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的都是错的》作者:沈明笑 文案: 又名《阿弗洛狄忒的奇迹》 中意混血儿思莱是个万人迷,他有调酒师、画家、设计师、模特等N种身份。他是威尼斯豪门之女的“意外”之子,也是个极度的爱情悲观主义者。 然后他遇见了周南俞,一个如同雕塑般英俊的冰山偶像,给了他一张限时爱情体验卡: “要不要跟我谈三十天的恋爱?” ——如果我未来真的喜欢上谁,我会让他在三十天之内爱上我,然后我们再谈三十天的恋爱,在第六十一天的时候分手。 因为在遇见的最初才是最美好的。 在最喜欢的时候分开,才能让他记住我一辈子。 思莱向来独立,潇洒,偶尔还会露出顶级猫科动物的戾气。 可他一遇上周南俞就变成了胆小鬼,爱哭鬼。 “……我需要你。” 细若蚊喃的声音,周南俞听见了。 “好。” 马上就来。 周南俞 x 王思莱/Kingsley *不懂爱x不相信爱 *问题爱情观的【互相救赎】,非常规【破镜重圆】 *【什么是爱?】攻 x【我爱你可我必须要分手】受 *1v1 HE —— “你就像大海一样,周南。” 像大海一样撑起我心中的威尼斯。 潮涨潮落,威尼斯依你而存在,或因你而消亡。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南俞(攻),思莱Kingsley ┃ 配角:楚笑飞,陈简,Lexi等 ┃ 其它:互相救赎 一句话简介:爱你如同重获自由 第1章 酒色 从机舱小窗俯视,水中之城的夜景并不繁华,占据绝大部分视线的还是夜幕下黑色的海水。主岛上星星点点的灯火映在周南俞的瞳中,他摁了摁太阳穴,手撑着额角等待降落。 欧洲中部时间2019年7月24日凌晨,周南俞抵达威尼斯,顺利通过海关,走向行李转盘。没有什么太过热情的粉丝来围堵,行装低调的他摘掉了一线偶像男团队长的光环,站在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中央,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英俊但普通的亚洲青年。 说真的,他本人可能还没他的行李箱显眼。银色行李箱咣一声落在转盘上,正红色的字母logo显现了与他本人气质相反的张扬。这是去年的一线潮牌奢侈品联名限量款,如今有价无市。他拖着它走出机场,一路上收获了不少识货者的目光。 半个小时后,这一波乘客已经在码头边散开。水天一色,夜幕是浓重的黑,周南俞由船载着,逐渐靠近这个能让天使坠落的城市*。登上主岛后需要再乘一段船,船夫沉声哼着他听不懂的歌谣,画里的建筑就在眼前,而这一切是昏暗的,静谧的,犹如在梦中。 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周南俞辗转抵达酒店。他办理好入住来到自己将要入住一整月的房间,长途飞行带来的疲倦使感官滞后,他还如踩在船头,脚步都是漂浮的。是该赶紧冲个热水澡然后睡觉了,他把行李箱平放在一边,将手伸向密码盘。 然后在准备开锁的那一瞬间,他顿住了。 楚笑飞将箱子给他的时候特地设好了密码让他猜,那时候他转了三四个数字就碰对了,答案是0823,他们组合出道的日子。而现在他眼前的锁,分明停留在起始密码0000上。他愣愣地拉开了箱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叠衣服,有薄有厚……反正不是他的衣服。 周南俞猛地反应过来,扯过把手那儿的标签一看,姓名那栏上分明印着一个黑体加粗的英文名: Kingsley Nelo 嘭一声,他赶紧把箱子合上。 ……真没想到啊,有朝一日他周南俞也会闹出这种乌龙。 怪他拿箱子的时候没仔细确认,但这种撞箱的几率的确小之又小。没有再多闲情来感叹他和这位异国友人的缘分,他立刻搜索起了机场的电话,拨通后语调平和地和工作人员描述着状况。 机场人员纪录下了他的航班信息和个人联系方式,请他稍作等待。等待的过程总显得漫长,周南俞把面前半人高的行李箱拉到腿间,百无聊赖地转了转。若单凭他自己,要在四百多平方公里的城市里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而行李箱底部的小小贴纸早已等候多时,待周南俞的目光发现它,承载无数可能性的指针摇摇摆摆,终于哒一声定格在了某个指向。 周南俞再次把箱子翻了个面平放下来,蹲下身来仔细看了看这个刚才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半个掌心大的圆形贴纸,底色是与箱子颜色相似的银灰,几道水纹一样的线条叠在一起,正中央是“Renata”的字样,其中的“t”字被设计成了高脚酒杯。 这个图案他总觉得有点……有点眼熟? 周南俞想了想,于心里默念了抱歉,再次打开了箱子。最上面的一件叠好的衬衣胸口,赫然印着一模一样的图案。他盯着这个logo看了一会,打开地图把Renata输了进去。一个步行7分钟可抵达的坐标在屏幕上亮起。 看起来威尼斯好像并不是真的要为难他。 - 思莱刚推开Renata的门就听见吧台那边就传来一阵哄笑,他的视线越过三五个棕色的脑袋,与撑着下巴坐在一边的Lexi对上了视线。她朝他扬起了酒杯,很快就有视线聚焦到他身上,还有熟客吹起了口哨。 不管男人们吹口哨的意味如何,青年无所谓地笑了笑,几步走到吧台前踩上空木椅的脚撑,右手一撑翻到了吧台后面。 “在聊什么,笑得这么欢?” “欢迎回家。”Lexi给他开了一瓶莫雷蒂,揶揄地朝他挑眉,“我们在聊你的上一任男友呢。” 思莱眨了眨那双透亮的琥珀色眼睛,接过酒瓶碰了一下Lexi手中的杯子。 “我上一任男友,哪位?安德里亚还是法兰克?” 这是Renata每晚的经典演出:扎着马尾的女酒保Lexi斜斜地靠在吧台后,身穿黑背心工装裤,从后肩到整个右臂的皮肤上露出一大片荆棘玫瑰刺青。还有和她走得很近的,总是会吸引很多目光的思莱。无论是清醒的,醉醺醺的,刚打过架嘴角还青了一块的,这个年轻人总会走进全场的目光中心,笑嘻嘻地加入任何对话,哪怕话题的中心就是他自己。无论好的或是坏的传闻,他都能听得津津有味。 ——反正只是传闻。 思莱跟Lexi说过,当你莫名其妙变成了都市传说,你就会觉得很有意思,这种有意思的程度使你没必要再多做澄清。 “是马里诺,”有位已经喝得面带醉意的男性客人说道,“据说他被你甩了之后郁闷了好久?”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思莱,盯着他略大的深青色衬衫衣领,盯着他白皙的肩颈。就算头顶就是昏黄的灯光,他的肤色依旧显得很白,白到让人想象不到他其实有一半的亚洲血统。他的头发染成了最轻佻的亚麻金色,左耳耳骨上扣着两道银色的细环,修长的手指活跃于酒瓶酒杯间,右手小指上戴着枚素银尾戒——这些都是视线的聚焦点,每个人都会或长或短地打量他,想知道这个据说交过二十个男朋友的小鬼到底有什么魅力。 而答案往往都是,他真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的魅力。 “怎么,你听起来在幸灾乐祸,我记得马里诺是你的同事?” 思莱不知道从哪抽出一张纸,铺在台面上叠了起来,三下两下就叠成了一个纸船,他把它丢进了面前男客人的杯子里。 对方回应一句暧昧的调笑,“看起来下一个机会该留给我了?” 打量的目光经常会演变成色眯眯的窥视,思莱遇上过无数以眼睛就把他扒光了窥视他裸身的人,哪怕他知道他在这些人脑海中已经张开双腿躺在床上,他还是不生气。 思莱露出虎牙痞痞地笑,霓灯酒色中的眼瞳湿漉漉的。 他朝客人笑道:“给我一个能让我记住你名字的理由?” 当然对方并不能编出什么足够动听的句子,意大利男人的浪漫细胞没那么发达,别被传闻骗了。思莱给自己倒满第二杯莫雷蒂,晃了晃杯子里的冰块,很快把人骗得喝了一杯又一杯,账单加了老长一截。 在醉醺醺的男人被同伴架走后,Lexi再度朝思莱举杯,“恭喜,等他走出了这扇门,明天你又会多一个新男友。或者今晚?估计他现在正打电话给马里诺,夸你床上功夫多厉害呢。” “无所谓。” 思莱搬了个凳子坐下来,头往后一仰靠在了Lexi的花臂上。在一旁没走的两位年轻女客人听了他们的对话,难掩疑惑和好奇。 “所以……”其中一位长相甜美的女孩问道,“思莱并没有交过那么多男朋友?” Lexi笑而不语。而思莱侧过脸望向她们,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 “我并不相信爱情。” “展开来说是——”Lexi模仿着思莱的语气解码道,“我没有与谁交往的意愿,没有谈恋爱的心情,我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普通追求的我看不上,想硬来的都被我揍跑了。” 俩姑娘都扬声笑起来。半杯酒的功夫后她们看思莱的眼神里又多了点什么,像是在为他的神秘和淡漠而着迷。Lexi简直要笑出声,看吧,就是这种氛围。对于她的这位友人,女人欣赏他,男人想睡他,赞誉者无法描述他的魅力,厌恶者的脑中都会有他的裸体。 “我觉得你会遇到的,”年轻的女孩不想放弃浪漫,她指了指思莱,“越是这么说,你就越会遇到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那……”思莱歪了歪脑袋,不假思索道: “如果我未来真的喜欢上谁,我会让他在三十天之内爱上我,然后我们再谈三十天的恋爱,在第六十一天的时候分手。” “唉?为什么?” 思莱勾了勾手指,示意她们靠过来,自己也将脑袋凑到她们中间。他抿了抿泛着水光的嘴唇,轻声地,带着笑意地说了两句话,像是在讲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因为在遇见的最初才是最美好的。” “在最喜欢的时候分开,才能让他记住我一辈子。” 一般十个人里面有六个人会被思莱的漂亮话蒙骗,三个会疑惑他在说什么鬼东西,只有最后一个人能分辨他话中的真假和深浅。这一个人是Lexi。此时思莱是在认真说这番话的,Lexi听出来了,于是她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女客人还在追问,“思莱会比较喜欢什么类型的人?” 木质酒架顶灯光晕下的人顿了两秒,环视了一圈,随意地指向了门口。 “就他那样的吧。” 明显敷衍的回答并不能让姑娘们满意,唏嘘声打趣声中,Lexi的目光倒是追了过去。门口站着一位略显无措的青年,亚洲人面孔,手边立着个银色的行李箱。仿佛对于目光十分敏感似的,那个人在下一秒就回应了她的视线。他眉间微微皱起,五官的线条冷冽,整个人看起来从容而淡漠,就这么笔直地在一片嘈杂声中站了半晌。 Lexi再看思莱,思莱的视线的确落在对方身上,并且把两位女客人的视线也引了过去。 看到帅哥,女人们总是有兴趣的。 “韩国人吗?” “唉,他过来了。” 思莱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垂下眼睛笑了起来。“他是来找我的。”他说,然后换来了姑娘们的嘘声。 “这样说你就太自恋了吧?” “真的。”思莱无辜道,“要赌吗?” 姑娘们输了20欧元,这整个过程中她们都是满眼惊讶的: “欢迎来到威尼斯,”流利的中文冷不丁地从思莱口中吐了出来,他朝走到吧台前的青年笑道,“看起来你需要帮助。” 对方比高挑的思莱还要稍稍再高一些,他依旧笔挺地站着,显然也对思莱使用的语言而感到有些惊讶。 “请问,”他犹豫了几秒,说了英语,毕竟大概率世界通用,“Kingsley Nelo是在这里工作吗?” “你可以说中文的,”思莱站起身给他倒了杯柃檬水,然后回答他的问题,“是啊,他是在这里工作。怎么称呼?” 看着人家手边的行李箱和口中念出的名字,Lexi大概猜出来发生了什么。虽然听不懂思莱的回答,但她知道他又要使坏了。 她给这位不幸的客人换了一杯斯皮特。 青年顿了两秒,吐出了一个字: “周。” “起码给两个字吧?”他那张冷清的脸在思莱看来太僵硬了,思莱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告诉我你的名字,你再喝了这杯酒,我就告诉你Kingsley在哪,怎么样?” 思莱把Lexi调好的斯皮特推到他手边,狡黠的眼睛弯成了一道好看的弧度,“这杯我请。” 然而这位亚洲冰山帅哥顿了好一会都没喝那杯酒,不是不给面子,而是他的神色中真的闪过了为难。 “周南。” 他说出了这个名字。 “不好意思,我不沾酒。” ——无趣。 如果让思莱评价的话,他对周南的第一印象就是:刻板,正经,无趣。Lexi看着觉得差不多了,便指了指思莱,好意用英语提醒对方,“他就是Kingsley。” “喂!”思莱立刻拿胳膊肘撞了下Lexi,“你干嘛!” 再看面前的人,对方也为如此轻易就找到了要找的人而错愕了两秒。思莱端起那杯斯皮特咕嘟咕嘟喝掉,带着笑意的眼瞳比酒色澄澈。 他朝他吹了个口哨。 “走吧帅哥,跟我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说法出自约翰·柏兰特纪实小说《天使坠落的城市》 *Renata源于拉丁文,意思是在洗礼中再生。 *文中各种语言的对话全部转为中文语态,仅会有少量外文词出现。Lexi作为主要配角保留名字的英文写法。 第2章 独木舟 对于眼前完全陌生的城市,周南俞没有什么方向感,只能跟着眼前的人往夜色深处走。地表也浮着层潮气,街边晚灯照得路面发亮,一圈一圈的光晕尽头就是流动的水。水把楼分开,建筑物底部都有着长年被水泡过的痕迹,青苔长在木桩避光那面,细小的叶子随着水流无声摇摆。 他跟着他,一步,一步,视线垂着,视线漫无目的地锁在那一对细瘦的脚踝上,直到对方停在某圈光晕中央,清脆的金属在他手上碰撞了几下,铁门吱哑一声拉开,他偏过头看他,嘴唇一张一合,一张一合。 周南。 周——南。 “周南!” 周南俞猛地回过神来。 “你没事吧?”青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神游到哪里去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又转而理解道,“飞长途是挺累的。” 周南俞低声嗯了一下,把手边的箱子往前推,轮子滚了滚,行李箱靠上铁门。 “我在这里等,麻烦了。” 话都这么说了,自然是不想有任何“进去坐坐”的可能性。青年握住自己的行李箱拉杆,没有立刻挪动步子,而是歪了歪脑袋看他。混血儿的长相总是韵味十足,周南俞眼前这张脸乍一看有欧洲血统的深邃轮廓,但近距离对视能发现,他整张脸其实很小巧,双眼皮尾部有一道上翘的弧度,鼻梁下边是薄唇,唇尾有一颗黑痣。他嘴唇一抿眼睛一眯,让人莫名想到了东方的黑猫。 猫这种生物周南俞养过,可是养不太熟。他们一会儿粘人一会儿冷漠,毛发再软也有尖锐的爪,剪了再长,用力抓一下定出血痕。周南俞长年累月形成的保守脾性让他潜意识抗拒这种生物,以及类似的人。直觉准不准那都是第一印象的事,青年拨了拨细碎的额发,凑近了看他,语调轻缓,尾音拉长: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这如果是句单纯的搭讪也太过庸俗,但思莱是真的觉得周南面熟。不过他肯定是在对方口中听不到什么答案了,一个钟头不到的相处足以让他得出结论,跟这哥说什么都是自讨没趣。 “……那你等我一下。” 思莱把行李箱拉过铁门走回家,门打开就是周南的行李箱。他从机场回来箱子随便一丢就去了Renata,压根没发现拿错了。看周南茫然地拖着个箱子站在酒馆门口,他才反应过来。 周南的箱子的确比他的新,没有边角的划痕,没有Renata的贴纸,只能说他们从未想过会拿错是因为撞箱几率确实小。 但是这不就撞上了吗? “用东方的话来说,这叫缘分吧。”思莱把箱子还给周南,朝他自我介绍道,“我的中文名是王思莱,叫我思莱或者是Sley就可以了。这三个字是根据Kingsley翻译过来的,但我父亲正好就姓王,很巧吧?” 周南接过箱子,对方口中吐出的流利中文让他感到亲切,可他还是没有什么想说,只道了一句,“嗯。谢谢。” “你知道怎么回去吗?”思莱瞟了眼周南手机地图上的酒店,毫不意外看到一个昂贵招牌,“啊,不是很远,我送你回去吧。” 周南俞张口就要谢绝,像是摸透了他的性子,思莱也可以张口就来: “这里晚上挺容易迷路的,就算有地图导航也可能走错。而——且,这个点遇到抢劫的几率高,流浪汉和酒鬼出来晃悠也没有人管。” 从周南冰封不动的表情上窥察到厌恶和倦怠,思莱把自己说笑了。 “走吧,大少爷,我送你。” 像那句“走吧帅哥跟我回家”一样,周南俞犹豫了几秒,没有说好,也没有说拒绝,只是拖着箱子就走。他脚步不快不慢,虽然困倦但背也挺得笔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个子高人也好看,他拉着个潮牌行李箱就像是在走T台拍海报,风度翩翩,是富养出来的气质。 思莱跟上去,给这块冰山贴了个富二代的标签。他走在他身侧,没了找话题闲聊的兴致,只能踩他的影子,听风和水的声音。 谁能想到从初次见面这晚开始,他就学着陪伴他独处。 周南俞看了眼时间,这么一折腾已经快凌晨两点了,无论生物钟定格在哪国的时间里他都迫切地需要睡眠。本以为可能会有些聒噪的人一路陪自己走来却意外地安静,他拿余光瞥他,发现对方也在揉眼睛,小指尾端的银戒一闪而过。 “就到这里就可以了。”周南俞在路灯下站住,“真的谢谢你。” 而思莱抬起眼后,视线却越过他投向不远处的街角。老旧的小酒馆门口,两个喝得面颊通红的男人朝他们看过来,其中一个说了什么,另一个人跟着捧腹大笑。思莱啧了一声,周南俞也回过头,见那两人竟拎着酒瓶朝他们走来,边走边招呼着他听不懂的语句。 思莱拽着他就走。 见他们不予理睬,对方的语态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像是从哄笑变成谩骂了。周南俞是不会理会酒鬼的,然而威尼斯可以步行的路大多都窄,避免不了两步就到面前。他皱着眉退后避开那充满酒精味的吐息,可没等醉汉靠过来,身边人突然从嗓子里爆发出清亮的骂声。 “Fatti i cazzi tuoi!!” “Vai a cagare!” ——同样,周南俞听不懂,但他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在骂人,且一定骂得很凶。 明明好好说话会是清澈好听的声音,思莱扯着嗓子吼过去的模样就跟一切美好的形容不沾边了。亚麻金发的年轻人冷笑了声,吧啦吧啦疯狂输出了一阵,周南俞都给他喷愣住了,困倦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在他泛着水色的唇,还有那颗跃动的黑痣。 他真的好白,路灯下面光落在他脸颊上,白到发光。如果说他现在像是个小痞子,他大概会是威尼斯最好看最干净的小痞子。以往他估计也是这样,骂人声音又大又不讲道理,欺软怕硬的都被他骂走,真跟他杠上的就约桥头打一架。不然他为什么额角有点青紫痕迹,在光下暴露无遗。 酒鬼悻悻地朝反方向走了,难免还是在骂骂咧咧,周南俞有种思莱下一秒就要跳起来朝他们扔鞋子的奇妙错觉,在那种画面真的发生之前,他拉了一下他。 “好了,走吧。” 手掌贴住小臂,亲密过一秒再分离。 思莱真的噤了声。 他转向他,眨了眨眼睛,倏地抬手探上他的额头。周南俞茫然地看着他,言语和目光都迟缓,只见眼前人无奈地叹气: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发烧?” 他确实不知道。周南俞想要躲闪的时候思莱的手已经放了下来,拽过他的箱子朝酒店的方向走去。 “——服了你了。” 聚光灯下的那个AB5的队长周南,从前常常因为赶通告赶演唱会一天二十个小时运作,感到累是再正常不过的体验,而夏歇期他无事可做时反而觉得不适应,此时站在异国的酒店大堂,他默默看着热心的“有缘人”在跟前台沟通,他猜测对方是在帮他要退烧药,他想说这种程度我自己来也可以的,但是思莱随后看向他的目光分明写着:这么大人了不知道照顾自己身体不是作就是傻。 叫停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拽过成为一切起因的行李箱,走到电梯间的入口处,等着思莱把前台小姐聊的眉开眼笑再三承诺会照顾好这位客人之后,来到他面前说告别。 周南俞不擅长与陌生人打交道。但他好歹是颇有成就的艺人,演绎课没白上。他朝思莱点了点头,扬起一抹礼貌的淡笑,“谢谢,占用你时间了。” 看到他笑,思莱反而面露嫌弃,就差没把“别这么假啊”写在脸上。 “你这人除了谢谢以外不会说别的了吗?” 周南俞想了想,“我……叫,周南俞,全名。” 思莱的眼睛亮了亮,“哈,我知道,看到你行李箱标牌了,哪几个字?” “南北的南,俞是……痊愈的愈,没有心。” 思莱盯着他,嘴上在笑,看起来有被他的名字取悦,周南俞并不知道只是得到一个名字为什么会开心,他见他好像还有话要说于是便站在原地等,等到下一个问题: “‘俞’是什么意思?” 周南俞被问住了。 他还真的不知道俞是什么意思。这几年已经很少有人叫他这个名字了,关系最好的朋友都叫他的艺名周南,再多关于他本人的内核都随着名字被藏起来,连他自己都不敢碰。 见他又愣住,思莱摆了摆手,“算了,不为难病号了,拜拜。” 他退后两步,周南俞在这晚最后看见的就是他眼尾狡黠的笑意。他说: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 所以,“俞”到底是什么意思? 思莱没有再回Renata,往后酒馆里的闲话中又要加上他和亚洲帅哥一夜春宵的闲话,想来他也觉得好笑,对方长了一副英俊皮相,可惜又冷又木。 他在威尼斯生活好几年了,见多了海,泡过太阳底下被晒得发烫的水。但周南俞心里的海一望无际,捂不热的水呈现忧郁的深蓝,温度再低些就凝成冰山。 可是他还是觉得跟这山海有缘,或许是因为面熟,或许是因为好奇,他把周南俞三个字输进了搜索栏。网页顿了半秒,然后加载出铺天盖地的新闻和图屏。画面上的周南俞还是这副冰冷的样子,但是妆容服饰和光线衬得他如同完美的雕像,供人欣赏拍照,供人喜爱幻想。 “哇塞。” 这家伙居然是当红偶像男团的队长,这样会觉得面熟也理所应当。他每年夏天都会去一次中国,大街小巷里广告牌上的对方应该同他擦肩而过了许多次。周南——他默念着这个艺名,又回到了那个问题——周南俞? 他搜了搜“俞”,看到这样一则释义: 俞,独木舟,见《说文》:“俞,空中木为舟也。从亼,从舟,从巜。巜,水也。” - 周南俞一觉睡醒之后已经是第二日傍晚了,他拉开窗帘看到夕阳,将窗户打开让自然风吹进房间。海水的味道迎面扑来,他终于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睡前吃的酒店提供的退烧药十分管用,他出汗并且退热了,冲个澡出来整个人都舒服了很多,只有空腹感在作恶。 对着镜子理好衬衣的领口,周南俞走出了酒店。他的旅行其实没有什么详细计划可言,走到哪里算哪里。卸下偶像包袱的人随意到不行,他在街角买了个热狗垫肚子,然后便朝着太阳西沉的方向走。 旅游胜地的外壳并不都华美,威尼斯的建筑多是老旧残破,而油漆脱落的外墙在落日余晖中显得柔和,比精致的东西所带来的锐意让他更加青睐。他走过拱形的门廊,门廊顶端有金色的壁画,长廊一侧全是商铺,人群之外就是白鸽。 他踏上了一片很低的陆地,抬眼一望就是海。成群的鸽子扑闪着翅膀,比攒动的人头都多,而它们的确才是这里的主角。白色羽毛间隙里是刺眼的海面,漂亮女子的长裙摆动,裙摆下有一只猫叼着游客投喂鸽子的面包,飞速地从他脚边跑过。 长胡子老爷爷的风琴声里,周南俞的视线转到了一小圈游客围着的地方。青年亚麻色的发丝被海风吹起,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色的茧。他背对着他,左手拿着画笔,右手端着调色板,面前画架上摆着一幅快要完成的画。 画里也有他人眼中的海和天,可是海面上没有载着游客的巴士,只有一条独木舟。独木舟仅存在于他眼中,而他被定格在游客的镜头里,变成琥珀里永恒的艺术。 昨晚太过浑浑噩噩,记忆变得像无限逼近不真实的梦境,眼前的场景因为太浪漫美丽,竟也仿若梦境。 周南俞远远地盯着那个背影,连同风景一起看,没有想移开视线。 转了一圈的猫又回到他脚边,喵地一叫。 第3章 小野猫 “我可以和你合张影吗?” 思莱闻声回过头,两位亚洲女孩握着手机,正期待地望着他。他这才注意到身后的目光,有对他的画的赞赏,也有对他本人的赞赏。 “Okay.” 他放下画笔,两个姑娘捋了捋头发把三人的脸框进镜头。画布上的蓝与远处的海天相接,独木舟露了一个角。 “你画得真好看,我可以买下它吗?” “抱歉,非卖品。” 姑娘们表示遗憾,他朝她们展颜一笑,“这幅不行,以后有机会碰见我的话,我送给你们别的画。” “那太好了……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思莱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下次见面再告诉你。” 几句话就把小姑娘哄的脸红心跳,思莱一边无奈一边觉得无趣。无奈是他可能又不小心证明了“意大利的男人都很浪漫”这个伪命题,无趣是因为旁人大多都还是喜欢表象的美丽。他就不一样了,他喜欢Renata老旧的阁楼,喜欢完美躯壳背后的缺失。昨晚阴差阳错邂逅的家伙就很符合他胃口,可惜他在这重逢几率最高的地方呆到晚上,也没能与他再见。 思莱在独木舟的尾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收起了颜料和画笔。和圣马可广场上其他街头艺人不同,他没有可供投币的琴盒或帽子,没有面向观众的演出,向着海岸边的鸽群撒了把面包屑就算是谢幕了。 ——无聊无聊无聊。 思莱背着画架回家,今晚Renata没有排他的班,他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可做。他想着回去打两把游戏再煮通心粉,结果没走多久就撞了墙。 “墙”寸头花脖,站在思莱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朝他吹起了口哨。 “哟~这是谁啊。” “……Gavin.” 思莱对待游客的和善表情已经不见一点儿踪影,他挑起眼皮看着面前的人,似笑非笑道,“你知不知道中国有句话叫——” “好狗不挡道。你已经说过太多遍了,Sley,你那么喜欢中国为什么还要回来?” “你管我回哪,滚一边去。” “还是说……” 比思莱还高的拉丁青年以健硕的胸膛压向他,深邃的眼窝里满是挑衅的笑。 “混血杂种只适合背着破画板流浪。” “你哪里都不属于,嗯?没妈的小野猫。” 闻言思莱顿了一秒,随即将笑容拉得更大了。 他手上的画架哐啷啷掉到了地上。 - 周南俞本以为行李箱拿错只是这趟旅行开端的一个小插曲,本质原因还是他发烧了敏锐度降低,跟运气成分无关,谁能想到这么快他的下一次倒霉就来了,威尼斯第二夜,他的目的地是警察局。 餐馆邻座的女子把他送到这里,好心给他比划了半天,大意无非是旅游胜地也是小偷肆意的胜地,一定要留意个人财物。她不由得多看了这位独行旅客几眼,一个人去吃饭,钱夹就放裤子口袋,边看风景边发呆,不偷他的偷谁的。 英俊青年眉头紧皱,冷淡的眉眼间透着些许迷茫。他飞过五湖四海去过各种地方,还真没警局夜游过。他向她道了谢,站在警局门口打了几个电话给银行,被偷的钱夹里除了信用卡之外还有身份证和一些零钱,还好他在箱子里留了一千欧元现金,不至于真的走投无路。 巡警进出看他一人伫在那里,忍不住问了句,“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周南俞开始了他的警局夜间游。 “电话写在这里,还有住址。” 周南俞坐在接待失窃挂失的窗口填表。玻璃那头的警官圈了几项必填信息给他,眼皮都没抬,明显对此见怪不怪了,问他情况的口吻很有象征性走个流程的感觉。虽然他也觉得能找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填了表。 认真是习惯,是无奈,反正他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就权当人生新体验。 谁能想到新体验接下来还会源源不绝。 周南俞这副沉默严谨的样子落在另一人眼中,变成了琥珀里的高光,笑意从咳过血丝的喉咙里泻出出来,化作一句低喃。 “周南。” 笔尖一顿,周南俞抬起头看向旁边过道。四个衣衫不整,脸上有着新鲜创口的年轻人被一前一后两名警员押送着往里走,其中一人的浅色头发和白皙肤色在其他深棕色系的人中显得尤其显眼。而两道视线没来得及相交就被阻断,一名警员朝着窗口的同事招呼: “又是他们。” 周南俞填好单子,提供了钱夹的照片,拿了张印着警局联络方式的小卡片,到此他就被告知可以离开了。 但他鬼使神差地坐住没动。 “刚刚那几个人。” “什么?” “他们怎么了?” 窗口的警官嗤笑了一声,“街头斗殴,常客了。” 周南俞当然不知道威尼斯地头蛇和小野猫的故事,没意识这样追问下去已经严重偏离了他以往的行事作风。他应该……没有认错人,毕竟他在黄昏的广场上看过好久他的背影。 他在瞥见那人的耳尖和发梢时想起,对方那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真是没错。傍晚他没有打招呼就离开,结果转了一圈还能在警局这种地方碰见。 对方安安静静投入到作画中的模样和风景一样可供远观,但是打架进局子这类龇牙咧嘴的模样更生动,让他想起了昨晚那段有惊无险的夜路。 路的尽头,小野猫于无形中拽住了他的裤脚,只用一句若有似无的呼唤就让他回头。 “需要拘留吗?” “24小时,或者交保证金,怎么?” “如果是Kingsley Nelo……” 周南俞顿了顿,又问: “保证金要多少钱?” - 作为意大利皮艇大亨Moretti家族的儿子,GavinMoretti在威尼斯横着走了很多年。他为人乖张但不野蛮,不羁又有分寸,大事上有一套清晰的账本,小事也没人管的着他。他钟爱德国黑啤和纹身艺术,除了生意和兴趣之外所有的时间都给了家养的那只黑色波斯,还有,Kingsley Nelo。 没人说得清Gavin和思莱的恩怨到底是从什么事开始的,广为流传的版本是Gavin的上一任未婚妻跟思莱有段暧昧故事。虽然思莱本人否认了,但是男女老少通吃的他上去真有拐走名门千金的嫌疑。不然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一碰上思莱,Gavin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猎犬,非要跳起来朝他狂吠。 思莱盘腿坐在铁栏后,以一种类似东方打坐的姿势闭目养神。为了避免猫狗大战在警局上演,Gavin和他的两个跟班被关在了隔壁。反正很快就会有人来交保证金带他们离开,思莱连再给那人一个眼神都嫌多。 可是就算肢体冲突被阻拦,一面石墙也阻拦不了言语对喷。 “Baby Sley一个人在这过夜可别吓尿了裤子。” “你个*子养的小心回家未婚妻又跑了你没地方用肾。” “我去你妈的?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死猴子闭嘴吧,我不跟废物说话。” “Bastardo!” “Nerds!!” “够了!!!” 被吵得太阳穴直跳的警官拿警棍狠狠地敲了下铁栏,咣一声,思莱被震得缩了缩脖子。 “好了,快滚吧。”警官打开了铁门,“今天也感谢先生们的四百欧。” 思莱和隔壁的Gavin闻言都愣了一下。 “哈?” “搞错了吧?” “Moretti在这呢!” “你知道我是宁愿呆到明天也不会把钱花在保证金上的,先生。”思莱仰着头,一脸无辜,“隔壁那个人傻钱多的蠢货就不一样了。” “你他妈——” “Kingsley Nelo.” 警官再一次叫了他的全名,无奈道,“是你,快出来。” 思莱一脸狐疑地走出了铁门,拿回他的一堆绘画工具,走下楼梯的时候他猜测保他出来的人是Lexi或者是Renata的哪位伙伴,但事实都不是。 事实是他心底的那一点点点点妄想居然真的照进现实。 周南俞等在警局门口,见他出来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当是打过招呼。思莱望着他的脸整个人卡顿了两秒,不是因为切换语言系统所需的缓冲,也不是吹到海风他嘴角的伤口终于火辣辣的疼,或许是因为他百无聊赖太久,眼下这一点欣喜就足够他波动。 在他想出措辞之前,周南俞先一步迈开步子。 “走吧。” 这回比前夜要早一些,沿路的酒馆饭店还很热闹,思莱从一路橱窗玻璃中确认了自己姑且没有破相。他瞥着周南俞沉默的侧脸,越看越顺眼。得益于再见面的地方太特别,他可以理所应当地关心道:“你怎么会去警局?” 显然这不是对方乐于提起的事。周南俞冷淡地概括:“遇上小偷了。” “什么被偷了?钱包?手机?” “钱包。” “唉~那你哪来的钱保我出来?” 周南俞没有再回答。 思莱笑了,“这边走吧,我还你。” 四百欧对于周南俞来说不算什么。他抱着一种还对方昨晚好意的心态,不厌其烦地回了趟酒店拿现金,然后再给他交了保证金。等对方说要还,他又后知后觉到麻烦。 “不用了。”他如此回绝。 但思莱又不乐意了。 “不用了?”思莱拉住人的胳膊,力道不容反驳,“虽然你钱多,但我欠别人什么会很难受,劳驾多走几步,好人做到底?” 两人在分叉路口停住脚步。 到底是刚刚打过架,思莱的话里还藏着火气,一点就燃。周南俞想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麻烦,但他也懒得解释,便点了头说好。 他也不懂怎么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思莱的嘴角破了,张嘴会痛,一痛就生气,气Gavin那个畜生就喜欢对着他如花似玉的脸动手。他拿手背蹭了蹭肿胀的额角,没走多远又反省起自己刚刚是不是借题发挥,对身边的大明星太凶。 可是大明星丝毫没有不悦的样子,那张脸还是冷淡如一。他确实英俊,像是自走雕像,作为艺术生的思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很快脑子里就有了构图。 这次不是凭空想象的独木舟了,而是周南俞本人。 只是他还没有想好背景是什么,能与他相称。 周南俞是习惯被注视的人。他大大方方任思莱注视,一路走到了对方的家门口。不算陌生的小楼,再看一遍,他能记住它的轮廓和大概方位了。 “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用了。” 答案在思莱意料之中,他哼哧哼哧背着他的绘画工具踩上楼梯,快步回去快步出来,手上多了一摞现金和一张便签。 “给你零钱比较实用。吃饭小费不用给太多,开给游客的商店大多黑心,没特别需要的话别去了。水上的士的司机会装作听不懂英语然后故意带你绕路,你最好在地图上标好位置给他看,或者直接找个当地向导陪游。这是我认识的几个陪游的联系方式,他们靠得住,报我的名字……呃,应该也打不了折。” 思莱交代完这一长串,周南俞顿了顿,接过了钱,没数就收进裤子口袋。 见状思莱简直又忍不住说,“我说你啊……小心别再被偷了,如果走路上突然有人撞你那八成是贼。” 都是成年人了,被当成小孩子一样叮嘱多了肯定容易反感。但是对于周南俞这种第一天不知道自己发烧第二天钱包被盗的家伙,思莱难免默认他是离开了管家和经纪人就变成生活三级残废的大少爷,不知人间疾苦世道险恶。 而这时候的周南俞却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样子,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思莱看,看到后者觉得乱斗中耳根被人揪过的地方又开始发烫。 半晌后这人才轻缓地感叹了一句: “你中文说得真的很好。” 噗。 思莱笑出了声。 他是真的被周南俞一本正经说出这句话的模样逗笑了,还越想越好笑,但是一笑他肩膀拉扯又觉得痛。 虽然笑容因为痛而扭曲,但是他弯成月牙的眼睛也将这份快乐完整地传达给了面前的人。 周南俞是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不知道他在对方心里的形象又多了几个形容词—— 一个不善言谈的,无趣但很善良的,独木舟。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思莱又说了一遍这句话。他拉开门再回头,语气比上次还笃定。 “很快……所以,下次见面,你要走进这扇门。” 第4章 粘人精 思莱抵达三号码头的时候,天还没亮。远远望去,威尼斯主岛于晨雾中如同只是海平面上的一块礁石。他给了船夫二十欧让他在原地等着,然后跳上木板,弯腰紧了紧鞋带。 昨天跟Gavin的小摩擦算不了什么,但他睡了一觉起来还是觉得背有点痛。他一边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落下了太多运动量,一边往灰色的集装箱深处走。百米外的烟囱高耸入云,鱼虾的腥气顺着水泥地上的液体痕迹铺的到处都是,犬类粪便和败落的羽毛粘在一起,很难想象这种与美好背道而驰的地方,就在堪称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之一的威尼斯附近。 废弃码头是几种人的大本营:流浪汉,偷渡者,还有走私贩私的贼。两年前Lexi丢了块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手表,思莱把威尼斯盘了个底朝天,最后追到这里。他还记得同样恶臭的路面弄脏了他的短靴,他心说之后没有天大的交情他不会再为任何人来这里,结果眼下就又“闲来无事故地重游”。 唉。还人情啊还人情。 思莱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几根旧鞋带。 半个小时后,还在破旧仓库一角熟睡的男人被十分不友好地唤醒。手机闪光灯刺得他下意识想要抬手遮住眼睛,这一动才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三人横躺着,双手被反绑,嘴上不住骂骂咧咧。一旁的浅发青年踹了脚旁边地上的酒瓶子,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们。 “你们这酒量也太差了,两瓶就睡这么死?” 他嘀嘀咕咕又绕了一圈,“这也太容易了,我还以为多混两年你们会有什么长进。” 男人瞪大了眼,混沌的脑海逐渐清醒,他从记忆那头翻出了这张人脸。不得不说,思莱漂亮得让酒客难忘,同样因为太能闹腾,也让他们这些盗贼记忆犹新。 “他妈的——怎么又是你?!” “我怎么了?不偷到我头上我还没事来找你们叙旧?” “该死!” 男人瞪了眼旁边的同伙,换来一句同样大声的咒骂和一顿使不上劲的挣扎。思莱顺着那道目光锁定了人,他蹲下去拍了拍看上去最年轻的小贼的脸。 “是你昨天进城的吗,东西呢?” “我就想找个钱夹,没空管你们其他屁事,早说早完事,到底放哪了?” 回应他的无非是几句国骂。思莱也不生气,他轻哼一声,自己动手开始翻散落在周围的箱盒布袋。他翻了翻,干脆把手上脏兮兮的背包倒过来,东西乒哩哐啷撒了一地,一个还未转手出去的手机正面落地,玻璃屏碎开了道肉眼可见的裂口。 见它的价值又打了个折扣,小贼差点跳起来骂他。 “Fanculo!!” 脏字吐了一串,思莱没找到目标,耐心慢慢被消耗。在盗贼们第二十次用生殖器词语造句时,他呼出一口气,丢掉了手中的东西,猛地扯起领头人的衣襟又将他狠狠摁在地上。 “高估你了,我以为你知道我是谁。” 男人吐了一口吐沫,被他躲开,换来肚子上的一脚,“Kingsley,你他妈的找死是不是!?你他妈小心下次——” “对……Kingsley.” “我是Kingsley Orsini. ” 青年的眼睛眯起,琥珀瞳中闪过顶级猫科动物的残暴,如一头马上就要拿人头下饭的狮子。而那种暴戾只维持了一瞬,他又变回家猫般假意温顺的面孔。 他微笑道,“跟我念一遍,Orsini,记住了吗?以后见到Orsini要绕着走,也别在Renata附近晃悠,对外国友人好一点……缺钱的时候优先去偷Gavin Moretti和他的跟班,OK?” 他把男人的脸颊拍得啪啪作响,在对方还惊愕于他的名字后面跟着的姓氏时,他已经松开了手,眉眼弯弯,像是真的很认真地在跟他商量。 “那我再问一遍,昨天偷来的钱夹都在哪?” - 周南俞来威尼斯的第三日,窗外依旧晴空万里,天蓝得像是油画里的纯色背景。好天气作为这天的开端,似乎预示着美好和顺利。 国内不少城市都被连绵的雨笼罩,他看到楚笑飞在朋友圈吐槽说梅雨天潮湿难熬,于是他在拨通视频的时候就多了一份关心。通话很快被接起,屏幕那头的女子靠在床前,床头灯的色泽很暖,仔细听来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南南。”她柔声说,“醒这么早?” “嗯,时差没倒过来。巍城也下雨了?” “是啊,不过天气预报说下周就会转晴。” “这种天气要注意保暖,别冻着,不然关节又疼。” “知道啦,孩子。” 周夫人温和地笑,论气色和状态,她已经比去年冬天好了太多。两人没说几句,有人敲门进来给她送煲好的汤。她的笑容更深,对着镜头外说了句谢谢。 周南俞默了两秒。 “那就先这么说,我去吃早餐。” “好,多吃点。难得出去走走,好好放松。” “嗯。” 他匆匆结束了通话,但是在挂断之前他还是清楚地听见了母亲嘴里吐出了那个称呼: “——小辰。” 周南俞又在大床上躺了一会儿才出门。 推掉专辑签售,广告杂志,电影邀约,他如愿以偿有了一整个月的假期,安顿好母亲之后他几乎是逃难似的飞来欧洲,这才过了两天他就感到歉疚。 三十天的长假果然还是太奢侈了。 他眯着眼看手机,楚笑飞开小号常年潜伏在饭圈,第一时间给他转发粉丝动向#失踪人口周南#。现在全网通缉他,逃避可耻但有用,他在大众看不见管不了的地方度日,又隐隐升起一种怪异的快意。 当自我封闭成为习惯,五颜六色的情绪刚冒出头就又被本能地克制。他走进光下,站在桥头去嗅海水的味道,视线尽头只剩一片蔚蓝。海水表层在烈阳下呈现浅绿,入夜后就是纯粹的黑。他喜欢威尼斯就是因为海水,但为什么喜欢海水他又不得而知。 他可以一只手把五感都拢起,但另一只别人的手却突然凭空出现。 那只手没想拯救他,也没想被他拯救,只是轻轻巧巧,单纯地伸到他眼前。 “喏。” 周南俞愣了一下,看向左手边。 漂亮青年朝他扬起了个皮夹。 圣马可广场上的长椅被鸽子和海鸟包围,日光下白色的羽翼亮到晃眼。隔着墨镜,坐到他身边的人明眸皓齿,也好似白到在发光。 那是他昨日被盗的钱夹。现金不在了,但是身份证和银行卡都还放在原处。他翻开看了眼就合上,再度打量起身边人的面庞。对方唇边和额角的破口都已经消肿,周南俞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瞬间由衷地庆幸,这张脸上没有增添新伤。 “……谢谢。” “不客气。” 思莱伸长了腿,往椅背上一靠,过于耀眼的太阳叫他将眉眼都皱在一起。 “好热啊……你怎么就坐在这里晒太阳?” “你……” 思莱偏着脑袋看他,“我什么?” 周南俞被问住了。思莱扬起脸大笑,“这么不喜欢且不善于跟人打交道,你是怎么当明星的啊?” 不能怪思莱直白,也不奇怪他挖掘到自己的身份,周南俞默了两秒,坦白道,“不是不喜欢。” 当然也不是喜欢。 思莱已经习惯这种挤牙膏似的对话了,他给自己找乐趣的方式是多撬出十句话都算是胜利。借着对方对自己抱有谢意且不排斥他靠近,他开始大大方方地发问: “你会在威尼斯呆多久啊?“ “一个月。” “哇,这么久,这个地方其实一周就可以走遍了。” “休假。” “怪不得你愿意浪费时间在这晒太阳。下午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 “你都不好奇我是怎么找到你的钱包的吗?” “……大概能想象到,谢谢。” “没错,是比电影里的要酷——那你是不是欠我个人情?” …… 周南俞摘掉了墨镜,眼前的世界鲜明了好几个度。他再看他,混血儿目光狡黠,如小猫看准了心仪的毛线球就抱着不愿放手。他后知后觉巧遇过多等于被粘上,但是他竟也不反感。 他望向那对浅瞳,嗯了一声。 思莱与他对视了几秒,眼睫扑扇。 他小声说,“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能当偶像了。” 容易给人下蛊的家伙分后天练就和天生如此,周南俞明显属于后者还不自知。 “你说什么?” “我说——那你今天下午陪我转转吧,晚上我要工作,到七点为止。” 这完全是毫无负担的还人情方式,周南俞看着他从长椅上跳起来,再度朝他伸出了手。 那不是实体的掌心,而是一种邀请,一份欢迎,仿佛他身后美丽浪漫的威尼斯正式朝他打开了城门。 天光顿开。 - 事实与说法相反,说着是陪他,但其实是思莱带着周南俞去逛了景点,自愿成为地陪。周南俞负责给他买冰激凌和橘子汽水,他一路吃一路说,比任何一位导游说得都生动。 他们不需要走很远,值得一去的地方很多都集中在圣马可广场附近。东面是圣马可教堂,思莱指着尖塔跟他说拜占庭式建筑的起源和变迁,看到教堂内外雕刻的镶嵌画,他又开始将威尼斯守护者圣马可的事迹。认真讲述的思莱语音清澈,他知道周南俞在认真听,他追着他的目光开口: “教堂和博物馆都不能拍照,好好用眼睛看。” 于是他们用眼睛看过黄金祭坛,巨人阶梯,金碧辉煌的厅室壁画,看了一圈时间留下的辉煌和腐朽。 来到南临大运河敞口的小广场,思莱指着河边的白色石柱介绍: “这一根上刻着圣狄奥多,这一根上刻着圣马可的飞狮,他们都是威尼斯的守护者。这两根石柱是城门,从前威尼斯的贵宾都从石柱中间进入城市,但是——” “这里也曾经是威尼斯执行死刑的地方。” 他们不约而同离聚集的游客隔了几米远,周南俞听思莱小声叹道: “很神奇对不对?” “权贵和死囚走一样的道路,死囚的叹息还能给石桥命名使其闻名于世。明明源于行刑前一刻面对死亡的感叹,却衍生出‘如果情侣能在桥下接吻,爱情将会永恒’这样好笑的传说。” 思莱忍不住嘀咕:“到底是谁想出来这么蠢的说法啊。” 讲完再一看,周南俞的目光已经从石柱移到了他脸上,神情比以往的冷淡要丰富,或许他能共情,被他的某句话或者这座城的某个碎片戳中,但他最终欲言又止,什么都没说。 “别看了,我知道我中文好。”思莱垂下眼睛笑,如此自然而然往下说道,“我是被我爸养大的,所以中文也是母语水平,不奇怪吧。好了,走吧,来都来了。” 思莱带着周南俞去坐贡多拉。游客有些多,需要排队,周南俞挂好墨镜低着头,还是感觉周围有视线一直涌过来。而仔细一看,很多人不是在辨认他,而是在看思莱。他倒是大大方方露出脸上的伤口,任汗水滚过青紫,在他的下巴汇聚成一滴晶莹。 他一边舔着甜筒一边拉着白T的领口,“……好热啊。” 他很怕热。在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了解更多之前,周南俞的脑子里蹦出来这样一则认知。然后紧接着他看着视线中央那淡金色的发丝,鬼使神差地开口问了句: “你的头发本来是什么颜色的?” 思莱咬下甜筒的脆皮,愣了几秒,没想到周南俞突然越过那条绷紧的界限,而且是以这样的问题开始的。 而他这时候又没有再给他确切的答案了。 他神秘地眨了眨眼。 “你猜。” - 踩上窄窄长长的贡多拉,思莱与船夫打了个照面,两人皆是面露欣喜。互相问好过后,船夫看向一边坐着的沉默的客人,朝思莱挑眉问了句什么。思莱笑着否认,回到周南俞身边介绍道: “巧了,这是我以前的邻居。我跟他说不用背诵那些历史故事了,反正我都说差不多了,OK吗?” “当然。” 思莱站在船头和船夫聊起来,看起来像是有段时间没见。周南俞把注意力从那一堆听不懂的意语中抽离开来,细细去看落日余晖中的建筑和水流。 直到看见叹息桥。 思莱回过头来说,“你看。” “Ponte dei Sospiri. 密封式的拱桥,只有两个小窗子可以看见外边。这边就是道奇宫,桥连接了法院和监狱。然后……” 思莱没有展开描述那个他觉得很蠢的爱情传说,如果加上细节,天长地久的永恒爱情,被日落时在叹息桥下贡多拉上的亲吻锁定。此时正好一切条件都符合,前后游船皆有恋人亲吻,而这条船上缺少恋人。 他转而笑笑,“没然后了。” 船夫看看思莱又看看周南俞,好奇着又问了一遍: “他真的不是你男朋友吗?” 明确收到了疑问,周南俞也望向思莱,等一个翻译——若有必要。 思莱“啊……”了一声。 “他说——看你那么冷淡,一定是我缠着你到处玩。” 黄昏使他们的轮廓变得柔和,他的发梢和笑容都软。他拨了拨额发,眼里倒是没有任何反省之意。 “那你觉得呢,是我太粘人了吗?” 周南俞顿了顿。 完美雕塑因落日而带上温度,金色的夕阳印在盛满深海的瞳中,变成一片闪着光的浓彩。他似乎认真想了一下,结合切身体验,实际感觉,答案很短,但并不是敷衍。 他说:“不会。” 他们从叹息桥下穿过,思莱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他转头就对他的船夫友人宣告: “真不是我男朋友,但就在刚才,我决定发展一下。” 第5章 万人迷 思莱带着周南俞回Renata的时候已经七点一刻了,正值用餐高峰期,餐厅里人头攒动,生意很好。两手端四个碟子的服务生们看见思莱犹见救星,他被推进后厨前只来得及把周南俞带到Lexi面前,快速交代了一下哪款意面最符合中国人的胃口。 周南俞跟他过来的本意是想请他吃顿晚餐作为谢礼,结果对方好像一时半会儿根本没工夫吃饭。他坐在吧台前和女酒保对视,对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递上了酒单。 而周南俞没有翻开就谢绝。 “我不喝酒,谢谢。” “和上次一样呢。来意大利,却不沾酒?” “柠檬水就可以。” “柠檬水和鲜虾香草通心粉。”女酒保给他下了单,视线还留在他脸上,毫不掩饰对他的兴趣,“真的不来一杯吗?你要知道思莱可是——” Renata的招牌调酒师。 备受瞩目的调酒师脱下了浸了一天汗水的白T,换上了印有Renata logo的深色衬衫。他将一长排单子挨个看过去,然后快速摆弄起调酒器和各色瓶子。酒色盛在玻璃器皿里,跃动于他修长白皙的指间,很快也染上客人们的眼睛。 整个吧台呈一面扇形,只有女酒保和思莱两位店员,思莱有条不紊地揽下了七成的调酒工作,还能同时和人说笑。周南俞再看这一圈吧台前的高脚椅,如果说这里的十几位客人都是为思莱而来,他不会怀疑。 毕竟连他自己也是。 上次找到这里是因为思莱行李箱上的logo贴纸,昏昏沉沉来找人时周南俞也没想到他还会再来一次,这次充满耐心,等待中还带着欣赏。他听到周围男男女女的话语中都有“Kingsley”这个名字,它经各种口音腔调而变形,但他应该不会听错。 柠檬水喝掉了半杯,意面还没上他也不急,周南俞浏览完菜单再看墙上的画,看了一圈回来目光又追上思莱的侧颜。酒馆门口已经排起了队,他坐下来前注意到这个角落位置上放了“Reserved”的牌子,是思莱提前联络为他而留。 回到刚刚被问到的问题,如果不是他的酒量实在可惜,他真的应该给个面子点杯酒。 “他很Fancy,对吗?”女酒保忙完一圈坐下来给自己倒了半杯,再次找他搭话。“你们今天一起去玩了?” “嗯,多亏了他。” “顺便,我是Lexi·Davis,他的朋友。” “是最铁的朋友!” 思莱在不远处扬声补充。 Lexi咯咯笑了起来。前天晚上周南俞也有看见她,思莱的这位朋友跟他一样惹眼,金色长发束起扎成高马尾,黑色吊带背心呈现她完美的身材曲线,最惹眼的还是从她右臂延伸到后肩的大片刺青。纹身在西方国家和耳洞一样常见,而她的纹身是雪肤上的烈焰玫瑰,第一眼就有绝对的视觉冲击。 “Nice tattoo. ”周南俞顺口夸道。 “谢谢。你怎么样,喜欢这里吗?” “很漂亮的城市。” “呆久了也就察觉不到它漂亮了,下次思莱回中国我还想和他一起去呢,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 周南俞想了想,“紫禁城吧。” 眼看Lexi从冰山口中撬出来的话要比自己还多了,思莱完成手上最后一杯酒,擦了擦手就挤过来。 “二十七单。”他炫耀了一下半小时的战绩,“你们在聊什么?” “他很喜欢你的画,刚刚盯着看了很久。” 抛下这一句,Lexi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接过新的单子接替了思莱的位置,两人轮换。 画? 周南俞再抬眼,Lexi说的应该是挂在对面墙上的那副宽大的油画,画着他们今天下午才见过的叹息桥,色泽明艳,正值黄昏。 “哦,是我画的。”思莱主动认领,“就一般吧,老板喜欢,我就挂在这了。” 思莱嘴上说的无所谓,眼睛里倒是藏着小小的骄傲。画得很好——周南俞想这么说,和思莱相处几天下来他也发现对比对方他的话显得太过敷衍,即使他的本意不是敷衍。 于是他换了种接话的方式。 他的脚尖已经越过了边界线,借酒色灯□□氛正好,他又不由得往前挪了一点。 “昨天下午,我有看见你。”他低声说,“在广场上画画。” 思莱的眼睛亮了亮,“啊,果然,我就想你一定会去。” 不等周南俞反应过来他有刻意制造偶遇的嫌疑,他又顺势说道,“我在威尼斯美院学油画,还剩一节课修完就毕业了,所以最近才比较闲。” “嗯。” 周南俞的意面端了上来,他没有立刻动叉,而是仰着头看他。酒架前昏黄的光使他冷淡的眉眼温和了很多,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 他轻缓地说: “很好看。” 思莱眨了眨眼睛,被在身后的手指绞紧了又松开。 “——是我好看还是画好看?” 周南俞低下了头,拿起叉子。思莱知道他是不会回答这种问题的,但他分明看见周南俞的嘴角稍稍牵起了一个弧度。 转瞬即逝的笑意,不是错觉,肯定不是回应,但也并非厌恶。 没办法,你这个样子…… 我会得寸进尺啊。 周南俞吃了几口意面,不得不说,的确色香味俱全,不负意大利美食的盛名。当然或许也只是Renata符合他的胃口,或者……是推荐给他这道菜的思莱更明了华人的胃口。 思莱给他加满了柠檬水,还私心给他切了两小瓣橙子丢进去。周南俞跟他说了声谢谢,见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离开,只是睁着双澄澈的眸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要来点吗?” 思莱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周南俞在说那份意面,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周南俞显然是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他仅仅是,看到了思莱的眼中盛着期许。 他也没想到自己下意识回应了那份期许。 “好啊。”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不客气啦。” 思莱拿了个新叉子,戳进周南俞的面里,卷卷卷,然后俯下身,把脑袋凑了过去。 “喂,Kingsley,你在做什么!” 坐在另一端的熟客开始抱怨,“别偷懒!” Lexi也无奈地提醒道,“Baby这是上班时间,小心老板看见又要凶你。” “呵,凶我怎么了,他不还指着我挣钱。” 思莱嘀咕完再朝客人们扬声,“等一下,马上来,吵什么呀。” 又似耍脾气又似娇嗔的声音换来客人们更多的谈笑,思莱这几分钟的休息结束,回去继续他的调酒工作。周南俞吃完意面又点了份薯格,等待的过程中思莱还转回来给他添了柠檬水。 这次多往里面丢了半颗草莓。 作为当红偶像男团的队长兼门面,即使周南俞高冷寡言,他也已经收到过太多青睐和爱意。思莱的示好不算过分,他的态度很好辨别:不真的要求回应,但如果他想要什么,他会直白地赋予再索取。 而他要的只是下午沿途一路的冰激凌和汽水,并不会给人造成负担。在他真的超越常人完成接近冰山的壮举,他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该干嘛干嘛。 当立场互换,周南俞变成旁观者来看一个被目光和言语包围的人,角度很是新奇。从前他参加过很多星光璀璨的活动,但却没真的把注意力放在别的艺人身上,毕竟要看也只能看到一众完美的面具。而思莱这种小酒馆里的万人迷,知道自己漂亮,大大方方破相,有人来调情他能脸不红心不跳再亲昵回去,亲昵过头了他不愿意了又转身就走。不能说他的回应是勾引,但他要离开肯定是货真价实的绝情。 酒客们在看他,周南俞在看他,Lexi也在看他。 “I know he is fancy,but.” Lexi把薯格端给周南俞,继续了之前没说完的话,“但是悄悄告诉你,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 她柔声叹息。 “尤其是爱情方面。” 周南俞放下了杯子。 “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个小小的提醒。” Lexi快速代过这句话,然后忍不住再次尝试推销:“所以你真的不尝尝吗?蓝色玛格丽特怎么样,思莱的招牌之一,度数很低。” 她翻开酒单指了指,周南俞顺着看过去,蓝色玛格丽特后面备注着龙舌兰,柑香酒,颜色是……加勒比海。 感觉到视线,周南俞抬起头,对上了思莱的眼睛,那里也盛着期许。 “好吧。”他应到。 “就一杯。” - 思莱的酒量格外好,可能是遗传自母亲,他从来没到过上限。高中的时候他就和他那帮狐朋狗友喝遍了半个意大利,换得一个“千杯不醉”的称呼。 他和酒也确实有缘,他和Lexi因为一杯调错的酒结识,他第一次在酒馆兼职的时候就跟Gavin结下梁子,后来他也成为调酒师,把Renata的酒和人都划进了自己的地盘。 所以不怪他对于他人酒量的悲观估计,也还是那么的乐观。 当周南俞面不改色地喝完了那杯蓝色玛格丽特,并淡淡地评价出一句“还不错”时,思莱突然被勾起了奇妙的好胜心。他甚至不介意周南俞到底喜不喜欢他的画,但是喝了他调的酒,周南俞还这么冷淡,这会让他觉得不满足。 于是等他稍有空隙,他从酒架上拿出杜松子酒,三合一和蓝橙葡萄酒,飞速地调了一杯蔚蓝天使,再度放到了周南俞面前。 “这杯我请。” …… 周南俞对自己的酒量是有数的。他好几年前第一次沾酒就表现得不尽人意,加上他本人对酒水无感,更讨厌酒精驱使下人的任何反常行为,之后在圈内任何场合他也是一律不沾酒精。但是偶尔他会被朋友约出去,比如楚笑飞这种套路王,选准时机让他倾诉,他不经抗,几杯就让言行脱离掌控。 当克制成为默认的身体程序,他讨厌失控,可是过个两年他就又忘记教训。 他出奇地脱轨,出奇地心软,竟然没有再拒绝这个叫Kingsley的人。 周南俞只觉得满目玲琅,思莱银色的尾戒反射着一个小光点,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五颜六色的鸡尾酒,只觉得胃部越来越热,喉咙也烧起来。他起身去了下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去前台结了帐,然后想着要不要打声招呼再走…… 思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吧台里走出来,站在他面前。 他担忧地望着他,泛着酒色的唇动了动。但是周南俞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话。 世界的声响退潮,只剩思莱唤他名字的声音。 周——南。 周南。 周南俞。 周南俞呼出一口气,向前倾去,被人抱了个满怀。 “……我操。” 思莱撑着他站稳,侧过身去看Lexi,万人迷和女酒保面面相觑。 完了,闯祸了。 作者有话要说: Fancy,籁西对思莱的形容,原谅我找不到单一的中文词语来表达。Fancy作为形容词表示异常复杂的; 精致的; 有精美装饰的; 绚丽的; 花哨的; 昂贵的; 奢华的。 很适合我们小漂亮的一个词。 祝大家新春快乐,健康平安。 无论有何种污浊在世,请继续保持清醒与这世界交手。 第6章 事不过三 按理说周南俞应该早就习惯坐飞机了才对,但果然超过十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还是让他觉得难熬,特别是在后排小朋友尖声哭泣的情况下。他记得一两年前去国外拍画报的时候,坐在他身边的人猜测,小孩子会在飞机临降落前听见大人听不见的东西,所以他们才会齐刷刷地一起哭。 少年用笑意安抚他,声音像是在说童话而不是悬疑故事。 他说你别皱眉啦,会有川字纹的。 那也是架飞往欧洲的午夜航班,不过距今已经飞得太远了。旅客都走散,海风过境,潮涨潮落,一场盛大的雨在他心中的威尼斯降临。 周南俞睁开眼睛。 窗外没有雨,天空是颠倒过来的海,蔚蓝一片。感官回笼,日光落在他的脸颊上,照的皮肤微微发烫。他愣了半晌,掀开盖在身上的薄毯坐起身。 阁楼房间很小,一张宽大的床就是全部的家具。地板上散落着一些书,画具和几幅卷起的画堆在墙角。床对面的墙被当成一张巨大画纸,大块大块的蓝色堆积上去,几笔勾出波浪和月亮。 周南俞看了看这面未完成的深海,朝楼下走去。 狭窄的木楼梯一踩就吱哑作响,安静的屋子被他的脚步打扰,他不由得将动作放到最轻。下到二楼依旧没有人,空旷的几十平米空间被搬空,只留下了画,大大小小的画布错落着,有些盖着防尘布有些没有,露出大片绚烂的色彩。周南俞误闯了这间私人画库,未经主人允许他不会深入探寻,但他的目光还是在瞥见熟悉景色的时候停住。 那是他连续两日都走过的圣马可广场,面向海的镜头被定格在画中,落日余晖下金色的海闪着光,白鸽扑扇着翅膀,一条独木舟停泊在岸边。 独木舟尾端写着一行小小的英文: Kingsley. July 2019 周南俞走下一楼。一楼的布置总算像是住人的地方,只不过稍显杂乱。开放式厨台上摆着没吃完的通心粉,喝完的汽水瓶倒在旁边。蜜棕色的地毯上落着衬衫和牛仔裤,还有滑板,拳击手套,眼熟的行李箱拆了一半摊在客厅中央。 窗户大开着,风带着夏天的热度和海盐的味道吹进来,吹干了调色板上未干的颜料,吹起了梦中人的发梢。画作们的主人侧躺在沙发上,毯子遮住了脸,一只白皙的手臂伸到外边。阳光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温柔的刻痕,光束中有细小的灰尘在做布朗运动。 大概是因为看多了画,他竟也觉得眼前的场景像是一幅画。 安逸,明亮,让人有梦可做。 周南俞深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吐出。他无意打扰人睡眠,却在转身想离开时又使地板发出声响。 缩在被子里的人挣动了一下。 “……周南?” 周南俞的脚步停住。 刚睡醒的人五官都皱在一起,头发乱糟糟的,宽大的T恤领口滑向一边。不见精致漂亮,也不见伶牙俐齿,思莱的脸颊上有三道压纹,整个人都是懵的。 其实他只睡了三个小时,一顿破戒的酒让周南俞把时差倒了过来,但他还没有。两人无言相对,思莱大脑短路,在周南俞吐出一句“抱歉”之后才醒。 “啊……什么?” 等下,为什么道歉?思莱努力理解了一下对方的逻辑,明明是他趁人神智不清,出于私心把他带回了家,兑现自己那句“下次见面你要走进这扇门”。 而周南俞会觉得是自己打扰了他。 真是一板一眼一根筋,思莱掩面,突然开始庆幸。 幸好你是被我带回家的。 “你,洗漱一下再走吧。”思莱下了沙发开始翻箱倒柜,“家里有很多一次性的牙刷,用都用不完。前两年我呆在中国的时候曾把这里租出去当民宿给游客,所以……啊,干净的毛巾也有。” 周南俞在这样的提议前发现自己还真的有些偶像包袱。 他对着盥洗室的镜子,用纸巾擦干净脸上的水,拨了拨头发,抚平衬衫领口,确认一切都完美如常后才再次走出去。可是在他道无用的谢之前,思莱已经变回了精明狡黠的样子。 “干嘛绷着一张脸?” 他盯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 “害羞啦?大明星。” 周南俞像被戳中死穴一样顿在原地。 居然会在异国他乡喝多,并且醉倒在才认识三天的人面前,早上醒来脑子里也只有模模糊糊的一段夜路——太离谱了。要是让组合团队内的人知道,他们一定无一例外会被他吓到心梗,且不说人身财物安全问题,要是睡醒了身边睡着不认识的女人男人,或者各种夸张的描述附带照片直接登上内娱头条,那这就不是一顿烂酒,而是一笔烂账。 幸好他遇到的是思莱。 警戒盖过了庆幸,他抿了抿唇,还没来得及说句要走,思莱已经走进了盥洗室,留下了两声单纯的笑。 榨汁机滴一声完成作业,厨台上被简单收拾过了,煎蛋和生菜夹在面包里,番茄才切了一半。 拿出来的碟子和杯子都是两人份。 思莱走出盥洗室时客厅再没动静,他已经做好了周南俞“落荒而逃”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等着他的是这样的奇景:周南俞帮他洗了碟子收拾了餐台,然后握着水果刀不紧不慢地切着番茄。一小片地方被他收拾整洁变成舞台,他又变回了最笃定的演出者,一丝不苟,没有任何破绽。 可他早就窥见了他的裂痕。 周南俞一定想象不到,独家观众欣赏他,首先欣赏的是碎片里的光。 思莱甩了甩头发上的水,走过去喝了半杯果汁,“我一直没空打扫……你是处女座吗,有洁癖啊?” “不是。” “啊,还是中国好啊,叫个保洁一下午搞定,多方便。” 周南俞没有闲聊的意思,他把番茄夹进三明治里,将盘子递给他,“你吃吧,我先走了。” “哎~那……” 思莱没动那份珍贵的三明治,而是撑着下巴看他。 “——北河是谁?” 周南俞整个人都怔了一瞬。 再次对视时他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攻击性,思莱被他瞪得一愣,随即无辜地眨了眨眼,指向他放在台面上的手机。 “刚刚弹出来好几条娱乐新闻。” 周南俞拿过手机,“他是我的队友。” 我当然知道他是你的队友。思莱哦了一声。他之前在网上搜周南俞,这个名字无数次和他挨在一起,他也顺带一起看了看。他虽然对娱乐圈的事了解不多,但毕竟他的中文是母语水平,稍微看了一圈粉丝发言就差不多能猜到这两个人在外给人的印象。 或者说幻想。 而这两个字也像咒语,能让周南俞瞬间竖起了城墙。 “走了,谢谢。” 这次是坚定的转身。思莱没有留他,甚至没有送他,也没有再说下一次见面之类的话。他有着独家视角看他背影,但跟拥有这份英俊相比他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他朝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 “Bye~” - “然后呢?你就放他走了?” “是啊,不然呢?” “他喝醉了那么乖,被你带回家也不反抗,我还以为你会顺利开张呢。” “噗,你说什么呢!” “怎么,不是吗?多好的机会,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还是说……” Lexi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 “你真的动心了?” 思莱坐在高脚椅上晃着脚,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那天晚上就说了他是我的理想型啊。” “所以,那个人是谁?” “是他的队友,也是他的‘绯闻对象’,还是个连真名都查不到的小朋友,挺有意思。” “说得像是你告诉他了你的真名似的——” “嘘。” 思莱摇了摇头,伸出食指抵在唇前。 Lexi无奈,“那你就这么算了?之后没那么好运气,再也碰不到怎么办。” “碰不到就碰不到了吧,如果没有缘分我也不能强求,但是……”思莱的眼睛里亮着猫科动物捕食前的光,静候着的,狡诈的。“事不过三。如果真的还能再见面——” “我一定追到手。” 说是这么说,其实思莱心里也没底。威尼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可能周南俞真的从这天开始跟他于大街小巷错过,或者是跑到意大利其他地方去观光,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白天在外边画画,晚上按时于Renata出勤。学校里的朋友大多不是威尼斯本地人,他约了几人出来去游客常去的餐厅打卡,消磨了五天,还真连周南俞的影子都没看见。 第六天开始,思莱停止了刻意的乱逛。他怕热,威尼斯的夏天给他的感觉不亚于在中国蒸桑拿,他时差倒得差不多了,于是他开始白天呆在家,晚上出门活动,颠倒成年轻人标准的暑假作息。 可是在家也无聊。思莱的领土意识很重,他杜绝任何狐朋狗友来家里开趴。在家除了画画和打游戏,他甚至闲到开始打扫卫生。他要么乱得彻底要么干净得彻底,三层楼的打扫花了他两天,主要是清理各处干涸的颜料很是费劲。 收起了散乱的画具,他的屋子其实很空旷。打扫结束他倒在沙发上,静谧的屋子里只有窗外传来的风声和一点点水流在作响。 还说别人洁癖,其实是他自己洁癖。宁愿封闭也不想太吵,宁愿一点都得不到也不想要不明不白的一夜情。 明明当时知道可能那一句bye-bye可能是永久,他也不会挽留。 毕竟得到都是一时的,只分长短,没什么区别。 只有失去才是永恒的。 对吗,daddy? - 第十日,思莱在家呆到觉得浑身没劲时终于想起来他还有运动量要补。他精瘦有力的四肢线条在这么荒废下去绝对会变得松软,他想了想,带着他的拳击手套出了门。 思莱常去的拳馆不在威尼斯主岛,坐船过去要半个钟头,那里是本地人的居住区,没什么特色,鲜少见到游客。拳馆的主人是Renata老板的朋友,也算是熟客。前年父亲去世的时候思莱过了一段很乖戾的日子,有近两个月的世间他几乎天天闷在拳馆里,从被别人暴揍打到暴揍别人,为他之后遇上Gavin和他的跟班时的一打五奠定了基础。 再次来到这里,他并没有丝毫追忆往昔或宿敌的意思,但没想到他刚走进去,一声口哨响起,熟悉的低笑声随之而来。 他立刻翻了个大白眼瞪回去。 Gavin·Moretti赤着上身,露出从脖子到大臂、胸口大片的哥特图案,他好像对他的纹身真的很满意,但那在思莱看来属实太丑。他黝黑的眼睛看着他,嘴角勾起挑衅的笑。 “哟,这是哪家的野猫啊?” “Gavin,你他妈真的烦人。” “我跟你打招呼呢,你这就跳起来了?” “你配吗?你死了我都不会跳。” “说来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跟三号码头的小虫子说什么了?” “?他来找你告状?他妈死了。” “Baby Sley,你的这张嘴真的比下水道还臭,吸太多前男友的*了?” “……” 思莱单手拽起T恤拉过头顶脱下来甩到一边,戴上他的拳击手套用牙拉好松紧,翻到拳击台上,朝Gavin扬了扬下巴。 “来。” …… 如果威尼斯坊间真的仔细留意过思莱和Gavin的对话,大家会知道所谓牵扯到豪门恩怨的猫狗大战其实比十岁小孩吵架还无聊。任性无礼,闹脾气上头就动手,谁也不肯退让一步,有什么不开心不顺利逮到对方正好合理发泄,互为出气筒,这甚至可以说是奇妙的缘分。 上一次的伤刚好这一次就又差点破相,思莱指着Gavin的鼻子骂,被摁到警局才消停。拳馆的老板不在,也难怪不熟悉他的工作人员把他俩当成砸场子的。消停之后的他像一只泄气的猫,谁也不想理,谁问话都不答,警官询问姓名还是Gavin乐呵着给他答的。 把他的名字录入,立刻有资料调出来,思莱打完架累了,垂着脑袋想他在这里留下的record会不会太多,之后再回中国不会被禁止入境吧。 “好了,两位,等你们的担保人来,交了保证金再走。” 这个街区的警官跟他们不熟,也没兴致闲聊,站在铁窗外丢下一句就走了。思莱过了半晌才猛地反应过来,他扬起脸唤了一句,“我哪有什么担保人?” “系统里录入过。” “哈?” 想起了什么,他的心砰砰砰跳了起来。 “是谁?” “Nanyu Zhou. 你都不知道是谁我怎么知道?” “……这里太远了,不用叫他来了。” 警官先生瞥了他一眼。 “是吗?我刚刚打过电话了,他说他来。” 第7章 画与花 周南俞在布拉诺岛上呆到了傍晚,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降雨,他正要往码头走。这个威尼斯东北部的渔港被居民们一笔一笔刷成了童话镇,每一栋小楼都有一种绚丽的颜色。窗台上还放着各种不同的花,商店里多的是鲜亮的蕾丝制品,他逛了一天,眼前帧帧如画。 他选了围巾和杯垫当作礼物,然后又在烘培店里买了饼干来尝,跟着老师来写生的孩子排着队走过他身边。这片水域上的每一寸空气里都藏着艺术,游客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摄影师和绘画者。 终于他也被故土来的年轻女孩认出,对方没有要求合影,而是期望能拍一张他的人像。他答应下来,成为被定格在单反镜头里的风景。 在他的允许下照片被发到了网上,失踪人口终于有了下落,照片半个小时后就破了万转。周南俞点开微博推送看了看,画面上的自己一身黑色站在色彩斑斓的背景里,渔网和被单一起被风吹起,卷曲的条纹窗帘和门框旁的雨伞象征着平凡和静谧。 楚笑飞顾辉李其安都点了赞。 他退回主页再刷新,北河也点赞了这条,时间显示着刚刚。队长请了假,其他成员当然也回家休息,这算是闲来无事许久他们的第一次营业。除了他和北河的那一点纠葛,组合五人的关系很好,没什么事让他烦心,如此他的逃避也不会体现为失责。 北河的合约会在一年半之后结束,虽然没在台面上说过,但他知道大家潜在的担忧都是北河还会不会续约。潇洒如风的少年好不容易找属于他的“他”,很有可能会选择放弃聚光灯下的生活,去跟恋人过平凡的日子。 而周南俞没说,在北河走之前,第一个离开的可能是自己。数月前他得到了从小就渴求的答案,母亲的顽疾同样随之好转。他现在就想结束“富二代到娱乐圈玩票”这种事,脱开束缚去环游世界。 可他真的已经自由了吗? “可以帮我们拍张照吗?” 一对情侣拦下了周南俞和他的思绪,他们依偎在桥头捧着花,朝他伸出了手机。周南俞帮他们拍了几张,于是活泼的女孩抽了一枝雏菊送给他作为谢礼。她说这是他们意大利的国花,代表纯洁的美以及深藏在心底的爱。 “如果你的恋人也在这里,请你送给她吧。” 周南俞没拒绝这份好意。他捏着花走过桥,先前遇见过的小画家们已经找准了地方坐下来,支开画板画夕阳。他的目光扫过孩子们还略显稚嫩的色彩,在一片金色的波纹中也仿佛看见了谁的发丝。 他因自己的联想怔愣了一瞬。 这时电话响起,周南俞停顿了半晌,按下接听。他对屏幕上的那一串数字没有印象,可系统显示这区号归属于意大利。 中年男声响起,“请问是Nanyu Zhou先生吗?” “我是。” “Kingsley Nelo在我们这里,您愿意来局里一趟吗?”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感觉很微妙,毕竟对方刚刚还在他的神思边缘游走过。他说好,然后走到就近的小商店里,找店主帮他记下了地址。 周南俞花十欧买了一袋甜甜圈,以感谢店主提供的地图和路线标记。坐船再步行来到那个地址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拎着一袋甜到他无法下口的甜甜圈还有一枝雏菊踏入警局,顶着一路注目礼走进里边的办公室签字。 