁边气愤道:“你这哪里是道歉的态度呀!” 表哥被人按着脑袋,仍然气恼,但也只得低头:“对不起,是我不对……”见江沅还不理他,他真想发脾气,谁知膝盖被人踢了一脚,他一下就跪在地上了。 江沅从没被一个一米八的大活人跪过,也有点受了惊吓:“你……” 表哥跪都跪了,简直是哑巴吃黄莲,有苦难言,只得顺势说:“这事是我没办好。” 江沅看他年纪也不小了,还跪在地上:“哎,算了算了。”得了这一句话,表哥如获大赦,忙不迭起来了。几个亲属又陆续道歉,问候她的伤势。江沅把人都赶跑了:“行了行了。” 江沅望着白满川的背影。她其实早就不生气了。那点伤,她也不在乎。她那么急切想要证明棺材里的人不是白满川,也并不是为了斗那一口气。 她只是想要白满川活着。 就像他豁出命去见绑匪,换回她一命。 江沅的伤都包扎好了,黎晓让她坐在边上等他送完亲属回来,再送她。她膝盖也疼,走不远,又想省计程车钱,便百无聊赖坐着玩着手机。 她偷偷瞥着白满川,猜想他是不是会走过来,喊她一起吃个晚饭之类的。 白满川一直没过来,只忙着跟人说话。等了一会儿,灵堂的人走完了,白满川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她抬手想打个招呼,白满川已经跟旁边的秀姐说了句什么,然后被秀姐推出去了。 江沅顿时气急败坏:“死白满川!”她猛地要起来,膝盖一疼,又龇牙咧嘴地坐下了。 她心里烦闷,看了下手机,也快到中午了。黎晓发信息来说快到了,路上堵车,好讨厌之类的。她闷闷地继续玩手机,偶尔抬头看见灵堂上还挂着白满川的大照片,越看越不顺眼。 江沅爬到他的遗照边上,拿了个口红给他画了眼泪和胡子。她往后退开一点看,白满川那脸被画成了一个花脸猫。 真解气! 她托腮欣赏了一下,正准备拍下来,就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回头,见白满川走进来了。 “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 江沅向来脸皮厚,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还笑得出来:“走吧,请救命恩人吃个饭。”她很快又注意到他轮椅不见了,“你的轮椅呢?” “我不需要轮椅。” “别逞强了。” “我演的,忘了我是演员?我就想看看,像你这么冷血的人会不会哭。”白满川偏头冲她一笑,“真哭了。” 江沅哑然一会儿,耳根发烫,气得从台子上爬下来就走:“无聊!” 她刚走两步,被白满川一把抓住了手臂:“不过生日了?” 接触的肌肤透着微凉,心里却是热的。她满腔的怒火又被这一句话熄灭了。他到底是回来了,还是为了她的生日赶回来的。 她瞪着他,这男人让人又爱又恨,恨是恨得牙痒痒,却也舍不得就这样丢了。 “怎么过?” 白满川嘴角略微往上一翘,指骨敲了下自己被涂花了的照片:“要不,这?” “在灵堂里过生日?” 白满川从她边上路过,声音仿佛擦过了她的耳朵,还带着点勾人的笑:“够难忘吧?” 她心尖也跟着跳了一下,莫名两颊发烫:“有病吧。”再抬起头,白满川已经进去了,只看得见一个宽阔挺拔的剪影。她还是跟着去了。或许在她几十年后的人生里,都会想起这一次难忘的生日。大闹灵堂,与棺材对坐,吹蜡烛。 白满川拿了灵堂的小蛋糕,躲进灵堂里。这里只有一盏昏黄色的灯,照得人的脸色也柔和温暖。 江沅没好气:“这蜡烛是白色的。” 白满川拿出来看一眼,又放回去:“不也是蜡烛。”随后拿了一个打火机给她点起了蜡烛。 “许个愿吧。” 江沅看着他,借着一点点火光,他的脸轮廓分明,伤疤没有折损他的英俊,反而增加了他的魅力。她又嘀咕:“有病……”手扶住了跌坠下的长发,呼一下要吹灭蜡烛。 白满川一把捂住她的嘴唇:“还没许愿。” 江沅感觉到他的手指也烫得吓人,不自觉别过脸,挪开他的手:“人不能太贪心。” “为什么?” “因为……”江沅低头笑了一声,狡黠得像个狐狸。 白满川抬起头,借着昏暗的光看她,没有转开眼睛。有些人就是这样。你明知道她是一只狐狸,明知道她全是诡计,一肚子坏水,还是要情不自禁靠近她。 “我的愿望实现了啊。” 什么愿望?白满川没有问,也不用问。 心知肚明。 势均力敌的对手总是这样,不需要说话,眉头一皱,嘴角一弯,尽在不言中。 她的愿望就是要白满川活着回来。 三个生日愿望都是这个。 江沅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他很熟悉这个眼神。就是这一个风情无限的眼神的主人,当初在卫生间问他:“你要不要跟我走?”他没有喝酒,却感到缺氧,头晕目眩。 静谧的火光映出两张脸,闪烁的火光投影到墙壁上,是两个变大的黑色影子。 江沅决定问了。那一个沉积在她心里很久的问题。在她以为自己要死,或者白满川死去的时间里,她为自己没有问而后悔过。她不允许自己再后悔了。 “你跟周佳佳是不是……” 白满川有点无奈,一摊手:“这要问吗?”见江沅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就伸手往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怎么,吃醋?” 江沅一愣,很快就笑了,无数升腾起来的欢快心情根本压不住。她的嘴角扬着,起初是低笑,逐渐扩散成了大笑。 白满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笑,也不禁要微笑起来。他没问她为什么笑。他们都知道她为什么笑。他们都知道,终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一笑泯恩仇。她不记恨他了。 白满川说:“那时候,对不起。” 他万年的毒舌竟然松口,她心里几乎骤然一软。她等待了这么多的一句话,在她毫不设防的一个时刻,来了。她满满如巨山一样恨意,消失了。 她正要说什么,只听见轰的一声,白满川倒在地上,昏过去了。 “喂!”江沅拍他的脸,强笑着,“你又在演戏骗我?我告诉你我不会再被你骗到了。”她感觉到他身体发着不正常的高热,显然正在发烧,慌了神,“白满川,你醒醒啊!”她这回是真的急了。 幸好黎晓已经到了门前。两人喊来救护车,手忙脚乱。 黎晓一回头见她满脸都是眼泪,哭得喘不上气了。 救护车呼啸如期而至。 第21章 第 21 章 江沅打电话给秀姐,才知道白满川是偷跑出来的。 他大病一场,还没好,医生也不同意出院。 为了赶来葬礼,他让秀姐帮忙把他弄出来了。这一场奔波,让他本来就虚弱的身体过度消耗了。葬礼结束,他本来也是要回医院的,谁知道半路上找了个机会,又偷跑出来了。这回连轮椅都没带。 医生很是恼火:“病还没好呢,乱搞什么?” 江沅替他道歉。 白满川第二次偷跑出来,只是为了给她过一个难忘的生日?她问白满川,他噎了一下,反问道:“会有这么傻的人吗?”然后就不理她了。 江沅看不出他这次是真话还是假话,可能就是为了让她不要愧疚,才又演了一回戏。 他的确是一个最好的演员,甚至假装自己没事,也演得像模像样,把她也骗过去了。再厉害的演技,能骗过所有人,也骗不过自己的身体。 他很快发起了高烧。 等待高烧退的时间,白满川连抬手的劲都没有。 助理们各自都被分出去了,一时半刻也找不到人照顾。黎晓被分去跟了林依,也抽不出时间来。而秀姐不是谁的助理,也非要陪着熬等。江沅劝她回去,秀姐却说:“小川救了我,让我就这么回去,我也不安心呀。” 秀姐自己也是个病人。江沅不敢让她再操劳,便自告奋勇,帮着忙前忙后,一日三餐照料得妥妥当当。可惜她自己也有工作在身,兼职得挺辛苦,人瘦了一圈。但她毫无怨言,夸张点说,白满川给了她一条命,她瘦一圈又算得了什么? 江沅自己额头那一点的伤不深,大概是不会留下疤痕。听医生的意思,白满川脸上那一道伤比她严重多了,还不确定会不会留疤痕。江沅很担心,白满川自己反而吊儿郎当的。 白满川心满意足地享受她的照顾,等稍微有了一点力气,就逗她。两人一天到晚互相吵吵闹闹,气氛倒是欢乐。 黎晓进门的时候,刚好看见江沅把勺子塞他手里:“自己吃!” “这是你对待病人的态度?” “你哪有病人的样子?烧都退了!自己吃!” 白满川忽然捂住胸口,眉间难忍地皱了一下眉,又是咳嗽又是喘气。他努力要爬起来,却支撑不住地跌回去,头蒙在被子里了。这一下直接把黎晓吓坏了,以为他怎么了:“川哥!” 他急得要拉急救铃,却见江沅一个枕头砸了过去:“还演!” 白满川从被子里冒出头来,笑着说:“你看出来了?” “隔三差五装病,把人当傻子?几岁还玩这个,幼稚死了。”江沅气呼呼地拿了手机出去回电话。 “傻子”黎晓一直认为白满川是不苟言笑的,他把白满川当作一个专注术业的艺术家,从没想过他也会开玩笑的。他或许只是在江沅面前才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黎晓郁闷地噘了一下嘴,心里酸溜溜的,主动走过去:“我来吧。” 白满川望着江沅的背影,拿过了勺子:“不用,我自己来。”他嘴角还挂着一点笑容,“胖子把你安排回来了?” “是呀!其他人也都回来了,以后就不用麻烦江小姐了。” “也对。”白满川状似不在乎地点了一下头。 他总感觉白满川有点闷闷不乐:“你不开心吗?川哥。” 白满川心不在焉地想了一下,敷衍地说:“开心。”他拍了一下黎晓的肩膀,“麻烦你了。” 江沅在洗手池洗杯子,洗完回去的时候,黎晓已经被打发走了。她把椅子放好:“对了,秀姐想要的签名照呢?”秀姐的女儿在读高中,得知秀姐见到了白满川,非要拿几张签名照。 “这里。”白满川把签名照推向她,“你明天不用来了。”见江沅一愣,他又补了句,“助理回来了。你如果想来……” “谁想来?”江沅扯扯嘴角,顺手把照片放进包里。 她准备走的时候,白满川说:“你怎么没问?” “问什么?”江沅回头看他。 “问我怎么活下来的。” 白满川平安归来,出现在自己的葬礼上。光是这一条已经足够占据头条。这一场新闻甚至压过了众人对某周姓富豪的私生女的关注,也盖过了某歌神出专辑的声音。 但大众更关心的是,他怎么从几个穷凶极恶的绑匪手里逃出来的,又是怎么拿到了定位。这背后的故事大概都能拍成电影。不过养病的日子里,白满川一直没跟外界提过。 过了几天,江沅去探病秀姐,帮她给床头的向日葵换水。这才知道白满川终于接受了一家电视台的独家专访。他说出了那一段近乎传奇的经历。 交接赎金那天,刀疤男喊来了两个朋友。一个开车,另一个负责控制人质。他们只想干一票大的,没想到会这么大。一见白满川的脸,再看看身后疯狂闪灯的警车,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为了安抚他们,刀疤男把白满川的手表抢了过来,强戴在其中一个男人的手上。按照他们规划好的路线,绕开了堵车的路段,却没绕开一场意外而来的暴雨。 说来也是幸运,白满川因为那只手表以及演员这身份,得到了额外的照顾,只绑了他的手腕。其中一个年轻的绑匪甚至表示自己是他的粉丝,最爱看他演的电影。 当暴雨砸在车顶上,谁也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情。白满川表示自己甚至可以提议一条路,帮助他们逃跑,但是前提条件是,一定要先交出江沅的定位。他手里那些钱,包括以后可以勒索到的更多的钱,都是他们的。 刀疤男半信半疑,但另一个人却表示听过这条路,确实可以试试。身为一个在砧板上的鱼肉,又哪里有什么讲条件的资格,自然是拿不到江沅的定位。但他们照着白满川提到的路走了。 三个人在河里翻车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这演员的脑子竟然这么好用,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没有安全常识的人们没等水全进车里就疯狂开门,开不了门就撞,活活窒息了一个。白满川趁乱拿了一箱子钱就逃了。另一个好不容易也破窗而出,却不去管刀疤男死活了,一看人质跑了,钱也只剩下一箱,便想弄死刀疤男,独吞那一箱子钱。 刀疤男怎么可能让他如愿?两人缠斗一番,都想争抢那一箱子钱。到最后,戴表男死了,刀疤男活下来了,也没了半条命。 白满川死里逃生,浑身是水,躲进附近的村民巷里,气喘吁吁,但他没有走,也没有报警。他提着一箱子钱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是报警,江沅就永远找不到了。他必须拿到江沅的定位。 他顶着日头走了不知道多久,在他身上,衣服生生晒成了干的。他是怎么找到一个愿意收留他的人的?也不知道。白满川是怎么记住了绑匪的电话,还是不断地要去回忆到底是哪些数字,最终才拨对号码的? 白满川都不提这些。他只简单地说了自己如何用钱把人引回来。他说,只要刀疤男愿意给定位,钱还是给他们的。他安排了一个村民去放钱,自己不出现,拿到定位后,他立刻就发给警方。谁知道,刀疤男竟然顺藤摸瓜抓到了那个村民,也问出了白满川的地址。 还是那一条河。 一番搏斗后,两人都几乎死过去,要不是白满川把箱子里的钱撒出来了,恐怕他也活不下来了。刀疤男以为白满川已经死了,急着捡钱,被他挣扎起来一拳打倒了。人们被这附近的动静吸引来了。刀疤男血流如注,只得逃跑了。白满川也体力不支,倒下了。 白满川就是这么离奇地活下来了。他进了附近的一个小诊所,又转到稍大的医院。本来按医生的叮嘱,他是不可能这么快出院的。他太虚弱了,搏斗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为了对她说一句“生日快乐”,他必须回去。 第22章 第 22 章 - 江沅从他波澜不惊的陈述里面,也听出了惊心动魄的味道。他几乎是从猛兽的獠牙里硬是将她的地址抢了出来,多么不容易。他眉头那一道疤痕是他搏斗的物证。 在白满川的独家专访火速播出后,才开始了真正的轰动。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白满川的演员身份,以及那近似传奇的救人逃亡经历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复制。如果说他以前只是一个实力派演员,那么现在,这次事件过后,他已经成功走进了大众视野。换句话说,他彻底红了。 与此同时,他眉头的疤痕,也让人担心他会不会离开演艺界。某导演放话了,只要白满川肯来,他的戏就永远给他留位置,不能让英雄陨落。 黎晓特别激动,觉得一直不温不火的明珠终于发光。白满川却对此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江沅理解他,这样的红不是他要的。他甚至也不在乎谁对他演技的认可,他只想拍戏。 在一片歌功颂德的声音里面,有人在质疑这个问题:“第三个绑匪去哪儿了?” 事实上警方只发现了两具尸体,剩下的都是白满川自己说的。 渐渐有了些阴谋论,有人猜测他跟绑匪根本就是一伙的,但是那两个绑匪万万没想到会被白满川弄死了。有人翻出了白满川不红的时候坐在地上吃盒饭的照片,说白满川是穷怕了,才自编自导这一场戏。全是为炒作。 这些并不影响白满川红得发紫。尽管他脸上的伤还没彻底好起来,但是他的通告、剧本如潮水一样发到他的经纪人手里。他比以前要红得多,也不得不在各种场合被问及这一段经历。他自己说得都想吐了。 一个故事说上百遍,总有些前后不符的细节。于是又引发新一轮的猜测,没完没了的猜测。记者们消息灵通,但因为白满川和警方的保护,暂时还没人骚扰江沅。 秀姐织着杯垫,边说:“你怎么看?” 江沅心不在焉,捏着床头的向日葵:“你不也亲眼见过刀疤男吗?是有第三个绑匪的。希望快点抓到第三个绑匪吧,我总觉得有点不安心。” 白满川现在出入都开始带保镖了。 “别担心,你看小白自己都不怕。”秀姐把杯垫织完了,又开始绣十字绣,闲不下来。 这也是其中一个问题。路西私下里拉着江沅说过,白满川太镇定了,似乎笃定第三个绑匪并不会回来找他麻烦一样。他病愈以后第一件事竟然是去葬礼,而不是报警,确实奇怪。 不管别人怎么说,江沅选择相信白满川。她希望其他人也能相信白满川,悄悄地上论坛替他说话。可惜没什么效果。经纪人发了不少通稿,也盖不住全部的质疑。 一天没抓到第三个绑匪,白满川就要一直受怀疑。 秀姐见她心事重重,又问起她感情如何:“我看小白是个能托付终身的。” “他什么都没说,难道要我主动表白?”她一时还放不下骄傲,“以前都是他追着我跑的。” 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了,便拿过秀姐织的杯垫:“以前我爸追我妈妈追了好久,我妈一直没答应。后来有次跟我爸吃饭,她什么也没说,就给他送了个杯垫。” 她拿起那个圆圆的杯垫,指着中间的位置,“这儿绣着我妈的名字。可把我爸高兴坏了。后来我妈过世了,还一直放在客厅里,用一个大画框裱着。后来我也想学,但一直没找到会绣字的老师。” 秀姐听得神色黯然,转过身去偷偷蹭了下眼角:“我会。”她略微哽咽,“我可以教你。” 江沅眼前一亮:“那就绣一个川字吧。”她暗自庆幸:幸好他名字笔画少。 秀姐边教她边问她关于母亲的记忆。江沅其实自己也记不太清楚,毕竟妈妈过世的时候,她还挺小的。她只记得自己被妈妈牵着小手,妈妈附身温柔地对她说:“今天老师教了什么?” “五十五加八十八等于多少?” “宝宝晚上不可以吃糖。”随后给她详细讲为什么不能吃糖。 她脑子里就只有这一类模糊而散乱的记忆。其他全是在她长大以后,她父亲给她讲的。 她看秀姐神色黯然,想起她还有一个在外失散的女儿,便问:“你跟她见面了吗?”毕竟秀姐是癌症末期。没有做化疗,她仍然是瘦了一大圈,不似人形。她不想秀姐的人生末路留下遗憾。 秀姐却只叹了口气,也没说见着没见着。见她不愿意提,江沅只好安抚一样地拍拍她的肩膀。 秀姐在家里还有丈夫和一个上高中的女儿,但在她人生最后的时间里,她却选择留在香港。每天与丈夫女儿打电话,在香港住最便宜的医院,用最便宜的药,其实也不便宜,她快要待不下去了。 江沅知道她是舍不得回去,也感觉到秀姐对这大女儿的愧疚。这十多年来的亏欠,正日夜折磨着这个中年女人。她偶尔也想,如果她是秀姐的女儿,会不会原谅秀姐?她想不出个答案。 秀姐拿起织料,笑意盈盈:“来,坐这,我教你。” 江沅一愣,也笑:“好。” 江沅不眠不休,学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白满川也正在承受社会各界的刁难和质疑。警方仍然没有找到第三个绑匪,铺天盖地搜索,翻查记录,录口供,各种书页哗啦啦响,法医检验报告到底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差错,各种疑难点反反复复。 这些,白满川也没跟江沅提过。所以等到江沅织好了杯垫,约了白满川出来见面的那一天晚上,江沅亲眼目睹一个男人冲上来丢西红柿的时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 西红柿一下砸在地上,红色的汁液四溅开来。它并没有砸中白满川,但已经足够惊吓到她。江沅抬头看白满川的背影。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下意识挡在了她的前面,让她的心骤然柔软了。 白满川护着她进门:“不用管他。” 江沅坐下来看菜单,又从菜单上方探头望白满川一眼。白满川头也没抬,仍然看菜单:“想问什么?” “你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情吗?” “习惯了就好。”白满川不太在意,又抬头看了她一眼。他从她这一言半语里听出了隐藏不住的担心。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你担心我?” “谁担心你……”江沅嘀咕。 “你。” 有人在台上弹奏着不知名的法国小曲,飘逸的女声在轻轻吟唱。淡黄与亮橘的光线交错落在对视的双眼。 江沅敏锐地感觉到气氛变了,她情不自禁地抬起头。 白满川又说了一遍:“你。” 对视的时候,什么都像凭空消失了。她的视线里只容得下那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他的高傲中和了凤眼的娇媚。两人对望,如同棋逢敌手。 “你担心我。”白满川一字一顿,“是不是?” 江沅的心跳乱了。 她曾经是那个江沅,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带着一群人大闹天宫的人形猴子。 或许是年纪,或许是这弄人的命运,她包裹上了一层刀枪不入的石头外壳。她成了一个更沉稳的江沅了。 而在他说这一句话的时候,他又一次塑造了她。她不再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石头。她失去了这一份沉稳的外壳。 她仿佛感觉自己要是点了头,就输了一样,但她感觉自己不怕输了。如果说一个人在乎起爱情里的输赢来,那她其实没那么爱。 她的嘴唇动了一动,心跳像一场动荡不安的战火,迅速燃烧了整片心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软化成一团糨糊:“大概吧。” 她说完了,不顾什么懊恼得想捶自己脑袋之类的情绪,只迅速地抬起头来。她等待着白满川的还击、嘲弄,或者其他的。 但是白满川又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按捺住笑意:“看看吃什么,吃完了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这几个眼神很值得品味。 她事后想想,挺像她在赌场里常常看见的表情。一开始是下注时略微迟疑的表情,其后就是揭开骰盅的瞬间的表情。惊喜与押对了的激动交织在一起,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她当时没有想到这么多,只略微失望地低头看菜单。菜单上的字一行一行地跳动着,她开始思考自己要选一个什么时机拿出杯垫。她不像一般人没有勇气揭开底牌,或是忌讳旁边站着的保镖之类的。 她要选一个最漂亮的时机,拿出自己的筹码,全部压上去,推到对面,赌一个赢字。但她没有想过,自己或许早就赢了。 就在她要开口的瞬间,一个瓶子一下撞到桌脚,溅出些透明液体。白满川立刻起身,回头。因为剧烈震荡,瓶子里再次冒出泡沫。 江沅立刻吓出一身冷汗,她怀疑那地上的瓶子里是硫酸。 第23章 第 23 章 - 几个保镖反应迅速,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已经制服了那个疯狂的中年女人。她披头散发,尽管被人抓住了手臂,仍不要命地朝白满川扑过去。她张牙舞爪,整张脸都是红的,像一个愤怒的火球在叫嚷:“白满川!你杀了人,你杀了人!别以为可以只手遮天!” 保镖:“要报警吗?” 白满川先去问了江沅有没有事,再拿纸巾擦了一下袖口:“送这位女士回去吧。” 女人不肯走,还在不停咒骂,带着一点乡音。她骂得难听,几乎把白满川祖宗都点了一遍。白满川还没说话,江沅已经听不下去了:“喂!”她吼了一声,“你嘴巴放干净点!” 她可不像白满川有偶像包袱。 当然,这也不可能是什么疯狂的粉丝。哪个粉丝年纪这么大,还会激动成这样?就为了网上一些子虚乌有的谣言,就认定了白满川为了炒作杀人,还控制了这个人那个人的。好好日子不过,突然跑来泼硫酸的?她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但白满川这么白白被骂她听不下去。 白满川低声说:“不用管她。”他抬了一下下巴,示意保镖把她弄出去。 江沅气愤:“凭什么?你是公众人物就该被骂的?”她一拍隔壁的桌子,“报警!跟她客气什么?” 那女人不骂白满川了,转头瞪着她,冒着血丝的眼球几乎爆出来:“关你什么事?你们都是一伙的,合起伙来欺负我。”说着说着,她不顾保镖阻拦,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赖着不走,“你有本事喊警察把我关起来坐牢,我儿子被你害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要是死了,我变成鬼也回来找你!” 江沅忍不住问:“你说白满川害死了你儿子?” “是他淹死了我儿子!”那女人忍着哭腔,“现在可好了,全世界都被他骗了!他名利双收,赚得盆满钵满!根本没有什么第三个绑匪了!” 江沅立刻明白了。她儿子大概就是其中一个绑匪,或许就是白满川的粉丝。她急切地追上一句:“有的啊!有第三个绑匪!我当时就是……” 白满川扯住她的袖子:“不用跟她说那么多了,她听不进去的。” 那女人大声质问:“好!那第三个绑匪在哪儿呢?你说啊!为什么我儿子死了你没死?全是他自己扯的!”她气得双目赤红,不去看白满川了,想要争取一个统一战线的战友一样,她只看着江沅了。 “就算有第三个绑匪!你就没怀疑过这是他自编自导的一出戏?分赃不均引起了打斗?不可能吗?他自己就是个演员,这事出了以后他名利双收。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吗?” 白满川一时没了声音。他向来懒得辩解,也无从辩解,但他转头看着江沅。他的目光深得让江沅也看不透了。 