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迫抢了主角攻的戏份 作者:檀盘战象 文案: 姜荀是一名即将毕业的表演系学生。 他的最终考核任务就是进入不同的虚拟世界中扮演各种炮灰人物。 小世界一 系统:虽然你有自闭症,但父母宠溺,弟弟呵护。 姜荀:不错不错。 系统:我会给你帮助,让你过目不忘,智商爆表,成为一个天才。 姜荀:很好很好。 系统:接下来你就将成为主角攻主角受相亲相爱路上的一颗绊脚石,哦,忘了说,主角攻是你的弟弟,主角受就是你父母为你请的那名家教。 姜荀:…… 系统:你的存活时长为两个月。 姜荀:……好的。 后来姜荀悄无声息离开了,主角受疯-了。 小世界二 系统:虽然你纨绔嚣张,但父皇疼爱,母妃宠溺,兄长呵护。 姜荀:可以可以。 系统:我会给你帮助,虽不能文,但武可行,让你成为一大武学高手。 姜荀:很棒很棒。 系统:接下来你将为主角攻主角受的爱情添砖加瓦,这次,主角攻是你的皇兄,主角受是你的伴读。 姜荀:…… 系统:你的存活时长为五年。 姜荀:……好呢。 后来姜荀举兵谋反失败在敌军包围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主角受殉-情了。 剩余小世界待定。 注:1.每个小世界be,大概酸爽酸爽的,现实世界he。 2.攻在外人看来很惨很惨,但攻只是在遵循人设走自己的剧情,并不觉得自己惨。 3.谢绝辱骂,鞠躬感谢!! 4.极端攻控受控慎入!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系统 快穿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荀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其实我美强但不惨。 立意:熬过黑暗,迎接光明。 第01章 第一个小世界(1) 木制的楼梯被踩得发出轻微的“哒哒”声,一步一步,不急不徐。幽深的走廊尽头是一片黑暗,泛着暖黄色的壁灯只够照亮墙上悬挂着的世界名画。 这是这栋别墅的三楼。 简逾脚步轻缓地走到了这层唯一一间被居住的房间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 果不其然,没有人回应。 简逾的脸上丝毫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毕竟在他接下这份兼职工作之前,主人家就已经和他说清楚了。 他靠近门框,语气轻柔道:“你好,我是姜先生为你请来的家教老师,能麻烦你开一下门吗?” 他说完就静静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一声“咔哒”,门锁从里面打开了。 简逾迟疑地握上把手:“那我进来了?” 语毕他缓缓压下把手,渐渐把门打开了一小半。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布置得毫无生气的房间,窗帘被紧紧拉上了,隔绝了所有的白日,昏暗下,只有伏在书桌上的少年在台灯的照耀下能完整看清。 少年背对着他,看上去有些单薄。 简逾特意放轻了声音关上了门,才慢慢走到少年身边,越近,越发现对方似乎是在写着什么。 姜荀把手中的数独完成后,才打算起身,他站起来,看到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站在他身侧的人。 简逾正在看着少年玩着数独,那速度之快连他都感慨了下,却没料到少年会突然起来,不禁吓了一跳,只不过待看到少年的长相时,不由呆住了。 柔软的碎发散落在额间,脸颊弧度优美,小巧的下巴略有些尖,当真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就像是掉落在人间的天使,不沾染一丝烟火。 只是在看到对方那双漂亮眼眸里的淡漠时,简逾才回过神来,光看样貌,真的看不出这个少年竟然会有自闭症。 简逾心里不知怎么竟生出了一些可惜遗憾的情绪。 少年完全忽略了他,径直从他旁边走过。 简逾是来辅导对方功课的,这家主人给的报酬很高,他自然不能就这么放弃。 姜荀在心底问道:“这就是主角受吗?” 【系统:是的,剧情正式开始,请宿主认真扮演,完成考核。】 姜荀:“我会的。” 简逾见少年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走到了床边,脱鞋上床,坐在床头蜷缩成了一团,双手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眼也不眨地看着床尾处,似乎是在发呆。 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交谈,声音小得怕惊扰了少年:“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书桌吗?” 依旧没有任何回答。 简逾虽然早就知道,但这次竟然有些小失望。 他把书包放到了桌上,小心翼翼回头观察姜荀的脸色,见对方仍然一动不动,便知道对方这是根本不在乎他做什么事情。 他慢慢坐下来从书包里拿出了几张试卷,又另拿出了一本书和一个笔记本。 这几张试卷是他来之前特意为了姜荀准备的,想要测试一下对方的学习进度,结果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简逾无奈苦笑了下。 听姜先生说,在他应聘前,已经有过两位家教,但是通通没有坚持过一个月。 简逾翻开书和笔记本,盯着书上的注释,想到自己来的目的,笔尖不由顿了顿。 两个小时过去,简逾看了眼时间。 专心学习的时候时间总是流逝得很快,虽然简逾时不时还会分心注意身后少年的动静,但他仍这样觉得。 今天补课要结束了。简逾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漫不经心想道。 他看了眼姜荀,就见对方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秀气的侧脸半掩在阴影里,有一种朦胧的,不真实的美感。 简逾摩挲了下指尖,莫名想捏一捏。 待他反应过来,不由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脸颊发热。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肤浅了? 简逾摇了摇头,把自己脑内奇怪的想法全部抛诸脑后,而后怕惊醒少年,单肩背起背包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等人离开了,姜荀才慢悠悠睁开眼。 【人物扮演进度:5%】 简逾下了楼梯,才发现客厅里这栋别墅的另外三位主人家都在。 姜夫人看到他背着书包下来,笑容亲切道:“老师辛苦了,我刚切了水果,用一些再走吧?” 简逾笑着婉拒:“谢谢夫人的好意,只不过我还赶车,就不多留了。” 姜文伯原本在看着报纸,闻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和蔼道:“我家小荀情况特殊,还望老师能耐心教导,报酬完全不是问题。” 简逾点点头:“我一定会的。” 说罢他便走向了别墅大门,只是在离开时,意外和坐在单人沙发上从头到尾一字未说的男孩对视了一眼。 没有了外人,姜夫人叹了口气,自责道:“都是我的错,不然小荀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看着都难受。” 姜文伯安慰她:“这怪不了你,别多想了。” 一直一言不发的姜则此时说了句:“我相信哥哥肯定会好起来的。” 姜文伯摸了摸他的头,欣慰道:“好孩子,去做作业吧。” 比起一楼的温馨气氛,三楼死寂沉沉。 姜荀在床上又坐了会,偏头看到书桌上多了几张试卷,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他慢吞吞地挪到了书桌前,目光紧盯着空白的试卷。 门外响起姜夫人温柔的嗓音:“小荀,妈妈给你切了水果,就放在门口,你要是想吃了就出来拿。” 听到这声音,姜荀仿佛被按下了某个开关,突然伸手就把台灯拂到了地上,巨大的声响把门外的姜夫人吓了一跳。 …… 第二日,简逾准时来给姜荀补课。 有过一次经验,简逾放松了许多,这次他直接抬手敲了敲门。 又是一阵等待后,门锁才被打开。 简逾进到屋内,敏锐地察觉出了不一样的地方。 书桌上的台灯换了一个。 姜荀坐在床上,腿上放了一本摊开的书。 即便他知道少年不会理他,但他仍然打了声招呼。 简逾走到书桌边上,看到写满的试卷后有些惊讶,随即便是欣喜。 这几张试卷是他昨天故意留下来的,没想到姜荀真的写了。 简逾转身看向还在认真看书的少年,想了想,轻声问道:“我可以喊你小荀吗?” 姜荀不回答,被忽略的次数多了,简逾竟也渐渐习惯了,开始自说自话。 他把试卷都批了一下,发现正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这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了,证明姜荀的基础很好。 “小荀,测试结果出来了,你的逻辑性很强,也很懂得举一反三,就是阅读理解方面弱了一点。” 简逾把批改好的试卷整理好,正打算给人分析一下后,才发现他需要辅导的对象还在床上纹丝未动。 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简逾从前从未接触过有自闭症的人,所以他现在只能一点点摸索着来。 他走到床边,微微弯下腰,近距离看着少年如玉的脸庞,甚至还能数清对方的睫毛数量,这让他的语气更缓。 “小荀,坐到书桌那边去,我给你讲课好不好?” 姜荀似乎不喜欢别人离他太近,皱着脸往床另一头缩。 简逾不敢再往前,只得换个法子哄:“小荀,你昨天做的那几张卷子有几题错了哦。” 姜荀闻言,蜷缩的动作停住了。 简逾见有效,再接再厉道:“难道小荀不想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姜荀慢慢抬头,那双仿佛一直没有焦距的眼睛里第一次印出了一个身影。 清晰,透彻。 简逾被看得下意识躲闪了两下视线,心脏莫名有一种不受控制的跳动。 这少年的容貌实在是太惹眼了。 他稳了稳心神,面上带着温柔的笑容,试探性地轻轻握住了少年白细的手腕。 姜荀没有挣扎,乖顺得顺着简逾的力道坐在了书桌面前。 真的把人带了过来后,简逾还有一些不可思议。 这表示他和姜荀之间终于有了突破。 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姜荀给了点反应。 简逾不放过这次机会,他翻开卷面,轻声细语地给对方讲解着知识点以及错误原因。 讲了差不多半小时,简逾才侧头问人有没有理解。 姜荀坐得很端正,依旧冷冷淡淡。 简逾便抽出一张白纸,随意列了几个和错题类似的题目让姜荀做。 姜荀做得很快,甚至在简逾刚把纸递给他的时候就写出了答案。 在之前卷子上掉过的陷阱现在已经能完美避开了。 简逾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小荀,你真的很聪明。” 姜荀虽然还是毫无反应,但简逾能感觉到对方眨眼的频率快了许多,明显是有点愉悦。 简逾也很高兴,一是作为老师,自己的学生能一点就透,让他轻松了不少;二是少年终于对外界有了反应,虽然细微,但总比没有的好。 他仔细打量着姜荀。 除了拥有自闭症,少年可以说是天资聪颖,也难怪对方还是会被人嫉妒。 他素来冷情惯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有些于心不忍。 作者有话要说: ——攻的情况和一般自闭症不同,请不要带入现实比对啦,感谢! ——另外,攻只是在模仿原主的性格,原主很弱很受并不代表攻就真的是弱受了! ——每个小世界里攻的所有性格都是扮演出来的,我怕有的小可爱会认为攻在这个世界里显得太受了,所以特意提前说明一下啦~ ——希望大家看文愉快! 第02章 第一个小世界(2) 今天的补课很顺利。 简逾给姜荀留下作业后便收拾东西离开了。 三楼走廊拐角处,一道身影站在那儿,似乎专程等着简逾。 由于姜荀的特殊性格,三楼走廊上安装了监控,而那里刚好是监控死角。 简逾步子放慢了点,离那人还剩一米远的距离便停下了脚步,此时的他没了在姜荀面前的温柔和善,脸上余下的是些许漫不经心,他淡淡开口:“有事?” 那人压低嗓音:“你什么时候开始动手?” 简逾不紧不慢道:“你急什么,这才第二天。” “希望你拿钱办事,不要和我耍心眼。” 简逾拉长声音:“我知道了。”他路过那人下了楼梯,刚走两步,忍不住问道:“你们好歹是亲兄弟,你是有多恨他,至于这么狠?”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赫然是姜荀的弟弟,姜则。 明明刚成年,那张俊秀的脸上却布满了阴沉,一点也看不出在姜文伯面前的乖巧善良。 姜则冷冷地看他:“怎么,心软了?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多问。” 简逾摊了摊手:“实在好奇而已。”说罢不再留恋地转身下楼。 他虽走得轻巧,但实际心底微沉。 看来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说起来,他和姜则也是意外相识。 本以为是同道中人,现在看,其实他们的道也并不相同。 姜荀坐在桌前,双手撑着下巴发了会呆,才在系统的催促下慢慢悠悠地做起了作业。 简逾每门科目都布置了一张卷子,姜荀的文科比较薄弱,语文薄弱在阅读理解和作文,因为他看出来姜荀虽然能过目不忘,但对方的共情能力较弱,英语则薄弱在口语上面,这个需要姜荀愿意开口和人交流才行。 简逾暂时没办法。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姜荀在数学上面的天赋很高,对方似乎对数字很敏-感。 …… 第三日,简逾带了一个魔方。 他进房间后首先检查了姜荀的作业,发现少年每一张卷子都完成了,不禁挑了下眉。 “小荀,遇到计算问题要记得写过程,不能只写一个答案。” 姜荀虽然聪明,但解题偏偏不喜欢写过程,这让他有些无奈。 即便有了两天的相处,姜荀依然很沉默。 简逾抿了抿唇,随即扬起了一抹柔和的笑容,凑到少年面前,伸手展开:“看在小荀每天都认真完成作业的份上,这个魔方送给你。” 姜荀原本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直到眼前摊开的手心上静立着一个方方块块的正方形物体。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拿。 简逾也不急,很有耐心地举着手。 大概过了十分钟的时间,就在简逾的手发酸时,一只修长的手飞快拿走了魔方。 简逾愣了下,随即轻笑了下。 姜荀低着头,好奇地打量着手中的魔方,简逾温声给他解释玩法。 看着眼前的少年玩得不亦乐乎,简逾的思绪不由飘了出去。 经过这两天的接触,姜荀在他心里只能用四个字形容,稚嫩澄澈。 就像是还没长大的孩子,封闭了自己的内心,流露出来的只剩下对外界的浑不在意。 简逾不想毁了他,但他也是听命办事。 从见面到现在,简逾一次也没有听到姜荀开过口。 他想听听对方的声音是怎样的,便诱-哄道:“小荀,你说句话好不好?” 但是姜荀只专注于手中的魔方。 失望的次数多了,心情也就平静了。 简逾知道是自己操之过急了,现在少年没有排斥他已经很好了,不要奢求太多。 为了更好的和姜荀相处,简逾特意去搜索了关于自闭症的资料。 他知道患了自闭症的人需要他人多鼓励以及耐心的陪伴。 就是不知道姜荀的症状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环境因素造成的。 想到这儿,简逾心下嗤笑一声。 明明领着家教的钱,却偏偏要揽心理医生的活。 中途,简逾被叫了出去,姜夫人手里端着两杯温牛奶,温婉道:“喝杯牛奶休息一会吧。” 简逾客气接过:“谢谢夫人。” 姜夫人笑了笑,面带关心问道:“小荀还好吗,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简逾摇摇头:“没有。” 姜夫人似是放下了心:“那就好,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姜夫人走了后,简逾才端着两杯牛奶重新进了房间。 “小荀,休息一下,我们喝牛奶了哦。” 待补课时间结束,简逾离开后,姜荀便躺到了床上闭上了眼睛,任系统怎么威逼利诱他都不肯动。 这个主角受是布置作业狂魔吗?真当他写试卷不需要脑子的? 六点的时候,佣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少爷,晚饭放在门口了。” 脚步声离去,姜荀特意等了好一会,才开门把饭端了进来。 姜荀心下叹气:“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啊。” 系统安慰他快了。 从魔方开始,简逾三天两头就给姜荀带一些外面的小玩意。 久而久之,姜荀在简逾面前放开了许多。 这天,简逾给姜荀布置了任务后,便在一旁做自己的事。 他有个课题需要资料书,一般情况下他都是把备用的书放在手边的,所以他未抬头,直接顺手一摸,却什么也摸到。 简逾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就见姜荀正在翻看着他的书。 简逾:“……” 他失笑,不由轻声道:“小荀,能不能先把书借我看一下,等会就给你。” 其实他都已经做好先放弃这个课题留着之后再做的打算了,没想到姜荀呆默片刻,竟然慢慢把书推了过来。 简逾怔愣了一会,接着便是惊喜。 少年向来对他都是爱答不理的,只有对方感兴趣的时候才会给他一两个眼神,除此之外不管他说什么都是直接忽略他。 这次,还是对方第一次给他反应。 然而当简逾看过去时,姜荀已经自顾自玩起了数独。 简逾心道,算是两人之间的进步吧。 ……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简逾上半身穿着黑色T恤,下半身搭配了一条简单的牛仔裤,路过的人们都不由下意识回头看一眼这个清俊的男孩。 简逾正赶着去给姜荀补课。 不料走到一半好端端的下起了暴雨。 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是晴天。 简逾不得不暂时躲了下雨。 他看了眼时间,发现不早了,想了想,跑到杂货店里买了一把雨伞。 这样等着雨停不现实。 即便如此,等他赶到姜家的时候,身上还是湿了一大半。 姜夫人见到他惊呼了一声:“你这样穿着会感冒的吧,小则,我上次不是给你新买了一套衣服,你还没来得及穿嘛,你去拿来给老师换上。” 姜则应了声:“我这就去拿。” 简逾还未拒绝,姜则已经跑上了楼,他只得无奈道谢。 跟着上了二楼,不一会,姜则便拿着一套衣服从卧房里出来了:“喏,崭新的。” 简逾接过:“谢谢,方便借用一下客房吗?” 姜则上下打量了下简逾的身材,勾了勾唇:“要不去我卧室换好了。” 简逾笑眯眯:“也不是不行,不过这得另外加钱。” 两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姜则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招惹简逾,对方手腕狠厉和他不相上下,他可不想在这种关头惹上一个麻烦。 姜则随意指了一个房间:“那里。” 简逾换完后,便有佣人拿走了湿衣服打算烘干,应该是姜夫人的吩咐。 等这么折腾完,简逾去姜荀的房间便比平时晚了不少。 他敲了敲门:“抱歉小荀,我来晚了,今天在路上耽搁了一会。” 等了好一会,都没有人来解锁。 按理说往常等了这么久,姜荀早就来给他开门了。 难不成是姜荀在生他的气? 虽然简逾知道以对方的性子根本不可能,但他还是道歉道:“对不起,我下次一定准时来,小荀原谅我这次好不好?” 又等了一会,里面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简逾蹙眉,心里突然有点慌乱。 不会是出事了吧。 他没有钥匙,开不了锁,只好下楼问姜夫人有没有备用钥匙。 姜夫人连忙从房间里拿出一把:“我这倒是有一把。” 简逾拿了钥匙就想上去开门,转身时突然有了疑虑,不由回头问道:“明明有钥匙可以开门,为什么佣人送饭的时候只把饭放在门口?” 姜夫人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问题,苦笑道:“小荀不喜欢别人进他的房间。” 简逾闻言心里一动:“那我……” 姜夫人给他解释:“你不一样的,或者说,小荀只要听到是家教老师,态度都不一样。” 也就是说,家教老师这四个字对于姜荀来说很特别。 特别到他会主动开门。 简逾压下了想要脱口而出的为什么,现在比较紧迫的不是追问这些,而是去看看姜荀怎么样了。 有了钥匙,姜荀的卧室门顺利打开。 桌上的台灯被关上了,房间里面更加昏暗。 简逾一时之间还适应不了,他眯了眯眼,小声喊道:“小荀?” 连喊了好几声,房间内一阵寂静。 第03章 第一个小世界(3) 慢慢的,简逾能勉强看清了房间内的摆设,他四处看了一眼,都没有发现姜荀在哪儿。 卫生间也找过了,依旧没有人。 他不相信人会凭空消失。 就在他不放弃的喊名字时,一旁的衣柜发出了一声细微的轻响。 要是平时简逾可能注意不到,但现在他正集中精神听着动静,第一时间便听到了。 简逾顿了下,伸手缓缓打开了衣柜。 里面蜷缩着一道身影,似乎还在瑟瑟发抖。 正巧这时,外面电闪雷鸣,白光映在窗帘上,姜荀猛地双手抱住了头,这是一个防御姿势,证明主人内心正处于极度害怕中。 简逾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怕雷声和闪电。 看到姜荀这副模样,简逾沉默了会,才蹲下轻柔着嗓子道:“小荀不怕,我在呢,待在里面不舒服,我抱你出来好不好。” 简逾的手刚碰到少年的身体,对方就是一颤,努力往里面缩。 简逾拉住姜荀的手臂,用了巧劲便把对方抱到了怀里。 怀里的人还在发着抖。 近看,简逾便看到姜荀的脸色苍白,双眼紧紧闭着,唇瓣失去了往日的颜色。 心里突然软了软,简逾搂着人把人带到了床上:“没事的,睡一会吧,醒来雨就停了。” 雷电时不时劈打在空中,姜荀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面死死抱着简逾的腰。 简逾就这么僵硬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被姜荀抱着的地方,仿佛都开始发了烫。 鼻尖忽然闻到了一股若隐若无的清香,简逾心不在焉地想,姜荀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沐浴露,真好闻。 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睡着,反而是他自己,紧靠着姜荀,没一小会就有了困意。 可能是这几天熬夜,有点疲惫。 姜荀听到身边人平稳的呼吸,还有些不可思议:“他睡着了?” 系统有些迟疑:“好像……是的。” 姜荀:“……” 算了,那他也睡会吧,姜荀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为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 别说,主角受好暖和,他抱着对方跟抱着个暖炉一样。 简逾醒来的时候,本来还带着雾气的眼睛瞬间凌厉起来,清醒后,他才感到有些懊恼,自己竟然就这么毫无防备的睡着了。 他下意识侧头看了眼还在睡着的姜荀。 对方面色平静,呼吸绵长,看上去似乎挺安稳的,没有做噩梦的样子。 盯着盯着,简逾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半边身子有些麻,稍稍动了动,姜荀就醒了。 简逾突然神情紧绷,在看到对方默不作声得起身时,松了口气。 他摸了摸口袋,摸到了一颗糖。 “给你吃糖。” 姜荀看着递到他面前的奶糖,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下却有些犹豫,迟迟没有接过。 简逾也不在意,亲自剥开了糖纸,把糖喂到了姜荀的嘴边:“尝尝,很甜的。” 姜荀眨了下眼睛,慢慢张嘴吃掉了那颗奶糖。 简逾收手不及,指尖触碰到了姜荀的唇,心似乎也随着指尖的那抹温度颤了颤。 姜荀含着糖,垂下眼,一副认真感受的样子,看得简逾手痒痒。 这样子的姜荀看上去好乖。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今天的课也没有上,两个小时全被二人用来睡觉了。 简逾有些好笑。 他对着姜荀道:“我该走了,今天就不给你布置作业了,明天我再来教你下一个课程。” 姜荀动了动手指,不过依旧垂眸不语。 简逾看在眼里,不再多说,拎着书包出了房间。 他换回了自己已经被烘干的衣服。 自从这次之后,只要一遇到打雷的暴雨天气,简逾都会提前赶来陪着姜荀。 直到有一天,简逾发现姜荀竟然没有反锁门了。 他压下心中的惊讶,唇角弯起,露出了点笑意。 姜荀正安安静静地给画本上空白处涂着水彩,眼前蓦地出现了一只毛绒绒的白色玩具小熊。 “看,可不可爱?送给小荀的哦。” 姜荀已经习惯这人动不动就送他东西了,没有迟疑地伸手接过抱在了怀里。 简逾觉得到目前为止自己的各种功夫还是有成果的,现在姜荀不仅有些黏他了,甚至在他来的时候都没有锁门了。 他看了眼少年面前的画本,本来喜悦的心情顿时一滞。 纸上大片大片红色的水笔痕迹,鲜艳得有些令人刺目。 简逾本能感到不喜欢,浓稠得像血一样,看着就心情压抑。 他一边把本子合了起来,一边温柔道:“休息一下吧,去和小熊玩一会,人家刚来,你可不能冷落了它。” 姜荀听话得抱着小熊爬到了床上。 简逾低头看着画本,眼神若有所思。 房间里只有台灯有着光亮,明明大白天,窗帘却偏偏遮住了所有的阳光。 简逾刚开始还觉得没有什么,但是时间久了后,就感觉越来越气闷。 长时间的昏暗环境根本不利于人的成长。 简逾慢慢利用小细节花费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算拉近了一点和姜荀之间的距离。 他想改变一下姜荀的生活环境。 于是简逾试探性地把帘子拉了起来,原本昏暗的房间瞬间多了一丝光亮,不大,但足够刺眼。 姜荀像是被刺激到了,短促得叫了一声便把手中的小熊扔向了简逾。 简逾连忙接着玩具熊,手中的窗帘便落了下来,房间再一次陷入了黑暗。 手拿着熊,简逾揉了揉眉心,看来姜荀对拉开窗帘很抵触啊。 不能急于一时。 接下来的几天,简逾便温和地向姜荀形容日落的美丽。 “小荀,你知道吗,当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周边的云朵会被渲染成橘红色,那叫做晚霞,比起看日出,其实我更喜欢看日落,看着太阳渐渐消失在天边。” 简逾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不少,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他见姜荀看着自己,好像是在询问他为什么更喜欢日落,于是便托着下巴笑道:“大概是我早上起不来吧。” 姜荀从一刚开始听到这个词的挣扎抵触,到后面慢慢平静下来,简逾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微弱到几乎湮灭的期待。 这是让姜荀从内心世界踏出来的第一步。 简逾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找了一次补课的时间,他虚搂着人,另一只手捏着窗帘,温声道:“小荀,准备好。” “三。” “二。” “一!” 随着报出的数字不断减少,只听“刷”得一声,帘子被拉向一边,强烈的白光瞬间充斥了进来。 姜荀猛地往简逾怀里一缩,就连简逾也短暂得闭了闭眼睛。 房间亮堂了起来,各种摆设清晰可见,就连怀里的人也是。 姜荀露在外面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常年不照太阳,苍白的白,柔软的碎发贴伏在耳后,在光晕的折射下有些反光。 简逾摸了摸他的头,微笑道:“别怕,抬头看,这就是外面的世界,等你用晚饭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到晚霞了。” 姜荀快速眨着眼睛,慢吞吞地抬起了头。 似乎是身边的人给了他浓厚的安全感,这一刻,世间五彩斑斓的画卷就这么入了他的眼。 不再是昏暗狭小的房间,不再是枯燥无味的摆件。 他再一次接触到了白日和世界。 姜荀许久没有眨眼,被阳光刺激得眯起了眼睛,他一手遮在上方,光线晕在他的指间。 他沉浸在外面世界的冲击中,姜荀也沉浸在他美好的侧脸中。 第一次在阳光下打量少年。 对方看上去真的很单薄,一身居家服略有些松垮。 他有的时候来得早,还能看到门前摆着用过的饭菜,基本上只动了几口。 简逾想,是没胃口还是单纯挑食? 他不想姜荀这么瘦弱。 隔天,简逾就带了一本菜谱。 姜荀逐渐适应了阳光,简逾来的时候他正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小荀,你看看上面有你喜欢吃的菜吗,我明天给你带过来,每天就吃那么两口饭怎么行呢,营养会跟不上的。” 姜荀看着渐渐变得絮叨的简逾,和系统说道:“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馋死你算了。】 姜荀一边脑子里和系统互动着,一边听着简逾给他报各种菜名。 他本来想装装样子,维持一下人设,结果简逾看他没反应,便想收了菜谱另想办法。 姜荀眼疾手快按住了菜谱,和简逾大眼瞪小眼。 简逾愣了一下,眼里带了些笑意:“不急,你慢慢选,有想吃的就指给我看,好吗?” 姜荀原本平静的目光起了一丝细微的波澜。 他心下感慨:“主角受真的是太体贴了,哄我跟哄孩子一样,我喜欢。” 【你喜欢也没有用,人家最后只会和主角攻修成正果,你要牢记你的炮灰使命,听到了没有?】 姜荀:“听到了听到了。” 他视线一一划过那些菜品名,指了几个自己喜欢吃的。 简逾见此眼神闪烁了下。 他觉得姜荀不像是那种传统的自闭症,对方有自己的想法,不再一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后,甚至能和正常人一样回应他的话。 对方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变成这样的。 简逾敛下思绪,记住了姜荀指的那些菜名,点了点头:“好,我明天就带过来。” 简逾果然说话算话,第二天来的时候拎了个食盒。 他不紧不慢地把所有菜一一摆到了书桌上:“小荀,来吃吧,不然等会就凉了。” 姜荀拿起筷子,试着吃了一口。 简逾问道:“好吃吗?” 见姜荀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又笑眯眯说了一句:“我做的哦。”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章 第一个小世界(4) 姜荀呆滞。 简逾:“怎么,不好吃吗?” 他对自己的手艺还是很自信的。 姜荀用实际行动证明了简逾的厨艺高超。 简逾就坐在一旁看着姜荀鼓动着嘴巴,目不转睛。 姜荀仿佛感觉不到般,若无其事地吃着饭。 说起来,至今为止,简逾都没有见姜荀说过话,要不是对方不久前被阳光吓得尖叫过一次,他差点都以为少年是哑巴了。 简逾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你会说话吗?” 姜荀没有理他。 简逾也不着急,有一下没一下的和他搭着话。 “我知道你会说话,就是不想开口而已。” 姜荀需要什么都是直接用手指的,或者在纸上写下来。 但简逾想让他开口说话。 姜荀做什么事情都是一言不发,自己默默做着,从不考虑外界的环境,也从不顾忌他人的感受。 前两任家教老师就是因为姜荀的自我性,即便考虑到对方是因为有自闭症,他们也无法和姜荀友好沟通。 现在换了简逾,脸皮厚,有耐心又细心,愿意迁就愿意哄人,姜荀在他的陪伴下内心世界便渐渐打开了一条细缝。 “小荀喜欢喝奶茶吗?我明天给你带好不好?” “上次我给你买的那盒糖你一天只准吃一颗,不然会长蛀牙的。” “还有啊……” 姜荀眼皮一跳,问系统:“这主角受是老妈子属性吗?”怎么比他妈妈还要啰嗦。 【……忍一忍,很快就清净了。】 姜荀:“……” A市近几天温度持续下降,早晨和夜间穿着短袖竟然还能感到一丝凉意。 简逾开门进来的时候,就见姜荀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他顿时放轻了动作,轻手轻脚走到书桌旁,就见他留下的作业上只草草写了几个字。 快一个月了,这还是姜荀第一次没有把作业写完。 简逾第一时间自我反思,难道是他布置的作业太多,对方终于反抗了?可是这是他布置的最少的一次啊,也就一张综合试卷而已。 简逾看了眼床上毫无动静的少年,这一看,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姜荀唇色惨白,脸颊透露出了淡淡的红晕。 简逾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立即伸手去探姜荀的额头,滚烫滚烫的,明显是发烧了。 简逾想到最近的天气变化,有些懊恼,忘记叮嘱对方记得保暖了。 姜荀的卧室里没有找到药,其余三位主人都不在家,简逾便去问姜家的佣人要了一盒退烧药。 他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少年:“小荀,醒醒,你发烧了,起来把药吃了,吃完再睡。” 姜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半夜就感觉到自己有些热,不过睡得太熟,眼皮丝毫睁不开。 简逾把人扶了起来,哄道:“小荀张开嘴,啊——” 姜荀下意识张开了嘴,简逾眼疾手快的把药丸塞到了他嘴里:“再喝口白开水就好了。” 整个喂药的过程动作都很轻缓。 吃完了药,姜荀再次闭上了眼睛,他有些难受,呼出来的气都是热的。 简逾帮人盖好被子,看到自己带来的奶茶不由叹了口气,看来暂时喝不了了,等少年烧退了再说吧。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 姜荀浑身软绵绵的和系统抱怨:“我什么时候这么弱了?” 【正常,我只给了你智商爆表的buff,又没给你开身强力壮的外挂。】 姜荀和它商量道:“要不你给我一个?” 就在姜荀和系统相互扯皮的时候,简逾坐在床边默默守着人。 这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简逾低头看了眼,走到门外接了电话。 待他回去的时候,就看到姜荀紧皱着眉头,不时嘟囔着什么,一副被梦魇住了的样子。 简逾快步走了过去,低声唤道:“小荀,姜荀?” 一连唤了几天,姜荀额头冒了些冷汗,仍然没醒。 简逾俯下-身体,贴近了姜荀的嘴唇,就听到对方沙哑喃喃:“不要……不要丢下我……” 不要丢下我? 谁不要丢下他呢? 简逾沉思地看着姜荀的脸。 姜荀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茫然,呆愣愣地看着天花板眼也不眨。 天色已经暗了。 按理说这时候简逾早已经离开了,但他不放心姜荀一个人。 本想让佣人来照顾的,结果临时想起姜夫人说过,姜荀厌恶其余人进他的房间。 简逾只好暂时留下,等着姜荀退烧。 见人醒了,简逾拿体温计测了下他的体温,37.3度,还有点低烧。 “来,喝杯温水。” 姜荀双手捧着杯子,大概是真的渴了,很快就喝完了。 简逾体贴问道:“还要吗?” 姜荀慢慢摇了摇头。 看着又不说话的少年,简逾想到了对方说梦话的时候。 那是他第一次听清对方的嗓音。 就像是山涧的溪水,干净空灵,带着一点点长久未开口的生疏干-涩。 姜荀没有完全退烧,简逾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再待一会。 由于出了汗,姜荀感觉身上黏哒哒的,很不舒服。 简逾看人慢吞吞地下床,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就知道对方是想洗澡了。 他本来想把人拦着的,还没好全呢,现在洗了怕到时候病情又反复。 但姜荀丝毫不听。 简逾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 他也不敢强制拦着。 姜荀也顾忌着自己还在生病,所以洗澡的时候也没有磨蹭,快速冲了两下,感觉清爽了后就换了身家居服出来了。 简逾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一边气定神闲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转着手中的手机。 听到卫生间的门开了,他便转过了头。 少年的衣领没有拉好,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碎发还在往下滴着水,流入衣服里再不可见。 简逾直直看着他,随即耳尖开始渐渐泛红。 姜荀脚步顿了下。 【主角受在馋你的身子。】 姜荀无所谓:“一个小受,馋就馋呗。” 【其实你现在看起来比主角受还要受,不过没关系,他到最后还是馋主角攻的身子,你攻不攻不打紧。】 姜荀:“……” 简逾意识到自己盯着对方盯得太久了,连忙低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看少年不擦头发就直接坐到了床上,不禁起身:“怎么不把头发擦干,还嫌自己的度数不够高吗?” 姜荀任由对方拿着毛巾给自己擦头发,既不看人,也不挣扎。 简逾对他这副样子都已经习惯了。 好不容易看人没什么大碍了,他才打算离开。 临走时把已经凉了的奶茶一起带走了。 简逾下到一楼,就见客厅姜先生姜夫人以及姜则都在。 姜夫人惊讶道:“老师刚下课吗?” 简逾刚想解释,姜文伯就笑道:“很难遇到像简老师这般敬业的了,我家小荀有你教导,我也放心了。” 简逾便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疏离地客套了两句就离开了别墅。 他这时候才注意到,似乎没什么人关注姜荀的健康问题。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男声喊住了他。 简逾回头,就见姜则跟了出来,他挑了挑眉:“怎么了?” 姜则眯着眼看他:“都过了一个月了,还没有进展吗?” 简逾:“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姜则沉默了会,露出了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你不会是看上我那哥哥了吧?” 简逾耸了下肩:“我是觉得他挺可爱的,但也没到能动摇我们之间交易的地步。” 姜则:“那就好,希望你别被情爱冲昏了头脑。” 简逾笑了下,眼底却有些冷意:“那我也希望你能搞清楚,我们是合作关系,不是上下级,我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警告。” 姜则绷紧了声音:“我只是提醒你而已。” 简逾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姜则瞬间放松下来,轻呼了口气,被那冷漠的一眼看得后背发凉。 果然,传闻对方面善心狠不是假的,合作可以,不可深交。 姜则打定主意,绝不能和简逾成为敌人。 他转身,抬头看了眼别墅三楼的位置,敛去了自己眼里的厌恶。 …… 这些天简逾和姜荀相处得越来越好了。 其实他觉得对方不应该落到个这样的结局。 天气温度渐渐又升上来了,姜荀修养了几天病就好全了。 简逾重新给他带了杯奶茶,里面特意放了冰块,冰冰凉凉的,很解热。 “这是草莓味的,这个牌子还有芒果、西瓜、葡萄等其他味的,你喜欢什么口味我下次再给你带。” 简逾已经习惯了对方不回应他,这一个多月他都是自说自话过来的,所以在听到身旁的人问了一句“为什么”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简逾怔愣了两秒,随即欣喜地看向姜荀:“你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给他带奶茶,还是……为什么他要对他这么好? 姜荀说完这一句,又紧闭上了嘴巴,任简逾怎么哄他开口多说几句都不搭理。 简逾最后放弃了,安慰自己道:“没关系,起码终于和我讲话了。” 随后他总算是思考了一下姜荀问的“为什么”。 想了想,简逾笑盈盈道:“大概是因为我对你一见如故吧。” 这是什么老套的回答。 姜荀幽幽看了眼他。 有了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姜荀开口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多,虽然每次都是零星一两个字,什么嗯啊哦等等,但对于简逾来说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 第05章 第一个小世界(5) “猜猜我今天带了什么?”简逾一进房间就挑着唇笑着问道。 姜荀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简逾摊手:“好吧,不理我就不理我,我理你就行。” 说罢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棋盘,以及两个棋罐。 姜荀正盘腿坐在地板上玩着弹珠,简逾直接坐在了他对面,把棋盘摆在二人之间。 “会下五子棋吗?” 姜荀默然了一会,和系统道:“他瞧不起谁?” 【他瞧不起我给你的外挂。】 姜荀:“放心,我给你把面子挣回来。” 简逾看人不回话,笑眯眯道:“没关系,不会的话我教你,你喜欢白色还是黑色?” 姜荀轻轻歪了下头,指了指黑色。 简逾见此便把装着黑棋的棋罐推到了他旁边:“好,你先下。” 简逾似乎把姜荀当成了除了学习上特别有天赋其余什么也不会的大龄儿童,怕人不会也不愿意开口,所以还是详细地把规则介绍了一遍。 姜荀:“……” 他是有自闭症,但他不是弱智。 棋盘上黑白两种颜色一来一往,谁也不让谁,打得不可开交。 简逾“咦”了一声:“原来你会啊?”他的语气里似乎还有一些失望。 姜荀听出来了。 什么意思?以为他不会所以想借机欺负菜鸟? 姜荀冷哼:“白痴。” 简逾一愣:“你刚刚……是在骂我?” 姜荀:“……”他最后下了一颗黑棋,五子连线。 简逾看着棋盘,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姜荀是一个软糯糯会粘人同时又有点内向的小可爱。 简逾把棋子打乱重新分类:“那你会下围棋吗?” 姜荀直勾勾地看着他。 简逾:“……行,那我们来一局吧。” 姜荀收回了视线,指尖捏起了枚棋。 随着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简逾不禁皱起了眉,一开始,他的确是抱着想故意放水的态度下的,没想到对方竟然逼出了他的战意。 简逾认真了起来,两人你来我往,盘面很是精彩。 但最终,简逾还是输给了姜荀。 姜荀没什么特别的神情,见棋下完了,便接着玩起了手中的弹珠。 这情形,就像是简逾想找人陪-玩,姜荀虽然不耐烦,但还是勉强陪着人玩了两局,好不容易玩完了,姜荀才再次沉浸回自己的小世界里。 虽然这个比喻有些离谱,但简逾确实莫名有一种自己竟然在被对方宠着的感觉,说不上来,有点不可思议,又有点胀胀的。 说起来,他好像都没有看见对方笑过,哪怕一次。 “小荀,你看你赢了棋,这是一件多么高兴的事情,所以,你要不要笑一笑?” 姜荀充耳不闻。 简逾一个仰躺倒在了地上,整个人呈大字型,轻叹了口气。 他算是找出规律来了。 姜荀回不回应他完全是看心情。 简逾躺了一会儿,上方突然覆盖下了一道阴影。 他顿时身体紧绷,待看到那人是姜荀时才慢慢放松下来。 姜荀双手撑在简逾的身体两侧,脸对脸正对着他。 简逾看到姜荀澄澈的眼睛里倒映出了他的影子,不由放轻了呼吸。 少年压在他身上,让他不敢随意乱动。 姜荀看了会,见人没什么事,又慢吞吞挪了回去。 简逾在原地躺了一会,才慢慢爬起来,他刚开始还不明白对方这是在干什么,心思转了两下后,才渐渐有了想法。 对方似乎是以为他不高兴了,所以特地来观察一下他的脸色。 想到这儿,简逾有些失笑。 每天补课的时间不长,简逾给姜荀讲一会课,再陪对方玩一会,基本时间就过去了。 这天简逾临走前特意询问了一下姜夫人:“我能问一下夫人,小荀的生日是哪一天吗?” 出乎意料的是,姜夫人有些支支吾吾,明显不是很清楚。 简逾心下有些奇怪。 对方经常问他姜荀的学习情况,还时不时给他们切水果送牛奶,如此贴心不像是不会记孩子生日的母亲。 这下子简逾总算是感觉到了矛盾的地方。 姜则直言对姜荀这个哥哥很厌恶排斥,但不管怎么样两人都是一母同胞,再恨也不至于和他做交易让他一个外人对自己的哥哥下手,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姜先生工作忙碌,偶尔回来也只是询问一两句了事,说得最多的就是小荀麻烦他照顾了,报酬不是问题。 而姜夫人看上去很关心大儿子,却连对方的基本情况比如发烧什么的完全不知情。 连佣人除了送一日三餐外平时都是直接忽视了三楼。 姜荀看上去好像受宠,却好像又像个透明人。 一开始,简逾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但他向来懒得管,完成自己的任务就行了,多余的事一概不深究。 但现在,脑子里回想起少年一个人孤单地待在四四方方的房间里,封闭自我,不和人交流,身体单薄的样子,突然就动了一点恻隐之心。 姜家的秘密,似乎挺多。 在和姜则合作之前,他就已经把姜家从头到尾调查过一遍了,但明面上并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回去后,简逾就动用了自己的人际关系,让人再次暗地里调查一遍,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简逾也不确定能不能查出个什么来,毕竟要是能发现的第一次就查出来了。 等待结果的过程中,简逾每天不落地前往姜家给姜荀补课。 关于姜荀的生日,简逾亲自问了本人。 “小荀,你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姜荀本来不想理的,被问得烦了便随手指向日历本。 简逾好奇地翻了一下,就见一个日期被红笔画了个圈圈。 他默默把这个日期记在了心里,思绪翻飞。 也没多少天了,该送什么礼物对方才会喜欢呢? 简逾撑着下巴眼神放空,完全没有注意身旁的人正趴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对于姜荀来说,简逾是一束照进他内心的光。 孤独了许久,封闭了许久,就在他以为一辈子都会是这样的时候,简逾闯进了他的小世界里。 对方热情得仿佛永远不会疲惫。 他内心清楚自己这样就是怪人,前两任家教老师就是受不了才离职的,但他却出不来,他尝试,他挣扎,但没有用。 他经常做噩梦,越陷越深,有可能哪天就永远留在梦里了。 可是这时候,简逾出现了,不由分说地拉住了他的手,把他从噩梦的沼泽里拖了出来。 姜荀分辨不出自己的感情,但唯一肯定的是,他很依赖简逾。 简逾想了好一会,终于想到了自己要送什么,一转头,就见少年以这种姿势不知看了他多久。 简逾:“……” 他有学有样地一起趴在了桌上,面朝着姜荀,两秒后忍不住撇开了头:“一直看着我干什么,觉得我长得帅?” 姜荀就这样静静地看他,蓦地,唇角轻轻上弯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简逾忍不住悄悄把视线移了回来,正巧看到了这一幕,当即愣在了当场。 这个笑容一闪即逝,如昙花一现,如果不是简逾后来把头转了回来并且没有眨眼,可能就错过了。 “我没有眼花吧……你竟然真的笑了?”简逾惊奇道,“你这么久没笑过,突然笑了脸皮会抽筋吗?还能笑不?再笑一个?” 姜荀:“……” 姜荀:“白痴。” 简逾连续两次被骂,好脾气地摸了摸鼻子,过了会才轻轻笑了下。 其实少年的笑容冲击力对他还是很大的。 唇角上扬的姜荀就连眉眼都柔和了不少,细碎的阳光洒在他的眼睛里,灿烂明媚。 …… 简逾诱-哄了姜荀许久,他想让姜荀尝试一下走出房间,慢慢回归外界。 但这次姜荀的抵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仿佛外面有着什么豺狼虎豹,只要他一走出去,就会被吞噬得连骨头也不剩。 姜荀很害怕。 这是简逾最直观的感受。 简逾不敢把人逼得太紧。 他把卧室门敞开,露出走廊的墙壁。 姜荀看也不看,再次把自己缩在了床上。 简逾看到床上的一团,只得轻声哄道:“别怕,外面什么都没有。” 见人仍然没有反应,简逾想了一下,换了一种策略。 他来之前买了一包小白兔奶糖,本来打算临走时再给少年的,没想到现在刚好派上了用场。 简逾故意把糖往姜荀的面前颠了颠,一副失望的语气:“原本看你糖吃完了,给你新买了奶糖,还想着只要你愿意出去,每天就允许你多吃几颗呢。” 姜荀很喜欢吃甜的,简逾怕姜荀不能节制长蛀牙,所以限制他每天只许吃一颗,不许多吃。 现在姜荀听到自己每天能多吃几颗奶糖,神色就动了动。 简逾再接再厉道:“除了奶糖,我还可以给你买你喜欢的香草味冰激淋,奶昔,冰沙……” 越听姜荀的睫毛就颤得越快。 简逾把袋子撕了一个小口子,剥开了一颗小白兔奶糖塞到了自己嘴里。 “真的不想吃吗?那看来我只能帮忙解决了,什么冰激淋奶昔的也只能我自己尝尝新口味了。” 姜荀想伸手拿,简逾眼疾手快地缩了回来。 “想吃?可以呀,拉着我的手,闭上眼睛,我走一步,你走一步,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姜荀(意味深长):不,我是“大”可爱。 第06章 第一个小世界(6) 简逾重新剥了一颗奶糖塞到了姜荀的嘴里:“闭上眼睛。” 姜荀舔了舔舌尖上的糖,一股甜意在嘴里弥漫开来,稳定了他的情绪,姜荀听话得闭上了眼睛。 简逾轻轻拉住他的手腕,慢慢把人从床上带了下来。 简逾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注意姜荀的脚下:“慢着点,不要急。” 直到出了房门,简逾才露出了点笑意:“小荀很棒。” 他来的时候正巧姜家的人在一楼大堂用午饭,姜文伯难得也在。 现在这个时间点一家三口应该在客厅闲聊吧。 简逾回头看了眼乖乖跟在他身后的少年,他让闭眼对方就真的一次眼睛都没有睁开过。 简逾笑了笑,也不怕自己把他卖了。 心下有了试探的决定,简逾便不再多想,轻声道:“小荀,可以睁开眼睛了,慢慢的,不要怕,我也在你旁边,你现在很安全。” 姜荀闻言,颤了颤睫毛,缓缓睁眼。 周围的景象对他来说已经有些陌生了,明明是装横精美的墙壁,却偏偏让姜荀整个人轻抖起来。 简逾把他抱在怀里,安抚道:“不会有人伤害你的,相信我。” 大概是简逾的语气太温柔了,姜荀渐渐镇定下来。 简逾拉着姜荀一阶一阶下着楼梯。 可以说,姜荀愿意从房间里面出来,表示他已经开始敞开内心,他把简逾当作了目前唯一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两人慢慢走到了二楼至一楼楼梯的拐角处,姜夫人是第一个发现他们的:“简老师,你这么快就……小荀?!” 姜文伯原本正打算喝茶,闻言惊讶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在看到缩在简逾身后的大儿子时,神色有些意料之外。 倒是姜则眼底深处闪过一道暗光,他看了眼简逾,随后把视线放在了姜荀身上,面带欣喜喊了一声:“哥!” 简逾不动声色地把三人的神情全部观察了一遍,随后保持脸上温和的笑容,想拉着姜荀下去,可这一刻,身后的人却如扎根般,任凭他如何用力都不肯动。 简逾回过头,就见少年抿紧唇,死死盯着姜夫人,那目光不像是孩子在看一个母亲,更像是失去了保护的幼崽遇见了威胁自己生命安全的敌人。 心里的猜测隐隐落了实。 姜夫人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她勉强笑了笑,道:“看来小荀还是讨厌我,我就先回房了,小荀好不容易愿意出来,可不能碍着他。” 姜文伯皱眉道:“说什么呢。”虽然听着是呵斥,但却也没反对。 姜夫人微微低着头,侧身从简逾和姜荀二人身边经过,上了二楼,在此期间,姜荀的反应尤其大,整个人都绷成了一条直线,在姜夫人的背影消失后,他才放松了身体。 姜则低声道:“那我去厨房给李婶帮忙。” 看得出来,这母子二人为了不刺激姜荀,都在主动避着他。 眨眼间客厅只剩下了姜文伯一人。 姜文伯目光有些复杂,他看向简逾:“我们单独谈谈吧。” 安抚好了姜荀,简逾才跟着姜文伯去了书房。 一进房间,姜文伯就示意简逾关上了门。 简逾微笑问道:“姜先生有什么事情想和我谈的?” 姜文伯抬手:“坐吧,其实实不相瞒,我给小荀请过好几个心理医生了,但小荀对他们没有缘由的抗拒,你是第一个能让小荀接纳的人。” 简逾询问:“能请姜先生告诉我为什么小荀会变成这样吗?” 姜文伯沉默了会,时间在这个一家之主身上恍如凝固住了一般:“说来话长,也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失职,我找你也是因为现在小荀只听你的话,我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下去,尽快让小荀好起来。” 简逾的问题姜文伯并没有正面回答,但简逾已经猜到了不少。 姜文伯对姜荀这个大儿子的态度很奇怪,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在姜荀身上花钱,对姜荀的关爱却只浮在表面,就像是抚养大儿子只是自己的义务。 简逾垂眸。 可惜,你真心疼爱的小儿子也在想着要如何算计你。 姜荀百无聊赖得坐在沙发上啃苹果,苹果啃完了,书房的门刚好也打开了。 姜父没有出来,出来的只有简逾。 他看到姜荀,心里的阴霾便散了许多。 简逾握住姜荀的手腕,脸上带了点笑意:“走,带你去看喷泉。” 在别墅区的周围有一片娱乐设施,这个时间段基本没什么人。 喷泉上方伫立着一个雕镂精致的雕像,汩汩泉水从雕像脚下不间断地流落到池子里。 姜荀在房间里待得久了,许久没有走动过的他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正对喷泉的秋千。 简逾没有跟过去,而是靠着一旁的围栏静静看着他。 看了一会,简逾拿出手机,悄悄对着姜荀拍了张照。 照片里的少年坐在秋千上,柔软的碎发被微风吹得轻轻飘扬着,大概是阳光刺眼,他闭上了眼睛,一只蝴蝶停留在了他的腿上。 简逾觉得他的拍照技术在这一刻达到了最巅峰。 姜荀睁开眼,就看到简逾若无其事地收起了手机,他难得多说了几个字:“你在干什么?” 他的语速很慢,似乎还不习惯一次性说这么多字。 简逾咳了下:“没什么,就是看风景挺美的,想留下这一幕。” 姜荀狐疑得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头靠着链子,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今天没有睡午觉,有点困了。 简逾就一直陪着他,没再出声。 实际上他一边看着姜荀发呆,一边脑子里思考着事情。 两个人的影子在光线的下被拉长,莫名和谐。 姜荀原本只打算眯一会,没想到暖融融的阳光照得他昏昏欲睡,直接眯过了头,好在就在他身体失去重心差点一头栽倒的时候被人及时接住了。 简逾轻声叹气:“我要是没有反应过来你就要和大地亲吻了。” 姜荀眼皮沉重,他靠在简逾的肩上,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意识再次混沌起来:“我相信你。”毕竟是主角受。 简逾闻言愣怔了一下,一时之间没有动弹,任由姜荀睡了过去。 姜荀彻底清醒是因为肚子饿了,醒来才发现已经晚上了。 简逾授课时间刚开始只有两小时,但渐渐演变成了一下午,姜荀一直集中精神认真走自己的剧情,情绪起伏太大导致他还没熬到简逾离开就又累又困。 他也不纠结自己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下了床趿拉着拖鞋就跑去打开了卧室门。 门口摆着晚饭,只可惜已经凉了。 姜荀幽幽地看着失去了热气的饭菜,犹豫了两秒,还是端进了房间。 浪费粮食可耻。 …… 深夜,一个公寓内,落地窗边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恭敬:“姜文伯对外界隐瞒得很深,其实他之前还有一任妻子,两人是隐婚,甚至连婚礼都没办过,结婚后姜文伯虽然对外拒绝了所有商业联姻,但依然没有承认自己已婚,而现任妻子则是姜文伯那时候找的外室,在第一任妻子死后带着儿子嫁进了姜家。” 简逾表情冷淡:“他前面那一任妻子的死因查出来了么?” “问了一个从姜家退休的老仆,只说是病逝。” 简逾把手搭在玻璃上,指尖有规律得击点着。 姜文伯默不作声地把外室娶进了门后就向外公开了,在姜文伯的故意掩盖和误导下,外界的人都以为他隐婚的对象是这个外室,两人孕育了两个孩子。 虽然姜家大儿子从未露过面,但姜则已经跟着姜文伯开始学习商场上的事情了。 小时候的姜荀因为父母隐婚,他也不能暴露,母亲去世后,父亲续弦,长大了的他因为自闭症仍然没有在众人面前出现过。 “老大,我们和姜则的合作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简逾看着窗外成片的阴影,开口道:“他对我们隐藏了不少事,不能完全信任他,姜文伯可是个老狐狸,咱们犯不着蹚姜家的浑水,让他们窝里闹吧,你到时候听我安排。” “好的老大。” 挂了电话,简逾的侧脸在没有开灯的黑夜里显得有些冷硬。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才低头打开了手机页面。 屏保是今天下午他偷拍的那张照片。 看着照片中少年的睡颜,简逾的眉眼在手机光幕的照射下柔和了不少。 第07章 第一个小世界(7) 姜荀是被敲门声惊醒的,窗外耀眼的阳光洒落进来,照亮了他发白的嘴唇。 胃隐隐作痛,但是姜荀还是慢慢挣扎着起来开了门。 门外简逾连敲了好几下房间里的人都没有动静,就在他以为出事了的时候,门开了。 简逾第一时间就察觉出了不对劲:“你身体不舒服?” 姜荀没说话,只是捂着自己的肚子。 简逾连忙扶着人坐到了床上:“昨天下午你不还好好的吗,怎么才一个晚上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姜荀默默想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娇弱到了这个地步,只不过吃了顿冷饭菜而已,结果就引发了胃病。 他忍了会儿,胃痛得愈发厉害,牙齿都在打颤,他拉着简逾的衣袖小声道:“……我胃疼。” 简逾眼里有了些焦急,他无奈得跑去问佣人要了盒药。 盯着人乖乖吃完了药随后蜷缩在床头,他才叹了口气:“也就这个时候才需要我。” 他连背包都没来得及放下便跑上跑下的,现在得了空闲才把包放到了书桌上,转头对着姜荀道:“你身体太弱了。” 在房间里不知道待了多长时间,说不定自从姜父续弦后姜荀便一步都没有踏出过房间,这对身体来说伤害很大。 简逾想着还是要让人多出去走走才行。 一边检查着姜荀完成的作业,简逾一边道:“按理说你现在应该还是上大学的年纪,我觉得你已经完全有能力应对高考了,你要不要去试试?” 他这么说一是自己心底确实想让少年克服自我融入外界,二也是为了转移姜荀的注意力。 只可惜姜荀疼得完全不想说话。 简逾也不知道胃疼会这么难受,只得想尽一切办法和姜荀搭话帮他转移注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荀的脸色才慢慢好了起来。 简逾也松了口气,说实话,看到少年即便疼得厉害也只是咬破了嘴唇没有出声,他心里不由泛起了一丝隐秘的心疼。 他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握着姜荀的手,把自己身上的温度传递到对方身上。 姜荀感觉胃没那么疼了,他抽了抽手,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简逾顿了下,面上难得有些不自在,低咳了声磨磨蹭蹭收回了手。 他心下鄙视自己,出息呢? 姜荀看着整个过程中一直陪伴着自己的青年,犹豫了一会,喊道:“简……逾?” 这是他第一次喊出了简逾的名字。 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简逾下意识“嗯”了一声:“怎么了?” “我想去游乐园玩。” 这个请求来得太突兀,简逾一下子愣住了。 姜荀低着头,旁人只能看清他的手指紧紧捏着被子:“我想去坐旋转木马,想坐过山车,想吃棉花糖,想和玩偶们合影……妈妈说过会陪我一起去的,但是她食言了。” 简逾自然知道姜荀说的妈妈不是现在这位,而是他的亲生母亲。 姜母还没来得及完成和儿子的诺言就去世了。 想到这儿,简逾心有不忍,他轻声道:“好,我陪你一起去,你先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咱们就去玩。” 姜荀抬头定定看了他一眼,随即唇角向上弯了弯:“谢谢。” 简逾笑了笑:“不客气。”他温柔地替姜荀盖好被子,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 此时他留意到了一本画册,就压在作业本下面,之前他并没有注意到。 他想起自己刚来不久,就看到过姜荀画画,纸上的颜色不是红色就是黑色,好像世上除了这两种颜色外再无其他一样。 简逾迟疑了下,还是没有动它。 这是姜荀的隐私和秘密,没有经过同意他是不会乱翻的。 …… 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简逾带着姜荀去了A市最热闹的游乐园。 临行前简逾特意给人买了一套衣服和一双运动鞋。 从前姜荀从来没有出过房门,他的衣柜里只有睡衣。 如果说穿着睡衣的姜荀多了一丝懒散,那么穿着休闲装的姜荀则多了一丝活力。 这个在A城最大最受欢迎的游乐园自然不能小觑,一个个庞大的游乐设施矗立在其中,周围的停车场停满了不同的车辆,还有家长牵着一蹦一跳的孩子向着游乐场的门走去。 完全陌生的环境下,姜荀依赖在简逾身边,目不转睛得盯着那些高大的建筑,就算在这里,也能听到过山车上人们的尖叫。 简逾拉起了姜荀的手腕:“走吧,我们也进去。” 门口有工作人员扮演的大型玩偶在发糖,几个小朋友高兴得围着他讨要糖果。 离门最近的就是旋转木马。 简逾示意道:“小荀,你想坐的旋转木马就是那个,要去吗?” 木马上大多数都是年龄不大的孩童,偶尔也有几对情侣,姜荀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现在正值午后,人很多,各种繁杂的声音灌入耳朵,姜荀不自在地紧紧抓着简逾的手臂。 自有记忆起他就没见过这么多人,路人的视线对他来说就像刀子一样,即便没有恶意,他也觉得难受。 简逾看出来姜荀的状态不是太好,便先带着人去了阴凉的地方:“太阳有点晒,早知道应该打把伞的。” 姜荀适应了会,等排队的人减少了一些,他才在简逾的鼓励下忍着内心的不适去试了一遍。 新奇的体验让他心中的抗拒渐渐消散,神情也越来越放松,就像是小孩子第一次接触到了未知的东西,带着好奇和探究。 简逾站在外围拿着手机拍着照片,木马上的姜荀弯着眼睛,脸颊两边的小酒窝让他显得有些孩子气。 姜荀充分发挥了什么叫做表里不一:“失策了,早知道我应该拉着主角受一起上来的,现在有那么点小尴尬,咋整。” 【不慌,你在我眼里还是个大孩子,安心了没?】 “……” 木马停止了旋转,姜荀慢悠悠挪了下来,随着人群出去,简逾等在了栏杆外,见人出来后便笑眯眯指着不远处的过山车道:“这是室外过山车,还有个室内的,除了过山车外刺激的还有大摆锤,风火轮,霹雳翻滚等等。” 姜荀眨了眨眼,久违得期待起来:“那我们去玩大……” 话未说完就被人截断:“这些项目我们都要避开,乖,等你身体强壮了咱们再玩。” 姜荀张着的嘴巴缓缓闭上,面无表情。 他心下冷笑:“这货又瞧不起谁?” 系统聆听到了他的心声。 【好吧,这次我实话实说了,他就是瞧不起你。】 就在姜荀和系统互怼的时候,简逾已经拉着他去买了棉花糖。 挑了个粉粉嫩嫩的给姜荀,简逾付完钱后就见身边的人直勾勾盯着卖糖葫芦串的小贩。 “……你待这儿不要动,我去给你买。” 天气炎热,简逾东跑西跑,把姜荀想吃的想玩的都买了回来,很少出汗的他都觉得有些吃不消,但是他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反而看着鼓着嘴吃东西的姜荀满眼笑意。 “等我们打算回去的时候再去找玩偶拍照吧。” 姜荀点了点头,他无所谓。 所有的东西都是简逾付的钱,姜荀总觉得有种自己在吃软饭的错觉,他盯了手中的糖葫芦半晌,最终还是把它递给了简逾。 简逾疑惑得看向他:“怎么了,不好吃吗?” 姜荀摇了摇头:“好朋友之间要学会分享,所以给你吃。” 简逾一愣:“你把我当朋友?” 姜荀点头,再次道:“最好的朋友。” 简逾没说话,他低头看着被吃了一颗的糖葫芦,许久,才吃了第二颗。 两人避着人群走在路边,不多时就看到了前面离他们十多米远的摩天轮。 简逾看着最高处的座舱,低声道:“听说在摩天轮的最高处闭眼许愿,你许的愿望有很大几率会实现。” 姜荀咬着棉花糖:“真的吗?” 简逾唇角上挑:“真的还是假的我们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座舱内部面积不算太大,但坐两人绰绰有余。 座舱升到最高点大概需要十五分钟,在此期间,姜荀就趴在窗边隔着玻璃远眺着周围渐渐开阔起来的场景。 随着座舱渐渐升高,地面离他们越来越远,游客们也愈发渺小。 “一览众山小”这句诗用在这里特别合适。 简逾坐在一旁默默注意着座舱的高度,在他们快要与支撑轴连成一条直线的时候,他笑道:“可以开始许愿了。” 姜荀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转回头闭上了眼睛,十指交-叉相握,略微低头。 简逾不知道他许的什么愿,只是托腮看着他的侧脸。 从侧面看,少年的睫毛又长又卷,一颤一颤得似乎挠在了他的心上。 视线从少年的睫毛下移到了鲜艳的唇瓣。 简逾眼神飘忽,移开了目光,没过一会儿,他又移了回来,手指轻轻蜷了起来。 眼看着姜荀似乎要睁开眼睛了,他鼓足勇气凑了过去。 有点微凉。 姜荀蓦地睁大眼睛,四目相对。 简逾能从他漂亮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身影,他抬手捂住了对方的双眼,动作间满是温柔。 他知道自己是彻底栽了。 第08章 第一个小世界(8) 姜荀被捂住了眼睛,他感受到来自唇上的温热,内心极其震惊:“系统!!” 系统慢吞吞得给画面打了马赛克,正准备安慰宿主,反正你也不吃亏,结果就听到姜荀道:“他这是在玩火。” 【……我错了,我竟然忘了你的本质。】 可能是第一次,简逾吻得很暧-昧而又轻柔,两人的呼吸都渐渐开始变得紊乱起来,连空气都躁动了许多。 姜荀纠结了会,还是道:“统儿。” 【干嘛?】 “火被点着了。” 听到这儿,系统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我有点石-更了,咋整。” 【……憋着。】 “这真的不能怪我,谁叫主角受磨来磨去的。” 【你闭嘴,滚。】 姜荀自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然他就要暴露了,于是他直接扒开了简逾的手,用力把人推到了一边。 分开的时候两人明显都在喘着气,简逾更是耳尖泛红,一向在姜荀面前保持温柔和善的邻家大哥哥形象的他突然腼腆了起来。 就好像是情窦初开想要表白,然后面对心上人的手足无措。 姜荀“啧”了一声,按照人设来说该脸红的难道不应该是他吗? 顶着少年震惊不解的目光,简逾刚生出的勇气瞬间瓦解。 姜荀本来还在等着简逾解释的,没想到过了两分钟了,对方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哪里都看就是不看他。 似乎刚刚的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实际上,简逾曾在网上搜过“论既快速有效又能毫不保留表达自己内心爱意的九十九种方式”。 他把每一种表白的句子都牢记在了心里。 但真到了这一刻,他发现只要自己能顺利开口和人交流就已经很不错了。 问题是,他现在脑子一片空白。 僵持的气氛弥漫在座舱里,简逾不为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姜荀便也沉默着不说话。 就在这时,简逾的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 突如其来的短信铃声打破了寂静的环境,简逾莫名其妙松了口气,借着看信息的时间光明正大地躲避着姜荀的视线,只不过在他看到信息内容的时候,身上的气息冷冽了不少。 —那个私生子已经有动作了,等不及了,我急需姜荀的股份,要是他上位了,我们的合作也没办法继续维持了。 简逾一看就知道是姜则给他发的短信。 威胁他? 事实上简逾根本不打算再和姜则合作了,深入了解后他观察出姜家的水不止表面这点深度,就比如姜文伯还隐瞒了现任以及外界,他还有个私生子。 姜则心狠手辣,但那个私生子也不是好惹的,其背后应该还有股未知势力。 现在情况不明,还是要静观其变,他有预感,姜家离大乱不远了,他早日抽身也是好事,说不定还能从姜家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只不过…… 简逾抬头看了眼姜荀,目光有些复杂。 姜则私下里联络了好几个重量级股东,高价收购了其余一些没什么野心的股东的股份,甚至还高价收购了零散的股份,就是为了和姜文伯夺权。 姜荀手里持有姜家百分之五的股份,姜则就是为了这个才和简逾合作,作为交换,他答应简逾放弃争夺城东场地开发,没了姜家阻拦,简逾毫无疑问可以拿下这块肥肉。 姜文伯为什么会给姜荀这么多股份,谁也不知道,有人猜测姜文伯其实很疼爱这个大儿子,但简逾通过和对方的接触中发现,姜文伯这人是利益第一,面子第二,家人能不能排到第三都很难说。 但不可否认的是,姜荀现在成了别人眼里待宰的羔羊,用八个字来形容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姜家要是混乱起来,姜荀绝对是第一个被拖下水的,有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姜荀手上的股份暂时先抛出去。 短短一瞬,简逾思考了许多东西,他指尖在手机屏幕轻点了几下,编辑了一段话发了出去。 —25号,香水会所二楼1号包厢见。 把时间和地点发了出去,简逾便收了手机,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得那件事情还没来得及解决。 他们的座舱重新转回了地面,姜荀一下来就低着头朝前面走去,丝毫不等后面的人。 简逾无奈跑上去拉住了他的手臂:“小荀。” 他刚想要不直接承认自己的心意算了,就看到姜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对我做那么奇怪的动作?” 少年的眼睛里再次印上了他的身影,简逾原本准备脱口而出的话又不自觉的咽了回去。 “我知道,那是亲吻,只有亲密的人才可以做。” 简逾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自动辩解:“亲吻也可以让两个人变成亲密的人。” 话刚说完,简逾的身体就僵住了,仿佛他也没料到自己的嘴这么快。 姜荀没给他改口的机会,单纯的视线就这么对着他:“所以你想要和我成为亲密的人咯?” 语言太直白,冲击力太大,简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是凭着本能点了点头。 【宿主,牛啊。】 看着面前面红耳热的人,姜荀眼里带了点笑意:“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简逾似乎想了良久,他深吸了口气,认真道:“嗯,我会。” 这句话不是他在网上搜过的任何一句,而是发自肺腑的话。 此时的他神情不再是面对外人的漫不经心,也不是在姜荀面前伪装出来的温柔,这位传言冷血无情的青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弱点。 其实简逾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真的陷入这种虚无缥缈的感情里,但他既然已经有了保护少年一辈子的打算,那他就会遵守自己的承诺。 在旁人看来这位阴狠的年轻人绝不是那种随意交出真心的人,但偏偏简逾就是个异类。 姜荀仔细打量着简逾的表情,看了好一会儿,才弯起了唇:“白痴。” 两人之间的关系再次突破,虽然没有明说,但双方都心知肚明。 只不过姜家的情势越来越焦躁,简逾在某天试探性地和姜荀提了提股份的事。 第09章 第一个小世界(9) 知名的贵宾会所里,有两道身影正走在二楼长廊,头顶泛着暖色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姜荀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隐隐有些不安,他小声对着身边的人问道:“为什么吃饭要选在这种地方?” 简逾略带安抚地牵住了他的手:“你不喜欢这里吗?” 姜荀摇了摇头。 简逾脸上带着包容的笑容:“那我们以后就不来这儿了。” 他说以后不会来,却没有表示现在就离开。 姜荀虽然有些奇怪,但他还是乖乖地跟在对方身后。 自游乐园那次接吻后,姜荀心里早已经完全接受了简逾。 对他来说,简逾应该算是他除了生母以外最信任最亲近的人了。 姜荀的症状正在逐渐好转,简逾的出现相当于让他原本封闭的内心裂开了一条细细小小的缝隙,当一丝光亮照彻进去,缝隙会愈发扩大,直至露出最里面被隐藏起来埋葬在心底深处的记忆。 或许再用不了多久,姜荀就可以彻底敞开心扉,开始学会接纳这个世界的美好了。 这些变化简逾都看在眼里。 他面上还是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心下却真正的柔软了不少。 只不过简逾一想到等会的谈判,他眼里有了一些担忧。 姜荀手中的股份是个香饽饽,既能吸引众人,同时又能短时间内让自己暂处安全期,但简逾担心时间长了会有人忍不住对姜荀下手,所以他才想尽快让姜荀把手中的股份转让出去。 可据他了解的姜则对姜荀一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嫉恨,没有了股份,也就没有了姜文伯的重视,则意味着姜则可以肆无忌惮地针对姜荀。 他毕竟不可能时时刻刻护在姜荀身边。 两人即将走到包厢门口,简逾停下了脚步,姜荀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简逾低声道:“等会儿我说的任何话你都不要相信。” 姜荀虽然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简逾朝着他露出一个与往常无异的微笑,伸手推开了门。 包厢里有两拨人泾渭分明,很明显双方对对方都很警惕,听到开门声,他们全都看向了门口处。 其中一拨人看到站在门口的青年恭敬喊道:“老大。” 简逾看了他们一眼,轻轻颔首,随即视线移向了另一拨人。 姜则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正中央,手里还有一杯红酒,鲜艳的液体在杯里起着波澜。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在自己父亲面前的乖巧温顺。 姜荀没料到包厢里会有这么多人,其中还包括自己的弟弟,被所有人打量着,他僵着脸,后退了一步,手里还紧紧拽着简逾的衣摆。 姜则吹了声口哨,勾起唇,抿了口酒才慢慢道:“我的好哥哥,你在怕什么呢?弟弟又不会吃了你。” 姜荀身体一顿,眼里带了些厌恶,他本能地想要离开这里,简逾却一把拉着他走了进来。 姜则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人走到门边把门紧紧关上了。 随着门被关上,实内的气氛凝重起来。 姜荀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识转头去看身边的青年。 可是那个在他面前态度温和,举止文雅的人在这一刻似乎变了一个人。 眼神冷漠,气质凌厉,浑身上下都透露出生人勿近的气场。 简直判若两人。 “简逾……” 简逾忽略少年有些无助的声音,他把对方拽着自己衣摆的手打开,径自走到了姜则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姜则一扬手,便有人端着红酒走到简逾身边微微弯腰。 简逾接过,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瞥了眼还处于茫然无措的状态的少年,淡淡道:“人我给你成功带出来了。” 姜则也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哥哥,语气有些轻佻:“不容易啊,要不是你一直闭门不出,又是在老头子的眼皮子底下,我早就对你动手了。” 他站起来,把杯中最后一口红酒喝进肚子里后,朝着简逾咧了一下嘴:“真看不出你还挺有心理医生的天赋,以后转行了我肯定带人给你捧场。” 简逾轻笑一声,眼底的冷意却犹如实质:“都合作这么久了,祸从口出这个道理,姜二少难道还不知道吗?” 姜则刚刚也是一时口嗨了下,现在被简逾当着众人的面警告,脸上有些挂不住。 但他又不敢明面上和简逾对着干,只得把怒火转移到了姜荀的身上。 姜则一步一步走向姜荀,面上带着阴沉的笑意。 在听到简逾那句“人我给成功你带出来了”那句话时,姜荀就愣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喝酒的青年,可惜对方并没有再赏给他一个眼神。 