他从来没想过有天会在给人交保证金这件事上变得熟练。 从他走进视线范围内开始,一双琥珀般的眼睛就对准了他。他回望过去,思莱那张白皙的脸上果然又添了些青紫。周南俞无声地叹了口气,等着警官放他出去。 于此同时还有几道目光锁定了他。周南俞扫了一眼,不难分辨出为首的是谁。健壮的拉丁裔青年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在对方正要开口说什么之时,思莱仿佛有感应一般猛地回头瞪过去,附带一句恶狠狠的“请你闭嘴”,硬是把调笑或挑衅堵了回去。 他刚刚说,“请”? Gavin·Moretti着实吓着了。 “走吧。” 一旦回归自由,思莱抓起他的背包就快步走了出去。 “对不起啊。” 脱离众人视线之后,思莱停住了脚步,再度道歉。他等了两个小时等到他,其中四五次都觉得他是不是找不到路,或者后知后觉到麻烦,于是不打算来了。转而再想,他所青睐的周南俞应该是那种答应要来就一定会抵达的人,结果并不意外,对方甚至比Moretti家的人来得还快。 所以他更加歉疚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让谁为他辗转这么多。他真的独自生活太久了,惹麻烦不是一天两天,但他从来都自己解决。更何况现在他想给周南俞的,已经不只是四百欧和一份人情了。 就算知道周南俞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思莱还是郑重地又说了一遍: “抱歉,我真没想到……” “没关系。” 周南俞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不耐烦,没有抱怨,也没有追问和迟疑。他只是扬起了手上的袋子,低声问: “吃吗?” 周南俞尝过思莱喜欢喝的那种橘子汽水,只喝了一口就被留在舌尖的甜味劝退。在买甜甜圈的时候,他就默认思莱大概率可以帮他消化。 于是恼人又粘人的猫并没有被责怪,还神奇地得到了一袋甜甜圈。 他们所处的地方并不繁华,比威尼斯主城的夜昏暗太多。街边晚灯下面,周南俞没有看见,这只受伤的猫瞬间红了眼眶,露出了一刹那的脆弱。 思莱背过身去,拿出手机快速地按了一串号码。 “……稍等我一下。” 电话被接通,思莱直接开门见山道:“我是Kingsley Orsini. ” “在所有系统里去掉我的担保人,Nanyu Zhou以及他的联系方式,有关他的一切记录都不要留下。” “我的record不用管,现在就做。” 说完这三句话之后他就挂了电话。没有翻译和解释,周南俞从来都不需要他解释,所以他直接告诉他结论: “我让人挪去了你的信息,我再有什么事他们不会找到你了。” 周南俞嗯了一声。 思莱还想说,你到哪儿都是这样做好人吗?你不是大明星吗,真的不怕麻烦?你到底是一根筋的单纯还是傻? 可是他没有再出声。一是不问就可以当作他有被稍微地区别对待,二是不管人家傻不傻,他就是那个黏上去的麻烦。 回去的这段路变成了他们认识以来最沉默的一段路。坐船登上主岛之后,乌云攒满,天开始飘雨。两个人都没有伞,思莱要还他保证金,所以他顺其自然将人又带回了家。 然后雷声滚来,雨越下越大。思莱垂着脑袋,内心哭笑不得,甜甜圈太甜了,老天又偏偏在这个时候还在帮他。 周南俞理所应当进来避雨,他在被收拾地焕然一新的客厅里站了一会儿,把手上的雏菊放在了餐台上。他没有可以送花的对象,心底也没有爱意只剩隐秘的遗憾,他现在在这里,至少有人与花相称。 “喏。”思莱从楼上下来,把四百欧装进信封里给他,手上还有一把长柄伞。“这场雨好像要下三四天,你拿着用吧,我还有很多伞。” 周南俞接过伞的时候顿了一下。这并不是随随便便一把伞,黑色的伞布格外光滑,在光下看仿若真丝。伞柄极其精致,握把顶端是金色的狮头,伞环上刻着Pasotti——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手工雨伞品牌。乐于在奢侈品中尝鲜的楚笑飞以前买过,还问他有没有朋友在意大利帮忙代购,他有印象。 再看净会把自己折腾进局子的思莱。他说过以前宁愿被关几天也不会送钱给警局,看来他的确不是付不起这个钱,那款限量版的行李箱和几百欧的一把伞都能说明他生活富足。可眼下的屋子里没有富足的影子,家具很少,收拾整洁后的客厅显得空旷,除了画和主人之外见不到任何丰厚的生活痕迹。外边的城市多浪漫,他多好看,就越凸显出他单薄。 就和餐台上的花一样形单影只。 周南俞没有窥视别人生活的兴趣,但他确实在这一瞬望进琥珀深处。 相似的光叠在一起,就像水落进水中。 “你,不用再抱歉了。” 想了想,周南俞还是开了口。 “我说没关系就是真的没关系。” 思莱愣了一下。周南俞又说,“伞,谢了。过两天还你。” 他转身要走,思莱望着他留在桌上的花,脑子发热,越来越热。 “周南。”他叫住他,“所以我又欠你次人情。” 在周南俞再说没关系之前,他抢在前面,收起刚才无意识暴露的失落,抬起眼皮,认真地提议: “我给你画张画吧。” “等你还我伞的时候来拿。” “好。” 话说到这里已经可以告别,而周南俞就多看了一眼。淋了雨,思莱的额发垂下来,有红色液体从他的眉尾边流下。 他睁着双漂亮眼睛看他,似乎感觉不到痛,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血。 周南俞啧了一声。 “……你有医药箱吗?” 第8章 机会 医药箱摊在餐桌上,酒精棉,消炎药水,绷带和创口贴,应有尽有。思莱不是疤痕体质,他肆无忌惮地受伤,然后再往脸上堆昂贵的护肤品,一张漂亮的脸只有凑得极近来看,才能窥见些许勋章的痕迹。 可是很少有人能凑这么近看他,看他的瞳孔伸缩,眼睫震动,脸颊上透出浅红——这是绝对罕见的场景,自认为厚脸皮的街头小霸王低着头,偷偷去嗅别人衣领上的古龙水味道,惶恐又窃喜,完全忘了疼。 “Creed,对吗?” “嗯。别动。” 思莱想凑近了明目张胆地闻,却被周南俞两个字定在原地。低沉好听的声音从这么近的地方灌进耳朵里,他立刻乖乖不动了。 周南俞专注地盯着他额角上的伤口,捏着酒精棉的指尖控制着力道消毒。这次比上次要严重,他自然严肃着一张脸,可是他稍稍退开一些之后,思莱就扬起脸对他露出一抹明晃晃的笑容。 “你这几天都去哪了?” “慕拉诺,托尔切洛,色彩岛。” “哎~~就你一个人吗?” “嗯。” “你为什么一个人来旅行啊,你的队友们不放假吗?” “我想单独来。” 嗯,是。周南俞喜欢独处,周南俞擅长沉默,但思莱知道他其实很温柔。帮他清理伤口的动作温柔,说“没关系”时的声音温柔,他越发想得到这样的他,渴望和野心一并被藏在了沉默里。 停顿了半晌他接着问,“你是独生子吗?有没有兄弟姐妹?” “有。” 周南俞小声说。 “有一个弟弟。” 这个答案倒是让思莱愣住了。问这些纯属闲聊,他早在网上看过周南俞的信息,除了官方公开的,他还逛了逛社交平台,从饭圈女孩那里看来一堆小道消息。说什么的都有,唯独没人提过周南俞有一个弟弟。 “啊……真好,我是独生子,可无聊了。” 周南俞没有接话。他仔细辨别着瓶瓶罐罐上的外文字,拧开消炎药水,拿棉签蘸了蘸给他涂。其实这样的事情思莱自己就可以做得到,他们都对此缄默,思莱不戳破这份珍贵,不代表他傻。他早就得益于机缘巧合,走到了一片鲜少有人涉足的沙滩边,就差伸手去碰那片海。 他要去碰那片海。 “你有女朋友吗?”思莱轻缓地问,“或者男朋友?” “没有。” “那——” “我有机会吗?” 屋外大雨倾盆,雨水从天而降,落在海里,洗刷着桥,顺着运河流到远方。阴雨里的威尼斯不再那么漂亮,常年被水侵蚀的疲态暴露出来。水是这座城市的灵魂,可它也被水囚禁。 就像反复在爱里求解的人,也始终被爱困住。 周南俞手上的动作没停,甚至没有一丝犹豫,思莱就知道他并非一无所知。他静静地等答案,答案肯定不是“有”或“没有”,他预料的没错。 周南俞放下棉签,退开了些。 “思莱。” 他看着他的双眼,平淡地说: “别喜欢我。” - 一个当红偶像让别人别喜欢自己,这也挺奇怪的。 思莱坐在空白的画布前,脑子里回荡着周南俞念他名字的声音。那还是他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思莱,思莱,他许久未觉得自己的名字有这么好听了。 他的绘画速度一直很快,专注度最高的时候可以做到废寝忘食。在这场雨停下来之前,完成一幅人像对他来说理应不在话下,但正当他想动笔,他呆坐了一天都没想到合适的背景,总觉得画面中的周南俞搭配什么背景都不合适。 他草草地铺开了一片蓝灰,蒙蒙的雾气是对方撑伞离开时的夜色。他在画中描他的眼睛,轮廓好画,但神情难捉。他与他画出的眼瞳对视,反复修改,无法在画中感受到与周南俞真人对视时的那种触动。 四十八小时,思莱画废了十张草稿,六张半成品,挫败程度史无前例。天气预报告示着即将转晴的好消息,他把手机甩到一边,在一堆颜料画布和外卖盒里睡了个不算踏实的长觉。 然后他梦见了父亲。 男人仿佛就在身边,因为他们曾经一起生活的地方也是这样,家具不多,老旧但干净的地板上落满绘纸,他赤着脚踩过干掉的颜料,木架被日光镀上一层金边。他看父亲画遍了世界各地的风景,但却从不画人像,年幼的他问及原因,男人说我只想画你母亲一人,但是我画不出你母亲了。 你能画得出的完美都是躯壳,到画不出的时候才是窥见了些许灵魂的边角。 你不会再满意,因为爱人是谜。 - 第三日的午后,思莱被太阳晒醒。他忘记自己在沙发上,想调转姿势一翻身就摔下来,有地毯的缓冲不至于摔得太痛,但他还是大叫了一声,气得对着空气骂了好几句。 这是太阳。思莱眯着眼去看窗外,明朗的天空看不见半点乌云的影子。他穿过那一堆不满意的画作去洗澡换衣服,就算他交不出什么好的作品,他也不想延续他父亲那种流浪艺术家的风格做派。他摘掉耳环戒指,洗净皮肤上的油脂,刮掉胡茬,吹干头发,新伤又变旧伤,镜子里的人依旧漂亮。 他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父亲的天赋,血脉里既有浪漫又有薄情。他对着日历数,距离第一眼见到周南俞已经过去十七天,再过两周,在对方走前,他一定要抓住机会问,跟我谈三十天的恋爱不好吗? 我不相信爱情,你看上去不会爱也不想被爱,那我们很般配啊。 - 门铃响起时思莱刚吃掉最后一块pizza,他把外卖盒和窝成球的稿纸通通丢进超大号的垃圾袋里,撩了撩头发去开门。而他轻快的表情只维持了两秒就变形,门口站着的不是周南俞,而是Gavin·Moretti。 见鬼了。思莱嫌弃地拧起眉头,像是看到臭虫。Gavin狂妄的刺一旦竖起,他下一秒就会原地开喷,但是对方没有。眼前的人难得换下背心穿了衬衫,长袖规规矩矩卷到手肘,纹身被遮的只剩一点边角,夕阳在他的金表上凝成一个光点。思莱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想要关门的手还没使上劲,Gavin用力把门摁死了。 “Sley,你别叫唤,我要说正事。” “你他妈别这么叫我!” “Orsini夫人要见你。” “你还真变成Orsini家的看门狗了?” “你妈她要——” “我不想见她!!” 思莱是吼出来的。换做平常Gavin一定不会就这么站着给他吼,但是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今天的Gavin让他一个人在这生气,他的深色眼睛里甚至带上了纵容,再多一分就变成怜悯。 “你就像个十岁小孩一样幼稚Kingsley,你妈有东西要亲手交给你,打你电话你也不接,你以为我想来当传话的?别搞笑了,我不是在请你去,你必须立刻跟我走,不要浪费时间。” “我拒绝。财产继承协议我也签了,那笔花不完的烂钱我也收下了,她还想要强加于我什么才能让她自己好过?” Gavin没说话了。 他呼出一口气,直接上手。 被拉出门的瞬间思莱整个人重心不稳差点摔倒,无法抗拒的力道让他瞪大了眼。他对自己只能被牵着走的现状感到难以置信,原来,Gavin从前与他交手根本没使上他应有的力气。 在他要跳起来继续反抗之前,Gavin又说: “是一个很旧的皮箱,里面装着画。” 思莱将要爆发出来的脾气被这一句话掐死。 画…… “咣——” 金属碰撞的声音突然炸开,思莱的脚步被迫停住,Gavin也收回了步子。 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横在他们二人中间。 伞尖撞上了门,带着力道,伞骨很有分量,不容忽视,落日余晖落在伞柄金色的狮头上,将威严点亮。思莱顺着青筋凸起的手臂向上看到周南俞的脸。他从容地站在他身边,仅抬起一只手握着伞将他们隔开。 “有事吗?” 他对他说话,却看的是Gavin,锋利的眉眼间都是冷。 这真是……不知道该说是巧还是不巧。思莱张了张嘴,半天没发出声音。他无法用简短的言语解释眼前这个现状,但他知道一定要在Gavin把事情变得更糟之前作出反应。 “我跟你走,先放手。” Gavin哼笑了一声,“他是你——” “我要出门。”思莱转向周南俞,“是有些事要解决,伞靠在鞋架边上就行,画在客厅,你随便挑一张吧,都拿走也可以。门没锁,走的时候也不用锁了。” 他压下周南俞的胳膊,努力朝他挤出了点笑意,然后不等他回应,他先迈开了步子,头也不回的走过铁门。 Gavin和周南俞对视了一眼,嘴巴里吐出一句周南俞听不懂的意语,神色玩味,随即也跟着走了。 - 暮色四合,周南俞独自踏进了思莱的家门。他依言把伞靠在了鞋架边上,然后缓步走向客厅,走向了大大小小的画架。地板吱哑吱哑作响,他没找到电灯开关,就借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线看了过去。 周南俞站在十多个周南俞中央,无论是黑白素描里的他,彩色铅笔涂出的他,还是大块颜料中央细笔勾画出的他,画里他看过海,走过桥,背景走到色彩岛,绿林茵,火烧云,他和他们沉默的对视。 他知道思莱画技高超,被一个画技高超的人画下自己的感觉很是微妙。简单明了地评价是对方画得确实逼真,他的神情被诠释的很好,至少他每天看镜子里的自己就是这个感觉。但绘者好像不是很满意这些作品。开了灯再去看,每一张都没有署名,每一张都是差一点点的半成品。 周南俞对着那张空凳子,仿佛看见思莱徘徊在这些画中间,始终找不到最好,最后撅着嘴无奈的那种认真又较真的模样。 这一瞬他还挺想问问思莱不满意在哪里,到底是想画出什么样的他。 但是就像他伸出了手却没有将对方拦下,错过此时,他可能就不再有机会问出口。 第9章 烟火 思莱走进Orsini家的庭院,红色玫瑰和白色雏菊占据了绝大部分视野。花卉被照顾得很好,雷雨天没有损伤它们分毫,每一寸茎叶都细嫩,和庭院的主人一样娇气。 还好她没有约他在富丽堂皇的别墅里边见面,夜晚的黑成为一层保护色,将二人的棱角都钝化。思莱的视线扫过黑色裙摆上的蕾丝边,她捧起茶杯的纤细双手,还有那张敢违抗岁月的脸庞,几眼就知道她生活富足,根本不用过问。 于是他开门见山:“你要给我什么?” Catherine·Orsini不久之后就要更名为Catherine·Moretti了,从豪门嫁入豪门才是她的人生正轨,年轻爱情的产物跟她交情过浅,往后就更没有关系了。 可是她还是静静地看了他很久,似乎在体会她确实有个儿子的感觉。 思莱被那种温情的眼神看得反胃,他朝茶桌上的手提箱扬了扬下巴,“那是什么?” “画。你父亲的。” 她打开皮箱的搭扣,厚厚一叠画纸躺在里面。 思莱面上冷淡,内心翻滚,他顿了半晌,将画翻出来看。大大小小材质不同的画纸上,无论用何种绘画方式,呈现的都是同一个人。二十岁的Catherine长发及腰,笑容明艳动人,是万花丛里最美的一朵。 他大致翻了翻,把画拢起放了回去,抬起眼皮看她。 “他画的是你,给我干什么?” “管家收拾仓库时看见的箱子,我一直以为这些画找不到了。”她抿了口茶,平淡地说,“我觉得你父亲会更想留着它们,他不在了,所以我将它们给你。” “你不想要的话可以直接丢掉,哪有那么麻烦?” “我说了,是你父亲的东西,所以我才给你。”她合上箱子,尾音婉转,语调不咸不淡。“拿回去,随你处置。” 思莱从嗓子里泻出一声轻哼。 “如你所愿。” 他拎起箱子,往后退了两步,“对了,请不要使唤Gavin在我面前晃悠,我不想看到那只狗。” “他是你哥哥。” “哈?你当我是你儿子?” “Baby Sley,你不用这么……” “别那么叫我,再见。” 思莱转身就走。 “我希望我们别再见了。” - 思莱无心去看他放下的狠话有没有撼动Catherine,他对她的印象总停留在那张猫一样高贵漂亮,惹人注目,讨人喜欢的脸上。他没有办法讨厌那张脸,毕竟他和她如出一辙。他无法改变血缘所带来的共性,只能从行为方式上约束自己。 他才不会重蹈他父母的故事。 满腹才情的流浪画家在世界上最浪漫的城市遇到了魅力无限的富家千金,他停下了流浪,她告别了酒友,两人厮混缠绵了一整个夏天。他们确实轰轰烈烈地爱过,相爱的痕迹被画下来,写进情书里,留在相片上,甚至开花结果。可是爱的长短有别,很快他们就面临性格矛盾,家庭差异,人生选择。最终他们潇洒地告别,决定天各一方再相爱。 从结局来看这并不是个浪漫故事。他好像真的爱了她一生,最终在郁郁寡欢中离世。她继续风流,周旋在各种男人中间,眼下即将出嫁。嫁的人丧偶有子,但他们都不介意彼此过往,权当迟来了一份真爱,或者这段婚姻里也根本不存在爱情。 所以思莱从很久之前就这么决定了——如果他未来爱上谁,他要把爱情停留在最开始最美好的时候,在对方对他的爱将满未满的时候离开。不等他血液里的薄情因子发作,不等外界各种各样的因素来拆散他们,他自己会走的。 等一个人的时候再把画拿出来看,思莱依旧能从父亲的笔触里看见了二十多年前的爱意。Catherine的身后是天空,大海,花朵,气球,丝绸……她盛装出席或者赤身裸体,父亲在绘画中反复琢磨她的神情和配得上她的背景。 思莱后知后觉这几天自己差不多做了一摸一样的事。 还真是亲生的。 思莱犹豫了许久,没有把皮箱直接丢进海里。他坐在皮艇上,视线所及之处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海水。威尼斯的主岛只是远方的一个小小光点,那里有他居住的房子,有他的挚友同事,可威尼斯不是他的家。 或许Gavin说对了,他哪里都不属于,哪里也都不属于他。 - 每次见过Catherine,思莱都会带着一肚子坏情绪回去,这次也不例外。今晚Lexi不在班,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他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喝一顿烂酒,只能悻悻地登上主岛,准备自己回去一醉方休。他打开门进去,周南俞走的时候的确没锁门,钥匙还在鞋架上,雨伞靠在旁边,思莱蹬掉鞋子,表情疲倦厌恶地如同淋了场大雨。 他不知道周南俞带走了哪张画,或者是不是一张都没有带走。而等他往里走抬起眼皮再看,画没少,落地灯亮着,周南俞本人坐在沙发上,神情淡淡,见他回来便站起了身。 他没走。 思莱倏地被定在了原地。 “他没走”这个事实换一种表达就是,“他在等我回来”。 思莱突然有点搞不懂这个状况了,心里的洪水猛兽翻滚过岸,持续喧闹,但无尽的消极颓然里混入了别的感情。就像他漂浮在深海中央时突然有人放了一束烟火,他仰起头去看,绚烂的光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他陷入的这片海。 虽然烟火很快就会燃尽,但它确实照亮过天地。 他确实照亮过我。 思莱眨眼的速度变快,他把Catherine和父亲丢在脑后,重新开始思索有关周南俞的一切。周南俞喜欢独处,周南俞擅长沉默,但思莱知道他其实很温柔。帮他清理伤口的动作温柔,说“没关系”时的声音温柔,这样无声地留在这里的关心也很温柔。 他不管他是否犹豫了好久才留下来,也不管他现在即使走向他也说不出关心人的话,这已经够了。思莱吸了吸鼻子,等周南俞走到他跟前,目光检查过他全身,然后再无言中面露无措时,他才发现自己在哭。 也好,周南俞也不需要什么对白。 思莱稍稍往前挪动一点,低下头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把快乐和痛苦都淋给他。 周南俞停顿了半晌,抬起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思莱在这时候决定: “你既然没走,那就别走了。” - 周南俞一杯就倒没事,思莱千杯不醉,他可以陪着他喝,只陪不喝。他原来以为思莱家里最多的就是跟美术有关的东西,他错了,思莱的壁橱里打开全是酒,欧洲常见的名酒不说,连清酒和茅台都有不少。 知道周南俞看到酒就犯怵,思莱好心把它们摆得离他远一点,用普通人难以理解的搭配方式给自己兑了一杯又一杯,然后跟喝白开水一样咕嘟咕嘟吞下去。拿手背蹭掉眼泪后的思莱又变回了天塌下来都不怕的样子,他见周南俞欲言又止半天,清了清火辣辣的嗓子跟他说,“没事,我真不会醉。” 周南俞没说话,他不擅长这样的场合,但他确实愿意留下来陪他一会儿。跟思莱相处的时候他越发觉得抽离,觉得在威尼斯的周南俞是个别人,跟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的别人,在思莱面前,他可以不去在意自己是谁,对方是谁,与陌生人交换什么心情都很安全。 可他们也不是字面意思上的陌生人了。 “我以为你又会带着伤回来。”他低声说,“你总是……” “那个人,他是我哥哥。” 思莱轻笑出声,“怎么样,没想到吧,毕竟我们一点也不像。” 这周南俞确实没想到。思莱歪了歪脑袋,亲口承认这件事比他想象中要简单,或许也只是因为听他说话的是周南俞。 “他是我妈结婚对象的儿子,所以法律意义上是我哥哥,不过没差,我们是不会成为兄弟的。平常那都是……小打小闹,从我妈决定嫁给他爸开始,我们就互相看不顺眼了。” 思莱给杯子里又倒了一些白兰地,转而问周南俞,“你呢,你跟你的弟弟相处得好吗?” 他虽然有意探寻,但他不知道这问题还真是往周南俞生活中最难以言喻的部分上戳。周南俞垂下眼睛,没有立刻回答。 “他叫什么,周北俞,周东俞,周西俞?” 思莱开玩笑般地引导他。他有预感弟弟二字背后的内幕也千丝万缕,不然周南俞用一句“还行”就可以带过。所以他更想让他说了,黑泥倒出来才会轻松。 来吧,一起。他趴在桌子上,凑近了一些看他。 好的坏的我都愿意听。 “齐辰。” 周南俞轻声道,“他叫齐辰。” “因为一些原因,他从小就寄养在别人家了,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他的存在。” “哎~那,至少你们不会一见面就打架吧。” “不会。” “但是?” “什么?” 周南俞越过那一堆瓶瓶罐罐看向他,思莱的眼睛里盛着温和的笑意。 “听起来后面应该有个转折的样子。” 的确有转折。 周南俞轻而又轻地笑了笑。 “没什么但是,他恰好在跟我队友交往。” 队友。思莱眨了眨眼,“那个,北河?” “嗯。” 看着周南俞自嘲般的浅笑,思莱立刻脑补出一串狗血大戏。果然就算不喝烂酒,谁还没几段烂事……要么他也跟自己一样是个烂人。 “我还以为他跟你更有故事。”思莱往红心正中戳,“还是说——” “不会再有了。”周南俞打断道。 也就是说以前的确有,还是无疾而终那种有。 思莱笑了出来。 “Hey,有什么关系,搞不好他们明天就分手,分手之后你再追回来就好了。” “……” 见周南俞面露无奈,思莱知道他以为自己只是在胡乱安慰。但是不是啊,他真是这么想的。他啧了一声,开始举证说明: “我说真的,我爸妈就是。当年我爸妈的恋爱故事还是感动威尼斯的童话呢,现在搞不好还在哪还流传着。但那都是假的,爱情是不会永恒的。” 思莱继续给自己添满了酒,然后一杯一杯,一段一段,想到哪说到哪。他说他父亲环游世界作画,说他母亲始终风流多情,说这二人炽热地相恋,可最后还是败给了现实。 他又说起小时候,他和父亲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背对着背画画,他们父子的生活一开始也很快乐,直到他眉眼间越发有他母亲的影子。父亲越发沉默,长年累月下来他终于相信会有思念成疾这种事。初中他就独自来意大利念书了,源源不断的金钱供给是他母亲存在的痕迹,而他们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非常不愉快,站在父亲的角度他总是怪罪于她,她从不辩解,时过境迁他也最终明白,爱情抉择不能单纯以对错定夺。 他能肯定的只是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爱情不是,生命更不是。 “嗯,所以我们会在同一班飞机上。”思莱说着说着,又绕回了他们的起点。“我是回中国给我爸扫墓的。以往每年夏天我都会回去看他,现在也一样。” 只不过说话的对象从真人变成石碑上的相片,还有他那一堆留下来的画作。 “其实我爸挺厉害的,在某些圈子内他至今都很有名。”思莱把随意丢在桌上的皮箱拉过来笑说,“但他画我妈画得真不怎么样。” 周南俞做最称职的倾听者,沉默地听完全程。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思莱也不是那种需要言语安慰的人。于是沉默占了后半程,思莱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喝到最后周南俞挡了一下他要去拿酒瓶的手。 “好了,别喝了。” “我真没醉。我人称千杯不倒……” “思莱。” 周南俞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这是第二次,思莱觉得他又看见了烟火。他睁着双镀上酒色后就更漂亮的眼睛看着周南俞,看着看着就浮现出笑意。他确实没醉,所以他应该不会看错,周南俞淡漠的眼神变得十分柔软。 他好喜欢看这样的他,看他眼中只专注于他一人。 三次见面之后就要进这扇门,三次心动之后就决定要追到他。 三次听见他的名字之后他就想要吻他。 思莱停顿了两秒,撒娇般说道: “你再叫一次我的名字?” 第10章 玫瑰 Kingsley·Orsini才是他的真名,译成王思莱,Orsini是生母的姓氏,王是父亲的姓氏,不过思莱就可以了。不是王思莱,不是Kingsley·Orsini或者Kingsley·Nelo. 只是,思莱。 “你再叫一次我的名字?” 这并不是什么为难人的要求,周南俞不介意满足小酒鬼的愿望。 “思莱?” 思莱的眼睫颤了颤,然后他站了起来。周南俞以为他又要去拿酒,而他的动作却在俯下身之前硬生生被打断。 他怔愣了一瞬,随即露出无奈的笑,从口袋里摸出了震个不停的手机。来电显示Lexi,思莱心想你最好这时候打来是有重要的事。他按下接通,Lexi在某个寂静的地方唤他的名字。 “Sley.” 她说,声音沙哑漂浮,如同午夜幽魂,听得他头皮发麻。 “……救救我。” 周南俞看着思莱脸上的笑意褪得一干二净,语速也越来越快,虽然听不懂他的意语,但他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思莱开始揪着自己的额发在旁边打转,挂掉电话后他在原地懵了几秒,然后抓着手机钱夹就往门口冲。 “Lexi那边有点急事,我现在要过去。” 他这么说着,没走两步就被自己早些时候收出来还没丢掉的垃圾袋绊了一下。周南俞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思莱像是被他的掌心温度烫伤一般浑身一震。 “你喝成这样大晚上还要去哪?” “我真没喝醉,我必须要去,她——” “……那走吧。” 周南俞松开了手,“我陪你去。” 思莱又懵了一瞬。如果不是情况紧急他或许会觉得自己真的有些醉了,醉在周南俞深不见底的眼瞳里。但现状刻不容缓,他甚至没有功夫跟他解释。 他一边出门一边拨通Orsini家留给他的专线。有钱有权到一定级别可以解决生活中99%的烦恼,写进财产继承协议备注里给他的特权他干嘛不用。 而剩下1%就不会让人为所欲为了,钱权也无法违抗生老病死。 周南俞没想到思莱会带他到一个这么远的地方来。水上城市的通行不便在这时候体现,他们先抵达了主岛港口,等来了Orsini家派遣的船,然后他们驶上月下的海,在黑暗里穿行了一个多钟头。思莱坐在甲板上,风大的不得了,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他朝周南俞挤出了个模糊的笑脸说,“现在后悔陪我已经来不及啦,我正在拐卖你。” 然后过了好久,在临近上岸前他又听见他说: “周南,我害怕……” 思莱的声音很轻,被海风一吹就散了。他在怕什么周南俞来不及过问,但他想他马上就要知道了。抵达的地方已经不在威尼斯的范围内,这座城市的码头明亮,稍微走几分钟就能看见马路。坐上计程车的时候周南俞并没有在水上漂浮半月终于着陆的感觉,可能因为路灯再亮这也是深夜。 先是酒和故事,后是月和海风,现在他们又踏入一片纯白中,白花花的灯和墙有些刺眼,白衣护士医生来去匆匆,消毒水的味道和思莱身上的酒香混在一起,让人依旧有种缺少支撑的无力感。 Lexi也在漂浮。她坐在病房外,长发散着,肩上玫瑰盛放,吸食了所有的红,以至于她面无血色。她看见他们二人走过来,抬起头勉强地笑了一下,跟思莱小声说,“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思莱捏了捏她的手。 病房门签上挂着Rose·Bianchi的名牌。周南俞往里看了一眼,床上躺着一个瘦瘦的女孩子,身上连接着各种仪器的电线和导管。思莱似乎不需要她详细解释发生了什么,他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便去找护士。 周南俞慢他两步看他在医院里穿行,现在他能相信思莱足够清醒。他看他跟医生博弈,跟护士沟通,刷卡付钱,里外打点,整个人精神又顽固,背挺得笔直,说话的时候下巴会稍稍扬起,眼睛直视对方的眼睛,毫无保留地把强势的一面表现出来。 周南俞难以移开视线。 思莱做得很好,足够好,可是瞒不过周南俞,因为医院这种地方周南俞同样熟悉到想吐。一开始他是担心思莱喝多了神智不清,现在他担心别的。等思莱料理好全部,挂了通电话,一个人往楼梯间走的时候,他就知道差不多了。 思莱下了两节台阶,然后在楼梯上坐了下来。声控的灯亮了又灭,周南俞靠在门后,没有上前。 凌晨三点半,生理的困倦到了极限后又退去,思莱在沉默中深呼吸。冷静了片刻才开始说话,一开始的语调还是平稳的。 “那是Lexi的女朋友,胃癌,做过了切除手术,情况时好时坏……” “我不知道该怎么……明明上周还说好转了很多,再调理一段时间甚至可以出院,今晚就又进了一次ICU。” “Lexi的父母死在9·11,Rose是她的心理医生,也同样是失去父母的人……Lexi的纹身上有几朵玫瑰她们就在一起几年了,我很担心如果她——” “如果……” 思莱语序混乱,声音越来越小,小到不足以支撑他把后面的假设说完。单从友情方面旁观现实已经足够令人心痛,但是如果Rose病逝,死掉的还有他对爱情的最后一丝期待。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爱情敌不过生命短浅,就算它被画在纸上,扎进爱人皮肤血肉里…… “别怕。” 思莱眨了眨湿润的眼睛。黑暗里好像有谁说了话。 怕他没听清似的,脚步声很近,有人站到他身后又说了一遍: “思莱,别怕。” 思莱又眨了眨眼睛,眼泪再没落下。 - 早上七点的时候医生告知他们Rose的情况稳定,脱离了危险期,护士走进病房撤掉了部分仪器,又给她挂上新的点滴。药水混在一起从针眼流进她的手臂里,睡梦中的人不知自己五指冰凉,然后又被爱人捂热。 “那我先走了。”思莱一夜没睡,强打着精神对Lexi笑,“外头那个,我这下人情可欠大了。等明天我再来,随时打我电话。” “好……抱歉,还有谢谢你,亲爱的。” “客气什么,随时打给我。” 思莱退了出去。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Lexi从前无意拉着他一同消极,甚至有所隐瞒,直到有次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他俩在一起,思莱跟过来才知道情况多严重。随后反复了几次,Lexi压力大到无法消化时便会拉思莱陪她,久而久之他已经成了她的支撑。他还背着她付了很多医疗费,反正他就当Orsini家的钱是大风吹来的。 可是这些支撑好像都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 思莱轻轻合上门,不远处,周南俞靠在墙壁上抱着手臂闭目养神。很神奇,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倦意,或许这也是写在他的职业素养里的技能,他甚至把疲倦都抑制得很好。 “周南。” 他唤他的名字,声音很软。 周南俞睁开眼睛,目光一片清明。 “嗯。” “可以走啦,你撑的到回威尼斯吗?要不要在这里先开个酒店?” “回去吧。” “好。” 他们走出医院,思莱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Orsini家的车就停在门口,周南俞甚至习惯性地给他拉开了车门,绅士作风写在身体程序里。 而在这时候思莱突然意识到,在他们都没刻意安排的时候周南俞已经几次成为他的支撑,无论是那袋甜甜圈,还是在他苦闷归来时的出现,还是那句别怕,甚至是……他在他家餐桌上放下那朵雏菊。 原来有人依靠的感觉是这样。可Lexi给予她的玫瑰支撑,思莱给予Lexi支撑,周南俞又恰巧成为思莱的支撑—— 那你呢? 思莱望向周南俞快融化在晨光里的侧脸。 有没有谁支撑着你,同你一起消化你的故事和悲喜? - 周南俞在登上船之后浅浅地睡了一会儿,醒来天光大亮,思莱小声跟船员说着话,没过多久船就停在了周南俞入住的酒店附近,两人一起下了船。 “抱歉,净是把你往不怎么好的地方带,又是警局又是医院……” “没关系。” 思莱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想起周南俞那句“我说没关系就是真的没关系”,只觉得心里塌下去一块。他在酒店门口停住脚步,犹豫着再开口,“那些画……你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为什么画那么多?” “啊……因为怎么画都不满意。” 因为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思莱抿了抿唇,他想说我把二楼那张独木舟送你好不好?那本来画的也是你,总比那些半成品让人满意。可是他现在不好意思拿这个理由约定下次见面,哪怕他总感觉周南俞走进旋转门之后他们就很难再见面了。 他没有第二个十天可以等,可他也不想粘人又恼人。 “那,快上去休息吧。” 思莱往后退了两步,朝他展颜一笑。 “谢谢。” 他没有目送周南俞离开,反倒是自己转身先走了。 思莱不会看着别人离开自己,他要先走,即使再不舍得他也要履行他的人生规定。 上午十点半,周南俞吃了些早餐才回房间,草草冲了个澡出来只觉得困,而停止思考之际他丢在床上的手机开始震动。是楚笑飞的视频电话,他第一反应是不想接,但想来楚笑飞没特别的事也不会打视频,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按下接通。 楚笑飞新染的银灰色头发占据了大半画面,“怎么样南哥,我新染的,帅不帅。” “……你有事吗?” “嘿嘿,干嘛这么冷淡!”楚笑飞对着镜头拨了拨自己的额发,然后移开镜头,“阿姨南哥接啦。” 画面上的女人正在削苹果,闻言抬起头,温和地笑着。 “南南。” “妈?”周南俞不知道楚笑飞去巍城了,他拽起浴巾擦了把脸,再度面向镜头时疲倦都被藏了起来。“笑飞去家里了吗?” “嗯,还有小北呢。” 画面再移了一些,一个落在夕阳里的身影动了动。 “……队长。” 少年微笑道,“玩得如何?” “挺好的。” …… 周南俞聊了十分钟就觉得身心俱疲,他太困了,差点撑不住表情,在看到母亲越发健康的状态之后他理应舒心,但舒心之后就是茫然,心里的大石被挪走他也会觉得空。 聊的差不多了,他唤道,“笑飞。” 楚笑飞懂他的意思,他离开客厅走出门,来到前院,周南俞还没叹气他先叹气了。 “你们……现在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就,你和齐辰啊,还有你和北河,齐辰和北河挺好的我是知道……不是,我意思是——” 周南俞想了想,回答了万能的六个字。 “还行,顺其自然。” 楚笑飞翻了个白眼。“算了,威尼斯怎么样?” “我刚不是说过了吗?” “谁要听你应付你妈那套啊?我说实际情况,你一个人不无聊吗?” “我……” 其实也不是一直都一个人。 很神奇,当周南俞看见楚笑飞身后/庭院里的花,红色的花瓣让他想起玫瑰,一帧一帧的记忆闪回,玫瑰变成刺青,刺青里涌出颜料,颜料汇聚成海,海风扬起了谁金色的发丝。 他其实在或远或近的距离中看见过他的发根,关于那个思莱没有回答的问题他早已有了答案—— 他本来的头发也是黑色的,和他一样。 “我也想出去玩,唉我回头看看我签证过期没,我去威尼斯找你怎么样?” “南哥?Hello?” 楚笑飞定睛一看,画面倒在了被单上。 周南俞陷入了睡梦。 第11章 必然 周南俞醒来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半,还好没有一觉睡到天黑。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他会要求自己过规律的日子:三餐,健身,早睡早起,哪怕他在度假。楚笑飞一直拿这点嘲笑他已经提前步入中年,眼下他睡醒看手机,全是这人扣的问号。 「???」 「你睡着了?大哥,你那边上午十一点吧?」 「老实交代,昨晚干啥去了?」 「你不会是有艳遇了吧??」 周南俞看了一眼,切出去没理他。 今天是他来威尼斯的第十八天,他打开日历,红点落在八月十号上面,假期已经过半。未来两周威尼斯都是晴天,而他确实已经把周边想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他在想着要不要飞米兰或者罗马转转,搜索机票的时候,阴魂不散的楚笑飞又找来了。 「醒了吗醒了吗」 「我签证正好还有三个月就过期了,我来找你玩怎么样!」 「说走就走一波?我看航班了」 楚笑飞和他的名字一样,是个热烈热血偶尔狂妄的人。周楚两家是世交,他自童年起就在周南俞旁边大大咧咧,想到哪搞到哪,所以即使性格迥异甚至可以说是相反,周南俞也已经习惯他的聒噪,并且接纳了对方带来的两样原本绝不可能出现在他人生中的事:赛车和进入娱乐公司。 十七八岁的楚笑飞想都没想就把大学志愿填到巍城,白天上课,晚上开着超跑去找周南俞,他们背着父母参与富家子弟的玩命游戏,半夜三点绕着玉山隧道一路飞驰。周南俞一开始极力劝阻他,劝着劝着就变成了共犯,迷恋起了那种引擎声中抛开一切只追求速度和终点的感觉。那是他自小压抑又静止的生活中出现的第一种宣泄方式,而楚笑飞的叛逆远不止于此。 楚笑飞从小被当成精英培养,结果正经商科没学成,八国乐器倒是精通。他能吃饭吃一半突然一时兴起说,唉南哥我看我俩都挺帅的感觉刷脸就能赢,我还可以写歌,为什么不出道啊?周南俞听了没当回事,没想到日后不久他跟父亲彻底闹僵,这条路真的变成了他的选择。 这都是他的逃避,是他赌气下的“胡作非为”,就算后来遇到的人和事放在现在想想都有点注定的味道,楚笑飞作为契机中重要的一环,一直拥有他极大的信任和纵容。 这次也不例外。 周南俞没怎么犹豫,回复过去两个字: 「随你。」 - 楚笑飞选了在第三日傍晚落地的航线,周南俞在威尼斯主岛的码头等他,一群随船而来的旅客中可以轻易找到他的身影:彩膜墨镜,一身醒目的名牌,笑容张扬,完全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 他一路小跑来到周南俞面前,勾住他的脖子左右审视,“哇,你好像晒黑了耶。” “你那个酒店没有连续十天空着的房间了,我定了后八天的,去你那蹭两晚不介意吧?” “有啥好吃的吗附近,我好饿啊,机餐也太难吃了。” 周南俞在一片路人侧目中把他拽走。 “先回酒店放行李吧。” 周南俞已经可以做到不用地图导航去遍小半个主岛了,楚笑飞认准他做地导,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一路闲聊到酒店房间,在看到熟悉的行李箱之后朝他咧嘴一笑。 “你用了啊,我还以为送给你也是放宿舍积灰。” 周南俞总不能说那是因为他不想回家所以在宿舍就把行李收好了才用的,他嗯了一声,转而有些感慨:楚笑飞总在无意间给他无趣的人生带来意外,居然这次也是。他送他的行李箱造就了一系列偶然,使他本该全程独行的旅程变得稍有不同。 楚笑飞还在沉迷于自己的眼光。“啧啧,贼好看,要不是只有一个颜色我就买个同款了。怎么样,没撞箱的吧?我跟你说这个限量全亚洲只有——” “撞了。”周南俞勾起嘴角,“同一班飞机,拿行李的时候还拿错了。” “……哈?” 周南俞想了想,看了眼时间,七点刚过。 “走吧,你不是饿了吗。” Renata的门口排着长队,楚笑飞站了一会儿就开始哼哼唧唧,“啊,怎么这么多人啊,你每天吃饭都这么费劲吗?” “上座率和口味评分成正比,你想随便进一家然后踩雷?” “那还是等吧。” 楚笑飞左看右看,这一批人里没有亚洲面孔。他把他那个极度夸张的墨镜摘了,就着黄昏的光打量周南俞的脸。 “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说什么?” “一开始说要一个人散心的也是你,现在随便我来的也是你。我觉得你是心里有事想找人商量,又抗拒回国在大家都在周围的时候考虑。” 周南俞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楚笑飞这么敏锐。 “之前我跟北河闹那出是因为我不够了解他,不能及时感知到一些事,但你我还不了解吗?让我猜猜啊,齐辰在照顾你妈,准确说也是他妈,他愿意踏出这一步大家都挺感谢的,你也不至于太过烦心跟他的关系。然后……北河。” “跟北河没关系。” 楚笑飞停顿了一下,还没想好措辞就被周南俞打断。他哼了一声,“最好没关系,有关系也必须变得没关系,我现在看他跟齐辰挺配的,当初拒绝他的是你,你可千万别后悔,不然我看不起你我跟你说。” 周南俞没说话。楚笑飞心直口快,针针见血,说完了勾着他的脖子晃了晃,“我的意思是,你家里的事情解决了,你妈妈状态好转那么多,你也该解脱了吧。” “……嗯,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你看,你总是这样。” 楚笑飞揽着他转了个面,两人看向落地窗里他们的倒影。“我妈老说我俩折中一下就好了,我嘛有什么都写脸上,你,你从小什么都堵心里,好好一个靓仔整的那么自闭,虽然一时半会儿也改变不了性格,但你至少往前看啊,我就担心你过不了北——” “真的跟他没关系。” 周南俞叹了口气,拍了拍楚笑飞的手臂示意他放开自己。 “你说的我听进去了,给我点时间。” “另外,不用担心我和北河。以前我和他是什么关系,以后就是什么关系,不会变了。” 楚笑飞的担心从核心问题边缘擦过。周南俞不是后悔当初拒绝了北河,关于这件事他后知后觉,多多少少有遗憾和不甘,但那是喜欢吗?他喜欢或者喜欢过北河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根本就不知道爱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常年在外的父亲,抑郁焦虑的母亲,因他的外貌家境偶像身份而来的示爱人群,他们没有人让他体会过持久不断的心动是什么感觉。 曾经北河差一点就做到了,可是少年那么聪明,他知道两个都等着被人拯救的人在一起很难取暖,他们都赌不起,所以他潇洒地走了,把喜欢说出来当作告别,却留给周南俞一道长久供他反思的难题。 见周南俞又陷入了他独有的那种沉默,楚笑飞心道这番话说的太早,他确实是想来玩的,可别第一天就败了兴致。 “啊啊不说这些了,这家你来过吗,有什么推荐菜?这酒水单做的好漂亮啊,唉你这个废物又不能喝酒……” 前面还有一桌就排到他们了,周南俞回神,在门被拉开的时候往里瞥了一眼。 “你想喝的话,这里倒是有个千杯不醉的。” - Lexi请假了,旅游旺季每天生意都好,班排不开,思莱一个人顶两个,忙成了陀螺。光是调酒就已经饱和,更别说他正对着的长吧台有近三十个座位,客人一多起来都不知道坐在他面前的是人还是鬼,总有他稍微没顾上就敲桌子抗议,还试图上手揩油的家伙。 “宝贝,我听弗兰克说你每到晚上就会特别热情,怎么对我们这么冷淡?” 络腮胡子嘴里叨念着的名字思莱压根就没印象,鬼晓得是他的哪一页传闻。他无视对方话里的暗示和调笑,飞速调好了他们点的酒。 “Enjoy.” 他把酒杯放到男人面前,却被捉住了手腕。 “光享用这个可不够,你今晚……” 思莱一句国骂到嘴边上又被咽了回去,这份工作真是每天都在挑战他的脾气。他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没空,请您松手。” 男人没动,还想说些什么,却在下一秒吃痛地啊了一声。有人握住他抓着思莱的手腕,掐准经络,力气很大,一阵酸痛让他倏地松手。 思莱瞪大了眼睛,琥珀里亮起高光。 周南俞淡淡了看了他一眼,在络腮胡子发作之前警告又劝解般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愣是让人没站起来,反倒意识到自己的越界,在周围客人的目光中悻悻作罢。然后他就走了,走向餐厅另一端的二人桌。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跟他个头一般高的帅气青年,饶有兴趣地多看了他几眼。 长长的酒水单让思莱来不及多想,甚至没有空过去打声招呼,但这不影响他的心脏砰砰砰乱撞。 这的确是偶然,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有骚扰他的客人,就算有,周南俞竟会那么巧地出现,他没有办法不感谢这份偶然。 然而,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是命运最神秘的裁决。 楚笑飞对Renata的料理很满意,对周南俞带他来这家店就更满意了。吃完正餐,服务生端来一杯酒,说是酒其实杯子里翻着花样堆着水果,高脚杯下压着一张手写纸条。 「For you,or your friend.」 楚笑飞憋不住了,“行啊南哥,真有艳遇啊。” 周南俞眼皮都没抬,“你喝吗?” “我还想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人家朝我们这边看两万八千次了,我以为只是他看上你,但既然他都知道你不沾酒,关系匪浅啊?” “没有。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认识他。” “关我什么事?” “我不是说拿错箱子了吗,拿错了他的。” 楚笑飞愣了,“真撞箱了??不是,拿错了然后呢?” 周南俞想了想,他和思莱的相处经历不太好概括,所以他干脆不概括了。 “没然后了。” 楚笑飞眯起眼睛笑,脸上写着“我能信你就有鬼了”。 “那我多点几杯给这位朋友一个面子,OK吧?” “随你。” “唉,那边有人要走了,我们干脆换到吧台那边坐?” 周南俞总算抬眼了。他看向吧台那边,橙黄色的光落下来,思莱垂着眼睛,细白的手指上水淋淋的。 而楚笑飞的脸上满是好奇和坏笑。 “……随你。” 第12章 交手 思莱这天晚上穿了一件条纹衬衫,店里冷气开的足,他还套了件黑色小马甲,收身的裁剪体现出他精瘦但毫不羸弱的线条。他皮肤白,瞳色浅,黑色头□□成亚麻金,远远看去就是白种人的长相,凑近了才能窥见五官中藏在深邃和立体中的柔美,那是基因调和进来的东方味道,恰到好处。 楚笑飞作为颜狗眼光一向高,但真当思莱走向他们,大大方方回应他的视线,他不得不承认,血统优势属实了得。他敲了下那杯被他拿去尝的水果酒,主动跟他打招呼。 “Thanks.” “不客气,楚先生,欢迎来到威尼斯。还要喝点什么吗?” 思莱回以一个弧度完美的微笑,开口一句流利的中文直接把楚笑飞说愣了。楚笑飞转脸去看周南俞,周南俞没什么反应,但嘴角勾了起来。 “你……” “Kingsley Nelo,王思莱。”他擦干净手上的水,然后把手伸向他,笑容甜度正好,又带着礼貌的疏离。“待会儿能给我签个名吗?我要挂在我们酒架上,这里也会变成打卡胜地了。” “楚笑飞。”楚笑飞伸手跟他握了握,“好的没问题……” 思莱的手因为一直在冲水所以显得又冰又滑,像一条抓不住的鱼一样快速抽开。他站在原地没动,垂着眼睛温和地看着他,顶灯使他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浓密的影子,像是停驻着两只隐秘的蝴蝶。楚笑飞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在等他回答是否还要喝点什么,他翻开酒单看了半天却选择困难,于是点了个最熟的,“长岛冰茶吧。” “好,稍等。” 思莱挪了半步又停住,停在周南俞面前。 “你呢?气泡水,柠檬茶?” “柠檬茶吧。” 思莱去调酒,楚笑飞撩了把头发,再看周南俞,这哥笑容的弧度比先前还大。 而他确实在笑话他:“怎么样,遇到对手了?” 楚笑飞一开始带了点刁难人的目的过来,现在完全没了气焰——思莱的一切都无懈可击。他的心态从“让我看看是哪个小妖精敢觊觎我南哥”变成了“我操的确够格。” 这么一想他把戏谑转向周南俞,“行啊,可以啊,真的艳遇啊,我当初送你那箱子你还嫌它太浮夸,你是不是要谢谢我?” “你别乱说话,他都听得懂。” 九点钟过后点正餐的人少了,留下来的大半场客人都在喝酒。思莱手上工作没停,利索地调配着各色各样的液体,调酒器在他手上变着花样转动,金属的冷光和他的尾戒在人眼前晃来晃去,酒杯在空中滑过一个圆润的弧度再稳稳落至他手心。在酒架前他也是最怡然自得的艺术家,一边工作一边和客人们说话,所有人都喜欢他,他在光下,在视线中央和赞誉声里游刃有余地穿梭。 楚笑飞撑着下巴打量他,对方并没有因为周南俞的关系而插队做他们的饮料,等了十分钟之后他才端来长岛冰茶和柠檬茶……柠檬茶吗?私心被切成草莓和甜橙,压在了柠檬片的下面。 周南俞说了声谢谢,思莱看着他抿了一口,然后轻声嘀咕起来。 “早知道你还会来,我就把画带到店里了。” “嗯?” “之前那些我不是不满意吗,后来我想了想,还不如送你我在广场上画的那张。” 周南俞回忆了一下,“独木舟?” “嗯,对。” 思莱轻轻笑了一声。 “独木舟也是你呀。” 说完思莱就又去忙活了,亲昵藏在只有他们能听得见的话语里,像猫一样蹭了蹭他,然后很快转而离开。楚笑飞坐在旁边越发觉得自己多余,他有种从探查敌情转变为被迫听人调情的感觉,偏偏周南俞还什么都没意识到似的,就知道闷头喝他那杯柠檬茶。 楚笑飞恨铁不成钢。 “南哥,你醒一醒。” “?” “画?什么画?” 周南俞转了个角度,指了下店里墙壁上挂着的那副醒目的叹息桥。 “他画的。” 楚笑飞又惊了。 “……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吗?” 思莱背过身从酒架上拿酒,然后在两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偷偷笑了笑。 楚笑飞酒量还行,不会满足于一杯长岛冰茶,但是长途飞行带来的疲倦使他难以撑住那张帅脸。见他捂着嘴打哈欠,周南俞去前台结了账,回来的时候发现楚笑飞叫住了思莱,还真有模有样地签了张名。 白纸留下一半空白,楚笑飞把笔递给周南俞,使劲揶揄,“快点营业了队长。” 周南俞快速在纸上签了“周南”两个字,感觉有些奇怪。 在思莱面前他已经好久没把自己当作这个“周南”了。 然后楚笑飞拿回笔,在下面又补了一行:Renata,Venice,2019.08.12. 他见周南俞一副随时要走绝对不会“打扰”别人工作的样子,心里叹过百转千回,在给出签名的时候留了个心眼。 “可以给我一张你的名片吗?” 思莱没有名片,他抽了一张Renata的订餐电话,然后在卡片背后写下了一串号码。 “在意大利有需要帮助的时候都可以找我。” 是整个意大利而不只是威尼斯。思莱转向周南俞,澄澈的琥珀牢牢地锁着他。 “你还会再来吗?” 周南俞还没说话楚笑飞就抢答,“会的,听说你千杯不醉,下次等我不困的时候一起喝两杯?” 而思莱只是对他笑了一下,目光还留在周南俞脸上。这只猫骄傲又娇气,别人给再多承诺都不要,他敞亮地争取,只倔强于一人的答案。 周南俞嗯了一声。 思莱满意了。 “那提前打给我,给你们留座位。” 走出Renata的门,楚笑飞将思莱的电话输入手机,然后把卡片递给周南俞。 “我猜,你到现在还没留人家号码吧。” 周南俞接过卡片收进口袋,没应他。 楚笑飞啧啧啧了一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南哥,就算是普通朋友也要个电话呀,我看他挺喜欢你的,而且跟别人不一样,他……” 楚笑飞顿了顿,居然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能笼统地概括为: “他是个……只见一面都会让人印象深刻的人。” 思莱是挺让人印象深刻的。这个结论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周南俞的意识里,但是后来整个威尼斯似乎都在向他证明这一点。 接下来的一周里,他带着楚笑飞又走了一遍他所走过的路,跟楚笑飞这种热忱灿烂的人一起出行绝不会无聊,但是周南俞常常被某帧画面击中,然后就走神回到从前: 他们坐着贡多拉穿过叹息桥,前后都有爱侣亲昵,而他的耳边却有声音不屑地指责着这个爱情谎言。 他在橘子汽水、冰淇凌和甜甜圈的货架前想起他,在每一个街头画家的身上去找他的影子。 甚至当街边晚灯亮起,在酒色和霓虹中央,在醉汉的笑骂声里,他都能窥见一双漂亮又清冷的眼睛,那很迷人,也会毫不留情地回击,或温情或乖戾,再偶尔闪过一瞬间的脆弱。 他是不是就要被那种复杂又纯粹的美丽蛊惑了? - 楚笑飞来的第六日傍晚,周南俞跟着他去找某家“绝对好吃”的餐厅,结果船还没靠岸就看见了等在不远处的思莱。对方低着头看手机,周南俞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几秒,确认自己没有认错。 周南俞审视的目光扫过去,楚笑飞一哆嗦,“瞪我干嘛!” “你约他的?” “我说有空找个时间喝酒,他说他今天不上班,所以就约了今晚啊~”楚笑飞笑得一脸无辜,“怎么,你不能喝还不让我喝啊?” “没有不让。”周南俞叹气,“你收着点吧,别在奇怪的方面较劲。” “我有吗?” “你想上热搜了?AB5楚笑飞意大利街头烂醉如泥?” 低调如周南俞,出来三周都没有被认出来几次,而楚笑飞来了之后每天被拦下来要签名或合影,感觉全世界的粉丝都知道他俩在威尼斯了。 楚笑飞想了想自己偶尔喝挂了的样子……的确不敢恭维。但是一对上思莱,他就有种面对兄弟情人,总要与其交手三分的感觉。 上岸前周南俞又劝了一遍,“你真不一定喝得过他,不要乱来。” “知道了知道了。” 思莱这天穿着简单的白T和水洗蓝牛仔裤,清清爽爽的大学生模样,眉眼弯弯地对他们笑,“这几天玩得怎么样?” “挺好的,南哥都能当地导了。” “毕竟威尼斯很小,他来这么久可以转很多遍了……你们什么时候走?” 楚笑飞一放假就丧失对时间的把控,根本不知道眼下是几号星期几,他拿出手机来看,在他搞清楚之前周南俞报出了日期:“22号。” “22号。”思莱重复了一遍,“还有四天。” 他垂下眼睛再抬起,越过周南俞看向楚笑飞,“机会难得,今晚不醉不归?” “哈哈,好啊!” 周南俞一个头两个大,楚笑飞他劝过了,在餐桌前坐下的时候他又转向思莱。思莱在看酒水单,直接翻到后几页去看香槟和白兰地,在感觉到视线的时候他回以周南俞一个询问的目光,周南俞轻声道,“你放过他吧。” 思莱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像是聪明小孩被夸赞了一般,还有点小得意。 周南俞没辙了,反正他是不会喝的,酒是必不可能再喝的。 吃正餐的时候楚笑飞还比较收敛,香槟碰杯就只是怡情。他有说不完的话,而思莱又总能跟上他的节奏,两个人从意大利的酒聊到坊间传说再讲到艺术氛围,周南俞无需多言,就只负责吃。 他已经连续吃了快一个月的意大利菜,吃到快分辨不出好坏了,只觉得这家店的味道也无功无过。仿佛是从他平淡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说话的间隙里,思莱转向他问,“你是不是已经吃腻意大利菜了?” “有点。” “真应该让你们尝尝我做的菜,比这家好吃。”思莱咬了咬叉子,小声道,“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 楚笑飞看看周南俞又看看思莱,不敢贸然下约定,转而夸道,“南哥做饭也好吃,他超会煲汤。” “中国的食材确实很多,不过每年回去只有我一个人,懒得开火,叫外卖太方便了,我基本上不自己做饭。” 楚笑飞听了就想顺着查户口,周南俞不想让他接一句“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便直接开口打断,“要甜点吗?” 楚笑飞和思莱一个是“随便”一个是“都好”,于是周南俞对服务生说,“Tiramisu.” 思莱的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先前闲聊的时候思莱有说过意大利餐点中他最喜欢提拉米苏,甜中带苦,意大利本土的口味最正宗,和其他地方的还是有区别。话题很快略过,周南俞没有参与,可是他都听见了,并且记在心里。 香槟见底再开了瓶白兰地,思莱的眼睛里泛起酒的水光。他问周南俞,“你知道Tiramisu在意语中是什么意思吗?” 就算是从不深究浪漫的周南俞也听过名点的由来。 “‘带我走’?” “嗯,对。” 思莱朝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带我走。” 空气微妙地凝结了一瞬。 周南俞抿了口水果茶,感觉到楚笑飞在桌下踢了他一下。 这份沉默没有持续很长,服务生收走空盘之后思莱从口袋里拿出一副扑克牌,从中抽出大小王,然后流畅地开始洗牌。扑克在他手中如拨片,如扇子,如多米诺骨牌,在他十指间飞速打乱重组。楚笑飞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手法专业,这次他终于当着他面感叹:“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去年我在利多岛上的‘赌宫’当过一段时间dealer,那份工作很赚钱,但是不友好的客人太多了……”思莱把牌叠好递向周南俞切了一下,然后朝二人挑了挑眉,“Blackjack?输的人喝酒。” “那南哥输了怎么办?” “他输了我喝。”思莱笃定道,“因为我一定赢你。” 思莱真的很擅长气氛的把控,楚笑飞被他一点就着,周南俞左右看了看觉得拦不住了,只能陪着他们玩。21点对他来说就是数学游戏,思莱坐庄,他按照概率来hit or stand,全程都很冷静,输的次数并不多。 而楚笑飞就不一样了,楚笑飞就算看出来思莱会算牌,他也忍不住上头来赌。桌上的空瓶由二到三,他说“最后一把”也已经说了十次。 第十一次最后一把,楚笑飞一张10一张4一张6,20点,翻开牌的时候他还很自信。待思莱修长的手指把自己的两张迷底揭开:一张A,一张J,21点。 楚笑飞往后一仰,思莱忍不住一直笑。 周南俞捏了捏眼角,“好了,到此为止。” “我……嗝,去下洗手间……” 楚笑飞差点没站起来,周南俞啧了一声架着他的胳膊带他过去,一路上还得听他保证“我真的没喝醉”,声音都在飘。他懒得跟他说什么,站在洗手间的外面等,等了一会思莱也过来了。 好歹思莱稳步走的是直线。 周南俞感觉自己在操心俩小孩儿。 思莱站到他身边,没说话。店里光线昏暗,十一点之后的空气里都盛着酒的味道,他朝他挤出个笑容,淡淡的绯红从眼尾蔓到脸颊。 他看上去不是醉了,而只是有些困了,垂下眼睛的样子又很乖。 周南俞张了张嘴,鬼使神差地唤了声: “思莱。” 后面要跟的话没有实体,思莱没有让他说出来。 周南俞不知道对方在他身上已经压过多少赌注:我会让他在三十天之内爱上我,事不过三如果还能再见面我一定追到他…… 三次听见名字之后就要吻他。 事已至此他终于拿出十成十的心动与他交手。周南俞只来得及看见思莱眼里的水光从他眼前晃过,酒香便漫了过来。 思莱稍稍仰起脸,拿凉凉的嘴唇贴上他的。 第13章 带我走 说是不会再喝酒,但这一刻周南俞还是尝到了酒的味道。鼻息是酒,相触的唇间有酒,近在咫尺的人足以让他醉倒一瞬。 琥珀里的被禁锢的飞蛾逃离束缚,向着这须臾间绽放的烟火扑去,仿佛那是宇宙中央它唯一的归宿。嘭——嘭——嘭!来自火光深处的碰撞声与他的左胸膛共振,下一秒他瞳孔重新聚焦,他伸手握住对方的肩拉开距离,离开了酒他才会清醒。 而思莱从头到尾都清醒。他望着他,没有抱歉,没有羞怯,只是小声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周南。” 不是周南俞省去一个字化为艺名的那个周南,而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那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你告诉我的你的名字,周南。 “周南”和“思莱”,都有缺失的部分,却是在你我眼中最完整的我们。 “周南。” 他说,“你要不要跟我……” “南哥!呕,我们走……走吗?” 楚笑飞走出来看到周南俞就往他身上靠,“完了我有点想吐啊……” 没人给他回应。他挂在周南俞身上勉强抬起头来,看到一张严肃中带着茫然的脸,对面是思莱那副天使面孔,在转向他的时候露出一刹那锋芒。楚笑飞的脑子基本不转了,一眨眼过后,那刺被收起来,变成了关心,他刚刚好像出现幻觉。 思莱扶了他一把。 “走吧。你喝太快啦,要来点水吗?” …… 返程简直是灾难。从前楚笑飞喝多了都是吐完了再走,或者就近找家酒店倒头就睡,坐车回去摇摇晃晃很容易反胃,更何况威尼斯的代步工具是船,这晚的坐船经历将列入他人生中最痛苦的半个小时。 虽然喝晕了,但是楚笑飞的偶像包袱还在。上船前他一路都在说“没事没事别担心”,船开了之后他就闭嘴了。他靠着周南俞的手臂整个人斜躺,脸朝天拼命干咽着嗓子,面色煞白,表情扭曲,仿佛赴死的烈士。 照顾着这样的醉鬼,周南俞没有半点再与谁交谈的意思,反倒是思莱还忍不住看着楚笑飞笑。 “你朋友真有趣……我太久没遇到对手了,还是高估了他的酒量。” 周南俞没说话。 思莱动了动唇,补了后一声,“抱歉。” “嗯。” 而他却不再跟他说没关系了。 等到上岸,楚笑飞已经快到极限,周南俞架着他往酒店走,一路沉默。到了旋转门前他才出声对思莱说,“我得送他上去。” “好。” 飞蛾扑火后化成灰,待海风过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思莱停顿了片刻,往后退了一步。 “那我回家啦。” 到家后思莱一巴掌拍在电灯开关上,灯开了好多盏他又觉得刺眼。吧哒吧哒按了几下,他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厌倦。阁楼是他的房间,整个家里就只有这里一张床,他面朝下扑上去,大脑还没排空,一闭眼又是周南俞的脸。 周南俞躺过这张床,思莱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看他,抚平过他皱起的眉心。那个人喝多了更加安静,难受不难受都不说,膝盖脱力撞到楼梯上也不啃声,他当时就想这人是多耐痛多能忍啊? 可惜他应该不再有机会痛他的痛了。 千杯不醉也是种遗憾,思莱翻了翻身把头蹭上枕头,想要不管不顾一觉睡到天亮。而他刚刚陷入浅眠,被他随便丢在床上的手机震了起来,震得他肋骨发麻。 不想接。这么晚了会有谁…… Lexi? 思莱立刻睁开了眼。 来电显示上没有Lexi,思莱只庆幸了一秒就被下一道难题困住。前缀+86提醒着他这是来自哪里的号码,楚笑飞发信息给他的时候他有备注,那么这就只能是—— “喂?……周南?” “嗯。” 夜很空旷,周南俞低沉的声音灌进他的耳朵,只有一个音节,却像塞壬的歌。思莱的视线落在他正对面的墙壁上,脑中灵光乍现。 听筒里的声音继续道,“你能出来一下吗?” 思莱咚咚咚跑下楼,“你在哪?” “开门。” 思莱打开了门。 梦里见他,开门是他,思莱握着手机,两人面对面挂掉了电话。门口站着的人换了一身衣服,看来安顿楚笑飞足够折腾,那句“我得送他上去”的意思是“我先送他上去”,如果他需要回应什么,他不会避之不及。 “那个时候你想说什么?” 周南俞的眼眸与凌晨的天和水一样黑,他的英俊一直很冷,但却能一眼就让人焚烧。 触碰火的声音太吵了。 嘭! 嘭! 嘭! 思莱努力忽视那幻听,可它在拼命向他宣告: 就是现在。 “我是想说,你要不要跟我谈三十天的恋爱?” 如果我未来真的喜欢上谁,我会让他在三十天之内爱上我,然后我们再谈三十天的恋爱,在第六十一天的时候分手。因为在遇见的最初才是最美好的,在最喜欢的时候分开,才能让他记住我一辈子。 ——思莱终于能跟当初立下这则座右铭的自己说,我找到这个人了。他还没有爱上我,可能只是对我有一点点好感,可是这一点点好感就足够倾覆我,也倾覆他自己。 我想把这种感情封存在三十天里。 没有负担,不会变质,在有限的时间里保存永恒的爱。 “很久之前我就给自己规定,一段恋爱只谈三十天。时间这么短,结束的时候两人还来不及糟蹋这份感情,来不及相看两厌,在最好的时候停下来,不也很好吗?” “我不相信爱情,我只喜欢最初的心动……也就是现在。而你呢,我不知道过去你到底经历过什么,但很明显你不会爱人,甚至抗拒别人爱你。那正好,既然你不讨厌我靠近……我知道你不讨厌,这是三十天的体验卡,你不用负责,不用考虑未来,不用跟任何人解释和我的关系,就一起过普普通通的三十天。” ——就像你在威尼斯停留的时间一样,一眨眼就过了。 思莱朝他眨了眨眼。 “好吗?” - 利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思莱把阁楼墙上的画画完了。他原本是想画一张月下的海,画一半总觉得构图中少了点什么,停笔之后搁浅许久,多亏了昨晚周南俞的电话给他的灵感,他现在知道要怎么继续画下去了。 思莱勾勒出礁石和漂亮的人鱼尾巴,乘舟而去的水手朝塞壬伸出双手,面向海朝拜她的美丽。她从河神的血液中诞生,落败于缪斯而失去双翅,无法飞翔,只好在海岸线附近游弋,以歌声蛊惑水手再将其吞噬。 你渴望过爱吗。思莱用赤红描绘她的唇和嘴角溢出的一点点血,然后沉默着与她对视。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若不是因为歌声,会有人找到你吗?他们被你蛊惑,被你吞食,日复一日,你得到的是周而复始的满足,还是永无止境的寂寞呢? 思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投入地画一幅画了,从捡起笔重塑到最终完成,绝对的专注使他屏蔽了作画之外的一切,一觉睡醒之后他还有种陷在梦里没醒的迷茫感。夕阳落上墙,塞壬和水手差一点点就要亲吻到的嘴唇被照亮。思莱在墙边站了一会儿,抽了支笔在角落签下他的名字。 Kingsley,Aug 22,2019 22号了。思莱头重脚轻地走下楼,冰箱里能吃的东西已经被掏空,他给自己煎了两个鸡蛋勉强填了填肚子。周南俞是晚上十一点的飞机,他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收拾自己。他没忘记把二楼那张独木舟取下来,在画的背面写了两行字,然后翻箱倒柜找出一个新的画报筒,将画封好。 航空公司提醒check in的邮件弹出推送,冲了个澡后他来不及吹干头发就走出门。 他要走向他的答案了。 无论结果好坏,思莱应该从不畏惧得到答案才对,但是那天晚上周南俞听完他说的话之后,刚要开口就被他打断说,你走的那天再回答我。 他不管不顾就做了决定: 如果你说不,那我来跟你告别。 如果你说好,我就跟你一起走。 思莱登上了船。河道两岸不乏有刚刚抵达的游客,同船也有带着行李准备离开的人。全世界都在威尼斯擦肩而过,水面摇曳的金光倒映着不同的生命曲折,他也只是海中的一滴水。他抱着画报筒,听着风琴声,往繁盛的夏意里奔赴。 他只差一点点就抵达了。 - 机场。 旅游本来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楚笑飞逛了几天威尼斯,醉了一顿酒,最初的兴奋过后时差感又向他袭来。他犯懒不想出门,泡进酒店健身房和游泳池,在最后所剩无几的时间里拖着箱子去看了场落日,晚餐都是在航站楼解决的。 而周南俞频频走神。虽然沉默是他的习惯,熟悉他如楚笑飞还是能辨别出他的反常。他看了看他没动几口的焗饭,试图去找他压在帽檐下的眼睛。 “不想走?” “没有。” “饭不好吃?” “还行。” “那你怎么……” “闭嘴吃你的面。” 嚯,凶我。这要放在平常楚笑飞已经跳起来了,但是结合这趟旅行中他发现的端倪,他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你不是说思莱要来送我们吗?” “送别”这个词到底准不准确,周南俞直到楚笑飞问及的这一刻都没有答案。平日里他不是容易犹豫的人,相反,他几乎每次都是最快下决定的那一个。 但眼下,无论是对楚笑飞还是被提及的思莱,他都给不了回答。 还有一个小时登机,周南俞坐在餐厅角落没有半天要走的样子,楚笑飞在他对面干着急,“你给他打个电话?” “嗯,再等等。” 楚笑飞翻了个白眼,靠在一边继续玩手机。 周南俞没法解释,无法通话是因为这可能不是单纯的告别,他也在等,等思莱在此站到他面前他可能就有答案了。 就像那天晚上,所有对白在他的意料之中又远在他的意料之外,那时他好像是有答案的,但是没能及时说出口的话会遗失。 可是最终他们没有等来思莱本人,等到的只有他的电话。 “周南?你们顺利到机场了吧。” “嗯。” “过安检了吗?” “还没有。” 听筒那头停顿了几秒,传来一声浅浅的笑。 “我有点事情,所以没有去机场,不能送你啦。” 思莱的声音压的很低,听起来甚至可以说是虚弱。有点事情?介于之前他会弄得自己满身是伤,被讨厌的家伙强行拉走,带着父亲的遗物回来掉泪,或者突然被叫到医院去承受别人的泪,周南俞第一反应就是不好的事情。 这么一想思莱的运气真不算太好。可他们在一块的时候他总是笑盈盈的,八面玲珑,说话底气十足,以至于他对他的第一印象永远不会是运气不好。 这次又是哪一种。 “有什么很严重的事吗?”周南俞追问过去。 “我在,医院。”思莱回答他,“Rose下周要做的手术提前了,很关键的手术……所以我要陪Lexi。” “你回去吧,有缘再见。” 周南俞停顿了挺久才听见自己说了声“好。” “周南,safe flight.” “I will miss you.” 思莱干净利落地挂掉了电话,省去了所有他可能需要的沉默和迟疑。周南俞并没有为此而感到轻松,反而无解的事情又多了一个: 思莱是不想要答案了,还是已经认定了他会回绝? 在楚笑飞探寻的目光中,他站了起来,拿着护照和登机牌去找安检口的方向。 “走吧。” “不等他了?” “他有事来不了。” “唉~~” 离开餐厅区的时候他们路过好多家咖啡店,周南俞往前走过的每一步都是甜甜圈和橘子汽水,还有提拉米苏。 还有一种声音,来自他脑海中的独家记忆。视觉中央的人不可再触碰,柔软的嘴唇开启又闭合,反复几次他终于读懂他在说: 带我走。 第14章 答案 告别要果断。思莱已经从自己不算很长的人生经历中充分认识到了这点。 他在米兰念高中时有几个关系特别好的朋友,毕业后在各自家里轮番宿醉然后就要各奔东西,思莱没忍住哭了一场。那晚酒洒得到处都是,大家边安慰他边笑话他,但其实他没醉,他清醒得不得了,他只是想哭,哭完第二天就早起悄悄离开。 他在那屋人的青春里第一个醒来,然后第一个走。 他们问他为什么不打招呼就消失,思莱回复说,我不想做看着你们走的那一个。后来再回忆,他的人生观念在那时就已经成型了:他要先选择,先离开,主动抓住或放手,如此好似便能潇洒自如地走过一生。 可是朋友中又有人说,你太悲观了,思莱。 那是一句在群聊中被迅速刷掉的话,思莱没有回,因为当时大家正在聊下一阶段的去路。聊到最后说有空常聚,但事实是这两年他们很少有机会再见了,特别是思莱与其他人。他们基本上都留在了米兰往时尚圈走,而思莱作为其中最被看好的模特人选,最终还是选择了延续他父亲带给他的梦。 他很想念他们。时空那头的思莱提前看到了现在,所以会哭。 后来Lexi安慰他:如果想见面的话一定是可以再见的啊,你可以找个大家都不算忙碌的时间飞去米兰。 思莱说,的确……但是我就是觉得见不到了。 我不是那种类型的人。 Lexi反对:人生还有这么长,主要就是看你想不想,如果你想,没有什么见不到的。 思莱没有再解释。 ——对。但是我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伤心。 “I will miss you.” 思莱侧过脸,对着听筒轻轻地吻了一下。 Lexi坐在他身边,见他挂了电话便问:“是周吗?” 她至少听得懂最后两句告别,“他今晚离开?你应该跟我说的……我很抱歉,我已经两次……” “不不不,没关系。” 思莱是真的一点儿都不会怪她。 因为可能这就是注定吧。 手术室外的走廊上,Rose的几个朋友也赶到了这里。她们对Lexi很好,时不时会带来一句鼓励和一杯咖啡,每个人都在努力乐观。而思莱知道,现实总是喜欢折磨乐观果敢的人。 他第一次见到Lexi就觉得她好酷,黑背心工装裤,英姿飒爽雷厉风行,绝不是现在这样在凋零的玫瑰前反复向上帝请求一份拯救。 悲观也有悲观的好处嘛。思莱苦中作乐般地想。手术已经持续了四个小时,等待漫无止境。这么长的空白时间足够思莱做好最坏的心理建设,然后冷静下来,神游到天花板俯视所有人,俯视他自己。 四天前他亲吻周南俞时,他也不知道那晚过去之后他们会不会再见面。如果不再见面的话周南俞会不会有遗憾呢?应该不太会有,但他肯定会有。 而周南俞来找他,第一句话是“你想说什么”,思莱立刻明白这不等于他有机会,周南俞只是想让他把话说完。 周南俞不想让他有遗憾。 所以说他真是一个……奇妙的人。思莱搜过他们组合的MV和VCR来看,周南俞将门面和队长的职责完美发挥,就算他总是话最少笑容最少的那一个,也有爱意前赴后继。 她们也和自己一样能看见这么多吗? 看见他的心间有一道黑色的,无趣的裂痕……但是裂痕里藏着银河。 这样的人会给出什么答案呢?思莱不想听到拒绝,所以借由Rose的突发情况来逃避这答案,他电话里的告别就是告别了。 他多聪明,这样他就能当作周南俞的答案是好,也能觉得自己可以接受永远不再见。 想着想着,思莱渐渐失去意识。他的头垂下去,肩膀撞到Lexi,后者猛地一颤,回过神来查看他,发现他脸色极差。 “思莱?”