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宠夫手册(重生)》作者:燕图南 文案 当白骨盛开鲜花,血泪汇成挽歌。 重生的意义是什么?渡尽世间所有戾气。 还有...我想见一见那个如明月般的少年。 一日心期千劫在,后生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纳兰性德《金缕曲》 【腹黑深情老婆奴攻×坚韧强大孩子控受】(强强1v1 He) (温馨提示) 1,1v1攻受只钟情彼此。 2,文中异兽取材自《山海经》 3,配合花语食用更美味。 4,单元剧,第三卷为少年篇,可以先看。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真(千云),宴重明 ┃ 配角:沉离,玄音,姬无行,曲游春 ┃ 其它:燕图南 第1章 楔子 宴山,镜灵宫。 一阵轰隆巨响,接着便是排山倒海的风雪肆掠,万里雪山连绵,云气蒸腾。巨响过后,天地间一片银白、寂静。 一个墨色身影在风雪中踽踽独行,雪落无声,落到他身上三尺,自觉消失,片刻,那身影隐入雪山后的楼阁。 “君上,君上,可是您出关了?” 一个蓝衣青年急急走进来,看见书案后正提笔作画的冷漠仙人,问道。 不待回答,又追问一句:“君上,您的身体可是无碍了?” “并没有。”墨衣仙人一心都在手里的画上,并未抬头,随口作答,声音泠泠,清寒如外间的冷雪。 “那君上为何此时出关?”蓝衣青年万分不解,来到案前。 “一直闭关,实在太过无趣,出来透透气。”墨衣仙人无所谓的解释,手中笔墨肆意挥洒。 蓝衣青年无语良久,见此,墨衣仙人淡声问一句:“渡云,你的琴呢?” “啊,在后山!我听到巨响连忙过来……我的琴!”向来琴不离身的蓝衣青年这才反应过来,拔腿就要回去找琴。 “站住。”那蓝衣青年在仙人简短的两个字中收住了脚。 “唉,渡云啊,你向来爱琴成痴,琴艺天赋也是无人能及。只是你整日弹奏,不会觉得无趣吗?就算琴是你的心上人,也没有成天抱着的道理啊。”那墨衣仙人语重心长的说道,然后又蘸了朱砂,继续挥毫。 “是,君上教训的是。可我的琴艺皆为君上所授,自是不敢懈怠。”那叫渡云的蓝衣青年低眉敛目虚心受教,但他显然不能认同有琴不练虚度光阴的理由。 “我授你琴艺,只为怡情,并非要你终日苦练,那样,岂不是失了初衷吗。罢了,既然我今日出关,你就歇息一天吧。” “是。”蓝衣青年低声应道。 “君上,这画中是何人?”蓝衣青年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发现画已成型。 洁白的宣纸上,是一位俊美男子,著潋滟红衣,卓然风华。 画中男子赤足站在山石之上,墨发随意披散,长至脚踝。他精致的五官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眼睛。 眼神是一往无前的狠厉决然,眼尾却挑起一抹妖娆昳丽的弧度。 红衣繁复,墨发飞扬。 像是一个从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艳鬼,又像是一朵人间四月里盛开的朱红牡丹花。 “我也不知这是何人。”墨衣的仙人瞪着画中男子,一脸困惑。 “这……”蓝衣青年更是诧异了,接着问道:“君上既然不识此人,又为何能记得他的模样?” 蓝衣青年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忧,莫不是君上闭关期间,记忆出了问题。 墨衣仙人立即否定了他的担忧,笃定道: “并非记忆出了问题,也不是我记得他的模样,我并不曾见过他。” 不等蓝衣青年再问,墨衣仙人继续道:“我闭关期间,一直沉睡的六合尘缘镜忽然有了动静,我查看一番,发现镜中一直映出此人模样。” “六合尘缘镜?”这下蓝衣青年更是不解,六合尘缘镜虽可照八荒六合之内的万物,但却需人为以灵力开启,从不会无端映照。 “唉,想不通就不想了,那破镜子也活了上万年,老朽了不灵敏了也说不准。不过,这人生的倒是不错。”墨衣仙人摸了摸画上墨迹,发现已经干了,准备将画收起来。 那边蓝衣青年跟没听见似的一语不发,实际上比起这里,他还是觉得去后山练琴更有意思。 “渡云啊,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墨衣仙人早就发现青年的百无聊奈,又故意问道。 本以为外间万事清平,不料还真有新鲜事。蓝衣青年声音刻板:“过几日就是龙煜殿下同西海千雅神女大婚的日子,天界许久未有喜事,天帝准备大办。” “咦,龙煜要成亲了吗。如此,我们可得去看看,一直待在镜灵宫也确实没有意思。”墨衣仙人收了画,颇有兴致。 看着身旁明显情绪不佳的青年,墨衣仙人率先走出门去,好心道:“走,去后山,我帮你找琴。” 蓝衣青年听说这话,顿时来了精神,连忙跟了上去。 一、 苍梧之海 第2章 天宫婚宴遇故人 天历八月十八,大吉。易纳采,易嫁娶。皇皇灵眷,穆穆神心。 西海一族的神女千雅同天族的龙煜殿下就定在这一日成婚。 消息一出,四海同贺,各路仙君早半年就开始筹备贺礼,忙的不亦乐乎。要知道,天界整整三千年不曾有喜事了。 天帝共有两子,大婚的龙煜殿下,乃天帝次子,承储君位。他与西海的神女千雅青梅竹马,相识于微。但两人情路坎坷,一直到三千年后,才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此次大婚,最让人津津乐道翘首期盼地却是天帝的长子——重明殿下。 身为长子,却性情淡泊,主动放弃储君之位。自幼拜在九重天外隐世神尊南华门下,长居宴山镜灵宫,以“宴”为姓,取仙剑“重明”之名。 镜灵宫的宴重明,人人敬称一声宴山君。 三千年前,魔族入侵,那真是一段天昏地暗山河崩阻的日子,危难关头,南华神尊携其首徒宴重明挽救三界于水火。 那一战,宴重明一剑斩魔尊,一剑封魔界,一剑辟从极之渊。重明三剑流传后世,为人乐道。而当初那些罪大恶极之人连同魔族余孽统统被关进从极之渊,永世不得出。 而那一战,三界伤亡惨重,宴重明的师父南华尊者就在那一役中陨落,令人痛惜,宴重明从此封闭宴山,闭关三千年不出。 如今三千年过去,龙煜殿下大婚,而作为兄长的宴重明终于出关。宴山君出关的消息传来,四海振奋。无论如何也要借此次参加婚宴的机会,一睹那等传说中大人物的风采。 “听说当年的罪魁祸首就是西海一族的人,现在天族却与西海联姻,可见龙煜殿下情深似海。” 外三殿的廊下,坐满了来参加婚宴的仙君。由于来宾实在太多,天宫大殿又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低些级别的仙君就只能往后坐。人一多,免不了窃窃私语。 “嘘——小点声儿,那人我听说还是神女千雅的胞弟。”一个仙君手拿折扇,掩面小声接话。 “她那胞弟,身世不堪,自幼工于心计,奴颜谄媚。哄得泽西王来跟来天界学艺,却为重明殿下所厌弃。他怀恨在心,私下勾结魔族,祸乱三界。”有知道内情的义愤填膺,如此罪大恶极之人,差点害得三界颠覆。 “可不是吗?他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放过,毁祖陵,屠圣兽,打开禁忌之门……”,话一起头,人人愤怒。连祖陵都销毁殆尽,实在令人不齿。 “如此祸胎逆子,人人得而诛之。”一个温润的声音传来,清晰又明朗。 这声音实在是毫不避讳,就这样响在众人身后,众仙君顿时禁声,闻声去看。 只见廊下随意坐着一人,白衣素面,柳枝束发,却是少见的俊美。此时他面上含笑,手里端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浑身尽是自在逍遥的洒脱。 众人心里一惊,如此人物,怎么刚刚都没注意到。 “这位仙僚,还请慎言。”一人上前小声提醒。 “怎么?说小点他就不是祸胎逆子了么?”那人又倒一杯酒,看着众人的眼睛似笑非笑。 “毕竟也是神女的胞弟……”有人担忧,这人怎地如此张狂,这种事也是能拿到台面上说的吗。 “哼,神女的胞弟,他可没把神女当姐姐,如此六亲不认之人,还好死了。”那人站了起来,哂然不屑。 他一起身,众人才发现那人也并非白衣素简,他腰间挂了一只黛青色的海螺,巴掌大小,晃晃悠悠,甚是醒目。 见过佩戴玉珏的,佩戴璎珞的,还有佩剑的,倒是从未见过有人挂一只这样普普通通的海螺,真是太普通了,就像是海边随手捡的。 “也不是死了,只是被宴山君关进了从极之渊。”一个仙君上前解释。 谁知那人眉头一挑,声音也低了几度:“那不是死了是什么?难不成还有人从从极之渊里爬出来吗?” “自然没有。”刚才解释的仙君被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戾气所憾,身体不自觉的发颤。 正在这时,一个十三四岁的黑衣少年走上前来,直接伸手拿走了那白衣人手里的酒盏,笑道:“师父,你可别喝的太多了。” “臭小子,又疯到哪里去了。”那人仿佛瞬间换了一副面孔,刚刚还阴晴不定的眼睛,如今满是宠溺。 看不出来,这人都有孩子了。虽说是师徒,明眼人一看,都猜测是父子。就是单看长相,也有三四分相似。不过若说是兄弟俩,也有可能。 “师父,我只是来看看你。你少喝点,我去找玄音君了。”那少年风一般来去匆匆,眨眼又不就见了踪影。 “各位,你们继续。”那白衣人摆摆手,准备再倒一杯。 “这位仙僚,敢问仙府何处?”众人忍不住好奇,如此人物却是谁也没见过。 “仙府没有,在下孟婆庄少庄主,孟真。家住冥界鬼神渊。”那白衣人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 “原来是孟少庄主,久仰久仰……” 孟真没忍住,笑了出来,眼前一众仙君面色微红。 因为这所谓的孟婆庄少庄主,谁也没听过。冥界中人唯有帝临台的玄音君时常来天界上告公事。只是那鬼神渊,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众人面面相觑,交换神色,孟真浑不在意。 正在此时,一阵清越鸟鸣响在天宫上空。不及看清,只剩依稀青色的尾羽渐渐消失。长殿尽头,一人缓步而来。 “宴山君!”此起彼伏的惊叹,在那人踏上大殿之前,寂静无声。 前方那人一拢墨衣如画,容颜清寂。只是他的眼睛里全是凛冽的冷,漠然的凉,乍然看去,让人想起塞外的冰雪,冬夜的寒月。 众人心里一颤,均感到那份冷意。传言宴山冰雪万年不化,而闭关三千年的宴山君也几乎与冰雪没什么区别了。 外殿众人低头迎接,墨衣过处,一阵森寒凉意。其实仔细看,那墨衣也并非单一的墨,繁复层叠,暗纹流动,衣摆上竟然还绣有花纹,不知那是什么花。 孟真也低着头,不动声色的打量。他分明看到宴重明身后头发上还有没有化开的冰渣子,被殿内热气一熏,水珠泅湿了他身后那一小片衣服。 宴重明漠然前行,此间一切都不在他眼中,外三殿绵延几里,宴重明就要进入内殿,却忽然转过头。众人都还低头颔首,无所察觉。 可孟真瞬间感知,抬头看向那道锐利的目光,宴重明盯着孟真,眼睛沉沉如墨,细看的话,他眼中还有一丝诧异和探究。 孟真不动声色摸一把腰间的烟雨螺,若无其事移开视线。 宴重明少见的皱一下眉,抬脚往内殿去了。 熙熙攘攘,宾客落座。不多时,吉时将至。 天空鸾鸟拉车,彩云环绕。钟声响过八十一声,有凤鸣清越,一条金龙破云翻滚,饶着那金凤旋舞,天空水雾弥漫,微风吹过,凝成漫天花雨,飘飘洒洒,花瓣尽处,一对盛装的新人携手而来。 众人连忙起身迎接一对新人,龙煜殿下展颜微笑,眼里掩饰不住喜悦,吉服在身,更衬的他挺拔俊朗。身边的新娘虽蒙着盖头,却也看得出身姿婀娜秀美。两人越过层层宾客,往正殿走去。 忽然此时,天外一阵突兀之声响起: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如此美人儿,我要了,哈哈哈。” 声音清晰犹在耳畔,众人均被这声音弄得一怔,回过神来,一个曼妙红影儿已经伸手从龙煜殿下手中夺过新娘,抱在怀中,在众人反应过来之际,向天边掠去。 “放肆!”这威严的声音从正殿传来,约莫是天帝。 “千雅!”又急又惊,是龙煜殿下。 “姬无行!是姬无行!”有眼尖的反应快的大声指认。 然而更快的是一道墨色人影儿,在众人同时响起来的声音之前,宴重明已经掠出大殿。 恰此时,天空雷声滚滚,乌云翻腾,天宫的地面都在震动,有反应不及的已经摔成一堆,脚下大地正在坍塌。 一切发生不过瞬息之间,精妙而巧合。一对新人还在正殿之外,姬无行突然出现,掳走新娘,让众人措手不及。 然而紧要关头,谁也没料到镇守天宫数万年的剑墟坍塌了。 这可是关乎天界安危的大事儿,再没什么比赶紧查看剑墟更重要的了。宴重明在空中急转个身,立刻飞往剑墟,大殿众人反应快的连忙跟了上去。 一团混乱之中,孟真倚在廊柱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姬无行离开的方向,顺手拽住一个快要摔倒的小仙娥。他在考虑要不要去剑墟看看,忽然他意识到许久未见徒儿沉离的影子。 孟真心里一沉,有些不好的预感。略一思索,赶紧往剑墟的方向奔去。 剑墟在整个天界的最底层,封印此时已被破坏。靠近地底,剑墟外围,就能感到凌厉的剑气排山倒海而来。孟真慢慢往里走。 忽然,孟真感觉储物袋有些动静,他伸手抓出一节柳枝,原本翠色/欲滴的枝条儿,此刻却显得蔫巴巴的,散发出微弱的蓝光。 “沉离在里面。”孟真心里一紧,把柳枝揣回储物袋,顾不得啸然剑气,急切的奔进去。 不知拐了多少岔路,循着柳条儿微弱的蓝光,孟真终于看见一处敞亮的平台。前方黑压压一群庞然大物,不知是什么,聚拢在一起,似乎在推什么东西。 凝目看去,孟真倒吸一口凉气,那哪是什么庞然大物,那是有由数不清的魂魄聚拢而成,那群魂魄的中央有一处高台,高台之上是一把黑黢黢的长剑,那剑鞘已经生了锈,将剑原本的光华尽数掩盖。而那群由魂魄聚成的庞然大物正在用力推那座盛剑的高台。 孟真在那群魂魄中间,看见了被缠住的沉离。此时沉离双眼紧闭,几乎失去意识。 孟真毫不犹豫上前,伸手想把沉离从那堆魂魄里拉出来。 “你疯了吗?这些魂魄已经分不开了。”一个漠然的声音响在耳畔,一个人影儿掠过来适时拦住了他。 第3章 朝暮闻笛骨生花 孟真回过头来看着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的人,眼睛微眯,再看看幽魂里的沉离,冷静了下来。 “宴山君,还请不要阻拦我,我的徒儿在那群魂魄里,我是肯定要救他出来的。”孟真平静的说道。 “你认识我?” 宴重明盯住孟真,眼神锐利,试图找到一点不一样的蛛丝马迹。 “九重天外,宴山镜灵宫主人宴重明,闭关三千年,近日终于出关的消息三界谁人不知,无人不晓。当然,这些都不重要,眼下我必须救我的徒儿,他生来魂魄不稳被人控制带到这里来了。你若是帮忙就尽快,若是旁观就请让开。”孟真看着阻拦在面前的人,有些生气。 “原来如此。”宴重明声音冷漠,主动退开了身形。 孟真不再管他,专心思考该如何把沉离拉出来。 忽然听到一声剑鸣,孟真连忙看向身旁,只见宴重明手中已多了一把泛着清冷白光的长剑,剑身修长,剑刃泛着冷光,出鞘而鸣。剑柄的末端却神奇的坠着两根颜色鲜亮的羽毛,一青一红,违和的很。 那剑孟真是认识的。传说中的仙剑重明。三千年前一剑斩魔尊,一剑封魔界,一剑辟从极之渊。重明三剑如同他的主人一样,都是后世里人人争相传颂的传奇。 眼看着宴重明就要挥剑,孟真赶紧过去拦住他,“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送这些幽魂去地狱。”宴重明语气森然,盯着那快要被推倒的剑台。 孟真很明白这个地狱肯定不是去冥界,而是让他们魂飞魄散。沉离还在里面,这绝对不行。 “你不能这么做!”孟真急切的上前阻止。 “让开!这些已不是普通的魂魄,它们被人灌注了魔气,必须尽快消散。”宴重明一把推开孟真,再次挥剑往那团魂魄上斩去。 由不得半点考虑,孟真右手聚起灵光,曲起左手手肘,将右手的灵光灌注到左手肘关节骨处,顷刻便从那里抽出来一根森森臂骨,注入灵气的瞬间化作一根白骨长笛,骨笛的末端绽开一朵七瓣的绿花,晶莹剔透,生生不息。 孟真瞬间移到那团魂魄面前,挥手挡住迎面而来的重明剑。白骨笛上花瓣绽放,散发丝丝绿光,灵力宛如三千世界星辰浩瀚,无穷无尽,那绿光缠绕住重明剑,化解了锋锐凛然的剑气。 孟真感觉整个右边手臂都有些发麻,真不知道假如对方再来一剑自己还能不能挡得住。 “宴山君,还请不要冲动。”孟真强忍住丹田处翻腾的气海,慢吞吞的说道,末了,又加一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重明剑鸣声已歇,滔滔剑气居然消弭于无形。眼前的情景诡异又邪气,宴重明皱了皱眉,心中已是波澜不止。 他不由眯起眼睛,仔细打量面前的人。身上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衣,头发参差不齐,散在肩头,形容清雅俊美。主要是他神情淡淡,目光温润,眼尾是恰到好处的弧度,无一丝昳丽,也无半点妖娆。与六合尘缘镜中人,像,也不像。 眼前这是一个如玉君子。周身既无魔气,仙气也是浅淡,气息干净而纯粹。 宴重明似乎愣了片刻,看着近在咫尺的骨笛,好久才道: “朝暮闻笛?” 他已经记不得是在哪里的古书上曾看到过关于这种武器的传说,只因为是传闻,因此后面的注解也只有八个字:白骨生花,血泪成歌。至今仍不知是何意。只是看见这一幕颇为邪气的白骨生花,才想到那传说的武器,无疑威力是强悍的。 “果然名不虚传。” “宴山君谬赞了。” 孟真见宴重明收了剑,也不多言。右手灵光流转,便将那骨笛收回手臂之中。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孟真抬眼看去,是玄音过来了。 “孟真,找到沉离了吗?”玄音在一堆的岔道里来回打转,好不容易才走出来, 猛然看见眼前这一大团聚堆的魂魄,有些懵了,眉头皱的死紧。 “找到了,就在那堆魂魄下面。我已经想到把沉离拉出来的办法了。” 孟真连忙用尚有知觉的右手拿出储物袋,可一只手却怎么也拿不出袋子里的镇魂柳。孟真都伸嘴去扯那储物袋的封口了,一只修长的大手突然出现在视线里,拿走了那只储物袋。 孟真一时有些愕然,愣在哪里。直到宴重明打开那只储物袋的封口,递到孟真面前,问道: “你要哪个?” “镇,镇魂柳。谢谢。”孟真赶紧抓起那只有些蔫巴巴的镇魂柳,又连忙抓过储物袋挂回腰间。 “玄音,你有什么办法能暂时定住这些魂魄,我才好把沉离唤醒,拉他出来。” 玄音了然,从怀中摸出一枝灼然盛放的彼岸花,注入灵力。彼岸花落地疯长,瞬间,剑台的周围盛开一片如血花海,花枝交缠,花香袭人,随着香气的深入,那些魂魄的动作慢了下来,另一边已经停止不动了。 酆都帝临台的主人,彼岸招魂,足以召唤三界各种魂魄。 孟真也从镇魂柳上摘下一片还算葱绿的叶子,注入灵力,放在唇边试了试,一支轻快又婉转的调子飘了出来。 这是沉离小的时候,每次伤心闹着要找娘的时候,孟真吹给他听的,他每次听完都会破涕为笑。大些的时候懂事了,不再闹着找娘了,却喜欢缠着孟真让他教自己这首曲子。沉离应该是很喜欢这首曲子。 果然吹了一会儿,沉离安静下来了。他不再无意识的乱动,趴在那里,叫了一声师父。 孟真每吹一会儿,就停下来和沉离说些平时师徒俩常说的话。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娓娓诉说,最是安抚人心。这一招果然有效,沉离不停叫着师父,眼睫微微颤动,似乎就要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孟真正待加一把劲的时候,玄音那边的魂魄躁动起来,仿佛试图冲破禁锢,沉离也不安起来。 宴重明在一旁看着这情形,忽然走上前去,往高台上的那把剑灌注了一些灵力。躁动的魂魄重新被压制。孟真也加快了吹奏曲子。 沉离在睁开眼睛喊师父的那一刻,孟真瞬间将他从魂魄堆里拉了出来。 沉离虚弱的倒在孟真怀里,软软的叫了声师父便晕了过去。 “玄音,快点消散这些魂魄,不然就来不及了。”宴重明握住剑台上的那把剑,不停的以灵力压制。 玄音立刻割开食指,在花瓣中滴下一滴血。瞬间那些细长花瓣极致怒放,咔擦作响,如烈焰燃烧,将那些魂魄焚烧殆尽。 魂魄消散的瞬间,整个剑墟都颤动起来。四面八方都是被震碎的石块,不停往下落。孟真刚给沉离输了一些灵力,就意识到糟了。那些魂魄消散,剑墟重新被封印,出口将自动关闭。三人似乎同时意识到这个问题,宴重明放慢了灵力的输入,可那剑台就快要稳定了。 孟真瞬间分析了可行的途径,剑墟还要继续有人封印,可还要在全部封印之前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出口。联想到刚才玄音找进来时的那个令人汗颜的速度,孟真几乎立刻就做了决定。 孟真抱起沉离放到玄音怀里,道:“你快带着沉离出去,我还能坚持一会儿。” “孟真,还是你先出去吧。我与宴山君守住这里。”玄音一向与孟真交好,自是不愿自己先走。 “路痴!别废话了!赶紧的吧!”孟真推了他一把,毫不留情的道出事实。 玄音顿时无言以对,他还真是路痴没错。趁着还有时间赶紧找路,留在这说不定误事,玄音不再废话,抱着沉离赶紧出去了。 宴重明全心都在封印剑墟之上,孟真除了要清理掉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飞沙走石,心里还在仔细的回响刚刚进来时走过的那几条岔路,怎样才能在出口封闭之前以最短的时间出去,可是想来想去,还是有两条记不清,那时候急着找沉离,都是跟着镇魂柳的蓝光走的。 “你觉得这把剑怎么样?” 孟真正急的焦头烂额,却听到宴重明忽然开口询问,语气平静的仿佛在问:你吃饭了吗? “还好……”孟真敷衍的回道,随手劈开了一大块落下的碎石。他满心都想那两条路哪一条在前,哪一条在后。 “噢?这可是神剑七星龙渊啊。”显然宴重明对这种闲聊很有心情。 孟真眼下焦头烂额,竟然都没发现宴重明一改往日冷清,变着法子找他说话。若是换个人在这里,必然震惊不小,向来漠然的宴山君竟这般寻人聊天。 “你说,这把剑下镇着的是什么?”宴重明又问一句。 “宴重明!你还有完没完了?不管这把剑下面镇着的是妖魔还是别的什么鬼怪,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对了,有关系的!再不想办法出去,这下面镇着的就该是我们俩了!” 孟真终于没忍住了。带上情绪说话,语速有些急迫,嗓音嘶哑,说完就发觉喉咙里火辣辣的还有些血腥,他赶紧闭上嘴不再言语。 看着那张冷漠的脸,忽然想上去揍两拳是怎么回事? 不不不,这是不对的。孟真猛然惊醒,觉得自己入妄了。自己怎可如此易怒?三千年一瞬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我们该出去了。”宴重明见孟真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刚刚那急躁的情绪肯定是没了。 孟真平复心绪,抬头去看宴重明,只见他一只手里拿着一个莹白的珠子,拳头大小,另一只手握着剑在剑台的一边凿孔。 “这是什么?”孟真有些好奇。 “灵珠。” 宴重明将珠子放在凿好的孔里,等灵珠里灵力散尽,剑墟就会完全被封印。 “可是,这很快就要消散了,我们来得及吗?”孟真有些怀疑,何况他还有两条路没记住。 “走吧。我记得路。”宴重明将灵珠放好,随手招出重明剑,率先上去,见孟真还站在那儿发愣,伸手将他拉到剑上,往剑墟外飞去。 站在剑上,孟真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你说,你记得路?” “我来过。” 怎么不早说啊!亏我心急如焚,孟真一时无语。宴重明在前方专心御剑,冷不防问了一句: “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孟真愣了一瞬,转而神色淡然:“见过的,先前在天宫。” 宴重明知他说的是大殿之中的对视,但他却总觉得不仅仅是这样。可他又没有失忆,确实不曾见过。而眼前的人也没有使用幻术,他的面容是真的。 第4章 有美人兮姬无行 御剑速度很快,身后是道路合并淹没的巨响。 等他们终于重见天光,门口乌泱泱的一群人,除了龙煜殿下那边着人寻找神女千雅的下落,那些来参加婚宴的仙君基本还没走,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天宫差点塌了,紧要关头谁好意思走了,纵然帮不了什么忙,等结果也是好的,再者不是还有宴山君呢,完全可以放心。因此之前那些跟着往剑墟跑的仙君,也只是做做样子,一发现不妙,就赶紧撤出来了。 宴山君一出来立刻就被众人围在中央,各路仙君围着他询问剑墟的具体情况。孟真早就悄悄从飞剑上下来,看了一圈没见着玄音和沉离。他摸了摸腰间的烟雨螺还在,毫不费力的从人缝里钻了出来。 孟真思索着这回儿玄音当是带沉离疗伤去了,正走着,手臂被一人拉住。 “少庄主,玄音君让我在这儿等你回来,他带沉离先去游春宫了。”孟真回头见是孟婆庄的侍女孟戈那丫头。 孟真一路跟着孟戈,小丫头熟门熟路的带他穿过云海宫墙,最后在一座巍峨富丽的宫殿门口停下来,殿内亭台楼阁矗立,布置讲究,园内还有一片虞美人花正开的肆意。 刚进殿门,就有一人迎了出来,来人一身浅黄衣衫,玉冠束发,手里还握着把折扇,满面笑意盈然,如同人间那些世家公子般上前施礼道:“这位就是孟真少庄主吧,闻名不如见面。在下曲游春,经常听玄音兄说起你,今日一见,果然气质卓然。” “游春君谬赞了。”孟真连忙学他的样子回了一礼。这位游春君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性格随和,人缘极好。待人谦逊有礼,让人如沐春风。难怪孟戈那丫头只见一面就追过来了。孟真撇了一眼身旁的孟戈,那丫头悄悄对孟真眨眨眼睛,先一步进去了。 孟真跟着曲游春进到内殿,一进门就看见窗边的矮塌上,沉离昏迷不醒,玄音正在给他引渡灵力。 见孟真进来,玄音并未停下手中动作,扭头对孟真道:“幸好他身上有镇魂柳,内伤不至于太严重,只是他身体里还有一部分魔气,我先帮他恢复内伤,然后再拔除魔气。沉离生来魂魄不稳,光靠镇魂柳,终究不是办法。” 孟真了然,看着昏迷中的沉离,脸色脆弱苍白,那双总是灵光闪动的眼睛如今也颓然紧闭。他叹了口气,忽然道: “等他醒来,我便想办法带他去一趟镜灵宫,听说那里有固魂的灵泉。” 玄音本想说镜灵宫向来不许外人入内,但看孟真似下了决心,也就不再多言,当下专注为沉离疗伤。 一连持续三天,孟真和玄音合力施救,沉离终于醒了过来,他睁眼看见孟真,糯糯的喊了声“师父。” 孟真见他整个人都似瘦了一圈,声音也不如以往清亮,心中一片心疼。孟戈连忙奉了茶水上来,孟真端过来喂了沉离喝下,瞧见一旁三天不曾合眼的玄音,歉然道: “玄音,此次多亏有你,感谢的话就不再多说,你赶紧去歇息吧。” “我得尽快回酆都,此次出了意外,那些魂魄是回不去了。”玄音站起身,理了理弄皱的衣裳。去外间同曲游春告辞,回酆都去了。 沉离刚醒来,就有些待不住了,孟真见他躺久了难受的模样,就要扶他起来。外间忽然传来说话声,似乎又有人来了。 孟真刚把沉离扶起来,来人就进入内殿。孟真有些诧异,居然是宴重明,他径直走到塌边,身后还跟着一位蓝衣青年,那青年神情冷傲,身后背着一把古琴。只是让人不解的是,那蓝衣青年本是跟着宴重明进来,待看见孟真的那一刻,似乎显得特别惊讶,然而也不过瞬间,就恢复了面无表情。 孟真一时有些莫名,正要起身打个招呼,还没来得及出声,胳膊又被沉离抓住了,然后只见他指着面前的宴重明激动的道:“姬,姬无行!” “……” “……” 孟真揉了揉酸痛的眉心,拉下他激动的手指,慢慢和他解释:“沉离,这位是宴山君。” “什么?宴,宴山君…他不是姬无行吗?怎能不是姬无行呢…明明长的那么好看…”沉离还在那里自以为的小声嘀咕,末了还加一句:“宴山君是位老人家啊。” “……” “……” 孟真觉得自己一张老脸都要被这不成器的孽徒给丢尽了。 转眼一瞥宴重明神色,见他似乎并未生气,还朝他挑了挑眉。孟真只得讪讪开口:“宴山君……” “他可是好了?”宴重明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沉离,淡声问道。 孟真这才反应过来宴重明是问他沉离的身体,连忙应道:“已经无碍了。” 他本以为宴重明已经回镜灵宫了,到时候找他肯定要费一番功夫,如今他既然还在这里,想到自己的打算,孟真当下不再犹豫,道:“宴山君,不知可否移步?我有一事相求。” 宴重明倒是没料到孟真要求他什么事,当下也不言语,看了他一眼,抬脚往外走,孟真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孟真跟着宴重明出了游春宫,不知要去哪里。他之前在剑墟耗费了不少灵力,接着又为沉离疗伤,也是三天三夜不曾合眼,他感觉十分疲惫,脑袋都有些昏沉。正走着,前方宴重明忽然停下来,语气平淡, “何事?” 孟真一时没注意差点撞上去,连忙住了脚。才发现此处是游春宫外的一处廊亭,十分安静。只是他刚才晕乎乎的并没听见宴重明说话,因此他看向宴重明的眼睛有些茫然。 “我是问你,有何事相求?”宴重明只得又低声问了一遍。 “那个……”孟真这才清明过来,连忙理顺思路,真诚的对宴重明说道:“宴山君,是这样的,我的徒儿沉离,他出生时遭遇意外便一直有些魂魄不稳,我听说镜灵宫有可以固魂的灵泉,想求你带他回镜灵宫。当然,我也知道镜灵宫外人不得入内,只求你能帮这个忙,无论以什么条件作为交换都可以,只要我能做到。” “什么条件都可以?如果是你的命呢?” 宴重明忽然走近一步,盯着孟真语气淡漠的问道。 孟真倒没想到宴重明是这样的条件,一时有些惊诧,抬头看见宴重明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觉得那锐利的目光中满是漠然的冷冽,看一眼,能凉到心底。他被那双眼睛盯的发秫,竟然不能利落的一口答应。只得呐呐道:“自然,自然也是……” “不必说了。”宴重明忽然打断他。接着又道:“我随口说说而已,至于什么条件么,以后有你兑现的时候。” 这是答应了?孟真抬头看宴重明那张冷漠的脸,没想到他就这么答应了。本以为还需大费口舌,以他的嗓子,他可是很担心长篇大论的劝说的。一想到沉离终于可以摆脱那些磨难了,顿时神清气爽。 “别高兴的太早了,什么条件我还没想好,你还是要有点准备的好。”宴重明淡声提醒。 “好好好,宴山君,你说什么都好,我都会竭力完成。”孟真笑眯眯对宴重明道。他难得这么开心,正要和宴重明多聊几句,忽然一阵急促钟声响起,这是天界的示警传音,遇到紧急情况才会响起。两人连忙赶去天宫大殿。 正殿门口,已经围拢了黑压压一群人,吵吵嚷嚷,个个义愤填膺。 待走近了,才发现人群中央围着一个神情懒散不耐的红衣人,那红衣人左臂弯里还搂着一个面容绝美的姑娘,只是那姑娘脸色有些苍白,行止不能自主,只得依靠着红衣人。反观那红衣人,精致绝伦的一副好相貌,神情散漫,嘴角挂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无一处不散发惑人的气息,仿佛他看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又仿佛谁都没看,只让人恨不得想要他的目光全部停在自己身上。 “姬无行!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来……”一位仙君微楞片刻,冷着脸挣脱了那惑人的气息。 “大婚之日掳走神女,你是打算与整个西海和天界为敌吗!” “天界可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 众仙君皆为自己刚刚的失态愤怒不已,七嘴八舌叫嚷起来。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姬无行始终浅笑不语,待周围的的声音小下去了,他才曼声道:“我这不是把神女送回来了么。” 然后睨了众人一眼,又低头摸一把怀里的姑娘。语带轻薄的调笑:“哎呀,都怪我一时急迫居然看错了人!这小美人儿自然是娇滴滴的惹人爱,唉!可惜啊,是个姑娘!” 他一边调笑一边低头凑到那姑娘耳边低语了一阵子,眼见那姑娘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脸色惨白,若非不能动,这会儿恐怕是跌倒在地了。姬无行诡异一笑,伸手把怀里的姑娘推了出去。 众人措手不及,眼见神女就要被被推倒在地,孟真站在前方,一个伸手,将那姑娘接住了。 待众人反应过来,皆被姬无行这嚣张至极的举动气白了脸,有眼尖的看见孟真身后的宴重明,顿时犹如被狂风暴雨压弯了腰的竹子突然有了支撑,吵起来又有了底气。 “龙煜殿下已经去西海了,不日就要联合天兵踏平你苍梧之海!” “天界如今已是戒严,今日叫你插翅难逃!” …… “噢?是吗。你说说看,我今日能否走出这天界?”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姬无行哂然不屑,看了一眼靠在孟真怀里双眼茫然的神女千雅,漫不经心的询问。 孟真感觉怀里的姑娘瑟缩一下,却仍是牙齿打颤道:“让他,让他走吧。”坚持说完这句话,耗去了她全部力气,终于身体一沉晕了过去。 众人本都义愤填膺,今日难得出奇一致的针对同一个目标,正要团结一致捉拿姬无行,不料神女的一句“让他走吧。”另众人皆愣在当场,一些心思活络的不免怀疑:神女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失踪的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不可说的事情,或者神女已经对姬无行暗生情愫……可是不对呀,这些天,私下里可都传闻姬无行是喜欢男人的。这么一想,就更是无解了,同时也更加对姬无行鄙夷不屑。 从神女晕过去那一刻,孟真就没再注意周围众人神色,他皱了皱眉,低头看着怀里沉睡的神女千雅,她面色苍白,眉心轻蹙。也不知姬无行说了什么,吓的她花容失色。孟真打算输一些灵力查看她身体是否有恙,突然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 “我来。” 听到这声音,孟真抬头,宴重明伸着一只手,看着他怀里的神女。 “哦,好。”龙煜殿下正因为神女失踪去了西海,此时不在天界,他一个男人着实不好这么抱着人家的妻子。况且已经有不少仙君开始上下打量他。而宴重明就不同了,他是天界人人仰视的前辈仙尊,无论做什么,都是一派浩然正气理所应当的长者之风。孟真连忙把神女交给了他 。 宴重明接过神女,转身送到旁边的曲游春手里,吩咐道:“你将她送去青琉台,着人照顾。” 孟真:“……” “哎哟,我倒是不急着走了。” 人群中的姬无行忽然轻笑一声,惹得众人重新看向他。而他则笑嘻嘻的看着孟真,道:“我本来还打算来看看龙煜殿下,现在倒不必了,我忽然发现此处有美人儿甚合我心意。” 说罢似乎就要过来拉孟真的手,孟真不动声色退后一步,盯着姬无行眯了眯眼。周围众人听得姬无行这番言辞,顿显鄙夷之色。 姬无行也不以为意,又看看孟真身后的宴重明,轻笑道:“哟哟,原来美人儿不止一个,这边还有个大美人儿,都跟我走吧。” 宴重明面无表情,冷漠的瞥他一眼。 结果姬无行居然夸张的走近孟真,道:“哎呦,那边那个虽美可是太凶了我不喜欢,我还是喜欢你。我保证你去了苍梧之海,我天天都只陪着你一个,你喜欢什么,我都为你寻来。怎么样?跟我走吧。” 孟真耐心听完,盯着姬无行那双促狭的眼睛,微微笑道:“好,等我交代点事情就跟你走。” 姬无行的笑容忽然有些凝固,正要再说,那边传来宴重明冷淡的声音:“既然如此,我也走一趟。” 姬无行:“……” 第5章 三人行必有我夫 众人听宴山君这一句,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毕竟姬无行放浪形骸言语无忌,听着听着就习惯了,可宴山君这…… 孟真径直走到人群后面,看到被孟戈扶着的沉离,和他解释了此番他会跟着宴山君回镜灵宫固魂一事。沉离有些舍不得师父,孟真和他讲了利害关系,又安抚了他好一会儿,沉离才勉强答应了。 正要走,又被沉离拉住了袖子,见他似有话说,孟真弯腰凑到沉离身边,沉离想了一会儿,小声道:“师父,你此次为我疗伤耗费心神,是不是该回引梦湖歇息了?我担心你的身体……” 孟真拍拍沉离的肩膀,安抚道:“别担心,为师心中有数。此番去苍梧之海是要查清一些事情,很快就回来。” 沉离终于放下心来,接着又紧张嘱咐:“师父,你一路小心,特别那个姬无行,当心他觊觎你的美色。” “说什么呢,臭小子!”孟真被他认真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朝他额头敲一记。拉着他来到宴重明面前,道:“宴山君,有劳了。” 宴重明看一眼沉离,朝身旁的蓝衣青年吩咐:“渡云,带他回镜灵宫,他魂魄不稳,送他去灵泉沐浴。” 一直跟在他身侧的江渡云听到这话,有些吃惊,道:“君上,这不妥……” “无甚不妥!”宴重明冷声打断他。 说罢,就要同姬无行一道去苍梧之海。 “等等!苍梧之海不是那么好进的,一次只能带一人,大美人儿稍安勿躁,我下次再带你去。”这边的姬无行终于沉不住气了,妄图减少麻烦。 “怎么,你怕了?你此次不让我去苍梧之海,只怕你走不出天界,况且,我怀疑此次剑墟封印一事与苍梧之海有关,大婚那日你出现的如此巧合,若说没有嫌疑,你能说服你自己吗?”宴重明淡声道。 姬无行一时哑然,盯住宴重明,片刻,一迭声道:“好好好,都一块儿走吧,我姬无行还没怕过谁!既然美人儿都上赶着追随,我哪有不应的道理!我简直求之不得!” 姬无行颇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觉悟,麻烦驱赶不尽,只好认命。他也知道那天剑墟封印松动的事,这只能说太巧合了。 围观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对宴山君更加钦佩之致,原来宴山君去苍梧之海是想查明剑墟之事,无论何时,宴山君想的都是天界安危,一时之间,刚刚那些想歪了的仙君惭愧不已。 眼见宴山君此行去苍梧之海,便不再有人敢上前拦住姬无行,先前那些嚷嚷要踏平苍梧之海的豪言壮语也都销声匿迹了,更何况,若真有那一日,也是相当棘手,因为除了姬无行自己出来,三界之内至今还无人知道苍梧之海的入口在哪里。 然而进不去,却又时常有人出来,而当那些出去的人再试图进去的时候,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路了。细问的话,也只是说,他们去留皆为自愿,而苍梧之海内究竟是个何等景象,一个个都如经历一场大梦,具体梦中经历何事,醒来却是全忘干净了。 人人皆知苍梧之海在南海之南,而它的神秘也就在这个“南”字上面。就是南到何处为止?南在哪里为算?均无人知晓。 然而此时的三人却是一路无话,御风而行。宴重明一贯疏离,自然不会主动找话说,姬无行大概还在纠结,在他看来,宴重明无论怎么看都算个麻烦,早知道就不出言戏弄了。孟真一路跟随,仿佛是陪沉离去了一处新发现的所在。 不过半个时辰就已至南海之滨,姬无行率先停下来,孟真和宴重明也只好跟着停了,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南海,深蓝的海水在日照下静谧幽深,海天相接,宛若被一面清透的镜子隔开,分不清哪个才是倒影。只不过海面上不时飞过三两只海鸟,偶尔还从空中俯冲而下,捕食海里的鱼虾。 见此情景,孟真有些不解,海面有风,按说施展御风之术没有问题,为何停了下来。 站在前面的姬无行似乎为了解惑般走到孟真面前,神秘一笑。 “用这个。” 说罢竟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只灵舟,灵舟遇水生长,直到变成一艘通体银白的巨型大船,船上帆已扬起,等待航行。 “怎么样?我的雪龙舟漂亮吧?”姬无行看向孟真的眼睛含笑,颇有些自得。 “漂亮是漂亮,可我们完全可以御风啊。这样行船,要走到什么时候?”孟真实在不解。 “哎哟,你怎么就是不明白我的一片拳拳之心呢?何故不解风情到如此!”姬无行竟然抚胸长叹,做出一派伤心欲绝的模样。 孟真见他那副夸张样子,也懒得再搭理他。那边的宴重明一直盯着海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孟真欲上前去商量对策,又听姬无行幽幽道:“人家还不是想和你多待些时候嘛,御风多么无趣。我的雪龙舟上面一应俱全,有美酒佳肴相候,我们可以边聊天边欣赏美景,不知不觉就到了苍梧之海,多么有情趣啊……” 孟真充耳不闻,径直走到宴重明身侧询问:“宴山君,可有什么发现?” 宴重明盯着前方海面,淡声道:“近处海域没有什么不同,但百里之外已无风可御。” 孟真听他这一说才凝目远眺。先前他只看见近海那些飞翔的海鸟,并不曾看的那么远。这下催动灵力才看见极远之处,海天之间皆黑沉沉一片,并无活物,那处的气流也是静止不动的。 孟真不由佩服起宴重明,这么细致之处都注意到了,可谓观察入微。 “怎么样?商量好了没有?要不要乘我的雪龙舟?”那边姬无行像是料到他们发现了海面的不同寻常,笑眯眯的问道。 这样看来,目前的情况也只有乘坐姬无行的雪龙舟。不过孟真还不是太想搭理他,故意装作没听见,只顾看着海面,孟真不动,宴重明也是半步不挪,无动于衷的样子。 见此二人,姬无行抬头看了看天色,收敛了那副嘻嘻笑的表情,正色道:“天黑之前,我们要赶到海蜃之境,只有过了海蜃之境,才能去苍梧之海。并且只有在白日,雪龙舟能识别出海蜃之境的路。若是天黑,没了光亮,雾气消散无法凝聚,所有的出路皆被封闭。运气不好的话,再也出不来也是有可能的。” 孟真听他说的慎重,想来是事实,难怪三界之内无人寻得到苍梧之海的入口,光是不能御风就让很多人望而却步,有那执着的,造艘大船出海,也同样走不出海蜃之境,更不必说天黑就封闭出路,弄不好还搭上性命,仙者虽有灵力在身,也终有枯竭力乏之时。 孟真不再耽搁,率先登上那艘大船,待三人皆上船,雪龙舟无需驱使,自动往深海行去。 船上果真如姬无行说的那样,一应俱全,虽只有一层,但船身长度比一般的海船要长的多,下棋品茗处,焚香抚琴处,临窗观景处,闲读浅眠处,进食休息处。每一处都有绘着风、月、花、鸟的精致屏风遮挡。孟真有些无语,传闻姬无行洒脱无拘,最好纵情享乐,传闻他对那些男宠出手大方,一掷千金倾一笑更是家常便饭。可传闻中的哪一种也没有说他有品行高雅这一下项啊。 不过看眼下这情形,有些像人间那些富贵的世家公子只是钱多无处使,便将各种极雅之事都聚集在一处,大多摆设罢了,顺手罢了。 孟真不再探究,反观宴重明一路目不斜视,径直走去船尾,孑然伫立,仔细观察海面情形。孟真见此有些想笑,一路上他都觉出宴重明似乎不大高兴,几乎闭口不言。 宴重明此人虽说性情有些冷淡疏离,但如果不是特别针对某个人的话,应该是不难相处的。想也难怪,他堂堂镜灵宫主人,何处不是受人尊称一声“宴山君”,今日却连遭姬无行左一句大美人儿,右一句大美人儿,能有好脸色才怪了。 孟真不准备上前打扰,这边从一上船就开始进到船舱里的姬无行终于出来了,他拿出一套茶具,向孟真招手,“过来这里坐,咱们来聊聊天。” 孟真从善如流的过去坐下喝茶,刚行船不久,海面还是有风,但这风并不大,迎面吹来,还有几分舒适。 “怎么样,我就说了我这雪龙舟不错吧?”姬无行一边喝茶还不忘再次显摆一下他的雪龙舟。 孟真难得的认真回答了他一句:“造型精美,装饰奢华,还开了灵智,是一艘不可多得的灵舟。” “那你有没有心动,嗯?你若是答应留在苍梧之海,我把就灵舟送给你,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当然,你若还喜欢别的,我都可以送你的。”姬无行笑眯眯的凑过来道。 又来了。还能不能有个正经啊?孟真茶也不喝了,推开姬无行,直接往船尾去。 姬无行不以为意,仍是坐在船头吹风,一派自在。 第6章 闻弦音兮知雅意 孟真往船尾走,瞧见宴重明正从外进来,他随意寻了一处坐下,姿态悠闲。见状孟真也走过去,坐下后才发现旁边居然还有一张矮塌,应该是看书浅眠的地方。 孟真顿时有些窘迫, “宴山君,你可是要休息了?” 他觉得此时应该马上离开,可他又觉得宴重明不像是个随处都能休息的样子。果然,听到宴重明淡声道:“没有。只是随意走到这里。” 刚才还打算问问宴重明此行的打算,经过刚才那一下,孟真也问不出来了。相顾无言,他只好盯着宴重明身后的屏风随意观看,只见那屏风材质是由薄纱织就,清透浅淡,可以看见后面那一方空间是焚香抚琴之处。孟真顺口就问了一句:“宴山君,可要抚琴?” 问完才觉似乎不妥,他曾听闻宴重明有一名琴,曰:龙门风雨。 传闻此琴可奏山河日月之声,只是不知为何,三千年前他打算闭关之时,亲手摔断了那把琴。如此玄妙之音从此就断绝于世,让人不免觉得遗憾惋惜。 “你想听?”孟真还陷在那些传闻里叹息,随口嗯了一声。待宴重明起身要往屏风后面去的时候,他才惊觉他方才说了什么。 一时情急,孟真也顾不得什么,一把拉住宴重明,道:“不,不是,宴山君,我不是要听琴……不不不,也不是,我是说你不必如此……这,这琴质粗陋,对,就是粗陋,实在配不上你精湛的技法……” 孟真语无伦次的解释半天,也不知表达清楚意思没有,只是半天没听见回音,他只好抬眼去看宴重明,宴重明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拉着他手臂的孟真的手,淡然道:“弹琴不需讲求技法。” 孟真被他那一眼吓的连忙缩回了手,重重叹息一声:“唉!!你想弹就弹吧!” 宴重明径自走到屏风后的那把琴前坐下,他神情淡泊,随手拨几下调了音,丝丝美妙的琴音便从他指尖流泻而出。 一开始孟真还处在不敢相信宴重明真的在他面前弹琴的震惊里,但随着那潺潺流动的琴声如春风过野,孟真也渐入佳境,全心都跟着那琴声起伏。 一开始的琴声悠远,如同站在雪山上看辽阔的天空,一会儿又灵动的如同花瓣上振翅欲飞的蝴蝶。 忽而琴声高昂,犹如无数烈马奔腾,壮怀激烈。指尖的节奏忽快忽慢,时而如雨落竹林,雪落在屋檐。时而又似蛙声应和,惊涛拍岸。 然而无论是快是慢,是急是缓。琴声始终如黑夜里云间升起的一轮明月,熠熠华光明彩流转,清晰又圣洁,逍遥而自在。再加上他那修长洁净的十指翻飞,简直完美和谐。 一曲终了,孟真沉迷在曲调的余音里不能回神,不光是为这绝妙之音,还为这似曾相识的曲子。他下意识道:“心无物欲,即是秋空霁海,坐有琴书,便成石室丹丘。” 忽听“铮——”的一声,还在余韵中的孟真猛然回神,只见本已弹完的宴重明又拨了一下琴弦,看着孟真的眼神诡谲莫测。 孟真:“……” 孟真一时莫名,忽然想起自己不经思考就脱口的品评,顿时羞赧。只好解释道:“那个,我,我也是胡乱说的,你别放心上。” “没有,你说的很好。”宴重明并不多言,起身转而往船尾走去,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孟真看不见他的神情,也不知他只是客气之言,还是确实没有在意。 “此曲只应天上有啊,我今日才知这话是说宴山君。” 一声幽幽的叹息飘进耳朵,孟真回过神,只见姬无行倚在进舱的门框,不知在那里多久了。 “雅声濯耳,与有荣焉。”孟真表示赞同。 “是么?我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刚刚还听有人说我这琴质粗陋。可怜我这三界独此一把的玲珑玉碎啊。” 姬无行走到孟真对面坐下,抚琴叹息。 “啊?那个,我……我根本不懂琴,面前的是良才美质还是粗陋俗物,我完全分不清啊。” 孟真有些尴尬,这么一件名品,他当时是怎么一本正经的对宴山君说琴质粗陋的……拿着珍珠当鱼目也不过如此吧。 “不懂没关系,重要的是会听。这世上多的是会弹琴的人,但是知音难寻。”姬无行忽然有些感慨,连声音都深沉下去。 孟真一时无言,怎么听个琴就扯到知音了,是说我呢还是感慨他自己呢?孟真看他那忽然郑重的样子居然有些不适应,可不过一瞬,姬无行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孟真还只当是看花了眼。 “要不要我也给你弹一曲来听听?我弹的可不比大美人儿差。” 孟真干脆扭过头,闭紧嘴巴看向窗外。 “嗳,不弹就不弹吧,既然你不想听,那你转过来,我们聊聊天……” 姬无行自言自语,见孟真无动于衷,也不以为意,继续笑嘻嘻问道:“小美人儿,我忽然发现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也没听见大美人儿叫你的名字。我们都在一条船上了,怎能不知名字呢?这也太失礼了。来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孟真终于转过身来,但并不是为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忽然发觉姬无行废话怎能如此之多,以一个平常说话尽量言简意赅的人来看,嗓子应当是累的。 然而姬无行不仅不累,兴致还很高,他犹自对孟真道:“不想说也没关系,我知道你肯定是因为名字不好听而不好意思,没关系,我现在就给你取一个。” 孟真:“……” “叫什么好呢?我想想……啊,有了,就叫你小云吧。”姬无行一拍脑门,解释道:“你看我叫姬无行,名字里有了一个‘行’字,我住的地方又叫‘巫山行云’,所以就叫你小云,以后你留在了苍梧之海,可不就是咱们一起么。当然要是跟我姓,那就更好了……” 孟真猛然抬头看他,温润的眼睛里复杂难言。姬无行一时愣住,连忙又改口:“你若是不喜欢‘小云’这个名字,就再改一个嘛,怎么突然这样看我。” 孟真敛下情绪,低声道:“没有。就叫‘小云’吧。” “真的,小云?你喜欢真是太好了。”姬无行一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接着有些探究的凑过来,问:“小云,你是为什么来苍梧之海呢?” 孟真了然看他一眼,笑道:“当然是因为你呀。” 姬无行惊讶的张嘴,孟真继续道:“在天宫的时候,不是你说喜欢我,让我跟你来苍梧之海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话音刚落,趁姬无行愣神的功夫,孟真一把扣住姬无行脖颈,另一只手使了个巧劲儿,将他双手倒扣推倒在矮塌上。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心无物欲,即是秋空霁海,坐有琴书,便成石室丹丘。”此句引用洪应明《菜根谭》,非作者原创。 第7章 海市蜃楼共患难(1) “这是干什么?小云,你就算心急也不必如此呀,等咱们回苍梧之海……”姬无行还是一副嬉笑模样,丝毫不见慌乱。 “少啰嗦!快说!你把宴重明弄哪儿去了?” 孟真不理会他的拖延之词,都怪一时不查,中了姬无行的圈套。现在后悔也晚了,只希望还来得及。 “噢。你说宴山君啊,他应该在屏风最后面休息。”姬无行慢吞吞说道。 “你故意不停与我说话,转移我的注意。只是我并未听到动静,你是如何把宴重明弄走的?” 虽然发现异常的时候有些晚,可孟真还是想不通,以宴重明灵力之强悍,怎会悄无声息从这船上消失呢?也都怪他放松了警惕。 “我本以为你还要再等一会儿才发现。不过也没什么差别,宴山君这会儿只怕快要葬身鱼腹了呢。”姬无行还是那副闲闲的样子。 孟真有些担心,窗外是黑沉沉的海面,无边无际,此时雪龙舟已经行驶多时,早已离开有风的海面。也就是说这里的海域并不能御风,唯一的着脚点就是这艘雪龙舟。那么,宴重明去了何处?孟真用了灵力紧紧捏住姬无行的脖子。 “咳咳……我说小云,别那么用力,实话告诉你吧,宴重明此次来苍梧之海,天界的眼睛可都盯着,就等着从他那里知道进入苍梧之海的办法,况且他灵力又实在深不可测。于公于私,我都不会放过他。” “那么我呢?你怎么放过了我?”孟真忽然问道。 “你?本来我是打算让你陪宴重明一道,可是,我改主意了,我会让你留在苍梧之海的。”姬无行看着孟真的眼睛,认真说道。 “简直胡言乱语,不知所谓!你知道我是谁吗!” 孟真一气之下嗓子都哑了,他也管不了那些,大声警告:“再不说宴重明在哪儿,我就不客气了。”说完狠狠朝姬无行的脸上打了几拳。直到他脸上青紫,嘴角破皮才住了手。 孟真还待再问,眼睁睁看见雪龙舟的前方有一栋高楼伫立,他心中一喜,以为离出口如此之近,那么宴重明就还有机会出去。 “那是蜃楼。”姬无行好心给他解释。 孟真简直要气疯了,就在这片刻功夫,海面已经出现了大大小小建筑不下十余座。有的近在眼前,有的茫茫然看不真切,但雪龙舟灵活穿行在那些蜃楼之间,可这些琳琅满目的蜃楼不计其数,出现的位置也不具体。而苍梧之海的入口很有可能就在这些建筑中的某一处。 这些由雾气幻出的蜃楼,一旦进去,就被雾气缠绕,越拖越深,难以挣脱。此时,天色渐渐暗下来了,等完全黑透,那么所有的蜃楼和入口都将消失,到时宴重明还怎么出来。 “你还是安心跟我回苍梧之海吧,我们也快到了。”姬无行看见孟真神情担忧,出声安抚。 孟真并不搭理他,远远盯着海面。 突然正在行驶的雪龙舟船身剧烈震颤一下,孟真连忙放开姬无行,奔到船尾,眼前看到景象简直超乎想象。 船尾处不知何时尾随一条巨型怪鱼,说是鱼,也有些勉强,只是那怪物平荡荡的肚子和巨型嘴巴有些像上古鳐鱼,可偏偏那肚腹处长了无数条像尾巴一样的触须,每一根都翻滚扫动,这样一看又有些像巨型的大章鱼怪。 孟真一时也不知那是何物,只见那怪鱼前面几根触须已经爬上船底,有些已经缠住船舷。而在它拖在最后那根最长的触须上,宴重明浑身湿透,紧紧拽住那触须滑行。可能那触须被拽疼了,那怪鱼总是会将触须翻滚甩动,宴重明就这样被他甩来甩去,丝毫没有松手。 “宴山君!”趴在船舷上,孟真感觉终于松了一口气。 宴从明被那触须拖住往前,不时又被甩上半空,看起来真是惊险无比。 “宴山君,你再坚持一会儿!我这就想办法救你!”孟真大声朝海面喊一声,宴重明似乎是听到了,抬头看见孟真,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孟真连忙奔到船舱,将那些能用的布料都抓起来,以最快速度将它们撕成条绑在一起。他抓住接好的布绳快步奔到船尾,准备放下绳索,结果居然看见姬无行趴在船舷处,用他那把衔思剑,正一点点砍那些怪鱼的触须! “姬无行!你要干什么?快些停下!”孟真连忙上前阻止。 “停下?”像是听到可笑的事,姬无行手下动作不停,沉声说道:“你可知这是什么?这是蛰伏深海从不在白天出来的海蜃,它们只有在夜间出来觅食,宴重明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让它提前出来,不赶紧想办法,我们连同这船都要成为它的腹中之物了。” “那也不行!宴山君还在后面,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他就能上来了。”孟真连忙把手里的绳索一端系在船舷上。 “等宴重明上来,我们就都走不了。你还是多想想自己的命吧!” 那边姬无行还在挥舞着衔思剑狠狠砍那些触须,有些已经被他砍断了,血水贱的满船都是,下面海水也是一片片血红。那海蜃吃痛,发了狂,全身触须都狂舞挥动,有一根触须啪的一声拍到船舷上,船身震颤,孟真差点被晃到海里,他紧紧抱住身旁桅杆,待站稳了,往海里一看,顿时心都提到嗓子口,那海蜃最后面那条触须上的宴重明不见了! 孟真急忙在海面寻找,半晌,终于才看见一个黑影儿从水底慢慢浮上来,爬到那海蜃背上,孟真顿时放心不少,待在背上比拽住触须好多了,至少海蜃的背不会像触须那样多动。孟真见此一点点试图将绳索往那边牵引。 海蜃躁动过后,又开始伸出触须巴住船舷,姬无行此次仍然是准备继续砍那些触须,孟真阻拦几次之后,姬无行忽然走到孟真系好的绳索那里,伸手将剑放在绳子上,只需轻轻一下,那绳索就会被割断。 孟真气的眼睛发红,往海里看一眼,宴重明已经从那海蜃的背上站起来,很快就能拉住那飘在水面的绳索。孟真正待上前,却听姬无行冷声道:“你再往前一步,我立刻就割断这绳索!” “你!”孟真虽然生气,却还是停住脚,生怕姬无行一个冲动就真的割断了那条绳子。 船行速度慢下来,前方触角越缠越多,见状,姬无行把手里的衔思剑往孟真面前一递,道: “去砍那些触须。你若不砍,我有的是办法弄断这绳子!” 孟真也不去接那衔思剑,而是盯着姬无行的眼睛,冷声道: “千语!你不能这么做!” 哐当一声,姬无行手里的衔思剑握不住掉了下去。他震惊地盯着孟真,难以置信!半晌,他声音发颤:“你,你刚才说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你是谁?” “千语,三百年不见。那时你还是一副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模样,如今改变之大,我都差点没认出来。”孟真神色平静。 “你?竟然是你!”对面姬无行震惊开口,仔细打量孟真,呆立当场。 “既然你已经想起我是谁,那么也当记得,我当初救你之时,要你答应日后帮我一个忙,算是报答救命之恩。如此,你帮我把宴重明拉上来,我们今后就两清了。”孟真淡声道。 第8章 海市蜃楼共患难(2) “我自然还记得,只是……”姬无行颇有些为难,救宴重明事小,关键是等宴重明上来,他们都走不了了。 “不必了。” 正在姬无行两厢为难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伴随就是一阵地动山摇,一条海蜃的触须卷起横扫一圈,孟真猝不及防就要被拍上脑袋,一只有力的臂膀揽住他转个身,避开了那波攻击。 等到站稳,孟真睁大眼睛看见面前浑身湿透的宴重明,惊讶的说不出话。他,他竟然上来了。 “宴山君,你终于上来啦。” “我们要赶快离开。”宴重明放开他,召唤出重明剑,就往那船舷的海蜃砍去,姬无行才从刚才的对话里反应过来,见状,也拾起地上的衔思剑砍了起来。 “得刺它的肚子!”孟真着急大喊。 这么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而且触须吃痛,海蜃就更是发狂,吞下雪龙舟就不好了,眼见那海蜃半个身体都缠在雪龙舟上,孟真更是焦急,他挽起袖子,右手就要聚起灵光,准备抽出他的“朝暮闻笛”。谁知灵光还没聚起,右手却被抓住了。 “别去。”是宴重明阻止了他,孟真不解这是何意?当务之急是要赶紧解决这只海蜃啊,天就快黑了。 宴重明并不解释,只见他右手握着重明剑注入灵力,瞬间,那把闪着银光的长剑有光华流转,瞬间分成了两把!一青一红,尾端各自系了一只同色的羽毛,倒相得益彰。 “用这个吧。” 宴重明将那把微微泛着绯红剑光的长剑递给孟真,自己拿着那青色长剑跳下船,往海蜃背上去了。 孟真:“……” 用这个就用这个,我的朝暮闻笛有那么吓人嘛,仔细一想,着实吓人。不过话说回来,这重明剑当真神奇地很,还能一分为二,真是闻所未闻。 孟真弹了弹手里绯红的剑刃,居然还有一声轻鸣,啧啧,是把好剑,他注入灵力,挥手往空中一砍,立马砍掉了两只触须,啧啧,果然锋利。只是砍得过了瘾,那些被砍掉的触角纷纷掉落,糊了他一头一脸。 那边宴重明站在海蜃背上,一剑剑地狠刺,次次皆刺进要害,那海蜃彻底发了狂,疯狂挥舞触须,刚挥过来,就被孟真和姬无行砍落。宴重明瞅准一点,猛然灌注大量灵力,一剑刺进那海蜃的头颅,那海蜃在水中扑腾几下终于往下沉。 眼见宴重明借力往上越,孟真连忙伸手拉住了他。三人精疲力竭倒在船板上,天黑了。这时满身疮痍的雪龙舟终于找到入口,朝前方一处阁楼驶去。 像是冲破了一层屏障般,雪龙舟速度飞快。 行驶一会儿终于停下来,三人原本躺在船板上,忽觉身下柔软,伸手摸了摸原来是沙滩。孟真一骨碌坐起来,看着原本的巨型龙舟缩成巴掌大小贴在姬无行手边。眼前居然又是一望无际的海面,然而这处只是普通的浅海,海浪轻拍,沙滩细软。不远处的礁石上还有渔民在拾捡海贝。这番情景,特别像是人界那些安静祥和的渔村。 “刺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伴着撞击的闷哼格外煞风景,那边尚未恢复体力的宴重明正挥手捏住姬无行的脖子,手肘狠狠撞在姬无行的腰腹,姬无行被宴重明拿住反击不得,只好胡乱扯住宴重明的衣裳,两人原本一身的污血此时更是粘上一层细沙,只是谁都不肯先松手。宴重明语气冰冷的警告:“下次再在背后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我把你扔进海里喂鱼!” “咳咳……不管什么手段,只要能对付宴山君你就够了,哈哈哈。”姬无行一脸脏污,还有心情大笑。 “你尽管再试试。”显然宴重明心情差到极点,他铁青着脸拽住姬无行的头发,曲起手肘狠狠暴打他的腰腹。 “咳咳咳——快放手……咳咳——我不敢了还不行吗?我头发都快被扯掉了。喂,你是女人吗!打架就打架,扯什么头发!”姬无行居然还有力气嚷嚷。 孟真简直不忍直视那边二人,沙子乱飞,拳头挥舞。果然听了这话的宴重明不仅没有松手,更是用了力气撸下了一把姬无行的头发。 姬无行彻底没声了,有气无力的叫唤:“那个,小云,你一直旁观不太好吧……” 孟真装作没听见低头刨了会脚边的沙堆,直到那边俩人力气再次耗尽住了手。 歇息了一番,宴重明率先起来,走到浅海处仔细清洗身上沾的血腥。随后姬无行也去了。孟真不是不想去,是他脑袋一时还没转过弯。没有记错的话,在过海蜃之境的时候天不是快黑了吗,怎么现在这时候看看,像是刚刚天亮的样子,远处水天相接处太阳正在升起。 洗好上来的姬无行实在看不得他这副肮脏样子,捏住鼻子大声嚷嚷:“你怎么还不去洗?又腥又臭,都快把人熏晕了。”说的好像刚刚他身上没经历过一样。 “有吗?没什么味道啊。”孟真还抬起手臂低头嗅了嗅。 姬无行简直无法忍受那味道,挪到旁边去了,孟真抬眼看见正站在他前面看着他的宴重明,那眼神淡淡的,不知怎么却让孟真有些心虚,他连忙又道:“啊,可不是吗,又腥又臭,简直太恶心了,我要赶紧去洗洗了。”说完一溜烟的跑到浅海里去了。 三人洗好上了岸,孟真才发现岸边早已停了一辆奢华宽敞的马车,那侍从见了姬无行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尊主大人。” 孟真之前在雪龙舟里见了姬无行那副做派,这会儿看见这马车也不算惊讶,这么看,姬无行倒不像一个仙者,比仙者更随心所欲,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马车行了一路,姬无行躺在唯一的榻上休养,宴重明闲适自在的坐在一边,并不言语。孟真撩开帘子观望外面的情形。 一看之下不禁咋舌,这苍梧之海境内,真可谓繁华异常,处处亭台楼阁鳞次栉比,沿街更是热闹非常,比他之前见过的人间任何一个城镇都要繁荣。 第9章 巫山行云且随心 马车在一处格外醒目高大的宫殿外停住,进了大门,三人下了马车,孟真抬眼见那正殿的牌匾上写着龙飞凤舞四个字:“巫山行云”。旁边还有一处偏殿上书:“随心阁”。 “看见没?我就住在这巫山行云里,你们的住处就在旁边的随心阁。具体安排就交给南黛了。” 姬无行交代完这些,从巫山行云里走出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青衣素面,身姿秀雅,看起来很是温顺。那唤南黛的少年走到孟真和宴重明面前道:“两位请跟我来。”声音也很温柔。 正要进去的姬无行忽然转身,凑近孟真悄声道:“唉!小云,我还是希望你能来巫山行云的。” 孟真扭头看一眼姬无行,忽然抓住他的胳膊,弯弯唇角,笑道:“好呀,到时你可要好生招待我。”说罢跟着那少年往随心阁去了。 姬无行看看那道身影,又叹了口气,转身进去了。 随心阁里,居然还有许多人,不过皆为男性。一看见孟真和宴重明进来,神情各异。欢迎者有之,观望者有之,鄙夷者亦有之。 孟真和宴重明自然不会在意,倒让一旁的南黛看了他俩好几眼,一路走到一间独门的房间,南黛停下来推开门,对孟真道:“这是您的住处。”孟真没什么可讲究的,有地方待就行,屋子看起来很大,甚是宽敞。孟真道声谢就进去了。 接着南黛便继续带着宴重明去他的住处了。天色尚早,孟真无事可做,从天界赶来苍梧之海,一连串的遭遇累人的很,趁此睡一觉倒是不错。期间南黛来过一次,说是给他送了新的衣裳,孟真随口应了声也没起来,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孟真这一觉睡的不甚安稳,脑袋里总有杂乱的幻影,断断续续睡到晚间华灯初上才起来,不过总归歇息一阵子,人清醒多了。 他从床上起来,才注意床边的矮凳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崭新的白衣。同为白色,料子却比他身上的精致华贵的多,孟真将那件衣裳展开,领口袖口都用浅金的丝线秀了云纹,很是讲究。 孟真看看自己身上那还有些没洗干净的污渍,毫不犹豫换上新衣。穿上又发现衣裳的样式是广袖,还有一层轻纱,孟真不是很喜欢,仪态倒是优雅,只是广袖堆叠,让他觉得行动不便。 他约莫是想起前些年沉离还小,他带孩子那些手忙脚乱的经历,总觉得这些繁复的衣裳碍手碍脚。他不由有些失笑,看来真是习惯成自然,很多小事都无形中发生改变,他少年时倒是十分钟爱这种广袖华服。 孟真拉拉垂到指尖的袖子,准备出门看看,早晨进来匆匆一瞥,只觉住的人很多,但他这处倒是很安静,周围也并未听见人声。 临出门又看见床角躺着一把绯红长剑,这是在海上斩杀海蜃那时宴重明借给他用的那把,之前忙着睡觉也忘了还他,孟真拿起剑把玩一阵,在剑柄上看见淡淡的两个古篆“岁华”,浅色的一线流光,不仔细看真发现不了。原来这把剑还有名字,真是神奇。 不过这么一把绯色的剑真是漂亮少见的很,尤其剑柄末端还坠着一根同色的羽毛作剑穗,也不知这是什么毛?摸起来这般柔软顺滑。 孟真像是发现了有趣的东西,捏着那根红色的羽毛一遍遍的摸,可是,摸着摸着,让人诧异的事情出现了。那根羽毛颜色似乎更红了?跟要滴血似的,这还不是最奇怪的,那原本有手掌长度的羽毛竟然一点点蜷缩起来,把自己团成了个小红球! “???” 所以现在孟真握着一把绯色的剑,剑柄辍着一个晃悠悠小红球出门了。 这处园子很大,绕过几座亭台才听见人声,本来孟真是看见远处亭子里聚了一群人,准备上前去问个明白,不料还不等他上前,那些人见了他,立刻禁了声,但那些窥视的眼神却时不时瞟到他身上。 孟真只得上前,温声道:“各位好啊。” 众人安静一会儿,一位书生模样的青衫男子忍不住了,只是他脸上还有些鄙夷之色掩饰不住,他瞥孟真一眼,道:“没见过这么迫不及待上赶着作男宠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 孟真一脸莫名,只得解释道:“这位兄台,我想你是误会了。在下只是出门寻找和我一起来的那位朋友啊。” 那青衫男子本不想再说,但奈何是个急脾气,哼了一声,又道:“你做此打扮不是准备去巫山行云还能做什么?那姬无行倒是对你上心的很,随心阁里唯你一人独居一处。你那位朋友可比你有骨气多了,他连门都没入,一早出去赚钱了。” “不,不是,我这衣裳是南黛送来的啊……”这都不是重点,宴重明一早赚钱去了?赚钱去了!孟真有点跟不上那青衫男子的思维,他是说宴重明赚钱去了没错吧?他感觉自己睡了一觉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大事情。 “俞生,你稍安勿躁,我看这位公子可能真的不知情……”一个和缓的声音及时劝解道。 孟真闻声看去,是旁边一位高个子青年。接着又听那青年对孟真道:“这位公子,我们都是被姬无行掳至之处,虽名为‘随心阁’,去留自愿,但须得在此处考虑三月为期。此间繁华,我们又皆凡夫俗子,每日出行三餐都需银钱,只是……” “只是大家来日已久,囊中羞涩,只有去巫山行云才可免此担忧。只是去了巫山行云,就只能终身留在苍梧之海不得离开。”那位叫俞生的干脆接过话头直截了当的说完。 “定是姬无行那小人用此等法子迫的我们最后不得不依附于他!” “可我从未见过如此繁华之地,若能不必去巫山行云而留在此地居住,也未尝不可……” “我们来时身上的银钱早已所剩无几,外面哪里有挣钱的法子?” “没有祖辈根基在此地,我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能做什么?” “就算什么不能做,我也绝不去巫山行云,我家中还有未过门的妻子等我回去成婚……” “……” 原先还是挤兑孟真,挑起话头后一个个义愤填膺。孟真将一群人不动声色打量一番,虽然他们衣衫已经不再光鲜,但仍能看出这群青年必定也是养尊处优惯了,难怪他们嘴里喊着没有银钱,却也没有想到赚钱的法子。既无祖辈根基,那只剩街边打杂跑腿儿的事情可做,显然他们都做不来这些。 第10章 月下一枝红牡丹 那宴重明干嘛去了?孟真可不认为他是去某个酒楼当店小二了。只是这随心阁还有三月之期的限制,倒是此刻方知。孟真也不多言,略施一礼准备告辞。 “这位公子,你仍是执意要去巫山行云吗?”高个子见孟真要往外走,不解问道。 “哼!锦衣玉食也不是人人都禁得住的!”那叫俞生的男子干脆将头扭到一边,不屑再说。 “各位,真是误会了。我初来乍到并不清楚这里的规矩,只是出门去看看罢了。”孟真只好解释。 “那你为何穿这身衣服?姬无行的东西,穿了就等于默认要去巫山行云了。”高个子还好心地道明。 “新衣服为何不能穿,穿了也不能说明我就去做男宠啊。这衣裳看起来不错,拿出去当了应该能值些钱。” 孟真有些忍俊不禁,这群人都快没饭吃了,还固守着这迂腐的规矩,可爱的紧。 他不再多言,敛起袖子,出了随心阁。 日暮华灯,楼阁隐耀,扑面而来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烟火人世,繁华三千里,笑语欢声,都作梦中语。 这是一个和白日里完全不同的热闹长街,成排的红灯笼挤走黑夜,肆无忌惮照亮每个角落,仿佛所有的人一下子都出来了,长街上,衣香鬓影的男女谈笑,阁楼上,满目红袖招摇。走在这里,很难静下心不去参与这盛大的狂欢。 孟真有些明白随心阁里那群人的义愤填膺,这里的喧嚣和随心阁的清净仿佛隔了座鸿沟,他们都是年轻人,自然喜爱这些如梦繁华,诚然,他们又都有作为男人的自尊,不愿以身去巫山行云换得这富贵。 啧啧,姬无行倒是很会享乐么。 孟真随心而走,这番景象有很多年不曾再见,置身喧嚣尘世,空气里也许都是烟火味道。唉,如此热闹小离竟不在,那孩子最喜欢这些了。 沿街的店铺陈列一排排琳琅满目的糖果,有兔子糖,公鸡糖,小鹿糖,乌龟糖,老虎糖 ,猴子糖……各种形状目不暇接。孟真翻翻储物袋,里面还有一些早年前带沉离游历人间时用的银钱。他毫不犹豫都拿了出来,各种形状都买一些,塞的满满一袋子才罢休,这下可给小离一个惊喜了。 走过长街,转个弯,街道两旁的建筑灯火通明,楼阁都有四五层之高,飞檐画角,奢华富丽,比前面一条商铺林立的街道更加热闹。仔细看去,那阁楼的牌匾均有题字。有一掷千金的拍卖行和赌坊,也有美人如云的红袖阁,居然还有百花楼,是真的赏花候月,品茗酌酒之所。 风与月相候,雅与俗共赏。 眼前一排高楼林立,不知要往哪处去才好。赌坊就算了,他运气不好也不差,关键是兜里没银子了。红袖阁也更是去不得,洁身自好是必须的,要为沉离树立个好师父形象。还剩百花楼和拍卖行。 拍卖行门口聚了一堆人,像是有什么稀世珍宝要拍卖一样。孟真也凑了过去,听门口的众人议论纷纷,说是今晚有神秘宝物登场,具体是什么得进去才知道。 孟真想跟着众人进去瞅瞅那神秘的宝物究竟是啥,结果在门口被小厮拦下了,一问才知道,居然要入场的费用。孟真拍拍一储物袋的糖果,差点就要问问能不能用糖果换个入场的机会,再想想沉离见到糖果那眼睛放光的样子,还是算了。 如果百花楼也需要入场费用,那就真该回去了。果然啊,没钱简直寸步难行。 百花楼不是一座楼,说一百座也略有夸张,是有很多座阁楼连成一片。每种花卉自成一楼,争奇斗艳。孟真大致看了看,每个门口都有小厮把守,约莫也是要收费用的,看来真要回去了。 就在孟真打算往回走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声鼎沸,奔跑而来,孟真一时诧异随手拉住一个路人询问:“发生了何事?” “哎呀,这你都不知道,今晚昙花楼那边来了千年难遇的幽夜紫昙,凡是见过的人许了愿都能成真的。不和你说了,我要赶紧进去了,晚了就许不上愿了。”那人急匆匆说完就往昙花楼那边去了。 身边都是急促的脚步声,显然都是奔着那昙花楼去的。孟真跟着众人往前走,一眼望见门口把门的小厮正收钱收的手都快抽筋了,后面的人还一个劲儿往里挤,这是真有能许愿成真的花,还是借此机会敛财呢,不得而知,孟真只好退出来了。 这一出来不打紧,整条街的人都往昙花楼那里挤,旁边的花楼真应了那句“人去楼空”,连门口收费用的小厮都不见了。 这,这我进去赏花是可以的,吧。 孟真看旁边一溜儿的花楼,思考去看哪个花好。有西府海棠,关山野樱,君子慧兰,墨菊并蒂……直到看见“国色天香”。 人间皇城燕京里流传的诗文:“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说的便是此花,孟真听过多次,却从未见过。 一路寂静,看来都是被那能许愿的幽夜紫昙吸引走了。穿过两处回廊,过一座石桥,拂开引路的珠帘。 眼前一片旷野无垠,云间新浮一弯明月,有微风过山林,留下寂静的回响。 月下一望无际的花海扑面而来,满目芳华。让人不由得放缓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片于静夜里盛放的花灵,每一朵花都开的认真,每一朵花都各有不同。有粉色,朱红,紫色,红白相间……没有含羞带怯,也没有孤芳自赏。每一朵都自在舒展,花瓣层层叠叠,端庄又大方,真无愧国色天香。 孟真轻轻沿着花海走一圈,在一朵特别大的朱红色牡丹旁停下来,这个颜色的是不是叫“一品朱衣”呢,真是好看。旁边居然还有一朵三色花,红白紫相间,三种颜色泾渭分明,又相互辉映,花朵格外大,约莫有摊开的手掌大小,孟真小心翼翼用手覆上,想比较一下。 “咚——”的一声轻响尤为突兀,在这片寂静的花海里。 闻声望去,猛然一个人影儿窜过来,孟真惊的差点出声,那黑影儿似乎也没料到此处有人,在孟真出声之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反腿一勾将孟真压倒在地上。 地上泥土松软,孟真措手不及被禁锢住无法动弹。这些牡丹花枝虽然不高,但两人这样躺在地上,还是被遮掩起来。 孟真晃动脑袋试图出声,却被捂的更严实了,手脚每动一下都被禁锢的更加严实。压在身上的应该是一个男人,力气还不小。孟真闷的一口气喘不过来,平白遭此横祸,运气实在不佳。既然挣扎不过,不如好好想想一会儿用什么法子报复回去。 孟真不再挣扎,一会儿那禁锢他的力道也跟着松下来,忽然有嘈杂的声音忽远忽近,外面喊声震天,天空也忽明忽暗,看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再联想到身上之人的鬼鬼祟祟,必定与他有关。 孟真见捂住他的力道松懈,他试着张嘴想呼吸一下,结果刚张开嘴,立刻又被捂住了,孟真气结,用力挣扎起来。那人以为孟真要咬他,结果见孟真一直挣扎,才反应过来,于是压低声音,道:“不许说话,就让你呼吸。” 昏昏沉沉的孟真用力点点头,那一直捂着他口鼻的大手才松开。孟真连忙呼吸了几口,等胸口不那么闷了开始商量:“我不说话,这位兄台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起来,压的我胳膊疼。” 从他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孟真就感觉到了身上之人似乎僵住了,许久没听见回音。 孟真还以为他是不答应,正待好好再商量一番,那人却从他身上起来,还轻轻扶了他一把。得了自由的孟真二话不说,反手就是一个擒拿,准备好好教训这个不速之客。万没想到,一向从不失手的他这次刚伸出手,立刻就又被抓住,还没站稳就又被压倒在花田里,只是这次那人倒没压在他身上,却是把他禁锢在怀里,轻轻捂住了他的嘴。 “你真是不老实。” 那人低沉的声音响起,若有似无的呼吸拂在耳畔,带起一阵麻痒。 孟真不适的偏偏脑袋,想说话,又被捂住嘴。他无意识伸出舌尖在那手心推了推。 没想到那人浑身僵硬,像被火烧似的立刻撤开了手。 孟真连忙呼吸一阵,准备开口,却听得那人颇为无奈的叹息一声,低沉道:“别动了,孟真。” 这回轮到孟真呆住了,一动不动躺在那儿,眼睛都没眨,完全回不了神。 “唉,是我。”那人扶着孟真坐起来,衬着忽明忽暗的火光看着他的眼睛。 皎洁的月光下,那人一拢墨衣坐在花田里,月光勾勒出那精致的熟悉的轮廓,面容俊美,眼睛温凉而幽远。 “宴山君?”孟真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嗯,是我。我先前出去查探,发现一些异常,一时情急出手,没想到你在这里。”宴重明看着孟真认真解释,说完从怀里拿出一大朵还未开的花骨朵儿。 “这是什么?”孟真没想到宴重明说的异常居然是一朵叫不出名字的花,但仔细一看,整个花苞呈深紫色,欲开未开,似乎有魔力般的叫人移不开眼睛。 “幽夜紫昙?是不是那个许愿能成真的花?”孟真想起之前那些人争先恐后去看这花的情形,如今看来,估计都没看成,不知怎地被宴重明摘走了。 “这花原叫紫魅,是魔界独有的花,花开能迷惑人的心智。魔界被灭后,这花应是绝迹了,现在突然出现在此处,还好发现的及时。”宴重明一边解释一边将那朵紫色的花苞放在地上,然后右手聚起灵光往那朵花苞上劈去。 孟真刚要说话,宴重明忽然伸出左手又捂住了他的口鼻。 孟真这次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用眼神示意他:“何意?” 宴重明并未开口,也以眼神回应,示意他看那朵花。 那朵原本还是花苞的紫魅此时已全部绽开,盛大的紫色花瓣,散发丝丝缕缕的雾气,仿佛一张巨网,将周围的人都囚在网中。 孟真忽然想到宴重明刚刚说的紫魅花开能迷惑人的心智,再看那散发的雾气。顿时明了,连忙止住呼吸,宴重明却一直没松开手。 直到那花开一瞬,转而枯萎,宴重明聚起灵光燃起一簇火苗,将那朵花化为灰烬。 “抱歉,一时情急,冒犯了。”宴重明松开手,郑重向孟真道歉。 宴重明居然会道歉,孟真简直吃惊不已,连忙道:“多谢宴山君”。 忽闻嘈杂人声沸腾,由远及近。两人相视一眼,居然默契的都躺倒在花田里。各种声音嘈杂入耳,大约是昙花楼失窃,引得众人哗然,有叫骂声,有唏嘘声,当然也有各种搜查,这不挨个查看到这边的国色天香楼来了。 花海无边,夜风轻拂,灯火明灭。两人都静静躺着并不言语。嘈杂声来了又远了,终于又恢复成安静一片。 “很香。”寂静里宴重明忽然开口。 “什么?”孟真道。 “这些牡丹花很香。”宴重明又说一遍,说完又跟解释似的仔细描述:“像是山风吹过皮肤,像是古城里温暖的烛光,也像是四月里流淌的溪水。” “那真好呀。”孟真不知道香气是否可以这样描述,但如果真是那样,必然是很美好温暖的感觉。 第11章 酸酸甜甜兔子糖 二人缓步从国色天香楼出来的时候,门口已经回来的侍童略感诧异,像是没料到外面那么大动静居然还有人在此赏花,还道了声:“贵客慢走。” 外面依然行人如织,虽然昙花楼失窃,但也是只惊动百花楼,搜查仍在继续,但由于往来行人众多,凡夫俗子关心的只是花了钱却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幽夜紫昙,因此搜查也如大海捞针。 一路无言,谁都没开口说话,但显然闹腾这一下,都准备回随心阁了。不知是不是错觉,走过红袖阁的时候,孟真发现那楼上的美人儿似乎都热情起来,袖子甩的招摇,眼波频频,软语娇声一片。 刚才从这走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吧?? 他抬眼去看宴重明,谁知宴重明也在看他,那眼神凉凉的,不知是何意。 “二位公子,请留步。”就在此时一个娇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孟真左右看看,确定这二位公子喊的是他与宴重明。 一个红衣姑娘手执一枝杨柳和一束青莲,缓步上前,眉眼含笑,站在二人面前,她的容颜明丽秀美,有一种飞扬的灵动。 但她看着宴重明的眼睛却是隐隐含羞,斟酌半晌,像是下定决心般对着宴重明道:“小女子名叫留留,不知可否请公子告知姓名?” “啥?你叫留留?!”还不等宴重明有所回应,孟真立刻问了一句,他简直要汗颜,这么一个小姑娘居然也叫留留,可怜他家的镇魂柳啊。 “留留正是小女子闺名,相逢即是有缘,不知二位公子可否来红袖阁一叙?”那红衣姑娘没等到宴重明说话,转而看向孟真。 “无缘。不去!” 孟真正在想等回去要不要再给镇魂柳取个霸气点的名字,便听见宴重明冷声拒绝的声音,随后他的胳膊被大力拖住往前走。 “等等。”那叫留留的姑娘仍是跟了过来,望着宴重明的眼睛微微泛红,她将手里的杨柳和青莲递到宴重明面前,轻声道:“这些花是我刚摘的,想赠与公子,还请公子收下留留一片心意。”说完,眼含期待的等着宴重明收下。 宴重明冷漠的看着她,并不言语,也不接那些花。看的孟真一阵心焦,看看,看看,堂堂宴山君怎能为难人家一个小姑娘呢,没见人家姑娘都快哭了。孟真用手肘碰了碰宴重明的胳膊,只是收下花而已,又没怎么样。谁知宴重明瞥他一眼,仍是不见动作。 “我帮你收下了。”在那姑娘哭出来之前,孟真赶紧伸手去接那杨柳和青莲。 “来路不明的花草还是小心为好。”伸出的手被拉回。 “嘤……”的一声,那红衣姑娘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满目委屈的看一眼宴重明,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 “你忘了刚刚的紫魅吗?”宴重明提醒孟真。 “没有忘。不是,那杨柳和青莲也就是普通的花吧,人家小姑娘并无恶意……” “你想说什么?”宴重明忽然盯着孟真的眼睛,问道。 “我,我想说那姑娘其实,喜欢你……” 不不不,孟真其实也不是想说这个,这显然是一厢情愿,无疾而终的偶遇,或许偶遇也算不上,也太过虚无缥缈了。 忽然听到一声明朗的轻笑,孟真看去,只见宴重明不知怎么忽然心情很好竟然笑起来,这是孟真第一次看见他笑,眉目舒展,唇角弯起,他的眼睛里仿佛有星辰闪耀,漂亮的惊人。 “当我没说。”孟真闷声说一句,扭头就走,他刚刚差点被那笑容晃花了眼。 “这个给你。”宴重明跟上来,手里拿了一个袋子递给孟真。孟真接过来发现里面装的东西很沉,打开一看,竟然是金叶子,满满一袋。 “这!这么多……他们说你一早出去赚钱了,原来是真的……” 孟真盯着那些金叶子犹有些缓不过神。“你做的什么赚这么多,不会是偷的吧?”店小二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里。”宴重明往前方随手一指,孟真跟着看过去,原来那前方灯火通明的阁楼正是之前路过的“千金赌坊”。 宴山君也会去那种地方,孟真简直难以置信,尤其他运气看起来还很好。 会不会太多了?孟真对这些也没有概念,他每次带沉离去人间都是顺便帮别人一些忙,然后获取些报酬。 既然如此的话,礼尚往来,他也应该给宴重明些什么才好。略一思索,他打开腰间的储物袋,抓了一大把之前买的糖果递给宴重明, “宴山君,吃糖吗?” 拿出糖后,孟真才觉得此举幼稚极了,这跟哄小孩子有什么区别。他一时尴尬,想说些什么试图解释一下。 宴重明看着面前那堆花花绿绿的糖果,楞了一下,从孟真手里接过来,转而就剥开一颗放到嘴里。 孟真:“……” 宴重明居然一连吃了好几颗,孟真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这个,是酸的。”宴重明忽然捏住一颗糖放到孟真眼前,那是一颗兔子形状的糖果。 “怎么会?”孟真还记得他买的时候专门问了都很甜啊。 “你尝尝看。”宴重明已经把帮他把糖纸剥开,孟真只好接过那颗糖放到嘴里,宴重明一直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说话。 孟真吃了一会儿,皱起眉头表示赞同:“嗯,这个确实是酸的,好酸。” “但也不完全是酸的,还有些甜。”宴重明仍是看着他,又说了一句。 “嗯?啊,对对,酸酸甜甜的。”