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滞涩,酸胀,随着姜则步步逼近,姜荀踉跄着后退。 他还是不敢相信简逾会骗他。 姜荀的脑海里突然响起进包厢之前对方说的话。 -等会儿我说的任何话你都不要相信。 姜荀勉强稳住了心神,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虽然他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简逾说那句话的原因,但他相信简逾只是在演戏而已。 姜荀想要暂时先逃跑,他转身打算跑去开门,却发现门口竟然一直有人在守着。 忽然头皮传来一阵剧痛。 姜则见人想要逃,二话不说就拽着姜荀的头发控制住了对方。 “怎么,哥哥还没有好好和我打声招呼就想走了?” 他一把把人摔到了地上。 姜荀整个人狠狠撞在了地面,痛得他吸了口气。 姜则欣赏着自家哥哥脸上惊慌的表情,愉悦得笑了起来。 他蹲下-身,粗鲁得掐着姜荀的下巴,少年原本白皙的脸颊上被掐出了红印,姜则眯起眼睛:“真不搞懂你到底哪里值老爷子给百分之五的股份。” 听到“股份”二字,姜荀顿时停止了挣扎。 他记得不久之前简逾也向他询问过关于股份的事情,他当时没有多想,甚至还想着如果简逾需要钱他可以帮忙。 是巧合吗? “发什么呆呢?” 下巴处传来的刺痛让姜荀“嘶”了声,不得不打起精神面对眼前的人。 姜则语气明显带了点不耐烦:“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今天把你请过来呢就是为了你那股份。” 他头也未抬,直接向后招了招手,便有一人拿着一张纸快步走了过来。 姜则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摆在了姜荀的面前:“签了它。” 这是一张股份转让的合同。 姜荀脸色一变,更大力度的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姜则被踢了一脚,眼神沉了下来,还不待他有所动作,虎口处就被狠狠咬了口,那力气仿佛要把这块肉给撕咬下来。 他惨叫了声,一巴掌打向了身下的人。 姜荀被打得头一偏,嘴巴自然也松开了,他的唇瓣上还残留着血迹,显得莫名有些艳丽。 姜则捧着自己的左手,面色阴沉得几乎要淌下墨汁:“该死的,给我按住他。” 两个打手一人一边按着姜荀的手臂,让人动弹不得。 姜则想要直接让人按手印,没想到姜荀却挣扎得越来越厉害,根本没法靠近。 “哥,你说你何必受这份罪呢,股份在你手里也没什么用途,还不如直接给我。” 姜荀死死瞪着他:“做梦,我给谁都不可能给你。” 姜则竟然出乎意外的没有生气,甚至笑了起来:“哦?简总,早知道应该让他转给你了。”他后面那句话是对着简逾说的。 简逾冷淡道:“你们姜家的股份我并不感兴趣,我只对东郊的那块地有兴趣。” 姜荀闻言抬头看着他,近乎希望得喊道:“简逾……” 只可惜,那个青年自始至终只是毫无感情地看了他一眼。 姜荀原本还相信简逾是有不得不说的理由,但现在他渐渐有些动摇了。 不管姜则说什么,姜荀都是誓死抵抗,终于姜则的耐心彻底耗尽:“行,说不通,那就打吧,动手!” 身上各处传来剧痛,难以忍受的疼痛让姜荀蜷缩起了身体,尽量护着自己的要害。 简逾皱了下眉:“别打死了,我还有用。” 拳打脚踢了十来分钟,姜荀已经半死不活地躺在了地上,白色的衬衫上多处都有脚印和鲜血。 趁着人反抗不了了,姜则直接握着人的手指沾了点血印在了合同上。 做完了这一切,姜则心情终于好了点,他拍拍裤子站了起来:“有用?有什么用,我还打算利用这次机会干脆让人消失呢。” 简逾终于放下了酒杯,踩着地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姜荀的跟前,他眼里起了一丝波澜,不过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我刚好还缺个玩具,难得碰到了个合眼缘的。” 姜荀眼睛有些睁不开了,额头的伤口还在流血,看上去有些凄惨,他费尽力气抬头看了眼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颤抖着手想去拉他。 姜则挑眉:“你真看上他了?” 简逾唇角扬了下,明明是在笑着,却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你送个人给我,我帮你把姜文伯弄下去,凭你现在的能力,你想单独对抗那个老狐狸和姜明背后的那股势力根本不可能。” 姜则眯了眯眼:“这样吧,你顺便帮我一起对付那个小畜生,瓜分了那股势力,利益我们五五分。” 简逾嗤笑一声:“你倒是想得挺好,我怎么能确定你除了两个威胁后不会过河拆桥?你这哥哥可没有这个价,既然你不愿意继续合作,那就到此结束。” 眼看着简逾毫不迟疑带着人就想离开,姜则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人叫住了:“等等……那就这么说定了,老头子谨慎得很,你肯帮自然是最好,既然你想要他,给你就是了,随你玩,玩腻了弄死也行。” 姜则挥了挥手:“走吧。”目的达到了,他也懒得再待在这儿了,直接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包厢。 简逾面无表情:“你们也出去,守着门,别让任何人进来。” “是。”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简逾和姜荀二人的时候,简逾伸手想把人扶起来。 但是姜荀却瑟缩得颤了下。 第10章 第一个小世界(10) 简逾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 没有了外人,他不再掩饰自己的神情,轻柔中又带着满眼的心疼:“小荀,姜家比你想象得要复杂的多,你不适合生活在那里,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你能够不被盯上快速脱身。” 事实上,在看到姜则对少年动手的时候他就差点坐不住了。 那时候的简逾神色冰冷,手里的酒杯也差一点点被捏碎。 如果不是为了长期考虑,他恐怕对着姜则直接一拳揍下去了。 简逾再次小心翼翼触碰了下姜荀,见少年没再躲闪,他才动作温柔地把人搂在怀里。 看着喜欢的人满身是伤,简逾眼里的温度一点一点降了下来,但他的语气依然带着心疼:“相信我,属于你的东西迟早有一天我会给你完整的拿回来。” 伤害你的人我也绝不会放过。 简逾拿袖子擦拭着姜荀脸上的血迹,一边安抚道:“没事了,乖,我带你去医院……” 姜荀缩在他怀里,仰头虚弱道:“你刚刚都是故意的?你没有把我当玩具吗?” 简逾闻言眼里的愧疚更加浓烈,他轻轻在姜荀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嗯,你在我眼里从来不是玩具。” 姜荀沉默了半晌,才断断续续道:“好,那我,再相信你一次。” 他赌上了自己最后一丝期望。 简逾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在看到少年经历了这些后仍然选择相信自己后,心里触动之余又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 前往医院上完药后,简逾就带少年去了自己家里。 他喜欢安静,所以选择在远离市中心的一个高档小区里居住,周边百米外有条商业街,四周都是四通八达的马路,安装上隔音玻璃基本没什么噪音。 姜荀第一次来简逾居住的地方,好奇得四下打量了下。 房子很大,但也很干净。 客厅茶几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几本书,厨房里有使用过的痕迹,看得出男主人应该经常做饭,阳台上摆着一个吊椅,绿藤歪歪扭扭缠绕其中,看上为清冷单调的房间增添了一丝生气。 简逾扶着姜荀坐到了沙发上:“你小心别碰着伤口,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我去给你做。” 姜荀摇了摇头,他没什么胃口,只感觉很疲惫,即便上了药,伤口仍然在隐隐作痛:“我能去躺一会儿吗?” 简逾立即扶着他去了卧室。 现在对他来说,不管姜荀想要干什么他都无条件依着。 不过简逾也带了小小的私心,他把少年带到了自己的卧室里。 给人盖好被子,调好空调温度,他才温柔嘱咐道:“好好休息,别怕,我会守着你的。” 姜荀轻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简逾就坐在一旁默默陪着对方,他知道现在少年肯定很没有安全感。 姜荀的呼吸声越来越绵长,似乎是睡着了,简逾看着他的睡颜,脸色柔和了点,在视线触及到少年额头的伤口时,眼神沉了沉。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震。 简逾看了眼,冷冷地勾了下唇。 —老大,姜则闹出得动静不小,姜文伯已经开始察觉了,我们要帮忙吗? 简逾随手回了条信息,最后看了眼床上正在处于熟睡当中的人后,便拿着手机走出了房间。 随着卧室门悄然关上,姜荀睁开了眼睛,眼里一片清明,没有丝毫困意。 “统儿,我好疼啊。” 【辛苦你了。】 “可不是,那几人下手是真的狠,只可惜我还不能打回来。” 系统闻言刚想安慰自家宿主,结果就听对方道:“所以你给我开个痛感屏蔽吧。” 【……】 这边一人一统讨价还价,另一边简逾在着手安排布局。 他原本只想撕下姜家一块肉,没打算赶尽杀绝,但经过会所那事后,简逾便改变了想法。 他要让整个姜家都属于姜荀。 这当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算上他目前一共有四股势力,其中一股势力不明。 简逾要想办法把那幕后之人给揪出来,让他们狗咬狗。 …… 姜荀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明亮的灯光驱散了心里的寒气。 简逾刚好把最后一盘菜端上了餐桌。 他抬头看到姜荀的时候,唇边有了笑意:“我正准备去喊你呢,快洗手吃饭吧,我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饭菜香味扑面而来,姜荀瞬间有了食欲。 他心下感慨,主角受真的是居家好男人啊。 姜荀听话得去洗手,洗完后便坐了下来。 整个过程中,简逾时不时给姜荀夹着菜。 一时之间,餐桌上的气氛异常得温馨。 吃完饭,简逾给姜荀切了盘水果,随后便主动去洗了碗。 姜荀自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关注着简逾的一举一动。 对方的温柔贴心不似作假,渐渐缓解了他内心的焦躁不安。 姜荀在心里说服了自己。 简逾说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麻痹别人,自己的股份对方一定会帮他拿回来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姜荀仿佛在给自己洗脑般。 他只能这样才能抱着微弱的期望继续坚持下去。 毕竟还有简逾愿意陪着他,他不是一个人。 差不多到了九点的时候,姜荀便有些没精神了。 简逾给他换了药就催他去睡觉。 姜荀下意识就去了主卧,因为之前简逾就让他在那儿休息的,他也没发觉不对。 简逾倒是反应过来了,他纠结了两秒,还是默默去睡了客卧。 …… 姜荀暂时就在简逾家里生活了下来。 自从姜则得到了姜荀手里的股份后,姜家就如一面湖水被投了一颗石子,掀起了巨大的浪花。 简逾也开始逐渐忙碌了起来。 刚开始,他还会经常抽时间陪伴姜荀,但到了后面,他回来不到一小时就又出了门。 姜荀不想打扰他,常常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一坐就是一整天,似乎回到了以前一样,只不过换了个地方。 简逾知道少年的症状好不容易有了好转,他也不想少年整天被困在房间里,但现在到了关键时刻,他怕有人对付不了他,就拿少年出气。 姜荀渐渐又开始沉默寡言起来。 某天下了雷阵雨,银白的闪电划过天空。 本来以往的打雷天气简逾不管多忙都会回来安慰姜荀,但那天,姜荀害怕得缩到了衣柜里,直到雨停了,简逾都没有回来。 就好像他只是个调剂品,刚开始尝个新鲜,腻了后想起来就逗一下,想不起来就抛在脑后。 姜荀忍不住了。 他趁着简逾难得在家,踌躇了许久才跑到对方面前说道:“……你上上次回来的时候是十三号凌晨两点,上一次回来的时候是上周末下午四点,你回来的间隔越来越长了。” 简逾有些讶异,他没想到少年竟然会把他回来的时间节点全部给记住了。 姜荀看着他,眼里清澈澄稚,还有一丝说不出的倔强委屈。 简逾被姜荀看得心软成了一滩水,他上前吻了吻少年的唇瓣,低声安抚:“对不起,这段时期有点特殊,等过了这两个月,我送你一个礼物。” 姜荀被他抱着,鼻尖却闻到了一种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姜荀脸色变了变。 这个味道他很熟悉,那天会所包厢里,姜则靠近他的时候身上就是喷的这种香水。 简逾安慰了下少年就又匆匆忙忙地走了,徒留姜荀一人有些愣怔地站在原地。 看着他略微单薄的背影,仿佛他与天地间哪里都格格不入。 【……宿主,你还好吧?】 “我很好,特别好。” 【……】 【你别这样,主角受迟早要和主角攻修成正果的,你的结局早已经注定了。】 姜荀有些惆怅。 相处了那么久,说没感情那是假的。 “可惜了……我还没来得及把人拐上床。” 【……汰!我就知道我不能同情你!】 伤感的气氛被一笔带过,姜荀笑了笑,要是没有系统和他插科打诨,估计他扮演完这种角色还会抑郁一段时间,毕竟原主是真的惨。 简逾一连好几天都没再回来过,家里的饭原本是请人上门做的,姜荀为了不那么麻烦,想要自己学做菜。 他想学会以后做给简逾吃。 只可惜从刚开始切菜切到自己的手到后面已经能熟练做家常菜了,简逾都没有回来。 姜荀心里隐隐有些忐忑不安。 简逾是出事了……还是不要他了? 姜荀又等了几天,还是没有等到人,他坐不住了。 简逾临走之前留下过一把备用钥匙和一些零钱,他虽然担心少年一个人出门,但也没有特别阻拦。 姜荀把钥匙和零钱都塞在了口袋里,才打算出门打车。 许久没出过门,姜荀再一次紧张起来。 他勉强压下情绪,按照简逾教过他的步骤打了一辆出租车。 他想要回一趟姜家,一部分原因是他只能从姜则那里询问到简逾的消息,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母亲留给他的东西还在三楼的房间里,他想拿回来,对于他来说,这里已经成为他第二个家了。 姜家离简逾家很远,差不多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才到。 姜家大门紧闭,姜荀敲响了门,过了一会,才有佣人来开门。 那名佣人看到敲门的是失踪已久的大少爷后,脸上布满了惊讶。 姜荀避开她的视线,独自前往三楼,只是在经过二楼时,他犹豫了一下。 他不知道姜则在不在房间里,对于这个弟弟,他有种本能的厌恶,就像是本能厌恶姜夫人一样。 他们破坏了他的家庭,更别说姜则还抢了他的股份,但比起他们,他更讨厌他的父亲,逼死了他的母亲。 姜荀咬了咬牙,慢慢走到姜则的房门前,抬手刚想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 姜则在家,但房间里好像不止他一个人。 姜荀放下了手,有人的话,还是晚点吧。 他默默转身,就在他抬脚准备上楼的那一刻,他突然听到房间里有道声音很是熟悉。 姜荀猛地回过了头,身体就这么僵硬在了原地。 是……简逾。 姜荀握紧的拳又松开,最终,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悄悄靠近了房门,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怎么这副表情,我那哥哥满足不了你?” 里面传来一阵暧-昧-喘-息的气音,姜荀还未听到另一个人的回答就面色惨白得退后了几步,不小心撞上了二楼的栏杆,发出的声音让房间里瞬间寂静下来。 姜荀惊慌得跑向了三楼,在进了自己卧室后便连忙把门反锁了起来。 他突然想起之前在简逾身上闻到的香水味,脑子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胸口发闷,喘不过气。 姜荀卸了力气,呆呆地背靠着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误会!和姜则【哔——】的人不是受! 第11章 第一个小世界(11) 本来简逾是打算来找姜则商量一些事情的,没料到对方竟然光天化日做这种事情,他猝不及防之下看了一场活-春-宫,脸色难看的他直接道了一句“恶心”。 姜则亲手把自己的哥哥送给了青年,他自然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他才调侃似的说了刚刚那句话。 此时的姜则的衣服整整齐齐,只是他粗重的呼吸声却暴露了他的情-欲。 在姜则的身下,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衣衫不整,唇边时不时溢出几声低吟。 简逾抱臂靠着门,刚刚那声巨响过后,他轻嗤一声:“不打算出去看看?” 姜则懒洋洋笑了下:“大概是哪个不长眼的佣人吧。” 姜文伯在公司被拖住了手脚,姜夫人心疼丈夫整日加班便煲了汤去公司看望,可以说,姜则的确可以在别墅里为所欲为。 他故意把小情人儿带回了别墅,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简逾眼含厌恶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姜明背后的势力已经浮出了水面,姜则开始和对方对上了。 简逾暗中推波助澜,现在两边水火不容,目前他就等着他们两败俱伤好坐收渔翁之利了。 至于姜文伯那个老狐狸,他只需要提防对方是否有后手会反扑了。 简逾听着房间里的动静,冷漠地勾了下唇。 这段时间他忙得昏天黑地,各个城市到处跑,连抽出时间陪姜荀都很困难。 刚好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空闲,简逾打算回去看看。 许久没见少年,他内心虽然有些担忧愧疚,但更多的是期待。 …… 姜荀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腿有些酸了,他才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动了动身体,姜荀木然着脸,踉踉跄跄地走到床头边,从柜子里抱出了一个纸箱子。 箱子里面都是些小玩意儿,正中央摆着一个精巧的八音盒,那是姜母在去世之前送给姜荀的最后一件礼物。 难以忘记的记忆如潮水般重新涌了上来。 姜荀脸色苍白。 他还记得一向温柔美丽的母亲歇斯底里得质问父亲,记得逐渐疯癫的母亲又哭又笑得抱着他,记得母亲锁上了门,当着他的面在浴缸里割-腕-自-尽。 姜母是个有些偏执的女子,她对丈夫的爱炙热而又容不下一丝瑕疵,当发现丈夫背叛了她时,她只感觉天旋地转。 她想要的爱情是纯粹的,如果有了杂质,就像是碎了的玻璃,再怎么拼凑都不可能完美了。 那天,姜母把八音盒送给了儿子,温柔又不舍得像往常一样嘱咐儿子认真读书,自以为把儿子支走了,却没想到对方也给她准备了礼物,偷偷跑了回来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姜母知道自己就这么一走了之,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姜荀,但她却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她唯一能为姜荀留下的,就是姜文伯给她的股份。 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即便没有多大的出息,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姜荀怔怔地回想着小时候的一幕幕,就像是自虐般,他看向柜子另一边放着的箱子,那个箱子里面都是简逾送给他的,所有东西都被他整理在了一起。 “妈妈,对不起。” “你为我留的后路……我没有保住……” 姜荀想起了第一次和简逾见面的时候。 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的人,又亲手把他推下了深渊。 姜荀的脸色有一种不正常的平静,如果说还有哪里能看到泄露的情绪,就只剩眼里的麻木死意。 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和他内心的世界不一样,是他从未见过的灿烂绚丽,五彩斑斓。 他尝试过了,但他终究还是格格不入。 “对不起,辜负了您的期望……” …… 简逾回到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少年不见了踪影。 他把每个角落都找了一遍,依旧没有找到人。 简逾不由拧起了眉。 以少年的性子,对方从来不会乱跑。 就在他想着少年能去哪儿时,蓦地,身体一僵。 他想起了在姜则房间外听到的那声动静。 姜荀在那时候回去了姜家? 简逾想都没想,直接开车直奔姜家。 他手心微微出了汗,即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心慌。 简逾皱着眉,加了速,连闯红灯都顾不得了。 待重新回了姜家,他看着给他开门的女佣,快速问道:“姜荀回来了么?” 那名女佣就是直接给姜荀开门的人,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简逾不再多说,直接从之前熟悉的佣人那里要到了备用钥匙。 他匆匆忙忙跑到了三楼,一握把手,果然锁了。 简逾没有犹豫,直接拿钥匙开了锁。 姜则爽完了,刚冲完澡出来就看到了简逾一脸焦急地跑向三楼,他疑惑问道:“你不是走了吗?” 只可惜简逾完全忽略了他。 姜则挑了挑眉,也跟着上去了。 他走到姜荀卧室门口,就看到简逾失神地站在卫生间门口。 姜则有些奇怪:“你干嘛呢?难不成我那哥哥受不了你跑回来了?” 他开玩笑地说完了,见人还是没反应,这才有些不耐地上前:“你到底……” 语音未落,就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姜则愣愣地看着卫生间。 浴缸里放满了水,少年躺在浴缸里,紧闭着双眼,嘴唇毫无血色,白皙纤细的手腕垂落在身边,一道刺目的划痕印在上面。 毫无温度的水已经被染成了血红色,少年的衣襟也被鲜艳的血水浸透。 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但简逾知道,对方再也醒不过来了。 姜则想让谁消失,都是直接喊手下去解决的,从未自己动过手,这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 大片大片的红让他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简逾却相反,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一步一步走到了少年的身边。 他跪在浴缸外,手指颤抖地摸向了少年的胸口,没有任何的心跳。 他想欺骗自己都做不到。 简逾嗓子微哑:“为什么这么突然……” 只要再过几天,他就可以把礼物送给姜荀了,不止是股份,还有整个姜家……就差那么几天。 姜则从震惊中回过神,视线硬是从姜荀的身上移到了简逾的身上。 简逾的状态让他觉得不对,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简逾,你竟然阴我!?”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 闯红灯是不对的! 自-杀也是不对! 大家千万不要学!!!(表面上/严肃脸.jpg,实际上/战战兢兢.jpg) 第12章 第一个小世界(完) 简逾压根没搭理他。 准确地说,除了在浴缸里躺着一动不动的少年,他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简逾小心翼翼把人从水池里抱了出来,姜荀的手就此无力地垂落在了空中。 姜则虽然对尸体有些发怵,但他还沉浸在自己被合作对象算计了的愤怒当中,当即想上前拎简逾的衣领:“老子真特么是信了你的邪……” 他刚骂完这句,还不待他骂出更难听的话,就被对面青年的一个眼神给定在了原地。 姜则在里面感受到了强烈的杀意,他可以肯定,要不是对方珍重地抱着他哥,下一秒他就会被青年毫不留情得给弄死。 姜则被震住了,顿时哑口无言不敢再动弹。 简逾冰冷得瞥了他一眼,随即走向卧室,轻手轻脚地把怀里的人放在了床上,神色动作间堪称温柔。 他拿了毛巾,旁若无人地为少年擦拭着,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衣服上也被沾染上了血迹。 姜则吞了吞口水,悄悄退了出去,等出了房门,才暗骂了一声:“疯子!”语毕连忙赶回卧室换了衣服就出了别墅。 趁着简逾现在一副打击过大魂不守舍的模样,他要去把对方阴他的给夺回来! 简逾丝毫不在意姜则的去向,等人走了,他脸色平静地给少年把湿衣服脱了下来,重新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 做完了这一切,简逾才用力闭了闭眼。 他俯身,贴上少年的唇瓣,没有多余的动作,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微微起身,静静注视着少年的容颜,忍不住低声道:“我还是……不明白……” 言语间是难以掩饰地颤抖。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离开? 简逾心痛之下,还有一丝茫然。 他视线下移,就看到在他的脚边,放着两个纸箱子。 简逾看了两秒,颤着手打开了。 一个箱子里面装着八音盒拼图等小玩意。另一个箱子里则全是他送给姜荀的礼物,魔方、小熊玩具等等,甚至还有一小包的大白兔奶糖。 简逾笑了下。 “没想到你还真留得住。” 笑着笑着眼里又泛上了一抹苦涩。 他之前好奇的少年的画册,也被整齐地放在了箱子里。 简逾鬼使神差地拿了起来。 才第一页,就让他怔住了。 画上也是一个浴缸,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躺在里面,在她的手腕上有一道极其明显的伤痕,大片血色几乎将她淹没。 这女人…… 简逾往后翻,才发现画本竟然还充当少年的日记本。 ——妈妈今天又变得和以前一样温柔了,她还送了我一个八音盒,让我乖乖听家教老师的话,认真学习,我也给妈妈准备了礼物,可是我还没有送给她,她就闭上了眼睛……我看到她身上有好多的血,我想去叫醒她,但是我好害怕,最后,我只敢缩到了衣柜里……打雷了,我讨厌打雷,妈妈再也不会醒来哄我了…… ——爸爸想让我把股份给他,但我没有理,因为这是妈妈留给我的,而且我讨厌他,是他逼死了妈妈!他是罪魁祸首! ——我做噩梦了,我梦到有好多怪物在追我,我一直朝前面跑,不敢停下脚步,可是还是被追上了。 ——李老师说我太难沟通,他教不了我,为什么?我明明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去完成作业了…… ——今天中午我听到了她们在门外说的话,孤僻,不爱说话,性格阴沉,只会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傻子,原来,我是这个样子的么? ——新来了一个家教老师,应该也会嫌弃我的吧,这次他会待多久呢? ——今天那个人送了我一个魔方,自从妈妈走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会送我礼物,我会好好收起来的。 ——突然不知道写什么了,我有好多的话,但又不知道从哪说起,嗯……我觉得这个新任的家教老师比所有人都好! 都是夹杂着少年心路历程的短篇日记,时间跨度很大,简逾看到一半,竟不忍再继续翻下去。 他捂住脸,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 简逾雷厉风行得搞垮了姜家,虽然他的手段愈发凌厉狠辣,但人也渐渐沉默起来,时常坐在姜荀的墓碑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不管好友属下怎么劝都没有用。 暴雨冲刷着土地,简逾撑着一把伞为墓碑挡着雨,丝毫不介意自己被大雨淋着。 “小荀,你不是最怕打雷闪电了么,我陪着你,不用怕。” 等到雨停了,简逾才拖着湿透的身体回到了居所。 姜荀曾经在这栋房子里留下的所有痕迹都被他完整保留了下来,再没动过一分,就好像少年仍然在他身边一样。 当初他举办完少年的葬礼,疲惫不堪地回来时,才从请来做饭的婶子嘴里得知,姜荀曾亲自向她学着做菜,就为了能让简逾累了回来尝一口。 烧好的菜热了又热,直到再也不能吃了才拿去倒掉,然后重新烧。 只可惜,简逾自始至终都没有回来过。 简逾想,他可能知道少年为什么要离开他了。 再多的道歉和解释在生命的逝世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现在的他每天都很准时的睡觉,就是希望能在梦里再见一眼对方,哪怕只有一眼也好。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少年真的对他太失望了,就连入梦一次都不肯。 简逾每次醒来,都会呆坐一会,然后苦笑着拿刀划破自己的手臂。 越痛,他笑得越温柔。 他想用这种办法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姜荀自尽那一刻到底有多痛,除了身体,还有心里。 世界繁华依旧,街道上日如一日川流不息,所有的伤痛悲哀就此掩藏在家家灯火之下。 谁也听不到的机械音响起。 【人物扮演进度:100%】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始下一个世界啦~ 第13章 第二个小世界(1) 庭院里的老树枝桠上冒着点点绿意,铺着青石板的小路上还残留着小雨的痕迹,被浇灌过的泥土散发着潮湿的味道,一切都为春天增添了勃勃生机。 院子正中央是皇子们上学的书斋,一扇扇屏风遮挡住了他们的身体,只能看到些个若隐若现,坐得笔直的人影,而教导他们的都是当代有名的大儒。 今天上午授课的是陶先生,这位陶先生大有来头,可以说,朝中一半的人都曾得过的他的教诲,另外,他的脾气也是出了名的臭。 所以,在他的课上,基本没什么人敢做小动作。 只除了一人之外。 “六殿下,请你站起来回答一下老夫刚刚所问的问题。” 陶先生指名道姓地点了名,所有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放到了离窗最近的那个少年身上。 少年一身红衣似火,此时的他正单手撑着下巴,双目紧闭,明显是眯着了。 他身后的人顶着陶先生严厉的视线,悄悄捅了下他的背:“六皇兄,先生喊你呢,快醒醒!” 姜荀眼皮动了动,随即掀开了眼睑,瞥了眼目光里冒着火的陶先生,这才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不会,不知道。” 陶先生从事教书育人这职位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碰到如此不服管教之人,简直就是在挑衅他的威名。 即便少年是皇子,也不能平息他的怒气。 “我看你不是不会,你根本就是不听!烂泥扶不上墙!” 敢这么光明正大骂皇族血脉的人,恐怕除了陶先生再无旁人了。 姜荀左耳进,右耳出,权当听不见,甚至还有闲心越过屏风去欣赏窗外的景色。 就在陶先生被他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得差点心梗的时候,旁边一人站起来拱手行了一礼:“先生,这题我代小荀来答吧,何为儒,乃不因富贵贫贱而失志,不因片面之词而定性,不因道听途说而疑人,不因风言风语而动摇自身。” 看到自己最中意的学生出面了,陶先生才一挥衣袖,冷哼一声,暂时放过了姜荀。 姜荀斜觑了眼身旁的那人,一边坐下一边小声嘀咕道:“虚伪。” 替姜荀解围的便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攻,当今大皇子殿下姜霁,品行端庄,英俊不凡,是众多大臣首选的太子人选,也是长安城内大多数姑娘的梦中夫婿人选首位。 但是姜荀素来看不惯这个名义上的大皇兄,只觉得对方刻板无趣得很。 好不容易挨到了散学,姜荀刚一踏出门,贴身的小太监元宝就立即上前迎来。 姜荀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什么事?” 元宝跟在他身后,闻言脆生回道:“贵妃娘娘说,陛下给您挑选了一位伴读,让您快快回去。” 姜荀脚步不停:“哦。” 浑然不在意的语气让元宝犹犹豫豫:“娘娘还说,让主子您收敛收敛性子,不要……” 姜荀语气不耐:“行了,母妃说的话多了去了,你监督得过来么?” 元宝不敢再多嘴,安静了下来。 【剧情正式开始,请宿主认真扮演自己的角色。】 …… 傅温衍跟着领路的宫人来到了一座朱红大门外,那宫人便福了福身子:“这便是六殿下的居所了。” 傅温衍微笑道:“有劳。” 待宫人离去了,他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几下,保证自己不会轻易泄露情绪了,才准备推门。 沉重的大门如老人的步履般缓缓向两边移动,里面的景象便彻底暴露在眼前。 左边是一个小型的演练场,架子上刀、剑、鞭子等一应俱全,右边则有一张石桌,石桌上摆着几本书,旁边还有一棵三人粗的大树,若是夏天,可以用来纳凉。 傅温衍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完了,才迈着步子来到了石桌旁。 桌上的书有翻动过的痕迹,证明不久前这里的主人还坐在这里看着书。 所以现在对方去哪儿了呢? 傅温衍正思考得入神,突然毫无防备地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他蹙眉,把落在脚边的东西捡了起来,发现竟然是一个已经被吃干净的果核。 “喂,你在找我吗?” 听到这沙哑略带稚气的嗓音,傅温衍下意识抬起了头。 枝繁叶茂间,一个一身红衣黑色腰带的少年正对着他侧躺在枝干上,高高的马尾垂在身后,露出少年俊秀英气的脸庞。 姜荀看人不回话,咬了口手里的果子坐起了身:“你傻了吗?怎么不说话?” 傅温衍不知道这少年什么时候窜到树上去的男风,一时没回过神,此刻反应过来了便赶紧行礼:“草民傅温衍,见过六殿下。” 姜荀漫不经心道:“嗯,你就是傅丞相家的公子,我的新伴读?” 傅丞相的嫡长子傅温衍,也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受,素有才子之名,一身气度无人能及,堪称君子如玉,霁月光风,人人称赞。 得知他竟然被陛下选中给六殿下当伴读时,所有人都是摇头惋惜。 谁人不知六殿下在学问上就是个榆木脑袋,仗着陛下疼爱就肆意妄为,刁蛮任性,这下子可是白白浪费了傅家公子。 傅温衍自然也听说过面前这位殿下的名声,他敛了眉,温和道:“正是。” 话音刚落,眼前便落下了一抹红色。 姜荀今年十六岁,身姿挺拔,还带着浓浓的少年气。 他从树上跳下来后便懒洋洋靠着树干,只啃着果子,也不说话。 傅温衍摸不准他的性子,只得静立在一旁。 姜荀想了想,从袖子里重新摸出了一个红艳艳的果子递给了自己这位新来的伴读:“喏,挺不错的,尝一个。” 傅温衍愣了一下,随即脸上便露出了恭敬疏离的笑容:“多谢殿下” 他接过了果子,却没有立即食用,姜荀也不在意,径直朝他挥了挥手:“我也不为难你,今日的课早已经上完了,你先回吧,明日再来。” 傅温衍看了两眼桌上那些话本,依旧温声道:“草民在进宫时遇上了陶先生。” 姜荀吃果子的动作不由停顿了下。 傅温衍仿佛看不见他的神情,自顾自道:“陶先生让草民代为转告,今日的策论殿下若是完不成,他明日便去找陛下讨要个说法。” 姜荀:“……” 陶征享誉多年,在当今圣上面前也有几分脸面,如果他要去告状,姜荀虽然不会受到什么严厉的处罚,但终归还是会被拎去唠叨一番。 然而姜荀最讨厌的就是一念两个时辰的说教。 不过心里想的是一回事,面上呈现的又是另一回事。 姜荀板着脸,面不改色道:“本殿下会怕他?” 傅温衍直直地看着他,见人连果子也不啃了,身体也不由自主站端正了,他掩去眼里的笑意:“如此,那草民便告退了。” 傅温衍离开后,元宝从外面小跑了进来:“主子,贵妃娘娘喊您过去一趟。” 姜荀随手把果核扔了,拍了拍衣裳:“走吧。” 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嫔妃便是贵妃,即便后宫越来越充盈,她仍然在三千佳丽燕瘦环肥中盛宠不衰。 一是靠那倾国倾城的容貌,二便是靠着自身手腕了得。 姜荀见到自家母妃时,对方正在亭子里投喂着河里的鲤鱼,举手投足间皆是动人的风情,来的若是普通男子,怕是早已沉醉在她的裙下。 “母妃,您找儿臣有何事?” 姜荀的脸上再不见外人时的随意,此时的他笑眯眯地凑到了那女子身边:“您天天喂食,这些鱼都肥了一圈了,怕是游起来都费劲儿。” 贵妃抬手轻轻敲了下他的头,嗔道:“就你贫嘴。” 姜荀摸了摸被敲的地方,不仅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加开心。 贵妃把手中的鱼食全部抛了出去,立即有宫女呈上了干净的帕子。 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我不是让你最近收敛一下吗,怎么又把先生气到啦。” 姜荀下巴抵在栏杆上,懒洋洋道:“谁叫他明知道我学问不好,还每次都要喊我起来回答问题。” 贵妃斜了他一眼:“你还有理了。” 姜荀软着嗓子,拉了拉她的衣摆:“母妃——您叫儿臣过来难不成就为了说这些?” 贵妃叹了口气:“罢了,我也不愿拘着你,只要你不惹你父皇生气,什么都好说,今日叫你过来,主要是想让你帮母妃一件事。” 姜荀好奇问道:“什么事?” “帮母妃盯着傅温衍,可做得到?” 姜荀眨了眨眼睛:“盯着他做什么?” 贵妃抚摸着他的头:“乖乖听话就是了,傅家对母妃很重要。” 姜荀犹豫了会,点了点头:“好。” 贵妃眉眼温柔:“真是母妃的乖孩子。” 她转头看向河里还聚在一起的鲤鱼们,目光沉沉。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舒心的日子过多了,精神也都松懈了,可不最适合让人一网打尽了么。 …… 傅温衍回府的时候,同样被傅丞相叫去了书房。 傅丞相年过四十,眼神依旧锐利非凡,他看着自己最骄傲的嫡长子,声音放缓了些许:“我傅家倒是被摆了一道。” 现在正值几位皇子争夺太子之位的关键时期,傅家暗中支持大皇子姜霁一党,本想让傅温衍去做大皇子的伴读,却偏偏中途出了差错。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的基本设定取决于我上一本《炮灰》第一小世界里攻演的那部戏哦。 ——因为我看有小可爱觉得那个人设很不错,我就拿来扩展一下啦。 ——没有看过的小可爱也没关系的,这也算是一个全新的故事了~ 第14章 第二个小世界(2) 傅丞相有些忧虑道:“虽然你与大殿下乃好友,但此举总归会惹得大殿下猜忌……” 傅温衍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不再维持外人眼中的完美笑容,他听到傅丞相的话,不禁轻轻摇了摇头:“殿下心胸宽广,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与我生分的。” 傅丞相皱着眉,看得出来他仍然有些担心。 傅温衍笑了笑:“再者,这未免不是我们的机会。” 如今最有可能夺得太子之位的只有两位皇子。 大皇子是仙逝的前皇后留下的唯一血脉,既占了长又占了嫡,名正言顺,为人又品德兼备,礼贤下士,朝中半数大臣都是支持他的,不过陛下却极其不喜这位嫡长子。 六皇子是贵妃之子,长安城内有名的纨绔,勾栏瓦舍内无处没有他的身影,相比较他的兄长,他显得毫无优点,但偏偏陛下在几个皇嗣中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儿子,说是溺爱都不为过。 傅温衍如今当了六皇子的伴读,倒是能名正言顺的打探消息。 傅丞相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眉头不由松了松:“贵妃想拉拢我傅家,暂时不会有所动作,不过你还是要小心谨慎,听闻那六殿下脾气乖戾,喜怒不定,你在他身边难免不会受到波及。” 闻言,傅温衍回想起了初见姜荀时的场景,虽然觉得对方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怖,但他面上依旧平静地应道:“孩儿会注意的。” 在府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未亮,傅温衍便进了宫,等候在了六皇子的殿外。 宫人打开了殿门,姜荀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踏出了门槛。 “草民见过六殿下。”傅温衍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拱手行了礼。 微微垂眸,视线便不由自主的放在了对方的大红色衣摆上,上面还绣着精致的花纹,随着主人的走动层层漾起。 姜荀看也未看他,直接摆了摆手:“起吧起吧。” 他昨儿夜里忙着写策论,熬到大半夜不说,就连梦里都是令他头疼的四书五经。 显而易见,他根本没睡好。 不过好在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起码算是有个交代了。 傅温衍不紧不慢地跟在姜荀身后,元宝低着头,特意走到了二人后面。 姜荀进了书斋,寻到自己的位置就坐下趴在桌上补觉,周围的皇子们都下意识减小了声音,看得出来他们都不愿招惹这位陛下的心头好。 傅温衍作为他的伴读,自然是坐在他旁边,待朝众位皇子行了礼后,才准备就坐。 路过大皇子时,二人对视一眼,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默契十足。 他们私下的关系并未暴露到明面,此时不宜多说。 傅温衍的名气很大,不论家世容貌还是人品学问都是顶顶得好,因此他刚一坐下,不少视线就或多或少地落在了他身上。 傅温衍安然自若,丝毫不受影响。 陶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所有人瞬间坐直了身体。 傅温衍侧头看着还在睡着的六皇子,低声唤道:“六殿下,该醒了。” 姜荀纹丝不动。 傅温衍:“……” 陶征进来的第一时间就看向了某处,沉声道:“六殿下如此气定神闲,看来是对自己的策论很有自信啊。” 这位素来以古板严厉而著称的陶先生的话仿佛是一个特定开关,姜荀微微抬头,掀开眼皮,懒洋洋把自己写的策论随手摆在了桌角。 意思很明显,随便检查。 陶征还以为对方又要跟个无赖一样不听不回,没料到姜荀真的写了。 他狐疑地走过去拿起那几张薄纸看了起来,看了一张不到就气得把纸摔到了桌上:“你看看你这写的是什么?啊?你这些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简直狗屁不通!” 傅温衍随意捡了一张看了看,眼皮轻轻一跳。 姜荀倒是即便被指着鼻子骂也坦然得很。 姜霁也拿起了一张扫了眼,他温声道:“陶先生不必动怒,小荀写得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切入点很新颖,遣词造句也很通畅。” 傅温衍看了他一眼,用拳抵着唇咳了下。 要不是他特意翻了六皇子的策论,怕是真的以为只是普通糟糕而已。 陶征知晓大皇子是故意缓和气氛,他也懒得再管不服管教的姜荀,就当是自己传道授业的生涯上遇到了一颗顽石,他多年的名声差点在姜荀这里碰了壁。 “大殿下,先让老夫看看您的策论吧。” 一堂课在陶征点评几位皇子的策论下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去了。 姜荀也撑着下巴发了一节课的呆。 散了学,陶征特意把傅温衍留了下来,他对这位闻名遐迩的傅家公子也是好奇许久,想要与之交流一二。 姜荀挑眉:“倒是挺受欢迎的。”说罢他便独自一人回了居所。 傅温衍从朱门外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少年认真地看着书。 等走近才发现,是不知名字的话本。 姜荀正看得津津有味,眼前的话本突然就被抽走了:“……你干吗?” 傅温衍温温和和:“殿下现在应该温习功课。” 姜荀眨着眼睛。 就在傅温衍已经做好了对方发怒的准备时,就见姜荀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本。 少年眼里带着得瑟:“有本事你就接着收,我寝宫里还放着两大箱,随你收个够,等你收完了我就接着买。” 傅温衍:“……” 他的视线在少年的衣襟和袖口处转了一圈,觉得有些神奇。 他还记得昨天姜荀是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接一个的果子。 姜荀见人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给噎住了。 他撑着下巴:“你一直站着不累吗?” 傅温衍思绪回笼,轻轻笑道:“未得殿下允许,草民自然不敢随意落座。” 姜荀随口道:“那本殿下允许你坐了,坐吧。” 这盛气凌人的态度要是被陶征看到了,恐怕又要把老人家气得胡子直竖。 不过傅温衍没有任何的不适,从容地坐到了姜荀的对面。 “这些闲书殿下还是少看为好。” 姜荀瞥了他一眼:“我父皇母妃都没说些什么。”言下之意是你多管什么。 “这些书对你没有什么帮助。” 傅温衍明面上是在履行伴读的职责,规劝对方,实则是想要试探一番。 若是换这宫里的任意一人定能明白他的深意,只可惜他遇上了姜荀。 “怎么没有帮助了,帮我无聊时消遣消遣啊。” 傅温衍:“……” 他哑然失笑:“倒是有道理。” 姜荀放下了书。 傅温衍看他起身,一香边也跟着起了身,一边问道:“殿下怎么了?” 姜荀面无表情回他:“去上武术课。” 傅温衍看人从另一侧的小型演练场上挑了把木剑就径直朝宫门走去。 姜荀扬声道:“你要是不愿意去就回去吧,我不强迫你,明日再见。” 现在的朝堂重文轻武,文人对舞刀弄枪有一种天然的轻视。 他自然也以为同样是文人的傅温衍对这些课没什么兴趣。 傅温衍却跟在了他身后:“草民既是殿下的伴读,岂有半路离去之理。” 姜荀步伐不停:“随你咯。” 武术课是在真正的演练场上的,这块地盘比姜荀殿内的大了整整两倍。 有的皇子偷懒,借着各种各样的理由躲避武术课,教授武术的师傅们大都睁一直闭一只眼。 见到姜荀来了,他们粗犷严肃的面庞缓和了神情。 所有皇子中,只有六皇子从来不缺课,并且天赋极高,是个好苗子。 姜荀拿着木剑走到两位身材高大的男子面前,双手抱拳:“王师傅,李师傅。” 其中一位男子点了点头:“马步,蹲半个时辰。” 这属于热身。 姜荀没说什么,熟练得蹲起了马步。 傅温衍就站在场外,静静地看着。 六皇子面对书本枯燥无味,但面对武术时却恍若变了一人。 他就这么站立半个时辰腿都会酸,更别说姜荀是半蹲,且不能乱动了。 但少年似是习以为常,除了额头出了汗,半个时辰内硬是一动没动。 王师傅从架子上同样拿了把木剑:“好了,起来吧,准备一下,你先和我过几招,我看你上次学的那些招式掌握得怎么样了。” 姜荀随意抹了把汗水:“没问题。” 王师傅的剑法沉稳保守,主攻防御,但姜荀的剑法凌厉无比,每剑直击对方要害。 虽然姜荀看上去打得毫无章法,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是在预测着对手的下一步招数。 每次都能精准无比地截断王师傅的退路。 不过姜荀终究年纪尚小,没有王师傅老辣,被近身后脖子上就多了把木剑。 “我输了。”姜荀认输认得很坦荡。 王师傅收了剑,脸上的笑容和蔼了些:“不错,我教你的你都掌握了,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殿下会超过我的。” 姜荀眼睛明亮,看得出来他很愉悦。 待两个时辰的课结束了,姜荀才拎着剑和两位师傅告别。 他转身,就看到傅温衍静立在那儿不知观看了多久。 姜荀朝他走去,惊讶道:“难不成你还真在这里站了两个多时辰?” 傅温衍没有回答,反而递给了他一张帕子:“先擦擦吧。” 第15章 第二个小世界(3) 姜荀顿了顿,以一种新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这位新伴读。 傅温衍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姜荀伸手接过帕子,随意在脸上抹了抹:“就是没想到你和其他文人还挺不一样的。” 他擦完了,很自然的就把帕子收了起来:“这块被本殿下用过了,改天还你一块新的。” 傅温衍摇摇头:“无碍。” 姜荀把木剑背在身后,今日的课都上完了,他打算出宫去溜达一圈。 只是走了两步,他回头疑惑得看向身后的人:“我没课了,你可以回去了。” 傅温衍温润道:“草民需要监督殿下完成先生布置得作业。” 姜荀:“……” 他脸皮抽了下:“你不用这么尽职尽责。” 傅温衍笑得很温柔,看上去当真是个翩翩公子:“这是草民应当做的。” 姜荀皱皱眉,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多了个伴读,仿佛多了个老管家。 “殿下,您这里引用的出处标错了。” “殿下,您刚用了午膳,不宜再食用糕点。” “殿下,您的书架太乱了,应该整理一下。” “殿下……” 姜荀痛苦得捂住耳朵。 好不容易把人盼走了,他当即领着元宝直奔御书房。 姜荀想,才过了仅仅一天半,他就受不了这个伴读了,必须得找父皇换掉!不然他以后岂不是永无宁日? 待他走到御书房门口,守在门外的两个小太监就一脸为难得拦住了他。 姜荀还未开口,就听到书房里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呻-吟。 他立即明白了里面在做什么。 很显然他来得并不是时候。 姜荀“啧”了声。 十次来起码有一半都是这种情况,他早已习以为常。 姜荀暂时放弃了更换伴读的想法,道:“罢了罢了,直接出宫吧。” 好久没去醉仙阁逛过了。 元宝微微低头,手悄悄从衣袖伸出朝着身后轻轻做了个手势。 在姜荀没注意到的地方,一个太监弯着腰小跑离去。 …… 大殿内,香烟袅袅升起,一道慵懒的身影侧躺在美人榻上,旁边的宫婢蹲着身子帮她捶着小腿。 “他想去便让他去吧,这些小事以后都不用向本宫禀报了。” 那个被元宝派遣来的太监战战兢兢应了声:“是。” 贵妃抬手抚摸了下发间的簪子:“对了,傅温衍可有异样?” “回娘娘,并无。相反,小的看傅公子似乎是真的在督促着殿下用功。” “哦?是吗。”贵妃眼波流转间闪过一抹沉思。 这傅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呢。 在贴身婢女的耳语之下,她也得知了皇帝在御书房的荒唐事,闻之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皇帝好-色她也不是一天两天才知道了。 不过她比之更加看重的是权力——那个至高无上的尊位。 …… 姜荀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街道上摆摊叫卖的小贩早已收拾回家了,此刻大街上清清冷冷,有些萧索。 不过有些生意就是在晚上才好做。 拐进了一个小胡同,里面竟是别有洞天。 小巷两边,装横精美的阁楼外,身着薄纱身姿艳丽的美人们捂着帕子掩笑招揽着客人,空中各种胭脂味混杂,侵-袭着路人的嗅觉。 姜荀熟练得走进了其中一家,正是他不久前才念叨的醉仙阁。 凤妈妈原本正扶着一位喝得烂醉的公子哥儿,转眼瞧见了姜荀,笑得眉间的花钿都风情了些,她低声喊了另外一位闲着的女子:“小翠,你来送送王公子。” 说罢便热情得去迎姜荀:“六殿下可是好久没来了。” 姜荀随意看了眼四周,俱是客人们和姑娘的调笑,他勾唇笑了下,道:“今日本殿下不是来了么。” 凤妈妈捂唇一笑:“殿下说的是,那您今日想要哪位姑娘啊?” 姜荀来这儿倒不是为了寻欢作乐,只不过醉仙阁的佳酿是出了名的,他才经常来这儿,有的时候再找几个会唱小曲儿的姑娘弹奏一曲。 所以外界才渐渐有了言论,皆道六殿下小小年纪便常出入此等烟花柳巷,如此轻浮待人更大些还不知会发展成何样。 因此即便少年颜色姣好,仍然没有世家姑娘愿意把他当作自己的夫婿人选。 姜荀今日来本只想自己清净清净,但听到凤妈妈这样问了,他便叫了一人:“阿寻可在?” 凤妈妈笑眯眯:“没问题,阿寻刚巧没有客人,殿下,您先去厢房,我这就去喊她。” 姜荀在醉仙阁有独属于自己的一间厢房,由此也可以看出他算是这里的常客了。 在厢房静坐半刻,姜荀一边倒酒自酌,一边托着下巴想着事儿。 随后门口传来了元宝的声音:“殿下,阿寻姑娘来了。” 姜荀被唤回了神,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一位浅蓝色衣裙的女子抱着琵琶进来了。 她行礼道:“阿寻见过六殿下。” 姜荀眼含笑意:“不用多礼了,来陪我喝两杯。” 说起来,这位阿寻姑娘其实和姜荀是老熟人了。 以往姜荀想听曲儿的时候都喊得她。 阿寻是清倌,卖艺不卖身,因弹得一手好琵琶而出名。 在姜荀某次碰见有客人想强-上阿寻便顺手把人救下来后,两人才真正熟络起来。 阿寻长相清丽,性格也很温柔,她把琵琶放在榻上,坐在了姜荀的对面。 给对方和自己都斟了杯酒,阿寻才柔声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对姜荀来说,阿寻和他已然算得上是好友了,阿寻性子洒脱,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姜荀一有事都会来找她讨论。 所以姜荀这次也不避讳她:“父皇给我新赐的伴读管这管那,偏偏我一句都反驳不得。” 说罢烦躁得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阿寻重新给他斟了一杯,问道:“殿下很讨厌他吗?” 姜荀迟疑了一下:“倒也说不上讨厌……就是感觉他好烦。” 阿寻弯眸笑了起来:“只要殿下不讨厌,等时间长了说不准殿下就习惯了呢。” 姜荀冷哼一声:“我又不爱受虐,怎么可能会习惯。” 阿寻不置可否:“殿下光喝酒也无趣,还是让阿寻为您弹一曲吧。” 姜荀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待回到宫里时,早已到了宵禁时间。 姜荀匆匆泡了澡,把身上的酒味去掉以后,才打着呵欠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大约是喝了酒,便睡得沉了些。 第二日早上甚至是被傅温衍喊醒的。 “殿下,您再不醒,今日的课怕是要迟了。” 姜荀眼皮动了动,随即缓慢睁开了眼,眼睛里的困意还未散去。 他懒懒地伸了个懒腰,一边慢吞吞下了床。 元宝赶忙上前替人穿衣。 傅温衍见人醒了后便退到了寝殿外等待。 等姜荀收拾妥当,天色已经不早了。 由于姜荀起得晚,他们毫不意外的迟到了。 陶征连门都没让姜荀进来。 眼睁睁看着陶征面色和蔼得让傅温衍进去听课,姜荀瞪大了眼睛:“陶老头,你有失偏颇!” 陶征脸色一沉。 傅温衍赶在陶征发怒之前温声道:“多谢先生厚爱,只不过草民作为六殿下的伴读,六殿下迟到也是草民失责,草民愿意陪六殿下一同罚站。” 陶征闻言看着姜荀的眼神更加不善,就像是连累好学生的坏学生一样。 姜荀看了眼傅温衍,本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耳边传来屋子里陶征讲课的声音,姜荀抽了根枝条随手摆弄着。 傅温衍默默站在他身侧。 姜荀时不时偏头看他一眼,惹得傅温衍无奈询问:“殿下总是看我做什么?” 姜荀没回话,反而轻轻皱眉凑近了他,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看着少年英气的脸靠得愈发近,似乎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傅温衍心跳漏了一瞬,下意识猛地后退了一步:“殿下?” 姜荀挑眉,站直了身体:“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喜欢罚站的。” 傅温衍刚想说话,就看到少年往小路上走去。 姜荀回头瞥他一眼:“走啊,你还真准备在这儿一直站着?” 少年明晃晃的翘课举动,让傅温衍不得不跟上。 谁叫他不久之前才说了自己是少年的伴读呢。 姜荀回了自己的宫殿,心情就好了许多,他唇角上扬:“看在你还算仗义的份上,本殿下请你喝酒。” 傅温衍想要委婉拒绝:“多谢殿下好意,但草民……” 姜荀语带威胁:“嗯?” 傅温衍闭了嘴,他叹了口气。 姜荀笑眯眯道:“等你喝了就知道什么叫做不是凡品了。” 姜荀挥退了宫人,拿出了珍藏的两坛酒,走到了傅温衍身边。 “闭上眼睛。” 傅温衍有些疑惑:“为何?” “怕你晕眩。” 傅温衍想到了什么,顺从地把眼睛闭上了。 他只感觉有只手搂在他的腰间,一阵失重后再次睁眼,人就已经站在了宫殿屋檐上。 “殿下,这不妥,要是被发现了……” 姜荀一把拉着人坐下:“发现了你就往我头上推。” 第16章 第二个小世界(4) 坐在屋顶上喝酒,对于傅温衍来说还是第一次,难免有些新鲜。 从这儿往远处眺望,高高的红墙古朴沧桑,精致的宫殿错落有致,宫女太监们各自做着自己的差事,仿佛皇宫在这一刻被他踩在了脚下。 傅温衍刚收回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怀里就被塞了一坛酒。 身旁领着他上来的六殿下一脸张扬笑意:“这可是醉仙阁独家美酒,名叫仙人酿,长安城内出了名的,这唯二两坛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尝尝。” 傅温衍道了谢,也不再客气,拿起酒坛抿了两口。 酒入咽喉,唇齿留香,细细一品,喉间竟甜中带辣。 姜荀斜眼看他,笑眯眯问道:“如何?” 傅温衍颔首:“好酒。” 似是喝了酒的缘故,傅温衍神色放松,身上那股冷淡疏离的气息散了不少。 世人皆说傅家公子清风朗月,温润如玉,可等你接近了才会发现,你很难与他交心。 他对任何人都温和有礼,却也与任何人都保持距离。 姜荀瞧了他好一会,才转过脸喝了口美酒。 他一手撑在青灰色的瓦砖上,一边眯眼看着远处最高的那栋阁楼:“站在那儿,你可以把整个长安城都尽收眼底,改天本殿下带你去体验一番。” 傅温衍静静地看着那座被皇帝称作束星楼的高楼,语气不明:“听说那座楼是陛下为了哄一位……妃子开心,才命人建造的。” 姜荀把随意曲着的膝盖盘了起来:“是啊,不过那位美人早已经被父皇赐死了。” 如今也只留下这么一座为她而建造的楼证明她曾在这深宫里生活过。 傅温衍闻言没再说话。 一时之间,安静的氛围萦绕在二人身边。 “殿下心中可有未来的打算?” 大概是难得有此气氛,傅温衍主动询问。 “打算?”姜荀重复了一遍,忽地笑了起来,“有啊,我想当个藩王,等有了自己的地盘,岂不是自在逍遥又快活。” 傅温衍一楞,看向姜荀的眼神里便带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不知道姜荀是不是在试探他,或者说试探他背后的傅家。 现在的情势,哪怕一星半点他都不信少年真的丝毫不清楚。 但事实上,姜荀这句话确实是出自他的真心。 …… 陶先生终究还是向皇帝告了姜荀的状。 在皇帝身边的总管大太监李公公来请人的时候,姜荀便让傅温衍出宫了。 他还不至于让对方来替他背黑锅。 总归就是被说一顿了事而已。 皇帝正坐在案上批改着奏折,见自己最宠爱的儿子来了,头也未抬。 李公公站到了皇帝的身边,姜荀见此喊道:“父皇,您喊儿臣来有何事?” 皇帝冷哼一声,板起了脸:“是何事你心里还不清楚吗?” 姜荀也不怕他,撇了撇嘴就小声道:“陶老头又和您说什么了?” “说你上课从不听讲也就罢了,今日竟还迟到,迟到不说,连课都直接翘了,你倒是大胆得很。” 要是其余皇子在这儿,怕是会被皇帝语气里的严厉吓得直接跪在地上认错。 但姜荀知道,皇帝根本没有动怒,不然也不会和他废这么多口舌。 他上前跪坐在案边:“父皇!儿臣不喜读书,您还不如把陶老头的课改成王师傅的课呢。” 皇帝今年已年过四旬,自登上皇位后便沉迷于享乐,现下身体早已虚浮,但他仍然不知节制,只是暗中让太医给他调理。 他生性多疑,迟迟不立太子之位也是怕自己的儿子觊觎自己身下的宝座。 他最忌惮的就是嫡长子姜霁,对方在朝中的威望甚至比他这个皇帝还要高,这对任意一个皇帝来说都是不可忍的。 毕竟俗话说的好,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哪怕那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 所以他才如此宠爱姜荀。 少年毫不顾忌礼法的性格让他很满意。 这次把傅温衍送到少年身边也是最后一次试探。 少年的态度让他彻底安心了。 想到这儿,皇帝轻轻呵斥了一声:“胡闹,谅你初犯,这次就不罚你了,下次注意,出去吧。” 姜荀又被李公公请了出去。 他回头望着紫宸殿的大门,久久不语。 …… 夏季快到了,日头变得逐渐炎热起来。 自从和傅温衍一同在屋檐上喝了酒后,姜荀便自觉两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拉近了不少。 每日一起上一上学,喝一喝醉仙阁新出的美酒,眨眼间竟是过了一个多月了。 池子里的荷花成片成片地盛开,放眼望去,眼底皆是娇俏的粉色。 姜荀斜卧在亭子里午睡,元宝给他打着扇,还有个小太监在一旁的盆里添着冰块。 傅温衍来的时候就见到这一幕,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哪知道姜荀动了动耳朵,直接睁开了眼。 习武之人都很敏锐。 他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坐起了身:“傅温衍,你今日怎么来这么晚。” 傅温衍笑了笑,解释道:“遇上了一些事耽搁了。” 姜荀没有追问,指着石桌上的棋盘得意道:“你昨天留下的棋局我想了一夜,总算是破解了。” 傅温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本来濒死的局面被挽救了回来。 他轻笑了下:“殿下很厉害,不过……” 话未说完,他就拾起一枚白子在棋盘上的某处一放,黑子再次被白子包围起来。 “……”姜荀沉默。 傅温衍眼里带了些笑意:“殿下还需再努力。” 姜荀其实对围棋没多大的兴趣,只不过他听说傅温衍很喜欢下围棋,并且十分精通棋艺,这才让人陪他下了一盘。 结果没想到还不到一刻钟他就被全灭了,甚至他还看出对方有意让了他好多次。 姜荀自然不服气,便有了今日这一场景。 怕再纠-缠下去自己颜面不保,姜荀果断的换了话题。 “你可知今晚是花灯节?” 傅温衍贴心得陪他转移了话题:“殿下若不说草民倒还真忘了。” 每年的这一天,长安城内便会取消宵禁,等到了晚上才是这个节日最热闹的时候。 姜荀想起往年的灯会,心下有些痒痒:“那我们今晚便去瞧瞧吧。” 傅温衍迟疑了会:“殿下想去,草民自当奉陪。” 第17章 第二个小世界(5) 姜荀往年都是独自一人游玩的花灯节,连贴身太监元宝都不愿意带着。 他太烦对方动不动就把贵妃娘娘挂在嘴上,但人又是母妃特意派来的,他也不好说什么。 像这种节日,他向来都是直接把人甩开了事。 今年不一样,今年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伴读。 虽然傅温衍一眼看上去就是那种贵公子的模样,和他这种纨绔皇子完全不是一路人,但姜荀的心情依然有些微妙。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同龄人一起出游。 姜荀不知道该怎么阐释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本来应该毫无交集的两人,却偏偏就这么相处了起来。 没有了宵禁,街道上立马热闹了起来。 花灯节有点类似乞巧节,但又不完全一样。 有了心上人的姑娘公子们可以趁机相约,而未有婚约的则可以在这个节日上寻找是否有合自己眼缘的另一半。 放眼望去,一半都是打扮漂亮的姑娘,姑娘们或手持团扇或遮着面纱,眉眼间满是娇俏羞涩。 总而言之,这也算是变相的相亲了。 不过花灯节还有个风俗,如同其名,那就是许愿放河灯。 姜荀和傅温衍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不少少女们都悄悄回头打量他们,还有胆大的故意在他们旁边丢手帕,皆被二人无视了。 姜荀凑近身旁的人得瑟道:“看来本殿下还是挺招姑娘们喜欢的。”当然,前提姑娘们是不知道他的身份。 傅温衍唇角含笑:“殿下英俊潇洒,不必妄自菲薄。” 姜荀:“……” 他觉得傅温衍说话总是会直戳他的心脏,让他不由自主噎住。 姜荀“啧”了一声,转头去看路边的摊贩。 有卖女子首饰的,有卖话本的,还有卖各种精致的福字结的,当然,大部分卖的还是款式各样的花灯。 不远处围着一群人,人群里时不时传来惊呼声,等走进了以后才发现,原来是民间杂耍。 姜荀一把拉住了傅温衍的袖子:“先等等。” 傅温衍顺势看过去。 里面有经典的胸口碎大石,还有口中吞剑,转火轮,圈中喷火等等各种杂艺,倒是能看个新奇。 傅温衍声音清雅,在一众粗声大嗓中显得格外突出:“殿下喜爱看这个?” 姜荀看得津津有味:“宫里头的宴会每次不是请的唱戏的就是跳舞的,看得我头昏脑胀,还不如这个有趣。” 他干过的最文雅的事大概还是一边喝着仙人酿一边听着阿寻的小曲儿了。 随着周围人爆发出一阵激动的鼓掌声,姜荀掏了锭银子准确无误地掷到了铜碗里。 “走吧。” 傅温衍疑惑问道:“殿下不接着看了吗?” 姜荀拉着他的手腕往前走:“好玩的还多着呢。” 傅温衍被拽着,下意识想抽手,他看了眼前面少年甩来甩去的高马尾,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姜荀原本还在想着要玩什么,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吆喝。 “来,瞧一瞧看一看啊,猜字谜,要是有人能全部答对,这个花灯就免费送给他了!” 姜荀闻言顿时停下了脚步,目光在那个老板说的花灯上转了一圈。 他才看了第一眼,立即就被吸引住了。 整个花灯分为了三部分,下半部分是一个绽放的荷花,花瓣大而圆润,鲜橙的灯光让薄纸上呈现出了精致繁复的花纹,中间部分则是一个硕大的锦鲤,雕镂得栩栩如生,仿佛它正在水里畅游般,而最上面,则是一对龙凤胎伏在鱼背上嬉笑打闹。 这应该是这条街上最独特的花灯了,从那摊贩旁边围了一大圈的人亏可以看出这花灯有多么的独一无二。 只可惜似乎到了现在仍然没有人能成功完全回答出老板的字谜。 姜荀毫不掩饰的渴望中又带着点可惜的神情让傅温衍眼里染上了笑意,他趁人不注意反手把自己的手腕抽了出来。 姜荀愣了愣,回头看他。 傅温衍却抬脚向那个老板走去。 “我可以尝试一下吗?” 老板刚对一人说完不对后就听到了这道温和的嗓音,他转头,就见一位芝兰玉树的公子正温和有礼地看着他,在他身后,一个少年身着红衣,神色古怪。 他乐呵呵笑道:“当然可以了,请问公子准备好了吗?” 姜荀扬眉,小声凑到傅温衍耳边问道:“你行不行啊?” 耳朵上一团热气,让傅温衍不自在得偏过了头,他反问:“那殿下想不想要这个花灯呢?” 姜荀憋了憋,才道:“……当然想。” 傅温衍眉眼弯起:“既然如此殿下便在一旁稍等一会吧。”说罢他朝着老板颔了下首:“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老板抚摸着自己的胡须,笑眯眯道:“好,第一个问题,先来个简单的吧——一边是红,一边是绿,一边喜风,一边喜雨,请打一字。” 姜荀:“……”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这叫……简单? 傅温衍却毫不迟疑地道出一字:“秋。” 那速度之快几乎是老板刚问完傅温衍就答出来了,姜荀沉默了一会,侧头看了一圈周围人,就见大部分都是和他一样的迷茫,在答案出来后又一脸恍然大悟。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差距。 姜荀默默站在一旁,就这么看着老板和傅温衍一问一答。 在问了差不多十多轮之后,傅温衍竟是问了老板一个谜题。 “横看是一横,竖看是一竖,冬日短,夏日长,一分为二,乃双胞之相,老板可能猜出在下的这一谜题?” 这个谜题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是静寂无声。 有的人皱眉苦苦思索,有的人抓耳挠腮向同伴求助,但却无人知晓,被问及的人皆是摇头。 老板同样也是面露难色,许久他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个花灯便给你吧。” 他自认为学识也是很不错的,没想到今日却阴沟里翻了船。 傅温衍脸上的笑容真实了些:“多谢老板。” 等两人出了包围圈,傅温衍便把手中制作精美的花灯递给了姜荀:“如何。” 姜荀捧着花灯,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与平日里的形象大相径庭,他仔细观察着花灯,一边感叹道:“傅温衍,有你的呀。” 傅温衍只是淡淡微笑着。 有了花灯,按理说可以去荷花池边许愿放灯了,但姜荀却舍不得,这个花灯是他这两年看到的最好看的一个,他想带回宫收藏起来。 姜荀四处观望了眼,商量道:“你给本殿下赢了这么漂亮的花灯,本殿下也得送你一个。” 他豪气道:“你看中了哪个尽管买,我付钱。” 傅温衍刚想说不必了,就见姜荀弯着唇,那双细挑的眼眸里映入了漫天星光。 少年的眼型属于略微凌厉的那种,不笑的话就显得有些冷淡,但一旦笑了起来,浓浓的张扬明媚感便会扑面而来。 “……那就那个吧,草民瞧着那个样式还不错。”傅温衍不知为何突然咽下了拒绝的话,随意指了个摊子上的花灯。 姜荀点头:“没问题。” 待傅温衍手里也有了花灯后,他们才顺着人流前往了荷花池。 池子比较偏僻,现在放河灯的人不是太多,就有些空旷起来。 在池子旁边摆着一张木桌,上面还有毛笔和一些小片的纸张,这是用来给人们写愿望的。 姜荀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你快去写,写完就把花灯放入河里,飘得越远,你的愿望就越容易实现。” 傅温衍轻笑道:“殿下竟然还信这个?” 姜荀斜觑他:“怎么了,不过是一个念想而已。” 傅温衍笑着应了一声,把花灯放到桌子上,拿起毛笔蘸了一下墨,抬手便在纸条上写下了一句话。 把纸条细细卷起塞入了花灯的里面,傅温衍便拎着灯转身朝着池子走去:“可以了。” 姜荀靠在树干上,全程眼观鼻鼻观心,等人写完了愿望,他才扬起笑容走到对方身边:“快放。” 池子里已经有了不少的花灯,有的飘得很远,有的则停滞在边缘。 姜荀看人迟迟不下手,以为对方是害怕花灯飘不出去,他便直接夺过了花灯:“没事,我给你放。” 他特意使用了内力,花灯被内力推动得朝前飘去,十分顺畅,不一会就远离了岸边。 傅温衍看着逐渐远去的花灯,静立了片刻后才道了声谢:“多谢殿下。” 两人把街市逛了大半,回宫时姜荀还有些意犹未尽。 不过他想到了更重要的事情。 姜荀拦住了欲要回府的傅温衍,带着人避过守卫去了束星楼。 从屋檐上看这座阁楼和真实的站在这座阁楼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起码在这一刻,长安城内的一切皆尽入你眼底,那种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明黄色灯火,连成数不清的金线,夹杂着灿烂的烟火,仿佛把人裹在了其中。 这是比白日还要绚烂的亮色,而你,就处于这样的盛世当中,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姜荀背着手:“这就是真正的皇城,怎么样,本殿下说到做到,带你上来了。” 傅温衍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掩在月光照耀不到的黑暗里,晦涩不明:“很壮观。” 第18章 第二个小世界(6) 傅温衍回到了傅府,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刚刚和姜荀共赏长安城的时刻,一时竟没注意回廊上站了一人,直到他被那人喊了声。 “谨行,你怎的回来这般晚?” 傅温衍原本正陷入沉思,闻言心里不由一惊,待他看到那人的容貌时,才松了口气。 “大殿下。” 他也没问对方为何这么晚还来他府上,只是走到姜霁身边站定后行礼。 姜霁连忙托住他:“这才过去多久,你对我怎么就生疏了。” 私下里二人关系甚好,又趣味相投,志同道合,所以一向是以表字相称,没想到傅温衍今日倒是疏离了不少。 “今晚是花灯节,谨行可是去看花灯了?” 傅温衍叹了口气:“陪六殿下去的。” 姜霁一愣,随即失笑:“这倒是小荀的性子。” 他想了想,温声道:“小荀本性不坏,就是活泼了些,麻烦你多担待着点了。” 傅温衍摇了摇头:“只是如今形式紧张,贵妃一党又逼得紧……” 姜霁知晓好友的担忧,安抚道:“万事两难全,小荀也只是贵妃的一颗棋子罢了。” 他沉默了会,突然敛了神色,正声说道:“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事要和你说的。” 傅温衍神情也严肃了些:“殿下请说。” 姜霁揉了揉眉心,组织了下语言,才道:“贵妃打的,怕是我父皇的位置。” 傅温衍有些疑惑:“这我们不是早就知道……”话未说完,他就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里面盛满了惊讶,“你的意思是,贵妃娘娘想效仿武则天?” 姜霁点头:“没错。” 傅温衍一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万万没有料到,贵妃的野心竟如此庞大。 姜霁苦笑:“你也怔愣住了吧,我刚得知时也如同你这般神情。” 不得不说,贵妃是世间少有的魄力十足的女子,被困在后宫确实可惜了,但他们终究是敌对关系,双方早已因利益关系成了死敌。 如果让贵妃上位,大皇子一党绝对会被她清剿干净。 而姜霁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父皇近日愈发不着调了,不仅对豫州的旱灾不管不顾,竟还想着去行宫避暑。” 姜霁说着眉头就紧紧皱起,显然是对皇帝很不满,却又因为孝道而不得不压下心中的愤懑。 傅温衍沉吟片刻:“现如今首要还是赈灾之事,周边州城都受到了影响不说,还要预防民疫,如果让贵妃插手此事,她寻的人不贪还好,就怕……” 赈灾可以说是一个苦力活,唯一的油水便是赈灾银两了。 姜霁:“我们赌不起,所以我打算这次亲自去豫州。” 傅温衍讶异地看向他:“又不是没有好的人选,殿下何必以身犯险?” 姜霁抚摸着腰间的玉佩,眉目间带着一丝疲倦:“听说饿死的百姓每天都达到数百人,有的甚至易子而食,灾情已经刻不容缓了,容不了一丝一毫的差错。” 傅温衍蹙眉:“竟然这么严重了吗?” 随即,他神色认真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姜霁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太危险了。” 他打断还想说些什么的傅温衍:“我离开长安城,贵妃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的,你留在这儿帮我看着。” 傅温衍明显挣扎了会,最终还是妥协了:“那殿下何时动身?” 姜霁算了下时间:“大概明日寅时便走。” 傅温衍拱手:“既然如此,殿下一路保重。” 姜霁笑着点头:“嗯,等我回来。” 青年眉目间是身居高位的矜贵,眼里却是对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的悲悯,他做事果断,同时也愿意放下身段去理解百姓的困苦。 这样一个人,不出意外定会是个英明的君主。 傅温衍在姜霁察觉之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随后转向院子里的醉蝶花,紫色的花瓣在黑夜里有些朦胧的美感,让他想到了那个天天一身红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像一团火似的,总能把旁人给灼伤。 他觉得姜荀没有传闻里形容的那样糟糕,只不过,对方肆意凌人的性格就表示他并不适合那个高位。 莫名想到了少年在屋檐上和他说过的话,傅温衍不由微微出神。 大殿下为人宽厚,是非分明,与贵妃之争想必不会牵扯到姜荀,到时少年的愿望应该可以实现了吧。 …… 豫州旱灾丝毫没有影响到长安城的昌盛繁荣,王公贵族们在当今圣上决定去行宫避暑的时候纷纷跟随圣驾。 姜荀躺在榻上无聊把玩着自己的发丝,他抬眸看向在桌旁坐得笔直的傅温衍:“欸,你和我一起去行宫吧。” 傅温衍翻书的手顿了下,他含着询问的眼神看了眼姜荀,仿佛是在问他为何要跟着去。 姜荀“啧”了声,翻身坐起:“首先,你是我的伴读,我去哪儿你都要跟着,其次,难道你不想要看看行宫长什么样吗?我和你说,你不去可是会后悔的……” 少年叽叽喳喳话里话外都是想傅温衍陪他一起去行宫。 傅温衍心下莫名有些异样,对方这样总感觉好像是在拐卖他一样。 傅温衍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给逗乐了。 姜荀看着自己的伴读莫名其妙弯起了唇,以为对方是心动了,眼睛不禁亮了起来:“你答应去了没?” 其实他想拉上傅温衍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花灯节那天让他觉得原来有个同龄人陪着的感觉也不是那么的坏。 姜荀没有说得来的朋友,一是因为很多世家子顾忌他皇子的身份,二是因为在长安城内有些名气的都比较傲气,看不上他的作风,三则是他嫌弃那些招猫逗狗吃喝嫖赌不学无术的败家子。 虽然在众人眼里,他可能就是那第三种人,但他仍然觉得自己和那些人不一样。 