她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困了吗……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嗯?啊……我这几天在画画,没睡好。” “只是没睡好?你吃饭了吗?” “吃了。”但是今天还没来得及吃,饿过了头他已经没有感觉了。 “我去自动贩卖机那里看看,你需要什么吗?” Lexi摇了摇头。思莱站起身只觉得头重脚轻,没吃饭难免低血糖,可他面对自动贩卖机时胃口全无,象征性地买了一袋巧克力豆就往回走。 白色的光线很生硬,思莱站在走廊另一头看到手术正在进行中的标示灯又觉得那红太刺眼。身心状态都差的情况下他只想往黑暗里躲,这么想着他给了自己十分钟,推门走进楼梯间,坐下来把巧克力豆倒进嘴里。 不可避免,他又想到了周南俞,毕竟楼梯间里也有他们对彼此的独家记忆……还说什么“别怕”,哄小孩呢? 思莱回忆了片刻,嚼出一嘴干涩的甜腻。那确实是一句应景的支撑,但今晚过后他就要彻底告别了。 他把周南俞的轮廓赶出脑海,随之而来的就是Rose被推进手术室的画面。她昏迷不醒,本来所有人还把希望寄托在下周,现在她急转直下的身体状况大大增加了手术难度,此役可畏九死一生。如果最坏的可能真的变成现实,Lexi要经过多久才能振作呢? 九死一生……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是纯粹的黑夜中只有一束光照进来,最最幸运的人才会被照亮。 可是他们早就不该活在童话里了。 思莱强打精神不让自己睡着。他在昏沉中想周南俞,想Lexi,想到最后什么都不想了,单纯觉得累,他需要这样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走进了楼梯间。 声控灯亮起,供思莱躲藏的黑暗被剥离。 思莱睁开眼睛,压低了头,而那人弱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走到他身后,却没有顺着楼梯下去。 思莱反应迟缓,半晌才回头,然后他就看到了刚刚才从脑海中赶走的那张脸。 周南俞看着他,带着一如既往的冷静冷淡冷感。可这样一张脸,思莱越看越看不见锋利和冰冷,他抚过的额头滚烫,吻过的嘴唇温软,就连现在他棕黑色的眼也柔和,英俊雕塑从他不满意的画作里走出来,鲜活到他无法描述。 他们的对视有点傻,因为思莱停顿了很久来分辨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这是现实,周南俞确实在这里,不由分说地把他带到光明里来。 原来你没走……可是你他妈来这里做什么? “你……” 思莱倏地站起来,还没把话说完先是一阵眼冒金星。完了,他在内心愤愤,一直以来维护的完美形象要毁于一旦了。他想伸手去扶墙,胳膊刚抬起就被握住,一股热量从皮肤相贴的地方开始重新燃烧。 “……你怎么没走?” “改签了。” “为什么?” “因为欠你个答案。” “答案是,什么?” 思莱缓了半天才消化完这晕眩和悸动。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只是他好奇周南俞这么闷的人会用什么样的表述说出来。 很快他就听见他说—— “跟我一起走吧。” 周南俞的脸上没有半分不自然。这就是答案,所以他坦然地讲给他听,简洁明了,没有迟疑。低沉好听的声音冲击着听者,思莱被这六个字撼动,仿佛头晕目眩又来一遍。 他早就觉得这个人有蛊。当他能从冷淡里看出温情,能将一望无际的平整看作亿万个波浪的缩影,当他面对周南俞就像面对威尼斯的海,他一定已经中了他的毒了。 而周南俞似乎是将答案脱口而出之后才开始思考,他想了想,又补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还要上课?” “没关系,只要最后交了作品就行……那个教授很喜欢我,我十月份再回都可以。” “好。” “楚笑飞呢?” “让他先走了。” “那他……” “回去再解释。” 声控灯又灭了,黑暗里看不清思莱耳廓绯红,他就着这依靠的姿势进一步完成拥抱,把脸埋在对方肩窝小幅度地蹭了蹭。 琥珀摇摇欲坠,再被观光客稳稳接下。 随后打破静默的是来自思莱手机的两声提醒音,那是零点整的报时,所以现在是——2019年8月23日。 他们限时恋爱的第一天。 Lexi并不惊讶再见到周南俞,但他们没有来得及打招呼。就在周南俞和思莱回到手术室外的时候,红灯熄灭,有医生拉下口罩走了出来,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宣判。 主刀医生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他停顿了一下,把目光落向Lexi。 “She survived.” 恋人和挚友都深吸了一口气,抑制着声音欢呼。Rose被推了出来,Lexi在那一瞬间热泪盈眶。 “手术不算顺利,但结果是成功的。” “理论上她会在24-48小时内醒来,接下来的两天非常关键……” 听到这里思莱往后退了几步,靠上墙平复自己的心跳。一晚上大起大落,而结局居然都是好的……他去找周南俞的目光,然后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 他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我想陪Lexi守夜,这附近有家酒店,你先去休息吧?”思莱在地图上标出酒店的位置,然后发给周南俞,“没必要陪我等,明天上午见,好吗?” “好。” 就算关系改变思莱也是干脆利落的人,周南俞认可这种独立和距离。但他后知后觉到神奇……思莱在处理怎么面对他这件事上有近乎于本能的分寸感,他做的甚至比跟他认识好几年的人都要好。 可能这也是促使他得到那个答案的原因之一。 更神奇的是,跟从前话想三遍说不出口的状态不同,周南俞突然想说点什么……他想要立刻就说给他听。 “思莱。” “嗯?” “在来到这里,见到你之前,其实我都是没有答案的。” “见到你之后我才能肯定,如果我想要开始一段关系,我希望陪我尝试的那个人是你。” 思莱呆住了。 周南俞说完没有多停留,他跟思莱一起走到病房门口,跟Lexi简单问了声好就走了。思莱端了个板凳放在床尾,半天没吭声。 Lexi再一抬头,看到他呆坐着,脸颊爆红。 第15章 每一吻 恋爱要怎么谈? 思莱在传闻里身经百战,但其实他的感情经历还是一张白纸。从前送到他面前的人他都看不上,有过惊鸿一瞥的对象但奈何转过身就没有了后文。既让他第一眼就在意,后续还总有契机送他到身边的人,周南俞是第一个。 周南俞铁定也是第一次恋爱,碰上他这种观念和做法都比较非常规的人,也不知道算倒霉还是幸运。思莱想来想去,别人三个月热恋期里会做的事,他得压缩到三十天,尽可能给对方留下美好的回忆。如果同样是新手,他应该不会在他面前显得太笨拙…… 可是等思莱在困顿中迎来破晓,他才发现自己在周南俞的那两句话中度过了一整夜。 我希望陪我尝试的那个人是你。 在嘴里默念一遍,每个字都是甜的。 惜字如金的人说了超过五十个字,杀伤力翻倍,谁更技高一筹还说不定呢。思莱的胜负欲被勾了起来,想要在这段关系中从头至尾占据主动,他就得尽快做好计划。 所以,周南俞几点会来呢? 思莱在晨光里伸了个懒腰,发觉恋爱进行中的日子确实跟往常不同。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等待着去见一个人的心情了。 “你和他,在一起了?” Lexi只是看着他那偷笑的模样就了然,“行啊,你真的做到了。” “哼,当然。” “可是他不是要走了吗,你打算怎么办?” “我跟他回国,然后十月再回来。只有一个月,很快。” 思莱轻飘飘地说,好像开始和结束都会如此轻松——Lexi最担心他这样。 “真的只约定了三十天?你真是……” “我从来都没有跟你开玩笑啊,我一直是那么想的。”思莱的目光垂下来,看向她和Rose交握的手,“我可没有自信把感情维持得同你们一样。” “为什么不呢?思莱,你应该要尝试。” “不,我赌不起。” 把爱情完整地交给谁,等同于交上身家性命生杀大权。 Kingsley永远不会这样任人宰割。 “——可是,这种交付真心的关系同样不是开玩笑的,你很喜欢他,我看得出来。而他应该也不是那种随便就会……” “Lexi.” “Sley.” “OKOK.”思莱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分手之前我会来找你的,行吗?” “但愿你那时候就不会想要分开了。” “单看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你也会有信心?” “我看人很准的。”Lexi笃定地笑,“他最早来找你那晚,我就有预感你们会有故事。就像……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我们会是不错的朋友。” Lexi凝视着她的睡美人,“我第一次见到Rose,就知道她是我的公主。” “我们都不是活在花园里的女孩了,但我可以为她种下玫瑰,种在我心里,种在我的皮肤上。” 也嵌在生命纹理里。 思莱没有再说话。他是由衷祝福且羡慕她们的。但是不是上帝也羡慕,所以要急着收回这花束? 周南俞来的时候Rose已经醒了。医护人员进进出出,他在走廊上停住脚步,过了好一会儿思莱才看见他,还有他手上拎着的早餐。 太及时了。 昨晚还在纠结形象问题的思莱咬了一大口汉堡,去他妈的形象,既然在一起了周南俞迟早看见他的所有模样,比如他鬼一样的作息带来的后遗症。 周南俞见他鼓着嘴朝他眨巴眨巴眼睛,牵了牵嘴角,给他递上纸巾和咖啡。等他吃差不多了再问,“情况还好吗?” “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醒。虽然还有些虚弱,但起码……” 两人站在门口,苏醒的睡美人看见探望者,缓缓地朝他们弯起眼睛。 医生检查完毕确认情况良好,Lexi心里的大石落地。她接过周南俞带来的早餐,既感激又抱歉地看着这一对人。恢复精神状态的她和思莱会不约而同地省略矫情的对话,于是她直接对思莱说,“好了,现在立刻跟你的周先生回去睡觉。” YOUR Mr. Zhou. 思莱心里一软,居然这么轻易地就被一个称呼取悦了。再看周南俞,对方没什么排斥的反应。如果喊得再直白一点呢? 比如……男朋友? “别忘了你的东西。”Lexi提醒道,“是画?” “啊,是。” 思莱回房间拿他的画报筒,而Lexi站着没动,她早就在等这样一个单独面对周南俞的时间。不需要很长,她只是想说—— “周。” 闻声周南俞看向她,她回应给了一个微笑。 “我尝试过了,尝试了很久。” “但是我没有办法做到,任何不在那个位置上的人都不可以……直到你出现。” “我希望你可以治好他。” - 走出医院,周南俞握着那个几乎没重量的画报筒,再看看思莱随身的背包,“你只带了这些?” “行李吗?不需要带很多,家里什么都有。”说到这个,“你改签到什么时候了?” “明天上午十点二十,汉莎那班。” “好,我也改一下……你迟回去两天没关系吗?” “没事,我本来就留了几天时间,以防万一。” 而我就是那个万一。思莱笑了,“今晚我想再去看望一下Rose,明早直接从这里去机场?” “好。” 思莱不知道他们当红艺人忙起来到底会夸张到什么程度,这么一说,周南俞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宝贵了,说是三十天,除去吃饭睡觉可能就不剩多少空余。 周南俞花了两天来等他。如果不是困得不行,思莱真的不想让第一天就这么过去。抵达酒店乘电梯的时候,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不把脑袋砸向周南俞的背。周南俞比他稍微高一点,他若站在他的侧后方,看着那宽阔的肩就特别有想靠上去的欲望。 现在他可以名正言顺地靠向他了才对。 可惜等他想要赋予行动的时候,楼层已经到了。思莱把一直在往上翘的嘴角压了压,跟着周南俞走进房间。他疲倦到极致的身体已经禁不起折腾了,原本他的行动轨迹就是房门到床,但是当他看见酒店房间墙上的花卉装饰,他立刻跳了起来。 “啊!我要去花店!等我晚上睡醒花店肯定关门了,我得买些花送给Rose,之前说好的。” 周南俞无奈地看向他,“你真的不睡觉?” “我……”思莱话没说完先打了个哈欠,“……买完回来就睡。” 他要去包里翻钱夹,被周南俞抬手拦了一下。 “你睡觉,我去买。” 思莱顿住,周南俞已经往外走了。 “——记得改签。” 房门打开又关上,房间静谧下来。思莱呆坐了一会儿,慢吞吞地从包里拿出平板改机票。 他眼皮酸重,但之前再多通宵达旦,都没有出现现在这样心跳过速的感觉。 头等舱只剩最后一个空位,思莱利索地签下它,然后就蹬掉鞋和裤子。宽敞的套间还有另一张床在隔壁,他就当没看见。被保洁收拾得平平整整的床被看不出人躺过的痕迹,他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仿佛还能察觉到周南俞留存的气息。 然后他就被奇妙的安全感包围了。 思莱闭上眼睛,身体越来越沉,仿佛陷入深海。他残留最后一丝意识,在想他从病房出来时听见的那句,周南俞跟Lexi说的“I’ll try.”是什么意思。他在想周南俞会买哪一种花,还会是雏菊吗…… 周南俞回来的时候将动作放得很轻,但是思莱还是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还没聚焦就看见大片鲜明的颜色。 周南俞喜欢黑色的衣服,黑色衬衫,黑色裤子,黑色皮鞋,和他本人一样,黑色头发,黑色眼瞳,黑色的沉默。恰巧黑色是思莱脆弱的时候喜欢躲进的地方,黑色最干净的夜空和月下的海水,黑色是银河中央隐秘的黑洞。 而这个黑色的身影,此刻握着一捧盛放的红玫瑰。虽然看望病人时常带的不是这种花,但这是最恰好的礼物。红色是朱砂痣,是赖以生存的血液,是琥珀里挣脱出来的飞蛾穿过的第一层焰火。 周南俞只是捧着花就让思莱舍不得移开眼,更别说他停顿片刻,从花束中抽了一朵,然后走到床边,放在了他的枕边。 放下花他才发现思莱睁着眼睛。 “怎么没睡?” 思莱坐起身,看着他,困顿又着迷。 “你放在我餐桌上的雏菊谢了。” “花都会谢。” “对……但是,我还是很喜欢花。” 也喜欢你带来的新生和希望。 思莱发觉自己早晨的时候想错了。 恋爱是计划不来的,至少真心不能被设计,心动无法预测。他根本不知道哪一秒钟就会更喜欢他,哪一秒钟就想要去吻他。 比如现在。 “周南。” “嗯?” 周南俞靠过来的时候思莱就拉住他的手臂,像一只温顺的猫一样慢慢靠过去,抱住他,吻住他的唇角,一点一点舔舐,然后再深入进去,触碰,贴合,紧密缠绕。 我也喜欢我们的第一个吻,又一吻,未来的每一个吻。 周南俞从僵硬到放松,顺应着思莱引导他亲吻,这感觉很陌生,从来没有谁和他共享过这种距离。他在茫然中倏地想起Lexi的话: 任何不在那个位置上的人都不可以—— 直到你出现。 第16章 台风眼 周南俞和楚笑飞在威尼斯的行程已经不是秘密,楚笑飞还大大方方地发了好几条微博营业,落地时机场站姐成群,长/枪短炮中不乏有这样的疑问: 周南去哪了?队长没回来吗? 楚笑飞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她们:“他还有点事情,没跟我一起回来。” 回程路上他开始对周南俞狂轰滥炸,现在他扣一万个问号过去都聊表不了自己的心情。虽然没明说,但这哥没走铁定是因为那位漂亮的调酒师。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撮合过他们,结果事情真朝这个方向走了,还发展迅猛到他措手不及,他的担忧总归会大于欣喜。 毕竟离开威尼斯的温柔乡,他们就不仅仅是没有负担的观光客了。 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楚笑飞停下来等着看周南俞有什么话要说。结果对方输入半天也没看见半个字发过来,他干脆直接拨了语音电话过去。 半晌后周南俞接了,声音很轻的一声“笑飞”,压得他差点没了脾气。 “大哥,你怎么回事啊?不是,你至少提前跟我说一下啊,哪有你这样临时起意的,我回去怎么跟翔叔交代?” “我不到二十个小时之后的飞机。你先别乱说,我回去跟你解释。” 只是晚两天的话还可以接受。楚笑飞稍微松了口气,他真怕周南俞说不干就不干了,明天热搜第一就是AB5队长宣布解约。 周南俞想走,别人可能没看出来,他楚笑飞早就看出来了。 “哼,我回去立马跟李其安和顾辉说,再去跟那些暗恋你的小师妹和崇拜你的小师弟都讲一遍,等你回来全网都知道你在威尼斯有艳遇了消极怠工。” 周南俞没接话。 听筒那边非常安静,结合周南俞无限放轻的声音,楚笑飞猜道,“他在你旁边?” “嗯,睡着了。” “……” “有朋友生病,他昨晚在医院守夜。” “好吧,你们现在……在一起了?” “算是吧。” “……行。等你回来再说。航班号发我,我去接你。” “好,谢了。” 见证冰山融化,楚笑飞难免心情激动,可那人就算是恋爱了,声音听起来也平静如水。 他突然有预感,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路东想西想,在脑补出一部完整的狗血大戏之前,楚笑飞抵达了宿舍。 他们五个成员一起合住一套双层公寓,他的乐器多,占地方,所以一楼的大单间由他独自使用。当初北河作为空降兵出现,跟大家还不熟的时候颇受周南作为队长的关照,两人在二楼同住一间,主舞顾辉和主唱李其安住另一间。后来发生一系列事情,周南俞基本不回宿舍了,前段时间更是彻底把东西搬到了他的房间。 可是现在不仅是宿舍有北河,家里还有个见面尴尬的弟弟,周南俞怕是宿舍和家都不想回了。 我南哥怎么这么惨? 楚笑飞砸了砸嘴。周南俞在他心里克制,守序,有原则,但这不能避免他有一笔烂账。平日看热闹不嫌事大,这回真兄弟的故事跌宕,楚笑飞收起无所谓的笑脸,站在门口直叹气。 “——哎?叹什么气呢,怎么不进去?”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楚笑飞一个激灵回过头。 眼前出现一件印着哆啦A梦的宽大白T,棒球帽加帆布鞋的搭配无限减龄,对方拎着两袋草莓,乍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清秀可爱的高中少年。 可他也早已是别的故事里经历过成年世界腥风血雨的主角了。 见楚笑飞一脸郁结,他朝他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笑飞?” “……翔叔来了吗?” “没呢。你怎么一脸做贼一样的表情,闯什么祸了?” “我才没!” 打开门,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只不过一个月没住在这儿,楚笑飞去了趟威尼斯回来竟觉得恍若隔世。 “吃草莓吗?” “还有可乐吗……不是,北河。” “嗯?” 北河仰起脸,“怎么啦?” 楚笑飞张了张嘴,目光掠过对方无名指上那枚亮晃晃的戒指,从五月到现在,他就没见他摘下来过。 “……算了。” 北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去厨房洗草莓了。楚笑飞在冰箱里找到可乐咕嘟咕嘟灌了大半瓶,半晌后听见他幽幽地说: “楚笑飞你不会是在意大利有艳遇了吧?” “噗——” 楚笑飞一口可乐喷了出来。 北河瞪大了眼,“我去,真有啊?!” “有鬼啊!!” 楚笑飞拒绝任何有关艳遇的讨论,他切到下一个话题:“对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单独问你,齐辰和杨阿姨相处得怎么样?” “齐辰消化的比我想象得要好,那天在周家你也看到了。但是,我跟你说过他是申请了巍城的项目才有时间留在这里的,项目完成他就会回颐都。”北河顿了顿,轻声道,“我大概能猜到你在担心什么,但是周南不能一直不回家的。” 不,这只是一方面。 楚笑飞没法说——这次你还真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他转而又问,“那你呢?” “我什么?” “今年巡演结束后,你走不走?” 北河停顿了几秒。 “问我这个问题之前,你问过周南吗?” 他关了水龙头,把草莓放在一边,走到楚笑飞跟前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我还没想好。但既然你能猜到我会犹豫……周南呢?” “他走不走?” 这下换楚笑飞哑然。 ——原来你也并非一无所知。 “那你呢,笑飞?” 北河反问他,目光坦然又犀利。 “顾辉想过转编舞,其安已经在准备出solo,周南和我都想走,如果真的是这样,你问我们任何一个人之前,想好你自己想要什么答案了吗?” - 有真心实意为自己担心的挚友实属幸事,周南俞很清楚这一点。但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要面对的话他还是得自己回家。 可他真不想回去。 他人生头一遭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逃避。 想是这么想,周南俞还是按时打开电脑查看工作邮箱。经纪人宋以翔会转给他一些日程邮件,组合里大大小小要注意的事情统一在他这里出口收口。宋以翔无比信任他,应该怎么也想不到他现在的彷徨。 九月刚复工的时候日程不算太满,五个人的通告全添加到日历上也才占了五成空白。下旬开始他们会正式进入忙碌期,秋冬换季后的服装代言要拍很多东西,杂志,综艺,巡演都接踵而至,甚至还有……电影和走秀。 电影客串的邀约是发给北河的,而走秀的人选在他和楚笑飞后面打了个问号。他曾经应邀参加过不少秀场的活动,也象征性地走过一两回,但现在他已经没了任何兴趣。 暮色四合,周南俞匆匆读完邮件,合上电脑,把脸埋进手心。之前迫使他从“周南俞”躲到“周南”里的动机已经不存在了,可他现在回过神来,既不想再当“周南”,也做不好“周南俞”。 长久的沉默给不了他答案,直到脚掌踏过地毯,有人绕到他身后,手指抚上他的太阳穴,转着圈儿摁了摁,力道恰好。 “周南。” 看见他的疲倦,思莱贴着椅背,没有多问,只是喊了声这个名字。 周南俞睁开眼睛。 “为什么叫我周南?” “嗯?” “不是告诉你我的全名是什么了吗。” “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这么跟我说的啊。那时不管你给我哪个名字,周东南西北,我都会一直叫下去的。” “对我来说你就是你,叫什么名字都一样。” 周南俞被这轻描淡写,但理所应当的解释撼动了一瞬。 冰棱被撞掉一个角,化作水,渗进血肉骨骼里,有点疼,却变得轻松了。 思莱松开了手,“你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 “——可也没有很喜欢。”思莱轻叹,“你怎么能不喜欢自己呢?” 这是不喜欢自己吗? 周南俞被这个问题难倒了。 思莱把胳膊架在他肩上轻轻晃了晃,“去吃饭好不好?” 两人吃完晚餐已经九点了,思莱踩着允许探望的最迟时间线带着花去了医院,半夜才回来。回来时周南俞早已睡着,思莱冲了个澡,然后轻手轻脚地躺到他背后。 第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他在黑暗中把头抵上他的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时间再慢一点就好了。 可时间是相对的,于每个人的感受都不同。思莱觉得没睡着多久天就亮了,他没有起来,而是闭着眼睛等周南俞醒来,等他转过身发现他,然后时间无声地走过片刻,他再悄然起身离开他。 他不知道自己装睡的本领好不好,毕竟除了周南俞之外,也没人能出来评价一下。他跟猫一样喜欢呆在熟悉的空间,抱着枕头赖在周南俞躺过的地方不愿意动,直到闹钟开始响,周南俞无奈地喊他。 “思莱。” “……知道了!” 乘船到机场,心情和之前离开时的都不一样,却都又类似。Kingsley总会离开,然后再回来,之后某时又离开,可能威尼斯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漂游的共性。 飞机冲上云霄,还有不少乘客透过机窗向外拍照,威尼斯群岛在他们眼中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跨时区的长途飞行使他们穿梭在时间的夹缝里,时间变短了,他们限时恋爱的第二天在飞行中加速过完。 而天空海洋和陆地本身无限逼近永恒,人类生命不过蜉蝣朝夕。 不管是三十天,还是一辈子,都是一样的。 此时的思莱还是这么想的。 抵达巍城机场的时候临近中午,过了关口,周南俞扣上帽子和墨镜,思莱看他这副拘谨的样子觉得好玩,可在逗他两句之前,他也察觉到了镜头。 思莱这才有了“男朋友真的是明星”的实感。他把步调放慢,走在他身后一米的位置,低头看手机,假装自己只是个外国路人。不一会儿他收到了周南俞的信息,是停车场的定位和一个车牌号,他干脆换了条路,单独找了过去。 周南俞还没到,停车场里先有四目相对。 思莱爽朗地一笑,“Hi,又见面了。” 楚笑飞的嘴巴张成了O型。 周南俞上了车,等待他的是楚笑飞一路的审视目光。他当然看出来他在生气,唤了他两声发现哄不好,只能暂且作罢。 结果过了十分钟楚笑飞自己憋不住了,他愤愤地说: “……饿了,我要吃盘古。” “行。” “还有怀石!” “可以。” 思莱忍住不笑出声,“我家就在这附近,可以先载我回去吗?” “行啊,地址?”楚笑飞巴不得赶紧先送走这位小祖宗。 “丽高王府。” 闻言楚笑飞愣了一下。丽高王府……看来思莱的家境比他想得要殷实。 这个模糊的概念很快被彻底掀翻。车开进别墅区,在思莱的指引下停进一户。当楚笑飞看到车库里停着的布加迪威龙,他再一愣,转头就问,“你的车?” “嗯?啊,是。好久没开了,买着玩的。” “?” 楚笑飞立马跳下车走近了观赏。银灰色的布加迪威龙沉睡在阴影里,一层浮灰钝化了它凌烈的线条。而思莱和这辆车的热恋期似乎已经过了,他下来站了一会儿就被车库的闷热逼出了汗,完全不想多待。 “我一个人住,进来吹一会空调吗?” “??” 楚笑飞走出车库,仰头看了看这个带花园泳池的三层独栋,“你一个人住?” 周南俞还没说话,楚笑飞已经率先踏进去参观了。一进门他就顿在门口,周南俞往里瞥了一眼,倒不算太惊讶。 一楼的家具全部搬空,木地板上满是鲜明或暗沉的颜料痕迹,大大小小的画布错落有致,调色盘和画笔随处可见,看似杂乱的布置竟比精致画展给人的冲击更大:森林,草原,瀑布,银河,整个空间色彩斑斓,置身在内仿佛走进画中,穿越于自然。 更别说墙上钉着一张巨型画纸,环绕四壁。海水,飞鸟,河道,桥梁,落日……水彩油墨把一个黄昏下的威尼斯搬了过来。 “???” 楚笑飞目瞪口呆,再看思莱,他站在叹息桥前,朝他骄傲地一笑。 这真让人有些恍惚,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威尼斯,或者是…… 有Kingsley在的地方才是光彩夺目的威尼斯。 “不用换鞋。”思莱哒哒哒跑上楼,“我去看下电闸,你们随意~” 楚笑飞半天才缓过神来。 他转向周南俞:“你娶了吧,我同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情人节快乐w 不能出门也请保持爱意,爱什么人或事都好,有热爱才能更好地活着。 第17章 豪赌 美的冲击是最直接的。 容貌的美或是才华展现的美,观赏者评断的权重不一,楚笑飞更看重后者,毕竟他在娱乐圈见过太多美丽的人,早对外壳的漂亮免疫。他第一眼就知道思莱好看,但等思莱站在这些画作前朝他展颜一笑,他才彻底被惊艳。 楚笑飞看着依旧淡定的周南俞,又看看满屋佳作,有些理解为什么铁树开花就栽这一回了。 “这水平做调酒师也太浪费了?” “调酒只是兴趣吧,他自己喜欢喝而已。” “你之前就知道他这么厉害吗?” “他在威尼斯的家,中间有一层,跟这里布置得差不多……” 周南俞的视线落向壁画上的某处,熟悉的墙砖铁门,在小路尽头,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就是在这栋房子的门口,他听见了那段奇妙的告白。此刻在画外再看一遍,他竟还能找回当时突然从海里浮起般的感觉。 就像现在,大开的冷气吹进心里,在炎夏中带来一阵战栗。 这就是……心动? 思莱并没有对他说过“喜欢”或“爱”之类的话,但心动是每一次注视每一次触碰他都能听见他在传达: 我很在意你。 你也再多看我一眼好不好? 转过一圈画作,周南俞的眼中一点一点盛满欣赏,最终定格在楼梯上,目光中央的人只是与他对视就会展露笑意,他也随之感觉到心软。 “这都是你一个人画的?太强了吧!”楚笑飞对着本人开始夸,“这些够办一场画展了。” “嗯,除了墙上的威尼斯。这是我爸和我一起画的。” “等下,这个是玉山吗?” 楚笑飞看到角落一副俯瞰视角的山峰,弯曲的公路在夜色下犹如一条银色缎带,有飞驰进隧道的跑车留下模糊的影子。 “是,几年前我经常在那边玩……怎么了?” 想起车库里那辆“买着玩的”布加迪威龙,楚笑飞惊道,“你说的去玩不会是去‘夜跑’吧?” “Jade Racing?你也去过?” “我何止是去过!”楚笑飞拽过周南俞,“我都大师了,这是我徒弟。” 见周南俞无意反驳,思莱瞪大了眼,“这么巧?” 而且周南俞居然会去玩车? 楚笑飞就差没把相见恨晚四个大字写在脸上,感觉他饭也不想吃了马上就要拉着思莱去玉山跑一圈,周南俞赶紧喊停。 “行了,你不是喊饿吗?”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回来,上次走前把冰箱都清空了,不然我做pizza给你们吃,下次吧。”思莱大大方方发出邀请,“等我收拾好这里,再请你来。” “你”指的是楚笑飞,主人话说到这里基本上就是送客了,楚笑飞也不磨蹭。 “好啊。”他瞥了一眼周南俞,“那我在外面等你。” 吵吵闹闹的楚笑飞一走,大宅里安静下来,只剩屋外的蝉鸣。小小的生物聚集成群,藏在草木中,奏响能撼动整个夏天的声音。 现在是一天中最炎热的午后,思莱的脸上出了一层薄汗,被日光一蒸,白的发光,瞳色更浅。周南俞看着怎么样都漂亮的他,开口的声音比自己能意识到的更温和。 “你呢,不吃饭吗?” “我待会叫外卖,你跟他去吃吧。”思莱了然一笑,“他应该有十万个为什么要问你。” “嗯。” 周南俞不擅长这种……总感觉无法挪动步子的告别。但他们确实没有什么话需要再说,他停顿了片刻,后退半步,转过身。 墙壁上的威尼斯仿佛传来了一声叹息,风里隐隐约约的海盐味道,来自人造香水,残留在思莱的衣领上。 手掌从后面被轻轻拉住。牵制力几乎没有,周南俞却倏地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思莱望着他,不再掩饰眼中的期许。 “等你有空的时候能来陪我吗?” 他小声道。 “一个人很无聊的。” 原来可以忍受这种独居的无聊,但如果有了你在。 我就不想再忍了。 “你什么时候……” “今晚。” 思莱用力一些握住他的手,然后再松开,转而塞了一张黑色的磁卡到他手心。 “如果可以,今晚就来吧,其实没什么要收拾的。” 周南俞想了想,“我看情况吧。” “好,来之前打给我。” 看情况就是约等于答应,思莱在心里偷偷地笑。他发现他只要稍稍撒个娇,无论提什么请求,到最后周南俞都会说好。 果然,在送他们出去的时候,他两句话就扣下了周南俞的行李箱,顺便欣赏了一下楚笑飞狗粮吃到饱的表情。 思莱目送车驶离,拖着箱子轻快地往回走,阴错阳差转了一大圈,它竟然又回到了他手中。 他拍了拍行李箱的拉杆。 “多亏了你呀。” - “可是,只有三十天?” “他说只在一起三十天,然后你答应了??” 周南俞嗯了一声,闷头吃他的西兰花。 楚笑飞一脸见鬼了的表情。 “……我原来以为你已经够难搞了,怎么他比你还不正常。” 周南俞不以为然,“我以为你现在还挺喜欢他的?” “那是因为……唉。”楚笑飞撂了筷子,语重心长道,“那是因为我现在可以确定他不是贪图你的钱,也不是劫色——没有说你不帅的意思,但单纯劫色干嘛找你这么冷漠的,而且他看上去挺独立,有想法,又有才华,这样的人我不会硬挑毛病啊。” “但是这个,三十天?你为什么要答应啊?” 楚笑飞的态度充分传达了他的看法:太离谱了。这整个恋爱约定就很离谱。 周南俞也放了筷子,他难得被楚笑飞追问得有些茫然,因为他不觉得有这么离谱。他和思莱只是自然而然走到了这一步。 “因为我觉得如果要和谁尝试这样的关系,我希望是他。他……挺好的。” “不是,问题不在这,哥——问题在,这段关系的开始是附带注定分开的结局的。我不是说一定就是他适合陪你过到老,但你觉得对他有好感所以开始交往,万一好感变深,深到你真的陷进去的时候,再分开就没有口头说的那么容易了。” 说到这里楚笑飞一愣,自己悟出了什么。 “……但是不管最后感情有没有变深,他说分手你都会分手,对吗?” “因为你是周南俞。” 因为周南俞一向是——喜欢的会放手,不喜欢的强迫自己接受,觉得辛苦会忍,觉得难过也不会说,如果对大局有利他可以被动运作。他早就把自己的感情封存起来了,不然童年开始就有那么多委屈和孤单,他怎么扛到现在。 楚笑飞突然哑火了。 周南俞不解,“怎么了?” “你们……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挺配的。” “?” “如果三十天快过完的时候,你觉得不想就这么结束,你可以再争取一下吗?”楚笑飞用上了拜托的语气,“多为了你自己而活……南哥,这次你千万别再错过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周南俞,知道自己那种有海啸要来的预感指的是什么了: 王思莱于周南俞,要么是毒药要么是救命药,不是直接致死就是向死而生。 几率对半,万分恐怖,又值得一赌。 一顿饭两人都有些食而不知其味。周南俞得去公司,楚笑飞载他过去,自己回了宿舍。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他一个人再开车绝对会睡着,所以他决定先上楼补眠。 在此之前,他坐在停车场里,拨通了一个电话。 - 玉山。 黄昏还剩最后一抹光,将灭不灭的橙红压在天地的边界线上,再往上是诡谲的深绿,不久之后就会变成纯黑。山间起了薄雾,楚笑飞看了一眼时间,施加在油门上的力气再重了些,一口气穿过隧道,驶上盘山公路的第五层。 观景台上看雾更明显,路面都是湿的。他压着刹车打方向,车尾甩开四十度,停在了那辆布加迪威龙旁边。栏杆前淡金色的脑袋转过来,对着他开来的车笑。 “我就知道你会开这个。” “你怎么知道?” “小孩都喜欢Lamborghini。” 楚笑飞哼了一声,也不跟他争到底谁大谁小。 繁华的巍城缩小成一片微光,在他们视线尽头亮着,雾模糊了天空和山脉,只有蛇一样蜿蜒盘绕的公路上亮起的车灯,才是最锐利的存在。 打火机啪哒一声窜出火苗,一根烟递到他面前。 “抽吗?” 楚笑飞拿了一根,没点着,就放嘴里叼着,看思莱指尖的烟头明明灭灭,到最后被他丢掉,用鞋跟辗过。他弯着眼睛,却又没有在笑,在烟或者雾中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妖精。 “起雾了,可惜。”思莱轻叹,“本来我们还可以跑两圈的。” “起雾你就不敢跑了吗?” “我敢啊,可要是周南知道我跟你这么跑,他会生气的。” 周南这个名字从思莱嘴里吐出,比其他字句要软,听得楚笑飞心里一紧。他忍不住回嘴,“他当年跑得比我凶多了,简直风雨无阻。” “我们应该错开了。”思莱轻声数着时间回忆,“我两年前的夏天才来,你们呢?” “比你早一点,那还是我们练习生时候的事了,出道之后很少来,被发现真的会被骂死。” “可是还是很巧……现在认识也不晚。或者说,现在才是最好的。那个时候我脾气可差了。” “嚯,现在为什么又好了?” “因为我爸去世了啊,我妈只等于银行卡,我发脾气给谁看呢?” 楚笑飞收了声。 “……抱歉。” “所以我说你是小孩子。”思莱这下笑了,“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啊,没什么不能说的。” “反正,我找你来是想——” “劝我不要祸害周南?还是介绍周南相处注意事项?” “呃。”楚笑飞心说两个都不是,但他留了个悬念反问,“你猜?” “我不猜,你都别说。”思莱果断道,“我不想听。” “你不好奇?你应该看出来他的问题了吧。” “好奇啊,但是……” “如果两个人的关系要让另个人从头到尾推波助澜,那也太废物了。有问题比当废物好。”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会自己去看。” “他的故事,我等他亲口告诉我。” 楚笑飞怔住,他被他这几句话完全说服。 看来他的预感没错,这真是一场豪赌。 “……我也没想跟你说这些。我来找你不单单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 “前两天有人提醒我,我一直在操心别人的事,有点忘了考虑自己。因为我其实从小到大过得挺顺的,想要的东西基本都有了,感觉没什么烦恼,看到兄弟有烦恼就忍不住捋一把。但是现在……” 说到这儿楚笑飞苦笑,“妈的这么一说也有我的锅,怎么把周南俞坑来干这行,他好好学商科现在也是霸道总裁了。” “所以?” “所以现在我跟他在同一个团队,利益相关。如果他心态爆炸改变人生轨道了,影响的是五个人的选择。” “我也该想想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 “各种结果出现的话……我要怎么选。” 认认真真听完,思莱垂下眼睛,浅浅地笑。 “明白你的顾虑了,但是……我对他的影响会有那么大吗?” 楚笑飞啧了一声,“我看你挺厉害的。” 下山路上两个人都开得很慢,楚笑飞怕出事,而思莱觉得困。下午他去洗了车,然后采购了很多东西,刚准备躺一会儿就接到了楚笑飞的电话。眼下一看时间已经快九点了,他把超跑开出了过分低调的速度,一路吹着风回到家。 直到看到家门口停着的黑车才知道踩油门。 等待他的人融进了夜色里,路灯下的影子被拉了好长。蝉鸣声陪着他,时间再枯燥,他也不急不恼。 来不及把车停到车库,思莱直接下车朝人跑过去。 “你怎么来了?不是,我不是说来之前打给我了吗?” “打不通。”周南俞平淡道,“你的卡没问题吗?” ——操。思莱看了眼手机。山里信号差,他连来电提醒都没收到。 “我……” “没关系。” “我不是给你门卡了吗,你怎么不进去呀……”思莱嘀咕嘀咕,又看向周南俞开来的车——是楚笑飞中午去机场接他们的时候开的那辆SUV。 “你的车呢?” “不在这吗。” “不是这个,我说你上玉山开的车。” 仿佛被提起年少轻狂时的黑历史,周南俞拒绝回答。 思莱开始猜,“Black Ferrari?” “……” 两人都把车停好,走进一扇门,壁灯亮起的时候,思莱突然有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他已经多久没和另一个人一起“回家”了? 周南俞在玄关就停住了脚步,想让房子的主人走在前面,但下一秒腰上一紧,他整个人前倾,被人从后牢牢抱住。 额头抵上后背,温热的吐息隔着衣料都能被察觉。 “好困啊……” 思莱拖长了声音,忍不住闭上了眼。 第18章 家猫 恋爱之后该怎么同居? 思莱裹着一身热气走出浴室,在二楼转了一圈,最后于侧卧的阳台上找到了周南俞。虽然有着自己的私心,但他还是给他准备了单独的房间,一切家具都是新的,墙壁地板也没有被颜料污染,窗帘和被单换上深蓝,完全做出他印象中周南俞的风格。 周南俞在讲电话,思莱在落地窗外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没有过去打扰。在家脱下衬衫换上纯色黑T,周南俞往夜色下一站还是分分钟可以拍画报,不愧是何时何地都在注意减脂塑形的艺人。思莱捏了捏自己的腰腹,想来上次去拳击馆光打架去了,又半个月没有正儿八经运动,明天不能再当懒猪了,懒猪不配垂涎男朋友的美色。 可是他还没有吃晚饭。思莱又困又饿,不懂自己怎么老是混得这么惨。他去厨房快速地拆了袋泡面,挤好酱料,然后瘫倒在沙发上等水煮开。 这一等就睡着了。 浅眠里没有满汉全席,没有水壶尖锐的报警,只有厨具轻轻碰撞的声音。等他快要坠入更深一层睡梦的时候,有人晃了晃他的肩,把他唤醒。 “思莱。” “吃完再睡,要凉了。” 睁眼看到周南俞,思莱迷糊着就感到开心,更开心的是餐桌前香气四溢,他的晚饭来了。菜心,番茄,培根,煎蛋,摆放整齐,形状完美,思莱对着眼前这碗高级改良版的拉面愣了几秒——这是他的泡面? “看来我又遇到对手了。”思莱一边吃一边正大光明地欣赏周南俞的脸,“你喜欢吃什么?我看看我会不会做。” “都可以,我不挑食。” “是吗?挺多厨艺好的人对口味的要求都很高。” “我不算厨艺好。” “别谦虚啦,我记得楚笑飞说你还研究煲汤?” 周南俞看思莱吃得那么开心,只觉得他是真的饿了,而他对自己的手艺好坏确实没什么太大感觉。 “没有,我只是习惯照顾人。” 思莱的筷子一顿,立马酸溜溜道,“嚯,都有谁这么好运?” 周南俞的眼睛从平板上移开,无奈地回了两个字: “我妈。” 思莱没有真的让自己吃醋,反正周南俞未来总会这么照顾别人,现在能多吃一份他亲手做的夜宵都算赚了。 “对了,你不回家没关系吗?” 思莱随口问道,没有深意的问题却让周南俞噤了声。周南俞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犹豫如何组织词句,到最后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三个字: “没关系。” 而这个没关系就不是真的没关系了。 思莱哦了一声。 他想他可能猜到周南俞的症结所在了。 “明天要工作吗?”思莱轻快地转移话题,“大明星,档期怎么约?” “中午要聚餐。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先等你回来。” 思莱一句话打两个哈欠,周南俞看他眼皮都在打架还强撑着精神跟他说话,心里软塌塌地陷下去一块。 类似的感受出现于早些时候上楼,他一眼就看见餐桌中央的花,新买的小巧花瓶玻璃透亮,单独一枝玫瑰被剪短了一节,浸在水里,红得夺目又熟悉。 他随手放下的一朵花,思莱会想要漂洋过海把它带回来养着。 “那我去睡觉了,明天我做早餐。” 思莱吃完面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把碗往水池里一丢,然后转回他面前,无比自然地靠近。嘴唇碰上嘴唇,一秒的触碰,不带任何情/欲,只有柔软。 “晚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已习惯了和别人一同生活,无论是性格不同的队友,还是外出赶通告时的经纪人,助理……周南俞留在思莱的房子里,几乎省略了适应的过程。他回到那间宽敞的侧卧,浴室和阳台都有,类似他住过的无数个酒店房间,但仔细看,用心深浅不难辨别。 上一次沾床已经是二十四小时之前了,飞机上的休息不曾踏实,周南俞躺下之后很快入睡。在思莱的领域里他总能找到“周南俞”和“周南”之间的平衡,他就去做那双眼睛里的人就可以了,除此之外没有人设,没有负担,没有任何旧梦让他辗转难眠。 沉睡如同悬浮于深海,光线很暗,没有声音,在威尼斯高烧不退的夜晚里他总有要坠入这其中的幻觉,现在他隔着水纹看见浮动的昆虫,也像他在演唱会现场里看见的幽蓝色荧光。光在漂游,时间却是静止的,他不随着光流动,三亿平方公里的海洋里有无数人在做困兽之斗,他只是其中最平凡的某某。 但在某时,突然有老虎伸出爪子勾住他的衣角,他一回头,顶级猫科动物收敛了暴戾,金色的眼睛一眨,缩小成温顺的家猫,拿缠斗换来的伤痕博他在意,再拿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他的时间开始走动了,但表盘只有三十格,指针走到了第四个数字。 晨光熹微,周南俞从深海中央醒来,后背一处皮肤被吐息吹得滚烫。他顿了几秒,挪开身体回过头,果然看见了一颗金色的脑袋,没枕着枕头,就喜欢靠着他的背,在意大利的最后一晚也是这样。 思莱并不矮,但睡着的时候四肢蜷缩,钻进被子里只占挺小一块儿。周南俞翻身过来面对着小蚕蛹,近距离去看梦中人额角浅浅的疤,看他耳骨和耳垂上的小洞,看他颈侧细白皮肤上有一颗黑色的痣。 他从没有这样看过谁,从不是这种目光,从没有如此安逸。 他合上眼还能继续睡一会,一觉到天光大亮。 思莱拟定的同居方式是尊重彼此的独立空间,然后他再偷偷地,一点一点地侵占。但他本来想过几天再去搞突袭的,怎知他睡下了也像只小馋猫,老是惦记着隔壁的美味小鱼干,怎么睡都不踏实,起夜过后迷瞪瞪地去了隔壁,轻手轻脚钻进别人的被子里,立刻一夜好眠。 醒来时已经九点多了,思莱睁开眼,一抬头就与周南俞四目相对。日光把对方锋利冷淡的眼睛捂热,又开始蒸他的脸。他愣了几秒,拉过被子把脸蒙住一半,胆大包天继续往前蹭了一点。 周南俞过了好一会儿才作声。 他顺手捋了把他的头发,低声道: “黑色长出来了。” - AB5上一次聚餐还是冬天的事了,他们在颐都举办了一次FM,工作结束后趁大家没走,北河邀请他们去家里吃了顿火锅,公开介绍了他的男朋友齐辰。那个时候还没有人知道齐辰是周南俞的亲弟弟,包括周南俞自己也从未往这种可能性上猜想过分毫。 后来周南俞就很少和大家碰面了,连新专辑的录制都是分开进行的,如有见面也是交代完事情匆匆就走。大家都知道他妈妈病情恶化,忙碌期也顾不上太多,一转眼就到了夏巡,周南俞只参加了最后两场安可,结束后直接飞去了意大利。 这回重新坐在一桌吃饭,周南俞完全C位待遇,他依旧话最少,但大家的视线都往他身上黏。除了楚笑飞的戏谑和北河的探寻,顾辉和李其安知道的最少担忧最多,确认他妈妈的状况转好后,又把这半年有他没他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顺了一遍。 周南俞一一回答完又觉得有些愧疚。 作为队长他已经很久没关心过他们所关心的了。 待宋以翔风风火火地杀进包厢,闲聊才结束。都说眯眯眼都是怪物,这位业界金牌经纪人也不例外,他心不狠手不辣,只不过头脑清醒,眼光毒加上运气好。AB5是他带的第三个大热组合,按照他的指挥走再火个三五年不是问题,但偏偏…… 男人推了推眼镜,目光依次扫过过北河,楚笑飞,最后落在周南俞得脸上,不由地长叹一口气。 北河闹过恋爱的事之后再也不敢顶撞宋以翔了,周南俞心里有鬼不会主动开口,所以不怕死的楚笑飞又是先点火的那一个: “唉你怎么一进门就叹气啊,怎么着了,师弟团出不了逼借不到点子又拉你当垫背的了?” “……” 北河,顾辉和李其安同时缩了缩脖子。 宋以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你又知道了!!” “当初接你们的时候我一听有俩公子哥儿来娱乐圈玩票就觉得不好搞,果然吗不是!!” “你看看你!放个假放得心都野了吧!!坐没坐相,我叫你再驼背!” 又是啪一声,“还问我为什么叹气,事情那么多你们还在玩儿!” 楚笑飞坐直了委屈,“我不是陪南哥散心吗……” “他有理由散心,你散什么心啊!?” “好了,翔叔。”周南俞拦下发愁的老夫亲,温声道,“是我的问题,不怪他。” 李其安赶紧把汤给人盛满,同时顾辉给北河使了个眼色。 北河清了清嗓子,开始撒娇: “翔叔,不生气了,先吃饭好不好?工作的事边吃边说吧?” 宋以翔喝了一大口汤,放下碗就从他开始,“下个月那个电影你接吗?校园片男三,剧本就那样,不过这种配角演得出彩的话正面效益会很高。” 北河眨巴眨巴眼睛,“你都这样说了,我有的选吗?” “哼,你知道就好。” 宋以翔又转向楚笑飞和周南俞,“MAY PARK的走秀谁去?嚯,不愧是大牌,架子还不小,点名你俩,名额却只有一个。有兴趣吗?” “南哥去!” “笑飞去吧。” “……” “……” “……后天你俩都去拍照!看看风格谁更适合吧。” “哦。” “嗯。” 宋以翔的目光在周南俞脸上停留了几秒,又移向下一人。 “其安,你的solo曲目写完了吗?” “顾辉,腰伤有没有再犯?” …… 宋以翔没真的生气,他只是偶尔暴躁,收一收他们的懒散给点警示和压力,大家都知道。挨个盘点完了之后又开始闲聊,一顿饭吃到两点半,也算尽兴。 见没人再动筷子,周南俞默默出来买单,低着头不回应大厅里若有似无的视线。而等他刷完卡签好字,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宋以翔拍了拍他的肩。 “走,陪我抽根烟去。” 巍城全城室内禁烟,两人下楼转了半天才找到一块人少的空地。周南俞知道他有话要说,却没料到是这样一句。 “他们中有人跟我谈了单飞的事情。”宋以翔吐了口烟,平静道,“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我不惊讶,你也不惊讶吧。” 周南俞嗯了一声。 “你们啊,不是走偶像男团的料子,只不过凑在一起刚好火了。其安和顾辉都适合走实力路线,长期营业卖人设会疲软,反而你和笑飞的条件最适合,但你俩的野心都不在这上面。笑飞喜欢被瞩目被认可,换个地方他依旧可以,他做这个就跟玩一样……你呢,你我就不说了,你自己心里有数。” “北河……北河的野心也不是名利和成绩,他最想得到的东西他现在已经得到了吧。他跟我摊牌齐辰那会儿我老感觉他下一句话就是:我不干了。亏他忍到现在,小兔崽子还有点责任心。” 周南俞沉默,宋以翔眯着眼睛打量他,“你怎么看?” “所以下半年的工作会这么分散。”周南俞简明扼要,“你是已经在给我们每个人做单独规划了吗?” “不然呢。”宋以翔轻叹,“你想想吧,后天的拍摄记得去。” “知道了。” 两人往回走,周南俞一路无言。 他只在进电梯的时候轻声问了句,“他们谁跟你提的?” 宋以翔没回答。 “唉,谁提的都一样啊。” 宋以翔晚上还有别的饭局,跟孩子们多嘱咐了几句就走了。五人下到停车场,周南俞也不再和其他人一个方向。楚笑飞没多嘴,李其安和顾辉只当他要回家没多问,倒是北河反应过来,往回跑了两步,叫住他。 “队长。” 他已经很久没叫过他的名字了,发生了那些事之后两人自然拉远了距离。有一段时间周南俞听见这声队长都会心里发紧,但现在他们平和地对视,他竟也没有什么感觉了。 有些遗憾就只能是遗憾。 “你什么时候回家?杨阿姨都一个月没见到你了。” “齐辰呢?” “他在照顾阿姨,但是他还要顾及齐美,不可能每天都去。你总不能……” “我会回的,下个月吧。” 少年的眼中闪过不忍,但是关乎齐辰,关乎那个给予他很多关照的夫人,他见不得他逃避。 “你为什么宁愿随便住在外面都不肯回家呢,你回宿舍也好啊?” 周南俞停住了脚步。 他也没有想过这个事实会被他如此坦然地说出来: “没有随便住在外面。” “我跟现在在交往的人住在一起。” - 下午三点,天开始下雨。 明明上午天还那么晴,现在乌云说来就来了,思莱关上阳台的窗,望着湿漉漉的路面,在想周南俞有没有带伞。 他看了看玻璃里的自己,又百无聊赖地划了一会儿手机,划着划着听到楼下的引擎声,再一看,周南俞正好回来了。 他找了把伞跑下楼,慢了半拍,周南俞已经到玄关了,一抬眼看见他,目光便再没有移开。 “啊……家里正好有没用完的染发膏。”思莱有些不好意思地拨了拨头发,“怎么样,好看吗?” 周南俞还真没想过这个画面。 浅金色的头发很适合思莱,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如此,所以即使知道他原本的发色是黑的,周南俞也没有刻意在想象里替换。可等眼前的人将头发染回黑,两种血统才真正重回平衡。黑色发丝少了份轻佻和张扬,多了些内敛和温软,衬得思莱皮肤如同白瓷。而他的五官立体,深邃不减,眉眼间坦荡大方。 浅瞳亮着光,只凝视他一人。 周南俞没有立刻回答。他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也是在玄关这里,思莱从他背后抱住他,疲倦地说困。而他站着给他抱了一会儿,他就又活蹦乱跳地引着他上楼去了,仿佛被短暂地充了电,一离开他就又瘫在沙发上睡着。 感到累的时候抱一下就会被治愈吗? 这么想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去寻找答案。周南俞前倾了一些,张开手臂揽住他,雨水消融在两个人的衣料之间。 “好看。” 他轻缓地说。 第19章 雨声 恋爱之后两个人可以在一起做什么? 周南俞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他身边的思莱像一只犯懒的小动物,抱着抱枕靠在沙发上,半闭着眼,听听雨声就困了。 思莱从来都不喜欢雨天。看见阴沉的云他就不愿出门,更别说夏日不会因雨水降温,反而会变得更闷。出门是不可能出的,他完全忘记了昨天说要运动的人是谁。 “你不困吗?”思莱嘀咕,“要不要去睡一会儿?” “不了,倒时差。你睡吧。” 思莱蹭了蹭抱枕。时间宝贵,一个人去睡觉也是不可能睡的,他宁愿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安静地陪着周南俞工作。他瞄了几眼,周南俞在看一个秀场的布置,活动通知,嘉宾名单,还有品牌介绍…… “MAY PARK?” 在周南俞打开look book之前,思莱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logo,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在看MAY PARK吗?” “嗯,有个活动可能要去参加。” 思莱哦了一声。 还真是怀念,这么说来距离他那段差点走上T台的日子,也已经过去快四年了。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好几年前在米兰的时候,我跟MAY PARK的艺术总监有过几面之缘。” 周南俞转向他,“然后呢?” “时尚圈其实很小,我有挺多做服装设计的朋友,所以……机缘巧合吧,他们推荐我去做model,我给MAY PARK拍过图,那位先生挺喜欢我的,就多聊了几句。” 思莱打了个哈欠,“没然后了。” 周南俞放下了电脑。他记得思莱跟他说过类似的话,“教授很喜欢我”,那时他的语气骄傲又自信,不像现在这样,轻的如同一声叹息。 “为什么,没走那条路?” “因为我选择学美术了啊,我只能专注一件事……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子承父业?” “子承父业不是硬性规定。” 如果有遗憾的话——“选你更喜欢的。” “……那你呢。”思莱挪了挪,把脑袋靠在他手臂边——他们又近了一些,各种意义上。“当明星是你最喜欢的事吗?” “不讨厌。” “又来了,所以也不是喜欢?” “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如果不久之后发现了喜欢的事呢?”思莱轻声道,“你会放下现在的事业,转向它吗?” 周南俞想了想。 “会。” 胳膊一沉,周南俞看过去,思莱继续往下躺,眼睛闭上,柔软的黑色发丝蹭过他的皮肤,痒痒的。 但他知道他没有睡着。 过了半晌,他低声问,“后天我有MAY PARK的平面拍摄,你想去看看吗?” 思莱睁开眼,“我可以去吗?” “可以带一个助理。” “那你原来的助理呢?” “我没有助理。”周南俞淡淡道,“不需要。” 思莱笑了出来。 哎呀,大冰山。 “我想去。想去看看你工作的样子,不是因为别的。”思莱又打了个哈欠,声音也软了下来,“我会低调再低调努力不抢你饭碗的,放心。” 周南俞勾了勾嘴角,“嗯,只要你不在影棚里睡着,都可以。” 闻言思莱坐了起来。 “……我要找点事情做。” 强行倒时差的过程都是痛苦的,做点什么才会让他不那么困呢?他看向周南俞,周南俞的目光并没有回到屏幕上,而是同样注视着他。 像是在等他找到想做的事情,然后自然而然地陪伴。 恋爱之后两个人可以在一起做的事……就算不出门当然也有很多,但是首当其冲的欲念被思莱压了下来,某种程度上来说周南俞在他心里跟天真无邪的小朋友没有区别,虽然他也不存在实战经验,但是如果真的这么快对他下手,思莱总觉得自己在耍流氓。 在眼神不由自主变得暧昧之前,思莱想了个坏点子。 “我有想看的东西来着,我去拿电脑。” 窗帘闭合,投影仪打开,窗外有雨,光线微弱,这样的氛围的确适合看一场电影。周南俞没有意见,直到……他在屏幕上看见了自己的脸。 那是AB5首巡的DVD,以单曲为单位被粉丝二次上传到了网上,思莱从热度最高的开始看,首先点开了主打。镜头由钢琴前的楚笑飞转向升降台,周南俞握着话筒,以低沉的声线开启了这首情歌。水色的荧光海中央,冷色的聚光灯自上而下落在他身上,他一身黑衣却有种刚落入凡尘的纯白感。 “……这有什么好看的?” “嘘。” 思莱听歌的时候也容不得人打断,哪怕来自演绎者本人。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演出的布置,成员们分开出现,再在中央舞台的钢琴处汇合,期间每一个动作和眼神的互动都可能引发台下的尖叫。 “他是李其安吧,唱得好棒啊。” “楚笑飞正经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 “哇,他好酷啊,跳起舞来简直变了一个人。” 思莱一边点评一边看周南俞的表情,虽然还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但他已经充分看出了他的别扭。 “别害羞嘛。不开玩笑,你想听客观评价吗?” “不想听你就不说了吗?” 思莱一直笑,但他确实可以放下滤镜,看了几首就能察觉到问题。 “你们每个人的优势都很明显,但是聚在一起做idol团队还是有点问题。楚笑飞精通乐器,但是唱功一般,李其安主vocal,但是舞跳不好,顾……他叫什么?dancer除了舞技之外其他也都一般。” “顾辉。” “然后……他就不一样。” 思莱的视线定格在画面中央,少年从周南俞身边走过,镜头给到了一个他的眼睛特写。弧度明显的双眼皮,眼尾贴着亮片,他眼皮抬起又垂下,给了擦肩而过的人一秒凝视,然后就小跑着踏上延展台去跟前排观众互动,一路上都在收获惊呼和尖叫。 “他可塑性好强啊,感觉什么形象都能驾驭,可爱清纯的可以,成熟甚至妖艳点的也行,而且一举一动都自带营业感……他其实才是你们中最适合当idol的吧。” “……嗯。” “北河……北河,他真名叫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 这倒是在思莱的意料之外,男朋友和“情敌”居然没熟到交换真名。北河这两个字,念着念着就觉得内幕千丝万缕,而思莱咀嚼了一会儿就略过他了,因为下一个视频是周南俞的solo。 幕布拉起,周南俞抱着把吉他坐在主舞台的台阶上,翻唱了一首英文歌。 他唱出第一句思莱就怔住。 Hey,slow it down What do you want from me. What do you want from me Yeah,I'm afraid What do you want from me. What do you want from me …… So Just don't give up I'm workin' it out Please don't give in I won't let you down It messed me up Need a second to breathe Just keep coming around Hey,what do you want from me …… 一首歌三分半钟,很快就结束了。周南俞拿起吉他前倾身体谢幕,什么都没说。 思莱也失去了声音,他没有再点开下一个视频,而是在沉默中消化了片刻,做好表情管理才转头。 “Adam Lambert,Whataya Want from Me.” 他张了张嘴,心里还在痛。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最喜欢。” Acoustic版本去掉了原版更强劲的节奏和情绪,伴随着吉他和旋,只有恳求和深情被放大。听周南俞唱他居然能感受到好多年前第一次听这首歌时候的那种冲击,撼动人的不是唱功,而是由心而来的声音。 “这比你前边唱的任何一首歌都好。” 思莱换上轻快的声音嘀咕道。 但他的真实反应已经被周南俞尽收眼底。 “我也……很喜欢,这首歌。”周南俞应道,“最喜欢Acoustic Live里收录的这个版本。” 思莱做了个捂胸口的夸张动作,“完了,我现在听你的声音感觉都不一样了。” 周南俞无奈,“看够了吗?” “我还没客观评价你呢,你其实……” 思莱侧过身靠在沙发上,用目光细细描摹他的眉眼。 “不论是歌和舞,你的part都很少,因为大家都知道你不适合,对吗?但其实你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够赏心悦目了,不只是看脸和身材,气质和气场最难得。” “所以,你没想过去做model吗?” “我觉得T台才更适合你啊?” 美人在骨不在皮。说着说着,思莱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他的脸颊。 “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周南俞没躲开,也没回应。他看着他,他们都知道这句好看不只是外壳的好看了。 在我心里,你是最英俊。 思莱放下了手,沉默中温情蒸腾成了别的。 气氛刚好,适合来一个吻,但他问心有愧。 毕竟从喜欢变成爱,往往就只需要再多这么一个心动的瞬间。 - 隔日。MAY PARK平面拍摄现场。 切换到工作模式的周南俞又变回了那个冰山大酷哥,他待人礼貌,但是气场劝退,思莱压低了棒球帽跟在他身侧,是进楼到现在除了化妆师以外离他最近的人。把金色染回黑的确减少了瞩目度,他满意地缩在椅子里,帽檐下的眼睛四处打量。 影棚里的摄影师们断断续续地交谈着,幕布是MAY PARK一贯喜欢用的深墨绿色,工作人员在调试灯板和风扇,白鸽在笼子里扑闪着翅膀,还有人拿来了一大捧红玫瑰。 最庸俗的道具,符合MAY PARK“自然与浪漫”的品牌主旨。思莱看到花就笑了,他不能免俗,这也是他喜欢的。 他喜欢看周南俞捧花。 思莱再看身边坐着的人,周南俞今日穿了MAY PARK在这个秋季即将发售的新款风衣,藏青色,腰线收的紧,衣摆长且宽大,腰带上点缀着繁花样式的暗纹。走秀款,一般人hold不住,但周南俞一米八五的个头轻松撑起了它。 思莱又开始偷偷垂涎男朋友的美色,并且再次花一秒钟分神想起自己还是没有补上健身的事实。 “周南,可以开始了吗?” “嗯。” “楚笑飞来吗?” “来,堵在路上了。”周南俞把手伸进口袋,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思莱。” “怎么了?” “手机忘在化妆间了,帮我拿一下。” “好~” 敬职敬责的助理积极响应他的第一份活儿,思莱收回黏在周南俞身上的目光,起身往化妆间走。 门虚掩着,他敲了敲门,房间里无人回应,他便直接走了进去。化妆师不在,他在刚刚周南俞呆过的位置周围寻找,很快在一盘眼影盒下找到了那部黑色的手机。 OK. 思莱迈开步子想尽快回到现场看拍摄,但下一秒敲门声又响了,不是化妆师回来,另一位到访者出现在门口。 “请问……” 思莱抬起头,与那人对上视线。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化妆师不在。”思莱走到他面前,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度,“或者你是来找周南的吗?” “不,我找楚笑飞。你是……王思莱?” “对。” 他也朝他礼貌地一笑,伸出了手。 “嗨,百闻不如一见,我是北河。” 作者有话要说: 周南翻唱的歌是Adam Lambert的《Whataya Want from Me》Acoustic Live的版本,我分享在wb了,感兴趣的也可以搜一下听听看,一定是Acoustic Live版本喔。 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 - 看到评论里有合理讨论上来解释一下: 【写AB5的现状绝不是映射所有的男团的形象】,我不认为是idol就必须十项全能,但是文中他们五个人确实都明显有某一特长但其他方面水平不高,水平不高指的是没达到理想状态下一线idol的标准线。周楚都是公子哥玩票,工作时候会认真,但是心一旦不在这上面了就想走,这点没得洗。 关于组合去路前文在对话中已经有伏笔了,顾辉和李其安没有详细写是因为我群像能力有限,不想单纯把小伙伴当工具人随便带出场。北河和周南俞的弟弟齐辰是上一本《他唱的都是假的》的主角,感兴趣可以作为前传看看,【本篇可作为独立篇目】,不看上一本也没关系。 第20章 真心 楼中咖啡厅里的客人不多,北河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给自己点了杯巧克力。他比镜头里的还小一圈,素颜的脸上能看到些许雀斑,眼睛很大,嘴唇却薄。 “你喝什么?” “冰美式。” 待服务生离开,能用眼睛看到的思莱已经看得足够,他开门见山:“你知道我?” “嗯,周南说他有了在交往的对象,我挺惊讶的,就问了笑飞。” “他都说了我什么?” “夸你好看又有才华,酒量也好,然后叨念了半天是不是混血儿有太多基因优势。” 思莱挑了挑眉,“还有呢?” “没了。”北河抿了抿唇,目光坦然,“还应该要有什么吗?” “这些不足以你一眼就认出我吧?” “结合你看到我的反应,可以说是……直觉?其实能在这里见到你,我很惊讶,因为周南一直把公事和私事分得很开。” “今天我是他的助理,或者说,老师。平面拍摄上我或许也能帮上忙。” 北河口中的“周南”二字带给思莱一种微妙的感觉。而见思莱大大方方地说着毫不谦虚的话,北河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是吗,那太好了。” 对话到这里停顿住,两人不约而同开始沉默,再深入聊下去就超过了第一次见面打招呼应有的范畴。服务生端来饮料,年轻的姑娘忍不住去看北河,又悄悄瞄着思莱。发现视线的思莱仰起脸,帽檐下的眼睛澄澈透亮,他朝她wink了一下,姑娘红起脸匆匆结完账就走了。 看到这里北河又笑了。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男人的初恋直到坟墓为止》?” 听没听过歌当然不重要。思莱愣了两秒,“你是在说谁?” “我是在说你,对于周南。” 北河捧着杯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轻缓地讲,“你是他的第一个交往对象,我希望也是最后一个。” ——可是我们只有三十天。 不,应该是说,只有二十五天了。 思莱没有讲出事实。跟别人平铺直叙这个约定,不会有谁能理解他们的缘分和相称,理解若换一种爱情观相遇,他和周南俞就根本不会开始。 如果周南俞懂得爱,很可能现在在他身边的人就是你。 如果我相信爱,拿永远当企图去青睐他,很可能他根本不会答应尝试。 思莱垂下眼睛,无言地笑了笑,视线落在北河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上。对方是对此时拥有的爱情多笃定多骄傲,才会无时不刻戴着这小小的束缚呢? “你已经看到坟墓的样子了吗?” “嗯……对。这个坟墓比我原来设想过的归处好过千万倍。” 转动指环,北河甜美地一笑,再抬眼,目光灼灼。 我开始羡慕你了,思莱心想。而同时北河又说: “你比我厉害,竟然能打动周南那座冰山。” 他笑着朝他扬起杯子,“敬大家的坟墓?” 楚笑飞快步往摄影棚赶的时候碰到了北河和思莱,两人有说有笑地朝他走来,一瞬间那雨天开车堵了一路还差点被追尾的烦躁他全忘了。他和北河约了拍摄完去逛商场,北河闲来无事说要来探班,可他没想到思莱会出现在这里。 ——周南居然会把思莱带到工作场合来?! 楚笑飞和北河的惊讶是一样的,直到被摁在化妆镜前做造型时他都没收起脸上的惊叹号……而且,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修罗场? 读懂了楚笑飞的怪异表情,北河觉得好笑,“你想什么呢。” “我挺喜欢他的。” 有外人在,再多的话不能在这里说了。楚笑飞憋着好奇,换了衣服来到他们的拍摄间。周南俞的单人图已经快拍完了,而思莱不在他应该呆的助理位置上。他站在几个摄影师身后,正对着周南俞,听快门下的称赞声,眼中盛着欣赏。 更多的还有专注和认真。 再看一分钟就能看出关键。片场里没有人觉得思莱突兀地站在那里会影响拍摄,因为周南俞也分明注视着他。当思莱稍稍往左偏过脸,周南俞也会往左慢慢挪动角度;当思莱拍拍一边肩膀,周南俞会随之移动自己的身体,调整重心,好让部分肢体更放松,不显得僵硬。 当思莱指指自己的眼睛,再用手比划一个轨迹,周南俞会改变视线的倾斜程度,留给镜头一个优越的侧脸和令人遐想的深情。红花和白鸽终究只是陪衬,当他的脸转回来面对未来成像对面的千万目光,最有意境的是他眼中的那片海,海纳百川,波浪在光下熠熠生辉,别人能看见一片浩瀚,也能窥见些许柔软。 柔软从何而来? 在除了他以外无人注意到的瞬间,思莱摘掉帽子扇了扇风,撩起额发露出汗津津的额头。黑发显得很乖,但他实际张牙舞爪了几秒,朝还在工作的人抱怨:我—好—热!周南俞见状停顿了一下,思莱又飞速把帽子扣了回去,严苛地瞪他:别一直看我,看镜头呀。 从拍摄中段开始,两人的细节动作一前一后,指引性明显。思莱似乎比谁都清楚如何更上镜,或者说如何展示周南俞最好的一面。但引导的全过程没有任何语言,全靠眼神。注意到的人也只当周南带了熟识的导师来,谁知画家心里自有一套英俊雕塑的完美模板,至此镜头能捕捉到的只有千分之一。 而且快拍完了思莱还不满意。 他心说这跟米兰的团队比起来能算业余了,从摄影到model都不太行,还不如我亲自上呢。 “意大利没白去啊。” 北河凑到楚笑飞跟前乐道。 而他却没从他脸上看出与自己一样的欣慰。 “笑飞?” “嗯?” “怎么了?” 楚笑飞张了张嘴,想起思莱在玉山上跟他说的话。 “……没什么。” 先过完这一个月再说吧。 那两个人在拿真心对赌,别人又有什么立场干涉? - 北河看起来是真的挺喜欢思莱,周南俞拍摄结束后他还在犹豫要不要让他们等等,等楚笑飞拍完下工一起去逛街吃饭。结果楚笑飞一句“我们还是别当电灯泡了”把他堵了回去。 周南俞准点到场,高效完工,带着“助理”跟人打了一圈招呼就要走。这期间还有不少人对思莱表露出兴趣,但碍于冰山自带的劝退气场,倒是无人上前搭话。 回去的路上雷雨大作,周南俞将车开得很慢。思莱卸下劲,困倦立马袭来,话想三遍说不出口的人变成他,于是他头一歪就睡过了过去。车载音响被关掉,雨刮器渐渐失声,车鸣也消失,只剩下雨。 雨永远都是这样,在浅眠中响,在记忆中响,无孔不入。 大多威尼斯人是不喜欢下雨的。持续的降雨放在威尼斯能达到自然灾害的级别,雨水会使泻湖地区在海水涨潮时发生倒灌,圣马可广场漫上一层水,人们可以踮起脚走过,但避免不了古老建筑物的地下基础结构被雨水腐蚀,大批古建筑正在下沉,不知多少年之后威尼斯会变成真正被水淹没的城市。 那次回家就是在一个看不到头的阴雨天里。课程结束,夏意渐满,思莱因为一场威尼斯的雨而临时起意,改签提早了一周飞回巍城,还像个小孩一样想给大人惊喜。结果惊喜变成惊吓,他一回家就看见满地狼藉,被折断的笔,打翻的颜料,还有地板上染着斑斓色彩的药片,那么小粒,那么残忍。 他早就看出来父亲有酗酒的嫌疑,只是在他回来的假期里对方克制得太好,以至于他从未想到情况可以严重成这样。抑郁症病人也会感到疼,神经痛,四肢,背,哪里都痛,最痛的是某天男人跟他说他好像缺失了一根肋骨,所以一直吃止痛药。 可是那不是缺失了肋骨,而是失去了一个人。 被他发现之后,父亲也就不再在他面前掩饰病症了。思莱后来也想过,是否他这么一遭提前回来有在无意间加重了进程? 记忆中最后的夏天变得特别特别长,长到巍城也仿佛下了一场没有尽头的雨。父亲过世前几天跟他提起,他和他母亲分开就是在一个雨天。 雨变成诅咒,男人最终死于吗啡中毒导致的呼吸衰竭。思莱控制着他的药量,却没想到他还藏了毒品。那么大的房子里,注射器藏在小小的首饰盒中。 来自Catherine·Orsini的首饰盒,父亲知道他绝对不会去碰。 葬礼也在雨天,思莱在为数不多的送别者离开后盯着墓碑,意识到这里有好多个完美的闭环。无论是威尼斯的雨和这里的雨,还有首饰盒里的凶器,流浪画家最后郁郁而终因爱而死,多么浪漫忠贞。 她是他的第一个爱人,一生只爱一次,一爱就到死。 墓园在玉山脚下,离开时轿车载着他驶过盘山公路,附近某条公路上传来年轻人群的喝彩。从寂静到欢呼只有十五分钟的距离,思莱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跑车,决定不让自己痛很久。他的痛无人关心,世界会照常运作,既然接受了父亲的结局,再痛上一代人的痛也没有意义。 油门踩下去,车从隧道里穿出,城郊的雨小了,天光亮着。 思莱睁开眼,觉得自己这一觉还睡了挺久。 很快他就发现了为什么这么久,他们早就到家了,但是车停下来,周南俞却没有叫醒他。空调开到一个令他舒适的低温,座位被放低,他的身上还多了一条薄毯。 周南俞坐在他旁边,见他醒来,也什么都没说。 “……怎么不叫我?” “你睡的太熟了。” 还不如叫我呢。思莱在睡梦中重回了完全不美好的过去,其实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忆过那个雨天了,今天为什么…… 男人的初恋直到坟墓为止。 思莱怔住,恍然大悟。 北河小朋友,就算不是情敌也没能让他好过。 周南俞熄了火刚要下车就听见思莱来了一句,“我碰到北河了。” “他来找楚笑飞。” “嗯,我看到了。” 周南俞的声音没有一点波澜,思莱坐在车里没动。 “我一直想见他真人来着,等见到了,我觉得……” “我和他一点都不像。” “或许有什么共性我还没发现,但——你真正喜欢的类型是他那样的吗?” 周南俞走下车,砰一声车门合上。 嚯。 这个举动立刻使思莱反骨起来,他本来没那么上头的,直到他走下车,看到周南俞细雨中的背影。 “不让提啊。” 他扬声道,话里掺着笑意。 “怎么,旧爱都是心中刺?” 周南俞倏地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他。 “够了。” 当那双眼睛里不再有温情,冷淡就是单纯的冷淡,思莱被他扫过来的目光削到心里一悸。可委屈在他这里也能当枪火使,他立刻瞪了回去,轻笑道,“生气了?” 谈恋爱哪有不吵架的,早晚要吵,他们只有三十天,连这一环节都加速而来。可思莱还在梗着脖子跟他较劲,周南俞的眼神却很快软了下来。 “我不会,也不希望你,拿你自己跟他比较。” 周南俞足够清晰地说—— “不需要跟任何人比较。” 因为现在在我身边的人是你。 雨水落在他脸上,像不像冰山融化了? 思莱的焰火被浇灭后,心里就只剩下难过。 可是二十五天之后,在你身边的就不是我了。 