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影》作者：索九 文案 “每当我迷茫和困惑的时候，我都会来到这个地方，因为是你曾经带我来过这里。你说你不开心的时候都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哭，大哭一场过后就好像什么都过去了。虽然我不会哭，但我也会一个人靠在这块石头上，想想我现在在做些什么，我以后将要做些什么，直到想清楚了自己要的是什么，找到了目标，我才会离开。” “但其实，你知道吗，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儿了。”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永远也不会感到迷茫而不知所措了。” 内容标签：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音杨，林水 ┃ 配角： ┃ 其它：甜死人不偿命系列-v- 第1章 夏之韵 音杨到林水家楼下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初夏的阳光正是音杨最喜欢的温度，不晒也不烫，迎面吹来的风中还氤氲着薄荷的清香。音杨隐约记得林水家的阳台上是种了几株薄荷草的。他靠在自行车上，微微抬头张望了一下。 没有林水的身影。音杨有些失望地抿了抿嘴角，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短短的影子被自行车压在地下。 “想什么呢？” 音杨猝不及防地被人从侧面一拽挎包，一个趔趄退了几步，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林水松开了拽着他挎包肩带的手，咧嘴一笑，脸上还有一层薄薄的汗。 “下午好......”音杨小声地说。 “嗯？”林水眉头一扬。他穿了一件天蓝色的格子衬衫，因为刚打完篮球有些濡湿，皱巴巴地半贴在他身上。他丝毫不介意地撩起衣角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我好像问的是你在想什么？” 音杨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林水。记忆中的男孩似乎一直都是这么好看，无论看多久都不会感到腻，因为你总能从他的脸上找到什么别的吸引人的地方。值得一提，还是那种从小好看到大的类型。音杨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认真地看着林水回答道：“你迟到了三分零二十八秒，但比上次的五分四十七秒有进步了。”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书呆子气。”林水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一把音杨的肩，拍得音杨又是一个趔趄。音杨无奈地往后退了退，逃离了林水的魔掌，伸手扶住了自行车的车把。 “走吧，该去图书馆了。”音杨说道。 林水撇了撇嘴，摊开手：“我没带自行车钥匙，你载我过去吧？” 闻言音杨一愣。林水虽然平日里为人不拘小节，但心思还算是细腻，忘带钥匙这种低级错误应该是不会犯的。他一边想着，一边奇怪地问了出来：“忘带？你以前从来不会犯这种毛病。” 林水笑嘻嘻地看着音杨：“今天打篮球时走的匆忙，穿错了衣服，钥匙也就没带上。” 音杨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林水轻轻松了口气。如果音杨非要刨根问底的话，他还真找不出个什么合适的理由搪塞，所幸音杨没有穷追不舍，似乎是对他的绝对信任。林水悄悄地把衣兜里的自行车钥匙塞进了裤兜。 林水的目光追随着音杨单膝跪在地上取锁的背影。少年清瘦的身影笔直挺拔，细碎的刘海长得微微盖住了眉眼，却丝毫没有破坏他与生俱来的一丝不苟的气质。林水突然想起班里有人说音杨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就算突然消失了后再回来也不会有人发现。 不可能，因为至少在他眼里，存在感还是蛮高的。林水如是想着，听见了音杨的声音：“上车吧。” 音杨骑车很稳，就像他的人一样，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显得丝毫的慌乱，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也大都不会有什么波动，勉强算得上是个面瘫。林水坐在后座上吹着口哨，抬起头看了看不怎么刺眼的太阳，无厘头地问道：“音杨，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音杨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也许是考虑到自己回答得很有敷衍的嫌疑，他又补了一句：“也许以后会有吧。” 林水没搭话。音杨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呢？” “不知道。”