这就导致他无时无刻都是独自一人。 要是没有过有朋友的体会便罢了,反正十六年都这么过来了,但现在他难得遇到了一个合他胃口还不嫌弃他的人,当然不愿意就这么放手了。 傅温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有没有人和殿下说过——”他轻笑了声,在姜荀不解的视线下慢悠悠道,“你好霸道。” 行宫某个偏殿内—— 姜荀一脸郁闷得趴在浴池边。 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指尖轻敲地板,对着站在池子边上听候差遣的元宝问道:“元宝,你说,本殿下很霸道吗?” 元宝躬着身子,低声回答:“殿下乃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哪怕是把天捅了一个篓子,都有陛下为您撑着,这是您本该有的尊贵,何来霸道一说。” 姜荀唇角往上挑了挑,语气轻飘:“你倒是说话好听。”说罢随意摆了摆手:“你出去吧。” 待元宝恭谨地把门带上后,姜荀才小声“嘁”了一声,母妃怎么送了这么个人给他。 没过一会儿,就听到元宝在门口禀报道:“殿下,傅公子来了。” 姜荀懒洋洋:“进。” 傅温衍来的时候明显没料到姜荀竟然在泡浴,他顿了下脚步,本想退出去,却被叫住了:“别走呀,你还没泡过这种温泉池子吧,要不要来泡一下?” 姜荀双臂张开疏懒地搭在地板上,一向扎起来的高马尾此时被放了下来,发丝散落在他的肩上,衬得他皮肤都白了些。 少年虽然还未弱冠,身体却并不单薄,可能是因为习武,流畅的肌肉线条看上去有一种力量的美感。 再配上他轮廓分明的英气五官,侵略性十足。 傅温衍仿佛被烫了下,下意识撇过了头,婉拒道:“这于理不合,既然殿下现在不方便,那草民过会再来。” 姜荀看人想走,连忙喊住他:“等等,本殿下有些口渴,你先给我倒杯水再走。” 傅温衍无奈,只好从寝殿里倒了一杯茶递给男丰毒佳姜荀。 姜荀伸手,手指刚碰上茶杯,他露出了个略有些恶劣的笑容,在傅温衍反应不及的时候猛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腕,一把把人拉了下来。 顿时,池子里水花四溅。 傅温衍没有准备,呛了好几口水,姜荀把他托了上来,让人缓了口气。 等缓过了神,傅温衍气恼道:“殿下这是何意?” 姜荀眨了眨眼睛:“没什么意思呀,就是邀请你泡温泉嘛,你不是说本殿下霸道么,那本殿下总该坐实了你这评价才行。” 傅温衍竟一时哑口无言:“我……” 话音未落,姜荀就松了手,没有人撑着他,身体又开始漂浮,傅温衍想也没想就扒住了姜荀的肩膀。 姜荀本想着人该站稳了,就打算收回手,结果他才刚松手,对方突然就靠上了他,还靠得极近。 感受到肩膀被捏得有些疼,姜荀“嘶”了一声:“傅温衍你干嘛呢。” 手下那温热的触觉让傅温衍愣了一下,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搭着姜荀的肩膀,那有些硬邦邦的肌肉让他有些不自在,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松开手。 姜荀看他的神情,乐了:“你怕水啊?” 傅温衍听到他充满戏谑的声音,恼羞成怒:“送我上去!” 连平日里的端庄温润都维持不住,看得出来傅温衍是真的是气得不轻。 现在的姜荀身上什么也没有穿,两人又离得特别近,傅温衍甚至能看到姜荀水下漂亮的腹肌。 他耳朵红得滴血,搭着姜荀肩膀的手掌似乎都要被灼出一个洞来。 姜荀摸了摸鼻子:“谁知道你竟然还怕水……” 他没说下去,因为傅温衍狠狠瞪了他一下。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平静得毫无波澜,而是只剩下了潋滟的波光,这让对方整个人都显得鲜活有生气了不少。 姜荀自从认识傅温衍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慌乱的样子。 心下不由产生了一丝别样的情愫。 他低咳了声:“好了,我这就送你上去。” 他伸手搂住了傅温衍的腰,把人往自己身上带了带,这才向着池子边走过去。 傅温衍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了,此刻紧紧贴着他的身体。 姜荀心想,这人腰怎么这么细…… 等把人送上了岸,傅温衍一言不发,去寝殿里换了身元宝拿进来的备用衣服就快步离开了,留下姜荀一人还待在池子里。 姜荀继续摸着鼻子。 真是怪了,他心虚也就罢了,为什么看到傅温衍浑身湿透他就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 两个大男人,傅温衍有的他都有,他有什么好避讳的? 第19章 第二个小世界(7) 在行宫待了大半个月,等到天气不是那么炎热了,皇帝才准备回宫。 这期间,姜荀发现傅温衍竟然在躲着他。 他没忍住去堵人,却被对方一副冷淡疏远的样子弄得有些憋屈。 他想,至于吗?气性这么大。 姜荀拉不下脸面去道歉,只好憋着气儿跑去了醉仙阁喝酒。 阿寻给他斟着酒,一脸无奈地问道:“殿下可是又和傅公子闹别扭了?” 姜荀:“……没有。” 阿寻却不信。 她虽从未见过傅家公子,可也听说过他的名声。 自那一日六殿下来她这儿说厌烦傅公子管得多时,每次六殿下再来这儿,话里话外便总离不了那位公子了,有时候甚至能拉着她说那些日常事说一个时辰。 这可不像少年的性子。 阿寻知道姜荀其实很孤独,那种孤独是物质上给予不了的。 她听得多了,也渐渐发觉,那傅公子在六殿下心里应当是个重要的人了。 只不过少年至今毫无察觉自己的心意。 阿寻看着嘴硬的姜荀,眼里含上了笑意:“那傅公子每次都惹您生气,殿下倒不如和陛下说说,换了他便是。” “……”姜荀垂着眼,有些不自然道:“那倒不必了,其实……这事本来也是我不对。” 阿寻故意装作歪解了他意思的样子:“殿下就是心软,您这么不喜他,把他放在眼前这不就是在给您添堵吗。” 姜荀闻言神色奇怪,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反驳自己并没有不喜傅温衍,却又心惊自己何时这么偏袒对方了。 少年俊俏的脸蛋上满是纠结之色,让阿寻看得好一阵掩唇失笑。 她轻声开口:“殿下还不明白吗?” 她见人抬头望向自己,不由道:“从前那个坦坦荡荡天不怕地不怕的六殿下去哪啦,现在竟不敢承认自己的内心了。” 姜荀抿紧唇:“阿寻你……” 阿寻反问:“怎么了?阿寻所认识的六殿下可不会在这儿借酒消愁。” 姜荀直觉阿寻说的意思和他想表达的意思有些出入,但他又无法辩驳。 实际上他连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都没有分析清楚。 被阿寻激了下,姜荀也清醒了不少,他赶在宵禁前回了宫,随意洗了个澡,便穿着单衣从箱子里随手掏了个话本,动作不羁地靠在了榻上。 姜荀没有睡意,便打算看会话本打发打发时间。 只不过在他翻开第一页时就愣住了,下一刻,他仿佛手里拿着的是个烫手山芋似的连忙把书一扔。 刚刚不经意瞥到的画面还停留在他的脑海里。 姜荀心跳都快了不少。 他不是没有看过那种书,外表的封皮很正经,里面的内容却很不堪,但他以往看的都是男女之间的,这本、这本上面画得竟是两个男子! 姜荀感觉他碰过那本话本的手都在发烫。 犹豫了片刻,姜荀还是没忍住心下的好奇,他慢吞吞又把话本捡了回来,心理建设做了半天,才一鼓作气地接着翻了下去。 越看他的脸越红,身下莫名也有了反应。 许久,姜荀才呼吸不畅得把书合了起来,偷偷摸摸塞到了床缝里。 还是赶尽睡觉吧,再看下去他火气都快上来了。 姜荀本以为自己看了如此香-艳的东西,应该会睡不着,没想到他躺下不到一刻钟,就没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 依旧是在他的寝殿里。 他躺在床上准备入睡,却发现身边竟坐着一人。 那人伸手抚摸上了他的胸膛,俯身在他耳边轻柔道:“殿下怎么睡得这般早。” 姜荀愣愣地看着他,也没发觉不对。 那人轻声笑了下,嗓音好像一根羽毛般在姜荀的心上轻轻挠了一下。 “殿下,我们何不做些有趣的事情呢?” 姜荀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人衣衫滑落,露出白皙的肩膀和精致的锁骨,眼前的美色强烈冲击着他的视觉,姜荀甚至觉得鼻子有些发痒。 他恍恍惚惚直觉自己应该拒绝,但他却下意识搂住了那人的腰反客为主把人压在了身下。 好细……有些似曾相识…… 姜荀意识不清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想,这人唱的小曲儿竟比阿寻唱得还好听,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席卷而来,就这么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姜荀想看看这人长什么样子,声音那么好听,想必样貌也好看。 他微微凑近,对上了一双染满情-欲但他仍然熟悉的眼睛。 “!”姜荀猛地睁开眼,喘着气,眼里还带着尴尬,震惊,以及……不敢置信。 天色已经大亮,姜荀坐起身,眼神呆滞。 他做了春-梦也就罢了,对象竟然还是傅温衍? 他一想到梦里和那人的各种姿-势,脑子再次发热起来。 那人的神态是和傅温衍完全不同的,也是傅温衍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现过的—— 眼含春意。 姜荀捂住了脸。 都怪那本烂书! 等洗漱完,姜荀坐在书斋里,耳边是先生的教书声,他却撑着下巴盯着窗外发呆。 今日傅府有事,傅温衍没来。 姜荀有些庆幸,他一时之间还不敢面对对方。 就在傅温衍消了气,安慰自己六殿下还是少年心性,打算重新履行伴读的职责时,突然发现对方竟也开始躲着自己了。 “……?”傅温衍又好气又好笑。 明明被整的人是他,怎么姜荀反而更像个受害者一样。 傅温衍想找人说清楚,结果一连好几天都堵不到人。 姜荀要是想避开一个人实在是太简单了,长安城内即便是犄角旮旯他都熟悉。 找了好几天都不见人影,傅温衍从刚开始的生气到现在已经开始担心了。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可为何他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此时的姜荀正在醉仙阁的厢房里正襟危坐。 他手里拿着一块巴掌大的玉石,正在仔细研磨着,那一脸认真的神情让阿寻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她知道姜荀向来三分钟热度,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耐心。 阿寻问道:“殿下这几天总是往我这儿跑做什么?” 姜荀理所当然的回她:“当然是你这儿隐蔽了。” 阿寻好奇地瞧着他手上的玉石:“那这是……” 姜荀咧开了嘴,露出了两颗小虎牙,这一下显得少年不再那么盛气凌人,反而多了一丝澄稚:“我觉得你说得对,我做什么畏畏缩缩的,我决定了,我要正视自己的内心。” 阿寻挑眉:“所以……” “我打听过了傅温衍的生辰,他喜欢下棋,我便想亲手做两盒棋子送给他当生辰礼物。” 阿寻讶异,随后笑着道:“殿下可算是想通了,傅公子一定能领略到殿下您的用心。” 姜荀没说话,但他的动作间满是小心翼翼。 阿寻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模样,也不再打扰他,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曲谱。 …… 傅温衍给姜霁倒了杯茶后便坐在了他对面:“殿下此行可还顺利?” 姜霁抿了口茶,即便是眼里的疲惫也阻挡不了他满脸的笑意:“灾情已经控制住了,接下来只需派人盯着赈灾粮,问题就不大了。” 傅温衍闻言也同样松了口气:“那便好,不然还真是内忧外患啊。” 姜霁问道:“我走的这些时日,长安城内境况如何?” 傅温衍皱眉:“贵妃私下联系了镇北侯,看样子是要按耐不住了。” 姜霁不禁端正了身体:“这么快?” 傅温衍无奈道:“我们得做好准备了。” 他面上没什么外露的情绪,心下却对姜荀的担忧更上了一层楼。 贵妃要是谋逆了……那少年应该怎么办。 他虽不想承认,但他现在确确实实有些不忍了。 如果贵妃一党成功也就罢了,少年虽然得不到自由,却不会失去依靠,只不过,有他们在,贵妃的谋划注定会失败。 届时,没了贵妃庇护,皇帝也不可能会再疼爱一个逆党之子,说不定还会迁怒并且斩草除根。 傅温衍有些犹豫地开了口:“那六殿下……” 姜霁也在考虑这件事,他叹气道:“我会尽力保住他的。” …… 姜荀从御书房里出来,脸色有些漫不经心。 皇帝把他派去做豫州旱灾的收尾工作。 这竟是想把这次平复灾难的功劳推到姜荀的头上。 姜荀虽然不怎么喜欢他那个大皇兄,但也不愿意就这么抢了人家辛辛苦苦的成果。 就在姜荀思索有没有办法推拒时,他一心想避的人就把他堵了个正着。 “……”姜荀看着眼前的青年,低咳了声。 傅温衍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蹙眉问道:“殿下这几日都去了哪里?” 被质问的姜荀有些意料之外,他闪躲了下眼神,才挑起唇掩饰自己的紧张:“你是在关心本殿下吗?” 傅温衍不理他的茬:“殿下的策论已经堆积了六篇了。” 姜荀:“……” 这么不解风情的回答,一下子浇灭了他所有的想法。 姜荀脑海里没了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后,他便意识到自己其实该向人道歉:“傅温衍,行宫那事是我不对,我只是想拉你一起泡澡而已,没想到你竟然怕水。” 他说到“泡澡”二字时,蓦地停顿了一会,可惜傅温衍沉浸在姜荀的道歉中,没有察觉出来。 任谁也想不到,众人眼中的小霸王此刻会和自己的伴读乖乖道歉。 虽然姜荀的长相绝对和乖巧不搭边,但傅温衍就是莫名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乖意。 谁敢让姜荀道歉啊。 就连傅温衍也从未想过让人道歉。 回过神来,他神色有些复杂,片刻后摇了摇头:“殿下放心,草民并未放在心里。” 姜荀心下冷哼,撒谎,明明小气得很。 但他不敢说出来,怕把人又气走。 两人穿过御花园,往姜荀的宫殿走去。 一路上,姜荀都在找话题东拉西扯:“……我被父皇派去豫州了,估计快的话一个月便能回来,要是遇上了什么事可能要两三个月。” 圣旨还没下发,所以傅温衍也是现在才得知。 他略微思索便得知皇帝安的是什么心思。 这偏爱也太过了。 傅温衍侧眼看向身边的少年。 他刚开始的时候是的确为姜霁不值,此时却由衷担心少年。 现在有多偏爱,怕是到时就会有多恨。 沉默了会,傅温衍语气坚定道:“让草民陪同殿下一起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阿寻:殿下心里明明就是在意傅公子【这位好友】的,何必不敢承认呢? 姜荀:阿寻你说得对,没想到阿寻竟看得这么透彻! 阿寻:欣慰.JPG 第20章 第二个小世界(8) 傅温衍主动请缨前往豫州协助姜荀赈灾,皇帝考虑到其身份,竟也同意了。 临行前,姜霁特意嘱托他:“谨行,你能多拖小荀一时便多拖一时,让他越晚回来越好。” 等姜荀回来的时候,大概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再无法挽回了。 傅温衍没有明确承诺,只是表示自己会尽力的。 他也不想少年回来蹚这一趟浑水。 能拖一刻是一刻吧。 姜荀对此一无所知,他本打算推了这个任务的,可皇帝这次态度格外强硬,说什么也不允许他任性,他便想着快去快回,谁知傅温衍竟会主动要求和他一起同行。 姜荀面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甚至还道:“此次路途遥远,你那小身板撑得住么。” 傅温衍奇怪这人每次和他说话都不正眼瞧他,以为是少年道完歉后拉不下脸,便也没多想,闻言淡淡回道:“殿下都撑得住,草民为何撑不住?” 姜荀噎了片刻才偏头嘀咕道:“那怎么能一样呢。” 对方看上去就弱不禁风的,哪有他习武的人身强力壮。 其实姜荀是带了点自己的偏见的。 傅温衍虽然平时在大皇子一党里充当的都是谋士的角色,却不代表他真的毫无自保能力。 起码正常男子的体魄他是达到了的。 从长安城到豫州,骑马最快也需要二十天的时间,还不包括中途休息,所以行程就比较赶。 一路风吹日晒的,姜荀肤色都晒黑了不少。 他倒是不在意,烤好了一条从周边河里打捞起来的鱼,便凑到了傅温衍的身边:“喏,给你。” 他们带了一小批人抄小路先行,留下了大部队运送粮食。 附近都是山脉,方圆百里都没有村庄,夜色晚了赶路也危险,索性便露宿山林。 傅温衍看着递到他面前的烤鱼,有些讶异道:“殿下何时学的这手艺?” 姜荀朝树干上一靠,唇角向上挑起:“你没来之前本殿下天天在院子里烤鱼,熟能生巧,烤得多了不就会了。” 傅温衍:“……哪里来的生鱼?” 姜荀:“……” 他“啧”了声:“你到底吃不吃?” 傅温衍轻笑了下:“吃。” 他伸手接过树枝,树叉上的鱼已经被烤得很熟了,上面撒了调料,闻着味道还不错。 “殿下随身带了调料粉?” 听到傅温衍的疑惑,姜荀不以为意的点了下头:“是啊。”他从腰带里陆陆续续拿出了好几个白色的小型玉瓶,“我只撒了其中一种,你要是吃不惯可以每个都尝试一遍。” 傅温衍愣愣地看向少年的腰间。 继袖中果子、怀里话本,现在又多了个腰间调料瓶。 晚上睡觉的时候,姜荀特意离了傅温衍两棵大树的距离。 这番举动让傅温衍一头雾水,他想询问,但随即又觉得这好像没什么好问的,于是只好忍下心中微妙的异常。 他好像……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吧,为何姜荀自行宫那次后避他如蛇蝎一样。 想到这儿傅温衍笑着摇了下头,可能是他想多了,许是少年单纯喜欢那位置呢。 傅温衍下意识忽略心中那一丝不适,大概是最近的情势太紧张了,使得他也开始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了。 其实姜荀只是怕自己离得近了会忍不住再做梦,到时不得尴尬死。 两人都默契得没有再搭话,安安静静的休息了。 这一路多亏了姜荀的调料粉,就连干粮都有滋有味起来,赶路的途中倒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豫州的灾情虽然已经控制住了,但灾民们看上去仍然不是太乐观,个个都面黄肌瘦,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不过城内城外都有粥铺在施粥,情况还算稳定。 最严重的时候灾民们和疯了一样,只要能找到一口吃的,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干得出来,就连官兵也完全不怕。 姜荀生来就是尊贵的皇子,又极受宠爱,吃穿用度均不用发愁,他最顽劣的时候也只是长安城内到处窜,长安城作为皇都,盛荣繁华,又岂是现在豫州可以比的? 姜荀在来之前便已经预想过场面会怎么样了,但他发现真正的场景比他想象得还要惨烈。 傅温衍看着身旁一动不动神色微怔的少年,轻声唤道:“殿下,我们该进去了。” 姜荀被他的声音拉回了思绪,点了点头:“……嗯。” 道路两旁有不少百姓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有的甚至还想扑上来,被一旁的官兵给拦住了。 “各位大人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哇呜呜呜娘,我饿……” 粮食紧缺,一顿只有一碗粥,显然不够挨饿的。 大人还好,小孩子扛不住,饿了便哭,哭得眼睛鼻子红通通的,再加上瘦得跟个皮包骨头一样,看上去可怜异常。 不少人见到生人来,纷纷开始祈求吃的。 拦人的官兵们都一脸不忍地转过了头。 姜荀和傅温衍一行人快步进了豫州主城内,城内的秩序比外面好了许多,沿路都有官兵把守。 听闻皇帝派遣了六殿下来监督豫州后续赈灾之事,州牧领着手下早早等候在了城门内,刚一看到姜荀便上前拱手道:“下官蒋汶青见过六殿下。” 姜荀还沉浸在刚刚看到的一幕里,此刻只是随意摆了下手:“起来吧。” “谢殿下。”说罢蒋汶青做了个请的手势:“住处下官已经备好了,请殿下移步。” 姜荀率先迈步,傅温衍跟在后面,路过蒋汶青时二人对视了一眼。 傅温衍若无其事地朝他颔了下首。 蒋汶青是大皇子一党的人,可以信任,只不过其余人就未必了。 贵妃的势力大多集中在长安城和边疆,此时此刻应该管不了豫州了,却不排除有其余皇子想趁乱当渔翁。 蒋汶青把姜荀他们安排到了自己的府上,因为灾情缺粮,所以置办的酒席也比较简单。 对于姜荀来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简陋了。 蒋汶青面带歉意道:“请殿下恕罪,现在豫州属实没那么多粮食了。” 他也听闻过这位六殿下的性子,有些怕对方发火,便赶忙解释。 谁知姜荀只是“嗯”了声,再未说话。 傅温衍及时出声道:“蒋州牧能否和我们说一下豫州现在的情况?” 蒋汶青看了眼姜荀,见人似乎对身旁的青年很信任,并不准备开口,他才回道:“先前送来的粮食已经每天都发放下去了,现在粮库里大概只能再撑上五天了。” 豫州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下雨,现在又正逢夏季,田地都干枯裂开了,再不下雨,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傅温衍温声安抚道:“粮食两天后便能到,届时麻烦蒋州牧暂且先调动人手把所有豫州百姓都安置好,另外还有几名随行太医,为了防止民疫,还请州牧安排豫州所有的大夫配合太医例行检查。” 蒋汶青恭声应道:“这是应该的。” 傅温衍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所有会出现的因素全都考虑了进去,思路清晰,有条不紊。 姜荀目光微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用完膳,他们便去了蒋汶青安排的住处。 姜荀没有带元宝来,一应穿衣洗漱全都得他自己来了。 好在姜荀也并不是那种离了服侍的人就什么也不会做的瓷娃娃。 傅温衍给姜荀倒了杯水,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自从进了豫州城内便一直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姜荀喜爱穿红衣就是因为他性格太张扬,用目无王法无法无天八个字来形容他都不为过。 但现在的姜荀,往常习惯性上扬的唇角此刻抿得直直的,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低气压。 傅温衍坐到了姜荀的身边,把手中的茶杯递给了他。 说实话,他还真看不得少年这副模样。 姜荀摩挲着茶盏的边缘,上面的花纹被他的指腹反复抚摸。 许久,少年才压低声音道:“这里和长安城的差别好大,我还是第一次见……那些难民。” 十六年里,他只见识过长安城的繁华,从不知晓原来也有人生活在苦难里苦苦挣扎。 这一切都给了他巨大的冲击,可以说是颠覆了他十六年以来的所有认知。 傅温衍顿了下,伸手轻轻搭在了姜荀的肩膀上:“不是所有人都如同殿下一样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安城只是表象,一个虚假繁荣的表象。” 姜荀没说话,想起他曾经带傅温衍去束星阁眺望整个长安城,那时候的傅温衍其实神色很平静,或许对方早已知道,表面昌盛的王朝私底下是怎样的千疮百孔。 少年情绪低落,傅温衍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比起看到这个残酷的世间,他更希望对方能一直做那个潇洒肆意的六殿下。 姜荀感觉到肩上的那只手,他抿了抿唇,侧身一把抱住了傅温衍。 傅温衍对突如其来的拥抱呆愣了下,他感受到对方身躯的温热,不由僵住了整个身体,不知该怎么动弹。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少年有些发闷的嗓音:“傅温衍,让我抱一下。” 心脏仿佛因为这句话而陷下去了一块,傅温衍不知道密密麻麻在心上蔓延的情绪是不是心疼,还是其他更复杂的情愫,总而言之,他心软了。 傅温衍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把手放在了少年的背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知道姜宝从哪里顺来的鱼嘛~ 第21章 第二个小世界(9) 姜荀除了刚来豫州的前两天有些丧气,到第三天的时候便开始打起了精神。 豫州的惨状就摆在他的眼前,由不得他不接受。 运粮的大部队昨儿夜里就到了豫州境内,姜荀打算今天和傅温衍一起去外面巡视一下。 他收拾完便想出门,没想到一只通体雪白的白鸽扇着翅膀扑棱扑棱地飞到了他肩上。 姜荀神色如常,伸手把它爪子上绑的小纸条取了下来。 傅温衍正巧这个时候推了院子的门。 他的视线略到白鸽不禁愣了一下,随即含笑道:“草民竟不知殿下还驯养了信鸽。” 姜荀看着纸条,也没有避讳他:“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他从前闲着无聊确实养过几只信鸽,只不过在来之前都给了阿寻。 阿寻是豫州人,听闻豫州灾情严重,她心下担忧,便央求姜荀到了豫州后能告知她一些豫州的情况。 其实她更想打听自己的家人,但她不愿意太麻烦姜荀。 毕竟豫州那么大,中途还有不少灾民迁徙,想找人实在是太难了。 姜荀理解她,就把自己养的信鸽都给了阿寻,方便阿寻和他联系。 这张纸条上的内容不多,一是询问豫州境况,二是让姜荀保重好身体。 傅温衍并没有走近,待姜荀看完了纸条上的内容,他才道:“天色不早了,赈灾都开始了,殿下先去视察吧。” 姜荀应了声,收起纸条,给白鸽喂了点食物后便和傅温衍前往了城外。 豫州主城在旱灾期间挺的最久,不少灾民都千里迢迢来到主城求庇护,只不过主城容纳不下那么多人,只得在城外搭了帐篷当作临时安置点,帐篷挤不下了便只能露天凑合。 蒋汶青办事效率还算高,每隔十米就摆了一个粥铺,大大分散了灾民,让主城外面显得不是那么拥挤。 姜荀和傅温衍避过了长条的队伍走在其中,看上去有些另类,不过灾民们都只顾着打粥,也没什么人会注意他们。 姜荀还是有些不习惯直面衣衫褴褛的灾民们,看了两眼就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傅温衍正在神色认真的观察着那些粥铺,清俊的侧脸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镀了一层光晕,看不真切。 姜荀又默默把头转了回来。 这时,傅温衍突然出声:“光是一直这么放粮也不是办法,若是豫州一天不下雨,这赈灾就不能停。” 姜荀眨了下眼睛,他慢吞吞“嗯”了声,算是附和对方。 实际上,他对这些并不是太了解,不过傅温衍在说,他就听着。 “单单放粮解决不了问题,旱灾缺的就是雨水,所以田里的农作物会旱死,但如果有了备用的水就不一样了。” 姜荀疑惑:“备用?哪里会有备用的水?” 傅温衍语气淡淡:“修建水库,储存雨水。” 他没有看姜荀,只是心下思索,等回去后要和姜霁详细商讨一下。 这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只是如今的情势……怕是有些难以实现。 姜荀:“哦。”他看人似乎陷入了沉思,便也不再说话。 就在两人巡视了大半圈打算原路返回时,变故陡然升起。 原本其中一条队伍,难民安安分分的排着队,结果竟有人悄悄摸出了匕首。 银色的刀片反着光,姜荀余光扫到了那一点光亮,快速反应过来,拉着傅温衍就往后撤。 那人见被发现了,便没了掩饰,举起匕首就向二人刺来。 姜荀只来得及朝傅温衍说了两字:“退后。” 他侧身避开那人,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腕,随即一脚踢向了对方的膝盖。 那人本以为六皇子就是个绣花枕头,即便习武也只会些三脚猫功夫,谁知姜荀武功丝毫不差,还把他给擒住了。 刺客不止他一人,见他失手,立马有人袭向傅温衍。 傅温衍堪堪弯腰避过,姜荀见此握着被擒住的人的手腕用力翻转,把匕首正对第二个刺客的心口,一掌拍了出去。 正准备一击不中再来第二击的刺客瞪大了眼睛,不甘心地倒下了。 剩余的刺客摔掉了手中的碗,纷纷拿出了怀里的匕首。 真正的难民早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大声尖叫,跌跌撞撞地远离这战场。 这里离主城有些距离,要等蒋汶青带人赶到怕是还要一刻钟。 那些刺客就是想利用这段时间把人给干掉,只是没想到情报有误,以为飞扬跋扈是个草包的六皇子动起手来竟比他们都要狠厉。 姜荀把手中的人打晕过去,立即护到了傅温衍的身前。 围着他们的人起码有二十多个,傅温衍的脸色同样难看起来,千防万防都没防到刺客竟然会扮成难民。 明显是有人知道他们会在今天外出巡视,所以特意提前布置好的。 傅温衍冷笑,果然有人不干净。 姜荀冷眼看着围着他和傅温衍的二十多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傅温衍看着挡在他身前的少年,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此时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低声道:“殿下小心,他们来者不善。” 姜荀轻轻“嗯”了下。 没有对峙多久,那些人也知道时间有限拖不得,所以相视一眼后全部朝着中间的两人行刺去。 大半都去对付了姜荀,剩余一小部分把目标放在了不会武功的傅温衍身上。 即便姜荀武功很好,但双拳难敌四腿,更别说他还得时不时注意着傅温衍,就导致他渐渐落了下风。 傅温衍虽然焦急,但他也知道自己是姜荀的累赘,所以尽量靠着对方,不给刺客近身的机会。 这边的动静最终还是传到了主城内,蒋汶青带着官兵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见救兵赶到,刺客们发了狠,动作间狠辣了不少。 姜荀手里没有兵器,他在挟制住其中一个刺客后,便有另一人看准了机会举着匕首刺向他的心脏。 “小心——” 姜荀躲避不及,只看到身旁的人闪身替他挡了这一刀。 “傅温衍!” 姜荀一脚踹上了那刺客的胸膛,把人踹飞出去后他才连忙扶住面色痛苦的傅温衍。 蒋汶青朝后挥手:“保护六殿下!把那些刺客们都给我抓住!” 没有把人杀掉,刺客们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紧急撤退。 蒋汶青跑到姜荀身边,急声道:“殿下可有事?都是下官粗心大意……” 姜荀没有理他,直接把受伤的傅温衍拦腰抱了起来,大步往前走去:“快去把太医唤回来!” 那把匕首刺穿了傅温衍的肩膀,鲜血浸湿了他的衣服,看上去很是可怖。 傅温衍疼得额头冒汗,但他还是紧咬着牙没有出声。 姜荀急忙把人抱回了府里,同时蒋汶青也很快把从长安城内带来的太医给招了过来。 大概等了半个时辰,太医才把傅温衍肩上的伤给包扎好。 姜荀目露担心:“他怎么样?” 太医把药箱收拾完,起身回答:“回六殿下,傅公子没有什么大碍,虽然这伤看着可怕,但并没有伤到要害,修养个把月就可以了。” 姜荀松了口气。 太医说罢后又详细得讲了些如何处理伤口换药的事宜,以防止出现感染等症状,姜荀都很认真的倾听着。 这副耐心模样搞得太医还以为这位六殿下换了一个芯子。 太医走后,蒋汶青前来请罪:“都是下官无能,所有被捕的刺客竟都服毒自尽了,无一活口。” 姜荀少年性子,还不会掩饰自己,此刻恼火得不行:“此事本殿下定要禀报父皇彻查!” 傅温衍虚弱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殿下……” 姜荀顿了下,挥了挥手让蒋汶青下去,他掀开珠帘,走到床边:“你……还疼么?” 傅温衍笑了下:“殿下不必担心,草民已经好多了。” 他脸色发白,嘴唇毫无血色,有气无力的样子看得姜荀有些不是滋味。 “你做什么挡那一下?” 傅温衍平静道:“那一下是冲着殿下心脏去的,草民若不挡,危险的便是殿下。” 其实他那一刻也没想太多,在看到匕首刺向少年的那时几乎本能就上前挡了,就连傅温衍自己都有些讶异。 可能是被围攻的时候看到少年奋不顾身地护着他,心里被触动了吧。 想到这儿,他眼里带了点笑意:“说起来草民还要多谢殿下,若不是殿下一直护在草民身前,草民怕是就不止受这一点伤了。” 姜荀闻言,沉默了会才别别扭扭道:“你是本殿下的伴读,护着你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他似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丢下一句“你好好养伤,我去看看你的药怎么样了”便快步离开了。 傅温衍靠在床头,看着少年步履急促的样子有些好笑,心下不知不觉软了一瞬。 在姜荀离开后,过了会,蒋汶青才从门外进来。 他把门轻轻掩上,这才转头看向床上的青年:“是下官失策了,害得您受伤。” 傅温衍摇了摇头:“谁也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阴险,查出来是谁了吗?” 蒋汶青站立在床边,皱眉道:“暂时没有,不过下官已经大致推出了那人,待再试探一番……” 傅温衍颔首,眼底含上了一丝冷意:“若是确定了便悄悄绑了吧,别弄死,他身后的人还没钓出来。” 蒋汶青:“是。” 他迟疑了下,不由道:“那六殿下怎么办?要控制起来吗?” 傅温衍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不要多事,贵妃落网也就这几天,到时候大殿下自有定夺。” 蒋汶青连忙道:“下官知晓了。” 他赶在姜荀回来之前又离开了房间,一切都悄无声息。 傅温衍卸了力气,他静静地闭上了眼睛想着事,肩上的疼痛都不足以让他回神。 第22章 第二个小世界(10) 姜荀回来的时候手里捧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还未走近,傅温衍便闻到了其中的刺鼻味。 “药煎好了,喝完再躺下休息吧。” 不知道是不是傅温衍的错觉,这会儿的姜荀微微垂着眼睑,动作轻柔,似乎手里不是捧的一碗药,而是一个珍宝。 “要我喂你吗?”姜荀眨着眼睛,眼含期待。 “……不用了,多谢殿下,草民可以自己来。”对方的视线有些灼热,让傅温衍不敢正视,他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接过瓷碗,盯了会后便仰头喝了起来。 姜荀失望地“哦”了声,眼巴巴地看着人喝完了药,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 傅温衍还未从那中药的苦涩当中缓过神来,嘴巴就被塞了一颗蜜饯。 他愣了下,下意识含了起来。 姜荀笑眯眯地把那木盒放到了他枕边:“这可是本殿下的珍藏,我每次生病不愿吃药母妃都是拿这个哄我的,现在送你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背过了手,指尖还残留着对方唇瓣的温度。 姜荀故作镇定道:“你赶紧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说罢也不等傅温衍有什么话想开口的,直接跑出了房间,还不忘特意把门给关上。 傅温衍怔怔地看着床边的那盒蜜饯,上面仿佛还烙着少年独特的印记。 …… 自傅温衍受伤以后,姜荀每天都亲自帮他换药,连让旁人沾一下手都不愿意。 蒋汶青还和傅温衍提了一句:“六殿下好像很重视您。” 对此,傅温衍都是一笑而过。 房内,傅温衍脱了一半的衣衫,露出来的皮肤包上了厚厚的绷带。 姜荀娴熟的解开了绷带后,便开始给他上药。 傅温衍很白,是那种不见光的莹白,就像是冬天里的暖玉一样,摸上去带着温热。 姜荀规规矩矩地只盯着伤口看,哪儿也不敢瞟。 可能是因为自小习武,所以导致他整体的温度偏高,手指碰到傅温衍的身体时,甚至还要比对方的体温更加火热。 傅温衍很不自在,他其实是想自己敷药的,毕竟他又不是两只手都受了伤,但在触及少年像猫儿般软软的眼神下,还是可耻地退让默许了。 不过下一刻他又想到,少年怎么可能会是猫呢,若说老虎还差不多。 姜荀从小为了让皇帝和贵妃顺着他,没少撒娇,大了以后倒是自觉要有男子气概,渐渐有所收敛,但这不表示他就不会撒娇了。 之前是觉得自己作为皇子殿下,自然不能在伴读面前露出那副弱势的样子,只是现在伴读成了心上人了,他想到自己母妃成天和父皇撒娇的模样,觉着自己和心上人撒撒娇也没毛病。 只要能给心上人换药那就是好的。 本来姜荀还没有想明白,但在看到傅温衍替他挨了一刀后他那一瞬间的心脏骤停,他便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对傅温衍的感情,是和常人不同的。 虽然对方和他同样都是男子,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他就是喜欢上了,如同一个男子喜欢一个女子的那种喜欢。 室内没有人说话,气氛显得非常静谧。 在这寂静之下,傅温衍似乎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不知道是不是他屏着气的原因,他的心跳由原本的缓慢跳动到后面逐渐加速,一下一下的仿佛要破开胸膛。 被对方触碰到的地方灼热的有些不正常。 即便姜荀磨磨蹭蹭,药终究还是敷完了,换了一条绷带后,他便把药罐收拾好,站起了身:“好了。” 傅温衍把衣服拢好,道谢:“多谢殿下。” 姜荀每次给傅温衍换完药后耳根子都会泛红,他为了掩饰自己,一般不会在屋子里和对方同处太久,这次也是一样,矜持地点了下头就捧着药罐脚步飞快地离开了。 傅温衍刚想开口挽留人,结果对方已经把门给关上了。 他默然了片刻,只好躺下休息。 少年的体温仿佛还停留在他的身上,让他思绪不由杂乱纷飞。 房内没有了第二个人的气息,他竟隐隐觉得有些冷清。 蒋汶青就在这个时候悄悄进来了。 傅温衍看他神情凝重,立马坐起身问道:“出什么事了?” 蒋汶青不敢隐瞒,全盘托出:“您之前让留意的人下官早已经全面部署,今早确实抓住了一个形迹可疑的男子,那人的嘴硬得很,不过虽然没有拷问出来有用的东西,但他八成是贵妃派来的人。” 傅温衍捂着肩膀下了床:“扶我去看看。” 蒋汶青有些犹豫:“您的伤……” 傅温衍冷声道:“无碍。” 那边姜荀跑回了自己的院子,把药罐妥善摆放好后,才悄然松了口气。 他也在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早点向对方表明自己的心意,但又总觉得没到时候。 要是贸然提及了,说不准对方连他伴读都不愿意当了。 姜荀想了想,要不,还是等到对方生辰那天,借着送生辰礼物,再喝两小坛酒烘托烘托气氛再表明? 越想姜荀越觉得这个主意靠谱,当下就决定了。 远处有一只白鸽朝着他快速飞来。 姜荀余光瞥到那点白影,心下奇怪。 他前两日才给阿寻回的信,按理说应该没有那么快啊。 虽然疑惑,但姜荀还是抬手抓住了白鸽,把它腿上绑的纸条抽了下来。 待展开后粗略的扫了一眼,姜荀便愣在了原地。 —殿下,现如今长安城大乱,大皇子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想要废除贵妃娘娘,目前宫内形势不明,如若殿下看到这张纸条,望您保重。 这是阿寻特意给姜荀的提醒。 只是……清君侧? 姜荀看到的第一眼就是想笑,可他笑不出来。 什么意思,认为他的母妃是奸臣吗? 姜荀下意识便打算立刻回宫,只不过他刚转身,水缸后面便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动静。 他敏锐地看向那里,做出了防御的姿势:“谁?出来!” “主子息怒!是奴才!”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水缸后面显现了出来。 姜荀眯了眯眼,不确定道:“元宝?” 倒不是他认不出人,实在是元宝和当初简直判若两人,浑身脏乱不说,脸颊上甚至还带了伤。 “你怎么在这儿,还有,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姜荀虽然是在发问,但他已经有了些不好的猜想,这种猜想甚至让他想不由自主的回避。 元宝看到他有些欣喜,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才小跑着到了姜荀身边。 “主子!奴才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贵妃娘娘派我们来找您的,大皇子想要逼死娘娘啊!您再晚回去一步,娘娘可能就要没命了!” 姜荀闻言脸色微变,但他还是问道:“我们?还有谁和你一起来的?他们人呢?” 元宝虽然焦急,但他还是有问必答:“和我来的另一人被蒋州牧的人抓了,他替我吸引了官兵的注意力,所以奴才才能溜进来找主子。” 说到这儿,他又补充道:“傅丞相早已经是大皇子一党的人了,连娘娘都被他们父子骗了!” 姜荀愣愣地呢喃道:“傅温衍……” 他没再询问元宝,或者说,不管这时候再询问什么,都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 姜荀径直朝着豫州的地牢奔去。 他还是想亲自验证一下。 …… 贵妃派来的另一人被拷问得奄奄一息,傅温衍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了才作罢,他一边朝地牢外面走去,一边嘱咐蒋汶青:“此事务必瞒着六殿下……” 话未完,便息了声。 因为他看到了站在地牢外面的少年。 看守地牢的官兵浑身瘫软在地,明显是还未反应便被打晕了过去。 而少年站在中间,脸色难看:“瞒着我什么?” 傅温衍几乎本能地挡住了地牢内的情景,他勉强挤出了一抹温和的笑容:“殿下,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姜荀定定地看了他一会,随即抿紧唇,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傅温衍连忙上前拉住了他:“殿下现在回去就是在送死!” 姜荀从收到阿寻寄来的纸条积累到现在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狠狠甩开傅温衍的手,可以说是吼出了声:“那又怎么样?” 他的声音滞涩不已,低声道:“有区别吗?” 傅温衍牵扯到了伤口,痛得嘴唇发白,但他仍旧试图劝阻姜荀。 姜荀看着他的伤,沉默了一瞬,随后移开视线,骑上了从马厩里抢的一匹马,一甩缰绳,很明显是打算回长安城。 蒋汶青扶住傅温衍,担忧问道:“要追吗?” 傅温衍咬牙:“追!注意不要伤着人!另外,加强搜索,府内还有漏网之鱼,那人跑不远。” 少年这个时候回去不是正好撞在皇帝的怒火上吗? 傅温衍闭上眼睛,脚步有些不稳,他吸了口气,道:“给我备马!我亲自追!” 蒋汶青大惊:“可是您的伤口都裂开了,还是重新……” 傅温衍:“别废话!” 傅家公子不管在何时何地面对何人,永远都是君子之风,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不假辞色。 蒋汶青惊讶过后无奈应道:“是。”他也有些理亏,毕竟是他办事不利。 姜荀骑着马专挑近路,他也不在意身后追着的人,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他不傻。 其实他知道自己的母妃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的恬静温柔,他在后宫生活了十六年,早就明白了后宫里是没有蠢人的。 但……那也是他的母妃,不管怎么说,对方是庇护了他十六年的人。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死。 第23章 第二个小世界(11) 姜荀利用山势渐渐把身后的追兵甩掉了,他不知道傅温衍此时亲自来追他了,不过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停的。 日夜兼程,中途丝毫没有停歇,在换了好几匹马后,姜荀终于在十天之内赶回了长安城。 这座皇城此时城门紧闭,守在城门上的士兵个个严正以待,有人看到了从远处疾行而来的少年,当即向上报告。 姜荀还未靠近城门就被围了起来。 对于这些士兵来说,贵妃已经谋反失败,现在这位由贵妃所生的原本受宠的六皇子也同样称得上是逆党了。 虽不知为何对方会送上门来,但如果他们将其抓获,肯定会受到奖赏。 姜荀根本没打算反抗,他被压着前往了皇宫。 一路上少年都很顺从,即便被人恶意推了几把喊道“走快点”“别磨磨蹭蹭的”,他依然很平静。 押送他的士兵们都以为这位殿下是自知逃不过了所以才没有反抗,于是便都松懈了看守。 直到姜荀前脚刚踏进皇宫大门,他就挣脱了束缚,眼也不眨地朝着贵妃所在的宫殿跑去。 “快,快追!别让他跑了!” 少年突如其来的举动出乎了所有士兵们的意料,不多时,便惊动了整个皇宫。 侍卫们纷纷拔剑开始追赶他。 姜荀也不恋战,冲出包围圈后就径直利用轻功朝着皇宫内某一处疾去。 而此时,一处金碧辉煌,摆设华丽的大殿内,一群宫婢们正围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即便未施粉黛,仍旧貌美不已,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惊慌,似乎是对眼前的场景早有了预料。 为首的宫女语气冷漠:“抱歉了,贵妃娘娘,陛下有令,您恐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贵妃笑了,笑声渐渐变大,带着一丝心灰意冷。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这场博弈,终究还是她输了。 那宫女抬了抬手,便有两个粗使婆子手持白绫朝着贵妃走去。 当白绫勒上脖颈时,她才发现,原来她对死亡也不是无动于衷的。 窒息的感觉席卷全身,贵妃双手扒着白绫,想为自己挣扎出一点呼吸的时间,可却是徒劳。 就在她意识渐渐模糊,手臂也开始无力地往下垂时,大门却被一脚踹开,来人看到殿内的景象,大喊了一声:“母妃!!” 姜荀神情震惊,他想上前推开那些宫女,追着他而来的侍卫们则毫不犹豫地阻拦着他。 贵妃眼里重新迸出了光芒,她朝自己的儿子伸出了一只手,仿佛是想握住对方:“小……荀……” 姜荀对着身边的侍卫们拳打脚踢,但寡不敌众,被十多个侍卫们用力圈住死死挟制着,他努力朝着贵妃的方向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就在他们母子的手即将触碰时,贵妃似乎终于没了力气,她微微阖眼,用尽一切伸出的手在此刻重重落到了地上。 “不要……”姜荀睁大了眼睛,巨大的悲伤让他只能喃喃低语,眼泪再也忍不住,一连串的泪珠从他眼眶里留下,划过脸颊。 他的手还伸在半空,但整个人好像没了灵魂般,失魂落魄地仅靠着侍卫们支撑着才没有摔倒在地。 大宫女上前蹲下探了探贵妃的脉搏,见人确实死了,才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可以了,让六殿下过来送贵妃娘娘最后一程吧。” 这位宫女似乎很有威信,侍卫们闻言皆松了手。 姜荀脚步趔趄了下,才踉踉跄跄地走到了贵妃的尸体边,跪了下去。 他颤抖着握住贵妃的手,低声喊道:“母妃……” 一滴滴眼泪落在了贵妃的手上。 他还记得幼时他常常哭鼻子,母妃经常点着他的额头说:“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小荀怎么能像个姑娘家一样哭哭啼啼的呢。”说完还笑了下,“母妃小时候都没你这么爱哭。” 姜荀把头埋在贵妃的手背上,外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通过少年微颤的肩以及时不时的哽咽判断出对方正哭得厉害。 大宫女神色微动,张口道:“六殿下也别怪奴婢心狠,贵妃娘娘勾结外臣,试图谋反,陛下下旨赐死,奴婢只不过听令办事罢了。”说罢她便领着人离开了。 姜荀慢慢直起了腰,只见他眼眶通红,牙齿紧咬,明显是处于极度压抑的状况。 他一直跪在尸体的旁边,低垂着头,敞开的殿门外洒进来的阳光与地面交融,唯独笼罩不到他。 李公公奉皇帝意旨来“请”人的时候,便看到上半身都隐藏在阴影里的少年。 “六殿下,陛下有请,还请殿下和老奴走这一趟吧。” 李公公的尖嗓子让姜荀轻轻动了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动作迟缓地站了起来。 可能是跪得太久,腿麻了,少年的姿势有些不正常。 李公公没多催促,只是等着对方跟在他后头。 他也算是看着这位殿下从小长到大了,但他是陛下身边的人,多余的感情他不会有,也不敢有,最多有些感慨。 果然,帝王之家从来都是风云涌动,波诡云谲的,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这个至高无上的尊位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把人成功带到了御书房,李公公便恭恭敬敬地守在了门外。 姜荀刚一走近房内,便有一茶盏直直朝他飞来。 凭借他的身手,是可以躲过的,但是姜荀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任由那茶盏擦着他的眉眼,砸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给朕跪下!” 姜荀眉间的伤口开始渗出了血迹,顺着脸部轮廓逐渐流了下来,但他毫不在意,麻木地跪在了地上。 皇帝无疑很恼怒,他最宠爱的妃子竟然觊觎他身下的龙椅,这让他从前付出的所有感情都显得像个笑话! “贵妃的所作所为,你可知情?” 姜荀神情平静:“儿臣不知情。” 皇帝怒得把笔砚全部摔到了地上,指着姜荀冷笑道:“你不知情?你会不知情?” 姜荀抬起头,目光直视他名义上的父皇,不卑不亢,浑身都充斥着浓浓的死意。 皇帝被他这一已然放弃了生死的视线看得怒不可遏,就在他打算大发雷霆的时候,心突然一梗,他身体一僵,歪斜着身体退了几步,坐到了椅子上。 皇帝大口呼吸了片刻,才拍着胸口顺过了气。 刚刚的身体反应让他一阵后怕,同时也让他冷静理智了下来。 皇帝喘着气,看着依旧默不作声跪在他面前的少年,眼里终于带了些复杂之色。 要说他多疼爱这个儿子,也不尽然,但毕竟也宠了十六年,就算是故意和大皇子作对,他渐渐也对这孩子上了几分真心。 他能毫无芥蒂地宠爱对方是有理由的,就是因为对方喜怒形于色,说难听点就是众人所说的草包,这样才不会对他的位置产生威胁。 但现在,大皇子清剿逆党有功,他也受不住大臣的压力,只能借此把对方立为太子。 用来和大皇子对抗的第六子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皇帝内心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叹息道:“罢了,从今往后,你就去边疆镇守吧,若无诏令,永不能回京。” 打发一个失势的皇子前去边疆,虽说明面上保住了一条命,但这和流放没什么区别,运气好的能安然过完下半辈子,运气不好的一个小小的战争就会夺去他的命,更别说天高地远还有不少看菜下碟的小人。 养尊处优了十六年,一朝要去边疆从军,意志不坚定的恐怕三天就会崩溃。 姜荀却全程都没有什么反应,他慢慢叩头,低声道:“儿臣……领命。” 从御书房里出来,他就见姜霁站在不远处,而傅温衍则立在他身旁。 姜荀顿了下脚步,随即就像没看到这二人一般,径直绕过他们。 姜霁看到人平安无事的出来,松了一口气,他本想上前和少年交谈一番,却见对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 傅温衍匆匆道:“让我去和六殿下说吧。” 姜霁也知道少年此刻最不想遇见的怕就是自己,他只好点了点头。 傅温衍捂着肩膀,快步赶上了姜荀,他注意到了少年眉间的伤口,不由自主的拉住了对方。 其实他都已经做好被甩开的准备了,没想到少年真的顺着他的力道停了下来。 傅温衍怔愣之余连忙从怀里取出了一块手帕,他本想递给对方,结果在看到少年没有动静时,下意识就抬手替人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姜荀抿紧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拂开面前人的手,冷淡道:“跟我来。” 傅温衍不知其意,不过没有多问,跟着姜荀去了他的宫殿。 进了院子,姜荀让傅温衍坐在石桌旁,他独自一人进了寝殿,随后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紫色的长方形木盒,盒子上还雕刻着漂亮的昙花。 姜荀坐在对面,双手抱着那个盒子,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傅温衍没有在意那个盒子,他只想替少年把伤口包扎好,就在他打算开口的时候,姜荀突然出声了:“她死了。” 傅温衍一怔,这个“她”他不用多想便知道是谁。 指尖一颤,傅温衍竟然不想再听下去了。 姜荀没给他机会,依旧自顾自道:“她就死在我眼前,差一点点。” 傅温衍艰难道:“殿下……” 姜荀打断他,似乎是想扯个笑容,但却失败了:“你们赢了。” 傅温衍看着少年的模样,心里发疼,这股情绪来得陌生,他想说话,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能说些什么?贵妃之死是由他们一手促成的,也是他们谋划已久的。 双方早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姜荀说完这些就没再继续了,又重新低下了头。 傅温衍见过少年很多面,有嚣张肆意的,有故作镇定的,也有狡黠机灵的,唯独没有这一刻万念俱灰的。 少年的身形在风中显得很落寞,就像是天大地大,再没了他的容身之所。 傅温衍看不下去了,他忍不住起身走到少年的身边,俯身抱住了对方。 这等逾矩的行为,换做从前的傅温衍是万万不会做的,但此刻,他内心浓烈的情感大于了他脑海里的理智。 他不忍姜荀这样一副失去了少年意气只余死气沉沉的样子。 对方不应该是这样的。 姜荀下巴抵在傅温衍的肩上,他眨了下眼睛,唇角稍稍弯了弯,轻声道:“我想寻一山林,白日打猎劳作,晚上喝酒赏月,就像普通百姓一样,没有束缚,自由自在,再寻一位爱人共度此生。” 姜荀停了停,这大概算是他有生以来说话最温柔的一次:“傅温衍,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气氛沉寂了一会,就在姜荀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对方温润轻颤的嗓音。 “抱歉。” 第24章 第二个小世界(12) 这两个字虽然带着愧疚,却很坚定。 傅温衍从来都不是只看眼前的人,也从来都是理智至上,不会轻易让情绪左右自己的人。 情绪失控这种事,他自认为,可以发生第一次,但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现在的这个拥抱,已经是他目前的极限了。 姜荀唇角的弧度似是终于维持不下去了,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对方肩上。 长久的沉默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是僵持。 直到姜荀一声轻笑—— “你想要的无非就是打造出一个真正的盛世,姜霁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傅温衍听到身下少年那狂妄的话语时不由一愣,他松开手,站起身,就见少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满脸认真。 “你扶持谁都一样,为何不看一看我呢?” 傅温衍想说不一样,因为姜霁和姜荀两人的性格迥然不同,甚至差别甚大。 如若说姜霁是专门为了那个位置而生的也未尝不可,他注定会成为一代明君,而少年……并不适合,不论从哪方面来说。 但是傅温衍没有立即否决。 或许他也知道,姜荀现在需要一个信念,足够让他坚持下去的信念。 看人不回答,姜荀眼里终于有了点微弱的光亮。 他指腹摩挲着手中的紫色木盒,片刻后仿佛下定决心般,把它推到了傅温衍的怀里。 “这是?”傅温衍目露疑惑地看着手中的盒子。 份量还不轻。 姜荀没有看他,而是把视线移向了宫墙,穿过宫墙,他似乎能看到那无边无际的边界疆土。 “本来是打算送你的生辰礼物,不过我应该是等不到那一天了,所以……就提早送了吧。” 傅温衍神色复杂,愧疚、不忍、自责、怅惘,种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起来。 姜荀笑了下:“打开看看?” 傅温衍深吸了口气,慢慢把木盒打开。 盒子里装着两个棋罐,一罐棋子如白玉般晶莹剔透,玉润珠圆,另一罐棋子颜色则要深一些,墨绿色的棋子边缘光滑平整,从手感上来看皆是难寻的上等玉石。 “你把它对着阳光再看。” 傅温衍闻言迟疑了下,拿起一枚白玉棋子,对准了落下来的阳光。 光线从棋身穿透而过,那小小的玉石里顿时流光溢彩,傅温衍惊异过后,便明白了这份礼物的珍贵,他郑重地朝着姜荀拱手行了一礼:“多谢殿下赠送的玉棋,草民会妥善珍藏的。” 姜荀站了起来,一身红衣在风中飒飒作响,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随后,他重新打量了一遍这个他住了十六年的宫殿,这里的一砖一瓦他都熟悉无比,可惜,还不到弱冠之年,他便要离开这里了。 “傅温衍,你走吧。”姜荀淡淡道。 傅温衍怔了下,掩去心里的苦涩,脸上浮现了一抹与往常无异的温和笑容:“既如此,那草民便告退了……今后,望殿下保重。” 说罢他便默默转身离去,就在他刚踏出大门的那一刻,院子里老树的枝叶被风吹得纷纷盘旋而落。 有几片落叶甚至落在了姜荀的肩头。 姜荀把手轻轻搭在树干上,自嘲地笑了笑:“怎么,舍不得吗?” 他的手心逐渐收拢,紧紧握起了一个拳头。 “等我回来吧。” …… 醉仙阁的某间厢房内,阿寻坐立不安。 往常用来打发时间的琴谱在此时她也静不下心去看。 目前她最关心的便是宫中格局。 按理说这种事轮不到她去担忧,但她却很担心姜荀。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再去打探一下消息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阿寻惊了下:“是谁?” “是我。” 听出了是姜荀的声音,阿寻心下欣喜,她连忙开门把人请了进来。 贵妃由于谋逆,被赐死后尸体也入不了皇陵,宫人们只会找一个乱葬岗拿麻布一裹随意丢弃。 姜荀特意把人安葬好后,才打算离开长安城,只是他突然想到了还有一人曾给他传递消息。 阿寻小心翼翼观察了下姜荀的脸色,见少年短短时日未见竟消瘦了不少,从前面上的神采飞扬早已消失不见,她便隐隐猜到了什么。 姜荀本就不准备瞒她:“阿寻……”他顿了下,从怀里拿出了一些碎银以及一块上好的玉佩递到了阿寻的面前,道:“我如今已与庶人无异,陛下将我发配边疆,日后我也不能再照拂你了,这些你拿去,若是能赎身就离开醉仙阁吧。” 阿寻的身价很高,从前是醉仙阁的妈妈不愿意放人,但现在姜荀失势,阿寻作为被他捧的第一人,肯定会受到牵连,不过这也算是好事,只要阿寻能拿出足够的银两,想必凤妈妈是不会再阻拦她了。 阿寻心间一颤:“您……” 姜荀朝她弯了下唇,便打算离开了。 就在他转身之际,却被身后的女子叫住了。 姜荀回头望向她,目光有些不解。 阿寻走到他身边,把怀里的银子和玉佩重新塞回了姜荀的手里,她抬起头,眼里带着坚定:“这些年我也陆陆续续攒了不少银子,应该足够我目前赎身了,殿下,让阿寻跟着你吧!” 姜荀起先没反应过来,待他理解了阿寻的意思后,便有些惊讶,甚至是有些反对:“你做什么想跟着我?边疆那种地方一不小心就会没命的。” 阿寻毫不动摇:“阿寻身份卑微,当初若不是殿下仗义相助,只怕阿寻也不会有今日,殿下是阿寻的恩人,阿寻愿意永远追随殿下!” 清倌说好听了是靠着一技之长只卖艺不卖身,但真有蛮横的客人逼着你服侍,你也只能自认苦楚,醉仙阁的妈妈是不可能会帮你出头去得罪那些达官贵人的。 就在阿寻最绝望的时候,姜荀简直就像是一束光,替她把周遭的所有黑暗全部驱散了。 从那个时候她就发誓,她一定要报答这位六殿下,即便对方身份尊贵,救她或许只是顺手,但她依然坚定着这个念头。 姜荀沉默了会,蓦地笑了,他的语气似是感慨又似是悲凉:“阿寻,你是唯一一个肯站在我这边的。” 长安城的城门口—— 姜荀骑着马,回头看向了这座他从小生活到大的皇都。 从这一刻起,他就被彻底拒之门外了。 阿寻带着帷帽,从马车里探出了头:“主子,我们可要出发了?” 姜荀回过神,“嗯”了声:“走吧。” 城门上方,傅温衍看着渐渐消失在了官路尽头的身影,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有一句话轻得谁也没有听见:“……祝殿下此行一帆风顺,万里春风。” 第25章 第二个小世界(13) 地处于当今两国交界的某处边塞,一阵整齐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这儿眺望过去,就见一队人马紧握着缰绳奔驰而来。 为首的青年身穿银白色的铠甲,凌厉的眉眼间透着坚毅,身上的杀伐气息扑面而来。 四年的时间,当年那个潇洒纨绔的六殿下,如今早已经成为了举世皆知,震慑一方的大将军。 姜荀率领着骑兵回到了军营后,利落地下了马,大步朝着主帐篷走去。 帐篷里面,一位轮廓刚毅,皮肤呈小麦色的中年男子正低头看着作战图。 听到门帘被掀开,他头也未抬:“都解决了?” 姜荀抹去脸上的血迹,懒懒应了声:“嗯。” 就在不久前,一波土匪对周围的几个小村庄烧杀抢掠,奸-淫-妇女,这些村庄都受北霜军的庇护,姜荀作为北霜军的领头人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我先去洗个澡,身上一股血腥味,闻得我难受。”姜荀随口说完后,也没等中年男子回答,就径直去了旁边的帐篷。 待人离开了,钟田才有些感慨似的抬起了头。 若说这四年里目睹青年惊人变化的,也唯有他和那位阿寻姑娘了。 他还记得当初姜荀刚来这里的时候,只是一个无名的小卒,且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因为家里犯了事被贬过来的,即便有些武艺,依旧细皮嫩肉的。 再后来当他得知姜荀竟是位皇子的时候,心下也明了了几分。 他对姜荀唯一的印象,就是狠。 对敌人狠,对他自己更狠。 冲锋陷阵的时候他永远冲在第一个,受伤的时候也从来隐忍不发,那些对于一个壮汉来说都难以承受的疼痛,硬是被他咬牙挺了过去。 那时候的姜荀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钟田自认为自己在这个年龄,绝对没有对方的这份硬气。 所以他给了青年一个机会,对方也如他所料,牢牢把握住了,因此,青年用了短短四年的时间便走到了如今这个地位。 姜荀刚换完衣服,阿寻便捧着伤药来了。 这四年的时间,二人可以说是相依为命,阿寻虽然口头上称呼姜荀为主子,但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甚似亲姐弟。 姜荀看到来人是她,眼神柔和了些,笑道:“放心吧,这次我没有受伤,盔甲上那些血都是土匪的。” 阿寻语气温柔,但却不容置疑:“不行,我必须检查一下,难道你骗我的还少吗?” 姜荀不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为了尽快立足,在战场上可以说是十分的不要命,因此他身上也从来不缺伤口,但是他不想让阿寻担心,便每次受伤了都瞒着对方。 姜荀想让阿寻放下心,当下就展开了身体让对方检查。 阿寻仔细地把人打量了一遍,见人这次确实没骗她,才松了口气把伤药放在了桌子上。 她在这儿的日子虽然没有在醉仙歌里那么奢侈,但却很舒心。 比起被困在那小小的厢房里接待客人,她更喜欢在这里和周围淳朴的村民们一起织布劳作,闲了的时候唠唠嗑。 但她也知道这种日子是不会长久的。 因为青年的野心远远不止于此。 “……接下来你可打算好了?” 姜荀闻言,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他垂眸,低声道:“阿寻是想劝我吗?” 阿寻愣了下,摇了摇头:“不,我不会劝你的,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阿寻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知道,姜荀放不下心中的执念,从前是贵妃的死,现在是那皇位,而这些,皆指向了一人。 阿寻没有办法,也没有立场去劝说姜荀,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拖累对方。 姜荀沉默了会,笑了起来,两颗小虎牙削弱了他身上的冷漠气质,为他平添了几分少年气,仿佛回到了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殿下的时候:“阿寻,谢谢你。” 再次回到主帐篷,帐篷里已经多了一人,那人名为章策,别看他白白净净的,在战场上厮杀起来他可比谁都疯,他是最早跟着姜荀的,因为被姜荀救了一命,从那以后,姜荀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在世人眼里,他就是姜荀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刀,一把永远不会噬主的刀。 章策在看到姜荀进来的时候,恭敬地抱拳行礼:“主子。” 姜荀摆摆手:“不必多礼。” 他走到了二人身边,低头去看那作战图:“部署得怎么样?” 钟田指了指图上的一点:“淮州距离我们较近,且那州牧胆小怕事,中饱私囊,士兵毫无士气,要不是有我们北霜军在,他恐怕直接就向那些倭寇投诚了,不如就从淮州开始吧。” 姜荀思索了下,点了点头:“可以。” 皇帝近几年愈发无能,把国库挥霍一空后,竟强行增税,甚至不顾天灾人祸,只一心想为自己宠爱的美人儿修建行宫,各地百姓俱苦不堪言。 内忧不提,还有外患,比邻的大国蠢蠢欲动,贼匪倭寇时不时就欺-辱一番边境的村落百姓。 姜荀本想在收拢了兵权后就直接以起义军的名义攻打皇朝的,但他也知,现在整个王朝风雨飘零,内讧恐怕没多久,外忧便会找上门来,所以他忍住了内心的冲动,镇守在了边疆,和朝堂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等到他把所有倭寇全部赶出了边境,甚至震慑住了比邻的大国后,他才迫不及待地准备开始自己的计划。 毫无疑问,他现在的目的就是那个养育了他十六年的地方——长安城。 他说过,总有一天他会回去的。 三人就着战略商量了一下午,直到天黑才算是商量完毕。 三天后。 果然如钟田所料,那淮州州牧一听说北霜军打算进城,甚至连反抗一下都没有,就立即谄媚得打开了城门。 那州牧虽然是个没骨气的墙头草,但他自认为自己这是为了淮州百姓好。 北霜军可和淮州军不一样,人家是正正经经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常年都是刀口上舔血,哪里像他管理的淮州军,只是个空架子罢了。 有了这一好开头,接下来的北霜军势如破竹,接连攻克了好几座城池。 北霜军起义的消息,如风般迅速传入了长安城内。 第26章 第二个小世界(14)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 北霜军相继拿下了起阳、黔州、广平、幽都等地,士气大振。 在攻下了豫州后,皇室终于坐不住了。 先不提皇帝听闻起义的人是自己当初发配边疆的六儿子时有多么震惊恼怒, 现任太子姜霁主动请求带兵出征。 皇帝当然是一口应下。 他巴不得这两个儿子互相残杀,两败俱伤,这样他就可以继续安稳地坐在这龙椅上了。 但是姜霁并没有按皇帝预想的一样直接开战。 豫州的州牧府上,姜荀坐在大堂上方给自己斟着茶。 钟田和章策分别坐在两边的下首,象征着姜荀的左膀右臂。 原本的州牧蒋汶青已经被关入地牢, 接受拷问。 大堂正中央站着一个士兵,那士兵低着头, 不敢看自家的将军,只是把自己要禀报的消息一字不差恭谨地说了出来。 姜荀喝着茶,还没开口, 钟田就先一步说道:“谈判?怕是不安好心吧。” 章策安安静静的挺直腰背坐在自己位置上一言不发, 他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 大多都是姜荀怎么说, 他就怎么做, 从不质疑。 那个士兵不知怎么回答, 只好默默等候在一旁。 “既然他想要谈判, 那就谈呗, 我倒想看看他能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姜荀才嗤笑了声, 淡淡道。 士兵领了命,当即退了出去。 钟田见人走了才疑惑发问:“将军, 我们何必与他们谈判, 现在的情势明明是我们占优。” 姜荀经过战场上的蜕变, 现在已经沉稳了不少, 他笑了下:“怎么谈判,谈判的内容,不都还是我们说了算。” 钟田眯起眼睛,恍然大悟,他嘴角上扬,恭维道:“还是将军英明。” 只不过让姜荀没想到的是,来谈判的使臣竟然会是……傅温衍。 四年都没有提过的名字,乍一听到,姜荀甚至产生了一种久违的感觉。 双方谈判的地方,正是定在了二人当初合力赈灾的豫州。 自傅温衍那一日在长安城城门上暗地里送别了姜荀后,这四年里他也是尽心尽力辅佐姜霁治理天下,老皇帝昏庸无能,早已经引起百姓共怒,傅温衍同样也在等一个好时机,让姜霁能尽快上位。 偶尔闲暇下来,他脑海里也会浮现出一道少年身影,他会忍不住去想对方现如今过得如何了,但这一刻他每每都是强逼着自己不去深思。 直到他听闻了北霜军的威名,以及北霜军赫赫有名的领头人——姜荀。 傅温衍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心会猛然一悸。 他下意识开始关注起了对方。 印象里拿着木剑练武的少年,已经学会了拿起真正的长剑,在沙场上一马当先,所经历过的地方尸横遍野,打得倭寇节节败退,被边疆百姓们激动崇敬的奉为战神。 他知道少年绝不会止步于此,得知北霜军起义时,他甚至松了口气,有种果然如此的复杂情绪。 原本姜霁是打算派另一位文官的,但他鬼使神差主动请缨前去谈判。 或许,就算是他再怎么理智,心下还是会有些许的私心。 豫州府的院子内—— 时隔四年,二人终于再次见面了。 傅温衍相较于从前,身上的气质更加温润,脸上带着疏离的笑容,就像是坐在席间品茗赏花的如玉君子,只可远观,但熟知他的人都不会被他这番外表给欺骗了,若说心机谋略,姜霁身边的他绝对是第一人。 姜荀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才漫不经心地抬手示意:“如今我也该称你为一声傅大人了,傅大人,请坐。” 在姜荀打量傅温衍的时候,傅温衍同样也在观察着姜荀。 青涩的脸庞在刀光血影的历练下渐渐成熟,举手投足间似是还能看到主人杀伐决断的气度。 当初的那个少年,终究还是成长了。 傅温衍静静地站了会,片刻后才迈着步子坐到了姜荀的对面:“六殿下。” 姜荀一边把倒好的茶杯推到了傅温衍的面前,一边不紧不慢的开口:“你喊的那个六殿下早在离开长安城的那刻就已经死了。” 不是在贵妃死的时候,也不是在皇帝用茶盏怒砸他的时候,而是,在他最后的期望被拒绝的时候。 傅温衍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呼吸不由一滞,许久,才无奈苦笑:“将军。” 姜荀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视线随意扫着地面上的蚂蚁:“不是说想要谈判吗?拐弯抹角的没意思,直言吧。” 傅温衍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正在搬运食物的几只小蚂蚁:“若是换作旁人还有谈判的必要。” 姜荀动作一顿,瞬间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那人,语气不明:“哦?傅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傅温衍丝毫不惧地和他对上:“相信将军明白我的意思。” 姜荀轻笑了下,一改刚刚懒散的模样,端正了身体:“傅大人猜错了,还有一种谈判我可以接受。” 傅温衍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里带了询问。 姜荀脸上的笑意收了收,嗓音低哑:“把你自己压给我,本将军自愿收兵,上交兵符,并且归隐山田,再不出世。” 这话虽和四年前大树下的那番话不同,但意思却一致,只不过姜荀不同少年时的乞求,现在的他是强势。 这是青年从少时就向往的生活,人也是从那时情窦初开喜欢上的人。 傅温衍没料到自己会再次做出这种选择,不禁陷入了沉默。 姜荀等了半刻,垂眸似笑非笑:“看来是没什么好谈的了,傅大人就安安心心在这儿当个人质吧。” 他起身刚走了两步,似是想起了什么,左手摩挲着腰上的腰带回头弯唇道:“对了,要是嫌人质待遇不好,傅大人也可以考虑考虑弃暗投明。” 说罢,他便大步离去。 傅温衍看着青年的背影,握着茶杯的手指渐渐泛白,昭显了他的内心不若表面上的这么平静。 姜荀踏进大殿的时候就看到了等候已久的钟田和章策。 他不待钟田提问就率先扬了下手:“谈判失败,照常进攻。” 青年扣押使臣,不顾礼节突袭对手,这让姜霁身边的谋士纷纷气愤不耻。 其中一人愤然道:“太子殿下,那小儿狂妄嚣张,我们何必再主和?”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他这明摆着是不把您放眼里,更何况如今傅大人也被他扣押了起来……” 几位谋士你一言我一句,话里话外都是主张镇压。 姜霁听得头疼,他高声喊停:“够了。”随即揉了揉眉心,道:“这一切谨行都早有预料,我自有安排,你们不用多说了。” 谋士们闻言都住了嘴。 姜霁叹息。 要是有可能他确实希望姜荀能主动投降,但目前看来这种几率为零。 既然如此,那也别怪他不念手足之情了。 …… 天气逐渐寒冷起来,不知不觉竟是入了冬了。 姜荀时常来到院子里把最新的局势说给傅温衍听,说完就走,看上去,他好像是在证明着些什么一样。 除了姜荀,来得最多的便属阿寻了。 阿寻是专门来给傅温衍送衣物吃食的,她起初是对这只在传闻和姜荀口中出现的人物有些好奇,见了几次面后倒也渐渐熟悉起来。 这天,阿寻捧着一个棋盘和两盒棋罐来了院子。 傅温衍见此有些意外:“阿寻姑娘,你这是……” 阿寻把棋盘摆好,语气是江南女子独有的柔美:“听闻傅公子棋艺精湛,阿寻特来请教。” 傅温衍摇头:“精湛不敢当,傅某也只是略知一二罢了。” 阿寻道:“傅公子不必谦虚,请。” 傅温衍看出了对方的坚决,无奈之下,只得与阿寻一来一往下了起来。 越下,傅温衍越有些讶异。 阿寻的棋风不像她的容貌温柔秀丽,反而处处充满了杀机。 她的棋艺比起傅温衍来说,丝毫不弱。 傅温衍下完了一盘后,看着棋盘上黑子的败势,真心赞叹道:“阿寻姑娘棋艺非凡,傅某自叹不如。” 阿寻轻轻笑了笑:“我自幼苦练棋艺,虽不及大能,但也自觉高平常人一等,傅公子给阿寻留了面子,却也是不尊重阿寻。” 原来傅温衍在局中并未尽全力,有一刻他是可以让阿寻落败的,但最终还是故意自己输了。 阿寻慢慢把棋子收了起来:“傅公子,您是一个好的下棋人,却不是一个优秀的棋手。” 傅温衍见自己放水被发现了,索性苦笑着大方道歉,随后他才道:“比起下棋,傅某其实更喜欢作画,棋局瞬息万变,人心就已经足够难测了,何必再来费心揣摩这些呢。” 阿寻顿了下,抬头看向他:“您说什么?” 傅温衍不知为何阿寻听到自己这番话蓦地变了脸色,迟疑着问道:“可是傅某哪里说得有问题?” 阿寻脸上向来温柔的笑容在这一刻莫名消失了,她冷冷道:“傅公子说得当然没有问题,此番倒是阿寻打扰了。” 她站起来,重新把收拾好的棋盘抱入怀里:“道不同,不相为谋,傅公子,告辞。” 傅温衍不明白为何这位阿寻姑娘前后态度在短短一瞬转变这么大。 只有阿寻自己知道,她原本是想把姜荀说不出口的话和隐瞒的事实,全部告知那位傅公子。 谁知却听到了对方那一句言论。 更喜作画? 可笑啊。 第27章 第二个小世界(完) 两方军队在苍州这一地界僵持了起来。 军帐里, 篝火熊熊作响,外面的大地已经是一片雪白。 钟田穿着厚厚的盔甲,神情严肃:“再这么下去对我们很不妙啊, 敌军有源源不断的供给,而我们的粮食只够撑一个月的,真耗起来他们完全可以把我们拖死。” 章策没说话,只是侧目看向自己的主子。 姜荀面容沉静,他思索了片刻, 道:“苍州本就易守难攻,不过我倒有一计。” 钟田连忙问道:“什么计划?” “放弃苍州, 从耆州入手。” 钟田还没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 “你依旧守在这儿吸引对面注意,让他们误以为我们的目标还是苍州,我则亲自一队人去偷袭耆州。” 姜荀说到“偷袭”二字的时候毫不心虚。 战场上讲究的就是兵不厌诈。 钟田一拍大腿:“这个主意好。” 他也相信姜荀, 对方竟然敢这么说, 就一定是有把握的, 更别说他还亲眼见识过青年的能力。 姜荀拍了拍章策的肩膀, 道:“章策, 你和我一起。” 章策抱拳:“是, 主子!” 三人前脚刚制定完计划, 后脚姜荀就悄无声息领着人离开了大部队。 …… 雪花一片片飘落, 有的融化在了人的肩头,有的则融入了雪地里。 队伍行了两天, 地貌广得周遭全是雪白,踩出来的印子很快就被雪花覆盖, 很容易让人迷路。 姜荀骑在马上, 突然停了下来, 身后的人同样跟着他停止了前行。 章策翻身下马, 趴在地上侧耳倾听了会,起来的时候脸色难看。 他朝着姜荀道:“四面八方都有马蹄声,我们好像被包围了。” 按理说姜荀的计谋不可能这么快被发现。 苍州比邻的州城不止耆州一个,就算料到了他会放弃苍州,短时间内也猜测不出他的目标是哪一个。 那么对方这锁定似的架势就很可疑了。 不多时,大批人马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呈圆圈势把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身着盔甲的姜霁,站在他身旁裹着披风的傅温衍,以及挟持着阿寻的钟田。 