他看着周南俞,难过也不会让他少喜欢他一星半点儿。 他差点相信,他们真是一对将永远当目的爱侣,因为对方的太在意或者不够在意而生气,拿几句带刺的玩笑来轰炸两颗真心。 周南俞握住他的手腕。 “别闹了。” 他被他牵回家,来到屋檐下不再淋雨。 “抱歉。”思莱小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坟墓比我原来设想过的归处好过千万倍。” 北河这句话指的归处不是周南俞。归处跟他的过往有关,指的是一条向北而去的河流,他曾经差一点溺死。 第21章 在路上 雨又下了三天,直到八月的最后一日才转晴,思莱睁开眼睛终于看到阳光。他抱着被子翻身,觉得全身关节都在咯吱咯吱作响,骨骼被雨锈蚀,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不止。 周南俞早起去工作,此时已经不在他身边。他们每天依旧分别入睡,早上醒来又会出现在同一张床上。周南俞没有表现出介意,思莱也就维持了这种别致的情趣。 恋爱到第九天,他已经完全摸透了周南俞的脾性。对方的人生态度基本上就是:都好都可以都行无所谓,他对他也是这样。这可以理解为不上心,也可以理解为纵容。 雨日三天在家荒废,思莱除了变着花样掌勺做晚餐之外,就做了一件事:研究周南俞对他的“都好”到底意在哪一种。 男朋友性格平淡如水,吵架也吵不起来,醋意才起跳被对方两句话就掐灭,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或许是好事吧,思莱心想,如果是和与自己有同样气焰的人交往,硬碰硬一定没有好结果,他遇上周南俞,怎么说呢…… 即使是不会向任何人认输的他,也偶尔该被驯服的。 比如现在。 出门一趟又回来的人推门进来,发现下午一点了他居然还赖在床上没起。周南俞把窗帘全部拉开,让太阳晒进来。 他抬手顺了把他的头发,低声道,“起来。” 周南俞常对他做的最亲昵的动作就是撩他额发,像撸猫一样。思莱眯起眼睛,哼哼唧唧,“你怎么回来这么早,不是说要忙一天吗?” “回来换身衣服,下午要评审,三点前到。所以你快起来。” 周南俞打开衣柜,衣架被撞的哒哒作响,看来真的很急。思莱是准备起来了,但是周南俞一催他又想撒娇。 “啊?你忙你的,我很闲啊……” “看你快发霉了,带你一起去的意思。” 思莱的笑容已经从嘴角攀上眼睛,嘴上还不怂,“怎么,真把我当助理了啊?” “我看你倒是挺乐在其中。” “是,是。” 他坐起身,望着周南俞拿出他为数不多带过来的几件衣服在那比划,只一眼就叫停。 “等下,你别动。” 思莱光着腿,赤脚踩上地板,被当作睡衣穿的大T松松垮垮,未吹干就蹭上枕头的头发也翘着,宅到深处不修边幅,而他的眼神却不一样了。 他看着周南俞,琥珀里折射着午后日光,亮堂地审视,欣赏,思考,然后扒拉了一下他那几件衣服,从中挑出一件。 “穿这个。领带呢?”翻开抽屉,“这条。” “表,不用这只,等下戴我的。” “裤子,你比我高多少?” “领带夹……啊,我有对袖扣很适合这一身。” 小旋风似的将周南俞包装了一圈,再把人推到落地镜前。 “怎么样?” 周南俞点了点头,“可以。” 思莱满意地攀着他的肩,周南俞拍了下他的手。 “还有你自己。半个小时后出门。” 只有半个小时思莱也照样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出门晒到太阳再深呼吸几口气,他有种脱离混沌得到新生的感觉。再回头看过去三天,他不想出门,周南俞也不会评价他过得太颓废,他要看电影,周南俞不工作的时候就会陪他,他想做晚餐,周南俞就说做什么都好。 周南俞应该看出来他不喜欢雨天了,所以现在天晴了,他立刻把他拎出门,哪怕带他出去工作的第一步是,他强势地把自己的审美用在了他身上。 但周南俞也说:可以。 这是不上心吗? 好像是纵容比较多。 思莱窝在副驾驶上,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但是笑过他又想,到底什么事会让周南俞说不好不可以不行有所谓呢? 太阳在他们的墨镜上凝成一个耀眼的点,光和光撞在一起,光晕晃入瞳中。思莱歪过头看周南俞的侧脸。 ——我说分手的时候,你会说不好吗? - MAY PARK中国总部位于巍城三环寸土寸金的写字楼群里,不高,只有五层,外设低调,走进去才能看见低调中的奢华。秋冬季时装周的筹备期,来来往往都是身材高大面容姣好的模特,或者是气质非凡眼光独到的设计师。周南俞走入其中,明星光环被削弱,匆忙于今日评审的人们甚至来不及多看他一眼,他得以带着思莱满场参观。 通向秀场的长廊上摆着两排石膏模特,身上穿着各式的“半成品”服饰——珠针,小纱剪,皮顶针作为装饰悬挂停留在衣料边,袖口和肩线处的水笔印子表现出这件时装正在被修改的状态。去年MP十大模特的相片挂在石膏像后面的墙上,背景都是时装周圆满落幕时天上金色的雨。 被做成倒吊酒杯状的小灯于天花板排成单词,落在地面便是: ON THE WAY... 走出秀场,T台镜头的品牌主板中央印着这一季度的主题: ——TO UR DREAM 思莱会喜欢这里的。周南俞上午踏进这个秀场时的第一反应竟是这点:思莱会喜欢那种艺术里的精致和绚烂,喜欢充满灵感的地方,喜欢有天赋的人。 喜欢他曾经在米兰因为美术而放弃的东西。 而事实果然如此。再看身边人眼中亮起的向往,就如同真的走在通往梦想的路上一样。 周南俞暗自松了口气。 前三天在雨中消沉的人并不知道男朋友所谓的“回来换身衣服”只是个善意的谎言,更想象不到机缘巧合下,他竟然再次在这个行业边缘感到心动。站在空旷的秀场里他甚至心痒难耐,立刻有拿笔画点什么的冲动——不是画以往那些风景人像的那种画。 “二楼有家星巴克,去买点东西吃吧。”周南俞看了看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到我。” 而思莱早就忘了没吃中饭。 “今天会终审吗?我原来以为你说的评审只是走个过场,毕竟你是被邀请的,现在看来MP应该不会马虎……哪怕只是一场时装周外的预热活动。” “今天到三审。” “啊,那你一定没问题。初审一般都是人事部的小姑娘,看到你就给过了,二审美容部,也是看到你就给过了,三审应该是服装部和模特部一起来,这个嘛……” 思莱笑盈盈地看着他,“你已经被你的私人助理包装过一轮了,没问题的。” 周南俞勾了勾嘴角,“你很懂。后悔子承父业了吗?” 思莱一愣,伸手将人推进评审区。 “别说没用的,我在二楼等你。” 内场。楚笑飞看到周南俞的时候眼睛一亮。 “这么认真的吗?你今天还特地去做了造型?” “没有。” “我靠你这表什么时候买的?没见你戴过啊?” “思莱的。” 周南俞顿了顿,“我跟往常看起来很不一样吗?” 听到思莱的名字,楚笑飞的眼神变得暧昧。他哼了一声,“是啊,你往常穿的那是完全在低调,今天的是低调里藏着高调。” 这跟MAY PARK这个主题为自然的奢侈品,还真有点不谋而合。 周南俞嗯了声,低着头继续翻画册,没管楚笑飞狗粮吃到饱后的白眼。 评审进行得跟思莱说的一模一样,前两轮的确就是走过场,第三轮才有挑战性。从一百人刷到三十人,T台两侧摆着的空座位被坐满一半,工作人员又把大门打开,陆陆续续有别的部门的员工进来观看,跟他们一样挂着访问牌的参选者也重新进场,不甘地看着剩余的人到底比自己强在哪里。 三审意图明显,要他们走在各种目光下。 周南俞转头问楚笑飞,“翔叔今天来吗?” “不来,怎么了?” “没事。” 周南俞快速给思莱发了条消息。 公开三审,来吗?思莱看到这行字立刻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咕嘟咕嘟喝掉咖啡。他快步走出星巴克,想了想又回来走向前台。 “请问,可以借我一支笔吗?随便什么笔,还有纸……普通白面就可以。” 三束灯光打下来,两束交错,一束垂直,光影里落着MAY PARK的logo,音乐响起,曲目是随机的。思莱在摄影位置旁坐下,周南俞还没出场,他先看到了楚笑飞。 楚笑飞一身MP春夏季新款,搭配得简单粗暴,走得也不差。他收敛了笑容,两人对上视线时也没有动摇表情分毫,但还是……不行。 思莱轻叹。T台model跟idol,商业模特,平面模特完全不是一回事。T台模特是有生命的衣架子,要将模特本人的瞩目度和身上服装的瞩目度平衡在一个特别的点上。楚笑飞自带的张扬和活泼的气场放在那里,板着张脸就稍显刻意,他就算偶尔认真走一轮,也还是有些不合适。 而周南俞是最后一批出场的,碰到的时机有些微妙。他到品牌主板边上的时候正好音乐切换到下一首,节奏突变时他的步子才迈到空中。思莱眉头一皱,好在周南俞紧接着落脚的时候后倾身体改变重心,再抬步时硬生生收住速度把节奏降慢。一切只发生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思莱的呼吸也随之慢下半拍。 接下来走得很顺利,黑色的身影在光影间穿行,领带夹袖扣和腕表反射的光闪动着,点亮了他。周南俞也不用刻意摆表情,他最擅长最自然地就是现在这个表情:冷淡的,平静的,无所谓又无所畏惧的。 走完一轮,思莱远远地对他一笑。 真棒。 三十人刷到二十一,还要继续走,直到剩下最后十五人。思莱回忆着刚刚周南俞的模样,把纸垫在腿上,握着半截铅笔就刷刷画了起来。 周南俞一直是他心中那个完美的雕塑,虽然之前尝试过画他,总是选不好背景,画不出满意的样子,但现在拿他当衣架子画几件衣服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隔十秒抬一次头,周南俞走过来的时候看一下,这一画就画了全程。 周南俞成为了最后留下的十五人之一,思莱把灵感勃发带来的三张画折好背在身后迎接他,小表情里写的全是得意。 “还是我挑衣服的眼光好。” ——挑男朋友的眼光更好。 “走吧。”周南俞轻轻地揽了一下他,“去吃饭。” “楚笑飞呢?” “在后台给人签名,车库等他。” “哈哈,他还真是……” 签完名的楚笑飞心满意足地告别了美女粉丝们。他倒是完全不在意被刷下来,自己适不适合走这行他心里还是有数的,倒是周南俞身边那位大艺术家的操作又让他惊艳了一把。这么说来,那两人看上去要比上次见面还要更亲密了,今天是第几天来着…… 楚笑飞边往场外走边掏手机,屏幕刚亮他就愣住了。 其余想法都排空,满屏十几个未接电话记录让他大脑空白了一瞬。 不详的预感说来就来了。宋以翔给他打了三个电话就没再打,北河给他打了十个。他停住脚步,给北河拨了回去。 对面秒接。 “周南跟你在一起吗?” “在,不是,现在不在,怎么了?我们刚才在走台,手机都静音了。” “……思莱是不是也在秀场里?” 第22章 没关系 「今天我们来到的是MAY PARK的评审现场[鲜花],来猜猜坐在小编前面的小哥哥画的是哪位男神呢?还有更多神秘嘉宾会在9月9日Iridescent活动现场一同亮相,敬请期待吧~ [图片][图片]」 「小哥哥也是模特吗?皮肤好白腿好长手好好看,求正脸」 「看他画得那么投入小编就没有打扰他啦。本来想散场的时候去要个合影,但是他一结束就消失了[哭]」 「我寻思画的是谁不重要吧,这是哪个要出道的小鲜肉在发预告啊快gwkk」 「好优越的气质我可以」 「就露了没到1/3张脸你们怎么看出来优越的……[笑哭]」 「评论全歪了哈哈哈哈没人猜画的是谁吗」 「有点像hst?」 「不是hst吧,他不是在欧洲拍戏吗?」 「h哥正在国外拍戏勿cue谢谢」 「我看是cjk吧,眉眼更冷一点。」 「我也觉得」 「不是黑但是MAY PARK不会请cjk吧……」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是zn吗」 「姐妹你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2」 「终于看到说是zn的了,你不是一个人+1106」 「我第一反应也是zny,越看越像,好神似啊没人夸他画得好吗?眉眼间的感觉简单几笔就勾出来了」 「我学美术的,此人大神无疑。」 「真的是zn吗啊啊啊啊啊我最喜欢的牌子和我哥555555555」 「听说xf也去了,我好了[OK]」 「嗑药鸡不带我哥出场会死?你听你妈说的?」 「bh去拍戏了,zny来走秀,lqa要出solo,某团咋回事要解散了吗?」 「节奏狗今晚biss嗷[心]」 「是zny锤了,我闺蜜刚在后台要到了cxf的签名」 「???如果是zn那这个小哥哥是不是他啊?[图片]」 「我操」 「[吃瓜][吃瓜][吃瓜]」 「5妹人均fbi」 「我就说怎么感觉莫名眼熟……zn回国那天同一班飞机的,好几个站姐拍到了,说真人特好看来着,yl小号发了,但我刚看已经删了」 「yl哪个站子求解码」 「@ 俞浪_Remaining_Waves」 「????」 「?有啥好惊讶的,带个朋友来秀场怎么了[疑问][疑问]」 「朋友机场一前一后隔着两米走?」 「看这张,出关的时候两个人是一起出来的[图片]」 「看到这层我服了,饭圈女孩太疯比了吧,这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啊,发色也不一样,这都能猜?」 「[图片]」 「!!!这张」 「[吃瓜][吃瓜][吃瓜][吃瓜][吃瓜]」 「这耳钉对比铁锤了……」 「其实认识但是不一起走也没啥吧,不想被拍呗(虽然还是被拍了」 …… 像是——被人一拳从台风眼推到了云墙里,耳朵,大脑,心脏,全都嗡嗡作响。楚笑飞屏息在原地僵了片刻,立刻撒腿跑向停车场,一路飞奔到电梯间。 熟悉的两个身影一闪而过,电梯门正要闭合,他猛地伸出手。 咣一声,周南俞抬起了头。 “南哥,看手机。” 楚笑飞挤进电梯,对着关门键一阵猛按。周南俞掏出手机看见了一排未接来电,他点开他们发来的链接,但是电梯里网络太差,迟迟加载不出来。 思莱看看楚笑飞又看看周南俞,完全猜不到发生了什么。倒是楚笑飞回应了他的目光,他神情复杂,眼神慢慢探向他手上捏着的纸。 “那是什么?” “嗯?就,画……” 思莱把速写递给他,白纸上拿铅笔勾画着穿着风衣的周南俞,穿着衬衫西裤的周南俞,穿着针织衫戴围巾的周南俞。第一眼会觉得好看,第二眼细品就觉得神似到了骨子里。 是用心拿爱在画的。 楚笑飞什么都没说,把速写递了回去。 电梯门开了,周南俞扫了一眼那几张画,然后率先走出去,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了几下。他步子很快,径直走到了车前,解锁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转头看向思莱。 “上车。” 思莱张了张嘴,看着他严肃着的一张脸,把疑问咽了回去,乖乖坐进车里。 周南俞砰地把车门关上,把楚笑飞拉到了墙角。 “别急,让删了吗。” “联系上了,但是如果只是普通朋友的话其实没必要删,问题是他不是。”楚笑飞将气喘匀,压低声音道,“你想好怎么跟翔叔解释。” “嗯。” “哎我靠你们怎么老是这样……我真是服了,翔叔知道实情估计得气出心脏病。去年北河那次闹得多吓人你忘了吗?你到底为什么出来工作也带着他啊?” “你回去吧,我来解释。” “你——行吧,行吧,你自己看着办。” 周南俞回到车里,楚笑飞朝另个方向走,思莱知道原定三个人的火锅也不用吃了。他攥紧了手中的画,刚刚楚笑飞面对他时那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多多少少传递到了警示。 “发生什么事了?” 周南俞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他将车开上去,一到路面上他的手机就开始震。 “喂。” “嗯,看到了。” “朋友,设计师。” “对。” “没事,我知道。” “删了吧。” “嗯,删了。” “好。” 周南俞沉声讲着电话,语态平稳,好似又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思莱能够感觉到气压降低,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他拿出手机上微博搜索,可无论是输入周南还是周南俞都只能看到整齐划一的安利,他们从威尼斯回来那天的机场图被顶在热门。他滑到角落出现自己模糊身影的某张照片,突然心里一悸,转而去搜MAY PARK. 然后他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己的脸。 照片是在秀场从他身后的角度拍的,他的脸只露出一点点,镜头对准的是他垫在腿上画的速写。看完配词再点开已经上千的评论,越往下翻指尖越抖。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不及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一时兴起画的画,别人一时兴起拍的照,居然将舆论发酵到这种地步。 「[图片]」 「这耳钉对比铁锤了……」 「耳钉不够信的话还有尾戒[图片]」 「@XE-Entertainment @About-Five 出来解释」 「艾特官博的有毛病吗?需要跟你解释什么?你谁啊?」 「@About-Five @About-Five」 「拿悲狗急了拿悲狗急了拿悲狗急了」 「害,怎么还有人在嗑过世cp,南北都be八百年了,北河不是去年就被拍到了吗?」 「??抱走我家小北,那是普通朋友,怎么还有人无中生有?」 「哈哈哈普通朋友xswl,北河今年五月就跟人定下来了,基本上半个业内都知道」 「这瓜的展开让我目瞪口呆……」 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他的手机。 “别看了。” 暮色四合,车流堵在主干道上缓慢前行,亮起的指示灯成为夜幕下的猩红眼睛,注视着每一段飞驰而过的荒唐故事。思莱吞咽着嗓子,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 “对不起。” “不用道歉。”周南俞立刻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可是……” “没有可是。” 他转向他,漆黑的眼瞳试图吸走他的不安。 “没关系。” “……” “不是什么大事,网上闹两天就结束了。” “……嗯。” 一路无言到回家,周南俞的电话响了又响,思莱默默走回自己的房间,转身轻轻把门关上落锁。手中的画掉落在地板上,他径直倒上床,僵硬地躺了一会儿,翻开手机继续看。 受到评论提醒,他换了名字缩写来搜,从zn到zny再到bh和cxf,越翻越心惊胆战。饭圈的重点已经从猜他是谁转移成周南唯饭和南北cp饭的骂战,主战场之外多得是不嫌事大的瞎猜。 有路人笑说,这家粉丝实惨,去年北河被拍到在大学城跟人背后抱,今年周南俞失踪一个月还被粉丝炒上了热搜,结果人家跑到国外呆了好久可能就是为了这个小哥。 当然也有很多人说她们太小题大做,完全可能就是普通朋友,也许是在意大利认识的,也可能是一起去玩的,这都不是问题。机场分开走是因为人家低调不想被拍,出现在秀场是因为本身就有行业交集——完全解释得通。 但是,理智的声音看起来那么无聊,一点就着的是狂热的好奇,是空虚的精神,它们不允许让这难得的爆点失去乐趣。要知道周南俞出道至今除了队内CP操作外没有任何绯闻,对一众女星男星敬而远之的做派让人抓不到半点野料。无数人都下意识地想拨开他那冷淡的外壳,看看里头到底是一无所有还是将滚烫爱欲深藏不露,网络将这暗涌汇聚起来发展成几近病态的力量,它们确实快拼凑出真相。 而真相里的人做错了吗?他只是心血来潮就画了他,哪怕他离开米兰后决定过他再也不碰T台和设计。 他只是喜欢周南俞。 可是他的喜欢却让周南俞陷入这境地……还有北河。 思莱回忆起咖啡店里的那个少年,对他笑的明亮又坦然,他真心实意祝福过他,也认真隐晦地提醒过他:跟周南在一起,你要小心啊。 他毕竟是公众人物,很多时候一不留神就会出事。 哈哈,我不是吓唬你,只是以前我和齐辰也…… 有时候的确情难自禁,两个人都是。如果很喜欢的话,会容易忘了自己是谁,忘了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 喜欢让人想要自由。 思莱当时理解了北河大概是在说什么样的事。但直到现在,他才切身体会自己不够了解周南俞所在的生存环境。 他是很喜欢,而且只有三十天来喜欢,所以他更加是把漫长时光可以铺开的感情全部浓缩,加倍投入到这时限里。 一想到这份喜欢可能已经变成了负担,他就痛到喘不过气。 不知在混沌里悬浮了多久,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 一声一声敲在他心上,一下一悸动。 “思莱。” “思莱,开门。” 周南俞的声音隔着门,但也清晰地灌入水中,又沉又闷。思莱慢吞吞地爬起来,走到门前,却始终压不下门把。 沉默被拉得好长,他不开门,周南俞也没走。再过了半晌他确信,他要是不开门周南俞就会一直在门外站着。他知道自己不会让他这么干等着的,所以肯定会开门。 好,你是对的。思莱木着一张脸,拉开了门,客厅橙黄色的光扑向他,都让他觉得刺眼。 而周南俞逆光的轮廓很温柔,表情也软化,他动了动嘴唇,先伸手把他从没开灯的房间里拉了出来,然后开始说话: “不要看网上那些东西,每天都有人在吵。” “那条微博已经删了。MAY PARK不会介意这种程度的事,活动也不受影响。Iridescent主办发这个就是为了拉流量,她们现在如愿以偿,还得感谢我。” “你不要觉得愧疚,对我,对任何人……我本来就回应不了她们同等的感情。” “也不要觉得对不起北河,我联系过他了,他没关系的,他让我转告你:不要被这种事情击溃。” “你要把,那些舆论中央的名字看作符号,那不是我,不是北河,更不是你。” “言语伤害没有成本,不要被这种事情伤害。” “思莱,看着我。” 思莱的脸颊上落下滚烫的雨,然后再被周南俞用拇指擦掉。 这是不是他们认识以来,周南俞一口气对他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了?上一次是他突然出现在医院里,也把他从躲藏着的黑暗里拉出来,不算告白但比告白更让他心动万分。 他抬起红通通的眼睛,听话地看着他,然后继续听见他说: “我说没关系就是真的没关系,你忘了吗?” “嗯……没忘。” 周南俞长长地吐了口气,思莱把脸埋进他肩窝。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他也能通过这个拥抱感受到对方的心脏在咚咚作响。周南俞有在着急,不为别的,只是担心他而已。 一只手就可以握住的小小器官,轻而易举撼动他。 思莱从未有过可比拟此时的触动: 他感觉到自己确实是被爱着的。 思莱吸了吸鼻子,再贪恋这个拥抱半分钟就松开,然后抬起头来对周南俞展颜一笑。 “晚餐想吃什么?我来做。” 总觉得这一晚上过得很长,临近入睡的时候思莱看了一眼挂钟,居然才十一点。时差倒过来了,但他现在有种夜里三点的疲惫感,感觉沾了枕头就要睡。 拿吹风机随便吹了一会儿头发就放下,思莱走出浴室,发现周南俞靠在门边等他。 “怎么啦?” “你还要半夜跑过来吗?” “呃……” “要的话不如现在就过来。” 于是他像流浪猫一样地被主人牵回卧室。 关了灯躺在一起,没有欲念,也不再有焦虑,思莱在黑暗中眨了眨眼,侧躺着把额头抵上周南俞的肩。 “不用担心。”他轻缓地说,“我只是突然有点被吓到……但我没有那么脆弱。” 我没有那么易碎。 “好。” 周南俞也侧躺过来,将他虚揽住。 不是觉得他易碎,只是想要去拥护。 “睡吧。” - MAY PARK的活动模特终选评审在九月二日上午进行,周南俞一起身思莱就醒了,他半闭着眼睛走下床,拿出一套他早就给他搭配好的服饰,跟上次一样,有周南俞自己的衣服,也有来自他的赞助。 早起永远是噩梦,但是此时噩梦中央有光落下,他的完美模特好看得让他移不开眼。思莱看着周南俞将一切穿戴好,随即又想起了什么,翻箱倒柜找出卷发棒和定型啫喱,拉他坐下给他弄了个逗号刘海。 “好了,完美。” 思莱拨了拨他的头发,露出满足的笑脸。 “加油啊,男神。“ 暖金色的晨光里,思莱坐在床上,仰着脸跟他告别,脸上写满了困倦,眼睛却是亮的。周南俞的目光走过黑发,白瓷和琥珀,最终遵循本能,弯腰凑近他,蜻蜓点水般吻了下他的额头。 “别睡太晚,记得吃饭。” 周南俞走了,思莱又呆坐了一会儿,然后带着这个吻的温度重回好眠。这两天他睡得意外的踏实,甚至比之前还要好。 因为不安袭来后,周南俞张开双臂,给了他铺天盖地的安全感。 可是要说完全没关系,也并不是百分之一百没有影响。 思莱吃完中饭后闲来无事,习惯性地下到一楼。以前他没有事情做的时候都是在画画,永远在画画,可是现在他在画架前坐了好一会儿,完全没有了想画的东西。 走神的时候笔掉在地上,啪嗒一声清晰可闻,没有周南俞的房子空旷到可怕。他捡起笔,环顾四周,他和父亲一起完成的威尼斯壁画环绕着他,他闭上眼就能听见儿时父亲在他耳边念过的诗: 很多很多年之后,当我变得很老很老,说不动话,也走不动路时, 我会让我的儿孙们把我送回威尼斯。 在圣马可广场的某个角落里摆一把摇摇椅,身边是温暖的,如水一样透明的阳光, 头顶上空有淡彩色羽毛的鸽群飞过。 我微笑,我沉睡。 在我永不醒来的梦中,我会回到那些辉煌的年代,看到那些金子一般的人群。 先是提香、贝利尼和乔尔乔涅,接着是维瓦尔第和瓦格纳,狄更斯、海明威, 还有透纳和罗斯金,他们像我一样,只是威尼斯的路人。 来了,又去了。 一如圣马可广场上空终年飞过的鸽群。 而思莱现在也不想再回威尼斯了。 他不属于威尼斯,也不属于这里。 他只想将时间定格在今早的晨光中,定格在那个吻将要落下的前一瞬。 - 周南俞通过了MAY PARK的终审。开会,走台,量体裁衣,忙到傍晚,他又被电话叫回公司。 网上的骂战已经消停,公关处理下“业内普通朋友”的说法被大众认可。事情的确不严重,比去年北河和齐辰那次好解释得多,宋以翔也信了他“意大利认识的设计师朋友”这个说法,没有再多问。 倒是一旁知道真相的楚笑飞全程听得心惊肉跳。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吧……”脱离别人的视听范围之后,楚笑飞忍不住哀叹,“这段时间你别跟他一起出去了。” 周南俞不以为然,“MAY PARK我会继续带他去。” “啊?为什么?” 脱口而出疑问后楚笑飞又愣住,无论答案是什么,更重要的是—— “……你是不是,彻底爱上他了?” 这两个问题周南俞都没有回答他。 第一个问题,他想用未来可能存在的,更显而易见的结论来向所有人说明。 第二个问题他不知道答案。 爱上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周南俞直到晚上很晚才回来,一进门他就察觉到违和。 一楼一片漆黑,所有灯都没开,往常思莱是会留下壁灯不关的。他找到开关把灯打开,发现整个堆放画作的空间都被整理过。地上的颜料痕迹淡了一些,散落在各处的笔和调色板都被洗干净按照大小放好。颜料罐依色号排列堆成一道新墙,原来摆放杂乱的画架倒是没怎么被移动,只不过大多都被盖上了防尘布,只留了几幅明显没画完的放在窗边被月光笼罩。 楼上,思莱躺在沙发里,肚子上盖着一本厚重的外文画册,听到脚步声便睁开眼。他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周南俞感觉心脏深处传来一阵突兀的疼痛。 爱上一个人是这个感觉吗?会很着急,会想拥护,会疼,会在思莱自然而然地朝他伸出手时,想都没想就握住那指尖。 “终审怎么样?” “过了。” “嘿,我就知道……” “思莱。” “嗯?” 思莱望着他,目光很软,声音很轻,周南俞坐到他身边。 “接下来每天都要去MAY PARK报道,直到9号活动结束。” “哇哦,不愧是MP,对待那种鱼龙混杂的活动还这么上心。” “所以,一起吗?” “什么?” “一起去吗?” 思莱试图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他不明白……“我还可以去吗?” “可以,我跟总监提过,她很欢迎。” “但是——” “没有但是,只是看你想不想。” 周南俞的话一如既往的简短有力,而思莱却从这句想不想中突然发现了之前他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是你希望我去,对吗?” 从一开始就是。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喜欢那种氛围。”周南俞坦然道。 而且依事实来看,你确实喜欢。 “当时那几张画,不全是因为我,也是因为你想画。” ——所以我希望你能得到灵感和鼓励。 就算周南俞不把话说完,思莱也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还是第一次在纵容以外,他对他倾注了格外有指向性的感情。 如果是你希望。 思莱又觉得鼻酸。 “让我想想……明天再说,好吗?” “好。” 第二日,周南俞依旧早起。训练下午才开始,而他没有赖床的习惯,注视了一会儿身边还在熟睡的人后,他轻手轻脚起身,洗漱,出去慢跑三圈,回来做早餐,开电脑检查邮件,回复消息,然后看看新闻。 这样规律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从前他没有对比不知道这可以算无趣,直到现在。 临近中午,小懒猫终于舍得起床,身上还裹着水汽就来书房找他。因为前两天试衣服的关系,他俩的东西越发混在一起,现在他随手拿了件衬衫来穿,是不是故意拿错也无迹可寻,但他只扣了两个扣子就衣不蔽体来勾他的脖子,一定是故意的。 “周南。”他拿湿漉漉的发梢蹭他的脸颊,“周——南——” “怎么了?” “没事,就想叫一下你。” 网页上刚看完的上一行字讲了什么周南俞已经忘了,认识到现在思莱其实并不怎么黏他,但一旦黏起来就非常要命。 思莱个头不矮更不赢弱,他翻身跨坐在他身上,宽大的总裁椅咯吱一声。周南俞下意识环住他,他之前养过一阵猫,但从没抱过这么有份量的人,一时有些无措,但也没有想要推开他,这就让思莱得逞了。 猫粘人的时候会格外粘人。 思莱低下头,凑近他,黏黏糊糊地去吻。他吻他的额头,眉心,眼睛,鼻梁,脸颊,下巴,就是不碰嘴唇,边吻边笑,像是在进行什么恼人的游戏。 半晌后周南俞确实被闹得有些莫名恼火。思莱怕是对他的力气没什么概念,以至于他握住他的腰一下子就把他整个人抱起来放到桌上,他吓了一跳,轻呼声被淹没在了贴合的唇瓣间。 思莱很快抱住他的肩,加深这个吻。留存的理智告诉他们下午还有正事要做,于是这亲昵的触碰也就只停留在接吻。 可这已经足够神奇。周南俞直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会喜欢耀眼又甜腻的东西,像是在威尼斯尝过的橘子汽水和甜甜圈,像是镭射玻璃纸包装的水果糖。而思莱就像它们,闪闪发亮,越深吻越甜,越尝到甜越觉得上瘾。 甜味漫入他的皮肉骨髓,深入进血液里,叫他开始想偷懒,想打破从前的规律,想要……什么都不再想。 这是什么预兆? “我跟你一起去。” 思莱贴着他的嘴唇小声地说。 “不管我有没有勇气重拾……” “只要你希望,我愿意去尝试。” - ON THE WAY... 再次走在这条走廊上,周围人对他们共同出入的瞩目度明显比上次要高。话题已经降热,但毕竟是发生在这个秀场里的事情,大家可能都没想到周南俞还会大大方方地带他过来。 待会儿周南俞会换MAY PARK的衣服,所以没有特别打扮。倒是思莱的T恤和鞋都带着反光面料,裤子也被他自己用颜料画了几笔,整个人一到光下面就闪瞎人眼,要多骚包有多骚包。 而只有周南俞知道,从车库走上来的一路,到现在再次抵达这扇门前,思莱每一秒都在颤栗,他再骄傲也是个没有经历过那种口诛笔伐的普通人。但等他一走到光下,走到人群的视线里,他会立刻抬起头,挺直了背。 只要站在周南俞身边,思莱就不会允许自己露出狼狈,不会让人看低。 他们一起推开那扇门。大灯点亮,美人就位,风尚等待开场,T台尽头醒目的几个大字印入眼帘: ——TO UR DREAM. “欢迎。” 迎面走来一位高挑明艳的女士,一身立体剪裁的西装,稳步踩着8cm的高跟鞋,长发盘起,妆容精致,镶钻的蝴蝶吊坠耳饰和思莱的衣服一样闪。她对周南俞礼貌地点了点头,立刻将目光转向思莱,显然对后者的兴趣更大。 “我是陈简,MAY PARK出席Iridescent活动的项目总监,叫我Coral。”她朝思莱伸出手,“你的画令人印象深刻,怎么称呼?” “Kingsley.”思莱跟她握了手,笑道,“谬赞了。” 而陈简并没有在说客气话的意思,她认真道,“确实印象深刻,你的水平如何,懂的人自然看一眼就有数。恕我冒昧,你从事设计多久了?” “啊,我……” 思莱望向周南俞,周南俞示意他可以说。 陈简挑了挑眉。 “我学的是油画,只不过中学是在米兰上的,有挺多业内的朋友,所以有过一些了解。那几张图……真的是随手画的。” 陈简不掩惊讶,“那更令人惊叹了。你有天赋,考虑转行吗?” 思莱狡黠地眨了眨眼,“转行的话,MAY PARK收我吗?” 陈简咯咯笑了起来。 “你的小朋友很可爱。”陈简对周南俞说,“但还是要先辛苦你,这边请。” 陈简带着周南俞去忙活了,思莱得到了一张万能通行卡,可以随便逛。陈简的友好让他比来时轻松了很多,但是让他一个人瞎跑他也不乐意。 思莱找了个T台边缘的角落位置,远远地看着大家工作。他在心里重复着“你的小朋友”,这五个字自带甜味,思莱觉得开心,又不住疑惑,他已经二十三了,不算小了,等他毕业以后…… 未来。 这两年他很少去想未来了。因为他少年时期决定的未来轮廓一直放在那里,没有变过。他不会成为父亲一样的流浪画家,但他也想环游世界,画很多很多风景,而不只是一遍一遍再画威尼斯那一座水城。 然后旅行累了他就停下来,办几个画展,让人买走他们喜欢的画。成不成名无所谓,价格更无所谓,反正他自己留那么多画作也只是堆着积灰,还不如让它们挂在别人家里,替他见证其他不一样的人生。 但是当周南俞反复提到,“选你更喜欢的” “后悔子承父业了吗?” “我觉得你喜欢那种氛围”,他想了想才发现,其实这么选只是因为他胆小。 继续画下去而不想别的可能,因为这条路对他来说最轻松,最没有风险。 如果变轨,去画别的,去设计现实中没有的风景,或者走上T台变成风景——他能做到吗? 听见有人在叫周南俞的名字,思莱抬起眼,T台那头,他的完美模特换上一件风衣,站在数人中间,依旧是他眼中最耀眼。 思莱笑了笑。 ——应该做不到吧。 因为我只想画你呀,也只想和你一起走。 陈简再次来找思莱的时候手上多了纸笔,纸下还有垫板,思莱愣了一下,她直白道,“我看你眼巴巴地看这么久,搞不好又想画了呢?” “谢谢。”他接过,还真有点手痒。 陈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顺着他的视线果然看到了周南俞。 “男朋友?”她冷不丁地问。 “啊?……不是。” “可是我昨天问周南,他说是啊。” “……” “他问我能不能带你过来,我问他为什么,他就很淡定地承认了。我就说一般朋友怎么会做到这份上。放心我不会多说,你们很登对。” “谢谢。”思莱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走的怎么样?算是业余里还凑合的吧。” “哈哈,嗯,还凑合。” 陈简大大方方地打量他,凑近了看更加惊喜,“你是……混血儿吗?” “嗯,对。” “真漂亮。” “Coral,别再夸我了。” “上天真的给了你很多东西,我甚至觉得你就算走上去也不会比他们差。” 思莱顿了顿,轻声笑道,“曾经有人跟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这也是你们MAY PARK的官方台词吗?” 陈简捕捉到了重点,“我们MAY PARK?” 思莱并没有把那位老先生的名字报出来,他怕他说了陈简就真不让他走了。 他转移话题道,“如果转行,我也不会投入哪家旗下,我想了想……还是自己做个牌子比较有趣。” “年轻人都有野心。”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是我自己的牌子,我就可以自己设计,自己穿,自己走,像你说的,我不小心是个全能啊?” 陈简一直笑,也不觉得他自傲,看向他的眼神全是欣赏。 但她很快发现,当他眼里的光最亮,一定是印着周南俞的时候。 “那周南呢?不把他挖过来做你的模特吗?” “哈哈,我倒是想啊。” “但是?” “Lady Coral,别再八卦了。” 舞台导师刚好带着周南俞走到他们面前,周南俞似乎对思莱和陈简的友好相处很是放心,没有多给注视就回身,再度走远。 思莱的目光追了过去。 我倒是想啊。 只想画你,只想和你一起走。 想你一直做我的缪斯,我的独家模特。 但你不会是永远属于我的。 多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诗歌credit:拜伦《摇曳在水上的浪漫》 - 入V了谢谢大家w 《他唱》里探讨了很多原生家庭的内容,而《他爱》中除了父母的影响还加入了梦想的成分。 希望我想表达的东西有多多少少传递到。 第23章 涨潮 接下来的五天,前三天在MAY PARK走台,后两天来到Iridescent的活动现场做最终确认,比起实际需要的步数,周南俞已经走了千倍有余。MP拿出了大牌的专业度和好胜心,他不曾有怨言,耐着性子对待工作。这与以往赶通告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思莱在。 思莱陪他度过了走秀前的所有时间。 一开始思莱只是看着,画点速写,拍些照片,周南俞在休息时间会陪他去吃饭喝咖啡,听他说说看法和建议。但后来活动临近,整个团队的气氛变得紧张,陈简为不断出现的细节问题而感到揪心,忙碌之时思莱顺手帮了她几个小忙,然后就被她一直带在身边,变成了半个助理。 助理不是完全不懂行的跑腿,思莱到了后台就不再是观光客,他的视听思索还为学习服务,这个环境所承载的信息如浪潮淹没他,他在起初动摇后很快站稳,找到了适合的位置,既不喧宾夺主,也做力所能及的事,并且不断增加强度。 这机会不是周南俞要的就是陈简给的,他们两个中总有一人引导另一人默认,思莱没有去问过,他只想知道自己到底能做到什么份上,是不是仅有三天热度。 活动前一天晚,思莱是彩排结束后最后走的人之一。离开会场时他满脑子都是走秀的BGM,闭上眼还能看见自己握着手工钳拨衣肩上的扁针,走两步就踩到图纸和皮尺,高跟鞋声间隙中有人轻呼小心不要被熨斗烫到……然后电梯门开了,酒店长廊上,周南俞在等他,一瞬间所有画面声音清零。 陈简也在。所以思莱只是走到他身边,悄悄捏了下他的手。 “早点休息,明天打个漂亮的仗。”陈简把他们送到了房间门口,“收工以后好好喝两杯。” “别那么严肃啦,这只是Iridescent,不是Paris Fashion Week……你昨天发火把她们吓着了。” “那是因为老有人犯低级错误,而且——听说不止一个人想约你419?” “……呃。” “我是总监,总监就是要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所以我知道很多问题。Anyway,周南没有问题,enjoy your night.” 陈简扬了扬下巴,道完晚安就利索地离开了。 两人回到房间,周南俞挑眉,思莱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他是收到过419邀请的纸条,但是他没有跟周南俞说,他心里有数,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肯定不像报备,而像是勾引。 他也知道,周南俞不会评价这种事。 气氛微妙了片刻,仅有片刻。周南俞拉开皮椅坐下,闭上眼往后一仰,然后将椅子转了一百八十度,面朝着窗帘。 “这几天怎么,没有看到你的经纪人?”思莱随便找了个话题,“明天你的队友们来吗?” “北河去拍戏了,翔叔和景姐都盯着他在,剧组里的麻烦比较多。” “哎~是他们比较放心你吧。” “笑飞会来,因为他最闲。像你说的,这不是时装周,也没必要……” “周南。” 思莱走到他面前,“你在紧张?” “没有。” “有。” 周南俞睁开眼睛,思莱伸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颊。 他也不用剖析他的紧张,他们都知道。 虽然这不是大型时装周,周南俞也是代表MAY PARK出席,这里有陈简的期待,是未来更多合作的纽带。往深处想,这可能还承接了公司对他将来发展的规划,以及他个人的尝试和探索。转型,定位……这些突破说来就来了,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作为走秀模特登场,与从前在秀场参加的活动不同,这甚至不亚于另一个出道。 而且……思莱缓缓地俯下身抱住他。 而且因为他在。他的期待也已经加注到了周南俞身上。 这些因素带来的重量全都是压力。 “快去冲个热水澡。明天……明天很快就来了,也会很快结束。”他拍了拍他的背,“会成功的,相信我。” “嗯。” 不是“我相信你”,而是“相信我”。思莱比任何人都要相信并且骄傲于自己的眼光,他也无条件信任周南俞,这样的信念是双倍的。 周南俞抵着他的肩,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 “——谁约你419?” 他突然问道。 思莱一愣,随即感到一股浓厚的甜味当头淋下。 “……那位丹凤眼小姐,和闷青色头发的小哥。”他老实交代,“我立刻就拒了。” “嗯。” “嗯是什么意思啊?” 周南俞拉开他,起身往浴室走。 思莱没追上去。要是从前的他可能还会再追加十句调戏,但现在他莫名不敢了,这不是个玩火的好时机。 他扑在床上,架起平板玩,点开日历看一看,他的心跳就慢了下来。 九月八号还有两个小时过完,他们还有十二天。 忙起来以后时间就过得格外的快,思莱几天没数,不知不觉约定的三十日都已经过半了。回国后直接同居,周南俞没有离开他一天,还给了他许多意料之外的甜,可是这甜过了保质期之后是不是就会变得酸苦? 他没体验过,不知道,不敢想。 思莱趴了一会儿,给Lexi拨去了视频电话。 “瞧瞧这是谁啊。” Lexi坐在飘窗上,思莱认出了她的格子靠垫。威尼斯下午三点,阳光明媚,她朝镜头外招了招手,另一人缓步走来,坐到她旁边。 “Sley, I miss you baby.” Rose穿着条暖黄色的连衣裙,眉眼弯弯,融进了光里对他挥手,看上去状态很好。 思莱欣慰地笑了,“我也想你们,最近怎么样?” “得了吧,你可不想我们。你的周先生呢?你这是,在酒店?” “对啊,他明天要参加一个活动,直接住在会场附近了。” “不要打扰别人工作,Sley,等他下工你再让他满足你也不迟……他技术怎么样?” “我哪知道。”思莱哼了声,“还没到那步呢。” Lexi瞪大了眼,“不是吧?你谈起恋爱来居然这么纯情?我还以为你有本事随时让任何一个生理功能正常的人对你硬起来。” “……我挂了。” “Hey.”Rose白了恋人一眼,转过镜头,“那天我没能打招呼,代我谢谢他的玫瑰吧。我听Lexi说了你们的约定,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思莱闷声道,“嗯,约定应该被遵守。” “那我换个词语,这是你的脱敏治疗法吗?”Rose柔声道,“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害怕寂寞就去努力独处,缺少爱就去限定爱,你……”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再想想。”思莱把半边脸埋进枕头里,“再说吧。” Lexi十分惊喜于能听到他一句“再想想”。他动摇了。她花了几十个月都没有做到的事,周南俞半个月就做到了,了不起。 “好,那不说这个。除了他以外呢?” “都很好,他的朋友们有各自有趣的地方,工作上也……我遇到了一个气质上跟你有点像的人,Lexi,她叫Coral,很果敢的女强人,她很喜欢我,我也信任她。” “要知道,你一直以来遇上的人都可以被粗略划分为两类,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在学校和别人的相处模式——一类特别喜欢你,一类特别不喜欢你。” Rose点头,“这要取决于人心是善于欣赏还是善于嫉妒,对待耀眼的人旁观者的情绪容易两极分化。” “所以,”Lexi总结,“周先生既然喜欢你了,一定会特别特别喜欢你。” “OKOK,可以了。”思莱赶紧打住。因为从浴室出来的话题男主角坐到了另半张床上。陈简给他们订房间,一定是订只有一张床的那种。 他偷瞄了男朋友几眼,对着镜头告别,“我看你们只关心这一件事了。那不聊了,我要睡觉了。” 结果等他洗完澡出来,关灯躺下后又过去好久,他们都没有睡着。 “你觉得走秀好玩吗?”思莱轻声问,“跟你之前做idol的工作比起来?” 周南俞默了半晌。 要怎么说……他只知道这比做idol要更适合自己。因为他不用说话,不用跟人打交道,甚至不用思考,无须在意目光和眼色。在T台那条有限的路上,只当个衣架子不会有种看不到尽头的感觉。 “还行。” “我之前说做模特适合你是因为,你只要抬头向前走就好了。很亮很难的路,但也可以说是单纯直白的。” “那你呢。”周南俞反问,“陈简说你想过自创品牌?” “……我随口说的。” 思莱在黑暗中眨了眨眼。既然他提到了…… “如果真的如此,你来当我的专属模特吗?” 问出这句话之后思莱很快觉得自己离谱。周南俞不是那种会敷衍他的人,所以他既然问了周南俞就会认真去想。可这分明是一个很重要的规划问题,关于职业……关于人生。 他怎么能说出如此过分的心愿。 “专属”的分量,远超可以用“适合”形容的范畴。 然后周南俞想了想,回答他:“可以。” “……” 哪怕分手之后也可以吗? 思莱不敢再问下去了。 周南俞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睡吧。” 思莱嗯了一声,但他其实睡意全无,心猿意马。 你完了Kingsley,他心想。 你的爱情座右铭已经被你忘了,你快遵守不了约定了。 你真的,在动摇了。 - Iridescent Fashion Show于傍晚六点准时开场。 衣着光鲜的各界人士走完红毯,灯光,镜头,珠宝,腕表,从人到物全都闪闪发光。物欲横流的圈子里最让人赏心悦目的场合,所有人都精致漂亮,而周南俞不在其中。 周南俞在后台。模特们已经完成定妆,即将按照品牌顺序出场。MAY PARK压轴,可是当第一梯队的模特排好队走出幕布时,他们的show就已经开始了。 “最后一分钟。” 陈简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目光挨个扫过每一个人,每一件衣服,恨不得细细看过每一条皱褶,每一粒纽扣。 很快,没用的灯全部熄灭。化妆镜,试衣间,手机,全部暗下来,只留廊道角落的监控室里亮着的电子屏幕,还有场务手上的荧光指示棒。暖场音乐结束,欢呼声响起,干冰带来的烟雾升腾。过分的冷气往每个人的毛孔里钻,高跟鞋跟哒哒作响,左胸膛里的器官也在制造回音。 “开场了。” 第一个模特踩着节奏出场,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他们陆续从这个杂乱的,昏暗的,紧张的后台,走到幕布前,走到全场视线灯光镜头聚焦的路上,昂首阔步,气势如虹。没有走过这段路的人很难想象这种时候他们在想什么,亦或是什么都没有想。 这段路不长,很快第一个模特就走了一圈回来。能走全场第一个,她自然是富有经验的签约模特,下场后无须庆祝和拥抱,但她的领队迎接她时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 就是因为这段路很短。注视,审视,期待,意外……每一种都显得那么重,那么刺激,富有挑战。 还有惊喜。 周南俞直到走出去的时候都没有看见思莱。他没有刻意去找,知道对方躲了起来,原因大概是这个问他紧不紧张的人,开场前发觉到自己比他还紧张。 但是他知道他一定在某处看着他,从头到尾不会遗漏一秒。 “Next, 周。” 风衣的衣摆一晃,周南俞踩住节奏。 灯光璀璨,他举步行走。 目光是海浪,灯火也是。 梦境是,人潮是。热量,爱意,荣光,都是。 一片白晃晃的光影里,有很多东西漫了上来,挣脱他封闭太久的心脏,漫遍他的四肢百骸。 涨潮了。 周南俞走回来之后,迎接他的是MAY PARK整个团队的微笑赞许。走秀还没有结束,他们不会交流太多,但从大家的表情来看,他好像完成得还可以。 刚下来自然有点懵,他问陈简,“他在哪?” 陈简展露一个更大的笑容。 “回头。” 思莱从监控室里走出来,低头拽着周南俞就往试衣间的方向走。 走进隔间,锁门,他顿了两秒,然后几乎跳起来扑到他身上抱住他的脖子,仰起脸来,亲吻他。 非常庸俗,非常热切。 他聚精会神看完直播后只想到这么一种没新意的庆祝方式。 “你真的……很让人惊喜。” “很棒,比我想象得还要好。” “你已经超过艺术家的想象范围了,你知道这是多么高的评价吗?” 思莱贴着他的嘴唇说话,气音,带着无限的快乐。 黑暗中,他看见周南俞也笑了。 “你对我的滤镜太厚了。” “不影响你确实完美。” 算了,其实他也是。周南俞松了一口气,环抱住思莱。 思莱没有出现在众人中央似乎还有一个原因,比起照片事件后重回MAY PARK的那天,他完全没有收拾自己,就穿最普通便捷的衣服,略长的头发随手扎起来,帆布鞋的鞋带还散了一边。 但就这样,周南俞也觉得他最昂贵,最漂亮。 爱是最无可救药的滤镜。 第24章 Almost 试衣间昏暗狭窄,一场两人的庆祝正在隐秘地进行。 秀场里的音乐声成为模糊的背景音,若隐若现,很快消失……不知道是被喘息掩盖,还是真的已经停止。脚步在隔间门外来回碾过,笑意轻呼被拉长,衣料摩擦窸窣作响,电话在谁口袋里震动…… 都不管了。 他们无意把庆祝变成偷欢,但四目相对的瞬间四片唇瓣又黏在一起,越发焦灼,越发迷离。亲吻这件事他们从一无所知开始,一切经验技巧都是同对方练就的,自然而然他们也走到现在这步,心如响鼓,皮肤滚烫,用肢体贴合来满足灵魂共振。 情变成欲,我多想要你。 思莱感觉全身血液都要沸腾,而经他触碰发现,那不只是他一个人的热量。肩骨撞上墙,在感觉到痛之前他竟已被摁死在角落,温情演变成侵略前他早就服软,他很快乐。 ——我知道你也想要我。 这才是一对共犯。 感觉到他嗓子里滚动的笑意,周南俞退开了些,呼吸交融在一起。 “周南。”思莱小声地叫他,“周南。” “周南……” “周南俞。” 周南俞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有这么甜腻……还有虔诚。思莱还在唤他,一遍又一遍,在他的声音里“周南俞”和“周南”这两瓣碎片终于拼接在一起,不再排斥彼此,不再排斥自己。 下一秒,灯亮了。 亮黄色的灯照上试衣镜,光线充盈在小小的隔间里,唇舌间的细胞交易被迫停止。水色涂在唇上漫出眼尾,缱绻红潮染遍白瓷,思莱这副样子第一次被人看见,连他自己都没见过。 两个人都愣住了。 “周……嘶!” 周南俞低下头,猛地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被挑起的火委委屈屈地发泄在了这一口上。思莱攀着周南俞的肩,回想刚才的亮堂里看见的对方,困兽也通红着眼,正在吞食他这个猎物的时候突然被打断,有些迷茫,有些恼火。 现在又怎么都不抬头,一定是害羞了。 真是……无敌性感,又万分可爱。 思莱更加用力把人束紧,两人挤在一起平复呼吸。 过了半晌周南俞低声开口:“笑什么?” “我在想……这是不是你这辈子活到现在做的最出格的事?” “你很有成就感吗。” “那当然。” 思莱扬起脸笑,眯着眼睛看试衣镜上角的灯泡。这样不行。虽然心跳慢下来,但是那股火还在。 “晚上要去跟Coral喝酒吗?” “可以不是今晚。” “那我想回家。” 周南俞松开思莱,目光扫过自己在他脖子上留下的浅浅牙印,又迅速移开。 “好,回家吧。” 收场后MAY PARK的团队确实有饭局,但是周南俞跟陈简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思莱走了,陈简笑得一脸暧昧,直接放行,约了他们两日后的晚上。 走到停车场思莱才想起来忘了一个人。 “唉,楚笑飞呢?” “我跟他说太累了先走。不用管他,他跟秀场上碰见的人去吃饭了。” 坐上车松懈下来,思莱发觉自己也真的很累了。身体疲倦而精神亢奋带来强烈的不协调感,可惜了刚才那么好的气氛,等他们到家还能继续吗…… 想到这思莱勾了勾周南俞的衣摆,“太远了……回去还要开一个小时,睡酒店算了?” “不是你要回家的吗?” “……那还是回家吧,我昨天没换衣服。” 忙起来的时候顾不得太多,大功告成后思莱就不能允许自己再不顾形象。他把头发散下来甩了甩,染发膏掉了一点颜色,他的头发现在在光下呈现深褐。 “我要去弄头发了,你喜欢什么颜色?” “都好。” 又来了。思莱哼了一声,“那我去染个彩虹头。” 车停在红灯前,周南俞偏过脸看了看他,似乎有在认真想象这个画面。思莱有些无语,刚想说句我是开玩笑的,就听见周南俞平淡地给出结论: “你染什么都好看。” 虽然这是事实……思莱觉得脸又要烧起来,他必须承认自己遇上对手了。 糖衣炮弹的学问对周南俞这种从不多说的人来讲太难了,而他自成一套蛊惑人的办法,就用那低沉的嗓音,平平淡淡几个字,不带任何修饰,最真切最致命。 这样的周南俞,他太喜欢了。 但仔细想想,他们之间还从没有人说过喜欢二字。这段恋情的开始不是告白,而是直接约定到结束。反常规开端,逐步进入正规的发展,结局会跟他预计的有所不同吗。 思莱侧着脸凝视他。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车开进小区时已临近十一点。思莱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太提得起亲昵的劲了,只想回家冲个热水澡然后躺进周南俞的臂弯里睡觉,单纯补眠的那种睡。 还有十几米一转弯就到家,他从收纳槽里拿过车库门的遥控器,解开安全带。再一抬眼,家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幻影,他们的车前灯扫过去,照亮了对方的黑色牌照和上面的字母A。 思莱一愣,周南俞已经压下刹车,于五米之外停住。 周南俞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辆车,思莱转脸想跟他说话的时候直接被他的眼神吓到。 明明这个人不久前还对他露出无比温柔的眼神,现在立刻被打回原形,那目光不能说锋利,只是单纯让人觉得冷。 思莱张了张嘴,半天没想到要说什么。沉默中周南俞坐着没动,不知道是在思索对策,还是在逃避接下来要面对的人。 僵持了片刻,前车上下来了一位穿着西装的男人,他稳步走到周南俞这一侧,轻轻扣了下车窗。 周南俞架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攥紧又松开,他拉开车门走了下去。车灯白晃晃的光柱里有飞虫和灰尘在起舞,蝉鸣声把夏末的闷热扩散,被冷气吹凉的皮肤回到自然风里也不再热得起来。 “什么事。” “周先生。您父亲让我给您带句话。” “说吧。” “他说,‘你该回家了。’” “知道了,有劳。” 周南俞看着他父亲的司机,不想再多讲半个字。男人礼貌地点头,话说完了就走。 待轿车驶离,周南俞坐回车里,把车开进车库。 “……周南?” 沉默延续到他们踏入家门,不速之客的到来剥夺了周南俞的所有语言。思莱没有追问,但不问他也知道,能使周南俞气压骤降的原因无非就那一个。近段时间他们要么是在过两人世界要么是在忙碌工作,没太多合适条件触发这个问题,但思莱从没忘记,周南俞也肯定没忘,他们只是闭口不谈。 现在也要闭口不谈吗? 就试一次吧。 思莱想了想,从后拉住了周南俞的手。 也是在一楼玄关前,也是轻而又轻的牵制,周南俞上次为他停了下来,这次也一样。 在墙上威尼斯的注视下,思莱捏了捏他的手心。 “要聊聊吗?” 周南俞不是不想聊,他是不知道怎么说。 为什么从意大利回来不回自己家,为什么不怎么提及家人,这些问题追溯起来如同八点档家庭伦理剧,展开来讲又臭又长,概括来说又等于没说,几句话聊表不了剧中人真正经历感受过的一切。 对于那段牢笼般的日子,他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从威尼斯到眼下,思莱拉着他在楼梯上坐下来,这几十天过得犹如一场美梦,在他彻底对什么都不管不顾完全随心之前,敲警钟的人出现,一句话就把他带回现实,让他清醒一点—— 他这辈子活到现在做的最出格的事,不是跟人挤在舞台后面的试衣间里偷欢,而是这整个夏天,从他跑去威尼斯开始,从他答应和思莱交往开始,一直到现在。出入这个小区他没有瞒得太死,他父亲能查到并且派个人在门口等他的意思是:别人也可以。下一次可能就是娱记的长/枪短炮,或者……已经有人跟到了也说不定,周修诚可以一只手掐死那些声音,但这不代表未来他也会护着他——如果他还是这么“不听话”。 跟同□□往的问题他弟弟已经开了先例。但齐辰终究是被亏欠了太多的那一方,周修诚不会为难他,不代表允许周南俞也这么做。毕竟他是长子,又是公众人物…… 那周修诚对他就没有不忍吗。或许也是有的,所以这次预警就只是一句话的预警,男人没有亲自出现,留足了空间和面子,提醒之后更多的是让他自己反思。 就像现在他正在做的这样。 这还真是周家的风格……低调,有分寸,又针针见血。 “如果你不想聊的话,我先……” “思莱。” 刚要站起身的思莱被用力拉了回去,以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半跪在楼梯上,被周南俞拦腰抱住。 “抱歉。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说,等我想清楚了之后……” “不需要跟我道歉啊。” 思莱放松下来,慢慢挪动,贴合这个拥抱。 “你跟我道什么歉。” 周南俞嗯了一声,收紧了手臂。 这毕竟是他现在唯一能抓牢的东西了。 最昂贵最漂亮的,最珍惜他的琥珀。 “别走。” 细如蚊蚋的一声,听得思莱内心翻江倒海。 “嗯……我不走。” 我不会离开你。 对吗?Kingsley. 思莱又问自己。 你别离开他了,好吗? 第25章 烙印 再次见到陈简的时候,周南俞的名字和Iridescent以及MAY PARK一起,已经在热搜上挂了一天。除了秀场上成功的表现之外,他是否会转型,中秋节李其安要发布的solo专辑,AB5未来可能怎么发展,连带近期发力的师弟团都成为话题。 思莱不关心娱乐圈八卦,他只关心男朋友的选择。而自从前天晚上面见不速之客后,周南俞在家闭门休息,又回到那种无欲无求的冷淡状态。眼下出门赴约机会难得,他们都需要解压。 可是这人又不能喝酒…… 陈简诚意十足,自带了一瓶Iordanov伏特加。思莱眼前一亮,一是因为他识货,二是这酒确实很亮——瓶身用8,000颗施华洛世奇水晶装饰,瓶中有水晶头骨的图案,每瓶售价4100美金。 “Decadence Version.” 思莱从瓶底看了眼颜色,高级西餐厅里光线昏暗,但足够他辨别,“这是什么口味的?黑加仑……不,蔓越莓?” “蔓越莓。”陈简有些惊讶,“周南说你喜欢喝酒,看来真的很懂啊。” “哇,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给我留点神秘感啊。” “没有,是我昨天问他你喜欢什么,想给你带份礼物,他说你喜欢酒。” 一旁的周南俞默不作声地喝柠檬水,思莱在这一瞬间觉得神奇。他上一次敞开了喝酒也是三个人吃饭,和楚笑飞一起,那时候他完全想象不到他和周南俞会走到今天这步。 “嘿,他不能陪我喝才这么说。” “周南酒量很差吗?” “何止是差。”思莱撑着下巴对他笑,“一杯就倒了。” 周南俞不紧不慢地吃着他的沙拉,平淡道,“你们喝就好,清醒的人负责送你们回家。” 陈简让服务生开酒,杯子拿来后思莱又对着酒单要了几样果汁。一堆五颜六色的液体端上来,思莱拦住服务生要倒酒的手,挽起袖子。 “谢谢。没事不用过来了,我来就好。” 澄澈的液体浇上冰块,思莱手腕细,但酒倒得格外稳,两个杯子的酒线在分毫不差的位置停住,他紧接着往里兑果汁。一顿操作过后,一杯分层鲜艳的鸡尾酒端到了陈简面前。 “尝尝。” “你还会调酒?” “勉强算是专业的。” 陈简本来就欣赏思莱,喝了他调的酒她就更喜欢了。她习惯性绷着的一张精英面孔一到思莱这儿就破功。 “很棒,我的天,真的很好喝……你是学过吗?” “放假的时候我在酒馆工作,因为喜欢喝所以高中就开始琢磨怎么调了,你喜欢什么水果?” 思莱翻着花样给陈简调了三杯,陈简喝完以后转向周南俞: “他是你从哪儿捡的宝贝?” 她忍不住抱怨,“好男人都被男人拐跑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周南俞自然不会回答这样的问题,但是思莱被夸他竟也隐隐被取悦。 从威尼斯捡回来的宝贝眼里藏满了小得意,思莱的确有资本骄傲,漂亮有钱还一身天赋本领,人生赢家不过如此。 但是在周南俞看来,思莱人生赢家的光环其实没有那么亮。他看见的思莱习惯紧挨着他入眠,总是下意识越过人群去找他的目光,讨他要拥抱和亲吻的时候会用热情掩盖紧张和小心……思莱在他看来一直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 骂人的时候多凶,打架的时候多狠,只代表他外壳坚硬。周南俞看到的都是他的疤,他空旷的独居住处,他在楼梯间里躲着的背影,还有淋过雨流过泪的面孔。 当然这些柔软部分只有他一人知道就好,别人可以随便去吹捧思莱的光鲜。 周南俞把切好的牛排推向思莱,“先吃点东西再喝。” 思莱立刻放下了杯子,美滋滋地转向铁盘上的菲力。 陈简噢了一声。“幸好我是单身主义者,不然我再也不要跟你们一起吃饭了。” “为什么?”思莱好奇道,“你应该很多人追吧。” “这个圈子里的人太爱玩了,很多都是,定不下来心,那么多诱惑存在,大家很难稳固经营一段关系。而且我……现在这种工作强度之下,我已经没有精力去物色新的人了。” “新的人。所以是有旧的人?” “Oh,Sley,别那么敏锐。” 陈简顿了顿,又喝完了一杯酒,她垂下眼睛看自己精致的镶钻美甲,浅浅一笑。 “我之前有个长跑多年的男朋友,差不多应该结婚的时候我提了分手。” “为什么?” “各种各样的原因。虽然没有原则性问题,但我总觉得婚姻是坟墓,会毁了我们的感情。主要是他爸妈催着结婚要孩子,什么女人三十了还不生小孩就太晚了——天啊,我才不生。” “反正我想了想,还不如好聚好散,就和平分手了。” “他挽留过一段时间,但很短。他应该跟我有差不多的顾虑。” 觉得婚姻是坟墓会毁了感情,被催婚不能继续拖下去,所以停在结婚之前和平分手……思莱听完哑然失笑。 陈简白了他一眼,“不指望你们这种恋情圆满的人理解。” “不是,不是,我理解,真的。” 真的理解,甚至不谋而合。 思莱心说我的爱情观才比较反常:想把感情停在最好的时候,所以从一开始就约定好分别的时间,这才少见吧。 三十天倒计时的指针已经走完了二十格。他们在一起之后再没人提过这个约定,而“还有十天”的限制还是始终悬在思莱心里。 在周南俞面前,思莱不想再聊感情问题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认真地,小声地问: “分开后,你还会想他吗?” 陈简莞尔一笑。她端起酒杯和思莱地碰了碰,坦然地展示心里的漂亮切口: “当然想。” “怎么可能不想,如果真的爱过,那就是烙印啊。” 每想一次,都能想起勇敢,也能想起疼。 一顿饭吃得主宾尽欢,伏特加喝光了之后又上了两瓶香槟。话题由感情到圈内情侣八卦再到服饰珠宝电影音乐,最终思莱把陈简喝倒了。 周南俞去取车。思莱站在路边看着陈简又细又长的高跟鞋跟,总觉得她下一秒就要站不稳了。 “Coral,Coral,hey,你还好吗?” “唔,还行。你听我说……” “听着呢。” “你们一定要……” 陈简在思莱耳边说了一句话。 思莱虚揽着她,顿了片刻,趁她还有意识赶紧让她报了一遍家里地址。果然她一上车就睡了,一直到思莱把她扶进公寓,送进她家门都还晕晕乎乎。 回到车里,思莱有些心虚地看了周南俞一眼。上次把楚笑飞喝吐了,周南俞好像稍微有点不乐意,这次不知道他会不会怪他不照顾合作伙伴,对女士也毫不收敛。 “唉,孤独求败的感觉真是……” “思莱。” 思莱立刻坐正了,乖乖看向他。 没想到周南俞伸手撩起他的额发,凑近了些,单纯观察了一下他的面色。 “你还好吗?” “啊?我很好啊?” 周南俞把车窗开了一个缝。“如果觉得晕跟我说,别吐车上,很麻烦。” “靠,太小看我了吧!” 居然有人敢质疑Kingsley的酒量,思莱立刻炸毛。 但是等他细看,周南俞的嘴角勾着,眼里有淡淡的笑意。 他故意逗他呢。 思莱望着他,不再说话,舌尖上全是甜味。要不是他真的没醉,他会觉得自己喝酒喝到味觉失灵。 他能说什么,他现在只剩一个念头,就是非常非常,想要吻他。 而周南俞在开车,不能分神。一路听着慢摇到家,这两天降温了,风刮下来不少叶子,总算铺垫了些秋天的感觉。思莱怕热却喜欢夏天,金灿灿的银杏也很漂亮,可秋天太多凋零。 但只要他跟周南俞在一块,就总能看见盛放的东西。 在打开玄关的灯之前,一楼的画作都在沉睡,威尼斯隐没在月色里。 思莱从后面勾住了周南俞的脖子。 “Coral说,下次有空还想跟我一起吃饭,她会拿最好的藏酒送给我。” “如果我要回礼,她希望我送一张画给她。” 她还说我们相配。 她还说希望我们一直好好地在一起。 思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带着酒味的吐息扑向周南俞。 “我懒得画新的了,送她哪张比较好呢,一楼这么多……” 周南俞摁住他的手。 在一片黑暗中,他低声问: “你多久没画画了?” “嗯?” “上次被拍到之后,你就再也没画过了。” 一楼的灯也关了,杂乱的笔和颜料也收好。 “为什么?” 思莱怔住了,他原来以为周南俞没注意,但其实只要他有一点点反常,他都看在眼里。 可他不想在这种时候败坏兴致。他转而玩笑道,“风景静物都画腻了,这里也没有石膏像,而且……我在学校上人像课的时候都画真人,全/裸的那种。” 思莱凑在周南俞耳边,声音缱绻,像是在说一个暧昧的小秘密。 “你给我画吗?” 周南俞沉默了几秒,握住思莱的手腕把他拉开。 然后他伸手抽掉了自己脖子上的领带,转过身看着他。 思莱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有心脏病。一股热流从盛满酒精的血液里涌出,皮肤血肉到神经末梢都颤动。 周南俞轻轻笑了一声。 “你想画的话,可以啊。” - 浴室里的水拍在脸上,发梢粘着额头,暖黄色的灯在两人身上镀了层暖黄色的茧。滚烫的光要将人穿透,雾气腾腾,他们被包裹在其中,没人真的下狠手,但是气氛促成爱人本能,越爱越要带上力气和痛。 热度不断攀升,皮肤贴合在一起,忘记喘气的时候时间也忘了走,他们变成琥珀里漂亮的尸首,赤身裸/体,互相观望,仅有彼此。 琥珀被打上烙印。 第26章 圆缺 说是不喝酒的周南俞还是沾了酒。 不只是唇舌交融的部分,亲吻他的人也变成了酒精孵化出的果实,汁水四溢,被他采摘下来享用,反复舔舐,啃咬,品尝……到最后,一杯就倒的人和千杯不醉的人同时醉得不轻,在后来的一整天里都不算清醒。 亏周南俞还记得明日中秋队友要发表solo专辑,他需要参与宣发。他爬起来找他的衣服和电脑,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他的房间。 只刮风不下雨的小阴天里,光线本就不强,被厚重的窗帘一遮,主卧还似定格在昨夜。熟睡的人呼吸很轻,光/裸的肩落在外面,被他轻轻拉过被子盖好。回到他的房间,一路旖旎的痕迹从浴室延伸到床,被子掉在地上,床单被弄得一团糟没办法睡人,所以后来才去了隔壁。 周南俞勉强理清楚记忆,在混乱的房间中间站了一会儿,开始着手收拾,收拾战场也收拾自己。大开窗户让酒腥味散去,他整理了一圈再进浴室。镜子里的人看上去极度陌生,倒不是觉得自己又做了出格的事情,那张脸上写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放肆后的释然。 浴室黄澄澄的光让他走神,后背沾上水后开始隐隐作痛。他对着镜子看才发现背上多出了几道细长红痕,和童年留下的旧疤叠在一起。发/情的猫是会抓人的。周南俞穿好衣服,电脑打开又合上,被他带到隔壁,他还想去看看那只猫。 有些事情发生前后人眼中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周南俞再看墙上挂着的画,椅背上搭着的卫衣牛仔裤,桌上散乱的数据线耳机和游戏手柄,它们于昏暗中也呈现了一种鲜明的可爱。 周南俞从不在有着他人浓厚气息的私人领域工作,而眼下他靠上床沿对着键盘敲敲打打,不为别的。 他只是觉得猫醒来的时候他应该要在他身边。 他的猫。他的。 完全拥有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思莱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还是暗的,不知道几点,他有种一觉睡了一天的错觉。不想动也没力气动,他听了一会儿键盘的声音,伸手去拉身边人的胳膊。 温热的皮肤相贴,一瞬间又让人想起昨夜的颤栗。 “我饿了。” “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你都能给我弄来吗?” 一只手落在他的头顶,揉了揉头发再抚上脸颊。 “你先说啊。” 怎么感觉……周南俞的声音听起来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思莱的手指不老实地钻进对方的衣摆里,摸向他后背那根凸起的脊柱。 “我想吃你。” 他小声道。 “你给我吃吗?” 思莱很清楚这种时候周南俞对他的纵容基本上是没有边界的,他哼哼唧唧黏黏糊糊地凑上去,不安分的嘴唇和指尖四处点火,很快对方就败下阵来。 纵/欲过度啊。他迷迷糊糊地检讨了三秒钟,只能说对方昨晚收着劲了,导致他现在还有精力使坏。 到最后不知道是累的饿的还是快感过盛,世界颠倒,摇晃,空气变成海水,他们悬浮在中央。 思莱看见了远在威尼斯阁楼墙壁上的那幅画。 如果他是塞壬,那周南俞就是被他骗走身心的水手。可是世界上会有周南俞这么英俊这么温柔的水手吗? 而他终究不是塞壬,因为塞壬不一定爱水手。 但他一定爱周南俞。 思莱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脸,对方眼瞳中央的黑几乎快将他吞噬—— 可是我还没有说过我爱你。 思莱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他想要说…… 周南俞压下去,以吻封住了他的嘴唇。 他以为他只是想要一个吻。 - 晚上七点,周南俞忍无可忍。他打电话叫外卖,把缠着他不放的人抱到浴缸里,然后头重脚轻地收拾战场,第二次。 等两人略显狼狈地分完鱼片粥和果切,周南俞接了几通视频,思莱继续瘫在沙发上不愿起来,整个人仿佛软成一滩烂泥。他要做一段时间只会玩手机的废物,等男朋友忙完再把人拐上床。 夜晚应该是属于床的,天经地义。 微博弹出特别关注的推送,周南俞转发了李其安的微博,附带一行“请多多支持”,连个表情都没有,还真是他的风格。思莱顺势点开李其安的新歌,一边听一边翻周南俞微博,他已经看过几遍了,现在再翻又有新感觉。 周南俞的主页贯彻他再讲一个字都嫌多的风格,言语永远是最精简的,照片发的也不多,没有自拍,都是他拍或者是他人连带着他的自拍,他人尤其指自拍狂魔楚笑飞。近一年他线上动态少之又少,有看头的照片大都来自几年前组合成立初期。思莱划过发色一直在变的楚笑飞,视线几次在北河的脸上停留。 “周南!” “嗯。” “手机。” “桌上。” “密码?” “200611” 思莱拿来周南俞的手机,屏保和解锁后可见的壁纸是同一张图,都是俯拍的海水。单纯的海水,波浪上有太阳凝成的光点。 这是威尼斯的海。 思莱笃定道。 他没有乱翻,直接打开系统相机切到前置摄像头,对着镜头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角度,比划了半天,把自己的一只眼睛和后面周南俞的侧脸收入镜头,然后摁下拍摄。 来回拍了几张,思莱随口问,“200611是什么?” 周南俞没说话,继续盯着他的屏幕。 见他还有事,思莱乖乖闭嘴。关于周南俞,他还是有很多想要了解的事情,包括他的心结,意义不明的密码数字,还有…… 等周南俞合上电脑,思莱重新凑过去,上来先掀他的领口。周南俞真的怕了他了,立刻捉住他的手。 “你,别再……” “我不做什么。”思莱轻缓地说,“让我看看你背后的疤。” 周南俞愣了一下,松开了手。 思莱昨晚就看见了,很浅但是很长的一道伤疤,从后肩延伸到肋骨,贯穿了周南俞的整个后背。看这创口大小,现在的疤痕深浅应该是已经做过激光祛疤后的程度了。 他不忍想象原先那会有多狰狞。 思莱用指尖碰了碰,“这是怎么弄的?” “车祸。在我十二岁的时候。” 周南俞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2006年,十一月。” 这是——最恰好的切入点,在最令他安心的氛围,面对已经可以说是最亲密无间的人。在这一刻到来之前周南俞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等,等这样一个他可以自然而然开口去说的机会。 思莱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攀着他的肩,从后面靠着他,安静地听他说。 周南俞以这样一句话作为起始: “这其实是一个……很荒唐的事情。” 一九九三年,杨东桦去香山寺求签,干练坚毅的女子一心扑在事业,她和丈夫周修诚都暂时没有要孩子的想法,但遇见的老者却说,一年之后她会孕有二子。 紧接着她出签大凶,老者又说她的事业线即将结束。而且,双生子要分开养育很多年,不然…… “十二岁兄弟相克,二十四岁兄弟相争。” 老者说最好他们二十四岁之后再见面。当时杨东桦只回了两个字:荒谬。老者和善地笑,不管她信与不信,他又说了三句话: 但是一切都会好的。 到了要选择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不要害怕,心诚则灵。 后来的事情真如他所预言,隔年冬天她产下一对双胞胎,哥哥在十一月六日的最后一分钟出生,弟弟在七日的零点出生。从跨过一天的界限的开始,两人似乎就注定被分割到两个世界。 隔壁产房的太太难产,婴儿夭折,在这时候老者的话仿佛像魔咒一样在杨东桦脑海中盘旋,他说的她的两个孩子中有一人可能会在十二岁死于非命……生命的赌注太过骇人。 “最终她做出了选择。” 周修诚说好。 周修诚从始至终都尊重她的一切选择。这个选择的后果,他们二人以不一样的方式在之后的二十四年里一起承担。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独生子。” 