不仅是白满川,保镖也顿住了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江沅。 餐厅里仍然放着无动于衷的法国小曲,慢悠悠地拉长了时间。 江沅转头看了看白满川:“你说,故事是不是真的?” “你怀疑我了?” 江沅:“你只要回答是不是。” “是。” 江沅忽然笑了:“那就行!”她不管别人阻挠,走到女人面前,“我信他。” 女人的脸色难堪:“为什么?” “因为……”江沅略微思考了一下,是爱情让人昏了头,还是她出于什么别的理由无条件就相信了他,“或许是因为我了解他。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的绝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名利双收,或者红透半边天。这不是他的理想。她见过他为了演戏付出多少心血,她知道他有多么热爱电影,这些都值得她发自内心的敬佩。为了红,去自导自演这么一出闹剧,绝不是她认识的白满川。 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他是她这一生最喜欢的男人,所以她相信她。 哪怕这个世界都不相信他,她也要做最后的那一个。在他孤立无援的时候,她将永远与他并肩,做他的战友。就这么简单而已。 女人临走的时候说了一句,也不知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谁说的:“我儿子不是一个坏人,他只是帮人开车,怎么就成了绑匪了?我知道他的,他真的不坏,以前还下水救过人的。他只是想赚钱,没坏心眼的,为什么偏偏是我儿子摊上了!”她像个祥林嫂似的念叨个不停,又哭了。这一次是小声哭的,没再哭天抢地,却让人听得撕心裂肺。 白满川的嘴唇动了动,江沅猜他大概是想说他是绑匪,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那天晚上,女人被送走了以后,那一顿饭又继续了。只是,她低头吃饭的时候,都能感觉到白满川的视线。他一直望着她,像是有很多话要说,但一时间又全部都堵着没有说出来。 这些蠢蠢欲动的情绪,挣扎着,隔着一层薄薄的表皮,快将要破壳而出。江沅猜他是被她的一番话感动了。 江沅说起那个女人,说她其实可怜那个女人,儿子就这么死了,还是以一个绑匪的名义死的。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只得相信一些道听途说来的阴谋论,才能找到一个平衡。 她蓦然想起秀姐,感慨一句:“秀姐也是。” 白满川听到秀姐两个字,拿筷子的手就是一顿:“秀姐还没回去?” “是啊,她也没多少时间了,癌症晚期,可能是几个月,可能是几年,很难治好。”江沅揉着桌上的餐巾,觉得有点难受,“要是能找到秀姐的女儿就好了。” 白满川若有所思地看看桌上一个用来装盐的金色器皿,倒映着他模糊晃荡的脸:“江沅。” 江沅本来还嬉皮笑脸着,见他突然严肃起来,总觉得有点怪怪的:“怎么了你?” “谢谢你信任我。” “啊?” 白满川陷入沉默,他吐了一口气,像是想要将郁结在心的所有秘密都一口气吐出去似的。然而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江沅敏锐地察觉到了这里面隐藏着的欲言又止。她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他即将要说,然而又没有说出口的话。那就是他或许真的骗了所有人,也骗了她。她感觉自己刚才信誓旦旦地表示相信白满川,好像一个笑话。 江沅:“你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没有。”白满川逃避她的视线。 “你有。” 他们沉沦在这一场沉默里面,如被泥沼缠身,不得挣脱。最后白满川接了一个电话,不得不走了。江沅的杯垫,从头到尾也没拿出来。要是没有这一出闹剧,江沅猜,白满川是会带她去一个什么地方的。 过了几天,江沅在公司附近再一次碰到了那个私家侦探,当年她找了这个光头调查周佳佳,又在医院里撞见他从白满川的病房出来。那一颗像卤蛋的光头在人群里实在引人注目,不像个正经的私家侦探。 江沅二话不说就追过去了,光头一见她就要跑,被她一把抓住了,她问他是不是白满川派他来的。他吞吞吐吐,坚称自己就真的只是路过。 江沅怎么可能相信。她驾轻就熟,像往常一样抛出了那一句话。“你想不想要钱?”这句话在她阔绰的时候常常说。 她以前相信,没有人不喜欢钱,大部分问题都能用钱解决。后来她相信,大部分人的问题其实就是没有钱。这世界没什么秘密是私家侦探翻不出来的。 光头靠在墙壁上,放松下来了。他拿出个烟抽着,吞云吐雾,又嗤笑着打量她:“你能拿出多少钱?”他了解她身上没多少钱了。 “你怎么不问问,我愿意拿出多少钱?”她还是没钱。不过,为了得到一个答案,她愿意把钱都拿出来。因为这个答案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光头又打量了她一眼:“你想过没有,买来的消息可能不是你要的。” “那是我的事。” 未必,但到底是一个答案。她厌恶一切悬而未决。她喜欢干净利落,大刀阔斧砍肉,才是她江沅所为。 光头笑了,把烟掐了:“行!一口价,十万。我还能再送你一个劲爆消息,包你满意。”他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 十万。江沅早就不是从前那个说拿十万就拿十万的江沅了。 为这十万,不知道要翻译多少篇文章,不知道要在烈日当空的下午陪着外国人走多久的路,也不知道要唱多少首歌,才能挣来。不过,她点了头。她找路西借了五万,转手给了光头。按他们的协议,先预付五万,等验证了真实度,再付剩下的。 十万块钱换来的消息,十分钟就听完了。但是余震持续了整整四十八个小时。江沅请了假。她没法去上班,躺尸一样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一点裂缝发呆。直到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么不吃不喝下去了,才找回了一些起床的动力。 江沅本来第一时间想找路西说这件事,但一时间想到利害,又停下打电话的手。她不想听劝,只想获得一点安慰似的陪伴。她再一次走到隔壁,敲1203的门。自从绑架案以后,1203就像人间蒸发了。她再也找不到这个人。问黎晓,黎晓也说不清楚,很久没有联系了。 白满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她的。她望着那个电话号码,瞪到眼睛开始发涩,终于电话断线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逃避,还是别的,竟然没有接。 她心里仍然存有一丝的希望。她希望白满川哪怕骗了全世界都不要骗她。她不知道是自己变笨了,没有看出来,还是他演技过分高超。 第24章 第 24 章 - 时机是多么重要。她想,其实只要那一天晚上,他跟她说了实话,她就会原谅他,相信他。今后,哪怕全世界都在骂他,她也义无反顾地站他那边。 爱情冲散了的理智,在四十八小时不吃不喝的沉默里,逐渐又凝聚成型。她知道那一天晚上他没有坦白,往后的每天他都不会坦白。他早就想得妥妥当当,一切本来就是他的计划。 又过一两秒,电话又打过来。她下定了决心,接了电话:“什么事?” 她过分冷淡的口气,让那头的声音顿了一顿。 白满川:“在哪儿?” “家。”说多一个字都像吃亏了一样,赌气。 “我刚忙完了。”白满川的声音柔和,“想带你去个地方。” 他是怎么怀揣着这些秘密,若无其事在她面前演戏的?她曾经欣赏过他的演技,却没想是用在她身上。江沅就要冷眼看看他要怎么一路演下去。 江沅下楼的时候,白满川已经等了快一个小时,期间还打过几个电话。她心里怨怼,恨自己成了一个傻子被蒙在鼓里。她根本不在乎他等多久,恨不得他等越久越好。她就是存心折磨他。 她摆弄着那一件低胸窄腰的红色波点裙子,慢条斯理地从电梯里出来,还跟物业管理老头聊了几句天,才出门。 她本来以为白满川要生气的。任谁被晾了一个小时都要发火,更别说白满川的一个小时有多么值钱。白满川却笑意盈盈地等着,甚至把等待也当成了一个美好的约会过程。 江沅坐进了他的名贵跑车,不以为意。她以前坐过更多的豪车,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她敷衍一句:“不好意思。” 白满川手握住方向盘:“不要紧。带了回乡证没有?”见江沅点头,他便回身,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束巨大的向日葵,“送你的。” 江沅抱了个满怀,心情很是复杂,只得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地道了句谢。她隐约已经有了一点预感。女人对于喜欢自己的男人总是敏感。她意识到,白满川或许是准备要跟她表白了。 怀里是她最爱的花,旁边是她爱的男人,这就是她曾经最渴望的东西,却在一个最糟糕的时机降临。 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只得伸手想拿手机,无意中摸到包里的杯垫。她织了很久的杯垫,就这么安静地躺在那里。她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杯垫,现在一点也不想送出去了。她把杯垫藏严实了些,说实话,她巴不得找个机会丢了它。 车子一路往前开,谁也没有说话。港澳车牌通行无阻,回了内地。这段车程时间挺长,足够她沉下心来把前前后后的事情想清楚,想她要以一个什么戏剧方式拒绝白满川。 白满川的手捏得方向盘很紧,她也不想说话,转头看着路边的景色越来越熟悉。她心里一突一突地跳着,血液冲得她神经都震动了。 终于那一道更为熟悉的大门出现了,她猛然坐直了,像鲤鱼打挺似的,整个脊背都绷得死紧。江沅抓紧了自己的手包,转头看他:“白满川,来这里干什么?” 白满川停下了车子,为了掩饰不自在一样咳嗽了一声。他看起来有点尴尬:“很久没有回来了吧。” 江沅不吭声,眼光一眨不眨地望着这别墅。她所有的童年,她全部的青春,她的父母,她好不容易忍痛割舍的过去,一下子潮水似的汹涌而来。她根本无力抵抗。 她的力气被渐渐抽干了,被动地靠在靠背上,承受着情绪反复凶狠的攻击。只要一想到这里不再是属于她了,她再也没有权利踏进去,心窝子就开始一抽一抽。她开始怀疑白满川没有想表白的意思,他可能只是想报复她,想看她笑话,才带她来这里。 然而白满川替她打开了车门,像个老派的绅士,略微鞠躬,要牵她的手:“想不想进去看看?” “你有病啊?这是周佳佳的物业。” 江沅受不了这诱惑,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去看看她的花园。尽管她的花园已经被周佳佳毁了,也因为那一个秘密失去了很多意义。那花园被虚假的谎言包裹着,但仍然是她最想保存的美好记忆。她心里估计那个花园已经拆掉大半,但是她还急切地想看看剩下多少东西。 白满川等着她的决定。 她又找回了力气,把手放在他的手心上:“我知道有一条小路,不知道拆了没有。” 白满川跟着她走,见她红光满面,恢复了大部分的活力,不觉嘴角一扬。他就喜欢她这样,蹦蹦跳跳的,愤怒时是一只头上带角的小山羊,骄傲时是一只姿态高贵的高山白羊,总这么活力四射。 沿着左边的山路走了一段,江沅一路感慨哪里变了,哪里没变。很快,她发现了被重重绿藤遮盖的大铁门。“还在,你看!”她回头兴奋地冲着白满川喊,“快点过来。”她什么都忘了,像找回了最初的江沅。 两人站在墙边,江沅驾轻就熟把手伸进铁栅栏门里面,摸到门锁,只听“咔嚓”一声,开了。不远处还立着一个牌子写着“禁止闯入”。 “私闯民宅吧。”江沅回头看他,“让人发现了,你这个大明星就完了。” 白满川只笑一笑,并不说什么,他跟着她进去了。 离得越来越近,江沅的心脏就开始止不住地狂跳起来了。她的目光像一个海绵,疯狂吸纳着映入视野里的一点一滴。她不拍照,只用眼睛贪婪地将这些复刻在心里。 刚下过雨,泥土潮湿,她一时没有走稳。白满川低声说了一句“看路”,扶住她。她回头看他一眼,什么都想起来了,把手抽了出来。 两人因为这一个小动作僵了一会儿。江沅已经自顾自地往前大步走去了,绕过一棵棵遮天蔽日的大树,便是向日葵园。 她的脚步动弹不得。 江沅在脑海里设想过无数次,这里是否成为一个废墟,或者是一个彻底不同的新花园。唯独没有想过,这里仍然保持原样。她明明亲眼看见了周佳佳安排的水泥车,一辆辆如铁蹄驶了进来。她也亲眼看到过周佳佳拍的照片,那一个个砸掉的花盆,一处处翻开的泥土,一株株硬生生揪出来的向日葵。 这本来该是一个废墟,现在却原封不动留在这里,她甚至在这一个瞬间怀疑自己是否太累了,做起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她使劲闭眼,睁眼,想让自己清醒起来。美梦残酷,她不肯沉浸其中。她求助一样回头看了看白满川,但白满川只回以微笑,鼓励她继续往前。 他一定不会理解自己的感受。她像一个亟待爆破的火球,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她心里不安分蹦着跳着。 她终于有了勇气走近秋千,手指抚摸着那一个秋千,才有了一点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白满川抱着手臂看着她在一行一行的向日葵里穿梭,不自觉地也露出笑容。 “可以了。”江沅深深呼吸着这里的空气,鼻腔里全是清爽的花香,蓝天白云,仍像昨天的味道。她满足了,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能让她感到幸福。她像每个用眼睛在橱窗购物的女人,买不起多看两眼也心满意足。她恋恋不舍也得离开,回头再看一眼:“走吧。” 白满川却拉着她去坐那个秋千:“你不想坐坐吗?” 江沅当然想,最好能再去玻璃房看上一眼,坐一坐。但是她每一次抬起头,四处张望的时候,心里都是惶恐的。日头正盛,她不知道花农会在什么时候来,像驱赶流浪汉一样赶走他们。 没等她坐上那个秋千,花农的声音已经随后赶到。 “什么人?”他起初是小声的,越走近越大声,“谁在那里!这里不能进来的!” “哇,快跑!”江沅直吓得魂飞魄散。周佳佳或许会报警,恐怕她会被治安拘留。但她不怕这些,她怕白满川会因为这一次偷闯而身败名裂。她在这个短暂的瞬间,忘了她对白满川的恨意,抓起他的手腕就要跑。 “你别跑啊!别跑啊!”花农从远处一路追过来,踉踉跄跄,扶着的草帽,边跑边嚷:“偷几次了还来偷!我就不信我抓不到你!有种你别跑!” 江沅急了,鞋子偏偏卡在泥里,好不容易弄出来,白满川却不太情愿跟她走。他的手被她拽着,被动地往前走了几步。 他正要说话,对面的花农近了,似乎认出了白满川:“哎?”他吃了一惊,“川哥!川哥!别跑啊!” 江沅心想这回是彻底完了,白满川这一张明星脸被认了出来,藏不住了,她心急火燎地劝着他快走。 白满川安慰她:“我来跟他说,不用走。” 江沅真是快要被气笑了。她不知道白满川是天真还是怎么的,这是私闯民宅!明星难道就能刷脸混过去吗?“你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快点走吧大哥!” 第25章 第 25 章 花农跑得气喘吁吁,抹了把汗,隔着老远吼了一声:“怎么不从正门进?还以为遭贼了,前段时间老有人过来摘花呢!” 正门进?这不是他们的物业,怎么正门进?江沅被弄得有点云里雾里的,白满川在旁边忽然开口了:“江沅,还喜欢这个花园吗?” 江沅心口一窒,转头瞪着他。 她预感到了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却生出一种更为强大的恐惧,她怕期待落空。她仿佛站在半空中,俯身凝视深渊,深不见底。她的嘴唇颤抖起来,不敢回答。这个花园能够维持原状,已经像一种从天而降不敢想象的幸福。 不可能的。 她想,要是白满川敢耍她,她就…… “我买下了这个花园。”白满川说得很轻松,他的神态轻松得就像他付钱买的只是一罐可乐,而不是一栋别墅,还是从周佳佳手里买回,或者说抢回的别墅,更是她朝思暮想的别墅。 白满川用温柔而难以抵抗的声音对她说:“现在,它属于你了,也算是物归原主。”他递来一把钥匙,“我们和好吧。” 江沅呆住了。她是真的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停止了流动,脑子也停止了转动。巨大的喜悦已经冲击得她晕头转向。她仍然不敢相信,接过那把钥匙需要花费的力气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 这本来是她最想要得到的东西,一个爱她的白满川,一栋写满回忆的别墅。她不再是一无所有,而是什么都回来了,能回来的都回来了。只要她拿过这钥匙,只要她不问出那一句话,她就回去了。 她要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就不是江沅。 “我问你个问题。” “嗯?”白满川脸上还挂着笑。 “你早就知道秀姐是我妈了?”江沅的情绪涌了上来,逼得她眼皮边缘泛起了脆弱的红色,从白满川的反应里,她得到了答案,“你早就知道。” 显然,白满川很意外她突然发难,笑容还残留了一点,又不像个笑。他笑不出来:“你知道了?” 他承认了。 江沅不知道是否该松一口气,庆幸没被骗走那一笔预付款,还是该悲痛交加。她的情绪如此复杂。残留的最后一点希望,到底被摧毁,一点不剩。她恨得咬牙,既恨自己竟然还对他留有期待,也恨他的无耻。 私家侦探告诉她的事,原来是真的。秀姐就是那个“早早去世”的妈妈。她没有去世,为了一个男人与江父离婚,出走十几年,结婚生子。直到得了癌症,才找到了白满川。 一切从她被绑架开始,就是一场巨大的骗局。白满川与秀姐一起骗了她。他们两人同谋策划了一出精彩的谋杀案,剧情丰富,反转充分。两个演员演得投入,也各自得到他们想要的。 白满川假装深情,秀姐假装牺牲。一个红透半天,一个得到了来自女儿的感恩。想一想她多么感动?人造的感动。 而她江沅成了一个如坐针毡,不得安生的傻瓜。她一个人活在了真实的恐惧与折磨里面,还有更多人为他们担心。 难怪白满川敢亲自去交赎金,难怪他从第三个绑匪手里逃难回来,丝毫不怕报复,镇定自如。一切都有了解释。没人比他清楚,第三个绑匪不会再威胁他了。 只是,谁考虑过她的感受呢? 她的牙齿碰撞出声音:“说你什么好呢?演技可真是好。”她压抑不住自己涌上来的全部愤怒,她恨自己蠢得受骗,更恨那一个曾经无条件信任过他的自己,活像一个天真愚蠢的傻子。她恼恨着,又想苦笑:“你们怎么能演得这么逼真呢!” 白满川沉默一会儿,并没有解释这一句,只说:“秀姐已经是癌症晚期了,我答应过她。”他的手伸出去,想碰她的,“我也是为了……” “为了什么?为了我?”她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她恨他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强戴上一个道貌岸然的面具。她过度用力,嘴唇也带了血:“滚吧,白满川!”她脱了自己的高跟鞋,朝着他丢了过去。他不躲不闪,鞋子撞到了他的胸肌,掉在地上。 “对不起,我是瞒着你,但是……”他没能说完他的话。 江沅把另一只鞋子也朝着他扔了去。她要宣泄这无从发泄的怒火,仿佛把身上所有东西全部丢了个干净,才能排解这些悲愤。 一句对不起够吗?不够,哪里够填补?她为的是十几年来所有的谎言。她的父亲骗了她,为她打造了一个琉璃一样的美梦,当这梦境破碎的时候,碎玻璃扎得她鲜血直流。她的母亲骗了她,她的爱人也骗了她。 她的世界崩塌了大半。讽刺的是,唯一对她说了真话的人,竟然是那个私家侦探。起码他没有骗走她的十万块钱。她不禁感慨,竟然只有金钱交易,才是可靠的。 她残余的一点力气,帮助她走出了这个花园。花园还是那么美。她赤脚走在泥土上,潮湿松软得像要将她扯下去的泥沼一样,让她失重一样下坠。 白满川追了过来要送她回去,被她恶狠狠地回瞪:“滚开!别来烦我!”她全身都竖起了刺,是为保护自己。她自己走出去了,花农还在后面追着好奇地观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满川到底也是有自尊心的人,被人又砸鞋子又让滚的,也生气了:“江沅!我问你最后一次,你真的要我走?” “滚!”她头也不回地吼。 “好!”白满川也恼了,“我看你怎么回香港?” “我走回去!” 谁都有自己的骄傲。 江沅还真的走回去了。她边走边想,最该向她道歉的人不是白满川,那是谁呢?她竟然说不上来。她走得满脚血泡,在她曾经最熟悉的地方迷了路。这不能怪她。毕竟她以前千金小姐一个,没试过走路下山,不知道靠自己走下山原来要这么辛苦,这么久。 走到一半,她听见了车声,瞥见了嘴硬心软的白满川还是开车出来,满山找她,她躲了起来。等白满川的车子开走了,她才出来。她是不肯再受他一点施舍了。 下了山,出了市区,江沅打了一辆车回去。尽管这样,回到香港的时候,她的脚还是疼得厉害,脚底扎了很多小石子,还流了血。 天彻底黑透的时候,江沅才到家。她抱来药箱,给脚底上药,疼得龇牙咧嘴,只得打开电视分散注意力。屏幕正在播着八点半一档很受师奶欢迎的狗血肥皂剧,但她心不在焉。 伤口还没清理完,只听啪嗒一下,视线一暗。整个电视屏幕都黑了。 屋子黑了。 停电了。 江沅愣住了。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顿住了。 这黑漆漆的怎么上药?这公寓也不是第一次停电,她也根本不在乎演的什么电视剧。停电,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她不堪一击的时候,生活给了她最后一击,轻轻松松,对她就是一记重创。她胸口发闷。 她捏着手里的棉棒,狠狠丢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她几乎是想咆哮的,吼出心里所有的烦闷。 路西的电话是忙音。她挂了电话,也不想找谁了。她只是突然想起那个戴口罩的男人。她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要是他还在就好了。她不倾诉什么,只要他在旁边,无声陪着她,看星河也好,晒月光也好,不喝酒也行。 可惜,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电话响的时候,她直觉以为是1203,却是来催她交翻译稿件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不胜其烦。还是碰巧凑一起。她为了那十万块找了不少兼职。忙得连哭泣的时间都奢侈,这就是人间真相。 “我这里停电。”她耐着性子解释,笔记本没电了。不用对方说,她已经自觉表示:“不耽误不耽误,我等会去找个网吧,您安心睡觉!明天早上一定让你看见稿子。” 第26章 第 26 章 - 江沅在出门找网吧之前,还是没忍住,一口气冲到阳台,冲着无辜的路灯就是一顿乱吼,声音在风里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哭笑不得。一个人凄惨到极限,才能领会这种灰暗背景带来的黑色幽默。 江沅就是在这个时候听见了门铃响的。当她打开门,1203就站在她家门口。她目瞪口呆,惊喜交加。他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好了。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像一个骑士一样出现了,仿佛听见了她无声的求救。 要是说江沅在过往挫折里学到最大的经验,就是人在大部分时候都是孤立无援的。长大以后,她的父亲自杀,没人再把她保护得好好的。这世界不是围着她转的,没那么多人关心她的喜怒哀乐。这不是谁的错。只不过,每个成年人都要站在风雨的最前面,他们有自己的问题要应对,自顾不暇。 “没事吧?”1203这次还戴了一个巨大的墨镜,连同口罩,更看不清脸了。大热天,他仍然爱穿那一件古怪的黑色长款大衣。只有他会这么穿。她一眼就认出了了。他似乎有点感冒了,说话有点鼻音:“你吼得那么大声,我还以为出什么事。” 江沅感觉自己胸腔里有着许多的情绪,定定看着眼前的1203。一个失而复得的朋友。她万分感激,嘴上却忍不住要嫌弃他的墨镜:“停电了,还戴墨镜。” 1203沉默一会儿,吐出两个字:“怕黑。” 江沅被他逗笑了。她知道他一直是个怪人,并没深究。 江沅笑着笑着,又想哭了。她现在,最想像一个不管不顾的小孩子一样扑到他的怀里,汲取温暖,哪怕他外表看起来不近人情,他们也没有到这么亲密的地步。所以她克制住了。她其实恨不得要咬他,怎么才回来!怎么才回来! 幸好,回来了。她有了一个可以靠岸歇息的港湾。也幸好,停电了。漆黑一片的走廊。黑色遮住她泛红的矫情眼圈。 两人又一次上了天台,带上蜡烛和药箱。这次,连那一个老旧的灯泡都不亮了。整一栋大厦都在停电。