孟真终于吃完了那颗糖,悄悄松了一口气。 “味道不错。”宴重明不再看他,评价手里的兔子糖果。 “原来你喜欢这种味道啊。”孟真把储物袋里兔子形状的糖果全部都挑出来,递给宴重明。 宴重明留下了那堆兔子糖,其他形状的都还给了孟真。 真是看不出来,宴山君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二人回到随心阁已是夜半,其他人都已歇息。一路寂静,孟真回到住处才发现宴重明一路都跟着他。 “宴山君,你不回去吗?”孟真有些纳闷,以为宴重明还有什么事。 “人多,太吵。”宴重明径直走进来,环视一圈,然后在窗边的矮塌上坐下来。 “……” 孟真忽然想到他早晨遇到随心阁那群人的时候,有个叫俞生的说整个随心阁只有他一人是独住的。如此说来,宴重明应该是和很多人挤在一处,难怪说他“门都没入,一早出去赚钱了。”再一想姬无行那性子,只怕给宴重明安排的不仅仅是挤一处那么轻松。 “那,宴山君,你是睡……” “我就睡这儿。”宴重明不待孟真问完,拍拍身旁矮塌。 “哦,好。”孟真想了一下,从床榻上扯一条被子送过去。 孟真正要去床上歇息,才想起一事,先前他本就是出门找宴重明还剑的,后来出去一趟倒是把这事忘了。他从腰间解下那把绯色的岁华剑,走到宴重明面前,道: “宴山君,这是之前你借我的剑,一直忘了还你,多谢。” 孟真看着手里的岁华剑,忽然发现那原本团成一个小红球的剑穗,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又悄悄变成羽毛的形状。孟真诧异极了,忍不住伸手去捏捏那根红羽毛,想看看它还能不能变成小红球。 “别摸了!”宴重明看见孟真在那根羽毛上捏来捏去,低声制止。 孟真吓的连忙住了手。继而想到到这把岁华剑是重明剑的一部分,是宴重明的本命仙剑,或许与他的命魂息息相连,他这么摸来摸去,确实不妥。于是孟真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把剑递给宴重明。 半天没见宴重明接剑,孟真纳闷,抬头去看,却发现宴重明居然脸上微红,僵站着不动。 “宴山君,你的剑。”孟真忍不住出声提醒。 宴重明这才伸手拿过岁华剑,指尖灵光闪动,两把剑合二为一,又成了那把冷光清寒的重明剑。 孟真觉得宴重明似乎有些生气,还有些别扭,只好呐呐的道:“那,那你早些歇息……”说完就转身往床上歇息去了。 孟真一向宽心,躺床上没多久就沉沉入眠。不知过了多久,竟混混沌沌开始做梦,梦中的幻影繁杂多如过江之鲫,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也有怨憎相会的咒骂,有生离死别的伤痛,也有求而不得的绝望。种种情绪刻骨疯狂,嘈杂错乱,清晰地模糊的纷纷扰扰。纵然是在梦里,孟真还挣扎着一丝清明,这些都不是他的记忆,必须将它们都驱逐出去。 忽然有烈火灼灼,焚尽虚幻的梦幻泡影,烈火之外,居然是大雨滂沱,水雾茫茫。远处阁楼上依稀是三个人影,两高一矮,皆是孩童。 一个清丽的声音道:“他都四岁了还没有名字,阿娘也不管他,还是我来给他取个名字吧。” “那我们一起想吧,总不能一直小弟小弟的叫。”说话的是另一个女童。 “我叫千语,听阿娘说是希望我将来善解人意,性子温柔的意思。” “我叫千雅,阿爹说是希望我做个大家闺秀,端庄贤淑。” “小弟,你过来,我问你,你将来长大了想做什么?”那个个子最高的女童问道。 “我,我想到外面去,听说西海之外还有许多厉害的神仙,我想出去拜师,学厉害的仙术,这样就没人敢再欺负我们了。”那个最小的男童声音清亮,字字坚定的说道。 “嗯,我们都没出过西海,不过听说西海之外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们不住水里,住在天上,云朵就在眼前,一伸手就能摸得到。” “那干脆就叫‘千云’吧?像云朵一样自由无拘……” 那些稚嫩的童声渐渐模糊渺远,仿佛一个触手即碎的泡沫。雨雾茫茫,冲散了记忆的虚影,来去匆忙,后来又有许多场景变换,从始至终,全部都是那种沉重压抑的无力感和最终行至穷途末路的苍凉悲怆。 浓烈的情绪弥漫,胸口酸痛,孟真感觉有些喘不动气,忽觉眉心灼痛,他挣扎一番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有一个人正从他眉间收回手,他眼神空茫,怔怔盯着面前的人,一时不知此身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小晏:定情信物也没送出去,不开心... 第12章 极南之地是极北 对面的人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转而从怀里拿出一方巾帕递过来。 孟真将视线移到眼前的巾帕上,无意识问:“需要我帮忙送给谁吗?” 宴重明皱了皱眉,拿过巾帕,直接在孟真眼睛边擦了擦,擦完了又就着巾帕在孟真脸上捏一下。 “啊——”孟真吃痛的叫唤起来,捂着脸才发现床边站着宴重明。 “宴山君?你为何在此处?”孟真诧异极了,宴重明难道是觉得矮塌不舒服想睡床?他刚刚是不是掐我了?? “你说呢?”宴重明收起巾帕,慢条斯理反问。 这,这我哪知道。孟真往窗外看一眼,天还未亮,只是淅沥声不停,外面似乎在下大雨。 “你,你若是觉得矮塌不舒服,我愿意换一换的。”孟真试探着商量,还准备起来。 “不必了。”宴重明有些无奈。 孟真一时不知何意。宴重明又道:“自从来了苍梧之海,我的灵力可能受到了压制。你,似乎也是如此。” 孟真这才慎重起来,转而就开始在床上到处翻找。 “你找什么?”宴重明问道。 “烟雨螺,我的烟雨螺,一个黛青色的海螺。”孟真翻开被子枕头都没有,有些着急。 “是不是这个?”宴重明从床边矮凳上的外衣里拿出一只海螺。 “就是这个。”孟真连忙接过来,烟雨螺他几乎从不离身,晚间歇息的时候不小心摘下来落在外衣里了。 挂好烟雨螺,孟真忽然想起他方才做梦的情形,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因为嗜梦莲的缘故,他从不做梦,他的记忆虽多,但件件都有条不紊,清晰明了。哪似梦境中那般疯狂错乱。如今还不到回引梦湖的时间,他居然做了梦,还差点被困住,必然是灵力不济的缘故,方才他感觉眉心灼痛,应当是宴重明助他清醒过来。 “我们可是无意中遭了什么暗算?难怪我居然做了噩梦,如此还要多谢宴山君。” 孟真思索片刻,若是有人使用迷香之类,他自己不能确定一些东西,但宴重明肯定清楚。 “并无暗算。我们自从进入苍梧之海就被无形中压制了灵力。似乎某一处有道天然结界。”宴重明道。 “天然结界?”此间世界还有这样的屏障吗,倒是闻所未闻。 “只有这样才能说的通,苍梧之海在南海之南,地势特殊,极南之地也许就是北……”宴重明皱眉思索。 孟真却被他那句“极南之地也许是北”的推论惊住了。因为他想起那天他刚到苍梧之海的时候,海面还是旭日初升,而在过海蜃之境时,天几乎黑了。他当时坐在沙滩上还纳闷来着。 如果真如宴重明所说,苍梧之海靠北,那北部是什么地方?孟真忽然想到什么,脸色有些白,他漫不经心移开视线,眼神飘忽地看窗外的雨。 宴重明也似乎茅塞顿开,继续道:“极南之地若是靠近北,从极之渊!北部是从极之渊。如此便能说的通了。从极之渊……” 宴重明忽然不继续往下说了,他生硬的转了话题:“外面雨太大了,当心着凉。”说完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了。 “你再睡一会儿吧,天还未亮。”宴重明站在窗前并未过来,轻声说了一句。 “好。”孟真也不多言,扯过被子蒙住了头,继续睡觉。 一直到骤雨初歇,天光大亮,孟真才起来,宴重明不在屋内,不知去了何处。 孟真拉开门,门外居然有几人正探头探脑的趴在门缝往里瞅,听到开门声一哄而散。 “……不是,我说,各位,可是有事?” 任是谁清早一开门看见几颗脑袋趴门上,心里也淡定不能,孟真虽不是吓大的,他却十分好奇这些人怎么忽然聚这儿了。 “你现在可是要出门?”众人见孟真先开口,立刻围了上来,再也做不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一人率先开口问道。 孟真敞开门,站在门口,再显然不过了。 “那,那你是要去巫山行云?”又一人试探问道。 听到这话,孟真顿时有些无语,同样的问题每天都要问一遍,是希望他去巫山行云呢?还是担心他去巫山行云呢? 顿了顿,孟真开口,道:“随心阁的规矩:去留自愿。虽有三月之期,但大家在苍梧之海内还是自由的,真不愿去巫山行云,也不会有人强迫。何况人各有志,姬无行容貌无双,又体贴大方,有人倾慕与他,自愿留下,也全然可能。但那都是个人选择,他人是没有资格妄论的。” “可,可你那位同屋的朋友一早就去巫山行云了……” 一道试探性的声音小声传来,这次说话的居然是那个书生模样的俞生,他早前还钦佩宴重明骨气铮铮,宁折不弯,完全没法接受他一早看见宴重明去巫山行云的事实,人各有志,那样的男子居然有这种志向吗? 啥?? 孟真一脸吃惊,宴重明一早去巫山行云了。显然宴山君不会是人各有志那一类,但围在身边一群人那明了、不解、暗含鄙夷的神色真让人觉得言语苍白。 算了,孟真也懒得再解释,正要合上门,一阵匆忙脚步伴着急促的喊声传来:“小云,小云,你可得救我!帮帮我的忙。哎呦——” 来人正是姬无行,只是不知他为何如此狼狈,一身艳红袍子胡乱穿在身上,头发披散还不停往下滴着水,看见孟真,猛然扑过来,孟真连忙错开一步,姬无行收手不及,撞到了门上。 “快,快,小云,咱们屋里说。”姬无行扶着门,拉了一把孟真往屋里走,转身砰的一声关了门。 屋外众人都被这莫名的状况弄得措手不及,且不说姬无行怎么来了随心阁,这会儿那俩人关起门来是个什么情况?众人趴门上听一会儿,先前还能听见几句吵吵嚷嚷,后面似乎就没动静了。 屋内,姬无行关上门就放开了孟真,嘴里嚷嚷:“宴重明那个狗贼!我就知道!他一来苍梧之海就没有好事,那时候在海蜃之境我就不该放过他!” 姬无行一边嚷嚷,一边在屋内到处查找,他显然情绪十分激动,继续骂道:“哎哟,我的美人啊,一早被吓得起不了床。这宴重明简直比你还要不解风情……不,我觉得他有隐疾!” 孟真在一旁看他在屋里转了半天,嘴还不闲着,听他那意思,估计正那不可言说之时被宴重明搅扰了……真不忍直视。 “找到了,小云,找到了,走,我们走。”姬无行终于停在床边,在塌边的矮凳下面一阵摸索,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一声开合的声响,姬无行一把拉住孟真往床榻上倒去,砰的一声床板自动打开,二人掉了下去。 这间屋子的床下面居然是暗道,真不可思议。一路黑暗,耳边似乎有水声轻响,但身上却并无湿痕。孟真以为这暗道是通向水底,谁知片刻功夫,眼前天光大亮,他揉揉短暂不适的眼睛,面前居然是两栋连在一起的翘角楼台,精致小巧,琉璃似幻。左边的上书“西河拜星”,右边的上书“东河拜月”。 姬无行径直走进左边的那栋阁楼,孟真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的阁楼 是用白水晶混合琉璃砂建成的,在阳光折射下色彩变幻,就像一个触手即碎的梦。 孟真跟着姬无行走进“西河拜星”,阁楼里布置倒是十分简单,只有几张椅子加一个巨大的海贝做成的吊床。一直上到阁楼顶,姬无行率先拉过椅子坐下,孟真没跟着坐下,他随意靠在栏杆上,往下看这处的风景。 “放心吧,这里很安全,无人找到这里来。我让南黛将宴重明暂时困在巫山行云里了。”姬无行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套茶具,居然煮起茶来。 不是,我有个什么不放心的!现在逃命的可是你吧。孟真有些无言以对,问道:“宴重明去找你做什么?” 一说到这,姬无行又激动起来,茶也不煮了,站起来,靠在栏杆上,气愤道:“他一早悄无声息冒出来,非说昨晚拍卖行的火是我着人放的,还问我要永生花。我哪里见过什么永生花?我昨晚就没出巫山行云的门……” “等等,你说哪里着火了?永生花又是什么?”孟真听他说的急切,适时打断他,问道。 “就是西街的拍卖行,说是昨晚起了火,准备拍卖的永生花也失踪了。至于永生花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只是传闻此花能聚集碎魂。我要那劳什子做什么?总不能丢了什么东西都来找我吧,况且我怎么记得昨夜是下了大雨,怎么又失了火?” 姬无行一想到晨间的糟心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平白无故被冤枉一通,觉没睡好,还动了手,可怜他睡意昏沉哪里是宴重明的对手,慌慌张张一身狼狈的逃了出来。 “西街的拍卖行……”孟真有点印象,就是那个收入场费说是有什么神秘宝物要拍卖的,看来他们要拍卖的东西就是永生花。只是什么花竟能聚魂?孟真一时无解。 “这也就算了,宴重明居然说我身具魔魅之气,非让我交代紫魅的来处!我哪见过什么紫魅,那幽夜紫昙是我上次和南黛在南海之滨的花市买来的啊……” “什么?那紫魅,那昙花楼的幽夜紫昙是你的花?!”孟真简直难以相信,那确实是花有魔气无疑。 “当然,那就是普通的花,只是颜色少见。我亲自买的,有没有魔气我能不知道吗?我家大业大的,总不能坐吃山空,总得会些生财之道吧,这能有什么错?”姬无行越说越生气,他这会儿精神好了恨不得再回去找宴重明好好打一场出口恶气。 孟真也有些摸不着头绪,那紫魅确实出现的蹊跷,但姬无行又一口确定只是普通的紫色昙花,他一时有些烦忧。 第13章 心安之处是故乡 “别人不清楚,你最是明白我是从哪里来的。魔魅之气那种东西,会在我身上吗!”姬无行也有些无语,又坐回去开始煮茶。 “自然不会。”孟真感叹。忽然问道:“你怎么又会想到去天界呢?”其实孟真对姬无行上次去天界掳走神女千雅那事一直都很是想不通。 姬无行没有立即回答,慢吞吞的把手中的杯盏用新鲜的茶水滚了滚,孟真叹息一声问道:“怎么,都三百年了,你还是看不开吗?” “从极之火,焚心煅魂,再大的执念不甘也都烟消云散了。我只是在苍梧之海待得久了,出去找点乐子罢了,哪会知道这么巧,就顺便戏弄一下。” 姬无行语声平静的说完,将一盏煮好的茶递给孟真。转而又戏谑的说一句:“不过此番遇到你,也不枉我出去这一趟啊。” 又来了,三句话一说就开始没正经了。孟真接过茶,意味深长的瞥他一眼,道:“我并不好此道。” “哈哈,小云,你也真是有趣的紧,别人以为我好男色是异端邪数,可你该知道我是的的确确喜好男人的呀。我若喜欢女人那才真是不好办了。”姬无行朗声笑道,接着眉目一挑,赤|裸|裸勾|引:“怎么样,要不要考虑留下来?” “算了,我还是好男色吧。”孟真没好气的白他一眼,端起茶喝了几口。 “哈哈哈,好男色!你真是要笑死我。”姬无行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扶桌大笑。 孟真不理他,慢慢品手中茶,茶叶青嫩,尖尖的一芽,随水浮沉。他是尝不出味道的,但就是莫名觉得这茶应当是淡淡的清苦,回味余甘。 姬无行见孟真不再言语,专心喝茶,忽然问道:“小云,你又是为什么来苍梧之海呢?可别又说是为了我那种骗人的鬼话!” “自然是挟恩图报啊。”孟真放下茶盏,笑道。 姬无行先是一愣,转而笑道:“说吧,什么事?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说。纵然没有救命之恩这一层,我也会交你这个朋友。” “帮我找到碎魂剑的下落。我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我救了你的命,你还我一份恩情,如此,我们就两清了。”孟真道。 “哎!你真是恩怨分明,磊落的叫人伤心。既如此,我肯定竭尽所能帮你。只是碎魂剑气与你……”姬无行夸张的感叹,又有些不确定问道。 “碎魂剑确实与我有所感应,只是当初我出从极之渊时遇上点意外,体内有部分灵力只能暂时封印,使不出来了,因此也无法感知碎魂剑的所在。” 孟真有些伤脑筋。转而又道:“这说起来,还与你有些关系。当初我送你出从极之渊时,碎魂剑或许已经有灵,趁我劈开出口,剑灵携剑而逃。这终归是魔尊的佩剑,又生出剑灵,逃离在外,始终是个隐患。” “生出剑灵?也就是说不仅仅是一把剑,可能还有个人?”姬无行也有些懵然,摸不着头绪。 “唉,也不定就是个人,我也不确定还有个啥?”孟真联想到近来突然出现的紫魅,还有在天宫剑墟里莫名被注入魔气的魂魄,他几乎可以肯定与那把出逃的碎魂剑有关。 可他现在根本感应不出那把剑在何处。更何况,他的那部分灵力好像根本就使不出来了。真是让人头大,孟真有些烦躁的抓抓脑袋。可是也没办法,这烂摊子归根结底是他留下的,无论如何也得把这棘手的事情解决了,求一个功德圆满。不然,他良心过不去事小,那些混乱的噩梦侵袭永远也好不了了。 “事情总有解决之法,你也别太过担忧。只是,我们是不是该避开宴重明,毕竟他还不知道有人能从从极之渊里出来。”姬无行有些担心。 “那倒不必。从极之渊虽关极恶之人,但千年已过。我们如今坦坦荡荡,没行不义之事。宴重明此人最是公正无私,不会黑白不分。”孟真道。 “你倒是了解他。不过你这坦荡磊落,恩怨分明的性格倒和一个人很像。”姬无行忽然看着孟真,道。 “谁?”孟真偏过头,顺口问道。 “我弟弟。” 姬无行朗声一笑,继而道:“你还不知道吧,我曾经是有一个弟弟的,说起来,你们还真是有缘,他叫‘千云’,你叫小云,名字还都是我取的。哈哈,你等着,我去去就来……”姬无行像是想到什么,急急跑下去,往旁边那座“东河拜月”阁楼去了。 孟真用力抓住栏杆,指骨泛白,他觉得手心有些冰冷,仔细一看,是栏杆上凸起的琉璃几乎刺进肉里,他连忙松开了手,哑然失笑,只觉世事荒谬的很。 姬无行很快就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捧卷轴,收起茶具,献宝似的在桌面上摊开。孟真凑过去,一瞬间有些僵硬。 那是一副陈年的旧画,仍能看清画上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年剑眉星目,身形清瘦。一身鲛纱羽衣繁复层叠,清贵又风雅,他手里还握着一把折扇,站在一片花丛中浅笑。少年显然不到弱冠之龄,但仍是以玉冠束了发。虽是在笑,却并不及眼底,无端显出一股不符年龄的老成。 “怎么样?这就是我弟弟,这幅画是千雅画的,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画成的。”姬无行说完又叹口气,有些感慨:“我小弟他从来行事匆忙,不得空闲,连画幅像的功夫都没有。” 孟真一时盯着那画出神,恍如隔世。 “哎,其实你们只是性格有些相像,长得并不像,他这时约莫有十三岁,纵然长大,和你现在也没有一点像。面貌不像,气质也不像。我大概能想象出他长大的样子,有一点明朗,也有一点沉郁,可能还有一点孤高,完全不似你这般温雅平和。唉,可惜他十六岁就死了。” “确实不像。”孟真轻声道。 “他死的时候不知是何种情形,我竟没来得及去看他最后一眼。”姬无行不知想到了什么,语声飘忽。 “为何不去?”孟真问道,他觉得嗓子有点干哑。 姬无行仿佛被问住了,隔了半晌才叹息道:“谁知道呢?我可能没那么在乎他吧。” “是,是么。”清浅的声音被微风一吹就散,不留痕迹。 “算了,我们不说这个了,人不能总回忆过去,不然就太伤感了。出了从极之渊,我就已经将过去全部抛下。如今留下这阁楼,也不过是记下自己的来处。” 姬无行从那些沉闷的往事里回神,打量身处的这座阁楼,向孟真介绍:“你知道,我的故乡在西海,千年不见,我已经不知道她现在是何等模样,我用了‘迷神往思’造出这两处阁楼,约莫是年少残留的印象,这些白水晶和琉璃砂是西海独有的材质,那里的房子都是这种样式。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很漂亮。”孟真伸手轻拂栏杆上的琉璃砂,阳光洒在上面,就会变幻色彩。 “你的故乡呢,在哪里?” 姬无行忽然有些好奇,从始至终,眼前的人都像一个谜。他谪居从极之渊,却又身无魔气,这世上估计没有谁能从从极之渊出来,可他却能。 孟真愣了一瞬,淡声道:“时间过去太久,不记得了。” 姬无行一时也不知他是真不记得了还是不愿说,但一想他从很久以前似乎就一直待在从极之渊,不记得了也确实,毕竟时间真的太久了。 “不记得了,也好。高山有崖,树木有枝,心安之处,即是故乡。”姬无行有些感慨,温声劝慰。 心安之处?孟真一时怔楞,因为他忽然发现他好像从没有过心安的时刻。这简直不是能够让人开心的事,他就不该跟着姬无行来这里,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有酒吗?哪管得了他乡故乡,昨日明朝,千年一梦,当下最珍贵!”孟真实在不想和他继续回忆过往,因为那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可怜,而他完全不能正视那个可怜巴巴的自己。 “哈哈哈,自然有,够爽快,今朝有酒今朝醉,哪还管昨日明朝。”姬无行爽朗一笑,转身走下阁楼往“东河拜月”那边去了。 孟真一时无言,也不知姬无行在“东河拜月”藏了多少东西。不过片刻,姬无行就抱着几大坛酒回来了。这次俩人都颇为豪气干云,也不用酒盏,直接一人一坛,席地而坐,对饮起来。 日暮西垂,两人都还神思清明,孟真几乎不言不语,边喝边听姬无行讲他从从极之渊出来之后的各种境遇,诚然,他完全活出了一种男人的风采,洒脱不羁,言行无忌。 因为求而不得,于是别地生花。他现在这样,也挺好。 直到有光闪烁,孟真才明白这阁楼之所以叫“西河拜星”的意义。天幕星光熠熠,明亮繁多,仿佛点亮了漫天明灯。 “知道吗?有星星的晚上最适合与朋友饮酒。”姬无行笑眯眯的举起酒坛与孟真碰一下,仰头痛饮。 两人都喝了不少,有些微醺,姬无行属于那种喝多了特别能说话的人,要知道他平时话就不少,这下喝了酒,简直没完没了。孟真显然就属于话少的类型,他完全就就是传言中酒品极好的那种人,就算喝醉,也只不过身体瘫软懒散不想动,脑中神思依旧清明。 “那有月亮的晚上呢?”孟真下意识就想问旁边的“东河拜月”是干嘛的,说完才觉得喉咙灼痛,说话有些困难。也许这是很烈的酒,他大概不能再喝了。 “哈哈哈,这,等你有了心爱之人就会知道的……”姬无行瞥一眼孟真,神秘兮兮的说道。 就你那点花花肠子,不说我也知道。孟真懒得再搭理他,只是他不能再饮酒,浑身也都软绵绵的没一点力气,约莫真是要醉了。 第14章 宽衣解带惹误会 “小云,你是不是喝醉了?哈哈哈……我以为你有多厉害呢。害得我憋一口气想和你一较高下……哈哈哈,你终于先醉了,哎哎,你说话呀……别睡呀,这儿可没有地方,哎哎……”孟真被他吵的头晕,浑身乏力,嗓子更是说不出一句话,干脆闭了眼睛装睡。 “哎哟,这可不得了,真喝醉了,楼下的大贝壳就是个摆设不能睡呀……这,我看天色已晚,也差不多了……哎哎,小云……”姬无行看样子也差不多是醉了,不然他怎么一直唠叨个没完。 姬无行晃晃悠悠放下酒坛,勉强来扶孟真,孟真也确实全身无力,抓住姬无行试着站起来。 “哎哟,我说小云,你可真是不轻啊,我现在才发现你比我还高,让我背你一个大男人,夭寿哦……”姬无行费尽力气才把孟真背起来,一点点往阁楼下走。 终于挪腾到一楼,姬无行把孟真放到那巨大的贝壳吊床上,在绳索断开之际,他赶忙也爬了上去。 一声轻响,耳边又是那种水声流动的感觉,不多久,姬无行就连拖带拉,拖着孟真爬了出来,正是之前那间孟真的屋子。出口处正是床的位置,这下完全省事了,孟真躺在床上,一点也不想再动。 姬无行也醉的不轻,他几乎以为这里是巫山行云,看着床上躺个人,自然也打算过去睡。好在他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看见孟真的脸,又唠叨几句:“小云啊,穿这么多睡觉怎么会舒服呢,来来,我帮你脱了……”说完就伸手去解孟真的衣裳。 孟真一下睁开了眼睛,勉强挪动手臂推搡他一下,嘶哑着嗓子勉力开口:“不,不必了……” 姬无行哪里把他的话听进去,一下就脱掉了他的外袍。 “够,够了!”孟真咬牙切齿的喊出声,顿时感觉嘴里一股血腥,真要庆幸他穿的够多吗。可接下来真是不好了,姬无行根本停不下来。他开始扯孟真的腰带,奈何瞅不准扯了半天也没扯开,反而把亵衣领口扯开了一片。 “……”孟真真想糊他一脸,如果他还有力气的话。 来个人吧,赶紧把这醉鬼拖出去吧,孟真刚闭上眼睛在心底祈祷。 “砰——”的一声房门从外被推开。 唉!真是及时。孟真还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可是唰的一声有剑出鞘,铮铮剑鸣携带一股冰冷杀意转瞬即至,孟真吓的睁开了眼,只见宴重明挥着重明剑,眼中是明显的森寒怒气,一剑刺向床边的姬无行。 “无耻之徒!” 凛然剑气扑面而来,刺啦一声轻响,姬无行措手不及,好在他反应不慢,侧身避开那迎面一剑,只是这样也没能避过,手臂被刺了一剑,鲜血瞬间浸湿了衣袖。他今早原本就是慌慌张张从巫山行云跑出来,一身狼狈,此刻又挨了一剑,更加衣衫不整了,这样一看,倒真像做了什么不轨之事。 一剑刺出,转而一剑又至,宴重明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挥剑就往他身上刺,姬无行再大的酒意这会儿也吓没了。招出衔思剑迎了上去,宴重明专往他身上刺,不一会儿衣服到处是破洞,手臂也中了几剑,姬无行一下火起,再想到晨间的一通糟心事,更是邪火丛生。一边奋力反击一大破口大骂: “宴重明,你是疯狗吗?见人就咬。我是不是掘你家祖坟了?还没完没了了,我操了……” 宴重明根本充耳不闻,一剑又刺中他右手,衔思剑差点掉落。 “别,别打了……”哐当一声,那边正水火不容的两人终于停下,宴重明一个闪身走到床边,俯身把掉到地上的孟真抱起来放到床上,将他被扯开的领口重新掩好,又拉过一旁的被子给他盖上。 孟真刚才看那边打的不可开交,他想解释这真是个误会,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好拼尽全力想站起来,最后还是没站稳摔到了床下。 孟真担心他们还要继续,只好费力拉住床边宴重明的袖子,想解释清楚,还没开口,宴重明就盯着他,冷声道:“别说话。” 孟真连忙住了口,可他还是用眼睛看着宴重明,再看看一边的姬无行,孟真有些过意不去,姬无行看起来狼狈极了,衣衫破烂,手臂染血。 见宴重明还是一脸寒霜的表情,孟真只好将拉在手中的袖子轻轻晃了晃,又用眼神示意他。 宴重明终于转过头,冷声对姬无行道:“滚!” “我操!叫谁滚呢,也不看看你现在在谁的地盘!” 姬无行简直要气疯了,就要继续开打,孟真连忙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先离开,改日再说。 “算了,今天看在小云的面子上,先不与你计较。宴重明,我警告你,咱俩没完!”姬无行收起衔思剑,气呼呼地离开了。 屋内只剩下两人,孟真有点尴尬,本来还期待来个人把喝醉的姬无行拉开,人是来了,可宴重明显然是误会了,孟真想说点什么缓解这安静的气氛。 “别说话了。”宴重明似乎很无奈,低声道。 孟真只好闭了嘴,眼睛仍是盯着宴重明。 宴重明被他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看的有些不自在,他叹了口气,轻声道:“闭眼。” 孟真跟听指令似的下意识就闭上眼睛,忽然感觉嘴角有轻柔的触感拂来,仿佛在擦拭什么东西,他嘴里还有些血腥,忍不住眼皮颤动,想睁开眼睛。 “不许睁开。”近在咫尺的声音命令般的传来,孟真居然乖顺的又闭紧了双眼。直到触感离去,接着是宴重明低沉的声音。 “你想说这是个误会是不是?” 孟真赶紧点点头,宴山君你果然聪慧,一点就透,不枉我眨了半天的眼睛。 “你喝了许多酒。一坛?两坛?”宴重明的声音再次传来,孟真想摇头,可他也记不清自己究竟喝了多少。 “下次不要喝这么多了。”宴重明声音很轻,孟真几乎没听清。 隔了好久没听见宴重明的声音,孟真还是没有睁眼,他确实也困得紧,浑身乏力,直到听到宴重明似乎在拿什么东西,发出一些声响,不大一会儿,又听见宴重明道:“睁眼,喝药。” 孟真一下睁开了眼睛,居然看见宴重明一手端了一个碗,另一只手要来扶他起来。孟真勉强坐起身,看着递到面前的碗,一脸莫名。 “嗓子不疼了吗?”宴重明淡声道,将碗递到他嘴边。 疼,当然疼啊,原来宴重明方才不让他说话,是发现了他嗓子异样,居然还弄了碗药。唉,宴山君真是心细又温柔啊。孟真连忙伸手去端那碗药,宴重明并未松手,孟真知道他是怕自己无力,他对宴重明眨眨眼睛微笑,示意他可以端住。 因喝了酒的缘故,孟真的眼睛水汽弥漫,湿漉漉的,眼尾还有些微红,笑起来,真是无辜又乖巧。 宴重明轻咳一声,松了手,转过身不再看他。 黑乎乎的一碗也不知是什么,孟真三下五除二就喝光了,嗓子里火辣辣的血腥也一并带走。宴重明适时转身来拿走他手里的空碗,居然又命令般的说了句:“闭眼。” 孟真心里好笑,看不出来宴山君也会跟小孩子似的喜欢这种游戏,他乖巧的闭上眼睛,看看宴重明要做什么。 忽然感觉嘴里被塞进什么东西,他正纳闷,又听到宴重明别扭的解释:“兔子糖,吃完睡觉!”然后就听见脚步声匆匆远去。 孟真一下躺倒在床上,将脸埋在被子里,笑的肚子都快抽筋了。宴山君还真是在哄小孩子,吃完药居然还给一颗糖,哈哈哈,他以前就是这么哄沉离吃药的。哎哟,不行了,笑的肚子疼。 笑了一会儿,孟真悄悄掀开被子往外看去,只见宴重明闭眼在窗边的矮塌上打坐。折腾半晌,又喝了许多酒,吃了药,嗓子也不那么疼了,确实该好好歇息一番了。 次日,孟真一早就醒了,宴重明似乎一直在打坐,昨日饮酒的情形一下清晰的印在脑子里,孟真有点不好意思。他是知道自己就算喝醉也不会撒泼打滚或者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但人一喝醉可能会撩动脆弱的神经,比如他,仿佛酒能剥落一层坚硬的壳。不过他觉得也没什么,可姬无行真的是被他连累不轻,一通乌龙事下来还受了伤。孟真正想着这事,有轻声的叩门声,结果一直打坐的宴重明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是南黛又拿着一身崭新的衣裳进来,看见宴重明在这里还有些诧异。正好孟真想问问姬无行的情况,得知他并无大碍,暂时留在巫山行云休养一段时日,便放心了。 南黛颇善言辞,除了告知孟真姬无行的情况外,他也讲了一些苍梧之海内各种新奇之处,他说起几日后就是盂兰盆节的时候,孟真十分诧异。盂兰盆节按说也是中元节,只是各地习俗不同,叫法也不同罢了。他前段时间刚去酆都,正好那日是中元节,怎么这里中元节竟晚了这么多。 “苍梧之海内百姓信奉梵天之神,认为身死后魂魄会归于西天的永生河畔,因此每年的盂兰盆节,人们会为故去的亲人点一盏河灯,照亮他们灵魂的归路。”南黛笑着解释,然后又问孟真那日是否也去城南寄思河里放灯。 孟真倒是可有可无,南黛又和他说了些别的稀奇事,还问了他一些苍梧之海以外的事,孟真一直温声回答他的疑问,南黛看起来柔弱温顺,但他脑子里都是稀奇古怪的少年人想法,个性其实很活泼。他好像很喜欢和孟真说一些苍梧之海以外的新鲜事。孟真仿佛看见了几年后长大的沉离,耐心的和他说了一会儿话。 这期间,宴重明一直在窗边的矮塌上打坐,仿佛这边说话的二人根本不存在,直到南黛不好意思的觉得他在这里待了太久,才有些不舍的准备告辞,临走前,他居然从怀里拿出几朵刚摘的栀子花送给孟真。少年的目光有些羞涩,但很真诚。 孟真微笑接过少年手里的花,也真诚的道谢,看少年匆匆离去的背影,孟真一时觉得心情不错。 第15章 屋檐之下需低头 “此人并不简单。”一直打坐仿若神游物外的宴重明忽然出声。 孟真表示赞同:“可不是吗,别看南黛年纪尚小,做起生意来可是一把好手,姬无行偌大的家业几乎都靠他打理,着实不容易。” 孟真想起那日昙花楼敛财的手法,有些佩服这少年活络的思维,再一比较比他小几岁的沉离,整天就知道玩,是时候好好教育一番了,不过转而一想,小离无忧无虑也挺好,万事有他这师父就够了。 孟真低头看手里的栀子花,洁白的花瓣上还粘着几滴露水,他低头轻嗅一阵,虽然闻不到,约莫是很香。 “来路不明的花还是小心些好。”手中的栀子花冷不防被拿走,宴重明转身将那花丢出了窗外。 “……不是,宴山君,这,这不是来路不明的花啊……”这一看就是南黛刚摘的,而且还是那少年真诚的心意,就这样被宴重明扔了,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眼看孟真就要翻窗出去,宴重明拦在窗前,淡声提醒:“你忘了紫魅吗?” “没忘啊,可这能一样吗?再说,我好不容易收到的花呢……” 自从上次那有毒的紫魅昙花之后,简直草木皆兵了吗,看什么花都是来路不明。 他坐在床边,有些郁闷。宴重明一直站在窗前,也不知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走到孟真面前,朝他伸出手,轻声道:“这个给你。” 孟真抬眼看去,只见宴重明掌心居然托着一朵朱红色的花,花瓣层层叠叠,花蕊浅黄点缀其间,开的自在舒展。 “牡丹!”孟真盯着宴重明手上那朵朱红的花,诧异极了。 这是牡丹花没错,他以为是宴重明施的幻术,孟真伸手摸了摸那朱红的花瓣,光滑细腻,还摸了一手细细的花粉。 “这,这是从哪儿来的?”真的是凭空出现的啊。 宴重明面不改色,道:“那天晚上在国色天香楼摘的。” 孟真简直无言以对,他难以理解宴重明怎么悄悄摘了一朵花,不过若真是那时候摘的,他再施以灵力,这花约莫是不会枯萎的。 “我很抱歉扔了你的花,用这个还你吧。”宴重明仍是托着那朵牡丹递给孟真。 孟真一时也不好拒绝,况且宴山君还道歉了,他伸手接过那朵牡丹花。 宴重明见孟真终于收了那朵花,似乎很高兴,施施然又回到窗边的矮塌上打坐。 孟真捧着手里的牡丹花,说实话,他确实是很喜欢牡丹的,尤其是这种朱红的颜色,一时连刚刚被扔了栀子花的郁闷也消散了。 他伸手摸摸那柔软的花瓣,硕大的一朵,摸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手里的花瓣有些轻颤,颜色好像也比刚才更红了? 唉,花终究都是娇嫩的,经不起他这般摸来摸去,孟真小心翼翼捧着那牡丹花,将它轻轻放到储物袋里了。 往后几日,宴重明都早出晚归,孟真已经和他解释清楚姬无行与那日昙花楼的紫魅无关,他也不再去找姬无行的麻烦。他似乎又发现什么新线索,每日都往城南那边去。 其实孟真隐约觉得,近日苍梧之海内出现的异常也许与那出逃的碎魂剑灵有关,可他没有一点头绪,完全感应不到剑在何处,也不知道剑灵究竟是何形态,全凭猜测。他只好寄希望于事情不要太棘手。 这几日孟真除了去街上闲逛,偶尔买点沉离喜欢的小玩意儿,他几乎都在随心阁里,宴重明说他们自来苍梧之海灵力就被压制,这让他有些担忧。若是寻常仙人被压制灵力倒也没什么,反正苍梧之海安全得很。可他本身就有一部分灵力使不出来,再被压制,他担心烟雨螺要暴走了,后果有点不妙。 想到烟雨螺,孟真难得清闲,他把烟雨螺从腰间摘下来,伸手在螺身上轻敲几下,注入一丝灵力,不过片刻,就有咿咿呀呀的调子从那海螺里飘出来。 孟真随意躺在榻上,翘起腿晃悠悠打着拍子。他捻起烟雨螺放在额头上,探入神识。 一片宁静的湖水,湖边一棵柳树正左摇右摆,枝条扭动,恨不能拔地而起跺几下,如果它有脚的话。柳树旁是一个十岁左右的顽童,每每垫起脚来想要去摘那柳叶,都被那灵活的枝条溜走了。那顽童干脆抱住树干呼呼几下爬上去,终于扯下一把枝条,他揪掉几片小叶子,剩余的编个花环扣在头上,然后就坐在树下用刚揪的柳叶吹奏起来,吹出的调子呕哑嘲哳难为听,可他还是旁若无人一遍遍反复的吹,湖边的柳树晃的更厉害了。 那顽童正是小时候的沉离,孟真带他去人界玩一圈,在茶楼刚听了一曲民间小调儿,内容说的还是怨妇思归,沉离不解其意,回来后锲而不舍学了起来。哈哈哈,可真是难为了镇魂柳,一步挪不动。 无忧无虑的年少真是美好。他的烟雨螺几乎记下了大部分沉离小时候的快乐瞬间。看着这样的沉离,孟真会觉得心情很好。 这样过了大半日,有人来访,还是一群人。孟真收起烟雨螺,迎了出来。是随心阁里那些人。 以俞生和那个高个子男子为首,他们刚开始还有些客套,过不了多久就自然熟络起来,他们自从来了苍梧之海几乎没怎么出过门,毕竟囊中羞涩,可明日就是盂兰盆节,全城出动,虽说是祭祀的节日,可却热闹非常,除了设斋,城中还有许多别的活动。 他们也想出去看个热闹,忽然想到孟真那日说的将新衣拿去当了换银钱的话,于是都想过来讨经验。 孟真听他们说了半天,有些汗颜,他不仅没有当掉衣裳,南黛还又送了一件过来。他自己是不愁银钱的,毕竟宴重明给了他一大袋金叶子。可他也不能直白的说给他们一些钱。这些人被困在此处数日,都不愿屈身迁就,很有些高风亮节,他如果就这么给钱,总有点伤人自尊的意思。孟真思索片刻,想了一个主意。 “我这不是想寻摸一个好价钱么,这几日也都出去看了几处当铺,给的价太低,衣裳还没当出去。不如我们凑一块儿,这样也许能多当些银钱。” 孟真这话一出,立即得到大家的赞同,他们就是拉不下脸出去当掉衣裳才来找孟真,这下都放一块儿再好不过了。只是安排谁去当也成了问题,他们当然不好意思再让孟真出去。 孟真见他们缄默不语,心中有数,道:“不如还是交给我吧,反正我也去问过几次了,了解行情。” “这怎么好意思,我跟你去,反正都当姬无行的东西了,也不在乎这一点脸面。”那个高个子男子忍不住开口,他倒没有那么迂腐,只要坚持三月之期,离开苍梧之海才是紧要。 他这话一说,又有好几个人附和:“苏青,我也一起去……” 一时嚷嚷都要去,孟真本打算他自己去,这样无论当不当的掉,他总能拿着钱回来。孟真一时有些伤脑筋,他想了想,只得再找个理由,道:“各位,请听我一言,当衣裳这事儿还是交给我吧,实在不行,我和我的朋友一起去。等我们拿了当衣裳的钱,回来还有别的事情要交代大家赶紧做。” 众人听他一说立刻安静下来,孟真继续道:“就算当掉这件衣裳也值不了多少钱,不如我们想办法再挣一些。” 众人听他说有了挣钱的法子,惊喜不已,就等着他往下说。 “明日就是盂兰盆节,家家户户要放河灯,不如我们用当衣裳的钱买些材料,我看大家都像是识文断字之人,能写能画,届时还要劳烦大家一起,这样做出来的河灯定然能卖个好价钱。” “对呀……让我题字,这我在行。” “真是好主意,我会作画……” “大家一起做,明日人多,不愁卖不掉……” “那这样就可以赚不少啊……”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兴致高涨,这种附庸风雅的事,自然得到大家的喜欢,既能施展才华,又能解燃眉之急,再好不过了。 “这位公子,请问您贵姓啊?真是要多谢你。”那个叫苏青的男子忽然问起孟真。这下大家又安静了,毕竟是想出这个法子的人,还不知道人家的名讳。 “啊,不必客气,免贵姓孟。”孟真道。 “孟公子,真是多谢。”好几个人连忙附和。 “别,叫我孟先生就可以了,我孩子都十四了。”孟真每次听别人叫他公子什么的,他都汗颜,他可不是青葱少年了。 “……” “啥?您都有孩子了?!” “是啊,我还以为你还没娶媳妇呢。” “这姬无行也太无耻了。人家孟先生都有妻有子的……” 一阵惊叹之后又是对姬无行的怒骂,孟真笑眯眯看着他们,权当默认。 可没过一会儿,这群人的好奇又转到宴重明身上来了,毕竟他们都曾亲眼看见宴重明去巫山行云了,尽管不是那么回事儿,昨日姬无行那狼狈情形还历历在目,可架不住宴重明无论走到哪儿都引人注目。 “噢,你们说的宴先生啊,他啊,唉……”孟真作出副一言难尽的表情,事实上他根本还没想到该怎么说,他们的好奇心也太重了。 结果众人都以为有什么不得了的难言之隐,一时都竖起耳朵等着孟真继续。 唉!宴山君,真是对不住了,我实在词穷了,编不出来理由了,不能怪我张冠李戴。 顿了顿,孟真干脆的道:“宴先生那日正要成亲,马上都要拜天地了,宾客尽欢,可谁知姬无行突然出现,将他掳走,我作为到场恭贺的客人,也一并带到此处。唉,可怜大喜之日新娘独守空房,该是何等的伤心啊。” 孟真边说边将那日龙煜殿下大婚的情形穿凿附会一番,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原来宴先生才是最可怜之人啊。” “对啊,任是谁大喜之日遇到这样的事,不得愤怒啊。” “难怪他终日寡言沉默,那日只身去巫山行云,肯定是去找姬无行拼命了。”众人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你们在说什么?”忽然一个冷漠的声音传来,清凌凌如雨溅幽潭,分外清晰,冻的大家立刻僵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孟:“我的烟雨螺可以录小视频,惊不惊喜?” 小晏:(一把抢去,开录) 小孟:(满脸通红,酸软无力)“你...你不要脸...” 小晏:“我只要你,要什么脸!” 作者君你好污! 作者君:(正经脸)车在我心里开八百遍了,但我要装作好纯洁的样子。 第16章 盂兰盆节赠花灯 宴重明从外进来,他老远就听到吵吵嚷嚷,听得不甚清楚,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孟真看着众人正在议论的“可怜愤怒之人——宴重明”走进来,一把捂住了脸,恨不得隐身才好。 可自以为了解状况的众人显然不想避开,反而同情心大起,语重心长的安慰起了宴重明。 “宴先生,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家中的妻子肯定还在等你回去。” “是啊,宴先生,你也别太伤心了,三月之后,总能出去的……” 众人纷纷劝慰,语带同情。 一头雾水的宴重明:“……” “哎哎,你们就别再这提让宴先生伤心的事儿了,咱们赶紧干正事吧,趁着时候尚早,赶紧回去拿衣裳吧。”孟真见宴重明将目光投向他,他连忙提起典当衣裳的正事,意图掩盖过去。 目的自然是达到了,众人一想原本来这里就是为了当衣服的事,赶忙都告辞回去拿衣裳,可人都走了,气氛也尴尬了。 “宴先生?”宴重明居然问的是这个问题,孟真倒是没想到。 “不然呢?宴公子?小晏?”哎哟,宴山君您可真不小了。人家要真这么叫,您好意思吗。 宴重明没说话,而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孟真一眼。 孟真:“……”不是,你这看我是何意啊,难不成你还真想别人这么叫啊。 “家中的妻子?”果然宴重明不可能沉默,该问的他一句都不会少。 孟真一脸沉痛,抓着头发,坦白道:“宴山君,都是我的错!是我胡言乱语造成了误会,我向你道歉。具体情况我真是没脸再说一遍了,唉!”孟真重重叹了一口气,捂住了脸。 “不必抱歉,我不问了。”宴重明轻声道。 孟真终于松了一口气,结果又听宴重明认真道:“我并未成亲。” 孟真一脸莫名,我当然知道你并未成亲啊,哪家的姑娘能配得上你呀,寻遍三界只怕也找不出一个来。哎,曲高和寡也是问题。 宴重明转而问起了别的,孟真和他说了准备典当衣服卖花灯赚钱的事,宴重明居然表示他反正无事可做,不如一起帮忙。孟真是没想到一向冷漠疏离的宴山君也来凑这热闹,不过多个人,事情也就好办多了。 不多时,随心阁的一群人都拿来了他们刚来时,南黛为他们准备的新衣,足足一大摞,孟真也只好换回他自己原本那身简单的白衣,连同南黛早晨又送的那件一起叠了起来。 所有的新衣都打包好,由孟真和宴重明出去典当,其他人都留在随心阁为接下来的河灯做准备。 宴重明拎着大包袱走在前面,孟真跟在后面走了两条街,实在忍不住了,他没法直视宴重明是如何冷淡着一张脸,穿着一身明显清贵内敛的墨色衣袍,手里拎个大包袱,还若无其事的走在大街上,要知道,这包衣服用的可是临时扯下的床单,上面还有粉色的绣花。 “何事可笑?”孟真跟在后面没忍住,笑出了声,宴重明转身问道。 “哎,宴山君,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逃难的?”孟真见宴重明还是冷淡着脸,一本正经的问何事可笑。他觉得更可笑了。 “不像。”宴重明平静的说道。 “那像啥?”孟真问道。 “私奔。”宴重明面无表情的说道。 “哈哈哈哈……哎哟,不行了,私奔,亏你想得出来,哈哈哈……”天哪,这算不算宴山君在说冷笑话啊,孟真笑的直不起腰,不行,得给这画面记下来,背着大包袱私奔的宴山君。哈哈哈,孟真悄悄摸一把腰间的烟雨螺,输了一丝灵力,将眼前的画面留存了下来。 宴重明说完转身又往前走,孟真缓了一会儿才跟上去。要说孟真其实没来过当铺,不过,宴重明倒是很容易就找着了。接下来的交易简直让孟真咋舌,片刻功夫谈好了价钱,十几件衣裳居然当了三百两银子,虽然孟真没什么概念,但按照最近出门买东西的大致情形来看,这些钱差不多够他们维持三月之期了。宴山君果然无所不能,大到维护三界太平,小到市井典当,样样在行,优秀的让人嫉妒。 当完衣服的二人,接着又买了些做河灯要用的材料,回到随心阁,才不过半个时辰。 众人又惊又喜,没想到居然能当这么多钱,眼看还能做一些河灯去卖,这下完全不用发愁了,三个月不仅没问题,还能顺便逛逛这苍梧之海。 接下来,众人齐心协力,发挥所长。没了后顾之忧干起活来格外卖力,孟真不会作画,写字也是一般般的水平,他自然不好意思去献丑,便在一旁将其他人画好的样子一件件粘好。 众人忙的不亦乐乎,孟真发现宴重明也只是慢吞吞地做了一盏荷花灯,精心别致,小巧玲珑,哎,做个灯也比别人的要好看。 孟真按下心里泛上来的一点妒忌,闷闷的粘手里的花瓣。 “孟真,过来帮忙。”那边的宴重明忽然喊他。 孟真放下手里的纸张,走了过去。 “墨干了。”宴重明提笔示意孟真,随后又取了一张白纸铺开。 敢情你画的这么慢,连墨都放干了吧。孟真坐下来在他旁边帮忙研磨,墨都研好了,宴重明还没动笔。 “没有镇纸。”宴重明又示意孟真看空空的案头。 孟真有些无语,没有镇纸你刚才那盏是怎么来的,难怪动作这么慢,看来优秀的人真是不一样,做个啥都有讲究。孟真只好又倾身过去按住那张白纸,宴重明这才开始提笔。 但宴重明并未用研好的磨,而是蘸了一旁的朱砂,提笔勾画。孟真仔细盯着宴重明下笔的力度,收笔的角度,行云流水般顺畅,无论是画,还是作画的人,都那么赏心悦目,孟真觉得他心里的那点妒忌仿佛又泛上来了。 直到宴重明画完所有的花瓣,孟真找来剪刀将那些花瓣一片片剪下来,然后开始将花瓣都粘起来,宴重明没有继续再画,而是和孟真一起粘花瓣。 只是粘着粘着孟真觉得纳闷,这朵好像不是荷花呀。盂兰盆节放的所有河灯都是荷花的样式,寓意吉祥。这朵怎么越看越像牡丹花? 直到粘完了最后一片花瓣,孟真确信它就是牡丹花无疑。 “……” “这个给你。”宴重明一边说一边不知从哪儿拿出一颗夜明珠,放到那牡丹花蕊里。 夜明珠一放进去,整个花灯都鲜活摇曳起来,珠光朦胧,花瓣生姿。犹如一朵在黑夜里会发光的花,直教人看的移不开眼睛。 “你可想要题何字?”宴重明将那朵牡丹花灯放到孟真手上,转而换支笔蘸了墨,递给孟真。 孟真捧着灯,看见宴重明递来的笔,连忙摇头:“不,不用了,我字写的不好看,也不知要题些什么好。”他可不想在这朵漂亮的花灯上写字,他的字写上去完全是败笔啊。更何况盂兰盆节的花灯题的都是一些“魂归永生,长享极乐”这种,他怎么舍得题上这些然后放到河里。 宴重明想了一下,道:“我帮你吧。” 他拿过花灯,重新蘸了墨,顿了顿,然后在最外层的一片花瓣上,轻轻写上去。 孟真凑过去看看宴重明题的什么,只见他在那花瓣上细细的写了两个小篆“重明”。 孟真看着那两个字,浅浅的墨痕正和那花瓣相得益彰,他简直呆住了。 直到宴重明低咳一声,轻声道:“好了。” 孟真才回过神连忙接过花灯,退了好几步才道:“谢谢宴山君。” 孟真的脸红了,刚刚为了看清题的字,他差点凑到宴重明脸上去。 宴重明倒是如无其事的说声:“不必。” 恰好又有人需要帮忙,喊了孟真一声,正好缓解了孟真的不好意思,他连忙把这盏刚做好的牡丹花灯小心的放进储物袋,到那边帮忙去了。 俞生别看性格急躁,可他纸笔在手的时候完全像换了个人,一起一落家颇有大家风范。苏青在一旁粘花瓣,看见孟真过来,又从桌子上拿出一堆,竟画了这么多。人多做起事来就很热闹,何况还是这种风雅之事。 “哎,我发现宴先生性格还真是不错,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要说我这人从不关注男子长相如何,但宴先生简直平生未见的俊俏。这样的人物,想必家世品行也是不错 。”苏青本来就不是刻板之人,自从这次当衣服赚钱之事后,更是自来熟的和孟真闲聊。 孟真:“……” 还能不能安静做个灯了,他才从宴重明那过来,这边一开口就又是他。眼看苏青一脸期待孟真赞同的表情,孟真轻咳了声,刚刚脸上的热度约莫消退了,他才缓声道:“他是燕京的贵族,自幼天赋超群,因秉性淡泊,便未承爵位,一直在外隐居。” 想到这些人皆是从人界而来,孟真斟酌半晌,才总结了这么几句。唉,宴山君何止是人品家世不错,要论身份尊贵,三界几乎无人能及。 “原来是燕京的贵族,我就说他那种无形中的气质让人难以忽视,贵族子弟还能淡泊名利,自在隐居,这份气度品行真是难得啊。”苏青果然一脸钦佩,感叹道。 孟真本以为到此结束了,宴山君的存在从来都是让人膜拜仰视。就这样感叹一下别人的优秀,然后自己该干嘛干嘛不就好了吗,因为有些东西是羡慕不来的。结果苏青听了孟真一番关于宴重明的评价,感叹之余又开始有了别的计较。他试探的问道: “既然你们是燕京人士,那应该知道楚地的安王府吧,安王正是家父,我此次本就是带舍妹去京中选婿的,遭此意外才来苍梧之海。哎,你不是说宴先生那日还没有拜天地的吗?” 孟真一脸莫名,不解他是何意。拜天地一说本也是他随口胡诌的。 苏青继续悄声道:“宴先生的未婚妻大婚之日被丢下,肯定受尽委屈,万一心有不甘,另择他人也不是没有可能。哎,咱们回去之后,你可得帮忙留意留意,万一最终婚事不成,舍妹还是很有希望的,安王府的郡主姿容无双,身份尊贵,绝对不会辱没他的,等回去,我让我舅舅也帮忙留意,他在京中做官,肯定知道宴先生……” 孟真:“……” 这都可以?!孟真简直汗颜,若不是了解宴重明,他一定觉得宴重明身上随时带着迷药,见谁迷谁! “你就说愿不愿意帮忙吧?说句话呀。”苏青见孟真半天不说话,曲起手肘碰了他一下。 “不不不,他未婚妻肯定还在等他回去,你就别再打听他了。”孟真反应过来,连忙推拒,可千万别去打听了,他刚才杜撰一通,燕京哪有此人呢。 苏青听孟真一口回绝,有些生气,要知道安王府的郡主也不是谁都能见着的,于是提高了声音道:“你又不是宴先生的未婚妻,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不愿意帮忙?” “不,我就是知……道……”苏青的声音惊动了一屋子做河灯的人,包括宴重明。宴重明也没有再画,坐在那儿不知在干什么,听了苏青的话,转过头来看孟真,眼神意味深长。孟真刚要继续阻止苏青没完没了的打听,一看见宴重明的目光,回绝到一半的声音卡住了,有些飘。 啊啊啊,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是这样没错了。他那天就不该张冠李戴乱说一通,现在遭报应了。 孟真实在受不了一屋子探究惊讶的眼光,放下手里粘了一半的河灯,煞有介事的道:“这些灯没有蜡烛怎么能行呢,还好我发现了,我这就出去买。”话音刚落,人已不见踪影。 “没告诉他吗?河灯的蜡烛明日可以去寺庙领。”一旁的俞生放下笔,纳闷道。他记得先前都说过了啊,蜡烛先不用买。 …… 第17章 佛骨生花为永生 盂兰盆节在苍梧之海境内算是比较重要的日子,因民间普遍流传目莲解救母厄的故事,这天会有寺庙的僧人举行“盂兰盆法会”,渡济苦难,报答父母恩情。从早忙到晚,期间还有各种仪式和活动。 其实这种仪式孟真是了解一些的,对于这种以渡尽世间苦厄之事为己任的博爱宽容他由衷感到敬畏,毕竟,有些不见天日不为人知的罪恶还有救赎的机会。 一大早,随心阁的众人提着昨晚做好的河灯出来了,听苏青的建议选在南城临近寄思湖一处显眼的地方,由于出来的早,加上选的位置好,不到午时,所有的河灯都卖完了。 众人兴致高涨,原本被一文钱难倒的英雄汉不仅解了窘迫,还又挣了许多,个个难言兴奋,都在计划去哪里玩好,一直没吭声的俞生却提议先请客,答谢孟真和宴重明的帮助。 此言一出,立即得到大家的肯定。一致决定请客,若不是孟真的主意,他们至今还憋闷地待在随心阁里。孟真无所谓饿与不饿,只是临近午时,一说吃饭,大家都有些饿了。孟真一时不好推辞,他其实之前一直在看河对岸的寺庙,僧人忙碌施斋,他想进去看看。如此,等晚些时候再过去罢。 宴重明并不多言,这期间一直都跟着众人,偶尔也帮点小忙。孟真简直要庆幸宴重明向来不喜多言,昨晚他为了缓解尴尬借口跑出去买蜡烛,出了门他就想起来蜡烛不用买,他在街上磨蹭许久,最后还是买了蜡烛,回去的时候宴重明也没多问,还将蜡烛一个个都放到河灯里。如此,他一路的紧张尴尬都烟消云散了。 众人来到临街的一处较宽敞的酒楼,今日难得尽兴又都聚一起,吃饭免不得要喝些酒,没想到宴重明居然道他从不饮酒。孟真一时纳闷,他不确定是否记忆太久远出了错,还是宴山君一向饮的都是茶。 不过转而一想,宴重明向来自制,不喝酒也在情理之中。本以为他不饮酒,其他人尽情喝个痛快。结果宴重明又劝大家都不要喝酒,继而解释今日不宜饮酒,说是待会儿还要去寺庙祈福,难免冲撞神佛。看他说的郑重,也并非没有道理,于是众人都舍了喝酒的心思。 点菜的时候宴重明又表示他不能吃辣,本来此次就是为了宴请孟真和宴重明,见他如此说,自然是一桌子清淡。 孟真倒稀罕起来,至于饮酒会不会冲撞一说,他不清楚,但宴重明居然也不吃辣,他真稀奇。原来宴山君是怕辣呀,还以为没什么是他怕的呢。孟真自己不吃辣,倒不是怕辣,反正没味道,而是吃了嗓子痛,所以他偶尔吃东西会自觉避开辛辣的食物。孟真悄咪咪记下宴重明这个习惯,暗想也许哪天能用上呢。 纵然无酒,一桌人还是吃的尽兴,经此一事,彼此间都亲厚不少,各人询问来历,结交闲话,直到外面梵乐悠悠,旌旗蔽日。这是寺庙烧坛诵经,施咒祈福的仪式开始了。 众人离开酒楼跟着人群往河边的元兴寺走去,一入寺庙,到处是虔诚诵经的僧人,领到蜡烛,自发去大殿祈福,这种心怀挚诚的仪式无声而肃穆。 孟真放缓脚步错开了人群,拥有长生无极的仙人向来不会在意所谓的超脱,因为他们本身就在轮回之外。 孟真隐在院中一棵菩提树下,看着人来人往的大殿,有些沉默。宴重明去了大殿,孟真见他点了一只蜡烛,不知和寺院的住持说些什么,神情凝重,然后他虔诚的跪在殿中,双手合十,诚心祈祷。 看着殿中那个身影,孟真忽然觉得胸口有些沉闷。 宴重明的师父南华尊者,宴山镜灵宫前任主人,九重天外的隐世神尊,心系苍生,毫无争议的三界第一人。 就是这样一位幽居世外的尊者在三千年前那场滔天浩劫之中,为了阻止魔尊灭掉三界的野心,毅然出山,并携其首徒宴明于危难之时救万民于水火。 彼时,南华尊者一柄神剑七星龙渊,长啸三月不绝,镇守仙界一方安宁。 然而,英雄总是悲情,故事并非完美,最让人遗憾的是,南华尊者在此役中受了重伤,回到镜灵宫,不久便魂消身死…… 三界闻此噩耗,默哀叹息,更规定三年内不得行庆祝之事,宴重明从此更是长居镜灵宫,定下了外人不得入内的规矩,保持南华尊者身前的歇息地不被打扰。 孟真一时怔楞,心中泛上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其实早在看见宴重明用心做那一盏荷花灯的时候,孟真就有些明白,师恩深重,纵然三千年已过,但那些恩情犹存。 他看见宴重明走进大殿的时候,潜意识就停了下来,他也说不上来心中是何感觉多一些,害怕?愧疚?追悔?可能都不是。他只是忽然不知此身为何?这一生又将归于何处。物是人非,去而复来。三千年华,不过一瞬间。 “嗳,小云,真是你呀。你怎么在这里?还来的这么早。”一个明朗的声音打断了孟真有些恍惚的神思。 一身红衣张扬的姬无行拿着两盏荷花灯分开人群往这边过来,身后还跟着温顺柔弱的南黛。姬无行看见孟真,一脸惊喜,边走还边道:“还是南黛眼睛好,这么多人,他就说树下的人是你。” 孟真对二人弯弯嘴角,看见姬无行自己捧着河灯,估莫前几日被宴重明刺伤的手臂已无大碍了。不过他还是问了句“伤势如何了?” 问完他就有些后悔,他最是了解姬无行顺杆爬的性子,果不其然,姬无行一听这话,马上一副手臂使不上力的样子,孟真只好帮他拿着河灯,拒绝了他要靠过来的企图。 “尊主,你忘了那日醉酒你做过什么啦……”南黛适时拉拉姬无行的衣袖,小声提醒。 孟真有些惊叹他二人关系不错么,那日姬无行醉酒,南黛并不在侧,这等糗事姬无行居然还告诉他,看来南黛不仅要替他打理偌大的家业,还顺带开解心事。姬无行被南黛一提醒,一下想起来他差点在随心阁把孟真的衣服给扒光了,连同后面被宴重明当登徒子的乌龙事。难得一见的神色正经起来。他问孟真: “你不进去祈福吗?” 孟真微微一笑,道:“我孑然一身,也无亲人亡故,无思可寄,自然无福要祈。” 姬无行本听他说孑然一身还有些感怀,转而一想,坦然道:“如此也没什么不好,少了许多的愁思牵挂。” 他接过孟真手里那两盏荷花灯,忽然有些伤怀。 “你知道的,一盏给那无缘的孩子,一盏给我那早逝的弟弟。这世间早已没有他们的半点踪迹,魂魄消散,也去不了永生河畔,我不过是做个形式得个心安罢了。”姬无行看着手里的河灯,无所谓的说道。 孟真见他嘴上说着无所谓,脸上却有一丝沉重的神色,本想阻止,但又想到,姬无行求仁得仁,前尘往事又何必再说,就随他去了。 一旁的南黛倒是一直看着孟真,自从他上次去随心阁和孟真说了半天话,就一直想着再见,这下见着了,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眼见姬无行要去大殿了,他只好有些羞赧的对孟真道: “我也去给我阿婆祈福,她生前卖花,犹爱栀子花,希望她来世做个漂亮的小姐。” 孟真见他说的赤诚,少年还有些羞涩,一双真诚的眼睛看着他,仿佛含着期待。 孟真微笑,回以真诚:“你的阿婆来生定然是位漂亮的小姐,福泽深厚,因为有你这样孝顺的孩子一直牵挂她。” 南黛一愣,转而诚恳的对孟真施了一礼,道:“一定会的。谢谢你,孟先生。”说完抱着河灯跟着姬无行去大殿了。 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孟真想到沉离,会心一笑。沉离也是个好孩子。 孟真不再树下停留,离开院子,拐了几个弯,从一个偏门进入后殿。后殿显然要安静的多,和前殿相比甚至有些冷清,只有几个僧人坐在蒲团上诵经,孟真随意坐在廊下,听了一会儿断断续续的诵经声,安逸自在。 “这位施主,从何而来?” 孟真转身看去,一位僧人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施个佛礼,他虽是询问孟真从何而来,实际上他并不好奇,仿佛是见谁都会礼貌的询问一句。 孟真也不回答,而是笑着问道:“大师,你可知什么是永生花?” “佛陀涅槃,遗留舍利,佛骨生花,可平戾气,可聚碎魂,可解百难,可渡世间苦厄,生生不息,是为永生。”那僧人念了句佛号,语声平静的解释。 “多谢大师解惑。”孟真双手合十,施了一礼。转而想到什么,又问一句:“那永生花可有颜色?” “当为草绿。” “原来如此。” 孟真想明白一些困惑,便不再逗留,想去前殿看看宴重明他们是否祈福完毕,准备去放河灯。 “既然来此,为何不上柱香再走?施主与我佛有缘,若是出家,将来定能修得一番大功德。”那僧人忽然看了孟真一眼建议道。 孟真听那僧人一番话,笑道:“我确实与佛法有缘,但我心有牵挂,责任未了,并不会出家。况且身处红尘也不耽误修行,心存善念,在哪里都会有一番功德。既然来到此处,那我就上柱香再走吧。” 孟真跟那僧人进了殿内,他有些好奇,刚才在外面,他以为殿内的僧人是在诵经,断断续续的,进来才发现不是。 他们似乎是在用梵语轮流说故事,上一个人说完就吹灭一根蜡烛以示下一个继续。孟真听不大懂梵文,只觉僧人间的这种怡情法子颇为有趣。 他燃了一束香,拜了拜,然后插/到佛台的香炉里去。这时那些说故事的僧人也吹灭了最后一支蜡烛。 第18章 百鬼夜行逐盛会 物换星移,场景变换,不过瞬间。孟真一时还有些懵然。上一刻他还在上香,弯个腰的功夫,眼下已经不在寺庙。 孟真的第一反应就是那香有问题,而偏偏他闻不到味道。如果是那香的缘故,那很多香气都有迷惑致幻的作用。如此,眼前的情景可能是幻境。 幻境之中切忌情绪激动,或者胡乱摸索。孟真老老实实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可是站了许久,久到他觉得腿都有些酸麻。他简直纳闷极了,一般来说,如果不为幻境之中的任何事物所动,那么过不了多久,这些幻境就会自动消失,毕竟制造幻境也是需要灵力的,只出不进,施幻者总有只撑不住的时候。 可周围没有一点响动,孟真甚至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他实在站不住了,悄悄的动了一下,发现并无不妥,然后慢慢的蹲下/身体,再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歇息一会儿,才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眼前是黑夜没错,他刚来时就知道。抬眼望远,只见树梢升起一轮明亮的满月,泠泠清辉洒遍旷野山岗。周围都是参天大树,遮天蔽日,被月亮一照,投一下一片森凉暗影。 静的听不到虫鸣鸟叫,孟真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实在无趣,开始思考离开的法子。思索半晌无果,他决定四处查看一番。若是有人将他引到这里来,必定该有所图谋才对,怎么过了这么久什么动静也无。 他走过一片树林,又过了一条河,看着远处在月光映照下惨白的山峰,准备一会儿爬到上面去看看。 费了好大劲儿才走到山脚,孟真打算爬上去。忽然感觉脚下似乎有些动静,孟真连忙低头查看,脚下是山石野草,并没什么活的东西。他继续往上走,抬脚的时候踉跄一下。这次没错,不是他没站稳,就是有什么动静。他干脆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仔细观察,可过了许久,什么响动也没有。孟真有些摸不着头绪,抬头看看周围。 这一看不当紧,四周的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移动,不是没有动静,是他脚下的这座山在动,就像一个庞大的怪物在一步步往前走! 眼前的情景着实诡异的紧,如果这座山峰是活物并有攻击力度的话,孟真掂量了一下自身,他的灵力被压制,如果正面交锋肯定棘手,何况不知此地还有没有其他不明物体。孟真连忙收住脚不再往上,而是顺着原路返回。 刚回到山脚,他就感觉那座会动的山峰速度加快了。林间小路曲折蜿蜒,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不仔细听几乎没有动静。 孟真站在树下观望,忽觉有什么东西从脚上爬过,那冰凉的触感,生生激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孟真一点不敢乱动,低头往地上看去,顿时惊讶的差点出声。地上的情形让人毛骨悚然,一条五彩斑斓的长蛇正从他脚上缓慢爬过,紧接着又一排吐着性子的长蛇爬过来,一条接着一条。不光是他的脚背,周围的地上都是成群结队的蛇群,在这样寂静的月夜里,仿佛集体奔赴盛大的聚会。 孟真呆站在原地,这些蛇群很有规律,但明显都含有剧毒,若是惊动它们,被咬伤几口简直无法避免,孟真虽不担心致死,但剧痛是肯定的,万一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毒素,他可真是应付不来。 总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远处的蛇群越来越密集,孟真查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形,他旁边就是一棵参天大树,有了计较,他便开始观察那些蛇群,它们是一波一波的奔来,每一波都有一条斑斓的长蛇领头。孟真等脚背上这一波蛇群爬过,在那条五彩长蛇爬过来的间隙,提一口气,快速抬起双脚,爬到了树上。 他藏身的这棵大树格外粗壮,枝叶繁茂,他又往上爬了爬,几乎能看见树梢,孟真才找个树杈坐下来,这处的视野开阔,能看见远处的山路和林间的情形。 此时山路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各种动物,常见的虎、猿、马、猴子……不常见的青鹭、荸、魃、雨降……全部都成群结队有条不紊的走在山路上。 而树下除了密集的蛇群,居然是各种奇形怪状的活物在走动,有会走路的房子,有披头散发的女人,有面目狰狞的骷髅,有飘忽不定的魂魄,甚至还有成段的白骨蹦蹦跳跳前行…… 在这样冷清的夜晚,它们互不干扰,集体出动,如同百鬼夜行。 百鬼夜行?!!孟真一下反应过来。可不是吗!还是盂兰盆节的晚上!他终于理清头绪,根本不是那寺庙的香有问题,而是那几个讲故事的僧人。 民间传说在盂兰盆节的晚上点上一百根蜡烛,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轮流讲鬼故事,讲完一个吹灭一根蜡烛,等吹完第一百根蜡烛的时候,便会看到百鬼夜行。 那些僧人自然也不是对他有所企图,而是他进去的时间不巧,他上香的那个时候,正是他们讲完了第一百个故事。 孟真有些无语,他觉得自己的运气从来没像今日这么糟糕。这下好了,他这会儿窝在树上看百鬼夜行,连个落脚地儿都没有。这黑黢黢的山林也不知是什么地方,他又不敢胡乱走动,这些鬼怪看起来规律又无害,那是因为没有人扰乱它们,不然,群起而攻之,实在不妙。 他干脆半躺在树杈上,无聊的想,不如就在这儿呆一夜好了,也许天亮这些鬼怪就该回去了。 孟真坐到半夜,偶尔有山风吹来,树叶就呼喇作响,静夜里仍能听见树下整齐的窸窣声,他躺在树杈上眯了一会儿,实在不舒服。月上中天,照的林间一片清冷,连孟真藏身的大树都在月光下一片惨白森森。这一夜还真是漫长,树下是蛇群,树上待久了,硌得腿酸,孟真打算换个平坦点的树枝继续躺会儿,他双手撑着树干,打算挪腾一下,忽觉手下触感沁凉,还有些硬。孟真借着月光低头仔细瞅一眼。 啊—— 孟真惊的失声,缩回双手,腿脚酸麻,一下从刚才倚身的树杈上掉下来,好在他反应快,半空中又拉住一截延伸的树枝,才勉强稳住身形。 躺了半夜的树杈!居然是一截白森森的腿骨!!别提有多瘆人了! 孟真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恨不得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回去洗个澡。奈何此刻移不动半步,树下是蛇群,树上有累累白骨。他勉强站在这根细细的树枝上,手扶着几片树叶借力。 “嘘——别吵,等我再睡会儿,就起来继续给你讲故事……” 一个有些苍老略显疲倦的声音传来,呓语般响在耳畔。 孟真强制稳住心神,脚下生根般的定在树枝上,手里抓烂的几片树叶泄露了他忽然听见这声音的吃惊。 这声音说完周围又安静下来,再无声响。孟真站了一会儿,仔细查看栖身的这棵大树。头顶树干上几乎都是白骨,除了有明显的腿骨臂骨之外,还有一些细碎的头骨。显然是有什么人在这里死去多时了。而刚刚发出声音的应该就是这棵树本身。 看着眼下情形,再结合刚才那个声音说的睡醒了继续讲故事,盂兰盆节晚上的百鬼夜行。那么这棵树极有可能是说书灵。 说书灵生前是个说书先生,可偏偏没人爱听他的故事。等他死后,化作怨灵,到处抓人,让人家听,如果那人听得入迷,坚持十天,说书灵便会放了他。但若不听,他便会掐死那个人,将他的尸体抱在怀里,讲故事,一直讲到这个人就剩下一堆骨头。 这些鬼怪奇谈还是孟真从前在帝临台帮玄音处理公务时,闲着无聊偶尔看到的。他此时真该庆幸还好这棵树是说书灵,而不是别的什么脾气暴躁的鬼怪。可就是爱唠叨这一点,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说起故事没完没了,可能还很无趣。眼下也只能先将就着待在树上,再想办法脱身。 站了一会儿,孟真隐约感觉有低沉的声音传来,被夜风一吹,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开始孟真以为是说书灵梦中呓语。可这声音一直不停,难道是说书灵睡醒了?要开始了吗?就这样梦呓般的说故事,岂不把人说睡着了? 孟真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无论如何也得做做样子。可仔细听了一会儿,他觉得那声音似乎在喊他的名字。 “……” 还有这样的神通!连姓甚名谁都能知晓吗!孟真简直百思不解。 “孟真……孟……真……你……在吗……” 这回听得更清晰一点儿了,就是在叫他的名字。只是这声音有些耳熟,似乎不是说书灵啊。孟真还待细听,忽觉腰间有动静,他低头看去,是腰间的储物袋时不时动一下,蹭的腰间痒痒,那声音还在继续,但好像近在咫尺,是从储物袋里传出来的。 孟真有些诧异,连忙解下储物袋,放在耳边。 “孟真!孟真!你在吗?能听见吗?” 这下听得十分清楚,一声一声,语气焦急,是宴重明。 “宴山君,是我,我在!”孟真连忙对着储物袋赶紧说道。然后他解开储物袋仔细翻找能发出声音的东西,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东西异常。 “孟真!快把那朵牡丹花拿出来……”宴重明听到回音,似乎十分欣喜。 孟真在储物袋找了找,里面除了昨天宴重明给他的牡丹花灯,还有之前宴重明因扔了南黛给他的栀子花,后来又还他的一朵牡丹花。 孟真拿出那朵牡丹花,将储物袋挂回腰间,这朵牡丹还是鲜嫩欲滴,如同刚摘下来那般肆意盛放,孟真捧着那朵牡丹花,又听见宴重明急促的声音传来。 “孟真,你在哪儿?可是遇上什么危险?你先别急,我马上就去找你……” 孟真正想回答,忽然他栖身的大树震颤一下,整个树干枝叶都舒展般的呼喇作响,如同刚睡醒的人伸了个懒腰。 “好了,我们开始讲故事吧。”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但之前的疲惫已经消失,仿佛充满了活力。 孟真一手拉住树枝支撑身体,一手托住牡丹花急忙放到唇边,小声如耳语般的赶紧道:“百鬼夜行!” 作者有话要说: 《百鬼夜行》的故事来源于日本民间传说。 小羽毛的功能可不止这个,数不胜数,啥啥都可以.... 请期待! 第19章 千钧一发来相救 “赶紧坐好,再不专心我可要生气了。”那说书灵忽然声音严肃,拂了拂枝条,孟真只好小心翼翼往前走几步,在一个细细的树杈上坐下来。 他一手托腮,作出十分专心的模样,实际上他将那朵牡丹花放在手心,贴着脸颊。这样,纵然他暂时不能出声,但依然可以听见宴重明在说什么。 “孟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宴重明那边似乎有些杂乱,但仍能听道他急切的询问。 孟真很想告诉他暂时不会有危险,可那说书灵已经开始讲故事了,他这会儿完全不能出声打扰。 半天没有回音,宴重明似乎有些明白,那边压低声音问道: “孟真,是不是现在不方便说话?” 孟真连忙点头,点完又发现宴重明根本看不到,可他又不能出声,心急之下他无意识用指尖捏了捏那牡丹花瓣。 没想到宴重明跟听见了似的,回了一句:“不方便你先别说话了。” 孟真更诧异了,原来摸摸花瓣,宴重明都能感应的到啊,这花真是神奇的很,孟真一下好奇心起,反复抚摸揉捏那牡丹花瓣。 “孟真,我能明白……你的意思,你别,别一直摸……”宴重明的声音有些轻颤,断断续续的。 孟真还以为宴重明那边遇上了什么事,以为孟真等的着急了。他连忙停下揉捏的动作,改为轻轻的安抚,以示明白了。 可摸着摸着,触感好像变了,掌心里似乎不再是一朵牡丹花,长长的一片,柔软顺滑。孟真瞥了一眼那还在滔滔不绝的说书灵,装着手酸换一只托腮继续听。 孟真看一眼手里的东西,居然是一根红色的羽毛!这!这不就是那根挂在岁华剑上的羽毛剑穗吗?捏一捏,还可以团成一个球!何时跑到自己手上来的?!难不成,这羽毛除了可以团成球,还可以变作牡丹花的模样,甚至还可以传音!真是一个宝贝啊。 孟真摸摸手里的红羽毛,心里居然在盘算:这显然是宝物没错,可它是宴山君为了道歉赔给我的花,它那时就是一朵普通的牡丹花。既然给我了我,现在又变回原来的模样,可也还是我的花,就算是宝贝也不能再要回去了。 孟真越想越觉得欢喜,爱不释手的抚摸这绯红的羽毛。他趁着那说书灵讲到尽兴处不在意,又将捏着羽毛的手换回来,贴在耳畔。 “孟真!算了,我正在……说故事,快到一百了……你先,先别乱动……”那边宴重明的声音急促,还有点无奈。 唉,看来找到这里必须得讲够一百个故事,他可倒好,今天一直在听人讲故事,反反复复,绝对不下一百个了。 “你是不是不愿听!” 孟真正在感叹,忽觉整棵树晃动一下,他差点没坐稳。刚扶住旁边的枝桠,后背就被伸过来一根树枝拍了一下,孟真眼尖的站起来躲过了又从侧面袭来的枝条。忙不迭的出声:“我愿意听,一直在听啊!” “那你说我刚才讲的什么?”那说书灵生气质问。 孟真哪里知道他刚才讲了什么,可也由不得他考虑,就信口胡诌:“讲,讲到了隔壁村的牛失踪了……” 孟真汗颜,他真是张嘴就来,这下完了,惹怒了说书灵,得赶紧想办法脱身。谁知那说书灵居然安静下来,没有再张牙舞爪,又接着问道:“那么,这些牛又是因何失踪的呢?” 啥?!不会吧!还真是牛失踪了啊!可谁知道牛为什么失踪啊! “自然是被偷走了!”孟真说完赶紧松开手里的枝桠,任由身体往下落,在离地面三尺的地方抱住了树干。 “胡说!你根本就没有听!我从没讲过牛的故事!”说书灵怒而暴动,庞大的树冠摇的呼喇作响。 孟真:“……” 真是的,早说嘛,我还以为这我都能猜对呢。 这下该怎么收场!地上是大片的蛇群和各种奇形怪状的妖怪,上面是说书灵狂风暴雨般的晃动,这棵树比周围的树都高,与别的树距离还远,恰恰一枝独秀。孟真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越到别的树上。上面的枝条来回往下抽打,但都无济于事。孟真待的位置不高不矮,不至于掉到地上,但也躲过了树枝的袭击。 那说书灵暴怒一阵,显然发现这个问题,他不再伸出枝条向下抽打,而是用枝条用力摇晃树干,整棵树犹如遭遇狂风,左右摇摆,孟真有些使不上力,往下滑了一段。 孟真尽量稳住身形,尝试御风。可灵力刚使出来,仿佛石沉大海。 “……” 难不成这说书灵还能吸取别人的灵力?孟真难以置信,他拍了一下腰间的烟雨螺,又聚起大量的灵力,刚将灵力汇聚指尖,就凭空消失了。 孟真皱紧眉头,事情相当棘手。开始他只以为这是普通的说书灵,也就抱着尽量不惊动周遭的打算,所以才安静的坐在树上。可眼下,就算想惊动,这灵力也没法用啊,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树干又是一阵猛烈地摇晃,孟真又往下滑一段。这可真是不妙,再往下就是蛇群了,难道我真要忍受万蛇噬咬的苦痛啊,唉!孟真忽然想到手里的红羽毛,他尽量凑过去,交代遗言般嘱咐道: “宴山君,我坚持不住了。万一被蛇咬的面目全非,你可要记得把我捡回去啊!” 说完他把羽毛往怀里一塞,双手用力抱住树干,就算最后要被蛇咬,那也是能不咬就不咬,孟真死命做最后的挣扎,树干摇晃,孟真感觉手掌生疼,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狂风暴雨中仿佛听到一阵清越的鸟鸣,一声一声,由远及近,孟真也无暇顾及,只是抱着树干,身体眼看就要掉进蛇群。 “孟真!”一个焦急的声音响在上方,在孟真掉下去的瞬间,一双手臂适时接住他,眼前的视野越来越开阔,离地面也越来越远。 没有掉下去!孟真还有些恍惚,身后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呓语般的喃喃:“宴山君……” “孟真,我来救你了。”腰间的手臂收紧。 忽然想到什么,孟真挣扎着坐起来,他现在还手脚无力,一晚上的力气都耗在那棵大树上了,他指了指那树的方向,道:“那树邪门的紧,不单单是说书灵,可能还有树妖,不知为何合为一体,能吸取他人灵力。” “不必担心。”宴重明扶他坐好,转而拉住了他的手。孟真一时不解何意,正要询问,手心传来温热的触觉,孟真这才发现刚才他拼命抓住树干的时候,手掌都擦破了,还往外渗着血迹。 宴重明的指骨特别修长,显得他整个手都很大,他的掌心温暖舒适,和孟真有些微凉的体温截然不同。这本来也没什么,只是他们此刻靠的很近,周身都能感觉得到宴重明身上那种暖暖的气息。孟真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 “宴山君,没事的,只是小伤,一会儿就好了。” 宴重明并没说话,也没放开他的手,凝聚些灵力在掌心,慢慢抚平孟真手上的伤口。孟真一时无言,只好眼睛乱瞟。 这一瞟才发现,他们居然是坐在一只青鸟的背上,这只青鸟体型巨大,宽阔的背差不多能坐下十个人还多。鸟背上的羽毛鲜亮,光滑如丝缎,身后还拖着长长的尾羽,华贵绮丽,修长的脖颈线条流畅,如同睥睨天下的鸟中之王。 此时这只青鸟正盘旋在之前孟真待的那棵树的上空,忽然,它往那棵树上喷了一口大火,火焰迅速包围整个树冠,只听得下方噼里啪啦的声响,还有些混淆不清的咒骂。 片刻功夫,那棵婆娑大树就化为焦灰。 孟真目瞪口呆,这青鸟真是厉害,张嘴一团火,便将这能吸取他人灵力的树妖化成灰烬,亏他还折腾半夜,差点力竭掉进蛇窝。宴山君的宝贝还真多。 烧了那树妖,青鸟便不再逗留,载着二人往远处的旷野飞行,约莫半夜时辰,那青鸟才缓慢停下来,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虽是黑夜,但月光清冷,依然能看见曲折的小路,这里并没有蛇虫出没,也无妖怪横行。 落到实地的感觉真好,孟真一晚上都待在树上,别提有多憋屈了,他四下张望,结果竟然发现身旁那只巨大高贵的青鸟化了!整个身体如同碎片,被风一吹就消散无踪迹。 “它,它死了!” 孟真颤着指尖指着刚刚青鸟消失的方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刚刚还俾睨天下如同鸟中王者的青鸟,眨眼功夫就这么随便的死了。 “不是死了。这只是青羽的幻影,本就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宴重明眼含笑意,看着孟真。 孟真听了宴重明的话,简直要咋舌,原来这仅仅只是一个幻影啊,那不是幻影的青鸟该有多厉害啊。 没了那青鸟,二人只得步行出去,眼前旷野无垠,皓月千里。 “宴山君,我们这是在哪儿?”眼下应该还是在苍梧之海,但却荒无人迹。 “应该是阳圩山,此山在苍梧之海南面,绵延十万里,人迹罕至,鬼怪聚集。”宴重明道。 孟真有些吃惊,他之前一直在城里也没留意南面还有山,这眨眼功夫莫名其妙就到了这里。 “宴上君,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说实话,孟真真正好奇的是这个,尽管他隐约知道,但还是要问问。 宴重明竟然沉默不语,只是孟真一直期待的看着他,他才犹豫道: “那朵牡丹花……” 这可不是牡丹花!孟真伸手从怀里拿出那根羽毛,摸了摸,道: “牡丹花没见着,羽毛倒是有一根,还特别眼熟,像岁华剑上挂着的那根。这是什么毛?真的很厉害。” 宴重明这下彻底沉默了。自顾自的往前走。 “哎,宴山君,它还能不能变回去呀?”孟真连忙跟上,他实在好奇。 宴重明犹豫了下,伸手往那根羽毛上一拍,那薄薄一片瞬间变成了一大朵绯红的牡丹花。 孟真捧着那花仔细观察,似乎比上次那朵还大还红。不过他总觉得刚才宴重明拍那一下用了很大的力。 孟真斟酌半晌,商量道:“宴山君,你看,这还是一朵花对吧,你上次扔了我的栀子花,那这牡丹就等于是赔偿,不能还回去的对吧?” “自然。” 宴重明瞥他一眼,淡声道。 孟真得到答复,心中欣喜,爱不释手的边摸边道: “那,我以后如果要找你,对着这花说话,你能听到吗?” “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紫魅花丛困神识 孟真只顾低头摸手里的花,根本没注意宴重明脚步仓促前行,将他落下一大截。直到宴重明又忍无可忍的往回走,见孟真还在那花上摸来摸去,他伸手往花上一拍,将那红色的牡丹花变成了一个刺球! 呀——被扎了一下的孟真差点扔掉了手里的小刺球。这才发现宴重明脸色发红,他看着孟真手上的一团,仿佛松了口气般道:“还是这样顺眼。” 这样一点也不顺眼,一摸就扎手啊。孟真看宴重明泛红的脸色,只当他生气了,连忙道: “宴山君,我不玩了,咱们先找到出路,你还是给变回来吧,这个扎手。” 孟真托着小刺球放到宴重明面前,示意他赶紧给变回来。宴重明犹豫一下,有些无奈的又将那刺球变成了牡丹花。 这下孟真不敢再贪玩了,小心地将牡丹花放回储物袋里。 二人一路前行,野地里空旷无声,越往前走,几乎看不见路,四下里都是齐腰的野草。这要是一个人走,虽不至于害怕,但这种寂静荒野,也无趣的紧。 “宴山君,我们往哪儿走?”宴重明一直走在前面,沿途拨开拦路的荒草,孟真在后面跟着,倒省事不少。 “往东走,姬无行说阳圩山的出口在东面。”宴重明随口应道。 “姬无行?”孟真从宴重明嘴里听他说姬无行,简直吃惊,他们上次还是大打出手来着,看来今日在大殿又见面了,竟然还有共同话题,真是不容易。 宴重明却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他忽然停了下来,看着前方的荒地,皱了皱眉,对孟真道:“前方起雾了,你跟紧些。” 孟真只顾跟着宴重明,听他一说,凝目看去,只见前方朦胧一片,草木在月光下仿佛蒙上一层轻纱。 “为何此处毫无动静?”孟真实在有些纳闷,都走了这么久,别说路边的动物,连声虫鸣都听不到,先前那种百鬼夜行的场景完全不存在似的。 “此间生灵都往西而去,百鬼夜行也是鬼怪间的逐月盛会。”宴重明解释道。 怪不得先前那种整齐划一仿佛赶路的情形,原来盂兰盆节的晚上这些鬼怪都是往月亮升起的方向而去。而此时的东面自然是万籁俱寂。 越往前走,雾气越浓,连一前一后的俩人都快要看不清彼此了。 “这雾起的蹊跷,此地既不是山谷,也没有下雨。” 梦真在后面疑惑道。 “有人想将我们困在此地。”宴重明道。 孟真也有此想法,百鬼夜行往西而去,东面却浓雾弥漫,如果真有什么人,那么是在密谋什么事?但无论如何,出口在东,他们还是得往前走。 幸好这边各种精怪都没有了,不然这迷雾沉沉的,一不小心还有蛇从脚上爬过,那真是瘆人的很。也不知这雾何时能散,或者说他们还要多久才能走出去。 约莫又走了半个时辰,孟真只能隐约看见前方宴重明的虚影。他忽然想到,如果是有人想困住他们,在浓雾中设了什么阵法,那他们岂不是原地打转,白走这么久。 “宴山君,这浓雾里会不会设了阵法?”孟真问道。 许久没听到回音,孟真还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他又往前面那个虚影走几步,提高声音:“宴山君,此地会不会设了阵法?” 毫无回音,孟真警惕的停住脚步,可那虚影依然在他前方,似乎也停了下来。 “宴山君?”孟真小心的唤道。 依然是没有声音。 孟真悄悄将手伸进储物袋,摸了半晌,拿出宴重明送他的那盏花灯,他托着花灯往眼前一照,虽然大雾弥漫,但花灯里的夜明珠还是照亮了眼前情形。 宴重明根本不见了踪影,眼前的虚影也不是人,而是一棵等高的树! 这浓雾里果然设了迷踪阵法,只是不知宴重明在何处。忽然他感觉储物袋似有动静,肯定是那朵牡丹花,宴重明也在找他。 孟真刚要把牡丹花拿出来,居然看见眼前那棵树变成一只深蓝色的鹿!犄角高耸,眼睛赤红。那鹿与孟真对视片刻,竟撒开四蹄儿狂奔起来。 “剑灵!” 突然感应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孟真掩饰不住惊诧,拔腿便往那鹿奔逃的方向追了过去。 遍寻不着的剑灵竟然在此地发现踪迹,形态居然是只鹿,孟真一边往前追赶一边抬起右手往左臂注入灵力,瞬间拔出了“朝暮闻笛”,来不及感受抽骨的剧痛,孟真麻利的挥起骨笛往左手腕一割,鲜血顿时涌了出来,孟真将那簌簌流淌的鲜血滴在骨笛上,一阵低鸣仿佛一曲叹息的挽歌,骨笛上那朵晶莹的七瓣绿花,瞬间变成了红色,色泽秾艳,灼灼盛放。 