父母都是商业精英,周南俞在富裕的环境下长大,家教严苛,自小生活规律,他不曾觉得自己的家庭氛围有什么问题,直到他认识楚笑飞。 “笑飞他……跟我不一样。” 打从认识开始,楚笑飞就是个很好的玩伴。但是他与他是那么不同,他的家庭也与他的家庭差异明显。楚笑飞总是活泼开朗自信满满,他的父母会吵架,他也会和父母斗嘴生气跑来跟他抱怨,但是这些鲜活的东西周家都没有。 周家的人从外到里都像完美的机器,精致漂亮,但只会冰冷冷地执行,把一切好的坏的生机都封存。 周南俞十二岁生日,周修诚从美国飞回来,家里司机载着周南俞去接机,高速路上遇上车祸。过劳驾驶的卡车司机当场死亡,离周南俞较远一侧的车门整个脱落,他受了重伤,背上留下了一道可怖的伤痕。 某种程度上来说,老者的话似乎又应验了。如果两个孩子都在后排,保不准就会有一人命陨。但是杨东桦并没有因此而庆幸,她从未停止过担心和愧疚,偏偏周南俞不知道她日渐消瘦躁郁的原因,只察觉到母亲常常在看见自己的时候露出痛苦的神情。 “我想象不到她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在问过一次母亲为什么难过,得到对方更难过的眼泪之后,周南俞再也不问了。而他的父亲对此闭口不谈,久而久之他也学会了克制和隐忍,习惯不动声色,把什么感情都压在心底,无论是好奇,委屈,烦闷,一切好的坏的,都藏起来。 但是一切都会好的。老者说的这句话也不是一句空白安慰。二十四岁,齐辰出现,所有人再一次经历重重选择,心诚则灵,最终偏离的星辰重新归位。 针锋相对之后才真相大白,齐辰没有叫过他一声哥哥,他也同样直呼对方齐姓的名字。他们以不一样的方式退让妥协,齐辰最大的温柔就是接受了杨东桦的歉疚和思念。 七月中旬,齐辰在巍城有项目要做,时不时可以去看望杨东桦。他的照顾让她的状态好转了太多,在体验过一次三人存在于同一个屋檐下的气氛后,周南俞告假,买了张机票,直飞意大利。 “我想给他们空间相处,我在的话……很奇怪。” “齐辰也不自在,我们都不太适应。” “所以我就走了。” “很多细节都是后来笑飞跟我说的。笑飞追问了他的父母,还有……” 还有北河。 他们通过北河拼出了齐辰的那半边拼图,而周南俞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跟父母好好聊过这个陈年问题。 周南俞顿了下,自嘲地笑了笑。 “是不是很荒唐?” 思莱消化了半晌。 其实周南俞的叙述非常平淡简洁,加起来不到二十句话。但前因后果能让思莱脑补出一段足够曲折的过往。他再默念那句,十二岁兄弟相克,二十四岁兄弟相争……相争,争什么? 后边这段周南俞直接说齐辰出现,却没说他是怎么出现的。反应过来他刻意忽略了一大段故事,思莱心里冒出点醋意,但更多的都是心软。 “你为什么觉得荒唐?你觉得阿姨不应该信那位老先生说的话吗?” “虽然乍一听是挺不可思议的……但是,你不能这么想啊。” 思莱靠着他,声音柔软但笃定。 “你不认为这个选择是对的,同样你也不能证明它就是不对的。人能走的路只有一条,不能重新选择,没有对照,或许神明已经帮我们选好了呢?或许我们现在的人生,就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如果那些‘如果’都没有发生,你就不是现在的你,齐辰和你真的可能只活下来一个。就算你们都幸免于难,你可能不会进娱乐圈,也可能不会独自去威尼斯——可能就不会遇见我。” “周南。” “你要看最奇迹的部分。” 有那么多可能都会让我们不相遇,可是它们都没有发生。 思莱想起了什么,下一句话的音量立马拔高: “——快把你那个密码改了!” 无论他原来想记住什么,是劫后余生还是这一段长达多年的疼痛,现在他应该要走出来了。 思莱弯起眼睛,“你就不能选点有意义的日子吗,比如……今天?” “今天开始你就尝试原谅他们。” “今天开始你就尝试,原谅自己。” 周南俞怔住。 思莱别开身子,躺到他腿上,仰着脸看他,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琥珀中满怀爱意,而周南俞眼里是被他彻底融化掉的冰。 冰川解冻,缓缓流淌,向着明月。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周南。” 思莱最后说道。 “明天中秋,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credit:《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苏轼 《他唱》写双生子设定的起始其实真的不是因为纯粹想狗血,而是我确实遇见过准到可怕的看命先生,那位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有改变我这两年的生活。 对于玄学话题不展开讨论,我个人态度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对这种事情一直抱有敬畏心态,玄学可能就是至今为止人类还未曾探索解析到的科学不是吗。 写这段剧情还想表达,希望大家都不要纠结于过去。 无论经历过什么,努力走出来去寻找新生。 世神爱人吗?可能吧。 可能现在就是最好的安排了,至此也感谢隔着屏幕的你我以这种交流方式相遇。 第27章 破釜 中秋佳节团圆赏月这种事,思莱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前几年的九月他都在意大利,再小一点的他对类似节日也没有什么印象。与父亲一起生活的每一天都差不多,他们会象征性地吃两块月饼,喝点桂花酒,然后背对背坐在院子里画月亮,看谁画得更圆。 今年这天与所有过往都不同。 天刚破晓思莱就醒了,前一日躺了太久,浑身酸软的感觉让他想站起来好好做一下拉伸,是真的太久没运动了——正经那种运动。 可是他动不了。一只手臂搭在他胯骨以上肋骨以下凹陷的地方,正正好好契合,他被抱得很紧,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要离开的怀抱。于是他继续静默地躺着消磨时间……时间太快了。 今天十三号,还有最后八天就到了约定的期限。他从没有想逃避一件事到这种程度,不到最后一天晚上他可能都提不起勇气来跟周南俞聊这个问题。 他赌不起任何万一。 胡思乱想到最后,他在身体贴合的温热里,小声地,叹息般地唤了声: “周南。” “怎么了。” 思莱抵着对方的胸口一愣。 “唉?你醒着啊?” “嗯。” 腰上的手臂又收紧了些,束得人心软。周南俞最近越发主动地去抱他,思莱开心之余又有些难过。他不想也不会把恋爱谈成矫情兮兮的模样,但他确实心疼他。 周南俞需要的安全感,也不是他一人就能给足的。 “说好了今天要回家啊,回你自己家,不能反悔。” “还早。” 低沉的声音放得很慢……很慢,手掌沿着他的脊柱上下抚了两回,思莱像猫一样舒服地眯起眼睛。他后知后觉,周南俞很多时候对他的触碰很像是在撸猫啊。 “你喜欢猫吗?” “嗯?” “就是,你有想过养宠物吗?” “暂时没有想法。” 养你就够了。 “你今天做什么?” “我,去看看我爸吧。他葬在永安公墓,离玉山很近。无聊的话我再……。” “别去玉山,太危险了。” “……哦。”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直到天光更亮了些,周南俞起身准备出门。思莱很想问一句“你今晚回不回来”,但一直憋到门口目送他离开都没有问出口。 算了。他已经霸占他很久了,是时候准备归还。 - 再次把车开进眼前这扇铁门,周南俞竟觉得恍若隔世。其实他并没有离开很久,前两年日程紧密的时候,一个季度只回两三次家是常有的事。跟随周家十多年的福姨能将母亲照顾得很好,他不在的话她也不会对着他这张脸徒生哀怨,所以他习惯性地远离这栋冷清的居所,没想到母亲的心病治愈之后,他依旧在逃。 踏入家门前他在想最先见到的会是哪一张脸。齐辰应该回齐家了,毕竟他还要顾及齐美,一个与他亲近但是对他的身世一无所知的妹妹。周南俞见过她几次,明朗单纯的女孩,是AB5的铁粉——世界就是这么小。 万千必然的巧合织成大网,他们都难逃其中。 周南俞把车停在路边。地面上躺着枯黄的落叶,虽然是败落的象征,大片的落叶连在一起被日光一照,也有种满目金亮的美感。世界一直是这么运作,美丽中藏着残缺,残缺拼成美丽。 良辰美景……吗。 周南俞停住了脚步,朝他迎面走来的人也是。 镜子两边的人相顾无言,擅长沉默好像是他们写在血脉里的共性。可是经历了不一样的成长后,是他们差异的部分在主导人格。 比如这种时候,对方先开了口: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啊。” 模样神似的两张脸,目光交融,如同水落在水中。 齐辰平和地说,“月底我就回颐都了。” 周南俞张了张嘴。 “这段时间……” “道谢就不用了。” 齐辰没有停留的意思,他们本来就无须多言,各种意义上的。他踩着碎叶走过他身边。 “——道歉也不用了。” 周南俞在原地怔了半晌。 这日天很晴,前院里落满了阳光。躺椅上捧着书的人像是有感应似的抬起眼,看见他出现,立刻露出宽慰的笑容。 “南南。”杨东桦放下书,朝他张开双臂,“宝贝儿子,我刚想打电话给你。” 周南俞俯下身,把脸迈进妇人的肩窝,轻缓地唤了声,“妈”。 “你吃早饭了吗?我跟着福姨做了月饼,你尝尝好不好吃。今天不用工作吧?” “嗯。” 一只手搭在他后脑上,摸了摸他的头发。 明明是如此温柔的动作,周南俞得拼命忍着才把喉咙里的酸楚咽下去。 杨东桦什么也没问,就这样抱着他,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如同时光那头她哄着怕黑的小男孩入眠。 打断这拥抱的是另一人。男人端着麦片粥喊了声“东桦”,周南俞抬起头,看见了父亲的脸。 周修诚看见他,没说什么,表情平平淡淡,稳稳地把麦片粥放在杨东桦手边的小桌上。 “有点烫。” - “Hey,老爸,我来啦。” 思莱摘下帽子,午后的风扬起他略长的发丝,他甩了甩脑袋,盘腿坐到了石碑前,手上拿着一捧雏菊和一瓶桂花酒。他惊讶于发现碑前已经躺着两捧花,都是雏菊。天真烂漫的白色挨在一起,是意大利的国花,全世界信奉它为纯洁的爱意。 “真没想到,除了我以外居然还有人来看你,是你的哪位老同学?还是之间那个画廊的同事?” 思莱开了酒,拿酒瓶碰了碰石碑。 “没你的份啊,你只能看着我喝。” 桂花酒香甜醇厚,他们都喜欢酒,也喜欢花,思莱扬起脸看一望无际的蓝天,突然觉得这也是种团圆。 “在墓园里赏月也太吓人了,我可不会陪你到晚上。” 思莱默了几秒,开始缓慢地说。 “今天我能在这里是因为,我在威尼斯遇见了一个人。” “他叫周南俞,也叫周南。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我很喜欢他。他假期结束,我就跟着他回来了。” “原来我只想跟他在一起三十天,九月底就回去,我还有一节课没上完呢……但是怎么办,现在我不想走了。”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思莱垂下眼睛,雏菊娇嫩的花瓣朝他摆动着花瓣,不知道是在摇头还是在点头。 “他真的很好,什么都好。虽然他的家事也比较复杂,但是能教出他这样的人的父母,我觉得不会差到哪里去的……他值得拥有很多爱,也已经拥有了很多爱,他只是没有发觉。” “我恰好在他最矛盾最寂寞的时候出现了。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乘虚而入?” “他会一直需要我吗?” 声音消散在风里,没有回答,他无法得到回答。 思莱抿了口酒,鼻腔里都是桂花的香味。 “还有八天。我不敢问,也不知道怎么问。基本上我说什么他都会说好,如果我说不想分手,他应该会答应,但如果我说分手,他也会说‘好’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看不见未来。” “即使我爱他,我也依然不相信永远。” 思莱笑了笑,无奈道,“我可不想搞成你这样。” “Catherine要结婚了,终于,她居然拖到现在才嫁人。她把你留在她那儿的画丢给我了,是不是代表她已经彻底忘记你这个人了?” “啧,是早就忘了吧。” “所以我觉得……三十天和六十天,九十天,一年两年,没有区别。如果最后还是要因为奇奇怪怪的原因分开,或者消磨到感情变质相看两厌,是不是现在按照约定结束比较好?” “——‘在最好的时候分开,才能让他记住我一辈子’。” 思莱默念着这句话。他跟远在米兰的挚友们说过,跟Lexi说过,跟酒馆里的客人说过,但他之前凭空拟定的结论,没有现在谈及时心里万分之一的沉重: 我爱他在镜头前的完美,也爱他在我面前展露的缺失。 我要在他对我的爱将满未满的时候离开。 我要他永远忘不了我。 “但是——现在我又不这么想了。” “如果我离开,他还是忘了我比较好。” 没有变质的感情封存起来,在琥珀里成为永恒。 无论是爱还是痛,他一个人记住就够了。 周南俞值得更好的……更完整的爱情,而不是他这样的胆小逃兵。 - 十五的月亮真的很圆。 杨东桦拉着周南俞来到阳台,明月悬在万家灯火之上,最遥远,最皎洁。她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恢复健康后的身姿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月下美人,端庄,温婉。 饱腹之后,心里也满了。周南俞浅浅地笑道,“您长胖了。” “嗳,你爸这次回来天天掌勺,做菜的分量比福姨还多,吃不完他还不高兴。” “高不高兴他不都是那一张脸吗,您怎么看出来他不高兴的。” “你爸只是看起来绷着一张脸,他什么心情我还不知道吗?”杨东桦挽上他的胳膊,“你不也是。” 周南俞没接话,她又问,“今天在家休息吗?” 这理应不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是周南俞却停顿了很久。久到她已经知道答案了,却不知道他在这一刻终于做了决定。 冲动之时他这么想过,冷静下来思来想去,也确实如此。 有个愿望,值得他破釜沉舟。 “我再呆一会就走。”周南俞看了眼手表,九点十五。“妈,我有件事要说。” “嗯,听着呢。” “最近我一直跟正在交往的人住在一起,过段时间再介绍给您。” 杨东桦的目光从月亮移到了周南俞的脸上。 过去有很长一段浑浑噩噩的时间,她不敢直视这个轮廓,无论是看周修诚,还是周南俞。可是现在仔细看看,这些锋利冷淡的线条组成英俊成熟的模样,黑眸里闪烁着幽幽的光。大冰山和小冰山,虽然沉默,但一直温柔。 遗憾不可能都被填补,但是清醒过来再看,除了遗憾以外,他们都还可以拥有更多。 “你们是约好的吗。”杨东桦笑了,“齐辰今早跟我说了他和小北的事。” 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齐辰,而且一说就是这件事,周南俞怔住。 “虽然我猜到了,但是他愿意主动跟我说,我很高兴。” “对你也一样。” “‘过段时间’是要过多久,这周日怎么样?” “这周……不行。” 周南俞轻声道,“还有八天。” “八天之后,如果顺利的话,我会带他来见您。” 杨东桦靠上他的肩,继续眺望月亮。 “好,等你们。” 跟母亲坦白的过程比周南俞想象中的还要顺利,虽然这只是一个开头。不知她见到人会是什么反应,但是应该不会太坏。 她应该会喜欢思莱的。 周南俞站在书房门口,果然他还是觉得……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思莱呢? 可是书房里的这位明显难以说服。 周南俞敲了敲门,里边应了一声。 “爸。” “嗯。” “我要走了,跟您打声招呼。” 周修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周南俞已经准备好解释的话了。他很想说我是认真的,我没有在玩,选择的对象是同性也只是巧合,刚好喜欢的人是他而已,不带针对性,不是模仿齐辰,不是赌气,不是报复,只是现在这样: 他思来想去,觉得未来的人生里应该要有那个人。 过去二十四年他都活得无趣又胆小,在要想一个数字当作密码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一个死里逃生的日期。可是要纪念的日子不应该只充满那种记忆,不应该那么痛,愿望不应该只是“活着”。 他现在找到不一样的意义了。 而周修诚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问:“你想好你未来的人生要怎么安排了吗?” “有勇无谋,年轻人的通病。” “南俞,你一直活在保护伞里。走出这个家,还有很多人生疾苦你从来没有尝过。我给你自由选择的空间,不代表你现在拥有的安逸都是你自己建设的。” “你今天走出这扇门,从今往后,我不再保护你。” “外面是风是雨,你先去感受,自己来扛住一切,再谈爱人。” - 思莱在庭院里架起画板。有段时间不拿笔,手感生疏,但他还执意不开灯,在月光下凭着感觉调色。 这也是父亲教他的。夜晚的自然光下画出一副画,白天看又变成另一副画,会有完全不一样的效果。艺术作品不应该只在一种光线下,一种目光里存活。就如人心善变,总有晴雨。 思莱画着画着,听见了引擎声。他辨别了片刻,真好,他回来了。 但是今天又快过完了。 思莱放下画笔。银白色的月亮还没有被勾线,模模糊糊藏在云层里,也像倒影在水纹中。再一转头,周南俞走到他身后注视着他。 “吃月饼吗?”他把手上的纸袋递给他,“我妈做的。” 跨越无数可以流泪的理由,再见面时他们还是只对彼此微笑。 思莱弯起眼睛。 “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这段适合配上封面。 思莱跟周南说要尝试原谅自己,齐辰跟周南说不用道歉,而周南本人始终没有意识到他在自责……他一直有在跟自己过不去。 未来会慢慢变好的。 人心真的是很复杂的东西,相爱很难,相处更难。 南莱的相处模式太童话了其实并不是好事,太完美是因为避开了问题,他们还有很多问题需要消化。 ——所以千万别跟我说不要虐啊之类的了,拜托了。 第一我在文案里写了是HE; 第二我对我安排的剧情负责,我只写我觉得合理的进展,不会为虐为虐; 第三我几乎每篇文作话里都要写,现在再说一遍:不可能存在一路向甜的人生。 但可能有经历过甜苦后更相爱的恋人。 第28章 Spoiler 化妆室里,发型师在打理顾辉的头发,北河和李其安已经完成定妆并换好衣服,正窝在沙发上小声闲聊。楚笑飞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帅脸,左看右看,感叹道: “上妆了吗?画哪儿了?我怎么觉得我就长这样?” “的确素颜就很帅啦。”化妆师姐姐被他逗笑,“修了眉,有一点黑眼圈所以还用了些遮瑕。好了,去换衣服吧。” 楚笑飞拎起衣架往试衣间走,拉开布帘后脚步顿住,周南俞低着头坐在沙发上,旁边躺着一套黑色的机车皮衣。 “南哥?” 周南俞缓缓睁开眼睛。 “嗯。” “你这……?” “拿错了。”周南俞拍了拍一旁,“这是你的。” 拿错了不出来换一下,反而在这儿边等我边睡觉?楚笑飞探寻的视线扫过去,周南俞没有回应。他接过他手上的卡其色风衣,起身开始解自己的扣子。 之前行程密集的时候,他们也都在试衣间角落见过彼此挤时间小憩的模样,但是最近周南俞的工作并不多。目光追过去多看了一眼,楚笑飞一声我操到了嗓子眼又生生咽了回去。 衣料落下的前一秒,他瞥见周南俞后背上有两道细长的红痕。而后披上风衣,修正好表情,镜子里的周南俞隐去了疲倦,踏出布帘后继续呈现那张冰封的完美面孔。 拍摄在即,来不及多聊。每次去拍墨镜代言的广告,楚笑飞和周南俞这种比较有攻击性的长相都最受青睐,其他三人拍完后他俩还在补镜头。风扇转着角度造风,周南俞站在深灰色的背景布前,衣摆张开,脚步笃定,墨镜挂到鼻梁上之前垂下的眼皮倏地抬起,深邃的双眼给予镜头外一击,但很快就被镜片遮住,只隐约可见一个锋利的轮廓。 “我们仨在打酱油啊。”NG最多的李其安笑道,“下次只邀队长和笑飞不就好了。” “最近合体频率降低了,团饭会抱怨的。” “可是这个剪不好又会有人撕part……算了,干啥都有人吵架。我觉得那些人的思路是不是太极端了啊,上次队长的朋友被拍到一下都能吵成那样——唉对了,那个小哥哥是谁呀?” 顾辉一向波澜不惊毫无八卦之心,李其安自动转向在一旁看手机的北河,“又在给你的齐辰哥哥发消息?” 北河顿了顿,露出一个甜美的笑脸,“是啊,单身狗羡慕吗?” “呕。” “不是说了吗,他是队长在意大利认识的设计师。之后……应该会有机会见面的。” 北河的视线又回到手机,注意力很快离开了李其安和顾辉的对话。屏幕上的聊天框里不断弹出齐美的信息,早已与他熟络的女孩字句间不掩担忧。 「这个狗仔早就臭名昭著了……之前他的爆料无论真假,还是影响了挺多人的。」 「我姐妹一直关注着他小号,刚才他有一条发完秒删被她截下来了」 「你看这个」 「我也希望他只是哗众取宠,但是……」 北河点开截图,“z姓XE门面和‘友人’豪宅同进同出”,“某流量组合解散在即”几个夺人眼球的短句列在几行隐晦的爆料中间。 他默了半晌,回复了一个黑人问号脸的表情包过去,安慰道: 「要爆恋情的话难道不应该先爆我吗?我比周南好抓多了吧」 齐美发了个吐血的表情。 爆谁都是她手心手背的肉啊。 「我待会问问他,先别着急。」 北河望向不远处还在补镜头的楚笑飞,和抱着手臂在一旁等他的周南俞。拍摄进入尾声,在他们回宿舍之前…… “北河!” 李其安的脸挡住了他的视线,“喊你三遍了,神游呢?” “啊,你说什么?” “翔叔找你聊过了吗?今年巡演结束后,大家的打算。” 北河怔住。 李其安依旧挂着轻松和善的表情,像是他们在说一个类似晚上吃什么一样的寻常话题。顾辉也看着他,没有惊讶和迟疑,他们总要坦然地走到这步。 “……嗯,聊了。” 拍摄结束,楚笑飞还没来得及拐走周南俞,对方自己找来了。 “晚上有空吗?” “有是有,但你不要紧吗?” “什么?” “感觉你满脸写着纵欲过度。” 楚笑飞眼睛一咪,小声开损。当然周南俞不会接他这梗,他面无表情道: “晚上一起吃饭,有事跟你说。” 嚯,有事。楚笑飞挑了挑眉,“我成你御用感情专家了吗?” “不是……不完全是。”周南俞摁了摁眉心,“回去再说。你开车来的吗?” “没。等下,回哪?你家?王思莱家?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宿舍?你觉得被翔叔发现了以后是我先死还是你先死?” 没管他一路逼逼,周南俞加快步子往停车场走,到车跟前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听到解锁的声音,北河从石柱后面走出来。 “周南,有点事。” 怎么都有事。楚笑飞收敛了笑意,看了看北河又看了看周南俞——一般这两位同时有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暮色四合,硕大的停车楼里突兀地响起了一阵摩擦声,轮胎碾过路面,一辆车从三人身边驶过。车门开启闭合的碰撞中,楚笑飞轻叹,“我要回避一下吗?” “不用。”北河拉开车门,钻进后排,“车里说吧。” 三人坐进车里,周南俞发动了引擎,“你去哪,我送你。” 北河报了个地址。是没什么印象的路名,楚笑飞随口问,“这是哪儿?” “齐辰家啊。” 楚笑飞闭嘴了。 “我是想问……周叔叔知道你和思莱的事情吗?” 周南俞嗯了一声。 楚笑飞瞪大了眼,而北河反而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 楚笑飞惊讶:“那就好?” “如果有狗仔想顺着上次在秀场的事情深挖你们,周叔叔知情的话应该会好一些。” 北河和楚笑飞交换了一个眼神:你当我和齐辰是怎么苟到现在的? 楚笑飞:…… 感情的权重大家心里都有数,确立关系的同时一定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北河点到为止,“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我们要解散的消息,我担心有人会借此机会炒个大新闻,我会注意的……周南你也留心一点。” “嗯,我知道了。” 拍摄地离齐辰家不远,他们驶过一段栽满金色银杏的路,停在了小区门口。老旧的小区被落日余晖镀上一层暖光,居民进进出出,有刚刚放学的中学生,有出门遛狗的老夫妇,铁门后门卫大爷大笑了几声,不知道听见了什么街坊趣事。 “就这里,谢啦,拜拜。” 北河压下帽沿戴上口罩,一溜烟小跑进去,成为这一片浓郁的生活气息中,最普通贴合的小分子。周南俞在路边停了一会儿才把车开走,感受了片刻与他镜像的生命将年轮刻下的地方。这里与他所想的无异,平凡又温馨。 “挺好的。”楚笑飞也开口道,“如果真散伙了,这样的生活挺适合小北的。” “嗯。他喜欢就好。” “那你呢,今年巡演结束后,你打算怎么办?” 周南俞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就是要找你聊这个。” - 揭开锅盖,思莱尝了口刚煮好的罗宋汤,咸度正好,他舔了舔嘴唇,再看烤箱里的pizza,芝士化开,随着热气鼓动,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嗯,完美。 在餐桌上摆好三人的餐具,思莱拉开椅子坐下来,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六点半了,周南俞他们应该快到了。 刚回国那天他曾跟楚笑飞说过有机会再请他来做客,尝尝他亲手做的pizza。得知今天他们一同有拍摄,思莱就跟周南俞说,不如邀请他一起吃晚餐。 周南俞不假思索就说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中秋之后周南俞对他的纵容已经到了一种字面意义上“什么都好”的地步。那些从前就很宠他的细节不说,他为了测试上限有意让周南俞尝他调的水果酒,周南俞二话不说喝了,前一晚他想做,周南俞就陪他翻云覆雨到半夜。 身体无限亲密,嘴唇黏在一起,可是思莱却越发觉得不安。 因为只有五天了。 五天一眨眼就能过完。他们不能像普通情侣一样出门约会,所以在家越发用力地狂欢,清醒的时候再把答应的事情都做完。 听到楼下的动静,思莱回过神来。他走下楼梯,楚笑飞正在看他新画的那幅月圆之夜。画布上的天空呈现诡谲的墨绿色,透亮的月球藏在云层里。 思莱自己却不想再多看那幅画。 “Hey,快上来吧,我饿了。” 在感叹过思莱的语言天赋,牌技酒量,家境和艺术细胞后,楚笑飞以为对方再干什么他都不会惊讶了,没想到两张12寸色香味俱全的pizza和一锅罗宋汤又让他完全折服。 “你真是……全能啊。” 思莱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才不是全能,人不可能完美。 他缺失的部分藏的比较深,他再八面玲珑也无法填补。 “来点葡萄酒吗?”思莱打开柜子翻了翻,“唔,还有一瓶朗姆。” 楚笑飞疯狂摇头,“不了不了不了。” “不会像上次那样喝啦。” “不是,我和南哥有事要商量,脑子清醒一点比较好。” “好吧。” 思莱重新回到座位上,给自己倒了半杯白葡萄酒。眼睛再抬起,他下意识去看周南俞,发现对方也在看他。 波澜不惊一张脸,看向他的时候总显得那么专注认真。周南俞的眼瞳中央是最纯粹的黑,思莱迷恋他的黑色,又开始恐惧那种黑色,对视两秒他就像是要被吞噬了一样。但他没有移开视线,勾起嘴角朝他展露笑脸: “好吃吗?” “嗯。” 周南俞应了声,然后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抹掉了他唇角的一粒芝麻。拇指抚过嘴唇,亲密过一秒再分离。 心脏深处传来一阵突兀地疼痛,思莱僵了一瞬,然后端起了酒杯。 楚笑飞像是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随口问周南俞,“对了,过几天的千盏电影节你去吗?有修复版的《海上钢琴师》预热先映,我记得你挺喜欢那部片子的?” “嗯,我看到了。” “去吗?北河那儿好几张票,也有人给我送了。” “再说吧。” 哦……再说。 楚笑飞内心叹过百转千回。 换做一年前他处在这种微妙又憋屈的氛围里,他早就掀桌子让人挑明了。但这一年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已经足够教他做人,不是什么都能敞亮地剖开来说的。 局中人没这个勇气,旁观者更无能为力。 “唉,听说你把陈简喝挂了?” 楚笑飞转向思莱,新起了一个话题。 “干得漂亮,让她总是瞪我……” 餐中只是闲聊,“有事要商量”的部分放到了饭后的庭院里进行。 很久无人使用过的泳池里落着树叶和灰尘,白墙前的爬山虎的边缘开始枯黄。两盏夜灯的瓦数不高,周南俞垂着眼看着自己的影子,然后点了根烟。 “要吗?” 楚笑飞接过他的烟,没点燃。他叼着它含糊道: “行啊,你都愁到抽烟了。刚才路上说到他你就没声了,现在还聊吗?” 叶子沙沙作响,秋风吹散了周南俞指间的烟。细小的飞虫往灯罩里扑,若不可闻的碰撞声在人无法察觉到的节奏里,和心跳共振。 这一秒世界上有千万种声音同时在响,但是周南俞还是沉默的。 “唉……我真的不懂,你们那个三十天到现在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其他事情你倒是想得很开,这件事怎么不能直接一点。” “而且依我来看,你们根本就——” 根本就已经深陷彼此了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周南俞半晌才出声。 “原来我也不觉得会被‘三十天’约束到,但是最近快到那一天了,我开始想起他之前说的话。” “——他给自己的规定,他只喜欢最初的心动,只想要一段有限的体验。” 他不相信爱情。 “所以我现在不确定,是不是应该违背他开始这段关系的初衷。” “那你有问过他吗?”楚笑飞反问,“你又不问,他也不说,你们俩准备拖到最后一天再谈?想想就很窒息啊。” 周南俞不做声,楚笑飞一愣。 我靠这两人估计是认真地想拖到最后一天的。 老天爷啊,楚笑飞长叹。 “是这样的,你一开始不在意是因为你当时还没那么喜欢他,现在感情越深顾虑越多,这很正常。但果然我还是觉得什么狗屁只谈三十天太不正常了,你就坦白跟他说吧,我长眼睛了,我能看出来他也很在乎你。” “我知道他在乎我。” “但是?” 的确有个转折在这,但“但是”什么周南俞没有说下去。 他无法跟任何一个不够了解思莱的人描述,那个人拥有一个怎样的灵魂。思莱可以乖巧地像猫一样缩进他的怀里,但那只是顶级猫科动物的伪装,他绝不是适合家养的宠物。 他有一个非常,非常,自由而强大的灵魂。 在威尼斯的时候他就能感觉到了,Kingsley可以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无论是当街画画还是当街打架,跟客人调情也好跳起来骂人也好,他总是随心所欲,有资本做任何自己想做的。 他热情迷人又保持着疏离,要走的时候总是第一个转身。 如今喜欢周南俞也好,说走就走跟他回到中国也好,他们在正好需要陪伴的时间出现在彼此的视线中,最奇迹的部分是他们刚好契合,但是当三十天的魔咒开始显形,周南俞不得不想: 现在这种生活真的是Kingsley想要的吗? 他应该用一段关系束缚住他吗? “但是……还是有很多问题。” 周南俞选择去说浅显的。 “他在意大利的学业还没完成,本来十月就应该回去。” “而且他跟我交往,到处都是风险。你也听北河说了,我甚至没有办法陪他出去。” 他作为男朋友应该为他做的事情,只有在这一栋房子里可以做到。 走到光下,人群里,目光中,镜头前。 他就什么也不是,只是“周南”。 “所以我……” “没,有,所,以。” 楚笑飞听不下去了。 “要我看,这些都不是问题。准确来说这些问题都是可以慢慢解决的。” “分手的理由只能是因为不喜欢了。除了这个理由之外,你甘心接受别的说法吗?” 他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 “真的喜欢是不会这么说分手就分手的。” 作者有话要说:三月快乐:) 第29章 倒计时 上午十点,周南俞被太阳晒醒。 当入睡变得不只是单纯的入睡,这样的事情总是发生:窗帘忘记拉,落地灯倒下,浴巾掉在地上,枕头不翼而飞。他每天早上起来环视这个房间,拼图都还是完整的,但有一两处小小的脱节需要纠正。 可是纠正了就可以了吗?周南俞起身把窗帘拉上,哗啦一声,力气比他本意想使出的要大。他倒回床上,身边的人立刻像八爪鱼一样重新缠上他,可是他睁着眼睛,睡意全无。 这两天风大,窗户被吹得闷闷作响,像是秋天在追赶进程,短短一周内温度降了很多。而这栋房子里仍然开着冷气,因为主人怕热,不喜欢出汗,喜欢较冷的室温配上一条毯子。最近连毯子也不要了,只迷恋可以拥抱住他的温热躯体。 所以他还是出了很多汗。 温度源源不断地攀升,好几次给人要融化的错觉。热量到底从何而来?浴室的水汽,相贴的皮肤,血肉中产能营养素的氧化,或是灵魂深处翻滚的浆流。周南俞闭上眼睛,把脑海中旖旎的幻象赶走。他连续几日醒来时的第一想法都是:不能再这么过了。然后一天过完,重蹈覆辙。 罪魁祸首枕着他的手臂睡得香甜——他以为如此,下一秒就听见对方清醒的嗓音: “今天几号了?” 周南俞心里一悸。 “十九号。” 思莱含糊地应了声,没有后文。 九月十九号,三十天中的第二十八天,加上今日倒计时也只剩最后三格。周南俞再次觉得,不能再这么过了。 他抽出发麻的手臂,“思莱。” 思莱把脑袋移开,整个人向下挪了一些,紧挨着他,不动了。 周南俞默了两秒,又唤了一声。 “思莱。” 思莱这下动了,动作很大,一个翻身骑在了他腰间。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俯下身直接去吻他。 索求无度的理由有很多种,食髓知味,对性上瘾,或者是告别前的放纵。周南俞不希望是后者,但是眼下思莱轻轻啄着他的嘴唇,缓慢又小心,不带□□,依依不舍,连他自己都有了一种吻一次少一次的感觉。 他拉的那么用力,两半窗帘间还是漏了一个小缝。日光在思莱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金色的刻痕,周南俞睁着眼,那道光刺的他眼睛微微发烫,而思莱闭着眼睛,眼睫颤动。他的睫毛很长,扇动两下谁也不知道会卷起什么风暴。 他莫名想到前几日的某天晚上,他在浴室门口看见思莱站在镜子前面,头发在滴水,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话,眼睛眨得很慢,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 他不懂的真是太多了。 握着人的肩拉开距离,周南俞吞咽了一下嗓子,再开口时语气坚定。 “思莱,今天——” “十九号。千盏电影节有三场《海上钢琴师》,你去看吗?”思莱跨下床,捡起地上的衬衫往身上一披,“晚上七点那场不错,机会难得。之后上映了你也不会去普通影院看的吧。” 他的身影消失在浴室门口,水声很快响起,阻隔了所有周南俞还想要说的话。 始终没有办法正常交流的事实让周南俞觉得有些挫败。这几天有好几次他们在无言中对上视线,心知肚明彼此在想同一件事情,但是在开口的那一瞬间,他自己说成了别的,或者思莱打断他,不让他说下去。 很明显思莱比他更不想聊这个问题。 该怎么理解这个不想聊,是不用聊还是不敢聊,周南俞越发猜不到。他自己急于求解,也同样抗拒得到答案。 照这么看不到最后一天他们都不会有结论,但周南俞隐隐觉得绝对不能再拖下去,真到最后一刻就根本没有容错率了。 感情的事他没有经验,第一次面对如此矛盾复杂的局面时,他还在学步。而思莱握住画笔又是最笃定肆意的那一个,几次撞上视线时的彷徨失措仿佛从未存在。 “教授布置的新课题好难画。”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朝他抱怨,“今天不做饭了,我想吃烤鱼,叫个外卖吧?” 正午,一楼的光线充沛,威尼斯被照亮,思莱坐在画布前比划。周南俞说好,在他身后驻足了片刻,看他铺上大片深蓝,看不出来他要画什么。 “什么课题?” “Gift.” “礼物?” 思莱扬起脸朝他一笑,“他是位很tricky的老先生。” “我第一反应也是礼物,英语里是。但碰巧我知道,Gift这个词在德语里是毒药的意思。” “所以……想拿高分还要花点心思。” 周南俞不再打扰他,回楼上给他点烤鱼。 思莱一旦开始画画就很投入,一点声音都没有,在画架前一坐就可以坐一天——跟以前一样,但又好像有一点不同。MAY PARK秀场的小风波之后,他关了一楼的灯就像将他的私人画展闭馆,不再那么愿意拿笔了。周南俞担心过,想给他时间所以没有立刻多说,后来提及的场合太暧昧,说完他们就做了,转眼到中秋他重新画了月亮,周南俞松了口气。 可是那幅月亮很快被防尘布盖上。今天他画到黄昏,也还毫无进展。寥寥几笔颜色铺开,一层黑蓝,一层红棕,看不出来是什么,他也许在思考,也许只是单纯呆坐了一下午。 夕阳余晖给他的手臂镀上一层金边,思莱听见脚步声,数着步子,然后放下笔,往后一仰,靠在了周南俞身上。 就这么无声靠了一会儿,周南俞问: “电影节,你去吗?” “嗯?” “笑飞留了票,一起吧。” “我不去了吧,我还要……” “思莱。” 思莱整个人一怔。 思莱也觉得——很神奇。跟周南俞第一次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一样,往后他每一次叫他的名字,那种被撼动的感觉不减反增,每一次,犹如他本能地感动于上天赏赐的礼物,亦或是被钉死在原地喂了一口毒药。 他始终没办法抗拒这声音。 “……好吧。我要换身衣服,现在几点了?” 周南俞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 “五点多,现在就换吧。” - 千盏电影节会在每年金秋于巍城举办,为期两周,新片旧片都有,参与观影的包括在做宣发的导演、演员、受邀嘉宾,还有抽到票的普通电影爱好者。 影院西门处立着电影节的展板,有媒体记者在做采访,演员们虽不至于盛装出席,但也是好好地打扮过,男士们西装革履,女士们妆容精致,还有粉丝围在外沿,时不时传来两声惊呼。 而影院东门是素人观众入场的地方,门口排起队,先检票再过安检。周南俞和思莱等到快开场人很少时才过去,压低帽檐站到队尾。思莱一改往日亮眼的风格,跟着周南俞穿起了黑色。此时他的视线被棒球帽遮了大半,再看周南俞的渔夫帽,他觉得有点好笑。 “这样是不是更可疑了?” 周南俞轻轻揽了一下他的腰,推着他往里走。2号影厅,座位在第九排左侧,大灯已经灭了,他们猫着腰找到座位,影片刚好开始。 第七排正中有人快速往他们的方向看了眼,然后转回头去。是楚笑飞,旁边小一圈的人是北河。他俩被周南俞赶到西门入场,有楚笑飞在不被认出来是不可能的。 思莱突然觉得这样小心翼翼地出来一次,也挺有趣。出门要武装,背离大众目光,天黑了关灯了也不敢去牵男朋友的手。 不过无论是什么样的体验,机会也不多了吧。 影片开始。 98年的秋天在意大利上映的经典电影,意语片名是La Leggenda del Pianista sull’Oceano,海洋钢琴家的传说,英语版本叫The Legend of 1900, 中文译名海上钢琴师。思莱很小的时候,他还不知道父亲对意大利的气息有着什么样的执念时,他们就一同看过,至今他已不止看过一遍。 那天楚笑飞提到周南俞很喜欢这部电影,思莱没说,他也很喜欢。他们最喜欢的歌一样,喜欢的电影也一样,思莱已经不会惊讶,他从没问过周南俞为什么喜欢威尼斯,不奇怪自己要画Gift的时候为什么想到的是大片的蓝色。 因为就像海,就像你。 琴声响起,1900在深夜的船舱里奏响了旋律,而思莱靠在椅背上,目光去找周南俞在黑暗中的轮廓。 他曾在不同国家不同语言的背景里去看这同一个故事,成为维吉尼亚号蒸汽客轮上登船又离开的乘客。他欣赏1900,被感动,然后离开,什么也做不了。而1900回眸与镜头外的他对视,眼里有笃定,又似有悲悯。 他何尝不是在被定格的,周而复始的生命中也同样看着他:看男孩坐在父亲腿上,看少年和朋友们挤在沙发上,看青年和男朋友坐在电影院里。而他们最终也都离开了他身边,Kingsley和1900,荧幕内外的两个角色,在这一点上没有不同。 “那些城市那么大,你看不到尽头。 All that city. You just couldn't see the end to it. 阻止了我的脚步的,并不是我所看见的东西,而是我所无法看见的东西。 It wasn’t what I saw that stopped me. It was what I didn't see.” 船靠岸再启程,1900一见钟情的女孩登船,时间走过,他为她写歌,可是下一次靠岸,她还要继续自己的旅程,踏上陆地。 随后1900为了她,走下梯子,那是他此生离着陆最近的一次。 但是他最终还是没能上岸。 “我们一直笑着说再见,但其实我们都知道我们再也不会相见。 We laughed and kept saying ‘see u soon’,but inside we both knew we'd never see each other again.” 最后爆炸声响起,海中央年久失修的维吉尼亚号终结了生命,连同1900一起。 知道结局的故事再看一遍也还是难过,影片结束后大家都没有立刻离开座位,思莱听见了旁边年轻女孩轻声抽泣的声音。场内的大多人应该都知道结局,影片开始的那一瞬1900生命的倒计时也同步开始,可即便如此这满座观众还是选择再看一遍。 人总在残忍地证明爱。 思莱觉得他不能再将别人故事里的元素往自己身上代入了,可是这一切真的很巧,偏偏是今天,偏偏是这样的电影。 偏偏成为推动他下决定的最后一道力量。 而就在这时,周围的人都离场了,片尾还在播放,思莱来不及收回目光,周南俞突然转头看向他,倏地捉住了他的手。 又是那种他迷恋的,惧怕的黑色。 他心里一惊,听到周南俞低声道: “思莱。” “晚上回去后,我们谈谈。” 谈……什么? 思莱低着头跟随周南俞走向东门。九点半,场周的人很快四散离开。思莱有点走神,他把双手收进卫衣口袋里,耳边有风声,还隐约听见周南俞说,楚笑飞请客,要去哪里哪里吃饭。他应了声好,吃什么都可以,他有点累了,但是一想到周南俞刚才说的话,他又不想那么快回家了…… 帽檐压得低,光线被遮了大半,思莱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闪光灯亮起的时候他就处于这种懈怠的,毫无防备的状态。突然的白光让他吓了一跳,他们没有人看见那一群人如何从街边的车里冲到他们面前的。 下一秒长/枪短炮已经直接戳到了他脸上。 “请问周南,旁边这位是你的恋人吗?” “刚刚网上传出的同居情况属实吗?” “能回应一下包养和被包养的说法吗?” “据传……” “你提出了解约导致AB5面临成员单飞甚至组合直接解散的情况,可以请你解释一下吗?” 思莱的呼吸窒住了。 漫长的火线终于燃尽,嘭的一声烧断了钢索。 而下一秒,有人一把护住了他,把他的头摁到了胸前。 喧嚣里是周南俞冰冷如一的声音: “无可奉告。” 第30章 如果 晚十点,XE娱乐总部的会议室里,灯火通明。 舆情组最早捕捉到异样是在一个小时之前。以微博为起始,各大流量平台上出现了针对周南俞的爆料,关键词为同性绯闻及组合解散。这样的声音最近断断续续一直有,并没能真正激起水花,直到九点半,某臭名昭著的狗仔发出“直播见分晓”的预告。 AB5的二号经纪人,同时也是舆情部的汇报对象周景,当即下决策让公关组立刻回公司待机准备通稿。她的预感是对的。正值饭后睡前的时间,营销号随即下场争抢流量,吃瓜群众逐渐聚集。宋以翔驱车赶往电影节会场接周南俞,他拨出电话的时候,“直播”已经开始。 视频传到线上的那刻起,公关稿同步拟定着: 「我司艺人周南以普通观众的身份同友人前往电影节观影,受到非正规媒体的围堵。在此我们对此表示强烈谴责……」 “不行。” 周景看了两行就将这一版打回去,果断道,“‘同友人’三个字不要。要谴责的是三流狗仔堵艺人,我们没必要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把重点放在对艺人的影响,号召杜绝此类行为,上升到呼吁保护所有艺人,而不只是说周南今天遇到了这种事。” “还有,‘媒体’两个字也下掉,不能提媒体,狗仔也不行,得罪媒体没有好处,也不要刺激狗仔,以防后续更多问题。就说艺人作为素人的未公开行程被围堵。” “好了,再写一版!”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中,周景重新按下了播放键。 画面中的周南俞冷脸对着拍摄者,面对数十句质问,他只道出一句“无可奉告”就再无发言。 而他护住的年轻人低着头,帽檐压下,脸庞露出的部分被周南俞用手掌遮了大半。在这无限令人窒息的三分钟里,他胸口的起伏越发明显,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在他像是下一秒就要发作之时,周南俞开口说了第二句话。 他把他拉到身后。 “抱歉,忍一下。” 若不是拍摄者与正规记者的气质明显不同,乍一看接下来的画面,周南俞好像真的是在接受采访。他没有避之不及,没有抓着人就跑,而是肃立在不同角度的镜头前,坦然地抬着头,眉眼锋利,直视着他们。 这黑色的沉默越发凸显着拍摄者的咄咄逼人,他们只会无脑地重复那几句疑问,咬着人不放,尖锐刻薄,以多欺少。 犹如几只疯狗。 三分五十秒,楚笑飞的车驶到路边,同时电影节的安保开始赶人,画面摇摇晃晃,惊呼和愤愤不断,直到视频中止。 “景姐,热搜第三了,要撤吗?” 周景死死盯着屏幕,视频一帧一帧倒退,半晌后她下了决定。 “不撤,热搜都不管。视频不用下,就放在那,最优先准备声明。所有有关绯闻的部分全部都冷处理,把重点往被围堵的事实上引。” “然后,尽可能简短地说明,组合不会解散。谴责一切谣言和诽谤,必要时我们会追究法律责任。” AB5未来的规划确实有变动。整个团队都在加班加点地运作,不久之后自然会给大众答案,为此周景和宋以翔□□乏术,近期确实没把注意力放在周南俞可能会爆出的绯闻上。 回头来看,从MAY PARK秀场的小波澜开始,一切都有迹可循。她只是没想到……对于自带资本的周南俞,一直以来撑在他头顶的保护伞突然撤出了。 而周南俞在这种情况下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关于真相到底如何…… 周景的目光凝在周南俞本能地护住同行者的那一瞬。她又想起北河,想起他那个同她一起打了场漂亮仗的男朋友。 她无可奈何地叹息。 一个两个,都要爱无反顾吗。 - 宋以翔火急火燎地把周南俞接走,并带上了有“前科”的北河。两辆车碰头时他还在电话中跟周景争论着什么,一时间脸色黑的彻底。来时楚笑飞狂吼了一路,现在转变为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周南俞走下车,回头去找思莱的目光,但是对方低着头,并没有回应他。 这种时候他们也没办法再好好说话。 嘭,嘭两声,车门闭合,宋以翔将车开走。楚笑飞看着后视镜里的人,就算生气也没道理对着对方输出。他掉头把车开上高架,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你还好吗?” 操。说完他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思莱过了半晌才开口。 “到这里可以了,我自己回去吧。” “那不行。这种情况你就别逞强了,肯定得送你回去。再说了让你半路下来自己走,南哥知道得炖了我……呃。” 你妈的楚笑飞,你闭嘴吧。 深知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楚笑飞彻底闭麦。从东二环到北六环一路沉默,直到把人送到家门口,思莱动作迟缓地拉开车门,他也跟着走了下去。 他不久之前还在这里跟周南俞聊过二人的恋情问题,粗略估计那个三十天应该就会在本周中止,结果横空飞来一票狗仔将事情变得更加戏剧化。 不等楚笑飞组织好语言,思莱站在他面前,抬起了头。 从观影厅出来到现在,他一直低着头,在别人的视线里隐藏自己,或者是被保护着不被审视。他迫切需要一个没有光没有人的地方来消化刚刚发生的一切,但是他哪有权利那么娇气,这一路下来足够他重归冷静,现在他更多感到的是一种不真实。 他是不是做了一场噩梦。 于是楚笑飞看到的那张脸,面色苍白,双目通红,漂亮的五官失去神气,可他还是抬起眼皮与他对视,以此来证明他没有那么脆弱,不需要他再担心。 楚笑飞对他很关照,思莱一直都知道。 但到此为止就可以了。 “谢谢。” 他对他说,“还有抱歉。”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 “在这里我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但是周南会被影响。作为和他同一个团队的成员,我也该对你道歉。” “啊……” “我累了,我先回去啦。谢谢你送我。” 思莱几句话把楚笑飞所有想说的都堵了回去。他抿唇对他一笑,然后转身进屋,没有多停留片刻。 回到这栋房子里,思莱在玄关蹬掉鞋,摘下帽子。昏暗的月色下,他没画完的Gift架在落地窗边,他漠然地看了它一眼,慢吞吞地往楼上走。 走到一半就觉得累,累到抬不起腿直不起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膝盖着地。思莱在楼梯上坐下来,似有感应般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日期时间从2019.9.19 23:59跳到了2019.9.20 00:00. 漫长的一天过完了,倒计时还在继续。 而他有种倒计时也走完了的感觉。 AB5团队的官方声明已经出了,作为此时段的热点话题被弹窗推送给他。声明简短有力,指责对艺人非公开行程的围堵,并回应组合不会解散,对于绯闻传言倒是只字未提。 这次不用别人提醒,思莱没有去看舆论反应,直接关掉了窗口。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的接受能力强了许多。被围堵时他的首要反应只是愤怒,愤怒到战栗,如果不是周南俞拦着他或许已经跳起来以武力反击了,而周南俞很快让他哑火,因为虽然表现得很冷静,他拉住他的那只手也在颤动。 愤怒立刻变成了心痛。 他从头到尾都不怕别人对他的窥视和质问,但他最痛因为他的存在周南俞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他开始后怕,如果那时候自己除了沉默之外做了别的事,现在要收场就更难上加难。 思莱在黑暗里做无意义的反思,直到手机屏幕亮起,另一主角的电话打进来——他的主角,看到“周南”两个字思莱才意识到自己在等他的电话。他有很多想说……但又好像无话可说。最后他也只能轻念一句: “周南。” “嗯。” …… 如果两个人都不说话,那讲电话的意义是什么? 思莱眼睛里热腾腾的液体终于落下来。曾经在这栋房子里,他们的性/爱也是汁水四溢的,滚烫的,唾液汗液□□交融在一起,但现在看来它们都没有眼泪真实。 像是听够了他的呼吸声,周南俞最终开了口。 “你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话吗?” “不要看网上的言论。我……不会有事,只是这两天回不去了。” “如果可以的话,你也暂时别出门,等我回来。” 周南俞低沉的声音如海啸般向他扑来,思莱被淹没在其中,发不出声音。 “……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好,怎么不好。 等周南俞可以来见他的时候,思莱知道他立刻会来的。他就呆在家里,哪儿也不会去。 他已经知道见面之后应该要说什么了。 这次不可以再逃了。 而后两天,思莱都没有再见过周南俞。 担心归担心,但他知道这种事情的结果不至于是葬送前程那么夸张。但不可否认他们二人确实都考虑的太少。 他们建造了一个只属于两人的乌托邦,一座童话般的乐园,局限于这栋房子里。三十天的魔咒从一开始就在他们的潜意识里种下恶果,有限的时间内他们真的把爱情营业成了最好最完美的模样,代价是堆积起了那么多可以解决的和无法解决的问题。 三十天过完,走出这栋房子,美梦就醒了。 事到如今周南俞也不可能没有意识到。 - 9月22日傍晚,周南俞回来了。 阴天的巍城和雨天的威尼斯一样,古老城市的疲态被放大,晴阳下秋天的金色暗淡无光,只有枯萎和萧瑟。 非常应景。 思莱站在落地窗边,垂下眼睛浅浅地一笑。 交往过后第一次分开超过四十八小时,两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周南俞并非被完全限制了自由,在回来之前,他空出了一天自己思考。 暂且不提团队的担忧和探寻,还有网上由他引发的连环效应,他得率先想清楚他自己。虽然有过规划,未来他不会再作为偶像在这个圈子里发展,但此时他还没有能力做到把自己摘干净,所以很多事情不是现在他期望就可以去做。 比如他自以为没错的恋情。 数年从没对他发过火的宋以翔大骂他不负责任,周景隐晦地问他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不论是他突如其来的反骨,还是周修诚的不再干涉,他们都不能理解。 被狗仔围堵的事,不在电影节那天出现,也早晚会发生。警钟敲响让他醒来,他还只是那个倍受牵制的周南,自己都不自由,还把原本肆意的思莱束缚在这种恐慌之中。 所以他是不是应该…… 一楼依旧没开灯,画架和颜料都被收起,没有看见那幅Gift,所有画被封在防尘罩内。窗户紧闭,风声被挡在外面,威尼斯的天黑了。 二楼也被打扫过,从地板到家具一尘不染。大理石台的角落放着一个空花瓶,那里曾经插着一支意大利的玫瑰。保质期如此之短的生命没有办法陪他们走完这三十天,早就提前谢幕。 客厅中央立着一个行李箱,它作为一切的开始,果然结束的时候也要有它在。周南俞看到它,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已经整整齐齐收纳好了自己的东西。他的目光暗下来,把它拉到墙边,然后去找房子的主人。 思莱侧躺在主卧的床上,门开着,周南俞在门口停留了片刻,轻缓地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思莱还闭着眼,但他拉过周南俞放在他脸颊上的手,像只终于等到主人回家的猫咪一样,迷恋地蹭了蹭。 皮肤亲昵地贴在一起,但没有人率先开口。 你知道吗,Kingsley太奇怪了。 他发觉自己真的彻底爱上你,才会越发悲观。 不敢去相信,不再有勇气,他爱的都是错的。 但就算他已经下定决心,他也有千般不舍。他在想了,你总是对他说好,什么都好,那么这一次,会不会有一点点不同? 如果你不说好,任何可能性都可以再聊。 周南俞揽着他的猫,窗外终于下起了雨。他知道他的猫讨厌下雨天,他也在雨落下之前赶回来了,但是即便他现在在这里,他也没有办法把完整的周南俞给他。 那他似乎应该把自由还给他。 可是为什么这么不甘心,为什么闷得喘不过气。 要是还可以有“如果”就好了。 如果你不提,我会当作没有三十天这个约定。 …… 时间又无声地走了很久,久到天彻底黑了。 黑色让思莱觉得安全,他睁开眼睛,坐起身。 “分手吗?” 黑色的眼瞳注视他,深不见底。 过了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周南俞开口回应他。 “好。” - 曾经有那么多如果都可以让我们不相遇,但是它们都没有发生。 这次祈求一个如果来让我们不告别,可它们也没有来临。 思莱凑过去,亲了亲周南俞的鼻尖。 他总是对他说好,如果刚才他问的是“不分手好不好”,他是不是也会说好? 可是没有如果了。 他又去亲他的唇角。 “最后再做一次好不好?” “好。” —— 周南俞凿的又深又狠,做/爱至少身体快乐,他们的身体本能地在分开之前拼命从对方身上汲取更多快乐。 思莱昏睡过去,醒来时周南俞还在身边。 他装睡的本领到底好不好,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时他就想过。最后一天,唯一有资格评价的周南俞也没戳破。 或许他知道他醒着,他也知道对方知道自己醒着。 但是没有人戳破。 你看,他们真的说了太少。 周南俞低下头吻了吻思莱的额头,轻到几乎不存在的一下。 然后他走了。 思莱明白,他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南莱】 思莱没有听周南俞说过他的职业规划,他的人生目标,周南俞自己也没想好,但是他们没有时间从头再聊了。他们的有效交流其实很少,并且思莱是悲观主义者。他不可能有信心觉得自己留在周南俞身边是对的,他只会认为这三十天过得太完美反而影响了周南俞思考,他会觉得自己在未来周南俞理性回归之后很可能变得不再被那么需要。 所以他会主动提分手。 周南俞说好,因为他自己也动摇了。他会认为是自己束缚住了思莱,给不了他光下的恋情,做不了一个称职的男朋友。具体怎么想的28章最后和楚笑飞聊天那段都说了。 另外他对思莱说好,什么都好,真的是一种过头的纵容。 他答应他所想,那怕自己其实“不好”。 怕有人无理取闹所以我自己把阅读理解答案发了,不接受对我俩儿子的指责。 【关于周景】 周景原先是宋以翔的助理,后来升职,是个业务能力很强的御姐。她跟成员们关系亲近,最宠北河。“漂亮仗”指的是前传里她和齐辰协作,完美端掉了一个长期要挟北河的福利院。 主张不正面回应绯闻的原因是,她察觉到思莱可能真的不只是周南俞的普通朋友。她对周南俞的理解——他是搞不好哪天上头就突然公开了的那种人(没错)。 所以为了日后不打周南俞的脸,她决定不在此刻辟谣。 这里本来有一个周景和宋以翔意见分歧从而battle的情节,写完太长了被我砍掉了,可以默认有这回事发生,最后还是按照周景的判断来做了公关:谴责围堵,澄清组合不会解散,没有回应绯闻。 【以上所有涉及到娱乐圈的事件、逻辑,综合我本人的观察和理解、朋友的经验建议,和为剧情服务的出发点综合而来,可能有不合理的地方,接受更多建议,但不会回应过分较真。 不影射任何现实。】 破镜重圆终于写了半边,谢谢大家。 第31章 听得到吗 周南俞在电影节被狗仔围堵的事情,很快引发了饭圈战争,流量战争,资本战争——娱乐圈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局限于它本身,也远没有浅层观众能看到的那么简单。 而话题在各平台上的综合热度不会超过一周,最关键最有效的处理时间也在这一周。事发当晚周景就发了官方申明,公关做的不差,弱化了负面影响。随后他们继续观察,防守,并适当进攻。宋以翔把怨气全撒在了狗仔的幕后推手,以及可能有利益牵扯在其中的对家们身上,咬牙切齿地研究着对策。 连轴转了五日,舆论风向迎来了转机。 第一波转机是:某男演员出轨的爆料突然空降到热搜第一。涉事夫妻加上男方出轨对象三人全都是同一部电影里的演员,紧接着一出大戏展开——小三发澄清,女方友人出来打脸,男方再澄清,各路人马搜集出证据再次打脸,一路翻转,三人的名字还有电影相关的话题在热搜屠榜,完美转移了大众的视线。 第二个转机发生在再三日之后,有人在机场偶遇了周南俞的“绯闻对象”。 高挑漂亮的青年重新把头发染成亮金色。他站在星巴克的柜台前点咖啡,没有帽子口罩遮掩,只戴了一副茶色的墨镜。在注意到别人的视线时,他坦然回望过去,并且大大方方露出笑容。 偶遇者说,原来她只是因为发觉帅哥而多看了几眼,她偷偷拍下一张他的侧脸照发给朋友之后,金色的头发让对方觉得眼熟,朋友指出这个小哥哥很像同周南俞一起从意大利回来的那个人。再结合电影节的视频,以及MAY PARK秀场里拍到的照片,青年的尾戒和银色耳饰始终如一,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 偶遇者不是AB5的粉,她只是感叹: 「他真的好好看啊啊啊!!!我拍的太糊了根本拍不出他一百分之一的魅力!!!发现我偷看他他没有介意还对我笑了啊啊我差点当场晕倒……」 「我觉得他就算站在周南身边也毫不逊色!小哥哥出道吗我第一个粉你!!」 这条因为带了周南的名字所以上了广场,有了些热度。很快同一时段在机场的旅客中,一位前往意大利拍vlog的美妆博主也发言说: 「啊!是他,我跟他同一班飞机,真人气质绝赞!」 「我还想找他要个联系方式来着,结果到米兰之后他还要转机。小哥腿长走太快了,我没跟上……」 很快有人评论,人家搞不好就是在国内玩一个月,周南俞同他一起去个秀场看个电影也很正常吧,被镜头戳脸还被各路人猜来猜去,小哥哥实惨。 真路人接上:本来就是,这些个小明星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挂在热搜了,看得烦死了,多大点事啊? 月末,再过一周就要到国庆,娱乐新闻被统一降热。一时刺激带来一时讨论,一时的空虚和窥探欲被满足以后,真相就不那么重要了。吃瓜群众散去,持有不同观点的粉丝说服不了彼此,依旧按照自己的方式继续追星。 至于真相到底如何,除了当事人以外没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再通晓了。 偶像作为一个icon,关于他们的真相从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娱乐圈里浮浮沉沉,一浪盖过一浪,水花被激起后又落回水中,水面下暗涌不断从未停止。凭一己之力不能改变这生态,就只能做好自己,更好地生存。 宋以翔在事情平息后的复盘会上疯狂输出。大道理也讲了,细节分析也做了,未来的饼画完,苦口婆心再劝一轮,最后他本子一摔,喘口气坐下来直指周南俞: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其实周南俞从被围堵那刻开始就已经选了最好的应对方式,他一向让他省心,这次被拍归根结底也不是他的错。事后宋以翔说什么他都配合,不闹性子,说一不二,让人很快没了脾气。就当是给走出保护伞的大少爷上一堂课了,宋以翔这么想着。 直到周南俞郑重地,跟所有人说了句: “对不起。” “说‘对不起’没有什么用,但是我的确欠大家一句道歉。” “还有谢谢。因为这种事费心这么久,辛苦了。” “抱歉。” 宋以翔望着周南俞只写着疲倦和歉意的那张脸,下一句“那你和你那个小哥现在到底什么关系”愣是没问出来。 楚笑飞早就听不下去了,他赶紧圆场,“南哥微博粉丝还涨了,气质杀狗,都在吹他男友力高呢,也不都是……” 话没说完北河和顾辉一左一右各踹了他一脚。 也不都是坏事……吗? 周南俞目光平淡,口吻如常,他会准点来公司报道,完成所有他需要做的事情。国庆后不久组合就要开始巡演了,他们的日程会一直排到年底,大家目标统一,至少要给这一年画上完整的句号,也给AB5好好地画上一个句号。 没有人察觉到异常,因为周南俞表现得太正常。他仿佛丝毫不受围堵事件的影响,在XE内部甚至被说成教科书式的沉稳。 所有工作都按部就班地进展,再在国庆假期面前迎来短歇。 然后自十月二日开始,周南俞消失了。 楚笑飞的爸妈去美国探望他的姐姐顺便度假,所以他没回颐都,在宿舍打打游戏写写歌,闲出了屁。一到法定长假,首都巍城的街道相较以往空旷出大半,他开车出去兜了几圈,忍着没上玉山,掉了个头往周南俞家开,想找这哥聊聊人生。 既然思莱回意大利了,那周南俞不在宿舍就在家——他理所应当这么觉得,就像他二十几号的时候问周南俞和思莱怎么样了,周南俞轻描淡写说了句没事,他就觉得俩人只是开始跨国恋了。 结果周南俞没回他消息,没接他电话,到了他家,杨东桦疑惑道:“南南三天前就走了啊。” “不是临时有工作吗?” “啊……对。”楚笑飞挤出个笑脸,“我记错时间了。没事,阿姨国庆快乐。” 一转身他开始觉得不对。 国庆有工作不奇怪,北河也还在剧组跟着赶进度补镜头。可是周南俞能有什么事三天不回家,楚笑飞一瞬间脑洞大开,心说他不能为爱远赴意大利了吧?仔细想想不太可能,再被拍到一次谁出轨撕逼都救不了。 他不敢找宋以翔,便在其他人那里拐弯抹角问了一圈。 没有人知道周南俞在哪。 隔日傍晚,周南俞还是失联,楚笑飞开始着急了。 “我认识他十几年头一次觉得他这——么能让人担心。”楚笑飞头痛道,“是我的问题吗?关心则乱?” “不是你的问题……现在是第四天了?”电话那头的北河停顿了片刻,轻声道,“你确定他和思莱没事吗?” “……我不确定?” 楚笑飞伸头望了望眼前漆黑一片房子,院子里的灯都关了,通往璀璨威尼斯的门闭合,它在夜幕下显得毫无生机。 他上一次看到它还是送思莱回来的时候。王思莱这个人,无论神采奕奕还是沉默不语都也给他这个旁观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难想起他们在这里告别的画面,和周南俞一样,思莱跟他说谢谢,还有抱歉。 他还说—— 在这里我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我艹!”楚笑飞惊道,“坏了,我理解错了,他俩可能真分手了……怎么办?” 北河跟他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 再晚一点,周南俞回信了。 简简单单一句:没事,别担心。 楚笑飞立刻打过去,对面已关机。 - 再见到周南俞是十月七日的晚上。 假期最后一天,成员们都回了宿舍,周景也在,宋以翔随时可能过来查岗,楚笑飞和北河躲在阳台上吹风。 “明天复工,今晚他再不回来怎么办?”楚笑飞一脸生无可恋,“报警吗?狗血连续剧终于走到了这步吗?你们能不能对我这个工具人好一点?” 北河扒着栏杆远眺,“再等等……” 这日风大,天上没有云,太阳正在落下,蓝黑色逐渐掌管的天空,又高又宽阔。天上有几颗人够不到的星辰,地面上也都是人抓不牢的灯火。 北河伸出手,夜风溜过他的指缝。 “其实我问了齐辰。”他小声道,“要说谁的话比较有参考价值,那就是齐辰了。我问他觉得周南这个时候会在做什么,齐辰说——不用担心。” 楚笑飞翻了个白眼,“这句话他本人也跟我说了。” “嗯,齐辰说周南可能需要独自安静几天,所以八成在哪个酒店里一个人呆着,他只是不想说话不想见人,今晚,最迟明天早上,他应该会回来的……我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分手?” 北河问楚笑飞,“不会只是因为被拍了就分手吧?因为跨国?” ——因为一个荒唐的,三十天的限定。 也因为他们凑巧太登对。 楚笑飞叹息。他不抱希望地给周南俞发了句:周南俞,你到底在哪? 过了片刻,周南俞回了他一个酒店定位,还有一个房间号,附言房卡找前台拿。 楚笑飞驱车抵达那个酒店的时候,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消失了。他看了眼房间号,哑然失笑,这人倒好,自闭也不亏待自己,国贸酒店七十七层顶层套房,一晚上四千五。 而等楚笑飞见到周南俞,他就知道了,周南俞选择这里是因为高度。 房间门一开,立刻重重地被甩到墙上。套房的窗户大开,穿堂风刮过。玻璃被气流震的闷声作响。就算已经提前通风,空气里还是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烟草味道。厚重的避光窗帘泛起波浪,外层薄纱扬起,周南俞站在这二者之间,俯瞰着巍城的明明灭灭的灯火。 楚笑飞怔了怔,关上门。来自走廊上的光线消失,套房里一片漆黑,只有落地窗外的世界是亮的。这里太高了,看首都二环的主干道也如一条蚂蚁细线,高到仿佛离天空真的近了许多。对面大厦楼顶的航行灯通红着,风里滚过南来的航班呼啸而过的声音。 可是再高人也抓不住星星,抓不住机翼。慢慢拉上窗,他还被困在这里。 楚笑飞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打开了灯。 虽然他做好了心理建设,而且周南俞的样子并没有很糟糕,但等对方转过身来对上视线,楚笑飞还是心里一惊。 就因为周南俞看起来太正常了。 他面向他犹如面向镜头,站的很直,黑色衬衫上没有一丝皱褶,没有胡茬,耳目清明,犹如最英俊最没有破绽的雕塑,坦然承受万千爱意或审视。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楚笑飞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他面前,他需要改一下独白:楚笑飞认识周南俞十几年,头一次感到这么心痛。因为他可以看到一个透明的壳,本来壳上有许多开孔,面向亲近的人的时候,面向已经远走的威尼斯的时候,有光可以落进去,也有生动的气息可以吐出来。 但是现在那个壳又封闭了起来,密不透风。 窗开的再大,风吹得再响,都没有用。 楚笑飞张了张嘴,“……你还好吗?” 问完他知道自己又说了句废话。 这可是周南俞——什么都好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没事。楚笑飞想到这个就生气,可没等他再说什么,周南俞出了声。 仔细看,他的眼睛红了一圈,不是航行灯,只是黑色里的一点暗红。 “我不好。” - 2019年12月30日,这一年的倒数第二天,AB5的冬季巡演从亚洲转了一圈又回到巍城,最后收官。而前一晚,娱乐圈又因为这个组合激起了舆论浪潮。 官方简单明了地宣布了五个个人工作室的成立。未来的走向已经很明显,李其安将在来年春天发布第二张solo专辑,慢慢转型成单纯的歌者。顾辉因为腰伤会休息一段时间,有亲近的舞者朋友透露,之后他会开一家自己的舞社,从台前转到幕后编舞,他可能跳不了多久了,但是可以通过下一代偶像把他的舞一直演绎下去。 因为去年阴错阳差参演的那部武侠片,北河在演艺圈引起人注意,12月新上的校园电影里,他饰演的配角人设讨喜,人气甚至与主角持平,这下更是让不少片方朝他抛出了邀约。 大家猜不到楚笑飞要去干什么。他对娱乐圈的态度一直不温不火,不过李其安的solo专辑里好几首歌都是他写的,大家猜他想搞音乐的时候还会写歌,不想写了楚大少爷也不缺这一口饭吃。 而周南俞呢。 MAY PARK官宣,周南俞成为MAY PARK大中华区的代言人。 这只是起点。五个人翻新前路,即将开始下一段旅程。AB5的内部本就动能不足,公司也早有让资源给师弟团的倾向,如此结合成员的情况,单飞不解散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但不是所有有道理的选择都会被接受。 线上争论不断,线下全场满座。最后一场演唱会开唱在即,全新的VCR在大屏幕上播放。长镜头拉过五个人在练习室的脸,最后收在北河和李其安面前。 两个面相最温和的少年凑在一起对着镜头笑,一人一句地说: “新年快到啦,希望大家开心。也希望今年最后的歌能够多多少少传达些心意给你们。”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这是我们五个人的选择。” “所以,不要吵架,不要难过哦。” 内场,天花板被尖叫声震得都在晃,楚笑飞给北河理好耳麦的线,感叹道,“这是谁写的台本还是你们自己想的?” “我想的,大家都说OK……完了齐辰刚刚说齐美从现在就开始哭了,怎么办,我也有点难过了。” 李其安:“嘤嘤!我也是!嘤嘤嘤!” 楚笑飞把两个小脑袋一摁,推到了升降台的站位点。 全场的灯都灭了,水蓝色的应援灯连成了一片海。楚笑飞咽了咽嗓子,作为最没心没肺的人,他居然也开始觉得难过。倒计时三十秒,他往左看去,周南俞就站在他旁边。 楚笑飞心里一动,突然想在这时候跟他坦白。 “南哥。” “嗯。” “最早跟翔叔提出要单飞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我知道。” “你知道?” “猜到了。” 周南俞漆黑的眼瞳望向他,“你只是替大家说出来了,没什么不好。” 你比我们都勇敢。 三小时的演唱会,所有歌词,走位,全部像是刻在身体里的程序,一步一步,一声一声,完完整整地走到最后,聚光灯下的他们万人仰慕,镜头里的人永远年轻。 最后是五人的solo,楚笑飞从钢琴前走下来,把话筒递给了周南俞。 周南俞依旧是一身黑色,纯净的白光落下来,软化了他的轮廓。坚硬和温柔在他身上找到了最好的比例,他把话筒架好,调整高度,然后抱着把吉他坐在了舞台的台阶上,动作不紧不慢,给以两分钟恰好的缓冲,让尖叫声淡去,现场安静下来。 他弹了弹话筒,低沉的声音滚过水纹。 “喂,听得到吗?” 像是在测试麦克风,又好像是在与谁说话的开场白。 台下熟悉他的人全都心里一惊,生怕他学着偶像剧里的剧情,到最后一天突然上头,不管不顾,当着万千人面,让全世界陪着自己一起发疯。 紧接着他又低声说了句: “听得到吗。” 观众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回应,她们听到了。 周南俞点了点头,垂下眼睛,拨开了弦。 “Hey, slow it down What do you want from me What do you want from me.” 我害怕了。 也许曾有一段时间,我放弃了自己。 所以现在我们这样了,你想要我怎么做? 你想要我怎么做? 很明显,宝贝你很美丽。 你什么错也没有。 是我,我总是很古怪。 谢谢你爱我,因为你的爱是如此完美。 也许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会想要让你离去。 我不会再尝试,我想你是能够拯救我的人。 别放弃我,我正努力想办法。 请别放弃我,我不会再让你失望。 我曾经混乱,现在只需要一秒再次呼吸, 所以继续留在我身边吧。 “I won't let you down.” - 转眼已是新年。 米兰大教堂前,灯火通明,数百上千人共同数完了新年倒计时。烟火绽放于天际,恋人们交换着亲吻,久别未见的朋友们拥抱在一起。 可这对被拥抱在其中的某一人来说,也还是无人之境。 呼地吹出一口气,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嘭一声,是烟火炸裂的声。也好像是不应该再存在于世的飞蛾,扑动着翅膀,又向着火焰飞去。 “新年快乐。” 他眨了眨眼,小声朝着远方说。 作者有话要说:credit:《Whatya want from me》 (Acoustic version)- Adam Lambert 歌词写了中文翻译,一句都没改。 我单方面宣布这是南莱人生曲目了。 第32章 傻瓜 思莱醒来后头痛得像要裂开,那感觉无异于被人用钢棍砸了脑袋。他撑着手臂坐起身,目光在白晃晃的病房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向自己手背上的针眼。脑子里的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神经都好似痛到发颤,这严重影响了他的思考。 