对面楼的高层写字楼却还亮着灯。 1203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江沅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1203听得眉头越皱越紧:“绑架案是白满川自编自导的戏?你搞错了,谁跟你说的?” 听到这是她十万块钱买回来的消息,他频频摇头,替白满川叫屈,“你连一句解释都不听,就判他死刑,公平吗?你不能因为他的职业是演员,就先入为主觉得他的感情也是演戏。脸上一道疤痕是好玩的?演戏有必要这么逼真吗?” 1203第一次丢掉了他温文尔雅的绅士外表,不再像一个离群索居的孤僻英语老师,变得激动愤慨,跟她分析各种可能性。 江沅恼了:“他自己都承认了!” 1203语塞,很快也意识到自己过分激动。他略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竭力恢复往日的平和。 “他未必是这个意思,可能他的意思是承认秀姐是你的妈妈,但是绑架案啊!这么大的罪名,你不能就这样套在他头上。两条人命的事。 对不对?”他就像一个引导学生独立思考的老师,充满耐心,“当然,他有这个演技,那么秀姐呢,演技也这么好吗?你冷静点想想,是不是?” 江沅没想到连1203都不相信她。她气得满脸通红:“不信就算了,我走了!”她二话不说就要走,但这么一走,她这才想起自己的脚,上药上到一半。到现在,痛感其实已经麻木了,但是还得消毒。她已经光着脚走了很长一段路。 她没能走几步,就被1203整个人按在椅子上,她踉跄着,脚被放到他的膝盖上。 1203看她一眼,还是让步了:“这些先不说了。警方早晚会查清楚真相的,我们会知道的。”江沅抿着嘴唇不吭声。他按住她,力道大得她也动弹不得,便哼哼唧唧的。 1203说:“不管怎么说,我先帮你上药。” 江沅看他一眼,接收到和解的讯号,也不再说要走。她其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1203把手机塞到她手上:“帮我拿着它。”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线,1203看到她的伤口,忍不住皱起眉头,“怎么弄成这样?” 江沅说完了原委,1203暗自嘀咕:“就是自己作的。” “你说什么?”江沅隐约听见他在抱怨,但又感觉1203那种谦谦君子不会说那些话,有点不太肯定。 “没说什么。”1203咳嗽了一下,低声问她,“还疼不疼?”他责备似的,“下次还这样吗?这么大个人了,做事还不考虑后果。” 这熟稔的口气,让人感到亲近,贴到心窝子里,暖起来。看似责备,实质处处是温柔的呵护,让她全部的恼意都软化了。 黑暗里她看不清谁的脸,触感反而更清晰了。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带着一点余温,落在她的皮肤上,心里不知道怎么的,突突跳了两下。洁白的脚背瘦直,不敢踩实。 她一时间无法如常开出玩笑。一点点痛,但心里像被蚂蚁轻轻咬了一口,酥酥麻麻的,迅速席卷了她的心脏。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拘谨。 太亲密了。江沅不习惯,也因不习惯生出了不自在。她坐立不安:“还是我自己来吧。” “别动。”1203抬头靠近她。 她骤然就是心口一跳:“什么?” “脚。”1203又低头去了。 “喔。”江沅的心跳还在猛跳,她不想承认自己刚才误会了他的意思。她几乎以为他要亲过来了。 1203捏住她的脚背,但凡是一点放轻的力道都会让她脊背绷紧。靠得太近了,她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男人的荷尔蒙在黑夜里鲜明得很。她模糊看见了他绷紧而瘦长的背脊线条。 青筋微凸的手背形状漂亮,细长手指攀缘在脚背上,游走。她突然有了一种隐晦的直觉,与友谊是不一样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沉默在空气里变了质,微妙,一根弦绷得很紧。她没有出口提醒他,那个位置早就涂过了。他又涂了一遍。他大概也早就不知神游到什么地方。天平摇摇摆摆的,随时要坠向一边。 似乎谁都在等着那一点力道,谁先开口,或者谁先动作,发生一点让人心跳加速的改变。 她的手不自觉就是一抖,手机屏幕的光线也随之一抖。轻微的抖动,打破了全部的平衡。 “手机。” 隔着漆黑的墨镜,江沅什么都看不见。夏夜的热浪吹着她的头发,她冒着薄汗。这一点热量,让她梦游似的,想伸手把这墨镜拿下来。想拿走他的遮掩,看看墨镜底下隐藏的双眼。 她没料到自己会伸手。1203也没料到,但他反应飞快,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指,制止了她要摘下他的墨镜的动作。 这应该是1203第一次碰到她的手。就是这个短暂的时刻,她回了神,几乎是迅速地收回了手指。朋友与暧昧朋友之间还有一段很长的界限,她不想越界。这一个朋友值得她好好珍惜。她想放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抱歉。” “抱歉。” 两人异口同声,1203收回手。一时间,他们维持着尴尬又默契的沉默。最后1203打破了沉默:“你准备以后怎么办?你妈……或者说秀姐,你准备怎么办?” “她也是个骗子。”江沅吐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夜空。除了这一出闹剧,更重要的其实是这个女人抛弃了她父女十几年。这十几年里,她从没想过要来看女儿一眼。 她脑子里冒出无数念头,而这个女人随时会死。这些天相处的点滴,爱恨交加,涌入心头。人没那么简单。她实在烦恼得很。 最后,她下了结论:“总之,我做不到轻轻松松原谅她。” 1203表示理解地点头。 “你说我要去问问她吗?她到底为什么要抛下这个家庭,那个男人就比爸爸好吗?一个女儿不够吗?”江沅一想到这一点就很愤怒,她不服气。 1203提醒:“她的病受不了刺激。” “这就是报应,你知道吗?”江沅嘴上这么说着,但又摇头,到底心软,“算了,不去了。” 1203:“其实要是你一无所知,你会比现在幸福。” “我要知道,我决不当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幸福的猪。” 江沅说,“就像我一定要刨根问底,搞清楚臭豆腐是什么原料做的,不然我不会吃。” 1203笑了。 她总要清醒、坚定,决不肯装糊涂,随波逐流。跟这时代其实格格不入,太多人从装傻中得到好处,装傻看起来与真傻也没分别。谁又知道这样是真傻还是假傻?其实他喜欢她这一点的,不沉沦的人总是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那……” “嗯?” “你还喜欢白满川吗?”1203的口吻很淡漠,像在问一个与他本人无关的问题,“如果没有那件事,你还会拒绝他吗?” 江沅:“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这对我很重要。” 不用问为什么对他很重要了。江沅突然清醒了,忍不住回头看1203的表情。1203用墨镜后的沉默回应她。就是这一句话,她感觉到她与1203之间,已经发生了无可逆转的改变。 第27章 第 27 章 “朋友,这么八卦?”江沅强行用朋友二字定义了他们的关系,也顺势收回了眼光。此刻,她穿上拖鞋的姿态像一个匆匆逃跑的士兵:“我还有工作,不跟你说了。今天晚上谢谢你。” 1203拉住了她:“等下。”她没来得及回神,他已经抬手把自己的墨镜摘下了。她猝不及防地面对一双澄明漂亮的眼睛。眉目清朗,干干净净。她的心口迅猛地跳跃了起来。 1203的手放到口罩边缘:“江沅,我……” 就在她以为1203要拿下口罩的时候,灯光突然大亮。 在这个猝不及防的时刻,来电了。 光明带走了他的勇气与冲动。1203的手停住了,最终还是没有摘下口罩。现在还不是时候。 “回去吧,好好工作。”1203送她到门口,“晚安。” 1203看着江沅进门,又给化妆师发去一条信息:“那一层材料怎么弄掉?”他为了遮挡那一道极为明显的疤痕,特意请来化妆师,在他脸上涂抹了一层厚重的东西,再风干、定型。幸好剧组什么都有,不至于手忙脚乱。 他发自内心地感谢这一次停电。 江沅为了新的十万块债务疲于奔命的时候,来了一个消息。她刚赶了一个通宵。回家的路上,在地铁里抱着手提包就打起了瞌睡。直到旁边人提起了“白满川”的名字,她陡然从梦里惊醒,下巴狠狠戳到了包,扯得颈脖一疼。这下彻底醒了。 警方并没能如愿抓第三个匪徒回警局审问,因为他们找到的是一具尸体。第三个绑匪成了个死人。死人不会说话,但也不会说谎。据法医初步鉴定,是与人在水中搏斗时,无意中撞到礁石,逃走的过程中,淤血堵塞引发死亡。 一切都与白满川的话完全吻合。 警方从他身上搜出了三部手机,一部是白满川的,其余两部是他自己的。通讯记录删得一干二净,但大概这个绑匪的记性不好,他把幕后主使者复杂的要求全部写进了备忘录里。 在某某地方先绑了江沅,带到什么地方,再绑一个秀姐,带到什么地方。随后要让他们玩一个类似生存游戏的东西,让她们互相残杀,拍下视频发送到某个邮箱里面,就可以收到尾款。规则都写得妥妥当当的。 可惜绑匪没完全听从主使者的。他们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一笔尾款,怎么能够比得上白满川本人的赎金?他们不要尾款了,一不做二不休,要白满川亲自交赎金,再把白满川绑走。 凭着那一个邮箱,顺藤摸瓜,警方抓到了一个嫌疑人。也就是说,白满川没有说谎。他大概是知道第三个绑匪其实已经死了,所以他才这么淡定? 江沅听到这里已经耐不住了,扭头问隔壁议论纷纷的人:“嫌疑人是谁?” “不知道啊。”那人把手里的地铁报给她看,“可能是什么仇人吧?” 报纸上,一个匆匆低头挡脸的男人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他的光头实在太容易辨认了。正是那个私家侦探。 她不觉得私家侦探有这个闲情逸致整她。是谁会这么处心积虑要让她们母子反目?掘地三尺也得要找出她的母亲,让她联系上白满川,让她来港?除了周佳佳,她想不出其他人了。 江沅为自己白白喂了狗的十万块钱痛心疾首,却又止不住嘴角的上扬。他与秀姐,都没有她想象中这么恶毒。白满川从头到尾没有自编自导这一出戏,他没有为了红不顾底线,也没有欺负过她。 他真是最无辜的英雄。 他明知道前面什么在等着他。他手无寸铁,单刀赴会,多么辛苦才把她救了出来,甚至可能留下疤痕,前途尽毁。为了多年前一句戏言,他还不顾身体赶来给她过生日。 她怎么能凭着他一句含糊不清的承认,就误会了她,还拿高跟鞋砸他?他甚至买下了她最想要的花园。她想起自己对白满川说了什么,无地自容。 江沅太愧疚了。 虽然他没告诉过她秀姐是她母亲的事,但她在浓厚的愧疚之下,已经不生气了。 她在下一站地铁开门的时候冲了出去,越过茫茫的人海,她要去给这个无辜的白满川道歉。她欠他一句“对不起”。 她不断给白满川打电话,心口因为狂奔而跳得很快,后背被猛烈的日光晒出了汗,黏着衣服。 白满川没接。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如果这个联系通道被一方关闭了,她是再也找不到他了。这种微弱的恐慌弥漫上来,让她腿脚发酸,脚底的疼也再次清晰地冒出来。她跑不起来了,慢慢停下脚步。 她抬起头,看见马路对面巨大的广告牌,正是白满川。 猛烈日光底下,异国大街成了衬托他的黑白背景。男人的额发高高竖起,侧脸凌厉冷漠。他背过身去,身影挺拔修长。 那才是世人熟悉的白满川,鲜衣怒马,骄傲的白满川。 看起来只与她隔着一条马路,一个电话的距离,但其实与她根本身处两个世界的白满川。她竟然第一次自卑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突然响了。 江沅在满耳朵的喧闹车声里,回过神来了。她一看电话,是白满川的电话。她的心跳迅猛,只觉得手心也跟着冒汗了。 她深呼吸平复了情绪,把手机放到耳边。 白满川的声音就这样像贴着她的耳朵爬过来似的,懒洋洋的,带着一股刚睡醒的劲儿。 “还我清白了吧?” 江沅“嗯”了一声。她隔着一个电话,要怎么说对不起?正想着说什么,白满川又说:“我看到……等会儿。”他略微一顿,又似乎挪开电话跟旁边人说了什么。 她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白满川的声音又传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江沅云里雾里:“准备什么?” 一辆黑色商务别克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白满川的手肘撑在窗框上。他与手机里同时发出声音,重叠在一起,只有三个字:“接受我?” 他的声音很轻,但江沅完全听清楚了,因为这几个字撞进心里,让人心跳骤停。 她嘴唇刚挪开一点,想说句什么,白满川旁边的胖子经纪人从他肩膀后面探出个脑袋来了。 “先上车吧,这里不能停车。” 白满川扭头瞪他。经纪人只好缩回脑袋,小声委屈地说:“是不能停车嘛……” 江沅笑了出来。 在车上,助理念起行程安排的时候,江沅才发现原来白满川是真的很忙。他接下来全是访问以及杂志拍照的安排。 他早前腾出整整一天的时间,陪着她去游花园,其实是相当可贵的。他把他不多的睡眠时间挤压到一起,攒了很久,才凑够了一整天。只不过,她早前并不知道这些。 他们在一群人的围观下,自然也无法继续刚才那一段对话。 “一起吃午饭?我还有一个访问。”白满川平时待旁人高冷,对她尖酸刻薄,两人最习惯的模式并不是商量,而是你一句我一句斗嘴个不停,哪怕热恋的时候,他们也总是闹腾。如今难得温柔起来,她倒不习惯了,就点了一下头。 白满川见她点头,便继续打电话与某人沟通剧本细节。 滴一声,江沅的手机收到短信。 江沅打开一看,差点惊呼出声。有人给她转账了。她以为是谁的付款到账了,打开一看,仔仔细细数了一遍,手抖了。 白满川在打电话,她转头问那胖子经纪人:“你快帮我看看,几个零?” “一二三四,五个啊。” 谁给她转了十万?她想到大概是私家侦探被抓了,赃款又转回给她了。江沅因为这失而复得的十万块,心情立刻好了起来,美滋滋地差点笑出声。经纪人看她两眼,颇为鄙夷:“没见过大世面。” “你懂什么?”江沅自己乐去了。 白满川转头看了她一眼,笑笑不说话。 白满川接受采访的时候,江沅在场边找了个椅子坐着看,听见他谈到如何塑造人物的话题。 “信念感很重要,你要相信这个人物的存在。”白满川说起这些,神态就变得严肃,“找到角色与自己的共同点?当然。把自己的一部分拿出来,看自己另一部分在表演。在演戏的时候,你会有一种感觉,你就是他。” 江沅靠在椅背上听得昏昏欲睡,顺手拿起一个本子盖住脸,挡住一点光线。她睡了这段时间以来唯一的一场好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扒拉下来那个本子,见白满川还在接受采访。 她遥遥望见白满川的视线投向她,不自觉就嘴角扬起。这样遥相对望,恋恋不舍,含蓄底下全压抑涌动着热烈,让人脸红心跳。 她不知道白满川是不是也跟她想的一样,迫不及待地等这一场采访结束,坐下来好好聊一会儿,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后悔自己没有带杯垫出门。她百般无聊,顺势拿过刚才用来盖脸的本子,才发现这是一个剧本。看得出来,白满川对这个剧本很重视,也很用心,翻得都卷边了。她好奇地揭开来看,见剧本上面都用各种颜色的荧光笔画出一道道条杠,旁边还写了不少备注。 她陆续翻了几页,再次见到那个Homo Sapiens的时候,才想到这大概就是白满川最近一直在准备的新电影。她很快想起那一次惊心动魄的玩笑。但时过境迁,她已经不觉得愤怒或者恐惧,只觉得挺有意思,又按耐不住笑出来。 再翻了几页。她这次看见旁边的注解,写着男主角的兴趣爱好――屋内种花。她的手因为这四个字停顿了一下。 第28章 第 28 章 - 她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这场馆空调挺冷的,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迫不及待地往后翻,翻了好几页,终于看到了男主角提及弟弟的故事。里面有一句台词是用蓝色荧光笔加粗的。 “其实要不是他们这样纵容他,也不至于这样,不学无术。” 这句话让她印象太深刻了。当时她因为周佳佳破坏花园,很伤心,就是1203领着她到天台喝酒。两人在满天繁星与高楼大厦之下闲聊。 她甚至还记得当时的1203是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这一句话的。恨铁不成钢,隐隐透出一点难以启齿的羡慕。她也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江沅受到了惊吓,手指仿佛被烫到,剧本掉在地上。她甚至有一瞬间开始怀疑,1203是不是她做的一个梦? 她飞快地翻着剧本。1203的故事跟这个剧本是一模一样的。 她不敢往深处想,但又止不住要想。这剧本的男主角跟1203太像了,打扮像,性格像,气质像,连经历也这么像。难道说1203就是白满川? 如果1203就是白满川,一切都解释得通。他为什么从来不肯摘下他的口罩,他为什么身型这么像白满川。他明白她,对她的喜好一清二楚,除了白满川本人又怎么会有一个陌生人能够做到?甚至,那天他这么激动要替白满川辩护绑架案的事。整个绑架案期间,1203都是失踪的,他去了哪里?他也并不解释。 还有黎晓。黎晓说自己住在1203室,但是实际上他很少住在那里,反而是1203一个人住居多。黎晓又这么巧是白满川的助理。这里面的巧合也太多了。 她把这些细节串联在一起,又忍不住觉得自己是在胡思乱想。 先不说两人气质南辕北辙,一个骄傲冷漠小气鬼,一个谦和有礼真君子,一冷一热,很难让人联想到一块去。 也不说声线打扮的问题了,只说一点。如果1203是白满川,那么白满川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搬到她家隔壁住?她安慰自己,不可能的。 她想起了更多的细节。她分明亲眼见到1203摘下墨镜,眉间没有任何伤痕。当然那时候停电,她看得不是太清楚,但她绝不可能看错的。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剧本,翻了两页,还是忐忑,很想问个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找1203确认?问他,为什么白满川手里的剧本写的就是他本人的故事?你能摘口罩证明一下你不是白满川吗?恐怕会被当成疯子。 江沅一抬头,就看见白满川在望着她,隔着一些距离,她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但心口仍然是陡然一跳。白满川只看了她一眼。很快就又转回视线,继续回应主持人的问题。 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按在了心口上。这次,她的心跳却并不是因为爱慕,是别的更多含义的东西。场馆里冷气很足,但她却出了冷汗。 江沅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回去休息,晚饭不能和他吃了。这是逃跑。 白满川起初还提出要送她看医生,她拒绝几次,他就明白了:“你不想和我吃饭,可以直说。” 周围的人都听得出他因为过度失望而生气了,一时间谁都没说话,连旁边那个跑来问道具还了没有的助理都停顿了一下。 所有人都好奇地望着江沅。想看看她是何方神圣,竟然拒绝白满川。看来看去,漂亮倒是漂亮的,但在娱乐圈并不算什么。 江沅被他说得很不高兴:“是不想和你吃饭。”说完转头就走了。 白满川从后面追了过去:“你又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他放缓了声音,推测道,“你误会了,我不是故意让你等那么久的。”他的面子上一时还放不下来,“这段时间实在太忙了,我下次尽量调整好时间。” 他难得放下架子,江沅不动容是不可能的,被哄得心里暖融融的,但实在是没办法:“我真的有点不舒服。” 白满川望了她好一会儿,只得松开手,让人送她回家。 江沅想尽快搞清楚,到底白满川跟1203是不是同一个人。她在1203家门口蹲着等。在接近凌晨两点的时候,她睡眼蒙��,但总算把人逮住了。 1203被她吓了一跳:“你还不睡觉?都几点了。” 江沅立刻醒了大半,楼道冷得她搓手臂:“什么也别说了,先把手机号码给我。”她再也不想这么等人了。 在1203输号码的时候,江沅一直在观察他。脸上没有疤,真的没有。她看得很仔细。他的睫毛很长,像一柄精细的黑扇子,微微抖动。跟白满川一样。他鼻梁挺拔,跟白满川一样。再往下,全部遮住了。 但他们的声音完全不像。白满川的声音更冷,也低沉得多,是冰山美人。1203的声线更柔和,透着一股教书先生独有的书卷气,是英伦绅士。 她孤疑地盯了很久,拿不定主意,突然开口:“你周末有没有空?” 1203手一抖,手机差点摔地上。他反应迅速地稳住了,又有点意外地看江沅:“周末?” 江沅夺过过手机反复检查:“哇,我就这么一部手机你可别给我摔坏了。”她把手机塞口袋里,“啊什么,我要约你。” 重点不是约出来干什么,而是约。 1203自然也明白,但他一时间真是啼笑皆非,只得用茫然遮掩他的惊讶。 他戴了一个口罩,就从旧爱成了新欢,成了自己的情敌。 他又气又恨,恨这江沅永远是三分钟热度,死性不改。他更恨自己一往情深,青山常在,绿水长流。绑架案时能为他死,转头就能约其他男人出去。 他熟练地做出一点略微茫然的表情:“约我做什么?” 江沅大大方方承认:“吃饭,看电影,随便。” 为这个周六的约会,江沅连夜做好全套的方案,不信摘不下他的口罩。 电影院排队的人很多。 “我脸上有东西吗?怎么一直在看我的脸?”1203顺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口罩,手指往上打了个手势,“你要看哪部电影。” 江沅盯着他。她要看他的脸! “都行。”她随手点了一部,“就这个吧,我去隔壁买个爆米花。” “你确定?” 江沅没来得及听清他说什么,买好了爆米花,跟他一起进场入座。 她塞他一杯可乐,笑眯眯地说:“戴口罩挺不方便的吧?” 1203扯了一下口罩:“方便。”他把吸管从口罩底下伸了进去,小啜一口,放到旁边,“这个电影有点……” 江沅不让他说话,伸手抓了一个爆米花,做出要喂他的意思:“啊。”这总不方便了吧? “不太方便,我自己来吧。”1203伸手接了过来,从口罩底下塞了进去,仿佛那是叮当猫的百宝袋。他还点头礼貌地道了一句,“谢谢。” 江沅心里气得不行,想着等会儿得找个机会,装讨论剧情,靠近点,看能不能把他口罩揭了。谁知道一转头,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扯自己舌头的女人,她吓得整个后背贴在椅子上,尖叫出声。 旁边人嘘声一片,她根本不敢看屏幕,从指缝里探出一点视线,悄声问1203:“这什么电影啊?这么血腥!” “不是你要看这个的吗?” “我……”江沅百口莫辩,她最怕恐怖片,但又无可奈何,“看看看。”她全程捂住眼睛,耗了两个小时,也没法跟1203讨论什么剧情。她整个人都没劲了。 计划失败。 直到江沅在马路边发现了有小孩子在买棉花糖。她一把拽住了1203的手:“等我一下!” 当江沅拿着两捧比她的脸还大的棉花糖,穿过马路的时候,她觉得这一次,老天爷都在帮她了。 棉花糖啊!总不可能从口罩底下塞进去了吧! 江沅笑得像狐狸:“一人一个。” 1203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过来。 江沅自己心不在焉地吃了口棉花糖,目光死死地盯着他。见他为难地望着棉花糖。 摘口罩,摘口罩。 “江沅!”她一回头,黎晓站在马路对面兴奋地朝着她招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江沅敷衍地摆了一下手,再转回头的时候,发现1203已经咬了一大口棉花糖,还把口罩戴回去了。 “真的吃不了这么甜的。”他顺手把棉花糖丢进了垃圾桶。 “……” 江沅气呼呼地咬着自己的棉花糖,扯下一大片来。真气!她转头瞪着黎晓,他还一脸高兴地过马路找他们。怎么突然杀出一个黎晓来?时机也真凑巧。 江沅:“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这边还衣服,你们……”黎晓迟疑了,手里还提着一大包服装,“在约会吗?” 1203:“嗯。” 江沅:“……” 第29章 第 29 章 江沅怎么肯甘心放弃?她从来就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当天晚上,听着隔壁的声响,估计也到了洗澡时间,摸准了时机,她悄悄把他们的水闸拉了下来。 