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状》作者:是今 晋江2024.03.03完结 总书评数:1563 当前被收藏数:2216 营养液数:1120 文章积分:29,234,234 文案 古言悬疑(非仙侠),偏武侠风。 青天塔位于城郊一处高坡之上,相传前朝有位修仙之人,在此羽化登仙。因位置偏僻,又年久失修,平素人烟罕至。不知何时起,坊间突然流传起一个传闻,说青天塔羽化登仙的那位神仙,托梦与百姓,有冤屈不能被世间公正判决者,可上塔投仙人状,由仙人公断,伸张正义。 不信鬼神的青檀,决定帮助师父捉住这位“仙人”,揭开“仙人”的真面目,看看他到底是谁,想要搞什么鬼。 “仙人”马甲众多,青檀一层一层把他剥了个干净。 (亲们可收藏作者或关注微博,以后发在晋江的也都是免费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青檀,莲波 ┃ 配角:李虚白,沈从澜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悬疑古言 立意: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 ​ 第1章 1 莲波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自己尚在垂髫之年,父亲还健在。 母亲林氏脚步轻盈的走进厢房,手里捧着两支新摘的荷花,笑盈盈道:「夫君你看这花多美,像不像咱们的两个女儿。」 父亲楚长河正在给书页做批注,抬眸一笑,毫不谦虚道:「我女儿比花还好看。」 林氏把荷花插在窗前的玉瓶中,美滋滋道:「是呢,没有儿子又如何,我女儿聪慧伶俐,将来把书坊交给她经营也是一样。」 梦里的画面温馨至极,母亲年轻美丽,父亲温文尔雅,两人说笑之际,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女郎蹦蹦跳跳从外面进来,奶声奶气的说:「阿娘,我要和姐姐出去玩。」 母亲柔声道:「让阿爹带你出去,姐姐在念书。」 不记得父亲说了句什么,她突然就醒了,撩开藕荷色的床帐,一抹微光从外面透进来。 窗外天色蒙蒙,正是她平时一贯起床的时间。莲波披衣起身,坐到梳妆台前的秀墩上,怅然若失的拿起梳子。她如今只能在梦里见到父亲和妹妹。 洪英七年的上元节,父亲带着妹妹溪客去看灯,走到明月桥下,突然从桥底的船上窜出来两个蒙面歹人抢走了妹妹。 父亲不会凫水,但救女心切,不管不顾的跳入河中,没追上贼人的船,还差点被淹死。随后歹人送信要挟钱财,父亲送去五千两赎金,却未见歹人送妹妹回来,风寒未愈加上急火攻心,没几日便撒手人寰。 林氏四处寻访女儿下落,一晃十四年过去,溪客杳无音讯。林氏思女心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眼看已有油尽灯枯之势。莲波不得不每日回娘家一趟,照顾林氏外加打理书坊生意,惹得婆婆王氏怨声载道。 宿在隔间的婢女柳莺见莲波房内亮了灯,知晓她已经起床,把备好的热水青盐送进来。 莲波盥洗完毕,正准备去给王氏请安,使女阿尤从外间急匆匆进来,禀道:「娘子,亲家太太派人来请,说有要紧事请娘子速回书坊一趟。」 莲波心口猛地一跳,忙问:「是太太身体不适么?」 林氏素来礼节周全,自从她嫁入高家,从未在大清早天未亮就派人过来传话,昨夜她刚刚梦到父母,今早就接到母亲消息,不由心里发紧,有种不妙的预感。 阿尤摇头,「来人只说有要紧事,未曾提及太太身体不适。」 莲波吩咐道:「你去告诉夫人,就说我有急事回书坊一趟。」 言下之意,夫君高云升那边就不必去说了。高云升是县衙捕头,临近年关公务繁忙,时常半夜才回来。他素来对莲波体贴,知晓妻子每日要早起服侍母亲,又要打理书坊之事,十分辛苦,是以从衙门回晚了便直接歇在书房,不去打扰她。 莲波带着柳莺急匆匆出了大门,一仰头发现天上竟然飘着细雪。她心急如焚,生怕雪下的大了耽误行路,还好,这场微雪,还未等她赶到书坊已经停了。 柳莺上前叩开书坊大门,莲波一路疾行穿过店铺,走进后院,见到母亲林氏安然无恙的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刚要松口气,再一看林氏的脚上藏着厚厚的棉布套,顿时心里一沉。 她上前两步,捧起林氏的脚,一看布套隐隐渗出血来,惊道:「母亲上了青天塔?」 林氏脸色苍白,两眼却因兴奋激动而熠熠放光,「对,我昨日上了青天塔。」 青天塔位于城郊一处高坡之上,相传前朝有位修仙之人,在此羽化登仙。因位置偏僻,又年久失修,平素人烟罕至。不知何时起,坊间突然流传起一个传闻,说青天塔羽化登仙的那位神仙,托梦与百姓,有冤屈不能被世间公正判决者,可上塔投仙人状,由仙人公断,伸张正义。 消息传的神乎其神,有人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登临青天塔,却赫然发现青天塔的最后一层没有木梯,只有十八块铁钉板!那十八道钉板自然吓退了无数人,直到有个名叫招娣的女子为了证明寡母的清白,踏过铁钉板登上塔顶,投了仙人状。 三日后,仙人留下信笺,将杀人者姓名写在纸上。竟是招娣的二叔。 知县宋鹏飞半信半疑抓了人,仔细一审二叔竟真是凶手!案情真相并非招娣之母怕奸情暴露而除掉奸夫杀人灭口,而是招娣二叔为霸占家产设计陷害寡嫂。 其后数月,陆陆续续又有七人,登塔告状,竟一一得以申冤报仇。于是青天塔仙人状的名声传遍了整个幽城。也有人投机取巧,不愿脚踏钉板,受伤流血,随身带了木板登塔顶投仙人状。 仙人洞察秋毫,置之不理,只有那些以血自证冤屈的人,才会得到仙人的公断。 莲波没想到母亲竟然拖着病体去踏铁钉板,心疼不已道:「都说仙人只判冤案命案,所以女儿才没去求助仙人。早知如此,我替阿娘去投仙人状便是了。」 林氏露出久违的笑容,「原本我也和你想的一样,以为仙人只管命案冤案,所以没想着去求仙人相助,可是近几日,我总是梦到你妹妹,便想豁出去试试,没想到今日一早便收到了仙人信。」 莲波不由看向桌上放着的一封信,那是集市上最常见最廉价的信封,上面干干净净,未落一字。这便是传说中的仙人信?当真是仙人送来的?这世上当真有不忍见凡人凄苦世间不公的仙人? 林氏抽出里面的纸递给莲波,「都说仙人信只能保留半个时辰,过了半个时辰便会变成无字天书,所以我才急匆匆的赶紧叫你过来。」 莲波半信半疑地接过林氏手中的那张纸。入目是赤红如血的两行字,「京城燕子巷,聚鑫银铺」。 这几个字并非手写,而是字模印上去的,大小相同,规规整整。让人震惊的并非是字,而是这张纸。莲波自小在书坊长大,对各种纸张都了如指掌。 仙人信所用的这张纸,是朝廷用来印制纸钞的专用楮纸,上面还有特殊的印记,为了防止有人伪造钞引,市面上根本不可能买到这种特制的楮纸。 莲波道:「信是怎么来的?」 林氏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墨香正在打扫庭院,这封信突然从天而降落到她身边,她抬头就只看见一只鸟飞过去。咱家前后三进的院子,隔着围墙,若是石头硬物还能抛进来,你看这信轻飘飘的毫无份量,怎么也不可能扔到中庭的院里,只能是那只鸟送来的。」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信上红字居然瞬即消失,只剩一张白纸。果然如传言所说,字迹只能留存半个时辰。 林氏惊道:「你看,这的的确确就是仙人信,半个时辰就变为无字天书。」 莲波此刻也不由得不信了,「仙人指路聚鑫银铺,莫非是说铺子里的人知道溪客的下落?」 林氏道:「你告诉银铺的人,若有溪客的确切消息,酬谢千两银子。」 当年溪客身上带了一把金锁,是楚长河亲自设计的样式,背后还刻有溪客两个字。贼人不大可能留在自己手里,极有可能当掉或是熔成金子。所以这十几年来,林氏也寻访了许多京城的当铺和银楼金铺。只是京城太大,并未查访到这家不出名的银铺。 莲波立刻道:「好,我明日一早便去聚鑫银铺。」 只要能找到溪客,即便是远赴边城,她也会不辞辛苦立刻启程。因为林氏时日不多,无论如何也要圆了她的心愿。 回到高家,莲波先去给王氏请安。高云升已经起身,正在老太太这边陪母亲用早饭。 王氏见到莲波,没好气地沉着脸,「大清早的往外跑,竟连丈夫都不知晓一声,没一点规矩。」 莲波嫁入高家四年,对这位婆婆的性格已经了如指掌,没事找事是她最大的本事。 不等她开口,高云升先替她辩解道:「莲波心疼儿子,想让我多睡一会儿,娘倒是误会她了。」 王氏忍不住朝着儿子皱眉,「你就知道替她说话。」 儿子执意娶回家的这位娘子,王氏一直看不上眼,原因无他,只因楚家是商户,高云升在衙门当差,吃的官家饭。在王氏眼中,楚家即便有钱,和高家接亲也是高攀。奈何儿子非莲波不娶,王氏到底拗不过儿子。再加上楚家的书坊生意兴隆。林氏没有儿子,只有莲波一个独女,早晚那份家业都会变成高家的,所以这才勉勉强强答应了这门亲事。 莲波进门之后,王氏自然要先立下规矩磋磨一番,让她乖顺听话。没想到这儿媳长的一副柔弱美人模样,却绵里藏针,外柔内刚,根本就拿捏不住。 王氏没好气的问:「你娘大清早的叫你回去何事啊?」 莲波简单说了几句。 「一千两银子?」虽然不是自己的钱,可王氏心疼的眼皮都在抽搐,忍不住道:「你娘莫不是疯了?你妹子找了十几年都没找到,居然要花这么多钱去悬赏消息。」 高云升知晓母亲是个财迷,连忙使眼色打岔,希望她别说过激的话。 莲波按捺着不悦,不紧不慢道:「这次有仙人指路。应该能找到。」 「仙人指路!」王氏惊讶道:「难道你娘去了青天塔?」 莲波点头。 王氏眉头一挑,「这就奇了,那神仙不是只断人命官司冤案吗?莫非你妹妹死了?」 莲波心里气极,几欲发作,看在高云升的面子上强行忍了下去。 高云升连忙打圆场,「不到一年,青天塔的仙人已经断了八桩冤案。每一件案子,我都经手知晓,没有一个冤枉的。既然仙人给娘指了路,这一次一定会找到妹妹。」 王氏悻悻的闭了嘴,转头对高云升道:「仙人连断了八件冤案,这不是活生生的打县令老爷的脸么?上峰定会认为他是个昏聩无能的草包,只怕这官也当不久了。」 高云升失笑:「母亲真是料事如神,宋大人前日已被罢了官。」 王氏惊讶道:「如此突然?」 高云升叹了口气,「因为又出了一个案子。」 王氏忙问:「什么案子?」 「一起毒杀案。有个姓乔的妇人去给亡夫烧纸,路上被黑狗咬了两口,天冷穿的厚实,伤口不深,她以为过几日伤口结疤便没事,不想五日后一命呼呼。众人都以为她是被疯狗所咬,狂病发作而亡。她儿子玉郎却被仙人托梦,说他母亲是被人毒杀。玉郎半信半疑,报官验尸,当真是中毒身亡。」 王氏惊道:「辛亏有仙人托梦,不然他老娘死的可真冤枉。」 「乔娘子被狗咬后,五日未曾出门,家中进出的只有她儿子一个人。如果是儿子毒杀她,又何必报官惹祸上身。官府查了数日,毫无头绪。玉郎便投了仙人状。三日后,仙人告知凶手是租客温秀才。」 莲波微微一惊,她认识温秀才,此人常来溪客书坊看书,谦和斯文,一看便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 高云升继续道:「温秀才大呼冤枉,不肯认罪。宋大人无人证物证,仅凭仙人的话认定他为凶手,自然难以结案,温秀才有同窗在京城为官,替他鸣冤,于是宋大人被免了职,明日新知县前来接任。」 新官从外地赶来赴任,隔日便到,这也快的有些离谱了。 王氏惊讶之余,随口问道:「新知县是那里人氏?」 「本县人,叫沈从澜。」 莲波闻言心头一跳,手里的汤匙失手掉到了碗里,当啷一声。 王氏和高云升齐齐看着她。 高云升下意识地问:「你认识他?」 莲波拿起汤匙,不动声色道:「我是惊讶,沈大人既是本县人,怎么会被派回原籍做父母官?朝廷不是不许这样么?」 她没说认识,也没说不认识。娇美如花的脸上,窥不出任何异样。 高云升眸光微沉,笑了笑,「幽城位于天子脚下,想必是青天塔的仙人状惊动了朝廷,所以派个土生土长的幽城人,对本县人情世故风土人情知根知底,看这青天塔究竟是有真神仙,还是有人假借神仙之名,行蛊惑人心之事。」 王氏举起手指,言辞切切道:「当然真有神仙!举头三尺有神明。」 高云升不以为然道:「既然有神仙,那世上为何还有那么多恶人呢?」 王氏眼睛一瞪,「世上凡人那么多,神仙又有几个?那能管得了那么多人!」 高云升转而笑问莲波:「你信么?」 莲波杏眼微挑,「夫君难道不信么?若不是仙人指明凶手,那几起陈年旧案冤案,如何能破?指望宋大人么?」 虽然她讥讽的是宋知县,可高云升身为捕头不禁也有些尴尬。 莲波道:「也许正如母亲所说,这世上并非没有神仙,只是凡人太多,神仙太少,所以顾不上所有人而已。」 稍停片刻,她柔柔一笑,「如今我们幽城的百姓可有福气了,碰见一位爱管人间冤事的神仙。」 第2章 2 幽城离京城不远,若无意外,当日便可来回。 莲波带着柳莺和下人阿荣,天一亮就出了门,晌午时分赶到德胜门,老远便听见人声鼎沸,车马喧嚣。赶上年节,进出城的百姓比平时多了三四倍,车马行人各自排了两行,等待城门卫兵盘查货物行李,验看过所。 莲波在车里窝了一上午,坐的腰酸背痛,便让车夫和阿荣前去排队,自己带着柳莺闪到一旁等候。 城墙边上有个茶寮,一干瘦老者正在慷慨激昂的说书。那些等着入城的百姓,除了排队等候的,便凑在茶寮外听书,顺便喝一碗粗茶解渴。 老汉嗓音虽粗却极其洪亮,莲波并未站到跟前,却也听的清清楚楚,讲的正是幽城发生的八起命案。全都是案情另有隐情,最后由仙人指明杀人凶手的案子。其中几起,还是压了数年的旧案。 众人听的惊呼连连,「仙人果然厉害!」 柳莺悄声道:「娘子,你看京城每日进进出出这么多人,很快青天塔的仙人状要传遍京城和外省了。」 莲波嫣然笑道:「是啊,消息传开,说不定外地人也到咱们幽城投仙人状呢。」 柳莺:「不知道咱们幽城这位仙人管不管外地人的冤案?」 莲波莞尔,「难道神仙也分远近亲疏,只给老乡办案申冤?」 柳莺忍俊不禁乐了。 等了半晌,莲波等人顺利入城。打听出燕子巷,很快便找到聚鑫银楼,一个位于巷口不起眼的铺面,门头的匾额已显陈旧,看来铺子开得已有些年头。 柳莺没急着进去,先站在铺子门口,双手合十祷告:「仙人保佑找到二娘子。」 莲波抬步跨进店铺,伙计一看她衣装精致,仪态不凡,忙热情的迎上来,「娘子是要打什么首饰?」 莲波客客气气道:「我想找你们掌柜打听一件事。」 店里除了这个年轻伙计,还有位驼背老者,头也不抬的坐在案子后面,用锤子敲打一片金叶。 掌柜陈一雄出门上茅房,去去便回,但这伙计是个势利眼,一看莲波不是打首饰的,便收起笑脸说:「掌柜的不在。」 莲波从荷包里拿了点碎银子递给他,「劳烦你去请他前来。」 伙计没想到这娘子出手如此阔绰,立刻又换了笑脸,「娘子稍候,我这就去。」 说着,对那驼背老汉比划了几下,便飞奔出门。不多时,伙计领着一位中年男子进门。看神色穿着,想必就是掌柜。 莲波道了个万福,「掌柜打扰了。」 陈一雄打量着这位年轻貌美的娘子,好奇问道:「娘子找我有何事?」 莲波开门见山道:「十四年前,掌柜可曾见过一个莲花样的金锁,正面镶嵌了七颗宝石,背面有溪客二字。」 「稀客?」 莲波怕他听岔,解释道:「溪流的溪,客人的客。」 陈一雄摸着下巴想了想,摇头道:「没印象,似是没见过。」 旁边的柳莺急了,「这不可能,仙人说。」 莲波抬手打断柳莺,对陈一雄道:「实不相瞒,我有个妹妹十四年前被歹人抢走,她身上带了一把金锁,有可能拿到贵店熔成金子。若是掌柜能提供线索,帮我找回亲人,我愿以千两银子酬谢。」 伙计立刻瞪圆了眼睛,一千两! 陈一雄自然也被勾的心动不已,连忙道:「回头我问问我爹,或许他见过。只是我爹回老家探望祖母,不知几时回来。」 莲波行了个礼:「多谢掌柜。我娘家姓楚,住在幽城,若掌柜有消息可到溪客书坊找我,酬谢定会兑现,绝不食言。」 眼前虽是一位娇美纤弱的女郎,却莫名有种一诺千金的气概,陈一雄连连点头,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正说话,门口有人问道:「掌柜的在吗?」 陈一雄应声道:「在下便是。」一抬头看见来人,目光便被活生生勾住了。 跨进门坎的年轻女郎,风尘仆仆,不施粉黛,却有一种少见的张扬浓烈的美。 青檀早已习惯惊艳的目光,她旁若无人的走到陈一雄跟前,摊开掌心,干脆利落的问道:「请问掌柜的可曾见过这个东西,知不知道来历?」 陈一雄心想今日也是巧了,全是上门来打听消息问东西的。 柳莺扯了扯莲波的衣袖,莲波明白她的意思。 溪客的额上有一块红色胎记。所以整个楚家的奴婢仆人出门在外都养成了习惯,见到年轻小娘子便会留意其额头。可偏偏当朝女子妆容流行在额头贴花钿。 眼前这位女郎,贴的不是花钿,而是画了一朵红梅,瓷白如玉的肌肤上彷佛燃着一朵小小的火苗,愈发衬得姿容清绝艳丽无双。 她托在手心里的是一颗小巧玲珑的金球,镂空雕刻,里面嵌着一颗蜡黄色的珠子。不论镂空金球如何转动,那颗珠子都稳稳当当的悬在正中间。 陈一雄啧啧称赞,「哎呦这可是个稀罕东西,做工精巧绝伦,并非寻常工匠能做出来的宝贝,看成色不是新的,至少有十年以上的光景吧。」 青檀爽快道:「你就说见没见过吧。」 「没见过。」 青檀目光投向那位驼背师傅,「不知掌柜的能否帮我问问那位师傅?」 陈一雄道:「他啊?他是个哑巴,只知道做活。」 青檀道了声谢,转身欲走,一偏头却发现身边站着两个女郎,全都直勾勾的看着她。 她波澜不惊的挑了下眉,半笑不笑的目光扫过两人,「二位娘子有事?」 柳莺尴尬的红了脸,莲波却从容一笑,「姑娘的梅花妆真是好看。」 「不是画的,是刺青。」 在大周,除了脸上刺字的犯人,只有身份低贱的人才会有刺青,比如江湖卖艺之人,或是风尘女子。她若不说,根本看不出来是刺青。可这女郎却毫不讳言,真是少见的坦荡。 莲波顷刻之间便对她生出好感来,忍不住道:「姑娘的金球能否让我看看?」 青檀想都没想,把小金球递给她。 莲波对她愈发生出好感,这女郎看上去毫无心机,对人也毫无防备。 金球隐隐透出一股淡淡的香气,应当是内里的那颗珠子散发的味道。她举起金球对光细看,球面镂空雕刻了一只三足鸟。 她略一思忖,把金球递给青檀,柔声道:「这或许是南越国的东西。」 「南越国?」 青檀心道,南越已经亡国四十年,那小和尚顶多比她大了两三岁而已,他怎么会有南越国的东西? 「我家是开书坊的,父亲喜欢收集古籍古画,我曾在一本书上见到南越皇族的香炉烛台,都雕有这个金乌图案。」 青檀道了谢,又问:「不知娘子说的古籍图能否让我看看?」 「当然可以,只是我住在幽城。」 青檀美目一亮,笑盈盈道:「巧极了,我也正要前往幽城。」 「姑娘单身一人?」 「对。」 莲波心想这姑娘如此美貌,又单身一人,路上恐不安全,于是好心提议搭乘她的马车。青檀也不客气,道谢之后跟着莲波上了马车。 柳莺心里嘀咕,这女郎素昧平生,会不会是个骗子?但转念一想,阿荣会拳脚功夫,车夫胖五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就算这女郎是个骗子,也抵不过他们四个人合力。 青檀落落大方的自报名字,「我叫青檀,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莲波道:「我姓楚,名莲波。」 青檀见莲波梳的是妇人发髻,猜测应该比自己年长,便客客气气一笑:「那我称你一声姐姐吧。」 莲波含笑点头,「恕我冒昧,不知妹妹芳龄几何?」 「说实话,」青檀笑盈盈的顿了一顿,「我也不大清楚。」 莲波和柳莺都惊讶的看着她。 「我自小颠沛流离,不知父母是谁,只有一位师父,师父也说不清楚我几岁。」 青檀俏皮的皱皱鼻子,「大约是十七、八、九岁?」 柳莺忍俊不禁,「小娘子的师父也是个胡涂人。」 没有家人,颠沛流离,年纪也大约对的上,莲波心念一动,突发奇想,那刺青下会不会有一块红色胎记呢? 仙人信让她去聚鑫银铺,没有问出任何消息,可机缘巧合却遇见了青檀,莫非暗示她就是溪客?可信上并没有写让她来聚鑫银铺的日期时辰,但凡她明日再去,或者今日早去一会儿,青檀晚来片刻,便会错过。 仙人真的料事如神?竟那么凑巧让她们在店里刚好能遇见? 马车出了城,城门外的说书老汉还在讲幽城的仙人状。 青檀突然好奇的问莲波,「姐姐是幽城人,想必对青天塔的仙人状很是了解吧?」 莲波笑了:「自然了解,刚好我夫君是县衙的捕头,在家里提过那几桩案子。」 青檀眼眸一亮,「还真是巧。」 「还有更巧的呢。」莲波期盼地望着她,「我和你一样,也是去聚鑫银铺打听消息的。我妹妹溪客十四年前被歹人抢走,她额上有块胎记,身上带有一把金锁。」 如果青檀是溪客,听到胎记和金锁,应该会有反应。 可青檀的反应让她十分失望,她只是关切的问:「那掌柜的可曾给姐姐提供消息?」 莲波摇头,心里暗叹:看来她和母亲一样,也有些走火入魔,见到年纪相仿的小娘子,总爱胡思乱想。 柳莺今天无功而返跑了一趟,忍不住道:「大娘子,你说太太收到的仙人信,会不是假的?」 青檀又惊讶又好奇,「你们收到了仙人信?」 柳莺道:「仙人指路让我们来聚鑫银铺,可为何没有打听出来二娘子的消息?都说仙人只断人命案,二娘子只是被人抢走,会不会仙人没管这件事。有人冒充仙人给太太送了信?」 莲波肯定道:「不会是假的。」 青檀好奇道:「据说仙人信只能留存半个时辰,随后字迹消失,变成无字天书,既然无法比对字迹,姐姐为何如此确定令堂收的仙人信是真的?」 莲波道:「仙人信的纸不是寻常百姓能弄到的,那是朝廷专用的制造纸钞的楮纸。」放眼整个幽城,就算县令,也没有可能弄到那种纸。 柳莺还是怀疑,「如果信是真的,那为何今天没打听到消息呢?仙人在幽城断了八个案子从没有失误,偏偏我们空手而回。」 「仙人若不想管闲事,大可不必送一封仙人信来哄骗我们。」莲波很笃定,「掌柜的说回去问他父亲,或许他父亲知道溪客的下落,我们再等等。」 「都说青天塔的仙人很灵,」青檀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继而微微一笑,「如果姐姐真的能找回亲人,那我也去青天塔投仙人状找个人。」 莲波顺口道:「姑娘要找谁?看我能否帮得上忙。」 「是个和尚,叫佛狸。」 「狐狸?」 青檀莞尔失笑,「不是狐狸,是佛、狸。」 不过,她转念一想,说他是狐狸也对,一只小奸巨猾的狐狸。 第3章 3 阿荣啃了几个干烧饼,坐在车夫胖五旁边昏昏欲睡,忽然听见胖五喊了声,「阿荣,前面有人拦路。」 阿荣还以为是劫匪,吓得脑子一轰,立刻清醒。他抬眼往前一看,唉了一声:「你可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劫路的呢。」 不过是两个手无寸铁的路人而已。其中一人提着包袱,牵着一匹马,另一位年轻男子垂头坐在地上,双手捧腹,似乎是生了病。两人皆穿着体面,干净利落。 这里并非官道,路面不宽,牵马拦车的男人又站在路中央,胖五怕碰住人,忙勒住了缰绳。 男人客客气气的对着胖五和阿荣拱手行礼,「兄弟能否行行好,让我家小主人搭乘一下马车,他突然腹痛难忍,不能行路。」 坐在地上的年轻人一脸痛苦的站起身,有气无力道:「小哥儿放心,我付车钱。」 阿荣一口拒绝,「车里都是女眷,不方便。」 中年男人反问了句,「都是女眷?」 阿荣点头,「对不住了。」 柳莺见马车停下,外头有人说话,便撩起帘子,这一看不打紧,吓得脸色苍白,惊呼了一声。 方纔还捧着肚子哎哎叫疼的年轻人,突然从袖子里挥出一把匕首横到了胖五的脖子下,厉声道:「下车。」 阿荣大惊失色,「你们要做什么?」不等他动手,中年男人也从包袱后抽出一把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冷声道:「过年了手头紧,叫车里的人下来。」 阿荣暗叫不妙,这两人还真的是劫匪,人不可貌相,他方才大意了。 莲波从坐垫里拿了一样东西,放进袖子,然后跟在柳莺和莲波后面下了车。 柳莺虽然很怕,却仗着胆子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我家郎君是衙门里的官差!」 中年男人冷笑:「小娘子,你家郎君就是天王老子此刻也飞不到眼前来救人。不想弄出人命就乖乖把身上的银子都交出来。」 莲波脸色微变,人还算镇定,「两位英雄切莫伤人,我们今日出门并非去采办年货,身上并未带什么银两,车里也没有贵重东西。」 年轻男人见她年轻柔美,仪态端方,故意笑容淫邪的打量她,「小娘子还是老实点,自己拿出来,可别让我们兄弟动手去搜身,摸来摸去的手里也没个轻重。」 莲波低头不语,默默把荷包解下来递给柳莺,男人一把抢过去,在手里掂了掂,哼道:「就这么点?」 青檀忙道:「姐姐把头上的金钗也给他。」 柳莺又惊又气,这女郎是个缺心眼的白眼狼么?娘子好心让她搭乘便车,她却胳膊肘朝外帮着劫匪。更让她气恼的时候,不等莲波自己动手,青檀竟然自作主张的从莲波发间抽出金钗,殷勤的递到男人面前。 柳莺顿时气的直翻白眼,莲波也是一阵心塞,难道自己看错了人? 男人伸手接过金钗,没想到青檀顺势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对他盈盈一笑。 打劫这么多次,却是头一次见到投怀送抱的女郎,而且是个艳光四射大美人。这样的笑容,说是一笑倾城也不为过。年轻男人心神一荡,看的眼睛发直,脑子发晕。 美人笑靥如花,忽然卡的一声,伴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匕首到了青檀手里。 年轻男子捧着折断的手腕,疼到冷汗淋漓,惨叫连连,青檀把刀锋横在他脖子底下,微微笑道:「你刚才装肚子疼,装的可一点都不像,眼下才是真的疼,你看,头上都出了汗呢。」 中年男人一看同伴被制服,又惊又怒道:「放开他。不然我杀了这个人。」 阿荣还在他手里,他以为青檀会有所顾忌。没想到青檀只是淡淡瞟他一眼,慢悠悠道:「别急,我先杀了他,再杀你。」 断腕男人忙喊:「别杀我。」 青檀柳眉一挑,「你说不杀就不杀?我干嘛要听你的话,你又不是天王老子。」说着,手下用力,在他脖子上划了一道血痕。 挟持了阿荣的男人没想到青檀全然不在乎阿荣的生死,手里人质竟然没有一点用,惊慌失措道:「算我们今日倒霉,你放了他,我放了你的人,咱们各走各的。」 青檀美目一横,「你先放。」 断腕男人嗷嗷催着同伙,「快放了。」 阿荣被松开,青檀也收回匕首,忽然她抬手一扬,匕首径直飞向中年男人。 柳莺和阿荣齐齐惊呼一声,以为她要杀人。莲波也吃惊到失声。 匕首并没有插入男人心口,而是扎在男人靴子的前端,紧贴着他的靴头,将他的鞋钉在地上,分毫不差的功夫让人惊叹。匕首若是再偏一点,必定会把他的脚趾扎个窟窿或是直接扎透。男人吓得双腿一软,差点没跪到地上。 柳莺阿荣全都看傻了。莲波也暗暗吃惊。 男人见识到青檀的功夫,吓得连忙拱手求饶,「求娘子饶我们一次,我们并未谋害人命,只因家贫如洗,年都过不去,这才一时胡涂起了邪念。」 青檀眼波一横,「你们扯谎都不会,穷人怎么可能买得起马穿的起绸缎。」 「是,是我们抢的。」 「对嘛,做人还是坦诚一些好。看来你们也不是第一次抢了。」青檀上前两步,抱着双臂悠悠道:「你看,我明明能杀了你们,却饶了你们的命,你还不谢谢我。」 男人头上冷汗直流,磕磕巴巴道:「谢,谢女侠不杀之恩。」 青檀美目一瞪,「空口白牙的说谢?」 男人急忙把包袱递给她,「这是我们抢的东西,都孝敬给女侠。」 「这还差不多。」青檀毫不客气的收了包袱,对胖五和阿荣挑挑眉毛,「走吧。」 看呆了的胖五和阿荣连忙去赶车。 莲波悄然松了口气,还好是一场虚惊,她袖子里的东西没用上。她并不想在阿荣面前露出来,以免阿荣多嘴,传进高云升和王氏耳中。 柳莺把荷包拿回来递给她,扶着她上了马车。 青檀把包袱递过来,「姐姐的夫君是捕头,或许能找到被抢的失主。这包袱麻烦姐姐带走吧。」 莲波初时以为青檀是要自己拿走,没想到她竟然交给自己,不禁暗暗惭愧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柳莺赞道:「姑娘真是好身手,难怪敢一个人出门在外。」 青檀笑了笑:「我是个镖师。」 柳莺惊讶道:「女镖师可太少见了。」 青檀道:「我走南闯北,见惯了这种劫匪。若是新手,还有可能悔改,走上正途。像这种老手,不知道干了多少票,抢过多少人,早已习惯不劳而获,即便送到衙门关了一年半载,出来还是会重操旧业,不会改邪归正。你们可能觉得我下手太狠,我伤了他们,是让这两人以后少做点恶。」 她解释一番是不想莲波对她生出反感,没想到莲波听罢竟点头赞许道:「妹妹做的对。对恶人就不该仁慈手软,否则会祸害更多人。」 青檀笑了,「姐姐真是我知音。」 莲波关切道:「妹妹在幽城可有住处?若无住处,我可替妹妹安排一个住处。」 「有住处。我师父在幽城新开了一家镖行,叫我过来帮忙。」 「那就好。」莲波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那些古籍我还得费时间找一找。今日太晚了,我先送姑娘回住处,明日姑娘再来书坊找我。溪客书坊在新月街上,姑娘一问便知。」 「好。劳烦姐姐把我放在桂花巷。」 江进酒在桂花巷租了一处宅子,原是一位员外的别院,里面原封不动,只在大门外挂了「风云镖行」的牌匾。 青檀走到大门前,在兽首上扣了三下。 江进酒的心腹阿松打开大门,对青檀微一颔首,「主人在兰言堂等候。」 青檀知道阿松话少,也未与他寒暄,径直跟他身后走进庭院。 这座宅子颇有江南风韵,处处透出精致秀巧,穿过第二进的月亮门,水榭旁边的兰言堂里飘出淡淡的檀香。 阿松停步,自行离去。 青檀没急着进去,立在廊下,低头看着脚下的方砖,心里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这一年在朔州所做的事,莫名生出一股挫败感。那件事没有一丝眉目,依照江进酒的脾性,绝对不会责怪她,可他越是如此,越是让她心里不痛快。 她微微的吐了口气,缓步走进兰言堂。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十分静美的悠然画面。 屋里飘着熟悉的沉水香,东墙上挂着一副青绿山水长卷。南窗下江进酒正在煮茶,身边卧了一只白猫,青烟袅袅,暗香浮动。 一晃十二年,江进酒从一名普通风喉成为三省风喉之首,岁月对他还真是眷顾,容貌没什么变化,腰比初见时还要直,剑比年轻时还快,钱也越挣越多。 青檀上前行礼问安。 江进酒目光落在她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方才问:「这一路顺利么?」 青檀信口答道:「有伏己刀,怎么会不顺呢。」 对她来说,有刀在手,即便有什么不顺也会让它变顺。 江进酒不禁失笑,这句话或许有点狂,不过却正和他心意。青檀对外人有八百个心眼子都无妨,在他跟前,最好是至纯至真,直来直去。 「北方水硬,我特意让阿松去龙吟寺给你打的山泉,来尝尝这难得一见的雪顶凤凰,京城的贵人们也是千金难求。」 江进酒把建盏推到她跟前,一股浓郁的兰香沁入鼻端。 青檀道了声谢,坐到江进酒对面,端起建盏,认真的品起这一杯听起来很贵的茶。品完了,她也不做评价,端着一张冷艳的脸,默然垂眸,若有所思。 江进酒忍不住问:「这茶如何?」 青檀放下建盏,一本正经的开始诉苦,「师父还是来点实惠的,给我涨点月银吧。弟子最近一贫如洗,两袖清风,三餐不济。」 江进酒:「……」 「见面就谈钱多伤感情!」 「那好吧,先谈正事。」青檀转入正题,「师父叫我来幽城,是为了仙人状吧。」 江进酒点头,「不错。朝廷想知道青天塔上,究竟是人,还是神仙。」 青檀眸光闪烁,面露不解,「听说新任县令沈从澜,是从大理寺调来的,为何还要派师父过来?」 江进酒傲然一笑:「沈从澜再有本事,也是个书生。和风喉如何能比?」 前朝覆灭之后,天下一分为三,大周为一统天下,秘密选拔了一批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名为风喉,潜入南越和东吴,收集情报,传递消息。灭掉南越和东吴之后,大周并未解散风喉,作为秘密安插在江湖中的耳目,防范江湖人以武犯禁聚众作乱。 甘心作风喉的人,一般都是出身低微的人,立功后可脱离贱籍,子嗣能参加科考。江进酒十四岁便做了风喉,立功无数,如今是江北三省风喉首领,此次接了朝廷密令,前来幽城暗中调查仙人状。青檀是他手下最为得意的弟子,便将她从朔州叫了过来。 青檀闷闷道:「师父为何不叫别人来幽城,我在朔州还没探寻到夷微的下落。」 江进酒叹口气,「那件事先放下吧。」 青檀哼道:「放不下。」 江进酒无奈的看看这个倔强的徒弟,欲言又止地叹口气。 第4章 4 那件事,发生在十二年前。 江进酒带着青檀去了一个人烟罕至的深山老林,让她去一座古墓里替他取回先祖的东西。 古墓依山而建,入口藏在溶洞之中。山顶雪水汇入溶洞,再从另一侧穿出,贴着山壁飞流直下,汇入一个深不可测的巨潭。 时值盛夏,溶洞边却毫无酷热之气,滔滔水浪溅起白烟,愈发显得内里幽暗叵测,彷佛怪兽张开巨口,将湍急汹涌水流吸入腹中。山风卷着水气,站在水边不过片刻功夫,衣衫已经潮了。 江进酒回过头提起袍子,慢慢蹲下来,看着青檀。小孩子的眼睛澄澈明亮而天真,眸中盛满了对他的信任和依赖,这样的目光会让人心软,生出恻隐之心。 他沉默半晌,方才出声:「你怕吗?」 青檀被江进酒买下之前,在杂耍班主邓瘸子手下练了三年的高杆船技。船在河中行、杆在船上立、人在杆上翻,日复一日的苦练,落水是家常便饭。这里的水,不过是比河水江水更湍急一些罢了。 她说不怕。 「墓里有尸骨,你怕么?」 「死人有什么可怕的,活人才可怕呢。」世人谈鬼色变,青檀没见过鬼,也没有被鬼欺负,倒是受过活人的虐待毒打。 这句话乍一听很好笑,江进酒却丝毫也笑不出来,童言无忌,她说的没错。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图,指给她看,「这墓室设计精妙,有前后两道墓门。入口原有毒箭暗器,如今机关已被炸裂,你可直接从石缝进入墓室。穿过墓室和甬道,出口这里有一道挡门石,破解机关,便能移开挡门石,离开墓室。倘若你破解不了挡门石的机关,只能用武力硬破。」 「如何硬破?」 江进酒拿出一个系着红绳的小葫芦,「这里有颗神力丹,能催生潜能,提升内力。服用之后,推开千斤巨石,不在话下。」 青檀说:「好啊,那我现在就吃。」 「不是现在。」江进酒神色一肃,将葫芦牢牢握在掌心。「我给你备了干粮。若七日后,你还是破解不了挡门石的机关,那时再服用神力丹。」 要在那个黑漆漆的墓室里待七天?青檀有些抗拒,不解道:「我为何不能马上就吃,尽快拿了东西出来?」 江进酒默了片刻,「因为这颗神力丹很贵,几乎让我倾家荡产,所以你最好带回来,让我卖掉换钱。」 青檀知道师父抠门,听话的把小葫芦绑在手腕上,系紧袖口。 江进酒将一个用油布密封好的包袱紧紧捆在青檀的背上,交代道:「包袱有一套干衣,还有火烛,吃食,伤药,你进了墓室,先换下湿衣服,以免受凉生病。」 青檀应了声好,提着铁钩下了水。两年来,江进酒不仅对她关怀备至,还教她武功,替他进古墓拿个东西当然义不容辞。 水流远比表面看起来更加湍急凶猛,一入水便彷佛有一股巨大的吸力裹挟着她。她虽水性绝佳,也几次险些溺沉。溶洞中段,水流稍缓。右侧石壁上,果然有一道被炸开的山缝,十分醒目,就在一块凸起的崖壁上。 青檀甩出铁钩勾住山崖,然后抓住绳丝,爬了上去。缝隙极小,只容得下身体消瘦之人。 青檀轻而易举的钻了进去。洞中幽暗死寂,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像是她以前在杂耍班里睡的被褥,有一股难以表述的霉气。 她解下身上的包袱,用骨笛划开了包袱的一角,先摸到火折子,然后又从中取了一根火烛点燃,插到岩缝里。 换好干衣,她取下火烛,四下张望,想找个东西摊开晾着湿衣服。朦胧之中,靠墙的地方好像有个木架,她举着火烛走近,发现那根本不是木架,而是一具尸骨! 青檀纵使胆子大,也只是个孩童,不敢多看,转身就往里走。除了那一具完整的尸骨,沿路还有七零八落,零零碎碎的骸骨。古墓里空空荡荡,没有棺椁,也没有陪葬品,不知为何有那么多尸骨。 青檀一手提着包袱,一手举着火烛,飞快走向墓室的出口。通往出口的甬道很长,越走越窄,眼看就到尽头,又出现一具骸骨,骨骼和头骨都很小,显然是个孩子。再往前走到挡门石前,地上还躺着一个死人。 看来刚死不久,衣服和身体都未腐烂。而且他的身边还有个包袱,和青檀的包袱几乎一样。 火烛映出一张小少年的脸,面目栩栩如生,是个光头。貌似是个和尚,可身上穿的并非僧袍。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衣服,既不是粗布也不是绫罗绸缎,通体都是深褐色,紧紧贴在身上。 她胆子大,好奇之下还摸了摸,触手极为光滑。等她正要收手站起来,突然他的手动了一下,居然发出一声微弱的□□! 青檀吓的往后跳了两步。 大人们讲的诈尸都是青面獠牙,长着白毛,指甲尖锐,十分恐怖。应该不会有这么好看,又惹人怜爱的小殭尸吧? 她壮着胆子慢慢走到跟前,手指凑近放在他鼻子底下,还有气。 莫非是饿的快死了?她解开包袱,拿出一个馒头,掰开了一点塞进他的嘴里,又打开水囊给他灌了一点水。果然是饿晕了,他吃完一个馒头,声音微弱的问,「还有吗?」 「幸好师父给我准备了七天的干粮。」 青檀很大方的给他吃了三个馒头。在墓室里和尸骨呆上七天有点骇人,现在有了一个活人作伴,她挺高兴,问道:「你是个和尚吧?你叫什么名字?」 「佛狸。」 他必定与她一样,没有父母,青檀生出同病相怜之感,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佛狸反问:「那你呢?」 青檀年幼,不懂弯绕心思,直诉来意,「师父让我来替他取回先祖的东西。」 「你师父是谁?」 「他叫江进酒,是幽州府的风喉。」 「风喉是什么?」 青檀惊讶:「你竟不知道风喉?」 小和尚不好意思的笑了下。青檀一想,他是个和尚,出家人对江湖中的事肯定是不大懂的,于是好心给他讲了风喉的来历。 小和尚若有所思,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青檀。这个包袱是你的吗?」 「不是我的,是他的。」佛狸指了指那具小孩儿的尸骨。 青檀拧着眉头,想不通这个死掉的孩子为何用的是和她一样的包袱,她年纪尚小,总觉得这种巧合有点奇怪,却又说不清楚那里不对。 「你都快饿死了,为何不出去?」 「水流湍急,从入口出去不可能逆流而上,只能掉入瀑布下的深潭,必死无疑。」佛狸蹙起眉,「我见过被水泡发的尸体,死相很丑,很可怕。」 青檀不以为然:「死了还管什么美丑啊。」 「当然要。我宁愿饿死。」 臭美。青檀撇撇嘴,围着挡门石上下左右摸索了一遍。墓门就在后面,这挡门石显然只能左右移动,让它挪动的机关,究竟在哪儿呢? 「你是不是在找破解挡门石的机关?」佛狸突然开口。 青檀回头看了他一眼,「对啊。」 「你不用找了。」 「为什么?」 「机关坏了。」 青檀吃惊道:「坏了?你怎么知道?」 佛狸丧气道:「因为我已经找到机关,试过了。」 「我不信。」 「那我带你去入口看。」佛狸双手撑地,想要站起来。看样子饿的太狠,行动十分吃力。 青檀年幼,没有什么男女之防,着急去看机关,索性把他给横抱了起来。 佛狸吃了一惊,臊的脖子都红了。可是他饿了几天,实在没什么力气反抗,也确实走不动路,就红着脸任由青檀把他抱到了入口处。 青檀把小和尚放下来,发现他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他扶着墙壁,吃力的推了一块石砖,里面露出一只仅剩一半的铁环,「大家都以为挡门石的机关设在出口,其实大错特错。赵犀把所有的机关,都设置在入口处。」 「赵犀是谁?」 「就是设计机关的人。挡门石的下面有个滑轮,只要找到铁环,启动滑轮,便可以挪开挡门石,打开墓门。可惜机关全被炸了。」 青檀不信,反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学过墨家的机关术。」 「墨家是什么?」 佛狸想要解释,又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而且说话很费力气,他现在虚弱不堪,没有心情好为人师,于是敷衍道:「你多读些书吧。」 青檀听出他貌似在嫌弃自己,反击道:「你凭什么瞧不起我,我比你小,自然没你知道的多。等我像你这般大,一定比你懂得还多。」 佛狸颓然道:「你永远都比我小,所以你这辈子都不会有我懂得多。」 青檀呵呵:「那可不一定。如果你不是遇见我已经饿死了,这辈子就只懂得这么多,我活到一百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定远远超过你。」 佛狸耗尽了力气,四仰八叉地往地上一躺,自暴自弃道:「可惜,你也活不到一百岁了,我们很快就要一起被困死在这里。」 「谁说我们要死在这里!就算挡门石的机关被炸毁了,我也能出去。师父给我了一颗神力丹。吃了就能功力大增,内力激发,推开挡门石。」 小和尚嗤笑,「世上要有这种东西,江湖上早就血雨腥风杀红了眼。」 青檀不屑道:「你连风喉都不知道,当然更不会知道神力丹。」 小和尚有气无力的伸开手,「我看看神力丹长什么样子。」 青檀从袖口里拿出小葫芦,倒出神力丹,原来是一颗其貌不扬的红色药丸。 佛狸捏起神力丹,就近火烛细看之后,幽幽叹了口气,「傻子,这是用相思豆作成的毒药。」 青檀呸道:「胡说。」 「真的。」佛狸悲悯的看着她,「难怪你师父给你准备了七天的干粮,七天后你如果出不去,就会活活饿死。所以,他给你一颗毒药,让你死个痛快,免得活活饿死。」 青檀心里咯登一下,她想起来一件事。当初在邓瘸子手下挨打挨饿是家常便饭,所以她曾对江进酒说过,她这辈子都不要再尝受饿挨打的滋味。难道师父真的是为了满足她的心愿,不让她再挨饿,让她服毒死的快些么? 「这叫相思血,吃了七窍流血。」 「胡说!」青檀心乱如麻,忍不住抬脚踢他让他闭嘴,脚尖碰到他胳膊肘,他的手一抖,神力丹竟掉进了他嘴里。 「快还给我!」青檀脸色一变,急忙扑过去掰他的嘴巴。 佛狸饿了几天本就体虚无力,被青檀掐脖子掰嘴,神力丹没抠出来,人先昏了过去。 青檀又急又气,正想要打他一顿,忽见他头顶冒出热气,额上肉眼可见涌出豆大的汗珠,手脚都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 青檀本来气他吃了自己的神力丹,此刻却被佛狸的样子吓到了。 他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痛苦□□道:「好痛,好痛啊。」 青檀怔怔看着他,整个人仿若掉进冰窖,刺骨的凉意从脚下慢慢升起。 师父给她的真是毒药吗? 第5章 5 佛狸呼吸急促,大口大口的吸气,头上那些豆大的汗珠,化成了白烟,皮肤也从苍白变成了绯红。 他手脚不断抽搐,彷佛有不知名的力道在拉扯他的四肢,身上发出诡异的卡卡声。最后他终于平静下来,一动不动的躺着。 他死了吗? 青檀弯腰摸了摸他的手,不禁吓了一跳,他的肌肤如烙铁一般烫手。死人会变凉变硬,看来他没死。 过了大约一刻钟,佛狸脸上可怕的绯色渐渐淡去,青檀听见他低声呓语道:「水,水。」 青檀跑去拿来水囊,里面的水被他一口气喝的精光,她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样?」 佛狸浑身各处都不舒服,又涨又痛,他一挺身站了起来。方纔他还虚弱不堪,从地上坐起来都很困难,需要青檀帮忙拽他,可现在他却利落的自己站了起来,浑身充满了力道。 他看了看青檀,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好像认错了。那不是相思血。」 「当然不是!师父怎么会骗我!」青檀突然反应过来,气急败坏的晃他,「这药很贵!你赔给我!」 她挥起拳头,对着小和尚一通狂捶,佛狸理亏,刚开始没还手,眼看她力气越用越大,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青檀痛的哎呦一声,喊道:「快放手,我手腕要断了。」 佛狸松开她的手,奇怪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他自小习武,有内功底子,尝试着运功,顿时感觉到了异样。体内有一股奔涌不息的气流,排山倒海一般,恨不得冲破肌肤。他一掌按到石壁上想要将这股气流释出,缓解体内的胀痛,那石壁竟然出现了一个掌印! 佛狸震惊,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可以提升内力的神药,可以让武功一日千里? 青檀除了震惊,还有气愤,如果她吃了神力丹,她也会这样厉害,谁再欺负她,她就给他一巴掌,把他的脑壳打个掌印! 佛狸疾步走了起来,也不管背后的青檀叫他,迫不及待的来到甬道尽头的挡门石前。体内真气滔滔不绝,饿了数天的身体却轻盈若飞,他凝神静息,气沉丹田,赫然一发力,重达千斤的挡门石竟然被他推的晃动起来,底部发出沉闷的卡卡声,轨道竟然动了! 一道细如银丝的光线透进墓室,佛狸再次发力,挡门石慢慢移动,墓门显露出来,正中有一陷进去的凹槽,放着一个四四方方其貌不扬的黑铁匣。 他激动不已的取出铁匣,从石门和挡门石之间的缝隙穿了出去。 外面是荒山野岭,但是隐隐还能听见隆隆的水声,这里是瀑布背面的一处山坳。山高林密,更为隐蔽。 青檀随后出来,呼吸到清新空气,她情不自禁猛吸一口。山风吹开了她的刘海,隐隐露出一朵红色,小和尚好奇的问:「你额上是什么?」 青檀一手盖住额头,一手指着佛狸手里的铁匣,「那是我师父先祖留下的东西,给我。」 佛狸朝她一笑,「这不是你师父先祖的东西,是赵犀留下来的。」 「你怎么知道?」 「墨家兼爱非攻,大周想要灭掉南越的时候,墨者赵犀去找了南越王,可南越王以为他是个骗子,墨家早已式微,世上那还有什么墨者?连一个面君的机会都没有给他,还让他坐了三年大牢,直到南越被灭才被放出来。赵犀心灰意冷,把前几任墨家巨子们留下的东西封在这个铁匣里,只有精通机关术的人才能取出铁匣。」 青檀道:「那我师父先祖肯定就是墨家巨子。」 佛狸笑了:「墨家巨子不是皇位,可以父传子,子传孙,根本没有祖传一说,你师父骗你的。」 青檀怒道:「你才是个骗子!你说我师父给我毒药,骗走了我的神力丹。」 佛狸尴尬道:「是我认错了。」 「把铁匣给我。」青檀伸手去抢,小和尚却一把抱在了怀里,「先到者先得,这是我先拿到的。」 青檀气道:「要不是我救了你,你现在是个死鬼,你什么都没有。」 「你救了我一次,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报你。这个铁匣,却不能给你。抱歉。」 眼看吵架吵不赢,青檀索性直接动手去抢。佛狸一闪身,抬手点了她的穴。 青檀被钉在原地,心里又惊又恨,怒瞪着他。如果眼睛里有刀子,已经将这个小王八蛋臭和尚扎透了几百个窟窿。 「不用担心,一刻钟就自行解开。」佛狸说完,又摇头,「这样不行,万山里一有狼,会吃了你。」 说着将她抱起来,一起身跃到树上,把青檀放到了一颗树杈上坐好,然后想了想,又从衣襟里扯出来一个金灿灿的小球,挂在她的脖子上,「这个可以避毒虫毒蛇。」 青檀瞪大眼睛,咬牙切齿的盯着他,「你这个王八蛋,佛祖会劈死你。」 佛狸做了个鬼脸,「我是佛门弟子,佛祖才不舍得呢。」 吵架吵不过,打架也打不过,青檀气的眼圈都红了。 佛狸见她气鼓鼓的像只小河豚,笑嘻嘻的捏了捏她的脸蛋,「不要生气了,你看我对你多好。怕你被狼吃掉,把你抱到树上藏起来,又怕有毒蛇咬你,还把我最宝贝的玲珑球送给你,这玲珑球可是金子做的,里面这颗宝珠是稀世珍品,买都买不到。」 青檀恶声恶气道:「你等着,以后让我找到你,我要把你的屎都打出来。」 「嘿嘿,你找不到我。」 佛狸呲溜一下跳下树,拿起那个铁匣,转眼就没影了。 他还真是说到做到,一晃十二年,硬是没让江进酒找到他的一根毫毛。 如果江进酒是寻常百姓也就算了,他是三省风喉的统领,而且多年来以风云镖局主人的身份,和江湖上各大门派都有交情,消息灵通。 这些年来,青檀也一直明里暗里各处寻找,花了不少私房钱,却没有得到一丝讯息,直到一年前,大周北境的朔州榷场,出现了一个叫夷微的人。 北戎骑兵时常骚扰大周北境,抢夺边城百姓。朔州榷场的商户,更是时常被北戎骑兵烧杀抢掠。骑兵剽悍善射,来去如风,令人防不胜防,朝廷也颇为头疼,没有应对的良策。 去年冬天,骑兵再次抢袭榷场。夷微带领榷场商户和百姓,竟然击退了骁勇善战的北戎骑兵。他自称是墨者赵犀的弟子,善于机关,且膂力过人,在塔楼上一箭射死了骑兵的头目。北戎骑兵大败而逃。 青檀和江进酒得知这个消息,不约而同想到了当年的佛狸,不论「夷微」是不是佛狸,显然他就是得到赵犀铁匣的人。 青檀立刻赶往朔州榷场,四下寻访守城将领,还有榷场的商户,想打听出夷微的来历和去向,然而竟然没有一个人见过夷微的样貌。他自始至终都带着一张树皮做的面具,穿着一身破衣。北戎骑兵一退,他便不见了踪影。 整整一年,青檀恨不得将整个朔州掘地三尺,也没有探出一丝夷微的消息。 人还没找到,江进酒突然来信让她速来幽城,她心里自然不乐意。 江进酒又给她斟了一杯茶,细声细气的劝道:「十几年都没找到,不急于这几天。」 青檀心道:谁让你抠门不舍得花钱,空口白牙的叫人帮忙打听,谁能尽心?害的她自己掏私房钱。 她故意气他,「幸好这事就我知道,不然,师父这三省风喉首领的脸上都没光彩。」 江进酒弹了弹腿上的猫毛,慢悠悠道:「那也不能全怨我。记得当年我曾问过你,佛狸脸上身上可有什么特征,你说什么来着?」 青檀垂眸不答,捏了捏白猫的胖爪,假装是那个小和尚的狗头,不小心力气有点大,白猫懊恼的抽出胖爪,想要挠她。 江进酒瞟了她一眼:「你说他长的很好看,好看的人多了去了,这算是什么特征?」 青檀不服气的垂着眼皮,那个小和尚脸上白白嫩嫩,干干净净,连个小痣都没有,硬说什么特征,也就是好看了。 江进酒叹道:「大海捞针的事,尽人力听天命吧。」 青檀眉梢一挑,「我咽不下这口气。」 江进酒知道她有反骨听不进去,「我叫你来幽城,不光是为了仙人状。卫通说邓瘸子来了京城。」 当年江进酒买走青檀时,并未向邓瘸子打听她的身世来历。青檀长大一些懂了事,想要寻找自己家人。可邓瘸子四处卖艺,行踪不定,不容易找到。不过好在邓瘸子特征明显,是个瘸腿的高杆船戏班主。前些日子终于让卫通打听到了下落。 青檀眼睛一亮,「早知道我今天在京城多逛逛。」 「先查仙人状的事吧。我交代了手下人,一有邓瘸子的消息立刻告知。」 青檀看看窗外天色,「我去一趟青天塔。」 「和张夼一起去吧。他明日到。」 青檀站起来,「早点给你办完事,我早点回朔州去找人。」 江进酒:「……」 青天塔最近在城里名声大噪,白日里不时有百姓来塔下拜神仙。到了晚上,此处便如以往一般荒凉孤寂。冬日天色黑的早,年久失修的古塔立在空旷野地里,只能看见一个隐隐约约的黑影。 青檀踏入青天塔,点亮火烛。 她胆子大,不觉得深夜登塔有何不妥,心里倒是好奇,此处当真有神仙?他如何来取仙人状,又如何判断投仙人状的人,是投机取巧不肯出血,还是踩着铁钉板上塔顶? 最后一层的铁钉板,根本难不倒她,她轻功过人,飞身一跃径直到了塔顶。 塔顶比较局促,大约能站得下三四个人,投放仙人状的木匣用一根铁链悬在最后一张铁钉板的上方。若想投仙人状进去,得站在最后一块铁钉板上。 她一个倒挂金钟,脚悬在横梁上,伸手扯过铁链,木匣里面,竟然有一封信。 这是有人来投了仙人状? 青檀好奇的拿起来一看,是一个叫温知礼的人写的鸣冤信。 满纸冤屈,字字泣血,状告的竟然是青天塔的仙人! 这可太新鲜了。青檀正在细看,突然觉出风中有一丝异动。 处于习武之人的敏觉,她立刻警觉的抬头,目光疾扫四周,并无任何异样。 难道是「仙人」来取仙人状? 她略一沉吟,把这份仙人状折好塞到腰间,然后一个翻身,推开了塔顶的窗户。 深冬的风,寒气如刀。她登上窗户轻轻一跃。 双足还未点地,突然之间,一道黑影迎面而来。这人偷袭的十分巧妙,青檀正处于落势,脚下虚空没有支撑,对方一招直扑她面门,掌风刚劲到青檀脸上的蒙面巾都被卷起来,几乎差点把她一掌打翻在地。不等她落地,一脚踢向她的胫骨。 青檀单掌撑地,飞身而起,瞬息之间和他过了十几招。 这明显是个男人,身形高挑,劲瘦,双肩宽阔。他招数并未有多花哨精妙,但内力强到可怕,赤手空拳,可以将平平无奇的一招化做呼啸而来的雷霆风暴,开山劈石的鬼斧。 青檀第一次遇见如此强悍的敌手,反而激起磅礡的好胜之心。江进酒一直说她是个练武奇才,他亲自教的武功,她十四岁的时候,江进酒已经不是她的对手。 近三年来,她和人交手没有落败过,今夜是个例外,竟然被人偷袭的如此狼狈。 对方的掌风如同一种无形的铜墙铁壁,将她困住,笼子越来越小,眼看就要被捆缚其中。青檀从腰间抽出了伏己刀,银光一闪,如同一道闪电,横空劈开无形罡气,伏己如蛟龙出海,寂静的暗夜,刀锋卷起了阵阵狂风。 江进酒说她是他最得力的弟子。最难的差使,一定会交给她。 她没有输过,今夜也不会。 她天生就是个斗志昂扬的人,越是遇见强敌,越会激发出潜力,越战越勇。 对方赤手空拳,被她的刀风卷在里面,从绝对的压制变成了与她平手。 青檀越杀越狠,渐有有反败为胜的迹象,伺机一刀断流径直劈向他的右手,本意是想逼退他,然而没想到他居然用手来接刀。伏己刀削铁如泥,是江进酒送给她的及笄礼物。 青檀倒是有点遗憾,这样的话,他的手掌必定不保,但诡异的是,就在伏己刀砍到他手上时,银光一闪,他不知用的什么兵器,竟然挡住了伏己刀,铛的一声轻响。 高手过招,最忌讳分神,细若毫发的破绽便会变成杀机。 青檀诧然的那一剎那,他身形一闪,左手探向她腰间,从她腰间抽走了那张仙人状。 电光火石之间,青檀来不及撤回伏己,就势刀锋往下一压。黑衣人动作更快,一个飞身后撤,但凡晚一剎,凌厉刀锋之下,他右臂不断也残。 青檀挥刀追到,他居然腾身而起,在伏己刀的刀背上,借力一跃,只见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已经凌空而起,转眼间消失无踪。 若不是亲眼所见,青檀绝不可能相信,这世间会有如此轻功卓绝之人。 四下寂静无声,只剩下风,夜色如墨,天上连一丝月色都无,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第6章 6 这人到底是谁? 青檀和他交手之际,明显感觉到他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传说中的神仙。因为神仙会法术,不必和她过招。难道他是替「仙人」取信的人?否则他为何要抢走温知礼所投的那封信。 温知礼便是前两天才从牢里放出来的温秀才,乔娘子的租客。青檀在回幽城的路上,听柳莺和莲波讲过这起命案。乔娘子丈夫早逝,独子玉郎尚未成年,以收租为生。 幽城交通便利,商贾云集,一些进京赶考的读书人,一年不中再战来年,不想在路上耽搁时间,多选择在幽城租房备考,这里离京城近,房租却比京城便宜的多,吃穿用度各种开销都能节省不少。 乔娘子将自家院子一分为二,前头两间房和儿子共住,后面几间空房租给了三位读书人。她一怕租客偷她东西,二怕被人说闲话,便在院里垒了一道高墙,租客们从院子后门进出,她平素除了收房钱,也不与租客往来。 她被狗咬那天,温秀才一早出门,前往京城拜访昔日同窗,与两位同窗同吃同住六日,形影不离,两位同窗皆可证明他的清白,所以才在京城四处替他鸣冤。温秀才也不肯认罪,宋知县关了他数日没有审出任何线索,没有证据不得不放人。 青檀收起伏己刀,回到风云镖行。 江进酒听说温秀才上了青天塔投仙人状,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这温秀才真是个书呆子,他上青天塔诉冤,难道还想让仙人承认自己错了不成?」 凡间的上位者为了颜面,即便犯了错也会将错就错,死不承认,何况是「仙人」。 青檀不以为然地笑笑,「士子的名声比什么都重。他未必是当真让仙人给他翻案。也许只是做样子给人看,想以此来证明自己清白。」 江进酒点头,「有道理。你说这黑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大白猫从亭子上跳下来,青檀弯腰把它捞到怀里,随口答道:「要么和仙人有关,要么无关。」 江进酒瞪着眼睛,无语道:「你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么?」 青檀偏过头冲他微微一笑,语气带着调侃,「师父不会妄想一天两天就能查明这仙人状吧?就算青天塔上是个假冒神仙之名的凡人,他也必定是聪明绝顶之人,不然也不会断明八桩冤案。你想找到他,绝非易事。」 江进酒哼道:「你是说我们不够聪明?」 青檀摸着白猫的脑袋,颇为认真的考虑了一下,回答道:「我,还行吧。」 江进酒气结,言下之意,他就…… 这个徒弟真是他的克星,一有机会就故意气他。江进酒反击道:「没想到小小一个幽城,竟也是卧虎藏龙之地,居然有武功比你还高之人!」 青檀波澜不惊的挑挑眉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不是你时常对我说的话?我耳朵都听出了茧子。」 江进酒没好气道:「我那不是怕你骄傲?」 青檀清了清嗓子,笑盈盈道:「十四岁就青出于蓝,的确是容易骄傲。」 江进酒:「……」 这徒弟一身反骨,打不赢,也吵不赢。 莲波知道母亲望眼欲穿等自己的消息,所以回到幽城先去了溪客书坊,陪林氏吃了晚饭这才回到高家。 她天不亮出门,整整一天都不归家。王氏自然没个好脸色,一见面就摆起冷脸开始训斥。 高云升听说母亲又在找茬,急忙过来解围。 王氏见儿子袒护儿媳,越发生气,破口骂道:「你就知道护着她!过门四年了肚子没一点动静,还不是因为她一天到晚的回娘家,心都没在你身上!」 莲波忍了半晌都没吱声,听见这句话,终于忍不住道:「我并非无事就回娘家,今年我母亲病重,我才回的勤些。」 「你嫁入高家便是高家的人!照顾婆婆丈夫,生儿育女才是你的本分。」 莲波冷声道:「我虽嫁了人,可我还是我娘的女儿,不能对我娘不管不问。」 王氏见她顶嘴,越发恼怒,「你看看街坊邻居,谁家媳妇整日往娘家跑。你莫不是和书坊里的伙计有私情?」 莲波脸色一沉,冷冷道:「母亲若是觉得我不守妇道,回娘家是与人私会偷情,索性给我一份休书罢了。」说罢不再忍受王氏的羞辱责骂,起身便走。 王氏气的摀住胸口喊道:「真是反了反了。」 走出回廊,柳莺忍不住道:「老太太实在过分,大娘子对母亲一片孝心,她竟能无端造谣泼脏水说出那种话,真让人寒心。」 莲波冷冷失笑:「她原本就不想让儿子娶我,加上我没有生养,所以故意找茬罢了。」 看不顺眼的人,怎么做都是错。王氏既看不上莲波的出身,又怨她没有生养,但又舍不得书坊的收益,不然早就让儿子写了休书。 莲波心力俱疲的回到寝房,草草洗漱之后上床歇息,交待柳莺熄了灯。平素高云升只要见到她房里熄了灯,便不会来打扰她,自觉到书房休息。 莲波躺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心里犹如压着一块巨石。今日在路上颠簸一天,身体像是散了架,累是累极了,可是毫无睡意。房门外传来脚步声,莲波听出是高云升,他今日一反常态,见她房里熄了灯,也并未离去,而是踏入房中点亮烛台,彷佛知道她没睡着。 莲波心里堵的厉害,低声道:「云升,你若是想和我争执,等到明日,我今日奔波一天,实在太累。」 高云升坐在她帐子外面,没有吭声,房间里静寂的让人窒息。 过了一会儿他方才开口道:「我知道母亲对你有些过分。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说出那种话。难道我在你心里,一点也不值得留恋?四年的夫妻情分就这么不值一提?」 莲波慢慢坐起来,撩开床帐,方才在王氏房里,她脸上挂着寒霜怒气,此刻已恢复了平素的端庄柔美。 她平静温婉地看着高云升,「云升,这四年来你对我很好,我心里很是感激。可是,这世上没有人比我娘更重要。我愿意为了我娘作任何事。如果能用我的命换回溪客,我也愿意。」 言下之意,她不可能不管书坊,不顾母亲,逼急了她只会放弃丈夫和婆家。 高云升苦笑,「我自认为对母亲也算孝敬,却无法做到你这样。」 「那是因为,」莲波停顿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告诉他:「我娘并不是我的生母。」 高云升震惊的看着她,「你不是亲生的?」 莲波点头,缓缓说道:「我爹娘原籍莲城,所以我和妹妹都以莲花为名。母亲嫁入楚家多年不育,祖母一直逼着父亲纳妾,父亲不肯,母亲便收养了我。后来虽生了妹妹,她却依旧对我视若亲生,爱如掌珠。祖母过世后,父亲带着我们离开莲城,来到这里落户。母亲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我是收养的女儿,也不让我对旁人提起。」 她今日终于忍不住把身世说出来,是想让高云升理解她为何会如此顾及娘家和母亲。 高云升怔怔望着莲波,半晌都没有从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里缓过来。 莲波索性直说:「怀善堂堂主说我娘病入膏肓,已时日无多。我娘对我有恩,我绝不可能舍弃我娘不管,若是婆婆容不下我每日都要回书坊照顾我娘,夫君便另寻良缘吧。反正我嫁入高家四年也未能给高家诞下一儿半女,被休也很正常,外面绝不会说夫君闲话。」 高云升扯着嘴角涩涩一笑:「我高云升是那种人么?」 莲波:「我不想夫君夹在两头为难。」 「岳母病重,你前去尽孝是应当的,我会去劝母亲不要再为难你。」 其实两人心知肚明,王氏找茬的最大原因还是因为莲波没有生养。 莲波看着他的眼睛,「若我不能生育呢?夫君可要纳妾?」 高云升目光有些游移,「莲波,岳母也是成亲数载才有身孕,你我不过成亲四年而已。」 莲波低头不语,忽然笑了笑,「是啊,来日方长。」 高云升走过来,搂着莲波的肩膀道:「你今日奔波一天,早些歇息吧,别再东想西想的费心神。我去劝劝母亲。」 说完便起身离去,也不知道他对王氏说了什么,翌日莲波吃过早饭,说要回书坊看母亲。王氏既没有摆脸色反对,也没有冷言冷语的讥讽,像是换了人,昨日那一场撕破脸的争吵像是没有发生过。 出了高家大门,柳莺忍不住悄声嘀咕,「姑娘,老太太今日怎么回事?」 莲波笑了笑,「可能是我昨日甩了脸子,说了狠话,她也知道拿捏不了我。」 妇人都怕被婆家休弃,世所不容,可她不怕。林氏在她出嫁的时候就说过,如果婆家慢待她,不要忍气吞声也不要委曲求全,书坊永远都会是她的家,母亲也永远都站她这一边,绝对不会容忍别人欺负她。 柳莺欲言又止道:「姑娘即便是不想再留在高家,也应和离才对。」 言下之意,被休终归说出去不好听。 莲波淡淡一笑,「做人问心无愧就好,那管得了别人的嘴。我才不在乎名声。」 青檀急于打听金球的来历,吃过早饭便从风云镖行,寻到了书坊。 莲波刚到不久,还未来得及去找出那本古籍,索性将她领进了书坊右侧的一间厢房。里面既像是一个书库,又像是一间书房,靠墙做了一面大书架,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些古籍书卷,有些还用绢布包了起来,看样子十分珍惜。 莲波介绍道:「这里原本是我父亲的一间藏室,也是休憩之所。他老人家收集的一些古籍,都放在那一摞箱子里,我叫伙计来搬下来。」 「不用,我来吧。」青檀轻轻一提,单手就把最顶上的木箱提了下来。 莲波瞪圆了杏眼,惊道:「妹妹好厉害。」 青檀笑:「这点蛮力算什么。」 楚父留下的三个木箱里分别收藏着前朝,南越,东吴的一些古籍画册。 南越国画册上的烛台,灯罩,香炉上都雕刻有三足金乌的图案,和佛狸给她的金球上都金乌一模一样。显然这金球是当年南越国皇室所用的物品。南越早已亡国,当年的皇族要么被杀,要么凋落民间,不知所踪。难道那个小和尚是南越皇室后裔? 青檀把三个木箱归置到原处,无奈的笑了笑:「即便确认了金球的来历,也还是找不到这个人。给姐姐添麻烦了。」 莲波有感而发,「单凭一件东西去找人,实在太难了。」 青檀走到门口,突然又停步,「姐姐可知道城里那家脂粉铺子的东西好用?」 北方天气干燥,她从朔州急着过来,唇脂用完还没来得及买,嘴巴已经干的起皮。 莲波道:「咏恩街的小香山,那里卖的脂粉最好。我一直用。」 「多谢姐姐,我这就去买点。」 青檀告辞离开,跨出书坊门坎,迎面看见一个年轻男人正踏上台阶。 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轮廓生的无可挑剔,只是肤色略深,显得面容冷峻。 两人面对面擦身而过,沈从澜看见青檀额上的红梅,不禁多盯了几眼。 大周法度森严,刑罚严苛,百姓一旦犯罪,便在脸颊上刺字投入监牢。即便刑满释归或遇赦免罪,脸上的刺字也不许抹掉,让世人皆知此人曾犯过罪,以示惩戒。他在大理寺见多了犯人刺青,一眼分辨出这女郎额上的红梅并非是描画而成,而是刺青。 莲波锁了厢房的门,正要去后院,忽然有人叫了声「高夫人」。 声音很熟,梦里经常出现。她回过头,眼前一阵恍然。 四年不见的沈从澜,站在铺子的书摊前,神色复杂的望着她。 第7章 7 莲波回过神来,屈膝行了个礼,「恭贺沈大人。」 沈从澜眉头蹙了蹙,这句话表明,她已从丈夫那里得到了他来幽城任知县的消息。一想到高云升,他心里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别扭,于是语气也有点不快,「上一任知县已经丢官被贬,有什么好恭贺的,接了一块烫手山芋。」 此时来幽城当县令,的确也不是什么好差事,莲波后知后觉恭贺他不太合适,忙换了话题,「沈大人是要来买书么?」 沈从澜的目光在书坊里幽幽扫了一圈,眼神里闪过一些故地重游,物是人非的怅然。书坊门店的布局和五年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林氏为了寻找女儿,多年来都不搬家,考虑到女儿或许记得自己的名字,还把书坊的名字,改成了溪客书坊。 他淡淡道:「我今日是来查访乔娘子的那桩案子。」 莲波主动道:「我不认识乔娘子。她儿子玉郎倒是曾经来买过书。」 沈从澜并没有询问母子俩,却问起来温知礼,「温秀才经常来书坊买书吧?」 莲波如实道:「他的确经常来,只是看得多,买的少。」 溪客书坊最大的主顾便是读书人和准备科考的士子。莲波见过温秀才数次,印象中此人老实木讷,不善言辞。 既然沈从澜是来办公事,莲波便想让他多了解些消息,又补充道:「听安叔说,温秀才手头局促,所以才租住在乔娘子那里。乔娘子出了名的抠门难缠,疑人偷斧的事没少做,丢了东西就在巷口骂街。她的房子只租给读书人,一来读书人斯文守礼,二来也可教她儿子玉郎念书,省下去学堂的束修。」 安叔是书坊的老伙计,幽城本地人,消息通达,时常和莲波聊一些街坊邻居的八卦。 沈从澜点了点头,「当时仵作验尸只验出乔娘子是中毒而亡,却查验不出是中了什么毒,也查不出中毒的时间。我从江湖上请来一位用毒高手,他确认乔娘子是死前五天中的毒,毒并非口入,而是从被狗咬的伤口进入体内。既然乔娘子中毒那天早上,温秀才还在幽城。他还是有毒杀乔娘子的嫌疑。」 莲波不解道:「据说乔娘子被狗咬后,儿子一直寸步不离的照顾她,那时温秀才又在京城,如何在伤口里投毒?」 沈从澜看着她,「所以我想到了一件事,来找高夫人确认。我记得夫人曾说过,书坊为了防虫鼠蠹书,放置了一些毒药,虫鼠吃后不会当场毙命,回巢穴之后才毒发,还会撕咬同类,最后一窝死绝。」 莲波道:「不错,那是我父亲当年请人配的毒药,还开玩笑给药取了个名字叫一窝端。」 沈从澜道:「我想从书坊拿些药回去让人查验一下,看是否和乔娘子中的毒一样。」 莲波讶然道:「大人怀疑温秀才从书坊偷了毒药去毒杀乔娘子?」 沈从澜点头说是。 莲波还是难以置信,「乔娘子那天是和儿子一起给丈夫烧纸钱,温秀才如何能指挥一条狗准确无误的单单去咬乔娘子而不是玉郎?」 沈从澜微微蹙眉,「先从毒药查起吧。不论如何,至少案子有了一点眉目,乔娘子中毒那天早上,温秀才还在幽城。」 「沈大人稍候。」莲波走到书坊一角,从靠墙的书架下拿出一个敞口的小盒,里面铺着一层米粒大小的药粒,白色无味。 沈从澜接过来,问道:「温秀才可知道这种毒药?」 莲波点点头,「一般来书坊的人都不知道。但是温秀才因没钱买书,待在这里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累了便盘腿靠墙坐在那里,我担心他不小心碰到,所以对他提醒过。」 当年沈从澜也是书坊常客,所以莲波也提醒过他。 「高夫人还是那么良善体贴。」沈从澜眼神变得复杂,语气也有些变味儿,「高夫人是对所有读书人都如此么?」 莲波垂下眼皮,没有回答这个无关案情的问题。 沈从澜又追问:「温秀才没钱买书的时候,夫人是否也免费赠书?」 莲波顿了顿,「偶尔也会。」 她心里闪过一些以前的画面。十七八岁的沈从澜三天两头来书坊,柳莺常说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时常赠书给他,他每次都写诗回赠。那些情意绵绵的诗,她出嫁前一把火全都烧了。 沈从澜酸溜溜道:「我还以为,当年只有我才会有此待遇。原来高夫人对别人也是如此。」 莲波淡淡瞟了他一眼,「若不是我夫君说沈大人是从大理寺调来的,我还以为大人是从山西来赴任。」 沈从澜暗吸口气,把心里的一抹酸意强压下去,淡淡道:「打扰了。」 「沈大人慢走。」 莲波望着他的背影,手按住胸口,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手心下是乱糟糟的心跳。 接任知县的人,为何偏偏是他? 青檀走进名叫小香山的胭脂铺,开门见山问道:「掌柜的,有没有便宜好用的膏脂?」 掌柜许娘子是一位四十许的中年妇人,皮肤白里透红,细嫩光洁,也不知道丽质天生,还是涂了脂粉。终归是让人一看,便情不自禁的信服这脂粉店的东西应该是好物。 「当然有啊,小娘子你可是来对了地方,幽城谁不知道我家的东西便宜好用。」许娘子热情万分的拿出一堆玲珑秀巧的盒子供她挑拣。 青檀看的眼花缭乱实在不知道怎么选,简单粗暴道:「给我拿一盒唇脂和面脂就行了,别的不要。」 掌柜娘子憋不住笑了,大约是没见过一个女郎家对胭脂水粉这么不上心的。 「小娘子只用唇脂和面脂可不行,冬日天干风大,头发得抹些发油,手也要涂些膏脂,不然这一伸手全是裂口干皮,那就不美了。」 掌柜娘子舌灿莲花,青檀想到自己掌心的茧子很厚,便问:「搽手的香膏,可有什么好用的?」说完马上追了一句,「要便宜的。」 她好不容易攒点私房钱,在朔州为了找夷微花的精光,最近手头比较紧。江进酒那个抠门精又不舍得提前发月钱。 许娘子从一堆花花绿绿的盒子里,挑了一个递给她,「这个好用。」 「那个不好用,还贵。」 身后有人说话,一把好听至极的声音,干净通透。 青檀扭头看去,眼睛一亮。真是难得见到如此干净舒服的一个男人,彷佛刚刚从雪山上下来,还不曾沾染到俗世的一粒沙尘。说是芝兰玉树亦不为过。 许娘子面露尴尬之色,却也不敢得罪这位贵客,只是呵呵窘笑。 男人拈起一个方盒,往青檀面前一搁,「我用了几十种,就这个最好使。」 青檀方纔的的确确是被这人惊艳到,可听到这句话,心里的好感却消失了一半。 一个大男人倒是比她这个女儿家还要精细娇气,竟用过几十种香膏。怎么说呢,这男人虽然毫无脂粉气,可她还是更喜欢那种……粗糙点的男人。不然就显得她太粗糙了。 「那就买这个吧。多谢。」青檀很听劝,客气的道了谢。 男人虽然和她说了两句话,却目不斜视没有看她,甚至懒得响应她的道谢,朝着掌柜扔了一两银子,要了几盒膏脂,转头便离开了。 话少,钱多。这样的客人谁不喜欢,掌柜娘子眼睛都要笑成一条线了,高声道:「郎君慢走。」 一两银子就买这么点东西?虽然不是自己的钱,可也让青檀心疼的倒吸一口气。这是一个长的好看的傻子么? 她随口问道:「这人是谁?」 掌柜娘子笑吟吟说:「他叫李虚白,是怀善堂老堂主的关门弟子。」 青檀讶然,「可是以前在太医院任职的那位白老堂主?」 「正是!」许娘子神秘兮兮的八卦起来,「这位怀善堂的老堂主,五年前突然生了一场怪病昏迷数日,醒来后对家人说,因为他和阎王老爷抢人,阎王老爷一气之下派鬼差把他拘在奈何桥边,差点回不来。老太爷惜命,上了辞呈离开太医院,从此金盆洗手不再给人看病,回到幽城养老。」 青檀对此事也有耳闻,因为太过玄乎,所以有印象。 「李虚白听闻老堂主医术高明,针法精妙,想要拜师。老堂主早把怀善堂交给儿子管理,自己含饴弄孙乐得逍遥,那肯费心劳神的再去收徒弟。」 青檀好奇道:「然后呢?」 「这李虚白就拿出了程门立雪的劲头。怀善堂每日都有病患上门求医,但凡有出不起诊金的,他都替人出钱拿药。消息传开,去怀善堂看病求医的人,快把怀善堂的门坎快踏破了,一条街挤的水泄不通。没钱的自不必说,有钱的也要去贪个便宜。把老堂主的几个儿子忙得焦头烂额,苦不堪言,腰都直不起来。那些病人又个个替李虚白说好话,最后,老堂主不得不答应收他为徒。」 青檀听的直皱眉,程门立雪可不是靠撒钱。这要是江进酒的儿子,恐怕狗腿都被打断了。 「他为何这么有钱?」 许娘子道:「那谁知道啊!也许是祖上留的财产吧。」 「他不是本地人?」 「不是,是三年前才搬到这里的。」许娘子眉眼放光,「哎呦,城里不知多少姑娘想要嫁他,长的俊又有钱,还父母双亡。」 青檀不以为然,「败家精送上门都不能要啊,多少家底扛得住这么撒?」 许娘子:「……」 第8章 8 青檀离开小香山,决定趁着白天光线好,再去一趟青天塔,因为有件事她想不明白。 那些不肯以血肉之躯踩铁钉板投仙人状的诉冤者,仙人一概不理。若青天塔上真有神仙,投机取巧的小伎俩自然瞒不过仙人法眼。可若是凡人假冒的神仙呢?他究竟如何辨别? 她昨夜亲眼所见,塔顶上只能容下三四个人,除却投放仙人状的木匣别无他物,不可能有人藏身于塔顶守着收信。而塔外是一片旷野,更藏不住人。 青天塔下有几个百姓正在祈祷,一边烧香,一边念念有词。有求平安的,有求财的,还有求来年科举金榜题名的。最奇葩的是有个男人盘腿坐在地上,什么也没求,身前铺着一张白纸,写着大大的一个「冤」字。 青檀耳力过人,听见两个老汉窃窃私语,「温秀才这是怎么了?」 「他昨日上了青天塔投仙人状。说仙人冤枉了他,三日内一定要恢复他的清白,否则他就要一头撞死在塔下。」 「哎呦,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没想到还挺烈性。」 青檀犹豫着是等这几个烧香的人走了她再进去,还是当着这些人的面大摇大摆的上塔?正拿不定主意,突然有人放声喊道:「闲杂人等避开。」 「衙门来人了。快走快走。」那几个烧香求神的百姓匆匆离开,唯独温秀才不动如山,坐在原地。 青檀正打算避开,没想到一群衙役里,张夼居然也在! 张夼原本是江湖上有名的毒王,人称「招魂川」,江湖人谈之色变,后来他投入风喉,成了江进酒的手下。 走在他身边的恰是青檀在溪客书坊碰见的男人,莫非他就是新任知县沈从澜? 张夼眼尖,瞧见青檀站在塔下,连忙指着她对沈从澜道:「大人,这位是我朋友,风云镖行的镖师青檀。」 果然是沈从澜。青檀上前见礼:「见过大人。」 沈从澜微微颔首,对张夼道:「半个时辰前,我们见过面。」 青檀不卑不亢道:「那时还不知道是沈大人,请大人见谅。」 江湖之中卧虎藏龙,不乏能人异士,例如张夼,一来便给乔娘子这桩看似毫无头绪的案子找出了突破之处,眼前这位冷艳女郎,既是张夼的朋友,必定也身怀绝技。 沈从澜便客气邀请,「既是张兄的朋友,那就一起上塔看看吧。」 众人正要进去,盘腿坐在地上的温秀才突然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沈从澜跟前,行了个大礼,「大人我冤枉,我没有杀乔娘子。」 沈从澜打量着温秀才,「你就是温知礼?」 「对我就是。」温秀才气愤不已的指着青天塔,「仙人冤枉我!乔娘子死的那天我在京城。」 沈从澜也不吭声,仰头看向塔顶,彷佛是在看到底有没有神仙。过了片刻,他突然道:「乔娘子死那天,你的确是在京城,不过她中毒那天,你还在幽城啊。」 温秀才急道:「大人,腊八那天,我天不亮就出了门,其他两位租客可以作证。」 沈从澜目光沉沉的盯着他,「你既然说天不亮就出了门。可卷宗上写的是你辰时才去骡马行租了辆驴车前往京城。这中间的一个多时辰,你在何处?」 温秀才道:「实不相瞒,我来了青天塔,求神仙保佑我来年高中。」 「可有人证?」 「有,算命的齐半仙也在,他还与我说了两句话。」 「好啊,那我派人去问问齐半仙。」沈从澜对他和气的笑了笑:「你先回去吧。若你没有杀人,我自会还你清白。」 「多谢大人。」温秀才一瘸一拐的走了。 沈从澜领着众人进了青天塔,走到最后一层,衙役将带来的木板一块一块搭到铁钉板上,沈从澜带着张夼和高云升,踩着木板上了塔顶。 塔顶只站得下三四个人,青檀不方便挤在三个男人中间,便站在倒数第二阶的木板上。 昨夜来时,她并未一步步登阶梯,而是径直一跃上了塔顶,没注意到阶梯两侧的墙上留有一些手印。年久失修的古塔,暗红色的墙皮轻轻一碰就脱落,按上去的手印特别明显。 青檀轻轻用手抹了下墙壁,手指上带下来一些暗红色的粉末。她忽然间就明白了。 窗户昨夜被青檀推开,风呼呼的灌进来。高云升正要去关窗户,突然惊诧的喊了声沈大人。 沈从澜走到窗前,低头看着青砖上的泥印,这似乎是半个不成形的脚印。 高云升惊疑不定的问:「莫非这是仙人的脚印?」若是寻常人,从这么高的塔顶跳下去,必定会直接丧命化为一滩肉泥。 沈从澜扭头问张夼,「若是轻功很好的江湖人士,能否安然无恙落地?」 张夼飞快瞟了一眼青檀,「几乎不大可能。除非绝顶高手。」 绝顶高手?青檀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对张夼给自己的评价很满意。 沈从澜在塔顶仔细巡查之后,吩咐高云升,「你派人去找齐半仙,询问案发那日温秀才离开青天塔后的去向。另外,确认从青天塔走到城门所需时间。还有,派人盯着温秀才,别让他跑了。」 高云升立刻派人分头行动。 沈从澜对张夼道:「今日多谢张兄相助。张兄辛劳一天,先回去休息吧。」 「沈大人若有事吩咐,只管派人去风云镖行找我。」 张夼和青檀拱手告辞。 一离开沈从澜的视线,张夼绷着的肩膀瞬间塌下来,呵欠连天的捂着嘴,「妈耶,困死了。我得赶紧回去补觉。」 「你昨晚是不是没睡?」青檀和江进酒算着时间,张夼应该下午才到。 张夼苦着脸道:「这沈从澜可真是个疯子,我半夜就被他叫起来,天不亮赶到幽城,连口水都没喝,他马不停蹄的就领着我去验尸。」 青檀笑道:「这案子已经让上任知县丢了官,他从大理寺出来的,若是不能及时破案,不仅丢官还丢脸,自然十万火急。」 张夼啧啧道:「他虽是个读书人却精力过盛,我验完尸还吃了碗肥肠面,他连口饭都没吃又跑出去,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盒毒药让我查验。」 青檀心道,莫非是从溪客书坊?算算时间应该就是那会儿。奇怪的是,他既然是去办公事查案,为何独自一人前去书坊?身边连个捕快衙役都没带? 张夼叹道:「本来这案子就棘手,温秀才还火上浇油,限时三天不还他清白,他就要以死明志。」 青檀莞尔:「你放心吧,他不会死的,就是做做样子说说罢了,他根本没有踩铁钉板。」 张夼惊讶:「为何这么说?你怎么知道?」 青檀嫣然一笑,「我方才终于想明白仙人如何辨别以血诉冤的人。」 张夼的好奇心被勾起来,忙问:「怎么辨别?」 「那十八道铁钉板锋锐无比,无论你穿多厚的鞋,上到最后几层,鞋底都会被刺穿。设想脚踩在密密麻麻的铁钉上,犹如万箭穿心,诉冤者脚疼的站都站不住,必定会去扶墙。 所以,老老实实踩着钉板上去的人手上会沾满了红色墙灰,那投进去的信,肯定也带着墙灰。」 青檀把手掌伸开,给张夼看自己的指腹,上面沾着一层暗红色的墙灰。 「我昨夜来青天塔,见到过温秀才投的仙人状,信上干干净净一点墙灰都没有,所以他没有踩铁钉板。」 张夼讶然:「你是说,他脚上的伤是假的,一瘸一拐装样子给人看。」 青檀点头,接着说,「温秀才住在幽城,随便挑个时辰就能来青天塔祈祷,为何非要在去京城的那天大清早,绕个圈来一趟青天塔?出城又不顺路,还耽误去京城的时间,你不觉得奇怪?」 张夼道:「不错,这有点蹊跷。不合常理。」 青檀瞇起眼睛看向远处,「我有种直觉,仙人断的没错,杀人凶手就是他。只是没有证据,他绝对不会认罪。」 张夼道:「我听沈从澜说,上任的宋知县心慈手软,轻易不对犯人动刑。说不定打一顿板子,他就什么都招了。」 「温秀才有不少同窗,到时候又该说他是屈打成招。」青檀想了想,「天寒地冻的百姓不会起太早,但是露宿街头的乞丐有可能在腊八那天见过温秀才。你先别回去补觉。我们去找乞丐打听打听。」 张夼挠挠头道:「你方才为何不对沈从澜说这些?」 青檀瞟了他一眼,笑道:「不用我说,沈从澜已经知道温秀才就是凶手。」 张夼好奇道:「此话怎讲?」 青檀道:「他故意给温秀才透露了个消息,来试探温秀才的反应,温秀才已经不打自招露馅了。」 张夼还没听懂。 青檀解释:「沈从澜说乔娘子中毒那天,温秀才还在幽城。温秀才立刻辩驳,自己那天一大早就出了门,显然他心知肚明乔娘子就是那一天中的毒。如果不是他下的毒,他怎么会如此清楚?」 张夼恍然大悟,「沈从澜果然聪明,不愧是大理寺出来的。」 青檀打量着街边,「咬乔娘子的那条狗必定已死。现在就只能碰运气,看有没有人见过温秀才和那条狗。」 还真是奇了怪,幽城这满大街的见不到一个乞丐。 两人在街上找了半天,张夼也懵了,「这幽城如此富裕?没乞丐?」 青檀拦住一个妇人问了问。 妇人冲口就说:「必定是李大善人在普渡寺门口施粥,乞丐们都去讨粥去了。」 张夼问了普渡寺的所在,和青檀找过去。 果然,粥棚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乞丐,张夼瞅着个年长的,把他叫到一边,给了他几个铜板,问他可曾在腊八那天早上见过温秀才。 老乞丐说没有。张夼又给了他几个铜板,让他去问问别人。 青檀没做声,站在旁边定定的看着粥棚,目光有点奇怪。 张夼扭脸问她,「怎么了?」 青檀朝着粥棚方向,抬抬下颌,「我在看李大善人。」 真没想到,妇人口中的李大善人,居然是她在小香山碰见的李虚白。 张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禁眼睛一亮,嬉皮笑脸的打趣,「哎呦,这郎君长的真俊。动心了?」 青檀笑微微的瞇起眼睛,「我见过不少败家的,要么是赌博,要么去青楼,要么是被人骗,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败家的方法。」 张夼反驳,「这叫做善事,不叫败家。」 青檀哎了一声,「你是没见到他买东西,根本不讲价,只管扔银子。还有,你知道他怎么让怀善堂的老堂主收他为徒弟的吗?」 张夼听完青檀的讲述,忍不住心疼的抽了抽嘴角,「可能是钱太多了吧。」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青檀目光幽幽的望着李虚白,酸溜溜道:「你说这世上有钱人那么多,怎么就不能多我一个呢。」 第9章 9 张夼好笑,「风喉不是有俸禄么,你钱呢?」 「替我师父办事花了。」 青檀替江进酒找佛狸和夷微,属于私事,所以江进酒额外给了月钱,但他抠门,给的那点小钱根本不堪一花,她把自己的俸禄填补进去还不够。 她伤心感叹:「你说我师父怎么就不能像李大善人这么大方呢。」 花钱如流水的李大善人坐在粥棚里,被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反衬出一种脱离尘世的高洁无瑕。年轻俊美的脸,微微低垂的桃花眼,偶尔抬起的眼眸里,闪着慈光。 青檀觉得他此刻真是很像一尊佛寺里的观音像,啊不,散财童子。 乞丐们围着粥桶,争着挤着把碗往前伸,「给我给我。」 拿着粥勺的蓬莱忙得手忙脚乱,眼皮子底下都是碗,有些恨不得杵到他脸上。管家常笑帮着维持次序,喊道:「大家别急,都有份。」 大家都忙着抢饭吃饭,没空搭理老乞丐,他东跑西跑忙活半天才终于问到一个有用的消息。那天早上,有个叫尾巴的乞丐见到温秀才进了鬼园。 青檀问道:「鬼园是哪儿?」 老乞丐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女郎是外地人吧?鬼园在幽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张夼道:「把你知道的都说了。」 老乞丐道:「那园子原先住着一户魏姓人家。男主人常年在外,做生意发了财,结果树大招风引来灾祸。一家老小七八口人都被歹徒杀了,家财被抢劫一空。男主人听闻噩耗赶回家,当天就疯了,不吃不喝的在园子里哭喊怪叫,没多久死在园子里。从此那园子里就闹鬼,一到刮风下雨天就有鬼叫,根本没人敢去。」 青檀素来胆大,追问道:「什么鬼叫?」 老乞丐一跺脚,「就是惨叫啊。那园子邪气的很,连鸟都不能飞进去,墙外头时常有死鸟,死老鼠。鬼气森森的十分吓人。」 青檀又问叫尾巴的乞丐,「你见温秀才进去,可知道他几时出来的?」 尾巴摇头,「我一看他进了鬼园,扭头就走了。那地方瘆得慌。碰见刮风下雨天,我们宁肯淋着,也没人敢进去避雨。」 张夼打发了两个乞丐,对青檀挑挑眉毛,问道:「敢不敢去?」 青檀举头看看天,无所谓道:「大中午的,有鬼也不会出来。走吧。」 两人走到鬼园门口,体会到了尾巴说的瘆是什么意思。从围墙里爬出一种不知名的藤蔓,充满黑刺,装牙舞爪的堆萎在墙头,枯枝败叶掩盖的围墙下布满了一道一道红褐色痕迹,乍一看像是被泼了满墙的血,有种毛骨悚然的阴森感。墙角下布满青苔,还有几只死鸟。 张夼善于用毒,熟知各种毒物,见到墙上藤蔓,惊讶道:「这是苗疆的毒血藤啊,北方怎么会有这玩意?」 「血藤的果子有毒,难怪经常有死鸟死老鼠。」他走到跟前,仔细看了看墙上的红褐色血迹,「这估计是果子破浆流下的汁液,天长日久的就成这个鬼样子了。」 青檀夸道:「不愧是招魂川,见多识广。如此说来,这园子里不一定有鬼。」 两人推开大门,院子里野草横生,荒凉不堪。虽然房屋久无人居,已显残破,依旧能看出当年是一户富裕人家。 青檀走进偏厅,忽然生出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似乎曾经来过,或是梦里出现过。尤其是窗户下的一把玫瑰椅,她看着非常的眼熟。 张夼见她神色怔忪,开玩笑道:「怎么了?见到鬼了?」 青檀盯着那把玫瑰椅,慢慢蹙起秀眉,「我怎么觉得我曾经来过这里,好像在这里住过一样。」 张夼佯做吃惊,「你别吓我。这一家人都死绝了。」 青檀忽的笑笑,「也可能是上辈子来过。你有没有那种经历?有时候路过一个地方,明明是第一次去,却像是以前去过。」 「有啊。」 两人转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异样,又走进后面院子,这里原是厨房和柴房。 张夼站在柴火垛前,突然咦了一声,喊青檀过去。 「怎么了?」 「你看。」 青檀走到他旁边,顺着张夼手指一看,空地上有个小洞,旁边还有些干粪便。 青檀心里一动,温秀才在鬼园偷养了一条狗? 「川哥,你闻闻是不是狗屎?」 张夼:「……」 墙边竖着几根木头,旁边散着一条捆柴火的绳子。青檀拿起来几根木头比了比,选了一根插进那个洞里,刚刚好。 张夼奇道:「插在这里做什么用?栓狗?」 青檀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木棍,摇头道:「栓狗用不了这么高,何况这木头插在地上,狗使劲一拽就松了。」 张夼捡起地上的绳子,上面还有一些黑色的毛,「这是狗毛吧。」 青檀恍然道:「青天塔,鬼园,城门,刚好是一个方向。温秀才来鬼园之前,先故意绕到青天塔,让人看见他,不然无法解释,他为何一早出门,辰时才去骡马行租车前往京城。乔娘子丈夫的坟在城外,她领着玉郎出城,刚好经过鬼园附近。温秀才把狗从鬼园牵出来,利用这条狗帮他除掉了乔娘子。」 「不错。木桩,绳子,狗屎,全都是物证,人证也有了一个,就是那个叫尾巴的乞丐。」张夼摸摸下巴,「不过还有一个难题,温秀才就算在鬼园悄悄养了一条狗,又是如何调教这条狗去咬乔娘子的?」 「我猜他是用这根木棍套上衣服,模仿成乔娘子,让狗扑咬。」 青檀把木桩抽出来,倒过来一看,插进洞里的那头,有一些明显的齿痕和爪痕,她的猜测应该是对的。 张夼不解道:「这种训狗的伎俩,我也听闻过。但是那天早上,乔娘子母子同行,那条狗怎么就知道单单去扑咬乔娘子呢?」 他凑近查看木头上的齿痕,忽然道:「奇怪,这木棍上面有一股怪味。」 「什么怪味儿?」 张夼抽抽鼻子,「像是狐臭味。」 青檀忍俊不禁。 张夼正色道:「你别笑,这上面的确是有一股狐臭味儿。我们用毒的人,嗅觉比狗鼻子都灵。」 青檀收起笑意,低头再仔细一看,那些齿痕爪痕划过的地方,明显颜色浅了些,彷佛这根木棍的外面刷过一层清漆,她抬眸看向张夼,「一根准备当柴火烧掉的木棍没必要要刷漆吧。」 「不是漆,味儿不对。」张夼拿出匕首,在木棍表面细细刮了一层碎屑,然后用银针滚了一下,没毒。 青檀问:「是什么?」 「不知道。」张夼窘笑:「如果是毒物,我能分辨个八九不离十,这没毒的东西,我还真不知道是什么。」 为什么要在木棍上刷一层没毒的东西,如果是温秀才做的,究竟有何用处呢?青檀心念一动,忽然说了句,「这上面有狐臭味。你说乔娘子会不会是有狐臭?」 张夼恍然道:「有可能!不然那条狗怎么就单单咬她,不咬她儿子!」 青檀拍了拍手,「你把东西拿去找沈从澜吧。」 张夼嘿了一声,瞪着眼睛道:「咱们一起去啊,这功劳有你一半,岂能我一个人独占。」 青檀无所谓道:「功劳都算你的。」 张夼不领情,皱着眉道:「阿檀,每次咱俩一起办事,你都把功劳让给我,我一个男人,脸皮也没那么厚吧?」 青檀莞尔失笑,「川哥你别不好意思,我和你不一样。我做风喉不是为了立功改换门庭,我是欠了师父的,等我替他了结一件事,我就退出风喉。」 张夼立刻道:「什么事?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青檀有点烦躁的踢了一下脚下的绳子,「找一个人,叫佛狸,小时候是个和尚,现在未必是。」 「什么叫现在未必是?」 「这些年我和师父打听了许多寺院,没找到这个人,可能是还了俗。」人在寺里,范围还小些,一旦还俗,更加的大海捞针。 「他有什么特征?」 「肤白貌美。如果没长残的话。」 张夼噗嗤乐笑了,「肤白貌美算什么特征?我在京城的小馆里能给你找二百个信不信。」 青檀白他一眼,「要是容易找,我和师父还能忙活十几年没信儿。」 张夼问道:「还有没有别的特征?」 「还有个东西。」青檀犹豫了犹豫,把镂空金球掏出来给张夼看,「据说是南越皇族用的东西。」 张夼对金球没什么兴趣,紧盯着里面的蜡黄珠子看了看,又凑到鼻子底下使劲嗅了嗅,然后,两只眼睛都在放光。 「这金球是不是南越皇族的我不清楚,不过这里面的珠子,可真是个好宝贝。」 「很值钱?」 「这叫辟邪珠,产自西域,珠子的香气可保留数百年,佩戴身上,一切毒虫毒物都避而远之。」 青檀没什么反应,不激动也不兴奋,抬着冷艳的下颌,一副不稀罕的样子。 张夼好奇的问:「这东西很少见,千金难买,你那来的?」 「他送我的。」 张夼倒吸一口气,「哎呦他可真大方。这玩意可以做传家宝的,能用数百年。」 青檀嘁了一声:「我被他抢走的东西,可比这个辟邪珠要贵重的多。」 张夼被吊起了好奇心,眼巴巴问:「什么东西?」 青檀往外走了两步,回眸冲他顽皮狡黠的一笑:「不能告诉你。」 张夼:「……」 第10章 10 两人在鬼园门口分开,张夼去县衙找沈从澜,青檀回风云镖行向江进酒复命。 路过普渡寺,她顺便看了一眼粥棚。 讨饭的乞丐们已经散了,蓬莱和老常正在收拾粥桶,准备往车子上放。李虚白依旧坐在粥棚里,旁边围着两三个乞丐,他竟然正在给一个老乞丐号脉。 那老乞丐脏兮兮的头发纠缠成一块灰饼顶在脑袋上,一张树皮样的老脸,因为脏污不堪,五官显得模糊不清。而一尘不染的李虚白居然毫不嫌弃的将手指搭在他乌黑的手腕上。 他如此讲究一个人,竟然不嫌脏给乞丐义诊? 这李大善人的名号竟然是这么来的? 青檀又好奇又诧异,站在路旁一棵菩提树后,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那双手不愧用过几十种膏脂,修长干净,冷白无瑕,对比那乞丐乌黑的手臂,仿若煤炭上落了一块白玉。 「没有大碍。这些药丸你服用两日。」 「多谢多谢。」 旁边一个老乞丐迫不及待的将裤子挽起来,「李大夫你看看我的伤。」 「这是被狗咬了?」 老乞丐叹道:「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跑不快就被咬住了。」 「富贵人家大多养狗护院。你日后小心些。」 李虚白从药箱里拿出药粉替他上药。 乞丐脏污不堪,伤口狰狞丑陋,李虚白的表情看上去并无不适,更无厌恶不耐。 这男人真怪,淡漠高冷如苍穹的一轮孤月,却有着悲悯炙热的人间心肠。 青檀原本对他胡乱撒钱的做派看不惯,加上他一个男人过分讲究,用几十种膏脂保养双手,此刻却不由生出好感来。平心而论,即便是她,也很难对一个脏污不堪的老乞丐做到如此。尤其是他,衣着洁净,不染尘埃,一看便是个有洁癖的人。这份医者仁心,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心生敬意。 青檀回到风云镖行,江进酒正打算派阿松出去找她。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张夼也早该到了,怎么也不见人?」 青檀跑了一天口渴难耐,先倒了两杯茶喝,方才开口道:「我已经见过张夼。他昨天半夜便被沈从澜薅起来,今儿一早就到了幽城。」 江进酒问:「然后呢?」 青檀不急不缓的把然后发生的所有事情讲完。 江进酒有点不满沈从澜使唤他的人,直言不讳道:「你和张夼是风喉,不用多管闲事替沈从澜找什么证物,破案是他的事。我们要查明的是青天塔上究竟有没有神仙。」 青檀瞟了一眼江进酒,问道:「那师父您说怎么查?要不师父在青天塔顶上打个地铺蹲守神仙?」 江进酒:「……」 青檀解释道:「不是我们多管闲事替沈从澜破案,是这两件事分不开。想知道青天塔上究竟是人还是神仙,只能从他指明凶手的案子入手找线索。」 江进酒刚刚被她呛过,有点赌气的问:「那你忙活一天,找到线索了吗?」 青檀好整以暇的点点头,「当然,我至少找到了一条。」 江进酒一听气也消了,「快说说看。」 青檀道:「青天塔上的仙人之所以让百姓深信不疑,因为他有四样神通。一是他能断出冤案指明真凶,二是仙人信半个时辰后变成无字天书,三是,他能给受害者家人托梦,四是他能判别投仙人状的人,是不是真有冤屈,愿意踩铁钉板以血诉冤。」 江进酒点头:「不错。」 青檀轻轻一笑,「第四样,不必是神仙,凡人也很容易判别。」 「如何判别?」 「很简单。踩着铁钉板上顶层的人,因为铁钉板刺破鞋底疼痛难忍,必定要双手扶墙,墙灰一碰就沾了满手,投仙人状时自然也会沾上。所以拿到仙人状的人,只要看到纸上沾有红墙灰,自然就知道,这人是踩着铁钉板上来的。」 江进酒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单凭这一点,还是不能证明他是凡人。四样神通中,指出真凶这点最为诡异。比如乔娘子这个案子,他怎么会知道温秀才是凶手呢?」 青檀思忖片刻,「如果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又恰好见到温秀才做过某些事,便可以推断出他是凶手。」 「此话怎讲?」 「比如,他碰巧知道温秀才偷书坊的毒药,又碰巧知道他去鬼园,乔娘子被狗咬死后,他在鬼园发现了温秀才留下的一些蛛丝马迹。从而推断他是凶手。」 江进酒摸着下巴,期期艾艾道:「这么多碰巧……也太难了吧。」 「幽城并不大,大多数百姓都是祖辈便居住于此,想要知道一些事情,多打听打听便能知晓。我和张夼打听出温秀才去过鬼园,就是从一个乞丐嘴里知道的。」 「那依你之见,你觉得青天塔上是凡人还是神仙。」 青檀没有立刻回答。她其实是不大信鬼神的,否则也不会小小年纪就敢进古墓。 她想了想,偏过头很严肃的看着江进酒,「如果他是神仙还好,若是个凡人,此人必定聪明绝顶且武功高强。昨晚的黑衣人,放眼江湖,恐怕没几个人能抓住他。朝廷若让你把这人找到并交上去,这事便很棘手。抓不住,恐怕就不是立功,而是获罪。」 江进酒顿时脑子一懵,他倒是没想到这一步。 「所以我方才对师父说的这些,师父先别报上去。等事情水落石出了,师父权衡利弊,再决定他是神,还是人。」 青檀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这世上谁又能抓得住神仙呢?」 江进酒点点头,这徒弟虽然一身反骨,动不动就故意气他,但确实有本事又有心计。是他最得力的帮手。 「此事得和张夼通个气,」他话未说完,突然青檀眸光一亮,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江进酒莫名其妙问:「怎么刚回来又出去?」 青檀怕来不及也没有解释,急匆匆出门。 那个被狗咬到的老乞丐,让她想到一件事。温秀才为了训狗扑咬乔娘子,必定会让狗处于饥饿之中,可能每隔几日才来喂狗,狗饿极了也可能咬到他。鬼园离普渡寺不远,温秀才穷困潦倒,若是不小心被狗咬到,必定也没钱去医馆,极有可能让义诊的李虚白给包扎上药。 她决定去碰碰运气。 幸好李虚白还没走,正在给一个瘸腿的老太太扎针。 老太太没钱付诊金,所以就使劲的送好听话给他,「小郎君真是好人,将来定能找个温柔贤良的娘子,儿女双全,福寿双全。」 李虚白弯着腰,唇边挂着一抹窘笑,淡的几乎看不见,明显是出于客气。 站在旁边的蓬莱听得比他还开心,替他家主子回应道:「多谢老人家吉言。我家郎君那必定是福寿无双的。」 正说着,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蓬莱一扭脸,不由愣住了。 幽城何时有如此明艳动人的女郎? 「女郎那里不舒服?」话一出口,他立刻觉得自己才有病,这女郎看上去神采奕奕,步态轻盈,一双美目亮若星子,灿然生辉,怎么看也不太可能是病人。 青檀冲他浅浅一笑,「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我有话想问问你家郎君。」 蓬莱显然会错了意,憋着笑瞟了一眼李虚白,「我家郎君话少,不喜欢和小娘子聊天。」 熟门熟路的样子,看来他没少替李虚白挡桃花。 青檀被误会了也没生气,眼看李虚白正在收针,便不去打扰他,先问起蓬莱:「不知你家郎君可认识温秀才?」 蓬莱表情夸张的哎了一声:「最近这幽城没有不认识温秀才的!就算没见过面也听过这人。怎么了?」 青檀问道:「郎君可曾替温秀才诊过病。」 「有啊,他被狗咬了,来找我家郎君替他看伤。」 青檀忍不住笑了,看来运气不错,来对了。 扎针的老太太千恩万谢的走了,李虚白起身去旁边盥手。 青檀犹豫着是不是该先和他打招呼,毕竟在小香山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可转念一想,他当时在店里眼皮都没抬,压根就没看她,索性不提上午的事,开门见山问道:「李大夫能否讲讲温秀才被狗咬伤的事。」 李虚白抬眸扫了她一眼,表情平静淡定,不像大多数人,见到她都会露出惊艳目光。 他言简意赅道:「最近两个月的事,记不清那天,伤口不深,替他包扎了一下。」 青檀又问:「他可还说过别的?」 李虚白轻轻蹙眉,似乎是在回忆。旁边的蓬莱抢先道:「我记得他问我家郎君,可有什么药材药草是狐臭味的。」 青檀按捺着惊喜,「他为何问这个?」 「他说租客邻居也是个穷书生,没钱买衣服,总喜欢借他衣服穿。他手头也紧,又不好意思拒绝,便想在衣服上弄点狐臭味,让邻居别再来借。」 「那李大夫可曾给他出了主意?」 李虚白摇头,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仔细擦手。 很近的距离,青檀忽然发现他拇指上有一道很不显眼的细小伤口。她心念一动,脑中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 青檀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配合着激动感谢的表情,「多谢李大夫,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蓬莱瞪圆了眼睛,就这两句话能帮什么忙?你是想非礼我家郎君吧! 李虚白像是被开水烫到一样,慌乱不堪的往回抽手,俊朗如玉的一张脸,像是一片玉瓷被震出了纹路,甚至还浮起了红晕。 这青涩的反应让青檀又想笑,又意外,甚至还勾起了她的恶趣味,她要是搂他一下,他是不是会昏过去? 她笑了笑,适可而止的放开李虚白的手。 握他手腕没别的意思,是想探查他的内息。昨夜的黑衣人,和他身量差不多,而他拇指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让她疑神疑鬼的多想了。 很遗憾,李虚白毫无一丝内力。但是那双手,真不愧是用过几十种膏脂的手,光滑温暖柔软,甚至没有一个茧子。还挺好摸的。 第11章 11 李虚白的手一被放开,他飞快的往后退了两步,生怕青檀再次突袭来握他的手。 青檀本来要走,又被勾起了反骨,故意上前一步,柔声道:「李大夫,我们在小香山见过面的,李大夫难道不记得了吗?你还向我推荐擦手的香膏。」 李虚白表情尴尬的拿起擦手的布巾。 青檀嫣然一笑,眼波流转,「哎呀,看来李大夫推荐的没错。你的手,可比我的娇嫩多了。」 李虚白脸上的红晕飞速在整张脸上弥漫开,一直到了脖子。 青檀心满意足的走了。 蓬莱有种自家主人被调戏的感觉,可是义愤填膺不起来。被这么美艳的女郎调戏一下又怎么了…… 青檀走到县衙门口,迎面碰见张夼从里面出来,正毫不顾及形象的张着大嘴打哈欠。 骤然见到她,他吃惊到呵欠都憋了回去,「我正准备回去呢,你怎么来了?」 「我又找到一个人证,所以赶紧过来给你说一声。」 「谁啊?」 「李虚白。温秀才被狗咬了去找他包扎,曾问过他有什么狐臭味的药材药草。」 张夼激动的一拍巴掌,「人证物证都凑齐了,我看温秀才还怎么狡辩!你跟我去见沈大人,等会儿咱们一块回去。」 青檀没有张夼这么乐观,即便已经凑了这么多人证物证,可还缺少最关键的一环,没有人亲眼看见温秀才放狗咬乔娘子。如何审讯温秀才让他如实招供得看沈从澜的本事。 小香山的掌柜许娘子竟然也在县衙,正在回沈从澜的问话。 张夼领着青檀走上前,「大人,青檀有新线索前来禀报。」 青檀把李虚白和蓬莱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一遍。沈从澜听完,紧锁的剑眉立刻舒展开来,让高云升去拿人。 青檀悄悄问张夼,「许娘子怎么在这儿?」 张夼低声道:「有人看见温秀才去捡许娘子扔掉的香料废渣。」 「大人怀疑那木棍上涂抹的东西是来自许娘子做香粉的废料?」 张夼点头,沈从澜猜测温秀才是捡了些废渣拿回去沤臭涂抹在木棍上,所以把许娘子叫过来询问,可惜没有问出个子丑寅卯,便让她回去了。 不多时,温秀才被带了过来,走路依旧一瘸一拐,神情却很倨傲,仰着脖子像是一只瘦鹅。 沈从澜很客气的叫人搬来一张凳子,请温秀才落座,还让衙役倒了一杯热水给他暖手。 温秀才捧着杯子,脸上的倨傲之色,被那一杯热水蒸腾出来的白雾溶掉了。对他来说,尊重是一份很贵重的东西,他已经很多年不曾得到过。 青檀跟着江进酒也见过不少朝廷命官审案的现场,从来没见过沈从澜这样的,斯斯文文和和气气,一点官架子也没有,坐在温秀才对面和他闲话家常一般聊了起来。 「你头脑聪明,做事缜密,若能高中,必定会是朝廷的栋梁之材。可惜时运不济,连着五年都落榜,不仅穷困潦倒,举步维艰,还沦落到被一个无知蠢妇羞辱。」 温秀才的表情变得很难过,也很难看。 沈从澜叹道:「我也是读书人,所以对士可杀不可辱这句话,感受最为深刻。我听其他两位租客说到乔娘子对你的羞辱。如果是我,可能也会忍不住想要杀了这个女人,让她死后下拔舌地狱。」 温秀才急忙辩白,「大人,她的确羞辱过我,但我没有动过杀心。」 沈从澜很淡定的看着他,「因为鬼园没人敢去,所以也没人发现你在鬼园里养了一条狗。你偷了乔娘子的衣服做了一个假人,训练那条狗去扑咬。那天早上,乔娘子要和玉郎一起出城,所以你早早就绕到青天塔,故意让人看见你,然后再去鬼园牵出狗,藏在暗处等待乔娘子母子经过。她那天提着一个篮子,不仅有纸钱,还有一碗她男人生前最爱吃的猪头肉。那条狗饿了几天,见到乔娘子就扑上去。你知道她一向抠门不舍得看病,所以不会被发现是中毒,都以为她是得疯犬病而死,那条狗也会毒发而亡,死无对证。」 温秀才脸色苍白,急声喊道:「大人冤枉我,我没有做过这件事。」 沈从澜没理会他,扭头吩咐两个衙役:「你们把钉板床抬出来。」 不多时,两人从后面抬出来一张钉板床,这块钉板床上的铁钉,比青天塔上的十八块铁钉板还要密。上面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温秀才的脸皮微微抽搐。 沈从澜依旧和和气气道:「牢里刑具很多,这张钉板床其实算不得刑具,是为鸣冤的人准备的。你既然说自己是冤枉的,那就先滚了铁钉板,再来和我申冤。」 温秀才声音嘶哑,「我已经踩过青天塔的铁钉板!」 沈从澜道:「你根本就没有踩钉板,你脚上的伤是假的。」 温秀才脸色变了,不敢吭声。 沈从澜不急不缓道:「书坊的伙计见到你偷一窝端,他以为你是没钱买耗子药,所以装作没看见。怀善堂的李虚白为你包扎被狗咬的伤口,你问他什么药草是狐臭味的,因为乔娘子有狐臭。有个乞丐亲眼见你进过鬼园,且不止一次。腊八那天早上,齐半仙见到你在鬼园附近牵着一条狗。鬼园里有你用过的木棍,栓狗的绳子。人证物证全都有。」 青檀听到这儿,心想:尾巴何曾说过他不止一次见到温秀才进鬼园? 温秀才昂着的脖子垂下来,肩膀像是被重物压塌,不自觉的微微发抖。他不敢看沈从澜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手里的一杯水。 沈从澜的声音慢了一些,也重了一些,「上任知县宋大人不喜欢动刑,我不一样。你也知道,我是从大理寺出来的。」 温秀才看着那张血迹斑斑的钉板床,脸色越发惨白。 沈从澜缓缓起身,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温知礼,我知道是她不对在先,污蔑你偷窃,羞辱你无能,她是很可恶,但罪不至死。你自己招了吧,我全你读书人的体面,不对你用刑。」 温秀才面如土色,终于放声哭出来,「她不该羞辱我,不该骂我是瘟秀才,不该说我蠢笨无能这辈子都考不上,她儿子玉郎多和我说一句话她都要骂,说我会把瘟气传给玉郎。」 沈从澜对师爷道:「把纸笔拿给他,让他写供词。」 案子水落石出,张夼和青檀告辞离开县衙。此刻夜幕低垂,寒风簌簌,街上已寥寥无人。 张夼低声道:「沈从澜看上去君子端方,温文和煦,没想到很会使诈。」 青檀回想沈从澜一本正经说谎的样子,不禁失笑,「我猜齐半仙根本没看见温秀才牵着狗吧?」 张夼点头,「尾巴也只见过温秀才进鬼园一次,他竟然说见过多次。」 青檀无所谓道:「不使诈便要动刑。不管怎么说,这案子一天之内就破了,他也可以交差了。」 张夼抬头望天,愁道:「我们的差事可不容易交啊,这青天塔上到底是人还是神仙?」 「其实我今天怀疑过一个人。」 「谁啊?」 青檀慢悠悠说出李虚白的名字。 张夼吃惊道:「你怀疑他是凶手?」 青檀很无语的乜他一眼,「我说的是,仙人。」 「仙人?你说青天塔上那位?」 青檀点头,「他是个大夫,很清楚疯犬病的症状和乔娘子不符。他常在普渡寺门前施粥,极有可能从乞丐口中得知温秀才去过鬼园,恰好温秀才又找他治伤打听狐臭味的药草。如果他也去过鬼园,那他很容易猜得出来温秀才做了什么事。」 张夼正觉得有道理,青檀来了一句,「可惜我试过了,他没有一丝内力。没有轻功,怎么上塔顶取仙人状?总不能每次带着木板去爬青天塔吧。」 张夼:「不错,昨夜取仙人状的那个黑衣人,武功还高于你。」 「李虚白没有内力不可能是黑衣人。不过,你有没有想过,青天塔上的仙人,或许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呢?」 张夼的眼睛亮了,「你是说,仙人或许是个团伙,李虚白即便没有内力,也可能是其中一员?」 想到李虚白被她摸手的那个表情,青檀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瞎说的。李虚白目前来看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被女人碰一下手都会吓到不知所措的男人。」 张夼:「……」 青檀又道:「其实,还有个人也很可疑。你验出乔娘子是死前五天前中的毒,沈从澜为何一听,就能立刻找到毒源,判断她中了一窝端?」 张夼喃喃道:「对啊。他怎么知道毒药来自溪客书坊?」 