阿寻口中被塞了东西,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咽着想要提醒姜荀。 姜荀握紧了缰绳,紧紧抿起了唇。 看到这一幕,他还有什么不知道。 钟田背叛了他。 姜荀眼神平静地看着不敢和自己对视的男子,只是冷静询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一直把钟田视作长辈。 对方曾在他落魄时拉了他一把,给了他一个许多人求而不得的机会,他得势后也报答了对方,把男人提携了上来。 不仅仅如此,他们整整相处了四年,比他和章策认识的时间都更长。 两人并肩作战,度过了漫天雨箭,踏过了万里尸山,也曾一同在月下大口饮酒,一起互擦伤药。 他以为,就算是章策背叛他,钟田都不可能。 原来…… 钟田视线躲闪:“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姜荀轻“呵”了声,充满了自嘲的意味。 姜霁皱眉,温声劝道:“小荀,莫要执迷不悟了,你若投降,我向你保证,绝不伤你性命!” 姜荀看了他一眼:“嗤,你倒是从始至终的虚伪。” 傅温衍出声道:“六殿下,您不考虑自己,那阿寻姑娘呢?” 姜荀沉默了,他看着傅温衍,对方也静静看着他,似是料定了他不会放弃阿寻。 章策来到他身边,低声道:“主子,属下掩护您撤离吧!” 他下定决心,即便拼了他自己的命都要为姜荀冲出一个口子来。 谁知姜荀只是轻声道:“是我连累你了,今后有更好的去处,你就走吧。” 他说完这句话便下了马,把腰间的长剑卸了下来,一把扔到了地上,语气平淡:“放人,我投降。” 阿寻猛地摇头,她好不容易把口中的东西吐了出来,直接大喊道:“主子你别管我了,阿寻这条贱命本就死不足惜,是阿寻拖累了你,主子你快走,走啊!” 她相信如果没有她的话,姜荀一定能冲出包围的。 阿寻转头看向傅温衍,冷笑道:“你对得起天下苍生,唯独辜负了我家主子!” 傅温衍愣了一下。 姜荀心里有了预感,他想制止:“阿寻!” 阿寻充耳不闻,只想把自己的愤怒以及为姜荀的不值全部抒发出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傅温衍:“你可知道就因为你随口说的喜欢王家孤本,主子跑遍了人家,花了大力气替你凑齐,就因为你对外称喜爱下棋,他送你的生辰礼物都是他亲手研磨的玉棋。” “而你呢?你又做了什么,若是我家主子单相思也就罢了,我只怪有缘无份,但你明明也察觉到了主子的感情,却只扯着天下的大旗一次又一次给他希望后再粉碎。” 阿寻笑了起来:“现在竟还想拿我要挟主子么?傅公子,你可真是凉薄。” 就在众人都被她这番话震住了的时候,阿寻看准了时机,发狠地朝后撞向了钟田,钟田毫无防备,被撞得一趔趄,阿寻挣脱了束缚,直接迎上了钟田左手举着的剑。 她一心求死,这一扑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剑穿过了阿寻的腹部,让她痛得皱起了脸。 姜荀怔怔地望着她,整个身体似乎都在这时如坠冰窖。 阿寻回过头,向姜荀牵了一抹苍白的笑容,嘴唇轻张。 姜荀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勉强辨析出了两个字:“快走。”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倒流,姜荀踉跄了下,好在章策及时扶住了他。 章策眼神担忧:“主子……” 在母妃死后,姜荀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哭了。 他咬紧牙,这种亲近的人被逼死,他却无可奈何的感觉,在这一刻又重新体会到了。 阿寻的死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 傅温衍心下一沉,他甚至称得上有些慌乱的看向了姜荀。 阿寻所说的话萦绕在他耳边,让他一时之间失了神。 没有了人质,姜荀若想冲出包围绝对是有可能的。 姜霁虽然震撼于一个女子敢这般勇敢,但他到底不会意气用事。 周遭的士兵都严正以待地看着姜荀和他身后的人。 姜荀却只专注地望着阿寻,源源不断的血从她身下流出,雪白的雪地都被染成了一片红色,鲜艳得让人刺目。 他好像终于心灰意冷了。 这次,他真的做不到再继续自欺欺人了。 姜荀将地上的剑捡了起来。 他这一动作让周围的人俱是一紧。 姜荀没有如他们所想的那般歇斯底里地冲上来砍人,而是面无表情地扫了眼他们,最终把视线停留在了傅温衍的身上。 傅温衍张了张口,但就像是哑了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上前一步,姜霁连忙拉住了他:“谨行,不可!” 姜荀自始至终都只是默然地看着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姜荀才对着傅温衍道:“你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我。” 傅温衍一颤:“我……”。 姜荀笑了下:“我这人从来都是向前看的,不会去后悔,也不会去懊恼,因为发生过的事改变不了,后悔懊恼也没什么用,但现在,我第一次后悔了,自作多情的滋味可真难受。” “傅温衍,我说过,当初的那个六殿下,早就回不来了。” 姜荀说完这句话,闭上了眼睛,握着剑柄用力向自己脖子抹去。 躺在雪地上的时候,姜荀的视线逐渐模糊了起来,他余光瞟见章策匆忙地朝自己奔了过来。 其实他执着的不是那龙椅。 他没什么雄心壮志,他也看得很清楚。 他知道父皇为什么在众多皇子中独独疼爱自己,也知道母妃是把他当傀儡养,但他不在乎。 贵妃死后,他想远离这一切纷争,也想让喜欢的人和自己一起离开。 结果,心上人的眼里只有他的大皇兄以及那天下百姓。 他不服气凭什么姜霁就能让傅温衍另眼相看,他也想像对方证明自己,想让心上人正眼看上他一次。 说到底,他真正执着的就只是让傅温衍认可他而已。 姜荀感受着生命的流逝,他最后低喃了声:“好累啊……” 宫殿里那棵陪伴了他十六年的老树,恐怕是等不到他了。 傅温衍在姜荀自-尽的那一刻就奋力挣脱着姜霁的手,他眼睁睁看着青年就这么倒了下去:“不要!” 姜霁本意也并不想逼死自己的六弟,他下意识松了手。 没了阻拦的傅温衍踉跄地跑到了姜荀的身边,他捂着青年的脖子,这时候的他哪里还顾得上保持理智和冷静:“姜荀!姜荀!你醒醒,你别睡,我带你去找太医!” 可惜姜荀再也回不了话了,连他的体温都在不断减弱。 章策一把拂开了傅温衍的手,他憎恶地看着傅温衍,一字一句道:“别碰主子,打扰他安息。” 傅温衍瘫坐在雪地上,手上刺骨的寒冷仿佛传递到了他心里。 他神情恍惚。 —你对得起天下苍生,唯独辜负了我家主子! —傅公子,你可真是凉薄。 —你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我。 —傅温衍,我说过,当初的那个六殿下,早就回不来了。 傅温衍唇边溢出了些血迹。 他在失去意识之前,麻木地想到,原来所谓的心痛如刀绞,竟是这样的么。 第28章 傅温衍番外 “谨行如何了?” “回太子殿下, 傅大人只是气急攻心,只需要好好调理就行了。” 耳边纷杂的声音让傅温衍不由皱起了眉。 他“唔”了声,慢慢睁开了眼。 “谨行!你可算是醒了!”姜霁一回头就看到自己的好友悠悠转醒, 他松了口气。 傅温衍想要坐起来,姜霁连忙上前扶着他:“你身体还没好,起来做什么?” 傅温衍抓住姜霁的手,焦急道:“他……” 姜霁知道他想问什么,沉默了会才道:“小荀的尸体被他那个唤作章策的属下带走了。” 傅温衍身体一僵, 随即便捂着胸口咳了两声。 姜霁给他倒了杯水:“你先躺下休息会再说吧。” 傅温衍如木偶牵线般喝完了水躺在了床上,姜霁见他这副模样, 神色复杂,许久,他才叹气, 转身出了门。 傅温衍在身体好了后, 不顾姜霁的挽留, 也不顾傅丞相大骂他不肖子孙, 辞去了身上的官职。 他最后去看了眼姜荀曾经居住的宫殿。 摆设什么的都没有变, 唯独只是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院子里的那棵老树叶子全都掉光了, 光秃秃的枝干却有些下塌, 似乎有干枯的迹象。 傅温衍思绪飞远, 曾几何时,有个红衣少年侧躺在树下, 扬着下巴朝他扔了一颗果核。 心脏不受控制的开始抽疼起来。 傅温衍闷哼一声,不敢再回忆下去。 他替老树浇了点水, 深吸了口气, 不再多停留。 傅温衍想要遵循姜荀生前的愿望。 他想到对方短暂的一生大半都被困在了长安城内, 便想替人去把这大好河山全部都走一遍。 他足足花了十年的时间, 期间翻过数不胜数的高山,看过漫山遍野的花丛,踏过漠北的黄沙,欣赏过胡人曼妙的舞姿。 他当初期望的盛世早已经被建立起来,他以为自己会欣喜,会欣慰。 可他感觉到的只有心中的空寂。 他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一切都晚了。 他愧疚又怎么样,懊悔又能怎么样?他的弥补,连他自己都不稀罕。 当初那个心思简单的少年被他亲手扼杀,取而代之已经成长的青年又被他亲手逼死。 就如姜荀所说的,早就回不去了。 傅温衍仿佛折磨自己一般,把自己和姜荀之间所有的点点滴滴日复一日的回忆着,越是回忆,他越是放不下。 到最后,傅温衍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疯了,只是行尸走肉地活在这个世上。 傅温衍服毒前,找了一块山林间无人居住的木屋,死前还抱着一个紫色的精致木盒。 算是隐世了吧,即便是他的尸体…… …… 傅温衍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熟悉的宫殿里。 他站在石桌边上,桌上还摆着一些话本。 突然,一颗果核扔到了他身上,顺着他的衣摆弹到了地上。 傅温衍愣愣地抬头,就见身穿红衣还是少年模样的姜荀挑眉道:“你就是傅丞相家的公子,我的新伴读?” 眼前的一切太过真实,让傅温衍呆在了原地。 他屏着呼吸,不错眼地看着少年,似乎是想把对方的样子死死映入脑海里。 这是梦吧? 他不是死了吗?死人还会做梦? 许是见他久久不开口,少年终于不耐烦了,从树上跳了下来:“喂,你傻了吗?” 傅温衍心想,哪怕是梦,也是好的。 他猛地上前抱住了少年,鼻尖嗅着少年身上的气息,停寂已久的心脏再次快速跳动了起来。 “你做什么?有病?” 傅温衍刚想哽咽着开口,画面一转。 他竟是坐在了屋檐上,手里还拿着一坛酒。 他连忙侧眼望去,果然,姜荀正大口喝着酒,眼里带了些醉意,对方目光紧盯地下某处,唇角还有着微弱笑意。 傅温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章策? 此时的章策没有日后狠厉的模样,他穿着一身大了他许多的衣服,正艰难的抱着个扫帚扫着庭院。 他比姜荀小几岁,目前才十二三岁,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还没有十岁孩童的个子高,连扫帚都高了他一个头。 章策小脸白净得很,看上去倒是玉雪可爱,他抱着扫帚走路摇摇晃晃,一个不小心就被扫帚压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上还带着茫然。 傅温衍心下震惊,他看的出来,章策身上穿的那身衣服是姜荀的。 耳边突然传来少年掩饰不住的笑声。 姜荀朝他道:“这是我从宫外捡来的一个小乞丐,我见他可怜,便把他带了回来。” 傅温衍怔怔地看着姜荀在看向章策时眼里真切的笑意。 这不对劲,章策是在姜荀去边疆收的,怎么可能会提前这么多? 乱套了,这不对! 他正准备说话,画面又一次变化了。 他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少年,一脸无奈气恼地捏着比他略矮一些的小孩的脸。 “章策,你傻不傻啊,我让你不还手你就不还手吗?要不是本殿下及时收手,你就被捅了个对穿了,知不知道?” 章策抱着木剑,认真地睁大了眼睛望着少年,由于脸被捏着的原因,他说话有些口齿不清:“阿彻……相信……主纸……” 傅温衍也逐渐意识到只要自己一开口试图讲话,画面就会变换,但他还是想打断这一幕让他内心泛酸的场景。 他心下慌乱。 他直觉有些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这次他依旧没有说出话来,场面再次转换。 章策成了姜荀最衷心的狗,他眼里心里只有自己的主子,就算是姜荀让他直接赴死,他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 姜荀待章策的态度越来越软,神色之间也愈发宠溺。 这场虚无缥缈的梦境里,“傅温衍”仿佛只是个旁观者。 傅温衍勉强道:“不会的,这怎么可能呢。” 但他心里却已经有了猜想,只不过他努力忽略。 他一眨眼,就已经是坐在了石桌旁,姜荀坐在他对面,章策则面无表情地站在姜荀身后,冷冷地看着他。 姜荀看上去神色平静:“傅温衍,你们赢了。” 随即,他蓦地笑了下:“这长安城,我是不会再回来了,希望你和那个虚伪的家伙真的能打造出一个盛世吧。” 说罢,姜荀站起了身,他回头,轻声问道:“章策,你还愿不愿意跟着我?” 章策眼神坚定,声音清澈:“不管主子去哪里,阿策都永远跟随主子!” 姜荀轻笑了起来:“走吧,我们去接上阿寻。” 两人的身影逐渐模糊。 傅温衍想起身去追,身体却不受控制。 他想大喊让姜荀不要走,嗓子却无法出声。 傅温衍崩溃了。 他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不是梦,但此时此刻,他只想去拉住少年。 就像姜荀自刎的那一刻一样,他与对方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到无论他如何伸手,都再也无法触碰到对方。 就连对方身边的位置,都已经有了其他人。 傅温衍抓紧了胸口的衣服,他难受到缺氧了一般,只能大口大口喘着气。 从石凳上摔倒下去,他躺在地上,努力伸出手想去够少年红色的衣摆,语气艰难道:“不要走……” 却终究只是徒劳。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个小世界是个女装大佬疯子攻,雷的小可爱们慎入呀! 第29章 第三个小世界(1) 【正在载入第三个位面——】 【载入成功——】 【剧本已经成功发送, 请宿主接收。】 【虽然你的癖好有些特殊,但很少有人知道你的秘密。】 【我会给你帮助,让你拥有惊人的美貌和无与伦比的魅力。】 【接下来你就将成为主角攻主角受人生路上一小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主角攻是顾明河,主角受是祁君南。】 【剧情正式开始,请宿主认真扮演人物角色。】 …… 天色渐渐昏暗,黑夜的浓雾笼罩在周围,小道两侧的路灯孤零零地立在原地, 暖黄色的灯光驱散了一些阴影。 白日里喧嚣的街道此时寂静无声,一阵高跟鞋踩在地方发出的“哒”“哒”声蓦地出现在了街道尽头。 街上还唯一亮着的店铺, 就是一家女士服装店。 高跟鞋停在了这家店铺的门前。 “咯吱——”门被推开了。 坐在最里面的青年头也未抬:“欢迎光临,左边是休闲套装,右边是连衣裙, 您有看中的就请这边结账。” 服装店不大不小, 每件衣服都很整齐的挂在架子上, 收银台上摆着一个招财猫, 正不断地朝着客人招着爪子, 坐在桌后的青年看不清样貌, 只能看到他洁白的衬衫以及额间的碎发。 一道身影遮住了青年正在翻阅的书籍, 随即, 柜台上就多了一件嫩黄色的裙子。 “我记得这家店的老板是个热情活泼的小妹妹,这是转让了?”轻柔悦耳的女音在头顶响起。 青年——也就是祁君南, 扶了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抬头瞥了眼这位深夜光临的客人。 酒红色的波浪卷发披散在肩头, 细长的眼尾化了淡淡的妆容, 唇色是艳丽的玫红, 穿着一件黑色收腰露肩裙。 无疑, 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明明是御姐的打扮,却丝毫没有任何攻击性,原因就在于她的神态间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病态感。 对于这样一个矛盾而又美丽的客人,祁君南只是神色淡淡地给她把裙子包了起来:“她是我堂妹,这两天有事,让我暂时替她看一下店面。” 青年在冷淡解释的同时,姜荀也靠着柜台打量着他。 视线从毫无情绪波澜的眉眼,再到寡情的薄唇,最终停留在了那清晰的镜片上。 姜荀心中有了定义。 这是一个看上去既禁欲又理智的男人。 “两百四十八元,现金还是扫码?”祁君南把袋子放到了台上,抬眸问道。 姜荀慢条斯理的从包里拿出了手机:“扫码吧。” 只听到“嘀——”的一声,姜荀完成了付款。 祁君南轻轻点了下头:“欢迎下次再来,慢走不送。” 说罢他又重新低下了头,借着更加明亮的台灯看起了书。 出乎意料的是,姜荀并没有立即离开,她歪了下头,似乎闲聊般笑盈盈问道:“这都快九点了,你竟然还不关店吗?” 祁君南不紧不慢地反问:“不是还有像女士您一样九点还来买衣服的顾客吗?” 姜荀挑眉,不置可否的耸了下肩:“好吧,我无法反驳。” 她拎起了袋子,在踩着恨天高离开前,回头意味深长道:“你这人挺有趣的,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 祁君南没什么反应,甚至连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姜荀走到了大马路边就随手打了辆出租车。 司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性格有些憨憨的,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的姜荀,脸色便红了红,他咳嗽了声,颇有些局促道:“请问您想要去哪儿啊?” 姜荀一边给自己系上安全带,一边语气温柔地回答:“紫罗兰小区。” 司机不敢和她对视,慢吞吞应道:“好、好的,您坐稳。” 周边的建筑快速模糊了起来,姜荀透过车窗,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 车内原本播放着欢快的音乐,却突然转换成了重播新闻。 “……本市最近出现了一起连环杀人案,根据警方调查,受害者已达到三名,并且都是年轻单身独居女性,更深的情况还在持续调查中,凶手并未伏法,请广大女性们注意好自己的人生安全,切记不要接听陌生来电,不要深夜出门,如有特别需要请在家人或者朋友的陪伴下……” 大半夜播放这种新闻属实让气氛有些微妙,更别说还是在只有一名司机和一名年轻漂亮的女性封闭相处的出租车内,怎么看怎么可疑。 司机连忙手忙脚乱的调了频道,把音乐换了回来。 他也没想到自己随手一调就调到了新闻频道,当下尴尬道:“抱歉。” 姜荀闻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 司机偷偷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会,还是提醒道:“这么晚了像你一个女孩子单独在外还是很危险的。” 姜荀朝他抿唇笑了下:“谢谢,我会注意的。” 司机没说话了,半个小时后,他把人送到了目的地,直到女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了小区大门里,他才放心地离开。 …… A市警局内—— 一个稍显严肃的人接听完了电话后,深吸了口气。 顾明河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就有了猜测,不过他嘴上还是问道:“难不成那案子有了新的进展?” 老李答道:“不好的进展。”他站起身,对着身边俊朗阳光大男孩长相的青年沉声道:“第四位受害者出现了。” 顾明河“啧”了声,把手中的烟掐灭在了烟灰缸里后,同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事不宜迟,赶紧去案发现场看看吧。” 这次的受害者是住在紫罗兰小区B栋第十层。 她是被朋友发现的。 两人约好晚上一起去吃火锅,结果到了时间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受害者,发短信不回,打电话处在关机状态,朋友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去了受害者家里找她,结果……却看到了尸体。 以上是那个朋友的口供。 顾明河和老李刚一走进受害者的家里,就闻到了浓烈的消毒水味。 顾明河皱起眉头:“真是让人厌恶的味道,不过更让人厌恶的还是那个死变态。” 老李瞪了他一眼:“现在是说那些的时候吗?还不快去看看尸体!” 顾明河:“行行行,这不是表达我对凶手的恨意嘛!”他一边说着一边迈向了卧室。 老李只听到他小声地说了一句:“谁叫你是我前辈呢,我不听也得听。” 他不由无奈骂道:“你这小兔崽子。” 二人在推开卧室门的时候,就纷纷沉默了。 老李直接气得破口大骂:“别让老子逮到这个龟孙,不然老子第一个弄死他!” 作为警察,这些话有些欠妥,但顾明河并没有出声制止,因为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卧室里很整洁,粉红色的墙壁上还贴着明星的海报,等人大小的玩具熊被摆在床头柜上,旁边还有一个相框,而相框里巧笑倩兮的女孩此刻正躺在大床上。 女孩穿着漂亮的蝴蝶裙,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安静地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在她周围,是无数摆成了爱心形状的玫瑰花瓣,而地板上,则是各种鲜艳颜料的涂鸦,看上去诡丽而又惊悚。 很显然,凶手把这个女孩当作了自己的作品。 凶手追求极致的美感,似乎想要创作出一个完美的作品,但前三个人很显然让他不满意。 最让人不解的是,凶手每次作案完了后都会喷上消毒水,仿佛有很严重的洁癖一样。 又一个年轻女孩遭受了毒手,让在场的两名警察心里都不好受。 顾明河一拳砸在了门框上:“该死的。” 老李叹了口气:“骂再多都没用,尽快抓住凶手才能给这些孩子们一个交代。” 姜荀回到家,刚洗完澡穿着浴袍出来就听到外面响起了警笛声。 她踩着拖鞋,走到了落地窗旁,看到了小区下面的几辆警车。 不多时,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姜荀收回视线。 她从猫眼里往外看了眼,发现是个身穿警服的男人,便慢慢开了门。 “你好,警察。”来人向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证件,随后才接着道,“你的楼上发生了起命案,能配合我回答几个问题吗?” 姜荀点了点头:“您请问吧。” 那人顿了下,道:“今天下午六点到七点左右,你在哪里?” “我在逛街。” “哪条街?” “城北十字路口那条。” “有人证吗?” “……没有。” “你认识住在你上方的人吗?” 姜荀拢着自己的衣袍,摇头:“说实话,警官,我连我对面的邻居都不认识。” 顾明河看着她:“是吗,那你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陌生人之类的?” 姜荀轻声道:“很抱歉,在这方面我想我可能帮不了您。” 顾明河原本只是和其他人对这一栋的用户例行检查,但他现在却觉得这个住在901的女人有些奇怪。 本来他刚开始问的时候还没感觉怎么样,但渐渐的,他开始察觉。 对方太镇定了。 一般人听到自己居住的小区出了命案,早就神色惶恐了,更别说还是在自己正上方的楼层。 当然,也不排除女人的胆子很大。 顾明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对方的容貌很是显眼,且个子高挑,似乎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水汽,莫名显得有些欲。 姜荀等了一会都不见站在自己对面的警察说话,她主动开口问道:“警官,您问完了吗?我还要擦头发。” 顾明河回过神,他一边暗地里唾弃自己竟然会走神,一边把卡在门框上的脚收了回来:“感谢你的配合。” 他刚说完,门就被关上了。 顾明河干咳了声,不由摸了摸鼻子,他只是习惯使然罢了。 第30章 第三个小世界(2) 姜荀关上门后在原地等候了一会, 她隔着门板侧耳仔细听了下门口的动静,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了,她才再次走到落地窗前瞥了眼地面。 两名警察正抬着一副担架从楼里出来, 白布把担架上的死者盖得严严实实的,姜荀看不真切。 她静静驻足了片刻,一把拉上了窗帘。 慢步进了卧室,姜荀把门反锁,抬手开了灯。 原本幽暗的房间瞬间明亮起来, 房间内的摆设也暴露在了光明之下。 一张双人床占了大半面积,正对着床的是一个梳妆台, 台上整整齐齐放着不少化妆品,而梳妆镜上方的墙壁上,贴着密密麻麻的照片, 相片上全都是各式各样的年轻男人, 他们长相年龄俱不相同, 唯一共同的特点就是, 他们的那张脸都是各有特色, 要么帅气, 要么清俊, 要么可爱, 要么妖媚。 在房间最里侧的角落里,还有一块大型的全身镜。 姜荀不紧不慢的走到镜子面前, 慢悠悠把自己的睡袍解了开来,随着袍子散落到了地上, 一副修长的男子身体便出现在了镜子里面。 男人皮肤有种不正常的苍白, 宽肩窄腰, 一双大长腿笔直挺立, 腹部勾勒出了分明的线条,看上去又欲又色。 “她”细细打量了一番镜子里的自己,随后视线停留在了那张精致秀美的脸蛋上,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 明明是一张女人的脸,确是一副成年男子的身体,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姜荀欣赏够了,跨过地上的睡袍,来到了衣柜面前。 衣柜紧紧嵌在墙壁里,占据了整整一面的墙。 姜荀伸手拉开了柜门,露出了里面挂着的款式各样颜色各异的裙子,放眼望去,就没有一件不是女人的衣物的。 他挑起唇,故作思考道:“明天我要穿哪一件好呢?” 手指在一件件裙子上滑过,姜荀突然停了一下:“对了,今天不是新买了一件吗?要不……就穿那件了。” 姜荀决定好了后,心情愉悦地从袋子里把新买的嫩黄色长裙拿了出来。 他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轻轻皱了下眉:“这个妆容太艳了,看来明天得重新换个清纯点的了。” 如果不看他的身体,不听他的声音的话,换做任何人来了,恐怕都不会觉得“她”是他。 姜荀重新把地上的睡袍捡了起来披在自己身上,他偏头,看了眼那些照片,想到晚上遇到的那个代理老板,唇角不由勾了勾:“又找到了一个好看的玩具呢。” …… 顾明河跟随老李出了B栋楼,他正监督手下的人抬尸体,突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意味不明的视线。 当他下意识去寻找那个目光来源时,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顾明河心下数了数楼层。 九楼? 顾明河眉目间不禁闪过思索,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住在901的女人。 老李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看着自己的徒弟一脸严肃的表情盯着上方,他也看了看,没发现有啥,便疑惑问道:“你看啥呢?” 顾明河原本正认真思考着女人会不会和案件有关,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差点心跳骤停,他连防御姿势都摆好了,一回头才发现是负责带自己的前辈。 “……没看啥。” 老李狐疑地瞅了眼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吧,这也挺晚了,抓紧时间回局里开会。” “……好的。” 顾明河回到警局后没有第一时间去开会,而是跑去查了监控。 他调出了城北十字路口那条街上的监控,时间段选的是六点到七点左右,随即他就发现,监控里确实出现了那个女人的身影。 女人穿着黑色收腰吊带裙,正一家家逛着服装店。 顾明河关了监控,摸着鼻子自我怀疑:“难不成是我多心了?那个女人真的只是胆子比寻常女孩大了一点?” …… 第二天晚上九点。 A城下了倾盆大雨,看了天气预报的人都会随身带着一把伞以防万一,没看的人只能自认倒霉狼狈地找建筑躲雨。 城北那条街在这个节点依旧没什么人了,至少祁君南以为,在这么大的暴雨下,像昨晚那个女人一样的顾客应该是不会再出现了,只是他没想到,这个想法刚出来没多久,门就被推开了,一道身影匆忙地跑了进来:“不好意思老板,方便让我躲一下雨吗?我没有带伞。” 祁君南面色顿了顿,他抬头看过去,果然就看到了一个不算熟悉的人。 女人今天换了一种风格,肩上的波浪卷已经被拉直了,微湿的嫩黄色的裙子衬得她的脸更加白皙,还有些没来得及擦拭的水珠顺着她精巧的下巴滴落到了锁骨处,看上去有一种楚楚可怜的脆弱感。 祁君南移开视线,淡淡道:“那边有伞,我可以借你。” 姜荀愣了下,随即就看到了安安静静靠在角落里的七彩伞。 他莫名沉默了会才温声道:“可是就这一把,要是我拿走了,老板你岂不是就没伞了,我可以在这等一会的,雨小了我就走,反正我也没什么急事。” 祁君南没接他这话,而是示意了下门外:“看到路边那辆黑色的轿车了吗?” 姜荀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好点了点头。 祁君南语气平静:“那是我的。” 空气突然安静,姜荀默然地站在原地。 祁君南慢慢地把手中的书籍翻了一页:“所以女士您不用担心我。” 半晌,姜荀才出声:“原来老板有车啊,既然这样不如就看在我经常来你堂妹店里买衣服的份上,送我一程,怎么样?” 看人不回话,姜荀又拎着自己的裙摆道:“这大晚上的,我孤身一人,要是遇上了什么不法之徒……” 他说着说着嗓音就软了些,听得人心里一酥。 祁君南的语气依旧没有丝毫起伏:“昨天您不也同样安全回家了?” 姜荀一边靠近收银台,一边道:“昨天是昨天,难保我今天不会出事,最近新闻上可是说了,有个变态杀人狂,专挑年轻女性下手,尤其是像我这样长得美貌的。” 祁君南看了他一眼,抿了下唇,他虽然觉得这女人有点自恋,但说实话,他确实反驳不了对方的颜值。 “想让我送你,可以,等我下班。” 姜荀立即问道:“那你什么时候下班?” “十二点。” 姜荀:“……你一个开服装店的,除了我以外又没有其他客人,有什么班好加的,更何况,你还是个代理店主。” “晚上一众妖魔鬼怪都跑出来了,要是哪个不长眼的犯到我手上,我刚好送他去他该去的地方。”祁君南说罢后还特意用余光斜了眼姜荀。 姜荀:“……”他神情自然的笑了起来,“原来老板还这么热血心肠。” 祁君南“唔”了声,算是认可了这个评价,随后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姜荀:“多等三个小时说不定就能为这个社会多做一份贡献,反正女士您之前也说了,您不急。” 姜荀彻底哑口无言,他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坐到了一旁的摇椅上:“好吧,三个小时而已,我还是等得起的。” 气氛再次宁静下来,两个人一个低头看着自己的书,一个无聊地玩着裙摆。 大约过了十分钟,姜荀就忍不住了,他开始搭话:“说起来,还不知道老板你叫什么?我叫姜荀,生姜的姜,荀彧的荀。” 过了会,才听到青年平淡道:“祁君南。” 姜荀不知道是哪几个字,但他依旧面不改色的夸赞:“好名字,一听就和老板很配呢。” 就这样在大多数都是姜荀询问而祁君南偶尔挑自己感兴趣的回答之下,墙上的时钟终于走向了十二点。 指针刚指向数字十二,甚至没等姜荀提醒,祁君南就已经准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他把书合上后,转身去柜台上拿钥匙。 姜荀趁着这个机会,翻开了那本书的第一页,映入眼帘的就是笔锋凌厉的三个字——祁君南。 他无声笑了下。 他只是猜测对方的性格可能是会在自己看的书上认真写下自己名字的那种,没想到只是随便验证一下,还真被他给猜对了。 祁君南拿完钥匙回过身就看到姜荀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无辜朝自己一笑,他没多说什么,率先走向了门口:“走吧。” 姜荀连忙跟上他。 锁了店门后,两人便上了车,姜荀没去后座,反而熟练得坐上了副驾驶位。 他拉了拉安全带,转头可怜兮兮道:“我拉不动,你替我系一下呗。” 祁君南拉上车门,利落地给自己系完安全带后就发动了车子,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他闻言,目不斜视:“系不上就不系了,我对自己的开车技术还是很有把握的,就算被交警看到罚款,也是你出钱。” 姜荀的神色滞了滞,他面无表情地把头转了回来,指尖一用力,安全带就被拉了出来,随即“哒”得一声扣上了。 祁君南的唇边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那笑意让他略显高冷的脸瞬间惊艳了起来,只不过存在时间两秒不到,来得快,消失得也快。 而姜荀正低头苦苦思索着自己的魅力是不是减弱了,完全错过了这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 祁君南(挑眉):敢让我送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姜荀(抬起祁的下巴勾唇一笑):你越坏,我越爱。 …… 不行了 好油啊 口区! 第31章 第三个小世界(3) “你住哪?”颇有些冷淡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姜荀愣了下才意识到是祁君南在主动询问自己。 他回道:“紫罗兰小区。” 祁君南“嗯”了声。 姜荀起先是装作不经意的侧头时不时看一眼对方, 到了后面,他干脆懒得掩饰,光明正大地转头一直看着祁君南的侧脸, 眼神中带着欣赏和迷恋。 按理说被人这么长时间直勾勾地盯着,心里总归是会感到不适的,但祁君南就好像是完全感应不到一样,自顾自握着方向盘,表情都没有变换一下。 姜荀温温柔柔问道:“老板, 你长这么好看,女朋友一定很爱你吧?” “我没有女朋友。” 姜荀脸上的笑意逐渐大了些, 他伸手想去触摸祁君南的脸:“好可惜啊,这么好看的脸怎么能不拿来收藏呢?要不老板考虑一下我?” 这种诡异得如同神经病的表白,祁君南听了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微微偏头, 抽出右手直接挡住了姜荀的动作:“抱歉, 我更想找一个男朋友。” 姜荀目露讶异地看着他:“你是……同?” 祁君南神色自若:“是。” 他本以为对方会知难而退了, 却没料到姜荀的态度出乎了他的意料。 只见女人笑得更加开心了:“这样啊, 没关系, 我依旧有机会。” 随后, 祁君南的右手就被一把抓住了, 女人的力气莫名很大,在祁君南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拉着他的手摸向了对方的某处地方。 姜荀缓缓凑近他:“你有的我也有哦, 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恢复成了他的本音, 低沉中带着一些喑哑, 很好听。 但祁君南却是当场色变, 他猛地抽回了手, 踩了刹车,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态。 车子刚停下,姜荀就被赶了下去。 他站在风中抱着自己的手臂,显得有些瑟缩:“欸,你就这样把我扔在半路上,不怕我遇上坏人吗?” 祁君南面容冷冷:“不好意思,我想我更应该担心的是那个人。” 说罢,他毫不留情地拉上了车门。 黑色轿车就这么离开了姜荀的视线。 见玩具抛下了自己,姜荀轻轻叹了口气:“真是无情,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随即他又眯起了眼,“不过,我喜欢。” 事已至此,姜荀只能打开手机重新找一辆出租车。 现在已经算是凌晨了,姜荀等了好半天才等到一辆。 这次的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胖大叔,他看到姜荀的时候比上次那个年轻小伙子更加震惊。 “我说老妹儿啊,这都快一点了,你一个女孩子咋地还在外面飘呢,这多危险啊……” 大概是不常熬夜,姜荀的眉间已经带上了一丝疲倦,他勉强笑了笑:“今天比较特殊。” “那也不能大半夜一个人瞎晃啊……” 耳边听着司机的唠叨,姜荀捂着自己的胸口,嘴唇已经被他咬得泛白了,就在他目光逐渐有些晕散的时候,车子终于到了小区。 姜荀回到家后,连澡都没洗,他甚至都没有遵循以往惯例对着全身镜欣赏自己的身体,而是立即从床头柜里翻出了一个白色药瓶,倒出一粒小药丸直接干咽了下去。 他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小口小口努力喘着气,不知过了多久,姜荀才慢慢坐了起来,拖着身体匆匆洗了个澡。 姜荀把假发摘了下来,摆在了洗漱台上,他披着浴袍,靠在浴室的瓷砖上,闭着眼睛平缓的呼吸着。 灯光照耀在他的脸上,有种病弱般的苍白。 …… 某家咖啡厅内,靠窗坐着的两名青年吸引了不少周围女孩子的视线。 其中一位笑起来脸上带着酒窝,看上去阳光帅气,很像是校园里那种会打篮球的男孩子,另一位则五官俊美,神色寡淡,正姿态悠闲地喝着咖啡。 顾明河懒洋洋靠在椅背上,长长叹气道:“愁啊……” 祁君南瞥了他一眼:“怎么,案子还没有进展?” 两人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了,因此祁君南也对顾明河最近接手的案子了解了一点。 “嚯,别说进展了,简直连一点头绪都没有。”顾明河来了劲儿,“我和你说啊,目前我们能推出的只有两点,一,凶手有很严重的洁癖;二,凶手是个心理变态,而且很有可能是个艺术家。” “其余的,我们连凶手是男是女都没有推出来,我们排查了每位受害者的人生经历,人际关系,以及受害者遇害地方四周所有的监控,唯独抓的几个嫌疑人还很快就洗干净了,啧。” “四名受害者相互之间也都不认识,更别说有交集了,凶手很谨慎,案发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指纹、头发、甚至连汗毛都没有。” “唉……老祁,快用你那超高智商的大脑替我分析分析。”顾明河越说越丧,到最后甚至已经不抱期望地求助起了自己的好友。 祁君南抿了口咖啡:“我又不是犯罪侧写师,你问我有什么用。” “不不不,要不是我认识你也挺长时间了,有人说你可能是个高级罪犯我都不会怀疑。” 祁君南冷笑:“要真有哪一天我成了罪犯,第一个就把你肢解了,然后把你那整齐的八颗笑齿放进我的收藏柜里。” “……”顾明河感觉自己的四肢以及嘴巴莫名一凉,他毫无底气地嚷嚷道:“喂喂,有你这么威胁警察的吗?” 祁君南没理他。 顾明河赶紧喝了口咖啡压压惊,随后他随意一瞥,在看到某个略有些眼熟的人时不由“咦”了声。 祁君南不在意道:“顾大少您又对谁一见钟情了?” 顾明河下意识坐端正了身体,整个人几乎都快贴到窗户玻璃上去了。 他刚刚好像看到了901那个女人,虽然对方换了装扮,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实在是对方给他的第一印象太过深刻。 “她好像很喜欢逛街啊,尤其是逛服装店,竟然还去了你堂妹的店里。” 也不是说那家店不好,只是在顾明河看来,自己这位好友的堂妹的审美略有些一言难尽,她卖的衣服一般女孩子还真hold不住。 实际上,顾明河在女生的衣服首饰上也是直男审美。 祁君南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在说谁?” 顾明河扬起下巴示意了下:“喏,你自己看,她刚好出来了。” 祁君南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就见姜荀迈着轻盈优雅的步子下了阶梯,朝着街的另一头走去。 “你认识他?” 顾明河还在盯着姜荀的背影,闻言点了点头:“第四位受害者就住她楼上,我曾经找她问过话。” 祁君南看他看得很认真,挑眉问道:“你看上他了?” 姜荀拐进了另一条街,顾明河等看不见身影了才收回了视线:“哪能啊,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比较喜欢可爱一点的女孩子。” 祁君南似笑非笑:“哦,那他确实不符合你的标准,不管怎么样,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招惹他。” 顾明河疑惑地看向他:“为啥?听你这口气,你俩认识?” 祁君南“嗯”了声:“不过不熟。” 听着这仿佛打补丁一样的话,顾明河表情渐渐丰富起来:“哦哟——都学会背着我偷偷勾搭美女了呀,你可终于开窍了!我都还以为你这辈子也就抱着你那些破牙齿了呢。” 祁君南:“……滚。” 顾明河眼珠一转,下一刻就趴到了桌上:“老祁,帮兄弟个忙呗。” 祁君南神色淡淡:“不想帮。” 顾明河:“别呀,实不相瞒,我总觉得这个女人和案子有关系,就算她不是凶手,她肯定也知道一些什么!” “哦?你有证据?” “……没有,但是我有直觉!”顾明河说得理直气壮,“男人的第六感。” 祁君南:“呵。” 顾明河又靠近了点他:“你就帮我去套套话,接近一下看她有没有什么破绽。” 祁君南往后避了下:“口臭,离我远点。” 顾明河:“……”妈的,要不是看在老子有求于你的份上,我一定……有多远离你多远! …… 姜荀自那天晚上后已经有两天没去服装店了,没想到再来的时候,原本的老板已经回来了。 祁君南的堂妹是个长相很甜美的女生,二十出头的样子,待人热情开朗,她一看到姜荀进来就立马迎了上去:“姜姐姐,你来啦!” 姜荀不易察觉的扫了眼店里,表面上却是微笑道:“来看看有没有新进的裙子。” 祁君雨笑眯眯道:“当然有啦,我这次出差可是特意去进货了呢,这边这些都是新进的,姜姐姐你可以看一下,念在姐姐是我的老顾客了,有挑中的我给你打八折。” 姜荀笑容温柔:“那我今天必须得好好挑两件才行了。” 她一边翻看着裙子,一边状似随口问道:“对了,你不在的时候我也来过两趟,那个代看店的陌生男人说是你的堂哥,真的吗?” 祁君雨点头:“是啊,他那两天刚好挺闲,我就让他帮我看一下店了。” 姜荀随手挑了两件出来:“就把这两件包起来吧,我很喜欢。” 祁君雨连忙接过:“好嘞,姜姐姐你稍等一下。” 姜荀跟着她去了收银台:“那你能给我一个你堂哥的联系方式吗?”说着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之前有一天下雨,我没带伞,就躲到了你店里,那时候天色有些晚了,不好打车,他便送了我一小段路,我挺感激的,本来打算今天特意来和他道个谢,没想到……” 祁君雨虽然奇怪自己的堂哥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但出于对姜荀的信任以及对方说的话并没有太大的漏洞,她丝毫没有察觉出什么异常:“我这好像有他的名片,我找找看。” 祁君雨替人包好了衣服,便从自己背包里找出了一张白色的卡片:“找到了。” 姜荀付完款后,伸手拿起那张名片看了下:“牙医?” 祁君雨笑了一下:“对,我堂哥本职工作是一名牙医,他有自己的私人诊所,很有名的。” 姜荀收起名片,语气柔和:“谢谢你。” 祁君雨连忙摆手:“都是小事。” 姜荀拎起袋子,转身离开了。 出店门的那瞬间,一声低喃消散在了空中。 “真没想到是个牙医啊,怎么办,更让我兴奋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顾明河:为啥我不能招惹那个女人? 祁君南(意味深长):因为他掏出来比你大。 第32章 第三个小世界(4) 姜荀根据名片上的地址, 经过多次询问路人之后,终于顺利来到了一家诊所门前。 这个地方不算偏僻,但难得是周边都是住宅, 比起吵闹的街道,这里明显清净了不少。 诊所的门是从外面被锁上的,透过玻璃门往里面看去,就见入目的一切都是白色,白得没有一点点其余的色彩, 要是在里面待久了,你恐怕还会有种错觉, 仿佛全世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姜荀伸手拨弄了下门上的锁,神色漫不经心:“嗤,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大白天不营业自己的诊所, 去帮人看个服装店竟还要加班到晚上十二点。” “你好像对我很有怨念?” 身后突然响起的一道磁音, 让姜荀猛地转过了身。 祁君南双手插兜, 整个人笔挺地站在他身后三米远的地方。 姜荀看着他笑:“我还以为你在躲我呢。” 祁君南绕过他, 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开锁:“我为什么要躲你, 或者换个问法, 你有什么地方特殊到让我特意要避着你。” 姜荀不置可否:“你能这么想, 我很高兴。” 祁君南推开门, 刚走进去,他回头看了眼拎着袋子只顾盯着他的脸的女人:“你不进来?” 姜荀轻轻眨了下眼睛:“进。” 祁君南随意指了下小型单人沙发:“坐吧, 要喝点什么?” 姜荀安安静静地抱着袋子坐在沙发上,很标准的淑女坐姿:“一杯水就行了, 谢谢。” 就在祁君南给他倒水的同时, 姜荀再次打量了眼这个诊所内部。 除了和医院不相上下的白以外, 其实装修还是很精致的。 “原来你还是个医生,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 祁君南一边把水杯递给他,一边坐在了另一个沙发上:“怎么,不像吗。” 姜荀抿了口水,微笑道:“也不是,只是比起医生,我觉得以你的形象更适合坐在办公室里当白领。” “是吗?”祁君南没什么表情。 姜荀把手中的袋子放到了地上,慢慢起身走向祁君南:“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现在还能心平气和,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得和我坐在这里闲聊,但是我依旧想知道,你就不怕我再对你耍流氓吗?比如——像这样。” 刚说罢,他就坐在了祁君南的腿上,两条手臂灵活地缠绕上了对方的脖颈。 姜荀很明显能感觉到身下人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 他玩心一起,故意凑到对方的耳朵边轻声道:“上次你把我赶下了车,那这次,要赶我出去吗?” 祁君南沉默了会,蓦地笑了。 上次的笑容姜荀错过了,但这次,他却近距离欣赏到了。 姜荀情不自禁的伸手去碰男人的脸:“你笑起来可真好看,比之前的那些人都好看。” 祁君南握住了他的手,抬眸看向他:“我这个人比较讨厌欺骗。”他的视线落在姜荀的裙摆上绕了一圈,“无论是哪种形式。” 就在姜荀准备说些什么的,他的话锋再次一转:“不过,你还算坦诚。” 姜荀弯起眼睛,上半身都靠在了祁君南的身上:“那代价就是让我在马路上吹了半个多小时的冷风。” 他语气舒缓,旁人听他的声音都会有一种很安宁舒服的感觉:“所以我想问,你还讨厌我吗?” 祁君南面色平静:“讨厌谈不上。” “既然不讨厌,那就是喜欢咯?” 祁君南刚想开口,姜荀就立即打断他:“反正在我认知里,要么讨厌,要么喜欢,你反驳也没有用,更何况,你现在是不是在心里想着‘好像我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抵触他’?” 祁君南被猜中了心思,但他的面上仍然很平淡。 姜荀见此脸上的笑意更甚,他的指尖在身下人的皮肤上慢慢游走,逐渐移到了脸颊,另一只手反握住了对方的手。 “这位祁医生,你给那么多人看过牙齿,我的牙也生病了,要不然你也给我看看?” 突如其来的吻让祁君南一时没有动弹,姜荀温柔而又缓慢地舔过他的唇瓣,随后强硬地撬开了他的牙齿,更加深入的探索。 不一会,祁君南就反客为主,占据了主动。 姜荀闷笑了声,动作逐渐粗-暴起来,同样也完全不甘示弱。 炽热的紧迫感围绕在二人身边,两人都是不服输的性子,他们不像是在接吻,更像是借着这个机会在暗地里较劲。 直到他们的口中出现了血腥味。 姜荀在分开后,看着身下人微微喘着气,那张俊美如神祇的脸因此显得有些性感,不由舔了舔唇,靠进了对方怀里。 “祁医生,我的牙齿怎么样了?” 祁君南抚摸着他的长发,淡声道:“很健康,不需要我治。” 姜荀目露苦恼:“可是现在我感觉我的心也生病了呢,祁医生要不要再顺便帮我看一下我的心?” 祁君南似笑非笑:“我是个牙医。” 姜荀笑着回他:“没关系,我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只有祁医生才能治我。” 他说着说着音量就低了不少:“比如和祁医生一起做某些特别的运动,我想我的病一定能好得更快。” 祁君南没理他这句话,而是松开了手:“起来。” 姜荀:“嗯?” “快五点了,我请你吃饭,就当是为了我那次半路把你丢下道歉了。” 姜荀笑眯眯从他身上起来:“吃完饭祁医生要送我回家哦,再把我丢下一次,我可是会生气的。” 祁君南回应他的就是拿起车钥匙在食指上甩了甩。 坐上车后,姜荀想了想,还是自己系了安全带。 祁君南问道:“你喜欢吃中餐还是西餐?” 姜荀不在意:“你决定就好。” 祁君南便没再说话,他在手机上点了两下,随后,开车带着姜荀去了一家著名的西餐厅。 两人面对面坐下,服务员微笑着把菜谱递了过来。 祁君南示意道:“女士优先。”他在“女”字上微微加了重音。 姜荀盈盈一笑:“我第一次来这家店,也不是很懂这家店的口味风格,不如祁医生帮我点吧。” 祁君南看了他一眼,低头在菜单上认真点了几道:“来两份煎牛排,两份鹅肝酱煎鲜贝和蟹黄活虾……”他停顿了下,“以及一份巧克力塔。” 服务员一边记录一边点头:“好的,两位稍等。” 在服务员离开后,姜荀便托着下巴看着祁君南。 祁君南两手交握放在腹部,姿态矜贵地靠在椅背上:“请容我提醒一句,长时间盯着别人看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姜荀学着他的姿势同样慵懒地靠上了椅背:“可是我忍不住呀。” “我无时无刻不想把你那张脸给摘下来挂在我的卧室里欣赏,可我舍不得,就只能一直看着你来缓解我内心的焦躁了。” 祁君南:“看来姜女士的癖好都挺特殊的。” “谢谢你的赞美,其实也还好啦。” 就在两人聊着旁人听了都明显觉得不对劲的话题时,点的菜肴陆陆续续被端了上来。 即便姜荀漂亮的裙子里面和面容不符,但祁君南依旧绅士得替他切好了牛排。 姜荀脸上一直带着笑:“祁医生真的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男人呢。” 祁君南对于他的夸赞毫无反应。 姜荀也不尴尬,慢悠悠品尝起了美食。 祁君南一举一动都是从容不迫很文雅的样子,包括用餐。 姜荀就着他那张秀色可餐的脸,吃得津津有味。 待两人用完餐后,祁君南主动去结了帐。 上了车,姜荀原本正找着话题,突然一下子捂住胸口侧向了车窗那一面。 祁君南刚开始没在意,直到他看人略微有些蜷缩起来,这才连忙把车停在了路边,去观察对方的情况:“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事。”姜荀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上去有些虚弱,“我包里……有一个白色的小药瓶……你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祁君南眉头不由紧紧皱起,他翻了下姜荀的女士包,把对方说的那个药瓶拿出来后,还未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被姜荀快速拿了过去。 姜荀颤抖着手倒出了一颗药丸塞进了自己嘴里,过了好一会,他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注意到祁君南的视线,勉强笑了笑:“我没事,你接着开吧,这边车子停久了不好。” 祁君南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没过问,转头重新开起了车。 姜荀把药瓶放好,他低着头,祁君南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其实姜荀是在想,为什么他最近犯病的次数开始增加了?明明都已经控制住了,按理说应该已经很少甚至半年都不会再复发一次的。 像两天前那天晚上他本以为是个例。 就在姜荀思考自己身体病情,半个小时后,祁君南已经把他送到了紫罗兰小区门口。 “到了。” 姜荀回过神:“谢谢,祁医生要来我家坐坐吗?” 祁君南冷淡回绝:“不了,既然你身体不舒服,还是好好休息吧。” 姜荀也没有死缠烂打,他看着黑色轿车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后,便回了自己的住所。 他刚想开门,突然发现门缝里被塞了两张纸。 姜荀把那两张纸拿了起来,才发现是两张门票。 “……呵,监视我?” 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感谢给我投雷以及投营养液的小可爱们呀!(鞠躬) 第33章 第三个小世界(5) 自从那次和祁君南接吻后, 姜荀更加想把人拉上床了。 私人诊所里,祁君南正在认真地给一位小男孩拔牙,姜荀就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当然,实际上主要还是在看祁医生英俊的侧脸。 都说处于工作状态下的男人最迷人,姜荀此时此刻非常同意这句话。 “我还是没有想明白,想请祁医生为我解一下迷惑。” 祁君南动作不停:“什么迷惑?” 姜荀上半身往前倾了一点:“祁医生对于自己的工作时间一向这么……随心所欲吗?” 看得出来他已经在努力找形容词了。 因为姜荀发现,对方有的时候可以在诊所里待上一整天, 有的时候甚至连续几天都不开门。 祁君南面色淡淡,语气镇静:“客人都是预约的——按我的时间。” 姜荀:“……真没想到祁医生这么知名了。” 待小男孩拔完牙随着母亲离开后, 祁君南起身去洗手。 姜荀慢慢悠悠道:“今天晚上祁医生有空吗?要不要来我家做客,或者我去你家也行。”说到后面,他的嗓音轻轻往上勾了勾, 略显出了缠绵而又勾人的意味来。 祁君南拿纸巾擦拭着手, 他唇角微勾, 明明是很好看的笑容, 却莫名有些冰凉之感。 “你想去我家?” 姜荀眉毛一挑:“怎么了, 难不成祁医生的家里还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不方便让我看见?” 祁君南表情未变:“如果你想去的话, 那就去吧。”他笑了下, “事实上, 你是敢第一个提出要去我家的,那位曾经盘问过你的顾警官, 进去甚至没待够五分钟就跑出去了。” 姜荀愣了下:“顾警官?”他仔细回想了下,恍然大悟, “哦, 是他啊。” “祁医生和那位警官认识?” 祁君南点头:“相熟。” 姜荀抿唇微笑:“这样一来我倒是对祁医生的住所更加好奇了。” …… 晚上八点, 景佳别墅区。 姜荀看着面前高大气派的别墅, 不由感慨:“祁医生还是个有钱人啊。” 祁君南输入指纹:“一般有钱罢了。” 说着,门开了,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进去,而是回头看向姜荀:“你准备好了吗?” 姜荀耸肩:“这有什么好准备的,祁医生不要小瞧我了。” 祁君南最后看了他一眼,没再劝,率先进了门。 姜荀跟着他踏了进去。 随着祁君南打开灯,一个不属于人类居住范畴的空间就这么活生生摆在了来者的眼睛里。 入目的同样是一大片白色,四周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显得单调而又枯燥。 左右各两排大型博古架,上面摆着的却不是金银玉石或者各种古董花瓶,而是各不相同的全口假牙的模型,看上去密集而又颇为壮观,那些肉-色的牙龈和白色的牙齿在灯光的照耀下莫名显得有些瘆人,就像是一个个没有脸和身体的人在对着你微笑。 姜荀停了下脚步。 祁君南不急不徐:“其实你现在退出去还来得及。” 姜荀轻笑了下:“我以为有什么呢,就这点程度?” 祁君南抬起唇,伸手做了个手势:“难得有人来我家做客,我自然要尽地主之谊,请。” 随后他便开始给姜荀介绍了起来。 “这里原本是厨房,由于我很少自己做饭,这儿便被我改造成了储藏室。” 姜荀顺着看过去,就见柜子上放着一个个容器,里面泡着许多人类的器-官,比如眼球、紧闭着眼睛的男人头颅、肝脏等等,它们看上去很干净,甚至是很整洁,但就是因为这样才一种毛骨悚然的惊悚感。 在柜子的边上还立着一个等人高的人体骨架,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散架一样,它那双空洞洞的眼眶正对姜荀的位置,没了牙齿的嘴巴张得老大,总觉得它下一刻就会扑过来一样。 “地下室是我解剖实验的地方,没什么好看的,就不带你参观了。” 姜荀问道:“祁医生用来解剖什么的呢?” “自然是尸体。”祁君南说得平静,“事实上,如果我不是为了继承我父亲的职业,我现在可能会是一名法医。” 祁君南的背景成谜,姜荀此时得知的也只是他的冰山一角。 至少寻常人不会在家里解剖那些来源并不明确的尸体。 走到楼梯口,祁君南道:“我的房间在三楼,二楼被我用来收藏一些珍品了,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可以……” “不用了。”姜荀悠悠打断他,“比起参观你的宝贝们,我更想参观你的身体。” 祁君南脚步一顿,转过身看着姜荀似笑非笑:“怕了?” 姜荀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到了祁君南的身边,他双手搭在对方肩上,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靠了上去。 两人站在楼梯上,祁君南被他推得后退了一步,后腰抵住了栏杆。 姜荀下巴抵在祁君南的颈侧,轻轻柔柔地道:“这些什么时候参观都可以,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做一些更加有意义的事情。” 他的手,慢慢下滑,直至滑到了男人的腰际,劲瘦却不纤细,对方似乎经常锻炼,腹部结实,隐隐有流利的线条。 祁君南抓住了他的手:“去卧室。” 姜荀装作没听到。 从旁看来,不知是不是怕痒,祁君南脊背微弯。 姜荀唇角上扬,他坏心眼得捏了一下。 祁君南咬紧牙:“……够了。” 姜荀从他的肩膀上抬起了头,含住了祁君南的耳垂。 耳垂是许多人的敏-感点,祁君南同样也不例外,他身体一颤,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心里升起。 姜荀察觉到对方的僵硬,笑道:“你在抗拒我?” 说罢,他松开了手,站直了身体,歪头道:“祁医生没有和别人做过吗?” 祁君南此刻呼吸有些不稳,一向整齐的衬衫略显凌乱,他扶着栏杆,冷声道:“比不了您经验丰富。” 姜荀轻笑出声,他的声音换回了男音:“可是祁医生刚才不是很舒服吗?” 祁君南没理他,径直绕过他上了楼。 姜荀落后了几步,走到二楼时偏头看了眼,只见每个房间的门都是紧闭着的,和大门一样,需要指纹才能打开。 他随意扫了扫,就走向了三楼。 祁君南的卧室恐怕是整栋别墅里最正常的一个房间了,依旧是以白色基调为主,装饰简单。 姜荀毫不客气地直接坐到了床边,问道:“看不出来祁医生这么喜欢白色啊?” “白色顺眼。”祁君南从衣柜里拿出了一套居家服,看上去似乎打算换衣服。 姜荀“哦”了声,目光一点也没避讳。 祁君南:“……那边有水,你想喝就自己倒,我去洗澡。” 姜荀伸出脚勾住了他欲去浴室的腿:“你一个人洗多没意思,不如我们一起?” …… 热气喷洒在玻璃镜上,一片雾蒙蒙,水滴承受不住从镜片上滑落下来,落到洗漱台面,待汇成一滩水后再流到了地面上。 两道人影在花洒下交织着。 这时候的姜荀脱了长裙和假发,他原本黑色的短发被热水打湿,软软得伏在耳边,卸了妆后的五官依旧精致漂亮,但却丝毫不显女气。 祁君南被压在墙壁上,他背后的冰凉和面前的火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姜荀动作温柔地在他的锁骨上留下自己的一吻。 “祁医生,这才只是前-戏你就受不了了?” 以祁君南骨子里的傲劲,是绝不会允许自己成为被压制的一方的。 但奈何姜荀的技巧熟练高超,很快就让祁君南卸了力气,只能被动承受着。 在浴室里不是很方便,至少姜荀发现对方即便是靠着墙也站立不稳。 于是两人便转移了阵地,换到了卧室里。 祁君南的理智在刚刚已经丢弃得差不多了。 姜荀把他稳稳地放到了床上,一边问道:“你家有-套吗?” 祁君南勉强回他:“没有……” 姜荀一脸预料之内的神色:“没关系,还好我带了。” 祁君南就见他从女士包里拿出了一个避-孕-套:“……你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个?” 姜荀朝他微微一笑:“我这人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他一边慢条斯理撕着口子,一边幽幽道:“祁医生,我知道你很不甘心,但是你的技术没我好,这是事实。” 他笑了下:“总之,我会让你舒服的。” 一场荒唐的闹剧足足到了后半夜才平静下来。 姜荀看着眉目间满是疲惫的祁君南,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 祁君南已经累得完全不想动弹了,他前二十六年从来没有过像这一刻这么惫懒的,对于男人的吻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姜荀看了他一眼,起身从包里拿出了两张票递到了对方眼前:“后天肃阳那边有一场魔术表演,我这儿有两张别人送的票,祁医生不妨考虑一下?” 祁君南随意瞥了下,他想到自己后天刚好有空,于是“嗯”了声。 姜荀立即笑了:“睡吧。” 很快,祁君南就陷入了沉睡,姜荀静静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 “果然还是鲜活的更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姜荀:“虽然我身体不好,但我依旧是个攻,要问就是你技术不行。” 祁君南:“……” 第34章 第三个小世界(6) 祁君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了, 他微微眯着眼睛,拿起手机看了眼。 腰部酸胀的感觉让他不由轻轻蹙眉。 作为承受的一方,即便生理上体会到了快-感, 但心理上他却不服输,仍然觉得自己以后一定会有机会还回去的。 姜荀不知何时离开了,祁君南起床洗漱好后便下楼查看。 一楼二楼都没有对方的身影,看来是真的走了。 祁君南神色冷凝。 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挑明,就拿现在的情况来说, 顶多算是比较熟悉的炮-友,且对方目的很明确的那种。 祁君南刚转身, 余光就瞥到了某一处地方,不禁停下了脚步。 人体骷髅的白骨手腕向上抬起,在它的手上挂着一个塑料袋子。 祁君南走过去把那个袋子取了下来, 打开就发现里面是一个打包的纸盒, 盒子里装着小笼包。 盒子旁边还卡着一张小纸条和一张门票, 纸条上面写着—— 祁医生昨晚辛苦了, 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早餐, 醒了记得要吃哦。 这语气不用猜就知道是姜荀。 祁君南原本从刚刚一直冷着的脸现下缓和了一点, 他把袋子放到了一边的台上, 顺手抄起了那张门票。 这票他有些印象, 昨晚姜荀在最后关头和他提过一嘴。 ……魔术表演? 祁君南并不觉得以对方那性子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但他既然已经答应去了,自然不会反悔。 …… 姜荀撑着伞不慌不忙的走在路边, 旁边路过的行人大多都会被他的容貌和气质吸引。 甚至有人想上来询问联系方式,全被姜荀微笑着婉拒了。 大概行了十分钟, 姜荀的脸上露了些真实的笑意。 就见会场门口, 一个穿着休闲服的男人表情淡漠地靠在一旁的墙上, 明显是在等什么人。 姜荀走到他面前:“祁医生今天的装扮竟然和往常有些不同?” 祁君南淡淡道:“工作时间穿正装不代表我不会穿其他类型的衣服。”他看了腕表, “进去吧,快要开场了。” 二人票上的座位在第一排正中央,且是连在一起的,同样也是近距离欣赏舞台的绝佳位置,有点相当于VIP座了。 祁君南笔直的长腿叠加着翘起,双手交握搭在大腿上,慢条斯理的道:“你朋友背景不小啊。” 姜荀轻笑:“他背景大不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这人从小人缘就挺好。” 他们随意闲聊的时候,表演也即将开始了。 随着会场里的所有灯光忽然熄灭,突然有一束灯照在了台上正中央,有道人影渐渐清晰起来,原本还在吵闹着的观众们纷纷安静下来,个个期待雀跃地看着那个人。 “先生们女士们,欢迎你们来到魔术的王国!我是查德尼。” 男人穿着一身紫色的燕尾服,胸口别着一支玫瑰,他的面容苍白,唇瓣却鲜艳如血,就像是中世纪的吸血鬼一样,那身气质神秘而又让人发自内心感到高不可攀。 他说完这句话后,现场的人们开始欢呼起来,气氛从一开始就燃了起来。 姜荀漫不经心地看着站在台上众星捧月般的男人,唇角轻轻向上挑了下。 第35章 第三个小世界(7) 查德尼是一位很有名气的魔术师, 可以说,但凡喜欢魔术的人就没有不知道他的。 伴随着观众的呐喊声,他微微行了个绅士礼, 看上去优雅而从容。 “很感谢各位今天能来捧场。” 说罢他把胸口别着的玫瑰拿了下来,背在了身后,不过短短两秒时间,再次拿出来后竟变成了一整束。 仿佛他就只是单纯的从右手换到左手而已。 观众们愈发热情,对比之下, 祁君南就显得淡定多了,他面不改色, 只是象征性得鼓了鼓掌。 姜荀偏头笑道:“祁医生看上去丝毫不惊讶?” 祁君南淡声回他:“障眼法而已。” 姜荀耸了下肩:“图个开心嘛。” 查德尼的视线在观众席上扫视了一眼,最终停留在了姜荀身上。 “鲜花赠美人,不如这束玫瑰就送给第一排的这位女士了。” 姜荀看着对方递到自己面前的玫瑰花, 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查德尼, 慢悠悠接了过来:“谢谢。” 查德尼微笑:“不客气。” 随后查德尼正式在舞台上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姜荀拨弄了下花束, 转而随手给了身旁的男人:“借花献佛, 赠你了。” 祁君南怀里骤然被塞了一束玫瑰, 他下意识握住:“……你不喜欢?” 姜荀:“这要看是谁送, 如果是祁医生送的话我就喜欢。” 突然被撩了一下, 祁君南虽然神情仍然没有变化, 但他却轻抿了下唇。 查德尼的魔术很精彩,奈何这两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事。 姜荀唇角上扬紧紧看着台上的表演, 眼神幽深,指腹轻轻摩挲, 这是他心情不好时习惯性的小动作。 祁君南的目光同样注视在魔术上, 只是轻微垂眼, 明显是在思考着什么。 “……下面的这个魔术我需要有一位观众上来帮助我, 不知道有哪位好心人愿意的?” 姜荀轻轻抬眼,恰巧和查德尼的视线对上。 查德尼面带笑容:“不如还是由这位女士上台当我的助理吧。” 祁君南没料到姜荀会被选上,他压低声音:“不想去就不去。” 姜荀朝他安抚的笑了笑:“没事。” 随后,他在众人的欢呼瞩目下慢慢走向了舞台,灯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为他那精致的五官添上了一层光晕。 查德尼摆出了请的手势:“请您站到这个箱子里,不用惊慌,我只是想请女士您帮个小小的忙。” 那个箱子有一米九高,呈密闭式,足够一个人站进去了。 姜荀打量完了后,依照查德尼的指示,站了进去,箱子的门在他眼前缓缓被关上。 这就是一个类似大变活人百演不腻的节目。 姜荀甚至听到站在箱子外面的男人正和观众说道:“接下来我会让这位女士在半分钟之内消失不见。” 在门彻底合上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台下祁君南皱起的眉。 姜荀静静等了两秒,脚下四方形的地板突然开始向下移动,就像是一个升降梯一样。 果然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这个升降梯的速度刚好控制在了一个点上,既不会太慢也不会让上面的人站立不稳。 待停下后,姜荀便才发现这下面是一条走廊。 他刚从地板上下来,那地板便又升了上去。 就在姜荀考虑要不要去看看走廊深处看看的时候,那升降梯再次下来了。 连同一起的还是魔术师查德尼。 “姜女士,请原谅我的无礼,若不是您一直躲着我,我也不愿用这样的方式来邀请您。” 姜荀唇角向上挑起,眼底却含着一丝冷意,他不紧不慢道:“怎么,你是打算这辈子都纠缠着我不放了?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查德尼先生脸皮竟然会这么厚,爱慕你的粉丝们知道吗?” 查德尼闻言也不生气,涵养如同真正的绅士一般:“可是当初可是您先招惹我的,看上的不就是我这张脸吗。” 姜荀眼里闪过厌恶之色:“那张脸放在你的身上可真是暴殄天物。” 查德尼摇头:“您又何必一直拒绝我呢,我之前就认为,我们应该是同一种类型的人。” “你喜欢欣赏男性英俊的脸庞,而我则追求女性最美好的姿态。” “我觉得我们互补是最完美的组合。” 姜荀看着男人滔滔不绝的样子,嗓音温柔,语气却带着讥讽:“同一种人?呵,自作多情也得有点限度。” 查德尼依旧保持良好的微笑:“我把我的脸割给你,你成为我最满意的作品,这难道不是一个愉快的交易吗?” 姜荀踩着高跟鞋往前走了两步,扬起下巴轻笑了声,似是有些轻蔑:“抱歉,我还是更喜欢生动的脸,而且,我现在对你这张脸并不感兴趣。” 站在升降地板上,随着地板缓缓上升,姜荀俯视着仍然站在原位没有动弹的男人。 查德尼很镇定,他仿佛自信姜荀逃不出他的掌控:“你的新目标就是那个牙医?” 姜荀没回他。 查德尼也不在意,自顾自道:“我这人不喜欢强迫,一个完美的作品最需要的就是一颗甘愿顺从的心,我会等着你的。” 姜荀已经回到了地面。 查德尼低声道:“只有经历过绝望,才会获得新生,我会帮助你认清自己的,因为——” “我们是如此的匹配啊。” 他的声音有些阴柔,在这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莫名显得阴森十足。 姜荀刚从箱子里出来,观众席就发出了一阵惊呼,没过多久,查德尼便从箱子后面慢步走了出来。 真正的助理看到查德尼,便把舞台重新交到了他的手里。 “很感谢女士您的配合。” 姜荀面无表情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刚坐下,就听祁君南问道:“你的脸色很不好,发生什么了吗?” “我身体不太舒服,不过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下就好。” 祁君南“嗯”了声,看向了查德尼,目光若有所思。 表演还未结束,二人便提前离开了。 姜荀在分别时特地在祁君南的唇上印上一吻:“祁医生,其实我特别讨厌轻视生命的人。” 祁君南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姜荀似乎也不要求他立刻理解,在轻声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去。 祁君南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隐隐明白了什么。 第36章 第三个小世界(8) 一早就接到了顾明河的电话, 祁君南神色认真了点:“先等我去警局再说吧。” 挂了电话,祁君南雷厉风行地拿了外套和车钥匙便出门了。 一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警局,刚一进去就见自己的好友眉头紧锁, 坐在椅子上抽着烟,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一般。 “姜荀呢?” 顾明河恹恹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快就来了?老李正在里面审问呢。” 他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祁君南熟练得找了一把空椅坐了下来,等着审讯结束:“你想问什么就直说。” 顾明河纠结了好一会,才鼓足勇气问道:“老祁,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说到这儿他还停顿了下,似乎含了很复杂的情绪, “他是男的?” 祁君南“嗯”了声。 顾明河往后一靠,捂住了脸:“不行了,这对我冲击有点大……” 祁君南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所以我让你最好不要招惹他。” 顾明河叹了口气, 随即想到了什么, 猛地坐起了身:“我去!那我之前还让你帮我去套他话来着, 你也没拒绝我啊!” 他说罢, 看向祁君南的眼神都不对劲了起来。 祁君南有些不耐:“好了, 别废话了, 把情况再详细说一遍。” 顾明河见此, 勉强压下内心一系列震惊又不敢置信的想法, 把电话里没说的细节展了开来。 今早六点,警方接到报案, 之前的那个连环杀人案再次增加了一名受害者。 受害者死亡时间大概在凌晨一点到两点左右,发现她的人是她的房东。 这次的受害者和前几位受害者的死亡状态都是一样的, 外表上没有任何挣扎痕迹, 看上去似乎对凶手很信任, 毫无防备, 要说得准确点的话,她们就像是甘愿配合凶手完成这场不见血的谋杀一样,很奇怪。 尽管凶手在前几次都非常狡猾,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警方还是很细心地把整个案发现场都勘察了一遍,万万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了发现。 现场多出了一个不属于受害者的指纹。 祁君南听到这儿,反而笑了:“那么一个小心谨慎到甚至有些苛刻的人,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吗?” 顾明河掐灭了烟,闻言不禁摇了下头:“说不准,比如心态膨胀了或者被刺激到大意了等等,当然,这种可能性其实挺小的,但不管怎么说,指纹是姜荀的,所以他目前是最有嫌疑的一个人。” 意思就是即便内心觉得姜荀是凶手的可能性很低,但他们仍然要把对方当作第一嫌疑人进行排查和审问。 凶手毫无疑问是个经验丰富且心理素质极其强大的高智商犯罪者,警方与他周旋了这么久都没有查到对方一丝一毫的线索,足以证明凶手的能力,这次对方却突然留下了指纹,怎么看怎么可疑。 顾明河自然也知道这点,只是他不明白现场的指纹为什么会是姜荀的,难不成真如他猜测的那样,对方认识凶手?那凶手又为什么要嫁祸给姜荀呢?这么明显的嫁祸举动,他们警方不会看不出来。 这些问题让顾明河有些头痛,他又想抽烟了。 祁君南好像知道他的想法一样,冷冷道:“要抽就出去。” 顾明河撇了撇嘴,伸向烟盒的手缩了回来。 他也看出来了,好友的脸色明显比往常冰冷了不少,他小心翼翼试探地问了一句:“哎老祁,你不会……真的看上他了吧?” 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关心这件事。 他从前和祁君南说起这案子,对方向来都是不感兴趣地敷衍他,结果这次他本着祁君南也认识姜荀的份上才特意打了个电话说一下,没想到对方竟然就真的赶来了。 祁君南却没回话。 顾明河不觉得对方是懒得搭理自己,反而认为是自己的猜测得到了当事人的默认。 他不死心地再次确认:“不是吧,你真陷进去了?!” 顾明河还是不相信,他和祁君南认识十多年了,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但他可知道的一清二楚。 别看祁君南表面上斯斯文文的,有一种高冷精英范,实际上这人性子冷漠得很。 当他去了祁君南家里做客,在参观过对方二楼的那些“珍藏”后,他就意识到,这人骨子里就是既理智又疯狂的,只不过这些都很好的被对方掩饰了起来,不知情的人看到祁君南,只会被对方正常的外表欺骗。 顾明河曾经对祁君南说过,如果不是两人认识了这么久,或多或少有了了解,他真的不介意把祁君南当成危险人物来对待。 他真的完全想象不出来对方喜欢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的,总感觉这人只是盯着别人的牙齿去的。 祁君南听到顾明河那音量略微提高的问话,沉默了会,才道:“只是惺惺相惜罢了。” 他和姜荀在某方面其实是一样的人,就像是两块磁铁,不由自主的被对方吸引。 两个人都是徘徊在这个世界的边缘处,但又没有彻底舍弃这个世界。 顾明河不理解这种感情,他想当然的认为就是自己的好友单纯喜欢上了那个患有女装癖的男人。 “早知道我就不让你故意去接近人了,现在倒好,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让我嘴贱。” 此时的顾明河仿佛是个老父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崽子被别人给拐走了,其中甚至还有自己推波助澜,他懊悔啊。 祁君南语气平静:“就算没有你,我也躲不掉的。” 顾明河还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审讯室的门就开了。 老李面色有些难看的走了出来。 顾明河连忙站起来问道:“怎么样?” 祁君南却道:“我能进去看一下他吗?” 老李愣了下,由于顾明河的原因,他对祁君南也算认识,只是这案子实在太过重大,目前他也不能放无关人员和嫌疑人见面,只不过他刚想拒绝,顾明河就叹着气率先出声了:“老李,你就让他去吧,我拿我的人格和前途做担保,不会有事的。” 