停水。 洗澡总不可能戴口罩了?她摸到1203的家门口,不停敲门喊救命:“着火了!” 有人来开门,却是黎晓。 他身上还有没来得及冲干净的泡泡,大约是听见了着火的叫喊,他惊慌失措,裹了一条浴巾就冲出来了:“着火了,哪里着火?” 江沅往他身后探头探脑:“你朋友呢?” “他不在,我听见有人喊着火了!快走快走!”黎晓慌慌张张地拉着她就要走,“来不及了!” 江沅白白折腾,只得跟他道歉。这么一场闹剧过去后,江沅还是没能让1203摘下口罩。 事情的转机在周佳佳上门的那天。那个又是一个大热天,酷暑难耐。江沅晚上回家的时候,就在电梯里碰见了久违的敌人,敌人身后还站了一个提包小哥。 她要上楼,周佳佳也上楼,还是同一部电梯。冤家路窄。江沅摆出一个扑克脸,懒得搭理她。不过,周佳佳那一张嘴是不会放过她的。 “看来你最近很拮据呢。”周佳佳打量着她的包、鞋子,假惺惺地一笑,“需要帮忙吗?”这种藏在文明面具底下的战斗,是多少成年人心照不宣的聊天法则。然而江沅这些年被践踏惯了,活得像野草,自有一套让她舒心的游戏规则。野蛮,有效,一句话结束战斗。 江沅深呼吸一口气,铿锵有力:“关你屁事。” 提包小哥替周佳佳愤慨:“喂,你这人说话……”被周佳佳抬手制止。 周佳佳仪态万方,用她的大方宽容奚落她:“算了,不用跟她计较。” 江沅知道她就喜欢这一套,摆架子,摆姿态,全是虚张声势。她才懒得迎战。 电梯往上爬,两人一起迈出十二楼的电梯口时,江沅终于意识到一直缠绕她心里的不安是什么了。 江沅望着她的高跟鞋停在1203门口,叫住她:“你找谁?” 周佳佳轻盈地转了个身,胜利者一样朝她抛来一个眼神。 “我找谁,你不知道?” 1203室的大门打开,黎晓出现在门口。周佳佳问:“白满川呢?” 黎晓正要说话,却一眼望见了周佳佳身后的江沅。她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冷汗淋漓,嘴唇都白了。 江沅就从这熟稔的“白满川呢”得出了她这些天一直想要的答案。这比她想象的要恐怖太多了。洪流似的讯息迎面冲过来,让她几乎毫无还击之力。 1203就是白满川。白满川就是1203。他用精彩的演技为她演了一出以假乱真的戏码。他亲手捏出一个崭新的人。 他的合作伙伴就是眼前这个周佳佳吗?为什么周佳佳会愿意卖花园给他?他们是串通好的,要看她的好戏。想看她如何为了白满川撕心裂肺? 她飞快地回溯过去。她到底跟1203说起过什么?她仿佛一个突然被撕去所有衣服的人,白白站在路中央。 那么绑架案呢?白满川的所有付出也都是假的吗? 她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 有人从黎晓身后探头出来:“来了吗?” 这声音来不及矫饰,冷冷清清的,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味道。那是白满川独有的声音。 江沅急切地抬起头,却看到了戴着口罩的1203。她这才想到,白满川早前接过不少配音工作,音色改变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1203或者说白满川也停住了声音。他的视线已经注意到门口呆若木鸡的江沅。 周佳佳冲他甜甜地喊了一声:“川哥!” 白满川咳嗽了一声,用1203的声线去喊了最后一声:“江沅。”他仍然留着一点庆幸,希望江沅没有听到他刚才的失误。 江沅搬起身边的花盆就朝他丢过去。 一声巨响,花盆自然没有砸中白满川,只是众人都为这碎掉的花盆吓破了胆子。这花盆跟他们的关系一样,彻底碎了,泥土翻了一地,花根若隐若现。 江沅也因为这一声响,眼眶红了。一个人受骗一两次,会生别人的气。当她反反复复受骗的时候,只会生自己的气。她气自己怎么竟然看不出来。白满川的演技就这么毫无破绽? 第一次无法用那种置身事外的淡然态度应付眼前的事了。她的游戏规则“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行不通了,保护不了她。她想找的一个词,准确地宣泄她的愤怒。 她想,亏她读了这么多书,亏她在社会里摸爬滚打过,也不是没有受过骗,居然也说不出一个好词来。 到了骂人的时候,竟然也只能从众。 她恶狠狠地骂一:“妈的。” 扯平了。她什么也不欠这个骗子的了。他和周佳佳联手,把她当成傻子骗得团团转,看她笑话的时候,她就什么都不欠他的。 白满川追了过来,伸手拉住了她:“江沅。” 江沅甩开了他的手。 白满川放不下他的架子,僵在原地,无从解释。他起初只是为了好玩,但时间长了,他失去了那个最佳的认错时机。 江沅边吃雪糕边拿着计算器,反复计算自己扣除这个月的生活费后还剩多少的时候,一笔横财找上门来。 白满川的经纪人敲开了她家门。她一打开门,见到胖子那一张脸,立刻拉下脸:“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胖子指着地上:“看!有蟑螂!”江沅压根不理,直接就要关门,胖子经纪人用肩膀抵住门,身段灵活,硬是挤了进来。 江沅抱着手臂瞪他。 “这屋子真小。”经纪人拿手扇风,啧啧感慨,领导参观似的转一圈:“你连空调都舍不得开啊?不是吧!” 江沅不耐烦了:“是不是你给钱?给钱,我这就开空调,开满二十四个小时。” 经纪人一眼瞥见桌上有个雪糕,又摇头:“哎哟,可怜白满川。他一个人躲起来痛苦,你倒好,还有心思吃雪糕。”他拿起来看一眼,“这个牌子不好吃啦,还有没有?” “没有。” “哎哟,连杯水都不给我倒,好讨厌哦。” 一个胖子学小女孩撒娇,江沅听得受不了了,一个雪糕就丢他脸上:“闭嘴!有什么事赶紧说,说完就滚,我还有事。” 经纪人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撕开包装:“给你介绍个工作呀!我啊,保证你有钱买贵一点的雪糕。” 江沅对赚钱的事是来者不拒的。几年前,她就失去了她的自尊心。这个商业社会,自尊心过多,是很难活下来的。如果一个人足够穷,她只会希望自己的自尊心能多卖一点钱。 “什么工作?” 经纪人:“英语补习老师。” “给白满川当老师?”江沅这一刻发现自己居然还有自尊心,“我德语翻译,让我去教英语?不好意思,不会。” 经纪人看了她一眼:“为谁工作不是工作?”他连雪糕都暂且放一边,摆出一张导人向善的成熟面孔来,也不再娘里娘气的,“你不像是这么天真的人吧?” 江沅:“我就这么天真。” “一天一千块,你想清楚哦。” 江沅:“我不。” “你怎么这么会讲价?好啦好啦,一千五。一千五!不能再多了。” “一千五?”江沅顿了一顿,心里突然又冒出另一个想法。她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欺负白满川,钱也赚了,气也出了。 江沅一笑,改口说:“一天?” 经纪人见她略微松动,忙说:“也就一两个小时的事!” “好。”江沅往后靠在沙发上,“你别看我是德语翻译,其实我英语不错的。” 经纪人松了一口气,狼吞虎咽地吃完雪糕。 他这些天为了白满川可真是操碎了心。好不容易脸上的疤好了,痕迹淡了,不需要去整容。他心里又开始受伤了。白满川仍然是敬业的艺人,不会应付敷衍,工作完成得挑不出错。但一旦结束工作,他整个人就蔫了。让他去讲和,他又不肯。胖子身为朋友,在旁边看得揪心,也不忍心。 他想,白满川要是能看见她,一定就开心了。虽然他瞧不起江沅这种贪钱的德行,但谁让白满川喜欢呢。也幸好,花钱能解决问题,那就好办。 绑架案以后,整个团队才发现英语是一个大问题。白满川上车的时候,发现江沅已经在车里等着他了。他当即就停住了脚步,转头对经纪人说:“我不需要翻译。” 第30章 第 30 章 江沅吃着薯片,吃得嘎嘣响:“别死鸭子嘴硬了。” 胖子在旁边好声好气劝着:“川哥,你听我说啊!还有一个月就要试镜了,你的英语……”他略微迟疑。 白满川打断他:“我有分寸。” 江沅拉开胖子:“你不敢说,我帮你说。胖子想说,你的英语怎么样,自己心里没点数的?你需要我。” 白满川:“我英语怎么样不用你操心。” 江沅打了个哈欠:“我不担心啊,我只是想拿钱。你就是怕嘛,这么多年还是这个德行,怕读书怕得不行,童年阴影?” 这话实实在在地扎穿了白满川的玻璃心,他立刻恼了:“谁怕?” 谁敢跟白满川这么讲话?胖子和其他几个助理目瞪口呆,在一旁瑟瑟发抖不敢吭声。看他们火花四溅地“聊天”,生怕他们一言不合就动手打架,彼此对视着,交换着担忧。 “还有谁啊?学个英语还偷鸡摸狗似的。我跟你说,你光听这破录音不行的!”江沅抢过他的手机,一下把他的录音删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 删完了,江沅把手机丢到他手上,拍掉手上尘的姿势:“行了,江老师带你学!” 白满川不跟她说了,直接跟经纪人说:“我要换人。” 江沅:“可以,双倍违约金。” 经纪人看看这个,看看江沅,小心翼翼地说:“违约金不说了,一时半会,我们还能去哪里找人?你那个方法真的……”他的声音在白满川凶狠的目光下一点点弱下去,快结巴起来了,“不……不太行的呀。江沅你不要,周佳佳你也不要,老外又嫌,还要能保密的,真的很难找啊。” 江沅忽然问:“你为什么不用周佳佳?” 白满川不说话,胖子知道他是懒得解释的性格,只好替他解释,又亡羊补牢地说:“还不是因为绑架案吗!谁不知道她就是主谋,那个私家侦探没有把她供出来而已!” 江沅心里的疙瘩微微解开了一点。白满川没有跟她最恨的人联手,她对他的恨意就大大散去了。她瞥着白满川,见他面无表情地回看过来,又转开视线。 胖子还在愤慨着:“绑架案跟我们川哥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受害者!他恨死周佳佳了,怎么会跟她串通?他绑你呀!川哥气都气死了,能放过她?” 白满川顿时尴尬,恨不得捂住他的嘴:“我平时怎么没发现你话这么多?” “还不承认?那天你叫周佳佳上门,不就是想问清楚她这件事情吗?对了,你知道周佳佳提了什么条件,才同意转让花园的吗?” 白满川恼羞成怒:“你给我闭嘴。” 胖子:“凭什么呀!做了好事不留名的?雷锋哦?他答应跟周佳佳去吃一顿饭,结果周佳佳安排了记者偷拍,故意炒绯闻。想起来了吧,就是那一次。” 白满川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江沅一愣。那时候她以为白满川跟周佳佳在一起了,结果并没有。这一次也没有。 从头到尾,白满川也只喜欢过她? 这个猜想冒出来的时候,她就感觉自己的心脏深处疼了一下。她压制不住这热烈,耳朵都要红了。 只是一想到,他假装1203潜伏在她身边,听她说各种不欲人知的心事,就为了磨练他的演技?这一想,那热度就下去了。 但总归,心情是好起来了。知道白满川也讨厌周佳佳,对她来说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最快成为朋友的方法,就是拥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你可别以为我原谅你了,白满川。”江沅哼了一声,“我只是想赚钱。” 白满川:“我说了……” “怕我刁难你?你放心,我肯定会。” 白满川:“你能刁难我什么?” 就这么定了下来。两个人一路斗嘴,在胖子眼里都是调情。他一边吃薯片一边给黎晓发短信:“今晚买点海鲜,庆祝一下,你川哥的情伤要好起来了。” 一路开车到医院,医生替白满川做各项指标测试。江沅幸灾乐祸,他的这里指标高了,那里指标低了,亏他一身肌肉。 她嘻嘻笑:“病鬼。”气得白满川脸都绿了。 转头,她也被白满川强行推去做检查:“轮到你了。”按惯例,白满川的助理在入职之前是要做身体检查的,但她是做兼职的。 江沅:“我没有预约,也没钱做。” “我帮你预约了。” “什么时候预约的?” “你别管。” 做完一整套下来,她面如菜色:“仪器肯定坏了。我不可能比他差,护士你再看清楚一点!” 护士不耐烦地把她赶跑了。 等她走出来,白满川终于得以把她的那句原样奉还:“病鬼。” 那天以后,白满川就领着她跑山。她气喘吁吁地跟在白满川身后,见他跑得轻松,背影在墨绿色的山路上移动。看着特别像跑鞋广告。当他戴个发带转身找她的时候,还有一点清爽的少年感。 “你跑这么慢,我都听不见你在读什么。” 她撑着膝盖,手里捏着剧本,大口大口地喘息:“你不累吗?”看着一点都不像各项指标都出问题的人,“哎,我一边跑步一边给你念,相当于背着五十公斤大包负重前行,你还敢嫌?” 白满川:“我没有时间,再磨磨蹭蹭我就换人了。” 江沅深呼吸一口气:“你知道你为什么听了这么久周佳佳的录音,还是没效果吗?” “为什么?” “因为你方法不对。” 白满川当即严肃起来:“你说,哪里不对?” 江沅:“你都没有跟读。” “跟读?” “对。”江沅说,“我读一遍,你跟我读一遍,我才能纠正你。知道了吧?” “我发音不对吗?我大学时候是跟外籍教师学的英语。”白满川孤疑地盯着她,“你只是想整我吧。” 何止是不对?如果用唱歌来形容,那么他的发音就是“五音不全”。 “谁整你?你那老师肯定是个印度人。” “你怎么知道?” 怎么不知道?一股咖喱味。 “大家都说我英语还可以。” 江沅都要笑死了:“这种话你都信,因为你是白满川啊。” 他是所有人的摇钱树,谁不把他捧在手心里?所有人的手都成了一堵围墙,保护着他。只有赞誉,没有踩的。他哪里有机会听见真实的声音? “你比我幸运。”江沅回首往事一样,望着群山底下远处聚在一起的高楼大厦,此刻成了一座座迷你小格子,“你遇到了我。” 她当初从一个不学无术的落难白富美,变成如今靠翻译吃饭,自然是下过不少苦功的。没人教她,全是自己摸爬滚打的野路子。她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明白。这个世界,想要什么东西,都需要付出。没有白白得来的。 她转头来:“所以你得听我的。” 白满川望着她的背影,一时心疼她这些坚强,那是在薄皮上硬生生磨砺出的厚茧。 她回过头看他,冲他笑了一下。他看出这个笑容里藏不住的狡黠,像只小狐狸似的。他也不知不觉被感染了,只想一笑。 在你以为她要倒下的时候,她就不倒下。她偏仰头站起来。永远乐观,这才是江沅的魅力。 那天以后,特训开始了。江沅让他从音标开始学,她读一句,他跟读一句。他一读错,她就拿棍子敲他后背。“是i:说了几遍了,要拖长,不是ei。”她是个严厉的老师,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偏偏白满川的悟性实在是差,好不容易读对了,过一会儿又习惯地打回原形。简单点,就是不开窍。 她像敲土拔鼠似的敲得起劲,美滋滋的,敲得顺手了,有一次他念对了,竟然也敲下去了。白满川立刻说:“我读错了吗?” “嗯……”江沅沉吟着,“也不能说错。” “那你还敲?” “敲又敲不坏……”江沅敷衍地认了个错,“对不起咯。” 白满川受不了了,找来一个助理跟着,让她做个见证,保证江沅不会趁机公报私仇。助理第一次来的时候,也问了跟白满川一样的问题:“为什么要敲他?不能好好说吗?” “不能,他特别顽固,不这样学不会。” “有用吗?”助理好奇地看着白满川。 “还行吧。”白满川揉着后背。助理十分担心地望着白满川,只怕川哥没把剧本解决,先打出内伤来了。 江沅以前给白满川的解释是,这是她的独门秘诀,都是这么过来的。但这回给助理的说法却有了一个专业名词:“我这是巴甫洛夫训练法,你不懂。” 白满川:“什么训练法?” 江沅没好气:“巴甫洛夫训练法,你们演员都这么没文化的吗?这都没听过?” 助理没忍住笑出来。 白满川:“你笑什么?” 助理赶紧摆手,把笑容憋回去:“没笑什么。” 白满川孤疑盯了助理半天:“你听过?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助理磕磕绊绊半天,最后吐出两个字,“训狗。” 江沅笑得打滚。 白满川的脸黑了。 第31章 第 31 章 江沅忍住笑意,断断续续说:“我可没这么说啊!巴浦洛夫训练法,是说条件反射。”说完又是一直笑。 助理悄悄看白满川的脸色。江沅去了洗手间的时候,白满川的目光还在追着她的背影,也不自觉露出了一点若有似无的笑容。她从中看出了少见的温柔,原来高冷,也是因人而异的。见到了他的笑容,她总感觉他好像并不是真的这么没常识,只是想装傻,哄哄喜欢的人开心而已。 她一时间都忍不住羡慕起江沅来了。 江沅的训练法没看出什么效果,但她自己开始适应了长跑。虽然仍然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但是近来身体状况明显好转,吃得好睡得好,便不再怨声载道。 白满川没说什么话,但是经纪人开始怀疑起这种训练方法是否有效,或许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虐待白满川。 为了验证训练效果,江沅让白满川录了几盘英文配音带,拉着经纪人和助理一起看带子:“你要是能分得清原声和配音?我的教课费一分都不要。” 经纪人和助理一个个带子听完了,左猜右猜,没一个对的。 江沅得意洋洋:“没有原声的,都是他一个人配的,听不出来吧?” 全场都惊了,往后再也没人质疑她的训狗法了,连白满川都能调理成这个水平,真的厉害。 某天,白满川去洗手间,经纪人过来说她,江沅蹲在地上奄奄一息:“我要加钱……”白满川近乎是吹毛求疵。 她连他的气息、激动时的破音这些细节都要替他把关:“我又不是台词老师!” 这天中午,白满川再次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猜脚步声是哥哥还是弟弟的?” 江沅听说过他的剧本内容,是两个双胞胎兄弟。他一人分饰两角:“我只是负责教英语的,脚步声不是我的教学范畴好吗?”这就好比让一个英语老师同时兼职教一下川剧变脸。 白满川纠正道:“我请你来,是教我英语台词,不是英语。台词是要配合动作的……” 江沅还是不肯干,顶着大太阳,汗流浃背,还得给他分辨脚步声!她蹲在地上,把两条胳膊上的衣服推上去,活像个刚干完重活的民工。 她不耐烦了:“找你助理去。” 白满川:“真不干?” “不。” “加钱也不干?” “不……”她下意识就要拒绝,差点咬到舌头,赶紧抬头冲他笑,“不知道加多少?” 就这么达成协议。饭好吃,钱难挣。轮到训练的时候,那苦处就出来了。白满川高标准严要求,他要练到江沅准确判断出来为止。江沅苦不堪言,说实话,她觉得听起来都一样。 白满川又一次转头问她:“这个是哥哥还是弟弟?” “哥哥吧。”江沅擦了汗,仔细揣摩他黑脸的表情,“不对,是弟弟。” “哥哥。” 他又一次念着对白,往前走。江沅忍不住说:“这不是双胞胎吗,走路不一样的吗?谁会注意角色的脚步啊!” “你走路跟我走路一样吗?”白满川学着江沅走路的样子,“你走路像鸭子,嘎嘎嘎的。” 江沅怒了:“你说谁像鸭子!你走路还像螃蟹呢!”当然不像,白满川仪态满分,只不过她嘴上不能输。 又练了一会儿,她都懒得抬头去看了,白满川回头想问她,发现她蹲在地上玩起了手机,勃然大怒:“江沅!” 江沅抬头。 白满川忍住怒气:“刚才是谁?” 江沅深思熟虑,觉得自己反正也猜不对,随口就瞎说:“弟弟!” “你说,哪里像弟弟。” 江沅被问得哑口无言。 白满川恼了,他受不了别人这样敷衍他的专业:“你根本没有用心看,我不会付钱。” 江沅气急,自己在大太阳下陪着他熬了一上午,一毛钱都没拿到:“这能怪我吗?自己走路没特色,还怪别人听不出来?” 她气炸了,走起路来每一步都像坦克碾过,又重又响,“如果你是这样走路……”她停住,又换成跳舞似的蹦蹦跳跳,走一步蹦三步,“还有这样的,你说我会分辨不出来吗?” 白满川一愣,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江沅还在愤怒控诉,白满川已经笑了:“是我错了。” “啊?”江沅吓了一跳。她知道白满川向来是死鸭子嘴硬的类型,他就算心里觉得自己错了,嘴上也不会肯认输的。她见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忍不住问:“你没事吧?我,我也就是……说说。” 白满川:“没事,我们来最后一次,钱照付,不用担心。” 最后一次确实很容易辨认。白满川这次的步伐是拖拉沉重的,像一台年久失修的拖拉机,挪在沙石路上发出难听的声音。 江沅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弟弟!”这就是典型的宅男脚步,懒洋洋,提不上劲。 她仔细听:“怎么走着像瘸子?” 白满川笑了:“听出来了。”尽管剧本中并没有刻意强调,但是他知道弟弟因为一场车祸,左腿行走不便,也正是因为他走路姿势难看,尽可能减少出门。他并不是不愿意出门的人。 “再听。” 这次,他在沙石路上走得又快又急,总让人感觉到一种心不甘情不愿的沉重。那一辆身不由己的大火车,每一步都像要冲出轨道一样,轰隆隆的,飞速转动的轮子摩擦在铁轨上,仿佛火花溅出。 “这是哥哥!” 白满川回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对。第三种……” “还有第三种?” 第三次的脚步跟第二次有轻微的相似,不重,但是沉稳有力,透着坚定。 “这是谁的?” “后来的哥哥。”白满川分析,“弟弟去世以后,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江沅点头。 听白满川的讲述,哥哥是一个英文补习老师,还得兼职开货车维持生活。他生活得很累。补习社的学生不服他,他不适应职场生活,补习社也不符合他的期望,曾经他希望成为一个老师,但现在已经是不可能了。日日如是,人生如死水。 她总觉得自己跟哥哥太相似了。 江沅点评:“不是累在脚步,是累在心里。” 白满川有点惊讶,转头看着江沅,赞许地点头。他们想的一样。 “高速发展的城市节奏在背后推着他走,他不得不走,否则就要生活不下去。这是一种特有的烙印。疲惫,无奈,又要不断加快自己的脚步去跟上城市的高速步伐。”江沅说完,见白满川不说话了,又问,“干嘛,我说得不对吗?” 白满川用欣赏的目光看了她一会儿:“你把我想说的说了,继续。” 江沅在白满川面前哪里好意思班门弄斧?她不说了。 白满川便继续说:“后来他弟弟死去了,他反而好像活过来了。他终于有了一种内在驱动力,是替他弟弟找到真凶。这一次他不是被迫的,他有了一个清晰的目标,所以脚步就轻快起来了。” 江沅听见他专注认真地地分析那一个男主角,见到他眼里出现了罕见的明亮光辉。 他此刻,不是三年前桀骜不驯的男孩,也不是后来渐渐变得尖刻冷漠的男人,更不是各种媒体杂志舞台上,那一个光芒四射的明星。 这是一个热血少年,谈起他心爱的东西,有一种特有的光芒。她感到炫目,心里好像轻轻动了一下,让她不自觉捂住了心口。 “我希望能够拿到这个本子。”他不自觉感叹,“我欣赏这个人。” 江沅:“不过,你学弟弟学得比较像,那种特别丧,生无可恋的劲儿。” 白满川一顿,想起了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只“嗯”一声。 江沅好像接触到了一个特别真实的白满川,对演艺事业满腔热诚,仍然怀揣着赤子之心的白满川。 “电影真的挺有意思。”白满川脸上流露出一种类似幸福的表情,仿佛曾在某个世界游历万千,“两个小时,就浓缩了别人的一生。” 见她望着自己,白满川也意识到自己的忘形,难得有了一些羞赧的别扭。他转过头:“今天就到这里吧。” 她走下山的时候,好像突然理解了白满川为什么会扮演1203。她又一次望向白满川,他的耳根红了。 白满川咳嗽着掩饰他的尴尬:“看什么?”掩饰,也都是他的保护色。 “没什么。”江沅想起这个剧本是根据现实改编的,“你见过这个剧本的原型吗?” “其实艺术加工过的形象其实已经不是原来那一个人了。”白满川到小卖部买了水,替她拧开瓶盖,“不过我还是想见见他。并不全是因为演戏,我想更贴近这个人物,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些共同的特质。” 江沅也想见见现实中的1203:“什么共同特质?” “都有一股倔劲。”白满川一口气喝完了水,把瓶子丢到一旁回收筐里,“连梁生都没约到他,别想了。”梁生是影帝级人物。 两人沿路下山。 途中,白满川接到一个电话,听了两句就抬起眼皮望着江沅:“她就在我边上。” 江沅后脊背爬满鸡皮疙瘩,白满川把手机递给她,无声地询问她是否要接听。她使劲摇头,每个毛孔都在说着拒绝。 一定是秀姐。她这段时间不肯接秀姐一个电话,她还没办法面对这一场长达二十多年的遗弃。逃避,根本不符合她一贯以来的做人守则,但是这是她的心病,她最软弱的一处肋骨。 白满川拿开电话,对着电话那头解释几句就挂断了。江沅眼巴巴等着他说句话,说说秀姐的病情。偏偏白满川不提了,只说:“刚说到哪里了,涨工资?” 她“嗯”了声,已经没心思谈这个问题了:“涨工资……” 秀姐难道真出什么事了?不然怎么会找到白满川这里来?江沅心里像被一百只蚂蚁咬得她坐不住,终于还是问了:“秀姐给你打电话干什么?” “想知道?”白满川早看破她的嘴硬心软,拿出手机,“你自己问她。” 江沅:“谁想问了?她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 “你明明就还关心她。”白满川还要说话,江沅已经捂住耳朵跑到前面去了。