孟真挥起骨笛往前方攻去,那骨笛前端的红花宛如携带七道无形的风刃排山倒海而去,凌厉肃杀。 一击即中,那只鹿被伤到后腿,跌倒在地,虽然受伤,仍是拖着伤腿往前奔逃,钻入密林,孟真挥起骨笛准备再给它一击,刚跨过荒草,突然一阵目眩,想住脚已是来不及。眼前是一大片盛放的紫魅,就是那曾经被当做幽夜紫昙来拍卖的花,炫目的紫,如梦似幻。 早已不见那只鹿的身影,只余妖异的紫魅肆掠,花开惑人心智,孟真只来得及将骨笛收入手臂,眼前便一阵发黑,晕倒前他忽然想到万一宴重明寻过来,他挣扎着拿出那朵牡丹花,颤声道:“宴山君,此处……有紫魅,你要……要小……” 那边仿佛是宴重明着急的声音,他勉强说完,就陷入了昏沉。 …… 浓雾里设有失传的上古乾坤阵法,步步暗含杀机,宴重明一早就发觉不对,可身在阵中,除非破阵,否则永远也走不出去。大雾遮掩视线,他生怕孟真看不见,想拉着他走,可又担心踏错一步引发杀机,好在孟真一直跟在身后。 他在浓雾中计算步伐和方位,找到阵眼准备破阵。忽然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此地危机重重,万一孟真走错了方位,他有些担心,转而招出重明剑,摘下剑柄上那仅剩的一根青色羽毛,注入灵力,确认了另一根羽毛的方位,距离此地颇远,看来是有什么将孟真引出此阵,只是针对他。 确认了孟真暂时无恙,宴重明化出身外化身镇守八处方位,将重明剑一分为二,一剑劈天,一剑劈地,乾坤倒转,方位扭曲,生生将浓雾劈散。 眼前仍是一望无际的旷野,他顺着青羽的指引直奔孟真的方向,忽然青羽微颤,传来孟真的声音,他竟被引进紫魅花丛! 宴重明焦急御风,从袖中扯出一块巾帕蒙住口鼻,越过密林,终于见到了一片肆意盛放的紫魅,和躺在花丛中的人。 孟真手里还拽着牡丹花,呼吸平稳,只是陷入了昏迷。 宴重明赶紧将孟真抱起来,得尽快离开此地。 夜色苍凉,赶了一段路,终于找到一处尚可栖身避风的山洞,宴重明将孟真抱进去,脱了外袍铺在地上,将孟真放上去。 此地是由几块天然的石头错落而成,还算安全,宴重明还是在四周设下结界,才回到洞中。 “孟真,醒醒,孟真……”一般被紫魅迷惑心智的人,短暂的昏迷后就会醒过来,但是意识全无,为人所驱使。 宴重明倒是不担心孟真醒过来意识全无,有他在自是无虞。只是孟真这情况有点不对劲儿,这么久都没醒过来,难道是吸入过多的紫魅气息吗。 宴重明一边唤他一边查看,发现孟真左手腕有一道见骨的伤口,像是利器所划,以为是他与人交手所致。伤口周边血迹已经凝固,宴重明渡了些灵力为他疗伤。仔细查看,也并无中毒的迹象,伤口愈合的很快,他拿过巾帕细细的将那伤痕包起来。 “孟真,快醒来,别睡了。”宴重明并拢食指和中指,聚集一些灵力到指尖,轻轻点在孟真额头上。 孟真全无反应,仿佛沉沉入眠,只有呼吸可闻。 连专清灵台的“春风化雨”都没有反应,宴重明眼中泛起担忧,就这么沉睡肯定不行,难道是意识被困在了某处? 如此一想,宴重明脸色凝重,若是被困住意识,永远醒不过来都有可能。 如此,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宴重明拿过孟真手里拽着的牡丹花,将它变回原来的羽毛。然后握着孟真的右手,用那根红羽毛在他食指指尖轻轻一扫,一滴血珠渗出来落在那根红羽上。 原本只有手掌长度的羽毛瞬间变到成人的高度那么长,丝滑柔软,绯红炫目。宴重明伸手往那羽毛上一拍,红羽毛又渐渐缩回巴掌大小。 宴重明拿过红羽和青羽,将两根羽毛覆在一起,然后将孟真抱起来靠坐在怀里,他轻轻低头与孟真额头相抵。 “孟真,我无意窥探,冒犯了,十分抱歉。” 宴重明说完抱歉的话,神识瞬间脱离身体,进入一个虚无的世界。 第21章 经年旧梦空惆怅 这个虚无的世界就是孟真的记忆。如果意识被困于某处,只能从记忆里查找,才好唤醒神识。 眼前是一片绚丽的紫魅,这正是孟真最后的记忆,宴重明顺着记忆的影像往回走,着重看孟真离开乾坤阵法后的那段记忆,期间并未出现什么人,他看见了那棵由树化成的鹿,正是它将孟真引出乾坤阵法,只是孟真反应激烈的追上去发动攻击,然后被引进紫魅群。 反复查看,并无异常。只是宴重明的眉头越皱越紧,因为他看见孟真毫无犹豫的拔出朝暮闻笛,然后割开手腕,骨笛噬血而鸣,笛上红花凌厉肃杀,与第一次他们在剑墟交手时全然防守的状态迥然不同。 白骨生花,血泪成歌。 宴重明一直看着记忆影像中的孟真在拔出朝暮闻笛时那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回溯的记忆不能停留过久,静静站了一会儿,宴重明拨开影像,继续往前查找。 熟悉的苍梧之海同行,天宫相遇。更多是不曾见过的自在安逸,逍遥无拘的十四年。 那些孟真和沉离在冥界的悠闲生活,只是旁观,就让人觉得心安。有师徒二人时常去人界游历的境遇,也有沉离更小的时候,孟真一个人带孩子的各种手忙脚乱。 看着影像里孟真为了哄嚎啕大哭的沉离,不惜各种怪异服装上身,夸张卖力表演,终于让沉离转移了注意破涕为笑。 宴重明有些忍俊不禁,暗想,孟真还真有做人家爹娘的潜质。 往来的记忆只有十四年,记忆终止在忘川河畔。浑身是水的孟真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婴孩从忘川河里爬上来,那婴孩被他用外袍包裹,并未沾水。随后便是暂居孟婆庄,在冥界以少庄主的身份行走。 宴重明看着前方的大片空白有些怔楞,说是空白也并不恰当,那里仿佛是一个记忆的断层,如此看来,孟真也并未失忆,似乎是将之前的记忆生生割断放到了别处。如果是失忆,那么前方应当是一片混沌的虚无。 事情有些棘手,宴重明一时有些担忧,这十四年间并未看见孟真被困住的意识,倘若是在那段被割断的记忆里,可如何是好?那段记忆不在这里,更不知被放到了何处。 断层的记忆很长,宴重明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思索该怎么找到被困住的意识。直到宴重明觉得这断层未免太长了,他索性加快速度,回溯年轮。 三千年!整整三千年! 宴重明站在断层的出口,忽然心生怯意。一时思绪纷纷扰扰,却怎么也理不清。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倘若说天宫初见之时是那种显而易见的诧异和探究,那也仅仅是因为孟真的容貌,与他闭关时在六合尘缘镜中看到的人相似。 那么在去苍梧之海姬无行的雪龙舟上,他随性而弹的那支曲子,孟真也是随口评论:“心无物欲,即是秋空霁海,坐有琴书,便成石室丹丘。” 他当时面色平静,心中实则惊涛骇浪。 这世上不会有完全不同容貌,不同气质的两个人,却用同一种语气,同样的话去评价同一首曲子,并且那首曲子他一共就弹过两次! 宴重明看着前方断层的出口,已经知道那里是什么,他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 眼前是沉沉的黑,却并不是黑夜,只有顶上一隅照下的微光。这是一座以巍峨山体作为天然的牢笼,外层加固层层封印,里面被挖空,用来囚禁罪恶滔天之人。 一路都是哀嚎咒骂,面目狰狞的魔界中人,只是这山体内也设有封印,凡是试图攻击嚎叫的声音举动皆被阻隔,越是往里走越是寂静。 他终于看见了那个记忆中熟悉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身鲛纱羽衣不再光鲜,只是那少年并不在意,随意坐在地上,惯常拿的那把折扇被弃置一旁,他手里捏着一个粗糙石块,在墙壁上重重刻下一道划痕。然后抬头看看天顶的微光,叹息般自语:“天亮了。” 那面墙壁痕迹斑驳,密密麻麻都是划痕。三年多的时间倏尔逝去,一千多个日夜,被这样记录下来。 那少年站起身,倚靠在墙壁上,抬头看顶上那一丝微光,半天都没再挪动半步,仿佛一尊僵硬的雕像。 宴重明借着微光看眼前的少年,身形清瘦,长发散乱,一身华服显得沉重宽大,往日剑眉星目的少年此时眼中一片空寂,无悲无喜。有时他就这样望着天顶一整天,有时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一整天,唯一的动作就是用石块在墙壁上刻下痕迹。 孟真的意识就这样被困在此处,单调的日复一日,毫无波动。 宴重明走过去,站在微光之下,同样的的话语如同昔日那般淡漠疏离:“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那原本如同雕像般站着望天的少年,僵硬的转过身,看向声音的来处。等确信了眼前的确是个人,还是对他说话,原本死寂的眸子仿佛瞬间有了生机,焕发夺目的神采。 那少年仿佛不能置信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眼中惊喜、胆怯、害怕、诧异、内疚各种情绪一一变换,最终都化作浅淡的微笑,他满足而欣喜的对宴重明道:“没有了。” 久不发声的嗓音嘶哑干涩,但宴重明还是听见了。 只是这次他并未如同昔日一般转身就走,而是静静站在原地。那少年见他并未离去,忽然垂下头,似乎挣扎斟酌良久,终于抬起头看向宴重明,眼中盛满了胆怯和真诚,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嗫嚅道:“重,重明哥哥,对不起。” 心间忽然泛起酸涩,接着是一阵密密麻麻的隐痛。眼前孟真的意识已经脱离禁锢离开了此处,宴重明却仍是站着没动。 孟真醒来的时候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他靠在宴重明身上,与他额头相抵,呼吸相闻。孟真反应过度的猛然站起来,却一阵目眩,重新跌倒在宴重明身上。 “宴山君,实在……不好意思。”孟真赶紧解释,伸手撑在宴重明胸前,试图站起来,先前抽骨的剧痛袭来,手臂酸软,他不得不趴在宴重明身上,很是难为情。 “宴山君,我实在没力气了,你能不能帮我一把?” 半晌没有动静,孟真这才发现,宴重明似乎正陷入昏迷。还好,还好,孟真暗松一口气,可转而就担心起来。 他记得先前是他误入紫魅花丛的啊,眼下宴重明与他在一起,却昏迷不醒。他环顾一下四周环境,发现他们此刻正在一个隐蔽的山洞中,身下还铺着宴重明的衣服。是宴山君找到他并将带到这里来的,今日是盂兰盆节,外面还在百鬼夜行。 一想到这,孟真简直担心的不行,这山洞里有没有蛇啊?或者别的什么毒虫?以宴山君的能力不会这么随便昏迷,会不会是宴重明为他疗伤的时候不慎被蛇虫咬伤?孟真看看左手腕上包扎的巾帕,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没错了。 可现在实在是不凑巧,他虽然醒了,可浑身酸痛,使不上一点力气。此处也不知安不安全,这要怎么走出去? “宴山君,醒醒啊……”孟真趴在宴重明身上,有些焦急,可又没有办法,他只好轻推宴重明的身体试图唤醒他。 忽然他发现宴重明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以为他终于要醒了,孟真连忙又推了几下,这时一双手臂环绕住他的后背,将他紧紧抱在胸前。 “宴山君?”孟真的脸紧贴住宴重明的胸膛,能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他试着唤了一声。 可毫无动静,孟真抬头看去,宴重明依然双眼紧闭,他以为宴重明昏迷中做了什么梦,习惯性的抓住身边的东西。 他试图轻轻地将宴重明的手臂拿下来,结果那力道越收越紧。孟真只好老实的趴在宴重明胸前。 安静下来的孟真竟然觉得这样趴着十分舒适,宴重明的身上真是温暖的很。 直到过了好大一会儿,那双抱着他的手臂才轻轻放下来。孟真勉强用右臂撑住上身,唤道:“宴山君,宴山君,你醒醒……” 这次宴重明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轻声道:“孟真,你醒了。” “是啊,我……我……这……”看见宴重明终于醒了,欣喜过后,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眼前的情形。 宴重明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撑着地,两人同时坐了起来 孟真嗫嚅道:“我,我实在使不上力……”勉强解释。 “没关系。”宴重明仍是扶着他,接着问道:“可有哪里不适?” 孟真摇摇头,道:“没有,就是有些乏力。”他心里明白是因为之前追赶那只鹿的时候使用了朝暮闻笛,而且是在灵力被压制的情况下,感觉乏力已经是不错的情况了。 想到那只鹿,孟真忽然有些激动,他拉住宴重明的手臂,道:“那只鹿!就是那只鹿!那是碎魂剑灵啊!” 宴重明的眉头皱了皱眉,似乎不解。孟真猛然从激动的情绪中平静下来,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对宴重明说了什么,想收回已是来不及。 他脸色发白,猛然松开了拉住宴重明手臂的手。三界皆知,碎魂剑是魔尊的佩剑,三千年前被宴重明连同那些极恶之人一同关进了从极之渊。 孟真一直低着头,用力掐住手指,不知怎么办好。 宴重明并未说话,眼睛一直看着被孟真松开的手臂,有些黯然。良久,他忽然道:“那只鹿应该不是碎魂剑灵。” 孟真只顾想着怎么解释刚才的失言,都没注意到宴重明话中的漏洞,那只鹿按说只有他一人看见了,宴重明并未见过。 “别掐了。”宴重明叹息一声,拉过孟真的手,掰开他的手指,聚起灵力一点点修复那些掐痕。 “宴山君,我,我……”孟真被拉住手,又想缩回来,只是宴重明并不松开。孟真想向宴重明解释清楚刚才的话,解释他为什么知道剑灵的事,包括他曾经也待在从极之渊。可他心底又有些胆怯和害怕,具体在害怕什么,他一时也没细想。 “你不想说的话,我不会问。”宴重明轻声道。 “宴山君,我,我不是不想说……”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呀,孟真一脸焦急的看着宴重明。 “孟真。”宴重明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你什么时候想说都可以,或者不说也没关系。在我面前,你完全不必感到为难。” 他的眼睛真诚而包容,忽然让孟真感觉安心。 第22章 温馨一刻心慌乱 “宴山君,谢谢你。”孟真由衷感谢。 “不必。”宴重明站起身,将孟真也拉了起来。 “我们得走了,必须得尽快离开阳圩山。”宴重明拾起地上的外袍,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孟真自无异议,他正准备跟着宴重明离开,宴重明却忽然在前面弯下腰。 “上来,我背你。” “这怎么行!!”孟真哪里敢让他背,连忙推辞。 “你还走得动吗?”宴重明看一眼他的腿。 孟真本想说他坚持坚持也还行,奈何双腿却不听使唤,差掉软掉。 见孟真站着不动,宴重明走了过来,揶揄道:“你不愿意我背着走?难道是想让我抱着走?”说罢作势就要上来抱他。 “不不不!”孟真忙不迭的推拒,直往后退。 “那你选哪个?” “背,背着走!” 宴重明轻笑一声,十分愉悦,他弯下腰将孟真轻轻背到背上。 山洞外面,下半夜的山野分外寒凉,尽管他们都无所谓温度,但宴重明还是将外袍穿在孟真身上。 月色无垠,旷野寂静。两个人就这样缓步前行。 “宴山君,你是怎么昏迷的?”孟真趴在宴重明背上,忽然担忧起之前他以为宴重明被蛇虫咬伤的可能。 宴重明犹豫一会儿,才道:“那时候太累了,就睡了一觉。” 睡了一觉!孟真简直哭笑不得,他那时真是担心宴重明被不明蛇虫咬伤,原来是只是睡了一觉。 就这样走了一会儿,孟真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什么事,急的要下来。 “我的牡丹花呢?” “你摸摸腰间。”宴重明将他往上背了背,笑道。 孟真伸手去摸,果然腰间那里挂了一根红羽毛,他摘下来看了看,还好还在,也不知宴山君什么时候给他挂上的。 “它怎么又变回小羽毛了?” 宴重明笑道:“你试着注入灵力想象牡丹花的样子看看。” 孟真照他说的试着注入灵力,那红羽毛瞬间变成了牡丹花! “啊!真的可以,宴山君,你看。”孟真兴奋的将牡丹花递到宴重明眼前。 宴重明看孟真高兴的样子,笑着解释:“只要注入灵力,可以随意变幻。” 孟真兴奋的变来变去,不免纳闷,这怎么忽然就可以了,他先前可是也曾悄悄注入灵力试过的,那时候就不行。 孟真一时玩心大起,忽然凑近宴重明的耳朵,问道:“我能不能想象你的样子变一个宴山君出来?” “你要变我做什么?”宴重明低咳一声,问道。 “再变一个你背着我,你就可以歇歇了。” “不能。” “宴山君为什么你的耳朵红了?”孟真十分稀奇,他本就趴在宴重明背上,又凑得很近,立刻被转移了注意,伸手去摸,他刚触到宴重明的耳朵,宴重明跟被蛰了一下似的,连忙转头,颤声道:“孟真……” “我,我有些困了……我睡会儿。”孟真音若蚊呐,吞吞吐吐说完,将脸埋在宴重明背上,一点不敢再动。 就在刚刚,他正凑在他耳朵边,宴重明转头的时候,他的唇轻轻擦过宴重明的唇角。温润的触感一触即逝,却不容忽视,他瞬间感觉脸上发烫。 “睡吧。”宴重明轻声道。 孟真开始还纠结,可约莫是累了,没一会儿,就真趴在背上睡着了。 …… 孟真是被一阵嘈杂的打斗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眼前的情景,可谓十分混乱。 一个身躯佝偻,面容阴鸷的老妪手里挥着一把镰刀在后面嚯嚯追赶,前方不停奔逃的是姬无行和南黛。 确切来说,是南黛拼命拉着姬无行在跑,此时的姬无行看起来似乎神志错乱,嘴里含糊不清的质问:“千雅她有什么好?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不不,我没有错……我没有错……孩子,我的孩子呢……” 他的神情疯狂炽烈,不管不顾要往回走,可后面是那老妪挥着镰刀砍过来,南黛着急的不行,一边闪身避过那砍向颈侧的镰刀,一边拖住姬无行生拉硬拽。更远处是一条大河奔腾呼啸而过,河上有一座桥,桥中央站着一个粉衣女子,咯咯娇笑,曼舞轻歌,只是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姬无行的方向。 孟真盯着桥上那女子熟悉的面容,皱了皱眉。 “孟真,没事,你继续睡。我们换个方向。”宴重明感觉孟真被吵醒了,似乎有些生气。 这哪还能睡得着?况且姬无行这个样子,孟真终究还是看不过去。 “宴山君,我不睡了,你放我下来吧。”孟真正要下来,那前方跑的精疲力竭的南黛猛然看见二人,仿佛看见救星般放声大喊:“孟先生,宴先生,救命啊,救命啊……” 南黛死命拽住姬无行往这边奔来,那追在后面的老妪也发现这边二人,挥舞着镰刀,阴森怪笑:“又来了两个美男子,让我割下你们的头颅吧。” “……” 这是百鬼夜行里的什么鬼?孟真仔细回想。啊,黑冢。专门收集美男子头颅的老妪。没什么原因,纯属爱好。 孟真有些汗颜,姬无行的运气可真不怎么样,这样的鬼怪也能遇上,纯属无妄之灾嘛。 南黛就要奔到跟前,可那老妪也跟的紧迫,姬无行现在眼中看不见任何人,频频往桥上回顾,眼看那镰刀就要割到姬无行脖颈上,孟真急的要出手施救,宴重明将他往上背了背,道:“别担心。” 就在那镰刀刚要触到姬无行的皮肤之上,宴重明右手聚起灵光往那镰刀上轻轻一弹,镰刀应声而断。 姬无行还要往回走,被南黛拖住躲到宴重明身后。 那老妪森然叫到:“身手不错嘛。谁都别想走。”说完,身上黑袍猎猎作响,化作无数个触手攻击而来。 每一个触手上都生着双目,畸形可怖,看的孟真只欲作呕。 宴重明一手托住孟真,一手招出重明剑,剑意森寒,灵光流转,只用一剑便将那所有的触手拦腰截断,在那些腐肉落下来之前,宴重明在剑柄坠着的青羽上一拍,一只巨大的青鸟幻影冲天而起,鸟鸣清越,一团火焰往那腐肉和地上的老妪喷去,霎时化作一团飞灰。 终于处理了眼前的黑冢鬼,南黛才松了一口气,只是姬无行的情况很不好,一开始他只是胡言乱语,但是,南黛一直拉着不让他走,他忽然情绪失控,居然招出衔思剑攻击旁人,南黛向来文弱,哪里是他的对手,冷不防就被他刺中右臂,只好左支右绌的躲闪。姬无行见南黛不再拉着他,他立刻拔腿就要往那河边奔去。 才奔出两步,便被宴重明设的一道结界困在原地,他状若疯癫,胡言乱语:“让我出去……我要见龙煜……哈哈哈哈,永远别想找到千雅……快让我出去……” 孟真实在见不得他这副模样,想要过去,谁知宴重明隔着结界施了一个昏睡咒,姬无行立刻倒在地上不再发疯了。 这边的南黛想过去看看情况,刚要走,才发现迈不开腿。他诧异的看着宴重明,发现宴重明正冷漠的看着他,孟真也一脸困惑。 “你都做了什么好事!真当无人不知吗!”宴重明瞥一眼南黛,冷声道。 “宴先生,你在说什么?”南黛一时莫名。 “你倒是会装!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孟真在阳圩山的?”宴重明盯着他质问,语气森寒。 南黛被这么质问,顿时有些生气,他冷声道:“当时可是宴先生跑来问我孟先生在何处的,我也只是说应该在后殿。要不是你打翻了我家尊主的荷花灯,我家尊主也不至于情绪激动,你知不知道,你打翻的那盏灯是尊主送给他死去的弟弟的!后来他又被你强制拉去讲故事,结果却一同进了这阳圩山,现在又被这女鬼困在这里离开不得。” 南黛越说越生气,他继续道:“你那时无故闯入巫山行云,胡乱栽赃,还打伤了我家尊主。我家尊主虽然行事无羁,但也绝不会和魔界扯上关系!” 宴重明面无表情置若罔闻,只是冷声问道:“你为什么要送孟真栀子花?” 南黛一听栀子花,竟然小心翼翼的看了孟真一眼,立刻禁声不语。 孟真听完南黛说的这些话,纳闷极了,他示意宴重明已经歇息差不多了,宴重明才慢慢给他放下来。 原来那时他离开寺庙之后,他们还发生了这许多事。只是宴重明说南黛送他的栀子花,难道那花真有什么问题吗?他记得当时看了,那就是普通的花啊。 南黛见孟真看着他,有些心虚,但是又立刻真诚地道:“孟先生,我发誓,我绝没有害你的意思!我送你花,送你花是因为……” “不如让我来说说你为什么送他栀子花……”南黛吞吞吐吐,宴重明直接道:“你不光是送他栀子花,还有之前送他的那两件衣服,也都熏了栀子香。而你,就是通过这些栀子香,一直监视他的行迹!所以孟真不见了,我第一个问的就是你。说吧,你是何居心?” “孟先生,我……我……”南黛听了宴重明的话,顿时脸色煞白,他急忙看着孟真,仿佛百口莫辩,又仿佛受了委屈冤枉。 孟真一时也有些惊讶,原来那栀子花真有问题,至于熏了香的衣服他则更是闻不出。只是南黛监视他做什么? “你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就算了,只是以后,莫要如此了。”孟真只好如此说道。 南黛有些着急,脱口而出:“孟先生,我,我是小南啊。”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小可爱,我只是改个文名。 大家不要放弃我呀~~ 日更是不会变的 第23章 不知尊主是女郎 “小南?”孟真想了想,没什么印象。 南黛见孟真想不起来,表情有点受伤,但他还是继续道:“我是小南,还有一个弟弟叫小北,七年前我们和婆婆在南海的集市卖花被恶霸欺凌,那时是您救了我们啊。当时跟您一起的还有您的徒儿,他特别喜欢婆婆的栀子花。” “啊,竟然是你!”孟真听他说起一下想起了当时的情形,那时他和沉离路过南海,顺手救下了落难的祖孙三人。当时他们千恩万谢被沉离拒绝,收下了一篮子栀子花。只是没想到,当时又黑又瘦的小南小北,居然长这么大了,还是一个翩翩少年。 南黛见他终于想起来,有些羞涩,又道:“孟先生,您刚来苍梧之海,我便认出你来,送你的衣服有熏香,是我担心你一人在外,万一遇上什么事,我好尽快通知尊主,真的,真的没有恶意。” 原来如此。那时南黛送他栀子花又开心的和他闲聊,估计是希望自己能想起他。孟真有些惊讶也有些开心,他问南黛:“你在这里,那你的弟弟小北也跟你一起的吗?” 听到这话,南黛的眼睛有点泛红,声音也有些哽咽:“六年前家乡遭遇洪水,婆婆年迈,腿脚不便,为了救我和弟弟,被,被水冲走了。当时一片混乱,我和小北也失散了。后来,后来我被尊主带到苍梧之海,就再也没出去过。” 孟真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逝者已矣,你们的婆婆很爱你们,你不是说了吗,她来世会是个漂亮的小姐。至于小北,你不妨宽心,你看你都安然无恙来了苍梧之海,他肯定也会吉人自有天相的。” “嗯,我肯定能和小北再见的。谢谢你,孟先生。你是个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南黛敛起情绪,认真道谢。 孟真有些哑然,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是个好人,这感觉真是,嗯,难以言说。 “孟先生,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南黛有些放心不下那边的姬无行,想过去看,结果发现自己又能动了,原来是宴重明无意中解了他的禁制。 孟真看看那边桥上仍在轻歌曼舞的女子,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他还在思索对策,宴重明却道:“直接过桥。” “不行!”孟真脱口制止。 南黛却是万分不解,因为他正打算去背上姬无行跟他们过桥,虽然那女鬼厉害,但显然宴先生更厉害。 孟真忽然对自己刚刚果断制止宴重明的话有些介意,然后他磨磨蹭蹭走到宴重明身边,商量道:“宴山君,我们不能直接过桥,不然姬无行就醒不过来了。” 宴重明并未说话,南黛不解道:“这和我家尊主有何关系?” “桥上那女子是你家尊主的心魔,必须得靠你家尊主自己走出去,如果贸然过去,你家尊主可能永远被困在幻境里。” 孟真对南黛解释完,转向宴重明,道:“宴山君,我知道你很厉害,也一定能走出这里,可我真不能眼睁睁看着姬无行这样。” 宴重明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黛倒是很吃惊的样子,问道:“我家尊主的心魔,怎么是个女子?” “那女子就是你家尊主从前的样子!”孟真索性干脆点,直接说了。 万没想到南黛跟被雷劈了似的,不可置信的看看那桥上的女子,又看看姬无行,颤声道:“我家尊主他,怎会?怎会是个女人?!” 别说是南黛吃惊,孟真也是诧异的不行,看南黛那个样子,分明是全不知情,可他不是一直住在巫山行云里吗!原来他和姬无行的关系竟是一清二白。 孟真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瓮声道:“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也不晚。” 只是旁边宴重明淡定自若的神情倒让孟真有些佩服。 那边南黛跌坐在姬无行旁边,仿佛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孟真示意宴重明走远一些,然后设了一道隔音禁制。 斟酌许久,孟真才道:“我得救姬无行。” “你想怎么救?他现在已经入魔。”宴重明皱了皱眉。 “没关系,朝暮闻笛可以。”孟真道。 “不行!”宴重明冷声阻止。 孟真自己也知道,如果他再使用一次朝暮闻笛,烟雨螺一定会暴走,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再想到身旁的宴山君,他觉得完全可以放心。 沉默良久,孟真道:“宴山君,我没法看姬无行现在这个样子。”然后叹息般又道:“她从前有段日子过得很不容易,她终究,是沉离的娘亲。” 孟真说完这些忽然有些颓然,他早和姬无行说过恩怨两清的话,可事情就在眼前,他没法当做看不见。而且,一想到沉离,他更是万分纠结,完全不知从何说起。 宴重明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终是轻声道:“孟真,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会帮你。” 孟真听到宴重明的话,很是感激,道:“宴山君,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忙。” “你说。”宴重明认真看着他。 “其实也是我自身的一些原因,再加上来这苍梧之海灵力受限。我可能在使用朝暮闻笛后会暂时失去记忆,最多三天。这不是什么大事。到时还请你将我尽快带回冥界引梦湖。玄音君知道怎么做。”孟真想了想,仔细交代。 “好。”宴重明虽是答应了,却皱了皱眉。 后续事宜交代妥当,当下孟真不再犹豫,右手灌注灵力,拔出朝暮闻笛。本以为伴随抽骨的剧痛袭来,然而却没有熟悉的疼痛,原来是宴重明适时往他的左臂中输入灵力,源源不断的温暖传送四肢百骸,轻而易举就化解了抽骨之痛,孟真感激道谢,转而走到那边两人身旁。 此时南黛勉强接受刚刚得知姬无行是女人的事实,他正扶着姬无行,将她散乱的头发打理齐整。 “我现在将你家尊主唤醒,你一会儿你要按住她防止她乱动,我赶紧为她驱逐心魔。”孟真示意宴重明解了禁制。 孟真将自身灵力转入朝暮闻笛之中,七瓣绿花晶莹剔透, 丝丝灵力盘桓,生生不息,仿佛三千世界的无限生机,蓬勃生长,一点点化解污秽暴戾之气 。 醒过来的姬无行自然陷入执迷疯狂的心魔之中,胡言乱语,疯癫暴走。南黛只好抱住她的双臂,奈何姬无行大力挣扎,一口咬在南黛肩膀之上,鲜血瞬间染红肩头轻衣,南黛依然闷声不吭的死死抱住她,南黛那羸弱的身板,看的孟真一阵不忍,加快了手中骨笛灵力的催动。 旁边的宴重明一直将手搭在孟真左臂上,为他输送灵力。约莫半个时辰,姬无行停止了疯狂暴动,眼神依旧是空茫呆滞,眉间一缕黑气弥漫。 还差最后一下,孟真感觉有些乏力,脑袋里也开始出现断断续续的幻影。如若他的灵力不被压制,这种小事也不过举手之劳,特别是他无端使不出来的那部分灵力,简直是化解魔气的天然克星。 孟真也只好心中惋惜,手中却是加快了灵力的输送,还好有宴山君在。姬无行眉间的黑气渐渐消失的时候,孟真的脑袋也几乎被嘈杂混乱的幻影充斥。 输送完最后一丝灵力,他感觉各种声音快要将脑袋吵得炸开,他喃喃的交代一声:“宴山君,还劳烦你将我送回引梦湖……”就彻底失去意识。 “孟真!”宴重明适时接住了孟真倒下的身体。仔细查看一番,确认只是灵力耗尽并无不妥才放下心来。 那边的姬无行终于恢复正常,醒来的时候看见桥上那正在清歌的粉衣女子,顿时一脸鄙夷,掩饰不住的唾弃:“这个愚蠢的女人,怎么还有脸出来!谁给她的勇气!” 南黛:“……!!” “别废话了!赶紧出去。”宴重明抱起孟真,冷声道。 姬无行这才发现一旁的宴重明和孟真,一时暴怒和担忧齐发,显然她一醒来看见宴重明那是各种不痛快,准备大打出手,可又看见昏迷的孟真,一时摇摆不定。正在这时,南黛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尊主,我们赶紧回去吧。” 姬无行这才看见南黛,一看不打紧,南黛肩膀鲜血淋淋,她一把抓住南黛,指着那伤口愤怒的质问:“这谁弄得?”仔细一看像是被牙咬伤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咆哮道:“告诉我!这谁咬的?看我不打的他满地找牙!!” 南黛:“!!!” “自己当了疯狗还要继续在这里狂吠吗?”宴重明难得的讽刺一回。 姬无行撸起袖子正要开打,一听宴重明这话中意思,有些回过味来,她先是看看那桥上女子,再看看昏迷的孟真,再看看受伤的南黛。先前各种遭遇纷至沓来,顿时脸色黑如锅底。 这下不用催促,她自行往桥上奔去,拔出衔思剑毫不犹豫砍了上去,那粉衣女子还没来得及咯咯娇笑,就倒地不起,一阵狂风平地卷起,瞬间那桥、那河、那唱歌的女子消失无踪。眼前一条蜿蜒小路,正是下山的出口。 南黛看的直咋舌,尊主那毫不留情的一剑真是又快又准,先前她可是拼了命的要回那女子身边。 障碍解除,四人连忙集体下山去。 …… 第24章 赠送信物要趁早 孟真是在一条船上醒来的,脑中一片空白,他有些茫然无着,四下张望。 有一墨衣男子临窗而坐,手里捧着一卷书随意翻看,察觉到他醒来,那男子放下手里的书卷,走过来道:“孟真,你醒了。” 孟真无意识往床里缩了缩。小心问道:“你是谁?” 那墨衣男子身形一滞,眼中是显而易见的低落。孟真忽然有些不想看到他的黯然情绪,可想到自己的情况,茫然出声:“我,我是不是病了?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有些无奈的抓抓头发。 “你不是病了,而是受了点伤,很快就没事了。”那墨衣男子走至塌边,轻轻握住他的手,温声安慰。 孟真本想抽出被握住的手,可他又觉得眼前的男子温和自然,仿佛他们相识已久,于是也就由着他去了。 孟真小声道:“可,可我不记得你是谁了?” 那男子淡然轻笑,竟心情很好的对孟真道:“不记得了没关系,我重新告诉你,我是你的重明哥哥呀。” “重明哥哥?”孟真轻唤这个称呼,有些不好意思,他自己似乎不小了,眼前的男子也不是少年。唤这样一个青年男子哥哥,还是叠声,他无端有些羞耻。 “对。就是重明哥哥。乖,再喊一声。”眼前的男子仿佛哄小孩子般,期待的看着他,等他再唤一声。 孟真一时有些喊不出口,愣在那里。 “你小的时候一直都喊我重明哥哥的,现在长大了却不愿意了。” 宴重明故作叹息,却是真的伤感。小的时候,孟真只喊过他一次重明哥哥,怯生生的满怀期待,可那时却被他无情拒绝还嘲讽一番。 眼前的男子神情黯然,仿佛陷在往事里伤怀,孟真再也管不了羞不羞耻,脆生生喊了一声:“重明哥哥。” 宴重明心尖微颤,伸手抱住了孟真,颤声道:“嗯。再喊一声,好不好?” 孟真本想挣扎,但感觉到眼前之人的轻颤,虽有些不明他为何如此执着一个称呼,却还是乖巧的又喊了一声:“重明哥哥。” “孟真,我很开心。”宴重明松开他,改为握住他的手,认真看着孟真的眼睛说道。 孟真被他真实的情绪感染,仿佛脑中一片空白的茫然也消失了。 船行飞速,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海面,此时海上有云雾笼罩,烟水茫茫一片。孟真有些好奇,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回引梦湖,为你疗伤。”宴重明道。 就在这时,一个红衣男子从舱外进来,手里端了两杯煮好的茶,递给孟真和宴重明。 孟真没想到这船上还有其他人,正要询问,宴重明先一步开口:“这是雇来的船夫,煮茶的手艺不怎么样,你勉强尝尝。” 船夫姬无行:“……” 孟真瞧一眼那船夫,有些纳闷,现在得船夫都这般讲究了,不仅人长得周正,连茶都会煮。 那边宴重明将茶盏放在案上,拉着姬无行出去不知说些什么,姬无行颇有些不情不愿。孟真喝完茶就开始研究身上的储物袋。 果然不到一会儿,就被那只由牡丹花变成的羽毛吸引住了。 “重明哥哥,这个是什么?”孟真捏着那根羽毛朝外喊了一声。 听到这称呼,姬无行明显抖了抖,诡异的看着宴重明。宴重明瞪她一眼,转身进去了。 “这是你的剑穗。你现在没有灵力,它就恢复成本来的样子了。”宴重明笑着解释。 不等孟真再问,宴重明招出重明剑,一分为二。将那把绯红的岁华剑递给孟真, “这是你的剑。” 孟真接过岁华剑,摸着绯红的剑身,有些感叹,这把剑可真好看。他将那根羽毛挂在剑柄上,发现宴重明也有一把青色的剑,和他的这把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 “可惜我现在没有灵力,不然真想试试,这把剑真好看。”孟真摸着手里岁华剑道。 “这有何难。只是你的剑还没来得及认主,你就受伤失忆了。”宴重明忽然拉过孟真的手,轻声道:“有点疼,你忍着些。” 说完拿过岁华剑在孟真食指指尖轻轻一划,滴了一滴血在绯红的剑刃上,接着又划破自己的食指,也在同样的位置滴了一滴血,直到那两滴血珠慢慢融合渗透到剑刃之中,宴重明才道:“好了。这才是完全属于你的剑。” 孟真一时有些诧异,宴重明说他的剑还没来得及认主,可孟真明显觉得哪里不对,按说真要认主,不是只滴他一个人的血就够了吗,怎么需要两人一起? 宴重明看出孟真的疑惑,面不改色地道:“我的这把千秋,和你的那把岁华,本是双生之剑,即可合二为一,也可一分为二。因此认主的时候需要两人一起。” 随即宴重明拉过孟真的手,渡了一些灵力给他,将手中的千秋剑也一并给了他,笑道:“你试试看。” 孟真拿过千秋和岁华,试着运起灵力,一阵光华流转,两把剑合二为一,手中是一把冷光锋锐的长剑,果真神奇的很。接着又试着注入灵力,这把剑又一分为二。 “这也太神奇了。”孟真仔细比较两把剑,除了颜色,真的是一模一样。他将千秋剑还给宴重明,转而又摸摸剑柄挂着的羽毛,好奇问道: “这是什么毛?摸起来柔软又顺滑。” 等了半天没有回音,孟真看去,竟然看到宴重明面色微红,他有些诧异。 结果听到宴重明支支吾吾道:“这,这你以后就知道了……” 孟真只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他此时又什么不记得,也就没再继续追问了。 二人在船舱里又说了会剑,相谈甚欢,一时气氛温馨宁静。虽然孟真此时脑中一片空白,但他却并不茫然害怕,有宴重明一路陪着他聊天,反而觉得无比安心。 只是他精神一直不大好,总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宴重明和他说了会话就让他躺倒榻上休息。 …… 十日后,鬼神渊。引梦湖一片宁静,凉风悠悠。 孟真与往日一般从湖水里爬上来,眼前是熟悉的屋舍、柳树、他边走边弄干了身上的水珠。 “嗳,你可算是上来了。” 孟真闻声望去,湖边的柳树上,姬无行正躺在树杈上,嘴里随意衔着一根柳枝,晃悠双脚很是悠闲,看见孟真从湖里上来,她袍袖一挥,就从树上跳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孟真着实有些吃惊,短暂失忆前他只让宴重明将他送回来。 说起这个姬无行就来气,抱怨的话脱口而出:“还不是因为你的重~~”关键时刻她想想这些天受的压迫,生硬的改了口:“宴山君让我来的。” 这下孟真更诧异了,她什么时候那么听宴重明的话了。 姬无行看着孟真,担心的问:“你没事了吧?记忆好了吗?” “好了。这本就是小事,习惯了。”孟真笑道。 “哎,要我说这真不是小事,怎么会有突然失忆的毛病呢?”姬无行不解。 孟真有些好笑,只得解释道:“就是那时我出从极之渊时的意外,不是什么大事。真要说原因,无非是因果罢了。你若真担心,赶紧帮我找到碎魂剑灵,指不定我这毛病就好了。” “真的?”姬无行有些不太相信。 孟真将之前在阳圩山遇到那只鹿并感应到剑灵气息的事告诉姬无行,要她留意此事。 姬无行点头答应,转而想到之前答应孟真的事,现如今孟真又救她一次,堪比两次救命之恩。她故作夸张的感叹: “你这次又救了我,我恐怕是还不清这大恩了。”然后眼睛一转,笑嘻嘻道:“不如我以身相许,你看怎么样?” 孟真被她逗得想笑,她现在这副没心没肺光耍嘴皮子的模样顺眼多了,孟真也不理她,往竹楼那边走。 “哎,算了,小云,我也不逗你了。不过,你这里到底有没有吃的啊?我真的挨不下去了,你看,我都瘦成什么样了?”姬无行扔了手里的柳条,忙不迭跟上孟真,一连声抱怨。 孟真转过身来,十分诧异地道:“我这里没有吃的,但外面有啊。” 孟真的意思是出了鬼神渊到处都是,不说别的,就孟婆婆那三个侍女,有两个都是整日吃食不离身的。 “可我出不去啊。”姬无行哭丧着脸。 这下孟真更诧异了,姬无行说的出不去,其实应该算作是进不来,鬼神渊没有特定的密令谁也无法进来,只是玄音总不至于不让她出去吧。 “你当是那位光风霁月的玄音君吗?不可能的,是一肚子坏水的宴山君啊!”姬无行见孟真一脸困惑,忙不迭大倒苦水:“现在别说是我,恐怕那位玄音君也进不来了。” 说起这,姬无行也不叫饿了,干脆拉孟真坐在树下,绘声绘色说及这几天的遭遇。 “你知道吗?咱们刚到冥界那天,宴重明直接带你进鬼神渊。没想到啊没想到,向来无所不能的宴山君偏偏就进不去这鬼神渊!各种方法用尽也无济于事,这时他才想起那位玄音君。二话不说冲进帝临台,哎哟,那场面,真难以形容。”姬无行像是想到当时混乱的情形,抓抓头发,接着道: “宴重明问玄音君进鬼神渊的方法,玄音君表示他有一块特定的明月珏。可偏偏他最近实在过于忙碌,一时半会找不到放哪去了!可怜偌大的帝临台,除了当时昏睡的你,所有的活人全部都翻箱倒柜,帮忙找那明月珏。” 孟真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他当时交代宴重明有事可以找玄音,也是想到鬼神渊除了他和沉离,就只有玄音有明月珏了,而今沉离在镜灵宫养伤,可没想到玄音找不到明月珏了。但看眼下这情形,最后肯定是找到了。 “敢不找到吗!宴重明跟要吃人似的!”姬无行看孟真了然的神情不忘赶紧再抹黑几句。 “可怜那位玄音君啊,帝临台跟遭贼一样,满地卷宗公文。玄音君说他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的,这下都白费了,何时出酆都都遥遥无期了。” 孟真听完姬无行的叙述,忍俊不禁。他能想象玄音那哀莫大于心死的悲痛心情,玄音一直念着要去招摇山找沈寻喝酒,奈何上次中元节幽魂失踪一事,他公务缠身离开不得。 孟真站起来,想到姬无行还饿着肚子,真是难为她了。 “我带你去吃饭吧。” “好好好,还是小云你比较体贴,哪像宴重明那个讨债恶鬼,毫无人性,居然不让我出去……” “这是什么?” 姬无行还在那儿抱怨,孟真却是摸到腰间一把绯色长剑。他解了下来,发现这不就宴重明那把岁华剑吗?怎地在他身上。 第25章 孟真回赠烟雨螺 姬无行正要说话,引梦湖对岸薄雾消散,红莲尽处,有两人正往这边过来,是宴重明和玄音。 宴重明一眼看见树下的孟真,疾步走过来,温声道:“孟真,你感觉怎么样?” 孟真先前还以为只有姬无行在这儿,宴重明已经离开冥界了,没想竟还在。 “无事了。宴山君,多谢。” 宴重明见孟真已经无碍,放下心来。可孟真恢复记忆后,也只是尊称他为宴山君,再也听不见他喊重明哥哥了,宴重明一时有些失落。 “宴山君,你的剑。”孟真还在想岁华剑的事,没留意宴重明表情,他以为宴重明不小心将岁华剑落他这儿了,赶紧捧着剑要还给他。 宴重明并未接剑,但也没有说话,孟真一时不解。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姬无行开口了:“小云,现在这把剑已经是你的了。在你失忆期间,你与宴山君打赌赢得了这把岁华剑,并已契约认主。” 姬无行语调平平一字一顿的说完,和对面站着的宴重明嫌弃的互相瞪了一眼,便不再言语。这下我可是按你说的都说了,总该让我出去了吧。 处于震惊状态的孟真半天反应不及,完全注意不到那俩人的暗里交锋。只顾盯着手里的岁华剑一脸懵然。什么?打赌赢的?还契约认主?! 这可是宴重明的本命仙剑,是重明剑的一部分,基本与他命魂相系,就这样被他赢来了?!要不要这么随便啊! “宴山君,这,这……”孟真仍是捧着剑要还给宴重明,或许能有什么方法补救。 “既然你赢了就是你的。愿赌服输。不过……”宴重明淡声说道,转而又想到什么,就等孟真询问。 “什么?”孟真果然着急,以为宴重明想到了什么补救之法。 “那时你赢了我的岁华剑,不过却说,你会送我一样东西作为补偿。”宴重明面不改色的说道。 这下孟真更是糊涂了。他傻乎乎地问道:“送什么?” 宴重明挑了挑眉,笑道:“随便什么都好。” 梦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收下了岁华剑,竟然都忘了问问宴重明是什么赌约,让他赌赢了。 一直在一旁抱着手臂旁观的玄音似乎对眼前发生的情况毫不意外,他对孟真眨眨眼睛,扯了一抹了然于心的笑,转而对着宴重明笑道:“宴山君,可以把明月珏还我了吧,我还等着回帝临台整理卷宗呢。” 宴重明这才将一块明月形状的玉珏还给玄音,颇有些不情愿。敢情他一直拿着玄音的明月珏,难怪姬无行说鬼神渊现在连玄音都进不来。 玄音拿过明月珏就要告辞,孟真喊住了他。 “玄音,沈寻最近怎么样?”孟真忽然问道。 玄音一听到沈寻,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他笑道:“自安啊,他最近来信,说他的腿已经能站起来了,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出招摇山看看了。唉,这么大的喜事儿我竟没能亲自在场,真是不应该。”玄音说起沈寻,就恨不得马上将帝临台的卷宗赶紧弄完,这样就可以四处逍遥了。 “他的腿好了!”孟真着实惊讶,沈寻一介凡人,独居招摇山,腿残近十年,现在竟然快好了,意志不可谓不坚定。 “是呀。自安他终于可以出招摇山看一看了。”玄音有些感慨,更多的是欣慰。他向孟真告辞,看见柳树下的姬无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儿,问道:“姬公子,为何还在此处?” 姬无行本想抱怨一通是宴重明不让她离开,不过转而却笑嘻嘻的看着玄音道:“难道是玄音君不欢迎我吗?” “我并无此意。”玄音笑道。 看姬无行一脸促狭笑意,玄音继续道:“我只是前些日子听天界来人说西海的千雅神女失踪了。龙煜殿下正准备召集天兵连同西海勇士去苍梧之海。” “千雅失踪了!”孟真和姬无行同时问道。 这怎么可能?明明上次姬无行亲自将她送回去了啊。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太清楚,只是看见你才想起这事儿。”玄音道。 前些日子龙煜殿下大婚之日,姬无行掳走新娘,人尽皆知,虽然最后将新娘送回,可眼下居然又失踪了,那么,毫无疑问,前科重重的姬无行首当其冲。 “你什么时候听说此事的?”姬无行表情有些慎重,问道。 “约莫半月前。” 姬无行忽然感觉不妙,半月前,她如今在鬼神渊逗留了十日,若说苍梧之海一般人找不到入口,但万事无绝对。现在巫山行云里只有南黛替她把守。 她再也不复先前吊儿郎当的模样,慎重对孟真道:“我恐怕得赶紧回苍梧之海。” 孟真也有此意,事情变得复杂,得尽快找到掳走千雅的人。 临走之前,姬无行忽然走到孟真身边,犹豫一下,终还是开口道:“小云,一直以来,我都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孟真等她询问。 “还记得你第一次救我之时,我也不是如今这副模样。‘容颜易改,物是人非’这句话也许你比我感受更深。我一直都想问你,在那之前,我们是否曾经相识?” 姬无行说完就一直盯着孟真的眼睛,似乎在等待一个肯定的回答。 “不曾。” 孟真坦然迎着姬无行深沉怀疑的目光,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姬无行顿时有些失望,但还是对孟真道:“无论如何,我都很高兴认识你。我姬无行交你这个朋友。咱们改日再见。” 直到玄音和姬无行都离开鬼神渊 好一阵子了,孟真还站在柳树下望着湖面出神。忽然扑通一声水面涟漪扩散,打破了宁静。 孟真这才看到宴重明一直站在他身后,居然往湖里扔了块石头。 “孟真,我饿了。” 孟真诧异极了,且不说这一个两个居然都跟他叫饿,单是面前的宴山君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孟真一时就要怀疑他的眼睛是不是花了?没错吧?那眼神就是可怜巴巴吧? “你要吃什么?”孟真有些无力。 “随便什么都好。”宴重明笑眯眯道。 “……” 片刻之后,引梦湖边架起柴堆,孟真麻利的将两条处理过的鱼架上烤架,然后他从储物袋里翻出各种瓶瓶罐罐的香料,一样样撒上去。 看着这鱼,孟真也只好认命,这是竹楼后面池塘里沉离养的鱼,一共十二条,每过几天他都要数一遍才放心。 孟真本打算去孟婆婆庄子里找点吃的,或者从孟戈要点也行。转而想到宴山君将他送回鬼神渊,自己还在失忆的时候赢走了他的剑,孟真实在不好意思这样随便相待,便去池塘里捞了两条沉离的鱼。 “啊,好香。”宴重明盯着烤架上那条鱼,眼睛都没眨。 他先前故意说饿了,是不想孟真继续因为姬无行的话回想从前。没想到孟真真的烤起鱼来,他是知道孟真尝不出也闻不到味道。可看孟真这熟练的动作,分明是做过很多次的样子。忽然想起他看过的那些记忆,沉离小的时候,孟真一个人带孩子的经历,他一时有些沉默。 “给,尝尝看,好不好吃?”孟真将烤好的鱼吹凉,递给宴重明。他看见一向淡漠的宴山君居然像个小孩子般坐在柴堆旁,老实乖巧的样子,竟然特别可爱。 宴重明接过烤好的鱼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口,才道:“好吃,味道真的太好了。”这话不假,确实是真的好吃,外酥里嫩,烤的刚刚好,加上适当的香料,鲜美可口。原本无所谓饿不饿的宴重明食指大动。 “你喜欢就好,这儿还有一条。”孟真笑道。看见宴重明吃的开心,他也跟着心情大好,虽然他自己闻不到味道,但从前给沉离多次试验,他做饭的手艺可真是很不错的。 “你也吃。”宴重明撕下一块没刺的鱼肉递到孟真嘴边。 “啊,我不饿~”饿字还没说出口,宴重明便将那块鱼肉送到他嘴里。指尖轻轻触碰唇瓣,仿佛蝴蝶轻吻花蜜,孟真顿时被他弄得有些不自在。 宴重明若无其事的自己吃一口,然后喂孟真一口。孟真一时手脚僵硬,眼睛不知看哪里才好,想要出声制止,宴重明根本不给他机会。 好不容易挨到一条鱼终于吃完了,孟真长长的舒了口气。在看见宴重明拿起那剩下的一条时,他心都提了起来,没想到宴重明居然道:“这一条我要保存起来。” 然后他指尖灵光闪动,那条烤好的鱼不知被他放到哪里去了。 孟真:“……” “孟真~”吃饱了的宴山君居然又跟小孩子似的蹭到孟真身边坐下,期待的看着他,活像一只慵懒的大猫。 哎呀,好想摸一把。孟真强制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尽管可爱的宴山君不常见,但那也依然是宴山君,孟真正襟危坐,尽量控制声音: “何事?” “你说你要送一样东西给我的。”宴重明的声音里居然还有些委屈,仿佛在无声控诉孟真的遗忘。 说起这,孟真着实内疚,他居然赢走了宴重明的岁华剑,还契约认了主。他本就有些不安,此时听宴重明提起,心里就更是内疚。只是,他现在都记不起当时的事儿了,答应送给宴重明东西倒是没什么,只是他身无长物,送什么好啊。 “我都进不来这鬼神渊,玄音就可以。”宴重明适时提醒。 原来是明月珏啊!可那就是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玉珏了,他就是路上随手买的,身边也没有第二块。 宴重明见孟真不说话,只当是不愿意,他干脆赌气地说道:“我要玄音的明月珏。” 孟真见宴重明居然生起气来,还有要抢别人东西的架势,连忙拉住他的手臂,哄道:“玄音手里的那个就是普通的玉珏,根本不值钱,进鬼神渊的方法根本不在那玉珏,而是别的东西。” “真的?是什么?”宴重明果然平复了情绪。 “你等着。”孟真拍拍他的手臂,站起身,走到湖边的柳树下,摘下一片鲜嫩的柳叶,擦了擦,放到嘴边吹奏起来。 轻快的调子婉转悠扬,令人心生愉悦。很短的一段,正是沉离平时喜欢吹的那首。 孟真收起柳叶,走到宴重明身旁坐下,在他探寻的目光里打开储物袋,翻了翻, 拿出一只红色的海螺。 这只海螺与他腰间的烟雨螺同样大小,形状相似,只有颜色不同。 孟真拿出这只烟雨螺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与他的那只一样,都是他的心血煅成的。让他不好意思的是这两只烟雨螺的颜色,偏偏也是一青一红,与宴重明那不知什么鸟的羽毛颜色简直一模一样。 孟真聚起一些灵力在指尖,轻轻点在红色的烟雨螺上,然后递给宴重明,笑道:“这个送给你。” 第26章 红鸾星动雪山融 宴重明接过那只红色的烟雨螺,眼睛却在孟真腰间的那只上瞥一眼,看的孟真有些不好意思的连忙解释: “我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两只烟雨螺珍藏很久了,功能都一样。你探入神识,试试看。” 宴重明按照孟真说的探入神识,眼前居然浮现的是刚刚孟真在树下用柳叶吹奏的画面。 孟真笑道:“烟雨螺可以留存记忆。其实进入鬼神渊的密令不在玉珏那些外在的东西,而是这一段曲子。玄音的那个是我将曲子封在了玉珏里,他才可以进来。” “留存记忆?” 宴重明退回神识,若有所思,他想起了孟真记忆里的断层,那缺失的三千年。 “嗯,你那只还是新的,以后你若有什么开心的事都可以留存下来。”孟真笑道。 “这支曲子叫什么?”宴重明忽然有些好奇,他记得在剑墟的时候,孟真当时救沉离吹的就是这首曲子。 孟真一下有些脸红,支支吾吾道:“叫,叫‘小兔子乖乖’。” 孟真简直想捂脸逃走,他当初设置这个密令时随口用了哄沉离玩的调子,这曲子还是他在人界跟那些哄孩子的婆子媳妇学的。 “嗯,很适合。”宴重明意味深长的看了孟真一眼,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又将神识探入烟雨螺 ,居然跟着孟真的调子哼了起来。 二人在引梦湖边笑闹半天,直到湖对岸传来动静,又有人来鬼神渊。 孟真一眼看见湖对岸明朗灵动的少年,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将树下那堆烤鱼的柴堆毁尸灭迹。 “师父——”沉离也看见了孟真,也不管身后还跟着一起来的江渡云,三步并着两步奔过来。 “师父!你竟然回来了,这些天我好想你呀,我都准备去找你了!”沉离张开双臂飞扑过来,打算向往常一样爬到孟真身上,被师父抱起来转几圈。 还没扑进师父怀里,一条手臂居然拦在中间,顺便拉开了他。 沉离这才看见一旁的宴重明,正要打招呼,宴重明却道:“你师父受伤刚好,经不起你这番闹腾。” 沉离顿时满脸担忧,拉住孟真左右查看,紧张道:“师父,你伤到哪儿了?让我看看。” 孟真被面前这俩人夸张的言行弄得哭笑不得,伸手敲了一下沉离的额头,笑道:“你师父我能伤哪儿啊?不过是在湖底睡几日,这算得什么受伤。” 沉离这才放下心来,转而又忧心忡忡:“师父,我走之前就担心你的身体,这才多久。唉,师父你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出门。” “不出门,留在家里当大姑娘吗!”孟真实在受不了他那老气横秋的语气,没好气的又戳一下他的额头。 一说起这,沉离更是担忧,连忙道:“当大姑娘也比出去被人觊觎美色的好!” 此话一说,剩下的三人脸色各有各的精彩。 这个熊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瞧瞧,这都说的什么话!尤其旁边还有宴山君,孟真简直更生气了,就要去拧沉离的耳朵。 沉离跟条泥鳅似的钻到宴重明身后,又跟个老妈子似的开始唠叨:“宴山君,那天走的匆忙,我都忘了拜托你,一路上要帮忙看着我师父,姬无行那色胚,可不能被他占了便宜!宴山君,你这一路都和师父在一起,姬无行没有欺负我师父吧……” “有我在,自然不会让人欺负你师父。”宴重明一改之前冷淡的态度,和颜悦色。 “宴山君,果然还是你最厉害!”沉离不忘拍马,转而又对孟真道:“师父,你以后要是出门还是跟着宴山君比较可靠。” 孟真:“ ……”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那边宴重明竟然还附和沉离的建议:“嗯,你说的很有道理。” 一直神情冷傲,漠然站在一旁的江渡云实在忍不住了,轻咳一声:“君上。” 孟真这才和江渡云打声招呼,认真施了一礼:“渡云君,此番沉离的事还要多谢你。” 江渡云侧身避过这一礼,仍是语声冷淡的说道:“不敢当。我只是来寻君上。” 宴重明皱了皱眉,“渡云,何事?” 估计是什么隐秘,江渡云并未说明,但宴重明似已知晓。 宴重明走过来,温声对孟真道:“我可能要回镜灵宫一趟。”然后又凑近孟真耳边,“你要有什么事,记得用那根羽毛找我。” 孟真被他突然凑近的耳语弄有些不自在,连忙点头答应了。 宴重明一路心情很好的从鬼神渊出来,江渡云跟在一旁直皱眉。 “君上,宴山之巅的雪崩了,造成镜灵宫的穹顶坍塌,东边山脊的雪有要融化的迹象。” “是吗?”宴重明毫不惊讶,轻描淡写的道。 “宴山之巅数万年来冰雪封存,从未有过坍塌的迹象,这会不会是什么警示?”江渡云一脸疑惑。 宴重明冷淡瞥他一眼,江渡云只好继续道:“向来稳定的六合尘缘镜也出现异动,我看那孟少庄主就是那镜中之人。虽然气质不同,但容貌就是一个人。” 宴重明忽然开心起来,笑道:“我出关那日作的画,画中之人就是孟真。” “君上!这也太诡异了!且不说他无缘无故出现在六合尘缘镜中,就那身气质,必然是妖邪之人。” “渡云!”宴重明的声音顿时冷了下去。“孟真他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六合尘缘镜中的,也不是你口中的妖邪之人,他就是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莫要再让我听到你出言诋毁!” 江渡云听的宴重明冷声警告,只得讪讪转移了话题:“宴山上一直沉睡的比翼鸟醒了,莫不是君上的红鸾星动了?” 宴重明并不诧异,只是淡声道:“比翼鸟是我唤醒的,当时事态紧急,我要找人。” 江渡云这才安静下来,要知道他成日里练琴,如果不是最近沉离那小子整天烦他,他又毫无办法,他是不会踏出镜灵宫一步的。此番出来,除了把已经痊愈的沉离给送出来,就是寻找君上,毕竟向来清寂的宴山上出现了异常。既然比翼鸟是君上唤醒的,那就不必再担心了。 “你说宴山的雪化了?”宴重明又忽然问道。 江渡云赶紧点头。 “雪化了也好,不然整个宴山都是雪,太过冷清了。”宴重明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你说,雪化了,我种些花怎么样?” 江渡云像是忽然不认识身边向来淡漠的宴山君了,他刚刚听君上嫌宴山冷清要种些花?这想一出是一出的主意是怎么蹦出来的啊。 宴重明忽然不再说话,似乎在认真思索。 两人走了一会儿,江渡云忽然被宴重明腰间挂着的红色东西吸引了目光,他从未见过宴重明身上挂过配饰,奇道:“君上,这是什么?” 宴重明一身墨衣,红色的烟雨螺挂在腰间分外明显。 宴重明摘下烟雨螺,捧在手心,又忍不住探了一丝神识进去,嘴角掩不住上扬。 “这是我的宝贝。” 江渡云:“……” …… 鬼神渊恢复了往日宁静,久别的师徒二人坐在柳树下闲聊,沉离尤其兴奋,此次宴山之行,彻底治愈了他魂魄不稳的顽疾,这下终于可以正常修习法术,也了却了孟真多年来的心结。 说起宴山镜灵宫,沉离却是一脸郁闷,他长到十四岁,从未见过如此寂静冷清的地方,整个宴山冰封雪冻,尤其是荒无人迹,唯一的活人江渡云,整日里痴迷练琴,几乎不说一句话。 还是少年的沉离这些日子都快憋坏了,如果不是为了固魂,他几乎要提前离开了。终于见到师父,他怎能不好好大倒苦水。 孟真一直微笑着听沉离唧唧喳喳,忽然想起他在苍梧之海专门买给沉离的糖果。沉离看见孟真拿出那些糖的时候,眼睛晶晶亮,嗷呜一声扑过来,迫不及待的剥开糖纸塞进嘴里,活像个小松鼠,鼓个腮帮子边吃边道:“这糖真甜!” “师父,这个兔子糖最甜!怎么没了?”沉离在糖果堆里扒拉扒拉,想找到最甜的那种兔子形状的糖果,但似乎只有一颗。 “兔子糖不是酸的吗?”孟真问道,当初宴重明专门拿一颗兔子糖说是酸的,后来又说有点甜。孟真也跟着说酸酸甜甜,还将那些兔子糖都给宴重明了。 “怎么会,一点也不酸!是这里最甜的糖,可惜只有一颗……”沉离还在试图找兔子糖。 孟真:“……” 沉离没找到兔子糖,转而开心的吃起别的糖,忽然他问:“师父,宴山君一直都没娶妻吗?” 孟真莫名其妙,不明白沉离怎么忽然对宴重明好奇起来。 “宴山君自幼就去了镜灵宫修行,他心性淡薄,应该无意娶妻。”孟真只好这样解释。 “那他有什么红颜知己吗?”沉离居然问个彻底。 “这……为师还真是不知道。”孟真也确实是不知道,宴重明少年时很受女仙欢迎,但他似乎一直都很冷淡,后来离开天宫就更是清心寡欲。至于往后的三千年,听说一直在闭关。再仔细的孟真也不知道了。 好在沉离也没再问下去了,隔了有好大一会儿,沉离小心翼翼的看着孟真,又问道:“师父,当年你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有没有父母留下的信物什么的?” 孟真的心猛地揪紧,他被沉离的问题问的措手不及。这些年,沉离除了很小的时候找过几次娘亲,长大了,心思明净开朗,从不好奇身世,他也一直接受自己是师父在忘川河边捡到的。 尽管师父待他如父如母,他也从不缺少宠爱,父母二字于他也只不过是个陌生的词。可他终究是孩子,总会好奇自己的父母是怎样的。 沉离见孟真许久没说话,他有些紧张,小声道:“师父,我不是想找父母,我永远是师父的孩子,就是……就是此次我去镜灵宫,宴山的禁制对我无用,渡云仙君说我有天族血脉……” “小离,是师父不对。”孟真看沉离那小心翼翼又无比懂事乖巧的样子,心中一片柔软恻然,伸手抱住沉离,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孟真轻叹一声,平静郑重的对沉离道: “小离,我们这一生,从来到这个世上,就是独立的。父母于我们有生身之恩,但却不是我们的全部。或许父母那一辈有些理不清的恩怨,但那些都与你无关。无论父母当初是以什么理由丢下你,你都要学会坚强。如果有一天你见到他们,也能平静的面对,不忧思,不偏执,不怨恨。不被父辈的恩怨所扰,认真过好自己的一生。看着你健康快乐的长大,为师也觉得开心。” “师父,我会的。”沉离将脑袋埋在孟真怀里,瓮声瓮气回答。转而又抬起头,认真说道:“师父对我的教诲,我都铭记在心,师父是我永远的亲人,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小离是个很好的孩子。”孟真轻拍他的肩膀,很是欣慰。 第27章 阴阳井外奇肱国 鬼神渊里一时气氛融洽,师徒二人又闲聊许久,直到孟真感到外面有些动静,他意念微动,外放一丝神识。只见鬼神渊外的半空中飘着一团蓝色的积云,细看那团云的形状倒像一条九尾鱼在空中摇曳。 九尾鱼是西海一族古老的图腾,而九尾鱼形状的积云则是西海一族在陆地上的传讯方式。孟真失笑,姬无行居然还记得这门法术。 孟真挥手将那团积云招了进来,弹了一丝灵力进去,那团云哗啦啦成一阵雨滴落下来,实际上也不是雨,而是传送的消息。 沉离在一旁看的又是稀奇又是咋舌,孟真却皱起了眉头。 姬无行的消息中说,她刚刚路过海蜃之境,便看见孟真曾告诉过她的那只深蓝色的鹿。那只鹿正匆忙逃离,一瞥之下她只顾得上用了“逐月”,便也不及追踪行迹,苍梧之海内似乎也并不安宁,她急着回去,便赶紧传讯给孟真。 “逐月”算得上是姬无行的绝技,被追踪之人的身后会有一道无形的月光,在短时间内会留下踪迹。 事不疑迟,碎魂剑灵必须得尽快解决。孟真转身嘱咐沉离:“为师有要事需出去一趟,你若是无聊,可以去奈何桥找孟戈玩。” 沉离本想和师父一起去,但看他师父那凝重的神色,他又担心自己帮不上忙,这些年因魂魄不稳他一直没法好好修行法术,能力有限,他也知道师父还有责任在身,便听话的答应了。转而想到上次天宫一别,孟戈还和他讨论男人喜欢男人的稀罕事,顿时来了精神,愉快的和孟真道别,往孟婆庄那边去了。 孟真一路御风到南海之滨,按照姬无行“逐月”的指引,果然发现空中一道隐形的月光往北而去。 一路循着踪迹寻找,孟真的眉头越皱越紧,半个时辰的功夫,那鹿逃离的方向居然是皇城燕京。 人间的皇城最为热闹繁杂,龙脉之气尤甚。若是这只鹿怀有什么不轨的心思,确实有些棘手。孟真还来不及思索对策,却发现那鹿的踪迹并未在皇城停留,而是循着城西而去,孟真有些纳闷。按说那只鹿若是碎魂剑灵,以它目前的形态最有可能去城北,因为城北是燕京的皇陵,历来帝王的安歇地,龙脉之气最为旺盛。 而城西颇为荒凉,几乎是贫民聚居之地,孟真一路追到城西,在一片荒芜的野地里失去了那只鹿的踪迹。 孟真站在漆黑一片的荒地里,四下环顾,齐腰的野草蔓延,随处可见破烂的布条,还有胡乱垒砌的土堆,甚至有些土堆里还有裸露的白骨。这是一片荒凉的乱葬岗。 百思不解的孟真只好折回城中,他站在一处酒楼的门前,眯眼看了看楼上正摇着一把折扇装腔作势,口中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走了进去。 一壶酒喝完,那台上正滔滔不绝的说书先生也结束了本场的故事,众人意犹未尽不愿离开,那说书先生捋了捋下巴的胡须,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连声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完便掀了帘子道后台去了。 孟真放下酒盏,跟了过去。 “挣得挺多啊。”孟真笑咪咪看着那正低头数钱的说书先生。 “唉!我嗓子都快冒烟了。”那说书先生随口应道,习惯性的捋了捋胡须,没成想用的力有些大,一不小心把胡须整个给拽下来了。 “唉!你看我这汗出的,胡子都掉了。”那说书先生捻起胡须,瞥了一眼孟真。 这一下,不仅假胡子掉了,连同手里的银子都没捏稳。 “少,少庄主!”那拿掉胡子露出白面的说书先生颤声说道,眼睛还不停往孟真身后瞟。 “放心吧。小离今天没来。”孟真忍不住笑道。 眼前作白面书生打扮的正是婆婆那三个侍女中的老大——孟姜。 虽然她是大姐,却没有一点作为姐姐的样子,成日里不务正业,不在奈何桥帮婆婆煮汤,却喜欢跑到人间扮说书先生讲故事,以此来赚钱。赚的钱都到哪儿去了呢?自然是买各种奇形怪状的衣服。 对此,沉离很是无语,孟婆婆那三个宝贝侍女就没一个省心。老大孟姜总喜欢在人界说书,老三孟戈沉迷美食不能自拔。唯独老老实实呆在奈何桥的老二孟庸,却有一个人人惧怕的毛病,见谁都唠叨,三天三夜不罢休。连那些不愿喝孟婆汤的鬼魂都被她唠叨的干脆连喝两碗,只求早点投胎! 今日若是沉离在这里,必然要分走孟姜的辛苦钱,只要抬出孟庸,孟姜就赶紧答应了沉离的各种要求。 “放心吧,我也不会告诉孟庸。”孟真道。 孟姜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孟真,有些奇怪:“少庄主怎么有空来这里?” “眼下我有事找你帮忙,你跟我来。”孟真不再停留,抬脚往门外走。 孟姜见状,收了银子,连忙跟了上去。 二人来到先前荒凉的乱葬岗,孟真向她说明了先前追踪之物凭空失去痕迹之事。 孟姜蹙眉想了一会儿,她虽然玩心颇重,但对冥界各种鬼怪习性,生僻记载一清二楚,连玄音都总想找她帮忙处理卷宗,奈何经常寻不着人。 孟姜看了一眼远处皇城的灯火通明,忽然道:“我明白了,今日是中秋。” 看孟真一脸不解,孟姜边走边道:“少庄主,请跟我来。” 孟姜随手在地上拾捡一根白骨,拨开齐腰的荒草,抬头看看天上那一轮满月,便在地上演算起来。 孟真在一旁很是佩服,不大一会儿,孟姜就在地上画了很多形状各异的符号,顺着那些字符指引,往东南方向行走十二步,来到一个土堆之上。 孟姜埋头将那土堆刨开,土下居然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孟真站在井边,能够感觉从井底传来的阴风阵阵。 “少庄主,这是阴阳井。井下是另一个世界,叫奇肱国。那里的人们也同人界一样。只有在中秋之夜,阴阳井才会连通外界。你追踪之物应该是去了那里。”孟姜向孟真解释道。 “原来如此。”孟真站在阴阳井边看了一会儿,打算下去。 “少庄主且慢!”孟姜叫住了孟真。 孟姜继续解释:“阴阳井只开一天,少庄主还得尽快,回来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方法,井口在明日太阳升起之时会自动关闭。如果错过时间,只能等到明年才能出来了。” “多谢。”孟真经她提醒,尽快抓紧时间。他想了想,又嘱咐孟姜:“在我出来之前,还要劳你守在这里,如果有可疑之人出来,无论是谁,你都要拦下。” “少庄主放心,我今晚会一直守住这里。”孟姜郑重道。 孟真不再耽搁时间,转身跳下了阴阳井。 一路黑暗,耳边是阴冷潮湿的井壁,连同呼呼风声,不过瞬间,就看见光亮,孟真奋力爬了上去,这边也是一口井。 眼前是灯火辉煌的长街,街边红灯笼成排蔓延到路的尽头。街道两旁高楼林立,天空挂着一轮满月,这里也是中秋。 如孟姜所说,这里是另外的国度,路上行人皆穿鲛纱质地的衣裳,华美非常,男男女女皆面容姣好,言笑晏晏。这里的人们似乎对鱼有种莫名的崇拜,家家户户都能看见各种各样的鱼塑。 虽叫奇肱国,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西海。 孟真不再细究,仔细查找姬无行留下的线索。耽搁了许久,“逐月”的痕迹几乎消失无踪,只剩浅淡的一缕飘在一处高楼之前,还看不真切。 孟真有些不确定那还是不是“逐月”的的痕迹。他站在高楼之前,犹豫不决。 眼前的楼阁奢华富丽,迎面是一副行云流水的对联。上联:花好月圆人常在;下联:春宵秋夜情难留。横批:及时行乐。 如果猜的不错,这是一间青楼。 孟真犹豫半晌,招出了岁华剑。这把宴重明的岁华,自从认他为主,他便可以将剑收入丹田。如今看来,真是既顺手又方便。 剑柄的末端系着一根绯红的羽毛。孟真原是喜欢牡丹花的,那根羽毛一直也是以牡丹的形态待在他的储物袋里。自从他赢走了宴重明的这把岁华剑,孟真又鬼使神差的把羽毛拿出来,挂在剑上。 孟真摸摸那红羽毛,不再犹豫,走了进去。 楼阁里面竟然十分安静,但到处彩带招摇,熏风酥骨。越往里空间越大,直到走到一处空旷的高台,高台之上有两面镜子分照两侧,往左是春宵楼,往右是行乐阁。 孟真循着那一点点若有似无的痕迹毫不犹豫往左而去。 仿佛之前门口的安静都是为了此刻放纵的喧嚣,静之欲静,闹之欲闹。扑面而来的纸醉金迷,酣畅淋漓,仿佛置身虚幻的梦境,只愿沉睡不醒。 孟真刚一踏进春宵楼,立时彩衣环绕。纵然他冷漠着一张脸,手里还携着剑,但几乎没什么效果,一众姑娘笑脸相迎,争相拉扯。 为了避免浪费不必要的时间,孟真一手拉着一个姑娘,径直往楼上走。身后被留下的姑娘们娇嗔:“忒也心急。” 上了二楼,却几乎找不到空闲的房间,每间都房门紧闭,不时传出娇/喘轻叱的声音。孟真闷头找了一会儿,身边的姑娘倒是不急,笑盈盈的任他拉着走。 终于在走廊的尽头拍开了一间房门,这间房临近边角,倒比别处安静。进去了才发现此间似乎已有客人,只是现下客人不知去了何处。 孟真也来不及寻找主人,直接将那二位姑娘推到床上,那二位姑娘十分配合就要解开衣裳,孟真连忙凝聚一丝灵力到指尖,轻轻一点,那俩姑娘就倒在床上昏睡。 不再耽搁,孟真提起岁华剑就离开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孟姜是学霸 第28章 好色胚子登徒子 孟真在二楼环顾一周,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他悄悄从窗户翻了出去,走至后院,院子空旷,但并不安静。孟真思索一下,往远处那片桂花林走去,正直中秋,花好月圆,临花照水,月色无垠。 穿过桂花林,孟真瞬间握紧了手里的岁华剑,不远的湖边,一只深蓝色的鹿正站在水边,伸出前蹄拍打水面,似乎在嬉戏。 孟真凝聚起灵力就要过去,忽然水边又出现一只深蓝色的鹿! ??? 怎么有两只?不,不仅仅是两只,湖边来了一群深蓝色的鹿! 孟真纳闷极了,这每一只看起来都那么相似,究竟哪一只才是剑灵啊。孟真往近处走了走,借着明亮的月光仔细观察。 “呀——”忽然一声娇喝,孟真愣在当场。 眼前的情景可谓一片混乱,只因刚刚那一声娇斥,明明眼前还是一群鹿,现在居然成了一群不着片缕的女子!眼下她们发现了孟真,都着急忙慌的跳进水里,只露个头出来,看着孟真的方向。 “哪里来的登徒子!” “下流胚子!居然来这里偷看……” “来人啊!非礼啊……” “……” 虽说刚刚孟真在看见那些鹿变成女子的时候,立刻就转了身,可也架不住他现在脑中一片懵然,等反应过来,身后是轰隆的咆哮声,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只巨兽,扬起犄角,就朝孟真袭来。 孟真拔腿就窜出那片桂花林,身后似乎还有愤怒的咆哮之声,他都不及回头去看,等到眼前是一片通明楼阁,他立刻就奔了进去。 一直奔到二楼,他才喘口气,刚刚那种状况,他真是百口莫辩,只好赶紧离开。现在越想越觉得思绪理不清了。 那些鹿是女子,剑灵是女子?应该不会啊。如果那鹿不是剑灵,可那时在苍梧之海的阳圩山,他明明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是碎魂剑的气息没错。 孟真烦躁的抓一把头发,思索接下来的对策。 正在走廊来回踱步的孟真忽然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他连忙侧身避过,身后一男子差点倒他身上,孟真一侧身,那男子就势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孟真看了看,原来是一个醉鬼。他这才发现此处胡乱奔进来的高楼不是先前那间青楼,而是一间酒楼,走廊里随处可见各种姿态的醉鬼。 孟真刚要下来,居然被人从身后拉住。 “不喝完不许走!” 孟真闻声转头,他失声叫道:“游春君!你怎么在这里?” 身后那青年一袭浅色莲纹轻衣,面容温雅,正是前些日子在天宫见过的曲游春。只是此时他束发的玉冠歪斜,肩头散落几丝碎发,眼睛也因喝多了酒迷离一片,平添几分落魄不羁,与往日那浅笑自持的模样很是不同。 “来来来,咱们接着喝。”孟真基本可以肯定曲游春此时已经醉了。他完全分不清人,只是嚷嚷着继续喝。 孟真被他推搡着进屋,屋内地上居然还躺着好几个人事不省的醉鬼。这是喝了多少啊?真是看不出来,向来温雅的游春君居然这么能喝。 孟真对于在此地遇见曲游春实在纳闷不已,向来人缘极好,微笑示人的游春君怎么在这里喝的烂醉如泥?孟真还没坐下,曲游春便端了酒盏递到孟真手里,然后他自己将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他又拿起酒坛,看着孟真,似乎是等他喝完再继续斟满。 孟真只好放下酒盏,正打算好好劝说一番,不料还没放下,就又被曲游春端起来直往孟真嘴边递,大有不喝不罢休的趋势。 二人拉扯间,门外传来吵闹声,细听之下,混乱中有声尖怒特别明显:“那好色的下流胚子就是躲到这里来了,快给我搜……” 孟真一时汗颜,这是一定非找到他不可吗。他转身就想跳窗离开,可是看看眼前人物不分的曲游春,看样子他已经不知道离开了。来的时候孟姜告诉他,阴阳井只开一日,若任由曲游春在这里,难道他要等到明年才出去吗。 孟真只好聚起一丝灵力,点到曲游春的昏睡穴上。哐当一声,曲游春手里的酒坛掉到地上,倒下之前,孟真连拖带拉扯着他跳出窗户。 带着个人的孟真有些慌不择路,外面似乎还在吵吵嚷嚷,孟真担心那些人还在搜查他,万一撞见,长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平白耽误时间。孟真施展御风之术,带着曲游春奔逃一段距离,看见前方的阁楼似曾相识,赶紧带着人往二楼最角落那间房奔去。 进了屋,孟真赶紧将曲游春放到床上,又连忙关上房门。 还好还好,先在此处躲藏一阵子吧。孟真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觉察不对劲儿。 这屋里有人! 岁华剑出鞘,孟真先发制人,直指窗边站着的一男子。 “你是何人?”孟真皱起眉头,虽然他觉得眼前的男子可能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毕竟他之前带两位姑娘进来时,就发现此间已有客人。 可刚刚他将曲游春放到床上时,也并未看见之前的那两位姑娘。 “公子这是何意?”眼前的男子笑道。 孟真皱紧了眉头,只因为面前这男子居然穿着一身轻|薄绯衣,领口基本就没掩,一片刺目的肌肤袒/露,孟真不敢往下细看,他可以肯定,这男子身上只挂了这一片布料。 “公子都来了行乐阁,怎地这般不解风情?”那男子又笑着问道,声音低沉似有魔力。 “行乐阁?”孟真收了岁华剑,一头雾水。转而就看出此地的不同。同样是二楼靠边角的位置。只是一左一右,左边的是春宵楼,右边的是行乐阁。 刚才他带着曲游春奔逃,一时慌乱,竟是走错了方向。 孟真正要抱歉告辞,屋内男子忽然靠近孟真,笑道:“公子喜欢什么样的玩法? 说完还瞟一眼躺在床上的曲游春。 “什么,什么玩法?我现在就走。”孟真被忽然靠近的男子吓的只往后退,要去床边扶起曲游春。 那男子看见孟真的动作,笑着走近,呼吸若有似无的贴近孟真:“要不,把他留在这里,换个地方,就咱们两个,你想在上面还是在下面?” 孟真被他贴近的呼吸吓的一哆嗦,正要出声呵斥,转眼竟然看见眼前的男子正打算脱掉身上那唯一的布料!! “停!!”孟真着急大喝,指尖灵力闪动,那半敞的轻衣紧紧掩住身体,而那男子也被定住身形不能再动。 孟真连忙去床边扶起曲游春,直接将他扛在肩上,推开二楼的窗户,逃也似的跳了下去。 跳到地下的草丛里,孟真才觉得肩上的曲游春似乎有点沉。不应该啊,孟真觉得自己的力气算是大的,随便背个人跑不是问题,这才多大一会儿,怎么有点脚酸了。 孟真只好猫着腰扛着曲游春走了一会儿,园子实在太大,孟真打算找到出口,先离开这里,胡乱转了一通,正当他看见眼前熟悉的春宵楼时,心中松了一口气。谁知半路一个女子看见了他,转头朝后面喊:“就是他!在圣湖边偷看的就是他!” !!! 没完没了了!孟真当即施展御风之术离开此地,谁知手臂一阵酸软,灵力不济,差点将肩上的曲游春摔下来。孟真咬咬牙,扛着曲游春来到一处隐蔽的角落,借着旁边树木的遮掩,奋力聚起灵力,攀上树枝,又借着树枝爬进了二楼的窗户。 孟真转身关了窗,正打算将肩上的曲游春放下来。 “孟真!”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孟真顿时僵在当场。肩上的曲游春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似乎摔醒了。 孟真也无暇他顾,只是盯着面前的两个人,宴重明和江渡云。 床边一阵嘤咛,似乎还有两个姑娘。 宴山君逛青楼被他撞见了。不知怎地,这句话忽然浮现在他脑子里。孟真一时愣在那里,脑子空白,不知作出什么表情才好。 “公子,你为何要丢下我们?难道是对我们不满意吗?”孟真还在愣神,床边的那两个姑娘见了孟真,立刻走了过来,就要来挽他的手。 宴重明手一挥,那俩姑娘顿时瘫倒在地上,他走到孟真面前,脸色发青,直直盯着孟真。 孟真这才看清地上的那俩姑娘,正是他先前来春宵楼,随手拉的两位。而眼前这间房,也确实是已有主人,只是没想到主人竟然是宴重明。 孟真被宴重明的眼神盯的发秫,只好呐呐解释:“宴山君,我……我没有!”孟真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解释,也许是被宴重明明显不好的脸色吓着了。 宴重明也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孟真,仿佛那目光将他全身都盯个遍。而摔倒在地上的曲游春也醒了,醉眼朦胧的爬起来拉着一旁如雕塑般站着的江渡云,嘴里还在含糊不清的说:“来来来……咱们接着喝……” 江渡云嫌弃的一挥袖子,将曲游春推的跌倒在地。曲游春坐在地上,又开始胡乱扯自己的衣袖。 气氛一时僵持,正在这时,门外又响起嘈杂的声响,似乎有很多人往这里来,孟真预感不妙,正准备去关紧房门,才走到门口,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他!就是他!” “好色胚子,果然找到你了。” “色胆包天,居然敢去圣湖偷看贞女洗澡……” “……” 孟真被眼前乌压压的一群姑娘指着鼻子叫骂,吓的连忙往后退。 谁知,手臂忽然被人狠狠拉住,那力道大的孟真都能感觉有些疼。孟真皱了皱眉,却被宴重明的神色吓的再也不敢说一句话,任由他拽着自己。 “来人啊,给我拿下!”为首是一个中年女子,风韵犹存,说话的间隙,发间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颤。 “慢着。”一个低沉的声音紧跟着阻止了她。 孟真看着从人群后面走过来的男子,就感觉大事不妙。果然,那男子看着孟真,却瞟了一眼旁边坐在地上的曲游春,意有所指的对孟真笑道:“这位公子刚刚在行乐阁上了我的床,还没付钱就走了,让我先来讨个债。” “你!你……休要胡言乱语!”孟真忍无可忍,被他模棱两可的话气的脸色发红。眼前的男子已经换上一身青衣,话语间言辞灼灼。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孟真,各种神色不一而足。只有宴重明脸色黑如锅底,快要把他的手臂拽断了。 “若是没钱,不如将这位留下抵债也行。”那青衣男子居然还火上浇油,还指了指地上糊里糊涂的曲游春。 “滚!” 冰冷的声音如雨溅寒潭,宴重明一挥手,门口乌泱泱的一群人都被赶了出去。房门自动关闭,他又设下一层结界,隔绝了外间的嘈杂。 第29章 大胆非礼宴山君 “宴山君……” 孟真刚出声,就感觉手臂一痛,想要解释的话也被阻断。孟真也不敢去看宴重明的脸色,只好闭口不言,只是他感觉,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乏力得很。 房中一直坐在地上的曲游春正大力撕扯自己的衣袖,似乎嫌碍事,转而扯起了领口,嘴里还在喃喃喊着:“好热……” 眼看着曲游春扯开了胸膛前的衣服,脸色也开始出现不正常的红晕,一旁僵站着江渡云终于忍无可忍,劈手打昏了他。 孟真忽然觉得他自己也热起来,越来越热。先前还不觉得,只以为是力竭,可现在孟真竟然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在沸腾,似乎在喧嚣着出口。 他脸色一白,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行乐阁的那间屋子,十有八|九燃了特殊的熏香,而偏偏他闻不出,曲游春昏迷。 眼下曲游春被江渡云暂时打晕过去,只剩下他!该怎么办?宴山君还在这里!想到宴重明,被他握住的手臂仿佛有火在烧,孟真心口一颤,就要挣脱。 谁知宴重明又用力拽了一下。 “啊!”孟真没忍住呻|吟出声,他羞耻的赶紧住了口,死死咬住嘴唇。 宴重明只当捏疼了他,连忙松了手,正要掀起他的袖子查看。孟真连忙挣脱,躲到一旁,斜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 宴重明看见孟真躲闪的神情,额头上似乎隐隐沁出汗珠,他有些后悔刚刚太用力,捏痛了他。 眼见宴重明还要过来,孟真尽量平复身体的燥热,缓了口气,平静的开口:“宴山君,我只是太累了。歇会儿就好。” 孟真是打算调动烟雨螺的灵力缓解不适,等出了阴阳井就赶紧回鬼神渊。谁知刚刚调动一点灵力,似乎身体里躁动更加厉害了。 孟真连忙收回灵力,指尖泛白,额头也出了一层虚汗。 “渡云,尽快离开。”宴重明看看外面天色,又看了一眼地上不省人事的曲游春,吩咐道。 江渡云颇不情愿的将地上的曲游春捞起来夹在腋下,就等着孟真一起。 “孟真,我背你走好不好?”宴重明道。 “不好!” 孟真哑着嗓子拒绝,又颤抖着声音道:“你……你不要过来……” 别说让宴重明背着他,就是此刻让他站起来,都能要他的命!这么丢人的事,简直比要命还可怕! 只一眼,宴重明就明白过来,他转头吩咐江渡云:“你先走。” 江渡云正要再问,宴重明又命令般道:“快些!” 江渡云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孟真,皱了皱眉,不再多言,挟着曲游春离开了。 “孟真。”宴重明走了过来。 孟真一下急了,连忙用双手捂着腿间,欲盖弥彰的哑声道:“你别过来……我就是,就是太累了……歇会儿,就好了……” “孟真,别害怕。我们离开这里。”宴重明一手搭着孟真的肩膀,就要将他抱起来。 