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他的贴身丫鬟 作者:七月闻蝉 文案: 她,某高门庶子的贴身婢女。 这高门庶子一路忍辱负重,最后登上高位,权势名利财富接踵而至。 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她,就是高门庶子的鸡犬! 跟高门庶子从籍籍无名之辈一下成了帝都里的忙人。各路想找关系的都找到了她。 钱财,珍宝…… 居然还有人送小马奴给她! 要命,某高门庶子这夜就整治了她。 她:QWQ 十安深知,她家少爷人多时是个君子,所以她最怕人少了。 一个不妨,他就…… 她还怕踏足少爷的书房。 那时候月浅灯深,她握不住笔,抬眼只能看见窗纸上纠缠的两道人影。 追妻火葬场系列 排雷: 1,非主流的剧情,没有什么宅斗 2,剧情非主流,文案非剧情 3,不清不白 ,还望慎重 内容标签: 近水楼台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十安 ┃ 配角:宋景和,宋承和,宋允和,宁寻,沈兰织 ┃ 其它:无 一句话简介:我抱着大腿躺赢了 第1章 距年节已经过了有小半个月。二月下旬南都里还是萧瑟寒冷,宋府跟前扫雪的下仆仿佛没留意,屁股一抬也不知道是否存心要将那人撞一下的。 只听的扑通一声,十安纵然眼疾手快扶住了门口大石狮子也没能躲过去。她生的本就瘦小,跟着三少爷在乡下的庄子里住了三年,说是十五岁了,但瞧着跟十二岁一样。 听到声响她身前那个少年脚步一顿,扫过她一眼,见人没什么大事便淡淡道:“起来,我们走。” 他生的很是灵秀,但这世间都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的,如今他只穿着一身夹絮的素丝里面青缎长袍,很是内敛。放眼一瞧,谁能知道他是英国公府上的少爷?回来跪个祖宗,得身新衣裳,再吃顿热乎饭,年便也过了。 “三少爷慢走。”下仆们笑着弯弯腰,扫雪的继续扫雪,门前阔派,扫帚扫的却是瞧不见的空气。 这回因着六安家中老母病了,宋景和让他过年回去看看,于是十安便跟着自家三少爷来了南京城。 初来乍到确确实实被此处之宏伟壮阔、繁华热闹看馋了眼,乡下的那个庄子里十安从没有过这些。从前那几年她虽然知道三少爷是城里高门大户家的庶子,却没想到是国公府上的。只不过待了短短七日,旁人冷眼奚落就够她喝一壶的了。 昨儿晚上起她就将自己的小包袱收拾一遍又检查了一遍,今儿连饭都不想吃早早跟着三少爷出来。 她拍了拍水绿色的布裙子站起来,笑了笑:“脚没踩实,让三少爷笑话了。” 十安生的一脸稚气,宋景和买下她时将剩余的些许善意耗尽,这三年没怎么正眼打量过她,如今这人跟个小狗崽子一样笑起来眯了眯眼睛,像是丝毫没有怨气。 走在长街上,宋景和让她雇个车,故意没有给钱。瞧着那抹纤瘦的背影愈发远离,他坐在了一侧的茶棚里。 这茶棚一边儿连了个早点铺,两家是亲戚,见着客来眼睛都亮了。 他早上也没有吃饭,此刻等待之余点了一盘梅花包子跟一碗咸豆浆。清晨雾气蒙蒙,人来人往中一整马蹄声踏破整条街的平静。 宋景和抬眼望去,忽发觉自己识得那人,一时间口中的食物都如同嚼蜡一般,毫无滋味了。 清冷如孤竹的少年目送那辆马车远去,闭了闭眼后复掀起眼帘望着左侧跑过来的丫鬟。梳着双鬟,绑了水红色的绸带,一半垂在了肩头,眉眼灵秀,穿着与他类似,眼睛如小狗的一般。 不是十安又是谁? 她似乎很高兴。 啧,没有钱,雇不来车车,有什么可高兴的。 十安气喘吁吁站定,视线瞄到了宋景和面前的小包子上面。这东西她能一口吃一个,豆浆她也能喝一大碗。三少爷手搁在膝上,黑眸一错不错地望着她,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 十安敛了敛神色,说道:“我去车马行看了,可惜囊中羞涩,本是准备回来告知少爷咱们要走回去。谁知道……” 她眼睛一亮:“沈公子在那儿雇车,认识我是少爷身边的人,做了件好事。我将少爷站的地方一报,那车夫就知道了,让我先过来。他随后就到。” “这么巧?”宋景和语气轻若无闻。 “就是这么巧。”十安点头,慢慢摸过去,细长的手指一下子戳到了包子上。 宋景和似笑非笑看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从不信巧合。” 说罢,手拍在她手背上面。 马车已到,一眼就看见在茶棚里的两个人,停了车搬下一个小杌子。 “马车已到,他给你的殷勤,我且受用了。”宋景和道,直接翻了上去。 而她抓了两个包子,嘴里叼了一个囫囵爬上去。两个人虽然是主仆关系,但宋景和平日在书院,庄子里只她一个,买来时什么也不曾吩咐过,见到活儿她就去做。真跟养狗一样。 宋景和作为国公府的三少爷,本该也是不愁吃穿,不愁人来服侍的,偏生因为命不好,出生时被主母请来的老道士摆了一道,说是克父克母。 本朝崇尚道教,但仅凭老道士三言两语府中人也不足以全信,若是姑娘便也罢。英国公子嗣凋零,男丁更少,一时将人赶出去。 后头有意外,一场倒春寒来势汹汹,生母染病身亡,而英国公战场旧疾复发,一家人如此才着急起来。老祖宗说,另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宋景和五岁的时候跟奶妈一起去了乡下的庄子里生活,如今已过了十二个春秋了。 车里面他闭目养神,十安吞嚼包子。半途他睁开一条眼缝,就见她跟小松鼠一样,两颊鼓鼓,纤长的脖颈裸露出来。 过年国公府给她发了低领的衣裳,欺负她,她争不过旁人,白得了一顿训斥。下人都踩高捧低,不过经此一遭,她许是不会再想来这儿了。 这才是宋景和的目的。 让她明白,出了他的院子,谁都能欺负她。而她只有在自己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宋景和不是好人,对她如此,许也是为枯燥之日添点趣味。 到陈家冲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两个人下车后庄子里的人把门打开。宋景和的小院子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平日他不住这儿时这儿就是十安的天下。 她被她后娘赶出来,幸记得亲娘的话,都说勤快的姑娘招人喜欢,过年前她特意将院里的花草树木都莳弄过,将三少爷的被褥也洗晒过。 一回来她就迫不及待去耳房里面换衣裳。 她脖子露在外面冷死了,赶紧换上灰扑扑的衣裳再戴上一顶瓜皮羔帽,看上去有点像稚童。险些让宋景和忘了她已经十五了。 十安匆匆跑到厨房,一路上早饿了。她熟练地打鸡蛋,下一挂面,就连三少爷何时站在门口看她都不知。 那儿他站着逆光,修身玉立,有几分出尘风姿,灶房烟火气息重,他只站了一会儿就离开。等她面做好了,宋景和分了一碗。 十分霸道。 他如今十七岁,食量比十安大多了。分过来的半碗不够,他修长的手指叩着案面,眼里眸光流转,这个样子脱了些许清冷气息,甚至有蛊惑的成分。 虽说十安看他看的多,到底是一下闹个大红脸,被这样看着微微好奇,甚至心理有一丝害怕:“三少爷还要?” 她看着自己碗里才吃一小半的,咬了咬唇,终于长叹一声撸起袖子去擀面。 换上的长袄是去年的,腰身那儿用墨绿的巾子扎了起来,他从后看了看,像是手能圈住一样。食量如鸡,怪不得如此瘦弱。 厨房里热气腾腾,她切了庄子底下的佃农送过来的腊肠,抓了把小青菜跟冬菇。挽起袖子后手腕细白,宋景和眯眼瞧了会,只觉得,十安定然是个挑食的人。 这么瘦,也不知怎么活下来的。 他买下十安用了十两银子,彼时她更瘦弱,人缩在一处小角落,叫后母生的兄弟姊妹欺负。路过的宋景和恍然间想起自己,动了仅剩的善意把她从那个泥沼中拉出来。她瑟瑟发抖,如同一只给人打残要死的小兽,喉咙里发出呜咽之声。 “以后你叫十安。”他捏着小十安的下巴,给她赐名,第二日将她的卖身契拿在了手上。日后,这个人就是他的,便是当狗,也比在家当畜生好。 他的小厮六安当时为他做的这件好事震惊不已。 在庄子里的这些年,宋景和坏事干多了,惩治不少人,手段之阴狠毒辣,六安每每想起都觉得自家主子这是里面歪了,日后八匹大马也拉不回来。 十安是个意外。 厨房里她下碗面给宋景和,想着三少爷要长身体,便拿了个海碗,半途想起自己如若这般还得多洗一个碗,又放下来将他旧的拿过来。 十安给他添了很多的腊肉和冬菇,端到宋景和面前。 三少爷闻着香,难得夸她一句:“今天的面比我前几天吃的都好。” 他们前几天都是在国公府上过的,十安在厨房吃过剩菜,纵然是剩菜,那也是鲍鱼海参,熊掌鹿肉。她从没吃过那些东西。 “三少爷喜欢,要是多擀点面,咱们后面几天天天吃也无妨。”十安说道,给自己的碗里加了热乎乎的汤汁,坨了的面化了开来,也带着香气。 宋景和不知想了什么,沉吟了会将她的碗夺过来,不费吹灰之力。 十安傻了眼:“三少爷……” 又要抢她的面吗? “吃罢。”他把自己的面给她挑了些,肉菜弄去一大半,“你太瘦了,风一吹都能刮跑你,你值十两银子。知道吗?” 少年说这话时声音低低沉沉,面上无甚表情。 “我知道。”十安闷闷道,心想,三少爷真是豆腐心肠,虽然有时霸道。 两个人吃的专心致志。 饭毕,十安收拾桌子去洗碗。庄子里这个时候空闲,天冷加之才过完年,要翻土也得再等些时候,厨房这处小院落里没什么人。 后母找过来不费多大力气。 世人重孝,她便是被卖了,对生父跟后母也需恭敬。 乍一眼看见那个母大虫,十安是想砸个碗给她打出头破血流来。 “你来做什么?”十安狠狠敛眉,往厨房后门那儿去,手里端着碗筷。 第2章 后母柳氏瞅见十安就嗓门大起来。 “青天白日跟见鬼一样,我怎么着你了?” 十安端着碗进厨房,嘴里道:“那风怎么把你刮来了?” “我告诉你,别以为你现在给人少爷当丫鬟就高咱们一样,你爹生病了,有没有钱?”柳氏不耐烦道,树眉叉腰往里喊:“耳朵聋了?” “没钱。”十安说,见她还想往前进来,立刻就道,“你就停那,多一步就是冒犯。你冒犯了三少爷,我这碗就得砸过去了。” 她盯着柳氏,准备伺机而动。家里那一帮人十安早没了好感。她现如今是奴籍,好好的良民入奴,一家人功不可没。十二岁的十安当初原本准备拿着自己的尺牍远走高飞,却阴差阳错下成了三少爷的丫鬟。 奴婢私逃,论罪可以处死,生死皆由主人。 “呦,有三少爷给你撑腰,硬气了?老娘不教训你你还不知道你是哪根葱!”柳氏印象里的十安还是当初被她打成狗一样的丑东西,哪敢这样跟她说话,如此被一顶撞,自然就爆发了。 柳氏:“看我不剥了你这个小贱人的皮,这么没良心!” 十安吸了口凉气,见她进来就将准备的碗砸过去,先还躲了一个,但耐不住她这儿碗多,硬是砸了个头破血流。粗壮的柳氏顶着满头血,疯了一样在追赶她。庄子里的狗都给吓到了,狂吠不止。 庄子里的管事赶过来就看到满地碎瓷碗,心疼要死。十安跟柳氏揪打在一起,压得不能动弹。 “快把人拉开!”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管事气道,自己亲自上前,不慎被误伤。 “还不搭把手?” 众人上前拉人,十安趁机甩了柳氏一巴掌,自己把血擦干净,喘着粗气骂她:“你扪心自问,一家子吸血虫,想从我这儿拿钱你见鬼去罢!” “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管事的指着地上的狼藉,“先把这东西赔了。” 十安掏袖子,忽愣住了,视线瞄着柳氏:“刚刚你是不是把我身上的东西摸了?” 柳氏哼过之后呸道:“你个小贱人没钱,老娘会偷你钱?” 十安彻底怒了,被人拉着不能上去打她,破口大骂。 “你!” 一声喝止:“闭嘴。” 宋景和不知道何时站在外面,他袖着手,向来装出来的和蔼都懒得挂在脸上了,眼神复杂,一身大袖道袍,俊秀的眉眼泛冷。 十安现下狼狈的不能看,他转而看向柳氏,淡声问道:“谁放她进来的?” 没人吭声。 “没人承认,只得劳烦各位一道受罚了。”三少爷转身看了周围人一圈。 他抬眼,忽笑着问管事,“懂吗?” “懂懂懂懂懂!”管事的头如捣蒜的一样。 三少爷不常出面,一出面就让人心惊。管事的曾记得他当初让庄子里的二管事沾赌而倾家荡产吃牢饭的事情,心想,三少爷就是看着好看,心里早黑的滴血了。 宋景和如今看柳氏,与十安半点血缘关系皆无,便道:“自己走出去。” 柳氏没从方才的争吵里面回神,怼他道:“你算什么?庄子里的少爷如你这般寒酸?” 少年微微挑眉,半晌轻笑道:“你说的对呀,我算什么?” 只能算是一个,让你丧命的好心人。 宋景和挥挥手,庄子里的壮青就将人拖走,十安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心想,多亏自己换了身衣服。 三少爷要高她好多,站在她身前时带着点压迫感,周围人尤在,十安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片,深深吸了口气,难受道:“我想分着赔碗钱。” “你能有几个钱?”宋景和问,讥笑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感到手下的姑娘身躯微微发抖,他敛了敛神,众人面前慢慢俯身,在她耳畔道,“我要罚你,傍晚来领罚。” 湿热的呼吸扑洒过来,十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撞见他眼底一抹深色,按捺住点头。 乡下人事不多,眼睛贼尖,光从三少爷跟十安的距离就在散了以后私底下推测两个人的关系。但大抵都是不纯洁的。 甚至开始有人准备对十安下箸。 “她日后定然要跟着三少爷吃香的喝辣的。” 不过这些十安都不管了,跟柳氏打过一架她身心俱疲。滚回自己的屋里睡了个一觉。醒来时已是明月高悬,疏星几点。 她心里咯噔一下,犹如山崩地裂了一样。 今儿砸了那么多碗,一个碗均十二文,她这点月钱真是抵不住。一想十安就心慌意乱。三少爷要罚她。 命给他都成。 难怪从前的说,一个铜钱能逼死一个英雄汉,可见,有时候钱确实是跟命等值的东西。 她穿着厚厚的袄子敲正房的门,窗前有一盏小灯。灯光微明。 吱吖一声门开了,三少爷显得有些疲倦,嗓音微哑,见是她,便道:“进来罢。” 他披着外衫,解了头上的小冠,周身清简。 “男女授受不亲,我们……”十安又些许犹豫,既是夜里,又是孤男寡女,大抵容易让人说闲话。 但宋景和嗤笑:“你是我的贴身侍婢,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可强加不上来。我买了你,你便是我的人,旁人怎么猜你这清誉都不复存,担心什么劲儿?况且,你太瘦了。” 他把门拉开一点,她虽穿着厚袄子,身子依旧有些消瘦,一张脸睡醒后有些许朦胧感,两颊泛红。 门合上后,宋景行重新回到自己的长案前抄书。 “研墨。”他吩咐道。 十安头一次碰三少爷的徽墨跟砚台,带着几分好奇,甚至是欢呼雀跃。乡下人对读书人都有种崇拜,她年幼的时候跟母亲去给村里的秀才送过东西换对联,那人同他父亲相比,温柔的不得了。 从那以后十安都对读书人保持良好印象。 今日三少爷替她解围,她只摸过那根墨后便开始研磨。 细白的小手养过几年,上头的疤痕皆已消退,只是仍是纤瘦,像是小嫩竹一样,与黑墨一相对比,宋景和才察觉到了那一抹白。 “你这叫研墨?”他瞧过去,大手覆在上面,教她,“应该这样,墨色若要细润,你这般就是糟蹋了。” 身上的梅香暗暗袭来。 他的手修长如玉,磨时轻慢,用力匀称,添了他的茶杯里的清水。 “研墨不要出声,亦不要过急,树着墨,须重按轻转。”宋景和对她说道,松了手,又执笔抄书。 那一盏灯的灯花偶有炸了的时候,只不过十安研墨认真,全都略了过去。古人云,灯下红袖添香,她如今虽算不得何种美人,但宋景和搁笔之时惊到她。 那一抬眼的样子,叫他看出一股别样风情出来。 他捏着她的手,从中取回自己的墨。 “回去,过几日,我带你回西县看看。”宋景和缓缓道,语气里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十安没从那静谧之境里挣脱出来,犹豫半晌,小声扒在他面前道:“三少爷以后能教我写字吗?” 她想认点字。 宋景和微诧,失笑道:“真的?” 十安点头,眼睛发亮,像是被小鱼干儿诱惑的猫崽子。 宋景和敛笑,懒懒靠在官帽椅上,颇为无情道:“不行。” 这两个字斩钉截铁,顿时让她的期待从高空跌落至谷低,十安垂头丧气离开。 后面第三日,宋景和推开她的耳房房门。 此时红日初升,郊外薄雾淡淡,她被三少爷拉出来,揣着手在衣袖里亦步亦趋跟着宋景和。 十安的老家在西县,西县周边许多小村子。 过久安村子的时候十安低头用手挡脸,因为她是不远处平安村里的,两个村子百年前结仇,至今未解。 “没人会认出你。”宋景和走得快,回头望她。 她穿的青袄与他同色,宋景和的衣服都是她做的,剩下的料子十安没浪费过,如今头上用素纱染橘色掐成一小朵花儿来,点缀在如云的鬓发间,显得俏皮可爱。 出了庄子大门,十安向来都注意自己的形象,捯饬的干干净净。 一路上十安都不知他要做什么,待看见那棵柿子树,十安迟疑地停步了。 “为什么回来?” 宋景和攀着她的肩,压低声音笑道:“你继母对我出言不逊,我原打算打断她的腿就此翻过一页,谁知道……” 她还诋毁他生母,宋景和耐着性子查她个底朝天。这不查不知,坏事一箩筐,且不说卖了何家原本的女孩儿,拐卖之事竟也沾手。 “我便让人收了她。” 他扳正了十安的脸,言辞轻缓道:“你且仔细的看看,她是如何没了的。” 宋景和选的位置好,南边的常绿树木冬日枝繁叶茂,两个人跨坐在粗壮的枝丫上头。青色衣袍混在里头,若不仔细看上几眼,当真难瞧。 视线正对着十安旧家,他爹卖了亡妻的的孩子,终于盖上了三间砖房。如今院子里的门开了,一条狗窜出去,柳氏在后头追着打骂。 跟狗都要争执一番的人,三少爷支着手嫌累,抓过十安,下巴靠在了她的肩那儿笑看目前还不知情的柳氏。 山里头有狼,年节前后喜欢下村转悠。 在这个时候,他是微笑的,十安僵着身子不敢动,温热的身子贴着她,难以想象,这是人前那个清冷的少年。 远处田埂上传来一声尖锐的哭喊。 寒鸦从枝头纷纷被惊飞,穿过薄雾往远处而去,群里人闻声而来,先是零星几个黑点儿,渐渐的各家都出来了。 在南边的这些村里,面三五家或六七家会公推出一位联首,联首能汇集村里的那些人有时出面捉拿盗贼,有时也会去出事地点救护。如今太平村因这一声惨叫而不太平。 联首把人聚到那儿,田埂上空旷异常,只余她残缺的肢体。伤口是猛兽咬出来的,经辨别,乃是狼。 一行人把她的残肢捡起来,又用席子裹起来,去她家中。 那间小院里静悄悄的,横着几具尸体。 门一推,十安看到所有人都傻了眼。 全家,连狗都死了。 她吸了口凉气,从前想过让他们全死,如今呈现在眼前,她觉得齿冷。 “怎么回事?” 宋景和却沉默不语,半晌,问她:“害怕吗?” 第3章 十安咬着牙,不敢出声。 村里的联首一面让人别乱动,一面往县城里面去。 那儿围了不少人,窃窃私语。 十安背后是三少爷的胸膛,他如今面色不变,在她耳畔嘱咐她:“县里面的师爷要是查,咱们都得在里头盘问,到时候你若是说漏了嘴儿,可就是要去女监的。” “一旦坐牢,你这般姑娘日后必然嫁不了好人家。”宋景和慢条斯理道。 他没有告诉十安除了柳氏外的人是怎么死的,可他如此做派,倒像是默认自己干的。 天朗气清,三少爷深色的眼眸里映衬着乡间质朴的小桥流水,也不知想了什么,末了抿唇一笑。 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日似乎都赶一块儿了。柳氏是他所谓,可其余又是谁呢?一举灭门,心狠手辣,若是今儿不来,岂不是太亏了。 宋三少爷替她紧了紧头上的绢花儿。修长晰白的手指插在如墨如云的鬓发里,收手时揉了揉她。 两个人所待的柿子树在一家人的院墙外面,宋景和爬下来,他那身绿绸的直裰半旧不新,仰头微笑,如此让十安想起从前秀才家的那个读书小子,清隽又显出少年风流。 “下来,我接着。”三少爷温语。 十安一闭眼,真就一口气跳了下去,草色的裙摆散开如莲,几瞬功夫沾染尘土。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末了面色苍白,抓着他的衣襟一巴掌就想下意识地打过去。他却一把握住女孩的小手,攥在手心里,皱眉道:“这么贪玩儿,到时候回去吃药可不准哭死。” 两个人这儿的动作惊的院里的妇人慌慌张张大喊开门,不远处有闲散之人赶紧过来支援。见是两个少男少女,稍稍放松了些许警惕。 太平村是散居的村落,没有什么大姓,里正跑过来时林夫子家的女人正端了碗水给十安。十安疼的眼睛溢出眼泪,比她抽筋时还要疼上百倍不止。心里暗骂三少爷。 但那股子气很快被他凉如刀刃的眼神给震住。 他小心地用袖子为她擦去眼泪,无奈道:“哭的这么可怜,伤筋动骨一百日,你这往后可是不能再爬树了,知晓吗?” 少年瞧着温文尔雅,待人也如春风般柔缓,里正跟他打了个招呼后问了姓名。 “在下宋景和。” 姓宋,五十好几的里正头花眼不花,度量他一番笑的极为客气:“可是陈家冲那边儿的?今儿真是的得见了,小公子一表人才,赶紧坐。”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英国公府上的庶子,就算是不受宠,也比他这个小村里正强。 “只是冒昧问一句,宋公子怎么今儿一早就来了咱们太平村了?”里正问他。 宋景和揽着十安,叹了口气道:“我原是想借林夫子这儿的孤本一抄,奈何婢女贪玩儿,又是本村人士,方才管教不严,落得这么个衰败样儿,还叫大家虚惊一场。如此是我的不对,我向诸位赔个不是。” 这般谦逊态度,让里正受宠若惊。 “哪里哪里,这是何家大丫吗?咱们都认不出来了。”他一提,村里有人救想起当初何家卖女的事情,卖到陈家冲的可就他家大丫了。 被认出来,十安憋着一口气,强装疼的不可自抑,眼睛一闭靠在了三少爷的怀里。三少爷身上的香是她熏上去的梅香。他身上的香囊也是十安拙劣的作品,那股子淡淡的味道此时仿佛有催眠的效果。 “大丫方才在树上?”里正一个激灵赶忙问。 宋景和见她装晕,掐她人中。 十安给疼的睁开眼,面对里正那急不可耐的眼神,硬着头皮点点头。 “她如今叫十安。”三少爷浅浅笑道,末了拍了拍她的脸颊关怀道,“十安你若疼的紧,先闭眼休息一会儿,待会儿我背着你走。” 他这态度可谓是宠溺了,旁观的若有所思,心里却笃定这两个人肯定情思绵绵不断。 联首去县衙的这段时间里面里正则集全村人在村里晒稻的场上问话,即今儿来了什么陌生人,家里谁谁出去了。 陌生人的话大抵就宋景和主仆两个人。 长了眼睛的只能看到两个无辜的面孔,宋公子还是个读书人。百姓心里,读书人如今都手无缚鸡之力,更何况凭着那一张脸,谁也不大愿意往杀人灭门的恶徒身上靠。 “林夫子今天不巧出门去了,宋公子若不然先回去?咱们村现下出了事情,可要小心。” 宋景和颔首,拱手道:“若是有任何需要,我们便来,这光天化日之下出此恶毒之事,本村人人有责,我虽是来拜访林夫子的,可遇上了,也在所不辞,愿尽绵薄之力。” 说话之冠冕堂皇,十安都胆战心惊。 宋景和与十安平安归来,一路上他确实将人背着。十安伏在他宽阔的肩上面,两边小道上面不如春季时的泥泞,踩在上面似乎格外踏实,田间地头雾终于散光了,总是隔个好远才会出一颗树,歪着脖子指向远方。 他领口处搭着十安的下巴,十安瘦瘦的,下巴也尖尖的,挨在皮肤上面,湿热的呼吸也扑来,只往里面钻,平整的白色领子叫她蹭皱了。 “还疼吗?”宋景和问她。 十安痛哼了几声,想咬他。 “少爷为什么不接住我?”十安的声音愈发软的没力气,说的他耳根那儿痒。 三少爷低头看路,声音微沉:“靠人莫若靠己。” 十安在他背后抽泣,腿那儿大概是要断了。三年间她就受过这样的疼,今儿算是还给她了。 “我腿要断了,就没法子给少爷煮面洗衣服了。”十安捂着眼睛很悲伤。 宋景和扯了扯嘴角,想起上一回看她跟鹌鹑一样洗衣服,手总是想缩,这回断腿不必洗衣服,怕是高兴还来不及。 他便道:“这些事情你不用再做了。只是近期,或有衙役上门,若是被问话,记得实话实说。” 庄子里六安回来了,见到十安这副惨状大为吃惊,赶忙问明缘由。他生的高高壮壮,细长眼睛透着一股精明,但十安跟他后面三年,晓得他最为护短,是以那哭声就没止住。 六安要接她,宋景和看了自己这小厮一眼,半晌挥开他的手,嗤笑:“她爱哭,不能惯着。” 一边说一边将人背到她的耳房里面。 十安的房间布置的很简单,掀开半旧的帐子把人往床上一放她就缩成了一团。宋景和终于能从正面看她, 她脸白生生的,如此瞧着,又病又弱。 “去把村里的黄大夫喊过来。”他吩咐道,六安不敢耽搁,立马跑出去。 屋里只余三少爷和她。 宋景和替她擦冷汗,摸到她的小手,冰凉。 平日不曾服侍过旁人的三少爷今日因着十安这小可怜模样,替她脱了鞋准备塞到被褥里。那双小脚还没他手大,依然是冰冷的。 他捂了下,抬眼撞见她惊恐的神情。 十安见自己的脚被他抱在怀里,脑子里又如地崩山裂了一样。 “啊啊啊啊!”她大叫着一动腿,顿时剧痛袭来,眼泪滚出眼眶,只得抓着被子一口咬下去。 “你不能碰我的脚。”十安缓过来跟他说。 宋三少爷却是取过她屋里的冷茶冷水洗手。少年木着一张脸,侧颜安静冷淡,余光瞟向她这边,讥笑:“狗咬吕洞宾。” 十安张着嘴,心想怎么有这样的人。 她憋住眼泪顺便也闭上眼睛。 宋景和用帕子擦手,见她细长的眼睫上挂了泪,想笑。摸她的脚也不过是好奇而已,小又纤瘦,软绵绵的。 这回却是苦她,宋景和认了。 何家满门被灭,他虽不出手,但到时候县里的师爷要来审理,他们两个人都有嫌疑。柳氏三天前来庄上,十安与她发生争执。三日后,何家全部丧命。十安有嫌疑,杀人动机是现成的。到时候,若是官员图省事,兴许她就得当这个替罪羊。本朝子女弑父母,处以绞刑。 只不过大兴的知县已经在这儿待了六年,算起来今年该换人了。据说是个新科进士,这种新官儿论起来初时都有一番雄心壮志。 宋景和眸色愈深,半晌,翘起唇角,淡淡的阳光照过方格窗儿,他把帕子搭在一旁,推门而出。 …… 村里的黄大夫祖辈都是扎根在此,平日多住在县城里面,村里面的地都用来种药材了。今日他坐馆,来的是他的小儿子黄如冰。 从地里赶来匆匆背个药箱,在六安的注视下他说:“十安姑娘这是腿摔折了,她还年轻,接起来能长好。只是这段时间耽误她做其他事情了,这几天下地是决计不可能的了。” 六安点头。 黄如冰给她接骨,三年里十安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哭的多。 到天黑,她饿的睡不着。六安这次回来是请长假,宋景和的奶娘就是他母亲,病的更重了。 这里十安躺在床上唇干的起皮。 望着帐顶,她想,这回若是撑不过去,她就得瘸一只腿了。在心里面数了三声。她饿的实在受不了,弯腰起来,扶着凳子慢慢蹦出去。 她披着自己的厚袄子,先喝水,得了滋润,终于不再如火烧的那般难熬了。 风吹的檐下灯笼忽明忽灭。 她喘着气想去厨房看看,近了才发现那儿亮了橘黄的灯。 破了洞的窗纸上映了个少年的身影。 她蹦出来的声音惊扰了他,那门里走出个人来,西瓜灯照的他眉目格外雅致,像是画儿上的人物。 只不过他手上还拿了把菜刀。 作者:存稿只有三万,现向广大读者征求配角名字。除了男女主跟男二,我都没想好,现在我希望有一个霸气的女人名字(长公主),国姓孟。一个散发着白莲绿茶清香的女配名字,一个男大夫的名字,等等。采用发红包。感谢。 每晚12点更新. 第4章 “以后不要这般,要是瘸了腿,够你哭一辈子。” 宋景和放下菜刀,将她横抱着放回床上。他点了一盏灯陪她:“我很快就好了。” 一直磋磨到天黑,无非是想精益求精罢了,见她饿的这么可怜,宋三少爷沉吟后对着微微焦黑的饭菜终是妥协了。 庄子里的这个院子就主仆两个。当初惩治刁奴之时手段过激,宋景和后来多数时候住在书院,对庄子过问少,年底才回来。一般的庄里人并不会到他跟前来晃悠,到吃饭的时间只一个十安和六安。缺了六安,十安又负伤,他想了许久,到底要不要再买一个丫鬟。 而那边床上十安捧着碗吃饭,心里感动。 君子远庖厨,他忙活成这样,此番功劳便与他白日未接她的事情相抵了。 见他在想事情,十安伸长手想要够那个杯子,饭吃的狼吞虎咽,险些都噎着了。 “少爷的饭做得真好。” 她才夸完,那杯子就砸在了地上,正好打断了宋景和的思绪。 灯下她的脸庞像一块暖玉,眼神带着一点怯懦。 她怕自己。 宋景和微微笑,他坐在屋里的小杌子上面打量这耳房里面的一切。除了一张小木床,一张小桌子,一个小箱子外,没什么像样的东西。 “你一个月月例多少钱?”他问道。 十安想都不想:“一百二十文。” 买一个丫鬟要十到十五两,再添上这么些月例,尚可接受。 宋景和的手搭在膝上,低着眼眸注视十安,她摔过后像是给太阳晒焉了的花儿,少了清晨的那抹生机。在他眼中,甚至就如同她方才不慎打翻了的茶杯。 易碎。 “你若是好不了,我便再买一个丫鬟。”宋景和轻缓道,俯身,替她重新倒了一杯水。食指和中指捏着杯沿,却止在她面前。另一只手用帕子擦过她的唇角的米粒,身上的暖意压来。 十安手足无措,床间这一片区域狭小,他靠过来便有十足的压迫感了。清隽的脸,幽深的眼眸,温热的身子,本不该如此的。 喂她喝水,给她掖被子。 三少爷做起来倒有几分娴熟。 末了他问:“吃好了吗?” 十安满脑子都是他方才说的那个话,要是再买一个,是不是她得跟人一个小床,但是平日里的事情都是可以分工的? 她点点头,宋景和就把饭菜端走。 十安:“……” 她咳了几声,说:“我是觉得少爷再买一个丫鬟也好。” 她这个样子,似乎有些本末倒置了。 “想好了?”宋景和转身,瞧见她跟个傻鸮一样,眼睛大,懵懂无知。 十安:“饭能给我留一点吗?” “我吃得多,现如今腿不好,我多吃点,等少爷买了新丫鬟我就少吃一点。少爷肯照顾我,这恩情十安会铭记于心的。”她睁大眼睛,舔了舔唇,跟人饿了她三天一样。 宋景和怔了下,而后嗤笑,东西端回去,一字一句道:“那你可得牢牢记着。” …… 话说联首去县里,跟着来的就有闲着无事的陈师爷。 陈师爷如今三十多岁 岁的光景,没落的贵族子弟。上场几次都没能发挥好,到如今只好给昔日同窗当个刑名师爷。 他穿了身大袖青绒道袍,走在乡间路上独自牵驴,联首走在前面带路。远远望着像是来乡下郊游的一样。 “看完了你们太平村的,我想去陈家冲的那个庄子上。”俊俏的没落子弟负着一只手,说起话来居然是轻言细语的,若非联首仔细听,这风一吹怕都要跑了。 陈师爷也姓陈,单名一个樰,字岁然。今儿他正好在衙门里听说了这事。县令有一起田产纠纷案件缠身,他来调查。 从太平村出来,到陈家冲已是中午。庄子里的人不知他是谁,拦着不让进。如此陈岁然便自报姓名身份,如今六安回来了,听到是县城里的师爷顿时就想起了宋景和的嘱咐,自己先过去接待他。 庄子不大,倒也称的上富实。 “陈师爷来了,吃饭了吗?要是没吃正好呢,咱们少爷也要吃饭。到时候一起。”六安笑眯眯道。 他眼底青黑,满面疲倦,陈岁然问起来他就叹口气,言道:“家里老母亲病了。少爷的贴身丫鬟也摔断了腿,忙呢,两边跑。” “你家少爷难不成就两个伺候的人吗?”陈岁然笑着问。 “就两个贴身的?这庄子这么瞧着也不穷,难不成买不起?还是另有隐情?”他边说边走,一会儿工夫就到了宋三少爷的院子。 一间正房,门是紧紧闭着的,六安一看就知道人肯定去厨房了,于是就带着陈师爷往厨房去。 陈岁然望着不远处厨房,被里面的浓烟给看怔住了。 六安嘴里喊了声不好,陈师爷也管不住就自己先跑进去。 十安腿不好,站不了灶台前面,今日仍旧是宋景和下厨。他特意换了身黑色的旧袍子,撸起袖子,结实的小臂肌理白皙,颠勺时隐隐仿佛能看见腕部的筋脉。 主仆几个素了几天,今天想开个肉菜,十安不放心三少爷,软硬兼施嚷嚷着一起。宋景和嫌抱她过来麻烦。但抵不过十安的哀求,真像只小狗小猫一样。 她在床上抓着他的袖子求他:“我这么瘦,在少爷怀里就跟一副骨架子一般。咱们少爷书院里骑射好,身子骨比我壮实多了,拎我就跟拎那个鸡仔一样。” 黑珍珠一样的眼睛,一张小脸上面不知为什么总是觉得神情那么委屈,这些日子没怎么下地,多是宋景和伺候她,十安发现,三少爷面冷心冷,但有个角落是热乎的,只要她求一求,三少爷或许就能点头。 这次厨房要跟着,十安是怕他钻牛角尖,一个不慎把厨房烧了。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三少爷确实是有将厨房烧了的潜质。 宋景和后退几步,找水泼过去,神情冷峻,似如临大敌。 六安过来了以后狼藉的情况很快被控制住,宋景和取了干净的帕子擦脸,听到六安在那儿心疼道:“少爷是个读书人,做这些粗活未免太折损自己了,可得小心伤着。” 下凡了的宋三少爷哼笑:“读书人又怎么了?这事不难。不过熟能生巧而已。” 他长眉微挑,本是还想和十安说些什么,只不过转身看见了陈师爷他神情一凝,转而微笑。 三少爷作揖:“敢问这位兄台贵姓。” 他眉眼沉静,生的俊秀雅致,落在陈岁然眼中不乏是一个风流俏绝的少年。 “陈岁然,本县的师爷,来你这儿不过是看看,顺带着问问话。方才你家小厮跟我说你们准备吃饭了,正巧我也饿了,我与你一见面心中就觉得,这位兄弟似乎与我有缘。”他随意拱了拱手,笑看了这周围一圈,“宋公子好雅兴呀。” 宋景和道:“可惜了没有什么菜,清淡口味,不知陈师爷喜欢不喜欢。” 十安坐在桌子上面,一手摸着自己的拐想到一边去,但陈师爷看她时仿佛在欣赏什么一样,眼神直勾勾的,瞧得她耳根子泛红。 陈师爷的声音微微哑,说话并不大声,上下打量过十安后,伸手:“十安姑娘是要下来吗?” 他眼神明亮,说话轻柔若风,是十安心目中喜欢的那类,不觉就想搭过去。 只不过余光看见站着的宋三少爷,她的手顿时就僵住了。 三少爷笑着在看她。 但眼神似乎在骂她: “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 “吃里扒外的小娼.妇。” “伸手就打断手。” 十安:“QWQ。” 作者:喜欢就收藏吧,更新稳定 第5章 十安缩手:“不麻烦陈师爷,陈师爷来咱们这儿是客人,太麻烦您了。” 她低着头。 声音时断时续,断时则望着宋景和。 陈岁然察觉出她怕少爷。 她生的瘦瘦弱弱,衣裳穿的歪歪斜斜,因为年纪,颜色尚好,厨房里主家忙活她闲着,可见两个人关系倒是不一般。 “中午吃什么?”他走过灶台,慢慢踱步,墙面烧黑了一大半,没什么大问题,地面水淋淋的。 他俯身嗅了嗅一旁的成品,油腻腻的红烧肉上面洒了小葱,卖相尚且、勉强能过去,只不过他口味清淡,对此是丝毫没有胃口。 陈岁然:“看起来味道不错,请问我能尝一尝吗?” 他特别客气。 宋景和一贯微笑:“不必客气。” 他这一道菜用了心,却只见这个混蛋拿筷子夹了一片,面上表情多变,最后一个呕,牙齿打颤。 十安面如死灰,偷偷瞧了一眼三少爷,三少爷还在微笑,神色的眼眸尤为幽邃。 宋景和:“好吃吗?” 陈岁然嚼也不嚼了,囫囵都吞下去,扭头苦笑:“宋公子手艺了得。” 宋景和默了会儿,将剩下的菜端到十安那桌子上面,拿了四副碗筷:“吃罢。” 陈岁然笑了笑,又客气推脱:“我一个人近来口味淡,不若让我露一手好了。” 他瞧了眼这小破厨房里的东西,角落里翻出昨日剩下的蔬果,见木桶里还有一尾鲜鱼,撸起袖子捉了上来。动作娴熟至极。 约莫半个时辰后。 陈岁然:“吃罢。” 十安被抱下桌,四个人在四仙桌上吃饭,此刻不分主仆。 乡下的庄子待久了,宋景和心里并不在意,这些虚面上的功夫,做的若是好看,不如来的实在。毕竟人心难测,不可视其表。他自幼明白的道理,就像如今,陈师爷这一桌心意。 他说:“拙劣的手艺,平日只当一味乐趣。不过也是在下的一点心意。来此本是来拜访拜访宋公子,听闻宋公子乃是英国公的第三子,果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风姿出众。我一个穷师爷,未带礼物,两袖空空,实在不好意思。这一桌子菜,倾尽毕生之厨艺。” 宋景和笑了笑,也不做表示,听他说罢,开门见山道:“陈师爷来找我有事就说罢。” 陈岁然望了他,对视一笑,执筷为他夹菜,清了清嗓子:“边吃边说。” “太平村十安姑娘的家被灭门了,歹人心狠手辣,当日宋公子带着丫鬟去见林夫子,这前后脚的功夫就出事,想问一下,当时树上的十安姑娘,可曾见到什么?” 想到他说实话实说。十安便将当日场景描述一遍。 陈师爷随意吃菜,随意地听,末了问道:“听闻继母待你不好,你当时可曾高兴?” 十安一愣,顿时反问他:“罪可致死吗?” 她正在吃鱼,今日一身灰不溜秋的衣服,穿上去衬的颜色白。这般问发,倒是清清白白的样子。 陈岁然觉她可爱,也为她添菜:“宋公子这样的主家难找,你也算是脱离苦海了。只是小姑娘正长身体,要多吃点。你瞧你,这么瘦,风都能吹跑你。还爬树,以后可千万不要,疼哭了谁来安慰你呀。” 十安捧着碗,倒有些不好意思。他这是关心她吗? 后面陈岁然又问几个问题,三个人又问有答,皆是大实话。 他最后问道:“我这菜好吃吗?” 陈岁然笑起来自带一种魅力,三十多岁的人了,对着十几岁的少年人,此时语气温软,眼神慈爱。 六安跟十安说好吃,宋景和却不知可否,唇角微翘着,眼神温温润润。 陈岁然掸了掸衣袍上并没有的灰压低声音小声跟他们说:“衙门监狱里的断头饭,全是我做的。” “熟能生巧,日后宋公子也可以。” 他淡淡瞟他一眼。 “君子远庖厨,只不过是一种生活意趣。何谈熟能生巧,不过陈师爷,您的菜口味稍稍重了点。您是从北边来的吗?”宋景和抬头问他,笑的人畜无害。 陈岁然叩着桌,想了想道:“算是吧,关你什么事?” 他变了张脸一样,想到了什么场面,心里没能稳住,是以如今客套话不说,挥一挥袖走人。 外面清浅的日光落在他身上,十安眯眼,仿佛能看见一抹荒颓出来,或许是因为他微微屈着背,不如宋三少爷这样挺拔。 傍晚十安出去遛狗,庄子里看门的那只,近来有偷狗贼,狗拴着,她拄着拐,这算是为数不多的活动。 宋少爷逼着她,两个人走在乡间的小道上走的极慢。 十安问起那位陈师爷,忐忑道:“他不会怀疑少爷罢?” 黄昏薄雾冥冥,橘色的光线渲染了那一大片山头。 穿着荼白道袍的宋景和,负手,停步止在十安跟前。他的婢女跟庄子上的旺财都仰着头看他。 “我是杀人放火的贼人吗?”宋景和言辞轻缓,那一双秋水眸里似水的柔情烟消云散,此时冷若山涧升腾的冷烟。 拄拐的十安微张着嘴,似乎就说不出否定的话来。 宋景和:“……” 旺财一阵狂吠,见到一队衙役小跑着穿过前面的大道。 “陈岁然,若是论起辈分,他合该是我的舅舅。” 此时宋景和才道,从十安手里夺过绳子。以旺财的猛劲儿,若是激动了怕是要把她连人带翻。三少爷掂量着她的力气,忽地心软。 他便想,许是这傍晚风景感染了他,据说他娘当初就是这个时间放狗将误以为是歹人的英国公给咬了。孽缘就此种下,而后生根发芽,葬了她一生。 陈岁然肯定也知道他是谁了。 “陈师爷怎么会是少爷的舅舅?外甥像舅,但你们看着不大像。” 十安是个实诚人,望着宋景和的下巴,那一张小脸上最后一抹余辉渐渐收敛,一双眼睛愈发好看起来。 “因为,我像父亲。陈家冲的庄子是我娘的陪嫁。当初他们一家是在北边。北边一个官家,后来我外公没了,家里便再没人是进士,甚至举人都没有。再后来没的说,南迁做生意。做生意就亏,舅舅懂得是吃喝玩乐。嫁了母亲后自己远走。如今遇见了,却原来做了个幕宾。”宋景和淡淡说出这一切,前程往事轻描淡写。 他望着远方,忽笑着问十安:“你相信这人是我杀的,可我舅舅,他是谁呀?” “给死刑犯做断头饭的师爷。”十安看着他讥讽的笑容,涌起一股子伤感上来。 宋景和:“这事不是我做绝的,却是跟我有干系。我那舅舅懂的是吃喝玩乐,斗鸡走犬,声色犬马多年,他只会找个人囫囵顶上去。他这次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们从没见过,算起来,今儿是第一回 。” 牵着狗的宋三少爷,说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暗了。夜色抖落肩头,那身荼白的道袍在夜里还微微有亮。两人并一狗,慢慢走回去。 几日后,六安大哭。 庄子里的人都随了分子到他屋里。宋三少爷的奶娘没熬过那一阵风寒,于夜间去世。这第一日借了庄子里的一间正房设灵堂,停尸三日。 宋景和守了三夜,一身缟素。 十安拄拐坐在一边,见米堆上插着的香要燃尽了便再燃一支。有一夜夜深之时她迷迷糊糊醒过来,就见宋三少爷不知何时替她续上多支香。 香若是灭了,人往阴间的路便是一片黑暗。 宋景和跪在蒲团上面,眼睛竟隐隐发红。 十安猛地想起了三年前,宋景和十四岁,六安的母亲身子骨很硬朗,一面教她织布,一面还教她刺绣。宋三少爷有时候不讲理她还会教育三少爷。 在她没来之前,宋三少爷身边只这一个女人。 十安眼泪汪汪,宋景和闻得声音,扭头瞪她:“困了去床上睡。” 他此刻凶巴巴的仿佛是一只刺猬,莫名可爱,让人心疼。 “收起眼泪,滚去睡。”宋景和顿了顿,自觉眼眶热,抬手擦了擦,指腹湿润,他便道,“点多了香,熏眼睛。” 声音粗哑。 七日后,宋景和的乳母入了土。与此同时县里面也对太平村灭门惨案下了定论。杀人者乃是久安村一帮闲汉,闲汉成立了大义社,不事生产,专爱敲诈勒索,却美其名曰:劫富济贫。敲诈勒索的皆为富,而钱入了穷闲汉的口袋。 朝廷明令禁止民间私自结.社,捉到了定不会轻饶。这一帮闲汉统共十二人,那一傍晚衙役正是要去缉捕他们。 死刑的量刑决断是县里面的刑名师爷定,签文早有陈师爷拟好,县令看过十有□□是一字不动盖上章。再整理卷宗交往上级,等待签文下发,定时间处斩。 得知此事,十安正替三少爷研墨。 她口里道:“你舅舅的手脚真快。” “他虽是个草包。办事这里却快,要不然县里也没他的位置。”宋景和讥笑,眼神微沉,笔在纸上划了一笔,力透纸背。 十安皱眉看了一眼,见是报应两个字。 “他卖了我娘。” 宋景和撕了纸,末了他丢了笔笑问十安:“想认字吗?” 十安点头,被他圈住,一笔一捺写。 那个力气时重时轻,她又感觉自己手背要被他掐红掐紫了。扭头想让他轻一点,谁知道撞到他淡淡的笑容,眉眼间浮了一层阴鹜。十安整个人都快吓死了,因着腿不好,没能连滚带爬地逃出他怀里。 他写了十遍报应,最后掐住十安的腰,将她摁在桌子上面。 未干的墨迹沾在她白净的面容上,宋景和教她念这两个字,声音低哑发涩,逼出来的一样。 十安的耳边一声声都是这报应。 晚间她难得做了个恶梦。 满身是汗的醒来,发现身上盖了两层被子,带着一点点淡淡梅香,沁人心脾。 十安:QWQ 第6章 一个月后天气回暖,十安的腿长好了些,要换新衣,庄子里送来布,新织的没有染色,素的像一匹雪。 宋景和要收拾去书院,一连旷这么多日,他没有半点的焦躁,清晨洗脸,外面的柳条抽了芽,枝头嫩绿。 他瞧着院墙外的春意,擦过手一脚踹开了十安的门。 她在绑头发,衣裳穿了一半,见他猛地踹门吓得一叫。半旧的中衣还好穿的严实,露出来的脖颈纤细洁白,叫宋三少爷想起自己的瓷器。 “怕什么?”他嘴角一扯,看她将要穿的衣裳,如今有些像……白菜? “今日你跟我一道去县城。” 里面的十安系带子的手抖了下,又要跟着宋景和出门,上回摔断了腿,这回真不知有能遇到什么。 六安赶着一辆驴车在外面等着,一路上春意虽淡,可比起之前的料峭萧瑟,实在是赏心悦目多了。 “今日是县衙第二次审理久安村陈家灭门案。”六安再路上说,“少爷吩咐我盯紧这事,我一直就往那边跑,路上听说衙门里的陈师爷在这件事情上面不公不正。此案上面重审。” 十安记得他,于是小声问:“难道他从前一直是公正的吗?” “谁知道呀?这一回有人故意如此,想来他凶多吉少。若是平日大概可以回去当个搁笔师爷,只不过这一场乃是巡按来了,他若是不慎少不得得流放。毕竟徇私枉法。” 日光落在她眼角眉梢,此时此刻十安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感觉。陈师爷给她看来,不大像个坏人。 乡间的道上颠簸,宋景和在她后面架着腿,背靠着一侧面无表情,见她似乎遗憾,不由敲她的后脑勺,问:“你不舍得他去流放?” 他声音微微带着点沙哑,隐隐是着凉了。 素白的衣袂叠在她的袖子上,不过一会儿他就换了个姿势,乌发如墨,眼如寒星,把她当垫背的。 三少爷说话调子拉长,就在她耳边道:“他必须流放。” “为什么?”十安皱眉,碍着三少爷靠着她,只好往旁边挪了挪。 “报应。” 他不说这两个字还好,一说,十安就浑身难受,不可控地忆起那晚上宋景和教她写的字。沾了墨的笔仿佛重有千钧,写出来的东西饱含了恨意。 那时候起,十安知晓,宋少爷是个锱铢必较的人。 说话间旁边有一辆马车超过他们的驴车,可容两马并架的路面上,顿时冤家路窄起来。 来的是地主家的儿子,两个人同一个书院。这年头宋少爷自己考上去的,地主家的周二爷则走后门。 “宋景和我看你也就是一小白脸,没有女人赶着上你你就拿丫鬟充数,当自己是……那个雄姿英发,谈笑间墙倒飞灰的周瑜?还是那个南风馆里的头牌?啊,你看我做什么?要吃了我?那得看看你有没有那牙口!” “略略略略!”地主家的周二爷吐了吐舌头,说完缩回去,“快快快!别让他追上来了。” 两个人在书院里是天上地下的差距,这般态度,也只能过过嘴瘾掩盖心中的嫉妒。 眼见着车跑的快,六安扭头询问:“少爷,他们跑了。” “跑就跑罢。”宋景和面无表情,跟狗有什么好计较的? 距离到县城还有一个时辰的路,前面的山道是从两侧山壁见开的。古时传说这儿乃是圣人斧凿出来的,一线穿山,仰头的话能见陡峭的山壁。 入口处立了一块碑。据说是某村一个举子赶路时发现的,上面写了三个字,后来人就以此为其命名,叫秋棠关。 秋棠关长,这回只容一辆车能经过。 前面是个黑点儿。 宋景和:“停。” 六安拉着绳子“怎么了?” “我们掉头。” 两旁陡峭的山壁上横斜的树木嫩绿,日光射在腰间处,来往车马只他两辆。 “他是马车,走的那么快,没有理由堵在关口不走。”宋景和缓缓道,“若是让我追上了,他定然没好果子吃,先前得了教训,本不该如此。前面许是出事了,但没有一点声音。周二傻子那人,应该早就骂出声才对。” 不过跟他无关的事情,三少爷只想绕个路避过去。 要绕这里只能走远路,这样一来势必就会耽搁去县城的时间。 “耽搁那也就耽搁罢。”宋景和下车牵着驴,扭头一望,他眯着眼睛似乎看见了刀光,泛着泠泠寒意。 十安抬手,却被他一把抓住:“不要车了,咱们直接走。” 她没摸清楚怎么回事,可见着他肃然的神情,下意识顺着他,三个人从关口跑,兵分两路。六安自己往东边,剩下宋景和跟十安往南边。 他敛笑严肃,抓着她没松开,旁人或以为有多么情深,其实他只是觉得,这般好拉一个挡刀的。 十安手骨小,他大手几乎就能包住,拖拉起来不费多少力气。 春日乡下人都在田间地头忙活,路上少见人。 “我们跑什么?”十安心跳的极快,声音弱的不能再若,无形中有什么抓住她的呼吸,使人喘不过来一样。 “你自己想。”宋景和淡漠道,他自己觉得秋棠关不对劲,如今怀疑愈深起来。 一则,秋棠关本就是条不好的路,风水当中,它斩断了本地的龙脉。二则,地主家的周傻子过完嘴瘾恨不得钻到地里面,绝不会候在那儿。三则,刀光刺眼,不止一道。宋景和对住的地方摸得透彻,今时今日,许是来者不善。 两个人窜进林子里,春日本是一片梨花盛开,因着气温原因,只有枝头微微点花苞。 十安提着裙摆边跑边道:“谋财害命?” “不像。”宋三少爷否定她。 漫山遍野都是梨树,只外围那一圈开花儿的少,越往里则如雪堆砌了一般。十安抓着他的手,原本该紧张的心情忽的稍稍缓解,瞧着他笔挺的背脊,说道:“我想起了上次书上看到的一句话。” “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 宋景和:“……” 他捏十安的手,看她疼的脸色变了才道:“看的什么东西?你不是不识字吗?” “少爷回来的时候喜欢读书,从前读白居易的诗,诗集上的顺序似乎都不变。少爷一上书院,平日打扫时我便对着那本书猜。”十安不好意思道,“马马虎虎认得几个字。我想更博学一点,所以想跟少爷学认字。” 她跑红了脸,如今似不好意思,笑的稍显明媚。 宋景和头也不回,说:“那可惜了。” 十安:“?” 十安深深吸了口气,她这样的文盲能自学认几个字不容易了,她有预感,要是问出口,可能会给她带来一种意想不到的打击。 “为什么可惜?”十安抑制不住好奇,问他。 “你若是生为一个男子,我大抵是觉得你有上进心。可你是个姑娘,当今世道说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你便是更博学了又能如何?” 宋景和说到关键,这个关键在她的性别上。 要命的是,解决方法得等到下辈子了。 …… 不多时,宋景和的步伐渐渐放慢,眼前是一片湖,小小一片恍如是镶嵌在这里的蓝色宝石,水面无波,沿岸垂柳。 宋景和定定地站在那处,身后除了十安的喘息声之外,似乎还有另一种声音。 他重重叹口气,把人托着隐在那一大丛花草树木中间。湖岸还有三间草房,门紧闭,不知其中何人。 十安努力平稳呼吸,跟在三少爷身边心情也连带着被感染了,她伏着身子,透过一点间隙,瞧着远处。 林子空,候了许久,原以为是虚惊一场,直到那里来了几个人十安才猛地瞪大眼睛。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宋景和死死盯着。 他们穿着青色便服,绑着护腕,腰配细窄长刀,身上的衣纹莫名熟悉。他想起了在南都年节时听闻的闲话。 北都的长公主要找男人。 宋景和:“……” 家里的长兄庶弟拿此明嘲暗讽他,他便记起来,长公主如今芳龄二十,以花种之王的牡丹做自己公主府的纹饰,极尽奢侈,便是下人也是用金线绣上去。老百姓虽然明面上不耻她放.荡的作为,但是一个个的都想去她的公主府。 待遇太好了。 这些个闯进来的人无一不周整,面对众多花草树木,要砍尽实不现实。 一处处搜寻亦不大现实,此处花草众多,金盏、西府、美人蓼、蜀葵、蔷薇、山茶……春风一吹,时季的花儿璨烂若锦屏,一时间迷乱人眼。 十安心跳如擂,这帮人愈走愈靠近,手抓着泥土不觉用力,指甲陷了掌心里去。 “这里真有人?” 他们提刀拨花儿:“没人鬼种的花儿?” “人走了,庙还在。” 手起刀落,不慎一刀划倒大片素白春花,暴露了之后的一层大红的海棠。 十安屏住呼吸,心头一紧。 宋景和捏着她的手,半晌缓缓将她的头压下去。 那声音更近了,耳畔似乎还有莺啼,水面起波澜的声动。 “停。” 刀光一闪,兵刃相击。 狂风始来,吹倒那一片,他荼白的衣袂盖在了十安身上,宋景和抬头,清浅的日光洒在绿茵之上,而剑指之处,人头落地。 与人视线一对,宋景和松了口气,慢慢笑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语气微诧。 湖边小屋的门已经开了,站在宋三少爷面前的这个人要老他三十岁,伸手:“起来。” 第7章 三少爷掸了掸自己的衣袍,他对着眼前这个人恭敬行上一礼。 “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十安被他一拍头,转了个方向。许秋声领着两个人去他的草堂。 若论起他跟三少爷,那是亦师亦友,他自幼跟着许秋声学了许多东西。如今这般性子,与他关系跟大。分别三年,十安自然不知道这号人物。当初一别,谁也不知他的去向,许秋声中年迷上学医,后头因为遇上了瓶颈,这才从三少爷那庄子里离开。没了许秋声这号人物,那几年宋景和武功进展极快。 几年不见,他留了个心眼,路上摊开十安的掌心。上面她掐出血痕来,问许秋声讨要了一点药膏。 草堂里面简简单单,摆着鲜花,只他一人,许秋声泡了一壶茶,看到他对十安这般关心,不由道:“我同三少爷分开时,三少爷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寻常的高门大户都不至于吝啬至此。如今我稍稍安慰些许。” “有什么可安慰的?”宋景和头也不抬,骨节分明的手指摁在她掌心,看她要哭不哭的样子,微微一笑,“我欺负你了?” 十安摇摇头:“这药涂上去火辣辣的,异常难受。” 宋景和:“哦。” 手上动作不见停,还是许秋声听见了走过来,将药瓶底翻过来,这一看脸色异常精彩。 “这好像是问情散。” 他记得自己没有拿错才对?难不成上年纪手抖? 许秋声想再确认一遍,弯腰看了看十安的手掌。丫鬟的手又小又白,上面的药膏刺鼻。在宋景和手上,十安对自己并不抱什么奢望。 宋三公子总不会无缘无故对人这么好,他这锱铢必较的性子,以及刚刚的笑容,她此刻有些许忐忑。 “问情散是什么?”十安问他,手指微蜷,被他扳直。 “你不是想认字吗?”宋景和轻笑,指尖沾了点茶水,写在桌案上面,“你可得看好了,便是字面上的意思。” 许秋声皱眉,手忙脚乱地翻自己的药柜找解药,叮嘱十安:“姑娘先别动的太剧烈,到时候不好控制。” 十安有一瞬的无措,因为光听这个话,似乎她的药膏如酒一般,多了能使人发疯。杏眸水润,明明想求救,这是人下意识之反应,只可惜对上宋景和的眼睛,一瞬间如凉水浇头。 “没什么大事,不伤人性命。”宋景和说。 她掌心的血痕火辣辣的,手腕被人攥住,见他如此,许秋声制止住他:“不可了,这药我先找找,三少爷先用茶水浇洗一番。” 宋景和:“知道了。” 十安惊恐:“松手罢。” “为何?想我松手,可是你说的。”他蹭过细白的腕侧,抬眼轻轻道,“一直不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若是如今要骂我,可得尽管来,到时候就没机会了,哭的说不上话。” 从前他故意让她为奴,故意让她断了腿,故意看她犯傻。这一切本是可以不发生,宋景和却觉得,日子如此乏味,大抵要增点调料。 到如今,对着锦绣花丛,他想着,也许十安能当一个贴身的人。 但十安心里一惊,若非跟他时间有三年,此刻兴许摸不着头脑。问情散,加上三少爷这般态度,不整她就是个笑话。十安努力回想自个儿那儿惹了他,脑子一转,顿时浮现了在乡间路上,周二傻子骂宋景和的那一幕。 “都是我的错。”十安举手,信誓旦旦,“我这么蠢,让少爷受辱,少爷心里肯定难受死了。这是我作为少爷身边下人的失职。” 十安舔了舔干燥的唇,宋景和看见她那双小狗一样的眼睛里神采奕奕,分别被他下蔫了,现在又跟打鸡血一样。他停了动作,翘着唇角,替她擦了擦嘴角水渍:“喝这么快作甚?你慢慢来。” 宋三少爷语气温柔下来,十安胆子微微膨胀,心里觉得,自己真是个聪明鬼,居然一猜就猜中。 “下回,我会打爆周二傻子的头。”一拳捶在了桌案上,茶杯一震。 宋景和:“……” 未有自知之明,可怜,周二傻子不动手就能坐瘪了她。 “你现下感觉如何?”宋三少爷似笑非笑,从她面前端起茶杯,慢慢泼在她的面颊上面。水流顺着瓷白的肌肤往下,洇染的胸口那一片草青成了深色。 “舒服吗?”他慢条斯理伸指戳了戳她的胸口,“十安,你的脸红的像桃子。” “??”十安蹙着眉,听他一说双手捂着脸,愈发觉得有人在自己的脑子里点了一把火。面颊滚烫,只不过短短功夫而已。 “别说那些不着调的话。少爷我爱听实话。”他掐着她的下巴,手指冰凉,让她觉得降火,不觉想得寸进尺,人缠了上来。 抵着她的头,宋景和见药效上来了,微微诧异。 “这么快?” 许秋声从里面转悠出来,见状骂他:“你这么折腾人,还当自己是个顽童吗?人家小姑娘只做个丫鬟而已,用不着这样磨她。这下好了,我那药少了,许是只能解她一半的药效。也不知是让她神志清醒还是让她心痒如蚁噬。” 宋景和沉吟了一会儿,问道:“现下还认得我吗?” 他神色认真,热迷糊的十安忆起初见的宋少爷,就是这般跟她说。 “走,我带你吃饭。” 这后面只给她一口饭吃,十安勉勉强强活下来。那时候宋景和身体不好,庄子里收成差,那么多口人吃饭,他又心力交瘁,真真就如养一只狗似的。她记得宋少爷唯一的好就是不打她。 “疼!”十安两颊被他轻轻松松掐住,掐不出多少肉,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声音低哑,似是缺水。 “药。”宋景和敛笑,问许秋声要。 垂下的竹帘被微风轻轻吹的摇晃,日光干干净净落在竹簟上面,十安蹬着脚,坐在他腿上十分的不安分。 那些花儿开的好,原本都好好盛在瓶里,如今叫她弄碎了,宋景和让她赔,十安以为就算将自己的命给赔上去那也换不来。服了少剂量的解药后脑子是清楚了,身体没有恢复。 用十安的话说,那真要命。 “又热又痒。”她难受道,“我会死吗?” 发髻都散了,脸熟的像蒸虾,这般在怀里蹭他,宋景和定力依旧。因为谈不上喜欢,只是将她划在自己的范围之内,像是饲养的一只小动物。十安不像猫,说她像狗某种意义上是个侮辱,宋三少爷其实在心里仔细想过,最后将她定义为——小刺猬。 十安身上有刺。 宋景和故意道:“会。” 于是十安终于变脸了,她吃的饭少,见识不多,平日最怕生病。如今这般受折磨,新仇旧恨如火山喷了一样,稀里哗啦的。前些日子照顾她的那点恩情,可以一刀斩断了。 “啊啊啊啊你去死吧!让我摔断腿,给我涂错药,你怎么一肚子坏水呀?长得人模狗样,内心里坏透了。”她跟疯了一样,哭了又止,头一伸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少年穿的领子早给她蹭乱了,一双手扣着她乱抓的爪子,脸色已经是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秋水眸子里骤然冰冷,那舌碰到了他的喉结,带来了异样的触感。 “你想咬我这里??”随即宋景和发现不对,猛地将她往前一推,压在桌案上面。 十安摇头,肩膀被他摁着,疼,脑子稍稍回点神。 “我只是想亲一亲。”十安态度大转,眼泪汪汪,“我仰慕三少爷很久了。” 宋景和:“前脚骂我,后脚仰慕我,你以为我会相信?” “我原以为十安是个心善温良的小姑娘,想着我们的关系是否可以再近一步,谁知你心里竟然这样编排我。”宋景和言辞极为轻缓,眼神如刀,“今日敢骂我,明日就敢杀我。” “我!” 可去你娘的。 十安憋着一肚子火,身上难受,被他一激,大哭:“给我八个胆子,我也不杀你。” “为什么?” “少爷多疑,在我杀少爷之前便人头落地了。”十安打了个颤,想往他身上贴。 “你是了解我。” “我只想跟着少爷办事。少爷人中龙凤,终有一日会飞黄腾达,十安只盼着能分一碗热粥。” 宋景和眸光渐深,却是松了对她的桎梏。她像个傻得,却每每现几分小聪明出来。 十安鬓角被汗湿了,整个人像是霜的的茄子,可怜巴巴的。 不许咬我。” 他闭着眼睛,鸦青色的眼睫微微一颤,似乎怀里抱着燃烧的火,也烫着了他。温度上涨,由上往下,直弄得一紧,额上泛出点点汗来。 “许秋声,没有其他的药吗?” 许秋声躲在屏风后面,听两个人争执,倒不如说像是在打情骂俏。三少爷从前不是这般好耐心,如今定然也不会是的。许秋声自以为十安是他枕畔的人,便道:“不妨事,没有其他的药,少爷你就是药。” 宋景和:“……” 这可真是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外面的小雀飞下屋檐,双翅拍打在竹帘上,外面皓白的光线一晃,淡淡的花香四处飘溢。 地上的影子微有挣扎,一双细白的手扣反在窗棂上,宋三少爷解下自己的发带绑住她的手腕,顺带着扶住她的细腰。 第8章 那一壶茶水当头泼下来十安其实懵了,只一瞬的清凉透顶,而后热意反弹的厉害。 “呜呜呜呜呜!”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心里总想要一个劲儿掀翻身后压着的人。他重的像块坟碑,压得十安喘不过气来。 “别乱动,其实你这般,大抵是心燥的厉害。”宋景和说,“我教你念大悲咒。” 十安:“??” “你劲儿跟鸡一样,乱动什么?若是不念,爷就把你丢给许秋声那个老男人身上。总归难受的是你。”宋景和一本正经在她耳边说,声音微微带着一点儿磁,似是真能干出这事。 许秋声擦了擦汗,去后头的一间草房配药,多嘴道:“三少爷,我修身养性。反倒是您,少年血气方刚的,没事没事。” 他斜斜压上去,窗外春光烂漫,许秋声竟在此处种了一棵山桃树,风吹落了一襟的桃花儿。他清隽的眉眼染了一丝春日的风流,不费多大力气就控制住十安,看上去心无旁骛道:“听话。” 十安抓着窗棂,深深吸了口气,脑子晕眩。 迷迷糊糊就听得他在念大悲咒,莫名好奇,撑着气儿道:“我心痒,为什么念大悲咒?念清心咒不该更好吗?” 他揉了揉十安的头:“你如今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可见这大悲咒也管用。” 他力道温柔,让十安有一瞬的恍惚。 其实宋三少爷只会大悲咒而已,还是幼年在佛堂里听得母亲念的。 那时神龛上的佛慈眉善目,檀香袅袅,小小佛堂里面那人跪在蒲团上面,面无表情,绝望透顶…… 看外面日头,要到傍晚,十安出了一身的汗,连带着宋景和也不能幸免。 他一后退,十安就跟没骨头的蛇一样往地上一滑,没了知觉昏过去。 宋三少爷探了探她的鼻息,见人还有气,松手自去倒了一杯茶。惠风和畅,他脱了外衫,里面的衣裳汗湿了,紧紧贴着腰背。许秋声出来后手里玩着一个小瓷瓶,磨蹭这么久他促狭道:“三少爷定力如此只好,堪比柳下惠之流了。” “瞎说什么?” 宋景和润了唇,擦了擦眉眼,淡淡道:“谈不上喜欢,便不会去将就。” “可是有时候就得去将就,日子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刚极易摧。”许秋声把药递给宋景和,他却只抬了抬下巴,让许秋声自己去。 “她是我的,什么刚什么易摧?”宋景和笑,“这么小一个人,你真当我是个少年禽兽?” 许秋声摇摇头,喂了她解药。 “三少爷今天要去哪儿?” “县城看舅舅,结果给人耽搁了。那些人你知道是什么来历吗?”宋景和看着趴在地上跟死狗一样的十安,小小一只横在那儿,身子瘦瘦弱弱的。 “看穿着,是公主府的。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他们似是跟着你跑来我的桃源,想必是看上了三少爷的那张脸。北都的长公主荒诞放浪之行举国闻名。如今这般费人力物力好像是要给自己寻陪嫁。旁的女人陪嫁是物,她却陪一众美男子。三少爷被看上了,也不奇怪。”许秋声憋笑,胡子抖了抖。 宋景和是国公府不受宠的庶子,那些高门大户里的不缺他这样青俊的庶子,丢了一个给长公主抢去无人会在意。更何况国公府里养了一群混球,既然有人来寻宋景和,当中定然有人是推波助澜了。 “杀了他们,你是想我早点去公主府报道吗?”宋景和捏着杯沿,随意地半跪在十安面前润了润她的唇。 “当时没有想到。他们砍我的花儿,我就随手砍了他们的头。”许秋声浑不在意,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一别三年,你竟成了傻子。”宋景和道,“你杀了他们,到时候我去举报你。咱们一块儿去北都。我当面首,你当马奴。” 许秋声胡子又一抖,两个人分明三年不见,他说话依旧是熟稔的: “不妨事,是祸躲不过,总归你如今还没有去书院,不若请个假,去北都瞧瞧。三少爷常年都在南都,不去北地看看实在是无法开拓视野。” 说到这里宋景和默了默。 “你真的如此想?” 许秋声:“我看着你长大,不这么想难道要你真去当面首?” 宋景和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打量他一眼:“我看你就是这个心思。” 说罢一挥袖,拖着十安就要往门外走。 春光不加收敛,四处花枝乱颤,风拂柳动,花香沾衣。的的确确是个好地方,篱笆上的蔷薇枝藤缠在一起,小柴门一推,那一点夕阳倒映在水面上,涟漪微荡,风里有莺啼鸟鸣。 “三少爷!所谓刚极易摧,去公主府也不是什么难事。北都的权势,比起南都的平静,那儿更适合你。”许秋声追上来,伸手,“你小心,别踩了我的花儿。有空回来看我。” 春风柔和,吹过他的眼眸。 宋景和勾唇一笑,随手折了一枝深色山茶,别在了十安耳畔,扬长而去。 他在短短的时间里想了很多,回眸一眼,许秋声的身影像是一块立在这处桃源境里的丰碑。 特意等着他来一样。 宋景和重情,许秋声从小教他,还要知恩图报。他十四岁的时候还以为许秋声也是那样的,如今看了不见得。 他如何知道自己现如今没去书院报道的?句句将他往面首的路上引,也不怕长公主府的那一大染缸淹死他。 再者,出现在这里本就是奇怪,当初说远游,结果还在一个县里头,这算什么远游。就糊弄他重情好欺。 宋景和阴了脸,要他雌伏在长公主身下,做梦去。 出了那面梨园,六安提着一盏小小的西瓜灯在土路上找宋三少爷,一眼叫他看见,连忙奔了过来。 “少爷,您没事罢?”他把宋景和前前后后都看了个遍,最后问起十安,“十安该不会又是断了腿脚罢?” 宋景和把人丢给六安背,打听道:“你可知这片梨园里还有人住?” “不知道呀,这里都是旁人的地界,平日里拦着不让人进,有人守着。少爷你闯进去了?”六安吃惊。 “嗯,你路上可安好?”宋景和问他。 六安笑道:“我躲得远远的,一直往那边跑,钻到一大片芦苇荡里了。” “路上可有人追你?” “似乎没有。”六安迟疑,“说不准,当时一门心思再跑,没回头仔细看。” 宋景和听了若有所思。 到庄子里天黑了,守门的狗汪汪叫不止,管事的出来一看,顿时抓着狗绳子谢天谢地。 “少爷您可回来了,吓死我,咱们那个周地主家的儿子今儿是给人抬回来的。就从秋棠关那儿,据说都尿了一裤子,受了不小的惊讶。路上一直嚷着有人杀他。咱们驴车叫他们家一起带了回来。当时不见您人,咱们整个庄子人都出去了,如今少爷平安无事回来,真是大吉。” “好了,没事。你先下去罢。”宋景和径直去自己的院子。 管事的不敢多问他的事,别看三少爷如今年纪不大,却是有主见有魄力的人,完好无损回来。管他经历了什么,管事的独善其身就好了,识趣的去厨房叫自家婆娘烧几个菜端过去。 而六安背着十安苦笑一声,跟在宋景和后面。 这一晚十安合衣床上躺了一晚,第二日天蒙蒙亮才悠悠转醒。 门开了,有人的脚步声。 十安撑着虚弱的身体,倒了杯凉茶喝,末了歪头继续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面。约莫外面朝霞漫天之时,外面有人回来了。 宋景和怀里一捧梨花枝儿,面色瞧不出喜怒,穿得一件素白宽袖的道袍,打扮齐整干净,梳的发髻一丝不苟,如他这个人一样,青丝又秀致。 三少爷不叩门直接登堂入室。 他放下怀里的花枝,撞见十安的惊恐的眼睛,跟昨天差不多。 “怕什么?我会吃了你?”他嗤笑,眉眼灵秀。 “三少爷早上一早出去了,可是有什么事吗?”十安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 “有事,我们去北都。”宋景和故意道。 他早上去了许秋声那儿,拜访一回,叙旧吃饭,摸一回底。出来时心寒,面前的梨树无不昭示着他跟从前这位老师的现状,离。 说的都是鬼话。 这边十安愣住了,宋三少爷好好的居然就要去北都?可她目前为止去的最远的不过就是南都而已。 “这么突然,不需准备吗?”十安皱眉,声音沙哑,听着像是感了风寒一样。 她伏在自己的被窝里,戒备地望着宋景和,眼神有一丝的估量。宋景和看出她是个有想法的,昨日折磨过她一回,于是今日索性道:“我要去北都,你呢?” 语气不善。 他慢条斯理折断自己的那一捧梨枝,一朵朵的花儿被他摘在手里,揉碎了。 十安瞧这一幕,眉头猛跳,几乎就是掀了被子抱他大腿,昨天那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像是针扎在心上一样,后劲未散,让人回味无穷,可怕。 “少爷做的决定,十安做牛做马跟随。” 她认认真真说,杏眸里一汪初春融水,瞧着水润润的,内里含着细碎的融冰,坚硬。宋景和捏着她的下巴,半跪下来,这般还是比她高一个头。 “你听着,你若是有变,我就打死你。不会同昨日一样了。” “我没那么好心,我昨日顺带着做戏给他看。你离了我,脑袋身体就会搬家,信不信?” 十安是个硬骨头,宋景和看了她三年,知根知底。 她如今只穿着白色中衣,单薄,一张小脸上挂着崩溃的神色。 “十安,你乖。” 第9章 大清早庄子里人起了个早,被聚在外面大院子里面听宋景和的吩咐。 他要去北都,庄子里该交代的都给管事的交代了,让人收拾好车马银钱,最后叮嘱众人:“安心做事,安分做人。” 扫了他们一眼,宋景和笑道:“你们生在这里,有的事情你们比我熟,春种秋收,夏耕秋藏,人活着还是简单的好。至于南都那边,不到过年时不会派人下来的。若是平日里,看严实点,十有八九是坑蒙拐骗。” 十安背着小包裹,沉默站在后面,宋景和这行为引她深思。她昨儿昏睡间似乎听到了什么,跟许秋声有很大干系。宋三少爷在她眼里就是白皮黑肚儿的大狐狸,这么快收拾东西跑,定然威胁他什么。 管事的点点头,庄子里的收成这会子有一百两,他上给宋景和。读书人的手修长好看,从他这里接过钱还拍了拍他。 “庄子里劳你费心。” 他一抬眼,对上宋三少爷的笑容,心尖儿一颤,忙不迭说是。 楹联大红,叫旺财的狗拴在一边儿朝十安摇尾巴,十安依依不舍,好歹住了三年,不愁吃喝,一朝挪庙,心情百感交集。 三少爷说,离了他自己就是死。 十安打心底有那么一丝怀疑,可见他近期不似从前那个读书的少年,大于是抵先按捺住,准备以后再找时机验证一番。 六安这回赶车特意绕过秋棠关。 宋景和在车上看书,拉十安当垫背。 她这身子软乎乎的,沾了点花香,宋景和余光瞥了她的鬓发,鸦羽似的。 “你这头上为什么不簪花了?”宋三少爷貌似不关心,随口问道。 十安偷看他的书,便道:“丢在了昨天那儿。” “哦,那人许是会丢了。”宋景和顿了顿,手碰了碰她那一条松散的大辫子,道,“有店了给你买个新的。” 十安身子一僵,实不大相信。 因着宋景和从前只读书,于她而言更像是一个摆设,高高在上,这话一出口,像是关系变了。 他还是少爷,十安却不再是从前旁观者,硬生生成了他的贴身之物,或比迎枕,或比衣裳。 “不喜欢?”宋景和察觉出她的僵硬,慢慢道,“昨儿都那般对你,你还以为咱们是过去那样?咱们将是一条线上拴的两蚂蚱,懂吗?” “我不懂。”她捏着拳头,慢慢的直起腰身,她平日里的温和尽数敛去,在宋景和眼里,那张脸已经是一张苦瓜脸了。 “为什么?少爷给我涂错了药,不妨事。圣人都会犯错,少爷这点小错误不足挂齿。”十安睁着大眼,往后退了退,不大情愿跟他做一条线上的蚂蚱。 一般而言,就算在乡下,男人对一个女子做出那样的举动,成亲都可以了。三少爷当然不可能娶她。十安希望做一对单纯的主仆,那当中绕来绕去的东西少一些,更有助于她过日子跟夜间睡眠。 宋景和放下书,一错不错盯着她,黑漆的眼眸里瞧不出什么情绪,语调平缓:“我故意的。” “我瞧见那一片花,心里就觉得不对。”宋三少爷支着手,闲来无事悠悠道,“这么大一片花海,一人如何照顾的过来?其中不乏珍品。许秋声虽是我的老师,可他曾经的底细我是知晓的。量他一人压根无法种完这些。” “那些人追着我们,六安那儿暂且不论,我后来回过头细想,倒是虚张声势,故意让他一刀砍了。以此来引我往别处乱想。那么几个大活人死在我眼前,我当时便想,这扫尾之事头疼。他要真的为我好,不至于下这般重手。” 说着说着,他戳了戳十安的脑袋:“可见这人心难测,不可视其外表。” 十安细想,有几分道理,不觉靠近,低声好奇道:“然后呢?” 宋景和盯着她不说话,随意坐着,外面的日光有几分明媚,落在侧颜上,疏朗俊逸。看久了,十安觉得三少爷的眼睛在说话。 那是□□裸的嘲笑。 她捏着的拳头松了又握起,缓缓递到他支在膝上的手,最后摊开掌心拍了拍:“我笨,请三少爷开金口,让我洗耳恭听。” 宋景和眨了几下眼睛,末了嗤笑:“你这成语是这般用的吗?什么叫金口,什么叫让你洗耳恭听?” 十安自己知道没文化,可对着他嘲弄的眼神,挺了挺胸,脸不红气不喘道:“学无止境。错一回还是可以改,重要的是学以致用。” “是,你猜吧。”宋景和故意不说。 十安舔了舔干燥的唇,道:“少爷当时给我涂药,我觉得少爷可真是个好人。末了你说涂错了药,十安就已经没办法思考的太多。只知道,那位许先生似乎很乐意少爷跟我在一块黏着。俗话说,色字当头一把刀,咱们少爷洁身自好,守身如玉。许先生大概想刀走偏锋。” 说罢她小心翼翼问道:“对吗?” 宋景和不知可否,只微微笑,让人摸不透。 道两旁绿意深沉,野旷天低,那驴车走的渐渐就不平稳了,十安扭头看外面,路过的车儿哒哒哒的马蹄渐行渐远,留下来的只是一首她不曾听过的曲调,那车夫唱出来的带着一股子北地的壮阔豪情,令她有些许心神向往。 “十安,以后你会背叛我吗?” 下车前宋三少爷问。 彼时已经过了乡间,三个人到了县城。 十安一边瞧热闹,一边点头:“我的忠心日月可鉴。” 可拉倒吧,一袋栗子就能勾她叛变。 宋景和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最后盯在糖炒栗子那处。铁锅里的栗子色泽可人,隐隐似乎能嗅到那股子香甜。 “六安,去买袋糖炒栗子。”宋景和吩咐。 十安一怔,心道,宋三少爷不会是……给她买的罢? 用糖炒的栗子又香又甜,是十安吃过的为数不多的美味,小时候母亲再时给她买了几颗,往后就再没尝过,只能闻闻那味儿。 她微微张着唇,小狗眼睛微微发亮,晰白透红的面庞缀了傍晚余辉,竟是说不出的柔和。 六安回来后她身旁的人负手,微微笑道:“长手了?剥。” 那声音谈的上温柔缱绻了,可内容却与风月毫不相关,甚至于十安而言有那么些许残忍。 宋景和打量着他的丫鬟,今儿穿的还是那身从国公府带回的衣裳,手从袖子里露出来,白的像笋,只一脸呆滞的表情,像只傻犬。 那热乎乎的栗子一抓,指尖都黏,香气扑鼻,十安眯了眯眼睛,被人一拽大辫子,顿时清醒。 三少爷让她剥,没让她吃QAQ。 这一条街人来人往,路上还有抬碑经过的,上刻的碑文多是墓志铭。松石县的工匠里头这种石匠最吃香,往年牌坊多,县里过城门后就能看见一条,高大现如今消停了些。 三个人找的客栈在一家医馆跟酒馆中间。 那医馆前的对联则是:旋回大爱复回春,不负壶里洞天,人间日月。 但得众生皆得健,何妨门前罗雀,药架封尘。 十安看了一眼,认得几个字,嘴里念出来的却是,方回大爱复回春,不负业里洞天…… 客栈里有人噗呲一声笑出来,高高的门槛后面站定一人,穿着杭绸直裰,虽胡茬冒了点头,鬓角齐齐整整,笑容可掬。 “宋公子啊,出来游学吗?”陈岁然抚掌,侧身道,“快请进。” 他凤眸一眯,清了清嗓子笑道:“在这儿也能遇见,缘分使然,宋公子打尖还是住店呢?” 宋景和慢慢的剥栗子,也不抬眼,照理说陈岁然在那日县衙二审后就该收押的。只不过当天宋景和在秋棠关耽搁了,一时没能亲眼看见。如今在这儿遇见,他却现归结为有人有意为之。 来来往往的有客商小贩僧侣读书人,客栈里鱼龙混杂,陈岁然见自己的外甥给他摆架子一时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问候他身边的十安。 十安是个小姑娘,头一回来客栈,怀里抱着糖炒栗子,瞧着是格外乖巧。加之被他一笑,脸都憋红了。 “陈师爷怎么在这里?”宋景和笑。 “托你的福,县老爷让我出去看看大燕土地,算是放假了。” “陈师爷是刑名师爷,该懂咱们大燕的律法的,出门随便看看,想必不安全呀。”宋景和跨过门槛,门劵都在六安那儿,六安去办理登记,留他两个人说话。 那一袋糖炒栗子宋景和也没工夫去搭理,乐的十安笑不拢嘴儿跟着六安。 宋三少爷这大狐狸遇上亲戚,两只白皮黑肚大狐狸斗法,十安不敢看,就怕惹祸上身,近来宋三少爷做事就喜欢牵连上她,真真给她浇了一肚子苦水。 屋顶上落了一层余辉,他背影挺拔,面容淡漠,来往的看他多眼,宋景和只盯着他这懂律法的流氓舅舅。 “你年纪不大,心思真多。小小年纪,可知道做事要负后果?我陈岁然没得罪过你,甚至想帮一帮你,结果却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要被你逼到死地。”他走近几步,低低笑了几声,颇为无奈。 “我不稀罕。”宋景和抬眼,那话出口,凉薄至极。 “我曾经也说过这样的话,彼时家庭美满,父母健在,家产丰厚,衣食无忧。”陈岁然微微笑,“少年人不稀罕。” “一手好牌叫你打个稀巴烂,你觉得那些是黄粱一梦了。如今你孑然一身,你后悔,那是你活该。” 宋景和与他擦肩,勾唇笑道:“陈岁然,我娘最后死的时候,你猜猜,她说的是什么?” 陈岁然怔住,微驼的背脊一僵,唇颤了颤。 第10章 “你娘她说什么?” 宋景和漠然不语,忽听得十安惊讶的呼喊:“什么?两间?” 六安无奈:“最近要过花朝节呀,来的人本来就多,我们是晚了,好歹有两间,将就将就。到时候我睡地上,你谁床上。中间横上桌椅板凳,不会有事情的。十安你就放一百个心罢!” 十安给六安剥栗子,解释:“两间当然可以,只是好奇,明明那本子上有三间没勾,怎么一出口就成了两间。” 柜台前面的掌柜细长眉眼,嘴角一颗痣,手上的笔一转,三个全勾上了,笑着道:“最近花朝节,这是替我一个旧友留的,对不住,先前没勾上叫姑娘误会了。” 十安摇摇头,抓着鬓角的乱发别到耳。后,小声道:“没事,只不过你这本子上登记的怎么有疏漏呢?朝廷规定了来往住店的僧侣得记上度牒,在外客行的也得记上门劵,怎么你家缺了这么多?要是官府来查,少不得要罚点钱。” 说起罚钱,十安又是一阵苦恼,两间房居然都得花上一两四分钱。 她抬眉,背脊一凉,见得宋景和在看她,顿时憋了个笑乖给他看,可外人看着,倒像是逼迫的一般。 宋景和的视线越过她,落在那身后的掌柜身上,末了转了转,冷笑道:“晚上你睡地。” 话音一落,她就没气了,肩膀一耸,垂头丧气躲在六安后面。掌柜瞥她一眼,她竟在偷吃栗子,一次居然还吃三个,一张脸塞得面颊都鼓起来,不大像个聪明人。 方才说的话,也不大像是她有意说出来的。 宋景和不说,陈岁然抓着他的肩膀,终肃然道:“你告诉我,我若是何处做的伤了你,作何补偿都可以。” 他今年算起来三十多岁,仕途无望,衙门也不需要他。这次是县令帮他一把,拿死牢里的犯人充数,到时候上刑场,砍头不过短短一瞬,人头落地后审官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已经无法挽回了。 宋景和低着头,附耳道:“跟你有什么好说的,嗯?舅舅。” 陈岁然不是滋味,听到他喊舅舅,如刀剐心。 他的外甥,害他至此,可陈岁然依旧是愧疚,对他妹妹的,这辈子皆无法偿还。 那年隆冬大雪,人抱着他哭,他个没良心的却把人推走了,这一走就给卖了。给同窗当师爷之后他狠狠逮了那些人贩子,大燕的律法烂熟于心,虽有了个人样,但能换回什么呢? “你怎么这么狠?”陈岁然眼眶发红,弯着的背挺直了些,手搭在他臂膀两侧,喉结微动,勉强笑道,“像我。” 跟个混球没两样。 欠打。 Orz …… 三个人上楼去,宋景和本是一个人一间,看了眼十安,换了主意。 “在哪儿睡地都是一样,你来我这里。”他推开一侧的门轻声道,“夜里我渴了你得倒水,我饿了你得帮我去买夜宵。懂吗?” 六安意味深长一笑,宋三少爷直接给他一脚:“夜里警醒点。” 宋景和掸了掸衣袍,挺腰直背推门而入。 “还愣着干什么?你这样子我看不上,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他不悦道,修长的手指扶着门,侧脸看她,几分躁狂。 十安进屋先看一圈。窗明几净,窗台上摆了一盆小青萝,此刻外面的酒楼已经点上了灯笼,夜风徐徐,帐子微微晃动。 点了灯,屋里面顿时亮堂许多,一扇屏风素白面,普通木底,隔着卧室跟净房。床帐子被三少爷撩起,抱下一床被褥丢在床前面:“你睡这里。” 口气不容人拒绝,俊秀的眉眼此刻有些许凌厉。 他腰上系的宫绦一扯就滑落了,十安咽了口口水,往后一缩。 宋景和挑眉,垂着眼看她,一身青绿像棵白菜,偏生睁着一双大眼睛,没那个眼力劲。他不需要旁人服侍,生性冷淡,外人跟前虽和蔼,心里头又偏又暗。十安跟着他三年,该了解一二,这个时候爬着跪着得闪开。 他心里默念了三声,十安没走,宋景和便弯腰下,给了她一记教训。 “啊啊啊啊啊!” 他一巴掌打在十安的屁.股上,她立刻住口,双手捂着嘴极度震惊。 孤男寡女,她一直很抵触跟男人在一间房,十安她娘在的时候千叮万嘱,女孩子清誉最要紧,千万提防这些狗东西。 “叫什么?这么大声音旁人才真要去误会。” 十安不服,但商量道:“你不能这样,读书人在外形象要紧,打我得一时爽快,可落在别人眼里少爷就跟登徒子一样。您是光风霁月的人物,身上不能有这样的污点,到时候没有婆娘愿意跟你。” 婆娘?宋景和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便是不说话,十安都觉得压力极大,忍着抬起头,最后讨好一笑:“不过现下没人,我不介意。” 他淡淡道:“你不介意那就好办了。” 瞄了一眼床,他指着道:“铺床,洗干净了暖上去。” 宋景和如愿见到她伪装不住的表情,细心地为她用手指梳笼鬓角乱发,哄道:“不是你说的吗?不介意。怎么现下跟要死一样?你不愿意?” 十安哭不出来,听人说,眼泪在男人面前就得用在刀刃上,尤其是当一个男人逼迫你的时候。 她那一双杏眸微朦,细看似有眼泪,但就是出不来,蒙蒙如雨雾遮了山间一弯月。 宋景和闭了闭眼,把她推开:“听见了就去做,我的贴身侍婢得有脑子,有耳朵,有手有脚,对我忠心。你要是一样办不到,路上没了盘缠就让六安卖了你。届时去窑子还是去旁人家里,有你受的。” 十安:“……” 屈服。 * 他合上窗户,灯深月浅的,街旁熙熙攘攘的热闹被阻隔在外。十安出去问伙计要热水,宋景和便坐在一旁,雪白的衣袂垂地,影子落在屏风上面,不动如松,这客栈贵了些,里头到也看的过去,宋景和无事便将今日所见所闻皆在脑中过了一遍。他这正月里回来,英国公府如往昔。不寻常的事件却有那么几件接二连三。 这其一便是何家,他只动柳氏,有人却动了整个一家人,用毒。满门全灭不是小案件,若非陈岁然是他舅舅,这事情得查他一波,扰他心神。其二,那秋棠关的人,配着刀,知他多疑,顺势逼他入谷。其三,他竟然见着了许秋声这不着调的师父。行为举止,都在逼他。其四,这客栈里遇见陈岁然,掌柜的不正常。 四者串连在一起,除了陈岁然这个变数外,宋景和大致可设幕后一人,既让他去北都,那他不妨将计就计。 不久,十安回来,带着热乎乎的烤红薯。这跟栗子比起来便宜许多,可在县城里面,倒也让她忍痛割爱,舍了七文钱。 “我跟伙计说了,待会儿就抬水,方才下去的时候我顺带着买了一个红薯。”她抓着手上那个,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小声道。 窗边的宋景和抬手解自己的发髻。摘了簪子,取了小冠,满头乌发散开,半遮着面容,靠那墙,竟是一种说不出的姿态。 闪烁烛火带着橘色,白墙上小青萝的枝叶延伸了十几倍,伴他身旁。 十安忽就说不出其他话,怕扰了他,那一抹白叫人想起当日梨园里的花白,似隐隐有暗香浮动。 她一低头,瞥见自己手上这东西,蹑手蹑脚推门去外面吃了。 客栈一楼的大堂此刻吃饭的人多,酒香菜香都混在一起,有人走的路都插缝摆着凳。细细一看,其实大多都是北地来的客商。 花朝节一到,商人都活络多,早有半年前便定了房子的,熟客有自己的位置,空的一块儿特意留给新来的。伙计穿插在其中,灵活的像条鱼。女眷大多在屋里用饭,十安低头扶着栏杆看底下。 夜色已经降临,外头缓缓停了一辆马车。 进来的是个老妈妈,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背着包裹,伸手接下一个娇小姐。 穿着素雅,身量单薄的姑娘戴了锥帽,放眼一瞧,谁是主是仆都能看出来。不过来这里,想必没有房了,十安遗憾地看着这几个人。 但掌柜的又画了几个勾,客栈里请的伙计把人带上去,十安愣了一瞬。 傍晚分明说没了,怎么这会子又有了呢? 十安明显觉得不对劲,可真说不上来,手上啃的红薯就那么没了味道,一旦她思考,味觉似乎就丧失。蹙着眉,她几口吞了后面的,悄悄摸回宋景和那个房间。 热水已经送上来,桌上摆了饭菜,三少爷坐在桌子前面吃饭,听见声响看了她一眼。手执筷子,骨节分明,端坐在那儿眼神淡淡。 庄子里待惯了,两个人极少在一起吃饭,除了从南都回来的那段时间。 十安站到宋景和身边,犹豫着不知怎地开口。手绞了袖口,半晌听见他叩桌子的声音。 她不明所以,视线落到他那处,是一副碗筷,碗里满满的米饭,堆了个小山尖儿。 宋景和:“不懂吗?” 他黑漆的眼眸盯着人,而后慢条斯理继续吃饭,不理会她。 十安松口气,不过才坐下片刻,那门吱吖一声给叫人从外推开了。 锥帽上的珠儿一晃,那人踏进来的脚立刻缩了回去,接着的是一声道歉,声音入耳如环珮相击,脆生生的。 “对不起,妾身走错了。” 说话间十安筷子没夹住那丸子,啪嗒,汤水溅到了宋三公子的袖口。 素白面上叫油污弄脏了。 他不言语,却只微微一笑。 十安心下颤了一颤QAQ。 第11章 “没事,下次小心便是。”宋三少爷敛了敛神色,垂眸轻轻将系带解开,中途手一顿看向门边,“为何还不掩门?” 他说话字字皆慢,未有不悦,长眉斜飞入鬓,只一挑似好奇一般。 她行了一礼才将门掩上。 吱吖—— 这门方才关上宋三少爷便换了个脸,手丢了身上那件外衫冷笑:“吓得一惊一乍,可是没见过走错门的女人?” “你要不喜形于色,便是大祸临头你也不要给我皱眉。”他指着十安点了几下。 宋景和跟着许秋声习武,耳力过人,说罢听见外面的动静微诧,黑漆眼眸一转,慢慢脑子里就浮现了不好的念头。 他去了外衫之后十安看到宋景和的腰身。 自己比划了一两下,若有所思。 宋景和:“你看什么?” “我……其实是见过她的。”十安脑筋一转,立即点头,笃定道,“我在外头看见她过,身旁只一个老妈妈跟一个丫鬟小厮。” 她停了筷子,正襟危坐,对着宋景和审视的目光小声道:“可没骗你,我本来是不该记得才对,只因为今天多看了一眼掌柜登记的册子,分明没了房间,这会子又能让这些人住进来。” “有人退了房,正好空着。”宋景和扫她一眼,淡淡问道,“怎么不吃了?” “给少爷把衣裳洗一洗罢。”十安乖笑,手搭在大腿上面,不敢抬眼。宋景和爱干净,她最为清楚了。 “吃饱了不急。”他继续脱衣裳,丝毫不顾及十安在这里。 穿着衣衫看他清瘦高挑,渐渐脱得差不多之后就能发觉,宋三少爷身姿欣长,却是肩宽腰窄,肌肉结实的人。 “这这这不大好。”十安捂眼睛,弯着腰就像躲。之前他虽也动手动脚,可不至于如此,十安只感到自己脸在发烫,拍了几下不见效果,蹲在地上背对着宋景和嗓音颤颤,“男女授受不亲,真的。” 宋景和不语,眼帘半阖,扭头看着身后,方格门儿那似是有人,他轻轻笑了一声,故意弄了点动静出来。 这边十安心里已经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可宋景和仍不放手,走过来揪着她往后拖。修长好看的手拽着那领口,看着轻轻松松,硬是将她从桌儿底下拖到身边。 坐在床沿边上,十安抱着大腿,鬓发散了几缕,一脸死倔,奈何敌不过他的力气,人要哭了。 “少爷不能开这样的玩笑,我……呜呜呜呜!”被捂着嘴,只剩一双可怜巴巴望着他的眼睛。 十安这时睁开眼才发觉,他竟把衣服穿好了,如今眼里带着点嘲讽,似乎在说,他看不上自己这样的货色。 隐隐安下心来,她略有些抽泣,小心翼翼低着头擦自己的眼泪。十安心想,三少爷有时可真不是人,开这样的玩笑,再有下一次她就得还手了。 总这么让他欺负,到头来肯定比狗都不如,狗急了都知道咬人。 他嘘了声,见十安眨眼了这才松手,替她理碎发,低头哄她:“别哭了,事从权宜,事后我买花儿送你。” “事什么从?权什么宜?” 他靠的太近,往前再来一点儿鼻尖都要撞在一块儿了。十安脸涨的通红。这蚊子哼的声音亏得他耳朵灵才听清,默了会儿手捧着她的脸,极为小心、轻缓的在她眉心吻了一下。唇瓣柔软,烫人。身上淡淡的清香醉人,十安一怔,瞳孔明显一缩,被他罩在怀里,一时惊的没敢动弹。 若是外人在后看,定是觉得紧接着就要往后一倒了,暧昧不明的姿势引了无数遐想。十安听见三少爷的心跳,皱着眉又贴近一点,不大相信。 三少爷的心跳很快,肌肉紧绷着,过了会才把她推开。 “她走了。” 宋景和黑漆的眼眸盯着那盏烛火,忽地一口吹灭了。屋里归于一片寂静,十安的嘴被他用食指抵着,这黑暗里于宋景和而言有少许安慰。 他细细想着错入的人。 乍一眼只是个女子,戴着锥帽,身姿姣好,衣衫瞧不出华贵来,很是低调。声音如珠玉相击,一举一动看似标准,可在他眼中,像极了一种重复。 推门道歉,福身关门。 宋景和撑着头,联想到十安吃饭间说的话。 分明已无房,她却能住进来。下仆三人,主子一人,少说两间房。花朝节后日才是,今日订房应该多些才是。 方才站在门外多时,形迹可疑。 这么一归,宋三少爷想起许秋声幼年给他灌的那些教训,他拍了拍十安的肩,告知她:“我们可能住了一家黑店。” “黑店常做的买卖不过是杀人劫货之类。我是个读书人,带着两个仆从,傍晚在大堂与陈岁然有争执。你我皆不是富裕的,这般不是杀人不是劫货,那就是另一种。” 卖人。 一家店敢如此,后台或许结实。 宋景和继续道:“先别慌,我都是猜测。你来帮我验证就好。” 十安看不见他的脸,这句话一出她莫名胆颤。 “如何验证?” 宋景和摁着她:“你睡在这里。” “少爷你呢?” “我出去一趟。”宋景和声音压得低,这般几乎是伏在她身上。乌发垂落,贴着十安的面颊,他细长的眼睫如扇轻轻一动,慢慢松开十安,“届时若为真,性命要紧。” 宋三少爷重新绾发整理衣衫,从那扇窗翻了出去。 十安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 陷在被褥里思绪才接上去。 她少爷走了,十安想他的容貌,确实出色。若是店家见色起意,不是没有可能。宋景和一向是多疑的性子,她多说了几句话,以至于他要防范。 虽说这店确实有古怪。 她把自己的系带系紧,扭头望着门那儿,客栈里的热水久久没有抬上来。外面依旧是嘈杂聒噪,十安如今闭上眼,想起在墟市里听得一些故事。 出门在外,衣食住行皆要警备。 这一日住便出了问题。 过了会儿,十安吸了口气,慢慢坐起来,整个人沉静异常。灯一灭她得摸黑走路。六安就在隔壁,她得去找六安,要是六安出事了,她不知逢年过节怎么去他母亲坟上说话。 那门推开,外面的人或有看她的,掌柜的记账的笔都停了,十安敲隔壁的门。 