白满川追上去,拉下她的手:“她要回去了。” 回去?江沅下意识刹住脚步。 第32章 第 32 章 秀姐早就说过,她的钱快要用完了,在香港治病到处都要花钱,用药是保守治疗,病房一直也选最便宜的。江沅之前总问她是否见了女儿。现在才知道,她早就见到了。秀姐为什么一直苦苦支撑,就是为多见一见她。 她曾经希望秀姐不留遗憾,再见见她失散的女儿,但换个位置,感触就不一样了。她没办法轻而易举地说出那一句“算了”。 “你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白满川这么说,她就一阵阵地感到心口发疼。她也不知道那次给她织杯垫会不会就是最后一次会面。 白满川放缓了声音:“我没有资格强求你原谅秀姐,我也其实并不在乎秀姐。”他的手轻轻放到她的肩膀上目光仿佛有了穿透力,“我在乎的是……” 她心一跳,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眨了眨眼。她有点不认识眼前这个白满川了,属于白满川的尖刻在这个时候都收了起来,他仿佛与1203的灵魂重叠了似的。就在她满心期待,等着他把话往下说的时候,他却又不说了。 那一个字是什么,他们都知道。 就是一个“你”字,所有将说未说的话,都藏在这个对视的眼神里了。他们前所未有地默契,明白了彼此在想什么。 怕你遗憾,怕你日后想起,会责怪自己。 江沅心脏怦怦跳着,眼睛看着他。 白满川被她看得哑了,接下去那一个字横竖是说不出口了。他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罕见温柔吓到了。他很不自在,咳嗽着收回了手,转过视线:“总之,你自己决定吧。她这个星期天就走。” 距离星期天还有三天,江沅其实并没有决定好要不要去见秀姐。她第二天去找路西聊天,也没谈出什么办法来。路西只陪着她一道唉声叹气,顺便关心他们的恋情:“我看白满川还是挺关心你的,你说实话,他跟你说那话的时候,你心动了吧?” “有点。”江沅搭着她的车去找白满川,扶着额头,“中邪了。” “那你还不趁早?男人!尤其是像白满川这种混娱乐圈的,选择多,说不定哪天就被小妖精勾走了。” “这个我一点都不担心。”江沅自信满满,“我总觉得,我们在对方心里是特别的。” “特别的备胎?哈哈哈哈。” 两人说笑完,就见一辆车子就从他们眼前开过去了。驾驶座上的男人就是白满川,副驾驶是一个扎马尾辫的女孩。那女孩在阳光底下显得肌肤近乎透明。少女冲着他笑,映衬得天都亮了,清清爽爽,赏心悦目。 江沅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成了哑巴。他的副驾驶座一般是不让别人坐的。 “追!”江沅拍着她的手臂,“快点!” “刚才谁说不担心来着?” 江沅哑然。 路西踩了油门追去:“我就说了,男人靠不住,变心起来比变形金刚都快。” 江沅不肯相信:“可能是他的妹妹之类的吧。” “你跟他在一起这么久,见过他有妹妹吗?” 江沅答不出来,那女孩子的双眼一直痴迷地望着白满川。要说这不是爱慕,她也说服不了自己。 路西还要在她伤口撒盐:“你注意到没有,她还穿校服。”她受不了了,“妈啊,未成年!” 江沅:“可能是制服诱惑。” 路西:“看起来也太小了吧,你说她成年了吗?” 那个女孩看着确实太小了。她身上藏也藏不住的明亮青春,全在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让人生不出一丝反感。 江沅仍然努力替他辩护,表示他一定是个正人君子,不可能做出这些恶心的事情:“可能他们就是去拍戏的。你的思想能不能不要这么猥琐?” 路西跟着车子往前拐了一个弯,发出一声冷笑。 “铁证如山了。你看看他们进了什么地方?” 江沅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他们的车子拐进了某五星酒店大堂门口,门童过来接了车钥匙,女孩欢天喜地挽住了他的手臂,紧紧的,偏头蹭蹭他的手臂。这是一种女人式的撒娇,想要讨对方喜欢的那一种撒娇。 隔得远,看不清白满川是什么表情,只隐约看到他摇一下头。他虽一如既往面无表情,但谁都看得出那种包裹在无奈里的不动声色的纵容。两人一起进了酒店。 她僵冷结冰似的吐了口气,没声音了。她被打击了。她自以为了解白满川,一直总在被反复推翻。她被车里的空调里吹得浑身冒冷气,她咬得牙齿咯咯响:“狗男人。” 路西拿起手机:“打电话骂他!” 江沅搓了一下手,望着手机犹豫了一下,拿过电话。她打的却是报警电话。 大热天,警察匆匆赶来,破门而入,见少女坐在床上玩手机,白满川替她放行李,还有早早赶到的两名助理正在桌边吃饭盒。一场误会,警方走后,路西与江沅一头大汗赶到,也不知道该不该失望。 闹剧过后,全场静默。 白满川瞪着江沅:“是你报警?” 江沅抱着手臂:“我是怕你祸害未成年少女。” 少女眨着眼睛,转头看看白满川:“川川哥哥,她是谁啊?” 川川哥哥,真是女人听了嫌肉麻、男人听了骨头酥的话,听得江沅不自觉摸了一下手臂,但也不得不承认她说起来很可爱。元气少女怎么撒娇都不会错的。 路西抢先答:“前女友。”少女一下子瞪圆小鹿一样天真的眼睛,里面有着同样纯粹的不开心。 白满川看了她一眼,随后又看江沅一眼。江沅回敬一个白眼。白满川终于开口,却像丢下一个炸弹:“她是你姐姐。” 两个人都傻了,被炸弹轰中了,一片茫茫的空白。 她是秀姐的女儿。那一个读高中的女儿,跟别的男人生的。无论江沅是否愿意承认,眼前的少女身上有一半与自己相同的血。这种相似的叛逆就存在他们的血液里面。 江沅恶狠狠地瞪着她,如同瞪着一桩罪证。二十多年的遗弃,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实体,站在了她的面前。少女同样瞪起眼睛,注视着她。 少女与她几乎是同时站起来,椅子被带得晃了两下。 一个说,“我没有姐姐。” 另一个则说:“我没有妹妹。” 到最后,这房间留给这两个人,却又同时都沉默下来了。还是江沅先开口了:“你来干什么?” “陪我妈回去!”少女抱着瘦弱的胳膊走来走去,脚步迈得很大,虚张声势一样加大了音量,生怕谁抢走她妈,“我妈马上就要回去了。” 江沅不说话。她叫不出一个妈妈,也不想简单叫她为秀姐,只好用一个“她”来掩饰她的复杂心情:“她怎么样了?” “挺好的。”少女的张牙舞爪因为她这一句稍微缓和下来。语气缓和了,但是敌意并没有减少:“反正不劳你操心,我妈妈我自己会看着。大后天就走,到时候你来见一下就完事了。” “我不去。”江沅从椅子里起身,匆匆忙忙,拿出钱包,发现里面并没有多少现金。她把全部的百元大钞都拿了出来,塞到少女手里:“拿着吧,就这么多了。” 少女把钱一下甩了回去,像甩一耳光似的,钞票四散在地上。她整个人像快要爆炸的火球:“你有没有人性!我妈就想见你一面!” 江沅也恼火了。她一直压抑着的怒意到了这一刻终于是忍不住了。她骂了句脏话,弯腰把钱全捡起来:“你当是演戏呢?赚钱不辛苦的?不要算了!” “你也知道赚钱辛苦?你们这种人怎么会知道赚钱辛苦?就连最后的十万块,还是给你的!又是给你的!她连她的命都不要了,你连见她一面都不肯!你还是不是人?” 少女不断地骂,骂着她,自己的眼泪却忍不住了,要将她这些年的委屈都骂出来。 从小看着妈妈节衣缩食,一个人要打两份工,存得手指头都磨破了。疲于奔命,常常是她起床,妈妈出门,她睡觉,妈妈才回家。攒下来的钱,却是要寄去一个遥远的地方。爸爸只安慰她:“不寄不行的。” 直到那一次妈妈请了假,准备了很多礼物去远行,却失望而归,她才知道,原来妈妈有过一段婚姻。她起初还以为钱是寄给什么贫困山区的小孩子,在学校总穿那么两双鞋子,买不起贵的文具,被同学嫌弃,抬不起头来。 后来,才知道这笔钱是寄给一个根本不需要资助的人。他们锦衣玉食,睡豪宅,开跑车,却要从他们穷困的生活里榨干最后一滴血。 没人比她更愤慨了。这个没见过面的所谓“姐姐”,却得到了妈妈的爱。 妈妈得了病,却坚持要去一趟香港,不是为了赚钱治病。她只是要见这女儿一面。她最后治病的本钱也只有这十万,她不治了。生命尽头,要用她的命还一笔儿女债。秀姐说:“房子留给你们,我这病治不好的。” 她一直想知道这个姐姐长什么样子,终于见到了,她却是一副冷血无情的样子。她难免失望而怨恨。 江沅这才知道上次突然收到的十万转账是来自什么地方。私家侦探没有给她转账。她从来不知道这笔钱的意义。 “我不要。”江沅早就把那十万块还给了路西。因为最近的两个兼职,她的账户上刚攒够了一笔钱,眼看着离还清债务的目的近了一大步,一天之内打回原形,“我现在就给你转,你把银行账户给我。” 第33章 第 33 章 - 少女咬着手指:“我跟你说这些,又不是为了讨债!我就想让你去见她一面,了她一个心愿。”她到底是爱自己的妈妈的,到了这一刻也不得不软化,“我就拜托你了,去见见她又不会死!” “我说了我不要!我也不想见她!”江沅恼了,她的五脏六腑都在被煎熬着,“你快点把银行账户给我!” “你这么凶干什么!”少女生气了,转头就走,“你自己把钱给她!我不会告诉你的!” 江沅要追出去,被门口的白满川拦住了。她气愤难当:“你知道是不是?你知道那十万是秀姐给我的?” 白满川一顿。江沅一看他的表情,就觉得他根本早就知道了,却非要硬生生塞给她这十万。这让她不得安生,难以下咽的十万块。 白满川拉住她的手:“这是秀姐的心愿。” “那谁来听听我的心愿?”江沅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路西帮着她阻挡白满川,她寻了个空隙追了出去。少女跑得飞快,消失在电梯门后。她疯狂地按电梯按钮,终于,隔壁的电梯开门了。 到了大堂,一人一辆计程车,你追我赶。少女临时改了道,终于在一个医院门口停了车。她眼看着要追上了,略微一迟疑,几个男人翻过了围墙,一个飞跃到她面前来了。 江沅不认识他们,只顾着往前冲:“让一下。”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地抓住她的手臂:“想去哪儿呀?” 江沅才如梦初醒一般,意识到他们是来找她的。 其中一个男人得意洋洋:“我就说她一定来探病的。” 追债的来了。 江沅其中一个债主转让了债务:“我是欠他钱,说好了分期还的。而且我只欠他五万,怎么变七万了?” 男人说:“不用利息的?他跑路了!” 这市道不佳,人人奋不顾身地去股市这个大赌场,指望赌出一个光辉明日来。赢少输多,最后欠下一身债。朋友临走前交代下一句:“江沅欠我钱,你去找她要吧!”就跑了。 无论如何,这七万是要她还了。 她忙把钱包拿出来:“这些钱都给你们,拿去喝茶!”她急着要去追秀姐女儿,拿出手机,“你们把电话号码给我,我一定转给你们。” 几个人拽着她胳膊不让走:“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别跟我来这一套,现在就跟我去银行拿钱。” 江沅不肯。她手上的十万是要救命的,她也不肯受秀姐的一点恩惠,似乎要撇得干干净净才有底气,才算是跟她彻底划清界限。 然而高利贷是不跟她讲道理的,不管她怎么说自己认识富豪,他们坚决不信。他们扯住她就往旁边角落处拉,色眯眯地说:“长得倒是还行,走,去那边!” 这是医院后门,还有一段距离。附近人并不多,靠近后门停车场就是一条窄窄的巷子。 去那边会发生什么事?江沅吓坏了,汗毛倒竖,大叫救命。她也算是力气大,会点三脚猫功夫,但一双手怎么打得过好几个人?她整个人几乎要黏在地上。她被人拖着拽着,眼看着要被拖进去的时候,一辆车停了下来。 “你好?”车窗降下,探出一个戴墨镜男人的脸,“请问加油站怎么去?” 江沅趁旁边男人一个走神,不注意,立刻一脚踹中他的要害,大叫救命。墨镜男人吓了一跳,连忙下车帮忙,三下两下,墨镜男人拉住了其中一个男的,催促她赶快上车。 江沅上了驾驶座,见墨镜男摆脱不掉,死马当成活马医,开着车朝着他们冲,横冲直撞,撞向男人们,几个人一下子惊慌四散。墨镜男大叫:“刹车!”几乎是与之同步,车子猛地刹在墨镜男人边上。江沅自己也吓出一身冷汗:“快上车!” 宛如港产片。 墨镜男人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扶着歪斜的墨镜,衣服扣子都被扯掉一个。他手忙脚乱,总算上了车。 一路险象横生。江沅嘴上说着自己会开车,但是太久没开,车子一会往左边飘一会往右边飘,不得不中途停下换人。墨镜男人开车倒是稳如蜗牛,江沅频频回头:“快点快点!追上来了!” “啊?” 江沅催促地拍着他的手臂:“警察局,进警察局!” “警察局在哪儿……” 江沅张口结舌。 两个路痴对望片刻,江沅心如死灰,随便指一条小路:“……就,就往前面开吧。” 她给路西打电话,信号断断续续的,她只能隐约听见路西的话,说是她和白满川马上赶过来,要她告知具体位置。那时,手机还不能发送定位,她艰难地描述自己的位置:“前面有个垃圾桶……”话音刚落,刚拐了弯的车头就险些冲到垃圾桶上。 手机掉在汽车地毯上。 为了避让,车又差点撞到旁边的大货车。大货车司机气得探头骂他:“你瞎的吗!” 一个急刹车! 江沅后背狠狠地撞上了汽车座椅,又被狠狠反弹回来,胃液翻腾。她怒视着墨镜男:“你这叫会开车?” 墨镜男向旁边货车司机道歉,车子终于又重新平稳发动。 “我确实有一只眼睛看不见。” 江沅当即像被一记重锤撞得眼冒金星:“你……”伶牙俐齿打了结,“你瞎的?”她顾不得自己的不当言辞,比起一群高利贷在后面追债,更恐怖的难道不是让一个瞎子开车吗? 什么霉运? “妈呀,你没有驾照?”江沅不肯相信。 “我拿驾照的时候还没出事,”墨镜男反复跟她保证自己刚才只是一时没有注意,并不是看不见,“我右眼是好的。” 江沅不想听了,她几乎是绝望地闭眼,靠在汽车座椅上:“完了完了,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开慢一点,高利贷就追上来;开快一点,就早点去见马克思。她比较不出来哪个选项更好。她一直嚷着死了算了,活着好累,但是到了生死关头,她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想好好活着。 昨天,她还跟白满川跑步,出一身汗,打闹也闹得累了。 结束后,两人一起在山脚附近的小卖部,要买柠檬茶喝。他还记得她爱喝低糖的。小卖部老板娘认出了白满川,要他在店铺旁边的小木板签个名,好招徕生意。他开玩笑一样签了个“江沅”。江沅咬着吸管看他,他又在旁边写一句:“和白满川到此一游。”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心跳的感觉。 她反复回味着白满川那时候说的“我在乎的是……”想着想着,突然忘了白满川的坏。她并没有原谅他,但她现在想说一句,算了。她真讨厌跑步,但是要是能活下来,她还想跟他一起跑个步。就这么简单。 她想起秀姐,这一想,她就打起全部精神来了。她连忙捡起手机,又一次打电话给路西,刚接通,就因为信号太差断线了,再拨出去,连信号都没有了。 她气得跳脚,反复摇晃手机,又挪到耳边。 墨镜男看她一直摆弄手机,在旁边接了句:“没有信号,你晃它也没有用的呀。”她气愤地转头瞪他一眼,又自顾自编辑短信。她交代遗言一样,给白满川发去账户密码,让他一定帮她转交到秀姐手里。顺便请他帮忙照顾路西和黎晓。 那么,要给白满川说一句什么呢? 江沅思前想后,打下两个字:“还有……”前面打的字数太多了,她最多再打三个字。三个字能说什么?她想说的太多了,控诉也好,委屈也好,怨恨也好,喜欢也好。在这一刻好像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只有那三个字,涌动在心头。 原来在生命尽头,她最想说的三个字,竟然是“我爱你”。 明明前言不对后语,看着也是轻描淡写,但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这三个字对她来说有多重。 第34章 第 34 章 - 墨镜男在她情真意切打字的时候,探头过来:“你在干嘛?” 江沅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交代遗言。” “不到最后不要放弃。”墨镜男问她,“他们为什么要追你?” 江沅开玩笑:“当然是因为我长得漂亮。” “……” 也是他这么一问,江沅这才想起这一次逃亡根本是跟他毫无关系的。她也生出一点愧疚,指着前面的仓库:“那个仓库,对,你拐进去,把我丢下就行。这事跟你没关系。”她打完了短信,把手机塞到他车子抽屉里,把钱包也一起压上去,“我不能拖累你。走了以后,记得帮我报警收个尸。这些都给你。” 墨镜男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能走。” “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她回头,“他们都快追上来了!快点拐去仓库!” “不是,我的意思是,车子没有油了。” “……” “我走不了。” “……”江沅哭笑不得。他一开始不就是在问加油站在哪里。 这破破烂烂的小货车,像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总算载着他们开到了仓库边。灯枯油尽。 他们丢下车,拔足狂奔。江沅自己跑,还得回头担心墨镜男,他平时大概不怎么锻炼,跑得很吃力。 仓库显然废弃多时,墨绿色的铁皮顶早就生锈,堆着一座座比人高得多的纸箱。他们老鼠似的钻进去,因为难闻的灰尘味打了几个喷嚏。他们躲在仓库里,听见后面的车子跟着开进来的声音。 是高利贷的车吗? 纸箱阻挡了视线,又不敢随便探头去望。 两个胆战心惊的人,彼此对望,又用眼神安慰对方。没事,躲这里安全,绝对看不见我们。 笃,笃,笃。这脚步声仿佛踩在他们心尖上,不亚于一场缓慢残忍的凌迟。江沅的心疯狂地跳,出了一身的冷汗。 “江沅?” 这熟悉又略带嘶哑的声音一下子把江沅从无边地狱里拯救出来了。她不知道怎么就先松了一口气了。吃了定心丸一样。就是有这样的人,他是你永远的后盾,哪怕知道他也只有一双手,却什么都不怕了。 是白满川! 她想要勇猛地站起,但双腿发麻了,根本动不了。墨镜男赶紧拉住她,让她别起来。 白满川赶到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人。 五颜六色在他脸上跑马灯,最后定格成面无表情。他翻江倒海一样的醋意,他无尽的唏嘘,他的悔恨与恼怒,劫后余生,全部凝在一声叹息里:“总算找到你了。” 江沅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他如何能判断他们的逃跑路线?只能在极短时间里发动人查录像监控,沿街寻找,近乎绝望。要不是侥幸碰见他们的车险些撞上垃圾桶,根本找不到人。这些,他一句没提。 高利贷也在适时赶来,见了白满川,一张脸摆在那里,还需要什么保证? 白满川写了一张支票,为首的男人指甲一弹支票,摸一把汗:“早说你认识白满川嘛!大家都是打工的!非要我们追这么久!又害我加班。”男人塞进上衣口袋,“行了!”就走了。 危机过去,江沅磨磨蹭蹭从白满川身后探头出来,想起那交代遗言一样的十万,以及那一句深情的“我爱你”,她真想惨叫一声:“我……我一定还你钱,但是我刚转给你的十万……” “什么十万?” 江沅拿出手机来看,发现遗言因为信号差,根本没来得及发出去。她赶紧删除:“没什么。” “你是说秀姐的十万?”白满川转头,“不用了,她希望你用这一笔钱来还债,你就拿去。她一直对你愧疚。” 江沅:“用不用不是你说的,是我的决定。我不会用她一分钱,十万块钱就指望我原谅她二十多年来的遗弃?是不是太便宜了?” “她用不上。” 江沅反唇相讥:“你怎么知道她用不上?” “我说了,她用不上了!” 她在激烈的斗嘴里,突然停住了。她从这短暂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或许说,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江沅瞪着他,撞着胸口的心跳似乎还没能平复下来,她额头的冷汗还没彻底蒸发,就又遭到一次致命的打击。 她的嗓音被激动的情绪彻底淹没过去了,挤出了几个字:“你什么意思。” 白满川望着她的眼睛,似乎要判断她的情绪到底是悲伤,是愤怒,还是别的。他只看了一两眼,又叹气似的:“反正她对你来说,也只是一个陌生人,不是吗?” 江沅说不出一句话来了。她似乎是要站起来,但是心里疼得厉害,两腿也跟着失去了力气:“你在骗我。”她强笑着,“你又骗我。” 白满川吐了一口气:“秀姐这个周末就要走了。”他摇头,“你自己想清楚吧。” 正说话间,白满川的电话响了,他刚接起来,脸色就变了:“上车。”他去拉江沅的手,“快。” 江沅甩开他的手,不高兴:“干什么?” “秀姐进急救了。”白满川匆匆丢下这一句,“要不要去,你告诉我。” 江沅已经分辨不出他什么时候是演戏的,什么时候又是真的。她甩开他的手:“你是不是想骗我去见秀姐?” “我没有骗你。”白满川把手机递给她,“不信你自己听。” 江沅一拿起手机,手机就因为信号断断续续,断了线。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相信白满川。 “江沅!”白满川一愣,很快扶着江沅的肩膀,“你信我。” 江沅望见他眼里真挚的诚恳。她被眼前这个人骗过无数次,每一次演技都是同样的诚恳。她仍然分辨不了。 第三次的狼来了,再相信的人要么是傻瓜,要么是大智若愚。江沅内心如同两个人在开辩论会,终于点头了。 “我信你最后一次。” 两人朝着车子飞奔,跑得气都要喘不过来。墨镜男在后面捏着她的手机,大叫:“你的手机钱包没拿!” 江沅头也不回,只听见风声簌簌,冲着耳膜,她的心脏强韧地跳动着。每一分钟都可能成为遗憾终生的一分钟。她耗不起。 她上了车,刚系好了安全带,白满川已经一踩油门往前冲了。 江沅望着一路往前的道路,慢慢平静下来,终于有了闲暇去思考自己刚才在纷乱情绪里,到底为了什么点头了。她的手指无意中摸到包里的杯垫,就想起了秀姐是怎么教她织出来的。自己手笨,但是秀姐教得很耐心,心情很好的样子。她一点一点翻阅过去,甚至连小时候被妈妈抱在怀里的陈旧回忆,也被她翻了出来。 江沅到了这一刻才忽然意识到,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渴望。她希望白满川骗她这一次,秀姐没有进急救室,还是好好的。她想,就算白满川真的骗了她,她也不怪他。 她望着白满川,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你是骗我的吧?” 白满川一阵沉默过后,显然也觉察出她的期望,但也只能残忍地斩断了她的期望:“我也希望是。” 江沅“噢”了一声,转过头的时候,酸楚就涌了上来。她的心口情绪挤得满满当当,不得不深呼吸才能化开。 白满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江沅的声音冒出哽咽的鼻音,眼眶里渐渐蓄满眼泪:“她不会有事的,是吧?” 白满川不知怎么回答。江沅再咄咄逼人也没有用,白满川也不是医生,更不是救世主,但就像野兽受了伤,越是痛苦,越是嘶吼得厉害。 她就是忍不住:“你说句话啊!”她受不了这种让人窒息的沉默,“你说还来得及吗?” 白满川叹了口气,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按了一下,很快又节制地收回。她从那紧紧的力度里感受到安慰。白满川最懂得怎么安慰她,一句不说,已让她的刺全软化了。 白满川:“来得及。” 第35章 第 35 章 她撑着头,望着窗外飞驰后退的风景。她想起了刚才听来的关于墨镜男人的故事,发现他们其实这么相似。 飞车时,人之将死,他们决定交换彼此的故事。她问,如果是你,你会原谅她吗?一个遗弃你二十多年的母亲,在你最困难的时候也不闻不问,但是她临死的时候,把她的买命钱给了你。 墨镜男人说,我不会原谅她,但是我会见她一面。因为只要你心里是在乎那个人的,你就会被反反复复折磨,你会想,要是当初我如何如何就好了。你为了当初没有善待他而悔恨。你会恨自己。 他说起自己的故事,说是他曾经失去过一个弟弟。两人相依为命,同住一屋,性格却是南辕北辙,常常吵架,甚至弟弟临死之前,男人还臭骂过他一顿。 他说着,声音又开始哽咽了,要是知道他会死,怎么可能说出“你活着还有什么用”这种话?他一直不知道,弟弟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会不会想到这一句。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被爱着的?他常常想这个问题,却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也永远无法弥补。他就是被这些日夜折磨,不得安宁。 墨镜男人说:“他去世的时候,我收拾他的遗物,才知道我一直误解了他。我常常抱怨他整天吃我的,住我的,不务正业,不思上进。我没想到他其实一直在存钱给我买礼物,是我一直想要,又买不起的礼物。他没来得及把礼物给我,我没来得及告诉他,哥哥没有真的怪过他。” 她看了一会儿窗外,再次转头望着白满川,��唆地又问了一遍:“来得及吗?” “我说来得及就来得及。”