林水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将大半个身子靠在了音杨的背上。他感觉得到音杨有话没说出口，但是音杨不肯说，他也不会逼问。林水伸出手挡在眼前，手指间的缝隙里是一片白光。 林水知道，以后可能都不会有今天这样和音杨一起去图书馆，还硬要拉着音杨给他补课的日子了。 “快高三了呢。”林水喃喃自语道。 音杨的余光瞥过自行车下压过的两片阴影后，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他握着自行车手把的双手紧了紧。 其实不止是现在这样坐在一辆自行车上的机会不会再有了。音杨知道，以后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也会越来越少。这是常态，高考的压力太大，谁都不敢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同学们大都是埋头学习，根本顾不上其他。 还觉得有点不甘心呢。音杨被这个突兀的想法吓了一跳，果断地打断了思绪，认认真真地看着前方的路。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 自行车在笔直的柏油马路上行驶着，挂起一阵淡淡的风，夹杂着初夏独有的味道。 就好像是我怀抱所有温暖的空气，转了无数个圈也想要拥抱你；哪怕结局注定分离，也想要花光所有运气与你相遇。 第2章 光之形 “喏，这周的复习卷。” 半梦半醒的林水猛地清醒了过来，险些一个激灵从座位上站起。音杨好笑地用手中卷了半卷的试卷敲了敲他的脑袋：“还睡。” “这不是昨晚看书看太晚了吗。”林水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地又打了个哈欠。 下课铃声响起的一刹那教室中原本还剩了一大半的学生就跟不要命似的冲了出去，好像外面有什么吸引了他们整整十几年的东西似的。林水把试卷，演草纸和笔盒一股脑塞在书包里，潇洒地单手一提反手将书包拎在了肩上。转眼间教室里就只剩下了他和音杨两个人。林水好整以暇地看着不慌不忙收拾着西的音杨，看得音杨不禁伸手摸了摸脸，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 “走吧？”音杨小心翼翼地看了林水一眼，把挎包一丝不苟地挂在肩上，轻声问道。 林水似乎低低地笑了一下。他快步走到音杨旁边，一把揽过他的肩膀继续向前走去，咧嘴一笑：“走吧，打篮球去。” “嗯？”音杨瞪大眼睛，顾不上自己被勒得生疼的肩胛骨，使劲薅了一把自己的刘海，“打，打篮球？” 没等他抗议，林水已经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连拉带拽拖到了操场。 音杨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被林水硬拉来打篮球了。他本不擅长运动，更别说是篮球这种集运动神经与技术操作于一体的球类运动了。音杨感到有些郁闷。他不喜欢自己笨手笨脚总给林水添麻烦的样子。他总是要丢球，要么抢不到，要么投不进，似乎总是拖后腿的那个。 音杨不喜欢这种感觉。 然而林水和他不同。林水似乎天生就注定是球场上最引人注目的那个人，投球的姿势最优美，运球的动作最流畅，进球的精确度最高。他笑起来的时候嚣张得让人的心脏七上八下，让人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身上。 那是音杨最想要拥有的那道光。 可能是因为在学习上自己的存在感太盛了。音杨这么安慰着自己。年级第一如果打篮球也又酷又帅，有走位有技术，那其他人怎么活？ 不过，林水要是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成绩，会更加引人注目吧？音杨看着不远处犹如猎豹一般迅猛的林水。林水正在和三五个男生抢球，但丝毫没有落入下风。 其实他只是不喜欢成为林水的拖油瓶吧。他不想当林水的影，音杨知道。他渴望成为和他一样的光。 他渴望成为像林水那样的人。 哪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也无所谓。他想成为那样的人，尽管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非得成为那样的人。他只是喜欢林水自信的笑容，那是他从来不曾拥有的东西。 “音杨，接着！” 林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乱了音杨的思绪。他几乎仅是凭着本能接下了球，却像接住了一颗撞向地球的燃烧的彗星一般，炽热得烫手。音杨往后退了一步稳住了身形。 为什么要传球给他？音杨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向前挪动，音杨看见对面的两个球员朝着他围了过来。 初夏的阳光落在音杨身上，是他最喜欢的温度。 如果可以有选择，他想成为林水那样的人。因为那样，他不用做林水的影，林水也不会是他的光。 音杨想起自己小时候总是一个人呆在一个地方。