我这是怎么了来着? 上一次闭眼之前的记忆完全空白,思莱不记得他做了能把自己折腾进医院的事。他勉强能回忆起自己喝了酒——喝酒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特别,难道他真的跟人打了一架,头部受创导致记忆断片? 护士小姐一进来就看见他捂着额头。 “Hey,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头痛……我为什么在这里?” 护士小姐查看了他的状况,确认没事后双手叉腰,一点儿也不心疼地笑道,“你要知道跟你同一个原因入院的人们醒来之后,十个里面有九个都会问‘我为什么在这里?’上帝啊,你们能对自己好一点吗?” 思莱无辜地眨了眨眼。 “那我换个问题,是谁送我来的?” “我看看。Gavin Moretti,我记得他,他可真性感。” 思莱脸色一沉。 ……还真他妈是因为打架? 护士小姐明显会错了意,她调侃道,“他抱着你进急症室的时候正好是我值班,你可把他吓坏了……噢,他来了,你们聊吧。出院手续在二楼办。” 高大的拉丁裔青年出现在病房门口,护士小姐离开时还不忘朝他抛了个媚眼,可惜Gavin没有理她,一双鹰眼牢牢地锁在思莱的身上。 思莱冷笑了一声。 “让你失望了,我还没死。” 与往常不同,Gavin没有讥笑着怼回去。他直接在床沿坐下,大衣上还没渗进布料里的雨珠全都洒在了病床上。 “Kingsley,我以前从没觉得你这么傻。” “哈?” “我要是再迟一天来找你你估计就死在家里了,酒精中毒?你有毛病一个人在家喝那么多酒?还有你的检查报告显示你健康得很,那你把止痛药当糖吃?你到底有什么问题?” 思莱被他一通质问吼得愣住了。 他缓慢地消化着几个关键词,“……酒精中毒?我?” 他想了想,低声笑起来。 “哇,那可真是人生新体验。” “你还笑?” “真的啊,我只是很好奇喝醉是什么感觉。” 思莱说的轻巧,Gavin像是要被他气死了。他咬牙切齿道,“那你吃那么多止痛药做什么?” “我……关你屁事?你找我干什么?” Gavin把气捋顺了,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两个信封丢到他怀里。思莱拆了一个,蕾丝金边的婚礼请柬露出一个角就被他塞了回去。 “好了我知道了,你可以滚了。” 思莱伸出胳膊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2019年11月7日4PM,有几条未读消息来自Renata的群聊,还有两封教授的邮件。他下床,在衣柜里找到自己原本的衣服,嫌弃地闻了一下,一股酒味。 Gavin没滚,他看着他换好衣服,视线在他雪白的脊背上停留了一瞬。 “所以,你跟你那个中国的男朋友分手了?” 思莱的背影一顿。他没有反手把病号服扔在他脸上,没有抄起手边任何一样东西指着他的鼻子让他赶紧滚,哪怕Gavin朝着他的命门打了一拳。他只是怔了一下,然后不紧不慢地收好东西,走到他面前。 “是啊。但是……” 思莱对他扬起一抹甜美的笑容。 “Gavin,你可千万别爱上我。” 我身上可是有诅咒的。 威尼斯十一月的细雨里,思莱走下船,匆匆往家的方向迈开步子。阴沉的天气已经连续三日,路上几乎看不见游客了。雨水在威尼斯完全不受欢迎,不止他一个人不喜欢,街巷里的人都在抱怨,可别下了,再下要水灾了。 思莱把前院里的几盆花草搬进屋,一进门就是一股浓郁的酒精味。大理石餐台上瓶瓶罐罐倒了一堆,思莱数了数,也没有多的吓人。他踹开地毯上的阿司匹林药盒,把窗打开,然后上到三楼,冲了个热水澡。 记忆回来了一点。他想起他没画完的作业,想起Lexi的留言,想起Gavin一瞬间错愕至极的那张脸。他裹着浴巾把脱下来的衣服往洗衣机里塞,塞到一半顿住,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摸出那两个信封。 他想着直接扔了,想了半天也没扔。看是不可能看的,思莱随手把信封丢到一边,倒头继续睡。 再晚一点,思莱被饿醒。他头重脚轻地下楼觅食,从冰箱里翻出半张感觉还能吃的pizza,塞进微波炉。 ——再这样下去不行。 思莱自我反思,又不是在赶毕设deadline,怎么能活成这样。 都怪下雨天。 他找了半天才在一条毯子下面找到了电脑。简单收拾一圈,他还发现了四五板阿司匹林药片散落在各处。他拿出医药箱把它们收好,医药箱里的消炎药和棉签默默地与他对视,微波炉叮了一声,他的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 尖锐的痛四散,细细密密蔓延开来,遍布血管神经,再慢慢钝化,变得不那么明显。 但是思莱知道它还存在,一直会存在。 他把医药箱合上塞进柜子里,想起Gavin问的傻逼问题:为什么要吃止痛药? 废话。 当然是因为痛才吃啊。 思莱一边啃pizza一边看教授的邮件。教授称赞了他的那幅Gift,这不稀奇,稀奇的是对方喜欢它喜欢到想让它参加十二月在米兰的一个学生艺术展,所以特地写邮件问他愿不愿意去,不愿意的话下次上课他会再当面跟他聊。 以这位教授的固执程度,思莱知道他会一直叨叨到他同意了为止。如果只是展出一幅画,他完全无所谓。但若想让他像初中生等着评优一样,本人站在画旁边,回答评审和观众的十万个为什么,他有十万个不愿意。 他想传达的东西从来都是说不出来的才会画下来。当然他可以编的天花乱坠,但是关于那幅他昏昏沉沉时断断续续画完的Gift,他编也编不出来。 遵循护士小姐的嘱咐:他应该对自己好一点。 他不想再回忆画它的时候的心情了。 思莱开始回邮件,没打几个字上去,Lexi的电话来了。虽然他向她抗议过很多次,别再三天一个电话查岗,但不可否认友人的声音很及时,给这个沉浸的夜晚增添了生机。 “我还活着呢,妈妈,有何吩咐?” Lexi咯咯笑起来,“宝贝儿,吃过晚饭了吗?” “吃了,pizza,奶油蘑菇味的。” “Okay. 我们现在……”电话那头吵吵闹闹,汽车鸣笛的声音很响,Lexi在夜风中增大了音量。“我们刚到罗马,现在正从中央火车站往外走,天啊人太多了。” “你小心小偷啊。代我向Rose问好。” “Sley向你问好。所以,宝贝,你在做什么?” “回教授邮件。”思莱无奈地汇报,“他问我要不要去参加12月在米兰的艺术展。” “你千万别说你拒绝了。” “拒绝的话才写了一半,怎么?” “多好的机会?你该出去走走了,而且你在米兰那些朋友——” “他们都忙,很久没联系了。” 思莱打断她,虽然知道她的担心和好意,但是,“妈咪,恕我直言,你们出去旅游就好好玩行吗,别三天打一个电话给我,我真的不会有事的。”最多就医院一夜游而已,“你这样搞得我觉得自己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 “抱歉,我只是……” “我知道。”思莱软下声音,轻叹道,“我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 “好的,我会减少对你的骚扰。但是你应该去米兰。顺着天意走,这不是你常说的吗?尝试一些改变吧,你需要新鲜的事情,或者久别重逢也不错——别急着说不,你是什么胆小鬼吗?” “噢不,你是傻瓜。”Lexi毫不客气地说。 思莱对她提不起脾气来。“好了,我想想吧,拜拜。” 米兰吗。 思莱挂了电话,看向电脑屏幕上没写完的邮件,挪了挪光标,切到相册。 很久没刻意翻过的相册里存着上万张在米兰的照片,他很少一个人出镜,在球场上,在教室里,在酒馆前,照片上那些簇拥在一起的脸庞存放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与他们分道扬镳后,米兰成为他的遗憾,但也同样永远是美好的象征。 翻开手机通讯录,思莱的目光在那几个名字上划过。Lexi说的对,胆小鬼吗,一句简单的问候都发不出去。 犹豫了许久,他点开了其中一个名字。他的同学兼好友兼室友,那帮兄弟中与他认识时间最久的一位。 他发送了一条:Hey,Jerry,最近过得怎么样? 天啊,太蠢了。 过了好久都没有回信。思莱把手机丢到一边,觉得他或许确实是傻瓜。 Jerry的电话是临近午夜的时候打来的。思莱睡了太久毫无困意,正在发愁怎么度过这个晚上,屏幕上的「Jeri.」亮起,他愣了好久,紧张兮兮地去接。 “我还以为我忙花了眼,这是谁啊,Kingsley Nelo,你终于想起我了?” “……” “Hello?Sley?……说话!” 听着熟悉的声音,回忆从思莱昏沉的脑子里翻滚而出。那些他们肆无忌惮的,吵吵闹闹的岁月,仿佛就在昨天。 他其实从未失去过它们。 思莱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声,“Jerry,你在忙吗?” “手头有几件衣服在改,忙是忙,跟你讲电话的时间还是有的,你怎么样,还在威尼斯吗?” “嗯,我年末就毕业了。” “好啊,回米兰吧。” “……” 沉默了几秒,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咆哮。 “Kingsley,你他妈!我以为我们的友情就停留在ins评论里了,你躲着我们这么久,终于想明白了吗!!给我速度滚回米兰来,不说别的,见一面总是要的!!今年之内我必须见到你,听到了吗?” 印象中的暴躁老哥工作之后更加暴躁,思莱今日第二次被吼得一愣。要说从前他很多骂人的俚语可都是从对方那里学的,他下意识就要对着吼回去,可是舌尖到嗓子到胸膛全都涌上来一股酸甜,几乎让他热泪盈眶。 为了不显得那么没底气,思莱哼了一声,“我就是问候一声,你激动什么啊。你先忙,再说吧,我十二月可能会去。” 再看一眼躺在草稿箱里写完却没发出的邮件,思莱挪动手指,光标停在删除键上,在耳边Jerry洪亮的声音中,缓缓点了下去。 随后一周,Lexi没有再怎么打给他查岗,倒是他在米兰那几个朋友开始轮番打来,闲聊完就催他去米兰见面。 这些声音有效地缓解了他的疼痛。 有几次他在噩梦中惊醒,下意识去找阿司匹林,或者晚上一个人对着空旷的房子走神许久,面前不知不觉又空了酒瓶,电话铃声会突然让他从混沌中恢复知觉。 也有人触及到他的病因,问现在有没有交往对象真的是太正常不过的话题。他说有过但是上个月分手了,同样不是什么叫人惊讶的回答。对方让他move on,他笑了笑说,我已经看开了啊,分手是我提的,我一滴眼泪都没掉过呢。 对方是那个曾经跟他说过“你太悲观了”的学长。听筒那头默了半晌,又说: “来重塑你自己吧,思莱。” 可是我就是这样的我啊。 思莱固执地想。 连我最爱的人都没有办法治好我。 他们是分开了。十一月二十二日,分开两个月整,分开的时间已经是他们在一起时间的两倍,可是两倍显然还不够长。 那个人的影子无处不在。 这真的很恐怖。他们在威尼斯认识,以至于威尼斯的海,威尼斯的广场和街巷,还有这栋房子,从沙发到卧室,从伞到画纸到医药箱行李箱,全都有他的气息残留。大风刮不走,大雨浇不灭,思莱日复一日的梦境里都有额头上轻而又轻的吻,就如同他们告别时的那样。 他确实如愿以偿在三十天里锁住了不会变质的爱,但是后遗症大到他无法想象。分手分得干脆利落,一点缓冲都没有,他至今无法接受一个人入睡再一个人醒来。 他无法接受自己在他生日的时候喝醉,隔着七个小时的距离,无法对他说一句我希望你快乐。 缺失一个人犹如丢掉了一根肋骨。 Daddy,我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了。 - 又一个清晨,思莱醒来,翻箱倒柜去找阿司匹林的时候,他看到了掉在地板上的那两个信封。如果能有事打断他去吃无用的药,他都会继续做下去,哪怕那是他懒得去看的东西。 第一个信封里是婚礼请柬,John Moretti 和Catherine Orsini,婚礼在三日前已经举办,无所谓,反正他不可能去。 第二个信封里是一份手写信。思莱冷淡地扫了一眼,又慢慢把目光挪到开头,坐在床沿一字一句看了起来。 Dear Sley 我即将举行婚礼。我知道你不会出席,所以我没有机会见到你,现在我以这种方式来传达我想要说的话。 我一直看着你,我想你也知道这点。你的近况让我担忧。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我有了猜测,无论猜对与否,是时候让你知道一些事实。 你父亲可能没有跟你说过,我本来是想逃的。 我收拾好了一切,准备跟他去流浪,但是他说我不应该为了他放弃我在意大利拥有的东西。他觉得我会后悔。他说分开,我赌气说好。我从不怀疑他爱我,但是我那时候认为他不够爱我。 足够爱我的话就应该带走我。 后来我一直等,等啊等,等到了你来到意大利,他都没有再来找过我。等到你长大了,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被他抚养长大的你怨恨着我。 可我何尝不也是怨了他很久。 关于婚姻,我的选择有很多。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我决定嫁给Moretti吗? 我跟想娶我的每个男人都说过我和你父亲的故事,并且附带疑问,你会比王做的更好吗?我并不是想要一个肯定的答复,我也不可能相信任何肯定的答复,我只是想看看他们会怎么回答。他们其中很多人送上了花言巧语,也有一些人避开爱情跟我谈更实际的利益保障。 但只有Moretti,他反问我:难道你就足够爱他了吗? 为什么我要在原地等他,而不是追着他的踪迹去挽留他呢? 如果一个人往后退,另一个人追上他的步子,两个人还不至于结束。 只有两个人同时往后退了,才是结束。 Moretti很通透,我喜欢他这点。如果不能嫁给爱情,我也想嫁给一个聪明的人。 在爱情里人容易变成傻瓜。我从未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去教导你,但如果你能把这封信的内容当作傻瓜的经验来参考,我会很欣慰。 所以,baby,无论怎么样,往前走。 无论是继续去追寻爱,还是遗忘那个人继续你的人生…… 往前走。 爱你的 Catherine 信纸在空气中抖动起来。 思莱深吸了一口气,发现是自己的手指在颤抖。很快大颗大颗的水珠落在了信纸上,威尼斯好不容易转晴,但是他的眼睛止不住下雨。 被他锁起来不愿面世的委屈,心痛,怨念,不甘,不舍,全部找到出口,一股脑涌现出来,积压太久,他完全无法控制。 信纸落到被单上,他捏着它,嚎啕大哭起来。 好了,够了。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思莱睁着红肿的眼睛,定下了飞往米兰的机票。 …… - 新年伊始,第一天就集体宿醉,怎么感觉不是个好兆头。 思莱望着客厅里横七竖八睡相糟糕的友人,小心跨过他们,到厨房找水喝。冰箱上还贴着玩酒桌游戏时不知谁写的鬼画符,一人一句话,到了思莱的名字,后面跟着他歪歪扭扭写下的单词。 他盯着那几个字母,垂下眼睛,浅浅地笑了出来。 开窗通风,米兰的这日晴空万里。思莱站在窗边,深呼吸了一口气。疼痛还在,前路也在,他需要走向未来。 那就这样吧。 再一转眼,已是两年。 第33章 失物招领 从机舱小窗俯视,大片黑色的海水上亮起幽幽的金灯,这是威尼斯的夜,看上去与两年前的夏天没什么不同。 可还是有不同。19年年末威尼斯遭遇了半个世纪以来最严重的水灾,连绵不断的暴雨几近让这座城市崩溃。排除水患花了很长时间,至今威尼斯都还在高忧建设防洪系统。这座文化名城漂浮在海水中,或许终有一日会被海水吞噬。抱着这样的心态,旅游业恢复后,大批外来游客涌入,都想在它沉没之前再看一眼。 所以即使避开了寒暑假出行高峰期,中秋后的威尼斯国际机场还是人满为患。到处都要排队,周南俞等一杯咖啡等了半个小时。在他快要真的变成壁画前的雕塑时,张弈拎着星巴克的纸袋冲到他面前。 “久等了!没想到要排这么久……” “没事,走吧。” 行李太多不方便,眼睛自带取景框的张弈几欲掏出单反。他比划了一阵,反省自己是不是对老板的滤镜太厚了,他觉得周南俞就算拖着个与自身风格极其不搭的行李箱,也还是那么酷那么拉风。 出了机场,排队等船时,张弈忍不住开始叽叽咕咕。 “老板,这个行李箱不是你自己买的吧?以前没见你用过啊。” “笑飞送的。” “怪不得!老板你的审美千万别被笑飞哥那种花里胡哨的风格带跑了!” “不会。” 张弈嫌弃地看了一眼那个银色的行李箱,使用反光涂料就算了,那么大一个正红色的logo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是潮牌奢侈品联名似的,就差没写上限量版三个大字。再看周南俞,一身低调的黑色,融进夜色里,可一旦注意到他就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他是张弈见过的最完美的黑色,比亮起的灯火还夺目。 周南俞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的威尼斯主岛,张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能看见海水上方模模糊糊的城市轮廓。 “老板,你之前来过威尼斯吗?” “嗯。” “那巴黎呢?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巴黎圣母院被烧的前一天我正好在巴黎转机……后悔死了没多留两天出关转转。” “你说过了。” “所以……我们下一个预定的拍摄地,不是罗马吗?” 张弈观察了一下自家老板的脸色,好奇地问。 “为什么要来威尼斯?” 来威尼斯是——周南俞的私心,是故地重游。两年的时间说长真的不长,不够他忘记这里的路怎么走,他踩上船时觉得这种漂浮感昨日也有,好像周南俞的一部分寄存在这里,同威尼斯一起淋了大雨,从未离开过。 可两年也不短了。 他感觉自己被惩罚的时间,远不止七百三十个日夜。 周南俞想了想,回了张弈四个字: “失物招领。” 登上主岛,丢掉咖啡杯的张弈已经掏出单反开始随手拍摄。张弈原先是MAY PARK的摄影师,今年才二十四岁,瘦瘦小小,看上去只有二十。初次见面时周南俞以为他只是个打杂的实习生,没有多注意,但是张弈看到他,两眼放光,直接拉来陈简请求,想拍他两张。陈简一介绍他才知道,张弈是业内已经小有名气的天才摄影师,十五岁就开始拿奖了。 随后不久张弈从MAY PARK裸辞来到周南俞的工作室应聘。他对他的崇拜让周南俞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对着那份金光闪闪的简历,周南俞也没理由说不。 不喜欢一堆人围着自己转,出门连助理都不想带的周南俞,渐渐接受了有张弈跟在身边。这小孩确实聪明,业务能力很强不说,他嘴甜讨喜,办事活络,在好几个场合中填补了周南俞不善言辞不想说话的部分。现在张弈拿摄影师加助理位的双份工资,周南俞出差只带着他就行,很省事。 要说缺点,小跟屁虫有时候真的……太吵了。 张弈平时也叽叽咕咕,但那停留在周南俞能够接受的,缓和压力活跃气氛的程度。可落地威尼斯之后,张弈多说一句话他都觉得吵。他只挤出了三天时间,一路在想是不是让张弈买张机票直接去罗马等着比较好。 走进酒店电梯,周南俞开了口。 “张弈。” “在!” “放你三天假,随便你去哪,三天后罗马见。如果我没准时出现,你先去跟MP团队碰头确认拍摄行程。有急事打给我,没急事别找我。” 张弈瞪大了眼。 周南俞平淡道,“有问题吗?” “没问题……就,称不上急事但是有事的时候我找谁啊?你不是说来这里的行程对景姐保密吗?” “找陈简给你指路。” 要说陈简,张弈跳槽到周南俞的工作室之后,她嚷嚷了好久。但是周南俞现在是MAY PARK人气最高的全线代言人了,张弈拍他约等于给MP干活,打交道的人基本没变,陈简面上计较,实际上还是很关照他们的。 而且周南俞和陈简私交很深,大家都知道。张弈一度以为这是一段姐弟恋,直到八卦进入楚笑飞的耳朵,楚笑飞指着他那辆Lamborghini说:我跟你赌这辆车,南哥不可能跟她在一起。 南哥不可能跟你现在视线范围内的任何一个人在一起。 张弈好奇心大起。 周南俞虽然看起来很冷淡,但相处久了就知道他其实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对外界的容忍度极高。他把什么都看在眼里,只是不喜欢干涉别人,也不喜欢表达自己。工作态度更不用说,从偶像转型成男模后,短短两年间的成绩已经说明了一切。 而这次,周南俞出差出一半绕路跑来威尼斯,什么也不说,现在直接赶他走,反常程度史无前例。张弈只能想到跟情人幽会这一种可能,可是他已经基本认定老板是个性冷淡,身边那么多莺莺燕燕,从来都不多看一眼。 “钱包手机收好,小偷很多。” 周南俞最后嘱咐了一句,然后毫不留情把人关在了门外。 为了充分了解痛点,避免未来在无意中踩到老板红线,张弈走进自己的房间,掏出手机场外求助楚笑飞。 「笑飞哥!老板绕路来威尼斯“失物招领”是啥意思啊?他不让我跟着T T」 楚笑飞回了两个字: 「呵呵」 张弈:? 「我跟你说,全世界只有一个地方,你老板怎么反常都不奇怪,那就是威尼斯。他要是彻夜不归,整个人失踪了你都别紧张。不过以防万一,你还是留下别走。」 「以防万一?」 「万一他又自闭了,你负责把他带出威尼斯,该干嘛干嘛去。都这么久了他已经能自我调控了,不用多担心。但是如果他多带了一个人出现……」 「那你赶紧离他远一点!」 「虽然我知道你没有对他图谋不轨,但等那时候你再当跟屁虫准没有好果子吃,听哥的没错!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小张,保重。」 张弈:??? - 眼前的房子跟印象中的一模一样。 三层小楼没有一点儿灯光,主人好像不在家。周南俞在铁门外站了一会儿,没有想惊扰它的意思,但也没有立刻离开。 他看了眼手表,晚上九点半,如果是这个时间…… 夜风里掺着海水的气味,隐隐约约还有花香。从酒店走到这里的每一步路都是回忆,足够撼动周南俞心底的那潭死水。他原本以为很多细节都会随时间而去,但当他真的再次站在这里,两年前所有的声音,气息,光影,对白,全部回来,历历在目。 周南俞留在这里的碎片被找回,带着秋夜的凉意嵌进心里,痛的理所应当。 他在昏暗的小巷里驻足了一会儿,然后朝着另个方向走去。 Renata灯火通明。 这里也没变。虽然重新装修过,但门上的风铃,熟悉的吧台酒架,墙上挂着的叹息桥落日,全部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太好了。 周南俞排在队尾,心跳提速,有些雀跃,但更多的是不安。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今天,不会想到他兜兜转转再次来找答案,脱口而出的又是一样的台词: “请问,Kingsley Nelo是在这里工作吗?” “啊,好熟的名字。”门口的服务生想了想,“也许有?抱歉,我是新来的。” “没事,我问问别人。” 正在工作的调酒师是两位年轻的小姐,周南俞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他一个人落座吧台,点了份意面,一杯葡萄酒。他的酒量比从前好上一些了,至少不会一杯就倒,而且他总觉得这里的故事,应该要有酒才对。 可惜跟调酒师搭上话后,对方也没能给他想要的答案。 “Kingsley?不,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那,Lexi?” “Lexi大概三个月前辞职了,我就是接了她的班。” 周南俞怔了一瞬,说了声谢谢。 即使什么都没变,那个人住过的房子还在,工作过的酒馆生意兴隆,他的画留在墙上俯视过万千旅人,但如果他本人不在,也找不到踪迹可循,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虽然预想过不那么顺利的情况,周南俞还是感到了挫败。 亚洲面孔的帅哥,排完长队进来只说了一句找人的话,独自沉默地坐了很久,调酒师小姐渐渐对他产生了兴趣,要知道意大利最不缺的就是故事和酒。 “Hey,你还要来杯什么吗?” “不了,谢谢。” “Kingsley,他是谁?” 听到这个名字,他果然抬起了头。 “他是……以前在这里工作过的调酒师。” “噢,是吗。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嗯。” 很重要……非常重要。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藏着太过厚重的东西,像是五百米以下的深海,没有光,满是秘密,静寂无声。 调酒师小姐心软了一瞬,她擦了擦手,走出吧台。 “你等我一下。” 几分钟后,她带着一位经理和另两位服务生站在了他的面前。 “恭喜,他们认识你说的那个人。” 经理摸了摸胡子,“Kingsley?那小子说跑就跑了,真幸运,他在水灾之前就离开威尼斯了吧,我听说他去罗马了?” “Sley不是去米兰了吗?我最后一次跟他吃饭的时候,他说他要去米兰找朋友来着。” “啊?他不是在瑞士吗?半年前他的明信片是从苏黎世寄来的啊?” 几人大眼瞪小眼,然后一同笑起来,最后的结论是一样的: “这还真像是Kingsley的风格。” 他那么自由,没有羁绊能拴住他,他也不会告诉谁他到底在哪里。 周南俞回到座位上,酒精使他的身体暖起来,一些平日压抑的感知也变得敏感。好久没有过这样,既有些欣慰,又升腾起失落,如愿回到这片海域的满足之上,是更多,更多的不满足。 让他变得如此鲜活的人却丢下他了。 世界那么大,到底要到哪里去找他呢? 而世界也可以很小。 比如就坐在几米之外的人,本来在这晚应该跟周南俞擦肩而过,不会有交集。但他从他们刚刚说的话中听见了一个对他来说也久违的名字。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周南俞的背影看了半晌,终于想起来他是谁。 周南俞刚准备买单,旁边的椅子被拉开,男人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Gavin Moretti.” 他报上姓名,朝他伸出了手。 “我想我们见过。” 第34章 前男友 当威尼斯的小王子不见踪影,他法律上的哥哥和他的前男友见了面,会是什么样? 不比Gavin思索他是谁费劲,周南俞一秒就认出了面前这张脸。从前他两次见过他的场合都跟愉快不沾边,第一次是在警局铁栏前,第二次是在思莱家的铁栏后。Gavin看上去就是个狠角色,狂妄又邪恶的笑容还被他自己演绎得很夸张,这使得周南俞的回忆跳到了白皙皮肤上出现新鲜伤口的画面。 如果可以,他不会与他握手。 但是对方确实比他离思莱更近,他不能错失这个机会。 周南俞停顿了两秒,朝他伸出了手。 “Hi.” Gavin也知道,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不可能看得惯彼此。但是周南俞刚刚明明想走,现在却又坐住了,不寒暄甚至不说话,像在比谁的耐心更好。 显然Gavin对于沉默的耐受度没有周南俞高。 他有些意外,没想到思莱喜欢的是这么闷的类型。他不由得一直盯着他,打量了片刻又觉得,好像这种类型确实能治得住思莱。 “你在找Sley?”Gavin笑了一声,“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已经分手了吧?” Gavin的嗓音不小,吧台零星的客人和调酒师小姐都看向他们。而这种故意让人恼羞成怒的做法并不能激怒周南俞,要说唯一增加的不悦,那就是Gavin叫的是Sley而不是Kingsley。 周南俞冷淡地看着他,然后嗯了一声。 Gavin的挑衅打在了棉花上。他挑了挑眉,继续。 “怎么,又后悔了?” “是啊。” 周南俞把最后一点点葡萄酒倒进口中,低声应道。这没什么不敢承认的,他本来就后悔。换句话说,他本来就不想分手。 他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爱那个人。 周南俞回答得这么果断,对着他那张无情又显得深情的脸,Gavin居然半点嘲讽都输出不了了。但除了嘲讽,他还可以责怪。 收敛了些许笑容,阴霾就走入了Gavin的鹰眼里。别的他不敢说,这件事他确实有资格责怪他: “现在后悔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要不是因为我他可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周南俞愣住了。 似乎得花时间来确认他没听错,以及理解他的意思,周南俞顿了半晌才挤出声音。 “……什么?” “他喝醉了,酒精中毒。我正好有事找他所以发现他一个人倒在家里,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他一个人住。” “……” 瞳孔地震。周南俞张了张嘴,没能回应这句话。Gavin看上去不在说谎,但是……酒精中毒?那个千杯不倒的Kingsley会酒精中毒? 那他是喝了多少。 他是在什么样的状态下,如此把控不了自己,作出无异于自杀的举动,不言而喻。 周南俞觉得刚才喝下去的酒也瞬间变成了毒药,火辣辣的,从喉咙到胃部,灼烧得他全身都疼。他从这一秒开始后怕,如果Gavin没有发现思莱,现在他被告知的是另一种结局…… 他不敢想。 “当然,出院之后他就又活蹦乱跳了。”见周南俞好像真的被吓到了,虽然不爽,Gavin又补了一句,“还跟我说什么人生新体验,哈,他是真的不怕死。” 周南俞咽了咽嗓子。 “谢谢。” “啊?” “谢谢你救了他。” “你倒不必……” “等于说也是救了我。所以,谢谢。” 周南俞的眼睛是——黑色的。据Gavin对于中国人的了解,他们的眼睛其实应该是深棕色的才对,但是这里光线不亮,周南俞的眼睛看起来那么黑,他整个人都带着一种这样的气场,就像…… 就像夜晚的大海。 Gavin突然明白思莱为什么会爱上这个人了。 明白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认可。Gavin还是很不爽,但不得否认他确实被周南俞的反应搞得没话说了。 “干什么,现在说得这么漂亮,早为什么要分手啊?”Gavin哼了一声,悻悻道,“不过我知道Sley很难搞就是了。” 周南俞默了半晌,又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水灾之前。十一月初吧?” “十一月……六号?” “差不多?我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楚。” 没想到这个信息对周南俞来说又是一根针,正中红心,带来细细密密令人麻痹的痛。 Gavin看着周南俞越发难受的表情,翻了个白眼。 “算了。你这次来威尼斯是来找他的吗?” “嗯。” “那你白跑一趟了。直接告诉你吧,他不在威尼斯,不在意大利,不在欧洲……” Gavin撑着下巴,故意拖长语调。 可越说他也觉得,命运的确捉弄有情人。 他最终吐出宣判: “他在中国呀,老兄。” - “访客吗?去哪一户?” “我是住户。” 金发青年把墨镜摘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卡。门卫大叔对着他愣了一下,翻开住户表,青年轻叹,“北三栋,王思莱。” “哦,好,请进。” 思莱拖着箱子走进铁门,能听见门卫大叔对着另一人叹道,“怎么没见过他啊?” 没见过我不是很正常吗。 思莱把墨镜戴回去,落叶在他的鞋底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晴阳下满目金黄,这么一看,两年前他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季节。 走进他的房子,时隔两年,他还是不能简单地以他“名下的一个房产”来看待它。这里承载的东西分量太重,如今他只是学会了接受,而接受完全不等于遗忘看淡。 走进玄关,满室陈旧的空气,却又是最熟悉的味道。门窗紧闭,他的画静谧不动,在这里沉睡了两年。思莱将窗户大开,打开电闸水闸,从机场回来的路上他已经交了钱并且预订了保洁。现在才上午十点,保洁下午来,他上下转了一圈,想了想决定出门转转。 把同样在车库里冬眠许久的布加迪威龙开出去,思莱一点也不低调地压下油门,在马路上呼啸而过。 回到这里后他第一个愿意回忆起的,居然是那个很馋他的车,很想跟他上玉山跑两圈的人。虽然再也没联络过,但思莱其实知道对方的近况。楚笑飞的ins定期更新,五颜六色的头发和张扬自恋的自拍,个人风格明显,让他看了会微笑。 他知道他过得挺好。 然后他愿意理解为,“他们”都过得都挺好。 去洗了车之后,思莱一路往市中心开。周六有点堵车,他也不着急,他本来就是想看看这座城市的变化。从五环开到二环,他又发现,眼前其实也没什么值得一说的变化。 两年的时间对于这座古城,这国的文化来说,实在显得太短。 可他为什么觉得两年那么长呢。 自上次离开,他感觉已经过了好久好久好久了。 路过三里街,新建的一个商场看上去挺亮眼。思莱承认自己俗气,他会被那些亮晶晶的装饰吸引。正好开到停车场入口,思莱打了个方向,把车开下去。 负一层是小吃街加一个大型超市,一二层全是奢侈品,三层到五层是普通衣装服饰,六七层餐饮,八层电影院——这里商场的构造真是多少年都不会变。思莱看着指示牌,确定先去超市采购一些日用品再放回车里。在逛那些昂贵又没什么用的店之前,他得先解决生活所需。 毕竟,这次他估计要呆很久呢。 洗衣液,洗漱用品,纸巾,饮料,垃圾食品……思莱转了小半场就丢了一堆东西到推车里,就算是一个人生活他也不会委屈自己。在走到酒精饮品的货架前,他停住脚步,细细看过那些瓶瓶罐罐的液体。 不过如果是酒的话……说起来可能没人相信: 他戒了。 原来千杯不倒的Kingsley,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过酒精了。倒不是因为曾经酒精中毒过所以PTSD,而是他后来发现,酒精非但不能缓解他的疼痛,反而会加重他的痛觉。 去年某次喝完酒他话说一半突然崩溃大哭,他在场所有的朋友都被他吓到了。第二天醒来他都不记得是哪句话突然戳到他的泪点,但是这件事使他羞愤的想死。 所以他戒了。从那以后他再也不喝了,他不想发疯。 即使那痛觉一直在,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也不想它失去控制。 可是,酒好像并不打算放过他。 另外在看酒的顾客从他身边走过,一男一女,站在了离他不足三米的地方。青年背对着他,露出不到四分之一的侧脸,他出现得毫无预兆,思莱是那么的毫无防备,以至于他在看到他的瞬间浑身血液倒流,整个人被钉死在原地。 他的身体凝固,思维滞住,忘记呼吸,心脏都要不会跳了。 不知道哪一方面冲击更大:是心底锁住的人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还是对方身边站着一个挽着他胳膊的女孩? 思莱往后撤了一步。 而就是这一步,他撞到了身后别人的推车,妇人惊呼了一声,“啊呀,抱歉。” “没,没事。” 面前的人闻声,偏头看了一眼。 思莱再一次顿住,大脑开始重启。他松了口气,垂下眼睛,自嘲地笑了笑。 所以说两年真的很久了,久到他居然会认错人。 这么一想他又对自己有些恼火。 就算再久你怎么能把别人认错成他? 可是,这并不是单纯的,别人。思莱回过神来之后脑子转的很快,他立刻对对方的身份有了个猜测,但是现在的他并没有任何立场上前打招呼。他这么想着,转身要走。 “请问。” “……” 思莱往前走了两步,身后那句请问再也没有后文。 他缓缓转了回来。 女孩疑惑地看了看他,又望向自己的哥哥,“怎么啦?” 青年轻声开口: “你是,周南的……” “的”拖长了尾调,半天没说出那个词。女孩瞪大了眼,而思莱拿出了已经准备好的,无懈可击的笑容。 “……嗨,齐辰?” 他站稳,大大方方地给出回应。 “好巧。是我,周南的前男友。” 第35章 交替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思莱好奇。他能认出对方不奇怪,齐辰和周南俞的轮廓很像,气质也极为相似。但是认错依旧不应该,只能说他的潜意识里刚好在想那个人,或者是…… 内心深处,他一直渴望着他出现。 思莱面上维持着完美的笑容,心里却翻江倒海。显然他骗不过周南俞和齐辰这类人,只见齐辰简明扼要道: “你将我错认成他了。”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这种说话方式……果然是亲兄弟啊,思莱苦中作乐般地想。所以最初对视时他的惶恐和心痛已经让对方一览无余,甚至可能被看穿更多。 “太久没见了,你们的背影很像。” “嗯,幸会。” 齐辰平淡地望着他,态度温和,却依旧让思莱觉得危险。他害怕见到那个人,哪怕只是在对方弟弟身上看见他的影子。 “你,别告诉他。” 思莱软下声音道,“别告诉他你碰见我了,好吗?” 齐辰点了点头,“好。” “谢谢,那我先走了。” 思莱对呆呆望着他的女孩眨了下眼睛,然后转身把购物车推走。既然不能强装,那他要当最漂亮的逃兵,真的一秒都不想多呆。 余下的两人在原地停顿了片刻。 齐辰推开了车,“傻站着干什么,你还买吗?” 齐美:…… “那个,你知道我花了三个月才接受我哥be了我cp,还跟我idol在一起的事吧?” “然后?” “然后我又花了一年多才接受我另个idol是我哥哥的哥哥这个事实?” “所以?” 齐美觉得自己要咽气了。 “所以你们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啊!你从来都不提周南!!突然提一次就是这,这种事,很吓人啊啊啊啊啊!!!” 齐辰勾了勾嘴角,“你接受能力挺好的。” 齐美张牙舞爪了一阵,心惊胆战的同时又觉得,追星女孩能追成她这种水平,全宇宙可能就她独一档了。多么刺激的幸运。 “他就是两年前视频里的那位?真人真的好好看啊……不过,周南这两年不是一直很……就,你真的不告诉他吗?” “我不干涉他的事情。” 齐美噘了噘嘴。 “但是。”齐辰自然而然地转折道,“我答应不告诉他,又没说不告诉北河。” “北河知道了以后会跟谁说,我就管不着了。” 齐美一愣,齐辰已经推着车走远了。 什么呀……一个两个都这样。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软成一片。 冰山的内核,都是温泉呀。 当晚,楚笑飞收到北河的微信,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 “你说什么?齐辰碰到王思莱了?!” - Gavin有意跟周南俞喝两杯,周南俞不可能不喝。 一番聊下来,信息量足够大,而且他发觉思莱和Gavin的关系没有他们表现出的那么差——至少绝不停留在街头斗殴的层面。他甚至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只有某种原因可以解释的敌意。 但是他没说什么。就Gavin救过思莱这点,他确实要感谢他。而且Gavin于思莱只会是法律上的哥哥,不会变了。自己对于思莱是什么,才是他要深究下去的问题。 几杯白兰地入腹,他今晚的酒精摄入量已经破了记录。酒量这东西……果然是要练出来的。 Gavin看着他觉得好笑,“喂喂喂你居然这么菜啊,其实Sley甩了你的原因是你的酒量太差了吧?” 可是他如果不喊停,周南俞好像就会一直陪他喝下去似的。 ……Kingsley怎么会喜欢这么好欺负的人啊? Gavin又开始费解,同时决定大发慈悲放过他。 “好了,朋友,祝你好运。” 周南俞勉强不垮台,他结了帐,然后掏出手机打给张弈。张弈是夜猫,这个点肯定没睡。 “老板?” “我发你定位,来接我一下。” “啊?哦,好。” 张弈找到Renata的时候,周南俞正站在店门口。他靠在招牌边的墙上吹冷风,整个人隐藏在霓虹灯后的一角阴影里,指尖的烟头明明灭灭。张弈停住脚步,端起脖子上挂着的单反,在周南俞把烟再次送进唇间,并且将目光慢慢移向他时,迅速按下快门。 “走吧,别拍了。” 周南俞乍一看跟往常没什么不同,靠近了张弈才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他知道他酒量不好,但是近两年正在有意加强。 喝了酒的周南俞声音更低沉,拉长的尾音让听者也产生醉意。他虽然有些晕,但一个职业模特最应该学会事情之一就是走直线。所以他不需要搀扶,只是走得很慢,很慢,像是在虚浮中固执地跟自己较劲。 我老板太有魅力了! 张弈跟在他身侧,滤镜又厚了一层,但随之而来的还有更深的兴趣。他试探地问道: “老板你找到你想要找的人了吗?” 周南俞显然已经忘记思考他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夜空中有几颗星星对他们眨眼,周南俞的视野里是大片蓝黑,一路向东,星星就如海上的夜灯,为他指引着方向。 “还没有,他不在这里。” “他……是谁啊?” 周南俞轻轻念出两个张弈没有听过的音节。这会儿他终于没有再打哑谜,悠悠地说: “是你的老板娘啊。” - 一反之前急匆匆想去欧洲的态度,周南俞在罗马完工后又火速要回国。张弈想多待几天,来都来了,巴黎慕尼黑巴塞罗那,欧洲值得周游的地方有好多。周南俞也没说不可以,他直接给他放了十五天假,让他玩够了再回来。 他这么大方,张弈反而心虚。帅气多金有魅力脾气好的老板属实难得,他怕他玩完回来就被工作室里那一帮想踩死他上位的女人们找到机会,而且……还有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老板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场,又待他如何。 跟屁虫权衡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跟着人踏上返程。 周南俞那日清醒之后对“老板娘”的话题闭口不谈,不过张弈很快就追踪到了后续。落地巍城当天,楚笑飞的电话打来,声音洪亮,火急火燎。 “速报!王思莱根本不在威尼斯!!” 周南俞愣了一下,把张弈凑过来偷听的脑袋一巴掌推远。 “我知道。” “你知道?北河跟你说了吗,靠,亏我还憋到你收工才讲。” “没有。说什么?” “就是齐辰碰到他了啊,在三里街新开的那座商场。” “好。” 楚笑飞:就这? 周南俞的反应平淡至极,楚笑飞哼了一声,心说你再装,还有谁不知道你对前男友旧情难忘。 坐在周南俞旁边的张弈倒是看得很清楚。周南俞放下电话后,表情淡淡,但细看那双眼睛,黑色中涌动着一股要溢出来的欣然和锐利,像是潜伏已久的雄兽锁定了猎物。 这次绝对,绝对不会再失手。 关于老板娘是谁,张弈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作为一个合格的老板控,他早在来工作室应聘之前就搜刮过一波对方的信息。综合来说周南俞为人低调,风评不错,出道之后唯二最有争议的事情就是AB5成员的单飞,和两年前被狗仔爆出的绯闻。 “是周南俞导致AB5散伙”的言论已经不攻自破了,很明显成员单飞后获益最大的不是他,而是成为solo歌手的李其安和转型成演员的北河。单飞后成员们还经常互相探班,或是被人偶遇在一起吃饭。正主私下关系很好,舞不合的声音就显得尤其没劲。 然后那个绯闻……同样是端相机的人,张弈平生最痛恨的就是狗仔。视频转到他首页,多看一秒钟都是助纣为虐似的,他当时匆匆就划过了,至今只隐约记得一个轮廓。而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张弈搜一下关键词就能找到周南俞两年前去过威尼斯的记录,对比一下时间,他能大概确定当时的绯闻并非子虚乌有。 张弈偷偷吃瓜,对于旁观老板的追妻之路很是期待。 殊不知,距离他成为老板娘的眼中钉,倒计时已不足十天。 Lem Fashion Show是周南俞从欧洲回来之后接到的一个十分重要的活,重要到他不得不暂停寻找前男友的事。 LFS最早是法国国际模特协会举办的综合秀场,由知名品牌旗下的模特组合完成走秀。品牌之间既要展现自己的风格,艳压对手,又要融入整场的主题中,不能显得太突兀。近二十年来LFS已经发展成全球范围的大型秀场活动,每年在不同的国家举办,花样多变,一度带来顶流时尚圈明争暗斗的大戏。 今年,LFS来到了中国,将于十一月初于巍城举办。 理论上这种事情是轮不到周南俞的。虽然他已经是MAY PARK人气极高的全线代言人,但是人气获益于他从前的idol身份,论作为模特的资历和实力,他还很嫩。去参加LFS的要求应该是万无一失,且要八面玲珑,最好超常发挥。 周景对于谈到这个资源满意得不得了,在周南俞疑惑自己去到底合不合适的时候,陈简把他叫来了MP。 周南俞走进了盈满□□味的会议室。七八个策划聚在一起,估计已经吵过几轮了,见到他来,几人打了个招呼,就继续到下一场脑暴中。 前后到来的模特共有三人。周南俞落座之后,一位中非混血的女性超模也到了。她180,双腿修长笔直,身材曲线绝赞,黑色大波浪长发,既甜美又性感。超模就是超模,随便穿着一身宽松的私服进来,一下子就吸引走了全场的目光。 周南俞之前跟她有过几面之缘,他礼貌道,“Necia.” “哇,你还记得我的名字。”Necia隔出一个空位,坐到他旁边,“好久不见了,周南。” 姗姗来迟的另一位美籍超模就没有那么平易近人了。金发碧眼的高冷女郎和同行翻译坐到了另一个角落,对视和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陈简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屋内已经分裂成了三块,独自美丽的白人超模,闲聊中的周南和Necia,还有永远吵不出结果的策划——活动还没开始一家人都捋不齐。 她把一摞资料落在桌上,拧起眉头。 “好了,都听我说!” …… 一场走秀的成功与否代表的绝不仅是台上的模特。幕后的服装设计,概念策划,统筹管理等,缺一不可。陈简作为项目总监,对这次LFS的野心格外大,听她说了几句话就能感觉到汹涌而来的好强和斗志。周南俞想起来之前LFS还没官宣举办地的时候,陈简发了条朋友圈:“等了老娘六年,终于等来了”。陈简于MP在任六年,说的应该就是LFS。 所以他更不确定了,这么重要的事,他去真的没问题吗? 与其说是没有信心,周南俞发觉自己可能多多少少有些分心。前两年他的目标明确,心无旁骛,只想再走得快一点,爬得高一些,可是现在—— 在决定去找思莱,并且真的发现对方的踪迹之后,他又有些坐不住了。 周南俞回神,把目光凝在白板中央写着的两个大字上。每年LFS的主题依各国语言的不同,解读的空间极大。这次的idea是:交替。 这也变成脑暴中最基本的问题:“说到交替你们能想到什么?” 高冷超模的翻译代她回答:“美丽与丑陋的交替。” Necia说,“理想和现实的交替。” 周南俞想了想,低声说: “过去……和未来。” “我的第一反应是,‘新老交替’。资料上也写了,这次的LFS会有一线外新潮设计师的加入,而且据我所知,很多团队在做素人模特的打算。所以……某些人千万别觉得自己不行啊,你们都是最好的,而且这早就是越过‘职业水平’的较量了。” 陈简意有所指地瞥了周南俞一眼。 “十天之后的第一次现场考察非常重要,会有几次试演,不得缺席。大家会拿什么东西出来,很快见分晓。我们计划一人带五套衣服去,定版日期是下周日,在那之前有什么意见和建议请全部沟通清楚……” 脑暴会从下午三点持续到了晚上九点半。另两位模特发表了自己的建议之后都没有留到最后,周南俞倒是完完整整地听了全部的研讨。 十点,陈简和周南俞站在天桥上吹风。 陈简觉得好笑。她松了口气,抽了发簪散下长发,对着夜幕下的长街揶揄道,“你真的太好欺负了,周南,我不就说了你一句吗,你不用耗到现在表示诚意的。” 周南俞不以为然。 “我可不敢辜负你的期待。” “我真的等LFS来中国等了很久了。你知道的,我早就想给野泽还有金请善那几个小□□一点颜色看看。” 周南俞嗯了一声。他把手收进风衣的口袋里,夜风吹不动他眼中的深海,陈简看着他的侧脸,张了张嘴,最后莞尔一笑。 “如果等待都能等来一个盛大的,完美的结果,那等待的日子就不值一提。” “周南,加油啊。” 机会难得。 天时地利人和,统称——天注定。 作者有话要说:19年11月威尼斯的水灾是真的,搜一下关键词能看到新闻,时间上我稍稍后移了半个月。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去一次威尼斯…… LFS的一切都是我编的,假的,现实里没有。Lem Fashion Show取名致敬灵感的来源:Lemaire Fashion Week 2020,这个我2/29在微博转了视频,真的是非常非常棒的一个秀场,感兴趣的宝宝可以去看一下。 之前说这章见面,结果又爆字数了,后面不太好分段,所以下次一定(。 第36章 重逢 LFS搭建的舞台很特别。 约一千平方米的秀场,布景成了类似西方大学图书馆首层的模样。光滑的微晶石地砖和大理石石柱呈现棕黄色,四面墙上的布告板上虽没有贴着告示,却留下了图钉。LED灯纵向排开,环绕八个石柱,再在墙壁上围成光的栅栏。 为了让大家更快融入气氛,秀场的音乐在走台还没开始前就已循环播放。主音轨是两个女人打电话的声音,一方低沉,一方轻软。两人好似在对话,自然地承接着彼此,仔细一听又觉得是各自独白,法英交替,她们明明在说两种不同的语言。 背景音里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外面的世界汽车鸣笛,地铁轰隆隆前行,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手机在桌面上震动,树叶和纸张的飞舞透露着风的讯息……最后,一扇厚重的门吱哑一声被推开,脚步声响起,门继而闭合。 在那一瞬间,一切声音消失。 秀场南北东三面各有三扇门,黑色木框,磨砂玻璃。东面只进不出,南北面的中门进场,左右门离开。八十位模特将由这九扇门乱序出入,配合着别致的秀场音乐,大家走步的节奏和速度不统一,路径也完全不同。要做到一种自然的混杂感,又能流畅地出场离场而不相撞,成为排演期最需要磨合的地方。 MAY PARK团队来到秀场后,陈简激动地近乎浑身战栗。布景和音乐做的太好,就算先前已经看过听过,真正到现场之后才能感受到,整个秀场仿佛与某个雨后的法国街头重叠,身处其中犹如在不经意间走完了一部电影中的故事。 张弈的状态也变了。他背着拍纪录片的任务来,路上还在叽叽喳喳,一进场很快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就没再跟着周南俞,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取景了。 MP的三位模特被分开,周南俞随二十多位肤色年龄不甚相同的模特站在门后,配着耳返,统一听总导演细说安排。周南俞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出场时间较后,将从南门入场,北门离开,路径是直线。走台的表现形式LFS不会给予指定要求,MP的策划讨论出了几种风格,而最后陈简拍板,说让他自由发挥。 等候期,大家在背景音的女声中开始冥想,偶有交流都压低了声音。周南俞环视一圈,倒是看见了几个熟面孔,有模特也有演员。几人对上视线稍稍眼神示意就算打了招呼,周南俞站在外沿,并没有想跟谁说话的意思。 压力不会随着“自由发挥”的容错率而减小。 他其实很少紧张。印象最深的登台就是两年前的Iridescent,那好比他作为模特的出道舞台,和他作为idol时第一次开演唱会的紧张是一样的,第一次之后就会好很多。 但是现在,他能感觉到左胸腔里的器官格外不安地跃动着。 嘭——嘭——嘭—— 他甚至出现幻听。 他很熟悉这种声音,毛虫挤破了茧,飞蛾冲向火焰,大海倒映月亮,爱人扑进怀中,穿堂风从心间裂口呼啸而过。 还有,人的声音,来自过去。 你在紧张? 没有。 有。 周南俞睁开眼睛,有人伸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颊。 会成功的,相信我。 - 张弈也紧张,他的紧张倒不是因为压力过大,而是亢奋。纪录片的拍摄不光是拍正式的秀场表演,自排演的第一分钟开始他的素材就来了。 虽然排演前期整体效果肯定杂乱,但是有些独一无二的碰撞瞬间,那一刹那发生时就是最好的,下一次不可能重演出当时的感觉。第一场排演,所有人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等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最喜欢做的,就是捕捉那种再也无法复现的,最自然最极致的瞬间。 张弈亢奋的感觉牙齿都在打颤。 还有半个小时正式开场,他刚才猛喝水,现在狂跑厕所。秀场洗手间的灯光也如主题色相搭,是暖暖的亮黄色,洗手台边是一面巨大的全身镜,贴心地为需要补妆和检查衣饰的人服务。 张弈洗好手准备离开时有一个人正站在镜子前,把自己的脸凑近镜面,他随便瞥了一眼,正好和对方镜子里的眼睛对上视线。 张弈猛地一悸,再也迈不出步子。 他上一次有类似“惊鸿一瞥”的感觉就是在MAY PARK见到周南俞。对方的沉默犹如风墙把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他好像活在台风眼里,活在深海中央,做最英俊最寂寞的神明,守着一座孤岛,再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春天,等他的岛万物复生。 然后就是现在。镜子里的人朝他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就继续自己手上的事情。他握着一个硬币大小的塑料盒,里面五颜六色,是常见的闪片眼影。他用指尖沾一点在左边眼下抹开一道弧线,啫喱很快消失,细碎的星星和爱心,在灯下闪闪发亮。 网店十块钱包邮的廉价化妆品,不属于任何场内一家奢侈品的穿着,而张弈眼前只剩下“惊为天人”四个大字,晃得他头昏脑胀。大概是他傻站在原地得样子太蠢,对方回过头,觉得好笑,于是真的笑了出来。 他没有问他“看我做什么?”或者“你有什么事吗?” 而是眉眼弯弯,直接问道: “我好看吗?” 好看! 就算还没开场,张弈甚至忘了自己老板,已经断定:就是他了。 全场最昂贵,全场最漂亮。 可惜张弈没能发出声音,他被惊艳到都没发现这个人有点眼熟。 “啊,快开始了。” 对方摁了摁耳返,然后从他身边绕过。 “等等等等,请等一下?” “嗯?” “你,你大概什么时候出场,我我我……” “大概,临近最后?” - LFS第一回 走台,正式开始。 一段将近十分钟的空白后,秀场音乐重新开始播放,声音调得比刚才大,所有人停止了交谈,好像真的被带入了法国街头。讲电话的女子就在自己身边,细雨落在脸颊上,站在铁轨边等风来,万物交错,生生不息。 大门被推开。真正迈入场中,他们成为平凡的路人,一切举止都是故事。有人大步迈开,自信高傲地走向前方,有人握着一卷报纸驻足,四处张望,有人给彼此一个眼神便擦肩而过,有的人真的半路撞到,然后相视一笑挽着胳膊离开…… 周南俞站在门后,并不知道场内进展如何。但看到大家走回来后的表情,大多松了一口气,也有在背景音下继续停留在街头巷尾,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从这雨中醒来。 “Nan Zhou.” 周南俞走向了即将开启的大门。 “Three, Two, One, GO.” MAY PARK周南俞,身穿MP 2022秋季新款西装,正统黑色,开领一圈银色细边,暗灰色鸢尾花金属扣。最保守的一套衣服,但其中又藏着大胆——没有内搭,裸穿。 双排扣之上是浮着一层薄汗胸膛,而下露出一点腹部,西装裤裹住他一双长腿,皮鞋踩过微晶石,内敛,笃定。地面上有他模糊的影子,仿若水泊中的人。 他视线的路径由下而上。先是垂着眼睛只看路边,余光注意着从东门走来的人,不与对方相撞,除此之外,周围来往的人都跟他没有关系。这就像人们往常一样,无关性别,无关年龄,无关肤色,只是在路上,他自然而然会这么做。 然后自然而然,在长路的某一个地方抬起眼,鬼使神差,偶然或注定,幸运或不幸,邂逅某人。 按理说这一眼应该带来巨大的冲击,但是真当看到那个人,周南俞除了脚步放慢之外,再没有什么极端的反应……他来不及作出反应。 只是声音,他依旧能听见那种声音。 毛虫破茧成蝶,飞蛾烧断了翅膀,月亮掉入海里,爱人……爱人在怀中了吗? 面前的人从与他正对的北门入场,从第一秒钟起就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他也选择了保守万能的配色,黑与白,只不过他穿着的太空棉羽绒袄从正中开始分色,半边黑,半边白,白色那边的下摆拖长,边缘带波浪,上面做出皱褶,犹如海鸥的一边翅膀。 然后他本人与这件外套的分色统一,把头发染成了两种颜色,半边黑,半边金。黑色那边的额发温顺地垂下,白皙的脸庞素净清纯,眼神澄澈; 而金色那边烫过发尾,带着微微的弧度,脸上依旧没有化妆,他对自己的肤色足够自信,只是眼下涂了一圈细小的彩片,就这样足够凸显他上翘的眼尾,妖冶魅惑。 半边天使,半边妖精,完美诠释了“交替”的主旨。 位于南北们轴线两端,坐在摄影位上的工作人员,从一开始都只能看见他一边的模样。要说全场最佳的观赏角度,来自他正前方,周南俞最先看到,只有他看到。 只有他最爱,只有他曾经拥有。 背景音的女声仿佛目睹这一切,她低声轻叹: Love never goes without fear. 周南俞不会相信真的有这么巧,巧他们走到彼此面前,正好到一秒钟都不差。这里大概率有他人预谋,但明显对方也被瞒在鼓里,对视那一秒的诧异和惶恐明明白白写进琥珀,让他心疼。 怎么可能不惶恐,对视一秒,找回过去六千三百万秒。所有滚烫的触碰,温情的相拥,接过的吻,流过的泪,听见的歌,全部回来。 可这不是重来,他们不可能重来,这只是重逢。 是过去和未来,分别和重逢……是交替。 驻足三秒钟,思莱移开了视线。 他们擦肩而过。 周南俞继续往北,思莱继续往南,他们都没有忘记现在是什么场合,无数人眼和镜头正在对准他们,不能有失态。可是一步,一步,两个人都走得很慢,慢到全场只剩零星几人了,音乐声也到了尾端。 周南俞站在门前,停住了脚步。 他回过头来,注视着对方离开的背影,表情很淡,而眼中波涛汹涌。 几乎全场视线都聚焦在他们身上,不少人被这剧情吸引得屏息凝神——思莱也停住了脚步。如果他这时候回头,那就是完美的电影结局,像是一见钟情,像是久别重逢。 但是太完美,反而是一种缺失。 仿佛知道这点,又或许是真的在害怕犹豫。如果对方没有等他呢,如果对方已经离开了呢?所以他只是停在那里。 收在口袋里的手攥紧又松开,他最终决定顺从心愿,有些无奈,有些悲哀。 就算只是对方走过的路,他也想偷偷再看一眼。 稍稍侧身,他应该下一秒就要回头了…… 随着开门声,背景音响起了最后一句话: But you know. Love fights everything. 一切声音消失,故事戛然而止。 现场寂静了两秒钟,然后渐渐响起掌声。 耳返里传来一声响亮的“Perfect!”,模特们从门中涌出,寻找自己的团队和友人,查看录像,交换意见……现场很快热闹起来。 这之中不乏有人惊叹,“哎你认识他吗?没见过的款式,新人设计师的作品吗?” “太出色了,我五分钟之内要他的所有资料,设计师和模特的都要。” “他跟对面是商量好的吗?那是周南俞?” “你敢相信吗……设计师跟模特是同一个人,这上面是不是搞错了?” 万种惊叹中,陈简满意地笑了笑,然后继续盯着思莱。 快回头呀,小傻子。 …… 思莱想要回头的动作硬生生拖到了现在。 与别人不同,这可是他最紧张的片刻了。但是再傻站在门口就太蠢了,他咬了咬牙,抬起头,一鼓作气转过身来。 然后一眼就能看见,周南俞还在那里。 周南俞还在等他。 作者有话要说:再说一遍秀场灵感来自于Lemaire F/W 2020 Show,真的非常惊艳的一场演出,可以花两分钟去看一下。 我当时看到第一反应就是:我要让南莱去走这种!!! 55555好配好配 第37章 老板娘 时间本应该是……最无情的,最伟大的,能消磨一切。可在周南俞眼中,时间失去了它的魔法。思莱两年前是怎么为他心动的,现在依旧没变,完全。不可能遗忘,竟也没有淡却。 这太可怕了,这显得他度日如年的过往就像个笑话。 爱就是这样的吗? 要掌握周南俞的动向并不难,毕竟他就算不作为idol频繁活动,也会有稳定的曝光率。思莱就不一样了,如果他真的不想暴露自己的踪迹,没有人能找到他。 但是他们还是见面了。 看似浪漫又注定的巧合一定先有人为因素在先。思莱稍稍偏移一下视线就看到了陈简,在“怪罪”她之前,耳返里传来休息半个小时的通知,他给了她一个眼神,然后掉头就跑。 他得先怪自己。 他决定回到这座城市就等于默许了这种状况发生。他有预感,这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他想象过再见到周南俞的场景,最好他们都已经放下彼此重新开始,还能当个朋友饭友网友偶尔给彼此一点时间闲聊。 可惜他没能放下,周南俞看起来也没有。 思莱既恐惧这一秒,又隐约松了口气。这是最自私的庆幸: 他不属于我,也还不属于任何人。 陈简绕场三圈,最后在一个特别不起眼的楼梯间找到了思莱。 “Coral,这是你计划的。”思莱双手叉腰,很不客气地抱怨,“我跟你说我回来了不是让你就这么……” “怎么,米兰波斯猫在担心什么吗?我以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种类型。” 米兰波斯猫,最大胆最幸运的新锐设计师——陈简再次获得思莱的消息,竟是通过MAY PARK内部的情报网。作为未来不容小觑的同行,这个绰号并没有特殊的指向型,看到Kingsley的名字,仍然还有一丝重名的可能。直到她顺着资料看到了对方所创品牌的logo,她立刻确定,这就是她认识的那个思莱。 “别那么叫我……” “很贴切啊。”陈简笑盈盈地给了他一个拥抱,“你这么快就做到了,祝贺你站在了梦想的开端。看来未来我们就是竞争对手了。” “我和MP?那你可以放心,我的野心没那么大。” “是吗?那你更应该谢谢我了啊。” “为什么?” “‘自己做个牌子比较有趣,可以自己设计,自己穿,自己走’,这不是你说的吗?然后……” 那周南呢?不把他挖过来做你的模特吗? 我倒是想啊。 “你只差最后一步了。” “我已经不——” “思莱。别说没用的,我一直在等见到你然后当面问问你。” 陈简盯着他,目光倏地变得犀利。她拥有女人特有的善解人意,也绝不好骗,不容糊弄: “你到底为什么回来?” 新人设计师在熬出头之前大多会过得非常惨。每年全世界学服装设计的人多到数不过来,就业初期他们几乎都会选择给别人打工,从而积累经验和人脉。在被人压榨,艺术构想不能相通的痛苦之中,最初的梦想很快会在现实面前变得不值一提。作出个人品牌的成本和代价远超那些年轻心脏的负荷。能免去些许代价的只有家底雄厚,天生带有蓝血的人,或是被伯乐识中,在时尚圈内有稳固关系的幸运者,而这样的人少之又少。 两到五年,一大波人被刷下来,剩下的人继续带着枷锁前行。前路更加凶险,很快那不仅是理想和现实之间的斗争,而是实打实的人与人,资本与资本之间的较量。想让作品跃出图纸,贴上自己的标签,被人看见,展示,附以欣赏和解读,这不难做到,只是程度深浅。人的欲望没有那么轻易被满足,无论是想要造更多梦,还是想要更大的市场,更高的声望…… 然后这条路走过大半就会看见断崖。 上流时尚圈层的品牌阶级早已固化,不出现大的设计水平下滑或政治决策失误就几乎不会掉档。想要往上走……想要挤入那金光闪闪的殿堂中,普通创始人在有生之年基本看不到希望。若说品牌和设计理念还有希望被继承者发扬光大,那就是未来的另一段故事了。 而思莱既有蓝血,又是极少数的幸运者。 他的起点比一般人高了太多。无论是物理意义上的起点——米兰,还是他真实姓氏所带来的资源,自身优越的条件,早在米兰稳定下来的圈内人脉,他从一开始就站在了大部分人的最上限。 他学时装设计,仗着天赋过人一路阶跃,学习之余他没有给别人打工——没有以设计师的身份,而是去做了模特,亲身触碰成百上千件时装,由此汲取单单作为设计师或者模特所不能拥有的艺术灵感。 条件,天赋,努力,三者聚齐。MAY PARK的艺术总监,那位多年前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老先生再次见到他,重新认识新身份的他时,不由得感叹:你太可怕了。 You are very blessed. 这时候的思莱,已经不是设计师或是模特,而是一位“创始人”。他注册了品牌,拥有了属于自己的logo和商标,成立了工作室。他的作品已经实体化,出现在秀场上,杂志中,明星私服里,在一定范围内引起了注意。 他前途无量,三年内他定能在时尚圈混的风生水起,但是在那之前—— 他只身一人回到了中国,只因为一纸LFS的邀约。 或者说,他只是在等一个契机说服自己,其实从头到尾,他只想为一人。 思莱垂下眼睛。 “你是以什么身份问这个问题的?MP的项目经理,还是我的朋友,还是……” 周南俞的朋友? “这三个身份不能同时成立吗?”陈简反问,“我最讨厌有人浪费时间,如果你决定回来了,你就弄清楚自己在这里想要什么。路都给你铺好了,你别又一个人逃跑。要逃跑不如回你的米兰去,我最最讨厌有人浪费自己的才华和机会。” “你讨厌的可真多……”思莱嘀咕道。 道理他都懂,只是做到太难。 要怎么面对一个人,见到他就开始犯心脏病,全身忽冷忽热,每一寸理智都叛逃。过去积压的情感太多,如果不能克制,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思莱最不允许自己失态,他害怕失控,所以他害怕周南俞。 这个逻辑也没有问题。 思莱说服了自己,然后转而朝陈简甜甜一笑,“哎呀,Lady Coral,晚上我请你吃饭~” 陈简白了他一眼。 “撒娇没用。想利用我逃避周南也没用。我很忙的,请提前两周预约,酒五千刀起步。” “……” - 张弈捧着相机回看,自认为捕捉到了完美的镜头。怎能想到洗手间撞见的美人会跟自家老板撞上,还产生了如此奇妙的化学反应。而且事实证明他的预想没错,第一次排演最自然最珍贵,有些瞬间真的无法复现第二次。 这天随后还进行了两次走台,因为大家走路的速度和停顿的时间较之前不完全一样,第二场二人在临近南门的时候才碰见,第三场在场中,两人都没再停顿,干脆地擦肩而过,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 也可以理解。在正式演出之前,这样的碰面怕是还要有几十上百次,要是每一次都留恋对方身影,上演停在门口等对方回头的戏码,那也太累了。 张弈在裤子上蹭了蹭手心的汗,散场之时他还留在座位上抱着相机翻看,脑子里已然开始幻想纪录片成片的模样。那段眼神得压轴出场,黑色禁欲系男神和漂亮昂贵的美人,一定是全场最高光。 不是说别的模特不能打,LFS每年都能出N个火遍全网的模特。但是在他眼中,比起气质,“故事”更难得。 想到这里…… 张弈猛地一愣,放大了那张脸。 我操,怪不得,这不就是我传说中的老板娘吗?! 张弈小旋风似地冲到自家老板面前的时候,陈简,Necia,周南俞,还有LFS的总导演正站在一起说话。总导演是位英国老先生,带着高高的礼帽,老派绅士模样,微笑着跟周南俞握手。 末了,张弈问,“他是不是很喜欢你们第一场最后那段!” 站在Necia,周南俞还有踩着十厘米高跟鞋的陈简中间,张弈就像个小孩儿。Necia摸了摸他的脑袋,“听说我错过了不得了的镜头,你拍下来了吗?我想看!” 陈简笑而不语,周南俞一把拦下两眼放光的张弈。 “你过来。” “嗯嗯?” 秀场门口,随风而来的都是好闻的香水味。高挑夺目的模特们相继随各自团队离开,周南俞把张弈拎到一边。 “你拍了什么,我看看。” 张弈自动调到了有老板娘的片段,周南俞目不转睛地看完,不容反驳道,“不经我的允许别用这一段。” “啊?什么?” “无论你想剪预告还是纪录片,先别用……也别到处给人看。” 张弈转了转眼睛,“可以但是,老板娘的联系方式能给我一个吗?” 周南俞挑了挑眉。 “你在跟我谈条件?” “不不不,我在请求老板施舍,求您了。”张弈双手合十,“绝对不骚扰!我就是想约个片!真的!” 周南俞转身就要走。 开什么玩笑,思莱现在在用的号码连他自己都没有。自分手那天开始,对方就斩断了跟他的一切联系。 张弈会错了意。他抓住周南俞的袖口晃了晃,作为一个九岁就开始玩相机但是看得上眼的猎物寥寥无几的摄影师,他有着自己的原则——那就是看到钟意的模特时,他可以不要脸。 “求求了求求了!不然您帮我问问他嘛好不好好不好……” 思莱是一个人来的。他换了身便装,小小的登机箱里装着他的衣服。刚才他从更衣间出来就碰到总导演,寒暄了一会儿,总算可以离开这里,结果到了门口又碰见MP这一行人。 看到陈简还好,关键是三米之外,一个小个子正拉着周南俞的袖子撒泼打滚卖萌,走近一看还是个熟面孔,正是之前在洗手间碰到的少年。 敢这样扯着周南俞就已经表现出了一种十分熟稔的关系,更别说周南俞只是甩开他,面上也没有生气,眼中更多的是无奈。 思莱看一眼就知道了。 看一眼之后他代替周南俞开始生气,当然这里他没有让自己像bitch一样上前阴阳怪气……他哪有立场不爽。思莱稳住脚步,径直走过他们身边,隔着墨镜看了那个年轻的摄影师一眼,快速推开门走了。 张弈的手一僵。 我操,我被我老板娘瞪了。 “他他他——老板你不追吗!” 周南俞只是目光追了上去,很快又移回来。 旋转门外车流不息,周围人来人往。这里是巍城,不是威尼斯,站在此处所有事实都在提醒他,这里没有他们在水中之城的浪漫和幸运,这里只有一段以分手作为结局的感情。 如果再出错,再冲动行事不考虑后果,那结局不会有什么改变。 “我不回公司了,今天就到这。” 周南俞丢下一句,也独自走了。 - 从秀场离开后,思莱没有回家,他把车开到附近商场,硬是捧着炸鸡爆米花看了两场电影,将时间耗到午夜才走。 不得不说,他的预感真的很准。但虽然准,有些事情他还是不可避免。 他把车开进车库,又呆坐了半晌才熄火走出来。家门口停着的车换了一辆,Black Ferrari,他猜对了——之前他问他上玉山时开的是什么车,对方没回答,答案迟了两年才来,他害怕深究这其中的意义。 周南俞靠在车身上,见他来了便直起背。思莱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轻声道: “你真是……我要是今晚不回来呢?” 周南俞不以为然。 “不是回来了吗?” 无论是回到这栋房子,还是回到这座城市。 就差回到我身边。 夜幕下那种纯粹的黑也回来了,而且这里无人打扰,安静得只有风声。思莱觉得刚才看完的谍战片里砰砰砰回响,3D立体环绕,无数把没装消/音器的枪一齐向他的心脏开火。 “你有女朋友吗?”周南俞又问,“或者男朋友?” “……没有。” 周南俞往前走了两步,消灭了距离。他缓缓抱住僵硬在原地的人,非常绅士非常温和的抱法,不会吓跑他,只待他软化,然后再慢慢收紧。 慢慢在他耳边说: “那我有机会吗?” 思莱被掐中死穴一般动弹不得。 周南俞怎么能,怎么能用过去他说过的话反过头来问他。当攻守位置互换,他太聪明了,以此来提醒思莱,你怎么忍心拒绝。 你不能忘记。 思莱立刻看到时空那头的自己,周南俞低着头给他涂消炎药水,他们离得很近,Kingsley那时候那么期待,那么小心——只是机会而已,不可以给我吗? 但是周南俞那时候回答的是…… “别喜欢我。” 思莱小声道,声音含糊,努力不让眼睛里的水滴落下来。 “思莱。” 本来想挣脱开这个怀抱,周南俞一唤他的名字,思莱立刻就输了。 怎么会依旧没变呢?他真的觉得好可怕。 这个声音是强心剂,是止痛针,不怕时间,永久有效。 周南俞继续在他耳边说。 “你的牌子,Canoe.” ——Canoe,独木舟。 周南俞在陈简后来给的资料上看到这个单词时也觉得心上被开了一枪。 他轻叹道,“你不要你的专属了吗?” 第38章 大小姐 “你等了一晚上就是为了说这个?” 思莱的鼻音都出来了,语调还很快,装作底气十足。 “两年不见,倒是学会说话了。” 周南俞不语。思莱习惯他的沉默,一如既往喜欢他沉默的注视,沉默的拥抱。可是,他又轻啜着说: “不能再来一遍了……” 闻言,周南俞松开了他,十月下旬的夜风立刻裹着凉意往思莱的领口里钻。思莱不太敢在这时候看他的眼睛,害怕看到他失望,更怕重蹈覆辙。 “我们不能再错一遍了。” 半晌后,温热的指腹蹭过了他的眼眶,无论是五颜六色的闪粉还是他眼中渗出的水花,都是亮晶晶的,留在周南俞的手指上。 他缓缓抬起眼睛,发现周南俞并没有面露不悦,一点点都没有,反而是那么温柔地看着他,温柔里藏着由衷的庆幸,像是最遥远最昂贵琥珀,又再一次落在了他的手心。 周南俞思考过再见到思莱后该怎么表达自己。他自知不善言辞,想了很久才决定从回忆里搬出了思莱跟他说过的话来用。他自己正是被那些小心又直白的示爱一点一点攻陷,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就被思莱融化了。 反过来把心动再给一遍,既浪漫又狡猾。 他知道思莱肯定会躲闪,肯定会在他人面前移步错开,但等回到这个充满回忆的房子面前,等只有他们俩的时候,他还不是乖顺地被他抱紧,就算在颤栗,也舍不得推开。 人就在这里,一时半会儿跑不了,他们还有必要的交集,思莱的反应也让他有了底气——那面镜子根本就没真的碎过,只是落了灰尘,需要耐心地擦干净,重新让它亮起来。 分开从来都不是因为不爱了。 错误可以被纠正,只要你给我们机会。 让我再追你一遍。 周南俞想要用来说服思莱的话在心里滚来滚去,又到了话想三遍说不出口的时候。他近距离望着思莱颤动的眼睫,很想凑上去吻一吻,但他忍住了。 取而代之,他想到了最合适的台词。 “思莱。”他说。 “别怕。” 思莱在原地怔了半天。 周南俞总是这样,挖掘他的脆弱,然后又将他呵护起来。本来就没有多少的抵抗力见面第一天就快被瓦解干净。思莱决定要打住逃跑了,没想到周南俞又快了他一步。 他朝他压下脸来,符合亲吻轨迹的动作吓得思莱缩了缩脖子,眼睛也下意识闭紧。但是周南俞只是在那很久很近的地方停顿住。 “很晚了,休息吧。” 滚烫的吐息扑在额头上,然后很快消失。 周南俞后撤了两步,“晚安。” 周南俞没有半点磨蹭,道了晚安就离开。思莱迷迷糊糊地回到家,一直到洗好澡躺到床上都没缓过劲来。他对着天花板思考世界第一难题: 怎么会有人能不喜欢周南俞呢? 周南俞依旧内敛,克制,温柔得不动声色,沉默铺展开来全部都是他的好。思莱必须承认他始终对他满怀爱意,只是对自己无能为力。 思莱本来以为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跟从前想念周南俞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可是困倦袭来,他很快陷入睡梦。 一觉到天亮,久违地踏实。 下一次LFS的走台是在三日之后。这三日里各个团队肯定都在加班加点回看录像,研究同台模特,优化自己的方案。思莱就不一样了,他就带了那么一套衣服来,从一开始就是第一且唯一的方案。