白满川声音不自觉温柔了,“放心吧。” 她心神不宁地转开视线。 车子刚停好,江沅打开车门就往外冲,她早问清楚具体位置,害怕赶不及。这途中耽误了太长的时间,仿佛无数恐慌在身后驱赶着她,逼得她拔腿狂奔,跑得气喘,心肺剧烈扩张。 她赶到的时候,手术室门外,她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椅上的少女:“怎么样了?”她几乎是扑过去,抓住少女的手,“怎么样?” 少女没想到她会来,更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狼狈不堪,眼泪横流的样子,愣了愣:“你怎么来了?”少女给她让出一条道,焦虑不安地望着手术室的灯管,“还在里面。” 为了同一个人的命运忧心,敌意就暂且放到一旁。少女很是焦灼,坐坐站站,一会儿就去瞧瞧手术室的灯光,看什么时候结束他们的煎熬。 江沅安慰她:“不会有事的。” 少女倔强地哼了一声:“还用你说,肯定没事。”但她眼眶已经泛红。江沅拍拍身边的椅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没多久,墨镜男追到医院来了,江沅从他手里也拿回了自己手机和钱包,也不知该怎么感激他,硬是要他留了个联系方式。 墨镜男望一眼手术室,问她:“你妈妈怎么样?” “还在抢救。” “不会有事的,放心。”墨镜男拍拍她的肩膀。 白满川溜达过来,眼睛探照灯似的扫他们一圈:“今天谢谢你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早点休息。” 等墨镜男走了,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了句:“看你们挺熟的。” 江沅斜睨他:“干吗?吃醋?” “谁吃醋?”白满川嗤一声,起身到对面的椅子去,“吃这种醋?幼稚不幼稚。”他说完,自顾自低头给助理发信息,“查一下刚才那个男的什么人。” 助理回:“我就认识一个私家侦探……还被抓了。” “那就去多认识几个。” 江沅醒来的时候,天半亮,微冷的风吹过走廊。见对面的少女已经蜷成一团在椅子上睡着了,她刚要起身,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张薄薄的毯子,纯黑色,毫无花纹。显然是刚才助理替白满川拿来的毯子。 她再抬眼,望见旁边白满川抱着胳膊在旁边半睡半醒。似乎是太冷,不时搓着手臂,怎么也睡得不踏实。他这么冷,还要把毯子给她。 江沅用手肘撞了下他,怕吵醒少女,便用嘴形悄悄说:“你冷不冷?” 白满川:“不冷。”下一秒就打了个喷嚏。 江沅笑得不行,拉开了毯子。这一张毯子很大,她要分他一半的被子:“过来啊。”白满川还拉不下脸。 江沅把被子往他脑袋上甩过去:“你也少矫情了。” 他们躲在同一张毯子底下,细腻与暧昧融合在那一盏医院无情的冷光灯下。他们分享了人生中最难的一段路。 长久静寂里面,江沅忽然低声说:“你是不是胖了,我都动不了了。” “你才胖吧,挤到我了。” 两人互相嘲笑,不觉尖刻,反而像打闹,是对待熟人才会生出的亲昵。 江沅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白满川却什么睡觉的心思都没有了。 毯子带来温暖,鼻腔里都是她的味道。江沅的脑袋歪歪斜斜一会往左边砸,一会往右边掉。他听着她近在迟尺的呼吸,感觉自己多少年没有和她这样亲近过了。正想着,忽然感觉自己肩膀一沉,她的脑袋挨在他的肩膀上。 他心里一动,略微偏头,见到她的睫毛低垂着,睡相一点都不好看,但是他一直望着她,见她额发乱了,情不自禁要伸手。 他的手伸到一半,瞥见了什么,立刻推醒了江沅。江沅被推醒时还迷迷糊糊的,以为他是不满自己借了他的肩膀,正想骂他小气鬼,就见白满川指着手术室门口:“手术结束了。” 手术很成功,一个夜晚,医生硬生生从死神手里抢回了一条命。大难不死,一群人都仿佛从悬崖边上下来了,紧绷的心脏松了,大大出了一口气。 等到江沅终于能够被允许去探望病人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的腿彻底麻了,站不起来。这么长的路都走了过来,偏偏情怯。她畏惧那种即将来临的未知情况。 她该说什么,秀姐会怎么跟她说话,要不要提起过去,还是要让病人好好休息?这些场面她都没想过,不知道是因为一夜没怎么睡好,还是因为这一道门隔开了他们二十多年的人生。她总觉得自己的大脑是空白停顿状态的。 她从没这么缺乏勇气过。她一向刚硬,此刻却像要汲取力量一样回头望了望白满川。白满川:“去吧,病房里面躺着的又不是绑匪。就算是,还有我在这里,怕什么?” 这话把江沅逗笑了,也或许是因为他站在这里。江沅总算生出了力气,推门进去。 江沅从病房门口出来的时候,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擦干了眼泪。到头来,她还是没能喊出那一句妈妈,但是她这二十多年的心结解开了。 出来的时候,白满川站在门口等她,手里提一个饭盒。 “这么好给我买早餐。”江沅伸手去拿,白满川略一抬手,还是那嘴硬傲娇的样子:“顺路的。” “知道了!”江沅拿来过了,笑嘻嘻打开,“炒面?” 打开一看,的确是炒面。白满川还是那个最了解她喜好的人。 江沅还想着那高利贷的钱。她边吃边看路西的微信:“我要是白满川,肯定像霸道总裁一样直接说不用还了。” 白满川在她边上坐下,突然来了一句:“高利贷那笔钱……” 真这么梦幻? 江沅立刻抬头,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分期,”白满川说:“别以为可以不用还。” 江沅:“……铁公鸡。” 第36章 第 36 章 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白满川又一次登上各大新闻的头条。这次报纸标题是“实力派影帝白满川曾被某女富豪包养!” 以白满川的为人,不可能被谁包养。连内容都不用看了,她已经猜到了,这女富豪就是在说她自己。翻看一页,果然看见自己的照片明晃晃地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她的电话响个不停,全是同事打电话来,问她什么时候成了女富豪。 她买下报纸,把一篇篇报道看了一遍。内容只字未提她如何落难,重点讲她的身家背景,讲她如何戏弄白满川,把他不当人使唤来使唤去。娱乐新闻总是这样,三分真,七分假。让人因为那三分的真,就信了这七分的假。 她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周佳佳一直对白满川死心不息,屡次三番被奚落,总要找点路子把这一口气出掉。她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江沅,怎么能让她好过?对江沅以及白满川的恨意,拼拼凑凑,成了这一篇新闻稿。 只要一晚,白满川被包养的新闻会传遍整个香港,内地估计也早就烧成一片。公关就像救火,救火时间只有七天。 白满川的试镜马上就到,这个关键时候,他不能出任何差错。□□一出,导演恐怕也不会考虑他。 简风导演出了名低调,最不喜欢这种新闻多多的人。好不容易把英语练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成绩,她为白满川感到惋惜。 并不只是因为他是白满川,而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对一个潜心研习演技的演员的惋惜。 路西很快打电话过来,劝她:“要是等会他们打电话过来,你可千万别接!知道吗?谁知道他们会出什么手段。他们肯定是要弃剧保帅的。” 这一点,江沅也想到了。放弃她这个江沅,去拯救一个白满川,诋毁她是个恶毒的女人,强迫了白满川,或者是说她为了炒作,自己造出了一些虚假新闻。 路西说:“现在跟白满川,就是敌人。他们要是出了通稿,他的粉丝一人一口唾沫都要把你骂死。你也不用怕,我会帮你的。” 不管别人怎么说,她总觉得白满川不会同意这样的条件。他嘴巴毒,但他为人比谁都正直。 路西:“人都是会变的,你要是不信,看他们给不给你打电话就知道了。人还是得留个心眼。男人的话不可信。” 路西的预言很准。 很快,经纪人胖子的电话像救火的水一样赶到。 “江大小姐!”胖子的声音听起来焦头烂额,“我们坐同一条船上,你不会不帮我们吧?” 江沅:“让我想想。” 一个电话断了线,路西的电话也跟着来了。“他们给你打电话了吗?你可别心软呐!” 其实,她现在跟白满川生疏得很。 自从那次,为了张海明吵架后,白满川带着竹子出双入对,她就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他们经常吵架斗嘴,但其实性质是不一样的。 还记得几天前英语训练结束,她试探着问白满川要不要一起吃饭,白满川客客气气地拒绝了。 成年人自有一套潜台词。这客气就是拒绝。一句两句,关系轻易退到外人这一步,再也不会回到共同分享一张毯子的时刻。 江沅回家的路上,鬼使神差,站到了1203室门口。当她望见门口那一张叮当猫的贴纸时,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被这大夏天热疯了,脑子不清醒了。 她这是宁可自己受委屈,也要去救白满川?其实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在乎白满川。 她成了那一只叮当猫,大雄遇到什么问题,她嘴上骂着,仍要去救难。白满川也曾是这样对待她的。她也不过是投桃报李。他们似乎一直是彼此的叮当猫。 胡思乱想着,门从里面被打开了,胖子热爱撒娇的声音也变得粗犷:“她挂我电话!你大少爷什么都不紧张!行了,现在就我一个人紧张!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一转头就碰到江沅站在门口。他余怒未消,一条青筋生动地在他眼角蹿了一下。骤然碰见,两人都是一愣。 胖子的愤怒迅速变成了狂喜,他的青筋也消失了,麻利浮出了一个巨大的笑容。他顾不得招呼江沅,一个扭头冲里屋吼:“白满川!”他激动得头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了白满川的名字,“你啊!你要死里逃生了!” 白满川懒洋洋地拽着拖鞋出来:“有新办法了?”他那睡眼惺忪地眼皮子还没彻底打开,见到江沅站在门口,他的表情僵住,脚步也停了。 白满川一愣:“你……” “我来看你死了没有啊。”江沅手臂撑在门框上,又扯出一个笑容来。她嘴上这么说,但谁都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来的。 白满川冷下脸,转头就进屋了,丢下一句:“我不用你帮忙,我有办法。” 为这一句,江沅的心结已经解开了。只要他没想着牺牲她,她就觉得心满意足。她一下子觉得生疏的白满川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白满川。 “你能有什么办法啊!”江沅跟着进去。 身后胖子也跟着:“是啊,你能有什么办法啊!这事真得要我们小沅配合才行。” 这个死胖子肉麻起来,真是让人鸡皮疙瘩都要起一身。昨天还喊她“钱袋子”,今天就亲亲热热喊她“我们小沅”。 江沅被恶心坏了,一回头就吼他:“喂!叫谁小沅。” 胖子悚然站直:“不叫。” 江沅“嗯”了一声,舒服了,这才自来熟一样找了个椅子坐下:“说吧,要我怎么配合?” 白满川打断她:“这事跟你没关系,我准备找律师了。” 胖子很不赞同,在旁边大翻白眼:“找律师,然后呢?去告他们诽谤?人家说的是真话呀!哎呀。”胖子晃晃手指,“我跟你们说啦,倔什么嘛,这就是演个戏的事啦。” 白满川:“我已经决定了。” “你怎么老这么固执呢?”胖子受不了了,转头对江沅说,“反正你也没男朋友,是不是呀?你不是还欠着他十万吗?” “什么十万?”江沅立刻纠正,“是八万七千六百五十六块。” “行嘛,反正就是几万块钱嘛。”胖子一拍大腿,“你看啊,演一场戏,债也清了,新闻也解决了。两全其美的事!是不是呀?” 江沅听得糊里糊涂,也不知道他是在说什么意思。没有男朋友跟演戏有什么关系。 白满川:“我说了这个办法行不通。” “你在这一行混得久还是我混得久?”胖子已经放弃说服白满川了,转头去劝江沅,“你跟白满川演一下情侣,反正你们之前不就是情侣吗?那几万块钱,我替你还!还有什么债务?我记得上次你说还有十五万外债?” 胖子财大气粗,“行了,一口价,三十万。” 江沅这才明白他们的策略,并不是什么要诋毁她,而是要演一对彼此扶持的真爱情侣。在白满川贫困不堪的时候,她不顾家人反对,拿钱出来资助他上大学,帮他发展事业。如今,轮到她落魄了,他就替她买下花园,替她还债。 故事不错,可惜与现实不符。 胖子苍蝇搓手一样美滋滋:“就差几张摆拍了。”他转头问江沅,“你怎么说?” 江沅说:“有钱就行。” 胖子喜上眉梢,自以为已经解决了最困难的部分,立刻扑去抱住白满川的腿:“我的川哥哟!就差你点头了。” 这一场人祸过去后,谁都不会受到伤害。她能够还债,他能够脱难。皆大欢喜。她满心以为白满川一定也一口答应,谁知道白满川还是摇头。 “不行。”白满川还是不肯,“你动脑子想一想,签了这个契约意味着什么?” 江沅当然知道。她卖了她的恋爱自由,她未来的一生都会被狗仔队反复挖出来,像动物园的猴子一样,供人讨论。她过去的历史会被重新翻出来,添油加醋,往后的名字叫“白满川的女朋友”。 江沅:“我需要钱。” 白满川:“十万不用你还了。这点良知我还是有的。” 江沅决定了要救白满川。他救过她一命,她这一点牺牲又算什么?尽管她隐约感觉到,要是真踏出了这一步,以后可能很难真正在一起了。这不重要。 江沅记得他说起那一部戏时神采飞扬的样子。她知道理想的可贵,世上不是只有爱情这一件事。她要推他一把。 江沅:“你为什么不肯?为我考虑?还是觉得我们会复合呢。” 白满川没有一如既往地冷笑,他停住了。江沅在这样一个意料之外的时刻,明白了他或许还喜欢她。但她遗憾地发现了,这时机太糟糕了。 “那我告诉你,我不会跟你复合的,现在可以答应了吧?”江沅把最后一刀扎到他心尖上。 第37章 第 37 章 激将法奏效,白满川答应了。 经纪人欢天喜地。只不过,只有江沅留意到他在点头那一刻,眼里冒出的血丝。他对她大概恨之入骨。 她刚想开口,白满川已经从她边上走过去了,丢下一句:“我不会再重蹈覆辙。” “我也是。”江沅也冲着他的背影回敬一句,“食言了被雷劈!”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哼!” “哼!” 异口同声,各自扭头,奔东西。 娱乐圈公关有它的一套法则。要赢取看客们的信任,还得倚赖摆拍。相熟记者早早排开在商场各处埋伏,装作不经意拍到猛料。人人早早进场,等着白满川和新晋“演员”江沅出现。 而江沅第一次发现“契约情侣”比起“真情侣”要严格太多了。一套情侣衣服丢过来,江沅一看帽衫上写了个“让你亲亲”,立刻嗤之以鼻:“什么傻逼玩意?谁选的衣服?” 白满川拿起那一套带“我要亲亲“帽衫,皮笑肉不笑:“广告商。” 居然还能提前找好商家?根本就是抓紧每一次机会赚钱。 江沅别扭的不光这一样。经纪人说:“情侣手表,情侣手链,情侣鞋还没定,你们可以自由选择。” 一个说要绿色,一个说最讨厌绿色;一个说要穿球鞋,一个嫌球鞋不方便配衣服;为情侣款的手表争一个天昏地暗。 两人隔着桌子恶狠狠对视。江沅说:“你根本就是故意跟我作对。” 白满川:“这种品味我不可能认可。” 到最后,经纪人指着合同:“最终解释权在我手上。”一锤定音。 江沅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她感觉自己即将□□裸地走到聚光灯底下,接受众人的审阅。她从没演过戏,不习惯,生怕露出岔子。 经纪人在车上再次叮嘱她:“很简单的!这商场也没什么人,你就拉着他的手,进这一家店,挑一款钻饰。随便挑,都安排好了。”他拉开商店蓝图,在上面画一个圈,“这一家店。” 江沅是个路痴,她觉得白满川肯定会带着她走,也没放在心上。她只顾着擦自己因为紧张冒出的冷汗:“我这妆有没有花?会不会太浓?刚才我就说不要化那么浓。”她凑近经纪人,“有几个记者?镜头会安在什么地方?珠宝店拍完就可以走了吧?” 白满川抱着手臂在旁边听,事不关己的样子,看得江沅恼火。 江沅说他,他就说:“有什么难的?就跟我们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一样就行了啊。” 江沅:“我早忘了。” 白满川语塞,显然很不高兴,拿起剧本继续看去了。 经纪人看他们之间暗流涌动,终于寻了个空隙插话:“就两个记者,他会跟着你们。还记得我们的合同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放心,我不会傻得到处说。” 胖子根本不担心白满川,就怕江沅露馅:“那就行,虽是摆拍,川哥会戴口罩,但就怕有人认出我们川哥,所以你们记得,在外面一举一动都要像一对情侣,人多耳杂,一传出去就完了。别乱说话。” 江沅被唠叨得不耐烦:“我知道了!” 等到下车之前,江沅拖拖拉拉不肯下去,又要补妆又要调整表情,最后白满川自己戴了下口罩:“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江沅只得加快脚步跟上去。 江沅跟白满川并肩走着,同手同脚,走到扶手电梯,正要一脚踏上去。白满川一把拉住她:“喂。” 江沅感觉到他的手指热度,心一阵狂跳。又不是第一次牵手,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跳个什么劲:“干吗?” 白满川:“这是下来的电梯。” 江沅这才反应过来,耳根通红。她咳嗽一声,跟着白满川走到另一边。白满川压低了声音说:“以前约会怎么没见你这么紧张过。”他的手微微往下挪了挪,自然而然地,手指沿着她的指骨穿了过去。 突然十指紧扣,她只觉得心尖陡然打了个颤。 “你的手出汗了。”白满川在她耳边悄悄说,“表情自然一点,放松点,看见没有?在拍了。” 江沅顺着白满川的视线余光,很快瞥见了角落的拍摄记者。她心里知道自己该放松一点,但她僵直着,完全笑不出来:“不是说好到了珠宝店再拍吗?” “想多拍几张咯,回去还得精修。” “哦。” “江沅小姐,我麻烦你笑一笑。” 白满川的气息吹着她的耳廓,让她一寸寸皮肤都蹿出热气,让她什么都思考不出来。她知道白满川只是敬业,并没有什么私心,但她自己有。 她扯出一个笑容来。 “笑得太假,重新笑。” 江沅狠狠地踩他一脚,疼得他闷哼一声,她立刻地美滋滋说:“怎么样?笑得够不够真诚?” “……” 经纪人和几个助理隔岸观火,在对面楼茶室喝茶,嗑瓜子看热闹。助理们羡慕拥有过男神的女人:“听说川哥对她百依百顺。” 经纪人点评:“她肯定对川哥下了蛊,到现在还念念不忘的。可惜现在两个人闹成这样,怕是回不去了。”他本来还想替白满川争取一点福利的,谁知道看起来势同水火。 助理左右一看,这才发现黎晓不在。 经纪人:“没通知他,等拍完再告诉他吧,怕他看了情绪激动。” 江沅跟着白满川走在商铺外面,白满川一直提醒她不要看镜头,没什么效果,想了想,问她:“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戴口罩吗?” “怕被人认出来?” “怕摘了口罩别人认不出来。” 江沅笑了出来。她知道他是想让她冷静一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温暖。 走了一段路,她也稍微习惯了,找到了一点以前跟白满川一起逛街的逛街。白满川手指传来的温度让她慢慢安心,镇定下来。 “对了,你还记得珠宝店怎么走吗?”江沅走了一段路,还是没看见约定好的那一家珠宝店。 白满川:“我以为你有记。” 两人相对无言,江沅正要给胖子打电话,一眼注意到楼下那一层有一家珠宝店:“在那!我记得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这珠宝店是时下城中一个大火牌子,香港制造,款式简洁大气,质量不错。 江沅进店的时候,见到店里有其他顾客。他们一走进去,顾客们频频往他们这边看,看得她心理压力更大了。 她走到钻饰区,暗自感慨这店员的演技都比她好。店员装得完全不认识一样,多余的一眼都没有看,十分专业,只尽职地给江沅推荐各种当季新款。 江沅兴致勃勃地趴在玻璃桌上看各种首饰。她很久没有挑过首饰。尽管今天这是演戏,首饰肯定是要还回去的,但这种随意挑选的感觉,对她来说,久违了。 江沅在挑,白满川的手机响了,里面传来胖子心急火燎的声音:“走错了!不是这一家!快走!” 白满川挂了电话,正要说话,江沅已经一脸兴奋地招呼他:“快来!看看这一条项链?”她转头,示意店员拿出来让她试。 白满川收起手机,咳嗽了一声,正想提醒她,见店员已经拿了出来。江沅一边试一边问他:“谁打电话来?” 白满川见那一条项链落在她洁白的锁骨中央,衬得她肤白貌美。她双眼亮晶晶的,光彩动人。他心里一动,稍微一顿:“没,打错了。” 江沅问他项链怎么样,他在旁边坐下:“很美。” 江沅低头笑了笑,抚摸着那一条项链:“我也觉得很美。” 白满川:“我是说你很美。” 这就是演员跟素人的差距。他举止轻松,神态自然。明明那么恨她,说话的时候不露分毫。他投入了全部的柔情。 江沅一愣,不自觉抬眼瞅着他。这里又没有记者拍视频,演什么?但她这么想,听在耳里,总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撩拨了一下。 他让人活在偶像剧里。而她成了那个备受宠爱的主角。 白满川被她一看,很快挪开目光,指着另一条项链:“这一条也试试。” 店员情不自禁,口气里都压不住羡慕:“你们感情真好。” 江沅试了很久,最后选定了一整套钻饰,十几万,以及一条项链。她犹豫地看了看白满川,不确定这家珠宝店肯不肯赞助这么多。 白满川不甚在意,点了一下头,就去刷卡。 白满川去付账的时候,店员控制不住,悄悄打量他,低声问:“你是不是白…… ” 白满川的食指贴了下嘴唇,示意她不要做声。店员又好奇地望了一下江沅。白满川注意到她的视线,付过钱,略微偏头:“女朋友。” 第38章 第 38 章 江沅百无聊赖撑着下巴在等。白满川买完回来,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又睡了?” 江沅捂住额头:“喂,疼的!”她习惯性地撒了个娇,跟往常一样,这种自然的亲昵让两个人都模糊了。人戏不分。 她正要抬手捏他的脸,却觉得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这一下,她好像从梦境里突然醒了。 这是在演情侣,并不是真的情侣。 她的手也跟着情不自禁停了一停。僵持半秒,她的手还是收了回来。 白满川没了笑容,把外套披在她身上,低声说:“你的演技真烂。” 她一愣,反击:“又不是人人都像你演技这么好。” 出门的时候,白满川又牵起她的手,状若无事。江沅是真心佩服他的演技。事态如经纪人所想,很快就遇到了几个认出白满川的路人。白满川是城中热门话题,她也在杂志上露过脸,所以,尽管他们特意选了一家不太繁华的商场,也不可避免,有人过来索要签名。 白满川接过那一个本子,要签名的时候却写了江沅两个字,他笑着说:“代我女友签。” 路人被他的风趣幽默逗笑了,没想到他这么平易近人。 江沅没忍住吐槽:“人家是想要白满川三个字,你乱写什么?” 白满川露出恍然的样子,把笔递给她:“那你代我写白满川?” 江沅恨不得在上面画一只猪,但还是写了白满川三个字。白满川在两个名字之间加了一个心形,随后把这一页撕下。 “抱歉,我要留下这一页。”他重新给路人签了一个名字,“给你。” 送走了笑呵呵的路人,江沅斜睨着他:“你好无聊。” 白满川本来想把那一张纸折成心形送给她,听见这一句,索性折成了一架纸飞机,往旁边的垃圾桶一抛:“是啊,我演戏一直都这么投入。” 白满川陆续给几个路人签名的时候,江沅正低头玩手机,忽然感觉有人气势汹汹地朝着他们冲过来。她一抬头,高大的阴影笼罩在她的面前。 黎晓来了。 这么高大的一个小男孩,竟然被逼得眼角通红。 江沅略微仰头,试图与他平视:“黎晓……” 黎晓拿着手机质问她,屏幕上是某社交网络的图片,是他们一起到某珠宝店购买钻饰,刚好是白满川抬手弹她额头那一幕。网上说他们在一起了。 黎晓:“是不是真的?” 江沅吃了一惊。难道不是要先精修的?这么快就传上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路人偷拍的。她下意识往白满川这边看了一眼,见白满川还在签名,一群路人也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们都在等她回答。 江沅有苦难言,怎么他们没有跟黎晓说?她忙说:“这里人很多,你先回去吧。” “我不回去!”黎晓活像一个捉奸的丈夫,愤恨难平,胸膛剧烈起伏。他鼓着腮帮子:“你之前跟我怎么说的,你说你不喜欢他了,不可能跟他复合的……” 周围的人都开始窃窃私语,白满川也顿住了签名的手,往他们这边看过来。