其实没有任何人孤立他，只是因为他的不善交际导致了朋友对他而言近乎一种奢求。他也习惯了独来独往，不和人交流，也不怎么爱说话。 直到林水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揍了一顿。 他记得当时林水对他说：“起来！跟我打！不准不还手！打！” 后来他真的把林水揍了一顿，林水似乎也没想到音杨瘦弱的小身板有这么强的爆发力，吓傻了似的没还手，也并没有生气。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小林水对小音杨露出一个堪称狰狞的笑容，拍着他的肩膀说：“不错不错，你很听话，以后我就跟你玩啦。” 从此，音杨就乖乖地跟在进水后边，给林水当保镖。但是每逢有人挑事，林水又总是挡在他前面，不让他受半点伤害。 音杨觉得自己在林水的背影里活了这么多年，和林水的影子关系肯定比和自己的影子关系还好，或许早就不分彼此了也说不定。 可他不想总是当林水的影子啊。 音杨带着球过了一个拦截他的人。他运了几次球，汗水顺着脖颈流下。阳光温柔地给音杨眼中的世界镶了个边，美好的像记忆深处的那幅画。 记忆中的雨滴是有具体体积的，太阳是有具体温度的，一切都在不经意间定格，你从我身旁路过的那一刻起，我便按下了快门。 音杨将球抱在手中，余光落在了朝着他跑来的林水身上。 记忆中的光也是有具体形状的。 比如，像某个人的眼睛。 第3章 心之音 音杨正想着要不要把球传给林水，突然猝不及防被对面的球员断了球。 糟糕，音杨暗骂自己太不小心，连忙转身追去。但是音杨追到他的时候，那个人已经站在篮筐下把球投了出去。 音杨的脸上染上了一抹愧疚的红色。他懊丧地垂下眼，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汗。 突然前方不远处传来的一片尖叫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音杨抬起头，不偏不倚地正好对上林水熠熠生辉的眼眸。 林水抱着球对他眨了眨眼，娴熟地运球直接冲到了三分线。对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林水已经三步上篮了。 一次完美的进球。 音杨也没反应过来，直到林水站在他面前，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汗水顺着林水好看的下巴一直流到了精致的锁骨，独属于林水的气息朝着音杨扑面而来，让他有些找不着北。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没事，随便打。要不习惯，咱就不跟他们玩了。我一对一教你打球。”林水笑嘻嘻地揉了一把音杨的头。见音杨神色依然迷茫但是仍然乖巧地点了点头，林水心满意足地弯起眼睛，准备去喝口水休息一下。 林水刚下场，一大群观看着这并不如何正式的篮球比赛的女生们瞬间蜂拥而上，簇拥到林水身边，争先恐后地给他送水递毛巾。 “林水你刚刚那个扣球太帅了！！” “是呀是呀，你看杜晨宇被扣篮的时候多震惊啊哈哈！” “林水你待会有空吗，要不要一起走呀？” “林水你能给我个联系方式吗！QQ微信电话啥的都可以啊！” “林水......” 音杨看着把林水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女孩们，心里没由来地觉得自己的确有些多余。他别开脸扫视了一圈寻找着自己的水杯，但并没有找到。音杨迷惑地皱了皱眉。他记得自己是带了水杯的，里面应该还有半瓶水。 “你在找这个吗？” 一个悦耳的声音从他身旁响起。音杨愣了愣，转过脸来。一个笑容甜美的女孩娉婷地站在他身侧，手中拿着他的水瓶。 “.....谢谢。”音杨看着水瓶中刚刚才接满的水，耳根有些发红，腼腆地笑了笑。 秦穆月不禁莞尔，长发随风而动，两只手背在身后：“你还是这么害羞啊，音杨。” 班花的突然搭讪，让音杨有些局促不安。毕竟他在班上素来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除了成绩好外，几乎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在记忆中，这应该还是秦穆月第一次和他说话。 第一次说话是班花主动搭讪，还附赠了一瓶接满的水，饶是音杨素来波澜不惊惯了的心，这一刻都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能感受到不远处纷纷投来的艳羡的目光。 “打完篮球很累吧，要擦擦汗吗？”秦穆月似乎压根没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笑盈盈地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毛巾。 这下音杨直接不由分说地憋红了脸，也实在没勇气去接过那条毛巾。“我，这......其实......”他语无伦次地挠了挠头，使劲咬了下嘴唇，“这怎么好......” “秦大小姐的人情那自然是得收着，”一只修长的手替音杨接过了那条毛巾，清朗的声音打断了音杨卡在嘴边的“意思”两个字。