谁知刚碰到孟真胳膊,孟真浑身都颤了一下,缩在椅子里,额头冷汗直冒。 宴重明皱起眉头,直接伸手将孟真横抱了起来。 身体突然腾空,还是这么个姿势,孟真顿时羞耻的叫了一声,连忙闭上了眼睛,他的脸已经丢光了。 “没关系的。孟真,很快就没事了……”宴重明的声音也有点哑,他尽量放松身体,轻声安抚孟真,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 “等等……”怀里的身体止不住的轻颤,孟真的一只手臂搭在他脖子上,另一只手还捂着腿/间。听到孟真艰难的开口,宴重明停住脚步。 “宴山君,我乏力的紧……你能不能……输一些灵力给我……”孟真牙齿打颤。 不行!根本不行!他用力控制自己的手,才不在宴重明脖颈上游走,可手下皮肤的触感是那么鲜明的映在他脑子里,他只想摸摸,再摸摸。似乎只要摸一下,他就没有那么热。他们挨的这么近,几乎贴在一起,宴重明身上的温度让他血液沸腾,他的眼前是宴重明领口的肌肤,白的刺目,他觉得口干舌燥,恨不得趴上去狠狠亲几口才好。他甚至想将宴重明的领口扯的更开……孟真忽然被他脑子里的想法吓坏了。 他用力掐了一把腿上软肉,痛的顿时清醒了几分。 宴重明握着他放在腿上的那只手,轻轻渡过来一些灵力。孟真顿时感觉不再那么酸软无力。可手上的触感是那么舒适,他竟希望宴重明不要放开。 宴重明将孟真的双手都环在脖子上,可领口的肌肤也离他更近了。孟真强制自己清醒一些,忍不住咬了一下舌头,他颤声道:“宴山君,先……放我下来……我嗓子疼……想喝水……” 话刚说完,孟真就被眼前的肌肤晃得发晕,一下扑了上去,亲在宴重明的脖子上。 宴重明僵住身体,他的五指紧握,手背上青筋凸显,一动不动的任由孟真毫无章法的乱啃一通。 啃着啃着,孟真眼睛泛酸,他脑袋很清醒,可他就是停不下来,他用力在眼前的肌肤上咬了一口,直到那白皙的肌肤上泛出血痕,他才停下来,怔怔的开口:“想喝水……” 宴重明将孟真轻轻放在软榻上,抬手擦去了他唇上血迹,转身去桌旁倒水。 孟真此时心中已是惶恐多过躁动,他颤抖着抬起胳膊,将刚刚宴重明输给他的灵力聚集到右手,然后狠狠朝自己额头上拍去。 “孟真!” 隐约听见宴重明焦急的声音便晕了过去。 …… “醒了就睁开眼睛!” 一个低沉的声音终于忍无可忍,似乎还带点怒气。 孟真睫毛颤了颤,还是放弃了。 他醒好久了,也约莫是知道他们现在回了鬼神渊。从意识清醒的那一刻,他就害怕的想逃走,奈何不见沉离的踪影,屋子里的人是宴重明。 他昏了头,对宴山君做了那样的事,还咬了他一口,并且是在那种情形之下。 “啊——”脸颊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孟真立刻睁开了眼,瞪着面前的人。 只一眼,他就又想闭上,宴重明领口处的肌肤上一道鲜红的齿痕,明目张胆的映入他眼中,提醒着他不久前刚做过的坏事。 “喝药。”宴重明忽然端了碗递到孟真面前。 眼下正尴尬的孟真,连忙接过碗,都没问是什么药,仰头咕咚咕咚喝干了,本来他还有些渴来着。 “好喝。”孟真意犹未尽舔舔唇角,将碗放下。 宴重明嘴角抽搐,仿佛是不忍直视,他拿走孟真手里的空碗,在他手心里放了一颗兔子糖。 一看见兔子糖,孟真眼睛一亮,刚刚的不自在仿佛也烟消云散了,他笑着问宴重明:“宴山君,这兔子糖酸吗?” “嗯。” 宴重明将碗放下,应了一声。 孟真剥开糖纸,将兔子糖塞进嘴里,过了一会儿,他故意诧异的“咦”了一声,惹得宴重明看他一眼。 “这糖明明很甜啊。”孟真道。 “你能尝到……”宴重明有些激动,脱口而出的话在看见孟真戏谑的神色时,想要收回已是来不及,他有些气恼的站在那里。 “宴山君,谢谢你的药。虽然我还是尝不出,但我知道兔子糖是甜的。” 孟真认真道谢,但看见宴重明还是别扭的不理他,他想了想,又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能尝出味道,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好不好?” 宴重明垂在袖间的手指握了握,没有说话,转身出去了。 孟真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他以为宴重明生气了,心里一阵懊恼。想想也是,中秋那日,他才做了冒犯之事,转而又在这里戏弄他。 孟真觉得自己最近的言行实在有些放肆了。宴重明从来清冷高洁如云间皎月,不是他这样的人可以随便亵渎的,更何况…… 他忽然有些自我厌弃。 好在孟真向来心宽,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他只低落了一会儿,就理了理睡皱的衣裳,出去找宴重明了。 刚出竹楼,就看见宴重明站在湖边的柳树旁,不知在干什么,等孟真走的近了,看清湖里的景象,惊的失声:“他,他怎么在这里?” 湖边柳树垂下的枝条正好绑着一男子,坠在湖里,只露出个头在水面。那男子头发飘散不住咳嗽,待看见孟真顿时又打起精神准备呼救,却被宴重明一挥手将脑袋按入水中。 正是中秋那日行乐阁的那名男子!怎么在这里!看样子,八成是宴山君将他带出来的。 那男子喝了口水,才堪堪露出水面,气若游丝的呼救:“救……命呐……” 孟真正要上前,宴重明将绑着那男子的柳枝一提,就将人提出了水面。 敢情宴重明是到这儿出气来了,孟真觉得别扭的宴山君有点可爱。 “你叫什么名字?”孟真见宴重明站在一旁不打算开口,他只好出声打破寂静。 “咳咳……在下殷无疾……”那男子吐出几口水,才道。 孟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这殷无疾本是奇肱国的人,既然被宴重明带了出来,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了。可孟真也不想让他留在鬼神渊,他可还记得这位不羁的穿着,他可不敢再领教一回了。 “殷公子,我送你出鬼神渊,你自便吧。”孟真只好如此说道。 “我不!我就待在这儿……”刚刚还虚弱的殷无疾缓了一会儿,靠着柳树站起来,一听孟真让他走,他赶紧拒绝,可一瞧见宴重明神色,顿时又犹豫起来:“也不是不行…可我人生地不熟…” 接着殷无疾又对孟真道:“害得你中了合欢香,我很抱歉。只是那熏香气息浓郁,客人可以自由选择,你当时也没说……” 他不说还好,一说孟真顿时怒气冲顶,殷无疾当众曲解事实不说,还害得他差点做下不可挽回的错事!不过最气的还是自己偏偏什么都闻不到。 一直站在旁边的宴重明直接一挥手将他打晕了过去。 第30章 欲盖弥彰掩齿痕 “宴山君,这……怎么办啊?”孟真看着晕倒在地的殷无疾,不知要怎么安置,宴山君直接粗暴的把人打晕了。 “一会儿让玄音找人来带走。”宴重明直接施了一个传音咒。 孟真放下心来,又想起中秋那日进入阴阳井发生的事,虽然不知为何宴山君也在那里,但孟真还是决定问问:“宴山君那日在奇肱国,可曾见过一只深蓝色的鹿?” 孟真一想也不对,后来明明是一群鹿,还都是女人。结果问完了他自己反而更纳闷了。 宴重明一听孟真去奇肱国的缘由,皱眉道:“为何总是找鹿?” 孟真觉得无需隐瞒,何况此前在苍梧之海他也曾说漏了嘴。孟真解释道: “那次在苍梧之海,阳圩山的幻阵里,是一只深蓝色的鹿将我引了出去。我当时在那只鹿的身上感应到碎魂剑的气息,以为那只鹿便是碎魂剑灵,才追寻过去被带入紫魅花丛。此次姬无行发现那只鹿的踪迹,传讯过来,我又循迹追至奇肱国。” 孟真说完有些苦恼,他抓抓头发,又道:“但似乎是哪里弄错了,我在奇肱国发现一大群蓝色的鹿,每一只都差不多,不不不,它们好像也不是鹿,是人……” 宴重明静静听孟真说话,神情凝重,不知在想什么,等孟真说完了,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探了一丝灵力进去。 一个幻影从瓶口溢出,渐渐凝聚成形。 “鹿!”孟真简直惊呆了,看着眼前一只安静柔顺站着的鹿,深蓝的颜色。 “它不是剑灵。”宴重明道。 孟真走近那只鹿,拍了一下烟雨螺,探了一丝灵力过去,他皱起眉,道:“可它身上有碎魂剑的气息!” 宴重明脸色凝重,问道:“你确定?” 孟真这才回过神,支支吾吾道:“宴山君……我,我能感应碎魂剑的气息,是,是……” 碎魂剑是魔尊的佩剑,三千年前被宴重明亲手封印在从极之渊。孟真忽然有点害怕,面对宴重明,他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坦然,他不知道万一宴重明知道了他的过去,还会不会这样平和的与他闲谈。 “孟真,你无须解释。我相信你。”宴重明看着孟真,郑重道。 他的目光真诚而温暖,孟真忽然又有了勇气。他轻声道:“我曾与碎魂剑相伴过一段时间,所以很熟悉它的气息。这只鹿的身上的确有一丝碎魂剑的气息,虽然很淡,但就是阳圩山的那只没错。” 宴重明半晌没有说话。魔尊的碎魂剑为他亲手封印,他自然是知道那剑的暴戾凶残,嗜血成性,如若不是修为极高之人,凡是近身就会被吞噬。孟真口中说的“相伴”,事实上绝不是相伴那么简单。从极之渊那三千年的记忆应该就在他的烟雨螺中吧,宴重明想知道,可他更害怕知道。 孟真见宴重明一直沉默不语,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于是出声道:“宴山君,如果这只鹿不是剑灵,可能也与剑灵有关。” 宴重明这才敛了思绪,抬手弹了一丝灵力到那只鹿上。孟真惊讶的看着眼前一幕,那只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一个蓝衣姑娘,只是那姑娘看起来是个虚影,神情木讷,似乎也没有意识。 “她是曲游春的妹妹,曲惜秋。多年前遭逢意外身亡,魂魄四散,这只鹿只是她其中的一魄。确切说,是其中的一魄附在这只鹿的身上。”宴重明道。 “那,那奇肱国那么多鹿!都还可以化人!”孟真立刻奇道,那些鹿不会都被附身了吧。 “奇肱国凡是未婚的女子皆可以自由变换形态。”宴重明笑着解释。 不过孟真怎么都感觉他那笑有些别有意味,孟真一下想到当时在春宵楼他被人追着骂“下流胚子,偷看洗澡”的情形,顿时一阵窘迫。 宴重明不再揶揄他,挥手将曲惜秋的虚影收入瓶中。 “曲游春多年寻她未果,我此次也是无意中遇见。如你所说,她身上有碎魂剑的气息,必然与剑灵脱不了干系,也许剩下的魂魄就在剑灵那里。” 孟真也觉得宴重明分析的很有道理,他也是此刻才弄清楚这鹿的来历。既然不是剑灵,那么真正的剑灵在哪儿?又是何种形态?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还是错的,孟真觉得脑子简直一片空茫。 “别担心,总会找到的。我和你一起。”宴重明看出孟真担忧,温声安慰。 孟真本觉得剑灵是因他之故才逃了出来,他是一定要找回去的,这还关系到他的因果。转而又想到镜灵宫向来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也就释然了。有宴重明跟他一起找,肯定容易得多。 两人在引梦湖边闲谈半晌,湖对岸,玄音亲自来了。 玄音收到宴重明的传音咒,彼时他正忙于给一屋子卷宗归类,看到不是特别着急的事情,他就赶紧整理完亲自来了。 玄音过来的时候倒是一眼看见了倒在地上的殷无疾,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宴山君,你这脖子是怎么了?” “……” 宴重明倒是不遮掩,大大方方任他看,但也不出声解释。 玄音一看那就是被人咬出来的齿印,再加上旁边还有明显的红痕。 气氛一时诡异的安静,玄音的目光在站着的两人之间来回穿梭,充满探究。 孟真实在忍无可忍,居然指着地上昏迷的殷无疾,口不择言道:“都是这个色胚!竟敢非礼宴山君!真是狗胆包天!这不,赶紧让你来给他带走!” 宴重明:“…………” “原来如此。”看孟真一派言辞慷慨,义愤填膺的模样,玄音强制自己相信了,伸手捞起地上的殷无疾,自言自语道:“这么个色胚,我给他安排点什么事儿做才好……” 孟真自从说完那些话,就几乎石化了。他僵站着一动不动,根本不敢去看宴重明的神色,连玄音临走前又说了什么,他都没听进去。 直到耳边一声轻笑,孟真才抬头看宴重明。 此时宴重明眼中笑意璀璨,明亮如星。他凑到孟真耳边,揶揄道:“色胚!跟我去天界。” 孟真连忙捂住脸,逃也似的往回走,边走边道:“我不去……太丢人了……” 宴重明跟过来,拉下孟真捂脸的手,笑道:“你看,这样不就看不见了。” 孟真这才发现宴重明不知什么时候在脖子上缠了一条巾帕,黛青的颜色,质地柔软,被他随意一缠,竟十分好看。恰好也遮住了那些齿痕。 “这是那根青羽毛?”孟真越看越觉得这颜色眼熟,惊奇道。 宴重明笑眯眯点头。 跟宴重明去天界之前,孟真忽然想起一事,他又回到湖边,站在那棵柳树下,聚了一些灵力在指尖,轻叩树干,唤道:“留留,留留……” 本以为还要等些时候,谁知他刚唤了两声,眼前一阵青光流转,湖边的盈盈绿柳转眼化作一个绿衣青年。 那青年低眉敛目,对孟真施了一礼,谦卑道:“主人。” 孟真被忽然化形的镇魂柳弄得有些无措,连忙道:“留留,我说过的,你不用叫我主人……” 那绿衣青年仍是谦逊的模样,问道:“那叫什么?” 眼前的青年约莫二十岁左右,眉目清俊英朗,神情沉静内敛。虽着一身绿衣,却一点也不若柳树柔弱,反而挺拔伟岸,身形颀长,个子快赶上宴重明了。 孟真一时也想不到要叫什么好,而眼前的留留也一直安静的看着孟真。 一旁的宴重明皱了皱眉,走到孟真前面,隔开了留留的视线,淡声道:“叫他师父。” 留留也不看宴重明,仿佛没注意还有别人,仍是静静站在那里,等孟真说话。 孟真垂在袖子里的手忽然被宴重明抓住,用力捏了一下。他连忙道:“留留,要不你和小离一样,也叫我师父吧。” “是,师父。”留留听话的改了口。 孟真一时汗颜,就这样又多了个这么大的徒弟!他可什么都没教授留留,就当了人家师父。 “你既已化形,怎么还以如此形态待在这里?”孟真实在好奇,看这样子,留留化形已经有些时候了。 “我自有意识就在这里,已经习惯了。这片湖很美,让人觉得安静。”留留依旧是那副内敛姿态,沉静回答。 孟真有些明白,草木虽然化形,仍是喜好清净,大约是天性。 “留留,我今日找你,其实是想问问小离在哪儿?”当初孟真为了稳住沉离的魂魄,专门以沉离的心血为引种的镇魂柳,如今留留既已化形,他们血契相连,很容易便能感知另一人的所在。 果然留留闭目敛息,周身青光环绕,不过片刻,他睁开眼睛,对孟真道:“他此时在天界。” 孟真听到这话顿时放心了。他先前不见沉离,以为他去了婆婆的庄子,看来是孟戈那丫头,又撺掇沉离去天界玩了。 留留回答完了孟真的疑问,又变回那棵柳树伫立在湖边。 离开鬼神渊,两人前往天界,孟真一路上都在憋笑,他到现在都还不能喊着“留留”的名字,然后直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留留”这个名字是沉离取的,取的时候约莫是觉得这样一棵扶风弱柳,化形的时候肯定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孟真是早就知道镇魂柳不会是个姑娘,可看沉离那期待的心情,也就没有点破。但孟真也没有想到镇魂柳化形之后是这般模样,那样高大伟岸的男子,叫着“留留”这样的名字,也太滑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七夕快乐哟 第31章 吃醋绑进朝阳宫 “你很开心?” 宴重明神色淡淡,他一路都见孟真在笑,自从见了那木疙瘩化形,仿佛心情很好。 “哎,宴山君,你说我要不要给留留改个名字?‘留留’这名字和他那张脸也太不相配了。”孟真没注意宴重明神色,开心的与他商量。 “他的脸长得美么?怎么就不相配了?”宴重明声音有些冷。 “你看我家镇魂柳长得多俊啊,怎么能叫“留留”这样姑娘家的名字。噢,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以前在苍梧之海,曾有个送你柳枝和青莲的姑娘,好像就叫留留来着……哎,宴山君,等等我……” 孟真话没说完,宴重明居然撇下他,加快了速度往前走。孟真只好运起灵力跟上去。 “宴山君,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孟真着急的不行,可他怎么也追不上宴重明的速速,似乎总差了那么一截。 忽然一个主意泛上心头,孟真招出岁华剑,摘下剑柄上挂着的红羽毛,注了一丝灵力进去,心思微动,那红羽毛立刻变成一根细长的红绳。 孟真加快速度,在离宴重明身后三丈的时候,将灵力灌注到红绳之上,奋力往前一掷,堪堪缠住了宴重明。 孟真借力才追上去,转而指尖灵力微动,用那红绳将宴重明绑了起来。 “哈哈,宴山君,我抓住你了……”孟真开心的不行,扯着宴重明的袖子,还将那红绳打个结。 “你!真是好得很!”宴重明停了下来,站在那里,任由孟真在那忙活。 “宴山君,你是不是生气了?可你的灵力太强了,我根本跟不上啊,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你要不喜欢留留,我不说就是了……” 孟真见宴重明一直冷着脸不说话,就这么绑着他也不是办法。正准备将绳结解开,那绑着宴重明的红绳自动散落,化成一根稍短些的红绳被宴重明拿在手上。 孟真还来不及挣扎,就被宴重明抓过双手手腕,用那红绳绑在一起打了个结。红绳的一头牵在宴重明手里,他就这样拖着孟真往前走。 孟真心里好笑,觉得宴山君这招完全没什么用啊。他将灵力注入手腕的红绳之中,心思转动,想把红绳变成羽毛。 那红绳居然没反应,孟真还以为是灵力太少,或者没有集中精力。他反复试了几次,那绑着他的红绳竟然毫无反应。 这方法不灵了! 孟真只好用笨办法,将双手抬起来,用嘴去解那绳结。结果费了半天劲儿,不仅没解开,似乎还更紧了。 “宴山君,这怎么不灵了?绳子解不开了……”孟真一路唠叨,宴重明完全不理他,一直绑着他到天界。 本以为到了天界宴重明会松开他,谁知宴重明毫无解开的意思,孟真垂着手,他身上的衣服虽然不是广袖,但垂下的袖口也勉强能遮住腕间的红绳。何况还有宴重明在他身前,他身上墨衣的样式倒是广袖堆叠,完全掩盖了他绑住孟真的恶行! 两人一路走过琼楼玉宇,云海宫墙,在去往天宫的路上,迎面走来一人,模样年轻,玉冠束发一丝不乱。那人一身鲛纱羽衣繁复层叠,衣上用银线绣出九尾鱼图腾,行走间微光闪动,依稀散发出古老的世家贵族气质。 待距离近了,孟真看清了那人面容,不由得眯了眯眼,他若无其事的站在宴山君身后。那人也是老远看见这边二人,似乎极为高兴,他快步走过来,对宴重明施了一礼:“琦玉见过宴山君。” “泽西王不必多礼。”宴重明淡声应道。 “早闻宴山君出关,今日才得幸一见。宴山君也是去天宫吗?”那青年问道,兴致颇好。 “正是。”宴重明道。 那青年忽然叹了口气,道:“天帝召见,是为龙煜殿下联合西海攻打苍梧之海一事。本以为千雅终于如愿嫁入天宫,没想到一路波折。大婚那日,我作为长兄却要镇守西海也没能去送亲,听说当时也出了意外。现在又失踪了,父王老迈不出西海,我作为长兄,总得找到她……” “泽西王倒是个好兄长,负责的很。”宴重明仍是冷淡回应。 可听了这话的泽西王千琦玉,却脸色涨红,仿佛被戳了痛处,但他仍是不卑不亢道:“父王年轻时做的错事,终究是苦了云弟。千雅虽不是我亲妹妹,但她被天帝过继到父王名下,始终是西海的公主。” “千云不是你弟弟。”宴重明忽然道。 孟真垂在衣袖下的手指用力揪了一下。他虽然不明白宴重明怎么忽然这么说,但从他口中听到这名字还是有点恍惚。 千琦玉听宴重明如此说,想要反驳却发现言语苍白,他也不好再提及那些不堪的往事。西海一族经历的波折够多了,云弟也早已去世,确实不必再提了。 “这位是……”千琦玉敛了情绪,问起宴重明身后的孟真,他早就发现宴山君身后那位男子,始终神色淡淡,一双眼睛仿佛看透世间凉薄,波澜不惊。 宴重明居然伸手握住了孟真的双腕,将他拉到身前,对千琦玉道:“是我弟弟。” 孟真:“……” 千琦玉一脸困惑,宴山君的弟弟只有龙煜殿下,何时又多了个弟弟?再一看,那男子双臂低垂在身前,乖顺的站在宴山君面前,可能真是弟弟。 “泽西王还是早些去天宫,莫让天帝久等。”宴重明拉着孟真,往另外一条路上去了。 “你为什么说我是你弟弟?”一路上都很安静,半个人都没见到。孟真才不相信他是故意讥讽千琦玉,毕竟宴重明不知他是谁,也不知那些过去。 “不是弟弟,那是什么?”宴重明忽然停下,目光沉沉的凑近孟真。 孟真本想开个玩笑说“是哥哥”,但被宴重明那深沉的目光一盯,莫名住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今日才又发现宴山君一个特质:善变。 一路无言,直到两人走进一座安静的宫殿,孟真才发现这是朝阳宫。 朝阳宫是宴重明从前在天界的住处,后来他去了宴山镜灵宫,此处就一直空置。虽然无人居住,但是到处纤尘不染,整座宫殿用玉石堆砌,色彩浅淡。在天宫到处琉璃幻彩的建筑里显得别具一格。 孟真看着这座朝阳宫,心情有些微妙。他年少时还来过一次,彼时热闹欢腾,不似如今清净。 宴重明直接拉着他走进正殿,越过花鸟屏风和层层帷幔,直走到最后的寝殿停下。 “此处安静,你先在此歇息,我先去一趟天宫,一会儿来叫你。”宴重明嘱咐完,就离开了。 “这就走了啊?好歹把绳子解开啊……”孟真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宴重明走的还真快,他都没来及说解开绳子的事,这么绑着,要怎么休息。孟真瘫坐在殿中唯一的大床上。 床居然很软,孟真直接躺下去,来回滚几圈,真是舒服极了。不要一会儿,他居然就这么绑着绳子睡着了。 宴重明回来的时候,便看见孟真已经睡着了的情景,他平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肚子上,睡颜温润,模样竟然十分乖巧。 他不由自主的弯起唇角,轻轻的在床边坐下。忽然瞥见孟真手腕间的红绳,还绑在那里,他皱起眉头,指尖灵光闪动,那红绳化作一根轻羽落在手边。 宴重明有些懊恼先前走的太快,竟一直让他这样绑着,他拿起孟真的手,双手手腕那里都有一道明显的红痕,他聚起一些灵力在指尖,轻轻抚触,不大一会儿,那些勒痕便消失了。 孟真这一觉睡得很是舒适,以至于他醒的时候半天都没睁开眼,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是在朝阳宫,他抬手揉了下眼睛,发现手能举起来了,绑着他的红绳也解开了。 “宴山君,你怎么不喊我?”孟真这才看见静静坐在床边的宴重明,似乎来了有些时候。 “我刚来,你就醒了。”宴重明笑道。 孟真有些狐疑,转而就被身上盖着的红被子吸引了,质地轻柔,仿佛感受不到重量,但又被包围在温暖之中,难怪他睡得这么舒适。 他在那被子上摸了摸,才发现触感顺滑。仔细一看,这分明是一根巨大的红羽毛。 “……” 宴重明抬手一挥,大羽毛变成了小羽毛。 孟真捏起那根小羽毛,用力揪了一把。“让你不听话。” 这羽毛有些狗腿属性,看见宴重明就不听他的话了。 可怜的红羽毛又把自己团成了球。 宴重明耳朵有些红,仍是笑着看孟真和那根羽毛较劲儿。 …… 两人出了朝阳宫,准备去找曲游春。 “宴山君,神女失踪了,但分明不是姬无行所为,龙煜殿下仍是要攻打苍梧之海吗?” 一路上,孟真听宴重明说了此次来天宫的原因。龙煜殿下情绪似是十分激烈,誓要捉拿姬无行。孟真有些担忧。 “龙煜性情倒也沉稳,只在千雅这件事上,容不得半点闪失。他与千雅自幼相识,情根深种。奈何中间波折不断,这好不容易成亲了,又发生这样的事,他自然情绪失控。”宴重明缓声道。 孟真一时有些沉默,他心底甚至升起一丝悲凉,无力的很。 “姬无行如今行止无拘,你不必太过担心。”宴重明像是明白孟真在想什么,温声劝慰。 “感情的事真是没有道理可言。”孟真忽然有些感慨。 游春宫里,眼前的一幕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本来精致讲究,整洁有序的游春宫内此时一片嘈乱,书卷器物齐飞,就连院内那一片虞美人花也被砍的七零八落。 江渡云满面怒容,手中一把青光长剑,剑气凛冽,直劈曲游春,然而手中只有一把折扇的曲游春只顾到处躲藏,勉强避过剑气。 他一边跑的气喘吁吁,一边还不忘对江渡云喊:“渡云兄,你肯定是弄错了……” “渡云,停下!”宴重明出声制止。 一场混乱才就此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必须要吃糖 第32章 两个糖人和你我 原来江渡云一直追着曲游春打的原因是,曲游春弄断了他的琴弦。但却不说具体是什么时候。曲游春打不过,但也不愿承认根本没做过的事。 江渡云此人爱琴成痴,终日练琴。现在竟说琴弦被弄断,那简直无异于要命了。 曲游春看见孟真,有些激动地道:“孟少庄主,你来啦。我还要多谢你将我带出阴阳井。” 转而又对江渡云道:“渡云兄,你真是误会了,我最近都没出门,就中秋那日去了奇肱国,后来醉酒还是孟少庄主带我回来的。你我都不曾见面,更不用说我弄断你琴弦之事了。” 孟真一下就听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他确实在奇肱国遇见曲游春,但带他出阴阳井的却是江渡云。但看江渡云那一脸寒霜的表情,想必都没告诉曲游春这件事。任由误会发生,连解释都不说一句。 孟真实在看不得这样的状况,他斟酌道:“游春君,那日在奇肱国,我确实见过你,当时你醉的厉害,我带着你,后来还遇上别的事,是宴山君和渡云君为我们解的围。最后带你出阴阳井的人是渡云君。” “什么?”曲游春听了孟真的解释,一脸不可置信,那日他醉的不轻,事后什么都不记得,是游春宫的侍女告诉他,送他回来的人是孟真。 他有些惶恐的看向一旁的江渡云,江渡云仍是一脸寒霜,既不看他,也没有要出声解释的意思。 “渡云兄,如果真是你,送我回来的,那么我当时意识不清,也许真是我弄坏了你的琴。”曲游春呐呐解释,然后又支吾道:“我既然,弄坏了你的琴……我一定会赔你的……” “赔?拿什么赔?拿你这满身铜臭吗?”江渡云冷声讽刺,颇为不屑的说道。 曲游春脸色一白,却也什么话没说。 宴重明拿出一个瓷瓶,递给曲游春,淡声道:“这是惜秋的一魄,我也是偶然发现的。” 曲游春一把接过瓷瓶抱在怀里,声音有些轻颤:“惜秋……” 顿了顿,曲游春才抬起头,看向宴重明:“宴山君在哪儿找到的?” “中秋那日,奇肱国。”宴重明。 曲游春有些失魂落魄,喃喃道:“她还是想家了。” 兄妹以这种方式重逢,沉重感伤。不过于孟真而言,见惯了奈何桥上来来回回的魂魄,周而复始的往生,倒看的淡了。 “游春君,虽然这只是一魄,但肯定会找全的。到时她便可以轮回往生,你们兄妹终有再聚之日。” 孟真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宴重明送还这一魄便离开,孟真也跟着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身后曲游春道:“宴山君,多谢。” 跟着一起出来的还有江渡云,他依然是面无表情,似乎除了琴,再没什么能让他注意了。 “君上不回镜灵宫吗?”江渡云见宴重明似乎没有要回去的意思,问道。 “我又没有琴要练。噢,对,你的琴也坏了。”宴重明居然回了一句。 孟真觉得好笑,转而想起沉离,才道:“刚才忘了问游春君了,小离跟着孟戈来天界,孟戈那丫头肯定会来游春宫。” “吃栗子鸡去了。”江渡云竟然出声了,孟真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转而一想,江渡云在游春宫,八成是见过那俩孩子了,搞不好就是他把沉离他们赶走的。 不过既然是吃栗子鸡,那肯定是去人间皇城了。 “孟真,我们也去吃栗子鸡/吧。”宴重明忽然对孟真道,眼睛里还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一旁的江渡云总算表情裂开,仿佛受了惊吓,他从未见过这样温声软语的宴山君,让人直起鸡皮疙瘩。他忽然想起君上出关时画的那副画,一身红衣,狠厉决然,正是眼前的孟少庄主。 果然有问题,连君上都被迷惑了。 江渡云还待再说,那俩人连影子都没了。算了,还是回去练琴吧。 “难道还真吃栗子鸡啊?”孟真见宴重明这御风的方向,已经离开了天界。 “本来是见渡云那个琴痴无趣,故意而为。但现在左右无事,不如我们一起去吃吧。”宴重明笑道。 栗子鸡有什么好吃的!不过孟真还是带宴重明去了皇城燕京,两人吃完一只,孟真反正是尝不到味道,宴重明却道完全和烤鱼不能比。 孟真怕他又想吃烤鱼,连忙转移了话题。再吃下去,小离回去肯定会发现鱼少了。 宴重明兴致很好,他长居镜灵宫,九重天外,向来习惯清静,再加上他自幼心性淡薄,不为外物所扰,他几乎没有来过人界。 此番随时改的主意与孟真一起,一路上他虽然淡然自持,但孟真还是看出他眼中偶尔一闪而过的兴味。 孟真心里觉得好笑,宴山君这个样子还真像个小孩子,就和早些年带沉离来人界差不多,明明很好奇,却愣是板着脸。转而又想宴山君自幼长在天宫,后来又去了宴山,应该是冷清惯了,不曾身处这种烟火人世之中。 二人身上都施了“障息”的法术,再加上烟雨螺有“藏行”的功效,一路行走闹市,走马观花,都不曾被人注视。 直到孟真看到一个卖糖人的摊子,那摊子孟真有些印象,和一般的糖人摊子不同,卖糖人的老伯很有些手艺,能即兴看人捏糖,形神惟妙惟肖。 孟真左右看看,现在约莫是正午,糖人摊子暂时无人。他先悄悄撤下自己身上的障息之术,带着宴重明来到那摊子前。 宴重明见孟真撤了障息术,本有些不乐意,但看周围暂且无人,也就随他去了。 孟真看着那正守着摊子打盹的手艺人,上前和声道:“老伯,给捏个糖人吧。” 那老艺人本就睡得浅,听了这话,本是慢吞吞的瞥过来一眼,但看见孟真,一下清明过来,坐直了身体,惊喜道:“先生,是你!” 孟真笑着点头,道:“我又来买糖人了。” “还是捏那位小公子吗?”那老艺人问道。他卖了几乎一辈子糖人,靠这门手艺养活了一家老小,捏过形形色色的众生相,但都不及当初这位先生和他带来的那位小公子印象深刻,所以他一看见孟真,就认了出来。 “今天不捏小公子,捏大公子。”孟真笑眯眯的说道,然后悄悄撤去了宴重明身上的障息术,将他拉到面前。 那老艺人猛然看清宴重明的长相,一下愣在当场,居然还揉了揉眼睛,半晌,才惊叹:“公子真乃神人也!” “怎么样?老伯给捏一个大公子糖人吧。”孟真见宴重明皱眉不赞同的表情,笑着伸手戳戳他的胳膊。 “这……”那老艺人似乎感到为难,他刚刚见这位先生身后还跟了个高个子青年,也没在意,这下猛然看清了,才惊觉造物之神奇,眼前的青年超过了他毕生所见的芸芸众生,如此神人之态一时竟找不到词来形容。 孟真见那老艺人为难的神色,正觉有些遗憾,结果又听那老艺人惊喜道:“我试试。” 二人就这样站在糖人摊子面前,好在正值午时,街上行人稀少,他们又是背对着外面,倒也无人注意。那正专心刻画糖人的手艺人埋头捏琢,不时抬头看一眼宴重明。 这期间,宴重明一直冷着脸,如果不是孟真在旁边,他早就拂袖离去了。孟真也知道,向来尊贵的宴山君何时有被人如此观摩打量的时刻,但目前也只好如此,他尽量拿起旁边捏好当做样板的糖人给宴重明看,分散他的注意。 好在没有费时太久,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那老艺人将捏好的糖人递给孟真。 “先生,你看看满意否?我尽力了。” 孟真接过糖人,顿时眼前一亮,一个巴掌大的宴山君栩栩如生。眉目清晰,模样俊美,就是板着一张脸,但也恰恰如此,无形中将他向来冷清淡漠的气质凸显了出来。 “哈哈,这也太像了。”孟真拿着手里的糖人翻来覆去的看,满意的不行。 “先生满意就好。”那老艺人尤其高兴,仿佛是完成了一件惊世之作。 孟真正待打开储物袋付钱,却听见宴重明对那老艺人道:“给他也捏一个。” 孟真顿时觉得宴山君可爱极了,明明先前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就这会儿他拿着捏好的糖人观看的功夫,宴重明的眼神都不知道瞥过来多少回了。 “给,你看看这捏的多好啊,和你真像。”孟真将糖人递给明明想看却又不吭声的宴重明。 “尚可。”宴重明仍是一副淡漠的神情,评价手里的糖人。 那手艺人不是第一次看见孟真,所以捏起来就娴熟得多,很快就又捏好了一个小号的孟真模样的糖人。 这次宴重明倒是眼疾手快,抢先接过那个糖人。 孟真付了钱,在那老艺人激动的情绪中,与他告了辞。 两人走在街上,重新施了障息之术。 “宴山君,给我看看。”自从离开了糖人摊,宴重明就一直拿着那两个糖人不松手,他都还没见过自己的那个是什么模样。 从宴重明手里接过糖人,孟真立刻就忍不住笑起来。他自己的那个居然是满面笑容,更衬的宴重明那个神情冷淡。两个糖人一黑一白,一冷一暖,真是对比强烈。 “宴山君,你看看你,就跟谁欠了你钱似的。”孟真笑着评价,将两只糖人凑一块儿比较。 宴重明也不吭声,不时往孟真手里瞥一眼。 “哎呀!粘一块儿了……”孟真看着手里的两个糖人,他的那个嘴唇正贴在宴重明的那个糖人脸上。 孟真一阵窘迫,刚刚他为了显得宴重明的那个糖人神色冷淡,他专门将自己的那个凑过去对比,现在正值午时,阳光强烈,将手里的糖人晒软了,轻轻一碰就粘在了一起。 孟真想将两个糖人分开,又怕扯坏了形状,再摸一会儿,可能就被晒化了。 宴重明指尖灵力闪动,那两个糖人顿时被凝固了形态,糖身坚固,再也不必担心磕碰或者是化掉,只是,贴在一起的糖人也分不开了。 孟真没好气的在他的那个糖人脸颊上戳了戳,然后把糖人递给了宴重明。 “都给你吧。” 他本来就是打算捏个宴重明的模样给他,现在又多了一个,反正也分不开,一块儿都给他了。 宴重明接过糖人,居然也在孟真的那个糖人脸颊上戳了戳,“色胚!” 孟真装着没听见宴重明的戏谑之语,快走几步,努力平息脸上的热度。 第33章 苍梧之海生巨变 人间的秋日,艳阳和暖,微风轻佛,倒是十分舒适。二人一路闲逛,宴重明虽然脸上神情淡淡,但分明是稀罕的紧。孟真也不点破,就像从前带着沉离那样,遇到好玩的新奇的东西,孟真总会停下来去看看,然后仔细讲给宴重明听。 没想到的是,才逛了一会儿,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转眼阴云环绕,不多时,便大雨滂沱。 街上行人纷纷躲进茶楼酒肆避雨,他们二人自然无惧风雨,只是也不好就这么走在路上,孟真见街边一间还算宽敞的茶楼,带着宴重明走了进去。 茶楼虽宽,也依然人满为患,大厅中也无空闲,孟真和宴重明没有进去,而是在廊下寻了一处稍宽敞的地方,看着眼前的倾盆大雨。 “这雨都连续下十多天了,什么时候才能停啊?”廊下有避雨的行人抱怨。 “可不是吗。这雨说来就来,毫无征兆,看来是天公发怒了。”有人附和。 “再这样下去,地里的庄稼都要淹死了,真让人发愁……” “我听南边来的人说,沿海已经洪灾泛滥,不少百姓都无家可归,命都没了,更别说庄稼了……” “哎,不知你们听说没,我有个从南边投奔来的亲戚说现在南海有水妖作祟,他曾远远看过一眼,那场面,没得失魂症都是轻的……” 那边几人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孟真和宴重明却是听的清晰。他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困惑。 孟真和宴重明隐了身形,走进雨中。 “南海不可能有水妖。”孟真道。 宴重明一时眉头紧皱,并未说话。 “宴山君,我们还是去看一看吧。”孟真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宴重明也有此意,他二人御风而行,不多时便到南海之滨。 距离上次他们从此地去苍梧之海,不过短短数月,眼前的情形已是翻天覆地。昔日宁静的海边渔村早已被洪水吞噬,海面巨浪滔天,狂风漫卷。沿海地区已是茫茫一片汪洋,不见人迹。 孟真凝目往海面望去,一百里之外,有身形巨大的盲眼僧人,身背琵琶,浮在海面上行走。 而跟着那盲眼僧人之后的是数条有着人面蛇身的怪物,人面是妩媚的女相,蛇身之长可绕树三匝,水面之下两只弯曲的爪子如同船桨划动,此时那蛇身上正坐着无数身穿铠甲的勇士,浩浩荡荡往前行进。 !!! 宴重明也看见了这一情况,那些银甲勇士再熟悉不过,是天界的将士。而那些青甲将士则来自西海。 去往苍梧之海的路,幻境密布,他们上次早已领教,如果不是跟着姬无行,完全不可能抵达。孟真看着百里之外那些无需御风的勇士,皱紧了眉头。 “他们竟然找到了海座头和濡女!”盲眼僧人是海座头,人面蛇身的是濡女。孟真曾在玄音的书房里看过关于“百鬼夜行”的记载。 海座头是鬼怪中的善类,会为那些被雾困住的渔夫指路,而濡女则是溺水女子的亡灵所化,隐于浅海,擅兴风作浪。 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二人神情一般沉重。 “宴山君,现在怎么办?”百里之外不能御风,他们根本去不了苍梧之海。 “再等等。”宴重明眉头紧皱,仔细查看海面情形。 海雾连天,大雨滂沱,眼前视线一片模糊,终于那些浩荡的将士越走越远,不见踪影。 约莫一个时辰,海面的浓雾里传来轰隆巨响,又一队西海将士乘风破浪而来。海面游弋着数条人面蛇身的濡女,不远处那盲眼僧人又回来了,远远站在海面之上。 二人对视一眼,迅速化了身形,敛去气息。隐藏在那队西海将士之中,坐上了濡女的蛇身。 孟真一路都忧心忡忡,这已经不是第一队将士挺进苍梧之海,看海面情形,已经持续有些时候了。他完全不敢去想苍梧之海内的变故。 有了那海座头的指引,一路在海蜃之境自由行走,避开海面连升的蜃楼,濡女速度很快,不多时就找到了苍梧之海的入口。 原来的结界荡然无存,众人如入无人之境。 眼前的情景也是一片血雨腥风,昔日宁静祥和不复存在,富丽奢华的楼阁坍塌,境内到处是逃窜的流民,一片惶惶之态。 一路断壁残垣,烽烟四起,孟真踩着瓦砾直奔巫山行云而去。 巫山行云的大门碎裂,墙上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孟真心头泛起一阵恐慌,在偌大的巫山行云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焦急的喊道:“姬无行!姬无行!千语!” 到处都是血,地面湿滑,房屋倒塌,沿路都是倒地的尸体,孟真发疯了一样去掰开那些尸体的面目,每一具都很陌生,不是姬无行! “孟真,别摸了!”一路跟着他的宴重明低吼一声,拽住了他的手。 “千语……你说,千语她会不会死了……”孟真盯着那些尸体,声音轻颤。 “你别着急,姬无行不在这里。”宴重明用巾帕用力擦去孟真手上沾染的血迹。 “随心阁!”孟真像是想到什么,拔腿就往外走,宴重明跟着他一路来到随心阁。 随心阁里大门敞开,但却并没有血迹,园子里安静的没有一点声响。孟真将随心阁转个遍也没发现一个人。 孟真忽然绕了几步,来到他曾经住过的那间房子,屋内一如当初宽敞空旷,他走到床榻边上,那只凳子还在原来的地方。 “宴山君,来。”孟真将宴重明拉到榻上,他伸手在凳子下面摸索,终于摸到一个凸起,他用力按了下去,然后迅速倒在榻上。砰的一声床板自动开启,二人掉了下去。 眼前一片黑暗,耳边依旧是那种水声流淌,宴重明在床板开启的瞬间下意识抱住了孟真,好在这暗道光滑,并无尖石磕碰。 片刻功夫,眼前便是那两栋熟悉的翘角楼台,“西河拜星”和“东河拜月”。 只是右边的“东河拜月”暂时被结界笼罩,里面并无人息。 左边的“西河拜星”则是人群聚集。 那群人显然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齐齐看过来。 “孟先生!宴先生!你们怎么来了!”人群里有人认出了他们,惊喜的叫到。 孟真这才看见这群人有大部分都是当初随心阁里的那些人,刚刚出声的就是那个当初想将妹妹介绍给宴重明的苏青。 二人走进西河拜星,一时众人激动不已。 “孟先生,宴先生,外面怎么样了?”说话的是那个性情急躁的俞生。 孟真顾不得回答,着急问道:“姬无行呢?” 那些人忽然沉默,孟真在人群里到处寻找。终于还是苏青道:“姬,姬公子将我们送到此处避难,便离开了。” 这群人先前不耻姬无行的行径,说起她总是暗含鄙夷,出口必叫“无耻之徒”,却没想到,大难临头之际,却是他们口中的“无耻之徒”将他们送到此处避难,他们一时惭愧不已,只好沉默以对。 “是什么时候的事?”孟真问道。 “大概十天了。”苏青道。 姬无行不在这里,孟真不再停留,在空旷的一楼寻找一圈,终于发现被灵力隐藏的大贝壳吊床。 “外面战乱未平,各位再等等,我们先告辞了。”孟真施个障息术,敛去身形,拉着宴重明躺到那大贝壳上,躺上的瞬间,绳索断开,一会儿功夫,他们又原路返回。 出了随心阁,满城焦土,一片荒芜。 城南的寄思河水面殷红,河边的元兴寺破败萧条,昔日香火鼎盛的寺庙如今也门庭冷落。 孟真走了进去,寺庙里寂静无声,只有一位僧人在佛前打坐,正是那位曾为孟真解惑的僧人。 “大师安好。”孟真上前施个佛礼,想要询问此间的遭遇。 半天也没听到回音,孟真还待再问,却听宴重明道:“他圆寂了。” 孟真一时愣在那里。 眼前的僧人双手合十在佛前打坐,面容如同从前那般慈悲安详,孟真走过去,施了一礼,想将他的眼睛合上,于是他伸出手。 刚触到那僧人的面目,一阵烟尘消散,眼前再无那打坐僧人,只余一抔尘土。 尘土之上,一段白骨分外明显,孟真将那段白骨拾起,摊在掌心,白骨遇风化为粉末,瞬间,那粉末又迎风生长。 掌心处是一朵七瓣的晶莹绿花,青光流转,生生不息。 “佛陀涅槃,遗留舍利,佛骨生花,可平戾气,可聚碎魂,可解百难,可渡世间苦厄,生生不息,是为永生。” 原来如此。 宴重明神色复杂的看着孟真掌心的那朵绿花,一时静默。 “宴山君,我想到解此间苦厄的法子了。”孟真托着那朵永生花对宴重明道。 “不行!”宴重明立刻阻止。他一下想起了曾在孟真记忆中看到的景象,明明是绿花,孟真却割开手腕,绿花嗜血变红花。 “为何不行?”孟真诧异极了,他有些不明白宴重明的想法。 “不行就是不行!”宴重明毫不犹豫的拒绝。 “可你也看到了,这里到处是怨魂野鬼,戾气丛生,如不快点化解,恐引发异变。”孟真还在试图解释。 “那也不能以血为代价!”宴重明冲口而出。 “血?什么血?不需要血啊,只要灵力就好了……”孟真莫名其妙的看着宴重明。 “是,是么?”宴重明心虚的别开眼,他刚刚差点就被孟真发现,自己看了他记忆的事。 既然无需割腕,宴重明自然是没有意见。 两人就在佛堂里,孟真将那朵永生花放到案前,与宴重明一道,往花里输送灵力。 瞬间,那朵永生花的花瓣散发盈盈绿光,那绿光越来越多,先是盈满了佛堂,然后随着两人灵力的注入,那些绿光飘出佛堂,散落在天地间,生生不息。 无人关注的阴暗里,戾气平息,苦厄消散。暴走的冤魂被渡化,有序的进入往生。 两人收了灵力,宴重明看着佛前那一朵颓败的永生花,皱眉问道:“它为何枯萎……”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孟真胳膊里得那朵。 孟真一眼看出宴重明心中所想,他有些开心,戏谑道:“因为我是活人呐。” 宴重明这才放了心,转而看见孟真神色,他立刻又绷着脸,转身先一步出去了。 第34章 怨憎相会死方休 经此一事,孟真心绪倒是平静不少,虽然还没找到姬无行,但目前苍梧之海内已无戾气,无论争端是什么,这些城内百姓总是无辜的。 两人在城内走了一圈,除了还有些尚存的百姓闭门不出,一路都非常安静,孟真忽然觉得奇怪,先前他和宴重明只顾寻找姬无行,直奔巫山行云。 那些一起来的西海将士呢,城中分明是经历一场恶战,但总不会一个天兵都看不见,那些人都去哪儿了?毫无迹象,凭空消失了一样。 “阳圩山。”宴重明忽然开口道,他似乎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孟真经他一提,顿时豁然开朗,两人当下不再犹豫,御风往南而去。 不多时,便来到阳圩山山脚,二人打算御风上去,结果却发现灵力受限,仿佛被无形之中化解了一样。 孟真十分诧异,眼前的阳圩山已经不是数月前的样子,山体平滑,拔地而起,壁立千仞。这不是光凭人力可以攀登的。 也就是说,只有御风才能上去,可眼下根本施展不了御风之术,孟真当即招出岁华剑,灌入灵力,岁华剑居然纹丝不动。御风不行,御剑也一样上不去。 “此处应是借了从极之渊的天然结界。”宴重明皱眉道。 孟真一听,顿时挫败不已,从极之渊犹如天堑不可跨越,而此处阳圩山紧依从极之渊而立。数月前还不是这个样子,看来是姬无行在山中设了什么机关,触发了结界。 望山兴叹,不得而入。孟真在山脚下来回走动,终于发现了稍微有一点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巨大的山体之中,有一面山石特别平滑,像镜子一般没有纹路。 但这个发现也只能让人更烦躁,这么平滑的石头,就是猴子也挂不住。 宴重明在山脚寻了一块还算平坦的石头,搬过来,喊孟真坐下。 两人坐在石头上,孟真抬头望天,心中却在想,如果不行,大不了他再走一趟从极之渊。 “哎,宴山君,你看那儿,是不是在动!”孟真推推宴重明胳膊,指着刚刚发现的那块特别平滑的山石,他似乎看到有动静一闪而过。 宴重明凝目望去,那块山石平滑如初,只是他却皱紧了眉头。 “那是传音石。” “什么?!”孟真简直惊讶极了,凝目仔细往那石头上看。 向来传音石不都是拳头大小吗!这么大一块,简直成传音壁了! 还没来得及感叹,居然真的听见有声音回荡,开始不明显,渐渐如钟石砌玉,回声渐闻。 “你屠我百姓……当以命偿!”孟真凝神细听,听到一句。 “是姬无行!”孟真顿时站了起来,看着那面山石。 宴重明皱眉看了一会儿,带孟真移到山脚一棵最高的参天大树之上,树干粗壮,两人坐在树桠上,这处的视野更宽广,声音比平地上听起来更清晰。 更不可思议的是,从这处的视角,居然能看见那平滑的石壁上映出的倒影! 石壁之上,隐约能看到一片红衣染血,姬无行手持衔思剑怒气横生。 孟真一时忧心不已。 “还我千雅!否则休怪我踏平苍梧之海!”是一个愤怒的男音。 “是龙煜。”宴重明平静解释。 果然那石壁上映出一个身披银甲的英武男子,手持龙城破阵戟,乘火红巨鸢,一身凛冽肃杀之气。与先前成亲那日明朗的气质完全不同。 孟真忽然扭头打量一番宴重明,宴重明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孟真弯起唇角,对宴重明道:“我觉得你们一点也不像。”气质不同,性情不同,长得也没有多少相似。 “他像父亲。”宴重明任他打量。 孟真碰碰宴重明的胳膊,颇有些狗腿的笑道:“我觉得你更好。” 宴重明虽然还是板着脸,可眼睛里跟本掩饰不住开心。 石壁上传来杂乱的声响,间或兵戈交接之声,似乎两方又打了起来。 孟真担心姬无行单枪匹马,肯定要吃亏,宴重明听声辨认:“她唤醒了山中鬼怪。” 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啸:“南黛!” 孟真听得心都提了起来,光滑的石壁上映照出一身青衣瘦弱的南黛,此时他正被龙煜抓在手里,头发散乱,嘴角咳血,他还笑着对姬无行道:“尊主,你别管我……” 姬无行怒气滔天,居然收了衔思剑,她以血为引,在虚空之中画符,不多时,一条巨大的飞鱼破碎虚空,鱼有九尾,每一条都翻腾摆动,犹如狂风漫卷。鱼尾之处藏有利剑,横扫之中一片哀嚎惨叫。 龙煜也被扫中手臂,不得已丢开了南黛。 姬无行连忙伸手去接,却被龙煜挥动龙城破阵戟砍中左腿,姬无行仍是没有松开南黛,但她那条左腿只怕是废了。 “尊主!”南黛吓的立刻哭了出来,连忙要去查看姬无行的腿。 姬无行顺手将他扔到一个奔走的山怪身上,“去找地方躲起来!” 而那边被割破手臂的龙煜,盯着空中那条奔腾狂怒的九尾鱼,掩饰不住惊讶:“西海王咒!” 他挥动龙城破阵戟直指姬无行:“你是谁?怎么会西海王族的召唤术!” 不会错!九尾鱼是西海一族的圣兽,只有王族之血才能召唤。 “哈哈……哈哈……我是谁?我现在就如你所愿!只是你可不要后悔!”姬无行长发散乱,衣衫染血,她的五官生的精致绝伦,忽然大笑,妩媚又邪气。 孟真看着姬无行眼中的兴味,用力抠住了身旁的树枝。 果然,姬无行抬手凝聚灵力,往身上一拍,眨眼之间,一身红衣张扬的男子化作粉衣柔顺的女子。 姬无行似笑非笑的看着仿佛石化了的龙煜,不屑道:“怎么?你见了我本来的样子,吓成这样了吗?还是你其实心虚?” “妖女!你竟然逃出了从极之渊!”龙煜恨得咬牙切齿,眼前的人几乎是他的噩梦,他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逃?我为什么要逃?我是光明正大走出来的。”姬无行冷声嘲笑。 “无耻妖女!心如蛇蝎,连至亲都不放过,今日我绝不会放过你!”龙煜眼睛赤红,横戟攻来。 姬无行招出衔思剑,她的左腿腿骨已断,但她毫不在意,御剑而行,站在九尾鱼的背上,与龙煜兵戈相接。 “我无耻?你说我要不要把我们之间的事抖出来,看看谁更无耻啊!”姬无行眼中疯狂的恨意翻涌。 “是谁把我当作了千雅,在青琉台里春风一度,还珠胎暗结了呢。”姬无行毫不在意的说出陈年秘事。 龙煜一听她说起那件事,顿时恨意横生,那是他平生最痛恨之事,是他一生噩梦的来源,全部拜眼前这妖女所赐! “下作的贱人!你多次对我意图不轨,求而不得,居然趁我醉酒,化作千雅的样子勾引我!” 龙煜已经完全失去了平时的风度,他与千雅两情相悦,可这个贱人总是从中作梗,防不胜防!最终让她得逞,他现在只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火红的巨鸢与九尾鱼缠斗,空中两人不死不休! “你永远也别想知道千雅在哪儿!一千年前我将她神魂禁锢,你不是有本事吗?怎么唤不醒呢?”姬无行边打边嘲笑。 “心思歹毒的贱人!” “我歹毒?你还不知道吧?还记得咱们暗结的珠胎吗,你把我推进从极之渊的时候,他就在我的肚子里。是个男孩呢,我一想着这是你的儿子,我就止不住的将全身的魔气引渡到他身上!还专门将他生下来,眼睁睁看着他被折磨致死……” 姬无行完全陷入疯狂,回忆起那些往事,曾经盲目执着的情深全部化作无尽的滔天恨意,从极之渊的烈火也焚烧不完。 “你们千氏一族,除了千雅,个个都是心狠手辣之徒,惯行男盗女娼之事。千氏一族尽出大恶之人,真乃三界之耻!”龙煜已将完全神智错乱口不择言了。 “你是说云弟吗?哈哈哈哈,我真恨不能像他一样,搅得天翻地覆,差点三界灭亡!那一定很解恨!唉!可惜啊!谁也比不上你的好哥哥冷漠无情!” …… 石壁上的回声影像还在继续。 宴重明颤抖着双手捂住孟真的耳朵,将他带到树下。宴重明不敢去看孟真的眼睛,他真恨不得撕烂那俩人的嘴! “宴山君,我们得上去。”孟真转头示意宴重明松开手。 “什,什么?”宴重明神思恍惚,依然不敢看孟真的眼睛。 “我有办法去山上,我了解姬无行,她不会无缘无故发疯,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孟真,别说了……”粹不及防的,宴重明一把抱住了孟真,将他死死按在胸前。 孟真有一瞬间的僵硬,转而便顺从的站在那里任由宴重明抱着他。 待得好大一会儿,宴重明的力道松懈下来,他才拍拍宴重明的胳膊,劝慰道: “宴山君,你别生气,我看龙煜殿下他只是气糊涂了才失了气度,你作为兄长,该多担待才是。放心吧,我当没看到。” 宴重明:“…………” 宴重明忽然凑近孟真,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直到看的孟真莫名其妙,他才温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果然,宴山君啥都没听见。孟真只得重新再说一遍: “我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们得赶紧去山上。” “怎么去?”宴重明问道。 “走从极之渊的边缘过去。”孟真道。 “不行!”宴重明一听从极之渊,立刻冷下脸。 “宴山君,我,我还算熟悉……”孟真只当是宴重明不高兴,只因他本身又是从从极之渊出来的,在宴重明面前就理亏气短。 “唉!孟真,我只是不想让你涉险。”宴重明看出他的胆怯,有些无奈的叹息。 “没关系的。咱们一起,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总有不好的预感,不去看看我不放心。”孟真道。 “那好。你跟着我走。”宴重明勉强同意了。 第35章 此生不见各自安 二人御风在阳圩山的山脚绕了一周,来到极南之地。此处茫茫一片,云海翻腾,云海之上隐约有山峰伫立。云海之下 仿佛有深渊巨兽,搅得积云越积越厚。 根本无路可走!一边是平滑如镜的峰峦绝壁,一面是茫然未知的万丈深渊。而此处,结界封印叠加,完全不能御风。 这还只是从极之渊的边缘地带。 三千年前,宴重明在混战中一剑辟出从极之渊,本就是为了封印逃窜的魔族,开辟一个暂时的囚禁之所。 而后三千年,从极之渊却成了三界禁地。无数犯下大过之人,擒获的祸世凶兽统统被关进此地,每一次必联合各路仙君叠加封印,经年累月,结界无数,封印深厚。甚至照拂了旁边的阳圩山,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这早已不是三千年前的从极之渊了!宴重明盯着面前翻腾的云海皱紧眉头。 孟真打量了一番眼前平滑壁立的山峰,认真回想当初将姬无行送出从极之渊的具体位置。三百年过去了,难为他记忆还不错,约莫记得大致情形。 “宴山君,来。”孟真主动拉住宴重明,往前方走几步,前方已是云海,看不清脚下的路。 宴重明不解何意,跟着孟真,可他只走几步就停下了。 “宴山君,要不你闭上眼睛吧。”孟真想了想,道。 宴重明并未答应,只是看着孟真,眼中的疑问显而易见。 “不用太久,就一小会儿,好不好?”孟真想到一会儿可能见到的情形,仍是耐心的劝说。 宴重明见孟真眼中的祈盼,便如他所愿闭上了眼睛。 孟真紧紧拉住宴重明的手,道:“我们走了。” 一脚踏了出去! 身体直往下急坠,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宴重明并不担心,他紧紧握住孟真的手,并未睁开眼睛。 直到周围热浪翻腾,似乎有漫天大火肆虐,宴重明下意识就睁开了眼,眼前的情景让他心神震颤。 身下是浓烈奔腾的岩浆,红的刺目,热浪焦灼,而他与孟真还在往下坠落。 “孟真!”宴重明在空中一个转身将孟真抱在怀里,想止住下落的身形。 却在此时,孟真发现宴重明睁开了眼,很有些无奈,他主动抱住宴重明,抬手覆住了他的眼睛。 “别怕。”孟真温和的声音就在耳边,宴重明想伸手制止,却忽然发现,他动不了了! “孟真!”宴重明惊怒。 可也就在此刻,宴重明忽然感觉周身有股寒凉流过,化解了那些灼热。明明刚才还热浪灼人,仿佛有火焰炙烤。此时却是沁凉舒适,仿佛置身于冰雪之中。而这凉意是从孟真身上传来的,尤其覆在眼睛上的手,掌心甚至冰冷。 不知往下坠了多久,终于落到了实地。孟真松开宴重明,开心道:“总算是到了。” 宴重明立刻抓住孟真,死死盯住他,眼睛里还有依稀可见的怒意,孟真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 “宴山君,看那里。”孟真指着头顶右前方一处地方。 宴重明这才发现他们身处在一个仅一人宽的石洞里,说是石洞也不恰当,这处不上不下,是平滑的山壁上被凭空凿出来的凹陷。 抬眼看去,右前方,整个平滑如镜的山体之上,每隔一小段距离都有一个凿出来的浅凹,如同一级级石阶,斜伸出去,直达山顶。 竟是有人在这里凿出一条路! 且不说下面是万丈深渊,毫无借力之处,就是凭空在山体上开凿,也是极其不易的事。 宴重明神色复杂的看着孟真。 此时他俩站在狭窄的浅凹里,贴在一起,孟真被宴重明看得有些心虚,他眼神飘忽,催促道:“也不知什么人在这里开了一条路,万幸我还有点印象,咱们赶紧上去吧。” 宴重明并无动作,反而是抓住孟真的手放到面前,仔细查看。手温是正常的微凉,全身上下也无受伤的痕迹,只是先前那种沁凉冰冷的感觉不见了。 “宴山君,怎,怎么了?”孟真想缩回手。 宴重明却不容他挣脱,拽着他的手,往下一个台阶上攀。 孟真能感觉到宴重明生气了,但他也只是装着没看到,只顾往上。越往上,越能听到兵戈交接之声,似乎还有走兽奔腾咆哮的声音。 宴重明拉着孟真走上最后一层台阶,孟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一望无际的鸟兽虫鱼,皆生出双脚,疾走跳跃,各种尖口利喙扑向对面的将士,而那些银甲和青甲的将士在龙煜的带领下,列阵相迎。 而此时姬无行御动九尾鱼横扫龙煜座下火巨鸢,巨鸢暴怒,腾空而起,龙煜挥起龙城破阵戟一下砍中九尾鱼其中一尾,姬无行趁此机会,灵活运起衔思剑刺中龙煜肩膀。 一片混战,山石走兽咆哮,孟真就算想去帮忙也无从下手。 “龙煜!你屠我苍梧之海百姓,今日就葬身于此吧!”姬无行忽然御起九尾鱼拉开了距离,她走到山精鬼怪之后,诡异一笑: “在你死之前,我再让你见个人!毕竟她来了好久了,当年的腌臜事儿也听得差不多了!” 龙煜乘巨鸢而来,不想听姬无行废话,只想将她斩于戟下。 姬无行聚起灵力往最高的那座山石之上奋力一劈!哗啦啦落下来的却不是石头,而是光滑无痕的镜子。 正此时,龙煜右手一挥,龙城破阵戟刺中姬无行腹部,可他也震颤当场! “千……千雅!”龙煜失声惊叫,已经顾不得姬无行刺进他胸口的一剑! “小离!!”孟真在看清了那镜子后的景象,像疯了一样,狂奔过去。 那是一面用传音石凝聚成的传音镜,不单可以听到外面的声音,还能看见外间发生的景象。 此时破碎的镜子后面站着三个眼神空茫的人。虽然刚刚被解了禁制,但他们谁都没有动,像是三座石雕一般呆在那里。 孟真的心瞬间如坠冰窟!遍寻不着的孟戈和沉离,竟然在这里!!! “小离!”孟真扑过去将沉离抱在怀里。 沉离跟不会动了一样,眼睛仍是看着下面那两个彼此厮杀的人! 他们怨恨相残,都恨不得杀对方而后快!怨气是那么明显,恨意是那么浓烈,如滔天巨浪淹没生灵,像地狱烈火焚尽一切!不死不休! 这样的两个人,是他的爹娘。 他从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感情叫怨憎相会! 根本不被期待的出生! 这就是血淋淋的真相! “小离……小离……你看看师父好不好?师父来晚了……”孟真心中一片惊惶,抱着沉离的脑袋试图换回他的神智。 山下的两人皆浑身浴血,原本被山怪带走的南黛又挣扎着跑回来,扶住姬无行的身体,泪眼婆娑的伸手去捂她腹部的伤口,可那怎么都止不住的鲜血吓的南黛声音都哽在喉咙口。 “别怕。我死不了。”姬无行吐了一口血,想去拍拍南黛的脑袋,却是无力抬手。 同样倒地的龙煜也好不到哪里去,被衔思剑刺中胸口,失血过多,直接晕了过去。宴重明聚起灵力护住他的心脉,又拿出一颗灵丹给他喂下去。 “交给我吧。” 一直静默站在山上的千雅不知何时走了下来,此时她神情平静无澜,看着被宴重明托住的龙煜,伸手去扶。 宴重明退了一步,将龙煜交给了她。 千雅扶着龙煜,看着坐在地上的姬无行,表情无悲无喜。 “千语,好久不见。” 姬无行被南黛搀扶着勉强站起来,声音平静,“一千年了……我也并不想见你。” “如此,告辞了。”千雅说罢,扶起龙煜往那些列阵天兵的方向去了。 姬无行有些站不稳,又跌坐在地上,伤口流血不止,她也不管。 “尊主,尊主,我扶你起来好不好……”南黛终于忍不住,哽咽着声音道。 姬无行忽然看着南黛,眯起眼睛,“你可看清楚了,我这么个心狠手辣之人还是不是你家尊主?” “是!你是尊主!无论你是男是女,是好是坏,你都是尊主,是南黛的救命恩人!南黛永远不会弃尊主不顾的!”南黛抬起头认真说道,声音少有的坚定。 姬无行抬手擦掉了南黛脸上的眼泪,叹了口气。 “尊主,你又何必为不相干的人伤心呢?是酒不好喝?花不好看?还是美人儿不够温柔?”南黛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 “哈哈,对!你说得对!无情恨,多情苦,怨憎会,求不得,腌臜事,都他娘的有多远滚多远!公子我有花有酒有南黛!此生足矣!咱们走,回苍梧之海!我送你一城栀子花!” 姬无行顿时豪气干云,抹掉嘴边血迹,此前一点伤怀也烟消云散。她运起灵力止住腹部鲜血,就要站起来。 “哎哟,不行了,你家尊主我腿残了,以后走哪儿都得你背我。” “是,南黛遵命。” …… 那许多年,西海相伴的时光啊, 如流水残花,终究一去不返。 幼时相依为命,少女情怀共诉。 你遇见了他,我也遇见了他。 爱情真是最锋利的刀,从此割断了你我。 此后一千年,你长睡不醒,我烈火焚心。 莫可奈何! 家国无以念,此身似南柯。 旧地月常明,故人不同归。 天地辽阔,此生不见。 …… 二、奇肱逐鹿 第36章 阳圩山崩见白鹿 此时山上,一旁的孟戈已经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 在此之前,她本是与沉离一路从天界游玩到人间,吃完了栗子鸡忽然又讨论起姬无行好男色的事情上来,恰逢在南海之滨见龙煜殿下攻打苍梧之海,两人在天界就听说了姬无行与龙煜殿下的恩怨,本就好奇的不行,于是两人趁机就混到那些天兵之中,一路来到苍梧之海。 结果后面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两人都措手不及,直到此刻。她眼看着沉离越来越安静,就像失了魂魄般站在那里。 “少庄主……”孟戈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拉着孟真的袖子。 孟真也顾及不到孟戈,沉离仍是双眼空洞的看着山下。他想过沉离终有一天会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却没想到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他眼睁睁目睹了这血腥的一切。 先前在鬼神渊沉离问他关于父母的事,那个时候沉离就已经知道了自己身负天族血脉,天帝就两个儿子,宴重明和龙煜。沉离心中大概也有些明白,他从镜灵宫回来,一度还对宴重明很好奇,反复的问宴重明有没有娶妻或红颜知己,那个时候他可能就想岔了。只是没想到如今是这样一个真相。 “小离,你答应过师父的,会好好面对……”孟真轻抚沉离的头发,缓声道。 怀里的沉离似乎动了一下,眼神仍是空茫,怔怔地问道:“他们,他们真是我的爹娘吗?” 孟真心中一痛,顿了顿,道:“小离,从前师父就告诉你,我们这一生,从来到这个世上,就是独立的。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决定自己的一生该怎么过。” 沉离一时怔然,眼神终于从山下收了回来。 孟真摸摸沉离的脑袋,柔声道:“父辈的恩怨与你无关,你今日猛然得知真相无法承受,为师都明白,但为师还是希望你能坚强面对。想想这些年师父带你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他们都是怎样努力生活的。小离是个好孩子,从小就心存美好和希望,是不是?师父一直都在。” “哇……”沉离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他抱住孟真的胳膊哭的全身抽搐,忽然他死死咬住孟真的胳膊,哭的撕心裂肺,嘴里还含糊不清的问:“这都是为什么呀……” 不知何时站在孟真身后的宴重明看见这一幕,就要过来拉孟真的胳膊,孟真制止了他。 沉离总算哭出来,那么就是接受了这事实。他只有十四岁,虽说这些年孟真一直带他多方游历,总归还是个孩子。 看着仍大哭不止的沉离,孟真想起一事,转头问还拉着他袖子哭泣的孟戈:“你们是怎么来这山上的?怎么会和千雅神女在一起?” 听到孟真问话,孟戈才抬起头,抹了抹眼泪,抽噎道:“我和小离因为好奇……跟着龙煜殿下的天兵来苍梧之海……但来了不久,就被一个骑着白鹿的男人带到了这里……我们来的时候,千雅神女就已经在这里了,她好像也是被带过来的。 ” “骑着白鹿的男人?”孟真诧异的不行,宴重明也是一样。 “嗯。”孟戈连忙点头。 “那人长什么模样?”这也太诡异了。 “他蒙着脸,看不清……”孟戈仔细回想了一下,还是没有头绪。 “宴山君,此地不宜久留。”孟真不再细究,他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孟真感到胳膊一松,沉离哭晕过去了。孟真打算将沉离背起来,准备离开。 “我来。”孟真还不急反应,宴重明就接过沉离,背到背上。 孟真感激的看一眼宴重明,拉上一旁呆愣的孟戈。 “孟戈,快跟上,得赶紧走。” 孟真刚要往山下走,胳膊被宴重明拉住了,就要聚起灵力止血。 “来不及了。”孟真无所谓的挥挥手,却还是被宴重明系了一条巾帕在胳膊上。 山下,姬无行已经御起九尾鱼和南黛离开。那边龙煜殿下虽然昏迷,但千雅却能有条不紊的指挥那些将士收兵。 可那些鸟兽虫鱼,山精鬼怪却忽然疯狂起来,比之前的战斗力强悍数倍不止。那边的将士虽然有心撤退,奈何这些猛兽穷追不舍,扑上来就凶悍撕咬。战况一时胶着。 孟真招出岁华剑,往一头正扑向千雅的白虎兽砍去。 “快点撤。”孟真朝千雅喊道。 龙煜已经昏迷,他的火巨鸢已经回归虚空,一时也走不远。 孟真只顾和那些凶兽搏杀,心中却越来越诧异。这些凶兽好像是专门冲他来的!! 遍山遍野的飞鱼走兽跟约定好了似的全都扑向孟真,那边的宴重明也发现这情况,他背着沉离,招出千秋剑赶了过来。 一时间,群兽咆哮,万壑齐鸣。 孟真将岁华剑挥的密不透风才堪堪避过四面八方的攻击,这也太消耗体力了,孟真简直颓丧极了,好好地怎么就忽然都攻击他了?再看那边宴重明背着沉离,却仍是游刃有余,他立刻又打起了精神。 “轰隆隆——”数声巨响,震耳欲聋。 “不好!山要崩了!”孟真心神俱颤,眼前高耸入云的山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地面在震动,间或四面八方还有猛兽咆哮,山崩地裂! 有许多将士还没站稳就一脚踩空,旁边就是从极之渊! 那边的千雅连忙带着龙煜往中间走,可山林中央又被猛兽包围,一时进退维谷。 “孟真!快出去。”宴重明忽然将背上沉离交给孟真,将他往外推。 孟真接过沉离没有立刻离开,他焦急之中将束发的柳条摘下来,再割开沉离食指,滴了一滴血在上面,“留留速来!” 孟真御起岁华剑,带着沉离离开猛兽的包围,找到外面正在躲避山石的孟戈。 “你带着小离,快去神女那里!” 忽然一阵鸟鸣清越,由远及近,孟真抬头看去,只见一只体型巨大的青鸟破碎虚空而来,华贵绮丽的尾羽迤逦半空,神态高傲有如睥睨天下的王者。 “大青鸟!”孟真曾见过这只大青鸟,可眼前这一只华光四射,威风凛凛,比当时那只更让人震撼。这是真正的大青鸟,不是幻影! “青羽!”宴重明唤了一声,那大青鸟在空中与他对视片刻,居然朝孟真飞了过来。 孟真:“……” 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孟真真想摸摸这只大青鸟,看起来又高贵又神气。他只来得及赶紧将沉离放到大青鸟的背上,又拉起一旁的孟戈,将她也送了上去。 还在带着龙煜躲避碎石的千雅显然也看见了这只大青鸟,她正奋力往这边过来。 山石陷落,地动山摇,千雅走得艰难,忽然一块巨石落下,眼看就要砸中两人,孟真连忙御剑拉开了两人,最终好不容将他们送上大青鸟的背。 结果,孟真一扭头发现宴重明不见了! “宴山君!”孟真焦急的奔了过去,地面陷落,原本奔走咆哮的猛兽都被巨石压进地底,大多数天兵将士不见踪影,仅存的几个正拼命往大青鸟那边爬去。 而此时那只大青鸟已经盘旋低空,鸟鸣声不绝,急促又尖锐。 “宴山君!宴山君!宴重明!”孟真心慌不已,在轰隆塌陷的巨石里焦急的大喊。 “孟真……快些走!” 孟真心神一颤,连忙朝声音处寻找,发现宴重明身体被挤在两块巨石中间,他身上还盘旋着一只巨兽。 “宴山君!”孟真连忙奔过去,挥起岁华剑就往那巨兽身上砍去。 “孟真,先别管我!哎,别……”宴重明似乎特别着急,想要制止。 孟真不管不顾就往那巨兽身上砍去,终于那巨兽砰的一声从宴重明身上倒下去。 忽然一声极轻的低笑传来,在这紧张的气氛中让人毛骨悚然,孟真都来不及去看,那挤着宴重明的巨石就无声而动,越发往中间挤去,孟真连忙去拉宴重明。 “唉!孟真你真是……”宴重明居然还有心情叹口气,眼下两人都被挤在巨石中央。 孟真看着越挤越紧的巨石,想着出去的办法。 “孟真,把手伸过来。”宴重明道。 孟真见宴重明朝自己伸了一只手过来,他也连忙伸手过去与他握在一起。 “一会儿我数到三,你将全身的灵力调动起来与我汇合。”宴重明道。 “好。” 两人灵力汇聚的瞬间,巨大的灵光波动,山石瞬间碎成粉末,可眼前的情景剧变,整个山峰都排山倒海而来。 身体连同碎石往下急坠,孟真震撼不已,想要御风而上,无形中却有一道屏障笼罩于顶。 身边宴重明一手揽着他的腰,尽力撑开一道结界。 没顶的瞬间,孟真看见了虚空之中一只白鹿悠然远去,鹿背上是一个绯衣男子,看不到脸,只有背影。背上赫然背着一把赤红长剑,剑身一道裂痕横穿其间。 碎魂剑! …… 废墟之上,烟尘浩荡。 一声声尖锐鸟鸣不绝,青鸟盘旋不去。几次俯冲而下,都被鸟背上尚还有些灵力的千雅阻拦。 奈何仅剩的一群人里面,龙煜和沉离昏迷不醒,几个生还的将士好不容易爬上鸟背,却都已经力竭瘫倒,孟戈脸色苍白的扶着沉离,千雅分身乏术。 如此下去,他们都有可能被甩下鸟背,千雅心焦不已。宴山君的比翼鸟尤为性灵,与主人心契相通,这种情况下,肯定不会就此离去。 青鸟暴躁不已,双翅煽动,又一个回旋往下俯冲。 “小离!”孟戈一声尖叫,眼看着沉离被甩下鸟背,她心胆具颤就要跳下去。 虚空中忽然扬起一枝细软的柳条儿,缠住沉离的腰,止住了他下坠的的身形。 孟戈站在鸟背上,目瞪口呆! 她不是惊讶凭空而来的人,而是震惊于眼前之人俊美的面容!来人一袭绿衣,神情却是沉静内敛,他站在虚空之中,犹如一尊救世天神! 向来抵抗不了美食和美男子诱惑的孟戈只顾站在鸟背上张望,一个不查居然也掉了下去。 我命休矣! 孟戈心中哀嚎,却发现一根柳条飞来,及时缠住了她的腰,而柳条的一端正握在那绿衣男子手中。 啊啊啊!孟戈捂住脸,要不是悬空,这会儿一定要原地蹦几下,拉上沉离,告诉他:从现在起,她要改个喜欢的对象了,放弃喜欢游春君,就眼前这个了! 还在鸟背上的千雅看见沉离摔出去的那一刻,心中也是一紧,之前在山顶的传音镜后面,她眼看着这个孩子渐渐崩溃到呆滞的神情,那时不解,后来一想约莫是有些明白了。 稚子无辜。 见沉离无碍,她便用心驾驭青鸟,奈何力不从心。 “哎,喷火鸟,别叫了,你的声音真难听。” 一个悦耳的少年之声传来,千雅回头看见远处御剑而来的蓝衣青年,顿时放了心。 “渡云君。”千雅道。 “神女安好。”神情冷淡的江渡云,停在青鸟旁边。 刚才还暴躁的青鸟暂时安静下来,却仍是不住张望那废墟之上。 “哎,喷火鸟,你也太急躁了。”又一声悦耳之音。 千雅看向正站在江渡云肩膀上上蹿下跳的红鸟团子,毫不惊讶。这正是比翼鸟的另外一只:朱颜。 青鸟听懂了朱颜的话,但毫无反应。这下红鸟团子不乐意了,跳到江渡云头上,扑棱着翅膀道:“我都说了,你出门不喊我,准没好事!这不,君上都被埋起来了。” 江渡云忍无可忍,正要挥手驱赶,呼喇一翅膀扇来,头上的红鸟团子顿时飞出老远。 “青羽,君上可有事?”终于摆脱了朱颜,江渡云问青羽。 青鸟收敛了翅膀,“应当是无事,但感应不到具体在何处。”青羽的声音却是沉稳的青年之声。 “怎会如此?”江渡云皱起眉头,比翼鸟与君上心契相连,断不该出现感应不到的情况。 青羽一时静默,忽然道:“只剩下六合尘缘镜了。回宴山吧 。” 江渡云也有此意,便不再耽搁,准备离开。 这时,飞出老远的朱颜一听六合尘缘镜,立刻又飞了回来,这次它爬到青羽的脖子上,压低声音,贼兮兮问道:“哎,那镜中之人你可见着了没有?长得美么?” “比你美。”青羽也压低声音,没好气说道。 向来喜欢反驳青羽的朱颜这次竟然开心的跳了几下,赞同道:“那我就放心了。” …… 第37章 深渊受困需安慰 幽暗地底,虚无寂静。 孟真有意识的时候,脑袋昏沉,身体酸痛,他试图动动手脚,半天挪不动,他放弃了挣扎。 又过了好久,脑袋终于没那么疼了,他才试着抬头观察,一片黑暗。 孟真的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瞎了。 因为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太黑了,茫茫虚无。他想伸手摸摸眼前,奈何挣不脱。 他有一瞬的惶恐,转而就想开了。瞎了也无所谓,无非就是看不见。 安静的虚无里,他以为自己瞎了,然后就开始回想过往种种,无非也就是想想小离飞扬的神采,宴山君淡然的高华…… 宴山君?!记忆开始回拢,阳圩山山顶混战,宴重明被挤在巨石中间,他赶过去砍倒巨兽,与他灵力汇合,然后巨石碎裂,峰顶塌陷…… “宴山君?”孟真连忙喊道,才发现声音嘶哑,嗓子快要冒火。 但他仍是锲而不舍的喊道:“宴山君……宴山君……” 心底的焦急恐慌开始蔓延,这是哪儿?宴重明在何处? 孟真开始用力挣扎,试图逃离眼前的黑暗,“宴山君!” 忽然背上似乎有些细微的动静,孟真心中一紧,“宴山君?” “嗯……”极轻的声音,在黑暗里几不可闻,但孟真还是听到了。他不再挣扎,安静的趴在那儿,仔细感知周围动静。 这才发现压在身体之上的,虽然有些硬,但并不是碎石,而是另一具身体。 宴山君用身体帮他挡住了碎石! 他在下面尚且浑身酸痛动弹不得,那么宴山君呢。孟真心里闪过一丝害怕。这时背上又传来细微的动静,宴重明的脑袋趴在他的脖颈上,动了动。 “宴山君,你怎么样了?” “孟真,别怕……”微弱的呼吸吹在脖子上,宴重明似乎才恢复意识。 孟真一听他刚醒来就在安慰自己,心里更是不好受了,他担心的问道:“宴山君,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宴重明仍是脑袋动了动,道:“别担心,我们掉下来的时候我设了一道结界,挡住了碎石下落的重量。” 孟真听他如此说才稍微放点心,接着问道:“我们现在这是在哪儿?该怎么出去啊?” 宴重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思索。孟真还是有些担心:“宴山君,你能看见吗?” “孟真,你眼睛怎么了?”宴重明忽然特别焦急,问道。 孟真听宴重明这么问,心中有些凉,他可能真瞎了。 “孟真,孟真……让我看看……”宴重明用力将一只手伸过来,终于摸到了孟真的脸,那只手在孟真脸上摸索,掌心轻颤。 “宴山君,你的手……”孟真从宴重明伸手过来的时候,就感觉脸上一片湿腻,还有液体顺着下巴滴落,他虽闻不出血腥,但那只手上肯定是鲜血淋淋无疑。 “这是什么?” 孟真忽然看见了面前一块漆黑的石头,就在他身下,在周围隐约的光亮中尤其明显,石头上还刚滴了一滩血迹。而宴重明那只近在眼前的大手上,鲜血淋淋,伤痕遍布,几乎见骨。 “孟真,你能看见了?”宴重明的手并未拿开,焦急问道。 “嗯,忽然就看见了。”孟真道。 这真是太奇怪了,先前他真以为是瞎了,现在想来,除了眼前漆黑一片,眼睛也并不疼,脑袋也没有撞过的痕迹。 “你看见什么了?”宴重明问道。 “一块漆黑的石头。” “你再看看,石头上是不是有水纹?”宴重明思索一下又问道。 孟真连忙仔细看了看,果然如宴重明所说,漆黑的石头上有细微的波纹,如一圈圈荡开的水痕。 “真的!有。” “如此,我们就可以出去了。”宴重明终于松了一口气,也想通了先前结界忽然被阻拦的情况。 “这种石头叫吞光石,质地清脆,极为罕见,也极为纯净,生长在深渊地底。喜欢吞噬光亮,不喜触碰。也因为纯净,所以沾不得一点污秽。否则便和普通石头无异,无法再吞光了。”宴重明耐心的给孟真解释。 孟真听得简直咋舌,竟然还有这种石头!!害得他还以为自己瞎了,原来是眼前的光都被吞噬了。而恰好宴重明的手受伤了,滴了血迹在上面,将它变成了普通石头! “那我们怎么出去?”孟真问道,他看着脸颊边宴重明的手,那血还在往下滴,他担心的不行。 “这种石头生长的地方靠近深渊之水,所以石头上才有水纹。而此石质地清脆,体型巨大,不难打通。”宴重明道。 孟真立刻就明白了。 “宴山君,我来吧。”孟真道,他实在不想再看见宴重明受伤了。 “好。”宴重明并未拒绝,尽量挪开点空隙,让孟真能移开手臂。 孟真好不容易腾挪出手臂,他吸了一口气,尽量运起灵力集中到手心。 “宴山君,我开始了。” 孟真也不知打通后,下面是什么,但总归不是在这里动弹不得,宴重明将那只血淋淋的手拿回去环住他的腰。 孟真挥手往面前的黑石头上奋力一拍,咔嚓一声脆响,仿佛镜子碎了的裂纹,开始是很小的碎痕,然后越来越大。 最终啪的一声全部碎裂,碎裂的瞬间,僵硬的两人一块儿掉了下去。 扑通一声,溅起巨大的水花。孟真在看见水面的那一霎那就紧紧抱住宴重明,好歹他熟识水性。万一下面是深水之渊,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能冲散了才好。 谁知刚落下水,孟真就感觉脚尖触到实地,只是宴重明摔倒在水里。孟真连忙将宴重明拉起来,才发现这水只齐腰深,就是尤其寒凉刺骨。 孟真放眼望去,眼前的水域极宽,他们掉下来的地方离岸不远。岸边怪石嶙峋,经地底寒水侵蚀,形成一座不算小的钟乳石洞。 “宴山君,我们终于出来了。”孟真转身去看宴重明,就要一起上岸。 却见宴重明浑身湿透,身上到处都是血迹,手臂上的鲜血蜿蜒不绝,腿上看不清,但水面已经被染红一片。 “宴山君!”孟真声音都在轻颤,连忙弯腰去背宴重明。 “别担心,没事儿。”宴重明站直身体,就要走动。 孟真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站到他身前,弯腰将他背了起来。 “唉!孟真你真是……你想背就背吧,慢一点。”宴重明本来有些无奈,但见孟真执意背上就走,竟然心情很好,还笑了起来。 孟真心中焦急,竟也没感觉宴重明有多重,几下就上了岸。 寻了一处还算干燥的地方,他才将宴重明放下来,然后急喘几口气。 宴重明在一旁看的好笑,“现在才觉得重吗?” 孟真歇息片刻,见宴重明居然在笑,没好气的道:“你吃石头长大的吗?” 宴重明一听就更好笑了,也不反驳,看着孟真累的脸都红了。 “你还笑!你的胳膊腿都不疼吗?”孟真见宴重明身上伤口遍布,血流不止,实在不忍心。 宴重明本来打算让孟真别担心,都是皮外伤,不妨事的,不知怎么地,他忽然语气一转,有些委屈的看着孟真道:“有一点儿疼。” 孟真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连忙走过去,扶宴重明坐下。 他轻轻掀开宴重明的袖子,发现他手臂上除了尖石的划痕还有挤压的淤痕。孟真聚起一点灵力在掌心,轻轻抚触那些伤口。 “啊!疼。”宴重明忽然叫了一声,用另一只胳膊抱住了孟真。 孟真猛地被他抱住,吓的一点不敢再动,深怕再碰到哪里。 “很疼吗?你忍一忍,我轻点。”孟真只好温声安慰。 “嗯……有一点疼。我晕血……”宴重明想了个理由。 啥?晕血?孟真有些怀疑。可宴重明将脑袋埋在他脖子里,看不见表情。 “就是……就是有一点儿,不严重。”宴重明仍是面不改色的解释。 “那,那你抱着我吧,这样就看不见了。” “好。” 孟真治愈了宴重明两只胳膊上的伤口,见他背上还有血迹,想去查看,奈何宴重明死活不愿意脱衣服,非说背上没有伤口。孟真见他执意如此,也只好作罢。转而又去看他腿上伤口。 他的左腿只有轻微的擦伤,只是右腿却是骨折了。右脚也还有压伤的淤痕。 不是说设了结界阻止了碎石吗?怎地浑身是伤。孟真看着他右腿那骨头错位扭曲的情形,心里很不好受。 “宴山君,接骨有些疼,你若忍不了就叫出来吧。” 孟真说完,见宴重明也没吭声,只是趴在他背上将他抱的更紧了,他以为宴重明害怕,就赶紧低头摸了一下骨头的位置,一个转手又快又稳的接上了骨头。 隔了一会儿,才听到宴重明轻轻的叫了一声“疼”,又紧紧抱着他不松手。 这……这痛感反应是不是太慢了…… 终于将宴重明身上看的见得大小伤口抚平,两人坐在一起歇息一阵子,开始观察四周环境,寻找出去的办法。 眼前是一片极宽水域,能看见水面四周都是光滑的冰壁,最上面是潮湿的岩层封顶,还在不断往下沁出深渊之水。 而他们现在暂时歇息的石洞,应该就是这片深水数以万年的腐蚀才形成的。目之所及,四周情形尽收眼底,还是毫无出路! 这片地底冰层也不知多厚,显然以人力打通不可为。这片地下水域也不知深浅,近处倒是很浅。 两人都是一般的皱眉,好不容易从阳圩山地底出来,又受困于这方寸之地,真是棘手。 孟真发现宴重明精神恹恹,便暂时不再想脱困之法。 第38章 相依相偎度寒夜 “宴山君,要不先歇息一会吧。”孟真在石洞里观望,寻到一处还算平坦的地方。 “好。” 孟真倒是没想到宴重明忽然这么听话,居然还有些不适应。转而想到他们掉下来的时候,宴重明在上面,承受的大部分碎石重压,受伤力竭。 孟真扶宴重明坐下后,宴重明便眯了眼睛,似乎在调息。 孟真不好打扰,就来到水边,仔细研究这深渊之水。 他鞠了一捧在手心,沁骨寒凉。浅水里清澈见底,蹲了好一会儿,看见有几条小鱼在水里游来游去,悠然自在。 孟真在水边蹲了半晌,渐渐发现这些水越来越凉,周身温度也明显更低。孟真看了看石壁顶上那些水痕渐渐成冰,想着现在约莫是夜晚来临。 这深渊之中,区分日夜的便只有这些无形中变换形态的水流了。 孟真不再逗留,转身去了石洞之中,发现宴重躺在石头上睡着了。看来宴山君真是困乏的紧。孟真本想找个什么东西给他盖一下,低头发现宴重明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皱,脸色苍白,身体似乎还有些微的轻颤。 “宴山君?”孟真连忙拉过他的手查看一番,顿时面色难看之极。 宴重明的经脉里竟然有魔气流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孟真面色一沉,将他扶起来仔细查看,目光停留在他后背那片尚未干涸的血迹之上。 看着那被撕破的衣料,孟真顿时有不好的预感。他忽然想起了还在阳圩山上,宴重明被挤在两块巨石中央,那个时候他的背上还盘旋着一只巨兽! 当时他急着要将宴重明拉出来,不管不顾就去攻击那只巨兽,那时宴重明的神情仿佛是很无奈,想要制止的样子。现在一想,那个时候他分明还听到一声低笑,只是当时他无暇顾及。再想到没顶之前看见的那骑着白鹿的男人,和他身后的那把碎魂剑! 孟真顿时一股怒火丛生!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最终还是收敛了情绪,当务之急是赶紧救宴重明!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在这里!碎魂剑本就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加上从极之渊的三千年,魔气于他,基本上相当于玄音君彼岸招魂。 不再犹豫,孟真三两下就脱掉了宴重明的外袍,亵衣刚拉下来一半,宴重明忽然睁开了眼睛,伸出的手被握住,一个倒转,将他压在山石之上。 孟真还反应不及,便看见了宴重明眼中的笑意, “色胚!你脱我衣服要干嘛?” “我不是色胚!”孟真再次听到这个词,脸上一红,连忙否认。 “那你说这是什么?是不是你脱的?” 宴重明眼中仍是促狭的笑意,倾身贴近孟真,将那半挂在身上的亵衣还故意拉了一下。 看着越凑越近的宴重明,孟真吓的连忙闭上了眼睛,右手在烟雨螺上一按,左手在宴重明胸口一点。 半晌,孟真才睁开眼睛,眼前是宴重明凝固了笑容的俊脸,一动不动,细看眼神里还有一丝气恼。 孟真拿出被握住的手,从宴重明臂弯里挣脱出来。然后将被禁锢住的宴重明挪到石头上坐好,再然后大摇大摆坦坦荡荡的将他的衣裳拉掉。 这期间宴重明眼中的气恼越来越盛,孟真视而不见。转头就去查看宴重明背上伤口。 伤口比想象中的严重,一看就是被凶兽的利爪所伤,周围的皮肤都隐隐泛紫,是魔气扩散的征兆。孟真聚了一些灵力在掌心,试图将伤口里的魔气化解。 试了好大一会儿,效果不大。孟真皱眉将一丝灵力探入宴重明身体,才发现他体内不是普通的魔气,似乎还有一丝碎魂剑气。 从前沉离也被魔气所伤,但那都是普通魔气,很容易化解。现在宴重明身体里的碎魂剑气却不是那么简单,碎魂剑是魔尊的佩剑,剑上戾气横生,尤其对仙人的纯净之体伤害颇大。 孟真皱眉想了想,转而看见宴重明眼中怒气腾腾。他忽然心思一动,招出了岁华剑,摘下红羽毛,灵力流转间,红羽毛变成一条红丝带,孟真笑眯眯的将那条红丝带蒙在了宴重明的眼睛上,遮盖了那些腾腾怒气。 