屋里灯光明亮,无人回应。 “姑娘这是等急了?”送热水的伙计这时才上来看她。 十安勉强道:“你管?” 一脚踹过门,方格门应声而开,一点都没栓。床上两个人,定睛一看,十安一双眼都瞪大了。 六安喘着气把身上压得人退下去,拉上自己的衣衫,心知这回是说不清楚了。十安一个黄花大闺女,今儿可是给刺激了。 “十安,你先回去。”六安面色潮红,方才给撩拨的厉害。床上的女人依旧在上面,媚眼如丝,摘了锥帽之后想不到竟是这样的货色。 怪他。 不过门口的十安渐渐白了脸,声音从平日的细软调子直接拉高了,抓着起皱的衣摆难以置信问道:“这小妖精怎么在你床上?” 六安能怎么解释呢? 还是她撩开帘子,露出的大半雪白臂膀刺了十安的眼睛,果真是个妖艳的,若非戴着锥帽,则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家子。 “这是你家公子的贴身侍婢?”她捂嘴一笑,“也是从床上下来的,你怎么一副没见过的样子?装给谁看?” 这个年头贴身贴身,最后就都去了榻上面。 宋景和对十安没有这样的念想。细数下来,他身边只这两个人,只好凑合着用,竟叫她误会了。 “你是谁?”十安推开在她身前挡事的伙计,那桶里的水都晃洒了出来。 她不苟言笑的面上能看出愤怒来,平日里一双黑溜溜的杏眸今日竟意外瞧出几分肃然来,十安懂两个人在床上滚一遭的含义。 六安三年里没少帮她,若叫这么个人勾了去,她指不定得气死。 十安捏着拳头,一步步走进,看她一副看戏的样子,身上杀气顿时外露。她这三年可是跟人干过架的。 “你笑什么?” 六安揽着她:“别冲动,是我没有克制住,到时候我会跟少爷请罚。” “我姓阮。”床上的阮姑娘反手指着自己,笑嘻嘻道,“你一个小丫鬟,跟他非亲非故,男人都是一个尿性的。这事是你情我愿。” 六安苦笑:“你住嘴罢。” “诶,果然穿上裤子就是另一个尿性。”阮冬梨轻佻道,“你那儿可实诚了。” 十安顺着视线看过去,马上闭了闭眼,而后商量道:“你这个没事罢?没有用药?” 她也是平日猜看劣质读物,倒地没个实质性概念,话一出口笑的阮冬梨花枝乱颤,用看傻子的目光对她道: “我说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完事了,先前还如胶似漆抱在一起,这会子就出来。定是人家公子嫌你不知趣。榆木脑袋。” “你竟偷看!”十安恼羞成怒,“你图六安什么?” 阮冬梨图的是六安口中的宋三公子,但可不能真说出来。 这店有阴私,夜间活动,白日里挑着好拿捏的,到时候有钱夺钱,无钱拿人来卖。宋三公子白日跟他舅舅吵架,瞧着像是意气用事,这般年纪少年最好了,尤其他面皮生的好。 托许秋声早年的教训,宋景和一猜就中,只是苦了两个伺候他的人。 阮冬梨不语,那门已叫外面人锁起来。伙计送热水发现宋三公子人不在了,顿时就觉得这事情不好,告知掌柜后那人就直接先来这一手。 到时候要么作饵,要么卖了。 这松石县,地头蛇除了这悦来客栈还有谁呢?他们客栈的对联可是当初求得长公主手书。 长公主手下无数暗点,对着自己人总是格外的大方,挥毫写了外头那对联: 任留八方佳人豪客 容纳四面农士商官 这年头人总是要吃饭,贪赃枉法,胡作非为的事情多了去。长公主势下他们不知做了多少事情了,松石县县令还是长公主的入幕之宾,如何管得着?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 听到门关的声音,十安心里复杂极了。 阮冬梨本想看她被气得上蹿下跳或是悲观绝望的样子,谁知道这人只瞪了她一眼,而后嘴一撇,踢了她的鞋。 “我不管你是谁,不许嘲笑我。这事情有什么可嘲笑的。”十安虎着一张脸,“勾引人很好玩吗?带坏了六安,我可就不客气了。” 阮冬梨看不上她这瘦巴巴、恶狠狠的形象,心里也蹿了火气,嘁了声一个枕头丢过去: “要胸没胸的豆芽菜还不许嘲笑了?嘴长在我身上,我管你屁事?有本事你也上,迷得男人三迷五道。” “闭嘴。”十安避过这枕头,声音发冷,开始撸袖子,六安喉结一滚,如何不清楚她要干什么?定是嫌这女人话多。 十安面无表情:“我要打人了。” 作者:这一章剧情重写了三遍,废了我一万字。还是改简单一点好。顺便问一下,你们是想看我一次性发一万字,还是每隔一天发一章?虽然最后都是一样的字数。 第12章 锁了的门外面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本店掌柜,在宋景和那房里徘徊踱步,面色极差。到手的肥羊跑了,是他失手。 从窗户看楼下,两层楼高,跳下去若非功夫好就要腿折。 “倒是小看这人了。”他把窗户狠狠的合上,“去隔壁,看看阮小娘子套出什么话来。” 几个人在门边上围着,正要开门,里面巨响,似桌子塌了亦或是床塌了一样,顿时脸色都一变,急急闯进去。 六安被两个女人推开,劝不住架,她们打的难分难舍,十安占着上风,死死摁着她的脸,对着肉多的地方捶了几下就听她在尖叫,口里骂的污秽不堪。 十安如今也不大爆粗口,她自诩要做个有文化的人,但后头给逼急了没法,问候了她的祖宗十八代。 如今一身狼狈,两个人纠缠在一块儿,脸上都掏出血痕。 掌柜为首的几个男人把人分开,瞧着六安骂:“打架了都不知道拉开,你还有什么能耐?” 六安把十安抢过来,还嘴:“你们这家店有问题,如今装什么呀?” 几个人一对眼,交换过视线后一脚踢开地上的凳子,笑的阴险:“看来你们都知道呀,既然知道了那可就出不来我这门,你们家主子跑了没关系,只要不出松石县,咱们都能找着。” “抓了这两个狗东西,竟然伤了我的脸。”阮小娘子喘了口粗气,声音锐的刺耳,满眼发红,看着十安恨不得食其血肉。 十安还在气头上,哼了声。 被人抓着,那感觉委实不大好受,几个男人把十安捆成蚕一样丢在这床上面,六安放在地上。 “你们跟咱说说,主人家的消息,要是你们是豪门大户呀,咱们就放了你们。要是你们说的让我们高兴,咱们也放了你们。”掌柜坐在桌子前面,不骄不躁。 十安可不大相信,扭着头,阮小娘子揪住她头发给了她一下:“给你脸不要脸?问你话你哑巴了?” “你们不是有我们的门劵吗?为什么这事还要问?”十安依旧把头埋在被褥里。 “门劵上的东西可不见得是真的,若真是地主的儿子,不会是这样子的?”掌柜笑,“你当我们好糊弄?” 十安不明所以,她家少爷分明是英国公府上的,怎么这会子成了地主家的儿子。这唯一解释大抵是宋景和留了一手,作假。 “你们爱信不信。反正我真不知道。”十安摇头。 “看你就是个饭桶。到床下的了。” 他跟六安道,也是一点不客气,见他这视死如归样子,大笑,“男人做到你这种程度也是可怜,瞧瞧你自己这个怂样子。” “你家主子的事,若是你也不知道,你可别想着完好无损出去。” 六安咬牙不语,一顿乱棍下来他没哭十安就先哭了。 光听声音就够疼的了,她心疼六安,道:“你们打他有什么用?” “打你就有用了?” 十安:“也没用。” “那不打他,咱们打你。”掌柜的耐心耗尽了,把她拖下床带出去。两个人审问必不能在一起,一分开就不好说了,届时许是能收获些什么。 他合上门,里面留下阮小娘子和六安。 * 话说宋景和从窗户翻下去,入了人流里,左顾右看之后去了一家酒肆。门前那旌旗旧的发白了,厅里一大排桌子,过道拥挤,楼上有弹曲的。帘幕后头倩影依稀,传出女子娇媚的笑来。 “客官请。”酒肆跑堂的迎上来,宋景和丢给他半两银子上了二楼。 坐下没一会儿上了热的酒菜,他抬眼对着帘幕之后,忽地一招手。三三两两的女人晃着身子过来,此处灯不明,朦朦胧胧只辨的衣裳,往上一看,乃是脂粉涂的白脸,一眼扫去,其实并无不同。 “我只要一个女人陪。”宋景和微微一笑,“诸位来的多,还是请回。” “奴唱的曲儿是酒肆里最好的。”红衣的不甘心,凑上去道。 “奴弹得琵琶才叫好呢。”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们几斤几两呢。”绿衣的直接就偎在了宋景和脚边,衣襟开的大,往他身上蹭,“奴才是最好的,这松石县谁不知道呀?” “那你知晓这松石县的所有男人吗?” 宋景和笑着斟酒,酒杯里的酒晃晃悠悠,映出他雅致清隽的眉目,朱笔添色的唇沾了酒,惹得身旁的妓子看呆了。撑着身子就像舔一口,中途叫他觉得酒杯挡住。 宋景和对着剩余的女子笑道:“有这一个就够了,各位回去罢。” “还是郎君识货。”绿衣妓子拍了他的大腿,宋景和执筷的手一僵,不动声色地将酒壶给她,命令道,“倒酒。” “你知道悦来客栈边上的药铺吗?” “那是有百年了,到现在里面坐馆的老大夫就是咱们县最有名的大夫,他儿子可惜是个不成器的。”绿衣妓子笑呵呵道,喂他喝酒。 宋景和继续问:“那一条街悦来客栈门口的对联当真写的好,不知是谁写的?你可知道?若是不知,我晚间可以去问问那家掌柜。” 他眉眼低垂,分明没有看她,可人瞧着他的侧颜,温温润润,唇角微微瞧起来,竟是说不出的静雅跟温柔。 “那个呀,可别去问。郎君这样的人定然会叫他们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她被诱惑到了,娇笑着贴上宋景和的身子,蹭了下道:“那家店说起来咱们松石县人都心知肚明,好大的本事,县令与其勾结,专干那下作的事情。不知糟蹋了好些外地的女人。” “他们如何糟蹋的?”宋景和声音柔缓,眼睫翕动,喂她一杯酒,手一脱手便身子前倾,避开她那香味甚重的身躯。 “有姿色的便先卖了窑子里。若无姿色便睡一遭卖给人做下奴。无外乎如此。” 外面暖风飘进来,这酒如水,被他都灌进了妓子的嘴里,荼白的袖子上不仅沾了油渍,如今带着酒。宋三少爷盯着污痕,黑漆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盯着,想如今也有半个时辰了,该糟蹋的许是没法。 留了些许钱,宋景和掸了掸衣袍,端方的面容微微发冷,出了这酒肆热闹接踵而至迎上来。 宋景和回想着那妓子后来跟他说的话,转身去了某个窑子的后门巷子。 月色疏疏,漏下来一如残雪。 夜间正是寻欢作乐的时候,好远风里就飘着脂粉香味,一路上下等的妓子纷纷招徕自己的客人,宋景和饶了路过去,巷口黑漆漆的,深处有一盏灯,往上看窗户里灯火通明。 不难找那门在哪。 宋景和脱了自己这身外裳跟人换了一件深色的,便去了角落等候。 这时节墙上的青蔓生的好,爬满了一大片,人若藏起来不仔细确实看不出来。 月上中天,宋景和依旧等在那儿,渐渐地他听见了马蹄声,眼眸睁开,里面一片死寂,只等着人过来。 从客栈到这里本花不了多长时间,盘问两个人费了些力气。十安在掌柜那里就是一头光会嚷嚷的小狗,脑子太简单了,若不是看她年纪小,生的还好,指不定就一个个轮一遍卖了。 折腾到现在,六安倒是吐了出来。 “行了,敲门。” 木门被敲了三声,那里面探出个人来,见是他们,把人带进去。 小院子里随即有个女人的声音,一群人在讨价还价。人还捆在车里,十安哭昏过去了。她知道要被卖了之后整个人如遭雷击。 不多时她就叫人搬了进去。 跟买猪卖猪似的,掂量她过后最后定价十五两。 涨了十两。 十安人放在了后院一间厢房里头,慢慢的人就转醒了。面对一屋子里两三个哭红眼睛的女子,她显然是最瘦小的那个,身上绳子都没有松,她只能在床上滚,但仍不大想认命。 …… 这间妓馆前院里醉生梦死,夜色越深寻欢作乐的人玩的更开,坐在楼上雅间里的陈岁然推开窗户,望见巷子里马车走了这才招人把鸨母唤来。 他在西县做了多年师爷,跑松石县多趟,也算熟悉这里。悦来客栈他敢住,自然清楚里面的门门道道。 今日与他白日一吵,几乎就能预料到晚间会出什么事情。 他对十安印象很好,决定救她出水火。至于自己那个外甥,太气人了,总得让他吃点苦头。依他那个聪明劲儿,兴许不成大问题。至于他身边的六安,初时陈岁然就觉得人面相不好,真金不怕火烧,让他烧烧看看真面目也好。 “叶公子要什么尽管说呀。”鸨母来了,方才跟人讨价还价一番后匆匆赶过来。 “我要一个幼童,年纪不大,最好是……没□□的,我要那种会挣扎的,你懂吗?”陈岁然笑着跟她说,他早年就是个浪荡子弟,如今一副浪荡模样,谁还不知道呢? “懂懂懂。”鸨母点头,不过眼珠子一转,道,“这幼女可是大价。” “拿着。”陈岁然摘下自己腰间的玉佩。 玉是上好的玉,足以抵好多个十安了。 拿钱办事效率高,鸨母本是准备挑一挑的,结果却没她想要的,要么就大了,要么就不是完璧之身,要么就是乖顺的跟羊一样。 钱多事还得办妥了,暂且就把关人的库房一开,挑了新货送走。 那香有种甜腻的味道,闻着上头,十安闻着闻着想吐,嘴里塞的那帕子吐不掉,她整个人都要疯了,被人打了几拳也不安分,一路望着地下的地板,她绝望的认为自己这是要上桌的菜了。 果真应了那句话,贱为鱼肉,贵则生死。 她以后定要为自己赎身,脱了这奴籍贱籍。 门吱吖一响,她没忍住哭了出来,眼眶里的泪直往下流,就如同她娘死的那天一样。甩到床上是她头撞到了床柱,这会子更疼,眼睛模模糊糊看不见东西,胸口起伏的厉害,看到有人靠近,狠不能咬舌自尽。 半晌这人终于俯身,给她擦眼泪。 十安哭的肩膀一耸,扭头避开。 他继续,一点一点把她脸上的泪痕擦干净,珍之若宝一样。陈岁然从她身上好像看见了自己妹妹,于是道:“我帮你松绑,你可别哭了,小心哭坏了眼睛。” 才松开,十安不知哪来的劲,一巴掌扇过去。 “你当你是谁?男人的嘴说的都是鬼话!” 第13章 “你说的极是,可有什么法子呢?”陈岁然笑道,“打完这一巴掌不知十安姑娘可安心了?” 听到这声音,十安回味一番猛地想起来了。 “这不是能说话了吗?”陈岁然把她松开,丢了麻绳看她这模样,温缓道,“今儿是我吓到你了,待会儿带你去吃饭,换身干净的衣裳。至于你家少爷……” 话音未落,那窗户被人从外面猛地踹开了。 陈岁然:“……” 从隔壁摸过来的人在在外面,侧颜冷峻,衣袍的颜色融在夜色里,朴实无华,一张脸少见的阴沉,以至于雅致的五官都蒙了一层阴翳。 说曹操,曹操就到。 宋景和半晌翻了过来,看到十安完好无损,向他拱手道谢,动作端正,褪了外面伪善的皮,莫名叫人不喜。 “得你一声谢谢真的难。不过你如今来,要是晚了亦或是今日之人不是我,有你后悔的。”陈岁然不知想起什么,低声一笑,“你若是后悔了大抵就知道我的心情。” “你早就知那里有问题?”宋景和站在床边上,十安显然已经给磋磨过了,眼睛哭肿,在他面前什么话也不说。 十安心情起伏太大,如今这胸口都像是踹了一只鹿,扑通扑通,先前的香熏得人头疼,嘴是怎么也懒得启。 “我自然知道,我连松石县里县令的小妾都摸的清清楚楚。” “你要是我外甥,我自然跟你说的一清二楚。可白日里你说,你不稀罕,诶。”他摊了摊手,气定神闲在宋三少爷面前踱步,似是为难,“我救了十安姑娘,是念她无辜,钱已经花出去,还跟着鸨母说,为她赎身。你看……” “这是十安的卖身契。”宋景和冷笑,他随身带着,此刻慢慢翻出来,再收回去,语气极其淡漠,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这是我买的,买东西总有先来后到的理,你说是不是?” 他把银票塞到陈岁然的怀里,还多了十两来。 …… 宋三公子抱着十安出门。 这妓馆里夜间最为荒唐了,她虽不说话,可这一幕幕已经印在了十安的脑海里。 往先在客栈里,她还不大懂后果是什么,不过经此一遭,十安怕是在不能明白女子独身在外的后果了。 掌柜的出言侮辱她,威胁她,若是听话就给她好吃好喝的供着,没事住在县里的宅子里有老妈妈伺候,跟阮小娘子一般。而她要不听话,就卖到这等窑子里面。 出了大门,外面风一吹,她头上的冷汗更多,闭了闭眼,就听见宋景和说:“这回我迟了。” 多一个字也没有。 十安跟他三年,其实是知道宋景和的一点性子。抢人时霸道,无人时多疑。 他自幼活在庄子上面,这般是在太常见了。只不过宋三少爷藏的深,十安平日里没放在心上,依她看,这些毛病男人若是成了亲那就好了一大半。他乳母在时也是这么说,于是就当做眼旁风。 今日十安深觉自己得和他好好谈谈了。 他换了一间新客栈,问伙计要了热水,此后一言不发。十安抬头只瞧见他意味不明的眼神,分明是个清贵之人,夜深寂静之时像个小孩子,如她一般的幼稚。 “你看我做什么?你在怨我吗?”宋景和坐在一旁,手拧着巾帕,盆里面水花翻动,他那双手上水珠滚落,滑到袖口里。 侧坐着只觉得他的鼻梁确实高挺,长眉如墨,唇角微微而翘。垂着眼帘,投下一线的阴影在眼睑那儿,愈显的眼神幽邃。 “我若说怨少爷,少爷会怎么对我?”十安翻个身,唇有些干燥了。 他笑的格外轻巧,缓缓起身,挡住床前的光,手上的帕子甩她脸上,手随后跟着,把她脸都盖住了。 “你怨我,我不管。”他把她的脸擦过一遍,额前的碎发黏在一起,全捋到上头。宋三公子还控制着点力道,把她耳朵都擦了。 宋景和看着她发红的面容,隐隐带着怒气,终不是那副无关痛痒,对他冷淡的样子。 “你怨就怨罢。卖身契在我这里,你想怎样?左不过,你把自己买了。不过届时你还能怎么办?这个世道对女人是不公的。” 十安心一揪,忽然觉得赎身大抵也有万分艰难了。 “我今日不察,日后再不会如此。”宋景和给她擦完脸,转身要去隔壁。 “别走。”她见状赶忙抓住他的袖子,“我想跟少爷说说话。” 在宋景和的意料之外。他顺从地停住脚步。 “少爷生的是一表人才,搁在旁人眼中就是青年才俊。可是,有时候实在不知如何说起。若是要叫人真喜欢,藏得太深未免太难受了。日后你总得成亲,枕边还会有另外一个人。这般瞒不住。”十安犹豫,喉咙里的话吐不出来,一张脸上露出为难神色。 “好了。” 宋景和居高临下,此刻温温润润的眼眸含着笑意,言辞轻缓,随着他的动作,十安嗅到的香味更浓,扑面而来。 分明是个衣衫清简,雅致的少年,这般压迫人,说不出的阴沉,笑的愈深,十安压力愈大。 他不想听下去。 旁人可以说他,因为宋景和不在乎。 他掐着十安的脸颊,一手撑着,看见她光洁的耳垂,低头。 呼吸温热,十安不敢动。 “你是我的,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宋景和捏着那养出来的一点肉,语速缓极了,“你要我当圣人,当君子?这么些年你怕是眼瞎了。” 宋景和压着她,松了力道后十安就觉自己给一块石头压着了。 “我不对,少爷对我是真心的。” 真心欺负她。 他压着软绵的人,嗅到一点馨香,埋首下去,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身子僵住了,不由失笑:“你怕什么?我会动你?” “我心疼十安还来不及。”说罢却是一口咬下去。 十安受不住一脚猛地踹。 宋景和桎梏这她,向从前一样,十安在他面前当真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他为所欲为。咬到她的嫩肉,十安一疼就受不住的像叫,被他掐着脸,声音怪。 衣衫磨蹭着,渐渐就听见他微重的喘息。 “少爷别跟小孩一样,怪幼稚的。” 十安歪着头,终于无望了,踢不着,手打过去自己也疼。 “少爷把我买回去,吃喝不愁,我也是关心你。要是别人我才不说。”她拍拍宋景和的脊背,跟撸猫一样,一下一下顺着。 身上的人慢慢撑起一点重量,眼眸暗沉,这般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似在辨真假。 “我当然知道 。”他抚着她的面颊,亲亲眉尖,薄唇轻移,而后道,“你关心我,那你如今怨我吗?” 兜兜转转,绕到老问题上面。 十安深知宋少爷的为人,半晌,手抵在他胸口那处,难受道:“少爷你快压死我了。在这般我真的怨你。” 她皱着眉,被擦过的面庞白白净净,那一点唇就显得格外嫣红。他慢慢低下头,十安那双手抵着,只一用力便跟个摆设一样。 笋白的小手揪着那些布料,他一手抓过。 “你弄皱了我的衣裳。” 十安察觉到熟悉的语气,瞳孔骤然一缩,手已经被他松开,他整个人不言语,喘息愈重,便是不动十安都吃不消,使个劲儿想要从他身底下翻走。 “所以你别动。”宋景和在她耳畔一字一字道,“我不想干其他事情。” “难不成我弄皱了你的衣裳你还要脱了这衣裳?不成,这是流氓行径。少爷是个读书人。” 十安敛眉不大敢相信,声音越来越大,似是感到了什么东西,愈发难受起来。 “不成不成,你这样不动也不成,少爷你太重了,压死人了都。”她说话宋景和都没有听进去,下巴搭在她的肩窝上,嗅到的馨香还在里面。 “你别说话了,我难受。”宋景和说,嗓音又低又哑,在耳畔响起时激的十安要起鸡皮疙瘩了。 “你怎么了?”话音未落,被他堵住嘴。 依旧是月浅灯深。 宋景和闭着眼睛,鸦青的眼睫微微一颤。 第14章 十安吓的不敢呼吸,便屏着呼吸给了他一拳。 方才他闭眼后便松了力道,十安这一拳倒是让他清醒,那双黑漆的眼眸里沾染了说不明的意味,渐渐变得格外清明。 “你敢打我?”他的嗓音又哑又涩,听着十安格外难受,不知将要如何。 她对着三少爷的眼,杏眸里有些许胆颤神色,抿着唇紧跟着又给他一腿,趁机从他身底下滚出去。看他蜷缩着之时十安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她刚刚只用了七成力道,见他如此,十安赶紧往外跑。 “停!”他咬着牙,额角青筋微微显露,面容阴沉。 “你敢跑出去,我叫你后悔。”宋景和忍痛一笑,说不出的渗人,苍白的脸上透着些许狰狞。 “我不后悔。”十安瞪他,手已经搭门上了,很有气势,可藏在袖子里的那一只手已经团成拳头。 “你先耍流氓,你这是活该。”她鼓足勇气吼了她一嗓子,白净的面庞上染绯色。 “对流氓,要如此吗”宋景和冷笑,对她招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可是没人教你规矩?不急着,我来。”宋景和继续道,“你出去了没钱,你兴许会被人拐了去。我也是担心你,你跟了我三年,总不至于推你入火盆。” 十安皱着眉头思忖这话的真实性。 那边宋景和喘着粗气,轻轻走过来,地上的影子叠在一起,十安反应过来拉门,没来得及就叫他给踹了一脚,人一怂 ,贴着门不敢动,瞄着他那儿,平了。 “若是残了,你别想着嫁出去。我也不会给你置办嫁妆,你就孤独终老,当一个大光棍!”他拍着十安的面颊,在她耳畔吹了口气,看她缩脖子当鹌鹑。 “现在知道怕了?” 十安斜眼看着宋三少爷,怀疑自己那一腿踢通了他的任督二脉,以至于如今说话尤其多。他的领口松散,隐约还能看见里面的肌理。 十安不住收回视线,人愈发缩成一团。 “就会装,当我信你了?你还挺有主意的。”他嗤笑一声后继续把十安拖着回去,自己则站在床前看她瑟瑟发抖的模样,方才暧昧的氛围一扫而空,他所想起的,仿佛就是黄粱一梦。 十安还是穿着青布袄裙的丫鬟,露出领口的脖颈纤细粉白 ,凌乱的发丝钻到衣领里面,浓黑盖在雪白之上,他伸手一戳,十安缩起来,反手捂住自己的后脖颈。 “你遮什么?”宋三少爷面上浅红未褪,声音低哑,笑了几声摁住她,“你如今就是砧板上的鱼,贱为鱼肉,贵则生死。我从前教过你,你竟妄想着摆脱。我如果不是耐心好,你如今早就叫我羞辱一遍踢出这房门了。” “我有时候期望,少爷话多一些,有时候又期望少爷话少一些,比如现在这个时候。”十安闷声道,“看我伺候少爷三年的份上,且饶过我这一次。我下回绝不再犯了。” “你倒是会装可怜。” 十安摇头:“你咬了我。搁在平日,我是会咬回去的。今天那个阮小娘子打我,她打我的脸,我便也打回去。” 宋景和笑道:“若是一个男人咬你的嘴,你也对着他的嘴咬回去?” “我不会叫他们这样做。”十安红透了脸,“在此之前我就跑了。” “那你跑,我瞧着呢?”宋景和哼笑,“你一个纸老虎,跟人硬碰硬算什么?你有那个资本吗?我先前教你,能忍则忍,忍无可忍,继续忍。我没权势,顾不得你,届时你若是将某人得罪,连累了我,你就以死谢罪罢。” 这话说的格外现实,十安听完宋三少爷这一席话,扑通扑通乱跳的心也慢慢稳了下来。 “明天六安会不会死?”她忽问起来。 宋景和笑的莫名:“他要死也死在女人的肚子上。” 十安被卖走之后,六安便跟着阮小娘子去了她的宅子里面,在妓馆后头,一条长巷,未来得及进门,已经亲的一团火热了。 说出来都是讽刺。 “你好好休息。”宋景和嘱咐。 他转身时十安抬头看了一眼,他背后仿佛长了眼睛,脚步一顿,扭头道:“十安,你那嘴可不能吃辣的。” “伤口会疼。” 这什么话??十安抓着被褥,后悔起来。 占着口上便宜,生的人模狗样,宋景和生下来可真是占了优势。 若是她为男人,她一定得,好好的教训他。 一只手摁着他,再怼他下盘,听他求饶。宋三公子那时的声音应当要有一点软弱,这般才有成就感。 早年她在墟市上买的劣质小书里,那些不可言说的场面纷纷涌到她的脑子里。 “啊啊啊啊啊!” 她砸了那个枕头,半夜才堪堪睡着。 第二日一醒居然都到日中了,可见她睡得沉,简单梳洗过后十安就去了隔壁。门是怎么也敲不开,不过一推,那人就进去了。 里面空无一人,宋景和早已经离开,桌子上放了一张小纸条。宋三少爷在上写着嘱咐:“勿要乱跑,吃好睡好,等我归来。” 小纸条下面还压着一张十两的银票。 十安眼睛都直了,收到袖子里时还感到不大真实。庄子里的钱都是交给宋景和的,他平日管着钱,因着数学的好,花的都是在刀刃上面,未曾见他有何浪费。 今日出手十两,真的给她吃喝吗? 十安心里小小的否定,可出了门,仔细想了想还是先去买了一袋糖炒栗子。 外面日头好,街上除了小商贩跟行人,那些晒太阳的可真是一窝一窝的。当中还有些找不到事情干的挑夫,膀大腰圆,看上去仿佛浑身都是力气。不过都瞧着不修边幅,加上魁梧的身躯,叫人隐隐觉得有些许威胁。 十安去找店,路上碰着了几个顽童,倒是没撞出事情来。顺着他们的指引,十安找到了大家都说味道好的栗子店。 在巷子里,未走近就能闻到香味儿。屋檐低矮,招牌褪色。两边的墙上斑驳厉害,从巷口进进出出的人不多。十安过去时机赶的正好,没几个人排着队。 她扯了扯衣角,垫脚看里头,栗子壳上光泽诱人。她没忍住,眼睛圆睁,嘴也微微张开,压根未曾顾及身后。 几个跟他一起的小童忽然把她往后一拉,十安踉跄几步,一头埋进了大葱里面。绿油油的大葱有插在头发里的,黑漆漆的发丝上绿油油,十安从大葱味儿里猛地抬头,惊吓到了。 葱从头上掉下来,抱葱的人赶紧把她扶稳,而后把地上掉的葱捡起来。衣袂上有泥,白色尤为显眼。 他抬头时脸上并无表情,盯着十安,慢慢把她头上剩下的绿色摘掉。低头凶那些顽童,声音是清朗的,他道:“怎么能随便拉扯人家,若是摔着了如何是好?” “摔着了就去宁大夫的医馆。” “宁大夫照顾这个姐姐。” “你都二十多岁啦,咱们长善巷的男子像你这般年纪都成婚啦!” …… 十安一怔,一下就明白过来了,立即退后几步。原来是有心的,小孩子可真是不知道拿他们怎么办才好。 店铺里的老夫妇给十安装栗子,闻言一笑:“都是小孩子,好心,宁大夫别和他们讲道理了。” 宁大夫单名一个寻,字行之,生的一副冷淡模样,眉眼不及宋三少爷的雅致,却也长得灵秀。他穿着白袍子染了灰,乍一眼看去,便是风尘仆仆,背上背的药筐里已经置满了药材,上头压了一根大萝卜。 “姑娘,这是你的栗子。” 十安道了声谢,看也不看这个男人,抱着栗子匆匆离开。身后似还有到视线,落在身上发烫。 到了人多之处,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心想,自己昨夜定然是受刺激多了,以至于今日心跳竟如此之快。 路上她还吃了碗小馄饨。 明日花朝节,街上的小娘子都多起来。城里的各个庙宇道观如今最香火最盛。往年只有童子试跟乡试的时候庙里香烟成雾。街上有卖小鱼小狗小王八的,也有卖花花草草的,因着要过节,价格大幅往上头提,十安坐在路牙子上面晒了会儿太阳。 到了日中时分人里面跑了几个闲汉,见方向乃是松石县的县衙。 今日县令放了放告牌衙门的头门跟仪门大开,闲着慌的便要去看看热闹。头门前的空地上塞满了人,十安瞧着人多,挤不过去,推攘过后堪堪挤出半截身子到对面,忽觉得下面一热。 她扭头望过去,被人给一脚踹了出去,宋三公子面无表情把她往旁无人巷子里拖。 “少爷怎么在衙门里面?” “我自然来告状的。” 宋景和等着放告牌有些许时间了,跟着陈岁然送了呈词。 出来正好看见她呆头呆脑的在人群里,本是要带她一起走,末了瞥到她下面的一抹红,顿时眉头一跳。 人群里那么多双眼睛,宋景和沉了脸,挡在她后面,寻着无人巷子把外衫罩在她身上。 盖头遮了视线,十安罢了了几下,被他一拍肩膀,立马不动老实了。 “你在此不要动,等着我回来。”宋景和道。 “出什么事了吗?”十安拉扯着他的袖口,犹豫道,“可是我有什么问题?我觉得我不大舒服,先去医馆可好?” “去医馆?”宋景和忽然就笑了,隔衣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在她耳边道,“你难不成嗅不见血腥味儿吗?” “来,你自己摸摸。” 十安背着手,怎么着也不肯,被他一激,顿时觉得血流如注,整个人面色泛白,身子抖僵住了。 “这么大人了,你乖,别乱跑,等我。” 说罢他跑走,片刻也不耽误。巷子白壁上因着潮湿的环境早就生了苔藓,漫过院墙的绿藤因风摇坠。十安还抱着栗子,腿在抖。 粘稠带血,整个人呆滞。 她咽了咽口水,后面听到脚步声,她难受道:“我这般定然是很丢人,少爷你会嘲笑我吗?” 无人言语,倒是给她盖着的衣衫被掀了起来。 没了衣衫遮挡,阳关便不是滤过的那般浅白似水。 十安心头一跳,扑面居然是药香。 作者:看我这尿性,写文,男配一定得多,实不相瞒,男主或许不一定是好的,但男配一定是白月光呀。 我是此间少年郎,你是天上白月光——甫子寸。 忘了今天周二,入v前周三不更新,第二天周四晚上九点更新。木木哒! 第15章 “对不起。” 宁寻放手,后退一步,在地上放了一捆葱,上面压着一袋栗子。日影婆娑,十安便看见他后退之时踉跄几步,发带晃悠着,修长的手扶住一旁的墙,抬头时面上虽不苟言笑,看着严肃,可她没忍住,便问了声: “你这是做什么?” “今日兴许是让你难堪了。你身上的血腥味儿,如今有些重了,本是想送你回去,如今看着似乎不必了。”宁寻说话语调并无任何起伏,仿佛是念着腹稿。不时抬眼,可茶色的眼眸里寡淡无波。 若非他抿着唇,嘴角都绷紧了,十安大概以为他当真是个冷淡至极的人。 “我没放在心上,倒是怕你会不好意思。”十安说的很实诚,把她主子的衣裳系在腰间,盯着地上的东西,半晌问道,“你这些大葱多少钱?” …… 宋三少爷急匆匆跑回来时就看见十安抱着一捆大葱等她。 “你干什么去了?”宋景和皱着眉,到底外面没怎么说她,将人带回客栈。 口头上教她怎么处理癸水这事,末了,她让十安明儿去衙门听讼。 “少爷你把谁告了?”她瞪圆了眼睛,有些许的难以置信。 “六安,你的六哥哥。” 六安在她来之前就跟着宋景和了,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更是他乳母的独子,情分比十安这处不知深厚多少倍。 “六安他是无辜的,告他作甚?”十安不解。 “这世上无辜之人多了去,衙门南监里头更是无辜之人。他那些手脚,如今不干净,我也不指望他日后,索性乳母已经死了,不必顾忌太多。”他低头掸了掸衣袍,空气里仍旧有血腥味,他便推门,侧身扶门道: “望你一心一意待我。” 那双秋水眼眸里黑漆难见底,说着勾唇一笑:“你害怕?” 多年情分就此一空,十安怎么能不怕,宋三少爷这样的性子,与她而言像是一把刀,不知何时刀尖就指向了她。 十安摇头,发誓:“我十安要是对少爷三心二意,孤独终老。” “孤独终老有什么用?”宋景和嗤笑,清隽的面容上露出愉悦的神情,“你该说,你要是对我三心二意,该不得好死。” 低沉的声音里仿佛有一根无限的绳索,勒住她的心房。 “这样不大好,不得好死,下辈子不好做人。” 她可怜兮兮望着,宋三少爷轻佻着眉,思忖一番笑道:“我逗你的,明天记得别迟了,你这身板可挤不进前排。” 十安点头如捣蒜,看他关上门真真正正离开之后长长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宋景和起的极早,撇开了十安先行出门。早上各个坊区巷子都有人在巡查,上街的小贩各收拾东西,他那流氓舅舅正在一间茶馆等他,眼底青黑,看样子折腾过一夜了。 宋景和将他看了一遍,恭贺道:“舅舅今日如春风拂面,精神奕奕,不知有什么奇遇?” 他对松石县确实摸的透彻,宋景和不懂这是为什么,在此处他甚是肆无忌惮。告状一事,笃定了他会赢,如今陈岁然呷着茶,不动声色反问:“你真觉得我又奇遇?” 宋景和失笑:“你常年混迹这周边县城,多少衙门人认得你。你既然能进来,今日巡查的严你依旧好端端在此,说明你聪明。可我又一点想不通,你从西县出来可谓是一身风尘,如何有钱维持这般开销。” “该不会是舅舅用了美色?”宋景和为他添水,骨节分明的手指而后压住他的袖角,笑道,“看来舅舅一直是艳福不浅。” 那儿有女人的脂粉印记,看着暧昧不明。且他今日穿的领子高,想必脖颈那处更甚,话不必说多,宋景和适时住嘴,收回手。 陈岁然捏着杯沿,心想打死他算了,奈何有那么一丝血缘关系,便笑了笑:“你说话这般,怎么练出来的?” 宋景和敛笑,淡声道:“说这些作甚?你今日要跟我一道去衙门吗?听说松石县来了个大人物。今日是此人主审。” “我的话,在大堂之后,不过也是一样的,不过你只是看不见我而已。” 说完他苦笑一声,指着杯中苦茶:“果然没钱,喝出来的救尽是苦味,叫人难受。” 宋景和:“是你嘴刁。” 陈岁然笑而不语。 * 等到十安吃完饭捯饬一番去衙门时已经有店家关门歇业,同去看热闹,一路上都是人。平日里松石县也未曾发生过什么大事,大人物来此就像是一粒石子投到平静的水面,泛起的小浪花都让人惊叹。 她编了根油光水滑的大辫子,满头乌发色泽极好,在人群里巴拉一会儿,弯腰拱进去。 今日衙门里头的仪门也开了,站在头门前一眼望过去便见里面的天井中立了个牌坊,上头的字十安认不大全,索性便移开视线。平日里六扇门跟前不准坐卧喧哗,看牌赌博,今日能围观,一群人闻风而来,回头一看,可谓水泄不通。 “听说今日是长公主主审。” “你说的可是真的?” “呸,骗你们做什么?”闲汉吐出瓜子壳,反手又摸了一把瓜子,“大家可不都是听说,不过十有□□是真的。” 十安竖着耳朵,心中好奇。因为这个世道能同男子一样的女人,独她最为出众。 站在前排,不多时她也看见她家少爷了。 宋三少爷穿着一身素净的道袍,袖手立在一旁,不多时三声梆子响过,一个人并一个书吏进了大堂的暖阁。 那人坐在海水朝阳图前,未曾着官服,穿着金地缂丝八团牡丹莲花海水崖纹长袄,下着银十二幅湘裙。梳了个分心髻,头上只插了一只金累丝的双凤衔珠钗。 体态轻盈,玉颜胜雪,自幼养成的华贵气度松石县的人也只头一次瞧,虽她是个女人,也无人敢再她来之前那般议论纷纷了。 今日审的是两个人,照理说,长公主大驾,审的不该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可这松石县它闹翻天也没大案子。 于是先被衙役衙役压上来的李四跪在月台上,没有心里准备一双鸡眼盯着长公主看傻了。 原、被告受审前先对唱名。 长公主垂眼看着纸上那人的名字,笑也不笑,平缓无波唤了他们一声,李四喊是,告他的那家也应声。 “本宫以为是多么难得事情,既然这人没死,解决起来便不难。” 她看着李四,凤眸微扬,问道:“他们说你今日在他们家的酒楼中蹭吃蹭喝,拒不付钱,如今累帐已有十两,是真的吗?” “本宫只给你一次机会。” 李四想着这吃进嘴了,如何做数,流氓就有流氓样,便摇摇头:“草民没有。” “你们一口咬定他吃霸王餐,可有证据?”长公主问原告。 “今天酒楼里本没什么人,就个外地客商吃饭,这会子肯定早就出城了。”原告苦恼。 “这么说你们就是没有证据了?” “大家都知道这人的品行!” 长公主冷笑:“别说这些没用废话,既然都知道他这样人的品行,你怎敢让他继续进去吃?” 原告犹豫,只好道:“他舅舅在衙门里当师爷,平日里惯会耍小手段,动不动就乱发拘票。咱们也是怕。” “这样那也好办。”她指着卷棚下站着的皂隶,让其中一人拔刀,“今日审的早,想必东西还在肚子里,把他肚子剖开便是了。” “他都吃了你家什么东西?” 原告:“八宝鸭,酱猪蹄,一盏乳鸽汤,雪花鹌鹑,油炸牛筋,糖醋鲈鱼,松石烤鸡,一碟咸鸭蛋。” “你记得倒是清楚,待会儿睁大眼睛看。”长公主瞥了大堂外面围着的人,肃然道,“动手把。摁着他的四肢,务必剖的漂亮一些。这外面人多,速度要快。” 下了命令,便有皂隶跟丹墀边的壮汉过去绑人,状如杀猪,白晃晃的刀真插了进去,手一转掀开肚皮上一片肉,里面血红的脏器露出来,找到胃再用刀一划,未消化的腥臭东西统统流了出来,脏了月台上的地。 “啊啊啊啊!” 活人剖腹,疼了一会儿歪头就死了。死前叫声凄惨,长公主睁眼观察旁人的反应,多是不忍,这会子心底定然要骂她蛇蝎心肠了。不过檐下站着的那人眼皮也没抬,定力真好。 她指着原告:“你去认,这里头有没有你家的菜。别认错了。” 原告呆若木鸡,走几步腿一软,跪在污.秽前面也吐了出来。 长公主:“说话。” “是是是,有。这里面有剩下来的东西,这是那个牛筋……” 她抚掌:“这便不结了吗?退下去,收拾了以后,咱们再审下一位。” 这日有微风,就将那股子血腥味吹到人群跟前,有孩子的捂着他们的眼睛。十安这样的眼睁睁看完,一阵反胃,白着脸也给吓到了。长公主不过二十岁,还是个女人,手段竟是如此残忍,她要是头发短,这会子一定是竖着的。 今日本来她是要看六安的,可见长公主如此做派,想必六安没有好果子。 未几,月台叫水洗干净,正当要传犯人,南监的狱吏慌慌张张跑过来,跪在月台上禀报长公主:“那个犯人跑了!” “同伙几人?”长公主问。 “约有三人。” 长公主冷冷笑他们:“那尔等就是一群废物。来人,牵马!” 她竟是要亲自前去,皂隶牵来的马是一匹蒙古马,四肢健壮修长,她踩着马镫一个翻身上马,姿态潇洒,身后亲卫簇拥,要出这衙门前的地界时她指了人里几个人青年。 “松石县地灵人杰,我看诸君生的一表人才。备马一道。” 声音带着锐气,叫十安想起缀了宝石的匕首,华丽之余亦可毙命。 她只一晃眼,余光中那一抹荼白身影追随着长公主一道而去。 地上生尘,马蹄渐远。 十安喃喃问道:“那就是长公主呀?” “传言说她面似罗刹,如今看来,传言有虚,她分明上罗刹化身。” “长公主叫什么来着?这婆娘真凶。” “她好像叫——孟长澜。” 作者:十安偶像——长公主 推荐预收文《闻香识玉》by七月闻蝉 文案:小户之女,独居生活。 你说她强,她确实强,能养活自己。 可你要说她垃圾,对不住了,何为初一张嘴能怼母猪上树,怼你,你只想撞树。 她长得像大家闺秀,一出口才知道她心理是个丰富之人。 因为大家闺秀可没她这般丰富,从云梦水怪到鹤渚剑仙,除了男人她都想。 为了维持她的形象,何为初装了哑巴。 那日在云梦钓鱼,旁人钓了只锦鲤,她钓了一只小王八。 所有人都恭维她身旁那人:“爷钓了这只金鳞,往后定是顺顺当当,平步青云。” 何为初拎着她的小王八忍不住伸头打击道:“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里头是——大楚兴,陈胜王。” “所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我看这锦鲤不大吉祥,反观我这小王八,大吉。” “言之有理。”那人笑了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何为初:“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王家排第八。粗鄙之名,怕污了公子的耳。” “哦,王姑娘,有缘了。” 何为初对着他这张笑脸,莫名有点心慌,低头时看到了他故意露出来的玉佩。 龙纹,中间阴刻了个八。 她:“QWQ。” 2020.2.12截图 第16章 出城十里,方见人影。 孟长澜盯着前面那几个,拈弓搭箭,接连三箭而发,人影便只剩一个了。她侧过脸看着旁的那些个人,手握马鞭,指道:“若是中其头颅,赐玉珮一对,射中心脏,赐百两金。其他不作数。” “几位都是本宫方才瞧到的青年才俊,不必藏拙了。”她笑道,“这罪名本宫担着,也无须害怕。” 在大燕,长公主横着走,都是对的。 府、州、县学以及书院都教习骑射,平日里诸君忙碌的却不在这上头,且对着一个移动靶子,有人七箭全部射空。孟长澜面上仍带笑,竟也不恼,抬头望着顶上的太阳,笑话道:“如今天气渐暖,日头也似乎愈发毒了,刺眼的狠。” 说时迟那时快,忽一剑急急刺破空气,如裂帛之声响在耳畔。 宋景和等了会,如今才出手,一剑中其头颅,剑位白羽微晃,六安已跪在了地上,马未至,人已经没了鼻息。 孟长澜扭头笑看他,一双凤眸里含着锐气,一通打量下来心中已有思忖,先夸赞道:“这位小郎君箭法当真是准,不知叫什么?” “运气好,仆姓宋,名景和。” 孟长澜笑了笑,拉住马缰下马,边走边道:“ 本宫记起来了,那状词之前看过,原告宋景和,居西县陈家冲,今游学,随身仆从窃了财物,因签的并非是死契,如今期限已过,要告他偷窃之罪。” “如今多好,一箭毙命。”她一脚踹翻尸体,弯腰看着六安的死状,笑,“这案子,结了。” “偷窃之罪,论理罪不至死。”宋景和拱手道,“仆如今一箭射杀,恐他人议论,届时于科考无益。但公主面前,无妨。” 孟长澜盯着面前这个青年,生的清俊,说起话来与他舅舅比起,多一份少年朝气。如今垂手在她跟前,未加冠,瞧着有些许单薄。 不过,却很识时务。 孟长澜:“本宫说话算话,你放心。” 官道两旁生了半人高的绿草,众人打马而过,只可怜六安的尸体被绳子绑住托在马后,掀起的尘随了众人一路。 衙门里头,孟长澜就是新上位的霸王,拖着六安的尸体给了众人一个交代。 “这贼人,竟逃跑之中摔死了。”她把头发抓起来,拖了一路,面容血肉模糊。 “自己要作死,旁人也奈何不得。” 孟长澜扫了扫众人噤若寒蝉面孔,认真道:“人安分守己,旁人也奈何不得。” “两个人死有余辜,若是想申诉,本宫原彻查到底。诸位若是有冤情,松石县的鸣冤鼓就在那。本宫定然秉公执法,还大家一个清白。” 两个案子结的又快又狠。 …… 折腾半日,这门外头看热闹的皆心头犯恶心。 黑漆漆的头门在百姓心目中如今又添了一份威严,长公主大驾,当真如此让人心慌。 —— 衙门二堂暖阁上如今就坐着长公主一人,连随身书吏也不见了,仪门已关,如今天边隐约能窥见一点黄橘云彩。 宋景和接过她赏赐的玉之后,有人从长公主身后走出来,声音柔柔弱弱,可见正是他那位流氓舅舅。宋三少爷未曾抬眼,便听得他说:“长公主恩赐,还不谢恩。” “都说外甥像舅,初时我没觉得,现今倒有几分。”孟长澜对他招招手,笑道,“跪着多累,过来。” 那只手骨肉匀称,淡粉的指甲修剪圆润,手指纤长,指腹有茧。 宋景和闻言上前,被她捏着下巴,抬起头就看见陈岁然木着一张脸,毕恭毕敬站在她身后。 “跟你一样俊。” 孟长澜松开手,满意道:“青年才俊,不过就是这般。你我的缘分如今才开始。不瞒你了,我此回来松石县,就是来等着你。你舅舅求我帮他找个人,我心善,便花了好多人力去南面寻。功夫不负有心人,原来是英国公府上的,从前你是庶子,不得人重视,往后可就大不相同了。” 她斜靠在椅子上面,细说道:“找你时折损了几个人,他们皆是追随我多时的人了,日后你要还。” 宋景和垂眸,黑漆的眼眸里神色莫变。 “宋景和,英国公的第三子。你既是岁然的外甥,我自然会抬举你。只盼着你能帮我做些事情,好让我有个便利的手脚在大燕实现一些报复。”孟长澜不再自称本宫了,语气里也添了一丝疲倦。 毕竟逆水行舟,风险浪高。 孟长澜:“你回去罢。” 宋景和跨出侧门时回头望了一眼,海水朝阳图前,陈岁然搭在了长公主的肩上,两个人有说有笑,不多时又一个穿着常服的男人从后转进来,似乎是松石县县令。 —— 走回客栈的路上节日里祥和氛围渐将之前肃穆压抑之感冲散了些许。因着他生的好,路上怀里叫人丢了许许多多的花,姹紫嫣红,花香四溢,花瓣上尤有露水。 他看见十安时十安没有看见他,此刻穿着青布袄裙,鬓上别了一朵春花,望去只觉鬓如云,腰似柳,一点微黄添新色,衬出娇俏来。 她在吃午饭,店里是卖面的,热腾腾的锅里捞起一挂面,清水里一颠再入碗。十安抓着筷子,对面坐了个大夫。 他吃相倒是文雅,穿着一身洗旧的白衣,偶尔微微抬眼看着对面的十安。 十安一心一意吃面,面颊染绯,吃烫了居然还吐舌,是狗吗?宋景和冷眼旁观,未几怀里又添了一摞花枝。 他慢慢走过去,屈尊坐在了十安身边,挥了挥衣袖,一摞花隔在了桌儿中央。 “吃什么这么投入?”宋景和瞄了眼,是羊肉盖头,微微笑,“吃得这么快,烫着了罢,慢点,可没人和你抢。” 他说罢也叫店家来了一碗面。 对面的宁寻看他先是一怔,不知这样的男人时从何而来,生的斯文清隽,在十安面前竟还是这个态度。但想一想也明了,兴许是她的主子。 说到底,还是个少年。 宁寻如今看着面前的那些花,仿佛隔出了楚河汉界。 对面是十安,一张脸上眼睛生的最好。她看着宋景和时,带着一丝呆滞,一时半会也没想到大街上吃个面居然就能碰见他。 “怎么了,看到你家少爷高兴傻了?”宋景和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要是不够,我这碗也是你的。” 十安震惊了,她可是跟了宋三少爷三年,如何见他这般和颜悦色、这般温柔、这般体贴过? 日他在前排亲眼目睹了李四被开膛剖肚的血腥场面,若是这样也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那就真的是大燕一稀奇事情了。 所谓本性难移,十安对着他顿时生出一股子胆怯来,事出反常必有妖。 “少爷抬举我了。”她捧着碗,句句发自肺腑,那双小狗眼睛微微发亮,“今儿少爷走得早,如今也快到下午了,少爷肯定中午都没吃,隔着么长时间,你一定饿了。” “今天十安真是说话好听,昨儿踹我一事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宋景和提起旧事。 十安:“我又有点饿了。” 宋景和把面推给她,从袖间取出帕子,让她擦擦嘴角。 对面宁寻听了半晌,他生性冷淡,如今见着宋景和,膈应的慌,只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是威胁。 “十安姑娘,钱已经付了,我先走了,路上可要小心,不能再磕着碰着了。”他起身道。 宋景和闻言手一顿,侧眼缓缓道:“站住。” 宁寻不知他何意,便照例问道:“怎么了?这位公子,是想要找某询问医理还是想要某替公子把脉诊断一番?” 十安眉头一跳,碗里的面忽然就不香了。 作者:这是2.14的 存稿,今晚发了,明天不发,明天情人节 第17章 “你的衣摆上有血渍。”宋景和指出来。 “某是个大夫,医治病人,常有的事情,这位公子不必见怪。”宁寻低头,没有多作其他解释。 他想起了今日清晨试了几个犯人,许是沾染上的。 “既无病,我便先告辞了。”宁寻微微弯着腰,道,“多谢赠花。”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宋景和思忖一番,看着十安如今这样子,想必听不得人家的坏话,便道:“回春堂你知道在哪吗?听闻那里的大夫姓宁,一手好医术。” “那就是宁大夫。他开的。”十安好奇,“问这个做什么?” 宋景和笑而不语。 十安在此处与他在一起,如何碰上的呢?此处距衙门不远,一个医馆大夫,听闻只他一人在里头,抓药看诊皆是他。平日不呆在自己的医馆,有些稀奇。此外,他对十安好。宋三少爷可不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的好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以后要这样的男人,务必远离。”宋景和嘱咐她,把她拉上路,长街尽头仍旧是人,从衙门出来后他才稍稍放松一点。 盘算着时日,明儿就该走了。既然长公主有意,他便可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他身姿欣长,走在十安前面,不时就有几个踉跄要倒的姑娘栽倒他身上。宋三少爷看惯了这些伎俩,扶了几回也倦了,便想伸手牵着十安。 见十安心不在焉,揉了揉她的头,跟揉庄子里的旺财一样。 “你发什么呆,走路不看路若是栽了,便是你活该。”宋景和阴着脸,低垂着眉眼望着才到他下巴的十安。额前碎发要过眉了,嘴角如今竟是垂着的,仿佛跟着他倒八辈子霉。 “十安,耳聋了还是嘴哑了?”宋景和弯着腰,捏着她的下巴时忽想起之前衙门里长公主待他的行为,顿时松手。 “我在想一件事情。”十安犹豫半晌,问,“六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冷哼了一声,拉着她的手不容拒绝,两个人靠的这般近,确实不少姑娘都长了眼睛了。他怀里空了下来。 宋景和在路边买了一朵银白花,有茶碗大小,单手翻看了一阵,慢条斯理道:“他有二心,觉得跟着我没前途,日后娶不到婆娘,串通了我大哥,准备置我于死地。那一日我说怎么那么巧,你们家人怎么都死光了。” “我大哥宋承和心黑透了。知晓我身边只两个贴身服侍的人,一个策.反,一个再让其对我心生怨恨,离心。我虽身份低,也挨不着他什么事,这些年一直在乡下的庄子里住。他竟恨我如此。” 宋景和无趣地将花插在她的耳畔,放眼这人烟阜胜、春色鼎盛的松石县,颇感叹道:“这世上,人不自害而害人。” 黑漆的眼眸里沉淀着这春日光景,笑起来有几分璀璨。 夜间的时候才是最热闹,因为明日要走,十安难得进城,想出去逛逛。宋三少爷没那个精力跟她一道,往后的事情如同下棋,他正在脑中规划。 见她那兴奋劲头便恐吓了一番。 诸如:“你若是出去了,不给你钱,你只能眼巴巴望着旁人吃喝玩乐,多没意思,不若给我研磨。” 又或者:“你虽生的不漂亮,可到底是个女子,这县里面什么人都有。着晚上饥不择食的更甚。你一个不注意便有男人将你拖到漆黑的小巷子里,扒了你的衣裳,用你的兜肚塞嘴。届时你可真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哭死你。” 十安被他后面的话吓到了,此时无比想念六安。在一起共事三年,也不曾见他有何不同,对自己还颇为关照,比她家人好多了。如今这么去了,且是死成那样,十安产生了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怎么不说话,方才不是聒噪厉害吗?”宋景和抬头,眼睑晕了一片阴影,面容稍显冷淡。一旁的单足银盏灯炸了一响灯花,他瞧了眼,添了一点灯油进去。 “我就在边上看看。”十安支支吾吾说道,一双眼睛里可怜巴巴的神色就像是被栓着的旺财那样,若是有尾巴,这会子指定要扫地了。 宋景和面无表情,末了把她抓到身边来:“你不是想认字吗,我教你。” 十安:“……” 宋景和教她写三个字,这么些年写了无数遍,笔走龙蛇,写的苍劲有力。执笔的手骨节分明,背上能看青筋,写了一遍当示范后他让十安照着画。 从前叫她研磨,如今又是手把手叫她握笔写字。 今夜并无旖.旎心思,宋三少爷心中有疑惑,便格外规矩,不时点出她的错误,言辞和缓。 一两个时辰之后十安甩了甩酸痛的手,腹中顿感饥饿。宋景和仍在谋划之中,支着手,眉眼低垂,呼吸轻缓,唇上微微湿润,那一盏苦茶已然见底了。灯下看他,温如秋月,眼有秋水。只可惜出了神。 十安想出门去夜市买点东西,谁知刚站起来他便扭头看过来,格外清明。 “想出去干什么?”宋景和开口问道,声音微涩。 “我想出去吃点东西。少爷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带回来。”十安笑眯眯道。 宋景和脑子想多了有些许闷沉,揉了揉额角,半晌展臂也站了起来,他穿上自己深色大氅,将灯吹灭。 “一起出去罢。” 略显得疲倦。 他昨儿夜里也没好好睡,一出门,熏来一阵香风。顶上结了彩灯,悬着的油纸伞微微晃动,沿了一路,五彩斑斓,笼着灯光,温暖明亮。 十安如今这样子,若要打个比方大约就是出笼的小鸟了。头上摘了宋景和送她的银白花,宋三公子一低头就瞧见了,不由询问:“你为什么不戴我送你的花,那可比你这个好看多了。” 十安在走在他边上,手扶了扶那花,道:“我这是纱堆的,假花,人这么多掉了还能再捡起来。 少爷送我的却是一朵真花,掉了就沾了灰,折了瓣儿,要是叫人踩了就稀巴烂了。那朵银白花儿我特别喜欢,就放在客栈了。” “随你罢。”宋景和嗤笑,“你不用,它就萎了。” 十安没放在心上,毕竟各有各的想法。 晚间夜市里食肆众多,路边小摊贩鳞次栉比,一家挨着一家,来来往往的若是未婚的小娘子那便戴上一个面具,像十安这样的奴仆自然不用。她站在宋景和身旁,身份地位一眼就能看出来。 还没入夏,可这时候夜市里的小贩店家都上了去年榨好了的辣酱,鹅鸭鸡兔、肚肺鳝鱼,都沾点辣酱,入口味儿重。松石县四周群山怀抱,跟益州那处有些像,分明是南边,偏生也爱这些辛辣。除此之外还有抹脏、红丝,凉拌的木耳、细粉素签、麻腐、辣萝卜……这些个杂嚼。价格不贵,顶多十五文。 十安都想要,因着可以用小竹签试一下,她硬是一个人吃了一整条街。 宋景和不吃这些,他嗜好清淡些的东西。一路吃下来十安意犹未尽,摸了摸小荷包,点了几个坐在一旁。 “你不是说饿了吗?”十安翘着嘴角,一股子兴奋劲消不下去,两眼圆润,愈发像一只小狗一样呆。 宋景和嘲笑:“我饿了难不成你能替我吃?” “若是你看着我吃,大抵会有一些食欲。”十安搓手,“你定然是路上走了会,现下没了先前的欲.望。” 宋景和不置可否,半晌,十安的东西都到齐了,绿油油的葱倒在一小碟的酱料上头,筷子一搅,花花绿绿的。 宋景和微微一笑:“我喂你。” 看着她两颊,他想起书院梧桐上筑窝的吊老鼠,总跟八辈子没吃够一样。小小一只,吃的脸大肚圆。一身毛茸茸的,真想捏在手里揉一揉。 宋景和叠了袖子,手执竹筷,将前面小碟装的鱼片儿,鸡腿片儿,肺片儿等都在酱里滚了一遭,不由分说,接二连三塞她嘴里。 一张小嘴硬是辣的通红跟朱砂似得。十安吃的满头大汗,忍不住捂着嘴,含糊道:“我歇一歇。” “我看你吃,果真很有食欲。不过我不喜辣,如今算是屈尊降贵,怎么——你不领情?”宋景和轻挑着眉,手一顿,再度滚了一碟子酱,筷子夹着碰了碰她的嘴。 绵软红润,他便道:“张嘴。” 十安摇头。 宋景和眉眼弯弯,手横在桌子上面,道:“你把脸伸过来。” 他那双秋水眸只含着温柔的笑,十安仿佛忆起之前听三少爷背的一首唐诗:醉里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晕晕乎乎的真的信了宋景和的话。 她才倾身过去,就被他一手摁住后脖颈,这回一点没掐,只使了一点力气迫使她低下头。鼻尖上沾了酱,嘴里的东西未来得及吞下去被他猝不及防捏着脸,差点吐他脸上去了。 “你吐了我便给你塞回去。” 宋三少爷摁着她的嘴角,指尖往里塞了塞,末了在她衣服上一擦。 “吞下去。” 十安嘴都嚼不动。索性也跟了他三年,如今面无表情,深知自己要是哭了后面定然会哭的更惨。 宋景和:“这么倔?” 作者:注意,那个诗出自唐朝唐温如的一首诗,里面杂嚼,参考东京梦华录。 分享一个情人节可爱的事情,我昨天晚上给自己怒砸八个雷,然后一刷新,两个小可爱火速取藏Orz.我:…… 早知道我就不砸了,低调一点。 此外,评论有积分的,你摁个爪,我说声谢谢, 第18章 十安猛地缩了回去,可哪有那么容易? “没有男人喜欢你这样的。”宋景和嘲笑她,手指点着她的眉心,轻轻往后一推,“如今十安你这模样,活像是上辈子都没吃够,饿死鬼投胎。” “高门大院里的女子,决计不会同你这般。便是一个粗使的丫鬟也比你有礼。”他漫不经心道,“那些活在后院的女人,如你这般,死了不知多少次。” 跟他娘一样,有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既然这样粗俗,那……某一天少爷是不是不喜欢我就把我丢了?”十安壮着胆儿把嘴里的东西吐了点出来,并试探性地问他,瞪着大眼,一脸期待。 宋景和未能如她所愿,一字一字道:“我不喜欢你,我就卖了你。丢了不划算,便是废物也得再利用,你还不算个废物。” 十安心一紧,便追问道:“要是自己给自己赎身,大约要多少钱?” 宋三少爷支着手,手里的筷子在空气里画了圈,道:“这么多罢。” “这么多是多少?”十安看不懂。 “你要是猜出来了,我甚至可以直接将你的卖身契送给你。”他似笑非笑道。 她咬着嘴,忽觉得脑壳可真疼,便猜了一把:“十两银子?” “我在你身上花的可不止十两。”宋景和要摇摇头,道,“不对。” “十一两?” “十五两?” 十安见他不语,眼里含着嘲讽的笑意,手忍不住拍在了桌案上面:“五十两?你一只手画个圈,可是这个意思?” 五十两已经是十安想到的,她十年里大概能赚的钱。 宋景和笑:“不对,别猜了。” 他画的是个无底洞,可宋三少爷藏着不说。 十安嘴角不由垂下,只叹了一口气,手把裙子抓皱了。 月色疏朗,透过伞间缝隙,清冷的像雪。 宋三少爷喂她喂够了,晚间便随意吃了一些清汤寡面,回去一夜好梦。 第二日要驾车回去,缺了一个六安,十安不会,他便自己上手,一路上出来的客商也多,小驴车慢慢悠悠上路。 十安探头出来望风景。 山峦高耸,雾气袅袅,一条官道蜿蜒至远方。因着春日时节好,道两旁杂草草郁郁葱葱,中有野花,一路春风,半人高的草里树苗冒点头。野梨野桃野杏等小树生的茁壮,光线澄澈,暖风熏人。 十安带着银白的花儿,衣服仍旧是旧的,这么些日子杂事干得少,身上养出一点肉来,尤其是昨儿半夜还跟着宋景和去夜市,如今摸着肚子,仿佛上面有一圈肉。 那张小脸如今白里透红,炯炯有神盯着外面。 “松石县咱们就这么走了?”十安眯着眼睛,蹭到了车外面,一双脚晃着,也挨不到地,脚上蹬一双黑布光面的布鞋。 宋景和赶车,余光见她这样便问:“你这人好生奇怪,难不成想多留一会,欣赏长公主的风姿?” 长公主破腹验菜,那场面十安记忆犹新,当即否认了,只道:“松石县好是好,可人生地不熟,还是回去安全。” “回去也不安全,如今须处处小心。”宋景和黑眸一沉,思及他的长兄,冷笑道,“有的人就是疯狗,被咬上的不能自认倒霉。” 十安见他的笑容透着那么几分阴冷,心想宋三少爷这锱铢必较的性子,定然是要报仇了。只不过如今他住在乡下的庄子上头,能施展的开吗? “你如今八成是想,我这不受宠的庶子,有什么法子报复对不对?”宋景和突然问道。 见她一怔,便笑道:“你看不上我?” 眼神晦暗几分。 十安摇头,对宋三少爷极有眼色,一本正经发誓,神情肃然:“你是我的主子,我一直很看得起少爷。” “有多看得起?” 她比划了一下:“少爷在我心中这么高,心胸这么宽,长得比我头上的花还赏心悦目。” 听前半段宋景和是笑着的,后面变了味,他扭头,眼眸一错不错盯着她:“赏什么心,悦什么目,你当我是什么了?” 十安颇无奈道:“我读书不多,已经是搜肠刮肚了。” 声音减弱,此外,她竟抱着头,生怕他不高兴要拿她折腾。 宋景和闭了闭眼,一鞭子轻轻打在驴屁.股上,轻缓道:“《白石郎曲》里,白石郎,临江居。前导江伯后从鱼。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你若是想夸一个男人,就先背下来。”宋景和翘着嘴角,声音低沉,笑道,“不过你可能背不住。” 车轮轧在官道上,十安回忆一遍,半晌道:“可是我没有想夸的男人,我眼中只一个少爷。忠心日月可鉴。” 他回过头,十安双目瞧着干干净净,如今看着也不到十五岁,并无妇人教导她什么。懵懵懂懂,何必跟她起劲?当真是越活越幼稚。 他原本那点膈应悄然化解。宋景和想,十安这是调.教不过来了,虽是笨了点,到底是实诚。 于是一扬鞭,这驴速度稍快了些,微风吹拂衣角,他放在袖囊里的一对玉佩掉了下来。 十安眼尖,赶忙喊他停下来。 她跳下去捡起来,一对里面摔断了一只。长公主赏的这东西落在宋景和眼里,仿佛只是一块石头,他扯了扯嘴角,忆及她狎玩的动作,多看一眼仿佛脏了眼珠子。 宋景和淡漠道:“送给你了。” 十安受宠若惊,这玉石入手摸起来温润,剔透无暇。是上好的玉,且雕刻的手艺极为高超,实属珍贵,他竟就这么随随便便给了自己。 她按小心翼翼打量了宋景和一眼,见他神情淡漠,似乎是不屑。 十安思忖着,虽然宋三少爷目前跟这玉过不去,但不妨碍她给少爷收着。若是他后悔起来也好挽救挽救。 她用白帕子包起来,藏在胸前的衣兜里。 到西县陈家冲还有好长路,估摸着也要到天黑,两个人在路边的小店里吃中饭,可来的不巧,已没了位置。 里头拢共就四张桌子,十条板凳,发黄的墙上挂着菜牌子。店里面出了泡汤的小伙计外,还有后厨的老板娘跟前面记账的老板,四十岁出头,嘴里嘀嘀咕咕念着数。后面的鱼腥味隔着帘子飘进来,又混杂了男人身上的汗味儿,十安摸着鼻子,站在了宋景和身后。 跑堂的问他们吃些什么,宋景和点了几样清淡的小菜,扫了店里面一眼,走到缺了一人的四仙桌前。 “请问这个位置有人吗?”宋景和笑道,“若是无人,可否容我二人与诸位拼个桌?” 他如果要装,真真叫人春风拂面。 八仙桌上剩下三人许是北地的客商,生的高大,口音重,闻言只管道:“坐吧坐吧,人多还热闹。这位朋友会喝酒吗?” 宋景和看到牌子上那酒水名字叫桃酿,点头:“酒量浅,但尚能喝几杯。” 说着他让十安坐下来,他跟着坐在一张长条凳子上,与这北地几个人谈天说地。每个人的见识不同,年龄段也不同,但吹起牛皮来都不打草稿。十安只在一旁瞧着她家少爷吹牛皮。 话出口流畅又逼真,仿佛他真的是个读书人的儿子,家中父母聚在,已成亲,有良田百亩。家中祖上可追及他宋朝的进士祖宗。 未几,上了菜,宋景和的竟都是寡淡的素菜,十安瞅了一眼,米饭用筷子压严实了一口一口吃。 食之无味。 宋景和看她不吃菜,正巧喝了几杯酒,懒得跟她说话,把绿油油的菜叶添到她碗里。 十安嗅到一股子淡淡酒香,抬头望他,见他眼神有些晦沉,不由问道:“你不会喝醉罢?” 宋景和嗤笑:“我要是醉了,你就得爬回去。” 没人赶车了。 十安点点头:“说的是。” 说话间看着碗,头皮发麻,嚼了几口,听得酒杯碰撞的声响,宋景和终于扣了酒杯。修长晰白的手盖在上面,抬头时面上有两分浅浅绯色,眼里含笑:“酒已喝足。” 几个人笑起来。 “宋公子果然没骗我们,酒量确实浅。既然喝够了,吃饭吃菜。” 见他食素,几个人好意又上了些荤菜,道:“宋公子吃的这么素,待会怎么有力气?多吃点肉,这位小娘子也是。 且宋公子若是身子长壮实了只会有更多小娘子喜欢你。” 宋景和看到那么重的油荤,支筷的手一顿,谁知十安竟比他快一步,夹住了一只鸡腿儿。纤细的手腕露出来,平日里藏着不见光,这时候皓如霜雪,刺他眼睛。 微微抬眼,又不止他一人看见了。 宋三少爷打她的手:“你能吃辣吗?” “可以。” 十安舔了舔唇,眼里发亮,蔫了又活了。 宋景和侧过身子,在她耳边嗤笑:“你还敢挑食?你昨儿夜里肉没吃够?你这肚上肉能捏一把出来了。” 十安手摸了摸,忍不住辩解道:“日后我长个了就没了。” 对面的几个北地客商瞧着十安娇憨,便笑着说:“宋公子怎么管的这么严?” 宋景和拍拍她的头,正经道:“她若胖了,我抱不动。” 说罢,他又道:“我虽喜平淡滋味,今儿便换一换。我只要你这碗里的。” 十安咽了口口水,眼角一抽,从他那眼神里看见了威胁。 她多吃一口,他就能凶狠地咬掉她肚上一块肉。 “我不喜这类油荤滋味。”宋景和后来出了门,对着十安道,“知道为什么吗?” 十安当然不知道,走在前面的脚步一顿,扭头好奇:“为什么?” 作者:十七岁男主:傲娇又黑的幼年白背黑肚小狐狸,每天畅想美好未来,磨爪,翘着尾巴看十安。 第19章 宋景和赶着驴,想了想,道:“从前吃多了。” 十安:“那如今也够久的了,怎么记得这么清?” 宋三少爷面无表情,前面的路仿佛没有尽头,他喝了酒,思绪一恍惚,不由自主想起夏日南都的云霞。 红的像血。 “因为我长兄、庶兄骂我,私底下拿石头砸我。说我是头猪,吃够了过年就宰了上桌。”宋景和末了摇摇头,轻声笑道,“我记得清楚,总有一日,也要还回去。” 十安心里暗自庆幸,得亏她不怎么骂人,要不然有时候脾气躁,嘴没把门把他骂了,这往后大半辈子都要提防着。 “回去了之后,咱们兴许是要回英国公府了。”宋景和说。 十安吹风眯起了眼睛,道:“你家在那,不可能一辈子都在乡下住。” 宋景和看她傻笑,也懒得同她掰开来细算。一扬鞭,吃饱草料的小毛驴嗒嗒上路,傍晚就可以回去了。 …… 到了西县,陈家冲那儿冒烟,浓烟滚滚,一群人忙着救火,等看见宋景和归来,一个个都哭丧着脸。 他跳下马车,庄子里面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房梁已经烧塌,近了便会被浓烟呛住。 管家丢了桶,跪在宋三少爷面前痛哭流涕:“是小人没有管好,如今柳絮纷飞,杨絮更多,一个不着居然起了火。起初火不大,咱们一会儿就扑灭了。原本想歇一会儿睡个觉。谁知睡梦里这庄子里又起了火!” “咱们也差点被烧死了。”庄子里的其他人苦着脸,虽管事一起跪了下来。 看着眼前这熊熊大火,救是救不来了,火舌吞噬了里面所有东西。 宋三少爷立在人前良久,最终淡淡说道:“这火势有意还是无意?” 管事的不敢答,推着道:“那时候咱们都睡着了,未曾看见。” 他眼眸里骤然便冷:“那可真是对不住你们了。” 宋景和将随时携带的卖身契翻出一叠来,纸张被他掸了下:“这些我随身带着。你们人还活着,我很欣慰。” “这火起的真不大是时候,索性如今天没黑透,委屈你们一晚上,隔日我便替你们找下家。” 他说罢对着管事的笑了笑,半蹲了下来,衣摆垂地,银灰的宫绦穗子被他捏在了手里。 宋三少爷一字一句对着那管事慢慢道:“你是我最忠实的奴才,我日后定会好好待你。” 从他看见火势的时候,宋景和心就一冷。 这么一个庄子决计不会烧成这样,若非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如何得成? 不过既然起了火,那旺财定然也成了一直烤熟了的狗。地上黑压压跪着人,心却都是隔着肚皮与他有异。 “十安?十安!”宋景和站起身掸了掸衣袍,竟看不见十安的影子,大喊了几声。 火势熊熊,不见颓态。 一个青色身影往庄子一角跑过去。 十安除了这次出门带了一些钱外,其余的都藏在了床底下,放在一个小罐里。那是她以后预备着买一个房的。 如今虽然只有四两,可也算是她的积蓄了。 这么一场大火,把她心都要烧化了,眼眶没来由就溢满泪水。 到了小院子在的那处方位附近,十安捂着嘴,浑身泄了气。那里已经没了火,残垣断壁,没有她的银子跟头花了。 她:“QAQ。” 悲伤之余宋景和找到她,十安已经抱成一团坐在地上,脸埋在膝上,叫她她也不应。 “怎么了?被烧到了还是呛到了?”宋三少爷问。 十安哭的一抽一抽肩膀颤个不停,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心口:“我……我这里碎了。” 宋景和眼角微抽,声音还是冷硬的:“拼好了,起来。” “我们走,今天还住客栈。”他回头望了一眼。 十安赶紧把眼泪擦干净,跟着,在车上面久久不能自已。 —— 宋景和带着十安到南都已经是亥时了,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来。这回他出门将重要的东西都带着,如今看来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 “今儿我们要省钱,我定一间房。”宋景和把驴车交给客栈跑堂的,一路风尘,神色也微微带着疲倦,“想吃点什么你自己出去买,回来有清淡的食物带一些回来给我。我先沐浴,钱在这里。” 他说着把袖子里装钱的荷包递给她。 这个荷包上有一只小丑鱼,十安盯着看了会,伸手接过去,一捏,里头薄薄的。 “我把钱装在了三个荷包里。”宋景和好笑,“没好看的荷包,勉强用一下。” 十安点头,东西塞到衣襟里面。 南都要比松石县繁华多了,软红十丈,锦绣丰隆,随处可见纨绔。富贵堆砌的城池一到晚间就是不少人的温柔乡。如今彩灯高悬,新秋河上又是画舫游船鳞集,风里都是香味。 十安第二次来南都,不敢走太远。 客栈附近有个小夜市,饮食果子、杂碎卖一条街。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白虔布衫,拿着青花手巾,端着白瓷缸子在酒楼里闲逛,出来与十安擦肩而过,她瞧见里里面买的是辣菜。她咬着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她若是积蓄还在,她就多吃一点。 不过如今拿的是宋三少爷的钱,十安不敢放肆,去路边一家看着较为寒碜的小酒店里点了一份煎鱼,大草鱼切尾割头,刀在上头划了五道口子,煎的金灿灿的,撒上一些调料粉和小葱,她心里终于好受一些。 她本是不喝酒的,约莫是受的打击太大,当挽着高高发髻的焌糟为她端上粉梗之时,十安苦大仇深地抓住了她的袖角。 “好姐姐,这里有甜的酒吗?” 小酒店里只一个为客人换汤斟酒上菜焌糟,如今四十岁出头,眼角皱纹里都满满是粉。她只看十安一眼,便了然道:“有,您稍等。” 未几,她上了半壶酒,道:“这半壶叫葬花酒,一点也不辣,就要十五文。” 十安满意了,把钱给她,自己先喝了一口。 她:“……” 十安就着煎鱼把这甜酒汁儿喝完了,末了出门被风一吹,她鼻子就酸了起来。她决计是被骗了,哪有酒这么便宜的? 路上记起宋景和的话,十安去找清淡的食物。她换了家小酒店,少爷吃东西不可和她一样随便。宋景和给她的荷包里有三两银子,十安便估摸着为他点了一碗头羹,一碟紫苏鱼,一碗汤骨头,一碟韭菜。 她在前头付钱,正好也有酒客起身过来结账。 瞧见她手上的丑鱼荷包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十安皱着眉,瞪过去,手上动作一顿,下一秒还是把丑陋的刺绣遮住。 “你遮也没用,小爷看见了。”宋允和笑的恣意,指着十安道,“你要是自贬三句,小爷这顿请你。” 他生的肖似英国公,十安在府里没有机会见着,如今也不认得,只听他这话顿时就有些恼怒。 此人长得是人模狗样,穿着杭绸墨绿宝相纹道袍,腰系红色宫绦,缀了一块水灵的玉。可不得不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十安看了几眼,大概晓得这又是什么权贵,她惹不得。 于是道:“我长得丑,我长得矮,我长得瘦。” 宋允和:“还有呢?” 他本就是个纨绔子弟,喜欢十安那双小狗似的眼睛,最喜欢旁人对他咬牙切齿却不得不屈服。于是想揉揉十安的头,调戏一下。 十安一愣 。 作者:酒店,吃的那些啥啥参考东京梦华录,以后也是,不标住了。 第20章 十安想早点回去少些纠缠,杵在那儿便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双目无神,一脸都是全家都要玩完儿的崩溃表情。 “啧,你怎么这么没骨气?”宋允和嫌弃道,“站的跟桩一样。” 果真是一秒变脸,十安看不惯,依旧点头,声音木木道:“你说的都对。” “对个屁。”他指着她的脸往后一戳,“人贱一辈子猪贱一刀子,你这样的是个人都能踩你一脚,没个脾气,该人糟践。” 手上的铜板哗啦啦往下掉,十安见他头也不回,一边取了帕子擦手,一边笑道:“赏你的,小爷说话算话。” 她吸了口气,扭头先付钱,脚下的这些破铜烂臭先踩几脚再说。 收账的看到前头这人咬牙切齿,一张脸有些狰狞,不由劝她:“消消气,这贵公子哥儿就是闲的慌,咱们呀给你免掉一些钱,姑娘回去了不必想太多。” 十安抿着嘴儿,长长叹口气,捂着脸把碎发捋到后头,小手抓着荷包平白像被狗咬了一样。 当真是狗牙锋利,把她伤了,orz。 “多谢。” “承惠。” —— 她回去时宋景和已经坐在桌子前面,大概等了一会儿,头发已经要绞干了。见她拎着攒盒回来,低声问道:“怎么了?” 十安这样子仿佛心思不在,一张小脸上面眼睛半阖着,无精打采。 她抬头,把里头的东西端出来,道:“没什么。” 宋景和便不管她了,吩咐道:“自己洗洗,弄干净点。” 宋三少爷吃饭不急不缓,这屋里灯只挪到桌旁,窗户开了半扇通风,从他这处能俯瞰下面的长街。 方格扇的窗纸上落了他的影子,乌发披肩,眉眼沾水汽,温润雅致,有时便是工笔勾勒的画,精致不似真的。 街上左不过都是人,视线从人身上挪到屋顶上面,月圆满,重重高楼不断向前铺展,最高的顶是金色的,月光倾斜,仿若落了雪。 画面静止不动,给他一种错觉,恍恍惚惚中手一抖,那筷子掉落的声音惊醒了宋景和。 他低头吃饭,饭菜仍是热的,汤汁清淡,添了点小菜,赶去他一路奔波的疲倦。客栈的放里面他披着外袍,吃完饭十安竟还没好,他这才扭头。 屋里隔了衣衫木底大屏风,上头搭着十安的草绿衣裳,那边昏昏沉沉光线暗淡,着实也不能看得太清。 “十安?”宋景和唤了一声。 既无水声也无人声,他便起身走过去,站定在屏风前,声音稍高:“你不会洗个澡淹死了罢?” …… 默了默,宋景和转过屏风,之间水上铺着黑缎似的长发,那人一动不动,手搭在捅沿上头。 宋三少爷猜想她许是睡过去了,绕到那边一探鼻息,果真是的。 这处光影模糊,露出来的身子在昏沉的环境里叫头发遮了些许,漏了些莹白。沾了水,或许如玉一样滑腻,他怔怔看了会儿,黑漆的眼眸盯着十安的肩,原是那样瘦窄。他稍用点力,兴许便要折了。 宋景和手指试了下水温,再下去要凉透了,便轻咳了几声到屏风一侧避开,大声喊十安:“起来了!” 一连三声,宋景和竟依旧得不到回应,他皱着眉也不顾太多,过去拍拍她的脸:“十安你不能睡了,起来!” 十安唔了几声,在水里换了个姿势,整个人往下一滑,吓的宋景和袖子也没来得及撸上去,堪堪将人捞住。 宋景和脱了外衫把她裹起来,抱起来才觉出一丝不妥,腰也瘦。 垂眸看她睡成这样,低头嗅了嗅,一股子甜酒香淡了,还有一丝他身上的味儿。 宋三少爷把她丢到床上,怎么喊都喊不醒十安便沉了脸为她把脉,但既没中毒也没死,呼吸平缓,竟是睡死过去了。 这一路分明是他赶的车,如何就让她累成这个样了? 他闭了闭眼,忍着,终于是替她把头发绞干,给十安擦了脸后宋景和摸了摸她红肿的眼睛。 平日里十安的眼睛都是圆溜溜的杏眸,瞪人时跟旺财一样。在宋景和的记忆里,十安哭的次数可真是屈指可数,最近的便是他没将人接住,害的人家摔断腿。她哭的可怜兮兮,惹得自己对她心软。 十安是个好人,陪他三年,便是狗都养出感情了。 她回来时宋景和知道她心情不好,后来她在屏风后面偷偷的哭,他之前从未放多少在心上,今儿倒是见了鬼,竟也不想让她感感风寒长长记性。 宋景和:“等你醒了,我再问你。” 放下青纱帐,春夜里房里静悄悄的,宋景和侧耳能听见床底蟋蟀的叫声。月色入堂,隔着帐子看朦朦胧胧,他亦是思绪朦胧。 下半夜十安睡醒了,在被窝里滚了半圈脸便贴着墙。她整个人又呆又傻,僵了几秒钟后她扭头看着一侧。 这被褥里十分暖和,那人离她极为的近,平躺着,双手都在被里面。眼睫浓密,薄唇微翘。她凑近了看去,手指一拨弄,是真的,三少爷依旧是那样的唇角,似乎是个天生带笑的人。 她心跳如擂,接着摸索着自己的穿着,手指微微一颤,难以置信地瞧着宋景和。 他如今竟好心至此? 只不过这系带系的似乎太紧了,她摸黑解了重新来,被褥里鼓起一团。轻微的响动一直不断,又在宋景和身边,他迷迷糊糊转醒,面无表情看着枕边柔软的长发,随手一抓。 “你是耗子还是给耗子咬了?安生睡觉不行吗?”那声音又哑又沉,听得十安不敢动,僵着背缩在那儿。 等了好久他不说话,十安忽觉得被褥里太闷了,此刻竟顾不上羞耻,往上爬冒出一个头来。 宋景和睁眼,黑漆的眼眸一错不错盯着。 他似笑非笑道:“睡饱了有力气了?” 十安咬着嘴,准备好好解释一下,她晚上确实是喝酒了,许是她对酒反应太迟缓,也或许是这酒后劲来的太晚。她洗澡的时候一委屈哭累了,就受不住一头睡成死狗。 “少爷你听我解释。” 十安小小一个缩在那儿,宋景和翻了个身,眼神微微晦沉,侧身看她,像一堵山把她后路堵住了,意味不明。 方寸之间,那股子梅香仿佛把她给裹住了,如蚕茧,让人挣脱不得。 十安抓着一角被子,床帐里面面容莹润如玉,方才是憋够了,张嘴喘气。宋景和一错不错看着她,渐渐地往下。 她正在解释:“我今儿喝酒了。” 宋景和不信,嘲笑:“你要是喝了酒,这会子定然在睡大路。” 十安啧了声,皱眉一本正经道:“我十安发誓,我今儿真喝了葬花酒,味儿甜甜的,花了钱的。” 他挪过去,低头闻了闻,把十安逼到了床脚一动不敢动。 “像是甜酒,旁人就诓你。”宋三少爷笑的眯起眼睛,一巴掌在被里打在了十安大腿上,直叫她与自己面对着面。 “既然你醒了,那咱们该算一算帐了。” 作者:今天我上网课了,我:……诶,还是跟以前一样,我周三不更新,周四晚上九点更新。 第21章 “我……”她扶着脑袋,闭上眼睛。 宋景和不吃她这一套,把人往里推,直至贴着墙壁。 近在咫尺,他身上的梅香味道竟有几分醉人。大半的被子从他身上滑落,穿着单薄的亵衣,领口系的严实。 “昨儿有人骂你了还是有人打你了?”宋景和碰了碰她的眼睛,卷翘的眼睫翕动,半晌她睁了一条缝,把他拿手抓住。 “没有人,是我不够好。”十安一想起那事心里头还是像燃了一把火,将她所有的耐心慢慢烧尽。 “日后我能赎身吗?”十安小心翼翼问道。 宋景和一错不错盯着她,嗤笑她:“谁骂你贱了?” 她一怔,脸埋了下去,一声不吭。 “我告诉你,这世上犯贱的人多了去,人不自贱而贱人也。”宋景和把被子往下拽,笑道,“那向来都是权贵作贱其他人,你知道自己如何足够了。” 他捏了捏十安的脸,抓着一把柔软的长发,扫过她的鼻尖:“世间攻心最难,可你这心,昨儿不是碎了吗?” 她摇摇头,脸埋在枕头上,避开他的捉弄。 宋景和松了手,半晌把她翻过来,低声问道:“你这么在意?” “我一直在意。”十安避开他的视线。 “那可惜了。”他贴着她的耳畔,小声笑道,“今儿就哭成这样,日后有你好受的。回英国公府,你这双眼睛许是要哭瞎。” 十安一动不动,三少爷把被子掖好,拍了拍,叹道:“这样子是算不了帐,我替你先记好。” 她扭头,才发现他一直没挪眼,黑漆的眼眸里含了一点笑。原本她憋了的火气顷刻间仿佛就叫水滋灭了,渐渐的羞耻回笼,便紧紧闭上眼睛背对着他。 宋景和伸手,原本想揉揉她,末了止住了,他这未免多此一举,自嘲一笑,扭头看着那抹月光。 …… —— ** 早上是十安先醒来。头一动,脸便贴着冰冷的墙,睡意不消片刻便散了去。 她动了几下,身后被人抵着,炙热的体温传来,还有清浅的呼吸。 她:“……” 十安只伸了个腿,下一秒却被人制服。像是衙门里的捕快,对待一个穷凶恶极的杀人犯。 “我疼疼疼疼疼!”十安求饶,声音都变得可怜了。 宋景和醒来似是脾气不大温和,闻言将她一推,自己翻身穿衣。 这厢洗漱完毕,他又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穿着素面右衽圆领长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今日许是会有人找过来。”他随口说了句,十安心不在焉,也不知听没听。 乡下的庄子烧了,英国公府里定然有人知道,宋景和把这些都当做是故意的,让十安出去买点早点,不过一个时辰,竟真有人来敲门。 门外面站了两个男人,一个十五六岁,一个五十岁,穿着褐色程子衣,行礼先问候了宋景和。 十安瞧见了顿时就想起了上一回去英国公府的情形。 “昨儿天黑透了咱们府里才知道庄子出事,忙匆匆赶过去呢,得知三少爷进城了,这不,一大早就来打听。让三少爷好等,还请少爷原谅。”老子陈俞良先说话,两个人陪着笑,解释一遍。 “这车咱们赶来,家里头的老太太夫人小姐们都等着三少爷您回府呢。”儿子陈良玉跟在后面接道。 “说的是,这院子还是一早收拾的。正好今儿是老爷休沐,一家人都在,就等着三少爷了。” 宋景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过了会抬头道:“那还真是麻烦你们了。” 他面色冷淡,转身朝十安招了招手:“东西收拾了吗?” 十安抱着小包裹,两个人当真没什么东西,便点点头:“好了。” 她穿着一身泛旧的衣裳,落在陈氏父子两人跟前,不用猜都知道,那定然是宋三少爷自己买的。当初赶他去乡下的时候,只配给一个小厮跟乳母。 “这是十安姑娘罢,咱们走吧。”陈俞良催促道,也不等宋景和踏出房门,转个身就要下楼去 。 这般敷衍,十安悄悄打量宋景和,果不其然,他神色不明,微微笑着,眉眼间有意思狠戾。 “走罢。”声音冷如初春薄冰。 十安紧跟在后,外面下着小雨,也没个伞,她将包裹顶在头上。宋景和上车后陈俞良指着他儿子道:“十安姑娘,这是接三少爷的车,做下人的可不能坏规矩。我儿子也赶了车来,今儿下雨你就上去罢。” 她见状也没听见宋景和的声音,便犹豫几秒钟,到底还是去后面。 她生的瘦小,爬上去时陈良玉拉了她一把,攥着的手腕纤瘦,他低头看了眼,笑着打听道:“三少爷在乡下住着,难不成是不给你饭吃吗?” 十安这样子在英国公府只能算是三等的粗使丫鬟。那些粗使丫鬟个个长得又壮又结实,十安在他眼中,真就是弱的跟猫一样。 “有,我只是吃的少。”十安说了句谢谢,坐在车里面,心里格外忐忑。 “你就穿这样的衣裳,进去了怕是叫别人嘲笑。”陈良玉说道,“三少爷是没钱给你裁新衣吗?咱们府里的下人一季也有两套衣裳,我看妹子你这样,实在是有些触景生情。我当初跟着我娘就是你这样。” 他赶车稳,这个时候扭头笑:“我娘嫁给我爹后可就不一样了。我虽然是他的继子,但待遇不差。我这身衣裳是杭绸,裁的新衣一季三套。月例每月二两,我娘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说着说着他啧啧几声,挥鞭打在马屁股上面,遗憾道:“你跟着三少爷这么苦,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熬出头。” 十安缩着脖子,低头像把衣摆那儿压平。听他说那么多,羡慕之余则道:“咱们都是做下人,论什么熬不熬得出头呀,主子好了咱们就好。” 嘴上这么说,十安闭上眼睛轻哼了一声,总觉得他在显摆自己。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宋三少爷这样的庶子,都赶到乡下去了,这么些年也不曾有什么帮扶,今儿派两个人来接,想必都不大情愿。 没有赏赐,赶上天下雨,确实影响人心情。 入府从侧门进去,十安从车上下来,雨淅淅沥沥,天阴沉的不像样子。宋景和如今披上狐狸皮,温和有礼。跟随着引路的丫鬟海棠一起去了英国公府的厅堂。 用雕花隔断门分出前后厅的鸳鸯厅里点了灯,碎冰纹的槅扇开了四扇,琉璃上透着一点暖光。前厅的太师壁上挂的是一副名家青绿山水图。两侧对联书的是“闲饮堂前三杯酒,笑看棠外一树花”。 十安认不全这些行草,不过进中堂前确实看见一棵大合欢树,枝叶葳蕤,高大粗壮。 那是宋三少爷曾祖父亲手所写,如今好多年过去,画前的乌木翘头案上摆了东瓶西镜,中间是一个西洋钟,雕刻复杂,嗒嗒轻响。 鸳鸯前厅没人,后面传来女人笑声。 宋景和走过雕花隔断门,那里的丫鬟早就告诉了宋家的老太太跟今儿来的几房夫人小姐。两侧几椅坐满了。 乌木高几上放置了茶水等一应糕点。 十安跟着宋三少爷跪拜宋家的长辈。 最上面的是宋景和的祖母,如今满头花白,今儿等着他来已有些犯困,赏赐了他一方砚台,另拨了两个一等丫鬟,与其他庶子一般无二。 “你在乡下这些年吃苦了,如今一把火烧了那儿,索性你无事。好歹你也是咱们宋家的子孙,我跟你爹一商量,就打算把前院的西风苑清扫了让你搬进去。” “在外面这么多年,该回家了。” 宋景和笑着说是,温温润润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身姿笔挺如松,再次跪在了祖母冯氏跟前,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大致描述,多忧少喜,听得冯氏一时百感交集。 “你快起来。”她亲自把他扶起来,拍拍他的手,慈爱道,“你如今回来,缺什么你告诉我。幼年时不曾在我这儿住过,家里那么多孩子,你吃的苦最多,如今这般模样,学业上从不荒废,可知你心性极坚。” 她看了一眼十安,继续道:“你回来身边就一个服侍的人,看样子不大得劲,祖母把长安拨给你,她来负责你的饮食起居。” 长安是冯氏的贴身大丫鬟,姿容清丽,骨肉匀称,闻言福身道是,这便站在了十安前面。 外面雨还在下,十安站在人后听雨声,雨声越急,她也越急。可到底急什么,她不知道。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冯氏累了,宋景和这才离开。 长安在檐下为他撑开四十八骨的油纸伞,阴云里滚了几响炸雷,十安跟着几个小丫鬟一起,被问着问那的。 她不厌其烦又解释了几遍,好在到前院的西风苑不远,一进去就能看见好大一棵槐树,窗纸都糊了新的。 另有一个丫鬟在正屋门前等着。 宋景和从雨中来,一身荼白的衣衫,清隽的眉眼在雨天看便如江南三月的杏花,仿若是要化仙似的,不占烟火气,却昳丽多情。 他生的那双眼眸招人喜欢。 冯氏拨的丫鬟满秋在檐下福身迎她。笑着问候了一句,宋景和言语温和,回了宋家依旧装作和蔼形象,短短一下午骗的一众大小丫鬟笑了好些时候。 十安跟另外两个丫鬟在一块去后罩房,一个叫雨晴,一个叫书青。三个人铺床,十安换了身旧衣裳,回来就看到窗边的那个床铺留了下来,与那两个小窗离了,孤孤单单的。 她瞧了眼,原来是窗户又那么些漏,索性便在这屋里翻翻找找,捡了块板把窗户遮着。 “十安,你这名儿是你原来本名还是少爷给你取的?”两个人在桌边磕着瓜子,把十安也喊过来。 “少爷取得,我爹没那么多文化。”十安分了一把瓜子,道,“我还要改名儿吗?” “你是少爷的丫鬟,少爷自己选择就行了。”雨晴摇摇头,估摸着时间,要吃饭了,便拍了拍手,拉着书青一道去大厨房。 等人走光了,十安略有不知所措,把被褥好好铺着,小包裹里的旧衣服放到屋里的柜子中。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长安探身,见状笑眯眯道:“十安,我来来看看你。” 她抱着新衣并两双鞋过来,在十安床上坐了下来,将东西放下。 “少爷说你来时没来得及收拾,东西都在火中烧完,让我给你送些衣物。”她继续道,“今儿下雨,事情多,这还是我旧年的衣裳,若是不合身你便同我说一声,我替你改一改。” 十安扶着柜子门,一张小脸涨的通红,连道多声谢谢。 末了,她略带期待的神色,好奇问道:“少爷有吩咐我平日该做什么吗?” 第22章 十安从廊下跑过去,晚间刮风,水汽也颇重。 她立在门前敲门,回首张望,月洞门外空落落的,夜色里只檐下的西瓜灯发出温暖光亮,地上水流如注,过来时摔了一跤,湿了她的鞋。 西风苑的书房雨夜里灯火留有七八盏,不多时宋景和开门,十安湿漉漉的眼珠子一转,两个人面面相觑。 可不比从前,十安也不必行礼,向他问候一声。 可如今需要入乡随俗,长安下午跟她说明了书房伺候要干的事情,此外让她跟满秋学学规矩。这一下午一晃神便也过去了。 “来了?”宋景和打量她一眼,笑了声,“狼狈,进来罢。” 十安双手交叠在腰上,低头,跨过那一道门槛。 宋三少爷看到湿了的料子贴在她肩背上,鞋印儿印在地板上面,这一个人如今低头,愈发看不见表情,像是无处躲雨的小老鼠。 “今儿看来是迫不及待要来找我。”他坐回官帽椅子上,抬着下巴轻叩着红木的桌案,“你看你这样,定然是让人欺负了,像个落汤鸡。” 说着宋景和又一笑:“不对,不是落汤鸡,落汤鸡可没你这么土的色,你这是从沟里爬上来的小老鼠。” 十安原本还恭恭敬敬的,雨水落在脖子上凉丝丝的,她心底的那些无助跟委屈都溢了出来。冷不防听他这么说,那一双圆圆的杏眸里诧异闪过一瞬,连拳头都握住了,复又松开。 她要是老鼠,宋景和就是黄鼠狼。 “怎么不服气?”他指着地上的水,笑道,“你看,一身的水,都湿了我这地。真当自个儿是旺财那样的,生病了喝药还能一口闷下去?” 书房里没有长安这样的宋府丫鬟,两个人说话又成了庄子里的常状,宋景和总笑话十安,话也不客气。他当是沐浴完了,穿着蓝绸道袍,带了网巾,额前没了碎发,眉宇干净清爽。灯下看人,十安心口一闷,半晌把外面的湿衣脱了,鞋拎在手上往前走了几步。 她先是咳了几声,然后道:“这也是没法子,过来时地上水多,没避的好一脚踩滑了。” 宋景和点点头,顿了顿手,轻轻道:“我这可没衣裳给你换。” 十安本就不指望他,宋三少爷心黑死了,纵然偶尔对她好一些,可总是忽上忽下,这么几年她可看透了,尤其是六安死之后。 未曾收尸。 宋景和招她过来,指着对面的椅子:“你搬过来坐上去。” 十安把衣服搭在椅背上,双手扶膝,隔着一张桌子不知他要做什么。长安下午告诉她,一般管书房的话,无非便是无人记得吹灯,将书架上的灰尘扫去,将地擦干净,将书放回原位,洗笔这类事情。 她脱去外衫之后宋景和看见了她里面的旧衣。十安过日子除了在吃跟戴上面,都省。这衣裳似乎还是她去年春做的,大约近来长了些个,中衣下缘到了腰,往上就要露一线白来。 往上看,那张小脸瞧不见笑,仿佛跟谁生闷气一样,烛光落在那双眼眸里,闪烁着,唇不时添那么一下。 她在紧张。 “你冷吗?” 她摇摇头:“这屋里暖和。” “那好办了,你既不冷,便给我寻一本这样的书。”他合掌,低低笑道,“认得这四个字吗?” 他写的是——幼学琼林。 十安歪头,念了出来,宋景和的字临的是赵孟頫的帖,优雅从容,笔墨未干,那纸被他推了过去。 “你若不认得,一个字一个字对好了。”宋景和掸了掸衣袍,摆手,侧颜俊逸的像是她进厅堂时瞧见的那幅山水画。 今夜他说话温和,不过十安耳里还是雨声。 似乎她来了这里,如何也忽略不得。 捏着那纸,她白净的面上浮现出认真的神色,透着墨香的纸如今于她而言大约就是入国公府领的第一份圣旨。 宋景和回头,束发的荼白带子微微晃着,被他抓住尾巴抛到肩后。十安在他的视野里没怎么变过,又土又可怜。 十安一时半会是不会找到。 他轻轻一叹,外面打了春雷,似是要到清明了。 宋景和原本觉得,放了十安兴许是个善举。昨夜对着那一地月光,他不觉把人抱着,莫名如此,大概春日愁如柳絮,他也不能幸免。 宋景和推开门,提伞出去一趟。 外面雨渐渐变小,毛月亮露出半边脸,倒影在积水里,叫他给一脚踩碎了,荡开浅浅涟漪。 半个时辰后。 