他显然一字不漏全部听进去了,尽管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不可能高兴得起来。 江沅被逼得没有办法了,要是这些话传出去,她会被描述成一个劈腿的女人。这一场公关是彻底失败了。 “你懂什么?”江沅走过去,挽住了他的手臂,“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她说着说着,激动起来,脑子里像一片飘飘然,思维跟不上嘴巴。她情不自禁了:“几年前我就喜欢他,我第一次见到他就喜欢他,到了现在,我还是喜欢他。我忘不了他。” 白满川忽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这热度让她不自觉颤了颤。她回头去看白满川,白满川说:“你喜欢我什么?” 江沅说不出来。明明白满川有数不尽的优点,她大可以夸他长得帅,夸他有魅力,夸他聪明镇定,赞他多么有理想有才华,像他每一个粉丝一样。 但是这一刻,她抚心自问,并不只是这些。 是他最狼狈走向她的时候,是他们像两只小仓鼠,躲在一张毯子底下互相嘲笑对方的时候,是他像个孩子似的讲他的理想,是他每一个不为人知的一面。 “不知道。”江沅把头挨靠在他的手臂上,“都喜欢。” 她不知道自己喜欢他什么,只觉得他每一面都让她惊喜,陷入沉迷。她摸着内心深处的真实跳动,就知道她喜欢这个人。 白满川拍拍她的手背,正要说点什么,见黎晓却气愤说:“你是三分钟热度。” 白满川的表情略微一僵,他嘴唇张了张,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黎晓,听我的,你先回去。” 江沅被说中心事一样也结巴了下:“我……我没有。” 路人都没发出一点声音,目光全部聚焦在江沅身上,有人悄悄打开手机录像。 黎晓激动起来,也不知是为了自己伤心,还是为白满川抱不平:“你那天拒绝我,说你不想恋爱了,说你永远三分钟热度,不想再伤人了。现在你又跟他在一起。你怎么就忍心伤我川哥?你明明就是连点菜都要吃杂扒,什么都要尝试的人。” 江沅脱口而出:“他不一样。”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慢慢镇定下来,“我有缺点,我坚持不下来很多事,我做事常常三分钟热度。但是,喜欢他这件事,不需要坚持。是我的本能。”她拍着自己的心口,“就像心跳,也是一种本能。” 黎晓呆住,难受和羡慕,种种情绪在他脸上飞速掠过,最后还是变成了难以言语的感慨。他郑重地鞠了一躬,吓了江沅一跳。 “我祝福你们。”他眼眶还含着眼泪,努力克制自己的眼泪,却开始认认真真祝福他们,“你们一定要幸福,答应我。你们是我最爱的两个人。” “放心。”白满川搂住了她的肩膀,“我会让她幸福的。” 也太戏剧了。 江沅还在目瞪口呆中,周围的人已经鼓起掌来了。 人群散去,江沅还在担心地望向黎晓,白满川松开了她:“刚才我说错了。” 江沅回头看他。 白满川走在她前面:“你演技真好。” 一石掀起千层浪。当晚,各大社交网络,报纸杂志全被引爆。早前商量好的故事也被发布出去,引来众多讨论。富婆包养的丑闻,一下子成了一个深情的爱情故事。 讨论起来,不外乎是说,谁更配不上谁的问题。对于这一对颜值匹配,女方又是圈外人的搭配,按理说是该万人祝福的。但是很快,风向就改变了。 当晚,江沅的祖宗十八代都被挖出来了。她曾经挥霍无度,情史无数,曾因金融风暴欠下巨债,至今却住在某小公寓。近来,竟然又重新攀上了高枝,就此脱贫。 街头巷尾都在讨论她,或者说,羡慕她。 “出生非富则贵,落难便攀龙附凤,真好命啊。” 从那天起,江沅就要戴口罩去上班了。公司里也有无数人的目光跟着。本来以为这就是尽头了,没想到很快又有人放出照片,江沅一开始上电梯前紧张尴尬的笑容被放大十倍,投放到杂志上。 又是一波讨论热潮。演戏!这就是危机公关,这就是演戏。争议声不断。相信他们的人,与拒绝相信他们的人,同样坚定不移。几乎是很短时间里,黎晓大声质问江沅,江沅当场回答的一幕,清晰地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周佳佳大概是不准备放过他们了,连自己的表弟也拖下水。黎晓与白满川的助理关系顺势也被扒了出来。 真的是托! 舆论风向又一次转了。黎晓知情后,十分后悔自己的莽撞:“怎么办啊!” 某危机公关公司提议找一家电视台做采访。千挑万选,选中了一家电视台,准备接受采访。这期间,人人都忐忑不安。毕竟江沅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万一露馅,麻烦就更大了。 白满川:“不用担心,可以剪辑。” 经纪人:“对,请来的观众筛选一下,别让乱七八糟的人进来。”这么商量过后,这事就定了。 白满川在红红黑黑的纷争里浮沉。路人好奇,粉丝愤慨,只有敌方高兴。舆论越演越烈,经纪人提醒她,让她先不要去上班了。 江沅满不在乎:“我不去上班你们养我呀?” 谁知道,下班的时候,她刚走出公司门口,就被同事拉住了,说是楼下聚集了一群人,让她走后门。 粉丝来了。 那时的粉丝抱团并没有这么强的作用。愤慨的粉丝自然也有,过激的也有,但是成群结队的少,要说不是幕后有人操纵,是没有人信的。 江沅起初还是嬉皮笑脸,直到她跟着同事,扒开高层落地玻璃的窗帘往外瞥一眼,立刻明白了事态的严重。真是比当初追债的阵容要热闹多了。 她二话不说就跟着同事从后楼梯的货梯里下去,一路下到停车场。刚好见到白满川站在电梯口等着她,见她出来了,松了口气。 白满川放下手机:“怎么不接电话?”就与江沅同事视线相碰,两人面面相觑。 江沅拿出手机看:“没电了。” 白满川看了她一会,忽然伸手出去。 江沅看看他的手,一时没明白:“干什么?” 白满川有点无语,见旁边的同事一脸好奇地打量他们,他往前走的时候顺势就拉起她的手:“不干什么。”他咳嗽两声,“想牵你。” 江沅猝不及防,心脏快要爆炸。 第39章 第 39 章 她这才想起他们的约定。除了白满川团队几个人,其他人面前,都要演出一副恩爱情侣的样子。她想自己大概是很久没有恋爱,明知只是演戏,但竟然牵个手也有强烈的甜蜜感。 至于后来是怎么共同躲进一个厕格里的,是另一个意外。被粉丝追,被记者追,逼得两人一起钻进大厦附近的商场,白满川后悔自己没有戴口罩出来了。东躲西藏,还是被前后夹攻,简直是大包围,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 要不是江沅找到一个没人的女厕所,恐怕还不知道被追到什么时候。白满川刚钻进厕所,江沅迅速跟着进去了。 白满川刚想问怎么不去隔壁那一格,江沅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很快听见有人从外面经过的声音:“是不是在这边?女厕所?” 有个女人过来看了一圈,发现只有一个格是有人的:“走,不在这。” 另一个人却说:“等一下。” 让人知道白满川躲在女厕所,那还得了? 生死关头,两人屏住气息对视一眼,白满川用眼神让她安心。 很快,那人过来敲门:“有人吗?” 江沅正担心对方会不会认出自己的声音,白满川已经模仿出一种娇滴滴的女声:“有人的呀!”江沅赶紧捂住嘴,免得自己笑出声。 那人安心了,终于走远了。 两人都多少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惊魂未定,两人在逼仄的厕所里冷静下来,面对面站着,脸颊贴胸膛,抬头,又是目光碰目光。 江沅感觉到自己脸颊开始微微出汗。空气里都是他的味道,混杂着消毒水的气味。 江沅没话找话:“这厕所也太小了。” 白满川别过脸,为了消除不自在似的咳嗽一声:“因为某人胖。” “你才胖。”她心跳得震天响,往后退了退,背部贴在墙壁上。好几年的时间,她离他咫尺之近。 白满川似乎也是想往后退一退,一脚滑了,差点没站住。为了保持平衡,手掌一下子撑在江沅的脸侧。 江沅立刻闻到他身上清淡的香水味,脸红心跳种种自然反应克制不住,只觉得自己快死了。 “你……” 白满川连忙站直道歉。“我们出去吧,他们应该走了。”他急着澄清自己其实并无杂念,匆忙站起,反而又一次打滑,站不稳。 整个人再次扑向江沅。 江沅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见心跳声,也分不清是谁的。她略一抬头,正好就对上他垂下了来的视线。 一时间空气里静止了。她情不自禁地望着他的嘴唇,低声说话:“这里空调坏了吧。”他似乎是要靠过来的意思。 白满川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仍然目光热烈地望着她:“是有点。” 江沅抿紧了嘴唇,他英俊凌厉的轮廓近在咫尺。她干笑一声:“这里应该没摄像头。”她仍然记得那一句“我不会重蹈覆辙”,暗自提醒自己不要误会,他只是入戏太深。 白满川顿住了:“怎么可能有摄像头?”他直起腰,深呼吸一口气,在狭小空间勉强转身过去,“他们应该走了,先出去吧。” 很快,门外响起一阵女声:“这不是洗手间嘛!快来快来。”结果慢慢就来了不少人,两人大气不敢喘。白满川变换着各种声线,把人陆续赶走了,江沅忍笑忍得辛苦。但一直还是出不去。 江沅拿过他的手机:“我有办法。” 女助理抱着两个大行李袋进了厕所,其他人拦阻:“哎,里面有人!”女助理不理,敲了敲门,传来一句娇嗲的“有人啦。” 她憋着笑:“我拿来了!” 白满川与江沅对视:“丢进来。”两个袋子依次往厕格高处丢下,旁人侧目。 白满川接住袋子,压着嗓子:“什么东西?” 江沅努努嘴示意他自己看,他一下打开行李袋的链子,里面是一套巨大的叮当猫衣服。他的脸瞬间黑了。让人知道他穿这个,得笑死。 白满川很怀疑江沅是不是故意整他,但是别无他法,只得穿出去。他刚穿好,江沅就笑出来,她还没见过腿那么长的叮当猫,头大腿长,宽阔无比。 白满川瞪着她。 她赶快捂住嘴,表示自己没在笑,自己也套上了自己的叮当猫衣服。 十分钟后,厕格里走出两个人形玩偶,一个叮当猫一个米老鼠,一前一后。厕所里的人都面面相觑,指指点点:“这叮当猫的腿真长。” “叮当猫”一听,气得转头看那说话的人。 那女人笑得不行:“哎哟,你个小叮当,厉害哟,敢瞪我了?”她拉着朋友指着他说,“走,我们去掀它脑袋看看。腿这么长,是不是个男的?两个人躲一个厕所……” 叮当猫赶紧两手抱紧自己的头。江沅一把拽着他的手臂,示意他快走,别跟她们纠缠。 叮当猫忿忿地转过头,听见身后的人还在说:“小叮当别走呀!”他匆忙要走,但人高马大一时没注意,一下头撞门框了。 全场笑翻。江沅笑到肚子痛,谁能想到平时高傲冷漠的男神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叮当猫气坏了,微微低头想要再次过去,距离没预估准确,又撞上了。他抱着两个手臂生闷气,抬头瞪那门框,竭力保持优雅矜持,弯腰钻出去了。一群人大笑不止。出了厕所,回头见“米老鼠”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两人走在商场里,“米老鼠”还在笑,白满川很不高兴:“别笑了。” 江沅笑容还在脸上,就看见几个拿相机的人从他们面前路过,四处搜索。她一时脚步都要僵住了。她以为他们都走了,谁知道还在这里守株待兔。 江沅还在紧张,感觉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臂,抬头见叮当猫回头看着她。 其实隔着这么大一个头套,也看不到眼睛,就觉得萌。 但她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白满川的意思。他是让她自然点,穿着这个衣服谁能认出他们来。 也是。 她放宽了心,跟着他往外走。助理在停车场等他们。 身后却是议论纷纷。 “你看那个米老鼠跟叮当猫牵手了,怪可爱的。” “叮当猫腿怎么这么长,我想找他拍个照。” 白满川心理素质是真的好,周围的人都往他这边看,他旁若无人,潇洒自如。不愧是当惯了明星的人。 很快有人胆子大的,跑过来求合影,白满川脚步也不停,一律拒绝。甚至还有男人试图想摘他的头套,被他轻而易举地打发了。 那几个记者还在商场柱子边上蹲着等,瞥见他还抬手拍了两张,白满川面不改色从他们边上过去的时候,身后有人喊住了他们。 “我说怎么发传单的还没来呢,迷路怎么不说一声?”江沅一回头,就被一个马脸男人抓住了手,“快点过来,都几点了,你们迟到了。” 白满川正要说话,手臂也被那马脸抓住了:“你还愣着干吗?”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吆喝过,气得要命。在外人看来,却是叮当猫往地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小猫跺脚,站着不动了。 不少路人看到都笑了。 江沅虽然身处险境,还是觉得好笑。马脸往他们手里塞了一叠传单,没好气说:“还撒娇呢?扣你工资了!” 奇耻大辱。真是冤枉,白满川什么时候撒过娇。谁能想到这叮当猫里面是时下当红的白满川呢。 江沅瞥见那几个拿摄像机,还在指着他们互相交头接耳。其中一个人站起,似乎是要走过来了。她在派传单和逃跑之间艰难做出了选择,一把接过了传单,顺势也塞了一把给白满川。 发吧! 穿着这个跑不快。 江沅和白满川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大热天玩偶衣服极厚,一番折腾后,两人的衣服都被汗打湿了,累得直接往沙发上一瘫。 毕竟没有了明星光环,就要更卖力。为了赶快把传单发完,白满川又是卖萌,又是打闹吸引人群,一小时内派完全部传单,吸引了大量人群聚集。 江沅感慨,精英就是精英,到了什么行业都是精英。 到这时,原定的玩偶兼职学生才气喘吁吁赶来。 两人顺利脱身。 白满川靠在沙发上,把头套丢在旁边,望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江沅想起他躲在叮当猫玩偶里面被迫卖萌的样子,立马笑出声。 他孤疑瞅着她:“你笑我?” 江沅还在笑,白满川立刻明白她在笑什么,气得伸手要掐她灭口,千叮万嘱:“我们签过保密协议的,你记得吧!” 江沅一边躲一边笑:“看我心情了……” 这时,几个助理结伴买了晚饭回来:“川哥,听说你今天扮叮当猫去了?” 看来助理们都知道了。 白满川的脸色黑了半截,江沅冲他们使眼色,让他们别说了,别惹恼你们老板了。另一个助理还不觉得气氛已经僵到发冷,也没注意白满川的脸色。 他自顾自地笑嘻嘻着说:“有人把你们发传单的样子录下来了,要不要给你看看。标题是《长腿叮当猫卖萌,传单人人争抢》!” 江沅心想,这下可使全世界都知道了。幸亏没几个人知道那只叮当猫里面是谁。 不幸中之大幸。 他浑然不觉白满川瞪得快杀人的目光,也没注意别人咳嗽,说:“哈哈哈哈哈,川哥真的优秀,什么时候都会红……” 那个红字还没说完,他一抬头,碰见白满川抱手臂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还有呢?” 助理当即呛到了,惊慌失措往后退:“没有了……那个,川哥,我我我我去个厕所。” 白满川叫住他:“等会儿。” 那助理瑟瑟发抖回头问川哥还有什么吩咐,白满川伸手:“给我。” “什么?” “视频。” “消灭不了证据的,这个观看量已经破十万了……”在他威胁的眼神下,助理诚惶诚恐地递上手机,“川哥。” 白满川看着看着,皱紧的眉头松开了,甚至还笑了。 第40章 第 40 章 江沅出于好奇,也凑过去看:“笑什么你?”她这才发现,两人打闹的场景也被录进去了。 起因是江沅见他发传单特别快,就悄悄把自己的传单也塞进他那一堆里了,被他抓了个正着。他拍拍她,示意她赶快拿回自己的。她做了个摊手的表情。 那一下,她发传单给人,他就要跟过去,把她挤开,让人从米老鼠和叮当猫选一个。她气不过,也挤过来。这争宠效果很好,逗得人人都笑了。 最后发完了,叮当猫也来个一摊手。 这么推推搡搡,录下来一看,反而是一种奇异的恩爱。 江沅心里看得一动,暗自甜蜜:“你看看你多幼稚。” 白满川冷哼一声,把手机放到一边,懒得理她。 就这样逃过一劫。 采访在即,两人也得开始准备预演,但进度并不尽如人意。经纪人拿到了采访问题,问江沅:“你们第一次约会是在什么地方?” 其实好几年前的事了,但她还记得。她见白满川不说话,总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记得这些,有点不舒服。 “酒店吧。”她是指,她带走白满川那一晚。两人开着敞篷跑车,到了一处无人的码头吹风喝酒。她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白满川为了赚学费,才陪周佳佳来聚会的。江沅一问是多少钱,二话不说就给了他双倍。 两万块,在当时的她眼里都不算钱。 两人回去后,就在附近酒店开了个房间。谁知道,白满川扑到厕所里就开始狂吐。她还得照顾他,自然什么也没干,完了倒头就睡了。 白满川撑着额头,斜睨她:“现在说的是约会。” 江沅“哦”了一声表示领悟:“那可能是去喝酒那次。”她又改口,“是去吃红楼那一次?”见白满川表情越来越难看,江沅说,“你记得你怎么不说?” 白满川的牙齿隔着皮肤底下轻磨了下,最后冷冷淡淡地来了句:“我不记得。” 经纪人看出白满川是在赌气。他只得打圆场:“编一个吧,这种什么喝酒啊去酒店的,肯定是不行的。” 江沅当然记得。那次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本来是要去看某全球巡演的音乐剧,但白满川把票丢了。两人在音乐厅外面,江沅气得下车就走。白满川追了出去,带她到一处山顶上。 那时白满川说:“不如我给你唱一场,最近我在学配音呢。”他一人分饰好几个角色,总算把江沅哄笑了。 白满川沉默一会儿,还是把这一段经历说了。 江沅心里舒服了:“你不是记得挺清楚的嘛?” 白满川不说话。 经纪人倒是兴奋得一拍大腿:“这个浪漫!可以可以。”他念出下一题,“你吃过她做的菜吗?” 江沅:“我不会。” 白满川:“她吃过我做的。” 大小姐什么世面没见过,想要哄她高兴,其实很难。白满川曾试着借用她家里厨房,厨师很不高兴,嫌他不会用�h炉,说话难听又挑剔,他也忍耐下来了,只是为了给她做一道甜品。没想到,她只吃了一口,就推开了。 他至今还记得当时失落的心情。谁让他喜欢呢?她一句话,他就奋不顾身。这是当时的白满川。有人问他当时为什么急功近利地去拍过一两部三流电影,他没回答,当时的他,多么渴望一夜成名,追得上她的脚步。 白满川回忆起这些,心里仍然感慨万千。如今他成名了,她落魄了,她却已经不喜欢他了。世事弄人。 一道道问题下来,两人都疲惫不堪。 江沅想起得越来越多,白满川却不再多话了。似乎是为了报复她刚才答错的那一条题目,他后面所有的答案都错了。她也看得出他是故意答错的。因为就连她生日是哪天,他也冷言冷语说:“谁记得?” 其实他分明就记得。他还在生日那天,千辛万苦赶了回来。 江沅有点生气了:“你台词怎么没记错?你明明就记得,你这样浪费大家时间有什么意思?” 白满川挨在沙发上,伸着一双长腿,懒懒地抬起眼皮:“怎么没意思?看你生气,就特别有意思。” 江沅气得说不出话来。 终于到了最后一题。也是最关键的一题。为什么分手? 白满川一贯冷漠的表情终于略微有了一点松动。似乎一个问题就把他拉到过往无数的黑夜里面。他最后回过神来,转头看着江沅:“问她。” 江沅静默一会儿。她其实也根本不想提起,但难免偶尔想起那时的自己。这样一想,也觉得颇为陌生。她那时根本是刁蛮任性,目中无人。 只是分手并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某一次约会,她按时到了,而白满川竟然还没到。电话打不通,她不肯等了,气得直接走了。她平时被捧在手心惯了,半点轻慢都受不了。 等白满川打来电话解释,说是刚出了车祸,手机没电了,怕她等,还得先打一个计程车赶去见她。谁知她已经走了。 江沅不听解释,直接说了分手。 白满川也愤怒她的任性,放下狠话。“你别后悔!” 她怎么可能后悔?江沅觉得好笑,但是渐渐也发现了自己的心不在焉。 聚会心不在焉,逛街心不在焉,做任何事情,都心不在焉。 过于在意的人,却偏偏要掩饰自己的在意。真是奇怪的心理。朋友笑她终于栽在白满川手里,她便开始四处寻欢,证明自己没有。终于,白满川放下自尊,过来求和,撞见她跟另一个男人牵手走出来。 白满川:“不肯说?我替你答,是你移情别恋,喜新厌旧。” 江沅缄默。她不知该如何替自己辩护,她的确是错了,虽然错不在新欢。 经纪人无可奈何,这个答案太真实,说出去是要招人骂的。没有一段神仙眷侣容得下这样的真实残酷。人人只爱听童话故事。 采访即将开始的时候,关于这一道题目,他们还没沟通好。胖子经纪人便跟主持人商量把这一题删了。 他跟主持人对完稿,见助理过来给他们送柠檬茶,顺口问:“怎么样?他们情绪调整好了没?” 助理摇摇头。两人都是黑面神一样,让人担心。 江沅走进来的时候,刚好跟白满川迎面碰上了,两人都是哼了一声转头就要走。胖子刚好在旁边,忙拉住白满川:“川哥,你走反了,这边才是摄影棚。” 白满川:“我散散步不行吗?” “行……” 胖子真的担心坏了,让人看见他们这种状态,谁会相信他们是一对恩爱的情侣?白满川一向敬业,没想到也会耍小脾气。他拉住白满川好说歹说,白满川才勉强点头:“镜头前我会演的,不行就剪吧。” 只能这样。幸好节目是录制的。 谁知道在录制的时候,林依带了一群人来了,因为观众席是早就安排好的,她也不可能临时入镜的。有工作人员招呼她,她也就站在边上等着:“没事,我刚好在隔壁棚录完了,过来看看。” 早不来晚不来,现在怎么就过来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下录制变直播,做不得假了。江沅又是一个不会演戏的。 胖子紧张得冷汗都冒出来了,让助理想个办法把人赶走。但是,哪有这么容易赶走? 胖子战战兢兢地给白满川和江沅分别发去短信,见白满川拿出手机看了看,江沅看也没看。 这时,导演宣布录制开始,主持人采访开场白就开了。 胖子在心口划十字:“这次要完了。” 黎晓迟到了。他匆匆赶到录制现场的时候,见到江沅穿一身黑色修身束腰裙,光彩夺目,不可方物。 江沅笑起来,轻轻松松地说:“你还记得我邀请你去我家吃甜品吗?其实不是我做的,哈哈哈。” 她指着白满川,对主持人说:“结果他一吃完立刻送去医院打针,全身都出红疹,吓死我。”她又转头问白满川,“你怎么不说你黄桃过敏?” “你又没告诉我里面有黄桃。”他一说到甜品,话就多了起来,“她这个人啊,就爱吃甜的,但是怕胖,喝柠檬茶也只敢喝低糖的,让她去健身她不去。”说完,他转头看她一眼,宠溺无限,“最近好不容易说动了她去爬山,真是拿她没办法。” 这些问题似乎不在台本里。黎晓心里疑虑,他是亲眼看过他们排练问题的,十题有九题对不上。但现场却出奇默契。你懂我,我懂你,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有的默契。虽说是吐槽,也隐含恩爱。 他突然理解了经纪人早前提醒他的话。他们之间,你是插不进去的。他现在有了这一种局外人的感觉。他的脚步慢了下来,似乎他们的声音把他心里的那一个理想亲手抽了出来。无计可施,他似只有举手投降一条路。 第41章 第 41 章 演出结束后,经纪人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死里逃生一样。 事实上,江沅自己也吓出一身冷汗。她起初是紧张得手心出汗的,她注意到林依在场,生怕一点不注意,就暴露了他们的虚假恩爱。 但幸好有白满川在。他说话镇定,姿态从容,手握住她的,不轻不重,像鼓励和扶持,平复了她的紧张。 他是有一股气场的,能够带动其他人的情绪,迅速进入一个情境里。她就像一瞬间回到了往昔恩爱的场面里。她回忆着两人的小趣事,不自觉也想微笑。后来回味起来,才知道这样的微笑是幸福。 舆论因为一场采访扭转过来,危机解除了。人人开始改口他们是最相衬的一对。粉丝承认这个女人的确有魅力,让冰山男神也融化。原来他们的男神也可以这样温柔,甚至有一点可爱的孩子气。 “哪有什么冰山男,只不过他暖的不是你。”之类的鸡汤语录又重现人间。 聚集在公司楼下的粉丝散去了。记者千方百计搜集他们的甜蜜事迹,大肆宣传。 本来一切都进展顺利。江沅心满意足地收到了自己的那一笔款项。但也正是因为太顺利,舆论趋势好得过分,让团队也骑虎难下。他们这一对以后要怎么各自谈恋爱结婚生子?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场采访会火热如此,以后宣布分手的时候,必然又是元气大伤的。只能冷处理。 因此,一群人商量好,对外暂时继续保持情侣关系,也就是这一段时间,最好不要单独见别的异性,以免被拍了照。 经纪人来找江沅商量冷处理的时候,她心里其实并不排斥,甚至还挺乐意的。经纪人卖惨起来:“你是不知道啊,最近川哥很苦。” 江沅心里也是跟着揪了起来:“怎么了?” 胖子:“简风昨天接受采访,说新戏选角要参考那个原型本人的意见。” 简风,就是白满川新戏的导演,也参与投资。简单来说,选谁当男主角,他说了算。 经纪人诉苦:“现在所有人都想约那个张海明,哎,我等会还得继续托朋友找人呢。最想见张海明的人就是川哥,结果现在把自己关房间里不见人,闷头看剧本。