青檀望着夜空,漫不经心道:「总不会,沈从澜和李虚白是一伙的吧。」 张夼目瞪口呆的望着她,表情像是被雷劈了差不多。 青檀被逗笑了,「川哥,我胡说的,你可别当真啊。」 张夼咬牙,「你知不知道,你胡说瞎说的,已经让我脑子打结了。」 青檀憋着笑道:「川哥我不是故意的,其实我就是想说,除了风云镖行的人,其他的一切人都有可能是仙人。每一个人都值得怀疑。」 张夼略一迟疑,「听你这语气,你认为青天塔上是人在假扮神仙?」 青檀含笑摇头,「暂不可知。装神弄鬼一般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是这位青天塔上的神仙,却只是替人伸张正义,洗清冤屈。如果是人的话,这一点让人想不通。」 「也许就是真神仙。」张夼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神仙在上,保佑我们平安发财,寿终正寝。」 青檀好笑:「那你也应该念无量天尊吧川哥。」 第12章 12 高云升回到后院,发现莲波的房间还亮着灯,往常这个时辰她早就睡了。 他略一迟疑,轻轻撩开帘子走进去。 屋里静幽幽的烧着一盆炭,莲波坐在灯下看书,娴静优雅,背影如画。望着她依旧如少女般纤细的腰身,高云升忽然生出一丝感慨,画中人美则美矣,总是可观而不可亲的。他方才乍一看她的背影,竟然还有些陌生。 捕快的直觉告诉他,成亲四年,她并未对他摊开心扉,心里藏着许多秘密。比如,她竟然是林氏的养女,比如,沈从澜和她的关系。 高云升清了清嗓子,「还没有睡?」 莲波回过身,柔柔一笑:「我特意等你。」 高云升心道:等我?只怕是为了沈从澜吧。他不动声色的坐下来,问:「有事?」 「乔娘子那件案子怎么样了?」 果然是为了问这个案子,高云升心里的妒火慢慢烧了起来。「凶手就是温秀才,现已经关在牢里。」 莲波惊诧不已,「当真是他?」 高云升嗯了一声,「今日天太晚,明早去鬼园找到温秀才扔在枯井里的衣服,这案子就算证物齐备,可以报上去了。」 莲波露出松口气的表情,「没想到温秀才竟然会做出这等事。这青天塔上的仙人也太厉害了。」 高云升面色泛酸的笑了笑:「你是想说沈大人厉害吧,一天就破了案子。」 莲波的表情有点不快,但很快平复成淡淡一笑,「你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 高云升没有起身,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不觉握起来,「以前的案子,你可从未如此关心过,还特意等我这么晚过问案情。」 他以前只是听说过沈从澜这个名字,今天见到这个人,才发现他不仅机敏过人,还长着一张很讨女人喜欢的脸,称得上年轻俊朗,风采卓然。压了一天的嫉妒,终于在夜晚被彻底放开束缚,伸出试探的手爪。 莲波彷佛没觉察到他的嫉意,平静的解释道:「毒药来自书坊,我自然关心。我怕牵连到书坊和母亲。」 高云升嘴角挂起一抹冷笑,「难道不是因为关心沈大人?」 莲波脸色略变了变,语气依旧温柔平静,「此话何意?」 「我很奇怪,沈大人为何会知道书坊有那种药?」 莲波如实道:「他以前也是书坊的常客,时常来买书。」 「你和他很熟?」 「不熟。」 「不熟,为何他会知道?」 「我和温秀才也不熟。」莲波镇定自若的看着高云升,「当年的沈从澜和温秀才一样,都是穷书生,喜欢看书却手头紧,在书坊里一待便是很久,我只提醒过这样的人。」 高云升咄咄逼人的问:「他去书坊询问一窝端,为什么要一个人单独前往,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除了案情,什么也没说。」 高云升显然不信,抬眸盯着莲波,眼神里带着审视,「你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什么?」 「后悔当年没有选择沈从澜。」 莲波皱眉,「不曾有过的事,何来后悔。」 高云升不信,继续追问:「那时他只是个穷秀才,我已在衙门里当差,如今我虽升为捕头,他却成了我的上司。你今天见到他,是不是心里在比较过我和他?」 莲波终于忍无可忍的反问他,「那你后悔过没有娶芙表妹而娶了我吗?」 高云升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莲波冷冷道:「没什么意思,只是用这种反问的方式来回答你的问题。我和沈从澜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过去,四年来今日是第一次见面。你婚后时常接济芙表妹,芙表妹也时常上门走亲戚,我今日才第一次这么问你。被人无端猜忌的滋味,感觉如何?」 高云升被呛到无言以对,脸色十分难看。 莲波板着脸道:「溪客书坊开门做生意,迎四海八方客,难道谁多去了几次,便和我有私?我楚莲波做事光明磊落,也不从在乎闲言碎语。只要朝廷不禁女人经商,书坊的生意我会长长久久做下去,直到找回我妹妹。你提亲的时候,我就明明白白告诉过你。你说不介意我商户女的身份,也不介意我抛头露面,你若反悔,此刻还来得及。」 她自幼博览群书,一向口才极好,吵架高云升从未赢过,更别提今日是他无端挑事。 高云升词穷,阴沉着脸转身出门,帘子从他手里啪的一声荡起来,又重重落下去。 那一声彷佛重重敲击在心里,将无形中已经存在了很久的裂痕,再次敲开更大的缝隙。 莲波闭上眼睛,长长吐了口气,是的,她后悔了,不是后悔没有选择沈从澜,而是后悔不该和高云升起争执。 她本就被王氏不喜,如果再和高云升失和,消息传入母亲耳中,只怕会让她更加忧心。母亲已时日不多,不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再为自己操心不安。 今夜是高云升无端找茬,她本不需要向高云升低头,但她冷静下来想了想,还是起身去书房,打算和高云升说几句软话,与他讲和。 书房离卧室不远,莲波提了盏灯,顺着回廊走过去,发现书屋内没亮灯。 他在外面奔波一天,竟也不洗漱直接就这么睡了? 莲波皱了皱眉,走到门前,轻叩了两下,屋内无人应声。她犹豫片刻,把门推开,灯光投过去,屋内无人。塌上的被褥迭的好好的,根本没铺开过。 书房后头便是高家院子的后门。 莲波站在门口,寒风好像瞬间吹透了后背。 这两年来,她忙着照顾母亲和书坊的生意,每日都睡的极早。高云升回来晚了便睡在书房,不去打扰她,她心里感谢他的体贴,没有怀疑过什么,更从未在半夜来书房找过他。 莲波自嘲的笑了笑,原来自己是自作多情,自诩聪明。高云升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对她体贴入微,关爱有加,而是他另有秘密。 她原先还对他有些歉意,所以一直用钱财来弥补,没想到…… 这样也好,莲波吐出一口气,像是解开了心结,只觉得轻松无比。 这一晚她睡的很沉却不停做梦。梦里沈从澜站在青天塔下,问她,这上面的神仙是不是你? 她心里一惊,从梦里醒来,窗外天色微亮,还是雷打不动的老时辰。 柳莺进来替她梳头洁面,她忍不住问:「你半夜可曾见过郎君出门?」 柳莺摇头,「我是服侍娘子的,娘子一睡我也睡了。」 莲波心道:柳莺是陪嫁丫头不会说谎。高云升睡在书房,方便从后门出去。看来这件事,除了他自己,也不会有人知道。 往常高云升宿在书房,会在早上过来和莲波一起去前院,先给王氏请安,再吃早饭。 今日莲波一反常态,梳洗完毕,先去书房找他。 高云升正在穿衣服,见到莲波微微一怔,「你怎么来了?」 莲波盈盈含笑的望着他,「我来给夫君赔不是。昨夜是我说话太冲,请夫君见谅。」 她先低头,高云升自然顺着台阶下来,笑吟吟道:「夫妻那有隔夜的仇,莲波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强了。」 莲波笑了笑:「都是我娘娇惯的。」 高云升点头,「我做梦都想不到你是养女。岳母对你当真是爱如掌珠,看不出来一点慢待。」 两人和好如初,用过早饭,高云升去了县衙。 据温秀才交待,偷乔娘子的那件衣服,临走时扔进了鬼园的枯井中。昨日天色已晚,捕快们一听要去鬼园找证物,全都变了脸色。捕快们也是人,都知道鬼园闹鬼,夜晚没人敢去。 沈从澜便安排高云升带人白日去取那件衣服。 高云升带了两个身强力壮的捕快老六和于飞到了鬼园。今日天阴,大白天里园子也是鬼气森森,十分瘆人。风呼呼从耳边穿过,像是有人在压着嗓子哭喊。 三人一进园子便感觉浑身都冒寒气,高云升心有怯意,只是他身为捕头,只能硬着头皮道:「有鬼也不会大白天出来。」 话虽如此,他还是抽出腰刀壮胆,随行的老六和于飞也都战战兢兢的提着刀。三人急匆匆直奔那口枯井,到了井口,老六放了绳索,让于飞下去捞那件衣服。 于飞刚下到井里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老六和高云升吓得头发发麻,手里的绳索差点都扔了。 「快,快拉我上去。」 高云升勉强镇定,和老六扯着绳子把于飞拉了上来。于飞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一张脸吓得面无人色。 高云升心里也打战,「有鬼啊?」 于飞打着寒颤,磕磕绊绊的说:「不,不是鬼,是尸体。」 「尸体?」 「赶紧去通知沈大人。我没敢细看,至少有四个头。」于飞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伸出四根手指,手还在抖。 高云升强自镇定,「你有点出息吧,捕快没见过尸体?」 于飞咽了口唾沫,「高捕头,咱们以前见到尸体那都是预先知道到。谁知道这井里有尸体啊,我低头一看,猛然见到四个骷髅头和骨头架子,你说我怕不怕,这还是鬼园啊。」 高云升忙道:「我赶紧回去通知沈大人,你们俩留在这儿。」 「别,我们俩还是在大门口等着吧,这里实在吓人。」 老六和于飞不敢留在园子里,守在鬼园门口,等着高云升回去叫人。 莲波得知从鬼园枯井捞出四具尸骨的消息是午后。 她侍候母亲喝了药,靠在床头给她念书。 林氏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莲波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打算回高家。 走到前头铺子里,安叔神色慌慌的从外面跑过来,对她招了招手。 「出了什么事?」 「大娘子,有件事可千万别让掌柜的知道。」安叔压低声音,「官府在街上贴了告示,让洪英七年家里有走失丢失孩童的人,前去衙门报失。」 第13章 13 莲波心里一惊,「怎么回事?」 安叔低声道:「听说在鬼园的枯井里捞出来四具尸骨,其中有两个是孩童。」 溪客便是洪英七年丢的。莲波脑子轰的一声,立刻想到林氏已经病入膏肓,这事若是传入她耳中,岂不是雪上加霜。 安叔见一向镇定的莲波也失了颜色,忙道:「大娘子你别急,老天保佑我家二娘子还好端端的活着呢。我只是怕掌柜的多想,她病中不能受刺激。」 莲波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她若是也乱了心神,林氏只怕也撑不下去。 「安叔,你去告诉书坊里的师傅和刻工,切不可在书坊里讨论此事。还有,近日你在铺子里守着,万一来书坊的客人谈论此事,也赶紧让他们打住。」 安叔连连点头,「我明白,大娘子放心。」 莲波挺起腰身,一字一顿道:「你说的没错,溪客还好端端活着呢。」 说罢,她转身回到后院,去交待林氏的贴身婢女书香,吩咐她不许在林氏面前提起鬼园的事,要寸步不离的陪着林氏。若林氏执意出门,一定想办法拦着她,以防消息传进林氏的耳朵中。 书香面露苦色,低声道:「大娘子,我可真拦不住。那天太太去青天塔,我可是死命劝了也没用,你也知道太太的脾气。」 莲波当然知道林氏个性强悍,说一不二,她若非要出门,恐怕书香和安叔都拦不住。不过,林氏前几天登青天塔,脚掌有伤,行动不便,近期应该不会出门。想到这儿,她也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庆幸。 林氏觉轻,听见外间窃窃私语,喊了声莲波。 莲波定了定神,走进里间,轻声道:「是我不好,吵醒母亲了。」 林氏起身坐起来,「年纪大了那有那么多觉,闭会儿眼睛就够了。你和书香说什么呢?」 「我让她守着你,别让你出门。」莲波走到她跟前,握着她的手,极认真的嘱咐道:「娘,天寒地冻的你可千万别出去,大夫说了你的病要静养,不能受风受寒。」 林氏笑了:「脚掌还疼着呢,放心吧,我不出门。」 莲波正悄然松口气,就听见林氏说:「我方才做梦,梦见溪客回来了。」 这个梦是对应着枯井里出现的童尸吗? 莲波强压着不妙的预感,强颜欢笑道:「太好了,可能这几天就会有聚鑫银铺的消息。」 「我担心那老掌柜的会陪着他老娘过年,只怕过了上元节才会回京。」林氏叹气,「如果不是我身体不好,我这会儿就亲自去一趟他老家问个明白。我这两天真是等的度日如年啊。」 莲波忙道:「那我让阿荣再去一趟京城,问问掌柜的老家何处,若是近了,就让阿荣去跑一趟讨个准信儿。」 林氏想了想,「阿荣是高家的下人,使唤他去办楚家的事,恐怕你婆婆又要摆脸色,我看还是让老安去吧。」 「安叔那有空闲,书坊离不开他。阿荣虽是高家的下人,可是我发的月银,让他替我办件事也没什么过分的。」 「话是怎么说,可你那婆婆,」林氏摇摇头,欲言又止。 莲波笑道:「她说她的,我不听便是,我早就练就了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 林氏忍俊不禁,「那老婆子嘴碎心贪,幸好云升还不错,对你也体贴爱护。」 莲波心里发涩,却笑着点头,「是啊,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能忍就忍了。」 林氏慈爱的拍拍她的手背,「娘这儿没事了,你快回去吧。」 「好,我明日再来。」莲波对书香使了个眼色,「有事派人叫我。」 书香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若是林氏突然要出门拦不住,便去叫大娘子过来。 莲波交待安叔守好铺子,带着柳莺急匆匆前去县衙。 因高云升的关系,县衙的捕快和衙役不仅认识她,也都知道她妹妹丢了十几年,一直在找寻,所以见到莲波,便把她领进大堂。 沈从澜和典史王义山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妇人们哭成一团,喊着要沈从澜替他们做主,抓住杀千刀的贼人替孩子报仇。 莲波认得其中几个人。那年上元节,城里一共丢了三个孩子,除了溪客,还有绸缎庄和银匠铺家的孩子。两男一女,都来自家境殷实的人家,且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贼人索要五千两赎金,三户人家都送去了银票,贼人却没有放人。这些年,林氏经常与那两家人互通消息,打听孩子下落。 高云升见到莲波,把她让到旁边,低声道:「枯井里的孩子有一个是银匠铺的阿宝,另外一个应是……溪客。」 莲波来时路上,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依旧不肯相信,低声道:「十几年过去,衣服血肉都已腐烂,你怎么知道不是另外一个孩子?」 高云升回答道:「其中一具尸骨上有个银锁片,已经确认身份是阿宝。另外一具尸骨是个女童。当初一起丢的三个孩子,只有溪客是女孩。」 莲波瞬间红了眼圈,抱着一丝幻想问道:「鬼园原本是魏家的宅子,那个孩童,会不会是魏家的女儿?」 高云升:「那时我虽然还没有当捕快,可魏家那起惨案满城皆知,当时除了男主人,家中几口全都被杀,尸体都在,所以才叫灭门案。从尸骨腐败程度看,井里的四人是死于同一年,显然不可能是魏家的孩子。」 莲波猛然打断他,「那不可能是溪客!」 高云升无奈的皱起眉头。莲波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素来以温柔端庄,落落大方的模样示人,极少在外面如此失控。 突然拔高带着哭腔的声音,将沈从澜的视线也吸引过来。他默默的看着莲波,心想,没想到她一向要强,竟也会当众失态。 高云升道:「这些年我一直帮你找溪客,我也想她平安归来,让你们一家团聚。可三个孩子里唯有溪客是女孩儿,那井里的尸骨除了是她还能有谁?」 「不是她!」莲波眼中含泪,哽咽道:「仙人给我娘指了妹妹的下落,一定不会有错,我明日便让阿荣去聚鑫银铺。」 十几年过去了,她已经记不清溪客的样子,可还记得她牵着自己的手,用甜甜软软的奶音,叫她姐姐。 沈从澜见状,不由自主的走过来,「高夫人先别激动,虽然云升一直说是溪客,但或许城中还有别的人家走丢了女童,所以我让人贴了告示。再等几日吧。」 莲波不想让他见到自己的失态,低头含糊道了声谢。 沈从澜的目光从她泪痕上滑过去,转头对高云升道:「让尊夫人先回吧。」 虽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可眼神却藏不住的关切,高云升压住心里的不悦,送莲波出去。 走到门口,他忍不住道:「莲波,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不想承认。可你仔细想想,当时城里和阿宝一起被抢的孩子,只有溪客和小麒麟。很明显就是贼人拿了银子,撕了票。又因分赃不公,杀人灭口。沈从澜多此一举去贴告示,万一乡下也有丢女孩儿的人家寻了过来,莲波你想认回溪客的尸骨都难。」 莲波没有理会他,神色悲戚的步下台阶。 那怕真的是溪客,也要等林氏过世之后,她才能认。怀善堂的老堂主白三省早就说过林氏得的是心病,无药可医,那怕镇日泡在药汤里,也会一滴滴熬尽心血而亡。现在林氏正满怀希望的等着聚鑫银铺的消息,她怎么敢去告诉她这件事。 这消息能不能瞒得住?能瞒多久? 江进酒带着青檀和张夼正好走到衙门外。 莲波一脸泪痕,失魂落魄,根本没看见青檀,直到听见一声「姐姐」。 是溪客吗?她心神一震,从梦境一般幻游中醒过来,抬头看见青檀正站在她眼前,一脸关切的望着她。 莲波忙用手帕擦了下眼睛,勉勉强强挤出一丝笑,「你怎么也来了?」 青檀指了指前面的江进酒和张夼,解释道:「那位年长的是我师父,旁边那位叫张夼,是用毒高手,也是风云镖行的镖师。鬼园枯井里捞出来的两具尸骨,据说是中毒死的,身上带有两把奇怪的兵器。风云镖行和江湖人打交道多。所以沈大人请我师父和张夼过来帮忙,看能否从兵器辨认出身份。」 莲波点头:「那你赶紧去忙吧。」 「我是来看热闹的。」青檀打量着她,关切的问:「姐姐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了你,要不要我帮忙?」 莲波怔怔望着她,突然问道:「你额上的刺青是什么时候纹上去的?」 青檀摸了摸脑门,「我在被师父买下来之前,在一个高杆船技杂耍班里讨生活,班主叫邓瘸子,是他给我纹的。」 「他为何要给你纹一朵梅花?梅花下有没有一块胎记?」莲波此刻已经有些走火入魔,死死的盯着那朵梅花,恨不得目光透过刺青,窥见下面的肌肤。 青檀笑着摇头,「我一点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我师父说我有可能是被邓瘸子打傻了,或是吃了什么药伤了脑子。」 莲波直勾勾盯着她的脸,「妹妹,如果我让你帮个忙。你能答应我吗?」 青檀很痛快的问:「什么忙啊?」 莲波心乱如麻的望着她,话到嘴边却又强行咽了下去,「容我再想想。」 第14章 14 青檀虽和莲波相识不深,却见过她在劫匪面前镇定自若的样子,不明白她今日为何如此反常,问的话也奇奇怪怪。 毒杀乔娘子的药来自溪客书坊,莫非温秀才的案子牵扯到她?青檀正暗自猜疑,莲波又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们镖行里的镖师都是外乡人么?」 「是啊,怎么了?」 新设在幽城的这家风云镖行就是个幌子,江进酒身负任务而来,等查清青天塔上的真相,这镖行也就撤了。目前镖行里名为镖师的几个人全是风喉,余下的便是江进酒带来的下人。 莲波扭头对站在身后的柳莺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和女郎去旁边说几句话。」 青檀越发觉得莲波今日反常,究竟是什么事,她竟然还要背着心腹婢女和自己私下密谈? 两人走到旁边,莲波低声道:「我能否在镖行里请一位镖师替我办一件事?酬金加倍,只是这件事不能外传,结果只能告诉我一个人。」 青檀好奇,「姐姐方才说的帮忙就是这个事么?」 莲波回答:「不是。是另外一件事。」那件事还没想好。 青檀笑了,「那姐姐直接找我就好了,我肯定替姐姐保密,保证守口如瓶。」 莲波露出淡淡窘笑,「我要找个男镖师。」 青檀不解,「难道我不行么?我功夫很好啊!」 「并非我不信妹妹的功夫,只是男人更方便一些。」莲波表情有些难堪,目顾左右,轻声道:「我夫君有时深更半夜出门,我想知道他的去向。你一个女郎家,恐怕不方便跟着他,再说我也不放心让你深夜出门,还是男镖师更合适。」 她本想找个书坊的伙计去跟踪高云升,但高云升有些功夫,且是捕头,警惕性很高。恐怕伙计不容易跟到结果。再者,书坊的伙计都是本城人,难免会和人八卦说漏出去。她眼下还不打算和高云升翻脸,不想打草惊蛇。 青檀柳眉一挑,「姐姐是怀疑高捕头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莲波窘然道:「或许吧,我还需要确认。还请妹妹替我找个嘴紧的镖师,若我夫君真有别的女人……也不要外传出去。」 青檀本来还抱着打抱不平的心态想要帮忙,听见这话便抱起双臂,慢慢一笑,「那依我看,姐姐也没必要花这个钱找不痛快。若真有猫腻,姐姐你也打算忍气吞声,家丑不外扬,还不如就当没这回事好了。不然的话,就等于沈大人千辛万苦找到凶手又不抓,干嘛费劲呢?」 莲波苦笑,「这事我暂时不想让人知道,日后再做计较。」 青檀眸中闪过寒光,「为何要日后再做计较?若他在外面有人,姐姐立刻让他滚便是,还等着他给你抱回来私生子不成?」 莲波正色道:「妹妹误会了。我可不是什么忍气吞声任人拿捏的女人。只不过我母亲病重,不论什么事,我都会暂且忍着,不想让她为我的事操心。」 原来如此。青檀点点头,「姐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这事包在我身上。我替姐姐找个嘴巴紧的。他敢对外说一个字,我把他嘴缝成荷包。」 「那就拜托了。」莲波从荷包里拿出一张银票,「这是酬金,我从未请过镖师,不知道够不够。」 青檀推开莲波的手,轻轻笑道:「这点小事还谈什么钱吶。姐姐慢走,我去找我师父。」 因为莲波的一番话,她走进县衙见到高云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其实在青天塔,她已经见过他,只是那时还不知道他就是莲波的丈夫。 高云升身形高大,容貌端正,看上去正派严谨,并不像是好色之徒,眼中并无淫邪之色。或许他半夜出门不是在外面有女人,是另有秘密? 捕快们从鬼园井底捞上来的两把武器,的确不太常见。幸好江进酒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来这是青斧帮特制的斧刀。 「沈大人,这兵器来自青斧帮。恰好我与帮主也有几分交情,可以帮大人打听打听。」 沈从澜拱手道谢,「多谢江公帮忙。」 一声「江公」把江进酒敬得受宠若惊,忙道:「不敢当。」 沈从澜询问张夼,「两人死了十几年,不知能否验出来是中了什么毒?」 张夼遗憾地摇了摇头,「时间太久,无法确定,除非尸身保存完好。不过,凶手既然选择毒杀,必定武功不高。他没有把握能打得过这两人,才会下毒。」 「有道理。」沈从澜又转向王义山,「典史可有什么想法?」 王义山道:「依我看,凶手可能是本城人。一来他熟悉鬼园,知道无人敢进去,所以把孩子藏在那里也不会有人发现。二来他知道本县有那些富裕人家,且对孩子爱如掌珠,舍得出赎金。」 话音刚落,阿宝母亲秦氏放声哭起来,「都怨你,不该拿了假银票去赎人。」 「你胡说什么?」阿宝父亲孟贵忙不迭去捂妻子的嘴。 王义山脸色一变,立刻追问孟贵:「你当年用的假银票?」 孟贵连连摆手,矢口否认,「没有,大人,是她胡说的,这婆娘伤心过度昏了头。」 沈从澜默默盯着孟贵夫妻。制作□□是死罪,使用□□也要受牵连坐牢,孟贵就算用了,也绝对不敢在他面前承认。从秦氏的反应看,她绝对不是伤心过度胡说八道,而是在埋怨丈夫用了假银票才导致儿子被撕票。 沈从澜上前两步,和和气气道:「十几年前的旧案,想要找到凶手难如登天。两位若是想要找到凶手替孩子报仇。应当多提供些线索才对。即便用过□□,那已是十几年前的事,我不会追究。或许,那些假银票就是破案的关键。」 孟贵依旧一口否认,说妻子在胡说八道。 王义山冒了火气,冷声斥道:「你不说实话影响断案,可别怪我们抓不住凶手。」 秦氏闻言放声哭起来,「大人若是抓不住凶手,我就去青天塔上投仙人状。我不能让我的阿宝白白被害啊!」 眼看问不出什么名堂,沈从澜让众人先回去,然后又对江进酒和张夼拱了拱手道:「辛苦二位。」 江进酒和张夼告辞离开县衙。走到路口,江进酒突然想起莲波,问青檀道:「方纔你在县衙外搭话的小娘子是谁?」 青檀答:「溪客书坊的楚莲波,捕头高云升是她丈夫。」 江进酒很八卦的笑了笑,「难怪了。」 青檀不解,「什么难怪了?」 「我很好奇,为什么沈从澜一听张夼说出乔娘子中毒的时间和症状,就能马上想到溪客书坊的毒药,就让卫通去打听了一下,原来沈从澜以前是溪客书坊的常客。」 江进酒笑吟吟摸着下巴,「书坊有这么一位美貌的小娘子,也难怪沈大人常去。可见两人当年关系也不错,不然他也不会知道书坊有那种毒药。哎呀,如今这关系有些微妙啊,高云升居然在沈大人手下干活。」 青檀清清嗓子,「师父你一把年纪了,还是不要八卦别人的私隐吧。」 江进酒笑容僵住,「你这是什么话!我还不到四十岁,正当壮年!」 青檀故意叹口气,慢悠悠道:「这世道可真是不公平,女人不到四十就是徐娘半老,男人却还是正当壮年。」 江进酒:「……」 张夼憋着笑道:「老大,青檀最近手头紧,所以说话也是一股子穷酸气。」 江进酒翻翻白眼,「涨点月银嘴就甜了?」 张夼立刻点头,「那肯定啊。」 江进酒纠结了一会儿,肉疼的点了下头,「行,涨一两吧。」 青檀偏头,认真道:「师父,我刚才逗你的,其实你看上去可一点不像三十八岁。」 江进酒窃喜,「像多少?」 「三十七岁半吧。」 江进酒默默咬牙,太天真了,居然还想着能从这徒弟嘴里听到好听的…… 张夼憋着笑,碰碰青檀,见好就收吧女侠。抠门老大能给你涨一两银子已经是「天价」。 青檀从善如流,说起了正事,「师父,方才阿宝娘说,如果沈大人无法破案,她要去登青天塔投仙人状,这是个机会。」 江进酒愁道:「是啊,我方才就在想,能有什么办法一窥仙人真相。」 青檀道:「青天塔上到底有没有神仙,还是个谜,不过去取仙人状的,实实在在是个人。」 张夼建议:「要不我们在青天塔下昼夜轮守,先抓住这个取仙人状的人,然后再顺藤摸瓜。」 青檀觉得不妥,理由是那人武功极高,神出鬼没,而且他绝对不会白天上塔取仙人状,必定是趁夜前往,夜晚抓住他,极为困难。那次他几乎是赤手空拳,这次若带着兵器有备而来,肯定更难应付。 张夼有些吃惊,「还有你拿不住的人?」 青檀莞尔:「多谢川哥捧场,说我是绝世高手。可惜那个人,就是师父他老人家口中的天外天,人外人。需要川哥出手。」 江进酒:「用毒?」 张夼道:「用毒对我来说是小事一桩,就是怕万一误伤到去投仙人状的百姓。」 「放心,不会误伤。」青檀笑了笑,「百姓投仙人状是站在最后一块钉板上,取信人武功高强,肯定不会这么做。我猜他必定和我一样,倒挂金钟扯过铁索,把匣子里的仙人状取出来。」 张夼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在那根铁索上下毒?」 青檀点头,「对。川哥好好想想用什么毒,能让我们追踪到他,抓到他。」 张夼嘿嘿一笑,「明白,反正绝对不能让他死了。」 第15章 15 莲波经历了心力交瘁,精疲力尽的一日,自然又是早早的「睡了」。 房里熄了灯,她睁着眼睛看向黑暗中的帐顶,脑子里像过走马灯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沈从澜贴出告示,若城中并无其他失踪的女童,那就说明井里的尸骨就是溪客。是否等几日去认领,先悄悄埋葬?否则无人认领的尸骨便会被扔到乱坟岗去。林氏的脚早晚会好,不可能一直不出门。如果此事真的瞒不住了,她该如何应对?青檀是否愿意帮忙? 外面传来高云升的脚步声,她屏住呼吸,听见那脚步声毫不迟疑的越过了门口,径直走向后院的书房。 莲波默默咬了咬牙。 青檀虽然一口答应替莲波找个嘴巴紧的人去跟踪高云升,但仔细一想,还能有谁比自己嘴巴更紧呢?莲波不肯让她帮这个忙,无非是担心她一个女郎家夜里出行不安全,却不知道她做了风喉,多少次都是刀口舔血,生死一线,深夜出行根本不算什么。 跟踪高云升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毫无难度,而且出奇的容易,她来到高家后院的第一晚,没等到半个时辰,就碰见了从后门出来的高云升。 巷子里静悄悄的一片漆黑,天寒地冻,北风呼啸,街坊邻居都睡得早。青檀悄无声息的跟在高云升身后,他丝毫没有觉察。 他走过巷子口和十字街口的时候,会停下来左右环顾一下。青檀猜测,以他的身份,明目张胆去青楼不大可能,若真的有女人,也必定是住在某处私宅中。 出乎意料的是,他最终走近了一片破旧的老房子,看样子屋主十分贫困。 高云升左右看了看,确认四周无人方才上前敲门。来开门的人,让青檀很是意外,竟然不是女人,而是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人。 高云升深更半夜神神秘秘的来见一个男人?联想到莲波四年没有生养,青檀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联想。她轻身一跃,踏上了破旧的屋顶,心想幸好自己不沉,若是轻功不好的卫通,搞不好都能一脚能把这茅草房踩塌了。 「高捕头快请进。」瘦小男人把高云升让进来,关好院门。 两人走进屋里,高云升从怀里拿出来一小包银子递过去,「今日人多,我不方便多说。」 「高铺头平时对小人就诸多关照,今日不过是举手之劳,那里用得着如此破费。」那男人嘴上说着,手却还是飞快的接过银子,可见也是贪心缺钱的。 男人殷勤地拉过一条破椅子,请高云升落座。青檀发现他的左手缺了一根小指头。 高云升忍着嫌弃坐到脏兮兮的椅子上,双眉紧皱,「我这么做也是迫于无奈。这些年我岳母为了找孩子已经走火入魔,不知道被骗了多少回,白扔了多少银子,她就是不死心,但凡听见个风吹草动的信儿,就指派我家娘子出门替她打听消息。」 男人频频点头,「丢了十几年,那能轻易找得到。让她们死心也好。」 高云升叹气:「这一日找不到人,家里一日不得安宁。这些年,我真是受够了。」 男人连声附和,「小人明白。」 高云升又道:「三个孩子明显都是被撕了票,不可能杀了两个还留着一个,只是不知道那个埋在哪儿罢了。今日请老兄帮个忙,我也是想让她们提早解脱,免得还要无休无止的去找人。」 青檀听到这儿,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身份,他一定是验尸的仵作。 「高捕头说得对。只不过,」男人顿了顿,「阿宝的尸骨被家人领了回去。另外那一具一直停放着,小人有点担心……高捕头还是劝夫人尽快认领尸骨下葬,以免夜长梦多。」 高云升不满道:「也怪沈大人多事,非要贴个告示出来,弄得她眼下还不肯死心,不愿去认领。」 男人立刻道:「若夫人不肯认领,高捕头的岳母去认领也是一样的。」 高云升点了点头,「我明白。这事还请老兄守口如瓶,千万别说出去。」 「高捕头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高云升起身走到门口,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你放宽心,就算被人发现了,你也不会有事。小孩儿的尸骨本就难以辨认,便是华佗在世也有诊断出错的时候。」 男人立刻拍着胸脯,「高捕头放心,若真被人发现了,那也是我眼拙,技艺不精,绝对不会扯到高捕头身上。」 青檀没想到今日跟踪高云升,没跟出他的私情,却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那具小童的尸骨并不是女童,高云升暗中指使仵作说是女童,想让莲波和林氏彻底死心。 高云升离开了仵作的家,并未前往别处,径直回了高家。青檀在后院等了会儿,见书房里熄了灯,便离开了。 莲波翌日吃过早饭,禀了王氏,要让阿荣再跑一趟京城去问消息。 王氏一听就拉下来脸来,「昨日不是已经找到溪客的尸骨么?你还问什么消息?」 显然高云升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了王氏。莲波无视王氏的臭脸,慢慢道:「单凭一具和溪客年纪相仿的尸骨,便能确定那是溪客?」 王氏呵呵,「你难道不会推断?」 莲波镇定道:「母亲不是深信不疑这世上有神仙么?既然仙人信上写了聚鑫银铺,那就一定会从银铺打听到溪客的下落。」 王氏冷笑,「若神仙这次判断有误呢?」 莲波:「加上温秀才的案子,仙人已经断了九起案,可曾有一起是错的?」 王氏道:「那都是命案,不是寻人。当然不一样。」 莲波反问道:「仙人连看似毫无头绪的命案都能破,寻找一个人的下落难道不是易如反掌?」 王氏哑口无言,气哼哼的看着高云升,「你也瞧见了,我说一句她顶一句,谁家有这样的好儿媳?」 高云升瞟了一眼莲波,「溪客的尸骨不可能一直停放在县衙,过了七日无人认领,便会扔到乱坟岗。你若真的忍心,那就硬扛着不认吧。」 王氏哼了一句,「她一向冷情,有什么不忍心的。」 莲波目光扫过高云升和王氏,「你们为何都逼着让我承认那就是溪客?」 王氏怒道:「谁逼着你了?是你钻了牛角尖,死不承认。你出门去打听打听,但凡知道这事的,谁不说另外一个就是你们家的溪客!」 莲波不由焦虑起来,这事很快传开,恐怕无法隐瞒太久。因为很快就要过年,林氏虽在幽城没什么亲戚,却有不少朋友,万一来拜年的人说漏了嘴?必须要早做决断。 吃过早饭,送走高云升,莲波把阿荣叫了过来,让他再跑一趟京城,去聚鑫银铺打听老掌柜的几时回京,老家何处。 交代完了,莲波又问:「我记得你不识字吧?」 阿荣点头,「小人不识字。家里穷未曾读过书。」 莲波: 「上次去聚鑫银铺,店里有位驼背汉子,掌柜的说他是个哑巴,我一时胡涂也没询问他。后来想想,他也是银铺的人,万一知道消息的人不是老掌柜,而是他呢?」 阿荣立刻道:「那小人这次一并问问他,只是小人不会比划哑语。」 莲波交给他一封信和一个小布袋,「他或许认字,我把寻人的事情写在纸上,你拿给他看。记住,你私下里问他,别让掌柜的看见。先给他点碎银以示诚意,如有溪客下落,还有重谢。」 阿荣领命而去,莲波打开妆奁,在最下一层拿出一片莲花金锁。父亲给她和溪客各自打了一模一样的金锁,唯一不同的便是名字。她把金锁用手帕包好,藏在衣柜的暗格里,然后带着柳莺,前去风云镖行。 走到门口,正巧青檀从里面出来。 「我正要去找你。」青檀说着对莲波使了个眼色。莲波明白,避开柳莺,和青檀走到旁边。 青檀开门见山问道:「县衙的仵作是不是一个瘦小的汉子,四十多岁年纪?」 莲波道:「你说的应该是老曲,是不是肤色黝黑,左手缺了一根小指头?」 青檀点头,「就是他。昨夜高云升悄悄去见了老曲,给了他一包银子。」 给他银子?莲波聪明过人,不等青檀继续往下说就立刻明白了,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既高兴那具孩童尸骨不是溪客,又愤怒高云升的欺瞒。 青檀不想太过刺激她,语气略缓,「他说因为找你妹妹,弄的家无宁日,他想让你和你娘彻底死心,大家都能早日解脱。」 真实的原因恐怕不是他说的这样。溪客死了,莲波就是楚家家产的唯一的继承者,书坊就只能留给她一个人。王氏逼着莲波认尸的时候,她就起了疑心,现在更加确认无疑,高云升也是这个目的。 莲波神色清冷,「我不肯去认领尸体,他如果抱着这个打算,必定会让我娘知道此事。我本想多瞒一天是一天,眼下看来,恐怕是瞒不住了。」 「姐姐打算怎么做?他买通老曲的事要告诉沈大人么?」 莲波摇头,「妹妹先替我守着这秘密。」 青檀皱眉,「为何不告知沈大人?」 莲波解释道:「我一旦说了便会和高云升翻脸,我娘病重,经不住打击,溪客没有找到,我又和丈夫闹翻,让她如何承受?所以无论高云升做了什么,我都会暂且忍耐,等我娘不在了,我再和他计较。」 青檀不由感叹:「姐姐真是孝顺。」 「因为我娘对我不仅是疼爱,还有恩重如山的情义。」 莲波决心已下,也就不再纠结,破釜沉舟道:「我有件事相求妹妹帮忙,只要妹妹答应,我愿拿出书坊年底结算利润的一半作为酬谢。」 青檀笑了:「姐姐可真是财大气粗!你是要让我假扮溪客吗?」 莲波一怔,「你猜到了?」 青檀笑微微道:「你一直问我额上的刺青,又问我多大年纪,可曾记得小时候的事,这可太明显了。」 莲波定定望着青檀,眼中不知不觉泛起泪光,「仙人指路在聚鑫银铺,我们就在那里相遇。或许你真的就是我妹妹。」 青檀悠悠叹息:「可惜我不是。邓瘸子说洪英六年我已经在高杆船技的杂耍班里了。」 莲波露出失望的表情,「我和妹妹很投缘。不论你是不是溪客,我都愿意拿你当妹妹看待。」 青檀笑着摸摸额头,「我可以答应姐姐,不过时间久了恐怕不行。万一我师父的镖行开不下去,我也得跟着他离开幽城。」 莲波含泪摇头,「不会太久,大夫说我娘时日不多。」 青檀出门本就是去找莲波说明高云升昨夜行踪,既然莲波已经来了,她也没必要再出门,送走莲波便折回去告诉江进酒她可能要假扮溪客。 江进酒吃惊道:「你答应了?」 青檀笑盈盈点头,「我当然答应了!她可是要送我书坊一半利润做酬谢,好大方!」 江进酒瞪圆了眼睛,「你何时变得财迷心窍了?」 青檀笑呵呵道:「这不是被生活所迫么。日子过得穷嗖嗖的。」 江进酒:「……」 青檀收起调侃,「我还不至于财迷心窍到这个地步,我答应她,一是想做点好事,积德行善,希望老天保佑我找到家人,二来,你不觉得青天塔的仙人,和溪客书坊可能有关系么?」 一提到青天塔和仙人,江进酒来了精神,连忙问:「你发现了什么?」 「温秀才的毒药来自溪客书坊。假设仙人是个人,他必定熟知溪客书坊,知道书坊有这种毒药,所以他才能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推断出温秀才是凶手。」 「仙人信并非手写,除了书坊,寻常人家谁会在家里放一些字模?还有,如果莲波真的相信仙人信,为何她不等着聚鑫银铺的消息,而要让我假扮溪客?说明她知道,仙人信不可信。」 江进酒恍然大悟,「不错,楚莲波很可疑!」 青檀比较保守,没说莲波可疑,只是怀疑溪客书坊可能和仙人有关系。 「所以我想多接触林氏和莲波,看能否找到线索,顺便还能挣一大笔私房钱,何乐而不为?」 青檀笑盈盈的看向江进酒,故意道:「你们有钱人根本就不懂穷人突然赚到一笔钱的快乐。」 江进酒:「……」 第16章 16 莲波从青檀处得知高云升的所作所为之后,猜他一定会想法让母亲知道这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她刚迈进铺子大门,安叔就满脸不安地迎了上来,「大娘子你可算来了。」 莲波还以为林氏病情危急,忙问:「出了什么事?」 「亲家太太王老夫人来探望掌柜的病情,我也没法阻拦,眼睁睁看着她进去了。」 王氏早上并未提出要来探病,突然拜访显然是没安好心。莲波来不及和安叔多说,提起裙子疾步就往后院里走。 王氏正端着架子坐在林氏待客的小花厅里,看着憔悴瘦弱的林氏,不知不觉就生出高人一等的傲气来,心道:你要强了一辈子又如何,没有儿子,这份家业早晚还不都是我高家的。 林氏一向和王氏不怎么来往,但看在莲波的面子上,也不能怠慢了这位亲家。于是面带微笑,客客气气道:「我三天两头生病,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这大冷天的天,劳烦亲家大老远跑来看我,实在过意不去。」 话音刚落,莲波正好跨进房门。 她一看母亲的脸色神情没有异样,这才悄然松了口气。看来王氏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只是她身为晚辈,不能直接将王氏请出去,赶出去,只能站在旁边暗暗着急。 王氏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来探望亲家,于情于理可都说不过去了,亲家节哀啊。」 莲波急忙阻止,「母亲请勿再说,我娘还病着。」 林氏一怔,「你说什么?」 王氏不管不顾的说道:「溪客的事我听说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将心比心,这是生不如死啊。」 莲波气到手指发抖,忍无可忍道:「书香,请王老夫人出去。」 「你说什么?」王氏难以置信的瞪着莲波,「当着你娘的面,你竟然对婆母如此无礼!」 莲波冷面相对,「我娘有病需要静养,受不得刺激。母亲故意来刺激她,居心何在?」 王氏腾地站起来,手指着莲波训道:「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你娘?你娘又不是聋子瞎子,又不是不识字,街口贴的告示她不会自己去看?你以为能瞒得住?你自作主张,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你娘还活着呢,你真是张狂的过了头!」 林氏听见白发人送黑发人,顿时脸色苍白,摀住胸口问莲波,「到底是什么事?」 莲波上前扶住林氏的肩头,安慰道:「娘你别急,溪客活的好好的,我已经找到了她。我等会儿给娘细说。」 林氏素来对莲波信任爱重,听见她如此肯定的说法,一颗心又定了下来。 王氏高声道:「鬼园的枯井里发现了两具童尸,其中一个是银匠铺的阿宝,另外一个是溪客。莲波不肯认领尸骨,现在还停放在衙门里呢。」 莲波怒道:「溪客好端端活着,我为何要去认领那具尸骨?」 王氏厉声道:「你胡扯!亲家,莲波她在哄骗你!」 林氏素来对王氏没好感,今日她来探病摆明是故意来放消息刺激自己,于是不客气的起身送客。 「亲家,这是我楚家的事情,如何决断我自有分寸,不劳亲家挂心。莲波,你先送婆婆回去。」 王氏此行目的达到,不屑多待,板着脸起身就走,走到门外还撇下一句,「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莲波压着怒火,将王氏送到书坊门口,心里万分庆幸自己及时请了青檀帮忙,不然母亲受到这样的打击和刺激,恐怕挺不过今晚。若是母亲有个三长两短,她也绝不会饶了王氏和高云升。 王氏突然停住步子,冷冷盯着莲波,「你一早出门却没来书坊,你究竟去了何处?」 莲波淡淡一笑,「我去见我妹妹。」 王氏冷笑:「你那来的妹妹?你为了骗你娘,胡乱扯个女郎来当你妹妹?你当你娘是个傻子么?」 莲波波澜不惊道:「是不是我妹妹,我娘自己会认。那怕我娘认了柳莺做女儿,那也是我娘的事,楚家的事,母亲就不必多操心了。操心劳神耗心血,还请母亲多保重身体,别像我娘一样,思虑过重,久病不愈。」 王氏气的七窍生烟,「你咒我生病是不是?」 莲波不咸不淡道:「儿媳不敢。」 王氏咬牙切齿道:「我原先想着你虽是商户女,好歹是经营书坊的,定是知书达理之人,没想到也是个泼妇。」 莲波淡淡道:「我从未撒过泼。这街上人来人往的都是街坊邻居,还请母亲声音放低些,以免被人看了笑话,失了体面。」 王氏忍下一口恶气,黑着脸下了台阶。莲波依旧不失礼数的送了句,「母亲慢走。」 王氏走开几步,狠狠呸了一声,「等你娘死了我看谁给你撑腰,你还能张狂到几时。」 莲波回到后院,林氏心如火焚的问道:「你快说,溪客她在哪儿?」 莲波握着林氏的手,笑微微道:「娘你别急,听我慢慢说。那天,我去了仙人信上写的聚鑫银铺,果真见到了溪客。她被一个高杆船技的班主给拐了去,那人怕溪客被家人认出来,将她额上胎记用一块刺青盖住了。她可能是被歹人灌了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我担心空欢喜一场,想确认无疑了再来告诉娘。」 林氏急忙道:「你快把她领来我看看。我见到她就能认出来。」 莲波柔声道:「好,我这就去。」 安叔见到莲波从后院出来,忙问:「掌柜的可好?」 莲波松口气,「很好,放心吧。」 安叔欲言又止,「下次亲家太太再来,我硬拦着……合不合适?」 莲波道:「她不会再来了。」 王氏从骨子里看不起商户人家,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轻易不会来书坊。今日「屈尊」来闹这一出,必是高云升授意的。 莲波站在门口思忖片刻,吩咐柳莺去风云镖行请青檀,自己独自一人去了怀善堂。 老堂主白三省和楚长河是忘年交,前些年一直是他给林氏看病开药方,后来他不再接诊,时常派长子白胜春和弟子李虚白去书坊给林氏诊治。 莲波的拜帖呈进去后不久,白三省打发了小重孙出来,领着莲波去了医馆的后院。这里是白家的私宅,一座十分阔气的四合院,整洁幽静,古朴方正,天井里晾晒了两箩筐的药草。 小童跨过门坎,在前面伸手指路,「曾祖父在东厢。」 屋里暖气融融,白三省拿着一卷医书,坐在炭火盆旁,见到莲波进来,指了指旁边的凳子,招呼她坐下来说话。 莲波揖拜行礼,「老堂主想必已经听说了鬼园枯井中捞的两具童尸,」 白三省面露忧色,「不错,都说其中一个孩子是你妹妹,我担心你娘听见这消息承受不住,正想让虚白过去看看。她身子骨早就不行了,只是她生性要强,全靠一个念头撑着,竟然熬了一年又一年,也着实令人惊叹。」 莲波明白,所以她绝不能让撑着母亲的那股劲儿断了。 「老堂主,井里的那个孩子不是溪客。」 白三省一怔,「不是?」 「我娘为了找溪客,登青天塔投了仙人状。翌日收到仙人信,指路在京城的聚鑫银铺。我在聚鑫银铺果然碰见一个女郎,她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是她师父从一个高杆船技的杂耍班里买回来的。她和溪客年纪对的上,长的也极美,额上纹了一朵梅花。」 白三省不解道:「那你怎么确定她就是溪客?」 「我相信仙人不会骗我。」 白三省捋着胡须,没有吭声。他自己对外编造了鬼差拘拿他的传言,总不能再自己打脸说不信鬼神。 莲波道:「我今日前来想求教老堂主两件事。其一,滴血认亲到底准不准?」 白三省摇头,苦笑道:「你也不是外人,我不妨直说,根本不准。」 所以,让青檀和林氏滴血认亲行不通。 莲波接着又问:「第二件事便是,刺青能否用药去除?那女郎额上有一朵梅花刺青,我想去掉刺青,看她额上是否有一个红色胎记。如果有,那就确定无疑是我妹妹。」 白三省沉吟片刻,「这个倒是不难,不过就是时间有点久,恐怕要三个月才能消掉颜色。」 「三个月?」莲波心想,如此也好,林氏时日不多,或许等不到那一天。 白三省解释道:「刺青的颜色并非浮于表面,而是刺进了肌肤,所以想要去色也不容易。需用针刺破肌肤,将泡了药水的棉线沿着刺青的线条贴上去,使药水沁进去肌肤,方能慢慢淡化颜色。」 「若溪客愿意去除刺青,能否请老堂主帮忙?」 白三省面露难色,「这恐怕不行。」 莲波忙道:「我当然不是让老堂主亲自动手,能否让李虚白代劳?」 「这……倒也可以。我可以写个方子让虚白配药水,只是你得答应我,切不可被外人知晓。」 「老堂主放心,我绝对不对外吐露。」 白三省捋着胡须,欲言又止道:「如果去了刺青,并无胎记呢?」 莲波道:「那我娘也是含笑而终,没有抱憾离去。」 白三省顿了顿,「你有没有想过,你娘认下来这个女儿,书坊的一半就是她的。若真是你妹妹也好,若不是,岂不是便宜了外人?」 莲波无所谓道:「都给她也无妨,我不在乎。我只要我娘高高兴兴的活着。」 白三省感喟不已,「我真没想到你会如此孝顺。」 莲波道:「母亲对我恩重如山,我为她做的这点事,比起她对我,只不过是滴水之于汪洋。」 第17章 17 青檀跟在柳莺身后,跨入溪客书坊,一路走向后院。 她之所以答应莲波来假扮溪客,除了她告诉江进酒的那两个理由,还有一个她不愿宣之于口的原因。她的母亲或许也如林氏这般肝肠寸断,费尽心血苦苦找寻她十几年。她假冒溪客,虽是欺瞒,却也是出于善意,希望上天也能安排她早日和母亲团聚。 楚家在城里繁华之处置办这一大片宅子,可见当年财力不菲。临街的门面对外营业,售卖各种书籍话本,后面是一座两进的庭院,前面一进用做印书刻书的工房和库房,最后一进才是林氏的居处。 莲波正等在内院门口,见到青檀,低声道:「我那婆婆一大早登门刻意让我娘知道了消息。我不得不匆匆忙忙把你请过来。」 「幸好姐姐动作快,不然还真是弄的措手不及。」青檀说着,忽然一怔,她看见了花厅里坐着喝茶的李虚白。 李虚白彷佛没听见动静,竟然连脸都不转过来。什么茶那么香,连有人说话都听不见么? 是故意装的吧。青檀故意清咳了一声,问莲波道:「这不是李大夫么?」 莲波略显惊讶,「你认识?」 青檀笑盈盈点头,「当然认识啊。」还摸过手呢。 莲波解释,「我担心阿娘等会儿见到你过于激动,身体不支,所以去怀善堂把李大夫请了过来。」 如此说来李虚白和溪客书坊很熟?青檀立刻便问:「他一直给母亲看病吗?」 莲波轻声道:「多数时候是请白堂主来看的,不过堂主太忙,有时也请李大夫来。」 青檀站在花厅门口说了好几句话,甚至提到自己,李虚白再无动于衷充耳不闻可就说不过去了,他不得不回头,起身冲着青檀拱了拱手。 比起在施粥棚,花厅的环境更适合放这么一尊冰玉般的郎君,眉目疏朗,透着一股敬而远之的劲儿。 青檀嫣然一笑,眼波如水,「李大夫,好久不见呀。」 李虚白玉石般的脸彷佛又被震开了纹路。这不是才隔了三天没见?好久是什么意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告诫自己镇定,淡定,不要多想,但是脸皮很不争气的又红了,想说点什么,发现脑子一片混乱,竟然词穷了。 青檀甚觉无辜,只不过隔空一句话寒暄而已啦,又没上手碰你,你脸红什么? 「李大夫别拘礼,快请坐吧。」莲波客气了一下,领着青檀进了东侧的厢房。 林氏正等的心急如焚,一见莲波进门,迫不及待的要站起来。 莲波连忙上前扶着林氏让她坐下来,「娘,你脚疼就别起来了,溪客又不是客人。」 青檀注视着林氏,十几年的煎熬,她看上去比同龄的妇人要衰老年迈,容貌枯萎,白发早生,只能从眉眼轮廓依稀看出年轻时的秀美。 林氏也定定的望着她,嘴里不知不觉唤出了魂牵梦绕的名字,「溪客。」 青檀一时间实在叫不出来「阿娘」,只是蹲下来握着林氏的手,笑吟吟的望着她道:「我现在叫青檀。」说来奇怪,面对林氏憔悴羸弱的病容,她并未感觉到不适,反而觉得亲切而心疼。 「是我的女儿,我认得出来。」林氏摸着青檀的脸,喜极而泣,女儿额上的胎记虽然不可见,但眉眼像极了她年轻的时候。她又翻过青檀的手,看她的指纹,然后搂着青檀嚎啕大哭起来,「的确是我的溪客,右手有四个斗,娘不会记错的。」 青檀被林氏感染,不知不觉红了眼圈。她帮林氏圆了心愿,上天是否也会让她圆了心愿,找到父母家人呢? 幸好莲波早有准备,果然林氏身体虚弱,一激动就哭昏了过去,莲波急忙让书香把李虚白请进来。 李虚白镇定地在林氏嘴里放了一片药,又取出银针扎了几个穴位,不多时,林氏便清醒过来。 青檀站在一旁,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李虚白,心里转了许多个念头。他经常来书坊,和林氏母女很熟,所以他有机会听说过一窝端,也有机会拿走书坊的字模,他会不会和仙人有关? 李虚白直起身,目光和她碰到一起,略怔了怔。青檀不想被他看出异样,连忙顺势道谢,「多谢李大夫,今日辛亏有李大夫在。」 李虚白垂下眼睑,收拾药箱。艳光四射的青檀,有一种让人不可直视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并非来自她的美艳,而是她的目光,带着窥探人内心的锋锐和慧黠。 李虚白客客气气道:「没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唉你先别走啊,我娘还没」青檀顺口就说出来了,自己也不禁一愣。 林氏喜不自胜,握着她的手道:「你叫惯了青檀,这名字继续用便是,娘只要把你人找回来就好,随便你叫什么名字都是我的孩子。」 莲波笑吟吟道:「娘,我问了老堂主,说刺青是可以去掉的。」 林氏又惊又喜,「当真?」 莲波点点头,征询青檀的意见,「妹妹你可愿意去掉刺青么?」 青檀嫣然一笑,「我当然愿意啊。」 因为这刺青太过扎眼,很容易被人记住。她有时不得不易容戴面具,若是能去掉,那再好不过。 莲波甚为高兴,立刻对李虚白道:「请李大夫回去替我回复老堂主吧,就说我妹妹愿意去掉刺青。」 李虚白并未想到这项任务会落到自己头上,无知无觉的答应下来,告辞离开。 林氏好不容易找回女儿,立刻想要青檀搬回来住,时时刻刻都和女儿在一起。青檀自然也无异议,这样更方便暗中调查书坊和仙人有没有关联。 莲波在书坊待到黄昏时刻才回到高家,今日高云升从衙门里回来的早,两人陪着王氏一起用的晚饭。 王氏脸上阴云密布,当着高云升的面再次斥责莲波在书坊对她大不敬,出言不逊。 莲波垂着眼皮,一句也不辩解,左耳进右耳朵出,终于等王氏说累了,她方才开口:「既然如此,母亲不如让云升写了休书吧。」 王氏和高云升齐齐愣住了。 莲波面无波澜的看着王氏,「无子又不敬婆母,犯了七出,被夫家休弃我无话可说。」 王氏被堵的上气不接下气。这个儿媳素来伶牙俐齿,从来也没有低眉顺眼唯唯诺诺的顺从过。若不是看在楚家书坊的份上,她早就让儿子休了她。眼看林氏就要断气,楚家书坊就要改姓高了,她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让莲波滚蛋。 王氏冷着脸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看你入门四年还算守规矩的份上,我不会让云升休了你。只不过,张家不能无后,得替云升纳个妾。」 王氏骤然提出此事,把高云升吓了一跳。 因为他和莲波成亲之时,承诺过不会纳妾,所以莲波四年不曾生育,他也没在莲波面前提过纳妾的事,王氏头两年还不急,这两年开始喋喋不休的在他耳边念叨,弄的他心里也开始起了念头,只是没敢开口。 高云升生怕莲波会恼怒翻脸,没想到她居然和颜悦色的问道:「不知母亲替云升看中的是那家的娘子。」 王氏道:「阿芙年纪轻轻守了寡,正打算寻个人家。」 莲波微微蹙眉,「我还以为母亲要替云升买一个妾,没想到是舅舅家的女儿。莲波实在是不解,阿芙莫非不是舅舅亲生的?否则舅舅怎么舍得让女儿来做妾?」 「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当然是亲生的女儿。」王氏恼羞成怒,「嫁给别人家做妾自然是万万不肯,我是阿芙姑母,我难道会亏待她不成?」 莲波笑了笑:「母亲可知道,按照律令,正妻可对妾氏任意处置,母亲难道不怕将来我去母留子,将阿芙卖了吗?」 王氏气的手指乱抖,「你心肠为何如此歹毒?阿芙也算是你表妹,你怎么做得出来这种恶毒的事?」 莲波无奈道:「我只是告诉母亲,做妾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主母凶悍不容人,那可真是度日如年,命若草芥。正因为阿芙是夫君的表妹,所以我才好心提醒母亲,不要让阿芙走这条路。」 「我们家自然不会亏待她!」 莲波沉吟片刻,「不如我自请下堂,将正妻之位让给阿芙。」 王氏再次怔住。 高云升急忙打圆场,「莲波,母亲只是发泄一些怨气罢了,何时说过要休你?」 「原来是我误会母亲了,母亲大人大量别和我计较。云升当初求娶我的时候,发过誓绝不纳妾。」 王氏又气又恼,质问儿子,「你发过誓?」 高云升极度尴尬,默不作声,等于承认。莲波美貌温柔,又是林氏独女,求亲的人踏破了门坎。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捕快,若不是林氏时常去衙门打听女儿下落,他也帮着四处张罗找人,林氏绝对不会将女儿嫁给他。那时他为了娶到莲波,自然是信誓旦旦,海誓山盟。 王氏质问道:「你不能生养,难道让云升绝后?」 莲波道:「所以我愿意和云升好聚好散,之后云升想娶妻纳妾都不关我的事。」 王氏又被堵住了口。 高云升立刻道:「我没有此意。」 莲波也不看他,只是对着王氏道:「我可以和云升和离让出正妻之位。也可以让云升休了我。但,只要我是云升的妻子,他就不能纳妾。否则他就算违背誓言,会被天打雷劈。」 王氏差点没被气昏过去,扔了碗筷回房内躺着喊心口疼。 高云升连忙追进去安慰王氏。 莲波望着桌上母子两人的碗筷,轻轻吐出一口白气。 原先溪客没找回来,她是母亲唯一的安慰和支撑,所以她不敢在林氏面前表露这门婚事中的任何不如意,总是报喜不报忧,以免让母亲担心。现在溪客已经找到,母亲有了安慰和新的支撑,她也是时候找机会去掉这枷锁了。 第18章 18 莲波回到房中没多久,高云升便从王氏住处追了过来。他一脸的难以置信,「你今日对母亲说你找到了妹妹?」 莲波平静的点头,「对,我的确找到了溪客。她现在正在楚家陪着我母亲。」 高云升震惊道:「你从何处找到的妹妹?」 「聚鑫银铺。」莲波顿了顿,「其实你已经见过她。」 高云升一头雾水,「谁?」 「青檀。」 高云升越发吃惊,「你是说,风云镖局江进酒的那位女徒弟?」 「对。」 高云升啼笑皆非道:「你在胡说什么?你今早上还让阿荣去京城聚鑫银铺打听消息。你是不是胡乱找个女郎假扮你妹妹去糊弄你母亲?」 莲波很平静的看看他,「就算我当真是为了安慰我母亲,找个女郎去骗我娘又如何呢?让我娘得偿心愿,不好么?」 高云升一时语塞,半晌才道:「你明知溪客已经死了却不肯认领尸骨,就是为了找个假的妹妹去糊弄你娘?」 「溪客没死。」莲波定定的望着他,「但是,婆母今儿一大早就去书坊探望我母亲的病,带了一份大礼。」 高云升心虚的没敢接话。 莲波浅浅一笑,「你为何不问问是什么大礼?看来你知道啊。」 高云升连忙辩解,「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娘去说溪客死了?」 「若不是我及时赶到,说出溪客没死,恐怕我娘今日……」莲波脸色骤然一冷,「我不知道婆婆是何居心,为何不辞辛苦的前去给我娘心口上插刀。」 高云升吶吶道:「我娘就是这个脾气,她没什么心机,为人直爽。」 「我看未必。我娘病了好几年,婆婆总共也只去看过一次。今天怎么就那么好心去探病呢,莫不是夫君让她去的?」 高云升立刻道:「当然不是。」 莲波冷冷道:「不是就好。不然我会以为夫君和婆婆都盼着我娘早走。」 高云升不满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当然希望岳母长命百岁,希望你找到溪客。可是,你不能胡乱找个人就做你妹妹。」 莲波挑了挑眉,反问:「为何不能呢?」 高云升无奈,只好隐晦的提点,「你胡涂啊莲波,万一她图谋不轨。」 莲波问:「你是怕她图谋楚家的财产么?」 高云升很尴尬,不能说是,可他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莲波心里了然,故意道:「说实话,我是养女,楚家的财产本就与我无关。我娘愿意送给谁就送给谁吧。」 高云升情急之下,差点冲口说出「你不能这样傻」。可如此一说,又会显得自己贪财,惦记着楚家的书坊和财产。 他定了定神,细声慢气道:「莲波,我自然是希望溪客没死,如果你认定井里的女童不是溪客,那么咱们也该好好寻找真的溪客,而不是胡乱就认下一个假妹妹。楚家财产是小事,你把一个不明来历的人放在母亲身边,你难道真的放心?」 莲波的确放心,因为回幽城路上遇见劫匪,青檀的表现足以表明她侠义而不贪财。而且书坊里除了书香墨香,安叔父子,还有工匠,那都是跟随林氏十几年的可靠之人。只是这些话,她已经不打算告诉高云升了。 「云升,我没有胡乱瞎认,那天我按照仙人信指点去了聚鑫银铺,遇见了青檀。因她额上的胎记被刺青盖住了,我本想找个医馆把刺青去掉之后再告诉我娘。没想到婆婆今日去通风报信说溪客死了,我迫不得已只好提前让她和我娘相认,免得我娘受不住打击出事。」 高云升道:「没有胎记,你如何确定就是溪客?」 莲波瞟了他一眼,「仙人信啊。」 高云升依旧难以置信,「这不可能,这太巧了。」 莲波正色道:「不是巧,而是准。难怪青天塔的仙人状在京城都传的沸沸扬扬。」 高云升摇了摇头,依旧无法相信。因为他从心底里就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林氏眼看就要死了,这个紧要关头突然找到亲生女儿,那么她留给养女莲波的又会有多少呢?会不会全都留给亲女?反正莲波已经嫁了人。 莲波不解的看着他,「云升,你在衙门当差,你亲身经历过仙人断案,可有一桩错断的?你为何别的案子都信仙人,独独找到溪客这个事,你不信呢?」 「那井里的女童又是谁?」高云升心里明知道那不是溪客,此刻也只能硬着皮头这么问。 莲波暂时不想挑明他做的事,淡淡道:「那可能是别的孩子,反正绝对不会是溪客。」 高云升还是不死心,「若真的溪客被找回来,你如何对你娘交待?」 莲波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你为何不肯相信青檀就是溪客?你是不是不希望找回溪客?」 高云升被刺中心事,根本无法面对莲波的目光,他心烦意乱的站起身,「算了我不与你争辩,你今日也累了,早些歇着吧。母亲方才一直说心口痛,我去医馆给她拿点药。」 莲波目送高云升出门,心里有些难过。她本来对他还有一些情义,也曾想过与他白头到老,可惜,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将这点情义系数斩断。 高云升这一晚,辗转反侧,思前想后,总觉得不对劲。于是,翌日一早便独自去了风云镖行。 江进酒听门房说高云升来访,还以为是沈从澜有事找他,亲自迎到大门口,没想到高云升却是为了私事而来,见面先朝着他恭敬敬行了个礼,「江兄,我来打听一件事,还请江兄据实以告。」 江进酒连忙回礼,「高捕头客气啦。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高云升直入主题,「内人和岳母说青檀就是丢失多年的溪客。你身为青檀的师父,想必知道她的身世,能否告知在下。」 江进酒笑哈哈道:「青檀是我当年从一个高杆船技杂耍班里买的。那班主是个瘸子,只说青檀是幽城人,其他并未多说。所以我来幽城开镖行便把青檀也叫了过来,就是想让她来幽城寻亲的。哎呀高捕头,这事说来也真是巧!她一来就找到了家人,居然还和高捕头是亲戚。」 高云升本想从江进酒这里寻找破绽,却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失望之余依旧不死心的追问:「奇怪,溪客当年明明是被贼人抢走的,怎么会落到一个杂耍班里?」 江进酒想了想,「会不会是从贼人手里跑了出来?或是被那瘸子偷了?」 高云升沉吟不语,的确是有这个可能。按说三个孩子应该一起杀了灭口,可枯井里童尸只有两具,除非其中一个孩子跑了。 江进酒突然哎呀一声,「枯井里的两具尸骨,莫非是仵作验错了?另外一个不是女童而是男童,是那个叫小麒麟的孩子?」 高云升心里一惊,不敢再多问下去,生怕江进酒对沈从澜说出这个疑问,忙匆匆告辞。 走到溪客书坊门口,他停住了脚步。莲波此刻还在高家,他略一迟疑,径直走了进去。 林氏找到女儿,激动的几乎一宿没睡,大清早便起来和青檀说话。 书香把高云升领进来的时候,青檀正陪伴在林氏身边。高云升本想避开青檀私下说一些话,无奈只能当面说开。 「没想到高捕头竟然是姐夫。」青檀大大方方的行了个礼,心说这人果然是个伪君子,莲波的直觉没错。 「岳母。我听莲波说溪客找到了,有件事还是想来提个醒。」高云升扫了一眼青檀,「莲波昨早上还打发阿荣去京城打听消息,若她真的找到了溪客,为何还要这么做?」 言下之意,青檀根本不是溪客。只是当着青檀的面,他也无法拉下脸直接说出来。 林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是我让莲波派阿荣再去一趟京城的,问老掌柜何时回京。」 高云升正色道:「依我看,还是等青檀额上的刺青彻底去掉,再认亲比较合适。」 林氏含笑道:「你在衙门里做事严谨惯了,这么想也是对的。我自有分寸,你放心吧。」 高云升眼看林氏一脸喜气,根本听不进去,青檀又待在眼前,也不方便多说,于是悻悻告辞。 青檀主动道:「我送姐夫出去吧。」 高云升闷不做声的离开了书坊。青檀目送他离去之后,没有立刻回到后院,而是在铺子里和安叔闲聊等着莲波。 莲波到了书坊,青檀对她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东侧书房里关上了房门。 青檀直言不讳,「我昨夜跟了高云升,他的确在外面有个女人,名叫阿芙。」 莲波苦笑,「我猜到了,是他表妹。」 「他方才来了一趟书坊,提醒你娘我并不是溪客,因为你昨日早上还让阿荣再跑一趟聚鑫银铺打听消息。」 莲波哼道:「他如此固执,不禁让我怀疑他究竟是何居心。」 「不过,这点实在是个纰漏,解释不通,所以无法让高云升信服。高云升眼下看我的表情,就是看一个骗子。」青檀说着这儿忍不住笑了,「我可不能为了一点钱而背负骗子的骂名。行走江湖,我可是很爱惜名声的。」 莲波莞尔:「不会的。」 青檀正色道:「姐姐,我昨日答应你着实有些草率,今日一细想便觉得这事不妥。」 莲波立刻不安起来,「你是要反悔么?」 青檀:「仙人信上写了溪客的下落在聚鑫银铺,你昨日也让阿荣继续打听,如果真的溪客突然回来,那我岂不是成了骗子?」 莲波欲言又止道:「聚鑫银铺不会找到溪客。」 青檀眸光一亮,「为何?」 莲波犹豫半天方才回答,「因为我已经给聚鑫银铺送了信,不用再替我找一个女郎来假扮溪客了。」 青檀冲口而出,「仙人信是假的?是姐姐伪造的?」 莲波摇头,「不,那封信是真的。」 「究竟怎么回事?」 莲波低头叹道:「白堂主说我娘时日不多,也就是几个月的事了。她心心念念要在死前见到溪客,我无法眼睁睁看着母亲死不瞑目,抱憾而终。所以就去找了聚鑫银铺的陆平,就是那个哑巴。」 青檀一怔,「原来你认识他?」 「为了让我娘走之前,圆了心愿。我让他帮我去寻找一个额上有胎记的女郎,就说是当年贼人带着溪客去聚鑫银铺熔金锁,溪客被陆平救下来,收为养女。可额上有胎记的女郎不好找,且溪客长的异常美丽,从小便是个美人坯子。寻找这样的女郎实在不易。」 「我没想到我娘登了青天塔投仙人状。我更没想到的是,仙人居然给她回了信。」 莲波抬起头看着青檀,「我看到那封信,真的是又惊又怕又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件事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可仙人信上居然写了聚鑫银铺!」 青檀微微一怔。 莲波道:「更让人惊叹的是,我在聚鑫银铺遇见了你。」 青檀望着莲波温柔美丽的眼眸,心里思量着她的话。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难道世间真有神仙,可以看穿人心所想,可以满足人心所求? 第19章 19 「那阿姐认为,青天塔上是真的有神仙么?」 莲波和她之间并非无话不谈的朋友或者姐妹,所以,莲波的话,青檀不可能全然相信。 莲波坦诚道:「实话说,因为我娘多年来没少求神拜佛,可溪客依旧毫无音讯,所以我对神佛也是半信半疑。可是这件事,却让我不由得不信。因为陆平身在京城,不可能知道我娘登青天塔投仙人状,更不可能连夜给她送来一封信。而这件事除了我和他,没人知道。」 青檀忍不住笑,「未必啊姐姐。那高云升和仵作老曲也是这样认为的,那里想到我会偷听到他们的勾当呢。」 莲波微微一怔,「你是说,一直有人跟踪我监视我么?」 青檀问道:「如果有,那你觉得会是谁呢?」 莲波下意识回答:「高云升?」 这回答让青檀忍不住笑了。 高云升的确也有可疑之处,他在衙门里做了将近十年的捕快,可以接触到很多人,三教九流都有,而幽城发生的案子,他也一清二楚。但是从他的秉性来看,决不会是青天塔上的仙人。 仙人断案不为钱财,只是为了公道和真相。高云升既缺钱也贪钱。昨夜和阿芙私会的时候,几次三番的提到钱,阻拦莲波认亲也是为了钱。他伪造仙人信送给林氏,从逻辑上说不通,因为他根本不希望林氏找到女儿。 「除了高云升,你觉得还会有谁呢?」 「除了他,那就是婆婆。她对我频繁回娘家甚是不满,还怀疑我和书坊的伙计有什么私情。」 这老妇人更不可能伪造仙人信,因为这母子俩都不情愿林氏找到女儿,怕溪客回来瓜分了书坊的财产。 莲波见青檀沉吟不语,认真道:「我觉得不是有人跟踪我,而是神仙洞察了一切,被我和娘的诚心感动,所以顺水推舟安排你我在银铺里相逢。那天你恰好要来幽城,恰好坐了我的马车,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意么?」 此刻千头万绪,都是无解的谜。 青檀不想表现的太过寻根究底让莲波生疑,于是顺水推舟的笑了笑,「好吧,那就是天意。」 莲波顿了顿,「还有一件事需要妹妹帮忙。停放在县衙里的尸骨,如果七天之后无人认领,便会扔到乱坟岗草草埋了。能否请你镖行里的镖师,悄悄把那尸骨挖出来另外找个地方好好安葬。」 「你打算一直瞒下去吗?」 莲波摇头,「母亲过世后我便离开高家。高云升未必肯答应和离,所以我手里捏着这个把柄,届时逼着他答应。」 这倒是个可行之法,依大周律令,夫君不同意和离,这婚事便无法解除。 青檀不解的看着莲波,「我很好奇,以姐姐的才貌,应该找个更好的夫君,为何会嫁给高云升?因为他是捕快?」 莲波神色略黯,「当年我的确是因为他的身份才嫁给他。一来他能帮我寻找妹妹,二来,母亲一旦过世,书坊只有我一个孤身未婚女子来撑着,就是一块儿肥肉,需要找个靠山。他在官府当差,没人敢欺负我。」 「姐姐为何不选择沈大人做靠山呢?」 莲波面露尴尬,「我不可能离开书坊,离开我娘。沈大人为了出人头地,十年寒窗,我岂能把他拴在小小幽城。」 青檀打趣:「看来姐姐很喜欢沈大人啊。」 莲波红了脸,「别胡说。」 青檀笑盈盈道:「我听师父说,沈大人还未成亲呢。」 莲波脸色更红,「你说这个做什么,我去看看母亲。」 两人离开厢房,一起去后院见林氏。三人其乐融融的守着炭火聊天吃茶,林氏一直笑的合不拢嘴。 莲波看在眼里,暗自心酸,这十几年来,也就她成亲的时候,才见林氏笑过。即便青檀不是溪客又如何,至少母亲在临终前过着开心快乐的日子,这就够了。 林氏心情舒畅,话也格外多。先是提议过两日带姐妹俩去拜祭楚长河,告诉他女儿找回来了,然后又让莲波安排一桌上好的酒席,再备上厚礼,去请江进酒来家里做客,感谢他对女儿的关照。 「对了,你师父可曾给你定亲?」林氏生怕女儿在外地定了亲,无法留在幽城。 「没有。」青檀暗笑,江进酒可管不了她的婚事。再说他也不愿意她早早成亲,一旦嫁为人妇可就出行不易,还怎么替他做事。 林氏暗暗欢喜,忍不住问:「我家二娘子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青檀心念一动,故意道:「昨日来给母亲看病的那个李大夫看着不错。」 「他呀,」林氏冲着莲波一笑,打趣道:「我家二娘子可是好眼光。这位郎君可是个香饽饽,多少女郎都想着嫁给他。」 青檀不免好奇,「那他都没看上?」 林氏道:「倒也不是,据说幼年时父母给他定过亲事,后来未婚妻失去联系,所以打算再等等。」 青檀道:「他未婚妻不会是叫溪客吧。」 林氏和莲波齐齐笑出声来。 林氏打趣道:「老堂主不是答应了能去掉刺青么,你让姐姐带你去怀善堂,李虚白想必也在。」 莲波笑盈盈道:「好啊,那我这就带妹妹过去。我给老堂主备了一份礼物,正巧让妹妹送给他老人家做见面礼。」 林氏问:「什么礼物?」 莲波道:「我托人从京城的西洋商手里买的一副叆叇,他一定喜欢。」 林氏又交待青檀,切不可对外说出这事,因为老堂主对外早就「金盆洗手」,不替人看病问诊。 两人走出门外,青檀悄声问道:「你母亲不会要替我定门亲事吧?」 莲波忙道:「妹妹放心,娘决不会勉强你的。只是为人父母,自然免不了关心儿女的婚事,再说妹妹的年纪也正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青檀笑:「无妨,她若是再问起来,我就说我看上李虚白了,非他不嫁。」 莲波不禁莞尔,「李大夫倒是成了你的挡箭牌。」 两人带着礼物到了怀善堂,依旧由老堂主的小重孙领进了白家的私宅。 青檀是第一次来,边走边左右打量。东厢房里坐着一位须发斑□□神矍铄的老者,显然就是白三省。 莲波带着青檀揖拜行礼,又让青檀呈上礼物。 这幅叆叇和白三省原先的不同,不需手拿,架在鼻端即可,轻盈小巧,镜片玲珑剔透。 白三省十分欢喜的收下礼物,打量着青檀道:「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看二娘子倒也没怎么变,还是一股子顽皮机灵劲儿。」 青檀吃了一惊,「老堂主见过我么?」 白三省笑呵呵道:「你爹和我是忘年交,我时常去书坊找他,经常见到你。你胆大顽皮,和你姐姐看着可一点都不像亲姐妹。」 莲波窘然笑了笑,白三省并不知道自己和青檀并非亲姐妹。 青檀听见白三省的话,暗暗惊疑。 林氏认定自己就是溪客,她以为林氏是思女心切,加上信任「仙人」,可白三省一个外人,却也觉得自己就是溪客,这就有点奇怪了。真的这么巧吗? 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邓瘸子骗了她,她并非洪英六年就在杂耍班里呢? 「昨日虚白对我说你愿意去掉刺青,我把东西都备好了。」白三省说着,把门口玩耍的小重孙叫进来,让他去怀善堂里请李虚白过来。然后他打开柜子,取出一瓶白瓷药膏,还有一根粗大的银针,一团细如发丝的棉线,浸泡在一团墨青色的药汁中。 「来,你坐在这张椅子上,我看看你的刺青。」白三省招呼青檀坐在窗边的一张玫瑰椅上,这边光亮好。 他带上叆叇仔细看了看,说道:「你这刺青面积小,颜色也少,只红黄两色,去掉不难。想要完全看不出来,只怕不可能。不过女郎家脂粉涂白一些,便看不出来了。」 青檀原本想要去掉刺青是为了行事方便,不被人记住特征,此刻却被白三省的一席话给勾动了另外一个想法,她也很好奇,这朵梅花下面,会不会真的有一块胎记? 「等会二娘子忍着点痛,可千万别乱动,这是个细致活,要顺着线条把肌肤刺破,好让药水沁进去。」 说话间,门口传来脚步声。青檀抬眸看见李虚白,唇角浮起一朵浅笑。很好,终于有机会可以名正言顺的观察,接近这位李大善人。 白三省道:「虚白,这是楚家二娘子。」 青檀笑盈盈道:「我们昨日见过了。」 李虚白点点头,莫名的有点不自在。 白三省交待:「刺破皮即可,不要见血。」 莲波还以为会出血,听见这话松口气,忙问:「会很疼么?」 未等白三省回答,青檀说:「我不怕疼。」 李虚白先去旁边的水盆里盥手,之后用白巾擦干水,从盘里捏起了银针。动作娴熟优雅,彷佛拿起的是一支笔。修长白皙的手指,犹如玉石,但因骨节修长,并不显得文弱,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感。 青檀的目光从手指移到他的脸上,浅浅一笑,「拜托李大夫了。」 李虚白没有响应,低头垂眸,脸上看不出表情,可是青檀感觉到了,他身上透出来的刻意的疏远感。 疏远什么呢?难道我会吃了你? 银针沿着刺青线条一点点戳下去,下针的深度极浅,只是破皮,并无血滴涌出。 一股淡淡的檀香,夹着药草的苦香,袭了过来。 很近的距离,她能看见他袍角上密密的针脚,金线的光泽,缎子的纹路。黑色缎面的靴子,鞋底几乎一尘不染。 一般男人的呼吸声都很重,可他近乎没有呼吸。 青檀的心纠结成了两半,一半在想,这男人真是芝兰玉树,让人见之忘俗,一半在想,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如此讲究?袖里带香有点过分了啊。 第20章 20 青檀转着心思,轻颤的睫毛,微微盖着黑葡萄般的眼珠。白皙如玉的额头,那朵梅花只比李虚白拇指指甲盖略大一点,正中点了几颗黄色花蕊。 鬓边几丝碎发擦过脸颊略有点痒,她抬手想要捋到耳后,好巧不巧碰到了李虚白的手,对方一个激灵往后躲的速度,堪比她出刀还快。 她一睁开眼睛,正巧对上李虚白闪过一丝慌乱的眼眸。 咦,你到底在慌什么?青檀生出反骨,故意眼波流转,对他嫣然一笑,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对方更加慌乱躲避的眼神和耳后迅速飞起的红晕。 「请二娘子闭目。」她直勾勾地看着他,李虚白实在是无法镇定自若的下针。 青檀软软的哦了一声,心里真的奇怪,这男人怎么回事?她并非自诩美貌,只是这些年来没少见到男人惊艳的目光,还有各种殷勤讨好。 李虚白对她美貌无动于衷很正常,总有不好色的男人,比如张夼。但是他的表现有点异乎寻常,虽然表面看上去平静淡漠,镇定从容,可出于习武人的警觉和直觉,青檀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戒备和紧张。 他为何会是这个反应呢?她又没对他怎么样…… 过了一炷香,李虚白放下银针,夹起细若发丝的棉线,覆到破皮的地方,让药汁顺着针眼沁润进去。白三省在旁边交代道:「棉线仔细别歪了。」 李虚白敷好棉线,又将一片剪成圆形的膏药贴在上面,说道:「这膏药只是为了固定棉线,过半个时辰便可揭下来,将棉线去掉。」 白三省将一瓶药膏递给莲波,交代道:「晚上睡觉时再涂上这个生肌膏,破皮处当日不可见水,等第二日早上把药膏洗掉时,再洁面即可。」 青檀起身拜了拜,「多谢老堂主,多谢李大夫。」 白三省一本正经的摆摆手,「谢我做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莲波,你可要交代二娘子,千万别对外提到我。」 莲波盈盈笑道:「老堂主放心,来之前我娘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说过了。」 白三省点头,「我这里你们还是少来为好,让虚白去你家里吧。」 青檀笑盈盈望着李虚白道:「那就劳烦李大夫了。」 白三省的吩咐,李虚白自然也无法拒绝。不过呢,表情略有点不自在,隐隐透出一丝抗拒。 离开白家后,莲波忍不住打趣,「我看你对李虚白的确很有好感,一直看着他笑。」 青檀偏头问道:「你不觉得他很好玩么?」 「好玩?」莲波先是一怔,转瞬笑了,「李大夫明明是个一本正经的郎君,还特别心善仁慈,怎么就好玩了呢?」 「我从未见过如此讲究的男人,衣服一尘不染,手保养的又香又滑。」青檀突然呀了一声,「他借口有未婚妻迟迟不肯议亲,莫非是个断袖?」 莲波啼笑皆非的看着她,「不会吧。」 青檀若有所思道:「我总感觉,他对我躲躲闪闪的很是戒备,彷佛我会对他怎么样。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忍不住想要逗他。」 莲波不忍道:「李大夫是个老实人,你别欺负他。」 青檀忍俊不禁,甚感冤枉,「我对他笑笑就欺负他了么?」 莲波抿着笑欲言又止,可不是么,你笑的人家李大夫眼睛都不知道往那里看了。 青檀又问:「对了,老堂主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没什么秘密,就是老人家想要保命而已。有怀善堂这份祖业,白家人吃穿用度几辈子不愁,老人家也根本不想为官,奈何因为医术高明被人举荐进了太医院。这差事听起来荣光,搞不好便要掉脑袋。」 莲波左右看了看,悄声道:「当今圣上沉迷丹药,求长生不死,早晚……老堂主年事已高,就编了个鬼差拘他的故事从太医院脱身。」 青檀莞尔:「老堂主还挺机敏,刚好圣上就信这个。」 莲波叮嘱:「也就是看在父亲临终托付的份上,他才对我们这么好,千万不要说出去,免得给老人家惹祸。」 青檀点头应允,然后借口要去问江进酒何时有空登门做客,让莲波先回书坊,自己去了风云镖行。 江进酒正准备找机会去问青檀有什么发现,见到她额上贴块膏药,忙问她怎么回事,青檀解释了一番。然后又把莲波的话原封不动说了一遍。高云升和仵作串通的事,她暂且不提,不想破坏莲波的计划。 江进酒道:「这就玄乎了,如果真有神仙洞察莲波所做的一切,那仙人信上为何不写出溪客的下落,而写着聚鑫银铺呢?难道仙人可以安排溪客去聚鑫银铺?更玄乎的是,你恰好在银铺碰见莲波,恰好额上有一朵刺青,虽然看不出来有没有胎记,但就算没有胎记也可以糊弄住林氏让她以为你就是溪客,这也太巧了吧?」 江进酒越说越觉得惊愕,瞪着青檀道:「你不会真的就是溪客吧?」 青檀笑笑,「我是不是溪客,只有等褪掉刺青颜色才知道。」 江进酒正色道:「如果你真是溪客,那说明青天塔上是真有神仙!这种安排,凡人做不出来。」 青檀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她并未完全相信莲波的话,所以让江进酒把整个书坊的人都查一遍。 「还有,李虚白这个人要好好查一查,他和书坊来往颇多,而且他每次见到我,总是有些紧张防备。」 「好,我这就卫通去查。你继续留在书坊,有事及时告知我。」 「书坊对面有个茶楼,我们不妨在那里碰面。不然我总是跑到镖行来,怕莲波会起疑心。」 江进酒道:「我在茶楼窗户上挂串铜钱,你见到信号就找机会出来。」 青檀睨着江进酒,微微一笑:「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想暗示我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么?」 江进酒连连摆手,「没,绝对没有!」 「你几时有空?林氏要请你登门做客,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养育之恩。」 江进酒道:「我当然是随时都有空。」 青檀想了想,「那就过年那天吧,人多了热闹,叫上张夼和卫通一起。」 莲波带着柳莺刚刚回到书坊,安叔迎上来悄声道:「沈大人来访,说有事要询问大娘子。」 莲波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问:「人呢?」 「在东屋暖阁里。」 莲波微微点头,抬步走向铺子东侧。沈从澜的来意,她大致已经猜到,想必是听说了她找到溪客的事情。 莲波撩开棉布帘子,一股带着炭气的暖意扑过来。这间暖阁,沈从澜并不陌生,当年他时常在这里和莲波会面。屋里陈设一切都还照旧,没什么变化。 映入莲波眼帘的沈从澜,和四年前一样,习惯坐在书案的右侧,姿态模样和往昔没什么分别,只是看上去更加沉稳内敛。 沈从澜抬眸看着一身寒气的莲波,轻声道:「你去哪儿了?」 莲波心口一窒,他问了一句四年前常问的话,他的表情和语气甚至也和四年前一样。 可是四年时光,已经弹指而过,物是人非。 她定了定神,「沈大人要问话,为何不派人叫我去县衙?」 沈从澜道:「这件事与案子有关,因为牵扯到枯井里的女童究竟是谁,但我觉得还是私下问你比较好。」 莲波主动道:「你是问我妹妹的事么?的确已经找到了,就是风云镖行的青檀。」 沈从澜:「可高云升说那不是你妹妹。」 莲波气恼地问道:「他是只对大人说了,还是对其他人也都这么说?」 「私下告知我。」沈从澜略一停顿,「至于对其他人说没说,我不清楚。所以我来问问你,为何他认为那不是你妹妹?」 莲波还没到要和高云升谈判的时候,所以并不想把真正的原因告诉他,只说:「这是我楚家的事,寻找的也是楚家的女郎。他认不认无所谓,反正我和我娘认定青檀就是溪客。」 沈从澜:「你确认青檀就是你妹妹?就因为那封仙人信?」 「当然。」莲波柳眉微挑,面色略有不悦,「连当今圣上都在寻仙求道。沈大人不信神仙么?」 「我不信,是因为,」沈从澜起身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道:「我来幽城前一天,有人给我送了一封信,信中只有三个字,一窝端。」 莲波吃惊地看着他。 沈从澜关切地望着她,「我没想到这案子居然和书坊有关,心急之下连夜便赶了过来。张夼验出来乔娘子中毒的时间后,我独自一人先来问你,就是担心你和此案有牵连。」 莲波避开他的灼灼目光,「就因为这个,所以你不信青天塔上有神仙?」 「我的确不信。」沈从澜神色落寞而略含嘲讽,「当年我在灵音观也求过上上签,说我能得偿所愿娶到意中人,结果还不是空欢喜。」 莲波回避着他的眼神,望着窗外道:「我反而觉得,你收到那份信正是神仙所为。上任知县断不出乔娘子的案子,温秀才四处喊冤,如果你也断不出来,仙人的名声便会受损。世人会以为仙人错指凶手,冤枉好人。所以仙人无奈之下,再给你一个提示。」 「那高云升相信有仙人么?」 「他应该信。」 沈从澜反问:「既然他信仙人,那他为何不信青檀就是溪客?」 莲波不耐烦的皱眉,避而不答。 沈从澜猜出几分真相,忍不住道:「是不是因为找到溪客,你娘就不会把书坊留给你一个人了?」 莲波依旧不答。 沈从澜心口泛酸,「你不肯回答,不想说他不好。你知道他贪楚家的钱,你还在袒护他?」 莲波语塞。 沈从澜忍不住嘴里发苦,「我听说高云升和你伉俪情深,十分恩爱。他当真对你,」 莲波打断他,「沈大人,这不管你事。」 「当然关乎我的事。」沈从澜哑声道:「你过得不好,我心里不好过,你和他过得很好,我心里也……不好过。」 莲波心乱如麻,撩开棉帘疾步走了出去。 第21章 21 凛冬的寒气扑面而来,莲波打了个寒战。 高云升一系列的动作,已经让她彻底认清了他的面目,也彻底断绝了继续和他做夫妻的心意。于是晚饭时分,她故意当着王氏和高云升的面,说母亲打算给溪客定一门亲事,招一个上门女婿。 她这么说,就是让高云升彻底死心。如果在她身上得不到他最想要的,而她又不许他纳妾,那他愿意和离的可能性就会大很多。她还是抱着一丝情分,不到万不得已,不想说出仵作老曲和他的事。 王氏一听,脸色立刻变了,「你娘打算把书坊交给他们经营?」 莲波点头,「爹娘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只是溪客被贼人抢了,书坊才交给我打理。」 王氏气急,立刻看向儿子。高云升没什么反应,对莲波温和的笑了笑,「书坊是岳母的,她愿意留给谁便留给谁吧,我们为人子女,孝顺为先。」 莲波笑微微道:「是啊,娘抚养我长大成人,又对我宠爱有加,我已经感恩不已,不会贪心想要更多。夫君也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王氏急切之中在桌子底下踩了一脚儿子,高云升依旧无动于衷。 饭桌上三人默默吃饭,平静得彷佛回到了从前。王氏忍耐到饭后,单独把儿子留下来。 高云升刚刚关上房门,王氏就迫不及待发了火,「你哑巴了不成?她老娘要把书坊留给老二,这些年莲波忙前忙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至少也该分得一半家产,你为何不吱声?」 高云升居然不气恼也不意外,淡淡道:「留给老二是必然的,因为莲波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王氏惊道:「你说什么?」 「莲波前几日才告诉我,她是养女。」 王氏摀住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半晌才咬牙切齿道:「这女人真是心机太深了,居然一直瞒着我们!你真是蠢啊!居然成亲四年才知道。」 「阿芙那一点不比她强?你非要娶这个泼妇,眼下可好,鸡飞蛋打。呸,她连个蛋都不会下。」 高云升一脸寒霜的站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青檀在书坊待了两天,大致摸清了整个书坊的布局和人数。刻工印工加上安叔父子共计十二个人,再就是厨房做工的一对夫妻,和林氏身边的两个婢女书香墨香。 据安叔说,这些人里唯有他和儿子安小虎会武功。青檀留意看了看,其他人的确是老实巴交,本本分分的手艺人,只知道埋头做活。青檀以切磋为名试了试安叔和安小虎的功夫,连卫通都不如,显然他俩不可能是黑衣人。 溪客书坊位于幽城繁华之地,街对面刚好有一座迎客茶楼。青檀进出书坊之际,不时看看茶楼二楼的包厢,发现其中一扇窗户上挂了一串铜板便寻机过去。 江进酒和张夼正等候在包厢里。青檀推门而入,见到桌上光秃秃的只有一壶茶,连果子和茶点都没有,忍不住调侃道:「师父,你这样抠门,小心下回这茶楼掌柜的不给你坐包厢了。」 张夼忍着笑:「别说了,老大被青斧帮的帮主宰了一百两银子,正心口滴血呢。恨不得这一壶茶都不要。」 青檀连忙倒了一杯茶递给江进酒,「花了钱就喝啊,不然浪费了岂不是更心疼。」 江进酒皱着眉头,有点后悔不该选在茶楼见面,这不每次都要花点银子点茶才能坐包厢。 「青斧帮有消息吗?」 张夼道:「青斧帮里的确有兄弟俩销声匿迹了十几年。这两人叫刘顺,刘昌,他们接了一单幽城的生意,在洪英七年之后就失去了踪影。」 青檀不解,「帮主居然没派人找他们?」 江进酒放下茶杯,露出一副「这你就不懂了」的表情,解释道:「青斧帮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做的是拿人钱财□□的事,只收钱办事,不问来由,也不管是不是昧良心。所以这帮派里的人,大都不是什么好人,都只看钱,彼此之间也没什么情分。不像我们风云镖行,相处得如同兄弟手足一般。」 青檀问:「帮主说了那人的名字吗?」 江进酒嘁了一声,「时隔久远那还记得?帮主只记得那人左手缺了一根小手指。嗐,能打听到这点消息已实属不易,扔出去白花花的一百两银子。」 青檀突然想起来一个人,「师父,衙门的仵作老曲缺了一根小手指。」 江进酒又惊又喜,「难道是他?」 青檀仔细一想又摇了摇头,「不会是他。仵作不是什么好差事,如果他当年杀人灭口,独吞了赎金,手里至少有上万两银子,怎么可能还继续做仵作?且他家里一贫如洗,日子十分穷苦。」 所以连高云升的那点银子他也看在眼里。 张夼好奇,「你怎么知道他家里的情况?」 青檀只说跟踪过他。没提高云升和老曲之间的勾当。 江进酒继续说:「书坊的人,我让卫通查了一下,貌似都没什么问题。对了,有个刻工叫常福,和李虚白的管家常笑是兄弟。至于李虚白,真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一个人,家中除了几个仆人,便是管家常笑和随从蓬莱,这两人会武功,至于武功深浅暂不清楚。」 常福和常笑是兄弟。如此说来,李虚白想要从书坊里拿点字模应该不难。青檀又问:「什么叫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是说他家里没有婢女么?」 「对,清一色的男人。」 不是断袖却不近女色?青檀突然心念一动,盯着江进酒道:「师父,你说他会不会出过家?」 江进酒明白她的意思,啼笑皆非的瞥她一眼,「我看你也是找人找的走火入魔了,他会是佛狸?就凭他长的好看?」 青檀不服,「年纪也对的上。」 江进酒敲敲桌子,说出最关键的问题,「他没有内力。」 青檀不死心,反驳道:「僧人既然能还俗,为什么不能失去内力?」 江进酒无奈的点头,「好好好,你说的都有道理。我让卫通接着去查这位李大善人。」 青檀目光灼灼,「你不觉得他的行为有点像和尚吗?慈悲为怀,乐善好施,不近女色。」 江进酒呵呵:「那我看张夼也挺像和尚的,他还一直吃素。」 张夼连忙解释,「我吃素是不让荤腥扰乱我的五感。用毒的人,鼻子嘴巴一样都不能失灵。」 「我还很好奇,李虚白那来的那么多钱。」青檀笑盈盈看着江进酒,「师父,你那么爱钱,你不好奇吗?」 江进酒没好气的瞪着青檀,这好徒弟是一天不气他就难受啊。 他挥挥手赶人,「好了好了,有消息我再来告知你,我要去向沈大人回话。你赶紧回去吧。」 青檀下了茶楼,刚回到书坊,正巧莲波从高家过来。 青檀亲亲热热的挽着她的胳膊,朝后院走去,貌似不经意的问道:「阿姐,你说李虚白那么乐善好施,会不会是以前做过和尚呢?」 「不会吧。」莲波杏眼一愣,「听说他是家中独子,父母为何要送他出家?」 「阿姐对他很了解么?」 「知之甚少。他来替母亲看病,母亲偶尔会和他闲聊几句。」莲波笑微微的睨着青檀,「你当真对他有意思啊?」 「我就是好奇嘛。」青檀故意一本正经的问道:「阿姐,你说我长的难道不美么?」 莲波正色道:「当然美啊!幽城不会有比你更美的小娘子了。」 青檀皱皱鼻子,「所以我怀疑他是不是出过家当过和尚,不近女色。」 莲波笑了,「也有可能人家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呢。」 青檀哦了一声,「那我回头坐他怀里试试。」 莲波目瞪口呆的望着她。 青檀噗嗤笑了,「阿姐,你是被我吓到了么?」 莲波忍俊不禁,「李虚白要是听见这话,明儿都不敢来给你敷药扎针了。」 沈从澜听完江进酒送来的消息,也不禁想到了仵作老曲。 送走江进酒和张夼之后,他把王义山叫了过来,问道:「典史可知道老曲的手指头是怎么回事?」 王义山道:「他年轻时喜欢赌博,那根手指头是被恒昌赌坊给剁了。」 「为何?」 王义山道:「恒昌赌坊的人说他出千。他不承认,硬说凭本事自己赢的钱,恒昌赌坊的人一贯心狠手辣,蛮不讲理,手指说剁就剁了。不过也好,从此他就戒了赌,老老实实的做起了仵作。」 「他家境如何?」 王义山苦笑:「有钱人家谁会做仵作?」 沈从澜心里思量,老曲虽缺了一根手指对的上特征,但却没有嫌疑,毕竟当年那一大笔赎金,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他没必要继续当仵作,且他也戒赌多年,不可能在赌场上输光。 王义山不甚乐观的摇摇头:「大人,我看这案子难破。那人杀人灭口独占了赎金,岂会还留在幽城?只怕早就带着钱远走高飞了。」 沈从澜点点头,问道:「假如典史突然有了这么大一笔钱,打算如何花销?」 「我么,」王义山捋着胡子想了想,「自然是先置办一座大宅子,买些丫鬟奴仆,然后再买田地买铺子,花不完的便存在钱庄里。」 不错,大概十有八九的人都会这么做。 沈从澜若有所思道:「我想到一件事,阿宝他娘说孟贵给绑匪的银票是假的。假若这人拿了假银票去置办田地铺子被人发现会如何?」 王义山道:「自然是被人举告,收监坐牢。」 沈从澜:「不错,依照律法要脸上刺字,刑满之后遣回原籍。」 王义山激动起来,「大人说的没错,如果孟贵用了假银票,这就是一条线索。」 沈从澜道:「孟贵肯定是用了假银票,只是不敢承认。所以,这个人极有可能还在幽城。」 第22章 22 秦氏被叫到县衙,三缄其口,不肯承认曾经用过假银票做赎金。 那日乍然听见阿宝已经被害,秦氏想到视为心肝宝贝一样的孩子被扔在枯井里十几年,悲伤过度昏了头,一时冲动便埋怨起丈夫不该用了假银票。孟贵一呵斥她醒悟过来,立刻守口如瓶不再说了。 沈从澜知道她的顾虑,对秦氏说道:「案子已经有了进展,井底两位贼人的身份已经查明是被雇来的绑匪。而幕后主使者就是幽城人。极有可能,他就是你的邻居,你的街坊,他知道你们家境不错,知道你们疼爱阿宝。」 「他杀了阿宝,独吞了赎金,过着悠闲富足,衣食无忧的日子。他眼睁睁看着你们丢了儿子痛不欲生,眼睁睁看着你们费尽心血四处寻找。眼睁睁看着你们绝望苦等十几年,等到的是一具尸骨。你难道不想抓住他,为你儿子报仇么?」 秦氏咬着牙,脸上满是悲愤和恨意。 沈从澜:「我确认孟贵用假银票是要以此为线索去追查凶手。其他概不追究。」 秦氏犹豫再三,低声泣道:「请大人恕罪,那时贼人要我们立刻送五千年银子赎人,匆忙之中实在凑不够。有人给我们出了个主意,用一百两银子换了两千两的假银票,和真的混在一起,送给了贼人。」 沈从澜忙问:「谁给你出的主意?」 「那人蒙着面,不是幽城的口音,长的五大三粗,十分魁梧。」秦氏紧接着哀求道:「大人,当时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为了救阿宝,才迫不得已用了假银票。请大人恕罪。」 「本官说了不会追究,你放心吧。」 沈从澜几乎可以肯定这人就是城里的一个赌徒。他和老曲一样,曾被恒昌赌坊剁了手指,后来,铤而走险去青斧帮找了两人来做一笔大买卖。 曾是赌徒,犯过罪,脸上有罪刺,缺了一根手指。如果他还在幽城,找到他应该不难。 这两日,溪客书坊二娘子被找回来的消息已经慢慢在城里传开。 小麒麟的母亲刘氏也听到了传闻,初时她不信。因为那日在县衙,她和阿宝的爹娘都在。沈从澜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枯井里的两个孩子,另外一具尸骨是个女童。虽然无法确认身份,可当时三个孩子,只有溪客是女孩,所以刘氏和丈夫贾康安默认那孩子就是溪客。 她和贾康安依旧抱着希望,推测自己的儿子应该没死,或许是被贼人卖了。 但现在林氏突然找回了女儿,那井里的尸骨又是谁呢?小孩子的尸骨难辨男女,会不会是仵作验错了? 刘氏思前想后,心里十分忐忑不安,于是来到溪客书坊探访林氏一问究竟。 这些年来,三个孩子的母亲经常联系,彼此都是同病相怜,互相安慰。林氏丝毫没有隐瞒,将如何找回女儿细说了一遍,还把青檀叫到了跟前,对刘氏道:「这便是我家二娘子,她现在名叫青檀。」 刘氏打量着青檀,羡慕不已的问道,「当真是青天塔上的仙人让你找到了女儿?」 「当真。」林氏情真意切道:「将心比心,我怎么会在这种事上骗你。」 刘氏激动道:「那我也去登青天塔投仙人状!」 林氏好心叮嘱道:「你记得穿一双厚底的鞋子,切忌不要投机取巧,仙人有天眼,只有抱着诚心踩着铁钉板上去,才会得到仙人信。」 「好,我今日就去!」刘氏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你能找回溪客,我也能找回我的小麒麟。」 青檀原本想等秦氏登青天塔求问杀害阿宝凶手时,再去跟踪「仙人」,既然刘氏要投仙人状,也是一样。等刘氏前脚一走,她立刻去了风云镖行,将此事告诉江进酒和张夼。 江进酒十分兴奋,立刻派阿松去青天塔附近守候,果然刘氏离开溪客书坊不久,便去登了青天塔。既然如此,「仙人」一定会在当夜取走仙人状。 于是天一擦黑,江进酒就带着青檀和张夼来到了青天塔下。青檀和江进酒在塔下守候,张夼上了塔顶,在铁索上动了手脚。 等张夼从塔顶上下来,青檀好奇问道:「你下了什么毒?」 「招蜂引蝶。」 青檀笑死,「到底什么毒?取了这么风骚的名字。」 张夼解释道:「想要人死很容易,我轻而易举都能送他去见阎王。可咱们是要抓活的,不能害了他的性命,还得能找得到他,这就难了。我想来想去,招蜂引蝶是最合适的,中毒之后,此人身上的气味会招来很多蜂虫蝴蝶停留。」 江进酒急了:「张大川你是不是没睡醒啊,大冷天的那有什么蜂虫蝴蝶?」 「老大别急,我还有一种蛊虫。」张夼从袖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晃了晃道:「这些蛊虫原本是我备着用来记路的。虽然数量不比野生的蜂虫蝴蝶多,但这种虫子嗅觉极其灵敏。只要确认他取走了仙人状,我就立刻放出蛊虫。」 江进酒听见他这么说,方才松口气,「青檀你先回去,我和张夼留下来守着。」 「那天和我交手的黑衣人武功极高,如果他发现你们在塔下守着,可能不来取信。」青檀看着江进酒,难得委婉的说道:「他的轻功已臻化境,我还从未见过那样的高手。」 言下之意,就算你们蹲守在这里,眼睁睁看见他,也追不上。 江进酒听出她的话外之音,顺势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不错,这事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打草惊蛇。」 话虽如此,他还是不死心,当夜悄悄带着阿松,躲在青天塔附近想要碰碰运气。阿松目力过人,奈何天色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站的稍远一些,甚至连青天塔的影子都见不到,更别提看见人。 江进酒悻悻的带着阿松回了风云镖行,又派卫通和阿松连夜去盯着贾家。看是否有人前来送仙人信。 只是刘氏投的仙人状并非命案,和林氏一样只为寻找孩子,能否收到仙人信,暂未可知。 江进酒心里有事,天一亮便起来等候阿松和卫通的消息。 阿松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带回来的消息,既让他兴奋,又让他吃惊。的确有人来给贾家送信,但送信的并非是人,而是一只鸟,假鸟。 江进酒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假鸟?」 阿松点头,「不错。卫通守前半夜,我守后半夜,天微微亮的时候,我觉得突然听见一声细微的动静。」 「从头顶飞过一只青鸟。我乍一看以为是真鸟,再看觉得不对,那只鸟的翅膀根本不动。从鸟嘴里掉下来一封信,青鸟又弹了回去,彷佛射箭一般,速度极快。若不是我目力过人,根本就难以发觉,那是一只假鸟。」 江进酒吃惊的看看阿松。 旁边卫通插话道:「操纵这只假鸟,必定是用了机关术。这人是个机关高手。」 既然他送了仙人信,那一定也取了仙人状,江进酒转头急忙对张夼道:「你快点放出蛊虫。」 青鸟送去的那封信就掉在贾家大门后,家里奴仆早就被刘氏叮嘱过,管家捡到信便立刻去后院回禀消息。 刘氏刚刚起床,还未来得及梳洗,听说有人送信,先是狂喜,打开一看却差点没昏厥过去。 信上只有四个字,鬼园枯井。 刘氏当即撕心裂肺的哭起来,贾康安脸色苍白,喉咙发苦,「仙人是说,井里的那个孩子,是我们的儿子?」 刘氏根本无法回答,哭的死去活来。 仙人信半个时辰后便会消失无痕成无字天书,贾康安来不及安抚刘氏,直奔县衙,将仙人信交给了沈从澜。 「沈大人,这仙人信上写着鬼园枯井,是不是井里还有另外一具尸骨,没有发现?」 沈从澜拧眉摇了摇头,「没有。枯井中的的确确是四具尸骨。」 贾康安语无伦次道:「大人,书坊家的女儿已经找回来了。仙人信上显然是说井里的孩子是我们家的小麒麟,难道是仵作验错了吗?」 沈从澜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看了一眼高云升,「你派人去把老曲叫来。另外,你亲自去怀善堂,请白堂主来一趟。」 高云升脸上很是镇定,看不出异样和紧张,先吩咐手下的一个捕快去喊老曲过来,然后去怀善堂请白胜春。 老曲先来到县衙。沈从澜不动声色的问他:「那具尸骨你查验是女童,会不会有错?」 老曲言之凿凿,「不会。小人做了十几年仵作。」 沈从澜淡淡道:「做了一辈子仵作的人也会出错,我已经派人去请白堂主过来。他身为大夫,行医多年,想必也能看出来。」 老曲心里一慌,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有人怀疑那具尸骨不是女童? 他想起高云升的话,很快镇定下来,陪着笑脸道:「大人说的是。成年男女好验,从骨盆能看出不同。小儿的确不大容易看,小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白胜春十二岁起就跟随父亲白三省行医,深得其父真传,做事为人比白三省还要谨慎。他来到县衙后,仔细辨认许久,得出和老曲相反的结论,那具尸骨是一个男童。 老曲并无怯意,只是悄然看了一眼高云升,高云升平静的转过视线,脸上丝毫没有慌张。 两人之间微小的动作落入沈从澜眼中,验证了他心里的一个猜测。 第23章 23 青檀想到今日就可以「抓住」取仙人信的人,心情大好,一早起来就面带欢愉。 林氏还以为今日李虚白要来,所以女儿才这么雀跃,忍不住含笑打趣道:「李大夫要是天天来就好了。」 被人误解对李虚白有意也挺好,方便行事。青檀将错就错,嫣然一笑道:「他可能快来了,我去门口迎他。」 林氏笑微微地目送青檀出了月亮门,心里盘算着李虚白确讨人喜欢,外表无可挑剔,人品也未见瑕疵。过年的时候不妨和老堂主聊聊,看能否请老堂主做个媒。把两个女儿的终身大事都安顿好了,她也就没什么牵挂了。 青檀坐在书坊铺子里,手里拿着一把瓜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安叔闲聊,顺便时不时看看对面茶楼。一切顺利的话,今日就能知晓是谁取走了仙人状,想想她就很激动。 李虚白一般都是辰时来书坊,今日也不例外。 青檀在人群中看见一个出尘脱俗的俊朗身影,笑容瞬即堆上了脸颊。 她把手里的瓜子递给安叔,巧笑倩兮地迎接他,「李大夫里面请。」 李虚白一眼看出她今日心情甚好,那双灵气四溢的眼眸,比平素更为深邃慧黠。 他提着药箱跟着青檀进了后院,先给林氏诊脉,然后才给青檀施针敷药。 林氏误以为青檀对李虚白有意,对他越发爱屋及乌,为了让女儿和他单独相处,把墨香书香都支了出去,花厅让给两人。 李虚白安安静静的调配药汁,再把棉线放进去浸泡,花厅里静谧如夜,偶有麻雀从屋檐下飞过,扔下两声叽喳。 他习惯性的沉默寡言,背对着她,尽量少与她那双明艳慧黠的眼睛触碰。 青檀坐在他身后,眼珠滴溜溜的围着他转。「李大夫,这药汁是每日都要调配的么?」 「是。」 还真是惜字如金。 青檀冲着他后背撇撇嘴,突然咦了一声,「李大夫你今日身上的味道怎么变了?」 这句话乍一听没什么,细想便觉得暧昧。李虚白不想作答,做完手里的事一转身,顿时脸色通红的僵在原地。 青檀跟一只小猫似的,不知何时从凳子上起来,不声不响的站在他身后,离他不过一尺距离。他想要往后退两步,奈何身后是一张桌子,已经抵住了他的后腰。 一向精灵的青檀,此刻忽然变得天真起来,毫无男女之防,花朵般艳丽的脸,还作势望他胸前靠了靠,「你今日用的什么香,比檀香更浓郁一些。」 李虚白飞快答道:「降真香。」他生怕说晚了,这颗脑袋要凑到他衣服上嗅闻。 青檀眼尖,见李虚白抬起的胳膊上,袖口露出一串黑色的木珠,便好奇的扯起他的袖口,「是这个吗?」 李虚白很无奈的回答:「是。」 青檀抬起波光潋滟的双眸,充满好奇的直视着他,「李大夫,我有个问题好奇很久了,实在忍不住想要开口,不知道会不会唐突你。」 「会。」李虚白飞快道:「那就不要问了。」 青檀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反而被勾起了反骨,认真道:「可是不问我会寝食难安,见到李大夫就会胡思乱想。」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李虚白脸色绯红,目顾左右,「请二娘子坐好,闭目,我要扎针了。」 闭目个鬼,青檀越发瞪着美目直勾勾望着他,「李大夫为何要用香脂?」 「我是南方人,受不得这北方的天气,我每日替人看病,需要盥手无数次,不用香脂,皮肤就会皴裂出血。」 这个回答听上去合情合理。但是李虚白语速飞快,彷佛说慢了她就会对他怎么样似的。这种态度让青檀有点不爽。 她追问道:「李大夫一直用檀香,今日为何突然要戴上降真香的木珠?」 李虚白:「就像换衣服一样,没什么原因。」 青檀不信,这么多天了都不换,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要换? 她脑子一转问道:「这珠子能不能送给我?」 李虚白彷佛被这种直白给惊到了,露出无语失语的表情。 青檀嫣然一笑,「我不白要,我也送你一个礼物。」 什么意思?交换信物?李虚白尴尬的沉下脸,「请二娘子闭目。」 青檀终于上听话的闭上眼睛安静下来。 李虚白暗暗松口气,捏着银针坐下来。 她今日穿了一件掐腰的小袄,衬出纤细而窈窕的腰身。毛茸茸的狐狸领上,是一张灿若春花般的脸。 李虚白的目光从梅花刺青上微微旁移,落到她薄薄的眼皮上,英挺的剑眉不知不觉皱了起来。 为什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巧到让人怀疑世上真有神仙。 青檀等他敷好棉线方才再次说话,一开口就给李虚白出难题,「这珠子味道太好闻了,李大夫若是不舍得送我,那我付钱买行不行?」 「不行。」 青檀咦了一声,「李大夫不是一掷千金的大方人么?今日为何这么小气啊。」 李虚白一想,这的确和自己平时做派不符,但是这珠子是真的不能送,他正要想个托词,却听身后青檀突然冒了一句:「李大夫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李虚白正在收拾药箱,砰的一声盒子合上,差点没把手指给夹住。一个女郎,说话还能更直接些么? 好像操之过急了点,把人吓到了。青檀憋着笑道:「李大夫我送你出去。」 走到大门口,她抬头看了一眼茶楼包厢,很好,江进酒来找她了,看来有好消息。 