一回来,门里那人苦着脸,依旧没能找到,听见声音十安便道:“这书许是没有。” “为什么?”他拎着食盒,笑也不笑,道,“你定然是偷懒。” 说罢,他挤干净衣摆上的水,从西风苑摸到小厨房,若非他记性好,这必然要走岔。国公府那么大,他常年不在,晚间要避开巡夜的,头一回做这样的事,他竟做的如此只好,宋景和忍不住点点头。 十安还在那边解释道:“这么多书,我都一本一本瞧过。这类启蒙的书,当真是一本没有。” 他赞同道:“那是因为,这书在你少爷的脑海里。” 十安蹙眉,蹲在地上猛地一站眼前全黑了,血液往上涌,未几她把眼睛睁开,只瞧见他也将衣衫脱了,穿着中衣,腰那儿系着墨绿汗巾子,宽背窄腰愈让人流连几眼。 “你你你……怎么脱衣服??”十安大惊失色。 “瞧你叫的,这西风苑可不止我们两人。” 宋景和将食盒展开,里面的东西是今儿的剩菜,匀出来放在橱柜里的。他猜想晚间十安怕是睡不着了,既然如此不若多吃点东西,慢慢定然就能入眠,免得想的太多。 “你也不是没有看过,我这般品德之人,会脱下这衣衫对你这婢女耍流氓吗?”他回头,微微一笑,“你怕什么?胆子这么小,日后怎么给我做事。” 十安一怔,脸发烫。 “没有。”她倔强否定,“我只是怕你着凉了。” “我着凉了自然会看大夫。”宋景和喊她过来,递给她一双筷子,“念你人生地不熟,特意露了一手。” 那一碗银木耳微微有暖意,宋三少爷翻遍食盒找不到汤匙,见状便道:“对嘴喝罢。” “不合规矩。”十安忽道,嗓音沉闷,半阖的眼帘遮住杏眸里的一丝不堪,下午的时候那些事情一一还存于记忆里,想起了仿佛就在前一秒。 他黑眸一沉,半晌笑出声,支着手,另一只把她下巴捏住,和缓道:“你跟我谈规矩,倒是新奇。” “规矩二字,你都不会写,别在我面前装正经了。”他哼笑,“那些人跟你是一类人吗?你是我的丫鬟,她们却是英国公府的丫鬟,卖身契在大夫人手上。” “你的规矩是我定的,若是有人拿规矩教训你,你便还她规矩。” 说完这些,十安一直想底下去的头被他的大手乱揉了一通。 那双小狗眼睛里似乎就跟着天儿一样,大晚上的要下雨了。干净的眼珠子左右转,蔷薇色的唇颤了颤,声音有那么些断续。 十安:“我知道了。” “你笑一笑。” 他还翻了一只鸡出来,泛了些油光,几乎就用辣子上了色,他只问了一下便别过头去打了个喷嚏。 宋景和把碟子往前推,大方道:“笑完了整只都给你。” 十安抬眼,嘴角慢慢上扬,把宋三少爷的好全想了一遍,再将其可爱之处亦想了一遍,露出了糯白的牙。 宋景和移开视线,起身将一侧的窗户开了半扇散散味儿,外面的芭蕉被雨浇的青翠欲滴,正好挡住旁的视线。 这些饭菜说起来怕是十安这几日吃的最好的饭菜。 下午过后,雨晴跟书青端的竟全是素,南都口味也偏清淡,十安只吃了一碗饭,末了还是太饿了,将一碟菜心吃光。 雨晴不住给她夹菜,道:“你这么能吃,怎么还这么瘦?” “天生的。”十安道了声谢,坐在屋子里把衣服翻出来叠了几遍,怎么也不觉得爽快。 “我今天,到如今有一点点快乐。”她嘴里塞了东西,喝银木耳的时候咽了下去,眼睛微微发亮,唇上也湿润饱满。 桌前一盏灯,照亮那些菜,宋三少爷道那是他露的一手,十安打心底不相信,那段时间退残,主仆两个人可真是对吃极为不讲究。 宋三少爷底细她一清二楚。 “少爷你不吃吗?”十安被他盯着不大好意思,便停箸,一脸正经企图掩盖要涨红的脸颊。 落在宋景和眼中,那张莹白的小脸上面,如今才算生动。中衣泛旧,却也不影响她这人的秀气,如同一株生在墙角的小茶花,周围青苔,花开的静悄悄。一头青丝编成的辫子要比绾了繁复发髻,戴上珠玉翡翠的那些人叫他看的更顺眼。 “晚间吃多了。”他随意道。 “这书房你就搬来住。”宋景和指着隔间,“那儿有床,我吩咐你来书房做事,日后就不必跟旁人挤一间。” 他嘲笑道:“你这饿死鬼投胎,旁人怕不是扣了你的饭就是扣了你的肉。” 十安摇头:“这点东西旁人怎么会稀罕?扣我的未免太不厚道了。” “不厚道的人就欺负你这样的老实人。”宋景和尝了一口银木耳,末了慢条斯理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三少爷低声一笑:“跟你的小嘴一样甜,难怪这么喜欢,都快见底了。” 十安睁大了眼,一惊一乍的像极了被抓住尾巴尖的猫。 第23章 这一夜小窗半夜才叫十安关上,书房灭了灯之后弥漫着淡淡的墨香,黑暗中十安摸索着爬上床,吃饱喝足后,一夜无梦。 第二日长安并满秋过来,见十安在这儿睡下了,只笑笑也未曾多说什么。将花架上的兰草换成一盆白海棠,满秋斜着那双眼睛望向隔间的十安,在花上洒了些水,一边道:“少爷让你睡在书房,如今太阳都要出来了,可别睡了,仔细睡得头疼。” 十安正在穿衣服,一身草青色的长衫,系着腰带,她编完头发出来,满秋正把从落地隔断门那儿拉下来的帘子统统系好,挂在镀银的帘勾上。 那一张脸淡敷了脂粉,似芙蓉娇艳。人穿了藕荷色暗花交领长衫,外添一件月白素纱的褙子,绣着蝶恋花的挑线裙子遮住脚,行走间步履端方,神色冷淡,像极了昨日那爱理不理的样子。 十安朝她福一福身,规规矩矩道:“知道了。” 地上的影子瘦长,爬到了她的鞋面上。 “既然知道了,我明儿来再见你如此,你便去面壁罢。咱们国公府可断没你这样的丫鬟。起的比主子还要晚。”满秋道,将她打量一遍问道,“长安的衣裳不合你的身吗?怎么还是穿的如此寒酸。” 十安解释道:“昨儿我过来后下了大雨,半夜去取衣服时罩房的门叫人关上了,大半夜想她二人大约已经睡了,便就这般回来,我回去马上换一身。” 她说罢抬眼,撞见满秋剜她的那一眼,顿时一愣,想她这好端端怕不是眼睛出了问题。 满秋移开视线,长安这时走过来,对着长安笑道:“少爷今儿去族学,我和满秋今儿要过去给少爷送茶水,你将书房收拾干净就可以了。” 这是个轻松差事。 …… 她拿着鸡毛掸子,雨过天晴之后温暖往上蹿,扫了一书架的书后十安伸了个腰,这才往后罩房走。 一晚上都没住到,去时又是将近午时,三个人迎面相撞。 此时十安站定,先打声招呼:“吃饭了吗?” 她手在背后抓着自己的发尾,雨晴见她都蹿到书房去了,心想她本事是大。府里重规矩,三少爷为人也是真偏心,刚入府便要破例。带了个什么玩意儿进府,跟她们竟还划了道分水线,都是做下人的,凭什么她就是特殊的。 她面上笑了笑道:“吃了,因着十安你如今住书房跟咱们不在一块了,我和书青便吃完了再回来,你若是饿了便自己去厨房罢。” 说罢她给十安指了个方向:“从这里往前走到东面一转,往前再往西面走,最后看到一颗梧桐树那就到了。” 十安问了东在哪里。 书青噗呲一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那日后在国公府怕是要迷路。” 可十安揣着袖子,说话声不及从前的童声,稍稍低了些,温软的似是从枝叶间拂过的春风。 比起她木讷的表情,声音要更让人喜欢。 “从前都是分左右,这就不清楚,其实你们说左右我也就懂了。” 十安心里清清楚楚,书青八成是看不起她,但是这般就有些拙劣了。 雨晴便换了个说法,她拉着书青的手,微微笑道:“到时候去了就报咱们院的名字,每个院都有份例,可千万别饿着。” 她拍拍十安,又关心道:“你这身子瞧起来略显单薄,千万不要学着那些小姐一样弱柳扶风,要不然当真是得不偿失。也要记得,千万别挑食。” 可十安一个丫鬟,天可怜见的真没这样的心思。 书青阴阳怪气:“也不知道大家伙儿都是怎么想的,风一吹就倒,小姐们有丫鬟伺候,丫鬟有个鬼伺候,白白惹人厌。干不了活摆小姐的谱。” “我从不节食。”十安只当自己听不懂,说罢,低头也看了看,而后满意道,“你们别看我瘦,这虽是天生的,可风还真吹不跑我。我还能背一麻袋面粉从县城到乡下去,并非你们看的这么弱。” “那就是精壮了。”雨晴掩嘴,圆圆的脸蛋有几分讨喜,她道,“我倒羡慕这样的。” 十安讶然,显然是被这个词刺激到了。她捏了捏自己的腰,忍了忍,没说自己这样的只是瘦豆芽,若论起来那该是三少爷。 且她这么些力气多是干活练出来的,于是反手也拍拍雨晴,笑着安慰她:“你多干些活便能和我一样,你这身上的肉这儿都是松的,练练就紧实了。” 雨晴:“……” 见鬼玩意儿。 “好了,说这么多你定然饿了,快去罢。”雨晴吸了口气,笑意开始减褪。 廊前的花草上镀了日光,余光中成了十安裙摆的点缀,落在她背后的两个人忍不住骂她:“真傻还是假傻,还一本正经的,装给鬼看呢。” 她自然听不见这些,西风苑到厨房那里七拐八绕的,等去了各房提着食盒的丫鬟已经走光,余下的差不多都是穿着青衣的三等丫鬟,或站或蹲在檐下匆匆吃饭。 过来显然已经过了饭点,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年节十安来过,彼时剩菜多的吃不完,下人再吃不完就倒掉。 她走进去找碗打饭,几个木桶都快见底,厨房里管事的妈妈姓赵,早就坐在躺椅上面眯眼睛了。见她一个人过来,穿着跟旁的三等不一样,就按捺着不耐烦走过去道:“姑娘这是来晚了,不打紧。” “不知姑娘是哪个院子里的,从前倒是没见过呢?”说起这个,赵妈妈咦了一声,问,“是三少爷院子里的吗?” 就他昨日回来了,得老夫人另眼相看。 赵妈妈误以为这是新提上去的,看十安点头,便道:“吃那些剩菜可是活生生糟践你呢,这儿橱柜里有好好旁人没动过筷的。” 她看到里面搁的白木耳,忽地笑了起来。 “你喜欢这个?”赵妈妈问。 十安点点头:“这个最甜了。” 说罢人一怔,捧着的碗就跟烫了手一样,想起宋景和昨晚不正经的话,咽了咽口水,半晌道:“下午吃怕是会甜的慌。” “加些水就好了。” 十安叠着袖子,坐在桌前,她这一身衣裳袖子长了些许。料子是她从前没碰到过的,想必值钱,穿在身上柔滑柔软,便是旧衣都跟新的一样,是在让人爱惜。 “十安姑娘若不喜饭,要吃面食,那儿都是现成的,浣花苑的三姑娘今儿又说下午再来取,那儿面还多着,里面的汤汁熬了一上午,养颜润肺。”赵妈妈说。 她看过去,赵妈妈挪着肥硕的身子,解开盖儿,脸一拉,里面除了汤汁居然没面。 “哪个不长眼的把三姑娘的面给捞了?这辈子怕是没吃过罢?!”她走到门那儿一吼,人皆低着头,谁敢承认。国公府的下人们对着这个赵妈妈都心知肚明,因着是大夫人安排来的,跟主子一个脾性,最喜踩地捧高,两面三刀,脾气不好。 十安听声音,心肝儿跟着她的吼声一颤,半晌过去道:“可别着急,你如今脸上都出汗了,先歇一歇罢。” 赵妈妈只擦了擦脸,训人嘴里蹦的骂人话十安有些都听不懂,瞧着檐下站的人,心里头一酸,换了身衣裳看着别人,旁人就如她从前。 过了会把她给打断,道:“这下午也没说什么具体时候,你不若先把面条擀好,骂人徒惹得肝火旺盛。” “说的是。” 只是这般又得重新叫人来忙活,她冷哼一声把厨房里干事的丫头叫来。 十安本就错过饭点,正好闲着无事,早先吃几口饭垫了肚子,想一些汤汤水水,如今就在厨房里揉面。 她正经认真起来旁人都能被感染,莹白如玉的小脸上面不笑,灵秀的五官仿佛是镌刻上去的,透着一股子淡淡的温润。跟这宋三少爷,她无意之时学了几分样子,融在她身上,又是另一段的风姿。 拿刀切的时候赵妈妈叫住她:“咱们南都的面都是细的。要不你先吃,剩下的咱们几个就够了。” 西县跟南都里的不一样,十安闻言便点点头,已经切了的便只好下锅煮熟,冷水过一遭放到盛汤的碗里,洒了小葱在上面,冒着热气,香味醇厚。 因她面上沾了面粉,便去了后院井边舀了点冷水擦脸洗手,乌黑的辫子搭在腰侧,她用来绑头发的水绿带子沾着了地,十安瞅了眼,微微敛眉把这上头的一点脏污搓干净。 磨蹭了一点功夫,再回去时她竟就找不着自己那碗了。 她:“QAQ.” 赵妈妈转身走过长条案,方才她去了趟外面,这一回来就看到十安瞪大眼睛,那样子真真是呆若木鸡。 “你这面没了,吃的可真快。”她惊讶道。 十安手腕还酸着,这时候只好苦笑:“我吞也吞不完,怕是哪个院里的端了去吧。” 赵妈妈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两个人相顾一笑,最后赵妈妈又给她来了一碗。外面人声渐渐少了去,日头在往西偏,暖风飘进来,十安吃着前额也冒汗,眉尾那儿凝了汗珠,一擦手背也是水。 赵妈妈复又打瞌睡去了,厨房里的丫鬟吃饱了也在偷懒。 她没瞧见背后走过来的人,拎着饭盒,脚步声极轻。那人生的白净,穿着细布直裰,腰间系着豆绿宫绦。只一眼就瞧见十安的大辫子,府里丫鬟绾的发髻再简单那也比十安复杂。乡下人要么布巾包头,要么用木簪子盘起来,十安头发太多,包着头就显的头大,平日省事编起来,远看就是油光水亮的。 他先前来时隔窗看过十安这背影,一个人蹲在地上,衣裳光鲜,露出的鞋却并不配,伶仃一人在那,辫子梳的最齐整。 如今又是一个人,埋头一边吃一边抹眼睛。 他把洁白的帕子递过去,十安吃的认真,未曾在意,直到他戳了戳自己的肩膀。 “你没哭?”人一扭头,露出一张绯红的脸,眼睛干干净净的,他见状把东西收回去,“是我误会了。” 笑的极为腼腆。 十安没反应来,末了回过神,这人怕是误会自己抹眼睛的动作了,她表示理解。 “今儿大少爷中午吃面,下午闲来无事,想见一见擀面的人。”秦歌在宋承和面前办事,说罢,问,“那不是府里的,那人你喊来,少爷高兴,兴许会重赏。” 十安默了一瞬,恍然大悟,原来是被这个混账给端走了。 “你叫什么?” 路上她问道,今儿日头贼毒,仿佛都入了夏一般,可这清明还未过。 “秦歌。”他在前头道,时不时等一等十安。 “你端的那碗,我原本是留给自己的。只出去洗个手磨蹭一会儿,就不翼而飞。”十安忍不住道,“那东西真的让你家少爷那么高兴?” 左不过一碗面,可他要因此而重赏,十安猜不出为什么。正巧要换双鞋,既可能有重赏,那就去罢。她今儿耐心真是出乎意料的好,走在路上眼睛微微的眯起来,日光到底太盛了,想一个汪洋大海,将人吞没,浸泡在里面,竟承受不住这般炙热。 彼时她只当秦歌跟她一般,大约是个跑腿的,端饭的。 秦歌看她流汗多,便将先前的帕子递过去:“你这体质想来容易出汗,先擦擦罢。” 十安自己有,笑道:“不必了。” 他见状就又收了回去,看着她眉尾的汗珠滑落脸侧,最后到衣襟上,视线一顿,而后立刻投向别处。 不多时将她带到宋承和的院子。那院子格外清幽,种了好多瘦竹,白壁上爬的居然是金银花,如今都是深绿的枝叶,愈发衬的墙白瓦深。 她瞧见那一大片的绿荫,长长松口气,可算是到了。 这般闭了闭眼,脚步轻快过,眨眼功夫行至那门口,月洞门上题了三个字,十安连蒙带猜,放弃了。 不过跨了只脚进去,她猛地停住,赶紧缩腿。视野里出现一抹雪色,像极了宋景和的身形。身体是下意识的紧绷,比她老子打她时还要叫人害怕。 “十安你进来,里面凉快,太阳都给林子遮住了。”秦歌好意道,可看她这般紧张,莫名想笑。 “秦歌,那是三少爷吗?” 她小声问。 “啊,是呀。族学里头下午放假,三少爷来咱们苑里请教大少爷一些问题,下午时一直在书房。” 十安眼睛眨了那么几下,忽觉得力气给抽光了,这太阳应该将她烧化才对。如今这般还能站着,而后看他一步一步走近,像是书上提及的剐刑一样,折磨人的身心,最后才让人一命呜呼。 “进来罢。”秦歌催她,“又没什么洪水猛兽,你怎么这般胆小,大少爷为人虽然喜怒无常,可心眼却很好。” 可十安最了解的事宋景和,他似乎心眼并不大好。 三少爷为人多疑。自己今日初来乍到,钻到这儿。想到他上回提及的宋承和,一报还一报,今儿来此必然是为做戏。 如今戏完了。她似乎第一天也完了,依他的风格,自己已经有叛徒的影子了。 那抹荼白的色调一如春雪,最后占据她的整个视野。 抬头,宋三少爷连笑也没了,十安哭不出来,呼吸变粗。心底的声音不断冒出来,占据她的意识,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她该自表诚意才对。 宋景和正想提着她后领将人拖回去,未几,这人竟抱着他的腰要跪下去了。 身子柔软,却跟狗皮膏药似的黏在他身上了。 无赖至此,宋景和冷笑:“起来。” 十安脸往他怀里埋,死命的想蹭,眼睛不愿意看看这炽热的阳光跟他身上这雪白的衣衫,情愿两眼一黑,耳也聋掉。 宋景和手抚上她的脊背,言辞轻缓:“你这身子骨软,我舍不得打你,十安你乖一点,听话。现在把手松了,我扶你起来。若是走不动,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作者:明天2.23入v希望大家继续观看,今天多更一点,祝大家今天快乐。 第24章 十安一个字都不相信,两相僵持不下, 秦歌试探地问了句:“还要不要去大少爷那儿了?” “今儿有点事, 隔几日便是。”宋景和扭头笑着对秦歌道,“她这人, 初来乍到,要是见了大哥, 必然是要冒犯,徒惹人生气。” 秦歌呆呆瞧着他把人拖走, 竟是一点不客气, 掐着人的腰, 大步往僻静处而去。 走过一小段的小路,宋景和将人一松, 十安依旧是原来姿势,他低头一看, 讥讽道:“你可别不是抱上了瘾, 真当我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会纵容你吗?” 树影婆娑, 像是他衣摆上的暗纹, 风吹香味浅淡,飘到鼻尖。十安颤巍巍睁开眼睛, 坐在地上把汗又擦了擦,浑身此刻像是从水里出来的一样。 “怎么,傻了还是病了?” 他半跪在十安跟前,修长的手指点着她的眉心,湿漉漉的眉眼无精打采的, 跟刚才比起来,如今真真是像有问题。 “我就是流了好多的汗。” 周围没有人,各色树木花草围簇着,她那身衣裳也隐隐也要汗湿了。 十安垂着头,额前的碎发全湿了黏在一起,被他用手指拨开,宋三少爷思忖了片刻,若有所思道:“你还记得那日在梨花谷底里面,吃的一半药吗?那药兴许有副作用,到你这会子发作了。” “哦。”她吐了一个字,气虚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猛然机灵起来,此时此刻,不晕太可惜了。当即歪着头,往后一躺。 宋景和静静看着这横躺在他跟前的人,视线扫过几遍,他警告道:“数三声,若是装的就赶紧起来,你若是不起来,小心我帮你。” 声音低沉,直往耳朵里钻。 十安闭眼不闻,心跳如擂。醒着得受一番煎熬,晕了要跟自在,索性就当自个儿是个瞎子聋子。他总不能把自己的胸口剖开看一看那心长什么样罢? 打着这样的心思,十安认真躺作一个死尸。 乌黑的鬓角湿润,面上汗如雨珠,落到下颌,顺着脖子洇染了皂缘。宋景和一言不发,五指张开虚盖在她的脸上。触到柔软的眼睫时一顿,用袖子将其面庞上的汗擦得干干净净,而后低头凝视片刻,忽笑着拍了拍她的两颊。 他道:“这副作用我如今算是知晓了,这汗一擦,你这脸就黑了一层,不知你晚间睡前揽镜一照会不会哭的死去活来。你如今就是个小煤球,我这袖子都擦黑了些许。不信你睁眼看看。” 十安心一沉,废了好大力气才按捺住那如野草般狂涨的好奇情绪。 她黑了? 宋景和惯会作弄她,十安忍着。 惠风和畅,鸟语莺啼,此处无人。 他便将她外面的这褙子脱去,里面的料子也叫汗水洇湿了,贴着腰身后背,宋景和见状眉头一跳。解着腰带的手缓缓移开,举目望向从月季丛里劈开的那条涓涓细流。水清见底,底下细小石子铺就,水草淡绿,水声潺潺。 十安背脊泛起一股战栗感,从他解自己的衣服开始。 原只等他脱到中衣十安才准备醒来制止,谁知道宋三少爷将她抱到了那条小溪里。动作轻轻,还舀了水到她胸前,故意一般从领口开始。 她:“……” 宋景和对着十安,描述道:“这水里浸了你身上的污垢,原本清的能瞧见底下的小鱼,你一躺进来便赶跑了一群。” 水里面衣摆袖袍都被冲荡缓缓似水草一般浮动。她的辫子被宋三少爷从后也解开,浑身衣衫不整,溪中僵硬如一块石头,木木由着他搓洗。 他一遍搓着露出的肌肤,一遍肃然道:“那药药性不稳,竟到今日才显出来。” “亏得你遇见我,若是此刻站在宋承和那厮面前,你定然要被当做妖怪或者疯子绑起来。” 手摁上她柔软的唇,不似从前的粉淡,色泽渐深了些,如辰砂色的大茶花,揉弄几下,竟擦不去那抹颜色。宋景和不动声色道:“你这嘴都成了青色,不知有没有毒。” 十安心中咯噔一下,确实觉得嘴发烫,被他揉了好几下,竟忽略了那近乎狎弄的动作。 骨节分明的大手后又抓着她的手骨,十安在庄子做的事情多,原本指腹都生了茧,如今摸上去,细细嫩嫩,上回切菜的刀疤小口子都寻不见。 宋三少爷眼神复杂,将贴着手臂的湿袖子往上推,一错不错看着手腕,小臂,往上到胳膊,在水中莹白似雪。后面也不必再掀她的裙子了,宋景和大致猜想到这都是什么样子。 日光落在他的眉宇间,一时竟隐隐有寒意悄然而生。 他随意松开手,十安那只胳膊便啪嗒重新砸到水面,水花溅到十安的脸上,发丝贴着面颊,人躺在浅浅的溪流当中浑不像真的。 十安不知道这人究竟如何,不过那一霎的压迫感让人极为难受。 发丝缠绕着水草,宋景和坐在溪边不时替她赶跑颈项边的小鱼,淡青的经络,雪色侵袭的肌肤,浓墨涂染的发丝,这一条窄溪里十安忽就成了他眼中的陌生之人。 那双手掐住她的脖子时十安再也没法子忍,猛地睁开眼,那一瞬的日光极为刺眼,抬手遮挡后水珠淅淅沥沥如那夜的雨,砸破了平静,她正对着宋景和的面容。 青俊的脸上凝了一片霜,这般没有松手,竟活生生将她摁在了水下,溪水灌进口鼻里呛人的紧。 她扑腾着,被恐惧抓住意识,水花四溅,打湿了宋景和的衣摆。此刻微风和煦,花开似锦,他浑身发冷。 感到十安不再挣扎后他收回手,垂眸。 隔着水面,她的脸庞柔和的一如晚间的灯火,十安陪他三年了,在他眼皮子底下如脱胎换骨,宋景和难以撬动的心裂了一条纹。 因为若是没错,十安大抵就在他这儿长到老,看着他手握权势,成亲生子,替他看护自己的孩子。她从前只是生的灵秀,未长开的眉眼青涩,可如今不同。 人一旦有一副好皮囊,就算管得住自己,那也管不住旁人。高门大户里头,人心难测,十安只是看起来蠢,她要是有异心,经人一点拨,宋景和可管不住。 他心底惋惜,支着头坐在溪边上,似又失去了什么东西。月季花的倒影叫一圈圈涟漪打乱。宋景和轻挑着眉,几乎在他俯身之时十安翻了个身。 身上衣物沾了水,沉甸甸的。 她一把抹过脸大口呼吸,狼狈之余没有放过宋景和。 她这回是真的生气了,趁着他那时思绪万千,未防备,将他扯落溪中,翻身压着,以相同的姿态掐住他。 “你有毛病。”十安花了好大力气,粗喘了一声,“你怎么能淹死我?” “你要是看我不顺眼你就把我卖了,我跟着旁人也比你这儿好。” 宋景和在水中没有挣扎,凉意袭来,视野里是朦胧的人影,说话声音带着委屈。 “我受够了,卖身契呢?”十安看他不挣扎,没意思极了,便摸向他腰间袖口,一双手翻转跟白鸽似的,到处翻。 宋景和水里也翘着唇角,屏息。 “你说,你藏哪儿了?”摸索一通什么都没有,十安火从心头起,直接抓着他的领子,将人拽起来,使个劲儿地晃,“说不说?不说我淹死你!” 眼神瞪的又凶又横, 他眼睫上挂着的水珠滑落,一副懒散的样子,躺在水里一动不动,似笑非笑地瞧着十安。 “你笑什么笑?”她彻底怒了。 “宋景和,别以为你是主子你就这么横!我要是气极了,咱们能同归于尽。还笑?”十安一手扒他的嘴,一手扯他的衣襟,毫无章法,甚至都弄疼了宋景和。 他自始至终都在观察十安,黑漆的眼珠子像是点了墨,深不见底。 她咬牙切齿,忽然发现自己没法子对付这般破罐子破摔的宋景和。 吼了几嗓子后十安泄了一口气,手一甩,宋景和倒回去,水声潺潺,上面浮了白色的衣摆。而日光里带着点橘色,风轻云淡。 “怎么不杀我?掐死我呀。”宋景和懒懒道,嗓音沉沉,掐了他一会儿,略有沙哑。 他坐起身来简单把衣襟理一理,遮住裸露出来的胸膛,修长的手指利索地将系带系紧。白皙的面容被水冲洗一番,温温润润,如今带笑,仿佛没脾气似的。 十安犹豫半晌,从他身上起来,两个人都不说话。 她平静了会儿后发觉自己似乎不大流汗了,探了探自己的额头。 “你如今可算是好了。” 他微微一笑:“回去好不好?” 十安摇头:“你分明都要杀我,回去了岂不是杀的更自在?” 宋景和眼神一暗,半晌失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整天都在想我哪一日要杀你吗?你不如仔细想想,松石县我可也是夜半去救过你的。你昏睡的时候也是我将你捞起来。十安你不若扪心自问。这世间活着的人里面,谁对你最好?” 她面无表情,学他先前的样子。 “你身上湿光了。” 宋景和提醒她:“回去好不好?” 还是刚才那番话。 十安怔住了,低头瞧了眼,长安给她的衣裳料子无非是藏蓝、墨绿、秋香、蜜合色的,便是湿光了也瞧不出什么来,她抬眼,犹豫道:“你其实就是想杀我。” 如此固执。 宋景和这才冷笑着爬起来,一身水,日光之下,气势逼人。 “让我请你,你好大架子。” 他停在她面前,弯腰揪着她的领子拖走。 西风苑里长安跟满秋并不知两个人究竟如何,不过主仆这般情形,大致可以猜出,十安八成是惹得宋三少爷生气了。 两个人身上一身水,长安见状便吩咐雨晴跟书青去厨房要热水来,自己去捡几件主子的衣裳。 净房里宋景和将湿漉漉的衣衫全部褪去,长安在外将衣物搁置在屏风外的小几上,道:“少爷,干净衣物全部放在这里。若是要添水,奴婢就在门外随时候着。” 他嗯了一声,人沉到水中,热水浸过肌理,浑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视线飘忽不定。无人之时宋景和才露出几分倦态。 外面的夕阳照过窗纸,檐下几只鸟雀跳躲,十安没他这般待遇,一盆热水在后罩房里。书青好奇问她今儿是怎么了。 她坐在盆里擦洗,一头乌发盘在头顶,回忆了一番,长话短说道:“我大概是惹少爷生气了。” “少爷那般和蔼性子,你究竟是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他才生气呀?你们不会还在水里打了一架罢?”雨晴在一边看她,也不避讳,只觉十安似乎皮肤都更细腻了,可人还是照样无趣。 被两个人看着,十安觉得这后背都被两道视线要盯出两个窟窿来。 “我在湖边看风景,少爷误以为我想要跳湖,就下去救我,后来发现少爷竟不会水,我这才不要命的把少爷救上来。”她绞尽脑汁的在编,“大抵是男人都觉得自己是万能的,不可接受自己不会水这一事实。而我碰巧见着了,这才这么生气。” 雨晴不大相信:“少爷怎么会为了一个区区婢女而跳湖下去救呢?” 十安扭头看她:“你都说少爷是个和蔼的人,我已经跟着少爷三年,这三年里从小事就能看出,少爷和蔼心善,他日若跳下去的是你,想必少爷也会就你。” 她那样子不似说假话,雨晴笑了笑,道:“我可不敢,做好分内事便成了,没事往湖边凑,怕给人惹麻烦。” 十安点点头,纤长的脖颈上有掐痕,雨晴看在眼里,胳膊肘捣了捣书青。 “你脖子上又怎么了?该不会是自己为了好玩儿自己掐的罢?” 她用手碰了碰,垂眸也看不见,想了想道:“忘了。” 书青嘁了声,眼睛还是忍不住对着十安看,问道:“你怎么这么白?平日你在乡下 不干活吗?” “天生的。”十安硬邦邦说道,草草洗完把衣服换上去。 换上衣服后雨晴伸手摸了摸十安的脸,涂了凤仙花汁的指甲修剪圆润,手指流连几番被她抓住:“你这怎么摸上瘾了?” “好奇呀,你平日都是用什么洗脸的?” “清水。” 书青斜眼看着,阴阳怪气:“她不想告诉咱们,生成这样,要是卖身契在太太那里定然要拨到她跟前伺候。太太那手段,有你好受的。” 十安今日闹了那么一早脾气不大好,在心中告诫自己勿要动手,倒了水又把头发擦干净之后准备去书房了。 铺盖都有,今日出汗颇多,她洗完澡也累及了,眼睛慢慢闭成一条线,陷入梦里。 这一场梦醒已然是半夜了,错过晚饭,十安一人窝在床上,忆起了下午险些给呛死的那一幕。 月色明媚,翻来覆去就是心里堵着气。 想她在此之前也是忠心耿耿,怎么这人就如此狠心,自己竟还想抱他大腿跪下自表心意,废口舌解释。简直不要太傻。 十安把枕头猛捶了一番,如此不甚解气。她将此看做宋景和,捶也不解气,得踩几脚才是。 书房这隔间里的小床上帐子晃了晃,穿着亵衣的十安出了一身薄汗,叉腰站定后长长松了口气。 “混账玩意儿。” “居然敢掐我。” “老子可不怕死,要死也得跟你一块死,咱们谁也讨不到好处。” 说罢再踩个几脚,转身时她愣了会,几乎是下意识地抱起枕头砸过去,方才解了气的轻松神情已经灰飞烟灭了。 她张着嘴儿,脚踩在柔软的被褥上面,血液似要凝结。 作者:入v了,白天还会更新六千字,谢谢订阅。 第25章 他一身白衣,夜间出现在门口, 也不知看了多久, 先前藏得深,现下也只是露了半边的脸。帷幔青烟似的, 夜风从书房一侧的窗户挤进来,她乍一看, 像是被偷窥许久了,顿时眼前一黑。 宋三少爷良久才展颜一笑, 这晚上又提着食盒来。 书房不可明灯, 他正房里守夜的丫鬟如今正熟睡, 如今出来,听到这般的话, 宋景和沉默了会儿。 主仆两个人之间关系微妙。 “衣衫不整,像什么样子?”宋景和皱眉, 从她下午开始便对十安不满意起来。 若是只做一个忠仆, 且能替他办事, 长得貌美是个大累赘。 十安把衣服穿好, 瞥了他几眼,心里忽上忽下:“少爷你都听见了吗?” 那双眼睛里透着一点期盼, 宋景和在心里冷笑,他当然全部都听见了,便是今晚不来他都能猜得出来。 食盒重重放在桌子上,宋三少爷冷言冷语:“好大架子,要我给你摆菜, 喂你吃饭?” 十安没多少出息,犹豫了三秒钟,未几跨过去。吃他的饭,睡他的书房,既然骂也骂了,那便先歇一歇罢。 “今儿我不对。”她先认错,找着一双筷子后先递过去,“少爷宽宏大量,如此还能想到我,我当真觉得我错了。” 十安的声音越来越小,那双手抬着,偏生对面那人就是不接。他垂眸看着,半晌叩了叩桌案,笑道:“我听不出你半点诚意来。” 见状她只好反手拿回来,埋头吃饭,顺便将发丝捋到耳后面,皓腕凝雪,神色认真,就将他晾在了一旁。 总归他之前要淹死自己,自己意思到了就差不多。凭什么还得继续哄着他?分明就是一个男人,偏要这么锱铢必较,难不成要把她的心挖出来吗? “你长脾气了。”宋景和无所谓地笑了笑,轻缓道,“今儿来不只是送个饭,而是要同你说件事情。” 十安睁大眼睛,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宋三少爷给她递了一杯水,继续道:“你如今在府里于而言,像是个大累赘,我此回是想同你商量。” “你说罢,只要不杀我,那都是可以商量的。”十安松了口气,纵然被那句大累赘给刺激了,转念一想,大抵也是没有错的。她一无是处,有丫鬟做她从前做的事情,比她更好。 “你日后若是没有事情,西风苑便不要出去了。”他轻轻道,“你在国公府办不了事情。你不懂的东西太多了,我没有时间教你,更何况,你这脑子配不上你这身子,出去了便要给我惹事。” 他垂眸,从袖中取出一段红线。 修长的手指系了个结,套在十安的腕上,他拍了拍十安的胳膊道:“这便当我送你了。” 她看了纪几眼,一点挂坠也没有,深红如血,系的大小适中,若紧了彷如晚上的一圈血痕。 十安想起乡下庄子上,宋景和给旺财那条狗套脖子上的绳圈。 “这是做什么?”她转了几圈,问道。 “你的腕上空落落的,小姑娘都喜欢带些东西。我此刻没有那些贵重东西,编了个送你。你若不喜欢……” 宋三少爷支着手,视线流连几番,黑漆的眼眸盯着许久,嗤笑道:“你就算不喜欢,那也不准取下来。” 他站起身,身姿欣长,低头时把绣着拙劣刺绣的荷包给她:“你若要什么,让长安替你买了。” 十安藏在袖子的手捏成拳头,此时才觉,自己似乎没了用处。 “这是我日后的月钱吗?”她吃完东西嗓音模模糊糊,抓着自己绣的东西隔着素白的料子捏了捏,里面有一定厚度。 “是,我怕忘了。明年我要下场,后面事情多,怕是顾及不到这点小事。”宋三少爷掸了掸衣袍,也叹道,“西风苑的书房可比你庄子里的那点大地方好,吃穿不愁,你还能读书,想必于你而言,日后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了。” 十安在收拾碗筷,面上没多少表情,呆愣愣地。 临走时他对自己买的丫鬟招招手,温和道:“我若是日后登上高位,娶妻生子的,届时你也有喜欢的,我便将你的卖身契还给你,再赐你一套宅子。咱们主仆几年,今日那事情便一笔勾销好了。左不过你也骂了我,也将我弄了一身的水,按在水中。” “你说好不好?” 十安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心想,她说好有什么用,还是那句老话,贵则生死,贱为鱼肉。 现下很好了,有她穿的衣服,有她过年吃的肉,有她梦寐以求的书,于是点点头:“特别好。” 那股淡淡的梅香把她围着,十安的脸贴着他胸前的柔软布料,心里更闷了,在他怀里钻了钻,蹭的鼻尖全是那股子香味儿。 宋景和由着她。 门关上之后十安把头埋在被褥里面,莫名的委屈涌上来。 —— ** 自从宋景和那也同她说了那般话之后,十安每日都有长安来送饭,送水。此外雨晴跟书青也不往她跟前凑。大抵是人一闲下来就要找点事情做。 书房里面被她收拾的干干净净,有好几天都未曾见过宋三少爷。长安来给她送饭时偶然提了一句,左不过是在宋承和那处,或是在外看铺子,买铺子之类的事情。 他确实忙,忙着读书,忙着赚钱。 一个庶子进了国公府,月例八两。读书费钱,宋景和没有姨娘,主母不喜欢。那个老国公近年身子骨愈发不行了,人也愈发迷信道士说的话,几乎不与宋景和见面,生怕他这人冲撞了自己的命运,以至跟他姨娘那般死去。 长安跟她说那些话的时候也会叹气,十安见她心疼宋景和,于是就问道:“少爷近日受人欺负了吗?” “咱们这族学里还有旁系的子弟,太太的外甥也在,自从少爷回府多是看不顺眼的。上回左先生夸赞了少爷的策论作的好,一到放学,等学里的先生们走了以后刘公子就带着小厮跟别的学生堵了少爷。” 长安苦笑道:“少爷那时候知道逃不过,他平日待人彬彬有礼,府里见谁都是温和的样子,没摆一点架子。就这样还是招人怨恨。” “他是被打了?”十安歪头,笔下的字都写歪了,心里一阵惋惜,那报应二字她写的最有样子,如今那一横过了头。雪白的纸上格外丑陋。 “少爷让我先走,我放不下他,后来还是他将我护在后面,平白先挨了几脚。” “那些人最爱打脸,晚间的时候给他敷脸,三少爷脸上鼻青脸肿的,居然还笑着安慰我。”长安说到此,抓着十安问道,“他在庄子里也受人欺吗?” 十安却在想,外头可没人能欺负他,就算欺负了,他能将人踩到土里,千百倍的还过去。庄子里他最大,管事的恨不得给他跪下喊爹爹。 “少爷在庄子里过的挺好的。如今他被人欺负,大抵是太优秀了。”十安道。 逆着光看长安,她头上的粉色宫纱堆得头花惹十安多看了几眼,继续道:“优秀的人容易遭人嫉妒,你这般优秀,更要保护好自己。三少爷是个男人,皮糙肉厚的许是更耐打一些。你别挡在他前头。” 说罢,她抬手摸了摸她的乌发:“你长得这么好看,日后若是跟着少爷,一旦见他要被打了,千万得先保护好自己。” 若是念着三少爷,怕是成了肉盾,平日给予小恩小惠,危难来临之际就是她上场的时候了。想她一直给自己带饭,十安于心不忍。 那边长安一怔,展颜一笑,温婉淑雅,毫不知情。 “我知道了,这花儿我送给你。”她把自己头上一朵天青色的绢花别到十安的大辫子上,摸了一通那油光水滑的大辫子,道,“你若是在这里待着烦了,想玩什么告诉我,我在外面给你带过来。” 十安眉头一跳,丢开笔,目光灼灼:“能帮我带一袋子的糖炒栗子吗?” 长安笑道:“可以。” 第二日书房里头就全是栗子的甜味儿,十安不指望三少爷会过来,昨儿长安都那般说了,想必宋景和心里正磨刀霍霍,想着如何端了那帮狗玩意儿。 一想起他那张俊脸会鼻青脸肿,十安莫名有些高兴。 这怕是报应。 到了傍晚时分外面云霞似锦,芭蕉的绿意都减退三分,墙角茶花被她浇了一碗水,她蹲在那块儿,腿麻了才站起来,衣摆拂过那一丛,顶头的芭蕉叶生的低,站起来直碰到了她头顶。 她闭了闭眼就,反手把那叶儿往它粗茎那儿拨。从那儿走出去时宋景和正站在书房的窗外面。眼神似不善,听见这边的响动侧身看来。 十安扶着白墙,差点没往后逃。 短短一些日子不见,他如今换了身色的衣裳,穿着显得戾气深重。 她咽了咽口水,不知是不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他疲惫的没有丝毫遮掩。那身玄底绣暗纹的圆领长袍衣摆有些褶皱。 宋三少爷唇角慢慢扬起,笑道:“我还以为你跑了。” 把她抓回屋里,力气不加收敛,硬是把她手腕捏了痕出来。嗅到里头的味道,他挑着眉,道:“你过的想必自在。” 十安把上面短袄往下拉了拉,站在他面前叉手低头:“没有。” “怎么说?” 他把十安写字的废纸拿出来,随意一扫又揉成了个球砸过去:“你这是糟蹋。” 她头一点,附声道:“是献丑了。” 声音平缓无波,入了宋景和的耳,便不那么舒心,他想弄哭这个人,似乎这样才开心。 那扇苏绣的屏风摆在了窗一侧,灯盏油枯。夕阳西下,西风苑里没有了旁的人声,风过萧萧,两个人之间夹杂着莫名的情绪。 “这是我的书房,日后不许吃这些味儿重的东西。” 他坐在那张官帽椅子上,身子斜依着,额前碎发捋到耳后,一双秋水眸子里眼神复杂。 “是。”十安也不知要说些什么,那晚委屈过后她将宋景和所有缺点所有不好都想了几十遍,如今对着主子,竟大逆不道的想,这人怕不是生病了。 要不然为何要这样?既不说惩罚,就沉沉看着她,仿佛看着自个儿她就能开出一朵花来一样。 “长安她今儿身子不爽利,没法子给你送饭,你自己想法子。”良久,宋景和道。 上午她还好好的,十安愣了愣,不由抬头下意识问道:“她是被谁打了吗?” 宋景和见状嗤笑一声:“你这么期待呢?其实是旁人想打我,她这个傻的,让她跑她不跑,把我挡着,压在我身上。那些狗玩意儿的拳头招呼到她身上了,如今在床上躺着,大夫大概也走了罢。” 十安这下了然了,想着为何他今日这般不同。原是叫人打了,不过脸上没伤,想必叫长安给护住了。 “你一点也不惊讶,想必跟旁人串通了罢。路上可是好一番纠缠,我都累了。” 他笑也不笑了,打量她的神色有几分阴鹜。 十安舔着干燥的唇,手上的茶碗仿佛都抓不住了。 这跟她的的确确是没关系的,可宋景和这般说委实有些感情用事。 “我十安发誓,从没有背主过。如今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若是背主了,我便是不得好死。这样成吗?” 说罢她看宋景和没什么动作,道:“长安是你祖母拨给你的丫鬟,那些人打她怕是瞎了眼。” “你不信。”宋景和微笑,半阖着眼给她解释,“他们说有个丫鬟跟着我,是我自己买的,平日里寸步不离,打坏了也不妨事。” “她可是给你送过茶水,怎么会有人将她错认是我。”十安摇摇头。 宋景和懒得继续说下去,外面霞光收敛,屋里面也渐渐昏暗下来。 他坐在那里,落寞的异常。十安把重心换了只脚,就这么陪着,心想她也是倒霉。宋三少爷想必是之前那几日待她太好,以至于留给了她一种错觉。 似乎宋景和很宠爱她,今儿可是见鬼了。他又把自己那层伪善的皮扒了下来,这般□□裸的将自己的怒气、疲倦、多疑展现出来,徒惹的她也生气。 “你呀,要是换做你,你早就跑了。” 宋景和点着她的眉心,而后笑着道:“我发现,这下人不是跟着你的时间长就会对你忠心。咱们人心隔肚皮,我不敢相信旁的人了。” 十安吸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宋景和手指抵在了她的唇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声音低沉。 “你这人总喜欢解释。可我是你主子,我为何要听你为自己辩解?” 他又拍了拍十安的胸口:“你这颗心只爱自己。今儿我来书房,想着长安既然下不来床,你要吃饭,满秋那人心眼小,使唤不行,恐她在你这饭里下药。这才亲自来的。” 可是饭呢? 十安站在那儿不大相信,只觉得此人许是心里堵着气想要发泄一番。 长年累月地伪装,笑累了他得找个人宣泄。 她低着头,失落之余手滑了,那茶杯掉的碎了一地。 十安手一颤,勉强道:“我手滑了。” 瘦小的身子蹲在地上,影子也是一团,宋景和默不作声看着,而后缓缓问道:“杯子掉了便掉了,我不想听你解释。” 十安捡着小瓷片,连声说了好几个是。 他最看不得十安这木讷样子,冷笑一声把人提起来:“你就这么听话了,上回还说要弄死我呢,变得这么快,谁教你?” 他动手没个轻重,十安给拖到里间后粗粗喘了口气,想着这样可不行,也不知哪个混账今儿将他惹火了,以至于要赶的人到她这里找事情。 “你叫我的。”她抬头把人领子抓着,嘴里道,“你这样还弄疼了我。” 声音又低又糯,宋景和难得一怔,黑漆的眼眸盯着她那张脸,心里火气更大,正要动手,结果十安对着他下盘踹了一脚。 “咱们得好好算算,我是你的下人不是你的狗。要治我,你可做梦吧。” 第26章 他僵了一会儿,蜷着高大的身子, 头冒冷汗。 这股疼痛袭来让人脑子都疼醒了, 宋景和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皆是咬牙切齿, 昏暗的室内亦不点灯,两个人末了纠缠在一起竟将好几个单足的灯盏都给撞到了。 十安骂都骂过他了, 自觉被冷落是常理,原觉得也不错, 可耐不住宋景和这般的不讲理。 她没做错事情, 却要承他的怒火, 于是一气之下咬了他一口。隔着布料,咬的极为用力, 可宋景和一声不吭。他掐着十安的腰身,用力的仿佛要折断她, 逼得她松口喘气。 暗沉的环境里他眼里微微亮, 心口被那只手抓了, 又痛又痒。他那时想的竟是, 十安真是个蠢货,怎么能怼男人这般呢? 宋景和把她压在地上面, 使了五成的力气她就动弹不得,干瞪着眼想骂他问候他。这般仇视自己偏又打不得他,宋三少爷难得展露笑意,他捏了捏十安的小脸,俯身嘲笑:“你可真能耐了。” 说罢将人翻了个面。 “你今儿咬我骂我, 是不是笃定了我不会惩罚你?” 宋景和在她大腿上打了一下,十安猛地一挣,屁.股也让其打了一下,如此无可奈何,令她再次骂了宋景和一句。 “你是不是故意的?把我当狗耍?”十安怒气冲冲,反手掐他腰,“你疯了!你凶险阴恶,你表里不一,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怎么了?”宋三少爷拿她当靠背,松了一些力道,言辞轻缓,“你这人才是阴险,咬我不说,背地里也还在骂我。你可瞧见哪家下人这般说自己的主子的。” “你如果不掐我,方才也不对我阴阳怪气,我怎么会如此。”十安捶地,“你还压着我,压死我了。我也是人,只要是人怎么可能有极单纯的心思?你怕是做梦!” 大声吼完,十安泄了气,趴在地上当死鱼,任凭宋景和怎么拍她。 宋景和被她气笑了,半晌道:“你说的对,人没有极单纯的心思。不知不觉你心思这般多了。我日后管不住,再被旁人一挑拨,你十安八成是会拔刀相向。” 说完了他从十安身上起来,半跪着欣赏了她这一脸怒气。宋三少爷掸了掸两边的袖袍,好整以暇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十安半天没说话,跟他打的时候头发乱了,领子也给扯歪了,两个人现今俱是衣冠不整。双目相对,他竟还笑! 她面无表情爬起来,闭了闭眼压着那些火气,稳着自己的声音,她探头问宋景和:“是真有人欺负你吗?” 宋景和不置可否,慢悠悠地将灯都点着,视野里渐渐明亮。 他那一双秋水眸子里沉静的异常,鸦青的眼睫翕动,遮了眼底的一抹深色。 “旁人欺负我,你能怎么办?”他低着头,把她叠了豆腐块被子推翻,将十安的床打乱。环视一周,他淡淡笑道,“这日子你过的好,想必没那个心思关注你主子做了什么。” 十安不知他气什么,于是道:“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就帮你欺负回去,你犯不着要来欺负我。” 她把撸着的袖子拉下来,盖住手腕上的红线,继续道:“咱们虽然是主仆,可是你将来是个要做大事的人。做大事的人不喜形于色,你这般就不成了。若是我有二心,你可就惨了。” 十安自以为自己在不动声色的恭维他,殊不知宋景和轻挑着眉,哼笑着把她狗窝都给打乱成鸡窝。 “庄子里的人都说少爷是个青年才俊,长安也说少爷为人和善。” “但人善被人欺,想必正是因此旁人才在你回复不久如此肆无忌惮。” 宋景和听到这里,悠悠转身问道:“你难不成有什么法子吗?” 十安默不作声,他又问:“脑子这么灵光?” 宋景和不相信。 “你都不让我出这个书房,不准出西风苑,我纵然有法子也没路子。” 那样子透着一点聪明。 雪白的肤色染了暖光,细长的眼睫微微扇动,唇角是翘着的,露出糯白的牙齿,宋景和察觉出一丝异样,却说不清道不明,被她脖颈上隐隐露出来的红线吸引,多看了一眼,移开视线。 “有什么法子你告诉我便是了。” 他负手终于歇了,好奇一问。 十安低头看着影子,退了几步把手伸出来:“我告诉你,你过来。” 她最近新读了一首诗,在宋景和站到她跟前时垫着脚,在他耳畔轻声道:“待得秋来九月八,我花开时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他一怔,正要开口谁知十安又对着他的下面踹,毫不留情,若非他躲得快,当真要全废了。 宋景和黑了脸,没有防备,等痛感过去了,顺手把架子上的鸡毛掸子拿在手里。俊秀的面容轮廓略显冷硬,这回似是真动了气,不同于来时的那边凶猛,而是另一番滋味。 “谁教你的下作手段?”他蓦地冷笑,“事不过三,一报总要还一报。” “凡事总要忍一时,我只是……”十安弯弯的小狗眼睛里全是报复后的愉悦,一闪而逝。但宋景和没错过,笑意渐散。 换做旁人他倒不至于如此,可十安这般,就踩到他的底线了。 宋三少爷如今不清楚为何,兴许是因为他已将十安看做自己的儿童时代亦或是一瓣的心。捡了她强当做是捡了当初深陷苦难的自己。杀六安的时候不觉有多疼,因着两个人不是一路的。 现下她竟一直抗拒他,对他又打又骂,那夜她还抱了自己好久,如今却下狠手。 分明该是一体的人,这怎么可能呢? 宋景和在心里想的极为阴暗,有百种法子将她制服,将她关起来,将她折磨到只听他的,只关心他一人。 他抬起眼帘,下颌紧绷,俊眉修目,眼神晦沉的厉害。 …… “当初黄巢屡试不第,出长安,他回首的时候想必发誓,日后定要卷土重来。后果然在广明元年带兵进了那长安。算起来他和少爷可有点像。” 她在宋景和面前一点不避讳,骂也骂了,咬也咬了,印象总难以挽回。如今不出书房,十安也不是傻子,这便是圈禁,她要么死要么残,偏生就不想在这里呆着。 那天委屈够了,她下定了决心。 天可怜见的,十安只是想要个卖身契,买一间宅子。如此这般遥遥无期,他最爱给人画大饼,忽悠人的本事高超。 “你这脑袋,我若砍了,剥去脑髓皮肉,定会日日带在身边。”宋景和阴下了脸,想骂她,念及十安这人的性子,怕她记一辈子,于是言语恐吓。 “你不过来就打断你的腿。” “你用鸡毛掸子打我的腿?”十安脾气上来。 左不过……就被打一顿罢。想她也是从小被打到大。 宋景和扯了个微笑,周身的力气压着不住,他走的越近十安越想逃跑。 她谨慎打量宋景和,舔了舔干燥的唇,道:“到时候你别后悔。” 宋景和发笑,一字一句道:“我会让你哭的悔不该做人。” 低沉的嗓音里是浓浓的威胁,十安咽了口口水,最后放了句话:“我不哭,我这辈子就当个好好的人,以后也嫁个对我好的夫婿。鬼才要跟你一辈子,当一辈子的下人,时不时防着打断腿。” 宋景和一笑也不笑,沉默地看着手上的鸡毛掸子,空气里挥舞了两下,再看向十安。 “宋景和,你冲动就会后悔。”她也抬起下巴,如纸老虎似得虚有其表。 “我不冲动。”他缓缓道,“你也别跑。” 她不喊自己少爷,想必是胆儿肥了。 “我不跑就是傻子。”十安说罢连忙跨过书房的那个门槛,慌不择路夺门而出,踩在鹅暖石上面像个无头苍蝇。 此刻天黑了,她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后面阴森森的。 宋景和个高腿长,在后面仿佛是故意让她先跑个三十米一样。 他追上来不过是一点儿功夫,可十安跑的跟快要累死的狗一样,心脏受了莫大刺激,回头时打了个寒噤。 “你接着跑,这点路就不行了吗?”宋三少爷冷着眉眼,继续言语恐吓。 “你若跑够了就歇歇,我定轻轻柔柔地把你抱回去。你这脚不必再下地。你这嘴儿生的好看,不过说的话叫我不喜欢,我便堵住它或是熏哑了。” 他越说声音就愈发逼近。 十安捂着自己的耳朵,心里骂他有病,兜兜转转顺着下午的记忆跑到了那处竹林深深之地。夜间小溪水声潺潺,未到夏日,已有鸣虫夜伏在草间花丛中。 宋景和来了多次,眼神一暗,在她要往黼黻斋的院里跑时将人拦腰抱住拖到灌木丛里,口里道:“你往宋承和这里跑,怎么就笃定他会庇护你?你们暗中勾结,一起要蒙骗我。” 十安被他抓住顿时就像猫一样浑身炸了毛,拒不配合。 “你总是这样多疑。”她手挡着宋景和的脸,被他丢到地上一屁.股坐着,差不多要端起来。 “你起来!”她垂着宋三少爷的背,觉得快呼吸不上来了,骂道,“你心里没点数吗,重的跟个秤砣一样,我快死了。” “我大哥真是厉害,把你都招徕了。”他气不过一巴掌打她的肚子。倒也没用力,可她就是大呼小叫,叫的人烦躁不堪。 “你闭嘴。” “你想喊他过来救你吗?” 宋承和如他一般伪善,今日白天便拾掇了族学里的狗玩意儿对他施难,末了装模作样救他。这种手段他使了不知多少次,一眼看穿,与他相视时宋景和仿若瞧见翻版的自己。只不过那些狗玩意儿时时在他身边提醒自己,他这克母克妻的命此生难改。在外面本活的好好的,偏生要到国公府讨人嫌,跟狗一样,在老太太面前摇尾乞怜。 宋承和把他从长安护着的身下拉起来,带着歉意道:“哥哥来迟了,有个女人护着你,没花了你这张脸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那时想杀了这混账。 现下夜风呼啸,枝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宋景和弯腰,一手摁着她的肩膀,一手撑着草地,在她耳畔道:“你做梦,你想的美。” 追了一路气不过,他一口咬在了她的耳垂上。 十安不敢动了,眼眶里朦朦胧胧,小灌木丛里生了杂花,枝叶往天上延伸。将她如今狭窄的视野点缀的更加狭窄,满目的玄色跟墨绿,耳垂湿热,他跟狗一样。 十安失望至极。 他真是愈发的无理取闹,整天疑神疑鬼。那双杏眸黯淡下来,忍不住道:“你是宋景和吗?” 这样活着不累吗? 话音落了,那灌木丛的茂密枝叶里伸出一双手,拨了开来,月华如水,一双眼睛含着笑意,似乎看了好久。 十安一怔,立刻就给宋景和翻了个身,脸被一掌扣在了草地上。 她:…… 作者:推荐《太子妃驯夫记》by煮雪烹茶 文案:程丹心因为嫁不出去,被亲娘从广州府抓到了金陵城。 其母欲将其重新包装一番,塞给某个冤大头的世家子弟。 不料,竟由太子当了这冤大头…… 嫁入东宫之后。 面对冷落自己的太子殿下,老爱找事儿的太后,背景深厚的良娣良媛们,程丹心扯了扯嘴角: 想我曾经在沙场上砍过百越王的脑袋,如今这些小事,能奈我何? 对内团结妾室,对外智斗太后,皇上皇后的赏赐通通进自己私库,鬼知道哪天要跑路呢。 ———— 太子李祯因为一场乌龙,迎娶了镇南将军嫡女程丹心。 据传,此女彪悍,广州府的适婚男儿都敬而远之,但凡被将军府看上的人家,公子们都病了、瘸了、跑路了…… 李祯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不用担心有人打他媳妇主意。他媳妇的好,他自个儿知道就行了。 可是为什么,程丹心身边突然多出了一堆烂桃花,还天天都在怂恿她跑路? 说好的没人敢娶呢? 【女主是个上天ri地的小霸王,男主很强很宠很喜欢把女主惯坏】 【友情提示】 1.第一人称预警。 2.本文为1v1,是双那啥。 3.轻松甜宠沙雕向,部分言语偏现代。 第27章 “晚上在草丛里蹿容易遇到蛇。”宋承和笑着说,他的轮廓并没有宋景和那么柔和, 不过笑起来两个人的眼睛有那么几分像。弯着眉眼, 说着温和的话语,穿着荼白的衣衫, 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清贵气。 十安光听声音眉头就皱了起来。 因为能叫宋景和如此生气,这人必然有两把刷子。她脸被人扣在草上面, 抬头时呸了几声,宋三少爷高大的身躯挡着她的视野。十安遗憾地没能看见宋承和的全貌, 动了几下悄悄从他背后探出头。 那时宋承和捡起地上的琉璃灯, 正巧回头, 见状便道:“这是长安?” 宋景和掸了掸衣袍上的草屑,抓着十安的袖子寻路, 淡淡道:“你是见过长安的,他什么样子你大抵都见了多回, 何必问我。” 月华倾斜, 宋承和站立不动, 反倒是哈哈笑了几声, 半转着身子轻轻歪着头说道:“我当然见过长安了。长安是老太太身边的人。” 他只是问一问,不是长安就是十安。 但十安竟是这样的吗? 十安被动跟着自家的少爷, 鸡毛掸子还遗留在那儿,想起这事她便道:“书房扫尘的鸡毛掸子你不要了,回头你要添一个新的。” 他猛地一扯,十安踉跄几步差点以头抢地。 “你放开我罢。”她忍不住道,回头看了几眼, 宋承和望向这边,手上那盏灯灭了,远远地也看不清表情。若是光线再模糊一些,十安定会错认这个人。 “大少爷跟三少爷生的有那么几分相似。”她只这么随口一说。 宋景和冷笑:“那你去跟着那个混账罢。” 十安这下知晓了,原来宋景和有一片逆鳞是宋承和。这短短时日新长出来了,同他的母亲一般,不可妄加议论。 “那你松手,你弄疼我这儿了。咱们好好的我也就继续待在那儿不乱跑了。”她思忖偏口同宋景和商量。 “你喊我一声爹,我考虑一番。”宋景和淡声道,今日心情本跌落谷底,望着日暮夕阳,那一刹泛上来的悲愤无法控制,这才将十安折磨了一番。 这话出口,十安差点没骂他不要脸。只是后面他松了手,仰头看着月亮,问道:“他当真与我像?” 十安照顾他,便道:“你们都是一个爹生的,都像英国公。” 他摸了摸十安的头,想了想笑道:“那不是一样的吗。” “他生来是嫡子。为人不显山露水的,洁身自好,伺候他的清一色都是小厮。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说罢宋景和自嘲一笑,手搭在十安的肩膀上头,趁着她走神把咬过的耳垂碰了碰:“你要是想投奔过去,大可一试。” 字里行间没有半点温情,像是藏着锋芒的刀刃。 宋景和一路避开那些人,最后到了后门给看门的几个钱,两个人出了这国公府。跟西县又是不同的风格。 十安出门未曾把装钱的荷包带上,宋景和带着她随意逛了逛,也不提买什么。她这一路走的招摇,那一张脸虽也寡淡,但生的好,不施粉黛也有颜色。 半路上十安瞧上了烤鸡,一摸空空的袖囊肚子就开始叫了。她重重敛着眉,抬眼宋景和正在前面等着她,手里是个锥帽。 “过来。”他说。 将那顶帽子扣在她头上,隔着一层纱,宋景和看了她好一会儿,也不知想的是什么。 晚风穿过长街,十安更饿了,旁的小贩正好在吃晚饭。就端着碗蹲在路牙子边上,那饭里瞧着颜色寡淡,纵然如此,也勾的她起食欲。 长安午间便没出现过,傍晚跟宋三少爷打过一架,如今才懂什么叫饿。 “你日后出门戴上锥帽。”他说罢竟失笑,替她整理过后满意道,“可你今日打了我咬了我,你也没机会出去了。” 瞧不清她的脸,宋景和轻轻一叹,末了翘着嘴角负手走在她跟前,慢悠悠道:“自己跟上来。” 十安苦着脸,浑身上下都摸不到一个铜板。走在路上人仿佛都是飘的,遮了脸后确实没几个人看她,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恍然间想起来上回想要买的东西。于是跟在宋三少爷身后踌躇良久,伸出小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怎么了?”宋景和问。 “少爷能借我一点钱吗?”她不大好意思,娘在世的时候就告诉她,如果可以千万不要同旁人借钱。 宋景和笑道:“你今儿惹了我,这事情其实可以商量。” 他并没有一口答应,十安咬着嘴,忽后悔起来。隔着那层素纱,宋景和居高临下看着十安,双手笼在袖子里。若是掀了帽子,她必然已经涨红了脸,那张嘴要么咬出痕来,要么就是用眼睛瞪着他,里面水灵灵的。 他伸出手,停在空中又收回去。 “你叫我一声爹爹即可。”宋景和抓着她一直手,低头捏在手心,比了比,说道,“我日后要是有个姑娘,我也叫她十安。” “你是我捡回去的,叫一声有何妨呢?”他把纤细的手指蜷着,牵着人往前。两个人走路,他都习惯如此,不过已经不是陈家冲那个村子了。 “想好了,不然我要回去了。”他故意说,鸦青的眼睫半垂,手扶到了锥帽。 十安深吸了口气,把他拽住。 “你弯个腰。”她声音跟哼似的,宋景和嗯了身,欣长的身子往下倾。腰间坠的玉碰到了十安的手,他一点也不顾忌这是大街,眯着眼睛如同一只要等人顺毛的狐狸。 她抵在他胸膛:“别这么近,腰弯下来就成。” 那声音颤巍巍的,想必很紧张,宋景和唔了声,也不见往后退。亲眼看她把锥帽前的素纱挑起。莹白的面上五官是工笔用心勾勒描绘上去的,朱砂点唇,晚间的灯光被素纱滤过,如此到她这里便是添色。 她十五岁了,可没什么人教她,喊出那两个字时宋景和微微一诧,而后摇摇头。 “这个不算,我没听见。” 十安怔住,怕是没见过他这般无赖的时候。 那眼里含着一半的恼怒,其余皆如秋水荡漾,剔透的眼珠子像一对儿黑珍珠,一错不错看着宋景和。 “再喊一声就这么难吗?”他微笑道,“你那个死鬼老爹如何对你的你还不知道,我如何对你你也不知道?这人在世间最重要的就是要识时务。” “爹。” 十安垂着眼睛,咬着牙齿半晌也不见他的回应。 猛地抬头时叫他的手碰到唇,她大惊,顿时警醒:“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喊你你还不乐意?你是存心将我当猴耍。” 说罢气呼呼地将素纱放下,宋景和莫名笑出声来,俊秀的眉眼染了一丝柔光。头顶上明月黯淡,彩灯之下他嗯了一声,想要抱抱这个人,填满心口那个缺。 他可就从未叫过英国公爹爹,那日在宋承和的书房里见过一次,陌生的不像话。 “别碰我。”十安跟刺猬一样。 宋景和不信邪,她若是这般他还偏要那么做,大庭广众之下将她结结实实抱住,在旁的诧异视线里大声道:“爹爹听见了。” 那声音不如往日的低沉,秋水眸里笑意堆砌着,修长好看的手把她的大辫子摸了摸,继续道:“我即应了你这一声爹爹,那便借钱给你罢,晚间回去教你写欠条。” 亏得头顶扣着锥帽,要不然她得打个地洞钻进去才好。 “你要买什么呢?”宋景和笑够了把人松开,虚咳了几声。 他那身玄色衣袍合身的紧,上面的暗纹是十安绣不出来的,抱过之后十安嗅出他身上的那股子熏香,带着淡淡的苦涩味道。 她依旧是先摸摸肚子,只这一个动作宋三少爷就懂了。 “去吃饭罢。” 他走在前面,似是心满意足,可若是十安看到他的神情,大抵会心疼一把。这街头巷陌十安有那么一丝印象,两个人年节时坐着车上南都,彼时活的自在。 晚上吃的还是路边摊。 宋景和这身穿着一看就是大家门户出来的,他跟十安吃的是面,汤底乃是熬了一下午的羊肉汤。 热气腾腾熏着脸。十安埋头吃了一半宋景和已经开始付钱了。 他换了个荷包,米白的蜀锦,绣的是一竿瘦竹,绣工精致,十安余光看了一眼,略有慕羡。 两个人吃罢原路返回,只不过后门关的严实。他望着天,想起了时辰已过,于是带着十安往巷子里走,找了好翻的地方先将十安推到墙头。 宋三少爷今日只带着小银冠,十安蹭着他的头,发丝都乱的不成样子。兴许是担心他骂自己,十安跨坐在墙头又喊了他一声爹。 宋景和站定在那一堵白墙前先理着自己的发髻,抬眼时面上浮了一抹笑:“你就这么喜欢喊我爹?” 十安立刻扭开头,几瞬功夫他就翻了过去,衣袂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干净利落。 他站在那假山边上,周边寂寂无人,宋景和伸出手,如同他从前在太平村说的那样。 “你下来罢,我接着你。”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十安说什么也不肯。 “你要我请你下来?”宋景和笑够了便敛笑,“可得仔细想好。” 第28章 十安磨蹭了会儿,试探性地问道:“你这回是想做什么?” 宋景和看她的动作, 似乎打算骑在墙头不下来了, 便也笑笑,说道:“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 “你若是不要我帮你,那便自己跳下来。”他袖手旁观。 十安估摸着高度, 探了探脚,踩的全是空气。月色微凉, 巡夜的这会子没过来, 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暴露在宋三少爷的视线里。 他嘲笑十安:“没那个胆子跳, 你可是越活越回去了。” 十安闻声,想了又想, 这样下去脚指不定要崴,跳他那儿若是没接中也不过是这般结果。她沉吟良久, 看的宋景和都累了。 “你接着。” 宋景和不言语, 黑漆的眼眸盯着她谨慎的动作, 真等十安扑下来时才伸手去接, 言辞不善:“你好大架子呀。旁人不知还以为你是主子。” 十安吃不准他想作甚,不过这几年的经验, 她便顺着宋景和。 “我这架子都是虚的,请高抬贵手,你若喜欢我多喊你几声好不好?”她给他顺顺气,这回给抱的稳稳当当,十安也松口气, 由衷道,“我一直是相信少爷的。” “假话。”他催着十安走前面。到了岔路口时她便一动不动如桩似的。 小园子里树木高大,草木葳蕤,夜间遮光。她走的又轻,晚间风声如涛,影子似乎都在晃。衣摆被她抓着,十安略微感到尴尬,刚想回头说些什么,宋景和已然将她拖走。 他那身玄色的衣衫在夜里不易叫人发现,躲在树后,宋景和说:“当你多大能耐,原来只这么一点。” 他贴着十安的后背,说话声音低低沉沉,随着呼吸胸膛起伏,腰上的革带硌着她的腰。十安往旁一挪,视野刹那就清晰多了。 那一片灌木丛动静渐渐大了起来。 十安捂着嘴,余光却瞥见了松三少爷扶着树的手,宽大的袖子垂到了她的肩头。身上那股子淡淡的苦涩味道飘来,十安忍不住凑过去仔细嗅了嗅。 他一巴掌拍到十安的大辫子上面,嗤笑道:“你怎么跟旺财一样?” 十安抓住它的袖子,看见了腕部的淤青,不由把袖子往上撸了撸。他小臂结实,摸上去硬邦邦的,十安借着一点从枝叶间漏下的月光看清楚了那上面的伤痕。 宋景和漠然不语,只见她低着头摸了摸。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一共有三道口子,其余的淤青颜色渐淡。十安想不到这些男人打架竟这么狠,宋三少爷平日虽说是个读书人,可跟旁人打也未曾见他这么惨过,可谓是伤痕累累。 宋景和笑了笑,敛袖站在她身后,道:“这有什么好看的,那边才好看呢。” 说着摆正她的头,十安再看下去人怕是就要钻到他的袖子里了。这夜深人静,风声呼啸,灌木草丛里响动忽上忽下,十安咬着嘴,妄想着缩回去。 偶尔发出的声音像是蚊虫蛰了她一样,看见那腿儿时十安咽了口口水,雪白的,又直又长。 分明是两个没有找到好地方的野鸳鸯,团成一团挡了十安的路。 宋景和故意说:“好看吗?” 他弯着腰,似笑非笑的将十安往前一推:“看不清楚罢。” 她浑身抖了抖,脚生了根似的只身子晃了下张手就抱树。十安使个劲儿摇头:“这不大好,旁人情迷意乱的时候这般贸然,太失礼了。” “那你去问问,可否容我们旁观。”宋景和嗤笑,指着那儿道,“敢光天化日的苟.合还顾什么礼。” “都是贱人。” 说罢他轻挑着眉,倚着树道:“十安你去看看,那人是谁。” “我不去。”十安人缩成一团。 “你不去也罢,他们坐起来了。”宋景和轻轻说道,“我也看清楚他们的脸了。” 那人衣衫褪额一大半,也遮不住什么,一张脸上五官叫人格外熟悉。此刻咬着手指,正对着宋景和跟十安,若非闭着眼,定然能发现这偷窥的两人。 十安倒吸了口凉气,定睛一看,却见是满秋! “你说她是舒服的哭了还是被顶撞的疼哭了?”宋景和眯着眼睛,拽着十安的领子把人拖到树后面。 十安抱着他的腿,这个时候想的却是——满秋惨了。 “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们两个这般偷窥,不大好。”她再次说道。 “不偷窥,我怎么知道满秋存的是什么心思?”宋景和道,“我身子上的伤口,用簪子划出来的,可与他有极大干系。原来这对奸夫淫妇早就滚在了一起。” 他低垂的眉眼,就见十安抱的那么紧,于是他也半跪着,拍了拍十安的肩膀,温和道:“你又不是满秋这贱人,你这么怕,做什么?” “大晚上偷窥旁人这个,有你这般大大方方还评头论足的吗?”十安解释,“咱们有一说一,这要是给发现了,多么的叫人不好意思。” “你要脸?”宋景和淡声道。 那双眼睛里黑漆漆的,淡漠至极。 十安:“我一个下人要什么脸,只是觉得……我们还是回去罢。” “这么急着回去太无趣了。”他掐着十安的脸,转向那边,“你好好看着,你若敢这般,我不仅要打断你的腿,还要折断你的手。” 十安一动不动,听他继续道:“你日后就是个废人。你不但没有卖身契,我还要关着你。” “跟旺财一样。” 她:“QAQ。” 云如絮,月光浅,半夜三更的十安撑不住,她脑子里全是宋景和的那些话,一闭眼,迷迷糊糊就做了个短暂的梦。 一条蛇把她缠的结结实实,从小腿再到她的脖子,愈发收紧。她怎么挣扎也无动于衷,最后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十安一口咬住蛇脖子。 夜色里,树下面两个人滚成一团,宋景和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发病了,对着他的手就啃。他喘了几口气,将皱了的衣摆往下拉。 树影婆娑。到了半夜风声渐止,云破月开。 宋景和无半分的睡意,伤口被咬开,渗出丝丝的血迹,他使了一些力气将十安压的动弹不得。两个人这般闹出的声响竟没有惊扰满秋,他沉着眼偷看过去,枝叶晃动的厉害,约有一盏茶的功夫那人才从满秋身上起来。 穿上衣服,一头青丝扎紧,露出的面庞与宋景和亦有几分相像。那饕足的神情叫他恶心,就这么静静观察着,宋景和不觉又将十安往下压了压,心里想,这宋允和和当真是个禽兽,随时随地发情。 不知道府里的女人被他糟蹋了多少,不过想必是跟他大哥勾结在一块的。这些日他这伤,宋允和这个混账定然也出过手。 他念及此便垂眼看着被十安咬的地方,十安那颗脑袋还在往他怀里拱,虽不发声,一口牙倒是锋利。 “醒醒。”宋景和拍了拍十安的脸,小声道。 并没有回应,等两个人走了他把人一掌打醒,毫不留情。十安睁眼时还迷糊着,嘴也没松,舔了一口血腥,伤口都发痒。 “味道好吗?”宋景和冷笑,反手把人扛起来,“你居然睡着了,白天不睡你晚间都在做什么?” 这一路十安都给倒着扛,血液往头顶涌,她喊了几声宋景和居然还打她,也没犯什么错竟如此的不讲道理。 “我不就咬了你一口,你不至于如此。” “闭嘴。” …… 书房里静悄悄的,万籁俱寂,宋景和把她送回去,掸了掸衣袍回正房。今日不是满秋守夜,长安也伤着。 他将穿的衣衫一件件脱下来,劲瘦的腰身上也有伤口,他一个人倒上药,包扎。旧的布条上面已然暗红了。他咬着牙,前额上略有薄汗,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清隽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盯着那一盏烛火,忽想起十安没骨气的样子。他说闭嘴,十安竟就真闭嘴了。 她许是发现了什么罢。 如今身上的苦味儿都盖了原来的梅香,他将袖囊里的香囊翻出来。里面的干花味道渐淡,他低头翻看了一番,末了将其丢到枕头下面。 旧的东西要处理掉,宋景和这般想着,浑身的肌肉慢慢放松,躺在床上思绪飘飞,入睡乃是很久后的事情。屋外的光线昏暗,可他听到一点动静。因为太过疲惫,他合上眼帘放任了过去。 左不过是要害他,不过他如今命还得以苟延残喘。 地板上鞋子放的并不整齐,紫檀木底绣松月的大屏风先挡着旁人视线,明堂当中那些摆设清简。 十安偷偷摸摸进去,手在衣服上擦了一把。屋里面昏昏沉沉的,她又闻到那股子苦涩的味道。 方才她原本想打他腰背,末了手顿在半空中。玄色的衣袍被血渗透了也瞧不大清楚,只不过那股子血腥味儿似乎就萦绕在她鼻尖, 她舔了舔唇,依旧还是淡淡的。 十安忍不住想,宋三少爷怕不是被他兄弟打出血来了罢,不过让他脱衣八成是没可能的。宋景和不仅多疑,还喜欢硬撑着故作风轻云淡的姿态。把伤口露出来是最为厌恶的。 十安白日睡了会儿,如今精神抖擞,翻来覆去放心不下。这些年宋景和可没吃过这样的亏,她担心自家少爷,下半夜穿好衣服偷偷摸摸过来了。 薄薄的纱帐里传来他平缓的呼吸声。 十安跪在床前,矮着身子思忖这要不要把这幔帐掀开,然后再扒了他的衣裳,看看伤口。 她抓着手里的药,犹豫了好半天。 第29章 宋景和半梦半醒中觉察到有东西在自己面前晃悠,忍了忍, 睁眼。 十安刹那间停下动作, 见他依旧是满眼的睡意,便小心翼翼把她扒开来的衣襟拢了拢。指尖微动, 她心跳差点要停了。 宋景和面无表情,十安跪在床沿边上进退不是, 便喊了他一声准备测测他究竟是清醒的还是模糊之中。 “三少爷?”她低低唤道。 躺在床上的青年眼睫翕动,青丝如瀑, 黑漆的眼眸瞬时一片迷茫, 光线昏沉, 十安那张脸仿佛是他梦里看到的那样,既如此那怎会是真的呢? 宋景和复又闭上眼睛。 可十安彼时手欠, 只当他做梦呢,依着自身警觉才这般, 不由一巴掌拍了拍他的面颊还蹭了蹭。 宋三少爷冷笑, 眼眸骤然阴沉下来。他心里那根线彻底断了, 嗓音低哑道:“你胆子肥了。” 说罢将人压下来, 被子蒙过头,这般把她制服住。他默了会, 渐渐清明起来。他斜靠着把她打了几下。 “你敢打我,你这是放肆了。” 宋景和说话有气无力的,面色苍白,他低头瞧着自己腰腹,十露在外的小手戳了几下。伤痛处却是微微发痒。 她在被子里闷声说道:“你这里的伤口是不是要换药了。” 她慢慢把手缩回去, 已经嗅到上面的血腥味儿了。 “该不是把你的肚子剖开了罢,缠了这么多道,他们可当真下得了狠手。”十安捶着他的床,被褥里感觉没空气了,愈发的呼吸不上来。 “是我不对,你把我松开好不好?”十安软着声音跟他说。 “你记性不好,总该让你长点记性才对。” 宋景和盯着她乱蹭被面的一双脚,也跟她手腕上的肌肤一样呈莹白色,脚背上能看见淡青的脉络。 往上是泛着玉泽的小腿,束发的簪子掉在了被褥里面,如今像一头炸了毛的小狮子,说着让人动心的话,黑暗里的眼神一点也软,脸做戏也不做全套,活该要受点教训。 十安:“我记住了。” “你记住什么了?” 宋景和将搭在架子床一侧的腰带取过来,一只手上的力气慢慢松懈。等十安冒个头出来便将其捆了起来,推到床里侧把被子盖上。 十安原本想痛哭流涕勾起他的一点怜爱,手腕被绑住后忽没了这个心思,浑身上下都是不舒服。 她裙子蹭到了膝上,白色的膝裤也卷了起来露出纤细的脚踝,这般躺着难保不叫人多想。十安于是喊了三少爷几声:“要不把我松了,我回去多写几张欠条。晚上我担心你才来的。” 她说着把一直握在掌心的药拿给他看:“我今儿闻到你身上的味儿了,以为你受了很重的伤。” “我忠心耿耿,半夜还念着少爷。这等有情有义,绑着我不大好。你说是不是?”十安带着期许语速都变快了。 宋景和嗤笑,侧过身子把药拿过来看了眼。被握暖的瓶身似有点烫人,宋三少爷莫名有那么些高兴。 “算你有心。不过你吵醒我,动手打我,我没将你打一顿你就该感激我才是。”他眯了眯眼就,睡意涌上来,随手把药瓶也塞到枕下。 左不过也没有旁人。 “你你你……是不是病了?”十安声音渐弱,因着他已经像睡去的样子了。 想起那股血腥味,她强撑起身子凑过去,摸了摸他的前额。十安也不知道多烫才算病着,末了抵着额,心想宋三少爷身体强壮,大抵低烧也能抗过去,于是又躺回去。 躺在那儿十安隐隐想睡,绑着手的腰带一时半会扯不开,她打了个哈欠,伸腿又提到了宋景和。 “你真烦。”他忽开口,“你存心要扰我休息是吗?” 十安捂着嘴,只见他把被褥拉扯好,一直盖到脖子那儿。 “睡了。” 他合上眼,再没有人往他脸上凑了。宋景和闻到十安的味道,淡淡泛着一点馨香,如同春日微风里的暖香,翻了个身将人直抵在床上。兴许知道他受伤的事情,十安一动不动由着他。 他苍白的面容少有的这般病态,长眉微微舒展,唇色颜色褪了些许。领口往里便被阴影遮着,十安心虚地看着。 自从她上回来了癸水后,胸口开始涨疼,这样子贴着墙,或像是个膏药,紧的没有一丝缝隙。初时她也能忍住,慢慢的手酸胸疼。 十安耳畔传来的是宋景和的呼吸,估摸着又睡了,呼吸缓缓。她叹了叹勉强想把背伸直,慢慢动着,觉得晚上来这儿就是受罪的。 …… 第二日宋景和按着往常作息醒来。外面日头初升,光线从纱窗透进来,碧绿的树木下已有两个人婢女说话的声音了。 他揉了揉额角,低头看见身侧被褥里团成一团的起伏。 修长好看的手探进去,摸到的先是一缕乌发,柔顺且有光泽,发丝都暖烘烘的,不必提里面那张脸了。他掀了一角被子,十安正抓着他的衣裳,人早转了过来,脚都伸到他小腿那儿了。呼吸微重,面颊酡红。 他一错不错看着,下意识地摸了过去,她出过那一身汗以后似乎皮肤都好了一倍,摸上去像云一样的软像玉一样的有润泽。 指尖流连几番,宋景和顿了顿,停在她的领口那儿。 脖颈雪白,皂缘亦是的,梦里头不知道梦的是什么,咽了几口口水,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他仔细看着,忽察觉了一点儿不同。 有那么一丝弧度。 他一碰十安就会哼一声。原还只是试探一番,见状他竟笑了笑。宋三少爷揉揉她的头,系带给她重新系好。 听到槅扇被人推开的声音宋景和神情一漠,视线开始投向帐外。 满秋接了长安要做的事情,歇了一晚上今晨正好来给宋三少爷宋洗漱用具。她进来把帘子撩起,光影斑驳。 一眼瞧见床前的两双鞋,她冷冷笑着。 身姿窈窕,轻移莲步。 她慢慢将帐子挂起来,宋景和已然坐着,见到满秋那张脸他虚弱地笑了声,手把被子往上拉。 他故意如此,落在满秋眼中也就是欲盖弥彰了。 看破不说破。这样的爬床戏码她也是听人说多了。这还是自己头一回见,装着自然的样子,微诧后笑道:“十安今儿早上要跟少爷一块儿用早膳吗?” 宋景和笑了笑,却是让她将屏风上挂着的衣衫给他拿过来。昨夜里她忙着跟人做野鸳鸯,外袍也未曾有熨烫。满秋心思一凛,道:“昨儿日头也大,少爷这衣物留着去洗。我记得长安上回领的衣物中有一套是杭绸的直裰,这个天穿正合适呢。” “不急,我见你眼底青黑,可是昨儿做噩梦了?晚间没睡好?”宋景和关怀问道,眼里温柔,这般真的是人畜无害。 满秋昨儿干了什么她清楚,于是顺着宋景和说的,自己编了个噩梦,末了还捂着心口,顺带着把下回请假的借口都想好了。 宋允和那人如今正把满秋哄到手,两个人如胶似漆的,恨不得抽空就长在一块儿。这府里头做丫鬟的,尤其是做到像满秋这样大丫鬟的,十个里头有七个皆不甘心到了年纪配给府里的管事或是一个下人。 这样生的孩子也是个下人,一辈子还有什么想头。 “你去厨房看看罢。”宋景和将衣物穿好,又是人模狗样,笑起来时还能看出一丝的虚弱。满秋点点头,从他腰身上扫了几眼,方才看他穿衣,伤口偶尔会露出来。宋允和跟她厮混时透露了那么一些出来。 她心里下意识看不上这样的主子,这也是为什么她对十安不屑起来。 宋景和不过事有一副皮囊。国公府中活的照旧是可怜。试问这世家大户里有哪个能被打的想他这般,如狗一样。 满秋一出门宋三少爷便淡漠着脸,他有时候看惯了旁人的脸色。 方才她是在看不起自己。 水用的是冷水,水珠从面庞上滚落,湿润的眉眼冷冷淡淡,他漫不经心把水都擦干净。那一阵凉意让他彻底清醒过来,甚至都减淡了身上的痛意。 他转了个身,十安还在呼呼大睡,他把人手上的腰带解下来。 翻看那细腕,把上面的青痕揉了揉,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来,眼睛没睁开下意识地把手缩回胸前。 “醒醒。”他笑道。 十安慢慢悠悠只睁开了一条缝,晨光熹微,他穿着一身荼白的衣衫,周身清简,仿佛有成了庄子上的小霸王。 等她视野完全清晰之后十安才发觉,那料子要好伤不少,他腰间仍旧挂着玉坠子,看样子是佳品。 “舍得起来吗?”宋景和问。 话说到这里,十安大惊,掀了被子先看自己的衣服,见完完整整的,便夸了宋景和一句:“少爷不亏是君子,在我眼中旁的人再没那个比得上你了。” 他不动声色问道:“可你昨儿晚上睡这儿的时候,我可听见你喊一个人的名字了。” 似笑非笑的神情瞧得十安心发慌。 “你喊的可是旁的男人。”宋景和把她胳膊抓住,从里面的角落拖到跟前来。 杏眼微朦,这个时辰人就呆愣愣的,他说什么十安必然都会信。 正巧听到外面女人的脚步声,他言辞又缓又重。 “我听得一清二楚,你喊的是宋允和。”宋三少爷捏了捏她的脸颊。 一字不落的叫满秋听见了。 十安仿佛明白了什么,双眸睁圆了有苦说不出来。 第30章 十安吃完饭照旧要去书房待着,如今院里旁人看她都不同, 人活着如她这般有时候其实怪没意思的。 满秋随着宋景和去族学。 那门前有那么几竿瘦竹, 各房少爷们的小厮丫鬟在一侧厢房里面三三两两休息。 满秋今儿没有早早回去,听着诵读之声, 她装作不经意地瞥过去。宋允和那厮是宋三少爷的庶兄,在家排行第二, 生母得宠,只是身份不若宋承和那般是家族里的嫡长子而已。 比起宋三少爷来, 要强不知多少。 他正好靠着窗, 日光清浅衬的人唇红齿白, 戴着网巾,穿了一件茶色罗织金西番莲纹的道袍, 外套着白罗无袖搭护。诵读之时不专心,似察觉到满秋在那儿偷瞧, 于是朝她眨了一下眼儿, 随之而来的就是林先生的板子。林先生正好路过他这一块, 捏着下颌的胡须严厉警告他一番才板子收回去。 打在肩上惹得宋允和低低痛呼一声, 待背后的林先生一走他依旧如此,玩世不恭地笑了又笑。 满秋红着脸, 真叫他这容貌给迷惑了似得,整日都在想他。 府里人都知道宋二少爷风流性子,跟他厮混过的女人不知几多,但凡有些姿色,身材入了他的眼, 为了哄骗到手有时竟也不择手段。 她这么想想,便不禁怀疑起十安来。 今儿就等着他下课问一遭。 好不容易挨到休息之时,那些小厮丫鬟呼啦涌上去,满秋给宋景和送茶水。宋三少爷将书整理到一边来,见状笑着颔首,摆摆手让她先回去。 她揪着宋允和的袖子扯了下。 而后宋景和侧身时就见自己那二哥果真依了满秋的意思,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 外面春光已到暮时,海棠陆陆续续盛开,长兄宋承和在花丛里起身,负手唤来一个小厮,将手里的提篮递过去,两人附耳说了些什么,一道也出去了。 宋景和压着书页边角,周遭的丫鬟小厮声音乱哄哄的也难怪宋承和会出去。他余光瞥到墙上挂的那一幅字,静静瞧了好久,落款是宋承和的名儿。 他不由笑了一声,人出神了好久。 …… 话说满秋先出来后在僻静的廊下等着宋二少爷,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便浑身难耐似得,近了赶紧牵着小手。 “怎么了?今儿一大早就看了我好久,那含情脉脉的眼神,爷整个人都酥了,夫子今儿讲的东西竟是半点都没听进去。”他捏着满秋腰间的软肉,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小嘴,“找爷有事?” 满秋偎在他怀里,先是哄他,绕了一大圈不动声色问他:“你可是当真喜欢我?” 宋允和含笑,几乎是想也不想,反问道:“爷要是不喜欢你,会送你这金簪子玉镯子吗?”他趁机摸到她腕侧,磨蹭了几下。 “喜欢你可是喜欢的紧。” “二爷喜欢的怕只是我这张脸。”满秋捶他胸口,却跟瘙痒似的,“改日若是又有其他的妹妹生的美,二爷指定就将我这个旧人抛到脑后去了。” 宋允和眼里神情不便,反倒是抬起她的下巴,诱惑她:“你都跟爷上床了,再不济也抬你做个姨娘,你怕什么?一辈子可就是吃香喝辣的。后面的妹妹再美,那也抵不上你在我心中的分量。” 满秋噗呲一声笑了,抽身离去,站在一旁给他行了一礼。 “二爷都这么说了,奴婢也就只盼着二爷待我好一辈子呢,若是有旁的其他妹妹,二爷别瞒我就是了。” 宋允和喜欢她这性子,摸了脸后把她抵在墙边上撮了口:“真乖。” 他目送满秋回西风苑,只等那人影消失便招手让他后面的小厮上前,低头道:“你看着西风苑,这是怎么了?” 宋允和的贴身小厮叫约灯,见状小声道:“许是吃醋了罢,瞧见宋景和跟她的丫鬟厮混,心里不平。女人有时候同男人也没什么区别。” “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宋允和点头,拍了拍约灯的肩膀,“宋景和跟长兄那么像,我还愿意他也是不近女色呢。” “怎么可能呢?” 主仆两个勾肩搭背,评价一番后个子往回走,宋承和在半路遇上了,两个人点头致意。他穿着素面绫花罗的直裰,微微一笑,走的方向是厨房那处。 春将近,厨房的赵妈妈犯完春困马上就要犯夏困,今儿依旧是躺在竹椅上,料理完了事情昏昏欲睡。肥硕的身子远看像一条大青虫。 宋承和静悄悄地走过来,厨房的其他人见状纷纷给他行礼。 “有什么菜色吗?”他问道,“我可以等。” 赵妈妈给人摇醒,脏话没说出口差点就跪下来了。 知道了宋承和的要求后肥硕的身子立刻就像陀螺一样转了起来。 这回宋承和站在窗外,秦歌拎着竹篮,两个人看着里面的人忙碌,忽地宋承和问:“你上回把人家的东西端给我了,时候可补偿了什么吗?” 秦歌羞愧道:“没机会。” 就那一次见过,西风苑里也找不到她的影子,问了人也没人告诉他,实在是为难。 “我这次陪你一道。”宋承和道,“上回你说她都到黼黻斋的门口了,末了叫她主子脱了回去。可见我这个弟弟当真像狗一样,他的玩意儿就跟骨头似得,一定得埋在土里头。” 他敛着袖子,风里面俱是油烟味道。 “我把东西刨出来,他要是知道了会咬我吗?” 宋承和笑着问秦歌,茶色的眼眸里微微明,较之宋景和,许是年岁大一点,藏着得到东西更多了。 秦歌没有顺着他说,只道:“咱们若是悄悄的,三少爷定然不会发现。” “那是偷偷摸摸。” 秦歌熟悉自家主子,没敢说出后半句话 若要光明正大那就不是宋承和了。 两个人去西风苑时里面空空荡荡,竟看不到一个活人走动。雨晴跟书青偷懒去找旁人玩儿,长安那人受伤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十安此刻正在补眠。 原是偷偷摸摸探路过来,真正踏上这一块地,宋承和有那么一丝的怀念。西风苑的名字原就是他取得。 “寒月悲茄,万里西风瀚海沙。” 他念了这句词后失笑,俊朗的面上遂又浮现出阴冷的神情来,转瞬即逝。 眨眼间他又是光风霁月的宋家嫡长子,他纤尘不染。 西风苑是个两进出的,比宋允和的还要大。英国公说这些年他在外面苦了他,回来便将好的给他送过去。旁人许是会信这表面,但宋承和绝不,这里头吊死的人他能一一记起。 他对这里熟悉的紧,丫鬟住的后罩房,耳房找过了,便跨过第一道门去后面的书房寻找。宋景和再有本事,这国公府却也不是他的。 他站在槅扇前,里面也没有人影。 “这里也太冷清了罢。”秦歌说道。 宋承和堵住他的嘴:“嘘,别说话了。” 日头慢慢升起,照的他身上发烫,宋承和伫立良久,未推开门,带着秦歌去书房的窗户边上。 芭蕉下他叫秦歌把竹篮里的东西放到窗台上。 摆在上面的有新做的糕点,一只经过精细料理的鸡,一盅佛跳墙。就这三样被秦歌摆的像是祭祖时搁置在祭台上的三牲。 “要放一个碗吗?” 宋承和给了他一巴掌:“你要祭拜死人?” 他肃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叫秦歌一惊,立刻认错:“少爷说的是,咱们这是要拜访十安。” 他重新排列了一番,因着窗台窄,依旧如此。 “行了,就这般罢。”宋承和制止住了他,眼眸望着紧闭的窗,他敲了几下。 里面没有声响,十安仍旧在呼呼大睡。 床榻上也没有帐子遮光,十安便蒙着头,这会子梦到被蛇追逐,拼了命的在逃命。铺在底下的床单都踩皱了。旁人看着都忍不住想,她醒着心累睡着也这么累。 宋承和开了一条缝。 宋三少爷的书房给十安占据之后里面插了鲜花,鲜花都是院子里的,她的床头挂着的是大红的茶花。 床榻上人弯着腰,他叩了好些声也没能将人唤醒。 空气里的灰尘镀了层金,翻滚着,算起来也要到日中了。光线强烈,透过窗纸,里面的帘子滤过一层,到底还是扰人睡眠,十安在将醒未醒的时候。 宋承和估算着弯腰将墙角的茶花摘了一只,使了些力气砸过去。 十安嘟囔了声,整个人都团了起来。 秦歌在一边看的呆住了,因为宋承和这架势是非要弄醒里面那人不可。 “将这整棵拔起来兴许能把人砸醒。”他小声道。 宋承和给了他一拳:“抢了旁人的东西,如今再将沾了土的玩意儿砸过去。你这人未免太坏了。” “做人,如你这般定然不可。” “那我们怎么办,这个女人睡得跟死狗一样。”秦歌摊开手,似无计可施。 宋承和无奈一笑:“能怎么办?” 于是他拍了拍掌,喊了十安的名字。 秦歌:“……” 十安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抬手挡着光瞳孔微缩,刚醒的时候视野里都是朦朦胧胧的。长安受伤后她这书房几乎就没人来了,这个时候谁会喊她呢。 她依稀还能回味一下,有那么几分熟悉味道。 手碰到红色山茶,她一怔,倏地看到大开的窗子。 宋承和跟小厮躲在树下,白色的衣摆被他抓着,掩映在芭蕉绿叶之后,混在花丛里。 看她洗漱之后捯饬过的面容,微微一诧后手扶着秦歌,问道:“这是我弟弟的人吗?” 秦歌少有的见到宋承和有这般诧异神态,便道:“千真万确,不过有那么些改变,大体是没动。左不过就白了那么一些,好看了那么一些……还有身子好看。” 宋承和却摇摇头。 “回去了你还是去查一查。” 他从前在乡下的庄子看过,十安这回完全算是脱胎换骨了。 她肯定出了些许的事情。 宋景和身边不过一个忠仆,他就倔出来,而后毁掉。 “如果少爷想要收买这个丫鬟,何必要这般麻烦?”秦歌问。 宋承和笑道:“她这人倔,你怎么收买?” 秦歌噎住。 …… 话说十安吃了一半忽想起试毒问题来,这些东西不明不白的出现,她竟狼吞虎咽,仿佛饿的一天也没吃饭了。 她咽了口里的东西,想着都吃到这一半了,那就算了吧。 绑好头发,十安将床榻铺好,抬头望着上面挂的鲜花,捡起掉落在她被面上的哪只山茶。回首望着方才大开的窗户,她忽涌起一股不好的感觉了。 烫手似的把花儿丢了。 宋承和一直看到这儿,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映着她的身影。 “她没饭吃吗?” 作者:希望明天能够日六千。 Ps:每晚0点有更新 第31章 黼黻斋的明堂里几个小厮把府外送来的橘树抬进来,一共三个人, 正巧宋承和从外面回来, 几个人一激动便将树重重搁置下来。 宋大少爷扫过那树,唇角微微翘起来, 伸手拂过上面碧绿枝叶,赏了院里的人一些小物件。 那树就要抬到他的书房中, 旁人喜爱兰草,偏生宋承和要整这样的东西。不过府中无人说些什么, 他喜欢, 整个国公府都是他的。 从西风苑回来, 他坐在自己明堂的矮足榻上闭目养神,秦歌为他沏了一杯祁门红茶。香气如兰, 叶细小如眉,红艳明亮的茶汤微微一晃, 他捏着杯沿含了一口。 “秦诗, 去跟林夫子请个假罢。”他支着手缓缓道, “这些日子偶有心绪不宁, 我要出去一趟。” 秦诗闻言就把手擦了擦,小跑着出去。 明堂里他还嫌人多, 自己把人都打发了出去,宋大少爷侧个身就能看见自己少时抄写的诗挂在那画的两侧。 画是一幅燕山雪景,轩辕台上雪已没膝深,风吹旌旗将倒未倒,一勾残月若隐若现。这样一幅边塞画配的却是那样的诗, 来这里的人没几个人懂,问他什么意思宋承和也不大愿意说出口。 “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宋承和淡淡扫了几遍,心头沉沉,莫名想起自己幼年干过的蠢事。 宋大少爷六岁的时候他二弟跟三弟才接连出生,三弟弟彼时最得宠,正房的夫人日日咒着他去死。女人善妒,这也没什么,叫他佩服的不过是他娘日复一日的想法子害死那一对母子。 平日里吃斋念佛的人,背地里阴险的让他无所适从。 七八岁的时候国公要上战场,与漠北的外族打交道,这一去顺带着将他带出去见见世面。家里头不同意,原本大房正夫人也是不同意的,临行的一夜她却给宋承和收拾小包裹,安排了一辆马车将人送走。 城里菩萨庙的仙姑从后门进来,小小的佛堂里装了两个女人并两条瘦长影子,逼仄异常。香炉里檀香袅袅,两个人窃窃私语,正屋里的丫鬟都围簇着宋承和。 他偶尔瞥一眼,少时好奇,甩了一众丫鬟从后摸过去。 小小的少年跟壁虎似得,听了些粗话,一些阴话,最后是一些实话。 母亲说:“宋承和这孩子亏得跟我最像,要不然……诶,你当初那个法子太过惊险,我如今想起还心跳的厉害。咱们若走错一步,这半辈子荣华都要打水漂了。” “旧时勿多言,俗话说,这生的不如养的,小孩子养着养着慢慢就像了。大少爷少小聪明,咱们国公府谁不喜欢?他就是夫人您跟国公爷生的。无须想太多,日后他飞黄腾达,您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母亲长叹一口气:“虽这么说,但总怕万一。如今那个小贱人生的孩子愈发碍眼。狐媚子生的玩意儿被他捧得跟个宝似的。听说那孩子也聪明,这般下去宠妾灭妻也不是不可能。” 她摸着自己的脸,一瞬间的惆怅过后恨道:“我这脸也生的一般,这些年看透了。宋承和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也知道。要是他回来了……算了,这事不可能。咱们如今得做个万全之策。” “那个小贱人仗着夫君宠爱,竟也不再将我放在眼中,这样放肆,等夫君一走,你务必要替我除掉她。” 她压低了声音,菩萨庙的仙姑其实来之前便也知道要干什么, “夫人放心,依咱们俩的交情,这事必须要早做。国公爷征战沙场,总不会一年到头都守着她。这府里出了老太太,就属您最大了。” “那位如今在漠北呢,要想他不回来,咱们先断了他的念想。” 声音越压越低,宋承和蹲坐在墙根下,心里的那碗水忽然就翻了。大抵是失望,又是愤怒,加之害怕。 他心里头门儿清,偷偷摸摸绕回去,第二日跟着父亲去漠北,临行前看见一家人都出来为他们送行。 母亲端的是一副慈母的架势,小弟弟们哭的可怜。 宋承和冷着脸,觉得这天底下的事情太可笑了。 踏上漠北土地,他二叔来接自己。比起国公,他显然像个自来熟,把他抱得都喘不过气了,把他的小脑袋狠狠揉了一波,笑道:“这孩子长得真漂亮,我还没怎么见过呢,像咱们家的,一声苦也不喊。” 