老李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担保是这么好做的?” 他想到不久前那个穿着女装的男人和他说的那些话,犹豫了下,摆了摆手:“就这一次,小顾,你去旁边看着。” 顾明河应了声。 祁君南得到了同意,径直进入了审讯室,顾明河没进去,只是守在了门口,时刻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姜荀长发披肩,微微垂着头,看不清具体的神色,他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眼。 即便看到是祁君南,他也没有惊讶,只是微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似乎是因为没有睡足又被问了大半个小时问题的缘故,他眉眼间看上去有些疲惫。 “怎么说也有一夜的情分在,来看看你有没有需要什么帮忙的地方。”祁君南站定在离姜荀一米远的地方,声音淡淡。 姜荀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轻笑:“祁医生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热心肠。” 祁君南定定地看了他两秒,道:“你不是早已经知道是他干的了么。” 姜荀漫不经心:“知道又怎么样呢,警方不会查出来任何证据的。” 他这笃定的姿态,让祁君南意识到了这件事的棘手。 “不过,这并不代表我会任人宰割。” 第37章 第三个小世界(9) 说起来, 姜荀和查德尼的初遇场景其实挺美好和谐的。 A城有一个著名的景点,被称作“情侣圣地”,巨大的广场中央甚至还有着维纳斯女神的雕刻, 象征着美和爱,那里同样也是外国旅人喜爱游玩的地方。 姜荀曾经去参观过,他喜欢迎面吹着微风喂养草地上的鸟儿,也喜欢坐在长椅上观赏街头艺人的乐曲表演,但他其实更好奇的是来往的那些情侣们。 他理解不了那些情侣们之间的感情, 对于他来说,他看中了男方的容貌, 那他就是喜欢那个人的,正因为不明白喜欢脸和喜欢一个人有什么区别,所以他才想来这儿尝试找一找答案。 有只鸟儿不怕生地飞到了姜荀的身边, 姜荀朝它伸出了手, 那鸟儿竟也直接飞到了他的手上, 这让姜荀不由心情愉快了点。 就在姜荀逗弄这只小鸟的时候, 不远处爆发出了小孩子惊呼赞叹的声音, 他抬眼往那处看了下, 就见一个穿着紫色西装, 头上戴着黑色帽子的男人似乎在变魔术。 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糖, 把它攥紧,随手五指再次张开, 手心里就多出了几颗糖,他微笑着把糖果分给了围着他的孩子们, 在抬头时正巧撞上了姜荀的视线。 姜荀就这么被他出众的长相吸引了。 男人打发了那些孩子, 来到了姜荀的身侧坐下:“美丽的女士, 很高兴认识您, 您可以称呼我为查德尼。” 姜荀点了点头,自我介绍完就有些奇道:“查先生是混血?” 查德尼笑容彬彬有礼:“是的,我的父亲是英国人,母亲是中国人,虽然我经常生活在英国,但我对中国的文化却向往已久。” 早在查德尼过来落座的时候,鸟儿就吓得飞走了,姜荀收回手,开始看着对方的侧脸:“查先生的普通话很标准,刚刚……查先生是在变魔术吗?” 查德尼:“是的,我的父亲就是一位伟大的魔术师,我深受他的影响,幼时的目标也是长大后成为一个优秀的魔术师。” 两人聊得还算愉快,分别时各自交换了联系方式。 姜荀第二次遇见对方,是在三天后,地点就在他居住的紫罗兰小区。 他化好了妆,拎着女士包正准备出门,路过安全通道时,就听见有人不紧不慢地从上一层下来,皮鞋踩着地板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他透过扶手朝上看了眼,正对上查德尼松直的身影以及……对方意味深长的视线。 …… 出乎意料的是,姜荀在被关了两天后就被放出来了,没人知道他和警局谈了什么,只是祁君南再次看到姜荀的时候,发现暗处有不下十个便衣盯梢着对方。 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种情况的用意:“你拿你自己当诱饵。” 姜荀看上去倦怠了不少,艳丽的妆容都遮掩不住他的疲意,听到祁君南近乎冷静的肯定句阐述,他轻勾了下唇笑了笑,靠着沙发闭目养神:“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祁君南抿了口咖啡,垂下眼:“没问题,我很期待他落网的那一天。” 姜荀唇角扬起,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看着裙摆慢慢道:“说起来,我感觉和祁医生你还挺投缘的,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在某一方面相处得还是很愉快的。” “我从小时候被逼着穿裙子,到现在主动沉迷于扮女人,当我看到男人好看的脸甚至有种想割下来的冲动后,我就知道自己已经不正常了。” “我生病了,但就像是癌症晚期一样,已经没救了。” “我遇到过很多人,我喜欢他们的脸,我把他们当我的玩具,腻了就接着找下一个,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压制自己的欲-望,不让那些漂亮的脸蛋从此以后都冷冰冰的。” 姜荀很清楚自己病得不清,仿佛意识堕入了深海,任凭他怎么遨游都看不到上方的海面,那一点点挣扎,不过徒劳而已。 “那天晚上,我上一个玩具发现了我的性别,他厌恶地骂我是变态,喊我滚,我不在乎,就是可惜他那张脸我还没看够,我也不是爱纠缠的人,和他彻底绝了关系后本想回家,没想到中途竟看到经常去的一家服装店还开着。” “那家店暂时换了一个老板,我对新老板很感兴趣,因为我找到了新的玩具。” 祁君南神色毫无波动:“然后呢。” 姜荀笑着看了他一眼,拉长了嗓音:“然后啊——然后我就突然觉得,其实我好像也没有那么不正常。” 准确点说,姜荀在祁君南身边,他所有的不正常都显得正常了,因为无论他随口闲聊时说出什么惊骇世俗一听就是一个疯子的话,祁君南都不会有任何异样反应。 听着对面的人宛如自我剖析陈述经历的感慨,祁君南慢条斯理地把咖啡杯放到了桌上,他的语气从始至终都很平静:“我不过只是个普普通通,个人爱好比较特殊的牙医罢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么。” 姜荀怔愣了会,轻笑了声,没再开口,他似是讲了一大段话口有些渴了,捧着水杯静静地喝着。 接下来时间似乎凝固住了一般,诊室里安静得仿佛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姜荀放下杯子,起身慢慢挨到了祁君南的身侧,他搂着人的腰,鼻尖蹭着对方的脖颈处:“祁医生,要不要和我再做一次。” 祁君南脸色一顿。 诊所的大门从里面被锁上了,白色的帘子遮住了里面的情景。 姜荀压制住身下的人,稍微有些气-喘,他笑了下,眉间莫名有些勾人:“别再费力气了。” 祁君南看了眼他,别过了头,那张向来寡淡的脸有了不少血色。 姜荀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祁君南即便不甘心,也还是卸了力度,躺在沙发上径自调整呼吸。 姜荀把祁君南鼻梁上的眼镜取了下来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随即俯身吻上了祁君南的薄唇。 祁君南仿佛是为了报复,接吻接得极其霸道凶悍。 姜荀感受着口腔内弥漫的血味,唇角微勾。 明明平时理智得很,现在倒是比他还狠。 …… 诊所二楼也有卧房,只是祁君南不常在这儿住。 醒来的时候祁君南还有些没有回过神。 身边的温度已经消失了,姜荀同上次一样,都没有留太久,不过依然帮他买了早饭。 祁君南揉着眉,正准备起身,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来随意看了眼,随后神色一敛。 —嘉园商业大楼第五层,如果你想要救祁君雨的话,就来这里吧,她身上被我绑了炸弹,只有你可以解得开,让我想想,距离炸弹爆炸大概还有……一小时吧,祝你们好运。 祁君南目光冷静,直接打电话给了顾明河。 顾明河接得很快,他的语气难得有些严肃:“老祁,我刚想打给你来着,姜荀不见了。” 第38章 第三个小世界(完) 灿烂的阳光折射在波光潋滟的海面, 泛起了一丝涟漪,一艘轮船平稳地行驶在海上。 姜荀逐渐清醒,鼻尖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清淡的香味, 待他恢复知觉后,就发现自己不出意外得被绑在了椅子上。 “美丽的女士,我真高兴你能这么快醒过来。” 查德尼含着笑意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姜荀淡淡瞥了眼他,随即打量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这艘轮船上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再无其他人, 此时他们便是在轮船的甲板上。 微凉的海风吹起了姜荀的头发,柔顺黑亮的发色趁得他皮肤白皙, 为他增添了一丝柔弱。 姜荀垂下眼,看上去似乎终于有了些惧意:“今天可不是愚人节,查德尼。” 查德尼有些讶异的挑了下眉:“我还以为姜小姐会对我恶语相向呢, 毕竟……我们上次的见面可并不是特别得愉快。” 姜荀不置可否:“任谁突然被人迷晕, 一醒来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害怕难道不是正常的吗。” 查德尼耸了下肩, 这个动作虽然有些轻佻, 但由他做起来却显得极其优雅:“没想到以姜小姐的性格, 我竟然能从你的口中听到害怕这个词, 真是稀奇。不过既然姜小姐不愿意与我交易, 那我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他面带微笑,神情高傲得就像是在审判众人的神一样:“姜小姐, 你今天将会成为我有史以来最完美的一个作品。” 姜荀看着他:“可你不是说,一个完美的作品最需要的就是一颗甘愿顺从的心。”他把查德尼在会场地下一楼所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出来。 查德尼点头:“没错。” 他靠在栏杆上, 深呼吸着空气中的潮湿气息, 表情愉悦:“我说过, 我们是同一类人, 这就表示你同样也是一个主宰者,和我不分伯仲,你自然不会甘心成为我的作品。” 查德尼说到这不由顿了下,笑容有了深意:“可那又怎么样呢,你唯一的弱点就是还保留着那所谓的感情。” “你父亲家-暴-出-轨,最后抛弃了你和你的母亲,你母亲有精神病史,犯病的时候就逼着你穿女装上学,你忍受不了同学们异样的眼神,主动辍了学。” 随着查德尼渐渐复述出姜荀的身世和成长经历,姜荀眼神冷了下来,他冷笑道:“难不成你认为让我顺从的方法就是揭露我的过往?原来查德尼先生也有这么天真的时候?” 查德尼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不找你的父亲报仇呢?我不觉得你会是一个宽容大度的人。” 姜荀看了他两秒,蓦地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找过他呢?” 查德尼若有所思:“这样吗。” 随后,他笑了笑,语调轻缓:“可我仍然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还让你的父亲活在这个世上。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母亲去世后,已经没有人再会关注你了。” “你看,无论你和谁接触,只要他们发现你其实是男人,都会远远的避开你,更有甚者骂你是变态,神经病,你却还想着为他们保留那张脸。” “你以为你还适合生活在光明之下吗?” “与其在这个病态的世界上去乞讨旁人的感情,还不如和我一样,直接掌控他们的生命。” 查德尼的话仿佛有种魔力,循循善诱就为了让猎物主动落入自己编织的巨网里。 可惜,姜荀不为所动。 “如果你的本事只有说这些废话的话,那抱歉了,你有说服我的这功夫,足够你重新再寻找一个新目标了。” 查德尼略有些遗憾:“我只是还想尝试一下和姜小姐交易而已,看来我们之间是没有可能了。” 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对了,姜小姐不疑惑你的那位牙医先生吗?” 姜荀:“我需要疑惑什么?” “我绑了他的妹妹,并且在他妹妹身上绑了炸弹,只有他能解除,而你在同一时间消失在了警察的监视里,你猜,他是会选择来找你呢,还是选择去救他妹妹呢?” “我就喜欢看聪明人做选择题。” 查德尼说罢,似是心情很好,甚至轻笑出了声,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型针筒,里面不知道是什么药物,看上去似乎是准备注射到姜荀的身体里。 就在他走到姜荀的身边时,突然响起了一道低沉的男声:“可我却很不喜欢做选择题。” 查德尼和姜荀俱是一愣,纷纷转头。 就见祁君南身姿挺拔地从轮船内部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老李和顾明河。 老李和顾明河举着枪,戒备地对着查德尼:“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 查德尼眯了眯眼,他也不去追究这三人是什么时候藏在轮船上的了,直直看向了祁君南:“你这是放弃了你妹妹了?” 顾明河率先轻嗤出声:“你也太小看老祁了,就你这幼稚的选择题我们警局就算没遇到过一千次起码也遇到八百次了,你算老几。” 祁君南朝着姜荀颔首:“抱歉,我未经过你允许在你身上放了追踪器。” 到了现在,他仍然冷静自若,仿佛什么事都不会干扰他的情绪。 姜荀沉默了会才笑出声,抬头看着查德尼:“看到没有,这种感情较真了就输了。” 查德尼的视线在他们身上绕了一圈,感慨似的叹了口气:“怪我,这次大意了,不过……” 他把针尖紧贴姜荀的脖子,唇角上扬:“给我最喜爱的作品殉情,似乎也是一个唯美的选择。” 他微微弯腰,在两位警察眉头紧皱的注视下,凑到姜荀耳边低声道:“你现在已经开始犯病了吧,瞧瞧,你的嘴唇都苍白成什么样了,这可不好,我喜欢把我的作品创作得艳丽一点,如同玫瑰,摄人心魂。” 姜荀忍着心脏处密密麻麻的疼,勉强开口:“你……” 查德尼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想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把你的药给换了呀。” 姜荀联想起自己这段时日发病的次数日益增加,脸色微变。 这下子就连老李,顾明河和祁君南都看出来姜荀的状态不对劲。 祁君南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 查德尼觑了他们一眼,尤其是看到祁君南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他哼笑一声:“漂亮的女性濒死的那一刻永远是最美的,我不能这么小气,所以啊,我临时决定把这一幕分享给两位警官……以及这位不同寻常的牙医先生。” 老李怒道:“你!” 他们没办法开-枪,因为查德尼的针筒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们一旦开-枪,那针尖绝对会直接刺破姜荀的皮肤。 可是姜荀的病情又刻不容缓,气氛在这时候算是彻底僵持了下来。 老李和顾明河都在想办法怎么打破现在的局面,他们之前上船时为了不让查德尼发现,特意藏得很隐蔽,所以出来时动作也慢了些,这就导致他们没能及时掌握先机。 “放了他,我当你的作品。”就在众人屏气静声的时候,祁君南淡声道。 在场四人都怔了怔。 查德尼上下观察了下他,摇了摇头:“我的作品必须是女性,你不符合。” 祁君南:“他可以女装,我自然也可以。” 查德尼闻言眼神闪了闪。 不得不说,祁君南的外在条件很出众,穿女装扮女人,这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老李面色古怪,但为了解救人质,他没说话,而顾明河则是一脸震惊。 姜荀静静地偏头看着祁君南,他笑了:“原来祁医生的心肠都好到牺牲自己替别人去死了啊。” 话音刚落,捆在他身上的绳子毫无征兆的断开,银光一闪,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查德尼已经瞪大眼睛抽搐着身体满眼不可置信的倒在地上。 他脖颈处的大动脉被划了一道长口子,飙出的大量鲜血顺着姜荀的脸庞滴落,染红了姜荀身上的衣裙。 姜荀蓄的力气在这一刻用尽,他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胸口艰难地喘着气。 老李动作先于思考,在他还沉浸在人质利索地反杀了罪犯的时候,枪口已经对准了姜荀的胸口。 顾明河同样也被这变故惊到了。 祁君南在老李举枪时就直接移步挡在了姜荀的面前,顾明河连忙示意老李暂且静观其变。 祁君南想走过去:“你的药呢?” 姜荀冷漠喝道:“别过来。” 祁君南停住了脚步:“我想不需要我提醒你,你现在的状况很不好。” 姜荀握紧手中的水果刀,把刀锋抵向了查德尼死不瞑目的脸,一点一点地割了进去。 “我讨厌不尊重生命的人,对于所有轻视生命,自以为可以掌握旁人生死的人,我就不用客气了。” 姜荀这是第一次割人的脸,动作很生疏,但他神色却隐隐有些兴奋。 这种把皮从他人脸上扒下来的感觉,对姜荀来说,就像是在吸-食-罂-粟,明知道有毒,却忍不住沉醉。 姜荀割了一半,突然停止了下来。 他松开了手,紧紧咬着唇,唇瓣上的血不知是查德尼的,还是他自己咬破的。 祁君南上前蹲下扶住了他,他蹙眉,再次问道:“你的药呢?” 姜荀慢慢闭上眼睛:“没用,来不及了,查德尼把我的药换了,那药很特殊,只有国外才有,就算你现在把我送到医院,我也活不了了。” 祁君南搭在姜荀肩上的手紧了紧。 姜荀勉强微笑:“我本来也活不过二十五岁。” 他伸手抚摸着祁君南的脸,靠在了祁君南的怀里,语气逐渐虚弱,断断续续道:“可惜了……我还没看够你这张脸呢。” 祁君南能感觉到怀里的人生命体征在渐渐减弱。 可是他是牙医,除此之外唯一会的就是解剖死人,治病救人这种,他无能为力。 姜荀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他的目光落在了平静的海面,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与大海融为一体的苍蓝碧空。 “病态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我们。” 查德尼被姜荀杀了,姜荀也死了。 老李神色复杂:“至少给那些孩子们还了一个公道吧。” 顾明河看着自己好友沉默不语地抱着姜荀的尸体,身上干净的衬衫都浸了点点血迹,他揉了揉头发,转过了身,有种说不出来的烦躁。 不应该是这样,他觉得姜荀不应该死。 警局的支援很快便赶到了,但一切都已成了定局。 …… 姜荀身边没有了亲人,他的父亲不认这个儿子,不得已,祁君南帮他办完了整个葬礼。 顾明河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胸口还别着一朵白色的花,他走到祁君南旁边,神色犹豫:“你……唉。” 祁君南把一件精致的裙子整齐地叠放在了墓碑前,他站定了会,没什么表情:“走吧。” 顾明河:“你不再多待一会?” 祁君南转身离开:“不了。” 墓碑上贴着的照片里,是一个笑意盈盈的黑发男子。 那是姜荀在和祁君南做完爱之后死皮赖脸地拿祁君南手机拍得他们的合照,姜荀用了自己本来的面容。 祁君南把这张照片打印了出来,单独把姜荀那部分剪了出来。 直到很久之后,顾明河一次意外看到了已经转行成为外科医生的祁君南的手机屏保,发现上面除了自己的好友以外,还有一个长相惊艳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番外: 姜荀丝毫不惊讶自己的父亲在抛弃他们母子后又迅速的组建了家庭。 当他成年了,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有八岁了。 姜荀本来想直接拖着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一起下地狱的,他尾随着这对父子进了一家超市,借着挑选架子上的零食这一动作来掩饰他的视线。 那男孩飞快地迈着小短腿蹿在各个架子中间,个子只到姜荀的小腿处,语气软糯欢快:“爸爸,我想吃薯片,还有果冻!” 姜父无奈地跟在他身后:“你慢一点,别摔了,爸爸给你买。” 当男孩跑到姜荀对面的架子旁边时,姜荀却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蹲在了地上,他莫名不想让这两个人看见自己。 买完了吃的,姜父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扶着骑在他脖子上的小儿子:“现在高兴了吧,抱着爸爸的头坐稳了,咱们回家喽!” 男孩用力拍着手:“好~” 姜荀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地面上在阳光下被拉长的一大一小的身影,慢慢停下了脚步。 这场景他曾经也经历过。 在梦里。 第39章 第四个小世界(1) 姜荀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山洞里, 见周围只有他一人盘腿坐在正中央,便放松下来开始适应这个世界的身体。 【尊敬的宿主,系统已经成功升级为最新版本, 现在开始连接——】 【连接成功——】 【宿主,我回来了。】 不同于前两句毫无波动的呆板,这句明显多了一丝人性化。 听到脑海里熟悉的语气,姜荀不由轻轻挑了下眉:“统儿,你不在的两个世界我可是想死你了。” 系统沉默了会。 【……哦。】 姜荀“啧”了声, 掸了下白色的衣袍,懒洋洋地起身抱臂靠在岩壁上:“不是吧, 这么冷漠?”虽然语气带着抱怨,但他眼里却流露出了些许笑意。 在第一个小世界的时候系统就已经私下里领教过了自己这位宿主是不着调,以及脸皮又厚如城墙的性子, 所以它对于这种油腔滑调从来都是直接忽略。 看系统不搭理自己, 姜荀无奈耸肩:“好嘛, 不逗你了。” 他摸了摸下巴, 道:“按理说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给我发剧本了么?怎么, 刚升级完就出故障了?” 【怎么可能!】 系统没好气的道了一句, 随后才有些犹犹豫豫地开口。 【这个世界有点特殊……我手气不太好, 一不小心给你抽了个S级别的难度。】 姜荀动作一顿, 怀疑似的问道:“什么玩意儿?!” 他特意站直了身体,一脸沉重的表情:“统儿啊, 我知道你嫉妒我这张帅气的脸以及我那方方正正结结实实的八块腹肌,但你也不能公报私仇啊。” 系统气了个仰倒。 他不再废话, 直接给这个臭不要脸的宿主发了完整的剧本。 姜荀接收完后, 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花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大致浏览完了剧情后, 此时的他心里只有两个字——卧槽。 这是一个三界共存的小世界,分为人界、修真界以及魔界。 百年前,魔界君主率领魔人攻打人界,意图吞并人界,修真界的几大门派联合起来共同抵御,最终把魔界赶到了荒芜的血色深渊。 血色深渊是天地间唯一存在的一条时空缝隙,在缝隙的另一头,有着数不清的可怖怪物,在千年以前,那些怪物曾撕裂过时空,降临在这个世界,它们力大无穷,数目众多,见人就吃,毫无理智,那一代的大能们为了天下苍生纷纷献祭了自己的生命,最终才完成结印把缝隙暂时封印了起来。 而那一战因为陨落了不少大能修士,三界可以说是损失惨重,修养生息了许久才渐渐恢复过来,不过到底比不上曾经那个能人辈出,少年英才层出不穷的黄金时代了,因此,那一战也被后世称为血渊之战。 深渊附近方圆百里无一活物,寸草不生,魔界自然不甘心被撵到这么个地方,这些年下来时不时搞些小动作,时刻准备卷土重来,可以说是令另外两界烦不胜烦,厌恶不已。 而这个世界的主角攻宋却,便是修真界一等宗门苍暮宗执法长老逢雪真人唯一的徒弟,天赋出众,悟性极佳,还未到弱冠之年就已经迈入了金丹初期。 这本应该是人人称羡的天才,只不过苍暮宗还有一人的天赋比他更甚,那就是掌门的首席大弟子,门派所有弟子遇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尊称一声大师兄,就连主角攻宋却对这位大师兄都是异常得崇拜景仰。 姜荀这次要扮演的人物就是这位天资卓绝的大师兄。 虽然因为涉及到了仙侠术法而让扮演难度比普通世界略微大了一些,但也不至于达到S级别,当然,前提是后面的一切都不要发生。 大师兄外表风光霁月,私下却是一个心胸狭窄,瑕疵必报的人,他对自己的极品灵根极其自负,同样也看不惯宗门内其余天赋较好的弟子们,主角攻宋却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他顾忌着自己的名声,即便不喜欢宋却,最多也就是对对方不假辞色,直到他在某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小心中了魔气,最合理的法子就是用灵力把魔气逼出身体,但他在这时候却突然冒出了一个格外阴险的想法。 他借着宋却对他的信任,把身体内的魔气全部悄悄转移到了对方的体内,回宗门后就向掌门检举他偷偷入魔修炼魔功,同时怕宋却的师尊逢雪真人保对方,还特意把这事闹得大张旗鼓,事实摆在了整个修真界的眼前,逢雪真人都没了办法,只好故作失望地把自己唯一的爱徒逐出了师门,暂时护住他一条命。 大师兄还是不放心逢雪真人,他担忧对方会查到真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设计陷害了对方,让对方在历劫的过程中身死道消。 宋却得知后,第一时间就确定是大师兄害死的他师尊,于是他满心恨意,立誓要报此血仇,但他被废了所有修为,大师兄为了斩草除根,直接心狠手辣地派人想把他除掉。 宋却不得已,逃去了魔族,在被追杀的过程中由于外人偷袭而落入了血色深渊,血色深渊的封印日渐虚弱,早已经重新裂开了一道口子,基本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不管是谁进入血色深渊,哪怕是修真界第一高手,都可能有去无回,更别说现如今毫无修为的宋却,他坠入其中,十死无生。 只不过上述都是宋却的前世而已。 没错,主角攻宋却是重生者,他踏过尸海,踩着白骨,化身修罗,从深渊中漫步归来,只为了心中的仇恨。 而主角受则是这一世还没有遇到那些事,仍旧是个骄傲但秉性正直的天之骄子的宋却,只不过宋却是重生归来后改的名字,他原来真正的名字是程饮秋。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天道之子重生后自攻自受顺道灭了反派仇人的故事。 重点看完了原主的下场是如何凄惨后,姜荀合上脑中的剧本,面无表情地揉着太阳穴。 系统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脸色,毕竟是他随机抽的世界,抽出这种高难度的,他也有些愧疚。 【要不、要不我们跳过这个世界,我去新抽一个?】 姜荀似笑非笑:“你有这个权限?” 【……没有。】 姜荀漫不经心:“那不就得了,算了,抽到S级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我能拿的分会更高。” 系统没说话,似乎情绪还是有些低落。 【对不起。】 听到这声道歉,姜荀笑了下:“这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本来就是随机的,不能怪你。” 系统原本挺自责,现在被安慰了,刚有些感动,结果下一秒就听到对方说道:“如果你真想补偿我,要不考虑一下关闭我的痛感?”谁让这个小世界的背景以及剧情既危险又残酷,简直对他太不友好了。 【……】 最终这要求还是没有成功,因为系统权限不足,有心无力。 姜荀叹了口气:“你也就只能陪我聊聊天了。” 系统想辩驳,但他发现自己除了抽剧本发送剧本以及监督宿主以外确实一无是处,于是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姜荀穿过来的时间正是剧情尚未开始的时候,此刻正是他闭关修炼全力冲击金丹中期的节点。 他盘腿坐定,屏气静声,继承了原主修为的他几乎本能地默念起了口诀,运行心法开始吸收周边的灵气,进入了修炼的状态。 这里是苍暮宗的后山,地底埋着一条灵脉,因此灵气充沛,浓郁不绝,常常用来给快要突破的长老或者内门弟子们闭关。 半个月之后,后山某一处山洞门口布置的阵法突发异象,随后趋近于平静。 一位样貌丰神俊朗,衣摆上绣着银辉色精致花纹的白衣男子撤了阵法,从洞中走出。 墨色的黑发随风飞扬,那张五官俊美的脸上高傲冷淡,脊背如松柏般笔直挺立,举手投足间皆是难以言喻的飘渺之感,宛如仙人下凡,一举一动都不敢让人直视。 姜荀不带温度的眼眸淡淡扫视着不远处连绵的山峰,云雾缭绕,似是仙境。 从这一刻起,他便是苍暮宗掌门的首席大弟子——姜荀。 同一时刻,偏远的荒土上,属于魔界的地盘,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上方,蓦地撕裂出了一个可供成年男子出入的血红色大门。 一道身影缓步从门的另一侧走出,黑色的衣袍勾勒出了他劲瘦的腰肢,金色丝线缠绕在外袍上,主人一动顿时流光溢彩,隐隐形成了数朵金色的莲花,看上去诡丽而又矜贵,靴子仿佛踏着看不见的台阶,那身影不紧不慢地越过了悬崖,来到了地面。 这是一个年轻男人,银白色的面具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余下弧度优美的下巴,以及那双浸满了冷意的双眸。 “真是没想到我竟然还会有重生的机会。”男人轻笑了声,笑意却未达眼底。 “既然天不亡我,那就注定我命不该绝!” 苍暮宗某个山峰上,一个端庄大气的女子正在闭眼占卜,她似乎推算出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眼里还残留着震惊。 “怎么会?!” 晨星被血雾笼罩,天魔降世,三界恐有一场大祸。 第40章 第四个小世界(2) 姜荀一挥手, 面前便多出了一把冰蓝色的长剑浮在空中,这是他的本命灵剑,乃是一把上等的古剑, 名为步寻,其原本的主人曾是血渊之战中陨落的大能,机缘巧合之下被他给获得了。 御剑离开了后山,姜荀本打算回一趟自己的住处,结果中途却收到了掌门传来的讯息。 —速来。 简简单单的二字化作粉末消散在空中, 不留一丝痕迹。 姜荀虽不知出了什么事,但还是改变了方向, 加速来到了苍暮宗的主峰。 刚抵达主殿,还未来得及收回步寻,身后便传来一声略带欣喜的呼喊。 “大师兄!” 姜荀面色一顿, 他手掌向下摊开, 一个蓝色的光晕闪过, 步寻便消失了, 随后他回头朝着来人略微颔首, 态度不冷不热:“邹师弟。”他目光稍移, 看向了另一人, 淡淡唤道, “程师弟。” 先前出声叫住姜荀的是七吟长老的关门弟子,名为邹岂繁, 他年龄不大,一双猫眼睁得圆圆的, 唇边还有若隐若现的酒窝, 是个长相很讨喜的少年。 站在他左边的少年还未束冠, 唇红齿白, 细碎的阳光洒在他的眼睛里,星星点点,极有神采,若是旁人看了,定会夸上一句,好一个面容俊秀的少年郎,只是此刻的他扬着下巴,神色骄矜,瞥了眼高挑俊美的青年,别过了头:“大师兄。” 这幅自傲冷淡的态度和邹岂繁相差甚大。 邹岂繁的笑容顿时有些尴尬。 姜荀却毫无反应,转身准备进殿。 邹岂繁悄悄看了身旁的人,还是没忍住快步跑去了姜荀身边搭话。 他最崇拜的人便是这位大师兄,只不过大师兄经常独自一人下山做任务,还动不动就闭关,一年都见不着一次,难得有这么好的套近乎时机绝不能放过啊! 至于和他一起来的锦衣少年,此人名为程饮秋,在苍暮宗中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 一是程饮秋性子傲,说好听点是傲娇,说难听点便是眼高于顶,不过好在他除了不屑与修为比自己低的人说话外,并无其他不良之处,就算是这一点也会有人给他辩解,毕竟是不足弱冠的筑基大圆满,听说再过一个月就可以突破到达金丹初期了,整个修真界的平辈中都没几人,傲一点很正常。 二便是因为对方的师尊乃苍暮宗执法堂的长老,那位逢雪真人是宗里大半弟子的噩梦,为人古板严肃,极其注重规矩,但凡有弟子犯了错,在执法堂受到的惩罚都会让他们毕生难忘。 由于这两点,宗门内很少有人敢去招惹逢雪真人唯一的爱徒,而程饮秋也不喜和旁人接触过多,常常都是独身一人修行。 原本程饮秋和大师兄之间的气氛并没有这么僵,只是自从半年前宗内大比两人对上,程饮秋不过十招输给了大师兄后,至此程饮秋便单方面看不惯大师兄,每次碰见都阴阳怪气的。 邹岂繁很怕那位素有威名的执法长老,毕竟一旦他犯到了对方手上,就连他的师尊也保不住他,再加上程饮秋的脾气,因此他和对方并不是很熟,刚刚一同来主殿也纯粹是路上碰巧遇见了。 他虽然对程饮秋不满,但顾忌着对方的身份,也只敢偶尔在心里暗戳戳地骂两句为大师兄解解气。 想到这儿,邹岂繁不由眼睛亮亮的看着身侧的青年:“大师兄,你此次闭关了这么久,是突破到金丹中期了吗?” 姜荀没什么多余的情绪,简短地“嗯”了声。 邹岂繁立即满脸崇敬地夸道:“大师兄好厉害!”明明也就相差几岁,他至今还只是个刚突破炼气第十二层的筑基初期呢。 落后二人一米远的少年看着不远处和谐的两道身影,暗自咬了咬牙,冷哼一声才大步跟上去。 进了殿内,叽叽喳喳的邹岂繁终于安静下来,乖乖地跟在姜荀身后朝着坐在上方的掌门和长老们行礼。 程饮秋同样也收敛了神情,恭谨地站在一边。 姜荀不急不徐地行完礼,抬头便见所有长老齐聚在殿内不说,他们身后还站着各自的嫡传弟子,这么大一副阵仗让姜荀心下产生了些许的疑惑。 掌门朝着自己最得意的大弟子招了招手:“含瑾,来。” 姜荀闻言,立马上前了几步,在掌门的示意下伸出了手。 掌门看上去才三十多岁,若不是眼神中透露出了一股沧桑之感,定不会有人相信他早已过了百岁。 一丝温和的灵力顺着姜荀手腕上的筋脉进入体内,在探查到那颗比原来更加浑厚圆润的金丹时,掌门哈哈大笑,随即收回了手:“不错,的确突破了,不过你的气息还不是很稳,这几天就不要修炼了,暂且先巩固一下。” 姜荀恭敬地应了一声。 “不愧是师兄的徒弟,年纪轻轻就已经金丹中期了,将来定能继承你的衣钵。”率先夸赞的是邹岂繁的师尊,七吟长老,他穿着一身红衣,领口大开,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手里还拿着一个酒壶,说完后就豪饮了一口。 一位端庄优雅的女子皱了皱眉,斥道:“弟子们还在这里呢,你作为一个长老像什么样子?” 七吟随意笑道:“南露师姐,这话可就不对了,宗门内有规定我不可以喝酒吗?”他视线转向了逢雪真人,“师弟,你最了解宗门规矩,你说说,可有这项规定?” 逢雪真人板着脸,眼神不善地看了眼他,重重哼了声才道:“并无。” 他一向要求弟子整冠束带,自然看不得七吟这散漫的样子,只是却奈何不了对方。 七吟向南露真人摊了摊手:“看,就连师弟都这么说。” 南露面色无奈,只得不去管他。 姜荀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他不再沉默,而是主动问道:“师尊喊弟子来可是有要事?” 掌门也正头疼着自己这三师弟的性子,听到姜荀的问话才回过神来。 他清了下嗓子,朗声道:“行了,既然人已到齐,那我便开始说了。” “一个月之后便是每十年一次的门派大比,此次比赛的地点在清元台,届时各个门派将会派出自己门内的精英弟子前往参赛,修为不得低于金丹初期。” 七吟奇道:“不过一个大比罢了,又不是没参加过,不至于把我们所有人都喊过来吧?” 南露也有些疑惑:“难不成这次大比有什么玄机?” 她虽擅长占卜,但也没到事事皆知的地步。 两位长老问出了所有弟子内心深处想问的话。 掌门扫视了眼众人,语气严肃:“所以接下来才是重点。” 众人闻言俱端正了身体,打算认真倾听。 “据说凤回秘境会提前开启,这次大比拔得头筹的门派可以率先进入秘境,并且人数多增十人,由于不同以往,今年只允许各派的嫡传弟子参赛,取消了内门弟子的资格。” 凤回秘境是一个无主的秘境,坐落在百兽林内,时隔五百年才会开启一次,里面奇珍异宝数不胜数,你随便碰到的一棵草都有可能是外界疯狂争夺的稀有灵草,更别说运气好的说不定还能驯服一只血脉高贵的灵兽,更有甚者还可以获得秘境前主人的传承。 曾经有一位金丹中期的弟子进去后不知遇到了什么机缘,竟接连突破两级,升到了元婴中期,让其余人羡煞不已,足以可见凤回秘境的珍稀。 只不过秘境还是有限制的,元婴以上的修士进去后会被直接送出来,那位弟子在修为到达元婴后不过一息就被弹出了秘境。 另外,虽然秘境里物资丰富,但危险也是必不可少的,有灵兽自然也会有凶兽,外围活动的动植物通常修为不高,但是越往里走,便能真正见识到凤回秘境的神秘与恐怖,相对应的,宝物也会越珍贵。 俗话说机遇与危险共存,端看进去的人是什么心态了。 因此,大比奖励诱惑对于所有门派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主殿内一时寂静不语,长老们面带沉思,而年轻的弟子们则满脸向往。 直到逢雪真人打破了宁静:“我们门派达到了金丹初期且符合大比年龄的嫡传弟子只有含瑾一人。”说罢他看向了姜荀。 七吟的关门弟子邹岂繁虽然天赋也不错,不过目前才筑基修为,他的大弟子早已出师去了凡间历练,逢雪只有程饮秋一位徒弟,最快也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突破到金丹,而南露的两位弟子都是随师父学的占卜推演之术,并不注重修炼,掌门的二徒弟今天才堪堪十岁,更加不合适了。 苍暮宗虽贵为修真界一等大宗之一,但亲传弟子比起其他宗门来说确实少得可怜了。 用七吟的话来说,他们宗看重的是质量,而不是为了面子好看就拿人凑数。 掌门沉吟了会,对着自己的大弟子询问道:“含瑾,你可愿意参赛?” 这一问,殿内所有人的视线便都转移到了掌门身侧那身姿挺拔的青年身上。 第41章 第四个小世界(3) 即便被多人注视着, 姜荀依旧镇定自若,他拱手道:“弟子愿意,弟子绝不会辜负师尊以及长老们的期望。” 掌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宽慰道:“你不要有压力,尽力就好。” 七吟喝了口酒:“是啊,在争排名之前先考虑自己的安全。” 其余两位长老同样点头。 有的人为了赢得比赛,会选择透支自己的灵力,这对身体的伤害是很大的, 所以四人才会这么嘱咐,能赢最好, 若是赢面不大他们也不希望姜荀硬撑。 姜荀微微颔首:“是,弟子记住了,绝不会勉强自己的。” 就在这时, 一直站在逢雪真人身后的程饮秋突然出声说道:“弟子也愿意参加大比。” 众人一愣。 逢雪真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修为不够, 如何能参加?” 程饮秋毫不在意:“距离我突破不过就剩一个多月罢了, 我努努力, 在大比开始前升上金丹也不是不可能。” 这充满狂妄的语气, 若是换个人来说怕是要笑掉旁人大牙, 你以为说升就升的, 当修仙是儿戏呢?有些人穷其一生恐怕都突破不了自己的瓶颈, 卡在某个阶段直到寿命将尽。 但是这人成了程饮秋,没人会怀疑他所说的话。 逢雪真人闻言却是喝斥道:“胡闹!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 何来加速的说法?” 如果说姜荀的优秀是因为他既有天赋又自身努力的话,那程饮秋便纯粹是靠天赋了。 修炼的途中一帆风顺, 没有遇到过任何瓶颈, 有的时候心情好了甚至能直接顿悟, 这本来应该是人人羡慕的资质, 但是逢雪真人却对自己的徒弟充满了担心。 就是因为太过顺风顺水,程饮秋对修炼一事从不上心,直到对方在和姜荀的比试中落败,才被激起了斗志,开始认真修炼起来。 逢雪本以为这是好事,现在才发现也不尽然。 修行中没有困难就已经是最大的困难了。 更别说从未受过挫折的程饮秋不管从心境还是意志上来讲就比常人低了一截,寻常的一件小事不合了他的心意就有可能会导致他钻牛角尖,严重了甚至很轻易就会走火入魔。 被师尊训斥了一顿的程饮秋有些不服气,但到底没再开口说些什么。 南露见此笑了笑:“没关系,小秋好好修炼,十年后你的年龄还是符合的。” 程饮秋脸色闷闷地“嗯”了声。 逢雪真人虽然有心想安慰两句,但为了断绝徒弟的这个想法,他还是强忍着冷着脸。 姜荀原本听到程饮秋主动请缨说想参加大比,特意看向了那边,谁知对方被逢雪真人拒绝,两人的目光恰巧对上。 程饮秋的眼神带着一丝委屈和不甘,他看了眼姜荀就率先移开了视线,仿佛避之不及一般。 姜荀垂眸,掩饰了眼里的情绪。 事情通知完了,掌门挥手让众人可以离去了。 姜荀刚出殿门,邹岂繁以及其他的师弟师妹们便都围了上来。 邹岂繁握拳比了个手势:“大师兄比赛加油,到时候我一定去给你打气!” “是啊,大师兄放心,虽然我们人少,但气势绝对不输!” “对,让那个什么苍穹派好好看看,不就和我们门派重了一个字吗,把我们当生死仇敌一样的,就是欺负我们没人!” 姜荀即便态度冷淡也没有打消掉这几位师弟师妹们的热情。 程饮秋从殿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 身后响起逢雪真人略微严肃的声音:“饮秋,和我回雪竹峰,我有事要和你说。” 程饮秋脚步一顿:“是,师尊。” 他在逢雪真人面前从来不会,也不敢摆架子,乖乖的和对方回了雪竹峰。 一进竹屋内,逢雪真人便抬手布置了一个结界,他低头看着垂头不语的弟子,问道:“你可知错了?” 程饮秋反问:“弟子何错之有?” 他本以为自己以下犯上出言顶撞,逢雪真人定会罚他,但对方只是包含无奈地叹了口气。 “为师知晓你天赋极高,但为师更希望你能一步一步稳扎稳打。” 程饮秋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师尊眉目间满是忧愁,那是对他的。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还是握紧了腰间的配剑,过了许久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弟子知道了。” 逢雪真人也知欲速则不达,他不再说这个,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门派大比那天,你也去吧,就当是开开眼界,顺便为你姜师兄助助力。” 说罢,他又问道:“你是不是对含瑾还有意见,就因为对方去年在宗门大比上赢了你?” 程饮秋这次回答得很快:“我才没有!弟子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 逢雪真人怀疑地看着他:“嗯,那便好,同门师兄弟之间还是要友好相处的,万不可因为一场比赛就失了风度。” 程饮秋含糊地应了声,他道了一句“既然师尊无事了,那弟子便先告退了”后就跑出了屋子,逢雪真人甚至还未来得及喊他。 “这小子,怎么突然慌慌张张的。” 那边姜荀好不容易摆脱了邹岂繁他们后,独自一人回了居住的落云峰。 离门派大比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准备了。 【宿主请注意,这个世界可能有隐藏剧情。】 姜荀正在打坐,闻言连眼都未睁,只在脑海里回道:“我早就猜到了,单看上一世和这一世原主的性格大相径庭我就猜出来了,不然怎么称得上S级呢。” 见自家宿主心里有谱,系统顿时放下心来,接着隐匿,他就是怕到时候剧情出现了意外或者衔接不上,姜荀会崩人设,那对方的总成绩肯定会被拉低。 …… 转眼大半个月已经过去,很快就要到门派大比的日子了。 姜荀为了防止发生变故便打算提前动身。 由于邹岂繁程饮秋他们都会跟着一道去,御剑灵力不够消耗,坐寻常马车又太慢,所以掌门特意从私人宝库里拿出了一个上品飞行法器借给他们暂用。 邹岂繁站在甲板上,看着这艘华贵的大船行驶在空中,一脸感叹:“我还是第一次坐会飞的船。” 程饮秋抱臂靠在栏杆上,一副富家小公子的模样,谁也不搭理。 姜荀仍旧坐在甲板中央打坐,空中的灵气比地面更加充沛,他刚好借此巩固一下这一个月的修为。 邹岂繁回头就看到大师兄在闭眼凝神,他当即放轻了声音:“大师兄天赋这么好还这么努力,不愧是大师兄啊!” 程饮秋用余光瞥了眼那静坐的身影,小声“哼”了下,走到姜荀的对面同样盘腿坐了下去打起坐来。 其余的师弟师妹们受不了在没有屏障的甲板上吹着凛冽得犹如利刃一般的寒风,不得已便只能待在各自房间里,因此现在就只剩下邹岂繁一人还在无所事事地站在一旁。 邹岂繁:“……” 不是吧,怎么突然都开始修炼了? 他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很异类,只好跟着在甲板上打坐。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勤奋。 不知过了多久,等姜荀运转完最后一周天,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邹岂繁早已没了踪影,可能是回房了,只剩下程饮秋还坐在他对面,那双微翘的睫毛上沾着寒霜。 这是灵气抵挡不住寒风侵袭的现象。 姜荀蹙眉,即便他对少年不是很有好感,但他作为大师兄,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掌心贴着少年的后背,给对方输送着灵力。 在这过程中,程饮秋的脸色逐渐好看了许多,他眼皮微动。 姜荀见人醒了,便收回了手,站直身体冷淡道:“以你目前的修为还不能够在强烈的疾风中待太久。” 程饮秋眨着眼睛,从寒冷中回过神来后顿时怒目而视:“你瞧不起我?” 姜荀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扯到这一层的,沉默了会才道:“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程饮秋噎了下,抬头看了眼青年,又快速地别过了头,用着极其低的声音说道:“你别得意,反正、反正我一定会超过你的!” 若不是姜荀修为高,五感远超常人,还真听不清少年那句毫无底气的狠话。 对于这种当面挑衅,姜荀只是淡淡道:“可以,我等着,随时恭候。” 说罢,他转身进了船舱。 看着青年那淡漠到仿佛什么事都入不了他眼的背影,程饮秋愤愤地捶了下地板。 这感觉就像他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三岁小孩一样。 …… 灵船行驶了几天,便到了清元台。 他们赶到的时间正巧是比赛前一天。 把灵船收回乾坤袋里,几人找了一家客栈暂时落脚。 修养了一晚上,他们按时来到清元台。 姜荀的比赛是第二场,对阵苍穹派。 邹岂繁明明自己也很紧张,但他仍然试图安慰姜荀:“大师兄,你就把那人当成我,想怎么样打就怎么样打,千万不要客气!” 程饮秋在一旁听着不由嗤笑:“你这都什么跟什么,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想让别人揍的。” 第42章 第四个小世界(4) 还不待姜荀回应, 台上记录比分的修士已经开口喊道:“第一场,明剑宗胜。” “第二场,苍暮宗姜荀对阵苍穹派高恒。” 姜荀闻言便朝着几位师弟师妹略一颔首, 之后脚尖轻点,衣袖翻飞,眨眼间便已经到了擂台上。 不远处的高台上方坐着十来个仙风道骨的人,有男有女,他们看到站在擂台一侧身长玉立的青年, 不由笑着对坐在最右侧的男人道:“凡阳,这便是你那宝贝的大徒儿?藏了这么久可算把人放出来了, 一直听你夸他,今儿个刚好让我们瞧瞧。” 被叫做凡阳的赫然是苍暮宗的掌门,姜荀的师尊, 他在这一众人当中是最年轻的。 苍暮宗发展到姜荀这一辈不过也才第四代, 虽然时间不长, 但短短几百年的时间从一个不入流的宗门到如今一等宗门, 可见苍暮宗的实力。 凡阳只是淡淡笑了笑, 没说话, 倒是一旁苍穹派的掌门阴阳怪气了起来:“不过才金丹中期罢了, 高恒已经后期了, 我看这场毫无悬念。” 他这话说得毫不留情,顿时让众人的脸色微妙起来。 苍穹派和苍暮宗是出了名的死对头, 双方上至宗主下至外门弟子均都互相看不惯,这个情况已经持续好多年了, 其余宗主们也见怪不怪。 其中有一人摇了摇头不赞同:“二十岁的金丹中期, 已经是同龄里的佼佼者了, 这孩子的天赋比我当初都更甚一筹, 再者,一场比试看得也不仅仅是修为。” 在修真界里越级反杀这种事不要太普遍,若是抱着以为修为境界比他人高一层就一定能赢的念头,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凡阳瞥了眼苍穹派掌门难看的面色,慢悠悠道:“南松长老说得有理,我这徒儿的本事到底如何,你们看着便是。” 他不理苍穹派掌门的暗讽,对比下来倒显得他胸襟宽广。 凡阳一边慢慢抿着茶,一边看向擂台。 他虽然之前嘱咐过姜荀要量力而行,但那也是分对手的,这位高恒根本不是他大徒弟的对手。 一层薄薄的结界盖住了整个擂台,姜荀目光直视对面身型高大面容粗犷的男子,双方各自行了一礼。 姜荀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规模的门派大比,十年前苍暮宗出战的嫡传弟子还是七吟的大弟子,若不是姜荀拜在了掌门的门下,辈分比所有弟子都高了一截,从年纪上来讲,他可能还要喊对方为师兄。 高恒手臂一伸,手中便多出了一个长着密密麻麻倒刺的铁锤,他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了一番姜荀:“早闻姜道友天资绝艳,清风霁月,高恒久仰不已,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姜荀抬手召出了步寻,神情冷静,丝毫不惧:“客气了,在下对此番对决也是向往已久。” 凌厉的剑气伴随着呼啸的风声迎上挥舞而来的铁锤,两者相撞发出了阵鸣。 姜荀任由对方进攻,他边后退防守边趁机寻找对方的弱点。 高恒的力气很大,修为也比他高了一个境界,并不适合正面硬碰硬。 表面上看是高恒占了优势,实际上姜荀躲避攻击的步伐游刃有余,不慌不忙。 台下早已围了一批观战的人,一部分是苍穹派的,还有一部分是其余门派跑来看热闹的,邹岂繁几人和苍穹派的弟子各站一块地,隐隐呈对立式。 “果然还是高师兄厉害,你们看苍暮宗那位被高师兄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苍穹派有一弟子挑衅地看了眼邹岂繁他们,大声洋洋得意道。 “那当然了,高师兄是谁啊,岂是那些阿猫阿狗就能随意打败的。” “我就希望高师兄能手下留情,给对方一点面子。” 轻视不屑的话层出不穷,苍穹派的人也没有放低音量,听得周围人窃窃私语。 邹岂繁顿时气红了脸:“我呸,你们才阿猫阿狗呢!我们大师兄厉害着呢!” “哟,真厉害会被高师兄打压成那样?我看你们……”带头挑衅的弟子话还未完,迎面而来一道锋利的白光,身体的本能几乎让他下意识朝后猛退了一步,而在他面前,一道充满杀意的剑气正巧停在他的鞋尖前,若再往前一点他的脚趾可能就保不住了。 程饮秋收回剑,抬起下巴冷冷地斜了那弟子一眼,勾唇轻蔑道:“他十岁开始修炼,十二岁成功筑基,花了八年时间就已经到了金丹中期,整个修真界都再找不出第二个,嘁,你家那位高师兄今年应该四十好几了吧,年龄大了一轮不说,修为也只高区区一个境界,没脸没皮的人我见多了,像你们这么没有自知之明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简直让我叹为观止。” “……” 苍穹派的弟子们被怼得各个面色通红,愤恨不已,但却没人再敢开口了。 一言不合就动手的程饮秋着实把那领头的弟子惊吓得匆匆避开了几米远,从那道剑气来看,单论实力他们都不是对方的对手。 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虽然憋屈,但没办法。 邹岂繁眼睁睁看着明明前不久还表露出自己看不惯大师兄的程饮秋不待那弟子挑衅完就一剑劈了过去,登时惊得呆在了原地。 南露长老的两位弟子紫晗和紫彤姐妹俩刚刚也被气得不轻,令她们讶异的是,正当她们准备骂回去的时候,一向心高气傲从不搭理人的程师兄竟然会先她们一步。 眼瞧着苍穹派的弟子们故作镇定实则慌乱地远离他们,邹岂繁不由摸了摸鼻子:“程师弟,原来是我误会你了,我还一直以为你不喜欢大师兄呢,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维护师兄。” 看来是程师弟面子薄,不好意思说出口,这才每次面对大师兄的时候都别别扭扭的。 紫晗和紫彤二人对视一眼,纷纷附和。 她们原本也以为程师兄是对大师兄抱有偏见。 程饮秋本就面色不愉,闻言脸色更是黑了一层,他收剑抱臂,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咪,语气不好地反驳道:“谁维护他了,我只是在维护我们宗门而已。” 邹岂繁看他这明显口是心非的样子,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不禁暗自摇了摇头,就这破脾气,也难怪自己和师妹们误会良多。 在他们的斜后方,一位穿着宝蓝色衣衫有着婴儿肥的少年拉了拉身旁人的袖子,低声问道:“哥,那个白衣服的哥哥真的要输了吗?” 少年身边的青年长相温润如玉,一身温和的气质让人很容易放松下来:“阿果,慎言。” 观战席的风云涌动自然波及不到擂台上。 经过几个来回以退为进的试探,姜荀基本掌握了高恒的弱点。 虽然攻势凶猛,但不够灵活,灵力深厚,防御却不足。 姜荀不再一味躲避,而是开始主动攻击。 高恒打了许久连对手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逐渐有些急躁,这心下一急,破绽便露了出来。 偏巧姜荀敏锐察觉出来,抓住那个破绽就迎了上去。 冰蓝色的冰锥随着剑气铺天盖地而来,地面上快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块,冷意透出,温度降低。 高恒神色大惊,举起铁锤就挡在自己身前,不料刚才还离他一米远的青年转瞬就出现在了他身后。 高恒连忙转身,但已然晚矣。 胜负就在这一刻出来了。 “第二场,苍暮宗胜。” 姜荀收回抵在对方脖子上的长剑,淡声道:“承让。” 高恒握紧手中的本命灵器,即便他再不甘心,但输了就是输了。 “姜道友果然不负虚名,高恒心服口服。” 场面话而已,姜荀也不会去真的在意,他和高恒各行了一礼,而后便转身下了擂台。 凡阳余光瞥见苍穹派掌门沉如锅底的脸色,心情大好,乐呵呵地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 “第三场,玄景宗慕秋之对阵祥云宗胡射。” 慕果听到了自家哥哥的名字,顿时激动了:“哥,轮到你了呢!” 慕秋之无奈地把自己的袖子从慕果手里抽了出来:“你乖乖待在这儿别乱跑,我一会就回来。”说罢他越过人群,朝着擂台的阶梯走去。 姜荀目光穿过各大门派的弟子,在看到邹岂繁疯狂向他招手时,便径直迈步走向那个方向。 和一位面容清俊,气质文雅的年轻修士擦肩而过,姜荀似有所感,不由抬眸看了眼。 慕秋之朝他友好笑了笑,姜荀也下意识点了下头。 回到师弟师妹们身边,邹岂繁高兴地跑上前:“大师兄!” 姜荀“嗯”了声:“今日第一轮已经比完了,回客栈吧。” 这时程饮秋突然出声问道:“你和刚刚那人认识?” 姜荀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应该是刚刚那位继他之后上擂台的修士。 “并不认识,怎么了?” 程饮秋抱着剑移开视线:“哦,没事,我就问问。” 五人传讯向凡阳禀报了一声,便御剑回了临时居住的客栈。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姜荀走到了一楼至二楼中间的拐角处时,一位黑衣束腰,衣摆处隐隐有金色流光闪过的男子从他们五人身旁经过。 那男子步伐沉稳,不紧不慢。 姜荀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下脚步。 明明没有从那人身上感受到丝毫的威胁,但姜荀却本能地觉得那人很危险,可待他仔细回想时,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人的容貌。 真是怪了。 姜荀回头望了眼其余人。 邹岂繁和紫晗紫彤神情正常,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曾路过一人。 而程饮秋则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姜荀眯起眼睛。 名门正派里他不记得有这号人物,若说邪魔外道他也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出魔气。 不过修真界散修也有不少,可能只是哪个比较厉害的散修前辈吧。 姜荀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多想,抬脚上了楼。 第43章 第四个小世界(5) 门派大比第一轮要为期三天。 姜荀在比完第一场之后就径自在房间里打坐。 邹岂繁和紫晗紫彤姐妹俩闲不住, 他们第二日就跑去观看了其他门派弟子之间的对决,美名其曰是为大师兄寻找那些可能会成为对手的弟子的弱点。 这段时间是周边镇上几家客栈生意最好的几天,大多数都是为了观赏门派大比而来, 所以此时的客栈除了姜荀和程饮秋以及小二外再无一人。 邹岂繁也曾问过程饮秋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结果被程饮秋拒绝了。 “那些人实力也就那样,有什么好看的。” 对于程饮秋如此不屑轻狂的话,邹岂繁生怕他一个不经意就把其余门派得罪个遍,于是也不敢再拉他了。 姜荀正盘腿坐在床上修炼, 虽然整个人已经进入到了一种忘我的境界,但他的神识仍然笼罩着房间,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偷袭,很多修士修炼时都会这么做,谨慎永远不会错。 所以当门口有人急促地敲门时, 姜荀也很快从意识里抽离清醒。 随着神识往外探去, 姜荀已然知晓来人是谁。 他虽不知对方来意, 但还是起身去开了门。 “何事?” 门外赫然是锦衣华服的程饮秋。 程饮秋的脸上不再是那种傲慢的神色, 相反, 神情有些严肃紧张:“客栈外面出事了!” 闻言姜荀不由微微蹙眉:“说清楚点, 出了什么事?” 程饮秋焦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姜荀跟着对方来到客栈门口, 门未关,透过大门往外看去, 就见紫色的雾气弥漫在街道上,街上空无一人, 那些雾气逐渐侵蚀着道路两边的房屋。 可见度只能到达五米之外, 再远就只能看间隐隐约约的黑色影子, 在这种情况下更像是雾的深处藏着未可知的庞大怪物。 姜荀看着这幅场景, 心下一凛,他从雾气里感知到了浓郁的魔气。 这附近有魔物! 程饮秋显然也猜到了,他的视线停留在还在不断扩散的雾气上,脸色难看:“清元台离这儿不远,这魔物竟敢挑所有门派齐聚的日子来捣乱,胆子不小。” 姜荀声音平静:“他是有备而来,按照这雾的扩散速度,师尊他们不可能感知不到。” 程饮秋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们被隔绝了?” 姜荀轻轻点了下头。 这一段剧情剧本上根本没有提及过。 姜荀眯着眼睛悄悄打量周围的环境,暗自提高警惕。 这是意外,还是故意针对他们的呢? “小心点,这条街上现在应该是有我们二人了。” 他们刚刚下来时没有发现小二,明明程饮秋第一次下来的时候还看见小二坐在柜台边打盹,就是不知道对方是出了什么事还是躲到了哪里去。 大概是程饮秋也知道现在的情形比较诡异,他难得没有和姜荀唱反调。 街上安静得如同这个世界失去了所有声音一样,越是寂静,越让人心里恐慌。 程饮秋握紧了腰间的佩剑,不放过任何异常。 姜荀招唤出步寻,一家家搜查着客栈附近的民房。 雾气越来越浓,如今只能勉强看清一米以内的东西,若是这时候有人偷袭,他们也很难防备。 二人离得很近,并肩而行。 程饮秋挥开紫雾:“怎么办?” 姜荀还没来得及回答,覆盖的神识突然一顿:“小心!” 程饮秋刚准备防御就被推到了一边,一道冰蓝色蕴含着灵力的剑气锋利地劈断了从巷子深处伸出来的藤蔓。 被砍断的一截截泛着黑气的绿色藤蔓掉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再没动弹。 程饮秋见此心跳都快了几分。 要不是姜荀刚刚推开了他,他恐怕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藤蔓拉进巷子里了,根本来不及出手。 剩余的藤蔓暂时缩了回去,它们好像具有灵智一般,一次偷袭不成,便再找机会。 姜荀走到那些断藤旁边,用步寻翻看了一下:“是紫藤,这种魔物是需要人用鲜血喂养的,看来这附近有魔修。” 程饮秋经过刚才那一遭,此刻早已把灵剑死死攥在了手中,他咬着牙:“管他是魔物还是魔修,被我逮到就等着魂飞魄散吧!” 他这愤恨憎恶的态度对于旁人来说并无不妥。 魔修烧杀抢掠,在他们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人性,正派修士看到魔修第一时间就是出手抹杀,两方早就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若是有人堕入魔道,那基本是与整个修真界为敌了。 姜荀没说话,只是紧紧皱着眉。 现在的情况可能比他们所想的还要复杂许多。 他刚刚尝试着向凡阳传讯,结果就像是遇到了一层薄-膜一样,不管怎么样都发不出去。 看样子是镇子周围被施了结界。 最让他担心的是,这里的异常清元台竟然没有任何人察觉出来,幕后之人的修为比他预想的还要深不可测。 不久之前程饮秋被姜荀救了一命,即便他不愿承人,但他潜意识里还是最信任这个处处压他一头的大师兄。 程饮秋的目光悄悄放在前面身形冷淡的青年身上,指尖摩挲着剑鞘。 原来他和对方的差距真的这么大啊。 姜荀一回头就见素来高傲的程师弟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还以为对方是被吓到了,便道:“这种魔物最喜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趁人不备伺机偷袭,你多注意便好。” 青年一身洁白的衣袍,银色的繁杂花纹印在袖口,仿佛高山上永不融化的皑皑白雪,是这紫色的大雾里唯一的亮点。 程饮秋呆愣愣地看了一会。 姜荀见人没反应,只是眼也不眨地望着自己,他心下奇怪,便唤了一声:“程师弟?” 程饮秋回过神,随即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他立即别过了视线,语气故作凶意:“我、我当然知道了,不用你提醒。” 程饮秋眼神飘忽,神色看上去似乎有些不自然,耳尖还泛着红,一副恼到了的摸样。 对于莫名其妙耍脾气的程饮秋,姜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这种时时刻刻需要捧着哄着的少年,若不是念在对方是他同门师弟的份上,他绝不会带着对方。 程饮秋看着转身就走的姜荀,也发现自己的语气太过高高在上了,明明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一边气自己拉不下脸,一边快步跟了上去。 姜荀不清楚身后少年的纠结,他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程饮秋跟着停住了脚步:“怎么了?” 姜荀朝他比了个手势:“有动静。” 程饮秋敛起神色,专注地听了起来。 十字路口拐角的另一条街道上,隐隐有嘶吼声响起,不过距离太远,听不真切。 “过去看看。” 二人悄然靠近,嘶吼声渐渐增大。 暗处蠢蠢欲动的藤蔓再也忍不住,漫天铺地结成了一张巨网向着两人袭来。 更加糟糕的是,原本离他们尚有些距离的吼声开始逼近,就好像是在被人追赶一样,慌不择路地向着姜荀他们方向奔来。 随着嘶吼声的到来,紫雾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开,露出了宽敞的街道,一只长着犄角,皮肤呈暗红色血块状的巨型怪物四肢着地,快速爬来。 姜荀默念心法,步寻一分为多,百来把灵剑透着丝丝寒气一个接一个浮在他身后。 “逐影——破!” 数不清的藤蔓遮住了天空,向下收拢,想要把猎物困死在包围圈里,裹着纯净灵气的剑身残影发出阵阵鸣声,朝四周穿透而过,锋利的剑刃毫不留情地切断绿藤,只见数道冰蓝色的光晕一闪而过,断藤就如雨滴般淅淅沥沥地落在了地上。 同时程饮秋一跃而起,手腕一翻,一道蕴含着天雷的剑气破开地面,直击那外形可怖的怪物。 两人第一次配合,却莫名显得默契十足。 藤蔓被斩得七零八落,再次退回了暗处,而那怪物皮糙肉厚,虽然被划开了一层血肉,但却只是让他更加暴怒,不管不顾就朝着程饮秋咬去。 充满恶臭的大嘴眨眼间临近眼前,程饮秋被熏得眼里露出嫌恶:“燕寒!” 曾经从电闪雷鸣中横空出世的上品灵剑,吸收了天地间最纯正的雷电,此时被主人握住剑柄,周身像一条金色的巨龙,一刹那驱散了身边所有的紫雾。 缠绕着雷电的剑身挡住留着涎水的利齿,怪物被迫停在原地,再不能上前一步。 姜荀脚点地,从程饮秋身后跃向高空,注满灵力的步寻直直刺向怪物的双眼。 接连遭受重创的怪物惨叫出声,重重后退了一步,刚想转身往回逃跑,就听到一道低沉喑哑的男音响起。 “还想往哪里跑?” 姜荀轻轻踏入地面,听到这陌生的声音,和程饮秋齐齐退开,抬眼看向来人。 数朵金色的莲花在怪物脚下绽放,一缕缕金丝顺着怪物丑陋的身体攀爬而上,紧紧束缚住了它。 一个脸上戴着银色面具,唇角略微挑起的男人,闲庭阔步般从街道尽头走来。 黑色的皮靴踩踏着地面,那不急不徐的“哒哒”声让怪物挣扎得更加厉害。 这只怪物似乎很惧怕那个男人。 姜荀看着对方,总觉得那身型有些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中秋快乐呀~ 第44章 第四个小世界(6) 男人抬起手, 手指轻轻握住,像是捏住了什么东西一样,随着他一用力, 被金丝捆住的怪物叫声愈发凄厉,直至烟消云散。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遍地的金色莲花慢慢隐入地里,了无痕迹。 程饮秋最先沉不住气,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 姜荀伸手拦住了他, 随后看向男人:“抱歉,还请道友莫要在意, 实在是此番情形着实诡异,我们不得不谨慎一点。” 男人先是看了眼程饮秋,顿了片刻后才慵懒笑了下:“在下宋却, 不过一介散修罢了。” 姜荀此时终于想起来他为何会觉得对方熟悉了, 因为这个男人和昨日客栈里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位修士不论是身形还是气息都一致。 那时的对方掩了容貌和气息, 导致只有他一人注意到。 只是他依然探测不出男人的修为深浅, 对方的实力深不可测, 至少也在元婴之上。 若是无恶意还好, 就怕此人来历不明, 目的也不明。 在没弄清楚对方底细之前, 暂时还是不要交恶的好。 想到这儿,姜荀试探性地问道:“在下姜荀, 这位是我师弟程饮秋,不知宋道友可清楚现如今的状况?镇上可还有其他人?” 姜荀一开口, 宋却的视线就牢牢定在了他脸上, 那目光仿佛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深意。 被盯久了, 姜荀不禁皱起了眉。 还不待他说话, 程饮秋就直接上前一步挡在了他身前:“问你话呢,看什么看?” 姜荀拉住满脸不愉的少年,低声道:“别冲动。” 宋却倒也没发怒,看着两人沉默了会才慢悠悠回道:“我一路追着那怪物,至今只看到过你们二人,至于这紫雾……我只能猜测这镇上怕是藏有魔修。” 紫雾碰到怪物会避开,但怪物已死,紫雾仍然没有消散,这就代表紫雾的主人另有其人。 姜荀点了点头:“跟我们所想的差不多。”他略一思索,拱手道,“道友可愿与我们同行?这小镇被结界隔绝,那幕后之人专挑各个门派聚集这天,说明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我们定不能小觑。” 程饮秋眉头紧锁,看上去似乎很不待见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散修,闻言不由嘀咕:“我们干嘛要带上他啊。” 姜荀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他作为扮演者,在听到宋却二字时就立即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已经重生了的程饮秋。 但原主不清楚,他不知道这个神秘的男人接近自己其实在计划着如何报复自己,报复上一世的他。 面对修为比自己高深,身份也不明的人,放在身边时刻时刻监督才是最好的法子。 这段剧情本就是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姜荀只能揣测着原主的思想,按照原身的性格想法来走。 宋却似是看出了程饮秋的不待见以及姜荀的防备,他也不在意,挑唇笑道:“可以啊,正巧我孤身一人也无聊得很。” 原本两人的队伍又增加了一人。 姜荀毫无异色,宋却唇角一直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没人能猜透他在想些什么,只有程饮秋抱着燕寒,强硬地挤在二人之间,看着宋却的目光里既有警告又有不满。 程饮秋也不知自己为什么看到宋却就心里发麻,浑身不舒服,那感觉就像是在照一面镜子,看久了就觉得镜子里的人好像是你,又好像不是你。 被自己怪异的想法惊了下,于是程饮秋更加看宋却不顺眼,这种情绪来得莫名,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住。 宋却注意到少年脸色古怪,他唇边的笑意更加深重,似是想到了什么,眼里渗透着若有若无的阴冷。 三个人各自藏着心事,朝着最后一条没有探查过的街道行去。 这条街和之前两条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所有建筑都隐在紫雾里,看上去如同一个个张着嘴的怪物。 只是等走到路的尽头后,三人便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程饮秋脸上带着不解:“这怎么会有一个村子?” 按理说这条路的尽头应该是一个被封住的死胡同才对。 从村子的篱笆外往里望去,只见家养的牲畜被圈禁在草棚里,家家户户却紧闭房门,门口挂着的红灯笼不知是不是因为时间太长了有些褪色破旧,在冷风下摇晃着。 姜荀冷声道:“应该是幻境。” 宋却直接抬脚往里迈:“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程饮秋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打草惊蛇,你可别是故意把我们引进去。” 宋却已经进入了村子里。 程饮秋转头看向了姜荀:“你就不觉得他很奇怪吗?” 姜荀抹了一把篱笆上的草屑仔细看了看:“觉得。” “那我们还跟着他?说不定他就是那个魔修。” 姜荀随手使用了个清洁术:“但我们目前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若是清元台那边迟迟察觉不到这里的异常,总不能一直耗着,还不如跟着这人,很可能会是一个突破。” 程饮秋没说话了。 两人越过村口,一前一后踏进了村里。 空气瞬间发生了波动,在他们身后,原来的村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墙。 这时宋却从一家木屋里缓缓走了出来:“我看了下,里面没人。” 程饮秋四处打量:“这村里不像是有活人的样子,这就是一个废弃了的村子吧。” 姜荀淡淡问道:“村长家你看了么?” 宋却:“没。”他指了个方向,“这边都是普通村民的住所,村长应该住在村尾。” 程饮秋神色稀奇:“村长住村尾?” 姜荀倒没露出什么特别的神情,之前的他不是闭关就是下山历练,他看多了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先去村长家里看看吧,说不定会有线索。” 程饮秋寸步不离地跟在姜荀后面,宋却落在最后,他的目光静静放在了白衣青年身上,眼神晦涩不明。 三人走了差不多有半刻钟的时间,才来到村长家门外,高高的墙遮住了院子里的种种,生锈的大门没有落锁,上面有一层厚厚的灰。 奇怪的是,这村长家明显比村民富裕很多,但却讽被赶到了距离后山最近最为偏僻的村尾。 “我倒要看看这魔修能搞出个什么名堂来。”说罢,程饮秋第一个推开了门。 只是他刚抬腿,脚便僵在了空中。 姜荀见此立即上前一步朝着门内看去。 院子里摆了十多张桌子,上面大大小小摆着许多盘菜,还有瓜果甜点,一张张白色的喜字贴满了门窗,主屋门大敞,旁边小辈居住的房门却关得死死的,以为失踪了的村民一个个穿着朴素的衣服表情麻木无声地坐在桌边。 他们似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纷纷回头望向门口,动作仿佛训练了千百遍一般,整齐一致。 此时的情景只能瘆人二字来形容。 被几十双空洞的眼睛盯着,程饮秋头皮发麻,慢慢放下了脚。 偏偏宋却也走过来笑眯眯道:“还逞强吗?” 程饮秋懒得搭理他,为了不丢面子,咬咬牙,一脚踏了进去。 村民们似乎感受不到眼睛的干-涩,他们直勾勾地盯着这些外来人,眼也不眨一下。 就在姜荀和宋却相继进门后,两位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寿衣满脸喜气地从桌子旁站了起来,老爷子乐呵呵地走到三人面前:“三位可是来参加阿宵婚礼的?快快请坐!” 这两位老人的表情比那些村民灵活许多,更加有神采,但诡异的是,在场三人都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活人的气息。 程饮秋已经快拔剑了,好在姜荀及时按住了他。 老爷子把三人带到了还算人少的桌子边上:“三位喝好吃好阿,还请三位多祝福一下我家阿宵,他是我和老婆子唯一的孙子,也是我们两人的心头肉,从小就体弱,好不容易熬到了娶亲的年纪……”他说到这儿脸色突然变了变,随即勉强笑着找了个借口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程饮秋紧紧握着剑鞘,低声道:“哪有在自己孙子婚礼上穿寿衣的,说话还只说一半……” 这里处处都透露出一股怪异之感。 村民们在村长接待姜荀他们的时候就已经收回了视线,此刻个个拿着筷子在夹菜,也没有人闲聊,似乎没有指令就不会做多余的动作。 三人站在村民旁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姜荀眼睛一眯,看向了唯一一间紧闭着的屋子。 “那屋子里很有可能是新娘。” 程饮秋闻言突然愣怔了一下:“对了,你们有看到过新郎吗?” 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是穿着喜服的。 宋却漫不经心道:“也可能都在屋里。” 三人悄然避开村长那一桌,来到了被关上的门前。 姜荀轻轻推了推,没推动。 这间屋子果然有问题。 他掌心一翻,指尖便多出了一张符纸,他不再迟疑,一把将符贴在了门上。 随着黄符迅速燃烧,木门仿佛承受不住般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最终开了一条缝隙,一股花瓣的清香扑鼻而来。 第45章 第四个小世界(7) 屋子里的摆设都很寻常, 看上去似乎很久没有打扫了一般,他们想象的新郎新娘也不在屋里,房间里空无一人, 略显清寂荒凉。 姜荀的视线停留在了那些布满灰尘的桌椅上。 很久没有住过人的地方此时此刻竟然有一对新人在成亲,结果新郎新娘还不在场。 程饮秋随意一瞥,余光注意到宋却站在一面墙前,抬眸看着挂在墙上的画。 他定睛瞧了眼,画上的是一名女子, 看不清面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裙。 宋却伸出一只手抚摸了下画布的边缘。 程饮秋刚想过去问他发现了什么, 变故陡然在这一刻发生。 房间里不知哪里突然冒出了团团浓雾。姜荀站在梳妆台前,第一个被卷了进去。 这雾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散干净后, 屋里只剩下了程饮秋和宋却二人。 一道剑光划过, 眨眼间, 距离宋却的喉间不足一寸的地方抵着一把长剑。 宋却面不改色, 看着对面气得咬牙切齿的少年, 甚至有闲心笑了一下:“怎么?” 程饮秋冷哼:“是不是你搞的鬼?” 他早就怀疑这家伙了。 宋却不紧不慢地把剑推开, 慢条斯理道:“和我可没关系, 我要是想动手,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毫发无损地拿剑指着我么?” 虽然很不想承认, 但程饮秋也有自知之明,自己确实打不过对方。 “有功夫逼问我, 还不如抓紧时间去寻你那大师兄, 说不准还有机会救回来。” 这话有些道理, 程饮秋犹豫了下, 收回了剑:“最后再信你一次,我警告你,别耍花样!” 他说罢就开始拿着燕寒剑在屋子里东敲敲西翻翻的,姜荀的气息没有收敛,对方还在这个屋子里,只是他却看不到对方的身影。 宋却就抱臂靠在墙上,睁着一双懒洋洋的眼睛看着华服少年努力寻找自己的师兄。 他看了会,忍不住问道:“你就这么担心他?” 程饮秋见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心里的火怎么也憋不住,语气不由冲了些:“要你管。” 他还想着怎么失踪的偏偏是姜荀,要是被雾气卷走的是这家伙该多好。 自己的态度如此恶劣,程饮秋以为对方肯定会生气,事实上他都已经做好大不了直接打一架的准备了,没料到对方只是微微垂眸,抿唇不语。 实际上,生气倒谈不上,宋却至多心下觉得有些微妙。 