送走李虚白,青檀疾步拐进茶楼,推门进了包厢,见到江进酒和张夼,不禁有点奇怪,这两人怎么脸色都不对,不像是来送好消息的样子。 她拉开凳子坐了下来,「出了什么事?」 江进酒道:「今早,我派了阿松和卫通守在贾家门口,有人送去了仙人信。」 青檀兴奋道:「那说明有人取走了仙人状,你们跟到了取信的人吗?」 张夼很挫败的说:「没有。」 青檀吃惊道:「怎么会没有?」 张夼懊恼道:「我放出蛊虫,蛊虫竟然毫无反应。他不可能发现铁索被我动了手脚。招蜂引蝶无色无味无形,其实并不能称之为毒,中了也不会丧命,不疼不痒。」 青檀皱起眉,「莫非他并未用手触碰铁索,或者说戴了手套?」不知为何,明明知道李虚白没有内力,不可能是黑衣人,她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李虚白,因为他格外爱惜他的手,保养的很仔细。 青檀又问江进酒,「你不是让卫通和阿松守着贾家吗?可见到送信的人?」 江进酒:「送信的不是人,而是一只青鸟。」 青檀点头,「传说青鸟是神仙的信使,青鸟送信倒很合理。」 张夼道:「可这只青鸟是一只假鸟。」 青檀愈发吃惊,「假鸟如何送信?」 「卫通说是机关术。」 青檀怔然,机关术?她飞速想到古墓中的墨家铁匣,想到那个小和尚佛狸,难道真的如此巧合?还是她想多了? 江进酒道:「对了,更不可思议的是,我派人去了衙门,打听到那封仙人信写的是鬼园枯井四个字。沈大人派人叫了怀善堂的堂主去重新验尸,果然那鬼园枯井里的是一具男童的尸骨。」 张夼道:「从刘氏登上青天塔,到深夜被取走仙人状,天色微明青鸟便送去了仙人信。这短短几个时辰,除了神仙谁还有这本事?」 青檀为了替莲波保密,一直未对江进酒说自己跟踪高云升的所见所闻。 知道枯井里的尸骨是男童的人,只有她和莲波、高云升、老曲四个人。还有一个就是当年的凶手。 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那一夜有人也在跟踪她或者高云升,所以知晓此事。如果这样的话,跟踪她的人一定是黑衣人,只有他的武功才能做到让青檀毫无察觉。 还有一个可能是,莲波,高云升,老曲,凶手,四个人中有一个和「仙人」有关联,他们向「仙人」透露了这件事。 凶手不可能,高云升和老曲也不可能,四个人中,莲波最为可疑。 可是,她一心要把这事当做把柄,用来要挟高云升和她和离,她一旦告诉仙人,就失去了这个筹码。她应该也不会说出去。 那么,就只有第一种可能,有人在跟踪她! 青檀想到这里,后背一阵发冷,这个人为何要跟踪她?他识破了她的身份? 那一夜她和黑衣人在青天塔下交手,两人都没有蒙面,依她的目力,根本无法看清他的相貌,他又怎么能看清楚她?到底是那里出了纰漏? 青檀立刻问张夼,「川哥,如果我被人跟踪,你可有什么办法,找到跟踪我的人?」 张夼震惊的看着她,「你被人跟踪?谁能有这么高的武功?黑衣人?」 既然枯井里的尸骨已经被爆出是男童,青檀也不用再替莲波隐瞒,于是把自己跟踪高云升那一夜的事情和盘托出,以及方纔的推测。 江进酒和张夼听的面面相觑,一脸震惊。 青檀叹气:「如果真的如我猜测那般,那就麻烦了。敌暗我明。」 张夼不解:「他为什么要跟踪你,难道他发现了你的身份?」 江进酒:「我们是第一次来幽城,身份都是保密的,只有御前指挥司知晓我们此行的目的。」 青檀沉吟道:「除非他以前就见过我,而且早就知道我是风喉。」 第24章 24 莲波和惠恒纸铺的方掌柜对完帐,已近正午时分。 马车走到街口,一股诱人的香气隔着帘子钻进来,莲波顿觉饥肠辘辘。柳莺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喊了声好香。 莲波本想看看是什么好吃的,让柳莺下去买点填个肚子。等她挑开帘子目光扫到街边那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心里咯登一下,顿时就松开了手。 那家铺子的后面,便是沈从澜的老宅。沈家原本也是体面人家,沈父是个读书人,奈何一辈子没有考上功名,却还体弱多病,常年泡在药罐子里。沈家家境中落后,便将老宅前堂租给别人当铺子,靠着租金过活。 沈父三年前过世,沈从澜在大理寺任职后,便把沈母接到了京城。不知他此次回幽城,沈母是否也跟了回来?若是回来,想必也应该和他一起住在县衙,不会回到沈家老宅吧? 一个偶尔在梦里出现的人,眼下却突然回到幽城,且还是她和高云升已经同床异梦的这个关口。莲波无法自控的想起过去,出神了一路。 马车悠悠哒哒的到了书坊门口,柳莺扶着莲波下来。旁边一个年轻人上前两步,拱手行礼,「楚娘子,我家大人有要紧事,想请娘子去对面茶楼一叙。」 莲波认识眼前这个人,是沈家的下人,名叫阿永。 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茶楼,吩咐柳莺道:「你回去对夫人和二娘子说一声,我去去便回。」 阿永领着莲波进了茶楼,径直走向二楼包厢。莲波从背后打量着阿永,暗自感叹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四年前他还是个孩子模样。 阿永推开门,沈从澜从窗边的茶座上站起来,解释道:「安叔说你去纸铺对帐,一时半刻回不来,我不方便在书坊待的太久,所以在这里等你。」 莲波站在屏风前,并未上前落座的意思,问了句「大人找我何事」。 沈从澜目光幽幽的望着她,「私下里你也非要叫我沈大人?」 房门已经被阿永关上,屋里只有两人。楼下便是嘈杂的闹市声响,可这间屋子依旧生出一种让人心慌的静。 莲波反问道:「你见面还不是称呼我高夫人么?」 沈从澜默然盯着她,停了片刻,直言不讳道:「那是因为嫉妒。」 莲波转开目光,问:「到底什么事?」 「我找来怀善堂的白胜春重新验尸,井里的另外一具尸骨是男童。」 莲波心里微微一沉,但是表情并没有出现沈从澜预估的震惊。 沈从澜疑惑道:「你早就知道?」 莲波没有回答,只是垂眸说了句,「沈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沈从澜阔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莲波没想到他如此大胆,回头想要狠狠瞪他一眼,一抬眸却被他灼热的眼神吓到。她不敢再看,心慌意乱的低头,想要拽出手腕,沈从澜却毫无放开的意思,反而更紧的握住她。 他早就褪去了少年人的清瘦,手里传过来的是成年男子的力道。 「莲波。我来找你,是想要提醒你,不要被人蒙蔽欺骗。」低沉而带着怒意的声音从她耳后传过来,莲波几乎能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和急促的气息,距离太近甚至让她脖颈后起了战栗。 他半是怜惜,半是恼怒的盯着她娇美的面颊,「你既然知道高云升和老曲勾结,你为什么还要护着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莲波默然不语。 「你有没有想过高云升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非要追问到底,莲波无奈只好含糊回答:「他想让我死心,让我娘死心。」 沈从澜不信,「仅此而已吗?」 「这是我和他的私事。沈大人你无权过问。」 「他若是真心对你,我不会多管闲事。」 莲波不能放任他再说下去,否则自己便要失控。她冷声道:「我自有决断,不劳沈大人费心。」 沈从澜一字一顿道:「你的事我不可能不管。」 他再说下去,她心里便再无宁日,莲波往他鞋上狠狠踩了一脚,趁机抽出手腕,疾步离开了茶楼。 青檀和林氏正在厅里等着莲波用饭。 林氏见莲波心事重重,脸色不太好,关切的问道:「是不是对帐不顺?」 莲波忙挤出笑意,「没有。很顺利,都是多年的老主顾,方掌柜的很是通情达理。」 「你若是太累了,就叫上青檀帮忙。」 「不累的。」 林氏道:「我想明日带青檀去祭拜你爹。不知明日高家可有安排?」若不是脚掌有伤,她见到青檀当日便会带去拜祭丈夫。 莲波笑道:「没什么事,家里无非就是置办年货罢了。我若是亲自操办,婆婆反而挑三拣四,看不上眼。不如我给银子,她去安排,我还落个清闲。」 高云升那点俸银,也就勉强能让家人穿衣吃饭。林氏素来大方,为了让女儿在婆家腰板硬,从不吝啬钱财,每月都让莲波从书坊的收入里取一部分拿回高家作为家用。所以王氏才能过得如此舒心,家里还养着几个佣人。王氏非要揽这个活,也是想从莲波这里多拿点钱私存起来。 莲波心里有数,只是不愿戳穿,看在高云升的面子上,即便心里不喜欢王氏这个婆婆,她也尽力去孝敬。 高云升心里有鬼,今日回来的格外早,一进门就主动对莲波提到仵作老曲辨认错了尸骨的事情。 他准备了一番说辞,准备应对莲波的质疑和斥责,但出乎意料的是,莲波不仅没有怀疑他和老曲勾结,反而体贴的替老曲开脱,「仵作也不是神仙,那能不出错?再说孩童本就极难分辨。」 高云升暗自松口气,故意感喟道:「不错,幸好你没有去认尸。我还是太相信老曲了。」 莲波笑盈盈道:「看来我们还是得信神仙。」 高云升点头,「说来也真是神了。小麒麟的娘上青天塔投仙人状,仙人送信写了鬼园枯井四个字,所以沈大人这才怀疑是验错了。」 莲波嗔道:「我说青檀就是溪客,你还不信,现在可信了吧?明日我娘带着我和青檀去拜祭爹爹,让爹爹九泉之下安心。」 「明日就去?」 莲波点点头,「我明早要起早,你还是去书房歇着吧。」 高云升几乎丝毫没有犹豫,立刻抬脚便离开了两人的寝房。 莲波脸上的笑意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瞬间淡去。 他和老曲勾结的这个把柄,如今已经失去了一半的效力,不知还能不能让他畏惧? 楚长河葬在郊外,林氏吃过早饭,便带着莲波和青檀一起出了城。 马车走了大半个时辰,来到楚长河的墓前。此处有山有水,周围有一片松林,是林氏当年请风水先生找的一块宝地,打算自己死后也埋葬于此。 林氏把带来的祭品摆上,给丈夫倒了三杯酒,含泪道:「咱们溪客找回来了。我带来你看看。」 想起这十几年的心酸和痛苦,呕心沥血肝肠寸断的日日夜夜,甚至丈夫的这条命。她忍不住扶着墓碑痛哭起来。 林氏一哭,莲波便陪着掉泪。 青檀虽然在假扮溪客,但却有种莫名的悲戚感。也许是感同身受,也许是天性良善。林氏让青檀跪下磕头的时候,她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就在她正准备屈膝的时候,突然间感觉到身后风声有异,出于直觉,她猛一回头,一点寒光,正朝着她疾射而来。 以青檀的功力,完全可以闪避开这支暗箭,但是林氏就站在她的前面,她闪躲开,这只箭必定会射中林氏,千钧一发之际,根本没时间多想,她抬起胳膊护住林氏,用力往后一拨,箭紧贴着她的右臂射过去,手背一阵刺痛。 林氏身弱体轻,被拨倒在地,惊呼了一声。青檀弯腰一把扶起林氏,对莲波道:「快去马车里。」 同行的安小虎会武功,一看有人偷袭,立刻便从马车上抽出来长刀,戒备的四处打量。 楚长河墓后是一片松树林,诡异的是,偷袭的人只射了一支暗箭,便再无声息了。 莲波眼看不对,立刻喊道:「小虎上来,我们快离开这里。」 林氏惊魂未定的坐在车上,发现青檀手背上有血,慌道:「你受了伤。」 青檀低头一看手背发黑,立刻封了手臂上的穴位。难怪贼人只射了一箭,原来是箭头上有毒。 莲波虽然不是江湖中人,却也看出不对,吃惊道:「这箭上有毒?」 「对。」青檀十分镇定,宽慰道:「没事,风云镖行的张夼就是解毒高手,一会去镖行找他就行。」 莲波和林氏心如急焚,催着车夫赶紧赶路,快回城里替青檀解毒。马车一路急行,走到一处低洼,路上横着一根断树,刚好截断了前路。 青檀感觉不对,北方干旱少雨,尤其是冬季,更是缺水,极少会有暴雨冲倒大树,这一截树一看就是被人故意摆放在这里,好截住马车无法通行。 她从腰间抽出伏己刀,对莲波道:「一会儿阿姐护好母亲,躲在车里。」 这是莲波第一次见到青檀用武器。这把伏己刀平时就被青檀挂在腰上,只是根本看不出来是一把兵器,长度不到半尺,触动刀鞘上的机关,便会弹出两倍的刀刃,薄如蝉翼,寒气逼人,一看便知是把宝器。 【ߓ⤽쨀妜騯��䣀ፊ非常感谢追文的朋友。尤其是留言的朋友们,你们的ID我都很熟悉,每一次开文都能看到你们在,这么长久的支持和鼓励,我真的太感谢啦,好好码字向你们比心! 第25章 25 青檀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提刀守在马车旁,护着林氏和莲波,安小虎和车夫飞速过去挪开断木。 果然不出她所料,就在他们搬动断木之时,从旁边的山坡后冲出来三个蒙面男人,手持刀剑,直奔马车而来。安小虎见状急忙撤回马车旁,车夫手无寸铁又没有武功,慌不择路的躲在道旁的树后。 三个蒙面人根本无视树后的车夫,提着刀剑径直便杀向青檀。显然这三人并不是劫匪,拦路不是为了打劫,而是为了杀她。 像这等武功平平的杀手,若不是青檀中毒,以一敌十也不在话下。可恨的是,她偏偏是右手中了毒,若不封住右臂穴道,强行运功迎敌,只能让毒发的更快,所以只能左手用刀,如此一来,十成功力只剩下两成。 幸好还有安小虎可以分散一个杀手,青檀全力对付另外两个蒙面人。她虽然封了右臂穴位,但是使用内力,依旧无法阻止毒素扩散,出刀速度越快,头晕目眩的感觉越强,虽然还不至于呈现败相,但绝对坚持不了太久。必须要在打成平手之前,速战速决。 青檀换刀到右手,准备解开穴道豁出去冒险取胜,先杀了这几个人再说。 谁都没想到,就在这时,躲在车上的莲波突然射出一枚袖箭,径直射中了其中一人的后背。那人正全力以赴对付青檀,根本没防备车里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被莲波的袖箭击中后,身体一晃,青檀趁机一刀劈向他的右臂,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长刀脱手,鲜血四溅。 另外一个围攻青檀的蒙面男人见状不妙,急忙喊了声撤。 余下两人扶着那个受伤的的男人飞速离开,地上落下一条胳膊,青檀强压着头晕恶心,对安小虎道:「快走。」 因为惊吓过度,林氏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呼吸不畅,眼看随时都会昏厥,幸好莲波随身带了一些药丸,忙不迭的给林氏喂了两颗。 马车颠簸起来,青檀愈发感觉身体发软,头晕目眩,她强撑着拿起莲波的袖箭看了几眼,便陷入昏迷。 再次醒来时,她躺在一张干干净净的松木床上,只有林氏守在她的身边。这里既不是风云镖行也不是溪客书坊,屋内清雅洁净,一尘不染,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 「你醒了。」林氏握着青檀的手,喜极而泣:「你可吓死阿娘了。」 青檀四处看了看,「这是哪儿啊?」 「这是李大夫家的客房。」 青檀一怔,「我们怎么会来到李虚白家里?」 林氏解释道:「我们进城后路过这里,刚好碰见李大夫出门,你当时已经昏迷许久,风云镖行还有老远,我怕耽误救你性命,就赶紧先请李大夫救急,让你姐姐去风云镖行请张夼。」 青檀忍不住赞道:「还是阿娘想的周到。」 林氏眼泪汪汪的望着她,「你醒来就好,我方才真是吓死了,你若是有个好歹,阿娘也活不成了。」 「阿娘放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嘛。」青檀想要坐起来,林氏忙按住她,「你先别动,等你姐姐请了张夼过来,再仔细检查一下。」 青檀怕林氏担心,听话的继续躺着。手背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缠好,她抬起右臂,感觉正常,并无异样。奇怪了,李虚只跟着老堂主学医三年,竟然还学会了解毒?还是说,只是因为箭头上并没有涂抹稀奇少见的毒,所以他才能轻而易举就能化解? 「李大夫去给你煎药了。」林氏小声道:「你眼光不错。方纔我留意看了看,李虚白这府上连个女婢都没有,必定是个洁身自爱的郎君。」 还守身如玉呢。青檀刚想要打趣,一抬头看见李虚白正进退不是的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药汤。林氏的话他即便没听全,也能猜出来是在说他。 青檀忙道:「多谢李大夫的救命之恩。」 李虚白看了她一眼,「二娘子言重了。」 「我家青檀也是和李大夫有缘分,居然那么巧,刚好我们走到这里,碰见李大夫出门。」林氏爱女心切,不失时机的把两人的关系往有缘上靠拢。 李虚白略显尴尬的把药碗递给林氏,转身正打算出去,莲波带着张夼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 青檀见到张夼十分高兴,说实话,对李虚白的解毒能力,她还不是很放心。 张夼仔细查验之后说:「没事,毒已经解了。幸好不是见血封喉。不然你耽误这么半天早就见阎王去了。」 林氏听见没事这才彻底松口气,再次向李虚白道谢。 李虚白客气道:「举手之劳而已,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 莲波扶着青檀下床。青檀自觉体力恢复,并不需要搀扶,但是刚才她可是昏迷不醒,怎么进的李家? 她一时好奇,随口就问了出来,「阿娘,我是怎么来的?」 林氏笑瞇瞇道:「李大夫把你抱进来的。」 没想到这人没有内力,倒还有一把子力气。从大门口到这客房,想必也不近。 青檀美目瞟向李虚白,波光潋滟的眸光含着一些说不清的意味。 李虚白避开她的视线,抬手道:「几位慢走。」 居然迫不及待送客了……青檀心里暗诽,走到他身边,抱拳行了一个礼,认真道:「李大夫的救命之恩,我一定要好好答谢。」 「二娘子不用客气,更不用答谢。」李虚白没等她客气话说完,就先截断了她,一副拒人千里的态势。 青檀挑眉一笑:「你说不用就不用啊?我偏要。」 众人听见都忍不住笑,只有李虚白笑不出来,面色飞红,顾左右而言他。 从客房走出来的一路,青檀留意看了看,李家下人的确不多,且没有女婢。那位和她搭过话的蓬莱并未出现,陪在李虚白身边的是管家常笑。 他和溪客书坊的刻工常福是亲兄弟,两人相貌很像,只是常福看着老实巴交,常笑却八面玲珑,性情开朗。 走出李家大门,张夼把青檀叫到旁边,悄声问道:「我来的时候听楚莲波说,你们路上遇见了两拨人偷袭。你也没得罪任何人啊,到底是谁要杀你?」 青檀失笑:「你说错了,我不是没得罪任何人,而是不知不觉已经得罪了至少两拨人。」 张夼吃惊道:「至少两拨人?你是说,两次暗杀不是同一伙人?」 青檀看着手背上的伤,低声道:「埋伏在松林中射箭的那个人,只射了一箭就撤了,因为他发现我已经受伤,心想我中了毒必死无疑,没有必要再多补几箭。既然如此,他没必要多此一举,再在路上重新来一次截杀。所以埋伏在路上暗杀我的,肯定是另外一拨人。他们显然并不知道我中了毒,否则无论如何也会坚持到我毒发,届时便可轻而易举置我于死地。」 张夼压低声道:「莫非是知道你风喉身份的那个人?」 青檀想了想,觉得不大像,「那他应该也对师父下手,他是风喉之首。」 张夼摸摸头,「是不是还没找到机会对他下手,先拿你开刀?」 青檀目前还无法下定论,因为线索太少。「被我砍伤的那人受伤很重,如果不及时医治可能会死。你去查访一下药铺医馆,看看可有什么收获。」 张夼点点头正准备要走,青檀突然道:「等等,还有件事。」说着,她偏头看向不远处的莲波,她陪着林氏正和李虚白道别。 「莲波用袖箭偷袭了一个劫匪,那把袖箭精致小巧,有两个箭筒,上下各有一个机关,你让卫通去市面上找一找,幽城是否卖有这种袖箭。」 张夼一怔,「两个箭筒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青檀不便再多说,见莲波对她招手,便走过去上了马车。 经历两番惊吓,林氏回到书坊便躺下来了,青檀也被她强逼着卧床休息,不许走动。 莲波安顿好两人,坐在花厅里歇息许久才定下心来。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离奇,不过是寻常的一趟出门,居然会碰见两次偷袭伏击。究竟是谁想要对溪客书坊的人动手?他们是想杀了青檀,还是林氏? 一想到林氏她立刻心口发紧,起身走到前院。 刻工常福正坐在窗下擦拭一张刻板。莲波站在门口叫了声「常叔」。 常福抬起头,警觉的对着窗外看了看,示意莲波关上门。 莲波走到屋内,悄声问道:「青鸟可有消息?」 常福点头:「他今天跟着你们出了城。」 莲波忙问:「他有没有看见是谁埋伏在松林中偷袭我们?」 「那人外号飞爪,是个惯偷。」 莲波又问:「那后来的蒙面人呢?和他可是一伙的?」 常福道:「青鸟从你们离开书坊就暗中跟着,因为怕青檀发现,跟的很远,没敢靠近。他那时并没发现三个蒙面人的踪影,想必这三人是后来追过去的。但飞爪显然不是,他比你们先到,提前埋伏在树林里。」 莲波心里陡然一沉。 常福:「蒙面人身份不明,青鸟正在追查。要不要让他先去问谁指使的飞爪?」 莲波紧紧咬着下唇,「不用问了,我知道是谁。」 第26章 26 除了高云升,不会有别人。他和老曲勾结的时候,莲波以为他只是贪财,没想到他会狠毒到这个地步。 如果不是为了母亲,以莲波的个性,她绝不会拖延不决,和高云升虚与委蛇,假装和睦。 可如今来看,当断不断,反而是个隐患,只有尽快让高云升和自己断了关系,才能保护青檀和母亲。 莲波心意已决,立刻吩咐安小虎去衙门里告诉高云升,让他散值后来一趟书坊。 如何和高云升谈判,她胸有成竹,丝毫不惧,可如何对林氏提起这件事,却让她顾虑重重,犹豫不决。 她忍耐至今就是为了不想让母亲担心,可高云升已经动了杀心,若青檀有个好歹,那就等于要了母亲的命。莲波不再犹豫,走到后院去见林氏。 林氏以为莲波已经回了高家,见到她进屋,不禁问道:「你怎么还没有回去?」 莲波柔声道:「我有事要和阿娘商议。」 「若是不急明日再说,我怕你回去晚了,你那婆婆又要找茬挑事。」 莲波微微笑了下,「是件很急的事情。」 林氏拍拍自己的床边,示意莲波坐到自己身边来。 莲波握住林氏的手,小心翼翼道:「阿娘,有件事我说了,你可别着急,也别生气。」 林氏看出女儿是有大事要说,忙问:「什么事?」 莲波不敢说的太急,吞吞吐吐道:「阿娘,我,我想和高云升和离。」 林氏吃了一惊,「他对你不好?」 莲波怕林氏知道高云升的恶行会坐卧不宁,只挑了一件最轻微的事情说:「他在外面有了人,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阿芙。」 林氏气极,「他既然喜欢阿芙,那为何要来求娶你。」 莲波:「他是为了书坊和楚家的资财。」 林氏咬牙道:「我真是看走了眼,以为他对你一片真心。当年他可是跪着求我把你嫁给他,还发誓一生一世好好对你,绝不纳妾。」 莲波苦笑:「我也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 林氏握着莲波的手,忍着怒气宽慰道:「没事,嫁错了人就当是被恶狗咬了一口,你回阿娘身边来。放心,楚家能养你一辈子。」 「阿娘。」莲波忍不住红了眼眶,「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忍忍。」 「这种事如何能忍!」林氏呸了一口,「狗东西那里配你忍他!」 「以前溪客没有找回来,你一个人独自撑着这份家业必定遭人惦记。我心想他是公门中人,你嫁给他,日后我不在也没人敢欺负你。谁知道他这么个狗东西。」 「如今溪客回来了,她武功高强,还有师父和一帮子朋友。有她在,也没人敢欺负你。日后你们姐妹同心,互相扶持,亲人总比外人靠得住。」 莲波含泪点头。 林氏愧疚的看着女儿,「我知道你当初嫁给高云升,是为了妹妹和阿娘。你心里喜欢沈从澜。可是你不能离开幽城,也不能放下我不管,是阿娘对不起你,把你锁在了这里。」 莲波连忙道:「不是阿娘锁住我,是我离不开阿娘。」 林氏感慨万千的摸着她的头发,声音哽咽,「这些年来,若不是你,我早就撑不下去了。有你这样的女儿,是我和你阿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莲波泣不成声,「遇见阿爹阿娘才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林氏心疼的替她擦着眼泪,「你哭的阿娘心都碎了。都是阿娘不好,为了寻找溪客,我死活不能离开幽城。我总怕我走了,溪客回来找不到家。如今溪客已经找了回来,你想把书坊卖掉也无妨。日后,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想嫁给谁便嫁给谁。阿娘要还你自由。」 莲波哭的说不出话来。 林氏慈爱的看着她,「儿啊,阿娘只想你过得舒心快活。你若是喜欢沈从澜,就跟他走。阿娘和书坊,从此再也不会栓着你了。」 莲波心如刀绞,抱住林氏泣道:「我守着阿娘哪儿也不去。」 青檀被林氏强逼着卧床休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虽然莲波和林氏的声音不高,可习武之人分外警觉,细微的动静,还是把她惊醒了。 她悄然走到门边,听见莲波道:「我让小虎把他叫来书坊,一会儿我和他商议和离的事。」 「阿娘陪你一起。阿娘要好好骂他一顿。」 「不用,阿娘放心,我能让他答应。阿娘先歇着吧,我去前头等他。」 莲波的脚步声响起,渐渐朝着前院而去。 青檀感觉不对,莲波不是说要等林氏去世后才和高云升分开么,怎么今天突然要说和离?事发突然,肯定有原因。 莫非是因为今天的伏击暗杀?难道莲波发现是高云升指使的,所以迫不及待要和高云升断绝关系?以免他再动杀心? 青檀推开窗户,发现外面已经暮色四起。她想了想,轻轻从窗户跃了出去。 莲波坐在东厢房暖阁里,等到天色黑透,屋里亮了灯,才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和安叔的声音,「大娘子在里面等候。」 高云升推门而入,见到莲波一脸肃色的坐在灯下,双手放在膝上,见到他甚至没有起身相迎。 他搓着手自顾自坐到火盆前,笑吟吟道:「你找我何事,为何不回去再说,还把我叫到书坊来?」 莲波见他神色安然,全无紧张忐忑之态,不禁默然感叹: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若不是发觉了他的所作所为,如何能想到这张正派严谨的面具下,藏着贪婪狠毒的心肠。 「我把你叫到书坊,是因为我不会再回高家了。」说出这句话,莲波只觉得无比的轻松自在,压在肩头的那一层枷锁就在此刻砰然断开。 高云升一震,脸色笑意尽失,「什么意思?」 莲波不想再和他废话,开门见山道:「你应该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何必还装胡涂呢?」 高云升依旧一脸茫然,「你不是说要和岳母一起带着青檀去祭拜岳父么?难道没去?」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莲波皱了皱眉,「飞爪你应该认识吧。」 高云升心里一惊,瞪着眼睛问:「什么飞爪?」 莲波:「你应该抓过他,知道他会点武功,而且为了钱可以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比如神不知鬼不觉的放毒箭要人性命。」 高云升依旧装胡涂,「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昨夜知道我们要去拜祭父亲,所以你让飞爪提前埋伏在那里,放毒箭要杀了青檀。」 高云升怒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为什么要杀青檀?必定是当年的劫匪动的手,沈从澜正在全城搜寻凶手,他怕青檀认出来他!」 莲波耐心耗尽,站起身冷冷的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杀青檀?当然是为了钱!仵作老曲拿了你的银子,故意说那具尸骨是女童。你想让我母亲死心,以为溪客死了,好把书坊和所有家产都留给我。只要留给我,早晚就是你的,对吗?」 高云升被击中秘密,突然变得哑口无言。 莲波接着道:「你和阿芙表妹青梅竹马,如果不是惦记书坊,恐怕你也不会娶我。不过没关系,你们早已旧情复炽,以后依旧可以成双成对。」 高云升急忙分辨:「没有,你误会了,我和她没什么。」 「你睡在书房的那些日子,其实是睡在她的床上。要不要我去告诉阿芙的爹娘和公婆?」 高云升顿时语塞。 莲波忍着怒意,缓缓道:「我忍到现在,无非是不想让我娘为我的事操心。可是我没想到你会对青檀动了杀心!」 高云升腾地站起来,「你别冤枉我!」 「冤枉你?」莲波嘲讽的笑了,「如果我没有证据,没有足够的把握,怎么会把你叫到书坊来谈这件事?老曲,飞爪,都可以成为证人,你是要逼着我去报官吗?」 高云升冷笑道:「报官?你仗着沈从澜是你老情人,想让他来屈打成招?一个小小的知县想要只手遮天么?你在做什么美梦!」 莲波失望的看着他,「你不要以为自己和阿芙偷情,别人也如你一般龌龊。我和沈从澜清清白白。成亲四年来,我未曾见过他一面,他最近的确来找过我几次,也都是和案情相关。」 「四年来,我对你如何,对高家如何,你心里都有数。你母亲如何对我的,你也很清楚。我对她一忍再忍,无非是看在你的颜面上,想要和你白头偕老。」 高云升无可辩驳,只是瞪着眼睛看着莲波。 「我告诉过你,这个世上没人比我娘更重要,我可以为了她不惜一切。你杀了青檀,就等于要了她的命。」莲波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若是再动我妹妹一根毫毛,我不会放过你。」 高云升一动不动的望着她,从她眼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决绝和刚烈。 莲波冷声道:「你签了和离书,我们一刀两断。我不戳穿你的这些把戏,也不会告发你□□。这是我对你最后的情义。」 说罢,她推门走到庭院里,冲着铺子喊了一声,「安叔,送客!」 青檀站在屋脊上,借着夜色掩映,看见高云升慢慢的迈出暖阁,走出书坊。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灯光昏暗的街口,回过头看着溪客书坊的招牌。青檀心里有一种直觉,他不会乖乖的送来和离书,他不会甘心就这么放手。 方纔偷听到的谈话,最让她吃惊的一点是,莲波为什么会知道放毒箭的人叫飞爪? 到底是谁告诉她的? 难道一直暗中跟踪她的人,和莲波有联系? 高云升的一席话,也启发了她。第二拨伏击她的人,会不会就是当年的凶手? 如果他还在幽城,听说书坊家的溪客已经找回,而沈从澜又在满城寻找他,他担心自己被溪客认出来,所以要杀人灭口? 第27章 27 青檀静思片刻,悄然潜回房中,听见隔壁的屋里,莲波正对林氏叙说和高云升谈判的结果。为了不让莲波生疑,青檀抬步走入林氏房中时,故做惊讶的问道:「姐姐还没有回去?」 林氏道:「你姐姐日后不会再回高家了。」 青檀假装不知情,问:「是和姐夫闹了别扭么?」 莲波对青檀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言不讳:「我已经对高云升提了和离之事。」 青檀明知故问道:「他可答应了?」 莲波的语气和神情都很确定,「他只能答应。」 「阿姐为何如此肯定?」 莲波当着林氏的面,无法说出她拿着高云升的把柄,更没法对青檀说出飞爪之事,只能粗略解释道:「我没有生养又不许他纳妾。他那表妹也不可能一直偷偷摸摸的和他胡混,高云升若是迟迟不肯纳她进门,她必定会另嫁他人。」 青檀提醒道:「高云升并非是重情重义之人。表妹在他眼里,是随时可以舍弃的玩物,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恐怕不会轻易放手。」 林氏立刻宽慰莲波,「没事,实在不行阿娘就出点银两打发他。」 青檀道:「这混蛋还给他什么银子?我来替阿姐摆平他就是了。」 林氏忙问:「你如何摆平?」 青檀眸光一沉,举起拳头晃了晃,「当然是用这个啊。」 林氏和莲波齐齐笑了起来。 林氏叮嘱道:「他是公门中人,你可别对他动武,以免惹祸上身。」 「姐姐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替姐姐解决点麻烦也是应当的嘛。」青檀说着,顺势问道:「姐姐的袖箭是在哪里买的?」 莲波回复的略有迟疑,「去年在京城买的,我也忘了是那个铺子。平时放在马车里作为防身之用,没想到这次居然派上了用场。」 青檀好奇道:「两个箭筒的袖箭十分罕见,我在市面上几乎没见过。」 莲波解释:「掌柜说,两个箭筒可以分别放有毒的和没毒的箭。」 青檀忙问:「今日姐姐可用的是毒箭?」如果是毒箭,那个中箭的人必死无疑,若能留下尸体,说不定就能查到他的身份,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 莲波后悔道:「箭上没有涂毒。」 青檀遗憾的笑了笑,「回头我去找张夼要点厉害的毒药,姐姐也备上两枚毒箭,日后出行就更安全放心了。」 林氏马上道:「你跟他学学如何解毒。万一以后再碰见有人放毒箭,你也能自保自救。」 青檀忍不住笑:「那是他的家传绝学,不肯外传的。即便是他的孩子,也是传子不传女呢。」 林氏撇撇嘴,「胡涂,儿子女儿不都是自己的孩子?我没有儿子又如何?女儿照样把书坊打理的妥妥当当。」 莲波不禁想到那一日的梦,梦里林氏也是这般说辞。像她这样开明的娘亲真是不多见。 青檀等到夜深人静,林氏和莲波都睡了,悄然去了一趟风云镖行。 她也没有叩门,径直翻墙而入,叫醒门房里值守的阿松,让他去把江进酒和张夼叫到兰言堂。 江进酒白日已经听张夼说到青檀两次遇劫的事情,青檀也不必再啰嗦,直接说起莲波和高云升的和离谈判。 江进酒惊讶不已,「她是怎么知道飞爪的?」 青檀抱着双臂,慢悠悠叹了口气,「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想来想去,除非有人在暗中跟踪我们,见到了从松林中离开的飞爪,然后告诉了莲波。」 张夼道:「你的意思是,莲波和跟踪你的人有关联?」 青檀点头,「这个人要么就在书坊,要么通过书坊里的某个人,向莲波传递了消息。」 张夼啧啧道:「青檀一开始怀疑莲波,我心里还有点不服,心想这不就是一个娇娇弱弱的妇人么?没想到她也不简单。」 青檀向江进酒和张夼解释自己的推断,「莲波从今早离开书坊,便一直与我和林氏在一起,除了她来镖行找川哥的那段时间。可我私下问了柳莺和小虎,从李家到镖行,马车一刻未停,也就是说路上莲波未曾有机会见到任何人。之后她便带着川哥去了李虚白家里,我们一起回到书坊。此后她便一直未曾离开。所以关于飞爪的消息,一定是书坊里的某个人告诉她的。」 张夼为难的抓抓头发,「这么一说,除了安小虎和那个车夫,其他的人个个都可疑。」 江进酒叹口气,「真没想到我们堂堂风喉,居然落到被人牵着走的境况。」 青檀难得好心没有打击他,开解道:「师父不要妄自菲薄,官府比我们还被动。一旦有人投仙人状,他就要破案,不然就是被啪啪打脸,还要丢官。」 张夼紧张兮兮的看着江进酒道:「如果第二拨人是当年的凶手,想要杀溪客灭口,那青檀岂不是很危险?」 青檀丝毫没有惧怕,反而眼眸亮晶晶的泛光,「对啊!所以我才迫不及待来找你们。」 她笑嘻嘻的指着自己,「我现在就是一个绝佳的诱饵,能否钓上来大鱼,就看你们了。」 江进酒点头,「我明白了。从明日起,我派人暗中跟着你。」 青檀道:「还有莲波。要留意每一个和她接触的人。」 江进酒担忧道:「如果莲波和跟踪你的人有关联,那她想必也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你要小心她。」 青檀笑道:「放心吧。莲波事母至孝,绝对不会害我。为了保护我的安危,她不仅提前要与高云升和离,而且还威胁高云升,他若再敢动我一根毫毛,她就不会放过他。」 张夼好奇道:「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不放过高云升?」 江进酒瞟他一眼,「笨吶,她背后肯定有人,而且是很强大的人,足可以取高云升的性命。」 张夼摸摸鼻子,「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和仙人状有关系的人啊,你说她目的何在?不为钱,不为名利,不为感情。」 青檀笑吟吟道:「也许是为了替天行道呢。」 江进酒和张夼面面相觑,很默契的露出根本不信的表情。 青檀只是顺口开了个玩笑,其实她也一直疑惑不解,如果莲波当真和「仙人状」有关,她究竟有何目的?她为什么要去帮背后的「那个人」。 四年来形成的习惯一时难以改变。莲波醒来依旧是清晨时分。意识到这是她出嫁前的闺房,不是高家。她躺着被子里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要高云升送来和离书,她就可以彻底解脱了。 诡异的是,高云升一天都没消息,一晃到了第二日,依旧还没有动静。林氏忍不住对莲波道:「青檀说的没错,高云升拖着此事,肯定是想要钱。」 莲波哼道:「我一文钱也不会给他。」她拿着他那么多把柄,他如何还有胆子来要钱。 正说着,墨香从外面进来,对林氏禀道:「安叔说外面来了两个衙役,知县大人让大娘子去一趟县衙。」 林氏和青檀皆是一愣,「这么快就抓到了凶手?」 莲波也觉不可思议,她前日下午才让安小虎去官府报的案,沈从澜短短一天就抓住了凶手? 青檀道:「我陪阿姐一起去。」 莲波道:「不用。你留在家里陪着阿娘。我让柳莺跟着就行了。」 来传唤莲波的两个衙役平素见了她都颇为客气,今日却彷佛不认识她似的,神色很奇怪。莲波暗暗猜测,是不是高云升把与她和离的消息传开了? 到了县衙自然不免见到高云升。莲波在他脸上并未看见一丝一毫的怨恨之色,心想这人果然善于演戏也很沉得住气。 高云升神色如常的把她带到堂上,对沈从澜禀报:「嫌犯楚莲波带到。」 嫌犯?!莲波吃了一惊。她先是看向高云升,紧接着又看向沈从澜。 沈从澜把她的惊讶都看在眼里,悬着的心放下去,出声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飞爪的人?」 莲波再次看向高云升。高云升神色毫无异样,一向严肃板正的脸,对着堂上的沈从澜,根本无意去看莲波,也不和她对视,摆出了避嫌的态势。 莲波答道:「不认识。」 「这把金锁是你的吗?」 衙役举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把金锁。莲波一眼便认出来这是自己藏在衣柜的那把刻有自己名字的金锁。她为了确认无疑,拿起来看看背面,果然看见「莲波」两个字,便回答是。 这一定是高云升从她衣柜里翻出来的,她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从澜对旁边的师爷微微点头。师爷将莲波叫到书案前,递给她一张纸,让她照着另外一张纸上的字,抄写一份。 字是打乱的,连不成句。但莲波写着写着,便觉出了不对。 这分明是一份短信,交待某人去暗杀一位额上有梅花刺青的女郎。 师爷拿着莲波的字交给了沈从澜,沈从澜拿起放在他手边的一封信,对比之后不禁暗暗吃惊,的确是一模一样的字迹。他不动声色的把信和莲波的字,一起递给师爷,「你比对一下。」 莲波此刻已经猜到高云升给自己设了一个局,她索性直接问沈从澜,「大人叫我来究竟是何事?」 沈从澜看着她,「有个叫飞爪的惯偷,今早被发现死在院子外,身上有一把金锁还有一份信。」 莲波已经猜到是这个结果。她定了定神,冷静自若的说道:「杀人者另有其人,是有人模仿我的笔迹陷害我。我从昨夜起便未曾离开书坊,书坊的人皆可为我作证。那把金锁被我藏在高家的衣柜里,不知是谁偷出来的。」 她冷冷看了一眼高云升,接着道:「如果我当真要□□,绝不会笨到把刻有自己名字的金锁作为酬金。」 沈从澜公事公办道:「当下虽证据不足,但你身为首要嫌犯,自今日起不得离开幽城,随时候命。」 莲波拜手行了一礼,「我相信大人会还我清白。」 沈从澜点点头:「你先回去吧。」 莲波没有立刻离开,她扭脸看向高云升,淡淡道:「高捕头是为了避嫌么?能否借一步说话。」 高云升终于偏过脸看着她,「我送你出去。」 莲波慢慢走出县衙,第一次感觉到跟在身后的高云升彷佛一条蛰伏多年的恶犬,她不禁看错了他,也小瞧了他。 「这一箭双鵰的招数不错,既能杀人灭口,又可嫁祸于人。不过这个局,漏洞百出,很难证明我是凶手。」 莲波站在路边,目带嘲讽的看着高云升,「我要杀掉青檀的理由是什么?为了独占书坊和楚家财产?既然如此,我为何不顺势就认了枯井里的尸骨是我妹妹呢?我为何还要锲而不舍的找到溪客?杀人动机说不过去,留下的证物更是荒唐,我居然把刻着我名字的金锁交给飞爪。」 高云升颇为自得,「我故意做的有漏洞,因为我的目的可不是把你送进大牢。那样对我没有好处。」 「你想要钱?」 高云升洋洋得意道:「我直接开口你如何会给?总要拿点东西交换你才会乖乖给钱。我可以洗清你的嫌疑,让你摆脱杀人嫌犯的污名。」 莲波毫无惧色的笑了笑,「你想错了,我根本不在乎名声。即便背上杀人嫌犯的恶名,我也不会给你一文钱。」 「你不在乎名声,可你在乎沈从澜的官途和名声。」高云升阴森的笑了起来,「你为何不在堂上说出是我栽赃陷害你?因为你怕说出来,我就会当众抖落出你和沈从澜的私情。」 第28章 28 莲波的确是出于这个考虑才没有当堂说出高云升买通老曲作假,以及他指使飞爪暗杀青檀的这些勾当,何况她若提到飞爪,如何解释她从青鸟那里得到的消息? 高云升继续道:「众口铄金人言可畏。你自称你们之间清清白白,可沈从澜一回幽城,你便执意与我和离,别人会怎么想?沈从澜的上司会怎么想?」 莲波被高云升的卑鄙无耻,气到语塞。 高云升好整以暇道:「你有把柄,我也有把柄。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也不必斗得两败俱伤。我明日拿着和离书去书坊,你若是答应我的条件,我们好聚好散。」 莲波冷声道:「若我不答应呢?」 高云升扯了扯嘴角,「那就等着满城风雨吧。你别以为沈从澜能庇护你,风言风语一传开,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莲波气结,眼睁睁看着高云升顶着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得意洋洋的走过对街,跨上台阶。 高云升回到堂上,见到沈从澜,主动提起自己需要避嫌,不便参与调查飞爪被毒杀一案。 沈从澜点点头,「高捕头,尊夫人说金锁藏在衣柜里是被人偷走的。高家最近可遭遇了盗贼?」 高云升禀道:「回大人,实不相瞒,内人自前日起便住在娘家,我睡在书房,不曾去她卧室。家母也自有居处,不进她的房间。她屋内是否进了盗贼,是否有东西失窃,在下并不清楚。不过,她这把金锁我是见过的,一直被她放在妆龛里,今日才听说她藏在衣柜里。」 沈从澜听出一些不对劲,莲波为何没有住在高家?她为何会把金锁藏在衣柜里,难道高家有人手脚不干净? 「你认为尊夫人可有杀人嫌疑?」 高云升不卑不亢道:「在下以为……她不会是杀人凶手。据在下推测,飞爪是个惯偷,极有可能潜入我娘子房里偷了金锁,后又听闻我妻妹被人伏击过,于是心生一计,模仿我娘子笔迹写了信,想以此来要挟她,索取钱财。」 沈从澜未置可否,只是意味深长的多看了他两眼。 莲波回到书坊,林氏自然要问沈从澜传唤她去县衙所为何事。莲波怕林氏担忧,不敢对她说出真相,谎称是沈从澜询问路上遇劫的事。等林氏午后小憩的时候,莲波悄悄把青檀叫到暖阁里,据实以告高云升的阴谋。 青檀听完被气笑了,「真没想到他如此卑鄙无耻!阿姐为何不当众说出他做的那些龌鹾勾当?」 莲波无奈道:「一旦我当堂说出,他必定会反咬一口,说我和沈从澜有私情,逼着他和离,还想嫁祸给他。沈从澜能有今日实属不易,我不想把他卷进来。高云升的目的是为了钱,并不是为了和我拚个鱼死网破,否则也不会布一个有漏洞的局,他明日来找我谈判,必定会索要大笔钱财,才肯把和离书交给我。」 「阿姐打算怎么办?」 莲波气道:「书坊是爹娘的心血,我一文钱都不想给这个贱人!可我若不尽快与他和离,我担心他会对你不利。我怀疑松林里伏击你的人就是飞爪,他杀人灭口,嫁祸于我。」 青檀沉吟片刻,「姐姐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来替你摆平。」 莲波忙道:「我只是想与你商议如何瞒着阿娘,不让她操心担忧。阿姐不想牵累你卷进官司,你千万别以江湖方式去解决。」 青檀胸有成竹道:「只要他明日带了和离书,剩下的事,阿姐只管交给我。」 「你有什么办法?」 青檀笑笑:「阿姐放心吧,我出去一趟。」 翌日高云升来到书坊,果然是狮子大张口,要三万两银子。 莲波面上维持着冷静,心里已经气到哆嗦。如手里有刀,此刻真恨不得一刀砍过去,将他无耻的嘴脸砍个稀巴烂。 她忍着怒火,淡淡道:「我手头没有这么多银子。」 高云升也知道书坊的帐上不可能有那么多现成的银子,慢悠悠道:「你现在能有多少先给多少。至于剩下的,你先把书坊地契交与我,等你凑够银子再来换。」 莲波沉默片刻,「和离书呢?我先看看。」 高云升从怀里掏出和离书,展开给莲波过目,然后又塞回怀里。 莲波又问:「如何洗清我的嫌疑?」 高云升道:「我拿到银票和地契再告诉你。」 莲波起身道:「好,你在此稍候。」 高云升得意洋洋的端起桌上茶杯,惬意的喝了两口热茶,盘算着拿到大笔银子如何花销,最好能托人买个官做做。 莲波离去不久,屋外响起脚步声,进来的却是青檀。 青檀笑了笑,「姐姐去和阿娘要地契,阿娘不舍得给,估计要等会才能取来。姐姐怕姐夫等的急了,让我先来说一声。」 高云升略有些别扭,问道:「莲波都对你说了?」 「当然。我们是亲姐妹,自然无话不谈。」青檀给高云升的空杯里倒了杯茶,「姐夫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为了避嫌,知县大人说我这两日不用去当值。」 「不知姐夫如何能还姐姐清白?」青檀好声好气的问。 高云升靠在椅背上,「等她拿来了地契我再说。」 青檀笑,「我最讨厌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话音刚落,她目光骤然一冷,一把扯过高云升的衣领。高云升吃了一惊,正要出手推开青檀,青檀已经手如疾风,连着点了他身上几处要穴。 青檀嫌恶的拍了拍手,冷冷道:「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说,你信不信?」 高云升目瞪口呆的看着青檀,他知道青檀是个镖师,但是从未见过她出手,私心里想着一个女人,能有多高的功夫,或许只是会点拳脚罢了。没想到青檀的手法如此之快,他也是习武之人,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弹指之间便动弹不得。 他恼羞成怒道:「你敢对我动手,我是公门中人。」 青檀傲然一笑,「我们江湖中人,讲的是快意恩仇。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如果不是阿姐拦着我,你这种烂人,我早就一刀剁了。我那会有耐心陪你在这里聊天。」 青檀说着,拿起桌上一个茶杯,啪的一声捏碎。 高云升脸色渐渐发白。 青檀慢条斯理道:「你看,我捏碎你的手腕脚腕,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以后你这辈子只能让你的阿芙表妹侍候你吃喝拉撒。不过,届时你的捕快也当不成了,只能当一个吃软饭的缩头乌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侍候一个残废。」 高云升厉声道:「你敢!」 青檀笑了笑,拿起腰间的伏己刀,一挥刀鞘,打的高云升头冒金星,两眼发黑。 她轻描淡写的问道:「你说我敢不敢。」 高云升心惊胆战的看着她。 「你真是狗胆包天,居然惹到我的头上。」青檀扯开他的衣襟,把和离书拿了出来。然后抽出伏己刀指着他的鼻子,冷冷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如何还我阿姐的清白。你不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反正留着也没用。」 高云升此刻已经领教了青檀的厉害,知道她完全不惧自己的身份,不得不低头道:「飞爪找东屋街私塾的陈老路写的信。陈老路善于模仿字迹。你派人去找到陈老路便可。」 青檀满意的收回伏己刀,居高临下睨着他,「高云升,我可不像阿姐宽宏大量。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你让飞爪差点要了我的命,我自然也要回敬你一份大礼。」 高云升畏畏缩缩问:「什,什么大礼?」 「我已经找过了老曲和你表妹。我还没怎么动拳头,这两人全都招了。原来毒死飞爪的药,是表妹替你买的。」 青檀笑了笑,「我对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们去官府告发你。不然,依你的狠毒卑鄙,早晚也会杀人灭口,飞爪就是例子。他们已经答应要去告发你,不然我就去告发他们,届时他们就不是被你胁迫,而是帮凶。」 高云升露出惊恐的表情。 「此刻,你表妹和老曲应该都已经去了衙门,写好了供词。你去签字画押就好了。」青檀眸光一沉,慢吞吞道:「你要是敢出去胡乱说话,编造一些莫须有的事,败坏我阿姐和沈大人的名声,我不会饶了你。」 她抽出寒光凛凛的伏己刀,在高云升面前晃了晃 ,「这把刀是用来砍人头的,割舌头委实有点大材小用,不过,多割几个舌头也行,你的,你阿娘的,你那几个姐妹的。」 高云升已经被恐吓的说不出来话来。 青檀拍开他的穴道,笑微微道:「慢走,不送。」 高云升不敢再多说一个字,飞奔离开书坊。 莲波从后院走了过来,问道:「如何?」 青檀把和离书递给莲波,笑盈盈道:「恭喜阿姐摆脱了烂人。东屋街私塾有个叫陈老路的人,信是飞爪让他写的。」 莲波长松一口气,高兴之余向着青檀拜了一礼,「多谢妹妹。」 青檀扶着莲波的手臂,柔声道:「阿姐,我有一件事不明白,高云升说阿姐知道飞爪就是伏击暗杀我的人。阿姐是怎么知道的?」 第29章 29 莲波先是一怔,立刻道:「我今日听到飞爪的死讯,才猜测松林里的人是他。」 青檀也不点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莲波怕她不信,紧接着又说:「高云升这么说,肯定是想挑拨我们姐妹的关系。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绝不会害你。」 青檀嫣然一笑,「我知道。」 莲波的确不会害她,但是有很多事瞒着她。不过她也有很多事瞒着莲波,如此一想,要求莲波对她坦诚,毫无保留据实以告,既不可能,也不公平,她只能凭本事自己去查真相。 莲波迫不及待要和高云升解除关系,拿到和离书便立刻要去里正处报备。 青檀道:「我去找陈老路。」 莲波拦住她,「小虎对东屋街熟,让他去一趟即可。你留在家里等李虚白吧。」 青檀回到后院告诉林氏,高云升已经送来了和离书。林氏忙问他提了什么条件。 青檀道:「他狮子大张口要三万两银子。我把和离书抢过来,把他打滚了。」 林氏吃了一惊,「你没有伤到他吧?」 青檀笑道:「没有。我只是威胁恐吓他一番。让他不要在外面胡乱散布谣言,败坏我阿姐的名声。」 「幸好有你在。」林氏欣慰的握着青檀的手,柔声道:「你从小就顽皮精怪,是个不会被人欺负的性子,阿娘一点不担心你,只担心你姐姐。她为人太过厚道,不会替自己打算,顾及别人太多。日后阿娘不在了,你替阿娘照顾好她,别让人欺负了她。」 青檀故意笑嘻嘻道:「我看阿娘还是活到一百岁,亲自守护阿姐吧。我万一嫁个江湖侠客,四海为家怎么办?难道把我阿姐随身带着?」 林氏笑嗔:「你不是要嫁给李虚白么?」 提到李虚白,青檀抬头看看漏壶,奇道:「他这人极为守时,每次都是辰时来书坊,这会儿怎么还不见踪影?」 林氏一看已经过了辰时,便道:「你去铺子里看看他来了没有。」 青檀走到前头铺子,安叔正巧要去后面找她。 「二娘子,李大夫身边的下人蓬莱送了口信来,说李大夫今日有事赶不过来,请二娘子勿等,他明日再来。」 安叔话刚说完,突然从门外走进来三个捕快,扬声问道:「高云升可在这里?」 青檀一看这阵势,心想必是老曲和阿芙已经告发高云升,沈从澜要派人缉拿他过堂审问。 安叔恭恭敬敬道:「他今日来过一趟,已离开有一会儿了。」 其中一个捕快立刻问旁边的两人:「要不要进去搜?」 「他当真已经走了,左右街坊应该也有看见的。」青檀客客气气说完,又补了一句,「烦请诸位回去告诉沈大人,高云升已和我阿姐和离,从此和书坊没有任何联系瓜葛,书坊绝不会包庇窝藏外人。」 和离了?捕快们露出惊讶神情,不再坚持进去搜人,转头疾步离去。 青檀回到后院,把前头发生的事告诉林氏。 林氏不解道:「捕快怎么会找到书坊来?难道他没有回高家?」 青檀:「捕快必定是先去高家没找到人,王氏说他来了书坊,所以才来书坊找他。我还以为高云升离开书坊之后会去衙门喊冤叫屈,为自己诡辩洗白,没想到他既没有回家,也没去衙门。他会去哪儿?难道他要舍弃老娘和家业畏罪潜逃?」 林氏突然脸色一变:「你姐姐还在外面!他如果走投无路,狗急跳墙,会不会对你姐姐不利?」 青檀立刻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江进酒既然说过会派人私下跟着莲波,那莲波应该不会有事。现在她担心的是阿芙。如果高云升想跑路,必定要带些盘缠。不能回高家拿钱,从莲波这里又没有弄到一文钱,他极可能会去找阿芙。万一他气血冲头,杀阿芙泄愤灭口,失去最重要的人证,沈从澜就不太好结案了。 青檀跟踪过高云升,知道阿芙家在何处,她一路疾行,走到明月河边,突然停了脚步。 在离水边不远的地上躺着一个全身湿透的男人。旁边还有个渔夫打扮的老汉,手里拿着一只船桨。 一群人围着落水者议论纷纷,「这不是衙门里的高捕头么?」 高云升?!青檀难以置信的走到跟前一看,果然是他!还穿着去书坊的那一身衣服,明显已经气绝身亡。 「我的老天爷,他怎么会想不开跳河啊?!」 「会不会是桥上有冰,他脚下打滑,不小心掉进河里?」 「不是不是。」一个头戴皮帽的男人指着河边的一个茶楼,「我方才和老彭就坐在窗边,亲眼看见他在桥上停下来,站了一会儿,突然一头扎进水里。」 另外一男子附和道:「是啊,我们亲眼看着他走到桥上,自己一头栽进河里的。」 渔夫也道:「我在船上亲眼所见,他不是滑进去,是直愣愣倒进河里,也不见挣扎。」 旁边有人叹气:「天寒地冻,谁敢下水救人啊,幸好有打鱼的船才把他捞上来。」 一个干瘦男人小声叽咕道:「失足落水,必定会挣扎呼救。我看是自杀,你们知道么,听说知县大人正派了捕快到处在寻他,莫非他犯了什么事?」 一群人立刻追问,「什么事?」 干瘦男人道:「我那里会知道。不过若真的犯了要杀头的事,投河自尽总比秋后问斩强吧,在牢里要多吃半年苦头。」 青檀满腹惊疑的站在旁边,听他们说着亲眼目睹的话,可她依旧无法相信高云升会投河自尽。 这个人自私自利,贪财惜命,不到走投无路之时,怎么会去自杀?他当了将近十年的捕快,熟知律法,狡诈多思。即便有老曲和陈阿芙的供词,他也可以狡辩,甚至将所有罪责推到阿芙身上。 他若真想自我了断,为何不去上吊或是服毒?投河自尽这个死法,未免有点奇怪。而且,这条河河道很长,他如果想要寻死,为何非要走到阿芙家附近,才想到投河自尽? 可不止一人,亲眼目睹他是自己投入明月河里,除了自尽别无解释。 「让开我看看。」突然间从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青檀回头看见了背着药箱的李虚白。 他彷佛压根没看见她,扒开围观的众人,走到高云升跟前。 旁边人窃窃私语,「是怀善堂的李大夫,不知道还有没有救。」 李虚白放下药箱,蹲下去先按压高云升的腹部,奇怪的是,也没见高云升吐出多少水来。 他又打开药箱,拿出银针,在高云升人中和头顶颈椎等几个穴位各扎入了几根银针。 众人继续围观看热闹,青檀抱臂站在外圈,心想这种烂人死就死了,还救什么。但是医者父母心,这位李大善人既然碰见了,必定会全力出手相救,看来高云升也是命大。 但让青檀意外的是,李虚白居然没有把高云升给救回来。 烂人终于死了,青檀心里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庆幸。 李虚白从高云升身上拔出银针收回药箱里,遗憾的叹了口气,「太晚了。」 渔夫道:「是啊,这种天气,掉河里冻也冻死了。」 等李虚白从人群中走出来,青檀这才含笑打了声招呼,「真巧,居然在这里碰见李大夫。」 李虚白眼眸微闪,「二娘子怎么会在这里?」 青檀望了一眼明月河,笑盈盈道:「我闲着无事出来走走。李大夫这是从何而来?」 「出诊。」 「李大夫辛苦了。」青檀清凌凌的眼眸打量着他,「我有件事很好奇,如果是罪大恶极的人,李大夫也会出手相救吗?」 李虚白顿了顿,「寿命天定,既然遇见医者,或许是命不该绝。」 青檀笑了,「李大夫的意思是,医者只负责施以援手,是死是活交给上天?」 李虚白垂眸避而不答,客气的拱了拱手:「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 「李大夫请便。」 青檀回到书坊时,莲波已从里正处回来,正和林氏商议去高家取回嫁妆的事。 青檀坐下来等她们说完,方才缓缓说出高云升的死。 莲波和林氏的表情几乎一样,两人都是震惊到失语的状态。看来,莲波对高云升的死并不知情。 林氏难以置信道:「他那么惜命,怎么会自杀?」 青檀:「我也觉得奇怪,他居然没去衙门里垂死挣扎推诿罪行,而是选择了投河自尽。」 莲波回过神来,轻轻叹了口气,「可能是不想遭受牢狱之苦吧。杀人偿命,他再清楚不过,更清楚牢狱里的日子。」 林氏犯愁道:「高云升一死,高家马上要办丧事,这个时候我们也不好去高家拉嫁妆。你屋里的东西,只怕要丢不少。」 「阿娘放心,嫁妆有单子她不敢动,屋里有些贵重的首饰我都藏了起来。」莲波也是近一年来经常不在高家,才慢慢发现王氏的手脚不干净。 林氏万幸道:「幸好你和高云升已经和离。」 莲波并没有露出很庆幸的表情,她对青檀道:「你陪阿娘说会儿话,我去看看小虎回来没有。」 她不急不缓的离开后院,走到前院方才加快脚步,疾步来到常福的工房。 常福立刻放下手里的刻刀,起身对着窗外看了看。 「她在后院,不会过来。」莲波迫不及待问道:「青鸟可有消息?」 「你是想问高云升的死? 莲波点头,「他真的是投水自尽?」 「自然不是。」 莲波一怔。 常福低声道:「他杀了飞爪,又差点杀了青檀。这等恶人本就该以命偿命。凭他的无耻卑鄙,他不会乖乖认罪,只会抵赖狡辩,推诿罪行,陈阿芙会成为他的替罪羊。他会说,陈阿芙为了嫁给他,买通飞爪来陷害你,然后杀了飞爪灭口。毕竟毒药是陈阿芙买的,若他一口咬定是陈阿芙杀人,沈大人一时半会也很难让他如实招供,不如让他畏罪自尽,一了百了。」 莲波垂眸默然不语。 常福道:「难道大娘子对他还有情?」 莲波摇头,「不,我只是担心被人查出来他不是自尽。」 常福道:「先生亲自出手,不会有任何破绽。」 第30章 30 林氏从震惊中平静下来,突然意识到高云升死的突然,又是杀人凶犯,必须得在他的死讯传开之前,让众人知晓他已经和莲波和离,以免莲波受到牵连和非议。 事不宜迟,她立刻对青檀道:「你马上去找安叔,让他去告诉街坊邻居,就说莲波和高云升已经和离,不必说是今早上才和离的,只管让他把消息尽快传出去。」 青檀含笑点头,「还是阿娘想的周全。」 走到前院,她无意间一抬头,发现刻工常福的屋门打开半边,露出了莲波的衣角。 奇怪,她方才明明说是找安小虎,为何在常福的工房里?青檀身形极快,不等莲波发现,瞬即闪藏在月亮门后。 莲波走出房门,很谨慎的朝着外面扫了一眼,正是这一眼,让青檀生了疑心。 她如果和常福没什么秘密,为何要朝着外面四处张望看是否有人发觉呢?难道说,书坊里给莲波传递消息的人,是常福? 青檀不由自主的想到李虚白,常福和李虚白的管家常笑是亲兄弟,而李虚白今日很巧的也出现在明月河边。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很快,高云升□□,事情败露,畏罪自尽的消息在街上传开,众人纷纷替溪客书坊的大娘子庆幸,在高云升出事之前脱离了关系,否则莲波便成了寡妇,罪人家眷。 王氏听到高云升投水自尽的死讯,先是伤心欲绝昏厥过去,醒来一想不对劲。因为高云升在前往书坊之前,和王氏商议过,莲波不拿出三万两银子休想和离,暂时凑不够就拿地契抵押。 如今外面都在传莲波和高云升已经和离,若莲波没有给银子,高云升怎么可能把和离书给他? 既然他手里拿着大笔银子,为何不去逃命?离开幽城先躲上几年,等事情平息再从长计议,何至于要自杀?即便他要自杀,也该把银子送回来才对。高云升对老娘还是颇为孝顺的。 王氏思前想后,强忍悲痛,打起精神去县衙里喊冤,一口咬定高云升并非投水自尽,而是被人谋财害命,因为楚家给高云升的大笔银子不见了踪影。 虽然有数人作证高云升是死于投水自尽,但王氏在衙门前击鼓鸣冤,引来百姓围观议论。沈从澜也不得不派人到书坊询问莲波和林氏可有此事。 青檀真没想到王氏还有脸把讹诈亲家三万两银子的事说出来,果然是又贪又蠢。不过,王氏作为最了解高云升的人,也坚信他不会投水自尽,这不免让她更加疑惑高云升的死,究竟是不是人为? 恰好,江进酒和张夼在茶楼放了信号。三人碰面之后,青檀率先问江进酒,今日派人跟踪莲波可有什么收获。 江进酒道:「未见任何异常,她也未曾和可疑的人接触。书坊里和外人接触最多的是安小虎和他爹,老安一天到晚守在铺子里,几乎不怎么外出,安小虎时常被派出去跑腿,我派人盯了安小虎两天,也没见异常。」 青檀摇头,「不是安叔父子。我怀疑书坊中向莲波传递消息的人是刻工常福。」 「常福?」江进酒问道:「那常福的消息又是从何而来?」 青檀看了看两人,「会不会是李虚白呢?他的管家就是常福的兄弟。」 江进酒清了清嗓子,「你是不是因为怀疑他是佛狸,所以判断上带了先入为主的猜测?」 青檀哼道:「当然不是。」 「我今日在明月河边碰见了李虚白,他说自己出诊路过,还对溺水而亡的高云升进行抢救。」 江进酒点点头,「然后呢?」 青檀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画了几道,示意给江进酒和张夼看,「河边的茶楼,靠窗位置正好能看见高云升落水的那座桥。两位茶客和捞人的渔夫一口咬定亲眼所见,高云升自己投河,但我总觉得高云升不像是个会自杀的人。所以我去了河边的茶楼,想要问问临窗的那几间包厢的茶客,是否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没想到的是,茶博士说李虚白居然也曾坐在茶楼靠窗的包厢里。」 江进酒道:「这也很正常,出诊路过茶楼,累了进去喝杯茶歇歇。」 青檀淡淡一笑,「但是有一点不正常。既然他想要救人,为何他出来的比别人都晚呢?」 张夼:「莫非他没看见?」 青檀不置可否,继续说道:「我去看了那座桥。虽然天气寒冷,可桥面上并没有结冰。高云升显然是要去阿芙家里。他落水的地方,离阿芙家很近,过了那座桥,再走两三百步就到了。没道理,他快要走到了,突然想不开跳河。所以我怀疑是有人用暗器将他击落水中。而靠窗的那几个包厢,就是绝佳的位置。」 江进酒道:「暗器?但是他落水之后并未挣扎求助。莫非同时以暗器击中他的哑穴?让他无法发声?」 张夼道:「可是是暗器击中他,必定会落下伤痕血口,他不怕被仵作验尸看出来么?」 江进酒道:「那要看是什么暗器。飞镖之类的暗器,扎在身上必定会被人看出来伤口,如果是石头之类的硬物,就不会有血迹伤口。只不过,击落他之后,硬物应该会落在桥上。」 青檀:「绝不会是石头,否则会被人看见高云升被东西砸到。必定是极其细小的东西,肉眼几乎看不出来。」 张夼突然眼睛一亮,「我曾经见过一位武林高人,以冰凌杀人。冰凌事后化为水渍,神不知鬼不觉。如今这天气,正巧是有冰凌冰块的季节。」 江进酒苦笑,「那要内力过人才可以做到,就凭李虚白?」 张夼又道:「偷袭青檀的黑衣人或许就可以做到。会不会李虚白把那个黑衣人藏在包厢里?」 青檀摇头,「我问了茶博士,包厢里只有李虚白一人。」 江进酒和张夼面面相觑,问题又回到了最为让人想不通的地方,李虚白虽然并不文弱,但没有内力的人,在习武之人眼里,就形同一朵「娇花」。 江进酒无奈的挠挠头,「高云升可能真的是投水自尽。」 「投水自尽为何要走这么远?死在阿芙家附近,好让她一辈子良心不安?」青檀好笑道:「高云升会是这种情种?」 「那会是谁?总不可能是李虚白吧,他没有内力,不可能发暗器,」张夼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使劲眨了眨眼睛,「如果高云升当时没死,李虚白不是为了救活他,而是为了让他死的更彻底呢?」 青檀先是一怔,转瞬就笑了,「川哥果然思路清奇。我竟然没想到这一点。李虚白担心他没死透,再给他扎几针,让他彻底完蛋?可是李虚白毫无内力,又当着种众人的面,那平平无奇的几根银针也能杀人么?」 「针上下毒?」 「银针有毒会变色啊张大川。」江进酒瞪着张夼,「你今天是睡多了吗?毒死的仵作也会验出来。」 张夼挠头窘笑。 青檀正色道:「总之,我觉得李虚白有可疑之处。我打算今晚上去一趟他家里。」 「晚上他在家啊。」 「白天去会被人看见,所以需要师父出点银子把他请出家门。」 听到银子,江进酒不自觉的抽抽嘴角。 青檀:「师父,上次他救了你徒弟的命,师父还没有感谢他。不如今晚上就请他去酒楼喝一顿吧。」 江进酒想了想李虚白那张拒人千里的脸,迟疑道:「他会不会不肯去?」 「我相信师父的三寸不烂之舌一定能把他请去,实在不行,就把他拉去。师父你对他用强还不是手拿把掐的。」 江进酒:「……」 青檀正色:「对了,师父你还得再花一笔银子。」 江进酒肉疼的皱眉,「还有什么事?」 「高云升和王氏商议过,楚莲波不给他三万两银子,他绝对不会和莲波和离。但是高云升死的时候,身上既没有银票也没有地契。王氏和她儿子一样十分贪财,就去官府里哭闹,说高云升是被人谋财害命。」 张夼不屑道:「这老太婆也是财迷心窍,说出去也不怕丢人现眼。」 青檀:「莲波已经和高家没了关系,高云升也死了,王氏如今失去依靠,必定更会见钱眼开。师父不妨找个人去告诉王氏,让她去登青天塔投仙人状,请仙人查出杀害高云升的凶手。」 「这老太婆若是怕吃苦头不肯去呢?」 「王氏贪财,师父给她银子。她一定会答应。」 青檀侃侃道:「等王氏投了仙人状,我们就偷梁换柱,用带毒的一封信换掉王氏的仙人状。信上写着,此信有毒,唯有川哥可解。逼着他来找川哥拿解药。」 江进酒激动不已,「好主意。给她十两银子行不行?」 真是抠门啊,青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就看师父的讨价还价的本事了。不过,师父不能露面,得找个人去。」 「好。事不宜迟,我明日一早就派人去找王氏。」 张夼问了一个煞风景的问题,「万一取信人不想暴露身份,中了毒也不来找我怎么办?」 青檀嫣然一笑:「我不信他会活活等死。他不想暴露身份,可以先找你解毒,再杀你灭口嘛。」 张夼:「……」 青檀莞尔:「开玩笑的。届时我会在暗中保护你。还有师父卫通阿松,你怕什么。」 张夼下巴一抬,自信满满道:「我招魂川怕过谁?」 青檀想了想又说:「还有,师父一定要派人守好高家。万一取信人和送信人不是一个人,即便取信人中了毒,也可能依旧会有人去给王氏送仙人信。」 江进酒点头:「这次我会多派几个人,看能否截住控制青鸟的人。」 青檀起身道:「师父先去怀善堂吧,若李虚白不在,就去他家里。川哥知道他的居处。」 第31章 31 青檀换上夜行衣,毫不费力的进了李虚白家。她站在屋脊上,居高临下将整个庭院的布局尽收眼底。这是一座平平无奇的普通民宅,前后两进,还没有楚家的溪客书坊大。前院自然住的是管家和下人。后院静悄悄的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但是却空无一人。 青檀轻飘飘落到庭院里,先进了李虚白的书房。她亮起火折子,看到屋内摆设,略感意外。 李虚白的相貌和做派,极像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人,可这书房简单到有些离谱,甚至不如江进酒的书房雅致周全,连张琴都没有。老实说,他那双手不抚琴真是可惜了。 更奇怪的是,书案下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箱,青檀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刨子,刻刀,锤子,凿子。难道他平素的爱好是做木工? 书架上并无经史子集,全是一水的医书药典。甚至还有一些旁门左道的书册,纪录各种江湖秘方,即便青檀不通医术,打眼一看也感觉有些秘方纯属胡诌八扯。 房间里并无密室,也无暗道。青檀又走进他的卧室,这里和书房一个风格,简朴到了极致。屋内最为精致的家具,便是放在床头的一张紫檀小柜,雕龙刻凤,看上去很精美。 柜上放着一个打开的木盒,里面有数根银针。奇怪,他为何要把银针放在床边,难道夜晚在自己身上练针?还有,为何不盖上盖子?看他平素做派,是个极为精细认真的人,每次都会把药箱整理的井井有条。 青檀又打开紫檀柜的下面四重抽屉,里面放置的竟然全是小香山的膏脂。 她好笑又好气,这男人可真是臭美。难道晚上入睡前,要全身都涂抹不成?竟然备了这么多。床上一无所获,唯一的发现,大约就是,李虚白和「臭男人」三个字不沾边。枕头和被褥都残留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青檀怀着一缕「自己是个粗糙女郎」的感慨,目光投向最后一个没有查看的地方,衣柜。 奇怪的是,衣柜居然上了锁。青檀立刻来了兴致,衣柜里到底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 没有钥匙,也难不倒她。她抽出头上的发钗,轻轻捅进锁眼里。 就在这时,突然衣柜边的窗户上响起一声尖锐的叫声,像是一声变了调子的鸟鸣。 青檀心里一惊,下意识的侧目看向窗户,就在她偏头之际,从锁右侧弹伸出一把张开的齿牙铐,锋利的齿牙快速合拢,眼看就要铐住她的手腕。 幸好青檀身法极快,往后一闪,方才险险避开,虽然手腕没被烤住,锋利的齿牙却在她手背上刮过一道齿痕,而她手里的那把发钗也被卡在了齿轮里。 门外传过凌乱的脚步声和大声呼叫,「快快,主人房间里进了贼。」 青檀立刻飞速离开房间,跃上屋脊,藏身在阴影里,片刻功夫,常笑提着刀带着几个下人冲进了李虚白的房间。很快,后院的几个房间都亮起灯,甚至青檀曾经呆过的那间客房。 常笑守在李虚白卧房门口,让下人们把挨个房间都搜一遍。 青檀想要伺机回屋里把发钗取回来,可众人搜完后院的房间,常笑依旧寸步不离李虚白的卧房,直到蓬莱扶着李虚白,从前院走了进来。 江进酒刻意准备的酒宴已经散了。 常笑连忙迎了上去,关切的问道:「主人喝多了?」 蓬莱不满道:「是啊,楚女郎的师父和师兄是千杯不倒的江湖人士,郎君平素不饮酒,逢年过节浅酌两口,那是他们的对手啊。」 常笑压低声道:「方纔有人来过主人屋里,铜雀示警,我带人来晚了一步,没抓到人。」 蓬莱吃惊的啊了一声。「郎君这里有什么好偷的。」 常笑交待:「主人喝醉了酒,你今晚上陪着主人,不可大意。我去给主人弄一碗醒酒汤来。」 李虚白摆摆手,「我没醉。」 常笑也不和他争辩,只管去前头给他弄醒酒汤。 青檀在高处留神细看,李虚白被蓬莱扶进房间时,脚被门坎绊了一下,不大像是装醉。 只是青檀谨慎心细,加之行走江湖见多了装醉的人,李虚白的酒量虽然有蓬莱侧面作证,但她还是不能完全确定是真醉。 蓬莱把李虚白扶到床上,替他去了鞋袜和外袍。李虚白身着宽松的白色内袍,抬手懒洋洋的指了指衣柜,「上面是什么东西?」 蓬莱走到衣柜前,把卡在齿轮里的那只发钗小心翼翼的取了下来,递给李虚白。 李虚白接过发钗,自言自语道:「是个女郎?」 「女飞贼?很少见啊。」蓬莱撇着嘴,啧啧道:「郎君这屋里一贫如洗的,除了郎君的美色,有什么可偷的。」 李虚白慵慵懒懒道:「看来是很穷,迫不得已才做贼,你看这发钗是最便宜的那种。」 青檀又好笑又好气,呸,我才不穷呢。 李虚白把发钗放在手里把玩,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那双平素静若深潭的双眸,仿若被一场美酒激活,风流璀璨,潋滟明亮。 有灯光映照,屋脊上的青檀,看他看的的清楚分明。她忍不住微微心动,这张脸还真是对得起郎艳独绝这四个字。 不多时,常笑端来一碗醒酒汤,下人送来一盆热水。蓬莱先替他擦脸盥手,然后端起醒酒汤,舀了一勺要喂他。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李虚白坐起来,接过蓬莱手里的瓷碗。手端的不稳,撒出来一些汤汁在雪白的内袍上。 李虚白喝完把碗交给蓬莱,一低头看见白袍上的汤渍,便扯了腰带,脱掉了内袍。 青檀心口微跳,没想到今夜居然看到这一幕画面。嗯,身材不错,并不逊于那张脸。 此刻,她可以确定无疑,他是真的醉了,不然也不会如此豪放。她更为确定的是,他毫无武功,否则他若是察觉到对面屋顶上有人,以他的个性,打死也不会露出胸和腰给她看的。 青檀心想,发钗此刻再取回来,已经毫无意义。反正他已经见到了。只不过,那是街铺里最为普通寻常的一枚发钗,不值几个钱。他应该也不会想到是她吧? 她不再停留,翩然离开。 翌日辰时,李虚白准时来到书坊。青檀为了掩饰手背上的伤痕,一早就特意告诉林氏和莲波,手背是被江进酒的那只大白猫给抓了。 青檀以为李虚白见到她手背上的伤一定会过问 ,奇怪的是,他明明看见了却一声不吭。直到敷药结束,他收拾好药箱,这才郑重其事的开了口。 「不知二娘子昨夜可曾来过我家。」 青檀有点意外,他还挺直接啊? 她不动声色的问:「李大夫想说什么?」 李虚白扫了一眼她的手背,「你手背上的伤,是被我衣柜上的机关所抓的吧。」 青檀面不改色道:「是被我师父的猫抓的。」 「那二娘子的发钗为何会在我的衣柜上?」李虚白从袖子里拿出青檀的发钗,一副看你还怎么狡辩的神色。 青檀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李虚白语气笃定,「我见过。」 青檀嫣然一笑,眼波流转,脉脉含笑的问:「你这么关注我啊?连我戴过的发钗都记得?」 李虚白镇定严肃的表情开始出现裂纹,目光飘向一侧,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我给你扎针敷药的时候,当然顺便就看见了你头发上的发饰和发钗。」 「好吧,我承认,昨夜我的确是去了你家。」 李虚白的目光又飘了回来,含着一些惊讶,彷佛没想到她会痛痛快快承认。 青檀目光灼灼的望着他,「我对李大夫一见钟情,奈何李大夫对我敬而远之。话本里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为何到了我这里就行不通?」 一席话把李虚白手里的发钗都吓掉了,俊美的脸上迅速布满了红晕。 青檀含情脉脉的盯着他,说出虎狼之词,「师父说请你喝酒,我想索性不如趁你酒醉了,生米煮成熟饭。」 什么!李虚白震惊到呼吸彷佛停了片刻,瞬即脸色通红的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这幅神色慌乱,手足无措的样子,看着真是好玩极了。 就在青檀以为已经顺利把这关糊弄过去的时候,李虚白居然抬起红彤彤的脸,鼓起勇气说了句:「我不信。」 「你不信?」青檀轻移莲步,走到他面前,李虚白脸色绯红的往后避让,「你,要干什么?」 「让你信我啊。」青檀突然伸手扯住他的腰带,往自己身前一带,然后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啄。 李虚白脸色通红的望着她,浑身僵硬的像是被点了穴。 「李大夫,你现在信了么?」青檀故意用含情脉脉的目光打量他,「不信的话,我,」 李虚白立刻投降,「我信。」 青檀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酸溜溜道:「我娘说你阖府上下没有一个女婢,该不会是金屋藏娇,把她藏在衣柜里吧?」 「没有。」 青檀哼了一声,「我不信。那你为什么要锁着衣柜,还设了机关?」 「衣柜里藏着一些百年难遇的珍贵药材,还有一些秘方秘籍。」 「原来如此。机关是李大夫亲自做的吗?」 「不是。」 「那是从那里来的 ?」 「京城买来的。」 「那你陪我去一趟京城,我也要买个一模一样的。」 李虚白弱弱的反抗,「我,我不想去。」 青檀嫣然一笑,「你不去的话,那就把你的送给我。」 【ߓ⤽쨀妜騯��䣀ፊ蓬莱:主人真的亏大了,为了迷惑敌人,不惜出卖色相,还献出了初吻。。。。 第32章 32 李虚白转开目光,低声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青檀上前一步,负着手笑微微的望着他,「你说为什么?」 李虚白还未褪去红晕的脸上立刻出现了惊慌而窘迫的表情,在她迈出第二步贴近自己之前,果断投降,飞速说道:「好,过两日去。」 这就对了嘛,干嘛非要逼得我动手动嘴的。青檀满意的笑了,「我送李大夫出去。」 李虚白忙道:「不用。」 青檀柔柔一笑,「用。李大夫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以后要加倍的对李大夫好。」 已经这样了,还要加倍?!还要怎么加倍?李虚白不由自主的握紧了药箱带子。 敬谢不敏的话来到唇边又很明智的咽回去。她不会听话的,他越反抗,她越有兴趣。 送到书坊大门外,青檀并未停步,而是继续陪着他往怀善堂方向走。李虚白不得不停住步子,客客气气道:「二娘子请回吧。」 青檀没有理会他,径直又往前走了数步,停在一家卖绢花发钗的摊位前,回眸笑了笑,「李大夫你弄坏了我的发钗,得赔我一支。」 什么?李虚白愕然望着她那张坦然明艳的脸,心道:你夜里潜入我卧房,意欲图谋不轨,不小心落下了作案工具,现在居然还要让我赔你一支新的?你还讲不讲理? 青檀眨了眨眼睛,「赔不赔?」 李虚白垂下眼眸,「赔。」 不赔的话,可能失去的就不是一点点钱了…… 这么听话啊……青檀笑盈盈的招招手,「那你过来给我选一支。」 「我不会。」李虚白极不自在地站她旁边,一副迫不及待拔腿要走的样子。 「你不会啊,那我就慢慢挑了。」青檀故意慢悠悠的挑起来。怕被人看见?那就让人多看一会儿好了。 溪客书坊所在的这条街,平素就有不少行人,进了腊月之后,百姓要置办年货,街面上比平时更为热闹。不少街坊邻居都认识李虚白,更知道青檀是溪客书坊找回来的二娘子。两人往街边一站,貌似李虚白还给青檀买东西,顿时引来一些好奇八卦者频频回头观望。 李虚白尴尬局促,青檀毫不在意。别人越看,她挑的越慢,眼看周围异样的目光越来越多,李虚白明白自己又中了圈套,马上从摊位上拿起一支看上去还不错的发钗递给青檀,「这支吧。」 摊主立刻捧场道:「李大夫好眼光,不过这支还挺贵的。」 青檀盈盈一笑:「没事,他有钱。很舍得的。」 李虚白:「……」 青檀将发钗插到头发上,偏头问他:「好看嘛?」 她即便素面无妆,也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那双眼睛更是清澈慧黠,藏着诱人深陷的漩涡,李虚白飞速扫了一眼,「好看。」 百依百顺的有些过头了呀。 青檀半笑不笑的看着他,「你看都不看一眼就说好看?」 李虚白窘道:「我看了。」 青檀不依不饶,「我没看见你看,你重新看。」 卖货的摊主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李虚白脸色绯红,不得不重新,重重的朝着她头上看了一眼,交差。 青檀这才放过他,笑吟吟道:「你付钱吧。」 摊主喜笑颜开,谢天谢地。最贵的一支钗卖掉了。 李虚白匆匆付了钱,转身正要走。 青檀叫住他,郑重其事问道:「李大夫你是第一次送女郎礼物吗?」 李虚白发现这个问题,左右都是坑。 说是,她必定会说,那我是第一个,太好了。暧昧不清。 说不是,她必定要问,第一个人是谁。拈酸吃醋。 总之,她是不会放过他的。 他选了一个明智的说法,「不记得了。」 青檀目光深深的望着他,「我倒是记得第一个送我礼物的人。」 李虚白哦了一声。 青檀仔细观察着他的眼神和表情,慢悠悠道:「是个小和尚,我找了他很多年都没找到。」 李虚白又哦了一声。 青檀笑了笑,「等我找到他,非把他屎都打出来。」 李虚白终于不「哦」了,问道:「他送你东西,你为何还要打他?」 青檀冷冷道:「因为他拿走了我的东西。」 李虚白再次哦了一声,表情看不出来任何异样,拱拱手告辞。 「李大夫慢走。」 青檀并没有试探出来想要的结果,有些失望,也有些庆幸。不知为何,她突然之间变了心意,不大希望他是佛狸。 她从头上抽出来发钗,忍不住微微笑了笑,这只发钗还蛮好看的。 送走李虚白,青檀转身走进了对面的茶楼,二楼的包厢里江进酒和张夼已经等候多时。青檀送李虚白出门时,已经看见了信号。 江进酒一见她,就忍不住八卦,「你和他干嘛去了?送客也不至于送这么久吧?」 青檀道:「当然是去试探他。」 张夼迫不及待问:「你昨夜去了李虚白家里,可发现可疑之处?」 青檀点头,「师父的这顿酒钱花得很值。李虚白家里的确有可疑之处。」 「第一个可疑之处是他书房里摆放了许多医书药典。其中很多本书都已破旧不堪,纸页发黄,根本不像是只翻阅使用了三年。我怀疑他在跟怀善堂老堂主学医之前,已经会些医术。」 江进酒波澜不惊的点了点头,这点可疑之处,好像不是太有用处。 「第二个可疑之处是他书房里有一个木箱,里面放了很多木工工具。但是他屋内却又没有成品。」 「莫非是做的东西都送了乞丐。」张夼说完,马上意识到不对,啪的一声摀住嘴巴,嘟囔道:「算我没说。」 乞丐连家都没有,还用得着家具?青檀和江进酒齐声笑了。 张夼红着脸摆摆手,「你继续说。」 「第三个可疑的地方,是他床头柜上放了一盒银针,但没有合上盒盖。」 江进酒好奇道:「这有什么可疑?」 「如果是卫通那种粗枝大叶的人,当然不可疑。卫通的鞋袜都是东一只西一只的。可是李虚白不是,我留意过,他是个很讲究很爱收拾的人,药箱里的东西摆放的的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盒盖敞开,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把银针拿出来。」 张夼马上道:「你是说他用银针来防身?」 江进酒不解道:「可他没有内力,如何以银针作为暗器伤人?」 青檀慢慢叹口气,「这也正是我一直困惑的地方。如果他有内力,那他在明月河边的茶楼里,完全可用银针作为暗器击中高云升,再趁着抢救高云升的机会,悄无声息的把银针取出来。神不知鬼不觉,不留任何痕迹。」 江进酒和张夼面面相觑,这个假设听上去很完美,可是致命的缺陷是,李虚白没有内力,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青檀也知道不可能,所以跳过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还有最大的可疑就是他的衣柜,他居然上了锁,还设了机关。他说衣柜里藏着百年难遇的药材和秘籍秘方。我不太相信,除非我亲眼所见。」 张夼好奇道:「你难道没有打开衣柜看看?」 青檀有点尴尬的摸摸眉毛,「想打开没成功。衣柜的机关很精巧,一碰锁眼就引起窗台上的铜雀报警。管家带了人来,我没有机会再动手,还把发钗留下,被他发现了。」 江进酒吃惊道:「他怎么知道是你?」 「他见我戴过那支发钗,而且我手背上被机关划破了皮。」 「你怎么解释的?」 「我说我对他一见钟情,想要趁他酒醉,以身相许。」 张夼先是吃惊到嘴巴能塞进去一个茶杯,紧接着便扶着桌子狂笑起来。 江进酒也是一副震惊的表情,「他会信吗?」 青檀柳眉一挑,「为什么不信?难道我的脸上写着,我没有感情,是个骗子?」 江进酒尴尬的摸摸下巴,「我的意思是,你一看就是不必趁人酒醉就会直接动手用强的人。」 青檀:「……」 张夼受不了了,笑得桌子凳子都嘎嘎作响。 青檀哼道:「对他一见钟情的小娘子那么多,难道不能多我一个?」 江进酒勉为其难的看看她,「好吧。」 青檀:「他信不信无所谓,我只要查到他的秘密就行。如果李虚白和跟踪我的人有关,那我也不存在暴露的问题,他可能早就知道我是风喉,如果他和那人无关,顶多也就以为我是个女色魔而已。」 不得不说,女色魔当的还蛮有意思的。 张夼再次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江进酒忍无可忍的拍了他一巴掌,「你小声点。」 张夼千辛万苦忍着笑,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问道:「然后呢?」 青檀道:「他说机关是从京城买的。莲波也说袖箭是从京城买的,两人口风一致。那把袖箭,还有投送仙人信的青鸟,明显都是出自机关高手。所以我要拉着他一起去趟京城,买一个一模一样的机关。一来我要验证他的话是真是假,二来,如果机关真是买来的,我也可以名正言顺的知道怎么开解机关,下次再寻机去探查他衣柜里的秘密。」 「你们几时动身?」 「他说过两日,对了,王氏那边如何?」 江进酒道:「王氏果然见钱眼开,五十两银子拿到手,今早上真的登青天塔投了仙人状。求仙人查出杀高云升的凶手。」 青檀喜道:「好,那我们晚上就去偷梁换柱。」 第33章 33 张夼道:「如果取信的人不相信,我在信上下了毒怎么办?」 「你在信上写明中毒的症状,他自然会信,然后再告诉他,此毒唯有你可解。若想要解药,需到某处找你。」青檀说到这儿,停下来询问江进酒,「师父,你说把他约到什么地方才好呢?」 江进酒思索片刻道:「不如就约在高家门口吧?我们总要在高家门口蹲守是否有青鸟给王氏送信。索性把所有人手都集中在高家附近,不必再兵分两路。」 青檀道:「那天一黑就让他们埋伏在高家附近,做好准备。川哥带上面具,乔装打扮一番,就在高家门口等着他。」 张夼忽然有点紧张,「如果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怎么办?」 青檀忍俊不禁,「仙人讲究的就是一个独来独往,法力高强,带着一群人来打架,还怎么假扮仙人啊?」 江进酒点头,「我也觉得不可能是一群人,顶多是带两个帮手。」 张夼摸摸心口,「那万一来几个绝世高手,我们能不能打得过?」 江进酒没好气的瞪他,「你能不能不要灭自己志气长别人威风?」 青檀好笑的看着他,「川哥你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毒王招魂川。你随身带了七八种毒你还怕什么?」 「如果是绝世高手,还没等我出手,就把我制住了呢?」张夼干笑:「刀架在脖子上,我肯定会乖乖奉上解药。」 青檀自信道:「解药给他也没关系,只要他一放开你,我们马上就围攻上去。十几个人还留不下他?我不信。」 张夼又问:「如果他把我抓走了呢?」 江进酒挑眉,「拿到解药了还抓你干什么?劫你色啊?」 「严刑拷打逼问我为何要在信上下毒,是谁让我这么干的?」 张夼很认真的看着江进酒和青檀:「你们也知道我很怕疼的。我怕我扛不住酷刑。」 江进酒:「……」 青檀眸光含笑,「你和沈从澜一起来到幽城,自然让你下毒的人就是沈从澜啊。」 张夼怔住了。 江进酒点头,「不错,你只管把一切都推到沈从澜的身上。他是朝廷命官,想要动他也要掂量掂量。」 张夼用迷茫的眼神,看了看很有默契的一对师徒,「让沈从澜当冤大头?」 青檀噗嗤笑了,「川哥,你以为沈从澜没有私下领命吗?不然他来到幽城第一天为何要去看青天塔?」 张夼看看两人,「难道他也在暗中查仙人状?」 青檀一副当然的表情,「他来做这个幽城知县,肯定不简单。」 张夼不解:「御前司既然派了风喉过来,大理寺为何也要插一脚?」 江进酒故作高深的呵呵一笑,「这你就不懂了,朝堂之上波诡云谲,有些人想用青天塔仙人状大做文章。」 张夼:「此话怎讲?」 江进酒端起茶,润了润嗓子,「当今圣上信道,将玄一真人奉为国师,对其言听计从。魏王这几年在圣上面前甚是得宠,又和玄一真人走得近。支持魏王的人,自然巴望青天塔上真的有神仙,让圣上对玄一更深信不疑。反对魏王的人,却希望青天塔上的神仙是个骗人的把戏,借此机会好让圣上清醒,让玄一失宠。大家想要的结果不同,自然要各查各的。」 张夼恍然大悟,啧啧道:「可惜,沈从澜手下没有得力助手,恐怕也查不到什么东西。还是得看我们风喉的本事。」 三人开始商议细节,如何在高家附近设埋伏,如何应对突然情况,张夼如何在解毒的时候,顺便给他下软骨散。 正说着,青檀听见对面街上传过来安叔的声音,「哎呦我家二娘子啥都不记得了,小时候的事忘的一乾二净,连我都不认得。」 「嗨,也不知道是被人喂了药还是被打坏了头,真是造孽啊。」 「她若是记事,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家乡父母,还不早早就自己寻回家来了?」 青檀有些奇怪,安叔平时说话声音没这么大,而且他性情稳重,并不张扬,很少见到他站在大街上和街坊邻居高声大嗓的闲聊。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她起身道:「我先回去了。晚上再去找你们。」 青檀走出茶楼,对站在铺子外头的安叔笑吟吟道:「安叔你在说我什么坏话么?」 安叔略显得尴尬,忙跟着青檀一起走回书坊,小声解释道:「二娘子,是大娘子让我在外面故意这么说的,你可别见怪。」 莲波?青檀走到后院见到她,忍不住问,「阿姐为何让安叔放出那样的话?」 莲波柔声道:「那天拜祭父亲遇见刺客,像是冲着你来的。我担心是当年的劫匪怕被你认出来,伺机杀人灭口。所以我就故意放出话,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希望这话能进到他耳中,打消他杀人灭口的念头。」 青檀情不自禁道:「阿姐对我太好了。」 莲波目光温柔的望着她,「这些日子我们朝夕相处,我时常感觉到你就是溪客,就是我的妹妹。」她顿了顿,低声道:「即便你不是,我也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绝不会让人伤害你。」 青檀看着莲波坦诚关切的眼眸,无法不被感动。她相信莲波说的都是真心话。 如果上头有人想以仙人状来打压魏王,那假扮仙人的人,和仙人有关的人,个个都会被问罪,问斩凌迟都有可能。如果此事真和莲波有关呢?莲波怎么办? 青檀心理闪过犹豫,不忍。 天一擦黑,卫通和阿松立刻带人去了高家,在通往高家的路口和高家宅院的前后左右都分别设下埋伏。阿松此次不仅带了弓箭,还带了两张网,若是射不中青鸟,撒网扑捉也行。 江进酒和青檀守在青天塔下,张夼悄然登上塔顶,取出王氏的仙人状,塞进撒有毒粉的信。上次他轻敌,只在铁索上涂抹了招蜂引蝶,未能抓到取信人。所以这次他用的毒,不必用手触碰,只要展开信便会中招。此毒名叫牵魂丝,是比尘埃还要细小的微末,只要吸入一点便会中毒。 为了让取信人相信信上有毒,张夼特意写的很明白,中毒后先手指发黑,后七窍流血,一个时辰后全身硬如石块动弹不得,若两个时辰内不服用解药,必死无疑。 取信人即便一开始不信,等他十指发黑,继而七窍流血,身体发硬,也就知道信里所言不虚,必定会来找「玉玲珑」解毒。「玉玲珑」便是张夼在信上留下的芳名。 其实以张夼的性子,恨不得将整座青天塔的一砖一石都涂满毒,无论什么绝世高手都能毒翻,除非他不是人,是真神仙。 但是幽城百姓如今深信不疑青天塔是连通仙界的圣塔,神仙会在此显灵,经常有人来塔外烧香跪拜许愿祷告,还有人前来扫塔。江进酒怕误害百姓,除了偷换仙人状,只同意让张夼对窗户下了招蜂引蝶。 天寒地冻,旷野中的寒风冷如利刃刮脸,江进酒喝了两口小酒,十分兴奋,若是今晚一举拿住取信人,再顺藤摸瓜找到幕后的「仙人」,那可真是大功一件。 他兴致勃勃对青檀道:「咱们来赌一把,我赌十两银子,今夜能抓住他。」 青檀想了想,「我还是不赌吧。」 「为何?」 「我怕师父赌输了,心疼。」 江进酒:「……」 青檀对今夜的主动出击,能否成功心里并无把握。因为对手是个虚无缥缈的「仙人」,直到今日为止,她所有的判断,都是基于猜测。 等张夼布置妥当,三人悄然离开青天塔,前往高家。青檀和江进酒分辨埋伏在离张夼最近的地方,万一有事,两人可及时解救张夼,应付突发情况。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取信人前来自投罗网。 时间慢慢流逝,逐渐到了深夜。所有人都绷着一根弦儿,风声细细的从耳畔吹过,拖着诡异的尾调儿。而高家大门上还悬着白布,时不时的传来几声哭嚎,鬼气森森的有些骇人。 张夼带着斗篷,披着一件暗红色大氅,「独自」一人守在高家门前的街口,彷佛一颗被摆放在明面上的诱饵。等待最是磨人,他一开始还好整以暇,慢慢有些忐忑不安,藏在袖子里的手,分别握着数枚毒针。甚至他的大氅也有毒。 江进酒自认为这一番布局几乎是天衣无缝,信心满满今夜一定会等到取信的人。诡异的是,一直等到天色微明,也没有见到人来高家门口找「玉玲珑」拿解药。 张夼下的毒不可能有人轻易破解,难道取信人死了?他宁愿死也不肯暴露身份? 青檀隐隐有些失望,但这个结果,又在意料之中。这个强大而神秘的对手,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被抓住。 取信人不来拿解药,那送信的人还会来吗?两人是不是同一人? 忽然之间,青檀警觉到风中有一股气流异动,偏头一看,赫然发现一个不明物体破空而来。 那东西玲珑剔透,寒光闪闪,快如闪电,犹如一支利箭径直射向张夼。张夼下毒厉害,武功寻常,青檀担心他闪避不开,立刻从藏身处飞身而出,一刀挑开了射向张夼的东西。 啪嗒一声脆响,落在地上的竟然是一只用冰雕成的鸟儿。 薄如蝉翼的身体,玲珑剔透,精巧绝伦,让人惊叹世上会有如此精妙的刻工和刀法,而诡异的是,在触手之际,那只冰鸟迅速化为一滩水。 放在鸟身里的一个纸卷,落在青檀的手心里。 青檀展开纸卷,看到殷红如血的三个字,「高云升」。 这是一封仙人信。 杀害高云升的凶手,是高云升。 第34章 34 张夼站在她旁边,见到这三个字不由一怔,「什么意思?自杀?」 青檀点了点头。 显然,送信人发现了高家附近的埋伏,所以把青鸟换成了冰鸟,以防青鸟被截,留下证据。冰鸟一拿到手里就会融化,和仙人信半个时辰后变成无字天书的目的一致,不留一切痕迹。 江进酒从藏身处闪出,悄声道:「他不会来取解药了,把信塞进高家大门,我们撤。」 趁着天色还未亮,众人悄无声息撤离了高家。忙碌一夜一无所获,大家心里都不甘心,却又想不明白那里出了纰漏。 卫通忍不住道:「取信人不来拿解药,是不是没来得及到高家就死了?」 张夼气的咬牙,「不会。中了牵魂丝并不会立刻毒发而亡,给他留了时间就是为了让他来找我。两个时辰都来得及他赶到京城了,他爬也能爬的到!」 卫通顺着他的话突发奇想,「他不会去京城求人解毒了吧?」 张夼瞪着眼睛,「那不是在赌命么?我在信上,写明此毒唯有我可解。」 阿松道:「会不会他根本没有去取王氏投的仙人状?所以他没中毒?」 这也有可能。因为王氏去衙门闹的沸沸扬扬,很多人都知晓她不认可儿子的死因,所以她去青天塔投仙人状,不必取信也知道她是求仙人告知所谓的谋财害命的凶手。 江进酒道:「我们去青天塔看看。」 青檀看看天色,「我得回书坊。天快亮了,不能让莲波发现我一夜未归。」 江进酒道:「你先回去吧,我和张夼卫通去查看。」 为了不惊动书坊的人,青檀从后院翻墙而入溜回卧房。路过莲波的房间,青檀想到了方纔的那封仙人信。 她的直觉告诉她,高云升的死不是自杀,但是一向断案如神,从不出错的「仙人」却给出了自杀的断言。究竟是她的直觉错了,还是「仙人」错了? 如果是「仙人」错了,那只能说明莲波和仙人有关。高云升的死,必定是仙人所为。他究竟用了什么方式杀掉高云升,目前是个不解之谜。更让人不解的是,仙人为何要杀掉高云升?他已经犯了死罪,在劫难逃。仙人为何等不及要提早除掉他?难道是为了莲波? 莲波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家女郎,生活简单,循规蹈矩,为何会和仙人扯上关系? 青檀脱掉外面的夜行衣,躺到床上按了按眼穴,一宿未眠,倒也不困,只是聚精会神的盯了一夜,眼睛十分乏累。 取信人没来,要么他百毒不侵,要么已经解了毒,要么就是……死了。死了的可能性不大。百毒不侵的人,她也听过传闻,前朝的苗神谷有一种蛊专以毒物为食,种在体内可百毒不侵,不过苗神谷早已被毁,这种技艺也已失传。 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替他解了毒,会是谁呢? 青檀不由自主想到李虚白,那天她在楚长河墓前中了毒箭,就是李虚白替她解了毒。只不过,飞爪箭上的毒医馆的大夫也能诊治,而张夼的牵魂丝是独门秘药,李虚白会有这么大的能耐?恐怕老堂主白三省都未必能做到。 冰雕的那只鸟,又会是谁的手笔?李虚白的书房里有个木箱,里面放着很多的工具,但明显是用来做木工的。而且,李虚白的那双手,她亲自摸过,光滑如玉,手心里没有一个茧子,显然既没有做过粗活,也没有握过兵器,怎么可能是他? 蛛丝马迹,似乎和李虚白有关,可是推敲之下,却又因为无法成立的条件,而显得和他无关。千头万绪,扑朔迷离,真是绕的人头疼。 青檀是个逆反的个性,越是难解的谜,越是会勾起她的胜负欲,李虚白,这个看似一张白纸的男人,究竟是不是一张白纸? 江进酒带着张夼进了青天塔,留下阿松和卫通在外面守候。 上到第二层,江进酒停住脚步,指着楼梯上的一些灰粉,还有横在眼前的一根丝线,对张夼道:「昨夜我在这里撒了一些留踪粉,你看,粉上没有脚印,丝线也在,说明昨夜没有人从塔底上来。」 「我们上去看看仙人状还在不在。」两人疾步登上塔顶,张夼一跃而起,倒挂金钟,扯过铁索一看,木箱里空空如也,那份仙人状已经被取走。 张夼立刻从袖中拿出瓷瓶,想让蛊虫去追踪取信人,诡异的是,蛊虫和上次一样,丝毫没有反应。 这就奇怪了,既然取信人没有从塔底上来,必然是从施展轻功从塔外攀缘而上,再翻窗进来。进出窗户之际,必定会沾上招蜂引蝶,为何蛊虫毫无反应? 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毒王被人连着摆了两道,简直是奇耻大辱。 张夼一夜未眠,提心吊胆的当了一晚上诱饵和目标,现在彷佛被人啪啪打了两记耳光,脸都气红了。 江进酒见状,立刻搂过他的肩膀,笑哈哈道:「走,我请你们喝酒吃饭去。」 抠门老大,关键时刻还是大方的。 张夼闷闷不乐的跟着江进酒下了青天塔,大吃一顿后,回到镖行倒头就睡。醒来已经是下午,他睁眼一看,吓了一跳,青檀竟然神不知鬼觉的在他屋里坐着,手里拿着一本话本子看的津津有味。 「哎你怎么能不请自入啊。」 青檀一脸无辜的举起右手,「川哥你看,我敲门敲的手指都青了,你都听不见。我只好不请自入了。」 「可能是喝醉了加上一宿未眠,睡的有点死。」张夼忙不迭的从她手里抽出话本子合上,「你不要乱动我的东西啊。」 「我没乱动啊,它就放在桌子上摊开的。」青檀笑嘻嘻道:「没想到我川哥喜欢看才子佳人的故事呀。」 张夼窘着脸,「你找我有事?」 「川哥,你在青天塔窗上下了招蜂引蝶,蛊虫可有什么反应?」 张夼挫败而不解,「没有反应。我就奇了怪,他既然不是从塔底上去的,肯定要翻窗户进去。招蜂引蝶为何会失灵呢?」 青檀笑瞇瞇的伸出手,「川哥,能否把招蜂引蝶和蛊虫借我一用?」 张夼问:「你要干什么?」 青檀略一迟疑,「我想验证一个猜测。只是这猜测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所以还是先不告诉你们了。」 张夼知道她的性格,不想说的事,打死也问不出来,只得憋着好奇,把东西给她。 翌日辰时,李虚白准时来到溪客书坊给青檀敷药。 林氏寻回女儿之后,恨不得将世上所有好东西都奉上,将所有亏欠都补齐,不仅给青檀买了整整两箱新衣服,还让莲波给她买了好几套首饰。 青檀行走江湖习惯了简单方便的着装,不喜欢满头珠翠,所以青丝之间只插了李虚白送的那一支发钗。 李虚白一看见那只发钗,就觉得心口发乱。因为在赔偿发钗之前,还有一段他恨不得从脑壳里抠出来洗掉的记忆,那些画面忘不掉不说,这两日做梦居然都在梦到! 青檀彷佛忘了那件事,见到他落落大方,一点也不羞涩,「李大夫,我和我娘和阿姐说过了,明日一早我们一起去京城。」 李虚白微微一怔,「你娘答应了?」 青檀嫣然一笑,意味深长道:「我娘巴不得呢。」 李虚白低头整理药箱,假装没听懂。 本来他还寄希望于林氏不肯答应女儿单独和一个男人出门。没想到她居然还一力促成……这一趟京城之行看来是躲不掉了,真是让人头疼。 「李大夫,明早我去接你吧。」青檀笑微微的偏头看着他,目光狡黠而顽皮,还带着一丝丝的威胁,你不答应我就可就不客气了。 李虚白避开她的视线,说:「不用,我来接你。」 李虚白盥手之后,正要提起药箱走人。 青檀手里托着一盒膏脂,站在他面前,「你上次说过,冬日皮肤容易干裂出血,所以我特意给你备了一盒膏脂,让你盥手之后用。」 「多谢二娘子。」李虚白略有点尴尬,「我家里有,回去再擦也是一样。」 青檀笑盈盈望着他,「是李大夫惯常用的那种膏脂,我昨日专程去小香山买的。」 李虚白窘道:「二娘子费心了。」 青檀见他不肯用,正色道,「是要我替你擦吗?」 什么!李虚白心口一跳,忙道:「我自己来。」 青檀含笑不语,今日还挺乖嘛。 李虚白擦了膏脂,青檀这才满意地放行,将他送出书坊大门。 她望着李虚白的背影,悄然打开小瓷瓶,奇怪,蛊虫居然毫无反应! 她明明在膏脂里放了招蜂引蝶,为何不起作用? 青檀转身回到后院花厅,拿起那盒膏脂涂在自己手背上,诡异的是,蛊虫居然也毫无反应! 难道张夼的东西失效了? 她不信,刚好书香端起水盆,要去倒掉李虚白用过的盥手水,青檀假装不经意的碰到了书香的手背,很快,两只蛊虫便朝着书香飞去。 青檀怔住了,为何招蜂引蝶对自己不起作用? 莫非是因为她身上带着佛狸送给她的那个金球? 那李虚白又是怎么回事?他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招蜂引蝶失灵? 青檀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将金球放到书香身上,那两只蛊虫果然离开书香的身边,茫然无措的在空中停留片刻后,重新回到瓷瓶中。显然是这金球里的辟邪珠起了作用。 莫非是取信人带有类似辟邪珠的东西,所以才不会被跟踪到? 这个人难道是李虚白?可是他毫无内力如何解释? 第35章 35 其实青檀骗了李虚白,林氏并不同意她和李虚白一起去京城。因为上次出城拜祭楚长河,遇袭中了埋伏,青檀中毒,险象环生。她至今还心有余悸,担心贼人不死心,还会对青檀动手。 青檀知道林氏的担忧,哄她道:「阿姐让安叔逢人便说我记不得小时候的事,若是贼人信了最好,倘若不信,早晚还会伺机想要除掉我。一日抓不到他,我便一日不安全。这次出行其实是一招引蛇出洞。师父会带着几位镖师暗中跟着我,如果贼人不死心,再来对我下手,他们就趁机把贼人拿住,交给官府。」 当然这话也是假的,她根本用不着江进酒暗中护送,这么说,林氏才能安心放她出门。 林氏道:「那让他们跟的近一些,最好让你师父藏在马车里。」 青檀失笑,「阿娘放心,我武功很好,只不过是上次中了毒才让贼人跑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话,她从桌上的花瓶里摘下一朵腊梅花,朝着窗外随手一抛,轻飘飘的一朵梅花,逆风而上,竟将屋檐下的一根冰凌敲了下来。 随着当的一声脆响,冰凌落地,星星点点散开一片水晶碎银的冰渣。 一朵花居然能化作暗器击落冰凌!林氏和莲波,书香墨香,全都看直了眼睛露出震惊的表情。 青檀笑盈盈道:「阿娘这下不担心了吧。」 林氏松了口气,打趣道:「我担心李虚白。」 青檀顽皮的皱皱鼻子:「担心我欺负他啊?」 林氏怜爱的捏捏她如玉的鼻梁,「你打小就是个霸道性子,姐姐处处让着你护着你,那是因为你们是亲人。外人可不行,你欺负人家,人家会跑掉的。」 青檀莞尔,「我不会欺负他的。」 才怪。 即便亲眼见到青檀的功夫,林氏还是不放心,安排让安小虎也陪着一起去京城,万一有事,多个人就多个帮手。 翌日一早,蓬莱驾车来到书坊门口接上青檀和安小虎。 青檀上了车,冲着李虚白含笑道了声早。 李虚白保持端坐姿势,客气而不失礼貌的微微扯了下唇角,做了个请的手势,挥袖之际,一股清淡的檀香幽幽溢出。 青檀笑靥如花的望着他,「我娘备了两个手炉,怕我们路上冷。」说着,便将一个手炉朝他怀里塞过去,李虚白双手原本规规矩矩放在膝上,见状忙不迭的伸手来接,于是青檀顺势探向他的心口,的的确确没有内力。 被碰到心口的李虚白脸色微红,尴尬的拿着手炉,目光不知如何投放。 青檀目光扫向驾车的蓬莱,会不会是他呢?江进酒说蓬莱和常笑有武功,可是武功到底如何,并未试探过。 马车出了城,驰上前往京城的官道,青檀假装担忧的提起了话头,「上次我和阿姐阿娘一起出城遇见匪徒,不知道这次会不会。」 李虚白为了打破尴尬,接话很快,「应该不会。」 青檀含笑看着他,「如果遇见匪徒,我会保护李大夫的。」 李虚白正色道:「若真有劫匪,二娘子护好自己,不必管我。」 青檀嗔道:「那怎么行,你是陪着我去京城的,我当然要护你周全。」 李虚白转开目光,「蓬莱会武功。」 青檀顺势问道:「他武功很高么?」 李虚白认真道:「我不懂功夫,所以在我眼里,他武功很高。」 青檀自然而然的问了句,「那我找个机会和蓬莱切磋切磋,李大夫没有意见吧?」 李虚白略一思忖,「还是不要吧,万一伤到二娘子不合适。」 青檀微微一笑:「伤到了也没关系,李大夫会替我医治的。」 李虚白默不作声的低了头,一副「反正我劝过了,你随意吧」的无奈表情。 青檀暗暗好笑,隔了一会儿问道:「李大夫怎么不说话?」 李虚白神色略窘,「说什么?」 青檀嫣然一笑,「那就说说你为什么那么有钱。」 李虚白用手摸了摸眉心,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青檀忍着笑,故意道:「是不是太冒昧了。」 李虚白没有说是,但是脸上回了一个「你也知道」的表情。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青檀猝不及防突然开口,想要从李虚白的神色中看出破绽。 可惜他面色并无震动和异样,只是不解的看看她。 青檀盯着他的眼睛,「李大夫慈悲为怀,乐善好施,又不近女色,很像是出家人。莫非以前当过和尚?」 李虚白回答的很干脆,「没有。」 青檀目光灼灼,「真的吗?」 李虚白坦然回视,「真的。」 滴水不漏的反应。 习惯了动手的青檀,望着眼前这张波澜不惊,俊美动人的脸,真想把他绑起来,拿出小皮鞭,干脆利落的来一场恐吓逼问,但好像有点操之过急……再忍忍。 她压住心里的小恶魔,选择闭目养神。文绉绉的套话,着实心累。 蓬莱驾着车,四人一路平安无事的到了京城,在德胜门外排队等候入城。 青檀下了车,伸展腰身,城墙边的茶棚下,那位说书的老汉还在讲青天塔的仙人状,听故事的人比前些日子还要多。 青檀闲着无事,抱臂站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突然官道上传来一阵奔雷之声。 众人都被这马蹄声惊到回头张望,只见远处腾起一片黄色烟尘,数十匹高头大马,朝着城门而来。不多时,这队人马到了跟前,皆是一样的装束,兜鍪甲冑,腰佩长刀。甲冑上有「北庭」两个字。方纔还闹哄哄的人群,此刻突然变的鸦雀无声。刀剑和甲冑,对手无寸铁的百姓来说,自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和压迫。等候入城的百姓纷纷自觉自发的往后闪躲避让,给这一队人马让路。 为首一人,端坐马上,身形挺拔,腰间悬一虎头牌,这是从二品的腰牌。 城门卫领兵李寻看清来人相貌,连忙疾步上前,拱手施礼,「恭迎使君。因上峰有令,所有人进城都需登记名册。」 被称为使君的男人尚未开口,他身侧的副将没好气道:「使君奉命进京述职,带的都是府中亲卫,还须登记名册?」 李寻陪着笑脸,「是上头的指令,下官不敢违命。」 萧元盛抬手止住身边人,声音略显疲惫,「报上名册。」 「多谢使君。」李寻十分恭敬,「使君稍候,容下官登记在册。」 青檀听见使君这个称呼,不禁好奇是那位节度使,于是走到跟前不声不响的看过去。