然后他右手抬起,聚起灵力灌注到左臂之中,瞬间抽出了朝暮闻笛。 笛上绿花晶莹如昔,七片花瓣绿光环绕。 孟真伸手摘掉了一枚花瓣,将摘下的花瓣放到那伤口上,聚起灵力,那花瓣像有生命般融入伤口之中,随着灵力的注入,那伤口周围的青紫也渐渐消退。 直到那伤口全部愈合,背上肌肤光洁如初,孟真才松了一口气。 真是乏力的很,他连忙把骨笛收回手臂之中,正要帮他把衣服穿好,宴重明忽然冲破了禁制,扯下蒙眼的红丝带,拉过孟真的双手手腕,用力绑在了一起,然后一把将孟真按在石头上,倾身上去, “说,你是不是色胚?”宴重明目光沉沉。 孟真忽然有一点委屈,他将头撇到一边,被绑住的左手痛的厉害,但他仍是一声不吭。 宴重明本就是想吓吓他,开始被孟真禁锢的时候确实有点生气,孟真总是趁他不备的时候让他动弹不得。可立刻就明白孟真是帮他治愈背上伤口,他生气的是这个。 他是知道先前阳圩山上盘旋在他身上的那只巨兽不是普通的凶兽。那时候孟真着急救他砍倒凶兽,他才被凶兽抓伤。 本可以调息消除魔气,可恰恰先前被埋入地底设结界耗尽了灵气。孟真又不管不顾来给他疗伤,他就想着用什么方法惩罚他一下。 可眼下,孟真眼中水光氤氲,无辜又委屈,他立刻就心软了。他正待松开绑住他的红丝带,赫然发现孟真左手臂瘫软如泥。 “你又用了朝暮闻笛!”宴重明瞬间将丝带化作羽毛,将孟真拉起来,轻轻握住他的左臂,愤怒的责备。怪不得要遮住他的眼睛! “你!你真是好得很!下次再用……”宴重明聚起灵力轻拂他的左臂,希望减轻疼痛。他叹了口气,无奈道:“莫要再有下次了。” 孟真本来还有一点郁闷,他好心为宴重明疗伤,结果宴重明却说他是色胚,虽然宴重明受伤的罪魁祸首差不多是自己,如果不是他着急去砍那凶兽…… 眼下顿时心思开朗,那一点郁闷也烟消云散了。朝暮闻笛虽然吓人,但关键时候真是能堪大用啊。孟真悄悄的想,下次再用不能让他知道。 “宴山君,你有没有觉得越来越冷了?”孟真宽心之后,越发觉得周围冷的厉害。 “外面的水面结冰了。”宴重明道。 “原来真是夜晚来了啊……” “你困吗?想不想睡?”宴重明问道。 不说还好,一说孟真眼睛都睁不开了,可外面寒冷刺骨,唯一的温暖就是宴重明身上,他自动往宴重明身边靠近了些。 宴重明看着靠在他肩膀的孟真,居然就这么睡着了。他招出千秋剑,摘下青羽毛,连同孟真那只红羽毛。 灵光流转,两张被子就铺在石头上,他掀开上面一层,抱着孟真躺了进去。 孟真这一觉睡得真是暖和舒适的不得了,他在大羽毛里蹭半天才睁开眼睛。抬头瞧见宴重明站在洞口的浅水里,不知在干什么。他连忙爬起来,收了羽毛。 “宴山君,有什么发现?”孟真来到水边,顺便将手里的青羽递给宴重明。 宴重明皱眉沉思片刻,才道:“深水区可能有未知之物。” 未知之物?孟真抬眼看向稍远的水域,现在是白日,水面的冰层融化,一片风平浪静。 “冰层融化!”孟真豁然惊醒,看向宴重明,发现他仍皱着眉,神色了然。 在这地下深渊之中,根本见不到日光,唯一的光亮可能就是那些洞顶和四面的冰壁。而眼前这一片天然形成的深渊之水,应当是极为稳定才是。要么一直封冻,要么一直如眼前这般。断不会自行封冻,又自行融化。 先前孟真在浅水里发现温度越来越低,只当是外间夜晚来临,还因此以此来区分昼夜。现在看来,约莫不是那么回事儿。 如果如宴重明所说,深水区有未知之物,那么未知之物到底是什么?将水面封冻融化又是在干什么? “宴山君,我要去看看。”孟真道。 他水性极好,虽然翻浪弄潮的时光已经久远,但那些技巧终归是没忘。更何况,眼下四面深渊,深水之下极有可能是出去的唯一通道。 “我与你同去。”宴重明道。 二人当即施下避水咒,往前方深水域而去。 越往前,水温还是正常的沁凉刺骨,唯一的不同便是水越深,鱼也越多。深水域的鱼体型肥美巨大,在这片水域里不知长了多久,安逸又自在。 越往下,水中一片寂静,只有成群的鱼游来游去,两人在水下行走许久,并未发现异常。 继续往下,二人来到水底,漆黑的水下沉沉一片,几乎可算的上伸手不见五指。这片地底本就见不着日光,水面上还是依靠那些冰壁。而水下则是毫无光亮。 孟真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拿出那朵牡丹花灯,层层叠叠的花瓣中央包裹着一只夜明珠,在这漆黑的水底,散发温润的珠光。 看见那灯,宴重明眼中漫上一层笑意,这盏随心而做的牡丹花灯,还很有些用处。 借着朦胧珠光,两人看清水底有一块巨型岩石,岩石四周水草蔓延,而现在他二人就站在岩石之上。水底游鱼穿梭,并无异常。 孟真沿着岩石往前走,想拨开前方缠绕的水草,灯中珠光可照范围有限,更远就看不清了。 忽然宴重明拉住了他,孟真正待询问,却见宴重明拉着他迅速往上,就在他们从水底到水面的过程,整个水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冰封! 第39章 西海圣兽千珍珠 两人刚出水面,脚下就是一片冰层。孟真看着眼前一片冰封雪冻,怔楞半晌,也找不出原因在哪。 身上一暖,孟真回过神,见宴重明给他披一件墨色衣裳。样式大小都与他身上穿的那件相似,只是这件衣裳十分温暖,温暖的有些熟悉。 “青羽毛。”孟真摸着这件和宴重明身上一样的衣服,不禁感慨,这小羽毛的用处还真大啊,是个宝贝。 “回去吧。” 两人又回到了石洞之中,孟真百思不得解,正待要问,却听宴重明道:“水底有结界。” 孟真一脸困惑,刚刚他只忙着寻找水底有什么巨兽之类,却没仔细查看这个。 “什么人在这里设下的结界,如果破了结界,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 宴重明皱起眉头,思索片刻,道:“不像是人。” 孟真仔细回想他方才在水底见过的情形,也没发现哪儿不对劲儿,一大片岩石和水草。 “岩石?”孟真忽然出声,看向宴重明。 宴重明也是神色凝重,正在这时,外面冰封的水面居然一点点的化了。 就是现在,两人对视一眼,迅速施了避水咒赶过去,能看见冰层一点点往下融化,但不及水底。 这些冰层约莫有一丈的厚度,一丈之下的水底没有冰封。而此时水下不复先前的风平浪静,仿佛被奔腾的兽群碾过,水底一片飞沙走石,水流来回翻搅。 视线受阻,身形不稳,宴重明忙拉住孟真,孟真赶紧拿出牡丹花灯,眼前是一片浑浊,水底浮游杂草升腾,不远处,那片巨大的岩石仿佛人立而起,似乎还有巨尾摆动。 巨尾? 难道那不是岩石?宴重明也发现前方情形,二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借着花灯的微光,二人皆看清眼前的“巨石。” 那是一条长约数丈的深海怪鱼,庞大的身躯上,竟然有数条鱼尾摆动。此时那怪鱼正张开大口,将周围逃窜的鱼群吸食进嘴里,半晌,又吐出那些多余的水。 孟真忽然有些怪异,当即便聚灵力在掌心,毫不犹豫往那怪鱼背上打去,果然,正在进食的怪鱼吃痛,看向这边,猛然发现两个不速之客,巨尾横扫,飞沙走石。 宴重明没想到孟真忽然发动攻击,还是在水底,情况未明,深怕有危险,连忙拉着孟真往水面走,谁知那怪鱼被激怒,咆哮着追了过来。 孟真在跟着宴重明奔走的间隙,反手又是一记灵力攻击。那怪鱼彻底被激怒穷追不舍。 宴重明拉着孟真瞬间出了水面,万没想到,那怪鱼追出水面,扇动巨尾,浮在空中,虎视眈眈看着二人。 九尾鱼!!! 二人凭虚御风浮于水面之上,看着半空那只体型巨大的怪鱼。九条尾巴翻腾摆动,发出轰隆巨响. 那是一只巨型的九尾鱼! 不见天日的深水之渊里,居然蛰伏一只西海王族的圣兽。 二人吃惊的档口,那只巨型九尾鱼扇动尾巴攻击过来,宴重明招出千秋剑,迎了上去。 孟真却毫无动作,立在水面之上,愣愣看着半空中那只愤怒咆哮的九尾鱼。九条尾巴翻腾摆动,鱼尾藏有利刃,鱼身由于太过庞大,竟显得不太灵活,鱼背上的皮肤千沟万壑,堆积在腹部,这是一只上了年纪的九尾鱼。 最与众不同的是这只九尾鱼的头部,尖尖的头顶长了一颗鸡蛋大的肉瘤,像一个巨大的红色玛瑙珍珠。现在这颗珍珠的颜色也暗淡无光。 是千珍珠!三千年后,还能见到的千珍珠! “孟真!”宴重明焦急奔过来,一把拉开了差点被巨尾扫中的孟真。 孟真忽然招出岁华剑,先是聚了一些灵力到剑尖,直击九尾鱼的第五尾,果然九尾鱼吃痛,愤怒咆哮,直奔孟真而来。 孟真御风而起,奔至水面,九尾鱼刚追归来,孟真便用剑尖戳了一下它的第九尾,不待反应,孟真忽然潜入水下,九尾鱼穷追不舍。孟真一个回旋,直接将它的第四尾和第九尾打了结。 孟真再次飞出水面,来回反复,如蜂蝶嬉戏,转眼之间,除了第五尾,其余八尾全部被两两交叉打结。 尾巴被打结的九尾鱼有一瞬间的呆愣,立在半空,那双不再清澈的眼睛,仔细盯着孟真,可是看了半晌仍是看不出哪怕一丁点儿熟悉的影子。 九尾鱼愤怒而起,扬起那条目前尚且灵活的第五尾,朝孟真攻击而来。 孟真不闪不避,只在那巨尾扫至眼前的时候,微微侧了一下身。藏着利刃的巨尾扫过孟真的胳膊,瞬间割开一条细长的伤口,鲜血漫延而出,不仅染红了孟真的衣袖,也染在了那条巨尾之上。 “孟真!”宴重明飞身过来,拉开孟真,挥起千秋剑一剑斩断了那条巨尾。 “不要……”孟真还来不及阻止,那九尾鱼咆哮一声,因断尾之痛坠入水底。 孟真看着一片殷红的水面出神。 果然,没有用了。 西海一族的圣兽,只有王族之血才能召唤。 而他,容颜不知改了几度,最初的血肉骨骼早已销毁殆尽。他的身体里再也没有一滴王族之血,他使不出西海王咒,召唤不了九尾鱼。 千珍珠不认识他了。 宴重明将还在怔楞的孟真带回石洞,聚起灵力抚平了他手臂上的伤口,他让孟真靠在他身上,两人席地而坐,一时沉默。 在孟真引开那只九尾鱼,并反复戏弄将尾巴打结的时候,宴重明已经认出那只九尾鱼了。 头顶一颗红珍珠,在所有的九尾鱼中独此一只。 西海一族的圣兽,唯王族之血才能召唤。 先前在阳圩山,姬无行虽容颜已改,却仍能召唤九尾鱼。那么,孟真…… 宴重明忽然有些承受不能。 “那只九尾鱼已经很老了,应该也没有多少力气。合你我之力,应该能出这深渊。”孟真忽然坐直身体,看着前方水面,道。 “水面又结冰了。”宴重明有些怔然。 “它一定是饿了。”孟真低喃。 然后正色向宴重明解释:“先前我们都一直不明白为何水面总是无缘无故结冰吗?是那只九尾鱼在捕食。它看起来已经老迈,应该是没有力气游走,饥饿的时候,只好将水面冰封,将水底的鱼困在身边。” 这次水面的冰融化的非常缓慢,孟真一直盯着冰面,宴重明也没有说话。直到水面再次显露,孟真立刻施了避水咒往水下走去,宴重明想要阻止,最终还是跟着孟真去了水下。 这次水底不像先前那样飞沙走石,却仍是浑浊不堪,孟真一眼看见了那盘旋在水草边的千珍珠,此时它断了一尾,血污染红周边水域,它伏在那里,其他的八只尾巴来回抚触断尾的伤口,周围游鱼不绝,在它身旁自由来去,它却是没有力气再捕鱼了。 “孟真,我们先上去。”宴重明忽然道。 “不,得趁现在。”孟真毫不理会,聚起一丝灵力便攻向千珍珠的尾巴。 吃痛的千珍珠顿时扭头看向来人,发现正是先前有断尾之仇的两人,顿时一阵怒吼,孟真紧跟着又是一记灵力攻击,千珍珠彻底愤怒,挥动巨尾,咆哮而来。 孟真拉起宴重明就往水面而去,身后跟着穷追不舍的千珍珠,九尾鱼盘旋于空,挥动巨尾,愤怒攻击,孟真招出岁华剑,狠了狠心,准备攻上去。 忽然宴重明在千珍珠那只断尾上拍了一下,惹得千珍珠转头朝宴重明攻去,宴重明一路御风到山洞入口,千珍珠也追了过去。 千珍珠再次发起攻击的时候,宴重明忽然拿出一物,那是一捧卷轴,在千珍珠攻到面前的时候,展开了那卷轴。 那是一副陈年的旧画,仍能看清画上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年剑眉星目,身形清瘦。一身鲛纱羽衣繁复层叠,清贵又风雅,他手里还握着一把折扇,站在一片花丛中浅笑。少年显然不到弱冠之龄,但仍是以玉冠束了发。虽是在笑,却并不及眼底,无端显出一种股不符年龄的老成。 这下,不光是画前的千珍珠愣在那里,停止了攻击。孟真也顿时僵立当场。那是姬无行的画,怎么在宴重明手里,尤其还是这幅画。 石洞前的千珍珠忽然颓然落地,庞大的身躯盘踞成一团,颤动不止,仿佛在恸哭悲鸣。 半晌,千珍珠抬头看向半空那副画,两只浑浊的眼睛里,老泪纵横。忽然它向那副画悲鸣出声,其声哀恸,外面水面躁动不止。 三声哀鸣已歇,千珍珠巨大的头颅倒地,身躯僵硬,再也不动了。 孟真震颤不已,刚御风过来,宴重明收了画,一把拉住他往水下去。 “快走!”宴重明拽着还不停回头的孟真,急速往水底而去。 千珍珠死后,深渊地底的水面迅速封冻,宴重明一手拉着孟真焦急的在水底寻找出口,先前那层结界随着千珍珠的死去而自动消失。 摸索了一阵,宴重明终于在一大团水草之后找到一个狭窄的岔道,水流端急,宴重明连忙抱紧孟真挤进那岔道之中。刚进岔道,身后的深渊之水彻底被封死。 湍急猛烈的水流袭来,根本不用使力,被水流推着向前。 半个时辰,眼前有光袭来,宴重明连忙覆住孟真的眼睛。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海面,而他们正是从一个入海口的河道里出来。 隔了好久,宴重明才慢慢松开孟真的眼睛,猛然见光,孟真感觉眼睛一酸,眼泪不自觉就流出来。孟真向来能忍,只是这次不想忍了。 千珍珠死了。 孟真盯着眼前的海面,忽然又觉得好笑,那条笨鱼肯定是贪玩,顺着河道逆流而上,不小心闯进地底深渊,结果深渊之中鱼群众多,它向来又懒得要命,肯定就留下来好好享受,结果越吃越胖,河道狭窄,它再也出不去了。 第40章 桃花娘子求姻缘 宴重明见孟真神色悲伤,正待劝慰,却听孟真问道:“你怎么有那副画?” 宴重明一时沉默,半晌,才道:“上次我们去苍梧之海,我在西河拜星里看见的。” 孟真了然,上次他看见这幅画,就是在姬无行的西河拜星里,那时候姬无行专门从东河拜月拿来给他看的。只是宴重明拿这幅画做什么。 孟真斟酌片刻,干巴巴地道:“那画上的人是姬无行的弟弟。” “我知道。他叫千云,是姬无行的弟弟,还是刚刚深渊里那只九尾鱼的主人,也是,我的一位故人……” “是,是么。”孟真恍若未闻。 宴重明忽然盯着孟真的眼睛,声音有些轻颤:“我曾经做了让他伤心的事,后来还将他关进从极之渊。你说,如果他还活着,会不会恨我?” 孟真被宴重明的话问的脑袋嗡嗡作响,思考不能,只能顺口道:“不知道……” 宴重明颓然转身,眼中一片黯然,喃喃自嘲:“肯定是恨的……” 孟真根本没听宴重明又说了什么,低着头,脑中震惊于宴重明忽然说起的旧事,他竟然说千云是他的故人!诚然,他们旧时相识,可……绝不是现在这样怀旧的姿态…… 相顾无言,两人一时沉默,半晌,宴重明率先站起来,仿佛从不曾有过情绪起伏,淡声道:“走吧。” 一路上,孟真明显感觉宴重明浑身的气质疏离了很多,仿佛回到了天宫初见那时的模样,淡然冷漠。 这样的宴山君让他觉得陌生,甚至和遥远的记忆里那张冷漠的脸重合了。清冷似月,可望不可即。 孟真也是无何奈何,只好谨言慎行的跟着宴重明,一路连话都不敢说了。可谁知,宴重明周身的气质更冷了,离得近了就浑身清凉。 宴重明一路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将孟真落下好大一截距离。孟真沿路都在仔细观察周围环境,这里居然是一座城镇,不知具体在哪里,似乎也不是人界,因为沿街店铺的房脊檐角之上,皆塑一种红色的鱼,形似鲤鱼。鱼鳍处辍有铃铛,风吹过,一阵叮铃作响。 这情形就像是在西海的城镇,普通的百姓家里都会供奉九尾鱼的雕塑,以期得到神明庇佑。这里不是西海,供奉的是一种没见过的鱼。 “公子,可是求姻缘?”一个笑盈盈的女声问道。 孟真这才发现他停在一间满是桃花的店铺里,整间店铺门口桃花灼灼,一片烟霞。烟霞中坐着一位蓝衣姑娘,年纪不大,此时正坐在花铺里浅眠,她拿一把团扇遮挡日光。发现孟真,她取下团扇,笑盈盈的站起来。 “不不,我不求姻缘。”孟真一时有些窘迫。 “那就是给家中的娘子买桃花。”此时那蓝衣姑娘笑容了然,转而就从花架上拿下一束桃花,递给孟真。 “这……这……我没有娘子……”我不买桃花啊!孟真看着面前的一大束桃花,窘迫的不行。 那姑娘看出了孟真的窘迫,似乎明白了眼前这男子只是无意中走进来。她挑了一只开的正盛的桃花递给孟真,笑容明澈, “公子很快便有佳人相伴,这枝桃花送给你,愿你姻缘美满。” 眼前的姑娘落落大方,对每一位走进花铺的客人都坦诚相迎,孟真只好接过那支桃花连声道谢,走了出来。 刚出了花铺,便看见宴重明一脸寒霜的站在门口,也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宴重明见孟真出来,眼神冷漠的看着他。 孟真吓的一哆嗦,差点没拿住手里的桃花。 宴重明瞥他一眼,转身就往前走。“宴山君,等等我……” 孟真连忙跟了上去,宴重明走的很快,孟真气喘吁吁的才跟上。可宴山君似乎生气了,孟真一着急,也不管街上人多,伸手就去拉宴重明的胳膊,谁知宴重明忽然停了下来,孟真一下扑了上去,将宴重明抱个满怀。 “放手!”宴重明冷声道。 孟真被宴重明冰冷的语气吓的心底发颤,但他仍是死死抱住宴重明的腰,小声道:“我不放……” 宴重明不再说话,而是伸手去掰孟真的手。孟真死命扒住他的腰也抵不过宴重明的力气,眼看着双手被掰开,宴重明又要往前走,孟真连忙抓住他的手,当即也管不得其他, 大声道:“娘子!跟我回家吧!别生我的气了!看,这是我给你买的桃花!” 孟真连声说完,还将手里的桃花递上去。 宴重明顿时跟被雷劈了似的僵在原地,这时街边行人听见他的声音,看着两个男人当街拉扯,一个还喊另个做娘子,好奇之心顿起 ,一时围观人群聚集,对着他俩指指点点。 眼看着宴重明越来越黑的脸色,孟真只好硬着头皮,对围观人群僵笑道:“我家娘子个子高,出门就爱作男装打扮,都怪我一时说错了话惹他生气,他才不愿跟我回家。” 孟真能感觉到宴重明快将他的手捏断了,他眼神飘忽,感觉脸上的僵笑也快维持不住了。 “原来是两口子吵架嘛……” “夫妻之间哪有过不去的坎,还是这等小事,说错了话就不让他吃饭就好了嘛。” “小娘子别赌气了,快跟你家相公回家吧,瞧他还给你买了桃花……” “……” 围观的人群七嘴八舌,孟真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他先前也只是想让宴重明别走那么快,这下好了,他命不久矣。 可在临死之前,总得离开这黑压压劝架的人群,孟真将手里桃花递给宴重明,温声哄道:“娘子,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罚我都行,只是莫生我的气了,跟我回家吧。” 宴重明也不接孟真手里的桃花,死死抓住孟真的手离开人群,快步往前走。 孟真大气也不敢出,被宴重明拖住一路走过街角,进了一间客栈,宴重明拎着孟真直奔二楼,进了一间房,还随手设了一道结界。 进了屋,宴重明一把将孟真扔到床上,站在床边,目光沉沉:“谁是你娘子?” 孟真下意识往床角缩了缩,先前在大街上为逞口舌之快,这会儿张口结舌,想要道歉的话也说不不利索,结结巴巴道:“宴,宴山君……” 孟真本是想说“宴山君对不起”,结果后面的对不起还没来得及说,宴重明一听孟真的回答顿时脸色一黑,冷声道:“你再说一遍!” “宴山君……” “你胆子真是不小!还说你不是色胚!”宴重明简直掩饰不住怒火。 “是是是,我是色胚……”孟真完全吓坏了,连连点头,这会儿宴重明说什么就是什么。 宴重明愤怒的不行,一下跳到床上,伸手捞过孟真将他禁锢在身下,恶狠狠的道:“说!谁是娘子!” “宴……”孟真抖的厉害,看着近在咫尺的宴重明,还要再说,宴重明猛地抓住他的手拉到头顶。 “到底是谁?”宴重明眯眼。 孟真脑袋一片浆糊,一迭声道:“我我我,我是娘子!” “这还差不多。”宴重明轻轻一笑,终于放开孟真,先前脸上阴云不见,一双眼睛波光潋滟。 宴山君的一场愤怒就在孟真的胆战心惊中过去了,看见宴重明又恢复以往的浅淡,孟真觉得顺眼极了,晚上的时候宴重明破天荒的还叫了些饭菜,孟真本以为对他的惩罚是没饭吃,结果宴重明还给他盛了饭。 宴山君这么容易就消气了,晚上,孟真睡觉,宴重明打坐,一切平静的不可思议,直到第二天早晨,两人要出门的时候。 孟真看着宴重明手上的那件粉色裙子,一脸不解。宴重明这是干什么,难道这裙子有问题。 结果听到宴重明笑眯眯道:“娘子,赶紧换上衣服出门吧。” 孟真一脸懵然,转而就想起昨晚上他口不择言的承认自己是娘子。看着眼前这粉嫩嫩的裙子,孟真接受不能,试图商量道:“能不能不……” “不能!你才是娘子!”未说完的话被宴重明打断,他仍是笑眯眯的拿着那件裙子执着的递给孟真。 自作孽不可活! 原来宴山君的惩罚在这儿等着他呢。 孟真哀莫大于心死的接过那件裙子去了屏风后面。然后哭丧着脸走了出来。 “不错!很适合你。”宴重明居然还在一本正经的品评。 什么叫很适合!这粉嫩的二八少女颜色,穿在他的身上,跟有火烧似的,孟真恨不得把脸藏起来。 “啊,我说总感觉少点什么呢,原来是花!”宴重明将孟真上下打量一番,忽然道。 孟真还不急反应,宴重明居然招出了他的那把岁华剑,摘下剑柄上的红羽毛,灵光流转,掌心一朵红牡丹。 然后,他就将那朵红艳艳的牡丹花插到孟真头上了!! “不是,宴山君,我们有话好商量……”不带这样伺机报复的喂。 “别碰!”宴重明一手拉开了孟真要去摘花的手。 “这样就很好看。”宴重明唇角弯弯,看着孟真越发哭丧的脸,眼中神采飞扬。 孟真放弃抵抗,一脸沉痛的问道:“如果这样打扮的话,宴山君是不是就不生我的气了?” “当然。”宴重明肯定的点点头。 如此,就豁出去吧,反正也没人认识,一路上孟真都在自我宽心。 第41章 神秘鱼雕风铃响 “宴山君,我们这是去哪儿?” 孟真跟着宴重明往外走,出了门,才发现今日晨光微熙,惠风和畅,沿街早起的行人来往不绝。而宴重明直接穿过两条街,走的路也越来越僻静,似乎离开城镇了。 “去圣山。”宴重明道。 孟真一头雾水,圣山是什么?还有,这,眼下是什么地方啊?孟真一路小跑,裙摆飘荡,他稍不注意就容易绊住脚,只好用手提拉起来。 宴重明忽然放慢了脚步,看着孟真手忙脚乱的样子,心情大好,他伸手将孟真手里提着的裙摆放下来,笑道:“这才是姑娘家该有的样子。” 孟真大囧,立刻停下不走了。 一声轻笑,宴重明停下拉起孟真往前走,孟真亦趋亦步跟上,心里却在懊恼那时他为何走到人家花铺里去,还听人家姑娘说一堆姻缘、桃花、娘子的话,然后脑子不清的当街对宴重明喊娘子!现在想想真是狗胆包天。 “拿着这个。”宴重明忽然拿出一枝粉红的桃花递给孟真。 孟真猛然看见这枝“罪魁祸首”,吓的连连摆手,口里还振振有词:“来路不明的花草,还是扔了的好。” 好几次了!除了牡丹花,但凡是来路不明的花草,真是麻烦不断。宴山君果然没有说错,孟真这次算是长教训了。 宴重明看孟真那避之不及的样子,轻笑出声:“这是我们进入圣山的凭证。” 孟真见宴重明对前方情况了然于心的模样,勉强接过了那支桃花。又听宴重明道:“你一路都没有发现这里有些熟悉吗?” 熟悉?是熟悉的地方吗,孟真当下便开始回想他们自从出了那地底深渊,来到这陌生城镇中的情形,城中百姓和乐,但也很陌生。若说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这里到处都是那种鱼雕了。 鱼雕?现在想想那个鱼雕好像真在哪里见过。 “啊,奇肱国?”孟真惊道。 那次偶然进去奇肱国,他匆忙之中似乎看见到处都是这种鱼雕。可去奇肱国只有在中秋那日通过阴阳井才能进去,而眼下也并非中秋,他们又是怎么进来的呢?孟真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阴阳井一年一开,那现在,他们要出去难道要等一年之后吗? 宴重明脸色有些凝重,道:“此处正是奇肱国。但今时已不同往日。” “那,怎么不见那座春宵行乐楼?”孟真想到上次去奇肱国,一头扎进那座堂皇奢华的高楼,还闹了一个大乌龙。但今日一早从客栈出来,几乎走过了城镇中主要的几条街道,都没看见那座高楼。 “你上次去的那座春宵行乐楼是幻化之境,是曲游春用‘迷神往思’造出来的。”宴重明道。 什么?孟真以为自己听错了,幻化之境?游走一圈的春宵行乐楼竟是凭空造出来的。“迷神往思”倒也不是稀奇的法术,只是耗费灵力。从前听说龙煜殿下用“迷神往思”在青琉台为千雅造了一座西海出来。后来在苍梧之海也见过姬无行用“迷神往思”造出来的西河拜星和东河拜月。眼下,又是一个。 只是游春君和奇肱国…… “奇肱国是曲游春的故乡。”宴重明看出孟真的疑惑,解释道。 难怪。孟真想起上次在奇肱国遇见曲游春的情形,那时他褪去昔日的温雅自持,在酒楼里喝的烂醉如泥。 “这里,也许能寻到剑灵的踪迹。”宴重明忽然道。 孟真顿时慎重起来,他想起第一次来奇肱国就是为了追那只有剑灵气息的鹿而来,尽管后来那鹿只是游春君的妹妹曲惜秋。转而又想到在阳圩山见到那背着碎魂剑的神秘男子和白鹿。这些,仿佛都和鹿有些关联。 剑灵似乎在密谋什么事?从最初的酆都幽魂到天宫剑墟,再到苍梧之海阳圩山,再到眼下,只是不知他所图为何?孟真甚至都不知道剑灵是什么模样! “我们既然来了,肯定会有所发现。”宴重明道。 孟真想到这里是奇肱国,便问道:“那阴阳井要一年一开,我们暂时是不是回不去了?” 孟真有些担忧,阳圩山混战,匆忙间与沉离分开,那孩子情绪不稳,刚得知真相,经受这么大的打击,他又不在身边,也不知镇魂柳找到小离了没有。 宴重明看出孟真的担忧,温声道:“阴阳井现在已经消失,奇肱国生变。曲游春迟早会发现异常,他有办法来这里。”宴重明没有说的是,还有一个人也可以来这里,只是来与不来,并没什么用。 如此,孟真才稍微安心,转而问道:“圣山是什么?” 宴重明看着孟真,笑容有些意味声长:“是年轻人赶赴盛会的地方,我们去了就知道。” 孟真一脸莫名,却也只得跟着宴重明往前走。 出了城镇,是一条蜿蜒山路,绵延数里看不到山顶,山间草木葳蕤,春光万里,并不宽敞的山路上热闹极了。 成群结队的少年男子鲜衣俊秀,结伴而行,他们手执桃花,意气风发,年轻的脸上是期盼欢喜,眉眼含情,仿佛去赴一场心爱女子的约会。 除了赴约的少年郎,还有许多年轻的夫妇相携而来,那些少妇同样手执桃花,缱绻温柔。 孟真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装扮,混在一群人里,倒也不显违和。可是越看手里的桃花越不顺眼,总有一天……孟真眯起眼睛,看了眼前方悠然而行的宴重明。 一个时辰后,山顶及及在望。 眼前是一座恢弘庞大的圣殿,立于山顶之上,灰色的廊柱矗立,檐角挺立飞翘,勾勒出流畅平滑的弧度。而每一只檐角之上,都有一只红色鱼雕,状似鲤鱼,鱼鳍之下,缀一只小巧的铃铛,山风吹过,清脆作响。 山门入口,有两个小童把守。以手中桃花为凭,才可入内。 那些少年在进入山门的时候都会得到一句祈福:“愿公子觅得佳人,得偿所愿。”等到孟真和宴重明入内的时候,孟真清晰的听到门口的小童对他说:“愿夫人早生贵子,得偿所愿。” 孟真:“……” 扭头去看宴重明,他看起来似乎面无表情,可他的眼神分明是掩饰不住的促狭之意。孟真此刻真是感觉头顶天雷滚滚,将他劈了个焦黑底透。而眼前的罪魁祸首居然还在向那门口的小童道谢。 “宴山君,此仇不报非君子!”孟真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 宴重明眉眼弯弯,眼睛里粼粼波光闪现,他居然勾起腰间那只红色的烟雨螺,对孟真晃了晃。 你等着!孟真敛了情绪,若无其事的走进大殿,脸上一片平静,仿佛之前种种不过是过眼云烟。宴重明倒是忍不住瞥他好几眼。 只是刚进内殿,立刻感受到无形之中一道结界笼罩而来,两人倒是默契的对视一眼,提高了警惕。 内殿又分东西二殿,左边“求子殿”,右边“姻缘殿”。孟真现在完全不能直视那些牌匾,浑身的怒火简直快要破体而出了。 孟真仍是若无其事的跟着那些年轻的夫妇进了那间“求子殿”,进到殿内,倒是出乎意料,里面不是供奉神龛以供祷告之处。眼前居然是一大片深蓝的湖水,湖岸怪石嶙峋,湖水清透宁静。 最让人诧异的是湖中游弋许多红色的鱼,成群结队自在极了。而那鱼的形状跟普通的鲤鱼很相似。 “这是横公鱼。”宴重明低声道。 孟真一时诧异,他并未听过这种鱼,但眼下刚刚进来的那些年轻夫妇都跪在湖边,先是男子划破手腕,将血滴进湖水里,身旁的女子则双手合十,虔诚祷告。 还有这样的求子方法吗?简直闻所未闻。 “我也是昨日才听闻,这是此间求子习俗。”宴重明也有些不解。 他们两个大男人,自然不会去做那等可笑之事。眼下都是一片祷告之声,倒也没什么异常,孟真便萌生了去对面的“姻缘殿”看一看的想法。 但显然,他一身女装,进不去那间姻缘殿,先前进去的都是那些少年郎,如此看来,姻缘殿里还应该有不少女子才对,倒是不知她们什么时候进去的。 “宴山君,要不还是你去吧?”孟真建议。 宴重明有些不愿意,可他们本身就是带着目的而来,一时犹豫。 孟真道:“我总觉得这里不简单,我暂时盯住这里,你去那边看看情况。” 宴重明皱了皱眉,嘱咐道:“万一有什么情况一定喊我,不要单独行事。”孟真点头答应,宴重明才往姻缘殿那边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湖边的那些人还在祷告,大约是在念诵某种经文。孟真也往湖边看了看,湖里的那种横公鱼逍遥自在,和普通的鲤鱼看不出有何不同。也许这种鱼就是奇肱国的圣物,图腾一般的存在,这些百姓希冀从它们身上获取愿望,寻求依托。 眼看着先进来的人祷告完毕,起身出去了。孟真也不再逗留,走到门口的时候,看了一眼对面的姻缘殿,倒是毫无动静,也没见有人出来。 孟真忽然有些好奇,他想了想,转身寻了一处还算僻静的角落,三两下扯掉了身上的裙子,然后拔掉头上那朵牡丹花,灵光闪现,一件潋滟红衣幻化出来。 孟真猛一看见这件红衣,皱了皱眉,身体里的血液仿佛有一瞬间的沸腾,躁动不止。顿了顿,孟真穿好衣裳直奔姻缘殿而去。 第42章 白鹿剑灵齐登场 入眼,是一片绿草如茵,天高云淡,广阔无垠的草地上喧嚣热闹。成群的深蓝色的鹿在追逐嬉戏,那些鹿围着先前那些少年郎奔跑。若是被追上,那些鹿瞬间化成窈窕少女,如若少年也有情谊,便将手里的桃花送给追逐而来的少女。若是无意,那少女又化鹿而去,重新追逐新的对象。 孟真隐在一棵粗壮的大树后面,惊讶不已。他第一次来奇肱国,便在水边遇到一群由鹿化形的少女,尽管当时情形窘迫。宴重明曾告诉他,奇肱国凡是未婚的少女皆可自由变换形态。 眼下,已经有许多两厢有意的少男少女配对。他们便随意坐在一旁谈天闲聊,悠闲自在。而那些还没找着心意相通之人的鹿,仍在追逐剩下的少年。 宴重明呢?孟真探头查找,发现远处那片草地上,一群蓝色的鹿在奋力追逐,而最前方被追逐的宴重明好似闲庭信步般优雅而行,可他眼中不耐之色仍是一闪而过。 孟真忍俊不禁,先前心中憋闷的怒气仿佛也消散了一些。他闲适的靠在树上,观望前方情形。 身后那一群鹿总也追不上,可却没有一只放弃,还有越来越多的架势。 孟真忽然听到不远处的一对少年少女在闲聊,那少女指着宴重明道:“那位公子生的真是俊极雅极,虽然冷淡了些,仍惹得众多姐妹芳心暗许。” 一旁的少年听了这话,撇了撇嘴,虽然那男子确实少见的俊美,只是看起来怎么有点熟悉?在山下的时候是不是还带了娘子? 不待那少年问出心中困惑,一旁的少女兴奋道:“圣女来了。” 孟真听到此话,连忙顺着那少女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立刻愣在当场。 孟真屏住呼吸,看着前方草地上一只白鹿悠然踱步而来。白鹿!孟真不确定是不是同一只,但看见白鹿的那一瞬间,他立刻就想到阳圩山的那一幕情形。神秘的绯衣男子骑白鹿离去,身背一把碎魂剑! 这只鹿会不会与剑灵有关? 还不待孟真有所反应,那只悠然而来的白鹿便撒开四蹄儿,加入到追逐宴重明的鹿群之中。 孟真:“……” 不远处那对年轻人不再闲聊,双眼盯着场中,兴奋的面红耳赤,不光是这一对,几乎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看着草地上的追逐。 那少女难掩激动:“连圣女都主动上场,看来她自在必得。凡是被圣女看上的男人,是没有资格拒绝的。” 少女兴奋的不行,仿佛比自己找到如意郎君还让人振奋,那个俊俏的男子,终于要被圣女收入囊中了。 如果不是隐藏在树后,孟真一定加入围观人群,不仅能看清白鹿,更要看一看宴山君的窘迫事。 那只白鹿的速度显然与那些深蓝色的鹿群不在一个层次。它发足狂奔,很快就将鹿群甩到身后,眼看离宴重明却来越近,宴重明倒是不慌不忙走在前面,他们之间始终保持一点距离。只是宴重明此时眼中已是满满的气恼之色。 孟真看着前方情形,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正好报复先前山门口那句“早生贵子”之仇,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孟真敛下笑容,酝酿了一番情绪,指尖灵力闪现,在身上红衣用力摸了几把,焦急道:“宴山君,快救我……” 孟真是贴着衣服压低声音说出来的话,并未惊动任何人。但显然,这任何人里不包括宴重明。前方正在疾走的宴重明瞬间感知到孟真的呼救,立刻就停了下来。正要转身离开,却感应到孟真一声浅浅的低笑。只一声,宴重明就四下张望,那低笑里充满了诡计得逞的得意。 就在此时,那只白鹿刚好追上来,立刻伸出一只前蹄抓住宴重明的袖子。宴重明正要撇开距离,那只白鹿瞬间化作一个雪衣少女,她拉住宴重明的衣袖,笑盈盈的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如意郎君了。” 那雪衣少女声音甜美,宛若风铃清脆,虽是用白纱遮面,仍能看到那双露出来的眼睛,目光澄澈,盈盈笑意若桃花含情。 “我已有家室,恕难从命。”宴重冷声道,转头却看一眼孟真藏身的大树。 孟真连忙藏好了身形,又听那少女道:“你如今在姻缘殿,怎么是有家室之人呢?” “我家娘子暂时不在身边。”宴重明又朝这边的大树瞥了一眼,颇为气恼。 “既然你们感情不睦,你如今又来了姻缘殿,便是重新求缘,你现在被我追到,是没有资格拒绝的哦。”那少女似是十分开心,软语娇声,若玉石敲击。 “孟真!你还不出来!”宴重明忽然朝这边喊了一声,眼睛里都是怒意。 好不容易寻到的报仇机会,孟真怎能如他的意就此放过。他将身形往树干紧靠,完全隐藏起来。 “看来你家娘子已经弃你而去了。”那少女仍是笑语盈盈。 宴重明也不多言,就要离开此地往孟真藏身的大树而来。 “你不能离开。”那雪衣少女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冷清,伸手拦住宴重明。 “让开!”宴重明有些不耐,就要将那少女挥开。 谁知那少女无声而退,转而手中多了一把鱼骨长剑,剑身有细密的倒刺,泛着森寒冷光,她一个挺身便朝宴重明攻来。 “我看上的男人,我自有本事留下!” 宴重明闪身避过,仍是往孟真这边过来。谁知那少女正如她自己所说,很有些本事,一把鱼骨长剑横挑斜刺,剑身蕴藏丰沛灵力,他不刺宴重明,却也完全挡住宴重明的去路。 宴重明怒气横生,正要招出千秋剑。忽然一道急促的声音凭空而来:“惜秋!快住手!” 所有的人立刻看向声音的来处,真的是凭空出现的一个人,那破碎虚空而来的男子一身浅色衣衫,玉冠束发,面容温雅,此时,他正手拿一把折扇急急赶来。 游春君!孟真看着那破碎虚空而来的人,宴重明先前还说曲游春会来,果不其然。只是他刚才口中喊的是“惜秋”!难道这雪衣少女就是他的妹妹曲惜秋?可曲惜秋明明死了啊,前些时候不是还寻回她的一魄了吗。 那边正躲避的宴重明见来人是曲游春倒不诧异,只是在听他喊“惜秋”的时候楞了一下,眼前的少女白纱遮面,倒是看不清面容。 而此时正挥动鱼骨长剑的少女丝毫不为所动,仍是执意和宴重明纠缠,要拦住他的去路。 曲游春一时焦急不已,挥动手中折扇也攻了过去,口中仍是一遍遍喊着“惜秋。” 一下对上两人,再加上曲游春一直喋喋不休,那少女眼中明显起了怒火,再一次被曲游春挡住去路,她忽然往后撤退一步,众人还不及反应,那少女收回鱼骨长剑,在那剑柄上用力一按—— 轰隆隆一声巨响,脚下的大地沉陷了!草地上一片懵然的少男少女瞬间掉了下去,哀嚎惨叫声一片。 孟真御风而起,仍是隐在树后,脚下土地开裂,大树也摇摇欲坠。只是那边的三人皆御风停在半空。 宴重明正要过来,忽然一声尖啸剑鸣挟紫光破空而来,直劈宴重明。宴重明瞬间招出千秋迎了上去。 隐在树后的孟真心神剧颤,震惊不已 。那持剑而来的绯衣男子,蒙着脸看不清面容,可他手中那把剑孟真不会认错,剑刃紫光环绕,戾气横生,剑身一道裂痕横穿其上,是碎魂剑!! 那边曲游春只顾追着那雪衣女子,宴重明在看见那把剑的时候,也是神色凝重,挥起千秋剑全力攻击。 忽然隐约的风里一阵叮当脆响,眨眼间空中尽是成群结队的红色大鱼,长七八尺,鱼鳍缀着一串风铃,鱼影攒动间,铃声大作,宛若魔音入脑。此时那些鱼扇动翅膀呼啸而来,直奔宴重明而去。正是先前湖里的那些横公鱼! 果然有问题! 孟真不再犹豫,瞬间招出岁华剑,右手灵力汇聚,磅礴狠厉的一剑横劈而去,剑意森寒,带着锋锐凛冽的气势。 只一剑,魔音戛然而止,所有鱼鳍处的铃铛被斩断,瞬间碎成粉末,而那些飞舞的横公鱼被剑气所憾,一阵噼里啪啦的怪响,全部掉进地底。 正在缠斗的两人居然都停了下来,那蒙面的绯衣男子怔楞的看着又一剑斩来的红衣男子,心悸不已,立刻挥起碎魂剑迎了上去。 最震惊的莫过于宴重明了!他愣在半空,看着红衣潋滟的孟真持剑而来,他的眼中是一往无前的狠厉决然,让人心尖悸动。渐渐地,他和那幅画里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那曾在六合尘缘镜里看见的男子,赤足站在山石之上,红衣繁复,墨发飞扬。像是一个从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艳鬼,又像是一朵人间四月里盛开的牡丹花。 地面轰然塌陷,孟真与那男子凭空对立,又一剑攻去,那男子挥起碎魂剑纵身抵挡。孟真盯着那把碎魂剑,锐利的剑刃上紫光缠绕,也掩盖不住横生的暴戾之气。他眯了眯眼,正要抽出朝暮闻笛,一声巨响传来,有结界越压越低,仿佛外间有无穷压力排山倒海而来。 不好!这是要把他们都困在此地!宴重明也发现这个问题,御起千秋剑攻了上来,果然,只见那半空的绯衣男子在空中一划,那道结界便越来越快的压下来。 孟真怒火丛生,趁那男子正在驱动结界,一剑攻了上去,剑上灵力磅礴若江河奔腾,瞬间刺中那男子肩膀。 孟真还待继续,宴重明飞身而上拉住孟真,“快走!” 原来就在孟真攻击那绯衣男子的间隙,宴重明强制将那道厚重的结界撕开了一道缺口。 “游春君!”孟真瞥见呆立着的曲游春,并不见那白衣少女,连忙拉了他一把。 三人在那道缺口关闭之前,瞬间飞了出去。 第43章 口是心非夜偷吻 巍峨苍翠的山脚下,郁郁密林中,才跑出来的三人坐在树下歇息,宴重明凉凉的瞥了孟真一眼。 孟真知他还在恼怒先前在姻缘殿里被白鹿追逐,孟真火上浇油的事。可谁让你不告诉我来圣山具体干什么的,穿女装也就算了,还“早生贵子”,这,是个男人都不能忍! 孟真不理他,转身去看曲游春,却被吓一跳,他指着曲游春的头发,颤声道:“游春君,你,你的头发……” 眼前的曲游春神情怔楞,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先前还是玉冠束起的墨发,现在已是苍苍白发如雪。 曲游春回过神,像是早就知道,并不诧异,他对孟真微笑道:“只是灵力过度消耗罢了。奇肱国现在生变,进来不易,我用了点禁术。” “那,还能变回来吗?”孟真看着那满头白发,有点担心。 曲游春眼中噙着笑意,对孟真道:“青丝白发,红颜枯骨,不过皮相。朝生暮死,千年一瞬,终是虚妄。” 孟真看他有些促狭的眼神,只好呐呐:“是我着相了。” 孟真转头去看宴重明,发现宴重明也正看着他,但孟真转身的时候,宴重明就移开了视线。 一个冲动,孟真忽然伸手去摸了摸宴重明垂在背上的墨发。 “哈哈,宴山君不会老。”曲游春看见孟真的动作,忍不住笑起来。 孟真才不好意思的缩回手,他有些尴尬,他也不是担心宴重明变老,就是下意识而为,他赶紧转开话题:“游春君,你也没老……” 曲游春确实还是从前那般面容温雅的模样,唯一的变化就是一头雪发,有点违和。 曲游春也不在意,而是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孟真当即将他与宴重明在苍梧之海遇山崩,被埋入地底,而后随深渊之水来到这里的情形说了,他特意说了那只在阳圩山见过的白鹿。 曲游春神色凝重,转而起身对宴重明施了一礼,道:“舍妹顽劣,又给宴山君添麻烦了。” “不必如此。”宴重明淡声道。 舍妹?看来那只白鹿还真是曲惜秋啊。还又添麻烦,孟真想到先前在草地上,那只白鹿化的曲惜秋对宴重明紧追不舍,啧啧,这又是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吗。 “啊——你打我做什么?” 孟真忽然感觉头上一痛,宴重明居然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 “我真想给你脑袋敲开,看看你整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宴重明瞥了他一眼,淡声道。 孟真捂着发痛的脑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是脾气太好了,心里又总有些惧怕宴重明,才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自己。 “我早已不是从前的我了。”孟真在心里反复念叨这句话,然后站起身,对宴重明道:“快让我打回来!不然,我不客气了。” 宴重明不为所动,眼皮都没抬一下。 孟真顿时气的不行,一下纵身扑了上去,将宴重明扑倒在地。宴重明大约是没反应过来,竟然愣在那里,任由孟真骑在他身上。 孟真顺手就将身上红衣化作一条绳索,三两下绑住了宴重明的双腕。宴重明反应过来就要挣脱绳索,孟真连忙伸出双手在宴重明身上乱呵一气,到处挠痒痒肉。 宴重明立刻不动了,僵住身体。他虽然没笑,但孟真就是知道他肯定怕痒,因为宴重明的身体正在轻颤。孟真绝不打算放过这样的机会,他双手不停,专挑腰侧使劲挠,宴重明的身体颤的厉害,但始终都没笑出来。 孟真挠了一会儿,拉住宴重明的一缕头发,瞪着他,恶狠狠地说:“你还打不打我了!” 宴重明也不说话,同样盯着身上的孟真,他的眼睛沉沉如墨,看的孟真一阵心虚,气势也弱了下来。 正在这时,旁观这一切的曲游春掩面道:“孟少庄主,你赶快停下吧。” 孟真这才看清眼下情形,宴重明倒在地上,衣衫散乱,被孟真乱挠一通,腰带松散,衣襟大敞,双手还被绑在一起。而此时孟真外袍已化作红绳,一身里衣骑在宴重明身上,他的有一只手还放在宴重明胸口,那里已无衣物遮掩,掌心下的皮肤温热轻颤。孟真顿时像被火烧似的赶紧缩回来,又手忙脚乱地从宴重明身上爬起来。 他害怕的不行,感觉手心都在冒汗,可他又强作镇定,嘴硬道:“谁让他老是欺负我的!” 曲游春直接找了个远些的位置,那可是宴山君啊,被人如此亵渎,简直眼睛要瞎,孟少庄主的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宴重明从地上坐起来,动作缓慢的掸掸身上草屑,瞥一眼站在一旁抖个不停又佯装镇静的孟真,他的动作就更慢了。 他衣裳也不掩,而是将手里的红绳又化回衣袍,他走过去,将衣袍轻轻披在孟真身上。孟真猛然回神,看着离他极近的宴重明,吓的腿软,宴重明适时扶住他,眼睛里居然漫上温柔的笑意: “你刚才胆子不是很大吗?” 孟真被这从未听过的温柔声音吓坏了。他动了动,想离宴重明远一些。宴重明忽然紧紧箍住他的腰将他禁锢在身前,孟真顿时动弹不得,却见宴重明凑到他耳边,声音低沉又危险: “色胚,再有下次,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孟真的耳朵都麻了,宴重明说完就放开了他,又慢条斯理的开始整理衣服。孟真则扶着旁边的树,半晌,腿都还是软的。 暮色四合,三人沿路往城中走。宴重明走在最前面,孟真故意落下一段距离,他见曲游春也一路沉默,便走过去和他说说外间的事,其实他主要想问问沉离的情况。可曲游春最近也没去冥界,便无从知晓。于是两人一路随口聊了几句天界的事。 “少庄主,我们还是走快些吧。”曲游春忽然开口。 孟真本就心里发秫,再看见前面宴重明似乎要停下了,还往这边瞥一眼,他更不想走那么快了。 “我不走,你看前面宴山君跟要吃人似的。” 曲游春顿时有些无言以对,他斟酌半晌,才道: “少庄主,我还从未见过宴山君对谁那么纵容,你真是例外。可宴山君那般品行高洁之人,你,你还是克制些吧。” 他一想起方才宴山君被压在地上衣衫不整的样子,顿时觉得光是想想,都是亵渎。 孟真:“……” 不是,克制些?我干啥了啊?还宴山君对我纵容,真是想多了啊,他若知道我是谁的话……还愿意和我说话就不错了。 两人说话间,前方宴重明已经停下来了,冷冷看着这边,曲游春连忙快走几步,孟真也低头跟上去。宴重明盯着孟真那沉默躲闪的模样,顿时有些生气,一时冲动, 他便冷声对孟真道:“惯会装模作样,真当自己是姑娘,现在连路都走不动了吗!” 孟真听了那话,脸色一白,但也没吭声,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宴重明话一说完便有些后悔,但看孟真隐忍的神色,心里更是难受,可他又不知该怎么补救。他不是冲动的性子,怎么就管不住要说这样伤人的话呢。 别说宴重明,一旁的曲游春简直惊呆了,向来心性淡薄不为外物所扰的宴山君,居然说这种刻薄话。他今日见到的宴山君情绪太多了,比从前那些年加起来都多。哎哟,看到太多,眼睛要瞎。 三人回到先前孟真他们住的那间客栈,曲游春眼看着宴山君跟着孟真进了屋,他明哲保身的退了出来,赶紧又去隔壁找了一间。 屋内,只有两人,宴重明心中懊恼不已,正想着该怎么和孟真道歉,说自己原本绝不是要说那种话。 谁知孟真若无其事的在桌旁坐下,问道:“宴山君要吃饭吗?” 宴重明听他忽然先开口,怔楞一下,顺口就道:“好。” 然后孟真就起身出去了,宴重明一时不知怎么开口,愣愣的坐在那里,不一会儿,孟真就提了食盒上来,里面的饭菜和昨晚的一样,都是两人份。孟真将碗筷摆好,示意宴重明可以吃了,然后两人就谁也没说话,吃完了饭。 宴重明实在压抑的不行,他忍不了了,脱口道:“孟真,今天我不该那么说你,都是我不对……” 宴重明活这么些年几乎没和谁道过歉,仅有的几次都是对孟真说的,从来他都是受人仰慕膜拜,自然不用和谁低声下气。此番说完这些,他脸都红了。 谁知孟真竟弯弯唇角,笑道:“宴山君,不必如此。你我都是男人,怎能为这种微末之事困扰,何况我并不介意,你也该宽心才是。” 宴重明看着孟真那唇边浅笑,一时觉得非常刺眼。 “宴山君要歇息吗?”仍是平常的语气,仿佛他真的不曾听过那些话,万事不萦于心。 “不用。”宴重明淡声道。 “那么我先睡了。” 宴重明坐在那里,心中一片苦涩。那个笑模样,时隔三千年,看起来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床上孟真早就睡着了,因为嗜梦莲的缘故,他从不做梦,所以睡得十分安稳宁静。宴重明无心打坐,他起身走到床边看着孟真十分乖巧的睡姿,忽然伸手在孟真的昏睡穴上点了一下,然后掀开被子也躺了进去。 感觉到近在咫尺的人,他心里才觉得踏实一些,转而他就又有些不甘心,他撑起上身,仔细看孟真安静的睡颜,忽然伸出两根手指将孟真的唇角往上拉,摆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不许对我那么笑!听道了没有?” 宴重明小声警告,转而又将孟真的脸颊挤出各种表情。捏着捏着他就有些舍不得放开。 脸上的肌肤光洁,像是羊脂玉,摸起来却是恰到好处的软。睫毛密且长,呈两排暗影。眉峰劲瘦有力,如蜿蜒的山峰,却不凌厉。鼻梁的轮廓挺拔,下巴还有隐约的青,这是一张男人的脸,温润而俊朗。 他的目光停在那浅色的唇上,唇瓣不薄也不厚,棱角线条刚刚好,他下意识用手指摩挲,像着了魔,根本停不下来。 孟真无意识嗯了一声,宴重明的心顿时像被猫抓了一把,晃晃悠悠的轻颤。呼吸愈发急促,越凑越近…… 终于,他低头覆上了那让人着魔的唇,碰上的刹那,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有眼前美好的触感,他在孟真的唇上轻碰一下,然后含住唇瓣一遍遍亲吻。 孟真在昏睡中呼吸急促,无意识张了一下嘴,宴重明趁机用舌顶开他的齿关,如狂风暴雨般四处扫荡,忽然他捕捉到孟真躲闪的舌,一下紧紧勾住不放开,来回痴缠戏弄。 直到孟真喘不动气,脸色涨红,宴重明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他。 孟真的唇被他吮的红肿,水光一片,他伸手摸了摸那红肿的唇瓣,终于还是忍不住又轻轻的在那唇上亲了亲。 然后将孟真紧紧抱在怀里,又将孟真的脑袋枕在他胳膊上,看他在自己怀里安然入睡,才觉心满意足。 作者有话要说: 删了一部分,我觉得我脸都大了 第44章 三人混战横公鱼 “宴山君!”曲游春刚掩上房门,悄无声息的出来,便看见从隔壁出来的宴重明,此时他背上还背着孟少庄主,看样子还没睡醒。 曲游春还来不及惊诧宴山君为何不直接把人叫醒,便看见宴重明皱眉对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此时,月上中天,周围一片寂静,站在客栈的二楼,能看见下面的街道在月光映照下更显空旷,四下无人,但两人都感觉到了不同寻常。 “尽快离开此地。”宴重明压低声音道。 曲游春皱紧眉头,悄声道 :“整座城镇只怕都不行了。” 二人不再耽搁,纵身便从楼上跃下,此时虽已是子夜,但此地并不是偏僻野村,街道上连一盏零星夜灯都看不到,只有冷月凄清。 “结界正在收缩,尽快去城北。”宴重明背着孟真率先往城北掠去,曲游春一路跟随。 不多时,两人眼前一条宽阔大江绕城而过,江水奔腾呼啸。宴重明已经停下来,看着江对岸那道越收越紧的结界出口,皱了皱眉。 曲游春看着眼前不再清澈的水面,水流漫卷,一浪高过一浪,沉沉江底似乎有什么正准备破水而出,“此时不宜过江。” “再晚就来不及了。”宴重明低声道。 “水面有禁制,此时过江,容易惊动那些横公鱼。”曲游春神色凝重,接着道:“只需再等片刻,禁制消失,立即赶往对岸。” 三人在江边一棵大树下隐去身影,宴重明和曲游春盯着江面情形。 这样的夜晚,平静安逸的小城里正在发生巨变,荒凉旷野上,靠近城北的河边,也正上演着惊人的变化。 只有此刻趴在宴重明背上的孟真毫无所觉,他睡得安稳,树上垂下的枝条随风坲动,带来丝丝凉风。 阿嚏——孟真无意识翻个身,身体一晃差点掉下来,宴重明连忙托住他,往上背了背。 孟真又动了动,真的不在床上!他忍不住揉揉眼睛,竟是在宴重明背上!他第一反应就是要赶紧下来。 “别动。”宴重明发觉孟真醒了,只是此刻正是关键,不便出声,他拍了拍孟真的腿,压低声音嘱咐。 孟真倒是听到了宴重明的嘱咐,便没有再动,可是刚一抬头,就被前方的情形惊的失声:“啊!那是什么?” 前方是一条奔腾江河呼啸而过,滔滔江水怒涛翻涌。而此时那浪涛里正跃上来一条条红色的横公鱼,它们脱水顷刻化而为人,虽说是人,可他们比一般的人形更高更壮,且全是男身。更吓人的是,他们仿佛并未完全化形,所有人的脸上、胳膊上,凡是露出的部位都覆着一层红色的鳞片,在这样的夜晚,只有冷月相照,猛然看去,着实狰狞可怖 。 此刻那些人听到动静,手里瞬间多了一把鱼骨长剑,直往树下三人藏身之处而来。 “就是现在!” 曲游春一直看着江面动静,现在所有的横公鱼化形完毕,江上的禁制解除,而江河对岸,城北的山上,数道厚重的结界笼罩,还剩最后一道缺口。 宴重明自然也看到这情形,毫不犹豫招出千秋剑,挡住迎面而来的攻击,背着孟真只往江面掠去。 曲游春折扇在手,挥开攻击而来的横公鱼。可是整个江面全部都是刚刚化形的横公鱼,此刻听到这边动静,纷纷聚拢而来。宴重明手中千秋不停,灵力磅礴,剑气潇潇,可渐渐就发现,这些横公鱼竟然不死不伤!顶多被剑气扫到一边。 曲游春也发现这情况,看着近在眼前的江面,和重重围拢的横公鱼,眉头越皱越紧。 趴在宴重明背上的孟真才一睡醒,便看见此等情形,现在更是越来越多的横公鱼围拢而来,他们手里挥着鱼骨长剑,阻止三人渡江。 四面八方全是横公鱼,孟真正待招出岁华剑,背后便有一只鱼骨长剑顷刻而至,孟真反应不及,宴重明动作更快,猛然侧身,千秋剑横削而去,将那试图偷袭的横公鱼扫进江底。 此时孟真已经招出岁华剑,正要加入混战,宴重明将手里的千秋剑递给孟真。 “合二为一。”宴重明说完,便联合曲游春奋力往江面飞掠。 孟真一时有些呆愣,曾经短暂失忆发生的那些事,他全然不晓得。他根本不知道他自己也能驱使重明剑。此刻看着手中并排的两把剑,有些傻眼,不知怎么个合二为一。 “注入灵力。”宴重明已经背着孟真掠上江面,曲游春在后挡住那些冲过来的横公鱼。 孟真听了这话,赶紧注入灵力,瞬间手中一把清冷长剑,剑身修长泛着白光,此刻正发出铮铮剑鸣。重明剑! 孟真赶紧握住这把传说中的重明神剑,注入灵力的瞬间,磅礴剑气若江河奔腾,潇潇剑意如山河崩阻。奋力一挥,那些紧随其后的横公鱼全被扫进水底。 曲游春连忙跟上,三人御风渡江。 孟真挥出一剑,赶紧又灌注灵力挥出第二剑,眼看着又一群横公鱼被扫进水底,毫无还手之力,他顿时开心的不行。这把三界中最负盛名的重明剑,如今就在他手中,而且还可以驱使。只可惜这样不可思议的时刻却是在逃命之中,无人看到。 “别玩了。”宴重明低声道。掠过江面,结界的出口近在眼前,即将就要关闭。 孟真连忙住了手,他也看见了前方结界就要闭合的情形。宴重明提一口气,曲游春紧随其后。 三人赶在那结界完全封闭之时,瞬间掠了出去。 月色苍茫,寂静的山林里,三人回头望先前那座城镇,此刻已被层层结界笼罩,黑沉沉一片看不到半点光亮。 曲游春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他本来因进来奇肱国就过度使用灵力,此刻奔逃,简直浑身乏力。 “宴山君,放我下来吧。”孟真眼看着宴重明只是站在树下,也没有要歇息的意思。 “不放。你要累了就再睡会儿。”宴重明居然又将孟真往上托一下。 孟真一下想到宴重明先前的话,立刻赌气道:“我又不是姑娘,不会连路都走不动。” 谁知宴重明轻笑一声,似乎颇为高兴,笑道:“你不是说大家都是男人,不必为小事介怀吗。” 孟真顿时哑然失声。隔了半晌,他才说一句:“那我也不想让你背。” 宴重明仍是好心情的笑道:“反正你也不介意,自己走和我背着有什么区别。” 孟真发现宴山君的脸皮变厚了。 正在这时,刚歇口气的曲游春看见了孟真手里的剑,惊叫道:“你手里的是重明剑!” 没错,那就是宴山君的重明剑啊,剑魂同源的神剑。此时却在孟少庄主的手里,先前孟少庄主一剑扫除后顾之忧,原来用的竟是重明剑!可,他怎么能驭宴山君的本命仙剑呢。 孟真经他一提,也才想起手里的这把正是重明剑。他倒也没那么惊奇,毕竟他都分走了岁华。 宴重明也不解释,拿过重明剑,注入灵力,一分为二,将那把岁华给孟真,他拿走了千秋。 此刻的曲游春已经是失语状态,没什么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他好像发现了了不得的大事。啊啊,眼睛要瞎,眼睛要瞎。 歇息一阵子,三人打算离开此地,正不知去往何处,曲游春皱眉道:“去王都。”孟真有些不解,但听宴重明曾说奇肱国是曲游春的故乡,想必他对这里很熟悉。 曲游春叹息道:“先前圣殿里的那只白鹿,是惜秋,也不是惜秋。她并无实体,又魂魄不全,她附身到那白鹿身上,与那圣女两人共用一个身体。” 原来如此,孟真本就还在奇怪之前就收回了曲惜秋的一魄,这怎么忽然复活了。“那,先前圣殿里的是曲惜秋还是圣女啊?”孟真下意识问道。 曲游春还没回答,宴重明竟然轻笑一声,气的孟真扯一把他的头发。 “那时候,她并不认识我,应当是圣女。惜秋魂魄不全,估计清醒的时候不多。”曲游春解释道,半晌,他皱眉道:“惜秋若是清醒,肯定会去王都。” “她与那蒙面人一道,必然与剑灵有关。”宴重明忽然道。 曲游春有些一筹莫展,若是惜秋单纯去王都还好,可显然不是。先前近处交手,他都能感觉到她身上的魔魅之气。 三人一时无话,都打算去王都。曲游春在前面带路,宴重明背着孟真走在后面,一路倒也悠闲自在。 孟真自从醒了便再无睡意,况且他觉得昨晚睡的不错,虽然睡得时间不长,但却温暖舒适,除了有点上火,嘴疼。 他百无聊奈的趴在宴重明背上,他还不想和宴重明说话。 “孟真,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宴重明忽然出声,心情很好的样子。 孟真有些见不得他高兴,明明昨日还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还无缘无故对他发火。一夜之间,就什么都忘了,心情还这么好。 “不好。我不想听。”孟真直接拒绝,拉一下他的头发,故意道:“我想玩你的头发。” 结果宴重明竟然道:“好。” 孟真一时倒吃惊了,宴山君不仅脸皮变厚了,脾气竟然也好了。 孟真想好不容易见到这样的宴山君,干脆不再犹豫,直接抓一把他的头发,恶狠狠的说:“我要给你绑一头小辫子。” 宴重明轻笑出声,并未说话。 孟真想着宴山君这下肯定是接受不了了,何况他也并未真的打算给他绑满头小辫子。结果宴重明忽然腾一只手递到他面前。 孟真看去,洁白的掌心里躺着一串青草绳。 “用这个绑。”宴重明笑道。 孟真彻底震惊了,宴山君不仅答应让他绑头发,还送来了绑头发的草绳。 有那么一刻,孟真觉得如果不是他在做梦,那么,就是宴山君脑子出问题了。 看着眼前的青草绳,不绑白不绑,都送到眼前了。 孟真接过草绳,就开始忙活起来。 第45章 头上挂绿红杏忙 约莫一个时辰,走在前方的曲游春忽然回头,道:“宴山君,我们快~到~了~” 曲游春觉得这次他的眼睛真要瞎了! 向来清冷出尘的宴山君,此刻满头乱糟糟跟被鸡刨了似的。咳咳,这比喻不雅。可真的是满头乱糟糟,原本垂顺的墨发全被东一缕西一缕绑成小辫子,还满头青草,简直不忍直视!最可怕的是,他背上的孟少庄主还一个劲儿的绑个不停,宴山君毫无阻止的意思,竟然面上含笑!! 眼睛要瞎!眼睛要瞎! 曲游春连忙转过头,伸手揉了揉眼睛,看见不远处依稀可见的王都城门,快步朝前走。 宴重明仍是若无其事的背着孟真,他完全不在意此刻头上到底是什么模样,总归就是心情不错。 孟真双手不停,将最后一缕头发扯乱,歪歪扭扭的绑上草绳。其实他很小就会束发,并且手法不错。 可就在刚刚,他面对宴重明铺了一背的柔顺墨发,忽然心思诡异。因为他想起自沉离懂事,这些年自己遭受的“折磨”,沉离也不知怎么回事儿,死活学不会束发,学不会就算了,可偏偏乐此不疲,整日拿他的头发练手。这些年他的头发不知受了多少摧残。 他鬼使神差的将宴重明的头发绑成了沉离祸害他头发时的那个样子。 现在都绑完了,他拉了一条递到宴重明眼前,晃了晃,故意道:“宴山君,我都绑好了,你看,喜欢吗?” 宴重明看见那歪歪扭扭的小辫儿,忍不住笑起来,他侧过头,看着孟真的眼睛,轻声道:“喜欢。” 宴重明说完就转过去,背着孟真继续往前走。 捉弄没有效果。孟真一时倒无话可说。 可刚才宴重明侧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喜欢”的时候,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心尖被撩拨了一下。 眼看到了城门口,往来行人不绝,孟真怎么也不愿宴重明再背着他了,好在宴重明终于肯放他下来。 三人形貌出众,孟真在人界游历多次便很有经验。二人在他的建议下都施了障息术,这才往城门走去。 一入城门,孟真便往前方一家酒楼而去。曲游春尚有些不解,以为孟真重口腹之欲,宴重明却笑眯眯的跟进去。 孟真着急忙慌的点了些菜,嘱咐一定别忘了先上些茶水。然后去到二楼,寻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三人落座不久,茶水就先奉了上来。 孟真端起茶就要喝,却忽然被一只手拦了下来。宴重明笑眯眯端走他手里的茶,孟真不解他是何意。 “慢些喝,这样有助消肿。”宴重明手中灵力环绕,杯中的茶水已经转凉,他将有些冰的水递给孟真,瞥一眼孟真的嘴,眼中意味深长。 孟真:“……” 什么?竟然都肿了吗?这上火上的也太厉害了,他先前只觉口中不适,嘴唇有点麻痛。他匆忙进来酒楼,不为吃饭,只想找点水喝啊。 孟真接过宴重明手中的茶,感激的看他一眼,只顾闷头喝水了。 虽说三人都施了障息之术,不会有人注意他们的形貌。可他们三人之间,却是彼此看的清楚啊。 曲游春的眼睛眨了又眨,心中有句话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憋不住了。趁着孟真低头顾着喝茶的功夫,他挪到宴重明身旁,悄声道:“宴山君,唉……你这……”曲游春还是有些说不出口,只是指了指宴重明乱糟糟的头发。 宴重明毫不介意,还瞥一眼孟真,看他正抿着嘴唇,想伸手摸又不好意思的模样,嘴角忍不住的上扬。 曲游春有点不忍直视,干脆道:“宴山君,我其实主要想说你这头上青草!” 宴重明终于分了一点注意给他,曲游春接着道:“民间习俗,凡是头上挂绿的男子,说明他家中妻子不忠,已经红杏出墙。”眼看着宴山君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曲游春赶紧道一句:“当然,宴山君你并未成亲。不必在意这个,就是形容有些不雅。” 曲游春说完就赶紧坐直身体,宴重明手一挥,灵光闪现,瞬间捋下了那些青草绳。孟真看见灵力流动,就抬起头,只见宴重明手里握着一把青草绳,放到他面前,冷声警告:“下次不许用这个!” 曲游春汗颜,不是,宴山君是不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啊,怎么还有下次? 孟真一脸莫名其妙,这青草绳不是你自己在路上摘了给我的吗? 这个时候,孟真先前点的菜上来了。宴重明也反应过来自己的无理要求,那青草绳是他亲手给孟真的。他轻咳一声,端正身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开始吃饭。 三人心思各异,正吃饭间,楼下吵吵嚷嚷,一片嘈杂。孟真选的这处相对安静,在加上他们施了障息术,几乎无人注意。 吵闹声在一楼,况且这里本就是吃饭饮酒之所,三人也不甚在意。直到下方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我是不会成亲的!” 这声音冷漠中带着恼怒,尤其熟悉。三人立刻放下手中筷子,站到栏杆处,往下看。 楼下,一个蓝衣青年正急急往里走,他眉头紧皱,面容冷漠,此时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人,那些人皆着统一服饰,手中挟刀,看样子是某个府上的家丁护卫。 “渡云君!” “渡云兄!” 孟真和曲游春齐齐惊诧。那忽然出现在一楼的蓝衣青年正是江渡云。可是这里是奇肱国,又正逢异常。眼下根本是出不去也进不来的情况,江渡云是怎么进来的? 难道现在可以出去了吗?孟真去看宴重明,眼中疑问显而易见。 “六合尘缘镜。”宴重明低声对孟真道。 孟真对六合尘缘镜一无所知,不过既然能进来,终归是好的。 此时,楼下那些带刀护卫虽是围着江渡云,但并不上前,一个领头的护卫对江渡云道:“还望公子不要为难我们,郡主在府中等候多时了。” 江渡云向来一根筋,又加上感情冷漠,一门心思都扑在练琴上,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沉默以对,可显然今天这情况沉默是不行了。这些人穷追不舍,已经跟了他大半天,怎么都甩不掉,上来就是各种逼他去成亲。他面如寒霜,可始终也只会说那一句:“我是不会成亲的!” 两方僵持不下,江渡云虽不言语,可架不住那些围着他的护卫多方劝说,各种理由说尽,吵吵嚷嚷,江渡云越发冷漠,脸黑如锅底,可他却无计可施。 此时楼上的三人神情各异,孟真是听到那些人吵着要江渡云去成亲,顿觉不可思议。曲游春很有些担心,因为看样子渡云兄并无行走闹市的经验,此时他并未施障息术,出众的外形暴露人前,刚一进来,便引人注目围观。宴重明闲适的敲着栏杆,江渡云这个憋屈样子,真难得一见,比成日里板着脸练琴有趣多了。 下面的吵闹还在继续,引起围观的人群却越聚越多,宴重明终于收起看热闹的心思,敛起袖子,道:“去救他吧。” 孟真还只当宴重明有什么办法呢,原来是他自己撤掉了障息术,直接走到人群后面,朗声道:“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既然要成亲,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宴重明这一出声,围观人群皆看向他,猛然发现眼前这男子恍若神人之姿,顿时吸引了众人目光,宴重明闲适的走到明显呆住的江渡云面前,提醒道:“障息术。” 江渡云这才发现宴山君身后还有两个人,却都无人注意。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犯了这等失误,难怪一路总被人注视。 “既然如此,两位公子请。”那些护卫也是一时回不过神,眼前两位公子皆俊美异常,现下已不再躲避,他们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曲游春对王都的地形很熟悉,他带着孟真远远走在前面。宴重明率先出了酒楼,江渡云和那些护卫连忙跟上。走到人少的地方两人施了障息术,慢慢的跟着前方曲游春。 “哎,两位公子,这不是去王府的路啊。”有护卫出声提醒。 人呢?明明就在眼前啊!怎么不见了?众护卫大惊失色,连忙四下寻人。 城南的一座荒宅,曲游春带着三人进去,此处位置偏僻,少有人来。一入院内,宴重明顺手布了一道结界笼罩。 这宅子似已老旧,无人居住,搁置许久了。院子里草木丛生,四人寻了廊下一处宽敞地方,才撤了障息术。 “渡云,你来的倒快。”宴重明道。 江渡云自打进了这宅子才放松下来,先前被人追着满街跑的疲惫终于缓解,但他仍是神情冷淡。 “有青羽相助,我自然得快些寻到君上。”说完他就蹙起眉,青羽还好,就是朱颜总是到处捣乱,不然他也不至于一来此地就状况不断。 宴重明一看他那神情,便知怎么回事,也不点破。他站在廊下,打量这处荒宅。 “渡云兄,你怎么来了?可是遇上了何事?”曲游春这才上前询问。 江渡云本想习惯性的嘲讽,再回一句惺惺作态。一瞥眼瞧见曲游春竟满头白发,倒是楞了一下,嘲讽的话就没说出口,但也没搭理他。 曲游春早就习惯他这冷然姿态,也不在意。转而推开了荒宅的门,招呼孟真进去。 原来这座宅子从外面看荒无人迹,年久失修,里面却还是保存完好。屋内各种器具除了有些年份,倒一应俱全。曲游春施个洁净术,一间闲谈会客的雅室便整理出来。 “这是祖上旧宅,无人打理,各位将就一番。”曲游春招呼众人落座。 这座荒废的宅院竟是曲游春祖上旧宅,孟真是真没想到。他只听宴重明说曲游春的故乡在奇肱国,原来竟是在此处王都附近。 宴重明一副了然的神情,转而问江渡云:“你去过王府了?” 江渡云皱眉,道:“我无意路过王府门前,不慎撞倒一只白鹿……”江渡云脸色发青,有些说不下去。 宴重明心下好笑,接着道:“是不是鹿变成了姑娘,不让你走了。” 江渡云面色黑如锅底,他先前在镜灵宫和青羽研究寻找君上的办法,被朱颜推了一把,进入六合尘缘镜,还没反应过来,便掉落此地,不巧堪堪砸到一只正悠然散步的白鹿!更可怕的是,那鹿转眼就化成一个姑娘,死活不让他走,还拉住他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如意郎君了。” “渡云君,不必在意,这样的鹿,宴山君也遇到过的。”孟真适时宽慰他一句,转头却发现宴重明对他眯了眯眼,连忙住了口。 “我怀疑那鹿有问题。”江渡云道。 “不必怀疑,就是有问题。”宴重明肯定道。 第46章 负心汉理当沉塘 四人一时沉默,但对于先前去过圣山,连番遭遇怪事的三人来说,那鹿恐怕就是曲惜秋附身的那只。 这只鹿这么快就来了王都,不知有什么阴谋,还有那一起出现的蒙面男子。 孟真想到江渡云是从外而来,便问道:“渡云君,你最近可去过冥界?有没有见过我的徒儿沉离?” “没有。”江渡云淡声道。 孟真有些失望,也有些担心,他暂时出不去奇肱国,沉离的状况也算不得好。转而又听见江渡云道:“我在阳圩山,看到一执柳绿衣男子将他带走了。” “啊,那是留留。”孟真一听此话,顿时放心不少,既然镇魂柳找到了小离,那么小离一定是安全的。没有他这个师父在身边,但镇魂柳沉稳内敛,很是可靠。 “还有一事……” 江渡云难得的多说几句话,似乎是什么难解的事,他皱眉道:“这城中有座神庙,很受百姓信奉。可这里的习俗是夜间才能进去祈福。神庙的祭司很也受人尊敬,能为人除灾解难。” 宴重明和孟真对视一眼,二人同样想起昨夜城镇中的诡异情形,皆神情凝重。 显然有问题的白鹿,只有夜间才能祈福的神庙。四人当下就商量等待夜晚来临,一探虚实。 本来的打算是两两一行,两人去盯住那白鹿,两人去神庙。怎奈在这个问题上发生分歧,曲游春想去见白鹿,试图唤醒惜秋,可江渡云无论如何不愿与他同去,更何况还是去见那逼他成亲的鹿。也就是说除了宴重明,江渡云基本不搭理任何人。 但显然,宴重明想与孟真同行,至于去哪里都无所谓。一时想法统一不了,四人便决定今晚一同先去查看那白鹿,然后再去神庙。 如此安排,再无意见。眼下离天黑还早,江渡云刚来奇肱国,有些事要单独与宴重明说,孟真便跟着曲游春在这宅子里闲逛。 这座宅子占地很广,主宅是用红木搭建而成的,屋内器物讲究,虽然时光变迁,仍有一种古旧的厚重之感,这样的住宅,在王都,能看出当年不错的家世。只是不知何故,曲游春却要远离故土…… “当年,我娘就喜欢坐在这里。”两人来到后院,曲游春指着院内一座荒废的凉亭道,声音渺远。 孟真听他回想往事,情绪伤感,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便静静站在一旁倾听。曲游春接着道:“那时候,我和惜秋就在这里跑来跑去,这里,曾种了一大片红色的虞美人花,花开的时候,惜秋喜欢在花丛里打滚。这个时候,我娘才会嗔怪的瞪惜秋一眼,并不生气。” 虽然不曾见过,但约莫也能想象的出,一个母亲看着儿女绕膝,心生慈爱。孟真有些羡慕,他感慨道:“你娘很疼爱你们。” “是啊,娘很疼爱我和惜秋,尽管她从来不笑。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们没有爹。”曲游春仿佛陷入过往的回忆,喃喃自语。 孟真一时有些诧异,却听曲游春道:“我问过我娘,她说我们的爹是个负心汉,早被她杀死了,就埋在眼前这座鱼塘里。” 曲游春指了指凉亭前一片干枯的水池,那里早已荒草丛生,没有半点水。 “不可思议吧,当时我和惜秋听娘这样说竟不觉害怕,惜秋小小年纪,瞪着眼睛说‘负心汉就该埋在鱼塘里,永远做不了人!’” 听到这里,孟真有些毛骨悚然,“负心汉就该埋在鱼塘里,永远做不了人。”让人害怕的不是幼时的惜秋说的这句话,而是鱼塘! “鱼塘里……是不是有横公鱼?”孟真有些艰难的问道。他不信曲游春想不到先前见过的横公鱼化人的情形。 曲游春淡然一笑:“那个时候还没有。” 也就是说,横公鱼是后来才出现的,可是横公鱼能化形,还皆是男子,这确实有些巧合,孟真忽然想到一事, “我见这里的人们都很崇拜横公鱼,到处都是这种鱼塑。如果横公鱼其实……”其实竟然是负心汉吗? “也不全是负心汉。”曲游春直接解惑,然后叹息道:“这可能是惜秋的复仇……” “我们住在这座宅子里,日子过得幽静自在,某一天,忽然有很多手持棍棒的男子来到家中,说是要为我那死去的爹讨回公道。不知他们从哪儿听到爹被娘杀死并埋在鱼塘中的事。我娘并不否认,混乱之中,她抱着我和惜秋跳进鱼塘,冷水没顶的时候,我以为一家人就这样死去,没想到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再奇肱国……” 曲游春想起那时之事,仍有些困惑,“我醒来的时候身旁只有惜秋,她似乎一直清醒,我问她事情经过,她也只是说娘已经死了,要我们不要再回去。” 孟真听到这里,只觉曲游春的娘亲恐怕也不简单,能凭空将两个孩子送离是非之地。 “这些年,我与惜秋去仙界学艺,她从不提过往的事,但我知道,她很想家。她曾瞒着我几次悄悄回来,我警告过后她便去的少了。” 曲游春说完这些,忽然有些沉痛,他在荒地上坐了下来,哀声道:“终于有一次,惜秋回去奇肱国,就再也没回来……” 他无意识揪着手边荒草,指骨泛青,他颤声道:“我赶到的时候,惜秋已经魂魄消散,一丝都寻不到。” “游春君,你节哀,现在已经有惜秋的踪迹了,还寻回了一魄,一定能找全的。” 孟真有些难受,曲游春亲眼见多年相依为命的妹妹魂魄消散却无能为力,这种心情,只怕比身受酷刑还要煎熬。他想起那时,曲游春用迷神往思造的那座春宵行乐楼,团圆中秋,亲人离散,喝的烂醉如泥。 曲游春为人和煦,待人谦虚有礼,在天界交游广泛,人缘极好,总是微笑示人,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 此时他坐在荒草里,神情哀伤悲痛,满头雪发,仿佛一个垂暮之人在缅怀逝去的时光,让人心伤。 孟真一直静静坐在他身旁,并未出声。 半晌,曲游春渐渐敛了情绪,站起来对孟真道:“孟少庄主,今日多谢你听我唠叨一番陈年旧事。” 孟真连忙站起来,温声道:“游春君,太客气了,大家都是朋友,你不必见外,叫我孟真就好。” 曲游春已经从往事里抽身,又换回那副文雅的模样, “孟真,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两人正要往前面去,只见宴重明和江渡云过来了,宴重明看见孟真神色有些沉重,问他:“你们在说什么?” 孟真看见宴重明探究的目光,总不好将那些伤心事再说一遍吧。顿了顿,孟真道:“这是我与游春君的秘密。” 谁知此话说完,宴重明立刻眯了眼睛,危险的看着他,孟真一时莫名其妙,宴重明一把拉住他,对另外两人道:“不要跟来,我也有个秘密要与他说。” 无言以对的三人:“……” 荒园里,只剩下两人,江渡云听从了宴重明不要跟去的话,冷漠的站在那里。曲游春上前道:“渡云兄,有兴致逛逛园子吗?” “没有。”江渡云面无表情道。 “那我给你吹首曲子吧。”曲游春觉得两人这样僵站着未免太无趣,也不管江渡云答不答应,就坐在荒草里,随手拔了根草叶擦了擦,放在嘴边吹奏起来。 草叶即兴而奏,比不得名琴玉器,断断续续的,依然也能听出是一首欢快的小调,婉转明快。曲游春吹的开心,浑然忘我。 一曲终了,他才开心道:“怎么样,这是我家乡的曲子,叫《采桑子》。” 曲游春说完才觉江渡云一直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也不知听了没有,再一看他身上还背着那把如命般珍惜的玉泉冰古琴。 曲游春有些赧然,“在渡云兄面前班门弄斧了。” 半晌,江渡云板着脸淡声道:“不错。” 曲游春惊呆了,别说这回江渡云没有嘲讽他,竟然还说不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心情忐忑,正要再和江渡云说话,谁知江渡云冷着脸,转身走了,仿佛刚才听到的话是错觉一般。曲游春有些无奈,也只好跟上去了。 . 前院里都是齐腰的荒草,宴重明拉着孟真直接去了檐角下面,拨开草丛,两人进去坐下。 孟真看着一坐下就被遮住了身形的草丛,无语极了。这么隐蔽,难道还真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要说吗? 孟真还没发问,宴重明先瞪着他,“你与曲游春有什么秘密?” 孟真:“……”与游春君能有什么秘密? 宴重明见孟真一脸不解,凑近了些,挨着他坐,“你和曲游春说了什么?”宴重明忽然伸手拉了一缕孟真的头发在手中把玩。 孟真本想挪的远一些,可宴重明拉着他的头发不放,一脸探究的看着他,大有不说清楚不罢休的架势。 孟真只得道:“游春君睹物思人,闲聊了一些过去的事,主要说他妹妹极有可能与那些化形的横公鱼有关。” “就这些?”宴重明挑起眉。 “不然还能说什么啊?”孟真想不到宴重明的好奇之心也这么重,转身就要起来, “哎哟——” 孟真感觉头皮一痛,转头去看,宴重明竟然将他俩的头发绑在一起了。怎么这么幼稚啊啊。 “你看,我也会绑小辫儿。”宴重明还拉着他刚用两人的头发绑好的一条细长小辫儿晃悠悠的递给孟真看,仿佛做了了不得的事,等人夸赞。 “快些解开。”孟真道。 “孟真,我有点累。”宴重明充耳不闻,直接伸手搭在孟真肩膀上,还将头也靠了过来。 孟真被这忽然的靠近吓了一跳,就要起来。 宴重明按住他,一脸坦然地道:“大家都是男人,你让我靠一会儿怎么了?还是说,你害羞?” “谁?谁害羞了?”孟真不由自主提高了嗓音。 “那不就行了。过来让我靠一会儿,下次也让你靠。”宴重明振振有词,拉住了孟真的胳膊。 孟真感觉全身都僵硬了,只好正襟危坐。 “孟真,我也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宴重明心情很好。 孟真被凑近耳边的声音弄得有些不自在,只好随口道:“嗯。” “宴山上有一块六合尘缘镜,约莫上万年了。它可以照见六合八荒的景象,施以灵力,即可前往。江渡云就是这样来奇肱国的。” 原来如此。孟真终于被勾起了些许好奇。 “这并不是秘密,六合尘缘镜还有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用处。”宴重明忽然抬起头看了孟真一眼,孟真莫名有些紧张,问道:“什么用处?” 宴重明看孟真那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又将头靠在孟真肩膀上,温声道:“它还可以照尘缘,能看见缘定之人。” “是,是吗。”孟真的声音很轻。 “当然。我曾在那面镜子中看见一个人,但那个时候我并不相信……”宴重明忽然叹了口气。 孟真很久没有再问,宴重明呼吸越来越轻,孟真知道他睡着了。他坐在那里,肩膀有点麻,但他仍是一动没动的坐到天黑。 第47章 月黑风高吃人夜 夜幕降临,四人按照原计划好的一同先夜探王府,这下江渡云很自觉的施了障息术,出了荒宅,城南还算僻静,夜晚的街道上虽是华灯初上,路上行人已是寥寥无几。按照江渡云先前路过王府的经验,几人很快就来到王府门前。 此处是王都的中心,灯火通明如白昼,门前护卫来回巡视,一派森严景象。 “此处被设了结界。”曲游春皱眉道。因为设了结界他们便不能御风从空中进去,会惊动王府中人,那么为今之计也只有从正门进去了。 四人藏身在王府门前不远处一棵大树上,仔细盯着门口动静。这种级别的结界于他们四人而言,不在话下,很容易便可破解,但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暗中行事。 王府门前一如既往,护卫来回走动,约摸半个时辰,寂静的街道传来叮当脆响,由远及近,响声不停。仔细听去,如檐角摆动的风铃。风铃?四人皆凝目远眺。 此时离王府还有隔了两条路的街道上,走来一群人,全是年轻男子。那些男子皆素衣长袍,广袖轻缓,行走间衣带当风,俊逸非常。此时他们袍袖摆动间露出的右腕处,皆系上一串红绳,红绳上缀着铃铛,叮当作响。 他们此时正往王府的方向而来,四人使个眼色,趁着现在,跟在那群人的后面,四人身上有障息术,无人察觉。可进入王府,总得见人,可能还需要信物,比如,那腕间铃铛。 孟真最先行动,他挥手将他前面那位男子打晕过去,摘下铃铛系在手腕上,转而就将那男子施了个藏形术丢在路边。其他三人依次行事。 一路顺利进了府内,不多时又专人指路,一路安静异常,四人打量一番府内环境,也无奇怪之处。 一直走到后院,在一个廊亭处,来人将他们这群人分成了两拨,一拨往东去夏阁,一拨往西去雪阁。江渡云冷着脸看着他和曲游春被指引着向东,浑身的冷意快要掩饰不住了,宴重明瞥他一眼,他才不情愿的跟着去了。 孟真和宴重明一路跟着众人被带到雪阁,雪阁,名副其实,一入园内,遍地莹白,纷纷扬扬。就连院子里的花草都是冰雕成的,这一看就是某种幻术幻化而成的,不足为奇,大约是代表了园主人的喜好。 看着园子里一大片冰冻的湖泊,两人对视一眼,均留了心。一群人入的屋内,仿佛换了个季节,温度适宜,熏香缭绕。 早在进屋之前,宴重明私下给了孟真一颗晶莹剔透的小丸子让他吃下,孟真问他是什么,宴重明居然说是清新玉露丸,避除浊气的。本来孟真就闻不出味道,这样一来,就当是解毒丸了。 他们这群人约莫有二三十之多,现在都进到这屋子里,竟不显的拥挤。引路之人留下一句“稍作休息”便离开了。 屋内布置奢华,软塌、烟罗随处可见。一群人四散开来,有的在软塌上休息,有的在四处参观。奇怪的是,自始至终这群人都没有私下讨论,连问话都没有,仿佛彼此都不认识。 孟真想和旁边的人打个招呼,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宴重明阻止了他。孟真这才仔细观察那群人,他们神色都很平淡,不论是休息,观赏,都表现的很平静,仿佛外物根本入不了心。 正在此时,一阵铃音轻响,孟真正要提高警惕,却发现从门外进来一群花花草草。是真的花草,一群冰雪雕琢的青草,树枝,各种颜色的花,晶莹剔透,跟成精了似的,蹦蹦跳跳往里走。 孟真一脸莫名其妙,结果身后一群男子发了疯似的挤开孟真,扑到那些花草面前,一人抱住一个。不一会儿,各种怪异的声响传来,整个屋内,那些男子抱着冰雕的花草在榻上翻滚,发出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 孟真连忙抬眼去看宴重明,却见宴重明大步过来,对着孟真灵台一指,孟真瞬间五感消失了,呆站在那里,宴重明拉着他走到一条帷幔后面,静静站了一会儿。 约莫半个时辰,宴重明解除了禁制,孟真五感恢复。他能看见的刹那,就挥手打了宴重明一拳,做什么搞这种偷袭啊,吓他一跳。 宴重明也不生气,对他挑了挑眉。两人这才挑起帷幔,屋内那些冰雕的花草都消失了,而先前那些疯狂的男子,此刻虽是衣衫不整,好歹也都穿齐了。他们都坐在软塌上,颇有意犹未尽之感,宴重明此刻真要庆幸孟真闻不到味道。 孟真看着屋内情形有些尴尬,他约莫是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这些人必然是中了幻术。 忽然又一声铃铛轻响,像是有人来了。孟真和宴重明连忙寻了一处坐下,作出神情涣散的样子。 “怎么还不来?”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是个女子,没睡醒的样子。 声音由远及近,一个雪衣女子入内,瞬间,所有的男子眼中的是那种狂热膜拜的神情。孟真刚一抬头,就愣住了。 这女子不正是那日圣山上化鹿追逐宴重明的圣女吗?怎么竟在这里!此时她摘了面纱,一张剔透的容颜倾城。只是她似乎没睡醒的样子,眯着眼,也不看这一屋的人,转身走向里间,寻了软塌休息去了。 孟真和宴重明对视一眼,都尽量低下头,也不知现在这壳子里的是圣女还是曲惜秋,圣女可是见过他们的。 那女子睡了一会儿,颇有些烦躁,她随手往外间一指:“你,去个人,到夏阁去问问,什么时候过来?” 孟真就在外间,而且靠近门口,那女子随手指的人正是他。此时也不便犹豫,不然引起注意就会是不必要的麻烦。 孟真低头站起来,起身的时候,他和宴重明同时道了一声:“小心。” 孟真离开雪阁,依照记忆的印象,往东边的夏阁走去。 一路寂静,绕过花木扶疏的回廊,廊下灯火明灭,拐个弯,后面是一座假山,山石嶙峋,树影婆娑。假山的后面依稀有细微的声响,孟真隐了身形,顺着小路走了过去,借着山石的遮掩,孟真看清了前方情形。 月光下,前方依山环绕的是一方巨大的荷塘,荷叶田田碧绿,花朵亭亭盛放,一派盛夏之景,此时在荷塘边上,几个府卫正埋头将一些什么东西拖到荷塘里丢掉。 孟真凝目看去,那些被丢到荷塘里的不是别的,而是先前一块儿进来的那些男子!此时那些男子面色惨白,毫无人色,早已死去多时了。 那些府卫丢完了人,便原路返回。孟真悄声跟在那群府卫后面,施了个藏行术便打晕一个府卫掩藏在山石后面,换了衣裳跟了上去。 一路上,孟真都在想游春君和渡云君不知现在如何了,尤其游春君一头白发,甚是惹眼。 好在要不了多久,那群府卫便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分守两侧。孟真连忙往前走了走,站在木门旁。 刚站定,“砰——”的一声巨响,有什么被扔了过来撞在木门上,木门晃了晃咔嚓作响。孟真见身旁的府卫似已十分习惯,站在那里岿然不动。