林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音杨身后，冲秦穆月挑了挑眉，笑嘻嘻道，“那我就替他收下了。” 秦穆月没说话，依然笑盈盈地看着音杨。音杨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了两个字：“谢谢。” “不客气，那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聊吧。希望下次你就不会这么害羞了哦。”秦穆月冲音杨挥了挥手，粲然一笑，顺带对着林水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道了别，转身像一只蝴蝶般离开了。 “好......唔！”音杨正回答着，突然被一张毛巾捂住了脸。林水的声音从耳畔淡淡地传来：“笨蛋，走了。” 音杨感到林水按着毛巾的手一松，毛巾立刻顺着他的脸滑下，所幸被他手忙脚乱地接住了，才没落在地上。音杨回过头，刚好看见林水后置四十五度的侧影。只是因为角度问题，他看不清林水的表情。 是真的很好看，音杨不得不感叹道。虽然林水长得好看这件事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但每一次仔细打量林水时，他都会发出这千篇一律的感叹。音杨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毛巾。 这好像不是秦穆月给他的那条毛巾。音杨一愣，迟疑了一会儿，将毛巾拿到鼻尖仔细地嗅了嗅。 毛巾有一股淡淡的橘子味的清香。音杨不由得睁大了眼。这是林水的毛巾，这个味道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因为林水的衣服也永远都是这个味道。音杨的大脑空白了一刹那，接着一股莫名的欣喜难以自制地从他心底窜了出来。 音杨突然心情很好地扬起嘴角。他快步跟上林水，将毛巾轻轻地搭在了林水的脖子上。 林水的脸色原本并不怎么好看，被音杨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倒是缓和了不少。林水看着笑眯眯的音杨，奇怪道：“你怎么笑的这么开心？” “在生气？”音杨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凑到林水跟前神秘地笑了笑，“你在吃醋吗，林水？” 林水闻言，脸轰地一下红了个透彻。他一把扯下脖子上的毛巾狠狠地捂住音杨的脸：“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反了你小子了！” “唔唔唔！”音杨手脚并用，挣脱了林水的魔爪，连忙往后退了几大步找到一个安全的位置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我，我错了！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你喜欢秦穆月的，你放心吧。” 林水听到这话后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转过头，烦躁地抹了一把脸。 “白痴。”他轻声骂了一句。 真是个白痴。 “笨死你得了。”林水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没理音杨，径自朝前走去。 怎么会有这么迟钝的笨蛋。 “诶，林水！” 音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水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隐隐地期待着什么。 期待着什么？ 林水看见音杨远远地对着自己粲然一笑。 “明天有数学考试，要加油啊！” 林水浑身一僵。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对着音杨随便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他妈都在期待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林水一把捂住脸，脸颊上染上了一层红晕。 好一会儿，他才放下手，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看着不远处乖乖站着的音杨。 “躲那么远干什么，还不过来，回家了。” 音杨被林水有些凶狠的目光看得脖子一缩，轻轻“哦”了一声，给打篮球的同学礼貌的道了个别，抓起两人的书包追了过去。 林水回过头，微不可闻地长长叹了口气。 笨蛋就是笨蛋。 就算披着年级第一的皮，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第4章 影之灵 “这都是些什么垃圾题目......” 林水握着笔再一次忍无可忍地把演草纸戳了个洞。他叹了口气，叼着笔抬起头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同学差不多和他都是一个状态，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在奋笔疾书。 