甲冑上有「北庭」两个字,说明这是北庭军,归朔方节度使辖制。 原来这便是朔方节度使萧元盛。她为了寻找夷微,在朔州呆了一年,听说过这位节度使的大名,不料今日却在这里偶遇。 萧元盛是前任节度使萧荣独子,萧荣战死后他便承袭了父亲的爵位,领了节度使。边关风紧,战事不断,他和李虚白是同龄人,看上去却比李虚白大了好几岁,剑眉深目,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李寻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登录了名册,陪着笑脸说:「使君请入城。」 萧元盛微微颔首,一夹马腹,带着手下亲卫进了内城。 马蹄声渐渐远去,两侧等候的百姓重新开始登记进城。轮到李虚白的马车,城门卫验看过所后,又朝马车内看看没有藏人便很快放行。 进了内城,车水马龙,张灯结彩的帝都繁华就如同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徐徐铺陈开来。 青檀默默盯着街上的人流,上元节是京城最热闹的时候,很多卖艺的江湖班子都会赶来京城大赚一笔。邓瘸子已经到了京城,眼下虽不知道落脚何处,但是上元节那天,他一定会出现在皇城御河。 让青檀暗自惊讶的是,蓬莱似乎对京城很熟,并未问路,径直驾车走到东城的一条繁华街道上。李虚白挑开帘子,看着对面街面,对青檀道:「卖机关的铺子就在这条街上。」 青檀笑笑不语,看来他没有骗她,还真的是在京城买的机关。 终于,马车停了。青檀下了车,站在李虚白身后,抬头看着眼前这家毫不起眼的店铺,店名叫「韦家小技。」 这店主也实在谦逊,居然起了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店名,难怪生意不好,门可罗雀。 青檀跟在李虚白身后走进店里,奇怪的是,店里空空如也,没什么摆设,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计正在打瞌睡。 李虚白清了清嗓子,客气的询问:「你家掌柜的在么?」 小伙计揉揉眼睛,迷迷瞪瞪的看看青檀,又看看李虚白,「你是问老掌柜,还是小掌柜?」 蓬莱上前道:「我们要买一个看家雀。」 「哦,那要找小掌柜的才行。」小伙计面露难色的挠挠头,「小掌柜的出门好多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青檀道:「非要找小掌柜的不可吗?」 小伙计点头,「是啊,看家雀是小掌柜做出来的机关,老掌柜不会装。」 「谁找我啊?」正巧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位风流倜傥的年轻人,漆黑长眉下长着天然含笑的一双多情眼。 小伙计连忙站起来,脸上的瞌睡全没了,「掌柜的,这两位要买看家雀。」 年轻人满面春风的朝着李虚白和青檀拱了拱手,「在下韦无极。」 青檀望着韦无极那双活色生香的眼睛,忍不住瞟了一眼李虚白,心道他的桃花眼真是白长了,风情风流全被一张无欲无求的正经面孔给压的纹丝不露。 韦无极眉飞色舞道:「哎呀你们可真是有眼光,看家雀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连我爹这种机关老手都要甘拜下风,江湖上没有第二家。」 青檀笑微微的看着他吹牛逼。不过凭良心说,这个名叫看家雀的机关还是蛮牛逼的,把她的手背划破了一层皮,现在还没好呢。 她问:「多少钱?」 韦无极双眸放光的望着她,「是女郎要买吗?」 青檀点头。 韦无极正色道:「八十两银子。」 青檀倒吸一口气,正要说「你要打劫就明说,不必这么绕弯子」。蓬莱已经按耐不住先开了口,「你上次为何找我家郎君要一百两?」 韦无极脸一板,「我卖给女郎当然要便宜一些。」 蓬莱气结。这是什么鬼道理。 青檀很同情的看了一眼李虚白,原来不止是买膏脂当冤大头,买机关也被宰。 韦无极马上又堆起笑脸问青檀,「女郎是住在京城么?」 「幽城。」 「那也不远,我不收路费。」 蓬莱气道:「那你上次为何收了我们二十两路费。」 韦无极冲着蓬莱翻了个白眼,「我乐意替女郎跑一趟你管得着么?」 蓬莱气的咬牙,却又无可奈何。 青檀如实告诉韦无极,「八十两太贵了,而且我也没带那么多银子。」 韦无极道:「女郎带了多少?」 「二十。」 「那就二十吧。」 李虚白足足花了一百二十两,轮到青檀只花一个零头!蓬莱气到快要吐血。再看李虚白一副默默吃亏的表情,硬生生把一堆骂街的话给吞了下去。郎君已经当了冤大头,不好再在郎君心口上戳刀。 谈好价钱,韦无极去店铺后面拿东西。 青檀抬头再看「韦家小技」的店名,忍不住好笑,谦逊个鬼啊,牛皮恨不得要吹到天上去。 第36章 36 韦无极从后面哼哼哧哧的拖出来一只大箱子。 青檀惊讶道:「看家雀这么大?」 李虚白衣柜上的那把锁尺寸正常,齿牙铐也就刚好能卡住手腕,而放在窗台上的那只报警的铜雀更是小巧玲珑。三样东西不至于要占用这么大一只箱子吧? 韦无极直起腰,喘了口气,「女郎有所不知。机关表面看起来简单,背后的装置十分繁杂,组装起来也很麻烦,但凡出点小差错,机关便会失灵,成为一个摆设。」 青檀点头,「原来如此,我刚刚还想着二十两银子也有些贵呢。」 韦无极正色道:「摸着良心说,这二十两银子我还赔本呢。」 蓬莱没好气的呛道:「你在我家郎君这里赚够了。」 韦无极摆出一副讲道理的架势,「你这就不对了。做买卖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能强买强卖。我报价一百两,你家郎君立马就痛痛快快掏了钱,我可没抢。」 蓬莱:「……」 韦无极继续道:「讲真话,我那天也是看你们穿的十分体面,像是有钱人,所以才壮着胆子狮子大张口,没想到你家郎君竟不知道讨价还价,这能怪我?」 蓬莱瞪着眼睛,「嘿!听你这意思,得怪我家郎君?」 韦无极无辜地摊手:「不然呢?」 这一招倒打一耙,彻底惹恼了蓬莱,撸着袖子准备和他大吵一架。 李虚白淡定的拦住他,息事宁人道:「我们走吧。」 蓬莱气鼓鼓的出了门,眼睁睁看着韦无极拖着大箱子,也不上手帮忙。 青檀见韦无极的箱子太大,便坐到李虚白身边,把对面的位置让给韦无极。车里原本还算宽敞,加上韦无极和大箱子后,便变得有些局促拥挤。 青檀担心箱子碰到腿,向李虚白身边靠了靠。李虚白见状悄不作声的朝着旁边让了让。这个细微的小动作,勾起了青檀的逆反心。她故意再靠近一些,李虚白又悄不作声的往里面让了让。 青檀又好笑又好气,趁着马车颠簸,故意身子一斜,作势要倒到他身上去,李虚白吓得立刻紧紧贴着车壁。 青檀笑微微地看着他,「李大夫上辈子是一只壁虎吗?」 李虚白脸色窘窘的摸摸衣领,不予作答。 青檀本想再戏谑几句,一看对面的韦无极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便适可而止的打住了。 韦无极好不容易收住笑,认真道:「女郎说话真有趣。」 青檀回应道:「韦掌柜也很有趣。」 韦无极笑嘻嘻摆摆手,「女郎叫我无极便好,不知女郎如何称呼?」 「我叫青檀。」 「姓青?」 青檀微微一笑,「不,姓楚。」 蓬莱驾车走到德阳门下,发现出城的那条路竟然被封了。一些带刀侍卫和京畿禁卫军正在街上四处巡查,盘问百姓,挨家挨户搜查,有些店铺已关门打烊。 车里的韦无极听见外面一片嘈杂纷乱,好奇的探头出去,左右打量道:「怎么回事?」 蓬莱停下马车,将缰绳交给安小虎,去街边找人打听消息。不多时,他跑回来告知众人一个惊人的消息,节度使萧元盛在德阳门外遇刺,眼下正在全城搜寻刺客。四城城门紧闭,所有人不许出城。 李虚白和青檀几乎同时问出一句话,「何时会开城门?」 蓬莱摇头,「不知道。」 韦无极见惯不怪道:「我看你们今天是出不了城了,还是找个客栈住下吧。」 青檀问李虚白,「李大夫意下如何?」 李虚白无奈道:「也只能如此了。」 韦无极忙道:「你们得先把我送回去,不然我拖着一个大箱子会累死。」 蓬莱不得不掉头先把韦无极送回去,然后再去找客栈。没想到这一耽搁,连着问了数家客栈,竟然家家爆满,没有空房。本来年关将近京城的客栈就生意爆火,加上突然关闭城门,有些要出城的人迫不得已都要住店,几乎每家客栈都挤满了人。 蓬莱驾车找了一个半时辰,依旧找不到客栈落脚,不禁着急起来,对安小虎道:「这怎么办,难道我们今晚上要露宿街头? 安小虎挠挠头,「要不,咱们在韦家借宿一晚吧,给他点银子。」 蓬莱气道:「要不是为了送他回去耽误了时间,我们也不会找不到客栈,还要给他银子?呸!」 安小虎犯愁道:「我就怕给银子,他不肯呢。」 蓬莱气鼓鼓道:「他那个财迷心窍的样子,怎么会不肯!」 李虚白和青檀在车里听见两人对话,彼此看看对方,很有默契的觉得这倒是个办法。 青檀先开口道:「要不,我们去问问韦无极?」 李虚白道:「二娘子可有去处?」 「我当然没有啊。」青檀明眸一瞇,顽皮的笑了笑,「而且我就带了二十两银子,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了,接下来几日要靠李大夫养呢。」 李虚白脸色微窘,吩咐蓬莱折回韦家小技。 韦无极再次见到李虚白先是一怔,不等他开口就主动问道:「是不是客栈爆满,无处可去?」 李虚白含笑点头,客客气气道:「可否行个方便,在贵舍借住一晚?」 韦无极热情洋溢道:「几晚都可以啊!我怎么能让女郎露宿街头呢!」 「不过嘛,」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要给食宿费,不然我娘可能不给你们煮饭。」 「这个自然。」李虚白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韦无极毫不客气的接过来,领着众人进了后院。 蓬莱对安小虎撇撇嘴,意思是,你看这个财迷心窍,见钱眼开的家伙,他怎么会拒绝! 韦无极的父亲寡言少语,母亲徐氏截然相反,热情爽朗,快人快语。听说李虚白等人要借宿几晚,立刻将客房收拾一番,安顿几个人住下。 青檀没想到会被困在京城,坐下来首先想到的是林氏。若是晚上见不到她回去,林氏必定会焦虑不安,担心的彻夜难眠。她得想办法送个信回去,以免林氏担心着急。 另外,还有更为重要的一件事。李虚白和蓬莱都被困在这里,正好可以验证他们是不是和仙人状有关。假如明日有人上青天塔投仙人状,如果无人取信也无人送信,那岂不是说明,李虚白和蓬莱就是「仙人」? 如果青天塔的仙人状照旧被人取走,照旧有人送仙人信指出凶手,那就可以排除这两人的嫌疑,至少取信送信的人,不是他们。 青檀想到这里暗暗激动,立刻起身出门,走到院子里,正巧碰见蓬莱也从房里出来。 蓬莱问道:「二娘子要出门?」 青檀含笑道:「我突然想起来师父有个熟人住在附近,我去找他一趟,问问可有办法给我娘捎个信回去,不然我娘见我不回去,肯定会担心。你也要出去?」 蓬莱道:「我去替郎君买些膏脂。」 青檀又好笑又好奇,一个男人为何如此爱惜自己的手,当真是一天都不能缺吗? 她忍不住戏谑道:「你家郎君一天不抹会怎么样?不会……挂掉吧?」 蓬莱噗嗤笑了,「当然不会啊。」 「我刚好要出去,顺便替他买回来吧。」 「我陪着二娘子一起去吧。」 「不用。我去去就回。」 蓬莱略一犹豫,便把钱袋递给青檀,「那就多谢二娘子了。」 青檀离开韦家,径直前往杏花街去找风喉杨昭。他是江进酒的好友,也是京畿风喉的一个小头目。 走到杨家门口,她停步左右查看,发现无人跟踪,这才用风喉的暗号敲门。 杨昭开门见到青檀,连忙把她让进院内,问道:「你怎么来了?你师父呢?」 「我师父在幽城。」青檀开门见山,长话短说,「朔州节度使萧元盛遇刺,现在满城都在缉拿刺客,不让出城。我有要紧事必须给师父传消息,请杨叔帮忙飞鸽传书过去。」 杨昭拿来纸墨,青檀写好信,封到信筒里,交给杨昭。 她已经想好了一条计策,趁着李虚白和蓬莱被困在京城,刚好可以测试这两人和仙人究竟有没有关系。 离开杏花街,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青檀办完了正事,这才去替李虚白买东西。 今日因为搜寻刺客,很多店铺都提前打烊,青檀连着找了数条街,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店主正在上门板准备关门。青檀赶紧进去买了一盒。 这一番耽误,回到韦家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蓬莱提着一盏灯笼,在大门口来回走动,见到青檀忙不迭的迎上来,「二娘子你可回来了。我还担忧你出了什么事或是迷了路。」 青檀笑道:「今日店铺全都早早打烊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脂粉店。」 蓬莱谦然道:「早知道我自己去了,让二娘子费心跑了这么多路。」 青檀摆手说没事。 蓬莱左右看了看,奇怪道:「二娘子没见到我家郎君?他担心你迷路,说在路口等你。」 「我没见到。」 「可能在那边的路口,我去找他。」蓬莱打算去巷子另一头。 「还是我去吧。」青檀接过蓬莱手里的灯笼,朝着对面巷口方向走去。月色昏昏,依稀照见路口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立在孤冷的寒夜里。 李虚白听见脚步声,转身疾步朝她走过来,问道:「你没事吧。」 他一向拘谨守礼,青檀乍然听到他关切的询问,微微一愣,心道难道他被自己感动了? 「没事。我就是找铺子找了好久才买到你要的东西。」青檀把手里的膏脂递给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发现他手指冰凉,显然在外面站了许久。 她半是戏谑半是认真道:「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啊。」 「你是跟我一起出来的,我自然要……」要什么他没说出来,顿了顿,低声道:「不然如何对夫人和大娘子交待。」 青檀有些遗憾天色太黑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脸色红了没有。 回到韦家,韦无极的娘把青檀领到厨房用晚饭。李虚白回到屋里,把膏脂打开闻了闻,还好,味道不是很刺鼻,里面也没有加什么东西。 蓬莱一边替李虚白铺床,一边感慨,「二娘子对郎君真好,大冷的天为了给郎君买膏脂找了很多地方。」 李虚白看着香膏,低哼了一句:「好到问我一天不抹会不会挂掉?」 蓬莱惊讶:「郎君你怎么知道的?」 李虚白懒懒地望床上一躺,「我有千里眼顺风耳。」 第37章 37 江进酒收到飞鸽传书,立刻派人给林氏送了消息,然后让阿松把张夼和卫通叫到兰言堂一起商议。 三人看过青檀的信,都觉得这是个验证李虚白和蓬莱的好机会,只不过他们都不太相信这两人会是「仙人」。 说实话,江进酒也不大信,但试一试总是无妨。眼下的难题就是如何说服阿宝爹娘去登青天塔投仙人状。阿宝娘秦氏不像王氏贪财,孟家更不缺银两,当然不能用银子去说服他们。 于是江进酒找人给秦氏贴身侍女一点银子,让她给秦氏传话,说外面人都在议论,当年丢了三个孩子的人家,溪客和小麒麟的母亲都登了青天塔,唯有秦氏不肯去,儿子被杀也不急着寻找凶手,还有,孟家当年竟用假银票去赎人,可见对儿子也并无太多疼爱。 秦氏本就对沈从澜破案没有太大信心,早就存了要登青天塔投仙人状的心思,听到这些话,那里还坐的住,当即便去了青天塔。 江进酒一听到消息,立刻依照上次的方案,先让张夼偷换了秦氏的仙人状,然后又带人去孟家附近埋伏,看是否有人来送仙人信。 众人守了一夜,直到天光大亮,既无青鸟也无冰鸟来给孟家送信。江进酒只好带人悄然撤离孟家。 为了不引人注意,张夼回到镖行,乔装打扮一番才去了青天塔。上到塔顶,赫然发现秦氏昨天投递的仙人状居然还在,没有被取走!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张夼呆住了,难道蓬莱就是取信人?不然为何没人取信呢? 江进酒派去盯着书坊的人传回消息,书坊并无异常,莲波一天没有出门。不过,天黑之前,李虚白的管家常笑去了一趟书坊,向莲波打听李虚白为何没有回来。他呆的时间不长,很快便离开了。 孟家没有等到仙人信,自然很是失望,但是仙人断过的几起命案中,也有在第三日早上才送去仙人信指出凶手的。 稳妥起见,江进酒第二天夜里再次带人埋伏在孟家周围,又守了整整一夜,同样,既无青鸟也无冰鸟来送信。而青天塔里的那封仙人状,依旧还在。 江进酒原本也不相信李虚白和蓬莱会是「仙人」,到了这份上,由不得他不信了。 几个人连着熬了两个晚上都很疲累,坐在兰言堂里,哈欠连天,准备吃了饭去补觉。 江进酒对张夼叹道:「我们想尽办法设下圈套要抓住仙人,连根仙人毛都没逮到,没想到青檀带着李虚白去了一趟京城,竟然弄了个水落石出。这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张夼依旧心存疑虑,「李虚白没有武功,取信的黑衣人难道是蓬莱?他看着也不像是绝顶高手啊!」 江进酒点头,「看着是不像,可是未曾交手过,谁也说不准他是不是深藏不露。」 卫通道:「就算是,我们没有证据只是猜测,他们肯定不会承认的。」 江进酒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不急。等他们一从京城回来,就派人昼夜不停地盯着他们,肯定会有抓住他们现行的时候。」 正说着,阿松急匆匆从外面回来,报上一个让人吃惊的消息,孟家收到了仙人信。 江进酒顿时瞌睡全无,急问:「什么时候?」 「就在方才。」 「怎么送的信?」 阿松道:「没人看见,是孟家一个侍女在堂屋的地上捡到的。」 堂屋的地上?! 江进酒和张夼卫通面面相觑。以前的仙人信都是天色不明时送到,街上几乎没人。 这次是天光大亮,众目睽睽,到底怎么送的信?竟然还送到了屋里? 此刻李虚白和蓬莱都在京城,这么看来,两人和仙人根本没有关系。 江进酒丧气地想,这下可好,连个怀疑对象都没有了,彻底陷入两眼一抹黑的境况。 卫通喃喃道:「难道青天塔上真的有神仙?」 蓬莱早晚两趟跑出去打听消息,城门依旧紧闭,所有人不许出城。 青檀估计,刺客不可能被抓到。因为萧元盛入城时,带的亲卫大约有二十人,刺客能在这些人的眼皮底下逃脱,武功绝对不弱。让人不解的是,他为何不在路上行刺,而非要在天子脚下动手? 眼看两日过去,还没有开城门的迹象,青檀暗暗着急。一来想知道江进酒那边的情况,二来,算算日子她癸水将至。她真不是开玩笑,带了二十两银子给了韦无极,现在身无分分,还得去找李虚白借钱买东西。 李虚白一听她要出门,不容置喙道:「让蓬莱去吧,外面很乱。」 这两日禁军一直在全城搜寻刺客,今日搜到了韦家附近。 青檀只好道:「不方便让他去。」 李虚白身为大夫一听便明白怎么回事,窘然闭了嘴。 幸好青檀下午出去备好了东西,睡到半夜时,她感觉有些不对劲,起身点灯一看,果然来了癸水。比平时早来两天不说,还半夜来袭。床单上不小心落了一片血迹。 韦家除了她和徐氏,住的都是男人,白日里拿去洗,被他们看见实在是有些尴尬,索性趁着深夜洗了之后架在火盆上烘干。 四合院正中有个水井旁,皂角和木盆就摆在旁边。青檀轻手轻脚的从井里打了一桶水,慢慢倒入盆里。为了不惊动他人,她动作格外轻慢。只是夜晚静到极致,微弱的响动都显得格外明显。 她去房里搬了一把椅子又提了一盏灯,把床单放到椅子上,只把脏的地方泡入盆里。水凉透骨,触手之际冰到她浑身一哆嗦,倒吸了口气。 对面的屋檐下响起细弱的动静,从李虚白的房里走出来一个人。月光昏暗,看不清眉眼,但从身高来看,正是他。 是他最好。青檀此刻并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刚好李虚白一向对她避之不及,能躲就躲。估计他见到她也不会吱声,只会顺着墙根悄悄的溜到茅房。 「二娘子。」万万没想到,李虚白居然主动走过来和她打招呼,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青檀不得不假装刚刚看见他,抬头微微笑了下,「李大夫还没睡呢。」 「我去茅房。」李虚白说完并没有走,站在她跟前,犹豫片刻道:「二娘子最好不要见凉水。」 青檀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由脸色一热。这男人怎么回事,就算猜到她半夜洗衣服的缘由,干脆装作不知道走开不就好了么? 青檀尴尬地说了声:「没事。」 「那我替你烧点热水。」 青檀呆住了。她没听错? 李虚白轻声道:「你这几日不可见凉水,不然会腹痛。」 不知是话题太尴尬还是他的关心让人太意外。青檀一向机敏慧黠,此刻忽然有点词穷,眼睁睁看着他弯腰提起地上的灯,朝着厨房走去。 青檀只好提起水桶,跟在他身后。 李虚白把灯放在灶台上,拿起火石去炉里引火,随后便撩起衣袍,坐在风箱旁边。柴火在炉膛里烧起来,火苗渐渐旺盛。青檀拎起水桶,把水倒进锅里,目光情不自禁的飘向旁边的李虚白。 原来长的好看的人,烧火也能这么好看。鼻梁高挺,秀致如玉,挽起的长袖露出一节修长的手腕,肤色很白,暖光下有种肤如凝脂的美。 不过,他一看便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郎君,模样气度完全不像吃过苦做过粗活的样子。为何烧火如此熟练? 她忍不住问:「你经常烧火做饭么?」 「这很难吗?看看不就会了?」李虚白抬头看着她,火光映照的那张脸俊美出尘,桃花眼中仿若盛满璀璨星芒,生出难以形容的宛转风流。 青檀心头怦然一动,不由自主的眨了下眼睛,又不自觉地握起拳,用指尖掐了下手心,并不是梦。坐在那里为她烧水的人是李虚白。 她长到这么大,从未有人这么对过她,也从未有人体恤她。她来癸水的时候会忍着腹痛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风餐露宿,四处奔波,有时还会身陷危境,以命相搏。 江进酒对她还算不错,但在他眼中,她是他的弟子,是他的手下,是一个风喉。周围好像没人把她当成一个女郎,需要体恤需要照顾,也许是因为她太强。 她甚至自己也没觉得有何不妥,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李虚白好像是第一个把她当成女郎来关心的男人。这种感觉十分新奇而怪异,她看着他印在墙上的俊逸身影,轻轻咬住了唇。 不知道是被他美色所迷,还是剎那之间动了情。心口涌动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异样感觉。呼吸忽然变得缓慢轻飘,带着微醺的气息。 可是刀光剑影中形成的条件反射,让她的脑子永远都会保持清醒。她瞬即想到,他对乞丐也很好,施粥棚里的那一幕,她记忆深刻。他也许不是因为关心她才这么做,而是因为他对谁都是一副菩萨心肠。正因为他有这样的慈悲心肠,才让她怀疑青天塔上的「仙人」是他。 他究竟是不是?一回到幽城就会见分晓。 如果他是,她又当如何? 「水开了。」李虚白的声音把她从走神中唤醒。 青檀拿起水瓢舀起锅里的水,李虚白熄了炉中火,提灯照路,将她送到井边把灯放下,转身离去。 青檀望着他的背影,隔了一会儿才想到他并没有去茅房。他并不是起夜碰见才临时起意给她烧热水,而是听见了动静特意出来。 第38章 38 青檀出现失眠的情况极其少见,只有身陷极端危险之中,才会全身紧张精神亢奋。 今夜没有任何危机,她却莫名其妙的静卧到鸡鸣时分才睡着,结果不小心睡过头,睁眼一看,已经过了辰时。 院子里静悄悄的,徐氏正坐在屋檐下择菜,李虚白的房间关着门,不知人在何处。蓬莱想必和安小虎一起出门打听消息去了,这两人同进同出了两天,倒是成了好友。 青檀梳好头发,端起脸盆去井边打水,徐氏看见她,连忙起身道:「我给你留了早饭温在锅里,水还热着呢,刚好可以洗脸。」 青檀含笑道了声谢,跟着徐氏进了厨房。徐氏揭开锅盖,蒸笼里放着一碗黄灿灿的蒸鸡蛋,还有一碗褐红色的甜汤。 「李大夫对小娘子真是体贴,专门让我给你做的。你尝尝可不可口?」 徐氏的话,让青檀心里咯登一下。 她微微笑道:「他对谁都很好的,绰号叫李大善人。」 这句话不仅说给徐氏,也说给自己。 做人嘛,不要贪心,更不要自作多情。 徐氏一怔,有点遗憾的样子,「我还以为他喜欢小娘子呢。」 青檀笑了:「他才不喜欢我。」 「那他为何陪你来京城?」 青檀如实道:「他是被我胁迫来的。」 胁迫?徐氏瞪着眼睛,上下打量青檀,「小娘子娇娇弱弱的,还能胁迫他一个大男人?」 青檀听见这个「娇弱」这个词,强忍着没笑,大娘,那是你没见到我拔刀的时候。 徐氏只觉得眼前的小娘子窈窕高挑,貌美如花,无论如何也和「胁迫」两个字不搭界。反正她不信,撇撇嘴道:「他必定是心甘情愿的,假装被你胁迫罢了。」 青檀但笑不语,才不是呢。他是心不甘、情不愿。 徐氏又道:「我等会儿要去买菜。女郎今日想吃什么?」 青檀对吃的没什么讲究,能吃饱就好。「什么都行,我和你一起去吧。」 徐氏摆手,「不用,等会儿让无极拉着车去多买些回来。也不知道你们还要住几天呢。」 青檀听到这话便有些头疼,她急不可待的想要回幽城,想要知道李虚白到底和仙人有没有关系。 等她吃过早饭,正好蓬莱和安小虎从外面打听消息回来,说今日依旧不许出城。 青檀决定再去一趟杏花街问问杨昭。他身为风喉,肯定会有可靠确切的消息。 走到杨家门口,正巧碰见杨昭出门,青檀上前行了个礼,问道:「杨叔可知道何时可以出城?」 杨昭道:「别急,估计也就明后两日吧。」 青檀无奈道:「还得一两天啊?」 杨昭见左右无人,低声道:「萧元盛身份特殊,又是进京述职遇刺,圣上担心被有心人做文章,所以才下令封城缉拿刺客。就算抓不住,封城几日全城搜捕,也算是给萧元盛一个交待。」 萧家势力在朔州根深蒂固,朝廷对抗北戎靠的就是萧家一手壮大的北庭军。 青檀好奇的问:「杨叔可知道刺客的身份?」 「那人武功高强,形同鬼魅。幸好萧元盛带了二十个亲卫,不然这会儿萧家正在办丧事呢。」杨昭说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你师父让我帮忙找一个叫邓瘸子的人,已经有了下落。」 青檀又惊又喜,忙问:「他在哪儿落脚?」 「九曲河边上有一家叫吉祥客栈的,就在渭桥附近。」 青檀打听了具体位置,径直朝着渭桥方向而去。邓瘸子从未提过她的身世,只说过是洪英六年从牙婆手里买的,而楚溪客是洪英七年丢的,可林氏一眼就认定她是溪客,白三省也说她和溪客小时候很像。 她也很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楚溪客。刺青淡去痕迹还要好几个月,找到邓瘸子就可以提前解开这个谜。 沿着九曲河边走了半晌,她终于看到一家名叫吉祥客栈的小店。 正对着客栈的河边泊着一只船,竖着一根粗壮的毛竹,一个瘦小女童右腿勾着竹竿,身体匍匐在杆上,双臂伸开,做出一个金鹏展翅的动作。竹竿摇摇晃晃,女童单薄瘦弱,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卷入半空中。矮小佝偻的邓瘸子站在岸边,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一条褐色长鞭。 青檀看见那条鞭子,回忆顿如刀剑一般袭来,河风骤然变得刺骨凌厉。 年幼弱小的她差点丧命在这条鞭子下。十几年过去,她变得越来越强,是因为心里一直有个念头,只有变强才不会成为玩物,被人肆意虐杀。 河边陆陆续续有人走过,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冷漠而沉默地站在那里,确认那个人就是他。然后转身离去,回到了韦家。 韦家小技依旧生意清冷,门可罗雀。也难怪韦无极狮子大张口,漫天要价。好不容易有个客人送上门,能宰一个是一个。而被他狠狠宰了一笔的李虚白居然正端坐在店里和他下棋,当真是好脾气,冤大头当的无怨无悔。 青檀想了想,走进店里,开口向韦无极借一件外衫。 韦无极误会了青檀的意思,立刻敛起笑意,一本正经道:「我房里可没有小娘子的衣服,在下虽然长的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却是个老实本分的正经男人。」 青檀好笑道:「我没说要借小娘子的衣服,是借你的男装一用。」 韦无极惊讶道:「借我的?你要干嘛?女扮男装啊?」 青檀点点头,「我想晚上出去喝酒。」 韦无极吃惊地瞪着眼睛,「你一个小娘子晚上出去喝酒?」 青檀一副「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笑吟吟道:「行走江湖晚上出门很正常啊,露天夜宿也不是没有过。喝点酒有什么稀奇?」 韦无极眨眨眼,「那,可以在家里喝啊。」 青檀:「我想去酒馆里喝,在家里喝没意思。」 韦无极依旧觉得不妥,「晚上一个小娘子去酒馆喝酒,这也太危险了吧。」 青檀挑眉,「所以借你一件衣服,假扮成男人再去啊。」 坐在对面的李虚白插了一句话:「非去不可吗?白天不能去?」 青檀回道:「不能,白天喝没意思。」 李虚白迟疑片刻,「那……我和你一起去。」 青檀惊讶的看看他,「你不是不能喝酒么?」 李虚白嗯了一声,一本正经的解释道:「……你夜里出去,我不放心。」 青檀瞟他一眼,「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 李虚白继续解释,「你和我一起来京城,我有责任,」 「有责任保护我么?」青檀截下话头,打趣道:「可若真碰见什么危险,你也无法保护我啊,你又不会武功,我还得保护你。」 韦无极很不厚道地噗嗤一声笑了。 李虚白低哼道:「那你上次中毒,还不是我救了你。」 哎呦,他居然还会反驳! 青檀又意外又好笑,不小心刺痛了他男人的自尊心么?当着韦无极的面,觉得很丢面子? 青檀马上很给面子的道谢,「李大夫的救命之恩我记得呢,可是你又不要我报答。」 报答……李虚白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开始泛红。 青檀冲着韦无极挑挑下颌,「别婆婆妈妈的,快去给我找一件。我晚上不在家吃饭。」 借了韦无极的衣服,等天色一擦黑,青檀便朝着九曲河而去。街边有买傩舞面具的小摊,她随便买了一个带在脸上。 走到吉祥客栈的门前,天色已经黑透。邓瘸子的那条船上亮了灯,两个女童正在船头用炉子烧水。两人都是六七岁年纪,容貌秀美,骨骼小巧。 邓瘸子只养幼童,容易掌控,等长到十一二岁便卖给达官贵人作玩物,或是卖入青楼楚馆供人糟蹋。这便是青檀为什么一直感激江进酒的最大原因。如果江进酒没有买走她,她现在会是什么结局可想而知。 青檀走到河边,对其中一个女童道:「你去客栈里把邓瘸子叫出来,就说有人要和他谈一笔生意。」 不多时,小女童把邓瘸子从客栈里叫出来。 青檀隔着面具看着他。一别多年,那张丑陋的脸上多了数条皱纹,眼珠浑浊,比当年更加奸邪,身上穿金戴银,彷佛一个富商。 邓瘸子见到青檀带着面具,并不生疑。有人买女童回去就是为了折磨虐杀,不想露面被人认出来。 青檀沉声道:「那女娃卖不卖?」 邓瘸子忙说:「卖,卖。」 青檀淡淡道:「我家规矩大,主人脾气也不大好,你这女娃长的倒是挺可心,就怕愚笨不堪,若是惹了主人动怒……」 邓瘸子立刻挤眉弄眼道:「只管往死里打就是了。卖给贵人,便全凭贵人处置。」 青檀点了点头,「你把她叫过来,我有几句话单独问问她。」 邓瘸子扭头喊了声,「叶芽。」 小女童哆哆嗦嗦的从船上下来,走到青檀面前。 青檀柔声道:「你家在何处?」 女孩摇头。 「父母也不记得吗?」 女孩点了点头。 青檀又问了两句,女孩像是哑巴一样,只是摇头点头,不敢开口说话,时不时的拿眼神去瞟不远处的邓瘸子,一脸惶恐害怕。 青檀不由想起幼年的自己,她胆子比这女童大得多,所以挨打也挨的特别多,有几次险些死掉。 「你记住我的话。」青檀弯下腰对小女童道:「朝廷在西华寺后街建有一所居养院,设有慈幼局,专门安置孤儿。你明早带着船上同伴去慈幼局。」 女孩儿一脸迷茫惊慌,摇摇头终于小声说了句,「我不敢去。」 青檀柔声道:「别怕,过了今晚,他就管不了你们了。你回去吧。」 小女孩儿畏畏缩缩的退回到船上。 青檀慢慢走到邓瘸子身边,居高临下看着他,「你这些年也发了一笔小财吧。」 「贵人这话从何说起。」邓瘸子口中谦逊,脸上却带着毫不掩饰脸上的得意。 青檀冷冷道:「我记得十几年前,你只有一条破船,你呢,也只穿得起麻布衣裳。」 邓瘸子一怔,「贵人那时候就认得我?」 青檀冷冷一笑,「我当然认得你。」 邓瘸子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讪笑道:「我不记得何时见过贵人。」 青檀冷笑:「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悔改,原来还是做着这样肮脏的勾当。」 邓瘸子感觉不妙,转身要回船上,却突然脖子一凉,他根本没看清青檀的动作,更没看见这把刀是如何出现的,竟然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还记得一个额上被你刺了梅花的女童吗?」 邓瘸子一怔,没敢做声。 青檀冷冷道:「别想着喊人,你出声之前,喉咙一定先断。」 邓瘸子忙道:「记得记得,那个女童是我在幽城捡的。」 幽城。青檀心口开始狂跳。 「说,她是那家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魏家被灭门后,宅子成了鬼园,没人敢去。那天我喝了点酒,一时鬼迷心窍,想去看看魏家是不是还埋有财物没被抢走,走到后院,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女娃。那女娃长的十分好看,长大了必是个美人,可以卖不少钱,我便将她带走了。」 青檀喉咙泛苦,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原来,她真的就是楚溪客。 她见到鬼园的玫瑰椅有种熟悉的感觉是因为她曾经被关在那里。 「你为什么要在她额上刺青?」 「她额上有块胎记,我担心被她家人认出来,就给她纹上一朵梅花掩盖。」 「她的金锁呢?」 「我把金锁熔掉了,上面有几颗宝石挺稀罕的,我留了两颗做了戒指。」邓瘸子哆哆嗦嗦地把手上一枚金戒指撸下来递给青檀。 青檀接过戒指,积攒多年的恨意从心里涌起,形成滔天巨浪。 若不是他,自己不会和家人分离,不会吃那么多苦,几次险些丧命。如果不是他,林氏也不会年纪轻轻的就病入膏肓时日不多。 「留着你的命,只会祸害更多人。」青檀用刀尖点了他几处要穴。 邓瘸子惶恐不堪,想要呼救,奈何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眼睁睁看着青檀转身,走上河岸。 河岸上寂寥无人,青檀停步,踢起一块石块,径直飞向邓瘸子的胸口。 扑通一声,邓瘸子仿若一节滚木被击落水中。须臾之际,河水归于平静。 青檀沿着河堤,阔步走过渭桥,扯下傩舞面具,随手抛掷与桥下。 那段痛苦受虐的回忆,终随着这张面具,和邓瘸子一起沉入了水中。 第39章 39 风中飘起莹莹细雪,寒气逼人。青檀并未觉得冷,心口躁热如烧着一团无名业火。时隔多年,她终于得知自己的身世。可父亲已经去世,母亲时日不多,家破人亡,天人永隔,又怎么能算是团圆? 她为了找邓瘸子编借口出来喝酒,但是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喝酒,大醉一场。走到韦家附近,她随便进了一家小酒馆,要了一壶烈酒,还有一碗面。 生日是要吃一碗面的。可是她从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十几年来,也从未吃过寿面,今日,她终于知道自己是楚溪客,这碗面权当是给自己过一次生日。 小二陪着笑脸问道:「郎君不点两个菜么?」 青檀摇摇头,前日借了李虚白一回钱,总不能一借再借,省着用吧,还不知道要在京城待几天。 她现在只想尽快回到幽城,见到林氏。她一直觉得林氏亲切,原来是冥冥之中的血脉相连。现在,她不再是假冒的溪客,她是真的楚溪客,是林氏的亲生女儿。但,直到此时此刻,她依旧难以置信,这世上真有这样匪夷所思的巧合吗? 莲波收到仙人信前往聚鑫银铺寻找溪客,她恰好就在聚鑫银铺里和莲波偶遇。 她一直认为青天塔上的仙人,不是神仙,而是凡人。她怀疑莲波,怀疑李虚白,怀疑蓬莱。可是突然之间,她所有的怀疑,被这个不可思议的巧合给击破了。 她辛苦数日,难道都是在白忙?是她错了吗?幽城的那些案子,真的是神仙显灵?不是人为?她一向不信鬼神,可是现在却亲身经历「神迹」,难道就是为了让她信? 青檀自嘲的笑了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如果青天塔上真是神仙,那么莲波和李虚白就和仙人无关。她应该高兴,可这高兴的滋味有点复杂,五味杂陈,就像这一杯廉价的烈酒,有点苦,有点涩,有点辣,不是纯粹的甘醇。 酒喝到一半,忽然门帘被人挑开,一股寒风夹着细雪涌进来。青檀抬头看去,不由一怔,怎么是他? 店小二热情的迎上去,「客官要点什么?」 李虚白目光扫到青檀,客客气气的说了句:「我来找人。」 青檀此刻不想见到任何人,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但是李虚白好心找过来,她只好抬手打了声招呼,「李大善人。」 李虚白走到跟前,发现她面前没有菜,只有一碗面,便问:「二娘子怎么不叫些热菜。」 青檀坦然道:「没钱啊。」 李虚白回头招手,让店小二上几道热菜,然后在青檀对面坐下来。 青檀端着酒杯,不解地看看他,「你没吃饭?」 李虚白平静道:「吃过了。」 那就是给她叫的下酒菜,青檀挤出一抹笑意,「那就不必破费了,我吃一碗面就好了。」 李虚白静默片刻,柔声道:「我没有见过用面做下酒菜的。」 青檀忍不住说:「这是一碗寿面。」 李虚白微怔,「今日是你生日?」 「不是。」 李虚白疑惑道:「那为何称之为寿面?」 因为今日我才知道我是谁。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青檀淡淡一笑,「我为何要告诉你?」 昏暗的灯下,她色如海棠,柔颜含笑,但是她全然不知,她眼神里一点快活都没有。 李虚白看着微醺的青檀,目光久久没动。 韦无极把他最风骚的一件绿色襕衫借给了她。她本就长的英气明艳,穿着男装,像一位俊俏神气的少年郎,可是半壶酒,让她颊生红晕,额上那朵梅花轻盈娇艳,妩媚横生,乍一看便有种不辨雌雄的美。 店小二把两盘热菜端上来,李虚白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到她的碟子里。 青檀心情不好,根本没有胃口,但也不想被他看出来,更不想被他追问缘由,借口道:「我不爱吃鱼。刺太多很麻烦。」 李虚白默不作声把鱼夹到自己面前的碟子里,把刺挑出来,再推到她手边。 青檀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不由失笑:「难怪你叫李大善人。」 李虚白抬眸看着她,「你今日为何一直叫我李大善人?」 因为她想提醒自己,他对所有人都很好,不是单单对她好。这个理由当然无法出口。 「你冒雪出来找我,怕我出事,不是大善人是什么?是大好人?」她扭头看看窗外,「一会雪大了路不好走,你先回去吧。」 李虚白静静道:「我出来就是为了找你。」 青檀有点不耐烦,「我说过我没事,你回去吧。我想自己呆着。」 李虚白不为所动,用澄澈干净的眸子仔细打量着她,「你有心事。」 「不要你管。」 「你可以说说看。」 青檀横他一眼,「李大夫还可以看心病吗?」 李虚白摇头,「不可以。」 「那我为何要说给你听,我不如说给庙里的菩萨。」 李虚白诚挚道:「或许我能帮忙。」 谁也帮不了她,除非神仙才能让时光倒转,回到十四年前。青檀心情低落地倒了一杯酒,正要端起来喝,杯口突然被李虚白用掌心盖住。 他正色道:「你喝醉了我还要背你回去。我没带换洗衣服,不想出一身臭汗。」 青檀道:「放心,我不用你背。你让韦无极用买菜的板车拉我回去就好了。」 提到板车,她推开李虚白的手,轻飘飘地笑了笑,「我记得十四岁那年,我和师父追一帮匪徒,我受了重伤,师父也受了伤,他也背不动我,就去找屠夫买了一个卖猪肉的独轮车,把我放在上面。那个路颠簸不平,坑坑洼洼,我躺在木板上,路面颠簸一下,我就痛得哼唧一声,师父说你可真像是一只小猪仔。」 李虚白没有笑,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她怎么可以笑着说出那么痛的事。 青檀挑了下眉,「怎么,不好笑啊?」 李虚白没有回答,给她的空杯里倒了一杯酒。今夜她如此难过,若能大醉一场也不错。其实有时候,他挺羡慕那些可以一醉解千愁的人,他甚至连喝醉都做不到。 青檀道:「你这人好奇怪啊,方才拦着不让我喝,现在又给我倒酒。」 如果喝酒能让你快活一点,我又何必拦着呢。李虚白把热菜推到她的手边,沉声道:「吃两口再喝。空腹伤胃。」 青檀好奇道:「你方才不是还担心我喝醉了要背我吗?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李虚白垂下眼眸,语气平静柔和,「天冷,也许不会出汗。」 青檀失笑。 李虚白默默地给她挑着鱼刺,她想要劝他停手,却又觉得不让他做点什么,他干坐着也会尴尬,索性由着他去。 她心神飘忽地喝了两杯酒,突然问道:「你信不信神仙。」 「不信。」 青檀惊讶,「你居然不信?」 李虚白反问她:「你信?」 「我原本也不信。但是青天塔上好像真有神仙。」青檀瞇起眼眸,用酒杯支着下颌,定定地望着他,「你知道我是怎么和阿姐相遇的吗?」 「我阿娘收到仙人信,说去聚鑫银铺会找到我。我阿姐便到了京城。那天,我刚好去找店主打听一个对象,不早不晚,在店里碰见她。而我师父刚好在幽城开了一家镖行,我坐上了她的马车来到幽城。」 她悠悠叹口气,「除了神仙的安排,无法解释这种巧合。」 李虚白点头,「对,世上有很多无法解释的巧合。」 青檀随口问:「你也碰见过么?」 他眸光微沉,「碰见过。」 青檀冷冷道:「阿宝娘一定会登青天塔去问凶手,等我知道那个人是谁,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李虚白停下筷子,看了看她。青檀对上他的目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李虚白平静回答:「没有。应该的。」 青檀对他的反应感到吃惊,应该的?他听到「碎尸万段」竟然没有觉得害怕。 「你不觉得我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为亲人复仇难道不对吗?」李虚白突然眸光一沉,但瞬即垂眸把眸中那一抹厉光压下去。他把挑过刺的鱼肉推过来,「快吃吧,要凉了。」 青檀没有什么胃口,出于客气,随便挑了两口,然后扶着桌子站起来。起身那一刻,头有点晕,喝的有点多了。如果李虚白没有出现,她在微醺的时候就会打住。可是见到他,不知为何,就觉得喝多一点也没关系。真的醉了,他肯定会背她回去的。 李虚白去结账,回头看见青檀站在门口,抬头在看天。 屋檐下挂着两盏灯,映照出夜空中飘然而下的细雪,还有她如画的侧颜。 他听见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一声梦呓,「好想阿娘啊。」 一颗眼泪毫无征兆的从她眼角滑落,顺着她的脸颊落入白皙如玉的脖颈之中。 他觉得心口处一坠,好像那一颗泪砸到了心里,目光被牵定在她的眼角。 她很喜欢笑,笑得那么明艳张扬,彷佛从来不曾吃过苦,不曾有过伤。可是今夜,他彷佛看见了她十四年来藏在笑容里的所有不为人知的伤口。 「两位郎君慢走。」 店小二送客的声在身后响起,青檀没有回头,阔步迈下台阶,走进风雪中。薄雪化成水,地面湿漉漉的有些打滑,她走的有些急,几次都险些滑倒。 默默走在她身后的李虚白,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青檀不由一怔,这人平时克己复礼,今天怎么回事,居然主动来碰她。 「小心。」 「没事。我自己能走。」青檀不习惯被人照顾,下意识地甩了一下胳膊。随之清脆的一声响动落入耳中,有东西掉到地上。 是邓瘸子的戒指。青檀嫌弃他脏,没带手上,塞在袖口的暗袋里。她赶紧从腰间拿出火折子,照着路面。 李虚白问:「掉了什么东西?」 「戒指。」 李虚白弯腰从地上捡起来递给她,「是这个么?」 「是。」青檀欣喜的接过来,擦掉上面的雪水,小心塞进袖口。 那戒指圈口很大,李虚白问道:「是男人的戒指?」 青檀嗯了一声。 李虚白微微皱眉,她为何随身带着一个男人戒指,还如此宝贝?停了片刻,他忍不住问:「是别人送你的,还是你打算送人的?」 青檀本来想要解释这个戒指的来历,但一抬头,从他眼里捕捉到一丝不快。她借着醉意打趣道:「你在吃醋么?」 李虚白矢口否认,但心里清楚,自己的确有些不舒服。 青檀道:「那你问这么多干嘛?」 李虚白冲口道:「我不想上当受骗。」 话音落下的时候,青檀手中的火折子灭了,她不解道:「什么意思?」 黑暗彷佛能给人勇气,有些难以出口的话都变得容易。他径直问道:「所以那天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你到底为何要去我家里?」 青檀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他:「什么话是假的?」 李虚白哼道:「什么一见钟情,以身相许的鬼话。」 青檀微微勾着唇角笑了起来,「我是人怎么会说鬼话呢?不信你摸我的手,可是热乎乎的呢。」 说着,她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却只握住他一根小手指,碰到就松开了。 李虚白心里闪过一丝失落,心情不好连做戏都很敷衍么? 第40章 40 青檀转身正要迈开步子,却被李虚白再次握住小臂。 他身无武功却并不羸弱,卡住她小臂上的手掌很有力道。「那天晚上,你为何去我家里?」 青檀没想到他会锲而不舍的追问这个问题。他是不是以为她今夜多喝了几杯酒,会酒后吐真言?可惜,她此刻虽然脑子有些昏沉,但还算清醒。 她轻轻一笑,反问他:「别的小娘子都能对你一见钟情,为何我不能?」 「因为你不是那些娇养无忧不谙世事的小娘子。」李虚白的语气冷静而肯定,「你经历了许多艰辛,吃过很多苦头,你精敏机警,戒心很强,不会轻易动情。」 青檀暗暗吃惊,他认识她才多久?为何会如多年故交一般,如此了解她? 他不信她的那番说辞。她只能将计就计,让他以为她真的喝多了,说出来的全都是真话。 她放柔了声音,用带着醉意的语调,缓缓说道:「你说的没错,正因为我戒心很重,所以我才会喜欢像你这样单纯简单的人啊。」 「你洁身自爱,心地良善,让人很放心。更何况,你长的很好看,」 暗夜中,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更无法看清彼此的眼神。她今夜心情很差,不知道自己这场戏做的有几分真,但是奇怪的是,她说出口的这些话,很像是放在心口许久的真话,冲口而出罢了。 她假装站不稳,晃了下,然后顺势抓住他胸口的衣襟定住自己。被她手掌碰到的地方,明显僵硬了一下,但是他居然没有推开她,任由她贴近自己,年轻女郎的气息,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清甜。 她加重鼻音,「我,见色起意,不行吗?」 两人贴的很近,青檀微微仰着头,依稀只看得见李虚白的脸部轮廓,落在她头顶的温润呼吸彷佛停滞了片刻。 他低声道:「你说的天花乱坠,可我刚才扶你,你为何要甩开?」 青檀笑,「你不是生怕我碰到你吗,我怕你惹你生厌啊。」 这个解释并未说服李虚白,他冷静的说:「是我主动的。」 不错,他主动的话,她应该得意欣喜,进而得寸进尺才对,而不是下意识地甩开他。 青檀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不对劲,松开他的衣襟,手掌下滑,抓住他的手,「你若是不介意,我就不客气了。」 她不过是反将一军,以为他必定会抽出来,没想到他毫无动作,静立片刻后,居然反掌回握,牵住她的手腕。 青檀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她再抽出手,就彻底暴露自己是在胡说八道哄骗他。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的一片「痴心真情」,她只好任由他牵着自己走回韦家。还好,他握住的地方是手腕,而不是手掌,隔着衣袖,并无暧昧之意,彷佛只是为了怕她脚下打滑,酒后摔倒。 为了让自己戏演的更真,走到房门口,青檀「恋恋不舍」地扯住他的衣角,「醉意朦胧」地望着他,「你今夜为何对我这么好?」 李虚白声音微沉,「你若是有什么闪失,你娘会把我碎尸万段的。」 青檀含情脉脉道:「我还以为你也喜欢我呢。」 李虚白镇定自若的表情被她一句话成功击破,他从她手里拽出衣角,迅速带上了房门。唯恐慢一点会被她扯进房里非礼一顿。 青檀忍俊不禁地靠在门框上,闭上双眸,揉着太阳穴。 没想到演这种花痴男人的戏码,竟然比杀人还累。更累的是,她竟有点分不清那一部分是在演,那一部分是真。或许是因为喝了酒头晕,稀里胡涂算不清。 因为见到邓瘸子,这一夜的梦做的冗长纷乱,很多被毒打虐待的片段从回忆里蹦出来,在梦里变本加厉。 醒来之后,青檀虽然头疼欲裂,但心里有种如释重负的松快感。终于知道自己是谁,家在何处,也终于没人敢再欺负她,等替江进酒办完最后一件事,她就可以退出风喉。 昨夜那场雪,蜻蜓点水般的只下了一个时辰,庭院的地面已被暖阳晒干。万幸不是一场大雪,否则今日就算开了城门,路上也不好走。 李虚白的房间,开着房门,里面无人。 青檀端着脸盆朝厨房走去,快到门口,听见徐氏的声音,「李大夫让我给楚女郎蒸鸡蛋羹,我多蒸了一碗,你趁热吃了吧。」 韦无极笑嘻嘻道:「还是阿娘疼我,比我爹好多了。」 「对了,楚女郎为何要借你的衣服穿?她怎么不借我的?莫不是对你有意?」 韦无极啼笑皆非,「你想到哪儿去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喜欢李大夫,你儿子是正人君子,怎么可能横刀夺爱。」 青檀没想到这母子俩居然在谈论自己,有点好笑地停住脚步,打算等他们换了话题再进去,以免大家都尴尬。 徐氏叹气:「你说这城门到底要关到什么时候?鸡蛋都贵了一倍。」 「估计也就这两天吧。」 「萧元盛到底有什么仇人?」 「我哪儿知道啊。」 「你今年不是在朔州呆了很久么?」 「我的亲娘,他是节度使,我是一个小老百姓,我和他八竿子打不着,我那能知道节度使的事。」 朔州?青檀心里一动,立刻悄无声息的闪避到墙角。等韦无极离开之后,她又站了一会儿方才进了厨房。 徐氏满面堆笑道:「女郎睡的可好?李大夫让我给你蒸了鸡蛋羹煮了甜汤。」 青檀道谢之后,问起李虚白的去向。 徐氏道:「吃过饭便出去了,说是去买东西。」 青檀和她寒暄了几句,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大娘只有无极一个儿子么?」 「是啊,原本也想多生几个,奈何都没留住。」 青檀笑盈盈道:「在我师父老家,若是家里只有一个宝贝疙瘩独生子,就会放在庙里寄养一年半载的让菩萨照应。不知京城可有这个习俗?」 徐氏含笑摇头,「京城倒是没有。」 青檀不便直接开口询问,但听徐氏这语气,韦无极并没有当过小和尚。即便如此,她依旧有些怀疑,于是收拾完毕吃了早饭,便去了前面的铺子。 韦无极正和他老爹一起做活儿,条案上堆着一堆工具,铜丝铁链,齿轮,滑轮等,还有一些非常细小精致的叫不出名的东西。 青檀好奇地看了看,忍不住赞道:「这些都是做机关的零件么?如此精巧要费不少功夫吧?」 「那是自然。」韦无极趁机宣扬自己东西要价合理。 「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一个机关,背后不知要用多少小对象,那一样东西不费本钱?更别提要手工打磨的细致功夫,我们可真是赚个辛苦钱罢了。」 青檀频频点头,随便问起看家雀如何开锁。 韦无极得意地道:「开锁的地方根本不在锁眼上,锁眼是个幌子,其实是报警的机关。只要有人试图通过锁眼开锁,铜雀便会鸣叫。」 青檀道:「原来如此,小掌柜好厉害,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谁啊?」 「夷微,据说是墨家传人,擅机关术。」 听到夷微的名字,一直低头做活彷佛哑巴一样的韦老爹,抬头朝青檀看了一眼,又很快垂下眼帘。 韦无极面不改色的瞪了瞪眼睛,「这谁啊?没听过。」 青檀盯着韦无极的双眸,他在朔州,怎么可能没听过夷微的大名? 北戎骑兵烧杀抢掠,被边城百姓恨之入骨,夷微大败北戎骑兵,大快人心,被传的神乎其神,连街边贩夫走卒都知道这位神人。 如果韦无极坦然大方地说听过,甚至见过,都不会让青檀的怀疑加重。偏偏是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让人觉得不对劲。 她不由自主地仔细端详他的五官,极力想和记忆中的佛狸重合。 可惜的是,时间久远,她脑海中的佛狸长相早已淡化无痕,唯记得他长的好看,肤色白皙,性情也颇为开朗。尤其是出了古墓之后,他一扫在墓室里的丧气颓废,露出几分顽皮。 韦无极和佛狸的个性有点像,会不会就是他?不至于这么巧吧? 但莲波和她在聚鑫银铺的偶遇,已经让她对「巧合」有了新的感悟,这世上什么巧合都有可能发生。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韦无极见她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纳闷地摸摸自己的脸。 青檀正色道:「没有,我突然发现,你长的很好看。」 韦无极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才发现?!」 没想到他是这样的臭美精…… 「不好意思,我有点迟钝。」青檀正说着,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一转脸看见了李虚白。 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袱,也不知道买了什么。 韦无极满面春风的招呼道:「李大夫回来了。」 李虚白嗯了一声,对青檀点点头:「二娘子请随我来一趟。」 青檀跟在他身后,发觉他又恢复了克己复礼的模样,和昨夜那个李虚白好像是两个人。昨晚上他可是对她体贴关照,甚至握着她的手腕走了一路。现在又目不斜视,保持距离了。 莫非他昨夜在施「美男计」,想要趁她喝多了套话?否则为何一开始不让她喝,后来又突然让她喝? 好嘛,原来也是个心机男! 李虚白打开房门,将手里的包袱摊开在桌上解开,里面是几套衣服。 他拿起最上面一套递给青檀,「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我替二娘子也买了一套换洗衣服。」 正在腹诽他的青檀有点尴尬,甚至有点惭愧,怎么能说李大善人是个心机男呢。 「多谢李大夫,让你一直破费我怎么好意思。」 李虚白:「二娘子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当是我借了你银子,回去还我便是。」 青檀笑了笑,「这么做好像有点见外啊。可惜我不会女红,不然我亲手做一套衣服回送李大夫了。」 李虚白脸色微窘,「不用。」 「我昨夜喝多了,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青檀随口提一句,是想强调自己昨夜喝多了,提高那些「醉话」的可信度。按照她的推测,他肯定会说没有。 没想到李虚白竟然回答:「说了。」 青檀只好笑着问:「说了什么?」 李虚白别扭道:「你说你对我见色起意。」 青檀再次被他的反应弄个措手不及,他居然「大胆豪放」的说了出来。 她连忙道:「那我真是喝多了,请李大夫多多包涵。」 「你今日没喝酒却夸韦无极长的好看,」李虚白眸光深深地看着她,「不会也要见色起意吧?」 青檀窘了窘,「当然不是。我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么?」 李虚白没有反驳,但是用一种「你真的不是么」的眼神看着她。 气氛有些尴尬,恰好这时,院子里响起来蓬莱欢快的叫声,「郎君郎君,城门开了。」 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去了。 第41章 41 城门处挤满了进城出城的百姓,青檀等人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得以出城。 这一耽误,回到幽城已近黄昏。青檀和韦无极在风云镖行门口下了车,让安小虎先回去告知林氏和莲波,她已平安归来,在镖行待一会便回书坊。 李虚白对韦无极道:「今日天色已晚,来不及折回京城,若韦掌柜不介意,安好机关后可暂住我家,明日我派人送韦掌柜回京。」 青檀忙说不用,「镖行空房很多,韦掌柜住在这里也很方便。这几日连累李大夫也被困京城,真是过意不去。」 李虚白凝眸淡笑,「二娘子客气,我明日上午去书坊为二娘子敷药。」 「好啊,那我们明日再见。」青檀嫣然一笑,目送李虚白的马车远去。 韦无极抬头打量着「风云镖行」的招牌,自言自语道:「这个名字挺熟悉的,好像在哪里见过。」 青檀挑了挑眉,「那是当然,这家镖行在江北三省可是鼎鼎有名,开了好几家分号。」 韦无极好奇道:「怎么不在京城开?幽城的生意恐怕不那么好吧。」 「京城房租贵啊,我师父是个大抠门。」青檀弯腰拎起韦无极的大箱子,抬步上了台阶。 韦无极吃惊地张大嘴巴,「女郎也会武功么?」 青檀回眸一笑,半真半假道:「对啊,所以师父派我去买机关。碰见漫天要价的,我先揍上一顿就把价钱谈下去了。」 韦无极摸着胸口干笑,哎呦妈呀,真是万幸只要了二十两银子呢。 青檀叩开大门,让阿松进去禀报江进酒,京城请来的机关大师已经到了。 韦无极跟着青檀身后进了镖行,小声小气道:「我还以为是替女郎装机关呢,原来是给女郎的师父。」 青檀放下箱子,拍拍手道:「我师父挺好说话的,就是有点抠门,小掌柜还是尽量薄利多销吧。」 韦无极使劲点头,「女郎放心,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宰客的那种人。」 青檀但笑不语,你不是才怪。 很快,江进酒带着张夼卫通一起迎了出来,青檀将韦无极介绍给江进酒。 两人客套了几句,青檀道:「我们镖行出行在外,最怕碰见劫匪和盗贼。丢了东西赔钱还是小事,有损我们镖行的名声。晚上派人看守总有打盹的时候,师父想在装货箱上都加一些机关,确保镖物万无一失。」 韦无极面露喜色,「镖头的意思是,不仅仅只买一个看家雀?」 江进酒正要开口,青檀给他递了个眼色,替江进酒作答道:「对,我师父还要点别的。不过今日天色已晚,韦掌柜也累了,不急着一时。」 江进酒心领神会,对卫通道:「你领着韦掌柜先去客房歇着,明日再细谈。」 支开韦无极,江进酒领着青檀和张夼去了兰言堂,交待阿松守在门外。 青檀还未落座,江进酒就迫不及待问道:「你方纔的话是什么意思?要我买很多机关?」 抠门的人一听要花钱就如临大敌。 青檀解释道:「韦无极是个机关高手,我们几次用毒都没有抓到取信人,看能否在青天塔的塔顶设下机关,让韦无极帮我们抓住取信人。」 江进酒和张夼听见这话,表情异乎寻常地平静,完全没有激动之色。 青檀好奇地看看两人,「怎么了?」 张夼叹口气,「阿檀你不知道,青天塔上的那份仙人状,根本没被取走。」 「阿宝娘投的仙人状?」 江进酒道:「对,我接到飞鸽传书,立刻想办法让秦氏登了青天塔,三天过去,那封仙人状还在箱子里。」 「那孟家收到仙人信了吗?」 江进酒点了点头,「我们守了两夜一无所获,撤回镖行没多久,孟家侍女在堂屋地上捡到了仙人信。」 青檀莫名松口气,李虚白人在京城,至少说明他不是送信人,嫌疑洗掉了一半。 「孟家没人出门吗?会不会是从外面带进来的信?」 「没人出门。孟贵带着管家送了两次客,但也只送到大门口。」 「都有谁去过孟家?」 张夼道:「两人去过,先是秦氏的妹妹,后是前任知县宋鹏飞。」 青檀不解道:「宋知县怎么还在幽城?」他并非幽城人,被免职之后,应当携家眷回原籍才对。 江进酒道:「他妻子体弱多病,准备开春之后,天气转暖再回老家。」 青檀问道:「宋鹏飞去孟家做什么?」 「他听闻秦氏投了仙人状,前去询问她可收到仙人信,想要知道绑匪是谁。这桩悬案他查了多年也没查出来,前去孟家询问凶手也算合情合理,不算突兀。」 青檀沉吟片刻,「也就说,如果仙人信不是神仙送去的,那只可能是秦氏妹妹和宋鹏飞带进去的。」 张夼摇了摇头,「可惜,这两人都没有可能。仙人信只能保持半个时辰,秦氏离开孟家的时间,远远大于半个时辰,不可能是她。宋鹏飞虽然时间对的上,可他就是因为破不了温秀才的案子才被免职。你说他怎么可能和仙人有关联?」 青檀想了想,「那宋鹏飞去孟家之前,可曾接触什么人?」 江进酒道:「目前只知道他见过莲波。因为我派人一直在跟踪莲波。」 青檀一怔,本来想要说的话,立刻被卡住了。 此刻她的心境已经完全改变,她不想莲波和仙人扯上任何关系,因为莲波是她的姐姐。 「她带了些年货前去宋家,探望宋鹏飞的夫人。从时间上看,宋鹏飞在她离开之后才去的孟家,途中有没有见过其他人,我们无法知晓,除非去问他本人。」 江进酒说着,重重叹了口气,「孟家的这份仙人信,若真的是被人送进去的,唯一有嫌疑的人,便是宋鹏飞。可仔细推敲,又觉得不可能。宋鹏飞因为仙人状丢了官,他怎么会是仙人。」 青檀默然片刻,还是把卡住的话说了出来,「会不会是莲波让他带进去的?」 张夼道:「如果莲波知道凶手是谁,早就该报官抓住凶手,因为凶手就是抢走她妹妹的绑匪,是她和秦氏共同的仇人!她为何要忍到秦氏去投仙人状,才曝出凶手是谁?」 青檀顿了顿,轻声道:「如果她是最近才知道谁是凶手呢?」 「就算如此,那她如何说服宋鹏飞把仙人信带进孟家?除非宋鹏飞是她同谋。」张夼反问道:「宋鹏飞身为知县,为何不光明正大的破案断案,借此机会晋职升官,反而要装神弄鬼的冒充仙人去断案?无名无利还丢了官。」 青檀微微拧起眉头,不错,宋鹏飞是最不可能和仙人有关系的人,他也没有理由去帮着莲波。 「仙人信可写明了凶手?」 江进酒苦笑,「写倒是写了,却是一个绝对不可能是凶手的人。楚子长。」 青檀不解,「他为何不可能是凶手?」 江进酒道:「沈从澜根据青斧帮帮主的话,推断此人是个赌徒,被恒昌赌坊剁过手指,楚子长既没有断指,脸上也没有罪刺,且有功名在身。最关键的是,他没有作案的时间。洪英七年,他在青城县任主簿,青城和幽城千里之遥,他如何能在幽城绑架三个孩子?」 张夼道:「所以孟贵把仙人信呈送沈从澜,莫说沈从澜不信,甚至孟贵都怀疑有人送了一封假的仙人信,栽赃陷害楚员外。但这封信在半个时辰后变成了无字天书,和以往的仙人信一样。」 楚子长。青檀在心里默默念叨这个名字。 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作案动机,难道仙人信会指错凶手? 可温秀才一开始也看似和凶案无关,但凶手就是他。 江进酒:「对了,还有一件事,据说楚子长和楚长河还有点沾亲带故,在楚长河去世之前,两家还有走动。你回到书坊,不妨向林氏打听打听这个人。」 听到楚长河的名字,青檀心里一阵刺痛。如果不是为了从贼人手里抢回她,他也不会早早病故。 她压着心里的波澜,看着江进酒,「师父,你知道我是谁么?」 江进酒一头雾水的望着她,「你不就是你么?」 青檀眸中毫无笑意的扯了一下唇角,「我,就是楚溪客。」 江进酒和张夼齐声惊诧道:「什么?」 「杨昭找到了邓瘸子。我问到了我的身世。不知为何,我没有被灭口,从鬼园逃出去的时候,碰到邓瘸子,他把我带离了幽城。」 张夼吃惊道:「所以,楚莲波是你亲姐姐?」 青檀点了点头。 江进酒惊叹道:「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莲波让你假扮她妹妹,你竟然真是她妹妹?!」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青檀道:「最匪夷所思的就是我们的相遇。我娘收到仙人信,让莲波去京城打听我的下落,而我刚好去聚鑫银铺。不早不晚,我们就在店里碰到。」 张夼好奇道:「你为何会去聚鑫银铺?是路过,还是专程前往?」 「我从朔州回京城的路上,曾经碰见一队商队,领队的老者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我便拿出金球问他可曾见过这个东西。他说京城很多金银铺的手艺人,技艺精湛,巧夺天工。金球可能是出自京城匠人之手,还说了两家铺子让我前去打听。其中一家便是聚鑫银铺。」 江进酒和张夼面面相觑,「这,听上去也没有什么可疑。」 「唯一的可疑之处便是,我那天去聚鑫银铺的时候,并未觉得这家店生意兴隆,不过寻常一家小店而已。」 「会不会是领队的老头故意引导你去聚鑫银铺?」 青檀淡笑,「就算有人安排他引导我去聚鑫银铺,可莲波怎么知道我几时到达京城?几时会去店里?我去店里也不过停留短短片刻功夫而已,她如何能掐住时间和我相遇?」 张夼吸了口气,「对啊,这时间掐的如此之准,不可能是人为。不会真的是神仙安排的吧。」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青檀居然也被卷入其中,成为楚莲波的妹妹。 江进酒头疼地往椅背上一靠,有气无力道:「本来就一团乱麻的,现在越发乱了。上面问起来我索性就说是神仙。就这么交差吧。」 青檀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江进酒突然脸色一变,叫住青檀。「楚子长可能不是凶手,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青檀的身世已经清楚,那这个凶手就是青檀的仇人。 「我会查清楚再动手。」 青檀站在廊檐下,冷冷看着庭外,「那个绑匪害死我父亲,让我母亲生不如死。这个人,不论是谁,我一定会将其碎尸万段。」 第42章 42 青檀走出镖行,正巧碰见安小虎。林氏见天色已晚,让安小虎驾车来接她,还让安小虎给她带了个手炉。 青檀坐在车里,捧着手炉,莫名难过。原来,有阿娘疼爱是这样的。如果不是她命大,几次死里逃生,她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有和美幸福的家庭,有如此痛爱自己的父母。 即便她找到了阿娘,被夺走的十几年时光谁又能补偿?死去的父亲不可能死而复生,林氏的身体也不可能康复。所以,毁掉这一切的人,害死阿爹的人,她绝对不会放过。 林氏备了一桌菜等着她,不过三天没见,却握着她的手,左看右看都看不够的样子,问她在京城这几天过得怎么样,住在那里,吃的可好。 青檀从十四岁起就没有再哭过,但今夜,看到憔悴衰老的母亲,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下来。 林氏不明所以,忙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好想阿娘。」青檀抱住林氏瘦弱不堪的身躯,手到之处,瘦骨嶙峋,让人不忍。恨意滔滔不绝的涌上来,不亲手杀了那个人,如何对得起阿娘。 莲波坐在林氏的右侧,看到青檀黯然落泪,暗暗惊讶。 在她的印象中,青檀要强飒爽,嫉恶如仇,就象话本里的游侠,她身上根本没有「柔弱」二字。那张带着英气的美艳面孔上,只有明艳顽皮的笑,和高冷不驯的傲,似乎不应该有泪。 林氏也觉得今日的青檀有点奇怪,相认的那天,青檀都没有掉过眼泪,为何今天会突然感伤地落泪?但她早已认定青檀就是溪客,所以对女儿的亲近和想念只觉得欣喜欣慰。 她含笑拍拍青檀的后背,「你这孩子不是一向都要强么,怎么还哭鼻子呢,李大夫见了恐怕要笑。」 青檀道:「那我把他也打哭就行了。」 莲波忍俊不禁,林氏也忍不住笑:「我看你和李虚白还真的有缘,老天都在成全你们,把你们困在京城,朝夕相处三天。」 青檀擦擦眼角,笑微微道:「是啊,早知道我不带蓬莱和安小虎了。就我们俩。」 林氏和莲波齐声笑了起来,林氏嗔道:「女郎还是矜持一点。」 青檀撇撇嘴,「他比女郎还矜持,我若是再矜持,那一百年后也没有可能。」 林氏往她碗里夹菜,「快吃吧,都是你小时候喜欢吃的菜。」 莲波笑:「说不定吃上熟悉的饭菜,往事都想起来了。」 青檀吃了几口,问起林氏:「对了阿娘,我方才在镖行听说,阿宝娘投了仙人状,仙人说凶手是楚子长。阿娘可认识这个人?」 林氏叹了口气,「何止认识呢。你阿爹在世的时候,还和他们家有过走动来往。我和你阿爹是外地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楚老爹为人豪气,你阿爹就和他攀了个亲戚,认了本家,想在幽城有个照应。」 青檀点点头,「那后来呢?」 「楚老爹有一对双生子,楚子长是老大,老二叫楚定坤。一母同胞的两个人,性格却恰恰相反。老大争气,读书有成,老二却是个败家子,吃喝嫖赌无所不为。楚子长高中之后,离乡外出做官。楚老二在家为所欲为,把家底败了个干净。楚老爹被气死之后,楚定坤还来找你爹借过钱,再后来你爹去世,就断了来往。」 青檀问道:「楚定坤吃喝嫖赌,有没有被赌坊剁过手指?」 林氏摇摇头,「不知道。你爹去世后,我没有再见过楚老二。」 「阿娘可曾见过楚子长?」 「前些年曾在普渡寺里见过一次,我差点没认出来。」林氏抬手在脸颊靠近鬓角的地方比划了一下,「他脸上被烧了一片,据说是在青城的时候,居处失火,妻儿都被烧死了。」 青檀意外道:「他因为这个原因没有继续做官?」 林氏叹道:「是啊,青城伤心之地呆不下去,他辞官回了老家,听说闭门不出好几年,差点出家做了和尚。」 青檀放下筷子,「那,阿娘觉得他是不是凶手?」 「我当然相信仙人。可是,」林氏犹豫不决道:「洪英七年,他身在千里之外,如何能跑回来作案呢?」 林氏苦笑:「就因为这个原因,我和孟家贾家才没有去找他报仇。不然,这会儿孟家和贾家早就打上门去了。」 青檀看向莲波,「那阿姐以为呢?」 莲波想了想,「我也相信仙人。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温秀被仙人指认为凶手的时候我也不相信。温秀才看上去温文尔雅谨小慎微,手无缚鸡之力,结果他当真就是凶手。」 「沈大人可曾传讯楚子长?」 莲波摇头,「还没有。因为他没有作案时间。且他有功名在身,没有杀人证据,沈大人是没有办法缉拿他的,更不可能对他动刑。沈大人怕误伤人命,叮嘱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不要上门寻仇,他一定会查明真相,替阿宝和小麒麟报仇。」 听到阿宝和小麒麟的名字,林氏忍不住握住青檀的手,庆幸不已道:「三户人家惟有我最幸运。孩子好端端活着,还被仙人送到我跟前,我真是死而无憾了。」 青檀柔声道:「阿娘,你收到的那份仙人信能否给我看看。」 不等林氏开口,莲波抢先道:「信上的字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张白纸。」 青檀偏头对她笑了笑,「那我看看那张纸。」 林氏道:「我收起来了,吃了饭我拿给你看。」 青檀看了一眼莲波,发现她脸上并无异样,平静如常。 林氏卧房的套间里有一间小小的佛堂,供奉有一尊观音。 用过饭后,林氏进了套间,拉开观音像下的桌子抽屉。 青檀听见她咦了一声,「怎么不见了。」 青檀走过去,问道:「阿娘确定是放在这里吗? 林氏道:「对啊,的确就是放在这里的,我不会记错。」 莲波站在旁边,说了句,「会不会是仙人收走了?」 林氏一怔,没有做声。 青檀搂住林氏的肩膀,柔声道:「没事的阿娘,仙人信丢了没关系,我在你身边就好。」 林氏开颜笑道:「是的,你回来就好。」 青檀谦然道:「这些年来都是阿姐照顾阿娘,我从未尽过孝心,我对阿娘和姐姐,真的亏欠良多。」 林氏叹道:「是啊,你阿姐的确不易,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你阿姐。」 莲波莞尔,「阿娘,我比青檀大,不该是我照顾她么?」 「你呀,」林氏慈爱地看着莲波,「青檀比你小,但我不放心的是你。」 莲波百感交集,欲语还休。 没有比林氏更疼爱她,更了解她的人了,这份恩情,她此生都还不完。 夜色渐浓,林氏服了药,准备休息。 莲波正准备回房,青檀轻轻拉住她的手,「阿姐,你的那把金锁能否拿给我看看。」 「好啊,你来我房里。」莲波把青檀领进自己的房间,从妆龛里找出自己的金锁递给青檀。飞爪的案子破了之后,沈从澜派人把金锁给她送了回来。 青檀把金锁拿到灯下,细细端详着莲花上的七颗宝石。用宝石点缀的莲花,璀璨华丽,却毫不俗气。可见当年楚长河对两个女儿的疼爱和珍视。 青檀默默从袖口拿出邓瘸子的那枚戒指。戒指上镶嵌着一颗黄绿色猫眼石,还有一颗樱桃红宝石,和莲波金锁上的两颗宝石几乎一模一样。 「阿姐,你来看这戒指上的宝石。」 莲波凑近一看,惊讶道:「这枚戒指那来的?」 青檀眸光幽幽,「我在京城找到了邓瘸子。他告诉我,我是从鬼园跑出来的。不知为何,绑匪没有杀我。邓瘸子把我的金锁熔掉了,留下两颗宝石做了这枚戒指。」 莲波又惊又喜,恍然道:「难怪你今晚上不对劲,原来你见到了邓瘸子。」 青檀把金锁和戒指放在桌上,感慨万千的看着莲波,「我没有想到,你真的就是我阿姐。」 莲波笑道:「我总觉得你就是溪客,你果然就是!」 青檀一瞬不瞬的望着她,「以前阿姐不确定我是不是溪客,对我有所隐瞒都在情理之中,现在你知道我是你嫡亲的妹妹,能否对我说真话。」 莲波一怔:「什么真话?」 青檀:「阿娘的那份仙人信,是不是你拿走了?」 莲波脸色微微一变,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我要那张白纸做什么?」 「仙人信是市面买不到的一种特制褚纸,是朝廷用来印制纸钞的专用纸,有特殊的记号。寻常人想要造假仙人信很难,因为根本无从得到这种纸。这也是验证仙人信真假的一种方法。所以,」 青檀盯着莲波的眼睛,直接问道:「孟家收到的那封仙人信,是不是就是阿娘收到的那一封?」 莲波咬了一下上唇,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你为什么要怀疑是我拿了那张纸?」 青檀:「阿姐去探望宋夫人之后,宋鹏飞立刻去了孟家,之后孟家便收到了仙人信。」 莲波缓缓道:「说实话,我以前和和宋夫人交好,是存了私心。想要借助她的枕边风,让宋大人在这桩悬案上多费些心思,早日找到你。宋大人也想侦破旧案,让丢了孩子的三户人家早日团聚,可惜年数久远,没有任何线索。我去探望宋夫人的时候,提到阿宝娘去投了仙人状,宋大人应该是很想知道凶手到底是谁,所以才去了孟家。」 青檀见莲波依旧不肯说真话,索性挑明道:「阿姐,我不妨直说,那天高云升来找你谈判。我听见了你们的对话。你为何知道埋伏暗杀我的人,是飞爪。」 莲波怔然语塞。 「阿姐你知道么,朝廷正在秘密调查仙人状,朝堂上太子和魏王势同水火,仙人状极有可能被人利用大做文章。这个世界上,除了阿娘,你是我最亲的人。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我不想你卷入到朝堂争斗里成为牺牲品。」 青檀握住她的手,一口气问出心中疑惑,「孟家的那封仙人信是你让宋大人带进去的对不对?青天塔上的仙人到底是谁?你是不是参与其中?」 莲波闭目吸了口气,然后微微摇了摇头,依旧什么也不说。 青檀急道:「那你告诉我,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莲波默然片刻,「我只能告诉你,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替阿爹报仇。」 第43章 43 任凭青檀怎么劝说,莲波再也不肯吐露一个字。青檀只好放弃追问,闷闷不乐的回到自己房里。 莲波虽然没有正面承认自己和仙人有关,但她那句话其实已经暗示,她的确参与其中。 让青檀迷惑不解的是,如果她想要给阿爹报仇,直接告诉沈从澜凶手是谁即可,为何要绕那么大一个圈子通过仙人之口去指明真凶?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让世人相信人间真有神仙? 那她又是如何知晓楚子长是凶手的呢? 江进酒这段时间一直派人在暗中跟踪莲波,未曾见到她有接触到江湖人士或是不明身份的人,她看上去就和寻常普通的女郎一样,除了打点书坊的生意,深居简出。她不可能在外面四处打听消息,更不可能亲自去调查凶手,到底是谁在向她通风报信?是刻工常福? 让人费解的是,常福甚至比莲波还要深居简出,吃住都在书坊,平素除了书坊里的刻工印工和安叔,唯一接触书坊外的人,便是他的兄弟常笑。 恰好李虚白和蓬莱被困京城的时候,常笑曾来书坊找过莲波。难道说,李虚白和蓬莱和仙人没有关系,真正有关系的人是常笑? 青檀思来想去,毫无头绪,索性换上夜行衣,去楚家探探情况。晚饭时,她已向林氏打听了楚家的地址,如无意外的话,楚子长应该还住在楚家老宅。 冬夜万籁俱寂,街上一片黝黑,青檀来到西城,轻而易举找到了楚家老宅。因为,唯有这座宅子不仅院内亮着灯,前后门各有三名衙役把守。 青檀心想,沈从澜这一招不错,一来可以防备三家上门寻仇。二来以「保护」为名,派人看着楚子长,防备他悄悄溜走。虽然三家人都觉得楚子长不可能是凶手,但仙人断案从未失误过,他到底是不是凶手,谁也不能轻易下定论。 青檀跃上围墙,踩着屋脊疾步掠过,把楚家的前院后院,粗略扫了一遍。 前院的廊檐下,坐着两名守夜的家丁,内院的最后一排应是楚子长的寝房,正中一间屋子的大门外居然也守着两个人,怀里还抱着刀,一看便是身负武功的练家子。 林氏说楚子长因妻儿惨死,深居简出,甚至想要出家为僧。既已看破红尘,为何还如此小心惜命?门口有官府派来的衙役值守,他竟还在院子里设了两道防线。 青檀悄然潜进前院的几间屋子,其中一间是楚子长的书房。 四壁空空,书案上的砚台和笔架,看上去已很有些年头。书柜虽一尘不染,摆在柜上的书,却是一副很久无人翻动的模样,打开之后一股发霉的味儿,显然多年未曾晒过,装订的棉线也烂了,一碰就散。难道他辞官回家之后就彻底不再碰书了? 青檀离开书房,悄然来到后院,故意朝庭院里扔了一个小石头。动静虽不是很大,但是深夜太过安静,声音被放大了好几倍,守着房门的两个人即刻提着刀冲到了院子里,左右查看。 随即,正中那间房门打开,一个男人手中提剑,阔步走了出来。灯光下清晰可见右脸有掌心大小的一块疤痕,显然他便是楚子长。 青檀冷眼打量着他,方才屋内一团漆黑,他居然还没睡?衣服穿的齐齐整整,难道是和衣而卧? 提着剑的楚子长看上去犹如惊弓之鸟,脸上的伤疤,因为紧张恐惧的表情,而显得有些狰狞。 他低声问两名护卫,「刚才什么动静?」 「可能是只猫。」 「员外安心睡吧,有我们在不会有事的。」 青檀悄无声息地站在屋顶上,盯着楚子长的面孔,可惜,脑海中有关被绑架的记忆丝毫不见勾起来。 沈从澜已经专门派人叮嘱过三户人家不可贸然上门寻仇,并派了衙役守护他,他居然随身带剑,和衣而卧。门外还守着两个会武功的人。显然他是在提防有人趁夜前来刺杀他。 被他提防的这个人肯定会武功,且武功高强,门外的衙役和院子的家丁,根本不是其对手。所以他才不放心地在房门外还安排了两个人守夜。 当下有可能找楚子长报仇的无非就是孟,贾,楚,这三家人。孟家和贾家都没有这样的人,难道,他提防的人就是自己? 青檀想到这儿,不由一怔,瞬即脑子里蹦出来一个念头,楚子长怎么知道她武功不弱?莫非那天在城外埋伏暗杀她的第二波人,就是楚子长派去的? 那天他们全都蒙面,只有在交手时才会认出来到底是不是那天的劫匪。但一旦动手必定会惊动前后门的衙役,青檀不想误伤官府的人,于是忍下冲动,悄然离开。 青檀翌日吃过早饭便去了县衙,告知衙役,洪英七年的绑架案她有重要线索需要禀报知县大人。 不多时,衙役把她领进大堂。见到沈从澜,青檀上前行了一礼,「沈大人,我想私下禀报。」 沈从澜把她领入后堂,青檀直言不讳道:「沈大人,我昨夜去了一趟楚家。」 沈从澜面露惊色,忙道:「二娘子切忌不可轻举妄动。楚子长是有功名在身的人。」 青檀十分冷静,「放心,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去看看害死我阿爹的人长什么样子,看能否记起来绑匪的样貌。」 「可曾记起来?」 「记不起来,不过我发现了楚子长的可疑之处。」 青檀将昨夜发现的疑点,条理清晰地一一讲述完毕,最后说道:「我想请沈大人查一查,洪英七年,他是否曾暗中潜回过幽城?绑架发生在上元节,如果他从青城赶回来的话,腊月便要动身。如果查明腊月正月楚子长不在青城,那主谋应该就是他。」 沈从澜没有回复她的提议,稍停片刻道:「其实,凶手我已经找到了。在孟家收到仙人信之前。」 青檀一怔,「是谁?」 「楚子长的弟弟,楚定坤。」 青檀急问:「他现在何处?你为何没有抓捕他?」 沈从澜:「因为,他已经死了。」 「死了?!」青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眸中喷火地盯着沈从澜,「你确定他就是真凶?」 「二娘子听我说完。」沈从澜不急不缓道:「青斧帮的帮主提供了两条线索,一是,刘氏兄弟接了一单来自幽城的生意,二是,雇他们去办事的人,手有断指。所以我推测,这人必定是幽城本地人,很清楚城中有那些富户最疼爱孩子,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付巨额赎金。三户人家都付了赎金,只有孟家因为一时筹集不够,用了一部分假银票充数。」 「这人独占赎金后,必定会离开幽城。到了外乡,自然要置办房产才能落户生根。一旦他使用假银票被发现必定会坐牢,按照律法,刑满要被遣送回原籍。所以根据这条线索,我先去找了恒昌赌坊,接着又翻阅了洪英七年之后被送回原籍的罪犯卷宗。」 沈从澜拿出一张纸递给青檀,「这些都是手有断指,脸有罪刺的人。」 纸上共有四个名字,楚定坤排在第一。 青檀盯着楚定坤的名字,咬牙问道:「他怎么死的?」 「卷宗中显示他在洪英七年在邻水县因使用假银票而获罪。三年后他被遣送回幽城,没多久就投水自尽了。」 沈从澜无奈地叹口气,「我已经确定无疑,楚定坤就是凶手,可是人却死了,所以我暂时没有告知你们。」 恨之入骨想要千刀万剐的人,千辛万苦找到他,人却已经死了。青檀无法形容心里的感觉,那种无处发泄的憋闷感,像是小时候被邓瘸子狠狠把头按进水里,无法呼吸。 她狠狠吸了口气,「就算楚定坤是凶手,楚子长也必定是知情者。」 「为何这么说?」 青檀冷冷道:「因为我怀疑楚子长就是派人在城外伏击暗杀我的人。他如果对此事一无所知,为何会担心被我认出来?只是因为他们长的很像吗?如果他当真和案子毫无牵连,身在青城置身事外,为何会心虚到要杀我灭口?」 沈从澜问道:「二娘子昨夜已经见到他,可曾见到他脸上的疤痕?」 「见到了。」 沈从澜眸光微沉,缓缓道:「很巧,犯人脸上的罪刺也是在那个位置。」 书房里的那些异样突然涌入脑海,青檀瞬间明白了沈从澜的意思,冲口就道:「大人怀疑他是楚定坤?!」 「不错,二娘子方才陈述的疑点,更加验证了我的怀疑。」沈从澜皱起眉头,顿了顿,「只不过,楚定坤缺了一根手指,可楚子长十指皆在。」 「楚定坤当年投河自尽,可曾找到尸体?」 「没有,在河边留下衣服和一份遗书。未曾打捞到尸体。」 「所以他可能根本没死。」青檀略一思索,「如果楚子长的一根手指是假的呢?沈大人为何不去验证一下?」 沈从澜:「我不想打草惊蛇。即便真有一根手指是假的,他也可以狡辩是被火烧掉的。」 「字迹总不会有错。沈大人想方设法让他写一些字来比对字迹,岂不就水落石出。」 沈从澜苦笑:「我早就想到这个办法,你可知他如何回复?他说自己被火伤到,不能再提笔写字。」 青檀冷笑,「胡扯,我昨夜亲眼见到他用手提剑。」 「楚子长的妻儿都已去世,楚老爹也已亡故,现在还有个人或许能证明他究竟是谁。就是他早已和离的妻子叶氏。叶氏于数年前远嫁宁县。我已经派人过去询问,估计来回要七天的时间。还请二娘子耐心等候,不要打草惊蛇。」 青檀:「我明白。绑架案没有证据,只凭推测,沈大人对他束手无策。不过,买凶、杀人也一样可以缉拿问罪。替他守门的那两个护卫,我怀疑就是截杀我的蒙面人。沈大人不妨从他们身上入手。」 沈从澜点了点头,「二娘子这个主意不错。」 「对了,孟家的仙人信大人可曾见到字迹?」 「见到。很快就消退了。」 「信纸还在大人手里吗?」 「在。」 青檀好奇的问道:「那,以前的仙人信都在何处?」 「据王典史说,都被宋知县烧了。宋知县为人谨慎,担心这些褚纸流传出去被人收集起来伪造纸钞。」 当真是烧了么?可有人亲眼见到? 青檀心里疑问,嘴上却说道:「那我回去,也让我娘烧了那张纸。」 沈从澜突然问道:「二娘子可相信仙人?」 青檀对上沈从澜犀利的眼神,心里一沉,当即坦然的点了点头,「我当然信啊!如果不是仙人指路,阿姐怎么会在京城找到我。」说完,她不动声色地反问沈从澜,「沈大人信吗?」 沈从澜淡淡一笑,「我不信鬼神。」 他若不信,那就不妙了。 青檀心里闪过几个念头,立刻道:「对了,我阿姐说有事要和大人商议,请大人下值后来一趟书坊对面的茶楼。」 沈从澜毫不迟疑地答了声「好」。 青檀回到书坊,带话给莲波。 莲波急道:「我何时说过我有事要找他?」 青檀意味深长道:「阿姐,我是为你着想。沈从澜根本不信鬼神。你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让他相信,青天塔上真的有神仙。」 第44章 44 「我为何要让他相信?」莲波语气虽强硬,声音却弱了许多。 「阿姐,沈从澜是幽城本地人,按例绝不能回原籍做官,把他从大理寺调到幽城做父母官的人,必定位高权重,手眼通天,才可以破例犯忌。 沈从澜已经表明他不信鬼神,也就是说,他背后的那个人,也不信。沈从澜来幽城,绝对不是做知县这么简单,他一定是身负使命前来,要替他背后的那个人,查清楚青天塔上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蛊惑人心。」 莲波垂眸不语。 「我虽然不清楚青天塔仙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但他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世人相信,世上真的有神仙。这和沈从澜的目的,恰恰相反。而阿姐,是在帮着仙人。」青檀看着她柔美的面孔,微微叹了口气,「幸好来的是沈从澜,阿姐和他有旧日情分。」 莲波微露窘色,「我并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 青檀:「阿姐,我一早出门去向沈从澜打听案情,你为何不问我,他有没有查出来凶手到底是谁?」 「才两天时间,恐怕他还没有破案吧。」 「不,他已经破了案子。阿姐没问,是因为阿姐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仙人信是阿姐送去的。」 莲波欲言又止,没有出声。 青檀看出她有一剎那的犹豫,推心置腹道:「阿姐,我不清楚宋知县到底为何帮你,可是只要仙人信经过他手,必定会留下痕迹,也留下把柄。我不是非要逼你说出实情,我只想帮你善后,替你掩饰。你是我阿姐,我不想你被人怀疑,更不想你被牵连进去。」 莲波轻声道:「你不用担心,没有人会怀疑到我。」 「怎么没有?」青檀据实以告,「我实话告诉阿姐,不仅沈从澜在查,风喉也在查,而且也怀疑到了阿姐。」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莲波既没有惊慌,也没有询问什么是风喉,让青檀更加确认了两件事,一是,莲波和「仙人」一定有关联,早就得知了这件事。二是,她的风喉身份的确一早就被人识破了。所以她和江进酒等人才会如此被动,和「仙人」交手一直落于下风。 莲波依旧守口如瓶,青檀也不再强求,回到后院见到林氏,先把仙人信已被她烧了一事统一口风,以免沈从澜问到林氏这里漏了陷。 林氏很急切地打听案情的进展,青檀便把沈从澜的推断转述一遍。 林氏听到凶手是楚定坤,又气又恨,忍不住骂道:「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他气死老爹,败光家产,亲戚都和他断了往来。他来找你爹借钱,你爹念旧情,看在楚老爹的份上,先后还借了他两笔钱。没想到他恩将仇报,竟然打起我们家的主意。」 青檀:「有时候好心做善事,反而被人惦记。也许就是因为他找阿爹借钱太容易,知道阿爹手头宽绰,为人大方。」 「死了真是便宜他了,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不过,既然凶手是楚定坤,那为何仙人信上写的是楚子长的名字?到底是沈从澜弄错了,还是仙人弄错了?」 青檀道:「都没有错。如今顶着楚子长名字的这个人,可能是楚定坤。」 林氏吃惊道:「楚定坤没有死?」 青檀解释道:「投水自尽没有找到尸体,不排除他是假死,然后以兄长的名义活着。」 林氏不解:「如果他是楚定坤呢,那楚子长呢?」 青檀:「要么是被火烧死了,要么是他杀了。那场失火,也许就是楚定坤策划的,烧死他的妻儿,否则无法冒充楚子长的身份。」 林氏震惊道:「如此心狠手辣?他们可是亲兄弟啊!」 青檀冷冷一笑:「他连亲爹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兄弟呢?」 林氏万幸道:「他当年杀了小麒麟和阿宝却没有杀你,或许就是看在你爹借钱给他的份上,突然生了一丝善念,手下留情。」 青檀哼道:「我看未必,以他的秉性,也许是因为想把我卖到烟花柳巷,还能再赚一笔银子。」 两人说话间,墨香走到房门外,轻声道:「二娘子,李大夫到了。」 林氏顺势道:「你也要提醒一下李大夫。他为人大方,出手阔绰,最好还是收敛一些,以免被坏人惦记。」 青檀点点头,走到花厅见到李虚白,递给他一个小巧精致的钱袋,「李大夫,这是京城几日的花销,还有借你的银钱。」 李虚白没接,低头笑了笑,「那点钱就算了吧。」 不好意思要? 青檀不喜欢废话,走到他面前,作势要把钱袋塞进他的怀里,李虚白吃了一惊,忙不迭的用手接住。动作还挺快,没等她碰到他的衣襟,已经把钱袋抓到了。 青檀袖手微微一笑,「李大夫阔绰大方,视金钱为废土,要小心提防被人惦记啊。」 李虚白问道:「二娘子此言何意?」 「因为我爹就是因为好心借钱给赌徒,反而被人惦记上了。对了,李大夫可听到传闻,楚子长是绑架案的凶手?」 李虚白点头,「听说了,满城都在谈论此事。」 青檀试探道:「李大夫是不是也觉得他不可能是凶手?」 「有时候看着最不可能是凶手的人,反而是凶手。」 李虚白语气沉静,「我曾经在普渡寺见过他几次。据说他脸上的疤痕,是被大火所烧。我也诊治过被火烧过的伤员,若是从火场里逃生,通常会大面积烧伤,像他这样,不多不少只烧掉脸上那一小块肌肤的,并不多见。依我看,他脸上像是拿什么东西烙上去的。」 青檀心里一动,李虚白这种观察细致入微的人,是不是早就发现楚子长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 「二娘子方才说的赌徒是谁?」 「是楚子长的弟弟,楚定坤。」青檀打量着李虚白,目露好奇,「李大夫出手阔绰,动不动一掷千金,有没有被人打劫过?」 李虚白:「没有,幽城位于天子脚下,民风淳朴,治安很好。」 青檀撇撇嘴,「那可未必。当年绑匪可是一口气连着绑架了三家的孩子。」 李虚白:「或许我运气好,所以安然无恙。」 青檀莞尔一笑,「我很好奇,李大夫是怎么保护自己的。你孤身一人,在幽城无亲无故,没有靠山,还那么有钱,又……长的这么好看。」 李虚白听到最后一句,面露窘色,避而不答。 青檀半真半假的问:「难道李大夫身边请的有绝世高手做保镖么?」 「没有。」 「那为什么没有人打李大夫的主意呢?不对,」青檀目露促狭,微微一笑,「有很多小娘子打李大夫的主意。」 李虚白的脸上起了红晕,目光低垂。 青檀好奇道:「李大夫你为何会来幽城定居?」 「因为听闻老堂主的医术高明,想要拜师学医。」 「李大夫的医术不像是只学了三年吧?」 「已有十年。」 「十年!」青檀没想到这么久,更没想到他居然会坦然承认。她忍不住惊讶道:「没想到你居然对我说实话。」 李虚白撩起眼皮,反问:「我为何不能对二娘子说实话?」 青檀认真道:「我感觉你很防备我,不愿意对我说实话。」 李虚白哼道:「我看二娘子嘴里才没有一句实话。」 青檀听出一股不满和嗔意,忍不住噗的笑了,「才不是呢,我说了很多实话,李大夫不相信而已。」 信你个鬼,李虚白在心里低哼一声,拿着银针走到她面前。 青檀闭上眼睛,感觉到额头微凉,一股淡淡的香味从李虚白的袖口溢出来。 她微微睁开一条眼缝,发现李虚白又带上了那串降真香手串。去京城那几日未曾见到他随身携带,怎么一回来就带上了?莫非就是这串珠子内有玄机,能让招蜂引蝶失灵? 她忍不住握住了李虚白的手腕。 李虚白先是一怔,瞬即脸色窘红地看着她,期期艾艾道:「二娘子要,做什么?」 青檀还以为他会剧烈的挣扎和无谓的反抗,没想到他居然端坐着没动,任凭她握着手腕。 她态度自然地凑到他手边,「你这串手珠很好闻,我仔细闻闻。」 李虚白垂眸看着她美玉一般的脸颊贴近自己的手腕,顿时身体僵硬,耳后发烫,一动也不敢动。 青檀想要闻出金球里辟邪珠的味道,可惜,他袖口里,檀香和降真香交错一起,根本无法辨认出是否还有其他的气味,可能只有张夼这种嗅觉极端敏锐的人,才能辨认出来。 青檀失望地松开他的手腕,笑盈盈地问:「李大夫的手串是那里买的?」 李虚白不知不觉地松口气,「我师父送的礼物。」 「白老堂主?」 「不是,是我第一位师父。」 李虚白一边回答一边揉了揉手腕。青檀惊诧的发现,他手腕上被自己捏住的地方,居然红了一圈。这细皮嫩肉的也太娇了,不过那天看他脱了衣服,并不是一副弱不禁风的身板啊。 青檀遗憾地叹了口气,「李大夫你也太嫩了吧。我以后都不敢随随便便碰你了。」 还想随随便便就碰? 李虚白欲言又止:「……」 第45章 45 青檀每次看到他想要反抗又弱弱缩回去的样子便觉得好玩,忍不住继续逗他,「放心,我以后碰你……会轻一点。」 什么意思?还有很多以后? 李虚白瞪着她,眼里闪过一丝震惊,转瞬便偃旗息鼓了。 「我还以为李大夫动不动就脸红是因为害羞呢,原来是李大夫皮娇肉嫩,容易显色啊。」青檀半瞇美目,笑微微地望着他,「其实李大夫也并没有那么害羞吧?」 李虚白:「……」 青檀饶有兴趣地欣赏着他欲言又止,欲语还休,最后默默咽下「委屈」的样子,暗自好笑。如果他不是装的,那还真是蛮有趣。 「对了,李大夫方才说在普渡寺曾经见过楚子长几次,他经常去寺院吗?」 「他不时会去捐点香火钱。」李虚白稍作停顿,补充道:「听方丈说,寺里要重修观音殿,他也捐了一笔银子。」 青檀突然灵光一现,问道:「捐赠者要写下姓名登记在册吧?」 「这是自然。寺院也有账目。方丈说,观音殿修好后,捐赠者的名字还会被刻在功德碑上。」 不错,像这种捐赠,寺院一般会把何人与何年何月捐赠多少银两,都登记在册。楚子长既然捐了钱,极有可能会在寺里的捐赠名册上留下笔迹。 青檀立刻从椅子上起身,对李虚白道:「请李大夫稍候,我去去就来。」 她疾步走到林氏房内,问道:「阿娘,当初楚定坤找我爹借钱,可曾写有借据?」 林氏想了想,「应该是写了,不然你阿爹也不会连着借给他两次。」 不写借据也不还钱,那楚长河肯定不会再借第二次的。 「能不能找到借据?」 林氏犹豫道:「恐怕不一定能找到。」 青檀急道:「请阿娘仔细找一找,这个借据和案子相关。如果找到了,就可以确认凶手到底是不是楚子长。」 林氏一听便上了心,立刻吩咐书香墨香拿了库房的钥匙去翻找楚长河留下的账册和遗物。 青檀暗自思量,母亲这些年一直未曾搬离此地,父亲过世后遗物都放在库房里并未丢弃。若楚定坤真的写有借据,一定会找到。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书香就跑来告诉她,借据找到了。 青檀忘了自己额上还贴着棉线,激动地一扭头,「快把借据拿给我。」 眼看她额上的棉线就要歪掉滑落,李虚白情急之下,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脸颊,阻止她转头。 明艳如画的一张脸,被他托在手心里,像是春日里千娇百媚的一朵牡丹,浓墨重彩开在他的掌中。 没想到她的脸蛋那么小,托在他巴掌里,楚楚动人,平素她艳光四射,眸光犀利,他总是情不自禁的避开她的目光。 此刻,四目相接的剎那,他脑中有一刻的停顿和空白,目光被勾住,彷佛所有的念头也被定住。他难以形容,脑中静默虚空,而心头璀璨怦然的这一刻。 青檀坦然望着他,并无羞涩之意,美目中只是稍稍带点惊讶,没想到他会来捧她的脸。 李虚白回过神来,心头一跳,连忙松开手道:「恕我冒犯。」 青檀大大方方的笑了下,「没事,我都冒犯李大夫好几次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李虚白更加心思纷乱,那些「被冒犯」 的画面,让他耳后发热。 他立刻起身,背对着她长吸了口气,低声道:「二娘子稍候,很快就好。」 青檀耐着性子等他敷完药膏,这才认真仔细地去看书香拿过来的借据。让人惊喜的是,借据不仅是楚定坤亲手所书,上面还留下了他的手印! 她将借据仔细收好,顺便送李虚白出去。 恰好莲波正在铺子里忙碌,见到李虚白含笑道:「李大夫慢走。」 李虚白微微颔首。 青檀已经数次留意观察过两人,一直都是客气而疏离的态度,不像是私下很熟的模样。 她跟在李虚白身后,对莲波道:「阿姐,我去一趟普渡寺。」 莲波疑惑不解,「你去哪儿做什么?」 青檀道:「我去找点东西,回来再和阿姐细说。」 李虚白已经走出书坊,突然停下脚步,回身等着青檀,「二娘子是不是要去看捐钱人的名册?」 青檀也不否认,笑问:「李大夫怎么知道?」 李虚白道:「你方才打听过这事,转眼就要去寺院,自然是想要看名册。不过,你冒冒然过去,寺里不会拿给你看的。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方丈与我很熟。」 青檀一怔,今天居然这么主动友好! 她哎呦了一声,打趣道:「李大夫今日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今日?」李虚白轻皱眉头,正色道:「二娘子言下之意是在下以前对二娘子有慢待之处么?」 青檀笑吟吟地瞟他一眼,「慢待倒也没有。只不过是能躲则躲,能推则推,要不是我逼着你陪我去京城,你怎么肯去呢?」 李虚白道:「那我还不是陪你去了,不然你能把我绑去?」 半推半就?青檀突然想到韦无极的娘说李虚白是假装被胁迫,心甘情愿陪她去的,当真如此么? 李虚白问道:「二娘子为何要去看名册?」 青檀直言不讳:「我想看看楚子长的字。」 李虚白并未询问她为何要看楚子长的字,只是提醒她,「落款未必是本人亲手所书,有不识字的香客,寺里会代他签名,让他按个手印。」 青檀笑了,「有手印也行啊。」刚好借据上也有。而且他绝对不会用有断指的手去按手印。两个手印肯定是同一只手,正好可以比对。 李虚白时常给寺里捐赠香火钱,这次重修观音殿也捐了一笔银子,方丈听说他想要看看名册,也没多问,很放心地把那份捐钱人的名册拿给他看。 青檀翻开名册,很快就找到了楚子长的名字。名字后没有按上手印,说明是捐赠者本人所写。奇怪的是,落款处写了两个名字,楚子长和楚定坤。 李虚白问道:「他为何要加上兄弟的名字?」 方丈身边的一位僧人回道:「有的香客替全家人都捐了钱,打算把家人名字一起刻在功德碑上。」 青檀微微一哂,若真是楚子长替家人捐钱,也应当写上妻儿名字,怎么会写气死老父,败光家产的楚定坤? 她几乎已经肯定她见到的楚子长就是楚定坤。他手上有多条人命,又冒名顶替兄长活着,想必因心虚有鬼,噩梦缠身,所以才时常来庙里捐钱求个心安。 捐赠人若是写楚定坤的名字,必定会引人怀疑,所以他以楚子长的名字捐钱,再把自己的名字加在后面。 青檀合上册子,递给方丈道:「大师,这本册子和当下的一桩杀人案有关,是重要的物证,请大师派人送到衙门交给沈知县,就说是溪客书坊的楚青檀托方丈送去的。」 方丈一听和杀人案有关,吃了一惊。 李虚白立刻道:「请大师放心,案子和寺里无关。只是这册子里有一条重要线索。知县大人一看便知。」 方丈对李虚白十分信任,听见这话,马上把册子包起来,叫身边的僧人立刻送去县衙。 青檀和李虚白随后离开普渡寺。 站在山门处,青檀停步,负手看着李虚白,「李大夫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李虚白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二娘子放心,我不会吐露一个字。」 青檀:「李大夫是不是早就怀疑过他是假冒的?」 李虚白沉吟片刻,微微摇头,「倒也没有。只是觉得他有些奇怪。如果没有做过亏心事,为何总来捐香火钱,祈求神佛庇佑。」 青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此说来的话,李大夫也时常来寺院里捐钱,难道也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李虚白神色坦然,「我做事无愧于心。做善事捐香火钱是因为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多留无益,反生祸端。」 青檀笑:「为何不留给儿孙呢?李大夫没有成家的打算么?」 李虚白淡淡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人各有命,一切随缘。」 青檀莞尔一笑,意味深长道:「李大夫真的很像一个出家人。」 「我不像。」李虚白突然耳后微红,从她脸上移开目光,看向远处。 青檀敛起笑意,「不像就好。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等会儿李大夫陪我去一趟楚家,可能要说几句假话。」 「去楚家?」李虚白明白过来她说的是楚子长家,立刻道:「二娘子切勿冲动。」 青檀道:「你以为我会去楚家一刀砍了他么?我现在改主意了,他犯下的罪行已够凌迟之刑,一刀杀了他太便宜他了。这种罪大恶极之人,当众行刑,千刀万剐,才能震慑那些意图作恶之人。」 李虚白点了点头。「二娘子说的不错。」 「我是让李大夫陪我去楚家演一场戏,让他尽快自露马脚。」 李虚白面露难色,「我不会演戏。」 不会? 青檀偏头打量着他,半真半假道:「我以为李大夫最擅长演戏呢,难道我看错了?」 李虚白皱眉:「我什么时候演过戏?」 青檀瞇起眼睛觑着他,「我怎么觉得你一直都在演戏呢。」 李虚白沉着脸哼道:「胡说。我是个老实人。」 青檀莞尔一笑,「好吧,算我冤枉你了,老实人。等会儿你只管见机行事,听我说什么,你就顺着编就行了。」 「老实人」很焦虑,「万一我编错了呢?」 青檀瞟他一眼,「那也没事,打不了我打你一顿。」 李虚白:「……」 青檀冲着掌心吹了口气,「放心吧,我会轻一点,不会让你伤痕累累,落英缤纷。」 落英缤纷? 李虚白脑子里想了一下画面,又气又窘。 第46章 46 楚家大门紧闭,守在门外的三名衙役,本来神态悠闲地坐在一起闲聊,一看见青檀,立刻戒备的站起来,齐齐整整挡住了楚家大门。 齐飞扶着腰刀,公事公办地问道:「楚娘子有什么事?」 青檀知道他们担心自己上门寻仇,和和气气道:「诸位放心,我不是来寻仇的,只是有事要见楚员外一面,能否通融一下。」 齐飞面露难色,抱歉道:「楚娘子,大人吩咐我们守在这儿,特意交代了不让外人来见楚员外,尤其是你们这几家人。」 青檀被拒绝并不意外,大度地笑笑:「我不进去也可,能否把楚子长叫出来,我站在门外看看他的长相即可。」 齐飞不解道:「为何要看他长相?」 青檀指了指站在自己身边的李虚白,「这位李大夫想必诸位也都认识。自从我回了幽城,我娘便请他替我看病诊治。李大夫果然医术高明,短短数日已让我恢复了记忆,绑匪的面貌我也记起来了。仙人信上指明楚员外是凶手,我只需看一眼楚员外长什么样,便知道他是不是当年的绑匪。」 三人一听都感了兴趣,如果青檀真能认出来,这案子很快就能结束,他们也不必早晚守在这里了。 青檀见齐飞表情松动,继续道:「即便楚员外真是当年的绑匪,我也不会动手。毕竟这是一桩大案,沈大人自会替我们做主。朝廷也有律法规矩,我不会贸然冲动报私仇。请诸位放心。」 说着,她再次指了指身边的李虚白,「李大夫也在这里,他可以替我做担保,我绝对不会对楚员外有任何不利。对吧,李大夫?」 李虚白接到青檀示意的目光,立刻嗯了一声,对齐飞道:「楚娘子不会报复寻仇,只是来辨认一下。」 青檀对老实人的表现很满意,面不改色的配合她演戏,还挺逼真。 齐飞见青檀平静温和,脸上没有戾气和恨意,身边还站着俊朗文雅的李大善人,便觉得她的要求也没什么危险,她只是站在大门外看楚子长一眼,还能隔空把人看死了不成? 于是他便和另外两人低声商议了两句,让他们看好青檀,别让她硬闯,然后自己亲自进去叫楚子长出来。 很快齐飞从后院里出来,对青檀道:「楚员外说他不想见客。」 是他不敢见吧。 青檀对此也不意外,和颜悦色道:「那麻烦兄台再进去对他说一声,说我已经想起了小时候的事。而且我手里还有两份楚定坤找我爹借钱的字据。」 齐飞再次进去叫人。不多时,她看见四人从后院走了出来,楚子长跟在齐飞的身后,陪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是那天夜里守在他房门口的两个护卫。 青檀心道:果然楚子长心里有鬼,听到齐飞带进去的两句话不得不出来见她,一探虚实。 齐飞跨出门坎,和另外两名衙役把守着大门,把青檀和楚子长隔开。 楚子长强自镇定地站在门内,看向青檀,「听说楚二娘子要见我,不知为了何事?」 青檀没有回答,盯着楚子长,冷眸含霜,先把他从头到脚盯了一遍。这个禽兽不如十恶不赦的东西,若是眼中有刀,她恨不能先将他凌迟一遍。 楚子长被青檀的目光盯到芒刺在背,硬着头皮再次开口,「二娘子提到借据是什么意思?想让我替舍弟还钱么?」 青檀压着心里的恨意,冷言道:「楚员外不想见我,是怕我认出来你就是凶手吧。」 楚子长镇定道:「二娘子不要轻信仙人信,我没有绑架过孩子更没有杀过人。洪英七年我在青城县,压根就没有回来过。二娘子不信,可以去青城查证!」 青檀冷着脸,缓缓道:「仙人信从来没有冤枉过一个人。所以,我今天来见你,就是要认一认你这张脸。」 楚子长态度强硬,「我真的是冤枉,我没有做过。」 「你先别急着狡辩,听我说完。」青檀指了指身边的李虚白,「这位是怀善堂的李大夫,你想必也听说过,他是老堂主的关门弟子。我娘一找到我,就请他替我扎针医治。李大夫医术高明,短短数日,已用秘方将我的记忆恢复。是谁绑架了我,我已经全都想起来了。」 楚子长的脸色终于显出一丝惊慌,「不不,二娘子肯定记错了,绑匪真的不是我。」 青檀冷冷道:「我连鬼园用来绑我的那把玫瑰椅都记得一清二楚,我怎么可能记错你这张脸。」 原本楚子长听说青檀已经恢复回忆还有些半信半疑,见到李虚白信了七八分,此刻听到「鬼园玫瑰椅」,对青檀恢复记忆已经确信无疑。 他心里一乱,语速也快了起来,「二娘子有所不知,我还有个孪生弟弟,名叫楚定坤,和我长的一模一样。如果二娘子没记错的话,那绑匪肯定是楚定坤,绝对不是我。」 青檀见他上钩,冷呵了一声:「你空口无凭,我凭什么相信?除非你把楚定坤找出来!」 楚子长做出一脸苦相,「舍弟已经投水自尽,我如何找得到他。」 青檀冷笑:「楚定坤死了,所以你把一切都推到一个死人身上?既然你们长的一模一样,你也可以让他去青城假扮你,你再潜回幽城作案。」 楚子长又急又慌,「这怎么可能呢?」 青檀怒目而视,「怎么不可能?否则青天塔的仙人怎么会指认你是凶手!」 楚子长急的脸色发白,举起手指向头顶,「我可以对天发誓,真的不是我,一定楚定坤干的!」 「赌咒发誓没用。」青檀冷冷道:「你若想要自证清白,那就找出楚定坤是凶手的证据。雁过留声人过留痕,我不信楚家老宅里,没有留下蛛丝马迹。他难道死前还把自己的罪证都毁灭干净了再去寻死?」 楚子长一时语塞。 「你若是找不到证据,证明凶手绑匪是楚定坤,那我只能认定凶手就是你。」