他悄悄往那门上镂空 的雕花格子往里看了看,顿时毛骨悚然! 门口是一个刚死去不久的男子,脸色惨白,毫无血色。而在他不远的前方,站着一个红衣女子,那女子容颜俏丽,眉眼含笑,与雪阁里的那位圣女在容貌上不相上下。 此时她站在那里,拍了拍手,唇边还挂着一滩血迹,她意犹未尽的伸出舌头舔一圈儿,将那些鲜血舔/舐干净。让孟真悚然的正是她的舌头!猩红的长长一条,舌尖分叉!那根本不是人的舌头! 正在孟真吃惊的这会儿功夫,那红衣女子伸手就又抓来一个素衣男子,蓦然伸出猩红的舌头将手里的男子舔了一圈儿,那男子瑟瑟发抖,眼中惊惧交加,却说不出一句话,浑身动弹不得。 红衣女子仿佛抓住一个濒死的猎物般,并不着急吃,而是反复戏耍。手中的男子越恐惧,她眼中的兴味越浓烈。终于在那男子快要昏死之前,她解开了禁制。那男子一发现能动了,便立刻挣脱。 嗓子都破了音:“妖怪啊——啊——” 还不待那男子跑出几步,一条长长的舌头漫卷而来,将那恐惧到极点的男子抓了回来,还待再逃,那猩红的舌头瞬间刺破了男子的颈部动脉,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出体外,很快,那副躯壳里再也吸不出一滴血! 红衣女子舔舔嘴角,手中灵力汇聚,挥向地上已经死去的男子,瞬间从躯壳里抽出那男子的魂魄!她将魂魄收在腰间储物袋中,手一挥,又一具躯壳砸向门边。 孟真一时被眼前的情形惊在当场,忽然发现,门外的一群府卫,似乎只有他一人吃惊。这会儿离得近了,廊下的灯火明亮,他仔细看一眼旁边的人,瞬间捂住了心脏。 那些府卫们一动不动,目无表情,此刻在灯火的映照下,他们脸上的皮肤凸凹不平,隐约有红色的鳞片覆盖,在灯光下闪着白光,狰狞可怖! 横公鱼!这些人都是横公鱼! 再一次躯壳撞门发出声响,孟真猛然惊醒,曲游春和江渡云在哪儿?面对如此情况他们不可能半点反映也无。 正在这时,屋内那红衣女子似乎往里走了几步,孟真在门外看不清屋内情形,他仔细听着动静。 那女子在来回踱步,忽然“啪”的一声,似乎是鞭子抽打身体的声响。接着是一声极低的闷哼,孟真立刻听了出来,是曲游春! “你倒是坐怀不乱,只是再不换上衣服!你的朋友就要没命了!”那红衣女子似乎在对另一人道,声音含笑,颇有闲情。 一阵沉默过后,又是一声鞭子的脆响。这次曲游春没再发出声音。 孟真不再犹豫,直接推门进去。 第48章 金蝉脱壳曲惜秋 瞬间那红衣女子回过头,盯着这个敢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孟真也立刻看清眼前情形,里间的房梁上吊着一只巨大的网,网中的是曲游春,此时他头发散乱,气若游丝,身上也有被鞭打出的伤痕。那网不知是什么材质,交叉的绳索之上有倒刺,被网住的人稍有动作,那些倒刺就扎进身体里。 而在巨网的不远处,站着江渡云,此时他神情冷若寒霜,一言不发,地上还丢着一堆素白的衣裳。他看见孟真进来,眼神凝了凝。 孟真立刻分析出结论,这红衣女子的法力只怕与江渡云不相上下,可显然曲游春早已灵力不济,又中了暗算。红衣女子以此胁迫江渡云,他便不能随心所欲。 “好大的胆子!”那红衣女子看着孟真一身府卫的衣裳,冷叱道。 孟真尽量表现的唯唯诺诺:“我,我从雪阁来的……让,来问什么时候,过去……” 红衣女子似乎才想起这么回事儿,顿时放过了江渡云和曲游春,走到门口,吩咐道:“去把那些没用的丢出去!” 门口那些横公鱼府卫立刻上前,将那些倒地的躯壳拖了出去。红衣女子转身设了一道结界,便对孟真道:“你跟我来!” 孟真不好逗留,临走对江渡云使了眼色,便跟了上去。 以孟真看来,刚才这红衣女子随手挥的结界很好破解,这女子一离开,江渡云应该很容易将曲游春救出去。 他忽然想到,眼前的女子会不会是曲惜秋?雪阁里那位圣女没睡醒的样子,那眼前这位呢?如果是曲惜秋,那怎么没认出来曲游春呢?先前的鞭打,刚刚形同虚设的结界…… 孟真脑袋一团乱麻,只顾跟着红衣女子往前走。 “你叫什么?”那红衣女子忽然出声。 孟真才发现是在问他,不解何意,随口道:“我叫小晏。”说完自己先汗颜,怎么就脱口而出小晏了啊。 “小晏啊,你的胆子确实不小,我会将你留到最后再吃的!”红衣女子说完朝孟真伸了伸舌头,分叉的舌尖在眼前一晃而过。 孟真强忍住不适,使劲握了握拳。 一路来到雪阁,还没到门口,便听到有些恼怒的呵斥:“都给我安静点!” 待得入内,才发现先前那些男子神情恐慌,交头接耳。不再是那万事不入心的状态了。 走在前面的红衣女子看见屋内情形,皱眉道:“不是催着我来,这又是在做什么?” 孟真一进屋就到处扫一圈,竟没看见宴重明,转而里间的帷幔轻动,先前那圣女挑了帘子走了出来,宴重明跟在她身后。他看见孟真,投过来一个安抚的眼神。 圣女不似先前困倦,精神很好,她对红衣女子道:“郡主,本打算让你来,我好歇息,只是忽然发现一个合心意的。”她看了一眼身后的宴重明,盈盈浅笑。 红衣女子瞥了一眼宴重明,可有可无道:“长了张好皮相,一会儿给你留下吧。”两人说话间便去了里间。 孟真感觉手被捏了一下,宴重明正对他挑眉。看来那圣女是认出宴重明了,难得还念旧情,也不知刚刚他们说了什么,那圣女心情很好的样子。结果手背一痛,宴重明又捏了他一下。若不是这会儿不便,孟真真想反手就是一拳,捏上了瘾还? 结果宴重明垂下袖子,就一直拽住孟真的手不放。孟真凉凉的瞥他一眼也无甚效果,就随他去了。 “小晏,你,你们两个站到那儿去。”忽然屋内的红衣女子转头向外随手一点,指的正是宴重明和孟真。 宴重明拉着孟真走到吵吵嚷嚷的人群外面,眼睛一直盯着孟真,眼神意味深长:“小晏?” “就,就是你呀,她说的是你!”孟真连忙反驳。 宴重明眼神含笑,“是么。告诉我,你为什么叫小晏?” 孟真被他看的一阵心虚,忽然又理直气壮的道:“当然是她要吃我的时候,让你先上!因为你是小晏!” 宴重明眼中顿时笑意蔓延,他俯身在孟真耳边道:“放心。我不会让她吃你的。” 孟真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一阵捶胸顿足。这都是什么蹩脚的理由! 正在这时,屋内一声惊叫,紧跟着就是一道强劲的灵力袭来,离得近的那些男子顿时被劈的老远,“是谁!” 一声尖利的怒斥,屋内红衣女子一挥手扯下了帷幔,随手抓住一个旁边的男子,猩红的舌头瞬间暴涨,将那男子缠住。 “啊——啊——”那男子当场晕了过去。 “妖怪!啊——”屋内众人连滚带爬,恐惧不已。他们刚刚清醒不久,就看见这一幕,一个个吓破了胆。 红衣女子惊怒过后,便在屋内巡视一周,来到原地站着不动的两人面前,盯着宴重明,问孟真:“我道是谁敢在圣女身上设下封印!小晏,他是谁?” 宴重明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笑眯眯看着孟真,道:“我叫小孟。” 孟真:“……”有意思吗。 两人显然是一丘之貉,红衣女子瞬间暴怒,手中眨眼多了一把鱼骨长剑,“既然如此,谁也别想走!” 红衣女子的法力不在江渡云之下,宴重明将孟真拉到身后,招出千秋剑迎了上去。剑刃相击,发出震天的声响,屋内那些男子抱头逃串,可还不及跑到门口,结果发现大门冰封了。那些冰块顺速蔓延,整个园子里风雪肆虐,雪花漫卷。 宴重明一剑劈开了那冰封的门,转而又挡住迎面刺来的鱼骨剑。那些冰块被劈开后,很快再次封冻,见此,孟真连忙招出岁华,灌注灵力,将那些挡路的冰块劈开,指引那些人往外走,刚走出园子,一道结界笼罩而来,孟真挥手便撤掉了那层不甚厚重的结界。 屋内的人还没撤完,一群府卫鱼贯而入,拔剑冲了上来,孟真连忙又挥剑迎上去,这些横公鱼府卫虽然灵力不高,但他们都有一个难攻的特点:刀剑不入,刺之不伤。 如此,便只能这样以一敌多的状态僵持不下,孟真用灵力将他们挥出老远,转而一拨又冲了上来。 眼看着还有一部分横公鱼府卫又去攻击宴重明,宴重明掌心灵力暴动灌注千秋剑上,一剑刺中那红衣女子。千秋剑上灵力不绝,红衣女子瞬间失了生机。宴重明拔剑挥开了迎面而来的府卫。 咔嚓咔嚓声音袭来,整个王府都开始冰封。“孟真快走。” 宴重明挥开府卫上来拉住孟真。孟真也看见整个王府的冰封速度比先前快得多,扫了一眼屋内,发现先前那些素衣男子基本都逃出去了,只剩那个最开始被吓晕过去还躺在地上的男子。 正在考虑将他拉出来,结果居然看见那男子从地上爬了起来,速度飞快的奔向里间,转瞬手里抱着一个人出来,正是沉睡中的白衣圣女。 孟真忽然意识到什么,脱口叫到:“惜秋,那是曲惜秋!” 那男子速度很快,抱着圣女来到园子里那座冰封的湖边,挥手劈开冰块,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宴重明也看见了这情形,皱了皱眉,在整个王府都要被冰封之前,拉着孟真窜了出去。 刚出王府,眼见是一座巨大的冰雕,王府被全部冰封。 “那男子被曲惜秋附身了。”孟真还有些气喘,刚刚攻击那一拨锲而不舍的横公鱼简直累人。 两人在一棵树下歇息,宴重明拍了拍他的背,“曲惜秋魂魄不全,不能在一个人身上附身太久。所以她才在雪阁和夏阁来回替换。” 孟真瞬间明白了宴重明先前在雪阁里,肯定是给圣女设了封印,从夏阁过来的曲惜秋准备换个身体,结果附不上去。只是最后关头,又被她看到地上还有一男子,就此逃走。 如此折腾已是一夜将过,孟真还有些担心曲游春,两人在树下歇息一会儿,便打算先回去。 城南的旧宅,仍是宴重明设的那道结界,从外面看,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座宅子。两人入内,雅室里有张临时搭的软塌,曲游春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不知情形如何。江渡云冷着脸坐在一旁。 “渡云君,游春君如何了?”孟真连忙上去问道,先前在夏阁里,曲游春中了暗算,被网住鞭打,当时那情形受了不轻的伤,再加上他本来就用了禁术,灵力不济。 江渡云也不吭声,只是看见宴重明,站了起来。 孟真走到榻前,握住曲游春的手腕,探了一丝灵力进去。不过瞬间,他简直难以置信,曲游春体内一丝灵力也无,似乎还有很重的内伤,筋脉都已损伤。 孟真试着输了一丝灵力进去,曲游春顿时眉头紧皱,这些灵力没法修复他体内暗伤,似乎还有些相斥。 孟真还待再试,曲游春忽然睁开了眼睛,低声道:“没关系。”说完他便要起来。 “游春君,你还是先躺着吧。”孟真道。 “无事。”曲游春扯开一丝笑意。仍是执意要起来,孟真连忙扶了他一把。 曲游春对宴重明略微点头,沉声道:“惜秋入魔了。她已经不再认我为兄长了。”他说的语声平静,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出平静之后的痛彻心扉。 “游春君,我们当下应该先找到她的魂魄,送她往生。”孟真忍不住道。 曲游春顿了顿,肯定道:“她是一条横公鱼。” 第49章 字字诛心不相认 虽然宴重明和孟真也有猜测,仍是有些惊讶。而江渡云一副了然的样子,想必他与曲游春同在夏阁时知道不少内情。 曲游春接着道:“我发现惜秋是横公鱼虽然诧异,却也奇怪,我们明明是亲兄妹,同样的爹娘,为何她是横公鱼,我却与普通人无异。” 曲游春惨然一笑:“你们知道她怎么告诉我的吗?她说她是横公鱼与负心汉生下的孩子!因为我们的娘是一只横公鱼,她与爹生我的时候还很恩爱,但生她的时候,爹已经变心了。娘喝掉了爹的血,将他埋在鱼塘里,然后就生了她。” “那时娘抱着我们跳进鱼塘的时候,将横公鱼独有的噬血之术传给了她,是她将我带出奇肱国的。这些年,她无时不在想着复仇。连她手里的鱼骨剑都是爹的脊骨化成的。” 曲游春眼神空洞,先前他只当是母亲惨死,便想将唯一的妹妹照看好,谁知惜秋淘气总喜欢悄悄溜回去,为此他没少生气。后来惜秋意外而亡,他日日自责愧疚,只想早日找到她的魂魄。结果今日一见,惜秋已经变了,她满心仇恨说出那些横公鱼的秘密,也不愿再认他这样无能的兄长了。 字字诛心。 “有好多横公鱼……都是……”孟真想问那些男子为何都成横公鱼了。 “那些不是真正的横公鱼,他们只是横公鱼的傀儡。他们中有一部分确实是负心汉,但大部分不是。”曲游春道。 “如果她是为了复仇,将那些男子的身体做成傀儡,那她抽取魂魄是要做什么呢?”隔着雕花木门,在夏阁里,孟真亲眼看见曲惜秋将那些男子的血吸食之后,还抽取了魂魄。 四人一时沉默,暂时想不到魂魄的用处。 “剑灵!”孟真和宴重明忽然同时出声。他们都想到了某种可能,转而眉头越皱越紧,因为他们想到了更多关于魂魄的事。 最开始天宫的剑墟里,试图破坏剑台的是中元节酆都失踪了的幽魂。 后来在苍梧之海,龙煜对战姬无行的时候,满城都是暴戾叫嚣,怨气横生的冤魂。现在想想,龙煜殿下当时虽然愤怒,但不至于屠城,尤其他还是天族太子。 寄思河畔,当地的习俗是盂兰盆之夜放河灯祈福,因为那里的人们死后魂魄不归地府。 阳圩山上,整齐划一的百鬼夜行,还有后来混战中,掉进从极之渊的大批将士。 所有的魂魄都不见了! 剑灵在收集魂魄!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中的沉重。 必须得尽早出奇肱国,回冥界看看。 外面天将明,神庙夜晚才接纳信徒的膜拜,现在也不适合再去。宴重明强制留下江渡云照看情况不佳的曲游春,便和孟真出门了。 “宴山君,游春君的情况还有什么办法吗?”孟真问道,曲游春的身体看起来很不好。 宴重明皱眉思索一下,道:“没有。他虽然不是横公鱼,但毕竟体质特殊,又使用了禁术,灵力枯竭,身体受损。” 两人正说话间,街尾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原来是一群拖家带口的妇人背着包袱,牵着孩子,拉着老人往前跑。城南这处本就偏僻,住户也不多。看情况是有事发生,越往前走,越来越多的老妪,妇人,孩子在奔走。 两人施了障息术,虽看不清楚面容,但近处也能看出是两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还不待两人上前询问,一个妇人手里拽着孩子,颇为惊讶的对两人道:“你们怎么还敢明晃晃的走在街上!” “发生了何事?”孟真虽然懵然,还是赶紧询问。 “哎哟,你们是多久没出门了?现在妖物横行,城中许多年轻男子都失踪了。谁知接下来会不会轮到我们,我们要赶紧去神庙避难,你们也赶紧躲起来吧。”那妇人说完,就急匆匆拉着孩子跟上人群走了。 年轻男子失踪?这肯定与曲惜秋有关。现在这些老幼妇孺都前往神庙避难,而且是白日,神庙的大门会开吗?不过看这情况,这神庙很受城中百姓信仰,觉得那是目前安全的所在。 两人当下决定前往神庙一探究竟,晨光微熹中,满城皆是背着包袱步履匆匆的人,她们相互搀扶,间或还有婴孩儿的啼哭,几乎见不到男子。看来昨夜王府中发生的事已不是第一次了。 结果绕了大半个王城,正打算去城北,半路竟发现昨夜被冰封住的王府解封了。两人进去一看,府中半个人影也无。昨日他们离开时这里还是被冻成一座冰雕,外面被结界笼罩,眼下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结界也已经撤出。 “有人曾在这里招魂。”宴重明站在一片空旷的园子里,捻起地上一片还未完全化成灰烬的残花。 孟真见状连忙凑过去,见宴重明手上是一片细长的红色花瓣,皱了皱眉:“彼岸招魂!” 宴重明也有些纳闷,孟真接过那瓣残花,仔细看了看,才道:“是彼岸花没错,但不是玄音君的彼岸招魂。” 玄音的彼岸招魂用的是他的本命仙器彼岸红花,是心血凝聚而成。而眼前这朵彼岸花只是正常的生长在忘川河畔的花。将这种常见的花赋予灵力,也有招魂的功效。 “此人一定去过冥界。”孟真沉声道。这种花只有冥界才有,是被人带到这里来的。 “可这人为何来此招魂呢?”曲惜秋将那些人的魂魄都抽走了,看来是与剑灵达成协议。 “应该是想挽救这城中百姓。”宴重明道。 “会不会是神庙的那位祭司?”孟真还记得先前江渡云曾说神庙的祭司很受此间百姓的膜拜。 “今晚便能知晓。” 两人出了王府,一路往北,终于在城外看见一座山峰巍峨而起,山间雾气环绕,隐约能看见山顶有间庙宇,似乎不小。那应该就是此间百姓信奉的神庙。 绵延的山路上,石阶遍布,拾级而上,能至山顶。此时山路上全是密密麻麻来避难的人,有普通的百姓,也有从衣着能看出是城中的贵族,此时他们全都态度虔诚,一步一拜,往山顶而去。 山脚下也还有刚赶来的人群,也不知这神庙能不能容得下。宴重明和孟真商量一下,便决定不走石阶,换了方向,从山脚御风,片刻到达山顶。 此处是后山,山间鸟鸣清寂,上到山顶,才发现整座山峰都被结界笼罩。而山顶之上,是恢弘庄严的殿宇,清灰的建筑在云雾间更显得肃穆。 入目是空旷的平地,平地之上每隔数里都有一座偏殿。从平地拾级而上,便是正殿,整个正殿都是静穆的白,尤其殿门的两旁还伫立两只深蓝色的鹿雕,栩栩如生。 鹿雕和鱼雕基本在奇肱国随处可见。 此时的神庙里灯火长明,但却无人影走动,通向山下的大门紧闭,依稀还能看见在门外等候的人群。 神庙上空有多层禁制,宴重明也只是站在空中往下扫视一圈,并未进去。此地并无异常,神庙的规矩是白日不开山门,晚上才可以进来祈福。 “我们要进去吗?”孟真看着神庙之上的禁制,虽然有好几层,但却难不住他和宴重明。此时庙中无人,进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可。 宴重明拉着孟真在山间寻了一棵婆娑大树坐下,此处视线开阔,能看见山门前的人群,也能看见庙内的动静。 “等晚上再进去。” 孟真坐在树桠上,觉得宴重明真是会挑地方,这处视野确实不错。树影婆娑,枝干粗壮,眼下左右无事,不如就在此歇息。 宴重明此时心情很好,他面上含笑对孟真道:“我给你讲故事吧。” “不!”孟真赶紧拒绝。接着他就道:“你要把我讲成一堆白骨吗?” 宴重明看孟真那满脸嫌弃,再一看,他们又正坐在树上,忽然忍不住笑起来。他还没忘,孟真在苍梧之海遇上百鬼夜行那次,躺在白骨树枝上听说书灵讲了一夜故事,后来还差点掉进蛇窝。难怪他总是对讲故事深恶痛绝。 “坐过来些,别掉下去了。”宴重明伸手将孟真往他身旁拉近点。 宴重明干脆将双手枕在脑后,直接躺在树干上,他肢体修长,一拢墨衣,就这样随意一躺,凭空多了一股说不出的自在风流。 此时他眉眼含笑,看着孟真道:“现在还早,你要不要躺一躺?” 孟真就坐在他身旁,听了他的话,腰背挺的更直了,他撇开眼尽量不去看他,沉声道:“不用。” 宴重明见孟真那正襟危坐的样子有些好笑,他闭上了眼睛。 孟真直到看见宴重明闭上眼睛,他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宴山君再也不是从前那般请冷淡漠,气质疏离的宴山君了,或者他并没有变,那些冷漠也还在,只是暂时不见了。 他们相处的这些时日里,总是能看见他笑。孟真还记得在苍梧之海的大街上第一次看见他笑的时候,一双潋滟的眸子里仿佛有星辰闪烁,差点被晃花了眼。其实无论看多少次,他都觉得宴重明笑起来真好看。 可这就像是一个梦,迟早都会醒。他对宴重明所有的记忆,从来都是面容淡漠,行止疏离,甚至有的时候他还会冷声斥责,他清冷似月,心性高洁,优秀的让人生不出妒忌之心,只想膜拜。无论哪一种,都没有这样眉眼含笑的模样。 诚然,宴山君幼时长于天宫,后来又隐居九重天外镜灵宫,大约是少有机会到处游历,如今这般到处行走,很多时候甚至像人间凡人一般奔波。也许无形中沾染了人情味儿。 第50章 宴重明戏耍孟真 “孟真。”宴重明忽然坐了起来,他将手伸到孟真面前。 孟真低头去看,只见他掌心里躺着一枚红色的果子,拳头大小。说是一枚也不恰当,应该是两枚果子长在了一起。 “这是什么?”孟真问道。 宴重明指指树梢,孟真抬头看,才发现这棵大树最上面的叶子下,竟结了许多这种红色的果子,只是长的太高,不容易发现。 “这是双生果,味美甘甜。仙界的名山里经常能看到,没想到这里也有一棵。”宴重明笑着解释,然后将那枚果子掰开,递给孟真一个。 “能吃吗?”孟真看着手里的果子,被掰开的那部分露出的果肉,色泽莹润,很是诱人。 “很甜。”宴重明将他自己的那枚剥了果皮,放到嘴里。笑着对孟真道:“虽然你尝不出味道,但很解渴,尝尝看。”说着就要来帮孟真这枚剥掉果皮。 孟真连忙自己剥开了果皮,咬了一口,软嫩多汁,虽然尝不出味道,真的很解渴。 孟真吃完了那枚果子,很快便口舌生津。此时宴重明倚着树,笑眯眯的看着他。孟真看着宴重明的眼睛,脱口而出:“你的眼睛真好看。” 说完,孟真就吓了一跳,连忙住口,可就跟管不住嘴似的,他又说一句:“你笑起来最好看。” 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啊?眼看宴重明眼中笑意加深,孟真窘迫的不行,可越是窘迫,越是出错,他又脱口而出:“你是我见过的人里面,长得最好看的!” 完全不受控制啊,他根本不想说这个啊啊啊,他想捂住嘴,却管不住滔滔不绝:“宴山君,你的手也好看,让人想摸摸……” “宴山君,你的衣服真好看,我也想要……” “宴山君,你的头发真漂亮,又长又黑……” “宴山君,你长的真高,身材也很好……” “宴山君,你饿吗?我会做饭……”“宴山君,你渴吗?我去倒水……”“宴山君,你累吗?我给你捶捶……” 啊啊啊,孟真快崩溃了,所有的话脱口而出,根本控制不住停不下来,而在这期间,宴重明笑歪了身子,却一直紧闭嘴巴。 孟真这里滔滔不绝,他那里安静如鸡。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刚才的果子有问题! 孟真简直气疯了,宴重明绝对是故意的。他口中不停唠叨各种奇奇怪怪的话,双手却拽住宴重明一顿好打。 宴重明笑的浑身轻颤,却仍是毫不出声,他笑着去抓孟真试图挠痒痒的手。孟真便用脚去踢他,结果又被宴重明一个翻身按在树上,孟真腿脚皆动弹不得,眼中怒火中烧,口中却还在说: “宴山君,天黑了,要不咱们睡觉吧,我床都铺好了……” 啊啊啊,这都是什么鬼啊,也太羞耻了!孟真忍无可忍,一口咬在宴重明胸口上,终于止住了后面无止境的话。 隔了衣服,宴重明胸腔轻颤,停了一会儿,他松开孟真的手,试图拉他起来。谁知手一松,孟真又开始大力攻击。两人在树上一番折腾,终于都掉了下来。 宴重明连忙飞身上去,伸手一捞,将孟真抱在怀里,在空中转个身,又稳稳的落在树杈之上。 孟真的口中一直唠叨不停,他瞪着宴重明,却说着完全相反的话。宴重明有些无奈,于是伸出一只手给孟真,孟真连忙抱住那只手死死咬住,才停下。 孟真完全不敢松口,他怕一松口就又开始不受控的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奇怪的是宴重明竟然也一直没吭声。 孟真嘴上不松,却抬眼去看宴重明,却发现宴重明正用眼神向他示意。 孟真看懂了他的意思,他是在问:“要不要解除这种奇怪的禁制?” 孟真不能出声,完全口不对心。他咬着宴重明的手背使劲点头。 可宴重明却一直看着孟真,像是反复确认。孟真怕他不明白,除了点头,拼命眨眼睛。赶快呀! 然后宴重明突然附身凑近他,将孟真从他手背上拉开,就在孟真再次控制不住脱口而出的时候,宴重明吻住了他。 这对孟真来说太突然了。他在宴重明忽然亲他的时候,吓的楞了一瞬,转而闭紧眼睛,整个人都往后缩。 宴重明却不容许他退缩,紧紧抱住他,在他唇上亲吻,唇瓣温软可口,熟悉的触感撩拨心底的悸动,让人舍不得停下来。 孟真挣扎,终于宴重明放开了他。孟真连忙从宴重明怀里起来,坐到远一点的树枝上,他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声音也飘忽:“这,这是做什么……” 孟真一下反应过来,惊讶道:“禁制解除了?” “嗯,解除了。”宴重明竟然若无其事的坐在那里。 这都是什么鬼!解除的方法竟然是亲吻!!尽管如此,他还是很不好意思。他脸颊泛红,耳朵都快烧着了,实在不知说什么好,恨不得挖个洞给自己埋起来。 “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要不我再吃一个让你出气。”宴重明见孟真转过身不理他,走过去建议道。 “别!”孟真连连摆手,转而发现宴重明就在他身后,顿时感觉后背都不自在起来。再吃一个!还敢吃吗!若宴重明吃了以后也开始滔滔不绝怎么办?最后,最后,难道还得……孟真瞬间感觉嘴唇发烫。 宴重明看出孟真的不好意思,在他身旁坐下,轻声道:“都怪我,见了这双生果,只想着解渴。却忘了它还有一种功效。仙界许多眷侣在偶尔吵架的情况下,会吃这种果子和好。” 怪不得!吃完了,一个闷声不吭,一个好话说尽,最后还要亲吻!这果子真有毒! “害人的果子!”孟真没好气说道。竟然都没细想为何单单他吃的那一半会让人滔滔不绝。 宴重明心情很好,眼睛的笑意完全掩藏不住,口不对心的跟着孟真道:“着实害人。” 这么敷衍的话,孟真听出来了,宴重明声音里都是轻快,完全没感觉他懊恼。一想到刚刚完全控制不住的说了一堆好听话,顿时怒火又噌噌冒出来,他也不说话,反手就是一掌将宴重明推了下去。 树下咚的一声,宴重明掉地上了。整个树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孟真自在不少。他这才动动僵硬的手脚,然后趴在树干上歇息一会儿。 隔了半晌,竟然都没听到宴重明的动静。树下没有,他也没再上来。孟真最终还是没忍住跳到树下,在草丛里发现躺在地上的宴重明,一动不动。 “宴山君,快起来。”孟真喊道。 没有动静。孟真蹲下身体,仔细等了一会儿,他推推宴重明的胳膊,还是没有反应。 孟真恶作剧的去捏他的鼻子,“还不起来。” 结果不仅没反应,好像,没呼吸了。 孟真这才着急起来,他喊了几声没反应,看见宴重明衣襟上隐约的血迹,连忙将他的领口拉开,胸口那里被他咬出一个牙印,有点深,出血了。 手背上也是齿痕斑斑,孟真有点不想承认那是他咬的。咬的时候确实用了很大劲儿,可,也不至于没有呼吸了啊。 “宴山君,你可不要吓我。”孟真趴在他身上,有些茫然。 孟真输了一些灵力到他身上,到处都看了,也没发现问题。 难道真是我咬的吗?这可怎么办啊? 孟真看着这茫茫草丛,一想到现在还是在奇肱国,完全出不去。心里一急,差点快哭了,“宴山君,这怎么办啊……” 忽然一声轻笑,身下的人伸出胳膊抱住了他。 “宴山君?”孟真还有些不敢相信,转而却看见宴重明眼中笑意促狭,还戏谑的拍拍他的背,“别害怕。” 孟真真要气疯了!宴重明也太可恶了!他反手就是一拳,结果被宴重明握住了。 “哎哟,你力气真大,我胸口好疼,快喘不过来气了。”宴重明还一本正经的找理由。 不过孟真本来就担心自己是不是咬的太重,宴重明一说,他立刻就停下了。孟真看着他那胸口的斑斑血迹,虽然过意不去,可也不想道歉。 宴重明心情颇好的站起来,慢条斯理的将领口的衣服往上拉,他故意凑到孟真耳边,道:“色胚,你又脱我衣服!” 孟真被他的气息一拂,耳朵顿时红了。他支支吾吾道:“我以为,以为……” “你以为我死了。”宴重明笑了起来,揶揄道。 孟真一时脸也红了,他先前只顾着急,宴重明怎么会有事。 “咱们还是去树上吧,这下面到处都是草。”还不待孟真动作,宴重明直接揽了他的腰,将他带到先前的树杈上。 孟真要动,想离他远一点,宴重明却按住他,“咱们在这睡会吧。晚上去神庙。”说完顺手施了一道结界将整棵树笼罩起来。 宴重明顺势躺在树杈上,拍拍身旁宽敞的地方,孟真见他一派洒脱坦然,他若推脱倒显得心里有鬼似的。 孟真也躺了下来。此处的树干粗壮,尤其宽敞,这样躺着睡,头顶全是遮天蔽日的树叶,山风轻缓,一片宁静。不大一会儿,孟真就睡着了。 宴重明睁开了眼,看了一会儿孟真安静的睡颜,忍不住弯起唇角,“真乖。”他将孟真的脑袋枕在他胳膊上,也闭上了眼睛。 第51章 地底石殿擒剑灵 暮色四合的时候,神庙的大门开了。孟真刚醒,坐在树上,听宴重明一本正经的对他说: “你睡觉的时候很不老实,喜欢乱动,根本拦不住,为免掉到树下,我只好抱着你睡。” 他说话的语气正直又坦然,还带着些微的苦恼。孟真顿时有些心虚,赶紧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可他也不知自己睡着了是怎样的。不过看宴重明那个样子,自己可能真的很不老实,这还是在树上,他若乱动宴山君肯定没睡好。 宴重明这才笑眯眯道:“我们去神庙吧。” 此时神庙的大门刚开,等了一天赶来祈福避难的人群都急着往里挤。门口有几个小童缓声劝解,将拥挤的人群排的井然有序。 “这些人是何时出现的?白日里并无动静,难道是在睡觉?”两人站在山门之外,隐了身形,白日里庙内并无人影走动,不过后来又在树上睡着了,这些人就出现了。 “可能真是在睡觉。”宴重明道。 两人隐在人群之后,进入殿内。里面比从空中俯视看见的还要大,这么多人,几乎一城的百姓,堪堪容纳。虽然拥挤,但人人面上皆是心安之色,一整天的惶惶不安也终于有了着落。 主殿前面的空地上,密密麻麻都是坐着的人,互相安慰取暖,各处偏殿的走廊上也都是人,或站或坐。正殿里,烛火摇曳,前方的神龛倒没有供奉什么神明,只有两只常见的鹿雕,周围点了一圈蜡烛。 地上稀疏的摆了几个蒲团,有信徒在虔诚的跪拜。 孟真和宴重明又回到殿前的空地上,这时一个侍童走到人群中央,施了一礼,朗声道:“如今城中混乱,各位乡亲来此避难,我们也都竭力帮忙。现在神庙内人员众多,还请各位尽量安静,祭司大人今日身体有恙,要晚些才到。” 听他此话,人群皆安静一瞬,转而便担心祭司大人的身体状况,那侍童只是要众人安心,祭司大人肯定会来为大家赐福的。 旁观的两人在人群中行走,孟真压低声音道:“这祭司大人真能赐福吗?现在一城的百姓都在这里,万一有什么企图,岂不是一个都逃不掉。” 宴重明也有此担忧,神色有些凝重,“我们去后殿。” 两人心照不宣,穿过人群,仔细留意周围动静。这传言中得人信服的神秘祭司还不知在何处,曲惜秋已经入魔潜逃在外,尤其还有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剑灵,时刻策划着阴谋,如今这些百姓汇聚在此,着实让人担忧。 这山间神庙占地极广,二人穿过数条回廊和错落分布的偏殿,才看见一排石屋,低矮的一排,普通的山石垒成,门前是一个不算大的水塘,此时水塘边有几个侍童正在撒网捞鱼。 二人对视一眼,隐在廊柱后面。只见那起网的侍童,打捞起来的全是红色的鱼,形似鲤鱼。这不是横公鱼吗? 那些侍童将横公鱼送进石屋,不一会儿竟炊烟四起。又有一侍童拎着菜刀和木盆出来了。他放下木盆,竟然开始杀鱼!! 孟真简直诧异的不行,他与那些化形的横公鱼交手数次,根本不死不伤啊!这怎么随随便便就被杀了,看样子还要被做成鱼汤了! “那些横公鱼已经被煮过了。”宴重明看着那侍童边上木盆里的横公鱼。 孟真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们是先将活的横公鱼煮熟,然后才拿出来去鳞清洗。正常的不该是先杀后煮吗。难道这些横公鱼在没有化形的时候才能被杀死吗。 看了一会儿,也没发现问题,两人便离开此处,刚走几步,孟真被宴重明拉住了。“那里。” 孟真顺着宴重明示意的方向看去,石屋的最后一间,是空的。但是却施了藏行术。猛然看到一排石屋的时候,不会留意这里,尤其还被掩藏了行迹。 普通人自然看不见这间石屋,二人不动声色就进去了。石屋不大,里面陈设也很简单。 屋内一张简陋的石床,一个绳索编织的草笠挂在墙上,再无其他。像是随意一个侍童的简单住所。 孟真忽然想试试,他拉过宴重明,让他躺到石床上,他伸手去摘那草笠,然后迅速也躺了上去。 没有反应!这和孟真见过的姬无行设置的那种机关不一样。 孟真有些窘迫,因为宴重明正侧身支着脑袋看他,那眼神很有些意味深长。孟真知道他要说什么,赶紧抢先道:“我不是色胚!” 宴重明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他忽然伸出手,将孟真横抱了起来,笑眯眯道:“那你是什么?” 宴重明抱着孟真下了床,孟真哪里还顾得上回答他,居然又被用这种姿势抱起来,脸呢?他推了宴重明一把,要下来。 “别动。这是幻阵。”宴重明将他手里的草笠重新挂到墙上。 孟真这才仔细打量四周,顿时吓的一身冷汗,明明刚才是床的地方居然是密密麻麻的尖刀,根根直立而起。而眼前的石屋也成了一片虚无之境,脚下是黑漆漆的深渊,四面墙壁隐于黑暗。唯有宴重明抱着他落脚的地方是一块石砖,只容一人站立。 孟真下意识就抱住了宴重明的脖子。 “你是不是害怕?”宴重明还有心情揶揄他。 “我没有!”孟真连忙否认,却将宴重明抱的更紧了。 宴重明有些好笑,“那我们走了。”忽然凭空往前迈了一步。 孟真直接闭上了眼睛,一只手还紧紧拽着宴重明胸口的衣服。 真是个可爱的家伙! “这是虚无之阵,有迹可循。”孟真这才睁开眼睛,看着宴重明脚下的一块石砖凭空而立,支撑着两人,而先前那块已经消失不见。 孟真对阵法之术并不精通,记住的唯一阵法还是玄音君在帝临台设的杏花天影,他为了去那偷喝冥兰酒才记住的。现在处在这虚无之阵中,宴重明每踏一步都经过精妙的计算,如果是他自己在这里,触动了机关,真不该如何收场。 “宴山君,你真厉害。”孟真佩服的不行,下意识称赞,结果说完了又有点不好意思,他从小就很钦佩宴重明,但钦佩中又有些畏惧。像现在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宴重明的眼睛顿时弯出粼粼波光,眉头挑起,神气的不得了。 “那是自然。” 孟真简直想捂脸,幸好宴山君没有尾巴。 宴重明抱着孟真一共走了六十四步,最后又回到原地,这时那间石屋重新出现,宴重明摘下斗笠,咔嚓一声,石床应声而开,一条长长的石阶通往地底。 “原来这才是正确的开启方法。”孟真已经自觉的跳了下来,跑到石床入口。 两人顺着石阶往下走,石阶很长,地底阴森,但也空旷的很。地底是一间庞大的石殿,回廊众多,每隔不远便有一只长明灯照明。 正走着,宴重明忽然拉住孟真停下了。孟真听了一会儿,似乎隔了很远的距离有打斗声。 有人先来了?孟真去看宴重明,只见他皱着眉,然后辨别声音的方向,带着孟真选了一条回廊往前走。约摸半个时辰,打斗声离得更近了。剑刃相击,在这空旷的石殿里,格外清晰 。 还不待看见打斗的双方,倒是先看见一团火光。两人走近,只见一间石室里火焰明灭,地上一堆灰烬,还未燃尽的碎屑,依稀看出是一些画作。现在那些画都被焚烧,看不出原本画的是什么。 石室的最里面,是一座石棺,此时那棺盖已经打开,旁边的地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有微弱的呼吸,里面有人!孟真率先走了过去,往石棺中一看,顿时呆在那里,“游,游春君……” 此时宴重明也走了过来,石棺里躺着的人竟然是曲游春,他嘴角还有血痕,衣服上也染了一些。他看见二人,正试图抬起手,却是毫无力气。孟真见此赶紧将他扶了起来。 他咳嗽一声,虚弱道:“渡云兄……” “你留在这里。”孟真回头居然和宴重明同时交代。 “咳咳——我无碍,你们赶紧去吧。”曲游春靠在棺壁上歇息,摆了摆手。 孟真不忍,正要留下来,宴重明已经扶着曲游春出来了,孟真见状连忙也走了过去。 打斗声就在不远处,两人扶着曲游春很快便出了这间石室。再走两处回廊,在前方空旷的大殿中央,是两个缠斗的身影。 一身蓝衣的那个是江渡云,可是旁边那个! 孟真一眼看见那人的瞬间就招出了岁华剑,飞身就攻了上去。一身绯衣长袍,领口高耸几乎遮住面部,头上还带着一顶草笠,剑灵!! 只是他今日并未携带碎魂剑,手中是一把普通长剑,正和江渡云打斗。这人灵力颇高,江渡云并不是他的对手,但他却不徐不疾,跟猫逗老鼠似的反复戏弄。 江渡云一脸寒霜,剑气冷冽的快要结出冰渣子,可仍然无济于事。身上衣袍到处都是划烂的口子。 恰好孟真此时攻了上来,江渡云才松了一口气,退到一边去了。那人看见孟真,似乎还楞了一下,转而就打起精神应战。孟真将所有的灵力全部灌注到岁华剑中,剑意森寒狠厉,灵光磅礴开来,他今日一定要生擒剑灵! 一道剑气直击那绯衣男子,那人左闪右避,灵力攻击之处,石殿轰然倒塌,他奋力避过剑锋躲过碎石,头上的草笠连同一缕发髻被削掉,然后转身就逃。 孟真正要再挥一剑,宴重明飞身而上,千秋剑拦在那人咽喉。 孟真纵身过去,眼前的人长发散乱,可是他的脸……有些熟悉。 “殷公子!”孟真失声叫道,转而就噙住他的双腕,肯定道:“不!你是剑灵!” “冥界的少庄主真是深藏不露。”那人挑起眉眼,意味深长的看着孟真。 宴重明皱了皱眉,千秋剑直接划破了他的脖子,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他仍是一身绯衣,衣料厚重繁复,并不轻薄,穿的也很严实。此时他的手腕被孟真抓住,可孟真却感觉到他正用拇指摩挲他的手。 孟真一下松开了他,厉声道:“殷无疾!” 宴重明挥手就是一掌,殷无疾勉强接下了,退了几步,宴重明的千秋剑立刻跟上。 “别……这,都是误会……”一直扶着廊柱站着的曲游春踉跄过来,殷无疾居然下意识伸了伸手,想去扶他,只是曲游春在三步之外就停下了。 第52章 神庙祭司殷无疾 孟真一头雾水,这殷无疾,最初见他的时候就是在奇肱国,还是在曲游春造出的那座春宵行乐阁里,当时孟真背着醉酒的曲游春误入他的房间,彼时那情形真是不堪回首。后来他被宴重明带到鬼神渊丢到引梦湖一顿教训,再后来就是被玄音君带走了…… 现在居然出现在这里! 孟真怎么都想不通,明明就是剑灵,绯衣蒙面的神秘男子。他也是一路追踪而来,怎么摘了斗笠就是殷无疾了呢?这不可能! 孟真忽然想到一件事,先前在圣山的时候,他与剑灵交过手,那时候剑灵手里拿的是碎魂剑,最后结界压制的关头,他刺中了那绯衣男子,就在右肩! 想到此处,孟真毫不犹豫抓住殷无疾,刺啦一声就扒掉了他上身的衣服,可右肩那里的皮肤光洁,什么痕迹都没有。 “孟真!你做什么!”宴重明一把拉开孟真,声音里都是怒意。 左肩那里也没有!整个肩膀都没有,这不可能!就算伤口愈合如新,他剑气中的灵力也会残留很久,完全没有熟悉的气息,一点都没有。孟真这时才意识到,殷无疾身上并无魔气。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在圣山与他交手的绯衣男子就是剑灵,可现在…… “许久不见少庄主,竟然主动了不少,上次还不是这样的呢。”殷无疾声音低沉迷魅,他翘起唇角扯一抹笑,然后施施然将身上的衣服穿好。 “闭嘴!”宴重明完全不想看见他,冷声警告,然后将孟真拉到一旁。 “少说两句吧。”曲游春脚步虚浮,忍不住说了一句。殷无疾过来扶他,却被一直冷漠站在一旁的江渡云拦住了,江渡云面如寒霜,破天荒头一次扶了曲游春一把。 “宴山君……”孟真终于注意到宴重明快把他的手捏断了。 宴重明的力道大得惊人,他盯着孟真的眼睛,恨声道:“我真想把你关起来。” 孟真打了个寒颤,宴重明说把他关起来的时候,他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从极之渊。他心虚的低下头,隔了半晌,宴重明放松了力道,仍是拽着他,孟真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原本想说些什么,干脆也闭紧了嘴。 石室里一时安静,殷无疾敛了那副轻佻模样,上前对孟真施了一礼,正色道:“少庄主,你应该是误会了什么,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孟真也没吭声,他有些挫败,本以为终于寻到了剑灵,可又是一场虚幻。上次以为白鹿是剑灵,追至苍梧之海,这次又来了奇肱国。那把在从极之渊中陪伴了他快两千年的碎魂剑,生出的剑灵可能有点了解他,故意兜圈子。 “在王府招魂的可是你?”宴重明忽然问道。 “是我,看来你们已经去过那里了。”殷无疾神色凝重,他换上严肃的神情,居然跟变了个人似的,一派正经。 殷无疾转而神色轻松,笑道:“说起来,上次还要多谢宴山君将我带出奇肱国,尽管是为了帮少庄主出气,哈哈,那是个误会。” 殷无疾朗声而笑,看着孟真道:“少庄主那次带着小春走错房间,我当时正遇到棘手之事,情急之下说的冒犯之语,还望少庄主原谅。” 他不说还好,一说孟真就想起当时情形,他下意识往宴重明身后站了站,殷无疾有些好笑,也有些感叹, “奇肱国之外天地辽阔,风物新奇,有生之年得见已经荣幸之至。” 孟真听他话中之意,那次无意中被宴重明带到冥界,竟是他第一次出奇肱国,似乎还有难言之隐,一时有些怔楞。 “既然误会消除,我们还是快些回到神庙,各位跟我来吧。”殷无疾道。 “神庙的祭司大人就是你吗?”孟真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殷无疾挑了挑眉,那神情不言而喻。他在前面走,那边的曲游春歇息一会儿,已经能勉强跟上。江渡云走在一边,保持距离。 孟真默不作声的跟着宴重明,他已经尽量减少存在,不说话为妙了。 几人走过曲折的回廊石殿,来到先前下来的地方,那长长的石阶不见了。 “是惜秋来了。”曲游春肯定说道,殷无疾皱眉看着那里一片空无。 “唉!小春,你先管好自己吧。”殷无疾忽然拉过曲游春,在他反应不及之时将一颗药丸塞到他嘴里,然后一拍他后背,曲游春把药丸吞了。 江渡云本就离他们不远,挥手就是一剑,冷声道:“你给他吃什么了?”曲游春还在那里咳嗽,似乎想把药丸吐出来。 殷无疾也不搭理江渡云,冷哼一声就和他打了起来。 “……” 孟真一开始还想上前帮忙,以为殷无疾要加害曲游春,可眼看着曲游春先前病弱的样子似乎有了好转。最明显的是,他在吃了那药丸之后,原本一头白发竟然恢复成本来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转头去看殷无疾,简直惊呆了,他原本墨色的长发竟然一点点变白,直到满头银丝。 “枯骨。奇肱国的禁术。”宴重明解释道。 那边江渡云在看见这诡异的一幕,也自觉的停下了。曲游春满脸怒色,殷无疾无所谓的说道:“终归是我欠你的。能做些什么,我也心安一点。” 曲游春听了这话,脸色十分难看,有些想笑,但更难过:“惜秋念念不忘的就是你吧,我竟以为她想家了,自以为是的阻拦她。当初那些人来声讨我娘,说我娘是妖的传言也是你说的吧。” “是我。可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那些画……”殷无疾并不否认,但他神情哀伤。 “你不要说了。”曲游春直接打断了他。 殷无疾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对宴重明道:“虚无之阵被破坏,重启也要六个时辰之后。” 宴重明默认,看来神庙之上有异变。 殷无疾又道:“曲惜秋不知道这下面的石殿,她应该是摧毁了那些石屋。我们暂时被困在这里,只能等六个时辰之后,重新开启虚无之阵出去。 ” 六个时辰! “神庙里那么多人怎么办?”孟真问道。 殷无疾像是早就料到,并不是太担心,“城中大部分百姓经常来神庙祈福,她们都在神庙用过斋饭。曲惜秋最多用魔气控制她们一段时间,但抽取不了魂魄。” “为什么?”那些百姓都在神庙,这会儿曲惜秋竟然来了,她与剑灵一路,在收集魂魄,那些百姓首当其冲。 “她们都吃过横公鱼。”殷无疾忽然神秘一笑。 “横公鱼?那些石屋的人在杀鱼!横公鱼不是不死不伤的吗?”这真不可思议。 “横公鱼生于石湖,长七八尺,形如红鲤,昼在水中,夜化为人。刺之不入,煮之不死,以乌梅二枚煮之则死,食之可去邪病。”殷无疾一字一顿解释,他的声音本就低沉,语速一慢,只剩迷魅的余音。 在场的四人神情各异。这世上除了殷无疾,恐怕真的没人知道横公鱼的弱点了。不死不伤的横公鱼,只不过乌梅两颗,就可以杀死。 “这是曲惜秋告诉我的。” 曲游春脸色苍白,挥手就是一掌攻向殷无疾。刚刚还灵力高强的殷无疾居然被曲游春推出好远,倒在地上。他毫不在意的抹掉嘴角的血迹,笑嘻嘻的站起来。 他施施然对宴重明道:“还有六个时辰才能出去,不过那时天色将明,我没法出去。到时候还要劳烦宴山君重启虚无之阵了。” 宴重明倒是点头答应了。孟真却奇道:“你为什么白天不能出去?难道,难道你也是横公鱼吗?夜化为人?” 殷无疾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儿,嘴角弯起,他看一眼孟真,居然低声对宴重明道:“宴山君,少庄主很可爱。” 这话孟真也听见了,他脸色发黑,一个大男人被人说可爱,这不跟一个姑娘被人说魁梧吗?如此贬损,这谁能忍! 挥出的拳头被宴重明按住了,殷无疾笑嘻嘻道:“两位慢慢聊,我要去歇息了。”说完殷无疾看一眼曲游春,见曲游春不理他,他也只好先回到石室去了。 “你做什么要拦我?”孟真不是嘴笨的人,但他好几次吃亏都是因为殷无疾胡乱说话,他简直无言以对。 “他又没说错。”宴重明面无表情的道。 “什么?”孟真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很可爱。” “……” 头顶若是天空,一定天雷滚滚。宴山君冷漠着一张脸说他可爱,怎么这么不忍直视呢。不是,这不是重点,说谁可爱呢? 孟真忽然呲着牙,对着宴重明做一个狰狞的表情。宴重明终于绷不住笑起来, “确实可爱。” 孟真本来还有些生气,转而看见宴重明竟然笑了,先前因为恼怒的冷言冷语也消失了,罢了,可爱就可爱吧,宴山君不生气要给他关起来就好了。 殷无疾走了,曲游春才跌坐在地。他愣愣的看着地上石砖,也不知在想什么。江渡云抱壁靠在廊柱上,一脸冷漠。 孟真跟着宴重明在石殿里走一圈,一路烛火明灭,殷无疾已经去那石棺里歇息了。 “他为什么白天不能出来?”孟真还是不明白,小声问道。 宴重明也是刚才看了殷无疾使用的“枯骨”禁术,明白大概的。 “奇肱国虽在方外之地,但国内皆是凡人。神庙的祭司可以受众人膜拜,得无上灵力。因此祭司受天命所限制,只能昼伏夜出,以此作为代价。还有一条应该是,他终身不得离开奇肱国。” “可,殷无疾曾出去过……” 宴重明叹息一声,“他有意而为,出去寻找彼岸花。奇肱国发生异变,无数年轻男子失踪,魂魄消散。他作为神庙祭司,想尝试招魂。” 孟真有些佩服宴重明,“所以那时候你就知道了吗,将他送到玄音那儿去。”正好将殷无疾带到冥界,遍地彼岸花。 “并不是。那时只是看出他想离开奇肱国。”宴重明道。 所以你就顺手帮他一把,可是却把人按进引梦湖喝饱了水。 “宴山君,曲惜秋是不是喜欢他?可他是神庙祭司……” 孟真其实有点好奇,他刚刚听曲游春说个大概,没怎么明白。这样的问题问宴重明,孟真也有点不好意思,这跟天界那群小丫头有什么区别,讨论别人的私事。 果然宴重明的眼神意味深长,孟真顿时窘迫起来。自己一个男人,竟然问这种姑娘家的问题,现在一想,他曾经还以为曲惜秋喜欢宴重明。果然,当爹又当娘的男人,关注点都变得奇怪了吗。 “他不喜欢曲惜秋。”宴重明忽然正色道。 “嗯。”孟真连忙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给曲游春的那颗药丸是用‘枯骨’之术炼成的。”宴重明看着孟真。 “嗯。”孟真还是一个劲儿的点头,他完全不想再问儿女情长的问题了,太窘迫了。 宴重明看他那傻乎乎的样子,有点无奈。 “走吧,到前面去。” 第53章 织梦之境暂分离 此时前殿那两人却起了争执。曲游春在石殿中央,双手结印,在虚空之中汇聚灵力,依稀可见一个阵法的虚影,他辗转身形,踏出精妙的步法,每踏一步,那虚影便清晰一些,然而也始终是虚影。他锲而不舍运转灵力,在那阵法之上描摹。 江渡云忍无可忍便去阻拦他,曲游春挥手就是一记攻击。两人就这般僵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 江渡云率先看见这边的宴重明,便停了下来。曲游春得了空隙,转而又开始运转阵法。 “时辰未到,停下!”江渡云瞥一眼仍一意孤行的曲游春,冷声制止。 曲游春情绪急切,向来温顺的性情也有了脾气,“我做什么,不用你管。” 江渡云瞬间面容冷肃,他一言不发,直接挥袖走开。 宴重明看着空中那无法凝聚的阵法,指尖灵力闪现,空中那虚影瞬间消弭于无形。正在忙碌的曲游春愣了一瞬,转而急切的道:“宴山君!” “还是再等等吧,时辰未到,你强行开启只是徒劳。”宴重明淡声道。 “我不能再等了,我一定要找到惜秋。”曲游春不复先前的淡然,他喃喃自语:“一定还有出去的办法,我不能再等了……” 他自己也明白暂时出不去,可心中的焦急怎么都按奈不住,他在石殿来回踱步, 也无心搭理这边三人,往石室去了。 一时无话,孟真干脆在石阶上坐下,他也心中焦急,可他对阵法没有研究,只能跟随众人离开。 宴重明随意靠在廊柱上,忽然道:“很快就能出去了。” 孟真和一旁的江渡云甚是不解,虽然六个时辰很长,可慢慢等也还是可以的。只是还有何办法 “殷无疾。”宴重明叹息一声。 刚才曲游春开启阵法不得,便去石室了,石室里殷无疾在歇息。他们之间的事旁人也无法置喙,曲游春也是奇肱国的人,曲惜秋还和殷无疾有些纠缠,这关系一时有些理不清。 三人心思各异,约莫半个时辰,整间石殿有了动静。抬眼看去,原先消失了的长阶正一点点浮现在空中。 竟然真可以重启虚无之阵,此时曲游春步履匆匆的出来,看着那石阶,焦急道:“快些出去,他支撑不了多久。” 三人连忙起身,看着眼前浮隐浮现的石阶,跃了上去。孟真回头看一眼空旷的地下石殿,“殷无疾他……” “快走,他只能保证重启虚无之阵,一会就关闭了。”曲游春走在最前,道一声。 宴重明在他旁边,两人往上走,他轻声道:“殷无疾暂时出不去。” 听宴重明如此说,孟真放心下来,加快速度往出口走去。 外面正值黑夜,石殿的出口却一片光亮,踏上最后一层石阶,眼前也不是先前那间石屋,旁边石屋里杀鱼的侍童也不见踪影,门口的池塘也不见了。 孟真下意识去看身旁的宴重明,这一看不当紧,宴重明不在他身旁,连江渡云也不见了。 正在诧异,眼前居然出现一幕幕幻影,如漫天萤火闪烁,颗颗清晰入目。那些影像非常熟悉,是他三千多年来过往的所有记忆。有幼年的懵懂不甘,少年时的各处周旋,更有一朝犯错,濒临死地的苍凉。而后才是真正的三千年从极之渊,那些血影剑光,烈焰灼灼,如同一副惨烈惊心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孟真看着那画,就像是看一个不相干的人的长长的一生。 他挥出一丝灵力意图抹掉这些梦幻泡影,才发现这些幻影根本不受灵力控制,甚至在他挥出灵力的一瞬间,竟然感觉到轻微的反噬之力。 孟真不再攻击那些幻像,他在原地静站一会儿,半盏茶的功夫,那些幻影自动消失了。 可眼前的情景也是荒谬的紧,他刚出现,石棺里的人纳闷道:“你为何还不走?到这里作甚?” 没错,眼前这情景正是先前地下的那间石室,这处不是虚幻。殷无疾正靠坐在石棺上喘息,猛然看见孟真,很是想不通,还以为他重启的阵法失败了。 孟真也是一脸纳闷,“我也不知道。刚出去便遇上幻境,但眨眼之间就来到这里。” “幻境?”殷无疾皱眉,看来神庙之上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复杂。 孟真这才有功夫细想,可略一思索便觉出不对来。如果只是幻境,他并未受影响,可却来到这里。 “曲惜秋竟如此厉害了吗?”殷无疾歇息一会儿,精神竟然好了很多,此时他坐在石棺里,居然慢条斯理的整理衣袍。 “曲惜秋……不不,不是她!”孟真顿时豁然开朗。 他刚出去,看见的那些影像也并不是幻境,是他真实的记忆。他看着自己漫长的一生,甚至不觉的像梦,他心中毫无波动。 不是因为他没有感触,也不是因为他灵力深厚,而是他的神魂强大,根本无坚不摧,而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从来不做梦。 那是剑灵用碎魂剑布下的“织梦”之境。以入境之人的过往睡梦为引,趁虚而入,攻击魂魄。 而布下“织梦”之境需要更为强大的神魂之力,这世上,除了孟真在从极之渊里煅魂三千年,便只有那把始终戾气难驯的碎魂剑了。而且剑灵应该是聚集了不少无辜的魂魄投入到这场攻击之境里。 剑灵此举,意在于他。由剑生灵,碎魂剑很会抓住他的弱点。 只是恐怕他万没想到,孟真竟然从不做梦。引梦湖的湖底,有一整片长于幽暗的嗜梦莲。孟真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去湖底沉睡,他所有的梦境皆被带走,久而久之,他便不再做梦,夜夜安眠。整个神庙被“织梦”之境笼罩,他不受影响,便回到真实的石室之中。 他虽想通了此节,但目前也没奈何。来回一折腾,他又回到原地。眼看着这地底石殿再次关闭,虽然不知先前殷无疾是怎么强制启动虚无阵法,但目前看来,是完全不可能再一次开启了。 “曲惜秋入魔已久,她背后之人必有所图,王城里失踪的魂魄就是他们所为。”殷无疾眉头紧皱,转而担忧道:“少庄主确实深藏不露,不为幻境所扰,不知其他几人如何?” 孟真一时有些汗颜,他不是深藏不露,是差一点就暴露光光了。他若是时常做梦,这会儿只怕是魂消魄散都有可能。这是针对他的必杀之阵,完全没有逃脱的可能。可天不遂人愿,他出了从极之渊就找到了嗜梦莲。 孟真思索一下,道:“我不是深藏不露,外面的也不是幻境,而是杀阵‘织梦’,偏偏我这人从来不做梦,因此对我毫无用处。” 看着殷无疾神色担忧,孟真只好分析道:“他们三个人,或多或少会受些影响,但最让人担心的不是曲游春,而是江渡云。” 殷无疾脸色稍缓,孟真继续道:“有曲惜秋在外面,无论她是何种心思,她一定会留下曲游春。而江渡云虽然为人冷漠,但他却痴迷练琴,几乎算得上视琴如命。如此执着,万一被攻击,性命堪忧。只能祈求宴山君能及时赶到。” “哼。”殷无疾很是不屑。孟真大概也能看出他和江渡云很不对盘,便不再继续说了。 “殷公子,你身体无碍吗?”说实话,孟真有些担心,明明需要六个时辰开启的虚无之阵,他不知用什么法子强行启动。还有先前的禁术“枯骨。”孟真只看见他头发全白了,也不知身体有没有影响。 “我就要死了。”殷无疾应道。孟真吓了一跳,转而看他,只见他神色戏谑,嘴角浅笑,很是轻松。 “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现在在这地下石殿里,只有他们两个,孟真又不精通阵法,他根本出不去。有个人在,总好过独自摸索。 “你是不是有点担心?”殷无疾笑道。 孟真瞥他一眼,这不废话吗。 殷无疾叹了口气,转而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孟真简直无言以对,怎么都喜欢给他讲故事啊啊,他不想听故事啊。不过,他说不出口。好在殷无疾所谓的故事并不长,反而让石室里的时间过得很快。 他说:“我与小春自幼相识,我从小在神庙长大,行止受限,只能夜间出门,很是羡慕他过得无忧自在。那时候也只有小春会等我一起玩。渐渐地,小春养成了白日睡觉,夜间陪我游玩的习惯,偶尔还带着曲惜秋一起。时日久了,他母亲发现端倪,便禁止他与我来往,那时候我虽然气愤,却也无法,后来偶然一次从曲惜秋口中得知她母亲是横公鱼的那些事,我惊诧之余,忽然想以此报复她不让小春与我见面,便私下散播流言,城中百姓激愤不已,上门去讨还公道。” 殷无疾凄然一笑,道:“那时年少,并不知道此举带来的伤害。等我再一次夜间出来的时候,听来神庙祷告的乡亲说起,才知道,小春一家皆溺水而亡了。我并不相信,趁夜去城南那座宅子,连夜将整座池塘的水放干,只有一条已经死了的横公鱼,那是他的母亲。我伤心之余又有些放心。他的母亲神通广大,肯定将他送去了安全的地方。只是我不能出奇肱国,此生无缘再见了。” “可你后来出去了。”孟真有些唏嘘。 “是啊。奇肱国渐生异变,有年轻男子魂魄失踪,身体变成横公鱼傀儡。我也知道是曲惜秋做的,只是一开始并未阻止,我知道她想回来奇肱国,便总是哄着她,也知道更多了小春的消息。只是后来城中杀戮频繁,我作为神庙祭司,不能不顾职责。便想办法出去一趟,寻找彼岸花招魂。那日在行乐阁,我见你背着的人,一眼就认出那是小春,只是当时我正因白日出门,躲避天命惩罚,慌乱之中,我想办法接近你,意图让你留下小春。结果,你背着他跳窗而逃了。” 孟真一时有些怔楞,也明白了先前殷无疾实施“枯骨”之术的时候说的那话“终究是我欠你的,能做些什么,我也能心安一点。”他虽年少冲动,一时被愤怒冲昏头脑,传播了流言,可最终的结果却是曲游春失去母亲,远离故土。 想到此处,孟真问道:“‘枯骨’之术是什么?” 殷无疾一愣,忽而笑道:“就是枯木逢春的意思啊,可以让在乎的人,余生都无病无灾,安然无忧。这法术只有我才会,是不是很厉害?” 孟真看殷无疾眼中的笑意,仿佛只要在乎的人一生无忧,便再无所求了,他问道:“你施了这法术,对你自己会不会有影响?” “有啊,你看,我都要死了。”殷无疾敛了袖子,施施然从石棺里出来了。 孟真实在忍不住了,唾弃道:“你哪里有一点要死的样子,比先前不知好了多少。” “哈哈哈。少庄主果然可爱,难怪宴山君喜欢逗你。”殷无疾朗声大笑,在石室环顾一圈。 !! 这是什么话?孟真简直气疯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再一次听见“可爱”这个词,一口老血简直控制不住喷涌而出,还宴山君喜欢逗他,他脸色黑如锅底,这是逗猫逗狗吗? 挥出的灵力被殷无疾躲了过去,打在石壁上发出轰隆声响。忽然又一声巨响传来,孟真还有些楞,他还没来得及再一次攻击。 “终于来了。”殷无疾像是早已料到等待多时,他理了理袍袖,走到石室门口。 第54章 心伤无医为偿还 石殿那里,先前短暂出现又消失的石阶再次浮现,那里走下来两个人。 白衣的圣女和被她用鱼骨长剑抵住喉咙的曲游春。此时,他们一步步往下走,身后的石阶也随着他们的步子渐渐消失。曲游春衣衫染血,身形尚还平稳,看样子不是严重的伤。他神情木然,毫无动手的意思,看见这边二人,眼睛都没抬。 孟真盯着那雪衣女子,眯了眯眼,看样子曲惜秋又附身到这壳子里了,上次她附到一个男人身上,抱走了这躯壳。看来,还是这壳子用得顺手。 附身到圣女身上的曲惜秋,走下石阶,在石殿门口松开了曲游春,俏生生站在那里,对殷无疾道:“好久不见。” 殷无疾并未回应,而是看着站在那里的曲游春,正要伸手将他拉过来。曲惜秋剑一挥,又架在他脖子上。 “你很紧张?”曲惜秋声音讥诮。转而睨了曲游春一眼,不屑道:“可惜这蠢货理解不了你的紧张。” 曲游春在曲惜秋说“蠢货”的时候,神情有一瞬的哀伤,随之就归于平静。 “看,这就是我的哥哥,懦弱又愚蠢。”她边说边用剑身轻拍他的脸。 “放开他!”殷无疾低喝,声音里都是毫不掩饰的怒气。 “你求我呀,跪下求我,说不定我心软就答应你了呢。”曲惜秋忽然妖娆轻笑,似乎终于找到一件可以平复心绪的快意之事。 不待殷无疾有所反应,孟真唰一下招出岁华剑就要攻上去。 “别!”殷无疾适时拦住他,曲惜秋剑刃轻轻一送,曲游春脖颈一道血痕蜿蜒而下。 “小晏啊,你也在这里呢。上次的帐咱们一会而再算。”曲惜秋这才看向孟真,似笑非笑的说完,忽然发难,向孟真抛出一物。 孟真刚被殷无疾拉住,又听曲惜秋喊他小晏,才想起上次在夏阁时见过,就这眨眼功夫,孟真便被套住。 套住他的是一张灰色的渔网,与曾经在夏阁套住曲游春的那张相似。孟真掌心灵力流转,就要撕碎这网,结果越套越牢,他稍有动作,网上倒刺瞬间刺进身体,又痛又麻,孟真算是比较能忍痛的,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我劝你还是不要挣扎,老实待一会儿。”曲惜秋懒得管他,转而盯着殷无疾。 厉声道:“要我再说一遍吗?你跪是不跪?” 殷无疾看一眼神情木然的曲游春,毫不犹豫的跪下了,他跪得笔直,面色平静,看着曲惜秋,一字一顿道:“求你放了他。” 曲游春看着跪在地上的殷无疾,终于有些反应,他似乎想出声,曲惜秋一下点住他的穴道,然后又将剑往前送了送,引的跪地的殷无疾一片紧张,握紧了双拳。再一次说道:“求你放了他。” “哈哈。”曲惜秋忽然大笑,看着跪在她面前的人,心里扭曲的快意奔腾,她忽然转了调子,声音调皮又清脆, “我是骗你的。怎么样?被人骗的滋味如何呀?” 殷无疾面无表情,就要起身,曲惜秋将曲游春往后拉了一把,道:“你若再动,他可就没命了。”说完扔了一把匕首在地上, 曼声道:“你若是用这把匕首在心口刺一刀,我就放了他。这次不骗你。” 曲游春听了这话,抬手就抓住脖颈边的鱼骨长剑,剑身的倒刺瞬间聚刺破他的手,鲜血很快沿着剑身滴落下来,他毫不在意,试图阻止。 曲惜秋恶狠狠的抓住他,在他耳边低语:“你若还有一丝孝心的话,就想想我们的娘是怎么死的。”转而她又用低沉迷魅的声音耳语,犹如恶魔的影子,“尸骨无存。” 曲游春顿时僵住了。地上的殷无疾已经捡起那把匕首,他平静说道:“小春,你不必不忍。是我害死了你们的母亲,我欠你的,如果能偿还,我心甘情愿。”说罢,他毫不在乎的举起那把匕首刺进了心窝。 这一变故,简直吓坏了一直安静坐在网中的孟真,在他看来,殷无疾灵力不弱,未必不能与曲惜秋一较高下。而且,他也并不相信曲惜秋真的会杀曲游春。这怎么说刺就刺了,他还以为殷无疾还有什么转移拖延之法呢。 哐当一声,曲惜秋手中的鱼骨长剑掉在地上,她似乎才回过神,瞧见殷无疾心窝上插着的匕首,鲜血奔涌而出,瞬间流了一地,她看着那鲜血,忽然神情癫狂,她指着殷无疾,疯狂大笑, “心会不会很疼啊?哈哈哈,心一定很疼,这滋味好不好受?” 曲游春得了自由,扑到殷无疾身旁,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他想去拔掉那匕首,可手颤的厉害,怎么都握不住,他神色凄惶,徒劳的去捂住那些流淌的鲜血。 殷无疾坐在那里,仿佛看不见流了一地的鲜血,他伸手拍开了曲游春颈后的穴道,笑着道:“一点血而已,看把你吓的。” “怎么办?这怎么办……”曲游春六神无主,面色惨白。 忽然曲惜秋一把推开了他,走到殷无疾面前,愣愣的看着他。曲惜秋神色变幻,忽而愤怒,忽而哀伤,然后喃喃自语:“你为什么这么听话?你从来没听过我的话!你怎么不反抗了?” 她抓住殷无疾的衣服,神情茫然无措,像一个丢了心爱之物的小姑娘。 “惜秋,有件事,我一直想对你做。”殷无疾忽然绽开柔和的笑容,如春风拂面,柳叶含情。 曲惜秋被他的笑容蛊惑,呆愣的看着他,“什么?” 殷无疾轻声一笑,一把揽过曲惜秋的腰,转而吻住了她。 孟真已经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了。他早已放弃挣脱这满是倒刺的渔网,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旁观者,他已经完全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惊奇的事情上演。 那边的曲游春也有些怔楞,呆坐在那里,看着正坐在血泊里拥吻的两人。 变故陡生!刚刚还一脸迷茫的曲惜秋一把推开殷无疾,退出老远,弯腰使劲咳嗽,她甚至想把手伸进喉咙去抠挖。然而无济于事!她眼睛赤红,恨意如江水奔腾咆哮,她死死的盯着殷无疾,声音尖利, “你好狠的心!竟用我告诉你的秘密对付我!我早该想到,你根本没有心!如此,就同归于尽吧。” 说罢,曲惜秋猛然舌头暴涨,舌尖分叉,猩红的长舌漫卷而来,就要刺进殷无疾的脖子。就在曲惜秋的舌头伸过来的一瞬,殷无疾拔出心间匕首,一下斩断了那长舌。 曲游春刚想去看看那边的曲惜秋,这边的殷无疾咳嗽一声,曲游春一时不知该去看哪个好。 就在这时,舌头被斩断的曲惜秋痛的倒地翻滚,不大一会儿,竟然整个身体开始透明,越来越浅,最后整个圣女的躯壳消失,地上徒留一条红色的横公鱼。 鱼已经死了,口中流血。 “惜秋……”曲游春爬过去,捡起地上那条横公鱼,摸了摸,鱼嘴里竟然吐出两颗乌梅。 “别摸了。她在这里。”地上的殷无疾朝曲游春晃晃手里的瓷瓶。 曲游春茫然看去,殷无疾笑道:“拿去吧,她的魂魄在这里,我刚收起来,只是少了一魄,应该还能往生。” 看着那瓷瓶,曲游春这才从怀里也掏出一个瓷瓶,颤声道:“还有一魄在这里。”然后将两个瓶中的魂魄聚在一起。 殷无疾歉声道:“你心愿已了,我现在已经无力再开启虚无之阵,如此便再等几个时辰,就离开这里罢。”说完殷无疾勉强起身,脱着血印要往那间石室走去。 “你到哪去?”曲游春立刻抓住他的袖子,神色凄迷,像是抓住唯一的念想。 殷无疾被他一拉,咳嗽一声,心上的血流的更快了,曲游春吓坏了,连忙伸手去捂,可毫无用处,他脸色惨白,眼中渐渐漫上水意,他拼命也没忍住,声音哽咽又无措:“你没事的,对吧……” 殷无疾叹息一声,想抬手去擦他脸上的眼泪,最终还是放下了,他淡声道:“小春,你不必如此。你想想你的母亲吧,她因我而死,我害得你们兄妹远离故土。我说过,我欠你的,这是我该还的。你不用内疚,我只是求个心安罢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曲游春泣不成声,他害怕极了,可殷无疾还在掰开他的手。 “放手!”殷无疾狠声道,用力掰掉了曲游春的手,曲游春还要再拉,殷无疾冷声道:“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仇人吗!难怪曲惜秋说你懦弱又愚蠢,你我恩怨已了,我不想再看见你!” 曲游春脸色苍白,却仍是固执道:“你从前说你想每天都和我见面的。” “年少的戏言我早就不记得了。你也看见了,我是神庙的祭司,职责在身,白日不能出门,终身不得踏出奇肱国一步。” 殷无疾刚走几步,又被曲游春拉住,“你明明出去过。” “所以会受到惩罚。”殷无疾干脆拉开了衣摆,卷起裤子,露出一段光光的小腿。曲游春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他的膝盖那里,居然订了一颗钉子,拇指粗细,行走间磨骨销肉。 “别走。”曲游春忽然抱住了殷无疾,不让他再动。 殷无疾垂着手站在那里,冷声道:“我无需可怜,收起你的同情心,放手,我要去歇息了。” “我不放,我没有可怜你,我只是不想让你走,你我之间也没有恩怨,你不是我的仇人。” 曲游春不管不顾想拉住他,殷无疾胸口的血蹭了他一头一脸,他浑不在意。那些少时的记忆越发鲜活,眼前的人夜夜出门寻他玩耍,他说他想看看白天是什么样子,还说喜欢园子里那片鸢尾花…… 那是最纯真无忧的年岁,没有算计,没有虚假,只是两个少年因为脾性相投,纵然白天黑夜阻隔,也无法磨灭的情谊。后来天宫多年,多方交游,朋友遍地。只是再也没有那时的感觉了。 第55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半晌,也没听见殷无疾再说话,曲游春抬头,只见殷无疾面色惨白,咬紧牙关强制忍耐,他刚一动,殷无疾就要栽倒。曲游春勉强扶着殷无疾坐在地上,他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一出声殷无疾就不见了。 “我没事……”话一出口,殷无疾瞬间喷出一大口鲜血。 缓了一会儿,他终于释然道:“你不必难过,我本就时日无多。早晚罢了,如今见到你无恙,我也没什么心愿了。” “枯骨之术!”曲游春一下想起先前的事,他颤着指尖去触摸殷无疾满头白发,那些银丝现在又被染上血,触目惊心。 最开始,他为了来奇肱国找惜秋,使用了禁术,那种破碎虚空的强劲法力一般身体承受不住,而他急需进入奇肱国,灵力转换间,以身体的损伤为代价,强行进入。 而这种损伤是没法愈合的,往后的年月都会缠绵病榻,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渐加重。他当时并未多想,也毫不在意。可是如今,殷无疾用枯骨之术转移了他的损伤。他如今身强体健,可殷无疾却承受了那些病痛折磨。 尤其先前殷无疾去石棺歇息时,自己去找他,要他开启虚无之阵,明明那时他已是强弩之末,可自己只顾愤怒,一意孤行…… “你不要死……”曲游春声音哽咽,轻轻扶着他的肩膀。他心中满是悔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早一点发现他的异常,为什么先前对他冷语相向视而不见。 殷无疾自知弥留,先前只是想尽快去石室,不想见到这一副生离死别的情景,可终究还是避免不了。曲游春满心悲伤,痛哭流涕,这不是他想看见的。于是他尽量温声道:“我还有一个心愿未了。” 曲游春泪眼朦胧的看着他,等着他说。 “奇肱国之外,很美,阳光之下的花草、人物都各有不同,你便代我去看看罢。” 说完似乎又想起什么,在怀里掏了半天,拿出一块玉牌,递给曲游春:“你母亲并非尸骨无存,她的遗骨在神庙的壁龛里,你拿着这个就能找到。” “不,我不要自己去看……”曲游春一个劲儿的摇头,抓着殷无疾的手,眼泪汹涌。 殷无疾咳嗽几声,满嘴是血,几乎说不出话,最终他用尽力气抬起手,一点点擦掉曲游春脸上的泪痕, “别……别哭。我希望你余生……都开心自在,随心所欲……” 我纵然看不到,死也很安心。若有来生,真希望能活在阳光下,看看你,看看山水。可惜,我没有来生了。 脸上的手重重垂落,曲游春浑身轻颤,死死抱住怀中冰冷的身体,他将头埋在苍苍白发间,失声痛哭,半晌,他才想起聚魂。 可是石室里空空如也。殷无疾的魂魄消散无踪了。他放下怀里的身体,运转灵力试图收集残余的魂魄,一点都没有,转头却发现那具身体也渐渐透明。 “不要!”曲游春哭着去抱,手臂却穿了个空,眨眼之间,那身体也消散无踪了。 石室里空荡荡的,就像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曲游春跌坐在地上,眼睛空洞,失魂落魄。 失神怔楞的还有一个人,呆坐在角落里的孟真,他身上还有渔网笼罩,可他却一动不动好久了,像一尊坐在那里的石像。好半晌,他才试图出声,嗓子干哑。 “殷公子被曲惜秋身上的魔气所侵,于是自散了魂魄。” 石室里安静的没有一点声响,孟真说完又继续呆坐,他整个人都愣愣的。按说他在从极之渊那三千的记忆里,有许多的生离死别,歇斯底里,悲痛欲绝。可却没有一种是这样无思可寄,无情可托。空荡荡的,没有着落。似乎在殷无疾死去的那一刻,曲游春的刻骨思念才刚刚开始…… 殷公子,你就这样死去,曲游春比你想象的更加难过。你愿他余生安心自在,随心所欲。这样你让他如何安心? 孟真情绪低落极了,他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腿上。结果,发现他能动了。应该是早就能动了的,这网是曲惜秋的。而现在曲惜秋已死,这网没有灵力加持,就是一张普通的渔网。孟真挣开网,刚刚脱身,砰的一声巨响传来,伴随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曲游春如同失了灵魂的木偶,一动不动。孟真只好晃晃酸痛的腿,准备出去看看,刚到门口,他立刻心胆具颤。 江渡云强制开启虚无阵法,踉跄着奔来,他浑身浴血,然而更可怕的是他背上的人,血糊糊的,头发散乱,一身墨衣还在滴答往下滴血。 “宴山君……”孟真大步跑过去,看着江渡云背上那人,脸色苍白,眼睛紧闭,他声音颤抖,几乎站不住。 “快!快救君上……”江渡云已经精疲力竭,他似乎也受了很重的伤,说话都带着重重的喘息。 早在他走到面前的时候,孟真就已经将宴重明从他背上扶下来。宴重明身体冰冷,唇角青紫,浑身是血。 孟真心中咚咚直跳,心脏紧缩,他强制自己镇定,然后轻轻拉开宴重明上身的衣服,靠近胸口那里,一道紫色的伤口翻卷狰狞,还在不断往外渗着血,伤口周围,整个上身都呈暗紫色,还有快速蔓延的趋势。 这是碎魂剑所致!孟真根本来不及想以宴重明法力强悍为何会中了一剑,他甚至都来不及抽出朝暮闻笛,驱动笛上绿花。那些都太慢了! 他汇聚灵力于掌心,直接按在胸口旁的伤口之上,他将烟雨螺里的灵力全部调出来,磅礴浩瀚的灵力沿着掌心进入宴重明的体内,灵力在他周身行走一周,然后开始一丝丝缠住那些紫气,紫气顺着灵力攀爬,竟一点点回到孟真的掌心,孟真掌心一团黑紫缠绕不去,随着紫气的汇聚,那团黑紫渐渐顺着手臂往上移,没入袖中不见。 江渡云刚缓一口气,看见这情形,也是心惊不已,他颤声道:“这是什么……”什么法术?为何可以吸出魔气? 他本身力有不逮,拼命带回宴山君,只希望有人能暂缓魔气,然后想办法离开这里。可现在这情形,着实诡异。 孟真也没空应答,只是源源不断的输送灵力,然后通过灵力一点点将宴重明体内魔气转换出来。他心中紧张,额上冷汗涔涔,他只顾盯着那伤口,一眨不眨。 如此反复,时间悄无声息的溜走,石室里寂静无声。曲游春还是老样子,江渡云坐在一旁调息自身伤势,孟真一直致力于转化那些魔气。 四个时辰之后,宴重明身上的魔气转淡,胸口那几乎致命的伤势得到缓解,原先暗紫一片的伤口也开始流出鲜红的血液。 孟真催动灵力不停,终于将他体内的魔气全部拔出。然后催动一点灵力,施了个修复之术,宴重明胸间的伤口才渐渐愈合。 孟真这才发现他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身上衣服也血污不堪,孟真招出岁华剑,摘了红羽毛,直接脱掉了宴重明的外衣,将那些伤口止血修复,然后将红羽毛化作红袍子给他穿上。 忙完这一切,孟真瘫倒在地,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江渡云走了过来,看见宴重明的情形,放心不少,他这才皱眉道:“我发现君上的时候,他已经受伤昏迷,被困在幻境里。” “被困幻境?” 孟真吃惊不已。最开始的推测完全不对,他说最让人担心的是江渡云,因为江渡云痴迷练琴,执念最深。曲游春有曲惜秋跟随别有用处。而最让人放心的莫过于宴山君了。他纵然做梦,也必定浅淡。宴重明神魂强大,性情淡薄,最不可能受困。 最坏的结果!江渡云自顾不暇,宴重明还深陷幻境,如此两个人一路奔逃,宴重明身受重伤,孟真怎么都想不通。 孟真皱眉道:“‘织梦’之境中,只要是神魂强大,心性淡薄,几乎不做梦无执念的人,都没什么影响。难道你们在里面还遇到别的什么了吗?” 江渡云一听此话,似乎才明白过来他受伤的缘由,他没有乱走,看见挚爱的玉泉冰古琴,便坐下来,一首曲子弹完,他浑身浴血。再一想宴重明的情况,眉头皱的更深,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斟酌一番, 才道:“君上虽然神识强大,但他神魂曾经受过重伤。之所以闭关也是因为如此。” 孟真一下坐了起来,他看着江渡云,发现他正眉头紧皱,颇为担忧。他刚刚才从江渡云口中得知,宴重明居然曾经神魂受损,他颤声道:“为何受伤?” 江渡云想了想,见孟真帮助宴山君拔出魔气,觉得也无需隐瞒,他道:“三千年前,君上大战魔尊一役,后来虽留下重明三剑的美名,但当时与魔尊对战之时,君上也被碎魂剑所伤,魔尊残魂覆在君上神魂之上,神魂为魔气侵扰,命在旦夕……” “后来呢?”孟真轻声询问,他大概已经猜出来了。 “后来君上的师父南华尊者耗尽毕生修为为君上割裂残魂,最终南华尊者仙逝,尊上神魂受损一直闭关……” 虽然只有寥寥数言,孟真也能想象当时情形的紧迫。后世里的传说,南华尊者为守仙界,战至身死。其实他只是不忍自己的爱徒就此陨落,就此以命换命的办法,当真师恩深重。 再往细想,约莫也能明白,宴重明是天帝的长子,虽然未承储君之位,但父母之爱子,便为其计深远。南华尊者是不世出的仙界神尊,心系天下,守护仙界安宁。 如果只是为了自己的徒弟而死,那么往后宴重明就会背上沉重的枷锁,各种指责无穷。因此才有后世里传说里南华尊者为天下身死的大义之举。 第56章 一朝逝去一夕惘 其间种种,宴重明虽无争执,只是此后,他封闭了宴山,不许外人进去,从此长居镜灵宫。 孟真低头看了一眼还在地上沉睡的宴重明,他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眼睛紧闭。他问江渡云:“宴山君的神魂之伤一直都没好吗?” 江渡云慎重道:“君上总嫌闭关太过无趣,时不时喜欢跑出来。其实他身体未愈,不宜长久离开宴山。” 孟真思索一下,干脆道:“接下来我做的事情你可能没法接受,但是我保证可以治愈他的神魂,待他醒后,你就当不知道。” 江渡云见孟真说的郑重,也不知是何事,但只要能治愈君上的神魂之伤,总归是好事,这么多年,也不见有什么法子。他点头答应。 孟真不再犹豫,挥手就招出了朝暮闻笛。江渡云一看那从手臂里抽出的骨笛,顿时眉头紧皱,也不知是何表情。 孟真看着骨笛上晶莹的绿花,丝丝散发莹莹光芒,花瓣无暇通透,还剩六瓣。他指尖微动,摘下了三瓣,然后将骨笛收回手臂之中。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宴重明,然后扯开自己领口,指尖灵光一划,胸口皮肤破裂,他将那三枚花瓣放到心口,用灵力逼出三滴心上血,绿花遇血瞬间赤红。 孟真将宴重明扶起来,将三枚赤红花瓣含入口中,然后小心翼翼的吻了上去。他轻轻推开宴重明齿关,口中花瓣化作玉露,点点渡到他口中。 引渡的过程缓慢,唇齿缠绵。宴重明昏睡,孟真只顾喂食花瓣。可怜了僵坐在一旁的江渡云!他脸色青黑,难以置信,君上就这样被亵渎,被占便宜…… 这孟少庄主果然不简单,还好他提前交代不要告诉君上,这他怎么敢说! 好在让人尴尬窒息的一幕结束了。孟真抬起头,抹掉了宴重明唇边血迹。江渡云问道:“君上如何了?” 孟真将宴重明放好,然后掩好衣襟,困倦道:“应该一会儿就醒了。” 他坐回一旁,对江渡云使个眼色,江渡云立刻表示死也不会说的。孟真这才放了心,转头去看一直呆坐在角落的曲游春,无奈的叹了口气。 江渡云一番奔忙,这才仔细注意四周,看见角落里失魂落魄的曲游春,眉头紧皱,想要起身过去。 “别去。”孟真拦住了他。 江渡云看一眼孟真,询问之意明显。 “他伤心过度,让他一个人呆一会儿吧。”孟真轻叹口气。接二连三的事情接踵而来,他虽然旁观,却感觉身心俱疲。 江渡云听了此话,更是要过去,环顾一周,才后知后觉道:“殷无疾人呢?” “死了。” 江渡云也呆愣在那里,他想上前说些什么,却忽然觉得面前是一座鸿沟,怎么都跨不过去。 正在这时,宴重明醒了,他一眼看见孟真,从地上起来便冲过去将孟真拉到怀里紧紧抱住,力气大的出奇,孟真被他抱的喘不过气,宴重明还在他耳边一遍遍的呢喃:“孟真,孟真……” 江渡云实在看不过去,满头黑线,咳嗽一声,提醒道:“君上!” 宴重明这才发现周围还有旁人,可是一看之下竟然有些困惑,“渡云,你怎么在这里?”话刚说完,宴重明打量一眼四周,越发皱紧眉头。 只一瞬间,宴重明便清明如初。这是那间石室,眼前的孟真是真的。 他轻轻松开手,将孟真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没事吧?” “我很好。”孟真有点好笑。 可是接下来,宴重明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几乎不与孟真对视,也尽量离他远一些,从前他总喜欢挨着孟真走,现在却是保持距离。 这些孟真统统不知道,他打了几个哈欠,困顿的不行,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脑中隐约开始出现幻影,头也有些痛。他该回引梦湖了。 江渡云倒是对这种自觉的疏离喜闻乐见,他实在看不得君上总跟着孟少庄主,尤其刚刚看见了那样一幕之后。 孟真想快点离开,他问宴重明:“宴山君,我们可以出去吗?” “可以。”宴重明并未看他,站的老远。 如此,孟真就放心了。 宴重明有些心不在焉,自从清醒之后,他便刻意与孟真保持距离,深怕自己控制不住做些什么举动吓着了他。情绪稍缓,他在石殿里踱步,大致算了下时辰,外面快要天明,虚无之阵就可以重启。 他按照阵法的步伐设定,开始在空中以灵力凝聚阵法,变幻莫测的虚无,却有精妙的推算,宴重明每踏出一步,空中阵法虚影的轮廓便清晰一些。如此下去,虚无之阵很快便能完成。 孟真瞥一眼还在石室呆坐的曲游春,走了过去,他轻声道:“游春君,我们走吧。” 曲游春眼神空茫,喃喃道:“到哪去?” 孟真想了想,道:“殷公子是神庙的祭司,那里还有一城的百姓在等他。你当初不惜施展禁术强行进入奇肱国,也不想看故国百姓罹难吧。” 如此,曲游春才终于有点反应,但也只是漠然,孟真心里有些焦急,再三斟酌,还是给出一个虚无的念想:“游春君,当初曲惜秋也是魂魄消散,但最终还是寻到了,你不妨耐心些,殷公子的魂魄也许能寻到呢。” 至此,曲游春眼中才又现光芒。孟真一时有些后悔自己找的理由,这样虚无缥缈的念想竟能唤醒曲游春,可殷无疾自散魂魄…… 罢了,带着念想而活总是好的。 孟真扶起曲游春,看着宴重明的阵法即将完成。不过片刻,虚空之中台阶浮现,长长的石阶蜿蜒而下。四人走了上去。 石阶通向神庙的后殿,原先的石屋被摧毁,眼前的神庙一如往昔,前殿人声嘈杂,应该是那些等了一夜的城中百姓。 神庙中满城百姓因殷无疾的庇护,曾食用过横公鱼,病邪不入。因此抽取不了魂魄,所以剑灵才耗费巨大神魂之力设下的“织梦”之境,意图击杀孟真,却没达到目的。如今曲惜秋已死,阴谋败露,不知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殷无疾去世,神庙四周的禁制解除,连同整个山上的结界也一同消失。小范围的庇护虽已不在,但整座王都却恢复往日宁静,没有了横公鱼作乱,这仍是一方祥和的化外之地。 殷无疾身为神庙祭司,庇护一方百姓,曾经为了招魂,不惜以身受罚出奇肱国,只为寻找彼岸花。如此,也算求仁得仁吧。 祭司大人身陨的消息传来,神庙里一片寂静,随后便是悲声恸哭。满城百姓虔诚跪拜,念诵往生咒。 山间晨雾渺渺,诵经声连绵不绝,如同一支送别的挽歌。 晨钟悠悠,第一缕阳光升起的时候,肃穆庄严的神殿笼罩一层金光,曲游春拿着玉牌在壁龛里找到一只盛放他母亲遗骨的盒子。 他抱着盒子,最后再看一眼山间神庙,“去城南吧。” . 春光满地,无处告别。 跋涉千里,却赴一个没有结局的约。 朝夕暮旦,寂寞如雪的少年;青丝华发,参商永隔无言。 你死之后,我方觉岁月漫长,夏日凄凉。 一朝逝去一夕惘 山河莽莽,人转几世 去国久远亦还乡。 …… 御风而行的时候,孟真头痛的厉害,脑中幻影繁杂,各种咒怨之声在脑袋里轮番轰炸,烟雨螺里封印的记忆叫嚣着要出来,越是施展灵力越是记忆混乱,他想招出岁华剑,却是无能为力,前方三人的影子都有些模糊,他想喊宴重明,可是一口气提不上来,身体一沉,便直直往下坠去。 就在这一瞬,孟真心里闪过惶急,如果他不能回到引梦湖,与宴重明走散,那么前路全然未知。巨大的空茫袭来,他心里生出一丝害怕。 树枝划破脸颊的时候他全无所觉,直到一个熟悉的臂膀在他落地之前接住了他。那一刻,所有的惶惶无助顿时有了皈依。宴重明似乎在焦急的喊些什么,他脑子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可他心里忽然觉得委屈极了。 “疼……疼……” 眼泪控制不住的汹涌蔓延,孟真也不知道是头痛还是脸痛。或者他哪儿都痛,但哪儿都没感觉,他只是想宣泄先前不安的情绪,宴重明心慌意乱,探一丝灵力查看,孟真不管不顾,嘴里喊着疼,哭个不停,发泄委屈。终于,哭累了,心安了,陷入昏沉…… 城南的荒宅里,曲游春在后院修葺,整理出一块安详的歇息地,默然安葬他母亲的遗骨。 前院的江渡云站在门前,仿佛站成了一尊石雕。君上现在无暇与他计较,但越发冷冽的神情,让他心惊。他也看见了刚才那一幕,孟少庄主失足掉落,君上方寸大乱。先前他还以为君上故意疏远孟少庄主,但显然不是。君上在幻境里受了伤,蓦然醒来时,眼睛只看得见孟少庄主…… 他沉默的站在那里,第一次思考与琴无关的东西。 第57章 宴山冰雪已情迷(一) 天地之间一片银白,寂静。 山后一座宫殿隐于云雾之中,只有楼阁伫立,楼阁里温度适宜,二楼紧邻寝殿的书房,宴重明一拢墨衣,伏在案前,正落下最后一笔。他仔细看着画中人,眉眼不自觉的柔和。 案头已经堆积了厚厚一摞卷轴,他将最新的一幅收起。窗台前青羽的身影掠过,带来了玄音君的一封回信。 青羽留下信就安静的飞走了,宴重明指尖灵光微动,信上内容就浮现眼前,他略过前面关于最近冥界各种动向的陈述,直接看到那一句:“短暂失忆后,三日内需回引梦湖。” 还有那句“每次失忆,都不记得任何人。”后面还有一堆嘱咐让把人尽快带回去云云,宴重明直接忽略。 察觉寝殿有动静,宴重明正要过去,一人直接推门而入,刚睡醒的孟真还穿着一身雪白的亵衣,光着脚,他看见窗边的宴重明,有些迷糊,似乎没想到此处有人,呆愣在那里。 宴重明大步走过去,直接把人拦腰抱在怀里,轻声问:“怎么不穿鞋?” 孟真不及惊呼,近处看眼前的男子,有些不确定道:“重明哥哥?” 宴重明身形一滞,心头微颤,他看着怀里的人,轻问:“你喊我什么?” 孟真仔细打量宴重明,终于确定道:“不是你亲口说的,你是我的重明哥哥吗。”说完了孟真还有一点点不好意思,他每次喊叠声的时候,莫名羞耻。 宴重明心中忽然涌现巨大的欢喜,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推开寝殿的门,在榻上坐下。他颤声道:“你记得我。” 孟真听了这话,顿时一脸苦恼,“我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就记得你。”