宋承和冷冷道:“放开。” 茶色的眼眸里慢慢都是疏离,躲在了国公爷的身后,两个人之间尴尬异常。 “他这人不懂事,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里。” 头一回见面,大家都很难受,晚上他跟这个二叔睡,呼噜打了一晚,宋承和气不过把他的袜子塞人嘴里了。 不出意外,第二天给这个人打了一顿,放在校场跑了几天。 “你这浑小子。” 浑小子宋承和在漠北待了一年多,他受不了羊肉的味儿,挑食的紧,结果给人硬塞下去,摁着头喝没烧开的水,身子骨倒是越来越好。 后来开战,祁蒙山脚下面他躲在后头的营地里不知道前线如何,只过了三天,残兵败将全回来了。他二叔是给抬回来的,一路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如纸。 宋承和依旧是冷着一张小脸,看他喝不下药,一个人流着血在那里跟他叨叨过去的开心事情。 “月哥儿,你这孩子生的倔。”他说完咳了一口血,然后转着头看宋承和,“老子有时候恨不得一巴掌把你打死。” “你都要死了,说什么破话。”宋承和呛他。 “我要死了,你快滚回去罢。” 宋承和摇摇头:“我要看着我爹得胜,将那些下贱的玩意儿打退。” “你能喊我一声二叔,能不能喊我一声爹?”他又咳血,胸口都染红了。 “二叔。” 原以为这男人会死不瞑目,结果他还笑,笑着笑着就断了气。 …… 宋承和把他的遗物翻了一遭,偷了一只簪子,那簪子与他母亲头上的乃是一对儿。此外他就有一条锦带,摩擦久了边角磨损。 注目良久,眼前浮现他死的样子。 宋承和那么小已经开始叹气了,国公回来把他抱着哭,他看着国公的头顶在心里嘲笑这个男人。 绿的死死。 往事太多了,他把这一遭回忆完秦诗也回来了。 “你去把那对联取了下来罢。”宋承和吩咐道。 “怎么看也不相称,以后再看也是。”他低声一笑,“这东西好像是我二叔的诗?” …… 话说宋景和今儿从族学回去兴致寡淡,写完先生布置的作业天色已经黑透顶了。满秋送来饭菜,他想起书房里的十安来,捡了几样菜送过去。 不过十安显然不在。 宋景和猜着她大抵是饿了,自己先去厨房。 于是便将饭菜搁在书房里,他去外间,屋里飘着淡淡的花香。 不过月上中天,宋三少爷慢慢心情便沉了下去。青俊的面上拢了一层寒意。他练得字愈发凌厉,最后手上那只狼毫断了。 推门而出,满秋十有□□厮混去了,他一人打着灯在前院寻找。白衫上落有枝叶剪影,说不出的清雅,不过眼神晦沉。 最后寻着寻着,他找到了黼黻斋。 望着那三个字,宋景和自嘲一笑,打着灯笼预备着原路回去,想着该如何整治下仆。他路过镜湖时蹿了几只小野猫,太湖石叠的假山后是紫竹,风吹过飒飒作响。 他扫了一眼,提着脚步慢慢往回,背影消失后假山那处露了两个人,影子都缠在一块,咒骂打砸止不住。干净的衣裙上既有草屑也有水边的湿泥。 十安揪着人的领子给了一个背摔。 满秋踹她屁.股,两个人骂的愈发难听。 “你这个小贱人,仗着脸脚踏两只船。” “你骂谁贱呢?” 十安忍无可忍:“你自个儿都不自重,有什么资格说旁人。我可没有脚踏两只船,分明是你背主。” 满秋那张娇俏的面容上柳眉倒竖,捶了她胸口弄得十安疼的一叫。 “你就是下贱。”她覆在十安耳边,恨道,“你当真就不背主了?宋允和那儿你倒是投奔的快!” “三少爷懦弱无能纵容你,咱们两个可都没那个好命给二少爷当姨娘。别仗着自己年轻漂亮在我面前摆脸色。” “在国公府你算什么玩意儿?” 十安懵了一瞬,她为什么要给二少爷做姨娘? 两个人方才是狭路相逢,满秋看她迎面而来,白日里装出的善解人意顿时烟消云散。她也不全信宋允和,藏娇的地方多了去。她估摸着十安这样貌,确实能入他的眼,这兴许就是邻人疑斧了。 到时候两人共侍一夫,十安这样柔柔弱弱讨男人喜欢,她狠不得能提刀宰了她。 满秋生性好强,一路到这个位置算是半个小姐,算不得什么好人。一想起宋允和或许从她这身子里抽出来,不多时又插她里面,恶心的要死。 原打着十安不敢还手,结果她狠狠地还了手,把她衣物发髻都打乱了。 两个人仅存的理智就在宋景和来的那一会儿。 人一走顿时打的又不可开交。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十安喘着粗气仰躺在湖边,满秋也没了什么力气,勉强拖着身子先走。佝偻着背,肚子那儿叫十安踹了,一下仿佛把她这个月的月事提起催了出来,小腹一坠一坠的难受。 十安发丝凌乱,脸上有泥有划痕还有青紫色的掐痕。手一碰她自个儿也吸了口凉气。女人间打架,如满秋这般,若不是她也强,指不定脸就叫人抓花了。 十安算了算,这算是她第二回 放开手脚打架了,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去,这些日子待在书房里的苦闷也散了一点儿。 月牙儿从云里露了出来,紫竹叶摇摇晃晃,十安喘够了半坐起来,惊觉假山边上站了个高大的人影。一动不动望了她好久。 她光顾着看月亮,忽略了这个人。 实在是粗心大意。 十安觉得眼前这个人兴许就是宋景和的某个兄弟,因为血脉关系,他们长得有那么些许相像。有那么一瞬她都要错认了。 宋承和的眼睛不是三少爷那般,他眼角微微上扬,线条柔和流畅,鼻梁高挺,面庞微微有些许棱角,遗传了宋家的一丝硬朗。 如果说宋景和是寒冬雪梅,他大哥宋承和就是冬日的松柏青竹。 “少爷。”十安一咕噜爬起来给他跪下去,“让少爷见笑了。” 她说罢才记起要加上奴婢二字,于是把话重说了一遍。 宋承和看她这鬼样子,微微笑了笑:“你们在打架,为的是什么事情?” “打架是因为有争执。”十安想了想,谨慎道,“说出来怕污了少爷的耳。” “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兴许是为我二弟的事情。” 十安一呆,眉头都在跳。 宋承和白日看过她,那时候觉得十安脱胎换骨了,如今一交谈,只觉得她大抵是长得好看,内里还是那样。 不曾变过。 看她这样子,似乎也不记得他。于是他伸手,想要将人拉起来。 “你叫十安对吗?” 声音有些许清朗,递到她面前的手干燥又晰白。 十安摇摇头:“不敢脏了少爷的手。” 他莞尔,振了振袖袍,而后弯腰看着她低下的头,语调不急不缓,人也不骄不躁,他问:“你为何觉得自己脏?莫非是叫我二弟碰了,便觉得自己女人的清白没了?” 十安猛地瞪大眼睛,立即否认。 她迫切地想要跟这个宋允和划开来。这宋允和仿佛自带霉气,害的她今儿得了一顿打。 “你不觉得,我更不觉得了。” 他还伸着手,十安眼眶里湿湿润润的,澄澈如水。他都这般,自己总要顾及一点面子了,手搭上去,那一股力道把她拉起来。 “你这么轻,像拉着一只小猫一样。”宋承和笑话道。 十安捂着两颊,准备告辞。 宋承和站在她前面,指着湖边的竹林道:“你去林子里把我从厨房拎来的鸡洗一洗。” “我……我那儿的少爷想必还要我去服侍,这……”十安犹豫了。 宋景和恨不得给她脖子上套了链子,如今这么晚,他要是去书房写东西,自己半夜未归回去了指不定得叫他怀疑一番。 “国公府怎么会就你一个丫鬟服侍他,我弟弟多大的人了,难不成自己未长手,未长腿,未长嘴吗?”宋承和负手走在她前面,把人唤了一声。 十安二字从他口里出来,声音入耳酥酥麻麻。 人呆若木鸡,他似乎是个很随性的人,府里逮到丫鬟便是温柔以待,而后再使唤人做事情。 “你既吃喝都在国公府,那总要做事情。” “快点跟上。” 宋承和不动声色道,背对着十安时他脸上是没有笑意的。 月色明媚,花影婆娑,走过一条鲜花簇拥的小路地上便全由鹅卵石铺成,一直蜿蜒到竹林深处。 十安像打败了的孩子,灰头土脸跟着,一路把头发重新编好。 宋承和其实是听说了他那个三弟弟来了黼黻斋,好奇之下跟着,结果见到那样一副叫人啼笑皆非的场面。 “鸡呢?” 十安都把袖子撸起来了,看他一动不动停在前面不由问道。 宋承和笑出声来,抬头看着月亮,指到:“等这月亮到了西边那棵竹子上,大抵就叫人送来了。” 他说话时秦歌是在的,不过藏在暗处,这个时候已经到厨房去了,他只要等人回来便是了。 “你这样不必洗洗脸吗?”宋承和退了几步,转身盯着十安的眼睛,看样子她是完全不认得自己是谁。 十安关注的是他前一句话。 “这里这么多颗竹子,你说的是哪个?” 一本正经。 但宋承和就想和她开玩笑。 “你猜呀。” 他高大的身子往她跟前一站,十安下意识有威胁感,四处一望,赶紧把自己的手帕拿出来解释:“我这个样子就站在少爷面前实在是对少爷的不尊敬,容奴婢洗洗伤口。” 那个声音想风里的烛光,时高时低,时快时缓。只有紧张之下才会如此,宋承和若有所赐,茶色的眼眸里微微含笑,一挥手放了她。 结果她跑的差点鞋都要掉了。 腰肢倒是纤细,满头乌发夜色里像浓墨涂染过,月下如画上的女鬼,但宋承和看到她回头捡鞋时不由问道:“你后面有鬼吗?” 他是笑着问的,微风吹着衣袂,面容半隐在树影下,不看那双眼睛,十安真的是毛骨悚然。 “我只是迫不及待。”十安咽了一口口水,花猫似的脸上露出一抹讨好的笑来,“我看见少爷就想起我家少爷来,迫不及待想捯饬一下,把仪容收拾了让你看着赏心悦目一番。” 话说的有那么几分真,此外全是害怕。 宋承和无奈地摇摇头,水声潺潺,遮了他轻轻的脚步声。 那一双手素白纤细,把帕子沾了水小心翼翼擦洗脸上的伤痕。 满秋的指甲保养精细,抓人就显得疼了,她吸了口凉气,而后就把整张脸一股脑用湿帕子一擦。 水珠从下颌滴下去,被咬的耳朵猝不及防就叫身后的男人摸到了。 十安:“……” ………… 作者:五千,差不多了嗷。 有人说看我的文有些不清楚,这里说一下罢,毕竟也不是一两个了,反正你们翻我旧文都是那样,写作手法这类玩意儿还有其他的可能我不写个十本书来没法子改进的那么好。目前还是摸索阶段。我写开头的时候一般没有状态,写进去了大概就会跟酒喝多了一样,写哪儿算哪,你们要真看不懂就再多看看,前后大体是可以连起来的。有的东西放在了后面,转场不大好,所以一般用省略号跟其他符号分割。还有就是,写文放的歌不对,不过目前大体也是稳定的。算了,不啰嗦了,辛苦大家看我的文,希望每周四换榜前大家养肥的可以帮我把前六天的都买掉。 作者:orz,我给大家跪一个。 第32章 这夜月色空明,十安在竹林里看大少爷料理一只鸡。 “我听到你肚子的响声, 真可怜。”宋承和一遍添火一遍笑吟吟跟十安说话。 十安局促地坐在对面, 把脚藏在后面,如坐针毡。 “我以为你跟着我三弟在乡下要吃很多苦, 今儿看来他将你照顾的很好。”宋承和自表身份后说话更随意,不过温温柔柔, 既不给人压迫也不叫人一时就能跟他亲近起来。做了这么些年的嫡长孙,他显然能拿捏好度。 十安自觉跟他是云泥之别, 大多数时候都在点头。 火光照亮她的脸庞, 莹莹如玉, 一双手抓着她的裙摆,叫宋承和想起几年前的事情。他低声笑了笑, 抽出匕首把整只鸡划了几刀,撒上调料。 “不知道你如今还喜不喜欢吃鸡。”他这么说, 修长的手撕了只鸡腿儿递过去。她杏眸微睁, 圆溜溜的眼珠子剔透的像黑珍珠, 舔了好几回的嘴儿泛着一点水泽。 十安犹豫着, 娇容愈发生动。 宋承和不急,而是道:“其实我们曾是见过的。” 十安这年除夕跟宋三少爷在府中度过, 她猜想是那时,于是还是点头,手不住伸了过去。 “你要是说出来,我便屈尊降贵地喂你一回。”十安正要碰到他的手,结果宋承和来了这么一句, 她一诧,一时就顿住了。 样子呆呆傻傻,满头的青丝松散编成的辫子搭在她胸前,她似懂非懂,宋承和这样的话大抵不妥。 “我有一年游学去陈家冲附近赏了一回花。”宋承和描述道,“是满山梨花,花白如雪,层层堆砌,远望都盘踞在那儿。” “我骑马过去,一路上是春耕的农人。你那时似乎给庄子里的佃农送饭。头上扣着一顶斗笠。身板瘦小,管事的后面推了你一把。” 十安眼前似乎就浮现了那样的画面。 她送的饭里滚出个剥壳的鸡蛋,沾了地上的灰。鸡蛋一文钱一个,十安初来乍到还没发月例,管事的叫她去河沟里洗洗。 十安饿,偷偷咬了一口,回头就叫人踹到河沟里去了。 管事的被宋三少爷欺负过,一肚子气没地撒,统统都倒给了十安。 他骂十安:“手脚不干净的东西,咱们庄里少的那只鸡八成就是你偷的,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那鸡血洒在地上,在你门口。可真是吃的死。这么一个瘦身板能做什么?少爷也是瞎了眼。” 顺带着骂了三少爷一句,管事才略微舒坦些走开。 十安把水里洗过的鸡蛋几口吞了下去,伏着身子喝了几口水总算有饱腹感。水面上倒影了残花树影,她怎么会去关注过往的读书人呢,所以他不提自己还真不知道。 “你在乡下怕是没吃过整一个鸡,今儿你打架受了伤,我做一回好人。”宋承和挑着眉眼,看她那样便道,“真要我喂你?” 十安额头冒汗,赶紧拒绝。不知道是不是火烤的,吃着那只鸡心里不大平静。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被宋景和教会的道理,放在宋大少爷身上十安就想不通了。 她有什么值得旁人图谋的。 尝到肉味的十安忽略了脸上的伤口,吃的面颊鼓鼓,火光温暖,两个人面对着面,宋承和不时给插在树枝上的鸡的残躯翻个面。 他看着眼前的小婢女,心里暗自想,果真美人是用富贵堆砌出来的。十安这般到底是一股子怯懦,像缩在墙角的刺猬。 且她没有别的丫鬟的野心,这便有少许的棘手。 那双眉眼他想用手指抚上去,念头一出来宋承和微诧,他阖了眼,只听到柴火偶尔爆出的声响,十安吃东西声很小,看他那样子挥了挥手:“你是不是不舒服?” “这晚上水边上吹冷风,你们读书人不锻炼身体可得仔细了,一染风寒就要躺在床上喝药。”她停了手上的食物,带着关切的神情道。 宋承和失笑:“所有对你好的人你也这样?” 十安摆手:“一码归一码。就算是假的,但兴许我也受用,我既然受用了,多问候一句也不少块肉,何必吝啬这些。” “我又没钱去还,旁人也未必放在心上。” 宋承和道:“这是三少爷教你的吗?” “他跟我说道理,我觉得确实是个道理。”她那小嘴吃的泛油光,音量终于大点了。 宋承和觉得有意思,给她吃一餐她就会和颜悦色一点,仿佛松了外面那层刺,你能稍稍窥见里面黑漆漆的小眼睛。要是她真的信任了一个人,连肚子都能翻过来叫人揉一揉。 “你吃完了我送你回去好不好?”宋承和最后道。 预料之中,十安拒绝了。 她洗了手而后在湖边上给他行了一礼,低下的小脑袋上素的没有一点发饰。 一离开他,十安恨不得能飞。 心里的大石头一松,她自觉今儿晚上表现似乎还不错。宋大少爷也没多为难她,跟她仿佛是在在套近乎。 慢慢的十安背脊发寒。 廊下的灯笼都灭了。书房的门也是关的,整个西风苑莫名阴冷。 她到书房门前先不开门,而是转悠一圈。如今还未到下半夜,宋景和一向读书熬夜,这个时辰想必未睡,可见正房那处黑漆漆一片,半盏烛光都没有。 她摸到书房的窗户边上,悄悄推开一条缝。 十安:?? 宋景和不知什么时候在她后面,将人摁在窗台上面,看她无力挣扎,看够了就一把掀翻到屋里面。 书房当中也是黑漆漆一片,他脱了十安的鞋将人牢牢绑住,自己却翻身去唯一的一张小床上睡觉。 任凭她说什么,哭什么他都无动于衷。 他背对着外面,一觉到天明。 十安歪着头,心里委屈的不得了。今儿才跟人打了一架,身上又脏又湿,枯坐在椅子上熬了一夜。 下半夜迷迷糊糊入睡,大早上的给人闹醒。 宋景和不理她,洗漱之后便收拾着东西去族学,一身清简,出门笑着同人打招呼。将十安那点儿呼喊远远抛到脑后。 初日高照,十安从未有如今这么难熬,平白生出一股子厌恶之感。早从前她是存一点儿害怕。 到了午间他姗姗回来,神情寡淡,先除去外面的外袍,沏上一壶茶喂她。 骨节分明的手把她的嘴扳开,润了润干燥的唇,洒出来的茶水把她胸口洇湿了。十安蔫巴巴看他,宋景和居然还能笑出来。 他笑:“你昨儿半夜都不回来,我很是担心。” 十安有气无力,道:“把绳子解开了,我想去小解。” 脚踩在地板上面,脚趾都蜷起来,两腿并拢,这样子仿佛屁.股都坐僵了,整个人不能起来,极为的难受。 “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了一些饭菜。”宋三少爷没有理,摸了摸她的头发。 “松绑了就可以。”十安声音哑了。 宋景和不管她,非要折磨她似的,汤匙碰了碰她的唇瓣,十安咬着牙不接受,宋三少爷嘲笑她:“你装什么?” 黑漆的眼眸里阴鹜极了,打她的小腹,十安直接就哭了。 “我也没下力气,你哭着是给我看?”他扶着椅背,慢条斯理把绳结抽开,神情淡然。于十安而言不亚于酷刑。 度日如年如今说的怕就是她了,熬了好久,双眼都没了往日的光彩,只知道宋景和已经是个混蛋了。 “难受。” “别唬我了。”宋景和笑的极轻,丢了绳子,“你要是难受这会子先放过你。” 十安急的说不出话来,往日的宋三少爷如今连心都仿佛黑透了,笑也如同一把匕首,他便是扯一扯嘴角十安都觉得他是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扪心自问,她到底没辜负这个人。 手摸到晚上的红绳,她觉得耻辱,忍着要迸发出来的哭意她忙转个身跑出去,她憋了好久,今儿宋三少爷在她那儿的好感怕要透支了。 宋景和把她的鞋踢开,再将椅子搬回去,收了地上的绳子。 方才是有说不出的暴虐,若非狠狠压着,兴许要做出更过分的事情罢。他扯了一瓣白海棠,露出来的腕部多了几道伤痕,宋景和敛了笑意,身上的戾气也渐收。 等十安回来时他恢复了平日的状态,正坐在书案前。 她光着脚,姿态颓废,身上的衣物没有换下来,落在宋景和眼里,像是为人围殴了似得。昨日他其实发觉了,袖子里带着药,却闻到她身上的药味儿了。 “你昨儿遇到谁了?这么惨,我有些担心。”宋景和缓缓问道。 十安在外面哭了一回,眼眶微红,晰白的面容上仿佛已经叫人上了颜色。先前收拾的齐整,现如今颓废邋遢,像是被狠狠摧残了一回,处处叫人可怜。 “我……”十安本想说宋承和这个人,念及他这些恶劣之行为,忽就改口,“跟满秋打了一架。” “那倒是辛苦你了。”宋景和打量她,“当真如此?” 他那双秋水眸子里头含了几分怀疑,俊秀的面上没有笑意,显得正经起来。 十安心里开始不屑,把干燥的唇一舔,开始有些不耐烦。 “要是假的,你难不成要杀了我吗?” 她恶狠狠瞪着,声音又哑又钝:“你今天就不是个人。你要杀要剐你就直接了当一点,我日后再不想听你的话了。” 宋景和手里的茶一晃,被他接住后只洒了些许水珠出来,他垂眸擦拭后抬眼一笑:“你要我真的直接一点?” “早间确实对不住你,可你这般说,当主子的自然要满足你才是。” 作者:抄了一晚笔记,……变态心理学,我变态了,但是我克制了那么一点。 好了后面可能会有大狗血大变态这类的,提前给大家排雷。如果看过我以前的文,相信知道我的尿性。mua! 今天评论发红包。 第33章 十安整个人泡在水里面。 宋景和差人人送来热水,雨晴探着头打量这里, 福了福身后随口问了一句十安。 “十安住在书房里, 这会子不见她人,不知道是不是偷懒去了。”书青跟她抬着水, 忽听见隔间里头有动静。 垂地的幔帐放了两重,雕花门上头的细缝都叫外面的光填满, 人从外间看,里面是朦朦胧胧的, 添了些许神秘感。 “我也不知呢, 好在西风苑中不止她一人。”宋景和笑道, 眉眼弯弯,宛如邻家的少年, 平日里少有用到她两人,回回也算客气。 雨晴便继续道:“十安是少爷从外面带回来的, 怕是不懂咱们府中的规矩, 调.教便是了。” 要是有尾巴, 此刻她的尾巴就该翘到天上去了。 “我自然知晓, 是以准备亲自教教她。”宋景和气定神闲道。 让她们放下水离开,他这才把幔帐撩起来, 里面的水凉了,宋三少爷亲自给她添热水。皂角搓出来的沫沫散了,空气里是一种淡淡的香味儿。 他早先用剪刀减去了十安前面长了的碎发,露出一双浅淡的长眉,指腹抚过那儿, 宋景和评价道:“若是描上茶黛色的眉粉,你这双眼睛便衬的更有神了。” “瞎了多好。”十安恼羞成怒,把他推了一把。 于是那双剪子就到了她眼前,她没能忍住前一秒将眼睛紧紧闭上,结果就听见了宋三少爷的笑声。 “我吓唬你。我怎么会伤你?”他把十安弄脏的衣物脱了下来,温热的水漫上胸口,十安仿佛是个溺水的人,猛然大惊,手抓着沿边堪堪回了一点神。 “你这身上的伤口,没有半点是我打的。”宋景和忽略了她的挣扎,十安被饿了两餐,就算她精力充沛那也不是宋景和的对手。 他小心翼翼避开她脸上的痕,开玩笑道:“我顾及你,这些还是方才摘得。” 茶花的花瓣被他毫不留情的拔了下来,倾倒在水面,宋景和看她呆滞的模样,便又道:“给你留了件贴身衣裳,你还不满意?” 十安涨红了脸,白色的中衣入了水就半透明了,他说的这是人话吗? 如同把人杀了顺带着把人埋了,到头来竟要感激不成。 十安扭过头,把衣服拉扯着,宋景和这才言语和缓继续道:“我昨儿心情不好,连累你遭罪。” 他露出一抹笑容来。 “我今儿帮你洗一洗身上的脏污,算是你主子给你赔罪。” 话音落大掌就摁着她的头,另一只手拿巾帕擦洗她的脸。湿漉漉的脸庞盈盈如玉,慢慢染上绯红色。眼眶也是红的,突如其来的袭击总叫人不知所措。 “我不要你。”十安喘了口气打了他,花容失色,要不是身上湿了,这会子已经跳了出去。 “你怎么能这么说?” 仿佛触及逆鳞,宋景和的笑意减退几分。 窗纸上映着屋外的芭蕉影子,日渐西斜。他将外衫脱了之后袖子撸到了小臂之上,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而半挽的长发用竹节纹的簪子固定,半侧着脸庞时眼神微寒。 十安似发现了什么,换了个说法:“我自己能动手,不必你帮我洗澡。” “男女有别,纵然你是主子,这么做高兴,但我是个下人,这般的的确确有辱你的身份。” 她讷讷道,浮动的水面上花瓣沾到了胸口,锁骨上的水珠在往下流。没有他说话,四四方方的空间里忽地就少了些许压迫。 宋景和在她面前闭上眼睛,讥讽道:“说的如此堂皇,其实不是有辱身份,而是有辱你的清白才对。” 瘦削的面上落了阴影,深邃的五官半边被窗纸滤过的阳光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色。线条流畅的小臂上青筋微现。 他闭眼给她擦洗,抓着她的双腕,态度强势。 十安干瞪着眼,水里的扑腾声音刺耳,渐渐地她呜咽说不出话。午后暖风微醺,书房那扇门紧闭,里面有水声,皂角的香味儿。 前面满架子的书,后面的小隔间里地板上都溅出了水。十安的长发已经被洗过一回,他用备用的簪子盘在头顶,那双杏眸里似乎也浸了这日的水,温温在眼眶里打着转。 柔软的身子从僵硬中成了任他摆布的木偶。 略显粗糙的手掌为她擦洗,宋三少爷依旧是闭着眼,不去理会她祈求的眼神,将她摁在边沿处,指腹摩擦过幼嫩的肌肤,肩胛骨上的伤也小心用水浇洗,但十安还是不住地瑟缩着身子。 “你有本事找人打架,为什么就没有脑子去逃跑呢?”宋景和冷笑,感受到她的颤抖,心里一恨,在上面用力一按,十安略带惨的叫声便出了哭。 手底下的水沾湿他的衣袍,宋景和鼻尖沁出薄汗,便轻轻打了她一下,呵斥道:“你哭什么?” 声音低低沉沉,这光线也昏昏暗暗,十安眯着眼睛,吸了吸鼻子:“你摸我。” 他闻言不觉好笑:“我摸你有违大燕律例还是伤天害理了?” 他这是才睁开眼,剥了中衣后她雪白的肌肤上还有其他的青紫,宋三少爷这才发觉,原来女人之间打架也是这样的狠。尽打脆弱的地方。 十安背对着他,肩胛骨上也有指甲的抓痕,看样子是扒了领口,十安一个人还在发抖。 腰窝再往下叫山茶花的花瓣遮住了,他指尖戳了那儿,她顿时就极为的不配合,扶着沿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 她眼前的景物被水汽氤氲,显得模糊异常。 宋景和不说话,她便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水声响动,十安陡然一惊,回头时就见他的手从花瓣底下收了回来,一双秋水眸子里晦沉的不像话。指尖上还滚着水珠,他好整以暇地在皂缘的擦了擦,唇色似朱砂层层点染。 “你你你……”十安指着他,话没说出下面一半宋景和抬了抬下颌。 她:“??” 宋景和莞尔:“带子要松了。” 青灰色的带子细细一根,腰间的愈发拴不住,他的视线流连在那儿,默了会儿,他手上的巾帕劈头盖脸砸在了十安胸口。 …… 十安穿好衣服宋景和正在桌案前练字,侧颜安静,执笔的手修长好看,他也换了身衣裳,听到她走出来的声音,头也不抬,他提来的食盒就在一边的桌案上。 她搓搓手,把松松垮垮的衣物都打理齐整,头发半干,一张脸上红晕未散。 “这是……”十安小声问。 亏得书房里安静,宋景和听见了。 “我给你带的饭菜。” 他停笔磨墨,淡淡道:“大抵还是热的。” 十安便把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有一碗瘦肉粥,一碗酒酿南瓜,一碟子酱牛肉,一碟粉蒸肉。 饿了大半天,正逢要吃晚饭的时候了,她便专心致志对付这些。 宋景和的余光里都是她。 方才起的邪火被强压下去,披到腰的青丝在清浅的日光下像一匹锦缎。 十安一番席卷,还是吃不够。 人总要脸,她把东西都收进去,正要提一句去厨房的话,宋三少爷却指着她:“你坐下,这些不劳烦你。” “少爷要读书,我去正好。”十安忍不住道。 宋景和却嗤笑:“我读书难道还怕耽搁这样一会儿?有心的人不在乎,无人的人才拿此当借口。” 他走近后十安就嗅到他身上的熏香,绣了竹叶纹的外衫碰到她的手,十安赶紧把手缩回去。 “你懂规矩了?”宋景和点了点她的眉心,嘲笑道,“真会装模作样。” 说罢他把东西带走,天上像泛起橘色的海浪,汹涌澎湃占据了西边的那一块,拢不住的光芒四散,散到他雪色衣袂上。 十安再一次觉得他是要飞升似的,赶紧捂着自己的脑袋,纠结了好一会儿整个人埋头在臂弯里。 …… 话说宋景和将东西归还,从厨房带了几块用煮熟晒干的艾叶包裹着的红糖发糕。 厨房里油烟气息重,各房的小厮丫鬟多,他便从小路走。却在半途止步,藏身在假山当中。 微风徐徐,宋承和正从竹林小道不急不缓走出来。 也是一身白色的道袍,绣着宝相暗纹,绾了个道髻,鬓如刀裁,风华正茂。湖边风带着水腥气息,他望着镜湖上荡开的涟漪,吟过一首诗。 宋景和在暗处,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他这位大哥像是他的翻版,胜他几许。没有到令人望尘莫及的地步,是以常常伴随他的乃是妒忌。 自幼他住在乡下,并无父母关怀,有时要为衣食住行费心思,有的时候还要奔行百里请教大儒,但大儒将他闭之门外。 宋承和这个人却生来就一直锦衣玉食。 他是众望所归,而自己是人避之不及的祸害。 像宋三少爷如今的性子,费尽心机抢旁人的,算计旁人的,最怕的是丢掉原有的东西。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有能力抢回来,走一步要满打满算。 对十安那么暴虐,梦里头就在想,这人要是背叛该如何是好,他是杀还是不杀。 …… 风里除却宋承和吟诗之声,一个突兀的女声将他打断。 那位正房夫人,宋家主母从林子里回来。 “母亲在我这儿为旁的人烧纸钱怕是不妥。”宋承和提醒道。 他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岁月风霜摧残了秋氏的美貌,她仍道:“也不是旁的人,今儿是你二叔的忌日,他于我有恩。远在漠北的坟冢我是去不了,如今也只是……聊胜于无罢。”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半晌慈爱笑了笑:“你这么倔,听你父亲说当年是被他打了,一直记恨到如今。” “我没有记恨,我是担心你这样要是被祖母发现了,要罚你。” 宋承和口不对心。 “都是一家人,我也不知为何婆婆不喜欢她的儿子。”秋氏惆怅道,拍了拍他的臂膀,“母亲跟祖母不一样,我只你一个儿子,所有希望都在你身上,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听说你三弟在族学里常得先生们的夸赞,学问好,明年上场你可不能输了他。” 宋承和点头,笑道:“母亲说的是。” 那双眼里笑容有些变味,秋氏不大爱看,移开了视线后扶了扶自己繁复的发髻。 “他也算是您的儿子,自从他姨娘去世后,爹让您把他记在名下,可是您一直不肯。” 宋承和哪壶不开提哪壶,悠悠道:“我这弟弟确实聪慧,我并无把握。” 秋氏摆摆手:“你莫要如此,母亲知道你的。那个贱人生的儿子,他不配。” 宋承和勾唇一笑:“贱人生的儿子,为难母亲了。” “你懂我才是欣慰。没有人能敌得过你在母亲心中的地位。”秋氏这般道,他俊朗的眉目像英国公,也像他二叔。 等她一走,宋承和轻轻一叹,忽觉得这人生就是个笑话。宋家的主母秋氏热衷制造这种笑话。 三弟弟要是贱人生的孩子,他又算什么 天高云淡,几行白鹭点水而飞。 宋景和在暗处听到宋大少爷自嘲的话,背贴着假山,凉意沁骨,放在怀里的红糖发糕却是热乎的。 一只手挡着脸,他悲哀的发现,如今早就记不起他娘亲的模样了,那画上的人已经离他很遥远,在黄土中睡了十几年。 不过大抵是温柔的。 作者:感谢在2020-03-03 16:06:44~2020-03-04 00:0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来可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十安在西风苑躺了几天后长安却叫她母亲接了回去。 如今他这儿丫鬟总共四个,放眼望去, 府中实属最惨的, 老太太最近因为逛了园子,体感风寒, 底下的风言风语便又起来了。 满秋跟十安打了一架后上了脾气,平日里惯会偷懒。到了初夏, 宋景和在族学里请了个长假。林夫子觉得他学问够了,所谓读万卷书, 行万里路, 便让他去北地游学。 傍晚的时候宋景和催她把衣物收拾收拾, 同上一会似的,他沉静的异常。 雕花门上浮着金灿灿的灰尘, 十安把碎发撩到耳后,一边捡东西, 一边道:“就我们两个人吗?” 宋景和斜坐在官帽椅子上, 清隽的眉眼藏在阴影下, 唇角微翘, 一字一字说道:“对,这会走了, 明年才可回来。” 这不是林夫子的意思,而是英国公的意思。 他可曾将他当过自己的儿子呢?宋景和如今觉得,半点都无。他早已兴致寡淡,支着的手骨节分明,垂到臂弯的纻丝袖袍带着一点凉意, 手臂上的伤有些过深而留下了浅浅的疤痕,他把中衣的袖子往下拉了拉。 宋景和道:“你这衣裳做的尺寸不对。” 十安闻言跑过来瞧了眼,老老实实跟他道:“这是府里头送来的,我那件还没给你做好,便把绣娘们的成品给了你。她们的针脚要比我细密多了。” 宋景和垂眸不语。 “这像是宋承和的尺寸。”他低低一笑,过了很久把袖子放下来。 十安知道他不喜欢自己的哥哥,便安慰他:“只是衣裳而已,我做的是你的尺寸,你要是不喜欢,等我做好了你将其换下就是了。” 她近来又长高了,系着腰带愈显的腰细。他便从后将其扯开来,把墨绿的腰带拿在手上,若有所思道:“这是我的吗?” 十安大怒,劈头盖脸先抢。 “男女有别,我又不是你养的狗,怎可这般随意就扯?” 宋景和站起来,手只一抬,她便是踮着脚,挑着也够不到。吃力的紧,他轻视她:“凭着我比你高,凭着我比你壮,你自己抢不到还论什么男女有别。” “这些话都是外头说给那些女人的。”他说道此处笑了一声,“若是这个男人好看,男女有别这话必然是假的,大家都是虚伪的,你几斤几两我也一清二楚。” 宋景和一手指了指十安的心窝,道:“你是觉得我把你当狗?” 指腹往下就触及柔软,他慢慢缩回去,心头微微一颤。过了春,入夏后人都躁动的紧,夜里头也总做些梦。春.梦旖旎。 总是挥之不去,他也苦恼。 日影偏西,宋景和清隽的面容上神情不对。 十安一怔,后头只见他轻轻一推,她整个人就陷到床上,乌发凌乱,宋景和居高临下看着她。 “你想多了。”他幽幽道,自己去捡衣裳整理。 背影孤傲,弯腰时瞥了她一眼,斥道:“躺着做什么?明儿就要走,往后你回不回得来还另说,自己不整理东西了吗?” 他吐了口浊气出来,搭在膝上的手指时不时叩动几下,思绪渐飘深远。 两个人的衣裳也不多,在国公府里头要带的极少,十安叹口气,把自己的枕头摸了摸。宋景和便把枕头拍了拍:“喜欢就一块儿带着罢。” “虽然只是暂住,枕头也不值几个钱,只要你喜欢,如今就赶紧拿。错了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他音色低沉,俯身时把十安也笼在了身下,淡淡的梅香把她包裹住。 宋景和心里在苦笑,想着自己当真是完了。 背后贴着他温热的躯体,腰间攀上了他的手掌,干燥炙热。如今夏衫轻薄,她一时之间浑身都像是要起鸡皮疙瘩似的。 宋景和低着头,埋在她肩窝处,吐息徐徐扑洒在肌肤上,眼神有一丝晦沉。屋外余辉色泽渐沉,地板上映着斜长的影子,白海棠开败后换了一盆小吊兰,枝叶浮动。 “你怎么僵了?”宋三少爷问。 十安一动不动,耳根慢慢变红,撑着身子也起不来,她扭过头看到宋景和的下颌。往上是低垂的眉眼,看了好几年,意味似乎都变了。 灼热的呼吸胶着在一起,他碰了碰十安的肩膀。 唇瓣吻着素纱,襟口大开,小心翼翼的对待一件瓷器,扣着她的小手,整个人的重量都卸了。 “你若是害怕,你可以骂我一声。”宋景和而后说道。 碎发遮了眉眼,黑漆的眼眸里此刻深不见底,半阖的眼帘挡住了他眼中那一丝微颤的情绪。 十安果真骂了他一句:“你就是个秤砣。” 正待要继续,他忽地捂着十安的杏眸,狠狠吻下去。 “只准你骂一声。”嗓音又涩又哑,说这话时嘴角微翘,他捏着十安的下巴轻咬上去,含糊道,“你那是放肆,我这是纵容你。” 十安蹬着腿儿,被他压着,想被蚕茧包裹着,浑身的热意散不开,最后一股脑往头顶冲。 他舔咬着唇,情到深处揉了她的耳垂,小声笑道:“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看到她长成之后极为的陌生。 原来不是无所适从,而是慌张的想把她藏起来。 “我不会对旺财这般。”中途他撑起身子,点了点她的眉心,看她迷迷糊糊地眨眼间,好笑道,“你要是旺财,我就拿它的链子把你栓的死死的,何曾还会来亲你的嘴儿?” 十安涨红了脸,唇瓣被他厮磨的通红,身上的力气耗尽后也扯了扯他的耳朵,手在乌黑的头发里穿过,讷讷道:“我以前看书的时候,有个成语一直不懂,那叫秀色可餐。” 宋景和抬起头,就听她说:“我如今觉得那是狗屁。” 十安趁着宋三少爷不明所以之时猛地往前爬,在这样下去她就觉得自己要被他折磨死了。咬了她的嘴儿手还不老实。 他按捺着心头的邪火,把她一掌就按住了,再次拖回来,缓缓道:“我解释给你听。” 视线落在她那张小脸上面,故作镇定,他手一动她的身.子也跟着一颤。说到底,十安就是那只纸老虎。 “秀色可餐说的是你。” 宋景和咬了一口,而后继续道:“蛾眉象翠翰。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窈窕多容仪。婉媚巧笑言。” “陆机写的是美人,美□□人,你知道是何种模样吗?” 声音愈来愈低,他沉迷一般流连在其他地方。 “你肯定不懂。”宋三少爷笑,长眉舒展,轻缓道,“我也不想告诉你。” “除非你求我。” 作者:后面那章你们随意,反正今晚没了。宋三少爷马上要出门,一路又得是苦日子。 这里说一下,小说里所有诗句都是古人的,作者实在没文化。 mua!爱你们。 第35章 十安抗拒道:“求你。” 跟块石头似的,宋景和不爱看。他抱着十安, 捏着她的腰肢, 她依旧僵硬,嘴里说那两个字。 他慢慢地从她身上抬起头, 恍然间发现十安这会子哭的厉害。力道一松她就开始捶打宋景和的胸膛,哭哭啼啼道:“你快起来, 我肚子疼。” “今天就突然疼?”他桎梏住十安,半信半疑, “你是在诓我。” “我骗你这个作甚?”她皱着眉, 手从后面抽出来, 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儿。宋景和这才撑起身子,看着那儿半晌, 帮她把上袄往下拉了拉。 “女人来这个都很疼吗?”他一伸手就会被十安打一下。 “我怎么知道?”她恶狠狠地瞪了宋三少爷一眼,热流挡不住, 坐在那儿浑身都难受。 好在宋景和还有些许良心, 见她如此, 好好的跟她说道:“那你今儿就别处去了。” 走的时候用力揉了揉她的头。 十安:“……” 她呼吸还没能平复下来, 这会子捂着心窝,羞耻的紧。觉察到裤子上的血腥味儿越来越重, 十安连滚带爬的去换衣服。 傍晚也未曾点灯,等她收拾好从屏风后转出来时宋景和那厮已然在灯盏上添了新油,如今正弯着腰点燃。腰上的宫绦荡了荡,浅白的衣摆上沾了尘土。 “你衣裳换好了就去吃饭罢。”宋景和指着桌子道。 他自己多要了一碗红糖水,两个青花小碗齐齐摆在桌案上, 一旁的芭蕉黯然失色,夜色渐临,灯点了五盏,屋里明朗。 “吃饭。”他说。 十安执筷盯着饭菜,大抵是他明儿要出府,今儿的格外丰富。她莫名想起了南监里头的犯人,死之前也得吃的好一点。 面上摆着一碟清蒸鳜鱼,两盏菊花松茸汤,一碟雀巢富贵虾,一碗珍菌石榴包,两盅砂锅素什锦,一碟丝瓜青豆瓣儿。 十安吃到一半儿宋三少爷把红糖水儿给她推过去。 两个人面面相觑,宋景和无奈一笑:“你不喜欢?” 十安这才恍然大悟,兴许宋三少爷在为刚才的事情安慰她。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十安根本不敢奢求太多,很给他面子,跟酒似得一碗灌了下去。 宋景和:“吃完了今儿该忘得就忘了罢。” 从她身上起来后被外面的风一吹,宋三少爷想着自己大约像个禽兽,要不然不会莫名的发.情。 跟人打了一架后脑子更是彻底清醒。 十安抬眼,就见他将视线移开。 宋三少爷鸦青的眼睫翕动,抿着嘴抬手把窗户合紧,平日里素来霸道的人今夜有那么几分温柔小意,十安受宠若惊,一不小心喝了两碗红糖水。 到第二日府里已经给他备好马车,宋景和带着十安从侧门出去,老太太还病着,就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过来送送。 昨儿分明还是大晴天,结果转眼就落了绵绵细雨。 夏日里整的如同未尽的春时,平添愁绪。十安举高手给宋景和打伞,比起入府时的排场如今也差不了多少,两个人像打秋风的一样。她单手把鬓角碎发撩到耳后,余光瞥见了站在侧门边上的宋承和。 他竟也来送宋景和,茶色的眼眸里含着笑意,对上十安的视线他轻轻颔首,侧身吩咐身边的小厮一些话,立马后面的秦歌便捧着一个红漆大攒盒过来。不由分说先交到十安手上。 她单手夹在怀里,雨里看着略有无措,湿漉漉的水汽四散聚合,她穿着藏蓝色的素面百褶裙,这般瞧着宋承和,他忍不住展颜一笑。 “三弟,明年回来咱们要好好一叙。”宋承和道。 宋景和客套了几句,笑意淡去,昨儿的伤似痛意复返了。 他跟这儿本就没有情分,来的人多数乃是来看他笑话的,明年也说不定。外面雨丝绵绵,宋景和抓着十安的手上车。 上了路,十安才探出头,她把宋承和的攒盒打开一看,都是几样南都出名的糕点,许是准备给他们路上吃的,不由纳闷。 她好奇道:“大少爷怎么会好好的送你攒盒?” 宋景和冷笑:“谁说送我的?” “我不喜欢这些糕点,我从来都不喜欢。我这位大哥,惯会装这些。戏台上的戏子都难敌他一二。”拉着缰绳,宋景和还道,“你都不知有没有毒,竟就下嘴,你若是半路毒死了,我便草草将你埋了,全了咱们主仆情谊。” 他稍稍弯着背,挡住了十安前面的雨丝,她在后面忍不住说:“我吃了好些,如今都没事,想必是没毒。” 宋景和瞥了一眼,似笑非笑道:“那他就是巴巴的给你送。” “你们关系真好。” 十安一听心里就咯噔一下,直觉不对,她把盒子盖起来,温缓道:“我跟旁的人都是假的。我这颗心可昭日月,金银财宝,美食佳肴都敌不上少爷那里的卖身契。” 声音柔柔糯糯,杂着雨声,宋景和轻轻一叹。 他嘲笑道:“这就是世道,若是没有拿捏旁人的东西,嘴上的话是绝不能信的。” “心这玩意儿,太玄了。” 十安歪着头,觉得极有道理,暗暗记了下来。外面的雨丝飘进来她把脚缩了缩。 穿过街头的一座过街楼,入目城墙百雉,依然拦不住城外的锡山景貌,几道沟壑纵横百里,线条凌厉,斧凿一般,绿意将其填满,雨中飞鸟掠过。 两个人来时如何,去时就如何。 官道绵延,十安在车里闷得慌,便问了声宋三少爷,两个人今后如何。 宋景和想也不想,淡淡道:“南都是大燕副都,虽说是繁华,但咱们日后定然要去北地瞧瞧。出门时带了一百两,如今手头有一百五十两,省着点用大抵是可以。明年要去科考,到时候赶回来便是。” “出了南都,往北走有个县城叫平湖县,距离不远,若是晴天一日便可到。如今我估摸着要夜宿。” 十安竖着耳朵,蹙着眉道:“要是夜宿,可不危险吗?” “你是我的下人,我睡得时候你守夜便是。见着危险你喊我。”宋景和笑了声,“多简单的事情。” “我听说,如今有一伙流窜的盗贼,要是遇见了我喊少爷没什么用。咱们得好好想想如何应付才是,这晚间怎么能睡着。”十安心事重重。 宋景和闻言点头称是:“难为你会这么想,你喊我没用,其实是想趁着我睡觉逃跑,等着他们趁我梦中不察乱刀将我砍死,死后摸去钱财,等天明你再溜回来将自己的卖身契拿走吗?” 他嗤笑出声,手揉了揉十安的头,似满意道:“你可真会精打细算。” 十安怔住了,忽明白好心叫人当成驴肝肺的心情,叉着腰一本正经道:“我这是担心,何曾生过将少爷丢下涉险我一人独活的想法?” “假话。”他甩了下马鞭,扭头道,“危险之时,你若真有这样的心,待我飞黄腾达就是你祖坟冒青烟的时候。” 那双黑漆的眼眸里罕见的夹杂了几分审视。 十安咬着嘴,觉得后面说不通了。宋景和多疑,跟着他有时确有几分的心累。 不过他似乎看穿了十安心里的抱怨,这个时候轻轻用袖子把面庞上飘来的雨水擦干净,继续道:“要是能有客栈,也不必露宿在外。你仔细瞧着点。” …… 到了下午雨水终于停了,两个人依旧瞧不见平湖县的影子。 地上有好些小水洼,杂草垂着雨珠,夕阳露了半边脸,十安扯了扯宋景和的宽袖,指着不远处的小破庙道:“天如果黑了也不便赶路,咱们去那儿歇一歇可以吗?” 宋景和不说话,他抬眼望着天边,兴许想完了事情,这才翻身下车,伸展了腿脚,一回头就见十安在摸马屁.股。 “你这是做什么?” “我摸一摸,你方才抽它屁.股的时候我听着疼,这儿好像毛秃了。” 宋景和挑着长眉,好笑道:“齐宣王有一天坐在殿上见人牵牛从殿下走过,好奇问人要牵牛去何处,旁人说要将以衅钟。齐宣王不忍,说此牛瑟瑟发抖,如无罪被处以刑,还是放了好。” “祭钟一事不可不为,他就道用羊替牛罢。” 宋三少爷仔细打量了十安,温柔道:“这羊难不成就有罪了?可见是假惺惺的善良。我若不抽它,咱们夜里甚至都赶不来这处小破庙。何况它也载了你,你摸一摸难不成就能减轻它的疼吗?你要真是觉得疼,不若替它受。” “在我面前你不必装着善良,你里里外外我清楚的很。”宋景和心里门儿清,看她呆愣愣的,于是决定再点拨点拨她,“女人若是见你这般,十有八九要厌你。你这人脑子虽有小聪明,但世上比你聪明的人多了去,女人比男人狠,你要是想活到我功成名就那日,就不要与厉害聪明的女人为敌。” “学着普通,别这样叫人突兀,好吗?”声音低低沉沉,满眼的讥讽。 十安把手收回去,宋景和却抓着她的细腕把人牵到小水洼边上,吩咐道:“把手洗净。” 她望着水里的倒影,猛然觉察出自己在宋三少爷面前话变得越来越多了。 要是从前,她怎么会跟人解释自己摸马屁.股是干什么,毛秃了她也不过想摸摸,哪里冒出这么道理来,统统一股脑砸来,她到现在脑子还有些沉。 似乎自己确实做得有问题。 她洗罢手,小声问道:“我方才很像装?” 宋景和嗯了声。 十安捂着脸,指缝里能看见他的侧颜,唇角依旧是翘的。没有外人的时候他嘲笑十安的次数最多,每每翘着一边的嘴角,笑的颇坏。 察觉到她闷闷不乐,宋景和负着手催她:“得我一番点拨,你还不高兴,我是打你还是将你当马骑,抽你鞭子了?” 她赶紧摇摇头,小跑跟上去。 小破庙里显然还有和尚居住,门前扫的干干净净,宋景和叩响大门,不多时里面传来脚步声。 开门的是个矮胖和尚,后头跟着瘦高个儿。 客客气气问候了几句后转到借宿上,两个和尚对视后犹犹豫豫,宋景和见状掏出钱来,递过去道:“如今要入夜,实在不便赶路,还请两位师父通融一番,这是留宿在此想送达的些许心意。” 十安在后面局促地探出头,素白的面上唇色似海棠深红,眼神警惕。 见他不是一个人,矮胖和尚一咬牙,似为难道:“既然公子还带着人,这夜路确实走不得,便在此歇一晚罢。” 宋景和莞尔:“叨扰了。” 他抓着十安的小手,住进空着的厢房时哼笑道:“你可瞧见了?他也在装。” “他在装什么?” 宋景和低笑:“你猜猜看。” 作者:这章我更新后多了五百字,先前买了的就不要钱了。后面那章是今天防盗章,可以不买。 第36章 十安想破脑袋也就蹦出两个字来。 “伪善。” 她惯常在心里用来形容宋三少爷的,结果他把十安的头揉了揉, 笑道:“不对。” 此刻厢房里头就他二人, 十安把鞋拎到窗台上晾一会儿,光着脚先去铺床。她懒得猜, 任凭宋景和怎么说她都在装哑巴,闭着小嘴儿眼神凶巴巴的。 他笑了笑, 坐在窗户边上。这寺庙破败,规模小, 一眼望过去, 除了一间供奉着佛像的正殿外其他更是残破。 两个和尚正在打水, 看到窗口边的宋景和皆点头致意,匆匆去后厨。 十安凑过去, 问了声:“有什么不对吗?” 她那张白净的小脸上面,眼珠子一转不转, 呆呆看了会猛地一拍宋景和的大腿, 似恍然大悟。 他轻轻敛着眉:“说, 怎么了?” 十安“我忘了。” 她还说:“你刚刚把我吓着了, 本来想说什么转眼就忘了。” 细长的眼睫微微一颤,宋景和看她抿着嘴分明是在憋笑, 他也微微一笑,道:“不急,你慢慢想。” “我吃饭的时候你就先想想看。” 十安手一顿,把他衣摆抚平,酝酿着才道:“是不是女人来了月事就不能进寺庙?这儿虽破, 却也是个小庙。” 宋景和不以为然 :“要照这么说,尼姑庵里的尼姑怎么活?别听那些杂七杂八的胡言乱语。谁管的那么多。” 说着他自己就笑道:“你如今该不会是血多了,身上味道重?” 十安低头嗅了嗅,一口否定了:“怎么可能?” 她抓着自己的裤袋,心里愈发没底,想着是不是弄得不好,裤子又红了,偷偷扭头看了眼,谁知道他居然捏了她! 手掌炙热,磨蹭着用了少许力气。 十安差点没叫出来,大惊失色地往前蹦了几步回头,宋景和居然在吟诗,视线投向窗外,欲盖弥彰。他生的风雅,万般想不到动作也有下流时候。 十安涨红了脸,声音有些哽,总觉得宋景和同从前有了那么一丝的差别,目前她竟然看不透。抱她摸她还亲她,最后还会骂她绑她嘲笑她。 她捏着拳头,咬了会牙慢慢的塌下眉毛,声音有那么些委屈夹杂着。 “你怎么能这样?” 宋景和背对着她,就听十安在那里数:“少爷忽冷忽热,有时候我就觉得我是多余的。可是我觉得我多余的时候少爷就非得把我拴在眼皮子底下。” “少爷这样的人物,像天上来的。”她准备实话实说,苦道,“可我不喜欢旁人这么碰我。总觉得这太随便了,做的人轻浮,有毁你的形象,而我这样的人又担惊受怕的。” 你要真这般,她就不能如他意了,一旦如此,宋景和晚间必然又睡不着了。 “咱们好好的行不行?”十安尾调上扬,满怀期待。 宋景和:“闭嘴。” 他盯着这小院子,杨树枝叶繁茂,日头彻底坠到山里头,夜色降临。诸多疑点在他脑中反复的过了好些遍。 两个和尚不见了踪影。他想了想,半晌不动声色地摸了一把藏在袖中的短刀,这才慢条斯理把厢房里的小窗户关上。清俊的脸上敛了笑,线条柔和,眼神亦是,不过说出的话不那么动听。 如今若是被动,那就不是宋景和意思了。 他一手抓着宫绦上的穗子,斜依在墙边上,白墙上只他一个人的影子,俊秀的五官在昏沉的光线下带着水墨的晕染。 “你这胆量谁给你的?”他低低笑开了,微微弯着腰,道,“把你的话再说一遍。” 十安觉得人焦躁的很,以至于唇都干了,舔了几下下意识察觉到危险,她抬眼就见宋景和一错不错盯着她。仿佛是一只大凶兽盯着自己角落里的猎物。 眼神是难以理解的深沉。 “我一说你肯定要变卦。”十安这方面觉悟很高,后退了几步再道,“今儿我不说了,赶了一日路,少爷你定然累了,你先休息。我去外面转转透透气。” 眼里透着一丝胆怯,杏眸圆润,就像是即将跳到布袋子里的兔子,宋景和莞尔,不大想顺她心意。 想到这庙里的古怪,于是抓着她的手,微笑道:“我方才还听了些,你既然不愿意说,我就说给你听。” 看她这呆滞傻模样,那只手不经意就握着细腰,声音也压低:“你说,你不喜旁人碰你对不对?” 十安微张着嘴,心里如揣了一只鹿,此刻乱跳,呼吸都发紧。她不知道这懵懂的样子多像一张雪白的纸,宋景和不但摸了腰,趁机把她夹在腋下,将人拖着把门打开。 夜色里风习习,吹散他方才冒出来的燥热,他微微敛着眉,指尖在她下颌下的软肉揉弄了几下。 十安打了一个颤,眼里水润的腰溢出泪来。 “你怎么又耍流氓,我不行。”她被他撩拨的难受极了,死命往他怀里挤,恨不得黏在一起。 宋景和愈发让她看不懂,这个时候她整个人仿佛都被那深藏的羞耻支配,埋着头似乎就能避开这一切。 “这庙里清幽,两位师父不在,你羞什么?”他抚了抚十安的背脊,温柔道,“别怕,你在我这儿本该是天经地义。” 说着宋三少爷抬起她的下巴,手上的力道故意一松,任由着她跑,算了时间不急不缓追过去。 月下她藏蓝的裙子仿佛成了深黑色,如一尾鱼潜入深海,抓住的第一感是滑腻。 他把人抱在怀里悄无声息换了处地方。 从方才的厢房道供奉着佛像的正殿有一小段距离,两个人闯进来也不过短短功夫,他像是急不可耐地吻了上来。可十安知道,他只不过是借着亲吻的动作舔了一下耳朵,而后更加小声道:“不想那些狗玩意儿动你,就抱着你家少爷。” 呼吸温热,距离太过暧.昧了。 十安没有醒悟过来,迷蒙的眼睛里宋景和的眉眼都模糊了,被他抱住后身上更热,莫名悸动。 “这破庙里两个和尚,破烂成这样正殿里的佛像却是镀金的。青天白日紧关大门,两个和尚面相不善,若是潜心修佛也不至于周身都笼杀气。”宋景和把她抵着,话语间讥讽的意味毫不掩饰,“这可不是伪善,这是存心有鬼。” 他勾着唇角,咬着她的耳垂,把她护在怀里面,道:“咱们可真是心有灵犀。” “多亏了你往这儿跑。” 正殿里点了香烛,檀香味儿浓重,宋景和本就不喜这些,若是一流的杀手必然能嗅到这檀香下盖住的血腥。想必血出的不久,如今未完全散去,叫他闻见这端倪。 慈悲的佛像镀了金后没有前朝的秀美丰胰,像是个暴富的土匪不要钱去堆砌出来的玩意儿,香案上的东西都犯了禁忌。宋景和扫过一眼,忽听得十安凑在他脖子边上气喘吁吁的声音。 “你怎么看出有杀气?” 她就看不出来。 “你要是看得出来,咱们当场就没了命。”他捏了捏十安的脸,言辞轻缓道,“知道为什么我们能住进来吗?” 十安预感不好,果然他咬了自己的嘴儿,舔咬后探了进去,有些许凶狠意味,渡来的东西让她吐又吐不出来,一伸舌便叫人含住。整个人都仿若被电打了似的。 “呜呜呜!我……” “他们自然是看上你这脸蛋了。”声音低哑,把她死死抱住了蹭了会儿,“你不知道你长得多好看,他们如今指不定在那儿盘算着如何轮流上你,也或许正在殿外看着我是如何亲你摸你的。” 有那么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在其中,可十安来不及回味便惊呼了一声,猛地拍了拍他的背:“外面有人。” “来了。”他轻声道,“待会儿别乱跑。” 说罢身后响起了矮胖和尚的声音。 他大怒,指着两个人到:“佛门之中怎么能如此不检点?” 宋景和慢条斯理地擦去唇角的银丝,扬起嘴角笑道:“那又干你何事?” “当然与我有关。这大殿是圣洁之所,你二人再次将要苟.合,岂不是污了咱们这块地!初时咱们见你斯斯文文,一表人才,谁知道如此色欲熏心,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容你放肆吗?”矮胖和尚还带着棍,似乎早有准备。 十安被他一松便找地方躲。 这正殿有前后两个门,前门是矮胖和尚堵着,她不敢走。顾忌后门也有另一个,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佛像下转了几圈,吸了口气心道罪过,一弯腰就往底下的供桌爬。垂下的桌布正好能挡住人。 而两个和尚大抵是觉得宋景和是个读书人,带的女人柔柔弱弱定然是手无缚鸡之力,他一人足矣。 最开始矮胖和尚棍子都挥出了残影,步步紧逼,几步一转却未曾挨到他一片一脚。到底见过一点世面,粗嘎笑道:“看来这位公子还是学了点功夫。” “接下来可要悠着点,小僧的棒子曾打断过大虫的脊背,不知在你这儿是否能将你一棒打死。” 宋景和面无表情,闪了几回看清他的路数后就没了兴趣。 “你知道轻敌的下场是什么吗?” 他袖中的短刀锋利至极,抽出来时迅疾划了一道红线,弧度极美,轻薄雪白。 “我是只学了一点功夫,可我师父是许秋声,傻子。”宋景和温和道,手中刀刃无情,反手一折,插入脖颈上,血流喷涌,脏了佛前的香案。 他随身带着这柄短刀,杀完人用帕子将其擦拭干净,轻柔的仿佛对待一个情人。黑漆的眼眸中闪过一瞬的快感,转瞬按捺住。 “我原以为回事什么妖魔鬼怪,竟不过是只山野猴子。”宋景和嘲笑道,跨过殿门,云破月开,已然不是杀人的好时机了。 瘦高个儿的眼见着他死,目眦欲裂,原本想跟他拼了,可听到许秋声三个字如同见了鬼似的。想了想他大喊:“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宋景和歪着头,打量着他这般该如何杀好。 前一刻还盘算着如何玩弄投宿在此的公子,下一刻就自顾不暇了。 无他,天差地别。 “你们方才可不是抬水,是抬油罢?”宋景和见他想说话,摆了摆手,言辞轻缓,“想烧了我们,事后跟县里头说,这破庙年久失修,一时不查才会如此。这倒是好主意。” “来,我留你一具全尸。”他说罢把短刀抽出来,刀面森寒,映出他清冷的目光。白衣翩跹,几步之遥眨眼间便逼近,这等功夫旁人学不来,许秋声也不肯教。这会子他终于信了。 “当初他从东厂被赶出来,分明已自尽!”高瘦的和尚嘴里说的跟脑子里不一样。 宋景和先卸了他的胳膊,将人踹在地上,软趴趴的跟死虫一般。 “你这么说我便不爱听了,照你这意思,我难不成还是他在宫里的太监儿子吗?”他眯着眼睛,忽笑道,“你提醒了我,你既然觊觎我的人,怎能如此没有多少痛苦便去了。” “我阉人这功夫,你也验一验好了。” 手起刀落。 躲在大殿里的十安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她缩成一团,香案上的桌布被人掀开时她呼吸都差点停住了。 宋景和那张温润雅致的面容竟还挂了一点笑意,手上的短刀直插在地板上。 “日后旁人杀你之前,只消恐吓一番你便会吓死。” 说着他把十安拖出来,大力地揉了揉她的头,满意道:“会躲地方。” 而后帮她转了个身,里面是一堆枯骨盘踞在佛像之下。 作者:明天更新5000+ 第37章 十安倒吸了口凉气,心有余悸。 宋景和把人牵着绕到了佛像正前方, 仰头看着这尊金佛, 嗤笑道:“我从前去池州那一块,也就那儿的九华山头上佛像这么奢侈, 人世间日渐奢靡,连佛也难以避免。如今拜的哪里是信仰, 分明是自欺欺人。” 十安看到白骨围簇的金佛,低声道:“会有人来拜吗?” 宋景和轻轻摇摇头。 “来了都死了。” 正殿的帷幔被风吹起, 檀香味这会子盖不住新冒出的血腥味儿, 在此处待久了宋景和便忍不住多想。 踏出门槛的那一瞬, 他回过头。 慈眉善目的金佛神情凝固,不大有佛性, 当初雕刻的匠人大抵是有一点功夫,端庄的姿态下隐隐透着一股邪性。 黑曜石般的眼珠子里折射出浅浅的光, 宋景和最不喜, 仿佛叫人偷窥了似得。 “怎么了?” 十安随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 半晌说道:“少爷也不信佛, 平白盯这么久,怪吓人的。” “你也觉得这吓人?”宋景和低着头, 若有所思道,“那便不是我的问题,这佛像摆在此处,以白骨供奉着,日后也不知会怎样。” 他淡淡道:“既然如此, 那就送它也上西天罢。” …… 晚风习习,十安在厨房里找果蔬面粉,而宋三少爷将油准备好,下半夜时分这小破庙许是就要葬身火海中了。 他放下装油的木桶,十安无意间看到他小臂上面的疤痕。一道道有的时间久了已然淡了颜色还有的乃是不久前新添的。 宋三少爷入了国公府后周身就带着浅浅的药香,原是这个理 住在乡下的时候从不曾见过。照理说他有这般的功夫怎能还遭人如此欺辱呢? 十安搓着面团,忽觉得宋景和这人忍性当真是好,平日里温温地笑着,其实狠戾起来真真是杀人不眨眼。 这小厨房里收拾的整整齐齐,宋景和一个人把油处理好之后轻轻喘了几口气,喝了碗水,余光瞥见十安。 他眼神渐冷,把袖子放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朱红色的圆领短衫遮了她的腰,后看上下一样的宽。拖着油光水滑的大辫子,一举一动有些许娇憨,动作温缓。 “晚上还是吃面好了。”十安说。 “嗯。” 宋景和身上被汗湿了,碎发遮住眉眼,几缕贴着面颊,面容晰白,染了薄薄的绯红色。黑漆的眼眸盯着十安背后。视线都仿若有了无形的重量,十安慢慢就僵住身子。 “好了?” “没有。” 宋景和笑道:“那你怕什么?” 十安切面的手一顿,酝酿道:“我这不是怕少爷累到了吗?” 他无所谓,叩着桌案道:“你是不是怕我杀人?” 她切了两碗面,蹙着眉回想,摇头:“你杀人的时候我躲了起来,不曾看见。只是觉得少爷你这样厉害,竟还要被人打,你是故意的吗?” 宋景和不知何时站定在她身后,他说:“人要学会装,你太傻了,如今居然还学的不好,适得其反。” …… 四四方方的厨房里她靠着面板边的灶台上,宋景和替她把剩下的东西处理了。方才那样说她,如今倒显得无比安静,鸦青的眼睫低垂,秋水眸里一片淡然。 手犹如梅骨,指甲修剪的圆润,握刀之时晰白的手背上能看见青色的经脉,袖口空空,切出来的面丝比之她的要更干净齐整。 他低着头,就见十安在他身边看的认真。 两个人吃罢果真到了下半夜,十安吃的不多,宋景和便摁着她的头强塞进去。 “你如今是想弱不禁风让我照顾?”他语气不善,对上他那双眼,面颊都塞得满满的十安忍不住笑了笑。 他皱眉:“笑什么?东西都要掉下来了。” 十安吞咽之后长舒一口气,解释道:“这是少爷第一回 喂我吃面。” 宋景和支着手,筷子敲她的碗:“在松石县我也喂过你。你瞧瞧这如今世道,那个主子能如此爱护他的下人?” 他还抬着下巴,清隽的面容柔和不少,跟杀人时不同。 十安:“少爷大恩,铭记于心。” “刻在你心头。” 他戳了戳十安胸口那儿,就见她涨红了脸一巴掌拍了下去。宋景和的手背也给打红了,他定定看着十安,言辞极轻:“反了你?” “我戳你一下怎么了?我还没捏你。”说罢他弯了弯眉眼,“我明白了,你这是想吃罚酒。” “心思藏的可真深。” 宋三少爷低着嗓音,柔柔缓缓就如同他舅舅似得,若非相处久了十安还当真受不得。 “你分明是故意的!”她看出此人眼中的促狭,双手抱着胸,偏生他速度更快。 宋景和欣赏一番她的羞耻,及时收手。 “我跟你玩呢。”他说。 望着外面的天色,他伸了个腰,吩咐道,“把你的东西收拾了,待会儿直接在门口等我。” 十安脸上余热未消,缓了会儿冲出去,在厢房了砸了几个凳子椅子才出来。宋景和大抵是要是放火,这儿必然都要给烧掉。 她背着包裹在小破庙的门边坐着。 月牙弯弯从梢头开始坠落。她托着下巴,回头看火还没有起来,做贼似得左顾右盼,头一回放火,她也算是帮凶了。 等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轰响,十安来不及反应就余光见墙头跳过一个黑影。不多时宋景和阴沉着脸出来,头也不回,望着空荡的地界他问:“可曾见过什么东西出来?” 十安:“是见了个影子,去的飞快,也来不及看清。” 他叹了叹,负手走在前面,十安紧跟着,不多时火光便慢慢起来了。 她在车上望去,不安道:“咱们这样做是犯了律法罢?” 宋景和没什么心情,月光照路,他只道:“日后这样的事多得是,不必大惊小怪。” “我头一回杀人的时也担惊受怕,我师父跟我说,若是不杀这死的便是自己。旁人的性命跟自己的性命比,当然是自己的姓名贵了。我如此一想,就下了手。” 他勾唇一笑:“那血都溅到了我身上,红艳的像一树梅花。” 十安打了个激灵,莹白如玉的小脸被月光一照,仿佛跟纸一样白。 “想不到你主子是个杀人犯?” 宋景和冷冷道:“睡,明儿有事要吩咐你。” 十安喊是,杏眸微睁,半晌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他肩上一碰。男人的身子要结实好多,宋景和驾车不便,嘴里问道:“你怎么了?” 她吞了口口水,心里却在想,有个杀人犯的主子,她也很惨。 “没事,我帮你隐瞒。” 声音无比诚恳,宋景和没回头,未曾看见十安的表情,不过想来也是战战兢兢中透着一丝认真。 他扬了扬马鞭子,顶着晚风淡声道:“滚。” 好比是热脸贴冷屁股,十安咬着下唇,眼神有些许哀怨,手却仍拍了拍他的肩膀,似在安抚他。 这一夜十安的梦都是颠簸的,一会儿是喜,一会儿是悲。 清早到了客栈宋景和瞧了眼睡梦中的她。 盖着一件披风,枕着小包裹。睡觉都蜷成一团,脊背单薄。十安的眼睛闭成一条线,斜挑着眼睫细密。红唇微启,巴掌大小的脸染了一丝红晕。 他默默看了会儿,让伙计把车赶到后面,自去定了一间房,回来将人连拖带拽弄进去。 十安被人晃醒,睁眼看到的是一排排的楼梯,宋景和居然是扛沙包一样扛着她去房间。 她的血似乎都往头那儿涌,难受极了。 “我自己走吧。” 十安说,没有听到宋三少爷的回答她不由捏了捏他的腰,宋景和漠然往前,仍旧不搭理。 大梦初醒,她脑子一团浆糊,胆子出奇的大,摸着他后面那儿拍了几下顺带着揉了揉。嘴里道:“我想自己走,好难受。” 宋景和冷笑,一脚踹开门,把人往床上一丢,从袖囊里取出一捆红绳。 “你偏要惹我,却也不记打,我也是实属无奈。” 十安被他死死按住,这一回跟书房当中不同,他是将十安绑在了床上。如同一只被摊开来的青蛙,扑腾了一会儿人总算清醒了。 如此清醒才察觉事情不对,十安张着嘴,满脸的难以置信。 “你当我是什么?” 宋景和低头怜悯地瞧了瞧她这副惨样,却道:“我要出去一趟,晚间若是没有回来,你便自己想办法。” 十安顿觉天崩地裂了。 他掸了掸衣袍整理衣冠,清隽的面上神色淡然,不过重新系宫绦时手有些乱,似乎藏了心事。 …… 他要去的是平湖县的一处钱庄。 算起来那也是陈家以前的旧产,里头应当有个二掌柜叫刘登宝。昨儿放火时不经意得了个消息,要不然也不至于手下慢了一瞬叫人逃了。 当年的事情兜兜转转大半失真,可宋景和心里的弦轻微一颤。 钱庄里早上时分人不多,二掌柜在后院查账,听见有人要见他时直接摆手拒绝。他穿着一身褐色的褂子,头戴四方巾,生了两撇山羊胡须,精神矍铄。 早起抽了袋旱烟,盯着账房里头一大桌子帐,语气都不耐烦。 “也不瞧瞧什么时候,见什么见,饭都没吃呢!” 伙计见状递上一张纸,继续道:“这是门外那位让小的交给您的。” 他勉勉强强展开一看,渐渐的开始察觉不对劲。 “这是个多大的人让你交给我的?”刘登宝问。 “估摸着十七八岁,生的斯斯文文一公子,如今正在咱们那前厅等着呢。” 他眼一瞪,丢了烟袋子就道:“带路,我要去会会他。” 这年头妖魔鬼怪层出,刘登宝要眼见为实。不过见到宋景和的第一面他已有五分相信,容貌这是天生的,气度这是后天养成的。当初陈家的大姑娘嫁的正是英国公府,家事显赫,出嫁时隔壁县都知道了。想他这样的老仆也吃了一杯喜酒。 后面的事不方便说,等他被放出来就好多年不曾打听到陈家大姑娘的消息了。 陈家出事那天自己顾念这往日的情分上门去,大公子早就跑了,可怜一家人的老宅子因为失火,人进去出来的少。 他叹了叹,宋景和先问候了一声,道:“老先生在此已经多年,在下冒昧前来另有其他事情想打听。知晓老先生事情忙,叨扰您一盏茶的公府即可。” 他语气温和,眼眸含笑,第一眼看着绝大多数人大抵都会认为他是个好相与的男人。 宋景和写给刘登宝的纸条里,内容是当年陈家的详细。 刘登宝是多年的老人,当然清清楚楚。 “我姓宋,母亲原是北边这儿的人。好多年不曾回来,却跟儿提时的我说了无数遍。我这番往北去,路过这儿,其实是想打听一些事情。”宋景和半阖着眼,轻描淡写道。 他生的就清贵,这么说刘登宝也就点点头,坐在了宋景和对面。 看他这动作,宋三少爷心里无所谓的笑了笑,继续道:“当年陈家虽然败落了,可一朝一夕之间居然就没了,当中如何老先生知道吗?” 问的如此直接,没有打太极的功夫,刘登宝嘿嘿笑了几声,虚点着他道:“看来宋公子是专门为我这个老骨头而来。” “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这么些年来不止宋公子一人来找过我。不过我这儿也没什么可挖的,毕竟人上了年纪记忆也不大好。” 刘登宝低头想了想,道:“你问陈家,我只记得当初陈家那一场大火,老爷跟夫人都葬身其中。老宅烧的精光,如今宋公子要去怕是什么也寻不见了。” “没了吗?”宋景和笑问。 “没了。” 他微微笑道:“年纪大了,记性确实不好。不过你总该记着自己的主子是谁。” 宋景和睁眼,秋水眸子里一片冰冷:“这里当初也是陈家产业。” 他轻轻一叹,起身迎着晨光走到外面,钱庄的匾额上写的是沈记钱庄。 刘登宝如今的主子正是沈家。 “今儿你要好好记着。”宋景和转身看着他,“你既然不肯说,等他日我全部知晓了,我再来拜访您一会,祝老先生健康长寿,多加保重。” 人群汹涌,宋三少爷穿梭其间,昨儿在小破庙里遇见那人被火烧毁了一大半的皮肤,连嗓子也叫浓烟熏哑了。这回刘登宝说陈家起火,他两相一联,觉得两者兴许有极大的联系。 思绪一滞,肩叫人一拍。 宋景和下意识皱眉,默了默扭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庞。 他穿着湖蓝绸的直裰,头戴小冠,唇红齿白,姿容秀美,阴柔的有些许过了头。宋三少爷不仅一次在心里暗自给他安上假太监的外号。 尽管这个人是他的同窗——沈兰织。 …… 话说客栈这里头,十安被如此屈辱地绑着,不止一次的踹烂床上的枕头。手腕酸沉,她又饿了,故十分难耐。 相传龙有逆鳞,宋景和的逆鳞如今在十安心目中多添了一片,那就是千万不要碰他的屁.股。 折腾累了她不敢大喊,歪头闭上眼睛想睡一觉。 中途尿意来了,几乎泫然欲泣。 要是宋三少爷再不回来她真的要记恨一辈子,门外传来男子的声音时她像活过来了一样。不过随即开始暴躁起来,宋景和一直在门口同那人说话,迟迟不肯进来。 宋景和对热情的沈兰织道:“沈兄等我片刻便是了,我去收拾一番。” 沈兰芝笑着摇摇头,握着他的手道:“咱们同窗三载,关系非同一般,若是早知你要来,我定然早早就带着家仆在城门口迎接宋兄。” “我帮你收拾,无须同我客气。” 宋景和:“……” 笑容一滞,他无奈道:“那……” “少爷!!” 十安大叫:“快过来帮我松绑!” 她憋着喊了一声,声音都带着点哭音。门外两个男人都看过去,隔着一扇门,字里行间惹人遐想。 沈兰织对他侧目,礼貌地笑了笑,道:“原来你把十安也带了。她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宋景和推开门进去,而后小心将门关上,道,“劳烦沈兄等一等。片刻即可。” 一进去他便不是笑了,十安眼泪汪汪看他。 宋景和替她松绑前问:“下次还手欠吗?” 她摇摇头。 他这才替她松绑,并道:“沈兰织也在。” 十安哪有心思管他,一松绑便捂着肚子去方便,宋景和慢条斯理把绳子再收起来,抚平床上的褶皱,看到枕头都被移了位置他感到一丝好笑。 他转个身忽见十安在解衣衫,中衣贴着前胸,中裤短了些许,露出白皙小巧的脚踝。宋景和微诧:“你做什么?” 十安换了个短袄,正系着系带,不解道:“你不是说沈公子也在吗?” “我都一天没换衣裳,总觉得出味道了。” 她不大好意思。 视线里宋景和看她眼神渐渐不对,十安挑着眉,手上动作渐停,好奇道:“你要不要也换一件?” 宋景和阴恻恻笑着,言辞极轻极缓:“你说的对。” 他翻着十安的包裹,给她挑了一条秋香色的百褶裙,搭着她茄紫色的短袄,说不来的老气。 “穿吧。” “怎么不穿?” 十安犹豫,照理说她也是个有些许审美的人,这样的穿,她只见过上了年纪的妇人。 宋景和:“要我帮你?” 第38章 沈兰织见到十安之时已经等了一会儿,这会子他的仆从也到了, 几个人一行去了沈家的宅子。 路上十安站在宋景和身后, 低头看着裙边,总觉得招人议论, 不觉一头撞到了宋景和的后背。她抬眼瞧见他扭头,眼里俱是警告之意。 他分明是在笑, 可莫名夹杂着寒气。 沈兰织家中行商,如今只说是在平湖县小住, 等忙过了这一季再去书院。 “听说你回了南都, 我那时竟也找不到机会同你说几句话。”他打开扇子一边走一边道。沈家在这儿的宅子是三进三出, 里头只住他一个主人,丫鬟仆从也不多, 看起来稍显空旷。入门的前院种了几棵垂丝海棠,如今入夏已经过了花期。倒是墙上的紫藤开的茂盛, 蝶飞峰绕, 颜色素雅。 “当初在书院谁也不知你是英国公的儿子, 那群狗仗人势的东西不知下了多少绊子。等我回了书院定要好好打他们的脸, 大家都是有眼不识荆山玉。亏得我家行商,给我生了双好眼睛, 一眼就看出你气度不凡,绝非乡下的农夫儿子,如今看来果真。”沈兰织自觉运气好,引着他道二院的客房。 “我当初就看好宋兄,如今你游学, 若是这其中有什么需要尽管来信。作为朋友有什么能帮的上我必然全力相助。” 他要在宋景和身上投资,如此直白不遮掩,倒也合宋三少爷的胃口。 他不置可否,反倒是称赞了他宅子里的古木花草。清辉映衬着老宅,他随口问道:“这是新建的吗?” 沈兰织笑笑道:“非也,只是买了这儿的地皮,重建的宅子,请了北地云氏,建成也不过一年。” “听说以前这儿是个陈老的地,一把火烧了干净,上面后几年冒出不少番菊。我头一回看到时就觉得,那是一片金海。商人也图个好罩头,再说这地不贵,小弟便一口气买了下来,前后不过三千两。”他合掌极为满意,说道, “那些番菊移平也可惜,是以我便让下人们将其移植到后园子里。只一推开那扇门,就觉得心情好。” 正说着他带着宋景和走过穿堂,花厅后竟植松柏。 沈兰织用扇子指着也解释道:“辟邪。” “毕竟这里头的人都是给烧死的,当初上梁前请了个老道,说这样好,叫以毒攻毒。”他点点头,“看起来有几把刷子,这几年我这儿什么事都没有,生意还蒸蒸日上。” 从小路斜插进园子,映入眼帘的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番菊,皆向着阳。风吹过枝干慢慢晃动,比起浪潮来要缓和几分,透着勃勃生机。 “这玩意儿长得快,一茬又一茬,跟韭菜似得。” 宋景和伫立良久,轻轻笑开了,手抚上花瓣,也若有所思道:“难为你这样照顾这些花。” “做生意的人总要心存敬畏。我沈兰织不敬活人,我敬鬼神。”他忽出此言。 宋三少爷沉吟半晌,莞尔:“沈兄你愈发可爱了。” 他抬着下巴,笑嘻嘻道:“说到可爱十安才可爱。”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回了神,揣在袖子里的双手拿了出来,怔怔地看着沈兰织,而后涨红了脸,把茄紫色的绸袄往下拉了拉,金色的裙澜微微一晃。 莫名被人夸,十安挪了挪脚,似乎感受到一道无形要杀人的目光。 宋景和似笑非笑折了一枝番菊,摇摇头:“她一个小丫头,不是可爱,是可怜。” 可怜到到处招人。 男人的同情心有时候就是泛滥成灾,偏生他这个人嫉妒心强。 丢了那枝番菊到她怀里,宋景和继续道:“这样的丫头人牙子那儿栓了好些个,沈兄若是喜欢叫上人来你府中,定会给你挑个比十安还招人怜的。” 沈兰织愣住了,睁大眼睛把她好生看了一遍,遗憾道:“十安生的愈发美,可见是宋兄娇养出来的。她若是底子不好,就跟种花似得,种了个丑花摆在跟前岂不是平白生厌?人牙子那里怎会有十安这样的?宋兄说的太简单了。” 宋景和不愿再这上面跟他聊太多,转了话题,沈兰织那商人脑子转的快,见状附和着。两个人穿过花海,最后停在两座尖尖的小坟堆面前。 “这儿我立的,也是存一份敬畏。逢年过节我可都是吩咐管家来这儿烧纸送饭的。” 他点点头,看着碑上的字,缓缓道:“你对陈家知道多少?” 沈兰织若是想知道,他肯定早就知道了,为他的外祖父外祖母立碑,焉知不是别有所图。宋景和最先就将人划定为坏人,这之后再抽丝剥茧,慢慢的寻求他是好人的细节跟证据。 沈公子与他同窗三年,至今未能破开他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可谓无坚不摧,让人无可奈何。 这样直白不兜圈,沈兰织的扇子差点没握住。 宋三少爷笑开了:“沈兄为人心善,我在平湖县遇见你觉得惊喜,今夜咱们或许能秉烛夜谈,你有多想念我,我一一听你说。咱们别太生分了。” 对上他那双秋水眸,柔软温润仿若没有伤害,沈兰织下意识却后退一步,低咳了几声而后才拦住他的肩。 眼见着日头上移,十安觉得脚底打飘。 宋景和还未回身就听的她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快喊大夫!”沈兰织忙道。 宋三少爷把她横抱着问道:“你家客房呢?” “快这边请。”他急急忙忙道,“今日的太阳是不是大了?十安突然就到底,可得仔细着头有没有摔倒,女儿家的摔了头日后可就不好了。” 宋景和听他絮絮叨叨说这些,心头觉得聒噪,重重敛着眉。 一路到客房,这里头的布置要比国公府奢华好些层次,挂着的淡紫幔帐过滤了层层光,最后只余下一缕柔和。 十安紧紧闭着眼,唇上血色淡淡。眼底青黑,可见昨儿也是没睡好,手腕跟脚腕上绑出来的红痕没褪去,落在沈兰织眼里,可就意味深长了。 他收了扇子抓在手里,俯身道:“我已吩咐婢女熬一碗糖水,另吩咐厨房先做点饭菜送来。十安姑娘似乎长大了些许,吃饭上千万不能克扣。” 宋景和不语,抓着她的手揉了揉红痕。 沈兰织听不到他的回应,索性坐在了床沿边上,指着床上的枕头道:“那是从大燕边界跟外族人做生意时听说的,晒干他们的草药塞到枕头里,夜间可助眠。” 十安身上那身配色他也评价一番,最后点出:“衣裳不大合身,十安也是个大姑娘了,该裁一身新衣。” 宋景和淡淡道:“她是我的下人,如此确实太劳烦你了。” “咱们好歹同窗三年,别太见外。年节我还在南都的车马行见过十安呢。”沈兰织回忆道,“我那时候来这边做生意,若非是时间紧迫,我肯定要跟着十安来找宋兄。” 他垂着眼帘,心思不在沈兰织的话里。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太浅显的道理了,握着十安那只小手,宋三少爷呼吸不稳,许是一路抱人过来动作有些剧烈。 不多时大夫过来,给她把了脉后写了个方子,道:“不大妨事,这姑娘饿晕了,最近心思有些沉,调养半个月就是了。” 沈兰织把大夫送走,后脚跟便拨了个丫鬟来伺候屋里的十安。 宋景和嫌她烦,将人赶了出去。 炙热的阳光下蝉声也如同沈兰织那样的聒噪,宋三少爷把她的外衫解开扣子,透透气。喂她喝点糖水。 盘腿坐在地板上,他闭目养神。 如今屋里只有他跟十安,有种说不出来的宁静。清俊的面上落了外面花叶的影子,淡黄的光线下衣襟平整,喉结微动。 过了会儿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他眼睫一颤,未几听到十安下床的声音。 她也没照往常那样喊他一声,伸手摸了他的脸,纤细的手指在描摹他的五官,时而停顿。最后被怒气所支配,狠狠掐着他清瘦的面庞,猛地往后一推。 宋景和这回由着她,慢慢睁开眼,道:“消气了?” 十安晕倒最大的原因在他这里,宋三少爷不否认,若非绑着她,她也不会饿到这个地步。说起来十安当时应该是害怕的,要不然也不会眼眶红肿。 “你从前说不绑我了。”她声音又轻又软,还是没力气,摸到床边小几上的碗,她几口把里面的汤水统统喝了下去。 “是我不好。”他淡淡道,“我在报复。” 十安不解:“你报复什么?” 她这样的丫鬟有什么错值得他如此报复,折磨身心。 “为什么你能打我,我却不能打你,每每碰你一回,你总要推开我。”宋景和忽幼稚起来,盯着两个人叠在一起的影子,半晌笑道,“你跟我这么久,难不成不了解我的为人吗?” 他黑漆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看着十安,笑的意味不明。 “你不知道方才你那衣裳是我解开的。” 十安瞪了他好久,低头先把自己的扣子扣好,难受道:“你总是这样说话,我接不上。” 说罢,她抬眉,舔了舔唇,跟他小声道:“所以我有些心里话想偷偷的跟少爷说,你过来。” 宋景和未曾拒绝,倾过身子,身上的淡香袭来,十安不自在地眯了眯眼睛。估摸着距离不够,便伸出手来勾着他的脖颈,像个雏鸟一般小心翼翼往他胸前靠。 最后贴着他的耳,一字一字道:“我觉得,沈公子可真是个大好人。” 宋景和没了声音,连呼吸都可以控制着,手安慰似的抚过她的背脊。 十安了解她的三少爷,窃笑着继续道:“沈公子好像又长高了,跟少爷站在一块儿都高了那么一点儿,一看就被吸住。” “秀色可餐大抵说的是他。我见他身后万朵的番菊都敌不上他一个笑。” 宋景和嗯了声,尾调上挑,温柔道:“沈兰织生的确实美。” 那手摸到她的腰窝,看似要松开了。 十安心里火气旺,偷偷发誓要激怒他,看他勃然大怒,自己再跟他不死不休打一架,纵然打不过,跟打沙包似的也好过一个人消化那些羞耻跟委屈。 宋三少爷心胸最狭窄了,她明白的一清二楚。 于是她继续讲沈兰织夸了一通,集中在了那些外在上,几乎天上有地下无的。 宋景和居然守礼,静静听罢后,侧过脸问道:“你做人竟如此肤浅吗?” “我今儿就教教你,看人必要抛弃外表的伪善,看清楚他内心的乖张。长得好长得美不是评判一个人好不好的标准,那皇宫里那么多太监,随手抓一把都是秀色可餐的。” “你知道个什么?”平静过后宋景和嘲笑十安。 “你若要找男人,你要看他行不行。” 第39章 十安抬着手,面色还透着几分的苍白。她不说话时宋景和也噤声。 他猜想十安这回是聪明了, 竟也不接他的话, 如此便无趣了。 花影扶疏,外面有小丫鬟逗猫的声音, 宋景和回味着她方说的话,早看穿了十安的心思。她虽是有时叫人气恼, 但还是旺财一样的认主。 “你若是喜欢沈公子,想必你是有那个胆量上他的床。”宋景和说。 他读书时带过十安, 彼时沈兰织也认得了自己这边的丫鬟。他为人对谁都好, 若非家中只是行商, 想必有许多的姑娘趋之若鹜。 更何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她这般大的女人最喜的便沈兰织那样, 在一起不像夫妻反倒是像姐妹。 “你如今不懂,你日后八成要后悔。”他抓着十安的辫子, 轻笑了一声。 她抬着眼, 柔光从方格窗儿照进来, 紫色幔帐下仿若被搓碎的光斑, 摇摇晃晃,直至坠到眼前。视野里褪了一层色。 他衣衫齐整, 两个相对而坐。 换了一处环境,竟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突如其来的悸动让人防不胜防,她手下的那点触感依稀还在,较之从前宋景和这个人似乎更有一分复杂。 愈发居心不良,她居然难以看透。 那双黑珍珠似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呆呆盯着宋三少爷,他将十安仍当成一张白纸。思忖着,她要么就是不懂,要么就是害怕。 “你想看看吗?” 他柔缓道。 身上荼白的衣衫衬的身姿如玉,就这么说他带着一点儿笑意,透着真诚。从来都是捉弄她嘲笑她的人,露出这样的神情好比是个吝啬鬼施舍给人一块金子。 她猛地摇头:“不了。我眼睛疼。” 还微微红着的眼眶被手遮住,宋景和嗤笑,再也装不下去,躺在地上道:“以后若也有男人这般跟你说,你便捂着眼睛,知道为什么吗?” 十安便问:“为什么?” 宋景和外人跟前正经的皮慢慢扒了去,四下无人,他毫不遮掩,直直看着十安的那张脸,缓缓道:“没我的好。” 她纳了闷,倏地放下手。 “你是你,别人是别人。我什么都不想看。”她顿了顿,末了添了句,“我只想看到沈公子朝我笑。” 门外忽没了声音,说曹操曹操就到,宋景和冷冷一笑,点着她的眉心道:“他能护着你吗?” 话音一落,沈兰织也到了内室,他让后面丫鬟摆饭。 “原本是想请宋兄去花厅用膳,不过入夏这日头烈,一来一往这身上就要冒汗。你这丫鬟身子弱,一道去了也折腾。想了想,我与宋兄本就关系好,如此不若就摆在客房,丫鬟们都下去,我们小酌几杯就是了。” 沈兰织微微笑道:“咱们老相识,不必摆那些虚的了。小弟这回把平湖县云山酒楼的厨子请来,这些菜清淡滋补,想必合你的口味。等明儿我在带你去平湖县的郊外玩一玩。” 宋景和客气几句,坐在上首。 外面确实光线耀眼,丫鬟们都下去后草丛里的小奶猫爬出来,十安瞅了几眼,就听沈兰织道:“那外面的猫是府里一只老猫的独子,每日还会被叼回去。” 正说着,草丛里蹿了一只肥肥的大猫,碧绿的眼珠子像一对玉珠。沈兰织一换它便轻盈地跑了过来。 “它是沈公子的爱宠吗?”十安忍不住道,那一身毛油光水滑,漆黑的身子仿佛是在煤球里滚了一遭。 “我不养这些,只是好心收留了几只。”他歪头一笑,喂了大猫一条小鱼。 “如今喜欢猫了?”宋景和问,“你说你小时被狗咬过,被猫爪过,自此恨不得与这些玩意儿退避三舍。” 沈兰织摆摆手:“那都是小时候淘气,猫憎狗嫌的。如今不同,这些小东西自有它们的可爱之处。” 十安点头。 而宋景和笑着给他倒满酒,闻着味道,心里一动。 两个人说话间十安捧着碗吃饭,宋景和让她坐下来时沈兰织捏紧了筷子,仰头道:“倒是忘了十安,今儿你饿晕过去,坐下来慢慢吃罢。” 他扭头道:“十安跟着你这样的主子到底是好福气。” 宋景和不置可否,只是心里在好笑,面上无甚波澜,跟他谈天说地。隔着肚皮,宋三少爷想,这个沈兰织奇怪透了。 按捺住这些好奇,两个人喝光一壶酒后外面太阳仍很大。入夏白昼变长,两个人皆有些醉意,沈兰织招了几个婢女前来服侍,并吩咐道:“这位宋公子好好伺候着。” 两个婢女上前,生的秀美娇媚。 十安见状就觉得,沈兰织这样的公子肯定很喜爱美人。若非这两个人靠近宋景和她指不定都不回去想入了这沈家宅子后那些下仆的衣着模样。 无一例外,都是貌美的,纵然人不多,穿着也跟英国公府的一等丫鬟有的一比。 宋景和喊了她一声,十安一个激灵转身。 宋三少爷精神很好,不大像个喝醉的人,一双秋水眸里格外冷静。两个丫鬟一前一后端着水跟巾帕请他洗手。 那双手浸在凉水当中,犹如梅骨,水珠滑落,被一一擦拭干净。 他微微一笑,对那两个婢女道:“你们家公子送来的就后劲仿佛上来了,方才本该小酌才是。你们能去厨房为我端一碗醒酒汤吗?” 宋景和扶着额角,语气温和,脸上起了一丝薄红,皮囊昳丽,落在那两个婢女眼中有丝丝惊艳。 一个福身退出门外,另一个扶着他去内室,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酒香,宋三少爷的脚步似有些虚晃。 十安空空看着。 分明两个人一齐伸的手,他却避开了自己。这样直白的拒绝也是她头一回见,不比两个人独处之时,稍稍叫她涌起一阵失落。 不过也如浪潮,来的快,去的也快。 她心里道,宋景和大抵怕她累了,也或者旁的下人如她这般的也要活干。她扭头想来还是先把两个人吃饭的桌子收拾了一番。 结果就着剩菜又吃了一碗。 有沈兰织在十安吃的很文雅,只夹面前的几道菜,味道淡淡。她身子好受后就有力气想其他。到她这个年纪,胡思乱想的东西多了些颜色。 沈兰织笑的时候似乎看了她。 十安傻乎乎地在回味,想着就算他是个太监那她也认了。 她弯着背,眼神都要飘了。 身后的那个婢女轻声细语喊了她几声十安都没听进去。 直到被人推了几把她从幻想中脱身而出,擦了擦嘴上的油她笑着问:“喊我有事吗?” 十安笑起来眉眼也是弯弯的,因为时而大吃时而给宋景和饿着,在国公府的那些日子里她下巴微尖,一张脸上瘦瘦小小。看年纪大多数人都估摸着不过十五。 是以这婢女叫了她一声小妹妹。 “小妹妹,宋公子似乎要你倒茶给他。如今真醉了好些,我倒茶他也不喝。你是他身边伺候的老人,你去吧。” 十安点头,走到一半就收了笑,眼神复杂地看着床上半躺着的宋三少爷。 他脱了鞋,斜躺着长长的衣摆垂落床沿外,衣服上的宫绦叫他随手扯了开丢在地上。半阖着眼,人安安静静。 俊秀的面上勾了一丝笑意,轮廓柔和。 十安端着茶水,喊他:“少爷,你要的茶。” 宋景和动了动,侧过身子枕着手臂看她:“我何时要的茶?” 她一怔,手中的茶水一晃,抬到他面前:“你跟那个人说的,要喝茶。” 宋三少爷矢口否认了,半开玩笑道:“若是某人在茶里下了□□,而后告诉你,你家少爷要喝茶,你是不是也亲手端着这杯下了□□的茶喂我喝下去?” 十安惊悚了,猛地发觉自己脑子蠢笨,不觉拍了拍他的胳膊,不吝赞美:“少爷说的很在理。我听着醍醐灌顶,少爷不亏是青年才俊。” 宋景和笑了:“说的什么话,你在书房待了那么几个月,怎么成语用起来还是如此别扭。” 他捏了捏十安的脸,道:“我可不是什么青年才俊,我只是惜命。” 她听罢没当回事,把茶放到紫檀木的小几上。 谁知道宋景和却道:“你怎么将茶端走了,我要喝茶,方才不是说了吗?” “你……”十安咽下后面的话,怪怪给他端过去,“喝吧。” 这么大人了,总不必她来喂。 不过宋景和就喜欢十安这样,于是闭了闭眼,言道:“我手上没力气,你喂我吧。” 杯沿抵着他的唇,十安一本正经地把他脑袋扶正了,喂他。那点茶水润湿了他的唇,宋景和闭着嘴。 几番下来她发觉这人便是故意的。 不由就道:“你想喝茶,不张嘴怎么行,我喂你也不能替你喝。” 宋景和莞尔:“你说的极是。” 他这才抬手,不过却是捏着她的细腕转了个方向,杯沿抵着十安的嘴儿,他轻轻道:“你喝吧。” 黑漆的眼眸里有那么丝柔软荡开,十安看着很受用,心想他大抵是真醉了,虽比平日让她更摸不着想的是什么,但这关心的动作叫人一暖。 含了一口没来得及吞下去,他扣着她的后脑勺吻了下去,跟前几回不同,叩开了牙关后汲取着里面的茶水。 十安脑子空白,这回他凶相毕露,那股子戾气没抑住。喉结滚动着,把她嘴里的茶水喝了开始舔她的嘴。 牙关合不上,炽热的气息压迫而来,宋景和把她狠狠折腾了一遍,方才装的样子尽数丢了去。 他中途离了她的唇,狠戾笑道:“你果然还是听我的话。” 眼眸晦沉,指腹扫过她的眼尾,望着她可怜兮兮的神情,敢怒不敢言,宋景和终于心情好些,把她拖上了床。 “我跟沈兰织那样的假太监,除了银钱上,其他处都胜他许多。”他蹭了蹭十安的脖颈,嘲笑道,“你就是个眼瞎。” “你摸一摸好了,总不能什么也不懂,平白叫人没意思。” 作者:……我其实斟酌了一番,我很想没羞没躁的写文,但是我还是得遵守规则,诶,还是先等我练练笔罢。 啊啊啊啊啊啊 第40章 十安隐约觉得外面的光线都有了重量,之前前像是搓碎了的光斑爬到衣摆上, 如藤蔓苔藓似的。 如今却是星星点点的火焰, 非但刺眼,纵然有幔帐过滤, 依旧炽热异常。 大抵是过于呆滞,呼吸都已经压抑到极致, 若非宋三公子碰了碰她,十安大抵要把自己憋死。 他说:“你觉得如何?” 十安眉头微动, 这般刁钻的问题仿佛要把她外在的一层皮扒掉, 赤.裸.裸地在他面前像一只猴子。 手下碰着的温度似乎就是滤过的光线, 与肌肤相触的愈久,温度才会愈发的上来, 直到她忍不住脱手。 宋景和摁住了,神情不变, 似笑非笑道:“你肯定是懂得, 要不然你这般大惊小怪作甚?” 手腕被衣缘勒了会儿, 他自己隔着一层细软的松江布按着十安的小手, 眼神沉沉,声音轻咳了几声仍旧低哑。 十安将哭未哭, 苦着一张脸渐渐就成了一尊雕塑。 原本是摊开的手掌慢慢圈起来,宋景和再不说话了。他斜倚在那儿,鸦青色的眼睫轻轻翕动着,半晌忽笑道:“你怕什么?” 难不成她还要高高兴兴摸一回? 十安咬着牙把头低下去,欲避开他的视线。他掌心仿佛被汗湿了, 大抵不如面上的那般平静。他低低叹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把她揽住。 两个人紧紧相拥,他埋头,唇上湿润,像只小兽一般轻轻舔噬着。仿佛干渴极了,十安依旧僵成木头,头埋在他的枕上,手却不是自己的手。 这算是头一回知道,原来他喘的这么压抑,但如此勾人,如同一个小钩子,慢慢的勾出她那一股脑暂时封起来的羞耻。 没有多少的阻隔,墙上的影子在动,宋景和微微一颤,在她耳畔问了一句:“你这是想玩死我呢?” 十安猛地住手,身不由己,一刹那被他迷惑了,仿佛能够掌控他。 宋景和撑起身子。 他凝视片刻,十安的唇愈发红艳了,他轻轻一碰,鼻息胶着。吮着里面的丁香舌,宋三少爷有一瞬迷离,心里爬了小虫子,钻心的痒,不觉将那只手用了点力。 他诱哄十安:“大不大?” 十安要哭了:“QAQ。” ……(到此为止) 宋景和的醒酒汤迟迟不来,他也懒得等,正好夜里未曾睡好,这一下午用来睡觉。 再次睁眼时夕阳西下,落霞满天,他想转个身,这才发现胳膊已经麻了。十安在旁枕着,小几上的茶水已经用来洗手,一干二净了。 初醒后声音又涩又哑,宋景和喊了十安几声,她在睡梦里身子抖抖了抖抓着薄被往床里头滚,如若不是他挡着,这会子大约脸已贴墙,只留给他一个后背。 身上的衣裳没有脱掉,只不过发皱了。 宋景和小心起来,将衣物整理一番,抬眼走到外间,瞧见了桌子上的一碗醒酒汤。 他无声一笑,院里的小猫崽蹲在树下,这个时节空气里有淡淡的槐花香。沈兰织偏爱这些花花草草,前院里种了海棠紫藤,后园里栽了一大片的番菊,这小院里种的是槐树,入夏到开花的时候,也是可人。 外面的婢女端着新插好的花瓶进来,见他已醒,便行礼道:“宋公子安,咱们少爷下午有一门生意要谈,今晚失陪,晚膳已经备好。公子可随奴婢去用膳。” 宋景和笑了笑:“不必那么麻烦,送过来便是了。沈兄行商一直是个大忙人,我懂得。” 婢女早有吩咐,如此就告退。 等她再领着一众丫鬟来送晚膳之时还贴心地将新的衣衫送来,说是沈兰织准备的。宋景和颔首,视线停留在她身上,半晌道:“姑娘也有心了。” “奴婢叫清秋。少爷很少请人回来,府中都将您当贵客,奴婢这点只是尽心而为,宋公子若有什么讨厌或是喜好,只消告知奴婢,自有人替公子处理。”她把菜摆在桌子上,含笑道,“若是跟前伺候的不够,奴婢能再替公子拨几个。” 宋景和嗯了声,道了声谢。 