青檀双手抱臂,毫不客气道:「反正我只认你这张脸。」 说罢,她对李虚白抬抬下颌,「李大夫我们走。」 楚子长急忙喊道:「二娘子请留步,舍弟的借据,我愿意替他偿还。」 想要拿回证据?做梦吧。 青檀不想打草惊蛇,不咸不淡道:「不急。等案子结了,咱们再算这笔账。」 楚子长目送青檀离开视线范围,浑身像是虚脱了一般,有些站立不稳。 仙人信指定他是凶手,他虽感惊悚却还不至于担惊受怕,因为有功名护身,没有证据谁敢动他?但是青檀恢复记忆,作为人证一口咬定凶手就是他,这就麻烦了。 走到无人处,青檀方才向李虚白郑重其事地道谢,「辛苦李大夫陪我跑了一上午,还陪我演戏,不胜感激。」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李虚白目露敬佩之色,「二娘子真是聪明过人,让他去找寻楚定坤杀人的证据。如果他找不到,估计想方设法也会做些证据出来以证明自己清白。」 青檀微微一笑:「还是托了李大夫的福,才让他相信我真的什么都记起来了。李大善人乐善好施,人品一流,不打诳语,站在我身边,就是一张人形保票。」 李虚白窘然含笑:「能帮二娘子找到真凶,说几句话慌话也没什么。」 「我先回去了,李大夫你去忙吧。」青檀看看时候不早,怕林氏担心,急匆匆告辞,赶紧回家。 李虚白:「……」 哼,用完就扔,连一顿饭都不管。不愧是江进酒的徒弟,抠门之风,一脉相承。 青檀回到书坊,莲波正在大门口等她,见面就问:「你怎么去了那么久,阿娘等你吃饭不见人,正要让小虎去找你呢。」 青檀挽住莲波的胳膊,「因为我从东城跑到西城,不光去了普渡寺,还去见了楚子长。」 莲波吃惊道:「你没对他怎么样吧,沈从澜不是不让他见客么?」 「我隔着大门见了他一面,告诉他我已经什么都记起来了。」 「他相信?」 「我带着李虚白一起去的,说他让我恢复了记忆。」青檀对莲波眨眨眼,「李大善人口碑极好,医术高明,谁能想到他这么一本正经的正人君子会骗人呢。」 莲波啼笑皆非,「李虚白真是被你拿捏的毫无招架之力啊。」 青檀莞尔,不错,他从不情不愿,到半推半就,到积极主动,进步很快,可能是因为认识在她面前,反抗无效吧。 「阿姐,下午见到沈从澜,你可想好了怎么让他相信?」 莲波窘然道:「我没想好。我也不想见他。等他来了,我就让小虎去告诉他,都是你自作主张,我没有约他见面。」 青檀笑瞇瞇道:「那我下次就让他直接来家里找你。」 莲波急了,「被人看见会说闲话的。」 青檀眨眨眼,「好啦,下午我陪你一起去见他,我刚好有事要和他谈。等我说完了,你留下来单独和他聊一会儿。」 莲波无奈地嗯了一声,她若是不答应,只怕青檀会把沈从澜直接领到家里来。她不在乎自己的声誉,可是不能不顾及沈从澜的名声。 沈从澜下值后已经天色昏暗,来到溪客书坊对面的茶楼包厢,推门见到青檀和莲波坐在一起,不由一怔。 莲波和他对视了一眼,飞快移开目光,沈从澜的目光恋恋不舍的从她脸上挪开,他以为莲波单独约他前来,期盼了一下午。 青檀从他眸中窥出一些失望,不由暗暗好笑,起身道:「沈大人,我是来送证物的。这是楚定坤写的两份借据,沈大人可以和普渡寺名册上的字迹做个比对。」 沈从澜接过借据,一看还有手印,不仅欣喜道:「这太好了。」 青檀接着道:「我今日去见了楚子长,告诉他李虚白已经让我恢复了记忆。我认出他就是当年的凶手。」 沈从澜眸光一亮,「他如何反应?」 青檀淡笑:「他当然是立刻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楚定坤的身上。强调他当年身在青城,根本没有作案时间。我故意一口咬定就是他,除非他能找出楚定坤作案的证据,证明绑架杀人都是楚定坤所为。否则我会当堂指认他是凶手。」 沈从澜立刻明白了青檀的用意,不禁赞道:「二娘子真是智勇双全,聪慧过人。」 「沈大人过奖。我阿姐还有些话要单独对沈大人说,我就先行一步了。」青檀对莲波挤挤眼睛,翩然离开。 随着关门的一声响动,屋里骤然一静。 没有第三人,沈从澜肆无忌惮地看着莲波,柔声道:「你瘦了些,是不是天冷了睡不好?」 【ߓ⤽쨀妜騯��䣀ፊ大家元旦快乐! 第47章 47 莲波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垂下眼帘淡淡说不是。 沈从澜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她手边,轻声道:「我记得你怕冷,最不喜欢的季节就是冬天。我那时便想,若能日后去南方为官就好了,最好是个冬日也温暖如春的地方。」 莲波顺势问道:「那沈大人为何会回到幽城做知县?」 沈从澜没有回答,略带不满地望着她,「只有你我两人,你也非要叫我沈大人?」 莲波有些尴尬,不叫沈大人,难道直呼大名? 沈从澜故意道:「只有和我关系亲密之人,我才会说出肺腑之言。你若再叫我沈大人,我只好打起官腔说场面话。你想要听吗?」 莲波只好说:「约你来此,自然是想听真话。」 沈从澜见她默认是他关系亲密之人,微微含笑道:「���幽城是因为青天塔的仙人状。」 果然如青檀猜测的一样,莲波不动声色问:「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仙人状本就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温秀才的案子又在京城闹的动静很大,引起圣上关注,让大理寺派人来查明真相。按律我是不能回原籍任职的,但苏大人认为我是本城人,派我来调查此事会事半功倍,便向吏部举荐了我。」 苏大人应当就是大理寺卿苏明晖,苏明晖的身后又是谁?太子? 莲波端起杯子,心不在焉地抿了口茶,「那你查到什么了吗?」 沈从澜道:「我一来就接手了温秀才的案子,本想破了这个案子再去查青天塔,没想到,温秀才的案子,却牵连出鬼园枯井的几具尸骨,把一桩旧日悬案给扯了出来。我身为知县,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肯定要先破了这桩案子再说。」 言下之意,他还没来得及去查。毕竟县衙人手有限,莲波暗暗松口气,顺势道:「多亏有仙人指明凶手,才能迅速破案。」 沈从澜不以为然道:「其实我比仙人信更早确认凶手是楚定坤。」 莲波道:「可是仙人信指出凶手是楚子长啊。如果写的是楚定坤,你又怎么会想到楚子长可能是楚定坤呢?」 沈从澜点头,「仙人信的确给了我启示,让我怀疑楚子长的真实身份。」 莲波顺势道:「那你现在应该相信青天塔上真的有神仙吧。」 「我还是不信。」 「为何?」 「如果送信人和我一样能查阅遣回原籍的罪犯卷宗,再根据孟家的口供,做一番推断,不难确定凶手是楚定坤。比如知县和典史,都有可能成为这个所谓的仙人。」 莲波心里暗暗一惊,轻笑道:「沈大人开什么玩笑,知县和典史为何要去当仙人?既无功绩又无俸禄。前任知县还因为温秀才的案子丢了官,说出去也很��颜面。连着八件命案都是靠仙人信才知道凶手是谁。」 「说到前任知县宋鹏飞,」沈从澜顿了顿,无意道:「其实,他最有机会假冒神仙。」 莲波愈发心惊,忙道:「怎么可能?」 「对我来说,破案不是最难的,半个时辰内让字迹消失也不是难事,古法有之。最难的,就是如何弄到褚纸。这是朝廷严格管控的东西,没有人能轻而易举的拿到,私藏超过二十张便是大罪。算起来,共有九张褚纸都交到了宋鹏飞的手上,据说都被他烧掉了,可是没人亲眼见到。或许散落在外的褚纸根本没有那么多张,是在重复使用。」 莲波暗暗吸了口气。他果然聪明,一眼识破关键所在。 沈从澜若有所思道:「很巧,那天他去了一趟孟家,随后孟家便收到了仙人信。」 莲波听到这些话,暗暗庆幸青檀非要让她来见一见沈从澜,否则她根本不知道沈从澜居然会怀疑到宋鹏飞。 她反问道:「宋大人若有能力破案,早就该趁此机会一路高升平步青云,何必要去借助神仙的名头来指认凶手?对他有何好处?」 沈从澜笑了笑,「是啊,所以我只是说他有机会而已。」 莲波松口气,笃定道:「宋大人绝不可能做那种事。读书人怎么会轻易舍弃数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名和前程。」 沈从澜闻言,面色微变,「莲波,你是不是埋怨我不肯为你放弃功名。」 莲波没想到他把话头拐到这里,反问道:「我为何要埋怨你?」 沈从澜目露悔意,「若我当初能舍弃功名前途,也不至于让你嫁错人。」 莲波横他一眼,「是我遇人不淑,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当年不肯答应我,是因为你不能离开幽城,不想耽搁我的前程。」沈从澜语气又酸又遗憾,「如果我肯放弃前程,你又怎么会嫁给高云升。」 莲波面色一沉,「那我更不会选你。我看不上脑子里只有情爱的男人。」 沈从澜一怔,转瞬便忍不住笑了。 莲波正色道:「你别忘了你的志向。你说过要做一个为民请命青史留名的好官。」 沈从澜定定望着她,「我没有忘。但是,我也忘不了你。」 莲波脸色一红,瞬间便忘了下面要说什么。 沈从澜柔声道:「莲波,你妹妹已经找回来了,有她陪着你娘,你是不是就可以跟着丈夫一起去外地赴任?」 莲波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不禁脸色绯红,嗔道:「你胡说什么?」 沈从澜如实道:「高云升刚死不久,若不是怕流言蜚语对你不利,我早就过来找你了。我已经错过四年,不想再,」 莲波立刻打断他,「我不会再嫁人了。」 沈从澜一怔,急问:「为何?」 莲波毫不讳言,「我不能生养。」 「必定是高云升不行,是他不能生育。」沈从澜大言不惭道:「你嫁给我一定能生。」 莲波羞窘不已,红着脸斥道:「闭嘴。」 沈从澜认真道:「就算你真的不能生养,我也不在乎,日后过继我弟弟的孩子也可。」 莲波听到他这些疯话,根本坐不下去,红着脸颊起身就走。 沈从澜急忙拉住她的手腕,恋恋不舍地望着她布满红晕的脸蛋,「你不是很孝敬母亲么,你娘答应了你肯定也不会违背她的意思吧?」 莲波急了,「你不许去找我娘。」 「我母亲一直在催我的婚事。等一过上元节,我便请媒人上门。」 莲波吃惊道:「你疯了么!」 沈从澜毫不迟疑,「当然没疯。既然四年后我们又在一起就是命定的缘分。」 莲波没好气道:「你不信神仙,还信什么缘分?」 沈从澜无赖道:「你让我信我就信。我听娘子的。」 莲波面容如霞,甩开他的手,疾步而出。直到跨越对街,走回书坊,她依旧觉得脸上滚烫,心口狂跳。 沈从澜今非昔比,前途无量,而她却是嫁过人的妇人,且不能生育,他居然坚持要娶她。她既震惊又感动,随之而来的是酸楚难过和难言的遗憾。 莲波站在影壁后,吹了会儿冷风,直到静下心神,方才去找常福。 她担心被青檀发现,长话短说道:「让青鸟安排宋大人尽管离开幽城吧,我担心会把他卷进来。」 常福压低声道:「怎么了?有人怀疑到他?」 莲波后悔道:「那天迫不得已让他去送信,实在是一步错棋。」 「大娘子不要自责,谁知道第二天城门就开了呢。没有任何证据,也解释不通动机,不会牵连到他的。」 「宋大人已经断送了前程,绝对不能再有任何闪失。还是安排他们尽快离开吧。」莲波匆匆说完,疾步离开,回到后院。 青檀见到她忙问:「阿姐和他谈的如何?」 莲波无奈道:「我还没说到正题,他突然冒出一些疯话。算了,还是你去说服他吧。」 青檀好奇,「什么疯话?」 莲波欲言又止,脸色已经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青檀明白了,抿着笑打趣道:「是不是对阿姐旧情难忘,想要和阿姐重续前缘。」 莲波瞪圆了眼睛,抗议道:「你是不是又去偷听了?」 青檀笑道:「还用得着偷听么,我闭着眼睛一猜就能猜到。」 莲波:「……」 青檀转了转眼珠,「其实阿姐嫁给他也不错。他肯定会想方设法保全你。」 莲波直言不讳,「我不会再嫁的。我不能生育也不能容忍男人纳妾。」 青檀哼道:「未必是阿姐不能生育。可能是高云升不能生。」 莲波再次瞪圆了眼睛,「好啊,你还说你没有偷听!你和沈从澜一个调子。」 青檀大呼冤枉,「我对天发誓真的没有偷听。不信你问问书香墨香,我是不是一直都在这里。」 她趴在莲波耳边道:「高云升和他表妹偷情那么久,他表妹肚子都没个动静。难道不会是他有毛病?」 莲波心里有点松动,或许真的是高云升有毛病。她坦言道:「即便我能生养,也不可能嫁给他。」 「为何?」 莲波脸上有种看破一切的淡然和冷静,「我虽在高云升死前已和他和离,不是寡妇身份,但毕竟曾是高云升的妻子,我若嫁给沈从澜,即便他和我之间清清白白,也可能会引来流言蜚语,日后成为他的耻辱。年轻的时候,还有几分情热,等日后我不能生养,他的仕途又被牵连,恐怕就是相看两生厌。」 青檀赞同地点了点头,「阿姐说的有道理,只是,谁又能预测到日后呢。总不能因为日后会死,今日就先把饭给戒了吧。」 莲波噗嗤笑了。 青檀粲然一笑:「阿姐,我们这些江湖人过得是朝不保夕的日子,不知道何时会没命。所以,我从来不想那么多,人生得意须尽欢,明日的事那就等睡醒了再说。」 莲波笑着点头,「你这样才好。我总是患得患失,瞻前顾后。」 青檀柔声叫了声阿姐,「你别想那么多,当下快活就好。日后若不快活,只要阿姐说一声,我就带你走。天涯海角,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的。我答应过阿娘,这一辈子都会护着你。」 莲波心头一热,缓缓抱住青檀,轻声道:「我知道。」 第48章 48 韦无极在风云镖局待了一天,把看家雀装好之后,翌日又给江进酒的镖车上装了几个小机关,防备有人偷袭。 张夼一边看他干活,一边和他闲聊,「其实白天有人偷袭倒也不怕,镖行的镖师个个身手不凡。我们就怕夜里遭贼,出行在外,露宿野外也是常有的事。留人守夜总有打盹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好办法防贼?」 韦无极道:「这个容易。江镖头可以用雷火机关,只要盗贼一碰就会被炸的尸骨无存。」 江进酒笑道:「雷火威力太大,虽然能让盗贼送命,也会炸毁东西。最好是不伤人性命,却能让盗贼显形,利于我们去追。」 韦无极思索片刻,笑嘻嘻道:「不能用雷火,那就用烟火。只要盗贼碰到机关,烟火就会炸开,借着光亮看个七七八八不成问题。再在烟火中掺入流星粉,粉末散落到盗贼身上,有无数亮点,镖头便可以循着亮点追击。」 江进酒暗喜,和张夼互相递了个眼色,这法子不错。 张夼马上道:「无极老弟能否替我做四个这样的机关。」 青天塔上有四个窗户,每个窗户上设置一个这样的机关,他就不信抓不住那个取信人。 韦无极想了想,「再过两天就是元日,我得先回家一趟,过了年再来。」 张夼连连点头,「这是当然,不能耽误无极老弟和父母团聚。」 两人正在说话,阿松走了进来,对江进酒道:「沈大人派人来请张夼去一趟县衙。」 张夼忙问:「所为何事?」 「说是请你前去验毒。」 张夼换了身衣服,赶去县衙,大堂上已经站了一堆人,其中大多数他都认识,孟家和贾家孩子的父母,还有青檀和莲波,以及仙人信指认的凶手楚子长。 看来,鬼园枯井的案子要结了,难道凶手真的就是人人都说不可能是凶手的楚员外?张夼盯了楚子长两眼,有种直觉他像是练过武,虽然面容平和,眼神却很阴沉。 沈从澜命人把一个小瓷瓶端了上来,对张夼道:「这是楚员外在他弟弟楚定坤原先的卧房里翻找出来的东西,怀疑是毒杀刘氏兄弟的毒药。」 张夼点了点头,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包,从瓶中倒出一些毒液,撒了一些药粉进去,等毒液慢慢变色,这才向沈从澜禀道:「回禀大人,这瓶中盛放的正是毒药,且存放时间至少有十年之久。至于是不是毒杀刘氏兄弟的毒药,在下无法验证。因刘氏兄弟死亡时间太久血肉都已腐败。」 沈从澜听罢也不失望,让张夼先行回去,然后接着询问楚子长,「除了这一瓶毒药可还有别的物证证明楚定坤才是主谋案犯?」 楚子长道:「我已经把他原先住过的房间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只发现这个瓶子比较可疑,所以立刻就来告知大人。」 说着,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青檀,「大人,溪客书坊的二娘子一口咬定我是凶手,无非是因为我和楚定坤是孪生兄弟,长的一模一样,她当年见到的人不是我,而是楚定坤。大人可去青城查探寻访,洪英七年我一直都在青城,未曾离开过。」 青檀没有理会他,只是冷冷扫了一眼他的左手。楚子长立刻不自觉的把手握成了拳头。 沈从澜也早就注意到他小手指上带着一个金戒指,比普通戒指要宽上许多,上面还立着一只貔貅。 他不急不缓道:「你说的没错,楚子长的确没有离开过青城,所以凶手不是他,而是楚定坤。」 楚子长心头一紧,有种不妙的预感,因为沈从澜突然变了称呼。 「楚定坤洪英七年二月离开了楚家。他因为好堵,已经输光家产,四处借钱,但是临走时,却没有卖掉楚家老宅,彷佛已经不缺钱。因为这时候他已经拿到了孟家,贾家和楚家的赎金,共计一万五千两。但是他没想到这中间有假银票。」 「他拿着假银票在邻水县置办田产时被人告发,获罪入狱,三年后被遣回幽城,不久投水自尽,但是没有找到尸体,只留下一份遗书。楚定坤死后不到两月,楚子长从青城回到老家,因妻儿被烧死心性大变,深居简出不与外人来往,偶尔去普渡寺布施。」 沈从澜说完,举起案上的一份名册,对楚子长道:「这是普渡寺方丈送来的一份名册,上面有你的一笔捐赠,你写了两个名字,楚子长和楚定坤。」 楚子长暗暗心惊,没想到这个册子居然会作为物证出现。 沈从澜盯着他问道:「不知楚员外为何要写上楚定坤的名字?」 楚子长叹了口气,「我那时并不知道他身负多条人命,做了很多恶事,念在兄弟情分上,想把他名字刻在功德碑上,替他赎罪祈福。」 沈从澜冷声道:「不错,也有些香客为了替家人祈福,将家人名字一起刻在功德碑上,但那都是活人!楚员外为何要写一个死人的名字?是因为楚定坤根本没有死对吗?」 这句话像是一道雷声响在耳边,楚子长终于面露紧张,「他自然是死了,投河自尽。」 沈从澜知道他轻易不会认罪,举起青檀给他的借据,「这是楚定坤当年写的两份借据,和楚员外在这份名册上写的字,竟然一模一样。」 楚子长道:「不错,我和他字迹几乎一样。」 青檀嘲讽道:「没想到你还能这么狡辩,你不妨再写一份一模一样给沈大人看看。」 「倒也不用再写。」沈从澜拿起另外一封信,冷冷一笑,「当年楚定坤投河自尽,族老给楚子长去了一封信,这是楚子长写给族老的回信。两人的笔迹完全不同!」 楚子长顿时哑口无言。 「楚定坤早已把家产败光,靠举债度日。楚子长不过是一个主簿,俸禄有限,如今你却衣食无忧,还时不时去寺院捐香火钱。这些钱财从何而来?」 楚子长再次吶吶无语。 「楚定坤当年被恒昌赌坊剁了一根手指,而你的尾指上常年戴着戒指。」沈从澜冷冷道:「那根尾指是假的吧,楚定坤!」 骤然被人喊起这个名字,楚定坤心口猛地一跳,脸色有些发白。 「我手指也是被火烧掉的。」 沈从澜冷笑:「那么巧?大火只烧掉你一根小手指和你脸上的罪刺?」 楚定坤语塞,不知如何狡辩。 「你原本就是声名狼藉被人唾弃的赌徒不孝子,脸上刻着罪刺回到幽城,更加声名扫地人人喊打。所以,你起了杀心,要以楚子长的身份活才去,得到尊重和声望。」沈从澜厉声道:「楚定坤,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什么话说?」 一直旁听的两家人再也忍不住,扑上去要撕打伪装成楚子长的楚定坤,被旁边的衙役紧紧拦住。 「我没有什么话说,沈大人你想要我脱下这枚戒指么?」楚定坤古怪地笑了笑,「沈大人你看。」 他把那枚戒指从小手指上脱下来,果然露出一截断指,戒指上的那一节手指上假的。 奇怪的是,戒指从袖口里还牵出来一根火红色的线,楚定坤冷冷笑道:「沈大人,这个戒指是炸药的机关,我只要一按这只貔貅,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全粉身碎骨。」 满堂震惊,阿宝和小麒麟的父母止住了怒骂,半信半疑地瞪着楚定坤,不敢轻举妄动。 楚定坤扯开衣襟,里面露出一片红褐色的筒管,阴森森地笑起来,「我来的时候就想好了,如果沈大人没有证据证明我的身份,那我就继续当楚员外。如果沈大人拿出证据证明我是楚定坤,那我就和你们同归于尽。反正我也活不了,拉上十几人垫背,也值了。」 沈从澜没想到他会如此丧心病狂,和青檀对了个眼色。 青檀明白他的意思,想让她伺机动手。可她没有携带暗器,只要身形一动,便会被楚定坤发现,他肯定会引爆炸药。 「都别动!」楚定坤手举戒指,紧盯着青檀,威胁道:「你的刀再快也没用,比不过炸药。你不想她死就离远一点。」 说着,他一把抓住莲波的手腕,在场的这些人,他最担心的就是青檀,因为她的武功最高,取他性命易如反掌。方才阿宝娘过来抓他,他刻意朝着莲波这个方向闪躲,就是为了此刻以莲波为人质。 沈从澜一见莲波被他牵住,顿时失态地站了起来。 莲波反而比较镇定,楚定坤还不想死,所以他不会轻易按下炸药。 楚定坤喊道:「立刻给我备一匹快马,让我出城,不然大家一起死在这里。」 沈从澜道:「你放了她,我和你一起出城。我是知县,比她更有用。」 莲波看着他满面紧张担忧,心头一热,冲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楚定坤紧紧盯着青檀,不为所动。 青檀见状明白他是在提防自己,于是道:「我去后院牵马。」 楚定坤见她转身离开大堂,方才放了莲波,换做沈从澜作人质。 很快青檀牵马出来,楚定坤带着沈从澜翻身上马,疾驰出城。 王义山急忙吩咐齐飞等人,「快去牵马,快追。」 青檀道:「典史稍等。他挟持大人作为人质,若我们立刻追上去,他反而不会放人。」 莲波急道:「万一他心怀怨恨,对沈大人动手怎么办?」 青檀安慰道:「阿姐放心,他没有带武器,否则也不会空手挟持人质。」 阿宝娘又气又恨,「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跑了?」 青檀咬牙道:「放心,他跑不掉。」 第49章 49 她主动去牵马,就是为了把招蜂引蝶涂在缰绳上。 「我牵马的时候在缰绳上做了手脚,可以追踪到他。」青檀如此一说,众人全都松了口气。 「请典史派个人和我一起去追他,捉拿楚定坤的事交给我。」 事不宜迟,王义山立刻让齐飞再去后院牵两匹马过来。蛊虫引着两人直奔东城门而去。 青檀猜测楚定坤一旦出了城就会把沈从澜推下马,一人一骑才能逃的更快。沈从澜从马上摔下来,有可能会受伤,所以带齐飞同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先把沈从澜送回城里,她自己一人去追楚定坤即可。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两人还没有到东城门,就见到了沈从澜和楚定坤。 沈从澜反而安然无恙,毫发无伤。楚定坤却仰面朝天躺在大街上,哀叫□□。原本拿着戒指的左手,竟然成为一截断肢,横在三丈开外的地方,那枚引爆炸药的戒指已不知去向。 断腕处血流一地,看着十分吓人,旁边的百姓纷纷躲避,将楚定坤的四周留出一大片空地。沈从澜站在街边,对百姓喊道:「他身上有炸药,你们速速离开此地。」 青檀翻身下马,疾步走到沈从澜身边,问道:「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沈从澜一脸怔忪地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坐在他身前,走到这里时,突然感觉到他的身子一震,接着就从马上掉了下去,旁边的百姓齐声惊呼。我勒住缰绳,回身一看,发现他手断了,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看来这不是意外,是有人刻意截断了他拿着戒指的手。是谁隐身在闹市之中,大胆出手救了沈从澜? 沈从澜坐在马上,身体挡住了楚定坤,他胸前的炸药不会被人看见,只有知情者才会知道楚定坤身带炸药,以沈从澜为人质,沈从澜处在随时送命的危险之中。 可是知情者几乎全都在衙门里,还能有谁知道?除非是指明楚定坤为凶手的「仙人」。 青檀立刻抬眸朝着街道四周张望观察,这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条出城道路,并无任何异常。 齐飞问道:「大人你没事吧?」 沈从澜道:「没事。我方纔已经让人去衙门里叫人去了。现在他身上还绑着炸药,虽然左手已经断了,但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危险。你们不要靠近。」 青檀转身对齐飞道:「麻烦你去一趟风云镖行,让张夼带一个名叫韦无极的人过来。他是机关高手,请他来解开楚定坤身上的炸药。」 齐飞翻身上马,立刻去请人。 青檀低头看向躺在地上的楚定坤,发现他的姿势有些诡异,一动不动,身体扭曲。按说他此刻左手断了手腕,肯定是痛彻心扉,应当摀住伤口,阻止继续流血。但是他居然就那么直挺挺的躺着,只是哀叫□□,放任断手汩汩流血。 他是不是被点了穴?青檀心里闪过疑问也不敢贸然上前查看,还是等韦无极来了再说吧。 就在这时,突然她看见前面走过来一个人,李虚白。 李虚白也看见了青檀,神色一怔,似乎很是意外她也在这里。 楚定坤就横躺在街上,李虚白一眼看见他,来不及和青檀说话,疾步上前就准备救治,青檀出手极快,就在他错身而过时,扯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街边。 李虚白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手腕需要包扎,否则失血过多,会死人。」 「没事,让他死吧。」青檀握住李虚白的手腕,「你不要过去,他身上有炸药,小心碰到机关,和他一起送命。」 「不会有事的,炸药也要有开关才能引爆。」李虚白有些着急,「我身为大夫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我只碰他断手的地方,别的地方不碰就是。」 「不行。你不能过去。」青檀握着李虚白的手腕,毫不让步。 因为她突然之间想到了高云升。那天也是很巧,她也碰见了李虚白。李虚白也出手救治了高云升,虽然没有救回来。 她心里转过几个念头,不动声色地问:「李大夫怎么也在这里?」 「我就住在附近你忘了吗?」接着他又不满地低哼了一声,「你不是来过两次?」 青檀哦了一声。 沈从澜目露好奇的看着两人。李虚白有点不自在,低声道:「你放开我。沈大人都看着呢。」 青檀挑了挑眉,「看见又怎么了?我又没有对你怎么样,只不过是拦着你,不让你去碰那一滩烂肉罢了。」 李虚白小声嘀咕,「还没有烂。」 「不许去。」青檀不急不缓道:「你是大夫,不是兽医。你要救人,我不拦着,救畜生,不行。」 李虚白无奈,低声道:「那我不去救他,你放开我总行了吧。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看见总是不好。」 青檀半笑不笑,「你怕被谁看见?喜欢你的小娘子么?」 李虚白脸红不语,不敢再说话,生怕多说几个字,又引来更加劲爆的话语。旁边的沈从澜已经目露笑意,脸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很快,齐飞领着张夼和韦无极赶了过来。青檀放开李虚白,走到张夼身边,悄声耳语了几句。 张夼心领神会,紧紧盯着韦无极。 韦无极围着楚定坤,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没有贸然上手,等他看到断腕处的一截红线,方才松口气道:「没事,导线已经断了。没有引爆机关就不会炸。」 确认没有危险,他剪断了楚定坤胸前绑着炸药的绳子,将几根筒管卸了下来。 众人都松了口气。 李虚白忍不住道:「现在总可以让我过去给他包扎一下吧?就算是畜生,不也得问了口供才让他死掉吗?」 「张夼会替他包扎。你不许去。」青檀微微一笑,再次握住他的手腕,「李大夫这只手白白嫩嫩干干净净,不要被畜生给弄脏了。」 沈从澜好笑地瞟了一眼两人。 李虚白尴尬的红了脸,小声小气道:「好好好,我不去,你先放手吧。」 一群衙役闻讯赶来,沈从澜命人把楚定坤押回去,又让齐飞把那只断手也一并拿走。 李虚白再次开口,「大人稍等,从马上掉下来或许有骨折和内伤,能否让我看一看。」 「川哥会处理的,你不用插手。」青檀再次扯住了李虚白,打定主意不让他去碰楚定坤。 张夼随身带有伤药,草草替楚定坤包扎一番,然后又全身摸了一遍,对沈从澜道:「没有内伤,有点骨折也无妨,反正死不了。」 楚定坤的那只断手也被齐飞捡了过来。青檀留神看了一眼,断腕之处切口十分齐整,出手的这个人,必定使用暗器炉火纯青,才能在目标不断移动的时候,也能快很准地击中目标。 此人不仅功夫高深,反应机敏,且大胆果决,因为楚定坤和沈从澜同在一匹马上,但凡有一点错失,就会误伤到沈从澜。 到底会是谁?她情不自禁地侧目看向李虚白。 俊朗柔和一张脸,静若春山,白玉无瑕,眸中没有慌乱和紧张,只有一视同仁的悲悯和关切。即便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楚定坤,也想要去替他包扎一下,不愧是李大善人。可就是这样看上去一张白纸似的男人,为何会让人生出错乱迷惑又神秘的感觉? 难道是她直觉有误?青檀默默的咬住樱唇,真想撕开他的衣装看他内里究竟有没有伪装。 李虚白觉察到她的目光,略带窘色地笑了下,「既然用不上我,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青檀点点头,「李大夫慢走,别忘了明天去书坊。」 众人都走了,韦无极也要告辞,他本来正要回京城过年,恰好在出门时被齐飞叫了过来。 送走了韦无极,张夼悄然伸开手掌,掌心里,有两根银针。 「我用内力从他左肩和脊柱吸出了两枚针。」张夼迟疑了一下,「李虚白恰巧就在旁边,难道是他的针?」 青檀方才对张夼耳语交待的就是让他留意楚定坤身体有异常,让他摸一摸有没有身中暗器。 果然如她所料,楚定坤是被暗器打中,然后又被截断了左手。那么巧,李虚白刚好出现在这里,甚至和上次高云升死的时候一样,他还要出手相救。难道真的是他? 她心情复杂至极,谈不上高兴,却又有点兴奋,「有人看见么?」 「没有,我很小心。」张夼拿起一枚银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这针上有麻药,难怪楚定坤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带有麻药的银针,越发指向李虚白。可他没有内力,难道是他的同伙? 青檀低声道:「上次高云升死的蹊跷,我总觉得他不是自杀。或许就是今日这般做法,先用麻针让他动弹不得,然后再用暗器将他击落河中,造成他投水自尽的假象。李虚白出手救治的时候,再趁机把针取走。」 张夼苦恼道:「他没有内力,如何取针?用磁铁?」 这是唯一解释不通的地方。每一次怀疑到他的时候,都因为这一点而戛然而止。但是这一次不一样,有了证据。 青檀把两枚针拿过来放进荷包里,「川哥,这事你先别告诉我师父,我今晚去试试他。」 「你去他家里?」 「不,换个地方。」青檀想了想,「你去明月河上找条花船,包一晚。」 第50章 50 青檀回到书坊时,莲波正焦虑万分地等待消息,一见她进门就迫不及待迎上来问:「沈从澜没事吧?」 青檀神色严肃,欲言又止。莲波急了,「他到底怎么样了?」 青檀轻轻叹口气,「沈大人他,」 莲波见状越发焦急,「你快说啊,他到底怎么了?」 青檀噗嗤笑了,「阿姐这是关心则乱啊,放心吧,沈大人他安然无恙。」 莲波含羞带气地捶了她一下,「你这个调皮鬼。」 青檀趁机道:「沈大人替阿姐做人质,随时都有可能粉身碎骨。阿姐于情于理都该带着礼品前去感谢一番。」 「他住在衙署,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怕引来闲言碎语对他不利。」 「那就约在外面见一面。听说沈大人后日要回京,刚好阿姐也备些礼物让他带回去。」 如此说来,他母亲和弟弟还在京城。莲波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青檀附在她耳边,柔声道:「沈大人肯为阿姐舍命。就凭这一点,我就认了这个姐夫。阿姐别再瞻前顾后,早日和沈大人有情人终成眷属,也让阿娘放心。」 莲波脸色飞红,忙不迭地转移话题,「楚定坤呢?」 青檀把街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莲波听说楚定坤被抓,不由松了口气,「其实,我还担心你会趁机一刀杀了他。」 青檀面色微沉,「我原本的确是打算亲手杀了他,替阿爹报仇。但是后来一想,一刀结果他未免也太便宜他了。他犯下的恶行已够凌迟之罪,由官府公开行刑,既让他遭受千刀万剐之痛,也可警戒世人。若能让心怀恶念之人心惊胆战,不敢作恶,也是一桩好事。」 莲波点头,「妹妹所言极是。他手上将近有十条人命,就算千刀万剐也便宜他了。」 青檀好奇道:「阿姐,你说今天会是谁出手救了沈大人?」 莲波摇头,「不知道。」 青檀观察莲波的表情不像是说谎,看来,她并不是「仙人」的主谋,只是帮手。 沈从澜下值后回到衙署后院,换上便服,阿永送来一块热毛巾和一壶热茶。 沈从澜将热毛巾覆在脸上,闭了会眼睛,递给阿永,然后倒了杯热茶。随着茶水一路从喉咙滑落,心口的一块巨石也彷佛被冲了下去。 来到幽城这段时间,他体会到了前任知县宋鹏飞的不易。 命案一件接着一件,且大部分是陈年旧案,人证物证缺失不全,仙人信又如同一道催命符,破不了案便彷佛公告天下,知县昏庸无能。 幸好黑狗杀人案和鬼园枯井案,连带洪英七年绑架案,案中案套在一起先后了结,终于可以安心过年,回京也能对苏大人有个交待。至于下一步就是去查青天塔上的那位「神仙」,他正要思量如何着手,值守的衙役进来禀报,溪客书坊派人送了封信。 溪客书坊,是莲波?沈从澜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 阿永把信接过来,递给他。 沈从澜打开,看见熟悉而久违的娟秀小字,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傍晚时候,李虚白刚进家门,管家常笑捧着一个锦盒迎上来,「郎君,今日溪客书坊的二娘子派人送来一个锦盒。」 蓬莱随口道:「郎君不是明日就去书坊么,她当面送给郎君即可,为何还专门送到府上来?」 李虚白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请帖,还有几盒小香山的香脂。 看过请帖,他对蓬莱道:「你去后厨说一声,我今日不在家用饭。」 蓬莱飞快瞟了一眼请柬,恍然大悟道:「二娘子这是要生米煮成熟饭啊。」 李虚白心头一跳,哼道:「你会不会说话。」 蓬莱一摊手解释道:「礼物送到家里,郎君不收也得收,人都在酒楼里等着你了,你不去也得去,这可不就是生米煮成熟饭么?」 李虚白:「……」 请柬上所书的春信楼就在明月河边。李虚白登上雅阁的楼梯,抬眸看见走廊里站着一位俊俏的少年郎,身穿墨绿色襕衫,头插青玉簪,清逸俊美,英气可爱。 李虚白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今日又穿着男装。 「少年郎」微仰下颌,嫣然一笑,「我还怕你不来呢。」 李虚白无奈,「不来你就去我家里,我还是来一趟比较好。」 青檀莞尔,「李大夫里面请。」 桌上的菜肴热气腾腾刚刚摆上,显然是算准了他来的时间,一壶酒温在水炉里,屋内浮起一股浓郁的酒香,比寻常的酒更为醉人的味道。 「这段时间辛苦李大夫替我施诊,我心里颇为过意不去。略备薄酒,以示谢意。」 「二娘子太客气了。」李虚白拱了拱手,认真道:「大娘子已付过诊金,请二娘子日后别再破费送东西了。」 「诊金是诊金,送点礼物是我的心意。」青檀眼波流转,笑靥如花,「再说,你也送过我发钗和衣服,来而不往非礼也。李大夫如此见外,是嫌礼物太轻么?」 「当然不是。」 青檀笑盈盈道:「我送你礼物你过意不去,那这桌酒席你付账就好了。」 李虚白:「……」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抠门。 青檀给他斟满一杯酒,放在他手边,含笑道:「小二说这酒叫醉太白,香醇绵软,不伤身。」 李虚白推辞道:「我不善饮酒。」 青檀半真半假道:「你是不是怕我在酒里下什么□□啊?」 李虚白脸皮一红,窘道:「不是。」 「那我先干为敬。」青檀说罢,举杯一饮而尽,空杯子对着他晃了晃,「你看,没毒没药,放心吧。」 李虚白被将了一军,踌躇片刻,勉为其难的喝了一杯。这一杯酒下去,白璧无瑕的脸立刻漫上一层淡淡绯色。 青檀道:「你既然不善饮酒,我就不劝了。李大夫请吃菜。听说这春信楼是幽城最好的酒楼,饭菜精美价格不菲。」 李虚白夹起一只金黄酥脆的小河鱼,心道:菜很贵,所以喊我来付账? 白感动了,还是多吃点吧。 两人吃过饭离开春信楼,李虚白客气道:「天色已晚,我送二娘子回去吧。」 青檀漫步走下河堤,「我吃的有点多,李大夫先陪我在河边走几步吧。」 明月河白日里清清静静,到了晚上便是另外一番景象。河中不仅有精美的画舫,还有小巧的花船,歌姬们咿咿呀呀的唱着曲,偶尔传来几声让人浮想联翩的娇叫。 李虚白莫名有点尴尬,忍不住道:「天寒地冻,二娘子小心着凉。」 青檀回眸一笑,「没事,我喝了酒身体很热乎,不信你摸摸我的手。」 李虚白默默道:我还是信吧。 走到河边,突然有人站在船上叫了声「青檀」。 「是川哥!」青檀立刻牵住李虚白的手腕,不容拒绝道:「我们过去打个招呼。」 两人走到花船边上,张夼不由分说把两人拉了上去,「来来来,我正觉得一人无聊呢。」 青檀站在屏风后,笑盈盈的打量了一圈,意味深长道:「哎呀,川哥好会享受啊。」 这花船还真是名副其实,放了不少以假乱真的绢花,奼紫嫣红,唯一的真花,便是酒桌上的一瓶腊梅,芳香扑鼻。 张夼笑嘻嘻道:「快过年了快活一下,你俩稍候,我去叫个唱曲的来。」 青檀拉着李虚白坐到桌旁,花船地方狭小,两人身后便是一张矮塌,堆着一套桃红色被褥,两只绣枕绣着鸳鸯戏水。 李虚白有点不自在,低声道:「二娘子,要不我先行一步,等会儿请张兄送你回去吧。」 「你别走啊。」青檀牢牢按住他的手背,含笑望着他。 挡在舱口的一道屏风,花团锦族嵌满了绢花牡丹。李虚白穿着米白色圆领襕衫,橘色暖光照着他容色清和的脸和灿若星子的眼睛,美若画中人。 都说相由心生,他这个人,看上去就像是无波无澜的一潭水,天光云影印进去也不妨其通透。以青檀的阅历来看,要么是他城府很深,善于伪装,要么就是不染尘埃,心静如水。 今日她非要弄个明白不可,看他到底是那一种。 花船突然晃了一下,像是离了岸边。李虚白有点紧张,朝着屏风外望去,「怎么回事?」 青檀盈盈一笑:「没事,川哥把船推到河里了。」 「他为何这么做?」 「我让他做的。」 李虚白怔然看着她,「二娘子这是为何?」 青檀微微笑了笑,慢悠悠道:「我阿娘说过了年,请白老堂主做媒。我猜,你肯定会拒绝吧。」 李虚白脸色微红,「二娘子,我小时候定过亲事。」 「我知道,那又如何?」青檀无所谓地挑了挑眉,霸气道:「我可以先下手为强,先到先得嘛!」 李虚白无法响应这样的虎狼之词,准备起身跑路。青檀抓住他的手腕,毫不费力地把他按到了矮榻上。 李虚白还未等挣扎,青檀已经轻而易举地捉住他的两只手腕,按在头顶。 她伏在他的胸口,柔声道:「你皮娇肉嫩,最好听话别动,不然一会儿受了伤,可别怨我粗鲁。」 李虚白略带吃惊地瞪着她,也不知道气恼还是羞臊,耳根都红了。 「我那里配不上你,你要这样推三阻四?」青檀挑起他的下巴,哼道:「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一点动心?」 李虚白继续坚持,「我定过亲事。」 「无妨,那就生米煮成熟饭好了。」说着,青檀一把扯开他的衣襟,伸手探进去。 李虚白低声叫了一下,青檀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我手太凉了么?」 她举起手,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又伸进去。李虚白脸色赤红,羞恼地斥道:「你住手。」 「我偏不住手。你要喊救命么?」手指碰到他硬实的胸膛,又滑又暖,青檀毫不客气地摸了几把。做戏嘛自然要逼真一些,反正她也不吃亏。 他气息喘急,肌肤微微颤抖,似乎有一股气流在涌动,青檀故意作势朝下探去。指尖就要碰到他小腹的那一剎,李虚白终于忍无可忍,猛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他面色绯红,眼神凶狠而羞恼,「楚青檀,你别太过分。」 第51章 51 青檀没料到李虚白竟能从压制下轻而易举地翻身。 她握住他的手腕,想将他从身上掀开,却发觉双臂被他牢牢压住,竟无法发力。即便她使出内力,也未能挣脱他的辖制。 「李大夫好大的力气。」青檀面上依旧笑靥如花,左腿却毫不迟疑地踢向他后背,李虚白速度更快,屈膝将她两条腿一并压住,「你若再不老实,我就点了你的穴。」 终于逼他露出了本相。青檀得意而挑衅地一笑,「你不是没有内力么?」 李虚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对我动手动脚,不就是想要逼我用内力?」 青檀大大方方承认,「对啊,不这样,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李虚白针锋相对,「你不也在装模作样地骗我?」 青檀坦然道,「我骗你什么了?」 李虚白哼道:「你刚才说的每一句鬼话。」 「那你现在是趴在一个女鬼身上么?」青檀挑衅似的看向他的胸口,「我刚才摸你的时候,手也不是很凉吧?」 李虚白此刻的确趴在她的身上,距离近到能感知到她身体曲线的起伏。他一阵尴尬,立刻松手翻身下来,走到屏风旁边,将衣襟掩住,领口整好,瞬即便恢复了克己复礼的模样。 青檀从矮榻上坐起来,揉着手腕调侃道:「我本来还犯愁,如果李大夫顺水推舟怎么办,没想到李大夫对贞操看的如此之重。」 李虚白听到「贞操」这个词,刚刚平复正常的脸色再次飞红,「谁像你那么,」 他说了半截,咬牙停住。青檀替他说出来,「不要脸?」 李虚白不肯用这个词,没好气道:「大胆。」 真是君子,被非礼了也不肯骂她。青檀被他打动,收起调笑之心,柔声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不大胆一些,怎么能逼你现原形呢?」 她把两枚银针拿出来,问道:「这是你的东西吧?」 李虚白不做响应,绕过屏风准备离开,一出船舱却发现岸边亮起了数盏灯,依稀还听见张夼和两个女郎的声音。 张夼按照青檀的交待,把船推到河里之后,便在河边亮起了一排灯。这也是青檀为何要在春信楼宴请他的原因。这里即便是夜晚,河边也有不少路人,二楼的雅阁还能眺望河景。 青檀好心提醒道:「你若是施展轻功飞过去,大家都能看到。明日满城都会知道原来李大夫会武功。」 李虚白默默咬牙,他一向喜欢聪明人,但太过聪明的对手,却让人头疼。 青檀问道:「你明明有内力为何要隐瞒?」 「你到底练的什么武功可以让内力全然隐藏?」 李虚白折回到屏风后,抱臂而立,一言不发。 按照青檀的脾气,这会儿早就上前动手逼问,但是一来,李虚白的武功不弱,她没有太大胜算。二来,莲波也和仙人状也有关,她不能和他撕破脸,弄成仇人。既然不能硬取,那就软磨,反正她有一整夜的时间。 青檀托腮看着气鼓鼓的李虚白,和和气气商议道:「要不,我们交换秘密?你说一个,我也说一个。如何?」 李虚白淡淡道:「我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 青檀一怔。哎呦,这人被揭开面具之后彻底不装了,竟然变得强势起来。还口吐狂言,不感兴趣……她突然好怀念,那个「娇滴滴」动不动就害怕委屈的李大夫,轻轻威胁一下就立刻百依百顺。 青檀嘟着嘴,表情有点受伤,「没想到李大夫对我这么不在意,枉费我对你一片痴心。」 痴心个鬼。李虚白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你都是装的。」 青檀默了默,慢吞吞道:「不都是。」 不都是?李虚白忽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脸色一红,语气却依旧冷漠,「骗子。」 「真的没骗你。」青檀认真道:「不喜欢的男人,倒贴钱我都不摸。」 言下之意,只摸喜欢的?李虚白心里有点乱,恨恨地用手盖住领口,想气也气不起来。 青檀含笑望着他,「你不说我就不放你走。今晚,你就要和我在这里过一夜,你不娶我也不行了。否则我娘会提刀找上门,老堂主也会按头给你定亲,你信不信?」 李虚白皱眉看着她,表情带点气恼,又带点无奈。 青檀故意朝着矮榻看了一眼,「地方虽然小,睡两人倒也可以睡得下。」 李虚白脸色微窘地捂着领口。 青檀站起来,慢慢走到他面前,李虚白戒备地看着她,放在领口的手,不知不觉又紧了紧。 「李虚白,」她叫了声他的名字,仰头盯着他的双眸,仿若要看到他心里最隐秘的角落去。跳跃的烛光印在她眼眸中,晶亮而澄澈。 灯下美人,面若桃花,明艳无双,色授魂与。 李虚白不自觉的动了下喉结,明明他抓住的是领口,但是却有一种心脏被抓住的错觉。 青檀伸出一指,软软地戳了下他的胸口,「你不告诉我真话,我就不放你走。你是要和我在这里过夜,还是说真话?」 李虚白顿了顿,「后者。」 青檀失望的哦了一声,「原来宁愿说出秘密也不肯和我在一起啊……」 李虚白看着她,「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答案吗?」 「不是啊。」青檀偏头一笑,「我想让你两个都选。」 李虚白心口一跳,顿了顿道:「你不怕我选前一个?」 青檀笑了,「我当然不怕。你以为我对你全是虚情假意么?」 李虚白凝眸看着她,没有做声。 青檀问道:「楚定坤是你动的手吧?」 「是。」 当时情况危急,炸药本就易爆,楚定坤还骑在马上,颠簸之际万一不小心按下机关,沈从澜必死无疑。他出手之时并未想到青檀会出现,本想向上次除掉高云升那样,借助救治的机会,悄然收回银针,不留一点痕迹。结果,两次出手都被青檀碰见,似乎是命中注定。 「你怎么知道楚定坤是在挟持沈从澜当人质?」 李虚白淡淡道:「仙人信指明他是凶手,他带着沈从澜骑马奔驰在街市上,且朝着出城的方向。这还用猜么?」 青檀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楚定坤身上带有炸药?又怎么知道斩断他的手就会破除危险?」 「戒指不戴在手指上,却举在手里,自然有问题。」 「那你怎么知道戒指是关键?」 「我略懂机关术。」 青檀目露赞许,「你还真是多才多艺,我更喜欢你了。」 李虚白牢牢按住领口,告诉自己听听就算了,不要当真。 「青天塔上的仙人是不是你?」 「不是。」 青檀:「我不信。」 李虚白:「你别忘了,我和你一起被困在京城。」 青檀想了想,「那这次不是,以前都是?」 李虚白否认道:「以前也不是。」 「那天在青天塔外和我交手的黑衣人就是你吧。」 「是我。」李虚白倒是很快承认,随后又道:「我只是帮人取信。」 「帮谁?」 「夷微。」 夷微!青檀急问:「谁是夷微?」 李虚白道:「你过几天就知道了。」 「是宋鹏飞?」青檀觉得不可能,但还是问了出来,因为目前为止,她所知道的和仙人有关联的人,除了李虚白,莲波,也就是宋鹏飞,常笑常福兄弟。 「不是。」 青檀好奇不已,「夷微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等他出现,自然会告诉你。」 青檀定定望着他,「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李虚白淡淡道:「因为我和莲波一样,都是其中一枚棋子,你问过莲波,她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不能影响大局。我也一样。」 「夷微才是操纵大局的人?」 「对。」 青檀越发好奇,「你为什么现在不告诉我谁是夷微?」 李虚白淡淡一笑:「你急什么,再过几天就会知道。你和江进酒不是一直在找夷微吗?」 青檀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李虚白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你要和我交换秘密,我不感兴趣,是因为,你的秘密,我都知道。」 青檀不满道:「这不公平。」 李虚白哼道:「你对我讲过公平么?你凭借武力,三番两次的胁迫我。」 青檀挑眉,「你可以反抗啊。谁让你装的柔弱不堪?」 李虚白没好气道:「这么说还是我的错?」 青檀强词夺理,「难道不是?」 李虚白:「……」 青檀好奇不已,「你和我阿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李虚白皱眉,「你这话说什么意思?」 青檀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你那个失去联系的未婚妻,就是我阿姐?」 李虚白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当然不是!」 「那她为什么会替你打掩护,你为何帮她解决高云升?」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仇人。」 「夷微会替你们报仇?所以你们心甘情愿替夷微做事?」 「算是吧。」李虚白挑了挑眉,「我可以走了吗?」 青檀哼道:「你虽然选了说真话,可我才不信你会老老实实说真话。」 李虚白:「……」 青檀抬手戳了戳他的胸口,「你发个誓,你要是说了假话,就要娶楚青檀为妻。」 李虚白:「……」 「你发个誓,我就让你走。」 「我发誓,我说了假话就要娶楚青檀为妻。」李虚白飞快说完,却很煞风景地补了一句,「你也知道,我不信鬼神。」 青檀嫣然一笑,「没关系,我也不信。」 她双手抱臂,笑微微看着他,「但是我很喜欢看你为难的样子,看你别别扭扭,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我喜欢谁就忍不住想要欺负他一下。但是只能我欺负,别人不行。别人要是敢欺负他,我就会让他知道,欺负我的人会有什么后果。」 李虚白眸光微沉,「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青檀含笑望着他,「你没听出来我在表白么?」 李虚白心里一动,顿了顿道:「我只听出来,你在胡说八道。」 第52章 52 原来和她一样,都是不肯轻易信人的人。 青檀忍俊不禁,朝着岸边吹了声口哨。张夼接到信号,扔来一条绳索,铁钩勾住花船,往岸边回拉。 李虚白负手站在船头,看着灯笼倒印在水中的光影越来越近。 青檀柔声道:「今日多有得罪,你不会生我的气,明日不来找我吧?」 李虚白只说了个「不会」,踏上石板,阔步离去。 张夼打发了两个歌姬,走到青檀身边悄声问道:「怎么样?他说了吗?」 青檀目送李虚白俊逸高挑的背影,微微点了点头。 张夼大喜,「快说给我听听。」 青檀漫步走上河堤,见前后左右无人,方才说道:「他的确有武功。那夜在青天塔外和我交手的人就是他。」 张夼吃惊地倒吸了口气,「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看上去秀气文弱,一推就倒,没想到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青檀笑了笑,秀气文弱一推就倒都是装的。不过,克己复礼倒是真的,脸皮很薄。 「他负责取信,所以我们被困在京城的那三天,阿宝娘投递的那份仙人状没被取走。」 「他只负责取信?那背后的操纵者是谁?」 「夷微。」 「夷微?」张夼吃了一惊,「在朔州榷场大败北戎骑兵的那个夷微?」 「对,就是他。」 张夼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怎么会是他呢?夷微不是自称墨家传人么?怎么摇身一变又成了青天塔上的神仙?」 青檀失笑,「他从朔州来到幽城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你不觉得仙人的做派,和夷微很相似吗?」 「夷微在朔州榷场大败北戎骑兵,是替朝廷立了大功,但是他既不求名利,也不要封赏,用面具遮挡真实面容,不想暴露身份,夷微也显然是个化名。取自《道德经》,视而不见名曰夷,搏之不得名曰微。」 张夼点头,「不错,他以仙人的名义断案也是同样不求名利好处,他难道是个圣人?只做好事不留名?」 青檀自嘲道:「大约是我是个贪财好色的凡人吧,我无法理解他的做法。不过,据李虚白说,过几日我们就会知道夷微是谁,一切都能搞清楚。」 「会不会他是敷衍你的说法?」 「不会。」 「你为何这么肯定?」 青檀不知不觉笑了笑,「因为我觉得,李虚白应该了解我的个性。如果他敷衍我,我不会放过他的。」 张夼担忧道:「他以前假装毫无武功,如今已被你挑明,还会假装怕你么?」 青檀笃定道:「他隐藏内力,就是不想被人发现身负武功。所以他暂时还是会乖乖听话,以免我揭穿他的秘密。」 张夼期期艾艾道:「阿檀,今日这些事,我如何对江头儿汇报?」 青檀停步看着张夼,犹豫道:「川哥,我还没弄清楚,我阿姐和仙人状到底有什么关系。我担心告诉师父,师父如实上报给御前司。」 她看着河水,微微叹了口气,「我只有这么一个亲姐,不论如何,我都要尽力保全她。」 「我明白,人之常情嘛。」张夼拍着胸脯笑了笑,「你放心,川哥是个讲义气的人,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心里都有数。」 青檀拱手道谢:「谢川哥体谅。」 「谢什么,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送。」 张夼摇头,「你戳穿了李虚白,万一夷微知道想要灭口呢?」 青檀正色道:「川哥,我说错了,我除了阿姐,还有个亲哥呢。」 张夼噗嗤笑了,「阿檀你要是在江头儿跟前嘴也这么甜,也不至于穷嗖嗖的没钱花。」 青檀自我检讨,「我这个人有反骨,他越是抠门我越是想刺激他。」 就像李虚白越是躲她,她就越想逗弄他。 林氏的精神越来越不济,一天之中的大半时间都躺在床上,吃过晚饭便早早睡了。 青檀站在母亲门口,闻见从门缝里飘出来的一股药味儿,心里很是难过。一旦母亲离世,她便只剩下莲波一个亲人。这些年她替江进酒做了很多事,每次都倾尽全力,不惜代价。但是这一次,江进酒的封赏,和莲波的安全相比,太轻了。无论如何,她要保住阿姐。 青檀默思片刻,径直走到莲波房前,轻轻叩了叩门,「阿姐,我回来了。」 门内响起细微的脚步声,莲波打开房门,不由一怔,「你怎么穿着男装?」 青檀笑了笑:「春信楼人多,我担心被人看见说闲话。」 莲波莞尔:「怕人说李虚白的闲话?你还真是替他想的周全。」 青檀打趣道:「远远比不上姐姐对沈大人的那份心。」 莲波嗔道:「好端端的提他干嘛。」 青檀坐到火盆边的凳子上,轻声道:「好,今夜不提沈大人。我们聊一聊夷微吧。」 莲波正要坐下,听见这个名字,动作微微一顿。 青檀开门见山道:「阿姐不肯告诉我的事,我从李虚白嘴里问到了。他承认他就是去青天塔取信的人。」 莲波一脸吃惊,彷佛不相信李虚白会说出真相。 青檀道:「其实我早就怀疑李虚白,但是一直没有证据。今日张夼从楚定坤身上找到了两枚银针,所以我才逼问出来一些实话。」 莲波定了定神,「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夷微才是幕后主使。阿姐,夷微到底是谁?」 既然李虚白都说了,莲波也不必再隐瞒。她迟疑片刻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手下有个人名叫青鸟,通常都由青鸟来传话。」 青檀问道:「青鸟你也没有见过?」 「没有。他会让常笑传信给常福。」 「李虚白说,过几日夷微就会露面,届时一切都会弄清楚。」青檀担忧地看着莲波,「虽然我不明白夷微为何要突然自曝身份。但他一旦自曝身份,和他相关的人,都会一一浮出水面。包括阿姐。」 莲波很意外,「他说夷微要出现?」 青檀点点头,恳切地劝道:「阿姐,你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阿爹报仇。现在阿爹的仇已经报了,你及时抽身还来得及。在夷微自曝身份之前,我们一起想办法把你撇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卷进去,你就算不考虑自己,难道不想想阿娘的身体?」 提到林氏,莲波的神色开始松动。 沉默半晌后,她看向青檀,「我的仇还没有报。」 「我说的是,我亲生父亲的仇。」 青檀震惊到失语。难道她和莲波不是同一个父亲? 莲波抱歉道:「我不是刻意要瞒着你,是阿娘不让我说出身世,一来是为了保护我,二来,她把我当成亲生女儿,所以也让你把我当成亲姐姐。」 她竟然是爹娘的养女?青檀震惊的程度远远大于知道仙人就是夷微。 「我原来的名字也叫连波。」莲波用手指在桌上划了一个「连」字。 「我父亲叫连鹤,是个雕版刻字的工匠,心灵手巧,能在一颗米上雕出重瓣牡丹。因他技艺精湛,善于微雕,被官府征到钱引务。钱引务里所有工匠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探亲,他很疼爱我,每次回家都给我带回他平时亲手所雕的对象。我最喜欢的是一枚核桃,上面有八仙过海的图案,栩栩如生,精美绝伦,可惜离开益州老家的时候,没有拿走。」 「洪英四年,益州发生一起震惊朝野的钱引案。知州李修林勾结钱引务的官员,盗出专用褚纸,私印伪制钱引,为了毁灭证据,李修林纵火烧了钱引务,近百人被烧死。事发之后,李修林畏罪自杀,妻子悬梁自尽。」莲波缓了口气,「那场大火里,只有两个人没死。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陆平。」 青檀心里一惊,「陆平?聚鑫银铺的那个哑巴?」 莲波道:「他不是哑巴,是被呛坏了喉咙。他逃出生天后找到我娘,说李修林夫妻不是畏罪自尽,而是被人灭口,我父亲也没有死,被囚禁在生死海。我娘担心被牵连,带我连夜离开益州,去莲城投奔常福。常叔是我父亲的同门师兄,也是好友。到莲城后不久,我娘病故,阿娘收养了我,为我改名莲波,其实那时你已经出生,她收养我并不是因为自己无后。」 说到这里,莲波眼圈泛红,「阿娘对我的恩情,我此生都难以回报。」 青檀默默伸出手,掌心盖在她手背上,紧紧握了握,「阿姐,即便你我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我也会把你当成亲姐一样对待,这些年若不是你照顾阿娘,我也不可能再见到她。我答应过阿娘的话,不会反悔。」 「我明白。」莲波回握着她的手,「我并不是不信任你,故意骗你。而是因为你的风喉身份。我要救出我父亲,李虚白也要为他父母洗冤昭雪。如果江进酒上报朝廷,一切都将付之东流。」 青檀一怔,「李虚白的父母?」 「李虚白就是李修林的儿子李琎。宋鹏飞是他父亲的门生。」 青檀豁然开朗,终于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联。 「你一早就知道我是风喉,是谁告诉你的?」 「青鸟。」 青檀困惑不解。她在朔州寻找夷微是替江进酒办私事,独来独往,没有和当地的风喉组织联系过,也没人知道她的风喉身份,青鸟是怎么知道的呢? 青檀问道:「夷微为什么要帮你救出你父亲?」 莲波道:「他没有说缘由。我怀疑他也和当年的钱引案有关。我父亲肯定是重要的人证。」 「他打算怎么救出你父亲?」 莲波道:「他也没有说。但是我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他有没有提过生死海?」 「提过。是朝廷在耳孔山设的一座监牢,一些犯了死罪的人本该处死,但又有天下无双的独特手艺或本领,或许有一天能派上用场,所以朝廷不舍得杀,就一直关押囚禁在生死海,一直到死。」 青檀不忍心打击莲波,耳孔山的监牢之所以叫生死海,是因为只有死人才能出来。 活着的人是不可能离开那里的。 夷微要怎么才能从一座守备森严堪比天牢的监牢里救出连鹤? 第53章 53 李虚白翌日果然如约前来,青檀直觉他知道的内幕必定要远远多于莲波,于是忍不住问青鸟是谁,夷微为何要现身,李虚白依旧还是那句话,「你过几日都会知道了。」 青檀悻悻地瞪着他,「到底过几日?」 李虚白想了想,「应该不出七日。」 问不出关键信息,青檀只好转换话题,「川哥在仙人状上下了毒,你为何没有中毒?」 李虚白很好心地告诉她,「因为我取信的方式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青檀好奇不已,「那你怎么取的信?」 「以后再告诉你。」 「……」 李虚白看着青檀气瘪的样子,微微露出一抹笑意,「不过,即便我中了招魂引也没事。」 「你百毒不侵吗?」 「不是,我会解毒。」 青檀惊讶,「那是川哥的独门毒药,你会解?」 李虚白:「当然会。」 青檀气结,这也太没面子了,敢情他一直暗戳戳藏在暗处看他们白忙活! 「你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不是很得意?」青檀气不过,说着说着就要动手,李虚白闪身避开她的拳头,顺势握住她的手腕,青檀反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李虚白吸了口气,无奈道:「说假话要娶你,说真话要挨打,你还讲不讲理啊?」 青檀本觉憋气,听见这句话忍不住又想笑。 李虚白看见她眼中笑意,方才松手道:「岁除后我过几日再来。」 青檀好心道:「你若觉得冷清,不如来书坊守岁,届时我师父他们也会来,人多热闹。」 李虚白道:「我习惯了。」 青檀想到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心里一沉。难怪他和她一样不轻易信人,因为他和她一样也是自小就失去父母庇佑,必定吃了很多苦。 在京城找到邓瘸子的那一夜,他冒着雪去酒馆寻她,对她的态度不同寻常,或许就是因为同病相怜吧。 萧元盛返京当日本该进宫面圣,因遇刺受伤,拖到岁除前日方才进宫觐见天子。年前最后一次朝议已经结束,天子赵镇将他和宰相蔡源留在政事堂。 萧元盛时隔三年再次面圣,发觉天子愈发干瘦枯槁,唯独一双深眸依旧犀利,不怒而威,高深莫测。 天子先询问伤势,然后才提到他送来的奏议。 「《平戎策》朕已看了,河间适合养马,且铁矿丰富,可惜被北戎占据多年,朕也想过收复河间,但对北戎开战,需从长计议。」 萧元盛禀道:「我朝原在河州设有茶马互市,北戎以战马换取药材、粮食、茶与绢帛等物。如今北戎有我朝岁贡的茶与绢帛,不仅取缔茶马互市,且严禁马匹流出北戎,下令每擒获鬻马出界人,皆杀戮,远配其家。很快军中便会出现战马不足的迹象。」 天子不自觉地皱起眉。北庭军战马不足是个极大的隐患。 萧元盛又道:「北戎原本通过榷场购买绢帛,如今不仅不用买,还把岁贡剩余的绢帛低价卖给我朝商人,两头赚钱,如今又因为朝廷盐钞更换频繁,贩盐商户怨声载道,北戎趁机走私青白盐流入我朝,冲击官盐。榷场虽有盈利结余,但流入北戎的铁钱铜钱日渐增多,长此以往,必成大患。」 蔡源听见「盐钞」,悄然觑了一眼天子。天子眉间的川字皱的更深。 「臣领朔方节度使,这些年眼看北戎越来越富足强盛,心里甚是焦虑不安。究其原因,与我朝岁贡不无关系。臣以为,岁贡不是长久之计,只有出兵讨伐北戎,收复河间才是一劳永逸的良策。」 天子不置可否地看向蔡源,「相国以为如何?」 蔡源道:「臣以为国力再强盛些方可出兵讨伐,否则一旦兵败,后果不堪设想。」 萧元盛道:「相国所言极是,只不过北戎这些年靠着岁贡,养的兵强马壮,占了河间又图谋陇右。再纵容下去,只怕是养虎为患。即便不与北戎开战,岁贡也不可再续。」 蔡源反驳道:「那些岁贡的银两,经由榷场交易又赚回十之六七。若是打仗,花费的可不止那点岁贡银两。」 萧元盛道:「不知相国可有良策解决战马问题?」 蔡源没有吱声,脸色有些尴尬。 「臣并非想要挑起战事,图谋军功。岁贡只会增加北戎的实力,掏空我朝国帑,隐患无穷。」 天子默不作声,心里摇摆不定。岁贡换来的天平,不是长久之计,隐患良多,但与北戎开战,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不愿冒险。他四处征战,历经千辛万苦方才一统天下,这得来不易的荣华太平和王权宝座,对他来说,艰辛宝贵。带着隐痛暗疾的身体,时时刻刻提醒他,他已经不是雄心勃勃的铁血壮年,眼下他只想要活得舒服一些,久一些。 萧元盛一看天子的态度游移不定,识相的不再提收复河间,转而说道:「即便当下不与北戎开战,也不能任由白银与铜钱铁钱流入北戎。依臣愚见,不如将实物岁贡改为票引。」 「百姓运送岁贡前往北戎,长途跋涉,苦不堪言,用票引不仅便于运送,也不必担心途中被人抢劫。可免除百姓徭役,由商队运送货品到朔州榷场,北戎拿着票引自行去榷场交易。商人回京后再以票引换银两。」 蔡源面色微动,露出喜色。 天子却无动于衷,淡淡道:「萧卿先回去吧。等开年朝议,几位相国和户部一起再议此事。」 萧元盛谢恩离去,走出皇宫,恰好碰见国师玄一真人入宫。 萧元盛立刻上前见礼。玄一真人有些受宠若惊,虽说他在天子面前得宠,朝中无人敢对其不敬,但萧元盛这种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居然也对他如此恭敬,颇给面子。 玄一关切道:「使君的伤无碍吧?」 萧元盛笑道:「一点皮外伤早就不碍事了。承蒙圣上体恤,一定要我修养几日再进宫。」 玄一恭维道:「使君年轻,身体强健,恢复的快。凶手还没抓到么?」 「没有。不过御前司的人还在暗中搜查。」 寒暄几句之后,玄一入了宫门。 萧元盛贴身侍从容丘牵马过来,问道:「使君是回府还是去留邸?」 萧元盛想了想,「回府吧。」 明日岁除,她总不至于今日还去他家里吧? 萧元盛目力过人,还未走到国公府门前,便见到长街那头,一辆华丽的翟车停在门口,他勒住缰绳,吩咐容丘去问问谁来府中做客。 容丘打马过去问了门房,转头过来回禀,是瑜贞公主。 萧元盛立刻调转马头,毫不犹豫地回了北庭军留邸。 邸官赵嘉忙不迭的从宿房里奔出来迎接,问道:「使君怎么又来了?」 萧元盛坐在太师椅上,没好气道:「家里来了客人。」 赵嘉是萧元盛留在京城的心腹,心里一盘算这京城能让萧元盛躲着不见,一提就烦的人,便有了数,「莫非又是瑜贞公主?」 这位瑜贞公主,未嫁之前听说定国公之子少年英雄,英武俊朗,后又听说萧元盛字贞劭,便觉得这是命定的缘分,天作之合,痴缠着要嫁给萧元盛。萧元盛早与刑部侍郎许由之女定有婚约,瑜贞仗着公主身份,暗地里逼女方主动退婚,事情传扬开来,弄到圣上脸上无光,匆匆给她定下驸马出降。 萧元盛哼了一声,「你该去街上支个算命摊子。」 赵嘉道:「使君不必烦恼。在下今日打听到一桩秘事,暂且还未传开。」 「什么事?」 「北戎要与我朝和亲,圣上把惠王的女儿封了公主,打算开春后嫁去北戎。但是近日北戎突然变了卦,点名要娶瑜贞。」 萧元盛这几日以养伤为由,甚少出门,听见这个消息不由有些意外。 容丘和他一样想法,冲口就说:「瑜贞是个寡妇。」 赵嘉道:「北戎人那讲究这一套?瑜贞和太子都是元后所出。圣上看在元后的情分上,对瑜贞宠爱有加。北戎人听说她新寡,立刻便改了主意,点名要她。」 容丘道:「圣上会舍得让亲女和亲?瑜贞又是他最宠爱的女儿。」 萧元盛不屑道:「圣上不想和北戎开战,连岁贡都不肯断,难道会为了一个公主去得罪北戎?依我看让瑜贞嫁到北戎是板上钉钉。」 容丘原本不喜瑜贞,对她一直缠着萧元盛颇有怨言,加之后来在萧元盛的婚事中搅的萧、许家两家家宅不宁,听见这个消息先是松了一口气,转头又同情起来,「嫁到北戎可真是太惨了,听说北戎王比圣上年纪还大。」 萧元盛突然明白过来,为何这几日,瑜贞不顾颜面,三番两次上门找他,原来是北戎求娶,她急于想要找个夫君。 赵嘉又问:「使君的奏议圣上可准了?」 萧元盛嗤道:「有蔡源那个老匹夫唱反调,准了才怪。」 赵嘉呸道:「这几年朝廷靠着他敛财,百姓早已把他骂死了。就是他出的馊主意,让朝廷发行盐钞,让商户出钱购买盐钞,去产盐地凭钞购买盐,可商户拿钱买了盐钞,朝廷又发行新钞,需要商户补钱以旧钞换新钞。商户好不容易换完新钞,没几天又要重来一次新盐钞,逼着商户不断掏钱以旧换新。长此以往,朝廷的信誉都被他这个老贼给败光了。」 萧元盛道:「所以他一定会劝圣上同意用票引来代替实物岁贡。届时榷场商户拿着茶引,绢引回来换取银两,他必定又会仿效盐引,造出新的茶引,绢引,盘剥那些商户补钱,以旧换新,搜刮一轮。」 赵嘉道:「北戎若是不肯接受票印,一定要实物岁贡呢?」 「北戎翻脸岂不是正好?陛下不想开战,想继续拿钱来换太平。」萧元盛叹了口气,「依我看,只有北戎先挑事,圣上才会应战。圣上老了,不复当年。只知道吃丹药求长生不老。」 赵嘉意味深长道:「使君勿急,公主死活不肯嫁到北戎,这不正是天赐良机吗?」 第54章 54 萧元盛在留邸躲了一个多时辰,估计瑜贞已经走了,方才带着容丘回了定国公府。 赵夫人没好气道:「你待在京城本就时间不多,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动不动去留邸呆着,生怕我和晴儿烦你是不是?」 赵夫人的怨气一旦发作起来就没个头。萧元盛深知母亲的脾气,若不解释清楚,别想得到清静。 「我并非不想在家多陪陪母亲和晴儿,去留邸也是迫不得已,」萧元盛有点难堪的搓了下额角,「是为了躲瑜贞。」 赵夫人明白过来,不由气道:「她那个没脸没皮的样子,我都替圣上臊的慌。」 萧元盛借口养病不见外客,她依旧三天两头登门拜访,醉翁之意,阖府皆知。萧毅在世时升迁靠的是实打实的军功,萧家也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赵夫人知道自己性情强势,侍候不来公主儿媳,所以当年就对瑜贞避之不及,如今更是。奈何她公主身份,又不敢让她吃闭门羹。 赵夫人叹气:「晴儿她娘也是个命短福薄的,若是好端端活着,那会又让瑜贞缠上来。我现在担心万一圣上赐婚。」 正说话间,管家从外间递进来一个拜匣,言明是十七王爷派人送来的。 萧元盛打开拜匣,里面是一张两寸宽的梅花笺,赵斐邀请他今夜前去百花楼赴宴。 身为边疆大吏,他不便与朝中亲王来往过密,以免引来猜忌。不过这位十七王爷赵斐是个例外,他从不参与朝政,是出了名的闲散亲王,吃喝玩乐是一把好手,因母亲越贵妃在宫里深得盛宠,圣上也由得他在京城随心所欲。 萧元盛心里掂量一番,也不愿意得罪这位闲散亲王,于是便在傍晚时分带着容丘前往。 百花楼新建,开张没几日,萧元盛第一次来。站在楼宇之外,便闻见浓郁的花香越墙而来。楼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九曲回廊造成花瓣模样,中间挖渠引来温泉水,两侧种满牡丹芍药,梅花,迎春,此刻尚是寒冬腊月,这些原本开了春方才绽放的鲜花,被暖气熏蒸催开,千娇百媚,奼紫千红,置身楼宇之中,花香扑鼻,暖意融融,如身处三春盛景。 萧元盛举头看着楼上数间雅阁,也不知赵斐身在那一室,正准备招呼酒馆来问。 头顶传来一声,「贞劭,我在这儿。」 赵斐依在栏杆上,衣领半开,手中举着一杯酒,喜笑颜开的对他招手。 萧元盛抬头看去,不禁眉头一抽。赵斐和瑜贞长的有点像,偏偏今日他头上还插着一朵芍药花,有点女气,乍一看更像瑜贞。 萧元盛抬步上楼,进了雅阁。容丘和赵斐的几名侍从留在外面等候。 屋内四角烧着火炭,桌上摆放着火锅炉子,愈发燥热,难怪赵斐衣衫轻薄,衣领都解开了。萧元盛本来就不怕冷,这一入温室,瞬间便出了满头汗。 赵斐热情万分的招呼他坐下,毫无芥蒂的说:「快脱衣服。」 萧元盛解了外氅,挂在屏风后的衣架上,趁机四下打量一番,屋内摆设无不雅致精美,显见花费不少。 「王爷好雅致,找了这么个好地方。」 「这是京城那几家最有钱的商户合伙建的,前几日才开张。」赵斐得意的指着雅阁上的牌匾,上面写着「谪仙」两字。「喏,这间雅阁送了我。我便是不来,也不会招待别人。」 萧元盛心里冷笑,朝廷对商户盘剥的厉害,动不动抄家夺财。京城这几家豪商,恐怕也是心惊胆战,生怕那一天刀架到自己脖子上,于是便耗费巨资打造这样一个酒楼,除了挣钱,主要为巴结朝中权贵买个平安。 赵斐给萧元盛倒满一杯酒,「你难得回京一趟,想见你一面也不容易。上次与你喝酒还是三年前。」 萧元盛知道赵斐不会平白无故的约请自己喝酒,索性直问,「王爷叫我过来是不是有事?」 赵斐嘻嘻笑道:「想请贞劭替我弄几匹好马。」自从北戎取消了茶马互市,宝马良驹已是千金难求。 萧元盛笑:「这个容易。」 「那我先谢你了。」赵斐将酒杯递给他,萧元盛盛情难却,一饮而尽。 酒杯刚落到桌上,突然外面珠帘辟里啪啦数声脆响,「好你个十七!喝酒也不叫我。」从外面走进来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 赵斐连忙起身,拱手赔罪,「阿姐恕罪。阿姐快请坐。」 萧元盛一看来人,恨不得拔腿就走。 瑜贞媚眼如丝的望着他,娇声道:「真是巧了,贞劭也在。」 萧元盛硬着头皮行礼,「见过公主。」 「免礼。」 瑜贞外面穿着一件白貂大氅,脱掉之后,内里竟是一身火红长裙,她故意将貂衣搭在萧元盛的外氅上,然后婷婷袅袅的走到他跟前。艳丽繁复的裙裾从他的靴上扫过去,轻盈的一落,状若一朵红莲飘下去。 瑜贞毫不客气的坐在赵斐的位置上,轻扬着下颌,冲着萧元盛嫣然一笑,「坐呀。你也太拘礼了。和十七在一起就这么随意,怎么见了我就拘谨起来,难道我会吃了你不成?」 「微臣不敢。」 她娇嗔的瞟着他,「什么敢不敢的,想见你一面可难如登天呢。每次去府上,夫人都说你不在家。」 萧元盛低着头,也能感觉到那道直勾勾的目光,勾着他的脸。心里又气又恨,却无奈只能忍着。 「这是什么酒?闻着不香呀。」瑜贞端起酒杯,不屑的撇撇嘴,对赵斐道:「你下去把我车上的好酒拿上来。」 赵斐笑嘻嘻的应了一声,很识相的飞快闪出门外。外头便是他的侍从,非得他堂堂亲王亲自跑去拿酒? 萧元盛此刻彻底明白过来,是瑜贞利用赵斐把他钓了出来。 雅阁里只剩下瑜贞和他,萧元盛思量着自己如何找个借口马上走人,正欲开口,却见瑜贞将艳红的指甲伸入酒杯中,沾了一些酒水,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贞劭。 萧元盛气到脑子发懵,没想到嫁人之后的瑜贞,比当年更为放肆,胆敢这么赤裸裸的调戏他! 「有人居然私下里造谣,是你夫人许氏是被我吓死的。我真是冤枉。」瑜贞抬眸望着萧元盛俊朗的眉眼,幽怨道:「我有那么可怕么?能吓死人?」 萧元盛冷冷道:「公主勿信那些谣言。许氏产后病故,与公主无关。」 瑜贞娇嗔道:「你这么想就好,我怕你也误会我。」 眼看赵斐迟迟不来,萧元盛再也忍不下去,起身道:「臣还有事,先走一步。」 瑜贞居然也没拦着他,从桌上端起酒杯,红艳艳的嘴唇朝着他努了努,「喝了这杯酒再走吧。」 萧元盛无奈,只好接过她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 「等等我看十七上来了没有。」瑜贞提着裙子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看,自言自语道:「咦,十七跑哪了?」 说着,她关上窗户,回眸冲着萧元盛一笑,眼波无比妩媚,「十七请的是萧郎,该走的人是我。萧郎请坐。」 萧元盛突然觉得浑身燥热起来,总不至于听见一声萧郎就起了反应吧。 奇怪,这酒是赵斐准备的,方才两人还喝了两杯,赵斐和他都没事,怎么瑜贞给的这一杯酒有问题? 难道是瑜贞的指甲里藏了东西?她方才沾了酒写他的表字。他被她这个撩拨调戏的动作弄的尴尬羞恼,愤懑之下并未留意她端起来的那杯酒,是不是她动过的那一杯。而且他也绝想不到,瑜贞堂堂公主之尊,会做出这等毫无廉耻之事。 「你是不是不舒服?」瑜贞靠了过来,一股浓郁的幽香顿时让他体内的燥热再加重了几分。 他本想立刻离开,却发现腰下异样,袍子根本无法遮挡。外氅挂在衣架上,他不想失礼更不想被瑜贞看到,只得站着不动,想要强行运气将异样压下去。 瑜贞走到他跟前,披帛从她的肩头滑下去,露出雪白的胸脯,上面绣着艳丽的牡丹花。 白花花一片展露面前,越发勾起身体里的邪火,萧元盛目光无处可放,暗暗呸了句不知廉耻。 「我那点比不上许氏,你宁可娶她,也不要我?」她幽幽怨怨的望着他,一双眼睛勾魂摄魄,「许氏病故,我的驸马也死了,萧郎,你看,这就是缘分。兜兜转转我们就该在一起。」 萧元盛哑着声问:「你在酒里放了东西?」 「对啊,你不是躲着我么,我偏偏生米煮成熟饭,让你这辈子都躲不开。」瑜贞扯着萧元盛的腰带,往自己怀里一带。 「公主得罪了。」萧元盛顾不得体面,推开瑜贞,疾步走到衣架前,取了外氅披上。 容丘和赵斐的侍卫守在门口,萧元盛满面赤红的出来,容丘还以为他喝醉了,忙上前扶住他,问道:「使君喝多了?」 萧元盛没心情也没功夫细说,压着体内的燥热疾步朝着门外走去。 容丘不明所以地跟着他到了马车前。萧元盛坐在车里,虽极力克制,却依旧难以掩饰窘态,气喘吁吁,面红如潮。 容丘是习武之人,顿时觉得车里的萧元盛不对劲,碍于萧元盛的身份,他没好意思说出媚药两个字,试探着问:「使君你是不是中了毒?」 萧元盛哑着嗓子道:「去找个医馆。」 「不用了。」从容丘的身后走出来一个人,黑衣轻裘,带着一张傩舞面具。 容丘听声音像是熟人,试探着问:「佛狸?」 萧元盛见惯了他戴面具的样子,知道是他,不禁失笑:「你来的可真是时候。」 话音落下,一颗药丸塞到了他的嘴里。 第55章 55 [此章节已锁] 元正给假七日,因为楚定坤的案子,沈从澜岁除这日方才带着阿永启程回京。出了城门,他没有继续前行,而是来到高岗的一处凉亭上,朝着出城的官道,翘首张望。 不多时,果然看见一辆马车徐徐前来。沈从澜不知不觉露出笑意,目光跟随着那辆马车,眼见离自己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亭外的台阶下。 安小虎放下脚凳,扶着一位带着帷帽的女郎下了车。沈从澜不用看面容,从女郎窈窕熟悉的身形确认无疑就是他等的人。 他走到亭下,亲手替她揭开面纱,轻声道:「这里没有外人。」 有安小虎和阿永在,莲波依旧有些不自在。她避开沈从澜灼热的目光,扭头对安小虎道:「你把车里的东西搬到沈大人的车上。」 沈从澜问:「什么东西。」 「阿娘备了些礼物,让你带回去。」莲波飞快说完,又重重盯他一眼,「你不许不收。」 这一记眼神,外加这一句不容拒绝的话,虽是命令,却带着一股亲密的味道。 沈从澜心醉神摇,微笑道:「我收下就是。是你给我准备的吧?」 的确是莲波亲手准备的,但她避而不答,提裙迈上台阶,走到亭子里。 高处风大,沈从澜担心她受风着凉,想替她把面纱放下来。手指捏着面纱,却有点不舍得放,好不容易见一面,还没看够。 莲波对上他直勾勾的目光,俏面微红,推开他的手道:「我今日来这里见你,是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沈从澜柔声道:「什么事?」 一阵风吹来,莲波微微瞇起眼眸,「你回京之后,必定会见到苏大人。他肯定会问起青天塔的仙人状,你打算如何回复?」 沈从澜没想到她会提起此事,随口答道:「我自然是如实回复。我还未曾来得及调查仙人状。」 莲波目光幽幽地望着他,「如果苏大人问起你的看法,你能否偏向于青天塔上真有神仙的说法?」 沈从澜一怔,「为何这么做?」 莲波道:「其中缘由,我暂时不能说。不过,等过几日我会对你解释清楚。」 沈从澜聪明过人,当即就问:「你和仙人状有关?」 莲波毫不讳言,「对,有关。」 沈从澜吃惊地看着她。 他自问对莲波了解颇深,她知书达理,简单单纯,除了溪客书坊和她母亲妹妹,别的事都不怎么上心,怎么会和仙人扯上关系? 他立刻问:「是不是有人胁迫你?」 莲波淡淡一笑,「不是。等你从京城回来,我会告诉你的。」 沈从澜拉住她的手,「我初三回来。」 莲波点头,「好,我等你。」 青檀提议让她想办法让沈从澜相信青天塔上有神仙,以她对沈从澜的了解,想要说服他几乎不可能。沈从澜并非一个昏聩无能,容易糊弄的人,他天资聪慧明察秋毫,直接就识破了仙人状最为关键的所在就是褚纸。思前想后,她决定用直接的方式来告诉他。 岁除是京城一年之中最为最热闹的时候,君臣共庆,普天同乐。 宫里的庆贺先以驱傩开始。近百名驱傩者带着面具,蒙着熊皮,从永安门进入皇宫,领队唱师手持长鞭唱着逐疫歌,驱鬼逐疫,祈福求愿。受邀入宫赴宴的官员,跟在驱傩舞者的队伍后,浩浩荡荡步入皇宫。 整座宫城早已盛装装扮,处处呈现出繁华和喜气,黄铜铸就的巍峨花树,挂满七彩宫灯,将宫廷内外映照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每隔数丈都有沉香架起的篝火,香气扑鼻,直冲云霄。 萧元盛入宫赴宴带了赵嘉和容丘随行,故意放慢脚步,落在最后。 赵嘉边走边打量着容丘,总觉得今日他有些奇怪,之前他和容丘关系还不错,见面谈笑风生,今日也不知为何,大喜的日子,容丘突然变得沉默寡言,赵嘉与他说话,他就只会嗯一下,脸上也是面无表情。 赵嘉好心道:「你莫不是身体不舒服?」 容丘迟疑片刻,又嗯了一声。 萧元盛忍不住笑,「大过年的别咒自己有病。」说罢又对赵嘉道:「别问了,他不是容丘。」 赵嘉赫然吃了一惊,「怎么和容丘长的一模一样。」说完又恍然大悟他带着「容丘」面具,还好,容丘常年在朔州,和京官们根本不熟,不会被人看出破绽。 萧元盛交待道:「等会儿我要在殿内入席,你在外面多照看着他些。」 赵嘉很识趣地没有询问眼前的「容丘」到底是谁,低声道:「使君放心。」 低品阶的官员轮不到进麟德殿内入席,座位安排在殿外,用厚重帷幕绕着麟德殿的东西两侧,团团围了一圈遮挡风寒。 殿内一片喜气洋洋,官员们身着新衣,互贺新春。萧元盛独自进了麟德殿,被内监引到席位前。不多时,天子带着后宫嫔妃与皇子公主驾临,殿内殿外群臣山呼万岁。 天子赐座赐酒之后,烟花腾空,鼓乐齐宣,一场激烈轩昂的傩舞拉开序幕,接着便是气势恢宏的破阵舞。 坐在皇后身边的瑜贞无心观看歌舞,心绪不宁,烦躁不安。因为在这场宫宴上不仅有文武百官还有外国使臣,其中北戎使臣最为醒目。蛮夷之邦,毫无规矩礼仪可言,大殿之上不仅明目张胆的打量瑜贞,还交头接耳的讨论。瑜贞一想到北戎王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恨不得找个刺客立刻去杀了他。 麟德殿内有天子和储君在,群臣不免拘谨。坐在殿外的臣子们反而更为放松惬意,举着酒杯互相道贺,在席位之间来回穿梭。赵嘉身在北庭军留邸,平素和京城官员见面机会多,不少熟人端着酒杯来与他寒暄。他忙于应酬,过了半晌一转头却发现原本坐在他身边「容丘」不见踪影,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他急忙放下杯子,正要离席去找,容丘却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 赵嘉虚惊一场,低声问道:「你去了哪儿?」 「茅厕。」 「容丘」终于说了两个字,不再是一声嗯。 赵嘉从声音判别他是个年轻人,心里暗暗猜测,莫非是萧家没有官职的亲戚,想要进宫来看看热闹?不然为何要假冒容丘入宫? 觥筹交错之际,空场上的傩舞者表演起喷水画符,吞火吐火,过火海,踩刀梯等把戏。 看到踩刀梯时,席上有人便提起了青天塔。 「你们可听说幽城的青天塔,上塔投仙人状也是要踩刀梯的。」 「听说过,仙人有法眼,如果投机取巧去投仙人状,他就不予理会。」 「不是刀梯,是十八级铁钉板,不过也和刀梯差不多,不知道那个踩着更痛。」 幽城是离京城最近的一个县,仙人状的消息很早就传到了京城,尤其是温秀才的那个案子被闹到京城来,官员几乎都知晓此事。 正说着,突然有人惊呼了一声,「快看那里!」 就在刀梯背后的幕布上,突然出现了一座古塔。篝火和明烛映照之下,古塔的形状栩栩如生,紧接着更不可思议的景象发生,从古塔的塔顶上居然出现了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声,「这不就是青天塔!」 一片惊呼声中,早有内监飞奔入殿内,禀报天子。很快,帝后带着太子魏王国师等人从殿内疾步而出。 就在这时,在仙鹤的背上,出现一位道骨仙风的仙人! 众人惊呼不已,「是青天塔的神仙!」 「仙人显灵了!」 傩舞早就停了,惊呼过后,圈场陷入一片寂静,只见仙人骑在仙鹤上缓缓飞升。 魏王道:「父皇,这是百年难遇的奇象祥瑞啊。」 仙鹤的嘴里还叼着一个东西,看上去方方正正,忽然有人说了句,「那莫非是国玺!」 此言一出,群臣一阵哗然。 前朝覆灭之后,天下一分为三,传世玉玺下落不明。大周先后灭掉南越和东吴,一统天下,天子心里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找到玉玺。那是河山一统的至高权柄,代表无上权威,得之方才彰显圣人是名正言顺的天子,让天下臣民归顺服从。 天子紧紧盯着仙鹤嘴里的那个物件,可惜幕布上的影子,看不分明究竟是不是玉玺。 玄一知道天子心思,立刻道:「定是国玺。陛下诚心感动上天,意欲派仙人将国玺送给陛下。」 群臣立刻纷纷附议,说起各种奉承恭贺的话语。 突然之间,幕布上的仙人仙鹤倏忽消失,眨眼功夫就无影无踪。 太子赵翼悄然对贴身内侍递了个眼色。内侍立刻飞奔绕到帷幕之后,幕后空无一人,并无任何异样,麟德殿外不仅有御前司高手在巡逻,帷幕之后每隔数步都有禁军值守,绝不可能有人在幕后做把戏。 天子本就信奉神仙,今夜亲眼所见仙人显灵,愈发深信不疑。当即命人支起供案,带着文武百官一起拜神祷告祈愿。 宫宴结束,官员们各自回府。萧元盛带着赵嘉和容丘走出宫门,先将赵嘉送回留邸,然后回转国公府。 车里只剩下萧元盛和「容丘」,萧元盛这才笑着拍拍「容丘」的肩膀,「我真是悬了一晚上的心,生怕被人发现。」 「容丘」双手抱臂,「我做了大半年的准备,没有确定把握怎么敢动手。」 萧元盛笑道:「今日仙人显灵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可惜玉玺看不大分明,幸好你喊了一声,不然皇帝还没想到那是玉玺。」 「容丘」好整以暇道:「无妨,还会让他再次看到。」 萧元盛由衷道:「这事你一定能成,没有人比你更聪明。」 街上热闹非凡,爆竹之声不绝于耳,红映霄汉,马车行到一处街口,「容丘」撩开帘子对车夫道:「就把我放在这里吧。」 车夫勒住缰绳,「容丘」跳下马车,对着车里的萧元盛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路口一群人在打灰堆,嬉笑一团。 萧元盛心里一动,跳下马车,扯住「容丘」的胳膊,「等等,打灰堆许个愿再走。」 「容丘」傲然道:「得了吧,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神仙靠不上。」 萧元盛嘁了一声,「你还不是打着神仙的旗号才让鱼上钩?」 「容丘」双手拢袖,懒散立在一旁,看着萧元盛将一串铜钱套在竹竿上,口中念念有词,「各位过路神仙,保佑佛狸如愿。」 来而不往非礼也。「容丘」只好接过萧元盛手里的竹竿,朝着灰堆打了几下,「保佑贞劭如愿。」 萧元盛看着灰尘混着炮仗的纸屑四下飞扬,朗声笑道:「好戏要开场了。」 「不,是好戏该收尾了。」容丘潇洒地将竹竿往地上一插,「幽城见。」 第56章 56 幽城虽比不上京城繁华,但岁除这日的热闹劲也不遑多让,大清早就炮竹声不断。 因为找回女儿是天大的喜事,林氏早就交待莲波今年要好好庆贺一番,提早就在春信楼里订了最贵的一桌酒席,请江进酒和张夼卫通一起来书坊过年。 风喉的身份都不高,大都是出身低微的贱民,或是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的孤儿。岁除中秋这种合家团聚的节日,对他们来说,和寻常的一天并无分别。江进酒甚至连身新衣服都没添置,张夼和卫通也和他一样,在街上买了些礼物就直接登门了。 书坊里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景象,花厅里布置的暖意融融。 林氏特意换上一身新装,绛红色褙子衬得她苍白的脸上也有了气色。她是第一次见江进酒,连着敬了他三杯酒,再三感谢他当年从邓瘸子手里买下青檀,不然她们母女可能永无相见之日。 林氏也不过比江进酒年长六岁而已,一口一个恩公,喊的江进酒有些惭愧,连连说不敢当。 青檀不失时机道:「阿娘,我师父还没成亲呢,叫恩公把他叫老了。」 张夼和卫通低头偷笑。江进酒当着林氏的面也不好瞪她,只能窘笑。 林氏敬完酒又拿出一个锦盒,双手奉给江进酒,「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恩公收下。」 江进酒一看是个盒子,直觉这里放的绝对不止一张银票,连忙推辞不受。 林氏恳切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我也不必隐瞒。除了书坊的生意,我还入股了几个铺子,这些年攒了些积蓄,初衷是为了悬赏寻找溪客,如今溪客也找到了,这些为寻找溪客而预备的银两就当是酬谢送给恩公。」 江进酒死活不肯收下,林氏感动不已,翘起拇指赞道:「恩公真不愧是江湖侠客,仁义君子。」 青檀忍俊不禁。江进酒看着她,突然间想起一件往事,顿觉芒刺在背。 林氏身体虚弱撑不了太久,陪着江进酒聊了会儿天,吃了些饭,莲波便扶着她回房间休息。 剩下的四人都是好酒量,边吃边聊,喝完了整整两坛酒。 江进酒听见外面此起彼伏的炮竹声,不禁叹道:「白发催人老,青阳逼岁除啊。」 张夼立刻道:「江头儿正当壮年,那有白发!」 青檀好心建言:「师父还是尽快成亲吧,再拖拖可就真的老了。」 江进酒哼道:「没大没小,你还是多操心自己吧。」 酒已喝完,人也尽兴,眼看时辰不早,他带着张夼和卫通告辞离开。 三人意气风发走到街口,张夼掏出一个锦盒递给江进酒,「江头儿,阿檀让我交给你的。」 江进酒一看正是林氏要送的酬谢,不由气道:「我说了不收,你没听见啊?」 张夼一怔,「我还以为你是客气。」 江进酒没好气道:「敢情我在你们眼里就是见钱眼开,爱财如命是吧?」 张夼摸摸鼻子,呵呵干笑,「没有的事。江头儿是该省的省,该花的花,绝不是抠货。」 江进酒气哼哼地一把抢下盒子,「你们先回去,我去还给她。」 青檀和莲波带着书香墨香正在庭院里放烟花,听见门外有人叩门,便把手里的烟花交给书香,打开大门。 江进酒站在外面,一脸不悦道:「我说了不收,你当我客套呢。」 青檀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的莲波,反手把大门关上,对江进酒道:「师父,刚才当着卫通和川哥的面我不方便讲。我要退出风喉,留在幽城陪我娘。日后不能再替师父办事了,这笔钱就当是我孝敬师父的。」 江进酒先是一怔,随即自嘲道:「你说的好像是要拿一笔钱来要买断你我的师徒情分。」 青檀忙道:「当然不是!师父对我恩重如山,那是一笔钱能买断的事?这是我和阿娘的一点心意。」 「恩重如山……」江进酒低声重复了一遍,愧然一笑,「说来惭愧,我收留你,教你武功,原本也心思不纯。」 青檀心里一动,没有吱声。 江进酒苦笑:「你那么聪明,不会猜不到我买下你的原因是什么。」 青檀轻轻点头,「我知道。师父是因为我水性好,买下我教我武功,想让我去古墓里替你取东西。」 「没错。」江进酒愧然道:「你娘一口一个恩公地感激我,还送我这么大一份厚礼,我要是收下,可就真是没脸没皮不知廉耻的畜生。」 「师父别这么说。」青檀目光坦荡,「人皆有私心。师父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将我买下来,你教我武功,养育我成人,这份恩情已经盖过那个目的。」 「不,」江进酒有些动容,「阿檀,有件事我一直耻于出口,扎在我心里很多年。」 青檀默了默,「你是说墓室中的那具孩童尸骸吗?」 江进酒慢慢点了点头。她聪慧无双,果然已经猜到了。 那个死掉的孩子是他的一个梦魇。人年纪大了会变得心软。每每回忆往事,他都充满愧疚和悔恨。 青檀叹了口气,如实道:「我有时候忍不住气师父,也是因为这件事一直扎在我心里。」 如果她不是运气好,也会死在墓室里,变成另外一具尸骨。 江进酒酒后血热,心想既然已经挑明,那就索性将埋在心里多年的秘密都倾倒出来,一吐为快求个心安吧。 「那孩子功力不够,打不开墓门,被困死在里面。我不死心,后来费尽心血找到了苗神谷段氏后人,斥重金买了一颗神力丹,吃后内力猛增,强行破开墓门不是问题。」 江进酒说到这里,停下来,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件事压在心里数年,卑劣到让人难以启齿。 「可是,吃了它会短命。段氏后人说服过神力丹的人,没人活过三十六岁。」 活不过三十六岁?!青檀惊诧地看着江进酒,澄澈清丽的眼眸里印着他充满羞愧的脸。 江进酒低头不敢看她,「虽然你没吃那颗神力丹,但我每每见到你,都觉得心里有愧。」 一支烟花伴着尖锐的呼啸声冲上云霄,砰的一声在半空中炸开,映着青檀略显青白的脸。她没想到江进酒居然会这么对她。 她无法自控的想到了佛狸,他替她吃了那颗神力丹。倏忽之间,累积在心里多年的怨恼消散了一大半,甚至生出一些遗憾和怜惜。算起来,他最多只有十几年的寿命。 她哑着声问:「师父,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拿到那个铁匣?墨家早已式微,南越王甚至都将赵犀视为骗子。」 江进酒看着夜空,长长吐出一口酒气。 「入风喉者,大都是贱民出身,我父亲大字不识一个,替人干活的时候,听见私塾里在诵读将进酒,便给我取名江进酒。他一辈子穷困潦倒,卑贱低微,为了一口吃的可以给人下跪舔他的鞋面。我看见那一幕的时候,就对自己发誓,不摆脱贱民身份,不攒下足够的财富,我绝不成亲生子,我不能让我的儿子也成为贱民,我更不能卑贱如狗地过完一生。」 「贱民想要出人头地,除了参军便是做风喉。朝廷以岁贡买平安,靠军功翻身不大可能,我便做了风喉。我比幽州府的任何一个风喉都拚命,因为我一心要立功拿封赏摆脱贱籍。当我无意中打听到南越王古墓的时候,我没有上报给领头,我想私自拿到那个铁匣,立一个大功。」 「我怀疑那个铁匣里放的不仅仅是墨家的东西,还有传世玉玺。听说前朝最后一位皇帝在城破时将传世玉玺交给了守城的墨家巨子。赵犀号称墨者,极有可能玉玺在他手里。」 青檀终于明白江进酒为何要执着于那个其貌不扬的墨家铁匣。如果真有玉玺,献给圣上,那真是居功甚伟。 为了古墓中可能会有的玉玺,他不惜送进两个徒弟。青檀伤心自嘲的笑了下,「那个铁匣被我弄丢了,我会替师父找回来。」 江进酒摇了摇头,「阿檀,那东西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年近不惑,和二十年前的想法已经截然不同。我已经脱了贱籍,立功和封赏对我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我现在只想晚上睡一个好觉,白日喝一壶好酒,身边坐着我的兄弟和朋友。当我摸着良心的时候,觉得它还在。」 青檀默默地看着他。他不是好人,却也不够坏,因为良心还在,于是问心有愧,于心难安。 江进酒惭愧道:「你我师徒一场,你替我做了很多事,有几次差点送命。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今日说这些话,不是求你原谅,是让自己的愧疚少一些。」 青檀压下心里的不平和难过,涩涩一笑,「师父,即便是我吃了神力丹,我也不会埋怨你。比起在邓瘸子手里饱受欺凌毫无反手之力,沦为玩物任人宰割,我宁愿短命,也要强大。」 她洒脱地笑了笑,「人生苦短,谁又能知道那一天是尽头。如其苟且偷生的活到老死,还不如痛痛快快活到三十岁。我命由我,一日抵得上一年,一年抵得过一生。就凭你教我武功这一点,我一辈子都要谢你。」 江进酒心里一震,以他对青檀多年的了解,她的这番话是发自内心,并非虚伪作态。 青檀扬起下颌,看向夜空,「我找到了母亲和姐姐,不论怎么样,我得感谢你。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恩就是恩。」 第57章 57 元日大朝会上,萧元盛不巧又遇见瑜贞。避无可避之下,萧元盛只好上前行礼,无论心里对这个骄纵无耻的女人如何厌恶鄙薄,碍于她公主身份,不能得罪。 瑜贞对百花楼的事心里有些怨气,挥手令内监宫女退开,又对萧元盛身后的容丘和赵嘉道:「我有话要单独对使君说,你们退下。」 两人无奈只好避开数步。 瑜贞冲着萧元盛冷冷一哼:「你前日对我以下犯上的罪怎么算?」 不过是推开她而已,居然还有脸来兴师问罪,萧元盛压着心里的厌恶,躬身行礼道:「臣不想让公主清誉受损,迫不得已才动手,请公主恕罪。」 「清誉?」瑜贞冷笑:「我才不在乎。我只想痛痛快快过一天算一天。谁知道我还能在京城再待多久。」 瑜贞破罐子破摔的样子,看来圣上已经决心让瑜贞和亲。所以她才不顾身份,使出下作手段来逼他就范。萧元盛突然想到赵嘉的话,蔡源从中作梗,圣上只求长生,收复河间希望渺茫,倒不如利用和亲这个机会,让瑜贞去挑起事端。 他心意一决,语气突然变得关切,「公主可是因为要和亲北戎而烦恼?」 瑜贞挑眉打量着他,「你从哪儿听的消息?」 「臣也是来京之后才听说。臣以为圣上不会答应。」 瑜贞自嘲一笑,「我也以为父皇不会答应。」 一开始她听到消息,压根没放在心上,认为北戎在痴人说梦,父皇绝对不会答应。直到天子把她召进宫里,亲口对她说了这事。她才意识到自己在父皇眼中,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重要,随手就可以送出去。 萧元盛看看左右,低声道:「臣愿替公主分忧。」 瑜贞挑衅道:「怎么分忧?你娶了我?」 萧元盛意味深长道:「公主没听过和亲也有李代桃僵的么?」 瑜贞一怔,「你的意思是,找个容貌相似的女人替我和亲?」 萧元盛怎么可能落下话柄,点到即止,隐晦含蓄地暗示道:「和亲必从朔州出关,臣身为节度使,届时可替公主效犬马之劳,任凭公主差遣。」 瑜贞一阵心神荡漾,「贞劭,我没想到你会为我这么做。」 萧元盛道:「臣不便多言,此事公主切勿对任何人提及。」 瑜贞娇嗔道:「我知道,我才不傻,贞劭你放心吧。」 萧元盛道:「臣留在京中的这段时日,还请公主勿与臣来往,以免引人生疑。」 一箭双鵰,也可避免这段时间再被她骚扰。 瑜贞一口答应,暗自窃喜。只要不嫁给那个北戎老头儿,隐姓埋名躲在朔州也没什么,不过只是失去一个公主的名头而已,有萧元盛在,她依旧有舒适奢侈的生活。等父皇驾崩,太子登基,她再寻个机会回京城来。 萧元盛摆脱了瑜贞,长舒一口气。带着赵嘉和容丘,前往霖阳宫。 沈从澜昨夜并未参加宫宴,今日入宫参加大朝会,才从同僚口中听闻昨夜宫里发生「仙人显灵」的奇观。他素来不信鬼神,听闻之后率先想到的是,仙人先在幕布显形,随后消失无痕,这和仙人信半个时辰后变为无字天书有异曲同工之妙。难道这一幕仙人显灵也是人为操纵?可是禁卫森严的宫廷,和位于旷野之中的青天塔,不可同日而语。 背后操纵一切的人究竟如何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出宫闱,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呈现这一奇观?他究竟用意何在? 大朝会结束,沈从澜被一众官员团团围住,纷纷向他询问打听青天塔上的神仙。他正愁如何脱身,忽有太监过来传口谕,圣上召见。围在身边的官员立刻让开一条路,沈从澜定了定神,跟着太监进入内殿。 明黄色御座上坐着天子赵镇,站在他右侧的是一位身穿鹤氅的道人,沈从澜未敢细看,扫了一眼衣服,断定他就是玄一真人。 天子例行公事地问了两句税负和收成,话题转到青天塔的仙人状。 沈从澜已经猜到天子是要询问这个,便从自己到任之后接手温秀才的那桩案子说起,一直到刚刚结案的鬼园枯井案和洪英七年绑架案。 言简意赅地讲完案情,他又加了一句,「这三桩案子,环环相套,有一些玄乎其乎的巧合。温秀才偷了乔娘子的那件外袍,偏偏就扔到了鬼园的枯井中,否则井里的尸骨也不会被发现。」 玄一捋着长须道:「看来这就是天意,冥冥之中有神仙施法才让陈年旧案显露出来。」 天子又问沈从澜:「青天塔你可亲自去过?」 「回禀陛下,微臣曾亲自登临。」 「你说说看,塔内是何情形?」 沈从澜禀道:「古塔年久失修,平素人迹罕至。不知何时起,塔内最后一层阶梯变成了十八级铁钉板。微臣曾派人查过,无人知晓铁钉板的来历和出现时间,彷佛是一夜之间凭空出现的。」 「塔顶逼仄,只能容三四个人,当空悬有投送仙人状的木箱。若想投仙人状,必要踩在铁钉板上。仙人状投进木箱后便不知所踪,投仙人状者三日内会收到仙人信。」 「如何收到仙人信?」 沈从澜略一迟疑,「有人亲眼所见是神仙派青鸟送的信。」 天子听罢,没有继续问询,目光投向玄一。 玄一早已摸透天子的心思,立刻道:「陛下,贫道想前往幽城一趟,亲眼看看青天塔。」 天子微微颔首,「正合朕意。」 沈从澜心里一紧,天子派了玄一过去,幽城的局势便不是他一个知县所能掌控的。莲波说她和仙人有关,她会不会有危险? 元正给假七日,除却年前三天,年后只有四天假期,他打算初三便返回幽城,所以初二一早便携带礼帖前往苏府给苏明辉拜年。 苏府早有不少官员前来给苏明辉拜年,客厅里闹哄哄的十分热闹。 苏明辉将沈从澜单独叫到书房,问起昨日圣上召见都说了些什么。沈从澜并无隐瞒,和盘托出。 「圣上如此关心仙人状,是因为岁除宫宴上仙人显灵,那只仙鹤的口中,疑似叼着玉玺。玉玺下落不明,一直是圣上的心病。」苏明辉唇边浮起一撇讽笑,「他真是摸透了圣上的心思啊。」 沈从澜听出他讥讽的人是玄一。 「皇宫戒备森严,御前司高手如云,能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造出一幕仙人显灵的奇观,没有人做内应绝不可能成事。」 显然苏明辉在怀疑玄一。沈从澜明知故问:「大人怀疑那一幕是有人故意安排给陛下看的?」 「不仅如此。太子怀疑青天塔的仙人状也是玄一搞的把戏。」苏明辉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玄一是魏王推荐给陛下的。」 牵扯到皇子之争,沈从澜很明智地不发一言,做出低头听训的模样。 苏明辉又道:「朔州节度使萧元盛听闻玄一真人要去幽城,打算一同前往,他要登临青天塔投仙人状,求仙人指明刺客下落。」 沈从澜吃了一惊。以往都是幽城百姓登塔求助,如今堂堂节度使从二品大员竟然也去登塔求神仙指明凶手!这岂不是将青天塔仙人状闹得越发声势浩大起来? 苏明辉一脸肃色,「萧元盛投仙人状是个绝佳的机会,你务必要调动所有人手,日夜守着青天塔。夜里点亮火把,塔上挂满灯笼。一定要搞清楚青天塔上到底是人是鬼。」 沈从澜犹犹豫豫道:「也许真是神仙。」 苏明辉皱起眉头看看他,「你不是不信鬼神么?」 正因为知道沈从澜不信鬼神,且聪明过人,他才向太子举荐了沈从澜。 沈从澜认真道:「大人,属下的确不信鬼神,但青天塔发生的事,玄之又玄,有些巧合,令人费解。」 「比如乔娘子乍一看是被狗咬死,没有人怀疑她的死因。直到神仙托梦给她儿子玉郎,告知他母亲是被人毒杀,这才将温秀才绳之以法。」 「溪客书坊的林氏,被仙人告知可在京城聚鑫银铺找到丢失十四年的女儿,其长女前往京城,果真就在银铺里碰见失散多年的妹妹。」 「还有,温秀才偏偏把乔娘子的衣服扔到鬼园井中,这才让藏在井底多年的尸骨得见天日,牵扯出多年前的绑架案。种种匪夷所思的巧合,实在不像是人为,也无法……人为。」 苏明辉已经先入为主,认为仙人状是玄一搞的把戏,耐着性子听完沈从澜的话,继续说道:「玄一前往幽城,必定会住在衙署。殿下送了两个得力的帮手给你,你对外宣称从京城带去的仆人。这两人身手不凡,武功了得。可以帮你盯着玄一。如果青天塔的仙人状当真是他搞的鬼,你就当场将他拿下。」 沈从澜忙道:「玄一的身份,属下怎么敢动他。」 「有太子殿下做主,你怕什么?」苏明辉拍了拍沈从澜的肩头,语重心长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聪明过人,不会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只要你做对了,平步青云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做错了就是掉脑袋。沈从澜明白自己已经掉入一个火坑,却还不得不虚与委蛇道:「属下明白,多谢大人提携关照。」 离开苏府时,沈从澜的身边多了两个「仆人」,寒江寒雪,一对兄妹。 第58章 58 正月初三,韦无极拖着一个木箱再次来到风云镖行,洋洋得意地告诉江进酒:「你们要的机关我已经做好了,你们就说我牛不牛吧。」 江进酒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真心诚意地翘起大拇指夸道:「韦老弟真有本事。我还担心你过了正月十五才肯出门呢。」 韦无极笑嘻嘻道:「挣钱要紧。我老娘一听有钱挣也催着我尽快出门干活呢。」 江进酒深以为然,频频点头。 韦无极臭美地拍了拍木箱,「我还给它取了个极好听的名字,叫飞花流星。机关打算装在哪儿?我这就给你们装上。」 江进酒忙道:「我们自己装行不行?」他不想让韦无极知道这个机关要装在青天塔。 韦无极摇头,「当然不行啊!外行不懂其中关窍,但凡出错一点都会让机关报废失灵。我前些天给你们装看家雀的时候,你们不也瞧见了吗?这就是个精细活儿,分毫不能差。我亲自给你们装好,不然你们花钱买了机关却因为组装的不对而不能发挥作用,岂不是白花银子?」 张夼和江进酒面面相觑,江进酒无奈地对张夼点点头,意思是既然如此,也只能让韦无极亲自装了。 张夼脑子活络,立刻编个借口胡扯起来,「实话实话,我们镖行新开张,暂且还没有生意。这十几号人吃喝拉撒也得要钱,所以我们镖头想先用你这几个机关搞点赏银花花。」 韦无极一愣,「机关怎么领赏银?」 张夼笑嘻嘻道:「青天塔你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啊!」韦无极的眼睛瞪的老大,突然激动起来,「你们肯定还不知道吧?岁除那天皇宫里可是出了一件大事!现在满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江进酒和张夼齐声问:「什么事?」 「就是你们这里的青天塔啊!」韦无极绘声绘色的把宫里传出来的仙人显灵讲了一遍。 张夼和江进酒听的一脸惊诧,宫里高手如云,亮如白昼。如果是人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韦无极兴致勃勃道:「青天塔我还没过去呢,等我装完机关,我也得去瞅一眼。来都来了。」 江进酒扯着嘴角干笑了笑,「那正好,我们现在就可以去。」 韦无极露出不解的表情,「现在?」 张夼笑呵呵地搂着他的肩膀,「不瞒老弟,我和知县沈大人有点私交,沈大人不信鬼神,怀疑有人在青天塔上装神弄鬼假扮神仙。他知道我们镖行的人都有些武功,所以私下对我说,我们若能抓住假冒神仙的家伙,他就奖励我们一笔赏银。」 韦无极恍然大悟,「你们想把这个机关装到青天塔上?」 江进酒干笑着点了点头。 韦无极吃惊道:「神仙在京城都传遍了,你们居然不信?」 张夼:「我们行走江湖,见多了装神弄鬼的事,反正镖行暂且还没有生意,不如就把机关先装到青天塔上试试看。万一抓住装神弄鬼假冒神仙的人,那可是大功一件,可不单单是沈大人给点赏赐,朝廷应该也会给封赏吧?」 江进酒道:「到时候你们韦家小计可就名声大噪了。」 韦无极一听就动了心,立刻道:「行啊,反正对我来说,装哪儿都一样,你们照样给钱。」 因为仙人指出绑架案的凶犯是人人都想不到的「楚子长」,青天塔在百姓心里越发神乎其神。前来求神祈福的百姓跪在地上对着古塔烧香磕头,塔里摆放了很多贡品。 韦无极跟着江进酒和张夼上到青天塔最后一层,看到血迹斑斑的铁钉板,他立刻打了退堂鼓,「不行不行,我怕疼,这个钱我挣不了。」 江进酒失笑,「放心吧,我们不会让你破皮的。」 他和张夼施展轻功,挟着韦无极的胳膊,将他「拎」了上去。