换了个旁人的角度来看曾经的自己,真没想到他从前的性格原来是这样子的? 若不是他念着程饮秋是少时的自己,对方现在脾气有多破就代表他曾经的性子也有多差劲,他铁定直接让这没遭受过什么挫折的小公子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程饮秋见宋却不出声,他也顾不上搭理对方,想了想径自走到了浓雾来之前被宋却摩挲的那张画前。 这幅画乍一看很普通,并无特殊之处。 程饮秋看不出个名堂来,但他总觉得太过巧合。 正当他准备伸手试着触摸一下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男人低哑的嗓音。 “你这么着急他,信不信若是换你出了事,他绝对第一个抛下你。” 程饮秋动作一顿,低骂了声:“有病。” 还想挑拨离间,当他那么好骗? 宋却看着面前固执的少年,像是时间重新倒回了般,回到了那时候他还全心全意相信姜荀的时候。 眼里浓墨翻滚,唇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容,宋却淡淡道:“他可道貌岸然得很,从未把你当过他的师弟,现在还对你和颜悦色不过是因为你修为不如他罢了,你若还这么相信他,要不了多久……”你就会重蹈我的覆辙。 话尚未说完,一剑就已经劈了过来。 “你有完没完?我忍你很久了!” …… 雾气来得迅猛而突然,姜荀只够堪堪给自己施了个防御结界就被雾里仿佛数不清的手给拽了进去。 待他眼前明亮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还是站在原来的梳妆台前,位置并没有变过。 只是周围的环境却和刚才截然不同。 明明是白天,但屋子里燃起了烛火,原本落满灰尘的摆设被擦得干干净净,一张张红色的喜字张贴在窗户上,正中央的木桌上还放着交杯酒。 床上的鸳鸯被整整齐齐地铺着,一位盖着红盖头的看不清长相的女人端正地坐在床边,从她手指时不时搅动着就可以看出对方心里是有多么的紧张。 姜荀惊讶了一瞬,下意识退后两步远离了那个陌生的女人。 他低头看了眼,就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换上了红色的喜服。 境中境么? 似是听到了声音,女人明显更加紧张了,她语气都带着颤音:“夫、夫君?” 虽然对方看上去柔弱无力,但姜荀还是把步寻横在了身前。 想要破镜只有两个办法,一就是除掉幻境的主人,二则是毁掉幻境的媒介。 他现在不清楚这个幻境是如何触发的,自然也不知晓媒介是什么,所以唯一的法子就是找出幻境的主人。 想到这儿,姜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女人的身上。 女人再次轻轻喊了声夫君,姜荀虽然穿着喜服,但并不是对方的夫君,所以根本不打算回。 见自己连续喊了两声都没有人应,女人安静了下来。 姜荀没有动,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就这么对峙了片刻,姜荀一步一步慢慢退到了门边,就在他想要开门的时候,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夫君想要去哪?” 姜荀没回话,直接伸手按住了门闩。 门打不开,但是屋子里的气氛却翻天覆地。 “夫君是要抛弃雁儿了吗?” “夫君是嫌弃雁儿没有主动下去陪你吗?” “夫君……” 女人站了起来,温柔的嗓音逐渐嘶哑,像是嘴里吞了什么东西咽不下去,发出破锣般的“嗬嗬”声。 屋子里的气温渐渐降低,就连姜荀这个修仙之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刺骨的冷意。 女人的身体似乎很沉重,她每迈出一步都显得非常吃力,但她仍然朝着姜荀缓缓走去。 姜荀不再过多等待:“抱歉了。” 语毕,一柄冰蓝色的长剑挟着劲风挥向了女人,汹涌的灵气肆意地破坏着屋内的一切。 这霸道的一剑过后,屋子里一片狼藉。 女人身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本就艳丽的喜服被血浸染得宛如开在阴间的花朵,鲜艳而诡丽。 姜荀抿紧了唇。 刚刚那一剑是他特意试探对方的,但除了让女人行动缓慢了点以外,并无其他影响。 这女人比他想得要棘手多了。 女人抬起头,即便有着一层红盖头,但姜荀仍能感觉到对方正在看着自己。 “夫君,该轮到我了。” 这充满暗示性的话说完后,女人纤细的身体就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弧度扭曲了起来。 血肉渐渐干瘪,只剩下一层老皮还覆盖在白骨之上,原本正合适的喜服立即显得宽大了起来,唯有那红盖头似乎黏在了头皮上,怎么也掉不下来。 身体扭曲的女人速度明显提升了不少。 姜荀一边躲避着她长长的指甲,一边在对方身上制造伤口。 但不管伤口有多深女人都没有停下来,就像是一个怎么杀也杀不死的傀儡。 姜荀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对方不是杀不死,而是有人在源源不断地给她输送力量。 女人是这个境中境的主人,前一个境也和她息息相关,想要控制她基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甚至可以说,三界中至今还没有哪个人能够做到这个地步。 姜荀心下起了丝丝寒意。 难不成修真界百年的和平即将要被打破了? 纠缠了半个时辰,女人毫不疲倦,但姜荀的灵力却开始滞缓了起来。 以他的年龄和修为撑到现在已然算很好了。 今日便是一个元婴期的修士被拉进来,怕也只能活活耗死,除非达到分神期的人直接毁了整个幻境。 姜荀的唇瓣失去了颜色,看得出来他是灵力使用过多,隐隐有枯竭之兆。 最后抵挡住了女人的疯狂的攻势,看着近在眼前的红色盖头,姜荀闭了闭眼。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在这儿的时候,女人动作却停住了,她的身体莫名开始崩裂,整个幻境也随之摇摇欲坠。 一阵晕眩之后,姜荀再次睁眼,就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原来的木屋里。 他一个踉跄,捂唇轻轻咳了起来,唇角溢出了些许的血迹。 姜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他抬头看了眼,就见宋却站在被砍得稀碎的画布前面,不错眼地看着自己,眼里还带了一丝古怪的异色,而程饮秋则躺在一旁的地上,看上去似乎是昏了过去, 姜荀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喜服。 大红色衬着他的脸色更加俊美苍白,点点血迹把他拉下了神坛,让他增添了不少人世间的烟火气息。 至少宋却记忆里还是第一次见对方这副模样。 “我师弟怎么了?” 宋却从看到青年那一瞬的惊艳里回过神,就见对方提着步寻,眼神冰冷地对着自己。 他不由似笑非笑:“还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你们师兄弟俩就相继拿剑威胁我,怎么,可是我毁了媒介救了你呢。” 第46章 第四个小世界(8) 姜荀拿剑的手有些不稳, 他现在实属强弩之末了。 看了眼悠闲靠着墙的宋却,姜荀突然想起他推门时闻到的那股奇怪的花香,在他进来的那一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媒介仅仅只是那幅画吗? 姜荀虽然心里还有疑虑,但并没有表露出来。 他把步寻背到身后,半蹲在程饮秋身旁,勉强抽出最后仅有的一丝灵力探入对方体内。 灵力在所有脉络上绕行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姜荀的身体里。 做完这一切, 姜荀的经脉已经开始阵阵钝痛起来,若不是看到了他唇角的血迹, 恐怕没人会知道这个神色平静的青年正在遭受着灵力枯竭之苦。 宋却静静看着这一幕,他的神情掩在昏暗的角落里,不甚清晰。 “这下放心了?” 程饮秋只是被打晕了, 没什么大碍, 姜荀暗自松了口气, 他站起身:“今日多谢宋道友搭救之恩, 日后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 只要不违背原则, 我定义不容辞。” 宋却唇角扬起, 语气似有深意:“好, 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住了。” 姜荀微微颔首, 扶起地上的程饮秋就朝着外面走去。 宋却眯眼。 你倒还是一如既往的虚伪。 外面的村民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就连桌上的菜肴和瓜果也一同消失了, 只余下破旧不已的桌椅。 按照原路返回, 就见原本成了一堵墙的村口又出现在了原位。 姜荀没有犹豫, 扶着程饮秋出去了。 过了一会, 宋却才从里面出来。 他刚踏出,三人身后就变成了封闭的胡同尽头。 姜荀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宋却,敛了眼神。 不论是幻境还是那镜中境,亦或是宋却,都透着怪异。 镇子上的雾气已经退散了,阳光洒在街道上,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暖意。 姜荀尝试着联系了下凡阳,结果成功了,这就表示罩着小镇的结界被撤掉了。 这时宋却主动提出了告辞:“看来一切的根源竟然是那幅画,既然镇子已经恢复了正常,那在下便先行一步了。” 姜荀点头:“后会有期。” …… 程饮秋醒的时候还觉得脑子蒙蒙的,他睁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房梁,顿时猛地坐了起来。 他拍了拍额头:“我怎么回来了?” 程饮秋难得有些茫然:“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没有印象……” 他说到这儿不禁闭上了嘴巴。 姜荀呢?! 邹岂繁正蹲在房门外托腮叹气。 他心里那个懊悔的啊。 谁也没想到他们就是去看个比赛的功夫,结果大师兄就差点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 “看看看,就知道看,不就是个门派大比吗?瞧你那个没见识的样儿,哪有大师兄重要!” 邹岂繁正自顾自骂着,余光瞥到一抹身影,惊得他差点一个趔趄。 程饮秋一手抓着他的肩,一边急声问道:“姜……不是,大师兄呢?” 邹岂繁连忙道:“别担心别担心,掌门正在屋里帮大师兄调息呢。” 程饮秋松了手,神色轻松了许多:“那就好。” 邹岂繁悄悄揉着自己的肩膀。 嘶,这程师弟力气也太大了吧,他差点以为要是他刚刚晚说一步,他肩膀都要被捏折了。 “师弟你醒了就好,说起来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大师兄怎么会灵力枯竭?” “灵力枯竭?”程饮秋皱眉。 他只记得自己昏迷前的事,对于后来如何出的幻境一概不知。 哦对了,还有那个叫宋却的卑鄙小人! 不敢正面和他刚就偷袭他,臭不要脸!以后别让他再遇到,否则……哼! 邹岂繁看着程饮秋原本好好的突然脸色就阴沉了下来,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当即不再多问,老老实实守在门口。 程饮秋直接蹲在了另一边。 两个少年就像是门童一样,一左一右,路过的人纷纷忍不住瞧上他们一眼。 凡阳开门的时候就看到这幅场景,好笑地摇了摇头:“你们两个蹲在这儿像什么样子,还不快起来。” 邹岂繁和程饮秋赶忙起身,站到了一旁。 凡阳出来后,两个少年都试图越过他想看看屋内的情况,结果凡阳毫不客气地把门带上了,甚至还布置了一个结界。 邹岂繁失望地收回视线,看向了凡阳:“掌门师伯,大师兄怎么样了?” 凡阳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此次你们大师兄倒是因祸得福,又升了个境界。” 邹岂繁欣喜道:“大师兄升到金丹后期了?” 凡阳“嗯”了声:“所以你们这两天便不要打扰含瑾了,让他安心巩固修为,后天还有比试呢。” “是!” 凡阳离开后,程饮秋也抬脚就走。 邹岂繁疑惑问道:“程师弟你去哪儿?” 程饮秋头也不回,说得很有气势:“闭关修炼。” 经过这一遭他才意识到,原来的他真的太高傲自大了,以为修炼十分简单,只会仗着有天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尤其是关键时刻竟然还要靠姜荀保护他! 邹岂繁眼睁睁看着程饮秋没说上两句话就又回了房间,他不禁摸了摸鼻子。 算了,大师兄要巩固修为,程师弟要闭关修炼,他还是去找紫晗紫彤吧。 邹岂繁刚准备跟着离开,脑子里突然像是被针扎了下,这疼痛快得只有短短一瞬,他捂着脑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奇怪了,错觉吧。 …… 凡阳回到住处,随手布了个结界,这才从储物戒里拿出了几枚极品灵石放在桌上摆成了一个阵法。 不多时,阵法上方就出现了一个画面。 苍暮宗三位长老赫然在里面。 南露率先问道:“师兄,含瑾如何了?” 凡阳道:“不必担心,他榨-干体内的灵气重新吸收后倒是意外拓宽了经脉,修为又升了一阶,这小子运气还不错。对了,你重算了一卦,卦象怎么样?” 南露蹙眉,没开口,七吟替她说了:“还是一样的,天魔降世,三界动荡。” 逢雪依旧那副刻板严肃的样子,只是语气里有了一丝担忧:“这次那个紫雾来得蹊跷,绝不会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幻境。” 凡阳摇头:“镜中境也很稀少了,不过确实还支撑不起范围那么广的紫雾。” 七吟喝了口酒:“你们可别忘了,那个笼罩了整个小镇的结界,就连清元台所有的门派都没有发现,掌门师兄可也在那里,你修为差一步就分神后期了,都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 此言一出,另外三人顿时沉默了。 这就证明那幕后之人实力恐怖之深。 凡阳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尽快召集其他门派吧,总不能就我们一家在这儿操心,大家有难同当。” 七吟附和:“有道理,听掌门师兄的。” 南露和逢雪对视一眼,无奈移开。 …… 姜荀从幻境里回来后便一直在房间里打坐,直到他第二场比赛那天才出来。 短短三天就从金丹中期升到了后期,这让其他门派顿时震惊不已。 因为苍暮宗和苍穹派之间不睦已久,两派弟子的比试本就对旁人来说更加有乐趣一点,更别提姜荀是以金丹中期挑战后期,这也使得不少人都关注起了这位传说中的天才。 如今三天时间就跨越了新的境界,姜荀一时之间名声大噪,天才之名传遍了修真界。 自从千年前那场浩劫之后,修真界就再无人能如此快速地晋升了,姜荀是千年以来的第一个。 第二场比赛毫不意外的胜利后,接下来和姜荀比试的人纷纷感觉到了压力。 原本凡阳并没有硬性要求自己的徒弟要拿到多好的名次,但是姜荀因为幻境一事修为心境双双提升,最后竟然势如破竹夺得了门派大比的第一。 第47章 第四个小世界(9) 这次门派大比苍暮宗狠狠得出了一番风头。 比试结束后, 凡阳便领着弟子们打道回府。 落云峰上,一道身影正在练剑,挥袖间翩若惊鸿, 宛若游龙,冰蓝色的剑气划过天空,掀起一阵汹涌磅礴的劲风。 姜荀舞完最后一式,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随即背向身后。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正当他打算回屋时,脑海里顿时一阵钝痛。 那感觉就像是有一根针在扎着他的灵识, 不仅如此,那股莫名出现的力量似乎还打算直接把他的神识撕扯成碎片。 这变故来得突然,姜荀甚至都没有防备。 对方的修为应该比他高了很多…… 神识是一个修士最为重要的地方, 神识被重创, 轻则成为一个傻子, 后半辈子都只能痴痴傻傻过活, 重则直接魂飞魄散。 可想而知, 姜荀此时若是一个不慎便会落入上面任一一种境地。 忍着灵魂仿佛要被撕裂开的疼痛, 单手用剑撑地, 姜荀集中精力对抗起了脑海里那股正在侵-蚀他的力量。 默念心法, 空气中纯净的灵气疯狂挤压进青年的身体里,以他为中心, 四周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风暴。 虽然短时间内快速强烈的吸收灵气会对经脉造成一定的损伤,但姜荀需要借此来压制住对方, 这是目前最有效的办法。 拖住了那股力量, 姜荀果断地给凡阳传了道讯息。 过了一刻钟, 似是意识到青年的难缠, 再加上分神期修士的气息正逐渐朝着这里逼近,那不知名的力量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侵-占姜荀的身体,直接撤离。 姜荀只来得及看到一团只有婴儿拳头般大小的紫色浓雾从他身上飞出,还不待进一步追寻,那紫雾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荀握紧手中的剑,眉头紧锁。 这团紫雾和清元台附近那小镇上的紫雾气息相似,是否是出自本源呢? 凡阳在收到自家徒弟发的求救信号时第一时间便赶往了落云峰,只可惜来晚了一步,那团紫雾趋利避害的本事一流,在感受到凡阳的气息时早早就逃了。 姜荀把刚刚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细说给了凡阳。 凡阳听完后沉吟了片刻,领着人进了竹屋,随手在外布置了个结界。 姜荀看了眼波动着的结界:“师尊?” 凡阳轻叹一声:“事到如今为师便也跟你说了吧。” 他没有隐瞒,把南露推算出的卦象告诉给了眼前这个自己最看好的大弟子。 “天魔?”姜荀有些惊讶得念了一遍。 “没错,千年前那场血渊之战过后,天魔便被封印进了血色深渊里,现在看来,是封印逐渐开始削弱了。”凡阳的语气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凝重。 毕竟天魔现世就表示历史即将重演,三界将会再次陷入惨烈纷乱的战争之中,届时会有多少人牺牲也再不可计数。 凡阳看向了姜荀,眼里带上了严肃与担忧:“那团紫雾很有可能就是天魔的化身,结合小镇之事来看,它大概率是盯上你了,估计是想夺舍。” 自己这个徒弟天资出众,灵根奇佳,百年难遇,天魔若是能够占据他的身体,不管做什么都会事半功倍,只是对方目前应该尚在虚弱期,不然也不至于在他赶到时落荒而逃。 一般人听见自己被一个活了上千年的魔物盯上都会慌乱害怕许久,但姜荀依旧不露声色,看上去镇静自若。 凡阳见此不由苦笑。 大徒弟哪里都好,就是那性子着实淡漠了点,除了修炼对什么事都不上心。 他抬手在对方的身上留下了一道属于自己的念气,嘱咐道:“此事为师已经通知了其余门派,天魔之事由我们来处理,你就不要再管了,也莫要多想,这些时日多加小心,好好准备一个月之后的凤回秘境,若是有任何异常便及时联系我。” 那道念气可以保护姜荀免受一次分神期以下的致命攻击,相当于是一张绝佳的保命符了,因为三界中至今修为达到分神期的修士寥寥可数。 姜荀摸了摸心口,他点了点头:“弟子明白了。” 凡阳不再多说,天魔的化身出现在了苍暮宗内,即使还很虚弱,但他依然不敢小觑,再次安抚了姜荀几句便匆匆回了主峰。 待人离开,一阵电子音在姜荀的脑内突兀地响起。 【恭喜宿主开启隐藏剧情,获得关键性道具——“姜荀”前世仅剩的最后一魄。】 姜荀面色仍然淡淡,心下却好奇问道:“这有什么用吗?” 【呃,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姜荀:“……” 要你有何用。 …… 程饮秋一回到苍暮宗,和自己的师尊逢雪真人说了一声就开始闭关冲刺金丹中期了。 他也只差临门一脚,想在凤回秘境开启之前再提升一个境界,届时也会更加有把握。 等他出关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 而当他进阶成功出来后,被通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随姜荀下山除魔。 苍暮宗是一方大宗,山脚下相邻的几个镇子都处于苍暮宗庇护的范围内,而其中的丘砚镇上惊现了一个魔修,连续七天残忍得杀害了十多位妙龄少女,闹得人心惶惶。 “你快及冠了,也该下山历练一下了,正巧此番有含瑾同行,我也放心。”逢雪真人为了自己这个唯一的徒儿可是操碎了心,他想方设法就为了锻炼程饮秋的心境。 自己师尊都发话了,程饮秋即便再不情愿,也还是答应了。 姜荀时隔十几天再次见到这位师弟,倒是察觉出对方的修为又升了一层,这个速度已经堪堪比得上他了。 朝着程饮秋微微颔首,随即便唤出步寻御剑而行。 他并不是很在意旁人的资质如何,对他来说,他只在乎自己的修行。 丘砚镇离苍暮宗不远,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走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继清元台附近那个小镇后,这是姜荀和程饮秋第二次两人一起行动。 上一次由于紫雾的影响,小镇空无一人,显得萧瑟寂寥,但此刻的丘砚镇恰好和它相反,这让从来没有逛过街市的程饮秋不由好奇起来。 他虽然出生富贵,但幼时就被逢雪真人收为了徒弟,自打有记忆起,就是生活在山上,除了修炼还是修炼。 街道一侧有一位摊贩正吆喝着卖着糖人,程饮秋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一个形状为兔子的糖人。 姜荀看着手里捧着的罗盘,在指针颤颤巍巍地停留在了一个方向的时候,他低声道:“找到了。” 身旁没人回应,姜荀偏头看了眼,就看到师弟眼也不眨地看向一个地方,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就见到了数个形状不同的棕黄色糖人。 “程师弟,你可听到了?” 程饮秋惊了下,瞬间收回了目光:“什么?” 他有些迷茫,还有些小小的慌乱,似乎不想被人知道他一个男子竟然会对糖人感兴趣。 姜荀没有戳破他,而是又重复了一遍:“罗盘有反应了,那个魔修大概在东侧,距离我们不过一千米。” 程饮秋提了提腰间的佩剑,冷哼一声:“好大的胆子,胆敢在苍暮宗管辖的境内惹事,看我今天就让他有来无回。” 他就像是要迫不及待岔开话题一样,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姜荀不禁讶异挑眉。 这么想来,对方的性格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糕了。 两人跟着罗盘的指引,来到了一处荒废的破庙内。 已经掉漆的佛像慈眉善目地端坐在上方,悲天悯人地看着门口。 姜荀一进来就和佛像四目相对,随后他淡淡移开了眼。 庙里很空旷,蜘蛛网成片地粘在墙角,地面布满了厚厚的一层灰,摆设也都很简陋,不像是藏了人的样子。 程饮秋闻着空中飘散的霉味,表情不是很好:“是不是罗盘出错了?” 姜荀摇了摇头:“不会。”说罢,他给了对方一个眼神。 程饮秋立即懂了,他装作不耐的样子走到了供奉桌前,皱眉道:“你确定吗?也有可能是有什么东西干扰了罗盘,故意混淆视听呢,我看这里什么也没有,我们再去别处找找吧。” 姜荀似乎动摇了:“那好,我们先去别处看看,没有收获再回来。” 话音刚落,两人便一前一后相继转身。 就在这时,程饮秋快速拔出灵剑,干净利落地转了回去一剑劈向了正中央摆着的佛像。 这一切都在眨眼间。 一个黑影从佛像中窜出,他刚刚被骗了,以为这两个修仙弟子真的没有发现他,一时大意闪躲不及,硬生生挨了下那雷霆之剑。 “可恶!”黑影逐渐清晰起来,化为了一个披着斗篷的人,他声音嘶哑,透露着气急败坏,浑身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魔气。 “我放你们走你们却非要留下来,既然如此,就别怪老夫了!” 程饮秋冷笑:“就凭你?” 黑袍人彻底被激怒。 原本他以一敌二暂且还能不落下风,但可能挨了程饮秋一剑的缘故,渐渐开始不支起来。 姜荀最擅长的就是如何抓住敌人的破绽,见此毫不犹豫地使出了百剑阵。 数百只剑形成了卷潮,凌厉的剑气把阵法中间的魔修黑袍割得破破烂烂。 程饮秋退到了一边,他记得姜荀上一次使用这招的时候正是把漫天的紫藤切得如同下雨了一般的时候。 黑袍人很快就支撑不住了。 其余两人本以为应该快要结束了,说时迟那时快,一团凝聚成婴儿拳头般大小的紫雾突然从黑袍人身上飞出,飞向了程饮秋,黑袍人就像是失去了灵魂,软软地瘫着身体倒在了地上,再无气息。 姜荀看到这团熟悉的雾气时愣了下,随即立马焦急地提醒道:“小心那雾!” 但终究还是说晚了。 程饮秋还没反过来,听到姜荀的话下意识拿剑挡了下。 紫雾毫不在意被切割成两半的身体,重新融合在一起后就飞进了程饮秋的体内。 姜荀神色一凛。 这团紫雾是天魔的化身,虽然还在虚弱期,没有成长完全,但也不是程饮秋可以抵挡住的。 他能撑到凡阳前来救援纯粹是托了那个镜中境的福,让他短时间内修为和心境齐齐增长了一大截。 而从天魔偷袭他的那次就可以看出,对方是打算生吞了他的神识的,届时的他只能成为对方的一个傀儡。 而现在紫雾却进到了程饮秋的体内。 姜荀甚至已经预料到少年会在神识被剥离的痛苦中失去意识,被天魔操控,而让他犹豫的是,他该不该趁现在天魔还没有完全占据少年的身体,先一步永除后患。 程饮秋双手抱头,燕寒剑掉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激起了一片灰尘,他咬紧了唇,却还是不小心泄露出了一些痛到极致的呻-吟。 看到这一幕,姜荀紧了紧握着步寻的手,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犹豫,举起步寻就对准了自己的同门师弟。 还未有所动作,程饮秋突然一滞,他的脚下隐隐浮现出了绽开着的金色莲花,一阵惨叫响起,紫雾仓惶地又从程饮秋的体内飞了出来,逃向了大门。 姜荀怔了怔,他没有第一时间去追赶紫雾,而是下意识扶住了差点因为平衡不稳而摔倒在地的少年。 刚刚那钻心的疼痛恍若幻觉,程饮秋呆呆地靠在姜荀怀里,神情发愣。 “你还好吧?” 少年不知道紫雾逃走的原因,但姜荀却亲眼所见了金色莲花的出现与消失,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少年一眼,注意到对方苍白的脸色时,不由关心了一句。 程饮秋好一会才发现自己竟然和姜荀紧紧相贴着,他神色一变,几乎是跳着远离了姜荀:“我、我没事!就是可惜让它给跑了,下次我一定会抓到它的!” 他一边用着最弱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一边飘忽着视线,哪里都看就是不看姜荀。 姜荀一门心思都在想着要向凡阳禀报这次的事,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两人清理完了下残留的魔气,这才准备回宗门。 而这时天色已晚,夜幕降临,小镇上家家户户都点燃了灯烛。 两人御剑飞在上空,最后扫视着镇子,看有没有哪里有遗漏的魔气。 程饮秋有些恹恹的,看上去精神不济,他刚想开口问可以回去了没,眼前就多出了一个糖人,是兔子形状的,精致可爱,小巧玲珑。 他愣愣地看着那个糖人:“这是……给我的?”震惊之余都忘了掩饰自己实际上很爱吃糖的本性。 姜荀“嗯”了声,他是为了道歉的,毕竟他有一刻是真的想要除掉对方,即便本意只是想要除掉紫雾。 但程饮秋不知道,他伸手接过了糖人,侧头看向了身边的青年。 那双素来淡漠的眼睛里照映出了点点星光,此时承载了万家灯火的璀璨,就连脸庞轮廓也显得柔和了些许,和平时对他的冷漠不一样,难得温柔了许多。 和对方撞上视线时,程饮秋突然就语塞了,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只是怔怔地看着青年的眼睛回不过神,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一种陌生的情绪席卷了全身。 完了。 他好像真的不正常了。 第48章 第四个小世界(10) 回到苍暮宗, 分别之际,姜荀装作无意问道:“在你被紫雾袭击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身体里有其它的异常?” 程饮秋小心翼翼拿着糖人, 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没有。” 姜荀闻言眼里不由闪过一抹沉思。 等回到了落云峰,姜荀才真正开始思考了起来。 他第一次看见那并开数朵的漫地金莲,是一身黑衣的宋却出现的时候,看上去既贵气又恬静的金色莲花,活生生绞死了一个元婴初期的魔物。 而今天, 那漂亮而又危险的朵朵金莲却若隐若现得浮现在了程饮秋的脚下,不仅护住了他, 甚至还重创了天魔的化身。 这让姜荀再次直观地意识到了那个男人的神秘与强大,对方绝不像他面上那样表现出来的好相与。 只是姜荀不明白,宋却为何会悄无声息地在程饮秋身上留下那个阵法, 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少年会遭此劫难一样, 他并不觉得对方是那种出于好意顺手相助的人。 姜荀想不通宋却的目的, 他不知道的是, 宋却布的这个阵法其实是为了防备他。 …… 紫雾在庙里大伤元气, 一直到凤回秘境即将开启都再没有现身过。 临行前, 凡阳单独对着姜荀嘱咐道:“你是我座下首席大弟子, 身为苍暮宗的大师兄, 有责任保护师弟师妹们,万事不要逞强, 以历练为主,可懂了?” 姜荀颔首:“弟子谨记师尊教导。”说罢, 他略有些犹豫, “师尊, 那紫雾……” 凡阳打断他:“此事所有门派都已在商讨了, 你忧心也无用,现在最为重要的还是眼前的秘境,其余的自有我们来决断。” 天魔重新降世,在苍暮宗把这消息传出去之后,三界哗然,只是凤回秘境每五百年才会开启一次,机遇难得,不少门派还是打算让门下弟子进去磨练一番。 此次秘境试炼的带队长老是七吟。 众人提前七天出发,赶到地方时已经人满为患,均是穿着各异的各派队伍在秘境外等候着。 “好久未见七吟长老了,真没想到这次竟然会是你来带队。”其中一个门派的长老看见七吟,笑呵呵打了声招呼。 七吟挑起唇,低声和姜荀说道:“含瑾,等会秘境一开你就领着弟子进去,我会在外面等着你们的,记住,那些什么宝物都是次要的,命最重要。”说罢就和那位长老寒暄起来。 这话倒是和凡阳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门派大比上姜荀夺得了第一,苍暮宗有资格第一个进秘境,他们的人数也是在场所有门派当中最多的,基本达到了要求的内外门弟子都参加了,这就是第一的优势。 此刻姜荀只是面色淡淡地站在那里就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毕竟百年难遇的天才谁都想多看两眼,再加上姜荀长相出众,雪白的衣袍衬得他脊背挺直,气质出尘,如霜雪般傲然挺立于高山之上,颇有仙人淡漠俯瞰世人之姿。 在场的女修们大部分悄悄红了脸,忍不住偷偷打量那位天资绝艳的青年。 程饮秋臭着脸抱着燕寒剑一个迈步就站在了姜荀的身边,替对方挡住了明里暗里的视线。 自那日除魔后,程饮秋的性格在姜荀面前就收敛了不少,并且变得极其黏人,基本上只要姜荀出山历练,他都会寸步不离地跟着。 姜荀没有注意,或者说他根本不会关注除了修炼以外的任何事情,即便发现了也不会在意,但邹岂繁和其余弟子们却把这个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邹岂繁甚至觉得程师弟在大师兄跟前完全就是转了个性子,温温吞吞乖巧腼腆,一点也不像在他们面前一样,骄骄矜矜又拽又傲还不爱搭理人。 等了大概半个时辰,地面突然开始晃动起来,所有人心下都是一惊。 有经验的长老喊道:“大家不要慌,这是秘境的结界快要开了!” 有了带队长老们的安抚,躁动才渐渐平息。 邹岂繁神色有些紧张:“大师兄,这凤回秘境会不会很危险啊。” 程饮秋斜觑了他一眼:“你害怕了?” 邹岂繁老实点头:“怕。” 程饮秋:“……” 姜荀温声道:“危险是肯定的,不过阵法一般只会把我们传送在外围区域,只要你们不深入探索,基本不会有性命之忧。” 程饮秋紧接着道:“那我和你一起。” 姜荀看了他一眼,没回话。 虽然他不清楚对方的态度为何会变化这么大,但阵法传送都会把队伍分散开来,就算对方想要和他一起,那也要看有没有缘分了。 姜荀接着提醒道:“另外,防人之心不可无,在秘境里,遇到其余门派的弟子最好时刻保持警惕,毕竟利益当前,不是每个人都会讲究先来后到的。” 在秘境里,没有公平和道理可言,你寻得的宝物被别人抢了也没人会帮你主持公道,只能算你自认倒霉。 身后的师弟师妹们听得连连点头,都表示自己记住了。 地面震动得越来越强烈,仿佛下一刻就要裂开了一般。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光芒在前方向众人笼罩而来。 待光芒消失,再次睁开眼后,一个浅蓝色泛着水纹的结界便出现在了在场所有人的眼里。 秘境开了! 姜荀毫不迟疑地道了一个字:“走。” 苍暮宗一马当先,率先来到了结界面前,一阵蓝光闪过,姜荀一行人已不见了身影。 剩余的门派这才开始陆陆续续地进入秘境。 七吟懒洋洋地靠着一棵树,手里拿着他那从不离身的酒壶。 “希望你们能好好把握住机会,苍暮宗以及整个修真界的未来可都要靠你们了。” 姜荀感觉脑子有些晕眩,眨眼间,他就身处在了一片密林之中。 四处查看了下,果然,只有他一人,周围安静得连片树叶掉在土地上都会发出细微的声响。 静悄悄的环境在给人安宁的同时,也会给人带来未知的恐慌。 姜荀在此之前便在邹岂繁他们身上下了一道禁制,若是有人遇到危险,他便能第一时间感知到并且前往救援。 这片树林很大,繁茂的枝叶遮住了光线,使得林间略显昏暗,四周都是差不多粗壮的树木,若是换个路痴的修士来怕是会直接迷失方向。 姜荀放轻脚步,谨慎地朝着其中一个方向走去。 即便这里只是秘境的外围,危险系数并不是很大,但姜荀依旧很警戒,他手提步寻,一丝一毫都不敢放松。 蓦地,姜荀脚步顿了顿。 只见寒光一闪,一条断成两半的细长小蛇从树干上掉落在了布满枯叶的地上。 这只是一个低品的妖兽,身上带有剧毒,擅长偷袭,被咬中半个时辰内就会毒发。 姜荀收回剑,淡淡瞥了眼不足手指粗的小蛇尸体,毫不停留地继续往前走。 秘境开放时间只有两个时辰,他如若想要探索足够的区域,就必须加快速度。 穿过这片作为毒蛇老巢的密林,就正式进入了秘境中层区域。 当姜荀踏出树林的那一刻,不少小蛇纷纷不甘地从枝叶中探出上半身,吐着舌头“嘶嘶”着。 姜荀为了不浪费时间,但凡有偷袭的小蛇,都被他一剑利落地斩了。 出了密林,久违的阳光倾泻下来,为他的白色衣袍渡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 同时,空中弥漫的气息愈发凛冽。 前面是一片花海,娇俏粉嫩的花朵在田野间绽放着,甜腻的花香伴随着微风扑鼻而来。 姜荀鼻尖不由轻轻一动。 这花香莫名有些熟悉…… 姜荀眼睛眯了眯,他想起来了,这香味他在那位名叫雁儿的新娘的新房内闻到过,当时他第一个推门进去,也只有他闻见了。 如果他猜得不错,这花香有致幻的作用。 姜荀封闭了嗅觉,不打算在这里多待,正准备离开时,突然花丛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下意识握紧了步寻,姜荀循声望去,就见一个体型巨大足有一人高的蜘蛛从岩壁上方爬了下来。 这个妖兽外壳颜色漆黑,八条腿上长满了绒毛,一眼看上去就让人头皮发麻。 这应该是花田的守护兽。 蜘蛛比那些小蛇更加高级,已经具备了基本的灵智。 姜荀冷声道:“我无意与你为敌,也不会采摘这里的任意一朵灵花,所以还请阁下让一下。” 蜘蛛挡住了唯一的一条路,如果对方能够沟通,姜荀也不会主动去招惹,当然,前替是对方尚存理智。 然而,蜘蛛依然牢牢地用自己的身体霸占着通道,看样子显然是不打算放过这个自己好不容易碰见的人类修士了。 姜荀神色冷淡:“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 就在一人一妖兽皆蓄势待发的时候,地面再次震动起来,甚至比秘境开启的时候震动得更厉害,就好像土地快要裂开了一样。 姜荀勉强稳住身形,发现是整个秘境在晃动。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本来对他虎视眈眈的蜘蛛竟然趴伏在了地上,似乎带着深深的畏惧和惊慌。 一股强大而特殊的灵力覆盖了整座秘境。 所有进入秘境的弟子包括姜荀都能从那霸道的气息中感受到,这个秘境就在刚才——认主了。 第49章 第四个小世界(11) 凤回秘境常年处于一种无主的状态, 早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法则,比如只允许元婴期修为以下的修士进入,两个时辰后就会自动把人送出去。 不是没有修士眼馋, 一般情况下,有点资质的人一生只能进入秘境一次,没点资质的根本活不到五百年后秘境再次开启。 传闻凤回秘境的第一任主人是个大能,生来便具有得天独厚的修行条件,再加上深受天道眷顾, 在他两百岁那年就踏破虚空,从此不知去处, 只留下了这一个秘境流传后世。 后人皆传这位大能是成了仙,去了天界,自此掀起了一股修仙热潮, 不少人都把飞升成仙当成自己的毕生目标。 若是那位大能能晚一些离开, 血渊之战也不至于会那么惨烈。 姜荀只是想想, 并没有太大的感慨, 毕竟传闻只是传闻, 是真是假在千年时间的冲刷下已经不可知了。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那个成为了秘境新主人的人。 等这一批历练的弟子出去后把消息散布出去, 估计修真界所有人都会震惊。 曾经不是没有人觊觎过秘境, 只是根本没有人能够获得秘境的认可。 谁也不知道秘境认主的条件是什么, 更别提得到秘境的承认了,毕竟谁能比得上那位大能呢。 这个不知姓名长相修为的人, 待出去后定能轰动整个修真界。 蜘蛛被那气息吓得不敢动弹,它庞大的身体把路遮得严严实实, 姜荀就算想绕过去都没有缝隙。 “果然还是要先把你处理掉才行。” 秘境有了主人, 严格意义上来说, 已经算是属于私人秘境了, 秘境主人随时可以把他们清理出去。 人都是有占有欲的,哪怕是成了修行之人,也不会真的清心寡欲,眼睁睁看着陌生人拿走已经属于自己的天材地宝,平常人都不会忍受。 姜荀不清楚为何自己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唯一的解释就是秘境新主人是一个心胸比较豁达的人。 他不再多想,凝起灵力就飞身跃向一动不动的黑色巨型蜘蛛。 锋利的剑刃裹挟着一层极浅的灵气,看上去薄得如同一张刀片,实际上却蕴含着强烈的杀意。 就在这时,原本乖顺臣服的蜘蛛像是收到了某一种指令,突然开始主动进攻姜荀,同一时刻,姜荀身后的密林里陆陆续续爬出来了不下百条的毒蛇。 姜荀及时改变了方向,避开了蜘蛛的两条前腿,从它身下滑过,步寻则狠狠地在它腹部划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疼痛使得蜘蛛愈发狂暴,它不管不顾地追着姜荀用自己尖利的爪子刺向对方,时不时从口中吐出一网蛛丝,希望借此能定住姜荀。 姜荀的走位很灵巧,时刻和蜘蛛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身后一圈基本被毒蛇包围了。 按理说这些妖兽都不会离开自己的老巢,因为你一旦不小心进入了其余妖兽的地盘,对方不会管你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的,直接向你发起进攻,并且一出手就是不死不休。 但此刻蜘蛛显然没有要捍卫自己地盘的意思,而是像是和毒蛇约定好了一样,两方的目的都是弄死姜荀。 越拖下去越不利,姜荀先是暂时逼退了蛇群,随后就极快地翻身一跃踩在了蜘蛛的背上,不给对方反应过来的机会,一剑破开坚硬的外壳刺向了它的丹田处。 遭受了重创,蜘蛛发出凄厉的尖叫,姜荀一点也不恋战,留下奄奄一息的蜘蛛就脚尖轻点掠向了山谷内。 蛇群本来打算继续追捕姜荀,但实在受不了血腥味的诱惑,纷纷围向了蜘蛛。 等出了蜘蛛的势力范围,姜荀才停了下来。 他原地调息了会,抽空思索了下刚刚的情形。 蛇群和蜘蛛就像是在短时间内达成了共识一般,这很不合理,首先,蛇群灵智低下,做事只凭着本能,想要和它们交流是不可能的,其次,以那个蜘蛛的性格也根本不会允许自己的猎物被别的妖兽觊觎。 姜荀不由皱眉。 看来是他小瞧那个秘境主人了。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所有进入秘境的弟子都如他这般情况了。 姜荀倒也不太执着于秘境里的珍宝,他对那些向来不是很看重,此番只为了寻求能突破瓶颈的机遇。 待他调息完后就接着深入了秘境深处。 随着进入了秘境的核心区域,妖兽的品级也越来越高,甚至能开口言人语。 只是这一路行来,姜荀难得有些狼狈。 就算他没有主动挑衅,那些妖兽一见了他还是会疯狂攻击,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仿佛他就是所有妖兽的公敌。 此时的姜荀正和一条巨蟒对峙。 巨蟒支起身体,吐着舌头,一双绿豆眼死死盯着他。 姜荀正面对上巨蟒的胜算恐怕不是很大,因为这条巨蟒的修为已经达到了元婴初期,若是寻常时候他定是不惧的,甚至能够无视那一境界相差的沟壑,只是他刚从狼群里闯出来,灵力损耗了不少。 “在下未曾觊觎过阁下守护的那株灵芝,阁下何必对我紧紧相逼呢。” 巨蟒歪了下它那颗大头,它听得懂,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它的身躯内传了出来:“抱歉,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姜荀沉默了会,他叹了口气,手腕一转,握紧步寻,淡淡道:“看来我们是没办法和平交谈了。” 说罢就先发制人,提着剑率先斩向了巨蟒的七寸之处。 巨蟒飞速扭动身体,两颗巨齿残留着涎水狠狠咬向了姜荀的上半身。 “好巧,姜道友也在此处啊?”有些喑哑但很好听的男音在不远处响起,让姜荀和巨蟒同时一惊,皆快速抽身后退。 巨蟒停下了攻击,看着突然出现的黑衣男人,它只是弓起了身子,没再进攻,似乎是在衡量着什么。 姜荀一边戒备着巨蟒,一边瞥了眼宋却:“宋道友,久违。” 宋却靠着树干,视线漫不经心地从姜荀身上绕到了巨蟒的身上,忽然勾唇一笑:“看来姜道友的处境不是太好啊,在下素来心地善良,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姜荀刚想开口,巨蟒蜷缩起来的尾巴下面就出现了大片的金色莲花,数条细小的金丝从花瓣里抽出迅速地缠绕上了巨蟒的身体。 巨蟒尾巴一甩,发出一声威胁的低吼,它的身体就骤然变得只有普通蛇类般的大小,然后从层层金丝中穿了过去,眨眼间消失在了眼前。 宋却似是有些懊恼:“哎呀,大意了,竟然被它给逃了,我现在就去把它给抓回来。”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他却依旧靠在树干上,动也未动。 姜荀淡声道:“不必了,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便让它走吧。” 宋却笑吟吟地看着他:“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放它一马。” 姜荀本能地不想和他多接触,直觉告诉自己,对方很危险。 “多谢宋道友此次相助,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感谢。” 只可惜虽然姜荀不想和他多纠缠,但宋却不这么想。 “在这茫茫秘境里我们能遇见也算是一种缘分,不如一起同行如何?” 宋却说完后就径直走到了姜荀的身边,一副不管姜荀同不同意都跟定他了的模样。 姜荀微微眯眼,随即笑了下:“很荣幸。” 姜荀很少笑,宋却上一次看见他笑还是上辈子对方陷害他把他逐出了苍暮宗时站在台阶上方高高在上地俯视他的时候。 宋却永远也忘不掉那个充满恶意的笑容,就像是信仰已久的神灵终于忍不住露出了自己邪恶的一面,那一刻,他似乎听到了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崩裂的声音。 姜荀感受到周围的温度下降了一点,他面色不变:“走吧,再往前不久应该就快到秘境的内核了。” 宋却“嗯”了声,落后了一步,姜荀走在前面,看不到他的神情。 说来也奇怪,自从宋却出现后,姜荀再没受到妖兽们不分青红皂白的攻击,只要姜荀不踏足它们的地盘,基本无事。 两人穿过一片树林,呈现在二人眼前的便是一个巨大的温泉,占地极广,飘渺的雾气缭绕在四周,宛如仙境。 姜荀毫无征兆地转身把灵剑对准了宋却。 宋却依旧唇角带笑,仿佛看不见直指他喉咙的剑尖:“姜道友这是何意?” 姜荀神色淡漠:“恭喜你成为了凤回秘境的主人。” 宋却目光落在了步寻上:“这就是你恭喜我的诚意?” 姜荀不想跟他废话:“你到底是何人,把我引来有什么目的?” 他之前就注意到了,对方故意在引他往这里走。 宋却摊手:“在下真的就只是一介散修罢了,不过……”他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面无表情的他,看上去气势强盛了许多,“是个仙魔双修的散修。” 姜荀一怔。 仙便是仙,魔便是魔,灵气和魔气永远不可能会和平共处,更别提同时修炼两者,以往不是没人尝试过,但结果要么是身体承受不住爆体而亡,要么是自废修为从头修炼。 宋却抬手轻轻握住剑身:“至于目的么……” “当然是为了报复你啊。” 第50章 第四个小世界(12) “报复我?”姜荀看着宋却, “阁下说笑了,我并不记得我哪里得罪过你。” 他想抽回步寻,却发现对方牢牢地握紧了剑身, 他一动,鲜血就从对方的手心缓缓流下,一滴滴落入地面被土地吸收。 宋却歪头,他又重新挑唇笑了起来,只是这次的笑容换了旁人来看足以令人胆寒。 “哦?也是, 毕竟这一世有我的介入,你的计划都失败了呢, 那傻小子恐怕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情。” 姜荀皱眉:“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宋却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上了他脸上的那张精美面具:“听不懂?没关系,等你看到我这张脸就懂了。” 说罢, 他便直接把面具摘了下来。 那张脸的轮廓弧度完美得无可挑剔, 一双细挑的眼眸深处黑沉沉一片, 毫无亮光, 充满了死气, 精致的下巴微微抬起, 宋却唇角向上勾了勾:“熟悉么?” 姜荀愣了下:“你……”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 就仿佛哑住了般。 虽然男人的容貌的确很显眼, 因为修炼会排除体内的杂质,所以修真界的修士们普遍都长得很好看, 只不过对方放在人群里,所有人还是会第一时间就被他的吸引, 但姜荀惊讶的却不是这个。 而是宋却的长相活脱脱是一个人的翻版, 就像是长大了的对方! 姜荀迟疑了会, 还是问道:“你和程饮秋是什么关系?” 宋却一手拿着面具, 一手握着剑刃,慢条斯理道:“你猜猜看啊。” 姜荀调整呼吸,不出片刻就冷静了下来:“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都与我无关,若是你故意引我来此就为了说这些,那恐怕很抱歉,我并不是很感兴趣。” 他掌心蕴起一团灵力,猛地拍向了剑柄,宋却连忙松开了手,侧身避开原本捅向自己心脏处的灵剑。 宋却冷笑了声:“你果然还是这么冷漠,不论是上辈子亦或者这辈子,都那么虚伪又自私。” 姜荀根本不管他说的话,召回步寻就毫不犹豫地朝着人挥过去。 他知道就算是他全盛时期对付宋却估计也有些困难,更别说如今他的灵力还损了大半,看对方的样子似乎对他早已怀恨在心,虽然他真的不清楚自己到底何时招惹了对方,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确实没有什么胜算。 此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留手,能拖多久拖多久了。 冰蓝色的剑气和金色的莲花相互交织缠绕,就连温泉上方的雾气都被驱散了些许,若不是杀气太过浓重,当真是一副绝美的画。 不知过了多久,姜荀提剑挡在身前,他只挡住了攻击上半身的金丝,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条细小的金丝悄悄缠上了他的脚腕处,慢慢向上延申,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金丝控制住了。 宋却从始至终都只略带懒散地站在一旁,仿佛看戏一般看着姜荀和金丝缠斗。 见人被捆住了,他才走过去,站定在对方跟前笑眯眯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姜荀挣扎了下,发现他越动金丝便缠得愈发紧,试了几下才放弃,随后眼神复杂地看向宋却:“你是程饮秋的前世?” 宋却“唔”了声:“可以这么说吧。”他微笑道,“恭喜你猜对了。” 姜荀抿着唇,微微垂眸,看上去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宋却脸上的笑意更深:“大师兄,你可知你上辈子对我做了什么吗?” 听到这称呼,姜荀不由沉默了下,随即抬眼看他:“我做了什么?” 宋却伸手捏住姜荀的下巴,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道:“明明是你下山历练的时候不幸中了魔气,你却悄悄把魔气注入到了我的体内,逼迫师尊把我逐出宗门,让我遭受修真界所有人的嘲讽与羞辱。” “当然了,光凭这些你怎么可能会满足呢,在那之后你就开始派人追杀我,害我不小心坠入了血色深渊里,不仅如此,你甚至还暗害了我师尊。” 宋却强迫姜荀和自己对视,语气更加轻柔:“你说,这仇我是不是要报呢?” 没人知道宋却是怎么在血色深渊里活下来的,只有宋却自己清楚,他曾被钉入过数百根穿魂钉,也曾遭受过烈焰明火的吞噬,在数不胜数的残忍酷刑下,他的身体死了一次又一次,只有他的灵魂靠着一股想要复仇的意志才不断拼命的涅槃重生。 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只有绝望和恐惧在发酵,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光与希望,一次次的死亡,一次次的复生,一次次的被践踏被折磨,似乎魂飞魄散都成了一种很好的结局。 血色深渊,名副其实的地狱。 姜荀下意识否定:“不可能。” 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宋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呵,不可能?怎么,难不成还有人逼你不成?谁敢逼你?谁又能逼你?” 姜荀没有经历过宋却经历过的一切,他也不了解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没有贸然开口。 “说不出来了么?”宋却轻笑。 从前他有多崇拜姜荀,现在就有多恨他,少年时的那点春心萌动,也在听闻逢雪真人身陨的那一刻,彻底湮灭。 宋却松开了一直捏着姜荀下巴的手,站直身体轻轻拍了拍衣袖:“前因后果我都告诉你了,现在把你曾对我做过的事还给你,没有意见吧。” 姜荀再次试图挣脱金丝,结果被勒得闷声一声,除了衣服有些凌乱,他的神情倒还算是镇定:“你想干什么?” 宋却一手贴上了姜荀的胸膛,隔着衣物,他还能感受到对方身躯的温热,以及那强劲有力跳动着的心脏,顿了下,他才笑道:“本来还想给你个机会让你好好狡辩一下的,谁知你自己竟然都无话可说,那就不要怪我了。” 话音刚落,姜荀就感觉到有一股魔气从宋却的掌心源源不断得涌出,尽数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体内的灵力顿时暴走,想要把魔气赶出去,但有宋却作为后盾,魔气丝毫不惧,直接和灵气打了起来,姜荀的筋脉被划得遍体鳞伤,他整个人也忍不住吐了口血。 这种疼痛还在持续中,姜荀咬着牙,即便唇角的血迹越来越多,他依旧在撑着没有出声。 而凡阳曾留给他的一道念力直接被宋却用自身灵力包裹了起来,完全触发不了。 宋却之所以没有直接抹除,就是想让姜荀感受一下这种深陷绝望却怎么也抓不住唯一希望的痛苦。 看着青年隐忍的模样,宋却终于有了些报复的快感。 “很痛吧?想当初我也是这么痛的。”甚至比你痛百倍痛千倍,痛到内心已然麻木。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当作亲人一样敬爱的师尊身死道消,从原本的天之骄子到最后被狠狠地碾入泥里,这其中的痛苦又有谁能真的切身体会! 血色深渊曾经是他最不堪的一个回忆,他便踏平了深渊,这人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一道心坎,他便要亲手磨灭。 姜荀的金丹上缠绕了一层又一层的魔气,他此刻已经彻底入魔了,若不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苦苦支撑,此时的他恐怕早就神志不清了。 宋却就这么静静地欣赏着自己的成果,眼底带上了一丝满意之色。 就在这时—— “大师兄!”少年尚清澈的嗓音突然在宋却身后十余米处响起。 宋却眼睛眯了下,不紧不慢地把面具重新戴在了脸上,才慢悠悠转身看向来人。 程饮秋刚一进秘境就和同门分开了,寻了好一会都没有找到姜荀,中途倒是遇上了邹岂繁。 只不过二人才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股霸道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秘境竟然认主了。 还不等他们惊奇迷茫,邹岂繁就被踢出了秘境,只留下程饮秋一人孤单单在原地。 程饮秋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被秘境主人单单留下来,并且一路上都没有妖兽或者灵植攻击他,这让他感到很奇怪,走着走着就来到了秘境的核心区域。 只是没想到第一眼看到的会是被魔气缠遍全身的姜荀,他震惊之余直接喊出了声。 视线瞥到一旁熟悉的银色面具和那身黑衣黑靴,程饮秋顷刻间就想到了什么,当即拔出了佩剑指着宋却:“你对我师兄做了什么!放开他!” 宋却耸肩:“我对你师兄做了什么……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嘛。” 他有些意外程饮秋竟没有被秘境传送出来,想了想又释然了,对方的气息和他相同,秘境会认错也是自然的。 程饮秋看着姜荀身上冲天的魔气,他再蠢也知道姜荀这是入魔了,当下便气得大骂道:“你找死!” 宋却闪身避开携带着万天雷霆的剑气,没有正面对上他,而是转头朝着姜荀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罢了,要慢慢来才有趣。” 最后看了眼把他当生死仇敌一般的少时自己,宋却“啧”了声:“我也懒得同你计较。”目的达成,他也不想再把精力耗费在这里,脚下数朵金莲绽开,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程饮秋本想上前去追,但刚迈步就意识到姜荀的处境很是堪忧,他果断放弃追捕,转身跑去了姜荀身边。 连燕寒都来不及收起就连忙把青年身上的金丝全部解开,主人离去,这金丝也成了普通的丝线,一扯就断。 没了束缚,姜荀重心不稳,身体向前倾去,好在程饮秋及时扶住了他,少年的语气里难得有些慌乱:“师兄?姜荀?你、你怎么样了,你撑住啊,我这就带你回宗门……” 还有些话姜荀没有听清,他只觉得自己的神识似是被一团火焚烧着,思维逐渐模糊起来,直到眼前一黑。 第51章 第四个小世界(13) 充满了阴暗潮湿气息的水牢里, 一个青年披散着墨色长发,双手皆被玄黑铁链紧紧束缚着,腰间以下的部位浸在冰凉的冷水里, 他低垂着头,任由凌散的发丝遮住神情。 突然,他两手死死握紧,手腕上青筋毕现,肉眼可见的一条紫色魔气顺着他浑身上下的筋脉游动着, 巨大的痛苦顿时淹没了仅剩的理智。 看到青年如此狼狈,换了任意一人来怕是都认不出他会是几天前还名满修真界的那位天才剑修。 等到牢内痛苦的嘶喊声逐渐低哑减弱, 直至消声,大门才缓缓被打开。 久违的阳光洒在了台阶上,从门外走进来了三个人, 其中一位年纪较小的少年下意识就想跑过去。 逢雪真人一把拉住自己的徒弟, 低声道:“含瑾现在状态还不稳定, 你别过去添乱。” 程饮秋咬着唇, 没说什么。 凡阳看着往日里自己最骄傲自豪的大弟子如今成了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内心说不心疼当然是假的了。 他张了张口, 几番过后才小心翼翼喊道:“含瑾……” 姜荀听出了他的声音, 慢慢抬头, 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彻底暴露了出来,他勉强喊了声:“师尊, 逢雪师伯……程师弟。”他在看向程饮秋的时候,莫名停顿了小会, 不过在场三人都没有注意到。 他的语气很虚弱, 听得三人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自秘境那日程饮秋用了身上唯一一张瞬移符把人带回苍暮宗后, 掌门和几位长老纷纷坐不住了。 前脚还好端端的弟子后脚就魔气入体了, 这谁还能忍? 程饮秋自然不会替宋却隐瞒,他知道修士魔气入体会有多么严重,事实上他也恨不得一剑把那个男人劈死。 得知是一个实力深不可测但背景不明的散修把大徒弟害成了这样,凡阳神色凝沉:“我苍暮宗即便人少,但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门下弟子遭受如此屈辱!” 他并不觉得对方会和姜荀有什么深仇大恨,自己的徒儿他自己了解,性子虽谈不上有多么温和,但至多待人冷了点,平日里尊师重道,对待同门也很友好,与人比试也同样是点到为止,他实在想不通对方为何会下手这么狠。 难不成是冲着苍暮宗来的?但为何会放过饮秋呢? 不过不管怎么样,伤了他苍暮宗的人,就要做好被找上门的准备。 七吟炼得一手好药,本来是由他负责把姜荀体内的魔气引出来的,奈何在他上手之后才发现,姜荀体内的魔气很是霸道,并且还很牢固,至少短时间内没有办法彻底清除。 苍暮宗的水牢,别看它叫这个名字,其实这并不是用来关押犯了错的弟子的,相反,这水里面的灵气还能滋润筋脉和丹田,专门用来给一些修行差点走火入魔的弟子调养的。 而姜荀手上的铁链也是怕他在魔气发作下控制不住自己从而自残。 可以说这几天掌门和几位长老彻夜不眠,就是为了能寻求出彻底根除姜荀体内魔气的办法,只是却毫无进展,所以至今都只能让人待在水牢里,借用水牢充足的灵气暂时压制住魔气。 但两种力量向来水火不容,作为容器的姜荀所要承受的痛苦远非常人能想象。 凡阳和逢雪分别给姜荀渡了点灵力男风,安慰几句后便相继离开了。 毕竟姜荀从前也是一个天之骄子,恐怕并不希望旁人看到自己这么不堪的一面,哪怕是他们。 两位长辈走了,作为死皮赖脸跟进来的程饮秋却留了下来。 姜荀现在没什么力气说话,只是闭着眼睛脸色淡淡,看上去精神不是很好。 程饮秋也不在乎自己华贵的衣袍被冷水沾湿,他直接跳进了水池里,趟着清水走到了姜荀身旁,走近后越看心里越难受。 在他的印象里,青年永远是高高在上得如同神祇一般高冷淡漠,仿佛众生都不看在眼底。 他性格高傲,若是对上的是另一人,他恐怕还会嘲笑对方装腔作势,但若换成了姜荀,他就觉得理应如此。 听到声响,姜荀不由睁开了眼,近距离看到那张熟悉但还略显青涩的脸,他敛起眼底复杂的眼神,移开了目光:“你怎么还不走?” 程饮秋:“我……”他摩挲了下腰间的佩剑,低着头吞吞吐吐。 随后他仿佛下定了决心般握住了姜荀的手,把自己这几天疯狂攒的灵气渡了过去。 姜荀愣了下,再次转头看向了少年:“你这是……” 程饮秋看着水池,没有抬头:“师尊说我太操之过急,境界不稳灵气吸收太多容易爆体而亡,所以我才把多余的灵气都给你。” 姜荀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程饮秋。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对方。 他不认为宋却说的前世那个心思歹毒的人会是他。 “不必了,谢谢程师弟的好意,师尊和逢雪师伯渡过来的灵力已经够我撑几天了,你走吧。” 程饮秋咬了咬牙,装作听不到。 姜荀沉默片刻后重新闭上了眼。 既然他想渡那就渡吧,他管不着,也没那个精力去管了。 过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程饮秋也到了自己的极限了,他收回手,这才发现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感受到对方清浅的呼吸,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对方的侧脸。 许久后程饮秋才抿了抿唇。 他定要用那宋却的命来祭他的燕寒剑! 出了水牢,就见邹岂繁和紫晗紫彤姐妹俩等在外面。 邹岂繁第一个跑上去问道:“大师兄怎么样了?” 姜荀入魔的消息被凡阳严格把控了起来,除了几位长老和亲传弟子便再无人知晓。 程饮秋语气闷闷:“情况不是太好。” …… 就在凡阳他们忙着帮姜荀祛除魔气以及派人打探宋却消息的时候,苍暮宗山头来了不速之客。 七吟笑了笑,只是笑意冷淡:“我们还没找上他呢,他倒是自投罗网了。” 南露皱眉道:“他主动来挑衅我们也就罢了,为何连其余门派也来人了。” 逢雪:“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凡阳抬手示意他们安静:“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修真界但凡叫得出名字的门派,包括一向和苍暮宗有嫌隙的苍穹派也在其中,此刻全部带着门下弟子围在了苍暮宗的四周。 这么大的阵势让凡阳他们着实有些懵。 “不知各位道友今日聚在我苍暮宗门前有何贵干?” 见凡阳四人出来了,苍暮宗的所有弟子均松了口气,他们实在受不住这么多人的围观。 苍穹派掌门第一个走出来说道:“凡阳,我可不信你猜不出来我们来此的目的。” 七吟嗤笑一声:“萧掌门说笑了,我师兄学的是剑法,又不是预知之术,你这也太刁难人了吧。” 萧掌门显然是个脾气很暴躁的人,被七吟随意下了面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当即就接着开口恶狠狠道:“你们苍暮宗大弟子姜荀自甘堕落坠入魔道,而你们不仅不秉公处理,甚至还包庇他,凡掌门不如解释一下,难道贵宗的执法堂是个摆设不成?” 这话一出,全场静寂。 凡阳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心下却骤然一紧。 他明明封锁了消息,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 不,他还漏了一人…… 宋却。 凡阳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同时看着从人群里缓步而出的黑衣男子,脸色骤沉。 程饮秋看到他,顿时怒不可遏,但顾忌着现在的情形对姜荀不利,硬是忍下了自己的脾气。 凡阳冷声道:“不过是与我那大徒儿结了私人恩怨,便大张旗鼓地污我徒儿名声,当苍暮宗是什么地方,容得了你撒野?” 宋却笑吟吟站在一旁,他还未开口,萧掌门就率先道:“他是我苍穹派的大长老,同样也是凤回秘境新认的主人,凡阳,你说他污你大徒弟的名声,那你倒是把你徒弟唤出来让所有人看一眼,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入魔。” 另一位门派的掌门不知怀了什么心思,看上去是在劝说,实则有着自己的小心思:“是啊凡掌门,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你徒弟是清白的,那让我们看上一眼又何妨,若是我们误会了,便一人出一件法器,就当是给那孩子的补偿了。” 也有些和苍暮宗交好的门派,纷纷让凡阳把人喊出来以证清白,只要人没入魔,那就算是苍穹派在故意找事了。 但这偏偏让苍暮宗骑虎难下。 凡阳沉声道:“抱歉各位,含瑾自秘境出来后就一直闭关至今,他现在正是冲击元婴期的关键时刻,恕我无法按照你们的要求去做。” 萧掌门再次嘲讽道:“闭关?怕不是在闭关修魔吧。” 南露语气冷冽:“萧掌门又何必这么咄咄逼人呢,闭关期间修士有多么脆弱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届时证明了我苍暮宗的清白,却让我们损失一个精英弟子,难不成你们苍穹派赔我们一个吗?” 这话说得犀利,萧掌门登时脸色难看,却也无法反驳,不由偏头看向了宋却。 第52章 第四个小世界(14) 大概是由于千百年来从未认过主的凤回秘境头一次认可了一人, 不少门派的心里都打着小九九,前来问罪的上千人竟隐隐以宋却为首。 收到萧掌门的视线,宋却没有看他, 而是慢悠悠对着南露说道:“南露真人这话可就不对了,想要苍穹派负责难道不应该是在姜荀没有入魔的前提下么?” 金色的丝线仿佛会动一般游走在黑色衣摆上,形成了一朵朵矜贵而又精致的莲花,衬得男人脸上的银色面具既诡丽又漂亮。 男人面上带着微笑,对方这一幅笃定的姿态让南露唇角绷直。 又有一掌门许是为了在宋却面前留下点好印象, 当即斥道:“你们莫要再找借口了,以宋长老的威名还需要污蔑一个弟子吗?速速把人交出来, 不然就别怪我们擅闯苍暮宗了!” 凡阳神色一凛,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冷声道:“看来各位今日是铁了心要和我苍暮宗作对了。” 他手一伸, 掌心便多出了一把古朴的灵剑, 同时, 所有苍暮宗的长老和弟子纷纷祭出本命灵器, 严正以待。 这是说什么都不会交人了。 萧掌门重重冷哼:“好啊, 看来你们是打算包庇那个魔修到底了, 那就怪不得我们手下无情了!” 战争一触即发, 见谈不拢, 两方人马彻底交起手来,不过因为人数差距, 苍暮宗不多时便处于了劣势。 混乱间,逢雪抓住自己的徒弟低声交待道:“去水牢找你大师兄, 无论如何都要带他离开!” 程饮秋点了点头:“是!”他在逢雪的帮助下成功脱了身, 悄然掠向山门内的某处地方。 宋却似乎有了察觉, 看了眼程饮秋消失的方向。 凡阳挡在他眼前, 冷冷道:“人不管做什么事都应当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宋却笑了下,笑容意味不明:“凡掌门这话在下很是赞同。” 就在双方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道清淡的嗓音响彻在空中:“住手!” 众人皆愣了下,下意识停了下来。 循声望去,就见姜荀在程饮秋的搀扶下,一步一步从台阶上走下来。 青年看上去有些虚弱,周身气息不稳,像是强行打断了修炼。 逢雪瞪了眼程饮秋,仿佛在质问少年怎么把人带这里来了。 程饮秋又急又气,他也不想啊,奈何姜荀说什么都不愿看着宗门因自己而陷入困境,他又不敢对着青年下手,生怕一不小心就刺激到了对方体内的魔气。 此时的姜荀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外,完全看不出有入魔的迹象。 有些人开始迟疑起来,交头接耳。 “这……会不会是我们真的冤枉他了。” “我感受了下,他身上的灵气很纯净。” “难不成真的是一个误会?” 起先还有人不相信,但不管怎么探查都没有从姜荀身上发现一丝一毫的魔气,越来越多的人用怀疑的眼神看向了宋却。 其实姜荀体内的魔气并没有被去除,而是被他死死封印在了丹田内,这样做的好处是外人看不出来,但坏处是他的金丹在这一刻彻彻底底被侵蚀,以后要么废了金丹和修为重新修炼,要么就成为魔修,只能二选一,再多的灵丹妙药都挽救不了了。 姜荀看着宋却,目光平静。 在这种情形下,再多的不甘与恨意他都只得选择隐藏。 宋却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抢先凡阳一步飞身来到了姜荀面前,程饮秋立即戒备地把姜荀护在身后。 仔仔细细把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宋却的视线重点停留在了姜荀的腹部,他微微歪头,一脸笑意:“很聪明的做法,可惜了。” 程饮秋警惕地看向他:“我大师兄如今好端端的,你还想怎么污蔑!” 宋却眯眼瞧他,眼里的情绪复杂得谁也看不懂,随即目光又落在了姜荀脸上:“真的是我污蔑吗。” 随手挥了下,程饮秋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拖到了一边,一个半透明的结界把他笼罩了起来。 程饮秋气得拿剑毫不犹豫地砍向了结界:“放我出去!你想干嘛?” 结界很牢固,程饮秋很快发现自己只是徒劳。 姜荀从始至终都没有出过声,此时他突然开口:“你到底想怎么样?这是我和你的个人恩怨,不要牵扯苍暮宗。” 宋却抱臂,语气不咸不淡:“我不想怎样,只是想揭露你,把你对我做过的一切都还给你而已,曾几何时我也是像你这般处境,但你可从未给过我哪怕是一点点的机会。” 姜荀皱眉:“我说过,这和我无关。” 宋却笑了笑,神色有些懒散。 姜荀脚下蓦地出现了一朵金色莲花,金丝顺着他的小腿飞快地钻进了他的体内。 金丹被金丝紧紧缠绕,渐渐开始出现了裂痕。 遭受了重创,姜荀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凡阳飞身赶来,一剑挥出了开天辟地之势:“你这小儿欺人太甚!” 宋却堪堪避开退到姜荀身后,手腕一翻,一把锋利的匕首模样的法器便抵在了姜荀的颈间。 凡阳勉强压抑自己的怒火:“放开他!!” 程饮秋见此急得大喊:“你别动他!” 姜荀不在意自己脖子上的威胁,他拼命想要压制住逸散的魔气。 只可惜金丹上的裂痕越来越多,原本被封印的魔气冲出了姜荀的身体。 “他真的入魔了!我们刚刚是被他骗了!” “万万想不到苍暮宗竟真的纵容门下大弟子修魔!” 宋却凑到姜荀耳边轻声道:“身败名裂的滋味尝得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 他手指弯曲,似乎抓着什么,微微一用力,金丹就被金丝彻底绞碎。 姜荀承受不住,若不是有宋却撑着,怕是已经跪在了地上。 凡阳目眦欲裂:“找死!” 其余三位长老想上前帮忙,结果四人都被别的门派掌门给拦下了。 宋却一手搂着姜荀的腰,把人带上了十几米高的圆柱上。 “事实证明你们苍暮宗包庇魔修,还有何话可讲?” 不论真相是什么,苍暮宗已经百口莫辩。 金丹被毁,一身修为被废,没了灵气护体,魔气肆意在体内放肆,姜荀忍着巨大的疼痛,口内的血腥味使得他的头脑多了一丝清明:“此事与苍暮宗无关,我一人承担!” 宋却原本搂着人的手松开,渐渐抚上了对方的脊背:“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是这么虚伪,我看看没了灵根的你,还会不会这么自傲。” 说罢他掌心正对姜荀的背部。 剧烈的痛意从骨头深处传出,早已达到了人体能承受的极限。 高恒讶异地和自己的师尊萧掌门道:“宋长老这是把他的灵根抽了出来?!” 同一时刻,人群最后方,慕秋之看到这一幕不由轻轻蹙眉,慕果犹豫道:“哥,那个宋长老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就算那个大哥哥入魔了,废了修为就好了,何必还要抽掉他的灵根,太残忍了吧。” 修士最重要的便是灵根,没了灵根,便只能沦落为普通人,此生再无可能修行。 慕秋之摇了摇头:“而且我觉得姜道友不像是那种会堕入魔道的人。” 这边的对话不提,那边凡阳见自己的爱徒被活生生抽了灵根,当即大怒:“宋却,我苍暮宗定与你不死不休!” 程饮秋死死握着燕寒剑,面色带着寒意。 从未有人会当众抽出他人的灵根,这种已经算是断人修行,手法极其恶劣了。 姜荀面若白纸,气若游丝,他无力地跪倒在地,仿佛下一刻就再也撑不住了。 宋却亲手报了仇,本来应该是高兴的,但对上青年如同深寒一般的眼神以及那眼底毫不掩饰的恨意,心脏不禁莫名抽痛了下。 明明他只不过是把对方对自己做的都报复了回去,为什么感觉好像是他的错一样? 可是谁又能明白他曾在深渊里所经受过什么呢? 那是真正的炼狱。 宋却沉默地和姜荀对视着:“你……” “阁下还想怎么报复我,请便吧。” 第53章 第四个小世界(15) 没了灵根和修为, 姜荀已然成为了一个废人。 本来打着除魔名号的众派纷纷沉默,他们倒是想追究苍暮宗包庇门下弟子修魔之罪,只是此刻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若是姜荀拼死反抗, 他们还能果断出手,但是对方偏偏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似乎早有预料一般,要不是他们亲眼看见了那浓烈的魔气从对方身上溢出,光凭那身气度也没人会相信青年竟然修了魔。 金丹被毁不说, 灵根也被残忍抽出,再深究下去, 他们的做法就称不上是名门正派的修道之人了。 这点肚量还是要有的。 宋却如愿以偿地让人修为尽毁身败名裂了,但却高兴不起来,他慵懒一笑:“这当然不算完了, 我甚至还想把你丢进血色深渊里, 让你感受一下当初的我是怎么被折磨的。” “不过……今日就先这样吧。”宋却避开姜荀的视线, 看了眼依旧被困在结界里的程饮秋, 敛去了唇边的笑意, 踏空离开。 萧掌门扬起下巴, 朝着凡阳阴阳怪气道:“凡掌门, 修魔终究是个不入流的路子, 希望贵宗好自为之。” 修魔之人已被判决,其余门派自然不用再留在这里了。 凡阳冷冷地看着他们御剑离去直至背影完全消失。 七吟的酒壶裂开了一条缝隙, 看样子是在交手中被打裂的,不过他没在意, 反而轻嗤:“一群惯会仗势欺人的家伙, 也难怪修真界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南露和逢雪二人皆皱着眉头, 难得没有警告他慎言。 不少苍暮宗弟子都在这一战中受了点伤, 好在无人伤亡。 姜荀还跪在柱子上方,他早已是强弩之末,见那些门派离开了后便再也撑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宋却临走时撤了结界,程饮秋见此连忙飞身接住姜荀。 “大师兄!” 从空中落下,脚底踩上了地砖,程饮秋却顾不得太多,小心把人抱在怀里。 凡阳语气含着凝重:“快,把含瑾带回去!” 姜荀勉强睁开了眼睛,虚晃的目光看了一圈围着他的人,有神情严肃隐隐透着担忧的凡阳,目露焦急的三位长老,以及面上带着关切之色的师弟师妹们,大家都在,但是唯独少了一人。 邹师弟呢? 他来不及多想,这一眼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搭着程饮秋左肩的手无力垂落,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神识如同一叶轻舟随着风浪缓缓沉浮,不知过了多久,等姜荀再次醒来的时候,看着简单的房间不由愣了下。 这是他居住的落云峰。 正巧此时房门被打开,程饮秋端着一碗褐色汤药走了进来,他看到姜荀醒了,当即大喜:“你可算是醒了,你都昏睡了两天了。” 还不待姜荀回答,程饮秋把药放在桌上,使了张传讯符,不多时,凡阳和三位长老便赶了过来。 姜荀一见凡阳,直接下床跪在了对方面前,低头道:“都是弟子连累了苍暮宗,弟子自知没脸再担任大师兄一职,还请师尊把弟子逐出宗门!” 修真界大派最注重的就是名声,如今苍暮宗纵容弟子修魔,包庇魔修的事迹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最好的平息之法就是公开表示与姜荀划清界限。 凡阳斥道:“胡说什么!”随即他叹了口气,亲自把人扶回了床上,“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还不了解你的秉性?好好修养,什么都不要多想。” 七吟附和:“是啊含瑾,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既入了苍暮宗,这里就是你的家。” 逢雪点了点头,一向严厉的眼神此时也放缓了些。 南露把桌上的药端给姜荀,道:“这是你七吟师伯特意熬制的,快喝吧。” 程饮秋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不过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姜荀身上。 姜荀抿紧了唇,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出来。 虽然在场的人都有意地避免提及宋却,但他却不可抑制地回忆起灵根被整段抽出时来自骨头深处的哀鸣,寒冷到了极致,也痛到了极致。 【嘀!检测到宿主情绪起伏过大,请宿主及时调整!】 姜荀垂眸,心下呵呵一笑:“魔气灌体,金丹被碎,灵根毁灭,这些我可是一一体验了一遍,这都不用我演了,表情什么的不要太真实好嘛?” 即便这只是他考核的一个虚拟任务世界,但他依旧把角色代入了进去。 迄今为止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再报复回去。 虐不了身,那就虐心。 【提醒宿主一句,这是S级别的世界,请宿主小心崩人设。】 “S极又怎么样,人性本来就是复杂的,一个人连自己都看不透,更别说看透他人了,尤其是想要在只有一个大概剧本而没有人物台词的情况下完全扮演另一个人基本不可能,我能做的就只有尽力揣测原主的思维模式,还原原主的行为习惯,况且说不定这个世界限制会更小。” 系统沉默了会,它只是辅助,不能干预宿主的考核。 【宿主有分寸就好。】 其实姜荀知道,扮演人物最忌讳的就是有自己的情绪。 他还没有做到完完全全抛除自己的思想。 喝完了药,一阵暖流在体内游走着,整个身体都感觉到暖融融的,像是要融化了一般。 姜荀再抬眼,又是那个清清冷冷的苍暮宗大弟子。 凡阳四人不再打扰姜荀,见人喝了药,让他好好休息后便匆匆离开了,似乎这件事影响甚大,还没处理好。 