他的团队也只有他一个人来了,其他人还卡在签证环节,估计最快也还要一周才能过来。 思莱是在这年九月下旬收到LFS的邀请的。九月……多么令人讨厌的月份,19年九月他如愿结束了他的限时恋爱,仓皇逃回威尼斯,四季轮转两周再来,他还没来得及祭奠他那半死不活的爱情,就收到了一封邮件和一张纸质邀请函。 飘银黑卡放在灯下熠熠生辉,LFS三个UV字母使得这一张卡片得有千金之重:这是认可,机遇,挑战,万里挑一,不考虑别的因素他一定果断接受。 但是举办地后面写着:巍城。思莱对着这个地名心猿意马。 冥冥之中他知道会有这么一个契机出现,当它真的来了,他就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在等。 说服伙伴的过程比他想象中轻松很多,他不需要太多人手,基础工作可以回国以后给外包去做,他自己效率很高决策也快,如果有1-2人能辅助他就已足够。 大家聊过之后,Jerry第二天就答应他了——他高中时候的学长,最早恢复联系的暴躁老哥,被他成功挖到了自己的工作室,还连带了他的心腹助手一起。Jerry从一个小一线奢侈品跳槽到他这里,思莱可以支付他可观的薪水,且他们相互信任,互相欣赏,何乐而不为。 交代好米兰的事情之后,思莱开始给Jerry画饼:中国消费者对全球个人奢侈品市场持续性增长的贡献率高达90%以上,占全球个人奢侈品消费总额的35%。某一部分年轻人尤其需要贩卖优越感的商店,这个比例乘上人口基数加上近几年有利的政策,进军这里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可以先从复线开始做轻奢,反正成本他不在乎…… Jerry听完他铮铮有词头头是道的分析,哼笑了一声。 “那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喝过酒会说梦话?你念叨的那个是中国人的名字吧。” “……” “你不会做亏本生意,I’m in,我刚好想去意大利以外的地方看看了,所以搭你这趟车,其他的你别废话了……对了,我们过去住哪?” 就住家里。 思莱陆陆续续把原本空着没用的三楼收拾出来,一个宽敞的客厅加上两间客房,简直完美。回来两周之后他采购的东西已经陆陆续续到齐,三张原木写字桌配三把舒服的皮椅,十个白色石膏模特,三排衣架,玻璃茶几,一张折叠沙发床以防有人加班到晕厥,以及各种工具和材料……还有灯,除了必要的照明之外他还买了一堆备用的灯泡,为了研究不同光下衣料的颜色。 布置完后整个三层客厅还是有些空旷,但他知道一旦开工这里很快就会因塞满东西而变得拥挤。在那之前,他的心竟然已经充盈起来了。 有勇气走向新开端原来是件这么快乐的事情,他依旧害怕两年前他害怕的,但是他没有停在原地了。 我比以前勇敢了吗,Daddy? 思莱去物业新办了两张门卡。走回来的路上夕阳金灿灿一片,秋日太多落叶,可是光秃秃的枝桠熬过寒冬之后,又会长出新芽。 他一路小跑着回家。 我在往前走了,Mummy. - 十一月一日,LFS会场。 半月下来,各个团队之间或多或少都交换了几句问候,很快形成了固定的交流圈子。百余人的会场足够形成一个小社会,无论可以作为敌人还是朋友,出于利益还是兴趣,思莱把自己划在所有话题中心之外,笑容完美,然后防守地滴水不漏。 交友可以很广,知己只要几个,敌人最好没有。思莱的爱太少,精力太贵,给不了很多人。光是注意MAY PARK那边的动静,想方设法避开和周南俞独处,他就已经够费神了。少说话少出错,思莱干脆独来独往。 而周南俞并没有为难他,两人在台上公事公办不多看彼此一秒,对视显得深情,可以解说成职业魅力。而且周南俞有自己的关系网需要应对,同团队有个亚非籍的模特很亲近他,那个拽着他袖子说话的臭小鬼也几乎寸步不离。 思莱知道周南俞是不会顶着这些人的视线来找他的。 稍稍松了一口气之后,思莱花了更多时间来观察。这一届来参加LFS的新锐设计师不止他一个。得益于陈简的情报网,他大约数出来五个需要注意的人。高频率地排演之后,他又将范围缩小到了两人:一位是中国本土设计师赵婉霖,一位是美籍华人设计师Lee. 注意到赵婉霖是因为她的才华。特别小只的一个姑娘,说话声音也软,有些怕生,穿得素,设计路数却很野。她的作品结合了中国古风和西方哥特,对他来说挺有吸引力。 而Lee的情况就有意思了,思莱跟他都是混血儿,他们出了同样材质的外套,撞同样配色的裤子和鞋,对方也高瘦清秀,资金充足,久而久之他们俩总是被放在一起比较。 同极相斥,他们从未对话过,每次都有意无意避开了彼此。综合来看Lee要输Kingsley一截,起码Lee做不到上台自己走。这没什么好谦虚的,但思莱还是把他列在了重点观察对象里面。 原因很神奇。 楚笑飞的声音思莱隔着二十米就能辨别出来。他来探周南俞的班很正常,思莱远远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对着那火红的头发笑了笑,默不作声地走到了会场那一头。 赵婉霖抱了个板子坐在角落画画,思莱坐到了她旁边。总是自我隔离在大众视野之外的两人,自然而然成为了朋友。 “听说Lee的投资人今天会来。”赵婉霖小声道,“南圳富豪世家,不知道是哪一位,估计会给你个下马威。” “嗯?为什么这么说?”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思莱无辜地眨了眨眼,赵婉霖叹了口气,用轻软的声音老神在在道,“CFDC Fashion Awards.本来今年的新锐奖八成会是他的,然后年末杀出来你这匹黑马,现在大家都更看好你。” “啊……可是我没有报名啊?新锐奖入围者要上交新作品,在典礼上现场公布然后再评审票选吧?” 中国时装设计师协会大赏,有着亚太时尚界奥斯卡之称的颁奖典礼,时间上紧接着巴黎时装周,是开春后亚太时尚圈的大事。毫无疑问今年的LFS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FA的结果,论参选资格,思莱确实有。 但是这完全在他的计划之外。要赶明年春天的FA,准备时间不足四个月,各种层面上来说都太匆忙了。 见思莱说没有报名且并无开玩笑的意思,赵婉霖渐渐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不参加?我以为你是心血来潮就不吃不喝,一个礼拜能做出来一套衣服,然后认定它,别人再怎么说你都不会改一粒扣子的那种人。” 思莱挑了挑眉,“好详细。” “而且你看上去也不缺钱,不缺模特资源,为什么不?” “我哪来的模特资源,我这不都缺到亲自上场了吗?” 赵婉霖瞥了他一眼,“周南啊。” 思莱噎住了。 他也没问“为什么这么说”这种废话,心说女人真恐怖。 随即,一双高跟鞋停在了他的面前。思莱的目光从黑色小礼裙的裙摆向上移,看到了一位陌生小姐,瀑布般的黑长直发,在这种美人扎堆的会场里也能夸她一句漂亮,更何况不只是脸,她全身上下写满天生的贵气。 Lee跟在她身后,赵婉霖识趣地合上画板,默不作声地走了。 Lee的表情摆得很好,但是思莱还是看出了他的不情不愿。毕竟终究是他来找他打招呼,如果有心计较,那第一场仗便算是思莱赢了。思莱立刻展露笑容,站起身,眼睛里盛着一点点胜利者的骄傲,以此回应对方的计较。 开玩笑,全世界除了周南俞,Kingsley就没有在害怕的人。 “久仰大名。贾欣。” “嗨,我是Lee.” “Kingsley.” 思莱跟他们握了握手,等着贾欣的“下马威”。 但是贾欣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看着他,两面都是精致的脸,看不出破绽,也看不出目的,直到贾欣红唇开启,说了一句他想不到的。 “这是私人的招呼。我听楚笑飞提过你多次,一直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周南念念不忘。” 思莱又噎住了。 他的视线越过她的头顶,发现楚笑飞和周南俞也在看他们。 倒不是惊讶世界真小,而是…… 怎么全世界都知道周南俞喜欢他了? “我艹,大小姐来了。”楚笑飞叹气,“我跟你说,这世界上最不好搞的生物就是大小姐。” 说完他便跑了过去。 周南俞停在原地没动,视线凝在思莱身上。 ——他赞成。 漂亮的,昂贵的,娇气的,捧在手心里都怕握得太紧的……大小姐。 没办法,谁叫他们喜欢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泥我儿子(不是 CFDC FA纯虚构,原型是CFDA(Council of Fashion Designers of America)颁奖典礼,美国时装设计师协会大奖,“时尚界的奥斯卡大奖”。 第二卷 走封闭的两人世界之外的剧情线,出来了几位新角色。贾欣是《他唱》辰北线中反派的妹妹,只需要知道她是大小姐就行了,楚笑飞曾经把她从一个party上来出来去玉山兜风。 第39章 生日愿望 一人说“久仰大名”,一人来了感叹“好久不见”。思莱望着贾欣和楚笑飞,笑得客气,心里止不住好奇。 贾欣自然而然就搭上了楚笑飞的胳膊,手指轻轻拢着,不粘腻,甚至称不上亲昵,只有恰到好处的分寸感。而就这一个动作所代表的信息量已经足够大了。周围人来人往,她神色淡然,楚笑飞让她拉着,脸上挂着职业假笑,真正想说的不能说,但他也没有不耐烦。 奇妙的组合。 “休息时间快结束了,那我们先走了。”寒暄几句后,贾欣看了眼一直被冷落在旁的Lee,与思莱告别,“七号现场再见,期待欣赏你的表现。” 思莱应了句谢谢,视线在半空中和Lee的撞在一起,Lee不温不火地移开眼,跟在贾欣后面走了。 楚笑飞在原地目送她走远,一回头就对上思莱戏谑的眼神。 “我以为你是来探班周南的,结果是来陪别人的啊。” 从思莱口中听到周南俞的名字有种无法言说的感觉,楚笑飞心里一紧,嘴上哼了一声,“没有,我先要来的,她非得跟着我。” “嚯嚯,怎么说呢,的确是你的审美。” “也不是你想的那回事……等下,重点不是我。晚点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楚笑飞表现得毫无芥蒂,思莱差点说好,他顿了一下,想了想还是不好。 “还真没空,我的……同事,这几天会从意大利过来,我还有一些东西要准备。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有机会的话再说。” “行。” 楚笑飞如从前一样直来直往,听半句话就知道思莱的态度,既然如此他也不深究。 真好,你也没变。 思莱对他扬起真心实意地笑脸。 “你这头发颜色也太丑了。” 楚笑飞:…… 下一场即将开始,大家从休息区小跑着离开。两人闲扯了片刻,思莱来不及向楚笑飞打听些Lee的事,真的只能有机会再聊。 而在他要走之时,楚笑飞又倏地开口。 “其实我是想跟你说,LFS的前一天是——” 是什么他没有说完,楚笑飞自己停顿了一下,然后卡在这一秒,思莱同时打断了他。 “我知道。” 思莱回过头,眉眼弯弯,温软又凉薄。 “我知道的。先走啦。” LFS在十一月七日。 前一天,十一月六日是——周南俞的生日。 这还用你提醒我吗? 思莱认识周南俞的时候对方正走在二十四岁后半,还会逃避现实一个人跑到国外旅行。现在回头再看,那更像是被保护得太好的大少爷才能做出来的事,赌气,稚气,但多亏他那时不够成熟,才会有他们不管不顾在一起的机会。 周南俞与他分享了自己的秘密,思莱回应了一份漂亮的答案:要看最奇迹的部分。可是,他依旧很快就离开了他,没来得及陪他过二十五岁生日,想必那时周南俞还停留在一句分手所带来的失落感里。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是他遗下了他。 再见面时周南俞二十六岁,英俊,成熟,多金,在同龄人中活得好过几千万人,他会不会再在一个人的时候感到寂寞,有没有彻底对他的家庭释怀,思莱不知道,不敢问。因为无论周南俞过得更好还是和以前一样,他都不会开心。他才不是远远看着对方安好就满意的那类人,他要他忘不了他——过去这么渴望,现在依旧渴望。当确信周南俞确实忘不了他,他既开心又痛苦,他的理论看似被证实,庆祝方式是在愧疚感里反复自我凌迟。 然后周南俞很快就要二十七岁了。从青年迈向男人,他的魅力还会与日俱增。LFS正好在他生日后一天,好似是生日礼物,庆祝他转型成功,祝贺他事业有成。可是思莱知道,就算人人羡慕,周南俞现在的人生也不完美,就像在米兰所有人也都羡慕他……而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最想要的最求而不得,除此之外其他所有都无用。 思莱转过脸,将笑容慢慢收起来。他走向北门,找到自己的站位,视线晃过明晃晃的大灯,镜头,人眼,看着门开启又闭合,黑色藏在光的另一侧。 这条向南而去的路,他已经不知道走过多少遍了。迈出的每一步,四肢的每一次倾斜都变成身体的记忆,将出错率降到最低,哪怕半途灭了灯,停了音乐,断了鞋跟,他们都会继续面不改色的走下去。 一切都刻在骨子里变成程序,除了他与周南俞擦肩而过时望向彼此的那一眼。 经过反复调整,每个人走步的速度和路径已经定下。他们一定会在中轴线偏南三分之一的地方相遇,对视一眼,停顿一瞬,然后擦肩而过。 不用练习,真情出演,他们同时保留了这一秒贪心的权利。 而后,思莱继续向南走,一直向南走,走到门后才回头。 道路宽阔明亮,但不是会走路就能当模特。 人也不是彼此相爱,就能在一起。 - 十一月五日,LFS最后一次排演,一切顺利。结束后一套套服装锁进柜子里,清场开始,一切杂物都挪走,彻彻底底消毒打扫,每一块砖石木板都干净得发亮。 场外已经有些知名的模特和代言艺人在接受预热采访,周南俞就是其中之一。思莱远远地看到他背影,犹豫了几秒,转头退了回去。又是偏偏今天,会场只留了一面入口供人出入。 等场外的人都走了他再出去吧。 记者的话……他还真是不想见。 人走得差不多了,思莱坐在更衣室外的长沙发上玩手机。Jerry和助理Susanna昨天刚落地,此时应该还躺在客房里休息。思莱订了份西餐外卖三个小时后送到,然后打开网页浏览起LFS的新闻。 媒体的报道看来看去都大同小异,他想了想,缓缓把卸载了两年的微博又装了回去。这类社交软件的共性都是让人又爱又恨,而他还没来得及登陆他的僵尸号,停在他面前的身影让他抬起眼睛。 是Lee。 时至今日他们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到三句,周围没人,Lee也不演了,一张俊秀的脸冷冷淡淡,开口的语气还算客气。 他问,“CFDC,你会参加吗?” 思莱放下手机,反问道:“你希望我参加吗?” Lee大概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问出来也不是挖苦或暗嘲,思莱眼神澄澈,表情和语气都很平静,像是认真在问。 但是他却没能说出真实答案。 “当然想。”Lee轻笑了一声,“在FA上打败你的话,感觉一定很好。” 思莱哦了一声,“那到时候见吧。” 他站起身,看向门口的方向。快七点了,天已经全黑,采访应该结束了。 “后天见。”思莱朝Lee告别。“顺带一提,CFDC我本来没想去的,到现在我也没报名。” “但是既然你希望我去,我怎么能辜负你的期待呢。” Lee僵住,思莱扬起漂亮的笑脸。 “拜拜。” ——傻逼。 思莱踏入夜色中,实在觉得好笑。 如果Lee不特意来找他,他是真的没打算参加。他也给Lee机会了,但是对方非要梗着脖子跟他较劲,他只好奉陪。也好,定一个有具象化的目标,如果是CFDC,Jerry和Susanna肯定也感兴趣…… 烟头在夜幕中明明灭灭,思莱倏地停住了脚步。空了半边的停车场里,一个人靠在他车边。思莱骄傲的小表情立刻消失,浑身血液开始翻滚,像是被海浪卷走,整个人起起伏伏。 明明这个月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但他依旧无法从容地跟他独处。 见他定在那里不说话,周南俞开了口。 “明天有空吗?” “……没空。” 思莱从嗓子里挤出声音,小的不能再小。 他清了清嗓子,再说一遍: “没空,我的同事从米兰来了,约好了明天带他们去吃烤鸭。” “好。别喝太多酒,后天要早来。” 周南俞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后踢进下水道里。不管他等了多久,有没有达成他的目的,他话说完了转身就要走,干净利落。 那种止痛药也抑制不了的疼又来了,思莱深吸了一口气,转而又想起,以前自己也是这样的。他一直想见周南俞,见到了又会先走。怎么周南俞不仅学他说话,连这个转身的动作也要向他靠拢,是故意要让过去他给他的心动和心疼,全都主宾对调再来一遍吗? 可是他已经不是以前的Kingsley了。 “我戒了。”思莱轻声道,“我现在不喝酒了,放心。” 周南俞回过头,思莱已经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 十一月六日,思莱眼睁睁看着零点来。 19年的今天他把自己喝进了医院,现在想想他也有些后怕,如果不是Gavin正好出现,他是不是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周南俞了?这死法也太憋屈了,估计上去见到老爸都会被鄙视。 思莱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楼上哐的一声,不知道Jerry把什么重物弄掉在地上。大宅里多出点人气,总好过他一个人呆。可是即便如此,思莱还是失眠了。 不仅失眠,六号一整天他都萎靡不振。 他真的带Jerry和Susanna去吃了一顿豪华烤鸭,尽情嘲笑了Jerry使用筷子的姿势,吃完还说再找个地方观光,结果被那二人连声拒绝。 “明天还要去LFS呢,你需要休息。” Susanna说。 “我看你这张脸也不是很想出去玩。”Jerry说,“你为什么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 思莱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腮帮,“有这么明显吗?” Jerry一巴掌摁上他的肩,“哪个贱人欺负你了?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Seriously?” “当然!有人欺负你你肯定会加倍欺负回去啊,不能提前让我知道谁那么倒霉吗?” 一反往常,思莱没有翻白眼,没有接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而是沉默了半晌,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蔫蔫道: “今天是我前男友的生日。” Jerry一口可乐喷了出来,“所以?” “……没有所以。” “我知道了,你梦话里的那个。你想见他,但是他不想见你?” “他昨天约我,我拒绝了。” “?你这又是什么毛病?” “爱情这么高深的东西你是不会懂的。”思莱终于还是白了他一眼,又不禁看了看Jerry身边的Susanna。 Jerry还在嚷嚷,她不动神色别开了目光。 拥有乌克兰血统的Susanna一头温顺的红发。她长的不算漂亮,但是五官端正,脸颊上有些许雀斑。她腼腆内向,做事认真细心,大家都说她是Jerry的完美助理,他有着她缺少的才华和果敢,而她为他填补了耐心和细节。 而且她忠诚,他们大学就认识,一直到现在,七年,她始终跟在他身边。 她不曾跟任何人明示,但是思莱怎么可能不知道:没有哪个人会在一个人身上耗七年,如果她不爱他的话。 Jerry一如既往,大大咧咧,他对她很好,和他对身边亲近的人一样好。思莱看着这两人在七年间不断更换对象,Jerry的炮友很多,他不想要稳定的关系,觉得还没玩够;而Susanna谈过三任,都和平分手。 思莱原来觉得总有一天他们会自然而然走在一起,而当他自己有了爱情,现在再看,他越发觉得这天不会来了。 爱情不能将就,难以妥协,它能使人偏执到发疯,发各种各样的疯。聪明如思莱,也是一天天在做蠢事,知道很蠢还在继续,也不知道是在跟别人较劲,还是跟自己过不去。 一个“爱”字足以解释万种失智。 晚上临近九点。 还有三个小时这一天就要过完了,思莱陷入了焦虑的顶峰。他站在阳台上吹冷风,手机屏幕上列着一行他能倒背如流的号码,看了好久,始终没有拨出去。 可能周南俞早就换了号码。听说艺人都经常换号码来着,但是这不是借口,如果想找他,只要通过陈简,十分钟就能搞到确定的联系方式,反过来……周南俞也一样。 屏幕上亮起陌生的数字,思莱心里猛地一跳,结果居然是通讯营业厅机发的短信。思莱一瞬间恼羞成怒到差点把手机从二楼扔下去。看看,就一句生日快乐而已,纠结成这样。作为认识的人说句祝福是很理所应当的事,但他还是怕。 怕自己表达出更深的感情,怕两人保持住的距离被他自己毁掉。 九点四十,Jerry过来嘲讽他。 “你要是冻感冒了,明天没发挥好,我他妈要喊你三年‘废物’。” “我艹你妈,Jerry,我是你老板,你清醒一点。” “我没有你这么胆小的老板,你一个电话一个小时都打不出去?爱情的高深之处就是让人变得娘炮?” 思莱瞪大了眼,“你他妈站在这里别动,我现在就打给你看。” 也好,对着Jerry这张脸,自己绝对说不出什么温情的告白。 嘟——嘟——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Jerry抱住手臂靠在墙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思莱血气上头没几秒又开始心虚,但是打都打了…… “喂?” 思莱咽了下嗓子。 他换了号码,周南俞大概率没有存。而对面沉默了几秒,准确无误吐出了他的名字: “思莱?” “……嗯,是我。” 完全软下来的声音听得Jerry一愣,他认识思莱多年,还真没见过他这种模样。说娘炮是开玩笑的,但是这份一句话就撼动旁观者的温软,是不可能从以前那个骄纵放肆的Kingsley口中听到的。 Jerry做了个夸张的干呕表情,轻手轻脚离开了阳台。 “怎么了?” 周南俞低沉的声音往他的耳鼓上撞,仔细听还有呼呼的风声。 这么晚还在外面?刚刚庆祝回来吗。 “没事,想跟你说声‘生日快乐’。”思莱狠狠地咬了下嘴唇,“嗯,虽然快过完了……” “生日快乐。” 周南俞半天没有说话。 思莱从来没有觉得等待下文的时间这么难熬,明明给一句回应他就能说“晚安明天加油”然后好好挂掉电话了。 结果终于等来的回应是周南俞慢吞吞地说: “下楼。” “……啊?” “下楼吧。我到门口了。” 客厅里的Jerry和Susanna看到思莱如小旋风一样突然握着电话冲下楼。 思莱跑到楼下又猛地顿住,把气喘匀了才开门。正好屋外车灯扫过,周南俞熄了火,走下车。在这一刻思莱想到,两年前周南俞走的时候并没有把小区出入卡和这栋房子的门禁卡还给他,思莱也从始至终没找他要过。 所以这晚的见面,又是他们二人默认下的结果。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夜色那么黑,周南俞的表情平静,思莱被这些黑色保护,隐秘的雀跃升起。快乐很难,他始终找不到相信自己的路径,但是快乐也很简单: 他想见他,然后他来了。 “来取生日礼物。”周南俞淡淡道。 思莱愣了下,“……我没有准备礼物给你。” 周南俞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 思莱顿了半晌明白了他的意思——见他一面就是生日礼物了? 这个人真是…… 思莱像是被摁进了盛满蜂蜜的罐头里,感受被甜蜜溺毙到窒息的痛苦。 你可以再贪心一点的。 思莱望着他,很想这么说。 其实他还有很多话想说——他想大声告诉周南俞,我讨厌你身边的那个跟屁虫,他为什么老是眼巴巴地望着你围着你转,就算是助理也不需要贴得那么近吧?还有你是不知道那个叫Necia的小婊/子想爬上你的床吗?她凭什么觉得自己配…… 没有人配得上你。 思莱恶狠狠地想。我配不上你,你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也不行。你最好能找到一个比我还好的……不对,不是这样。 思莱背在身后的手指死死地掐在一起。 他想的是,你别走了,别再继续让更多的人喜欢你了,我恨不得把你绑在家里,绑在我床上,吃饭睡觉之外最重要的事就是看着我,陪我说话,跟我做/爱。 翻江倒海而来的嫉妒和占有欲几乎将思莱的理智吞噬,不将那些疯狂的话说出来已经耗费他全部的自制力,以至于他没有发觉自己胸口起起伏伏,一双眼睛又变得红通通湿漉漉。 见状,周南俞无奈又心疼。 他叹气,“怎么又哭?” 因为我爱你啊。 思莱仰起脸,想把眼泪憋回去。 我有多爱你就有多难过。 我多想给你一个配得上你的我。 周南俞抬起手指蹭过他眼尾。 “好了,别哭了,抱歉。” “你道什么歉?”思莱拼命咽下去那股酸楚,“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我。” “是我对不起你,从前是,现在也是。”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只知道我不能再搞砸一次了,如果再来一次……” 无论是谁,哪个牛鬼蛇神从天而降,都救不了我。 如果再搞砸一次,再分一次手,不用酒精,不用任何凶器——我一定会死的。 周南俞听他说到声音哑了,发不出音节。他也难过,他眼中藏着的难过让思莱看一眼就垂下视线,然后再也抬不起头来。 可是两个人面对面心碎彼此的心碎,没有任何意义啊。 “思莱。” 周南俞挤出了声音。 “本来我想等LFS结束再跟你好好谈谈的。我没有逼你,你也不要再逼自己。” “我可以等。” “不会再有你想的那么糟……‘你要看最奇迹的部分’,这是你教我的。” 相爱足够难得。 分别之后,你还爱着我,我也爱着你,直到重逢依旧,尽头遥遥无期。 这就是最奇迹的部分。 思莱一句“你别学我说话了”还没出口就被堵了回去,结结实实的拥抱很暖和,铺天盖地的安全感盖过了他的不安。 周南俞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想让你相信,那些你不敢相信的。” “你只要给我机会。” “好不好,嗯?” 这是在哄小孩吗? 思莱差点把鼻涕泡泡蹭到人家昂贵的大衣上,他揪着人的衣摆,真像一个傻逼臭小孩儿。 可是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么幸运的臭小孩儿,能被周南俞哄呢? 一半金色一半黑色的脑袋偷偷在人家的胸口蹭了蹭。 夜风沙沙地吹,心脏砰砰地跳。 思莱张了张嘴,小声地问: “这是你的生日愿望吗?” 周南俞嗯了一声。 “……好。” 还真是神奇的互换。 周南俞在说思莱以前说的话,而思莱现在在给周南俞从前总是给他的回应。 ——好。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你说什么,我都想回答一声好。 第40章 完美先生 说完这一声好,思莱倏地轻松了。过去两年间瘀积在他心底的沉重歉疚有了出口,他答应给周南俞机会,其实更是给了他自己一个弥补的机会。 周南俞是真的在哄他,揽在他背后的手轻轻拍着,让他渐渐冷静下来。缓过劲后思莱就不会允许自己再哭得矫情兮兮,可他又舍不得推开这个怀抱。 两难之间,是周南俞主动松了手。 “好了,去休息吧。” 思莱点了点头。 而后两个人站在原地,完全没动。 周南俞望着眼前人被蹭得有些凌乱得额发,金色和黑色掺在一起,他想伸手拨一下,但是又忍住了。这只是他可以证明自己确实找到爱的一万个细节之一:想要触碰对方,没有特别的目的,全凭本能。 他想了想,又说:“后天晚上,空出来给我。” “好。” “下午五点,我来接你。” “好。” 周南俞顿了顿,轻轻笑了出来。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乖啊。 眼泪是止住了,但是顶着周南俞的注视,思莱的脸颊耳廓都烧得发烫。最亲密的事情早都做过了,但是面对周南俞,他还是永远在初恋。 永远在心动。 红着脸道了晚安回屋,外面的车驶离,思莱在一楼独自呆了好一会儿才上去。午夜的威尼斯环绕着他,他们相遇的城市被画在墙上,这面墙不复存在之后也会留在万千张相片和画布上,或者变成电子像素贮存起来,就算未来威尼斯真的沉没,他们的生命都消失,也总有某处,定格着不老不死的誓言。 这么一想,好像……真的可以有“永远”。 思莱上楼时Jerry还没睡。Jerry见他红着眼睛,表情却明朗了很多,疑惑道:“你回来干嘛?” “睡觉。” “Baby Sley,成年人是不用回家睡觉的,你为什么不去你男朋友家里睡?” “前·男朋友,没复合呢……”思莱嘀咕道,“你以为人家脑子里都跟你一样装的是黄色废料?对了,我正好要说,在中国这段时间你怎么解决你的废料我管不着,但是你要是敢把奇奇怪怪的人往我家里带你就死定了。” 思莱瞥了眼Susanna关上的房门,朝Jerry挤了挤眼睛。 Jerry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好奇,“所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把你迷成这样?” 思莱毫不客气地抢过Jerry手上的薯片,往沙发上一躺。曾经也有这样的画面,他像软骨动物一样赖在沙发上起不来,趴着周南俞看电视。他咯吱咯吱嚼着垃圾食品,碎屑撒了对方一身,而周南俞什么都没说,如果他忘了打扫还会帮他收拾,沉默中全部都是纵容。 听起来很夸张,但仔细想想,确实如此: 对我来说,在我眼中—— “他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 - LFS现场,一切都闪闪发光。 开场前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而室内比室外还要明亮。会场顶部的水晶吊灯第一次全部打开,舞台周围的LED照明充足,光线在镜头前凝成耀眼的光点落在每个人身上,指甲上的碎钻,华贵的首饰,衣摆上的亮片,填满整个视野,熠熠生辉。 然后是人,天生漂亮或注定昂贵的人,高傲地穿行于此,互相欣赏,互相审视。目光交叠,连接成一道无形的城墙,艺术的骨架里填充着资本混凝土,有人顶着钢索束紧的痛在其中跳舞,有人把钢索当成玉镯。 一百五十个机位已经就绪,国内外媒体的镜头背面是全世界的目光。思莱在北门后借着别人出入的缝隙稍稍往里看了一眼,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紧张的,但真到了这刻,他还是隐约在心悸。 两年前见证了周南俞的T台出道,现在轮到他自己。没想到恋爱时某个雨天里他们对彼此没有明说的期许全部都变成了现实。他们在这条路上重逢,好似最注定,最恰当的位置。这么一想,思莱感到了振奋。 最后的准备和检查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思莱和周南俞没有机会见面,但是不急,马上他们会在舞台中央遇见。关于收场时到底怎么表现,他们从没聊过,倒是总导演提过一次,说喜欢他们初次走台时的那种气息。 思莱想了想,决定顺其自然。 看到对方的时候就知道怎么做了。 ——见到你之前,其实我都是没有答案的。 从威尼斯离港,周南俞低沉的声音穿过海浪和时间又回到耳边,思莱倏地愣住。Susanna在他的眼下抹开彩片高光,见他的表情,还以为自己弄错了。 “唉?不是这边脸吗?” “啊,没有,没错。我只是突然想到……” “交替。” 思莱露出漂亮的笑容,明眸皓齿。 “这个主题真不错。” 临近上台,心里念叨的人不在身边,Lee倒是一直在思莱附近转悠。Lee的模特是位圈内有名的超模,思莱望着他们的背影,心说贾小姐还真是肯花钱。 他还没来得及听听楚笑飞和贾小姐的八卦,他也想问问北河和周南的弟弟近况如何,他还在想……明晚周南俞约他是要去哪儿。 他们有很多话可以说,一个晚上不够,还可以等待更多。 场控开始倒计时,大家不约而同压低了交谈声。Lee早就发现了思莱的视线,设计师们离开准备区时,他回给思莱一个略有不满的目光,思莱回神,把眼睛移开。 他有点想笑——我才没有在研究你呢。 音乐的前奏响起,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电话中的女人们开始吐露心声。门后的模特儿们管理好表情,等待着大门开启。他们有人排空了思绪,有人不住紧张,有人会享受视线,有人不满足于眼前的路……他们 渴求更多大好前程。 而思莱没有那么多野心,没有那么多烦恼。他就想着周南俞,想着他们琐碎的生活交集,从而打发时间,排解紧张。 关于LFS的结果,思莱已经不那么关心了。各个团队实力如何这一个月下来早已有定数,他身上这件作品已经是他给canoe最满意的答卷:在黑白之间,海鸟飞过,他在傍晚的海边得到的启明。他对自己有信心。 大门打开,思莱睁开眼睛,他即将昂首阔步。 这条路,就此献给他的完美先生。 思莱没有想到的是,这确实成为了一个完美的开始。 周南俞就穿着第一次走台时的那一身黑西装,胸膛裸露,性感,禁欲,让他产生一些邪恶念头。而他轻快,明媚,犹如一朵娇贵的花,碰面之处是神的花园,只有一位贵宾有幸捕捉这份香气。 而他们的对视被MAY PARK大手笔布置下的四个机位多角度捕捉到——得益于一个叫张弈的人的执念。那个令他吃醋的跟屁虫,日后某时会将这段珍贵故事剪辑成片,意外爆火。中间加入的之前排演的花絮也得以让很多人看见。看见他们无数次擦肩而过,无数次对视然后移开视线,情绪从最初的惊愕,到后来的习惯,淡然,假意微笑……再到现在正式舞台上,释怀,坦然,亮起希望—— But you know. Love fights everything. 思莱停下脚步,犹豫了一秒,然后回过头。 另一侧,周南俞也正正好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就像数着节拍排演好的那般。而事实是,他们确实没有设计过。一切都是巧合,也是注定。 错身之后再回头,舞台很快落下帷幕,而故事仍在继续。 LFS完美结束。 -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一片轻呼和脚步声中,周南俞淡定如水,只是他游离的视线表示他仍有牵挂。于是这是陈简再见到周南俞后说的第一句话,他慢了半拍才理解她意有所指。 陈简欣慰地一笑,“赶紧去接受采访吧,大家都等着开庆功宴呢。唉,张弈人呢……” 周南俞收回思绪,朝门口走去。吵吵闹闹中,他的世界安静下来,有的只是完成一件事情后的轻松,还有一种安心。 其实陈简说的也不全对,那个人不是金子……是琥珀。 明亮得一如既往,早就在发光,一直照亮他。 琥珀在后场坐了半个多小时,心脏还在砰砰砰乱撞。他把外套脱下来,拉了拉领口,一身热汗。 “走吗?有好几家媒体对你感兴趣。” 赵婉霖心情不错,走前特地找到思莱,给他递了瓶水。 “不了。实不相瞒,我有记者恐惧症,刚刚对着那么多镜头走了一趟已经透支了。” 赵婉霖面露疑惑。 思莱朝她挥了挥手,“真的,你去吧,祝采访顺利。” 思莱独自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还有不少人来跟他打招呼。他一开始以为大家只是临别说说客气话,等到他后来见到尤其激动的Jerry和Susanna才后知后觉,他的表现好像真的很抢眼。 “哥真的小看你了……” “很棒!思莱,我现在开始有信心了。” “天呢这里网太差了视频半天传不出去,真该让那帮不来的家伙看看我们老板多神气。” “你现在知道我是老板了。”Jerry和Susanna一左一右夸得思莱都有些不好意思,“什么呀Susan,你原来对canoe没信心的吗?” 三人收拾好东西,思莱还在想怎么避开那一堆记者低调开溜,一个脖子上挂着相机的人突然冲到他面前,吓了思莱一跳。 “那个,请问——啊!” Jerry拎着张弈的领子把人拉开,张弈对着俯视他的外国友人举起双手,表示没有恶意,然后眼巴巴地转向思莱。 思莱挑了挑眉,“有事?” “我老板不让我在LFS结束之前跟你说话,其实我早就……”张弈转了转眼睛,讨好地一笑,“我早就想找你约片了,老板娘能让我拍一组图吗?” 思莱一愣。他让Jerry和Susanna稍等,然后带着张弈走到角落。 “你叫我什么?” “老板娘啊,我老板亲口说的。” “他怎么说的?” 张弈眼看思莱笑容的弧度一点一点增大,更加诚恳道,“就是前段时间我们去威尼斯,老板喝多了,我问他在找谁,他说在找我老板娘。” “你们去了威尼斯……他喝多了?” “啊,我还有照片呢。” 张弈翻了翻随身带的那个相机,拿给思莱看。思莱低下头,熟悉的黑色映入眼帘,熟悉的霓虹字母“t”被做成高脚杯的模样,他无声地念了句Renata,在这一瞬几乎能嗅到海风的味道。 思莱看了好一会儿才把相机还给他,没头没尾说了句谢谢。琥珀中浮起更深重的思念,纤长的眼睫扇动着,他转身要走。 张弈顿了两秒,又拉住他,“所以,能不能……” 再回过头时,思莱又挂上了无懈可击的笑容: “不能。” 他毫不留情地说。 敢放着周南俞喝酒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还有威尼斯…… 周南俞眼中的威尼斯,应该要有他Kingsley才对。 - 最后还是没躲过记者。 但是既然躲不过,思莱就昂头挺胸走过去,大大方方接受了采访。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概括他的设计思路,品牌的定位,和发展计划……还有人问到了他会不会参加CFDC。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Lee又在他旁边不远处,思莱点头说我参加,声音清亮。 回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 思莱陷在沙发里,一根手指都不想抬。绷紧了一整天,或者是说绷紧了一整个月的神经放松下来,整个人如同虚脱。 Jerry和Susanna还处于亢奋中,半晌后察觉到他好像睡着了才消停下来。Susanna给他盖上了一层毯子,拉着Jerry上楼了。她没有看见,毯子下面的肩膀一抖一抖,思莱抱着手机,笑开了花。 屏幕上的消息来自还没来得及存的号码,短短一行字: 「明天五点,别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不知不觉都40章了……我从来没有写得这么快过(x 第41章 约会 谈恋爱的时候当然需要约会——大多数人都会这么做,但显然周南俞和思莱之前没能做到。 一个不懂爱的人和一个不相信爱的人,从一开始就带着期限枷锁的感情让他们越过了磨合期,直接进入“生活”的步骤:住进一栋房子里,假设这是一个归属于两人的“家”,小心又虚假,避开所有可能产生问题的环节,只拿出最美好的东西给对方。一旦有外力介入打破这个假象,理想国轰然倒塌。 分开之后回头再看,结果显而易见。 分手后周南俞度过了一段比较糟糕的时期,自我封闭的程度甚至比遇见思莱之前还要严重。而那三十天并非只是虚幻的美好,它的确教会了他很多,至少让他看到爱时,哪怕是别人的爱,他也能有所共鸣。 两年间,他慢慢理解了父母的相处模式,不会再对楚笑飞开着夸张的跑车带女孩子去兜风的行为表示不屑;也知道了为什么北河在不方便公开的前提下,依旧坚持不懈,在一切动态里隐晦地留下爱着某人的线索;同样,为什么弟弟会在双方的忙碌期,大费周折异地来回就为给北河一个生日惊喜。 因为在爱情里,不是仅有沉默就够表达,还有激情,妥协,表现欲,仪式感,有太多东西需要庆祝,或多或少。 以至于终于等到有机会重塑这段关系时,他竟不觉得进展得慢一点是坏事。 四点五十分,丽高王府北三栋。 周南俞没下车,准备等到五点整再去敲门。鲜少有这样等待的时间让他觉得欣然甚至享受。他想起陈简,一个各种程度上都很敏锐的女人,早已提前告诉过他答案:如果等待都能等来一个盛大完美的结果…… 他还没来得及熄火,四点五十一分,有人走出家门敲了敲他的车窗。咚,咚。一张明晃晃的笑脸出现,隔着彩色镜片问他,“等很久了?” 周南俞注视着思莱。新换的耳饰,卷过的发梢,还有凑近了才能闻到的淡淡香气,都透露着精心准备过的讯息。 “没有。” 这是实话。 只要还能等到你,等待的日子就不值一提。 思莱知道周南俞没有等很久,毕竟他早就等在一楼,一看到对方的车出现就冲出家门。他只是想这么问一句,毕竟以前从未有约会对象能让他假惺惺地说出这种台词。 不管周南俞要带他去哪儿,这句话似乎就是个愉快的开始了。谁知当他抿着唇压下些笑意,正准备走向他的副驾驶时,另一人走出了他的房子。 “Hey Baby, 你今晚还会回家吗?我看到几个不错的club,我怕半夜回来吵到你。” 思莱瞪向深秋穿着背心沙滩裤还叫他宝贝的Jerry,差点一口血吐出来。显然对方是故意的,Jerry直勾勾地盯着坐在驾驶位上的人。 F*CK OFF . 思莱用口型说。 Jerry坏笑道,“怎么,还藏着掖着呢,有谁不知道你提前两个小时就开始打扮得花枝招展是要去见你的男朋友……Oops,对不起,是前·男友。” 思莱一万句脏话卡在嗓子眼就快喷涌而出时,周南俞推开了车门。 “啊,果然是你。”Jerry愣了一秒就认出了他的脸,“你是LFS上那个MAY PARK的模特,你叫……” “周。” “我一直听思莱‘说’起你。Jerry Hansen.” 周南俞没有附和他的笑意,当然也无敌意,他稍稍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眼中波澜不惊,礼貌又疏离。 “要去哪家club随便你,反正我不会报销,我相信你还记得我说过不许带人回来。”思莱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了Jerry的问题,然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不再理他。 待周南俞也坐回车里,思莱开门见山道,“他是我的同事。还有助理Susanna,我把之前空着的三楼弄成了工作室,两间客房,正好。” “嗯。” 思莱观察着他的脸色,确认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误解和怀疑,反倒嘀咕,“就,‘嗯’?” 周南俞轻轻笑了一声。 “你到底希望我在意还是不在意?” 的确没必要在意。思莱别开脸,心说这人果然跟情绪派不沾边,乱吃飞醋这种事情只有自己才做得出来。 半晌后,周南俞追问一句:“客房,二楼?” “不是,三楼的。三楼也有两间客房。”思莱老实回答。 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声音立刻软了下来。 “……你住过的房间没动过。” 字面意思上的没动过。 别说不会再让客人住,不会让人踏进,就连保洁都是思莱亲手做的。 周南俞又嗯了一声。静默了片刻,思莱望着落日霞光,见面前的紧张和见面时的雀跃全都渐渐平息,铺展开来变成安心。 他轻缓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吃晚饭。” 周南俞没有解释的意思,思莱一边猜一边等着他的惊喜。结果他没有看到什么风景别致或者榜上有名的餐厅,周南俞把车开进城东的一片高层公寓区,停在住户所有的地下车位,然后电梯直达十九层。 “这是,你……” “我家。” 周南俞打开门,一间不算宽敞但精致干净的屋子展现在思莱面前。 现代简约风格的装修,开放式厨房,一厅二室,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将附近的繁华地段收入视野。从这里俯瞰的景色和思莱远离市区的住处所能看到的风景完全是两种风格,他确定周南俞原来和父母一同住的地方也在远郊。 “不得不说,有点出乎我意料,这里更像是楚笑飞喜欢的类型……” “为什么?” “我以为你喜欢安静一点的地方。” “这里不吵。” 因为楼层高,可以看得很远,傍晚可见大片夕阳,马路连城光带,万家灯火明明灭灭,头顶有飞机划过,离喧闹的凡市不远不近,离天空仿佛稍近了些许。 思莱在落地窗边站了一会儿就懂了他独居此处的原因。 周南俞放了杯橙汁在餐台上,然后卷起袖子,站到水池边开始清洗食材。不到一百平的房子思莱两分钟就参观完了,其中绝大部分时间停留在周南俞的卧室——他并非有意针对这个地方,而是…… 周南俞卧室墙上正对着床的地方,挂着一幅画。画框很新,玻璃上一点儿灰尘都没有。独木舟停泊在圣马可广场边,背景是威尼斯黄昏的海。 独木舟尾端写着一行小小的英文: Kingsley. July 2019 思莱对着这幅画看了好久,然后垂下眼睛,浅浅地笑了出来。 他回到客厅,“要帮忙吗?” “不用。” 这是完全把他当客人了。思莱得以闲在高脚椅上欣赏前男友的侧脸,顶级优越的男人就是洗个生菜叶都让他想立刻跟他做/爱。分手多久就禁欲多久,思莱不合时宜地脑补了一些过激画面,然后暗暗愤恨自己被Jerry带坏了。 当然做/爱是不可能做的。他对性的观念比较开放,不局限于确立的关系,但显然他和周南俞都不想把他们未确立的关系变成炮友。 因为只要破了戒就不可能是一次两次能止住的。 像两个中学生一样从纯情的步骤开始,感觉也不错。思莱捧着他的橙汁,自然而然找到闲聊的起点: “都有谁来过这里?” “笑飞,齐辰,陈简。”周南俞细数这些名字,再轻描淡写补了一句,“张弈来过,但我没让他进门。” 思莱扑哧一声笑了,“看来你和你弟弟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为什么不让你的小跟班进来,他不是你的助理吗?” “准确来说,是摄影师。” “我知道,LFS结束的时候他来找过我。” “你拒绝了。” “他来找你抱怨了?” “张弈……他很喜欢你。通常他很少表现出对别人的执念。” “我看他对你挺有执念的。” 周南俞转身看了他一眼,见思莱撑着下巴,眉眼弯弯,他就回过头继续切他的土豆了。 “我查了些资料。少年天才摄影师,确实拍得不错。你把他从MAY PARK挖过来,Coral没找你算账?” “宰了几顿饭,还行。” “毕竟你也是MAY PARK的门面之一了。” “算不上。” “昨晚庆功宴,被灌了不少吧。你现在居然会喝酒了?” 周南俞没说话,思莱哼了一声,“你车里有酒味,虽然只剩一点点,但是我对酒精的味道很敏感。” 筷子撞着碗碟发出清脆的声响,周南俞把两碟凉菜端到他面前。酸辣海带丝,凉拌木耳,都是开胃菜。然后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葡萄酒,放到桌边。 “那你呢。为什么戒了?” 思莱动了动唇。 “……就是突然觉得喝够了。” 先前牛肉已经小火炖了一会儿了,周南俞把土豆倒进去,又尝了尝排骨汤的咸淡,然后冲了冲手,来到思莱对面坐下。思莱避不开他认真的,甚至可以说是严肃的视线,硬着头皮与他对视,没想到他最心虚的部分下一秒就被搬上台面。 “九月份我去了威尼斯,见到了你哥哥。” 这个称呼实在陌生,思莱愣了一下,随即瞪大眼睛,“Gavin?Gavin Moretti?!” “首先,那只狗不是我哥哥,其次无论他——” 周南俞眼瞳中的黑色牢牢地锁住他。 “酒精中毒,是真的吗?” 思莱闭嘴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低下头,“我不是故意……我本来就不知道自己酒量上限在哪。” “思莱。” “以后不会了。我已经戒了。” “不用矫枉过正。你喜欢酒,想喝的时候就喝。在这里你可以喊陈简,笑飞,你那位‘同事’。” “还有我。”周南俞低声说,“但是不要一个人。” 周南俞的态度比他想象得更温和。思莱的眼睫颤了颤,重新抬起眼睛看他,显然这些已经是周南俞花时间消化过的事。此时他目光平和,没有过多的心疼让思莱觉得自己太软弱。这很有必要: 他们需要坦然地聊聊没有彼此的过去。 “他还说了什么?” “说你回国了。” “所以你在LFS之前就知道会遇上我了?” “我不知道。陈简没有告诉我。” “她也没有告诉我……好吧,surprise.” “没有区别。”周南俞轻缓地说,“我早晚会找到你的。” 或许吧。思莱不置可否。 最好是这样。 “说到LFS,那个Lee你记得吗,为了羞辱他我打算参加明年春天的CFDC,楚笑飞不会介意吧?我看他和贾小姐是,熟人?” “我也搜了搜贾小姐的新闻,名副其实的大小姐啊,而且……” “逃婚。”周南俞嗯了一声,“笑飞在场。” 要是让楚笑飞知道,当时轰动四方那么大阵仗的一件豪门大戏,就让周南俞几个字概括了,真不知道是该感谢还是该抗议。 “之前有人想潜规则北河,跟她有点关系。后来……我也没有多问,顺其自然吧。” “唉~~听起来都是狗血。” 的确狗血,而这就是另一段故事了。思莱眨了眨眼睛,玩笑道,“我倒是觉得她会更喜欢你这种类型。” 周南俞没说话。 “……说对了?” 周南俞起身开火,思莱撅了撅嘴。算了,觊觎周南俞的还多那一个吗。 不如说,越多人青睐周南俞的同时,思莱也隐隐有被取悦。因为这样的人,初恋,初吻,初/夜,都是他的,就算最后在周南俞身边的人不是他,那他拥有过的也足够他骄傲。 但如果他自始至终都是他的就更好了。 思莱凝视着周南俞忙活地背影,习惯性悲观,习惯性假设最坏的场景再安慰自己,但是紧随其后他不能否认,这次他真的真的在期望: 如果有永远就好了。 周南俞突然转过身来,夹着小半块牛肉,吹了吹,低头递到他嘴边。 “尝尝。” 思莱一口咬掉,唔了一声,咸淡正好,特别好吃。 评价已经写在脸上,周南俞没再问,又转回去弄他的蚝油生菜了。 思莱晃了晃腿,把牛肉咽下肚,从嗓子到胃都暖了起来。 万一有呢。他默默地想。 第42章 未来 继酸辣海带丝和凉拌木耳之后,思莱面前又陆续摆上了土豆炖牛肉,清炒虾仁,蚝油生菜,冬瓜排骨汤。对于两人份的晚餐来说,这已经足够丰盛了。 从前周南俞刚住进思莱家的时候,思莱掌勺做饭,大多是西餐,一做就会做很多,兴冲冲地把全部本领搬出来。周南俞不挑食,很给面子,每餐都努力空盘,然后在思莱变不出新花样之后接过厨房,换他来做一些家常菜。不算大厨风范,但也很好吃,且营养搭配均衡,就像此时思莱眼前的这样。 他们曾经分享过柴米油盐,就算那段生活很短,阔别已久,思莱还是几筷子就想起了那时候的味道。第一口很动容,第二口是怀念,第三口往后重回安心。 Lexi跟他说过:什么时候你能心平静气地回忆起过去,那你才真正从中解脱。那时候思莱还处于严重的分手后遗症中,提及一丁点跟周南俞有关的东西就会炸毛。他当然不理解,他执拗地想,我才不要解脱,我就要念念不忘。 而到了眼下这刻,思莱恍然明白,过去的就只是过去了,过去的好坏停在时空那头,不会变质,他不用把每一帧回忆都镀上一层痛苦。酱汁盖上进舌尖,味蕾满足地颤动,这一刻他尝到的味道融化掉了光阴的壳。 思莱望着吃饭的时候依旧不喜欢说话的周南俞,后知后觉到对方的意图:周南俞是故意这样的。 说以前他说过的话,做以前他吃过的菜,不只是为了让他不忍心回绝,还是想让他释怀过去—— 虽然结果不好,但是过程中的每一天,我都很幸福。 你不欠我,我不欠你。分开只是因为那时候的我们都没有准备好。没关系,现在我们又面对面分享同一桌晚餐了。 所以你也该和你自己冰释前嫌。 沉默中,周南俞把这些话加在了每一道菜里,思莱一点点品尝,从中汲取了营养和热量,胃部到浑身血液都被填满,最终充盈了整颗心。 周南俞很清醒,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治愈有关他们二人的伤痕。思莱也感谢自己有一颗聪明的脑袋能够解析出对方的心意。 拨云见日后往好处想:他们足够默契,没有矛盾,误会,争吵,猜疑,歇斯底里,有的只是因为太爱对方而患得患失,不够自信。除了分过一次手,他们的感情到现在都能称得上是完美。 ……老天爷,他Kingsley居然学会“往好处想”了。 思莱不禁笑了起来。 “怎么了?” 周南俞望着他柔顺的额发,声音也温柔。思莱朝他眨巴眨巴眼睛,嘀咕道,“没有,我只是……” 只是觉得你真厉害。 不愧是我Kingsley看上的男人。 “只是在想,以前吃你做的饭,吃完也不运动,我那时候长胖不少呢,养猪开心吗?” 周南俞一愣,明显没想到思莱会这么轻巧地提起过去。 思莱也没想到自己可以。他朝周南俞狡黠地一笑。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你希望的我都会努力去做。 “作为回礼,改天让你尝尝我新研究出的pizza烤法……圣诞节?圣诞节怎么样。” 周南俞接过他的空碗,给他盛满了汤。 “好,如果不忙。” “年末有安排了?” “可能要出去一趟,明天我问问陈简。” 思莱哦了一声。周南俞出道以来,很多重要的节日都奉献给全国观众了,转型以后好像也没轻松多少,时不时需要飞国外拍东拍西,思莱是知道的。 而在这时,周南俞又说,“我和XE的合约,今年九月到期了。” “嗯?你解约了吗?” 解约的话AB5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换签了。续了两年,我现在还不太好离开。等我彻底自由之后……” 周南俞的目光倏地束紧了思莱的心脏。 ——你还要你的专属吗? 重逢那天晚上周南俞问他的问题,思莱还没有好好回答。 未来。 他从没有跟谁认真地聊过未来。父亲已故,母亲给他金钱自由,朋友向来觉得他足够自主所以不干涉他的选择,结果第一个跟他谈到未来的是他最理想的恋人。 他问他的想法,想把他考虑到未来里去。 周南俞顿了顿,换了种问法:“你这次回来,不只是为了LFS吧。” “嗯。” “我听说了你在米兰的成绩。为什么回来?” “听谁说?Coral?她一定……” “思莱。” 思莱抿了抿唇,老实回答,“不知道,我就是想回来了。” 这答案听起来很敷衍,但事实如此,周南俞居然也接受了这个说法。 “在哪里都有机会,你自己定夺。” “我有几张稿得画,接下来还有CFDC要准备。对了,我爸的后辈要开画展,我答应去帮忙……零零碎碎好多事,明年夏天之前都不会闲着。” 最重要的,“Canoe,中国和意大利两地我可以一起做。” “如果你有需要的资源,找陈简,她会乐意帮你。” “知道啦,我会的。” 周南俞嗯了一声,起身收拾碗筷。他说过不会逼他,还真是点到为止。可他只需要这一点,通向未来的道路在思莱心里顿然清晰起来: 他们想要的人生不应该只有爱情。 一件一件事情去完成,然后继续往前拓展,规划——积攒足够的资本把恋人列入自己的生活。 这是未来。 这是分手前不够成熟的他们所没有的。 思莱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周南俞把碗筷放进洗碗机,没有吃完的菜送进冰箱,整理一圈回来,思莱还坐在那里,凝视着他。与前几晚不断躲闪的视线不同,此时的思莱如释重负,眼中多了很多坚定的东西。 他看起来还有话想说,所以周南俞倒了两杯温水,坐到他对面,洗耳恭听。 思莱动了动唇。他想说谢谢,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他都很感谢他。同样与感谢相伴的一定有抱歉,就算现在可以释怀那时候的分离了,分手是他提的,他有一万句对不起,可是周南俞肯定不爱听。 他还想说……你再等等我,我觉得应该不需要很久了,等我真的能完全推翻自己从前的“不相信”,我就会第一时间冲向你。 他想说的话有好多,但是所有独白到最后一刻都统一变形,变成了三个字,最庸俗,最无趣,但最沉重,最珍贵: 我爱你。 “我……” “嗯?”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涌出这句话的时候思莱甚至出了一手心的汗,手指纠结地搅在一起。一咬牙说出来了会怎么样呢?这即将是他活了二十五年做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事了。周南俞会开心的吧,他真想大声传达给他: “我——” 声音卡在第二个音节,然后消失在空气中。 思莱叹了口气,无奈地从口袋里摸出了震个不停的手机。来电显示Lexi,这场面真是似曾相识。思莱瞪了挚友的名字一眼,心说你这次最好还是有重要的事。 他想了想,没挂电话也没接通,转而对周南俞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不用送我,我想自己走一走。” 周南俞没执意,“好,送你到楼下。” 周南俞把他送到了小区侧门,给他讲了讲周围的交通路线。思莱记了个大概,准备哪天闲来无事自己开车过来转转。两条街之外就是商业中心,思莱望着灯火通明的写字楼,对周南俞告别。 “那我走啦。” “嗯,到家跟我说。” “好~” 周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万物生生不息。思莱望着周南俞,他的瞳最黑,心最软,眉眼最英俊。他第一次这么好心情地跟他告别,没有太不舍,因为他知道他们一定还会再见面。 思莱转过身,默念一句我爱你。 一步步走远,再期望未来某天,他能亲口说给他听。 走上主干道,思莱插上耳机线,给Lexi回拨了电话。如果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她一定会很欣慰,他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分享自己真的有一点一点被治好的事实。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通,他的语调里充满了愉悦。 “抱歉,我刚刚在周南家里,他约我吃饭……你们在哪呢?” 电话那头的呼吸很轻,轻到轻而易举就被开进站的公交车给盖过了。世界有多嘈杂,听筒那边的声音就有多单薄。思莱握着手机,步调越来越慢,最终停在车站的公告牌后,整个人在夜风中颤栗了半晌,然后缓缓蹲了下来。 “Rose走了。” Lexi说。 She passed away. “我们最后一站走到了日本,本来计划下一站就是中国,还想给你一个惊喜,但是她没能撑住。” “她录了很多CD,给我的,给你的,还有给她的朋友们的。葬礼上我会带给大家,如果你能来的话,告诉我。不能来也没关系,给我个地址,我寄给你。” “思莱,真的没关系。我不是想要说什么,或者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我只是觉得现在应该告诉你了,之前她不让我说。” “Here we are……finally.” “这两年我们环游了世界,很开心,真的,我很感谢你最早支持我们这么做。你不声不响打给我的钱我都记着呢,以后一点点还给你,不许不收。” “葬礼之后我就回美国啦,姑妈那边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我想去试试。” “思莱?你在听吗?” “……我在听。” 思莱从嗓子里挤出干涩的声音,他唤了一声Lexi,却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能说的他坚强的朋友都已经说完了,而他总是很难开口。 他无法开口再继续他刚才想跟她说的话,说他与他谈论了未来,他还差点说了一句我爱你。 他不忍心去想,电话那头她的爱人,已经没有未来了。 第43章 大海 思莱后来不记得这天晚上他是什么时候回家的了。他只知道屏幕上亮起周南俞的信息时,他还坐在那个车站,末班车从他眼前驶离,有人附下身好心地问他需不需要帮助,他愣了愣说不用了谢谢。 这种事情……谁能帮谁,他帮不了大海那头失去挚爱的友人,别人也帮不了在这里陷入梦魇的他。他们都只能自己消化,自己站起来。 他最终站了起来。思莱挪动酸软发麻的腿,到路边拦了一辆计程车回家。临近十二点,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的Jerry正在二楼客厅看球赛,看见他十分惊讶,“你不在家我也不会把你的房子烧了的,你到底为什么不睡在周先生那里,这么晚了……” 思莱把房门关上,咔哒一声落锁。 十二点不算晚,以前也有很多这样的夜,在Renata,在他家,在威尼斯他们一起走过的大街小巷。Lexi讲起Rose的时候最温柔,思莱说起他的爱情观时最薄情,然后他们相视一笑,一醉方休。 后来思莱真的醉过了,戒酒了。Rose也不在了。 而世界照常运转,太阳终究还会升起。 时间到底是最温柔的,还是最残忍的呢? 十一月的第二个星期日,立冬已有一周。思莱拉开窗帘,看见外面白茫茫一片,还以为下雪了,结果不是。巍城的秋冬空气干燥,而且蓝天出现的频率不如春夏,落叶被扫光,光秃秃的枝桠将苍白的天幕分裂开来,到处都是一片萧瑟。 冬天真的很容易让人觉得倦怠。 思莱穿着一件白色的毛线衣,面料厚实宽大,整个人像一只冬眠的熊一样缩回皮椅里。但他没有倦怠,五天前的半夜他突然蹦起来,辗转难眠不如画图,他在一片浑浑噩噩中抓住一点灵感犹如抓住救命稻草。 Jerry和Susanna隔日上午就看到了他完成的设计稿:一条朱红色的长裙,一字领口,双肩垫高,袖口束紧,皱褶成花。裙摆错落五层,犹如一朵倒过来的玫瑰。乍一看很奔放,看久了又觉得端庄。 好好去做的话这无异会是一件很惊艳的作品,但是思莱说它不会商用,这是他给已逝的朋友最后的礼物。 然后现在,那条裙子躺在缝纫机上,Susanna刚刚收好了最后一根线。 “思莱,好了,你看看?” “嗯,放着吧,我去睡一会儿。” 时间太赶,没有仔细比对材料,说做就做,他们都尽了全力。思莱头重脚轻走回房间,完成一桩心愿的同时,压力空了,难过也空了,他只觉得累。 一觉睡到天黑,昏暗的房间里,手机屏幕亮到刺眼。一个个弹窗全是娱乐新闻,思莱甚至能在时尚圈的词条里刷到自己。LFS之后有不少人注意到他,评论大多惊叹,也有少许刻薄和不屑的声音。而思莱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意这些了,他甚至没有去细看那些似乎又把他和周南俞联系在一起的评论。Who cares,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因为被冲到舆论中央而胆战的人了。 如此看来,人的承受力真的是越练越强的。 可年轮还要深刻到什么地步呢,绝墓死病衰,思莱输入目的地搜索航班,准备去参加他人生中的第二场葬礼。 他看好了行程,选中明天上午十点的飞机。旅游淡季位置不紧张,思莱的手指悬在屏幕之上,犹豫了一会儿,没立刻点下去。 他转而点开通讯录,拨出了周南俞的号码。 “喂。”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思莱缩了缩脖子,把脸埋进被子里。闭上眼后绝对的黑暗中,他又听见了一声,“思莱?” “周南,我……” “怎么了?” “我明天回威尼斯,我想应该要跟你说一声。” 周南俞半天没说话,思莱轻轻笑了出来。 “吓到了?别担心,我不是反悔……我要去参加Rose的葬礼。”他的唇间滚过这个名字,“Rose, 你还记得她吗?” “……嗯。” “她的病本来就是,能拖一年就只是再拖一年的状态。之前手术后恢复得不错,不代表能重回健康。后来她说想去旅行,Lexi就和她环游世界去了……是不是听起来还挺梦幻的?” “我接到了Lexi的电话,她说Rose给我录了CD,然后我也……我也准备了礼物给她。我想……” “去吧。” 周南俞的声音一响,思莱的喉咙猛地一酸。他现在防线很低,真怕眼睛一不小心就下雨。 “去吧。”周南俞又说了一遍,“葬礼是什么时候?” “下周四。” “要我陪你吗?” “……” “明天有事,后天走可以。” “我——” “别急着说你一个人也行。” 周南俞打断他。安静的房间里好似能听见二人的呼吸交缠,好似他就在枕边。 他在他耳旁慢慢地说: “需要我的时候,你应该告诉我。” 告诉我,依赖我,给我来你身边的机会。 思莱沉默了好一会儿。睁开眼睛还是黑色,可是这黑色不够安全,他想要周南俞,很想很想,比往常更加需要。 他动了动嘴唇: “……我需要你。” 细若蚊喃的声音,周南俞听见了。 “好。” 马上就来。 - 三日后,威尼斯。 周南俞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又来到这座水中之城,显然,思莱也没想到。两人一起登船驶向主岛,他们同时在此处,成为唯一由衷庆幸的事。 走在一批旅客中间,思莱并没有表现出悲恸。他平静地站在周南俞身侧,对着他们一摸一样的行李箱感慨: “我们又回到这里了。” 不是重来,但这是原点……代表着新生,消亡,再新生的坐标,记载着好多人的故事,悬浮于大海之上。 葬礼前一天,思莱带着周南俞去了Lexi家里。准确来说,是Lexi和Rose两人的家。共同生活过的痕迹是不会那么快消失的,墙上都是照片,混在一起却风格不同的两类衣饰很好分辨——Lexi喜欢帅气的背心长裤,Rose喜欢长裙。狭小但温馨的家里稍有些杂乱,书桌上摊着一本心理学杂志,咖啡条落在地毯上。卷梳间嵌着两种颜色的发丝,水池边有两个水杯,其中一支牙刷上还占着水珠,另一支等在一边,随时等主人使用。 可惜她不会再回来了。 光是意识到这个事实就让人揪心,他们还什么都没说,思莱先扑上去抱了抱Lexi。Lexi看上去很疲倦,但她还强打着精神朝思莱微笑。她已经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准备,不会像当初在手术室外那般焦灼。这一天终于来临,她没有崩溃,只是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生命中被抽离,倏地空落了。 Rose的遗愿写得很清楚,翻来覆去同一句话用不同的表述说了好多遍:她希望她未来也能好好生活。所以Lexi打起精神,料理后事,招待前来悼念的朋友,坚韧潇洒,一如从前。 看到周南俞,Lexi比他们二人都要开心。她靠在思莱耳边说:还好,我们两个人中至少有一个人会幸福。 思莱从Lexi那里拿到了Rose留给她的CD,塑料壳上用马克笔写着To Kingsley, Rose Davis. 思莱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一卷宽胶带封好它,尽可能保存她的字迹。 她录了什么思莱没有着急听。落地灯亮着,思莱坐在地毯上伏着沙发,手指轻轻碾磨着CD的外壳。这个时候没有人刻意说话,周南俞收拾好他草草丢在水池里的餐具,然后走过来坐到他身边。 思莱牵过他的手枕着,半晌后呢喃了一句: “Davis是Lexi的姓氏。” 声音轻软,犹如梦中的童话。他睁着眼看见周南俞格外肃穆的脸,捏了捏他的手指朝他一笑: “别担心……” 而周南俞没有说好,也没有说没关系了。 Rose的遗愿是海葬,所以Lexi包下一艘小船来完成它。周四,二十多人出席了葬礼,最后登船的只有五人,思莱是其中之一,周南俞同其他人留在码头目送他们远去。 思莱把头发染回全金,换上黑色西装,把所有的脆弱都交给周南俞藏好。此时他坚定地走向故人,海天蔚蓝一色,纯白的雏菊随风摇曳,庄重的黑在缅怀,而他的肩上搭着一条朱红色长裙,鲜艳夺目,万分张扬。 就如Lexi肩膀手臂上的红玫瑰,炽热,浓烈。 思莱握着她的手。疾病啃噬健康,最终生命消亡,躯体被焚烧,化作他们手中细细密密的白灰,可就算不敌生老病死,爱意也从未熄灭。 Lexi把她撒向大海。 “再见,我不会再老去的挚爱。” - 从葬礼上离开的人大多木着一张脸,这不算严重消耗体力的事情,是精神上的负担压得人疲倦不堪。思莱留到最后,还想多陪Lexi一会儿,结果被她赶走。他们都需要休息,Lexi,思莱,还有周南俞。 不知道是不是时差关系,加上吹了太久海风,回去的路上周南俞有些晕船,头如针扎般刺痛。思莱走神许久,临近靠岸才缓过来,一转头就看见周南俞苍白的一张脸,直接吓出一身冷汗。 回到家吃了些东西,他强制把他摁上床,没有任何情/色念头,思莱趴在一边催他入睡,他轻声笑说,“你看你是不是在威尼斯水土不服?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发烧了自己都意识不到。” 嘀咕完了他又小声抱歉,都是陪他来才折腾这一遭。 周南俞摇了摇头,“是我自己要来。” 他只见过她一次。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陌生人都只能见一次面,擦肩而过之后就不会再看见对方在哪里,又过得如何。他和她不算强关联,但也恰好出现在彼此生命中最关键的节点。病房门内外匆匆一瞥,礼貌的点头与微笑,一笑见证了一段浪漫的起始,也预示着另一段情深不寿。 几个月前他在Renata问及Lexi,得知对方辞职的消息,也不会想到那个时候她们在世界某处旅行,走一段她们的倒计时。倒计时他也数过,有对比才知道深浅。 海边的葬礼撼动的不只是亲友,对于她的离世,周南俞比自己想象得要难过。 思莱默默守着他,直到他睡着。一觉醒来天已全黑,思莱还在他身边,周南俞一动他就醒了,或者说他根本没休息。 他就这样看着夕阳落山,房间里的光一点一点消失,然后在昏暗中用目光描摹他的面孔。 这几个小时里,你在想什么? 周南俞胸口沉闷,他问不出口。 这感觉实在太糟了,类似的场景出现在他们分手当天。周南俞自以为看得很开,但是海风吹醒了他的记忆,这栋房子提醒着他发生过的事实,Gavin带着责怪和怨念的话语回到他耳边。 他原先看开无非是笃定,思莱无论跑到哪儿都总有一天会回到他身边,因为他足够爱他。现在发现有些如果,他想也不敢想,爱不能避免所有错失。 在这种无限折磨人的沉默中,思莱先开了口。 出乎意料,思莱想了几个小时,第一句话是: “别怕。” 周南俞怔怔地看着他,两人面对面侧躺,思莱又凑近了些,软着声音说,“这是你以前跟我说的。”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我才刚刚对爱情搭建起一点信任就又崩塌。 担心最坏的如果,我也可能不再醒来。 “可是,我答应过你啊。” 最坏的如果没有发生,我答应过你给我们机会。 也答应过自己,总有一天要把我爱你说出口。 思莱又往前挪了挪,把脑袋靠向他胸口。听着咚——咚——咚稳健的心跳,他就更有勇气确信,一场葬礼不会想让他躲避,只会更教他珍惜。 黑暗中,对面墙壁上的塞壬和水手默默地注视着他们。思莱想了想,又说: “你就像大海一样,周南。” 像大海一样撑起我心中的威尼斯。 潮涨潮落,威尼斯依你而存在,或因你而消亡。 可谁说大海与这座城市,不是相依为命,难分难舍。 如果有一天要安葬我,也请把我安葬在你这片海里。 周南俞张开手臂揽住了他,指尖蹭过他的发梢。 他叹了一口气,也更像是松了一口气,低声说,“你睡一会吧。” 思莱乖乖闭上眼睛,然后听见周南俞又唤了他一声。 “思莱。” “嗯?” “我爱你。” 第44章 Heat 周南俞的每一趟威尼斯之行都挺梦幻,因为这座城市本身的魅力和他在这里的情缘,也因为这次来去匆匆,生物钟不知道飘到哪个时区,清醒的时间都快不及来回飞行时长。 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他还有种踏在船板上的虚浮感,身体本能地抗压,他不觉有异,直到摆渡车一个急刹,他踉跄向前……再被思莱稳稳地抱住。 他这趟跑出国没跟任何人说,以至于接到临时的而且不好推脱的工作时只能当即飞回来。拥挤的摆渡车摇摇晃晃,停机坪上地勤挥舞的指示灯犹如催眠针,周南俞用力闭了下眼睛再睁开,一只手贴了上来。 “好像有点低烧。” “没事。” “怎么没事,如果真的发烧了,入境检测时会被拦下来。” 思莱揽着他,凉丝丝的手滑倒脸颊再快速抽离,昏暗角落的亲昵,很凉又很烫。嫌麻烦的语气后藏的都是担心和歉疚,周南俞再晕都能听出来。他捉住思莱缩回袖子里的指尖,明明裹的像只白熊,怎么手这么冷。 白熊呵出一口热气,小声笑道,“都是人……你又想上新闻了?” “无所谓。” 上了就公开。 周南俞可能确实不太清醒,他竟不觉得这个想法有什么问题。 思莱在下车之后自觉隔开距离。他们幸运地通过了温度检测,但他还是不放心,坚持要送周南俞回去。 不枉他关心,巍城这两天气温骤降,体感零下的夜风一吹,周南俞的体温一路飙高,到家时再量,已经快38度了。 晚上十一点,思莱看着靠在沙发上的周南俞直犯愁。 周南俞冷冷淡淡一张脸,乍一看跟平日没什么不同。疲倦写成眼睛里的血丝,他眉间皱着,伸手贴上额头,没想到自己的身体这么不经折腾。 思莱坐到他旁边,“退烧药放在哪?” “你去洗澡吧,我来煮一点粥。” “起来,不能睡在这儿。” “……” “周南!” 周南俞嗯了一声,人还是没动。 思莱扯了扯他的袖子,顺着羊绒摸上去。的确有在好好代言,周南俞穿着MP今年秋冬季新上的大衣。 “这件也太薄了……唉!” 思莱想拉他起来,不料周南俞反向用力一拽,整个人跌在了他身上。太近了,滚烫的身体,滚烫的吐息,思莱倏地收紧了手指。 然而并没有更旖旎的动作出现,思莱的羽绒服很软,周南俞只是像找到抱枕一样继续躺着。他以前不知道,周南俞生病的时候更惜字如金,但同时也会…… 变得粘人了? 思莱眨了眨眼睛,像哄小孩一样拍了拍他背。 “再躺五分钟。” …… “五分钟到了!” 思莱的手已经热起来了,但是对比发烧的人还是显得凉。贴上周南俞的脸,他威胁道: “再不起来我不管你啦。” 他捏了捏他的耳垂,周南俞睁开眼睛,松了手。 周南俞无时不刻都很酷,这还是思莱第一次想形容他“可爱”的场合。见人慢吞吞脱下外衣走进浴室,思莱从橱柜里找到米和锅,再搜刮搜刮冰箱,动手给病号煮粥。不止为了一顿夜宵,份量最好要够周南俞明天…… 要是还在一起生活就好了。 水柱淋在思莱手上,他对着陌生的厨台走神了片刻。当然不要生病最好,但是如果对方有脆弱的时候,他很想能在第一时间出现,照顾他陪伴他,一如所有忠诚的恋人会做的那样。 平凡普通地一起生活,然后不知不觉头发变白,驼了背弯了腰,看不清对方的皱纹,再然后的某一天,一前一后闭上眼睛陷入长眠,一起抵达了“永远”。 思莱一边煮粥一边发呆,直到身后的热量靠过来拥住他。 发烧中的人好像脑袋都比平时重了好几斤,周南俞的头抵着他的肩,思莱的毛衣是低领的,很快挨不住那片滚烫的吐息。 “马上就好,你去躺着吧,等下我端给你。” 周南俞没动。 思莱心里软成一片。 周南俞回家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但是他的每一个举动都藏着话,藏着细细密密的爱意和不舍。思莱被他从后抱着,竟然从一个生病的人那里汲取了无限的热量和安全。 他差点脱口而出那句还没说出的回答: 我也爱你,比你能想象的更爱你。 我们复合吧。 可是不应该是现在……现在跟在交往也没什么区别。思莱本来想等一个更浪漫的,更有意义的场合,至少应该要在周南俞完全清醒的时候说! 他挣脱出那个暖烘烘的怀抱,倒了杯热水勒令他喝完,然后把人推回房间,躺下盖好被子。 床头灯的光线是暖橙色的,照的周南俞的眉眼也没有那么锋利了。思莱在他额头上放好湿毛巾,然后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心情不好或者压力大都会让抵抗力下降。不知道他的影响算好算坏,反正周南俞一直扛着一股压力,他能感觉到。 “明天的工作的推迟了吗?” “下午去。” “如果到明天下午还没退烧呢?” 周南俞顿了顿,言简意赅地概括:空降的任务是一个top杂志的封面图,原先预定的影帝因为交通事故伤到手臂,打了石膏不能再拍。