除了右前方那个人。林水对着音杨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音杨正在低着头答题。与周围人虚张声势的写法不同，他写得并不快，但几乎也没什么停顿，流畅而自然，和平时写作业一模一样，也难怪别人都说认真学习工作的男生有一种特殊的魅力，的确很吸引人。但林水只看了一会儿，就不得不再次收回目光去看自己的试卷——不然就做不完试卷了。 这并不算是一次正式的数学考试，所以大多数同学都抱着划水的心态，林水也不例外。要不是音杨昨天提醒了他，回家后他可能连数学书都不会翻一下。林水打了个哈欠，可惜老天爷并没有因为他昨天破天荒看了会数学书就眷顾他，做不来的解析几何还是做不来的解析几何，算不对的古典概型还是算不对的古典概型。 林水想了一会儿，偷偷瞄了一眼台上的老师。在台上监考的是新来的数学老师，外号唐老鸭，公鸭嗓，嗓门大，脾气暴躁，言语粗俗，学生都不喜欢他。林水第一次看到他就觉得他水桶一般的身躯像极了长胖的唐老鸭，于是就这么叫了，于是大家也都跟着他这么叫了。 林水趁唐老鸭这会儿没注意他，飞快地从演草本上撕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将纸揉成纸团，准确无误地用一个优美的抛物线把纸团扔到了右前方的桌子上。 正在答题的音杨被这飞来横团吓了一跳，眉头轻轻一皱。但他还是伸手拿过纸团，展开后用指尖轻轻捻了捻。只见皱巴巴的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 “解答题20和21，谢啦！” 一看就知道是林水的字。音杨叹了口气，无奈地把自己的答案简单地誊抄了一遍在纸团上，抬起头看了看唐老鸭，趁他不注意时又递了回去。 林水眼疾手快，一把拽过纸团塞到了抽屉里，对着音杨的背影比了个大拇指，也没管音杨看不看得见。他把纸团在抽屉中缓缓展开，正准备为所欲为时，突然被一个声音吓得浑身抖了三抖。 “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唐老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林水桌子前，把林水原本视线范围中音杨的背影挡了个严严实实。他斜视了林水一眼，见他没反应，又吼了一句：“跟你说话呢，没长耳朵？” 林水的鬓角汗水都流下来了，飞快地寻思着该给个什么理由把他搪塞过去，可越想脑袋里越是一团浆糊。但是唐老鸭并没有再给他解释的机会。唐老鸭拍了拍他的桌子：“你，跟我到办公室来。其他人，立刻给我停笔，交卷！” 真是倒霉。林水心想，站起身来，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他正准备跟上去时，却听见唐老鸭粗哑的声音继续说：“你，也给我过来。” 林水一愣。只见音杨也站起身来，将答题卷一丝不苟地压在试卷下面后，不慌不忙地取下眼镜，抬眼朝他看来。 但是音杨的目光只停留了片刻，就收回到了眼眶中。他目不斜视地跟在唐老鸭身后，走到教室门口时才等待了一下快步赶上他的林水。 “意外，意外。”林水轻声道。 音杨没接话。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以示没有关系，然后才轻声道：“待会别说话。”然后迅速走入了办公室。 林水根本没来得及去思考他话中的含义，只是身体反应比大脑更快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进办公室的一刹那，办公室中所有老师的目光几乎都汇集在了音杨这个年级第一的身上，连站在音杨身后的林水都感到了那些目光中的锋利，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不自在。 唐老鸭似乎很享受老师们对身后二人的态度，大摇大摆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把东西往桌上一摔。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两个比他高的学生，往旋转椅上猛地一坐。林水被那椅子发出的抗议般的吱啦声震得五官一缩，悄悄偏头看了一眼音杨。音杨一脸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沉静地站在他的斜前方把他拦在身后。 这种被保护的滋味，还真有点不习惯呢。林水叹了口气，嘴角无奈地往上提了提。明明知道这种时候还是不要逞强的好，却还要固执地把他挡在身后，果然是只有音杨才做得出来的事了。 “喂，你们两个？惯犯了吧？这次考试作弊，有啥解释不？”唐老鸭见两人都不吱声，以为这俩还没开始教育就已经吓尿了，不屑地把二郎腿一翘，像个暴发户似的把手搭在啤酒肚上，大声道。 椅子的动静依然不小，两人也依旧没说话，但是办公室的老师们投来的目光渐渐变了味儿。林水感到班主任的目光像是一把杀猪刀。 这个死胖子这么大声干什么？林水有些恼火。他倒是无所谓，但他不能忍受音杨被其他人的目光指指点点。 “喂，不关他事，有什么你冲我来。”林水挑起眉头，握住音杨的肩膀往后一拉，把音杨带到了自己身后，对着唐老鸭不客气地道。 