韦无极从木箱里取出「飞花流星」,将触发机关装在窗户的木格里,一旦有人踩到窗户木框就会触发机关,烟花炸开,流星粉随风四散,落在人身上,即便是夜色如墨,也能清晰可见其行踪去向。」 韦无极装完之后,拍了拍手上的流星粉,「江镖头我能不能在镖行多留几日看个热闹。说实话我也很好奇青天塔上的神仙到底是个什么样。」 江进酒痛快答应,反正镖行客房多,也不在乎多住一个人。 离开青天塔后,张夼去了一趟溪客书坊,把韦无极在青天塔窗户上设了机关的事告诉青檀。青檀听后倒也不紧张,因为李虚白说过,他取信的方式并非他们推测的那样,也就是说,他不是从窗户进入青天塔取信的。 张夼犯愁道:「我还没对江头儿说李虚白就是取信人,这事总瞒着他也不行。」 青檀点点头:「川哥别急,我们先等夷微出现,再走下一步棋。李虚白说过夷微不超过七日就会现身,也就是说,最迟初五就会知道他到底是谁。」 「对了,韦无极还从京城带来一个消息。」张夼把岁除宫宴仙人显灵的事说了一遍,提醒道:「这事已经捅到了天子面前,估计御前司和大理寺会派更多人手来查。你得尽快把莲波从这件事里撇出去,否则沈从澜也救不了她。实在不行就让她离开幽城,去外面避避风头。」 「知道了,多谢川哥。」 送走张夼,青檀立刻把「仙人显灵」的事告诉莲波,问她可否知情。 莲波如实道:「我不知情,但我直觉应该是夷微所为。」 青檀不解道:「他大费周章地惊动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莲波道:「青鸟说过,仙人状在京城传播的那么快,是因为他在京城找了几位说书先生,在市井之间大肆宣扬。还有,温秀才那个案子,是青鸟怂恿温秀才的同窗在京城到处鸣冤。夷微的目的就是要闹大,但是我没想到,他居然闹到宫里,闹到天子眼皮之下。」 也就是说,夷微利用仙人状不断造势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惊动天子。如今这场戏已经如他所愿唱到了宫里,接下来幽城可能会涌入各路「神仙」。张夼说得对,很快局势就不是沈从澜所能控制的,沈从澜和江进酒都会成为最微小的一股力量。 青檀思前想后,入夜之后还是去了一趟李虚白家。她没有敲门,飞檐走壁,径直停到正对他卧房的屋顶上。 很快,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李虚白站在门口,仰头看着对面屋顶上的人,语气有些无奈,「你为何不走正门?被人发现喊抓贼,岂不是尴尬?」 青檀轻飘飘落到他面前,语气轻松友善,「我就想试探一下,看你会不会发现屋外来了人。」 既然已经被她知道他会武功,李虚白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如实说:「有觉察但不确定,所以开门看看。」 青檀上前两步,对他嫣然一笑,灿如春花般的颜面,莹莹盛开在光影下,就在他一晃神的功夫,她出其不意捏住他的手腕,翻开一看,果不其然在他的指缝里看见了三枚银针。 青檀噗嗤笑了,「铁证如山了。」 李虚白装胡涂,「什么铁证。」 「你的暗器啊。」青檀松开他的手腕,眸光含笑的问他,「你怎么没发出去?」 李虚白挑了挑眉:「我为什么要对你发暗器?」 青檀故作吃惊道:「一片漆黑你也能看出来是我?你对我如此熟悉么?」 不然呢?李虚白避而不答,转身道:「进来说吧。」 青檀走进屋里,回身瞅了一眼对面的屋顶,慢悠悠道:「上次你明明知道我站在那里看你,你还故意宽衣解带,脱光。」 李虚白脸色飞红,「胡说。」 青檀好笑地看着他,「没胡说啊,我要是晚走一步,可就全都看光了。」 李虚白脸色通红,立刻反手关上房门,彷佛怕被人听见。 青檀继续打趣,「没想到克己复礼的正人君子,居然会使美男计。」 李虚白清了清嗓子,「你找我有事?」 「放心吧,是正经事。」青檀故意道:「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不会再打什么生米煮成熟饭的主意了。」 李虚白尴尬地做了个手势,「二娘子请坐。」 屋内依旧是她上次来的模样,丝毫没有变动,空气里隐隐飘着好闻的檀香味儿。 青檀淡淡一笑,「不用坐了,我说完就走。韦无极在青天塔的窗户上设了机关,你如果去取信,小心别触到了机关。」 李虚白看着她,神色有点异样,「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当然不想你被抓住。」 李虚白眸光微动,「因为你姐?」 青檀眼波横飞,似笑非笑,「我说因为你,你会信么?」 李虚白不做声,但是脸上表情有点别扭,半信半疑的样子。 青檀继续道:「还有件事要问你,岁除宫宴上的仙人显灵,是不是夷微所为?」 李虚白回答说是,看来他和夷微的关系要密切的多,知道的秘密也远远多于莲波。 青檀忍不住问:「他到底要干嘛?」 李虚白不紧不慢道:「后日你就知道他是谁,届时你可亲自去问他。」 不管是吊胃口还是不信任,都让人不舒服。青檀有点气恼,故意偏头看向他的床榻,「你不说,那我今晚就不走了。」 李虚白点头:「好。」 什么?好?!青檀吃惊地打量着他,「你刚才说什么?」 李虚白竟然胆大包天地迎着她的目光,毫无畏惧道:「我说,好。」 青檀又好笑又好气,「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自打戳穿他的伪装后,「恐吓强迫」这一招不好使了。 李虚白有恃无恐道:「反正你又打不过我,又不能对我怎么样。」 言下之意么,强取豪夺是不可能了。在下不怕。 青檀:「……」 第59章 59 「你如此淡定自若,难道没有想过夷微现身会牵连到你?」 李虚白十分笃定:「不会。」 青檀反问:「你怎么知道?」 李虚白好整以暇道:「因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夷微只是一个化名,他造了一个仙人出来,是为了让天子相信世间有仙人的存在。」 「然后呢?」 李虚白笑了,「然后你去问他啊。」 青檀咬牙,「……」 眼看也问不出什么,她懒得再和他废话,气鼓鼓地离开李家。 走到街口,她发现书坊大门外有个鬼鬼祟祟的男子,一边走一边朝着身后探头探脑的张望。 青檀悄无声息的走上前,突然开口,「你要做什么?」 阿永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借着灯光看清是青檀,连忙拜手行礼,「小人是沈大人的家仆阿永,大人命小人来给大娘子送个口信,请大娘子和二娘子明日一早去一趟风云镖行。」 青檀好奇:「去风云镖行干嘛?」 阿永小声道:「大人说,今日不方便来见面,明日在风云镖行再和大娘子细谈。」 「你回去告诉大人,说我知道了。」 青檀进了后院,把话带给莲波,疑惑不解道:「他神神秘秘地约你我去风云镖行做什么?」 莲波敏感道:「他说初三一回来便来找我,按说晌午就该到了幽城,却拖到夜里才派人送口信来,肯定是有什么事。」 青檀好笑,「还能有什么事?必定是因为仙人显灵闹到圣上跟前,太子急了,给他下了死命令,让他务必要抓住仙人。」 莲波忐忑道:「送他回京那天,我对他说,如果苏明辉问起青天塔的事,让他倾向于塔上真有神仙的说法。会不会引起了苏明辉的怀疑和不瞒,派人在身边监视他,所以他才不方便来见我?」 青檀想了想,「应该不会。苏明辉必定很信任他,把他视为心腹,才会举荐他来幽城做知县。沈从澜并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在官场上也混了四五年,不至于那么傻,一番话就把苏明辉多年的信任给打翻。」 莲波心里稍安,叹口气道:「虽然我知道青天塔上并非真有神仙,但有时候又觉得一些巧合只能用天意和神力来解释。夷微让温秀才的案子闹大,一来是为了在京城传播,二来也是借机让宋鹏飞脱身,让新来的知县来接余下的仙人状。但谁能想到,借任知县的人偏偏是沈从澜。我本不想牵连他,却不得不把他也扯进来。」 青檀宽慰道:「你不用担忧沈从澜,他聪明过人知道怎么自保。我担心的是你。我就怕夷微现身,会牵连出你和李虚白。」 「不会的。夷微算无遗策,他保证过,绝对不会牵连到任何人。」 「你如此信任他?」 莲波点头:「对,因为他说过的话,全都一一灵验,从无虚言。」 李虚白也是这个态度,对夷微绝对的信任,丝毫不担忧会被牵连。青檀现在对夷微真是无比好奇,他到底是谁?算无遗策,慧如神明。 翌日一早,莲波和青檀乘车去了风云镖行。沈从澜比她们早到片刻,正在厅堂里和江进酒叙话。 青檀站在门外听见沈从澜道:「白日里有衙役和城兵们守着,夜晚能否请江公派两位高手前来协助?」 江进酒:「当然可以。镖行新开张暂时也没生意,镖师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替沈大人分忧跑腿。」 「此事就拜托江公了。」 「沈大人客气了,这都是草民该做的。」 青檀迈入正厅,假装不知道沈从澜也在,拱手行礼道:「我和阿姐来给师父拜年,没想到沈大人也在。祝沈大人吉祥如意,万福金安。」 莲波随后也对沈从澜说了几句新年贺语。江进酒自然想不到三人是提前约好的,只道是巧合。 沈从澜对青檀道:「巧了,我刚好有事也要拜托二位,不知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青檀大大方方道:「当然方便。沈大人是父母官,有事只管吩咐不必客气。」 江进酒很识相的告退出去。 青檀知道莲波要对沈从澜说什么,保险起见,她守在门口,以防有人经过听见不该听的话。 时间急促,沈从澜也不赘言,开门见山的告诉莲波,「我这次回来,太子在我身边安插了一对兄妹,都是身手不凡的武林高手,我担心他们跟踪偷听,所以昨天未敢去和你见面,今日借口来镖行找风云镖行的人帮忙,把你们也约到这里来。」 莲波紧张起来,「那两人是用来监视你么?」 「不,让他们监视玄一真人。」 「他为何要来幽城?」 「宫宴上仙人显灵惊动了圣上,派玄一过来探查。」沈从澜急切地看着莲波:「你那天在城外长亭上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莲波顿了顿,「我替仙人送过信。」 沈从澜吃惊地望着她,「你为何要这么做?仙人到底是谁?」 莲波道:「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替我找回了妹妹,对我有恩,所以我替他送了一回仙人信。」 沈从澜吸了口气,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莲波,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但是如果以后他再让你送信,你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 莲波没有做声。 「明日来幽城的人,不仅有玄一真人,还有朔州节度使萧元盛。他要投仙人状寻找刺客。我不知道这位神仙可有法力替萧元盛找到刺客,我只知道,萧元盛和玄一的周围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不仅仅是寒江寒雪兄妹。」 沈从澜接着说:「元日大朝会上圣上召见我,询问青天塔和仙人状。因为你的一番话,我在圣上和苏大人面前回话都留了余地,暗示仙人状不像是人为。圣上会信。但是太子不信,他认为仙人显灵和青天塔仙人状都是玄一和魏王勾结搞出来的把戏。」 莲波忙道:「据我所知,仙人和玄一魏王没有关系。他只是用仙人的名义,替被害者抓住凶手,替无辜者洗清冤屈。」 「就怕他和魏王不认识,也会变成有勾结。」 沈从澜怕莲波不明白朝堂上的事,解释道:「丞相蔡源在民间被百姓骂成国贼,他一向与太子亲密,这些年,太子被他所累,名声受损,声望不佳。魏王御前受宠,善笼络人心,人称贤王。两位皇子人前兄友弟恭,背后势同水火。如果太子抓住了仙人,不管仙人和魏王有没有关系,他都会抓住这个良机,一口咬定魏王在玩弄妖术,蛊惑圣上,意图储君之位。」 「所以太子一定会利用萧元盛投仙人状的机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仙人。苏明辉命我调动所有人手日夜轮守在塔下。塔内点起灯笼,塔上每一层安排城兵守夜。明日萧元盛一投仙人状,那就是张开了一张罗网。你明白吗?」 莲波:「我明白。」 沈从澜情急之下,握住她的肩头,恳求道:「所以,无论如何,以后你不能替他做任何事,尤其是送信。算我求你。」 莲波心里一软,轻声道:「我知道。」 沈从澜不管不顾地抱了抱她,柔声道:「我怕那兄妹俩会暗中跟着我,这些日子先不去找你。你若有事,就让青檀去找我。」 为了不令人怀疑,沈从澜交代完毕,先行一步,青檀和莲波又在镖行和江进酒闲聊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离开。 莲波把沈从澜的话系数告诉青檀,不无担忧道:「如果夷微根本不知道谁是刺客,萧元盛的这份仙人状该怎么办?」 青檀摸着下巴,「对啊,高手如云的御前司,连刺客的一根毫毛都没搜到,夷微会知道他是谁?」 莲波道:「我虽然没见过夷微,但我感觉他应该就在幽城,他如何能远知京城的刺客?」 青檀失笑,「那他只能不去取仙人状,也不回仙人信。」 「那岂不是让人怀疑仙人的存在和能力?」莲波叹口气,「夷微说,必须要让世人和圣上相信青天塔上有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仙,他才可以救出我父亲。」 为何如此?先造出一位神仙,然后让神仙发话,放出连鹤? 刚好今日李虚白来书坊替青檀敷药,青檀趁机把萧元盛明日要来幽城投仙人状的事说了一遍。 李虚白淡定道:「难怪我路过县衙,看到城兵都被调动了。」 青檀看着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悠然模样,没好气道:「李大夫,我是在好心提醒你,你明天不要再去取信,以免自投罗网,被人瓮中捉鳖。」 李虚白斯斯文文道:「多谢提醒,不要骂人。」 青檀噗嗤一声,被气笑了。 「还有,我不相信夷微神通广大到知道刺客是谁?如果他不知道,那就不要接下萧元盛的仙人状。」 李虚白:「如果萧元盛真的亲自踏铁钉板投仙人状,那仙人一定要受下这一桩仙人状。不然就会引人生疑。」 「那你就想办法让萧元盛无法去投仙人状。」 「什么意思?」 「要不你连夜把青天塔最后一层的铁钉板撤掉?」如此一来,萧元盛也就无法上最后一层塔顶。 李虚白垂眸浅笑,不置可否。 青檀提醒道:「明日上午沈从澜就会在青天塔下布兵,晚上也会亮起灯烛,每一层都安排城兵值守,错过今夜就没有机会动手了。」 李虚白嗯了一声,一副另有打算的模样。 青檀打量着他,「你还真的沉得住气啊。」 李虚白浅笑,「我总不能吓到失声痛哭吧。」 青檀直觉他淡定的不对劲,不放心道:「你不会去取信吧?」 「不会。」 「发个誓吧。」 李虚白:「……」 青檀双手抱臂靠在花厅门一侧,右脚一挑,横到对面的门框上,挡住他的路。 李虚白无奈之下只好飞快念道:「如果我去取信就要娶楚青檀为妻。」 「不,换一个。」青檀冷冷道:「如果去取信就会变成穷光蛋。」 李虚白皱眉,「这么狠。」 青檀哼道:「快点。」 李虚白一脸不情愿,「如果我去取信就会变成穷光蛋。」 青檀收回右脚让开路,笑微微道:「李大夫,这种发誓可是很灵验的,千万要当真哦。」 李虚白走出花厅,突然停步看着她:「听你语气,上次那种不灵?」 青檀莞尔,「上次也灵。但是没有这个狠。」 李虚白静默片刻,「你认为钱比情更重要?」 「钱没了可以再赚,情没了可以再找。命最重要。」青檀很真诚地看着他,「我不想你送命。」 李虚白有些动容。 第60章 60 翌日来到幽城的不仅有玄一真人和朔州节度使萧元盛,还有御前司副使朱奕和大理寺少卿欧阳诚,宫里还派了一位名叫魏合的太监。 萧元盛和欧阳诚在朝议结束之后方才动身离京出城,一行人抵达幽城已是下午申时。 沈从澜站在衙署门口迎接玄一,乍一看来了这么多人不禁暗暗吃惊,没想到阵仗如此之大,萧元盛和朱奕各自带有亲卫和禁卫,车马整整占据了县衙门口的一条长街。 衙署后院早已打扫干净,布置妥当,但显然住不下这么多人,于是沈从澜请示欧阳诚和玄一,如何安排住处。 两人商议之后,玄一和魏合住在衙署,朱奕有保护玄一安危之责,自然也住衙署。萧元盛和欧阳诚住在驿站。 在衙署稍做休息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越幽城闹市街区,前往青天塔。也不知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很快全城的百姓都知道国师玄一真人来了幽城,要去参拜青天塔的神仙。不仅如此,朔州节度使也要亲自登塔投仙人状,寻找刺客,闻风而动的百姓都来看热闹,很快青天塔下人山人海。 幸好,沈从澜上午已经在青天塔下布了兵,不然人多拥挤,很难保证不出状况。 玄一真人命人摆下香案,十分虔诚地对着古塔焚香祷拜。 幽城百姓早就听闻国师玄一真人的大名,今日难得有机会见到这位名声显赫的真人活神仙,还有诸位朝廷大员,将青天塔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江进酒和青檀张夼也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 青檀悄然问江进酒,「师父,韦无极安的东西,你们有没有取走?」 「为何要取走?」江进酒压低声道:「萧元盛要来投仙人状,多好的机会?」 青檀欲言又止,说多了怕江进酒怀疑。反正李虚白答应过不会来取信,应该没有问题。 焚香祷拜之后,沈从澜陪同众人一起登塔。除却衙役,萧元盛和朱奕带来的亲卫和禁卫也有将近二十人,即便古塔的第一层也站不下。 萧元盛抬头看了一圈,客客气气道:「我看这塔内拥挤,听说塔顶也只站得下三个人。还是请国师和朱副使,魏公公先上去吧。」 沈从澜道:「的确如此,塔顶只能站三人,一起上去恐怕不大方便。」 玄一顺势点头:「那好,请使君稍候。」 沈从澜陪着玄一、魏合、朱奕,到了青天塔的最后一层,让随行的衙役在铁钉板上铺上木板。玄一和魏合,朱奕先后踩着木板上了塔顶。 玄一抢先一步登塔的意图很明显,那天晚上出现的一幕仙人乘鹤,仙鹤口中叼的东西像极了玉玺,会不会是仙人暗示玉玺就藏在在这座古塔之中? 朱奕和魏合都是天子的亲信,两人也都知道玄一此行的目的,三人上了塔顶之后,前后左右,仔仔细细地查看了每一个角落,甚至连塔砖都上手摸了一遍,查看是否有夹层。 朱奕施展轻功,将塔顶的几根大梁也都仔细查找一遍。可惜,三人搜寻许久一无所获,塔顶虽然逼仄,却一览无遗,并无什么奇怪的地方,唯一能藏东西的地方,就是投仙人状的木箱。朱奕站在木板上,扯过铁锁,看向木箱,里面空空如也。 玄一十分失望,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对外看去,此刻天色已经昏暗,塔下的人看上去成了密密麻麻的小黑点。 青檀和江进酒张夼就在塔下,三人突然看见玄一趴在塔顶的窗户上,都暗暗吸了口气。 窗框下就是韦无极的机关。但诡异的是,玄一趴上去毫无动静,竟然没有触动机关? 张夼诧异的看看江进酒,小声道:「那小子不会是骗了我们吧?」 江进酒不解道:「他要是骗了钱,必定跑的比鬼影子都快。不会傻到还留在镖行要看热闹吧?」 张夼:「那是怎么回事?」 江进酒猜测道:「会不会机关只在晚上才炸?」 青檀质疑,「他能搞出这么高级的机关?」 江进酒哼道:「等会儿回去问问他,骗钱是不可能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等玄一和朱奕,魏合从塔上下来后,萧元盛带着容丘和欧阳诚一起上到最后一层,寒光闪闪的钉板上残留着褐色的血渍,看上去有些瘆人。 萧元盛回头对欧阳诚笑道:「少卿请止步吧。我上去投仙人状。」 欧阳诚看看铁钉板,抽了下眉头,「使君当真要踩?」 萧元盛忍不住哈哈大笑,「少卿别忘了我也是习武之人,战场上什么样的血腥没见过,这几块钉板算什么?」 欧阳诚拱手道:「那使君先上。」 萧元盛暗暗提气,踩上钉板。虽然铁钉锋利,但他运用内功,即便刺透鞋底,也不至于受伤。容丘也跟着他一起上到最后一层,对身负武功之人,并不是难事。 但欧阳诚没有一丝武功,等铺上木板方才上了塔顶,抬头看见萧元盛已经安然无恙的站在窗前。 他出于礼节问了句,「使君没有受伤吧?」 「还好。」萧元盛抬起脚,欧阳诚一看他鞋底子密密麻麻都是破洞,但萧元盛却并无受伤吃痛的表情,也不禁暗暗佩服,好奇问道:「使君已经投了仙人状?」 「投过了。」萧元盛指着木箱笑道:「若这次真能找到刺客,少卿日后若有难破的疑案,不妨也让人来投仙人状。」 欧阳诚打量着塔顶这弹丸之地,不解道:「这塔顶也没什么稀罕东西,方才国师为何在上面停留那么久?」 萧元盛心知肚明,却摇头笑了笑。 三人下了青天塔,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外面围观的百姓也散去了不少,沈从澜吩咐衙役去塔上点灯。 古塔一层一层的亮了起来,眼看就要亮到最后一层,突然间砰地一声,从塔顶炸开一朵巨大的烟花,百姓和城兵都惊呼起来。玄一,朱奕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看向夜空,只见烟花炸开处,现出一只青鸟的身影,鸟羽如同沾满宝石星辉,闪闪发光。 张夼吃惊道:「是那小子的机关?」 江进酒目瞪口呆,为何玄一趴在窗户上没有动静?这只鸟又是从何而来? 就在众人惊呼不已的时候,青鸟突然化身火鸟,扶摇直上,如同凤凰涅盘,被风卷入夜空,瞬即无影无踪。 众人全都看呆了,包括青檀和沈从澜。 如果青檀不是已经知道仙人状是夷微所为,眼前这一幕亲眼所见的奇观,她也会相信世上真的有神仙。沈从澜如果没有听莲波说她曾给仙人送过信,他不信鬼神的信念都要动摇。 百姓中不知道谁说了句,「莫非是神仙派来取仙人状的?」 瞬即便有无数人附和,「对对对!青鸟是来取信的。」 那些原本就信奉神仙的百姓已经跪倒在地。喊着仙人显灵了仙人显灵了。亲眼所见这样的奇观幻影,谁还会质疑神仙的存在呢? 萧元盛彷佛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对容丘道:「你上去看看仙人状是不是被青鸟取走了。」 朱奕忙道:「我也去看看。」欧阳诚也紧跟这进了青天塔。他陪同萧元盛前来,回京复命的时候,势必要上报亲眼所见的事实。 朱奕和欧阳诚跟在容丘后面相继上了青天塔塔顶,两人吃惊地发现,木箱里面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仙人状的踪影。 容丘道:「二位大人,我亲眼所见,使君投了仙人状,就放在木箱里。」 朱奕和欧阳诚面面相觑。 容丘又看向欧阳诚,「方纔我们下去后根本没人上来。仙人状不可能不翼而飞吧。」 朱奕道:「看来的确是那只青鸟收走了仙人状。」 欧阳诚点头,因为眼下唯有这一个可能。 三人下了青天塔,玄一迫不及待问道:「仙人状还在吗?」 朱奕和欧阳诚都摇头,「已经没有了。」 萧元盛神色肃然,「说实话我对仙人本是半信半疑,如今亲眼所见青鸟取走仙人状,方知世上真有神仙,看来仙人一定会送信告知刺客藏身所在。」 人群中的张夼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回头一看竟然是韦无极。 「你们看热闹怎么也不叫我?」 江进酒赶紧扯着他离开人群,低声问道:「你刚才有没有看见烟花?」 「我看见了啊!那么高那么亮那么响,我还能看不见!幸好我来的巧,不然就错过了看神仙。」 张夼低声道:「你不是说只要碰到窗框就会触动机关么?方才玄一真人趴在窗上,根本就没有动静。」 「是不是玄一太轻了了?」韦无极眨巴眨巴眼睛,「我看他挺瘦的。」 江进酒:「……」 韦无极:「那后来不是炸开了么?流星粉还落到了青鸟身上,你们也亲眼看见了啊。」 江进酒:「青鸟是从那冒出来的?不会是你的机关里带着的吧?」 韦无极瞪圆了眼睛,「我那有那个本事?那是神仙派来取仙人状的!」 江进酒撇撇嘴,呵了声「神仙」,貌似有些不信。 韦无极嘿哟了一声,「我说江镖头你这个人很奇怪唉。你不信神仙,初五迎财神,你放炮干什么?一条街就你放的炮最响!」 江进酒:「……」 青檀噗嗤笑了。 韦无极不放过他,辟里啪啦的一顿反问,「财神不是神?」 「你别的神仙都不信,就单信一个财神?」 「嗨,我说你这样也不太合适了吧。能不能一碗水端平?」 江进酒扶额:「……」 第61章 61 张夼也忍不住打趣,「不错,要信就全信,不然就全别信。厚此薄彼,神仙们也不开心。」 青檀笑呵呵地碰了碰江进酒的袖子,使了个眼色,「师父,我突然想到一个挣钱的门路。你过来一下。」 两人走到一旁,青檀压低声道:「听说陪着玄一的那人是御前司副使朱奕,他若来找师父问询青天塔的调查结果,师父打算怎么回复?」 江进酒摸着下巴,有点无奈的笑了笑,「我记得你说过一句话,这世上谁又能抓得住神仙呢?」 刚到幽城到第二天,青檀便建议他暂且不要如实上报所见所闻,权衡利弊再决定这青天塔上到底是人还是神。果然事实证明这是明智之举。目前来看,青天塔上的确是神仙,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交待。 青檀听见江进酒的选择,暗暗松了口气。 朱奕玄一等人方才亲眼所见「青鸟取信」,再加上天子亲眼见到「仙人显灵」,当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切都是神仙所为的时候,莲波自然就没事。李虚白也会没事。江进酒这一次的任务,顶多就是无功无过。 青檀若有所思地朝着韦无极望过去,「师父,你和川哥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麻烦韦无极。」 江进酒点了点头,走过去把韦无极叫了过来。 青檀拱手,笑靥如花道:「韦掌柜,忘了祝你新年吉祥财源滚滚。」 韦无极笑嘻嘻道:「多谢楚女郎吉言。」 「我家里有个老对象坏了,想请韦掌柜帮忙去修一下,耽误你一会儿功夫。」 「好说好说。」 韦无极痛快答应,跟着青檀朝西而行。走到一条岔路口,青檀拐进了左边街道,韦无极一怔,顺口说了句,「女郎不是要回家么?」 青檀回眸笑笑,「对啊,回溪客书坊。」 韦无极也没有再问,跟着她走了几步,发现前面是一条偏僻小巷,黑灯瞎火的有点瘆人。 他忍不住道:「女郎是不是走错了?」 青檀停步看看他,笑问:「韦掌柜怎么知道我走错了?」 韦无极解释道:「我今天在大街上闲逛,看到溪客书坊的招牌,所以大概记得位置。幽城也不大嘛,比起京城来说,路好记的多了,我记性还不错。」 青檀笑了笑,「我看你不是记性好,而是早就去过溪客书坊,而且不止一次。」 韦无极笑道:「女郎说笑了,我年前给镖行装看家雀的时候才是第一次来幽城。」 青檀微笑,「我记得第一次去韦家小技的时候,店里那个小伙计说,我家小掌柜的出门很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现在想想才明白,原来你一直就在幽城。」 韦无极心里一紧,干笑道:「女郎说什么我没听懂啊。」 青檀不再绕圈子,单刀直入道:「你没听懂?你是不是想我大声喊出来,你就是青鸟?」 韦无极脸上的笑瞬即僵住,震撼的表情像是猝不及防被人打了一巴掌。 青檀朝着四周看了看,确认无人,方才淡淡一笑道:「你知道今天的幽城有多少双眼睛?你不想暴露身份,就乖乖地对我说实话。我虽然不和你们同一条船,但我至少不会给你们的船戳个洞。」 韦无极心里转了几个念头,放弃了狡辩,算是默认了自己就是莲波口中的青鸟。 青檀问道:「方纔那一幕青鸟取信,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对,是我设的机关。」 韦无极终于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板板正正地回答问题。 「宫宴上的仙人显灵也是你的杰作?」 「不错。」 青檀暗暗心道,这小子自夸是天下第一的机关高手,倒也不是自吹自擂。 「萧元盛也是你们一伙的?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投仙人状?」 「不是。」 「那仙人状为何会不翼而飞?」 「木箱已经不是原先的那个。我其实前夜已经来了幽城,在去镖行之前已经去了一趟青天塔。这个木箱设了机关,下面有夹层。」 「信掉进了夹层?」 「没错。」 「既然接下了萧元盛的仙人状,那三日内就要找出刺客。刺客到底是谁?」 韦无极摇头:「我真不知道,我只负责造出青鸟取信的假象。」 青檀没有继续逼问,抬抬下颌道:「好,那你先回去吧。」 韦无极如释重负,转身离开,走出巷子回头看了看,发现青檀没有跟上来,这才疾步向东而去。 青檀藏在树上,等了片刻方才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正如她所料,韦无极去的是李虚白家。而且让她吃惊的是,韦无极武功不错,轻身一跃便上了屋脊,身姿翩跹,灵巧如猫。 青檀等了一会儿,方才小心谨慎地靠近李虚白的卧房。房门紧闭,里面隐隐约约有人说话,声音压的很低,根本听不清谈话内容。李虚白内力极高,她不敢靠的太近,怕他发现,更不敢揭开屋瓦。 青檀屏住呼吸,正暗自发愁如何才能偷听到韦无极和李虚白的密谈时,突然屋内陷入一片寂静。莫非李虚白发现了她?果然,房门被打开,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李虚白轻声道:「进来吧。」 青檀也不再躲藏,大大方方地从屋顶上下来,踏进他的卧房。奇怪是,屋里并没有韦无极的身影,这间卧房她检查过,没有密室也没有隔间,唯一可疑的地方就是那个装着看家雀机关的衣柜。 她瞟了眼李虚白,「这衣柜果然是藏人的。你骗我说藏了秘籍药草。」 李虚白正色道:「真没有骗你,衣柜的确不是用来藏人的,后面是密道。」 「密道?」青檀惊讶的望着他,「你居然说实话啊。」 李虚白点头,「我怕你又让我发誓。今日刚迎了财神,发誓变穷光蛋不吉利。」 青檀又好笑又好气,他不是也不信鬼神么,为何也迎财神?怎么全都是这样的的人啊……服了。 「难怪上次蓬莱去韦家小技熟门熟路,原来你和韦无极早就认识。」 李虚白:「我从未说过我不认识韦无极。」 「但你却表现出一副认识不久且不熟的样子。」青檀追问道:「你究竟认识他多久?」 「十年。」 十年!青檀吃了一惊,立刻问:「他可曾当过和尚?」 李虚白不假思索道:「我认识他之后没有。之前,我没有问过。」 「他从未提过吗?」 「没有。」 青檀凝眸盯着他,虽然他一脸坦然,她对他的话却半信半疑。 因为眼前这位克己复礼的谦谦君子,委实是一位善于伪装的高手。他和韦无极认识十年之久,可是住在韦家时,她却丝毫没有发现一丝破绽,当真以为他和韦无极不熟,不过是一面之缘。 这个貌美如花的骗子。 李虚白被她看的有点不自在,「你为何这么看我?」 青檀幽幽道:「我在想,骗子要都长成你这样,可就天下大乱了。」 李虚白:「……」 青檀瞇起眼眸,「你不是说,最迟七日夷微便会露面么,今天就是第七日。」 李虚白不好意思道:「是我算错了。我以为萧元盛初三便会来幽城,没想到他迟了两日。明后两日,你一定会知道夷微是谁。」 「好吧,再信你一次。」 青檀也没有再追问,十分爽快地开门离去。 朱奕身为御前司副使,当然对江进酒的身份和任务了如指掌。陪着玄一回到衙署后,他本打算寻个机会,悄悄派人把江进酒叫过来问问情况。但一看玄一身边进进出出的两位仆人,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是习武之人,又在御前司多年,早就练就一双识人的慧眸。寒江寒雪的眸光和神态一看就不是下人,他旁敲侧击的问了一句沈从澜,得知这两位仆人是他才从京城带来的,立刻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太子派出这两人的时候,并不知道圣上会突然安排朱奕陪玄一同来幽城。甚至欧阳诚也是临时被指派来的,因为仙人信只能保留半个时辰,如果萧元盛投了仙人状后当真收到仙人信,根本来不及送往大理寺,就会变成无字天书。所以苏明辉安排欧阳诚同来幽城,交待他寸步不离萧元盛,以免错过仙人信。 欧阳诚受命而来,自然也不敢松懈,吩咐驿丞罗明安排人守夜巡逻,且驿站整夜不得熄灯。若看见有青鸟送信,或有仙人送信,便立刻叫醒他。 欧阳诚因心里有事,前半夜久久不能入眠。萧元盛住在他隔壁,貌似一挨枕头就熟睡,很快就扯起了呼噜。 听着隔壁房间的鼾声,欧阳诚越发睡不着,直熬到天色微明,方才扛不住疲惫,昏昏入睡。感觉刚刚闭眼,还没睡上一盏茶的功夫,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 紧接着就有人叩门,「少卿,少卿。」是萧元盛的声音。 欧阳诚忙不迭爬起床,飞快穿上衣服,打开房门。 萧元盛站在他门前,「少卿,方才值夜的人捡到了一只冰鸟,不知从何而来,十分诡异蹊跷。」 他手里托着一只冰雕的飞鸟,薄如蝉翼,栩栩如生。 欧阳诚脑子还是昏的,下意识道:「使君,这冰鸟莫非是送信的?那仙人信呢?」 萧元盛摇头,「没见到信。」 欧阳诚突然惊道:「使君你看!」 萧元盛掌心里的冰鸟忽然化为一滩水,露出藏在鸟身中的一个纸卷。 欧阳诚激动道:「使君,这莫非就是仙人信。」 萧元盛展开纸卷,只见上面写着两行字,京城绣春坊,韦家小技韦长生。 第62章 62 容丘惊叹道:「仙人果然厉害!地址名字都写的一清二楚!」 「看来刺客就是韦长生!」欧阳诚问道:「使君可认识此人?」 萧元盛皱着剑眉,微微摇头,「不认识。我也从未听过韦家小技,这是什么地方?」 容丘猜测道:「莫非是个店铺的名字?」 欧阳诚道:「等我们回京一看便知。」 萧元盛收起纸卷,对欧阳诚道:「据说仙人信只能保留半个时辰,少卿请随我一起去一趟县衙,把仙人信交给朱副使过目,不然字迹消退,空口无凭。」 欧阳诚忙道:「使君放心,即便字迹消失,我也能作证。」 萧元盛立刻带人和欧阳诚一起去了县衙。玄一和朱奕,魏合,听说萧元盛已经收到仙人信,纷纷露出震惊表情。这么快! 萧元盛将纸卷递给朱奕,「有人在驿站地上捡到一只冰鸟,纸卷便藏在冰鸟体内。」 欧阳诚道:「我亲眼所见,冰鸟在使君手上化为一摊水,速度之快,便是用开水烫化,也不过如此。」 朱奕展开纸卷,和玄一魏合共同观看。沈从澜站在一侧,扫到了纸卷上的字迹,不禁暗暗称奇。 虽然他提前知晓了「仙人」是人,而不是神,此刻亲眼所见,刺客的名字和住处,也不禁佩服这位「仙人」的手段。他竟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内指出刺客,的确是神乎其神,难怪被人深信不疑是神仙。 欧阳诚道:「驿馆整夜有人守夜巡逻,无人见到这只冰鸟是从何而来,真不可思议。」 玄一道:「取信的青鸟,和送信的冰鸟,都是神仙的法术,这点毋庸置疑。」 沈从澜不信鬼神,自然也不信法术,但这只冰鸟出现的如此离奇蹊跷,除非驿站内有内应,乘人不备,放在地上被人捡到。 那青天塔上的仙人状又是如何被取走的呢?当时只有容丘,萧元盛,欧阳诚三人一起登塔。欧阳诚后上,其实并未亲眼见到萧元盛投仙人状。「青鸟取信」的一幕发生之后,朱奕同容丘一起登塔,查看仙人状是否还在。容丘是萧元盛的心腹,他说亲眼所见萧元盛投了仙人状,他的话并不可信。朱奕在身边,容丘不可能有机会取走仙人信。但是片刻功夫,仙人状就不翼而飞,会不会是萧元盛根本没有投递仙人状? 难道萧元盛也是「仙人」的一员?沈从澜推断出这个结论,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萧元盛要查找的是刺杀他的人。如果他早就知道这个刺客是谁,为何不直接带人去捉拿,却绕了一圈,来幽城求助青天塔的仙人。他这么做,到底有何目的? 沈从澜对仙人状知之甚少,唯一知道的就是莲波曾给仙人送过信。所以,思前想后,他琢磨不透萧元盛的动机。 但不管怎样,让玄一,魏合,朱奕,欧阳诚,这几人深信不疑青鸟取信和冰鸟送信是仙人所为,那曾经替仙人送过信的莲波就不会有事。 于是,沈从澜适时地添了一把火,绘声绘色道:「仙人在幽城断了十起案子,从未指错过一次凶犯,尤其是最近一次的案子,谁都想不到,杀人凶犯竟然是楚员外。包括下官也不敢相信,无奈只好派人守着楚宅,不敢轻举妄动。结果,他当真就是凶手!谋害孪生哥哥,冒名顶替。若不是仙人指明,谁能想得到呢。」 萧元盛看向朱奕,「朱副使,既然已经知道刺客,不如我和少卿现在就立刻返程回京。」 朱奕看了看玄一,点头道:「也好,使君和少卿先行一步回京捉拿刺客。我陪着国师在此再逗留几日。」 他受命要保护玄一的安全,玄一不愿离开,他也得留下。尤其是衙署里还有两个太子眼线,不知会不会对玄一不利,他更加不能掉以轻心。 说话之间,纸卷上的字迹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仙人信变成一张白纸。 玄一等人越发深信不疑这是仙人的法术。唯有沈从澜不动声色地心里推演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元盛道:「我这就动身回京,抓到刺客之前,诸位切不可透出风声。」 玄一和朱奕,沈从澜齐声应道:「这是自然,使君放心。」 萧元盛和欧阳诚离开衙署后,即刻从驿站启程回京。 经历萧元盛这一次投仙人状,半信半疑的欧阳诚和朱奕,都深信不疑仙人的存在。而玄一更为确定古塔和玉玺有关,否则仙人为何单单要在青天塔上现身?那只叼着玉玺的仙鹤围绕青天塔盘旋,必定是在暗示玉玺的所在。 吃过早饭后,玄一和朱奕再次来到青天塔。 城兵把古塔团团围了两圈,不让百姓靠近。玄一带着御前司的几位高手,从古塔第一层开始,一层一层地搜寻探查。 寒江寒雪因是仆人身份,留在衙署没有跟过来,朱奕趁此机会,派手下去风云镖行把江进酒叫到青天塔附近的僻静之处,开门见山问他:「你来幽城将近一月,可有什么发现?」 江进酒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禀大人,属下来到幽城的当日便开始探查情况。温秀才利用黑狗杀人的案子,说起来还是我们查出的线索,我们找到的证据,沈知县方才令温秀才认罪伏法。」 这个开场白也是他昨夜想好的,用来证明他们来到幽城,的确下了功夫在用心查访。 「属下一开始怀疑有人假扮神仙,所以曾将百姓投的仙人状,偷梁换柱下了毒,涂了追踪粉,张夼江湖人称招魂川,下毒无人能解。如果是人拿走了仙人状,必死无疑。但,城中并无中毒身亡的人,而投仙人状的百姓,翌日依旧收到了仙人信。」 朱奕问:「被下毒的仙人状,确定被取走了?」 江进酒道:「千真万确,属下亲自看过,投了毒的仙人状不翼而飞,不知去向。属下不死心,又带了人彻夜守在投仙人状的百姓家门口。」 朱奕道:「可有发现?」 「仙人信每次都是从天而降,凭空出现。送信的开始是一只青鸟,后来变成冰鸟。」 江进酒说到这里,不失时机地拍马屁,「若是像大人这样的绝世高手,射箭或是投掷,也能将仙人信送到百姓院里。但冰鸟根本不可能被人投扔抛掷,落地便会碎成一地冰渣,不会被人完整无缺的捡到。」 朱奕心道不错,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江进酒躬身拜下去,「属下无能,请副使责罚。」 朱奕自然也不会责罚他,吩咐道:「你回去吧。若有什么发现,及时回禀。」 很快,幽城传遍了节度使萧元盛已经接到仙人信的消息。 莲波一直悬着心,听到消息后不禁松口气,走到后院,把消息告诉青檀。 「听说萧元盛和欧阳诚已经离开驿站,火速返回京城,看来,刺客就躲在京城。他们急着回去捉拿刺客。」 青檀放下手里的书卷,略显惊讶,「我还以为刺客早已逃出了京城。奇怪,御前司封城三日都没抓住刺客,夷微难道比御前司还厉害?茫茫人海,找一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他居然几个时辰内就可以指明刺客,这,」 青檀说着说着,摇头失笑,「真不可思议。我不太信。」 莲波认真道:「正因为夷微能耐很大,所以我才相信他一定能救出我父亲。」 青檀若有所思道:「阿姐,或许他不是能耐大,而是善于布局。」 莲波不解道:「此话怎讲?」 青檀道:「如果这是一场萧元盛和夷微共同布的局呢?」 莲波吃惊道:「萧元盛?他远在朔州,和幽城毫无瓜葛,怎么会和夷微扯上关系?」 青檀用书卷撑着下巴,慢慢道:「阿姐,夷微在朔州大败北戎骑兵,而萧元盛是朔方节度使。你说,他们会不会早就认识?在京城连手做个局?」 莲波惊讶的看着青檀,「你是说,萧元盛和夷微,早就知道刺客是谁?」 「不然,夷微为何能在几个时辰内就指出刺客?」青檀笑了笑,「或许京城遇刺,就是萧元盛自己安排的一场苦肉计。从朔州来京城的这一路,刺客若想杀他,会有无数机会对他下手,为何要选在京城,天子眼皮下行刺呢?」 青檀眸光闪动,「还有,我怀疑萧元盛根本就没有投仙人状,青鸟说他调换了木箱,安装了机关夹层。我看未必。」 莲波一怔,「你见到了青鸟?」 「对,青鸟就是韦无极。李虚白带我去京城找他买机关,其实两人早就认识。两个骗子。演戏一个赛一个逼真。」说到这里,青檀不禁失笑,「所以,我怀疑萧元盛可能是第三个演戏的人。」 「驿站灯火通明,彻夜有人值夜巡逻,从外面投仙人信,不大可能。他完全可以自导自演一场冰鸟送信,给欧阳诚看。」 莲波仔细想了想,也觉得青檀说的有道理。 「其实我早就想到夷微会有帮手,不然撑不起这么大一个局。但我没想到,他居然能勾上朝廷大员节度使,的确让我惊讶。」 青檀思索道:「若我猜的不错,夷微在幽城破解数起悬案,只是开场。这场戏从宫宴开始才算是进入正题。」 「他们苦心孤诣的造势弄神,绝对不会是只为了救出你父亲。如果夷微真的和萧元盛认识,那青天塔的这一场棋,至少一年前从朔州就开始下了。」 第63章 63 玄一和朱奕带人从青天塔的第一层开始搜寻查找,几乎每条砖缝都仔细检查过,依旧一无所获。最后,两人再次来到塔顶。 玄一扶着腰身,绕着塔顶转了两圈,最后目光落在投仙人状的木箱上,这是唯一能放东西的地方。朱奕随着玄一的目光看过去,苦笑道:「真人,我昨日亲自看过两次,里面空空如也。」 玄一围着木箱绕了一圈,喃喃道:「会不会有夹层?」 「夹层?」朱奕眸光一亮,立刻从腰间抽出匕首,三下五去二,将木箱从铁索上卸了下来。 玄一抬头看了看铁索,好像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朱奕蹲在地上,竖起手掌在木箱的内外探了探高度,兴奋道:「真人英明,看来的确有夹层!」 玄一一听大喜,忙道:「快拆开看看。」 朱奕用匕首撬开木箱底板,果然露出一个夹层。玄一大喜过望,俯身一看,却丧气不已,夹层里根本什么都没有。但是,木箱的底板上却刻着八个字。 朱奕也看见有字,连忙把木箱转了个方向,念了出来,「沉冤得雪,玉玺重现。」 玄一看着这八个字,半喜半忧。喜的是,玉玺的消息果然就在青天塔,忧的是,并没有说玉玺藏在哪儿。 「冤案得以昭雪,玉玺就会出现?」朱奕望着这八个字,「真人,你看这字迹和仙人信上的一模一样,工工整整。」 玄一摸着胡须,困惑不解道:「到底是什么案子没有沉冤昭雪?总不会是全天下的冤案都要一一沉冤昭雪吧?这也不可能啊,世间怎么可能没有冤屈?」 朱奕思索道:「真人,今早使君拿来的仙人信,那张纸不同寻常,是用来印钱引的专用褚纸,我问过沈从澜,他说仙人信一直用的都是褚纸,且只用褚纸,仙人信上的字也是字模印上去的,绝非手写。你说仙人会不会是在暗示,有一件和褚纸和篆刻有关的冤案?」 玄一惊叹了一声,「不错!朱大人果然聪明!」 朱奕道:「依我看,就算把这座古塔翻个遍,也不可能找到玉玺。必须要等案子沉冤得雪,玉玺才会出现。」 「朱大人说的是。」玄一道:「这木箱有玉玺的消息,你先别装上去,带回京城交给陛下。」 找到木箱上的这一句话,此行也不算白跑一趟。两人翌日一早便带着木箱离开了幽城, 玄一离开不久,寒江寒雪随后也自行离去。身边没了眼线,沈从澜这才有机会来到书坊对面的茶楼,让阿永去请莲波来见一面。 不巧的是,莲波出门探望宋夫人并不在书坊,青檀代替莲波来到了茶楼。 包厢里的沈从澜一见进来的是青檀,表情略显失望。 青檀暗暗好笑,拜手解释道:「沈大人,我阿姐去探望宋夫人不在家。大人若是方便,我可以带话给阿姐,若是不方便,不妨再约个时间,等我阿姐回来我告诉她便是。」 沈从澜笑道:「没什么要紧事,你转告她也是一样。一是,寒江寒雪已经走了,二是,青天塔上投仙人状的木箱已被玄一真人和朱副使带走。」 青檀一怔,不解道:「他们为何要带走木箱?不想再让百姓投仙人状?」 沈从澜道:「他们发现木箱有夹层。」 青檀立刻问:「夹层里有东西吗?」 「没有,但是箱底有八个字。」 青檀听见「没有」心想自己果然猜对了,萧元盛根本就没有投仙人状。韦无极在骗她,夹层是真,但是仙人信掉进夹层是假。 沈从澜放慢语速,「刻的是,沉冤得雪,玉玺重现。」 青檀瞬间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一场用玉玺做钓饵的局。沉冤得雪,必定指的就是当年的益州钱引案。 「他们把木箱带走呈给陛下过目。」沈从澜了然地笑了笑:「我已经看出来了,玄一和朱奕来到幽城,是为了在青天塔内寻找玉玺。欧阳诚跟着萧元盛,名为见证,实为监视。以免萧元盛借投仙人状之名,栽赃陷害朝中大臣。幸好,这刺客是个无名之辈。」 青檀忙问:「大人知道刺客是谁?」 沈从澜一想青檀不是外人,也不至于走漏消息,便说道:「刺客就在京城,韦家小技韦长生。」 韦家小技!青檀震惊到差点说出这几个字。 沈从澜看见青檀的表情,感觉不对劲,「你认识他?」 「不认识。」青檀没有说实话,解释道:「我只是惊讶,仙人居然能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找出刺客。」 沈从澜叮嘱道:「没抓到刺客之前,此事不可外传。不过,萧元盛昨日已经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想必刺客早已被擒拿归案。」 青檀立刻保证,「大人放心。这事除了阿姐,我不会对外说出去。」 沈从澜提醒道:「御前司的人虽然撤了,但也许暗中还有人留下来,你让莲波小心行事,不要惹上麻烦。」 「明白,我会转告阿姐。」 离开茶楼,青檀径直去了风云镖行,一问阿松,却被告知韦无极已经走了。 走了?青檀不假思索,转身直奔李虚白家。青天白日的她不好翻墙进去,更不能飞檐走壁,耐着性子站在大门外,规规矩矩地敲门。 蓬莱打开院门,笑吟吟道:「二娘子请进,我家郎君让我在这里等候,说二娘子今日一一定会来找他,果然如此。」 如此说来,他已经知道韦无极跑了。青檀客客气气地笑了笑,提裙跨过门坎,也不用蓬莱带领,熟门熟路的朝着李虚白的居处而去。 蓬莱跟在她身边,眼看她准确无误地走到了李虚白的房前,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二娘子你怎么知道郎君的房间?」 青檀回眸一笑,故意道:「我夜里来过好几次,当然知道啊。」 夜里来过!还好几次……蓬莱一脸的震惊。 李虚白闻声已经出现在房门口,尴尬地对蓬莱点点头,「给二娘子上一壶好茶。」 「不用了。」青檀伸手按在李虚白的胸前,一掌将他推进去,然后反手合上房门,把一脸震惊的蓬莱关在门外。 李虚白腿长,立刻阔步后退两步,抵在他胸口的手掌落了空。 青檀双手抱臂,微抬下颌,盯着眼前这个貌美如花的骗子,问道:「韦无极跑之前是不是来找过你?」 李虚白平静温和地做了个请坐的姿势,「你还是喝点茶吧。」 青檀缓缓一笑,「清热去火?不必了,把韦无极打一顿最去火。」 李虚白失笑,「你是不是没找到韦无极所以来找我?」 青檀开门见山,「韦长生是谁?是不是韦无极的真名? 李虚白道:「是韦无极的父亲。」 青檀吃惊到失语,那个沉默寡言其貌不扬的韦老爹?在韦家住了三日,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她在来时路上,甚至怀疑韦长生是韦无极的本名,都没有朝韦老爹身上猜。 韦无极为什么要自设陷阱,把自己老爹供出来?他不是和萧元盛一伙的吗? 青檀难以置信道:「韦长生为何要刺杀萧元盛?不,应该说,他为什么和萧元盛合谋演这场戏?」 李虚白波澜不惊道:「因为,他就是夷微。」 青檀如闻惊雷,冲口而出:「他是夷微?怎么可能!」 李虚白反问:「他为什么不能是夷微?」 青檀突然想起来,在韦家在试探韦无极的时候,她曾提到夷微的名字,韦老爹突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难道真的是他? 青檀深深吸了口气,既然夷微以玉玺为钓饵来做局,说明江进酒猜的没错,玉玺就在那个被佛狸抢走的铁匣里。如果韦长生就是夷微,那韦无极就是她找了十几年的佛狸。 难怪他一开始就知道她是风喉,因为在古墓里,年少的她对佛狸毫无戒心,曾告诉过他,她的师父江进酒是幽州府的风喉。 她去朔州寻找夷微的时候,韦无极一定见过她,根据她额上的梅花刺青认出了她。当她接到江进酒的指令来到幽城时,江进酒张夼卫通等人的风喉身份也随之暴露。所以无论他们怎么设局,怎么费尽心机,也无法和「仙人」斗法,处处落于下风。 这个臭和尚打小就一肚子鬼心眼,长大了又把她耍的团团转,青檀气的咬牙,眸光喷火的盯着李虚白,「韦无极现在在哪儿?」 李虚白没有回答,却用一种难以描述的奇怪眼神望着她,「你为什么这么着急找他?」 青檀气道:「因为他抢了我的东西。」 「是不是玉玺?」 不仅仅是玉玺,还有神力丹。但是一想到神力丹,她突然之间平静下来。 她在古墓里救了他的命,但反过来,他也算是救了她一次。他替她吃了神力丹,不然活不到三十六岁的人是她。 想到韦无极那张神采飞扬,俊俏生动的脸,她眉间的怒气消了,语气也缓和下来,「韦长生到底是谁?他和当年的益州钱引案有什么关系?」 李虚白以一种左右为难的眼神看着她,心里也是一种左右拉扯的纠结,他一面喜欢她的绝顶聪明,一面却又暗暗头疼她太过聪明。 有些事情他本不想说,但不说出来,也会被她猜中,比如萧元盛和他一起设局,比如韦长生的身份,的确不仅仅是一个刺客。 「他是当年益州府的风喉首领,接到密令秘密调察钱引案。朝廷查案习惯一明一暗,明面上由燕王赵翼负责调查此案,暗地里御前司指派了韦长生和他手下五名风喉。」 青檀恍然道:原来他也曾是风喉,难怪伪装的如此高明。 「用来印制钱引的专用褚纸,一向被朝廷严密管控,为了防止当地官员舞弊勾连,朝廷一向派京官来益州专管钱引褚纸厂,当时主管褚纸厂的人,便是蔡源。」 「燕王查出是我父亲勾结钱引务官员,偷盗褚纸,私印钱引,然而风喉查到的结果却并非如此。我父亲根本不知情,反而是蔡源派了心腹陆平混进钱引务,威逼利诱连鹤私刻钱引模板,带出钱引务。」 「韦长生将查到的情况密报御前司后,五名属下系数被毒杀,他因为习练一种名叫枯木逢春的密术而侥幸逃得一命。」 李虚白很平静地讲完来龙去脉,「十几年过去,蔡源已是丞相,燕王成了太子。以我们几个人的力量,又怎么可能翻得了这个案子。」 「所以,你们只能借助神力。让神仙来帮你们翻案。」 「不错。」李虚白道:「韦长生要为情同手足的兄弟们报仇,而我也要为我父亲正名,替那无辜陪葬的近百条人命讨个公道。」 「萧元盛为什么要帮他?」 「萧元盛要帮的人是我。」 青檀一怔。 李虚白道:「他父亲是我父亲的好友,父母死后我去了朔州,和他一起长大。」 第64章 64 原来,萧元盛是他的好友,所以才会和韦长生连手做局。可是青檀依旧有一点想不通,李虚白说夷微才是谋划这一切的人。韦长生被「仙人」指认为刺客,一旦被擒就有可能被处死。 没有了韦长生,这场戏还怎么演下去?于是青檀询问李虚白,韦长生是不是已经逃出了京城。 李虚白的回答让人很意外,「他那里也没去,就在韦家小技等萧元盛和欧阳诚带人去抓他。」 青檀吃惊道:「为何?如果他被抓住,岂不是暴露了一切?」 李虚白说不会,「眼下他只是作为一个刺客被抓,和仙人状没有任何关系。他不会主动招认自己就是筹谋仙人状的人,除了我们,也没人知道。」 夷微是他的第一层面具,仙人是第二层面具。可不管韦长生有多少层面具,也只有一条命。 青檀不解道:「刺杀节度使,可是死罪。他费尽心机设下这个局,还没有收尾的时候,为何要把自己送到死路?」 李虚白:「他不会死。因为他被抓住后会自曝夷微这层身份。夷微就是他的保命符。」 青檀疑惑地问:「怎么保?」 李虚白向她解释,「夷微大败北戎骑兵替朝廷立过功,被榷场百姓视为大周英雄和救命恩人。俗话说,杀人偿命,萧元盛遇刺只是一点皮外伤,并没有死。若杀了夷微,恐怕会激起民愤民怨,但天子也绝不会恩赦夷微,那样无法对萧元盛交代,朝廷还指着北庭军抵御北戎。所以夷微的去处只有一个,就是生死海。」 这个说法也刚好验证了青檀的猜测,一年前,他们从朔州就开始下这一盘棋。韦长生利用「夷微」的身份去立功,就是为了今日,把「夷微」拿出来当成一张免死牌。可即便他能保住性命,从此被囚禁在生死海,仙人的戏码又如何唱下去? 青檀忍不住问李虚白,「他被关进生死海,翻案的事接下来交给你?」 李虚白微微摇头,「想要翻案,缺少最为重要的一个人,就是连鹤。韦长生自曝夷微的身份,是为了进生死海救出连鹤。」 这个计划很周密,一环套一环,可是生死海堪比天牢,一旦被关进去就永不见天日,他打算怎么救出连鹤? 青檀提醒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生死海只有死人才能出来。」 李虚白道:「我知道。所以只有韦长生和连鹤死掉,才能离开生死海。」 青檀怔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让他们诈死?」 「对。我给了萧元盛两颗药,让韦长生带进生死海。」 青檀听完所有,在脑子里飞快理了一遍头绪,不得不说,夷微算无遗策,果然厉害。 青天塔上的木箱因为有玉玺的消息而被带到京城,韦长生被关进生死海的这段时间,自然也没有人投仙人状。等韦长生带着连鹤从生死海出来,有了陆平和连鹤这两个最为重要的人证,再利用神仙预言的那句话,冤案昭雪玉玺现世。那么翻案就会有把□□成的把握。 「我很好奇一件事,希望你能说实话。」青檀直视着李虚白的眼眸,「你们是如何准确掐算出我和莲波在聚鑫银铺相遇的时间?」 不早不晚刚刚好,时间短到不过是两三句话的功夫。但凡她晚来片刻,就不会碰见莲波。 李虚白迎着她的注视,如实道:「如果我告诉你,并没有刻意掐算时间,你们相遇真的就是偶然,上天注定,你会信吗?」 竟然是这样? 青檀得到这个答复,不禁低头失笑,「当然会信。这世上本就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巧合。比如我苦苦找了多年的人,就在我眼皮底下蹦跶,我居然都没认出来。」 李虚白顿了顿,「你说韦无极?」 青檀道:「我猜他应该是假扮成你的下人一直就藏身在你家里。我曾经在你书房里见到一个木箱,里面放了很多工具,应该就是韦无极的东西。」 李虚白没有辩解,默认了她的说法。 青檀接着道:「韦无极肯定带着面具,除了蓬莱和常笑,你家里总共也没几个佣人。你把他们都叫出来,我揪揪脸皮就知道那个是他。」 她要挨个上手去揪几个男人的面皮?李虚白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心里很不爽,闷声不语。 「快去啊。」青檀双手抱臂盯着他,大有一副「你不把他交出来,我就不会放过你」的架势。 李虚白有点无奈的摸了下眉心,「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要是找到他要把他打个半死。」 「我说的话,可不像你这么文绉绉的。」青檀神情很放松的睨他一眼,「你放心吧,我现在改主意了,我只和他叙叙旧。」 李虚白不信,「当真?」 「我可不像你,嘴里没有什么实话。」青檀语气里有一股难以掩饰的失望。不能交心,便如隔山海,纵有喜欢,也不过是一场海市蜃楼的幻象罢了。 李虚白默然片刻,轻声道:「即便我对你说过假话,也是不得已。」 青檀挑了一下眉,随口问道:「什么不得已啊?」 「以后你会知道。」李虚白语气突然低沉。 青檀也没打算他会说出什么苦衷来,话题继续回到韦无极身上,「你把韦无极叫出来。」 「你跟我来。」李虚白转身走到衣柜前,打开了看家雀的机关。青檀没想到他居然带着自己进密道,看来韦无极就藏在密道那头的某一处。 李虚白举着火折子在前面照亮,带着青檀沿着密道曲曲折折走了一段路,大约有两条街的距离,前面出现一道小门,李虚白推开木门,眼前骤然一亮,随之一股幽幽的香气飘了过来。 庭院里种着一棵腊梅,正开着娇黄色的花。树下摆着一张桌子,埋头干活的韦无极骤然看见李虚白出现,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就被李虚白身后的青檀给吓了回去。 他扔了手里的工具,啊的一声怪叫,「你怎么把她给带来了!」 李虚白背对青檀,对他递了个眼色,「楚女郎说她要和你叙旧。」 韦无极面色紧张,「叙旧?叙什么旧?」 青檀没急着回答他的话,侧耳细听,周围十分安静,可见这里位置偏僻,李虚白的家本就偏离城中心,她抬头辨认了一下方向,推测韦无极藏身的这个住处,离青天塔非常近。 她笑微微看着韦无极:「你们父子俩真是一脉相承啊,你阿爹两重身份,你也是。原来青鸟和佛狸都是你。」 「她都知道了?」韦无极小声地问李虚白。 李虚白点点头,宽慰道:「没事,她说了不会打你。」 「她说了你就信啊!」韦无极没好气道:「你真是见色忘友!」 李虚白尴尬地摸摸下巴。 青檀对李虚白道:「你先回去吧,我和他私下聊聊。」 「不行,你不能走。」韦无极一把扯住李虚白,躲在他身后,只对青檀露出个脑袋,「楚女郎,咱们有话好好说不能动手动脚,更不能打人。」 青檀被他吓破胆的样子逗笑,「我就想好好和你叙叙旧啊,你怕什么。」 「好好叙旧。你想叙什么?」韦无极对这位美艳女郎的如花笑靥,有点害怕,担心她笑着笑着就会一巴掌劈头盖脸的甩过来,所以死活要让李虚白挡在前面。 青檀微笑,「说起来,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结果你趁我不备,抢走我的东西,你就是这么报答你的恩人?」 韦无极磕磕巴巴道:「我,我也送了你东西,算是抵了。」 青檀呵呵一笑:「你这么说不觉得害臊么?你送的东西和抢走的东西,份量能一样么?」 韦无极窘笑:「那怎么办,我再赔你一些银子?」 青檀大度道:「银子我也不需要。你把那个铁匣里的东西原封不动还给我。」 「铁匣在我爹手里。」 「铁匣里除了玉玺还有什么?」 韦无极瞪着眼睛道:「什么玉玺啊?」 青檀脸色一沉,「你别装胡涂。」 韦无极苦着脸道:「楚女郎,我真的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我把铁匣子给我爹了,我压根没打开过,真不知道里面都有什么东西。」 青檀看着他一脸装胡涂的样子,气的想要动手。但是一想到神力丹,又忍了下去,平心静气道:「你爹用玉玺做钓饵来做这个局。说明铁匣里肯定有玉玺。」 韦无极道:「就算里面真的有玉玺,你要了也没用啊,你又不会登基做女皇。」 青檀吸气:「……」 韦无极见她不说话,得寸进尺道:「我爹还可以用玉玺去翻案。你不是喜欢李虚白么,你眼睁睁看着他父母蒙冤,你都不帮他吗?」 李虚白一脸窘色。 青檀呵了一声,「谁说我喜欢他了。」 韦无极道:「你,好几次偷偷摸摸半夜来找他啊。」 青檀挑眉,「那又怎么样,我还偷偷摸摸半夜杀人呢。」 李虚白的心情急转直下。 青檀甚至都没看他,径直盯着躲在他身后的韦无极,「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接应你爹?」 「这我说不准。等他被送到生死海,我就去耳孔山等着。死人会被埋在生死海外面的一片松林。」 青檀不容置喙道:「我和你一起去。」 韦无极吃了一惊,「为何?」 「既然你说铁匣在你爹手里,那我就去找他要。我答应过师父,一定要替他找回那个铁匣。我也对自己说过,找回铁匣我就可以彻底离开风喉。玉玺就当是送给你们了,剩下的东西我要拿回来。」 青檀说完这些,终于看向李虚白,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你不要多想,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因为公道。」 第65章 65 说完,她无视李虚白脸上表情的变化,重新看向韦无极,「我去耳孔山也不单单是为了铁匣。你们要救的人,是我阿姐的父亲。我不在的这十几年,阿姐撑起书坊,照顾我娘,甚至为了我,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我欠阿姐良多,救出连叔叔,让他们父女团聚,我义不容辞。」 李虚白立刻打断她,「我不想把你扯进来。」 青檀再次把眸光投向他,晶亮的眼眸里闪动着干脆果决的气势,「别说是耳孔山生死海,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一趟。虽然你们计划周密,但也难免会有意外,万一有事我还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韦无极巴不得多个帮手,立刻道:「好,动身的时候,我会叫你。」 李虚白扭头瞪了他一眼。 韦无极吐吐舌头,「多一人多一力嘛,她武功很高的。」 青檀白了李虚白一眼,「对啊,多个帮手有什么不好,又不要你出银子。」 李虚白愈发不快,她没明白他的意思么?他不愿她牵连其中,万一出事,希望她能全身而退,置身事外。 青檀冲着他身后的韦无极抬抬下颌,「你看,我说话算数,不打不骂,只是叙旧。现在叙完了,你走不走?」 韦无极如释重负,点头哈腰道:「两位慢走,不送。」 李虚白肃着脸走到青檀身前。青檀目光跟着他,却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有碰上他的。 奇怪,他莫名其妙的生什么气?是担心她跟着去耳孔山会泄密? 两人走进密道,李虚白举着火折子走在前面,明显速度比来时慢了许多。 青檀安慰道:「你不用担心,你们的事我会守口如瓶,仙人状的秘密我会埋在心里带进棺材,绝不外传。」 李虚白依旧默然不语,因为他不畅快的原因,根本不是在担忧青檀泄密。而是方纔她对着韦无极说的那几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他眼里,那种冲口而出的话,才更像是真心话。 青檀见他没有响应,接着说:「要我发个誓吗?」 李虚白沉声道:「你知道我不信鬼神。」 青檀笑言:「发誓和信不信鬼神没关系,是自己给对方的一个承诺。如果是个守诺的人,不信鬼神也会遵守誓言。」 李虚白淡淡道:「不用发誓,我信你。」 「多谢。」 「为什么要多谢?」李虚白语气低沉。 青檀莞尔,「你对我防备了那么久,突然对我如此信任,我当然要谢啊。」 李虚白没做声。密道走了大约过半,他突然停止脚步,「我记得你提起佛狸恨的咬牙切齿。你方才见到韦无极为何客客气气,还愿意帮他?」 青檀俏皮道:「因为我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啊。」 李虚白回头看着她,「我想知道,你为何突然改变态度?」 火折子的亮光在密道里尤显微弱,依稀可见他皱着眉,面色不快,青檀收起笑容,正色道:「当然是因为钱引案。」 她坦言道:「我以前的确怨恨佛狸,因为我救了他,他却抢了我的东西。但是现在,玉玺能派上更大的用场,可以替你父母平冤昭雪,可以替无辜陪葬的人讨还公道,我自然愿意帮他。」 「玉玺对我师父来说,眼下已经不太重要。朝廷的封赏比起百十号人的性命,不值一提。我和佛狸之间,这点私人恩怨更算不得什么。」 帮佛狸除了公道正义,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吃了神力丹会短命,她不忍心。 李虚白侧过身,看着密道的墙壁,「你还记得佛狸吗?」 青檀失笑,「当然记得。我小时候一天恨不得在脑子里想他八百遍,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可惜,你即便天天想着一个人,也还是会忘记他的容貌。 火折子微弱的一点点光,投影在墙壁上,像是幼年时残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一点点记忆。 李虚白看着那点光影,「我只见过韦无极十几岁的样子,他……和小时候变化大么?」 青檀如实道:「我记不得佛狸长什么样子。只记得他皮肤很白,长的挺好看。」 面容虽记不清,可是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她会反反复覆在脑子里回想,以免忘掉。古墓里发生的事,她也全都记得每一个细节。 青檀莞尔:「说起来,他还是我抱过的第一个男人。」 李虚白默然片刻,「如果没有这件案子,你是不是还会恨他?」 青檀如实道:「不恨。」 李虚白问:「为何?」 「因为……人生苦短,何必纠缠不放。」当她知道神力丹的真相时,对佛狸的恨意瞬间烟消云散。 尤其是知道韦无极就是佛狸,看着他一副没心没肺的快活模样,彷佛可以无忧无虑活到一百岁。她不忍心说出真相,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说出这件残忍的事。 何况,韦无极还要去耳孔山救出他父亲和连鹤,她不想在这个关口去告诉他,他命不久矣。 青檀只能暗暗惋惜,「对了,韦无极的身体如何?」 「很好。」 「你有没有给他号脉?」 「他没有生病,号什么脉?」李虚白语气有些急,甚至不悦。 青檀不能直言,委婉道:「他既然是你的朋友,你就应该多关心关系他的身体,找机会给他号号脉,看他有没有不舒服。」 「没想到你这么关心他。」李虚白突然扭过脸,青檀惊鸿一瞥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和平时大不一样,可惜还没看清,他手里的火折子灭了。 密道里一团漆黑,李虚白站在黑暗中,冲口问道:「你是不是喜欢韦无极?」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还夹带一股气势汹汹质问的味道,青檀忍俊不禁,「你为何会这么问?」 「那你为何如此关心他?」 关心他当然是因为神力丹。青檀语塞,不知道怎么解释。此时的沉默最易令人误会,会被当成是默认和心虚。 「你可从来没关心过我的身体,反而嘲笑我一天不用膏脂会不会死。」 李虚白一向克己复礼,斯文优雅,从未用过如此尖刻的词语和激烈的语气来怼人。即便是黑暗中,青檀也敏感的觉察到他的怒气,连忙解释道:「那是和蓬莱开玩笑,抱歉。」 只是抱歉?他要的也不是道歉。 李虚白冷声道:「现在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会武功,不必再假装对我有意而来试探我。我想知道,你说过的那些话,究竟有几句是真的?或者,根本就没有一句真的,全都是虚情假意的演戏。」 青檀一怔,「当然不是,你为何突然说起这些?」 「因为你母亲让老堂主向我提亲。」 没想到阿娘不声不响地把这事当真给办了。青檀窘然失笑,「你拒绝就是了。」 李虚白愈发气恼,「拒绝?」 她根本不在乎成不成是吧? 「我娘不知道你身负血海深仇,所以才会贸然去提亲,你不用烦恼,让老堂主回绝就好了。」青檀不想一直这么摸黑说话,伸手去拿他手中的火折子,不巧碰到他的手。 他紧紧攥着火折子,继续问道:「所以提亲也不过是你母亲的一场误会,你根本不知情,也并非你的本意?」 青檀有些尴尬。当初的情形,是她假冒溪客去书坊探查莲波的底细,信口胡说看上了他,林氏当了真。可今时不同往日,事情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解释起来需要很久,青檀只好含糊道:「我的确不知道,你就当没这回事好了。」 李虚白愈发气恼,冷冷道:「你的意思是,亲事不成最好,反正你也没打算嫁我?」 「出去再说吧。」密道里逼仄黝黑,青檀只想快点出去,摸到他手中的火折子,抽了两下,他硬是不松手。 青檀忍不住道:「人家说酒能壮胆,你这是黑能壮胆?是不是有了光亮,你就不敢问了?」 「不是。」被戳穿很难堪,李虚白羞于承认,亮起火折子,疾步朝着出口走去。 重新回到房间之前,两人没再开口说话。 李虚白站在衣柜前,锁住看家雀的机关。 青檀道:「我有事先走一步。」 不等他响应,裙角一扫,人已经飘到门外,李虚白不禁又被气到。这么急着走,显然就是心虚。 青檀急匆匆地离开李家,径直去怀善堂拜见白老堂主。 白三省见到青檀,不由开怀笑道:「不错不错,你额上的刺青淡了一大半,比我想的还要快。」 「因为老堂主药水有奇效。」青檀毫不吝啬地把老堂主夸了一回,接着才步入正题,「老堂主您老人家见多识广,有没有听过一味叫神力丹的药。吃了之后可以功力大增,但是,会短命,据说活不过三十六岁。」 老堂主捋着胡须道:「老夫没听过神力丹。不过,从你说的这些,我倒是想起祖上提过前朝有个地方叫苗神谷,谷中生有一味奇草名叫红伥,服用后可打通经脉,断骨续筋,功力大增。但是服用之后也会短命,据说没人活过三十六岁。」 青檀忙问:「苗神谷在哪儿?」 白堂主摇头道:「那都是前朝的事了。据说谷主段氏涉嫌谋逆,被朝廷派兵征剿,苗神谷也就慢慢荒无人烟,不为人知了。」 青檀一听段氏,几乎可以肯定,神力丹就是用红伥做的,因为江进酒说过神力丹是从段氏后人手里买的。 她急不可待的问:「红伥有没有解药呢?」 老堂主沉吟片刻,「服用红伥的道理类似花农在冬日用炭火烘催花蕾,花开的早,自然也就凋谢的早。就像一道菜,既然已经煮熟,又如何让其返生?」 青檀和老堂主聊了半天,最终的结果便是无解。 她虽然失望,却不甘绝望。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红伥类似花农催开花蕾,早开早谢,若世上还有一味药,能让花冻结起来迟迟不开,以迟慢来中和红伥的快,算不算就是解药呢? 第66章 66 青檀离开怀善堂又去了风云镖行,向江进酒询问神力丹可有解药。 江进酒惭愧地叹了口气:「阿檀,我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也不至于黑心黑肺到没有一点良心和人性。你是我的徒弟,若是神力丹有解药,我又怎么会不备下一颗解药给你呢?」 如此说来,也就是没有解药了。 青檀失望至极,强笑道:「我倒不是质疑师父心肠歹毒,只是想着师父那会儿可能比较穷,买不起解药。我记得你说过神力丹很贵,反复交代我最好别吃,带回来还给你。」 现在想想才知道,江进酒给她备了七天的干粮,其实还是想要她破解机关,而不是靠神力丹。 江进酒道:「如果有解药,我纵然再穷也会买一颗。卖药的那人告诉我没有解药,让我想好了再吃。」 青檀不死心的问:「师父,你怎么知道卖药人就是段氏后人?」 「他自己说的。」江进酒回忆道:「那时,我受命去朔州抓北戎奸细。有一天,在榷场抓住一个北戎奸细打算送官领赏,他看出我身负武功,知道习武之人对武功秘籍和秘药之类的东西感兴趣,便主动说出神力丹,求我放过他,饶他一命。我问了他的身世来历,他自称姓段,说自己原是汉人,因祖上涉嫌谋逆逃到北戎,从此在北戎落脚。迫于生计,他以北戎商人的身份,来往于榷场和茶马集市,试探大周军情。」 如此说来,他的确就是苗神谷段氏后人,青檀问道:「他住在何处?」 「北戎人游牧为生,居无定所,我没有问过他的居处。」 「师父是在何处碰见他的?」 「燕回城。」 「他叫什么名字师父还记得吗?有什么特征?」 「名叫段思南,眉尾断了一截,留了道疤,是被我伤的。」 青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你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件事?」 神力丹在江进酒心里是个疙瘩,岁除夜里喝了些酒,尚且没那么羞愧。今日清醒之下,面对青檀的询问,真是惭愧到无地自容。 仙人状的秘密不能泄露出去,青檀只好先用谎话来应付道:「我今日去怀善堂和老堂主闲聊,听他提到前朝苗神谷生有一味奇草名叫红伥,功效居然和神力丹相似,服用红伥的人据说也活不过三十六岁,所以我才好奇,神力丹是不是红伥做的?」 江进酒摇了摇头,「段思南并没有提到神力丹是由什么做成。至于红伥这种奇草,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青檀默默心想,如果能找到段思南,也许还有一丝希望。当年没有解药,也许十几年后又有了解药呢?她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离开风云镖行,她重新来到李虚白家。 蓬莱见她去而复返,忙问:「女郎是不是拉下了东西?」 青檀笑盈盈道:「没落下东西,倒是落下一些话还没说完。」 蓬莱把她请进庭院,好奇道:「女郎是不是和我家郎君吵架了?」 青檀一怔,「没有啊,怎么了?」 蓬莱挠挠头,「女郎走了之后,我家郎君气鼓鼓的躺下了。」 「气鼓鼓的躺下了是什么意思?」 蓬莱期期艾艾道:「我家郎君性情平和,生了闷气既不会去喝酒也不会去听曲,就喜欢蒙着被子睡觉。」 青檀忍俊不禁,「不会是蒙在被子里哭吧?」 蓬莱噗嗤笑了,连连摆手道:「不会,我家郎君从来没哭过。无论遇见什么事都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生了闷气便去睡一觉。」 青檀脚步微顿,「那我此刻去找他,会不会让他更生气?」 「当然不会。我家郎君每次去书坊心情都很好,说明他很乐意见到女郎。我打小就跟着我家郎君。我对他的喜怒了如指掌。」 蓬莱走到李虚白房前,正要抬手敲门,青檀含笑摆摆手,示意她自己进去即可。 蓬莱立刻识趣的走开。青檀轻轻推开房门,果然看见李虚白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躺的平平整整斯斯文文,两条胳膊支在头顶。没想到这个人生气的样子,也如此好玩。 青檀憋着笑,慢慢走到他床前。 李虚白并未睡着,以为进来的人是蓬莱,闷声问道:「什么事啊?」 「我方才话没说完。」青檀的声音猝不及防在床边响起来。 李虚白吃了一惊,急忙扯开被子,青檀已经大大方方坐在他床沿,明眸含笑地望着他,「你不用起来,我说完就走,你接着睡。」 她话没说完,李虚白已经飞快坐了起来,极不自在地用手捂着领口,一脸窘色。 青檀好笑地打量他,「你捂着领口做什么?」 为了掩饰,李虚白假装去摸喉咙,然后清了下嗓子,「什么话没说完?」 「我方才去见了白老堂主。」 李虚白立刻想到了别处,毫不客气道:「是不是赶紧告诉他,提亲只是你随口说着玩的,让他老人家不要当真。」 青檀莞尔,「当然不是。我急着向老堂主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 「前朝有个叫苗神谷的地方,谷中生有一味奇草名叫红伥,服用后可功力大增,但付出的代价是短命,没人活过三十六岁。我问老堂主是否知道红伥,是否能有办法延长服用过红伥者的寿命。」 李虚白脸上的不悦瞬即淡去,「你莫名其妙的去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韦无极。」 当青檀从江进酒口中,得知佛狸最多活到三十六岁的时候,那时佛狸只是一个名字,她隐隐遗憾而已。 可当她知道,佛狸就是她认识了很久的韦无极时,佛狸不再是记忆里的一个人名,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她看着韦无极不知愁苦,不惧生死,神采飞扬的面孔,一想到十年后他就要成为一堆枯骨,死的很难看也很痛苦。 她心里不仅仅有遗憾,甚至生出内疚。因为,那颗神力丹本来是她要吃的。活不过三十六岁的人,本来应该是她。 她第一反应是瞒着韦无极,不想让他知道这个残忍的真相,当李虚白误会她对韦无极的关心是喜欢的时候,她也没有解释,因为事发突然,她还没有想好到底应该怎么做。 在分别找过老堂主和江进酒后,她决定暂时瞒着韦无极,对李虚白坦白真相。因为李虚白不仅是韦无极的朋友,也是一名大夫。倘若十年之后,他医术能超过白老堂主,也或许能找到破解之法。 即便是对着李虚白,青檀也有些难以开口,磨蹭了一会儿,方才问李虚白,「韦无极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在古墓里的事?」 李虚白回视着她,「说过。怎么了?」 「他应该也告诉过你,古墓的机关被炸毁,之所以我们能拿到铁匣,活着离开墓室,是因为我师父给我准备了一颗神力丹。他吃了之后内力大增,徒手推开了墓室的门。」 李虚白道:「不错,他对我说过。」 青檀垂着头,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前几天才知道,那颗神力丹是用红伥草做的。」 李虚白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没有任何反应,目光落在她低垂的脸颊上。看了一会儿,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岁除之夜,我师父亲口对我说的。」青檀抬眸看着他异常冷静的面孔,「有一件事,我想要拜托你。」 「什么事?」 「你和萧元盛是好友,能不能让他帮我在朔州找一个人。他叫段思南,曾经在燕回城出现过,眉间有一道疤。他现在的身份虽是北戎人,但祖上是汉人。」 「你要找这人做什么?」 「神力丹就是他卖给我师父的,如果萧元盛能找到他,或许他有解药。」 青檀不忍心说出全部实情,扶着额头叹道:「我方才在密道里,心乱如麻,不知道怎么对你开口。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李虚白眸光沉沉的望着她,「如果你晚去两天,他已经饿死在古墓里了,因为遇见你,他可以多活十几年,你救了他的命,没有对不起他。」 「我觉得很过意不去,本来那颗神力丹是我要吃的。」青檀咬了咬唇,「你不要告诉他。我怕他受不了刺激。」 李虚白弱无声息地笑了笑,「好。我不告诉他。」 青檀说完心里轻松许多,站起身道:「我走了,你接着睡吧。」 李虚白掀开被子,也随着站起来。 青檀本来已经抬步要走,突然停下来,低头看着李虚白的被子。就在他掀开被子的那一刻,她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他的被里居然是黑色,床单上也铺着一层黑布。他盖的被子是明亮的苍蓝色缎面,上面绣着松鹤。他是个有洁癖的人,露出的一截脖颈细白如瓷,决不是常年不洗澡的样子,用黑色被里还有黑色被单是何原因?总不至于是耐脏? 李虚白发觉她在看床褥,立刻反手把被子盖上了。 青檀越发好奇,问道:「你为何要用黑色被里和被褥?」 李虚白淡淡道:「不为什么,喜欢。」 青檀不信,「喜欢?那你为何不穿黑色衣服?被面不用黑色?」 李虚白微微蹙眉,「你问那么多干嘛,你又不睡。」 这句话冲口而出,说完他才觉得不对,瞬即耳后飞红,尴尬到无法形容。 青檀忍着笑意走到门口,故意道:「我才不要睡黑漆漆的被子,你还是换换吧。」 说完,翩然而去。 第67章 67 萧元盛和欧阳诚回京之后直奔韦家小技,不费吹灰之力抓住了刺客韦长生。 当初御前司封城三日,全城搜捕,都没有查到刺客的一丝踪影,仙人却在几个时辰之内,不仅指出刺客姓名,还指出其藏身之地,得知消息的人,无不哗然惊叹,对这位青天塔神仙越发顶礼膜拜,深信不疑。 翌日,玄一和欧阳诚把木箱送入宫中,木箱底部仙人提示的八个字很快在宫里传开,魏王也得到了消息。为了避嫌,等到第二天,他方才寻机前往飞龙观,向玄一打听沉冤得雪到底是什么意思? 玄一素来和魏王亲厚,把他在幽城经历,所见所闻,事无巨细一一告知魏王,并把朱奕的推测也顺带说了出来。 「朱奕推测是一起和褚纸刻字有关的冤案。因为仙人信的纸全都是朝廷用来印钱引的特制褚纸,字也全用字模印就。」 魏王道:「有道理。仙人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此举必定另有深意。」 玄一低声道:「朱奕昨夜私下来找过我,提到了一件事,我正要转告殿下。」 「什么事?」 「洪英四年,益州钱引案,殿下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那件事轰动朝野。父皇派了皇兄亲自去督办此案。」魏王突然惊道:「这案子正好和褚纸刻板有关。难道那八个字指的是这件案子?」 玄一道:「朱奕回到御前司,查了当年的密档,发现一件奇怪的事。这件案子当时派出六名风喉暗中调查,但御前司的密档里居然没有来自风喉的任何密报。据说,暗中查访此案的六名风喉也被钱引务的那场大火烧死了。」 魏王倒吸一口气,「据我所知,风喉个个身负武功,纵然遇见大火也不至于齐齐被烧死,这事未免有些蹊跷。」 「朱奕也觉得蹊跷。」玄一顿了顿,「钱引案若算上李修林夫妇和六名风喉,死了一百多人,大约是怨气太大,惊动了上天。」 魏王:「正如真人所言,惊动上天的绝对不会是一件小案子,沉冤得雪,指的必定就是钱引案。」 「此事当年是由太子亲自督办的,朱奕不敢得罪太子,私下告诉我,大约是想让我对陛下提及此事。」玄一捋着胡须,摇头道:「我虽然不怕得罪太子,但我若出面告知陛下,只怕给殿下招来非议。」 魏王明白玄一的担忧,当即道:「不错。皇兄本就疑心仙人状是我和真人勾结弄的把戏。若是真人向陛下提到钱引案,他必定认为我们在借机构陷他。」 离开飞龙观,魏王把玄一的话告诉心腹谋士林丰。 林丰大喜,「恭喜殿下,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魏王笑道:「看来朱奕是个聪明人。只做副使倒是委屈他了。」 林丰道:「如果当年的钱引案另有隐情,那蔡源必定脱不了干系。殿下不妨从蔡源身边的人查起。若能扳倒蔡源,再找到玉玺,殿下必能得偿所愿。」 「私下里先查着,不要打草惊蛇。如果当真是怨气惊动上天,那青天塔上的神仙还会有后招,不会半途而废就此作罢。」魏王顿了顿道:「先静观其变吧。」 一晃过了五天,眼看上元节就要到了,李虚白来书坊给青檀敷药的时候,青檀忍不住问他,「京城还没有消息么?」 李虚白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疾不徐道:「我今日便要去一趟京城,过了上元节再回来。」 青檀瞪着一双明眸,好奇道:「你去做什么?」 李虚白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有些不受控制的说了实话,「上元节皇帝会和百姓群臣一起上宣德楼赏灯,我跟着萧元盛混入宫里,在灯楼上做一些手脚。」 青檀问:「怎么不让韦无极去?」擅长做机关的人是他。 李虚白笑笑,「他是韦长生的儿子,不能让他露面,万一被人发现他和萧元盛在一起,所有计划都会前功尽弃。」 青檀点了点头,好心道:「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助你一臂之力?」 李虚白心里一软,柔声道:「你以为皇宫是那么好混进去的?萧元盛把我带进去已经很不容易,我一人进宫即可,宫里还有人接应。」 青檀眨了眨眼,「接应你的人是不是朱奕?」 李虚白暗暗吃惊,用一种「你怎么知道的眼神」看着她。 青檀嫣然一笑,「我只是随口猜猜,没想到一下子就猜对了。」 「你为何会猜到是他?」 「因为你说韦长生曾经是益州府的风喉。朱奕是不是他曾经的上司?」 李虚白越发惊讶,「我看你倒是可以去摆摊算命了。」 「看来我算的很准喽。」青檀笑靥如花地把下颌撑着椅背上,「那我再算算,你的钱是不是在朔州榷场做生意赚来的?」 李虚白垂眸失笑,没有否认。 他一向自诩聪明过人,碰见青檀却不得不感叹,她有着和他旗鼓相当的智慧和敏锐。 这一点,让人喜欢,也让人为难,他对自己的秘密还能隐瞒多久,已经全无信心。 就在他分神的一剎那,青檀突然扯住了他的腰带,手指伸进去。 「你干什么?」李虚白脸色通红,紧紧握住她的手,又不敢动静太大,怕惊动了林氏。 「看家雀的钥匙给我。」青檀扯着他的腰带,眸光莹莹瞪着他,「你和韦无极都是骗子,不能信任。钥匙交给我,我好随时去看看他还在不在。」 原来是怕他和韦无极偷偷跑了。 李虚白窘然道:「你先放手,我会带你一起去耳孔山的。你放心吧。」 「不放心。把钥匙给我,我才放手。」青檀说着,手指还在他腰带里够了几下,隔着衣服,被她手指挠到腰腹,一股滚烫的异样从腰间往下窜,他急忙从腰带的夹层里摸出一把钥匙,递给她。 青檀这才满意的松开手。 李虚白犹豫了一下,「你不要去的太勤,被人看见恐怕不大好。」 青檀半笑不笑道:「什么不好?有损你的清誉么?」 李虚白正色道:「我怕别人议论你。」 青檀莞尔,「我才不怕。行走江湖的人,谁还在乎那些闲言碎语。」 他冲口而出,「我在乎。」 「你在乎什么?」青檀目光灼灼看着他,那句「我在乎别人议论你」硬生生卡在他的嘴边,羞于出口,直到她替他说了出来,「你在乎别人议论我?」 李虚白脸色窘红的嗯了一声。 青檀心里一动,忍不住好笑。嘴巴这么笨,幸好长了一张好看的面孔,不然要一辈子当孤家寡人呢。 京城正月十三便开始放灯,上元节这日更是万人空巷,街上游人摩肩擦踵,歌舞百戏通宵达旦,热闹非凡。 天子先在麟德殿赐宴,然后携文武百官登宣德楼观灯,与民同庆。 站在楼上,放眼看去,京城如坠漫天星河之中,呈现出一片璀璨辉煌的盛世景象。正对着宣德楼的是一座巨大的灯楼,形状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随着烟花一朵朵腾空,莲花的花瓣,层层迭迭次第绽开,不时从花瓣之间散落一些细小的金叶和银叶,落到灯楼下。捡到金叶银叶的百姓,欢欣鼓舞,笑声不断。 在莲花完全绽开的那一刻,鼓乐齐鸣,身穿五彩春衫的舞姬如天女下凡,从花心里沿着彩绸翩然滑落到宣德楼上。 百姓们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从宣德楼下涌上来,彷佛一波一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拍击而来。灯火灿烂,一段天女散花舞,看得群臣如痴如醉。突然之间,有人指着灯楼喊了一声,「仙鹤!」 众人闻声抬头,不知何时,灯楼的上空,飘着一只仙鹤,因整个灯楼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仙鹤口中叼着东西清晰可见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白玉。 群臣惊呼,天子也情不自禁的从宝座上站了起来。这时,正对着宣德楼的一朵莲花花瓣上赫然出现八个字,「国贼不除,天怒人怨。」 国贼!众人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蔡源。满朝文武,被百姓私下骂为国贼的人,唯有蔡源。 蔡源神色大变,尴尬惶恐却又无地自容。天子定定看着那八个字,脸色阴晴不定。 朝臣们各怀心思,等待天子发声,有些人心里暗暗期待天子问出一句,谁是国贼,那可就热闹了。可惜的是,天子冷着脸却没有任何表示。 站在太子身边的蔡源紧张到满头虚汗,手脚发软。 度日如年之中,不知从何而来的火苗,彷佛是一股天火,将仙鹤烧化为灰烬,与此同时,莲花花瓣上的字迹也瞬即消失。 随着那八个字的消散,蔡源悬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慢慢的回落,微微松了口气。 随侍天子的内监魏合善于揣摩圣意,太子悄然对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魏合试探一下圣上的想法。魏合微微点了点头。 观灯盛会因为这一幕突如其来的仙人显灵而提前结束。天子沉着脸色,心事重重回了后宫。 萧元盛带着「容丘」下了宣德楼,离开皇宫。 长街之上,人流熙攘,道旁两旁系数都挂上了红色灯笼,照的街市亮如白昼,举头望去,仿若一片片红云笼罩在头顶,路人从灯下经过,容颜皆添了一份喜色。车水马龙,满街都是华服丽人,花团锦簇,香气缭绕,盛装出行的百姓,把最好的衣裳都穿在身上,头上也戴满了绒花珠宝,灯光下处处都是耀眼夺目的光。 萧元盛兴致勃勃道:「今日时辰还早,我们去喝一杯。」 李虚白道:「还不到庆贺的时候。」 萧元盛乐道:「那句国贼不除天怒人怨一出来,朝臣们全都齐整整地看向他,真是太可笑了。我憋的肚子疼,差点笑出来。」 李虚白想起方纔那个画面,也忍不住笑,蔡源当众被所有人扇耳光,算是稍微解恨。 萧元盛道:「百姓私下骂他国贼,今日挑明到明面上被圣上知道,他肯定吓的半死。」 李虚白:「老百姓骂他国贼,圣上未必不知,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多年征战国库虚空,蔡源善于捞钱,搜刮民脂民膏,得罪的只是百姓,对朝廷也没什么坏处。」 萧元盛皱起剑眉,「明知仙人指的国贼就是蔡源,圣上一言不发,问都不问,显然还是不想动他。」 李虚白冷冷一笑,「对天子来说,世上那么多冤案,多一件又如何?他武将出身,戎马半生,一百多条人命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萧元盛叹道:「看来你说的对。所以只有玉玺和长生不死才能让他下定决心去动蔡源。」 李虚白唇角挂起讽笑,「他自诩真命天子,但却迟迟没有找到传国玉玺,被人讥为白板天子。连北戎人都知道这个称呼。」 萧元盛道:「朱奕故意向玄一透漏了消息,魏王迟迟还没有动手,显然是在憋着大招。」 「希望魏王不负所望,把这把火烧起来。」 「放心吧。这么好的机会,他绝对不会错过。」萧元盛负手看着夜空,「明日大理寺便会派人送韦长生去生死海。你们可以动身了。」 李虚白透过面具,看见灯楼上璀璨巍峨的莲花灯,莫名想到青檀,她此刻是不是也在逛灯会赏灯? 他临行前请老堂主回复林氏,半年后若是还没有未婚妻的消息,他就答应这门亲事。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未婚妻,也从未订过亲事。在与她重逢之前,他也从未想过娶亲,但不知为何,近日却突然起了念头。 第68章 68 幽城的上元节同样热闹喧嚣。 十几年来,林氏每逢上元节便要遭受锥心蚀骨之痛,因为溪客便是这一日被歹人抢走的。今年的上元节,女儿终于回到自己身边,林氏倍感欣慰欢喜,打起精神准备晚上出门和两个女儿一起逛灯会。 莲波自然乐意带母亲出去散心,只是担心林氏身体羸弱行动不便,正准备让安小虎去雇一顶轿子,蓬莱居然及时雨一般出现,送来一辆崭新的轮椅。 这轮椅设计精巧,推行顺畅,比坐在轿子里更方便看灯,莲波喜不自胜地询问轮椅的来历。 蓬莱笑嘻嘻道:「是我家郎君请人做的。」说着还特意看了一眼青檀,意思是李虚白送这份礼物是为了讨她欢心。 遗憾的是,青檀彷佛没有领情,问他:「是韦无极做的么?」 蓬莱点头,「郎君临走前交代他,无论如何也要在上元节做好送到府上来。上元节女郎陪夫人观灯,应该用得上。」 青檀笑盈盈道:「我明日送些好吃的去谢谢他。」 蓬莱闷闷地告辞。心里嘀咕着,女郎你为何不谢谢我家郎君,难道不是我家郎君的心意么? 莲波对青檀道:「虽说轮椅是韦无极做的,也要好好谢谢李虚白。他还挺有心的。」 青檀推着轮椅,含笑嗯了一声。这礼物不错,等开了春,天气转暖,她可以带阿娘每日出门散散心。 莲波认真道:「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你当初只是拿他当挡箭牌,对阿娘说看上他了。若半年后他未婚妻没有消息,你当真愿意这门亲事?」 青檀含笑道:「阿姐不用担心。他替父母报了仇,可能就会从幽城消失。这门亲事不就自然而然的成不了么?」 其实听到老堂主的回复,她也觉得意外,还以为他会一口回绝,但仔细一想,便觉得他这个半年之期另有深意。他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未婚妻,就算父母曾经给他订过亲事,他隐藏身份多年,那位未婚妻恐怕早就和别人成亲了。 莲波不信,「这只是你的猜测。等他回来,你问问他是不是有此打算。」 青檀笃定道:「不用问。我对他的事情一猜就中。」 莲波颇为遗憾道:「那说明你和他心有灵犀。」 青檀打趣道:「才不是,说明我聪明。我猜一会儿看灯的时候,沈大人一定会来找阿姐。」 莲波窘然道:「好,你是神算子。」 果不其然,在莲波和青檀推着林氏看灯时,沈从澜带着阿永,从对面街口漫步而来。 即便他带着傩舞面具,莲波也认得他的身形,何况他腰间挂着的一串璎珞,是当年她亲手编的。沈从澜刻意挂在腰里,就是为了让她一眼就认出来。 莲波身边不仅有林氏和青檀,还有书香墨香安小虎,沈从澜不便上前,就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身后。 青檀机敏异常,从莲波不自在的表情,猜到身后不远那位戴面具的男人就是沈从澜,于是对莲波附耳说道:「我陪着阿娘,你快去吧。」 莲波脸色微红,弯腰对林氏道:「阿娘,我去去就来。」 林氏不放心,交代安小虎和墨香跟着莲波。 街坊邻居都出来看灯,莲波担心被熟人看见,走到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一张傩舞面具带上,这才放心大胆地走到沈从澜面前。 沈从澜柔声道:「我找了你好久。生怕你今日不出来。」 他知道每年的上元节对林氏母女来说都是最为难过的日子,往年她们根本不会出门观灯。 莲波今日心情好,含笑答道:「今年妹妹找回来了,我怎么会不出门。」 人流熙攘,不时有顽童奔跑嬉闹,沈从澜自然而然的牵住了莲波的手,护住她以免被顽童撞到。莲波略微挣了两下也就由他去了。反正两人都带着面具,无人认识。阿永和小虎墨香也不会碎嘴乱说。 沈从澜忍了许多天才见到莲波,攥着她的手便不舍得放开。两人沿着灯市逛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在街边找个没人的地方。 沈从澜停步看着莲波,语调有些兴奋,「我回京后,和我母亲谈过提亲的事。母亲并无异议,只是劝我不要太急,怕别人非议你我之间早有私情。」 莲波没想到沈母居然同意这门亲事,有些不大相信,「你是不是骗我说你母亲没有异议,我毕竟嫁过人。」 沈从澜正色道:「这种事怎么敢骗你。我娘又不是不认识你,早先她就对你的品行赞不绝口,觉得我配不上你,娶你为妻是痴心妄想。如今我有了官身,也不过是勉勉强强能配得上你罢了。」 莲波心里一暖,低声道:「她老人家太高看我了。」 沈从澜将她的两只手合捧在手心里,认真道:「这两年陆陆续续有人提亲,都被我一一回绝。母亲也知道我心里还念着你,别人都入不了眼。」 莲波心里有些感动,坦言道:「其实我已经不再打算嫁人了。」 沈从澜紧紧攥住她的手,恳切道:「你再试一次好不好?」 莲波意兴阑珊道:「高云升当年对我也是千依百顺,信誓旦旦,结果还不是背地里搞鬼,和表妹勾搭。」 沈从澜忙道:「我和他不一样,我绝不会辜负你。」 「我知道。楚定坤挟持挟我的时候,你愿意换下我自己去做人质。」莲波柔声道:「因为你肯为我舍命,我才改了主意,愿意再试一次。」 沈从澜松口气,「我知道你娘最放心不下你,所以我想尽快把亲事定下来,让她老人家安心。」 莲波哼道:「你是担心万一我娘不在了,上头没人管着我。我不答应亲事,谁也不能拿我怎么行,你就算是知县也束手无策,对吧?」 沈从澜被说中心事,尴尬的笑道:「亲事先定下来,不外传就是了。成亲也不急。」说完又低声嘀咕,「其实我很急。巴不得明天就能娶你。」 莲波心里一软,「我已经答应了,你急什么?」 沈从澜道:「怎么不急?和你见面明明是光明正大的事,偷偷摸摸的像是做贼一样,还要带个面具。」 莲波忍俊不禁,「谁让你是父母官。」 两人重新走回街口,逛完灯市之后,沈从澜恋恋不舍地把莲波送回去。 李虚白一早离开京城,赶回幽城回到家里,立刻吩咐蓬莱收拾行李,午后便出发去耳孔山。 蓬莱对他的卧房努了努嘴,悄声道:「郎君,楚女郎来了,在韦无极那里。」 李虚白顿了顿,问道:「她来了几次?每次呆多久?」 蓬莱如实道:「每天来一次,看看就走。就今天呆的时间长,还带了些东西给韦无极。」 李虚白推开房门,走到衣柜前,略微定了定神,然后走进密道。密道另一头的木门敞开着,他还未走到跟前,就隐约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你娘没有被牵连吧?」 「我回京诚的时候,已经把她送走了。她很安全,不会有事。」 「那就好。」青檀隔了一会儿,问了个很突兀的问题,「你娘有没有给你订过亲事?」 韦无极毫不迟疑地回答没有。 青檀接着问:「你是独子,为何不早点成亲呢?」 自从知道神力丹会短命,她每次看见韦无极总是忍不住想,他死了,他父母怎么办。若有孙子,父母应当不至于绝望吧。 韦无极信口道:「李虚白也是独子,他也没有成亲啊。」 「他和你不一样。」他没有父母,也不会短命。但是这些,青檀都不能讲。 韦无极好奇:「怎么不一样。」 青檀正色道:「你没钱啊!你还不趁着年轻貌美赶紧成亲!」 韦无极笑得眉毛都要飞起来,「年轻貌美!哎呀这话我爱听。」 李虚白心里刺了一下,走出密道,容色淡淡地扫了一眼两人,「我们下午要动身。」 韦无极吃了一惊,「这么快!」 青檀立刻起身,「好,我回去给我娘说一声。」一朵梅花花瓣从枝头掉下来,落在她鸦黑的青丝上。 李虚白望着她,说了句「稍等」,然后对韦无极抬抬下颌,「去把舆图拿来。」 韦无极很快从房间里拿出一张舆图,摊开在桌上。 李虚白指着舆图正中,对青檀道:「这就是生死海。」 青檀早就听过生死海,但从未去过,看着耳孔山的这张舆图,才明白为何这里叫耳孔山,生死海。 原来通往生死海的这条路曲曲折折,犹如耳孔窄道。而在山坳里刚好有一个天然的河流,将正中的高地围成一个岛。监牢就设在岛上,想要进出必须乘船。虽然只是一条河,却被称之为海,也有隔山隔海之意。 李虚白道:「死人会被送出来,埋葬在对岸的这片松林里。」 他看着青檀,「韦叔进去之后,先要找到连鹤,然后寻找机会把药给他。所以无法确定究竟是那一天,他们才会被送出生死海。我们只有等。天寒地冻,只有一间猎户的破屋可以容身,你确定要一起去吗?」 青檀挑眉,「你们都能受得了,我为何不能?你有我吃的苦多吗?」 李虚白没有回答,手心里握着从她头发上掉下来的那朵梅花,默默心道:其实我吃过的苦,比你还要多。 第69章 69 青檀前几日已经对林氏说过要和李虚白出门一趟。自然她也没敢说实话,借口说自己想要记起来小时候的事,李虚白带她去找一位隐居在京郊的老神医,看他是否可以替青檀医治。 林氏自然乐意,再加上也信任李虚白的人品,丝毫不疑有他。 青檀离开密道,回家取了早已准备好的行李,对林氏和莲波说了一声,便和李虚白一起离开了幽城,同行的还有韦无极和蓬莱,一行四人于三日后来到耳孔山。 幽城和耳孔山处在京城两端相反的方向,李虚白从京城返回幽城再动身,算起来应该比韦长生晚到一天。 到了山脚下,韦无极没有急着上山,而是沿着路口仔细查找。终于在一块碎碑石上发现一个印记,连忙指给李虚白过看,「我爹已经到了。」 李虚白看到韦长生留下的印记,松了口气,目前来看,一切都按照自己设计的方向,进展顺利,只要韦长生从生死海里带出连鹤,那这一局就算是胜券在握。 四人绕到后山的一处山坳,韦无极对李虚白和青檀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和蓬莱去拿东西。」 青檀看见山坳里有几间破房子,便问:「是那户人家么?」 「对,我上个月来过一趟,给姓张的猎户留了一笔银子,让他置办好东西等我来取。」韦无极戴上面具,又拿出一张面具让蓬莱也戴上。两人乔装之后,分别牵了两匹马,走到猎户张大勇的院前。 张大勇认出是韦无极就是上个月来过的那位财大气粗的郎君,殷勤万分地将两人迎进院子里,絮絮叨叨地说道:「郎君交代的事我都办妥了。屋里备了锅和炉子,我还劈了一些柴塞在后头的山缝里。干粮和棉被我没敢放进去,怕被人偷。一会儿我替郎君抱上去。」 「不用了,我们自己带上去。」韦无极又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这几匹马先替我们照看着。」 张大勇眉开眼笑的接过银子,「郎君放心,我会好好照看的。」 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好事,凭空掉下来一位财神爷,出手阔绰。张大勇欢喜不尽地跑进屋子里,抱出来两床被子和一大袋干粮,一脸讨好道:「按照郎君吩咐,被子都是新做的。」 「多谢了。」韦无极接过被子,故意道:「若能猎杀几头豹子回去买个好价钱,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张大勇忙道:「这山上不光有豹子和鹿,还有野猪和狼,两位郎君,可千万小心。」 韦无极哈哈道:「富贵险中求嘛。」 蓬莱和韦无极抱着被子和干粮,李虚白和青檀拿着行李,四人沿着后山的羊肠小道,直奔那片松林。 除了青檀,他们三人为了打探情况摸地形,已经来过耳孔山数次,张大勇的木屋就在山崖边上,居高临下刚好可以看见松林。 正如李虚白说过的那样,木屋低矮狭窄,简陋不堪,最大的难题是屋里只有一张用木板随便拼凑而成的睡觉之处。青檀做了数年风喉,风餐露宿也是常有的事,扫了一眼木屋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和后悔的意思。 蓬莱把被子放在木板床上,挠了挠头,为难的看向李虚白,「郎君,这怎么睡?」 李虚白和韦无极互相看了一眼,两人很有默契道:「在木屋边再搭个棚子吧。」 生死海堪比天牢,没人打过劫狱的主意,那条河又是一道天然屏障,所以河对岸并未布置兵防。天寒地冻的天气,除了出门打猎的猎户,山上几乎没人,木屋因为临近那片埋死人的松林,更不会有人经过。 原本他们打算的就是等韦长生和连鹤被埋葬之后,再将两人挖出来,所以行李中带了刀和铁器,韦无极和蓬莱去砍了一些松枝,捡了些枯木。青檀打算上前帮忙,韦无极笑道:「这点活那里还轮得到楚女郎动手。你站在高处看着,替我们望风。」 青檀笑着说了声好,飞身跃到山崖上的一棵树上,居高临下看向四周。松林深幽,里面埋葬着死在生死海里的人,没有墓碑,只在土包前竖着一截松枝或者木条,显示这里已经埋过死人。 三人手脚麻利,很快便在原先的木屋旁边搭起来一个简陋的斜棚,刚好也就躺得下两个人。 韦无极拍拍手道:「这个棚子走之前要拆掉,不必弄的太好,能住几天遮风挡雨就行。若不是女郎也在,我们三挤一挤就行了。」 青檀不好意思道:「那倒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韦无极连连摆手,「这点小事算什么,反正我们闲着也无趣。刚好找个事做,活动活动筋骨。」 蓬莱从木屋里抱出来一床被子放进斜棚里,期期艾艾地问李虚白,「郎君,应该是我和韦无极睡这里吧。」 韦无极立刻道:「这还用问吗?」 青檀并无异议,偏头一看李虚白,发觉他竟然耳后飞红,面带羞色,便忍不住故意道:「我和韦无极一起也行。」 李虚白还没吭声,韦无极已经连声道:「不不不不行!」 青檀好笑:「你怕我吃了你啊。」 韦无极笑嘻嘻指着李虚白,「他会吃了我。」 青檀故意道:「他干嘛要吃了你。」 「因为他,」韦无极还没说完,被李虚白强行打断,「快去打水。」 韦无极嬉皮笑脸的把蓬莱从棚子里扯出来,「我们去打水。」 青檀从木屋里提了炉子出来准备生火。李虚白拦住她,不容置喙道:「你回屋里,我来吧。」 青檀平时只见过李虚白替人看病,却没有见过他做粗活。看他引火生炉子的架势,十分熟练娴熟,包括刚才搭盖斜棚,也是手到擒来。她不禁暗暗奇怪,他父母死后,他去朔州投奔萧荣,那时萧荣已经是朔方节度使,萧家总不至于让他去做苦力吧?为何他做这些活计如此熟练? 不多时,蓬莱和韦无极从河边提了两桶水回来,先烧了一桶用来泡干粮喝茶,另外一桶用来洗漱。 四人奔波一天都很累,韦无极和蓬莱坐在木屋里闲聊了一会便哈欠连天,去隔壁棚里睡了。木屋剩下李虚白和青檀,空气骤然一静,凭空生出些暧昧的味道。 青檀摊开被子,为了缓和气氛还故意说了句玩笑话,「幸好不是黑被子。」 李虚白瞬间想到自己那句不过脑子的话,不觉越发尴尬,低声道:「你若是觉得不方便,我明日再搭一个棚。」 青檀回眸看看他,「那你不盖被子么?」 李虚白不吱声了。 青檀大大方方道:「行走江湖的人,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没那么多讲究。再说又不是共枕而眠,和衣而卧,各睡一头,能有什么不方便的。倒是你别别扭扭,扭扭捏捏的,比女人还拘谨。」 她一边说着,一边抽掉头上的发簪,青丝如瀑散落,仿若一道光从眼前晃过。她随手拢了拢,编成一条辫子,然后弹指灭了灯。 床板吱吱呀呀的响了几声,李虚白心跳的厉害,有些不知所措,也不敢乱动,黑暗中,青檀的呼吸声轻飘飘的,犹如春日暖风,从后背悄无声息漫过来,他不知不觉握住了手指。 青檀翻了个身,看着床边一团漆黑的人影,悄声道:「你是打算坐一夜吗?」 李虚白低不可闻的嗯了声「不是」,慢慢躺下去,滑到被子里,床板狭窄,无法避免碰到她的身体,他心口又是怦然一阵乱跳。 青檀觉出他的紧张,好笑道:「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讹上你非你不嫁的,放心好了。」 「你讹上我也不怕。」 李虚白的回答让青檀一怔,她迟疑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不是等这件案子结束就离开幽城?」 李虚白说了个是。 青檀没想到他会如实作答,虽然已经料到是这样,但亲耳听到,心里还是怅然难过。有缘无份,大抵如是吧。 她不再说话了,打算睡觉。可是李虚白却接着说:「幼年时,萧伯父在朔州给我定了门亲事,那女郎也姓楚。」 青檀默默苦笑,还真是巧。 李虚白轻声道:「等案子结束我先去朔州。如果半年后,还没有楚女郎的消息,我就回幽城。」 青檀懒懒道:「你回幽城干什么?」 「老堂主没有给你母亲回复吗?」 「回了。」 「那你为何还问?」 「谁知道你回幽城做什么。」青檀故意问:「要开一个医馆吗?」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哦,你是说……回幽城来娶我啊?」青檀慢悠悠道:「你不用回来了,说不定我已经和别人成了亲。」 床板吱呀一声,李虚白坐了起来,「你要和谁成亲?」 「碰见喜欢的,如果我娘也喜欢,我就马上成亲。」青檀故意气他道:「我凭什么要等你半年?我才不会干等呢。」 李虚白默然片刻,「如果半年后我没有回来,我把所有家产都给你。」 「还挺大方嘛,可是我不稀罕。」青檀客客气气道:「你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干嘛要你的钱?」 我只要你的人。 李虚白突然揭开被子起身走出了木屋。 青檀把心里憋了好几天的不爽,一吐为快,还挺开心。气到李虚白也很开心。可是等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李虚白进来,不由有点担忧,天气这么冷又是在山上,万一他冻病了,岂不是耽误大事。 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缘分不可强求,顺其自然好了。青檀大度地从被子里爬出来,走出木屋找他。 月夜幽幽,空中缀着数点寒星,越发显得空山孤冷。 李虚白的身体融在夜色里,隐隐可见一个高挑的轮廓,影子在月光里薄如剪纸一般。青檀一时心软,低声道:「你怎么不回来,别冻病了。」 「不用你管。」 青檀走到他身边,好声好气地哄道:「你不要不讲理。你把我作为备选,却让我等你,这不公平。」 「不是备选。即便我半年后没有来找你,那也是因为我有苦衷。」 「有什么苦衷?」 李虚白沉默不语。 青檀有些生气,「既然这么说的话,那我半年内嫁给别人,也是有苦衷的。」 她懒得再和他争辩,准备回屋,转身的一剎,突然被抱住,一股清列的冷香扑面而来,紧接着唇上一凉,冰到青檀一颤。 一股寒气顺着她的颈窝往下,猝不及防的亲吻狠狠盖下来,他也是生手,毫无章法,只知道蛮横地撬开她的唇,直接吮住舌尖。 