他一觉醒来,脑中空白一片,什么都不记得。就在刚刚推门而入看见窗边宴重明的那一刻,心里却涌出一段记忆。那时他们在海上的船舱里,眼前的人让自己喊他重明哥哥,还给了他一把绯色的剑…… 宴重明忽然感觉就像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用力抱了抱孟真。孟真被他抱的喘不过气,挣扎一下。 “冷不冷?”宴重明放松一些,从床边拿了一件白色衣裳过来,这件衣裳同他身上那件是同样质地样式,只是颜色不同。 孟真不冷,这间屋子都很暖和,只是他穿成这样还被宴重明抱在怀里,顿时有些羞赧。他连忙去拿那衣服要往身上穿。 宴重明轻笑一声,放他下来,却也阻止了他的动作。然后孟真僵站在那里任由宴重明给他穿好了衣裳。结果穿完了衣服,宴重明又要给他穿鞋。 孟真想要挣扎,宴重明却将他按坐在床上,并不着急,而是歉然道:“你昨日从树上掉下来,哭了好长时间。都怪我没看好你,所以我心中十分内疚。” 孟真全然不记得发生的事,听宴重明如此说,顿时耳朵泛红,什么叫哭了好长时间。他可不是小孩子,摔着了还要哭一哭。 宴重明忽然伸手摸摸孟真微肿的眼角,轻声道:“是不是眼睛还有些酸?你真是哭了好长时间,一直叫疼。” 孟真听他一说,确实是感觉眼睛酸疼,他还以为是没睡好。看来还真是哭了,顿时说不出话来。 宴重明却仍是在他脸颊上轻抚,指尖微颤,他黯然道:“这里,擦破了皮,还流了血,还有这里……” 他的声音很轻,孟真却从那轻缓的声音里听出满满的珍惜与内疚,他摸了一下脸颊,光滑滑的完全没有任何不适,他握住宴重明的手,“一点都不疼了。” “那头还疼吗?”宴重明神色沉重,心有隐忧。 “不疼。哪儿都不疼。” 宴重明才稍微放心。孟真只顾想着这么大的人还哭的窘迫事,却感觉脚被握住了,刚要动,宴重明将他的双脚握在手心,“别动。你身无灵力,容易困乏,还是我来吧。” 宴重明的掌心温暖,一会儿脚就被捂得热乎乎的,孟真感觉脸上也热乎乎的。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任由宴重明给他穿上了白靴。 宴重明拉孟真站起来,上下看一眼,颇为满意他这身穿着,温声道:“出去走走。” 推开阁楼的门。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银白。远处的山顶堆着厚重的积雪,山腰是郁郁葱茏的树林,但是所有的树木皆被大雪覆盖。孟真从未见过这么多这么厚的雪,像是多年不化累积而成。 孟真正要出去,宴重明指尖灵光一现,手心里躺着两根羽毛,一青一红。孟真是见过这羽毛的,是他俩的剑穗。 结果眼睁睁看着两个剑穗化作两件大氅,孟真看的直咋舌,直到宴重明将那件红色的给他穿上了,他还惊奇不已,来回仔细摸一遍。 宴重明有些好笑,对孟真道:“这羽毛可以随意幻化,红的是你的。你没有失忆的时候最喜欢将它化作牡丹花。” “真的吗?”孟真有些开心,这羽毛真是个宝贝。 “等你记忆恢复了,有了灵力,就可以随心变化。”宴重明笑着解释。 “那我能不能变一个你出来?”孟真很认真的问道。 宴重明顿时有些啼笑皆非,孟真怎么总是执着要变一个他出来。他道:“不能。” 孟真一时有些失落,宴重明困惑不已,于是问他:“你为什么想变一个我?” 孟真想了想,认真道:“我什么都不记得,只认得你。我想让你一直陪着我。如果你有别的事走了,那么就还有一个。” 宴重明感觉心被揪了一把,先是密密麻麻的酸,然后那些酸慢慢又融成温温软软的暖。他牵着孟真的手,将他领口的衣裳往上拉了拉,郑重道:“不用再变一个出来,我会一直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孟真听他说的认真,有些感动,他现在茫然未知,只有跟在宴重明身边才觉得安心。 宴重明知道他现在心中缺乏安定,又什么都不记得。他本该出了奇肱国就带孟真回引梦湖,可他却控制不住把孟真带回宴山,就两日,两日后就送他回去。 “你别担心,过两天我带你去引梦湖,记忆就能恢复了。”宴重明牵着孟真出了阁楼。 外面的积雪厚重,脚一踩上去就咯吱作响。身上红羽毛化成的衣裳暖烘烘的,孟真开心在地上踩来踩去,方才因为未知的担忧也烟消云散了。 两人往前走,一路留下两行整齐的脚印,孟真很是欢喜,他拽着宴重明的胳膊倒着走,然后再去看地上的脚印,看着看着又突发奇想:“怎么才能踏雪无痕呢?” 宴重明一直看着孟真开心的踩雪,听他一说,顿时眼中笑意浮现,一把抱起孟真,揶揄道:“想让我抱你就直说么。”然后运起灵力往前走,虽然行在雪上,却毫无痕迹。 孟真有些窘迫,他现在灵力全无,踩到雪上肯定会有脚印,可他不是想要抱着走啊,不过宴重明身上特别暖和,他忽然起了个坏心眼,把有些凉的手伸到宴重明脖子上,“重明哥哥,我有一点冷。” 宴重明看他那狡黠的小心思,忍不住笑起来,他扯开一点领口,让孟真的手放进去,“我身上暖和。 ” 不大会儿功夫,两人来到山顶。孟真要下来,远远望去,先前那处楼阁只剩下隐约的一点,在茫茫雪山里看不真切。从山上往下看,却发现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被积雪覆盖,远处的山脚隐约露出雪线,有一部分已经融化了,那里露出黑色的土壤,上面有些绿色的植物。 “那是什么?”孟真指着那些植物,有些好奇。 “那是牡丹花,现在还没开。”宴重明笑道。 “牡丹花!都是你种的吗?”孟真问道。 “嗯。等你下次来的时候就能看见了。” 两人闲适的在山顶坐下,孟真看着山脚那一片绿色的植物,在银白一片的世界里格外葱绿,再过些时候这些植物都会开花,雪山映照红花,那一定很美呀。他不由得有些期待。 说起牡丹花,他又想起身上这件红衣裳,他摸了摸,又看看宴重明身上那件,问道:“这是什么毛?真是个宝贝。” 宴重明眼睛里的笑意忽然有些意味深长,他回答道:“比翼鸟。” 孟真还在摸衣服的手抖了一下,他赶紧放下,他虽然失忆,但又不是傻子,这种为情而生的鸟,向来是比翼双飞。可是,可是他却和宴重明一人一根这种羽毛。 孟真正不知说什么好,转头发现宴重明手里拿个东西,他凑过去看,“这是什么?” 可是等他看清了,整个人都更窘迫了,宴重明手里的东西竟然是个糖人,不,是两个!那糖人惟妙惟肖,正是按照他俩的模样捏成的,可,可他的那个居然趴过去亲在宴重明那个的脸上。 “这是你送我的。”宴重明凑近孟真,看见他的脸越来越红。 他轻轻揽过孟真,然后亲了上去。双唇触碰的刹那,孟真呆了一瞬,闭上眼睛想往后缩。 宴重明在他唇上浅浅的吻了一下,就松开了孟真,他轻声道:“孟真,别怕。我只是喜欢你。” 孟真睁开了眼睛,一下撞进宴重明潋滟的眸光里。他的眼睛清澈如雪,却满含说不尽的缠绵情意,缱绻温柔。 孟真一下愣在那里,在宴重明再次亲过来的时候,还一直看着他的眼睛。 “闭上眼睛!”宴重明有些气恼,真是个傻瓜! 孟真一下闭紧了眼睛,他下意识拽住宴重明的衣服。然后唇间的轻触感受分外清晰,柔柔的软软的,来回亲吮。他觉得心也跟着软成一团,像一团软绵的棉花被宴重明捏在手里,来回抚触。 直到孟真憋得脸颊通红,宴重明才松开他,但他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他揽着孟真,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舒一口气,然后拿出腰间那只红色的烟雨螺,直接输了些灵力进去 。 两人眼前瞬间浮现一些画面,有那次在客栈宴重明趁孟真睡着偷吻他的情景,还有孟真在街上拉住宴重明喊娘子的情景,有在地底深渊里,孟真用红丝带蒙了他的眼睛,为他疗伤的一幕,也有后来在神庙外面的大树上,两人吃双生果亲吻解禁的情景…… 这些都是他们相处的点滴,宴重明挑了一些两人亲密的画面,孟真一口气还没缓过来,看见这些,脸上热的厉害,心也咚咚乱跳。他一下扑进宴重明怀里,将脑袋埋起来,不愿再看。 宴重明顺势躺下,翻个身,将孟真压在雪地上,抬起他的头,狠狠的吻了上去。这次的吻不同先前的温柔缠绵,如暴风骤雨般肆虐而过,仿佛压抑了许久的满腔情意终于找到了出口,亟待宣泄。 孟真的嘴唇发麻,还没缓口气,那霸道的亲吻又席卷而来,重重碾压他的唇瓣,一遍遍舔/舐/吮/吸,他刚张口呼吸,那条灵活的舌头趁势卷了进来,舔过他的上颚,勾住他的舌尖共舞。 “嗯……”孟真心悸的厉害,忍不住哼了一声,惹得宴重明更加疯狂的亲吻,孟真心尖颤栗,死死拽住宴重明的衣服,感受这激烈的情/潮。 半晌,宴重明才放缓亲吻,轻啄孟真的唇瓣,他看着身下的人,眼尾泛红,睫毛轻颤,眼中还有隐约的水光,雾蒙蒙一片,他心中柔情蜜意,轻轻低喃:“孟真,我喜欢你。” 他将孟真抱了起来,按在怀里,两人相拥在雪山上,脉脉温情。 第58章 宴山冰雪已情迷(二) 回去的路上,宴重明要抱着孟真走,孟真躁得慌,死活不愿意,最后被宴重明背在背上,孟真到现在还脸上发烧,嘴唇也麻了没有知觉,他将脸贴在宴重明背上,晕晕乎乎睡着了。 不太远的路,和去时不同,宴重明一步步走得很慢,他心中欢喜,只希望路更长一些。回到楼阁,才发现孟真睡着了。他轻轻将孟真放到榻上,帮他除去了大氅和外袍,扯过被子将他盖起来。 他坐在床边,看见孟真红肿一片的唇瓣,皱了皱眉,起身去外间化了雪水,煮一盏灵茶。 “孟真,醒醒,喝点水再睡。”宴重明端了茶将孟真扶起来。 孟真困的厉害,眯着眼哼唧一声又睡了过去,宴重明有些无奈,他便喝一口灵茶覆了上去。 大约孟真真有些渴了,宴重明每渡一口,他主动张开嘴喝,一口喝完,还伸出舌头来舔,意犹未尽。 宴重明手中的茶盏险些拿不稳,浑身燥热,他着急忙慌的渡了几口,用被子给孟真盖好,赶紧离开了寝殿。 孟真因为灵力全无,记忆缺失,总是容易困乏。但他困得快醒的也快。没睡多少时候,他又爬起来了。 寝殿里很安静,宴重明不在这里,他还想着雪山上的亲吻,摸了摸嘴唇,顿时脸又红了,还好四下无人。孟真在寝殿里走一圈,发现窗边有动静。 他轻轻的走过去,透过雕花的空隙,居然看见一只红鸟团子,正扑棱着翅膀上蹿下跳,那红鸟团子看见他走过来,顿时跟被定住了似的,细长的爪子扒住窗棱,绯红的小翅膀服服帖帖,绿豆似的眼睛盯着孟真眨也不眨。 孟真站在窗边,也没有动。但是他的眼里心里都在咕噜咕噜冒泡泡,好可爱的红鸟团子啊,好想摸,好想据为己有…… 朱颜心里却在想,青羽果然没有骗我,确实长得美。 终于,孟真忍不住了。他试着靠近,一点点拉开窗户,他不敢开的太大弄出动静,生怕把这鸟团子吓跑了。 外面是茫茫冰雪,这鸟团子竟一动不动扒在窗棱上,孟真想它一定是冻坏了,这冰天雪地的,可怜的鸟团子又饿又冷。 他试着伸出一只手,也不敢去抓,就放在红鸟团子面前,满心期待。 朱颜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看见面前那只手莹白如玉,很是好看。它没忍住,跳了上去。 看到终于到手的红鸟团子,孟真满心惊喜,小爪子凉凉的又细又短,小身子圆滚滚的像个球,羽毛没有一丝杂色,顺滑又服帖。他先用手指试探性的在那光滑的羽毛上摸一下,见鸟团子没反应,终于大胆的抚摸起来。 朱颜终于明白过来,他喜欢它的毛! 于是朱颜在孟真掌心弹了两下,打个滚,肚子朝天,小爪子蹬来蹬去。 啊啊啊,孟真的心都要化了,怎么这么可爱啊。他捧着红鸟团子回到榻上坐下,伸出手指揉它的肚子。揉了一会儿又将鸟团子放在胸口捂一会儿,再接着揉。 朱颜一开始有点晕乎,结果被揉的十分舒服,它干脆敞开肚皮,摊在孟真掌心里,任他揉捏。 一人一鸟心思各异,在这玩的开心不行。可有一个人就不好了。 宴重明刚从后山冰泉里上来,又觉得浑身燥热,他连忙又跳下去了。来回反复几次,躁动总也消不下去。他有些烦躁,先前在“织梦”之境里,就做了许多过分旖旎的梦,他并非不能面对内心的欲/望。只是孟真尚且失忆,他们之间还有许多的纠葛。 一想起从前种种,顿时冷静不少,宴重明冷静下来就发觉不对劲来,没有理由总也消不掉躁动。肯定是孟真又在玩那红羽毛。 宴重明从冰泉里上来,施了灵力弄干了衣裳。回到阁楼,推开寝殿的门,孟真坐在床边,果然醒了。 其实孟真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下意识就把红鸟团子藏在了被子里。想到马上要见宴重明,一时又有些无措,恰好看到床边昨日那化作衣裳的红羽毛又恢复了原状,连忙抓在手里。 宴重明来到榻前,果然看见孟真手里的红羽毛,“不要总玩这个。”他伸手拿走了那羽毛。 手里的东西被拿走,宴重明又离他这么近,孟真一时也不知是说些什么好,还是干脆闭口不言。 宴重明刚拿走羽毛,就有点后悔,孟真又不知道这羽毛的特殊之处,他正玩的开心,自己却强行拿走。可他也不能再还回去,让孟真在他面前捏来捏去。 “跟我来。”宴重明干脆拉起孟真,将他带到书房。 书房就在寝殿的隔壁,空间很大,布置却很简单,临窗一张矮塌,四面书架,然后就是一张巨大的书案,两人在书案后坐下,宴重明铺开一张宣纸,看了一眼桌上砚台,示意孟真,“帮我研墨。” 孟真倒是很听话的捧过砚台开始了,他正无事可做呢。他专注手里的事,宴重明却闲适的靠在他身上,拉过一缕头发在手中把玩,“你的头发长长了。” 孟真有些莫名其妙,也没理他。可宴重明却不动笔,反而偏过脑袋支颐看着他,见孟真不为所动,就开始拿发梢在他脸上轻拂,然后孟真的脸就开始微微泛红。 “我在天宫初见你的时候,你的头发还很短,跟狗啃过似的。” 孟真听到那一句,顿时推开手里的砚台,把头发扯回来了。 宴重明忍不住笑起来,趴在他肩上,温声道:“和我想象的很是不同。在那之前,我见过你的画像。” 孟真这才看宴重明一眼,瓮声道:“和你想的不一样,所以很失望?”说完自己先脸红了,连忙住了口。 宴重明眼睛里的笑意蔓延,他直白的盯着孟真,直到孟真的耳朵也红了,他才道:“没有失望,那时感觉很奇怪,仿佛冥冥之中带着希望。” 孟真没吭声,宴重明接着道:“后我发现,原来我们早已相识。” 宴重明忽然有些黯然,他好久都没说话。孟真不知他为何情绪低落,问道:“早就认识,那不是很好吗?” 宴重明忽然抱住他,低声道:“你小的时候很是艰辛,我却总是斥责你,说了很多让你伤心的话。” 孟真没有记忆,也感觉不到他说的艰辛和伤心的话。只是看见现在宴重明难过的样子,他轻声道:“那些都过去了呀。”想了想又小声道:“你现在对我很好。” 隔了半晌,宴重明终于问出心里的隐痛:“孟真,你会不会恨我?” 他的声音低沉,眼睛也是黯然。孟真不想看见他这个样子,回抱住他,“我不会恨你。”然后又有些脸红,竟然脱口而出:“我,我喜欢你呀。” 宴重明顿时愣住了。他知道孟真没有记忆,他问这些话也不过是压抑太久,而又不敢去问有全部记忆的孟真。可是现在孟真对他说不会恨他,说喜欢他。虽然没有记忆,却让他豁然开朗,仿佛一缕阳光驱散经年的阴霾。 他凑近孟真,眼睛里仿佛有星辰闪耀,他的声音缱绻曼妙,在孟真耳畔低语:“你刚刚说什么,最后一句?再说一遍。” 那声音像是传到孟真心里去了,从耳朵麻到心尖。孟真想躲开,宴重明却抱住不让他动。很有闲情的问:“再说一遍,嗯?” 孟真不愿说,宴重明忽然想逗逗他,他松开孟真,趴在书案上,伤心道:“我就知道,你是哄我开心的……” 孟真一下急了,去拉宴重明,一叠声道:“我没有哄你,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哈哈哈,宴重明一把将孟真揽在怀里,笑道:“有多喜欢?” 孟真气的不行,想推他,却被宴重明抱的动弹不得,“我不逗你了,教你作画可好?” 孟真这才安静下来,听到作画,他很有些好奇。原本他以为宴重明让他研磨是要写字的。转而看见案头一摞卷轴,应该是卷起的画,他问道:“我能看看吗?” 宴重明示意他随便看,孟真这才打开卷轴,一展开,他就愣住了,画上的人是他,他坐在一棵大树上,手里还拿个果子,一脸的垂涎欲滴。这情景宴重明给他看过,他们一起分的果子。 孟真没想到随便拿一幅竟然是自己,他赶紧把画轴卷起,再去看其他的画,结果每一幅画的都是他,或站或坐,神态各异。画上的人神情自然灵动,单是这样看,就能想象当初是怎样的画面。 孟真看画,宴重明就在一旁悠闲的看他,最终,孟真挑出两幅与众不同的来。一幅是他,一幅不是他。 是他的那幅,却很陌生,画中的他一身红衣潋滟,赤足站在山石之上,眼神却是狠厉决然,一眼看去,让人心惊。难道这就是自己曾经的样子吗? 宴重明了然,适时给他解释:“这就是我说的,见你之前,我看见的画像。” 孟真见那画中人头发确实很长,都快长至脚踝了,墨发飞扬,红衣繁复。是自己,却又完全不同。 宴重明忽然卷起这幅画,叹息道:“我虽然喜欢你这个样子,但却不愿多看。因为你遭受苦难的时候我没能在你身边。” 孟真倒是没有多大的感觉,无论是哪个时候的他,终究都过去了。 桌上还有一幅,是个没见过的少年。画很有些年头,纸卷泛黄,但仍能清晰的看出少年手里握着一把折扇,在一片花丛里浅笑。玉冠羽衣,很是风雅。 “这也是你。”宴重明声音温柔。 “这,这怎么会是我!”孟真完全不信,根本一点不像啊,虽然画中人是少年,但就算长大也还有些熟悉的影子,这和他哪里有一点像了。 “这个时候,你应该是十三岁,不叫孟真,叫千云。后来遇到一些事,你受了很多苦,最终换了容貌。”宴重明不想说起那些伤心事,声音有些低落。 孟真却惊奇的不得了,原来那少年也是他。再仔细看去,画中少年剑眉星目,风采不凡。顿时有些不是滋味,他问宴重明:“你最初见到我时就是这样的对吗?” 宴重明不解他是何意,点了点头,他们少时相识,确实是这样没错。 “那,那你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宴重明朗声大笑的时候,孟真才惊觉自己问了什么。这也太丢脸了!孟真立刻丢了画,要离开书房。宴重明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认真道:“我喜欢的是你,无论你是什么模样。” 宴重明心里却有些酸楚,他虽然很早就认识孟真,但彼时孟真整日奔忙无暇他顾。后来又是漫长的三千年,现在回想,竟觉年岁虚度。 第59章 宴山冰雪已情迷(三) 孟真因为刚才丢脸的问题,这会儿老实的很,坐在那里低着头。 “来,我教你画。”宴重明这才将笔放到孟真手上,然后从他身后圈住他,握住他的手,两人手把手的在宣纸上落笔。 孟真有些生疏,但宴重明带着他,很快笔下的线条流畅起来。泼墨挥洒,提笔勾划,轮廓渐显。等到收笔成型的时候,孟真看着画,有些怔楞。宴重明教他画的正是之前两人在雪山顶上相拥的画面。白雪皑皑,天空湛蓝,山上两人相互依偎,画面温馨又和谐。因为有了雪,人物看起来纯净美好,因为有了人,雪山也不再清寂。 宴重明握着孟真的手,题上两人的名字,才满意的放下笔。 画了一会儿画,孟真刚觉有些饿了,就见书房的窗台一只巨大的翅膀扇过,宴重明走过去,居然拎过来一个食盒。 “那是什么?”孟真只看见个大翅膀,没看全。 “那是青羽,他是比翼鸟。”宴重明笑道。 孟真一听那就是比翼鸟,顿时不好意思再问。转而去看宴重明手里的食盒,打开盖子,里面竟然是热气腾腾的饭菜。 “比翼鸟还会做饭吗?”没见还有其他人啊,可刚刚送饭来的只是一只鸟。 宴重明笑道:“青羽不会做饭,他去外面拿来的。你现在没有灵力,身体虚弱,需要吃饭睡觉。” 孟真一想也正是如此,他确实有些饿,便不再耽搁,趁热吃饭。宴重明也陪他一起,不时往他碗里夹些菜。吃着吃着,孟真就觉察不对,他问道:“这菜是不是没放盐?怎么什么味道也没有?” 宴重明想笑,但更多的是心酸,他温声道:“不是没放盐,是你根本尝不出味道,而且也闻不到任何味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也没闻到饭香呢,不过他却道:“尝不到就尝不到,这样不挑食。” 宴重明没再说话,给他夹些菜。 等到孟真吃的差不多了,宴重明又从食盒里拿出一些水果,有紫色的葡萄,还有红色不知叫什么的果子。 孟真不想再吃了,正准备让宴重明收起来,忽然想起那只红鸟团子,那鸟团子又冻又饿,还在被窝里呢。鸟肯定不吃饭,但应该是能吃水果的吧,孟真自顾自的分析。然后抓了一串葡萄和一把红果子。 他先吃了几个,把剩下的悄悄揣袖子里。然后站起身,对宴重明道:“我吃的太多了,得散散步。” “那我陪你出去。”宴重明就要起身。 孟真连忙按住宴重明,道:“我不出去,就在书房到寝殿走走,你再吃一些,我一会儿再过来。” 宴重明听他如此说,就随他去了。 孟真立刻离开书房,推开寝殿的门,三两步奔到床前,掀开被子,床上空空如也,红鸟团子不见了。 孟真顿时有些失落,转而来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雪发愣,那只鸟团子肯定怕生,又从窗户飞走了。唉!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可不要饿死了才好。 此时正被孟真担心的不要饿死了的红鸟团子,正躺在青羽的背上,头顶还堆着一大串葡萄,它啄完了爪子里抱着的那颗,打个饱嗝,对青羽道:“这葡萄真甜,难为你飞去天宫,可我还见你带回了苹婆果,怎么不给我吃?” “你就知道吃,那是君上专门交代带回来的。”青羽身形巨大,在雪地里来回踱步。 “哦——”朱颜翻个身,想揉揉肚子,可小短爪子又够不到,还是有人揉舒服呀。 青羽也不给它揉,先前还跑去偷窥呢,好色的家伙。 “苹婆果是君上给夫人的,夫人嗓子不适,苹婆果可以缓解。”青羽一板一眼的解释。听的朱颜直叫唤, “什么夫人啊?那是个男人,你的眼睛那么大,都不看吗?”转而又眼睛放光,“你说他嗓子不适?这,是喊的太厉害吗?我竟错过了听墙角的机会……” 青羽有些无可奈何,朱颜最是关心这些,他只好再次解释:“夫人的嗓子应该是受过伤。” 朱颜吃的太多,在青羽背上翻腾,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好像还失忆了,看起来呆呆的,有点可爱。” 青羽的毛抖了抖,可爱这词从朱颜嘴里蹦出来简直滑稽的很。 接着朱颜很有些得意,扇扇翅膀,“他喜欢我的毛。”结果忽然又生气起来,用爪子扯青羽背上羽毛,“喷火鸟,要不是你烧了我的毛,我现在可是人见人爱。” 青羽懒得搭理它,朱颜又问:“他叫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青羽道:“夫人名叫孟真。” “嗯嗯,知道了,我以后叫他孟孟。” “你还是先不要在他面前开口说话,不然君上要罚你。”青羽提醒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去吓孟孟的。” 听着朱颜擅自改的称呼,青羽的毛又没忍住抖了抖。 寝殿里,孟真发了一会儿呆,又去了书房。宴重明已经收拾好了,在临窗矮塌上看书,对孟真招手,“过来。” 孟真过去坐下,宴重明剥了一颗葡萄给他吃,“歇一会儿。” 宴重明拍拍腿,示意孟真过去躺下,孟真犹豫不决,宴重明直接将他拉过去,让孟真的头枕在他腿上。然后低头在他唇上亲一下,孟真立刻不动了。 宴重明有些好笑,看一眼盘子里的苹婆果,拿了一颗,再次低下头。 鲜嫩的果肉一颗颗被哺过来,孟真吃的脸都红透了。宴重明却乐此不疲,像是找到好玩的事,一直把盘子里的苹婆果喂完了。 宴重明摸摸孟真的脸,笑道:“我不闹你了,睡吧。” 窗外依稀有繁星闪烁,这些星星就在眼前,伸手就能够的到,星光映照下的雪山寂静无垠,屋内温度适宜,宴重明看会书,孟真便枕在他腿上歇息。 待孟真睡着了,宴重明将那只红羽毛化作被子,盖在孟真身上。 所有的书都看了,三界内能找到的信息都查过了,孟真第一次短暂失忆的时候,宴重明就去问过玄音,据玄音所知道的,孟真每隔三个月会去引梦湖湖底沉睡十日,只因湖底有嗜梦莲。不然便噩梦缠身,头痛欲裂。 那些噩梦一定与他那封存的三千年记忆有关。 他遇到的两次孟真失去记忆,都是因为过度使用灵力,第一次是救姬无行,第二次是救他。 “织梦”之境里他因往日做过的梦受到碎魂剑攻击。再次醒来,拖延三千年的神魂暗伤竟被治愈。想到这里,宴重明有些生气,也有些无奈。 孟真的朝暮闻笛绝不简单,还有笛上的永生花。上古残卷也只道:白骨生花,血泪成歌。听起来邪气又诡异,可实际却完全相反。孟真有一种强大的可以化解魔气戾气的能力,这与三千年前的他也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三界之内,无人有此能力。 从极之渊的那些年,他究竟遭遇了什么? 孟真睡得极沉,醒来的时候也还是困顿,浑身乏力。他软绵绵的趴在榻上,发现是寝殿的大床。 宴重明都不睡觉吗?一想自己霸占了唯一的床,又有点纠结。他不想睡也不想起,翻来覆去的在床上翻腾。 宴重明从外进来的时候就见孟真在床上翻滚,以为他哪儿疼,连忙放下手里的食盒赶紧过来,结果孟真无力的说:“重明哥哥,我有点累。” 嗓音软绵绵的,因为刚才的翻滚,乌发散乱,衣襟大敞。他还不自知的又滚一圈,露出一段雪白的细腰。宴重明被那白皙的肌肤晃的口干舌燥,他声音暗哑:“累就再睡一会儿。” “可我不想睡了。”孟真又动了动。 宴重明的呼吸有些乱,隔了好久,他将孟真凌乱的衣裳拉好,又拿过床边的外袍给他穿上。 然后打开食盒端来一个碗, “喝点汤就没那么累了。” 碗里不知是什么汤,还是热的。孟真喝了一口,暖暖的,他本来也饿了。一碗汤喝完,竟然真的没那么累了。 “这是什么汤?也是比翼鸟拿来的吗?”孟真问道。 “嗯。”宴重明随口应了一声,又将那两根羽毛化着大氅,一人一件,带孟真出去了。 今日阳光格外好,天空湛蓝如洗,尤其是站在雪山看头顶的碧蓝,空旷高远。孟真一出门就感觉心思澄明,先前的困顿稍缓,宴重明牵着他走在雪地上。 沿路都是葱郁的树林,山路蜿蜒。此处地势颇高,站在山路上还能看见远处的云海翻腾,缥缈似幻。这样无边无际的雪山云海,再回头看先前隐于山间的阁楼,几乎不见。 “重明哥哥,你一直都住在这里吗?”孟真忍不住问,这里实在空旷的很,毫无人迹。 “少年时不在,后来一直在这里。”宴重明应道。 孟真没有说话,低头踩雪,他想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可他又怕宴重明笑话他,还是等他恢复记忆了把重明哥哥带出去玩吧,这里太冷清了。 “累不累?”走了一会儿,宴重明问他。 孟真确实有一点累,但他还想继续走,两个人就这样慢慢的走也挺有意思。忽然他又冒出个坏心眼。他软着嗓子道:“累,你背我。” 果然宴重明走到他前面蹲下/身,孟真悄悄的团个雪球走上去,拉开宴重明后领的衣服,一下塞了进去。 宴重明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扭头孟真已跑出老远。宴重明有些哭笑不得,看孟真在雪堆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跑,他随手捏了个雪球弹过去。 “哎哟。”孟真腿一弯跌倒在地,眼看宴重明就过来了,他可怜巴巴的看着宴重明:“我腿疼。”然后朝宴重明伸出胳膊。 宴重明本想小小的惩罚他一下,结果一看他这么依赖自己的样子,顿时心头一片柔软,于是伸手去抱他。 孟真顺手拉开他领口,又塞了一大团雪进去。然后拔腿就跑。 宴重明又上了当,干脆站在原地,先把身上的雪弄掉,然后准备去抓住孟真。还不待他动手,前面又是“哎哟”一声。 这一看,宴重明立刻笑出声,原来孟真只顾往前跑,掉到坑里爬不出来了。前方有一个不浅的雪坑,正好埋到孟真肩膀,他扑腾半天也上不来,急的脸都红了。 宴重明不慌不忙的走过去,蹲在雪坑旁,居高临下的看着孟真,然后他团了一个雪球在手里,也不急着往他衣服里塞,就放在他眼前,笑眯眯的看着他。 孟真脑袋瓜子急转,也找不到借口了,只好说:“重明哥哥,你先把我拉起来,任你塞几个都可以,我绝对不躲。” “真的?”宴重明眉头一挑。 孟真连忙点头。 宴重明跟拔萝卜似的把孟真拔了出来,孟真拍拍身上的雪,反手就把宴重明推到了坑里。 孟真气喘吁吁的跑了一段路,发现宴重明没追上来,才放心的坐在地上喘口气。忽然一道大力袭来将他扑倒在地上,宴重明手里拿着雪团子,压在他身上。 “你说你怎么这么坏!” 孟真吓的缩成一团,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着冰凉传来。 结果没等到雪团子,唇上重重一吻,宴重明丢了手里的雪球,狠狠的亲他一口,“真是坏透了。” 第60章 宴山冰雪已情迷(四) 宴重明将孟真从地上拉起来,拍掉他身上的雪,直接将他背到背上,往后山走。 后山有一处琴台,隔绝风雪,安闲自在。 宴重明将孟真放下来歇息,琴台上是江渡云的玉泉冰古琴,他被勒令暂时不得回来,琴也搁置几天了。 宴重明忽然想为孟真弹首曲子,他知道孟真不会弹琴,但是会听琴。曾经的龙门风雨可奏山河日月,如今玉泉冰可奏明月情。琴心从来不在名器,若无人知音,何其寂寞? 孟真依靠着宴重明,听琴声渐起。 寂静的雪山上琴音低缓,如淙淙流水流淌心间,不徐不疾。琴声总体轻快明朗,偶尔间或一声低沉的调子。 忽而声调急转,琴弦划出轻响,琴音急切慷慨,恍若漫天卷起的巨浪,又如千万将士铿锵奋勇的激烈。紧紧抓住心神,让听的人急迫又紧张,忽然却在最高点陡然落下,万马齐喑。 天地寂静,琴音再次回响,是流畅平滑的悅音,或急或缓,时快时慢,可那重叠的乐声里满满都是欲说还休,情意缠绵。仿佛能看见三月的桃花盛开,四月的熏风拂柳,五月的梅雨连绵,六月的芭蕉沐雨…… 缠绵渐远,琴声里划出一声高昂,琴声叮咚明快,像一只翩翩起舞的孔雀,在盛情求偶? 孟真有些脸红,琴音里的情意是那么浓烈,仿佛经过琴声传递到他心里,再一圈圈扩大,最终充盈他整个心房。 浓烈的琴声之后是缓缓的调子,绵长不绝,可这琴声里却始终有一股不顾一切的坚定和永不退缩的信念。 孟真听懂了这曲子,最开始是他们平静的初遇,再后来是深沉的离别。最后琴声再起,是他们再次相见,渐生情意。然后是浓情蜜意,长相厮守。 他将脸埋在宴重明胳膊上,沉默不语。 宴重明坐在那里,琴声已歇,他轻声道:“你听懂了。” 两人坐在那里,谁都没再说话,但此刻却是心有灵犀,一时气氛温馨。 许久,宴重明道:“这首曲子,我想叫它《归真》。” 孟真心尖一颤,抓紧了宴重明的胳膊。 欢愉的时光总是过得快,吃了晚饭,孟真要沐浴。宴重明十分无奈,孟真现在没有灵力,也没法用洁净术,再加上他白日里一阵疯跑,出了不少汗。 宴重明只好又带他到镜灵宫那处用于疗伤的灵泉,只有那处的泉水温热,却不能久泡,很容易就困乏。 孟真看到温泉迫不及待的就跑了下去,宴重明站在岸上。 “重明哥哥,你不下来泡一泡吗?”孟真舒服的叹一口气。 “我不下去了,你快些,不能久待。”宴重明看孟真那湿漉漉的身形,干脆转过了身,昨日的冰泉水他可是泡够了。 “你干嘛不洗澡。”孟真一边撩水还一边小声抱怨。 宴重明:“……” 我又不是没有灵力,怎么就成不洗澡了。 结果一个没注意,孟真居然从后面拉他一把,直接拉到了水里。“难怪你都不睡觉,原来是没洗澡。” “唉!你真是……”宴重明靠在池边,催促:“快洗。” 孟真见宴重明都下水了,居然还靠在池边不动,于是走了过去,拉拉他的衣服,“你怎么不洗?要我帮你吗?” 宴重明浑身都僵硬了,孟真就在他面前,根本避无可避,他光漉漉的身子晃得他头晕,“不用了。”他声音有些哑。 孟真还要再说,宴重明忽然伸手将他从水里捞出来,用红羽毛化作的被子将他卷起来,运起灵气,急匆匆奔回寝殿。 他将孟真放在床上,拿了干净的亵衣放在床边,然后又着急忙慌的奔出了寝殿。 孟真纳闷极了,他都还没泡好呢,就被送回来了。刚穿了衣服准备歇息,又听见窗户有动静。 他心里一动,立刻跑了过去,果然,那红鸟团子又来了。 孟真惊喜不已,轻轻打开窗户,那红鸟团子像是还认得他,扒在窗棱上一动不动,孟真心软的一塌糊涂,连忙将鸟团子抱了进来。 朱颜今晚就是听墙角来了,它站在孟真手里四处张望,明明看那到君上也在,怎么不见人了。 孟真摸摸鸟团子背上的羽毛,还有些凉。外面天寒地冻,一定很冷,他将红鸟团子放在胸口捂一会儿。 朱颜自己跳了出来,既然君上不在,那么就让孟孟继续给它揉揉肚子。它打个滚,爪子向上,肚子朝天,直接摊在那里。 孟真看到掌心红鸟团子的动作,心都要融化了。原来它来找我给它揉肚子啊。 孟真开心的不行,赶紧伸出手给它揉揉,朱颜舒服的眯上眼睛,如果不是不能出声,它真想哼首小曲儿。 一人一鸟都很享受。 朱颜最先听到脚步声,赶紧睁开眼,站起来,想逃。孟真也听见了,他一把抓住红鸟团子塞进衣服里,连忙躺在榻上,转个身,装睡。 宴重明是气冲冲走上来的。冰泉水也没有效果,同昨日的情况一模一样,孟真又在玩那红羽毛! 来到榻前,宴重明却有些不确定了。红羽毛已经恢复原状就在床边,孟真已经睡下了。可,可身上的躁动一直都在,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话说朱颜被孟真闷在衣服里,差点出声,可眼看君上就在床边,它着急得很,在孟真的衣服里乱窜。孟真先前还勉强忍耐,可鸟团子毛茸茸的,他只穿了亵衣,那羽毛在身上拂来拂去,特别痒。 终于,孟真忍不住了,他伸手去按跑到他腰间的鸟团子。红鸟团子滑不溜秋的,立刻又窜到他胸口。孟真连忙去捂,鸟团子跑后背上去了。 孟真一下坐起来,在衣服里到处抓,朱颜跑的更快了,它也吓坏了,这下若是暴露,君上一定会罚它。 宴重明浑身血液沸腾,看着孟真急急地扯衣服。终于,他发现了衣服里的秘密。宴重明直接将手伸进孟真衣服里,抓住了乱窜的朱颜。朱颜瑟瑟发抖,心里哀嚎,小命休矣。宴重明脸色黑如锅底,直接打开窗户将朱颜丢了出去。 “哎,别……”孟真还想阻止,却见宴重明面色沉沉,连忙闭了嘴。 可是不等他动,宴重明一把将他按在床上,将他的双手提拉到头顶,紧紧盯着他。孟真有一点害怕,宴重明离他很近,眼睛里的情绪复杂翻涌,然后,他听到喑哑的声音问道:“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粗重的呼吸喷在脸上,孟真的脸一点点泛红。宴重明道:“那是比翼鸟朱颜。比翼鸟一共两只,青羽主情,朱颜主欲。它们与我心契相连。” 孟真的脑袋轰隆一声,红鸟团子竟然是比翼鸟,他先前看见那只大翅膀,以为比翼鸟都是那么大。谁知这么个小鸟团子也是。还有,还有……孟真完全不敢想下去了。 宴重明紧紧按住孟真,眼睛漆黑如墨,他沉声道:“你总是喜欢玩红羽毛,还将朱颜放在身上,你说,我是什么感觉?” 宴重明在他身上用力顶一下,孟真完全吓坏了,一点不敢再动。忽然宴重明抓住他的手往下按去,“你这么喜欢摸,就摸摸这里吧。” (......) 许久,宴重明轻轻抱住他,“睡吧。” 窗外,积雪厚重,青羽卧在雪地里好长时间了,看着面前一个深不见底的雪坑,没有帮忙的打算。 又过了一个时辰,那雪坑才有一点细微的动静。虚弱的声音传来:“喷火鸟,你还不快拉我一把……” 青羽这才慢条斯理的挥着翅膀扫一下,用爪子尖将朱颜勾了出来。 朱颜摊在地上喘气,小翅膀上都是冰渣子,它叹口气:“君上要吃人。” 青羽没好气的道:“让你好色!” “我也只过是想听个墙角,昨晚君上去了天宫,为那碗汤忙了一夜,这好不容易今晚回来了……” 朱颜还在叹气,青羽将它勾到背上,好心的建议:“君上易醋,你还是莫招惹夫人。” 朱颜一下跳起来,把翅膀上的冰渣子呼啦啦都扇到青羽脖子里,叫唤道:“这是什么话,我就想偷看一下,动情的君上是什么样子……”当然它不会告诉青羽,它还想找孟孟帮它揉肚子,简直太舒服了。 青羽把脖子里的雪弹掉,驼着朱颜往前走,“还偷看,看来教训还是不够深……” “喷火鸟,再说拔你的毛啊……” . 次日,孟真沉沉未醒,宴山的雪还是一如既往,阳光洒过窗棱,透过雕花的缝隙照到大床中相拥而眠的二人身上,宴重明一早就醒了,他并未起来。今日便是最后一天,孟真没能及时回引梦湖,身体越发虚弱困顿。 怀里的人安然沉眠,孟真的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睡着的样子十分乖巧,从不乱动。因宴重明抱着他的缘故,他有一只手还放在宴重明胸口,宴重明心中一片柔软,他伸手在孟真脸上轻轻触摸。 一会儿,孟真的眼睫颤了颤,迷糊的睁开了。近在咫尺的俊脸瞬间笑容绽放,孟真还有些呆愣,伸手去摸宴重明的笑颜。 宴重明在他额头上亲亲一吻。 因着宴重明的靠近,孟真渐渐神思回笼,脸一下通红,尤其宴重明还握住他的手放在胸口,他觉得那手特别烫。 宴重明忍不住又亲了他一口,直到孟真将脑袋埋在他胸口。宴重明满心喜欢,抱住他轻轻要求:“喊一声重明哥哥。” 隔了半晌,孟真才小声的喊:“重明哥哥。” 宴重明十分开心,尤其喜欢孟真这样喊他。 孟真困倦的厉害,刚醒没一会儿又睡着了,宴重明一直抱着他,等孟真清醒的时候便让他喊“重明哥哥。” 如此往复,跟魔怔了似的,仿佛每喊一声都是最后一次,怎么也听不够。 最后一日,孟真没有起床,一直半睡半醒,宴重明也没起来一直陪着他,直到天色将暮,孟真再次沉眠。宴重明起身,抱着孟真出了宴山。 作者有话要说: 省略部分指路:微博@燕图南南 第61章 草木化形亦有心 引梦湖边,有三个人。 沉离坐在湖边有十日了,他不言不语,安静守在那里。镇魂柳已经化形,他此番没再化成柳树。自从接到孟真的急招,他赶去阳圩山带回沉离,就一直陪着他待在鬼神渊里。 沉离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样吵吵闹闹的性子。这么些天,他居然能安静下来,也不再想着要去人界玩耍。沉离醒来之后,问了师父在何处,恰逢玄音君来此,安慰他一番,沉离便不再问了。 甚至他心心念念的镇魂柳化形之后居然不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他也只是略微失望,便安心接受了。 镇魂柳不善言辞,但却知道沉离此番变故所为何事。那些复杂的身世纠葛他理解不了,便更无法出言宽慰。 他只是按照沉离以往的喜好,为他找来了羊角包、栗子鸡、桂花糕……沉离没有拒绝,只是以往喜好的美食,现在吃起来却兴致缺缺。 如此几日过去,引梦湖边虽然有两个人,却安静的一点声响都没有。这要是以往,沉离早就待不住了,不是嚷着要出门,就是在柳树上揪他新长的叶子。现在,他沉默的坐在那里,看着湖水出神。 镇魂柳忽然想到,阳圩山那日,他一并带回来的还有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刚醒来看见他的时候,便说个不停,开始说话还有些结结巴巴,说了两句就满脸通红,但她的话却很多,似乎总也说不完。 如此一想,镇魂柳就把孟戈带进鬼神渊了。 孟戈是第一次来鬼神渊,心里的惊奇激动可想而知。要知道鬼神渊可是冥界的禁地,除了玄音君无人能进来。可是沉离却和他师父住在这里,现在还多了一个天神般的绿衣哥哥。 传言中的鬼神渊万鬼嚎啕,危险重重的景象全然没有。一片宁静的湖水,湖边隐约有竹楼伫立,凉风拂来,简直清新又舒适。 孟戈简直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最好能有什么东西留下记忆,这样等她回了孟婆庄,就可以好好和她的大姐二姐显摆一番了。 至于现在么,她有一些激动,想要去和沉离分享。沉离坐在湖边,看见她来了打过招呼便又开始坐在那里发呆,没有一点想和她继续谈论的意思。孟戈也知道沉离忽然得知身世受了打击,她那日在一旁,也吓坏了。 如此,两人一时便无话可说,但孟戈又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尤其是旁边还有镇魂柳。那日镇魂柳救了她之后,孟戈虽然激动,却也只是忙着解释他们遭遇的变故,以及少庄主失踪的事。所以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镇魂柳叫啥。 她有点扭捏的上前,小声问道:“绿衣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镇魂柳本以为孟戈来了以后,会让沉离多说几句话,结果两人心照不宣似的都不再闲聊。现在孟戈却来问他问题,镇魂柳也没什么要隐瞒的,道:“我叫留留。” 孟戈有一瞬的呆滞,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而看见镇魂柳认真的神情,不似玩笑。顿时,孟戈眼睛里的星星直冒:“留留哥哥你的名字真好听,和你很相配。” 哎呀呀,这么个高大俊朗的绿衣哥哥,竟然叫“留留”这么可爱的名字,简直让人按奈不住心情激动啊啊。孟戈简直觉得挺拔的镇魂柳哪儿哪儿都可爱的要命。 镇魂柳说完就安静的站在那里,他本是草木化形,情感木讷,完全感知不到孟戈的激动。 一直坐在湖边的沉离终于忍不住了,这得是什么眼神才能说出相配的话啊。他没好气对孟戈道:“你激动个什么劲儿,他不叫留留。” 孟戈还在对着镇魂柳眼冒星星,听到沉离的话,也不回头,兴奋道:“不叫留留,那叫什么?” 镇魂柳倒是看了沉离一眼,留留是他还未化形的时候沉离取的,后来叫习惯了。不过他无所谓叫什么,有个称呼就行。 不过,孟戈却把沉离问住了。眼前的镇魂柳是个男子不说,还身姿挺拔,比他高了一头不止。这和他从前想象的可爱小姑娘天差地别,整个人木木呆呆,一想到此,沉离那点不满顿时发泄出来,“他叫木疙瘩!” 沉离话一出口,镇魂柳没反应,孟戈却叫起来,生气道:“小离你就是嫉妒他长得好看!” 结果沉离略一思索,直接问孟戈:“你不喜欢游春君了?” 孟戈顿时脸色涨红,又不好意思起来。这会儿如果只有他们两个,孟戈一定大声告诉沉离:对对对,我换喜欢的对象了,快来看,就是这个绿衣哥哥,怎么样,好看吧…… 可现在镇魂柳就在一旁,虽然没反应,可孟戈还是结巴起来:“我,我没喜欢游春君呀……” 沉离还在不满镇魂柳的模样,直接对孟戈道:“你看他那个呆样子,有哪一点值得喜欢了?” 如此直白的话,孟戈满脸通红,气的要命,和沉离吵起来:“我就喜欢,你就是嫉妒他长得好看……” “他哪儿长得好看了?跟木疙瘩似的……” “鼻子眼睛都好看,比你好看……” “……” 两人越吵越凶,都是一些没有营养的话来回对骂,镇魂柳一脸懵然,抱臂旁观,他本意是带孟戈来陪沉离说话,可,现在……也算是目的达到了。 “你们在吵什么?” 忽然一个清浅潮湿的声音传来,三人立刻转头看向湖面, “师父!” “少庄主!” 与孟戈无关,她喊了声少庄主便立在一旁,可这句“师父”好像是两个人同时出声,沉离狐疑的看一眼镇魂柳,发现他一脸平静的迎了上去。 湖底十日,孟真醒来的时候,刚出水面便听见吵吵嚷嚷,仔细一看,湖边三人像是在吵架,不知为何。 他弄干了衣裳上了岸,沉离和镇魂柳迎了上来。孟真猛一看见沉离,发现他瘦了一圈,上次阳圩山匆忙一别,那时沉离刚刚得知身世,经受不住打击哭晕过去,师徒便就此分别,如此几月之后再见,沉离顿时红了眼眶。 孟真心里一酸,便将沉离抱在怀里。 镇魂柳站在一旁,安静不语。孟真想到此前也是匆忙中让留留给沉离带回来,看来他俩一直在鬼神渊,顿感欣慰。 “留留,此番多亏你将小离带回来,为师很是欣慰。”镇魂柳也是他的徒弟,虽然没受他教诲,却做事沉稳可靠,很让人放心。 镇魂柳还是面色平静,“这是徒儿应该做的。” “你!木疙瘩!你刚刚叫我师父什么?”沉离这回听清了,可是也快气疯了。他顿时离开孟真的怀抱,盯着镇魂柳质问。 “小离,我已经收留留为徒。如此,你们就是师兄弟了。留留比你大,不可无礼。”孟真耐心的和沉离解释。 “哇——”沉离拽着孟真的袖子忽然大哭起来,像被人抢走了唯一的依靠。他一边哭一边喊:“师父是我一个人的,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为什么要跟我抢……哇……” 沉离哭的孟真手忙脚乱,连忙温声安慰:“留留没有跟你抢,师父永远是你的亲人,你看,不仅师父是你的亲人,还有留留,以后他也是你的亲人。”孟真赶紧对镇魂柳使个眼色。 镇魂柳果然可靠,他上前对沉离道:“我后来不敢居长,以后都叫你沉离师兄。但凡师兄吩咐,我绝不忤逆。” 一番劝慰,沉离才渐渐停止大哭,抽噎道:“那你叫一声来听听。” “沉离师兄。”镇魂柳说到做到。 沉离这才心里有点宽慰。想象的小姑娘没有了,现在这么个大个子乖顺的叫自己沉离师兄。忽然有些诡异的兴奋,以后自己就有跟班了。 孟真终于放下心来,沉离遭逢身世之变,最后能坚强面对,这些年有意带他到处游历,终还是有用的。最近又逢碎魂剑灵出世,自己不可能一直在他身边,还好,镇魂柳来了。 现在的情况是,除了镇魂柳安静站在一旁,那两个,孟戈和沉离,都眼巴巴的瞅着孟真,活像终于等到久不归家的大人回来了,急需给个安慰。 孟真也觉得自己离开的太久了,心中愧疚。当下一商量,便决定带着这一堆孩子们去人界游玩。 孟戈和沉离立刻兴奋的眼睛放光。沉离多日阴霾,心情悲痛不能自已,现在终于等到师父回来了,连日来的委屈终于消散。孟戈更是激动的不行,别说这是她第一次同少庄主去人界,关键是还有留留啊,人生真是圆满了。至于镇魂柳,他向来没有意见。 出了鬼神渊,路过孟婆庄的时候,看见婆婆正和孟庸在奈何桥上煮汤,稀稀拉拉的游魂,很是空闲。多日不见,孟真上前去和婆婆打声招呼。 孟婆婆看起来老迈,但精神很好,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孟真说,有空多去庄子里坐坐,她做了新的鲜花饼,还做了新的衣裳,正好过几日拿给孟真。 孟真点头答应了。婆婆对他很好,尤其是这些生活琐事之上,像一个温厚的长辈,虽然一直在家,却总是挂念离家的孩子。 当初忘川河畔初见,他抱着沉离从幽冥之水里爬上来,遇见婆婆,婆婆问他:“是为轮回?还是往生?” 孟真摇摇头,“都不是,只为此生。” 孟真想,那个时候,婆婆肯定以为他是冥河里意志坚定的残魂,苟延残喘为再生。直到她看见孟真怀里的婴孩。 孟真从此在孟婆庄住下了,以少庄主的身份行走冥界,甚至连“孟真”这个名字都是孟婆婆取的。平日里婆婆除了关心他的生活琐事,对他和沉离的来历从不过问。这让孟真十分感谢和自在。 直到后来某一天他无意中看见孟婆婆的本相,居然是个十分美丽的妙龄女子。他有些吃惊,转而想到男女有别,住在一处,终归不好。 他要搬去鬼神渊,婆婆倒没说什么,只建议他:“色相即是虚妄。有空可以看看佛经。” 孟真倒是没有去看佛经,他还是搬去了鬼神渊。不过,他时常会去孟婆庄看看婆婆。婆婆还是一副老妪的皮相,日日在奈何桥上煮汤。 她对孟真也像是一个年迈的婆婆,时常叮嘱些琐事。时间一久,孟真便淡忘了当初见过的本相,将孟婆婆真正当做一个长辈,时常探望。 孟真在这里叮嘱婆婆幽魂不多的时候适当歇一歇,那边孟庸得了空,看见孟戈又要出门的样子,长篇大论唠叨开了。 三姐妹里老二孟庸的唠叨功夫,可是连过桥的魂魄都十分害怕,可怜的孟戈都快哭了,孟真只好过去解围,说孟戈是跟着自己出去玩。结果孟庸又唠叨孟真几句,才算放过。 告别了孟婆婆。孟真带着三个孩子,离开冥界,往人界去了。 第62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 人间四季,因时变换。南国楚地已是炎夏,北地皇城燕京里还是春光正盛。天子近前,京城犹为繁华,加上近日和暖的春风十里,连最懒散的居家夫子都要走出门去。大街小巷数茶楼酒肆最是忙碌,到处是悠哉听曲的富贵闲人。 有沉离的指引,几人很快便来到燕京里最热闹的酒楼,点了这里有名的招牌菜,孟戈尤其兴奋。 人间的饭菜样式繁多,色香味俱全。孟真尝不出味道,也觉得心情舒畅,镇魂柳虽然淡定,依然忍不住每样都尝试一些。最兴奋的就是沉离和孟戈,边吃边小声讨论。 小孩子就这点好,前一刻还吵的不可开交,遇到好吃的又凑一块儿分享。沉离吃的腮帮子鼓鼓的,还不忘自己刚晋升为师兄的威严,一边吃一边给镇魂柳介绍,颇有兄长带第一次出门没见识的师弟的架势,镇魂柳言听计从,更让沉离满意了。 期间,吃到一道糖醋鱼。沉离忽然道:“师父,我养在竹楼后面池塘里的鱼,好像少了两条。” 孟真手一抖,筷子差点没拿稳,“是吗?会不会你数错了?”孟真有点心虚,那两条鱼被他烤给宴重明吃了。 “绝对不会错!我数了好几遍,原本的十二条,就剩十条了!一定是被谁偷吃了,可别让我发现!”沉离一想起鱼少了的事,就有些气愤,那些鱼他当宝贝似的养在池塘里,根本舍不得吃。 孟真怕他还追究鱼少了的事,连忙夹了一大块糖醋鱼放到他碗里,结果沉离也给孟真夹了一块,问道:“师父,你怎么不吃鱼?” 孟真确实没有吃鱼,因为这道糖醋鱼是用鲤鱼做成的,他看着那鱼,莫名瘆得慌,脱口道:“这有点像横公鱼。” “啥是横公鱼?”三个人异口同声。 结果一顿饭就在孟真滔滔不绝的故事里吃完了。 看着桌上所有的菜被风卷残云,唯独那一盘糖醋鱼还好好的放在那里,孟真觉得他不该讲这个故事。 “师父,这鱼到了晚上会不会变成人啊?”沉离还没从故事里回过神,盯着盘子里的鲤鱼问道。 孟戈有些哽咽:“原来,游春君这么可怜……” 镇魂柳也有些呆,不知能不能理解孟真讲的故事,他说:“我是柳树化形,不是负心汉……” 孟真有些汗颜,也没法一一解释。其实说完了这个故事,他也有些低落。殷无疾去世,曲惜秋的魂魄找全,他们所有人又都回来了。只是有些事,有些感情留在奇肱国,永远回不来了。 他那时灵力枯竭引起烟雨螺暴动,失去记忆。不知最后是怎样离开奇肱国的,曲游春后来怎么样了。他在引梦湖醒来的时候也没有看见宴山君,他应该是送自己回来之后就回宴山了。 一桌沉默,孟真赶紧道:“都当故事听听就行了,就跟那台上的说书先生说的一样,不必深究。”孟真说完还指指酒楼里为了招揽客源,专门请的游方先生,说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引人入胜。 说起游方先生,孟真往那台上看看,那是一个有些沧桑的蓄须男子,正说得起劲儿,他问孟戈:“台上的说书先生不是孟姜啊,你大姐最近都没来说故事挣钱了吗?” 孟戈这才回神,也往那台上看了看,不是孟姜的扮相。她想了一会儿,道:“大姐最近一直在帝临台啊。” 这倒让孟真有些诧异,玄音居然能找到孟姜。果然又听孟戈道:“玄音君想让大姐去帝临台帮忙整理卷宗,但是大姐想出去挣钱。后来玄音君在酆都找到会做裙子的裁缝,每日做花裙子,大姐就留下了。” 孟真有些想笑。孟姜虽然性子跳脱,但是才华横溢。她去人间讲故事挣钱就是为了买花裙子,这下玄音君可真是找到点子上了。 谁知沉离撇撇嘴角,道:“姜姐姐不来,我们吃饭都没有人付钱。” 孟真忍不住笑起来,“你姜姐姐估计就是看你来了,才赶紧走的。”沉离每次来人界遇见孟姜扮说书先生,都要抓着孟姜让请吃东西。 “姜姐姐才没那么小气,我每次给她带的桂花糕,她都很喜欢啊……” “哈哈哈,你姜姐姐喜欢花裙子……” 几人笑闹一番,吃饱喝足,便离开酒楼在街上闲逛。 沉离已经很熟悉了,所以他此刻神气的走在前面,俨然有大师兄的风范,不时回头给镇魂柳讲街边遇见的新奇玩意儿,孟戈跟在一旁,又是看稀奇,又是看镇魂柳,简直忙都忙不过来。 孟真走在后面,很有些欣慰,看着镇魂柳那么大个子却对沉离言听计从,觉得好笑的不行。他们几人都施了障息术,唧唧喳喳也没引人注目。 沉离去了街角的那个糖人摊子,他要给镇魂柳一个师兄弟间的见面礼。糖人摊子上还是那个熟悉的老艺人,沉离带着两人熟门熟路的过去了。 孟真听着前方那熟悉的惊叹夸赞,然后那老艺人开始给三个孩子捏糖人。他没有过去。 忽然有些想念宴山君。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个白衣青年吸引了孟真的注意。孟真盯着看一会儿,发现那是玄音。 他不是一个人。 玄音施了障息术,人群里,他走的缓慢,和他并肩而行的是一个玄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眉眼飞扬,他侧头和玄音说笑的时候,孟真看见那少年鼻梁上还有一颗小痣,显得整个人俏皮又明朗。 玄音也看见了孟真,他和那少年上前。 “沈寻。” “孟真。” 两人相视而笑,同时出声。 孟真和沈寻此前从未见过。但因为玄音,孟真很早就知道沈寻,沈寻也是如此。所以两人一见面,几乎同时认了出来。 玄音君朗声笑道:“果然都是我的好友,一见如故。” 眼前的少年正是多年独居招摇山的沈寻,一介凡人,腿残近十年。如今,终于走出了招摇山,这份心志,不得不让人佩服。更难得的是,少年意气飞扬,明朗爱笑,很难和沉疴之人联系一起。也许就是这样的心境,让玄音君多年来一直记挂。 孟真为此开心,笑着对沈寻道:“我要恭喜你腿疾痊愈。和玄音君把臂同游,这也是他的心愿。” 沈寻明朗而笑:“多谢孟兄。我腿疾能愈,多亏了玄音兄时常激励。” 三人偶遇,玄音正要询问孟真为何一人在此的时候,吵吵嚷嚷的孩子们回来了,每人手里捏着一个糖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你这爹当的还真是让人羡慕啊。”玄音瞪着孩子们手里的糖人,笑道。 孟戈和沉离却跟发现了不得的秘密似的,一直盯着沈寻,不时咬两句耳朵。孟真实在见不得他俩这没见识的样儿,看见一个长得好看的哥哥,总要私下谈论不休,都怪孟戈,把沉离都给带坏了。 “这是沈寻哥哥。”孟真连忙给那三个孩子介绍。 还不待孩子们出声,沈寻居然上前笑道:“要叫叔叔。我二十五了。” 孟真还在诧异,沈寻居然这么大了。结果孟戈和沉离异口同声的叫:“沈寻叔叔。”喊完了又看一眼玄音,然后又低着头咬耳朵。 孟真完全理解不了孩子们的想法了,他心里叹息,我真是个老父亲了。 玄音笑着对沈寻道:“你明明只有十七岁。” 孟真一时更纳闷了,又听沈寻道:“我不喜欢当个小孩子。” 好吧,孟真干脆和镇魂柳站到一旁,年轻人的想法他是真不明白了。 如此一群人在人界相遇,玄音心情大好,有孟姜在帝临台帮他整理卷宗,难得清闲,怎么也要把盏言欢,一醉方休。 玄音在玩乐这些方面,很是得心应手。他向来洒脱坦荡,虽说管着冥界那些严肃正经事儿,也挡不住他一颗风花雪月的心。他找到的酒楼,不仅环境幽雅,更是精致周到。 除了他们三个喝酒,那三个孩子在隔壁,正在品尝各种果酒,鲜花酒,简直乐不可支。 一见如故,大抵如此。无需多言,却能在一起把盏言欢。 三人酒量都不是一般的好,屋内空坛堆积,玄音却还在说,这里的酒没有冥兰酒好喝。 沈寻倒是说了许多招摇山的花草虫鱼,因为招摇山几乎荒无人迹,他终日与那些花草作伴,说起来眉眼含笑。 玄音告诉孟真,沈寻多年独居的日子里,在招摇山种了很多兰花,他的冥兰酒,主要材料兰花,就是从招摇山采来的。 孟真也说了许多带孩子的经历,惹得两人朗声大笑。 酒逢知己,千杯亦少。 第63章 一盏离愁两相思 喝至夜半,三人差不多都醉了。孟真向来是喝醉了酒浑身乏力,但只要没睡,意识就还有些清醒。 那边二人已经趴在桌上沉睡,孟真踉跄站起来,扶着门去到隔壁。隔壁的房间里,除了镇魂柳,那俩早已躺在榻上呼呼大睡。 镇魂柳看见孟真,连忙过来扶住他。 孟真看看屋内情况,再看看镇魂柳眼神清明,显然那俩是镇魂柳在照看,他放心的同时吩咐道:“你去隔壁,把玄音和沈寻也扶到榻上。为师没力气了。” “师父你呢?”镇魂柳问道。 孟真想了想,隔壁的床只有两张,他挤不下了,就对镇魂柳道:“为师再去找一间。你看好小离和孟戈。” 镇魂柳听话的去隔壁了。孟真扶着门,一点点往前走,不远处,一间房门半开,孟真看了看,无人,他走了进去。 他脑袋昏沉,浑身无力。他这已经算是很好了,喝醉了酒从不发酒疯,酒品也好的没话说。只要不沉睡,连意识都还保留一丝清醒。可他这会儿也撑不住了,喝多了酒,嗓子又开始火辣辣的疼,他也管不了那些,进了屋,直奔床榻而去。 躺到床上,渐渐昏睡的刹那,他似乎听到一声叹息。 宴重明坐在榻旁,看着已经睡着的人,久久不语。 跟着来的红鸟团子朱颜忍不住了,它小心翼翼的跳到宴重明肩膀上,道:“君上既然想见孟孟,为何却等他睡着了才现身呢。” 是的,它觉得君上是很想见孟孟的,自从孟孟离开宴山,君上就一直待在闭关的石室里,抱着那面镜子,观察孟孟的动向。可他又不出去,现在终于来了,结果都等人睡着了才现身。 十一天了,他很想念他。 为何等他睡着了才现身呢? 宴山三日,历历在目。孟真回了引梦湖,恢复了记忆,什么也不会记得,再也不会喊他重明哥哥了。他喜欢亲近自己,但是那种亲近却带着胆怯和小心翼翼,甚至还有一丝惧怕。他会用尊敬钦佩的声音喊他宴山君,他可能,今生都不会再喊自己重明哥哥了。 “君上,苹婆果拿来了。”朱颜忍不住用爪子推推床边的篮子。 宴重明这才动了一下,他看一眼篮子里的苹婆果,拿了一颗放到口中,正要去喂,忽然转过头,朱颜正睁大了眼睛,等着接下来的事。 宴重明手一挥,朱颜晃了两下,晕了过去,宴重明将它丢到床角。 他这才含着苹婆果覆了上去。孟真的唇齿间满是清冽的酒香,除了酒香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宴重明有些着恼,在那唇上咬一口。睡着的孟真啊了一声,宴重明趁势将舌头伸进去搅弄一番。 唇齿相覆,满心思念,如此,一篮苹婆果喂完,天都快亮了。 宴重明有些意犹未尽,又在床边坐了许久,静静看着睡着的人,等到天明,才抓起鸟团子离开了。 孟真的嘴肿了,但精神却很好,相比其他几个宿醉不醒的人来说。他嗓子也不疼了,就是嘴唇有点麻痛。沉离和孟戈到现在都还迷迷瞪瞪的,小孩子酒量浅,喝多了果酒也同样酩酊大醉,镇魂柳不知喝了没有,神思最是清明。 刚爬起来的玄音同样精神不好,可他一看见孟真,未经思索的话脱口而出:“你昨晚和谁吻了一夜吗?” “……” “……” 诡异的安静之后,孟戈和沉离最先反应过来,盯着孟真的嘴,一脸狐疑,试图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连还躺在榻上的沈寻都一脸的耐人寻味。 一屋人探寻的目光,让孟真觉得简直受了莫大的冤屈,连声道:“谁吻一夜了?昨晚咱们三个不是一起喝酒的吗?” “可你早晨不在房内……”玄音脑子还有些晕乎,早晨醒来就他和沈寻在这里,他又加一句:“莫不是你后来……” 他话虽没说全,但是那意犹未尽的语气,惹得沉离和孟戈两眼放光,就差跟上来刨根问底了。 孟真简直无言以对,还是镇魂柳说:“师父昨晚去了对面的空房,这里睡不下。” 不愧是我徒儿,关键时刻还是镇魂柳可靠啊。 至此,众人才将目光从他嘴上移开。孟真忍不住抿了一下唇,还有点麻,他心里纳闷,往日喝酒都是嗓子疼,现在居然是嘴疼,完全没有道理啊。 沈寻因为腿疾刚愈,便一直躺在榻上,他刚出招摇山,一路游山玩水很是自在。玄音刚摆脱帝临台的差事,自然是与他同游。 孟真与他们告了辞,约了下次。便带着孩子们先回冥界了。 鬼神渊里的日子悠闲自在,沉离虽然经历身世之痛,性子倒稳重了不少。现在又多了个师弟镇魂柳,他每日简直忙得很。 他切切实实将高大俊朗的镇魂柳当成他的小跟班,给他讲各种有趣的故事,做个啥事都喜欢指挥镇魂柳,留留也跟个小跟班似的跟前跟后,简直让沉离心满意足。 最让孟真满意的就是沉离终于转移了目标,不再祸害他的头发了。 现在,镇魂柳正老老实实的坐在湖边,沉离趴在他身后,手中忙个不停,将留留那一头光滑柔顺的墨发缕缕打乱,编了满头乱糟糟的小辫子。 孟真简直不忍直视,他终于摆脱了沉离可怕的束发手法。眼看留留一脸波澜不惊,孟真替他哀叹的同时也佩服的不行。 镇魂柳真不是一般的人。 孟真闲来无事,拿出烟雨螺记下这一幕,然后开始翻看烟雨螺里曾经记下的场景,大多是沉离小时候的趣事。往后看,是在苍梧之海,他和宴重明去找当铺当衣服。宴重明拎个粉色的大包袱走在街上,孟真问他俩像不像去逃难,结果宴重明一脸冷漠的说出像私奔这样的冷笑话。 冷着脸说私奔的宴山君。越看越好笑。 从奇肱国回来,他都没有再见过宴重明。宴山君向来性情淡漠,若无其他的事,便一直隐居镜灵宫。 唉,镜灵宫啊,那不是外人能去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的河蟹部分见微博@燕图南南 三、少年孟真 第64章 吾家少年初长成 六合八荒,泽水之西,日落之地,是曰西海。西海之内,物产富饶,水泽河流密布,山川逶迤峥嵘。 世代隐居于此的千氏王族,最早是天族的一支,因不喜纷争,与日落处择水而居。千氏王族沿袭古老的家族迁徙制度,固守一方安宁,与世无争。 然而,时移世易,沧海浮沉变幻。海内物产众多,吸引来此隐居生活的百姓愈渐增多,而王族避世,久而久之,西海之内便有许多小范围的政权更迭。 又几千年过去,西海之内大小部落林立,各自为政,世家贵族,势力盘根错节。时常因物产争夺引发战争,又加海内凶兽横行。一时之间,昔日祥和安宁的隐居之地硝烟四起,民不聊生。 战争持续了几百年,愈演愈烈,因为战争,良田被毁,百姓居无定所,食不果腹。于是,四处奔逃的百姓偶有空闲,便回想起这片土地上最初的主人千氏王族。 灾难面前,人们迫切希望王族出世,阻止征战,重现昔日祥和之景。 而王族之内,却在此问题上分为两派。保守的上一任西海王,垂垂老矣,漫长的一生早已看惯沧海桑田,撒手之前,还反复叮嘱自己的儿子,任凭外间变化,只求守住一方家园,不要出世。 西海王故去,新一任的西海王承袭父业。他是王族嫡亲的血脉,却不像父辈那般固执保守,他年轻俊美,热血沸腾,渴望于乱世之中建立一番功业。 年轻的西海王千鸿渊,带领王族之内尚存的将士,雷厉风行,杀伐决断,与乱世之中,仅用三百年,便开启西海大陆新的篇章。 战后西海,在王族带领之下,修水渠,引灌溉,挖山采矿,海内一派欣欣向荣,百姓这才安居乐业。从此,王族千氏深刻在西海百姓心中。 又几百年,西海王千鸿渊迎娶天族公主凤阳。海内欢腾,与民同庆。次年,世子殿下千琦玉出生。再添喜事,自然是万民同乐。 与天族联姻,似乎又找回了数千年前千氏王族血脉里开疆拓土的豪情,加上凤阳公主带来了海外新奇的趣闻和精湛技艺。 不甘落后的西海王同王后凤阳,励精图治,带领西海百姓务农经商,开垦荒土,降服凶兽,同时开放西海与外界互通联系 ,西海繁荣一时无俩。 海内百姓对这位天族公主异常钦佩,她壮志满怀,大方泼辣,完全不似闺阁女儿娇气柔弱。她同西海王夫妻伉俪,携手并进,开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太平年月的日子,最易消磨。忽然某天,王族传出一件丑闻,打破了多年美好愿望,让海内百姓愤怒之余便只剩唏嘘感叹。 传闻是这样的:身居高位,众人膜拜的西海王,竟意外看上自己新寡的弟媳,纳娶不成,遂起强占之心。本来事情就此偷偷摸摸的结束,外人不知,无非从此多了一个深宫怨妇。但偏偏凤阳公主知道了,大闹三日人尽皆知,她一怒之下要离开西海,告知天帝。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夫妻,根本无甚威胁。可此人却是凤阳公主,她不仅是天帝的幼妹,这么多年更在西海百姓心中如神女一般的存在。 为了安抚凤阳公主,西海王当下决定不再与弟媳往来。可不久之后,那寡居的弟媳兰乔夫人却诞下一子。 兰乔夫人的夫君本是西海王庶出的弟弟,因降除凶兽身亡。如今兰乔夫人寡居有孕,族内震惊,孩子生下后,西海王因考虑凤阳公主,自然没有认领。而兰乔夫人被兄长强占,如今还生下孽胎,欲一死解脱。奈何千氏一族自戕不得入宗庙,更有两个幼女垂髫稚龄。兰乔夫人心灰意冷,终日闭门不出,混沌度日。 无论传闻是怎样的,昔日伉俪情深的王与王后,再也不复存焉。裂痕一旦产生,沟壑只会越来越深,甚至有几次在海内将士的收编问题上,两人都发生分歧,不欢而散。 平民百姓自然管不到王族之事,顶多就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起昔日情深夫妻如今貌合神离,也只有摇头叹息,偶有心思细腻的也会说起那不为人知的孩子,他也是整件事情里多余出来的人物,真是造孽啊,可怜。 感叹过后,烟消云散,毕竟事不关己。 十三年光阴在无情的岁月里,一晃而过。 西海遍地琉璃砂水晶石,这里的房屋全部是用这种材料建成的,碧蓝的天空下,阳光洒上去,熠熠生光。 王宫的一隅,古旧萧条的阁楼上,有鸟声啼鸣。阁楼里有一张书案,书案后面是两个妙龄少女,大的十六七岁,小的也有十五岁了。两人一个捧书,一个作画,这处虽然少有人迹,倒也清净。 楼下的院子里是一大片盛开的铃兰,花枝饱满成串,微风吹过,像一排排小铃铛叮当摇曳。此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从花间走过,他走的很急,步履匆忙,连鲛纱羽衣的衣摆沾上晨间露水,草间泥土,也浑不在意。 “云弟!”阁楼上正在看书的少女喊道。 听到声音,匆忙行走的少年停了下来,温声道:“大姐,二姐。” “你刚回来,又急着出去。饭吃过了吗?”那少女放下书,就要下去。 见少女过来,少年打开手里的折扇为她遮去太阳,“大姐,我已经吃过了。” 这时楼上作画的少女叫道:“别动。好不容易见着云弟,快站好,让我画一幅。” 少年有些无可奈何,但也依言站好。一片花丛里,少年手握折扇,身形清瘦,白净的脸颊上还沁出细密的汗珠。 “笑一下,对,就这样……”楼上少女曼声要求。少年浅笑,心中却有点焦急。 终于画完,少年急着走,楼下的少女拉住他,嘱咐:“出门在外,万事小心,不可与人冲突,闲言碎语莫放心上。” “放心吧,大姐。我都明白。我走了。”少年对着楼上挥挥手,急忙出去了。 楼上的两个姑娘,大的叫千语,小的叫千雅。正是昔日兰乔夫人的那两个稚龄幼女,如今十三年过去,已经长成窈窕少女。而那个少年,则是不堪往事里,多余的孩子,无人问询。 千语上楼,叹了一口气,千雅正在看画,闻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云弟虽然只有十三岁,但他比有些大人都要懂事,他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冲动了。” 千语听罢,更是伤感。云弟的身世在西海无人不知,他长到四岁都没有名字,母亲不愿见他,亦不管教。自己当初为他取名千云,也只是希望他这一生能得自由,活的无拘。 那时他说他以后想走出西海,到外面看看。这些年他为此做的努力也都看在眼里。但小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他会哭着问为什么别人都讨厌他?为什么爹娘都不要他?每每出门都要与人打架,满身伤痕回来却一声不吭,然后下次出去,还是老样子。 他不甘心,他的自尊心不容许别人侮辱他,说他是苟合生下的孽种,所以哪怕头破血流他也要争一口气。 也不过三四年,云弟就变了。他不再与人打架,也不再坚持所谓的自尊,听见闲言碎语全不在乎。他懂事了,每日衣着整齐,早早出门,遇人微笑,和颜悦色。晚上回家却拼命修行法术,不到三更不睡觉,炎夏寒冬从不间断。 如此改变和努力,直接让他在西海行走自由,人缘极好。他交游宽泛,甚至连凤阳公主的儿子,世子琦玉都能心平气和的与他说话。 还有一件事,轰动了整个王族,甚至引起了西海王千鸿渊的注意,想将他认回宗室。西海王族之人,但凡成年即可试着召唤属于自己的圣兽九尾鱼。有天资聪颖之人,十六岁便能召唤,比如世子千琦玉。 可千云,仅仅十三岁就召唤出了自己的圣兽,一时轰动海内。昔日各种为难之人均上前结交,千云淡然微笑,周到应对。 近日,王族内即将选拔能力出众的少年,代表西海去参加天族重明殿下的生辰礼,更为参加天族举办的法术大比,如若获得名次,就可留在天族修行。 云弟努力多年,只为走出西海,此番机会他肯定是全力以赴,所以近日才分外忙碌。 晚间的时候,千云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三日后,不仅他可以跟随琦玉世子去往天界,连同千语和千雅都可以一起去,前提是扮做小厮。 千语和千雅都没想过会有这样好的机会。多年来西海虽与外界来往,但王族中人仍是严格遵守祖上的规矩,除非重大要事,否则王族之人固守西海不得外出。近年来虽然规矩松懈,王族中人可以出海游历,但那也只是处于权力中心的人物才有的机会。 千语将晚饭又拿去热了端上来,千雅已经在找合适的衣服了。千云埋头吃了一会儿,忽然道:“你们明日只管跟着我,若听到什么不好的传言,也不必往心里去。” 千雅点头应了,千语却是忧心忡忡,忍了半晌,还是问道:“你明知道凤阳公主不喜欢我们,何故还要与琦玉世子结交呢?那些传言不说我也知道,无非是说你奴颜婢膝,趋炎附势,巴结世子殿下,想得到承认……”话没说完,她自己反而说不下去了。 “大姐,你知道的,我只是想离开西海,无论用什么方法。别的,我不在乎。”千云无所谓的说道。 千语想说些什么劝一劝他,可言语都太苍白了。 母亲闭门不出,对他们不闻不问。三姐弟稀里糊涂长大,千雅单纯没有多余的心思,她作为长姐,能做的无非就是给他们洗衣做饭,平日里多几句叮嘱。 这些年他上无长辈教导,下无兄弟帮扶,从懂事就在奚落白眼中长大,身世不堪,做事难免有一点偏执。八岁之前还经常难过,质问不甘,现在都不会了,他只想快点离开西海。 离开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千云即是少年孟真 第65章 西海之外天地阔 临别前,姐妹俩先去后院同母亲告别,出来的时候,千云等在院中。千语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开口,千雅小声道:“母亲不想见你。” 千云有一些黯然,然而很快他就恭敬的跪在地上,对着后院磕几个头,然后带着两个姐姐离开了。 千琦玉今年十六岁,此次由他带领西海一众少年子弟参加天族盛会。他是西海王世子,临行前凤阳公主特意为他赶制的羽衣华服,按照天族的标准,足有九层之多,繁复层叠,衣摆上还用银线绣上九尾鱼图腾,举手投足间一派浩然贵气。 此时一众世家子弟环绕着他,听他说这次生辰礼的主角:重明殿下。 重明殿下虽是天帝的长子,却自幼心性淡泊,未承储君之位,拜三界第一人的隐世神尊南华仙尊为师。南华仙尊隐居九重天外宴山镜灵宫,重明殿下入师门的那日便以宴山的“宴”字为姓,仙界众人皆称他一声宴山君。 这位重明殿下天资高绝,十三岁便以一己之力解除东海水患,捉拿祸世凶兽,却毫不居功。而且琴画双绝,尤其一把龙门风雨琴,可奏山河日月声。他为人淡漠,但并不难相处,因为听说所有比他小的孩子,都喜欢叫他重明哥哥。他还有一个弟弟,龙煜殿下,与他性格完全相反,很是活波。 千琦玉说了一路,他不是第一次出西海,却也异常兴奋,他已经见过宴重明和龙煜,钦佩敬仰之情溢于言表。尤其他还与那两位殿下有表亲关系,更是引以为傲。那等惊才绝艳的人物令人神往,众人都在渴盼早一点见到两位殿下,一时竟然都无人出声嘲讽千云他们三人。 姐弟三人都是第一次出西海,尽管再三控制自己要淡定,也依然忍不住四处张望,新奇不已。西海之外的世界太大了,有人界,四季更迭,有仙界,都住在云彩之上,听说还有冥界,掌管魂魄往生之地。 直到彩云飞渡,宫墙似幻的天界。这里完全不同于西海,房屋都立于云雾之上,雾气渺渺,云桥鳞次栉比,宫苑花柳成行。 接引的使者带他们去行宫,除了千琦玉还算大方淡然,其余众人都忍不住四处张望,小声谈论。宴会还没开始,先安排众人歇息。 千琦玉很细心的交代使者,带千语和千雅去仙娥的宫苑换回女装,这让千云十分感激。 说起来,千琦玉对千云的感情也是十分复杂,按说千云算的上是他弟弟。小的时候他自然十分讨厌千云,也没少找人欺负他。全部都是他和他母亲的出现,让自己的父王和母后感情不睦。大一些懂事了,渐渐明白如果不是父王做下错事在先,便不会有千云的存在,这些年千云在西海受尽歧视,但他依然宽容相待,毫无怨怼,尤其他的天赋很高,让自已很是佩服。 接引的使者离去了,行宫里的少年们顿时喧闹起来,到处闲逛。千琦玉一派懒散,因为他今天华服厚重,穿在身上特别累,别的少年们已经到处游玩了,他还半躺在榻上不想动。 千云走了上去,温声道:“世子殿下,出去走走吧。” 千琦玉翻了个身,看一眼站在那里的千云,低眉敛目的模样。他故意道:“是不是你想出去玩了?去吧,回来找不到路的话喊一声哥哥,我就去找你。” 千云有些诧异的看他一眼,然后又波澜不惊的低下头。 千琦玉一时也有些窘迫,他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要是被母亲知道肯定又要拧他的耳朵。他也不知怎么就一时冲动,看千云那乖巧的样子,脱口而出让他喊哥哥。 他为了掩盖过失,从榻上坐起来,摆正身姿,轻咳一声,道:“想让我带你出去玩,你得召唤出你的圣兽让我看看。” 其实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千云前些日子才召唤出了圣兽,如此天赋震惊海内,他好奇的不得了,虽然他自己也有圣兽。 千云不明白他为何有此想法,非要以为是自己想出去玩。诚然,他肯定要出去,但是最好带上琦玉世子,如今天族盛会,各方英才齐聚,正是结交的好时机。尤其半月后的法术大比,肯定要提前摸清各方底细,怎么能平白浪费时间在此睡觉呢。 千云面上不显,既然招出圣兽就能让他出门,也无甚不可。 千云退后一点,站在屋子中央,咬开食指,然后在空中画符。西海一族的圣兽,只有王族之血才能召唤。血符繁复,王咒拗口,在千云面色有些苍白的时候,虚空之中一阵响动,一只巨大的九尾鱼腾空而来,九尾摆动,盘踞在千云头顶悠游。 千琦玉已经走至近前,仔细盯着千云头顶那条九尾鱼。虽然早已见过,但每见一次,都为这种王族的圣兽震撼,鱼身颀长,每一条鱼尾都有利剑,尤擅攻击。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你的这条九尾鱼有点丑,和你一点也不相配。” 千云:“……” 还在悠游的九尾鱼横尾一扫就要攻击过来,千云适时定住了它。那鱼看着千云,眼睛里有点委屈。 “它叫千珍珠。”千云摸摸那鱼头顶上一个硕大的红色肉瘤,对千琦玉解释。 千云的九尾鱼有点与众不同,颀长的鱼身,清灰的鳞甲,就是鱼的头顶长了一颗肉瘤,色泽红艳。不过经千云这么一说,竟然叫千珍珠,忽然也不那么难看了。 如此,九尾鱼也看过了。待千云收回千珍珠,千琦玉便答应带他出去玩。 一路繁花似锦,因为这次是重明殿下十八岁的生辰礼,这些花草皆是仙娥们精心培育,到处流光溢彩。纵然重明殿下心性淡泊,但作为天帝的长子,成年的这一天还是会举办盛会,尤其天后娘娘,特别疼爱这个儿子。 西海见不到这样一望无际的花海,这些花仙气浓郁,比人界的花草更加芬芳娇艳。连千琦玉都有一些触动,偶尔忍不住伸手摸摸那些花瓣。可千云竟然视若无睹,走的匆忙。终于在他无意踩倒一棵仙草的时候,千琦玉揶揄道:“你果然还小,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 千云看了看脚下,纳闷道:“这只是一棵草啊,不香也不是玉。” 对牛弹琴也无外乎于此了。千琦玉没和他解释,跟着千云往人堆里凑。可是很快,他就发现千云的心思在别的地方,表现的异常成熟。 他本以为千云小孩子爱凑热闹,结果他一一和那些聚集成群的少年打招呼,并真诚的介绍自己。一开始别人有些疏离,但他并不气馁,态度亲和。有些消息灵通的,一听千云的名字,顿时不屑。 这时千琦玉上前,千云便温顺的站在他身后,那些闲言碎语瞬间悄无声息了。一圈下来,那些人倒不再偏见,而是与他们闲聊。少年人说起话,很快就志趣相投。千琦玉为此还交了几个朋友,了解许多从前不知道的趣闻。 回去的路上,千琦玉心情颇好,他倒是发现了千云除了术法天赋极高之外,与人交往的能力也是极强。西海如今正是需要同外界增强联络的时期,千云现在还小,假以时日,可堪大用。 远远的似乎有宫娥拥簇,千琦玉看见人群之中的彩衣神女,有些高兴,那是他的姨母,正要过去拜见,一想千云在此,若是姨母看见,又少不得一顿奚落,遂让千云先去前面的亭子里等自己。 千云自然不想惹麻烦,便听话的往僻静的地方去。前方有一处亭子,很幽静。他走到亭子里,坐下来歇息,耐心的等千琦玉。 忽然,头上砸下来一个东西,千云往地上看去,脚边是一颗红色的果子,骨碌碌乱滚,那果子色泽鲜嫩,鸡蛋大小,刚刚就是它砸到头上。千云捡起果子往头顶望了望,并无果树。 正纳闷的时候,身旁不知何时飞来一只红鸟团子,正停在石桌上,绿豆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纵然千云向来少年老成,心志早熟,此刻在这荒僻的亭子里,看见这么只绯红浑圆的小鸟团子,也忍不住好奇欣喜。 一人一鸟傻乎乎的瞪视一会儿,千云发现那鸟团子看的是他手里的红果子。 他托着果子,将手伸到那鸟团子面前,“这是你的果子吗?” “是的。”一个稚嫩的童声回答。 手里的红果子吧嗒掉在地上,千云嘴张的老大。好半晌,他才确定四周无人,刚才出声的就是面前的红鸟团子!此刻那鸟团子跳到地上,用爪子推那红果子。 千云从未见过这样的奇事,会说话的鸟团子。他开始只是无心的询问,万没想到鸟团子听懂了还会说话。现在他反应过来,见那鸟团子在地上和那红果子较劲儿,便弯腰将果子捡起来放到石桌上。 千云实在好奇的不得了,满心都是惊讶,他忍不住试探性的问道:“你有名字吗?” “我叫朱颜。”软糯的声音回答。果然会说话! 此刻那鸟团子跳到桌子上,又蹦到红果子上,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用爪子抱住红果子,扇动翅膀,飞到半空居然还对千云说了声“谢谢”。 正在这时,千琦玉回来了。他一来就嚷嚷起来,抱怨自己的姨母让他多和龙煜殿下来往。他瘫坐在石凳上,还觉得闷,他一路走得急,穿的又多,特别热。 此时他也管不了自身仪态,三两下就脱掉了三层衣服丢给千云,嘴里还在抱怨:“我也刚得空闲,怎么就非得急着去拜访,过几天也可以去啊。” 千云抱着衣服,温顺的站在一旁,见他热,还打开折扇给他扇风。顿了顿,千云见四下无人,便对他道:“龙煜殿下虽是次子,却承袭储君之位,未来便是天帝。此番各方英才虽是来参加重明殿下的生辰礼,眼睛却是盯着龙煜殿下,你若不趁早结交,必然让别人捷足先登。” 千琦玉一点就透,姨母的话虽没有这般直白,但也是这个意思。西海本就与天族有一层姻亲的关系,如今各方群英汇聚,谁不希望与天族亲近,得些好处,回去壮大自身。 想通此节,千琦玉打起精神,站起来,又将衣服穿好,准备回去着手安排。 第66章 明月初见不可即 重明殿下的生辰礼第二日午时在朝阳宫开始,朝阳宫整座宫殿以白玉砌成,与天宫各处琉璃幻彩的建筑很是不同。 各路来使纷纷送上礼物,千琦玉也代表西海送上了凤阳公主精心准备的深海碧玉。 整个大殿人群汇聚,杯盏交错。庆贺恭祝之声此起彼伏,正殿最上帝后威严之中不失慈爱,爱子之心拳拳。 那是千云第一次看见宴重明。如果要形容那时感觉,他只觉得仿佛走过星河旷野,四季繁花,忽然见到了云间的一轮明月,清冷皎洁,可望又不可即。 世间有如此完美姣好的少年,俊美无暇的面容,一拢墨衣风姿卓然。他站在那里,神情淡漠,像一幅宁静的水墨画。 此时,宴重明正将祭祀用过的糕点一一分给上前祝福的孩子们。天界的习俗,还未成年的孩子吃了祭祀天地的糕点,可以得神明赐福,长乐安宁。 千云排在后面,看见前方的少年们全部一脸崇敬钦慕的看着最前方那个如明月般的少年,他的心底也激动起来。那些少年们满心欢喜,每人上前说一句吉祥祝愿,然后从少年手里接过糕点,最开心的莫过于最后再道一句“谢谢重明哥哥。” 一会儿要说什么好呢?千云在心底琢磨,那样的少年,有什么祝愿能配得上他呢?世间所有美好近在眼前,他什么都不缺,因为他本身完美无缺。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让人膜拜的,如果他还有什么愿望的话…… 直到千云站在那少年面前,近在咫尺。他才回过神,仰头看向前方身姿颀长的少年,少年的眼睛温凉淡漠,仿佛寒夜里的星辰。千云脱口道:“祝您一生所愿,尽得圆满。” 那少年看了千云一眼,沉静不言,拿过一块糕点递给他。面前的那只手修长白皙,千云觉得,连那块糕点粘在上面都是对明月的亵渎。 千云心口狂跳,居然离他这么近,他悄悄的将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伸出去接那块糕点,然后他仰起头,小心翼翼又满含祈盼,怯生生地道:“谢谢重明哥哥。” “你不要叫我重明哥哥,我没有你这样装模作样、虚伪至极的弟弟。”清冷的明月少年忽然出声,引得众人愕然。 千云脸色唰的惨白,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吐出冷漠的话,惊慌无措。 结果那少年又低声对他说一句:“我虽未承储君之位,也不想与你结交。” 千云的心刹那被死死揪住,他握紧手里的糕点,羞愧不已。他听见了,他全部都听见了。那时在亭子里自己对琦玉世子说的那些话,他都听见了…… 宴重明分完糕点就离开了大殿,留下众人对千云指指点点。刚才那话他们也听见了,细微一想,顿时明白:重明殿下不喜千云,约莫是知道凤阳公主的事。凤阳公主是重明殿下的姑姑,如此,当众责难,合理不过。 只有千云知道不是这样的,最后那一句话,只有他自己知道。 盛会仍在继续,这边发生的事很快平息,觥筹交错里,偶尔间或几句谈论,基本都是在说千云惹恼了重明殿下,尤其还是在殿下的生辰礼上,各种目光不一而足。 千云从始至终都低着头,一步没动,手里的糕点被握成碎屑,他也毫无所觉。忽然,有人拉了他一把,接着就被拉出了大殿,千云木木呆呆的跟着走。 千琦玉实在忍不住了,刚才他也听见了宴重明说的话,一个冲动,他就把千云拉出来了,可是出来了又不知说些什么,他可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尤其这人还是身份尴尬的千云,他看看天,咳嗽一声,清清嗓子, 道:“大殿里好热,我实在受不了了,得出来透透气,你快把扇子拿出来给我扇扇。” 千云已经回过神,他边拿折扇边问:“世子殿下很热吗?” 千琦玉倒是有些诧异千云平静的神情和语气,仿佛刚才那个被众人指指点点的人不是他一样,丝毫不受影响。如此一来,自己多管闲事不是更明显了吗? 为了掩饰尴尬,他故意抹一把额头,“热,热得很。你瞧,我都出汗了。”结果还真抹下来一把汗。 千云一边给他扇风一边建议:“世子殿下,你真是穿的太多了。其实你可以将最里层和最外层穿上,中间的衣服脱掉。” “啊,你这个主意甚好。”千琦玉眼睛一亮,他里里外外一共穿了九层,穿的时候麻烦不说,稍微走几步就出汗。可他如今在天界,又得时刻注意自己西海世子的仪态。他只嫌衣服繁重,却没想到这个办法。 千琦玉左右看看,发现四下无人,当下就要脱掉繁重的衣服。 千云有些无奈,还是提醒道:“世子殿下,还是回行宫再脱吧。” 千琦玉哪里还管那些,三下五除二就脱掉了第一层衣服丢到千云身上,接下来一层又一层,直到最后一层,他才松了口气,叹道:“真是舒服呀。” 凉快一会儿,千云开始在身上一堆衣服里找他的外袍,还不及找出,一阵尖怒传来:“无耻啊……非礼……下流胚子……” 不知何时,一队宫娥经过,远远看见这边情形叫了起来。千琦玉从未遇过这种事情,当下就傻愣愣站在那里。千云一把将他转过去,背对着那边,然后迅速扯一件衣服兜头罩住了千琦玉,拉着他头也不回的往前跑。 千云也有些紧张,拉着千琦玉慌不择路,跑过几处宫墙长廊,刚转个弯,前方一人正从转弯处走过来,千云顿时愣在那里。 那人是重明殿下。 两人停了下来,千琦玉一把扯掉头上衣服,问道:“怎么不跑了?已经安全了吗?”然后他也看见了前方的宴重明。 千琦玉顿时跟做错了事被大人抓个正着的孩子似的,呐呐道:“重,重明表哥……” 千云手里还抱着一大堆千琦玉的衣服,而千琦玉刚刚脱的就剩一层亵衣,两人满头大汗,携手奔逃。 宴重明皱了皱眉,“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还不快去把衣服穿好。” 眼下的地方两人都不熟悉,最后跟着宴重明去了一座僻静的宫殿。 殿内无人,千琦玉去屏风后面穿衣服去了。屋内只余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宴重明负手而立,站在窗边,他向来淡漠。千云还抱着衣服,也没吭声。若是以往,前一刻别人对他说了再难听的话,再见面他都能笑脸相迎。可这次,他跟脚下生根似的,一动不动。 好在千琦玉很快就穿好衣服出来了,他一眼看见还抱着衣服的千云,再一想就他与重明殿下两人站在这里,先前重明殿下还在斥责他,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他大步上前,心里莫名兴奋,一把揽住千云的肩膀,笑道:“云弟,此番真多亏你机智。” 千云诧异的看他一眼,温声道:“世子殿下,穿好了衣服我们就回去吧。” 