音杨的目光终于波动出了一丝诧异。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只是平静之中多了几分失落。 他垂下头，看着日光灯下的自己静静地站在林水的影子里。 这种时候也要死死地护着他？ 明明老师压根就不会拿自己怎么样。——他可是年级第一，是学校的摇钱树，是学校升学率的保障。这个白痴，这种时候，挡在他面前干什么？ 为什么总是挡在他面前？ “哟，你口气还不小。冲你来？你算个什么东西？逞什么英雄，你还觉得自己很光荣是不是？真是的，老鼠屎堆里果然出不来人模狗样的东西。”唐老鸭冷冷一笑，往地上吐了口痰。 音杨闻言，眉头终于皱了起来。唐老鸭敏捷地捕捉到了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饶有意味地打量着他：“那边那小白脸，喂，说你呢。你是叫什么杨来着是吧？” “音杨。”音杨淡淡地回了两个字后就别开了脸，疲于和这个师德不及格的人废话。 “哟，你小子很狂啊？这么无视老子，你很厉害吗？”唐老鸭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火气十足地冲到音杨面前和他蹬鼻子上脸，“管你什么阴什么阳呢，没弄清楚状况？你现在不给我装孙子，你给我牛逼啥呢，啊？” 音杨还没说话，林水的暴脾气却是按耐不住了。 “你吼什么吼？你他妈嘴巴里说的是一个老师该说的话吗？你要请家长请家长，要送教务处送教务处，屁话咋这么多？都说了跟他没关系，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林水的脾气向来是不怎么好的，只是对音杨才会无限扩大容忍度，而唐老鸭刚刚的话几乎触碰到了他的所有底线。林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强忍住了把他胖揍一顿的冲动，任由额前青筋跳了跳，咬牙切齿地对着唐老鸭说道。 音杨依然没说话，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为什么不肯让我保护你一次呢，林水？他垂着眼，对眼前的一切置身事外地心想着。 因为在你眼里，现在的我还不够有能力站在你前面，所以才一直把我挡在身后，是吗？ 可是我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只会一个人自说自话，没有朋友的死小孩了。 你知道吗？其实我已经可以站在你身前替你挡下你曾经为我挡下过的一切了。 “闭嘴，你算什么东西，老子说话轮得上你插嘴？碍眼的垃圾，一边儿去！”唐老鸭狠狠地瞪了林水一眼，伸手把他往旁边一推，另一只手拎起音杨的衣领，轻蔑地打量着音杨，仿佛他是什么廉价甩卖的商品，“阴阳？你咋不叫八卦呢？听说你是年级第一，是吧？嗤，你这种货色，也配当年级第一？” 林水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个趔趄，见他又对音杨出手，更是火冒三丈：“喂，你给我......” 但是下一秒，他就生平所未见地瞪大了眼。 只见音杨冷冷地拨开了那只拽着他衣领的肥手。虽然只是看似不轻不重的一下，力道却大的惊人，完全不像是从他那清瘦的身板中迸发出的力量。唐老鸭竟然被往后推了一个趔趄。 唐老鸭吃惊地看着这个原本浑身上下散发着逆来顺受气息的呆子突然之间变成了一只穷凶恶极得令人胆战心惊的孤狼，他看着音杨的眼睛，感到一股瑟瑟冷风飕的一下从脖子后边飞过。 办公室里霎时一片死寂。 “作弊，我知道这不对。”音杨的声音恰如其分地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他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一丝不苟地将褶皱捻平，目光沉静。他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唐老鸭，伸手把目瞪口呆的林水拽到身后，淡淡地说。 “但是我要做，凭你，还管不着。” 第5章 恋之曲 音杨似乎觉得这平地一声雷还不够，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又补充了几句： “我最讨厌不干不净的人碰我。洗干净你的手，漱个口再来和我讲道理，或许我会乐意听。” 说完，音杨丝毫不顾办公室内一众老师们震骇世俗的目光，转身拉着林水走了出去。 办公室离教室还有段距离。音杨知道自己其实应该放开拽着林水的手，但贪念作怪，他装作不经意地继续拽着林水向前走去。直到林水在他身后轻轻叫了一声：“音杨。” 音杨脚步一顿，松开手转过身来。 “嗯？”他看着林水，不由得一愣。 林水的目光头一次复杂得让音杨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连同心也跟着他的目光一起揪了起来似的。音杨愣了好半天，终于听到林水说：“你怎么那么蠢啊？” “你让那个老师冲我来就好了啊，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学生，被批评惯了都。你不一样，你可是我们年级的门面担当。别人对我指指点点，我能无所谓，可你呢？” “我也无......”