程饮秋跟在他们身后,落后一步,有些犹豫地朝着姜荀低声说了句:“你是我们所有人都认定的大师兄。” 他说罢就快步出了门。 应该是有长老们的约束,除了程饮秋,其余的弟子们都不被允许过来打扰姜荀修养。 这句话代表了他们的心声。 姜荀看着被掩上的门,目光里有着说不出的复杂之色。 程饮秋和宋却……会是同一人吗? 事实上,程饮秋出了落云峰,没有跟着逢雪真人回去,而是御剑离开了苍暮宗。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呐,最近来那个肚子不怎么舒服,给小可爱们鞠个躬! 第54章 第四个小世界(16) 这是一片偏僻的竹林, 远离世间尘嚣,显得清幽宁静。 程饮秋站在竹林外皱了下眉,还是提着剑大步踏了进去。 一个黑衣男子正姿态懒散地靠着竹子, 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雪亮的剑影朝他袭来,他不紧不慢地偏头闪开。 程饮秋面色冷冷:“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你,正巧,受死吧!” 他刚出落云峰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一阵异样,仿佛内心深处有个神秘的声音在指引他来这。 宋却游刃有余地避着程饮秋的攻击, 既不还手也不说话,他似乎丝毫不意外少年的到来。 事实上, 是他故意把对方引来的。 宋却握住刺向他胸前的利剑,唇边带笑:“够了,你杀不死我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程饮秋紧紧盯着他, 那目光蕴含着强烈的杀意。 宋却对上他的视线, 稍怔了会, 随后呵了声:“你要杀的不应该是我, 你要恨的也不应该是我。” 程饮秋气笑了:“你脑子没病吧, 把我大师兄害成那个样子, 你以为说些这种似是而非的话我就会放过你吗?” 宋却顿了下, 他在这一刻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银质面具。 那张与程饮秋极其相似的容貌暴露了出来。 宋却轻轻叹气:“真没想到年少时候的我竟然会是这种性格……啧。” 他心下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程饮秋愣住了, 他直愣愣地看着宋却的脸,脑子有些呆滞:“你……” “知道为什么在凤回秘境里所有人都被踢出去了, 唯独你还能留下来么?” 宋却微微靠近程饮秋,低声道:“因为我们身上留着相同的血, 气息一致, 秘境把你也当作主人了。” 程饮秋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 眼里带了一丝警惕和疑惑:“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几年后的你啊, 你也可以把我当作你的前世。” “不可能!你休想用这种把戏骗我!”程饮秋抿紧唇。 宋却笑了下:“怎么,不相信啊。” 他弹开抵在胸前的燕寒剑,退了两步:“你可知在上一世,你信任维护的大师兄是怎么对你的么?他当众诬你修魔,杀害了你尊敬的师尊,最后还把你逼入了血色深渊里。” “……你闭嘴,我才不会信你!” 宋却脸上的笑容终于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说不清的复杂之色:“你就这么相信他?”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笑以及一道寒光。 …… 姜荀躺在床上实在是睡不着,习惯性想起来打坐,结果动作摆好了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凡人了。 他尝试运了下真气,体内没有一丝灵力。 姜荀深吸了口气,缓缓放下手。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大师兄,我可以进来吗?” 是邹岂繁的声音。 姜荀道:“进来吧。” 邹岂繁闻言便推开了门,进来后又转身把门阖上了。 他圆圆的杏眼里满是担忧:“大师兄,你身体怎么样了,我没有打扰你休息吧?” 姜荀摇了摇头:“无碍,你有何事?” 邹岂繁挠了挠头,小声道:“我就是想来看看大师兄,师尊不想让我来烦你,可我又很担心,所以……” 姜荀看了他一会,突然问道:“邹师弟,众派围我苍暮宗那日你在何处?” “啊?”邹岂繁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后便道:“我刚好在闭关冲击筑基中期,只可惜我不在场,不然我就算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人伤大师兄你分毫!” 他说得愤愤,姜荀却眯眼看着他。 “不必装了,你不是邹师弟。” 邹岂繁茫然地睁大眼:“大师兄,你在说什么?” 姜荀神色戒备:“你吞了他的神智?” 邹岂繁沉默下来,原本忧心的模样渐渐消失,他嘴角扬起诡异的笑容:“这么快就被你看出来了,是我哪里演得不好吗,我觉得很像啊。” 他语气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姜荀没有回答,而是慢慢把手背到了身后。 “邹岂繁”眯了眯眼:“可惜了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要是你的灵根还在,现在你的身体就是我的了。” 姜荀冷静道:“你是天魔?” “邹岂繁”不急不徐地走到姜荀身前:“是又怎么样,如今的你不过一个凡人之躯,什么法术都施展不了,就不要再想着搬救兵了。” “乖乖跟我走吧,我可还要用你钓大鱼呢。” …… 宋却把程饮秋困在了结界里,不顾对方怒目而视,他拍了拍衣袍,微微一笑:“若不是念在你算是另一个我的份上,你以为我会管你么?” 程饮秋虽然天赋上乘,近几个月也修炼勤奋起来,但对上宋却他依然还很稚嫩。 “谁稀罕要你管,我才不是你,别往你自己脸上贴金。”程饮秋虽然目前处于劣势,但倒是硬气,并没有服软。 宋却挑了挑眉,他不再和程饮秋争执,而是转身出了竹林。 “喂,你别走!”身后少年气急败坏的声音被阻隔在了林子里。 下一刻,宋却的身形渐渐变化起来,短短一瞬,原本高挑的青年就变成了一个秀气的锦衣少年。 他似是感知到了什么,不由停下了脚步,缓缓伸出右手,在他手心上有一朵盛开的金莲正在逐渐枯萎。 凡阳留在姜荀体内的念气被他灌入魔气的时候一同抹掉了,不过他却在姜荀身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念气。 他当然不是用来保护对方的,而是为了更好的监视。 只是这道念气在此刻感受到了威胁。 宋却盯着手中已经呈现出灰败色的金莲看了片刻:“我都还没来得及把你丢进去,你倒是先迫不及待进去了?” 他在原地站了会,随后轻轻在空中撕了个口子,当他完全踏进去后,一切又恢复成了原样。 …… 血色的雾气弥漫在各处,数不清的枯骨遍地都是,时不时有一只不知名的小兽从尸骸中穿过,发出古怪的叫声。 一团团的黑气在空气当中横冲直撞,但凡碰到较弱的活物就毫不留情地吞噬掉,偶尔冒出狰狞的脸,张牙舞爪地狞笑着。 姜荀被玄铁锁在半空中,雪白的衣袍上沾染了大半的鲜血。 铁链上有细针般密密麻麻的倒刺,捆在他身上就如同扎了上万只针一样。 这里是天魔的地盘,即便天魔还没有彻底恢复,但他那暴虐的气息依旧让其余魔物心生畏惧,不敢轻易踏足。 天魔占据着邹岂繁的身体,紧紧皱着眉:“怪了,那小儿的位置怎么算不到了?” 姜荀低垂着眼。 他在想天魔到底想用自己引谁来。 只是一道突兀的嗓音突然响起:“你在找我吗?” 听到这熟悉的清澈声音,姜荀讶异抬眸。 天魔同样也是一惊,他快速回过身,见到来人时面上陡然一喜:“看来这注定是缘分啊,小子,没想到你还是没躲过这一劫。” 他的语气似乎很惋惜,但里面的兴奋怎么也藏不住。 “可遇不可求的极品灵根,虽然被毁了一个,不过好在还有一个,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了。” 姜荀用尽身上仅存的一丝力气喊道:“程饮秋,赶紧离开这里!” 他虽然不清楚对方是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进入血色深渊的,但此时他也看出来了,天魔想通过他引出来的人就是对方。 第55章 第四个小世界(17) 宋却瞥了眼被玄铁牢牢禁锢的青年, 随后便把目光又落在了天魔的身上,笑吟吟道:“原来是你啊。” 天魔一愣,他不屑冷笑:“看来你对本座也不是一无所知。” “本座?”宋却重复念了一遍这两个字, 眼神怪异,他蓦地笑了下,“就你?” 天魔仿佛被这轻蔑的语气激怒了一般,语气冰冷:“小子,猖狂也要有个限度, 惹恼了不该惹恼的人,怕是连个全尸都难留下了。” 宋却再次看了眼姜荀, 对方正紧紧注意着这边的动静,那素来淡漠的目光难得有了一丝其它的情绪,似乎透着一丝淡淡的焦急。 这是在担心他? 嗤, 可能么。 宋却收回视线, 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 他只是轻轻抬了下手, 下一瞬, 天魔的脚下就浮现出了金色的阵法, 而那阵法图案正是缓缓绽放的莲花。 这熟悉的气息顿时让天魔惊疑不定起来, 他猛地朝后退去:“你、你是那个人?!” 清元台门派大比那次, 他都已经备好了埋伏,在他看来, 对付一个金丹期和一个筑基期的小修士完全是手到擒来,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话也未说上一句就硬生生把他打成了重伤。 纵然是千年前的他也没有这么凶狠, 至少在动手前还会让人留两句遗言。 要不是他逃得足够快, 恐怕他早已经灰飞烟灭了。 他自然是把那个重创他的人牢牢记在了心里, 就等着夺了舍去报仇。 黑衣黑靴、银面、金莲……这些都是他对那个人的印象,虽然不多,但足够深刻。 天魔想起自己在程饮秋那小子身上感受到的相似气息,脑子终于清明起来,似是想通了什么:“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没有多说,眼里带上了一些懊恼。 他虽然察觉出了不对劲,但从来都没有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过。 宋却看见天魔的表情就知道对方是误会了。 确实,天魔把宋却当成了程饮秋用来伪装自己的另一层身份。 宋却漫不经心道:“看来注定是缘分啊,老贼,没想到你还是没躲过这一劫。” 听到前不久才口出狂言放出的话此刻被原封不动地送回给了自己,天魔嘴角抽搐,面上露出了一副被羞辱至极的模样。 “此一时彼一时,我倒要看看在我的地盘上你还有没有那个能力狂妄!” 宋却脸色毫无波澜,仿佛听到了好笑的笑话般,他甚至轻笑出了声:“你的地盘?不好意思,已经易主了。” 还不待天魔反应过来,原本被他压制住但仍然蠢蠢欲动的魔物纷纷扑向了他,就连空中的黑气和血雾也不例外。 天魔骇然。 他当然知道,血色深渊之所以会被称作这个名字,最恐怖的就是源源不断似乎永远不会枯竭的血雾。 能调动血雾的人,定然是已经掌控了深渊! 天魔没有挣扎,好像是放弃了抵抗,被血雾触碰到的身体部位正在被逐渐侵蚀,连带着魂魄也被灼烧。 就在他整个人即将被血雾包围时,他眼里闪过一丝狰狞的厉色,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眨眼间便出现在了宋却的面前,二人之间不超过半米距离。 浓烈的鬼气在天魔已然是白骨的手心凝聚:“去死吧!” 他脸上还带着即将得逞的畅快笑容,却在发现自己竟动弹不得半分时就停滞住了。 两根细如头发的金丝紧紧缠绕在天魔的手腕上,一点一点把他拉回了血雾当中,鬼气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不!”天魔不甘心自己等了上千年的机会就这么被搅合了,他奋力挣扎着,奈何那金丝宛如钢铁,任凭他使出百般力气都毫无作用。 天魔想不明白这个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就这么栽了,想当初可是修真界所有大能联合起来才勉强把他封印住! “你消灭了我又怎么样,天道不会允许有两个极品灵根者存在的,迟早还会有人代替我。”天魔下半身已经被彻底腐蚀,他自知活不了了,于是阴恻恻地留下了最后一句话,魂飞魄散。 宋却动作一顿,抬眸看着似乎吃饱喝足的血雾渐渐退去,他唇角慵懒的笑意收敛了些许。 这话倒是有意思。 宋却不过在原地待了片刻,就来到了姜荀的跟前。 姜荀看向他,平静的眼里如同一层融化不了的冰块:“程饮秋呢?” 宋却“啧”了声:“本来还想逗逗你来着,放心,我可不是那个老匹夫,专门喜欢夺舍,只可惜你的那个邹师弟命丧黄泉了。” 姜荀没说话,只是被捆着的手死死拽紧了铁链,上面的倒刺扎进肉里也没能让他松手。 宋却看他如此,本想同之前一样冷嘲热讽,但随即就意识到了什么,改变了主意。 他把手心贴在姜荀的额头,微笑道:“正好,让那个傻子亲眼看看你的所作所为,省的他总以为我是在挑拨离间。” 如若在场有修为高深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会发现宋却这一手是在准备搜魂。 搜魂术在修真界算是一个禁忌法术。 你需要确保你搜魂的对象愿意敞开自己的神识任由你进入,不然强硬搜魂,轻则让对方神识重创,重则直接会让对方魂飞魄散。 而神识是一个修士除了灵根和丹田外最珍视的东西,一旦被不怀好意的人入侵,那么等着他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不是变成傀儡就是被夺舍,所以轻易不会有人敞开自己的神识,哪怕是亲近的人。 姜荀对宋却很抵触,自然不会愿意敞开神识。 但宋却也不会把他这微弱的抵抗放在眼里,反正对方抵触得越厉害,疼得也越厉害。 不多时,姜荀身上就冒出了不少冷汗,脑袋里就像是有一根针在搅动着,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想要挣脱铁索捂住头。 铁链越缠越紧,上面的倒刺也扎得越深,不过半刻钟的时间,白袍就被彻底染红,远远看去,姜荀就像是一个血人。 【叮!道具“姜荀”前世仅剩的一魄被动触发!】 第56章 第四个小世界(18) 脑海深处的记忆就像是一团团脆弱的泡沫, 一触即碎。 宋却的神识是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神色带着略微的好奇,游走在这些记忆当中。 他也是第一次使用这种搜魂之术。 一帧帧不同的画面泛着荧光如走马观花般漂浮在上方, 既神奇又壮观。 这种能窥觅旁人隐私的法术难怪会被禁。 宋却脚步不疾不徐,他目光忽然落在了其中一幅画面上,怔了怔,抬手让那团记忆停了下来。 这是门派大比那次的记忆,却又有些不一样。 小镇被笼罩在了紫雾里, 整个镇子寂静无比,只剩下了姜荀和程饮秋二人。 不同的是, 并没有他出现后的画面。 宋却有些意外。 他在深渊里待了不知多少年,为了不让自己的灵魂彻底湮灭,就一遍遍重复曾经的回忆, 直到刻入骨里。 在他印象当中, 姜荀会在此次受伤, 连带着在门派大比中也发挥失常。 画面里也是这么一幅场景。 可这明明是上一世发生的事情。 宋却察觉出了不对劲, 但他却不动声色地继续看了下去。 姜荀被凡阳提前带回了苍暮宗, 那段时间所有弟子都被约束不允许踏入落云峰, 就是为了不打扰姜荀养伤。 只是没有任何人发觉出有一团紫雾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落云峰上。 本身就遭受了重创的姜荀毫无抵抗之力。 宋却认出来那团紫雾就是在小镇上被他打得差点魂飞魄散的天魔。 他下意识把那团记忆抓到了面前, 目光死死地盯着。 渐渐地, 宋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 慕秋之绕过密林,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温泉内, 原本如青松般修长挺拔的身影此时透着一丝病弱,被修真界赋予盛名如同天之骄子一样的青年脸色苍白至极, 就像是脆弱的琉璃, 生怕不小心便碰碎了。 慕秋之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放缓了脚步轻轻走到温泉边, 离得近了, 他便注意到青年眉间从前的傲气在此刻被一抹疲惫所替代。 “姜道友……” 听到陌生的声音,姜荀不由睁开了眼,循声望去,他惊讶了一瞬,随即微微皱眉:“宋却让你来做什么?杀了我?还是想到了什么新的法子折磨我?” 即便是从高高在上的修士成了一个废人,但青年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尊严。 慕秋之目光触及到对方眼底同寒潭一般的冰冷之色时,不由自主地心惊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在心底轻叹了一声。 那种无形的浓烈杀意,虽然不是对着他的,但依然让他颤粟。 “姜道友误会了,的确是宋长老让在下来的,只不过……”慕秋之说到这儿,不禁顿了下才接着开口,“只不过宋长老是让在下来替道友治疗伤势。” 他是药宗掌门的嫡传弟子,不管是炼丹还是制药都天赋异禀,甚至本身修为实力也不弱,在修真界年轻一辈中颇有些名气。 姜荀怔了下,随后勾起了唇角,露出了淡淡的嘲讽,没有说话。 慕秋之尴尬地干咳一声,向前走了一步,道:“还是让在下看一下吧。” 姜荀虽然态度冷漠,但还是伸出了手腕。 慕秋之连忙把指尖搭了上去,温润的绿色灵气顺着皮肤向身体里探去,随着灵气的游走,他的脸色愈发难看。 附在脊骨上的灵根被抽离,体内没有丝毫灵力,对方真的彻彻底底成了一个普通人,甚至因为灵根被粗-暴扯出来导致这具身体的寿命大大减损,并且连神识都有被入-侵过的迹象,看这情形,即便在有药物的加持下,怕是……最多也只能撑个一两年。 姜荀看着沉默的慕秋之,收回手缓缓道:“你说,还有治疗的必要吗?” 他在搜魂的过程中疼得昏死了过去,待他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这处温泉里面,这温泉似乎有治疗的作用,极大缓解了他的伤势。 慕秋之轻轻吐了口气,郑重道:“我会想办法的。” 他不清楚为什么短时间内宋却前后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明明不久前似乎还对姜道友抱有极大的恶意,但现在却突然紧张起了姜道友的伤势。 而且他看对方的神色不似作伪,那些许的慌张和茫然,仿佛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急需找个长辈寻求安抚。 慕秋之晃了晃脑袋,把自己内心深处奇怪的想法抛却脑后,孩子?宋却那般残忍的手段他至今都忘记。 姜荀略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事本与你无关,你无需如此。” 慕秋之苦笑着摇了摇头,没再开口。 …… 从那天起,姜荀的衣食住行问题便都是由慕秋之解决的。 宋却倒是再没来过,看上去仿佛是在故意躲着姜荀不见他。 此刻某一处山崖边上,一身黑衣的青年一手撑在岩石上,一手把玩着银质面具。 耳后突然传来利刃破开空气的呼啸声,他微微偏头,躲避了这一剑,随即迅速握住了来人的手腕,轻轻一翻,那人的剑便到了他手中。 程饮秋被拽得单膝跪地,他见一击不成,当即想要再出手。 宋却有些不耐烦地把人往后一推:“够了。” 程饮秋连退几步,稳定了身形后才冷声道:“放人!” 宋却气急反笑:“不放!”他斜觑了眼脸色愤愤的少年,“你能拿我怎样?” 程饮秋确实不能拿他怎么样,,宗门内的长辈都在想法子如何进入凤回秘境,他帮不上忙,又不想干等着,只得悄悄来截宋却。 有着体内的金莲阵法做指引,他能隐隐感觉到对方的位置。 像今天这样情况不知道发生过了多少次。 宋却把手中的剑扔回给了少年,言简意赅道:“坐。” 说罢他便把视线移向了远处的山脉,目光有些放空。 程饮秋刚想质问他又想搞什么阴谋,结果下一刻他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坐在了宋却的身边。 他转头瞪向宋却,却见对方的神色很不对劲。 宋却的内心确实很混乱,那一次搜魂,对他的影响可以称得上是彻底瓦解了支撑他的所有信念。 执着了两世,一朝真相浮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一切却都不是他所设想的那样。 “我不管你经历过什么,大师兄一定是无辜的!你不放人,我就天天堵你,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不然等我有能力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第57章 第四个小世界(19) 作者有话要说:第56章修改了内容,小可爱们可能需要重新看一下(挠头) * 恶狠狠却又含着坚定的话语拉回了宋却的思绪, 大概是次次截到了人却又次次打不过,让程饮秋开始自暴自弃起来,他不止一次后悔从前的自己没有努力修炼。 宋却闻言微微垂眸, 右手指尖用力捏着面具,轻颤着。 他不敢保证自己从姜荀身上搜到的记忆是真的,但直觉告诉他,那就是真相。 他所恨的人从门派大比之后就被替换了,对方也是受害者。 这一世的姜荀明明保留着前世的记忆, 却什么也不记得,宋却猜测, 可能是他的到来让这个世界发生了些许变化。 曾经他以为老天让他重回到什么也没发生的时候,是为了让他报仇,不让一切重蹈覆辙, 可现在看来, 更像是老天特意为了让他来弥补遗憾的。 只可惜, 他不仅没有补回遗憾, 还亲手毁了所有能改变的可能。 姜荀曾是他年少时的念想与目标, 可他却把这个念想打了个稀碎。 程饮秋感受到了宋却身上一瞬间的情绪波动, 极其浓烈, 但转瞬即逝。 “你这么着急你的大师兄, 怎么,喜欢他啊?” 程饮秋一愣, 他咬牙:“关你什么事!” 宋却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呵”地一声笑了, 没有轻佻, 也没有嘲讽。 “你去见他吧, 不过他可能也不想看见你。”毕竟……我对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 而你又是另一个我。 即便程饮秋什么也不说,光是他站在那里,恐怕就会让姜荀厌恶了吧。 宋却收了少年身上的束缚后便消失在了原地,他还想去看望一个人,一个……让他犹豫许久,近乡情怯的人。 程饮秋怔了怔,反应过来后立即朝着秘境的方向掠去。 …… 逢雪真人正独自一人在藏书阁里搜查典籍,试图寻找出第二种能进入处于沉睡期的秘境的办法。 他背对着大门,只听到木门“咯吱”响了一下,带来一阵微不可察的凉风。 “师尊……” 逢雪真人“嗯”了声:“什么事?” “……” 身后迟迟没有声音,逢雪真人不由转身,眼里带了些疑问:“上一次见你这么默不作声还是你十二岁那年不小心折断了我戒尺的那次。” 站在架子后,借着书架遮掩自己大半身影的少年低下头,终于开口低声道:“师尊,我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一错再错,弥补不了了。” 逢雪真人捧着书卷的手不禁一顿,他斟酌了下,才缓缓问道:“和你大师兄有关?” “嗯……” 逢雪真人淡淡道:“我倒是不知,以含瑾那般处境,你还能做出什么事来,又有何事,比得上那抽根碎丹之痛。” 少年身体一颤,当即跪了下来:“弟子知错,请师尊责罚!” 逢雪真人摆了摆手:“罢了,你既不愿明说,我也不强求,你要知道,你含瑾师兄自有一身傲骨,不会屑于与魔物为伍,更不会做出不利于宗门之事,他性子是冷淡,也只是不善言辞,并不是有意针对你,你平日里素来对含瑾颇有微词这为师了解,但现在是特殊时期,出了宗门你们所有人就要学会同仇敌忾。” 宋却轻声应了声“是”,他抬头认真看了眼面前一脸严肃的男子,掩去眼里的酸涩,决然地离开了藏书阁。 刚刚有一刹那,他甚至以为对方是发现了他,不过,终究还是没有怀疑。 他也不知是该感到庆幸,还是感到难过。 庆幸逢雪真人对自己徒弟的无条件信任,相信自己唯一的徒弟即便做错了事情也只会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内心是有分寸的。 而难过的是,他却辜负了对方的信任。 说到底,还是他从来没有把逢雪真人所说的话听进去过。 对方不止一次和他强调,姜荀作为苍暮宗的大师兄已经尽职尽责了,能担的责任和义务都担了,不曾懈怠也不曾偏颇过。 可他被仇恨蒙蔽了内心,他只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他失望大师兄竟然真的是那种会伤害同门的人,他感觉到了背叛。 他不愿意再往深处思考,他就带着这所谓刻骨铭心的恨意在血色深渊里挣扎。 事实证明,他真的很可笑。 他随手捏碎了罪魁祸首,毫不在意,却把无辜之人折磨至极,发泄怨气。 这世间恐怕再没有像他这么愚蠢的人了吧。 宋却轻轻笑出声,渐渐地,笑声愈发清晰,直到再也笑不出来。 同仇敌忾?只可惜啊,他再不配成为苍暮宗的弟子了,现在的他,反而是那个被厌恨的敌人。 …… 慕秋之最近很烦躁。 明明之前他给姜荀诊断的寿命至少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可随着他每次把脉,他发现对方的身体在迅速衰败,速度之快不禁让他瞠目结舌。 姜荀的时日……恐怕所剩无几了。 对方还不让他把真实情况告诉宋长老。 程饮秋的到来让他有些意外。 这还是大半个月来第一次除了宋却和他有人能进来这个秘境,不过他转瞬一想,对方应该是经过了宋却同意的,他迟疑了下,便也没拦着。 毕竟是姜道友的师弟,姜道友应该也很想念师门的吧。 程饮秋大步踏着枯枝落叶绕过林子后,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放心不下的人。 但那人的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不好。 他踌躇了会,往前走了两步:“姜……大师兄,师尊师伯他们都很担心你,我这有七吟师伯特意熬制的丹药,你……” “站住!不要过来!”姜荀睁开眼,虽然语气虚弱,却很坚决。 程饮秋下意识停住脚步,愣愣地看着他。 姜荀避开少年的视线:“我不需要,你回去吧。”他沉默了下,接着道,“替我给师尊带句话,就说……弟子不孝,连累苍暮宗了。” 程饮秋张了张口:“可是……”我废了许久的功夫才进来的,我想带你回宗门。 剩余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看到了姜荀眼里遮掩不住的厌恶与冰冷。 程饮秋直接怔在了原地,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似乎很讨厌看见他。 姜荀知道程饮秋和宋却是两个人,但他触及到少年那张稚嫩的脸,就不可避免地会想到另一人。 他不想迁怒,却也做不到心平气和。 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慕秋之看着失魂落魄走出去的少年,不知两人之间闹了什么矛盾,他一个外人,也没有资格打听。 “姜道友,这是今天分量的汤药。” 姜荀没有去接,反而抬眸看向了他:“多谢你这半个多月的照顾,我自知没有多长时间了,想最后再请慕道友帮在下一个忙。” 慕秋之浑身一震,他把汤药放在了石桌上,轻叹一口气:“姜道友请讲,能帮的忙我一定会帮的。” 从为姜荀诊治的那天起,他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第58章 第四个小世界(完) 我自出生起便是一名京中贵族, 加上我容貌好,家里的长辈向来很宠溺我。 但在我六岁那年,我的父母却把我送上了苍暮宗。 他们有权有势, 缺的只有寿命,所以他们渴望长生,因为自己没有资质,便把天赋出众的嫡子送去修仙。 我很顺利地被自称为逢雪真人的长老收为了亲传弟子。 选择了修仙这条道路,便意味着要与过去的尘缘一刀两断。 从此, 我便是一名修仙之人了。 在我进行拜师典礼的时候,有一道洁白的身影不经意闯入了我的视线。 那时的我恰好给师尊奉完茶, 一抬头,就见一人正站在掌门身后清清冷冷地打量着我。 我当下恍惚了一瞬,只呆呆地注视着他, 忘了反应, 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了四个字——仙姿卓绝。 后来我从师尊的口中得知了他的姓名, 他叫姜荀, 是掌门的大弟子, 也是我的大师兄。 第二次见他, 是在藏书阁的时候, 那时我已经十岁了。 我把师尊种的灵蔬当凡间的萝卜拔光了, 被师尊罚去打扫藏书阁。 我拿着扫帚刚跑上二楼,就看到他站在书架边上, 捧着一卷书看得聚精会神。 二楼没有窗户,外面的光线洒不进来, 只剩旁边烛台上的灯火摇摇曳曳。 看着仿佛糅合了暖黄色烛光而显得温柔不少的少年, 我想, 怎么会有人连站姿都这么好看呢。 大概是我盯得时间太长了, 他终于忍不住瞥了我一眼。 “程师弟可是有事?” 清冷如玉石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下意识摇了摇头:“没……” 他不再说话,而是朝我轻点了下头,放下书后便绕过我离开了。 从那次相处过后我就觉得,这人好看是好看,就是性子太冷了。 我被捧惯了,见不得有人比我还高傲,所以,我就决心不再想着他了。 第三次,是一个寒冷的冬天,飘扬的雪花把每座山峰都覆盖了。 都说修真无岁月,但师尊依然给我过了十三岁的生辰。 那天,同辈的弟子们都聚在院子外堆雪人,打雪仗,没人敢找我玩,我也不爱迎合他们,就独自一人在树下练剑。 就在这时齐齐传来一声“大师兄”。 动作比脑子快,我还没收回剑,就已经循着声音望过去了。 和我正好相反,他很受弟子们的欢迎,即便冷着脸,依旧有不少人愿意主动和他打招呼。 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我也不是很在意,反正我也不需要朋友。 “大师兄,你和我们一起玩打雪仗吧,好不好~” 看着被邹岂繁他们围着身姿俊挺的少年,我忽然心下一动,用剑挑了一团雪就朝着他砸去。 那团雪球被他精准地接在了手心。 仿佛是一个线头被点燃了,下一刻,所有师弟师妹们都团起雪球朝着他砸去。 “嘿嘿嘿大师兄接好了!” 可能是一向寡言少语的大师兄难得有这么平易近人的时候,所有弟子们都逐渐放肆起来。 姜荀虽然修为比在场的人都高,但是玩闹又不是打架,偶尔接不到的雪球都砸在了他的身上,把那身干净的衣裳染上了不少水渍。 我以为他肯定要忍不住生气了,我真想看看那么冷淡的人发起怒来是什么样子的。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发火。 少年任由师弟师妹们砸自己雪球,也不还手,只努力躲避着。 虽然他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情,但我依然察觉出了他的纵容。 纵容……?怎么可能呢。 我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个词晃掉。 后来宗门内举行了弟子大比,十六岁的我第一次参与比试,前几轮无人能敌我,到了最后一轮,我和姜荀对上了。 我输给了他,甚至没撑过十招。 我自修炼以来,从未遇到过任何挫折与瓶颈,这还是第一次输得这般惨烈。 我只觉得颜面尽失。 大比完他就闭关了,我不服气,向师尊讨要后山的出入令牌,同样想去闭关。 但师尊严词拒绝了我,觉得我太急躁了,觉得我自视甚高,让我受打击一下更好。 我面上不敢反驳师尊,心下却委屈极了,当即升起了浓浓的战意。 我一定要超过姜荀! 当姜荀出关的时候,就是十年一次的门派大比,他理所应当地参加了,我也想参赛,可惜又被师尊骂了回来。 这次比赛的地点在清元台,只有姜荀一人参赛,过程并不是很顺利。 他受伤了,伤得有些严重。 可他还是坚持打完了最后一场比赛,没有投降,即便注定他已经赢不了了。 苍暮宗因此也获得了大比中的第二名。 我搞不懂他的坚持,明明打不打完都是这个结果,何必让自己伤得更重? 我想不通,我也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有点担心他。 我只是觉得他要是受伤了,短时间内我还怎么挑战他。 姜荀回去以后就再次闭关了。 我特意去问了七吟长老,姜荀的伤势怎么样,严不严重。 他回答我对方需要修养一个月。 那看来是有些严重了。 我不能去后山,无奈之下只能又开始了每天的练剑日常。 我练得很起劲,因为我想参加下一次的门派大比。 希望伤了姜荀的那个人能再次参赛。 我才不是想帮姜荀报仇呢。 我就是认为,那个人打败了姜荀,我再把他打败,那我算不算间接打败了一次姜荀? 一个月后,姜荀出关了。 我借着想要挑战他的名义去看了眼他。 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了,就是似乎比往常更冷了点,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那种平淡冷静,相反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意味,就像是……毒蛇看中了下一个猎物一样。 我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当我又惊又疑地再次看过去时,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我没有来得及多想,因为姜荀应了我的挑战,然后……我又输了。 这一次我倒是很平静,大概是丢过一次脸了,在同一个人那丢第二次脸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我到了该下山历练的年龄了,由于我是第一次下山,师尊担心我没有经验遭受意外,特意让同样要去历练的姜荀照顾一下我。 我拗不过,只得跟着姜荀。 只是师尊和我都没有想到,姜荀会是那个最大的意外。 在调查一个魔物的踪迹时,姜荀被偷袭,我心急之下想去查看他的伤势,却反被他灌入了一身的魔气。 魔灵两道一向互不兼容,若是同时修炼只会爆体而亡。 我承受不住魔气和灵气在我体内横冲直撞,相互争斗,在恍若撕裂身体般的疼痛中疼昏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姜荀已然不见了踪影。 我既茫然又愤怒。 我茫然为何姜荀身上会有那般浓重的魔气,我愤怒他竟然偷袭我! 我渐渐有了个猜想,难不成是对方受伤过程中被魔气入体,所以找我当了魔气的容器吗? 想到这儿我一时之间有些难受。 我忍着身体的疼痛回到了苍暮宗,我刚想去质问姜荀,却得知我已经被逐出了宗门,原因是——我私自修魔。 我不敢置信。 师尊悄悄见了我,素来注重仪表的他眉间竟带上了不少的疲倦。 他说他相信自己徒儿的秉性,相信我定不会做出修魔的事情,这其中必定有误会,只是证据确凿,只能暂时把我逐出去保全我。 我知道师尊这是打算为我查清真相。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我们除魔给过程详细地说与了师尊听。 师尊听完后沉默良久。 还不待我想说再些什么,师尊便道:“你如今筋脉受损严重,这枚灵戒你戴着,里面有些我为你准备的丹药和灵器,找个地方疗伤罢,我会着重注意你大师兄的。” 我听话得照师尊说得做了。 其实我更希望是我误会了,或者,实际上他也不是自愿的? 我找了个地方开始养伤,体内的魔气始终是个困扰,让我每夜都必须承受一遍着筋脉被撕裂的痛苦。 只是几日后,我却听到了我师尊陨落的传闻。 有人开始追杀我。 他们并没有出全力,反而如逗猫逗狗把我当乐子般地耍,然后逼我主动跳下了那条通往修真界禁地的缝隙。 血红色的浓雾笼罩在我周围,我不受控制地坠落其间。 那时我最后的想法是什么呢?我想,我后悔告诉师尊那次经历了,那个喜欢板着脸装严肃的老头不应该被卷进来,他的执法堂还关着一批早训时偷懒的师弟师妹们,他还没来得及罚他们抄书,这个大半生都在掌罚弟子的长老,怎么会这么轻易死去呢? 姜荀,大师兄,掌门的首席大弟子,我师尊口中天天夸赞的清风朗月品德高洁的好师侄,是你变了呢,还是……是我们从来没有了解过你? 我能明确感受到我的生命在流逝——这血雾在腐蚀我,或许我不用摔成一滩烂泥就会死去吧。 这传说中的深渊会是什么样子?不知道我死后还能不能去投胎。 真是……不甘心啊。 —— 万万没有想到,我竟然还能活着从深渊里爬出来。 我在深渊里待了多久,我自己也记不清了,我只知道那里很残酷,很血腥,只要被绑上刑架,不管你有多大的能耐,都只能供其余的魔物取乐。 我也是在那里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个世间最阴暗肮脏的刑罚。 我曾一度生不如死过,但我依然撑过来了。 大概是我的意志崩溃过太多次了吧,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已经支离破碎,全靠着一腔恨意勉力支撑,但只要轻轻一触碰,就会瞬间破裂开来,再也合不拢。 不过我终究回来了。 我回到了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时候,师尊还在,姜荀……也没有入魔。 我逐渐开始试探起姜荀来。 他很正常,没有丝毫破绽。 这一世的他甚至为苍暮宗赢下了门派大比,得了第一,成了修真界年轻一辈中名副其实的翘楚。 我思考,或许是没到时间,我便在少年时的我身上下了一道禁制,既是监督,也是保护,随后便忍着种种情绪开始等待起那个我永生难忘的历练到来。 ……我等到了,禁制因为魔气的侵入而启动了。 终于确认了,不用再抱着那点侥幸的期许了。 在秘境里,我把曾经被注入过的魔气还了回去。 我看到他一向淡然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那个天资绝艳高高在上的大师兄在这一刻似乎被我亲手拉下了神坛。 嗯……我觉得我是在毁了他的伪装,能做到自如地使用灵力而不受体内魔气的影响,想必花费了他不少功夫吧。 这样看他还怎么隐藏得下去。 不过当我看到少时的我拿剑挡在他面前,一副恨不得啖我血肉和我拼命的模样时,我仍旧顿了顿。 我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情,为自己感到不值?还是愤怒年少时的我怎么那么好骗?或是,原来我真的很爱口是心非啊,总之……很复杂。 我对他们说要慢慢来才有趣,的确,我并没有就这么放过姜荀。 我当着百家仙宗的面,碎了他的金丹,抽出了他的灵根,自认为撕碎了他虚伪的外表,让他从此名声尽毁,人人唾弃! 我从未想过我会过分到这一步,我也从未想过给苍暮宗留面子,因为我把前世师尊的死也怪罪到了掌门他们身上,呵,即便很不讲道理,但我就是打心底怨恨他们。 我把姜荀带去了深渊,把他绑在了那个象征着屈辱的刑架上,曾经的我就是在这里遭受了数不胜数堪称噩耗的酷刑。 我报复够了,也懒得再折磨他,本意只是想抽取他往日的记忆,看看他是如何做到在苍暮宗眼皮子底下修魔还丝毫不露破绽的。 ……结果让我惊讶的是,我竟看到了他上一世残留的记忆,虽然不多,却让我刹那间脸上的血色尽褪。 前世的姜荀在门派大比中受伤过重,闭关期间遭受了天魔的入侵,我眼睁睁看着画面中那个清冷淡漠的人第一次露出了不堪痛苦的狰狞神情。 那一瞬间,耳边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眼前的影像却无比清晰,清晰到扭曲。 我能清楚地听到我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有力跳动,最终却因承受不住如玻璃炸开了一般。 我的头脑也很清明,清明到我的思路豁然开朗,把前世今生的点点细节顿时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我渴望了两辈子的——那个所谓的真相。 我不清楚今世的姜荀为何会残存前世的记忆而不自知,我也不关心,我只知道,我恨不得自己就此死在刑架上,或者当初直接在坠落过程中被血雾腐蚀而死。 这样,我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了吧。 待我终于回过神,我无措地抱着他前往了秘境,我记得那里有条灵泉可以温养受损的身体,希望我还来得及挽回他! 我抓来了慕家那小子让其为姜荀治疗,他拜入了那个被称作药宗的玄景宗,在这一道上天赋过人,一手制丹制药之术堪称惊艳,尤其擅长修士因突破元婴失败而导致金丹尽碎的伤势。 我知道我的态度转变太快,在他们二人眼里,我怕是不怀好意,存了不想让姜荀轻易死去的折磨念头。 我想解释,我想把一切都解释明白,我想……不求原谅,只求内心不再那么后悔难过,但在触及到姜荀眼底那愈发浓重的厌恨时,我却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在得知师尊的时候,冰凉之感在心间弥漫的滋味。 我从来没有这么厌弃过我自己! 这是程饮秋第七次堵到我了,我看着他张牙舞爪地威胁我,我有些想笑。 原来我以前这么幼稚。 他恶狠狠道等有能力了就杀了我?呵,说实话,我要不是念在他是少时的我,是我唯一能证明我真的存在过的人,我早烦得动手了。 我问他你喜欢你大师兄啊,他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看他一副被戳破心事明明慌张却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傻子都能看出来答案。 真是幼稚,却又难得的纯粹。 这是双手还干净着的我啊。 我忍下了心里那一闪而过的些许羡慕和落寞,同意了他去看望他的师兄。 只是我却没有提醒他,你我其实早已绑在了一起,他厌恶我,也会对你恨屋及屋。 我盯着碧水蓝天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苍暮宗,见一见那个我当做亲生父亲般的长辈。 嗯……是去,不是回。 只点着一盏油灯的藏书阁内,我印象中严肃挺拔的身影如今多了不少疲惫。 “师尊,我好像做了一件错事,一错再错,弥补不了了。” “和你大师兄有关?” “嗯……” “我倒是不知,以含瑾那般处境,你还能做出什么事来,又有何事,比得上那抽根碎丹之痛。” 那一刻,我恍惚以为师尊是认出我来了。 但最终,他也只是做了一番叮嘱,没再过问我分毫。 悲伤吗?羞愧吗?悔恨吗? 当我看到摆在无边无际的花海当中的那副冰棺,以及躺在棺内双目紧闭神色平静的白衣青年时,我就已经明白我彻底回不去了。 我没来得及见上姜荀最后一面。 我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意和恐慌,一把拎起慕秋之的衣领,我听到我的声音在颤抖:“你不是说他的伤势稳住了吗?!秘境里面有那么多草药你需要什么尽管采啊!你……” “是姜道友让我隐瞒你的。” 短短几个字,却直接让我剩余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里。 我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慕秋之轻轻拂开我的手,后退两步站定了后才慢慢说道:“他的伤势从一开始就在急速恶化,我能力有限,没办法抑制,最多只能帮他缓解一下痛苦,至于他为什么不愿意让我告诉你……我想宋长老应该自己心里有数。” “……”我沉默下来,喉间涌出来的血腥味让我混沌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是啊,我对姜荀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他恨我即便在最后一刻也不愿看见我不是应该的吗?我有什么资格去迁怒别人。 “对了,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我怔了下,刚想问什么话,开口却被自己嘶哑的嗓子惊了一下。 慕秋之没有管我,自顾自道:“或许这就是他注定的命运。”两世都不能躲过。 我忍不住捂着眼睛,任由眼泪冲刷着干涩的眼眶。 什么注定的狗屁命运啊…… 我听到慕秋之冷漠的声音近在咫尺:“你真应该为他陪葬!” 陪葬吗? 对,我本就该死了。 慕秋之接着道:“不过你配吗。” 我……配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不配。 第59章 第五个小世界(1) 冬月廿四, 宜嫁娶,定盟,纳采。 辰时。 浩瀚蔚蓝的天空透着一丝宁静, 明媚的阳光穿透洁白飘渺的云层满满当当得洒落在青石板上。 小街上一派热闹景象,有大婶挎着菜篮和商贩计较着价格,有旅人背着包袱来去匆匆,有伙计在酒馆门外高声招揽着客人,也有小孩子拉着父母的衣摆撒娇着想吃糖人…… 直到喜庆的唢呐声由远及近, 一队人马慢慢悠悠地从远处行来。 路上的行人们纷纷让路。待离得近了,他们才看清为首骑在高头白马上的男人。 那男子穿着大红色的喜服, 长相颇为英俊,就是眉间毫不遮掩的傲气硬生生折损了不少他的好相貌,再加上眼底的青黑, 明显是纵欲过度的表现, 更让人降低了许多好感。 因为这敲锣打鼓的属实气派, 便有人好奇问道:“这是谁家的公子要成亲啊?” 旁边人瞥了他一眼:“听你口音是外乡的吧, 这位新郎官可是县令大人的独子, 听说半个月前和宋家小姐定了亲, 现在应该要去迎娶那位小姐了吧, 你不知道, 宋家可是我们镇子上的望族,宋员外也是出了名的阔绰, 且向来疼爱女儿,给宋小姐的嫁妆肯定少不了, 这县令家的公子和宋家小姐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半个月的时间准备婚礼是不是太仓促了点?”那人问得委婉。 回答他的人也特意压低了嗓音, 神神秘秘地说道:“可不是呢么, 悄悄告诉你吧, 我们都猜恐怕是宋小姐已然有孕了,不然何必这么急匆匆地嫁过去,况且这县令公子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强抢民女这种事他也没少干过,在外名声作风都极差,也不是没可能提前和宋家小姐发生关系。” “嘶,这……” 迎亲人马就在这两人的低声讨论中逐渐行远。 …… 一道狭窄的山路曲折而险峻,往上是布满纹理的层层石阶,再往上,一座殿宇宏伟大气磅礴的寺庙坐落在风景秀丽的山林中。 大殿内,有两道身影一站一跪。 站着的是位眉毛发白的老和尚,眼神温和,眼角的皱纹透露出了他的沧桑,他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穿着僧袍的清俊少年,温声道:“镜清,山下的平安镇出了一桩命案,死者死因蹊跷,官府怀疑是有妖怪作祟,想请金兰寺帮忙,如今你也到了该下山历练的年纪了,此番这便作为你的历练任务吧。” 少年跪姿端正,嗓音清缓:“是,师父!” 老和尚挥了挥袖袍:“去吧。” 少年起身往外走去。 不多时,从侧门进来了一位中年和尚,他的脸上从眉角到鼻梁有一道疤痕,看上去有些凶恶,不过他的神情却是充满了忧虑。 中年和尚走到老和尚身边,沉声道:“师兄!您为何不与他说那情劫之事?” 镜清的性子喜静,也耐得住寂寞,一片禅心是年轻弟子们当中最好的,因此他也是金兰寺近百年来所有弟子当中最有机会成佛的,中年和尚作为他的师叔,基本算是看着他长大,自然对这天赋过人的师侄寄予了厚望,只是…… 向来一心修行、沉默寡言的镜清竟然会有情劫,而且就在此次下山! 中年和尚实在不理解自家师兄的做法,为何不让那孩子尽量避免,反而还主动放任对方? 老和尚笑了笑:“常善,你可知遇事不避?他的命里终有此劫,该渡,渡成了,佛便成,若渡不成……便像我这样,端看他的选择了。” 中年和尚没忍住去看他的神色,还是那副温和慈爱的模样,只是对方的眼底深藏着一抹怀念与惆怅。 …… 大抵是连老天都得知了好好的一桩喜庆婚事转眼便成了丧事,天空阴沉得像是笼罩了一层灰雾,淅淅沥沥的小雨清洗着青瓦白墙,气氛压抑得令镇子上的人们纷纷闭门。 唯有酒馆还亮着灯盏,里面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壮汉。 “嘿,昨儿个杨大人的独子和宋家小姐大婚你们都知道吧?”原本几人高谈阔论的内容还是科举新改了制度,或许是没什么好说的了,有一光头壮汉便主动挑起了另一个话题。 坐他对面的是个左撇子,闻言嗤笑一声:“那么大动静谁不知道?”随即他又道,“听说新娘死了,往日里这种喜变丧的情况虽然稀少,但也不是没有过,刘家小儿子不就身体不好,刚要成亲的前一天就没了。” 光头壮汉装模做样地摇摇头:“要真这么简单我还会和你们说吗?你们知不知道宋家小姐是怎么死的?” 斜对面的男人一口干掉了碗里剩余的酒,语气里带了些醉意:“我只知道是坐在轿子里死的。” 左撇子不耐烦道:“行了,你就别磨磨唧唧的了,快说吧。” 其余人也都被挑起了兴趣,竖起耳朵看向光头壮汉。 壮汉的虚荣心顿时被满足了,他清了清嗓子,特意压低了嗓音道:“我二婶当时就在喜轿路过的那条街上买菜,她说本来也没人发现异常,直到有人看到沿路有一摊摊血迹,那人还愣了一会,顺着血迹便注意到了还在不断滴血的轿子。嘿,这可把他吓坏了,当即尖叫了起来,这下所有人便都看向了那底座不知何时早已被鲜血染得通红的喜轿。” “不管是敲锣的还是打鼓的,在带头的停了下来后便都停了下来,就连轿夫也停止了抬轿,把轿子放了下来,媒婆捏着帕子,紧张地朝着轿子喊了几声,里面都无人应答,没办法,她只好颤颤巍巍地掀开了帘子。” “……那伤痕累累的尸体一看就是受过折磨的,你没亲眼所见都不知道有多惨烈,脸上被尖锐的物体划得那叫一个破破烂烂,十指似乎是受了拶刑,血肉模糊,身上的喜服破烂不堪,像是刀棍一类的凶器击打过,胸口破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心脏不翼而飞……” “媒婆被吓得登时晕了过去,晕之前还嚷着死人啦死人啦,有机灵的便赶紧跑去报了官。” 光头壮汉很有讲故事的天赋,仿佛他就在现场目睹了全过程一般,让其余人听得津津有味,恍若身临其境。 这时有人疑惑道:“这凶手是怎么做到的?” 壮汉重新给自己倒了碗酒,道:“所以这便是奇怪的地方了,新娘子出门前还好好的,上了轿子才出的事,你要说凶手提前就躲在了轿子上,借着迷药和锣鼓声的遮掩杀了人,那他是怎么逃走的呢?另外,抬轿子的几人听说都有好几年的轿夫经验,宋家小姐身材纤弱,该有的喜轿重量他们心里都清楚着呢,轿子上多了个人总该能察觉到不对。” 左撇子心头忽然有了个想法,顿时看向了壮汉。 壮汉扯了扯唇,应了他的想法:“因此,大家都说,新娘子是被妖怪杀死的!” 就在此时一阵风忽而从门外灌了进来,吹得他们俱是一阵鸡皮疙瘩。 “不聊这些晦气的了,来,喝酒喝酒!”一个瘦小的男子害怕得打了个哆嗦,勉强转移话题。 其余人也被壮汉的描述加上自己的想象吓到了,纷纷附和。 “对,喝酒喝酒!今晚咱几个不醉不归!” “老板,再来一坛柳春酒!” …… 酒馆对面的是一家茶楼。 二楼临街的包厢内,一位穿着青色长袍的年轻人倚着窗,漫不经心地欣赏着暮天雨色,他的听力很敏锐,因此把酒馆内那几个壮汉所说的话语尽数听了进去。 “系统,你给老子出来!” 【干什么?】系统的声音听上去恹恹的。 “你还好意思问我干什么?剧本呢?”虽然每次的剧本都只有潦草的大纲,但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哦,这个世界没有剧本,只有人物介绍,再加一个指定任务,让男主成功渡过情劫立地成佛,至于其他的全凭你自己发挥吧。】 “……统儿,你真是越来越敷衍我了,你是不是在外有别的宿主了,嗯?” 【……呵呵。】 姜荀支着下巴,没再打趣系统,而是迅速浏览完人物背景之后便开始认真思考起了那个指定任务。 其实没有人设的扮演才是最难的,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评判的标准在哪里。 “啧,男主的情劫我能怎么办。” 【有办法啊,你去勾-引男主,让男主爱上你,然后你再甩了他,告诉他你就是玩玩的,这样男主说不定一气之下就会把你砍了,你死了,他的情劫不就渡成了么?】 “……你好懂哦。” 【怎么样,是不是很棒?】 姜荀似笑非笑:“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那可不。】 小街尽头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他穿着佛家僧袍,手持佛珠,踩着雨水不紧不慢地走在街道上,明明没有打伞,却偏偏没有丝毫的雨点落在他身上,只可惜百姓都在家中避雨,无人观赏这一奇观。 姜荀的视线霎时便被吸引了过去,他眯了眯眼,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第60章 第五个小世界(2) 天空暗沉得像是蒙上了一层黑布, 空旷清冷的街道上只剩下酒馆里三两壮汉的疯言醉语,加上镜清鞋底践踏地面上小滩雨水的哒哒声。 刚进入小镇,镜清就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 只是待他回望过去时,那里只剩紧闭的窗户在遭受着雨滴的击打。 镜清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视线,继续前行。 平安镇的命案确实不是普通的凶杀案,因为他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妖气。 酒馆里,光头壮汉早已喝得酩酊大醉, 他听着身旁的人说着红袖楼里的姑娘有多么得漂亮,床上功夫有多么得好, 不由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他正想搭搭话茬,余光却瞥见酒馆门口有一人不疾不徐地路过。 一身僧袍, 手持佛珠……和尚? 光头壮汉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疑惑自语道:“平安镇什么时候有和尚了?” 随即他想到了什么, 瞳孔骤然一缩, 他猛地转头看向门口, 早已空无一人。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外面似乎比刚刚更黑了一些, 仿佛有浓重的黑雾在吞噬着光源, 就连酒馆内的灯盏都开始明明灭灭。 …… 大约行了半刻钟,镜清停下了步伐, 侧头回眸看去。 原本街道两边陆陆续续还能看到几个亮着灯的民房,现在已然漆黑一片。 前面是看不见尽头的黑雾, 后面来时的路也悄然掩去。 恍若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人般。 镜清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 慢慢转动起了手里的念珠。 只见远处突兀地出现了一支队伍, 他们披着蓑衣, 抬着一顶红色的喜轿,原本喜庆的锣鼓声在这一片寂静的街道上更显得阴森刺耳。 镜清站在原地,就这么静静地等着他们走近。 很快,队伍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对于这个挡在路中央的少年,领头的几个纷纷停下了手中的乐器,他们脸色惨白,嘴唇却鲜红得如同饮了人血一般。 没人说话,两方就这样对峙着。 直到轿子里的人察觉到了异常,愤力发出“呜—呜呜——”的挣扎声。 就像是点燃了炮仗的火线,十多个如行尸走肉的怪异村民未说一词,亮出紫得发黑的尖指甲便朝着僧袍少年抓去,同时嘴里发出阵阵嘶哑的吼声。 镜清转动念珠的手指顿时停止,颗颗珠子宛如下雨般散落在地,各咕噜咕噜滚了两圈后又如同有了生命力般,径直朝着村民们打去。 被珠子击中的村民们霎时发出一声惨叫,由珠子镶嵌的部位开始扩散,逐渐腐蚀,不多时村民们便成了一团散灰。 不过片刻,场上只剩下了少年外加一顶喜轿。 怪异村民们死去后,珠子便重新跌落到了地上,镜清微微抬了下手,那些珠子登时飞上了他的手腕,再次组成了一串念珠。 轿子里的人哑了嗓音,似乎不敢确定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镜清盯着喜轿看了一会,才伸出手把帘子拨开。 轿子里的人穿着一身精致的喜服,红色的盖头遮住了容貌,双手放在腿上,坐得端端正正。 那人似乎被灌进来的冷风加雨水吹到了,打了个激灵,但坐姿仍未改变。 被定住了,还封了哑穴。 镜清低声道了句“得罪了”,便在那人身上飞快地点了两下。 大概是保持同一个姿势许久,导致身上发了麻意,在解了穴后身体一阵发软,顿时朝前扑去。 镜清下意识接住了人,盖头在这过程中落了地,他略微低头,便与怀中的人对上了视线。 对方并不是女子,但他戴着繁复的头钗却丝毫不比女子差劲,脸型轮廓很鲜明,五官端丽秀气,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画着一抹红妆,微微上挑,多了些凌厉,却又因眼中的缱绻而柔和了不少。 这让他顿时想起了曾经在师兄深藏的话本中看到的一句诗,秀靥浓墨如海棠,华服盛妆似灼华。 两人离得近了,镜清甚至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不像是师兄说的脂粉香气,而是一种文雅的墨香,像是身处在一副水墨丹青画中,波澜壮阔却又不失秀丽婉约。 “我好看么?”怀中的人突然出声询问道,那抹了胭脂的红唇轻轻挑起,带了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镜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盯着对方走了神,双手还扶在人家的腰间。 他连忙松开手,退后了两步:“抱歉……” “我叫姜荀,多谢这位小师父相救,不然我今夜怕是……”作新娘子打扮的年轻男子一手扶着轿壁,一手捶着麻了的小腿,眼里带着感激之色感谢道。 “施主不必客气。”镜清打量了下周围,浓稠的黑雾不知何时早已散去,原本阴森森的街道终于多了些虫鸣,只是小雨依旧没有停歇。 “不知小师父的名号是?” “镜清。” 姜荀问一句,镜清答一句,只是他的每句回话都简短无比。 没有再发现异常,僧袍少年便重新看向了仍然坐在轿中揉腿的新娘子。 姜荀被这直直的目光看得不禁放慢了手中的动作,渐渐坐端正了身体,有些迟疑地回视着少年。 镜清的视线在喜轿上扫了一圈,言简意赅道:“原因。” 姜荀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询问事情的经过,他脸上带了些后怕得回忆道:“因为我是前不久才搬来的平安镇,对这里还不是太熟悉,刚在北街上租了个铺子,今天去衙门内交接,回来时就已经傍晚了,我原本走得好好的,谁知一阵风吹过,我就没意识了,待再次醒来,我就全身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至于后面的事小师父你也知道了。” 镜清稍稍颔首。 姜荀轻轻歪了下头,耳边精巧的流苏便发出了空灵的脆音,他有些难为地请求道:“不知小师父能不能送我回铺子?经历了这些,我委实不敢再一人走夜路了。” 镜清没有犹豫:“好。” 穿着精致喜服的年轻男子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只是在快要踏出轿子的前一刻突然停住了动作,踌躇地看着漫天细雨。 僧袍少年注意到了这一细节,他松开握着念珠的手,任由颗颗珠子排列组合成了一把伞的形状,暖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后,他的手中再无珠子,只余下一把淡青色的油纸伞。 少年撑起伞,微微弯腰,左手探到年轻男子的身前,嗓音清越:“得罪。” 僧袍少年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还有着茧子,姜荀沉默了片刻,微笑道:“不得罪。” 镜清只感觉一阵凉意,掌心便被搭上了一只冰凉的手,他不自然地动了动手指。 他从小生活在金兰寺内,这还是第一次与除了师兄弟外的人肌肤接触。 好在姜荀出了轿子站稳后便收回了手。 镜清不擅言语,路上便没有主动开过口,只认真为身旁人打着伞,不让雨水淋到对方。 姜荀紧靠着少年,低头看了眼已经被积水打湿的绣花鞋,叹了口气:“也不知这雨要下到何时才能结束。” 经过一段路程,他早已深刻了解了僧袍少年寡言的程度,本没指望对方会回答他,耳边却骤然响起了清亮的少年音:“除了邪祟后雨就能停了。” 姜荀顿了下,低低应了声,随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师父可是为了宋家小姐那事来的?听说宋小姐便是被……杀害的,不知和绑我的那位是不是同一个。” “嗯。” 姜荀也不知对方应的是哪个,索性不再询问了。 两人在漆黑的雨天夜晚行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了铺子前。 姜荀指了指铺子:“到了,就是这家了。” 这间铺子不大不小,门被锁住了,门口摆着两三把撑开的油纸伞,不是僧袍少年变出来的纯色,而是绘着精美的图案,一笔一画都仿佛名家之作,从屋檐上落下的雨滴打在伞面上,又顺着纹路滑落入地面,看着无端端让人内心宁静。 姜荀上前两步进到了檐下,一边开锁,一边介绍道:“听说这铺子的上任主人是专门制作油纸伞的,他做出来的伞精美绝伦,在镇上很是出名,就连城里都有人慕名而来,只不过人半个月前突然就失踪了,官府也没有找到尸首,租期已经超了,原主人只好再把它租出去,因为有些不吉利,价格压低了不少,我便接手了,那几把伞都是那人留下来的。” 他利落地开完锁,一把推开了门,摸着黑点了盏油灯,转身看向还站在雨里的僧袍少年:“这些我都是听周围人说的,小师父,你还站那做什么,快进来吧,若不嫌弃,这铺子的二楼还有间客房,就当是报答小师父对我的救命之恩了。” 镜清的目光从那些伞面上移开,摇了摇头:“多谢施主好意,不必了,有缘再见。”说罢他手中的伞刹那间变回了念珠缠绕在他碗间,转身离去。 姜荀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北街尽头后,便轻轻关上了门。 原本轻扬的唇角逐渐抿直。 “啧,闷葫芦一个,真是难搞。” 第61章 第五个小世界(3) 一夜过去, 即便是处于一天当中看似最充满希望的早晨,平安镇依旧被笼罩在阴沉的灰雾之中,雨水仍然在不大不小得下着, 似乎永远下不完般,空气中平添了几分泥土的湿气。 镜清坐在客栈一楼较为偏僻的位置动作斯文地吃着馒头,他很低调,但周围的食客却依然时不时地就悄悄侧头打量这位长相俊秀的小和尚。 即便平安镇每年都会来一些外城人士,但大多数都是游历四方的旅人, 像和尚或者道士之类的还是很稀奇的。 镜清也察觉到了周围人对他的注视,打算赶紧吃完便默默离开。 只是还不待他结账, 对面就坐下了一人。 “小师父,你可让我好找。” 镜清抬头,就见对面的年轻人眉眼有些熟悉。 那人穿着一身绣着水墨竹林的青色衣袍, 没被木簪拘住的发丝略显随意地散落在肩头, 比起昨夜的新娘子打扮少了些精致缱绻, 多了些书卷气息和洒脱。 虽然僧袍少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但姜荀却没有错过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些许讶异。 他双手支在木桌上托着下巴笑眯眯道:“是不是在疑惑我为什么来找你?” 镜清没有回话, 但很明显他就是这么想的。 在自己把对方安全地送回了铺子后, 两人就不应该会再有交集了才对。 姜荀眨了眨眼:“小师父, 我知道你来这儿是要调查宋小姐的死因, 你让我跟着你好不好?我很聪明的,绝不会拖你后腿, 而且说不定还能帮上你。” 镜清闻言神色严肃地拒绝道:“施主不可,此事很危险。” 姜荀状似忧愁地叹了口气:“可我昨夜怕是已经与那……扯上关系了, 小师父你就带上我一起吧, 你看你这一幅多说几个字就仿佛会要你命般的样子, 和人打交道的时候肯定不方便, 我可以代劳啊,小师父好不好嘛……” 姜荀一边装可怜试图打动面前的人,一边在脑海里吐槽道:“我最近一次撒娇还是我上小学六年级时想让我爸带我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 【……真是辛苦你了。】 镜清十几年来还是第一次被人用如此温软的话语祈求,他之前没有过下山的经历,很多事情都是听师兄们说的,身边同龄的弟子们也都只专注修行,从未见过像这位年轻公子一般……活泼的人。 他难得有些无措。 “你为何不怕我?” 姜荀挑眉,反问道:“我为何要怕你?” 镜清微微蹙眉,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随后又认真问道:“那你为何……一定要跟着我?” 姜荀一听这语气便知道有戏,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故作沉吟了片刻才道:“小师父你能救我第一次,却不一定能救我第二次,我从那妖怪手里逃脱,对方说不定已经盯我了,我早日帮你找到那妖怪,也是在帮我自己,再者,这几日我待在你身边,也能防止我在那位落网前遭遇不测。” 年轻公子说得头头是道,镜清沉思了好一会才犹豫着轻轻点头。 姜荀明白这是对方允许他跟着了,当即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原本就如同画中的文雅墨客,这一笑恍若一滴墨水在画纸上晕染开来,顿时让周围的环境都生动了不少。 镜清不由愣了下,随即下意识垂下目光,生硬地咬了口手中的馒头。 难道……这就是师兄曾说过的美人如画吗?他有些不自然地想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对不起呀,我知道之前断更那么久的事我还欠你们一个解释,通过前面几个世界,我也认识到了一些自身的问题,我没有把我想要带给你们的爽点写出来,可能是我笔力还不足吧,第四个世界匆匆结束真的很抱歉,只让你们感受到了攻宝的惨状,没把虐受宝的地方写好,嗯……还在学习改进的摸索阶段,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感谢(鞠躬) 第62章 第五个小世界(4) 镜清收回思绪, 连忙暗念了声阿弥陀佛…… 他有些懊恼,早知就不看师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了,怎么能随意拿那些词冒犯姜公子呢。 姜荀不知对面的小和尚正在心底向自己表达歉意, 他见对方就垂眸啃着馒头也不知吃出什么滋味没,便拎起一旁的茶壶往杯子了倒了些茶水,道:“小师父,光吃馒头多难下咽啊,来喝点水。” 镜清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茶杯, 又看了眼含着笑意的年轻公子,对方殷勤得有些过分, 但他却没有什么反感,于是不好意思地说了声“多谢施主”后便拿起茶杯抿了口。 ……一股难以描述的怪味在嘴里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镜清才突然想起自己从来只喝白水。 阿弥陀佛…… “啊, 对不起呀小师父, 瞧我, 忘了你应该不喝茶的。” 姜荀笑了笑, 神情带着抱歉的意味。 镜清沉默地看着对方把茶杯从自己手里端走:“……没事。” 姜荀一边把茶水倒掉, 一边不经意问道:“小师父,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啊?” 镜清吃完最后一口馒头, 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铜板轻轻放在了桌上:“宋府。” …… 自从宋家小姐在成婚当天出了事后, 宋府便陷入了一片悲伤的氛围,但凡能贴的地方都由喜字换上了白纸。 镜清站在大门紧闭的宋府门口, 抬手拉起门环轻扣了三下。 不一会,门便打开了一条缝, 里面的人在看到门口是一位和尚和一位青袍公子的时候, 便立即打开了大门:“你们有什么事吗?” 姜荀拉住正待开口的镜清, 对着门房温和道:“我们是来找宋员外的, 有些事情需要当面向他了解一下,麻烦你通报一声。” 大概是两人周身的气度看着就不是不一般人,门房犹豫了下,小声道:“你们稍等。” 大门被重新关上,约过了一刻钟,从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再次打开,出来的是一位老者,门房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林管家,就是他们二人想要见老爷。” 老者仔细看了眼镜清,欣喜地上前两步询问道:“可是金兰寺的小师父?” 镜清颔首。 老者连忙道:“小师父快快请进,我们老爷已经久候多时了!” 他回头看了眼姜荀,有些迟疑:“这位是……” 姜荀微笑:“我是他朋友。” 镜清侧头看了他一眼。 老者见镜清没有出声反对,便道:“那两位都快进来吧。” 进了大门,老者先是表达了声歉意:“对不住,那门房是新来的,忘记叮嘱他了。” 随后,他便开始为两人一一介绍府里的布局结构。 镜清只想询问关于这件案子的线索,他对这富丽堂皇的府邸没有丝毫兴趣,但他并没有打断老者的话语,而是静静听着。 姜荀见此,唇边不由露了点笑意。 明明很不乐意听这些,还要面无表情装作我在听的样子。 很快,三人便到了大堂门外。 老者率先进去禀报宋员外,镜清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 姜荀凑近他悄声建议道:“小师父,下次不想听这些废话就直接和他说,正事要紧,不用介绍了,还是抓紧时间带我去见你们家老爷吧。” “许多时候管家为贵客介绍府中的基本情况都是为了不落下礼仪方面的口舌,以及避免出现一些客人不小心走错进入内宅之类的事发生,你不爱听直说就行,人家也能省点口水。” 镜清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听着那带着笑意的话语,耳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热气,他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主动后退了两步,他停顿了片刻才又看向那人。 那你刚刚怎么不打断他?姜荀和他对视,也不知怎么就理解了这意思,笑道:“我感兴趣不行吗。” “话说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小师父你这般避我。” 镜清张了张口:“小僧……” 还不待他想好该怎么回答,林管家便领着一个中年男人迎了出来。 中年男人脸色苍白,看上去有些憔悴,他像是看到希望了一样朝着镜清就是一拜:“小师父您可算是来了呀!” 镜清连忙扶住他:“宋施主不必如此!” 他回头,就见刚刚还在他身后的姜荀不知去了何处,这时宋员外已然开始哭诉起来:“小女成婚当日竟惨遭不测,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呐!还请小师父定要替小女讨个公道!” 镜清无奈,只得先应付眼前的人:“宋施主莫要心急,可否让小僧看一眼宋小姐的尸体?” 宋员外抹了抹眼泪,连声道:“好,好……小师父这边请!” 堂内,蜡烛还在燃烧着,丧幡时不时轻轻飘动,正中央摆着一副棺材,还未覆上棺盖,整个大堂都显得阴气沉沉。 镜清走到棺材旁边,低头开始打量起尸体。 脸部被严重划伤,早已看不出本来的样貌,十指似是受过刑罚,血肉黏在了一起,隐隐能看到森森白骨。 因男女有别,需要尊重死者,况且他也不是仵作,不方便再具体看一下尸体身上的伤,只得观察裸露在外的皮肤。 尸体的脖颈处都有青紫的伤痕,像是被乱棍打过,手脚摆放有些不自然,明显是生前被扭断了。 镜清能在尸体上感受到所剩无几的妖气。 只是他有点疑惑,一般的妖怪害人都是为了吸-食-精-气,完全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地凌虐猎物,当然,除非那只妖有特殊癖好。 “宋施主,近月来宋府可有发生过异常?” 宋员外摇了摇头:“并无,都很正常,小女成亲的日子也是特意挑选的良辰吉日。” “那府中可曾买回来过,或者被他人赠与过看起来比较邪祟的物品?” 宋员外依旧摇头。 镜清犹豫了下,委婉问道:“那宋小姐有没有过……非常人的表现?” 这次宋员外仔细回忆了下,片刻后猛地“唉呀”一声:“我倒是想起一事,小女一向乖巧懂事,不过有段时间她确实比较异常,大概是半年前吧,她突然开始闭府不出了,小师父你是不知道,她以往啊最爱往外跑,因为她娘死得早,我怕委屈了她也没再娶妻,有时候怜惜她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所以对她也就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养成了活泼好动闲不住的性子,那段时间我还挺稀奇,以为她是转了性,谁知后来问了她的贴身丫鬟才知道,原来是小女竟被一登徒子纠缠上了!” “那登徒子看上了小女的美貌,经常纠缠不休,我也曾派人去警告过他,让他离小女远一点,但奈何那人仍旧跟个癞皮狗一样,怎么赶也赶不走,本来我以为还要再花点功夫把他撵走,谁知半个月前他突然就被官府抓了,说是凌–辱了一位女子,那女子把他告上衙门后就自尽了。” “我当时是又高兴又后怕啊,高兴的是终于没人缠着我女儿了,后怕的是他要是早时间念头不对朝我女儿下手,那我可真是……” 说到这儿,宋员外表情就变了:“他被抓之前还曾大喊过,说是做鬼都不会放过我女儿的,那时我女儿刚好和县令大人的公子定了亲。” “这些衙门里的官差们都可以帮我作证的。” 听完宋员外所说的后镜清点了点头,那张脸上没看出什么多余的情绪来,他单手作礼:“阿弥陀佛,宋施主请放心,小僧定会早日找出真凶的。” 宋员外双手合十:“多谢小师父!” 镜清正准备转身离开,随后想起什么,多问了一句:“宋施主可知那位男子的身份?” 宋员外:“他叫杜青朗,曾是个卖油纸伞的。” …… 镜清刚出宋府大门,就见姜荀撑着伞站在石狮子旁,对方看到他出来,立马笑着招了招手。 等他走到对方身边时,年轻公子便顺手把他拉入了伞下,即便他不需要打伞。 对方的语气略待抱怨:“这雨才停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又下起来了。” 镜清却问道:“施主刚刚去哪儿了?” 身旁的人眨着眼睛:“怎么了?气恼我说话不算话没有帮你和宋老爷交流?” 小和尚抿着唇,似是有些气闷。 姜荀见此不由把身体前倾,像是要仔细端详他的表情:“真生我气了呀?” 镜清眼瞧着凑近的脸,刚想后退就被一把拽住:“不许躲!” 他不得已只能偏头避开那双倒映着他脸庞的明眸,低声道:“施主请自重!” 姜荀看小和尚的耳尖已经渐渐染红了,这才拉开了些距离:“我又不是女子,你还担心离我近了污了我的名声不成?” 手上的禁锢消失后,镜清连忙退到了姜荀三尺远外。 看得姜荀莫名有些好笑。 不喜被人近身直接把他推开就是了,他也没用多大力气。 镜清站定后,仿佛是在组织语句,过了一会才道:“你跟着小僧,小僧便要护你周全,你乱跑若是当真遇到了危险,小僧未必赶得及救下你。” 小和尚明明年纪不是很大,嗓音也处于少年期的清澈,偏偏说话做事老成得像是个老头。 姜荀看对方一脸认真的模样,似乎是真的在为他考虑,不禁怔愣了一下。 第63章 第五个小世界(5) “其实我刚刚是去宋府里转了一圈。” 听到解释, 镜清抿唇点了点头。 “对了,宋老爷是怎么和你说的?”姜荀一边往街上走,一边回头问道。 镜清跟在他身后, 大致把宋员外所说的都复述了一遍。 “……杜青朗,曾是卖油纸伞的。” 说完最后这句,镜清不由看了眼身前的人。 姜荀闻言没有丝毫异常,神情似乎有些惊讶:“不会是我这铺子的上一任主人吧。” 镜清没有回答。 姜荀也不在意,直接道:“我倒是也发现了一件事, 小师父你可还记得我们刚进宋府时那位管家和我们说过的话?他说,那门房是新来的, 然后我在府里向其他人询问了下,结果我发现宋府除那位管家外,所有下人都在宋小姐死后换了一批新的, 而原来的那些人都不知被发卖到了何处。” 镜清愣了下:“施主可觉得哪里不对?” 姜荀斜了他一眼:“当然不对, 很明显那宋老爷没有和你说实话, 难不成你真觉得是杜青朗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所以死后变成了妖怪来报仇?” 镜清没说话, 似是陷入了沉思。 姜荀走在前头接着说道:“宋员外匆匆忙忙换下人, 肯定是想掩盖某些不想被外人知道的事情, 就算杀了宋小姐的真是杜青朗, 那原因肯定不是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镜清看着前方撑着伞走在街道边的年轻公子, 此时的对方仿佛一下子沉稳了起来,和之前缠着他逗弄他的时候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不过, ”姜荀停下脚步,回头笑道:“线索也没有完全断, 宋小姐还有一个奶嬷嬷, 只不过听说宋小姐死后她就疯了, 目前居住在西街某个深巷里。” 镜清:“这也是施主询问出来的?” 姜荀没有明确承认, 而是转移了话题:“所以……小师父是现在去找那名嬷嬷呢,还是明天再去?” “自然是越早越好。” “那好吧。”姜荀叹了口气。 镜清见此迟疑道:“施主可是累了?” 姜荀摇了摇头,道了声“还好”,随后他眼里便带上了些笑意:“小师父,你没发现比起我们刚见面时现在你的话多了不少吗。” 镜清步伐一顿。 姜荀感慨道:“果然闷葫芦不是天生的。” “……” —— 宋府。 林管家端着一碗米粥,站在书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老爷。” “进来吧。” 得了允许,林管家便推开门走了进去,一边劝道:“老爷,您这些天都没好好吃过东西,您又不是铁打的,小人吩咐厨房给您热了碗粥,趁热喝两口吧。” 看上去憔悴不已的中年男人坐在书桌后,揉了揉眉心,语含疲惫:“放那吧,你说我现在还怎么吃得下!” 自从女儿出事后,他便每日战战兢兢,禾日禾日连晚上睡觉也经常做噩梦,连续了好几天,不说他的身体,他的精神都如同一条线般绷得笔直。 林管家劝慰道:“如今这金兰寺不是来了人吗,想必那妖怪掀不起风浪了。” 宋员外叹息:“希望如此吧,我倒是忘了和那小师父要几张符纸,不准备点什么,我这心呐,总不安得很。” 林管家见主子伸手,连忙把粥放到了对方身前。 “对了,”宋员外喝了口粥,问道:“县令大人那边怎么样了?” 