她一走,门口留下了几个婢女,燕环肥瘦,却不大像伺候旁的,单单是去给他暖床似得。入了夏,穿着薄而透的衣裳,素纱交领长衫下能看见里头的系绳,雪白的肌肤裸.露出,腰肢纤细如柳。容貌自不必说,各有千秋。 宋景和心里愈发好奇,沈兰织那样的人,热情似火,将他请到宅院就恨不得与他黏在一起。如今舍得下午出门,想必是要见一个不得不见的人。 他很早就决断出来,这沈兰织必怀有不可告人之目的伴在他身边。 毕竟如果没有价值,沈兰织这般的人完全不用在他身边当走狗,不必打架时冲在前头。身为商人之子也并不可耻,除了地位之外,钱财之多足以叫人填补那一点空虚。 金乌西沉,十安缓缓爬起来,脑子慢慢清醒。 一清醒脸涨的更红,原本莹白的小脸仿佛是余辉涂抹在了槐花上头,可人比花娇。 “醒了就来吃饭,莫让旁人觉得我虐待你。”宋景和说道。 他在外间已经在吃了,丫鬟们送来了酸梅汁,那瓶酒宋三少爷推到了一旁,喝了几口,心里的燥意渐散,清俊的眉目携了几分平和。 这样子压根也看不出他下午干的混账事。 十安坐在了他对面,挡了外面余光。逆着光看,整个人却又是另一段风姿,五官有些许阴影,线条却极柔和。 宋景和想起那些番菊来。 “吃饭。” 十安想说些什么,宋景和淡淡道:“食不言寝不语。” 那样子严肃刻板,陡然间让十安无所适从,仿佛一下子他就是一本正正经经的书,翻开来里面也是正正经经的。 这多么叫她吃惊。 普天之下,论谁最懂宋景和,十安第三无人第二。最懂他的自然是他自己,她这个做贴身丫鬟的,不过窥其一二,但也足够了。 今天是个例外 。 他居然…… 十安吃的心不在焉,拿筷子的那只手白皙纤细,纵然洗过了,可她总觉的还是有股腥膻的味儿。 一想起那味儿不禁闭了闭眼。 宋景和把她那样子一览无余,眼角微抽,冷笑道:“要我喂你?” 十安大惊,没拿住筷子。 宋三少爷道:“筷子都掉了,可是听到我要喂你,开心的不得了,以至于难以抑制,这才失态了?” 他清冷的眼里完全不似下午那般意乱情迷,此刻清醒的很。 重新回忆一番,宋景和只扶着额,想他约莫是长大了,头脑中装的玩意儿除了那些四书五经,阴招损招还有杀人的念头外,多了一点女色。 少年人都是这般,无甚可羞耻的。 宋景和只是怀疑起他的自控。 外面最后一缕夕光沉下去后,晚风徐徐,十安把筷子捡起来换了一双,断断续续道:“不敢不敢。” 宋景和轻缓道:“我记得,你都敢打我了,你心里也一定编排过我。方才你是吓得。” 他叩着那桌案,盯着十安看了一会儿,仿佛是一只凶兽瞧上了兔子,不是不吃,只是在找时机。 十安觉得唇干了,不敢在他面前舔。 下午的时候被他又咬又舔的,还吮破了口子,那时口腔里有淡淡的铁锈味儿。 “你如果硬要这么说,那就是罢。我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十安硬着头皮道。 他嘲笑道:“你怎么不看着我?” 十安闻言抬起眼帘,宋景和生的俊美她早就知道了。不过她自小就听她娘说过,这男人生的好没用,那些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挑,连鸡都杀不了,千万不要喜欢上,否则日后就是做牛做马的命。 是以十安从未想过跟宋景和能有什么更近一步的想法。 今日分明也是迫不得已,但她那些固执的想法居然减退了些许。 诸如宋三少爷并非是个瘦弱书生,他力气大的很,箍的她那腰都青了,他连人都敢杀,那杀鸡定然干净又利落。另外,她忽不好意思想了,就战战兢兢道:“少爷貌若潘安,我是地上泥,总觉得看你一眼都污了你。” 这般奉承是十安一点腹稿都来不及打,脱口而出。 宋景和笑意更深,不过眼中俱是讥讽:“你是怕我继续污你清白。” “口不对心。” 十安猛地摇头,安抚他:“那些没有用,我是少爷的丫鬟,少爷高兴就可以了。我这清白不算什么,我这条命都可以为你豁出去。” 那样迫切,宋景和姑且就放过她。 看她这小可怜样,他给十安舀了汤。 十安端着酸梅汁灌了几口,心里这才安稳些许。 外面天黑了下来,宋景和起身再将门关上,比起一个人吃饭,十安吃的时候宋三少爷都要吃的少一些。 等她吃罢,喝着那碗清汤之时宋景和才继续吃。 下午的菜色依旧是那么的清淡,十安摸着肚子,喝几口酸梅汁,眼睛眯了起来。 要是以后她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大抵就满足了。 “日后少爷要是飞黄腾达了,我想天天吃这样的饭菜。”她睁着杏眸,满足后淡眉舒展开,如一只翻着肚皮晒太阳的狗崽崽。 宋景和低声一笑:“飞黄腾达,谈何容易。” 这条路定然是漫长的。 第41章 平湖县的酒楼十之八九这后面的主子都是沈兰织。 如今太阳炽热,仆从打着伞为他这样, 两个人在巷口停车, 走至最里的门前他止步整理衣冠,帽带垂在脑后, 他一身湛蓝的潞绸道袍上褶子一一要抚平,如此才踏入门内。 酒楼今日不营业, 掌柜伙计清了场,沈兰织既已经来了, 那门便合上。 厅内摆了棵开花的铁树, 一众摆设色泽暗沉, 一旦入内,未免有一丝压抑。不过窗口垂挂了几只青铜小风铃, 声音清脆,打破了这沉闷。 他径直上了二楼一个雅间, 地上的竹簟上坐着一个人。如此季节雅间是背阴地, 外面更有浓密的树阴, 绿光清浅, 影子支离破碎。 “大公子。”他弯腰拱手道。 宋承和丢了酒杯,睁眼看了看他, 指着对面的位置道:“坐吧。” 他眼底有淡淡的青黑,夏日里穿着素白宽袖的纻丝道袍,乌发绾了个道髻,但用根剔透的竹节纹簪子固住,神色恹恹。 “这回来你这儿, 也未曾提前通知你。”他说,“因为没什么要紧大事,平湖县是你的地方,我只是想叫你做一件小事,无伤大雅。” 手上压着的一样东西移到他面前,宋承和道:“使些绊子,我弟弟在你这儿。让你经营三年,如今总算能看看成效了。” “如果他信你,这小事轻而易举。若是他不相信你,你就自己想法子。” 他手下是一张空头告身,沈兰织这样的人,光有钱财其实有门路走。可惜叫人捏住了软肋。 宋承和低笑道:“你要杀他也可,但你若是有拖泥带水,我也不知你那位表妹该如何是好,毕竟怀了孕的女人不好伺候。” 沈兰织身子一僵,随即笑着俯首。 他抬眼时茶色的眼眸里清冷至极, 这几天大夫说他体内虚火旺,要好好休息,宋承和却日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归根究底,不过是英国公那日同他说的话。 两个人算是父子,二十多年养育之恩,那一刹那宋承和想,这男人兴许发现了头顶的颜色。他说:“你母亲这些日子大手大脚,我便派管家跟着,府中的开销用度都记录在册。可那日高管家翻出了两本假账。追溯源头,时间甚至能追到你小时候随我到漠北的那会工夫。” 已经年老沧桑的男人眼珠子日渐浑浊,体态不必年轻时的矫健,站在他面前时嗓音都透着一股子的疲倦。 “整整五千两,全没了。入了随行一个副官的腰包。” “后来这人战场上刺了你二叔一刀。”他叹道,“从后刺进去,二弟被抬回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死了。我带了他的衣冠,全家都哭惨了。圣上追封他为平北大将军,但这人死了,我觉得这一点用也没了。那晚上我回去,你祖母跟你母亲眼睛都要哭瞎了。”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大抵说的便是他二叔了,后人享着他的荣光,他本人却什么都没了。 英国公转了个身,年纪一大身上的杀气也渐散,可眼神叫人捉摸不透。 他笑了笑,“我也杀的浑身是伤,却从没有看到你母亲那般伤心。” 宋承和面色不变,淡淡言道:“女人多愁善感,哪日若是我二弟死了,她们也定然会哭一遭。” “你想你二弟死?” 宋承和摇摇头:“人会对陌生的事情感到害怕,死亡这一事避无可避。祖母早年丧夫,中年丧子,焉能不悲?而我母亲,你若是砸了她最爱的头面,收了她手中的管家之权,她能哭死。” 他冷静地与英国公对视,直到他避开视线,冲他摆摆手:“你这人的倔脾气也不知跟谁学的,找你说说话总是说到无话可说的地步。算了你回去罢。” 宋承和告退,路上皱着眉,那一日心情俱不佳。 他若是叫人戴了绿帽,奸夫已死,那他就折磨那个淫.妇,若是有子,就按在水里溺死。 他不敢想自己是什么下场。事情一旦做了出来,便总有叫人发现的时候。 思索几日,宋承和来了此处。 平湖县跟南都比起来地下天上,沈兰织甘愿窝在这儿,若说他没有野心宋承和觉不相信。三年前他抓了沈兰织的表妹,林娇娇。 少年人的感情纯粹,不撞南墙不回头。宋承和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兰织不远千里跑过来他这里求情。金银悉数奉上。 宋承和已经不缺钱了,一口回绝,该让他来为自己做事情。 沈兰织这样的商人最会权衡利弊,为了林娇娇甘愿做他的走狗。宋承和将林娇娇养在自己的宅子里,每每放他进来都觉得有意思。 林娇娇不喜欢这个沈兰织,却愿意为他对其虚与委蛇。 宋承和不近女色,林娇娇要的孩子也不知是谁的狗种,那日喝多了酒,随意指了个侍卫去,一夜被翻红浪。 第三日沈兰织与她情意绵绵,宋承和这厮觉得沈兰织可真可怜。 但他越可怜,宋承和便想将他利用到一文不值的地步。 人要犯贱,那也是活该。 …… “大公子既然吩咐了,我便尽力而为之。”沈兰织无奈一笑,绿光抖落在他那身湛蓝的衣袍上,一路过来晰白的脸上流了好些汗,面有薄红。 “只是我表妹怀有身孕,我想这回做完了能去看看她。我底下的药铺里有好些滋补的药材,女人生孩子是一件大事,身子亏损的厉害,我既不能陪着她,这些东西要亲手送过去。” 沈兰织拿帕子擦了擦汗,姿态恭敬。 宋承和便温和笑道:“我怎会拘着你不让你去看自己的女人跟孩子?” “这件事到底看你如何,若是快,大抵能陪着她。我弟弟这个人,倒也是个聪明人。你要多加小心。”他叮嘱道,而后将那张空白告身收回。 做官之靠山,不外乎财与势。 沈兰织不缺钱,可势也叫他拿捏住了。 沈家这一代就他一个读书苗子,本是能顺顺利利往上爬,谁知道宋承和这拦路虎如此狠心不留情面。 从酒楼出来后沈兰织去了一家药铺。 匾额上写着三个字——回春堂。 他好笑,心里暗自想,宁寻善毒,向来是杀人多救人少。便是救回来了也有再次杀了的例子。他怎么好意思叫回春堂? 干脆叫长生殿好了。 药铺跟旁的家也无甚区别,里面充溢着淡淡的药香味儿,几个学徒在称捡药材,也不见一个客人。 “跟你家少爷说,平湖县沈兰织有事相托。”他从袖囊中取出一锭金,“这是路费。” 看到钱,这才有个学徒抬头,他收了起来,赶客:“知道了,少爷马上回来,你若是取两定,保准他明儿就来了。” 沈兰织摇头笑了笑,依他言,让随从加了一锭。 “照你们这般,我若是再加一锭他会今儿就到吗?”他开玩笑道。 学徒:“你不若试一试。” 沈兰织不缺这些钱,使了个眼色随从替他加了一锭,三锭金子光泽喜人。 “沈老板慷慨大方。” 几个学徒相视一笑,一人一锭抓在手中才朝药铺后面大喊:“少爷有人找你!” 沈兰织:“……” 宁寻出来时衣袍干干净净,怀里抱着一只小奶犬。小奶犬是黑背四眼,脖子上戴着金项圈。 他秀气的眉一挑,看到沈兰织这个人后淡淡点头,便算是打招呼了。 坐在看诊的桌前,宁寻问道:“来找我做什么?” 沈兰织握拳虚咳了几声,空气里的光尘细碎围簇着他,他摆了摆手,周边人便知趣地退了下去。独独那只四眼小黑狗冲他直叫。 宁寻从袖子里抓了一根牛肉干喂他,而后就任这狗跟肉干较劲。 “这回找你,是想毒一个人。”他抬眼问道。 沈兰织压低声音,把宋景和的底细托出来. 宁寻哦了声,末了轻轻笑了笑,灵秀的姿容如雪化开。他说:“这个人我还认识的。” “你的朋友?” 他这就摇摇头了:“我怎会有朋友?” “我那些朋友,抢着要为我试毒,这不就一个个没了吗?交朋友谈何容易。” 沈兰织心里嘲笑他,面上还是谦恭的姿态,问道:“这单子可接?” “我一个做大夫的,此举未免伤天害理,滥杀无辜。” 宁寻揉揉狗头,不再多说一字。 沈兰织取下自己腰间的宝玉推送至他面前:“这是见面礼,出自红门寺的蓝田玉,雕工极佳,便是送到宫里也是一件珍宝。便先送给宁大夫赏玩。” 宁寻摸过去,手感温润,是鱼戏莲的样式。缀了茶黛色的流苏。 “是个逗狗的好玩意儿。”他点头,“我便先收下了。” 沈兰织也不大恼,早就知晓他这嘴上功夫,如今心里平静,一件身外之物,无甚可惜的。 走出去,他瞧着外面灿烂阳光,心头微微一动,表妹肚子里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如今是六月十一,孩子若是出生了,无论男女,全都叫一一好了。 他定会疼爱之如珍宝。 …… 那边药铺里,宁寻眯了眯眼,外面的日光在西斜,已经照到他脚下了。怀里的小奶狗啃不了肉干正用四肢扒拉他。 宁寻摇摇头,将那玉收好随手把狗丢给他的学徒。 “这狗该杀了,脏了我的衣裳。” 第42章 宋景和第二日随沈兰织一道,在平湖县游玩了一圈。 城外一条白龙河, 连着贯通南北的大运河, 码头上的工人远看如一群蚂蚁,分工有序地装卸货物。 两人从那儿路过, 周边的客栈酒馆绝大多数也是沈家经营,午间时候便在那儿吃了顿饭。 沈兰织偷偷打量他, 只觉宋景和是个自律规矩的君子。 而自己一面与他谈笑风生,心里却在想如何将这个人弄死, 实在小人。 大抵见惯了卑鄙之人, 沈兰织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了。食不知味, 他估摸着留他七天便是宋三少爷的死期。 在心头为他默哀了一会儿,沈兰织提议去城外的别院玩一玩。 “那也是我买的。陈家原本是平湖县的大户, 人死后那些家产倒卖,我来此觉得风光不错, 原想买了以后能够带着表妹一起住上一段时间, 是以都买了回来。也不大贵。”沈兰织摊开扇子扇了扇风。 宋景和本不欲再出城了, 可他提到了陈家, 宋三少爷忍不住想去看看。 别院在灵璧山下,院门高深, 屋檐下种了一排的六月雪,枝叶扶疏。落地的方格门上糊了新纸。几盆木绣球置在门前,雪球滚滚,一只猫儿从中冒出头来。是只小橘猫,一看到沈兰织便伸了个拦腰跑过来。 “这儿翻新过了罢。”宋景和道, 他袖着手,站定在一个小亭子面前。这亭子叫岁然亭。 他那位舅舅不知几岁写的东西,丑的格外别致。 沈兰织抱着猫,领他参观,低头没注意,只道:“这后院连着灵璧山,还有一口温泉。要是冬天来,可以泡一泡。” “你说翻新的话,倒不曾,只是请了几个花匠来莳弄这儿的花草。” 沈兰织揉着猫肚,继续道:“这后面还有西番莲、蜀葵、茉莉、洛阳花这类的。前院看着清幽,不过穿过这道门,里面又别有洞天。设计精巧,照顾起来要多费心些。不必翻新了,旧也有旧的韵味。” 宋景和问:“你从谁哪儿买的?” 他略微一思索,道:“自然是个姓陈的,是独子,可惜入赘了。” 宋三少爷微诧,回想起长公主身边的陈岁然,而后释然,反正跟入赘也没什么区别了。 卖了这儿,说明他定是回来过。 可他又走了,宋景和思及此处,冷笑了一声。 …… 这日傍晚归来,十安跟宋景和在花厅吃饭,沈兰织倦了,早早的卧倒在床。宋景和去看望他,折了他院里的几枝花儿送过去。 那房间宽敞明亮,沈兰织解了发,有几分女气,靠在迎枕上撸猫。 “今儿天热,走了太多路,竟就没胃口了,晚间喝几口汤便算了。宋兄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自小被母亲当作女孩儿养,连身子都不好,如今是真恨。”沈兰织失落道。 宋景和难得安慰他:“多谢你今日带我去了那么多地方,你好好的休息,明日不必陪我了。你这儿生意这么多,正事要紧。我不过来游学,得沈兄盛情款待,心里受宠若惊。如今我无权无势又无才,能有你这样的朋友,三生有幸。” 他笑着坐在沈兰织一边,拍了拍他的手背:“这花开得好,来时折了,插在瓶里定能叫眼前一新。” “双儿,还不插上。”沈兰织即刻吩咐他的婢女,很是热情。 “我还带了这么一盒酥,你晚些时候饿了要垫垫肚子。”宋景和自嘲道,“我这样干净的人,只能借花献佛,不过你府里这酥味道确实好,婢女说是沈兄最喜的一种。我便放在这里了。” 沈兰织点点头,手里的猫儿打了个滚,他咳了几声让丫鬟端水来。 “这可真是累着了,不知是不是出了汗,吹了冷风的缘故。”他弱弱一笑。 宋景和见状再关切一番才离开此处。 客房里十安等他吃饭,这一日她出门买了些针线回来。带了一袋栗子,夜间无事准备留着。宋景和不吃那一桌子佳肴,一个人在窗边吃她的栗子,问话他也不大,似是消沉。 他时而锁着眉,十安只轻轻瞥过一眼顿时有那么些明白了。 一盏茶后,她敲着碗沿,宋景和方才抬起头。 “怎么了?” 十安好奇:“你不吃饭吗?” 宋景和淡淡看了她一眼,吃的嘴上泛油光,碗里见底,想必是吃饱了。半晌他才低声道:“我以后不想吃这些饭菜。” 十安不解,问了句为什么。 宋景和有他的想法。 从前沈兰织在他面前热情过头。他折几枝花过去,这人都迫不及待要插在花瓶里。可他带的酥是他喜欢的,沈兰织碰也不碰,不合他平日里的形象。 宋三少爷是谨慎性子的人,只一想,便觉得这里头想必有蹊跷。他并未告知十安,一则饭菜总要有人吃,二则,宋景和希望是自己多疑了。 他回绝道:“不合胃口。” 十安却笑出声,这要是不合他胃口那就是见了鬼。 她觉得宋三少爷这人有时候矫情又惹人厌,总是喜欢抢她的东西。生气了要憋着,憋不住了就冲她火,折磨她。 忆及过往心酸,十安眼里有一丝恼意。而后秀气的眉紧蹙后缓缓松开,莹白的面上笑意全收了。她放下手里的筷子,侧身清了清嗓子。 “你十七八岁了,晚上不吃肯定饿,那一袋栗子怎么够。你吃一点,也给我留一点好不好?”她跟他商量道。 屋外的夕光落在她的青丝上,眉眼像水墨精绘上的,逆着光,眼神瞧不大清。 可宋景和心里藏着事情,便一口回绝她,道:“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何必客气。” 秋水眸里有那么一闪而过的不屑。而隽秀的眉眼中含着无辜之意,人前光风霁月,人后谁知如此。 他支着脑袋,长长舒一口气,故意斜靠在了椅子上,熟练地剥壳吃她的糖炒栗子。 仿佛这般才会快乐。 十安被他这话气到了,瞪圆了眼睛想骂他。可跟着他好几年,熟知宋景和这个人。若是只骂他那一两句委实伤不到他。而若是要骂他母亲,他那火气就跟小炮弹似的,常人受不了。 十安扪心自问,她在宋三少爷心目中仿佛也没有多少地位,不由生出一些委屈了,也没了胃口。 低垂的细眉,她把米饭用筷子扒拉松软后扣在了面前的青菜上。 夏日炎热,她那身衣裳是春装,今儿出门买了身新的。宋景和从前给她的一百多两只花了一两。 开销都记在了她的小本子上。 撤了饭,她沐浴之后换上衣裳,招呼也没打就从小院走出去。宋景和只打量一眼,冷冷收回视线,低头翻过一页手里的书。 十安生气了。 他自然看得出来,但不巧,宋景和今日从陈家别院出来后心情便一落千丈,到底没有去找十安。主仆之间,合该有那么一条线才是。 听说当年的陈家,是被老仆点了一把火,一夜之间几乎都没了。 …… 换了新衣的十安从后门出去,门子收了她一点钱,干脆利落地把后门打开。十安笑着道了声谢。 长街人一入夜更多了,不比白日的那般燥热,她漫无目的。人来来往往总要撞那么几回。若是男人就叫她十分不自在,若是女人,偶尔也不自在。偏偏那也嫌弃的眼神避无可避。 十安垂头贴着路牙走。 如今这个世道,仿佛长得好看撞了人就是矫情了、夜间逛街就是存心要勾引男人了。同样都是女人,却是对同性最刻薄。 其实若是心无邪念,何必将那些龌龊强加在旁人身上,分明是自欺欺人。 大的夜市摩肩擦踵,十安灰溜溜去了小的夜市,一面为了自己的新衣裳,一面看中了宽敞的路。 她这衣裳面料柔软,虽没什么花纹,剪裁却甚合她这身形。听到将近一两的价格,十安咬一咬牙买了下来。 空气里仍有些闷热。这还不是最热的时候,十安擦了把汗,去找她白日找到的那间铺子。好不容易凭着记忆找到,门却是关的。 她那颗心彻底掉到肚子里,一动也不动,稳稳地被莫大的失落压得动弹不得。 十安平时也没什么爱好,无非是糖炒栗子跟绢花。 乡下庄子里的大火不但烧光了她攒下来的绢花顺带着把她的积蓄烧的一干二净。绢花这戴的是身外之物,可以抛弃了,但吃下去的栗子就是身内之物,偶尔可以一试。 十安哀怨地望了一眼,重重一叹,转身想吃碗面。 今夜的月亮是毛月亮,大抵明天要下雨。她贴着路边走,那巷子里黑漆漆一片,途径巷口,十安吓懵了。 只见里面一个白衣人,手上拿着绳圈,空气里传来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儿。 他原本是背对着十安的,十安僵着身子踉踉跄跄扶墙,心道她今天大概是倒霉了。撞见了这么个阴暗场面。 脚一动,那白衣人忽然转身。 十安惊呼出声,满脸震惊,小嘴没能合上,眼神微颤。 宁寻甩了甩手上的血,掏出帕子慢条斯理擦干净了。眯着眼看清楚十安的样貌,隐约有那么些熟悉。他便看着她一动不动,合着她的身形跟声音,倏地就想起松石县的那个小丫鬟来着。 她仿佛吓的不轻。 宁寻便道:“我的狗咬死了一只小兔子。” 他让开身子,十安借着外面的光看了眼,果真见他脚底下有一只面目全非的兔子。原来那血是从那儿来的吗? 她抚着胸口,长长松口气:“吓死我了。” 宁寻拖着他那只半死不活的小狗崽子出来,抬眼轻轻道:“我是大夫,只会救人。” 如此口不对心,他说的面不改色。 宁寻一靠近,十安就真嗅到他身上的那股子药香味儿,跟宋景和不同。那是常年浸在药铺里才有的,有几分古朴。 “我认得你。”十安微微笑道,后退几步让他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宁寻明知故问,神情寡淡。他生的灵秀,纵然这么冷淡,可也叫人喜欢。 “我家少爷游学到了这里。晚上我想出来买袋栗子,可不巧那家关了门,我就想吃碗面再回去罢。” 十安说罢,就见他点点头,道:“走吧。” 她嗯了声,尾调上扬,似不大明白:“你没吃晚饭?” 宁寻:“我想吃面。” 他牵着小狗走在十安后面,说话的次数极少。今夜的一身白衣格外风雅,只不过衣角叫他的小狗崽子弄脏了,宁寻扯了扯,最后作罢。 而十安心里觉得他怪,可也不敢说出来,只一面之缘,晚上可真是巧了。两个人又一次同桌吃面,十安点的格外丰盛。 宁寻瞧了眼,问道:“今天是你什么日子吗?” 十安手一顿,不好意思笑道:“我今天生辰。” “过往我都自己下一碗长寿面的,今天难得在城里头,我就出来买一份。” 宁寻若有所思,半晌把怀里揣的那块玉双手递给她。 “一块漂亮的石头,送给你。” 第43章 十安猝不及防,他口中的漂亮石头分明是块玉, 可两个人并非熟识, 此举并不合适。 宁寻见她不大想接受,于是放在她面前, 淡淡道:“你若不喜欢,丢了罢。” 说罢他低着眼帘, 遮挡住眼里的神情,喂他的小狗崽崽吃牛肉干。丝毫没有收回来的意思。 晚风拂柳, 这摊子上独他最突出, 自己吃完了面就喂他的狗喝汤。 后头多添了几文钱将这碗也买了下来。而十安愁眉苦脸盯着面前的玉, 未曾注意宁寻这人多出来的钱,老板收了后意会地噤声。 “我先走了。”宁寻最后道。 与宋景和不同, 他不大爱笑,是以这般看着十安, 她莫名觉得这人无比真诚。黑漆的眉尾锋利, 不过斜飞入鬓, 眼尾上挑, 线条流畅。 他这人不拖泥带水,十安如此便见他一头扎进了人群当中, 后头拖着的小狗崽崽四腿撒开了跑,渐渐也没了影子。 她抓着手里的玉,忽觉得心里乱的厉害。小心将其放到荷包里,十安仰着头,嘴角一翘, 手指抚上去,心想,宁大夫果真是个大夫,医人伤痛。 她以后要是嫁一个大夫,必定日子和和美美。 十安推碗起身付钱,可那老板早就收了宁寻的,便直接脱口而出。看着十安微诧的神情,笑嘻嘻道:“那个郎君早就替你付了,说今儿是你生辰,不能让你花钱。” 她怔住了,好笑道:“做大夫未免太心善了。” 彼时十安不知道宁寻干的真行当,一路走回去心情都高兴的不得了,长街笔直,走到尽头再一拐就是沈兰织的宅子。 那头门下挂了两只白色西瓜灯,橘色火苗颤抖,墙头坐了一只小黑猫,碧绿的眼珠子晚间是发光的。 十安止步于此,偷偷摸摸绕到后门,也不知那门子睡了没。她敲了几下门,门从里开了条缝,十安大喜,连道声多谢,手才推着门扇,用力一下却见细缝还是那么大。 她猛地抬头,里面的光线与外头一般,竟连个灯也没有,露出来的一片荼白衣角仿佛暗示了门的那那边是谁。 十安心里咯噔一下,果然那边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你是谁?” 她也低低回道:“我是十安。” 宋景和隐在门后,不动声色道:“十安又是谁?” “宋三少爷的丫鬟。” 他这才笑了声,将门彻底合上,里面训斥她:“还知道回来,我本以为你晚间出去,长时不回,大抵是被人贩子捆了卖走。” 月华如水,流泻在身上,宋景和道:“你招摇一路,就没旁的人尾随你吗?” 十安一听,赶紧回头,却见空空荡荡的巷口,这才松口气。 “你这样的警惕,下回就没得这般好运气。” “天晚了,少爷放我进来罢。”十安道,声音软软糯糯,听在耳里倒叫宋景和觉得不真实。 其实若是没有宁寻出现,她如今肯定是生气的,这门开不开十安决计不会去求宋景和,定要一脚踹过去方解一丝恨意。 “你说的想必是假话。”宋景和嘲笑,“你今天出门分明生气的很,这个时候又来求我,当我会相信吗?” 十安无法,摸着脑袋觉得心好累,抬手继续叩门:“你说该如何是好?” “你学狗叫几声罢。”宋景和随口道。 她眨了几下眼睛,确定没听错,就道:“真要我学狗叫?” 宋景和逗她的,正要开门放她,谁知她踢门踢的那么快,一刹那仿佛就鸡飞蛋打了。 十安猛吸了一口凉气,收回脚过去扶他。宋景和挥开她的手,冷笑:“你可真没安好心。” “这……我怎么没有好心?一时失误,谁也不知道你就要开门了。” 看他蜷缩成一团,委实可怜。 宋景和缓了好久,抬眼看着上方神情关切的十安,虚弱道:“你说我这是送上门地叫你来踹?” 他虚弱的样子仿佛是薄薄的白瓷,乌发散乱,衣衫不整,落在十安的眼里,半夜勾人。念及那些戏台上唱的狐女,大抵就如他这样魅惑人心。 “不痛了,我给你揉揉?”十安试探道,“我也没怎么用力气,不会就这么疼。” 宋三少爷仿佛要疼死了,原本是闭着眼睛的,她话说完他便猛地睁开眼,讥笑:“你懂什么?” 只是说罢硬撑着爬了起来,十安碰不着他一片衣角。 到了客房里宋景和缓了些,情绪这才稳下来,指着椅子:“坐吧。” 十安安安分分坐着,也不敢说些其他话来刺激宋景和。这一晚他堵在后门处原是准备出门了,结果她回来,本想逗她,自己吃了亏,说出去也是个笑话。 他支着头,闭了闭眼后道:“说罢,这么晚回,究竟做了什么?” 她摊开手,满眼无辜:“我就吃了碗面,想找一家卖栗子的铺子,好不巧还关了门。” 他冷笑:“装什么?” “真的如此,何况如今天也不晚。”十安道。 宋景和叩着扶手,末了起身围着她转了一圈,也未曾找到旁的端倪出来,袖着手觉得好没意思。 抚着她那一头青丝,他轻轻一叹,语气却不善:“你若是有旁的心思,我就绑着你,下回不仅只是手脚。” 十安不想发誓了,大抵最近的生活变动有些大,她开始思考更深层次的东西。 诸如宋景和日后要是耍赖了,她要不会自己的卖身契,难不成真的要给他做一辈子的事情吗? 如他这样的性子,十安自己肯定也嫁不来人。 她该如何是好? 宋景和见她没认真听,俯身道:“你这里要是生出二心,我就剜了它。” 看到十安呆愣了神情,宋景和张开手掌握了上去,软软绵绵,他不敢太用力气。像揉了一团云,不过眨眼功夫她下意识就反打下去,手背发红。宋景和扯了扯嘴角,到底甩了甩腕子。 “我捏疼你了?瞧你方才说的话,哪有那么疼。你如今疼不过我的万分之一。矫情什么?” 他说罢笑了笑:“我忘了,你如今也大了,必是觉得你的主子是个色胚,难保清白哪一日就失了。日后如何嫁人。” 荼白的外衫被他褪去,宋景和要洗漱了,走到净室懒懒道:“婚姻之事,想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丫鬟,贱籍身份,身无财物,也无嫁妆,更无靠山。只生得一张好脸蛋。你若是嫁人,这长街十里,没有哪家父母会瞧得上你。” “他们不但瞧不上你,还会骂你狐媚惑人。你一无所有,你这身清白还抵不过一两银子,你有什么值得矫情的。不过当我纵容你罢。” 一番言语,十安停了默默摸着自己的手,心道他也太过分了。说出来的实话好比是淬了毒的刀刃,直直往她心窝里头扎。 今儿未过子时,生辰这天宋三少爷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与宁大夫两相一比,即分上下。 “也许有的男人不会在乎那些,他们父母双亡呢?”十安反驳道。 “你也有年老色衰的一天,你能保证男人会爱你一辈子?爱的你死心塌地?就你这木讷性子,怕是在做梦。”宋景和道。 “你说话让我很难受。”十安木木道。 “你只是个丫鬟,除了我外,谁还会再顾及你的心情?” 十安摇摇头:“肯定有。” 宋景和打击她:“那你等下一辈子罢。” 从净室出来,他一眼就看到十安垂着小脑袋,走过去把她的脸捧起来:“你还伤心的哭了?” 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一转,把她拍了拍:“睡觉罢。” 十安不为所动,宋三少爷把她抱着丢过去,道:“你不知道,你哭起来的样子丑死了。” 她红着眼睛想骂他,可一对上他的笑,仿佛就中了他的意图一般。十安抹眼泪,忽觉得自己愈发爱哭,控制不住了。 “睡前记得洗漱。”宋三少爷继续道。 十安忍着爬起来,洗完了睡在窗边的小榻上,拥着薄被。月亮愈发朦胧,视野也是如此,渐渐的就睡了过去。 这下半夜的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屋顶,声音急促细密。透过那扇小窗看,外面天色阴沉,偶有狂风,枝叶摇摆的厉害。 十安睡得毫无知觉,还是宋景和爬起来将窗户合上,黑暗里垂眸看了她一会儿,帮她把松散的领口拢了一拢。 十安翻了个身,露出一截细腰。 宋景和默了默,将中衣往下拉了些许,触到滑腻,到底还是流连几番,而后收手,把她丢到自己床里头。被抵着墙壁,身边有一个大火炉,十安梦里怎么推搡都不得挣脱,嘴咬着他的手腕,磨了一夜。 第二日有侍女送来饭菜,不过屋里头宋景和竟没起来,依旧闭着眼,睡着的样子安安静静。手掐着怀里的那一截细腰,仿佛还说了句梦话。 刚醒的十安意识模糊,被抵在那儿不得动弹,慢慢的视野清晰了,宋三少爷那一张俊脸似乎就近在咫尺。 她猛地后退,头撞在了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低低痛呼之后就见宋景和醒了,静静看着她皱眉,身上淡淡的梅香已经沾染在她身上,他却仍旧低头,在她肩窝那儿蹭了蹭。 “你身上很香。” 十安莫名想起宁大夫那只在他怀中啃着牛肉干的小狗崽崽,不由蹙眉推开他的脸,怒道 :“你多大人了?我怎么在床上?” “外面下了雨,那儿恐着漏风,就抱你过来。谁知你却并不领情。”宋景和哼笑,把她的青丝揉乱了,照着本意,亲了亲她的小嘴。 十安敌不过他的力气,被迫仰着头,被叩开牙关。宋景和厮磨后竟然朝她吐口水。十安猛地挣扎,他动作温柔,一时竟就让她挣脱了。 十安擦了擦嘴,抬眼就见到宋景和的脸色沉了下来,她咽了咽口水,半晌问道:“外面有人。” “你嫌弃我。” 宋景和笑的藏不住戾气,道:“有人又如何?谁会那么没长眼睛?” “过来。” 十安摇摇头,只觉过去就是死路一条。 “你总喜欢吃罚酒。”宋景和淡笑,如今是说不出来的味道,露出的腰腹紧实皙白,往下还有眼看,裤子穿的很好。 十安察觉到自己这视线落得尴尬,不觉往后挪了挪,捂着嘴指外面:“对少爷不好。说你白日纵.欲。” 宋景和轻轻一叹,在被褥里抓住了她的脚踝,只一用力她就倒了下来。十安是被宋三少爷拖过去的,蹭的被单都起皱了,依旧是被他逮住。 他碰了碰十安的额头,道:“你也没有发烧,身子骨这么好,实则要感谢我一番。可你今儿一早不但嫌弃我,还惹我。” 他按捺着邪火,把话说完。 十安用商量的口吻道:“那你想怎样?” 作者:其实我有虐文倾向,今天做个调查吧,看看大家对轻虐中虐大虐的选择,我酌情考虑后面剧情狗血度。因为追妻火葬场,一直甜甜甜太没意思了,就是看婆婆文也要一点剧情是不是,讲究肥而不腻。大家这章给我的反馈,毕竟也是衣食父母,我是能伸能屈的。 第44章 十安说罢,仔仔细细打量他的神情, 可看不出一点端倪。 宋景和静静等着, 视线下移,末了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道:“你既然想不出法子,我教教你好了。” 总觉得他要提一些下流的东西, 十安勾着他的脖子,抬着脸狠狠亲了他一下, 学着他的样子, 将他吻得也喘不过起来才堪堪放手。 她一本正经把他衣服合上, 趁着他呆滞的一瞬扳开扣着腰的手。 洗漱后就见他默不作声穿衣,望她时眼神有那么些许的复杂。 …… 这一日他等十安吃完饭就出去了, 沈兰织来时不巧,正好宋景和已经出去了。他打听了一下, 十安却是一问三不知, 如此沈兰织笑了笑。看了眼桌上的食物, 道:“这些还合你家少爷的口味吗?” 俱是清淡, 便是不用脑子那也值得,深合他意。 十安以为他在客气, 于是描述了一下,用上自己学的成语。沈兰织听得有那么几分不懂,将其修改一番,最后称赞了她的勤奋。 “书院里就知道十安最喜欢学习,原本以为只是一时兴起。如今看着是喜欢。”沈兰织站在门那儿, 侧身道,“下回你们若是来平湖县,久住一回我请这里的大儒教你。” 十安捏着手,难以置信,半晌为难道:“我这样的天资,倒怕气着了旁人。我家少爷常常就说我笨。” 沈兰织看她那局促的模样,觉得七分的可爱,剩下的大抵是一点羞愧。 其实也没什么羞愧可言。 “绝大多数人生下来也没有很高的天资,大家都是一样的。”沈兰织道。 十安道了声多谢,看久了他这会子眼睛有些许的晕眩。她猜想大抵是昨儿晚上吹了风的缘故,她扶着额,道:“少爷出门去了,也不知多久要走,不过依他的性子,多则三天罢。” 沈兰织笑道:“无妨,我跟他日后还是能遇上的。既然他不在,我便也先走了,等他回来时,请告知他一声,今儿早上我来过。” 十安福了福身,等他一走就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丫鬟站在门口,门神似的,只可惜要服侍的人不在。十安出去透透风,日光不强,一个时辰后叫云遮住,天色一暗,隐约着又是要下雨的样子。 宋景和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十安闲着愈发无趣,合着眼打起了瞌睡。暖风催人眠,白墙下的人都不见了,她斜倚在那儿再歪一点儿就要倒在排水沟里。 昨儿大雨,如今还有流水涓涓从那儿溜走,发尾沾湿,随着她头一歪,彻底湿了。 …… 天上阴云压得低,狂风又大起。 沈记钱庄出来个人,一身淡青皂缘道袍,束着小冠,长眉秀目,步履沉稳。 他走的如同分花拂柳似的悠闲,到了大街上才丢掉一根手指,血淋淋的叫人踩在脚下。他漠视良久,一转身,钱庄里就出了一声惨叫。过往之行人纷纷驻足,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里面的伙计去看刘登宝,却见他在地上长跪不起,缺了一根拇指,目眦欲裂。 苍老的面孔愈发干枯,像是最后一点生机也被拔出,如今只得等死了。 桌子上一摞的账册子都沾了血,点点滴滴,似雪地红梅,脏了上头的字,细看之下竟也有陈氏的旧产。 陈年帐如虫洞,里头的少缺一时数不过来。 宋景和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夹在他的账册里,只一眼就瞧出他巨变的脸色。不外乎是因为账本里签字落款那一项是他刘登宝的名字。 宋景和一早就杀过来,等着他。 那时候刘登宝这老货还不知,仅仅以为他来询问事由,想着如何打发。毕竟做的事他心中也有愧。当初陈家富贵,看中他的老实本分。跟着陈大爷三十年,已经算是心腹了。进出陈家的帐都一一经过他的手。 等陈大爷病重缠绵病榻,他更是一手遮天。 虽没有害死他,但守夜那日的烛火乃是他失手打翻的,盘踞百余年的老宅火中化为灰烬。刘登宝一直怕人找上来。陈小爷那个不争气的东西为着个女人远走他乡,一连好多年他相安无事,便渐渐安下心,换了个营生,私吞了一些薄产。 玄嘉八年,被人查的家底都翻了个边。那人也不知怎么知道的,半点也不愿同他解释。袖间藏着的短刀锋利至极。 “我留你一条狗命,你知为何?” 他擦拭自己的刀,白色的巾帕上绣了一只小兔子,看起来与他极为不搭。 “你失手打翻的烛台,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想明白了再告诉我。”宋景和笑道,“你说的话,我只能信一半。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越老心眼越多。你也休要找靠山。” 他抽出刘登宝的银钱,塞进他的嘴里,一刀下去手上就冒出血来,痛意缓了些许,即刻就红了刘登宝的眼睛。 右手的拇指被切了,日后如何握笔记账? “长公主那儿,想必不如我这样慈悲。”他再次擦拭自己的刀,而后收刀入鞘。那声音划破空气如裂帛。 宋景和回去的路上找了一家糖炒栗子的铺子,先尝了一颗再买,望着那娴熟的动作,鼻尖嗅到的都是淡淡的甜味儿。 也不知十安为什么偏爱这东西,他轻挑着眉,拎了一袋回去。 到了地方他目视沈宅的院墙,捏着纸袋翻了过去。 门子在打瞌睡,天要下雨,风大之后闷热被扫去些许,他回了客房小院。里面的槐树白花儿昨儿打落好多。 飘在水沟里,黏在她的发尾上。 也不知道十安梦到了什么,宋三少爷半跪在她面前,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开,眉目疏朗,眼中无悲无喜,仿佛只是欣赏一件喜爱的花瓶。 看罢了他把栗子拨开塞到她的小嘴里,十安依旧没什么反应。 宋景和这才探了探她的鼻息,云下落了几滴雨,他把人推了几把。 “十安,醒醒。” 这么一连喊了好多声,她却依旧毫无反应,宋景和手一僵,捧着她的脸,她流了鼻血。素白的面上唇色淡淡,一身单薄衣衫,衣角被风吹起。 他皱着眉把人拖回去。 身体还是暖呼呼的,只不过如何叫她也醒不来。 宋景和就坐在她面前,用了许多法子,可她就仿佛是五感俱失,察觉不到痛,也听不见。 “你若不醒,我就要先走了。”他说。 切了刘登宝的手指,这儿也无甚好留恋。沈宅已建在这片土地之上,当年的陈氏早就无处可寻,这不是他该待的地。况且沈兰织不知安的什么心思,待得越久越危险。 他从沈兰织那里偷得东西,只要他初一十五照旧例去问帐、拿玉章去盖戳,便也瞒不了。 十安一动不动,胸口心跳微弱。 宋景和无法,先将她平躺下,手搭在她的脉搏上,沉思良久正要把她带着去看大夫,谁知道她把嘴里塞得东西吐了出来,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诸如:“我要吐了。” “我想养一只宁大夫的狗崽崽。” “我也要喂少爷喝汤。” …… 他重重敛着眉把她人中猛掐,十安一睁眼就瞧见他低沉的面孔。睁开一条缝的眼睛迟迟不敢睁眼,最后被他扒了眼皮看,吓得十安以为他疯了。 宋景和:“你刚才像死了一样。” 他低垂着眉眼,黑漆的眼眸里空空如也,不知道的还以为魂都没了。 “我睡了会儿,好累。”她抿着嘴,“我怎么了?” “没什么。”他淡淡道,收回手,“宁大夫是谁?” 十安笑了几声:“你见过的,咱们在松石县还一起吃过面。” 他送了一捆葱给她当赔礼,人正经古板,满身的药香。 “我不记得了。”宋景和于他没有一点兴趣,拍了她的大腿,催促道,“醒了就起来,收拾东西,要走了。” “这么快吗?今天你走后沈公子来找你了,没说要干什么,只是让我知会你一声。” “不必管了,我与他其实本没有那么熟。”宋景和浑不在意。 “可我们受了他的好,这般连招呼都不打吗?”十安一边说一边穿鞋,发尾湿了后背的衣衫,洇染出一片深色。 外面打雷了,电光一闪,黑云滚滚。 “为何要打招呼?”宋景和好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旁人求你或对你有所图谋,何必给太多的面子将人蹬鼻子上脸?” 声音压得低,又一道雷声,一刹那亮如白昼,昏暗尽无。 十安见他铁了心,也就没什么异议。 收拾好两个人的小包裹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外面丫鬟逗猫的欢声笑语传来,宋景和扫了一眼,了然地笑了笑,把十安的肩按住。 “等一会儿。” 沈兰织想必是知道他回来了。 廊下的男人把地上的一袋栗子捡起来喂猫,等宋景和出来才展颜一笑。 他拱手道:“今儿要下雨,如今也要到午时了。宋兄游学至此,我邀了几个好友在平湖县的漱玉馆,大家一起见个面罢,他们都很仰慕你。当初只恨无缘,如今到了这儿,认识几个新朋友也不坏。” 沈兰织穿着象牙白的窄袖直裰,一身干练,戴着网巾,腰挂着自己的扇子。 宋景和的表现有些许犹豫,扶着门框虚弱道:“最近不是是否是火气大,一路过来未曾怎么休息,熬夜太过,今儿流了鼻血,且身上隐痛,嗜睡的厉害,怕是到了那儿酒未喝上几杯人就先倒了了,岂不是贻笑大方?” “那些仰慕我的人,日后见到我,岂不是都会想起我今日的窘迫模样?” 沈兰织诧异看他,半晌道:“沈兄翻墙身姿矫健,想必精力充沛,若是如你这般说,我待会儿出去喊个大夫来家中替你诊断一番。” 他丢了手里的东西,走上前将他仔细端详,而后长叹一声:“保重身子,你想什么但凡告诉我的,我都替你弄过来,切记不要强撑着,又不是无钱看。” 宋景和轻轻笑道:“你如此劳心劳力,再花你的钱我会过意不去。” 他笑起来的样子有些许苍白无力之感,斜倚着门框,沈兰织恍然间觉得,宋景和生的当真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两个人客客气气说了一番话,十安伸头看着宋景和的背影。 她自然也偷听到那话了,暗暗腹诽,宋三少爷装什么想什么,那语气如同真的一般。 等沈兰织一走,她也就出来了,檐下丫鬟站成一排排,梳着双鬟,有天生丽质的,妖媚可人的。大抵春花秋月的容貌都在这儿,任君挑选。 宋景和分明都说了最近熬夜身子有些不好,沈兰织却还送女人,可见是没安好心的。 小奶猫伸头蹿进了纸袋里,宋景和见十安还直勾勾地看着,不由把她的头揉了揉。 “重新给你买。” “回去罢。” 十安被他推进去,不多时大雨倾盆,宋景和端坐在那儿听外面的声音。 小窗静幽,他看了一眼,芭蕉青郁,雨水串连成线。 “你能淋雨吗?” 作者:家里要拆了,今天就写这么多罢,打几盘游戏。 第45章 冒雨奔行,大抵是十安干过的极少数事件。 生了病不说, 莫名有种刺激感。 因为夏日, 雨水落得极快,冲打在身上不一会儿衣裳就全湿透了。城门口的守卫都躲在棚底下躲雨, 地上溅起万千水花。 宋景和拉扯着她往前,平湖县四个城门, 他从南门走。发丝贴着脸颊,衣裳都沉了些许, 两个人踉踉跄跄, 靠着城墙脚稍作歇息。 “等会儿想必有人会追着, 我们便等一等。”宋景和道,他喘的剧烈, 被雨水冲刷一番,手上的温度都发凉, 抿着的唇微微泛白。 十安一手挡在头上, 问道:“我是犯了什么事情吗?” “人不自害而害人, 兴许有人看我不顺眼, 想着如今除了我才好。”宋景和自嘲道,“我偏不想如旁人的意, 我要活的好好的,我还要功名利禄。” 他低着头,抓着十安的手松开了,地上杂草丛生。古城墙近些年没有好好的修缮,墙缝里开出的野花被雨打折, 掉在地上死的透透的。 十安身上发冷,跑的时候仿佛心里揣着一团火,如今一动不动,热量似乎就慢慢散了去。 宋景和见远山朦胧,官道空无一人,想着后面的事情。 半个时辰后大雨收住,草色青青,凉爽异常,躲雨的人纷纷出来,一道长虹跨过灵璧山。 他挤干净衣摆上的水,掸了掸衣袍站起来。 “我们不能待着不动了。”宋景和道。 十安便爬起来,头发丝里都是水。 “去哪?” 宋三少爷不语,走在前面,平湖县南为山,北为旷野,长河奔流,岸边依靠着许多只小船。杨柳依依,目测仍有一段路要走,宋景和忽止步。 十安就那样撞到了他的腰背。 顺着宋景和的视野看过去,她眯着眼,忽觉得那人也熟悉。撑着三十六骨的油纸伞,不如他们这样狼狈,闲庭信步似的在江岸边与沈兰织相谈甚欢。 背对着这方,宋景和轻声道:“原是如此。” 十安察觉出他这不好相与的性子要爆发了,就把他拽了拽:“咱们换条路。” “换了条路,焉知能走得通?”他淡淡道,“你去官道上等我。” 十安一诧:“我去了那里你怎么办?” 他那样子,似是狠下了心,故意避开了十安的视线。十安觉得这人莫名其妙,水路既然已经叫人堵住了,何必非要从这里走呢? 宋景和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只等十安回头。十安最后一回头,他摆摆手。 云山渺渺,官道斜插进山峦里,一片墨色遮掩。 她瘦弱的身子慢慢变成一个点,藏蓝色的衣摆贴着小腿,一个人看像只湿漉漉的兔子往洞里钻。 看她往前跑,宋景和心里不知想的是什么,在树下伫立良久,从另一边去了。 拨开那些杂草,宋三少爷怀里的那张卖身契全湿掉,停下歇息之时他拿来一观,到底是没有任何迟疑地将其撕了个稀巴烂。 苍白的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埋到土里头,他长长松了一口气,如此便不再有累赘了。手上的土沾到指甲缝里,宋三少爷用衣摆擦干净, 十安他已经放了,照她那样子跟性子,活着并不难。她若是病了,自己在她那儿的钱倒也能治她一番,自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清隽的眉眼低垂,眼眸里浮了一丝复杂神色。 思绪转到了她今儿昏睡上,宋三少爷没吃那些饭菜,独独十安吃得多。她向来健康,那般像死了的样子令人心有余悸。若是吃的人是他自己,他还能活多久? 而宋承和那厮要杀他,究竟为了什么?宋景和思索了会儿。 宋承和的那种杀意来的令人捉摸不透。 没有仇没有恨,除了嫉妒外,宋景和假设不出其他东西。但说来可笑,他身上空空如也,与宋承和的身份比,分明不值一提。 他生来的地位权势富贵,宋三少爷一样也不沾边。自小去庄子里过活,那一把火的仇他还未报,结果自己的长兄就如此迫不及待要弄死他。 宋景和冷冷一笑,抓了一把草,站起来重新赶路。 沈兰织也好,他那斯文禽兽的长兄也好,都是一群混账。 看清楚周围,宋三少爷不在乎自己孤立无援了。 长虹渐褪,日头破云而出。 其实有时候无所顾忌,方是他行事之本。 …… 话说十安等了将近大半天,太阳都出来了,连衣服都已晒干,宋景和这人的影子却没一点出现。她不禁觉得自己被他给骗了。 抬手望着那边,码头上的人熙熙攘攘,偏生就没有那一抹白。 十安咽了几口口水,心想,自己只离开一会儿。 于是她把平湖县绕了一圈,回到原点之时已然是下午了,城里头的菜农挑着担儿往村里去,十安擦了把脸,几乎觉得自己要给晒成豆干儿。 依旧没人来找她,十安坐在树阴底下脸渐渐沉了下来。 大抵是被人放了鸽子,开始想了好多事情,诸如宋景和这是要抛弃她。 若搁在以往,十安大约是高兴的不得了。但如今情况特殊,他要是跑了,追他的人找了自己,她倒霉不说,还白白为他着急。再者,抛弃了她本就是宋景和的性子,如今瞧着,十安觉得自己就是一条狗。 他不需要自己了。 十安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脱了鞋盘腿坐着。赤色晚霞大片铺开,云絮纠缠在一起,压到山尖尖上。眼看着天色也越发暗,她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唇,大抵是觉得等够了,拍干净身上的尘土站起来看路。 就行程而言,十安慢的跟乌龟似的,一不留神天也黑了。 这个时候她脑子里冒出披星戴月这个成语来,半途躺在草丛里歇了一会儿,刚眯上眼睛,猛地听见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侧着脸,揣了一只兔子似的,想起来晚间蛇虫多,最爱草里头蹿了。不由额上冒出冷汗来,按捺着小心翼翼爬起来。 月下林子幽深,十安提着裙子垫脚走,生怕踩到什么玩意儿给咬一口。 半人高的草里也看不大清,仿佛是摸着石头过河,一个人提着心往路边上靠。 正当要摸到路缘,树上冒了个声音。 “别动。” 十安身子一僵,慢慢抬起头来,树杈上蹲了人。一个个睁大眼睛,白色的衣衫夜间格外醒目,若非树高,她早该看见的。 背着药筐的回春堂学徒一共有三个,这会子等着草里的蛇出来准备捉几条回去取毒,谁知道冒出这么大一人来。 还是独身的女人。 看样子似乎有些许的不大正常,月色下面如纸色。 他们好意提醒了一句:“你若再动,身子里的毒素扩的快,你想必就活不过今夜了。” “横尸路边,第二日这平湖县就得出个奇谈。” 十安怔住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由衷道:“我觉得挺好的。” “可是阎王收你命的时候,可不会看你好不好,但凡你期限到了,看着再健康也无用。” 几个学徒对视一眼,背上的药筐中虽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收获,但眼角眉梢却透着一点喜。她一时不懂这喜从何而来。 他们问:“你怎么半夜一个人?” 十安留了个心眼,到:“等人,说是晚上来,我就在这儿等,大约是要来了,要不然就要到明儿了。” “放弃吧,要是个男人,这会子已经睡了。” “你要学尾生抱柱?下了这么大雨,折腾成这副模样,还执迷不悟。天下好儿郎不知几多。” 宁寻的徒弟生的的一张毒嘴,轮番蹲在树上面打击她。 “你是平湖县的人吗?”几个人又打听。 但凡她吐露出一点独身外地的信息,十安便不能白白跑的掉了。 回春堂干的勾当不足为外人道,要是有个大活人,宁寻也就不必去监狱提死刑犯出来。而若是一个人身中奇毒,于宁寻而言就是个好好的药人,等毒解得一干二净,待人感谢之后他就将人一刀杀掉,绝不拖泥带水。 师父是这样的怪性子,徒弟也学了五成,虽无他那样的爱好,可心肠也黑透了。 恐吓十安之后他们忽指着草丛里大喊:“有蛇!” 十安瞪圆了眼睛,低头,地上黑黝黝的,草长到要这儿,得扒开看。 “你们骗我。”她故作镇定。 “没有。” 三个人异口同声,几乎是话音一落,她便察觉的自己的小腿那儿有一点凉意。红色小蛇张口一咬,顿时整个人都毛骨悚然。 “我们这回可没骗你。” 十安意识昏沉前就见三个人喜滋滋从树上跳下来,一人捉蛇,一人把她的裙子往上撩,用绳子紧紧缠在那儿,用刀划开伤口赶紧处理。 还有一个人说风凉话。 “你这是何苦?” 十安也不知道,闭眼时意识还在,总觉的她这一睡身子就失重了,仿若沉入一个深渊之中。 …… 宁寻那三个学徒一路轮流把十安背回去,咂嘴道:“这女人也不重,身上又软又香,师父会怎么处理?” “上回可不就丢到蛇虫堆里了吗?剩一具白骨,扛到了药庐里摆着呢。” “这个也不会例外罢。他那样的人,听说师父他爹生他时都三十多岁了。自幼活在师门里,对女人冷淡的很。” 三个学徒一路叽叽喳喳停不下来,回春堂晚间不开门,几个人把门板拆了进去,好几盏灯明着。正堂上摆了几具尸体,有的是才下葬的,带着土腥味儿。 宁寻在剖心,穿着一身白衫,神情专注。 听到响动也只是问了句:“捉到蛇了吗?” 三个人笑嘻嘻道:“捉了条火红的赤练蛇,还有个美人蛇。” 宁寻摇摇头:“蛇就是蛇,人就是人,哪有美可言。你们三个对钻研药理不上心,却对女人上心,明儿就把隔壁那家的新坟刨了。尸体不得有损。” 他放下刀,转身审视三个人。 瞥见背上的十安,他微微一诧,半晌指着背她的甲乙道:“把她抬起来,我看看。” 确认是十安无误后宁寻皱着眉,伸手探了探她的脉。 那一瞬他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 “这是中了……清秋散?”宁寻迟疑道。 “师父不是配给沈兰织了吗?”几个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宁寻回过神来手上剖来的那颗心已经滚落在地上,沾了灰尘,肮脏难入手了。 “我们当时也觉得像中了毒,岂知是自家的毒。” 宁寻漠然不语,几个人惯懂他的颜色,忙将人放平,翻箱倒柜地找药。 他来回踱步,忽想了起来,这类重毒,他向来不配解药。 作者:尊重你们,我改了,卡文比较难受。这里原本是宋三抛弃了她,她中毒,路上要死了,被宋承和捡走了。 第46章 沈兰织第二日上回春堂罕见的吃了个闭门羹。 仆从拍打着门,半天里面探了个头出来, 学徒甲乙抱着一块门板, 不耐道:“白日里拍门作甚的慌?人来了便赶紧说罢,咱们师父忙着。” 沈兰织慢慢开口道:“是想请教一事。不知可有机会见他一面。” 甲乙想起昨儿宁寻一夜未合眼的模样, 犹豫后狠心拒绝。 沈老板使了个眼色,仆从便将一锭银子塞给甲乙, 他掂量过后仍旧拒绝。大抵没见过那样的宁寻,这还是斟酌后才道:“今日不同往日, 这财我若贪了想必师父是要剥了我的皮。沈公子改日可好?” 沈兰织见他这样还不动容, 便无奈笑道:“如此也罢, 只是想问一问,你师父上回配的毒, 服用一日的剂量,究竟可毒害一人到何种地步, 几日才会亡故。” 他不说还好, 这话一出, 甲乙只觉天上要出雷劈他了, 脸色难看极了。 “这我问问,不过过几日才能给您答复。” “那到底是几日?”沈兰织追问道。 “我不知道!”甲乙皱眉丢了这句赶紧把门板装好。 沈兰织面对如此对待, 脸色微微沉了下去。 他敢如此,背后还是宁寻的意思。他对财物一向来者不拒,这回真真出人意料。 “岂有此理。” 一连说了三声,他握着手中折扇叹道:“近来可谓是诸事不顺,宋景和防人的心眼只多不少, 我还以为……” 声音渐渐趋于微弱,沈兰织打着扇儿上了自己的马车。 停在后巷的马车里不止他一人,宋承和依旧还留在平湖县,如今闭目养神。他总是不能好眠,精神恹恹。 沈兰织见状好心道:“我见大公子近来都精神不佳,天热人心躁得慌,夜间暑气也未曾消减,若是体感不适,不若过几日来回春堂请宁大夫诊一诊脉罢。” 宋承和睁开眼,挖苦他:“你这又算什么?只敢背后下这些手段。我弟弟心眼多,你这般不还是叫他跑了。追了多里不见人,想必劲头好得很。” 他低头摸着腿上的猫,幽幽道:“于他这样的人,就该一刀了断。” 沈兰织心里暗骂,都是兄弟,自相残杀为的是何?自己不愿动手让他来,他也未曾说有万全之策。 况且他知道宋景和有那么些身手,自己一刀了断他,到时候可别白白送了命,这沈家万贯家财尽付他人。 “大公子的暗卫如今还未找到他么,三少爷说他要去北地。” 宋承和摇摇头:“打草惊蛇,再找他不容易了。” 说罢低笑一声:“我也不知他怎么疑心如此之重,我的暗卫回报我,他这回独身一人,将他的丫鬟也丢了。” “若是昨夜没看走眼,如今就在回春堂。” 宋承和拍了拍他的肩:“你竟还没一个丫鬟重要,当初那些银钱可当真是白花了。” 沈兰织脸色难看起来,不为他挖苦自己,而是心里惊诧,宋承和的暗卫大抵是自他入了平湖县起,便监视过他。 “我沈家万贯之财,那点儿不过是手里头漏下来的沙子,不值一提。”沈兰织道。 “不过,大公子连这个也知道,怎么会还不知三少爷的去向?” “你这是怀疑我了。我要知道,如今就不在这里。昨儿夜里灵璧山下有人接应他,我的人杀的只剩一人回来。看那群人的招数路数,衣衫佩刀,十有八.九是公主府的人。” 宋承和说罢捏着猫的后颈肉把它丢给沈兰织,自己掸了掸衣袍,怪道:“你这猫儿掉毛这么狠,该减光了。” 他如此这般作态,沈兰织惊骇,片刻回了神。 “怎么了?”宋承和慢条斯理靠在那儿问道。 沈兰织低咳几声,只觉这兄弟二人某些时刻极为相像,容貌之外,性格尤为相似。 莫非是同类相斥吗?要不然为何要不死不休? …… 那马车一离开,学徒子午也偷偷把回春堂二楼的小窗关上,跑到后院的药房里同宁寻说这事情。 宁寻一夜未眠,眼里出了血丝。如今支着手,问道:“只他一人吗?” “好像里头还有一人。” 宁寻抬手:“知道了,出去。” 声音又冷又哑,比起平日里骂他还要让人难听。 药房里只剩下他跟病人十安。 十安身上盖着一层薄被,脸色惨白,气息不稳。他昨儿夜里先吊着她的命,重新翻阅从前记得笔记,用的毒并非是罕见毒,只不过棘手万分,解起来尤为麻烦。 他大概就是自讨苦吃。 宁寻低头苦笑一声,吸了口凉气,过了会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这种毒,说起来前期没什么症状,要死了才会叫人痛苦,痛苦之时偏生死不了,浑身无力,咬舌自尽都不成。 十安被他喂了梅岭冬的解药,如今吊着命儿痛苦暂时麻痹,安安静静躺在他面前差不多已是同一具尸体似的。 宁寻炉上熬着新的药,如今低头摸了摸十安的脸,温度一点一点往下降。 他心里跟炉上的火一般,慢慢熬着,一点点希望慢慢消退。 宁家世代都是医籍,本来都在帝都,到他这一代宁寻偏生就不爱听话。四处游走,住的地方时间有长有短,有一段时间他要制尸毒,到处刨死人坟。后来去了松石县,也不为其他,独那里坟多,刻碑的手艺人不知凡多。 近水楼台先得月,宁寻住了好些时间,直到坟刨多了叫人发现端倪,这才要准备搬走。 去松石县菜市场买菜回来,也不知是不是中了尸毒的缘故,眼前时而昏黑,也不知怎么就撞了个人。 那算是头一回被小孩子嘲笑了。 若搁在往常,宁寻是要还回去的,这一次挨着有个女人在场,他僵着脸受了下来,道了声对不起。宁寻不喜欢吃甜的,从那儿过了后莫名心烦。 回想起来,对十安的记忆都是那股子甜味儿。 走到门前,莫名的怅然若失,又想起了十安那张脸,大抵是比他看过的死人脸都要好看些,便又折步。 若是她有病,他便收了这身子跟那张脸好了,方才除了那股子甜味儿,他还嗅到一股血腥味儿, 宁寻找了好一会儿,心里骂了一声松石县的老百姓,总觉得热闹没地方找,偏要去看长公主杀人。 连路都堵住了,当真是太闲了,可见人一闲真会作死,也不怪这城外坟多。 …… 宁寻喜欢活着的十安那张脸,他把她头上盖着的衣衫掀起时微微一诧,除了那股子甜腻的味道外,还有一股梅香。 给他一点灵感。 那时宁寻在制梅岭冬的毒,放下了萝卜跟葱,算作是一点谢礼。 …… 从早到晚,药房里泼了好几碗的药,三个学徒也不见宁寻出来。他养的狗崽子在回春堂四处乱窜,甲乙在外喊了宁寻一声,算知会了他,赶紧把那些狗栓起来,一个个地喂狗食,省的听到那些狗吠心烦意乱。 “师父真能一天制出解药吗?”三个人喂狗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闲聊。 “师父能一天做出毒药,解药本就费工夫,更何况还要要人先服下一试效用。”学徒子午摇摇头,摸着下巴继续道,“师父喝解药没用,他喝毒药也没用。” 果然,话音一落,宁寻正好将药房的门打开。 他牵着好几只狗崽崽拖到药房里。 “如今看,师父大抵是造了差不多的解药?” 三个人惊的目瞪口呆。 宁寻养了那么多狗,很多时候提不出死刑犯便用狗来代替。他这人自幼侵染药毒,配出来的毒他纵然愿意自己尝,也无甚效用,这才如此。 “不过秋风散毒性剧强,这一整日想必也无法配全,他要死多少只狗才能彻底配成也不可知。”甲乙如是道,“师父也不是神仙。” 子午跟学徒春夏点头附和。 但也不禁害怕道:“师父对一个女人如此,是不是太好了?” 宁寻眼中,大多数的分类都是活人跟死人之分。如此性子,随着年纪往上长,愈发奇怪了。 没人接着说话,似乎是觉得惊恐。 …… 药房里宁寻等了很久,狗死了许多,最后一只踉踉跄跄站起来。 他默了会儿,将剩余的一点儿灌倒十安嘴里。 十安那张脸依然没了血色,沾了褐色药汁的唇起了皮,他沾了水润了润。一错不错看着她的眼睫。 药房中被他灌了大剂量药的狗崽崽一个人躲在角落,唤也唤不来,宁寻觉得有几分煎熬在心里,坐在地上垂首看着影子。 十安醒后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凭的不是声音跟动作,而是微微急的呼吸。 他翻身起来,扶着榻赶紧看她身上的异样,那毒其实一时无法解,只是暂时缓解,到底还需要时间。 当然也会有其他作用。 “你怎么样了?” 十安听到他问,声音不是宋三少爷那般低沉,稍稍显清冷。 只是她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她睁开眼,宁寻那张脸现在眼前,满身药香缠着她,身影挡住透过窗的日光,有那么一瞬十安想哭。 她太难受了。 “有点疼。” 十安捂着心口那儿:“给人剐了一块似得。” 第47章 宁寻疑惑了会儿,给她递了一碗水。 十安喝过水却觉得嗓子要破了似的, 手一抖, 碗里的水就洒到被子上。 宁寻擦了擦,而是道:“不要紧, 说几句话来听听。” 她侧过脸,可发出的声音半天也是微弱无闻。看着她瞪圆了的杏眼, 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惊恐神色来。宁寻低头轻叹,手放在膝上缓缓道:“这毒未能完全解开, 稍等些时日, 嗓子若是难受, 就不要说话了。” “喝水。”他从另一边的小炉子上把热水倒到碗里给十安。 她初时没有反应过来,几次要说话, 到头来嗓子都疼得叫人皱眉。 宁寻站起身捏着狗的后脖颈出了药房,把门合上。 金色光线坠在地板上面, 十安捂着脖子, 吞咽了几回大口吸气, 偏生喊也喊不出什么声音来, 那一瞬间像个哑巴。 她蓬乱的头发垂在背后,忽地双手遮着脸, 身上的衣衫沾了药味儿,闻着愈发苦涩。 她以后怎么办,摸出怀里的荷包,十安仔细数了数,攥着钱眼神无主。这个世道, 一日为奴终生为奴,如她这般,要是贪财背主不忠,这一辈子就玩完了。 十安脑子里一团浆糊,悲大于喜。 被蛇咬了还能活过来、有人给她治病,要是从前没有签卖身文书,想必如今也不至于如此之纠结了。 她一个人在这里待到傍晚,依旧没能想出一条好出路来。 倒是回春堂里其他人,徘徊在后院里胆战心惊。 宁寻出来时没一个好脸,衣袍上也都是药汁,鬓发有一丝凌乱。他把狗丢到甲乙怀里,吩咐道:“今天出去吃罢” “师父想吃什么?”甲乙问。 “清淡一点。”他淡淡道,抬手挡着光,眼见着日头还没落山,偏头思索了片刻从回春堂出去。 春夏跟他师兄挤挤眼:“师父这不会是给家里头寄信去了罢?这么急?” 抱着狗的甲乙给了他一拳:“师父对女色还是有那么些偏差,可别想太多。咱们捡回来那姑娘也不知是何身份,师父断然不会这么冒失。” 他秀气的鼻子一哼气,叉腰道:“你说的是,还不抱着狗去灶上忙活去!” “你去买菜!” 三个人商量了分工各自散去,子午端着小板凳坐在药房门前晒太阳、捡药材。十安推门出来他笑着哎了声,关心道:“姑娘身子怎么样?要是不舒服就继续躺着,咱们兄弟几个已经在生火做饭了,这外面太阳还是晒,你这皮肤白嫩仔细晒黑了。” 十安吸了吸鼻子,早就把自己的头发梳好,衣服整理好,如今比划着想问点事情。 诸如她指着子午,再指指自己,蹲在地上用碗里的水写了个十安的名字。 子午一看就明白了,笑道:“我叫子午,大师兄叫甲乙,二师兄□□夏。原来你叫十安呢,是个好名字,跟咱们比起来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他们都是宁寻随口取的名字,看起来就敷衍,但叫惯之后也就接受了。 十安给他磕了个头,子午一瞧大惊,赶紧扑过去把她扶住。 “你这是做什么?我可受不起,赶紧起来。”他拍拍十安的下摆。 十安弯了弯腰,又问了宁寻在哪里,何时回来。 子午一概不知,挠着头道:“十安你先在屋里等一等,等咱们饭烧好了,师父大抵就回来了。你可以给他跪一跪,想必师父会很开心,你活着师父可是不眠不休地造解药,出来时步子都是虚的。”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若是看得上师父,以身相许也可。” 他趁着宁寻不在,笑眯眯跟十安道。 她一愣,大抵是想不到以身相许这四个字,顿时摇摇头,猛地摆手。 什么叫她看得上,宁寻这样的人脾气似乎有些奇怪。况且他似乎从不笑,神情寡淡,也是不大好相与的。而她性子有时又木,两个人还要过日子,十安想都不敢想,那迟早有一日是要合离的。 …… 宁寻回来的时候正好,十安跟着子午去后院的厨房,如今正端着菜到八仙桌上,他从外踏着余辉进来。一手提着一包衣裳,一手提着一只狗笼子。 里面有三只小狗可怜巴巴看着人。 宁寻见她端着菜,不由眉头一敛。 甲乙察言观色,忙擦了擦手把十安手头的小鸡蘑菇接过去,热气道:“师父回来啦!” 他黑漆的长眉一扬,就差后面出一条疯摇的尾巴了,十安看到笼子里的小狗,顿觉得他这浓眉大眼的样子跟里面的小四眼狗极为相像。 他另两个徒弟各自将他手里的衣裳和狗笼子提走,大家都笑嘻嘻地,独他一人还是神情寡淡。 十安觉得有趣,师父为人冷淡,竟收了三个热情徒弟,如此这般,倒显得十分热闹。 “你的衣裳。”宁寻指着道。 十安微诧,他居然外面逛一圈买这个,不由想翻钱出来。 宁寻解释道:“你衣服有味道了,想你是被捡回来的,大抵如今无处可去,先买一点,解毒还要些时日。” 他从她边上走过,洗了手擦干净才坐下来盛饭。白色的衣袍上依旧有狗爪印,他遮了遮,顺便把十安的钱收下了。修长手把十安的小荷包扒开,慢慢数了几张票子。 “这么多够了。你日后的药钱都在这里。”他淡声道,微微一抬眼,看到十安抿着嘴,很是局促的样子。 但其实十安在心疼。 想着这么多日后要怎么补上去。初步估计他拿了五十两。 “你就先住在这里,你身上的毒,一时半会儿我也解不开,只能一步一步来。”他放缓声音道,“药铺后面这院子里有很多空房子,你自己找一间喜欢的就可。” 一桌子清淡菜色,十安捧着碗点点头,青丝垂在后面,被狗崽崽咬了几回。宁寻不动声色踹翻了它,子午就默默把它关进笼子里。 十安正吃着蛋羹,不由比划了一下。 她:为什么有这么多只狗? 宁寻低着眼瞧她那双手,皙白纤细,比划时指尖淡粉,有那么几分精致。 他道:“看家护院。” 甲乙、春夏、子午嘴里都要喷饭了。头一回听他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回答,委实与他冷漠的性子不相称。 那些狗分明是他用来试毒的,偏生要在十安面前换个意思,可见她确实有那么些许特殊。 十安笑了笑,虽没有声音,可一开始的纠结散了些许,想着如今无处可去,命都要没了,到底先歇一歇。若是宋景和不来找她,等过上十年,她渐被忘了那就好好的换个身份。 宁寻余光还看着她,一闪而过的不解。 回春堂里有一棵枯树,几个人吃完饭天也要黑了,甲乙在树上挂好几盏大灯笼,米白的纸上绘着春兰秋菊。十安想给洗碗的春夏帮个忙,才撸起袖子就见宁寻站在她身后。 走过来时悄无声息。 他俊眉修目,眼神清冷,手上稳稳端着一碗褐色药汁。 “该喝药了。” 春夏猛地点头:“十安你这毒未解,赶紧喝药不能耽误了。” 十安接过去一口灌下去,眯着眼睛苦的都无法完全睁开,等睁开后春夏把她手里头的碗也接了过去。 子午不知何时过来的,两个人蹲着洗碗,都不要她帮忙。 天上出了月亮,洒下一地清辉。 十安只好如他说的,去找一间空房子。后院有座两层小楼,屋檐下都点了灯,底下看静谧沉稳,碎冰纹的槅扇紧合,也不知里面是什么。 十安搓了搓手,就挑了一间。里面黑漆漆的,跨过门槛,除了桌椅床外其他全无。十安摸着黑,站定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想起她过去在乡下的房间来。 她出门想要一盏灯,谁知道撞到宁寻这个人。他从背后取出一盏微微明的小灯,也不怎么说话。将她从胸前扶稳了才递到她手上。 宁寻拍了拍她的肩膀,半晌道:“身子骨有些虚。” 那声音清冷,似乎毫无感情,只是习惯使然。 “你要住这里?”宁寻望着里面的灰尘,半晌把十安拉扯出来,“住这里好了。” 他力气不大,轻轻扯着她的一角,瘦削的面上不带任何表情,连视线也只落在她的头顶上,满袖的药香扑面。 十安抬头就只能看见他的喉结跟下巴。 迫于说不了话,十安就进去看了看,半晌愣住了。里面的东西倒是比之前看的要充实,不过瞧着就是个男人的屋子。 她诧异地扭头看他。 宁寻难得挑眉:“嫌弃太乱了?” 里面的被褥并不是叠起来的,铺在床上,连枕头都盖住了。插在花瓶里的花儿早就死的掉叶枯萎。桌上的书籍,摆到了地上…… “晚间还要重新买被褥,到底有些麻烦。” 他简短道:“我要在药房制解药,这里给你,自己打扫。” 狭长的眼眸里没有半点波澜,语气亦然。 十安喊不出声音,莫名心慌。头一回这人对她这般没理由的好,她揣在怀里的玉都烫人的紧。 此时此刻十安抱着头,觉得宁大夫这人若是是性情怪癖,那就是至情至性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宁寻歪头看着里面,想到了什么,“热水春夏会送过来。” 说罢这些,想着也无甚可以说的了,他微微颔首,将门从外关上。 三个学徒牵狗在树下看他。 甲乙、春夏、子午:“QAQ。” 第48章 甲乙:“我也想睡师父的房间。” 春夏:“我还想睡师父的床!” 灯笼下风吹的三个人的影子都在晃,话没接上去, 宁寻竟和善地看了看他们三个。他立在台阶下, 俊美的五官被檐下的阴影遮住,露出的白色衣摆微微一荡, 一言不发,但冷淡的眼神里仿佛含有诸多意思。 子午推了推他们, 小声道:“我们把狗遛遛,快点儿。” 三个人颇有默契地垂头往外, 这回春堂转瞬便他一人在这院里。宁寻回身看着那个房间, 低头想了些心事, 半晌去了那栋小楼中。 …… 第二日十安起了大早,将房间里收拾的一干二净, 地板都擦得锃亮,淡白的纱帐帷幔轻轻飘扬, 她把花瓶里的枯枝尽数倒了出去。 推开门宁寻的三个学徒在院里打太极, 一群小狗在脚下转悠, 见到她都打了声招呼。十安今天换新衣, 藕荷底妆花纱短衫衬着下面的妆花织金米白缎裙,只是出来的时候表情却好像是没穿衣服似的。 低着头, 瞧着很是低沉。 子午打量了一回,倒觉得不差,拍了拍另两个人的肩:“十安这是怎么了?” 春夏小声道:“女的爱俏,师父只带了衣裳,没有首饰头面, 大抵是觉得寒酸了?” 甲乙:“简直像换了个人,若不是看她那晚的倒霉样,也不知换个衣裳就跟换了个头似的。人还是那个人,可到底有些许不同。” 三个人交头接耳一会儿,甲乙咳了几声,带头赞美她。小小的四方院里三个学徒将她夸的天花乱坠,独独十安心里欲哭无泪,只觉得琵琶袖里的荷包又要干瘪上不少了。 她捂着脸,摆了摆手,也不能说什么话来,双手合十拜了拜请求他们别说了。拍着胸口表示心领好意。 三个人看的一头雾水,最后下定论,女孩子面皮薄,他们又都是大男人的,可以理解。又打了一盏茶功夫的胎记,这才把十安喊过去,一起吃早点。 桌子上也不见宁寻,她便比划了下问:“宁大夫不吃饭吗?” 甲乙猜了猜,咳了声:“师父这会子大抵在熬药。” “十安你的药都是师父自己配自己盯着火候,过程繁琐,我们碰不得,今儿不过第二天,你这毒药趁早解开,师父大抵是彻夜未眠,如今也可能在小憩。”春夏补道。 给她夹了一个梅花包子,安慰她:“你碰上咱们师父那是三生有幸。我师父也是鼎鼎有名的大夫,预约他的病人几乎能这里排到长街尽头了。最近他在写一本新书,本是不治人的。” “师父大抵是之前认识你,他就是这样的性子……面冷心热。” 十安微诧,不大相信,指了指自己这身衣裳,大致比划道:“都这么大方?” 甲乙猛地点头,想拍拍她的肩膀,顾忌她是个女子,中途灰溜溜把手缩回来:“我们之前都是快被毒死饿死的人。师父捡了我们回来,不但收我们为徒,咱们都吃香喝辣,长得如此之壮,你说他慷慨不慷慨?” 怕她不相信,子午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含蓄道:“板肋条筋,吃食上就未曾苛刻过,穿上更不必说了。” 只是他们也时常要出去刨坟,穿好了出去糟蹋。 这就不便同十安说了。 她这才稍稍明了些许,张着嘴说不出话,一双小狗眼眨了几下,耳根子一红抿着嘴夹了几个包子过来。 心道她果然想的多了。 行医之人当真是善良,大方。 吃罢甲乙要去拆门板,十安帮着忙洗碗,春夏跟子午抢着干,三个人六双手,十安末了还是被人摁坐在小杌子上。 春夏说:“你住在我们回春堂,既不是雇工也不是丫鬟,这些事不能让你来。你是我师父的病人,病人就该好好的修养。” 欺负她说不出话,子午附和着,从壶里给她倒了一碗凉茶。 屋檐下太阳还未照到,十安端坐在那儿,一头青丝油光水滑,莹白的小脸上线条柔和,鬓角如裁。她坐着不说话,落在子午眼中,好像是明白了为什么宁寻对她好。 “师父大抵是看上她的皮骨了。” 真正的美人在骨不在皮,十安这样的,倒是合宁寻的意。只不过他觉得如若真喜欢,为何还要为她解毒,人若死了,那才是一笔只赚不亏的买卖。 “剥皮抽骨,你不嫌恶心吗?”春夏低低道。 “你一个背死尸的,还嫌恶心?师父开膛剖肚的事情早就干多了,有什么可嫌弃的。你就是摁着他的头,让他在一堆尸体毒虫里吃饭,他都面不改色。”子午皱眉反驳,沾了水的手就在春夏背上擦了擦。 他秀气的眉头一竖,大有不服来辩的意思。 春夏嘁了声:“你能好到哪儿去?搞得好像你就没干过这缺德事。” 两个人一句接一句,要去小楼的甲乙一人给了一巴掌:“吃饭吃撑了,脑子里叫包子皮儿塞满了不会说话?感觉去晒药。县衙差人来了。” 一大早县衙的捕头就在回春堂外等着,甲乙一开门他就上前抱拳问好。 宁寻给平湖县的县衙当仵作也不是一两回了,好些尸体怪模怪样,有几十年的老仵作竟都比不上他这个大夫。 几回下来只要出了棘手案子,验尸一事都差人去喊宁寻。 酬金十两,是普通仵作一月的银钱。在宁寻这里委实不够看,但他却不说。能近距离接触那些尸体,从县令那里提死囚,已经要比十两划算多了。 “师父。” 甲乙在外叩门唤道。 屋里燃了檀香,宁寻跌坐在地上眼前一片黑,半晌扶着额起来,将衣袍整理后开门。 “县令请你去验尸。” 他哦了声,倒是有些疲倦,眼底青黑愈发重了,可见昨儿也没能睡着。翻阅典籍,竟无多少头绪。 从楼上看到她,宁寻扯了扯嘴角,负着手轻轻吐出浊气。 十安见他下来,仍旧清清冷冷,跟在他后面想表示点什么,宁寻只需瞧一眼就知道。他出门前指着树下转圈儿的狗崽崽,道:“你若是无事,替我遛遛狗。” “我去衙门。”宁寻末了道。 甲乙心里稀奇了,但也赶紧跟着一起。 县衙周边都无老百姓,森冷黑漆的头门下几个守卫衙役腰配刀如雕塑似地站那儿。过了头门,绕过戒石铭,县官正在廨房等着。 一个将要五十的老人,这些年过的颇为滋润,大腹便便,听说前儿几天还纳了个小妾,如今满面红光。 甲乙心里骂他老色鬼,老色鬼穿着常服一本正经。 见到宁寻来了颇有礼,两个人简略说了几句,县令王三好就把宁寻带到停尸房去。 路上道:“这人怀里揣的路引上写的名儿是宋景和,本官看下去,竟也是个生员,还是出身国公府。竟然就那么死了,委实不明不白,本官不敢听一个老仵作一面之言。宁大夫在死人身上下的功夫时间多,手法也专业,特意请您来看一看。” 宁寻淡淡嗯了一身,遮着口鼻进入停尸房。 尸体冷冷冰冰,微微发臭,脸已被人割坏掉。衣衫清简,手上有些薄茧。身长八尺,乌发浓密,肤色生前皙白。 停尸板上还有一丝丝的水渍,据说是从水里捞起来的。脚底泡的发白。 “咱们衙门老仵作说,这是先杀后抛至水中。原本系着大石头,但不知怎地,石头掉了,人浮了上来。早上渔民把人拖过来,本官都坐不住,这像是一起凶杀。” 宁寻仔仔细细验了一遍。 若溺水自然两手握拳,腹胀能拍出响声。鞋内有泥沙,口鼻内有水沫、小淡色血污。要是被殴打杀死,脚底虚胀,手则是摊开来的…… “脸被人毁成这个样子,如何能断出他是宋景和?”宁寻摇摇头,“不是溺水,杀后投江。” 一个人这么说,两个人这么说,王三宝心里重重一叹。要是溺水那就好办了,可人是被杀,就牵扯到了旁人,杀人犯还得抓。 宁寻绕了一圈,对着脸上的伤口看了许久,微微一挑眉。 宋景和他也是看过的,脸划得稀巴烂,可头骨也没砸,身形骨架与他到底有些出入。闭着眼都知道他是故意的,尸体上真正致命的那个上在他的心口。短刀薄刃,伤口齐整,想必出手极快,干净利落。 宁寻垂眸良久,想起在医馆的十安。 …… 彼时十安烧了热水,逮着狗崽崽一只一只地洗澡。澡豆搓的狗毛上都是白色沫沫,子午在一旁擦毛。 十安先前还比划问狗叫什么。 子午不好意思跟她揭露真相,于是按照顺序一二三四的排。如今十安手里头是第三只小狗,她白皙的手背被狗咬舔着,尾巴直摇,可见这狗是喜欢她的。 十安不能说话,有时候子午说着说着就想起来,叹了叹。她是个好相与的人,于是子午就东拉西扯,也不管她是否听了,努力的想聊点东西,以至于不让她太寂寞。 “平湖县的沈家与咱们师父有交情,不过他们家真真是有钱,每每都送大把的钱来。” 听他提起沈兰织,十安蓦地抬头,心里好奇,沈兰织这样阴柔的人究竟有什么毛病。 可子午一句带过,慢慢就绕到了县令新娶的小妾上头。 宁寻回来时十安怀里抱了三只小狗,她站在树下面一只只戴好项圈。 换了一身,瞧着不也大像个丫鬟,宁寻静静看了会,直叫她发觉一丝不同而提步转身。十安眼里,宁寻今日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仿佛人天上就冷着脸,只一双眼睛,平静的过分。 十安弯了弯腰,把自己的荷包掏出来递给他,到底是不能平白受人东西。一直受着,倒像是两个人有什么关系似的。 宁寻淡淡扫了眼。 “你做什么?” 见十安比划之后,他难得解释一回:“不要钱,送你的生辰礼。” 大抵是觉得时间过久了,补了句:“明年的。” 十安重重敛眉,无声道:“这不大好。” 宁寻看着她的嘴,读懂了唇语,自己却道:“你说什么?” 看到她努力想表达,宁寻冷漠道:“看不懂。” 十安无法,咽了咽口水,半晌收了回来,垂着头略有些丧气。看起来莫名有些憨态,被毒过之后仿佛愈发病弱,宁寻轻轻敛眉,将她肩又拍了拍,嘱咐道:“你若是身子弱,我那解药没有制出,你就让余毒消磨死了。要多吃点。” 一边甲乙心里不屑。 只是觉得师父在靠近这个姑娘,不过态度冷硬,实实在在的冷情大夫,十安对他都无甚想法。依旧在那里乐此不疲地跟他划线。 男人到了他这种份上,早该霸道些才是。 宁寻说完这些,装作不经意道:“今儿我去验尸,那位宋公子脸竟叫人划破了,吓人的紧,手段竟如此狠辣。” 他装不出害怕的神情来,淡淡说出口,低垂着眉眼不动声色将十安的变化尽收眼底。 “你怎么了?” 她站着不动,眼睛呆滞盯着地上的树影子,蓦地抬头,宁寻看着,心想,她这眼睛生的委实好看。 剔透的像琉璃珠子。 第49章 “尸体在衙门的停尸房里,只是……”宁寻声音渐无, 因着看到她把眼泪一擦。 十安否认:“少爷怎么可能会死?” 他向来都是算计别人, 若是有人能杀了他,何必再让人发现尸体呢?可不是平白添麻烦。十安垂着头, 心里却也失落起来。 就像被人抛弃了,好不可怜。 宁寻见状, 暗暗想她当真是信宋景和这个人。只是都落到这个地步,有什么好念着旧主的, 这么不记打么。 他敛了眸光, 道:“待会吃药。” 昨儿熬了一夜, 只找了个较为复杂的法子来解毒,论疗程少不得要半年, 说出来给十安听,她倒也平静点点头。 十安抓着 另一只手, 低眼看着金色的裙澜, 好多的话说不出口, 眼睛发烫, 擦过之后也没有缓解多少。 “这段时间,就要麻烦宁大夫了。”她只好笑了笑, 声音挤出来十分微弱,又扯得嗓子疼,宁寻让她别说话了,午间的时候从外面买了一筐梨。 中午喝着雪梨水儿,晚间吃完药又喝了一碗, 宁寻给她扎针,十安把眼睛蒙住了。两个人谁也不说话,甲乙站在门外良久,硬着头皮叫道。 “沈老板来了。”甲乙道,“他还带了另一位公子,称之为大公子。我瞧着不似一般人,身子看上去有些虚,面色憔悴。” 宁寻淡淡道:“知晓,让他们稍等。” 袖袍半叠,梅骨似的手半点也未曾碰到她裸出的脊背,微露的脊骨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宁寻问她是不是不吃饭,或者是挑食。 十安说不出话,这时候比划也不行,摇了摇头,多半的交流就在是与不是之间。谁知道宁寻竟也不觉的无趣,身上的药香缓慰心头的那一缕失望。她把下巴搁在枕头上,这里头塞了安神的药材,细细嗅过带着淡淡的苦涩。 “里面过几日就换个枕心,用上一些茉莉栀子的干花瓣,想必味道好闻一些。”他忽然道,不多时抽了针,替十安盖上薄被,道:“若是疲乏就先睡着。” 屋子里好几盏灯明着,小苍兰小海棠小线菊都摆在多宝阁上头。影子落在帷幔上,随风微晃,小窗外是枯树的躯干。 十安点了点头,他这才离开。 华灯初上,宁寻走在前面,回春堂的正堂里坐了两个男子。一人穿着纻丝月白道袍,带着文弱书生气,因着是低头,只见薄唇微微翘着,颜色浅淡。 沈兰织穿的一身织锦直裰,出来捯饬一番,风姿翩翩,对宁寻道:“这是宋公子,近日暑气太盛,大公子身子一直不爽利,听说你的医术高明,特地来诊一诊。” 他扇子一收,指着奉茶的春夏道:“宋公子的三十两诊金已给了春夏,照你的规矩,如今可能问诊?” 宁寻一挑眉,意简言骇道:“是这个理。” 他才洗的手,修长的手指搭在宋承和的脉上。两个人隔着一张桌,皆是寡淡表情。宋承和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忽轻轻笑道:“平湖县也这么热闹。” “一般热闹。”宁寻收了手,蓦地心头一动,话头一转,道,“没病。” 他抬眼看着宋承和,缓缓道:“宋公子是心病,既不是躯体上的病,我便无法来医治。” 话说的同没说一般。 只不过把脉的时间是要比平日多那么一盏茶的时间。宁寻似明白了什么。话语却依旧冷硬。沈兰织丝毫没有发觉一点儿端倪。 回春堂里空空荡荡,浮着药香味儿。 宋承和眼底青黑,实打实的憔悴,便是傅粉也躲不过宁寻那双眼。 “你怎知我是心病?”宋承和好奇,“你该不是为了糊弄我?” 宁寻敛眉,闭了闭眼后也不顾及旁的人在场,只道:“宋公子身子强健气血旺盛,没有任何的不足,若真要我说你的病,可不就是为了钱财胡乱替人医病的庸医了?” 宋承和低低一笑,指着他意味深长道:“我知道你不是庸医,因为你是毒医。” 宁寻看了一眼沈兰织,未曾将他的话放在心头,一者确实如此,二者,知道的人有一大批,也无甚好隐瞒的。 “我这样的人,治一个人不难。”宁寻道,“杀一个人更不难,宋公子在人多嘴杂的地方要慎言。” “你这样当大夫,脾气是真大呀。”宋承和支着手,笑了笑,“我听说你惯爱杀人,这回难不成换了性子?” 他说着歪头看着里面,有意无意道:“我三弟弟听说是死了,可怜丢个丫鬟,我这人心疼他。这回要回去,正好可一起捎回去。” 宁寻坐在那儿,背脊挺直,面容灵秀,只看着外面的月亮,将他的话都当做了耳旁风。 宋承和得不到他的回应,长长一叹:“宁家难不成就这般不懂礼数?” “少拿礼数搪塞我。”宁寻不耐道,“你若是卖身契,我自是无话可说。但江湖险恶,我又是个大夫,如何救不得人?” 他眼神不善,这般落在沈兰织眼中,少不得就成了他要动手的前兆。 于是忙来和稀泥:“看人治病,怎么就这般吵了?外面热闹,不若出去看看罢,晚间呆坐不动,你这里就跟火炉似的,汗都湿了衣裳。” 宁寻抬眼,冷冷道:“逼你了?” 宋承和瞧他嚣张的模样,不由想起暗卫报来的讯息。宁家家大世大,虽说世代医籍,家中子弟无人科举,但后宫里头最得宠的代代都有他宁家的女人。 他有恃无恐,落在宋大公子眼中,一身白衣刺眼的紧。 “过几日我便要回去了,三日后若是天无雨,我便在城门口等一等宁大夫。”宋承和撂下话。 仿佛是胸有成竹。 出了那扇门,晚风一吹,沈兰织给他打扇不由问道:“何必说那样的话,今儿来就花三十两惹他生气?于大公子有什么好处?” “我只是觉得你住的平湖县未免□□逸了,他这人假清高,我瞧着不甚的厌恶。想看看他恼羞成怒的模样。况且,我宋家的东西,为何要白送他?我弟弟不要的,也不能便宜了他。”宋承和难得说这么多的话。 “宋景和丢了具尸体,为的是什么?”沈兰织问。 衙门里的那玩意儿两个人也早有消息。 宋承和挥开他的扇子,道:“他不必担心了。大抵是不想回南都,想着投奔他舅舅。长公主门下的面首,说出来也让人不齿。” …… 宋承和说完这话,忽觉得无趣,找完了宁寻没意思的紧,叹了叹又半阖着眼帘,扶着额道:“我大抵是闲出心病了。他这人不在的时候我还挺想念他。” “想一个男人……”沈兰织表情有些怪。 “别误会了,我想看着他失望,看他绝望,看他在尘里滚,跪着喊我几声长兄。”念及此他笑了几声,“他当初跪在我的黼黻斋前,可怜的紧,要是有一日那是我,我想必要毁了整个国公府。所以呀,你看他人多能忍。他要回来了,焉能留我?” 他把十安抓着,养狗都能养出感情来,遑论人了。 宋景和若是有一丝的犹豫,这辈子就都翻不出他的掌控。他要是家主,那就万事皆安。但宋大少爷没日没夜都梦到自己被人害死的场面。心里头里似乎有定论,世间万般变数,三弟弟最是诛人命。 “何必呢?”沈兰织心里叹。 …… 宁寻晚间熬完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面,二楼下面的树上挂满灯笼,到了破晓时分里头的蜡烛烧完了,一点点灭光。 宋承和的话他都还记得,心头不屑,却也要有几分考量。 若是他见过十安的卖身契,那就不须宋承和这个混账多言。若是宋景和没有抛下她,自己也可将其买下来,如此还能省去好多的功夫。 他自己纠结着,旁人也看不出,毕竟表情少变。十安跟他相处过几天后也是摸不清他究竟是何性子。 偶有几日他满身土腥味儿回来。 那栋二层小楼的大门紧紧关上。距离宋承和离开已经过了三天,宁寻自己独自出门刨坟,回来时买了一双鞋,工工整整摆在十安床边。 十安睡觉,他也不多看,从柜子里把自己的衣裳取出一套轻手轻脚出门去。 这一整日他都在楼里剖他的尸体,谁也唤不出他来。 十安从那里经过,牵着狗到底是出了门。一群小狗撒欢地跑,她跟着。天上云压的低,风声渐大,想必不多时就要下雨了。 她拢了拢领口,买了一袋栗子,路口瞧见一辆马车。 顿时瞳孔微缩起来,倒不是害怕。马车上有宋家的族徽。她好歹也在国公府住过几个月,如今并非眼瞎,看的是一清二楚。 她歪着头,脑子里冒的头一个想法便是宋景和那人可是换了条路子回去了。不过车里的人挑起帘子时她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宋景和极少用扇子。 更何况他的面容轮廓不是印象中的那人。 宋承和对她招招手,十安拽着狗绳子就要转身,满脑子都是骂他的话。这是唤狗的动作,两个人没有半点干系,如今他瞧着眼神就不对。 “你别走。”宋承和道。 十安不听,一转身就看到堵她的沈兰织,穿着一身湛蓝缎圆领长衫,他拱手道:“十安若是要跑,我便要得罪了。” 她怔住了,眼里流露出一丝莫大失望。 “是要打我还是骂我?”十安问。 宋承和在她身后抓着她的尾巴辫子,似笑非笑:“我怎么会打你骂你?” 十安听罢也无路可逃了,天黑的快,如此不给面子。 山雨欲来,他却是提前就撑开伞,伞面悬在她头上。 作者:大少爷已经病了哦。 第50章 十安被他拎着后领,丢到车里面。宋承和在她边上揉了揉眉心, 看着仿佛要比上回还要憔悴。 他察觉的十安的目光, 就道:“是不是想宋景和了?” 提起那个名字,十安心头失落过了, 如今就剩下一点儿不舍。不过宋景和要是在离开之前将她的卖身文书留下了,那就是另一个效果了。 “你一直想脱掉奴籍。我帮你一个忙。”宋承和说。 十安不大相信, 勉强道:“丫鬟在主子眼里跟畜生无异的玩意儿。能帮你什么忙?要是跟三少爷有干系的,我就没法子帮你。你要打要杀也罢了。” 她挤出来的声音又低又难听, 须得认真侧耳倾听。 “你说话这么不委婉, 我有些不高兴。”他笑了笑, 手却搭在膝盖上,靠着车壁吩咐她, “帮我揉一揉这里。” 他闭了闭眼,声音有些许压抑:“头有些疼, 都是被你气的。如我这样的人, 心里慈悲的跟菩萨似的, 不会杀你。” 十安看他略有痛苦的神情, 试探道:“你正值年轻的时候,怎么眼底青黑, 浑身无力,莫不是纵欲过度伤了身罢?” 她凑过来,很是好奇的样子。身上淡淡药香,人不说话时安静美好,一开口, 那挤出来的声音就让他回了神,像是被火熏哑的一般,光说话就格外的困难。 宋承和睁眼幽幽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从没睡过一个女人,何谈的欲?若是贪图一个女人一时的容貌跟肉.体,能得到的是什么?若是惹得怀孕了,我可就做不了好人了。” 十安心里觉得好笑,他要做好人,可看着就不像是个好人。 宋承和把她仔细看过,恹恹靠坐在那里:“你最近过得不错,像个主子。” 他比划了一下:“你以前……” 十安见他止住了声音,忍着没问为什么。 宋承和看着她的侧脸,莹白的面上有几分血色,娇娇美美,穿着缠枝纹的交领绿罗短衫,十六幅蝶恋花湘裙。这样瞧是小家碧玉,不过穿着一双素面缀了珍珠的翘头履,侧坐着又离他很远,像是怕他吃了自己一样。 “宁寻对你倒好。”他哼了声,叹道,“我原以为你还想着他,但你如今无动于衷,大抵是不喜欢他了。毕竟把你抛弃了,就是狗,也得有点尊严对不对?” 十安不为所动。 宋承和冷了脸:“长脾气了,可见是叫男人惯得。” 她索性就捂着耳朵背对着这人。如今被他挟持,跳下去指不定就断了腿,十安心里急的要死,可无可奈何。 “等回去了,有你受的。”宋承和又感到倦了,缓缓合上眼。 俊朗的面上清减许多,下颌上微微有青茬,只有他闭着眼,十安才敢偷偷扭头看看。 她托着腮,思忖着可要怎么办才好。宁大夫说她这毒须半年才能解,要是这个混账将她关了起来,自己岂不是只能慢慢等死了? 十安撩开帘子看看外面的风景,也不知他从那里走,只觉得西边的雨要打过来了,车夫戴着斗笠,前面是一片旷野,天际一片漆黑,浓云翻滚。 格外压抑。 …… 雨水倾盆而下后空气里凉爽异常,车夫停在了驿站。 把宋承和唤醒,他久坐不动,眼里流露出哀痛,遮无可遮,那样子有几分像三少爷,十安一看就心里不是滋味。 许久,他轻声道:“下去罢,躲躲雨。” 油纸伞撑在头上,宋承和眉眼淡淡。坐在驿站的檐下,院里的老树只剩一点绿意,触景生情,他笑的极为难看。 “我怎么觉得,今儿心痛的狠?”宋承和捂着自己的心口,把十安的小手也抓过去,沉声问道,“你摸摸,快要凉透了。” 十安大吃一惊,差点蹦到外面。 