音杨刚开口，就被林水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下文。 林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有所谓。”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那一刻。走廊上的学生不知什么时候都没了影，明亮的日光从窗台落下，在两人之间洒了一地。 真是个笨蛋。音杨在心底轻声骂了一句，然后叹了口气，提了提嘴角，对着林水微微一笑。 或许是时候了，音杨在心里盘算着。 “先不说这个好了。”音杨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笑着说，“林水，放学了以后，和我去个地方吧？” 林水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容恍神了片刻，把原本还打算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他知道音杨是不爱笑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爱笑，但好在不会让人觉得拒人千里之外。音杨素来是温和而平易近人的，除了不爱笑，几乎是暖男的完美诠释。这一刹那的笑容却让林水觉得像一道光照亮了自己的世界。 林水心想，或许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在等的那道光。 “好啊。”林水咧嘴一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但就算林水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音杨竟然在放学后把他一路带到了两人小学的时候经常爬的那块石头前。 林水和音杨的小学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城区，靠着山，环境清幽，一年四季空气都很清新。林水至今还记得每次放学，他都要把音杨拽到后山上地草坪那儿去。那块草坪上从不开任何花，只有野火烧不尽的野草，大概有脚踝那么高。草坪上有一块大石头，小时候的林水和音杨经常肩并肩坐在上面，眺望着远方的城区风景。林水记得自己对音杨说，自己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在这里，他觉得自己能看到整个世界。 现在两个人再一次站在了那片草坪上。边缘城区曾经的田园风光如今已经变成了霓虹灯的流光溢彩，那块在小时候看起来犹如陨石的石头也已经再不能让两人肩并肩坐在上面了。傍晚的风温柔地吹过，捎来一片金色的夕阳。 “你还经常来这里吗？”林水抬头眺望着远方。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和音杨在这里度过的时光。他们一起在草坪上嬉戏，一起在草坪上写作业，一起在晚上躺在草坪上看着漫天繁星，一起坐在那块大石头上畅想未来。林水闭上眼睛，像是在聆听什么一般，轻轻一笑，“真是令人怀念。” “......每当我迷茫和困惑的时候，我都会来到这个地方，因为是你曾经带我来过这里。”音杨的声音乘风而来，林水睁开眼。音杨靠在那块石头上，抬起头看着天空，说，“你不开心的时候都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哭，我就在旁边陪着你。你特别坚强，每次大哭一场过后就好像什么都过去了。虽然我不会来这里哭，但偶尔也会一个人来靠在这块石头上，想想我现在在做些什么，我以后将要做些什么，直到想清楚了自己要的是什么，找到了目标，我才会离开。” “可以说，以前我是经常来这里的。”音杨笑着说。 他的生命是从这里出发的，这里是改变他人生的起点。 “音杨......”林水使出浑身解数强忍住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欲言又止地看着音杨。 你知道吗？ 不，你不知道。 林水颓丧地垂下眼。这个笨蛋怎么会知道呢？他突然没了听下去的兴致。 所以他不会听到他想听到的东西吧。 林水的大脑一片紊乱，直到他再次听见音杨的声音。 “但其实，你知道吗，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儿了。” 音杨的声音直接一次性清空了林水大脑中的所有思绪。林水看见他偏过头来看着自己，明亮而清澈的眼眸中，似乎倒映着当年那片璀璨的星河。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永远也不会感到迷茫而不知所措了，笨蛋。” 林水的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一切景物渐渐褪去了色彩。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而全世界在随着他的心跳一起震动。 一道影子缓缓地朝他走来，一动不动地站在了他面前。光照亮了那道影子的面容。音杨站在他面前，眉眼间都带着温暖的笑意。 