主编是陈简的朋友,上次LFS去了现场,对周南俞印象不错,便卖了个人情给她。 陈简打给周景,两人快速决定了让周南俞上,机会难得,她甚至没问周南俞一句。本来时间就很紧张,他已经往后拖了一天。 所以,“没事。” 演艺圈好像是这样,很多人带病上阵,不知道做了什么就会让人觉得有摆架子的嫌疑。而且周南俞这种……一看就特别喜欢逞强。 思莱不买账。 “Coral?” 他哼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发过去一条睡了吗?贴着面膜看手机的陈简秒回,于是他直接打过去。 “约我吃饭?巧了,明天就有空。” “不巧,我没空。周南生病了,明天的拍摄能再推迟一天吗?” 陈简哎哟了一声。 “我给你问问。你这,早点说啊。” 再早点还在飞机上呢。思莱趴着床头,坐在地板上不想动,他也很累了。 半晌后,陈简带来回复:“不行。老巍档期满了,只有今天明天能拍,下一次有空要到一周后了,等不了这么久。” 大牌杂志大牌摄影师面前,周南俞没得选。他安静地看着思莱,早就知道这个结果。 “你这给人找的什么破杂志,谁要拍谁倒霉。” 听思莱悻悻地嘀咕,陈简在电话那头狂笑。 “不是,你这又玩的哪出啊,和好了?我还以为你还要再作几个月呢。” 思莱把电话挂了,和周南俞无言地对视。 “……我去拿粥。” 思莱也饿了,他和周南俞一起分完了半锅蔬菜粥,大脑的血液都往胃部涌去,随即而来的就是倦意。他让周南俞吃了退烧药,再添满热水,把碗筷塞进洗碗机,然后站在客厅中央想了半天他还可以做什么。 好像能做的都做了。 陈简又发来消息,提议明天一起去拍摄现场聊聊。她还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同场有他认识的人在拍内页,问及她又不说是谁。 认识的人……楚笑飞?北河? 思莱没劲猜测了。十二点半,他站在周南俞床边,犹犹豫豫还没开口,周南俞眯着眼睛,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手。 “别走了。” “……哦。” 思莱立刻就想钻进他被窝。 可是不行,从飞机上下来思莱不能允许自己不洗澡。他快速拆了行李箱拿出衣服,然后踏进浴室,用周南俞的牙膏洁面乳洗发水沐浴露,让自己身上充满跟对方一样的味道之后,关了灯,轻手轻脚躺到他身边。 “枕头在……” “没事,我不用枕头。” 以前他们一起睡的时候,思莱早上醒来,头基本上就没在枕头上过。要么是缩进被子里,要么他枕着周南俞。 而彼时的温度没有现在的灼人。思莱贴着周南俞,冬日里房间的暖气充足,身边的人也是热源,让他一点也不觉得冷。而且渴求已久的身体就在手边,躁动不安的因子在他的血液里跃动,他有点想…… 想什么也不行。身边的人突然坐起身,空气灌进被子里,思莱一愣,见周南俞打开衣柜门,从里面翻了个枕头出来。 他把它往思莱怀里一丢。 “好好睡觉。” “……”周南俞会粘人果然是幻觉。 周南俞背对着他躺下,床够大,棉被够宽,他们中间还隔了有半米。思莱望着他的背影,小声开口道: “刚刚拿衣服,我也差点弄错了箱子。” “你说……两年前,刚到威尼斯的时候你也在发烧。如果不是你不够清醒,你没有拿错箱子,我们是不是就不会认识了?” 周南俞没回答。思莱默了两秒,也觉得自己问了个无聊的问题。 反正……他和他的奇迹,不想要隔着这么远。 他往周南俞的方向挪动了一些,再消灭一半空隙。 黑暗中,他静静地感受着他,整个人,全部温度,风格,气质,沉默时没有说出口的话……无论作为设计师还是画师,他闭上眼睛就要有一个分毫不差的周南俞,他不借用尺子就知道最适合他的衣服是什么样。 在他的眼睛里,他永远是最佳模特。 这个永远,一定是存在的。 一片黑色中突然点亮了一束光,热量膨胀,火焰升起,从中吐出红玫瑰的花瓣,如烟花在夜空绽放。 思莱的心脏狂跳。 他知道他拿什么去CFDC参赛了。 如果换做任何一个夜晚,他一定已经跳起来画图,任何灵感都来之不易,且稍纵即逝。但是他不能起来,他不愿吵到周南俞。 他只能拿出手机匆匆画了一个大概,写了些备注,祈祷明早自己别忘了。 再看已经睡着的周南俞,思莱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忍不住伸出指尖,隔着分毫距离,在他的后背画了几笔。 指尖不小心真的碰到他,一点点触碰,很烫。 憋死我了啊。 各种意义上的。 算了,睡觉吧。 思莱准备收回手,然而下一秒,本来他以为已经睡着的周南俞猛地翻身,一跃把他摁在枕头上。 滚烫的吐息来自隐忍已久的困兽,他盯着他,难捱道: “你别,玩火。” 第45章 舞者 神明无论垂怜或审视都应该像是这样,自上而下的目光淬了火也镀了冰,让人被烧着被融化的同时凝固在原地动弹不得。 世神爱人吗? 灼热的手掌松开,思莱得以在热浪中重新调整呼吸。还差一点点就要相撞的鼻梁退后,周南俞瞳中纯粹的黑色锁定他片刻,最终放他一马,没有吞噬掉他。 身侧的床榻一沉,他躺了回去,依旧背对着思莱。 “我没有……想要干什么啊?” 明明浑身都软了,思莱还哑着嗓子嘴硬道:“我才不欺负病号。” “睡觉。” “是,是,遵命。” 病号的呼吸很沉,思莱一点儿都不敢再动,忍耐的人总是考虑更多。 而这不止他一个人在忍耐。 这个世界的神明应该是很友好的。思莱欣然闭上眼睛。 ——因为他爱的人,也真的一直爱着他啊。 怎样才能等来一段因缘际会,只有神知道。 - 一觉安眠到天明,思莱在八点钟醒来,再度查看周南俞的状况。体温枪显示36.5,指示灯变绿,他退烧了,思莱松了口气。 给人压好被子,他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得亏昨夜及时刹车没有疯闹起来,周南俞身体素质不差,好好休息到下午再去工作不会有问题。思莱也睡满了七小时,他给陈简发了信息,然后从箱子里翻出纸笔,精神抖擞地开始画图,画到日上三竿,肚子咕咕叫饿为止。 再看昨晚煮的蔬菜粥,思莱嫌弃地盖上盖子。粥太不抵饿了,想想屋里即将站一下午的模特先生,他找了家附近评价比较好的中餐馆,叫了盖饭外卖。 因为心里惦记着人,思莱把想法大概画下来后就停了笔。拍图给Jerry看完,他荣获一句抱怨:「原来老板真的有在干活啊?」 思莱哼笑一声,列了一堆材料发过去让Jerry一周之内给他配齐。除了泡吧,点外卖,和二维码快捷支付,这位兄弟也该在中国学会点别的。 在Jerry的一排问号后,陈简的消息也来了。 她又提了一遍:「下午两点,你和周南一起来,有人想见你。」 「谁啊?」 「你来了就知道了,会很有趣的。」 思莱放下手机,抱着他的画,头一歪躺到了沙发上。这个冬天会很充实的样子……朝南的落地窗外是亮得晃眼的晴空,太阳晒着脸颊,暖洋洋的。是猫咪这个时候就会打个哈气,眯起眼睛,在大战小鱼干之前,找到舒服的姿势再睡一觉,养精蓄锐。 思莱独享着这一片安逸,觉得周南俞的公寓已经与他熟悉了起来。虽然才来第二次,但是这里无条件接纳着他,他也轻松自在地融入了充满周南俞气息的环境里。 就如其他周南俞的所有物一样,他本该就在这里。 是门铃打断了思莱傻乎乎的笑。 外卖?这么快…… 思莱小跑着过去打开门,一位陌生女士映入眼帘。 的确是外卖,但送上门的是一大盒手工点心。她拎着纸袋站在门外,紫色大衣,丝绒手套,长发在脑后盘起,眉眼清明,气质高雅。 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她依旧让人联想到了,天鹅。 她手上握着钥匙,好似再没有人回应她就会自己开门。思莱呆愣了几秒就反应过来她是谁,赶忙退后一步让她进来。 “您好,周南还没醒,我……” “没关系,不用叫他。” 矮跟踏上地板,轻到几乎没有声音。门关上,杨东桦站在门口,却没有接着往里走。 她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毋庸置疑这是个漂亮的孩子——眼睛,尤其。他有些紧张,但还是大方地迎上了她的目光。 “你叫什么名字?” “王思莱。” 杨东桦的视线瞥见客厅里立着的行李箱,“你们这是,才从哪里回来吗?” “嗯,意大利。”思莱乖乖回答道,“昨晚才回来……您快进来吧。” “我做了些雪花酥和蛋挞,都是南南喜欢吃的,你也尝尝。” 杨东桦把纸袋递给他,思莱道了声谢,把纸袋放上餐桌。沙发上还丢着思莱的手机,草图本,还有几支笔。杨东桦看了看,在另一端坐下。 思莱心脏狂跳,面上维系着完美的微笑,然后抖着手给她倒了杯热茶。 ——救命啊,周南俞,你快点醒。 沉默了半晌,思莱望向紧闭的房门。 “他下午还有工作,我去叫他吧。” “没想到隔了这么久才见到你,明明南南早就跟我提过。” 杨东桦突然出声,思莱的脚步还没迈开就顿住。 “嗯?” “前年中秋节他回家的时候,说要带对象回来见我。” 她温和地望着他。 “——是你吗?” 思莱哑然。 他站在她面前,垂下眼睛,犹如一个做错事的小孩般抬不起头来。他感到非常抱歉……各种意义上的。 这种会面超纲了,远不在他有心理准备的范围。所有声音都卡在嗓子里,卡在杨东桦直白但并非刁难的注视中——传闻在威尼斯一到八十岁男女老少通吃的Kingsley,并不知道怎么面对前男友的妈妈。 “我,应该……” 在思莱差点咬到舌头的时候,仿佛听见他的呼唤,周南俞的房间门开了。从沉睡中醒来的人出了一身汗,喝光床头放着的水,迷迷糊糊端着水杯出来,想找他的猫在哪里。 思莱投来求助的目光,周南俞看到坐在一边的人,倏地清醒了。 “……妈?” “我给你做了些糕点,尽快吃,别放太久。” 在他想着怎么解释的时候,杨东桦抿了口热茶,站起身作别,“听说你下午还有工作,我就不多待了。等你不忙的时候,回家再说吧。” “我送您下去。” “不用了,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杨东桦伸手顺了顺他略显凌乱的发梢,温柔地催促道,“快把自己收拾清爽了,记得再忙也要按时吃饭。” 她继而转头朝思莱一笑,“下次再见。” 杨东桦利落地离开,一声门响之后,屋内又恢复一片静谧。 不打招呼的惊喜很容易变成惊吓。 周南俞难得一觉睡得这么沉这么久,打开门就看到了不得了的会面。思莱看起来真的被吓到了,他在沙发前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周南俞走到这只受惊的猫面前蹲下。 细软的发丝在日光下呈现浅金色,就像前年中秋的银杏一样。 思莱毫无杀伤力地瞪向他,眼角有一点点泛红。无需多言,他那么聪明,很快就能意识到杨东桦的从头至尾的言行意味着什么。 高热退去,神志重回清明。问候迟来好久,但总归会来。周修诚那天跟他说要先去感受外边的风雨,自己扛住一切,再谈爱人。两年的时间,他经历了转型,在舆论里浮沉,淡化偶像光环,改签合同自己争取更多主动权;他从家里搬出来独自居住,约齐辰见面,坦然面对所有人,面对他的分手,他的失败,还有他的至上幸运。 现在可以谈爱人了吗? 周南俞摸了摸他的头发。 “思莱。” 两人的膝盖相撞,思莱长舒了一口气,小声道,“……吓死我了。” - 陈简在影棚外见到思莱和周南俞,这还是她在前年秋天那顿愉快的晚餐之后,第一次看到二人站在一起说话。 她发觉他们居然比初次共同见面时更登对了。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她也说不上来。 周南俞跟工作人员说话,思莱大大方方地站在一边,提及他时便亮出恰到好处的笑意。LFS之后他会被时尚圈里的人认出来不奇怪,招呼一圈就变成全场视线的焦点也是他早就有的本事。 而他本人的目光,最终一定会落在周南俞一人身上。就像当年MP的秀场,成为一切转折的地方,长长的T台将梦想照进现实,热情和爱意并存,一路向前。 “你们好像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等思莱过来找她,陈简不禁感叹,“一点裂痕都看不见,你们真的分过手吗?” “现在还处于分手状态……不小心见过家长的分手状态。” 提起这个思莱声音都飘,陈简白了他一眼。 周南俞去换衣服了,思莱无事可做,直奔主题: “你说有人同场拍摄想见我,谁啊?” “‘想见你’是我擅自加的解读,反正我觉得他……” 陈简带着他往另个方向走,穿过长廊,来到另一个区域的拍摄间。两人在门口停下,思莱往里望了一眼,看见了三位正在拍摄的模特,都是生面孔,他再找找……在旁边看见了一个勉强算是熟悉的背影。 “Lee?”思莱瞪向陈简,“你说他有趣?” “我又没说是他这个人有趣,我的意思是,看他对你羡慕嫉妒恨,又没办法超过你,不是很有趣吗?” 陈简笑盈盈的,思莱无奈。他知道她极度偏心他,但他没无聊到刻意跑来Lee面前转悠。 “Drama看多了吧,我跟他没什么可说的。” “Lee的好胜心很强,明明拿着很好的资源,喏,比如这次的内页,可他有些急于求成……毕竟CFDC的一个奖能让人少奋斗五年。我知道你不在意他,只是他跟我套近乎,虽然没明说,但他有意想了解你CFDC的打算。” “我的打算?” “你们的思路有时候有点像,看LFS他最早选的那两套衣服就知道。从结果来看他明显不如你,他可能担心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吧。” 陈简摆好了看戏的姿势,“所以,我直接跟他说,你今天会来,想了解的话自己来问你。” 思莱无所谓地笑了笑,转身往回走。 “哦,那等他自己来找我吧。”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Lee还真的找来了。 周南俞坐在高脚椅上,白衬衫,黑色马甲,一手握着手杖,一手拿着面具。做工精细的舞会面具遮住了他的半张脸,色泽鲜艳,笑得魅惑,而他本人虽然也牵着嘴角,但他眉眼冷淡,俯下的视线透着一股高傲。 二者衔接在一起,却又截然不同,让人可以有很多种解读。 他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指导,就知道怎么样利用自己的优势,怎么样摆好表情姿态了。思莱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以至于没发觉Lee来到他身边。 见思莱目不转睛地望着周南俞,Lee也跟着看了一会儿。可是沉默的时间过长,他不满于被忽视,终于出声: “Hey.” “嗯?啊,好巧。” 思莱礼貌性地朝他点点头,又把目光移开。 很显然思莱的平淡让Lee有些懊恼。如果不是有交集,他也不想过来贴近他。 “周南其实是个很有可塑性的模特,你会约他上FA吗?” 这个切入点让思莱有点想笑,他顿了两秒,反问道: “Lee,你为什么会做设计师?” 跟不对付的人强行交谈,很容易越处越不顺眼。Lee没想到思莱会问这种问题,更看不惯人整天讨论这种虚无缥缈的问题。他随口说,“我挺喜欢的,想要自己做出作品,你呢?” “想要光鲜亮丽的世界,想要瞩目和认可,我跟你没有不同。但是——” 思莱回应他的视线,目光如炬。 “我对于这个身份的选择,和从今往后我的所有作品,都不单单是为了我自己。” 着眼向前,他的视线在半空中和周南俞的目光相撞。 “Nothing stronger than my love.” 爱,热爱,分很多种。 他看见眼前的爱,所以一往无前。 “是吗?” Lee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那走着瞧吧。 作者有话要说:题解:舞者 40章:天生漂亮或注定昂贵的人,高傲地穿行于此,互相欣赏,互相审视。目光交叠,连接成一道无形的城墙,艺术的骨架里填充着资本混凝土,有人顶着钢索束紧的痛在其中跳舞,有人把钢索当成玉镯。 第46章 Gift 巍城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从十二月中旬开始下,断断续续飘了一周。赶工期的思莱为了拿快件终于走出家门,不知不觉外边的世界已经满目银白,圣诞节快来了。 两个包裹都很重,一个从米兰寄来,一个来自国内,全是衣服的打样。思莱哼哧哼哧把它们搬上楼。 如他之前所料,三楼的工作室已经乱得不成样子,满地扎着针线的布料和图纸,Jerry通宵完整倒在沙发床上呼呼大睡,Susanna的房间门闭着,应该也在休息。 回中国前他们参加的走秀和订货会成果颇丰。思莱那段时间忙得掉了十斤,自己要当模特亲自上台不说,他跑去pitti umo在佛罗伦萨的男装周,又到showroom接下世界范围内的买手订货。现在这一批秋冬款的库存全部清零,口碑很好,许多人来问后续。他们乘热打铁做了两件追加,昨晚刚改完第四次版。 思莱回到工作台前,打开Canoe的官网。 Canoe所有界面的背景都是威尼斯的海,起始页中央有一个简笔画的独木舟logo,点击它后,它会沿着底图的地平线划过,开启主版。追加的时装图已经上传,模特还是思莱本人,拍摄者是…… 张弈。 “你那个小朋友有没有空来帮我拍两件衣服?” 上个礼拜跟周南俞通电话的时候,思莱说自己需要摄影师,附带了一句别扭的询问。周南俞低声笑了笑没说话,三个小时以后张弈就带着两个镜头冲到他家门口。 思莱:“?你有没有搞错,现在晚上八点了。” 张弈的眼睛瞪得老圆,“我我我怕你反悔找别的摄影去了!机会难得!我可以二十四小时工作的!你要不要随便让我拍两张看看效果?” “不用了,我相信周南的眼光。他怎么跟你说的?” “老板说他的就是你的,他的摄影师也要负责拍好你的衣服。” “……他才不会说这种话。” “差不多意思嘛。” 张弈一脸无辜,“老板娘不收留我吗0.0?” 周南俞本人都没出现,思莱竟然被几句“老板娘”就哄好了。 张弈拍得确实很不错,一进入工作状态后他就不会再摇尾巴,而是目光犀利,高效地抓取着最佳角度。跟他相处一天下来,思莱就知道为什么周南俞会带他在身边了。 与其说是乱吃醋,其实思莱只是在羡慕。 过去没有他在身边的时候,是张弈吵吵闹闹地陪着周南俞,拍过他千百张英俊模样,见证他转型一路至今。 那么未来呢。 理想中的未来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占有欲也愈发旺盛。思莱希望周南俞所在的地方有更多他的痕迹,正好很快他就要…… 看了看官网上涨的浏览量数字,思莱合上电脑,继续捏起手边的针。普通西装很多都是机缝的,高级西装更多的是量体裁衣手工缝制,比如他手上这件。 指腹压过黑色布料上的红色刺绣,这是爱神之红。 这是他要给周南俞的圣诞礼物,也是他约张弈要拍的下一组图的主角,即将制作出lookbook,然后提交给CFDC的参赛作品。 Aphrodite in Red. - 十二月下旬思莱的工作室阶段性收工,Canoe的补货订单发了出去,Aph in Red也收好了最后一根线。 平安夜的前一天,Jerry扛了一棵圣诞树回来。等思莱睡醒,他和Susanna已经把家里布置了一圈,为了隔日的派对。 本来思莱只想和周南俞两个人过的。从威尼斯回来之后他俩都进入了忙碌期,只是偶尔会通电话,真成了咬着暧昧和思念,却又努力不打扰对方的一双人。 后来思莱想到了Jerry和Susanna。圣诞这么重要的节日,如果他不在,Jerry九成会出去鬼混,就算带着Susanna一起,那也肯定不是什么让后者舒心的场合。和周南俞商量了一下,他决定在家里办个派对,把朋友们都请来。 “朋友们”的列表不知不觉已经拉长:陈简,张弈,楚笑飞,北河,连带着贾欣,齐辰和齐美。 二十四号下午,最早来的是张弈。他特别想看Aph in Red的成品,被思莱毫不留情地拒绝。在周南俞试穿之前,谁都不允许上三楼。 然后是陈简和周南俞。他们刚从MAY PARK的圣诞活动上离开,陈简把周南俞推给思莱,“喏,还给你还给你,再不出来真要给那群小丫头吃了。” 思莱轻轻扶了下周南俞的腰就松手,大衣表层湿漉漉的,是刚刚融化的新雪。周南俞口中吐出白雾,再见如初见时一样沉默,但他只凝视他一人。 “冷不冷?”思莱朝他弯起眼睛,“快上楼吧,我有一个礼物要……” “这都是你画的?!” 陈简的赞叹打断了思莱。他闲来无事把一楼的画重新摆了出来,陈简转了一圈,仰着头看墙上的威尼斯。 “是啊。墙上这幅是我和我爸一起画的。” “你还真是……” 陈简想夸思莱,思莱叉着腰等她夸,而她瞥见一旁的周南俞,虽然还是冷冷淡淡一张脸,细看那双眼中却盛满了细碎的光,柔软又明亮。 是在看着最喜欢的,最令他骄傲的人。 陈简噎了一下。 ——被当成狗骗进来杀了。 楚笑飞之前已经惊叹过思莱的各种天赋了,他身边的贾欣虽然不像他一样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但她走到那副山景面前就再也挪不动脚步。 贴着细钻的指甲悬在半空,不禁想要触碰那条银白色的公路。很快她回过神来,收回了手,没有让自己碰到画作。 大概是因为周南俞的关系,思莱现在不讨厌那种精致又淡漠的面孔了。面具之后,可能都是与完美对立的缺失,和与冰冷相反的温热。 他走到贾欣身边,“你去过这里?” “嗯,玉山。楚笑飞带我去过。”贾欣喃喃,“真巧,那天也是平安夜。” “画得很棒,就是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 贾欣认真想了想,回答道: “‘自由’吧。” “圣诞快乐!好久不见,我就知道还会见到你的。” “是啊,继续向坟墓迈进。” 北河牵着齐辰站在门口,思莱与他相视一笑,说着只有他俩才知晓的梗。 与思莱有过一面之缘的齐美躲在齐辰身后。楚笑飞过来拐走北河,齐美哆哆嗦嗦,问候的声音越来越小。紧接着周南俞出现,她更紧张了,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睛眨得飞快,想看他又不敢直视。 这一屋站着三位前idol,对于迷妹来说过于刺激。思莱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客人们在很多人眼中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而他一直在看的是他们普通的一面:有凡人七情,贪嗔痴恨爱欲,有求而不得,有所缺失和舍弃,用各自的方式同世界交手,再与自己讲和。 渺小或伟大的圆满与不圆满,组成最奇迹的人生。 齐美脸颊通红,正不知如何是好,齐辰默默一拉,让她往前迈了一步。周南俞迎上她的目光,朝她伸出了手,温和地说: “欢迎。” 一顿晚餐吃得主宾尽欢,思莱原先有担心过的交流壁垒并没有出现,这些人随便两个站在一起居然都有话说。 贾小姐英文流畅地如同母语,Jerry无视楚笑飞的眼刀,一个劲找她搭讪。陈简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齐辰身上,对于周南俞神秘的弟弟充满兴趣。楚笑飞在跟北河聊八卦,齐美有意陪伴着不爱说话的Susanna。而张弈出现在众人身后的每一处,捧着拍立得,咔嚓咔嚓拍下了这些画面。 重头戏是……Aphrodite in Red. 周南俞换好衣服出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迎接上去。 黑色立裁西装,双层结构,左胸口内侧竖直开了一道裂口,镂空,旁边溢出来一点红色,但不是血,是花。在心脏处破缝解构下展开了手工珠片的立体花瓣,像是玫瑰从心脏中绽放。 和合体收腰的西装不同,西装裤是潇洒的高腰阔腿裤。在侧边的裤缝线底边上逐渐升起渐变的红色刺绣,像一条被点燃的火线直至腰部,勾勒出修长的腿部线条,迈开步子时仿佛摇曳着烈焰。 黑色还是周南俞的黑色,但是这红融入其中,黑更浓烈,红也纯粹。 思莱从后攀着他的肩,“喜欢吗?” 爱神之红……爱神的红线。 是血液,是玫瑰,是火焰。是向死而生的爱/欲。 它是他最满意的作品。 周南俞也是。 无论懂行不懂行都给出清一色好评。楚笑飞没好气地问贾欣,“大小姐,你投钱给Lee干嘛,他还不是被思莱碾压。” “投资收益参差不齐很正常,他已经不在我的重点关注范围内了。”贾欣淡淡道,“他的参赛作品保密,我也不知道他会拿出什么,但是……” 她朝思莱举起香槟,“先祝你成功。” 老板永远排在第一顺位的张弈端起相机先冲了,Jerry神采奕奕地介绍着石膏模特上的其他服装,虽然思莱不缺钱,但他好像挺希望贾大小姐入股。 趁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周南俞身上,齐美轻缓地走到思莱身边。 “那个……谢谢你。” “嗯?” “就是,哥哥说是你邀请我来的,然后……” “就当作fan service,还满意吗?” 女孩的手指绞在一起,不知不觉摆出一个祈祷的姿势。思莱了然一笑,不再逗她了,“谢谢收下了。” “继续看着他吧。” 齐美欣然一笑,“我会的。也请你……” 她凑向思莱耳边,于此同时,张弈找到了个可以一览全局的角度,踩在椅子上按下快门。 设计师排列艺术,艺人和模特呈现美学,观众追寻理想,摄影师负责定格时间。闪光灯亮起,祝愿走完闭环,时针像圣诞之日滑去。 不要再离开他了。 时空那头在这栋房子里留下的遗憾,渐渐被现在的声响填满。封闭的壳打开,更多声音和视线涌入,而周南俞越过他人,目光稳稳地回到思莱身上。 冰山早就被融化,但分不清是他融化了周南俞,还是周南俞融化了他。 总之—— 我不会再离开他了。 思莱晃了晃杯子里的香槟,信心在这一刻达到顶峰。脑海中的飞鸟张开翅膀,一下扇动了全世界的痒。 就算不知道永远在哪,他们活在当下。 …… 只要活在当下,生死,新老,好坏,美丑,不断交替。 没有一路无痛无瑕的人生,只有长路上的果实,脚印留在一路肥沃或糜烂的泥土之上。 新年伊始,思莱买通张弈,拿到一份周南俞的日程表。他数着日子,等对方忙碌期结束,他要立刻约他来拍Aph in Red的lookbook,然后…… 来了就别走了。 思莱站在穿着Aph in Red的石膏像前,手指碾磨着它的衣襟。他找来一瓶Creed银泉,往上喷了几下,伪造出周南俞的气味。 他好想要他。 想要他的亲吻,触碰,索求,想重新拥有他的全部。 暮色四合,思莱亢奋地转圈,Jerry大概猜到他在欲求不满什么,张口就是嘲讽。两个工作狂安逸了一周,终于闲出毛病,神经质一般地斗嘴,中英意混杂rap。 Susanna神情恹恹地旁观了一会儿,然后砰地关上房门。 这让思莱想到了新的喷点。 “你说你,你这个不知好歹的渣男!”他压低声音道,“你要浪费人家的心意到什么时候?” Jerry瞪大了眼睛,“我?我他妈怎么了,我清清白白,双方自愿前提下的419从不聊隔夜,我又怎么渣了?” “我说的是!”思莱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朝Jerry挤眼睛,“你是不是瞎啊!” Jerry只是稍稍停顿了一秒,便同往常一样没心没肺地笑道,“天呢,你以为我是周吗?我可不是谁的真命天子。” “什么玩意,扯他干嘛,谁允许你提他了,经过我同意了吗!?” Jerry大笑,“别鬼叫了,你手机在震,快看看是不是你的周先生。” 思莱翻身越过沙发床去够工作台上的手机,可惜来电人显示Coral,不是他的周南俞。 “喂,美女有何吩咐?” 而陈简却没有以同样轻快的语气回应他。 “思莱。我刚发你了一个链接,你看一下。” “是什么?” “Lee Studio的直播,刚刚做了CFDC作品的预告。” “哦,我看看。他怎么这么早就……” “Aph in Red的设计稿你有发给谁看过吗?” 这个问句一出,思莱立刻噤声。 他把通话切了免提放在一边,打开电脑飞速搜到Lee Studio的直播间,页面加载的时候他的手指就开始颤抖。 一首Jazz开始播放,金发碧眼的男模站在Lee的身边,身上穿着一套黑色西装。胸口绽放玫瑰,修长的双腿上攀着火焰。 是他的爱神之红。 “思莱……思莱!” “啧,你现在在家吗,先别慌,我下班以后来找你。” “思莱,喂?” 思莱挂断了电话,合上电脑。 沙发那头的Jerry伸头看他,“怎么了吗?” 而这些声音思莱已经听不见了。 他满脑子都是先前自己在Lee面前夸下海口说的那句——Nothing stronger than my love. 是……这样的话,Lee就赢了。 Canoe的每一件衣服都可以再优化一下拿去参赛,但是Kingsley最难超越的,是他对周南俞的爱意。 他拿什么来敌过爱神呢? 作者有话要说:*Aphrodite:阿弗洛狄忒,古希腊神话中爱情与美丽的女神,也是性/欲女神。由于诞生于海洋,所以有时还被奉为航海的庇护神。 - 他唱和他爱的主人公们全部站在一起,在这一章合影啦。正好有合适的机会,私心满足了我自己在这个系列完结前的愿望。 我喜欢他们每一个人。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下一章完结。 第47章 终·飞鸟 真正的Aphrodite in Red静静地立在落日余晖里。 思莱在Jerry疑惑的目光中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身往外走。突然变成这副丢了魂的模样让人觉得有异,Jerry追上去问,“Hey,出什么事了吗?刚刚那是Coral?” “上网搜一下Lee Studio,你自己看吧。别吵我。” 思莱下楼回到房间,锁门,拉窗帘,关手机,一气呵成。 半晌后楼上传来Jerry的咒骂声,不知道什么东西给他摔到地上,咚咚作响。他骂了几句之后安静了片刻,随即又是新一轮/暴风rap,隐约间还能听见Susanna的劝阻。 恰好位于正上方,思莱觉得天花板都在震。真像是回到高中,Jerry的某任女友劈腿,他回到他们的公寓发酒疯,净知道骂脏话和摔东西。 太吵了。 思莱把脸迈进枕头里。不可思议,他居然还有心情回忆从前……当然他也愤怒,也失望,他在那一分钟甚至恶寒到想吐。他看几眼就知道照搬来的设计有几处细节瑕疵,根本没有完整地诠释出爱神之红。 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本人,没有人可以完美地做出它。 可是愤怒失望都没有用,思莱看见了这个局面的最终后果。他提不起劲来找原稿,想办法维权控诉,因为就算花费时间精力让Lee付出代价,他已经不可能再在CFDC上拿出原版的Aph in Red了。 风波一闹出,旁人看待这件作品的目光就不再纯粹,这不是他能接受的。 他甚至有些佩服Lee了。短短几次接触下来,对方真的摸清了他的脾性,知道他Kingsley遇到这种事情,不会让自己跳起来气成泼妇然后去撕扯脸皮,他的骄傲和自尊不会允许。 Lee甚至在赌他不会闹出一个两败俱伤的难看局面。就算他去闹了,Lee敢这么发布,一定已经想好了各种应对手段。想到可能继续看见的欺瞒说辞或各种白莲花回应,思莱就更恶心了。 所以进退都恶心,思莱在厌恶之后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徒留深深的倦意。 “Sley.” Jerry开始敲门。 “你出来,我们聊聊。” “你别闷着不吭声!你就算朝我撒撒气也行啊,操,我去他娘的……” “你先告诉我,你有把原稿给谁看过我吗?” “我没有。” “那还真他妈见鬼了?!除了我们仨也没人……除了那天派对上进过工作室的人,也没人见过它了。” 昏暗中,思莱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默了几秒,朝门外吼道: “别他妈乱猜!你闭嘴!安静一点!” …… Jerry是安静了,但是没有安静太久。 思莱手机关机,所以日程不忙,车飙得最快,最容易上头的那位朋友很快找上门来。见过Aph in Red的观众们表现得比设计师本人还激动,他们执着于泄愤,抓凶手,想办法安慰他。 可这全都于事无补。 思莱在房间里听着外边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忍无可忍跳下床拉开门来。 客厅里站着一个火冒三丈的楚笑飞,还有一个脸色难看的贾欣。 Jerry还没有失智到朝大小姐发火,但显然立场最微妙的贾欣已经跟人争过一轮了。她抱着手臂,别过脸不去看楚笑飞。 思莱一出现,所有人倏地收声。 她抬起眼皮,坦然地与他对视。 思莱头发乱糟糟的,没什么表情,但对比以往明眸皓齿的笑颜,这已经足够让人心惊。贾欣的腮帮动了动,从嗓子里挤出一声: “……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 思莱叹了口气,把目光移向楚笑飞。 “那种东西不是外行看一眼就能搬走的。图纸在我这里,我也并没有把它放在随手可及的地方。关心我心领了,但是关心则乱。笑飞,帮个忙,安静一点。” 说完他就转身要回房间,重回黑暗里的那刻,他又淡淡道,“对了,还有……” “别吵周南,他今天还有工作。” 即使是在这种时候,“周南”这个名字从思莱嘴里吐出,还是温温柔柔的,像一阵海风晕开了水纹。 门咔哒一声关上。 我没有那么易碎。 思莱靠着门,一点一点蹲下来,伸手盖住自己的脸。 他没有那么易碎,不想看他们投来心痛的目光。他拼命咽下了暴戾的情绪,让自己镇静。 因为被盗走的不是爱意。 贾欣望着眼前的门,后退一步,抬脚就走。 “哎,你——” “楚笑飞,我们就到这里。” “不是。”楚笑飞真的一个头两个大,他攥紧了她的手腕,“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我也没扣罪名到你头上啊?!” “可是你怀疑我了。” 贾欣甩开他的手,精细的眼线晕开了些,她仰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哪怕只有一瞬,你怀疑我了,我知道。” “我……” “安静一点,思莱已经说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留客厅里Jerry和Susanna面面相觑。 没有什么东西能摔,Jerry猛地掀起沙发上的抱枕丢到地板上,也冲下楼,出了门。 Susanna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默默把抱枕捡起来,然后往楼梯口走。 她还有三楼的一片狼藉要收拾。 - 陈简没来。或许她忙得抽不开身,或许她也明白应该给思莱不被打扰的空间缓冲。思莱的房子里不再有别的客人,只剩晚上九点钟出现的周南俞。 他没有还给思莱,思莱也没有找他要过的门卡总会发挥一次作用。 就是现在。 周南俞不再讲究礼数等人应门,他直接进来,屋内也如他所料空无一人。二楼客厅里亮着两盏落地灯,温软的光线,一片静谧,他直径走到了旁边紧闭的房门前,扣了两下。 “思莱。” 他知道他一定在房间里,关着灯,缩进被子,但没有睡着,他要自己冷静,不想见人,但是这个“人”里不会包括周南俞。 所以他要敲开这扇门。 “思莱,开门。” 似曾相识的场景。之前也是在这里,他不需要再催促,思莱一定会回应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彼此的爱意变得如此笃定的呢? 若要回溯,周南俞也说不清楚。 从威尼斯的午夜开始,黑色的海边,第一眼,第一句话,第一次触碰,第一个拥抱,第一个吻……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汇聚成海洋。 海纳百川,大海一直在那里,永远在那里,比这个星球上的生命都要长寿。 他在离开他的时间里,如舟搁浅,如鱼离开了水。 而越痛越能证明水无法被抽离,爱的确存在。它让他冲破束缚,去渴求,去争取,无视所有牢笼和阻碍。 爱你如同重获自由。 所以周南俞一定还会回到这扇门前。 门开了,露出一张强打着精神的脸。 思莱张了张嘴,半点音节还没发出来,先被周南俞抱住。结实有力的怀抱带来铺天盖地的安全感。果然还是周南俞,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用说,只是沉默地抱紧他。 思莱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他就在等这个,他就只需要这个拥抱。 绷到现在的冷静可以离开,委屈和不甘下成大雨,思莱把它们淋在周南俞的胸口。 然后等天放晴,他依旧无坚不摧。 - 思莱决定拿新作品去参赛。原话是:要狠狠击败Lee让他这辈子都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听到这个消息,陈简由衷地笑了。 “不愧是Kingsley。” 大家七嘴八舌,懂行的出谋划策提供思路,不懂行的骂Lee下饭然后接连鼓励他,思莱微笑收下一切,可惜他们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Kingsley认可的灵感都不是从别人那里来的。 于是周南俞在,周南俞在他需要他的每一天里。 临近春节,周南俞推了不重要的工作,然后基本上天天都陪在思莱身边,自行住回了一直留存给他的房间。 思莱也不是一直都能维持好的心态,他有时候也会发脾气,会摔笔会撕纸,会故意找茬跟Jerry吵架。周南俞旁观了两三天,回自己家带了把吉他回来。 他把思莱牵到飘窗上坐下,然后弹吉他给他听。 前奏一响,周南俞轻轻哼两句,思莱就不闹了。 Whatya Want from Me, 他们共同喜欢的旋律。 一人曾在万人的舞台上,唱给远方的他听。 Thanks for loving me. Cause you're doing it perfectly. 听得到吗? 那时候没有传达到的话,现在可以传达到了吧。 一曲弹完,思莱凑过来亲吻他。 他们会接吻,会做/爱,有没有那一句回答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周南俞知道思莱越过这关一定会说给他听。 而这个关卡他甚至都不想在意。 他抚摸着猫的脊背,然后轻声说,“礼物我已经收到了。” “不需要别人来证明它好坏。” 思莱摇了摇头说不行。 “你记不记得我们分手之前,我在家里不愿出门,说要画一幅‘Gift.’。是礼物……也是毒药。” “嗯。” “嘿,那幅画后来得奖了呢。教授想让它参展,就是我回到米兰的契机。” “你画了什么?” 思莱枕着他的胸口笑了笑。 “我画了……海边。” 落日下的海,天空呈现诡谲的火烧云,白色的裙摆犹如时光的纱帐,女孩向着海走去,双手背在身后,手上握着几枝红玫瑰。玫瑰上的刺扎破了她的手指,血珠涌出,滴在沙滩上,滴在她的脚印里。 而那红中却生出新的花来。 - 二月初,CFDC公布了将要举办Fashion Awards的地点。南方沿海的一座城市,室外舞台。死限将近,思莱闭关沉思,Jerry给他带到了这个消息。 “所以就这样了吗?” “什么?” “我觉得你这几张草稿都不错,为什么还没决定?快没时间了。” 思莱瞥了眼工作台上的图纸。 “不够好。” “……见鬼,到底是哪个天杀的——” Jerry骂骂咧咧一圈又回来问,“还有你为什么一直不……” “不找是谁偷了我的图纸给Lee?” 思莱抬起眼皮,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铅笔。 “不用找,我知道是谁。” “啊?!” Jerry瞪大了眼,“谁?你他妈倒是说啊,看我不揍他!” 正好Susanna端了茶上来,听到Jerry又在大呼小叫,忍不住皱眉。 思莱往皮椅上一仰,转了个圈儿。 “怎么了?”Susanna问。 “Sley说他早就知道谁偷了图纸了,我他妈……” 思莱转了回来。 他看向Susanna,“你呢,你想知道是谁吗?” Susanna顿了顿,点了点头。 不止他和她,他们所有人都抓心挠肝地想知道怎么回事,连周南俞都问过思莱有没有眉目,只是思莱对这个话题一直闭口不谈。 思莱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Jerry,我有快递在门卫那里,是Canoe春季的打样,你帮我去拿一下,拿回来我就告诉你。” “哈?” Jerry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而思莱沉默地回视,他们都知道如果他不愿意说,没人能从他嘴里撬出半个字。 Jerry悻悻地下楼了。 过了半晌,思莱转而看向Susanna,平平淡淡地开口: “Lee给你开了什么价格?” Susanna整个人一颤。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想来想去还是你我他,排除法。Jerry没有动机这么对我,但是你有。我不说这件事,就是想看你的反应。据我观察,我没猜错。” Susanna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 “我的动机……你又知道了?” 思莱轻轻哼了一声。仰躺在皮椅里看向站着的她,却好似俯视。 “你羡慕我。” 或许是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激怒了她,或许是长年累月积攒的不满和怨哀爆发出来,一向腼腆和善的Susanna狠狠地瞪向他。 “对……我是羡慕你——为什么你拥有一切?!” “你什么都有,天赋,运气,金钱,人脉,而且……你爱的人也只看着你,为什么?!这不公平!” “Jerry,Jerry也是。就算是你们不再联系的那几年,Jerry在米兰也一直提起你,怀念你们的学生时代,等你再次出现,他又无条件关照你的一切,这些都算了……他甚至为了你来到这个国家!!” “上帝,我一点也不想来,但是我没有办法……” “所以你就想出这个损招,想看我失败,看我倒下?” 思莱摇了摇头,再看她,目光如炬。 “首先,Jerry不喜欢我,他对我的感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只是在拿我当发泄口。” “其次,你不想来这里,没有人强迫,Jerry和我都问过你的意见。” “我没有办法!谁知道你们会在这里呆多久,如果不这么选就意味着……” “所以,你有告诉过他吗?” 思莱打断她,一字一句重音道: “你有跟他说过‘我不想去’吗?还是说,你对他也总是都好,都行,都可以。” “你告诉过他你到底想要什么吗?你不说,是指望他开口?‘Hey,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思,要不我们在一起吧?’是这样吗?” “可是他不会啊,Jerry不是这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 “你连说爱他都不敢,凭什么要求有回应。” “你连一步都没有走出去,万一他觉得你就是想要这种不戳破的安逸呢?” “你也知道一直妥协不会有结果,所以你坚持不了了,你甚至制造出这样一个错误来结束这种平衡,你做到了。” “You're fired, 滚回意大利吧。” Susanna泪如雨下,对于他的指责,说不出一句反驳。 她其实都明白的。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思莱站了起来,平视她。 “或许在你看来我有完美的人生,但其实不是的。我发现我爸倒在地上死掉,我妈在我有生之年的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只等于一张银行卡,我曾经差一点点因为我爸的关系选择美术而放弃我喜欢的设计。” “我和周也分过手。就算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也错过。刚分开那段时间我每天都觉得自己快死了……每个人的人生都会有如履薄冰的时候,错过一步就很可能没办法回头,爱情尤其。” “你觉得有几个人是从来没有痛过的?” Lexi和Rose,因为9-11后的一场心理咨询而结识,在一场葬礼中告别,从头到尾都有痛。 北河曾经单方面地开始和结束他对周南俞的单恋,陈简放弃了爱情选择事业,楚笑飞和贾欣一直在用昂贵的自尊碰撞拼杀。 没有人的爱是完美的,哪怕是他和周南俞,也曾经历一退再退。 “但是,就算是爱错了人,爱错了方式,也都是我们自己选的。” “我原来也以为我爱的都是错的……我本来不相信爱情的。” Susanna抽泣道,“你又为什么相信了?” “因为……谁知道呢。” “我还要谢谢你给我出难题,让我继续证明,它的确存在。” 思莱的视线向后移去,“所以,去面对你的错误吧。” Susanna在原地顿了半晌,僵硬地回过头来。 Jerry站在楼梯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睛盛着深重的失望。 思莱起身,把三楼留给他们。 他下楼,走进周南俞的房间。周南俞坐在窗边看书,也不知道他刚刚听到多少动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任他挤进怀里。 他轻轻吻了吻思莱的额头。窗户开了一个小缝,风中隐约有梅花的香味。雪会降噪,冬日的午后一片安逸。 这一次Jerry没有再大吼大叫了。 微风撩起了金色的发梢,思莱突然睁开眼睛。 “在海边……CFDC是露天的舞台。” “嗯?” 琥珀里亮起高光。 “——我想到了!” - 四月二日,CFDC Fashion Awards现场。 春来天气转暖,海风从遥远的地平线那头吹来,降落在这座沿海的城市。CFDC的舞台离海岸还有段距离,但是这风的味道一直提醒着人大海的存在。 红毯前精致漂亮的脸孔定格在镜头里,这个圈子从来不缺耀眼的东西,比如珠宝,比如高光,比如聚光灯闪光灯,缺的只是更璀璨的灵感,源源不断地,经久不衰地,由内而外,闪亮在这个行业,撑起理想,具象化梦境。 “飞鸟。” 思莱对着采访者神秘地眨眨眼。 “作品的名字是飞鸟。正好很适合这里……适合海边。” “降落此处,再重新启程。” 七点整,绚烂的晚霞之下,FA准时开场。掌声一阵一阵响起,为了舞台上获得成绩的设计师,向艺术创作致敬。年度最佳时装,年度最佳男女装设计师,年度最佳名牌…… 年度最佳新锐设计师。 Kingsley和Lee,作为最终入围角逐此个奖项的人,在万众瞩目中登上了这个舞台。 首先亮相的是Lee和他的模特。Lee从思莱面前走过,余光一直在看他,但是思莱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 被搬走作品后,他的反应竟然如此平淡。Lee好奇到咬牙切齿,差点崩不住表情。 ——难道他会当众拿一样的作品出来,引起一片哗然,再当众指责他是小偷吗? 不可能,他证明不了时间先后,修改过的手稿他也有。 Aphrodite in Red以这种方式在思莱面前出现。胸口绽放的玫瑰在风中颤动,火焰从裤腿升起,抖动的衣料呈现出火焰摇曳的样子,这风恰好成为助力。 Lee从舞台另一边望向思莱,发现他居然,满意地笑了出来。 思莱穿着Canoe的当季新款,设计灵感延续了他半年前在LFS上惊艳四座的那件衣服,依旧是从正中开始分色,半边深蓝,半边纯白,白色那边的下摆拖长,边缘做成波浪,细细的皱褶垂下,犹如海鸥的翅膀。 “接下来有请——Kingsley·Orsini。” “设计师王思莱,以及他的模特,周南俞。” 海浪的声音来到耳边。 模特上台之前,背景音里先是刮过一阵海风,渐渐钢琴声响起,浪花声更近,这才让人意识到这风不仅是来自现实。 “你这曲子编的不错啊。” 台下,北河撞了撞楚笑飞的胳膊,笑道,“没想到你除了瞎嚷嚷还真能帮上忙。” “嘘,别吵!” 楚笑飞撞了回去。 “别说话……靠,紧张死我了。” 模特先生阔步走上了台。 天光,灯光,观众和评审的目光,摄影镜头还有爱人的注视,全部聚焦到周南俞身上。 长款大衣被他的宽肩撑起,从肩往下,黑色渐变到深蓝,宽摆的尾部染白,从中分割收线,两瓣分开,有点像燕尾服的概念,但边缘细小的波纹拉开,更像是两片海鸟的翅膀。 周南俞走到天桥终点,停顿两秒,然后潇洒地转过身。 连同他的动作,海风扬起了衣摆,犹如海鸟挥动着翅膀。自下而上再看,镜头捕捉到衣服背面的印花,投在大屏幕上,目见者屏息。 那甚至可以说是……一幅油画。 礁石后藏着漂亮的人鱼尾巴,独木舟上,水手拥抱着塞壬,落败于缪斯而失去双翅的海妖不再歌唱,而是虔诚地向英俊的水手献上红唇。 献上她永无止境的寂寞,献上她的错误的爱意,献上亲吻和自由。 海风再起,衣摆泛起涟漪,是水纹,是水手和塞壬缠绵悱恻的触碰。 是飞鸟展翅,飞往永恒。 周南俞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思莱脸上。 目光相融,如同水落在水中。 …… “我宣布,Council of Fashion Designers of China, 2022 Fashion Awards,年度最佳新锐设计师。” “获奖人及获奖作品是——” “王思莱,飞鸟。” 漫天金屑落下,思莱眯起眼睛。 金色的雨里,聚光灯晃得刺眼,掌声不如他的心跳响。 后来思莱对这个现场的记忆变得十分模糊,他只记得自己恍惚间就接过了沉甸甸的奖杯,然后在麦克风前发表获奖感言,说的是早就想好的漂亮台词……他说了什么来着? 他的模特先生站在他身边,微笑注视着他,于是他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去,用力拥抱了他。 在最璀璨的地方,他在周南俞的耳边说: “谢谢你救了我——” “带我去看永远吧。” · · · 他爱的都是错的·终 All the Good Things Said II·END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 有人觉得突然,但是写完最后这两句话,我只觉得这二十万字完整地讲完了我想讲述的爱情。 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一万个非常喜欢周南俞和思莱。 我写了很多年写了各种各样的故事,这一篇到这里,真的能称得上是我本人最喜欢的了。 可惜看的人不多,所以更加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番外见,因为我同样不舍,所以争取多写一点番外。 第48章 番外1·清醒梦 2020.9.20 周南俞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沙发上。 身体整夜没有舒展开来,头挨在抱枕边角,颈部的酸痛让他眉头紧皱。宿醉的感觉太差了,虽然他喝得不算多,但是受自身酒量限制,他难以招架陈简,对方明显没打算让他走直线回来。 周南俞翻了个身,脸贴进沙发角落。 最近不止陈简、楚笑飞频繁地找他吃饭,甚至周景也不放过他。吃完回来必然是这个状态,好在他已经不是一杯就倒了,他能自己开门回家来到沙发前再倒。 这时候也体现了搬出来一个人住的好处:懒散倦怠,不修边幅,没有人会看见。周南俞把披在身上的外套往上拉了些,盖住眼睛,又睡了过去。 最终是午后的门铃声唤醒了他。 在他迟缓地意识到需要起身之前,来者自己开了门。一眼就看到沙发上的他,那人叹了口气,又似乎是松了口气。 没有出声,周南俞已经知道了对方是谁。窗户打开,残留的酒精味被风带走。温水滚进玻璃杯里,玻璃杯隔着风衣贴上他的脸颊。 “周南。” “醒了就起来。” 这间公寓的两把备用钥匙,一把给了父母,还有一把,留给时不时会来巍城出差的齐辰。齐辰有家可回,但他还是给了他钥匙。填补间隙需要二人都往前走,当他们真的愿意去努力,效果如所有人都希望看见的那般。 所以从前他非常抗拒尝试的事情不知不觉就做到了……那么其他空缺也会这么容易就被重新填满吗? 周南俞扯了扯嘴角。连齐辰都要特地来看一眼他的死活,周围人最近的反应真衬得他好像是个脆弱的工艺品。 掀开外衣,接过递向他的水杯道了声谢,周南俞坐起身,避开齐辰的目光,径直往浴室走。 借酒消愁都是假的。分手一年,痛觉残留,他比任何时间都冷静。 梦里是没有声音的。 金色的秋天,像是一场无声的清醒梦。 齐辰点了附近中餐馆的外带回来,周南俞把自己收拾清爽了再出来,一桌饭菜已经摆好了。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建筑图纸,齐辰塞着耳机跟人开会,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先吃。 周南俞近日被酒精折磨的胃部被热汤拯救,他动了筷子,慢吞吞地咽下食物。 这天天气很好,一室亮堂的日光。看房子的时候他特地选了高层,想要没有遮挡的天幕,就像现在这样,透过他的落地窗可以看见晴空万里。 不是每一个九月都会下雨。 “你不去找他吗?” 周南俞回过神来,齐辰已经合上电脑,在跟他说话。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什么?” “我说,你不去找那个人吗?” 不得不说血缘的奇妙之处——他们会分享他们都习以为常的沉默,但是要说话的时候,齐辰不像别人一样不敢提,不会让他回避,也不会让他觉得难以接受。 周南俞后知后觉,或许自己真的需要说出口。 “……去。但不是现在。” “明年?” “看情况,也许吧。” 默了半晌,齐辰又问,“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什么样的人? 此时吹到面前的风里没有海的味道,日光给大理石台面堵上一层金边。像风一样抓不住的,但随时随地一直存在的,和光一起降临的……金色的东西。 周南俞想起了琥珀。 “北河没说过吗。” “说过。” 但是,现在应该听你来说。 周南俞放下了筷子。 “他……有很多天赋,好像什么事情都会做,什么都不怕。他独立生活,感觉……很自由。” 也很寂寞。 他很好看……特别好看。很活泼,也很温柔,细心又敏感。他的父母不在身边,有时候会觉得他很顽强,有时候又觉得他只是个缺爱的小孩。 我很想他,很想见他。 ——周南俞能想出好多词来形容那个人,但是言语的诠释能力有限,他无法描述出对方万分之一。 于是他又沉默了。 齐辰嗯了一声。他也不需要长篇大论的描述,从对面低沉的嗓音里,已经足够感受到那份思恋的重量了。 所以,“下次别再放跑他了。你别总是……” “我知道。” “不会再让他走了。” 如果能找回他的话。 半梦半醒间听到不存在于现实里的声音,像是雨水,像是玻璃碎裂。潮涨潮落,时间没有带走痛,也没有带走爱。这些鲜活的知觉写进了年轮里,细细密密渗透进他的生命。 分过一次手才知道感情深浅。这事实不论好坏,只是事实。 周南俞在日历上又划掉一天。 在最喜欢的时候分开,的确如你所愿,锁住了不会变质的感情。 但是,思莱,这样还不够。 在梦里我还是能听见你呼唤我的声音。 在告别之后,我还爱了你两年。 …… “周南!” “周——南!” 电子钟上的日期从April 02 跳到了April 03,周南俞倒在沙发上,有人捏了捏他的耳垂。 “起来,去床上睡。” “……嗯。” “别光‘嗯’啊,快起来!你这是什么毛病,你就这么喜欢沙发?” 这日光鲜亮丽抢尽风头的FA主角,似乎开始跟一张沙发争宠吃醋。他使起劲来力气还不小,硬生生把周南俞从沙发上拽起来,架去了床上。 周南俞被晃得有点想吐。CFDC后的庆功宴,场面太过残忍。大家都知道喝不过新锐设计师本人,于是就集中火力灌他。 迷迷糊糊的视野里出现一张依旧精神的脸,脸颊白里透红,金色的发丝上还粘着彩片。周南俞晕晕乎乎伸出手,把人抱进怀里。耳边哎呀一声,他凑近了能闻到花香似的香水和吐息间的酒味。 这是他的酒心水蜜桃吗? 理智已经下线,想要抱紧对方甚至咬上几口的冲动就全来自于本能。 两人别扭地在床上滚了一圈。 思莱又发愁又想笑。 周南俞意识不清醒的时候会展露出孩子气,发烧和喝醉的时候都是。思莱任由他抱了一会儿,缓缓拍着对方的背,反思今晚没拦住,让大家有了欺负人的机会。 可无论如何,今天都值得庆祝。 “想吐吗,要不要去厕所?” “抬下胳膊……我快喘不过气了。” “这位帅哥,你今晚就这样睡吗?” 唉。 思莱一狠心,把周南俞掀开,自己动手把人的外衣扒了下来。醉酒的人没有心思想别的,他可是辛苦憋着,出了一身汗。 把周南俞的衣服挂好,思莱又脱了自己的,想去浴室卸妆洗澡,结果没走远两步就听见酒鬼的哼哼。他拿热毛巾回来给周南俞擦了擦脸,然后凑近了听: “你说什么?” “思莱。” “嗯,我在呢。” “……别走。” 思莱在这瞬间猛地鼻酸,眼睛一热。 颁奖的时候他没哭,拥抱周南俞,在对方耳边告白的时候他没哭。晚上庆功宴,不知道陈简哪根神经被戳到,突然哭得稀里哗啦时,他也没哭。 但是听到周南俞让他别走,他几乎一秒掉下泪来。 “我不走。” “我不会再离开你,我保证。” 听到格外郑重的声音,周南俞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像是在努力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思莱趴在床边,牵起他的手,心里软成一片。 他靠过去,蹭了蹭他的鼻尖,捧上他微微发烫的脸颊,然后送上最虔诚的吻。柔软的嘴唇相碰,一下,又一下,慢慢再深入。 明明喝的是一样的酒,到后来甚至都是同一杯还不够,总觉得对方唇舌间的更香甜。 吻到快上火,思莱推开了些。 “我去洗个澡就回来,十五分钟,好吗?” 他用气音无奈地哄,心想明天早上我肯定不放过你。 南方小城的夜晚不如首都明亮,酒店房间朝海,此时落地窗外漆黑一片。思莱将头发吹了半干,裹着一身热气走出浴室。他把窗户开了半边,风中有最熟悉的海的味道,另他安心。 夜灯昏黄暧昧,他蹲在地毯上翻了翻行李,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弄错了箱子,手上都是周南俞的衣服。 他一愣,不禁笑了起来。 一摸一样的行李箱,从过去,到现在。 未来也会成双成对。 找了件男友衬衫来穿,思莱美滋滋地爬到床上。周南俞好像睡着了,他也钻进被子里,然后找到属于自己的亲密位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啧,一股酒味。” 思莱一边嫌弃地嘀咕一边往周南俞的怀里挤。 尘埃落定,入夜已深,该是睡觉的时候了。身边的温度真实存在,这已经是一场美梦。从过去到现在,尽头遥遥无期。 鼻息相抵,周南俞的手臂抬起,落在了思莱的腰际。 嵌在下陷的弧度里,正正好好契合。 “思莱。” 周南俞在黑夜中喃喃道: “我……” 思莱闭上眼睛。 “嗯,我知道啦。” “我也爱你。” —— 沉醉的时候爱你,清醒的时候爱你。 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永远爱你。 第49章 番外2·雏菊 酒心水蜜桃,如愿以偿在第二天早上被人吃抹干净。 思莱赖床到下午,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让周南俞拉起身,两人的处境跟前一晚完全相反。他哼哼唧唧,故意衣不蔽体去勾周南俞的脖子,结果被一把横抱起来,送进了浴室。 周南俞在放热水,思莱就坐在浴缸边上骚扰他,淘气得像个小孩子。他的模特先生酒醒之后又变得冷冷淡淡,但既然已经见过他不清醒时粘人甚至可以说撒娇的模样,再看这张冰山脸,思莱就觉得格外有意思,非常想捉弄。 周南俞把他不安分的手脚摁进热水里。 白里透红的皮肤在奶香味的泡沫下若隐若现,其中不难发现些许新鲜印记。周南俞移开视线,任劳任怨,给他点好餐,转身去拿干净的衣服,又带来他快二十四小时没看过的手机。 “Jerry在找你。” 何止Jerry,思莱按亮屏幕看到一大串未读消息,大多数是道贺,还有听闻故事的赵婉霖不顾淑女形象,对Lee的所作所为狠狠地攻击了一番。 陈简等同行者在问今天的安排。CFDC之后他们还有空闲时间留在当地,可以度几天假,趁大家都在,晚上楚笑飞想搞烧烤party。 思莱回过去一声好,然后给Jerry拨去电话。 “J,你找我?” “天呢,我猜你还在你男朋友床上吧。” “他的床就是我的床,怎么了?你的小a小b小c呢?羡慕我有对象?还有你猜错了,我在浴缸里。” “呕——” 思莱乐得直扑水花。 而Jerry清了清嗓子,语气沉下去。 “FA已经结束了,有件关于Susanna的事,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我听着呢。” “虽然你无所谓Lee那个家伙,但是她寄了举报信去CFDC。他们当面聊的,所以没有通信记录,但是她附上了Lee给她的支票。怎么说呢,我觉得她可能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才会找Lee要支票,而不是直接转账。” “当然我不是为她开脱。” “Sley,我很抱歉,我真的没察觉到她会……” 思莱轻叹,“没关系。” “我在LFS上认识的朋友说,她要告诉她所有的同行这件事,Coral肯定也会有差不多的举动。我不管Lee是一时鬼迷心窍还是如何,他已经输给我了,也输掉了很多未来可能有的机会。” “至于Susanna,她回到意大利,跟我再无瓜葛。我想她已经……得到惩罚了。” “而我也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了。” 挂了电话,思莱往水里潜了一些,长长地舒了口气。热水缓解了他身体的酸痛,过去很长一段时间的压力也彻底消融于其中。 他继续仰着脸看手机,强迫症使他挨个把图标上的红点数字都消掉。他在海外使用的邮箱右上角也显示了一个1,他以为又是广告邮件。 随手点开邮件看了一眼,久违的署名出现得毫无征兆,思莱的眼睛慢慢瞪大。 周南俞将两人的行李规整好,酒店送餐也到了。他将思莱钦点的沙拉和三明治摆在桌上,开电脑回复消息,过了好久思莱都没出来。 不是在浴缸里睡着了吧? 他来到浴室一看,思莱抱住膝盖,垂着脑袋坐在水里发呆。 “怎么了?” 美人鱼伸出水淋淋的手,周南俞想都没想就握住他。 换做平时思莱有心恶作剧,真的会把周南俞拉进水里,衣服湿了就脱掉,正好可以肌肤相触,再做些热恋的人爱做的事。 可他现在只能挤出一个有点古怪的笑容。 “你想在这里多玩几天吗?” “随你。” “我可能明天就得回巍城了。” 思莱躺到水里,咕噜咕噜吐出几个泡泡,含糊不清地叹了句: “……Catherine来中国了。” - “你妈?清明节?要来给你爸扫墓?” Jerry一句话顿了三次,疑问的语气阶梯式上扬。 “不可思议……” 思莱哼了声,“是啊。” Jerry想了想,捶手破案: “顺道来看你的男朋友,见完家长可以订婚了!” “她算什么家长,我要是想结婚明天就结,才不需要经过她同意。” 思莱愤愤地转向周南俞: “Will you marry me tomorrow?” 周南俞被他问得一愣。 思莱眼睛瞪得老圆,“你快说好啊!” “……All right.” 思莱朝Jerry扬起下巴,“你听见了,他明天就娶我。” Jerry被他骄傲的小模样逗得大笑。 他们站在酒店后的海域边,思莱拎着人字拖,脚趾扣进细沙里。威尼斯的孩子,在海边更安心,更随性。 而他看过那封简短的,措辞温和的邮件,一晚上都心神不宁。 嘴上说的话不客气,但是思莱不能否认,三年前他最痛苦的时候,Catherine的信撼动过他,或多或少有给他安慰和鼓励。 她想要来看他父亲,他不会反对。 换句话说,换句她自己的话来说——她早就该来了。 当从前的怨念和不理解渐渐卸下,他不想故意刻薄,也无法换上温情。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这个角色。 - 这样的迷茫一直持续到隔日,思莱和周南俞飞回巍城。 朋友们都对他俩过早的离开表示不满,思莱解释说有急事,结果还被当成想过两人世界而挤兑了一番。 落地机场,思莱默默走在周南俞身侧,看着各国旅客来往的场景直发愁。Catherine大概率不是一个人来的,Moretti 先生也在吗?……Gavin那只狗不会也跟来了吧。 而周南俞好像也陷入了什么思索。 思莱望着他的侧脸,有些好奇:如果见到Catherine,他也会紧张吗? 反正上次碰巧见到杨女士,自己可是紧张得要死。 注意到他的视线,周南俞靠过去低声问,“你回家吗?” “先回你家吧……我还没有准备好。” “好。” 周南俞没有多说,叫了俩车,两人去吃了中饭,回到他的公寓。 然后周南俞接了个电话,就又出门了。 “我有点事情,傍晚回来。” “哦,好。” 思莱目送他离开,一个人继续发愁,呆了半天也没有愁出个所以然。他倒在充满周南俞气息的床上,望着墙上挂的那幅独木舟,渐渐平复心情。 算了,爱谁谁。 思莱拉开被子,决定用睡觉来消磨周南俞不在的时间。 说傍晚回来,周南俞就真在霞光中开了门。 思莱将醒未醒,听到门声,便睁开眼睛。他慢吞吞下床,揉了揉眼睛走出房门,一声软绵绵的周南还没叫出口,他被眼前的画面彻底弄清醒了。 拥有绝佳视野的落地窗外是夕阳落山是最漂亮的天幕,诡谲的墨绿承接橙红,不被任何建筑遮挡。这日太阳最后的光镀在周南俞身上,钝化了他锋利的眉眼,在他黑色的衬衫上落下一层暖意。 黄昏,是日夜交替之时,是思莱家墙上的威尼斯和Renata的叹息桥所定格的时间,是圣马可广场上的祝福,是最温柔神秘的茧。 是他们曾经相遇,分离,长长久久,一直思索对方的间隙。 遥远的天际吹来春风,周南俞侧过身来,他怀中捧着的一大把雏菊轻轻摇曳。 “你……要干什么……?” 思莱本来想问一句,你突然买花干什么。那么一大捧雏菊,显然不是要塞进花瓶里当装饰用的。他给他买花也不奇怪,只是此情此景突然让思莱有了某种预感。 他被这种预感吓到几近战栗。 思莱愣在门口半天没动,直到周南俞唤了声他的名字: “思莱,过来。” 他每发出一个音节,思莱的心脏就猛跳一下。但他还是听话地挪到他面前,接过花,低下头一闻,这是他最喜欢的香气。 周南俞开始说话。 “本来想选玫瑰,但是……玫瑰更适合你的朋友。” 玫瑰,留给Lexi和Rose。 “你还记得我放在你餐台上的雏菊吗?” “我在色彩岛上帮一对情侣拍照,雏菊是那个女孩给我的谢礼。她说……雏菊是意大利的国花。” 代表最纯洁的爱。 “她让我把它送给我的恋人。” “那个时候我没有恋人,所以我……不知道为什么,把它送给了你。” 说到这里,周南俞自己也笑起这份不可思议。 “正好,是你。” 周南俞伸手抹掉了思莱脸颊上滚落的晶莹,无奈道,“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以前也很难想象我会这么爱你。 思莱努力没让自己大哭出声,他胸口一抽一抽,催促道: “所以呢?” 所以…… 丝绒盒子打开,亮晶晶的戒指嵌在黑色绒布里。金属环中间镂空一圈波浪,波浪里镶着的碎钻犹如深海里的星星。 思莱一直喜欢漂亮的,精致的,亮晶晶的东西。 可他从没幻想过拥有这样一枚戒指。 以婚姻为羁绊的约定实在离他过于遥远,从前他压根儿不会去想。眼下他才和周南俞复合没多久,还没有来得及去想。 然后周南俞因为他在海边的一句玩笑话,迫不及待把它带到他眼前。 Will you marry me tomorrow? “Marry me, tonight.” 第50章 番外3·Dear 换做半年前的思莱也不会相信,他最终走到这步,心甘情愿被小小的指环套牢,义无反顾朝“坟墓”奔去。 闪闪发亮的戒指,他曾在北河的无名指上见过。即便是那时已经和周南俞相恋的他,也对其有些嗤之以鼻。时至今日他才彻底相信这魔法,庸俗又灿烂,如同每一段故事里热泪盈眶说“我愿意”的人一样,在这一瞬他完全被捕获。 他望着周南俞,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为他而生,也可以为他而死。 可是这太过突然,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在这冲击之下,思莱的泪闸像断了一样。明明跟眼前这个人分手的时候他都没有哭得这么厉害……太丢人了。 思莱抱着花蹲在地上的时候想,他Kingsley答应求婚,难道不应该是底气十足风光无限的? 现在他只庆幸,幸好周南俞选了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家的时候,没有什么高朋满座,不在镜头之前,让全世界陪着一起发疯。 一辈子也就这一次了。 而周南俞被思莱的反应搞得有点懵。他几乎要开始怀疑:思莱到底是想答应还是不想答应? 难道他真的太急了? 当海风扬起对方的发丝,当那双澄澈的眼睛透露出一点点期许,他立刻就决定要这么做了,一点也不想再等。 都说爱情容易让人冲昏头脑,他也不能免俗。 可这就是思莱教会他的: 想要就要去争取,不要一直压抑自己。 不要放弃,不能再错失。 不会再错失。 思莱一边抽泣一边把手抬起来伸给他,像是刚刚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给答案。周南俞的犹豫转瞬即逝,牢牢托起他的手,然后把戒指套到他指根。 戒指戴上了他才象征性地问一句:“这是你愿意的意思?” 思莱眼睛瞪得老大。 “废话!我当然愿意!!呜呜呜呜呜呜……” 周南俞拍了拍他发顶。 “好了,别哭了。” - 事后思莱跟Jerry吹嘘得天花乱坠,倒是隐去了他哭成傻逼的模样。明天要见Catherine,可能还有Moretti父子,思莱缓过劲来以后就不允许自己再显得可怜兮兮。 于是这晚睡前,他还得冰敷眼睛。 求婚求成这样,周南俞是没想到的。当思莱八爪鱼一样缠上来想做点睡前运动的时候,他果断拒绝,因为放任思莱闹腾的话,他们估计能直接看到明早的太阳。 “明天你还想不想见人了。” “放手,睡觉。” 思莱偷袭失败,安静下来,乖乖躺进被子里。 与他之前活过的九千个夜晚不同,思莱能清楚地感觉到手上戴着的东西。越是念念不忘,越是明显,他在黑暗中也不禁抬起手,想继续凝视落在手指上的星星,就算他已经盯着看了一晚上。 察觉到他的动作,周南俞也抬起胳膊,牵过他的手指,拉下来收进被子里。 但是没有松开手。 星星落在掌心,有了归宿。 就算不做/爱,表达爱的方式也有无数种。 思莱大哭一场,其实不仅仅是因为被求婚,而是长久以来,数十年以来,所有压抑在心底的不甘和委屈全都借机释放。 身体流失了水分,但是琥珀被洗得一尘不染。 思莱安安稳稳闭上眼睛。 画家的指尖动了动,在周南俞的手掌上画出简短的情书,当作睡前的晚安。 他写得很慢,一笔一画: Dear Zhou I Love You Always And Forever. - 清明没有下雨,诗句里的雨纷纷不如说是墓园到访者眼睛里流出的液体。思莱握着两束雏菊,沿着小路往山上走。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群里,一位年轻姑娘正嚎啕大哭。 人总需要时间来接受离去,思莱接受了父亲的长辞,也还有一张来自Rose的CD没听。 不远处的槐树下,有人身穿一袭纯黑长裙,蕾丝帽纱遮住眼睛,金色长发垂到胸口。思莱有些惊讶,他只是大概形容了这个位置,没想到Catherine真的找到了这里。 也许神通广大的贵族之女找好了翻译和地导,也许她早就打听到她曾经的爱人沉睡在哪里,但这都不重要。结果是她现在在这里,独自一人,手捧白花,同样是雏菊。 思莱停下了脚步,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他。 二十多米的距离,隔着二十多年相望。 思莱不可能再流泪,但是这场景让心脏变得软趴趴的。他没能第一时间提起勇气迈开脚步,反而是周南俞先他一步,拉着他走上前去。 他上一次见到她,还是Gavin硬生生把他拉出门的。他带回了父亲的遗作,回家看到周南俞在等他,而那时候他什么也不敢抓住,无法像现在这样坦然。 思莱站在女人面前,发觉原来他比穿高跟鞋的她还要高出许多。 也发觉原来好像怎么也不会老去的美人,眼角已经有了皱纹。 Catherine礼貌地朝周南俞微笑,然后转向思莱,轻吐了一声: “Sley.” “嗯……这是周南,我的fiancé.”思莱向她介绍,然后反过来,“这是Catherine,我……妈妈。” 说出这个称呼别扭无比,但是思莱还是说出来了。 妈妈这个词,无论在哪种语言里,都是最容易学会的。 也是最容易听懂的。 Catherine莞尔。 “这个,是给你的。”思莱把一束雏菊递给她,小声道,“他跟我求婚时送我的花,我想带一束给Daddy,也带一束给你。” Catherine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接过了花。 “谢谢。” “然后……” “在去见你父亲之前,我能单独跟周先生说几句话吗?” 思莱顿了顿,望向周南俞。 周南俞点头。 思莱先往父亲的碑前走了,周南俞平静得一如既往。 眼前的人明显没有丝毫要为难他的意思,她朝他仰起脸,再开口已经换了一种语言。 生涩的,模糊的,但是努力在咬字发音的中文: “终于见到你,我一直……知道你的存在。” “思莱是个,特别的孩子。” “他……缺少很多,也拥有很多。我很抱歉。” “我们都很极端,我,他的父亲,还有他。” “他可能会爱你一生,也可能会突然离开你。” “这样的他……” 周南俞耐心地听她说话,直到最后一句,她顿住,似乎想不到后面的话该怎么描述。 但是已经够了,他明白她的意思,并且早已有决心。 “这样的他。” 周南俞接话道: “我会给他后半生的机会,等他来厌倦我。” …… 尾声 Catherine和周南俞说话的时候,思莱一边好奇,一边紧张。等了一会儿,他干脆掏出手机,拨通了Lexi的电话。 他分享给她周南俞跟他求婚的事情,也聊起了她的现状。不愧是他的Lexi,她才没有一蹶不振。 她正努力适应纽约,还有新的工作,她说: “我们都还有一段很长,很好的人生。” 生命这么短,思念却很长。 再不会老去的时间里,总有人爱着另一人,始终如一。 裙摆扫过青草,Catherine在男人的碑前坐下来。 思莱和周南俞已经走了,他们约好明日一起吃饭。然后今天剩下的时间里,只剩她,和沉睡着的他。 她摘下手套,放下了花。 “Dear,好久不见。” “抱歉,我来迟了。” - 晚些时候,思莱终于鼓起勇气听了Rose留给他的CD,和周南俞一起。 里面有两首她弹唱的歌,最后是一份亲口念出的信。 Dear Sley Hi,你过得好吗? 希望听到这张CD的你,已经能微笑面对我的离开。 我相信Lexi已经完成了我的愿望,此刻我应该长眠于大海。 我只是稍稍比你们快了一步。 很多年之后,当你们老去,也会安葬于土地或海洋。 这个宇宙的物质守恒,我们并不会消失。 腐朽之后,我们会变成新生命的养料,然后再以别的方式再相遇。 就算已经不是原来的你我,也值得宽慰和庆祝。 在此之前,请多陪伴Lexi。 连同我的份一起。 我曾经存在于这里。 请你在之后的几十年,记住我的祝福。 我想告诉你,Sley,你是特别的,你值得最好的。 你值得你喜欢的。 我们每个人都有所缺失。 就因为都有碎裂的地方,人与人才有机会相拥再一起。 完整是碎片拼成的。 如果有幸遇见契合的碎片,请你珍惜他。 请你勇敢去爱他, 请你勇敢去爱自己。 I will always miss you and her. I will always bless you and him. No matter what time it is No matter where I am. Yours, Rose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你要看最奇迹的部分。” 周南俞和思莱,也是我最奇迹的部分。 沈明笑 2020.04.09 0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