青檀上次亲他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蜻蜓点水一碰而已,哪里像他这样的凶狠贪婪。 无处发泄的怨气和被压抑了多年的痛苦,被她刺激的全都裂开了口子,他自暴自弃的想,上天对自己如此不公,他就算不管不顾一回又如何呢?是她先来招惹他的。 青檀狠狠捏他的腰肉,想要把他推开,蓬莱和韦无极就睡在身后的棚子里,她和他吵架斗嘴不怕,就怕两人出来看见这一幕,真是要尴尬死了。 他彷佛不知道疼,任由她掐着自己的腰肉,亲够了方才松口。 青檀舔了下肿痛的嘴唇,发现舌尖也是疼的,气到狠狠捶了一拳过去。 李虚白接住她的拳头,按在胸口,咬牙在她耳边说,「你亲我的时候问过我吗?摸我的时候问过我吗?是你对我不公平在先。凭什么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我就不能霸道一回?」 第70章 70 青檀想到过往,气势弱了些,「我……为所欲为了吗?」 李虚白反问:「那些还不算吗?你还想怎么为所欲为?」 嗯……青檀欲言又止,有一点点理亏。看过,亲过,摸过,一开始的感情半真半假,动作却是实打实的真。 被他紧按在胸口的手掌下,是被寒风吹透的衣襟。她放弃和他斗嘴争辩的念头,拽着他的衣服,把他拉进屋里,直接推到床上。 李虚白吃惊意外,但却没有反抗,任由她把他按倒。 带着薄茧的手,不小心碰到他的脖颈,微凉的指尖从他喉结边抚过去,李虚白后腰一阵战栗,腹下一紧,下意识地捉住她的指尖。「你要干嘛?」黑暗中他的声音有点发紧。 如果她当真被他挑起情欲,又该如何收场?他当真能自私到不管不顾的要了她么? 「你以为我要霸王硬上弓吗?想得美。」青檀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气道:「被窝都被你折腾凉了。」 原来只是关心他会被冻病。 李虚白松口气的同时,心里却有种难以启齿的失望。他对着黑暗长吸了几口气,让自己恢复镇定和冷静。 青檀背对着他躺下,摸了摸肿肿的嘴巴,气咻咻道:「以后再和你算账。」 他低声问:「怎么算?」裹在一股幽香中的男音,低哑的有些勾人。 怎么算?青檀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唇,方才发生的一幕瞬即在脑海中回放起来。他急促渴望的低喘,带着清列冷香的吻,还有呼在她脸颊上的滚烫气息,紧紧贴在她腰背上的手……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赧,勾着脚趾头,色厉内荏道:「还没想好呢,你等着吧!」 「好,我等着。」他丝毫不惧,甚至还很期待。但愿他能有那一天吧。 青檀心乱如麻地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睡过去。醒来的时候,身边的李虚白已经不见踪影,屋外有细微的声音。其实李虚白起身的时候她知道,但是为了避免尴尬,她装作没醒,没想到稀里胡涂又睡了过去。 青檀推开门,看见外面的炉子已经生好了火,蓬莱正坐在旁边烧茶,见到她连忙招呼道:「女郎醒了,这里有热水。」 「他们俩呢?」 「去河边打水了,顺便看看河对岸的情况。」 青檀洗漱后,蓬莱递给她一碗热茶,舌尖碰到热水,隐隐还有点不适,她正在腹诽他的莽撞,刚好李虚白和韦无极从河边回来。 两人视线相碰,李虚白扫到青檀的樱唇,莫名其妙的先红了脸。青檀也有点窘,毕竟她调戏人也都是浮于表面的装模作样,没有实打实的经历过。昨夜那一场亲吻才算是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暴风骤雨,她对他做的那些小动作,不过是虚张声势的毛毛雨罢了。 四人照旧用热水泡干粮当早饭,韦无极吃的愁眉苦目,索然无味,忍不住对李虚白说:「我爹昨日才进生死海,今日肯定不会出来,等会儿我和蓬莱去山上打点野味,老吃干粮也太寡淡了,弄点肉吃吃。」 李虚白叮嘱道:「你们别走太远,注意避人。」 韦无极道:「放心吧。」 吃过饭,他和蓬莱带上弓箭和刀,朝着山上而去。李虚白守在屋外,不时看向山崖下的松林,明知道两人今日不可能被送出来生死海,但也不敢掉以轻心。 青檀在木屋里坐了一会儿,无所事事觉得很闷,便从屋里出来,走到李虚白身边。 李虚白似乎还陷在昨夜的尴尬中,没敢抬头看她,只是柔声说了句:「你回屋吧,外面冷。」 「我不冷。」青檀坐在他旁边的树桩上,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把刻刀,膝上还有一块松木,便问他在做什么。 李虚白回答:「雕个对象打发时间。」 「冰鸟也是你雕的吧?」 李虚白点头,手掌盖在那块松木上,好像是不大愿意被她看见。 他越是这样,青檀越是好奇,「你现在雕的是什么?」 「莲花。」李虚白的表情有点不自在。 青檀心里一动,斜睨着他,「你喜欢莲花?」 李虚白停了片刻,方才嗯了一声。 青檀拖着尾音哦了一声,「等你雕好了,可以送给我姐。」 李虚白低声道:「溪客难道不是莲花么?」 青檀挑衅的望着他,「李虚白,我发现你只在黑暗无光的时候才胆大,青天白日你就是个胆小鬼。你昨晚上不是很嚣张么?今天怎么就变了个人?」 想要送给她都不敢说。 李虚白耳根有些泛红,把刻刀扣在手心里。 青檀故意气他,「你就算给我雕出一池莲花,我还是不会等你的。」 李虚白突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不会碰见比我更好的。你要是能碰见早就碰见了,你走南闯北不知道见过多少郎君。据我所知,你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也没有动过嫁人的念头。」 青檀莫名其妙的脸红了,指着他手里的刻刀,转移话题,「那天晚上你和我交手的时候,用的是不是这把刻刀?」 李虚白点头。练到枯木逢春的第九阶,他在江湖上没有遇见过敌手,所以他那一夜去青天塔根本没有带兵器,压根没想到会碰见她,更没想到她武功如此之高,逼得他不得不把刻刀拿出来挡了一下方才脱身。 青檀恍然道:「我想了好久都没想到你用的是什么东西来挡我的伏己刀,原来竟然是这把刻刀。」 李虚白看了看她腰间悬着的伏己刀,「你这把刀不错。」 「是我师父送给的。」 提到江进酒,李虚白的脸色有了些变化,很认真的问:「你觉得江进酒这个人如何?」 「我师父有点抠门。」 「人品呢?」 青檀很善意地笑了笑,「背后说师父坏话不大合适。」 李虚白垂眸看向山崖下的松林,「江进酒是你师父,你不便评论。我身为外人,不妨直说。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明知道神力丹吃了会短命,却丝毫不顾及师徒之情,为了一己私利,让你去送命。」 青檀把手伸到炉子上,不甚在意道:「他也没那么坏,他给我备了七天的干粮。如果我能解开机关,就不用吃神力丹。」 李虚白声音冷了些,「在你之前,他已经送进去一个小孩儿,活生生饿死在墓里。你知道吗?」 青檀一怔,抬眸看着他的侧脸,「你怎么知道?」 「韦无极说的。」 青檀点头,「我知道的。我后来猜到了。」 李虚白偏过头,定定望着她,「你能活到现在,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关照你,而是因为你命大,武功好,运气佳。」 青檀心口不自觉地抽了一下,像是被一根针扎过。这句话很刺耳,她潜意识里不想听,不想接受,可是她不能不承认,这就是事实。但是比起邓瘸子,江进酒已经是好人,风云镖行已经是天堂。 她看着李虚白,唇角露出一抹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笑,「如果你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日日都是山珍海味,一碗燕窝粥对你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可是如果你一直忍饥挨饿,食不果腹,能有一碗燕窝粥摆在面前,那就是永生难忘的美味佳肴。」 李虚白瞬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又何尝不是如此。萧家的关照,对他来说,就是那一碗燕窝粥。 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即便是稀薄的一些善意,都会感激涕零。 青檀道:「人也没有绝对的好坏。只要是人,都有弱点和私心。比如夷微,他虽然为了复仇和正义筹划了仙人状,也确实替天行道除掉了很多恶人,但是他也算计了我和我师父。」 李虚白不知不觉咽了口凉气,「什么意思?」 「幽城位于天子脚下,离京城不过半日路程,京畿风喉也有不少高手,比如我师父的好友杨昭,能力超群。但御前司为何不从京畿风喉里调人,却把我师父从江北调过来?原先我就觉得奇怪,我师父还以为是他能力强,才受到重托委任。」 「风喉归御前司调遣。当我知道朱奕曾是韦长生上司的时候,我突然就想通了。让我师父来幽城,应该是朱奕的指令。再也没有比他更适合来幽城的风喉,而我,偏偏还是莲波的妹妹。」 李虚白没有做声,心里再次惊叹她的敏锐和聪明。 「如果我师父带着手下来幽城,什么都查不到,那就最好。如果他发现了仙人状的秘密,那韦长生就可以用墨家铁匣来做交换,让他守住仙人状的秘密。如果他不肯合作,那就用当年他找到情报却隐瞒不报的事来威胁他。」 「我和莲波是姐妹,我为了保护莲波,不可能将仙人状的秘密说出去,而且我也会尽全力在我师父和其他风喉面前隐瞒真相。」 青檀长睫微闪,冲着李虚白轻轻一笑,「的确,我就像夷微最初算计的一模一样,现在不仅站在你们这一边,还心甘情愿替你们来救他。」 她轻叹道:「夷微果然厉害,算无遗策。」 李虚白压着心里的惊涛骇浪,不,他并非算无遗策,他没算到你这么聪明,更没算到他会对你动情。 第71章 71 韦无极和蓬莱在附近转悠了半天,收获颇丰,拎回来几只野兔野鸡。午饭终于不用吃热水泡干粮,韦无极眉飞色舞道:「太好了,终于有肉吃了。我是一日不可无肉的人。」 一日不可无肉,那他怎么当的和尚?青檀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韦无极,好巧不巧的看见李虚白用鞋子尖儿踢了他一下。 韦无极一愣,抬头看向李虚白。李虚白没有任何反应,翻了一下炉上的兔子腿,连眼皮都没撩一下,好像只是无意碰到他而已。 青檀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微微笑着问韦无极道:「那你在古墓里怎么没找我要肉吃啊?」 韦无极哈哈一笑,「那会儿我都快饿死了,能有个馒头吃都要谢天谢地,那还敢妄想有肉吃啊!」 青檀含笑点头,「说的也是。你还记得你吃了我几个馒头吗?」 韦无极窘笑,「不记得了。」 「那你还记得,我们在墓里呆了几天吗?」 韦无极一怔,「几天?咱们不是当天就出来了吗?」 青檀正色,「不是,是第二天。」 韦无极啊了一声,干笑道:「第二天?哎呦我记不清了。我怎么记得是当天呢?」 青檀又问:「你送我的那个辟邪珠,你还记得吗?」 「辟邪珠?」韦无极有点紧张,挠挠头道:「我真记不清了。」 青檀没有继续追问古墓里的事儿,反而俏皮一笑,促狭地瞟着他,「你这么爱吃肉,在寺院里是不是日日偷腥?」 韦无极一本正经的点头,「我就是实在受不了吃素所以还俗了。」 青檀半笑不笑道:「可是我问过你娘,你有没有出过家,她说没有。」 韦无极眼睛一抡,「你是个外人,我娘当然不会对你说实话。我爹因为查到了钱引案的内幕,差点被人毒杀,我娘担心奸人会斩草除根,偷偷把我送到寺院里当了和尚。」 青檀点点头,就此打住没再多问,心里却起了疑惑。 一般人身处极端情况下发生的事情都会记得格外清楚。比如她有几次遇见强敌,差点丧命,对方的一招一式,事后回想都会无比清晰。 佛狸比她还大,进古墓时并非不记事的年龄,怎么可能记不住在墓室里呆了几天?她故意说第二天,他居然模棱两可,似是而非。 还有,辟邪珠是他贴身带的东西,显然是他很宝贝的一个对象,他居然也不记得了。这有点说不过去,除非他不知道那颗珠子叫辟邪珠。 青檀思前想后,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转念一想,如果韦无极不是佛狸,他为何会精通墨家机关术?韦长生为何会有玉玺?如果说墨家机关术和守城术还不算特别珍贵,那玉玺可是无价之宝,献给朝廷是大功一件。除了韦无极,谁会如此大方,将玉玺拱手相让交给韦长生呢? 默默烤肉的李虚白突然开口道:「他和你一样,也丢了一些记忆。」 青檀盯着韦无极,「是么?」 韦无极重重点头,并指了指蓬莱和李虚白,「我记性有点混乱。他们都知道。」 「真巧。」青檀接过李虚白递过来的兔肉,顺势打量着他,「你也是无肉不欢么?」 李虚白认真道:「我荤素都可。」 青檀若有所思地咬着兔子腿,直觉告诉她,韦无极和李虚白还有事情在瞒着她。 翌日下了一场雪,漫山银白,滴水成冰。木屋彷佛与世隔绝,清冷寂寥到了极致,幸好四人作伴,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两天才放晴,山上酷寒,积雪难化,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除了青檀,三人轮番出去查看情况。终于在第六天的下午,河面上出现几个芝麻大的黑点。 蓬莱欣喜地跑进木屋,把消息告知李虚白。李虚白立刻和韦无极走出木屋,青檀也随之走到山崖边。 河面结了厚厚的冰,如履平地,根本不需要用船,五个身穿兵服的男子,拖着两个木板慢慢过了河,朝着松林方向而来。木板上放着草席卷,显然里面裹着人。 李虚白目力过人,凝神细看发现其中一个草席卷上有一个破洞记号,这是萧元盛在生死海里的内应做的标记,说明这席里卷的就是韦长生。 韦无极随后也见到了记号,欢喜道:「是我爹。」 李虚白道:「我过去看看,你们先把斜棚拆了。」 说罢,他轻身一跃,飞下山崖,瞬间便在松林中消失无影。青檀第一次在白天见到李虚白的轻功,快如闪电,迅如疾风,假若他穿的是白色衣服,只会令人以为是一道雪光闪过。 韦无极和蓬莱立刻动手拆斜棚,青檀上前帮忙,忍不住问韦无极,「这小棚为何要拆掉?」 韦无极解释道:「我们走之前得把我们待过的痕迹都抹掉,不能让人发现我们把人挖出来救走。以免猜出我爹是用诈死的方法把连鹤带出了生死海。」 「那你爹打算如何解释他们的死而复生?」 韦无极长眉一挑,成竹在胸道:「不必做任何解释,能让人死而复生的,当然只有神仙。」 青檀一点就通,明白了这步棋原来是一箭双鵰。既可以让韦长生救出连鹤,又能让世人亲眼见识到仙人的「起死回生之术」,这将会比任何形式的「仙人显灵」都更加震撼。 天子一直服用玄一进奉的丹药,就是想要益寿延年,长生不死。当他亲眼所见死人可以复生,只会更加信任玄一,更加相信青天塔上的仙人法力无边。 拆棚比搭建更快,只需把松木和枝条分散扔掉即可,棚子本就简陋,三人手脚麻利,不多时就收拾妥当,接着去收拾木屋里的行李,将摆设恢复原样。 青檀刚熄了炉里的火,李虚白从外面走了进来。 「事情有变。地面冻实了挖不动,他们打算用火烧尸,两人回生死海拿油火去了。」 正在收拾东西的三人全都愣住了,眼看事情就要圆满结束,谁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韦无极急道:「那怎么办,我们现在就动手,杀了那三个人。」 李虚白一口否决,「不行,那两人回来看到三人的尸体,必定会回生死海喊人,一旦惊动生死海守兵,我们可能就无法脱身。」 山路结冰本就难以通行,他们还要带着连鹤和韦长生,行动更加缓慢。 韦无极道:「干脆把那两人也一起杀了。烧了尸体。」 李虚白摇头,「杀掉那几个人易如反掌,只是怎么解释才能让人信服是仙人所为?」 这是最难办的地方,一旦被人看出人为痕迹,仙人的神话就破了。在幽城铺垫了将近一年的仙人状,还有轰动京城,震惊天子的「仙人显灵」都会遭到怀疑。 青檀也道:「杀人埋尸或是烧毁尸体都不是神仙的做派,不妥。」 韦无极焦虑道:「那怎么办?再不动手,一会儿他们就要烧人了。」 李虚白道:「等那两人从生死海回来,我先用银针麻倒他们,你和蓬莱带着连鹤和韦叔先走,麻药的药性只有半个时辰,我留下来看着他们。这五个人迟迟不回生死海,必定会有人过来查看。我引开他们,拖延时间,你们赶紧下山。」 青檀仔细一想,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不能死人且不能留痕。只能选择装神弄鬼玄乎其神的障眼法。 韦无极抓起行李,递给蓬莱,四人悄无声息离开木屋,跃下山崖。 李虚白伸手做了个手势,示意青檀他们勿要跟进,先在松林边等候。 为了不在雪上落下脚印,他飞身跃上树梢,踩着松枝前行,枝上白雪被他足尖点中,簌簌一点从空中散落。漫山银白,一道飘逸的身影翩然飞在松枝之上,身后留下一缕轻如烟尘般白雾。青檀的眸光不知不觉跟了过去,有一剎那,恍然觉得他就是落入凡间的仙灵。 两个取油火的人从生死海回来,骂骂咧咧地准备架火倒油。 「死的真不是时候。冰天雪地的还要老子出来埋人。」 「你说这两个死鬼会不会怨我们烧了他们?」 「呸,他们得谢我们才对,烧了总比被野兽吃了强。」 李虚白站在松枝上,指间夹着比松针还要细微的银针,抬手之际,五人应声倒地。 他悄无声息的从树上落下,揭开带有破洞的草席,果然看见了韦长生,另外一个草席里裹着一位身形瘦弱的中年男子,从年纪推测,应该就是连鹤。 李虚白朝着松林边吹了声口哨,韦无极带着青檀和蓬莱很快到了跟前。 李虚白拿出解药,给两人服下,蓬莱和韦无极运功,给两人推脉活血,打通经脉,不多时两人都有了呼吸。李虚白从五人身上取回银针,又将五人的身体摆放成一个塔型,对韦无极道:「你们不用等我,在京城会合吧。」 韦无极看看青檀,「那你呢?」 青檀道:「我和李虚白一起。拖延时间越充裕,你们越安全。」 李虚白看了看她,没有异议。 蓬莱和韦无极立刻背着韦长生和连鹤下山。李虚白和青檀随后拿了松枝去抚平两人在松林雪地里留下的脚印,直到两人出了松林走上山路,他们这才折回到松林中。 半个时辰后,五人有了醒转的迹象,李虚白再次用银针将五人麻倒,取回银针后,他对青檀道:「天快黑了,他们还没有回去,估计生死海里很快会派人来查看情况。一会儿我们把人往山上引。」 果然如他所料,不多时就听见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从松林外传来,听动静大约有十几人。 李虚白对青檀使了个眼色,两人跃上松枝,飞上山崖。不多时听见松林里大呼小叫的喊了起来。 「哎呀这怎么回事!他们死了吗?」 「没死没死,还有气。」 「不对啊,那两个死人怎么不见了?」 「是不是被野兽拖走了?」 「地上也没有兽印啊。」 领头的吩咐道:「把他们弄醒问问。」 立刻有人动手去摇,去掐人中,但躺在雪地里的五人完全没有反应。 领头的见状,随手指了两个人,「你俩留下看着他们,剩下的跟我去附近搜一下,看看下山的路上有没有异常。」 李虚白递给青檀一根冰凌,青檀心有灵犀,掌中用力,将冰凌碎成小块,以冰渣为暗器,朝着松林掷去。瞬间听见松林里有人喊道:「什么人?」 十几人全都是高手,立刻散开,抽出刀剑,严阵以待。 李虚白紧接着又抛出一把碎冰,松林中的十几人瞬即追了出来。 青檀和他早已飞身离开,留下的只有簌簌而下的落雪。 天色昏暗下来,山林越发空寂,一群人被不时闪现的冰渣勾着追了半天,没见到一个人影,但却不时被碎冰击中,心里都有些发毛。 有人道:「那两个死人不见了,不会是诈尸了吧?」 「他们五个人被摆成一个塔,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被塔镇住魂魄,所以才醒不了?」 头顶飞过一个黑影,随之传来一声类似冷笑般的鸟鸣,一种诡异阴森的气息悄无声息的弥漫开,领头觉得不妙,吩咐道:「我们回去禀报吧,不要再追了。」 青檀暗暗松口气,拖延了这么长时间,即便生死海里的人出来搜寻,也不可能追得上韦无极他们。更何况他们也想不到是有人把韦长生和连鹤救了出去。 这些人撤离之后,山林重新陷入寂静,山风冷硬如刀,残雪泛着荧光。 青檀搓了搓冻红的双手,对李虚白道:「我们先回木屋将就一晚,明早再下山吧。」 天寒地冻,路上结冰,四下黝黑,的确是明早天亮了下山更合适。 李虚白欲言又止,似乎有点为难,但最终还是嗯了一声。 青檀最开始以为他的迟疑和为难是因为韦无极和蓬莱走了,只剩下他俩单独相处,同睡一床,依他那个别扭害羞克己复礼的性子,他会不自在。 直到夜半时分,青檀才明白他的迟疑和为难是为了什么。 【ߓ⤽쨀妜騯��䣀ፊ下章掉马。话说他马甲还真多呢,剥了一层还有一层,外号叫李洋葱,哈哈哈哈 第72章 72 行李已被韦无极和蓬莱收拾带走,幸好两床被子还留在木屋中。两人各自盖了一床,依旧和衣而卧,分睡两头。想到明日就可以启程回家,青檀有些兴奋,许久都未入眠。 夜静山空,木屋里每一丝细微的动静都显得格外清晰,包括李虚白和平素不一样的气息。青檀习武天赋极高,又生性敏锐,仔细听辨,发觉他呼吸沉缓,竟比平素慢了两倍。 「你是不是不舒服?」青檀立刻坐起来,弯腰伸手要去摸他的额头。 李虚白抬臂挡住她的手,声音有点紧,「我没事,只是在运功。」 运功?青檀忍不住问:「��了,我一直很好奇你修习的是什么内功心法,为何我探查不到你的内力?」 李虚白停了片刻方才答复她,「枯木逢春。」 青檀好奇道:「我行走江湖从来没听过,我师父也未曾提及,估计连他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功夫?」 李虚白回答:「这是一门已经失传的内功,所以江湖上几乎无人知晓。」 「是不是韦长生传授给你的?我记得你说过一次,他和手下风喉被毒杀的时候,唯有他躲过一劫,难道练过枯木逢春,就可以百毒不侵?」 「并不会百毒不侵,但是毒在体内发作速度会比常人慢上数十倍,即便是见血封喉这样的毒药也不会立刻毒发身亡。」 青檀愈发好奇,「韦长生为何对你这么好?居然把江湖上失传的武功都传给你。」 一般练武之人对武功绝学和秘籍都视如珍宝,她时常听到一些江湖人士为了一把宝刀一本秘籍打的头破血流,门派之间更是彼此防范生怕被人偷了本门功夫。即便她和张夼情同兄弟,张夼也绝对不会把自己独门毒药的配置方法告诉她。韦长生为何如此大度? 「因为我父母的死与他有关。」 李虚白静卧在黑暗中说起往事,「这世上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巧合。韦长生在做风喉之前,是个落魄的江湖刀客,我父亲在一群地痞手中救过他一命。十年后我父亲赴益州任知州,韦长生也恰好成了益州府风喉的头儿。他受命暗中调查钱引案,发现私印钱引的人是蔡源,在上报御前司的同时,也告知了我父亲。他本是好意,感念我父亲当年的救命之恩,想让我父亲提防蔡源这个人。但没想到蔡源发现我父亲知情,便将所有罪责都推给我父亲,杀了我父母伪作畏罪自杀的假象。韦长生对我父亲的死一直很自责,认为是他害死了我父母。」 青檀轻声道:「原来如此。��� 李虚白道:「你先睡吧,我运功还要许久。」 青檀重新躺下,不知不觉入眠,但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警醒过来。旁边的被窝是空的,因为两人今晚没睡在一个被子里,李虚白何时悄无声息的离开,她竟然毫无知觉。 她倏然一惊,凝神细听,外面有细微的动静,还有一股奇怪的香味,是木质香和肉香混在一起的味道。 青檀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猝然打开木门,发现李虚白坐在木屋外,炉子生了火,像是在烤什么东西。 「你在做什么?」 「我饿了烤点东西吃,吵醒你了。」李虚白背对她,没有回头,语气轻松,但身体在不知不觉绷紧。青檀是习武之人,明显感觉到他处在蓄势即发的一种防备状态中。 「烤什么吃的?」青檀感觉有点不对劲,径直朝他走过去。 走到跟前,她发现炉上烤的是一块肥肉,油脂滴落在下面的一片瓦块上,这是作为晚饭打来的一只野兔,剩下的几块带油的肥肉。李虚白即便饿了,也不至于要吃这个。 更奇怪的是,瓦块上滴下来的油是浅黑色,并非乳黄颜色。青檀越发起了疑心,索性蹲在他身边,道:「我也饿了。」 李虚白放在膝盖上的手,用袖子盖住了手背,手指蜷缩。那种两人相识之初曾在他身上出现过的防备之感,再次闪现。青檀已经许久不曾感受到。 她不动声色的问道:「肥肉怎么吃?」 李虚白语气镇定,「油渣很香,你吃过吗?」 显然他在说谎,这几块肥肉又能炼出几口油渣?如果真的饿了,根本填不饱肚子,有这功夫还不如打只兔子回来。 青檀假装去帮他翻动肥肉,突然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她动作快如闪电,李虚白反应更快,没让她把袖子全都扯起来,可依旧被她惊鸿一瞥,看见了他的手背。 她目力过人,就着炉子微弱的亮光,发现他手背上有许多细密的小血点,像是被针扎过。 青檀心头剧震,瞬间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血,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涌上来,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李虚白道:「我皮肤比较娇气,容易皴裂出血。」 青檀抬头盯着他,声音冷的有点抖,「你为什么要骗我?」 「不是存心要骗你,只是说起来有些尴尬。」李虚白窘然道:「行李被韦无极带走了,我想熬点油脂涂一下手背。」 事发突然,他只顾想着怎么才能不露痕迹地把韦长生和连鹤救走,一时大意完全忘了把膏脂拿出来。 青檀一字一顿道:「我说的骗,不是这个。」 李虚白声音有点弱,「是什么?」 「你到现在还不肯说?」青檀气极,一巴掌挥过去,李虚白可以避开,却没有闪躲。 青檀的巴掌慢慢握成了拳,停在他的脸颊旁,因为他脖子上也依稀可见细小密集的血点。 她凝眸盯着他年轻俊雅,洁净无瑕的面孔,目光恨不得刺进他心底,破开他所有的秘密和伪装。 她猛然吸进一口凉气,差点呛出眼泪,「你书房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医书,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秘方偏方。你去京城的那几日我去了你的书房,找到一本江湖游医写的手札,上面写着服过红伥草的人,先是皮肤开裂出血,最后吐血而亡。」 李虚白脸色倏然一变,紧张到不敢看她的眼睛。她那么聪明,早晚都会发现,所以他一早就在做心理准备,可被她识破的这一刻,他依旧紧张慌乱,不知如何辩解。 青檀咬牙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才是佛狸?」 李虚白低声道:「我怕我说出来,你会恨我。你说过,」 青檀打断他:「我以为韦无极就是佛狸时,曾在密道里告诉过你,我已经不恨他。」 这是最让她生气的地方,她已经对他表明了自己对佛狸的态度,他却依旧瞒着她不说实话。 「你找了我十几年,心里积攒了很多怨气,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改主意追回玉玺,没有玉玺会全盘皆输。」 「我已经说过玉玺送给你们,你认为我是个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人?」 青檀感觉心口闷痛到难以呼吸,她倏然站起身,不及走开,李虚白也随着起身,探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从突然被识破的慌乱中镇定下来,不得不面对她,说出难以启齿的实话,「我不想让你知道我活不长。」 明知自己短命却还同意亲事未免太过卑鄙,所以他纠结为难,迟迟不能做出决定,能给她的,只有一个半年之约。 青檀心口被刀刺中一般,疼到她鼻腔泛酸。误以为韦无极吃了神力丹的时候,她只是遗憾抱歉,可是当她知道这个活不过三十六岁的人是李虚白,她觉得心口像是破了一个洞。 她看向远处幽暗的松林,哽着嗓子道:「如果知道你是佛狸,我不会告诉你。」 当着他的面残忍的告诉他,他最多还有十几年寿命。她无法想象他当时的心情,亏他还能那么平静镇定,恍若无事人。 李虚白无声苦笑:「没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青檀愕然。 「离开古墓没多久我就觉得身体不对劲,只要我一用内力,皮肤就会皴裂,后来,我内力越强,皮肤越脆,全身都会破口出血。」 「韦长生做过风喉,见多识广,江湖上奇门歪道的东西也知道的多,他猜到我服用的神力丹是用红伥做的,便到处寻找段氏后人的下落,最终问到一个人头上。那人并不叫段思南。他说神力丹的确是红伥做的,服用过的人活不过三十六岁。」 「萧荣知晓后,遍寻名医,全都束手无策,无奈之下,他索性送我去灵鹤谷拜师学医,希图我能自救。后来他打听到怀善堂在前朝和苗神谷有过一些瓜葛,白家人有一套归一针法是不传之秘,可以遏制疾病发作,便托人让老堂主收我为徒。」 「我也曾旁敲侧击向老堂主打听过红伥,他说服用红伥功力大增的原理,类似花农在冬日用炭火烘催花蕾,花开的早,自然也就谢的早。若能将身体衰减的速度拖慢减缓,就能避免早亡。恰好枯木逢春就是这样一门功夫。当年韦长生中了毒在体内发作的极其缓慢,他才有机会得以逃生。」 青檀摀住胸口,彷佛在堵住那个破洞。她安慰自己,他已经如此命苦,上天不会让他短命的。归一针法和枯木逢春,一定能给他生机。还有,他做了好几年和尚,佛祖也会保佑他吧。 「你为何会出家?」 李虚白道:「韦长生知道我父亲和萧荣是好友,把我送到朔州想让萧荣庇佑我。萧夫人怕受牵连,不敢收留我,就把我送到鸿业寺。我运气不错,寺里有位法师原本是南越皇子,辟邪珠就是他送给我的。临终前他告诉了我关于南越王墓室和赵犀的事情。我那时并不知道铁匣里有玉玺,只想拿到墨家的机关术和守城术送给萧荣,希望他能让我参军立功,有朝一日替父母报仇。」 青檀道:「难怪你一开始见到我就下意识的对我戒备,你是怕我认出来你。」 李虚白低头看着她,「我一直记着你。你额上有一朵梅花。」 青檀涩声道:「你知道不知道,我以为韦无极是佛狸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恨他,可是,知道你是佛狸,我却恨你。」 李虚白心里又涩又甜,是因为爱之深责之切么。 他握住她的手,慢慢道:「我在没练枯木逢春之前,每次动用内力,皮肤就会开裂成血口,疼到无法忍受。练到第五阶,掌心脚心和脸上不再开口,练到第七阶,血口变成血丝,到第九阶时只有一些细微的血点。等我练到第十阶,皮肤不再出血,红伥就不会对我再有任何影响。」 青檀听到这里,心里生出一抹绝处逢生的庆幸。她想要问他是不是练到第十阶就可以长命百岁,可是话到嘴边不敢问,她怕知道答案。 「每次出血涂上膏脂就能好?」 「必须要加上玉龙姜。这是灵鹤谷的一种秘药,可以快速愈合伤口止血止痛。」李虚白举起手腕,露出青檀曾经好奇过的那只木质手串。他把玉龙姜做成手串随身带着,也是为了化解张夼的招蜂引蝶。 青檀指了指瓦块上的油脂,「那些够吗?」难怪他要用黑色的被子,是因为他皮肤出血涂抹膏脂会染上去,黑布留痕不显,也方便洗涤。 「够了。」 「到屋里擦药吧。」 李虚白迟疑道:「我在外面即可。」 青檀没好气地瞪着他,「你扭扭捏捏的烦不烦?屋里黑灯瞎火的我能看见什么?」 李虚白低着头,欲言又止。 青檀从瓦块上拿起那块儿已经凝结成块的油脂走进木屋,不容置喙道:「把衣服脱了。我先给你擦后背。」 李虚白关上门,磨磨蹭蹭地脱了上衣,坐到床边。 青檀站在他身后,拿着那块玉龙姜油脂,贴着他后背的肌肤,慢慢从上到下一道一道滑过去。手指滑过的地方,肌肉变得很紧,他的呼吸也变重,像是在尽力克制隐忍。 青檀心酸道:「是不是很疼?」 「不怎么疼。」他顿了顿,「以前那些裂开的血口,才疼。」 青檀想到第一次在小香山见到他,他看上去像是不染人间烟火的清贵公子,她甚至腹诽他臭美嫌弃他脂粉气。怎么会想到他吃了这么多的苦。 「你让我等你半年的苦衷就是这个?怕我看见你一身血点嫌弃你?」 李虚白没做声。不全是。他不想骗她,但也不能说出真相。 青檀叹了口气,「你这人真的很爱美。我记得当年在古墓里,你宁愿饿死也不愿意淹死在瀑布里,说尸体泡发了很丑很可怕。我和你不一样。」 她停了一霎,轻声道:「如果半年后你没有练到第十阶也没事。我不在乎。」 李虚白还是没做声,呼吸却快了一些,重了一些,因为她涂到了腰间。手指碰到他腰侧的时候,一种无法形容的冲动,在身体里烧了起来,他急忙抓住她的手,紧张道:「我自己来。」 身后传来一声嗫嚅,「我看你继续当和尚比较好。」 他不知怎么回答,紧张到嗓子发干,「把火折子给我。」 青檀呵呵:「你怕我偷看是不是?你当我是什么女色鬼么?」 李虚白窘然否认,但摆明了就是担心。 青檀不稀罕地嘁了一声,「有什么好看的,早晚还不是会见到。」 李虚白哑声道:「那我去外面。」 青檀把火折子扔给他,哼道:「没见过你这么害羞扭捏的男人。」 停了大半晌才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终于是肯脱衣服了。 青檀故意道:「你和我同睡数日,又在我面前脱的精光,和失贞差不多了。」 黑暗中的男人呼吸一窒。 青檀忍笑,「日后再娶别人也不妥,我看你还是从一而终,老老实实跟了我吧。」 第73章 73 李虚白抿着唇,半窘半喜,不知如何回答她的玩笑话。他做事果决,算无遗策,却唯独在这件事上,瞻前顾后,进退维谷。 她不在乎他皮肤会不会好,也不在乎他是不是能长命百岁,话里话外透出想要和他白头偕老的意思。可惜他并不知道半年后自己有没有这个福气和她在一起。 他心里五味杂陈,用药脂飞快抹了一遍身上,迅速穿好衣服,走到床边。 青檀发觉他停步在床前没有上来,便忍不住接着逗弄他,「你是不是担心他俩不在,我要非礼你啊? 李虚白忙道:「不是。我怕身上的味道会熏到你。」 「什么味道?」 「油脂的腥味。」 青檀吸了口气,并没有闻见什么异味,「奇怪,我怎么没有闻到?」 李虚白犹豫道:「我自己闻着有些腥气,很难闻。」 青檀莞尔,「是不是你吃素吃了很多年,所以对肉腥味很敏感。」 「或许吧。」 「没事的,我真没闻见。」 李虚白闻言方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心想幸好今日有两床被子。 「火折子给我。」 李虚白把火折子递给她,瞬即吧嗒一声,青檀手里举着一个东西,好奇问他:「这是什么?」 李虚白窘然道:「是我这几日闲着没事雕的,打算上了色送给你。」本来放在腰带里,方才脱衣服的时候,他随手放在床上,没想到被她摸到了。 她对着亮光看了看,「怎么是两朵莲花啊?」 李虚白低声道:「并蒂莲。」 「并蒂莲是什么意思?」 李虚白欲言又止,她那么聪明,他不信她不懂并蒂莲是什么意思。 青檀恍然大悟,「是说我和我阿姐是一对姐妹花么?」 李虚白手盖着眼皮,幽幽叹了口气,「你就气我吧。」 青檀憋着笑,把那朵并蒂莲花放到他手里。「记得上红色。」 李虚白握住那朵并蒂莲,心说,当然是红色。 翌日两人几乎同时醒来,青檀坐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探身弯腰去摸李虚白的手。李虚白迟疑了一下,没有避让,任由她抓住自己的手。短短一夜功夫,手背上那些细微的血点已经消失,看上去和正常的肌肤没什么两样。 「你身上好了吗?」 李虚白飞快地嗯了一声。 青檀不过随口一问,结果抬眸发现他脸上飞红,便起了顽心想要逗他。她松开他的手腕,笑盈盈瞟着他的领口,「把衣服扯开,让我看看你的身子。」 身子……李虚白听见这个词就觉得后腰发麻,立刻脸红心跳地拒绝,「不用看,身上和手背上一样的。」 青檀故意俯身过去,眸光莹莹勾着他,「你那天假装酒醉,不是主动脱了上衣让我看吗。怎么今天就不行了?」 李虚白瞬即耳后都红了,那夜的事,算是他生平难得几次的失算之一。 他本以为她一个未婚女郎,肯定羞于见到男子宽衣解带,见到他开始脱衣就寝,定会立刻离开。谁知道,他扯开衣带,并没有把她吓走,反而波澜不惊地继续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脱掉内袍,不然就漏了陷。 「说起来,是你勾引我在先对不对?」青檀的眸子在晨光里显得又黑又亮,泛起勾人沉溺的柔光。他陷在那一团让人意动神摇的眸光里,心不在焉地说了个不是,差点咬到舌头。 「不是才怪。」 她轻启樱唇,从绯如花瓣的口中吐了四个字,李虚白想到第一夜的那个吻,立刻强迫自己转开目光不去看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再次亲上去。 他越是这样扭扭捏捏,青檀就越是想要逗他,伸手假装要去扒他的衣领,「让我看看,又不是没看过。」 李虚白慌张地握住她的肩头,气息急促道:「我身上真的没事。玉龙姜是灵鹤谷的三大秘药之一,即便是血口,两天就能愈合。」 青檀好奇地问:「那两样是什么?」 「黄泉引和梦貘烟。韦叔叔和连鹤服用的便是黄泉引。」 青檀收起玩笑的心思,往后坐了回去,「江湖上也有假死药。张夼下毒就能让人短暂的停止呼吸和心跳。会不会有人猜到他俩是服了诈死药?」 李虚白很肯定的说:「不会。江湖上所有的假死药,都只是在麻药的基础上加以改良,最多只能让人的呼吸心跳脉搏暂停半个时辰,且身体不会变硬变凉。黄泉引的药效却可以保持七天,服用后完全和死人无异。他们从服药到被送出生死海,时间远超半个时辰。而且,江湖上根本没人知道黄泉饮。这是灵鹤谷谷主为了破解红伥专门给我制的一味药。」 青檀忙问:「对你有用么?」 李虚白露出一丝苦笑,「只要我废掉武功,散去内力,每月服用两次黄泉饮,就可以活到老死。」 那岂不是一个月中将近一半时间都在沉睡? 青檀毫不介意道:「这样也行。我就当你出门赚钱去了。」 李虚白目光定定望着她,「如果是你,你愿意吗?」 青檀怔然。她曾经设想过假如自己没有遇见江进酒,一定会被邓瘸子转卖,落到不堪的境地。如果让她选,是苟且偷生的活下去,还是服用神力丹最多只活三十六岁,她坚定不移地选后者。活多久并不是最重要的,怎么活才更重要。 她也是习武之人,试想自己被废掉武功,失去内力,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被人欺凌侮辱只能忍气吞声,遇见歹徒只能任人宰割,路见不平也不能拔刀相助,该是何等的憋屈痛苦。倘若从来不会武功也就罢了,可当你试过一箭穿云,横刀断流,尝过踏雪无痕,飞舟渡江,又如何能忍受,无力羸弱的自己? 对有些习武者来说,武功不是一样可以割舍的东西,而是融在骨血中的另外一条命。废掉武功,无异于让强大的那个「我」去自杀。 她做不到,李虚白想必也是。 李虚白从她的神色已经明白她心中所想,很了然地笑了笑,「所以,你应该能明白我的选择。那种活法,生不如死。」 青檀黯然望着他,「谷主会替你保密么?关于黄泉引的事。」 李虚白道:「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不过,灵鹤谷是江湖上最为神秘的地方,谷主早已不问世事,闭关多年。只要在案子了结之前,没有人知道即可。」 青檀:「谷主当年怎么肯收你为徒?」 李虚白道:「原因有两个。多年前他为了寻找一些北戎独有的药材,偷偷潜入北戎,回关后被当成奸细,准备当街处死,萧荣放了他,所以他欠了萧荣一个人情。二是因为我身患绝症。他生平志向便是攻克世上所有治不好的绝症。」 「萧元盛是不是已经启程回了朔州?」 李虚白思忖道:「应该是。算起来他进京将近一月,该回去了。」 青檀:「我让你请他帮忙寻找段思南,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提?」 的确是没提。李虚白不想骗她,解释道:「韦叔多年前已经找过段氏后人,那人说过,神力丹并无解药。」 青檀有些生气,「卖给我师父神力丹的人是段思南,又不是他。十几年过去了,或许段思南制出了解药呢。」 李虚白垂眸不语,心道:怎么可能呢。 「回京后你马上修书给萧元盛,让他打听段思南。」 李虚白敷衍地嗯了一声。 青檀瞧出他的敷衍,沉声道:「李虚白,你这条命是我救的。要是再被我发现你阳奉阴违,欺瞒哄骗,你就死定了。」 李虚白轻声道:「你要打死我吗?」 「那倒不会。」青檀想了想,「也就老死不相往来吧。」 李虚白心口一紧,不知不觉的捏了下拳。 青檀掀开被子,走过去拉开木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莹莹雪光让她瞇起眼睛。 「你把被子收一下我们下山吧。」 身后传来李虚白吞吞吐吐的声音,「青檀,有件事想和你商议。」 「什么事?」青檀回头看着他。 李虚白一脸窘色,「银票在行李里,我身上只有一点碎银,只怕不够买马。你带银子了吗?」 青檀莞尔:「看你欲语还羞,磕磕巴巴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有喜了呢。」 「我这次出门我娘以为我要看病,带足了银票。放心吧,这几天我养着你。」 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松林,从后山离开。一个时辰后方才到了山脚的小镇,李虚白拦住一位路人打听车马行,准备去买两匹马,青檀拉住他道:「不急,我们先去客栈开一间房。」 李虚白立刻关切道:「你昨夜没睡好?」 青檀故意含情脉脉望着他,「是啊,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李虚白瞬即红了脸颊,「你别这样。」旁边来来往往都有人呢。 青檀挑眉,笑盈盈问:「那你要我怎样?」 「不要当街说。」 青檀嫣然一笑,「像你一样,夜里偷偷摸摸说啊?」 越说越不象话了,李虚白红着脸左右顾盼,一副生怕旁边有人听见的紧张尴尬模样。 青檀不再逗他了,柔声道:「你不是嫌弃自己身上有腥气么,洗个澡换一身衣服再走吧,顺便吃点早饭。」 李虚白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体贴细心。 青檀用风流婉转的语气在他耳边问了句话,「小郎君,我是不是很宠你?」 李虚白脸耳发烫,侧过脸,用意味深长的目光,重重看了她一眼。心里想的是,你天天调戏我,早晚有一天我会「报复」回去。 两人就近找了一间客栈,要了一间客房。简单用过早饭,青檀道:「我去替你买衣服,一会儿送了水你先洗吧。」 刚好小二把热水和浴桶备好,青檀已经买了衣服回来,李虚白打开一看,立刻把「嫌弃」两个字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青檀正色道:「谁让你长了一副招蜂引蝶的样子,穿土一点免得被小娘子惦记。」 其实是,这已经是店里最好看的一身,那铺子里所有衣服全都土里土气。 李虚白眉头轻蹙,欲言又止。青檀不由分说把衣服塞到他手里,把他推进屋子。 李虚白洗完澡出来,身上穿的还是旧衣服。 青檀不解地望着他。 李虚白道:「我只换了内袍。那衣服太丑了我不要穿。」 青檀:「……」 好吧,爱美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看在人好看的份上忍了算了。 【ߓ⤽쨀妜騯��䣀ፊ感谢大家的新年祝福,我都看到了,比心心。祝大家吉祥如意,健康快乐! 第74章 74 两人一路马不停歇,翌日傍晚赶回京城。 李虚白带着青檀直接前往位于春雾巷的一处私宅,这是他早已提前安排好的京城落脚点,旁边相隔不远便是北庭军留邸。 青檀路过留邸看见牌匾,会心一笑,李虚白真是思虑周全,北庭军留邸里肯定有萧元盛的心腹,如有紧急情况,还能及时出面相助。 李虚白牵着马,绕到后院,用暗号叩开角门。 开门的正好是韦无极,两人互相看见对方安然无恙,情不自禁相视一笑,彼此都松了口气。有惊无险地把连鹤和韦长生从生死海救出来,如今就只剩下最后一步棋了。 青檀笑道:「你们速度挺快,我本以为路上能赶上你们。」 韦无极唉了一声:「我们一点不敢耽误,生怕有人追过来,晚上也在赶路。」 蓬莱跑过来牵马,对李虚白解释道:「当时走的匆忙,忘了给郎君留点银票,我本想留在镇子里等郎君,无极说郎君随便找个大户人家给小娘子们看个病,什么都有了。」 青檀笑瞇瞇道:「我怎么听着像是让李大夫出卖色相啊?」 李虚白窘然瞪了一眼韦无极。 「在下绝无此意!」韦无极一本正经的澄清道:「大户人家的小娘子有钱,舍得给诊金。」 青檀冲着他微微一笑,「韦小掌柜,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我都给你记着账呢,等有机会了我会好好和你算一算的。」 韦无极心虚道:「我什么时候又骗你了?咱们这些日子朝夕相处,患难与共,我对女郎可是一片赤城,苍天可鉴。」 「可鉴个鬼。」青檀冷哼道:「我就说你一个无肉不欢的人,怎么看都不像当过和尚。」 「什么意思啊?我现在爱吃肉也不耽误我以前当和尚啊。」韦无极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瞟了一眼李虚白。 李虚白尴尬失笑,「她知道了。」 「啊?!」韦无极大惊失色,立刻跳开两步指着李虚白道:「楚女郎,这可不赖我,是他让我假冒佛狸的。都是他逼我的,你要想算账就找他,和我没关系啊。」 青檀的目光从两人身上轮流扫了一遍,「放心,他的账我也会算的。你们俩一个都跑不了。」 韦无极苦兮兮地看着李虚白,李虚白问道:「韦叔和连叔可好?」 「挺好的,我按照你的吩咐,每日给他们服用一颗生血丹,目前身体无恙。」韦无极犹豫了一下,悄声告诉他,「连叔坚持要先回幽城一趟。」 李虚白一怔,「为何?」 「他担心自己会再次被关进生死海,再无出头之日,所以想要先见见莲波。」 李虚白点点头,顺着回廊走入正屋。 韦长生正在劝阻连鹤不要去幽城,连鹤垂着眼皮,木头人一样毫无反应。 青檀一眼看去,有些心酸,连鹤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被关在生死海将近二十年,整个人都像被抽干了精血,双眼呆滞无神,彷佛只剩下一个枯萎的空壳。 坐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人,青檀认出是聚鑫银铺的那个哑巴老汉,陆平。他虽比连鹤岁数大,眼睛还有些神采,人也更加精神。 韦长生指着李虚白和青檀对连鹤道:「这位郎君是知州李大人的儿子李虚白。这位女郎是莲波的妹妹楚青檀。」 青檀上前对连鹤行了个礼。 连鹤已经听韦无极和蓬莱讲过林氏收养莲波的事情,急忙起身还礼道:「你爹娘是我连家的恩人,你替他们受我一拜。」 青檀托住他的手臂,笑盈盈道:「连叔叔这我可承认不起。你是阿姐的父亲,也是我的长辈。」 连鹤眼泪汪汪地看着青檀,「多亏你爹娘关照,不然莲波也不知会流落何处,我就算出来也找不到她。」 青檀道:「连叔叔放心,阿姐挺好的,她如今有了意中人,日后定会幸福美满。」 连鹤抹去眼泪,对李虚白道:「我方才对韦兄说了,我想先去幽城一趟见见莲波。」 李虚白为难道:「连叔,我们把你救出来,自然是为了让你们父女团聚。韦叔叔暂时不让你回去,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京城到处都是眼睛,万一有人发现你的行踪,就会功亏一篑,前功尽弃。」 连鹤红着眼睛道:「我怕我重新再被关进去,那就没机会见到她了。」 李虚白道:「连叔你放心,我们已经替你们想好了脱身之法。你只要记住一件事,除了莲波,任何人问起来,救你的人只有神仙。让你起死回生的也是青天塔的神仙。」 青檀感同身受连鹤迫不及待见到亲人的急切,说道:「不如我把姐姐从幽城接过来,这样既安全,也不耽误你们的事。」 韦长生点头道:「这样也好,眼下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我们三个人,无论如何不能有任何闪失。」 李虚白也无异议,当下这是最为安全的方法。 暮色降临,喧嚣热闹的京城渐渐安静下来,唯有乐天坊依旧灯火明亮,人来人往。 林丰坐在临风阁的一间雅室之中,焦躁不安地手敲茶座,等待一个神秘人来送消息。 京城卧虎藏龙之地,乐天坊鱼龙混杂,各州府幕僚还有一些江湖人士最喜欢在此打听私密消息,交换情报。林丰今早收到一个奇怪的口信,有人要给魏王送一份大礼,让他天黑之后,前往乐天坊的临风阁等候。 这口信来历不明,神神秘秘,林丰自然是半信半疑。思前想后决定先不禀报魏王,自己先来试探一番,看看真假。 在雅阁里等了半个时辰,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耍了。正准备带着下人离开,突然外面有人叩门。 林丰示意下人去开门。 房门打开,外面空无一人,只在地上留了一封信。下人把信捡起来,送到林丰手里。林丰打开仔细一看,吃惊到眼睛都瞪大了一圈。确切的说,这并不是一封信,而是一份诉状,状告的是当朝宰相蔡源。诉状将洪英四年益州钱引案的来龙去脉写的一清二楚,底部落有三名人证的手印和名字。 林丰将诉状草草看完,往怀里一塞,急匆匆离开临风阁直奔魏王府。 魏王正在沐浴,听见下人禀报林丰深夜求见,心知他必有急事,命人传话让他先在书房等候。 林丰在书房里度日如年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魏王披着一头湿发阔步而来。 林丰弯腰行礼,「属下深夜叨扰,请王爷见谅。」 魏王一向信任他,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深夜求见,便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 「今日属下收到一个神秘的口信,说有人要送一份大礼给王爷,让属下去乐天坊临风阁等候。这口信来历不明,属下半信半疑,去了一趟临风阁,果然有人送了一份大礼给王爷。」 林丰将怀里的信件双手奉上。 不过是一封信而已,还妄称大礼。魏王不以为然地接过来,展开一看,才发现这封信的份量之重,的确担得起「大礼」这称呼。 他既惊喜又惊诧,问道:「信是谁送来的?」 林丰道:「信放在门口。属下没见到送信人。」 「仙人状果然和益州钱引案有关。朱奕曾向国师提过,当年查案子的六个风喉全都葬身火海。我当时就觉得奇怪,这些风喉个个武功高强,即便遇见失火,也不至于全都活活被烧死。万万没想到,还有一个活着的,这人竟然就是韦长生。」 魏王说着,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有三个人证,太子想要保住蔡源可就不容易了。」 林丰点头,「真没想到,韦长生不仅是夷微,还是当年益州府风喉的头儿韦石金。他改了名字隐瞒行踪,显然是怕被人灭口。」 魏王突然收起笑容,不解道:「他不是因为刺杀萧元盛而被送到生死海了么?这诉状是何时写下的?为何他在大理寺不提这件案子?」 林丰猜测道:「莫非这信里的另外两名证人连鹤和陆平也在生死海,三人在生死海里碰了面,谈起当年的案子凑出了真相,所以才写下诉状,想要立功赎罪,离开生死海?」 魏王摸着下巴点了点头,「有道理,不过,又是谁替他们把诉状从生死海送了出来?」 林丰道:「不管是谁,他把诉状送到属下这里,显然心里向着王爷。」 这是自然,口信都说了,是送给魏王的大礼。 「明眼人都知道,这些年蔡源有太子撑腰,才能一路高升,张扬跋扈。如果这诉状上写的都是真的,虽然告的是蔡源,可属下不信他胆大包天能做出这样的事,背后必定有人指使。」 魏王冷冷一笑,「除了他,还能有谁呢。他虽是长子,却非嫡子,若不是因为当年灭掉东吴立了些功劳,这储君之位怎么会轮到他?」 「王爷打算怎么办?」 魏王沉吟片刻,「你找个人悄悄把这封信送给房忠。这人刚正不阿,脾气又臭又硬,几次弹劾蔡源,蔡源视他为眼中钉。」 「王爷得想办法护住这三个人的命。如果消息走漏,传到蔡源的耳中,只怕他会杀人灭口。」 「不错。这三人至关重要,既然有人送出诉状交给我,显然是想让我来保住这三人的命。可生死海我也鞭长莫及。」魏王此刻有些后悔自己没把生死海放在眼里,竟没在里面安插眼线。 「王爷不妨去找朱奕。他对国师提及当年的钱引案,其实在向王爷示好。」 魏王点点头,「这封信先别交给房忠。我明日先见见朱奕再说。」 林丰拱手告退。 翌日魏王入宫,让心腹侍从把朱奕叫到宣德殿的偏殿里。 「王爷。」朱奕行了个礼,态度谦卑恭敬。魏王善于察言观色,直觉朱奕对自己颇有好感,有攀附之意,便示意侍从守在殿门外,把那份诉状拿了出来。 「朱副使看看这个。」 朱奕接过诉状一看,吃了一惊,「韦长生竟然是韦石金!」 「你认识这个人?」 「回禀王爷,当年他是益州府风喉之首,此人原本是个江湖刀客,落魄穷困,入了风喉之后一心为朝廷效力,想要立功得赏,所以做事十分卖力。他接到任务,不论事情有无进展,都会三天呈一份密报。奇怪的是,他调查钱引案这次,却一份密报都没有送到下官手里。下官怀疑,是有人截下了密报。」 朱奕没有明说,但是魏王一听就明白,他在暗示什么。 能截下密报的人,只有指挥使周昌安。蔡源不过是朝廷派到益州主管褚纸厂的京官,如何能手眼通天让御前司指挥使周昌安听命于他? 魏王心里一阵狂喜。原来只是猜测太子插手了此案,如今看来,几乎可以肯定,太子一定和钱引案有关。 「朱副使在生死海里可有可靠的人?」 「有几个手下,还算可靠。」 魏王道:「三名人证,目前只知道韦长生在生死海,另外两人,不知身在何处。本王猜测可能也在生死海,朱副使能否派人去查查这两人的下落?若三人都在生死海,能否保住这三人的命?」 朱奕爽快答应,「下官这就派人去打听,从京城赶过去,快马加鞭昼夜不停,也要两日来回。只是保三人的命,」 他为难道:「下官毕竟只是副使,如有人抢先一步下手,下官也无能为力,还请王爷见谅。」 魏王明白他的意思,拍拍他的肩膀笑了笑,「周昌安这个指挥使也当的太久了,是该挪挪位置了。」 朱奕转身告退,走出偏殿大门,唇角露出一抹讽笑。 周昌安原本是他的手下,这人没什么本事,善于溜须拍马钻营投机。上任指挥使病故后,所有人都认为朱奕理所应当会接任,谁都没想到,周昌安却一跃而上成为新的指挥使。据说,圣上选他做指挥使的原因很可笑,因为他的名字入了圣上的眼,大周昌安。而朱是前朝的国姓。 第75章 75 翌日回到幽城,青檀让蓬莱把两匹马牵到李虚白家,自己步行走到溪客书坊。 恰好莲波正在前头铺子里和安叔盘点对帐。 青檀笑盈盈道:「安叔阿姐,我回来了。」 安叔高兴不已:「二娘子可算回来了,大娘子一天念叨你好几遍呢。」 莲波更为激动高兴,因为她知道青檀出行的真正目的,当着安叔的面不敢提及,她拉着青檀的手往后院走去,口中说道:「你回来的正好,我让墨香多做几个菜。」 两人走到后院角门处,莲波见四下无人,这才迫不及待问道:「我爹怎么样?」 青檀含笑道:「连叔已经从生死海出来了,他特别想见你,你明日去一趟京城吧。」 莲波喜不自胜,连连点头。 青檀望着后院轻轻叹了口气,「我骗阿娘出去治病,总要有点成效才能让她开心。阿姐给我讲几件小时候的事吧。万一阿娘问起来,我还可以哄哄她。」 莲波讲了几件趣事,青檀这才去到林氏房间,扑到床边和母亲亲热。 林氏半躺在床上,握着她的手嗔道:「早知道你要去那么多天,我就不让你去了,小时候的事记不起来也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青檀抱着林氏,柔声道:「我想记起来阿爹阿娘是怎么疼我的,还想记起来阿爹的模样。」 提起丈夫,林氏幽幽叹了口气,「你阿爹个子高挑,容貌俊秀,不比沈从澜差。」 听到沈从澜的名字,莲波脸色微红,青檀眼睛一亮,「看来沈大人来提亲了?」 林氏含笑点头。 青檀笑问:「阿娘答应了么?」 「他对你阿姐一片真心,还肯为她豁出性命,我有何道理不应允呢?」林氏说着,又叹口气,「我恨不得下个月就让他们成亲。」 莲波红着脸叫了声阿娘。 林氏黯然道:「我这身体也不知道还能扛几天,所以想趁我还活着赶紧把婚事办了,不然又要耽搁你阿姐三年。你阿姐不肯答应,你好好劝劝她。」 青檀心里一阵刺疼,强颜欢笑道:「阿娘你别这样说,你得好好养着身体,我的婚事还没定下来呢,半年后李虚白要是不答应,你得替我找个更好的。」 林氏莞尔,「我这两年都不大出门,去哪儿给你找个更好的?到时候让你姐姐姐夫给你留意吧,看沈从澜身边可有人品好的同窗同僚。」 青檀故意兴冲冲道:「对了,还可以榜下捉婿。我抓人可是一把好手。」 林氏和莲波都被逗笑了。莲波看着林氏的笑脸,心里真是无比遗憾,若是青檀早点找到该有多好,她总能逗阿娘开心。 等林氏吃过午饭休息的空档,莲波和青檀商议如何找借口去一趟京城。青檀本想陪莲波一起去,莲波摇头道:「不行,阿娘身边不能离人。我去京城来回得一天,你留在家里陪着阿娘。她最近身体越发虚弱了。」 青檀点了点头,其实莲波不说,她也看得出来,林氏的身体和半月前相比,明显又差了许多,饭食进的极少,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翌日一早,蓬莱带着莲波悄然离开幽城,前往京城去见连鹤。 李虚白估计他们今日会到,算着时间在后院等候,听到蓬莱的暗号,他打开角门,只看见莲波和蓬莱,未见到青檀,心里莫名的失望。 去了一趟生死海,他已经习惯于她时时刻刻陪在自己身边,习惯她笑靥如花的打趣他捉弄他。两日不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寂寞无趣,竟然夜里做梦全是她。 莲波跟在李虚白身后,走进春雾巷的这处宅院,还未见到父亲,已经先红了眼圈。连鹤听见动静,疾步从屋里走了出来,莲波虽然多年未见,却依旧能从眉眼认出父亲的模样,当即眼泪夺眶而出,跪在地上喊了声爹。 连鹤扶着莲波的胳膊,泣不成声道:「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你都长这么大了。我每次梦到你,你还是个小娃娃。」 莲波心酸落泪,心想女儿又何尝不是,每次想到父亲,依旧是他年轻时的样子,谁能想到父亲已经苍老至此。 父女俩相拥而泣,李虚白黯然离开。 青檀莲波和亲人都有相逢之时,唯有他,和父母再无相见之日。 连鹤见到女儿,也算是了了心愿,吃过午饭让蓬莱把莲波送回幽城,他振作精神,询问李虚白下一步该如何做。虽然韦长生年岁最大,但从这两日的相处中,连鹤已经看出来,真正拿主意的人是李虚白。 李虚白道:「朱奕知道你们已经离开了生死海,但别人不知道,所以还得走个过场,他得派人亲自去一趟生死海,把消息带回京城。从京城到耳孔山,快马加鞭昼夜不停,也要两日两回。算起来,明日一早,朱奕派去的人就该回来了。等他把消息传给魏王,我们再走下一步。」 朱奕派去的几个人在第二天上午赶回京城,如李虚白期望的那样,把生死海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了回来。 走完这个过场,朱奕这才找到魏王,向他禀报,「王爷,下官派去的人已经回来了。生死海里并无陆平这个人。」 没有?魏王一怔,忙问:「那连鹤呢?」 朱奕点了下头,「他在。据查,他来自益州钱引务,是洪英四年被关进去的,如此看来,他的确是知情者。」 魏王不解道:「这就奇怪了,韦长生和连鹤都在生死海,这陆平又在何处?诉状上明明是三个人的签字和手印。」 「王爷,韦长生和连鹤当下也不在生死海。」朱奕神色略沉,「他们已经死了。」 「死了!」 魏王吃惊地喊了一声,喊完忙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道:「韦长生不是才被送进去么,怎么会死了?」 「韦长生刺杀萧元盛虽未得手,却在北庭军十几名亲卫的包围之下脱身逃脱,可见其武功高强,身体康健。可他被关进生死海没几天就莫名其妙死了,而且是和连鹤同日暴毙而亡。」朱奕顿了顿,「下官觉得他死的蹊跷,不像是正常死亡。」 魏王倒吸一口气,「莫非是被人毒杀?」 朱奕没有正面肯定,继续说:「连鹤在生死海里被关了十几年都安然无事,韦长生一去,他就暴毙而亡,这未免也太巧了。」 魏王冷笑,「我看是被人灭了口。有人担心两人在生死海相遇,会拼凑出钱引案的真相。」 「还有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朱奕道:「两人的尸体被运出生死海准备埋在河对岸的松林。前去负责埋尸的五个人,突然昏迷不醒,身体被摆放成一个塔形。韦长生和连鹤的尸体莫名其妙失踪。」 魏王吃惊道:「塔形?」 朱奕点头,「青天塔仙人显灵,就是为了这桩冤案。如今这两人尸体失踪,埋尸体的人被摆成塔形,莫非是青天塔的仙人在暗示什么?」 魏王一惊,冲口而出道:「莫非暗示,尸体被青天塔仙人带走了?」 朱奕道:「不然为何会有如此怪异之事?」 魏王皱眉道:「如今韦长生和连鹤已被灭口,唯一的证人便是陆平。这陆平究竟身在何处?」 「下官猜测,他就在京城。」朱奕解释道:「这份诉状显然是韦长生进了生死海之后才写的,因为上面有连鹤的签名和手印。有人把这份诉状带出生死海,交给陆平签上名字按上手印,然后再呈送到王爷手里,算起来只有短短几天时间。若陆平身在外地,时间根本来不及。」 魏王道:「你说的不错。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陆平这个人,若他也死了,那就死无对证,那份诉状恐怕也没什么用了。」 「京城人海茫茫,想要找到这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何况他极有可能像韦石金一样改了姓名,无从查找。」 朱奕看着魏王,「依下官之见,王爷不妨把韦长生和连鹤已经离奇死亡,尸体失踪的消息散布出去。陆平若是听见,必定心生恐怖,会主动来找王爷求救庇佑。」 魏王赞道:「朱副使果然睿智。」 朱奕谦逊道:「王爷谬赞。」 魏王送走朱奕,立刻派人出去散布消息。果然如朱奕所料中的那样,当夜便有人找到林丰。 林丰打量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驼背男子,「你就是陆平?」 男子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用嘶哑低沉的声音,极为艰涩的挤出来两个字,「火,哑。」 林丰明白他的意思,同时也更加确信此人的身份,因为诉状上写了陆平从钱引务的大火里逃生捡了一条命。 事不宜迟,他连夜带着陆平进了魏王府。 魏王见到陆平,心里狂喜不已,面上却一派平静,对陆平的态度也是不咸不淡,「如今那两人都死了,只剩下你一个人证,恐怕诉状呈上去也没有什么结果。」 陆平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指了指旁边的书案,意思是他要写字。 林丰立刻把他领到书案前替他磨墨,陆平提笔写下一行字,「还有一个人知情,蔡源的妻弟卫开。」 魏王对林丰使了个眼色,林丰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陆平又写了一行字,「求王爷保我性命。」 魏王和善地一笑,「你既然求到本王门下,本王自会派人保护你。」 他转头交代林丰,「你把他安排到一个稳妥的地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从王府带八名侍卫过去,昼夜守护,不得有失。」 林丰领命,从王府带了八名侍卫,连夜护送陆平离开。 黑暗中,两个人影悄无声息的跟着林丰一行人,直到他们进入临安坊的一个别院。 韦无极啧啧道:「果然和你猜的一模一样。魏王这只老狐狸,不会把人藏在王府。」 李虚白讥道:「他想要得利,但又不想让人知道他在暗中推波助澜,势必要把自己择的干干净净,以免将来落人口实。」 韦无极呸了一句,「老赵这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包括他女儿。」 李虚白淡淡道:「所以我不信神仙。当真上天有眼的话,为何要选这样的人做天子,成为天下之主。」 韦无极冷哼:「放任北戎欺负百姓,拿着民脂民膏去孝敬北戎,真他娘的憋气。」 李虚白拉下面罩,「你可以去给蔡源送礼了。东西带了吗?」 韦无极拍了拍胸脯,「带了。这份大礼送去,保管他今夜吓得睡不着觉。」 第76章 76 上元节灯会上仙人显灵,在莲花灯上留下一句「国贼不除,天怒人怨」,虽然天子并未有任何表示,但此事已经传遍了京城。朝野上下心知肚明,国贼指的就是蔡源。 蔡源纵然脸皮再厚,也禁不住同僚的目光,没过几日便称病不出家门。若是往常,不管他真病假病,宫里必定会派人前来慰问,还会赏赐药材补品。可这一次,宫里没有任何动静,甚至东宫也没有任何表示。 夫人卫氏预感不妙,和蔡源商议,是否要变卖田产,转移财帛,以防不测。 蔡源不悦道:「你以为只凭那几个字圣上就会杀了我?大周能有今日,我蔡源至少有三分功劳。」 卫氏担忧道:「你此刻还敢口出狂言,也不怕被人听见。外面都在传言,仙人显灵是和洪英四年的钱引案有关。」 「十几年前的旧案,没有人证物证,谁能定我的罪?就凭神仙没头没脑的两句话?」 卫氏没好气道:「圣上最信的可不就是神仙?这两年玄一得宠,进出宫闱比太子还要方便。你还是谨慎些吧。」 蔡源冷哼道:「就算仙人显灵真和钱引案有关又如何?这案子抖落出来,太子也脱不了干系。那些私印的钱也没有被我蔡源独吞,都进了太子的手里。国库虚空,军费不足,说起来太子也是为了大周的江山,我不信圣上会为了钱引务那百十号死人收拾我和太子。」 卫氏忐忑道:「怕只怕圣上追查起这个案子,太子会拿你当替罪羊。」 蔡源不以为然道:「圣上追查十几年前的案子又有何益?莫说只死了百十个人,就是一千个也抵不上我一个蔡源用处大。」 两人正在房里密谈,管家蔡虎在外面禀报道:「大人,有人趁夜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封信,被门房捡到送了进来。」 蔡源示意卫氏去开门,卫氏从蔡虎手里接过信一看,上面写着「蔡源亲启」,直觉深更半夜偷偷摸摸送来的这封信不会是什么好事。 蔡源抽出信件,扫了两眼,吓得心惊胆裂,面无人色。 卫氏见他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这是谁写的信?」 蔡源嗓子发紧,抖着手道:「你让管家立刻去把卫开给我叫来。」 卫氏道:「这么晚了你叫他来作甚?」 蔡源把信甩给她,低喝道:「你自己看看。」 卫氏看完也吓得脸色苍白,「韦石金和陆平不是早就死了吗?」 蔡源咬牙道:「死人怎么会写诉状按手印,这就要问你的弟弟了。」 卫开已经睡下,被蔡虎从被子里喊起来,连夜来到蔡府。蔡源把信递给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不是说全都处理掉了么?韦石金为何还活着?陆平为何还活着?」 卫开懵头懵脑地回答:「我亲眼所见韦石金服了毒药。他怎么会没死呢?会不会是有人假冒的?」 蔡源气道:「假冒韦石金有什么好处?是能升官还是能发财?」 卫开颇感冤枉,分辨道:「我亲眼所见他们六个人喝了毒酒,姐夫若不信,还可以去问李长庚,他可以作证。我们抬着尸体,把六个人一一扔到火场里。这事我绝对没有记错,也不可能出错。」 卫氏打圆场道:「反正现在韦石金和连鹤都死了。三人死了两个,只剩下一个陆平不能掀起什么风浪。」 蔡源急怒攻心地斥道:「现在那份诉状在魏王手里,陆平也在魏王手里!你还以为没事么?」 卫开忙道:「只要杀了陆平就万事大吉。没有人证,谁也不能凭空指定这件案子有错。当年可是太子殿下亲自督办的,谁敢和太子过不去。」 卫氏点头道:「不错,只要杀了陆平就没事。就算魏王手里有那份诉状又如何,他难道敢明着和太子为敌?」 卫开狠狠道:「只要人证一死,那诉状就是一张废纸。姐夫放心,我连夜带人过去杀了陆平。」 「不行!」蔡源抬手拦住他,「不要轻举妄动,这封信不辨真假,魏王手里到底有没有诉状,还未可知。你见过陆平,先想办法确认住在这别院里的人,是不是陆平。」 卫开领命离去。 蔡源被那封信弄的心惊胆战,彻夜难眠,睁眼熬到天亮。 卫开按照信中地址,找到了那处别院,私下里向邻人打听房主,据说是一位随州的丝绸商人,偶尔来住一住,大半时间房子都空着。 卫开给那邻人塞了一笔银子,潜进他后院,把院墙的墙砖悄悄凿开一条细缝,朝隔壁偷窥而去。 院子里有几个身穿常服的男人,个个身形魁梧板正,行动虎虎生风,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 卫开心里暗暗一沉,看来这院子里的守卫不是寻常人,只有王府的侍卫才会出身军中,有这样的气势和风范。他在院子里窥了半个时辰,终于见到一个男人,佝偻着背从屋里出来要去茅厕。卫开瞪大眼睛仔细看去,心里猛然一惊,这个驼背的男人正是陆平!他居然没死! 卫开不敢自作主张,赶紧先去蔡府,请示蔡源。蔡源毫不迟疑,做了个杀的手势。 卫开惴惴道:「看守他的人,貌似是魏王的侍卫,如果动起手来,免不了要出人命。」 蔡源冷冷道:「陆平必须得死。魏王没把他藏在王府,派出保护他的侍卫也不敢露出身份,住的房子也和王府无关,显然他不想让人知道他从中插了手,你索性连那些侍卫一起全都杀了,做的干净些。魏王不敢声张也不敢追究,只能吃个哑巴亏。」 卫开点头。 蔡源道:「多带些人手,确保万无一失。今晚上就动手,越快越好。」 当夜,卫开便带着十几个人,分别堵住了别院的前后门,用的是老办法,放火。既可以毁尸灭迹,还可以不露痕迹。 冬日天干物燥,火势起的很快。卫开的人兵分两路,分别守着守着前后门,准备出来一个杀一个。 魏王派来的八名侍卫,被林丰交代过要昼夜守护陆平,所以丝毫不敢大意。后院柴房失火的第一时间便有人去叫醒了乔明和陆平。 乔明是侍卫的领头,一看后院莫名其妙失火便觉得不对劲,当机立断护着陆平先冲出去。 卫开带人守在前门,借着火光一看陆平出来,马上用手一指。手下人直接挥刀朝着陆平砍过去,诡异的是,陆平明明不会武功,却身姿灵活,闪躲的比影子还快,立刻躲到了乔明的身后。 两帮人很快厮杀在一起,乔明生怕陆平有失,一直提刀护着陆平,看得出来,这伙人明显是冲着陆平来的,出手狠毒,个个是一副豁出命也要杀了陆平的架势。 对方人多势众,将乔明和陆平几个人困在大门口,身后是烈火和浓烟,眼看乔明等人应付的很吃力。 突然,从黑暗中杀出两个黑衣人,手持长剑,不费吹灰之力连着杀了卫开带过去的四五个人,乔明这边士气大振,反守为攻,和黑衣人前后夹攻,很快反败为胜。 卫开并不会武功,见势不妙拔腿就跑,没走几步就觉得颈椎和后腰一麻,整个人扑到地,动弹不得。 两个黑衣人并未赶尽杀绝,眼看乔明等人对付剩下的几个人绰绰有余,便飞身离去,隐入暗夜之中。 乔明清点了一下,除了死掉的八个人,剩下六个全被活捉,包括没有跑掉的卫开。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突然心里一惊,吓得脸无人色,就在他点人头的这一眨眼功夫,陆平居然不见了! 乔明慌了手脚,急忙交代手下人赶紧四下寻找陆平。 夜色深深,「陆平」已经远离别院,站在一处高楼的屋顶上揭掉了脸上的面具。 韦无极笑道:「幸好我爹平时就寡言少语,不爱说话。要是让我假装成陆平,我可是要憋死了,肯定露馅。」 李虚白失笑。 韦长生望着远处的火光,「虚白这一招引蛇出洞算是成了。」 李虚白:「韦叔你先回去吧,我和无极去一趟飞龙观。」 韦长生道:「一起去吧。」 李虚白笑了笑,「连鹤和陆平都没有武功,蓬莱一个人守着我不放心,你还是尽快回去吧。」 乔明和手下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人,立刻飞奔去魏王府,向魏王禀报消息。恰好林丰也在王府。 魏王又惊又怒,呵问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乔明低头战战兢兢回答,「王爷,属下等人寸步未离别院。」 言下之意,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向外透露消息。除了他们八个人知道陆平藏身之处的只有林丰和魏王。 林丰立刻道:「王爷,属下绝没有对第二个人提及陆平。」 魏王相信林丰也绝不可能泄露,先把这事压下不提,问乔明道:「陆平是被黑衣人劫走了,还是自己跑了?」 乔明道:「不像是被劫走的。那两个黑衣人先走,似乎故意要留下活口。属下命人捆绑卫开的时候,陆平还在。属下推测是他自己吓跑了。」 林丰也道:「他本以为王爷能保住他,没想到有人连夜杀上门来,可能他对王爷也不敢信了。」 魏王顺了口气,吩咐乔明,「你尽快带人去找陆平,千万不要让他落到蔡源和太子手里。」 「林丰,你今夜就派人去把诉状交给房忠。」 林丰略一迟疑,「王爷,是不是等找到陆平再说?」 魏王冷笑,「不用了。卫开等人就是人证。蔡源既然派人去杀陆平,这就证明陆平的诉状是真的,否则蔡源也不会杀人灭口。」 林丰点头应是,心里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谁透露了陆平的藏身之所? 第77章 77 玄一从未感觉到梦境如此真切,醒来那一剎发觉自己躺在被子里,方才确信无疑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窗户一片漆黑,天还未亮,比他平素醒来的时间要早了许多。他一边感叹这梦实在是太逼真,一边下床去点灯。 就在他亮起灯的那一刻,吃惊地发现桌上放着一封信。有人半夜三更进了他的房间,他竟毫无知觉。 玄一有些后怕地拿起信封,心想,这要是有人想要谋害他,岂不是易如反掌?虽然他没有得罪过人,但有些人嫉妒他御前得宠,有些人因不满魏王而迁怒于他。 玄一展信一看就愣住了。 方纔梦里仙人对他提到益州钱引案,醒来就在屋里发现关于钱引案的诉状,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更令人诧异的是,诉状后面还有一张纸,上面空无一字,只盖了一个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不是传国玉玺上的八个字么?玄一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片刻后突然发应过来,方纔那不是在做梦,而是仙人托梦给他,交代事情! 他忙不迭地打开房门,叫了小道童过来,吩咐道:「让张道兄速去魏王府,请王爷来一趟飞龙观,说我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 魏王来到飞龙观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玄一穿戴整齐,一副准备进宫的样子,站在檐下等着他。 魏王从未一大早被请到飞龙观来,一路都在想到底什么十万火急的要紧事,见到玄一神色严肃,疾步上前问道:「真人有何急事?」 「王爷请进来说话。」玄一把魏王请进屋内,关上房门,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魏王,「王爷请看。」 魏王扫了一眼,不等看完就吃惊地问道:「真人这信是从哪来的?本王也收到一模一样的诉状。」 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林丰把诉状交给房忠后,房总转手给了玄一?但转念一想,房忠不是这样的人,他拿到这样的证据,今日朝会上就会迫不及待弹劾蔡源。 玄一道:「我早上醒来的时候,这封信就放在我卧房的桌上。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纸,王爷再看。」 魏王这才发现诉状里还有一张盖了印章的褚纸,愈发震惊道:「这不是传国玉玺么?」 玄一正色道:「贫道昨夜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个神仙自称是青天塔的仙人,说洪英四年的益州钱引案有冤情,今日会有三名人证来飞龙观找我。仙人让我将诉状和三名人证送到天子面前。并说,传国玉玺就在青天塔内,只要查明真相,在青天塔下替冤死者超度亡魂,玉玺就会出现。」 「贫道醒来时以为只是做了个梦,没想到却在桌上见到了诉状,这才发应过来,」 玄一正说着,小道童进来禀报,「张道兄说外面有个叫陆平的人求见国师。」 陆平!玄一吃惊道:「陆平就是诉状上的三名人证之一!」 魏王急忙道:「快把他领进来。」 乔明带人苦苦寻找一夜不见人影,没想到他居然一早跑来飞龙观求国师庇佑,看来也是个精明人。难怪当年能从火场里死里逃生。 魏王惊疑道:「仙人给真人托梦,说三名人证会来飞龙观,可据本王所知,另外两人已经死了,陆平是唯一活着的人证。难道,仙人要送来两具尸体不成?」 玄一一怔,「尸体?」 魏王道:「真人有所不知,前几日朱副使亲自派人去了一趟生死海,韦长生和连鹤同日暴毙而亡,尸体不翼而飞,而负责埋尸的人,莫名其妙昏迷不醒,身体被摆放成一个塔形。显然是仙人告诉他们,尸体被他带走了。」 玄一先是吃惊,后是忐忑,「难道仙人真的送两具尸体来?尸体如何能做证?」 魏王道:「这两人同日暴毙而亡,死的很蹊跷。本王猜测有可能是被灭了口。被毒杀或谋害的尸体,验尸自然能看出端倪。」 说话间,小道童已经把陆平领了进来。 陆平见到魏王,脸色微微一变,忙拱手拜下去,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来几个字,魏王没听清楚,猜测是求他宽恕的意思。 「罢了罢了。」魏王大度的挥挥手,对玄一道:「他嗓子被烧坏了,不便开口说话。」 于是玄一主动问他,「是不是仙人托梦让你来飞龙观?」 陆平点头,又朝着玄一拱手长拜。 玄一看着魏王,面露难色道:「王爷,朝堂上的事我本不欲参与,怕给王爷招来非议。但既然仙人托梦与我,且玉玺也有了下落,我必须要进宫面圣,将诉状呈送给圣上,请王爷见谅。」 他一大早把魏王请过来,就是担忧诉状经由他手呈送天子,恐怕有人会趁机攻讦魏王,说玄一所作所为都是魏王暗中指使,目的是为了扳倒蔡源,打击太子。 魏王明白他的心思,当即笑道:「真人对圣上一片赤诚,本王又怎么会为难真人呢。」 就在这时,小道童再次进来禀报,「张道兄说外面有叫连鹤和韦长生的人,求见真人。」 连鹤和韦长生?玄一震惊地看着魏王,「王爷方才不是说他们已经死了吗?」 魏王惊诧道:「对啊!这两人千真万确已经死了,朱副使绝对不会拿这种事来哄骗本王。」 玄一顿了顿,低声道:「这两人莫非是鬼魂?」 「不会吧,这青天白日的,鬼魂如何能现身?」话虽如此,魏王还是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玄一倒是十分坦然,并无惧怕的神色。魏王定了定神,心想这是在道观之中,即便来的是鬼魂也不怕。 不多时,就看见小道童引着两名男子走了过来,魏王不知不觉的握住了拳,朝玄一身后挪了一步。 韦长生和连鹤走到玄一跟前,看上去和活人一模一样,毫无异常之处。玄一目露精光打量着两人,几乎可以确定,这两人不是鬼魂。 韦长生不卑不亢道:「在下韦长生,受仙人指引,来飞龙观求见国师。」 玄一捋着胡须,镇定自若问道:「你就是刺杀萧元盛的那个刺客?听说你,」 韦长生点头,「正是在下。国师想必听说我和连鹤已经死了。」 玄一道:「不错。你们,到底,」 韦长生道:「国师莫怕,我和连鹤被青天塔的仙人所救,仙人让我们死而复生,来京城做人证。」 魏王见到两人说话间从口中隐隐带出白气,直觉他们应该是活人,惊疑地问:「你们是怎么死而复生的?」 韦长生道:「仙人如何施法,我们并不知晓,醒来就只记得仙人交代的事和说过的话。」 连鹤附和道:「像是做了一场梦,但梦里神仙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玄一问道:「仙人对你们怎么说的?」 韦长生回答道:「仙人说,洪英四年益州钱引务失火,被无辜烧死的工匠加上被灭口的知州李修林夫妇,共计一百零九人,怨气惊动了上天。仙人说,玉玺就在青天塔内,只要在青天塔下设坛打醮替那一百多人做法事,替屈死者平冤昭雪,玉玺自然会现世。」 说着,他指了指连鹤,「仙人对我们两人说的话一模一样。」 玄一对魏王点了点头,梦里仙人对他说的也是同样的话。 站在他身后的陆平呜呜发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费力地吐了两个字, 「我,也。」 魏王暗暗欣喜,有了三名人证,还有要杀陆平灭口的卫开等人,蔡源就算有太子撑腰,这次也必败无疑。 「既然三名人证已经齐了,事不宜迟,真人即刻带他们进宫吧。」 玄一立刻让弟子备车。魏王略一迟疑道:「我陪国师一起去。」 陆平昨夜差点被杀,万一他们去皇宫的路上再次被人劫杀,三个人证一死,那就功亏一篑了。他随身带有十几名侍卫,若有危机情况,还可以挡一挡。 魏王的车马紧跟在玄一的车后,走到德阳门外,恰好碰见朱奕。 朱奕冲着玄一拱手,「陛下正要召见国师,国师来的正好。」 玄一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马车,悄声道:「朱副使,这车里几个人至关重要,贫道先去面圣,一会儿圣上要召见他们。请朱副使多多关照,切勿让车里的人出事。」 魏王对玄一点点头,「真人放心,有本王在。」 玄一跟着内监身后,一路走到了议事殿。这里是朝会结束之后,天子单独召见朝臣询问政事的地方。玄一虽然御前得宠,却是第一次进到议事殿面君。 殿内不仅有天子赵镇,还有御史房忠,大理寺卿苏明辉,御前司指挥使周昌安。 天子先开了口,「真人来的这么快。」 玄一道:「陛下,贫道昨夜做了一个梦,十分离奇,所以今日特意进宫禀报,刚好在宫门外碰见了朱副使。」 天子道:「什么梦?」 「青天塔仙人向贫道托梦,说玉玺就在青天塔内。因当年益州钱印案另有隐情,无辜惨死一百多人,冤魂迟迟不肯投胎转世,怨气惊动了上天。贫道醒来之后,发现桌上有一份诉状,这才确信梦里神仙交代的事情都是真的。仙人说,待查明真相,在青天塔下设坛打醮,替冤死的亡魂做法事超度,玉玺便会立刻出现。这张纸就夹在诉状之中,陛下请看。」 玄一将诉状连带那张褚纸毕恭毕敬地呈上去。 朝会上,天子已经看过房忠呈上的诉状。他粗粗扫了一遍,发现两份诉状一模一样,心里便有些诧异,当看到那张「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褚纸时,天子惊诧激动地从宝座上站了起来。这的的确确就是传国玉玺上的八个字。 他虽然身为开国帝君,一统天下,但却因为没有传国玉玺,一直被讥为白板天子。如今,玉玺终于有了最为确切的下落,就在青天塔内! 玄一道:「陛下,我和朱副使曾在青天塔内搜寻过玉玺,一砖一缝都查找过,没有任何发现。木箱底部那八个字,看来指的就是钱引案,只有重新审案,让冤魂安息,玉玺才会出现。」 天子默不作声,心里摇摆不定。其实上元节灯会上仙人显灵,在莲花灯上放出「国贼不除天怒人怨」时,他已经猜到「沉冤得雪玉玺重现」指的就是钱引案。这件案子当年是太子亲自督办,蔡源可以舍弃,可太子…… 玄一又道:「陛下,诉状上的三个人证,此刻就在宫门外等候,仙人托梦让他们前来飞龙观,让我带他们入宫面圣,陈述冤情。」 周昌安吃惊道:「朱奕派人去生死海查过,韦长生和连鹤已经死了,何来三个人证?」 魏王刻意散布出去的消息,毫不意外的也传到了周昌安的耳中,他吃惊之余,专门去找朱奕确认,得到的答复是韦长生和连鹤的的确确死了,而且是同一天暴毙而亡,尸体不翼而飞。 玄一神色自若道:「仙人施法,让他们死而复生,来做人证。」 死而复生?!包括天子在内的四个人全都震惊到失语。 天子心潮澎湃,两眼放光。对他来说,长生不死比玉玺还要重要。青天塔仙人能让死人死而复生,那让活人长生不死更不在话下。 第78章 78 玄一走后,朱奕看看左右,对魏王道:「请王爷借一步说话。」 魏王跟着朱奕走到宫墙边,朱奕悄声道:「今日朝会上,房忠向圣上呈了一份状告蔡源的诉状。」 魏王心里暗暗一喜,房忠果然不负所望,动作迅速。他假装不知情,问道:「什么诉状?」 朱奕低声道:「三人联名状告蔡源,洪英四年,他为了掩盖盗取褚纸,仿刻模板,私印钱引的罪证,在钱引务放火烧死无辜工匠,后将罪名推到知州李修林身上,伪造李修林畏罪自杀假象,并毒杀了负责调查此案的益州风喉。」 魏王故作吃惊道:「这和本王收到的诉状几乎一模一样,那天本王给朱副使看过之后,诉状便不翼而飞了。」 朱奕思索道:「莫非仙人见王爷不打算把诉状交给圣上,所以才取走诉状交给了房忠?」 魏王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有人偷走了那份诉状。」 朱奕心里冷笑,这位王爷和太子暗斗多年也没上位,可见心智平平,手段不够,不过,演戏倒是一把好手,难怪也博了个「贤王」的名号。 魏王问起天子的反应,「私印钱引可是死罪,圣上看了诉状怎么说?」 「圣上脸色十分难看,朝会后留下了房忠和大理寺卿苏明辉,因为此案牵扯到风喉,周昌安也被宣进了议事殿。」朱奕微微皱眉,「依下官看,韦长生和连鹤已经死了,另外一个人证下落不明,单有一份诉状没什么用,和废纸没什么区别。」 魏王神秘一笑,下颌朝着玄一的马车挑了挑,「朱副使,那三个人证此刻都在车里。」 「三个?」朱奕假装吃惊地瞪圆了眼睛,「车里有尸体?」 「不,是活人。青天塔的仙人施了法术,让他们死而复生,交代他们来飞龙观找国师。」 朱奕惊道:「我活了几十年,还从未见过死人能复活的。」 魏王:「若非亲眼所见,我也想不到青天塔仙人能有如此厉害的法力。」 这时,有内监跑过来传话,让朱奕带三名人证速去议事殿。 朱奕疾步走到车前,叫出车里的三人。魏王将腰牌递给朱奕,让他代为通传,自己有要事要见圣上。 他方才心里一盘算,此案和太子有关,苏明辉是太子的人,如果案子交给苏明辉主审,太子必定会插手,替蔡源洗脱罪名。如今卫开在他手里,三名人证聚齐,必须抓住今日这个难得的机会,速战速决,直接定死蔡源的罪,让他不能翻身。否则夜长梦多,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变故。 朱奕带着三名人证走进议事殿,韦长生等人跪拜天子之后,起身站在殿内。 天子目光犀利,盯着韦长生和连鹤端详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问道:「仙人是如何让你们起死回生的?」 韦长生和连鹤把对魏王和玄一说过的话,又原封不动地讲了一遍。 天子又问:「诉状可是你们三人共同所写?」 韦长生回答:「诉状是草民在梦里所写,仙人让我把钱引案的来龙去脉写清楚,按上手印,共让我写了三份。」 天子皱眉,「三份?」 韦长生回答说是,站在一旁的连鹤畏畏缩缩地低声附和道:「是三份,草民记得在梦里按了三次手印。」 陆平也随之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收到诉状的人,不止房忠和国师,还有别人?」皇帝说着,阴沉目光扫过周昌安和苏明辉,两人心里各自有鬼,皆大气不敢出。 「苏明辉,那份诉状在你手里吧。」 苏明辉心里一惊,当即跪倒,「回禀陛下,微臣昨日的确收到了一份诉状。微臣以为韦长生还被关在生死海,他如何能书写诉状送回京城?何况,若钱引案真的另有隐情,韦长生被抓之后,为何不在大理寺对微臣提起此案?所以微臣以为诉状是有人做假,并未当真。」 韦长生道:「回禀陛下,草民那时并不知道连鹤还活着,只凭草民一人之言,如何让人相信?何况,当年我被人毒杀,侥幸逃得一命,如果我自曝身份,被人知道我就是当年没被毒死的韦石金,只怕不等被送到生死海就会被人灭口。所以草民不敢提及。」 天子忍不住怒斥道:「你当时也没仔细查验他的身份?」 苏明辉辩解道:「因为仙人指明他是刺客,他被抓后也很快招供,他就是在朔州榷场射杀北戎骑兵头目的夷微,萧节使想要抓住夷微交给北戎人,所以他一怒之下行刺。这案子十分简单,并无疑点,所以,微臣很快结了案,并未想到他多年前曾是风喉。」 天子冷笑:「没想到你办案竟如此潦草。」 苏明辉脸色苍白,额头冷汗都出来了。 韦长生暗暗松口气。李虚白让他写了三份诉状,昨日特意送给苏明辉一份,赌他不会呈送给皇帝。当韦长生在天子面前提到三份诉状时,以皇帝的阴鸷狐疑的性格,必定对他心生不满,如此一来,钱引案就算交给大理寺,也不会交给他主审。 玄一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双手呈送给天子,「陛下,这是方才进宫时,陆平交给贫道的一封手书。因他嗓子被毁,不便说话,将昨夜被围杀之事,写在了纸上。陛下可传魏王殿下询问详情。」 天子看完陆平手书,怒火中烧,「好大的胆子,王府侍卫也敢杀!」 朱奕趁机将魏王的腰牌呈上去,「陛下,魏王殿下有要事求见陛下,现在宫门外等候。」 天子吩咐内监去把魏王宣进来。魏王踏进议事殿,一看天子脸色便决定今日要一鼓作气将蔡源钉死。 天子将陆平的手书递给他,问道:「陆平说的可是真的?」 魏王看完手书,回禀道:「的确属实。儿臣今日入宫,正是要向父皇回禀此事。陆平听闻韦长生和连鹤已死,担心自己也被灭口,找到儿臣门下求助。儿臣并不信蔡源会做出此事,暂时将陆平送到一处别院。没想到当夜,卫开就带着人前去杀人放火。」 显然是做贼心虚,杀人灭口。天子怒气已经隐不住,全浮在脸上。 魏王接着说:「看来儿臣府中也有蔡源的眼线,否则,卫开不会立刻知道陆平身在何处。」 臣子对皇子毫无敬畏之心,以下犯上,在皇子府邸安插眼线,心怀叵测,这两条都犯了天子的大忌。 皇帝冷哼道:「手眼通天啊。」 魏王又加了一把火,「听说卫开仗势欺人,飞扬跋扈,百姓私下称他开国侯,说他比侯爷还要风光。」 天子震怒道:「他好大的狗胆!」 魏王乘胜追击道:「父皇,如今三名人证都在,可将蔡丞相传来宫里当面对质,尽快结案,让玉玺现世。」 玄一道:「贫道愿前往幽城,在青天塔下设坛超度亡魂,请出玉玺。」 话音刚落,太子赵翼出现在议事殿门口,先对皇帝躬身行礼,「父皇,蔡源身患重病,卧床多日。今日结案恐怕过急。」 皇帝盯着太子,语气嘲讽,「你是怕蔡源走不动路,还是说不出话?」 太子脸色微微变,「儿臣担心父皇劳累,审案交给大理寺即可。」 魏王忙道:「这案子一目了然,没有必要交给大理寺。人证俱在,把蔡源叫来一问便知真相。」 老皇帝冷冷看了一眼太子,对魏合道:「你带两颗金生丹给蔡源,那是真人给朕炼制的丹药,服用之后立刻精神抖擞,力气充沛。」 魏王立刻道:「父皇,卫开被儿臣扣在府里,儿臣这就命人把他也提过来。」 天子道:「不用了。」 魏王一听越发放心,显然天子心里已经认定蔡源之罪,连卫开都不用再审。神仙断案从未错过,何况还有死而复生的人证,没有比这更能让人信服的证据。 天子似乎有点累了,靠在龙椅背上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对周昌安道:「你去把洪英四年有关益州钱引案的风喉密报找出来。」 周昌安脸色微变,立刻应声去找。 魏王悄然打量着太子,太子眼皮低垂,镇定自若,只是无法自控地抿了一下唇。 魏王幸灾乐祸地想,周昌安能找得到才怪。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周昌安神色不安的空手进来,「回禀陛下,微臣没有找到风喉的密报。」 皇帝冷声道:「是风喉没送,还是送来被人弄丢了?」 周昌安战战兢兢道:「微臣不,不知道。」 韦长生立刻道:「草民每隔三日呈送一份密报。」 皇帝先是扫了一眼太子,继而冷冷看着周昌安,「你再仔细找找,若还是找不到,这指挥使就别做了。」 周昌安脸色苍白的退出议事殿。魏王暗自兴奋地看了一眼朱奕。后者倒是很沉得住气,脸色如常,完全看不出一丝丝的波动。 蔡源战战兢兢地跟着魏合走出大门,他虽然没病,但当着魏合的面不得不装作虚弱不堪的样子,走一步喘一喘,慢慢磨蹭到大门口,宫里的轿子就在门外。 蔡源挤出一丝讨好的微笑,「公公,陛下今日所为何事宣我入宫?」 魏合摇了摇头,「老奴不知。」 蔡源一听这句话,便觉得不妙。魏合是皇帝的心腹太监,怎么可能不知道。 「是不是因为卫开?」 昨夜卫开失踪,蔡源已经预感到事情不对。让他疑惑不解的是,卫开带去的十几个杀手,个个武功高强,居然对付不了八个侍卫? 「老奴真的不知。」魏合依旧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透露。 蔡源愈发心慌 ,跨过门坎时,手捧肚子哎呦了一声,魏合好心扶了他一把,「蔡相再坚持几步路,坐上轿子就好了。」 蔡源缓步走下台阶,突然噗嗤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管家和下人齐声惊呼起来。 魏合对他身后的管家蔡虎呵道:「快去把府里的大夫叫过来。」 蔡虎手忙脚乱地回答:「府里没有大夫。」 魏合面色一沉,厉声道:「蔡相病了这多天,府里竟然没有大夫,还不快去请!」 蔡虎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魏合低头一看鞋面上喷溅上了血迹,嫌恶的朝旁边让了一步。蔡源失去支撑,倒在地上,连着喷了几口血,顷刻之间便没了动静。 下人们惊慌哭喊,乱成一团。 魏合回宫复命。听闻蔡源突然暴毙而亡,魏王和朱奕,苏明辉,都惊诧不已。唯有太子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魏合道:「蔡源病了半月有余,想必已病入膏肓,骤然听闻陛下宣召,心里有鬼,惊吓过度,所以才突然暴毙。」 这个解释滴水不漏,合情合理。 天子面无表情道:「犯下一百多条人命,死有余辜。」 殿内所有人都明白,蔡源的死是怎么回事。韦长生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李虚白早就说过,有太子在,想要翻案报仇难如登天。 即便皇帝知道太子是始作俑者,为了朝局稳定,也不会更换储君,他对魏王的恩宠不过是制衡之术。百姓对蔡源恨之入骨,皇帝置若罔闻,是因为要靠蔡源敛财,应付北戎岁贡。一百多条人命在武将出身的皇帝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只有神仙出面,玉玺做饵,一步一步引他入局,扯出太子,才能让他下决心杀了蔡源。 皇帝随即颁旨,追封李修林原官,以礼改葬,寻其后人重赏特录。对钱引务无辜被害者追加抚恤,设坛超度。 【ߓ⤽쨀妜騯��䣀ፊ终于把这个剧情走完了,接下来作者将化身媒婆,嗯。 第79章 79 时隔一月,玄一真人再次来到幽城,阵仗比上次要大得多,同行的不仅有朱奕,还有魏王。 玄一此行目的主要是主持斋醮,在青天塔下焚香开坛,超度亡魂。魏王主动请缨一同前往,是想亲手找到玉玺,讨皇帝欢心。 斋醮仪式结束后,魏王将皇帝亲手所书的告天帝书投入炉中,祈求仙人将书信带给天帝,保佑大周风调雨顺,国运昌盛。 按照仙人托梦的说法,李修林已沉冤昭雪,被害者已超度亡魂,玉玺自然会在青天塔内出现。可三天法事做完,青天塔内丝毫未见玉玺的影子。 魏王本可以为玉玺轻而易举就能拿到,届时亲手送到皇帝眼前,博得皇帝欢喜,也算是一件功劳,可没想到,他亲自登塔查看了好几遍,角角落落都找了一番,依旧没有发现玉玺。 如果找不到,那这功劳极有可能要变成惩戒了。魏王焦虑烦躁地从塔里出来,抬头一看外头围看热闹的百姓,人头攒动,密密麻麻,越发上火。 朱奕见他脸色不好,宽慰道:「王爷勿急,仙人既然托梦说玉玺在青天塔内,绝对不会有错。若是轻而易举就能发现,岂不是早就被人捡了去。」 魏王吸口气,压了压心里的急火,招手把韦长生和连鹤叫到跟前,问道:「你们好好想想,仙人托梦时可曾提过,玉玺如何出现?」 韦长生恭恭敬敬道:「仙人未提,只说玉玺就在青天塔内。」连鹤点头附和。 魏王不死心,「就在青天塔内,没说在哪儿?」 韦长生和连鹤一起摇头,陆平也是同样的反应。 魏王皱眉看向玄一,「真人,是不是还要再做几天法事才行?」 玄一迟疑不语,有些拿不定主意。 朱奕突然眼睛一亮,「王爷,当初百姓们投仙人状都是放在木箱中。前段时间我和国师把木箱解了下来。是否应该把木箱挂回原处?玉玺会不会就会出现在木箱里?」 玄一点头,认为有道理,刚好他们此次来幽城,把木箱也带了回来。 朱奕道:「王爷累了,我和国师上去挂吧。上次也是我和国师一起解下来的。」 魏王年过不惑,爬上爬下也确实累了,便目送玄一和朱奕带着木箱上了青天塔。 铁钉板上都铺了木板,两人顺利上到塔顶,朱奕站在铁索下面,小心翼翼地把木箱挂上去。玄一站在塔顶,四处端详打量,甚至推开窗户,探身看向塔身外侧,可惜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玄一忍不住自言自语,「奇怪,这古塔内一目了然,无从遁形,玉玺究竟会藏在何处?」 「总归是在塔内,我们耐着性子慢慢找吧。」朱奕说着拍了拍手,「真人,木箱挂好了。」 玄一双目紧盯着木箱,暗暗期望仙人显灵,玉玺从天而降,落在木箱里。遗憾的是,他眼巴巴等了半晌,木箱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异相。 玄一不甘心地走到木箱前,扒着木箱对内看了看,里面的确空无一物。 他失望地对朱奕道:「我们下去吧。」 朱奕不动声色地踢开木箱下的木板,暗中运气,踩了三下铁钉板。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几阶木板,突然听见身后卡卡一声,玄一回头,吃惊地瞪圆了双眼。 就在木箱正下方的最后一块铁钉板上,有一块方方正正的玉玺。 朱奕激动道:「是玉玺!」 玄一心中狂喜,上前两步扑到窗边,冲着下面喊了声,「王爷快上来。」 魏王抬头一看,玄一趴在窗上,声音激动到有些变调,必定是找到了玉玺,当即提着袍子就冲进了青天塔。 他气喘吁吁的爬到塔顶,登上倒数第二阶,一眼就看见了那块玉玺。 日光从窗户里投进来,照着那块温润珍贵的稀世美玉,莫名让人心头一静,犹如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口,生出一种奇怪的无法形容的召唤之力。 魏王呼吸放慢,弯腰上前,小心翼翼轻捧起玉玺,看见「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激动到双目泛红,声音发抖,「是,是,传国玉玺,真的是。」 玄一松了口气,总算是此行不虚,有所交代。 朱奕也无声无息的松了一口气。他问过韦长生,玉玺到底在哪儿。 韦长生没有回答,只是让他挂上木箱之后,站在最后一块铁钉板上,使出内力,下压三次。没想到玉玺竟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出现了。 魏王方才太过激动,急于看玉玺上的字,等他将玉玺抱在怀里,才发现玉玺右下角缺了小小一块儿。自从前朝覆灭,天下一分为三,玉玺下落不明,至今已将近四十年。如今重新现世已经堪称奇迹,小小的一个破角也无妨,用金子补一下即可。 魏王捧着玉玺,小心翼翼的从青天塔里出来,玄一找了块幡布将玉玺仔细包好。 大功告成,魏王脸上露出一抹快意的笑容,准备立刻启程回京。 韦长生突然走到他面前,「王爷,我和连鹤陆平想去塔内投仙人状。」 魏王一怔,「投什么仙人状?」 韦长生低声道:「钱引案的主谋除了蔡源,还有别人。」 魏王不动声色问道:「你怎么知道?」 韦长生道:「圣上在议事殿内问过周昌安,让他把当年风喉呈送的密报拿出来,他去查找无果。可草民的的确确三日一报,从未耽搁过。」 魏王心知肚明,却故意道:「你是说有人截下了密报。」 「我怀疑就是周昌安截下了密报,并告诉蔡源我们已经查到了真相,所以蔡源才会派人毒杀我们。风喉的身份都是保密的,只有御前司知道我们的任务和身份。蔡源身在益州,一定是御前司有人向他通风报信。所以,草民要上青天塔投仙人状,让仙人替我们找出背后的主谋。」 魏王心中暗喜,这一招他居然没想到。幸好这韦长生是个精明人,峰回路转地给了他一个惊喜。这幕后主使可不是周昌安,而是太子! 韦长生沉声道:「虽然蔡源已死,可是给他通风报信,让他毒杀我们的那个人,也是杀人凶手。不管他是周昌安,还是旁人,仙人一定会给我们一个答复。」 魏王痛快点头,「木箱已经挂上,你们只管去投仙人状。若是收到仙人信,第一时间告诉本王。本王会替你们做主。」 皇帝杀了蔡源,想要这个案子到此为止,不再深究。可韦长生揪住不放,他何乐而不为? 「多谢王爷。」 魏王笑微微地瞇起眼睛,目送三人进了青天塔,心道,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如果仙人信上写了太子之名,皇帝又会如何? 就在他心旷神怡地设想太子成为仙人信上的凶手时,头顶隐隐响起几道雷声。 魏王和玄一等人一起抬头看天,奇怪,晴空万里,并无雨相,怎么会突然打雷? 玄一道:「看来是上天接到了陛下的手书,特以雷声告知王爷。」 话音刚落,突然青天塔轰然一声巨响,塔身开始摇晃起来,朱奕脸色一变,急忙拉着玄一和魏王迅速退后。 道士们纷纷往后撤,御前司侍卫还有沈从澜派来维持次序的城兵也飞速散开往后撤。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摇晃的千年古塔轰然垮塌,尘土飞扬,灰雾弥漫。 魏王惊魂未定地看着倒塌的古塔,「韦长生他们还在塔里。」 朱奕叹道:「王爷也不必去救了,被压在塔里,必死无疑。」 魏王失望道:「我不是想救他们。是想看看他们是不是已经把仙人状投进了木箱。」 朱奕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心里骂了一句冷血,正色道:「不可能投进,他们顶多只上到第五层。」 魏王叹口气,「算了。我们回京吧。」 李虚白站在旷野高坡上,远远看着青天塔的残垣,不知不觉呼出一口长气。 终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身后响起轻盈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见青檀明艳如画的笑靥。「我来时路上还在想,日后再有百姓上塔去投仙人状,岂不是漏了陷?没想到你们炸掉了青天塔。」 没了青天塔,自然也没法再投仙人状,而韦长生和连鹤陆平在众目睽睽之下死掉。从此世上再无这几个人,太子也不会找机会彻底除掉这几个心头之患,真是一箭双鵰。 「我很好奇,李大夫到底把玉玺藏在何处?」 李虚白许久没听见「李大夫」这个称呼,忍不住对她展颜一笑。 青檀心口怦然一动,很少看见他露出这样舒心轻松的笑,彷佛是落在花间的一簇新雪,有一种动人心魄的清新明净。 「最后一块铁钉板的下面,我放了一个机关,下压三次会弹出来。」 青檀暗暗叫绝,谁想到玉玺竟然就藏在铁钉板下。 「韦无极藏身的那个院子,是不是还有一条密道,通向青天塔下?」 「对,青天塔下有个地宫。」 青檀哼道:「你居然没有告诉我。」 李虚白微笑,「是你没问。」 青檀:「……」 李虚白道:「你回去告诉莲波,韦叔会带着他们去外面躲一躲,等过段时间事情平息,再想办法让连叔回来和她见面。」 青檀凝神打量着他,感觉他今日和平素截然不同,神情气质都有了改变,有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风度。 「我怎么感觉,这一切都是你在布局?」 李虚白没有回答,垂眸看着她腰间的伏己刀,轻声道:「你的刀,能不能借我一用?」 青檀好奇,「你要干什么?杀人吗?」 李虚白笑了,「不是。」 他撩起眼皮,静静看着她,「我想杀蔡源易如反掌,杀太子可能要费些心思,但也不是做不到。可杀了他们,并不能洗清我父亲的污名,也无法救出连鹤。我并不想撼动大周的朝局,太子野心勃勃,玩弄权术,但魏王也不是什么好人。让他成为储君,局势可能更糟糕。」 青檀把伏己刀递给他,好奇道:「你不打算挑明自己的身份?」 李虚白接过她的刀,云淡风轻道:「我根本不在乎朝廷的抚恤,更不想特与录用入朝为官。李修林的儿子李琎还是下落不明最好。而我,李虚白,不过是幽城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夫。」 【ߓ⤽쨀妜騯��䣀ፊ我感觉全文到此结束好像挺好的。(主要是下面到了愁人的感情戏环节,作者很想到此结束,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80章 80 青檀莞尔,「平平无奇?李大夫也太谦虚了吧。」 李虚白也笑了,「承蒙夸奖。」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李虚白毫无隐瞒道:「先回益州拜祭父母,然后再去朔州,把那边的事情作个了结。」 青檀忍不住逗他,「了结什么?不会是在朔州有情债吧?」 她本是玩笑话,李虚白却立刻严肃地否认,接着一本正经的向她解释,「榷场还有一些生意,我想让无极看看是否愿意接手,若他无心经营,那就变卖转让,处理干净。我在朔州有居所,连叔可暂且在朔州呆两年,有萧元盛在不会有事。」 青檀心想难怪他要定个半年之约,益州和朔州分处南北两地,相距甚远,一来一回,加上处理榷场的生意,差不多需要半年时间。 「你让韦叔走之前把铁匣留下。玉玺的事我不会告诉师父,反正他也不知道里面有玉玺。其他的东西还给我就行了。」 「铁匣已经放在我家里。里面除了玉玺,就是墨家的机关术和守城攻城要略。」 青檀立刻道:「那我现在就去拿。」 两人走下高坡,回到李虚白家。铁匣就放在他书房里,表面已经生了锈,比青檀记忆中要���很多。 她不自觉地嘀咕,「咦,我怎么记得铁匣很大。」 李虚白失笑,「那是因为你当年还是个孩童。」 青檀打开铁匣的盖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在书简和古旧的图册上放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木雕莲花,花瓣薄如蝉翼,娇艳欲滴。 她举起那朵并蒂莲花,故意道:「不愧是在榷场做买卖的人,用一片木头,换走传国玉玺。可真是赚大了。」 李虚白窘笑,「等我清算了榷场生意,把所得收益都补给你。」 「那也不够,玉玺可是稀世珍宝。」青檀上下打量着他,正色道:「你得把自己赔给我。」 李虚白脸色微红道:「韦叔他们明早天不亮就走,你晚上带莲波来一趟,让他们父女再见一面。我顺便把刀还给你。」 青檀好奇问:「你到底借用我的刀做什么?」 李虚白卖了个关子,「晚上你就知道了。」 青檀见他不说,也没再逼问,拿着铁匣直接去了风云镖行。 江进酒见到铁匣,吃惊道:「你从哪儿来的?」 青檀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回答是韦无极给的。 江进酒一怔,「韦无极就是佛狸?」 青檀不便告诉他李虚白才是,顺势点了点头。江进酒恍然道:「难怪这小子擅长机关术!我被神仙的事搞的头昏脑胀,迷三倒四,居然没往他身上想!」 青檀道:「我在他家里住过几日,和他相处过,感觉人也不坏,他母亲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想到他因神力丹而短命,我有些不忍心。想请师父打听一下段思南的下落。」 提到神力丹,江进酒就有些尴尬,「你想替韦无极弄到解药?」 青檀点了点头,「以前没有解药,也许过了十几年,段思南制出解药了呢?」 「好,我这就请人打听,一有消息就送信给你。」江进酒说着,叹了口气,「幽城的事已经了结,我和张夼他们马上要走了。」 江进酒养的那只大白猫悠悠哒哒地晃了进来,围在青檀腿边蹭了蹭,好像知道分别在即,对她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 青檀弯腰摸了摸白猫,轻声道:「师父,其实我早有退出风喉的打算,只是因为一直没有找到铁匣,总觉得亏欠你。今天终于交还给你,可以彻底放下这个执念。」 江进酒了然道:「我知道。其实,你和阿松都不算是真正的风喉,我没有把你们的名字报上去去。」 青檀一怔,「为何?」 江进酒道:「我救过阿松,他跟着我替我做事,只是想报答我的恩情,不是为了封赏和身份。他这人无欲无求,一天到晚不吭声,还真是人如其名,跟一棵树差不多。」 