手掌贴着柔软的布料,手背上盖着他的大手,怎么也挣不开,等她安静下来,掌心下的心跳似乎越来越慢了。 他歪着头,看着雨水溅到衣摆上,扑面的水汽令人清醒。 “我以前去乡下的时候,其实也遇上过这样的暴雨天气。” 宋承和回忆道:“有一回正想躲到树下,结果就见一个人被雷劈的焦黑。不止我一人看见,旁的人都说那人是上辈子作孽,这辈子来了报应。但是我却知道,那人心地善良。往日便是洗衣服,旁的人没位置了她都会挪一点儿出来。” 十安睁着眼,手上渐渐脱力,听他继续说话。 “可见,你要是做了好事死的不详,旁人还是照旧说你的不是。” 他望着外面渐渐小的雨,疲倦道:“你娘是怎么死的?” 十安一怔,眨了几下眼睛,水珠都飘到发丝上。 说起来也很久了,她记不太清,毕竟年纪小。 “被雷劈死的罢?”宋承和笑了笑,“我也是见过你的。差点就要跟我一块儿躲在树下面。” “下雨天,你娘从田里收拾回来,遇上暴雨,不凑巧就给雷劈了。你爹把你拖回家,你却不愿意,抱着我的腿。” 十安听他说,似乎完全不记得了,圆溜溜的眼珠子一错不错看着底下的小细流。这些年过来,她几乎不愿刻意去想那些。多灾多难,日子过得如此,百般的回味也没什么滋味,平添伤心情绪。 “知道你不愿意听,但是,我偏要说。”宋承和笑道,“人要正视自己的过去。” “不要以为你穿了这身衣裳,没有人使唤你,大家惯着你,你就忘了自己曾经是个丫鬟。你至今也是我眼前的奴才。” “我的忙,你没有理由拒绝的。”宋承和这一句说的极阴毒。 猛地一手刀劈在她脑后,十安来不及反应,倏地眼前一黑,昏倒过去。他摸了摸十安的长发,上边的绢花居然还是南都时兴的款式,追着珍珠串成的流苏,愈发衬的发丝如墨如缎。 …… 驿站雨停了以后宋承和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掀起眼帘淡淡看了过去。 老管家在外面抖着伞面上的雨珠,英国公从后面出来,两匹马踏着蹄被牵到后面吃草料,父子相见第一句话迟迟说不出来。 他那双茶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的无措,像是见他今日来此而无所适从。那样子恰到好处装出了一个儿子该有的样子。宋承和抱着十安咳了几声,这才道:“父亲怎么来了?” “你怎么在这?” 宋承和:“我来这里拜访一个朋友。” 英国公负手走到他边上,上上下下打量后略显心疼,说道:“你怎么这么憔悴,可是水土不服?” 宋承和扯了扯嘴角,道:“我也不知,大抵是吧,近来寝食难安。” 英国公便道:“我来平湖县,是接到了信,景和在平湖县落了难,我来给他收尸。” 他这回没了表情,低垂着眼淡淡道:“三弟大约还活的好好的,尸体我见过,并非是三弟的。” 身体上没有多少的伤痕,怎么可能是宋景和的呢? 英国公摇摇头:“眼见为实才是最重要。他是我儿子,我作为父亲,总要去看看。这些年亏待了他,在生死上,马虎不得。若真的是他……” “希望不是。” “你怀里的这姑娘是谁?”英国公看了眼,奈何十安的脸埋在他怀里,是一点也看不见。 “一个丫鬟。”宋承和抱紧了,道,“这外面湿淋淋的,父亲去屋里,时间不早,该吃饭了。你一路奔波来此,歇一歇罢,头发也乱了。” 他单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英国公眼眸晦沉,半晌拍了拍宋承和的肩膀:“你喜欢这丫鬟?” 驿站里的人摆了饭,宋承和给英国公夹菜,不痛不痒道:“这是三弟的,我喜欢,便抢了过来。他若是喜欢,肯定也会来找我的。” 宋承和还笑道:“这是父亲爱吃的茄子,手艺竟不必我的好,回去了,我就露一手好了。夏日漫长,拜访完平湖县的朋友也该回去读书了。” 英国公默不作声,吃完后斟酌道:“你还有旁的女子喜欢吗?这么大了也没有订亲事。你母亲总想等着你考中进士再替你说。但你如今想要这个丫鬟,我才发觉耽误了你。你这么大的时候我都有了你二弟了。家里头你时常欺负他。” “都是过去的事情。旁的女子,除了怀里这个旁的也没有。怎么办呢?”宋景和笑的眼睛都要眯起来了,替他倒了一杯酒,“要是娶一个丫鬟,父亲会被人嘲笑的罢?” “你喜欢又有何妨?” 宋承和微微一笑:“父亲真的是心胸宽阔。” 他听着像话里有话。 “少不得要准备几日。” 宋承和沾了沾酒,半晌突兀地问道:“我能活几日?近些时候总是胸口疼,只怕娶不到十安。我长这么大,你的嫡子连个女人都没睡过,就这么死了,下去了会不会被列祖列宗笑话?” 他语气如同开玩笑似得。 “你想说什么?”英国公搁下筷子,抬眼望着对面的孩子,衰老的面孔上眼神从未如此凌厉过。 “我想,父亲是不是特意来为我收尸的。”宋承和无辜一笑,俊朗的容貌下一双眼眸微微明,似在回光返照,少年的朝气会来些许,只是嗓音依旧透着疲倦。 也不跟英国公绕圈子了。 他自小就聪明通透,如今也是。 毕竟心口是真的疼,所有人都说他没病,但宋承和已然猜到了。出行前的那几日,他特意与自己说那番话。 岂不是怀疑他了吗?宋家的家主,什么不知道?这么多年了总能查清楚。更何况,给宋景和收尸,一大家子的人,为什么他偏要来,冷落那家伙多年,如今做什么样子! 英国公看他笑着笑着眼眶就微微发红,不由道:“你哭什么?” “我想着,日后我们若是不得相见,每年忌日你是否会给我烧一烧纸钱。” 宋承和还抱着十安温暖的身子,继续道:“你告诉我,我好死了心。” “你母亲最爱替人烧纸,逢年过节也不必担心。”英国公脸色变得极差。手握成了拳,饱经风霜的面孔上挂着一抹难堪。 宋承和笑吟吟看着,把泪擦了擦,点头道:“我明白了。” 带着一丝英气的眉目落在英国公眼中,其实与他也是相像的。 “你明白什么?说什么傻话。” 他也有一丝丝心疼。 宋承和砸了碗,听着清脆的声音,淡淡道:“时间也差不多了,父亲既然都来了,哦觉得三弟也该来了。” 他看着外面:“寄给你的信,仿的是我的笔迹。” “我巴不得他死在异乡,尸骨无存。怎么会写信给你呢?我的性子你一清二楚,以至于跟祖母说,我这样阴险之人,难承家族重任,想着把他过到母亲名下,也当个嫡子。”宋承和吸了口气,心口疼的愈发厉害了,如同刀割。 他偷听过英国公跟祖母说的话,顿时脑袋格外清醒,日后就变本加厉地欺负宋景和。寻找一丝快慰。 “你都知道,我那批暗卫是您训导出来的。”他秀挺的眉舒展开,嘲笑道,“你骗我,当真以为能骗倒我?” “难怪你当初蠢而不自知,活该做个王八。”宋承和说罢这些,心里没了多少念头,静静坐在那里等着痛死,于此同时欣赏着他面上的表情。 这么痛痛快快、口无遮拦地说出这样的话,可谓是大逆不道。 但是他能拿自己怎么办呢? “你如此说,那就活该痛死,我养你这么多年,最后却也顾念父子之情,你说这样的话,你想过父亲有多失望吗?”英国公皱着眉,声音沙哑。 他今儿穿着一身玄色道袍,肃穆压抑。 “你是舍得将你自己为自己准备的棺木拿出来给我葬,还是大发慈悲助我迎娶一个卑贱的婢女为正妻?”宋承和不屑,眼睫微微一颤,道,“我的命,你本无权左右。” “是不是他呀?”宋承和提的那个他不必说出姓名来,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不过都是说曹操到曹操到。外面响起脚步声,英国公回头,就看到同样穿着玄色衣衫的人走进来。 他清隽雅正的面容上神情和蔼,皂缘上有水珠洇染的印子,掸了掸衣袍,他给两个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宋承和淡淡一笑,指着宋景和:“这是你的种,使得好计策,难怪也不得女人喜欢。知道为什么吗?” “阴险过了头,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没有女人喜欢。”他靠着椅背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已经痛的蜷起来。怀里的十安似乎动了动,他把人往上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你心心念念想叫我死,如今装什么正经?”宋承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想来温润的形象再也懒得伪装,眼神渐渐溃散,抵挡不住疼和深处涌上来的疲倦。 “我不做嫡子,你这样的小人也迟早坐不住。” 他不屑道:“你懂吗?” 作者:本章如有疑惑,下章有答案,或者你能看前文自己拼出来。作者暂不剧透。木木哒! 第51章 “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他居高临下,将他的痛苦完完全全尽收眼底, 末了就听英国公说了句:“你长兄今日想必是受折磨了, 让他一个人静一会儿。” …… 宋景和在屋檐下看着天上继续落雨,那扇门紧闭, 也不知里头是个什么情景。似乎是过了许久,宋景和听到英国公道:“你去将我马车上的一匹白布取下。” 他心里了然。 宋承和的死状, 也不知安详不安详。 但上了年纪的英国公默默无语,接过布让他出去, 宋景和便也识趣地将地上的十安带走。 下过雨, 近来的热气都消散, 空气里有股清凉感。 他说:“该醒了。” “你不醒我就将你丢到雨里头,好好的淋一淋。” 怀里的人冒了个头, 睁眼,却是木木道:“放我下来罢。” 十安心里仍未平复, 一室之内从未见过宋承和那般的惨状。他生来是嫡子, 荣华富贵俱是他的, 如今混到这种地步, 宋三少爷必定出了十成十的力气。 英国公到底留一分情。 “他死了?”宋景和问。 十安又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梅香,滑腻的料子都被他捏皱了, 不由道:“你放我下来!” 被她这么一顶,宋景和如她所愿,看到她那双鞋、她身上的衣物,忍不住还是道:“有了钱财傍身,到底就是底气足。” 十安对着他的臂膀拍了一巴掌, 抱着胸拉开距离,恨不得将其当做洪水猛兽。 “你给我的钱,我日后会补给你。”她小声道。 宋景和仔仔细细瞧她,上上下下看过了就盯着她的胸口。 被自己抱着,愈发高耸起来。 他淡淡笑道:“被男人养了,我瞧你这一身,没个百两都凑不起来。你补回来,我还不愿意要了。” 觉察出她花的并非是自己的钱,宋三少爷蓦然心烦意乱起来,挟着她往外带。用不容人拒绝的语气道:“你放肆惯了,我原谅你。” “鬼要你原谅!”十安骂他。 宋景和都当做耳旁风,将她浑身上下都摸了一遍,最后在狭窄的车厢里似笑非笑道:“感情当真好,连这玩意儿都要塞在心衣里。” 他掏出鱼戏莲纹的玉佩,手中把玩,但笑容一点一点消散,最后眼神都阴恻恻的。 “他叫什么名字?” 十安看他的神情,就道:“是宁大夫,极好的一个人。” 宋景和抬眼,当着她的面将宁寻送她的玉揣到自己的袖囊中。清隽的面上神情冷漠,端坐在她面前,到底没有继续说出一番恶毒话来。 骗了这人,再骂她想必真要气跑了。 他这些日子在外,无非就是想要将宋承和整死。 宋景和对宋承和的报复,早早就做了计划。那些陈年旧事还是长公主派人刨出来的,英国公会知道也是宋景和故意挑拨惹他动疑心。 英国公故意给宋承和下毒,想必已逼得主母秋氏承认,将人软禁起来,怒上心头。 可当真也按捺的住,冷眼看着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被慢慢毒死。 大抵是兔死狐悲,当宋承和暗里说他不配之时,宋三少爷想的竟是,那位置给他他也懒得要。这世上比宋家嫡子的东西多了去,旁人不要的,他也不会放在眼中。 …… “人心难测,你怎知他好?他可能只是想要睡你。” 玄色的广袖里灌了风,秀致的长眉一直未曾舒展开。 十安不在乎,想抢过来,几回争夺都被他挡住,桎梏住她的双臂背在后头,直直将人压在角落里。 宋景和说:“你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这江湖上的人,对你一点小恩小惠你难不成就要死心塌地吗?” “可你当初只花了十两就买了我,我也是对你死心塌地。宁大夫救我的命,你和他孰轻孰重一看就知道了。你把东西还给我。”十安这回认真道。 “你怎么就要死了?”他忽问道,松了些许的力道,十安的声音确实不对,他早就有猜测,兴许是毒后未能恢复。 十安背对着他,腰肢纤细,不过这些日子丰胰些许,便是摸上去都觉得又软又柔。 “我中毒了。”她意简言骇道。 “他是大夫,既然会救人,那也就会下毒了。你这毒焉知不是被他下的,再装模作样的去救你。如此虚伪。”宋景和冷笑。 十安受不住,宁寻那样的人在她心中不知比宋景和好多少倍,被他如此说,不由拼了命挣扎。骤然翻了个身,一脚踢中他的小腹。 怒道:“你当所有人都是你这样吗?” 宋景和默然,半晌笑了笑:“不然呢?” 他捏着十安的下巴,劝诫道:“你最好擦干眼睛,要不然你就算哭着来找我,也是无用事。我上次骗你,怕你跟着我一路风餐露宿,遇上土匪马贼我照顾不来。这回想带你,你又不领情。为着相处几天的大夫骂我,有你这样没良心的吗?” 十安气的再说不出声音,嗓子疼,干瞪着眼要哭不哭的,格外可怜。 “怎么不说话了?”宋景和把她晃了晃,“你这破锣似的嗓子说不出来?” 她什么也不像回应,只推开他,撩起裙摆就要往下跳。 鞋子沾了水,十安头也不回,心中觉得,宋景和可当真不是人。凭什么她得跟狗一样哄着他,他对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你走了,日后别后悔。”宋景和轻飘飘道,仿佛笃定她将会回来似的。 十安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冲他拼尽全力喊:“我死也不回来!” 嗓子又疼又干,十安提着裙子忍不住往前跑,妄图将这人远远抛在后面。旷野里头却如同一只鹿,他只消一拉弓弦,就再也跑不了了。 宋景和在心里数了十声,十安身影渐远,他咒骂一声追过去,老远就看到几个人也冲这里过来。 他蓦地停住,看着十安招手,几个人围簇着她,众星捧月似的。都穿着白色的衣衫,乍一眼看如同给人送葬的。 一人怀里抱着三只狗,如今气喘吁吁,还冲她笑。 甲乙、春夏、子午三个人从城外找,顺着官道摸过来,见到十安无恙自然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宁寻在城里找不到十安后那样子仿佛就要把他们三个都吃掉,凶的不得了。 “十安你怎么到这儿了?师父喊你回去吃饭,结果把整个城都要翻了个遍,就是不见你的影子,如今他往北去了。”甲乙说道,使了个眼色,春夏就匆匆往回,骑着小毛驴赶回去找宁寻。 他们四个兵分两路,如今叫他们三碰上了,见十安无恙,不由都高兴的紧。 “你没事罢?你身后那人怎么回事?”子午热切问道,看到宋景和过来,直接就挡在十安前面,昂首挺胸。 甲乙就见那位清俊的公子哥眼神不善地盯着他,先问道:“阁下是谁呀?” 宋景和有那么些许阴鹜,笑也不笑,却是劈头盖脸质问:“你又是谁?” 他盯着抱狗的那人,生的眉目端整,只不过额角的疤颇坏美感,有一丝凶狠。 宋景和:“宁大夫?” 甲乙一愣,忙道:“当不起,那是我师父。这位公子有事情吗?” 十安被挡住,抿着嘴把他袖子扯了扯:“我们走吧。” “你敢。”宋三少爷眼眸骤然冰冷,重重敛着眉,“你去哪?” 甲乙跟子午面面相觑,猛地明白过来。大抵跟十安是个旧相识,但见十安不想搭理这人,就站在了十安这边,冲宋景和道:“十安自然是跟我们回医馆了,你是什么人?” 宋三少爷一身玄色的圆领长衫,细节讲究,生的更是端方雅正,大抵也不是什么普通人,甲乙没将话说的太绝。 “我是她主子,有什么意见?”宋景和懒懒抬眸,视线越过挡住十安的人,似不耐道,“我方才跟你说的是玩笑话,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十安咽了口口水,依旧当一只缩头乌龟。 他有自己的卖身契,说起来他怎样都对,可十安开不了口,独自还在那儿。 掩耳盗铃,仿佛不认他,自个儿就还是个自由人。 “你这样说就不对,十安姑娘是我们捡回去的,命也是我们师父救的,意见也自然是我们师父有没有。咱们两个当徒弟可答不得,还是回去再说。”甲乙义正言辞。 野旷天低,下过一场大雨,这天格外湛蓝。 几个人僵持不下,宋景和不愿磨蹭太久,便直接抢人,将她扯到自己怀里。 十安猛地挣扎,却跟只小狗似得被他绑住了。两个人不敌宋三少爷,被打趴在地上,对着宋三少爷破口大骂。 “看你长得像个人样,竟是如此的禽.兽!” “你还绑着她!十安是个姑娘,细皮嫩肉的你还有没有一点良知?感觉松开,要不然我师父能毒死你!” 宋景和斜眼瞧他,一脚踩在他胸口上:“你算什么东西,有本事让你师父来找我。十安是我的人,我爱怎样就怎样。绑她算什么?” 十安被帕子堵住嘴,雪白的帕子上绣了一只小蜻蜓,似乎是他用来擦短刀的帕子。 她差点要吐了,头发散乱异常,宋景和变本加厉揉了一通,低声提醒她:“你要长长记性才是。” 他带着薄茧的指腹揉按着她的耳垂,当着外人的面儿,轻轻吻上去,眼里缱绻十分,而后才将人拖走。 甲乙觉得天崩地裂了,子午呜呜哭了几声。 “我觉得师父会把我们关在棺材里头了。” “剁了你才是。” “闭嘴。” 第52章 宋三少爷换了一条路,傍晚就投宿在一户农家。 停车前她才解了十安的绳子, 面容冷峻, 一言不发将她嘴里的塞进去的帕子扯开,拍拍她的脸才道:“醒醒。” 十安骤然得了自由, 呆看他一眼,见不是梦就猛地扑上去咬他一口。他任着这人把他衣领, 咬出血来也只因为刺痛偶尔皱眉。这般不痛不痒无所谓的态度实在无趣,等够了就会自己住手。 村口闲散的人多, 此刻大多吃饱喝足, 坐着下棋站着遛狗, 宋三少爷来这儿叫人一下就把目光投来。 过了好半天他下来,衣衫乱糟糟的, 唇上都可耻地被咬破,满眼的阴沉, 瞧着不大和善。半天还是坐村口的村长跑上去问了声。 “小兄弟这是怎么了?到咱们村是有认识的?打哪儿来呀?” 宋景和擦了唇角的血, 这才神色如常, 有礼道:“天黑了, 带了女眷,不方便继续行路所以想来这儿借宿一晚, 打扰你们了。” 他塞了半两银子给村长,语气稍稍和蔼,秋水眸子本就看着温柔,一笑就散了些许方才的阴鹜。 村长捏着银子,眉眼笑开, 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当下就问了两人一些身份上的事情。宋景和说自个儿是做生意的,这次出来货没谈拢,大部分的货还叫人诓了去,如今灰溜溜的要回去,空空荡荡委实可怜。 “里面是有人?”村长问,“你家的?有些狠呢。” 宋景和看他好奇样儿,都四五十岁,眼睛里还冒着新鲜劲,似是要看到两个人扭作一团才得劲。 不过他还是礼貌道:“家里的内人最近水土不服,瞧我也不顺眼,下车前喊她,谁知她觉得我故意扰她眠,生生咬了我一口。待会儿她若是下来了,可不能问她什么。” 村长点点头,朝后对村民说了说宋景和的一点消息,而后就跟他道,“你们既然来投宿,就来我家好了,正巧也有空房子。” 磨蹭着那半两银子,他笑的也格外大方。 宋景和便颔首,进去把她拖下来。 但她提着裙摆,先把鞋穿好,直从上往下蹦,尘土一激,看也不看宋景和伸出来的那只手。 旁人看热闹的就爱她这样的貌美小娘子,宋景和笑容一僵,只能若无其事地收回去,笑道:“脾气愈发渐长了。” “女人可不能惯着。”村长说。 宋景和侧耳:“难不成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听话?” 这一下支招的人可就多了,纷纷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婆娘没事儿就要打一打,也别下死力气,叫她知道疼就行。” “打人算什么男人?就该馋着她。女人这开了荤就跟男人没什么样,你别碰她,冷落她!” “让她生个娃,不过我瞧着你家婆娘这么瘦瘦小小,虽好看,但不像个会生养的样子呀。” “我家有求子秘方!生了三个儿子啦!” …… 话题越来越偏,十安也不是聋子,气的捂着耳,涨红了脸,恨不得自证清白。 可惜她那点儿声音死死被旁的人声盖住,别人是一丁点儿也听不到。宋景和笑吟吟看着她,便道:“诸位不必再说了,她面皮薄,听不得。” 十安:“……” 两个中年人养了一儿一女,五间瓦房,平整地上还种了两棵大枣树,如今也是青青葱葱。养鸡养猪养狗养猫,一整个院子里到傍晚着实有些许吵闹。 十安站在宋景和后面,村长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道:“你们两个既然是夫妻,咱们家那空房子你们晚上就先住着,要是没吃饭我能叫婆娘重新烧火热热灶,炒几个小菜给你们。” 十安这才开口:“不用,晚上我能和你女儿睡一块儿吗?” 村长诧异,慢慢道:“这是怎么了?闹矛盾了?乡下人说话没遮没拦的,太太别放在心上,哪有夫妻分房睡的道理?” 十安坚持,宋三少爷却揽着她的肩膀:“别听她乱说,她这人就是犟,要不然我也不会连孩子也没有。” 她狠狠皱了眉,一口一个孩子,他哪儿来的脸让他这么说的? “你闭嘴!”十安捏着他腰上的肉,半天没听他痛喊一声,纳闷期间猛地被人扛到了肩上。视野里都是他玄色衣衫上绣的竹叶纹。 村长被唬了一下,把家里老婆招过来,抱着新被褥去铺床。 “年轻人感情好,吵吵就跟好了,谁不是这么来的?” 十安只觉血液都往脑袋冲。 床边上有两个人在悄悄打量,女儿十五岁了,生的高高壮壮,男孩儿却瘦小,垫着脚伸头张望。大抵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被十安看着是倏地将头低下去。 他忘了许久,这才缓缓道:“那是你家的孩子,生的倒是健健康康。” 而后宋景和看了一圈这个房间,墙也没糊过,地上坑洼不平,不过顶严实,一张床配一张桌子,委实有些许狭小。 可在外投宿也没什么可嫌弃的,他说完又给了村长半两,小声道:“家中若是能再起火烧饭,那就麻烦了。” 拿钱办事,顿时就喜笑颜开,哪里有麻烦可言。 村长再三道:“您请坐,要喝水喝热水使唤这两个就成,我这就跟老婆去拾掇几个菜出来。” 宋景和微微笑道:“不必了,太麻烦你家,让他们出去玩一玩儿吧,我这新太太累的都闭上眼睛了。” 他一指,十安就立刻睁开眼睛,而后瞪他。宋景和却将门关上,送村长出去,边道:“她脾气真不好,见谅。” 等没了旁的人,十安忍无可忍,扔了枕头骂他:“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宋景和道结了枕头:“我不要脸,倒忘了你是要脸的人,被我抓着了还眼巴巴地想往回找那个大夫。” 他抬眼,黑漆的眼眸里显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你都这样了,我也未曾将你如何?无非是怕你从我这儿跳下去摔断腿,才好心将你的手脚缚住。” “你这是强词夺理!”十安脱了鞋砸他,宋景和也避了过去,言辞极为轻缓,隐约有笑。 “我强词夺理这事情你是头一天知道吗?” 他轻笑:“你跟着旁的男人过了几日,竟就觉得我该是君子了?你知道的,我就是喜欢这样。” 修长皙白的手从袖中把绳子拿出来,慢条斯理悬在十安眼前,压低声音道:“我看着你眼泪汪汪,想必是喜欢的都要哭,今晚咱们慢慢玩儿。你如今胆子大了,脾气也大,我可放心了。” 十安难以置信,嗓子很痛了,依旧道:“你疯了,我可不陪你疯。” “你有这个本事那就好说。”宋景和垂眼唬她够了,将绳子一丢,也将腰上坠的玩意儿一一解下来。鸦青的眼睫半遮住眼里的神情,蔷薇色的薄唇润了一口冷水,现了个冷笑。 他笃定十安没什么大本事,跟个兔子一样,一揪耳朵就要蹦跶腿,但心里软的不得了。 那边十安一错不错盯着宋景和,生怕他就跟饥不择食的禽兽一样扑上来。她一个人坐在小凳子上面,慢慢感受着狭小房间里的闷热,困兽一般逃无可逃。绯红的脸上薄汗顺着面颊往下落,她擦了几回,心里闷的慌。 只硬着头皮,两个人渐渐地谁也不说话。 直到村长过来送饭,宋景和这才笑着跟人客套。 有酒。 宋景和:“过来吃饭。” 十安捂着肚子,想硬气一回,谁知道他将人拖到了桌子跟前,逼道:“你不吃,明儿也别吃,你饿死了我叫宁大夫来给你收尸!” 他身上的衣衫被汗湿后十安又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执筷的手一顿,面前的酒就被他拎过去,一口灌下。喝了酒他面上染了薄红,小心翼翼脱了玄色外衫。 里面的白色中衣被染红,他皱着眉将缠在外面的绷带解开,光着上半身去包裹里找药,慢慢敷好,手法熟练。 十安默不作声吃饭,想他自己做的事,大抵都不怕疼,自个儿狠着劲儿折腾自己的身子,等他到老了就该后悔。 “怎么不看了?”察觉到她移开目光,宋三少爷轻挑着眉眼,擦了擦边角的血渍,换上新的衣裳,道,“这些是路上的时候叫人误伤的,不过学了十年的武艺,跟长公主府里的暗卫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 提到长公主,十安竖着耳听他继续说。 “我去北都找她,门却也摸不着,半夜去翻墙。好生狼狈。”宋景和提了句,大抵也觉得丢脸,笑笑带过,“那时候我觉得权势最是个好东西,一不留神就签了个契。” “你知道我签了什么吗?” 十安自然不知,试探道:“你签了什么?” 宋景和垂眸不语,傍晚日头彻底沉了下去,愈发浅淡的光消弭,暮色笼罩下他坐在床沿上看不清神情。 十安又问了几声,可他忽然就捂着胸口的上痛苦呜咽了下。 低低的压抑,莫名有些叫人心疼。清隽的面上汗珠往下滚落,湿了新换上的贴身衣物。 她嘴里的饭菜吃着吃着也就没了味道,慢慢皱起眉来,探着小脑袋望过去。 黑漆的长眉微蹙,十安就见他在痛苦地哼着,等她到了面前勉强睁开眼睛,喉结微动 ,眼里都是十安那傻呆呆的样子。 他翘了唇角,道:“你是关心我?方才不是恨不得打死我吗?” 声音又哑又沉,勾人的紧,偏生还故意扯了自己的系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如今就躺在她面前,仿佛能任她为所欲为的。 作者:感谢在2020-03-21 23:16:10~2020-03-22 23:1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水 10瓶;惊奇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你不是受伤了吗?”十安的视线落在他胸前,露出来的肌理瞧着有些结实。 小床上连个帐子也没有, 宋景和不说话, 半晌背对着十安,肩上露出的伤口有些许狰狞, 不过结了痂没冒血出来。 “你这又是怎么回事?”十安忍不住问,手指碰了碰, 也未用多大的力气,结果他就吸一口凉气, 整个背都朝着十安。 他这身子上绷带缠了几圈, 腰身没有赘肉, 出汗倒是厉害,滚到腰窝又汗湿了裤缘。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你也哑巴了?”她声音放和缓了, 宋三少爷就等着她继续过来一些,俊挺的长眉微微舒展开。 十安看他跟咸鱼似的, 竟一动不动, 壮着胆儿拍了拍他肉多的地方。 他蓦地抓着薄被, 半晌轻声问:“你打我作甚?” 声音微微低, 眼神有稍许的迷茫。十安手一顿,只觉得烫人的紧, 赶紧揣到袖子里。心想他要么是在作弄自己,要么一口酒灌多了,至今神志不大清。 “我没有打你。”她笃定,“你自己打的自己,你瞧你这手。” 十安沉着性子, 把他自个儿叠在身下的手抽出来,好生折腾一回,宋景和的眉眼被汗湿后有几分朦胧,鬓角微湿。 两个人都不说话,一时就莫名的有些暧.昧,宋三少爷意识原本是清晰的,可闷久了,略有些沉醉在这样安静氛围里。 “十安我疼。”他抓着十安的胳膊,语气有些软,余光瞥向身旁的她,几分楚楚可怜。 十安猛地抽手,不为所动,反倒是对着他的伤口用力一按。这回他痛呼出来,幽幽看过来,语气不善:“你疯了?” 见他如此,十安松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前额,木木道:“我以为你病了,方才可真不像你。” 忍不住把他的头发也揉一揉。揉乱了,那双眉眼才有一点可亲,端方雅正的样子出了丝丝邪气,唇色不觉就深了。一面就是他咬的,十分的骚乱。 宋三少爷耐着性子,好半天把她的腰搂住,只觉得她又僵住了。娇软的身躯在一侧,隐隐害怕,细腰微动,呼吸都下意识屏住。 那样子像是被咬住命脉的小鹿。 她身上的药味儿有淡淡的苦涩滋味,宋景和把她的背拍了拍,酝酿了会儿郑重道:“我今儿生气,你若是想怎样尽管来。” 俊秀的眉微微一舒,是说不出的和蔼来。 绳子塞给她,修长又似梅骨的手指趁机在她掌心勾勒一二,撩拨的快而叫她干瞪着眼,言无可言。 “过了今日你就没机会。我日后绝不会如今日这般。咱们将心比心,我心疼你,这一回你赚了,可别犹豫。” 他说话时格外的认真,两个人凑在一起,十安就看到他又笑了,眼尾微挑,似有一抹绯色。 “没事的。”宋三少爷就逼着她把自己绑了起来,晚间跟她挤在一张床上面。夏夜里闷热不说,还有蚊虫,未到半夜十安就手酸了。 宋景和道:“蚊子咬了脖子这儿,你再帮个忙。” 十安要翻白眼了,抓了几下,宋三少爷不满意:“你是没吃饭?本就痒,你还在轻挠,越挠越痒。” 他声音平平缓缓,也听不出什么难耐之感,偏生一歪头就能碰到她的耳朵。这般气息就都扑过来。 十安本就热,这下子浑身都不舒服,他就像个大火炉,差点没热死她。 “你自己忍着!”她捂着耳朵面朝墙。弓着背,一双脚缩了缩,生怕就碰到了他一片衣角。 宋三少爷友善道:“你绑着我,如今就这般了?” 他那双手被捆住,只得蹭了蹭十安的小腿,两个人贴在一块儿,只要她往里一挪宋景和就要跟上来,直至要靠着土墙了。 “你用点力就是,这蚊子不咬你大半是因为我在这儿。”宋景和还道,“你便是再讨厌我,这时候何必折磨你自己。” “你不要脸,没有良心,你这是活该。”十安踹他,宋景和黑暗里也不痛,抵着她低语,“你踹着就不觉得自己清白受损吗?” 他身上的衣服蹭了大半掉,肉贴着肉,也不检点些。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那双秋水眸微微明,小屋里头也瞧不见外面是什么样,独独能听见狗叫声,宋景和被缚着的手慢慢下移,置到那儿小声问了句十安:“你看看我这儿是不是流血了。” 语气有那么些哀求,下巴就搭在她的肩窝上,可怜巴巴的让她想起自己在回春堂养的几只狗崽崽。 十安吸了口气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不要生气,千万不要打人,也不要骂人。撑着身子就低头看了看。 雪白的中衣贴着肌肤,这般昏暗之中看过去,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缀了两点深色。她眯着眼睛,手轻轻碰了碰绷带:“你这儿?” 宋景和哭笑不得,不过还是道:“你这么小心,方才死命摁下去的时候半条命都没了。” “这回是真的吗?”十安看到他清俊的面上确实流露出些许痛苦出来了,抿着唇,喉结微微一动,是真的难耐的很。 “真的,你往下。”宋三少爷道,示意道,“不是那儿。” 十安穿着中衣,袖子却也因为热撸到了小臂上头,肌肤皙白如玉,手指纤细,慢慢就往下。绕胸的绷带都摸了一遍,偏他说还不在那儿。 眼神有些晦沉,直直看着她的指尖。 她呼了口气出来,渐渐的也烦躁起来,不觉被他一带。 那张脸上一双杏眸里黑白分明,盯着宋景和时宋三少爷就笑的更开了。薄唇勾起一个弧度,样子颇坏,昏沉的光线里看不真切,轮廓线条有些许的柔缓。他眼中的十安还是个傻子,纤细的手指温温热。 他说:“你碰到了,你往下再一点。” 她皱着眉,半信半疑,再往下可不就是…… “你该不会是在骗我?这下面怎么会有伤口?” 宋景和涨的难受,额上的汗水往下滚,勉强一笑:“你想我脱了裤子给你看。十安可真是愈发坏了,你若是想,说一声便是,不过如今手上无自在,你替我脱了也是无妨的。” 十安:“!!” 大抵觉察出一丝戏弄来,她气的给了他胸口一拳。 他望着简陋的屋顶,梁柱上似乎还爬有几只老鼠,灰尘簌簌往下落。宋三少爷面容染了绯红,粗粗喘了一声,骂她:“你这么凶作甚?又不是没碰过,我见你上回玩的倒是忘我,今儿就矜持起来?装给谁看呢?” 十安一听涨红了脸,忍不住也骂他:“分明是你不要脸!” “给你个机会,你也不要脸一回。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宋景和诱哄道,他声音低哑,身上的味道都沾染过来,十安呼吸不过来。觉得光听他说话就没脸了。 “你滚你滚。”十安这么说,视线瞄过去,嘴角微抽。 宋景和闭了闭眼,眼睫翕动,呼吸急促些许。 十安:“QAQ。” “不愿意就别看了。”宋三少爷嘲笑她,“孤男寡女,别说你有多纯洁似的。” 正说着,外面忽有一声响动,仿佛是碰掉了东西,闷声一响,惊的十安身子一震。她低头看着身下的宋三少爷,不确定道:“方才外面是有人对不对?” 依他的功夫,自然是早就发觉了。 但这小小的农家里,能有谁偷听呢?宋景和不放在心上,撑她紧张不注意将她的领口往下一拽。 “若非是村长,那就是他的孩子,这家里头就属年轻人好奇心重。大抵是没见过我这般神仙似得人物,晚间想来偷窥一二。却也懂得非礼勿视,这不就走了吗?”他朝着十安的唇狠狠咬了一口,厮磨过后红艳饱满,渡着,半晌将绳子丢掉,把她压住了略解气。 “从前我就觉得,男人不如女人省事。生不了孩子,这下面的玩意儿也颇不听话,却也打不得。”他凑在十安耳边,笑吟吟道,“我抱着你的时候想,有时却也不错。你这么软,抱着想抱了一朵云,捏成什么样都可以。” “你闭嘴啊!”十安疯了,眼里头都是水光,巴不得给他一巴掌将他拍死过去。宋景和就喜欢这般,嘴里说不正经的话,眼里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从公主府出来,似乎都有些像他舅舅了,说出来的东西透着一丝的下流。 宋景和却也不管,把她抱着一动不动,道:“我好多要说的,你要听着。我那日要是死了,藏得东西都给你。” 指尖点了她的鼻子,宋景和抵着她的前额,眼睛从未如此近过,满眼都是她的惊愕样子。又呆又傻,莫名惹人想要毁掉了重塑一个满眼媚色的。 “你去死!”十安莫名羞愧至极,埋头咬他。心里头仿佛有蚂蚁不停在爬,钻心的痒,他身上的温度简直要融化她。大脑都惹得发晕,咬着他力气重的叫宋三少爷痛哼出来。 这回更不好了,仿佛是在故意勾引她,声音那般的暧.昧不堪。说不出是痛苦还是快感惹来的。 他摸着十安的头发,顺滑如同丝绸似的,一下一下。 唇舌咬着,痛中是刺激。 …… 这里头纠缠着,平湖县却不太平。回春堂依旧灯火如昼。宁寻脚下转着几只狗,三个人相顾无言。如今大半夜的饭菜都凉了。 终究还是他,甲乙硬着头皮道:“师父还是吃饭罢。我看十安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咱们就算要找也得明儿上路。” 宁寻却摇摇头:“她要断药了,走了可解不了毒,拖不得。” “我瞧那男人很是凶狠不讲理,一人挑翻了咱们三个人,要您跟他说想必才信。” 他坐在椅子上,衣袖铺在膝上,半晌轻轻一叹:“备车罢,耽误不了。我去找,你们留一人看着医馆就是。” 宁寻捏着手里的双鱼佩,眼前浮现出十安给他时的局促样子。 他买的东西十安大多都想着还,总怕不明不白。这一来二去的她的底差不多都给空了。这玉佩本是一对,算起来,少不得得有五百两,可惜十安不识货。宁寻竟也就鬼使神差地昧了下来。 日后若要撇关系,她两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第二日天亮的早,十安被他热醒的。挣脱不开他,想将人掐醒。一夜不得好眠,此刻头脑有些昏沉,宋三少爷梦里还翘着唇角,把她揉了揉。 鸡鸣声扰人,宋景和睁眼时就见十安手在他伤口上,一大早气的对他又打又骂。 “我不好了。”她红着眼睛,手从他裤子里抽出来,擦了又擦,最后给了他一拳。 “你这是放肆。”宋景和静静道,半晌温和一笑,“我容你放肆。” “你不好,怎么不好呢?我很高兴。”他狠狠亲了她一口,“我做梦梦着你了,你猜猜看是什么梦,” 十安:“我给你上坟?” 作者:我的专栏一文《寂寞身后事》 文案: 我死了以后前尘尽忘,以至于总是觉得自己像个大傻子。 我徘徊在那条河上头,打捞尸骨,千百万年的忘川上头终于干干净净。 我于是成了忘川河长。 那一天我见义勇为,救了一只艳情男鬼。 一不小心就…… 原来鬼也可以怀孕。 那是头一回觉得自己长了这么多知识。感谢在2020-03-22 23:17:30~2020-03-23 23:1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惊奇 3瓶;你是谁的小可爱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宋景和这一早都不愿理会十安,旁的人只当是晚间闹了矛盾。收拾好了宋三少爷就要上路, 十安这回安安静静。 一路上景色婉约, 因着夏日有些闷热,宋三少爷从小路走的。两边十几年、几十年的老树成片, 枝丫交缠挡着上面的日光。 蝉声聒噪,十安竟也慢慢睡着了。 宋景和此回跟长公主签的乃是雇工文书, 卖了十年的时间与她办事。他那流氓舅舅正好做中人,头一回去北都就背上这样大的包袱, 于宋三少爷而言有舍有得。但过了几天便也不再愿意往下想, 只是叹息明显多了起来。 小路不敌大路平整, 颠簸一路才从山里出来,空旷的荒野上老远也瞧不见一棵树。宋景和擦了擦汗, 瞧着时辰便歇了一会儿,寻了棵矮矮歪脖子树将马拴着吃草。 远山似一抹烟尘, 风吹仿佛就要散了。他从袖囊中摸出自己画的地图, 过了平湖县, 往南是牌楼县, 往北则是娄溪县。 他坐在草上闭目,风吹云烟散, 白色的衣袂上落了绿草影子,那双手若无其事地折断了好些根,慢条斯理编成一草圈儿,指上绕来绕去的。 十安睡安稳了一会儿,再醒就是饿醒的。 她早上说要给他上坟, 这人竟就饭也不吃,早早的赶路。她看了眼外面,日光炙热,一条小道蜿蜒到远方,两个人在路上前后也不见别人,孤寂异常。 十安没怎么出过远门,不由问道:“少爷没走错?” 这般一问,头上掉了几片叶子。她手往上一抓,狗尾巴草配着粗绿野草编成的玩意儿就捏实了。 她仔细看了一遍,小声道:“好幼稚呀。” 偏生宋三少爷耳朵灵,头也不回就挖苦她:“你不领情便算了,幼稚的人戴幼稚的玩意儿,你好端端的贬自个儿作甚?” 十安垂下嘴角,转念一想还是把他夸了一回。 宋景和笑了笑,抬着下巴也不自谦,问道:“你是不是饿了?所以嘴才这么甜?你早上还说要给我上坟。我要死了你就饿死了。咱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你说话动听些,我就待你更好了。” 十托着腮,盘腿坐着,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在理,我们什么时候吃饭呢?” “你瞧瞧这荒郊野外的,若是有小店或者寺庙,别说是黑店黑庙,便是鬼开的我也带你去。”宋景和故意道,“可这儿什么也没有。” 他一摊手,松开了马缰,那马撒蹄子狂奔,十安险些没坐稳往前一幢。 宋三少爷把人一挡:“你这是要到地下刨食呢?” 到底把她往车里一推,一手从包裹里摸了干粮出来。 十安问:“去哪?” 宋景和道:“回去罢,宋承和都死了,我何必再往外跑。他不在,宋允和就是草包。” 秋水眸里淡淡的,看不穿他心底想的是什么。十安呼吸一滞,到底没跟他说旁的,只道:“你父亲跟你长兄之间的纠葛那么深,可你怎么就笃定他一定要死?” 宋三少爷微微一笑:“我若是如他一般,不但要杀了那个孩子,连他母亲一道,双双推到黄土之中。他那么心狠的人,会留宋承和一命吗?” 十安不语,宋景和便回头问:“你知道什么?” 那双黑漆的眼眸里微微明,隽秀的面容端方清雅,脖颈上热出来的汗珠又往下滚。皂缘贴着肌肤。 她一个人缩在那儿看见他满身蓬勃的生气,一个激动就给噎住了。 瞪大了眼睛差点要咳出命来,宋景和见状把她小脑袋一拍:“怎么就看成这个样儿?” “我不知道,当时晕了过去。”十安发誓,“我真的没清醒过来,被丢到地上的时候后脑勺还给撞了,鼓了个包,头发遮着压根你是看不见的。” 这么一说,宋景和的手指便穿插进头发丝里,摸索着像是发觉了,用力一摁,十安顿时龇着牙疼的眼泪汪汪。 他停了下来,半跪在她跟前缓缓道:“你就告诉我,谁丢的你。” “你爹。” 宋景和默默不语,似想了什么,给她递了点水。 再上路,行了一天一夜,到了南都已然是过了城门开放的点儿,两个人只得在城外勉强过一夜。 车里头小而闷,十安就爬到车顶上。宋景和撸着袖子割草喂马,那柄短刀锋利的紧,只听得簌簌草断的声音。枣红色的马驹甩了甩尾巴等着,比她还要闲适。 宋三少爷忙了一会儿,擦了汗就地上坐着,神情恹恹。此刻月亮已经升起,隔着高耸的城墙,里头的繁华看不出来,这城外的风情看看能窥到些许。 锡山上的寺庙道观晚间都点了百盏的灯,星星点点缀在山头上,宋景和看了看,指着南都外的一条路道:“往那儿走咱们能到陈家冲,然后一直往前能到久安村。你想回去看看吗?” 十安觉得这儿等着也睡不着,便点点头。 半夜的时候到了,她才发觉自家的房屋居然都塌了半边。本就不结实,风吹日晒才一年不到的时日,她站在跟前叹了口气。 宋三少爷在树下等着,慢慢道:“房子得有人住,没了人便这样了。日后若是有了银钱多盖几间便是。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十安羞愧:“十两银子都没了。全给了宁大夫。” “我住在他那儿的时候,吃喝穿住都是他提供,花费一算才知道那么多。”她低着头,声音愈发的低。 “你是付了钱。”宋景和竟也没怎么骂她,反倒是沉着眼眸莫名一翘唇角,“你跟他非亲非故,不付钱可不就是白吃白喝?你这笔钱我就记在你的账上了,改日你就慢慢还。” 宋三少爷给她算了个帐:“你得跟在我身边五十年,想必才堪堪还的了。” “到时候你就老了,你若是没人嫁。我念在咱们主仆一场,替你养老送终。”他说罢拍了拍十安的肩,把她拖到了别处。 十安眨了眨眼睛,半晌也觉得不错,难得也没怎么顶他,被他抓着袖子,才发觉这段时日宋三少爷又长高了。 她抬着头,宋景和温温润润的面上笑起来眼尾就要挑起,唇色嫣红,眸光流转间风姿绰约。 他揉了揉十安的后脑勺。 …… 两个人在村边的小树林附近将就一晚,第二日宋景和要进城。 南都里头日日热闹,红白喜事有时就要撞在一起。撞着的只能自认倒霉。不过好在南都是大燕的副都,这纵横交错的长街行道都修的宽阔笔直。红轿子木头棺材擦肩而过,也不必为着一条路谁先谁后而争吵打骂起来。 是意外的和谐。 十安戴着锥帽走,抱着一捧的栗子边走边看,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若非拮据,定然要买上一堆。在平时宁寻会叫人跟着,几个人聊着废话就停不住。回到宋三少爷身边,他一言不发,越靠近国公府他整个人的脸色就愈发的沉。 下意识地有所感觉。 “你没事?”十安在他旁边小声问道。 这几日过去了她声音依旧没怎么改,入了宋三少爷的耳,他想也不想,道:“有事。” 话音未落,前面退了好些人,人流如浪潮,两个人被挤到不能动弹。 这路上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国公府的棺材出堂了。看架势大抵不是家里的长辈,规格是个小辈的规格。 纸钱撒的一路,檀香味儿散去,几乎不常开的正门这回大开。平民百姓也能一窥当中的景象。 有人夸他们家大业大,有人嫉妒之余不免说几句酸话。 “这死的只是个庶子。他们家可是开国功臣,这等排场有,但也不知日后如何。你瞧瞧他们家的子嗣,好大一个国公府,竟就生了三个男丁。” 宋景和扭头看过去,半晌还听人道:“这人听说在家排行第三,生来不详,克死他母亲。如今自己也去了,这命当真是薄,享不得这些荣华富贵,可惜了。” 他低垂着眼,忽觉得心都沉到了谷低,分明是个艳阳天,浑身发冷,说不出的恶心。十安只瞧见他的侧颜,与昨儿大相径庭。 摸到他的手,十安安慰道:“别害怕,旁人说这些都是虚的。你都听了这么些年了,这点话想必是受的住。你若是受不住,我们就挤出去。国公府对你不好,你何必回去。” 宋景和冷笑,嘲她天真:“我读书十年,是要科举的,如今宋景和要死了,我怎么下场?” 他抓着十安的手力气已经大的捏出痕来。可见心头戾气之中。素白的衣袍今日穿着就应景多了。 “我毁了他的好儿子,他算报复吗?”宋景和喃喃道,秀致的长眉扬了扬,半晌觉得可笑。 “我这算什么?” 十安觉察出他这人临近崩溃了,虽面上瞧不出什么来,笑意却一点一点散了去。他喉结不住地滚动,仿佛像吞咽下什么来。 如此看着正门里棺材出来,大把纸钱飞了出去。 骄阳似火,风里头飘着哀曲,宋景和扶着十安的肩膀,末了半阖着眼,盖住眼底的一点酸楚,苦笑:“我这到底算什么呀?” 作者:若有疑问,明天剧情可见——他爸为何要他“死” 感谢在2020-03-23 23:12:58~2020-03-24 23:3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提刀篡位 5个;未来可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诗写丹枫 10瓶;惊奇 2瓶;油头猫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十安拍了拍他的脊背,他这一时微微弯着腰, 眉眼叫碎发都遮住些许, 阴阴沉沉,眼神晦暗的厉害。 目送着那一路送葬队伍, 宋三少爷牵着马,把十安推上去:“我们走吧。” 他扯了个笑, 乍一眼与平日里头一般无二,依旧藏得好好的。可十安跟他有好几年, 每日都对着那张脸, 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在他眼中。 “我们去哪儿呀?” 连这国公府的“宋景和”都死了, 三少爷游学也没了什么用。 宋三少爷顶着光,先道:“见机行事, 先去找个客栈。” 他死死压着心里要破土而出的戾气,仍觉得恶心。那些纸钱被他踩在下面, 人走着步子愈发沉重。 雪白的衣袂上落了一阴影, 两旁商铺楼宇鳞次栉比, 宋三少爷手拉扯着他的缰绳, 喉咙里堵着一口气,几次张了张嘴, 最后化为一声声的轻叹,转瞬也就叫人声盖住,旁的人压根也听不见注意不到。 十安适时不说了,毕竟这事儿不是发生在她身上。她再怎么着也无法做到感同身处这一点。南都刚走了一门白事,宋三少爷赶车路上又遇着一门喜事。靠这边儿, 宋景和道:“这黄道吉日实则也很不吉。” 十安点头,探出身来让他在此稍等一会儿。她寻着了路边的一家当铺,抓着自己头上几个小珠花儿就跳下去。 宋景和眼睁睁看着,半晌眼神更复杂了,摸着马驹的鬃毛,梳理了一会儿就见她兴冲冲跑回来。 十安说:“总算有些银钱,戴在头上总担心人多弄丢了。” “你拿着,少爷功夫高,旁人有偷不去。况且你算术好得不得了,我这儿怕是留不住。”十安有些惭愧。 宋三少爷跟宁寻比,确确实实家底要单薄太多。国公府的东西其实于他而言没有半点是属于他的。如今连身份也叫他父亲抹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个人有深仇大恨呢。 宋景和也不拒绝,掂量着,而后道:“你还有的还。” “现在去找个客栈,你自己去买点儿吃的好了。” 宋三少爷淡淡说罢,自嘲般一笑:“我没钱,你要是不想要跟着了,自行离去罢,我放你走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仔细思量着,晚间我再等你回复。如今我要出去一趟,你自己顾着自己便是了。” 他留了点钱,从客栈大门出去,十安在楼上的窗户里慢慢的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一个人想了许久,暗暗觉得他大概是去找排遣的地方了。 如今天还热着,送葬的队伍一路到了城外,那棺材就埋在了锡山下的一处风水宝地中。英国公亲自让人勘探的地方,自己为坟堆添了一抔黄土,伫立良久问他的心腹: “这样大抵就能压住了。” “压住这糟乱的苗头,压住我们宋家的礼法,也压住别人的口舌。”他摸着被太阳晒得发烫的石碑,眼里流露出些许伤感。 “主人既然都做了,自然是对的。” “三少爷心思太深,谋害手足。自幼长在外面被人教坏是迟早的事情。他还与长公主勾结,挖家里的阴私。若非是大少爷将计就计,这偌大的国公府日后还不是得由着他。”他心腹管家如今年逾五十了,说出来的话有些断续,眼珠子浑浊的看不透,句句都如同英国公自己想的那样。 “自伤八百,有什么可值得说的。都不是好东西。怪我当初没有亲自教导,一个个的都没安好心思。”他说罢,叹了叹道,“我此番实在是无奈之举,景和要是找我,你先备上一千两。宋家容不下他了。” 英国公说这些话时背对着管家,语气平缓无波,但这青天白日的他冒出一头冷汗来,继续道:“他要是不找我,你们也得防备着。” “知道了。” 他跟着主子好多年,眯着一双细眼瞧见了罕见的心虚。 管家捏着袖囊里的银票,双手捧给他道:“早已备下了,请主人过目。” 英国公摆摆手,松柏下他的衣背都汗湿了,似乎是笃定有人要来找他。管家把茶水都端了过来,大约是过了一个时辰,这一块有响动,灌木丛里传来脚步声。 两个人举目望去,正是宋景和。 他一路过来汗如雨下,擦拭过后不复以往的风流模样,倒显得有些许狼狈,神情复杂,眉眼之间隐约有股冷寒。 英国公将他仔细看了一回,道:“你这一路苦了。” “你长兄有错,该受些惩罚,但到底父子一场。我把他送到了西北,他有生之年兴许回不来,他对你做的事情,我也是才知道。” 英国公如此说道。 他将宋三少爷头上的树叶摘下,取出银票不容拒绝地塞到他怀里:“父亲自有苦衷,这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宋景和低着眼帘也笑出声,温温润润的眉眼上浮着一层阴鹜,说话便是更不带感情了。他不是来听英国公说苦衷,那到底是什么他比旁人还要清楚。 “父亲你说的是什么话。我都懂,我这般永远敌不上长兄。他比我仁慈比我优秀,他生来就是做家主的。是我不自量力,我心机深沉,害了他让您伤心了。”宋景和说罢,似脱了力,站在那儿慢慢道,“既然我已经死了,这些钱给我可没了用。” 他笑的更开:“是不是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利欲熏心的人,我点钱我收了怕是晚间也睡不安生。” 宋三少爷还了回去,也不闹,他的户籍他的路引早就没了用了,比起钱财,英国公若是真的为他,迫不得已,该给他换个身份才是。 如今给他钱,宋景和只觉得像个屈辱。 他哪里为自己准备过什么?如今装的如此道貌岸然,宋三少爷忍着不去揭穿他。心里头一点小小的希望灭的一干二净,皙白的面上笑的嘲讽。 宋承和不是他的,他却要给他一条生路,说到底生不及养。而自己呢?成了他的一个借口。这宋家的诸多不是,全是宋三少爷这命中不详之人带来的。他若不来,英国公的阴私还能再藏一阵子。 之所以只是赶走他,想必是怕宋三少爷身后的长公主。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宋承和有秋氏护着,有祖母护着,独他要去死。这大抵就是偏心了,宋三少爷踽踽走回去,忍了许久眼睛都酸涩住,捂着上回的伤口低头看了眼,疼的皱起眉头来。 心痛之余皮肉上的痛苦便是火上浇油。暴露在盛夏的日光中,他粗粗喘了几口气,白色的衣衫上开始渗出血迹来。 宋景和走后英国公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松柏之下,一脚踹烂了墓边上的小树。他揉揉额角。早些年暴躁的性子原以为会随着年纪增长慢慢平和下来,但今日叫他一激,英国公觉得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 也不知自己都生养了一群什么玩意儿,个个心思不纯。 送走宋承和,赶走宋景和,兴许也是一种低劣的自欺欺人手段,不过掩耳盗铃而已。他们兄弟不合,宋承和那一身毒,宋景和这满腹的坏水,皆是自己作的。没有杀这个儿子,大概就是最大仁慈。 但如同他的心腹所言:做了的事情,自然都是对的。 年迈的管家站在墓外,两个人一前一后,从他上战场起,就是这般。某种程度上说,心腹管家觉得父子之间的血脉关系,使得他有时候会产生错觉。 宋景和委实与他像,不过像的是年轻的时候。老了没心没肺,有的时候确实可恶,但作为主子,他必须都是对的。 忠仆忠仆,到他这份上也占了一半了。 …… 话说十安在客栈里躺了会儿,不久才拿着钱出门去。 客栈边上有一家饼店,她买了几个蒸饼和油饼揣在怀里,路过买梨汁的小摊儿又买了两碗。手上一拿满走路就小心起来。 午间人昏昏欲睡,十安吃了没撑住,一睡就到了傍晚。 穿过窗的晚风带着外面的香气,混杂着吃食味儿跟脂粉味儿,人声渐渐沸腾。一入夜没了日光人都精神许多。 桌子上摆的油饼儿跟空碗,一张小纸条贴在上面。宋三少爷看来是回来了,纸条上写着的是让她自己顾着自己,他有事要忙。 十安沉吟半晌,叹了叹还是出去了。这一路逛下来钱没怎么花,看倒是看了个遍。傀儡戏的、皮影戏的、唱曲儿的、演幻术的。 再晚些时候从瓦肆里出来,夜市上面更为热闹。而她找到宋三少爷的时候实属是个意外。 南都有八十个大大小小的夜市,十安在客栈附近转悠之时宋景和不知是从哪条后巷出来的,正巧与她迎头相撞。 穿着一身纻丝道袍,面容清瘦,只消看一眼十安就觉得异常眼熟。 他手上的不知是什么,从黑黝黝的巷里头出来,初时差点叫她看成鬼,捂着嘴被他拍了拍头。袖袍里散出淡淡的梅香,他眉眼间挂着一缕疲惫,把十安晃了晃。 “你怎么在这儿?” 声音低低沉沉,隐隐露出一点儿笑意,吝啬之余十安心下稍稍安稳。 作者:感谢在2020-03-24 23:37:28~2020-03-25 21:0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惊奇 3瓶;恩怨恩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我出来逛逛,午间睡着了, 正好也出来吃饭。谁知道瓦肆里头太热闹, 一时就磨蹭到这时。”十安一五一十道。 宋景和垂着头,让十安扶着他, 一边走一边道:“我方才去办新的户籍路引,大抵要在南都住上几天。一直住客栈倒不好, 一则贵,二则又吵又闹。” 他说着话时人在后面整个都要把十安罩住了, 远看就像是把人抱在怀里头。这晚间彩灯高悬, 灯火如昼, 十安心虚地望着地下的影子,找着话同他聊天。 诸如:“南都这样贵的价, 若是要租房子,指不定要花好多罢。” “这是自然。”宋三少爷虚拢着她, 想了想便道, “我还有些余钱, 大抵够了, 明儿的事情再同你说。如今晚了。我怕我说了你就睡不着,到了第二日要你的时候你一个人呼呼大睡。” 十安好奇, 好半天弱弱问了他:“你这是要做什么?怕我多想,我向来心思少,你不如说给我听,指不定还能给你出个主意。” 宋景和咳了几声,把她往前一推, 故意道:“你求我也没用。” 她见没戏,轻哼了声,拢着袖子就走在宋景和前面。客栈里还是那副样子,宋三少爷今日依旧只订一间房,十安把衣服换了下来,再三叮嘱让他不要偷看。 彼时宋景和正坐在客栈的窗子边上温习,头也不抬,俊秀的面上满是认真,压根也瞧不出会做出那下流事的人。 十安姑且信他一回,小小的客栈里有人通宵达旦喝酒,她泡在水里默了会儿抬头望着顶。也不知是不是楼上的喝酒喝多了开始发酒疯,闹的很。 十安在水里泡久了总算觉得够,慢慢悠悠睁开眼,嗅到那一股淡淡的梅香时一颗心仿佛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指着他的手都在抖,雪白的衣袍露出一角,那扇大屏风上映着宋三少爷欣长的影子。 修长皙白的手正捧着她的衣裳,不知立了多久,仿佛她要是再没有动静这人就要转过来了。 “好了?”他笑问,“你这么久没动静,我怕你洗澡也能给淹死,这才来的,也不曾瞧见什么不该看的,这点你要放心。” 十安捂着胸,双眸瞪圆了欲哭无泪。眼睁睁看着那人影从屏风上撤去,一个大活人站在她不远处,眼神还直勾勾地看着她。 “好了你走吧。” 十安清楚他这人,忍着往水里缩了缩。 宋景和就见那白晃晃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如今就只能看到一张莹白的小脸,面上的神情有种隐忍。像浸了水的白山茶,水珠从皙白的花瓣上滚落,乌发打湿了贴着面颊一侧,秀美皱的厉害,偏生眼睛瞪那么大,似乎就是故意的。 勾着人过去将花儿折了,攥在手里揉碎了。 “你是遛狗呢?”他捧着衣裳,敛着笑忽道,“招我来,我来了让我走,当真是不将我放在眼中。你这衣裳想必是不想要了。” 宋景和说罢秋水眸里笑意才荡开,像是预谋已久,反手一丢,袖手在旁幽幽道:“这晚间热我是懂的,你在水中泡了那么久,起来罢。” 十安仿佛被他掐住了喉咙,指了指怒道:“你衣裳都丢了,你是想要我光着身子出来,好不要脸!” “你太不要脸了!”她唾弃宋三少爷这样的行为,可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宋景和这些日子吃了苦,旁人说的话他也懒得搁在心头膈应自己,况且还是十安说的。 配着当前的景色看,他像是一只小野兽逗弄自己爪子的小玩意儿。 十安骂的没声了宋景和才道:“你是第一天知道?” 他淡了笑,眼神愈发幽暗,十安蓦地捂着自己的嘴,想起他之前咬她的样子。哪哪都不放过,最为可恶。 “你转个身好不好?”她跟他商量道。 宋景和摇摇头,如此动作,手慢条斯理解着自己腰上系着的藕色宫绦。地上慢慢堆着香囊、荼白的道袍,银色小冠,雪白中衣…… 水漫了出来,十安趴在一边,原本冷了的水莫名像给人烧热了似得,人在里面片刻也待不住。 发丝在水里荡开,遮着背,还盖了纤细的腰肢。 慢慢的就给拂开,极为的轻缓,以至于涌上来一股酥麻感,带着薄茧的手指拨开一缕,他吻了上来。 鸦青的眼睫微微一颤,半晌掀起眼帘,入目的仿佛是梅岭的雪,只不过带着一丝滚烫的温度。 …… 第二日宋景和要去等他的新户籍,十安醒过来正巧,客栈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他从外买了新衣裳,看着如同是个清贫读书人,丢了怀里的衣裳,宋景和吩咐道:“醒了就梳洗梳洗,换上衣裳要出去一趟。” 十安不出声,宋景和便将床上的帐子一把掀开。 她吸了口凉气,两个人面面相觑,他好笑道:“我还以为你睡死过去了,怎么也不出声。” 十安摇摇头,指着自己的嘴,努力几回当真是说不出话来。从前声音难听、音量小倒也可以忍受,但如今她不敢想。 宁寻说她的毒至少要半年才能解,那如今可怎么办? 十安低着小脑袋把衣服都穿好,寻了纸笔写给宋景和看。字写的如狗爬,但看意思没什么大问题。他看罢也不知在想什么,弯腰帮她换了一双鞋。 她之前穿的脏了,宋三少爷这双素白绸面,清简的无一花纹绣饰,配着她这身月白的百褶裙,也堪堪合适。 十安在地上走了几步,又提起笔刷刷写了起来。 写的是:“你怎么知道我要这样的鞋?绣娘猜的吗?” 宋景和夺了她手上那张纸,揉成一个球砸过去,笑道:“这双鞋的钱记在你的账上面。现在睡好了就东西收一收,我们不能继续住客栈了。” 十安看他不理会自己,闭了闭眼深深呼了口气出来,再抬眸时还是有几分的不悦。宋景和拍拍她的小脑袋,嘲笑道:“你还厌上我来了?我一大早出去,也未催你什么。做主子到这种地步,你瞧瞧咱们大燕有几人?” 十安没有声,那样子有几分可怜,宋景和不觉就缓了缓说道:“你如今说不出话来,出去忙完了我带你去看看大夫。” 他抓着十安的小手,素衣轻袍,依旧是风雅至极。外面日光炽热,她被扣了一顶锥帽,人来人往,到处是行人,举目则楼阁屋宇。过街楼一座一座,坐轿的娇娘子从边上过,空气里都是香风。 小毛驴上的跛足道士险些要撞上十安,宋三少爷把她拉了一把,顺带着扶正锥帽。 “走路这么不小心。”他问,“想什么呢?” 十安抓着他的袖袍,在他掌心写了几个字。宋景和便跟她歇在一家面馆。 白日里一碗热面能吃的人汗如雨下,十安擦了几回,宋三少爷给她递了一碗凉茶。这处背阴,宋景和吃罢了支着手看十安吃。 取了锥帽,皙白的面上染了绯色,细长的眉舒展开,如墨涂染,愈发显得眼睛有神。她叫人养了些时日,比他身边待的好。瞧得宋景和很不是滋味。 “不要了?”他问。 十安赶紧摆摆手,拿着帕子擦嘴,辣的舔唇,下意识的举动做完猛地抬头看对面的宋景和。他温温润润的面上瞧不出什么端倪来,眼神清明,唇畔还带着一丝笑意。任人怎么瞧也只是个清贵的读书人。 偏生她想起昨晚的事情来,手一顿,捂着嘴摇头。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宋景和微微一笑,黑漆的眼眸里似温柔无限。这会子暖风熏人,十安一时又看岔了神,猛地把桌子一拍,咽了口口水。 她说了几回,想起发不出声,半晌火气就降了下来,莫名的叫人心疼。 “我租了个房子,就在医馆附近,带你看完了就去医馆找个大夫。”宋景和心里似乎有个猜测,越想越觉得她这嗓子兴许是救不来了。 旁人说她中毒了,宋景和初时并不能瞧出来。 她站在自己面前只是比从前要弱了些许,苍白的肤色添了少许的病态。 谁知道她出了什么事情呢?人活着就是万幸了。他本就无权无势,能求得什么出来。 十安点头,跟着他又出去,锥帽将容貌盖着,面前的白纱随风晃荡,底下的路似有无限之长。宋景和一直牵着她的手。 到了地方,只见是个偏僻的巷子。白院墙不比旁人的高,而里头的马头墙上长满藤蔓,小小的门前楹联褪色,昨夜的西瓜灯破了个口子,乍一眼看就有些年头了。 宋景和叩门,里面很快就有脚步声传来。 蹦蹦哒哒的小孩子先开门,而后是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出来,知道今日宋景和要来,熟练地打了个招呼让他进来。 事先也不知道十安,便将她仔细打量后疑惑地问宋三少爷:“这位姑娘是郎君什么人?” “我的丫鬟。” 他笑了声,道:“南都的丫鬟就是比别的地方高贵,这姑娘站在这儿,外地人看定然会以为是个小姐。” 宋景和笑了笑:“日后就要租你这屋子了,这些是早上跟你要我写的契书,还请过目。” 两个人修改了些,最后摁了手印,一人一份。宋景和喊他陈伯,十安弯了弯腰,陈伯这才发觉十安不说话。 宋景和解释了一番,他叹了叹气,不过道:“咱们这附近有个回春堂,里面的大夫确实是有本事的,不若待会儿就带十安姑娘去看看罢。姑娘家的若是不能说话了,日后可就难了。” 十安听罢微微一诧。 不禁想,这儿的回春堂也是他开的医馆吗? 作者:感谢在2020-03-25 21:00:38~2020-03-26 23:1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惊奇 3瓶;油头猫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陈伯的屋子交付给宋景和和推门就到了隔壁,十安这才发现, 原来这一块儿似乎都是他的。 院里头种了几颗绿植, 夏日里桂树叶儿都晒的青黑青黑的,只一进出的小院子, 中央却也开了个天井。 “东西放下了,我们去医馆。”宋景和道。 两个人绕了一通才找到。抬眼看着回春堂那三个大字, 笔迹无比的熟悉,凌厉之余有十足的秀气。 她驻足, 宋景和却先进去了。 坐馆的大夫有些许年纪, 瞧着三十好几, 戴着四方巾,眉眼间有几分平和。如今这个时候回春堂也没人, 正低头寻思着药方的不足。这东西还是宁寻寄给他的,顺附了封信, 不日就要来这里。 宁家是医学大家, 这南都开回春堂的是宁寻的小叔叔, 除了宁寻这一怪胎外, 他人都正常的不得了。到医馆无非就是抓药看病,宋景和把十安的症状说罢, 他也只是要先诊诊脉。 皙白的腕上搭着他的手指,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宁休掩住心底的猜测,收回手温温笑道:“这嗓子若是要出声,想来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宋三少爷坐在医馆里的椅子上, 闻言似乎已经在意料之中了,但还是问道:“莫非是治不了?” “她是中毒,毒解了自然也能说,但声音音色必然是回不到从前。”宁休微微一叹,“我瞧这姑娘如今也不过是十五左右,不知怎么中了秋风散的毒?” 他故意这样说。 家里头谁最爱研究这玩意儿,除了他那侄儿外就没了别人。这么些年打也打过,非但拽不回他,还使得他在毒理这路上愈走愈远。正常人进了他的回春堂,大抵就是一脚进了阎罗殿。 “被一个同窗下毒,不巧都叫十安吃了,这才如此。先前她遇到过一位大夫,不过如今我们到了南都,怕是找不着了。”宋景和淡淡道,“若是能治,还是治好便是。她不能没有声音。” 见他轻描淡写说,宁休偏了偏头,提笔先将侄儿的药方抄了下来。 而十安听他说音色难恢复,到底有些失落,放下了锥帽前的纱。宁休见状又笑着打听:“不知道先前为姑娘医治的大夫叫什么?” 十安想都没想,报了宁寻的名儿,宁休见真的是他无误,便高兴起来,笃定道:“那姑娘这毒可解,至于声音,大抵也能恢复。要论医术,你口中的那位宁大夫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宋景和一怔,半晌幽幽问道:“你认得他?” 宁休颇有些自豪:“他是我侄儿呀,自幼还是我给他启的蒙,有多少真功夫在身上自然一清二楚。” 十安只觉得糟了,抿着唇到底还是点点头,比划着表示:“能治就成。” 宁休咦了声,分明三十多了,这会子乐的往后一靠,揣着手跟十安介绍她侄儿:“我也能治你这毒,只不过比起他来要逊色些许。你不知道他在此行造诣多高,之前我还纳闷,照理说你身体里这样的毒少见异常,怎么还能活着到我这儿。你一提他我顿时就想开了。” 他合掌而笑:“这就是缘分。” 而后他站起身,跳过门槛对医馆后院的学徒招呼:“今晚上杀一只鸡,不,两只鸡,你再去买些酒来,我想要款待款待上回春堂的客人。” 十安回头,猛地发觉宋景和额角都绷出青筋来,眼神不善,却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像是在极力的忍耐。 察觉到十安的视线,他冷冷一笑,唇角一翘却也什么都没说,从十安那儿看去,仿佛就是自己一个人生闷气的大狗,连背都弯着。 十安是一定要治,宋景和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心里似不如以往沉的住气来,轻轻一叹。 这日宁休热情地将人留了下来吃顿饭,晚间下了小雨,宋三少爷跟十安在半路上也没得躲雨的地方,一路淋回去。 院里黑黝黝,十安摸着黑,视野里就他身上的白衣微微有点亮。 “你自己换身衣裳,我要去烧些热水。”他道,把十安送到正房里头转身去灶房。 树上屋檐下他点了灯,十安出来就见四四方方的小院里极为亮堂,地上铺的砖块上影子斜长。才落过雨,露出来的月亮生毛边,宋景和背着她站在桂树下,天井里的水满了,他漫无目的地砸了几块石头进去,水声清脆。 “你在这儿站着做什么?”十安不解,比划着把他拍了拍,他竟也动她比划出来的意思。 宋景和轻挑着眉,低头看倒影。 水面上起了涟漪,一圈一圈荡开,十安的身影虚晃着。 “宁大夫说他侄儿明日最迟傍晚就到了,日后你自己一个人去医馆罢,我有些事情要忙,大抵会在外奔波些许时日。”他说道。 “这些钱你自己顾着,我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长公主那儿需要去知会一声,你就乖乖待着,治病便好好治病,旁的心思不要留。宁寻善毒,焉知你身上这秋风散不是出自他的手?” 他转身,扯下腰上的荷包,想了想道:“宁家势大,如今正得盛宠的淑贵妃就是他姐姐。论起来也是皇亲国戚了,不该有的想法绝不要有。我若是回来一瞧不对劲。你下半生就是给我做牛做马的命了。” 这般一威胁后宋三少爷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十安被他关心了一回,受宠若惊,半天也没接他的钱。 “你不要?你这是硬气了?宁寻给你的胆子?”他蓦低敛着眉,把她往里一推,“女人要自重,你与他非亲非故,他肯在你身上花钱定然动机不纯。” 十安觉得他此刻莫名其妙,拼死不要跟他一间房。拉扯几回他便也放过去,清隽的面上没有笑意,但一双秋水眸此刻就如同浸了这晚的朦胧月色,瞧不清他的真实情绪,似有百般的复杂,最后统统化成一抹柔光。 十安这几日都睡不好,眼下如今青黑,将西厢房的门在里栓上后抬眼还见到宋三少爷的影子。 他说:“晚间日后也得如此,外面的大门得拴上,屋里的窗门也都得拴好了。” 这是在警告。 …… 第二日十安起来去敲门,宋景和那儿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留了一张纸条,外出云云,却跟没说没有什么两样。 十安出门吃饭,宁休的回春堂早早就开了门,今日正好是在赠药,门前几个学徒坐着闲来无事。 南都每日都热闹,不过吃饭竟也不贵,这一处早间的馄饨跟甜豆浆说是很好。她看到宁寻要比宋景和猜的时间早。也不知怎么就撞上,宁休带着自己的大侄子也是出来吃饭,见到十安后将他的肩膀一拍,又说起昨儿来的话。 翻来复去的缘分。 他问十安:“你相信有缘分这一说吗?” 那样子活脱脱像个要给人扯红线的红娘,偏生三十多岁,瞧着叫人忍俊不禁。 十安摇摇头,弯腰福身。一身青白的袄裙,面容莹白,唇色浅淡。 早晨并不热,车水马龙的,宁寻端坐在她跟前先行探脉,豆浆就搁在了一旁。 宁休是个话多的,探了探宋三少爷的踪迹,知道他不在忽就又高兴起来,大手一挥将十安的也付了。 宁寻那儿默了默,半晌说道:“若是我当日跟着,你今日不会失声。” 他眉眼有些许冷峻,说话之时嗓音微哑,手未曾移开,而后道:“半年兴许是不成,要多些时日,你要告诉你家少爷。这回绝不能耽搁,要不然我便是倾尽所学也无能为力。” 十安只感觉被他抓住的那只手格外烫人,肌肤相触,莫名脑子里想到宋景和的话。 忙抽回去,拉下袖子,勉强一笑。 “我是大夫,不会做些其他事情。当务之急是你的毒,若是我没算错,明日之后你许是要失明。秋风散是我见过的最毒的药,常人活不过几日。”宁寻低垂着眉眼,素白宽袖下手慢慢握成拳,照着心里的腹稿缓缓道,“你若是明儿看不见了,我去你住处接你。” 十安原本就呆住了,没把他后面的话当回事。她摸着自己的眼睛,好半天难回神。她如今都哑了差不多,竟还要失明。到那时岂非一个废人了? 像是被晒蔫了的叶子,半天也没了反应。鬓角的碎发被风浮动,莫名单薄起来,脆的像是能一把捏碎了。 对面宁休挑起眉头,心头狂跳,诧异地偷看自己的侄子。 不像他这块木头能说出的话。 十安一走他就问:“你当时信中可没说会有失明这一症状。” 宁寻低头吃馄饨,眼里沉静,皂缘平整,一身清简的白色织锦直裰,腰上坠了一只绣了小茶花的荷包。通身看下来仿佛早早捯饬过,偏生又那么普通。 “我是骗她的。”他不避讳,反倒是盯着自己的小叔叔,微微翘着唇,笑容转瞬即逝。 宁寻说:“你既然知道,就要帮我。” 宁休瞧出他这心思不纯,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万千滋味最后化为一句长叹:“我还以为你是古木逢春要开花,谁知道心里这么多的坏水。喜欢你就干干净净地去喜欢,耍些手段到底不光彩,她改日若知道了,必然要怨你。我是个过来人,好意在劝你,你瞪我作甚?” 宁寻面上寡淡异常,只道:“我来这儿,你若是告诉了我父亲,这个忙你就要帮。” 威胁的话没说,但那眼神宁休最为熟悉。 “你图她什么?本就是个可怜的小姑娘,竟不得你这样算计。”宁休好意劝他。 宁寻:“她长得好看。” “这大燕好看的女人多了去。你母亲给你相看了那么多世家小姐,比她好看的也不知几多,你这人什么眼光?喜欢路边的小野花?”宁休悲伤了,捂着脸道。 “我不喜欢,好看也就是一副皮囊。十安不一样。”他低着眉,罕见的柔和。 “她从皮囊到骨都好看,我见她的时候想要收了她。”宁寻缓缓道,“她活着最让人心动,你不喜欢吗?” 对上他的眼眸,宁休好笑:“你喜欢的我难不成还要跟侄儿抢,何况宁家的人像我这么大早就娶亲了,你别瞎说。” “那你不能告诉她。十安胆子小,这般定然会吓到她。”他思忖后笑道。 那一刹宁休仿佛觉得他变了个人。 宁寻掸了掸衣袍起身,去了那间回春堂。 跨过门槛后几个背着包裹的学徒齐齐弯腰迎他,宁寻坐在他叔叔的位置上,向来爱杀人的毒医今日竟然为人赠药。 十安傍晚时分再来,他坐在堂前,橘黄色的光线落在白色的衣摆上,他闭着眼睛睡着了。 有几分雅致,如临风的青竹。 作者:感谢在2020-03-26 23:18:02~2020-03-27 23:3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932152 10瓶;椰子 5瓶;惊奇 2瓶;油头猫崽、小妹很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回春堂这时间里竟也没有旁人,药架子上的灰尘镀了一层金, 晚风里几回翻滚。宁寻脚边上围了几只小狗崽崽, 被咬了衣袍动静大了他才睁开眼睛。 神情寡淡,凤眸半阖着, 看清楚十安在门边上过了好久才直起身子。有几分慵懒,更像是无所事事。 “你来了, 过来罢。”他说。 十安身上要放血,宁寻在桌上取了银针, 一把匕首锋利至极, 十安在哪儿瞧着头皮都发麻。她腕上系的红绳子被他不慎割断, 捡起那东西宁寻面无表情,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只道:“晚间赔你一个新的。” 十安攥在手里,脑袋有些疼, 由于说不出话来, 便也只好点点头。闭上眼睛后, 满脑子都是宋三少爷那张脸, 斜眼看她、嘲讽地看着她…… 不觉过了一个时辰,被他一推, 十安仿佛从悬崖往下坠,失重感袭来。猛地睁开眼,回春堂前站了个小姑娘,她正怯生生地朝里喊人。 宁寻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渍,淡淡解释道:“方才喊你几声都没听见你的回应, 这才如此,你若是累了就歇一歇。” 回春堂的伙计都出去采药卖药,堂厅里夕光渐弱。 他单手掀起帘子到外面招呼那个小姑娘,独独留下十安一人在发呆,如今心口处还跳的厉害,似乎下一刻就要喘不上起来。 抓完药宁寻又端了一盏茶给她,将她的脉探了探,而后才道:“你如今拖延了几日,我若是用药分量须足,暂时间会对你的身子有些不好,你若是害怕,我再想想有无其他的法子。” 他将她腕上的纱布绑好,指腹擦过那一寸肌肤,十安却无感觉。 满心都在想,要是成了废人谁也不会要她的。 十安吸了吸鼻子,苍白的脸上笑的格外勉强。宁寻一滞,半晌伸手拍拍她的肩:“别害怕,定然有药可医。” 这日夜里她一个人独居,与此同时相隔不远的回春堂里依旧是灯火通明。 …… 宋三少爷好几日都不回,十安后来就在回春堂做些事情。每日里喝药放血,身子确实一日不如一日了,那一日又下暴雨。 南都里头人头攒动,出去瞧热闹的无一不成了落汤鸡。地上的水积了一层,甲乙把回春堂的门板都安上了,衣前全给打湿,一面抱怨着,一面道:“晚间这雨若是不停,你就别回去了。” 十安这会子正在练字,闻言点点头,吹干纸上的墨迹,后面给他削了一个苹果。 天阴沉沉压抑的紧,屋里头全点了灯,宁寻从后院的廊下回来抖落伞上的雨珠,只道:“待会儿不要出去,今儿还是飘风雨,你这般风都能吹跑了。” “外面今儿是很热闹,不知道晚上会怎样。”十安如今说不出话,宁寻便让她写在纸上。 短短几日倒是认得好些字,宁寻看过来,圈了几个夸她几句。 “今儿是长公主来这里。排场大的很,所以看得人多。”春夏跟子午从外面回来,淋了一身水,兴奋道,“许多人是冲着长公主那张脸去的,都说她嚣张跋扈,但是今儿一露面好多人都看呆了。” “那好不好看?”甲乙问。 十安狂点头。 她是见过的。 宁寻却把她的纸笔收走,淡淡道:“要吃饭了,先喝药罢。” 他低着眼,十安瞧不起他的神情,印象里宁大夫一直很冷淡,旁人都说他是个热心肠。他替十安盛饭,一色的清淡养胃菜。 “宁家祖籍在蜀地,到了这边有时候还吃不惯。今日本该是师父下厨,不过昨儿夜里钻研十安的药方,厨房里头差点没一头栽到柴火堆里呢。”甲午替他师父道。 宁寻不悦,让他住嘴。可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十安听罢瞪大了眼睛,只觉得宁寻把她看的太重要了。 “你这毒不能拖得太长,你瞧你如今愈发弱,我若是不加紧的想法子治你,可能某一日你就不能同我们在一起吃饭了。”他道。 面前的十安握着筷子,面上是受宠若惊的神情,平白有几分呆傻可爱。 这夜雨水颇多,师徒几个让她别回去了,十安无法,摸索着又在这回春堂的后院里找了一间空屋子。 夜雨打在蕉叶上头,十安盘着头洗澡,手上的纱布湿漉漉的吸了水,看着缠了好多层。宁寻每每放完血总要系上一个蝴蝶结。方才也不例外,将她送到这儿自己从廊下跑回去。云里头滚了几声响雷。 电闪雷鸣,一刹亮如白昼。 十安看着他的背影,猛然间想起了宋景和来。 他也没说自己会什么时候回来,若是这么晚他在外头指不定也得淋的一身是水。泡在桶里十安莫名纠结起来。 草草洗了个澡,她擦干头发将宁寻送的衣裳全部穿戴好。点翠的蝴蝶小珠花玲珑小巧,她捡起来不舍地放到匣子里,打了包裹把脏衣服都带好了出去。 外面的雨终于小了,天色昏沉,廊下的地砖都打湿了,花草倒了一地。 前院里依稀有哭声。 十安探头过去,将竹帘子一掀,就见宁寻独自在药架子边上挑选药材。正堂跪了一个湿漉漉的小姑娘,水迹晕染开。 听到响动两个人都看过来。 宁寻重重敛着眉 ,将她浑身上下都看了一遍,说道:“晚上风大雨大,出来仔细些,身子骨不好若是要什么我待会儿自会过去的。” “姐姐救我!”话没说完叫地上的黄毛丫头打断,宁大夫彻底没了声,凤眸半阖着无声打量她。 十安被她吓了一跳,怀里抱着自己的衣裳慢慢过去,比划着,意思大致就是:“你怎么了?” 拿帕子将她的脸擦了擦,乱发一拨,才见是个鼻青脸肿的人。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半天十安也没听懂,不由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慢一点儿说。 “我娘病的很重,她如今头疼,快死了。” 十安明白了过来,吸了口凉气,默不作声看着宁寻。这事与她而言也是束手无策。真正的大夫是宁寻。不过他……似乎无动于衷。 地上跪着的人连磕了几个头。 “钱我这里有。都在这里。”她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好几串铜钱来。 十安见状自己掏了些钱连带着她的一块儿推到宁寻面前,触到她小心翼翼的眼神,宁寻忽就没了气。 将她的手抓住,微微凉。 “你这是做什么?不是给你治病,不收你的钱。” 宁寻轻轻叹了声,将她推到后头:“你想要我救她母亲?” 十安眼睛一亮,点头。 “我从不出诊,今日破例。”他忽笑了声,“出诊我不收钱,既然是你替她求我,这代价你来付。” 十安那时不明白他字里行间的意思,只一直点头同意。 宁寻将他叔叔的药箱背着,跨出门槛十安竟也跟来了。他顿了顿被她往前一推,十安撑着伞,有些急。小丫头把她拉扯着一直往前。 三个人一把伞显然不可以。宁寻闭了闭眼,终究是牵着十安的手一路跟随,雨珠从发梢滚落,南都的房屋 一路看去,渐渐破败起来。 十安渐渐就跑不动了,被他往后一抱,一路赶了过去。 宁寻身上的气息微微带着些苦涩,皂白的衣缘上都沾了水珠洇染深了。十安心里狂跳,想松手却被他瞪了一眼。 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比之宋景和,他更像是一只雪鸮,沉迷在自己的事情里。与他无关的一概挂起。 等到了地方,只见前面的水流不去,积到脚踝。塌了一半的城隍庙里无光,黑黝黝的仿佛一张吃人的口。 “她就在里面。” 宁寻带着十安走进去,吹亮了火折子,将随身带的蜡烛点燃里面的情况渐渐才明了。稻草铺的床上躺着的人一动不动。小姑娘扑过去先探鼻息,极为弱的鼻息让她更难受。 “这就是我娘,快救救她快救救她。” 她哭的眼睛都疼,可怜兮兮的样子瞧得十安也难受的紧。 宁寻却将她拨开,先施针。稻草上躺着的人奄奄一息,也不知得了什么病,紧皱着眉,面色发红。先护她心脉,而后再探脉,摸了片刻道:“去医馆抓药,三七、玉竹、红药子各三钱,胆目、重楼一两,崖香一钱,夜合一钱,梅片二钱。还要一碗参汤底。” “这是方子。”宁寻草草写罢递给她,道,“护好了去回春堂,越快越好,里面有人在会认得我的方子。” 她连忙跑出去,十安指着自己的伞让她打着。 电光一闪,眨眼间人影就消失在夜色里。十安缩着脖子,蹲在一旁小心的将烛油点在地上,将蜡烛立起来。 顶上的蜘蛛结网,半途掉了下来。 小庙里因为塌了一半,纵然收拾的整洁,到底还是透着一股破败的气息。等了片刻,那人眼睫微动,宁寻为她又扎了几针,枯瘦的手臂上摸到的是骨包皮,他眯着眼睛,神情专注。 十安在一边看着他治病。 宁寻一直不苟言笑,修长如玉的手拈针扎下去,看似无意。过了会儿这人两窍流血,眼角跟嘴角的血液呈暗红色,带着一股腥臭味道。 十安屏着呼吸,一动不敢动。不多时甲乙春夏跟子午匆匆赶过来。小破庙里一时拥挤起来。 带路的小姑娘扑过去,一身脏污,也不知摔在了哪个泥坑里头,宁寻扫了眼给她让了个位置。她母亲还有口气,而她自己抱头大哭。 “快快快让人灌下去。”甲乙道。 几个人将药给她灌下去,十安松了口气,宁寻站在她身后,摸着她垂到腰际的大辫子一言不发,眼神晦沉的厉害。 从上往下看,能瞧见她挺翘的鼻子,苍白的面上鬓发贴脸,水润带着湿气,脆的如同他钟爱的肃州白瓷,也像他种的药草,开出来的花娇柔一朵,轻轻一折。 十安莫名觉察到些许威胁来,左顾右看后被宁寻圈在了怀里头,他说:“外面下雨了。” 雨珠打在积水上,一刹那开始嘈杂聒噪起来。 十安只感到他身上的温度传来,隐约让人发热发烫。 “谢谢姐姐,谢谢大夫。” 正想着这些时求上门的小姑娘给他们磕头,真情实意,脑门都磕出血来,落在甲乙这几个大男人眼中可怜极了,于是代替了宁寻客气道:“咱们学医之人,自然要救人。更何况你也付钱了。” “这可没救完,先不必谢,等雨停了咱们把她抬到医馆去。”春夏道。 宁寻不置可否。 到了下半夜几个人回去,十安原本是想要回自己的小院子,谁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最后还是乖乖地在回春堂后面住了一晚上。 …… 天不亮医馆就有人醒。宁寻要给她煎药,药汁翻滚,天色朦胧,他穿着一身素面潞绸道袍,檐下雨珠滚落,点点滴滴。 十安推门时连头发也没梳,一头青丝散了开来,中衣贴合着身子,羸弱异常,双目无神。落在他眼中,像是要自投罗网的兔子。 作者:治病救人那些全是作者乱编,不要当真,也不要嘲笑我。感谢在2020-03-27 23:38:51~2020-03-28 19:4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恩怨恩怨 11瓶;惊奇 5瓶;油头猫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十安眼前一片黑,听到外面的声响不由摸索着。 宁寻按捺不动, 见她堪堪要摔了才过去扶她一把。她手心都是汗, 眼睛一点神也没有。 他在十安眼前晃了晃手:“你怎样?” 十安鼻子一酸,摇摇头。如果哑巴了那尚可接受, 毕竟能看能写。如今盲了,写也不能, 还不如叫她死掉算了。 她一身单薄衣裳,愁眉苦脸的样子让人瞧着格外的沮丧。 宁寻早有预料, 如今半低着眼帘, 到底是关怀道:“我先扶你回去, 别害怕,若是眼睛看不见了你兴许也只是暂时的。” 淡淡的药香味儿把人裹缠着, 十安被他牵引到屋子里,转身之时他瞧见蹲在小药炉边上的黄毛丫头。 “你怎么在这儿?”宁寻问。 “我娘被你们救回, 那点钱肯定不够。我一晚上都睡不好, 想起来早一点给你们干活。”她把头发也梳的整整齐齐, 蹲在那儿继续道, “我叫小灵,这药怎么煎的您告诉我就成, 我帮您看着。” 宁寻笑了笑,向来寡淡的面上难得有如此笑容,只不过藏着一丝嘲讽。 “你不会的。这钱不需要你来付,照顾好你母亲便是。” 敷衍。 小灵还想说什么,结果宁寻已经不想理会她, 自己将滚烫的药到入描青花的白瓷碗中。素白广袖半敛,手指修长,半垂着头时能看见他头上的发冠,用玉笄定好,碎发都叫网巾网住。修眉俊目,举止斯文。 瞧着清清爽爽,与他寻常时候比,显然是捯饬过。 宁寻对小孩子冷淡,总归十安不在眼前,她便是在那也瞧不见了。 …… 十安眼盲这一事宁休后来看过,却不敢说真相,只得私底下找了自己的侄儿问。 “她如今一个人你有什么可谋算的,让人瞎眼不是个好法子。” 南都的解语园里这个时间人少极了,还有一盏茶的功夫日头便要彻底坠到锡山下,满园花开,盛夏一片绚烂。 宁寻沏茶,半晌反问:“她如今只一个人,我有什么不可谋算。” 茶香袅袅,宁休皱眉:“喜欢何必非得做成这般?盲眼无声,难不成会有乐趣?” 他不语,褐色的茶汁微微一荡,宁寻坐在亭子里看着外面的花儿,大片的飞燕草染了微醺的夕光,色泽愈深。 “我是做什么的叔叔你最懂,她迟早会发觉出来。” “可是若是看不见,兴许能过一辈子。” 宁寻这般说,缓缓展开一丝笑意:“我昨天救了一个人,她觉得我确实是一个好大夫。” 宁休叹了叹,指着他竟说不出指责的话来:“你惯常杀人,此事你父亲若是知道,想必要开心一回。只不过如此蒙骗一个人,到底还是不安的。你难不成要一直如此吗?假的终归是假的。咱们宁家世代行医,名医辈出,毒医不少,但像你这样的少有。” 宁寻不在乎,看了眼天色,道:“该回去吃饭了。” 回春堂近日病人多,小灵一面照顾她母亲一面就在这里打杂。傍晚正在扫地,宁寻从外归来,他背上的药筐里装了一筐的花草,伸出来的枝蔓摇摇晃晃。 淡蓝粉紫,颜色鲜嫩,花瓣娇柔。 “宁大夫!” 这般一喊,几只狗也跑了出来,面对着正堂上的这些人,他倒是敷衍了几句。让春夏将花瓶收拾几个出来,趁着一缕夕光尚在,捧去了十安那儿。 这几日十安闭门不出,小灵跟着她,到了傍晚十安要一个人独自待一会儿。 宁寻从廊下走过,忽转身,道:“你不必跟着。” 视线有些许冷漠。 她连称是,就此止住步子。这几天甲乙见她头发枯黄,不由给小灵提个了建议,将头发剪了大半重新长,如今这样子跟个男孩儿似得。 望着他不见了,小灵叹了叹把地上的狗也牵走。这回春堂的后院没了人,就显得格外孤寂。 宁寻此时已经不再敲门,眼盲后十安就对声音敏感起来,一听到脚步声当即就惊了,顺着方向转身。 他从外进来,身上带着花香味儿,白瓷花瓶摆在罗汉床后的紫檀长案上。宁寻道:“我跟着叔叔从外采药回来,路上看到这些花儿漂亮,采了几朵送给你。” 十安说不得话,如今捧着花儿却也瞧不见,结果更加伤感。宁寻挑着眉,半天拿回去:“你要是不喜欢,我摆到旁的地方。” 十安松开手,郁郁寡欢。 宁寻没法,坐在她边上将她的头发重新梳了一回,绾了个双鬟,饰以点翠的蝴蝶小珠花,坠下的珍珠流苏瞧着有些许笨重。向来挑拣草药的那双手如今在匣子里翻找合适的钗环珠翠。 宁寻说:“你虽看不见,但这只钗委实是好看衬你。” 斜插入鬓,十安抬手摸了摸,仍旧摇摇头。 她只喜欢绢花。 梳妆的镜子前十安闭着眼睛,自然不知她那一缕头发叫他偷偷的剪断了,谁知道他安得是这等心思。 摸着她的鬓角,宁寻想了想说道:“你喜欢什么,写在我手上。” 十安沉默半晌,写了几个字。 …… 这日吃完饭,宁寻提着十安的小包裹把她送到宋三少爷租的小院子里,黑黝黝的也不必点灯,十安自己摸索着摔了几回。 宁寻见她摔够了,这才大发慈悲地跑过去把她身上的灰都拍了拍,好意道:“你如今一个人住在这里,一点儿不熟悉。若是摔着了碰着了我没过来那可怎么好?” 扶着她的腰肢,宁寻将她的下摆拉了下来:“你睡在何处?” 十安心灰意冷,摔了几下脑袋都磕着了,愈发提醒她,看不见后她就是要旁人来照顾。宋景和这样的人,自己一个人活着就差不多了,加她一个这样的废人,岂不是徒添累赘。 苍白的面上眼眶微微发红,也不知从哪儿来的焦躁,十安竟打了宁寻那手。 咽了几口口水,她哭的一抽一抽,抱着一边的廊柱不肯松手。 月光澄澈如水,天井里映着他的背影,他立在阶下,似乎是明白她的心思,本该随她一起感到伤感才是。可心里的那一丝隐秘叫宁寻改了口。 “你若是难受,我陪你在南都走一走。一直待在后院里想必也是憋坏了。你瞧不见我能告诉你。”他拍了拍十安的脊背,罗衣单薄,似能看见她微露的脊骨,往上纤细的脖颈处挂了他送的玉扣。 红线伸到领子里,那一片皙白都被遮住了。 十安抬着头,虽然看不见,可宁寻靠的当真是近,那股子苦涩味道忽就变重了。背上的手迟迟也没有放开。 大抵是焦躁过头了,她把人往外一推,提着自己的竹棍子就敲打着地面往外。 走到一半开始慢慢泄气,苦笑着给他行了一礼,再也不肯往前一步。 跟着他出去,平白给旁的人添麻烦。 她跟宁寻其实本不该是这样的,十安觉得好不要脸,竟就渐渐的习惯了蹬鼻子上脸。要是知道她是奴籍,宁寻必然要对她失望至极。 “我不怕你麻烦。” 他淡淡道,掸了掸衣袍,忽而一笑:“你很好,是我医术不精,使得你眼盲,照顾你是义不容辞。” 他雅致的面上神情温和,只可惜十安是看不见了。