林管家低着头,斟酌着回道:“杨公子的腿还在修养,不过听说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成亲当日,县令独子看到轿中凄惨的尸体,被吓得从失控的马上摔了下来,当场摔断了腿,回去后一直嚷着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宋员外表情平静:“凭什么就我女儿遭受这些。”随后他想到什么,又苦笑一声,“算了,他要真死了,那恐怕迟早会轮到我们……” 林管家头更低了些,不敢回话。 就在这时,原本敞开的房门突然“砰”得一声紧紧关上,发出的巨响让房间里唯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怎、怎么回事?”宋员外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手扶着椅背,一边神色慌乱的四处扫视。 这些天的噩梦经历已经让他草木皆兵。 林管家的声音里也带了些惊恐,不过他还是强忍着害怕勉强镇定道:“可能是外面风太大,把门吹上了,小人这就去看看。” 说罢他便慢慢走到门边,伸手拉了拉门闩。 像是外面被锁住了一样,房门纹丝不动。 一滴汗从林管家的额角滴下,他颤颤巍巍道:“老爷,这、这门打不开!” “你再试试!”宋员外大声喊道,他已经顺手抄起了一旁柜子上用来摆设的小花瓶。 不知哪来的一阵风吹得蜡烛明明灭灭,书房里因此也阴森了不少。 “宋员外,别来无恙呀。” 飘渺虚幻的男音在身旁不远处响起,宋员外猛地侧身看去,就见书桌后的椅子上不知何时竟多出来了一人,当即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那人穿着一身血纹黑袍,坐在椅子上,双脚交叉放荡不羁地翘在桌上,抱臂打量着房内的另外二人。 诡异的是,宋员外和林管家发现他们竟无法看清这人的样貌,就像是对方的容貌被一张用水沾湿的纸遮住了一样。 “你是谁?!你可知擅闯府邸是要被送去官府的!”林管家底气不足地道。 “讨厌的家伙,竟然拿我的本体去给他自己遮雨!”看不清长相的年轻男子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即扬起唇抬头看向那两个面上惊疑不定的凡人,微微挑眉,“我是谁,这可是个好问题。” “你是杜青朗?是你杀了我女儿?我告诉你,既然我能让你死第一次,也能让你死第二次!”宋员外咬着牙,明明双腿打颤,语气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威严。 男子嗤笑一声:“你是指望那个和尚来救你?别想了,今天你们就得死!” 语毕,他打了个响指,书房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昏暗。 “人啊,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不是么?” 慢悠悠的话语传进宋员外和林管家的耳中,却恍若催命符。 这里就像是被隔开了一样,无论他们怎么叫喊怎么拍门怎么求救,外面都一片寂静,丝毫没有人发觉任何异常。 第64章 第五个小世界(6) 一条小巷入口, 旁边种着一棵苍天大树,一位青袍公子和一位僧袍少年站在树下定睛打量着这片区域。 姜荀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就是这儿了。” 他率先撑着伞慢步踏进小巷中,那温润飘逸的身影与长满青苔的老旧小巷格格不入。 似是察觉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 他不由转身,疑惑地喊了声:“小师父?” 雨已经小了,丝丝细雨如绒毛般轻缓地落在墙垣上,也隐隐模糊了青袍公子那张端丽秀美不似女子却胜似女子的面容。 即便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撑着伞站立在那儿,都令人下意识屏气凝神, 眼中只剩下他一人。 镜清也被吸引了视线,对上那双上挑的恍若含了情的眼眸, 他仿佛被烫着了般立即垂下眼睑,顿了顿才“嗯”了声。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刚那一刻, 他素来古井无波的心境又一次出现了动摇。 第一次是他初次见到坐在喜轿中作新娘打扮的对方时, 第二次是在宋府对方凑到他耳边含笑为他提出建议时。 这是第三次, 感知到心口那处的跳动毫无预兆地加速, 他抿紧唇避开青袍公子的目光, 不言不语地走到对方身侧。 姜荀看着刚刚还好端端的小和尚突然间神色就庄重肃穆了起来, 像是遇到了什么世间难题一样, 一言不发地绕过自己往巷子里走去, 那步伐看上去不快,但姜荀却要快步才能勉强跟上。 真是怪了。 姜荀盯着僧袍少年挺拔的背影, 皱眉思考了下。 他刚刚好像也没干什么啊? “喂,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那嬷嬷又跑不了。” 前面少年的速度缓慢了些许。 “你慢点, 我跟不上了。” 闻言, 少年才算是真正停了下来。 姜荀略微喘着气停在他身旁:“你怎么了?理都不理我一下。” 镜清摸了摸自己心口处, 发现那股不受控制的情绪已经消退了,他看着还在缓着气的年轻公子,踌躇了下,低声道:“抱歉。” 姜荀抬眸,看到小和尚一脸的愧意,怔了一下,随即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没关系,我也没有真的计较,走吧,没有我带路,这错综复杂的小路你绕不出去的。” 大约行了半刻,两人终于停在了一处破旧的小屋门前。 姜荀随意看了眼周围破败的环境,不由感叹道:“好歹也是陪了宋小姐十几年的嬷嬷吧,没想到一朝疯了后就落得这般田地,那宋员外也是当真心狠。” 他喊了两声见没人应,便试着上前推了下那扇木门。 门嘎吱一声很轻易就被推开了。 姜荀还没有反应过来,手臂就被一股巨力拉扯导致整个人瞬间往后退了两步,而眼前从门内突然伸出的利爪则抵在了横出的那只手臂上。 镜清挡住利爪,念了一句佛号,腕间的念珠闪过一阵金光,顿时腐蚀得那利爪缩回了屋内。 来回不过须臾,却让这位年轻的公子在生死之间走了一趟。 镜清戒备着屋内,没有回头,语气却含着一丝关心:“施主可有受伤?” “没有。”姜荀摇了摇头,见还没有自己高的少年挺直了脊背小心地把自己护在身后,他不禁微微歪头,眼里有着不易察觉的触动。 “小师父,你又救了我一命。” “施主在此稍等片刻,小僧先行进去探查一二。”镜清扬起那张还有些稚气的清俊面庞,郑重叮嘱道。 姜荀应了一声。 镜清步履轻巧地进了屋内,里面漆黑一片,少年进入后再不见半点身影。 姜荀站在檐下,抖了抖手中的油纸伞,把伞上沾到的雨滴轻甩出去。 此刻他的神情哪还有方才的惊慌,反而透着一丝悠然。 不知等候了多久,僧袍少年才皱着脸从屋内出来。 姜荀连忙收起伞,询问道:“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了?” 镜清面上带了些疑惑:“这妖物……好生奇怪。” “嗯?哪里奇怪?” “遇水即溶,遇地便钻。” 姜荀低头看了眼手中黑红相间,有种奇异美感的油纸伞,顺着问道:“所以那妖物跑了?” 他正想安慰,就听僧袍少年语气随意:“没有,小僧已经超度了。” “……”姜荀噎了下,过了会才神色如常地接着道,“超度了也好,说来那位嬷嬷去哪儿了?被那妖怪吃了不成?” 镜清摇头:“那妖物就是施主说的那位嬷嬷所化的。” 姜荀轻叹一声:“可惜了。” 正巧此时,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你们是……”从拐角处出来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穿着蓑衣,手里还拿着一个菜篮子,眼角的皱纹以及那身粗布麻衣都象征着她饱经风霜。 镜清念了声“阿弥陀佛”。 姜荀微笑着解释:“婆婆,我们是来找那位从宋府出来的嬷嬷的,但我和这位小师父刚刚看了眼,她好像不在家。” 镜清嘴巴微张,但看着老婆婆那已经快到了风烛残年之际,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事实。 “怎么会不在家呢?”老婆婆绕过他们,进屋子看了一圈,当真没有发现人,出来后不解地自言了一句。 姜荀一边上前扶住她,一边问道:“婆婆认识这位嬷嬷吗?” 老婆婆反问道:“你们找她有什么事啊?” 姜荀指了指镜清,温声道:“您看这位小师父,他正在破一门案子,专门来此就是为了向宋府的嬷嬷了解一下情况。” “她是三天前搬来这儿的,来的时候就已经疯疯癫癫的了。” 姜荀笑了笑,语气意味深长:“疯了的人可不会这么会搬家,还是挑得这种复杂偏僻的深巷。” “……”老婆婆沉默不语。 镜清面无表情,但显然他不是很明白此时此刻的情况,不过他仍然没有开口打断,而是静静地听着姜荀和老婆婆的聊天。 “唉,你们是为了宋小姐的死来的?”老婆婆终究没有撑着不松口,而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只是想简单地询问一些问题,仅此而已。”姜荀笑容温暖。 老婆婆拂开姜荀扶着她的手,转身重新进入屋内,把手中的篮子放在了桌上,随后从里面端出一碟小菜和一碗白饭,把筷子摆在一旁后,她才拎着篮子又走了出来。 “宋小姐的事我也了解一些。” “听说她喜欢上了北街那个卖油纸伞的年轻人,两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但是宋员外看不上杜家小子,明里暗里打压了男方好几次。” “半个月前,宋员外强硬地让自己女儿和县令独子定了亲,打算等女儿及笄了就把女儿直接嫁过去。” “县令家的公子在这镇上是什么名声也无需我多说了,嫁给那么个纨绔,宋小姐哪肯呀,心急之下便打算和杜家小子私奔。” “两人约好了时间约好了地点,却没料到宋小姐遭了从小奶她到大的嬷嬷背叛,那杜家小子被带着家丁的宋员外当场抓获,一扭头就被安了个罪名送进了牢里。” “得罪了宋员外和县令大人,杜家小子根本没熬过两天,就死在了里面。” 老婆婆一下子说了许多话,嗓子干痒,咳嗽了两声:“咳咳,你们还想听什么?” 姜荀略微颔了下首:“多谢婆婆告诉我们这些,我们已经了解了。” 老婆婆点点头,一步一步有些摇晃地往来时的路走去。 等看不见她的身影了,姜荀这才侧头看向僧袍少年:“我们也走吧。” 镜清蹙眉,犹豫着说道:“这说法和宋施主完全不一样。” 姜荀看他一脸纠结的样子,挑起唇角:“这老婆婆知道这么多,甚至还给那嬷嬷送饭,两人明显很熟捻,小师父,你猜她们是什么关系?” 镜清愣了下,迟疑地给出了自己的猜测:“母女?” 姜荀边走边笑道:“那你再猜猜那嬷嬷是真疯还是假疯?” “施主既然都这么直白的问了,那答案早已出来了。” 大抵还是少年心性,即便平日里再老成,发觉这个案子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后,僧袍少年的情绪不由有些低落。 姜荀抬头看向阴沉昏暗的天空,语气放缓:“小师父成日都待在庙里,不擅长辨别人心很正常,宋员外未必不知道那嬷嬷装疯,但还是放任对方搬进了这里。” 念了两句清心咒恢复自己外泄的情绪后,镜清真心实意地对着年轻公子道:“施主是小僧见过除师父外最聪慧的一人。” 姜荀失笑:“你能见过多少人?” 镜清刚想回答,就见身旁的人突然身体不稳朝侧边栽去,他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就已经先一步伸出去扶住了人。 “嘶——”姜荀微微蹲下,捂着左脚腕,可怜兮兮地仰头看着一旁的少年:“小师父,我脚崴了。” 镜清有些无措:“那施主……还能走吗?” 出了巷子大概再行一百米就有家医馆。 姜荀尝试着动了一下,顿时皱起了眉头:“不行,好疼!” 他看着眉间隐隐有些着急的僧袍少年,突然提议道:“不然……小师父背我好不好?” 姜荀感觉到少年登时僵住了身体。 第65章 第五个小世界(7) 姜荀趴在僧袍少年的背上, 双手轻轻环着对方的脖颈。 少年的背不算宽阔厚实,却独独给人一种安稳感。 好像只要对方在哪里,哪里便是人间静好, 没有纷争,没有吵闹,只余下些许岁月悠闲。 姜荀把下巴抵在身下人的肩上,略微偏头看着少年的侧脸。 有着独属于这个年纪的稚气和坚毅,却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和活泼。 “小师父。” “嗯。”镜清绷着张小脸, 有些紧张地应着。 “你看你之前还恨不得离我百八十米远的样子,现在还不是得背着我?”姜荀笑眯眯道。 “……”镜清没有回话, 似是不知道该回什么好,只是托着人的双手更加紧绷了些。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气氛沉默了一会, 姜荀又开口问道:“小师父, 对于人间‘情’字, 你有何看法?”这次, 他没再用调侃的语气, 就连声音都低了不少。 “情?”镜清有些迷茫。 “或者该用世间的‘男欢女爱’这个词更为妥当, 宋小姐对杜青朗因才生慕, 杜青朗对宋小姐一见倾心, 于是,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两个是两情相悦。” “……小僧不明白施主的意思。”镜清觉得这个问题超出了他的理解。 两人互生好感, 难道不是两情相悦吗? “小师父,你可曾喜欢过一个人?”年轻公子突然换了一个问题。 镜清一时反应不及, 回忆起从师兄的话本子那儿看来的粗浅知识, 下意识回了个“不曾。” 随即, 一抹温热从脸颊上传来。 “!” 镜清顿时停住了步伐, 身体僵硬在了原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左脸上残留的余温,甚至一直被他故意忽略的冷香在这一刻也重新弥漫在了他的鼻尖。 即便少年略通了些俗物,但在情感经历上仍是前所未有的空白单纯。 “你、你……”他惊得连施主都忘了称呼。 听着这结结巴巴的声音,姜荀笑吟吟道:“不过是给小师父示范一下而已,小师父不必在意。” 僧袍少年耳尖泛红,像是从未遇到这种情况,导致他手足无措,短时竟不知该怎么处理。 若不是还顾忌着年轻公子的脚伤,恐怕少年早就松了手避得远远的了。 第四次了…… “我脚腕还疼着呢,小师父可别松手啊。”像是看出了少年的心思,姜荀慢悠悠道。 僧袍少年把嘴唇抿得死死的,面红耳热地低着头,尽量不去在意背上的人,朝着医馆的方向加快了速度。 姜荀将伞撑在两人上方,见此眼里的笑意愈发浓重。 真纯情。 …… 医馆内,大夫帮姜荀看了看脚腕,伸手按捏了小一会后,才起身去柜台一边开药一边嘱咐镜清:“没伤到骨头,只是有点脱臼,我已经给这位公子矫正了,他的脚腕处还有些红肿,回去拿药膏抹个几天基本就没事了。” 姜荀感谢道:“多谢大夫。”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镜清付了钱,拿好了药膏,转身看向姜荀时却有些犹豫。 姜荀没给他多想的时间,伸手展开,一副接着背我的模样:“也多谢小师父了,不过接下来还得继续麻烦小师父呢。” 镜清慢吞吞走过去,一脸认真地对着姜荀说道:“那施主……不能再对小僧做那种事情。” 姜荀捂着自己的脚腕,好奇反问:“我对小师父做过的事情也不少了,小师父是指哪一个?” 镜清:“……” 少年素来面无表情,但今天一天却让他破功良多。 旁边柜台处的大夫神情已然有些古怪,姜荀干咳了一声道:“嗯,不逗你了。” 他的手举了许久,早已有些酸软了,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就坚持不住地往下落去,僧袍少年在那双手还没完全落下时便伸手托住,转身蹲下利落地把对方的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上来吧。” 少年的语气有些硬,似是还在气恼姜荀刚才的反问。 姜荀趴上他的背部,片刻后低声笑了下,语气感叹:“总算是有点鲜活气了,年纪轻轻的成天板着个脸做什么。” 镜清背着人出了医馆便打算往北街而行,闻言愣了一下,抿了抿唇:“那样容易影响施主的名声。” “啊?”姜荀疑惑了一瞬,下一刻便反应了过来,对方是在接着上一个话题。 那施主……不能再对小僧做那种事情。 那样容易影响施主的名声。 姜荀唇边的笑意散了些,感受着少年身上的暖意,他有些失神,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清明,微微笑道:“小师父你怕什么呀,我都不担心。” “这样不好。”镜清再一次严肃强调。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我们说点其他的,小师父,别再往前走了,我要去你那儿!”姜荀拍着少年的肩膀喊了停。 镜清不解:“为何?” “你看我现在连路都走不了,等回去我一个人多不方便,要是磕了碰了怎么办,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镜清试图想办法:“施主隔壁的铺子也住了人,可以拜托他们看顾一下。” “可是妖怪还没被抓住,我现在脚还受着伤,到时候被盯上了跑都跑不了……” 镜清:“小僧可以送给施主一颗念珠,它定能保施主安然无恙。” 姜荀:“……”他把手收紧了些,紧紧贴在镜清的背上,“我突然好怀念之前那个能蹦出两个字就绝不蹦出三个字的小师父,我不管,我就要跟着你!” 气氛沉凝了良久,最终僧袍少年轻轻叹了口气,背着人改变了方向。 他没意识到这一时的退让代表着他对姜荀不易察觉的纵容。 镜清住在一家客栈里,只定了一间房,他原本想要为姜荀再定一间,奈何对方缠着要和他一起住,美名其曰怕晚上独自一人被妖怪偷袭。 镜清只好把人带进了自己的房间。 姜荀坐在床榻上,看着僧袍少年从门外端进来一盆热水。 他靠着床头,捂着腹部:“小师父,都过了午时了,我们是不是该用午膳了?” 少年想了想,道:“先涂药。”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66章 第五个小世界(8) 姜荀紧跟着道:“那你帮我涂。” 还不待镜清开口拒绝, 他就接着说道:“我怕疼,自己下不去手,小师父, 求你了~” 青年公子斜倚着床头,衣襟散了散,未挽起的墨发随意披在身前,衬得修长的脖颈白皙秀颀,他虽然撒着娇, 面上却是一副慵懒的模样。 镜清知道自己肯定又抵抗不住了。 他在心底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泄气似的拿起药膏走到了床边。 他蹲下, 看着年轻公子的鞋袜犯了难。 姜荀见此勾了下唇,也没有再为难对方,而是自己脱了鞋子, 随即把裤袍撩了上来, 只露出红肿的脚腕以及一截小腿。 僧袍少年低眉垂眼, 有些拘谨, 他用指尖沾了点药膏, 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了红肿的脚腕处。 他背脊挺直, 睫毛轻颤, 神色透着异常的认真, 动作细致又温柔。 许久后,少年收回手, 闷声道:“好了。” 姜荀把自己的裤袍捋下,看着对方轻轻洗完了手。 “小师父, 我好饿。” 镜清:“……施主在这儿稍等片刻。”听得出来, 他的语气充满了无奈。 眼瞧着僧袍少年出去后带上了门, 姜荀不由瞥向了放在门边上的那把油纸伞, 低声自语:“这么快就解决了……接下来轮到我了么?” …… 晚上,姜荀霸占着房间里唯一一张床,他趴在床上,用手肘支撑着上半身,一手啃着果子,一手翻着让小和尚替自己买回来的话本。 僧袍少年缩在房间另一边打着坐。 姜荀随意把话本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完了故事结局后就打了个哈欠:“无趣。” 他随手把话本扔到了摆在床头的凳上,一边高声问道:“小师父,你真不和我一起睡吗?我不介意的。” “小僧打坐就好,足以抵困。” 姜荀翻了个身,把被子盖在了自己身上:“那麻烦小师父熄个蜡烛?” 闻言,镜清手腕一翻,烛台里的蜡烛登时灭了,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只剩隐隐绰绰的月光透过纸窗洒在地面上。 外面时不时响起刺耳的虫鸣声更显得屋内沉静。 姜荀侧过身体,手搭在枕边,他睁着眼睛,黑夜里他只能看清个大概。 僧袍少年一动不动,看久了就觉得有些无聊。 正当姜荀准备闭上眼睛时,耳边突然听到了一阵响动——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 有床板被摇晃的咯吱声,有女人痛苦又愉悦的呻-吟声,还有男人偶尔的污言秽语,这些声音不是很大,但在安静的夜里足够他们听得清晰了。 姜荀坐起身:“咳,小师父,你……”听到了吗? 他话还没说完,就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甚至连也没再听到任何动静。 他迟疑地拍了两下掌试探了下…… 很可以,小和尚把他的哑穴和听力全封住了。 姜荀慢慢悠悠地重新躺下,给自己盖好被子后就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他是安稳了,但僧袍少年却不胜其扰。 他不能干脆地给自己封穴,因为他不确定会不会有妖物来袭,因此,他只能打坐念经想让自己的思绪沉浸在佛法中。 奈何,他越想静下心,耳边的声音越聒噪,那一声声高昂婉转的女音和低吼的男音就像一根细丝一样缓慢扎根于他心底。 思绪翻滚间,镜清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姜荀,想到了对方在小巷里的那个吻,鼻尖似乎又嗅到了那若有若无的冷香。 心跳忽然急促起来,镜清猛地摇了摇头,连忙念起了清心咒。 罪过……他怎能生出这些想法? 不能亵-渎了姜施主! 镜清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 只是那早已不稳的心境再次动摇了起来。 …… 第二日清晨,当姜荀醒来时,发现洗漱的热水已经打好,就连早膳都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桌上,很丰盛,一看就是为了他准备的。 毕竟小和尚只啃馒头喝白水。 而帮他准备好了这些的僧袍少年依然闭眼打着坐,丝毫看不出一夜未睡的痕迹。 姜荀穿戴好,洗漱完后就一瘸一拐地坐在了桌子旁享用起自己的早膳。 “小师父,早啊。” “嗯。” 姜荀叹了口气。 他说想念那个寡言的小和尚,结果对方真给他变回来了。 没再多想,他慢条斯理地喝起了粥。 待他吃完,镜清睁眼主动说道:“施主,小僧要去一趟宋府。” 姜荀想也未想:“那我和小师父一起去。” “不可。”镜清拒绝得很坚决。 姜荀静静地看着他。 镜清移开了视线:“施主的脚伤还未好,不宜走动。” 姜荀垂眸,端起茶杯抿了口:“那好吧,我就不去拖后腿了,小师父记得早点回来哦。” “嗯。”镜清轻轻应下。 姜荀坐在桌边,听着少年的脚步声在门外渐行渐远,他原本温和放松的神色逐渐消失。 不多时,一个红纹黑袍的青年男子出现在门边,他倚着门框,把手中拿着的一串糖葫芦扔给了对面坐着的年轻公子:“喏,顺路看见有卖的。” 姜荀精准地接住糖葫芦,把它放在了桌上:“现在吃不下。” “……”青年男子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盘子,抽了抽嘴角,“你什么时候这么能吃了?” 姜荀眼皮掀了掀:“和你有关系?” 夜白当即嚷道:“说起这个我就来气,你竟然把我的本体拿去遮雨?你遮雨就算了,还给那和尚一起遮着?你把我的本体当什么了你?” “一把伞啊。” “……”夜白翻了个白眼,“行了,不扯那么多了,我的已经解决完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再等两天。” 夜白点头:“随你。”他随口问道,“那个和尚怎么办?” 年轻公子一时沉默。 夜白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真看上他了吧?” “没有。” 夜白松了口气,他神色终于认真了些:“阿荀,我可和你说,人妖殊途,佛妖也殊途,就算你真看上他了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的,只有妖妖相恋才是正道——” 眼瞅着自己的本体被人握在了手里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断了一般,他连忙拐了个弯:“你什么时候想要动手就告诉我,我帮你引开那和尚。” 第67章 第五个小世界(9) 镜清站在人群中, 看着衙门官差把宋府层层包围起来,不久后陆陆续续从里面抬出了不少盖着白布的尸体。 “作孽哟,听说这宋员外和他的管家都死在了书房, 被发现的时候尸体都臭了!” “那其余的白布是……” “那些死的都是宋府的家丁,他们也遭了难,倒是那些丫鬟厨娘都没什么事。” “换我不死也被吓疯了呀!” 听着周围百姓杂七杂八的讨论,镜清默默地注视着宋府上方的那些稀薄黑雾。 妖气被掩饰得很好,直到今天早上才爆发出来。 不是他做的。 镜清判定了后, 诧异自己竟然会在心底松了口气,他犹豫了下, 转身离开。 街上大半的百姓都挤去了宋府门口瞧热闹,走至街尾时路上已经没了什么行人。 镜清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凝视在了某一处:“阿弥陀佛, 施主无需再躲藏了, 出来吧。” 话音刚落, 不远处的柱子后面慢慢挪出来了一道身影。 姜荀扶着柱子一蹦一跳, 语气哀怨:“小师父是怎么发现我的?” 因为你身上的气息。镜清心道。 僧袍少年唇角抿直, 不言不语地走到年轻公子身旁, 然后蹲下了身:“上来吧。” 姜荀顿了下, 随即笑眯眯地趴了上去:“小师父你真好!” “我听那些人说, 宋员外也死了。” “……嗯。” 姜荀正想说些什么,身下的少年忽然开口问道:“施主经常随身携带的那把伞呢?” 姜荀神色懒散地抬手挡了下光线:“这不是没下雨吗, 懒得带了。” 镜清沉默了下来。 姜荀看不到,背着他的少年眼底有着挣扎和纠结, 也有着迷茫和不解。 镜清把姜荀送回了客栈, 他迟疑了下, 还是对着坐在床上直勾勾盯着他看的年轻公子道:“小僧要去一趟杨府。” 杨县令作为宋员外未来的亲家公, 或许会是妖物的下一个目标。 姜荀点点头,态度很是顺从:“好,小师父早去早回。” 镜清转身走了没两步便再次回头,他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叮嘱说出来就被姜荀截了胡。 “好了,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跟着一起去了。” 少年顿时噎住了,他抚摸着手中的佛珠,不是很放心地“嗯”了声。 姜荀瞧着对方突然摘下了一颗念珠放到了床头,听着僧袍少年认真说道:“小僧不在,这颗珠子能保施主安然无恙。” 小和尚说完后,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姜荀定定地看了摆在床头的那颗散发着古朴气息的珠子良久,才慢慢伸出手。 刚一触碰到珠子边缘,指尖便像是受到了灼烧一般刺痛难忍。 姜荀疼得瞬间缩回了手,他运用妖力,看着指尖被腐蚀的地方逐渐恢复。 不过就这一会工夫,他的脸色便苍白了不少,连唇上的血色都悄然褪去。 不愧是小和尚的法器。 姜荀笑了笑,拿出一张油纸把念珠包裹住放入了怀里,随后他摊开手,掌心便多出了一把红黑相间的油纸伞。 他注意到刚刚回来时小和尚的视线曾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大概率是在找这把伞。 都这么明显了怎么还不怀疑他呢。 姜荀垂眸,神色冷淡地对着手中的伞道:“玩够了,不等了,就今晚吧。” 伞面的花纹游动了一翻,闪了闪后随即恢复了正常。 姜荀掩去了油纸伞,起身走到窗边。 外面是一条一丈宽的河流,岸边稀稀落落地停了些简朴的船只,对面是这镇上最出名的风月场所——红袖楼。 有无所事事趴在窗边欣赏风景的姑娘们注意到了这位容貌昳丽的公子,有的羞涩地挥了挥帕子,有的大着胆子抛了个媚眼。 可惜青袍公子直接忽视了她们,只是神情略带回忆,眼神没有焦距地静静看着不知哪个地方。 当镜清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姜荀靠在窗边,额角抵着窗沿,似是在他走后就着这个姿势出神了许久。 那一刻他在这位年轻公子的身上感受到了莫名的寂寥意味,就如同小巷中那般,那时,姜荀与小巷格格不入,而现在,对方仿佛是游离在尘世之外,与整个世间都格格不入。 对方听到他开门的动静,很快就回过了神,表情惊讶:“小师父,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要等到晚上呢。” 青袍公子身上的清冷疏离在对方开口的那一瞬便消散得无影无踪,快得镜清以为刚才是自己太过多想了。 “无需那么久。”镜清不知该怎么说,干脆简短地回了一句。 他还是有些在意刚刚姜荀表现出的突兀情绪。 那是他自从认识对方以来都没有在对方身上见过的一面,让他心里有些奇怪的触动。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他不想对方再露出那样脆弱的神色。 镜清低着头抚摸了下自己的心口处,那股闷闷的感觉消退了不少。 姜荀没怎么注意少年的动作,他一边扶着陈摆蹦跳着坐到了床上,一边挑起唇角调侃道:“回来这么早,肯定是没在杨府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吧。” 镜清面上没回应,心下道了声确实。 他见到杨县令,对方虽然态度热络,但对于杜青朗这个人绝口不提,不管他询问什么都是一副含含糊糊的样子。 摆明了心里有鬼。 不过对方眼神镇定,仿佛有什么把握般自信自己不会有危险,甚至还在期待着某些事情的到来。 直到他在对方府里遇到了两名除妖师,他顿时恍悟。 难怪这么有底气。 镜清原本打算开始打坐,但他闭眼之前忽而出声道:“杨府有两名修为高深的除妖师,想来杨施主是做了准备了。” “修为高深?那小师父和他们比起来呢?谁更厉害?”年轻公子的语气充满了兴趣。 “……小僧略胜一筹。” “那一对二小师父能把他们打趴下吗?” “……” “嗯?” “能。” 得到了回应,姜荀顿时笑出了声:“小师父你可真可爱。” 僧袍少年闭紧了嘴巴,任由对方再怎么调戏都不再开口。 他默念着清心咒,耳尖还染着红。 第68章 第五个小世界(10) 天色渐渐阴沉, 小雨再次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整个小镇都被笼罩在了夜幕之下。 姜荀翻着新出的话本,侧头看了眼未关紧的窗户, 随口闲聊道:“今日的天色暗得可真快。” 外面除了对面的红袖楼还热热闹闹灯火通明外,其余地方已然漆黑一片。 镜清睁开眼,他起身走到窗边把窗户关紧,不让细雨飘进来,随后出声道:“小僧去准备晚膳。” “我要吃酒醋鱼、三鲜笋炒青椒, 萝卜汤……”姜荀熟练得报起了菜名,面对年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僧袍少年, 脸上完全没有压榨对方的羞愧以及不好意思。 镜清已经习惯了,认真记下后便道了声“好”。 在少年出去后,姜荀轻松愉悦的神色陡然消失, 他摸了摸怀里那颗被油纸包裹着的珠子, 默了片刻, 低声骂了句:“傻子。” 下一刻, 他的身影便渐渐碎开融入了黑暗, 房间里空无一人, 仿佛从未有过他一般。 镜清下楼找到了小二, 把需求都说清了后便付了银子。 他正打算坐到偏僻的位置等待时, 顿时目光微凝,偏头看向客栈外面。 对面的屋檐下站了个血纹黑袍的男子, 对方抱臂靠着柱子,神色戏谑, 口型微张:小和尚, 有本事就来抓我啊。 男子的身上有着浓郁的妖气, 和他刚进镇子时以及在宋府感知到的气息一致。 镜清刚踏出一步,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眼二楼的某个房间。 “啊——”尖锐的女子声音从客栈对面传来。 镜清循声望去,就见那妖物随手捉了一名妇女挟持在手中。 他不再犹豫,当即出手。 一道金光如剑芒凌厉斩来,夜白被迫松开人质,脚尖轻点,飞身退去。 两人的打斗顿时引起了附近百姓的惊慌。 夜白低头看了眼慌乱逃窜的百姓,又看到镜清快速追来,他冷哼一声,到底是朝着人烟稀少的地方飞去。 …… 杨府和往常一样,下人们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尚且太平。 不过这种太平并没有维持多久。 两位除妖师一名腰间挂着个酒壶,是个年纪颇大的老者,另一名是个穿着白衣的青年,一双桃花眼看上去颇为风流。 他们是被杨县令花大价钱请来的,原本他们打算直接除了妖物然后拿钱走人,只是没想到这镇上的妖物隐藏得极深,短时间内竟探寻不出任何踪迹。 无法,他们只能在杨府等着背后那只妖物自行送上门。 毕竟听杨县令说这只妖物是来找他复仇的,想必不会轻易放过对方。 他们二人一人坐在屋檐上欣赏着月色,一人立在檐下逗着路过的丫鬟们。 落在老者身上的雨滴登时冒出一股细微的白气,眨眼间便蒸发得无影无踪。 老者正准备解下酒壶来一口时,突然神色一凛,他的目光顿时看向了不远处:“来了。” 白衣青年同他一样,收敛了神情看向那处。 墙檐上,一位青袍公子立于墙头,撑着一把黑底红纹的油纸伞,衣摆无风自扬。 白衣青年飞身到老者身边,见此不由眯了眯眼:“哟,怎么感觉是个老熟人呢。” 老者随口问了句:“曾经放跑的小妖?” 白衣青年“呵”了声:“能从我手里逃出去的可不是小妖了。” 老者不置可否。 白衣青年一边仔细打量着那位容貌出众的年轻公子,一边思索着,片刻后顿了顿:“想起来了,我就说这么漂亮的美人我可忘不了。” 老者闻言不禁皱起眉:“废话少说!” 白衣青年的目光巡视了一圈周围,低声把自己知道的快速说了一遍:“这是一只画妖,本身修为不高,但极其擅长隐蔽气息和踪迹,他还有个同伴,他手中拿的那把伞就是那只伞妖的本体,他们作恶时有个特点,如果想杀的对象人数是双数便一妖一半,单数就那只伞妖出手。” 老者戒备地用余光瞥向角落那些容易偷袭的地方:“你的意思是说暗处还藏着一只伞妖,我们更应该防备他?” “是这样,那只伞妖看着自己的同伴陷入困境不可能会不现身帮忙。” 这也是他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先选择寻找那只伞妖藏匿地点的原因,毕竟对方的修为足以堪比大妖,这些年定然精进了不少。 这两只妖物合作默契十足,曾经他就在他们手里吃过亏。 那边姜荀自然也看到了小和尚口中的两名修为高深的除妖师。 在看到其中一位时他不由轻轻蹙眉。 真是糟糕。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杨县令请来的是对方。 他作为画妖,天生就是幻境的主人,但对方的能力恰恰针对幻境迷境等阵法,完全克制他。 更别说现在夜白也不在。 原本他拿着夜白的本体,凭着自身的幻境之术,即便遇到级别高的除妖师他也能从容脱身。 可现在…… 失策了。 姜荀思绪翻转间已经打算放手一搏了。 现在撤是不可能了,那两人没有立即动手就表示在忌惮着很有可能藏在暗处的夜白,他只要露出一丝怯战的想法,对面便会立即知晓夜白此刻不在这里。 只能暂且拖延时间了。 姜荀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伞柄,趁着交换的功夫指尖轻轻在伞柄上点了两下。 再不动手便会惹人怀疑了。 姜荀轻吐了口气,手掌一翻,整个杨府顿时黑雾翻涌,眨眼间周围便是浓浓的雾气。 白衣青年和老者两人离得极近,但他们甚至看不清对方的身形。 青年凛声道:“这是幻境!假的!” 他双手结印,速度快得只能看出残影,一道白色法阵从他掌中快速推出,周围的黑雾苦苦支撑,但还是如同镜子般顷刻间碎裂,化成点点星光消失在天地间。 当杨府的布局重新出现在眼前时,旁边的老者恰巧从屋檐上摔落下去,他腰间的酒壶四分五裂。 姜荀捂着肩膀与白衣青年对立。 他为了不被两人夹击,用幻境拖了青年一会,拼着以伤换伤的想法暂时重伤了老者。 虽然只剩下了一个敌人,但姜荀为了能尽快解决老者,甚至使出了秘法,现在他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压制住白衣青年,但很快他就会被反噬。 希望等得及夜白赶来吧…… 第69章 第五个小世界(11) 对于姜荀能这么快解决掉老者, 白衣青年明显很惊讶,但他也看出了对方的状态不对。 青年顿时恍然:“原来那只伞妖没和你一起啊,那好办了。” 他手臂一伸, 掌心便多出了一把折扇,他两指抹在其中一小片扇面上往前快速一推,一道狂风裹挟着数道钉魂针顿时朝着姜荀射去。 姜荀神色不变,撑开油纸伞,明明看上去脆弱到一捅就破的伞面硬生生挡住了袭来的所有钉魂针。 他知道对方没有上来就放杀招是为了拖到他秘术反噬。 姜荀能暂时不落下风但并不表示他能反制住白衣青年, 现在两人都在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相互过了几招,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姜荀刚斜飞着避开一道凌厉的刀芒, 心口顿时一阵钝痛,喉间涌起了浓浓的血腥味。 秘术的时间到了。 白衣青年的折扇是储存类法器,每一片扇面上都拓着一道法术, 五花八门, 各不相同, 但共通点是道道都威力极强。 姜荀半跪在屋檐上用伞柄撑着身体, 他一手捂着胸口, 脸色苍白, 唇边染血, 整个人显得既艳丽又魅惑。 白衣青年除了衣衫在战斗时被弄得凌乱了点, 没受什么严重的伤,他有些心疼地抚摸了下少了一大半法术的折扇, 随即才看向对面的年轻公子。 这一看眼里就带上了些许惊艳。 “啧,真不愧是以容貌扬名的画妖, 可惜了, 这么一个大美人我还真下不去手, 怎么样, 要不要考虑考虑跟着我?” 姜荀笑了下,明晃晃的嘲讽意味挂在脸上:“你会放了我?” “当然——”白衣青年拉长了嗓音,话锋一转,“不会了,毕竟美人带着刺,还是毒刺,我可没那个命享受。” “是不是在好奇我明知你在拖延时间,却不急着杀你?”白衣青年看姜荀没有说话,自顾自笑着问道。 “……”姜荀垂眸,他当然知道原因,因为他自己也在担心。 夜白到现在都没给他回应…… “看来你的同伴也处境堪忧啊。” 白衣青年说出了姜荀的心声,他遗憾地摇了摇头:“好了,鉴于美人应有的特权,我会让你死得体面一点的。” 强劲的掌风袭来,姜荀不由闭上了眼,可惜想杀的人还没杀死。 就在掌风即将触碰到年轻公子的心口时,一阵金光蓦地呈放射性发出闪耀的光芒。 白衣青年顿时被一股浑厚的力量击飞了出去。 姜荀睁开眼,正巧看到金光渐渐消散,他看着倒在花园里的白衣青年脸色难看口吐鲜血,不禁有些疑惑。 随后,他突然想起来,他曾把小和尚给的那颗念珠放在了怀里。 姜荀刚想起身,下一刻便又无力地半跪回了地上,身上的伤口撕扯得更开,脸色苍白到接近透明。 这反噬也太严重了。 姜荀无奈,经过刚刚的尝试,他只感觉头脑一阵晕眩,身体不受控制地逐渐发软,在从屋檐上落下去昏迷前,他似乎看到远处有人踏风而来。 夜白……? …… 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当姜荀醒来看到那熟悉的床檐时,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施主醒了?” 姜荀愣了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半撑着坐了起来,抬头看向房间里的僧袍少年。 少年倒了杯水,递到了姜荀面前。 看着眼前的茶杯,姜荀默然片刻后伸手接过。 他喝了一口,水是温热的。 镜清的目光紧紧落在姜荀的身上。 床上的人一头墨发早已散开,此时随意垂直披散在身后,更衬得那张精致的脸上毫无血色,对方垂眸喝水的动作有气无力,令人怜惜。 少年抿直了唇,语气生硬:“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没命了!” 听出了少年话语里隐忍的气闷,姜荀勉强勾唇笑了一下:“小师父这么关心我?”说罢,他忍不住低声咳了起来。 镜清接住差点摔落在地的茶杯,重新给人倒了一杯热水。 姜荀这次没有接,他直接与少年对视:“我都表现得那么敷衍明显了,你怎么不揭穿我?” 不论是蹊跷的相遇,还是对宋府的敌意,以及对奶嬷嬷的了解,都称得上是非常可疑了。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掩饰自己。 但少年也从来没有质问过他。 “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恐怕第一次见面就怀疑我了吧?就这么放心地让我跟在身边?” 镜清稍稍避开那双略显凌厉的眼眸,嗓音清透低缓:“施主的气息很干净,没有沾染过血腥和因果,师父说,人有好坏之分,妖自然也有。” “……”姜荀一时之间竟然沉默了。 许久,他轻笑一声:“小和尚,想要知道真相吗?” 闻言,向来表现得沉稳克制的僧袍少年犹豫了下,点了点头:“嗯。” 姜荀靠在床头,缓缓说道:“哪来的什么因为才华而心生爱慕,杜青朗对宋媛媛一见倾心不假,但宋媛媛从始至终都有着自己的目的。” “你恐怕不知道宋府是怎么发家的吧?外人夸宋员外头脑精明,眼光狠辣,短短十几年就让宋府成了远近闻名的富商,实际上,他做的生意都是他不折手段抢来的。” “比如香料,他曾经为了得到一户人家的祖传配方,威逼利诱不成,就勾结土匪在那户人家去上香时绑走了夫妻俩年仅四岁的孩子借此要挟,最终配方拿到了,一家三口也都没有活下来。” “至于杜青朗那小子,他凭的都是他自己的手艺,可没有什么配方,虽然他做的油纸伞很精美很受欢迎,但他没什么太大的志向,也没那个兴趣把生意做大,就守着自己的小铺子想要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 “……但是宋员外盯上了他的手艺,宋媛媛故意让杜青朗带她私奔,实际上是给了杜青朗一个套。” “你是不是想问,宋员外做的这些坏事怎么没有人揭发呢?很简单,因为杨县令收了好处,官商勾结,在这里他们便是天。” 姜荀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多说。 镜清低声问道:“施主和那位杜公子……” “朋友。”姜荀笑了笑,“他到死都在忧心宋媛媛。” 姜荀睁开眼直直地看向少年:“小和尚,我定是要那杨老头赔命的,你若要保他的命,那就现在杀了我吧。” 少年颤了颤眼睑,没有立即开口。 气氛就这么僵持着。 久到姜荀甚至以为对方不会再出声时,耳边突然传来少年缓慢而又认真的话语。 “我替你杀。” 第70章 第五个小世界(12)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两天不是被请出去吃饭就是家里请吃饭,明天应该大概可能就空了点了吧(可恶啊) * “你说什么?”半倚着床头的年轻公子不由顿住, 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错愕。 他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个发展。 姜荀目光带着探究地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僧袍少年。 少年还拿着茶杯,垂着视线像是不敢直视自己,那张清俊的脸庞面无表情, 可周身的气度却有着佛教之人的正气平和。 刚刚那四个字恍若幻觉。 “……小和尚,你莫不是忘了你的身份?”姜荀勾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眼底有着浓重的戒备以及不解。 镜清语气平缓:“施主未造过杀孽,身上没有因果,何必背上一条命。” 外面的雨下了那么多天似乎终于停了, 久违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纸窗星星点点地洒了进来,看得姜荀有些莫名的恍惚。 许久, 他轻笑了声:“可是小师父和我才认识多久呀?难不成听了个故事就怜悯我们了?” 这次镜清沉默了下来,没有立即回答。 姜荀也没有催促,自顾自欣赏着空中金耀的光线。 这种氛围没有持续太久。 “……我不知道。”少年嗓音徐徐, 像是自己也有些困惑。 “……”姜荀神色不变, 勾了勾唇, 原本苍白的脸庞顿时生动了起来, 似是能在欲-望深处蛊惑人心:“总不至于这短短几天小师父就喜欢上了我吧?” 少年被“喜欢”两个字怔了下, 困惑变成了茫然。 姜荀见到对方这副模样, 没再多说什么, 他仿佛回到了两人和平共处的时候, 随口问道:“小师父回去怕是不好交代。” 镜清语气平静:“小僧会主动接受惩治的。” 姜荀从对方手里拿过了茶杯,轻抿了一口, 状似感慨道:“也不知小师父是不是对每个没有沾染过鲜血的妖怪都这样?轻易就能违背自己遵守的戒律。” 少年闻言下意识动了动唇角,但终究还是沉默着没有开口。 竟然都不为自己辩解一下。 在姜荀眼里, 镜清就属于那种理智禁欲的人, 虽然会因为第一次下山历练而对尘世产生好奇和迷茫, 也会因不懂尘世而难得显露出符合年龄的稚气与无措, 但对方无论何时都很克制自身。 包括控制自己的情绪,摒弃多余的渴望,游离在尘世之外,如一个旁观者静静地注视着每一个人。 然而,心境很少产生波动的僧袍少年不久前却说出了几乎象征着疯狂的话语。 偏偏本人的眼神里有着完全矛盾的单纯和认真。 姜荀收回逸散的思绪,低声问道:“夜白呢?就是之前主动现身引你去别处的傻子。” 镜清偏头看了眼不远处放着的伞:“他杀孽太重。” 姜荀差点以为下一句就是“我把他超度了”,不过顺着目光在看到夜白的本体还好好地摆在那儿,只不过颜色暗淡了少许,他顿时就猜到对方应该是被镜清暂时封印在了某处,以至于与本体断开了联系。 “……感觉我昏睡了好久啊,有点饿了。”姜荀没再提夜白的事,自然地揭过了话题。 只要夜白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就行。 镜清轻轻颔首:“小僧去为施主准备食物。” 他说罢就打算出去,只不过刚打开门,身后就响起了年轻公子漫不经心又似含诱意的声音:“两条命,包括那个杨寒宇,还有——” “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死去。” 第71章 第五个小世界(13) 平安镇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 一朝雨停了,街上就开始热闹了起来。 原本会在晚上早早闭门休息的百姓们今夜却仍然漫步于街头,因为今日是一年一度的花灯节。 街道两旁的房檐上交错连接着一条条坚固的细丝, 一排排绘着繁复花纹的明亮纱灯悬于丝上,那成片成片的暖黄色照亮了整个夜幕,衬得空中的那轮圆月及其周围的星光都黯淡了不少。 姜荀正站在一个小摊前,看着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面具。 小贩热情地向这位长相好看气质贵气的年轻公子推销着:“除了十二生肖,您看这还有白猫、狐狸, 您要是不喜欢动物面具,这里还有绘着花花草草的……” 镜清站在姜荀身后默默看着, 一言不发。 姜荀侧了下头,他目光落在了僧袍少年的脸上,语含笑意地问道:“小师父, 你喜欢哪个?” 小贩闻言也不由将视线移向了那位比较引人注目的小和尚。 镜清快速环视了一圈那些或精美或浮夸的面具, 认真思索了下, 缓缓摇了摇头, 他似是觉得自己的表达有些歧义, 紧接着加了一句:“都可。” 姜荀点了点头, 他的指尖悬在一排面具之间, 似是在犹豫, 随即他的目光一顿,挑了靠左的一张兔子面具, 笑意浓重地为少年戴了起来。 镜清不自在地想退后,却被年轻公子喝住:“别动。” 少年只得站在原地, 任由对方将那张略显幼稚的兔子面具覆在了自己脸上, 从小贩的视角看去, 僧袍少年竟显得既有些无奈又乖巧。 姜荀替人戴好后就仔细打量了下。 少年一袭僧袍和脸上的兔子面具形成了一种怪异感, 但对方身上的清冷疏离感在这一刻顿时消散了不少,似乎多了些人间烟火气。 姜荀满意道:“不错,很可爱。” 脸上多了从未有过的束缚感,镜清一时之间有些不习惯,他伸手触碰了下面具的边缘,最终还是没有自己摘下来。 “小僧……” 姜荀打断他:“别摘,你戴着很可爱,真的。” 镜清犹豫了下,放下了手。 姜荀给自己挑了张狐狸面具,一起付了钱,在小贩欣喜的笑容中转身对着少年道:“小师父,你替我戴上呗?” 镜清动了动指尖,接过面具,轻轻为面前的年轻公子系上。 姜荀的眼型很好看,上挑的眼尾搭上微微泛红的狐狸面具眼角,莫名有种惊心动魄的旖旎。 “怎么样,适合我吗?” 听到蕴含着笑意的询问,镜清垂眼“嗯”了声。 姜荀勾着唇,率先走在了前面:“走吧,那边有小吃——还有卖糖人的哎。” 街上的百姓有很多,镇上大部分人应该都参加了这个象征着光明平安的节日。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镜清寸步不离地紧跟在姜荀的身后,时不时为对方挡一下不小心蹭过来的人。 姜荀买了些糕点,他拉着镜清的手腕把人拉到了偏僻的树荫之下。 “这里人少。”姜荀一边说着一边拿了块糕点咬了口,“嗯……又脆又酥,还不错,尝尝?” 少年摇了摇头:“不了。” 姜荀没有强迫他,而是道:“小和尚,你是第一次参观凡间的节日吧。” “嗯。” “感觉怎么样?” 镜清愣了下,下意识把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街道上。 年轻的公子小姐们都盛装打扮,笑语盈盈;小贩们大声吆喝,每个摊位前或多或少都围了些人;甚至有民间艺人表演着杂耍,胸口锤石、吞吐火蛇看得周围百姓纷纷叫好…… 一种新奇的触感在心间弥漫开来。 他想了想,嗓音清澈道:“很热闹。” 姜荀勾起唇角,接着问道:“那你留恋这样热闹的世间吗?考不考虑还个俗?” 僧袍少年张开了嘴,像是被姜荀的话惊了下,他想也未想就正声道:“小僧早已决定此生都将伴于佛祖座前。” “……”姜荀歪了下头,他把剩余的糕点吃完,随后拍了拍手。 镜清看着对方毫不犹豫地走了,正打算跟上去,身前的人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人重重地抵在了树上。 背部虽不是很疼,但还是让少年蹙了下眉,不过他更多的是不解。 收起已经续起内力的手掌,他紧绷着身体,语气硬邦邦的:“施主……请自重!” 姜荀伸手摘下脸上的面具随手挂在了腰间,他伸手抚摸在了少年的心口处,感受到那里越来越快的心跳,不禁笑了下:“小和尚,你好生奇怪。” 镜清抓住对方的手腕远离自己:“……小僧哪里奇怪?” 姜荀没回答,反而更加凑近了些面前的人。 外面路过的人朝这里看来,在他们眼里,偏僻的大树底下的那两人就像是在拥抱一样。 现在民风开放,这种现象已经不值得他们大惊小怪了。 如若不是那张兔子面具阻隔着,镜清甚至觉得对方能更近一步。 他已经能感觉到对方洒在他脸上的鼻息了。 “你让我自重,可你明明对我也有反应,不然,你怎么次次都不知道要推开我?” 僧袍少年像是这时候才知道如何拒绝,立即手足无措地推开了身前的人,自己也向着旁边连退了好几步。 看着眼前面红耳赤的少年,姜荀扑哧一笑,他眨了眨眼睛,问道:“小和尚,你知道了我是妖为什么还愿意让我一直跟着你?” 愿意让一只画妖时不时调戏,愿意背着他去医馆,愿意帮他涂药,愿意陪他做戏,愿意为他准备膳食,愿意为他买话本,明明喜静却依然愿意陪着他一起逛花灯…… 只要他开了口,对方就会迁就着他。 不过才认识几天而已,更别说他还是一只妖。 “……施主出现得太蹊跷。”镜清没有迟疑地回答,那种情况下明眼人都觉得有问题,他自然会有一定的怀疑。 “那后面我都懒得掩饰了,怎么不揭穿我?” “没有必要。”镜清抿唇。 “好,最后一个问题,为何要主动犯戒替我杀人?” “……施主若是杀了人,就算是为了报仇,也会沾上因果,于天道不容,日后在修炼途中难以顺畅。” 姜荀低笑了声:“难道你就不会沾染上因果了吗?哦对,我差点忘了,妖杀人,哪管杀得是不是恶人,总归都该死,可你不一样,你是在惩奸除恶。” 镜清张了张嘴又憋了回去,似是不知道该怎么回,踌躇地立在原地。 天道对妖没有宽容,凡间对妖多是恐惧,他确实没办法辩解。 “小和尚,你从未杀过人吧,你当真要为我杀人?” 镜清低声道:“也是为了给那些无辜之人一个交待。” “……”姜荀深深地看了眼面前的僧袍少年,触及到对方微微下垂的眼睑,过了片刻后轻吐了口气。 不愿承认便罢了。 “那就现在去杨府吧,杀了那对父子,我的心愿就算是了了,没了我和夜白闹出的动静,你的历练任务也可以完成了。” 第72章 第五个小世界(完) 此时的杨府寂静无声, 丝毫看不出张灯结彩的热闹。 杨家父子大约是被几天前的突袭惊怕了,光是站在府门前,姜荀就感知到了五六道不同寻常的气息。 “又请了些谁来护他们狗命呢。” 镜清没有回答, 他垂着眸拨弄着手中的念珠。 姜荀把玩着手中的伞,漫不经心地道:“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小和尚,你还有反悔的机会,没有那个白袍, 这几人抵挡不住我的幻术。” 镜清沉默了片刻,最终低声道:“小僧替施主报完此仇, 还请施主以后……勿要再造杀孽。” “……”姜荀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镜清看了身旁的年轻公子一会,目光移回杨府紧闭的大门。 他轻声叹息:“各位, 得罪了。” 姜荀转身, 就这么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托着下巴眺望着远处灿烂成片的灯火, 丝毫不管身后府内的打斗声。 手里的伞柄突然开始发热, 姜荀不由凝神低头。 伞面的血纹缓慢游走, 断断续续地逐渐形成了几行小字。 ‘放弃我吧’ ‘替我去死不值得’ ‘小爷要和那些死秃驴同归于尽’ 血纹逐渐淡去, 可以看出伞的主人为了拟出这些字花了不少力气, 正在逐渐虚弱。 姜荀神色一紧, 语气很不好:“你敢同归于尽一个给我看看!这是我惹出的事,用不着你担着!” 伞面重新黯淡下去, 姜荀凝视了不知多久才自嘲似的冷呵一声。 熟悉的脚步声停在身后一米远。 “……解决了。” 姜荀起身,撑着伞绕过僧袍少年, 一步一步走进了杨府。 空地上散乱地躺着几个穿着各异的人, 没死, 只是晕了过去。 一个中年人表情惊恐地倒在回廊的柱子后面, 脖子上鲜红的划痕彰示着他的死亡。 “他儿子呢?” 镜清走至他身侧,低声道:“在寝屋。” “死了吗?” “嗯。” 姜荀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中年男子的尸体,勾了勾唇:“小和尚,谢谢你。” 他把伞倾斜着盖在了尸体的上方。 “不过……” 姜荀手腕一翻,一把银色的匕首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银白色的光芒划过夜色,直指少年。 镜清下意识抬起手横在身前,刀锋抵着佛珠向前,溅起丝丝火屑。 姜荀眯眼,抬膝踹去。 镜清挡住他的膝盖,一掌击退姜荀,抽身向后退了几米便站定。 “施主何意?”少年眼里有些惊讶,亦有些不解。 姜荀稳住身形,闻言轻轻笑了笑,瞥向杨县令的尸体:“我活了上百年,你当真以为我没杀过人吗?我的气息之所以干净,不过是那只伞妖替我承受了所有因果罢了。” 镜清面上浮现出讶异之色。 姜荀没有管他,自顾自道:“我活了这么多年,世间的爱恨嗔痴我也不知旁观过多少,却没想到有一天我竟也会成为别人命中的劫数。” 镜清微微蹙眉,迟疑着想开口:“什……” 姜荀唇角含了些笑,打断了他:“其实我还是挺期待你开窍那天的,说起来,小和尚,自我们相遇到现在,我都没见你笑过呢。” 镜清不是很理解对方的话语,他只觉得姜荀目前的状态很奇怪。 可是姜荀歪了下头,仍然在说着:“可能你自己都没察觉到吧,你的悲悯之下是对一切的冷漠,不管是人命,还是……感情。” 镜清顿了下:“……是吗?” 十七八岁的僧袍少年似是有些迷茫,腕间的佛珠若隐若现地闪着金光。 姜荀慢慢朝着他走去。 镜清犹豫了下,终究还是放任着对方渐渐靠近自己。 姜荀走到少年身前,轻轻环住少年的脖颈,低头把下巴轻抵在了对方的肩上,语气轻柔:“小和尚,我骗了你,你生气吗?” 镜清感觉自己的手被缓缓握住,对方的指尖有些冰凉。 耳边传来青年慵懒的声线:“我要听实话。” 镜清闷声道:“有点。”听着这语气莫名有些孩子气。 姜荀“嗯”了一声:“抱歉啊。” 镜清眼前一闪,唇上突然多了一抹温热。 抬眼望去,正巧撞上那双似乎永远盛着细碎光芒泛着缱绻温柔的眼睛。 还不待他愕然,就听到对方突然闷哼一声。 仿佛听到画卷破碎的声音,这时候的他才清醒过来,发现他不知何时手竟握着那把银色匕首,而姜荀则握着他的手,举起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原来在最后一刻,姜荀故意趁着镜清心绪不甚平静时对他使用了幻术。 镜清瞪大了眼睛,第一次露出了愤怒的神色,他下意识松开了匕首,看到姜荀身体倒下又急忙接住:“你……为什么?” 他明明已经替对方报完仇了,人是他杀的,姜荀不会有任何因果,为何对方还要主动求死? 姜荀的青衣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片,他咳着血,断断续续道:“我本来也活腻了……” 作为一只妖,天生就被天道排斥不喜,从诞生之初对世间心怀善意,到后来经历了险恶复杂的人心,再到被人类厌恶追杀,人间百态他都见过,加上人妖对立,他只觉天道不公,一切都厌烦无趣得很。 青年气息渐渐衰弱,看着僧袍少年慌乱无措的神情,他唇角微弯,语气虚弱,低声道:“小和尚,记得让你那些同门遵守约定放了我朋友。” “最后……以杀证道,恭喜……你的劫已经渡成了。” …… 庄重肃穆的大殿门口,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看着隐隐绰绰掩在云雾之内的千层石阶,叹息一声:“你可知错了?” 旁边脸上有着一道疤痕的中年和尚低头郁闷道:“是,可我还是不懂,若我不出手干预,万一镜清那孩子没守住本心真的迷失在情爱里了该如何,他是这一代弟子中最有天赋和潜力的那一个,绝不容有失,更何况,现在他的情劫不是成功渡过去了吗。” 老和尚摇了摇头:“渡情劫本就是为了斩断与红尘的最后一丝羁绊,当你选择放下后,才算是对世间真的释然了,可因为你出手干预,导致在镜清还懵懵懂懂尚未真正开窍的时候就让他心有好感的人死在了他面前,不出意外,那只画妖怕是会成为镜清回忆里最浓墨重彩的一部分。” 中年和尚哑然:“这……” “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无用了,只希望那孩子多经历几次历练后能逐渐淡去这段记忆吧。”老和尚想到至今仍把自己关在禅房的少年,不禁叹了口气。 只是,能惊艳年少时光的那个人哪里是那么容易忘却的,即便相识不过些许时日。 老和尚似是回忆起了什么,深受岁月洗礼的眼睛里带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怀念与遗憾。 第73章 现实世界(1) 【恭喜宿主考核完成, 系统卸载中——】 “统儿。” 【嗯?】 “你说下个学期末会是哪个倒霉学弟抽中你呢?” 【……快滚吧你】 【卸载进度:50%…75%…100%】 【考生考核辅助系统卸载成功,拜拜咯您嘞】 营养舱门自动打开,躺在青绿色液体里的青年随即起身, 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终于可以毕业了。” 一直等候在一旁的机器人立即上前,递上捧在手里的干净衣服。 嵌在墙上的大型屏幕亮起幽幽蓝光,一道电子音响起:“04013号考生已结束考核,成绩将于28号公布,请考生耐心等候。” 姜荀走到屏幕前, 看了眼屏幕上的内容,随意点了两下, 下一秒—— “考核记忆已读取完毕,04013号考生选择沉浸阅读式。” “记忆读取成功。” 姜荀恍惚了一下,脑海里便多出了许许多多的画面, 他花了些时间整理了一翻, 发现自己回忆这些画面时竟然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想来是被抽离干净了。 毕竟只是些虚拟数据, 有没有感情都无所谓, 姜荀没有多纠结, 拿起干净的衣服便朝着浴间走去。 简单的清洗了下, 换完衣服后, 姜荀就离开了房间。 刚出教学楼, 就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躲在白杨树后,像是在偷看什么。 姜荀眉毛一挑, 原本打算去食堂的脚步直接一拐。 那边树后,方扬云一边扒着树躯, 一边小声和身边的舍友闲聊, 语气酸溜溜:“啧啧啧, 你说童疏怎么就那么招妹子喜欢呢, 这是这个月第几个了,还是隔壁音乐系的系花,可恶啊,我怎么就没这个好命呢,让童疏把他桃花分我一半也好啊。” “首先,你得有童疏那张脸。”旁边戴着眼镜的徐杰认真道。 方扬云一脸感慨:“这万恶的看脸的世界啊……” 还没待他多说几句,肩膀上突然就多了一只手,一道声音慢悠悠插了进来:“哟,你们俩在这儿偷偷摸摸嘀咕些什么呢,让我也听听。” 方扬云猛地一哆嗦:“卧槽!” 徐杰回头,看到穿着休闲卫衣的青年笑眯眯盯着他们俩,惊喜道:“姜荀,你考完了?我以为我们还要多等一会呢。” 方扬云连忙把肩膀上的手拍下去,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要不要这么吓人啊。” 姜荀毫不在意地收回手:“明明是你心里有鬼。” 他顺着两人之前看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染着金发,头上戴着蓝色发卡的女生闷闷不乐地跑开,而她对面的男生则往这边走来。 男生上半身穿着连帽七分袖,下半身穿着黑色直筒裤,身型修长挺拔,显得整个人既高冷又酷帅,正是他们宿舍最后一位,童疏。 方扬云:“靠,又拒绝了,不喜欢可以让给我啊,我喜欢,呜。” 徐杰随口打击他:“但系花看不上你。” 方扬云:“……你快闭嘴吧!” 姜荀站在他们身后,没说话。 没等多久,童疏就走到了三人面前站定。 方扬云指着他恨铁不成钢:“那么一个大美女你都能拒绝,你牛批!” “她还没跑远,你可以去追。”童疏瞥了他一眼,笑吟吟道。 姜荀察觉到童疏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立即轻咳了一声:“喂走了,我还饿着呢,体谅一下我这个考生行不行。” 方扬云闻言也不再开玩笑了,一把搂住他的脖子:“那走吧,去食堂,咱们去吃酸汤肥牛,你请客!” 姜荀无语:“啧。” 徐杰落在两人身后,他不由侧头看了眼身旁的童疏,就见对方双手插兜垂着眼睑不紧不慢地走着。 总感觉姜荀和童疏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只有方扬云那个傻大个毫无察觉,整个人还乐呵呵的夹在两人中间。 吃过饭,另外三人都还有课,姜荀便独自一人回了宿舍。 他放松地倒在床上躺了一会,刚拿出手机没刷多久,宿舍门突然就被人打开了。 “嗯?”这个点谁会回来? 姜荀坐起身看了眼,就看到童疏正随手关上了门,他有些意外:“你不是有课吗?” 童疏:“改自习了,然后我溜了。” “……好吧。”姜荀没有多想,重新躺下玩起了手机。 宿舍里多了个人,要是换做其他人姜荀还不会觉得怎么样,偏偏这人是童疏。 说起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原本只是普通的舍友情,因为专业不同的缘故,虽然玩得还不错,但说不上特别要好,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他和方扬云徐杰的关系甚至比和童疏还要更好一些。 在他前三年的印象里,和童疏相处时对方带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又酷又飒的富家少爷,没什么不良作风,脾气还算可以,对任何事情都秉持着一种毫不在意的态度,偶尔爱损人,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 但谁知道对方会突然向他表白。 简直猝不及防。 想到这儿,姜荀默默翻了个身,面朝墙壁背对着对方。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随后便是浴室的门打开又关上,姜荀回头看了眼,发现童疏是去洗澡了,不禁松了口气。 随即他又愣了一下。 不对啊,表白被拒的人又不是他,他尴尬什么? 不过话是这么说,姜荀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趁这个空当出去转一圈,等方扬云他们下课了再回来。 反正等成绩一出来他就可以收拾行李回家了,也就这两天的事。 就在这时,浴室里突然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姜荀听了会,不由打了个哈欠。 虽然被剥离了考核时的所有情绪,但精神上的疲惫还是有的。 姜荀在出去和睡觉两者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睡觉。 大概过了十分钟,童疏一手端盆一手拿毛巾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他随手放下盆正准备拿吹风机时,余光突然瞥到已经睡着了的某人,不由下意识停住了动作。 …… 姜荀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晚上六点了,他揉了揉头发,坐起身打算去买饭,结果就听到对面响起一道略有些不耐的嗓音:“你是猪吗,竟然睡了五个小时。” 第74章 现实世界(2) “就算是猪, 我也是最可爱的那一只小猪崽。”姜荀挑了挑眉直接回道。 等他回完后才反应过来,他已经考核完了,和他互怼的并不是系统。 姜荀僵硬地转头看去, 童疏神色似笑非笑,正盯着他。 “那个……我去买饭,一起吗?”姜荀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童疏抬了抬下巴:“喏,给你带了,你再不醒菜都要冷了。” 姜荀顺着视线看过去, 就见桌上摆着包装得整整齐齐的饭菜,旁边甚至有盒饮料。 “……谢了, 明天我请你。” 姜荀去卫生间的水池那用凉水冲了把脸,冰冰凉凉的冷水让他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他看着镜子中黑发黑瞳的青年,发梢上的水滴顺着脸颊落入他的衣领内。 姜荀随手捋了下额前的碎发, 有些郁闷。 真是奇了怪了, 为什么他面对童疏总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 七点多的时候, 方扬云和徐杰终于回来了。 方扬云刚进门就一脸怒容地大喊:“都给小爷上号!今天游戏可以输, 但童疏这狗比必须给爷死!” “哟——”姜荀瞥了眼戴着耳机毫无反应的童疏, 随即勾唇看向徐杰:“这小子咋了?” 徐杰把手中的书塞到书柜里, 扶了扶鼻梁的眼镜, 幽幽道:“就你走之后我们又遇到那个音乐系的系花了。” “嗯?所以?” “咳, 他正犹豫要不要去搭讪,童疏看他墨迹了半天, 有点不耐烦,就帮了他一下。” “呃……”听到这儿, 姜荀已经能想象到当时的画面了, 望向方扬云的目光不禁带上了些许同情。 方扬云还在那愤愤嘚吧个不停, 可惜另外一位当事人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徐杰没管这货, 径直走到姜荀床边坐下,好奇问道:“表演系的考核怎么样?难吗?” 姜荀放下手机,沉吟了会:“还可以吧,就是我抽的剧本人物好像或多或少都有点狗血。”他没再多说,转而问道,“你们机械系什么时候考核?” 徐杰叹了口气:“也就下下周了吧。” 姜荀点了点头:“快了。” 徐杰聊了会就去复习了,方扬云距离毕业考核还有一个多月,是全校最晚也是最容易过的专业,所以他毫无心理负担的玩起了游戏。 至于童疏……依然戴着耳机对外界无动于衷。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轻轻震了一下。 姜荀看了眼,发现是有人给他发了消息。 【。:考核还顺利吗?】 这人像是是懒得取名,或者单纯不会取,直接很干脆地取了个句号,看上去似乎很高冷。 但是对方的头像很可爱,还是一个情侣头——Q版的小男孩盘腿坐在草地上,那张酷酷的小脸上有些愤愤,好像是在气愤那只把他头发揉乱的小胖手。 这可爱的头像画风和他的网名完全不搭,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和谐。 甚至让姜荀觉得对面的家伙可能是个小傲娇。 【姜:挺顺利的。】 【。:哦,那就好。】 【。:明天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就当提前庆祝你毕业了。】 姜荀刚上大一的时候对方就加了他,两人算是认识了四年,但仅限于偶尔聊聊日常,目前他只了解到对方和他是同校,但是不是同一届就不清楚了,对方没有明说。 这还是对方第一次约他见面。 看到那个情侣头,姜荀想了想,和对面开了个玩笑。 【姜:四年都没见你换过头像,看样子你女朋友很喜欢这张图片啊。】 其实姜荀觉得这个头像有些莫名熟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能是他以前在哪儿瞟到过吧。 【。:……】 【。:毕竟是他亲手画的。】 姜荀愣了下。 他? 【。:所以你明天有空吗?】 对方又问了一次,姜荀考虑了下,和对面定了个时间,地点也离学校不远。 主要是成绩没出来之前他也没什么事可以做的。 洗漱完之后,姜荀就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发呆。 明明白天已经睡了五个多小时,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一丝困意。 方扬云正聚精会神地打着游戏,看到有个菜哔队友一个滑铲直接送了人头后气得二话不说就扯着嗓子开喷:“好家伙你特么是boss派来的卧底小弟吗??这么急着献忠心,我……” 还没等他骂完,突然就被一个东西砸在了脑门上。 方扬云下意识接住了那玩意,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个黑色的耳机。 “小点声。”童疏淡淡道。 徐杰小声补充了一句:“姜荀睡着了。” 方扬云挠了挠头,把耳机抛了回去:“行,那我改文字骂那傻哔。” 徐杰对着他翻了个白眼,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重新戴上耳机的童疏后,便再次摆弄起了手中的机械体。 在他印象里,童疏是那种很少会注意到别人的人,更别说关心和照顾人了。 在女生眼里,童疏样貌出色,家境上乘,专业成绩系里第一,即便有些高冷毒舌都抵消不掉她们的热情。 而在他们宿舍,童疏向来是喜欢独来独往的,很少融入他们,大多时候都是游离在外,这也导致童疏显得特别神秘。 然而徐杰没有观察到的是,童疏在戴上耳机的那一刻,轻轻吐了一口气,掩去了眼里的担忧。 …… 姜荀能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 意识在各种画面碎片里沉浮,五光十色的场景不断变化着,眨眼即逝,各色各样的人露出截然不同的神色,嘈杂的呼喊声回荡在耳边。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么熟悉…… 直到混乱的一切都在一声“砰”的巨响中消失,姜荀才猛然醒了过来。 他捂着头轻轻喘着气,眼里带上了一丝迷茫。 缓了好一会,姜荀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出了好多汗。 他坐起身,在黑暗中努力回想刚才的梦境。 明明那些画面就在眼前,但却像是蒙上了一层纱,怎么回忆都不清晰。 奇怪。 姜荀晃了晃头,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才凌晨四点,离天亮还早着。 见其余三人都还睡着,他便轻手轻脚地拿了浴盆进了浴室。 在他走后,童疏轻轻睁开了眼,皱眉低声:不能再拖了…… 第75章 现实世界(完) 简单地冲了个澡, 姜荀算是彻底睡不着了。 不久之前做的梦,现在已经遗忘得差不多了。 姜荀没再试图入睡,戴上耳机随手挑了个综艺看了起来。 童疏醒得最早, 六点的时候就起了,随后便是徐杰,两人都有课,收拾完之后就出了宿舍。 姜荀看了眼睡得正酣的方扬云,那呼噜声震耳欲聋。 他“啧”了声, 关了手机伸了个懒腰。 先去图书馆待会吧。 …… 一家装横精美的餐厅一楼大门右侧靠窗。 姜荀循着座位号走过去,就见对面窗边已经坐了人。 那人斜靠着背椅, 低头玩着手机,黑衣黑裤衬得他身形修长,气息凌厉, 大概十八-九岁的年纪又让他多了一种少年人才有的朝气。 不过姜荀却觉得那人越看越有些熟悉。 直到坐在对面的男生听到脚步声下意识抬起了头—— “卧槽!”姜荀顿时停下了步伐, 张了张口, “……童疏?!” 童疏歪了下头, 看着他震惊的神色, 似笑非笑道:“你下一句是不是想问怎么是我?” “呃……”姜荀语塞。 他真的没想到那个句号君竟然会是童疏。 童疏抬了抬下巴, 示意他坐下。 姜荀虽然有许多疑惑, 但他还是坐在了童疏对面:“你这什么情况?逗我玩呢?” 童疏闻言却罕见地收敛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问道:“还没想起来么?” 姜荀皱了皱眉。 就在童疏以为他会问些什么的时候,姜荀突然摸了摸下巴道:“我记得这个时间点你应该还没下课吧?” “……”童疏白了他一眼, 语气随意,“翘了。” 好家伙。 姜荀无语:“你还挺理直气壮。” 气氛没有刚开始那么冷凝尴尬了, 姜荀便把话题扯回了正题:“你刚刚那句是什么意思?” 他需要想起来什么? 童疏神色终于认真了些:“姜荀, 这个世界是假的, 你该醒了。” “什么玩意儿?”姜荀愣了下, 随即好笑道,“喂,我看上去很好骗吗?你还不如去找方扬云呢,说不定那家伙真能上当。” “我知道你不信。”童疏眼神专注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难道就没有发现吗,你只有大学四年的记忆。” 姜荀愕然地与他对视,对方那双墨如星耀的眸子里满是郑重。 脑海不自觉地开始回忆起大学之前的记忆,可让姜荀意外的是,关于他从出生到上大学之前的经历却是一片空白。 姜荀瞳孔微微一缩,像是突然有一道闪电击中了脑海,他猛地捂住脑袋,痛苦地闷哼一声。 “你毕业那天出了车祸,这个世界只是你的梦境,你已经困在这里四年了,我曾经想过很多方法想唤醒你,但第二天你都会把我淡忘掉。” 姜荀用力捶了下太阳穴,语气有些不稳:“那个表白……?” 童疏回道:“只是其中一个尝试而已,没想到你拒绝得还挺干脆利落,呵。” 听到那声冷笑,姜荀莫名有些心虚,他心下突然产生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那个头像不会是?” “是啊,就是你画的,还死活不让我换。”童疏嗤笑一声。 “……”姜荀觉得自己有些晕。 他感觉这一切不大真实。 哦不对,这一切本来就不是真的。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周围的场景逐渐成了虚影,隐隐有些破碎。 童疏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眼睛亮了几分,他加快语速道:“姜荀,想想伯父伯母,他们还在等着你,这次你再不醒,以后你能清醒的概率就更低了!” “姜荀!打破这个梦境!” “你已经昏迷四年了!” 这句话传入姜荀的耳中就像是一个石子落入湖水中一样溅起了层层浪花。 随着这个世界的裂缝越多,他脑海深处被模糊的记忆也愈加清晰。 逐渐显出样貌的姜父姜母,常常找人干架的中学时期,以及……和他做了三年同桌的童疏。 那是高一开学第一天。 姜荀坐在自己位置上正趴着补觉,就在这时。 “麻烦让一下,谢谢。”干净沙哑略显冷淡的少年音从上方传来。 姜荀神色懒散地抬头看去,就见一位个子高挑穿着校服眉眼锋利的男生垂眸注视着他。 对方的校服没有拉拉链,显得有些松垮,衬得人多了一丝肆意。 姜荀往前挪了下板凳,放了人进去。 “欸,你叫什么?”对于新同桌,姜荀还是有些好奇的。 “童疏。” “哦,认识一下,我叫姜荀。” 这段初遇的回忆片段转瞬即逝,姜荀闭着眼睛死死皱着眉。 “喏,你要的柠檬汁。” “谢了兄弟!” “不谢,老班找你过去一趟。” “?” “他觉得你早恋。” “??” “而且对象还是我。” “???啥玩意?” 再后来—— “你觉得拿这两个小人当头像怎么样?我亲手画的,是不是很可爱?” “……” “你不说话我就当默认了?快,现在就换!” “……不要。” “你嫌弃我?” “……” “你换不换?” “……我换。(叹气)” 两人之间无数的相处片段如雪花般散落在眼前,姜荀伸手抓向那些细碎的光团,却穿透了光团虚影。 直到后方左侧一辆失控的悬浮列车脱离了轨道,朝他撞来。 破碎的世界瞬间静止,两秒后,四周的一切都化作了点点星光,消散在虚无当中。 姜荀顿时睁开了眼。 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在他鼻腔内,头顶雪白的天花板让他多了些许茫然。 他的额头还贴着一块连接着四五个细管的芯片。 姜荀轻轻偏了下头,就见身旁的小床上躺了一个人,正巧,那人也醒了,两人对视了一眼。 童疏伸手摘掉额头的同款芯片,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似的勾起唇:“四年时间,你总算是舍得醒了。” 姜荀动了动手指:“……谢谢。” 谢谢你四年时间都没有放弃我,也谢谢你愿意锲而不舍地唤醒我。 童疏冷哼一声:“要是你这次再不醒,我就把那破头像给换了。” 闻言姜荀眼里带上了些笑意,他调侃道:“看来你是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童疏也笑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递给姜荀:“给伯父伯母打个电话吧,我去帮你喊医生。” “嗯。” 病房里有专门呼唤医生护士的装置,但童疏仍然出去了,主要是为了给姜荀留下空间打电话。 姜荀揉了揉脑后,缓了许久才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三声过后电话接通。 姜荀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一点。 “爸、妈,我回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