他这个人就是死板,怕人家说他是要讨好张海明。你说啊,一个熟悉的,一个没见过面的,张海明会选谁演自己?肯定是熟悉的啊……”他唠唠叨叨,像个祥林嫂,直叹气个不停。 江沅一顿:“张海明?”墨镜男也叫这个名字。那次追债风波以后,他们在旧区碰见过一次,就熟悉起来了。他确实也有一个弟弟,喜欢玩模型,不务正业,但从没说过他已经死了。 她跟经纪人说起这件事,也颇为犹豫:“他之前是个货车司机,好像不是英语老师啊。” 但经纪人已经喜上眉梢:“肯定是他,男主角就是货车司机,兼职补习班的英语老师!快快快,帮我约他!” “但是他不喜欢见陌生人,我必须先问问他的意见。” 江沅走出去给张海明打电话,张海明却说:“唉,今天有几百个电话找我,全是为电影选角的。我想放松下呢,没想到你也是为这个找我。为了男朋友赴汤蹈火都可以。”互相取笑了一番,张海明还是同意了见白满川。 白满川隔了很久,大概是删删减减,斟酌过措辞的:“你违反了合约。” 江沅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简风说了选角会参考他的意见吗?这是你争取角色的机会。” 白满川:“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从不讨好人去得到角色。” 江沅真是被他气个半死,把手机啪地丢到床上。懒得管他! 江沅趴在床上跟路西诉苦。路西一边翻杂志一边点评:“白满川可能吃醋了?关键是,他不想让你讨好任何人。” 江沅对此表示怀疑。白满川那语气不像是捉奸的丈夫,像个控诉她违约的甲方。 “他可是影帝,你看不出也正常。”路西伸手摸着江沅脑袋,被她打掉了手,感慨道,“其实我能理解他。你那么骄傲一个人,在他心里就是白月光。他怎么舍得你委屈?哪怕是为了他。你们一类人,都是心软嘴硬。你这个小刺猬。” “你才是刺猬。” “哎,我听黎晓说,那些钻饰是他自己掏钱买的。” “不是啊,是赞助的。” 路西:“怎么不是?你们走错店了。他没告诉你,看你挑得开心,索性自己花钱买了。” 江沅吃了一惊:“他怎么也不说呢?”那些钻饰真不便宜。江沅知道他自从买了花园后手头也不宽裕,近期也没有接什么工作,还得养一大群人。 路西:“哎,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就是那种什么也不说,默默对你好的人。嘴硬心软最吃亏了。” 这么一周过后,白满川突然单方面宣布结束这一场无理取闹。白满川发来短信:“今晚颁奖典礼后一起吃饭?” 江沅:“又要演戏?加钱。” 白满川隔了一会回:“不是演戏。”就这么一句,江沅看得脸红心跳。他那句“我不会重蹈覆辙”还言犹在耳。 大概见她久久不回复,他发来一句:“有事想跟你说。” 江沅:“今晚同事聚会,到时再说。” 一整个下午她都心不在焉。突然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她接到路西的电话:“怎么回事?有人拍到你跟张海明了。” 江沅:“吃饭的照片?” “看房的!” 江沅想起早前下班,在便利店买了东西,意外碰上张海明在附近看房子。她想着同行还有一个地产经纪,问题不大,又在附近,干脆陪他一起看了。 本来是极为隐蔽的,她特意还戴了个帽子和口罩,后来热的时候脱过不到五分钟,谁知道就是这五分钟。他们被偷拍了。 照片上地产经纪不见了,只有一男一女并肩走着,拍摄角度的问题,显得颇为亲密。男人接过了女人手中的塑料袋,也被完完整整地拍下来了。 她看着照片,气得咬牙切齿。“这还能P图?太恶心人了!谁啊,太脏了。” 路西说:“还用说?肯定是周佳佳。她早就想抓你把柄了,没有把柄,也得给你制造一个。” 她挂了路西电话后,立刻又接到经纪人的电话,问她那个男人是谁。 江沅与同事在聚会。听说现场在直播白满川的颁奖典礼,好奇点开来看。谁知道一点开,刚好见白满川进场。 白满川气宇轩昂,又是风头正猛,所有摄像机都对着他一顿猛拍。路过记者群的时候,有几个记者突破重围上来了:“你的女朋友江沅与陌生男子一起看房的事,川哥,你知情吗?” 白满川略微惊讶,停住了脚步。 江沅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白满川的意外。 她心烦意乱,在他边上看不见一个工作人员,连经纪人也不见踪影。她怕白满川误解,更怕他说了什么不可挽回的话。 她安慰自己,白满川不是第一天混娱乐圈,怎么说话行事,他该比她更清楚。 几个同事第一次距离娱乐圈这么近,怎么肯放过近距离八卦的机会,全围过来:“哎!江沅,这个绯闻是不是真的?你真的劈腿了?”七嘴八舌追问,与现场记者有过之无不及。她领会到白满川的感受了,难得他还保持涵养。 这么几个人,她就被质问得不耐烦:“你说呢!” 她不看其他人了,只紧紧盯住白满川的脸。 屏幕里,记者七八个麦克风递到他面前:“看样子你还一无所知啊!他们一起看房,关系相当密切。那你知道这名陌生男子是谁吗?” 各路记者争先恐后要挤到前面。闪光灯令人眼花缭乱。 “请问你现在什么心情?当绿帽侠什么感觉?你还相信她吗?” 所有人都屏息等他的答案。 白满川的公关团队也都围拢在电视机前面,看颁奖典礼的现场直播,紧张得捏了一把汗。 助理咬手指,恨不得亲自替他回应一样:“还发什么愣啊!赶紧进场,别管他们了!” 一般明星为明哲保身,在确认事实之前,连半句都不回应的。起码也得跟自己团队商量好对策,才作出合适的回应。 江沅感觉自己的手都冒出热汗,但其实空调明明吹着她的头发。 这一秒钟,仿佛过了一年。 白满川终于抬了一下手臂。 这么一个举动,全场几乎静默了大部分。 他拿过麦克风,在万人期待的视线里,望着那个记者:“你刚才说什么?”白满川之所以被称川哥,有一部分原因是他面相有点凶。他饰演黑社会老大时,足以令人生畏。 电影隔着屏幕尚且如此,何况是面对面。在他强大的气场下,鸦雀无声。 那记者左右四顾,没人帮他,只得硬着头皮开口:“你女朋友跟别的男人看房了。” 白满川:“不是这句。” “你相信她吗?” “也不是这句。” 所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绿帽侠三个字。男人最忌讳的三个字。 “……当绿帽侠什么感觉?” 白满川的笑容收敛,前所未有地严肃:“你确认过了吗?” “没,但是……” “你不是想知道我有什么回应吗?”白满川拿出手机,“你等着,我打个电话。” 电话求助? 现场哗然震惊,更别提电视屏幕前,公关团队吃惊到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白满川怎么会干出这种蠢事?” 当众打给智囊团怎么回答,恐怕是最愚蠢的一种回答,没有之一。白满川三个字,花了多少功夫搭建起来的招牌,前功尽弃,都得毁在这一通电话上。 第42章 第 42 章 - 江沅心里怦怦跳,正紧张地盯着手机屏幕。同事们也在嘀嘀咕咕:“白满川问就问呗,怎么就这么当众打?他不知道这是在直播吗?” 忽然,江沅自己桌上的手机猛烈震动起来。 这万籁俱寂的时刻,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一点不同寻常的震动声。目光都转向了桌上的那一部手机。 那是江沅的手机。 江沅紧绷的神经也因此被提到半空,荡了起来。她只觉得肺部空气都不够了,胸膛剧烈地起伏。 “谁的电话?”几乎是异口同声,混杂着兴奋与期待。 这才是他们距离娱乐圈最近的一刻。屏幕上还在直播,白满川打电话时略微皱眉的英俊表情。无数人都在等这一通电话的接通。 “你电话怎么这么巧……” “是不是他给你打电话?” 江沅的手指颤抖了一下,手指摸到微凉的手机屏幕。白色的字体跳动着,她的心脏也跟着剧烈地跳动。 她在一阵近乎梦境似的恍惚里,终于看清楚了那几个字――白满川。 江沅接了起来,无视旁边的同事“开公放吧求求你了”之类的请求,她的喉咙一阵发紧,低声说了句:“喂。” 白满川的声音传了过来:“在聚会吗?”仿佛他没有在参加一个几十万人关注的直播颁奖典礼,只是想起了她,跟她闲聊一样。 江沅:“我在看你的直播。” 白满川一顿,又问:“我今天的衣服怎么样?” 江沅看到其他记者都有点不耐烦了,也有人好奇。她受不了白满川这个时候还要兜圈子:“好看。你有什么要问我吗?” 白满川又沉默了,似乎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很难启齿。终于,他还是在一阵深呼吸以后开口了:“有些话我本来想留在颁奖典礼后说,但是我等不及了。” “什么话?” 白满川:“第一,我们这一张情侣契约,从现在这一刻即时作废。” 举座哗然。白满川的团队全部跌坐在地上,如同地震。前功尽弃,泰山崩塌。白满川疯了吗? 记者们做梦也想不到是这个反转。他们一直以为是劈腿,没想到竟然从头到尾都是假情侣。惊天大新闻,竟然是由白满川自己亲自爆出来的。他是受了什么刺激?是因为真的爱上了江沅,还是以为形势无力回天,索性弃车保帅?那么三年前的恋情也是编造的吗? 好戏来了。无数的闪光灯拼命晃,追问个不停。 白满川摆手,示意大家保持冷静,让他说完。 江沅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包括其他的同事,全部人都傻了。白满川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的前途,就这样毁了。试镜在即,他为之付出的三个月全部付诸东流。江沅难以形容自己有多么痛心疾首,更多是替他可惜,更别提她自己会承受什么骂名了。 她忍不住要喝止他了:“白满川!你在说什么?你喝酒了吗?” “我很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白满川拿着麦克风走到台上,“张海明先生说,一直穿着救生圈的人,是学不会游泳的。我认同。所以,我要脱下这一件救生衣了。就算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在谈恋爱,但如果你本人不知道,那又什么意义呢?” 江沅其实没太听懂他想表达什么,但是她从没见过这么温柔的白满川。不同于1203时的温柔,是铁汉柔情,让他整个人都在发光一样。 她没心思听身边近乎花痴一样的尖叫声,满脑子都乱了:“你什么意思?解除契约,还我自由?”值得吗?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 “当然。”白满川对旁边的记者说,“你问我知不知道他?我当然知道,他是我下一个剧本的原型,张海明先生。” 又一次惊天反转!能够决定剧本选角的原型张海明啊!各种不怀好意的猜测或者善意的猜测纷纷冒头了。 江沅觉得他一定是误会了她喜欢张海明,现在要绅士地把手放开了。她没好气地想责备白满川。他平时的智商到哪里去了? “白满川!你又想到哪去了?我真的跟他没什么!我帮他租个房子而已,你误会了。” “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你喜欢上别人,你会告诉我,你对感情有多坦荡,我很清楚。” 这下,江沅有点看不懂了:“那你还……” 白满川想起自己两天前,在车模店偶遇张海明。他精心为弟弟准备了一份礼物,弟弟意外逝世,那份礼物再也送不出去。弟弟永远不知道哥哥有多么在乎他。他也因此受了触动,决定今天必须解约。 “因为人生无常,我不想再浪费时间。”白满川对着无数镜头说,“今天,我罢演自己。” 他似乎有一腔沸腾的血液早就预备了倾巢而出。只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口。 “什么时候人们不再关注一个演员的私生活,什么时候才是演艺界的黄金时期。除了个人隐私,还因为对他本人生活的展览,是致命的。你不相信他的角色了,这是在毁掉观众对角色的观感。其实,他跟谁出去逛了街,他是不是被劈了腿,这些事情对你们真的那么重要吗?记者不记录现实,演员要演自己。我厌恶这样的娱乐圈生态。” 这个圈子里早就有一套自行其是的规则。艺人卖隐私卖人设,在生活里演得像个影帝。尽管无数人都心怀不满,但没有人开口抗议过。开口有什么用? 白满川难道不知道这样说没多大用吗?他不知道这样说有什么后果,会得罪多少人?他正在他演艺生涯的上升时期,更好的前程就在未来。他该比谁都清楚这些话的后果。 没用又如何?白满川开口了。他说了别人不敢说的,做了别人不敢做的。 他选择亲手将这些黄金打造的枷锁,狠狠地砸了在地上。 掷地有声! 他不要了! 会场开始稀稀落落地鼓起掌声,渐渐地,掌声变大了。演员们的心声不过是这样! 现场围成了圈的记者们,反而是面面相觑,脸色难堪。被问的记者更是脸色青紫。那一句“记者不记录事实”真是狠,万箭穿心。谁都是这一盘棋上的棋子,谁又愿意做棋子,谁愿意做帮凶?不过是谋生。 同事一时静默,纷纷感慨:“他很有情怀呢。” “清流。” 江沅觉得他勇气无限,热血在她的血管也沸腾起来。不愧是她喜欢的男人!优秀!她眼眶热了。无论在圈子里多久,染缸也不让他本身的光芒褪色。 “江沅。” 江沅其实也知道屏幕里的白满川看不见她点头,但她不自觉点了一下头:“我们解除合约。”既然白满川已经决定了,她也该拿得起放得下。 她尊重他的决定。 白满川笑了:“既然这样,”他望着镜头,似乎要看透过重重万里,抵达她心里,“现在,我正式地追求你,可以吗?” 江沅的心脏仿佛被击中了,她猝不及防,在满场起哄激动的“可以!可以!”里,只觉得耳根悄悄发烫了,脸颊烧着了似的发热。 “啊?”江沅手指都发僵了。解除合约,就是为了光明正大,在阳光底下追求她的意思吗? “江小姐啊。”白满川无奈,扶着额头低笑,魅力迷人,“我说得不够清楚?” 江沅多么强势的一个人,这一刻感觉自己溃不成军了。她听见近在耳边的声音,低低沉沉,还有一点突如其来的不好意思。 “还想听我说几次?” 江沅的心又猛地像小鹿在原地蹦一样了,漫天春光,让人晕眩的幸福。她也跟着笑了:“喂,你不是说过不重蹈覆辙吗?” 颁奖典礼现场的众人都笑了起来,等着看戏。 白满川也跟着笑了:“是,我还说,食言了被雷劈。”他揉揉太阳穴,“那怎么办?”他抬头看着天,“我挺怕被雷劈的。” 江沅:“……” 白满川又笑:“不过,只要劈不死我,爬,我也得爬到你边上来。” 众人都笑了。 江沅眼眶热热的,也不自觉想笑了。 第43章 第 43 章 “谁让我喜欢你?我就死不悔改。”他竭力轻松起来,但是语调里其实是紧张的。他在等她的答复。 谁也不知道今天以后的白满川,事业是不是被他亲手毁了大半。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所以,这个问题,是压上了全部赌注的一个问题。如果江沅拒绝了他,他可能什么都没有了。 江沅微微抿唇,忍住笑意:“只要雷劈不死你,你就是我的男人了。今晚等你,逾期不候。” 白满川在电话那头如释重负,笑了。 “那你等我。”他大概这才想起自己还在颁奖典礼现场,“我颁个奖就来找你。” 一时间,哄堂大笑。这么隆重的颁奖,说得像打个文件就来找她一样。记者、演员们都纷纷起身,转头看着他这个方向,热烈地鼓掌。不只是为他们的爱情,更是为他本人对演员这事业的热忱。 大都市建筑密密麻麻,隔着一个维多利亚港,灯火明立。她望出窗外,心不在焉。暴雨倾盆,电闪雷鸣。聚会早早散场。 江沅坐在小巴上,望着窗外,盈绿橙红。路灯留在老街积水上,忽明忽暗。整座城市被暴雨罩在一片灰蒙内,千万根雨针砸在地面上。人人抱头躲雨,归心似箭。 江沅许久没有这种迫不及待的心情,摇晃的小巴让她有一种失重感。她一分钟也等不及,全程在用手机流量看白满川,轮到颁发最佳男配角的时候,白满川也参与提名,她没报希望。毕竟名单里有许多优秀演员,甚至颁奖嘉宾就是白满川。 直到她亲耳听见颁奖嘉宾白满川,喊出自己的名字。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周围的人都朝她看过来,她忙点头说:“不好意思。”没人知道她的窃喜。 她的男朋友,自己给自己颁奖了。 台下掀起热潮。 白满川笑着,风度翩翩地领了奖:“左手交到右手。”他感谢了许多人,最后补了一句,“其实很多想说的话,进场之前就说了。” 另一个主持说:“怎么样,现在心情是不是很急切,想赶快颁完奖就回家见女朋友。” 他笑了:“有点。” 主持:“听说外面在刮台风了,怎么办?怕不怕被雷劈?” “啊?”白满川有点惊讶,这才想起刚才进场时下了雨,“也有点。不过,说到要做到。” 主持人忍着笑:“那说好不重蹈覆辙的呢……” “努力过了,做不到。” 白满川有点不好意思了,匆匆转移话题:“接下来是颁哪个奖?” 主持人:“真是迫不及待想回家了呢。” 底下的观众席爆发出笑声。 甜,真的甜。 江沅感觉到隐秘的甜蜜。风吹得玻璃在响,外面灯牌倒下一个,大树被吹得东倒西歪,横扫一片。这些也消磨不了她的好心情。 江沅在家等到十二点,白满川却还是没有来。颁奖典礼早就结束,风雨仍然大得惊人。她不再是当年的江沅,等上一会儿不见人,自己就发脾气要走。但是,她打电话过去,白满川关机了,她难免心慌意乱。 这一切都跟当年分手太像了。当时她打不通白满川的电话,正是因为他的手机没有电了,他又出了车祸。当时是小车祸,但是现在…… 她转头望向窗外,突然,轰的一声,隔壁一块铁皮板子坠楼,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 她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眼前骤然一片漆黑。 整栋公寓大楼停电了! 她打开阳台门,台风的雨水冲着她的脸就来了,这破公寓挡风也不行,她的衣服都被打湿了,往下望去,见到外面黑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似乎是再次停电了。 她忙给白满川留言:“你别回家这边了,就在场馆酒店那边待着吧,这附近的楼很旧,很危险!” 白满川还是没有回复。 打给经纪人,经纪人说:“川哥刚才急着走,开着车一个人就走了,他还没到?” “没有!电话关机。” 经纪人也慌了神:“我查一下,你别慌,也别到处走!” “行。” 挂了电话,江沅颓然跌在沙发上,只觉得腿都在发麻。她想自己好端端的,为什么说逾期不候?何苦逼得白满川冒着台风,一个人飞车回这公寓。 万一出事了…… 她等了又等,等不及了,就走到楼下,见保安大爷也不在了。她便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半睡半醒,突然听见一声巨响,似乎又有什么重物坠楼了。 她茫然抬起头,见白满川浑身湿透地跑进门来,狼狈得很,衣服还在往下滴水。手里的伞早就不成样子了,伞骨岔得乱七八糟。 白满川正回头看,刚好一块巨大的石灰棉砸在距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 江沅腿软,浑身发抖,并不只是因为风吹得冷,她衣服穿得薄。白满川真是死里逃生了! 却见白满川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往电梯那边跑,按了一两下,没电了,就要走后楼梯。 江沅这时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喂!”见白满川已经拉开后楼梯的门,她连忙从沙发上连爬带滚一样地下来,“白满川!” 她冲了过去,见白满川还背对着她,她一把用力抱紧了他的腰:“你傻啊!”她在惊魂未定,感觉自己的眼泪都满了眼眶:“你回来干吗啊!台风!” 白满川定住了,半分不敢动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衣服是湿的。”他伸手想拉开她,“别感冒了。” 江沅不肯放。 白满川低声说:“我怕又像上次一样,又三年。我一分钟都不想等。”他们都知道是在说三年前,“而且,我说过,我爬也要爬来找你的。” 江沅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哭他们错失的三年。如果当年她不那么骄傲,或许他们的结局早就不一样。 白满川把她转了过来,捏着她的下巴。江沅抬起头,只觉得眼前都是模糊一片的,心怦怦跳着,背脊发麻,也抖。她刚想说点什么,他就低头,嘴唇碰上了她的。她的心脏轰然炸开一样。 大厦外面,狂风暴雨。他们浑然不觉。 微冷的嘴唇覆盖上来,辗转游弋,倾覆的是从第一次重遇就一直在压抑的热情。为这个吻,他们等了三年。跨过漫漫的时间长河,终于等到了。 动荡变回平静以后,江沅枕着他的手臂,挨近他:“你今天这么说了,那试镜怎么办?”白满川今天算是孤注一掷。 白满川看起来很是平静,抚摸她的头发:“简风导演是个热爱电影的人。”也就是说,一切都是为了电影好。 “但他讨厌炒作的人。”就怕他有偏见。 白满川没有说话。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江沅很替他难过。 他投入的并不只是这三个月。是他入行以后,就一直在为这一部这样的电影在做准备。 她亲眼看着他心怀梦想与激情的样子,也知道他多么崇拜简风,没有一个演员不想演简风的戏。一部就够,圆梦一样的机会就放在他面前,他亲手丢开了。错过一次,这辈子都不知道有没有第二次。 她眼眶热了:“你真傻。” “你才傻。”白满川把她抱住了,他觉得值得。 电影圈其实很现实。出了点什么事情,很容易就糊了。无论曾经多么辉煌,一夜之间,再也不能爬起来。 江沅很害怕没有好导演找白满川拍电影。可以说,白满川今后的整个电影生涯,就看这一次试镜的成败。 果然,颁奖典礼没多久,尽管舆论一面倒地支持江沅与白满川,但是简风导演的消息也及时放出来。 “我不喜欢新闻太多的演员,这不是一个演员该有的,心思不在这上面,演不好的。” 至于这种含沙射影的话,是不是说给白满川听的,见仁见智。反正大家都觉得白满川尽管有了张海明的支持,试镜可能也不会太顺利了。归根到底,谁当男主角,不就是简风一句话决定的。 这期间,算得上好消息的是周佳佳因涉嫌绑架案被警方拘捕。人人都松了一口气。希望今后别再有人生事了。 试镜出发前,江沅喊住白满川:“过来,领带。”他略微弯腰,江沅替他整理的时候,阳光如刺。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八年那一场金融危机,那一个阳光猛烈的下午,她也是看到这样一缕阳光。当时她以为那是一个好兆头。 她正发呆,白满川已经摸摸她的头发,抬头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台风过境后的香港楼宇。 “今天天气真好。” 江沅笑了笑。白满川抱住她:“别担心,我们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我们了。” 试镜足足三个小时,江沅等得煎熬,快到六点多的时候,才接到白满川的短信:“试镜结束了。” 问他试镜顺利吗?白满川只回:“还可以。” 这么几个字,三个月的艰苦血汗,三个小时的惊心动魄全酝酿在内。 经纪人也给她打电话:“你不知道多艰难,我怀疑是简风故意刁难他,把他排最后。搞到后面换衣服和化妆的时间都没了。但我们川哥是真的厉害!演张海明的时候,我觉得不像本人状态了,但张海明说他演神了,说当时的自己就是一模一样的状态。到了演张海亮的时候最厉害,他一走出来,我就觉得他是张海亮上身了,真吓了一跳。张海明一看啊,一个大男人说哭就哭了。” 接到试镜通过消息的那天,白满川没有去庆功宴,他带着江沅偷偷去了一处墓园。他把花放下,江沅得以看清楚墓碑上面的人。 那个笑容灿烂的男孩子长得跟张海明很像,但是多两颗小虎牙。其实这照片跟江沅想象中的宅男不太一样。 白满川说:“他是我的朋友,三年前我们在车模店认识,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江沅这才明白了,为什么白满川演张海亮演得特别像,好像一个活在他心中的朋友一样。 她忍不住要替张海明问出了那个多年心结:“你说,张海亮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被爱着的?” 白满川想起昨天演戏的那一幕:“我想他知道。” 他进场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入戏了。当他拼那一个3D巴黎铁塔,其实根本没有看镜头。他只是用背影演戏,手指颤抖而专注,就是在拼好铁塔的那一刻,他觉得他贴近了张海亮的心。 亲兄弟,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他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他想,张海明会哭得那么厉害,也是因为他感觉到了。让他高兴的,并不只是试镜通过,而是他传递了别人想说而没来得及说的话。他很高兴。 江沅握住了他的手:“张海明知道了一定很高兴,他之前一直耿耿于怀。” 白满川听得心里酸,转头看她:“喂,你整天把张海明挂在嘴边,怎么不提提我?” 江沅看他一会,跳到他背上:“因为我把你挂在心里呀!” 白满川边笑边反手抱住她:“真的?挂多久。” “挂一辈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