向来低哑的嗓音难得有这样温柔的时候,便是不看那也能听出来。 十安脑袋都大,千言万语说不出口,人被动的异常。 当他牵着自己的手时,几乎是将她拖出去的。温热的手掌包裹着她的小手,也未使什么大力气,可偏生她就随着这人的步子跨过了门槛。 巷子外面是行人嬉闹的声音。 这一夜依旧亮了万千盏烛火,他把十安从漆黑的小巷子里牵到长街上。 长公主驾临,今日要比昨儿热闹。宁寻带着十安从人群里挤过去,一直到镜湖边上。过了红桥,能远远望见湖上的画舫游船。 十安嗅到了那股子水腥味儿,忽就抓着宁寻的手不敢上前。 “你害怕?” 宁寻若有所思,将她带到一处角落,缓缓道:“其实是想带你来这里找一找附近的镜湖夜市。比起别的地方,听甲乙说吃喝玩乐都要高出一等。” 十安竖着耳朵,半晌勉为其难地跟着他找乐子去了。 宁寻跟他说了那些番邦来的猫狗,那些北地的小食,那些西南的银饰…… 长街上这般样貌易叫人侧目,宁寻自幼就是一张冷淡脸,叫人瞧多了反倒会狠狠瞪过去。十安不觉,在他手心写道:“刚刚有人骂我瞎子?” 宁寻把她半搂着往外挤:“你听错了,骂我,我撞了他们。” “你骂他们了。”十安忍俊不禁。 “该还回去的。我也未曾说一个脏字,那不过是他们该得的。与旁人说话都要谨慎才是,若是不会说话,那就要少说。” 她恍然间似明白了宁寻一直沉默寡言的原因了,翘着嘴角又问:“你父亲告诉你的吗?” 宁寻看她仰着脸,这般笑着对自己,心情更好了。 那双眉眼都极合他的心意,嫣红的唇饱满娇嫩的似院里栽的茶花。他轻点着十安的鼻尖,终于也笑道:“我自己发现的,我小时候话太多,有一回……” “有一回怎么了?” “我骗他家里头的老祖宗头七要回来,供桌上的饭菜都冷了,需惹得老祖宗才开心。我们学医,割自己的肉奉上大抵会更现诚意。当初不过玩笑言,谁知道我乳母的孩子当了真,那夜里失血过多,回不来了。”宁寻平静地将此事道出。 他知道十安心软,果不其然,她低着头,好半天把他的手都抓住了,写了几个字。 宁寻猜出来是:“你们后来怎样?” 他笑了起来,十安看不见那样子,转瞬即逝。 “我跪祠堂,他入黄土。” 难得他会说起往事,十安叹了叹,虽说那事情听着残忍,可宁寻竟能讲出这样的玩笑来,想必心智不似一般的孩子。 心里微诧后猛地反应过来,抱着时间够长了,可不像单纯为她挡人,吓得十安抱着自己的竹棍把他往外推了腿。 宁寻素白的广袖拂过,当真是松了,而后是真情实切地道歉。 千盏灯下,这般瞧着仿佛还是她欲拒还迎。 宁寻将其窘状尽收眼底,回首望着红桥那一头的人流,道:“若是你眼睛能视物,我便带你去北都。那儿比之这里更为好。宁家在北都琉璃胡同里,一出门就是桑敬湖,附近还有绣庄酒楼,若是论起来,你去却是一分钱也不须花。” “你只要拿着你的玉扣,说我的名字,你便是犯了事也有我兜着。”他轻轻道,视线里十安耳根子开始微微发红,似是察觉的这语气后不正常的意思,嗫嚅着唇,说不得。 两个人拘囿湖边柳下,竟是都察觉不到身后的目光。 咫尺高楼,孟长澜凭栏正醒酒,宋景和在一旁候着,漫无目的之时叫陈岁然提醒道:“你瞧瞧那一对野鸳鸯。” 他定睛看去,忽觉得眼里就插了一根刺。 作者:今天打了一会儿游戏,晚了。感谢在2020-03-28 19:48:46~2020-03-29 23:3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油头猫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惊奇 3瓶;油头猫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宋景和看的真真切切,却扶着栏冷笑:“我没看见。” 陈岁然还要说两句, 只见他扭过头去, 跟孟长澜找了个借口从楼梯往下,转眼就不见了人影。明月楼里人影纷乱, 他拨开人冲出去。 此刻十安那儿气氛凝滞起来,方还平静的人群里忽炸了开来, 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一时间几波人扭打在一起。 宁寻把她往后带, 只道是:“为争一个女子而打了起来, 两个纨绔而已。” 这一日晚间本就出游人多, 小家碧玉、高门贵女,憋不住的自有法子偷偷摸摸地出来。叫纨绔或是混小子占便宜也是常有的事情, 今儿两拨人打起来,不是自家的那就有一伙人看热闹。 众多视线齐刷刷落在那个女子身上, 不外乎是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国色天香才能惹得这几个纨绔大大出手。 “平日里这宋家二公子、荆家四公子走哪儿可都是一起的, 什么斗鸡走狗遛鸟, 感情是好得不得了。怎么如今一个女人就叫撕破了脸皮?不厚道呀。”人里也不知哪个在嘲笑, 惹得大家伙儿都更为开心起来。 巡城御史看厌了,早早就懒得理。东城兵马司的人赶来时这儿乱的不成样子, 周边的铺子都叫砸了,一个个都疯成狗样。 十安被宁寻护着不知走到那儿,丝竹声渐渐飘开。 宽大的袖袍盖住手,宁寻低垂着眼,方才他似乎瞧见了旁的什么。 一闪而过的杀气, 人堆里似不止那些瞧热闹的。 十安渐渐跟不上他的步子,双手抓着他的腕,也不知他为何如此,直觉不对,慢慢的就不愿往前。 他拖着十安,半晌叹了叹,弯着腰捧起她的脸,对上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宁寻斟酌道:“后面有个人,我想躲开他。” “帮帮我。” 吐息徐徐,十安的脸蓦地一红。这三个字勾起她某些羞耻的回忆来,身在南都,思绪依旧被拉扯回去,宁寻跟她在一起也不知为什么,十安总想三少爷。 三少爷可不会如此,依他的性子,如今早就将十安拖抱着跑了。有一年两个人从书院回来,路上三少爷说后头尾随了个贪图他美色的狗东西,彼时也不肯多说什么,直接就将她连拖带拽跑了三里地。 “那我们回去罢。”她在宁寻手心里写道。 指尖勾画,微微发痒。 宁寻抓着她的小手,淡淡道:“不必回去,这儿人多,甩开便是。” 高大牌坊下市井小民围簇着小摊子,闲汉一帮一帮,饭馆里出来的妓.女堆满脂粉味儿。花红柳绿,宁寻从里出来,十安睁着眼睛,扭头时打了个喷嚏。 她写道:“这是哪里?” 宁寻这样的人大抵也不会如宋景和那般实诚,只道是:“要去狗市,买几只狗回去。带你出来这么久,你要是饿了我就去买些吃的,先歇一会儿。” 十安点点头,正好有个凉茶铺子,晚间位置偏僻,撑起的棚下零星摆了三张桌子。宁寻叫她在这儿等着,自己去对面的糕饼铺买些糕饼。 荼白的襕衫上蹭出些许脏污,定是人多之时不注意弄上去的 。 十安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端端正正坐着。眼睛看不见了莫名就开始不安起来。他走时是什么姿势,十安如今就是怎样姿势。 外人瞧着乖巧异常,清秀雅致的面上神情茫然。便是个正常人也能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若真要说,那就像个花瓶,失了神韵。 戴着悲苦脸面具的男人靠近之时十安就察觉到了,那一股梅香格外熟悉。偏生她又盲了,这万千人所在的南都里许是不止他一人钟爱梅香,一时间动也不敢动,只黑漆的睫羽微微一颤。 焦躁之余舔了舔唇,方才的乖顺在他面前成了一种警惕。 那双黑漆的眼眸里十安这样子忽就叫他心底的戾气升腾起来,才短短些时日未见,她竟就不用正眼看他。更不必说在此装作不认得他。 当真是心变的极快,一时间宋三少爷不愿想太多,总怀疑十安多了,如今手段更是利落。 当街将人拖走,旁人未反应过来就见他扎到人堆里去了。 等反应过来了的人立马直冲着宁寻喊:“你的那位姑娘叫人抢跑了,快追追追!” 宁寻眸光冷淡至极,隔着一条街,手上的东西懒得瞧便直接便丢了去。撩着衣摆也赶紧追过去。 都是一身白衣,一前一后,紧追不休。 那时候东城兵马司的几个兵头正骂晦气,每每劝架不成还叫人反打,倒八辈子霉,谁知道转眼又碰到这样的事情。 “一群的操蛋玩意儿。” “他们做的事你还有什么法子?”高个儿的兵头搓了搓手指,“就是病了,天下老百姓都要死光了,他们也是活着的。为什么?有钱。” “有钱就能买权,一代生财,二代读书,这三代就是书香门第了。”他又道,“你瞧那国公府,多少年前还不是乡下的泥腿子,打仗跟对了人,这不就一朝升天了。可怜咱们指挥使没本事,咱们也讨不到什么好差事,更别提油水了。” 齐齐一叹,到底是装作看不见,转身买了几碗凉茶,一口灌下去便又觉得这南都是太平繁华所。 …… 话说十安被他吓着了,拽着他平整的领口,指尖都在发抖。 宋景和这些时日似又长高,这般将她抱着,轻而易举一般,跑的飞快。人群里如游鱼,熟知这南都布局,跑了几个圈后再回头,果就不见了宁寻的身影。 他这才稍稍喘口气,将十安放下来。 十安伸手就只能摸到他脸上的面具,滑落到脖颈,慢慢往上推去。宋景和一动不动等着,他瞧到了十安那双一眨不眨的眼睛了。 大抵有了个猜测,末了喉结微微一动,低声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十安眉头一跳,长长松口气,是他了。 “怎么回事?”宋三少爷抓着他的肩膀,面色不善,力道大的没有收敛。 十安疼的龇牙,猛地捶他胸口,总是这样没轻没重。 “你嗓子也未曾好?” 他撑着手,将她困在胸前。这尽头没了路,前面都叫竹制品堆砌的玩意儿挡住,若是不仔细看,也瞧不出来。 十安抢抓住他的手,慢慢写明缘由。他垂着眼帘猜字,好半晌嘲笑:“你这又算什么?” 宋景和扯了扯嘴角,末了把她抱住了,说道:“回春堂的大夫,我瞧着不大对。” 高楼上看去,他分明都抱住了十安,举止暧.昧 男人看男人,总是往最不好的方向去猜,谁也不比谁高尚。宋景和有那些龌.龊想法,那他敢打包票,这一条街上十个男人九个都是那样。 无非就是将她据为己有。 自古以来,似乎本性如此。 十安生的美了,如今病弱,还有什么能制服不了的。若是不喜欢那就是个物件,宋景和见不得如此。 被他紧紧抱住,十安吸了吸鼻子,也难受起来。脸在他胸口蹭了蹭,这才有一种真实感。这世上有万千人,但是没有人像他这样。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快点说。”宋三少爷而后问。 十安就写道:“宁大夫医治的时候大抵是出了些问题,我身上这毒难治。眼睛看不见只是暂时的,应该还会好起来。” 他捏着十安的下巴,让她睁大眼睛。 于是那双杏眸里都映着他的脸,满脸无辜,没了神韵后瞧着也不是很差,莫名的叫人想要将她亲一亲。她未免过于倒霉了,造成一切始端的宋景和大抵也尝到一丝苦楚,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都是男人,你未免太掉以轻心了。”宋景和冷笑,想要说她几句,但十安如今这个样子又不大舍得。 跟着他出来以后,十安就爱哭起来。这十有八九都是他弄得,旁人若是瞧见了指不定就要说他是个斯文禽.兽,披上那层皮像个人,十安跟前就是个小野兽。 他也没有什么,到底是把她的手拍了拍,安慰道:“我的意思你该明白的。这世上的男人对着女人,送上门的但凡有那么一丝姿色都不会直接拒接掉。还有日久生情,你跟着那个大夫,焉知他没有什么禽.兽想法?等你知道了为时已晚。” “况且你这眼睛,怎知他不是故意的?”宋景和反问。 十安垂头丧气。 其实宁寻待她极好。 眼睛未瞎之前一直守着距离。不过是她眼盲后有诸多不便才如此。十安心情不好时偶尔要发几回脾气,他也耐着性子帮她疏导。 这般一解释,宋景和怒极而笑,点着她的鼻尖,将她摁在巷弄里斑驳的白墙上。 “我平日觉得你聪明,怎么如今看不透?但凡他对你好,必然有图谋。你这人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十安点点头。 “傻子,他馋你的身子。”宋景和点破。 十安咽了口口水,慢慢的涨红脸。宁寻那样冷淡的人,整日都泡在典籍、药材当中,瞧着极为禁欲,怎么就会如此?若是说宋三少爷她也会信几分。 “你不信?啧。”他眯着眼睛,气不打一处来,昏沉光线之下,就要再教她些东西时,外面的一堆竹制品叫人弄反了,声音极大。 宁寻拨开这外面的玩意儿,眼神晦沉的厉害。 荼白道袍穿在他身上格外合身,衬的人修身玉立,清贵雅致,与宋景和两段风姿皆是不分上下。 如今怒气虽满了,可面上神情依旧端的住,只是眼神格外的锐利。 宁寻:“当街掳人,你是没吃过亏。” 作者:感谢在2020-03-29 23:34:46~2020-03-30 23:4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惊奇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宋景和这是头一回正眼打量宁寻,大抵是头一次这般见面, 都没给什么好脸色。 以至于这往后宋三少爷回忆起来, 总觉得瞧不上他全是因为宁寻面上的轻视神情。他在暗,宁寻在明, 那一线狭窄的巷弄里灌进夜风,衣摆簌簌作响, 而周围人马喧豗。 宁寻身影寥落,面无表情道:“你是谁?” 十安这般平静, 想必是熟悉他, 宋景和的名字呼之欲出, 偏生他要亲耳听一回。若是他死了,也就好回想起来, 知晓十安的主子到底长什么样,什么声音。 宋景和却道:“你不配。” 手揽着十安的腰身翻墙而过, 不过几瞬的功夫, 足以叫宁寻看出宋景和这功夫底子。说来不差, 身姿轻盈, 仰头看时也觉得动作利落。 他闭了闭眼,半晌吹了个哨, 屋檐上的鸟儿飞起来羽毛飘落,宁寻跟着他养的鸟儿走。宁家世代养的追踪鸟极为聪慧,这回不紧不慢,宁寻一路想着如何骗她过来,到了地方, 忽觉得有几分好笑。 竟是明月楼。 孟长澜在高楼上远远就瞧见了人群里的宁寻,如今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对陈岁然道:“那淑贵妃的弟弟竟在这里,想不到几年不见,生的愈发好看。” 陈岁然早早就知道了,仍旧附和她:“淑贵妃那样的样貌,弟弟怎么会差。不过此人玩毒,弄不好就恐惹得自己一身毒。公主慎重。” 孟长澜轻轻笑了几声,指尖点着扶栏,她上了脂粉后笑起来更为动人。若非打扮一身贵气,身处在这明月楼中定然就是当中的花魁了。 “你年轻的时候要比他好看多,如今虽年纪大了。我也喜欢。”她眸光流转,笑吟吟对着陈岁然道,“他这么小,可没有你知趣。” 那双手说着就又探入他平整的领口中,擦过肌肤,胡乱摸索着。陈岁然低眉顺眼任着她来。 顶楼上的风微微有凉意,明月高悬,伸手可触似的。 “公主喜欢的是我这张脸,我这身子,我下面的物件。”他笑的极为明朗,缓缓道,“我终有老去的一天,到时候就有这些年轻人陪着你,我这可心可怎么办?” “等到那一天再说。”她慢条斯理道,从不与他谈这些,今日更不例外。手上往下,直弄的他扶着栏气喘微微。 “要是明天呢?” “明天再说,你我之间本就是及时行乐。” * 楼上这般,而楼里穿梭的宋三公子将十安安置在一处,对她道:“你就在这里等我,我要找他问清楚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 淡红的幔帐垂地,小窗幽深,正对着院外的古木奇花,想必是个偏僻之所,先前的丝竹歌舞之声销迹。门一合,十安就仿佛是被人关了起来。 既无趣,又因为这般陌生而久久不敢动。 十安从袖子里掏出自己的荷包,里面装着双鱼佩,断掉的红手绳,一些银钱。摸过之后她长长一叹,也不知道日子怎么就过成了如今这样子。 吃得好了,穿的好了,身子却坏了。 早知如此,她情愿搬到乡下,死也不跟着宋景和进城。 她伤感之余忽被外面的敲门声惊道,柔美的女声在外响起,言道:“宋公子在吗?若是不应,阿俏自己推门进来了。” 十安:“!!” 宋三少爷方才跟她说过,这里是南都最大的妓馆明月楼,这外面的女人十有□□都不是良家子。他人都不在,这女人进来了跟她碰面岂不是极为的尴尬? 十安不能说话,此时此刻憋得格外难受。 两个人里推门而入的那位显然是比她还要惊,十安看不见,只听得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淡淡的栀子花香味儿带着一股甜腻。 一身淡白的纱裙,圆领的短衫遮盖不住胸前的大片雪白。眉眼娇媚,过早开了苞,举止格外有风情。 看见十安的第一眼她就挑起了眉头,视线一扫,心里有了数。 十安抬着头,眼眸无神,朝着那个方向摆了摆手,大致便是宋景和不在的意思。 但对面的人调笑一声,手就将十安推到后面。床上被褥格外柔软,那人欺身上来,同样是女子,馥郁的香气熏得十安脑袋疼。 “你这人如今怎么成了这样子?”她拍了拍十安的脸蛋,动作放肆起来,“上次敢打我,跟只猴似的。今天这幅样子跟个病猫一样。我还以为你有多大出息,果然就是个下贱的命!还不是跟姑奶奶一样妓馆碰面。” 这话一出,十安身子猛地一震,想起了在松石县的事情。 那晚上六安没有死,叫阮冬梨的女人将他勾了魂,两个人后来还打了一架。十安仗着身强力壮将她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谁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下一回见面竟如此的脚十安措手不及。 她居然被卖到了这里来。 “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阮冬梨撸起袖子,将她的脸颊掐住了,细细看了一遍。指甲掐在肉上面留着红痕,力道渐重,“都是你这贱人,要不是碰上了你们,姑奶奶我如今还是吃香的喝辣的,哪里用得着被一群狗男人卖到这儿,成天去伺候那些酒囊饭袋!” 她瞧着依旧年轻貌美,但浸染在酒色里,肌肤不比十安被宁寻娇养过的好,上一回见分明是一个天上地下,今日见反了过来,阮小娘子没压住心头的火气。 “还真哑巴了?”拽着十安的领子将她轻而易举拽到面前,阮小娘子道,“你比我还是个玩物。他们毒哑你,求得是个情趣。你如今这样子,除了给他们睡,你什么也不是。” 似是从十安身上找到了一丝快.慰感来。 “你就算好看了,姑奶奶也能一眼看出你来。”阮小娘子继续道,“别以为装了可怜我就能放过你。” 十安咬着牙将骑在她身上的女人掀翻,总归也看不见,抓住了头发勉力想要将她绑起来。这般在耳边废话实在扰人心情。 “疯了你。”阮小娘子这么些日子里一直是最下等的□□,今日好不容易找了个空要来攀高枝,谁知晓竟然是冤家碰面。 “不会说话真的是帮了大忙。” 话音一落,十安就觉察出一丝危险气息来。 她猛地把人拖下来,坏笑道:“你这人肯定没服侍过那些男人,今儿不枉咱们遇上,姑奶奶教你。” 十安拼了命把她大腿抱住了,缓了口气,头方才磕在了床沿上,脑袋嗡嗡响。 两个人一路打,到们那儿竟花了半个时辰,都折腾的气喘吁吁。人在绝境之下总有无尽的潜力,这话不假,十安如今身子骨本来弱,被她这么一激脑袋冲了血,将人压在门上咬出几个牙印来。 声音止不住就跟要杀人一样。 “你这贱人使得都是蛮力,我还没怎么打你,你自己倒是打的一身劲,是姑奶奶太给你脸了。”阮小娘子打红了眼睛,当下一巴掌闪过去。 先前顾忌着一二,如今什么也不管了。 力道十足,十安喘着气左脸一热。 但说不出话如今也不大要紧,人是贴着的,她就踹阮小娘子,总之都别想好过。从前是自诩要做个知书达理的人,但如今十安什么也不想了,满脑子都是要将她打哭的想法。 衣衫乱了,发丝也散了,十安瞧不见旁的,被她拽去了心衣后恼羞成怒。 “你再打我就将这门推开,叫外面的男人也瞧瞧你这样子。”阮小娘子嘴角都裂开了,一边笑一边够着门那儿,“你不是挺会打的吗?我瞧着你如今也还是个雏,迟早都跟我一样,别跟个贞洁烈妇似的,恶心。” 她故意吓唬十安。 但十安听到门的响动,吓得先拢自己的衣领。 咽了咽口水后发觉嘴边上似乎也是出血了,她摸着头,外面的风吹进来,也不知是个什么情景。阮小娘子笑的声音越大她越是觉得自己□□了。 丝竹声里上头传来一阵慌乱,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情,十安吸了吸鼻子,抓着自己的裙摆一时间思绪白了一片。 阮小娘子捡着她的心衣,踉跄着站起来:“跟我斗,你这样算个鬼?” 十安抿着嘴,胸前空空的,缩成一团。大抵无助感就是这样来的,顷刻间都能让人窒息。 而瞧着她这副懦弱样子,阮小娘子见状赶紧跑。她显然也是发觉了上面的不对劲。这明月楼共七层,宋景和等人都在三楼。寻常达官显贵乃是进不来的,再往上乃是皇亲国戚。花瓶碎了的声响格外刺耳,两道人影从上到下,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刀光纷飞。 热闹不是人都能看的,这时候三楼四楼皆是清了场。木屑簌簌往下落,宋三少爷是从上下来的,不过自伤八百,损敌一千,地上血迹斑斑,白色的衣袍都染红了。 他那短刀直直插在宁寻腹部,谈不拢的事情此刻刀光剑影里更难说拢。孟长澜眼里,这两人就是疯狗,既没有干什么灭门事情,偏生打成这副样子。 “你这手段当真下作。” 宋景和站起来,大抵是猜透了前因后果,转身之时仍未能稳住心神。宁寻倒在地上,眼前是明月楼的顶,上面彩绘着北都的宫殿屋宇。 他不在乎这些下作手段,只不过被宋三少爷质问后有些许的不甘。 “你自己不要的,我捡了,我养了你如今抢回去可曾与我说过什么?”宁寻扯了扯嘴角,“凡事有先来后到的道理,况且……十安的毒,跟你才有关系。” “她为什么中毒?你不知道吗?主仆两个人,你让十安试毒。我救她的时候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论起来你才是下作卑鄙。旁人的性命都不及你自己的。如今假惺惺地在我面前质问我 ,你该反省自己才是。” 宁寻不及他这样的功夫,半天才起来,咳出一口血来。 隔着一个转角,十安耳朵倒是没有聋,一个人半天猛地反应过来,那时候只觉得她还不若聋了好。 作者:感谢在2020-03-30 23:43:14~2020-03-31 23:3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油头猫崽 5瓶;惊奇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宋景和晚些收拾好去见十安,屋里竟也是一地的狼藉。 他舅舅过来传话之时就见自己这外甥伏在地上, 冲着床底下喊话。 十安被他掏出来, 也不知道是谁给打的,陈岁然眯着眼睛, 半晌冲着面前这两人一人敲了一下。 “平日里无事就一身劲儿没地使,偏要把自己作贱成这副鬼样。你们站在了公主跟前白白就是个打秋风的。”他说罢低下眼, 冲外甥使了个眼神。 宋景和顺着看过去,蓦地愣住了。 “方才你被占便宜了?”他把十安的立领扣好, 半晌酸涩道。 而十安心里烦闷至极, 恨不得如今就要离他远一些, 便点点头顺带着往后退了退。如此反倒是叫人微诧,陈岁然捅了捅宋三少爷:“分明是你做的, 何必说是旁人。” “我怎么会如此,方才你也知我在做什么。” 他重重敛眉, 俊秀雅致的面上生了一丝阴鹜, 大抵是没了耐心与他继续说下去, 便直截了当地赶客。 “你这脾气怎么会有女人喜欢上你。便是一时叫你的外表所迷惑了, 日后还是要见识到你的真面目。听我的,若真是你干的趁早跟十安道个歉。”陈岁然拍拍他的臂膀, 哄小孩儿似的。 待他一走,屋里即刻就压抑起来。 宋景和倒是少有道歉的时候,如今也不过是将她重新收拾打理一回。十安但凡会说话,气氛也不至于如此。 “你不说我会查出来,自会给你一个结果。”他捧着十安的小脸, 半晌把她抱了抱。感到十安僵住了身子,宋景和难得才压住的戾气又开始翻滚。 心里觉得她不该如此。 “我们后面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你这般叫我为难。”宋景和缓缓扯开一个小,指腹蹭到了她的后脖颈那儿,“你要是知道什么,尽管说便是,难不成我还会责怪你?” 十安头皮发麻,只觉得宋景和这会子不对劲,那双手不太老实。 都打过一架,他也负伤,现下强撑着将话说明白。 “你的眼睛,你的声音我都会去想办法。便是真只不回来,我给你养老。” 他下巴搭在十安头顶,屋里面的烛火摇摇晃晃,耳畔传来低沉的嗓音,十安听起来格外刺耳。 喉咙里干疼,她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样的回答就如同给人扇了几巴掌似的。 大抵是将宋景和想的太好,偶然间知道他那些行为,就跟被骗的什么也不剩一般。十安自己本就没钱了,跟他不过就是一条命。但宁寻那样说,十安猛地反应过来,她在宋三少爷眼中大抵也跟货物一样。 庄子上起了大火后他将人都卖了独独留她跟随,想必是缺人伺候。他对自己知根知底,用的安心。她这所有价值所有可利用的不过就是自己这条命。 沈家老宅里给他试毒,十安想起自己生辰给自己买的栗子,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他根本就不关心自己,那些她以为的好只是宋景和多余的耐心无处可施,跟养狗一样,偶尔施舍一点残羹冷炙,小恩小惠。 十安咬着下唇,眼眶发烫,眨了几下眼睛赶紧擦干净 。 她一定是个大傻子,被他一抱十安觉得自己这点贞操也早没了,猛地将人推来。不过宋景和浑身的戾气,一点也不允许,将她抱得紧贴住自己。 低着头在她耳畔轻轻道:“你怎么就哭呢?” 十安看不见,嗅到血腥味儿里夹杂的梅香,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簌簌往下滚。张了张嘴,虽说不出声音啦,但宋景和辨着她的口型,忽冷笑道:“你叫我滚?让我别碰你?” 捏着她的下巴,十安那张脸完全就暴露在他视野里。跟从前比苍白娇怜一点儿,眼眶发红,神情却是恐惧的。 张着嘴哭的一抽一抽。 “宁寻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你敢这么说,我是吃了你还是把你折辱了?”宋景和一字一句道,“不许哭!” 十安捂着嘴,被他桎梏住双腕背在了后头。 宋景和也不知哪里想不通在这里发疯。捏着她的下巴也没个轻重,十安踮着脚呼吸通畅些许。 他欺负自己是个哑巴,现如今这么得寸进尺。十安从前只听说过有些恶主会虐待自家的奴仆。庆幸宋三少爷是个读书人,定不会这样。 但今日那些美好想法全部碎成一块一块的再也拼不回去了。 猛地想起他春冬之时将自己诓跳下树,摔断腿。那一股久违的痛苦从脑海深处破冰而出,变得格外清楚。 那一日仿佛历历在目。 宋景和没有半点心疼她,他这人惯爱笑。 十安喘着气,羽睫颤了颤终于什么都不想说了,低垂着眼帘被他丢到床上面,而后听到那扇门被狠狠关上的声音。 大约算是幽禁,后面几天都没有宋三少爷的声音,十安一个人吃饭睡觉,虽说人活着,但对着后头似半点希望也没了。 从前想要着赎身了做个小本买卖,但宋景和如此阴狠霸道的人,要是肯给她就是见了鬼了。况且她这般跟废人无二,想必出去就是死。 这一晚又下了雨,一连好几日暴雨,暑气渐消,偶尔她摸索着把窗户开半扇能嗅到外面的土腥味。 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大抵要照顾她这个瞎子,里面空旷的异常。 有的时候陈岁然会来看几眼。而他今晚来给十安带了一盒带骨鲍螺,一碗梨汁,吃起来简直要甜齁到她。 外面水汽重,陈岁然有一句没一句道:“我那个外甥这几日跟着公主出去好不威风,大家都知道长公主身边的左右手叫谢千言,我这人老了公主就不喜欢。那些面首背后数落我不知多少回了。” 撑着头,陈岁然身上还有酒气。 “你这人是倒霉,我也心疼你。”他给十安碗里倒满了,道,“我有个妹妹,跟你这么大的年纪。有一天她遇上了一个混账,这后面就倒霉至极。我总觉得那是个霉神,后来她就没了。” 碗磕到桌沿,陈岁然赔笑道:“酒喝多了手抖不稳,见笑。 不过还是说一说她罢,这后来我是找过她的,好歹兄妹一场,但她嫁的夫君手段很是了得,我总是不得顺顺当当地看一回妹妹。 我年轻的时候是个纨绔子弟,没什么本事。英国公那样的人最不得我的眼,旁人眼里他是以一敌百的小将军,是青年才俊,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回回都要挨骂,那时候爹娘已经身子不大好,经不起奔波。” 说着陈岁然帮她擦了擦嘴角,关心道:“当心点儿,别吃噎着了。” 十安点点头,托着下巴想听他继续说。 但陈岁然爱卖关子,故意磨蹭了会儿。 “我后来攀上了长公主,于是借着她的门路去看了看我妹妹。” “那个坟修的寒碜,你是未曾瞧见。活人变成了死人,我一怒之下把坟扒了小妹妹的尸骨带了回去。” 而后陈岁然就摊了摊手:“我猜这宋家人骨子里都疯疯的,这狗东西硬是追了我好几个日夜。若非长公主收留,我就真要丧命。说到底我们还是亲戚呢。” 十安惊讶,他这么容易说出来,若非说的酸楚她恐怕就要怀疑陈岁然这人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妹妹。 “我妹妹给人当妾没个好结果,你呢,我瞧着也不会有好结果。况且我外甥跟妹妹一点儿也不像,那性子就像他爹。骨子里就坏的很。”陈岁然说掏心窝子的话。 十安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在他手心里写道:“我没想过要跟少爷在一块儿。” “你想走吗?”陈岁然问。 突如其来,叫人措手不及。 十安先是一怔,而后猛地点头,又写道:“你千万不要骗我。” 陈岁然:“我骗你作甚?” 十安仍旧半信半疑。 他笑了几声:“你这样也是正常的,小姑娘不能随便跟着男人跑。” 陈岁然站起身,忍不住摸了摸十安的头。坐着的十安乖巧安静,脸上身上的伤痕都褪色后像又长大了点。 他当真是想到自己那个妹妹,宋景和总说他是为财将人给卖了,可真要说起来,这纯粹就是英国公这混账狗东西的污蔑。 陈岁然对女人有比男人还多的耐心,十安若非是个实诚的人他还真不帮。 暗地里注视她很久,陈岁然笑了笑:“若是你想好了,我后面来看你时你就告诉我。” “我有门路。” 攀上孟长澜那么久,几乎耗费了他十多年,论起来他比宋景和强多了,孟长澜的势力大半都是他来打理。 宋景和不足为虑。 …… 后面接连的暴雨南都城外的河流水位暴涨。宋景和换了个身份后跟着长公主东奔西走更为忙碌。 十安憋得闷住了,白日也开始睡觉。 午后吃了饭仰躺在床上面,也不知过多久,藕荷色的纱帐被人撩开。 宋景和从外回来,衣服上仍旧染就了血迹,站在床沿边上一错不错看着十安。黑漆的眼眸里晦沉的厉害。 他方从回春堂出来,同宁寻见了面就是打架,今日倒也不例外。 宁寻随后就背着药箱过来,两个人罕见的保持沉默。 一个人穿着荼白的道袍,一个人则穿着银白纯色的直裰,若是光看背影,不知情大抵都要以为是兄弟。 “解毒罢。”宋景和不情不愿从一旁让了位置,外面雨声稀里哗啦 ,夜色深沉。 余光看到宁寻的动作,他眉头一跳,冷声喝道:“你干什么?” 宁寻正在解十安的腰带,闻言面无表情对他道:“你有本事你来治。” 宋景和:“何必要脱衣裳?” 宁寻不悦:“你隔着衣裳如何找到身上的各个穴位?我也不是神医。琢磨这些日子本就熬废不知多少心神,你不要让我生气,到时候手不稳那就糟了。” 术业有专攻,宋三少爷医术上比他差的不是一两点。光看着急不来,宁寻便愈发地不将他放在眼里。 脱了外衫,中衣,里面是墨绿的心衣,绣着蝶恋花,遮了前面大片的肌肤。他将人翻了个身。 十安身上的伤痕褪色渐无,宁寻却仍就看出一点了,当即喊住了宋景和。 “我竟不知你如此禽兽。” 一言说罢,宋景和只觉得他哪儿都刺眼。手抚在十安背脊上,微露的脊骨一节一节,往下浑圆的臀,中裤上系着的带子都扯松了,不由呵斥他:“不该碰的就不要碰了。” 宁寻默了默,凤眸里泛出一丝冷意:“我来还是你来,你若是想让她再耽搁就将我赶出去。” 知道宋景和需要求他,宁寻便是有恃无恐。 两个人谁看谁都不顺眼,十安这背上的针光扎上去就花了好多功夫,像个小刺猬。两个这般折腾十安早已醒了,趴在那儿动弹不得,宋景和给她递水,十安摸到他的手顿时就分辨出来了。 手一停,宋景和将杯沿凑到了她嘴边上。 他说:“宁寻给你治病,如今毒解后眼睛想必不能一时间恢复。我过几日有空闲带你出去逛逛,你这嗓子不能憋着不说话,不然日后就当真没了声。” 宁寻静静看着,半晌转身去外面煎药。 出了门,他见外面倾盆大雨,不由想起那晚上他们去城隍庙。他父亲曾告诉宁寻,若是想要什么就要不择手段。如今十安这副模样,问他后不后悔,宁寻大抵会一笑而过。 侧身看到里面的宋景和,他缓缓露了一丝微笑。 …… 宋景和晚间就在这儿陪着十安,同她说了很多的话。算起来过去的所有似乎都不及今日的多。 床上十安蜷缩成一团,背对着他。 方寸之间都是她身上的药香,仿佛都沾染了宁寻身上的味道,虽是可以安神,可宋景和瞧着烦躁之余生出些许无能为力之感。 “十安。” 她听见了,只觉得这人可真是烦透了,当她是狗,不要就不要了,这时候兴许又要拿她来解闷。 宋景和望着上面,疲倦涌上来,本想抱着她,可她贴着墙踹了自己。 “你这么讨厌我,我却不讨厌你。”他摸到了十安的长发,顺了一下又一下,笑道,“我从前也不大讨厌你,只是觉得咱们都是一起的。你是我买的,我想着要个听话的奴仆最是舒心。” “但你不是很听话,我后来想这样也不错。” 手慢慢往下。 “渐渐的你不像是我的奴仆,虽然你有卖身文书。可我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你这样好的人。”他猛地揽住十安的腰肢,把她亲到了,含糊道,“你是真心对我好,我也是真心的。” 十安皱着眉,脸上一片湿润,只觉得恶心至极。 他哪里是真心的?他分明是虚情假意。 如今还要占她便宜。 “你怎么哭了?”宋三少爷抬起头,叹息一声,“我就是想亲亲你,你最近都不想理我,什么也不说。我能怎么才好?” 抓着十安的手,他说:“想什么就写给我。你这样我难受。” 十安不动。 这一晚就听他在轻叹,外面月亮露出来,地上亮堂一片,檐下的水声渐无,十安慢慢睡着,防备的姿态被他破开,死死抱住了。 后面孟长澜要坐船去下游的棠城,十安被牵着一起带着,天阴沉沉的,近来天气都不大好。 港口边上靠着一排排渔船客船,杨柳依依,江上烟波渺渺。 孟长澜看着小瞎子,赞了句模样不错,知道是宋景和的丫鬟还揶揄了他几句。侍卫仆从不知几多,这样的排场欢送她,这南都的官员巴不得她赶紧走。 孟长澜长篇大论说完了才姗姗由陈岁然扶着上船。 起帆时顺风,两岸青山如扇屛,十安坐在屋里面扶着船壁,她有那么些许的晕船。外面风景她也瞧不见,就只听见与她一块儿的丫鬟在喋喋不休。 她捂着自己的小脑袋,胃里在翻滚,格外难受。 十安从前也没做过船,慢慢地就蹲在了地上,她娘说她坐船就晕船,到她这儿竟也是的。 “你怎么了?要是不舒服我扶你躺着罢。”跟她一块的小丫鬟道。 十安被她扶着 不知到了那里 ,外面江风吹来,衣摆都猎猎作响,江上风大,十安嗅到那股水腥味儿更难受了。 摇了摇小丫鬟的胳膊,她吃力道:“十安你有点重呀,我都扶不动你。” 十安:“QAQ。” 宋三少爷瞟了眼,招了招手,孟长澜取笑道:“你们都是一个地方的人,你舅舅晕船,她也晕船,你一个人看顾的来吗?” “不行我就拨给你几个丫鬟。” 宋景和低头想了想,依旧是婉拒了孟长澜,解释道:“我这样的人,明天也就不知在哪,公主拨了丫鬟给我,结果第二日就跟着我风采露宿,朝夕难保,岂不是害了人家。丫鬟虽然是贱,却也是人,景和不忍心了。” 孟长澜坐在太师椅上,见状久久不语,外面的浪因风大起来。棠城的影子被江上的雾霭遮住。 “好像不对劲。”她瞳孔骤然一缩,连忙站起。 谁知话音才落这船似就被猛烈一撞,晃荡的厉害。船底破了个洞,底层的侍卫翻上来来不及行礼便急道:“这日里有歹人埋伏!” 船是被炸开的,□□这东西直叫船尖往上翘,沉的异常之快。 宋景和来不及多想,水漫上来之前抓住了长公主,顶上的宫灯坠下来,琉璃碎的刺耳。 浑浊的江水一刹那便扑到面上,冰冷刺骨。 十安被推的扎到里面,袖袍里皆是水,漫上心扉。 作者:如有不明,明天剧情揭晓感谢在2020-03-31 23:31:05~2020-04-02 22:4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酸欠欠欠 5瓶;富有女神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这江叫秋水,连日大雨上面终于冲了好多堤, 周边两岸良田尽数淹没。 沈家冲在山腰上, 瞧着底下的情景心里都在滴血。 论起来里面还有个是沈兰织的族叔,没法连夜下山去棠城将沈兰织拉了过来。这满山的果树是钱, 那满田的稻子也是钱,仗着幼年养育他的情分, 姑奶奶半死不活躺在床上装死。 沈兰织都看出来了,他坐在屋里面笑了笑:“有得有失, 今年雨水盛, 既然造成这般破坏, 我瞧着族叔跟姑奶奶都难过的很,做亲戚的不能弃之不管。” 他从袖子里掏出这儿的地契来, 掸了掸泛黄的纸张,道:“这山腰上住着实在不方便, 您二位都年纪大了, 家中的小孙子要出去上学, 那邻村的私塾还在山后头, 遇上雨天雪天的委实不便。我在城里安置了些房产,拨几间给你们。” 几个人目光微微亮, 狭小的屋子里头他如一轮明月,身上新制的织锦道袍衬出笔挺的背脊来,鬓角如裁,双眸澄澈,气质出众。旁人眼中他虽是个商人, 可秉性极佳。他说的几间房产数值大抵不可估计。 “贤侄,你肯过来已是给我面子了,这般似咱们要图你什么似的。你小时候母亲去世,父亲忙于经商将你送到咱们这儿。这么些年可谓说是看着你长成如今这副模样,你的心意咱们都懂。不过都一把老骨头了,最放不下的还是那几个孩子。”族叔坐在他对面,上了年纪脸上皱纹横生。 沈家原本是在地里刨活过日子的,沈兰织他父亲有出息,这才带着一家子飞了出去。留在这儿的族叔其实人不坏,只是姑奶奶贪。 这不,话说完她就咳得快要把命给咳没了。 “你呀,喝口水喝口水。”族叔瞪了她一眼。 沈兰织抬手,道:“一点微薄心意,叔叔不必说多了。我方才想你们若是搬到了城里头光有几间居家的屋子不行,该有几间铺子营生才好。” 他想了想,笑道:“等明儿雨停了,咱们一起去看看,您看上哪间侄儿就把哪间拨给你们。” 姑太太不咳了,族叔还想说点什么被他女儿拉住,赶先冲沈兰织道谢。 从小屋里出来,沈兰织撑开伞。这儿三山环绕,只一道豁口,远望可见奔涌的大江从南向北。 阴雨绵绵,枝叶间的水珠接连往下蹦,他来这儿不过为了散散心。家财一多想分羹拔毛的就多,这本就在预料之中。 虽说是丢了几间商铺跟房产,不过这山田要办下来就容易了。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他有的是法子。 午间沈兰织吃过后一个人在山里闲逛,雨那时候且停住,地上石子铺路不必别处的泥泞。草叶葳蕤,从石缝间迸出的水流涓涓往下,秋水分流,这一处下面都冲刷的不成样子。 他抓着衣摆走的小心翼翼,不觉过了三里地。 山尖上沈兰织瞧见族叔他儿子一个人不知背了个什么,小路蜿蜒,一路往回赶,兴奋的手舞足蹈。等他回去了一屋子人都围在外面,地上抽旱烟的,杀鸡煲汤的,说话间透着些许不对劲。 “贤侄你来了,一个人去山上吹风还穿的这么单薄,快去屋里歇着罢。”族叔笑着说。 沈兰织摇摇头,指了指他儿子如今笑的那个痴傻样子,好奇道:“我在山上的时候就瞧见临清一路跑回来,背上还不知背了什么,如今这样子叫我担心。” 族叔小声道:“贤侄,你跟我过来。” 一间小屋连着正屋,连门都没有,门口安得是竹帘。 从天井穿过去,探头一望,族叔愈发小心起来,跟沈兰织道:“今儿大水冲下来,临清在岸边上捡的。是个娘们,生的倒是有姿色。临清喜欢的不得了这不就巴巴弄回来了。刚刚叫他娘给换了身衣衫。” 沈兰织挑着眉,顺着望去,忽觉察出一分眼熟来。 虽然换上灰不溜秋的衣裳,可愈发衬的白皙娇嫩了,不过头似乎是磕到过,如今上面缠着一圈白色纱布。一双淡眉微蹙,唇色淡淡,容貌姣好,平躺在架子床上呼吸微微。 “十安?” 他喃喃说出口,正巧入了族叔的耳。族叔大惊:“贤侄认得这姑娘?” 沈兰织默了默上前俯身看去,半晌点点头,笑道:“是个朋友的丫鬟。既然她在这里,想必我的朋友也是凶多吉少罢。” 得知十安是个丫鬟,族叔没什么大的表示,转身就找到儿子将他一巴掌打醒。 一群人望过来,他挥挥手:“我跟临清有话说。” 临清捂着脸,委屈道:“爹你干嘛打我?” 被他爹揪着耳朵不得不弯腰,族叔说:“这是旁人的丫鬟。要只是个孤女你娶了也无所谓,还省一笔钱。可如今她是有主之人,你要喜欢少不得花一笔钱将人买下来。你瞧瞧咱们家这点积蓄,能给你花多少?咱们一大家子都不过日子了?” 临清说不来话,好半天沮丧着脸:“是堂兄说的吗?” “他认得人多,要是关系好买了也无不可。我喜欢,你不是还想要抱孙子吗?” 他爹又给他一巴掌:“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她除了好看外就跟要死了没什么差别,皮肉嫩娇娇的,你娶她回来是干活还是当祖宗供着的?生孩子别生死了。” 沈兰织从里面出来,听的好笑,拉过族叔说道:“她这人是我朋友掌心里捧的,如今在这儿医治不便,我回去的时候将她一块儿带到城里就是。清哥儿想要娶妇你们可要早早相看一回。” 族叔巴不得将人送走,原以为捡了个大便宜,谁知道呢。家里那只鸡正在锅里,本来他婆娘想炖给十安喝补补身子,如今觉得也没必要了。 十安醒过来时就在沈兰织边上,马车行的慢,一路平稳。她睁开眼,视野里虽有些模糊可竟然看到了色彩。 入目的现实沈兰织湛蓝色绣暗纹的衣摆,往上是平整的皂缘,修长的手端着一杯苦茶,杯沿抵着唇。 她微微长着嘴,显然是大吃一惊。 那水漫上来时扶着她的小丫鬟害怕的将十安往前一推,她来不及反应就扎到那江水之中,一连灌了好几口,呛的要窒息。 衣摆沾水贴着自己的小腿,整个人慢慢的就浮在水中。周遭无一物可以扶持。她这人更是看不见呼不得,手脚扑腾的猛烈后力气渐失。 也不知道宋三少爷在哪里。十安没见过他游泳,要是不会水就有他好受的了。 这边沈兰织察觉到十安的动静,笑眯眯问:“怎么了?才过多久十安就不认得我了。” 书院里头沈兰织就是一副好性子,可十安中毒过,知道了他下毒那温缓和善的形象顿时就碎的跟渣一样。 彼时十安明白了个道理,这世上的男人少有好人。 她缩回腿脚,头一晃就觉得疼的很,吸了口冷气。沈兰织把她的头揉了揉,解释道:“你被我捡到时就摔破了头,还是我给你包扎的,如今竟是连感谢的话也不说了。” 他眉眼弯弯,笑的意味深长:“你从前见着我嘴可甜了,如今怎么像看见洪水猛兽。” 十安嗓子里仍旧出不了声音,心里又冷了下来。不过如今能看见也是不得了的事情,她咽了几口口水,干的厉害。 沈兰织便将自己的茶杯递过去:“喝吧。” 十安把杯沿擦了灌一大口。 “不会说话?”沈兰织观察好久,末了道,“宋景和人呢?他要在定然要来找我,届时我再将你还给他。” 十安被子没拿稳,掉在地上亏得他眼疾手快接住。 她不想回去,于是比划着,见他一头雾水,只好指尖沾了茶水就在车壁上写道:“少爷放我走,我这回想要去南边儿,结果坐船给淹了。” 沈兰织若有所思,不过道:“你能将你的卖身契给我瞧一瞧吗?奴仆私逃,论理是要杖毙的。” 十安木着脸,继续写道:“叫大水冲走了。” 他低声一笑:“是个好借口。宋景和那人如此之吝啬,怎么会白白放了你呢?我这一点想不通。总归我与他还是朋友一场,是以你可不能乱跑。留着你还有用处。” 沈兰织如今装模作样也不会,可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宋三少爷有几分相像。 他不肯放十安想必还是上回没毒死宋景和的缘故。 这人锱铢必报,手里要是没个底牌岂不是要叫他掀翻了天? 十安见他身旁也没带着几个人,下车的时候趁着不注意往人群里扎,被逼之下要比平时快多了。大抵是没想到她还会带伤跑路。沈兰织只愣了一下即刻反应过来,提起衣摆追过去。 他近来住在棠城许多人都认得,难得见他如此,不由围簇过去询问,人一围就阻碍了沈兰织追人,最后瞧不见了他气的笑不出来,脸渐渐沉了下去。 而十安跑了一路都快出城了,气喘吁吁不敢停,只觉得自己倒八辈子霉,这一辈子前半生大抵都要来吃苦,只愿后半生能舒坦些。 如今既然能看见了,这群狗玩意儿定要离的远远的。 出城不久,天上阴云散开,竟出了一线日光。 远山芳草,前面几条蜿蜒小路并一条宽敞官道。 作者:感谢在2020-04-02 22:41:40~2020-04-03 23:3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油头猫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宋景和背着孟长澜到棠城已是深夜,棠城晚间平静异常, 以至于宋三少爷犹豫后还是带着她掉头。 陈岁然不知去了哪里, 宋景和背着她从草间林里走,想到十安他忽就打住了思绪。要是照常理论, 如今她更是凶多吉少。 宋景和抱着一点希望,却被孟长澜一句点破。她嗓音虚弱, 趴在宋景和的背上打不起精神。 “你如今心不在焉,心里想的必然不是本宫, 你想的是谁?”宋三少爷侧过脸, 就见她半阖着眼, 是昏昏欲睡状。 “十安。” 长公主没什么反应,他沉默之后这人蓦地睁开眼, 嗤笑道:“你救本宫之时怎不这般想?” “这高官厚禄、权势名利足够你享用一辈子。她不过一个丫鬟,你今儿救了本宫, 日后定然少不了你的好。” 她冷眼看着宋景和的侧颜, 他面上的表情一点一点淡下来。 “你要的是实在东西, 装模作样就没意思了, 这天底下的男人并无深情之人。” 宋景和不语,大抵被说到一二真实处, 那一面虚伪的窗纸叫她捅破,羞愤难遮。好在今夜月色朦胧,他抿着唇,想起十安最后那样子。 水里面衣摆都荡了开,这人就愈发远, 他抱着长公主就够不着了。 孟长澜:“自作自受,你父亲没有告诉过你这个理吗?” 宋景和摇摇头:“我不久前才出殡,哪来儿的父亲。” “说的这么可怜。”她拍了宋景和一下,懒懒道,“救了本宫的命,你要飞黄腾达了。” “本宫今日往后便是你的贵人。” 孟长澜说到做到,不过夏夜里鸣虫众多,一路织就的曲子聒噪叫人难安,她又转而叹了叹。 人世诸多不测,今日沉船之事她要扒了出来,这大燕里藏着的那帮人她定要活剐了才解气。 …… 话说十安这儿,她东躲西藏,最后还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就沿着官道一直往前,鞋都要走穿了,到夜里堪堪在路旁半人高的杂草里穿过去,歇在树上。大抵走了两日,便累的往路边上一瘫,两眼望着天,脑袋嗡嗡作响。 道旁要是有过路人,指不定就要当她是个死尸了。 遇上春山县的小画工实在是个意料之外的事情,十安便是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等她察觉到这人时自己已经被他画了下来。 白纸上墨色勾勒出的人四脚朝天,周遭草木葳蕤,日光被滤过一回,这处人烟稀少的道上只她一人入了画。 十安吸了口凉气,抬眼看到了从画后探出头的小画工。 生的有些瘦弱,与她一般高,样子很是腼腆,穿着一身短打,大抵是偷偷画的,也不知最后是怎么想,究竟还是展给十安看。 彼时她头发上还沾了草,莹白的面上有几分薄红,仔细看过后后退了几步。 毕竟此处没甚么人,他出来的又蹊跷。 “不不不,我没有恶意。只是出来采风,想要画点风景。找到了这儿,只觉得你……” 他说了半天,后面死活吐不出来,十安瞧着他甚为可爱,忍不住笑了笑。 十安她如今也还说不出话来,折腾了半天这个小画工才明白。 他现实忙不迭地介绍自己,把画卷成细筒递给了十安。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看到十安的鞋,他隐隐有些明白了,加之十安头上缠的纱布仍没有拆下来,不由就自己默默在心里想了一通悲苦故事来。 大抵这世上的男人就没有不见色起意的,要不然何必画她。 十安如今是真的没什么力气,只好借了他的小毛驴到前面的春山县。 江弱水一边在前面牵小毛驴,一边就说春山县的事情。 “春山县也不大,不过里面的画工画师最多。前朝最著名的大画家张百里就是春山县出来的。我小时候就跟着我爹学画,不过如今也只是个画工而已。我爹说我画人画物都缺少神。样子虽然精致,不过比起画师跟那些大画家来差的太远了。” 他不过十五六岁。说起来有些许的沮丧。 “我不想当一辈子的画工,整天去临摹旁人的画。” “我爹去别的地方采风了,我年纪小,他不让我出远门。所以我就在春山县周边闲逛,带着画具去画山画水,今天遇到十安大概是缘分罢。”江弱水说。 十安涨红了脸,抓着画儿就看到他回头了,弯了弯腰。 “忘了你不能说话。”江弱水挠了挠头,半晌不好意思说道。 她心里一堵,也是难受,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识字,她要是治不好自己的嗓子,以后怕是要很难过。 路上十安还将自己的余钱看了看,实在是没几个钱了,到了春山城她见跟先前的几个县城州府就不大一样。 繁华说不上,店铺居多的还是书画铺子、书肆等等。 空气里墨香味儿淡淡,一路上多得是画工出来晒画。 江弱水把她带到自己家经营的小书肆里面。将小毛驴拴好了对十安道:“我家就在这里,你先喝碗水罢。” 这日又变阴天了,十安喝了水,趁着他去后面搬东西,估摸着留了一点路费,自己一个人跑出去先找医馆。 这时候住客栈租房子都要都要查户籍,查路引,十安去医馆倒是什么都不用,仔仔细细叫老大夫检查后开了一副药。 这之后再去绣庄买几件换洗的衣裳,收拾妥当后的十安终于长长松口气。 此刻脑子里也没工夫去想宋景和他们这些人。 大抵从没有这样的感觉,恍然间又生出些许的手足无措。 毕竟此前住在乡下,后来跑来跑去连路也不识,被人带着,自己这回拿主意找地方过日子还是第一次。 十安找地方吃饭,边吃边想后头该怎么办。 可谁知道江弱水在大街上找她,最后找着了喘着粗气不解地看着她。他把钱还给十安,道:“我顺路稍你一回可不是为了你的钱。换做别人也是这样。你一个小姑娘还不能说话,钱你自己拿着。” 他洗过手后一双干净的手露出来,修长纤细,保养的倒是极好。 十安摇摇头。 江弱水坚持不要,两个人就在面摊子上僵持不下,都是一般大的年纪,最后还是江弱水败下阵来。 他叹口气,略微抬眼看着十安坚定的眼神,好奇:“为什么一定要给钱,走都不说一声。” 十安抿着嘴,脑子里都是宋景和吓唬她的话。 诸如:“这世上的男人就没几个是好的,你以为他们对你好是因为善良?他们不过是觊觎你是个独身的女人。” “你受了旁人的好你就要还。小恩小惠就要用钱还回去。你若是不还,日积月累就是将人赔进去。” “我是你的主子,我对你好事天经地义。你拿着是心安理得。” 十安从前不大理解,可经过宁寻那一遭,愈发觉得有道理起来。 那日若是听不到他们说话,指不定自己还是要跟着宁寻的。但夜里细思,他不过也只是将自己当成一个喜欢的物件,更何况还门不当户不对的。 街上跑过几个画工,认得江弱水的就吹个哨儿问他:“你怎么不去跟着秋先生去临摹壁新出来的那幅春江晚景图?要是让你爹知道了你又要被打了!” 他站起来大声道:“打就打,我不要再临摹别人的东西。” 十安诧异地看着他,半晌江弱水红着脸跟她道:“别听他们说的话,我爹其实也并不怎么打我。” “我没什么坏心思,只是想着能不能画你。”他不敢看十安,道,“你生的有灵气,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我落笔的时候仿佛找到了一点手感,所以……” 怕十安生气,江弱水举手发了个毒誓。 春山县刮了风,似乎要下雨了,十安背上小包裹后头租了他家一个后门边儿的小院儿。这儿位置靠山,几条要道都不在这儿,平日里住的人多是画工画师这一伙人,屋多价低。 知道十安没有自己的户籍,江弱水疑惑过后并未再提,重新写了一份契约两个人按上指印。 后头江弱水发誓自己也不会卖画十安的画,她这才斟酌后搬过来。 十安没什么身家,一套衣裳放进柜子里后趁着雨没有落下来赶紧把被褥枕头挂帐都买回来。 这晚上江弱水自己起火烧饭,十安扒在门边上偷看了几眼。 他下午的时候还是出去临摹那幅画去了,衣服上一身墨迹。江弱水似腼腆过了头,被十安盯着慢慢的整个脸都通红,清秀的脸上沾的墨也挡不住。 她后知后觉,尴尬之余差点没从台阶上翻下去。 被宁寻治过后的十安如今脸色好转,虽是瘦了,身子更玲珑有致,也不知道喝的都是什么,穿心衣的时候紧巴巴的,她便找个布条把前面的两团小兔子都缠了起来。 第二日江弱水是看了好几回,自此能避着十安便也避着。 人都是有邪念的,没有那可真是见了鬼。 熟悉起来后十安借了江弱水的户籍租了个临街的小店铺,只一间,斜对着他家书肆。 十安字写的丑,面馆的名字还是江弱水给她写的,不过正如他爹所说的,字画里工匠气息太重。他每每看见了总是神色黯然。 令人可喜的大抵就是十安的嗓子了,养了小三个月渐渐能有声,以至于她后面瞧见那个老大夫时盖头添的极为的多。 这日江弱水背着画具回来,十安这儿午后没什么人,自己趴在小桌上打瞌睡。他歪头看了看,半晌笑了笑,自己在对面摊开自己的画纸,把她这样子画了下来,晾干之后卷好了放置到自己的画架子上。 入秋后下了几场雨,十安快要睡着时就叫着雨声惊醒。自己忙将外面的桌子搬回来,雨点打在卷棚顶上,医馆的老大夫小跑过来躲雨,正巧是中午没吃,十安给他下了一晚骨汤底的阳春面。 他笑眯眯夸了十安的手艺,自己捋着胡子坐在了里面靠墙的位置。 外面天阴沉的厉害,柳老大夫感叹了一句:“今年雨水是真的多呀,听说有的地方已经有流民了。” 十安在一边择菜,好奇道:“您是到外面出诊回来吗?” 柳大夫摇摇头,道:“我这把老骨头出诊也不过是道周边的乡里。这事儿还是我徒弟说的。他在外面游医,昨天才回来。” 十安点点头,外面风大,开始带着凉意,飘风雨就落了进来。 柳大夫用帕子擦了擦嘴,坐在她的小面馆里等着雨停,一面观秋雨一面跟十安道:“我年纪也打了,这些时日记性都不大好,恐怕记错写错了药房,没了精力去经营医馆。我那个徒弟是个心思大的,想去南都那边开家医馆。” 十安抬起头,杏眸微微瞪圆了,问道:“那柳大夫你怎么办?” 柳大夫一个人住在春山县,她几乎就没怎么见过他口里的徒弟。这三个月下来十安将周边的邻里都认了个遍,渐渐就有归属感。这里面熟人就有柳大夫,因着他治好了自己,倒是格外的有好感。 他摆摆手,叹道:“我儿子要接我去享福,家就在棠城。不过他是个入赘的。你知道的,咱们大燕入赘的话男子须得多看女方的眼色。听说他那个家中已经有两个老人家了。我这副老骨头再过去,家里一下多了一张嘴,岂不是平白叫他过的艰难?” 十安擦干净手,闲来无事给他舀了一碗红豆粥。 “棠城可比咱们春山县大多了,您儿子能在那儿安家入了人家姑娘的眼,想必也是有本事的罢。” “瞧你说的,都入赘了,也不知道他当时怎么就被迷了心窍。”柳大夫虚指了十安几下,尝了她熬得红豆粥,点点头,很是受用。 “我想着不若跟着徒弟去南都,至于这里的医馆我就转给我师兄了。” 十安好奇,笑问:“您师兄本事比你大吗?” 柳大夫:“我师兄家中是世代行医,底子比我好,本事自然也比我大,这么些年过去应当是更为精进了。我走的时候还得带着我那块种德堂的匾额过去。” “他们回春堂家大业大,到时候也不知我这医馆会怎样。”说到此处他隐隐有些许的伤感,抬头看十安蓦地被她这样子吓到了。 只见她黑漆漆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眼里都没神了,先前还翘着的嘴角顿时就垂了下来。整个人如同一只被打过濒死的小猫小狗。 “你这是……” 十安猛地摇摇头,咽了几口口水,勉强笑道:“他们是都姓宁吗?” 作者:感谢在2020-04-03 23:31:33~2020-04-04 23:0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惊奇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十安这日收拾的早早回去,江弱水见她心情低落, 晚间就买了个西瓜并些小香瓜切成盘儿给她端过去。 他父亲还未归家, 这屋院里空落落的,才开了些花儿的桂树都叫今儿这一场秋雨打落了好些。 十安帮他把雨后的青砖地给扫了, 几回心不在焉都叫江弱水看在眼中。 趁着天色未完全黑下来,他便将十安拦在屋檐下面问了缘由。 十安对这事说不出口, 转而道:“柳大夫的医馆要转让了,我有些不舍。而且也不知道我能在这儿待多久, 我是个没有户籍的人, 到时候要是被人一查, 大抵要给关起来。” 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江弱水松了口气, 安慰道:“柳大夫走了,日后若是想他可以去看看。至于户籍一事, 你别急。我想想办法。” 十安笑了笑, 心里依旧是悲观。低头揪着自己的袖摆, 斟酌道:“这些事情, 你也不必太为我费神。” 杏眸里沉了些许晦色,十安知道他们大抵都是本性非善, 怕连累了江弱水,又说了些冷冷淡淡的话,回厢房时江弱水伫立在阶下良久,瘦长的身子像根笔直的毛竹杆儿,不知思索着什么, 发觉了十安的视线当即勉强一笑。 …… 这往后又过了一个月,十安瞧见了柳大夫去南都的驴车,他送了十安一些安神的香包。彼时她还坐在店前择菜,这日日光尚好,天高云淡,是个好日子。 江弱水从画师那儿临摹完一幅新画后就到十安这儿吃面,背上的画轴少说有两三卷,他小心翼翼放到一旁。 “十安,你那个户籍我好像有法子了。”江弱水后面小声道。 十安手一顿,微微抬起眼里好奇地看着他,入秋后他就穿上了长袍,不过袖口那儿脏兮兮的,沾了颜料,露出来的手腕苍白有力。 “春山县的师爷要从我这儿买一幅假画献给了他的上司,要是我画成了,他说你户籍的事情就归他管了。” 十安睁圆了眼睛,半晌觉得可行,不过于江弱水而言不是个简单的事情罢。 “你做假画卖,你爹知道了岂不是要打死你?”她皱眉道。 江弱水低着头,将耳畔的碎发撩到脑后,半晌道:“这你不用管,没有画工不卖他的画。我们也要吃饭,我爹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卖了多少,如今年纪大了才这样说。” 十安叹口气,老实道:“这事情关乎你跟你父亲之间的关系,其实是没必要的。若是户籍办了下来,又叫从前认识我的人发现了,咱们都好不了。” 江弱水默了默,问十安:“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她手指着他手里捧的碗:“给我家主子烧饭洗衣遛狗罢。” “我以前是别人的奴仆。” 江弱水说不出话,十安以为他看不起自己了,倒也没什么大反应。逃奴在旁人眼里多是品德败坏,要不然好好的也不必逃,吃喝主家的,必要之时却逃跑,说出来令人不齿。大燕的律例里,这般该打死。 到了傍晚江弱水接她回去,他揣着怀里的画轴酝酿了很久,认真道:“你主人是死了还是……” “我不知道,我们都一起掉到了水里。等我爬上来时已经不见他的影子了。” 江弱水敛袖道:“我下午的时候思虑良久,你曾为奴其实也并无什么,这画儿是我从前临摹的那幅春江晚景,师父说已经入木三分了。” “我会呈给县衙的师爷,届时你有了户籍,就再不要回去了。你既然不愿去找你的主子,想必他对你肯定不好。你没什么错,别担心你以后了。” 十安呼吸一滞,余光扫过他涨红的脸,怀里的卷轴被他宝贝似地抱着。 “你放心,你千万放心。”江弱水再三道,小跑着去县衙。他今儿从架子上取下来的画作是用了心,若是以假乱真,于没有多少眼力的人而言绝对是没有问题。 到了衙门,春山县的师爷还在廨房里头看状子,知道是他来了悄悄把他招进来,偷偷摸摸关好门。 “怎么样?画这么快?”王师爷四十七八的人了,生了两撇小胡子,精神矍铄。 江弱水恭恭敬敬道:“是以前的旧画作,不过是最像真的。” 王师爷也不管他什么时候画,但凡像就行了。毕竟县令是寒门起身,哪里懂这些,如今不过是在附庸风雅。真的没有,假的她能给他送上一份。 现场验货,解开了系带后展开一瞧,他点点头,不过江弱水却是怔住了。画上的并非是山水图,乃是一份绘人的图。 他再熟悉不过了,当即就要抢过来。可惜王师爷是个上道的人,品鉴的第一眼就觉得养眼,立马卷了起来背到后头。 “我瞧着就像是徐千里笔下的美人图。笔触细腻,栩栩如生,还有三分的灵性。你年纪虽小不过心思通透,知道县令看不懂那些山水深意,故意送这人物图来,是个伶俐之人。”王师爷将他夸了一通,大抵是不准备还了。 看江弱水那样,他心里暗自偷笑。 “我带错画了,这是我自己画的,并非是徐千里的画,等我待会儿换回去。”江弱水大惊,说的竟有些结巴。 “你是个画工,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当个画家吗?”王师爷道。 江弱水敛眉,半晌坚定道:“这画错了,出自一个画工之手,不能送得县令大人面上。” 他咳了声,摇摇头:“你以为画家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一半靠天赋,一半靠别人捧。若是没有人赏识,你就算是画上一辈子,你也只是个小画工。一幅画一两银子也不知有没有。” 江弱水垂眸,想起自己发的誓,苦笑道:“这当真使不得。我曾发誓,若是卖了一幅这样的画,必是不得好死。” 王师爷乜斜眼瞧他,似不大相信。一个画画的居然发这样的毒誓。 “你就是年轻了,其实发誓没什么用。”他慢慢道,“不过是因为心怀畏惧,自己对自己约束而已。我年轻时也同你一般,认为言必信行必果。可活到这一把年纪,我也不知说了多少违心话干多少违心事出来。你就是单纯。” 江弱水笑的苍白,探出手:“还请王师爷还给在下,这画当真是万万不可。” 十安的画给出手了,落在旁人眼里大抵也会叫人意淫罢。 这是他第一回 见十安的场景,一直宝贝着,与春江晚景放置在一起。 “等我给县令看过了就还你罢,届时你再画一幅美人图便是。县令大人看风景眼睛就不好,届时……” 他从袖子里将刻着户籍的尺牍递给江弱水:“如此信不信我?” 江弱水怔怔看着,只觉得烫手。这双画了千百幅画的手,无力蜷起手指来。 …… 县令是十月份过的生日,算起来就在半个月后,十安不幸小感风寒一次,卧床不起。江弱水要送她去医馆看看,十安似乎不去,没法他准备花点钱让大夫过来问诊,谁知道她反应更大了。 苍白的面上唇因缺水泛着淡淡的粉色,不及康健之时的辰砂色。 她十分抵触看大夫这件事情。 江弱水只好自己去医馆抓点药。春山县的医馆只两三个,新搬来的回春堂人影稀少,他探头进去,就有一群小狗围簇在他脚下。 挡门帘被人掀开,进来的是个神色寡淡的男子,手方才洗过,低头默不作声在柜台前面用帕子慢条斯理擦拭水珠。侧颜俊美,一身荼白的衣衫绣着暗纹,边角沾了土,从后进来看也不看江弱水。 宁寻从外面挖了具尸体,如今就搁在后院停尸房里,几个徒弟还在外面掘坟,医馆里就他在了。听到脚步声他出来,见只是个普通人要来求医,淡淡的无甚兴致。 江弱水上前求药,对上他的眼睛,隐隐察觉出一丝杀气来,锋芒在背,头皮都发麻。照理说这当大夫的不该瞧着就面善吗? “我一位朋友得了风寒,想求一些药,还望这位大夫帮我。”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宁寻闲来无事,附赠了他一瓶鹤顶红。 江弱水吸了口凉气,从未见过这般,手抖着差点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他异常的奇怪。 宁寻抬眼,幽幽道:“不喜欢?” 江弱水苦笑:“这是……砒.霜,我要它何用。” “新开了家医馆,送你的,不要钱的东西为何不要?” 出了这回春堂他还觉不真实,但也未曾想太多,回去就给十安煎药。这日夜里是县令生辰,他请了整个春山县的乡绅富人,这之前宁寻则是他亲自上门送的拜帖。 而当时晚间喂狗的宁寻看也不看,随手丢到了一边,忙着将盆里的水倒满,看着地上的小白狗。 “宁公子赏个脸,在下今日得见宁公子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难得相聚于此,不久就是在下的生辰,摆了几桌薄酒在万福楼,若您同意在下定要雇顶新轿子抬您过去喝杯薄酒。” 县令已经当了六年的县令,他的那些同年比他混的好的要么就去州府,要么也是换了个实缺。如今就他还在原地踏步,这才放下脸面偷偷的想走宁家这条路。 宁寻却抱着那只狗,叫它十安,结果这只狗崽崽反咬了他一口。县令见他阴沉着脸顿时大惊失色,道:“一只狗而已,个小牙也没长齐,宁公子要是喜欢我那儿有几只番邦的狗,极为温顺,还会听人话。” 宁寻冷笑:“我就喜欢这个,温顺听人话的,这大燕多得是,人成了狗,有什么稀奇的。” 这般毒,县令咬着牙弯下腰:“宁公子说的极是,这帖子在下就放在这儿来,还请您赏个脸。” 宁寻皮笑肉不笑,见他这般低下的姿态,半晌赏了他个笑脸。 “若是心情好,我就去,天下雨了,我就不去。”摸着那只狗崽崽的头,他靠在椅子上面,秋风刮过,眉眼间有那么一分的随意。 等真到了那一天,县令站在门口张望,后面的一众人等着他入座,外面风吹得凉飕飕的。他搓着手,半晌终于在长街上看到一抹白色身影。 今儿是他生辰,旁人都穿的喜庆,独他请来的这尊大佛穿了个跟丧服差不多色儿的衣裳。身旁无一物,就带着一只狗,怎么瞧也不算是个来赏他脸的。 一群人盯着县令,县令却几乎喜极而泣了。 这大抵就是思绪不同因人而异。 “进去吧,都候着想吹个风寒出来排队让我治?”宁寻淡淡道。 县令请他入上等坐,自己陪侍在一边。明眼人都瞧得出他这是在恭维。 旁人送礼送的是钱财古玩,这位他恭维的贵人送的却是秋风散。 宁寻:“一瓶千金,有价无市。” 县令忙不迭收下,后面的人按身份地位一个个来。不少人迎合这送的乃是书画这类风雅之物。 宁寻随意瞧了眼,一群人讨论的热热闹闹,偏生他冷冷清清。 “这是徐千里的美人图,东翁您瞧。”王师爷备好了就给他瞧,诓他眼睛也不眨。 可宁寻只看了看,半晌打住他后面的话,歪头又仔细地打量一番,蓦然一笑:“你当真确信?” “这章在此,老夫也是多放打听入了手,当然确信。” 宁寻伸出手,指腹拂过上面的印章,里面的细纹似都不差分毫。他虽平日里沉浸药理,不过家世摆在那里,字画也懂一些。他叔叔宁休就喜欢徐千里,重金求得几份真迹来几份。 “画的好。” 短暂的沉默后王师爷暗暗松了口气。 大抵是想不到宁寻要来插一脚,等他直起身便赶紧卷了起来,宝贝似地交到一旁放置。 一向少言的宁寻如今多了几句话,他摸着怀里的狗崽崽半晌淡笑问:“这画你是如何求来的,等酒席散后同我细细道来。” “一字不差,若是有隐瞒,我便自己求一幅来。” 县令袖子里搓着手:“宁公子喜欢?” 他笑望着县令,言辞轻缓,清朗的嗓音格外悦耳: “我极为喜欢,还望大人忍痛割爱。” 作者:感谢在2020-04-04 23:03:50~2020-04-05 23:4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惊奇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宁寻来时没指望什么,晚间叫人给送回, 他衣袍上沾染了酒味儿。举目望着漫天的繁星不知此时此刻想的是什么。 不久他问:“你说, 江家在哪儿?” 王师爷要巴结县令,县令要巴结宁寻, 两个人提着灯笼直接送到了门口。 屋外黑漆漆一片,宁寻打发了他们几个走, 自己敲了敲门。 出来的乃是江弱水,才煎完药, 见到这个大夫时明显一惊, 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便问道:“阁下深夜拜访是有什么急事吗?” 宁寻嗅到了药味儿,半晌摇摇头, 却是将他推开,自己大步走进去。 两进的院子里第二进的东厢房里灯是亮着的, 江弱水要拦他, 结果宁寻只捏着他手腕上的一处便浑身发软起来。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外头质问声这么大, 十安自然也听见了, 她放下碗把衣服穿到一半秋风就猛地灌进来。十安愣住,外面黑漆漆的, 江弱水扒着门,旋即被人踹了出去,砰的一声门整个合上了。 宁寻立在她三尺远的地界静静看了会儿。 “衣服穿好了。” 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大抵是过了几个月舒心日子,长的比从前胖了些许, 一双眼睛微睁,显而易见的惊恐。 十安:“你怎么在这里?” 他走过来一些,捡起屏风上搭着的外衫,抖开了递到十安面前,道:“我去大燕哪里都可以,来这里不过想要一幅画。” 十安不明所以,但还是把衣领都严严实实拢好了探头望他身后。江弱水正在外面踹门。宁寻看着十安的动作,半晌居然笑了一声:“你同我回去罢。” “我为什么要同你回去,我如今眼不瞎嘴不哑的,你深夜造访还把江弱水关在外面,一瞧就不大像个好人。”十安说实话,一下就扑到门边上要放江弱水进来。 这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尤其是宁寻在,她整个人都有种莫名的心慌感。 结果,门才碰到他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了十安的领子往后一拽。 还是跟拽小鸡一样,在他跟前十安显得格外无力。 “你放开我!”她整个人如同被炸到了一样,神经立刻紧绷,想起他从前是活的话来。如今在宁寻眼中她自个儿想必也不过就是个令人赏心悦目的玩意儿,抢来抢去的跟狗抢骨头一样。 没人问她的意思,这又算什么东西。 外面踹门的声音更剧烈了,江弱水大喊:“你放开十安,若是不放我就去报官。等你出来了我跟你拼命!” “报官,你报罢。”宁寻面无表情就将门从里打开,结果这人没收住力道一脚踹空了趴到地上。 十安瞧他这样儿眼睛差点没闭上,推着宁寻几把见不行,便对江弱水道:“你没事儿罢?” 江弱水抬起头,半晌眼前还是晕乎乎的视野模糊。 “我我很好。”说罢一头栽倒,没撑住整个身子都贴着地。 十安:“……” “宁寻我们商量一下罢,你先放下我,这样快喘不过气了,领子勒着了。” 十安面色带笑心里却欲哭无泪,脑子里转了转,想着宁寻这人吃软不吃硬,便娓娓道,“我来这儿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他偏过头似乎好奇。 十安咳了几声,宁寻见状这才松了手,不过仍抓着她的手腕。 “我找不到三少爷了,就一路走到这里,要不是江弱水,我大抵就在路上累死了。他于我有恩,所以……” “所以你不走,你要报恩?”宁寻觉得好笑,凤眸里沉淀着些许情绪,叫人看不穿。 十安够不着江弱水,只觉得他抓着自己这力道过猛了,低头一看。荼白的袖子盖住她的手,影子也叠在了一起,莫名的紧张油然而生。 十安点头。 他却将她转了个面,仔细端详过后一字一句道:“你在诓我。” 十安:“!!” “你若是说报恩,你有什么值得给予他的。” 宁寻:“我救你一回,应你的请求出诊。你当我一直如此善心吗?我心心念念也等着你报恩,结果你如今这样质问我,你先前是如何说的?” 他想了想,翘起一边的嘴角说道 :“我不大像个好人。” 扑面的气息炙热又有些危险,十安吸了口凉气半晌否认:“你像个好人,生的就一身正气。”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我以前同你说过,你求我出诊,代价你来付。” 宁寻笑:“你如今这么轻巧说报恩无非是不想跟我走,我这一次多说一些话,望你能明白。” “我不做亏本的事情,我惯来喜欢抢东西。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他俯身,“你若是敬酒不吃,罚酒也好。” 地上的江弱水没有动静,他拖着十安出来,临别不忘补上一脚。十安看的心惊胆战,余光里的宁寻是她不曾见过的凌厉狠断。 “你以前不是这样。”十安摇摇头,被她解了发带绑住双手,亦步亦趋在身后稍不留意似乎都会踉跄着摔倒。 “一直是这样。”宁寻踹开了江弱水的画室,耳房里则被他当做存库,三排架子上皆堆了满满的画轴。 “你家少爷不要你,我这算第二回 遇上你。那艘船沉了,原以为你们主仆情深,谁知道大难当头各自飞,其实不外乎如此。”宁寻淡淡道,上下搜寻,拆开再卷起丢到画缸里。这儿新画的里头十安瞧到好多自己。 昏沉光线下,宁寻摸了摸,侧颜轮廓冷峻,眼睫微微一动,凤眸半阖着 转而看向十安,笑道:“你的这个小画工,想必是用了心画画。” “他画画难不成碍着你了吗?”十安皱眉,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我只是不喜欢。”他撕毁了一张,声音刺耳,随手丢了之后环视这儿一周,似是想要烧掉。 “你别乱来。” 室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你怕我烧了这里,这么关心他不若关心关心自己。”宁寻淡淡一笑,“我找来多亏他画的画儿入了我的眼。” 十安大惊,半天说不出话来。要知道江弱水是发过誓的,他不会卖,于是一口否认了。反倒是觉得宁寻心思不良,如今愈发陌生起来。 若是真要打比方,他甚至比宋三少爷还要不讲理。几乎是不愿意听她说的每一句话。 “他是个画工,日后能画上成百上千幅。你这张脸旁人都看烂了,我届时大抵也会厌倦罢。”宁寻慢条斯理撕下一张,“我只想藏着你,若是旁人都跟我一样能瞧见,那就不妙了。” 十安咽了口口水,昏暗的房间里他衣衫微微有凉,欣长的身子挡在十安面前,抬眼就能看见他瘦削的脸庞。 “我总会变老,你迟早也会厌倦。”十安的心慢慢往下坠,这还是宁寻吗? “到时候再说。” 十安偷偷看门,思索着她从宁寻手上跑出去的可能性,以及活下去的可能性。今日的宁寻尤为粗暴。 “你想跑?”蓦地耳畔传来他凉薄的声音,十安毛骨悚然,缩着脖子摇头。 被一眼看穿,想来他是一直注意着十安的。 “你若是跑,我再抓回你,就没有这般好性子了。”宁寻低眸,“你听话,我们就还跟以前一眼。” 十安觉得他这句话说出来过于天真了,如今本性暴露,她日后午夜梦回也是心里都是阴影。何谈如初? “宋景和不要你了,你还想继续当他的狗么?你独身一人,迟早要出事情。” “你能帮我什么?”十安绷着脸,忍无可忍。 遇上他自己就已经翻船了。 “你别说这些话了,你跟少爷都是一样的人。他不要我了,照理说我就是自由的。也没有我的卖身契,你凭什么要我跟着你。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了。”她僵着身子,一口气说出了这些,难以想象宁寻的反应,便低着头。 她嗓子好了之后音色就低了,这般说出口,宁寻笑了笑:“你说话时声音很好听。” “可是我还是喜欢你哑巴的样子。” 十安震惊,额上都冒出细汗,只觉得性命就要葬送在今日了。 “你疯了,你做大夫肯定是吃错了太多的药。你要找你叔叔看看病了。”她再不管三七二十一,想夺门而逃。 宁寻看着她,半晌面无表情道:“你跑了,江弱水呢?这就是你的报恩,他死了你兴许会说,这跟自己无关,全是我丧心病狂。” “你不过如此呀。” 话音未落,十安脚步就顿住了,那一刹仿佛被人捏着心窝,猛地喘不上气来。回头时就见他慢慢走出来,一言不发。面上挂着的神情似乎在说,他干得出这样的事情。 突如其来的话叫她一时无法反驳,毕竟她要走了,江弱水当真是生死由他。 宁寻在激她,看着桂树下的人,莫名心情好起来,走过去替她拨开头上的树叶。 “哪有十全十美的人,我喜欢你的样子,至于你究竟是怎样的人,日后总有机会瞧见。”他亲了亲十安的眉心,“我不急这一时。” 十安脑子一片白,被他挡住了月光,后背蹭到树干上浑身发凉。 作者:感谢在2020-04-05 23:42:21~2020-04-06 22:3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鸭奶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惊奇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冷月桂香,十安强撑了一个晚上 , 亲眼看着宁寻是如何替江弱水包扎, 如何撕他的画。 到了下半夜十安半眯着眼睛,手上似乎都要没知觉了, 宁寻见她脸色不对,这才姗姗将其手上的发带解开了。 “我待会带你走, 你要是中途逃跑,我就让人打断江弱水的手。” 他是个画画的, 没了手这辈子大抵也就毁了。十安垂头丧气, 弄到这副局面, 谁也不想。 “你要带我去哪里?”十安问。 宁寻抬眼,眼眸沉沉, 沉吟半晌忽而一笑:“我送你去北都宁府。” 她心坠到无底深渊去了。 “一定要去?” “你哪有选择?我从前对你好你不领情,我何必还要问你愿不愿意。”宁寻摸着她的侧脸, 捏住她的下巴, “我愿意就好了。” 她那双眼睛复明后将他的阴暗看得五分, 宁寻避不及索性袒露。 这天长地久的, 谁能装一辈子。 他一直怕麻烦。 而第二日江弱水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扭头看自己家这当前样子。抱头十分痛苦,一面上摔出来的后遗症, 一面则是给激的。 宁寻是个混账,早早就将人捆走,他到春山县的大街小巷走了一圈回来,只觉得昨天加之从前是个梦。 如今整个人都患得患失。 十安后来想起这人时满心愧疚。彼时在路上,依旧给绑着手, 有的时候连脚也绑起来。也不知他要发什么疯。 宁寻不坐船,一路过去有小半年的时间。 有一回晚间的时候十安撞上他外出扛着铲子的样子,倒是懂得低调一理,惯常穿的白色袍子换做黑色。 “你这是……” 她捧着一碗热乎的冰糖雪梨,瞧了半晌往后退了一步,医馆里的门板被他一个一个装上去。顶上挂着的宫灯投下一圈橘色光芒,她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嗅到他身上的味道,这几日血腥味重,侧身回看十安时面容半隐在夜色里,眼神有些难以捉摸。 “我出去做些事情,你要一起吗?” 说罢将她浑身看了一圈,倒也没有瘦下来,不过额前的碎发长了遮眼睛,早早捋到头顶,露出光洁的前额来。一双秀美斜飞,弧度优美。 十安猛地摇摇头,不过宁寻偏就打定了主意。 将她一把带过去,夜色生辰,十安拗不过他,想带上一盏灯走,宁寻好笑:“这有何可带的,我做这样的事情,其实也见不得光。” 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到底从医馆后头找了一个红木雕花的匣子给她。 十安不明所以,开了一条缝就见里面流露出一丝柔和的光芒来。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安安静静躺在里面。 “不必点灯过去,地里阴气重,点火扰人扰鬼。” 十安:“QAQ。” 这是临近北都的一个小县城,城外二十里地附近一个偏僻小林子遮挡了乱葬岗。宁寻教十安如何驾车,两头大花驴子跑起来风都刮脸。 她穿着绫花缎绯色披风,夜里就没有带上帽子了。今夜无月,前路漆黑,到了树林就没了路,宁寻催她走前面。 十安被他往前一推,一脚踩中了地上的枯枝落叶,寂静深夜里咯吱响声突兀的异常。她缩着身子,回头时宁寻自己背着铁锹静静看着她。 他抬了抬下巴,道:“走罢。” 皙白的面容上神情寡淡,也不知他每每一人到这样的地方是否都是平静镇定。 从树林里穿过之后就是那一片乱葬岗,死的人好些的就是破席子卷好埋地里,不好的则随意抛尸,肢体有的叫林子里的野兽调走,剩下的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 十安捧着夜明珠,腿就再也迈不开了。 宁寻从她身后出来,绕着走一圈人影忽就不见了。 他找了几块地方铲土,裸露出来的躯体既有散发出剧烈恶臭的,也有才将死不久。一个人忙活至下半夜,挑选出了五具尸体,男女老幼皆有。 十安捧着珠子远远地蹲在树底下,大抵是没想到他会干这样腌臜事情,初时瞪圆眼睛,嘴也合不上。时间久了便也撑不住,耳畔就听得他铲土的声音。 月亮出来后他就收工回去。 敲了敲十安的头,她一睁眼,对着的是一张大驴子的长脸。 “回去了。” 宁寻脱了外面的黑色圆领长袍,里面依旧是白色长衫,这般站着看她,面上生起薄汗。他挖了那么多尸体,乱葬岗现在就跟狗啃了似的。 十安揉了揉眼睛,被他一把拉起来。这人才挖过尸体,搬到驴车后头用稻草盖住,身上也沾染了一股尸臭味道。 十安回去了就见他忙着烧热水,一言不发,余光却偷偷看着她。入了冬,这天冷的紧,十安搓了搓手围着厚实的袄子被他看得心发慌,不由缩回了小凳子上,看他一个人忙。 “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她不解。 宁寻淡淡道:“尸毒。” 涉及到十安不知道的东西,她好奇:“你这么有钱,为什么非要自己亲自过去。” 宁寻竟想了想,说:“若是有人不干了以此要挟我,我岂不是还要花更多的钱去摆平他的嘴,必要还得杀人灭口。两相计较,我还是怕麻烦。” 偷盗尸体,说出来要仗八十。 十安觉得有几分道理,但是憋不住笑。 “你笑什么?” “这样子做,不算是麻烦吗?” 宁寻摇摇头:“若是喜欢,就不觉得麻烦了。” 后院灶房外头大樟树挡住顶上的月光,从枝叶缝隙间抖落下的稀疏如残雪。十安听他说罢肚子就响了起来。 此刻安静,除了柴火烧的噼里啪啦声,别无其他了。 “不要出去了,晚了夜市也要关门。”他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半晌问,“你要沐浴吗?” “洗洗晦气罢。” 宁寻抬眼,看她缩成一团格外冷的样子,指着厢房道:“里面比外面暖和,里面的炭盆照理说应该还未灭,你自己进去,找了干净衣裳洗个澡。” 不容拒绝的语气。 …… 水汽氤氲,她埋头在臂弯里,这些日子入了冬后整个人都精神不佳,热水一泡整个脸通红。 宁寻把她带了一路,虐待倒是没有,只不过有时候瞧见他的眼神,似乎是在看一个死人。寡淡又冷漠。 方才在门外,仿佛有些许不对劲。 十安闭了闭眼,而后低头,觉得分外羞耻起来。 外面开始起秋风,屋檐下的琉璃羊角灯随之一晃一晃。她把头发擦干净后,重新扯了白菱纱剪成条绑住小白兔。 整个穿戴好,后巷里打更的敲第五更锣了,她揉了揉自己的脸,一推门,就见宁寻在大樟树底下伫立不动。这时候穿白衣,叫她想起白无常来,听说这白无常生前叫谢必安,好歹人如其名才是。 窗户边上的大屏风在窗纸上显出个轮廓。 米白色染了微醺的光亮,看久了觉得朦胧,水汽散去,她再看就觉得暧.昧。他好好的站在外面也不嫌冷。 宁寻动作要比她快多了,瞧见了出来的人影,半晌朝她招了招手。 都已经到了后半夜,再磨磨蹭蹭旁人就要睡醒了。 十安摇摇头,即刻关门。 他歪着头,心里思忖后转身还是将外面的大氅脱下来,灶房里有药材果蔬,他迄今会的全部是药膳。 这个时候若只是垫垫肚子,清淡即可。宁寻便在小炉子上煮了一碗百合红豆粥。 不过晚间确无睡意,垂眸凝视片刻,撸起袖子开始切菜洗菜。 不多时十安嗅着味道,半晌没忍住把窗户开了一条缝,看过去只见他在里头忙碌。锅里煮了一只塞满药材的乌骨鸡,味道已经熬出来了。现下他手上的是木耳首乌。 窗户半开,十安眼巴巴看着,晚上想来睡不着了,本来压下去的饿意翻滚上来。宁寻偶尔一偏头,就瞧见她那样子。 先时朝她招手这人有骨气的很,如今就变了挂。 一张莹白的脸上神情是望眼欲穿,也不知道舔了几次嘴,长眉微皱着,手指都扒在窗棂上。 他再一次招了招手。 十安则不必说了。 宁寻一边忙着料理手头上的菜,一面吩咐十安,叫她看看炉子上熬的粥,若是撑不住就先吃半碗。 “晚上要吃这么多,怕是会对身子不好罢。”十安这样问,手却已然伸了过去。 后面织金的膝澜上搭着两只手,十安慢慢吹着热粥,翘起的唇泛着蔷薇色,唇红齿白,这时候跟活过来似得。也不计较之前将宁寻看她的那眼神,只知道,比起宋景和来,宁寻的手艺大抵是要撞到天顶了。 “你可以不吃。”宁寻淡淡道,“我吃。” 十安摇摇头:“我不怕,就算是不吃我晚上也睡不着了,晚上睡不着对身体不好。都是一样的,我要吃。” 宁寻居然笑了,洗净手尝了桌案上的人参煮羊肉,半晌问她:“你试试,想必是淡了些许。” 她吃了小半碗才道:“很好。” 他低头看着十安,忽道:“张嘴。” 十安抬着下巴,眼里不解,唇是微微张开,他却没有任何动作。以为被戏耍了,才要去喝粥,谁知道宁寻说:“你这牙齿不齐,这些日子甜食吃多好像有蛀牙了。” 她:“!” 宁寻双眸沉静:“你过来些,我瞧得似不大清楚,别仔细看错了。” 十安吃傻了,当真就凑了过去。他俯身,阴影就盖住脸庞,近着看她眉眼仿佛又长开了些。 上一次在春山县亲了她一回后就少有的这么近了。 宁寻沉吟半晌,正正经经地捏着她的下巴看了一看,除了生来就微翘起来的嘴角,吃红了的唇外,指腹蹭到的肌肤有些滑腻。 过了会儿他没动静,十安额上开始出汗了,呼吸都扑洒过来,后知后觉他有问题。照常理而言,宁寻若是有话那就会说出来。 这会子憋着,连她也不能动。 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宁寻蒙住她的眼睛,只道了一声:“抱歉。” 他吻得很轻,可但凡十安有一点推他的力道他便摁着她的后脑勺咬她的下唇。十安初时不懂,直至自己挣扎的没了力气被他抱到桌案上时有些明白了过来。 他衣领从来都要比宋景和拢的严实,鼻梁压着她的,先时咬的她疼,出了血。弥漫在口腔里的是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道。 他舔过了慢慢加深,知晓了点松开了捂她眼睛的手。 十安看着他这样子,羽睫轻颤,遮了眼睑,有意地避开她的视线索性就自己闭上了眼睛。面上轮廓柔和,只有这么近她才发现原来他身上的味道除去一层苦涩,隐隐带了一点淡香。 作者:感谢在2020-04-06 22:33:27~2020-04-07 23:2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提刀篡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宁寻后来也不说话,漠然的神情叫人怀疑方才做那事情的不是他。 唇瓣厮磨的发红, 皙白的面上眼神低沉, 他避开了十安的视线独看外面愈发深沉的夜色。月亮出来后清辉洒在卷棚顶上,难得的寂静。 十安捂着心口, 把嘴擦了一遍,抬眼时气息不稳, 桌上的粥都凉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有一块儿是被他捏红的。 分明是个看着克制的人, 方才也是够凶的。 这后半夜吃药膳, 以至于十安第二日躺到正午以后。醒过来宁寻早早就在回春堂的堂厅里坐诊。 她换上藕荷色织金暗花短袄, 外穿着丁香底宋锦比甲,下系了一条月白膝澜裙。一双手忍不住往袖子里缩, 掀开挡门帘子,就见他在低头写药房。今儿来的人还算多。放眼看去等的有三人。 宁寻这样怪脾气人, 难得给人看病。 他昨儿折腾了晚一些, 如今眼底有些黯淡之色, 可长眉墨染, 瞳如点漆,看着仍是精神上佳, 没有丝毫疲倦。对着旁人的病状似是见了千万遍了,不一会儿功夫堂厅里空空荡荡。 发觉她在偷看,他淡扫了一眼,搁下执笔仿佛要关门了。 “既然醒了,今日就到这里, 收拾一番,该行路了。到年底咱们要到北都。”宁寻说。 十安这一年流连在外惯了,收了个小包裹出来,一边赶路一边问他:“甲乙、春夏、子午是都回去了吗?” 宁家收徒,向来散养,宁寻之前就打发了他们哪儿舒服去哪儿过年。结果一个个的嫌冷,跑到了琼州去了。 他想了想,只道:“不知。” 琼州地界多少家医馆他确实不知。宁寻跟宋三少爷不同,他不住客栈。盘踞大燕的宁家自上一朝代起就行医壮大起来。他去旁的地方,十有□□就能遇到家里的亲戚。 两个人走的这日,住在外面的远房表叔才从城东的医馆过来想给他送行。宁寻留了点薄礼,十安一问他就将最近新制的毒说了几个。 十安全都没听过,在他身前把缰绳勒紧差点让马停了下来。 “这么说你随身都带着毒了?”她咽了咽口水,被宁寻扳过头,提醒看路。 “医者会解毒,自然也会制毒。行走在外,自当带着一点防身。”宁寻静静看着她的头顶,而后抬手将她头上的点翠镶珠海棠纹头花往下插了些许。颠簸途中快要掉下来了。 她也不戴风帽,赶路起来尤为之慢。领口里飘出来的淡香都叫风吹散了。这时候的宁寻格外清心寡欲,望着前面的空旷平原旷野,他到底还是让十安别赶车了。 “你这般,入了夜都不能出这个县。”他低垂着眼,轮他了十安被颠的摇摇欲坠。 头上才被他插好的头花慢慢的就掉在车里,十安撑着手又想起那日在船里的情景。一个劲让他慢一些。 可宁寻自从南都出来后就不必从前温柔,只回道:“再慢下去赶不回去了。若是要走走停停,今日再不可耽搁。” 十安扶着脑袋:“你都已经算了一遍?” 宁寻嗯了一声。 她再无话可说,闭着眼睛想着幸亏还没吃饭。 两个人傍晚到了丘及县。宁寻自己找了医馆,十安沿途过来倒是看见了许多的牌坊。因为靠近北都了,这地方商人修的会馆也极为多。福建商人修的天后宫、陕西商人修的关帝庙等等。浮雕纷繁,近看远看都觉得华丽。 酉时县中的钟楼开始敲钟。 宁寻带她去了族叔家里头住,天色黑的早,屋前已经点了灯笼。管家在外面候着,正门大开。门簪上挂的匾是用瘦金体写的宁宅二字,与旁人的不同。她原以为宁寻的族叔少说也有四五十岁了,谁知真正见第一面竟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人,戴着子瞻帽。