青檀莞尔。 「至于你……」江进酒心情复杂的看了看她,「这些年你跟着我也吃了不少苦,我思前想后,觉得让你当风喉有点太对不起你,良心过不去。我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嫁个好郎君。」 青檀恍然,「难怪你一直劝我把封赏都让给张夼。」 江进酒窘笑:「我知道你无心于此,你和阿松一样,不在乎封赏和身份。」 青檀:「所以,我和阿松的俸禄都是你自己掏腰包?」 江进酒心疼的点头。 青檀撇撇嘴道:「难怪你这么抠门。」 「抠门?」江进酒瞪着眼睛,「不对吧,我这明明是大方!」 青檀站起来,拱手弯腰,深深一拜,「多谢师父。等师父成亲的时候,弟子一定会送一份大礼,把这些年的俸禄都给你老人家补回去。」 江进酒呸道:「什么老人家,我一点不老!」 青檀问道:「师父,日后没人气你了,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江进酒口是心非道:「无聊?开什么玩笑,我打算重新收一个听话的乖徒弟。」 青檀含笑看着江进酒,心里有些发酸。一直想要离开风喉,可是真的离开,却又很难过,很不舍。 她时常吐槽江进酒抠门,也知道江进酒有私心会算计,可如果有人要对他动手,她一定会挥刀上前,拼却全力替他挡下来。 所以,她很理解韦长生为何要执意替弟兄们报仇,因为那种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情分,太深,太重。 青檀心情复杂地离开风云镖行,既觉得轻松,又觉得孤独。好像有一些东西,落在了遥远的地方,明明知道它在哪儿,可想要再去取,已经不可能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没有可以重新回头的机会。 入夜之后,青檀和莲波悄然来到李虚白家。蓬莱给她们开了门,领着她们到了李虚白的卧房。莲波从衣柜进密道去见连鹤。 李虚白把青檀带到书房里,将桌上的伏己刀递给她。 青檀接过来,眼眸一亮,刀柄上嵌了一块小巧精致的白玉,握刀时,玉恰好就在她拇指下。伏己刀秀致细薄,玉也同样小巧轻透,犹如点睛之笔。 他柔声问:「喜欢么?」 青檀欢喜地点头,「喜欢,很喜欢。」 李虚白低头看着她如花笑靥,心想,喜欢就好,当她握刀的时候,一定会想到他,永远会记得他。 青檀抬起头,眼里含着爱慕,夸赞道:「你怎么什么都会?」 李虚白心里一甜,慢慢道:「赵振根本不配得到玉玺,若不是为了复仇,我不会把玉玺给他。我想来想去总觉得不痛快,索性敲下来一个角给你镶嵌在刀柄上。」 青檀先是惊讶,没想到玉竟然来自玉玺,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他的心思。琎有玉石之意。她的伏己刀几乎不离身,所以他是在暗示自己愿意时时刻刻陪着她。 这人明明张着一张嘴,却比女人还要害羞,只会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来告白。 青檀抿着笑问道:「你什么时候动身?」 「明日。」 青檀刚想说这么快,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换成,「你早去早回。」 李虚白嗯了一声,迟疑片刻,期期艾艾道:「如果半年后我没回来,会让蓬莱把我的资财带回来交给你。」 青檀不解道:「你根本就没有什么未婚妻,为何不回来?钱财都送给我?那你以后怎么办?」 「我不需要了。」 「为何不需要?」 李虚白含糊道:「我没有什么亲人,留着钱财对我无用,你对我有救命之恩,送给你正合适。」 青檀没好气道:「为何不需要?你打算找个富家小娘子入赘啊?」 李虚白见她生气,忙道:「不是。」 青檀冷着脸追问:「那是什么?」 李虚白只好说:「如果半年内我不能突破枯木逢春第十阶,我就出家为僧。」 「出家?」青檀怔然道:「你即便不能突破第十阶也没有关系,我又不会嫌弃你。」 「据说吃了红伥会死的很难看,都是吐血而亡。」 青檀气道:「呵,你最难看的样子我早就见过了。你在古墓里饿的像是一根被煮过头的烂面条,路都走不动,还是我抱着你。你不会都忘了吧?」 「还有,你在耳孔山那个木屋里,在我面前脱的精光,」李虚白脸色泛红,急忙去捂她的嘴,「蓬莱在外面。」 青檀气呼呼地掰开他的手,「你活到三十六岁死掉也没关系,我才三十出头,再嫁就是了。像我这样年轻貌美,腰缠万贯的女郎,随随便便都能找个俊俏的小郎君,用不着你替我担心。」 李虚白脸上褪了红晕,黯然不语。 青檀目光灼灼道:「你要是不想,那就你就比我活的久,到时候你可以娶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我也不会吃醋。」 李虚白神色低沉,「激将法没有用,韦叔说,枯木逢春能练到第九阶的人已经寥寥无几,练到第十阶几乎不可能。」 青檀冲口道:「练不到那就更应该及时行乐啊,为何会想要出家?」 李虚白欲言又止,「……」 青檀冲口道:「干脆今晚就让你破了色戒,我看你还怎么出家。」 「你别胡说。」李虚白脸上再次泛红。 青檀抓住他的衣襟,「恶声恶气」道:「我不仅要刀上的那块玉,我还要你这块玉。」 李虚白想要抓住她的手指,青檀比他动作更快,手往下一滑放到他腰带上,啪嗒一声解开了腰带的玉扣,李虚白惊慌失色地握住她的手腕,脸色通红道:「你再这样我就喊救命了。」 青檀噗嗤笑了出来,挑衅地看着他,「你喊啊,我看谁来救你。」 李虚白被激将到这个份上,只好假装要喊,弱弱的只说了一个「救」字,青檀踮脚堵住了他的唇。 李虚白的双臂像是被卸去了力道,他鬼迷心窍地松开青檀的手腕,手臂不听使唤的将她搂在怀里,低头意乱情迷地吻着她。 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夜晚,报仇雪恨之后,他突然想要放纵片刻,什么都不想,只想好好抱她亲她,拥有她。 唇齿彷佛都有了记忆,契合的比在耳孔山那一次更为甜美和谐,两人气息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彷佛是一剎,也彷佛是一个时辰。 「郎君,大娘子出来了。」蓬莱在外面喊了一声,李虚白彷佛从一场春梦里醒来,松开了怀里的女郎。 一灯如豆,光暖如春。青檀微微仰头看着他,情欲让他面若桃花,眉目含情,愈发俊美无俦。 他眼中的青檀亦如春睡海棠,美艳不可方物,他此刻不知道是庆幸还是遗憾,自己方才为何没有更疯狂一些。 青檀掐着他的后腰,语气顽皮又挑衅,「不信你试试看,出家了我也让你破戒。」 李虚白压着心里的欲念,定定地看着她,在心里对她说,若后会有期,我愿为你破戒。 若后会无期,希望你记得曾喜欢过一个叫李琎的人。 第81章 81 青檀经常夜里出行,李虚白知道她功夫厉害,以往从未送过她,今日却执意要亲自送她和莲波回去。 幽城本就地方不大,从李家到溪客书坊的这一路,彷佛一眨眼就到了。看见书坊门口的牌匾,李虚白停下步子,把手里一个药瓶递给青檀,「这药膏你记得每晚再涂一遍,再过月余刺青便可彻底无痕。」 青檀接过被他捂了一路变得热乎乎的瓷瓶,感受到他的体温,突然间生出依依不舍的情愫。她勾住他的手,手指在他手背上,恋恋不舍地摸了摸。 李虚白立刻脸红心跳地看向莲波,还好她背对着他们,在喊安小虎开门。 青檀见他一副紧张兮兮提心吊胆的样子,好笑地放开他,正色道:「你回去告诉连叔,等他到了朔州给书坊来一封信,让我们知道他已平安无事。」 李虚白说好,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许久,直到安小虎打开大门,莲波跨进书坊,他方才转身离开。 青檀跟在莲波身后,跨进门坎,安小虎合上门页的时候,她心有灵犀般的一回眸,恰好看到李虚白回头。 他孤身站在长街上,手里提着一盏灯,身后是蜿蜒绵伸的无边夜色,将他身影衬得十分寂寥。 青檀忍不住说了句,「你记住我的话。」 她没有听见他的回答,也许回答了,声音被安小虎挡在了门外。 莲波含笑打趣她,「若是阿娘身体好,我就让你跟着他去,免得你千叮咛万叮嘱的不放心。」 青檀忍俊不禁,「你误会了阿姐,我不是千叮咛万叮嘱,我是在威胁他。」 「威胁?」莲波不解,「你威胁他干嘛?」 青檀挽着莲波的胳膊,冲后院走去,边走边说:「他说如果半年后没回幽城,就去出家当和尚。我威胁他胆敢如此,我就让他好看。」 青檀语气轻松,状若玩笑,莲波却彷佛听到炸雷,吃惊地停下步子,问为何。 「进屋说吧。」青檀把她带进自己卧房,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莲波又惊又急,难以置信道:「吃过神力丹真的活不过三十六岁?」 青檀点头,「我师父是这么说的,我去问了白老堂主,他也是类似的说法。」 莲波急道:「那怎么办?」 「他说枯木逢春和归一针法能克制红伥。但是枯木逢春要练到第十阶才行。」 莲波听到这句话,心里稍微安定,「对了,前几年阿娘病的厉害,我去京城请了几位大夫来给阿娘诊治,都说阿娘活不过一年。后来老堂主离开太医院回到幽城,时不时让他儿子和李虚白过来给阿娘施针,阿娘虽然没有康复,却比那些大夫说的多活了三年,可见归一针法很神。」 青檀道:「灵鹤谷谷主给他制成一味药,但是要让他废掉武功,他不肯。」 莲波难以理解,「为何不肯?难道武功比命还重要?」 青檀轻笑,「阿姐你不会武功,不会明白,对有些人来说,废掉武功失去内力不异于自杀。越是武功高的人,越是无法忍受。所以他才说,若不能练就枯木逢春的第十阶,就去当和尚。」 莲波叹气,「他不想拖累你,也不想娶别人,所以选择出家。」 青檀笑哼道:「没事。他就算是出了家我要让他破戒还俗。」 莲波迟疑道:「如果他真的不能和你白头到老,你也不在乎吗?」 青檀看着刀柄上的那块玉,认真道:「对有些人来说,携手共白头很重要。可是对我来说,眼下活的开心快乐就好。行走江湖谁都不知道那一天就是自己在这人世的最后一日。很多人临死的那一刻,依旧是难以置信的表情,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死。」 莲波有些难过,「他人那么好,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青檀笑道:「都说坏人才活的久。」 莲波:「你呀,真是心大,还能开的出玩笑。」 青檀眨眨眼,「阿姐,做人要想的开,及时行乐。我要是你呀,下个月就和沈从澜成亲。」 莲波脸上一热,笑捶了她一拳,「快睡吧。」 翌日的幽城,街头巷尾都在谈论青天塔,纷纷可惜古塔垮塌,仙人不会再显灵,从此以后再也不能登塔投仙人状了。 江进酒退掉宅子,摘下风云镖行的牌匾,准备带着弟兄们回江北,临行前青檀在春信楼设宴摆酒,和大家告别。 日子重归平静,半个月后,林氏在睡梦中再也没有醒过来。 即便早就有心理准备,莲波还是伤心欲绝,哭到眼睛几乎不能视路。青檀强忍悲痛,主持葬礼。头七过后,她跪坐在李虚白给林氏打造的轮椅前,大醉一场。 春天来了,她可以推着阿娘去踏青了,可是她却没有了娘。 天气一日日转暖,对面茶楼的生意也好起来,说书人津津有味地讲着青天塔仙人状,将仙人法力说的神乎其神。 莲波手捧一杯热茶坐在楼上,透过窗户看着对面溪客书坊的牌匾,自从林氏去世,她心里的迷惘哀伤之感总是挥之不去,一直撑着她的某种力量好像也被带走了。 她终于明白林氏为何能以油尽灯枯的身体一直撑到找回青檀,就是因为心里有一股劲,一股气。溪客是林氏的信念,而林氏就是她的信念。林氏一走,她就觉得心里空空落落彷佛没了方向,幸好身边有青檀相伴才不至于孤寂难熬。 沈从澜撩开帘子,发现几日不见莲波又清减不少,一身孝衣愈发显得她弱不禁风。 莲波听见动静,侧过脸来,轻声问道:「你找我所为何事?」 沈从澜坐到她身边,柔声道:「这件事我已经和青檀商议过,她也觉得很好,所以我才敢对你说。」 莲波毫无兴致地问:「什么事?」 「你方才有没有听见说书人在讲仙人状?」 莲波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沈从澜笑微微道:「你若是写个仙人状的话本,必定会卖的很好。」 写话本?莲波平静无波的眼眸微微亮了一下,沈从澜暗暗高兴,看来这个主意打动了她。 他柔声道:「你饱读诗书,写话本还不是手到擒来?何况你对所有的案子都了如指掌,还有书坊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不写实在是可惜了。」 莲波沉吟片刻,「我可以试试,不过我只写过信,没写过话本。」 沈从澜道:「无妨。你来主笔,写好了我帮你润色。润笔费我一文不取,倒贴也行。」 莲波噗嗤笑了,露出唇角两个梨涡。 终于见到她笑,沈从澜如释重负,他苦思冥想好几天,才想到这么一个主意。挣钱都是小事,以他对莲波的了解,必须要让她忙碌,才能让她从丧母之痛走出来。 莲波翌日便开始动笔写仙人状话本,果然一忙起来,便摆脱了消沉颓□□檀跟着安叔,开始学着料理经营书坊的生意。 四月初,书坊收到一封从朔州寄来的书信。莲波欣喜不已,打开一看果然是父亲报平安的信。青檀猜测李虚白也会顺便给她一封书信,可惜,寄来的只有连鹤的信。 青檀微微有些不快,心里为他找理由,可能他人还在益州吧。 仙人状话本写成之后沈从澜帮忙润色,再印成书册,直接运到京城售卖。青天塔的仙人神话本就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这话本一面世便供不应求,京城的书商纷纷前来订货。 青檀在忙碌之余,收到江进酒传来的消息,段思南依旧还在朔方一带出没,有人最近在雁回城见过他。 青檀立刻给李虚白写了一封信,寄到连鹤来信的地方。奇怪的是,信寄出去石沉大海,李虚白一直没有回信。青檀暗暗觉得不对,此时距离他离开幽城已近五个月,他不可能还在益州吧? 莲波看出青檀心神不宁,忍不住说:「要不,你去朔州一趟看看?」 青檀也正有此意,她可以去看看李虚白究竟在不在朔州,如果李虚白不在,她就亲自去找段思南。 莲波替她收拾了行李,隔天青檀便启程出发。为了寻找夷微,她曾在朔州呆了一年,对那里很熟悉。 半月后到了朔州,她找到连鹤信上的地址。这是位于狮口街的一家俬宅,看上去幽静古朴,面积不小,但牌匾写的却是韦宅。奇怪,难道李虚白把房子都转给了韦无极? 青檀正准备上前叩门,突然大门打开,韦无极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韦无极吃惊到往后蹦了一下,差点被门坎绊倒,「哎呦妈呀,你,你怎么来了?」 青檀又好笑又好气,「我很可怕么?你吓成这样。」 韦无极定了定神,笑嘻嘻道:「就,很意外,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青檀故意道:「就是出其不意,突然出现,才能发现你们是不是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 韦无极立刻拍着胸脯,「我们堂堂正正光明磊落,那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 青檀不和他绕弯子了,问道:「李虚白在吗?」 韦无极当即摇头,「他不在。」 青檀心里一阵失望,「他去哪儿了?」 韦无极睁大了桃花眼,「我不知道。」 青檀脸色微沉,「韦无极,你知不知道你一说谎就喜欢眨眼睛,而且眼睛还挣的很大?」 韦无极连呼冤枉,「我真的不知道,我骗你干什么!」 青檀哼道:「他不会是出家当和尚了吧?」 韦无极眼睛瞪得老圆,吃惊道:「他干嘛要去当和尚?」 青檀直觉他这个震惊的表情不像是作假,心里闪过一丝疑惑,难道李虚白从没有告诉过韦无极他有此打算? 既然李虚白不在这里,韦无极又不肯说实话,也没必要和他纠缠,她还是直接先去雁回城找段思南,问清楚神力丹有没有解药,等拐回来再继续找李虚白。 她翻身上马,准备离开,韦无极急忙问道:「楚女郎你去哪儿?」 青檀坐在马上,瞪了他一眼,「我干嘛要告诉你。」 韦无极急道:「万一,万一,李虚白回来了我好告诉他。」 青檀扬起马鞭道:「雁回城。」 韦无极眼睁睁看着青檀绝尘而去,赶紧跑回宅院飞鸽传书,给某人通风报信。 第82章 82 青檀没想到前往雁回城的路上,居然遇见了瑜贞公主的鸾驾。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一眼望不到头,挤占了整条官道,队尾有士兵守卫,不准百姓靠近。 前朝和亲公主,不过是皇室宗亲之女被封了公主名号,瑜贞虽是二婚,却是皇帝嫡女,和太子一母同胞,身份贵重,北戎王为表诚意,派三王子恩冲亲自带迎亲使团前往朔州接亲。 大周的送亲使是十七王赵斐。他和瑜贞虽一向关系要好,但这次被任命为送亲使,没少在心里埋怨瑜贞。她明知他生性懒散,吃不得一点苦,居然恳请皇帝派他做送亲使,给他弄来这么一份苦差事。 何况萧元盛进京述职时,瑜贞让他把萧元盛约到百花楼,居然在酒里给萧元盛下了□□,尽管没有成事,萧元盛也把这笔帐算到了他的头上,自打那日起,便对他态度骤冷,避而不见。 前日到了朔州,萧元盛设宴款待他,草草客套几句,就借口有紧急军务,匆匆离去,彷佛生怕赵斐再给他下药一般,惹的赵斐心里十分不快,下药那事说来冤枉,他真不知道瑜贞胆大妄为敢那么干。 青檀远远跟在和亲队伍后,在官道上磨蹭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见到一条岔路,立刻策马改道,绕路而行,赶在天黑之前,进了雁回城。 这里是北戎人前往朔州榷场的必经之路,也是个鱼龙混杂的边境之城,集市上经常能看到北戎面孔,他们和汉人的相貌,装扮,口音都不同,极好分辨。 按照江进酒给她的消息,青檀找到风来客栈,洗浴之后,换了套男人衣装,把店家叫到房内,拿出一点碎银,向他打听段思南。 店家见钱眼开,毫无保留道:「郎君说的这个人我认识。他断了半截眉毛,大约四五十岁年纪,北戎话说的极好,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北戎人,长的倒像是汉人。他一年之中总会来雁回城几趟,上次住店是半个月前,我听到他在向人打听公主什么时候到朔州。」 既然他在打听公主的行踪,说不定公主抵达雁回城的时候,他还会再来。于是青檀交代店家,「他再来住店的时候,你告诉我一声,我要找他买个东西。」 店家点头应好,拿着银子喜滋滋走了。 青檀睡了一觉养好精神,第二日便去集市上碰运气,看能否在街上遇见段思南。她边走边四处留神,路过一家寿衣店的时候,随意地对内扫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没走多远,就感觉到身后好似有人在跟着她。她警觉地猛一回头,身后并无异常,但是一片柳叶却迎面飞了过来。 青檀暗暗一惊,这绝对不是被风卷来的一片落叶,因为旁边毫无柳树踪影,有人以此做暗器,可惜力道不够,柳叶没有击中她。 她第一次来雁回城,并未在此地和人结过仇,是谁想要偷袭她?青檀转身朝着柳叶飞来的方向而去,走到街尽头要拐角的地方,她把手放在腰间,准备随时抽刀,然而踏进巷口,她的手却从腰间垂了下去。 这条幽静的小巷里种着一颗北地极为少见的垂柳,微风卷着枝条,如同一团翠烟,飘扬翻飞的绿丝绦下,站着将近半年未见的的李虚白。 怎么会是他! 青檀又惊又喜,心头彭彭直跳。是许久不见的缘故么?她竟像在小香山第一次见到他那样,再次生出惊艳之感。她臭美的想,自己眼光不错欸,居然挑了这么好看的一个郎君,聪明绝顶还很听话。 李虚白含笑对她摊开手掌,手心还有两片柳叶。 青檀抿着笑意,目光从他脸上挪到头顶,「恶狠狠」道:「还好没有出家,不然我打死你。」话虽凶悍,语气却很甜。 李虚白柔声道:「不敢。我怕你找到我,逼着我还俗。」 「你知道就好!」青檀得意道:「你看,天下之大,你总是和我巧遇。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能轻而易举找到你。你服不服?」 李虚白很乖的说了声服。这大约就是命定的缘分,有些事情巧到无法解释,匪夷所思。他收到韦无极的消息也吃惊不已,做梦都想不到她也会来雁回城。 青檀走到他跟前,好奇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虚白指了指身后的院子,「我们进去说。」 青檀跟着他踏进小院,没想到韦长生竟也在这里。吃惊之余,青檀上前问好。 韦长生见到她也同样惊讶,「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来找段思南。师父给我送了消息,说有人在风来客栈见过他几次。我给李虚白写了信,他一直没有回信,所以我就亲自来一趟。」 韦长生点点头,对李虚白道:「我去烧点热茶,你们进屋里说吧。」 李虚白将青檀领进房间,青檀扫了一眼屋里的布置,猜测他们也是刚来不久,便问道:「你肯定不会是接到信来找段思南的吧?」 李虚白含笑挑眉,「为何不会?」 「如果是找段思南,你不用叫上韦叔,更不用在这里租下一个院子。韦无极也不会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骗我,说不知道你在哪儿。」 李虚白老老实实道:「我的确不是来找段思南的。不过我听了你的话,几个月前就修书给萧元盛,让他打听段思南的下落,所以他半个月前来雁回城的时候,萧元盛的人找到他,问了神力丹的事。」 青檀紧张地看着他,「他怎么说?」 李虚白神色如常地微微一笑,「他说,没有解药。」 青檀心里的失望跟一层大浪似的迎面打过来,但她立刻用笑容把失望掩饰下去,「没事。练到枯木逢春第十阶也是一样。」 李虚白垂眸笑了笑。 青檀怕他难过,飞快地转换话题,「你为何不给我写信,也不给我回信?」 「我离开益州后去了灵鹤谷,并不在朔州,半月前萧元盛派人去找我,我才刚从灵鹤谷回来。」 青檀不满道:「那你为何骗我说离开益州便来朔州。」 「我没有骗你。来朔州的路上路过灵鹤谷,我因事在谷中耽搁了。」 「你和韦叔来雁回城干嘛?」 「萧元盛让我和韦叔帮他一个忙。」 「什么忙?」 「等和亲队伍到了,把瑜贞公主偷出来。」 青檀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为何要偷公主?」 李虚白解释道:「瑜贞不肯嫁给北戎王,早就找好了一个替身混在陪嫁侍女中。这宫女名叫卢燕儿,据说和瑜贞长的有六七分像,离京后便一直带着面纱,推说水土不服,脸上长了脓疮。出了雁回城便进入北戎之境,所以来到雁回城的这个公主肯定是卢燕儿。」 青檀吃惊道:「瑜贞这么做就不怕被人发现?」 「北戎王并没有见过瑜贞,接亲使臣也是远远在宫宴上见过她,她带到北戎的侍从都是心腹,没人会戳穿她,也没人敢戳穿。」 「萧元盛偷走假公主,岂不是会让事情暴露?」 李虚白笑了笑,「萧元盛就是想让北戎知道这件事。」 「为何?」 「公主在雁回城失踪后,有人会向北戎使团密报,公主不愿意和亲,找了个宫女假冒她。假公主私自逃跑,真公主躲在朔州。事情暴露,北戎受了羞辱愚弄,定会兴师问罪,索要赔偿。或提高岁贡,或割让城池。只有北戎不断向朝廷施压,提出无理要求,才能让赵振下决心取消岁贡收复河间。蔡源已死,太子为了巩固地位,也会和主战大臣们合力说服皇帝对北戎开战。」 青檀明白了萧元盛的用意,但是这件事听上去简单,实施起来却很难,她跟在瑜贞的和亲队伍之后,观察过那些护送公主的士兵,大约有上百人,另外还有北戎使团的二十多名士兵,看上去个个魁伟凶悍。 「只有你和韦叔两个人么?」 李虚白点头,「这件事,他必须交给绝对信任的人,不能有任何闪失,也不能被人发现知晓。所以写信给我,让我和韦叔来帮他。」 「你知道公主护卫有多少人么?你们两个人恐怕很难从驿站中把人偷走。」 李虚白从容道:「驿站最多只能住五十人。赵斐肯定要带走一部分士兵住到衙署。公主不会让侍卫近身侍候,身边都是宫女。等众人入睡后,便有可乘之机。我在驿站里已经做了一些安排,届时会有人接应。」 青檀当即道:「我和你一起去。」 她本以为李虚白不会答应,没想到他点头说好,「不过你得答应过我,办完这件事,你就回幽城。」 青檀挑挑眉,故意逗他,「趁我不在,偷偷出家啊?」 李虚白失笑,「不是。因为在灵鹤谷耽搁太久,朔州榷场的事还没来得及处理,恐怕还得晚几个月才能回去。」 「你想多了,不必你说,我也会很快就回去。阿姐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我来这里,是因为想要找到段思南,问个确切消息,既然你已经问到了,那我也就不用再继续找他。」 青檀不远千里奔波数日就为了找到段思南,替他打听解药,这份情义,让李虚白无法不动容,不感动。他在情事上,一向不善言辞,羞涩被动,见到青檀心里感动至极,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握住她的手,柔声说了个多谢。 青檀嫣然一笑,「你和我客气什么?」 「不是客气。」李虚白认真而感慨,「你救过我的命,还帮过我很多次,所以对你说一声谢,不是客气。」 青檀故意道:「那就以身相许好,好好报答我啊。」 李虚白果不其然马上红了脸,窘然道:「小声点,韦叔会听见。」 「那你就……不要发出声音啊。」说着,青檀扯过他的衣领,眼若春水地望住他。 李虚白瞬即懂了她的意思,脸色通红地看着她靠近自己,在他唇上盖下香香软软的一个吻。这还不算,她用舌尖轻轻望他口中钻了一下,可惜蜻蜓点水般又撤了回去,惹得他心火燎原,欲罢不能,正要把她抱到腿上狠狠亲回去。外面响起脚步声。 韦长生敲门送来一壶热茶,见到李虚白脸色绯红,忙问:「你没事吧?」 李虚白窘然说没事,不好意思说自己只是激动难耐才脸色有异。韦长生不明就里,居然握住他的手腕,试了试他的脉息。 李虚白浅笑道:「韦叔,我自己就是大夫。」 韦长生欲言又止,带上房门出去了。 青檀关切道:「你病了吗?」 「没有。」 「那韦叔怎么如此紧张你。」 「他一向都很关心我,对我比对无极还好。」 青檀点头,必定是因为李虚白父亲的缘故。 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在傍晚时分涌入雁回城。 正如李虚白猜测的一样,驿馆安置不下所有人。赵斐要带一半护卫前往衙署,瑜贞公主的随身宫女,医官还有护卫住在驿馆,一些工匠和宫女侍从就近安排在驿站附近的客栈。 赵斐因心里有气,这一路都没怎么搭理瑜贞,到了雁回城,离北戎只有一步之遥,他才突然良心发现,打算去宽慰一下即将离开大周国境的瑜贞。 魏福守在房门口拦住了他,「王爷,公主累了,已经歇下了。」 魏福原是公主府的总管太监,也是太监魏合的干儿子,赵斐脸色微沉道:「晚饭都没用,就让公主歇了?」 魏福忙道:「公主说太累,无心进食。」 看来是心情不好。也难怪,喜欢俊美郎君的瑜贞,怎么乐意嫁给一个北戎的老头子呢。赵斐对魏福交代了几句,带着数十名护卫离开驿站去了衙署。 魏福送走赵斐,慢慢松了口气,走进公主房间。 卢燕儿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他。魏福早就认识她,原来只觉得她和瑜贞只有六七分相似,没想到她盛装打扮之后,贴上花钿,竟和瑜贞如此之像,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魏福一边打量着她,一边低声道:「晚上姜都尉过来,让你晓事。」 「什么事?」卢燕儿几个时辰都没有说话,声音有些暗哑。 「自然是男女之事。」魏福道:「公主是已婚妇人,你若是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岂不是要露馅。」 卢燕儿木木地点头,哑声道:「请公公给我备一壶酒吧。」 瑜贞早就存了金蝉脱壳的心思,所以这次负责送亲的官员,包括送亲使赵斐,全是她精心安排的。天子对她内心有些愧疚,除了陪嫁丰盛之外,这件事也就任由她做主。都尉姜涛原是她的裙下之臣,离开朔州时被瑜贞吩咐过,到了雁回城给卢燕儿破身,以免露馅。 姜涛平白睡一美人也没什么可推脱的,天一擦黑便迫不及待进了公主的房间,瑜贞身边的随侍宫女已被魏福支开。 卢燕儿坐在桌子前,手里举着一杯酒,看见姜涛并未起身,只是有些局促地低下头,解释道:「我有些害怕,喝点酒壮胆,将军也喝一杯吧。」 卢燕儿和瑜贞本就长的像,浓妆打扮更有瑜贞的韵味,姜涛一阵心神荡漾,挑着她的下巴,调笑道:「也是,今夜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喝一杯合卺酒也是应该的。」 卢燕儿端起酒杯递给他。姜涛接过去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将卢燕儿打横抱起放到床上,然后脱去身上的甲冑和衣裳,胡乱扔到桌上。 卢燕儿顺从认命地闭着眼睛,姜涛俯身去解她的裙子,美色当前有些心急,胡乱一拉腰带,竟拉成个死结。 姜涛扯了几下没扯开,卢燕儿睁开眼睛,轻声道:「桌上有剪刀,将军用剪子剪开吧。」 姜涛起身去桌上把剪灯芯的剪刀拿过来,准备去剪腰带,却发觉手发软,使不上劲。 卢燕儿从他手里接过剪刀,瞟了他一眼,低声道:「将军,看你这么着急,怎么像是没经过人事的样子。」 姜涛好笑的看着她,意味深长道:「一会儿就让你知道,本将军是不是勇冠三军。」 话音未落,他痛呼一声,那把剪刀狠狠插进了他的小腹。 卢燕儿面如冷玉,一字一顿道:「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第83章 83 姜涛万万没想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宫女竟有胆量行刺自己,所以方才对卢燕儿毫无防备,才会被她一举得手。他后知后觉那杯酒有问题,惊怒道:「你在酒里下了药?」 卢燕儿毫无惧色道:「没错。」 姜涛腹下开始疼痛,也不知道因为中毒还是受伤,他一手掐住卢燕儿的脖子,咬牙切齿道:「你好大的胆子!」若不是手上无力,他当下直接就卡断了她的脖颈。 卢燕儿厉声道:「我现在是公主瑜贞,你敢放肆!」 姜涛怔然一惊,不错,她现在是公主身份,杀她容易,可是如何对北戎人交代?北戎人就在驿馆,而瑜贞躲在朔州。她这个假公主不能死,更不能出事,一念及此,他不得不松开手。 「你从未杀过一个北戎人,也配称将军?你不过是瑜贞床上的一条狗!」卢燕儿厌恶不屑地一脚踢开他,起身下床。 姜涛恨的咬牙切齿,却拿她束手无策,摀住小腹死死盯着她,「你想怎样?」 「我要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血性!」卢燕儿鄙夷地瞟他一眼,「我让魏福替你叫医官过来。」 桌上乱七八糟,堆放着姜涛的甲冑和衣服,还有一把腰刀和匕首,卢燕儿拿起内袍扔给姜涛,顺手将匕首放在袖子里,推门而出。 魏福并未离去,正拢手站在廊下,听见身后房门一响,他回头看见卢燕儿从门内出来,不禁一愣,心想这么快? 卢燕儿冷冷道:「去把医官叫来,姜都尉身体不适。」 魏福见她衣裳整齐,面沉如水,心里咯登一下,该不会是姜涛突然不举吧?他急忙走到房前,打算进去看看,卢燕儿瞪他一眼,呵道:「放肆。」 魏福一怔,如果不是知道她是卢燕儿,他真要以为眼前站着的就是公主。这气势像足了瑜贞,骄横张扬,咄咄逼人。不过,即便知道她是假公主,在外面魏福也不敢顶撞,怕被人怀疑,于是疾步去前头请随行的医官。 魏福一走,卢燕儿抬脚就去了驿馆西侧。北戎三王子恩冲带着接亲使以及侍从护卫,皆被安置于此休憩。门口守着两位北戎护卫,卢燕儿径直朝内高喊了一句,「我乃大周公主,有事要见王子。」 院内亮着灯,北戎人尚未歇息,恩冲精通汉话,听见呼声立刻从屋内出来,随从官员也纷纷出了房间。 卢燕儿看向恩冲,径直问道:「听闻你精通汉话?」 「不错,公主有何见教?」恩冲和接亲使见「公主」孤身一人突然出现,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 「很好,既然你听得懂,那就仔细听好我说的话。」卢燕儿朗声道:「我叫卢燕儿,并非公主瑜贞,瑜贞当下正躲在朔州,让我替她去北戎和亲。」 恩冲脸色一变,看向身边的两位接亲使,「你们见过她?」 接亲使迟疑道:「宫宴上见过,好像是。」 卢燕儿冷笑:「代替她和亲,当然要找长得像的人。」 魏福带着医官回去,发现姜涛昏迷不醒,卢燕儿不在房内,预感不妙,赶紧跑来东院,恰好听见卢燕儿的话,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喊道:「公主受了刺激,胡言乱语,请三王子见谅。」 卢燕儿冷冷道:「我没有胡言乱语。魏公公还有都尉姜涛都知情。三王子不信,可以把这两人捆起来往死里打,必定会问出真相。」 北戎人面相凶悍,人高马大,魏福立刻下意识地往后闪躲,无法自控地露出心虚之相。 恩冲见状阔步上前,一巴掌扇到魏福脸上,怒道:「你们竟然愚弄北戎王。」 魏福被打的眼冒金星,捂着脸心惊胆战地辩解道:「请王子明辨,只因明日就要离开大周,从此不能再见亲人,公主伤心之下突然犯了疯癫之症,方才把姜都尉都刺伤了。」 卢燕儿冷笑:「魏公公,瑜贞嫁过人,我是完璧之身。姜都尉想让我成为妇人以免露馅,我不从他,所以才将他刺伤。」 魏福听到这里脸色发白,公主随行队伍中带有两名医官,其中一名是女使医官。如果恩冲要求验身,卢燕儿是假公主便瞒不住了。 「王子若不信,可以查验我的清白。」卢燕儿走到恩冲身边,突然扯开衣领,「我愿侍奉王子。」 众人对她的话本已信了七八分,但是她突然露出肌肤自荐枕席,又不禁怀疑公主莫非真有疯癫症?在不清楚她到底是真公主还是假公主之前,她暂且还是北戎王的女人,恩冲身边侍从都不便多看,纷纷低头,或是移开视线。 青檀隐在黑暗中看到这一幕,一头雾水,实在想不透卢燕儿为何这么做,这女郎看似刚烈,为了保住清白刺伤姜涛,却又突然要向北戎王子自荐枕席。 李虚白和韦长生原本的计划是趁着众人都睡了,释放迷香,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卢燕儿。万万没想到,他们来到驿站的时候,卢燕儿已经站在恩冲的面前,自曝了身份!萧元盛的本意就是为了事情败露,让北戎人知道和亲的是假公主,现在卢燕儿已经挑明,他们也不必偷偷带走她。 李虚白对蒙着面巾的韦长生和青檀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走了。就在三人准备悄无声息的从房顶离开时,突然,卢燕儿抽出了匕首。 恩冲毫无防备,加之卢燕儿袒胸露肤,让恩冲身后侍从无法直视,纷纷移目,她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竟然再次一举得手,刺中了恩冲,可惜的是,此刻她手上无力,匕首只扎进他腰部寸许,没能取他性命。 恩冲惊怒至极,一掌击开卢燕儿,魏福见她竟然行刺北戎王子,直接吓晕了过去。 恩冲侍从反应过来,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公主,立刻上前护主,几把寒光闪闪的弯刀,一起劈向卢燕儿,眼看她就要血溅当场,千钧一发之际,李虚白一把银针撒出去,靠近卢燕儿的北戎人应声倒地。与此同时,青檀飞身跃下房顶,伏己刀挡开了恩冲的长刀,将卢燕儿护在身后。 可以不带走卢燕儿,可是却无法眼睁睁看着她死在北戎人刀下,青檀和李虚白心有灵犀,有同样想法,也同时出手。 李虚白和韦长生一左一右挡住围上来的北戎兵,在东院的公主护卫还未赶来援助之前,三人应付这二十多个北戎兵不在话下,救走卢燕儿也不难,但是没想到卢燕儿却一反常态,拚命从青檀身边挣脱,反复几次冲向北戎兵的刀阵,大声喝道:「我不走,我要死在这里。」 再拖下去,东院的公主护卫蜂拥而至,想要脱身就比较麻烦。青檀救过人,但从未遇见过卢燕儿这样的一心求死者。无奈之下,当即果断用手刀劈晕了卢燕儿,对李虚白道:「我背着她,你们断后。」 李虚白和韦长生掩护青檀杀出重围,离开驿站,趁着夜色很快摆脱了追兵。 垂柳巷就在前面,李虚白突然停下步子,低声问青檀,「你累么,歇一会儿吧。」 青檀回答:「不用歇,马上就要到了。」 韦长生却道:「歇会儿吧。」 李虚白停步站在树下,手扶在树干上。青檀听出他气息急促,不禁暗暗奇怪,他内力比她高出许多,她还背负着一个人,怎么李虚白反而会这样?难道最近受过内伤? 青檀正要询问,突然感觉到后脖颈上一阵温热,卢燕儿在她背上低吟了一声,「你们是谁。」 紧接着,青檀的脖颈再次一热,她感觉不对劲,立刻把卢燕儿放下来,亮起火折子。果不其然,卢燕儿吐了血,且鼻孔耳孔也都在流血,双眸涣散。 青檀吃惊道:「你服了毒?」 李虚白蹲下来,抓住她的手腕,急问:「是不是相思血?」 卢燕儿说了声是。 相思血是宫里秘制的一种毒物,和鹤顶红差不多,如果早些还有救,此刻卢燕儿七窍流血,已无力回天。李虚白只好用银针封住她的心脉,让她不至于立刻毙命。 卢燕儿喘息道:「你们快把我送回驿站。」 青檀忍不住道:「我们要救你的命,你为何一心寻死?」 「我父母家人,都死于北戎人之手,我恨这些北戎人。原本我也想好好活着,可瑜贞却让我嫁给仇人。逼到这个份上,我豁出去,杀一个是一个。」 卢燕儿吐出一口血,「我不要你们救我,我本意就是要死在驿站。我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我是假公主,恩冲为了确认我到底是不是公主,一定会让医官去验尸。」 「你们把我的尸体送回去,我不能白死。」她抓住青檀的手,费尽力气,断断续续说道:「我原本只恨北戎人,现在我更恨的是赵振,他放任北戎人屠杀百姓,他不配做天下之主……我死了也不让他好过,你送我回去,否则我死不瞑目。」 青檀叹口气,低声道:「好,我答应你。」卢燕儿听见她这句话方才吐出最后一口气,手无力地垂下去。 青檀抱起卢燕儿,对李虚白道:「我送她回驿站。」 韦长生道:「我去吧。你扶着虚白先回去。」 扶着? 青檀一怔,韦长生接过卢燕儿的尸体,原路返回。 李虚白抬步走向垂柳巷,突然扶着胸口,踉跄了一步。 青檀一把扶住他,「你有伤?」 李虚白没有回答,但是身体颤了一下,青檀亮起火折子,看见地上有一小滩血,竟然隐隐泛着蓝光。 她震惊地看向李虚白,他脸色苍白的笑了笑,「不好意思,还是让你看见我吐血了。」 夜风从枝叶间吹过,青檀感觉到一丝锋锐的凉意,径直从胸口横穿过去。 那本江湖游医的册子上写过服用红伥死前的症状,吐血而亡,血色发蓝。 第84章 84 青檀定定看着他,一言不发。 李虚白知道她看过那本江湖游医的册子,也知道以她的聪明敏锐,一定会看出异样,他心虚地等着青檀的质问和暴怒。按照她的脾气,出拳暴打一顿也有可能,希望看在他身体虚弱的份上能手下留情。 出乎意料的是,青檀一个字没问,冷静沉默地把他扶进院子,送到房里。 点亮灯后,她依旧默然不语,转身走到院子里。北地的六月和南方不同,夜晚依旧清寒,风吹在脸上,生出浓浓的凉意。 这小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墙角有个水井,青檀站在风里深深吸了口气,过去提了一桶水去厨房,有条不紊的点火烧水。 李虚白心绪不宁的坐在房间里,捉摸不透青檀的异常反应,胡思乱想中,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半年不见,青檀对他感情转淡,即便发现他快死了也无所谓,索性装作不知道,也不过问。想到这里,他心头又酸又苦,按捺不住立刻起身就去了厨房。 青檀坐在炉膛前的小凳上,柴火映着她白皙如玉,明艳照人的脸。像她这样美若天仙的可爱女郎,想要嫁给什么的郎君都不难吧?李虚白酸溜溜的想。 青檀对他视若不见,只顾将柴火扔进炉膛,并没有开口和他说话的意思。 李虚白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道:「你为何不问我?」 「问你什么?」青檀终于开口说话,语气平静又淡然,彷佛他是个陌生人。 「问我为什么吐血。」李虚白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她已经看见了,知道了,他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青檀头也没抬,「不问。」 真的不在乎他的生死?李虚白失望至极,「你真的没有想问的么?」 「我还有什么可问的?」青檀突然爆发,腾地站了起来,「问了你就会说实话吗?」 等她转过脸的时候,李虚白才发现,她眼眸亮的异常,像是蒙了一层水光。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 青檀冷冷道:「对,你每次都有苦衷。所以这次也不必解释,我不稀罕知道。明日我就离开燕回城,我只当你已经死了。钱你自己留着吧,我用不着。」 真是字字诛心,万箭穿心。李虚白心口一阵阵抽痛,委屈难过伤感不甘,千头万绪一起涌上来堵到喉咙里,他说话有些哽,「我都吐血了,你也不关心我。」 青檀气笑了,「你不是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么?现在我如你所愿,看见你吐血我不闻不问,就当不知道。你就当没见过我,你现在是在做梦!」 「我不是在做梦。」李虚白被她刺激到失去理智,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哑声道:「你就在我怀里。」 「你就躲到角落里自生自灭好了,我才不会管你。」青檀心头剧痛,嘴上却毫不留情,手也没闲着,使劲推他,李虚白又气又伤心,双臂箍住她的腰身,不容她挣扎离开,「你这么狠心?」 青檀咬牙道:「对骗子我还发什么善心?」 李虚白辩解道:「我不是存心要骗你,这件事只有韦叔和谷主知道,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萧元盛。我不想被人担心,更不想被人可怜。」 青檀无法再硬着心肠去发火,她停下挣扎任由他抱住自己,任由他滚烫的手掌贴在自己背上。 李虚白抱着她,低声道:「枯木逢春之所以在江湖上失传,是因为修习这门内功,每进一阶都是一场赌博。赌的是自己的命。如果能攻克下一阶,功力就会翻倍激增,如果不能,就会反噬重伤,轻则成为废人,重则送命。被称之为邪术。」 青檀终于明白他为何总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最后逼急了他说自己要去出家,其实是做了生离死别的打算。 「离开益州我去了灵鹤谷,之所以在那里耽误三个月,是因为我没有练成。谷主拼却全力才把我救活,调养三个月才勉强恢复三成功力。」 青檀想到他抛过来的那片柳叶,难怪中途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并没有击中她。 「谷主让我静养修复,半年内不可和人交手,更不能受伤。萧元盛并不知道我的身体状况,派人给我送信,想让我来雁回城偷出假公主。我心想,这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小事,不必动武也不会和人交手。可没想到,卢燕儿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接下来你会怎样?」青檀冷声道:「我要听实话。」 「实话就是,我想突破第十阶更难,至少要等内力恢复。」李虚白顿了顿,「不过,下一次过不了,就真的神仙难救,必死无疑。」 青檀急道:「既然是赌生死,那你放弃第十阶。我不许你去赌! 「如果我不去赌,神力丹就像是压在我身上的一道诅咒。活不过三十六岁,并不是说死在三十六岁,而是不知道那天会死,也许二十四岁,也许下月……所以,我宁愿赌一把。」 青檀难过至极,「我不想你去赌。你若是赌没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我要你跟我回幽城去,做个平平无奇的李大夫。」 李虚白叹了口气,「我何曾不想。可是做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对我来说都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 青檀难过的说不出话。 在未认识他之前,青檀一直觉得自己命苦,无父无母,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可是比起李虚白,她觉得自己已算幸福,她没有背负血海深仇,不用替父母平冤昭雪,她身体康健,无病无痛。 她心疼道:「你为什么不告诉萧元盛,你现在身体虚弱,不能帮他?」 「萧元盛帮我布局仙人状,一旦事情暴露,他犯的是欺君之罪,后果不堪设想。他堵上身家性命来帮我,在他需要我相助的时候,我又怎能置之不理?士为知己者死,我即便赌上命也会帮他。」 青檀气道:「可是他也没想让你死啊!你为何这么傻?」 「如果张夼和江进酒被人截杀,你会不会去救他们?如果救他们,你可能会死,你还会不会去?」 青檀没有回答,她会救,会去。 「既然他是你的至交好友,你为什么不把练功的事告诉他?」 「他一旦知道,肯定会阻拦我,甚至会强行废掉我的武功。不管我是半死不活的残废,还是无知无觉的活死人,他只要我活着就行,但是我不想。我宁愿拚力一搏,也不愿苟延残喘,生不如死。我要把命握在自己手里,是生是死,由我自己来定。」 李虚白松开双臂,手握住青檀的肩头,低头看着她,「你是我的知己,你一定能明白。」 知己两个字,让青檀动容。是的,她懂。如果是她是李虚白,她会选择和他一样,去拼一把赌一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她不是,她和萧元盛一样,只想他活着,那怕他残废,那怕他昏睡不醒。 锅里的水沸腾起来,咕嘟声越来越响。 青檀低声道:「你出去吧,水热了我要擦身。」 她出门在外不是很讲究,但卢燕儿方才在她脖颈后吐了两口血,她必须要洗一洗。 李虚白嗯道:「厨房没有门栓。我在外面替你看着,怕韦叔一会儿回来。」 果然,没多久韦长生就从驿馆折回来。他见李虚白坐在厨房门口的矮凳上,关切道:「你怎么不回屋里躺着?」 李虚白有点尴尬,指了下厨房,「青檀在里面。」 韦长生道:「卢燕儿已经送回去了,我留在附近看了一会儿。赵斐已经被人从衙署叫到了驿馆,北戎人要求验尸,赵斐和魏福坚持公主之躯金枝玉叶不能亵渎,两边闹的不可开交。我看,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得走,以免有什么变故。你身体虚弱不能骑马,我明早去雇一辆车。」 青檀听见两人说话,等她穿好衣服出来,韦长生已经进了屋内,熄了灯。 李虚白别别扭扭道:「天也晚了,要不,你别回客栈了,和我……挤一挤。」 青檀毫不介意道:「好啊,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李虚白心头一跳,急忙看向韦长生的屋子,生怕他听见。 青檀轻声道:「锅里还有热水,要不要我帮你洗?」 李虚白心头又是一跳,忙说不用。 青檀好心道:「我是怕你身体虚弱昏过去,你别多想。」 不多想才怪。 等他回到房内,青檀已经解开头发脱了外衫,窈窕美丽的身段在薄薄的内衫里若隐若现,李虚白顿时不知道眼睛朝那里看,心慌意乱地熄了灯。 青檀问道:「你带药膏了吗,我帮你涂涂。」 「不用,我方才涂过了。」 「后背也涂了?」 「嗯。」 「我摸摸。」青檀假装要去摸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腰,李虚白后腰一软,差点没掉到床下,手忙脚乱地按住她的手,「真的。」 青檀忍俊不禁,抽出手背过身去,「那我睡了。」 李虚白摀住怦怦乱跳的胸口,许久才静下去。上次同榻而眠是在冬日,两人都是和衣而卧且穿的十分厚实,不像现在,两人除去外衫,便只有一件内里的单衣。互相碰到对方时,透过薄薄的一层衣料,几可感知到肌体的线条和温度,自然,这一晚,李虚白根本没睡好。 青檀也没有睡实,心里一直思量,是让他去赌一把,还是说服他放弃第十阶?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李虚白早早起来,在外面和韦长生说了几句话,轻手轻脚的回来,好像拿了什么东西,又轻手轻脚出去。 青檀的行李还在客栈,想要找他要把梳子,走到厨房,发觉李虚白正往炉子里塞了件衣服,吃惊道:「你也太奢侈了吧,用衣服点火。」 李虚白生怕被她猜到那是条亵裤,强装镇定道:「韦叔去雇车了。」 青檀关切道:「你身体还行不行啊?」 李虚白心里有鬼,以为她看出来炉子的衣服,瞬即脸色通红地瞪着她。青檀看他的脸色和表情才明白他想歪了。 她忍俊不禁地逗他,「我是问你的身体上路行不行。你要是当我在问那个,也行。」 李虚白脸色通红的嘀咕了一句。 青檀眼睛一瞪,「不行就死了算了?没那么严重吧。」 李虚白急道:「我没说。」 青檀憋着笑,「你明明说了,我都听见了。」 李虚白急了,「我说的是,我当然行。」 青檀故意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他,「你试过啊?」 李虚白先是一整个人愣住了,接着整个人都红了,硬着头皮说了个「没有」。 青檀轻飘飘的哼了一声:「没有……那你吹什么牛啊。」 第85章 85 李虚白被她撩起了火,面红耳赤地说了三个字,「你等着。」 青檀水盈盈的眸子瞟着他,慢幽幽说:「哎呦好大的口气啊,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李虚白望着她挑衅顽皮的眼眸,忍无可忍,站起来将她拽到怀里,俯身就亲过去。 青檀没想到他居然如此不禁逗,急忙扭开脸道:「我没洗脸呢。」 李虚白转而低头去亲她的脖子,从领口溢出来的幽幽体香,还有若隐若现的雪线起伏,让人欲念横生,欲罢不能。青檀被他亲的有些动情,柔声道:「不如,你先和我成亲,成亲后再去赌你的第十阶?」 「如果我死了你岂不是成了寡妇。」他不想耽误她,也不舍得坑她。 青檀故意逗他,「那我再嫁就是了。不用你担心。」 李虚白冲口道:「我不想让孩子叫别人爹。」 青檀笑不可支的推开他,「李大夫你想的好多,连孩子都想到了。」 初夏的衣裳衣领浅,她肌肤胜雪,领口外的几点嫣红十分醒目,李虚白将青檀的头发拉到胸前,窘然道:「留了印子,你带帷帽了吗?」 「行李在客栈呢。」青檀又逗他,「你敢做不敢当啊?」 李虚白红着脸道:「我怕韦叔问起来,你会尴尬。」 结果他多虑了,韦长生雇车回来,看见就跟没看见一样,目不斜视,根本不问。儿子都有的人,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么。 三人离开垂柳巷。青檀先去客栈取了行李和马,韦长生很有眼色的骑着青檀的马,让她在车里「照顾」李虚白。 青檀趁机劝说李虚白放弃枯木逢春的第十阶。她思来想去还是不想让他赌,那怕不知他那一天会离世,也比他立刻离世强。 李虚白苦笑道:「你身在孝期,我能不能活到三年后都是未知。」 青檀气道:「谁让你把这事瞒着我!若是你早说,我们在阿娘去世之前就可以成亲。你先是骗我去找什么未婚妻,后来又骗我要去当和尚,你嘴里有没有一句实话!」 李虚白理亏地垂着眼眸,「你让我发誓,说了谎话就娶你为妻,所以我很痛快地就发誓了。」 青檀又好笑又好气,「原来你早就打好了算盘。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 青檀哼道:「当真没有?」 李虚白迟疑了一下,「真的。」 从雁回城去朔州,途经榷场所在的清安城。三人找了客栈歇息一晚,准备第二天再走。青檀去年因为寻找夷微,在朔州和榷场呆了很久,知道榷场有一些北地特产是从北戎运过来的,京城很少见到,便想买些回去送给莲波。 为了不耽误赶路,翌日她早起了半个时辰,趁着李虚白和韦长生还未起来,独自一人离开客栈。 初夏时分,天亮的早,出乎意料的是,榷场里的商户们大多没有开门,青檀一打听,原来假公主刺伤北戎王子的事已经传到了榷场,很多商户担心北戎人要来报仇,纷纷关门闭户,有些商户已经准备带着货物暂时离开。 青檀好不容易找了两家开门的店铺,买了几样东西。离开榷场时,她居然遇见了秦老爹,就是去年冬日,让她去京城银铺打听金球来历的一位商队老者。 这真是太巧了,青檀笑盈盈上前,向他拱手问安。 秦老爹疑惑地打量着她,「女郎认识我?」 青檀莞尔,「当然认识啊!几个月前,我向你打听一个镂空金球的来历,你还记得么?」 「记得。」秦老爹瞇着眼睛仔细盯着青檀的额头,「不对,那女郎额上有一朵梅花刺青。」眼前这女郎的额上只有指甲大的一块儿绯色胎记。 青檀笑了,「就是我。」说着,她把装着辟邪珠的金球拿出来给他看。 秦老爹哎呦一声,「还真的是你,奇怪了,这才几个月没见,你额上的刺青怎么不见了?」 「已经去掉了。」 秦老爹吃惊道:「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到底怎么去的?」 青檀笑着摸摸额头,「说起来挺麻烦的,用银针一点一点扎破肌肤让药水沁进去。」 秦老爹哦哦点头,「说起来,我的脚也是夷微用银针扎好的。」 青檀心头一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夷微,他会用针?」 「我崴了脚,脚踝上鼓个大包,大半年过去也不见消,走路时隐隐作痛,他替我扎了几针,竟然好了!」 青檀强笑:「你怎么知道他是夷微?从来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秦老爹笑了,「肯定是他,他自称夷微,他那张树皮面具和褐布衣裳,整个榷场的人都认得。」 「他驼背吗?」 秦老爹道:「不驼,个子很高。」 韦长生的个子也很高,但是他有点驼背,所以他假扮陆平的时候很像。 青檀涩涩的笑问:「是不是夷微让你告诉我,去京城的两个银铺打听金球的来历?」 秦老爹点头,顺口问道:「你打听到金球的来历了吗?」 「打听到了,是南越皇室用过的东西。」青檀用力挤出一丝笑意,「多谢你,秦老爹。」 她提着礼物,慢慢走回客栈,手里的东西,好似越来越沉。 回到客栈时,韦长生和李虚白正准备出门去找她。 李虚白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见她看上去十分疲累,便道:「你去榷场买东西怎么不等我们一起,买了就可以放到车里。」 青檀淡淡道:「我怕耽误赶路。」 李虚白握住她的手腕,想要替她把脉,青檀避开他的手指,说「我没事」,扭头对韦长生道:「韦叔,你把马牵过来,我今日要骑马。」 李虚白直觉她不对劲,问了几次,青檀都沉默不语,直到出城之后,她才对李虚白道:「我有件事想要对你说,你跟我来。」 青檀牵着马,慢慢走到官道旁,转身站定,凝眸看着李虚白。 「你知道我为何经常气我师父么?不是因为他抠门,因为我心里一直有一根刺。」 李虚白知道那根刺是什么。 「我一直对师父感恩不尽,愿为他赴蹈汤火在所不辞。直到突然有天我明白过来,他收我为徒是因为我水性好,买下我教我武功,是为了让我去古墓替他取墨家铁匣,如果我运气不好就和古墓里的那个孩子一样,成为一具无名尸骨。」 青檀皱起眉头,「因为担心他会再次利用我,我总是不由自主的防备他,虽然他是我师父,可我和张夼更亲密,我更信任的人也是张夼。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收养我的目的不纯,可没想到他给我准备的神力丹,竟然吃了会短命。他告诉我的时候,我依旧强逼自己对他说,师父对我有恩,我只记恩情。」 「可是那一晚,我彻夜难眠,心里不仅有一根刺,还多了一把刀。」 「我只能用养育之恩去逼自己释怀,逼自己放下。可是每次想起来,我还是意难平,我不是圣人,他这么对我,我无法做到不怨不憎。」 李虚白静静听她宣泄,心痛之余,还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因为她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些,她说起最痛的事,也是玩笑着说的。不像现在,如此严肃慎重。 青檀自嘲道:「我以前总觉得我运气不好,但是,这两年我好像转运了,上天总会安排一些不可思议的巧合给我。比如我在聚鑫银铺遇见莲波,比如我在榷场遇见了秦老爹。」 李虚白心头一跳,「他对你说了什么?」 青檀心里苦笑,真的是他。因为他没有问秦老爹是谁,而是问他说了什么。显然秦老爹见到的夷微,是他,而不是韦长生。 「他说,你治好了他的脚。」 李虚白立刻心跳如雷,汗毛倒竖。聪明如她,必定猜到他才是真正的夷微。 青檀凝眸看着他,「你承认你是佛狸的时候,为什么不敢承认你就是夷微呢?」 李虚白素来镇定从容,除了被她调戏时才会慌乱,而此刻,他尝到了此生未曾有过的惊乱,心中如有一场雪崩地裂。 青檀微微瞇起眼眸,「我在想,你是怎么发现我就是楚溪客的呢?」 「你在布局的时候,知道朝廷一定会派风喉去暗查仙人状,你需要派一个拿有他把柄的风喉去幽城,来留一条后路。万一这风喉比较聪明厉害,查到了仙人状的真相,你就可以利用这把柄去要挟他。我在古墓里对你提过,我师父是幽州府的风喉。所以,江进酒就成了不二之选。想必是你让朱奕去查江进酒的底细,顺便也查了我的身世。」 「你肯定是在我找到邓瘸子之前,就已经找到了他,确认了我的身份。没想到那么巧,我竟然就是莲波一直在寻找的妹妹。但是你为了整盘计划,既没有告诉莲波,也没有告诉我,而是利用秦老爹之口,让我去了京城,我和莲波虽然相遇,但彼此依旧不知情,直到我找到邓瘸子,才知道我是楚溪客。」 这是青檀最意难平的地方,她明明可以早些知道林氏就是她阿娘,李虚白明明可以让阿娘多快乐一些时日。 「所以你不敢承认你是夷微。因为你心里有愧。我救过你的命,你却这样回报我。」 李虚白涩声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我怕影响大局,怕你成为变量。」 「站在你的立场,你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复仇和公义,你并没有错,我很佩服你的聪明才智,坚韧隐忍。但站在我的立场,想到你让我娘多痛了那么多天,我无法释怀。如果我娘健在,我可以不计较。可她不在了。」 青檀低头深吸了口气,把泪意压下去,「我昨日还问过你,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说没有。可是我转头就发现,你才是夷微。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让我怎么再信你?」 李虚白面色苍白的看着她。 「我从榷场回来的路上,想了很久。你和师父差不多,都骗过我,算计过我。」 青檀抽出伏己刀,「这把刀是我最心爱之物,可我看到它,总是忍不住想,师父送我这把刀,是想让我用最快最好的刀去替他立功,还是更好地保命?他对我,究竟是真心关爱还是别有所图?过去的事情,已经在我心里种下心魔,所以我给这把刀取名伏己。」 她抬臂挥刀,寒光一闪,李虚白的一片袍角翩翩落下。「我不想活在那样的猜忌里,每日和自己的心魔相斗。如果我不能完全信任你,做不到对你无怨无憎,那又何必和你在一起?」 在不知道这一刀砍向何处时,李虚白没有闪躲,眼睁睁看着刀落下,他想,这条命是她救的,她取回就好。若能消掉她心头怨恨,就算值得。 可惜她只是割袍断义,并没有伤他分毫。 「不用再提什么救命之恩,你替我找到家人,已经抵了。」 青檀翻身上马,垂眸看着刀柄上的那块玉,「李琎,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山高水远,不复相见。 【ߓ⤽쨀妜騯��䣀ፊ突然发现,全文到此结束也可以! 79章可以当开放式结局,85章可以当BE结局,再写几章追妻火葬场就可以做HE结局,笑死。 感谢大家追文,如果喜欢晋江看文的朋友,可以收藏作者,或者关注微博。因为我码字速度慢,卷不动,以后九成九的概率都是在晋江写免费文,完结后再考虑锁文。 第86章 86 韦长生做过多年风喉,机敏过人,他和李虚白一样,发觉青檀从榷场回来就有些不对劲。昨日她还有说有笑地和李虚白同乘一车,对他嘘寒问暖,体贴关心,今日突然要独自骑马,且对李虚白态度十分冷淡,这显然有问题。 随后,青檀一脸肃色地把李虚白叫走,更有些风雨欲来的架势,韦长生不放心地站在车旁,隔着官道盯着两人的动静。 若是以往,他不会多管闲事,但李虚白内力不曾恢复,身体虚弱,怕是经不住刺激和打击,而在他眼中,青檀就是李虚白的致命弱点。韦无极传信青檀来了雁回城,他立刻迫不及待去各家客栈找寻。 李虚白背对着马车,韦长生只能看见青檀的表情和动作。貌似青檀一直在讲话,因为她的嘴巴一直在动,李虚白像是一声未吭。 突然间,青檀挥刀砍向李虚白,韦长生真是做梦想不到她会有此动作,更想不到,李虚白竟然没有躲! 即便他只有三成功力,避开这一刀也丝毫没有问题。 韦长生大惊失色,飞身跃起。一念之差,其实已经迟了。青檀出刀快��闪电,若真的要杀李虚白,他根本来不及救,还好,她只是割了一片衣角。 韦长生落到李虚白身后,听见了青檀的最后几句话。不是吵架,而是决裂!他吃惊的看着青檀一骑绝尘而去,随即李虚白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 韦长生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他。李虚白嘴角挂着血丝,越发衬得脸色苍白如玉。 「你们怎么回事?」 李虚白用袖口擦了一下嘴角,挤出一丝容色惨淡的笑,「她在榷场碰见了秦老爹,知道我才是夷微。」 韦长生不解道:「知道你才是夷微,她难道不该高兴么?夷微击杀北戎骑兵,是百姓心中的英雄。」 李虚白苦笑,「她说我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骗她,说我不该在知道她的身份后,没有马上让她和母亲相认。」 韦长生急声道:「你为何不告诉她,你找到邓瘸子后,即刻就让秦老爹暗示她去京城。还有,也是你将邓瘸子在京城的消息,透给了江进酒和杨昭。不然她那么容易找到邓瘸子?」 李虚白黯然道:「让她怨恨我也好。我既然命不久矣,何必拖累她。」 韦长生皱眉怒喝,「谁说你命不久矣,你养好身体再试一次,焉知不会成功?」 李虚白轻轻摇头,「韦叔,原本我仗着自己内力高深才有自信去赌一把。试过之后才知道,难怪这么多年,没有人能练到第十阶。我这次九死一生才活下来,下次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韦长生斩钉截铁道:「胡说!你倒霉了二十年,老天总会给你一次好运气!」 李虚白自嘲的扯了下嘴角,「我唯一的好运气,大约就是遇见她。」 他用掌心压着心口位置,强逼自己平静,「其实这几个月来,我每日都在挣扎,一面提醒自己不要那么自私,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不要去接受她的爱意。可一面又想到自己��二十年来都过着痛苦不堪的日子,为何不能在最后的日子对自己好一些,自私一些。」 他缓了口气,「这样也好,她彻底断了我的念头。」 韦长生叹口气,「你就是心太善了。那么多娶妻冲喜的男人,又有几个病好活下来的?」 李虚白转过身,望着榷场的方向,「北戎和大周即将要有一战。我不愿为赵镇父子效命,对功名利禄也毫无兴趣。可萧元盛是我的挚友,若我有生之年能帮他得偿所愿,也不枉和他相交一场。」 他身为男儿也有铁血雄心,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也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瑜贞和亲是导火索,必将激起北戎和大周的冲突,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战来的那么快。 他们翌日一早就离开了雁回城,并不知驿站内的冲突已演变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卢燕儿的尸体被韦长生送回驿站,恰好赵斐接到消息,匆匆从衙署赶过来。 他并不知道前来雁回城的公主已经被掉了包,之所以坚决不肯让医官验尸,是觉得恩冲此举不仅羞辱瑜贞,也有损大周国体。他也不信瑜贞能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恩冲和赵斐争执半晌无果,不再废话,直接抽刀架在赵斐脖子上,逼着他喊来医官验尸。 赵斐一边痛骂北戎人野蛮,一边痛骂瑜贞给自己找的好差使。 医官验尸后,发现死者是完璧之身,显然这女郎并非瑜贞。赵斐本以为瑜贞死了已经吓得魂不守舍,得知是个假公主,更是吓得魂飞天外,生怕恩冲一怒之下就把他杀了。 恩冲虽怒火中烧,却不失理智,收起长刀,对赵斐冷冷威胁道:「明日我带着这假公主的尸体回北戎向我父王交差。你们回去告诉大周皇帝,且看这事怎么收场。」 赵斐心惊胆战地带着魏福回到西院,眼看事情暴露,不等赵斐发问,魏福就把什么都说了。��斐扶着冷汗嗖嗖的脑袋,咬牙切齿地痛骂瑜贞,恨不得现在就赶回朔州将她狠抽一顿。 魏福战战兢兢道:「王爷息怒,现在必须想办法瞒住这件事。」 「怎么瞒?北戎人已经把卢燕儿的尸体抢了去,明日便带回北戎。」赵斐想到后果,瑟瑟发抖,恨不得自己都要找个地方躲起来。瑜贞惹出来滔天大祸,他如何对父皇和北戎交代? 魏福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这一步,卢燕儿在宫里安分守己,老实本分,这一路也都顺从听话,唯唯诺诺,鬼都想不到,她居然会突然癫狂,做出这样的疯事。 赵斐跟无头苍蝇一样,急的在屋里乱转圈,不知所措。魏福在宫里勾心斗角,倒是有些鬼主意,脑子一转对赵斐道:「王爷,老奴有个主意。」 「快说。」 「恩冲只带了二十多人,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他们。不如趁夜放一把火烧了驿馆东院,把他们都除掉,然后再把瑜贞公主从朔州接过来,送到北戎。如此一来,卢燕儿假冒公主的事就无人知晓了。」 赵斐吃惊道:「恩冲可是北戎王子,被烧死了如何对北戎交代?」 魏福道:「驿站失火,恩冲丧命是无心之失,多赔些银两就是了。总比用假公主和亲存心欺瞒北戎要好。」 赵斐本就是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无能亲王,遇见这种突发情况,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最可气的是姜涛已中毒身亡,只有魏福给他出馊主意。思前想后,赵斐最后还是听从了魏福的话,命人去东院放火,交代侍卫见到北戎人跑出来就杀,绝不能放走一个。 恩冲防着赵斐半夜派人来抢卢燕儿的尸体,一直派人守夜。见到起火,立刻有人呼喊。不等火势烧起来,二十多人全都从火场中护着恩冲杀了出来。 恩冲深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带着手下直接杀到西院,提刀直奔赵斐,赵斐那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不能动弹,被恩冲像拎鸡仔一样,捏在手里。 恩冲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咬牙切齿道:「我还以为大周的男人都是软蛋,没想到你还有点胆子,竟敢放火!」 赵斐吓得大喊饶命。 恩冲不屑地冷笑,「放心,我不杀你。你还有用。」 北戎人把赵斐当成人质,翌日天一亮,就押着赵斐,带着卢燕儿的尸体离开了雁回城。三位送亲使,眼看事情不可收拾,当即马不停蹄地回京报信。 魏福赶到朔州,向瑜贞通风报信,瑜贞正躲在城郊的雪雀庄子里逍遥快活,听到消息吓得花容失色,哭出声来,急忙抓住魏福的手问怎么办。 魏福道:「我看公主殿下还是回京吧。这里怕是呆不住了。北戎人估计很快就要打过来。」 先用假公主和亲,后又火烧驿站打算杀恩冲灭口,北戎王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 北戎和大周开战的消息传到幽城已是一个月后,莲波担心父亲的安危,心神不宁地道:「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朔州。」 青檀劝慰道:「阿姐不用担心。萧元盛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他怎么敢暗中点火挑起事端。你且看吧,这一仗不出三月,北庭军就会大胜。」 「当真?」 「萧家父子为了收复河间筹备多年,只是天子不愿和北戎开战一味求和,才让北戎得寸进尺作威作福。」 果然如青檀所料,没过三月,北庭军大捷的消息传来,随后莲波也收到了连鹤的来信,他在朔州一切安好,不用担心。为了不引人怀疑,连鹤已改名楚贺年,莲波对外宣称他是自己的族叔。 转眼到了第二年,青天塔的事越来越少被人提及,莲波开始计划把父亲接回幽城。 连鹤肯定不能住在书坊,也不能住在城里,因为当时城中百姓都去青天塔围观玉玺现世,曾见过连鹤。虽然已过了两年,她还是担心万一被人认出来。 青檀给她出了个主意,「阿姐,城外的青竹山十分幽静,不如在山上给叔叔盖栋房子,让常叔和连叔住在那里。对外就说是书坊的备用库房。阿姐想去看望他,也不会引人怀疑。」 莲波觉得这主意不错,刚想点头说好,又欲言又止。 「阿姐觉得不妥么?」 「盖一栋房子要花不少银子。」 青檀明白了她的顾忌,忍不住笑道:「阿姐,书坊的钱有你一半,你只管动用。」 莲波低声道:「书坊本该是你一个人的,阿娘将一半资产留给我,我已经觉得过意不去,再拿一笔银子给我爹造房子,实在很羞愧。」 「阿姐,书坊留给我一半,我才觉得过意不去呢,这些年都是你在孝敬阿娘张罗生意。阿娘一直到去世,都没有把你的身世告诉我,就是想让我把你当亲姐姐。」青檀摇了摇莲波的肩膀,「亲姐妹还分那么清?是不是想和我分家?」 莲波被她逗笑了,「等天好了我们去选选地方。」 青檀打趣道:「不和沈大人一起么?」 莲波轻笑:「可以和他一起去,不过,我不会告诉他房子是为我爹准备的,你也要瞒着他。」 青檀莞尔,「成亲之后也不打算告诉他?」 莲波点了点头,「我不会让他知道我父亲还活着,也不会告诉他仙人状的真相。直到死的那一天,沈从澜都不会知道我心里还有一个秘密。」 青檀略有点意外,「阿姐不信任他?」 莲波正色道:「不,我很信任他。可我怕他会酒后失言或是说梦话泄露出去。这件事牵扯到很多人,你,我爹,韦叔父子,萧元盛,李虚白,还有宋鹏飞夫妇,蓬莱,一旦被人告发,你们全都会被牵连进去,会有人送命,我不能冒险。」 莲波叹口气,「沈从澜对我十分信任,毫无保留,可是我心里永远都藏着一个秘密,关于仙人状我要骗他一辈子。面对他,我当然心里有愧。可比起你们的性命,你们的安全,我的愧疚不算什么。」 她顿了顿,「隐瞒真相,对他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他不知情,才可以保护他。」 青檀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莲波握着她的手,意味深长道:「青檀,有时候,欺骗也是情非得已的选择。」 青檀直觉莲波意有所指。果然她说到了李虚白。 「李虚白要为父母报仇,要推翻太子督办的冤案,不能走错一步棋,也不能出一丝意外。他的身后,是萧元盛的身家性命,是韦叔父子,宋鹏飞夫妇,常顺兄弟,还有很多人的性命安危。他不能让任何人成为变量,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在你发现仙人状秘密的时候,杀了你才是最优选择。可是他没有。」 莲波望着她道:「他只对你有愧,就如同我只对沈从澜有愧。」 「我虽有秘密,可我对沈从澜一片真心。他对你亦如此。」 青檀有些动容,但没有做声。 第87章 87 两人做了决定之后,便请了风水先生,和沈从澜一起去青竹山选址。既然对外声称要盖栋房子做备用库房,自然要奔着有水的地方去。莲波根据风水先生的建议,最终选在一条溪流附近开始造屋。因父亲日后要在此隐居,她给房子取名叫隐庐。 青檀十分喜欢隐庐附近的溪流竹林,索性又让工匠在院后加盖了一个小竹楼,打算日后来此避暑。 沈从澜迫不及待想要成亲,孝期一满就要举行婚礼,莲波希望父亲能在她婚礼之时回来,如此一来,工期也颇为紧张,紧赶慢赶,隐庐在婚礼前一个月终于建好完工,只差一些收尾的零碎活。 婚礼在即,沈从澜有很多事要和莲波商议,时不时要来书坊寻找莲波。青檀见状,索性搬到隐庐做了监工,一来,她不在书坊,更方便两人见面,二来,她在隐庐可以催着工匠们赶工。连鹤已从朔州出发,正在前往幽城的路上。 原先青檀在家,沈从澜不方便时常过来,青檀去了隐庐,他来书坊的次数变得频繁起来,不过也都是趁着天黑悄然来回。 莲波出了孝期,也没有再提避嫌之事,放纵他晚上来书坊见面。沈从澜年轻气盛,莲波又是自己心仪多年之人,单独相处免不了动情。婚礼宾客名单拟到一半,他忍不住把站在他身边替他打扇的莲波抱到腿上,低声道:「你站我身边,我浑身都发热。」 「抱着更热啊。」莲波拿扇子给他扇了几下,准备从他腿上起来,沈从澜紧搂着她没松手,凑到她耳边道:「是燥热。」说着便低头吮吸香唇解渴。 夏日衣裳单薄,他情难自禁,忍不住一路往下亲到莲波胸口。莲波的脖子上带着一条他从未见过的金链,下面是一朵小巧精致的莲花。 沈从澜知道莲波和青檀都有一把莲花金锁,他也见过,上面有宝石点缀,华美异常。因怕母亲触景生情,想起溪客,莲波一直珍藏没有随身佩戴,绝不是她脖上的这条。 他还想往下再亲,被莲波羞涩地推开,「还有一个月你再忍忍吧。」 沈从澜叹道:「见不到你着急,见到了更着急,我真是度日如年,恨不得明日就能洞房。」 莲波红着脸嗔道:「那你还是少来为好。」 沈从澜正色道:「你怕我忍不住么?放心,我忍了好几年,练就一身忍功,出神入化。」 莲波忍俊不禁,将扇子盖到他脸上,「沈大人你别自吹自擂了。」 沈从澜挑起她的项链,问道:「我没见你戴过,是新打的?」 「是一位族叔送的贺礼。」 莲波趁机说起打算让这位族叔去看管隐庐,沈从澜自无异议,也没有怀疑。 青檀来到隐庐的第一天,兴致勃勃去观看工匠们干活,第二天她便不再去了,因为工匠里有个木匠,身形像极了李虚白。她猝不及防看见他的背影,心头猛然一跳,手心里竟惊出了汗。 她明知道不会是他,可躺在小竹楼里纳凉看书时,心里再难平静。那木匠的身影一直在她眼前晃。 一别两年,她并不知道李虚白是生是死。莲波几次写信想要询问连鹤,青檀拦住她,不让她问,也不让她提。 不问,就不知道结果。就可以当他还活着。 还好,那木匠只在她眼皮下晃了半个月,做完活就要走。明知道他不可能是李虚白,可结算工钱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去端详他那双手。李虚白的手,修长白皙,光洁如玉,毫无瑕疵。 木匠的手,同样手指修长,只是掌心有不少薄茧,手指上还有破绽的伤口。 青檀忍不住说了句,「你回去抹些药膏。」 木匠面无表情地说了声谢,转身离去。 青檀盯着他的背影,目光久久难以移开,原来忘记一个人也没那么容易。 一晃又过了几日,青檀正准备下山去买些凉席被褥和炊具,让常顺带过来。沈从澜的弟弟沈秀峰突然来到隐庐,说沈从澜有急事请青檀下山一趟。青檀自然要问什么事,沈秀峰低垂着头,脸色泛红地说不知道。 沈秀峰年方二十,长的斯文俊秀,当下在国子监读书,因沈从澜婚期将近,特地请假回来帮忙筹备婚礼。 青檀初次见他,就对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第二次见面,才突然顿悟,原来他和李虚白有点像,并不是容貌像,而是容易脸红。他见到青檀,还没开始说话,脸就红透了。 沈从澜专门让弟弟来请她回去,肯定是要紧事。而且,约请她见面的地方也不在书坊,二是在书坊对面的茶楼,估计是有什么事要瞒着莲波。 青檀上了二楼,推门进去,沈从澜正气鼓鼓的坐在窗户边,眼睛盯着对街,一副咬着后槽牙的样子。 溪客书坊就在街对面,青檀冲口而出,「沈大人和我阿姐吵架了?」 沈从澜忙说了个「不是」,起身请青檀落座,然后指着对街道:「那个张家茶叶铺,你知道么?」 青檀忍不住笑:「张家铺子就在书坊隔壁,我当然知道。」 张家茶叶铺不仅卖各种茶叶,还卖茶具和茶点果子,因和这座茶楼相近,生意还算不错。不过前几个月突然关了门,说是要回老家处理家族之事。 沈从澜气鼓鼓道:「你这半个多月不在家,张金安三天两头给你阿姐送东西,我让你阿姐退回去,你阿姐说他家没人。没人怎么会送东西给她?我不信,你阿姐就和我争辩起来,说我不信任她。我不是不信任她,是那个张金安居心不良,不怀好意。」 青檀顿时感觉到一股酸味迎面扑来,忍着笑开解道:「他肯定是知道我阿姐要成亲了,街坊邻居送一份贺礼也很正常。」 沈从澜气道:「街坊邻居谁也没有像他这样送贺礼的,送了好几次不说,东西还很贵重。」 青檀好奇:「有多贵重?」 「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他绝对别有用心。分明是在讥讽我寒酸没钱,配不上莲波。」沈从澜越说越气,「你不知道,他原先就对你姐姐有意,经常送茶果子给她,还在你阿姐面前说我家贫如洗,不能托付终身,我那时候年轻气盛,没忍住揍了他一顿,他居然向你阿姐告状,气得你阿姐一个月都没理我。」 青檀差点没笑出来,心想难怪莲波说沈从澜是个醋坛子,没想到当年还做过这种傻事。还好,如今的沈大人,虽醋性不改,但成熟内敛很多,没有脑子一热就打上门去。 沈从澜握着拳,「我要不是做了知县,我,」 青檀忍着笑道:「我明白,沈大人你如今身份不便出面,我替你去打他一顿。」 沈从澜忙道:「千万不可,你要是打他一顿,他定找你阿姐告状。你把他那些东西都送回去,若是见到他,就警告他两句,不要再贼心不死地惦记着你阿姐。」 青檀一口答应,回到书坊之后好奇地问莲波,「阿姐,隔壁张金安给你送了什么贵重礼物?」 莲波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青檀直言道:「姐夫说的。」 「东西挺贵重,我也不打算收下,几次去叩门,张家都没人。」 莲波把青檀带到东厢房,把张金安的礼物拿出来。青檀一看,着实吃了一惊,整套的瓷器,茶具,笔墨纸砚,还有绸缎绣品,都是极为稀罕精美的对象,作为街坊邻居,这贺礼的确是有些太过贵重,也难怪沈从澜跳脚恼火。 尤其是那套白瓷茶具,精美绝伦,玲珑剔透,如冰如玉,估计是店里最贵的一套,镇店之宝。 青檀打趣道:「难怪姐夫吃醋,这么大手笔的礼物,姐夫攒上五年的俸禄也送不起啊。」 莲波无奈道:「如此贵重的东西,我当然不能收。奈何张家大门紧闭,敲门也没人开门。我总不能隔着墙扔过去吧。」 「说也奇怪,每次都是刚好我不在书坊的时候,他派人送礼过来。若我在家,我肯定当场就退给他了。」 青檀想了想,「说明张家有人,不然他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出门。」 莲波不解道:「那为何我每次敲门,都没人应?」 「没事,我帮你把东西退回去。」 莲波问:「你翻墙过去?」 青檀笑了,「放心,绝对不会弄碎。」 莲波将瓷器茶具仔细包好,放在一个箱子里交给青檀。青檀走到院子里,抱着箱子纵身轻跃,稳稳落到隔壁的院子里。 张家铺子和书坊布局一样,也是前面做铺面,后面两进做住宅,只不过他家在后院有一间茶室。 庭院里一片寂静,井旁养了一缸荷花,正含苞待放。 乍一看好似没有人,但是茶室里隐隐飘来一股茶香。 青檀喊了声有人吗? 无人应答,她抬步上了台阶,目光透过茶室的窗户,扫到一个人影,手里的箱子差点掉下去。 坐在茶室里的人,竟然是李虚白。 第88章 88 猝不及防的相逢,像是一场梦。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青檀瞬间清明,放下木箱转身就走。等李虚白起身时,她已如飞鸟一般越过院墙。 莲波还在书坊这边的庭院里等她的消息,一看她面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青檀第一反应是李虚白联合莲波和沈从澜在骗她,气道:「阿姐,你是不是知道?」 莲波一脸迷惑,「知道什么?」 「你不知道他回来了吗?」 莲波更加迷惑,「谁回来了?我爹?」 青檀见莲波的表情不像是作假,缓和了语气,低声道:「送贺礼的不是张金安,是……李虚白。」 这个名字她已经很久没有念出口,从唇齿之间吐出的时候,好像有一把小刀划过嗓子,又哽又涩。 莲波吃惊不已,「李虚白!你怎么知道?」 青檀定了定神,「我方才在隔壁见到他。」 莲波越发震惊,「他怎么会住在隔壁?难道张家的房子卖给他了?」 青檀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砖,很淡然地笑了下,「我怎么知道,反正我把东西搁下就回来了。」 两人正在说话,安叔从前院走过来道:「大娘子,李大夫说要见你。」 莲波忙道:「快请他进来。」 呵,追来的还挺快。青檀不做他想,扭头就回了自己房间。 李虚白又把箱子送了回来。莲波见到他又惊又喜,忙问他何时回来的。 李虚白答:「已有两月。」 莲波吃惊道:「两个月?那你怎么没来书坊?」她还以为他一回幽城就会立刻来见青檀,没想到他会忍了两个月才出现。 李虚白捧着箱子道:「我前些日子并未住在隔壁,交代旁人来送礼物,他也没说清楚,这贺礼并非是我一人的礼物,其中一份是韦叔父子的,还有一份是连叔的。还请大娘子收下。」 难怪礼物送了三次。莲波忍不住笑道:「既然是你们送的贺礼,那我当然要收下。」 李虚白把箱子放下。莲波请他到花厅落座,又吩咐墨香上茶,忍不住打听道:「你是不是买下了张家的铺子准备接手?」 李虚白点头,「我只是把房子买了下来,还没想到要做什么。」 他不好意思直说,自己买下张家铺子时,根本没考虑做买卖生意,只是想着近水楼台,比邻而居,更方便见到青檀,更利于求得她回心转意。 莲波高兴道:「那太好了,日后和我们做邻居。」 李虚白点头,微微露出一丝窘意,「我有些话想对青檀说,能否请大娘子让我见她一面。」 莲波心知青檀正在气头上肯定不会出来见他,便起身笑道:「你跟我来吧。」 青檀进屋之后,心里许久都静不下来,她随手拿起一本书,发现是仙人状话本,立刻皱眉放下,换了一本。 眼睛盯着书页,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心里去,李虚白的身影占满了脑海。 匆匆一眼,他依旧是那个与世无争的翩翩郎君,可是眸光由一览无余的澄澈变为不动声色的深邃。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了变化,看上去比两年前要沉稳锋锐,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鹰。 是因为沙场的历练吗? 依照她对他的了解,北戎和大周那一战,他肯定不会抽身而去,必定会为萧元盛出谋划策,甚至以身犯险。 思绪翩迁之际,莲波在外面悄悄叩门,叫了声青檀。 青檀放下书册,应了一声,「进来吧。」 莲波推开门,柔声笑道:「李虚白想和你谈谈。」 青檀淡淡道:「有什么好谈的,我说了不想再见他。」 莲波失笑,「他买下了张家铺子,和咱们做了隔壁邻居,日后要天天见面的。」 青檀已经料到他买下了张家房子,没好气道:「等着吧,我非要把他赶走不可。」 「赶走之前我能否和你说几句话。」李虚白突然在莲波身边开了口。 青檀心头一跳,没料到他居然就站在莲波身旁,莲波见状立刻把李虚白推进房里,带上了房门。 青檀冷冷道:「我说了后会无期,你听不懂么。」 李虚白低声道:「你当时说的是李琎。」 青檀:「……」 她压着火气,放慢语速道:「不管是李琎、李虚白,还是夷微,佛狸,我都不想见。听清了吗?」 李虚白早已料到她的反应会是如此,因为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切实听到这样的绝情话语时,并没有太过难受,也没有退缩,只是用坚定恳切地目光注视着她。 「最初没有告诉你我才是夷微,是因为韦叔需要这一层身份来保命,在事情没有做完之前,我不能冒险,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根本就不是夷微。」 「后来,我瞒着你,是因为我不确定我会不会死。如果我活下来,那我就向你坦诚一切,求得你的原谅。如果我死了,就让这个秘密陪我一起埋葬。」 青檀心潮起伏,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 他目不转睛地望住她,继续道:「我不是圣人,我有私心,有贪欲。我不想让你怨恨我,我想要你永远都记得我。我把那块玉嵌在你的刀上,就是想要你一辈子都记得一个叫李琎的人。你每次看到它,都会想到我。即便你嫁给别人,我也会在你心里留有一席之地。」 他一向内敛羞涩,克己复礼,当面说出这样直白的话语,很让人意外,也很让人震动。再往下还不知道要说什么更过分的话,青檀心里本就很乱,下意识地不愿再听下去,起身朝门外走去。 李虚白握住她的手腕,「你听我说完。」 青檀感觉到他的手指有些粗糙,不似以前那么光滑柔软,心里一动,冲口问道:「那个木匠是你?」 李虚白见她面色不对,忙解释道:「我想亲手给你打两样家具,我怕你知道不会答应,所以才扮成一个木匠。我并不知道你会去山上。」 青檀气恼地一把甩开他的手,疾步离开了书坊。 一别两年,其实她心里的怨憎已渐渐淡去,尤其是想到莲波一辈子都会对沈从澜隐瞒仙人状的真相,由此及彼,她对李虚白的欺瞒也没有像一开始那么深恶痛绝。 当再次见到他,听到他的辩解和告白,她心里本已打算原谅他,却被他当木匠的事给惹得满腔怒火。这个骗子故伎重演,易容在她眼皮底下干了半月的木工活! 她心绪不宁地在城里漫无目的闲逛,不知不觉走到明月河边,看到河中花船,她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天,她在船上用「非常」手段才逼着他卸掉伪装。 她那时并不知道他有多层身份,以为他和莲波一样,只是替「仙人」做事而已,没想到,佛狸是他,夷微是他,真正的「仙人」也是他。 每一次都是她千辛万苦剥开他的伪装,他从来没有一次主动招认过。嘴巴像是装了机关,死都不会说实话,简直可恨。 青檀望着花船呵的一声冷笑,咬牙切齿的想,这种心眼很多的骗子,必须得多折磨折磨,才能让他「改邪归正」。 青檀打定主意,所以接下来几日,碰见他也是视若不见,冷颜相向。 李虚白每日来书坊向莲波借阅楚长河收藏的古籍孤本,每次只借一本,看的飞快,早上借,晚上归还,一日至少要在青檀跟前出现两次,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青檀看在莲波的面子上,忍着没对他发作,毕竟他是莲波的恩人,书坊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她不想让莲波难做。反正莲波过几日就要嫁到沈家,届时她一个人在书坊可以做主,到时候再让他好看。 她隐忍不发,李虚白居然得寸进尺起来,青檀晨起开门,发现房门口蹲着一只木雕的小狗。不用问也知道是李虚白悄无声息偷偷摸摸放的。 她毫不犹豫地隔墙扔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那只小狗又乖乖巧巧地蹲守在她门口。她照例毫不客气地扔过去,第三天又出现,这次终于被莲波看到,好笑道:「李虚白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狗,你就收留他吧。」 青檀呵呵,「小狗最是忠心,他哪里像了,他是个箩筐还差不多,全是心眼。」 莲波笑得直不起腰来。 婚礼前两天,连鹤悄然赶回幽城,青檀陪着莲波去了一趟隐庐。父女俩近三年未见,有很多话讲,青檀不便在场,便去后面的竹楼里等候。 凉风细细传来,带着溪流的水汽,她惬意地躺在竹椅上,心想,这里真是消暑的好地方。等再热一点就来隐庐待着,免得天天看见李虚白。 想到他,青檀突然起身走到床边,床尾有一个木箱,留作她来小住时,放衣物之用。 看着箱盖上的雕花图案,她气的笑了。 她让木匠做个简单的衣箱,木匠不嫌费事地给箱盖上雕了两朵蒂莲花,不过一朵红色一朵白色。 她当时就觉得很奇怪,但也没在意,更没多想,反正她也不是常住于此,夏日来小住几日,不必苛求。 此刻才明白过来,这都是「木匠」干的好事。 【ߓ⤽쨀妜騯��䣀ፊ还��两章结束,但是要开两辆车,真是太难了。。。 第89章 89 李虚白连着几日都在青檀房门外放一只木雕小狗。但是青檀从隐庐回来的第二天,晨起开门没见到那只木狗,不过,紧接着就听见书香惊讶地说道:「这是那来的小狗?」 青檀跨出房门,一眼瞧见院墙边有只胖乎乎的白色小狗,见到人便肉球一般滚了过来,扑到书香腿边摇头晃脑。 青檀又好气又好笑,这必定是李虚白送来的。木雕小狗她可以随手扔过院墙,真狗她自然不会再抬手就扔,她若想还回去,就要翻墙送到隔壁。 她纠结着是不是要还给他,因为这小狗着实可爱。莲波听见动静从房里出来,见到小狗也是爱不释手。她猜到小奶狗是李虚白送来的,笑盈盈道:「留下给你做个伴儿吧,晚上还可以看门。」 青檀哼道:「我才用不着它看门,我警觉的很。」 莲波笑着打趣,「那为何有人在你门口放了木雕小狗,你都不知道?」 青檀窘然之余,心里也暗暗觉得奇怪,李虚白的内力如此之高么,一连几日在她门口放东西,她竟丝毫没有觉察。 翌日便是莲波出嫁的日子,书坊热闹非凡。 当初高云升为了独占书坊谋害妻妹,恶行暴露又杀人灭口,这事闹的满城皆知。街坊邻居纷纷同情莲波遇人不淑,如今她再嫁良人,前来祝福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黄昏吉时,沈从澜带着迎亲队伍,从书坊接了新娘,前往沈家。铺天盖地的炮竹声中,百姓们纷纷在路边围观知县大人娶亲,热闹程度和当初围观青天塔玉玺现世差不多。 莲波知书达理心地良善,为人处事得体大方,又是出了名的孝女,沈母对这位儿媳十分满意,婚礼办的十分隆重,比莲波第一次嫁人还要风光。礼成之后,一对新人被送入洞房。沈从澜激动地挑��新娘的盖头,见到莲波的如花秀面,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曾经以为此生就要错过,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得偿所愿,娶到意中人,看来真是命定之缘。 沈家宾客如云,沈从澜难免喝的有点多,等到夜深人静,送走前来道贺喝喜酒的宾客,他先去沐浴净身,又喝了一碗醒酒汤,方才进了洞房。莲波已经卸了妆容,只穿着一件红色中衣,烛光映照之下,脸颊光艳如霞。 沈从澜带着醉意,盯着温柔如水貌美如花的新娘,看直了眼睛,一时忘了说话。 莲波从未见过他喝多,被他这幅傻愣愣的样子逗笑,问道:「你饿不饿,这里有点心。」 沈从澜点头,「又饿又渴。」 莲波立刻把点心拿给他,又给他倒了热茶,沈从澜接过来,又放回到桌上,搂住她的腰身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没听懂我的话。」 莲波后知后觉才明白他说什么,顿时耳根发烫,含羞低头。 沈从澜弯腰把她抱到床上,放下了喜帐。莲波已经成过亲,对新婚之夜倒也没什么惧怕,半个时辰后才发现不对劲。她并不知道沈从澜为了今夜已做足了功夫,看了不少画册。 沈从澜私心里一直认为莲波不孕是高云升有问题,因为和高云升有私情的表妹与亡夫也生过孩子,她和高云升偷情那么久却没有受孕。再加上高云升长的高大魁梧,又会拳脚功夫,所以沈从澜便有了好胜之心,势必要把高云升比下去,不能让莲波看低他的能耐。 初次浅尝辄止之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将画册上看到的妇人容易受孕的姿势恨不得一夜之间全都试一遍,莲波念他守身如玉地苦等好几年,存心想要补偿他,一开始任由他采撷胡闹,后来发现他花样繁多,久战不停,便忍不住掐着他的胳膊,审问道:「你不是说你是童男子么,我看你娴熟的很。」 ��沈从澜得意道:「我是不是很厉害?」说着,俯身低头在她耳边做了一番解释,听得莲波羞涩不堪,摀住他的嘴让他闭口。 沈家的热闹从早上一直持续到深夜,而溪客书坊的喧嚣在新娘离开后便戛然而止。莲波一走,后院顿时生出人去楼空之感,林氏的房间空着,莲波的闺房空着,柳莺和墨香作为陪嫁也跟着莲波去了沈家。 后院就剩下青檀和书香,还有李虚白送来的那只小奶狗。青檀坐在院子里逗着小狗,突然发觉它出现的很及时,李虚白似乎知道她会寂寞。 正在出神,书香过来告诉她,书坊外来了一位客人要见她。 客人?青檀走出书坊,抬眸见到暮色中熟悉的身影,惊喜道:「川哥你怎么来了?」 张夼站在一地红纸屑中,眉开眼笑地望着她,「我被御前司调来京城协助查一件案子。江头儿说你阿姐近日要成亲,让我拐道过来替他送份贺礼。我今日办完事才动身,紧赶慢赶还是来的晚了。」 青檀高兴不已,「不晚不晚,我请川哥喝酒去。」 江进酒前些日子来信询问青檀近况,她回信时提到莲波不日即将成亲,没想到他竟还记住了。 三年未见,两人都很激动,青檀把张夼请到春信楼,要了一坛好酒陪他畅饮起来。 青檀先是问起江进酒和卫通阿松的近况,张夼都说挺好,停了半晌道:「就是江头儿不太好。」 青檀一怔,忙问:「他怎么了?」 张夼叹气:「得了怪病,如今已视物不清,怕是时日不多了。」 青檀被这个消息惊到了,难以置信地望着张夼。江进酒那么精明强干,刚过不惑之年,怎么会突然就…… 「他除了让我带份贺礼,还让我把这个给你。」张夼拿出一张银票递给青檀,「他说等你成亲的时候,他怕是来不了了,这点银子给你添嫁妆。」 青檀嗓子发哽,「别听他胡说八道,他怎么会来不了。」 张夼叹了口气,「他倒是想的开,说该来的总归要来,该还的也早晚要还。」 张夼可能不清楚,但是青檀一听就懂了江进酒这句话的意思,他认为自己到了要还债的时候,他欠了古墓那孩子一条命,所以他坦然认命。 张夼见她神色黯然,举起酒杯道:「人生苦短,生死都是一剎那,别想那么多,今日有酒今日醉。来来来,喝酒喝酒。」 青檀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时,她对张夼笑了下,眼中微微闪出了泪光,「这杯酒好烈。」 张夼沉沉地笑了笑,「喝烈酒,用快刀,挣大钱,是江头儿的口头禅。」 青檀恍恍惚惚地点头,如果没有那么多贪欲,他是不是就会活的更久一些。 喝完了酒,张夼就在春信楼旁边的客栈住下,准备明早返回京城。青檀拎着剩下的一点酒,沿着河堤慢慢走回书坊。 夜空高悬一轮明月,清晰的月影倒印在明月河中,从画舫传来幽幽乐声和歌声,彷佛把月影吹皱,泛起了涟漪。 聚散和生死,都是弹指一剎的事情,唯有头顶明月千年万年亘古不变。 青檀轻轻叹了口气,对着河水倒了一注酒,「师父,都说坏人活得久,你不会轻易死的。」 多年来被压在心底的怨,在听见他病重的那一刻,瞬间消散了,只余下怅然难过和人生无常的感慨。 她回到书坊,没有叩门,径直绕到后院的院墙外,轻身一跃跳进后院,白狗虽小却很机敏,听见动静立刻汪汪叫了起来。 青檀走之前就交代书香不必等她,只管自行歇息。她怕小狗吵醒书香,嘘了一声,弯腰揉揉它的脑壳,「小白别叫。」小白狗听懂了似的呜呜两声,对她摇摇尾巴。 原本莲波想要再买两个侍女,青檀觉得书香一人即可,她习惯了亲力亲为,并没有被人服侍的习惯。不过,后院突然少了三个人,骤然显得空空落落。 或许是因为今夜听到江进酒病重的消息,青檀今日心情格外低落,坐在台阶上,抬头看着头顶一轮明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孤寂之感。阿娘走了,莲波出嫁了,师父也快死了,只有小狗偎依在她脚边。 她摸着小白,自言自语道:「小白你一个人,不对,你一条狗,是不是也很孤单?」 小白没回答她。青檀叹口气:「你不会陪我说话,也不会陪我喝酒。」 她举起酒壶,把剩余的酒全都灌进嗓子里,倒的太猛,呛出了眼泪。突然,她手里的酒壶被人拿走,一道清朗低沉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我陪你。」 青檀眼睛里泛着水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李虚白,「你怎么在这儿?」 李虚白还以为她不会搭理自己,柔声道:「我听见你在说话。」 「我和小白说话,又不是和你,你别自作多情。」青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准备回房间。 李虚白伸手想要扶她,她一把甩开,不料用力过猛,自己差点摔倒,李虚白及时托住她的胳膊,凝眸看着她,「你今天喝这么多酒,是不是因为莲波出嫁?」 「不是,莲波出嫁我很高兴。」青檀晕晕乎乎地扶着墙,「你知道么?江进酒快死了。」 李虚白颇感突然,「他是生了病还是受了伤?」 「生病。我本来心里有怨气,可是听到他快要死了,突然就不怨他了。」青檀定睛望着他,眼神迷离又哀伤,「所以,我也原谅你。」 李虚白彷佛听见她在心里说,你也快要死了,我不再怨你了。 这个理由也不知道是让人高兴还是失望,他轻声道:「青檀,我不会死,我已经练到枯木逢春第十阶。」 青檀迷迷糊糊的问:「真的吗?」 「真的。」 「你把衣服脱了。」 第90章 90 李虚白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先是愕然一怔,继而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信他的话,想要看他身上皮肤。她大约是喝的有些醉了,忘记他只有使用内力之后皮肤才会显露出问题。 但好不容易她才说出原谅他的话,他怎么敢忤逆她的旨意。 初夏衣裳单薄,他扯开腰带散开衣襟,心道幸好是夜晚,她应当也看不见自己的尴尬。 青檀的确是醉了,下意识地想,既然他说好了,那就眼见为实,让他把衣服脱了检查一番。可等他扯开衣襟,露出胸膛,她只能借着月光影影绰绰看着一个轮廓。 她发话道:「到屋里来。」 李虚白迟疑一剎,跟着她进了房间,看见她摸摸索索地去点灯,半晌没有点上,他亲自上手替她把灯点亮,好让她看的清楚。 青檀背靠桌子,醉眼朦胧地盯着他□□的上身。李虚白天性羞涩又洁身自好,从未有过如此令人面红耳赤的遭遇,尴尬之余他安慰自己,就算脱光了让她看又如何,正好让她负责。 青檀星眸染了醉意,妩媚撩人,如有一汪春水,目光所及,犹如带着火苗,在他身上燎起了星星点点的火。 她边看边想,他身上的确没有血点,也没有什么异样,身材看着真是好极了,肌肉紧实漂亮,微微泛光。她没忍住上手去摸了一把,触感太好,比小白还好摸,她不舍得罢手,稀里胡涂地就摸了起来。 李虚白被她撩到血脉贲张,若不是看在她酒醉的份上,忍不住会把她按到桌上直接做成夫妻。 他在她跟前根本也没有太多定力,禁不起这样撩拨,但他不想趁人之危更不想让她明日酒醒了后悔,只能拚命压着,忍着,任由她从上到下摸了一遍,最后手指停到他腰侧的一道伤疤上,她问:「这是什么?」 他哑声道:「这是刀伤,已经好了。」 是和人交手受了伤?青檀想到交手,迷糊的脑子突然恢复了一点点清明,「不对,你今天没有用内力也没和人交手,皮肤当然没事。我差点又被你骗了。」 李虚白道:「我没骗你。我夜里在你门口放东西,你丝毫没有觉察。」 青檀推开他,不满哼道:「你总是骗我。」 李虚白知道她醉了,不再和她争辩,将她抱起放到床上。青檀挣扎道:「你别碰我,你去做你的和尚吧,我才不给你破戒。」 李虚白心里一软,柔声道:「不碰你,我去给你煮一碗醒酒汤。」 等他重新进来时,青檀已经阖上眼皮睡了过去。他把醒酒汤放在桌上,坐在她身边,默默看了一会儿,方才悄然离去。 翌日,青檀是被小白哼哼唧唧的叫声给吵醒的,宿醉之后头还有些痛,她揉着脑袋坐起来,一抬眼扫到桌上的醒酒汤,心头一跳,昨夜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回想一遍之后,她摀住脸颊,暗自庆幸他把持住了,不然今早上肯定要被他讹住负责。 即便没有发生什么,他今日也一定会来书坊找她,莲波又不在。想到单独面对他,青檀极为罕见地生出紧张之感,临时起意决定带着小白去隐庐住两天。 到了山上,凉风一吹,她这慌张了一路的心情才觉得安定下来,走到隐庐门口时,甚至自嘲地笑了起来,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吓得躲出去的一天。 连鹤见到青檀带着小狗过来,误以为她担心自己在山间无聊,送条狗过来给他解闷,顺便看门,一个劲儿夸她心细周到。青檀只好顺势承认,她今日的确是来送小狗的。 虽然有点不舍,但小白留在山上也挺好,青檀带着它在溪流和竹林里玩了一天,在连鹤处用了晚饭,准备回竹楼休息。 小白突然汪了一声,青檀一回头,看见一道黑影从隐庐后院跃出。连鹤和常顺都不会武功,青檀吃惊之余,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有人发现了连鹤? 如果是的话,绝对不能让他泄露连鹤的身份和秘密,青檀心头一紧,立刻追了过去。 幸好今日明月当空,黑影虽然轻功卓绝,行踪却还是隐约可见,青檀抽出伏己刀,追着黑影进了竹林。 一阵风起,竹叶哗然作响,这绝对不是天然的风浪,是他用内力击倒了无数棵胳膊粗的毛竹,毛竹借力反弹,如同一道山墙海浪,扑向青檀。 青檀虽已退出风喉,却从未懈怠练功,自认为内功和刀法都比三年前更胜一筹,孤身一人应敌,毫无怯意。 但此人根本不和她正面交锋,更不和她过招,用竹林中的竹作为武器。青檀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人对战,而是在破一个气阵,无数青竹形成漩涡巨浪,将她困在气海之中,她挥刀破阵之际,黑影诡谲飘逸,一跃腾空,离开竹林。 青檀追到溪水旁,黑影已经不见踪影,只余一轮孤月当空。 她站在岸边,又惊又疑,这黑影是谁,为何会出现在隐庐?不会是李虚白吧?但一想,他的功力远远超过了李虚白,她当年逼到李虚白不得不用一把刻刀才得以脱身,而而今日这人,赤手空拳不仅全身而退,还能利用竹林将她困住。 青檀怀着疑惑回到竹楼,推开房门,猛然一怔,李虚白竟然在她房间里。 「方纔是我。」 不等青檀恼怒,他解开了衣服,不像昨日只是散开衣襟,而是直接脱掉,露出肌肤。 青檀一肚子气恼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这一幕令人震慑的画面给压了下去。纵然她一向豪爽,骤然见到男人□□身体还是有些羞赧,她脸色一热,转开了视线。 「你好好看看,我有没有骗你。」 青檀明白了他的用意。昨夜她说他没有用内力,没和人交手。他今夜就亲自验证一番。 她摆出懒得再看的样子,哼道:「知道了,你穿上吧。」 李虚白没有听话,径直走到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颊转过来,让她面对他,「你不摸摸看?」 青檀今夜可是滴酒未沾,怎么可能做到像昨夜那样坦然豪放,她无法自控的脸红起来,嗔道:「不用。」 李虚白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掌放在自己胸口,「昨夜你喝多了,今日你滴酒未沾。你看过了,确认了,不能再翻脸不认。」 话音落下,他伸手托着她的后腰,把她按贴到自己身上。 两人近在咫尺,她甚至能感到烫人的气息,从头顶落下。青檀心慌意乱地抬起头,发现他眸中烧着如水又如火的一团亮光,这光让人心软又心乱。 他不必再韬光隐晦,不必再隐藏真心,经过生死豪赌,沙场征战,他仿若一把咄咄相逼的利刃,锋芒直透进她心口。 贴在她掌下是他蓬勃有力的心跳,她有点慌乱地想要抽走,可是他紧紧圈住她的手腕,不容她抽走。 她说放手,没想到他不仅不放,甚至往下拉去,青檀平素都是虚张声势,万万没想到他今夜像是变了个人,竟胆敢做出这样的举动,惊地啊出一声,瞬即羞红了脸。 他今夜简直反了天了!青檀色厉内荏地斥道:「放开。」 李虚白一直被她欺负,被她调戏,从未见过她这样慌乱羞涩,今日终于有了反败为胜的快感,他愈发胆大,「你不是说,我就算出家你也要让我破戒么?你是在骗我?」 青檀不得不说没有。 「你只说不做,不就是在骗我。」 青檀已经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脸红如霞,李虚白也不比她好多少,脸色仿若酒后浓醉,但是他不像以前,被她调戏只会羞涩闪躲,他今日依然羞涩,但不仅不躲,还充满了攻击性。 他不知道他这幅样子对青檀来说有多新鲜,也有多勾人。他的那张脸一贯是高洁纯净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此刻却风流撩人,充满了情欲。 青檀心动神移的那一刻,腰身一轻,已经被他抱到了竹床上。 「你说过的那些话,我都记在账上。你对我开的玩笑,我都要一一兑现。」 他的手掌穿过她单薄的衣裳,握住她纤细柔韧的腰身,微微带着薄茧的手激起她肌肤的一阵战栗,他气息急促地问,「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不是在吹牛?」 想,还是不想。她自己都不知道,脑子比昨夜喝了酒还要迷乱。 她没有回答,他就当她同意。 他剥开她的衣裳,那块玉嵌在她的刀上还不够,他要把自己也嵌入她。在这个初夏月夜,让她永远记住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喘息。 青檀微阖星眸,与他十指相扣,绵绵夜风激起竹叶簌簌作响,盖住了她的一声惊呼,没想到他那么干脆利索,直接一剑穿过。 最初不适的惊喘和随后的欢愉低吟,都被他吞入腹中,肌肤紧贴带来难以言说的安宁和充实,落寞和孤寂都被他填满。她放纵自己沉沦下去,也纵容他激烈的侵占。 一夜缠绵,不知今夕何夕。 青檀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李虚白正撑着头,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真是奇怪,一夜辛劳,他竟然丝毫没有倦意,反而生机水灵,彷佛被雨水清洗过的修竹,清俊异常,身上还有一股清新好闻的淡淡清气。 她有些羞涩地拉了拉被单,「你洗过澡了?」 「嗯,我也替你烧好了水,一会儿我帮你洗。」 青檀裹着被单准备下床,李虚白一把她搂回来,让她靠坐在他怀里,手里也不知道从那里变出一张大红色的婚书。 「我怕你醒了不认账。已经写好了婚书,也替你按了手印。」 青檀看到上面的手印,又好笑又好气,「什么叫替我按好了手印!你无赖。」 李虚白拒不承认,「谁让你先招惹我,木已成舟,你不能不认。」 青檀咬牙,「你倒打一耙,昨天是你主动。」 李虚白反问:「前天晚上呢?」 青檀强词夺理,「我喝醉了。」 李虚白又问:「那花船上呢?」 青檀语塞:「……」 李虚白又细数了几次,列完她的「罪证」,正色道:「你仔细想想,那一次不是你先动手?我昨夜实在是忍无可忍,反攻了一次而已。」 青檀哼道:「这一次反攻大获全胜,未必也太便宜你了。」 他圈着她的腰,柔声道:「我以后一辈子都让你胜,好不好?」 听上去很诱人,青檀看着他的脸,又看看他的身材,将婚书合起来,半推半就地认了。 嫁给他也不错,他能看到她的痛,懂得她的好,知道她心里想什么,要什么。 他是知己,也是爱侣。白驹过隙的一生,有他相伴,看云起潮生,也很好。 PS:全文到此结束,特别感谢几位老朋友,你们的ID已经陪伴我十年之久。每次不论我写什么题材,即便文案不知所云,文名一塌糊涂,你们也会给我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从第一章追文,给我留言打分。对我来说,每一次写文就像是交一份答卷,你们就是我的阅卷老师,希望这次是一份及格的卷子。不及格我会继续努力,再次感谢你们的鼓励和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