就像是初夏的阳光，林水心想。 他终于找到那道光了。 “现在是同性恋合法的二十一世纪。”他听见音杨的声音轻轻地说。 “我已经不需要你再挡在我前面了，那么，可以让我一个人做你的千军万马吗？” 林水轻轻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了天旋地转，感觉到了兵荒马乱。 You are the one. “林水，我喜欢你。”音杨说。 所以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林水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使劲将音杨软软的头发揉成了鸡窝，然后看着音杨眼中的光芒，终于不可自制地笑出了声。 你以为我是你的光，殊不知你早已经做了我平凡岁月里的唯一星辰。 还好，你没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喜欢你啊，笨蛋。”林水轻声说。 你是什么品种的笨蛋，才会觉得我喜欢秦穆月啊？ 还好，你没一直这么笨下去。 也不枉我难言欢喜，喜欢你那么多年也只是叹一句钟意。 第6章 终·缘之结 八月已是算得上夏日的末迹了，但阳光却依旧明媚而灿烂。一辆公交车在熙熙攘攘的车流中挤到了站台边，停留了一小会，就迫不及待地再次涌入了车水马龙中。 林水拖着箱子走到H大校门外，腾出一只手摘下了墨镜。他抬起头，对着校门眯了眯眼。 是个不错的大学，至少林水对它的第一印象是不错的。林水叹了口气。他高中三年不学无术了两年，最后一年拼了老命能刚刚考上这所211大学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林水对这个结果已经不能再更满意了，——或许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和音杨在一个大学了吧。 想起音杨，林水的嘴角翘了翘。 音杨不负众望地考上了全国第一的A大，在H大旁边的城市。林水至今还记得当时他问音杨志愿填的是不是A大时，音杨的回答却十分的模棱两可。大概是怕自己受到打击吧？林水不由得笑了笑。 音杨读A大那肯定是实至名归，也是理所当然的。他谈不上什么失望，只是有些遗憾，不能把这个家伙拴在身边，每天想看就能看见了。 林水现在都像在做梦，——音杨对他的表白简单却满是罗曼蒂克式爱情的味道，让他至今仍像是飘忽在梦中一般，惶惶不可终日。他不敢相信自己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有朝一日竟这样轻易地就实现了。林水拿出手机，锁屏壁纸是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男生，怀中抱着一只慵懒的猫。 林水的手指轻轻从男生温柔的笑容上划过，连同自己的嘴角一起被提了起来。他看了看手机，有一条未读短信。 是音杨的短信。音杨简明扼要地问了他两个字：“到了？” 林水往校门口走去，一边单手打着字：“到了，正在往学校走。” “没我能习惯吗？” “......也许能？” “那有我会不会更习惯呢？” 林水被逗笑了。他回复道：“会啊，那你来吗？” 然后他看见音杨秒回道：“那就更习惯一点吧。” 林水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愣了好一会儿，甚至连脚上的行程都忘了继续，一动不动地就那么站在了原地。 音杨接着发道：“回个头吧。” 林水猛地回过头。H大校门外的那棵巨大的杨柳树下，清瘦挺拔的男生正拿着手机靠在行李箱的拉杆上，对着他微笑。干干净净的男生笑起来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魔力，不由分说地夺去了他的所有目光。林水看着浅笑吟吟的音杨，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不知今夕是何夕。 “音杨......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林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眼睛揉了又揉，擦了又擦，直到音杨好笑地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他才敢相信，自己没有做梦，这就是音杨。 原本应该是在隔壁城市读A大的音杨。 “嗯？”音杨微微偏了偏头，看着林水，眼里仿佛有星星闪烁，“我知道你考不上啊，笨蛋，所以我报了H大。” “你还真是.....”林水把那个“傻”字又默默咽回了肚子里。他看着音杨，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笑了起来。 万物是你，无可躲。 音杨看着林水，也笑了起来。 “那，以后就请多多指教咯。”音杨对着林水点点头，笑着说。 那天的阳光正是音杨最喜欢的温度，不偏不倚地落在他俩身上，温柔地烙印下两人咫尺相隔的身影。 那也是林水最喜欢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