论起来比他还小,生的很是和善,见谁似乎都是笑嘻嘻地,竟还有酒窝。 奈何辈分高一些,宁寻与他见过礼不情不愿喊了一声叔叔。 这叔叔倒是随性,大力拍了拍他的肩头,笑嘻嘻道:“大侄子来我这里,这是蓬荜生辉。快进来,我要给你接风洗尘。” 十安被宁寻挡在后面,架不住他的好奇,被拉出来过目一遍。 “这是谁家的姑娘,你怎么拐回来了?”他兴致勃勃,还想问些什么,被宁寻敷衍过后深深吸了口气,虚指他,“我告诉你母亲,你瞧瞧她怎么打你。” “吃饭。”宁寻面无表情,从不当一回事。 那样子似就差踹他的,两个人自幼长在一块,情分厚重,这面上的礼节不拘,喊一声叔叔意思过后宁寻便直呼他的字。 宁何提醒他几回,却叫侄子揭了几回老底。 “罢了,不同你理论。”菜上桌,他给宁寻斟酒,给十安倒得是茶,他说,“姑娘在外是不能喝酒的。与男人同行更应保持警惕。不要因旁人的一点小恩小惠就死心塌地跟着。我同你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瞧瞧行之,面冷心热,瞧着清心寡欲,谁知道。你想必是懂的。” 宁何笑了笑,这边将他整个杯子都满上了,言道:“我还不知道这姑娘叫什么,日后总要当一家人。你如今才带回来,给家里头的信里只言片语也无,未免藏得太好了。” 宁寻酒量上佳,淡淡道:“你日后是要知道了,到时候顺其自然。” 他摇摇头:“盲婚哑嫁也许父母长辈先过目了解,你这是自己挑的,只能你自己告诉我们。” 十安吃着吃着就觉得没了味道,心里想了好些事情,抬眼之时撞到宁寻的视线。他给十安夹菜,略了小叔叔的话,问她:“不喜欢这里的菜?是不是油荤太重了?” 宁何:“……” 这一顿吃下来十安倒头就想睡,精神恹恹。 宁寻扶她回厢房。十安抓着他的袖子,身上淡淡的酒香醉人。她低着声问:“你要娶我?” 宁寻不置可否,院里的树木光秃着枝干,两个人的脚步沉沉。 十安心里很酸,总觉得自己是想多了,可如今将他叔叔的话细细回味一遍,却愈发觉得自己跟宁寻之间的关系就是苟.合.私.通.。 “我要娶你这件事情,旁人说的都不算数,我愿意才是头等大事。”他摸着十安的脸,半晌将她抵在廊柱上。 月光清寒,地上枝干交错凌乱,两个人呼吸胶着,十安手抵在他腹.部,慢慢道:“你都不问我愿不愿意。我要是不愿意,当一对怨偶不比你一个人逍遥自在。” 宁寻仔细端详她的神情,面容,久久才笑了一声,额抵着她的前额,一字一句道:“你不愿意,我从前就告诉你了,我愿意就好。” “我不在乎别人想什么,我也不怎么在乎你想什么。” 他拨开鬓角的碎发,轻缓问她,“冬日添衣,夏日纳凉,睡到日上三竿也是常有的事情。跟你从前做丫鬟比,我使唤过你什么了?” 宁寻这一身白衣遮挡住十安的视野,退无可退,便只好迎着他的目光,他衣裳都给抓皱了。十安吸了吸鼻子,莹白的面上露出一丝伤感来:“所以我吃你喝你的,我有什么可选择的。” 杏眸里一丝倔强之色闪过,她道:“你这就是养狗养猫。你在的时候能护着我,你不在,我被你养成这样出去了怎么活?” 她伸出自己的手给他看。 “我以前干活手上都长茧,外面看着白,只一摊开掌心里面还有刀划过留下的痕迹。每日天明要去洗两个人的衣服。”十安木木道,“我现在怕冷,手养好了,吃好了,浑身的力气用起来却连两个满满的木桶都无法挑起来。” 她咽了一口口水,眼里朦胧。 “现在出去不是被拐被卖。我是个丫鬟,家里人死光了。而你就是喜欢我这张脸,我老了在丢到,你这算什么?我就是个下贱的。” 索性摊开来讲,十安喉咙里的还是将余下的话都憋住了。 喜欢不长久,她就是在作孽。 宁寻捏着她的腰,静静看了半晌,唇角一翘,把她带到屋子里,门一关挡住外面的寒冷。 “你说的都对,可你有什么法子?” 如此霸道,十安要气吐血了,骂他打他宁寻甘之如饴,将她结结实实抱住压着后嘘了一声。十安喘着粗气,咬住他的肩头手腕,一口一个印子。 “你听,这外面风刮的这么大,你要出去了不是饿死就冷死。你想宋景和吗?他肯定顾不得你。只有我,今儿清晨推门之时就在想你怕不怕这股冷,将衣裳换了一套厚实的。屋里的银霜炭烧了一盆新的,我这个人自私。却想照顾你。” 宁寻贴着她的耳,说的尤为清晰:“狗得不到我这样的照顾,我养的狗全用来试毒。” “你怎么能这样想。” 他收紧手臂,只觉得十安小小一只待在怀里,听着外面的风声,如今格外踏实。 十安心头一动,想起他的家,到底是格外清醒。 “这世道仍是讲门当户对的。” 她想从他身上爬起来,宁寻扯了扯她的领子,忽问道:“你每日这般喘得过气吗?” 直直略过她这门当户对一句话,视线落在她领口处。 “你不穿心衣,胆子愈发大了。”翻个身,他不像是在开玩笑,这般肃然,瞧得十安心里发慌,遂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像是她夫君质问她。 “你这是勾引我,偏生说那些话,我姑且认作是欲迎还拒了。”宁寻捧着她的小脸。 她皂缘对翻,中衣松散,那明明是他暗中做的,装模作样故意欺她。清朗的音色一沉,如勾起的一声低缓琴音。 作者:我觉得评论区有个人说的很对,既然都是男二了,不如多亲亲摸摸,不枉当个男二。我给他加戏。感谢在2020-04-07 23:20:45~2020-04-08 23:3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你是谁的小可爱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是谁的小可爱呀 5瓶;惊奇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十安觉察出他有那种意愿,忆及上一回的凶狠, 浑身都僵住了。黑漆镶螺钿的花蝶床上他一手掐着十安的后脖颈, 实则半天也没有什么进展,只不过是压着她。 但凡她要说什么宁寻便侧耳听一听, 不喜欢了才亲她的小嘴。 十安忍耐半晌,听得窸窸窣窣的响动。后领被咬到肩下, 他慢慢拆她的白绫纱,偶尔问道:“何必如此。” 十安弯着腰, 眼里俱是床围上的黑漆颜色, 夹杂了一点白色花纹, 莫名有种逼仄感。自己揪着那些白绫纱,最后还是扯得一干二净。 这日夜里屋里暖意似乎过盛, 她擦过眼,露出来的肤色微微泛粉。 宁寻的手上也有茧, 十安以为是挖坟挖多了, 不过他身上的淡香混了苦涩药味儿, 安神之余叫人记忆深刻。 她打过宁寻一巴掌后不知怎么惹恼了他, 抽掉了腰带将她牢牢绑住手,一端拴在床围上。纱帐上投下人影来, 落入眼中,俱是他肆意妄为的动作。 十安想起来,宁大夫今晚喝酒了。是以吻的比上回更叫人吃不消,面容阴沉沉的有几分压抑,唇色厮磨的潋滟发红。 身上的味道沾染过来, 他捏着十安的下巴,闭着眼睛压下来,渡着口津,慢慢流连之所从莹白的小脸往下。 这帐子被随意解下来,光线朦胧。那一双绣鞋也叫人脱了去,握住脚踝的那一只手炙热的紧,指腹上的茧剐蹭过。她睁眼瞧不见什么来,眼角眉梢似都在发烫。非得让他点的一把火烧化,将一点挣扎完全压制之后,他才撑起身子。 染了情.欲的面容添了丝风流气息,早已衣.衫.不.整.。 抚正她的脸庞,触手温腻,视线轻移。他低下腰再次亲下去,十安.嘤.咛.一声,只觉得泡在了水中,微微亮的发丝蹭着那儿,发冠不知何时扯掉的。手若抓过去,满手的柔软。 …… 第二日他叔叔一早就来找宁寻,十安推门正巧看他在门外站着,隔着一棵光秃秃的树,修身玉立,招手与她打了个招呼。 十安福了福身,早膳在他的堂厅吃。 桌上摆的有酥油豆面、挂花萝卜、鸡丝酸菜、烧茨菇、樱桃肉山药、托汤烂鸭、薏米南瓜粥等。 “快要到除夕,你母亲在家倒是很想你。”宁何说,“早间送信过来的小厮说嫂嫂她已经病了,入了秋便是。我之前也在外游医今日才知,原本早上一起就要找你。想了想,还是吃饭的时候说给你听。” 宁何无奈道:“我怕说了你就要饿肚子上路。” 宁寻看似冷淡,对他母亲极不错。闻言稍稍一顿,夹菜的手放了下来,将面前的一盏汤推给十安,扭头问他:“是什么病?我之前怎么未曾收到家书里说的这些?” 一连三问,宁何苦笑摊手:“我又怎么知道,你我都是学医之人。这世间的病来的悄无声息,还有多少是治不了的怪病。你母亲……既然都来书信,想必是你父亲想让我回去看看。” 十安吃着饭,果就见他渐渐食不知味,低垂着眼帘遮住眼底的思虑。修长的手指捏着碗沿,半晌擦了擦嘴角。宁寻站了起来,吩咐外面站着伺候的小厮,道:“去备马。” 十安被他牵出来,原是想要带走,宁何把他拉住,劝道:“她会骑马?” “这件事情也不必如此急,我叫人牵马车出来,回北都也不过一日的功夫,家里那么多大夫,你母亲还会怎么样?” 北风萧瑟,宁寻沉默半晌摇了摇头:“我知道急不得,可我要先动身。” 小厮牵得一匹白马出来,宁何拦在他前面,这回肃然道:“这两日路程你还带着人,如何受得了?跟我一道便是。” 宁寻冷着脸,对着小叔叔漠然:“那你怎么如此磨蹭?” 眼里俱是审视的目光。 “是了,已经吩咐小厮备车。”宁何这会子弯了弯腰,嘱咐他,“你在前当心,我在后跟着。” 一边说他叫管家把自己新得的老参也带上,宁寻揣着手,瞧了十安一会儿帮她把披风的系带系好了,言道:“天黑了到北都再说。” 宁何做了个请的动作,十安微皱着眉,就见宁寻先走一步,旷野上身影渐行渐远。一线乌云从天际慢慢赶来,宁何提了一把伞上车。 他招呼十安:“姑娘也上来吧,行之他晚间可是要见到你的。” 十安那时安安静静不说话,低头不知在思忖是么,叫他这一声叫回了神。抬眼一笑,到底是提着裙摆上车。 宁寻虽然脾气怪,可他是个孝子。 跟宋景和不一样。 车里宁何捧着汤婆子,笑问了十安一些家里事情。她能如何说,不过都死光了,自己这身份说出去也十分不光彩。杏眸里微微明,说出来一半真事,她还藏了一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一直以来总觉得宁何看她的目光里总夹杂着 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虽是笑着,但一旦种下这样的想法,笑容就成了一丝嘲讽。 他生的不及宁寻,轮廓硬朗。过于年轻,看她时又隐隐有些轻浮。 “你姓什么?”过了会儿宁何问,“十安十安,这只是个名儿,倒有些像我宅院里丫鬟叫的名儿。” 她背靠着车壁,心里想,他定然早就知道了,就算是不知,如今也已经猜的□□不离十。若不然为什么这般意味深长地问。 宁何看她神色淡淡,低头浅笑。 “你没有姓?到时候写进族谱里,到底有些难看。”他说罢忽又道,“我侄子喜欢你喜欢的紧,昨夜被翻红浪,你生的就这般招人。他定是要你跟他姓。” “你叫宁十安。还是不好听。” 十安袖里手抓成拳,忍了忍,就是忍不住,这才慢慢道:“你昨夜不自己睡觉,就为了听旁人的墙角。你其实不必如此压低我。我明白的紧,你说这些话” 宁何抚掌:“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十安好笑来着,扶着鬓角,胃里开始有翻滚之感。这路似有熟悉之感。像她跟宁寻过来时的路。 她掀开挡风的帘子,果见这两旁旷野正是来时的那一片。 “你这是……”十安微诧。 宁何:“你从何处来,就到何处去。” 原来是要赶她走,故意地与他反向驰行。十安将鬓角的碎发撩到耳后,举止轻巧,杏眸微抬,竟是一丁点也不在意。 “你这样说,要是他找我怎么办?” 宁何像看一个笑话:“你就这张脸,比你好看的不计其数,你当真是太自信了。你以为你重要?我嫂嫂才是宁寻心中最为重要的人。届时你就是站在了我宁家的大门口,只消她说一个滚字,你看宁寻是什么动作。” “你要想知道,我带你走,只不过恐会叫你难堪。” 话说的不留情,恰到好处的嫌弃。 十安心里一酸,面上强装着,从车上跳了下来。天上阴云密布,宁何也出来了,早早将伞递给她。 “接了伞,就散了,不要再纠缠他。” 十安冷笑:“你当我下贱?” 宁何摇摇头,笑道:“你是一个聪明漂亮勇敢的小丫头,你可不下贱。” 他既然这样说,十安暗暗想,宁寻的家里人肯定也还会有宁何这样的。看不起她,门不当户不对,却是不该在一起。 这些时日的相处,少有的平静。 她闭了闭眼,眼眶里的一点泪花闪闪坠到脸颊上,好在宁何无意继续去羞辱她,眼见这天色不对就上车叫车夫赶紧赶车走。 这旷野上的枯草叫北风吹倒一大片。 时逢枯水期,江岸边的芦花竟还是开着的,白茫茫一片。十安把伞一撑,眼睛看到上面的破洞,心里更加复杂起来。 宁何若不是个混账,这世间就没有混账了。 走了也给一把破伞,既然如此,十安就咒他此生不举儿孙满堂了。将伞插在淤泥里她拍拍手沿着河边走。 她将头上的点翠头花,宫纱堆砌的两只花儿都取下来,一路走一路估算着值多少钱。她身上还有江弱水给她的户籍尺牍。 望着前面的长路,十安长长一叹。 长这么大,她欠下的人情似乎有天那么大。 还不清了,她都快活不下去。有的人刻薄起来直想叫她打死,而有的人温柔起来她又恨不得陷进去。 人果真是个最复杂的动物。 十安拢了拢衣襟,走了好长的路竟也不觉得冷。身后寒风凛冽,吹荡起衣摆,她一回身,就见得从天际那儿飘来的雪片。 纷纷扬扬,不断涌过来,在这大燕的土地涂抹下今年冬日的第一抹白色。十安过了这个年,该是十六岁了。 …… 北都今日傍晚雪已薄薄一层。驿站昏黄的西瓜灯下一棵老梅花香浓,白马被拴在外头,宁寻等了大半个时辰,热茶已经换上了一壶新的。驿站里的人说,这是今年存的歙州祁红。垂眸看去,汤色红艳,寒冬里是一抹亮色,如今白瓷杯里微微晃荡。 宁寻看着驿站的门外,风吹花落,小叔叔的马车来时他忽觉得不安起来。 这是少有的事情,昨夜之景仍历历在目。 那一双凤眸盯着宁何,奈何他淡淡一笑,无从为自己辩解。 宁何却道:“我这是为你好。” ………… 作者:感谢在2020-04-08 23:31:34~2020-04-09 23:1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调皮蹬和幼稚麻 2个;菲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是谁的小可爱呀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话说十安这儿到天黑堪堪走到个村子。 晚间风雪大,额前碎发落下来的黏着面颊, 村里狗吠声叫的人心烦意乱。几棵老树光秃着枝叶, 她喘了口白气,走到一户窗前还亮灯的人家。 这时候正巧有人出来上茅房, 听那敲门声响便脚步声止,循声而去。从门缝里就见得她苍白的脸, 精致的眉眼如刻画上去的,像极戏里的鬼怪之容, 若非喘着白气, 还是个人该有的样, 这会子大抵就要往屋里跑了。 柴门吱吖一声,开了条小缝, 里面探出个头来。 是个十二来岁的小鬼,歪头有那么些许新奇, 压低声音问:“你是什么?” 十安便也弯着腰跟他说话:“我从外面来, 如今晚上下雪, 难以赶路了, 能在你家借宿一晚吗?回去告诉你爹娘,多谢了。” 她从袖囊里掏出宁寻给她的糖, 分给这小鬼几个。他捧着糖便笑开了,一面让十安进来,一面就蹦蹦跳跳去院里正屋敲他父母的门。 一家子都醒了,穿好衣服出来打量十安。一对三十左右的夫妻,只一个儿子。堂屋里面点了一根蜡烛, 微微亮的光只能堪堪照的堂前一块,照亮十安的脸。 两个人面露迟疑,小心翼翼问了十安好多,无非是担心她是哪个大家门户逃出来的,抑或是外面的鬼怪。 豆豆爹:“这么说,你是南都那边过来,准备去棠城投亲的?你那亲戚太坏了,竟抢了你的东西将你一个人丢了下来。” 小鬼小名叫豆豆,坐在小板凳上叹了口气。十安编了个故事,大概就是字去投亲,家中父母双亡,收拾细软后跟着家里的亲戚走,结果半路被抢了东西丢了下来。若自己跑的快,可能还要给卖掉。 她说的声泪俱下,擦着脸上的雪水一边偷偷看这一家的反应。 要是不能留下来,她就得重新找个地方待着,亦或是一直走到天明。这晚间外面太危险了。 豆豆娘还是半信半疑,看她这一身穿衣打扮,问:“你有户籍这东西吗,留宿的话咱们要看看,不然里正问起来咱们不好回。” 十安早有准备,将袖子里揣着的尺牍给她看看。都是乡下人,却是不认得字,见了尺牍心里稍稍有底,便站起来给她找布巾擦脸擦头发。 “你一个人走到这儿不容易,鞋都湿了罢,咱们烧点热水你洗洗脸洗洗脚,别冻坏了。” 大抵十安性子可亲,这夜里人也不是不近人情,加之她是个女子。若要说是个男子,恐怕就不能这般容易住下来了。 寂静夜里十安连声道谢,低头看着手,倒是伸不直了。 后头脚泡在热水里,她松了口气,布巾就包住头,冻白了的脸这会子稍稍有血色。喝了一口热水,十安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这儿是堂厅右边上的一间房子,由于晚间投宿,她睡得就是豆豆的房间。而这一家三口挤在堂厅左边的房子里。 十安半眯着眼,浑身松弛下来,小木门被人从外推开,豆豆娘李氏把她的旧衣服翻了出来,搁到十安坐着的小木床边上。 “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要投这么远的亲,家里头周边就没亲戚了吗?”大抵还是有怀疑。 她拉了一条凳子坐在她对面,好奇。 十安低头,心里头临机一动,就将周边祖家恶亲戚捡坏的说。 “我原以为我这两个叔叔婶婶还算念着我娘的一点好,就跟着他们一块儿,谁知道还是走了眼。若不是今日你们肯收留我,明日这外面就要多一具冻僵了的尸体。” 她说罢,将袖囊里的碎银子塞了一个过去:“这晚上打扰你家,这点就当我的一点心意。” 这世间万没有跟钱过不去的事情,两个人推搡一阵子,十安见她终于收了下来。心想这晚上算是可以睡个安稳觉,至于明天,等睡醒了再想。 北风呼啸,竟是一夜好眠。 她谁也没梦上。 第二日外面结冰,豆豆出门就摔了一跤。十安穿好衣服见状给了他一颗糖。她换上他娘的衣裳,袖口短了些,露出来的腕上有一只白玉细镯子,往上是缠了几圈的香檀木的小念珠。衬的肤色皙白胜雪。 她把袖子往下扯了扯,正在煮粥的豆豆娘看见了,呦了声,抬眼道:“这袖口短了,我去找找有没有长一点的。你个高儿一点,实在不行我就去隔壁找找。隔壁是个北方嫁过来的,高高个儿,肯定有长袖子的衣裳。” 十安道了声麻烦,道谢一回去给她帮忙。切菜速度是极快,纤细的手指从她说的缸里捞了一把腌菜上来,切过之后锅里翻炒一阵,倒了点近来腌制的咸肉跟之前晒干的小干笋。 豆豆娘暗中看着,啧啧叹几声:“我看你细皮嫩肉的,没想到也会烧菜,跟个你来时还担心灶房里烟火气重熏了你。” 瞄到她手上的细镯子,更羡慕。 十安哈哈笑了几声:“我以前跟着旁人学过,天天都要去切炒,这些时日旷的多,手养的才好一些。” “你手上那个镯子可小心了,别磕坏了。” 十安闻言,低头将其撸到上面 。这念珠并细镯子都是宁寻自己从外挖草药回城时途径几个卖首饰的铺子挑挑拣拣买的。 听说是穿的脏袍子进去,挑了半天选了个最贵最清简的样式,多少钱也未说。出来时看到对门一副对联深入人心,便去挑了根据说由高僧开过光的小念珠回来。 是他喜欢,晚间吃饭才送给她。 彼时十安已经把他给自己的玉卖了。回想起来实在是惭愧。 吃过饭,十安也有了长点的衣裳换,正好这家里头背着一些土特产要上城里卖掉,她使了几文钱一起搭上去城里的牛车。 车上的无非都是一个村的男女老幼进城赶集的,遇见小孩子她就发一颗糖。车上男人问她是那儿的,这下要往哪儿去,老一点女人的就问有没有婚约。跟着的小孩子可怜巴巴问她还有没有糖,这一路也算充实。 亏得十安将自己昨夜编的说辞在心里复念好几回牢牢记住,这才说的滴水不漏。 入了城,逢上十五赶集,一路热闹。她跟这一家告了别,自己叩着斗笠走在大街上。十安找了当铺,竟得了一百两,心里讶然。 原以为只是好看,这些东西必然给狠狠压了价,居然还值这么多。她懊恼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脸,人群里兜兜转转,十安又见那一户人家,聊了会儿天。 他们说:“你一个姑娘家的,要是没有想好去哪里,就现在城里租个房子住下吧。” 十安找了个小马扎跟豆豆一块儿坐在边上,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闻言竟也仔细想了一回。 这地方不是什么大地方,她走了一圈,大半光景没了也未曾找到一家回春堂。宁寻大抵是不会来找她的,他家必然非富即贵,自己攀不上。 就说那点头饰值那么高的价,宁寻送她一盒,想必不缺那点钱。可他若执意找,焉知旁人会不会杀了她,丢给他自己的尸体。 十安一想这血.腥.场面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生下来不容易,活着就更不容易了。十安托着脸长叹一声。 豆豆问:“你叹什么气?长得这么好看,还有钱财傍身,活着不该很开心吗?” 十安看他小,就开玩笑道:“活的开心又好多法子。为什么长得好看有钱就该开心了?这些身外之物,焉知哪一日就没了?我现在愁,我要过年呀,我过年难道就一个人吗?” 被他娘听见了,一边给人称货一边笑:“人多热闹,你干脆跟我们一块儿过好多了。” 十安笑了几声,点点头。 这日后来就去了牙行,豆豆娘说她一个姑娘住想必不安全,还要买几个奴仆或者雇几个人一块才好。 这千挑万选下来十安就跟一个叫红叶的签了雇佣文书。 为什么不签卖身的,一路上豆豆娘就在问,她自己觉得可惜,一路道:“这卖身的放心,你雇佣一个小丫头害的客客气气待着。甩脸子了还不能打她,哪有当丫鬟奴仆的好,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十安没什么声音,她身后跟着的红叶确实瘦巴巴的,听说十四岁了,竟跟十二岁的豆豆一般大小。 十安找的屋子在城东一个叫琉璃巷的,半旧不新老宅,若非是主家欠债急于脱手,也不至于就要价八十两。里面家具一应齐全,十安捡了个大漏,当晚就自己亲自出门买了一篮子菜,后面跟着的红叶提了两位新鲜鲤鱼。 十安回头笑着说:“你还想吃什么?” 她挑了一块水豆腐:“过年的时候,我们家就吃个。我吃了这个,我就尽心尽力给十安干事情。” 一脸真诚,不过表情木木,这冬天原本穿的衣裳还是单层的,十安见她过的这般委实太差了,担心没带回去就要冻死,抽了空去绣庄买了两身衣裳给她换。 那时候豆豆娘咋舌,拾掇她别给红叶发这个月工钱了。 十安却拍拍红叶的肩:“她总得活着才能给我干事,你都看见了,她这样子不吃饱了穿暖了怎么办?” 傍晚她回自己的新家,莫名有种梦幻之感。 红叶见她站在堂心不说话,嗫嚅着嘴,小声问她:“是不是我今天花的钱太多了?” 就听噗通一声,她跪下来,膝盖撞在地上,十安皱眉,看她这傻样要把人拽起来:“花钱多咱们就多赚钱,你花的这些钱都是该花的。没什么。” 红叶摇摇头:“我知道姑娘不跟我签卖身文书是不想我继续贱下去,你放心,我今后就把你当主子。” 十安看她认真的样子,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被宋三少爷领回家的情景,鼻子一酸,旧时情景历历在目。 那时候宋景和好像说:“你只消对我无二心,日后我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便是什么样的日子。咱们荣辱一体,除了我再没有旁人能欺负你。” 她终是叹了叹,把红叶扶好了。 “好好过日子才是。” 晚间吃的是鱼锅子,切了一只大鱼头,上头洒了蜀地来的一些辣椒,本地的酸菜也切了进去。水豆腐滑嫩,红叶吃着吃着就哭了,十安隔着氤氲的热气,安慰她:“好吃都吃傻了?” “没有。我从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她一抽一抽的,十安咳了声,道:“吃完了咱们就商量商量干什么赚钱,赚钱了咱们天天吃好吃的,把你吃成小肥猪。” 雪落纷纷,彼时城外进了些人,似乎是北地来的商人。 马车华贵,探出来的一只手如玉雕琢,骨肉匀称,雪化了的凉意传来,随后一把泥金折扇把挡风帘子撩开些许。 “南边的雪似乎比北边还冷。” 作者: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后面大狗血,请拿碗接住。感谢在2020-04-09 23:14:03~2020-04-10 21:5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菲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是谁的小可爱呀 3瓶;惊奇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沈兰织从这儿走,大抵也是为了入城躲一躲风雪。 天上彤云密布, 进城后不久又有一人进城, 后随侍三人,戴着风帽, 穿着厚实的袄子,瞧着几分臃肿。 夜里街上的路都结冰, 天坏出来人少,这边十安揣着袖子窝在屋里面烤火。自己面前摆着自己全部家当, 房子八十两, 剩余的二十两采购一些必要的, 如今只十五两。要过年什么东西都要开始涨价了。 红叶搓了搓手,两个人相顾无言, 十安道:“我们不能坐吃山空。想想法子干什么营生最好。” 于是这一想就想了大半宿。 第二日十安跟红叶上街闲逛,从城东的小平坦寺一直看到城西的溪云寺, 不得不说, 城虽小, 庙却多。 一夜过去, 这些寺庙的顶上俱是落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檐下铜铃随风飘响,早间梵歌阵阵, 午间钟楼敲钟,十安擦了擦头上的薄汗,跟红叶坐在小摊子边上和热豆浆。 午间城东似乎是出了大事,一群人作鸟兽状散去,路边上不明所以如十安这样的路人纷纷好奇起来。 就听得跑来的人喘气大呼:“那儿好像是杀人了。” “这制服住了吗当街杀人?” “岂不是, 手起刀落,明晃晃的吓人极了。在曹县令治下竟还有这样的事情,我这这辈子也算是长见识了!快跑,要过来了!” 听人这么一说,十安跟红叶都不安起来。大抵是大家都要回避,一时之间这条道上就格外的拥挤。 “快快快!回避!”话音未落,就有一群人冲了过来,珍珠滚落了一地。十安往后缩,背贴着墙心有余悸。 “这……” 瞧见那些配在腰边的刀,十安恍惚中想起了当初跟宋景和在陈家冲周围那个谷地里撞见的那些人来。都配着同样的刀。 依稀还记得公主府三个字。 她倒吸了口凉气,转过身不敢看,心里头想这些人怎么会在这里呢? 红叶跟她后来去寺里烧了一炷香,说起来稍稍安稳些许。十安跟红叶挑了根贵的 ,大抵是想破财消灾。 庙里的小师傅见状让她去边上找他师叔算上一卦。彼时十安不怎么相信,可是这卦是免费算的,她看了一眼,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到底还是过去了。 签筒里有九十九支签,所谓心诚则灵。 十安晃签筒前捧着细细地祈祷了一回,不求大富大贵,小富即可。 结果这第一签是:必先苦其志。 “这句签文出自《孟子》,施主这里乃是中签,因今日诸事不宜,若在平日可算上签,意思是:若要成就一件事情,无论何人皆要苦心志,这方有完成之日。姻缘上亦是如此。两姓之间,近去离合,先苦心志。情感方浓,善果可能。” 他双手合十,十安弯了弯腰,听罢心里苦笑。 她连姓都没了,何来姻缘之说。不过今日诸事不宜,想必是有些道理的。方才上香,香点了几次,都叫外面风吹了,好不容易,这香灰却掉落在手上,烫的她下意识一缩。若非是红叶抓的稳,想必还是要灭掉。 走前小平坦寺还送一枚平安福,十安挎着菜篮子出来,那肉身宝殿里从明黄垂地幔帐里出来个人影。 远远地就听红叶说:“平日里来我也不见这寺里还送平安福的,往日要两文钱买。” 十安笑了笑:“我给你也买了,大概今日他们主持有想法,或者是知客小师傅吃了我的糖,故意的。” 人影走远了,沈兰织轻轻一笑,虚指着老和尚道:“说的有些意思。真的还是假的?” 老和尚:“自然是假的。” 沈兰织:“出家人不打诳语。这样的小姑娘你何苦去骗她。” 老和尚闻言便问:“那我该说些什么?” 沈兰织扯了扯嘴角,忽低下头,摸着自己袖摆上的血迹。寺庙里照理说不该见血光,可沈兰织这般也无人说他。 “你要说,这是下下之签。明日就要见到血光之灾了。” 语音未落,从大殿后出来个人,挺着肚子娇娇气气伸手,看样子便知是个近七个月的孕妇了。她近来吃喝皆好,从前虽是好看,如今下巴肉多了两层,一双眼睛不必往日灵动。原是被宋承和藏在了这里。 叫沈兰织好找。 意外之喜大抵就是十安了。 他抚着自己的泥金折扇,半晌微微笑着朝林娇娇道:“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林娇娇是个有眼力见的,宋承和好久不曾看她,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如今沈兰织既然被她传出去的书信引来了,想必自己就不必再在这个小县城里过上一辈子了。 她打的好算盘。今日还特意叫伺候她的丫鬟为自己盘了个好看的发髻,发间的玉笄是沈兰织在她十五岁那年送予的。 淡施粉黛,这般模样若在沈兰织知晓真相前,肯定是要把她当祖宗给供起来的。只不过可惜了。 沈兰织:“如今才来接你,是我不好。” 林娇娇掩笑,扑到他怀里:“你来接我就好了,你不知道,你不在时宋大少爷对我多不好。这身衣裳还是去年的旧样式。她将我抛下不管后,这日子就一日过的不如一日了,幸好你来了。咱们的孩子也要出生了。” 他顺势将她拥住。只不过从老和尚那儿看去,格外伪善,他不屑地闭上眼睛。 今日是真的诸事不宜。 晚间的时候沈兰织走在街上去巡查自己的铺子。白日里城里出的事情他一清二楚。无非就是长公主派人来清算这儿宋承和的余孽。 他在这儿攒的钱财尽数被收走。 沈兰织自己是个聪明人,早早向长公主投了诚,送礼二百万两,当时在北都见过他同窗一面。彼时一群人闹哄哄的,宋景和却对他爱理不理。 喝了一点酒,沈兰织开始放肆些许,也是是因为没了宋承和的束缚。他对宋景和不及从前那样的客气热情。 沈兰织说:“你如今是公主身边的新贵,许多人要来巴结你。连科举都不必了。我听公主说,等明年你做成几桩大事,就让皇上赐你进士及第的牌匾,想必到时候就要称呼你宋大人了。” 筷子敲着碗沿,大家在唱歌,宋景和冷冷一笑:“大家各凭本事,你阴阳怪气的做什么?你有本事你便去考科举。到时候做官了,我称你为沈大人。” 沈兰织笑了笑,微微俯身向他作了揖:“我提前叫您一声。咱们是多年的老相识,何必弄得这么僵?” “不敢当。” “你有何不敢当?孤身一人投身到长公主这里,不理会旁人对你的议论,你有本事治今年盛夏江淮的水,你还敢陷害长兄。这样子的本事,小弟羡慕的紧。”沈兰织微笑。 宋景和回头,不知道看什么,总觉得无事,便低头开始擦拭自己的短刀。从前人前风姿绰约的少年如今倒是有些许的沉默来,激怒不得他沈兰织本是想作罢。 可侍女给他倒酒时,他忽道:“我其实当初在棠城见过你的丫鬟。当时被大水冲的跟水鬼似的,见到我就跑,好像我要吃了她似的。” 说罢短刀抵着他的脖颈,再往前刀锋仿佛就要割破皮肤。 寒意凛凛。 “你骗我。” 宋景和想起十安不会水来,在河心,爬上去若无人救,大多数时候都要窒息死去。十安似乎天生就没什么好运气,这时候宋三少爷已经提十安立了一个衣冠冢了。 沈兰织大笑:“我骗你好多回,突然跟你说真话你还不相信,那小弟也没法子了。你若是想知道,自去看看便是。不过如今宋大人贵人事忙,怎会为了一个丫鬟受着奔波之苦呢?” 声音随之戛然而止。 刀锋割破了皮肉,血珠滚落,将其白色皂缘弄脏了。 沈兰织啧了声:“我见过许多的人,比你厉害的少,可比你会装的极多。你让我佩服的乃是你这颗石头心,装满了功名利禄,没有一点儿人情味。” “都说高处不胜寒,宋大人想必是个天生的上位者。” 宋景和眼里都是他嘲讽的笑,这一回没反驳。 他一直都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 话说这个小县城里,第二日林娇娇就迫不及待地要收拾东西走 。一会儿说这儿的被褥有潮气,一会儿又抱怨着小县城没有南都繁华,天天都要憋坏了。 沈兰织看她这样撒娇,便大发慈悲放了她出去,这县里都是寺庙,林娇娇便说要去给腹中的孩子求平安福。 随行的几个丫鬟老嬷嬷将她护住了,外人看着那是滴水不漏。 沈兰织穿着鹤氅,这日里一身织锦灰的右衽长袍,格外低调。从琉璃巷子走过,果不其然见到一个小身影踽踽出来。 他放慢了脚步避开,而后找了个借口回去了。留着林娇娇一个人去求平安福。 这出了门她才知道多冷,走了几步托着大肚子就馋路边上辛辣的食物。 “都说酸儿辣女,我这一胎,想必是个哥儿。兰织如今还没个一儿半女的,若是头胎得男,定然是会高兴得不得了,满月酒都要摆三天流水席。” 这般说,旁人都恭维她,没了沈兰织这个正主,大家都轻松多了。说说笑笑,一面叫她仔细,一面就去买些针线吃食。 谁知道这后面被人给撞了,地上雪化了凝结成冰,林娇娇硬是滑到了三尺开外的地方,一肚子撞上旁人家的主子,一时傻了眼睛。 剧痛之下觉得一切都完了。 确实是完了。 第72章 沈兰织后来看着卧床不起的林娇娇,流了几滴眼泪, 一旁的十安明显是吓着了。沈兰织问:“你推了她, 该是要偿半条命的。” 十安衣服上也弄湿了,这会子手放在膝盖上, 抬眼看着沈兰织,过了会儿眼神里寂寂一片。寻常时候早就慌张不得了, 可紧张之下思绪转的飞快。 她方才是滑到了,分明知道这地上有的地方会结冰, 自是在心中提醒自己走路小心。本不该如此的。 “我方才好像被人……” 从背后推了。 只是一说出来, 床上的林娇娇居然醒了。 她滑到之后孩子早产, 稳婆抱出来一个死婴,沈兰织看了一眼让她赶紧找个地方埋了。如今她人神志回笼, 整个人觉得肚子一空,低头摸了摸, 崩溃大哭。 沈兰织还温声细语地安慰她。 林娇娇没了肚子里的金蛋蛋, 哭够了才好好把十安看了一看。十安连自己的小竹篮子也丢了, 这会子脏衣服也没换, 如今过来被她这样一看,无话可说。 林娇娇声泪俱下, 十安硬着头皮,这事情无理可说,她便是有三张嘴那也说不清楚了。 “你这女人心肠歹毒,我腹中的孩儿已经七个月,不久就要健健康康出世。他一出世可就比你尊贵多了。你如今还有脸坐在我面前。”她指着十安, 神情狰狞。 “就是把你杀了也赔不来。你得给我跪着磕头,去庙里绞头发做尼姑给我一出世就死了的孩儿赎罪。” 沈兰织却心里冷笑,任由着她说够了,将她的背拍了拍。 “你如今生了孩子,身子不宜吹风,要动身离开这儿的事情还得缓一缓。千万要做好月子。孩子可以再有,你的命却也金贵。这次你从鬼门关出来我就感恩的不得了。好好休息,不要为了这样的人白白气到了自己。” 十安也听着,抬眼见他那样子,却得也陌生。这未婚先孕,怎么出现在沈兰织跟林娇娇身上。 而他待十安竟还如待客一般。 照常理,这人推翻了他太太,落得早产的结果,且失了头胎,怎么还能这样的客气。 不过她坐在这里,房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窗户关的不透一丝风,叫人喘不过气来。 十安自己想起来委屈的紧,这人怎么就撞上了呢?她回头后早就找不到人了,半天爬起来眼前早已是一副鸡飞狗跳之景。 地上脏污的雪水上躺着的是林娇娇,开始流血了,这边人围上去,后头人赶上来。沈兰织不知在哪里,她擦了擦手上的水,呼出的白气几乎要遮住眼里看到的那点红色血迹。 昨儿老和尚说昨儿是个诸事不宜的日子,今日居然也是。 出门见血光,十安整个人都瘫了。 如今整个人随着沈兰织出来,他好不容易安抚下林娇娇,出来时走了一路默默无言。别院里种了几株白梅花,太湖石堆砌的假山之后藏了一弯小溪,近南边,水流缓缓,低头望去晶莹剔透。 “其实我当时身后被人推了一把,这才撞上了林小姐。”十安无力道。 沈兰织摇摇头:“孩子已经死了,我可不管谁撞上的。” 他低头看着十安,这些日子分明是过好了,莹白的脸上杏眸澄澈,一双秀眉淡淡,羽睫轻颤。如今头发梳齐整了,与上回棠城相见,倒是好看些。 “我好奇你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他跨过小溪流向十安伸出手来,“离了宋景和,你一个逃奴竟还能在此住的这么好,背后是谁?” 十安缩着手,跳过去,只道:“没有谁。” “你骗人。” 十安睁圆了眼睛,毕竟解释不出来,便道:“你爱信不信。” “你不告诉我,我就当你被男人养了。如今这么有恃无恐,想必后头那人架子大的紧。我若是将娇娇早产,我这头胎因此夭折一事告到衙门里去,不怕这人不出来。”沈兰织惯会想,对着十安先是一番恐吓。 他昨儿就让人去查了,十安能在这儿住下来,必定要有一个户籍,此外她要有钱。就凭宋景和留给她的,怎能置办一个宅子?若说这其中没有人,他沈兰织绝不相信。 好奇之下,又想着逗她一会儿,拿捏在手里去招惹宋景和。好歹也是宋大人的旧人,日久生情,对丫鬟也有一点怜爱才是。若是没有,他就自己带回去用。 十安这人太简单了,搁在后院里也翻不起风雨来,反倒是身子健康,生的漂亮,这样要生孩子,必然要比林娇娇好。 “这样吧,咱们也算相识一场,我同宋景和如今也算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你就先回去。娇娇这里我来处理。你若是识趣便将你这些日子过的日子同我说一说。若是当真没有谁,我便当听你说你的故事,你一个姑娘不容易,届时我再送你银五十两。”沈兰织微微一笑。 可十安不相信这样的男人。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宋三少爷是怎样的人,交怎样的朋友,她都要远离才是。况且……她的毒就是在他沈家宅子里中的。 她咳了几声,敷衍点头,心里想她哪有故事说给沈兰织听。 “你要是说不出来,咱们就公堂上见。” 可沈兰织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这最后留的一句毫不留情。 十安站了会,这冬日寒风刮得人瑟瑟发抖。她搓了搓手快步回去,一路开始绞尽脑汁想故事。这一日就此没了,原还打算出去找找看店面做个小营生。 红叶晚间回来,她人不大会说话,便记下自己看的几个铺子,说了在何处,十安同她商量后明日再一起去看看。 吃饭时红叶哀伤起来,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 “你将林姑娘撞了,这孩子听说死了,到时候要是他们理论起来,咱们两个人肯定是招架不住。”红叶捧着碗,觉得前途无望,这回若是不死半条命大概不会轻易过去。 “要是他们找上门,我拦着,十安你就从后面跑出去躲一躲。” “说什么傻话,他们这么有钱,人多势众的,你拦不住。”十安道,她捏着筷子,食如嚼蜡。 “你是我的雇工,到时候你躲起来。我若是出事东西就给你罢。”她也沮丧道。 “十安你怎么会好好的把人撞了呢?我们在外面走路你都叫我注意脚下,仔细滑到了。莫不是有人陷害你罢。”红叶当时不在场,只是后来听周边看热闹的人说的。 十安摸着脑袋,点头:“你说的在理。可是我没证据。当时被人一推,确实直接撞到了她。好多人瞧见了。他们要是把我告官,我会不会要坐牢或者赔上上百两?” 只不过如今真的只十五两整银。沈兰织这样的大商人定然是看不起。 “咱们要是被陷害了,也不能这样等着。林小姐的孩子出生稳婆就说是死了,她自己都没见着一面。”十安说到这里,偷偷的冒出了掘坟的想法。想看看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可眼前莫名冒出宁寻深夜挖坟找尸的样子。 那是深更半夜,月黑风高,他一个人向来都不用灯照着。坟地里穿梭,最喜欢找新下葬的坟。有一回翻了个姑娘坟,十安在树底下不敢上前,他将尸体都堆放在十安边上,一面让她看着,一面望风。 十安开玩笑:“晚上谁会偷你的尸体,大家都没这个胆子。” 宁寻刨完了一具尸体,浑身冒汗,此刻过来将尸体排的整整齐齐,离她一步之遥俯身。十安眯着眼,见他额上出了细细的汗。 十安愣住了,宁寻便道:“脸上的土还有汗,你拿帕子擦干净些,我喜欢干净。” 她揣着怀里的夜明珠,单手用帕子擦过后似听到一声低低的吼声。 后背一凉,宁寻就说:“人不会来偷,可晚上外头有狼和其他野兽,喜欢尸体。” 她舔了舔唇,忽就再不想跟着宁寻晚间出来挖坟了。 宁寻见她害怕,居然笑了笑。 “挖坟也要心无旁骛,可你这般害怕,下一回带只狗来陪你便是。” 后来一个晚上,宁大夫养的几只狗叫外面偷狗的都给偷了去,委实是个悲伤事件,以至于十安一直都印象深刻。 …… 后面这一日十安就去找,跟着沈家的下人,摸到的竟然是在外面的乱葬岗。 之所以能叫她碰见,全是因为沈兰织 。 原来沈兰织招了昨儿埋孩子的下仆引路,自己带着点东西去了。 这世间所有乱葬岗都是一个样。他捂着鼻子,等人挖开了上面的土,一股臭味儿扑面。小小的婴儿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十安躲在后面,远着原本只能见他说着什么。后面倒是大吃一惊。 本就是死婴了,沈兰织竟还不放过,最后弄得个死无全尸才叫仆人埋掉。 他脱了沾血的外衫。长长舒了口气,看的十安胆战心惊,心里觉得他约莫是丧心病狂了。这般对一个孩子,除非不是亲生子。 这个念头一出来,十安打了个寒颤。 十安缩在树后面,解了一点气的沈兰织从那儿经过,脚步声不轻不重。她捂着自己的嘴也不敢看了,半晌没了声,以为是走了。 谁知道转身便是他那张显得阴柔的面容。 如今也噙着笑,朝她伸出一只手来,嘴里道: “可真巧,十安” 作者:今天居然没写到长公主关怀他的剧情,但是就是那样,投诚关怀之揭开他的绿帽子。明天男主要出来。 不要说他戏份少啦,毕竟流水男人,铁打女主。感谢在2020-04-11 23:49:01~2020-04-12 23:3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魔鬼的白日梦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优秀同学 10瓶;惊奇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她猛地摇头,只觉得沈兰织这眼神仿佛是要吃了她一样。 “太巧了。” 沈兰织道:“你跟我多久?” 可也不等十安回答, 他自言自语道:“你想必都清楚。” 她清楚什么?瞧见他对一个死婴再下毒手, 不知犯了多大仇恨,竟叫人死也不安生。想起那样的场面, 十安不寒而栗。 沈兰织轻佻一笑,歪头道:“你既然看见了, 知道后果吗?敢跟踪我,胆子大的狠。” 十安知道大事不好, 缓过来竟也不等反应, 腿先动了起来。如今满脑子想着的便是跑, 最好离这沈兰织越远越好。 对着死婴尚且如此,可见心里之反常。 装的像模像样, 也不知林娇娇这人是福大命大还是她惨,但凡摊上了这样的男人, 十安似乎都没有好日子过。 “你当你还跑得了?我掀翻这个县城, 你还不是得乖乖被人抓出来。有钱能使鬼推磨。到时候连你新雇的红叶也要倒□□一刀。别跑了, 白费力气。” 沈兰织说着风凉话, 跑起来比她要快。十安体力不及这样一个成年的男人,随即被扑在地上, 膝盖撞到石头上疼的说不出话来,两眼汪汪,背上像压了一座山。 “你跑呀?” 沈兰织笑道:“如你这样的漂亮姑娘,你跑的越慌张,我就越兴奋。” 十安疼的脑袋都嗡嗡响, 土腥味儿扑面,再听他这样说,恨不得现在死了好。大抵她上辈子没做什么好事,以至于这辈子也不知碰到多少烂事了。 揽着她柔软的身子,沈兰织听她小声在说什么,以为是咒骂他的话,不由道:“你这张嘴若是说些好听的,我姑且能先放你一马。” 十安 :“你想的美。” “这里若不是乱葬岗,你就没这么好运了。” 他压低声音,说道:“你是不是怀疑这里埋着的死婴不是我的亲生骨肉?你是聪明人。我也不隐瞒你。这不过就是林娇娇跟旁的狗东西乱搞出来的杂种。我和不愿意认这么个孩子。平白多上一顶绿帽子。是男人都不好受。” 湿润的气息扑过来,十安头皮都发麻,只觉得这沈兰织当真是得了病,从前那样一个人,如今跟个畜生也没什么两样。 “还想着你的旧主子吗?其实男人都是一样的,我若是将你睡了,你再怀上我的孩子。你看看他是什么疯狗样子。” “我这同窗为人就是有些霸道。相处不深,恐都要叫他欺骗了,定要以为他是个宽容大度之人。”他的手指在十安的侧脸上流连忘返,逐渐还要往下。 “其实,他就是极为吝啬惯会转风使舵,他会权衡利弊。可同时他又很贪心。”沈兰织笑的渐渐轻浮,“他本觉得你不重要,我也觉得。你唯一值钱的就是你这脸蛋,你这身子。大概是中途未得手,我在北都的时候,见他想你想的紧,每日还给你的衣冠冢上香烧值钱呢。” 那手指看看就要滑落十安的衣领里了,她气的一口咬下去,沈兰织吃痛反手甩了一巴掌。在她衣服上擦了擦口水,笑的有几分狰狞。 “你如今有什么本事有什么底气敢这样对我?”他猛地将十安扯了起来,力道之大,她的手臂似乎都脱臼了,疼的眼睛眯起来,额上冒冷汗。 兴许是有一双耳朵可以倾听,他把十安的嘴堵上了,抱着一路,把林娇娇那点事情说了个差不多。 无非是青梅竹马,他用情至深,而林娇娇贪慕虚荣,浪.荡不知饕足,如今还想诓他养一个小杂种。 若非长公主在他离京那一日跟他说了这事,并将宋承和的侍卫捉来,他恐怕还要被蒙骗很久。当时心里恼怒,今日倒是控制不住。 “林娇娇那个贱人我是不会放过她,而你自己撞上来,我也不会放过你。”抱着她走了会儿嫌累,便抗在了肩上,拍了几下她的。屁.股,问道,“你如今这般重,谁将你喂成了这样?我在平湖县见你时,瘦的跟柳条儿一般。” 十安憋着不说话,耐不住他一直打自己那儿,蹬了他几回被重重丢到了马车上面,他随后上来。高大的身躯挡住门,压迫感袭来。 方寸空间里他身上的腥臭味儿避不开,十安干呕了一声,抬眼,见他脸色一沉。 他身上的衣裳都脱了下来,盖住十安的头。这下她整个都相当于给裹了起来,顿时反应更大,好不容易衣裳往下拽,入目的是他的.肉.体.。马车里有他携带的替换衣裳。 他磨磨蹭蹭才将裤子穿好,十安被他一看,倒也是面不红心不跳。死人身体看多了,沈兰织这儿就真不够看的了。 “你该不会也怀了孕?” 十安气的骂他:“你想疯了!你自己有病!我干呕了就是怀孕,那你跟林娇娇从前那般如胶似漆,结果她怀的却还是旁人的孩子,岂不是说你自己不举?” 戳到了沈兰织的痛处,他冷笑之后阴下了脸。 “你这嘴说的话我不喜欢听。” 沈兰织告诫她:“说话好小心,凡事要思量后果。” 十安当时不明所以。 这一天她被沈兰织关在自己城外的别院里,第二日天放晴,他把十安带着到酒楼上。十安的守揣在袖子里,旁人瞧不出什么端倪来,可十安知道,她那一双手被他用绳子绑住了。 林娇娇还卧床休息,于是就见她的那些老嬷嬷将红叶捆住了,从琉璃巷子出来,十安这个位置看的清楚。 沈兰织在一旁添油加醋。 “娇娇这个贱人想必是要找你的。我跟她说我要去北都,是以她才这般光明正大。你被我带走了,只好找红叶。你瞧她多可怜。本来我是想,既然跟你关系好,我索性就一并带走了,可惜你这张嘴不会说好听的话。”沈兰织拍拍十安的脸蛋,似是极为满意她现下的这副神情。 红叶本是在院子里晾衣服,被捆走之时可怜极了,像待宰的羊羔。 “照娇娇现今的样子,大约是要剥掉她半张皮才罢休。”沈兰织道,“我可帮不了她,你也帮不了。” 十安瞪大了眼睛,一瞬间恨不得一脚踹残了这个沈兰织。 “你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况且,你与她才认识几天,装什么着急?”沈兰织叹了口气,后头一勾,将她揽到自己怀里,怀里的身子僵硬,他便来了劲。 十安气的急火攻心,竟吐了一口血。 嘴角的血丝直直往下流,脏了衣摆,沈兰织见过了头,到底还是存有一丝的良心,叫人喊了个大夫过来。 十安剧烈呼吸,胸口起伏不定 。不知道是不是中过毒的缘故,如今半个身子探出了窗外,望着空旷的场景,心里的抑郁稍稍缓解些许。 她回头看着沈兰织拿似笑非笑的样子,自己也笑了笑,眼里沉的厉害,分明要服软了,但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拿捏,兔子也要咬人。 上一回是在春山县,她为了江弱水。 不过也是路上萍水相逢的人,在一起住了一段时间,结了一点情谊。可她凭什么每一次都要被人牵着走。 她本就什么都没有,如今又要下贱地出卖自己的身子,十安吸了吸鼻子,满满绝望。她不想救红叶了,她甚至都不想活了,活的太艰难,以至于总盼不到好日子。总是一年半载不到便被人打破。 她娘说,姑娘家的要是勤劳节俭肯吃苦,品德好,大家都会喜欢,她日子一定不会过得差。可她做到了,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你要干什么?”沈兰织皱眉,忽然想到了,急忙扑过去要把她捉回来,谁知只抓到一片衣角。 布料撕裂开来,刺耳的紧。 她身子往后一仰,直直往下坠。 这是酒楼的第二层。第一层支了个小棚,这早上在卖早点。棚都塌了,一刹那周边人都愣住了,安静至极。 而十安第一次这样疼还是一年前。 不过结果似乎都是一样的,她一条腿大抵也断了,十安闭不上眼睛,天光刺眼。后背也疼。 这会子竟能想一想自己这糟糕的经历,从她小时候到现在,大概从没这样无助罢。 生难死易,道理实在。 她居然没死,不过剧痛随即涌了上来,眼前一黑,无法思考。 …… 沈兰织叫人吊着十安的命,也没想到这人这么倔,自己气极了要杀自己。这边动静太大,沈兰织忙花了点钱叫下人把路封住。 收拾这一堆烂摊子他心力交瘁。 十安这濒死的样子也有几分美感,他站在边上低头看了眼,似乎只要他一碰,这人的气息就彻底散了。乌黑的发丝上沾了她自己的血。这一下太过猛,撞到了脑子。 十几个大夫都说,这要是醒了过来那就是谢天谢地可以去烧高香了。 他停在县城好几日,误了去北都的时间,到底叫长公主的人找了过来。这事就顺便查了个底朝天,于是账本子上记了他一笔强抢民女,以至人跳楼身残的事迹。日后要是办他,这事就是众多匕首中的一把,合起来能把他捅成筛子。 宋景和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彼时长公主夜宴,酒喝多了,歌舞正盛,她指着献舞的一个道:“这个像十安。” 好久不曾听长公主说这个名字,宋景和便顺着看过去,半晌摇摇头:“十安比她矮。” “你记得这样清楚?本宫还以为你忘了呢。毕竟只是一个旧仆。”长公主感叹。 宋景和扣了酒杯,今日已经不能再喝了,他撑着头,缓缓追忆道:“旧仆也是个人,相伴时间长,自然能记住。况且从前并无公主帮扶,臣在乡下的时候只有一个丫鬟一个小厮。有一回她摔断了腿,小厮要回去照看他将要离世的老母亲。臣自己生火做饭,险些烧了灶房。” “小厮死了,丫鬟也死了。自然印象深刻。因为臣别无所有,如今的才智得以施展,全赖公主。”他说话好听,孟长澜便笑吟吟点头。 最后宴席结束时,她侧身对宋景和道:“你既是长情之人,本宫不妨赏你一些东西。你想要什么?” 宋景和笑了笑,俊秀的眉眼低垂着,地上影子凌乱,他哪有什么想要的,权势地位,他已经有了。日后只消好好的,还能继续往上。 “求而不得之物没有。” 外面刮风,宫殿大门紧闭,千盏灯火照亮这里的雕梁画栋,他向孟长澜叩首:“惟愿公主千岁。” 孟长澜虚点着他,大抵是满意至极,犹豫之后俯身,纤细的手将他的下巴抬起。 “本宫听说你每日给一个孤坟上香烧纸,不忍见你如此悲伤,你如今年纪不小,这世间虽没有起死回生的仙药。可本宫能还你一个十安。” “公主可曾见过这世间长得一模一样的两片树叶了?”宋景和莞尔,“人都不在了,不必找一个替代品了。届时将感情付诸于上,未免是自欺欺人。” “人死了就是死了,旁的人没有资格因为她的样貌或者身材语气肖似而享有那些不属于她的一切。臣心里一清二楚,但还是多谢公主美意。”宋景和如今愈发沉稳起来。 孟长澜笑的意味深长:“无妨,本宫给你送过去,你若是喜欢你就享用,你若是不喜欢便丢到你的后院里。” 从县城被带到北都的十安如今瘦了,每日也不见醒,都靠人日夜照顾着。孟长澜懂得如何抓住人心。特意请的事北都有名的大夫医治。若非近来太后也病的厉害,她甚至能将太医院的掌院、院判全都叫一圈过来。 这日半夜,人就送来了。 宋景和在书房处理要送呈皇上的折子,挥一挥便就放到了后院里头。等想起来已经是闲下来的三天后,宁寻上门。 宁家的医术无人质疑。而他一向高傲孤僻,长公主请动他也是花了一番心思。 宋景和与宁寻早就打过一架,如今相看两厌,知道他来看病的,自己就让仆人为他引路。宋三少爷的后院除了送来这个并无旁的女人,以至于宁寻待久了不出来他也并未往旁的地方想。 这日依旧在书房待了大半夜。 三更击梆,他一问才知宁寻还未走,这才打算去看看他。琉璃灯照的前路微微明,头上月光清寒。 他站定在屋檐下,掸了掸衣袍。而推开门缝,宁寻背对着他,握着十安的手已经很久未动。 作者:如果弃文,请勿告知。感谢在2020-04-12 23:37:31~2020-04-14 01:0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惊奇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宋景和疲倦之余对上他的眼睛,淡淡问道:“今晚留下过夜?” 灯花炸开, 宁寻侧过身子, 一字一句说道:“她要是死了,我不但留下来, 你也不要走了。人已经在这里三天,为什么不去找我?” 他站了起身, 声音清冽,却长久不说话, 音量低了些许。 “这帐该算。” 宁寻见他神情逐渐变化, 冷笑:“装什么?” 而宋景和在他侧身之后才真真切切将十安的样子看了个全, 秋水眸里先前的淡然碎成一片一片的,到底是诧异至极, 紧随着的是一种措手不及之感。 “她不是……”趋步看过去,九盏莲灯之下光芒柔和。十安还是十安, 如今面色苍白若纸, 长眉淡淡, 唇因为缺水而泛白了, 头上缠的纱布还没解开,通身是一股药味儿。 宋景和手搭在床沿上, 梅花帐纸上如今也映了他的背影,弯着腰,指尖微微发颤。俊秀的面容上大抵从未有这样的震惊。 宋景和:“你把她怎么了?” 先前他那句话还回荡在耳畔,若是十安死了怎么办?她如今这副样子就是半死不活的了。 宁寻低垂的眼眸,看到宋景和如此, 心中火气更大,不过面上不显。宋景和将其抵在了床柱上,两个人并非没有打过,两败俱伤,如今他是大夫,将要失控之下唯余的理智拉扯着宋三少爷的神经。 “人在后院三天,如今才有人请我。若是你早一日上门何必拖到今日?那些虎狼之药是能随便用的吗?”宁寻猛地推开他,自己从医虽然少有救人的时候,药理上造诣极高。 救人的若不是一个大夫,许多人合力,这当中用药治疗不尽相同。长公主只当是人多为好,可宁寻瞧罢了心里发凉。 “你这里连水都是冷的。叫我好见识你这装模作样的情深。”他推开面前的宋三少爷而后慢慢道,“你痴心权术,甘愿当长公主的走狗。日后若要往上爬必然要娶一位对你有帮助的女人,让旁的世家贵族为你镀金,如今你已经更名换姓,若是你愿意,我用你日后的平步青云换十安的卖身契。” 宋景和低着头,灯下阴影落在面上,神情看不真切。 他早就将十安的卖身文书撕了,如何交换,况且他不愿意了。 宋景和:“多谢美意,只是这卖身契没有了。我活着一天,她就还是我的。” 宋三少爷这会子忽笑的刻薄:“你也不要痴心妄想,我日后的平步青云,与你毫无干系。你若想要拦我那就先入官场。” 黑眸里慢慢沉着戾气,宋景和抬眼,将他仔细看了一回,讽刺道:“你这样子做给我看,若不是知道你要娶亲,我还以为你当真是个情种。宁家大公子要去一个籍籍无名的平民老百姓,曾入贱籍,你母亲同意吗?你将十安带回去做个妾?” 宋景和抬了抬手,微微一笑:“你想的可真美。” 宁寻彻底被他激怒,质问:“她在你这里三天就这般不行了,你请的都是什么?这院里冷冷清清,我来时窗户竟是开着的。你怕是觉得她死的不够快?” 宋景和莞尔:“这是我府上的事情。” 言外之意便是他宁寻多管闲事,宋景和一张嘴合该缝起来才是。心中自是知晓宁寻他定然会救,如今还道:“宁公子快要成亲了,这般还心系自己的病人身上,若是将来夫人知晓,我不知道遭罪的是你还是十安。” 成亲这个字眼激的他更为烦躁。 寻常宁寻的心情并无多少大起伏,近年关,当真是无法控制。宁家选好黄道吉日,口口声声皆是为了他好,可宁寻自己清楚,两姓联姻,求得还是地位稳固。 这北都的高门大户,皇亲国戚,一块牌匾下来都能砸死一个,宫里的姐姐替他选好了人,他却一点也不喜欢。 灯影晃荡,气氛冷淡。 “你当真毫无良心,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贪心过了头。” 宁寻半阖着凤眸挥了挥袖,俊朗的面上阴沉至极,若非是顾及有个折腾不起的十安,两个人当下又要打起来。 这唯余的理智最终还是被他一张嘴弄散了。 宋景和说:“鸿胪寺卿的女儿听说淑雅贤良,在京是才女,才高于貌。在下曾有幸见过一面。你百般不情愿地推迟婚事,北都里的人都说着宁大公子眼高于顶,看不上她平庸的样貌。我原以为宁寻你淡泊无求,可你对上十安就恨不得生根在此,在下也有几分相信了。” 他俯身,看着十安的睡颜,一字一句轻声道:“她被我喂了药,生的果然好看一些,到处招蜂引蝶,我嫉妒的很。” 说罢转身定定瞧着宁寻:“她不爱伺候有妻妾的男人,我也不愿留觊觎别人丫鬟的男人过夜。这如今夜深,宁大夫该避嫌了。” 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眼神不善。 宁寻怒极而笑,本是想要动他的,只不过那时凑巧了,十安皱眉,断续咳出一口血来,盖着的被褥染红,宋景和忙过去看她醒了没有。 十安眼皮沉,睁不开眼来,方才只听得耳畔在嗡嗡地响。胸口闷的几乎无法呼吸,一双手捧着了她的脸,似还有人用帕子温柔擦拭她嘴角的血。 她模模糊糊中痛的哼了几声。 “她这是……”宋景和重重敛眉,方才的笑意散去,不得不扭头问他身后的宁寻。 宁寻不愿耽误,将他拨开,自己先探她的脉,仍旧虚弱的异常。若真要打个比方,大抵就是风一吹那就散了。 沉默良久,他问宋景和:“她这是如何受的伤?” 宋景和竟是全然不知,长公主送来的人,他今日才是看头一遭。若是宁寻不来,他恐怕最后见便是替她收尸的时候了。 说来惭愧,这时没了脾气,大约是在愧疚,手撑着头。 宁寻约莫知晓他是一问三不知,冷笑:“你心中果然只有功名利禄,十安与你无用,你何必强行挽留?” 宋景和默然不语,他心里有什么,自己自然最清楚。摸到十安的手腕,这些日子消瘦的快,摸到的手感如皮包骨头。 上面的念珠松了,而早先戴着的细玉镯子早就摔碎了。再往前,他系上去的红绳子也没了。 指腹磨蹭过,他鬓上的碎发落下来,遮住长眉,侧颜格外的安静。轮廓线条柔和,与他少年时期比起来,如今不差多少,不过浑身的刺磨了些许,如今从里到外仿佛都温温润润。 “十安这是摔了之后留下的伤,腿也断了,头摔成这样,还能有一口气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宁寻淡淡道,视线里十安睁不开眼,那般平静躺在床上,他生出些许伤感。 “谁让她这般我一概不知。我今日格外内疚,若是当时从宁家出来,我带着她,这般就不会落得这样。” 他叹了一声,脑子里开始想药方,出门前闷气不消,转身还是将床前的宋景和一脚踹翻。 “你将她看好,她若是死在你这儿,你往后日子可得仔细了。”宁寻威胁。 身后的门不久合上,青绿幔帐滤过的烛光更显温柔,宋景和跪在地上眨了几下眼睛。如今跟从前比,忽觉得黄粱一梦。 十安躺在他面前,外面他也种了几株白梅。 只不过她好像要死了。 从江水中侥幸上岸后,当初的那一种绝望席卷而来,他舅舅说,这人这一辈子不知要同多少人做个告别。十几二十年后便好了。 他眼眶微微发红,莫名想起小时候的十安来。 宋景和出生在英国公府,那里的记忆如今回想起来没有半点印象。每年去一次都仿佛是去打秋风的穷亲戚。 说起来他一个人跟十安在庄子上过了三年,十四岁正是怨天尤人的时候,把十安捡回去丢到热水里洗刷了干净。 她身子瘦瘦弱弱,洗干净穿好衣裳站在他面前委实像是快要被打死的小鸡仔。 宋三少爷给她饭吃,一开始十安吃饭狼吞虎咽,被他骂过,抬眼是可怜兮兮的。他便也没再说什么,结果差点噎死了。第一回 给他洗衣服人翻到水里衣服都飘走了。他大中午从村里的私塾回来吃饭,找到人后拿了根竹竿把她捞回来。 十安像只小水鬼,他把人提回去剪了头上枯黄的头发,十安半个月都没敢提桶到村边的小河边上去。 …… 宋景和捂着脸,背靠着床围,这一瞬间恍惚忆起了当初在陈家冲带十安出来的样子,早知道留在那里就是了。 视野里有些许模糊,他摸了摸十安的脸,苍白又如同白瓷,看着像假的。她后来重新长出来的长发乌黑如墨,这些日子东北西走,没有打理,头上缠了几圈纱布。 他抿着嘴,鸦青的眼睫微微一颤,喊了十安几声,她自己在那里痛哼,仿佛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这屋里似乎愈发冷,宋三少爷喉咙里再就说不出话来。 宁寻端着药回来,外面居然又开始下雪,他来不及抖落肩上的细雪。门一开,就见门内的黑漆螺钿床边上宋景和把人抱在怀里,肩头微微耸动,压抑不住的哭声慢慢传到他耳里。 还冒着热气的药汁轻轻一晃,洒落出来的黑汁滴到宁寻的手指上,烫。 雪跟衣裳是一样的白,晚间这个时候梅香幽幽, “外面冷,把门关上。”他不肯回头,眼泪就蹭在了十安的白色中衣裳。 这一次宋景和怎么也笑不出来,把她抱得愈发紧,萦绕在周身的苦涩似要从外渗到里,他心里也满满的苦。 第75章 宋景和第二日还要去衙门,醒来后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 身体仍旧没有动作, 与她窝在床上面。风声呼啸,若非是陈岁然上门, 他也不知要想到什么时候。 陈岁然看到十安这个样子,重重一叹, 将外甥好生劝说。 “你如今不去做事,耽搁上这一日, 不知道那些混账玩意儿背后是如何在小皇帝面前编排你。”他拍拍手, 一一给他挷开了细细算。 “十安人在这里, 跑也跑不了。你出去了就让她好好睡一会儿,回来了继续看也是无妨的。冬日里你不出门, 且近日风头盛,早有人说要花重金买你的人头。你躲着岂不是就故意叫别人以为你真叫人取了项上人头?”陈岁然似是很懂三少爷, 语重心长后见他依旧精神恹恹, 到底没忍住掀了被褥把他扯下来。 屋里头都是药味儿, 他扇了扇, 骂他:“我看你是闷傻了!” 宋景和便也扯了扯嘴角,给他假笑一个:“便当我是罢。”他而后转身把被褥给十安掖好。 这样无所谓的态度, 使得陈岁然所有的力气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他把外甥的脑袋晃了晃,骂道:“你这脑子都进了水!” 喝了一口冷茶静静心,后头见宋景和慢条斯理把衣服穿好,眼神却寡淡的异常, 仿佛无欲无求了。 没了野心的外甥罕见地让他害怕。 “你怎么这样了?” 听到他这样问,宋景和却摇摇头,长眉微微舒展:“我只是有些累,你说的有道理。” 抬眸望着外面的雪色,白梅傲雪,他又想了想,道:“今日我想告假。” 陈岁然:“……” 宋三少爷自从为长公主办事之后,日日兢兢业业,并无一日告假 ,今日是个例外。理由陈岁然明白的紧,宋景和为人固执,他这时候从他身上看到妹妹的影子。 歪着头,苦笑:“那要是你的政.敌把十安捉住了,让你背叛公主,你呢?” 宋景和:“这不一样。” “十安是我的人,她若是被捉住了,便是我没有用。我既然没有用了,公主还会要我吗?什么背叛不背叛的。”他侧身微微一笑,“这世上功名利禄从不会叫我背叛,公主给我的,我给公主的,不过是一场交易。” “我不是一条忠心的狗。”宋景和坦然道。 冬日里他穿着一身素面绉缎道袍,发髻未梳,这般披头散发说出这样的话,旁的人要是不认得他,兴许会以为他幼稚。 “长公主要是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想必要降你的官职。” 可宋景和乍一听莞尔,看着陈岁然的眼睛:“你会告诉她吗?” 雪从屋檐上滑落到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不会告诉她。”宋三少爷笃定,“你甚至不喜欢她。” 黑漆的眼眸里眸光一转,他压低声音,嘲笑陈岁然:“年老色衰,以色侍人不得长久,所以你也苦恼。如今督促我,无非想要某得一份保障。” 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一拍,宋景和叮嘱他:“我明白,你将十安看好了,若是宁寻把人带走了,咱们彻底恩断义绝。” 而后擦肩而过,宋景和抬手拢了拢头发,过了穿堂府里小厮上前为他撑伞。寒风凛冽,前院自己的屋子里洗漱后身边的暗卫跪在了明间等他。他告假这一日确实有事情要做, 宋三少爷慢慢翻阅交上来的情报,末了捏成了一团,眉眼间寒意陡生。出来时天光放晴,他漠然望着高高的皇城宫阙,而后嗤笑了一声。 要是长公主责怪他,也没有什么旁的法子可消怒火。冰天雪地里照理说最易让人保持理智,偏偏他压抑不住,想着十安那副惨样,总望着见点血才舒服一些。 …… 沈兰织那儿林娇娇好吃好喝待在院子里,而沈兰织自知自己是做错了事情,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将账本送给长公主查阅。年关将至,银钱供奉又高了一层,如此殷勤,孟长澜也看在眼里。 知道宋景和找他,当即也让护卫过去拦。 只不过带回来的是沈公子的一只手,林娇娇被他挡了宋景和的短刀。这些日子养肥了,那刀竟都没有穿过去。宋景和回想起来时不屑地笑了笑。 那时候正好风停雪止,枝头的雪簌簌落下,树下的宋三少爷抽出短刀,听不得沈兰织的任何解释。刀锋贴上他的手腕时,冷笑道:“你如今本事这么大,怎么如此慌张了?” 沈兰织劝他:“你不要妄动我。咱们都公主幕下,若是自残,焉知公主会怎样处置你我。” 他拱手弯腰:“十安知识实在抱歉。我当时本想拉住她,谁知那冲劲太大,一时来不及。十安摔后我请了周边最有名的大夫。若不然如今也不会在北都里了。” 宋景和闭了闭眼,听够了轻轻问他:“你当真没有心思?” 他说的心思沈兰织似是听懂了,此时偏要装不懂,讶然道:“十安是你的丫鬟,我便替你照顾她。她这些日子在外流浪,不知叫谁兜着,敌意大的很,我怎敢存什么不敬心思?” 宋三少爷了然地笑笑,虚指着他:“你说的对。” “可是我的人去查了,沈兰织你谋杀自己的亲子,这该是什么心思?”他看到林娇娇了,故意说道。 林娇娇穿着淡紫色的绸袄,丧子不久,不敢穿鲜艳的衣裳。她躲在屋里只开了一条缝来看宋景和,她知道这宋景和是谁,当初宋承和关着她时她听说过。 待久了无趣,今日好奇,谁知道听他这般说,顿时只觉得心一沉,视线移到了沈兰织的背影上。 沈兰织不知晓,仍旧无辜辩解,可宋景和说话毒,片刻后问他:“你亲子被分尸了,这头都烂了,你竟没有什么愧疚?” 他淡淡一笑,带来的护卫将盒子里的东西倒在沈兰织面前。 一股恶臭散开。 雪白的地上肢体零落,他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手捏成拳,后退了半步,一言不发。 旁人见着了怕是以为沈兰织这是惊吓的,不过林娇娇与他青梅竹马,这等下意识的反应自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大抵是在心虚。她自己捂着嘴,久久无法回神。 生来就不见了的孩子周围人都告诉她,那是一个死婴,可从宋景和嘴里说出来,仿佛是另外一回事。 沈兰织皱眉:“你可不要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宋景和笑的意味深长。 撞到他眼里的那一抹复杂神色,沈兰织猛地回头,果然看到了屋里的窗户开了一半,林娇娇这会子是该崩溃了。 半是恶心半是愤怒。 她不提自己欺骗沈兰织的事情,从屋里提着裙摆冲出来,这茫茫雪地里险些还摔了一跤,气喘吁吁地甩了一巴掌过去。 沈兰织捏着她的手,只觉是个麻烦。 “你别被他骗了,我怎会对亲子如此?稳婆替你接生,孩子生下来便死了我也心疼。那些日子我日日素斋,你怎会看不见!” 林娇娇哭的眼睛发红,被他这一句话弄得迟疑了。 宋景和在后悠悠笑道:“你不会做生意的,惯会哄骗女人。林姑娘的孩子是如何来的,姑娘自己清楚。像沈兰织这样度量小的男人,如何能容忍呢?” 他拍拍掌,将地上的残肢提到林娇娇脚边:“还请姑娘节哀顺变。” 地上的残肢腐烂地露出一些白骨,还有的叫野兽啃咬过,难看出完整的样子来。她吸了口气,忍不住还是干呕。 “你不是人!”她哭着哭着跌坐在地上,无措起来。 他敢骗她,日后要是不喜欢她了岂不是要杀她?这般残忍对待她的第一个孩儿,林娇娇害怕的紧,先前的怒也没散去,这般复杂情绪之下干呕出一口血来。 地上染红,味道混杂在一起,格外的恶心。 宋景和叹了口气,这才慢条斯理抽刀。刀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他清隽雅正的面容,任谁看也不像会杀人,可偏偏他就杀了林娇娇。 沈兰织动作快,见他过来了反手便将边上干吐的林娇娇捉来挡刀。 大抵从未有离死那么近,思绪冷静之余现出一丝的绝望,被他的戾气压迫着,沈兰织无奈笑他:“我弄十安,你弄我,跟个疯狗一样。你若杀了我,这日后荣华富贵路可要仔细走了。” 沈兰织:“主人最怕一条不听话的狗。” 这样暗示他,下一秒那握笔的右手便断了。 地上温热的血融化了雪,宋景和这时舒服了,刀尖抬起沈兰织的下巴,轻描淡写问道:“痛吗?” 地上影子凌乱,蓦地,沈老板往后一倒。 …… 晚上宋景和从外面带了一点北都的栗子、米糕、糖果,买了一盒新的绢花、头花。入府深夜,从长公主那儿回来浑身上下都沾了灰,白衣裳夜色下灰不溜秋的,站在廊檐边的台阶附近他把东西放下来。 吸了口凉气,重新理了理衣裳。 走到屋子里,今晚上烧了地龙,跟昨儿比要温暖多了。宁寻应该来过,小几上有一碗药,如今只剩一点儿底。 十安闭着眼睛,他又喊了她几声。 昏迷中的人没有意识,久久无回应他便也作罢,轻叹过后帮她润了润唇,手探到被褥里摸了摸,见里面不暖和,便让屋檐下候着的丫鬟准备几个汤婆子过来。 她手微微泛凉意,宋景和怔怔地望十安如今昏迷的样子,指尖从她的眼睛落到唇上。细腻的肌肤也是没有多少温度,愈发白净的像个假人。颜色清淡,而后怎么看都像是个快要死的人了。 他揉了揉额角,抬眼空空瞧着帐纸上的梅花。大抵是想不到会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于是又连叹几声,往日得意烟消云散。 那一对秋水眸子里盛满一种伤感之色,宁寻来时他毫无察觉,放松至此毫无警惕,立马又被他踹翻。 今日这般落魄,宋景和眨了几下眼睛,半天也没有爬起来,扒着床沿问宁寻:“十安她还活得下来吗?” 声音低哑。 烛火闪烁,宁寻吹着自己碗里的药汁,若有所思:“你怕她死还是怕她死在你的眼前,叫你以为自己弄死的她?” 他摇摇头,低叹:“我这时候害怕,你是大夫,你告诉我一个准话便是了。” 这几日没睡好,宁寻打量他后冷淡到:“我如何知晓,我只是个你看不上的大夫。” 宋三少爷轻笑过后忽转了态度,如此格外戾气深沉,他说:“若是十安活不下来,我们便一起去陪着她。” 宋景和抬眼后眸光清冽,这会子说出来的话有些阴狠:“我知道你干过什么。我都查了,你若再装下去,我不知能不能忍下去。” 宁寻挑眉,幽幽问:“你当真知道?全部?” 灯火潦草,宋景和冷眼相对,心里却直直往下坠。 是一种无望,亦或是一种难以自欺欺人的绝望。 作者:感谢在2020-04-14 23:37:23~2020-04-15 23:5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屁比塑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惊奇 5瓶;@优秀同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孤男寡女同住,宋景和以为这世间绝大多数的男子都并非是正人君子。 结果不言而喻, 宁寻敛笑, 半晌伸手想把他拉起来。 屋里面弥漫着药香,可宋景和并不领他的情, 心里伤透了,如今露出一点苦笑:“跟我装大方?” 宁寻不欲跟他争辩, 继续低头吹一吹碗里的药,挡在他身前喂药。 “你自己要跟公主走, 我带着十安没什么不好。”宁寻丝毫不在意宋景和想的是什么, “自己选的, 哪有后悔一说?” 他从后望来,欣长的身影挡着外面的光, 宁寻瞥到他身上的灰,微微敛眉:“去换身衣裳, 脏死了。” 宋景和冷笑:“碍着您的眼, 不若我来, 你出去便是。” 僵持不下, 这药都冷了,外面的胡同里传来打更的声音, 如今居然又到了三更。原本以为这个时候不会再有人上门,结果管家却从外过来,冒着雪跪在地上同宋景和道:“外面来了宁家的下人,抬了顶轿子候着。” 不需多说,这便是来催他了。 昨儿夜不归宿, 今日宁家主母便心急如焚,生怕他在外惹事情。宁寻不悦,就听管家指了指外面,道:“这人我也带来了,说是有话要亲口对宁公子说。” 来的小厮戴着一顶四合帽,穿鸦青色长棉袄,趋步上来一下就跪在了宁寻面前。来时想必是酝酿过,眼泪在还没开口前就簌簌滚落下来,配上他这忠厚的面貌,宋景和生了一点好奇。 “大公子,太太今儿等你受了寒。咱们都劝她不必等您了,您如今治病救人,如何能跟往日一陪着她?可太太不听,早先便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晚间吐了血,连饭也不吃。家里的大夫想给她看看。可太太就是极为的固执,偏生想要您回去。说她想你了。” 宁寻常年在外不回来,这本是情有可原,也不曾有他母亲急见他还急吐血了的事情。如今不过是因要筹办他的婚事,怕他在外跟人藕断丝连。宁何回去添油加醋把他在外留情的事情说给他母亲听。 宁家的主母出生大户,北都的贵妇圈子里从不见哪家的媳妇是个丫鬟上来的。逢年过节若是聚上一聚,那必然是个笑柄。 自此把他婚事提上日程,算起来就在明年的元宵节之后。订的是鸿胪寺卿的嫡女,甚合她心意。只不过相看后叔叔竟摇头,嫌她挑的丑。 宁寻从不在意这些事情,宁家于他而言更像是个逆旅。 这回来的小厮见宁大公子仍旧没有要回去的反应,不由急道:“太太今日吐血之后就是半昏迷着的,自个儿说着胡话,也不知……” 他半阖着眼,心里郁闷之后无奈叹气。 “母亲是真的吗?”宁寻问。 “千真万确,若不然就让小的天打雷劈!” 他眼眸沉沉,端着手上的碗有些许迟疑。宋景和夺了过去,嗤笑:“大孝子,若让旁人知道,定要参你们家不孝,这孰轻孰重还分不清吗?到时候外面一吹,你是无碍,十安可就成了魅惑你的小狐狸精,装病留你,而母亲被耗死,这我不愿看着不明不白。” 宋三少爷笑的有几分戾气,骨节分明的手捏着碗沿,当着他的面喝光了,俯身捏着十安的下巴哺喂给她。 宁寻那一刹仿佛是被冒犯了,原本想要把他扒下来,谁知来的小厮动作太快,似明白这位爷的意思,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死死抱住不敢让他往前,哭的涕泪横流。 “求大公子可怜可怜小的,赶紧回去罢。这姑娘在宋大人府上,这么多的大夫围着,能有什么事情?咱们太太的心病可只有您一个人能救。这世上能爱上的女人多,可生养您的母亲只那么一个。” “小时候有一回您落了水,还是太太奋不顾身跳下去救你,当时没几个人,怀的孩子都没了。您不可不能这么忘了呀。”小厮今夜接到死命令,若是劝不回大公子,他就没有媳妇了,如今真是挑母子情深的旧事说。 宁寻闭上眼睛,大抵是怒气难以抑制,不过又纠结异常,暴躁了起来,将他仔仔细细看过后,一脚踹翻了。 门外大雪,他跑了出去,寒风凌冽,宁寻看着跟上来的小厮,冷笑:“满意了?” 一向寡淡的宁寻此刻神情略有阴沉,怒极而笑,笑罢痛苦就将人包裹起来。 …… 这后面要到年关,数起来也就两三天的功夫了。宋景和也要放假了,倒是见过宁寻一回,在棋盘街上 人憔悴厉害,身后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他抬眼望去,车帘微动,一双骨肉匀称的手撩起半幅帘子,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了。 “这是后来的药,有些毒性。不过权衡之下没有旁的法子了。你若是想要十安醒过来,便煎了喂她喝下去。至于什么旁的作用,我也不知道。” 宋景和道了声谢。袖着手道:“你母亲还跟着你,珍惜才是。” 他没有母亲,或许羡慕,不过宁寻却扯了扯嘴角,半晌问他:“你知道被锁起来是什么感受吗?我母亲要娶亲,本是与我无关。” 宋景和:“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又明白了?” 宋三少爷摇摇头,拍着他的肩道:“这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宁寻看穿他的心思,不过没有点出来。今天好天气,他又从狗市捉了几只小狗回去。到马车前,宁太太问那是谁。 宁寻想了想,道:“是宋大人。” “娶亲了吗?”他母亲点点头,“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听说性子有些怪癖。” 宁寻:“……” “管他做什么?他过的好得很。” 语气有些冲,宁太太皱眉:“我这是为你好,你是家中嫡子,将来要继承家业,女方要有那个本事帮得上你。你喜欢丫鬟,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吗?” 宁寻笑了笑:“好,您说的都是对的。” 他拎着狗就走在外面,心里不知想的是什么。 …… 话说宋景和回去后果真就按照宁寻说的,给十安喝药,不知是什么,尝起来竟然还是甜的。也未曾交予旁人手,他亲力亲为。 一连三天,都过了除夕,他一个人满心期待。院子里这时候是装扮过。陈岁然来时还赞叹他:“你如今有些眼光,这院子终于不像死坟了,有那么些生气。我往日来都还以为自己走错了。” 他从怀里摸了两个红包,算作压岁钱给自己的外甥。 “怎么两个?” 陈岁然抬头:“你一个,十安一个。你不乐意?不乐意还给我便是。” 伸手就要抢,宋景和收了回去,点头:“多一个不算多,你今日来我这儿做客,可惜没什么来招待你了。” “我何曾指望过你。”他自己去灶房,扇子藏到袖囊里,一路上不见皆下人,一问才知原来是给放了几天假,一个个都收拾回去了。 宋三少爷趁着他在灶房里忙活时分,自己在正房里帮十安换衣裳。这些日子伺候着,她皮肉上的痕迹渐渐褪去,血色慢慢恢复。 指尖拂过那一身雪色嫣红,他却心无旁骛。 低声跟十安说:“你要是能听得见,我就跟你说几个秘密。” 十安一动不动,头发散开,等会儿还需他来打理,嫣红的唇上被他咬过一口。如今紧看着,宋景和揉了揉她的脑袋。 “宁寻跟你之间,若是他真的对你好,你喜欢他也无妨。”这前一句显的他格外大度。 宋景和帮她把腰带系好了,木梳梳长发,淡淡道:“你要是敢投怀送抱,与他藕断丝连。我便打断你的腿,关起来让你生孩子。” “生两个,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 他把十安头上插了三朵绢花,仔细看了看,颇满意。 外面这日又有人放爆竹,吃饭的时候外面不知哪家放的烟花 ,陈岁然把门关上了,嘟囔道:“外面真吵。” 宋景和点点头,却也食不知味,笑不起来,他问陈岁然:“十安她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舅甥两个面面相觑。 陈岁然:“怕是时候未到呢,你再等等,人活着总比死了好。她活着你对她不好。快不行了就这样难受,要我说,你这是活该。” 宋三少爷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他把十安抱住了什么也吃不下去,似是委屈又仿佛是哀伤。 “你从前浑身都是刺,怎么现在这么可怜了?这世上大概只有我心疼你,你爹不行,你娘走的早,十安跟着你似乎就没过上好日子。等她醒过来,不知道还怨不怨你。” “不会的。” 陈岁然啧了声:“你这人过满,人要学会谦虚。” 晚间酒喝多了,宋景和半眯着眼睛,外面梅树染了檐下的暖光,如玉一般泛着光泽,今夜不曾有风。 他心口一暖,对十安说:“你醒醒,你看看外面这树,想不想你以前窗前面的那棵?” 十安没有反应,宋景和难过地把她晃了晃,后知后觉想起她还在昏迷,不由痛苦大哭。辛亏陈岁然醉倒了过去,若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嘲笑他。 宫灯之下,他跌坐在地上,衣摆铺陈开来,线条柔和。顶上的光晕落下,投了阴影在他面上。五官轮廓半隐,唇微微一动,最后印在十安眉心的朱砂上面。 把她揉了揉,宋三少爷不停道:“只消你醒了,我往后都依你。我对你好,我也不骂你了。” 十安微微皱着眉,只不过那时他醉过头了,一点也未曾察觉。 第二日宿醉醒来,他照旧先帮十安洗脸梳弄,便是片刻功夫,她眼睛睁了一条缝。转过大屏风的宋三少爷还端着水,见状手上一滑,千盼万盼等来的时刻,原以为十安会有多么大的反应。 可她只在那儿静静看着宋景和。 莹白的面上颜色浅淡,生的秀美昳丽,安静时有安静的美。杏眸半晌又合上,宋景和忙过去喊她:“你醒了?” 声音压得低,似怕惊扰她一个病人。 十安耐不住他一直问,心口闷的慌,翻了个身,脑子里竟是空白一片。宋景和这时还在兴奋之中,唇角上扬。 他手推了推十安,只不过才贴上她,她却身躯一震,猛地回过头来,举着手下意识想要打他。 “男女授受不亲。”被他看了半晌,十安脑子也疼,声音弱了下来,把被子往上拉。 那双眼睛里满满的抵触,宋景和一时愣住了。 他笑道:“我是宋景和,你难不成不记得我了?男女授受不亲,可我们更为亲近的。我日后要娶你,你可不能打我。” 十安皱眉,仍旧警备:“宋景和是谁?” 她一手捂着脑袋,眼前的男子生的清隽好看,本以为不会是什么孟浪之徒,谁知道一出口就是这样虎狼之词。 竟是亲近之人? 话一出口,宋三少爷却是迟疑,手放了下来,俯身将她仔细看了看,好奇:“你是真的失忆了?” 十安慌乱,语无伦次:“你别过来。” 他不信邪,好不容易等她醒了,谁知道却跟开玩笑似的。宋景和笑笑过后轻缓道:“我便是过来又如何?我听人说,这失忆了有人只是暂时的,若是受的刺激够深,必然能想起来。” “我与你之间,熟悉到肌肤相触,我都知晓你怎样才舒服。你如今说不认得我了,还不许我过来,是何道理?你不必害怕。” 宋景和审视她过后稍稍冷静下来,按捺住,继续说道:“你是全部忘记了,还是独独忘了我这个人?” 被他那一番话吓到,十安是见了鬼才同他继续说下去。自己抓紧了被子往后缩,枕头都砸了过去,四下寻找衣裳。 “我不知道,你但凡离我远一点我都会舒服一些。如今你说的也不知有几分真假。”十安醒来后说话不大客气。 宋景和渐渐敛笑,沉默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喜欢一个人待着,不许他靠近。但凡走近跟她说几句话,便要捂着胸口说她气闷。叫了几个大夫,全说是摔了脑子留下来的症状,或许日久能记着。 守着这样的十安,夜里头宋三少爷心里凉了,几回想要冲进去把她拉出来质问她是真的还是假的。 若是想叫他难受,倒是会剑走偏锋。从来都冷淡对他,无异于是慢性折磨。 心心念念盼来这样的结果,宋景和喝酒的时候便多起来。陈岁然来看过,啧啧叹了几声。 后面又过了些日子,近元宵了。 陈岁然来探望十安,带了一些上好的补药,四角攒尖亭子里舅甥两个人对饮。 他说:“她若是都忘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如今只要好好地待她好,日子还是一样的。”他提建议,“你不若让宁寻来看看。到时候就知道她是真的还是假的。” 宋景和:“他要成亲了。” 陈岁然与他碰杯,笑道:“成亲总要出来,便在元宵之后,带着她去街上看看。” 他心头一动,秋水眸里划过一丝光亮,半晌点头:“是个可行的法子,不过她不许我靠近,要不然便要 寻死了。” “你做了什么?”陈岁然讶然道,“照理说失忆了也不该这样劣性,所谓本心难移,十安往常和善极了,不似这样。你定然是刺激她了罢。” 宋三少爷回忆了一番,支着手,脸色难堪。 “我那一日气昏了,她打我之后说要离开这里,日后找个大夫过日子。”忆及此处,他面上遂又浮现出一抹阴恻恻的笑容,“我要是再让她走,我就不叫宋景和了。于是就……” 陈岁然抖了抖,心想,他要是个女人,也该趁早离开这人才是。 “你怎么了?” 宋景和低头玩着自己的酒味,杯中的酒液洒出来,他淡淡道:“我就把她亲了一回,女人要是对一个男人死心塌地,合该有个孩子才是。所以将她绑了起来,而后我不必说你也该懂的。” 陈岁然大惊,指着他骂:“你是禽兽吗?十安才刚醒没多久,这些日子想必还不熟悉你,不管她是真的记得你还是忘了你,你都不该如此逼迫她!你如此待她,怕是因为宁寻罢?” 宋景和抬眸,指着自己悠悠道:“她跟宁寻在一起,若是他母亲没有把人叫回来,是不是就该有孩子了?倒时候我呢,替她养一个外人的孩子吗?” “她如今不记得我,从头来我其实也无所谓。只消她记着我,仇恨也好,若是爱上我我自然喜不自胜。”宋景和笑的温柔,“偏生她初时对我那般警惕,我百般温柔统统入不了她的眼。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和她有一个孩子呢?” 陈岁然摇摇头:“你疯了,我原以为你有了十安性子大抵要收敛,谁知道你竟然丧心病狂了!” 酒也喝不下,这亭子里不久就剩下宋景和一人。 他低头看着冬日水里倒影,大抵是压抑久了,如今笑的有几分畅快。他想要的,那便要了。这世间没有什么两情相悦,日久生恨也好。 后面到了宁寻大婚那日,宋景和自是将十安连哄带骗弄了出来,早早定了楼上的雅间,届时宁寻迎亲从此处过,两个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十安穿着荼白的缂丝短袄,藏蓝缎的膝澜群遮住脚,下车时还是叫他抱下来的。旁人若是瞧见她的裙底,想必要大吃一惊。 今日出门,宋景和在车里将她的脚也绑住了,防她逃跑。 一路上虽是笑容满面,可等宁寻出来,便如同变了脸似的,十安心寒,垂眸看去。周遭看热闹的人摩肩擦踵,这一路红妆似望不见头,新娘子坐在轿子里,而前面骑白马的新郎却是如宋三少爷一般,面容冷峻。 成亲乃是大事,可他这样仿佛没有半点喜悦。 快到头时似是察觉的十安的目光,遥遥望过来,日光清浅,十安心里一动,扒着窗台看过去。 他拉住了马缰,逆着光,光风霁月的风姿叫十安看呆了,大抵那一身红衬的他更为灵秀俊美,她微张着唇,想说点什么。喉咙里堵住了,脑子里飞快闪过的画面叫人来不及捕捉。 宋景和从十安身后压过来,温热的气息包裹着她,察觉到她这点变化,他说:“原来不记得我,倒是记得这个狗男人?” 手掌掐着她的腰,十安吃痛,回头瞪他:“你有病?我不过就是看一看,好像在哪儿见过而已。” 宋景和嗤笑:“你眼珠子都要看掉下来了,我本是没有病,如今都叫逼出来了。我这病,叫嫉妒。” 他压低身子,顺着她的目光一同看去:“你喜欢他哪儿?” 十安脑子里嗡嗡响,这些日子被他搓来揉去,闭了闭眼后故意道:“他哪儿都比你好!” 宋景和笑了笑,这倒是不在乎了。 低头亲她一口:“可惜娶的不是你。” 这还是在外头,十安都被他孟浪的举动吓着了,挣扎无用,面颊都涨红了,哭出几点眼泪了,被他舔了去还恶狠狠威胁了一番。 这日子过的仿佛每日头上都有他的一把刀,将她来回贯穿。 十安呜咽了几声,样子委屈叫人心疼,宋景和还有理智,到底是将她搂在怀里哄了哄。 两个人这般,人群里忽传来惊呼,十安一个激灵探出头去,只见得新郎官丢了自己的帽子。这大风骤起,他身上的红衣被脱了下来,里面丧服一般。 今日是个黄道吉日,如今还是个最好的时辰。 皇宫后的钟楼在敲钟,而尽头马蹄声渐远。 她只听到耳畔这心跳声愈发快了,抬眼,这宋景和居然在笑,眉眼弯弯,似也不那么讨厌。她以为这男人狠戾伪善粗暴,这时候竟还说了句祝福话。 宋景和说:“一路走好” 见十安在看他,又道:“清明我要带你回去看看乳母。” “乳母?” 十安想不起来,总觉得过去跟现在蒙上了一层薄纸,隐隐约约瞧不真切,唯余一些残影。她干瞪着眼睛,嘴角往下垂。 宋三少爷摸摸她的头,安慰道:“以后都会记起来的。我会告诉你。” “至于你不想听不想知道的,我也都告诉你。” “首先,这头一等事便是——我真的喜欢你。” 作者:就这样吧,我喜欢戛然而止,后面的我要放到番外。 整个文看下来我已经预见到后面大家要说的问题,诸如看不懂,无聊等等,不过你们前后多看几遍,应该没问题。小说我也不是走什么剧情流的,要有什么起伏也说不上,只能把我想的写出来。 请勿人身攻击,这样一切都好。 推荐专栏预收《丹青引》 文案:她是小户之女,过了十五岁便守了望门寡。 去了夫家又没有几年,公婆双双去世。 她守着县城里那个四方小院子有些许时候。青月生的好,奈何挡不住外面的狂蜂浪蝶,一时间风言风语多的骇人。她坚守清白,一概不从! 这日回乡探亲逢上大雨,山间躲雨时疑似迷了路。 柳暗花明后,天光大亮,她垂眸看到了脚下的那一片山谷。 云雾散去,流水潺潺。 那人采药而归,忽而止步。 视线相交,青月猛然间发觉,这人可真像她死去的那个夫君。 “夫君?” 他偏过头来,先是怔住了,将她仔仔细细看过后却倏地一笑:“你叫我什么?” 青月不语。 “我听见了,你叫我夫君。” “早该想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