千琦玉见千云不为所动,干脆道:“云弟,你以后都喊我琦玉哥哥,我保证,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千云这下身子都抖了抖,他敢肯定,千琦玉故意这么说的,只是不知他心里作何算计,顿了顿,千云仍是温声道:“世子殿下说笑了,这里是天界,怎会有人欺负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千琦玉一下想到千云说的在天界无人欺负他,可是在西海…… 千云有点琢磨不透千琦玉的想法,见他忽然安静,有点着急,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千琦玉这才敛了情绪,向一直站在那里沉静不语的宴重明道了谢,才带着千云出去了 . 晚间的时候,千云见到了千语和千雅。但她俩不是一起来的。 千语先来,她这两日在内宫与仙娥们在一起,今日在重明殿下的生辰宴上见过千云,事出突然,还不待她寻到千云,云弟就被琦玉世子带走了。 她担忧不已,在天宫寻了许久,奈何人生地不熟很快就迷了路。找到这里时,千云刚用了饭,琦玉世子还坐在那里,云弟居然在给他捶背。 看见千语,千琦玉懒散的站起来,对千云道:“云弟,一会儿还来给我捶捶,真是舒服得很。” 千云点头应了,便和千语去后院偏殿里说话去了。 姐弟俩刚坐下,千语就问:“世子殿下为何喊你云弟?”这在千语看来太不可思议了,琦玉世子小的时候很讨厌千云,纵然长大后不再欺负他,但也绝不是这种亲近的姿态。 千云无所谓的道:“随他的意,哄得他开心就好。” 千语眼中的疑问显而易见。千云思索片刻,才道:“大姐,我们要考虑以后。我想留在天界,就必须与世子处好关系,因为半月之后世子肯定会留在天界修行。不光如此,还有你和二姐……” 说起这,两人同时一阵沉默,因为他们都明白,半月之后的术法大比结束之后,取得名次的留在天界,其余的人就要返回西海,如此,他们兄妹就面临分别。 再往更深处想,千语和千雅正值韶华,待嫁之龄,父亲亡故,母亲不闻不问,如果回去西海,那么往后将是身不由己。如果能留在天界,姐弟三个一处,有什么事也能一起商量。天界与西海不同,没有人总对他们的身世指指点点。 千语有些茫然,转而想起当下的事,道:“没想到重明殿下竟然知道凤阳公主的事,他既然不喜,你往后尽量避开一些。我听说他也不总是住在天界,经常去他师父那里。” 所有人皆以为重明殿下讨厌他是因为凤阳公主,但是,无论哪一种原因,又有什么分别呢? 千云道:“我活着又不是为了得他喜欢,西海的事情繁多我尚自顾不暇,哪管得他人目光呢?堂堂男儿如果只能在别人的目光里卑微的活,还不如不曾来这世间一遭。” 这么多年,他确实是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自懂事以来,各种指手画脚的事多如过江之鲫,纵然不喜欢,也早就习惯了。 可那人是宴重明,那样完美无缺如明月般的少年,出身尊贵,品性高洁,让人只生的出敬仰膜拜之心。可连这样的人也讨厌他,心里总归还是有一点点在乎的吧,但又能如何呢?枷锁在身的人是没有资格想太多的。 第67章 左右逢源不由己 千语顿感自己有些束手束脚,云弟从来都很有主见,现在他十三岁,不像弟弟,反而像个兄长,操心他们的未来。 一时心宽,千语忽然有些脸红,支支吾吾,说起了她准备告诉千云的最后一件事。 她对龙煜殿下一见钟情了。 千云虽然愕然,但仍是为她高兴,大姐终于有喜欢的人了。 因为是情窦初开,小女儿家的心事细腻。又因为只是初见,也并未发生什么情谊,于是两人随便私语几句,千语就离开了。 可事情偏偏就有巧合,千语刚走不久,千雅来了。 她同样是关心今日朝阳宫发生的那件事,很是担心千云。不过如今见到云弟没受影响,顿时安心了。结果临走前她也告诉千云一个小秘密。 千雅也对龙煜殿下一见钟情了。 这…… 千云忽然觉得他的大姐二姐是不是故意商量好的,逗他开心。 半晌,千云才问千雅:”这件事大姐知道吗?” 千雅有点羞涩,却道:“大姐应该知道,她也有喜欢的人了,是重明殿下。” 这下千云完全糊涂了,不知她们到底都是对谁一见钟情了。 当时千云不知道,其实这个问题很重要,但他一直都没弄清楚。很久之后他才弄明白:他的大姐二姐都对龙煜殿下一见钟情,可她们俩却都以为对方喜欢的是重明殿下。 只因彼时情窦初开的少女,心思羞怯,欲说还休。竟然都没说清楚那朦胧的情感,以至于后面误会重重。 . 重明殿下的生辰礼持续半月之久,此次来天界的汇聚了三界各方少年群英。大部分人更看重的是半月之后的术法大比,因为要求极其严苛,听说只有前十名才能留在天族修行,一时之间,天宫内各处可见攀谈交游之人,真正目的无非是互探底细,以便到时从容应对。 千云做事向来目的明确,这些天他已经用各种方法哄得琦玉世子带他出门,基本摸清了大致情况。因为琦玉世子与天族本身就有一层表亲关系,千云觉得他留下的机会最大。因为离开西海前,凤阳公主基本都在嘱咐他以后在天族修行生活该注意的大小事宜。 千云的法术在西海时有所保留,这是他多年来头破血流得到的教训。万事不可锋芒毕露。加上他在这些少年里,年纪几乎算最小的,别人注意到他,无非就是那点陈年旧事,身世传闻,至于半月后的法术大比,无人在意他。 所以这些天,千云除了出门交游,他便撺掇琦玉世子多多与龙煜殿下来往。他有私心,为了他的两个姐姐。 自从上次知道了两个姐姐的心思,他便有一个隐约的想法。因为不确定两个姐姐究竟哪一个喜欢龙煜殿下,哪一个喜欢重明殿下。但只要有龙煜殿下,他觉得可以一试。毕竟他完全不敢去指望宴重明。 这日千云又跟着千琦玉来找龙煜殿下,还是老样子,千琦玉和龙煜殿下一起切磋武艺法术,千琦玉自然是显摆他的圣兽九尾鱼,龙煜殿下手里拿着最近刚煅出的龙城破阵戟。两人一招一式,倒是不相上下。 千云先前已经见过龙煜殿下,他和千雅一般大,今年十五岁。他性子活泼,笑容朗朗,这样的少年,让人仿佛看见了阳光,难怪他的姐姐动心了。只是恐怕这天宫还有不少仙娥都有此心思。不过千云终归是个少年,理解不了女儿家的那些弯弯绕绕的情思,但他只需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龙煜殿下有没有对他的姐姐有不一样的看法。 所以当院中两人切磋完毕,回到殿中时,千云尤其殷勤的帮千琦玉拿衣服,递茶。然后又打开折扇给他扇风,扇完了又趴在他身后给他捶背捏肩。 一系列贴心的伺候看的龙煜殿下都有些羡慕,虽然他也有人伺候。可这样的小跟班言听计从,围着千琦玉忙前忙后,尤其是千云长得乖巧的不得了,让人有点羡慕,奈何他又没有弟弟。 果然,千琦玉男孩子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他喟叹道:“云弟,你的手法真是越来越好了,按的真舒服啊。” 千云一边按一边尽量不动声色道:“这都是我姐姐教我的。” 千琦玉顺口问:“千语吗?” 千云模棱两可:“我二姐也会。”然后他状似随意的瞥一眼龙煜。 大概真的是少年情怀,动了心,甚至还学不会隐藏,听到这边两人闲聊,龙煜竟然直接插话,“千雅教你的吗?” 话都说完了龙煜才觉得自己太直白了,可他本就是一个坦荡明朗的少年,一时窘迫的脸色微红,又赶紧补救:“我是说你的姐姐对你很好。” 至此,千云才大概明白一些,他赶紧回道:“殿下说的是,姐姐们对我很好。”然后他声音低落:“姐姐们第一次来天宫,想多玩些时候,可是半月后,我们就得回去了。” 龙煜一听此话似乎有些着急,但好在这次他没有失态。倒是千琦玉转过身,“云弟,你不用回去的。” 千云明白他的意思,千琦玉知道千云大致的实力,如此说,是笃定他大比之日能拿到名次。可眼下千云志不在此,他黯然道:“我不想与姐姐们分开。” 他那乖巧又伤心的模样,顿时让千琦玉赶紧道:“那就不分开,都留下。” 千云茫然的看着他。千琦玉刚才一时冲动,说出都留下的话,现在才发觉他也没有擅自留下王族中人滞留在外的权利。如果传信给母亲倒是可以解决此事,可偏偏那两人是千云的姐姐。千琦玉一时语塞,但话已出口,他又完全想在千云面前表现自己作为哥哥的厉害。于是,干脆道:“我去求天后娘娘,一定能让你姐姐留下的。” 千云倒是没想到千琦玉竟然帮他,这些天哄着他开心还真些用处。谁知千云刚准备感激千琦玉,那边的龙煜道:“不必。我去跟母后说,一定没问题。” 千云顿时放下心来,对龙煜施了一礼,感激道:“多谢殿下。” 结果千琦玉有些不开心了,一把拉住千云,质问:“你怎么不谢谢我。” 千云连忙道:“谢谢世子殿下。多谢两位殿下。” 千琦玉还是有些不开心,他抓着千云,要求:“你说一声‘谢谢琦玉哥哥’。”因为他忽然想起那天千云对宴重明说的那句‘谢谢重明哥哥’,满眼都是钦佩仰慕,那才是一个弟弟对哥哥该有的崇拜啊。 千云有些为难,对着千琦玉他根本说不出这样的话。且不说他本身尴尬的身份,他现在再也不想喊任何人哥哥了。 但不到一刻,千云就觉得没有必要,自尊心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能帮他达到目的,坚持无用的自尊只会让他麻烦不断,如果千琦玉生气,再像从前那样对他,那么自己以后在天界将寸步难行。 他弯弯唇角,扯一抹笑,对千琦玉道:“谢谢琦玉哥哥。” 千琦玉终于听到想听的话,心花怒放,开心的不得了。 千云心里有些煎熬,自己身份尴尬,纵然他本生与千琦玉有血缘关系,可这么些年,西海王并未承认。他想别人说他的那些话真是没错,奴颜婢膝、趋炎附势,巴结世子殿下,想得到承认…… 千琦玉还沉浸在那句“哥哥”的满足之中,拉着千云道:“你以后都要叫我琦玉哥哥,知道吗?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一旁的龙煜笑道:“你们兄弟的感情真好。” 千琦玉一听更开心了,可他也很心虚。他小的时候经常欺负千云,没少折辱他。现在千云还喊他哥哥,他顿时跟刚得了宝贝似的,急于显摆来掩饰心虚,他央求道:“再喊一声。” 喊一声也是喊,喊两声也无所谓了,千云笑道:“琦玉哥哥。” 千琦玉简直满足的不行,笑容灿烂,拉着千云笑闹。 正在这时,宴重明从外进来,一屋子笑声瞬间安静了。 千琦玉站起来同往常一般喊声“重明表哥”,打过招呼。可他还一手拉着千云,三人离得很近,千云看见眼前的人,扯一抹笑容,礼貌恭敬的道:“宴山君。” 谁知宴重明竟然出声:“装模作样。” 再听到这样的话,千云几乎没什么感觉了。千琦玉却气的不行,他刚认下弟弟,结果宴重明又来讽刺,他直接也不喊表哥了,淡声道:“宴山君,千云是我弟弟,纵然这是天界,我也不容许别人欺负他。” “是么,那你可要当个好哥哥。” 宴重明也不看他,仍是淡漠疏离的样子,可说出的话却很气人。 “我自然是好哥哥。”千琦玉气的要命,招呼都不打,直接拉上千云离开了。 一路上,千琦玉都气呼呼的,拉着千云直嚷嚷:“你以后要离他远些知道吗?我怎么从前没有发现他这么阴阳怪气,他说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千云见他一着急生气就出汗,连忙拿出折扇给他扇风,温声道:“你放心吧,宴山君讨厌我,我自然不会去自讨没趣。” 千琦玉见千云言听计从,顿时火气也消了,又笑嘻嘻的要求:“喊一句琦玉哥哥来听听。” 两个姐姐的事终于有了眉目,千云也松了一口气,就不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便听话的喊了“琦玉哥哥”。 少年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两人一路笑闹回去了。 第68章 无枝可依自求存 这半月以来,千云大致琢磨一番,除了冥界的优秀少年们,还有就是海内十洲,各处隐居修行的少年将要参加术法大比,前十的话,如无意外,他差不多可以,就是不知具体情形安排是怎样的。他不再出门了,想低调一些。 可是千琦玉却不愿意了。前几日千云总想各种方法让自己带他出去。现在一整天都坐在那里,不知在琢磨什么。千琦玉现在基本上忘光了凤阳公主平日的叮嘱,他已经认下了千云做弟弟,尤其千云对他言听计众,跟前跟后。 才十六岁的千琦玉,心中满是英雄主义情节。大人们的恩怨情仇他本就体会不到,如今又远离西海。现在有了一个小跟班弟弟,并且十分乖巧。他心中欣喜,决定做个好哥哥,恨不得立刻做点什么来表示。所以他觉得千云不愿出门,一定是在担心术法大比的事。 千琦玉急于表现。宴山君看样子是靠不住,那么还有龙煜殿下。所以他整日拖着千云去找龙煜,说是切磋法术,实际是在打探大比之事的具体安排。 龙煜是知道这事儿的,并且内情不少。此事最初由南华仙尊提议,举行法术大比选一些资质不错的少年在天族修行,为了应对越发猖獗的魔族入侵。但此事目前还在商讨不可言说,恐引起混乱。 千琦玉日日不落,龙煜虽不好明说,却也暗示大比的地点不在天界,而是在海内十洲之一的聚窟洲上,过程也不是双方互比,而是岛上有低级别的凶兽,由此来看个人能力。 打探到想要的答案,千琦玉这才拉着千云在天宫闲逛一番,逢人就去闲谈,兴致很好。可千云却敏感的觉察到气氛变了,那些少年们不再同几日前那般随和,眼含警惕。千云明白是怎么回事,千琦玉不仅与天族有表亲关系,还是西海的王世子,日日去找龙煜殿下,自然引人妒忌。 千云心中叫苦不迭,刚得知一点内情,马上就成为众矢之的。 防患于未然,此事决计不能发生。他多年隐忍只为离开西海,此番若是出了意外,那么此前的所有努力将付诸东流,他心中计较一番,狠下心,运起灵力将全身的筋脉逆转打乱,瞬间脸色惨白,浑身抽痛若万蚁噬心。 他下手又狠有准,把握的力道刚刚好,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出来。 剧痛袭来,他惨叫一声,千琦玉立刻察觉,扶着他焦急询问:“云弟,你怎么了?” “浑身都痛……”这下千云倒是没说慌,是真的痛。 周围的少年都被这突然变故惊在当场,只听千云喊痛。待冷静下来,有人上前准备把脉,却被千琦玉抢先,然后他也脸色苍白, “经脉错乱,灵力渐失……” 此话一出,周围的少年们顿觉惋惜。这几日人人都在加倍修行法术,现在如千云这样过于急迫,以至筋脉错乱,最终失去灵力。大比在即,他是没有机会了。 千云痛的头晕眼花,硬是咬着牙也没晕过去,他心底一直在念叨:只要目的达到,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千琦玉着急的将他抱起来飞奔到行宫。他将千云放在榻上,“我去找重明表哥。” 千云一听这话,拼了命也要拉住他。“不要!” 千琦玉有些着急,千云的情况很严重,如果不尽快将静脉疏通,那肯定没法参加大比,尤其是眼下,千云的指尖痛的颤抖,却仍是拽着自己的袖子。他有点不忍心就此离开。 千云见千琦玉犹豫不决,他软着嗓子喊道:“琦玉哥哥,我痛……” 果然很有效,千琦玉在床边坐下,开始为千云输送灵力,缓解疼痛。如此,疼痛暂缓,可千琦玉灵力有限,终归不能为他疏通经脉。仍是念着要找宴重明,千云一听此话,便紧紧拽着他的袖子,一副可怜无助的样子,再喊一声琦玉哥哥。 千琦玉一直没能离开,他约莫也有些明白,千云害怕宴重明,并不想见他。可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他与龙煜的灵力不相上下。除了宴重明,暂时无人可以为千云疏通经脉了。 “我去找天后娘娘。”千琦玉道。 千云有些汗颜,能不能不要这么执着啊。他可怜巴巴的哀求:“琦玉哥哥,我害怕,你别走。也许很快就好了,我现在感觉没那么痛了……” 千琦玉心软的一塌糊涂,因为往日千云虽然乖巧,却谨慎守礼。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满心满眼都是无助可怜,紧紧拉着自己的衣服说害怕,全心全意的依赖自己这个哥哥。他一边为千云缓解疼痛,一边查探筋脉。发现竟然真的好了一些,筋脉不似先前错乱,隐隐有修复的趋势。 千琦玉只当是自己的灵力起了作用,当下便不再想着去找人帮忙,耐心的为千云疗伤。 千云也只是勉强修复一些,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恢复,况且他完全不想那么快修复。他适当的时候就建议千琦玉起来歇一歇,然后在自行修复一点点。 如此往复,终于在大比的前一日,千云快恢复了。千琦玉心中欣喜也焦急,眼看恢复在即,可最后围绕心口的几条筋脉怎么都修复不了。 千云有心拖延,一点也不着急,待到明日再修复也不迟。可是没想到,晚间的时候,宴重明来了。 宴重明来送各宫里明日大比的名牌,每人都不相同,用以区分。他自然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千云和守在一旁心急如焚的千琦玉。 千琦玉一看见宴重明,立刻上前,“重明表哥,快看看云弟。” 千云这会儿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不然的话他就干脆自行恢复了啊。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他躺在床上,勉强支着身体坐起来,神色恭敬,“宴山君。” 宴重明面无表情,来到床边,然后伸手握住了千云的手腕。千云甚至打了个哆嗦,其实那只手很温暖,他只是措手不及。 宴重明查看一番,忽然指尖一挑,千云的上衣不见了。 凉意袭来,千云还来不及惊诧,一只温暖的手贴在胸口,然后磅礴的灵力滔滔不绝而来。 片刻功夫,千云的筋脉全部修复。 宴重明收了灵力,站起身。不待千琦玉上前,千云抓起衣服迅速的穿上了。他对宴重明施了一礼,真诚而又谦卑,“多谢宴山君。” “装模作样。” 又是这句话,千云已经自暴自弃了,他垂头沉默不语。 千琦玉想理论,可宴重明刚刚替千云疗伤,他一时语塞。 宴重明放下两人的名牌,离开了。 纵然千云穿衣的动作很快,宴重明疗伤的速度更快。但千琦玉还是看见了。就在刚刚,他看见千云那瘦弱苍白的身上遍布陈年的伤痕。平时他只觉得千云清瘦,此时却触目惊心。千云胸口有一处旧伤尤其狰狞,后背也是凸凹不平。 千琦玉一时恍惚,他想起自己十三岁是怎样的情景。然而越想越觉得难受,他甚至想,千云身上那些伤痕有不少与他有关。 “疼吗?”千琦玉坐在床边,伸手摸摸千云的背。 千云只当他说筋脉的事,摇摇头,“不疼了。” “云弟,我以后不会让人欺负你的。”千琦玉情绪低落,抱住了千云。 千云僵硬的不行,他不习惯与人过于亲近,那让他觉得不安全。可千琦玉还沉浸在伤感的情绪里,抱着他不放,信誓旦旦说要保护他。 半晌,千云才勉强放松身体。他觉得千琦玉有一点天真,还婆婆妈妈的,有点烦人。还不如小时候那样骄傲跋扈呢。 . 大比之日很快到来。次日一早,天宫正殿前聚集了此次参加大比的各路少年。黑压压的人群里,千琦玉一身窄袖轻衣,站在最前方的位置,他代表了此次参加大比的少年中最为尊贵的身份。 此前,千琦玉要千云站在他身后,想让别人都知道千云是他西海世子的弟弟。千云好说歹说,千琦玉才没有勉强他。 少年们意气风发,除了千琦玉特殊的身份,场内不乏身份尊贵的少年,他们都是海内十洲精挑细选的贵族子弟。这些少年法术身份俱是翘楚,聚在一起,矜贵自持,人人皆是信心满怀。 千云个子小,他站在人群的末尾。 前方的少年们几乎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千云只有十三岁,站在最后,几乎看不见人。千琦玉几次回头想找千云的影子,都没看见人。 千云脸色还有一点苍白,前几日许多人知道他急于求成修行出了问题。对于他还能站在这里,看见他的少年们均目色怜悯。 忽然人群及其安静,随后就传来清冷淡漠的声音。千云知道,此次大比是由重明殿下带队。他与千琦玉已经知道,大比的地方不在天界,而是在海内十洲的聚窟洲,此次带队的不是宴重明就是龙煜,这些天他已经暗中做好了准备。 所以现在听见前方宴重明宣布大比地点和规则时,他毫不意外,但他仍是作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与身旁措手不及的少年们小声讨论。 “原来每个人的名牌都有特殊的灵力加持,谁斩获凶兽都会留下独有的记号。” “凶兽的级别真的不高吗?我现在就开始害怕,我还没见过凶兽啊……” “是啊,岛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啊……” “重明殿下不是说了吗,名牌有隐身功效。遇到危险或者害怕,可以藏起来。但这样一来,就无法斩获凶兽了……” “对啊,这次大比可是按斩获凶兽的多少来排名的……” “……” 千云也适时加入疑问,但没人搭理他。 后排的少年们小声嘀咕,讨论大比的规则。忽然寂静一片,原来是宴重明走了下来。 宴重明步履缓慢,沿途审视,刚才还低头讨论的少年们瞬间站直身体,目不斜视。 千云老老实实站在最后,双手垂在袖子里,眼睛盯在前面高个子少年的后背上。可是身旁之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 宴重明就站在他旁边,也不继续往前走了。 “你说,我刚才最后一句说的什么?” 宴重明忽然出声,千云开始还不敢确定,等到宴重明朝他走近一步,千云才发现只有他自己听见了。 可……最后一句?他真是不记得了。他刚才根本没听清。 宴重明面容冷淡的看着他,等他回答。 千云的心犹如擂鼓,他实在惧怕。手都有些抖,他强制镇定。可无论怎样,他都回答不上来。 “用心不专,耍小聪明。我看你还是早些回西海的好。” 冷漠的声音犹如冰棱刺进心扉。千云用力掐住手心,低头不语。可他心里却不似表面这般平静,尤其在听到“回西海”这样的话。如果最终的结果是回西海,那么这些年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千云抬起头,顷刻调整了情绪,他真诚恭敬的说道:“千云愚钝,还请宴山君不吝赐教。” “岛上不许召唤圣兽。”宴重明淡声道。 千云有些诧异,西海一族虽有圣兽,但那都是成年才能召唤。千琦玉是例外。至于他自己,出了西海,无人得知他能召唤九尾鱼。 斟酌一番,他道:“千云记下了,我会提醒世子殿下的。” “我说的是你。” 千云抬头,在看见宴重明目光的那一刻又连忙低下了头。那目光几乎可以穿透人心,仿佛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你最好也不要耍小聪明,不然我将你遣回西海。” 冷淡的声音传来,宴重明已经离开,走到最前面去了。 从始至终,这些话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前方的少年都没有反应,更没有回头。千云回想宴重明刚刚说的话,尤其是那锋锐的目光,他始终有些惧怕。 想了想,千云还是将手腕上隐藏的香料消散了。 那些香料,按说也算得上小聪明。他还是不放心,所以他留了一些准备,人心难测,而他又根本无路可退。 可刚刚宴山君那洞悉一切的眼光,让他有一些自惭形秽。明月皎洁,不染尘埃。不是他这样的人可以糊弄的。 如此,便全力以赴吧。 第69章 扮猪吃虎无人觉 大荒之中,申未之地。北接昆仑二十六万里,有聚窟之洲。 洲上岛屿众多,此次大比的地点就在聚窟洲中的扶桑岛上。 宴重明带领众少年刚一上岛,密林里一声怒吼,地面震颤,顷刻腾空而来一只庞大的凶兽,那凶兽形似巨狮,却生了双翅。 庞然大物满口獠牙尖利咆哮,只扑人群而来。 “啊啊啊……” “那是什么?” 人群一阵尖叫,作鸟兽散。众人拼命躲闪,下意识寻找宴重明的身影,以期得到庇护。 宴重明静静站在一旁,毫无动作。 一片混乱之中,依稀也能看见几道灵光闪现交错。直到,巨兽轰然倒地。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凶兽怎么被降服了。重明殿下并未出手。 再细看地上凶兽,少年们顿时羞愧不已。只见那凶兽肚腹上赫然一道致命伤口,还有灵力残留,那灵力残影中依稀能辨认三个虚影字迹“千琦玉”。 “恭喜琦玉世子斩获首只凶兽。”一直漠然旁观的宴重明忽然出声。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从上岛的这一刻起,竞争就开始了。 场中少年不乏心志还算镇定的,在突如其来的惊慌之后,作出了攻击准备。但大多数人直接被吓懵了,直到此刻才算平复心绪。 千琦玉看着倒地的凶兽自然是心情大好,毕竟甫一出手,首战告捷。他晃了晃手里的名牌,在人群里寻找一圈,才道:“云弟呢?” 听到这话的千云连忙往手中紧紧捏着的名牌上输一些灵力,瞬间显出身形。 千云有些汗颜,刚刚凶兽袭来的那一刻,他虽然也有些措手不及,但人群混乱,他本来就站在最后,不知何时重明殿下退至一旁,正好挡住了他。 可当时少年们都往宴重明站的方向挤,千云进退不得,忽然想起名牌可以隐身。于是,他岿然不动的站在宴重明身后直到现在。 千琦玉这才瞧见千云,放了心,上前拉住他,“云弟当真机智。” 千琦玉这话出自肺腑,他方才没见着千云,着实担心不已。眼见千云关键时候知道隐身,能保安全自然是最重要的。 可显然,别的少年们并不这么认为。他们眼含不屑,如此胆小怕事未免太过丢人。方才虽然凶兽来袭,可场中这么多人,纵然措手不及,也无人逃避,何况还有重明殿下在这里。只有那小子首先想到隐身,也太没用了。 只是碍于宴重明在场,虽然鄙夷,却没表现出来。 “各位,大比正式开始,为保公平,需从结界处入岛。入岛后,无论是何种情况,还望顾忌己身安危。” 宴重明淡声安排事宜,众人这才发现此处落脚点只是扶桑岛上最边沿的一隅。前方岛屿为结界笼罩,这些结界是专为此次大比设置的屏障。 眼前是流动的灵力形成的屏障,仿佛一道看不见的门,宴重明在结界之外,等少年们手持名牌进入结界之后才离开。 . 千云是一个人。他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样。 从进入那道结界的瞬间,眼前是虚无一片,顷刻,就看见岛上怪石密布,丛林幽深。在进入结界之前,许多人都表达了结伴而行的想法。千琦玉更是拉着他的手,私下对他说:“不必担心,等到了岛上他们可以互换名牌。” 也许这就是重明殿下所说的公平所在。 如此更好。千云不喜与人结伴,人多是非便多。眼下这情形,没有什么比独自一人更好的了。 千云晃晃手里的名牌,往丛林深处走去,行了一阵,便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提高警惕,将灵力汇聚在掌心,边走边仔细聆听。 不多时,身后一阵扑簌之声传来,有巨大黑影当空袭击。千云一个闪身避开了攻击,但他毫不停歇,灵活的转个身,将掌心灵力攻向那团黑影。 扑通一声,黑影掉了下来。 这么容易? 千云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可地上那只?也算是凶兽吧。 可这只凶兽长得有点奇怪,现场也是惨不忍睹。 千云一眼认出那是蝼蛄的形状。可,未免太大了,大的离谱。 四足尖刺密密麻麻,每一只腿都有合抱的巨树那般粗,更不要说庞大的身躯了,压倒一片荒草,黑压压一团。可现在,那只庞然大物被切割的四分五裂,浆体横流,令人作呕。 千云盯着那巨型蝼蛄的肚腹之处,那些灵力残留的虚影能看见“千云”两个字。渐渐地,那些灵力稀薄,消散在空气里。 千云连忙退开几步,远离那堆残肢。他举起右手,皱了皱眉。刚刚他以为是未知凶兽,情急之下,使出了全部灵力奋起一搏。看来,使的太过了。 继续往前走,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密林,毫无人迹。没走几步,还是同先前一样,丛林深处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千云如法炮制,又斩获一只,这次的凶兽有点像蠡斯。遍身都是尖利的触角,看的他只起鸡皮疙瘩。 同样的,这些巨型虫类,都大的离谱。躯壳庞大坚硬。千云有点郁闷,这些凶兽都长的有点恶心。每次稍微用多了灵力,都将它们斩的四分五裂,隔夜饭差点吐出来了。 千云看见衣摆沾上的一点污渍,皱了皱眉,弯腰摘了一片草叶将那污渍擦掉了。 好在接下来的一只凶兽终于长得正常一些,但也格外熟悉。就是同先前刚上岛遇到的那只一样,形似巨狮,生有双翅。 千云毫不费力的将这只凶兽斩于掌下。 一路寂静,悄无人声,千云遇见的凶兽或叫出名字,或叫不出名的,大大小小几乎数不清。他也不知斩获了多少只。但,他着实有些累。 并非所有的凶兽都攻击力低下,他先前遇见的两只白虎,简直拼死一搏。 此时千云瘫坐在草地上,满头大汗,额发都贴在脸上。一身洁净的鲛纱羽衣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污迹遍布,他也无暇顾及了。他用名牌隐了身,然后从怀里摸出折扇,赶紧扇了扇。第一次觉得这扇子还真有实用之处。 歇息不过片刻,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夹杂着凶兽怒吼的声音传来。 终于看到了活人!千云连忙把折扇收入怀中,盯着前方由远及近的人群。 最前方是一条巨蟒,奔腾逶迤,蟒身扭动,巨尾横扫。此时那巨蟒被团团包围。按说这种体型的凶兽,可以巧取。可眼下,反而是有几个少年直接被巨蟒拍晕过去。 渐渐地,千云看出来前方龃龉。谁都想得到那只凶兽归于名下,谁都不甘人后。结果是,少年们暗中较劲儿,巨蟒却一直奔逃。 眼见巨蟒奔到身前,千云显出身形,在那巨蟒尾巴上一戳,巨蟒吃痛,张开大口向千云袭来,千云立刻隐了身影。正在此时,紧随其后的少年终于施展灵力,将巨蟒斩于掌下。 施展灵力的不是一个人,但那巨蟒腹部致命之处的伤口上,残余的灵力虚影里只显出一个人的名字。 千云已经撤掉隐身,但也无人在意他。因为此刻那群少年快要打起来了。 原先结伴而行的契约无形中分崩离析,残酷的竞争面前谁都不甘落后。一阵推搡争吵,原本的一群人四分五裂,各抒己见。 但很明显,每个人都心思各不相同。此番斩获巨蟒之事,让原本的一群人现在全部瓦解。有三三两两结队,更多的是单独行事。 争吵过后,才有人无意中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千云。此时千云浑身脏污,狼狈不堪。顿时有人语出不屑:“我道是谁?这不是世子殿下的弟弟吗!怎么,他没带着你?” 千云沉默不语,他不想引起争吵。可有人就看不惯他的衰样儿,非得说几句才罢休。 “胆小如鼠,就知道隐身,千琦玉怎会带他这个拖累!” “我还真当是兄弟情深呢,哈哈哈。” “就他?人家是什么身份!做人呐,得有自知之明。” “可不是。幸亏名牌还能隐身,不然……哈哈哈哈。” “……” 少年们嘲笑讥讽一番,满足了口舌之快,终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千云顿时舒了一口气,简直太吵了。 他仍是没有挪动半步,继续坐在地上歇息。千云也有点纳闷,怎么都没见着千琦玉。不过转眼他就目色幽深,刚才那群人争执不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有预感,千琦玉眼下的情形并不乐观。 这些暗地里的嫉妒从一开始就存在,千琦玉西海世子的身份是其一,还有那些天与龙煜殿下往来甚密。更有先前在上岛之时斩获的第一只凶兽。 千云不是心软的人,他心中明亮如镜,清晰明了。幼时千琦玉给他的屈辱早已不在乎,长大后,千琦玉态度改变,近来对他还颇为关照。 但凡此种种,皆不过心。 他没有设计陷千琦玉于危难,自然也不会去多管闲事。这是他一贯的原则。自己的事都无暇顾全,遑论他人之事。 千云歇息够了,便又开始在林中闲逛,偶尔斩获一两只凶兽。他并不心急,也不想毫无目的。他还是隐约想看看这岛上其他人都在干什么。 忽然身后一声咆哮,猝不及防地,千云被凶兽抓中左臂,顿时衣袖破烂,鲜血涌出。 千云皱了皱眉,右手灵力汇聚,直劈身后那只白虎。眨眼之间,白虎倒地而亡。可不待千云离开,那白虎居然又站起身躯,咆哮而来。 ??? 千云震惊不已,手中灵力变换。他集中精力奋力一击,白虎被再次击倒。但不出片刻,又颤巍巍的站起来了。 如此往复,千云也记不清攻击了几次,直到那白虎被强劲的灵力震成一滩碎渣,才堪堪消停。 千云疲惫的靠在树干上,想着刚刚那诡异的一幕。没错,最开始那只白虎就已经被他斩杀了。只是不知为何,忽然复活袭击而来,反反复复不停歇。 正在这次,他听见林中巨兽奔走呼啸的声音,如雷贯耳,地动山摇。千云顿觉不妙,赶紧输一丝灵力到名牌之中,想暂隐身形。 可是,名牌失效了! 焦急之中,千云瞅到不远处一棵婆娑大树,他三两下奔到树下,蹭蹭蹭的爬了上去。他趴在树桠之上,尽量放缓呼吸。 放眼望去,林中凶兽横行,可怕的是,那些凶兽里,明明有很多都是他先前斩杀过的。现在不知何故,居然全部复活。成群结队的凶兽奔腾咆哮,往前方集结。 最前方,山石之外,能看见一望无垠的海面。山石之内,是一群惊慌失措的少年。千云在那些少年中,看到了千琦玉。 千琦玉此时面色惊慌,衣衫染血,再也不复平日的轻松骄傲。因为千云看到,那些死而复生的凶兽几乎都是向他奔去。他身旁虽然围着一群人,但那些人都自顾不暇,四下逃窜。 千云眯了眯眼,神色复杂。 第70章 断崖之下有洞天 一定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好大的胆子。如此明目张胆,好歹千琦玉是西海的王世子,与天族还有姻亲关系。 千云趴在树上,旁观一会儿。他有些纳闷,名牌竟然失去了隐身的功能,也不知这件事,岛外能不能感知。 眼见前方凶兽聚集,千琦玉被围在中间,奋力搏击,奈何凶兽实在太多,又能死而复生,简直没完没了。 人群中的少年有的受了重伤倒地,有的挣扎着向外奔逃。兽群之中只有千琦玉一人,他浑身浴血,形容狼狈。 他那个样子,让千云想起从前的自己。 千琦玉再一次被一只巨狼撕咬肩头,他差点站不起来。千云从树上下来,心想他为何不召唤九尾鱼呢。至少眼下保命要紧吧。 想起九尾鱼,千云皱了皱眉。召唤圣兽需要耗费王族之血,但显然,千琦玉失血过多,又被群起而攻。 千云边往前走边在心中计较:千琦玉不能死。倒不是他心怀恻隐,而是千琦玉若出意外,那么此事必然惊动天帝与西海。兹事体大,谁也不能保证到时还有什么变化,尤其一定会惊动凤阳公主。甫一见面,他们姐弟三人还不知未来怎样…… 这个变数就太大了,所以,无论如何,千琦玉不能出意外。 一番计较,千云已经聚会灵力于掌心,劈开了外围的兽群,然后疾行几步,一把扶住差点栽倒的千琦玉。 “云弟!”千琦玉靠在千云肩膀上,虚弱的喊道,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惊喜。 千云双手不停,灵力汇聚,攻向四面八方的凶兽。千琦玉真的是虚弱至极,浑身是伤,他看见千云奋不顾身的救他,除了不敢置信,心中满满的都是惊喜。在这凶险万分的时刻,他虽力竭,也还是尽力攻击近处的凶兽。 他甚至在心里想,千云真的是他血脉相连的弟弟。或者,比那更甚。他暗暗在心底发誓,从今往后,他一定要好好保护千云,再也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他了,包括他自己。 “云弟,此事有异。”千琦玉手上不停,眉宇深皱。 千云也知道事情异常,并且这异常就在千琦玉身上。他攻击的间隙将千琦玉上下打量一番,也没发现不妥。 直到千琦玉再次力竭倒在他背上。千琦玉比千云高了一头,靠在千云身上,他衣衫都是血腥。可千云却在这血腥之中闻到一股异香。 这异香就是千琦玉身上散发出来,千云皱了皱眉,焦急道:“快脱掉外袍,扔远些!” 千琦玉一开始还以为是千云嫌弃味道难闻,他赶紧脱了衣裳丢的老远,可衣裳丢出去的刹那,居然引的凶兽奔向那外袍,用力撕咬。 千琦玉这才反应过来,还待再脱,千云拉住他:“来不及了。” 先前那些撕咬衣裳的凶兽眨眼又都奔了回来。它们受灵力攻击,却又死而复生。这样下去,两个人都逃不掉。 千云往后劈开一只凶兽,拉着千琦玉奔逃。奔逃的间隙,千云也管不了最开始宴重明的警告。他划开手臂,在空中画符,口中喃喃。顷刻,一只巨大的九尾鱼被召唤出来。 千云本已跳上千珍珠的背,可千琦玉真的是毫无力气。千云只好又跳下来,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弄上去。 就在这时,一只巨蟒挥动尾巴,一下将还在地面的千云扇出老远。 “云弟!”千琦玉趴在千珍珠背上,焦急大喊。他看见千云已经掉在前方断崖的边缘,就剩双手还在支撑,千琦玉立刻就要从九尾鱼上下来。 “快去找重明殿下!”千云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制止了千琦玉。 可千琦玉不管不顾,千云没奈何,只好命令千珍珠快走,好在千珍珠十分温顺,听到千云的指令,立刻带着千琦玉飞到远处。 就在刚刚,他给了千珍珠一个安抚的眼神,千珍珠虽然不甘愿,但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千云暂时不会有危险。 地上凶兽咆哮,远处还有千琦玉的哭喊。千云往下方看了看,松开了手。 . 断崖之下是一望无际的深海,浪卷千叠,如萤堆雪。 千云却在断崖与海面之间发现一处狭窄的缝隙,他估摸一下,可容一人通过。所以片刻之前他才吩咐千珍珠带走千琦玉。 海岛之上有人心怀妒忌,不知对千琦玉动了什么手脚,导致那些凶兽死而复生。岛上结界笼罩,不知宴重明要何时发觉异常。但是目前,也无更好的办法,只好在下面躲避一时。 断崖下面的罅隙很窄,千云猫着腰才勉强进去。 走过一段碎石小道,眼前竟别有洞天。 拨开荒草,前方是一座规模颇大的洞府,只是石壁青苔丛生,四周乱石堆积,看起来早已荒废。 也不知这处洞府是在断崖之下的哪一层,石洞中格外寒凉,千云才走了几步,就冻的浑身哆嗦。想来这里应该是地底,又靠近深海。 千云不敢再往里走,越往里越冷。他抱着双臂坐在洞口的位置,外面隐约能听到海浪拍岸的声音,而洞内亘古如一的寂静。 越坐越冷,千云又只得站起来原地走几圈。洞内不时穿过几丝寒凉的风,似乎更冷了。冷风里夹杂着或有或无的花香,千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不知不觉往里走了好长一段路。 “过来……” 并没有人说话,千云觉得是自己的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对他说“往前走。”他甚至觉得那就是他自己的声音,可却迷魅深沉的多。 仿佛遵从心底的声音一般,千云毫无所觉的走了进去。 前方是一面空荡荡的石壁,什么都没有。但就在千云走到那面石壁面前的时候,忽然一道紫光飞进他的灵台,顿时将他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千云猛然惊醒,顿感寒意逼人。他想往外走,却挪不动半分。此时他才感觉哪里不对劲,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终于有人来了……” 千云吓了一跳,可转而更是惊讶,因为那声音就是他自己的声音,清脆悦耳,还带着少年人的灵动。 千云闭紧嘴巴,结果那个声音竟然笑起来,“别怕,我就是你啊,我在你心里……” “你不是我,你不是我。”千云在心里默念,他心中害怕极了,不知那是个什么怪物,到处也看不见影子,可仿佛就在身边。 那个声音像是为了证实,接着道:“你忘了被人唾弃的滋味吗?你忘了在西海受过的屈辱吗?你不想得到西海王的承认吗?” 千云震惊不已,他惊讶那个声音好像真的知道他的过往。他虽不能动,眼神却可以左右巡视,可眼前除了一面石壁,什么都没有。 西海那些年的遭遇,如今回过头来想想,仿佛是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梦里有不甘,有怨恨,还有无尽的委屈和心酸。可那些都过去了啊,如今那些讨厌的人和事渐渐远离,再也不用日日面对了。 “真的不用回西海了吗?你不想留在天界吗?你不想让重明殿下对你另眼相看吗?还有你的母亲,你不想见她一面吗?” 那个声音却不愿意放过他,一声声质问。 千云面色苍白,如果是之前的质问,将那些伤疤刨出来再次展现,他也无非是皱了皱眉,并无多大反应。可现在,千云有些茫然,这个声音也许真的是他自己啊。 “闭上眼睛。”那个声音道。 千云乖顺的闭上了眼。然后感觉越来越清晰,似乎有人在他身体里拉扯,推搡。他紧皱眉头,全身疼痛不已,那种疼是一点点逐渐加剧,仿佛灵魂都快被扯碎了。 千云睫毛颤了颤,想睁开眼睛。 “别动。我就是你啊……”那个声音还在继续。 可千云真是痛的忍受不住,他拼命挣扎。正在这时,一声清越剑鸣分外清晰的传来,千云灵台顿时清醒了几分。 他奋力睁开了双眼,眼前一阵昏暗,忽然一双温暖的指尖在他灵台划过,瞬间那些浑浑噩噩的错觉消失无踪。 千云看着眼前持剑而立的人,有些错愕,“宴山君?” 宴重明并不理他,走到那面石壁面前,皱紧了眉头,然后双手结印,在那石壁上设了一道封印。 千云一身狼狈,自觉的退后几步。刚才一见之下,他有些被宴重明的神情吓到了。他也明白,自己八成是闯祸了。 宴重明设完封印,瞥了千云一眼,转身往石洞外面走。千云战战兢兢的跟着他走出洞口,放眼望去,先前那只容一人通过的罅隙在两人出来之后,被宴重明推过一块巨石堵死了。 猝不及防地,还站在石头上的千云被宴重明一把推进了崖下的深海之中。 掉进海水中的那一刹那,千云竟有种解脱了感觉。就这样死去,也没什么不好。 海水没顶,千云安静的闭上了眼睛,连挣扎都没有一下。直到一双有力的臂膀又将他拉出水面,他还茫然不觉。 第71章 大比夺魁惨遭弃 宴重明一路御剑回天宫,千云一直呆呆愣愣的,跪在天宫大殿的地砖上,勉强咳嗽几声,吐了几口水,他才清明一点。 大殿中黑压压的跪了一群,全部都是此次参加大比的少年。千云大致看了一眼,他还不是最狼狈的,有人浑身染血,几乎丧命。 天帝森严的声音响在头顶,千云脑袋嗡嗡作响。天帝震怒的原因在于此次大比,竟然有人使用返魂香。 这是千云第一次听说返魂香,这种香原产于魔界,香气浓郁,能使腐尸闻气乃活,这种邪恶的手段为魔界中人炼制傀儡所用。如今返魂香出现在天界,造成此次大比混乱是小,魔族暗中策划入侵三界才是大事。 一时之间,大殿中跪着的少年们人心惶惶。不安的气氛里还夹杂着怀疑和指责,千云刚理清思路,想到先前在千琦玉身上闻到的异香时,竟然有几个人朝他频频投过来怀疑的目光。 “又是你!玉儿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你多少条命都不够赔!” 这声音千云很熟悉,是凤阳公主。她的消息如此灵通,千琦玉刚遇到意外,她顷刻赶来了天界。 凤阳公主早就来了天宫,先前看见千云浑身是水,脏污不堪,并未在意。这会儿顺着其他少年的目光看去,竟然是千云。她向来不喜千云,现在看见他自然也没有好脸色。 “公主稍安勿躁。”宴重明冷漠的声音响起,大殿一时才安静下来。只见宴重明手里似乎拿了一面镜子,灵力汇入的瞬间,大殿的上空竟然有虚影浮现。 众人看了一会儿,才惊觉那虚影上记下的是此次大比的过程。 大殿里鸦雀无声,但是很快,有人一身轻松,有人唉声叹气,有人面色惨白…… 暗中做了手脚的少年跌坐在地,面色如纸,很快就有天兵将他们拖出去关押起来。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才开始关心此次大比的排名。 越来越多不可置信的目光聚集在千云身上,随后就是懊恼叹气。因为这些少年们虽然没有暗中使用返魂香,但他们先前也是跟随众人一起围着千琦玉,毕竟跟着此次法术最强的世子殿下,机会要大很多。 万万没想到,竟然让千云落了单。一路都是凶兽出没,无人与他竞争。那些如捡萝卜白菜一般的斩获凶兽的速度,简直让人嫉妒的发狂。 理智回笼,众人才发现,一直不被看好,胆小示人的千云原来隐藏的最深 。诚然,无人与他竞争,可那些虚影里展现出来的,千云斩获凶兽时施出的法力,绝对不在千琦玉之下,原来,最有心机的是他。 同时,他们也不得不感叹千云的好运气。因为在那虚影中呈现出来的景象,千云在救了千琦玉之后,便掉下断崖,凶险至极。可现在千云浑身湿透还在这里,显然是重明殿下将他从海里救了上来。 凤阳公主也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撇过了头。 宴重明的声音响起, “千云,881只。” “千琦玉,123只。” “玄音,109只。” “江渡云,98只。” “曲游春,96只。” “……” 满殿哗然。 千云也有些不可思议。看了那浮光掠影,才知道先前一路无人的原因。结果刚刚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宣布让他如坠冰窟。 宴重明冷漠的声音还在继续,他确认此次大比留下来的人数。 整整十个人,但这里面没有千云。 千云确定他没有听错,从千琦玉开始,往后排的十个人,独独没有他。整个殿中的少年们满脸惊讶,千琦玉不在殿中,因此,众人虽然不解,一时半会也无人询问,大多是带着同情的眼光看着他。 半晌,后方才有一个少年小声的问了句:“为什么没有他?” 一时所有的目光看向那个少年,那少年一身白衣,跪在地上,声音虽小,但眼中的疑问不解显然易见。 宴重明冷漠的解释:“大比之中擅自召唤圣兽,破坏规则,因此,资格作废。”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先前都只惊讶于千云在凶兽群里救下千琦玉的惊心动魄,此时才注意千云召唤了九尾鱼。而在大比之前,重明殿下专门强调过:大比之中不许召唤圣兽。 至此,再无人异议。 大殿中鸦雀无声,几多欢喜,几多烦忧。很快,确认了留下的人数,就安排接下来的相关事宜。 千云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大殿的,他的心到现在都还死寂一片。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当时怎么就召唤出了九尾鱼呢?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反复的说:“不能留在天族了,所有的努力终究是白费了。” “你还好吗?” 千云有些站不稳,一个白衣少年上前扶了他一把。这少年眉目俊雅,正是先前大殿中表达疑问的少年。 “多谢。”千云勉强站住,脑中空茫一片,习惯性道谢。 “无论在哪里修行,都只是途径,来日方长,我希望能见到更好的你。”那少年拍了拍千云的肩膀,洒脱一笑。 千云还是有些楞,看了他一眼。 那少年倒是性子活泼,一双眼睛坦然清澈,“我叫玄音,以后有机会去冥界,一定同你把盏言欢。” 那少年说完就离开了。 千云在原地怔楞许久,惶惶然往行宫走去。 还没到门口,殿中急急冲出一人,看见他的瞬间,扑了过来将他抱住。 “云弟!” 凤阳公主百般交代万般叮嘱,终于回西海了。千琦玉心急如焚,他还在扶桑岛上的时候,千云救了他就掉下了山崖,千珍珠将他带回天宫,宴重明已经得知变故赶去扶桑岛了。 纵然如此,他还是不放心。可一回行宫,他的母亲竟然来了,随后就是被按在床上休养,无论他怎样哀求,凤阳公主都不为所动。 就在刚刚,凤阳公主已经大致和千琦玉说了此次大比的情况。千琦玉心中焦急,哪里还坐得住,必须尽快找到云弟。 千琦玉说了很多话,神情焦急紧张,但千云都没听进去。 多年努力付诸东流,他这么些年的隐忍,没日没夜的修炼又是为了什么呢?还是得回到西海么?回去面对一群阴阳怪气的族人吗?回到那座颓败的院子里,看母亲如行尸走肉般活着也仍是不愿见他一面吗?太孤单了,这些年,他无人可说心中的烦闷。 “云弟,我不会让你离开的。就算没有办法,我同你一起走。这天族规矩如此无情,不待也罢。” 千琦玉焦急不已,千云仿佛失去灵魂的木偶,木木呆呆的,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 回到殿中,千云竟然无意识的开始收拾衣物。千琦玉一把将他手上衣裳夺下来。 “世子殿下,还给我吧。”千云转身又开始收拾别的。 千琦玉气的不行,可他又不想对千云发火,只好在殿中走来走去。 “走走,咱们一起走。”千琦玉干脆也收拾起来。 正在收拾,结果千云居然在他面前跪下了。千琦玉连忙丢掉手里的衣服去拉千云,“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世子殿下,我有一事相求。”千云并未起身,语气平淡。 “你不起来,我就不答应。”千琦玉执着的去拉千云。 听了此话,千云站了起来,他道:“我想恳求世子殿下照看我的两个姐姐。龙煜殿下已经求得天后娘娘,答应让她们留下了。” “她们自然有人照看,我只想照看你。”千琦玉有些赌气,忽然他眼睛一亮,想到个主意,但他并未告诉千云,只是嘱咐千云等他回来,然后就着急忙慌的出去了。 直到半夜,千琦玉终于回来了,他眼眶红肿,但眼中却光芒流转,他兴奋的奔进殿中,见千云还是同他走时那样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千琦玉拉过他,激动道:“云弟,你不用离开啦。” 千云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千琦玉一迭声道:“我去找了龙煜,一起求的天后娘娘,虽然无法更改大比的规则,但是我以想要一个侍从的要求,求得天后娘娘答应将你留在我身边。不过,云弟你放心,我没有什么需要你做的,咱们还是同之前一样,一起修行,就是,就是……” 这是千琦玉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千云救了他的命,他早就发誓要保护千云。如果不是因为他,千云也不会招出九尾鱼,从而破坏了大比规则。他找到龙煜,一起去求天后娘娘,各种好话说尽,甚至不惜大声嚎哭,耍赖要同千云一起回西海,终于求得这么个结果。就是以侍从的身份,有些太委屈了…… 千云终于将他的话听了进去,有些不敢置信,呆愣的看着他。 “云弟,虽然,虽然侍从的身份不好听,但我想你留下来。我不会使唤你的,咱们一起修行,好不好?” “真的吗?”千云恍惚问道。 “真的。你看,你看我的眼睛,我刚刚故意大哭一场,连天后娘娘都被我哭的心软了。云弟,你为了救我才召唤的九尾鱼,我怎么能弃你于不顾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千云才缓过情绪。忽然觉得自己真是犯了天大的错误,简直愚不可及。当初担心千琦玉出意外连累自己,竟然慌乱中招出了九尾鱼。 现在千琦玉倒是还好好的待在这里,自己却真是被连累了。 千云忽然有些生气,可为时已晚。如今千琦玉又去求了天后娘娘,也算是挽回一点,虽然这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能留下,就很好了。 千琦玉见千云终于从先前的恍惚里恢复过来,一个冲动,他摘下了脖子里的玉递给千云, “云弟,这个给你,可以为你消除灾难,往后都平安顺遂。” 千琦玉手中是一块晶莹剔透的深海碧玉,那是一整块寒玉雕琢而成,雕工细致,竟然是九尾鱼的形状,栩栩如生,而每一条鱼尾处都刻了一个小小的“琦”字。 千云一看那玉就不是凡品,怎敢去接,况且他完全不明白千琦玉怎么想到送自己东西,连忙拒绝。 千琦玉见千云不接,更是拧着一股劲儿要送给千云。他掰过千云的身体,硬往他脖子上套。 “世子殿下,不可如此。”千云连忙站起来,侧身避过。 结果千琦玉也站了起来去追千云,非要戴上这玉不可。 直到千琦玉终于心满意足的将玉挂上了千云的脖子,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 “宴山君。”千云恭敬地喊了一声。 千琦玉竟然冷哼一声,拉着千云往屋里走。 宴重明毫不在意,一脸冷漠进了殿中。他交代了千琦玉留在天族修行需要注意的各项事宜,然后瞥了一眼千云,淡声警告:“你虽然留在天族,往后不可随意走动,若是再犯,我亲自将你遣回西海。” 千云脸色有点苍白,却仍是谦卑道:“多谢宴山君。” “你谢他做什么?有什么好谢的?有我在,你不用怕他,他不让你随意走动,我带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千琦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宴重明真是讨厌至极,处处针对千云。 “世子殿下,慎言。”千云小声提醒。 宴重明始终神色冷淡,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漠然以对,他沉默疏离,静静站在那里。仿佛你在他面前话说的多了,自己反而理亏。 千琦玉却一连被千云的称呼弄得气闷,眉毛一竖,“你喊我什么呢?” 千云见他要生气,连忙改口:“琦玉哥哥。” “这才对嘛。我才是你亲哥哥。”千琦玉故意强调“亲哥哥”三个字。 宴重明毫无反应,交代完相关事宜便离开了。 第72章 龙门风雨遇知音 大比之后,行宫里又恢复往日平静。除了留在天族修行的优秀少年们,其余众人皆一一返回。 千云坐在宫内一座巨大的水池边上,看千珍珠在水里自由嬉戏。千云留了下来,不用回西海,以千琦玉侍从的身份。 天有九重,千琦玉并不在这里修行。但晚间的时候他都会回来,然后将所见所学都告诉千云,两人再一起讨论切磋。 千语和千雅偶尔会来,姐弟三个总归还在一处,亲近了许多。毕竟她们是姑娘家,天界仙娥众多,总能找到志趣相投的姐妹一起。 来看千云的时候,千语和千雅并未一起,总是错开了三人一起聊天的时机。每次询问千云的近况之后,都会聊些女儿家的懵懂情愫。 这方面,千云本身就很迟钝,况且他只有十三岁,并不开窍。再加上这些年他一心都扑在修炼上,偶有空闲,也是各方奔走。真是一点点的心念都不曾注意过男女情思。 所以当他大姐二姐说起那些少女情怀的时候,他也只是为她们高兴,可是说的多了,再迟钝的千云也觉察出不对来。 他终于发现,大姐总是提及的人是龙煜殿下,二姐提及的人,也是龙煜殿下。 也许是哪里弄错了,或者大姐和二姐彼此早已知晓,并不介意喜欢同一个人。 千云无解。 他遵从了宴重明的警告,并未随意走动。况且他也无处可去,白日里几乎就在行宫里,修炼之余就是招出千珍珠,看它在水里嬉闹。偶尔千云兴致来了,也会跳到水中同千珍珠戏耍,可每次千云都将千珍珠的尾巴两两打结,只留一尾。 看着千珍珠毫无办法的样子,千云总是心情大好。 千珍珠扑腾半天,用仅剩的还算灵活的一尾将水花扑到池边的千云身上,千云连连躲避,千珍珠长尾一勾,将千云拖下水。 “哎哎,珍珠别闹了,玉掉了。”千云刚刚感觉脖子上一松,那块千琦玉的玉掉进池中了。 千云推开千珍珠,连忙潜入水中去找玉。 水下寻了半天,还好,总算找到了。 千珍珠听话的去远一些地方戏耍,千云湿漉漉的爬起来坐在岸边,看着手里的那块玉。 深海碧玉,通透晶莹,雕成九尾鱼的形状,每一条鱼尾上都刻了一个小小的“琦”字。千云猜想,这应该是凤阳公主在千琦玉出生的时候寻人雕的。 无论是材质还是形状,其珍贵程度,不言而喻。 千云虽然不喜欢这玉,但也不敢随意破坏,他小心翼翼的又将这块玉戴在了脖子上。 门外有声响,原来天色已暮,是千琦玉回来了。 千琦玉同往常一般将今日所学悉数教给千云,但以往还会同千云切磋一番。现在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每当碰到千云询问的目光时,就躲躲闪闪。 千云只当他是累了,就准备给他捏捏肩背,让他早些歇息。 “云弟,你不必做这些。”千琦玉拉住千云要给他捶背的手。 千云不解,坐在床边。 可却发现千琦玉脸色涨红,似乎想说什么,反复纠结,也没开口。 “有什么话,你说吧。如果我留在天界让你为难,大可不必如此。”千云平静的看着他。 “不是,不是的。”千琦玉连忙否认,终于吞吞吐吐的说道:“那玉……唉!不是我……是我母亲问我要……唉!我说丢了,母亲不信,还说要来天界……” 他完全不敢去看千云的眼睛,唉声叹气,心中满是愧疚,说话也支支吾吾,早间母亲忽然问起那块随身玉佩,他情急之下谎称丢了。结果母亲大惊失色,甚至要来天界。 千云却是瞬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摘下脖子上的玉,递给千琦玉:“这玉想必对世子殿下很重要,所以公主才会心急。如今物归原主,也让公主安心吧。” 千琦玉没有去接那玉,他又是心烦又是内疚,但他仍想解释清楚:“云弟,我一直都以为这玉可以逢凶化吉,消灾解难。可,可母亲说这玉自我出生就雕的,仅此一枚,往后,往后是要送给我的妻子的。” 千云一听这话,赶紧拉过千琦玉的手,将玉佩还给了他。 千琦玉看着手上玉佩,心里更是烦躁不已,声音都有些急促:“云弟,是我母亲非要看这玉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玉,等我回了西海,一定再送你个更好的。” 千云一直面色平静,此时也不免汗颜,还送!眼下终于还回去这玉,不用小心翼翼的戴着,可别再送了! 顿了顿,千云道:“既然是送给未来世子妃的,还请殿下妥善保存,不要再随意送人了。” 千琦玉听了这话,并不开心,他觉得千云没能理解他的意思。怎么是随便送人呢?他是真的想把这块玉送给千云的,希望他以后都平安顺遂。谁知道,母亲却说这玉有特别的含义,要大婚那日送与妻子的。既然这块不能送,那以后再寻到更好的送给云弟。 玉佩这事告一段落,千琦玉仍是早出晚归。白日去修行,晚上回来教千云。他让千云不要总闷在屋内,应该多出去走走。 见千云不语,千琦玉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用担心宴重明,他最近不在天宫,去了他师父南华尊者那里,魔界异动,他现在忙得很。” 说到这,千琦玉难得的忧心忡忡,“如今就天界还算安全,听说人界已经纷争四起,唉!父王来信,说西海也全面戒严。三界之内,冥界最为混乱,听玄音说,整个酆都城都是冤魂,排队等着轮回的魂魄将奈何桥都挤塌了。山雨欲来,魔族猖狂,我辈岂能坐视不理……” 千琦玉说起那些关于三界危机的大事时,眉宇深思,言谈中仿佛能看见西海王的影子,指点江山,意气豪迈。 这是千云第一次感受到,有人教导与无人教导的区别。 千琦玉说的那些,千云几乎都感知不到。这十三年来,他在西海挣扎求存就已经足够艰难,更别说有长辈教养,说起外间的风云变幻。 在此之前,他从未出过西海,甚至不知有三界之分,更别说三界之外还有魔界的存在。 千云有些羡慕的看着千琦玉侃侃而谈,满怀激情。他想,要是真有那一天来临,他也想去施展一番,这样才不枉堂堂男儿来世间一遭…… . 一连几天,千云都睡得不甚安稳。想来应该是还玉佩的那天晚上起,千云每日夜里都会做些噩梦,醒来的时候又都记不大清。 千云兴致缺缺,千珍珠来回游了几次,见千云不理它,自己玩水去了。千云有点闷,他想出去走走,可他又记得宴重明的警告。 如果只是在天宫看看,很快就回来,应该不算吧。 如此想,千云已经小心翼翼的走出门去,白日里阳光正好,宫墙巍峨,他沿着琉璃似幻的朱红色宫墙一路随心而走,繁花似锦,流云聚散。 偶尔越过宫墙能听见笑语欢声,他尽量避开喧闹之处,跟着斑驳树影缓步而行。 这样宁静的午后,微风轻拂,他站在一处宫墙之外,听到悠悠琴声如春风过野,漫过心间。 琴声悠扬,仿佛能荡涤心中的烦闷。 千云驻足,聆听仙音。 那琴声灵动,曲调平缓,仿佛是站在雪山上看湛蓝的天空,辽阔幽远。 忽而琴声转急,曲调高吭,犹如烈马奔腾,恍若惊涛拍岸。一声未平,一声又起,急迫如擂鼓,紧紧抓住心神。 渐渐地,曲调缓了下来,静悄悄的仿佛雪落在屋檐,雨落在竹林。 从始至终,无论琴声是快是慢,是急是缓,琴音里都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旷达,如黑夜里云间升起的一轮明月,熠熠华光明彩流转,清晰又圣洁,逍遥而自在。 千云从未听过这样好听的曲子,他站在那里,余音不绝,半晌,他才想起仅看过的几本书上曾有一句:“心无物欲,即是秋空霁海,坐有琴书,便成石室丹丘。” 他低吟出声,觉得这样的句子正符合抚琴之人自在逍遥的心境。 千云静静站在宫墙下,心境也跟着开阔起来,先前的烦闷渐渐消失。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大事不妙,不远处的树下正站着一个人,墨衣风华,皎若云间月。 宴重明一脸淡漠,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宴山君,我……我……”千云有些惊慌,他跑出来闲逛,被宴重明抓个正着。 宴重明一步步走近,在千云面前停下,半晌,他道:“屡教不改,顽劣不堪,你是想回西海吗。” 千云面色苍白,手心拽的死紧。 正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传来:“这不是千云吗?原来你在这儿,琦玉世子到处找你,原来是迷路了吗?” 那少年施施然走近,眼含笑意看着千云。千云有些诧异的看着那白衣少年,记起他就是前几日与他说过话的少年,“玄音?” “哎,你还记得我啊。琦玉世子让我出来看看,他就猜到你要迷路了。”少年玄音煞有介事的说道,转而像是才看见宴重明一般,恭敬施了一礼:“原来宴山君也在啊。琦玉世子说千云从不出门,今日课业繁多,需要他来帮忙拿东西,这不,果然就迷路了。” “既然如此,你带他走吧。”宴重明面无表情的退开一步。 千云如蒙大赦的跟着玄音离开,直至回到行宫。 千云纳闷:“世子殿下不是说……” “都是我编的,哈哈哈。你是不是信以为真了?那么果然骗过了重明殿下啊。哎哟,我的心到现在还砰砰乱跳呢……” 眼前的白衣少年灵动活泼,满眼狡黠的笑意。千云这才明白,刚刚是他替自己解了围。 “多谢。”千云施了一礼,真诚道谢。 “哈哈哈,我不是宴山君,你不用这般拘束,我本来无事,举手之劳。”那少年见千云还有些惊魂未定,闲聊几句就告了辞。 至此,千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过行宫。 第73章 光怪陆离犹是梦 旁人看来,千云几乎被禁足,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每天夜里,他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梦,梦中景象光怪陆离,闻所未闻。更可怕的是,最近这几日,他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那个曾在扶桑岛上荒废的洞府中听过的声音,可那声音清脆,有着少年人独有的灵动,那就是他自己的声音。 那个声音总是让他闭上眼睛,然后,他就会出现在各种不可思议的地方,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比如梦中,他拿着一把紫色长剑,剑上戾气环绕,他挥舞长剑,灵力宛如山岳磅礴,眼看着无数人倒在长剑之下,他竟然毫无畏惧之心,心中还愈发肆意疯狂,长剑嗜血而鸣,他愈加满足喟叹。 而梦醒之后,他全身困顿,总也记不全梦中景象。 千云最近精神不好,千琦玉还只当是在行宫里呆久了闷的,于是他找来了千语和千雅。 姐弟三人再次聚齐,千语见千云精神不好,想带他出去,奈何千云死活不肯。千雅也有些生气,宴山君对云弟也太苛刻了。 如此一想,千雅就将宴重明数落一顿,发泄不满。 本来千雅是为千云不平,怎知却引得一旁的千语大为纳闷,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二妹,你就这样讨厌宴山君吗?” 千语的意思是我们都可以说宴重明的不是,可你不是心仪重明殿下吗? 怎知千雅会错了意,更为直接的道:“都是我的不是,不该在大姐面前如此贬损宴山君。” 千语终于发觉哪里不对,惊疑道:“什么叫……我的面前?” 千雅被她问的脸色泛红,也管不了许多,干脆道:“你不是喜欢宴山君吗?” 千语:“!” “难道不是?那,那是谁……”千雅也发觉不对,两姐妹如出一辙的错愕。 “我喜欢龙煜殿下!”这是千语第一次毫无保留的宣告,字字铿锵。 可千雅眼圈泛红,差点忍不住落下泪来,她看着千语,颤声道:“大姐,殿下他不可能喜欢你!” “不喜欢我难道喜欢你吗?”千语质问,毫不认输。 昔日亲密无间相依为命的两姐妹,今日却为了这个问题,吵的面红耳赤,各不相让。 千云在一旁看的十分担忧,可他又插不上嘴,他反复回想这复杂的关系是从哪儿开始出错。半天也无头绪,千云忽然想起了那次,他同千琦玉去找龙煜殿下,无意中的试探。 当时千琦玉说了大姐的名字,但龙煜殿下毫无反应,可他只提到二姐,龙煜殿下就说出了千雅。 原来如此。 如果感情不深,不如趁早斩断。他没法看着自己最亲的两个姐姐为了一个男子反目。 顿了顿,千云试图劝说:“大姐,也许龙煜殿下喜欢的人是二姐。” 还在争吵的千语停了下来,“你怎么知道?” 千云以为千语终于肯听他劝说,于是就将那次的试探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谁知千语冷笑一声,指着千云,“你,我最疼爱的好弟弟,你就是这样背叛我的!” 千云一时语塞,千语情绪激烈,根本不听劝告,她转而指着千雅,冷声道:“明明是我先喜欢龙煜殿下的,你为什么要来抢?” 千雅也不甘示弱,生气道:“殿下根本不喜欢你。” “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咱们走着瞧!” “……” 屋内空荡荡的,两个姐姐已经走了,不欢而散。 千云满心担忧皆化作沉重的无力感。 . 最近这些时日,就算千云闭门不出,也依稀感受到天族气氛紧张。千琦玉很晚才回来,但在术法修行上却更加努力。 终于这日晚间,千琦玉神色凝重的回来,告诉千云一个消息:西海突遇魔族入侵,海内百姓惨遭屠戮。 千琦玉眉头紧皱,凤阳公主给他传信,让他暂时留在天界,不要回西海。可这种时候,千琦玉怎么坐得住,他一回来,将这个消息告知千云就准备回西海。 这一刻,千云没有迟疑,不为别的。他听到海内百姓惨遭屠戮的消息,可能想不出那种惨烈的景象,他只是,担心他的母亲。 千琦玉本打算让千云留在天界,奈何千云执意跟随,如此,两人连夜赶回了西海。 不过短短数月,同临走时不同,如今海内戒备森严,各种结界封印加持,就连对外通商的口岸都紧紧关闭。 千云是跟着千琦玉过了重重检查才进入西海。世子殿下尚且如此,遑论他人。 海内百姓人心惶惶,闭门不出。回到王宫,不及和千琦玉道别,千云就匆忙回到昔日的那间庭院。 古旧的阁楼上,琉璃色的房子也暗淡了光泽,唯有院子里那一片白铃兰开的肆意,一如往昔。 千云走到后院,门扉紧闭。他看了半晌,终于透过窗看见一个模糊的剪影,放下心来。 他跪在门外,恭敬的询问:“母亲,你还好吗?” 许久都没有回音,似乎听到一声叹息。 如此,也让千云心中激动不已。以往,母亲不仅不愿见他,也不会同他说话。他连来后院的机会都很少,他对母亲几乎没有印象,可能很小的时候,千语将他抱进去见过母亲,可那时候他根本太小了,不记得事。 千云斟酌几遍,终于还是忍不住祈求:“母亲,我可以进去吗?” 话一出口,千云心中忐忑不已,他又害怕又期待。 他终于问出口了。 母亲会不会生气?气自己明知不见还提出要求?可母亲怎么回答呢?会不会也有一点想见见他?虽然自己的出生是那么不堪,母亲如今的苦难也是自己带来的。那么,母亲心里,有没有一点点想看看自己?他还没见过母亲的样子,那该是怎样的呢?应该不是凤阳公主那样严厉的模样,可温柔慈爱是怎样的呢?大姐那样吗? 千云反反复复在心中设想疑问,直到晨光微熹,天光明亮,千云才意识到,母亲并未回答。 千云犹不死心,他觉得肯定是母亲没听到,他再次卑微的祈求:“母亲,我能见一见你吗?” 这次千云没有胡思乱想,死死盯着紧闭的门,生怕错过了回答。 又隔了许久,终于他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不如不见,你走吧。” 这是千云第一听见母亲的声音,不严厉,也不温柔,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种,像是深山里荒废的水车,也像是冰河流淌的清远,他形容不出。 可无论是哪一种,听到这声音惊喜的同时也被宣判了死刑。 母亲不愿意见他。 阳光照在身上,千云感受不到一丁点温暖。他甚至觉得寒冬来临,不然为什么连心都是冷的。 千云也不知在门外跪了多久,终于站起身浑浑噩噩往外走。 荒草丛生,千云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不远处是海浪拍岸的声音,千云毫无所觉,直到野地里的草叶划破他的脸颊,他才蓦然惊醒。 这是哪儿? 千云皱眉站在原地,四处环顾。然后看清周围情景,倒吸一口冷气。 这不是王族的圣地,长生天池吗。 长生天池在西海境内海拔最高的地方,山顶之上没有积雪,也无嶙峋怪石,而是一座清澈洁净的莲池。传闻千氏一族的先祖最先隐居的地方就在此地。 长生天池里埋葬了无数的先人遗骨,经年由王族的圣兽,九尾鱼在这里守护。 千云不是第一次来此,但他总共也没来过几次。每次王族之内有大的盛事需要祷告,或者有先人故去来此祭祀,千云才有机会跟着族人一起来。 但每次他都是远远地站在末尾,并未离得这般近。 眼前的长生天池就在他脚下,他站在池边,看着那清澈的池水,肃然起敬。他默默的祷告一会儿,准备离开。 “你还能去哪儿?回家吗?哪里是你的家?你的母亲不要你,父亲也不要你!你去天界吗?你还去得了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从他心中响起。 千云对这声音已经不再陌生,可他也在听到那些质问的时候脸色苍白。但那声音犹嫌不够,继续质问: “没有人爱你,人人都讨厌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你别说了!闭嘴!” 千云捂着脸跌坐在地上。 可那个声音还在喋喋不休,“为什么不说?因为这就是你心中所想!你不敢面对吗?你不敢承认,你就是一个没有人爱的可怜虫吗?” “求求你别说了,滚啊!” 千云满面泪痕,大力撕扯胸口的衣服,他甚至往心口抓挠,很快胸口的皮肤被抓破,鲜血淋淋。 “我就是你啊,我在你心里。你看,我对你的一切无所不知。你是别人口中苟合而生的孽种,人人唾弃。千琦玉也没少欺负你吧。你们可是同一个父亲,他就可以高高在上,而你只能苟延残喘!你的族人呢,有谁关心你?他们只觉得你的出生令家族蒙羞……” “你不是我!你不是我!你是魔鬼!你给我出来!”千云拼命抓住胸口厉声质问。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还真像个魔鬼。不如就做个魔鬼好了。活着有什么意思?都是痛苦,不如去死吧?当魔鬼就不会痛苦了。” 那个声音狂轰滥炸,毫不停歇。 千云也没有力气再争吵了,他忽然安静下来。因为这怪物虽然可恨,可他说的基本没错。 自己就是没有人爱,无家可归的可怜虫。 “闭上眼睛。”那个声音道。 千云疲惫的闭上了眼,或许,做了梦就不那么痛苦了,尽管梦里遍地血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74章 魔尊临世风云起 天地之间忽然暗淡下来,倒地的千云蓦然睁开了双眼。 “一万年了,终于回来了。” 清脆的声音响起,千云那张脸却扭曲的可怕。 千云跌跌撞撞站起来,手里凭空多了一把森寒长剑,剑上紫气环绕,戾气横生。 他踢了踢莲池,嘲讽道:“躲到这里倒是清静,只是也该睡够了吧。” 空气里忽有异香弥漫,馥郁浓烈。 顷刻,山顶莲池里的水咕噜作响,像是有薪柴焚烧,就要煮沸了一样,莲池顶上热气弥漫,有什么东西即将破水而出。 可是更快的,是山顶一阵轰隆巨响,振聋发聩的声音传来,天空有巨大的九尾鱼破碎虚空而来。 “啧,不足为惧。” 千云挥起手中长剑,腾空而起,迎面对上横扫而来的巨尾。剑上戾气横生,剑鸣铮铮,渴望嗜血的快意。 空中那只九尾鱼勃然大怒,感知莲池异动就破水而来。千云挥舞长剑,专往那九尾鱼的尾巴上砍,不过片刻,已经砍断了一尾。 受了伤的九尾鱼甩开尾巴,鱼尾上森寒利剑齐发,千云抵挡不及。 他皱了皱眉,忽然低声道:“召唤千珍珠!” 有一瞬的迟疑,千云割开手腕,在虚空中画符,念诵王咒。千珍珠被召唤出来。 “珍珠别去!”千云猛然见到眼前混乱的情形焦急的大喊。 听到声音,千珍珠愣在空中,正在这时,那只巨大的九尾鱼扇动翅膀,一尾扫中千珍珠第五尾,顿时鲜血奔涌。 千珍珠吃痛,却还在空中转头看向千云,等待指令。 “杀无赦!”千云冰冷的声音响起。 “你快停下,快让珍珠停下!”千云焦急的大喊,可是他却发现,他能说话,可再也发不出声音! 那个怪物占据了他的身体! 千云惊慌不已,想将那个怪物从他身体里推出去。他试图举起双手,抬起腿。可是无济于事!他的身体不听他使唤了! “你快出去!你这个怪物,别想用我的身体在天池为非作歹!”虽然没有声音,千云却是焦急愤怒。 “不想死就安静点!再吵下去,我让你魂飞魄散!”那个怪物用他的嘴吐出冰冷狠厉的话。 千云不怕魂飞魄散,他完全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他能看到自己手握长剑,灵力暴涨,腾空飞到空中,连同千珍珠一起,同那条巨型九尾鱼作战。 他甚至能感觉到到嘴角得意的哂笑,因为他回头看见长生天池里,无数先人骸骨从水里站起来,像活了一样,走出了天池! 返魂香!这怪物身上有返魂香! “停下!快停下……”千云一遍遍呼喊,可是那怪物充耳不闻,挥动长剑,瞬间又砍断了九尾鱼的两尾。 千珍珠与他配合默契,一心扑在与那只九尾鱼的混战之中。 那九尾鱼也看见长生天池里的景象,一声声哀鸣不绝,赤红的双眼几乎落下泪来,它不顾浑身伤痛,直奔天池而去,可却被千云一剑砍掉最后一尾。 扑通一声巨响,全部断尾的九尾鱼掉进长生天池,血水瞬间染红一池碧水。 “你破坏先人遗骨,打扰圣灵,就不怕遭报应吗?”千云眼看那只九尾鱼在天池中死去,目眦欲裂。 “呵呵,报应。这就是他们的报应。”狠厉的声音传来,千云一剑粉碎了池边的一具白骨。 正在此时,山下无数西海将士奔赴而来,将山顶团团围住。 听到声响,千云回过头,看见了由远及近的战马奔腾,人群之首,千琦玉一身银甲,手挽长弓,顷刻而至。 显然,千琦玉在看清山顶之人时,比千云更吃惊。 可还不等千云做出反应,那怪物居然用他的嘴亲昵的喊道:“琦玉哥哥。” “快停下,不许用我的嘴说话!”千云纵然阻止也无济于事,千琦玉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千琦玉怔楞看着山顶上的人,恍然问道:“云弟,你怎么在这里?” “琦玉哥哥,我害怕。”那怪物用千云的声音说道,可怜巴巴的模样,就要走向千琦玉。 好在千琦玉还剩一丝理智,往后退了几步。 但他的心中混乱一片,山顶上的人竟然是千云。可这里是长生天池啊,是王族的圣地。除非父王允许,无人敢来此打扰先人圣灵。 眼前的情形更是让人目眦欲裂,长生天池被毁,圣兽被屠,先人遗骨满地不得安宁。 可云弟为何会在这里?难道这都是他做的吗?这不可能! “琦玉哥哥,连你也讨厌我吗?”那怪物又在试图诓骗。 千琦玉却执着的问道:“云弟,你为何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睡了一觉,醒来就在这里了。琦玉哥哥,我害怕。”那怪物一点点靠近。 千琦玉浑然不觉,他只是听了千云说因为睡一觉不知不觉才来到这里。心中竟然松了一口气,云弟是无辜的! “琦玉哥哥,你不是说你以后都会保护我吗?”那怪物已经走到千琦玉身旁,然后脚下一个趔趄,往前摔去。 千琦玉伸手就抱住了千云。 “世子殿下!”身后有将士神情紧张。 千云无声骂到:“你这个骗子!你要做什么?千琦玉你这个蠢货,你快看看清楚啊,这不是我啊,你平时不都很聪明的吗?关键时候怎能犯蠢啊……” “云弟……” 千琦玉刚抱住千云,脖子上就横着一把森寒长剑,那剑上魔气缭绕,千琦玉一时以为看花了眼。 “带我出西海。” 耳边是千云熟悉的声音,千琦玉不管脖子上的利刃,盯着千云的眼睛,颤声问道:“云弟,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是的。”清冷的声音毫不犹豫的回答,连掩饰都不屑。 千琦玉忽然想大声质问:你为什么要承认?连借口都不知道找一找。虽然山下将士无数,我一定能护你周全的,为什么要承认? 可一切都那样无力,云弟变得陌生像不认识了一样,或者,他从没有完全认识过这样的云弟。 “云弟,你走不了了。留下来,我去向父王求情,求他网开一面……” 千琦玉还在试图挽回,冰冷的声音打断他:“去求西海王吗?呵呵,那是你的父王,可不是我的!你到底带不带我出西海?” 千琦玉沉默以对。 然而冷漠的声音却像冰棱一样刺进他的心里,“我就知道,你都是骗我的。是我太天真,竟然相信了你的鬼话,说什么以后都会保护我!你还是同从前一样,讨厌我,恨不得我死!你说你是我哥哥,可你何曾把我当做弟弟!你众星捧月万人宠爱的时候,可知我在哪里?你锦衣玉食吃饱穿暖的时候可知我在做什么?人人对你鞍前马后恭敬有礼的时候又是怎么对我的……” “你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千琦玉眼圈红了一片,他想说他没有骗他,他是真的把千云当弟弟。可那些不堪的过往里,有他一份。他曾经确实如千云所说,恨不得他死,总是找各种理由欺负他。 那个时候,千云多么小啊,他那样乖巧懂事,讨人喜欢。可自己怎么就偏偏恨不得他死呢? “为什么不让我说?你往我身上捅刀子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你要不要看看,伤口到现在还留着疤呢。”那声音趁机又煽一把火。 千云都震惊了。那怪物的口才如此了得,别说千琦玉,连他都差点情绪失控,信以为真了。 “不要,云弟不要……”千琦玉像吓着了一般,拼命摇头,完全不顾脖子上的利剑,他紧紧抱住千云的胳膊,生怕一松手,人就不见了。 “可你也看见了,我做了错事,留下只能是死,你真的不愿意救我吗?琦玉哥哥。”那声音靠近千琦玉耳边,蛊惑低沉。 事实上,千云左右为难。他想让千琦玉拦住这个怪物,可他也同样担心,自己完全摆脱不了干系。可无论他想什么,事态完全控制不住。 “现在西海戒严,只有你才能带我出去。琦玉哥哥,你救我一次吧。” “好。” 山风寂静,可长生池边无数骸骨伫立,一池碧水早已被血染红。无数将士只能眼睛赤红的看着世子殿下被人挟持,无奈的让开一条路。 而那挟持世子殿下的人,正是那个孽胎。 不可饶恕。 海面巨浪滔天,千琦玉站在岸边,看着前方无形的结界。这是西海王连同族中长辈共同设下的屏障,牢不可破,非王族嫡系不可开启。 可是,如果不送云弟离开,他可能真的会没命的。 更远的地方,似乎有急怒的声音传来“玉儿不可!” 是西海王亲自来了,千云有些发愁,正担心走不了。千琦玉一把将他护在身前,然后双手结印,念诵一段繁复的咒语,往那结界上拍去。 结界瞬间被撕开一个口子,千云立刻往那出口掠去。 “云弟……”千琦玉拉住了他,欲言又止。 千云只当他要阻拦,有些不耐。千琦玉连忙道:“云弟,你会不会恨我?” 千琦玉万分期待的看着千云,等他回答。 谁知千云反而朗声大笑:“你的云弟会不会恨你,我不知道。但我今日可是很感谢你!” ??? 千琦玉惊道:“你……你是谁?你不是云弟!” “哈哈哈,我是你祖宗!” 那人说完,就飞进出口。隔了老远,风中却送来一句:“鸿渊小儿,回头看看,我送你的大礼满意否?” 千琦玉身后,一身寒霜的西海王千鸿渊刚刚赶来。 轰然一声巨响,父子两人齐齐转身。 伫立数千年的长生天池崩塌了,无数的魔族中人从长生池里出来,他们嗜血凶残,见人就砍。 西海境内,腥风血雨,风云变色。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75章 尘埃落定山河祭 海上风浪漫卷,千云坐在九尾鱼上往前疾驰。 “你要做什么?” 那个声音大笑:“颠覆三界,唯我独尊。” 千云脸色一白,他心中惊惶无措,方才西海境内那惨烈的一幕还在眼前,他可能闯了滔天大祸,“你快放过我,我要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你不是无家可归吗?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你是魔族中人,我怎能与你为伍?”千云急道。 “哼,不与我为伍?你可别忘了,西海的长生天池可是毁于你手,圣兽也是被你所屠,啊,现在无数的魔族中人正在残杀西海百姓呢。你猜猜,他们是怎么进去的,是你放进去的啊!”那声音哂然不屑,难掩嗜血的疯狂。 千云心中冰凉一片,垂死挣扎,“那不是我做的!是你,都是你……” “是吗?”那怪物抬抬手,笑道:“不是这双手沾上的血腥吗?” 千云顿时沉默,所有的祸事源自他手,他无论如何,都脱不掉干系。 怎么办?茫茫天地,还能到哪里去? “去个熟悉的地方。”那声音像是听到他心中所想。 千珍珠飞行片刻,停在一座海岛之上。 “扶桑岛?”千云无声惊问。 “眼力不错,说起来,咱们就是在这里遇到的。”那声音愉悦,转而来到那处断崖之上。 千云想起当初自己掉下断崖,误入荒废洞府,当时洞中有一面石壁阴冷。原来,自己那个时候就被盯上了吗。 那怪物控制了千云的身体,随手一挥,当初被宴重明掩上的巨石瞬间挥落。然后,他跳下断崖,从那罅隙里走了进去。 “你终于来了。” 一个冷漠的声音自洞中响起。千云看去,顿时僵在当场。 前方那人,一拢墨衣,漠然伫立,似乎在这里等了许久,他手持长剑,剑上灵力流转,森寒凛冽。 “宴,宴山君?”千云牙齿打颤。 可更让他害怕的是,一直说话无声的他这次有了声音。那个怪物不见了! 宴重明横剑劈来,千云眼见着自己抬起手中长剑去挡。灵力四溢,戾气横生。 千云措手不及,宴重明转手又是一剑,千云侧身躲过,身后的巨石瞬间化成齑粉。千云惊惧交加,眼看宴重明又一剑刺来,他的双手完全不受控制,他奔逃几步,吓的闭上眼睛又接了一剑。 “没用的东西!”那个声音忽然响在心间。 “你滚!滚啊!”千云终于害怕的哭起来,抬剑就往自己心口刺。 忽然一道剑光袭来,宴重明挑开了他手中长剑。可千云转手一剑就刺中了宴重明胸口。 千云看着宴重明的胸口瞬间血流如注,忍不住嚎啕大哭,这怎么办啊? 可他一边哭还一边毫不放松的抬剑向宴重明攻去。 千云心中一万个不想拔剑,可根本控制不住,他满心难过,只希望重明殿下能够快点打败他,这样就可以停下这荒唐的举动了。 “愚不可及!”那个声音还在冷哼。 果然,不知交手多少回,两人不相上下。千云是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重明殿下,可身体里的那个怪物似乎很强。 千云发现,他总是被控制着想要破开那面石壁。而宴重明一直在阻拦。 两人僵直不下,直到一声鹤唳惊起林间飞鸟,海上巨浪忽然平静。 亘古幽远的钟声响起,石洞中空气瞬间凝固。 有隐世神尊从海上来,万籁俱寂。 千云发现他动弹不得,旁边的宴重明抬手就要制住他。 心中那个声音忽然开口,喊了一声:“重明哥哥。” 千云惊讶的捂住嘴,不知怎么又能动了。 宴重明愣了一瞬,抬起的手停在那里,就这一瞬间,那怪物控制千云的手奋力破开了面前的石壁。 眼前有无数强光袭来,瞬间淹没了千云的视线。他能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大力拉扯,疼的他喘不过气,眼前似乎有无数厉鬼嚎哭,震耳欲聋。 混乱之中,千云除了听到宴重明在喊他,还听到一阵狂傲的笑声,“南华,你也奈何不了我。这壳子好用的很,不愧是千氏一族的血脉。” “千涯,你越界了。” 另一个清寂的声响想起,若远山冰雪。 眼前一片昏暗,意识渐渐消失,千云心想,这次他真的完了。 * 魔族大举入侵,三界壁垒被打破,一时之间,天地将倾,昏天蔽日。 魔族所过之处,皆被屠戮殆尽,三界危急,眼看末日来临,隐居九重天外的南华神尊,毅然出山,救三界于水火。 南华尊者一柄神剑七星龙渊,镇守仙界,神剑长鸣三月不绝,魔族闻声不能靠近。而在此次三界与魔族的混战之中,有一个人异常执着,在大战中一剑封印魔界出口,誓斩魔尊千涯。 这个人就是南华神尊的首徒,宴重明。 一时之间,三界振奋。有南华神尊坐镇,亦有宴重明神勇无畏。纵然眼下魔族横行,总归是有了不顾一切的信念。 这场恶战持续三年之久,各方伤亡惨烈。 人间如地狱,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冥界的地狱却是如人间一般,熙熙攘攘。连最底层的刑具都一一拆解,全作了普通的关押之所。 西海一族尤其惨烈。圣陵被毁,海内百姓遭屠,仿佛一夜又回到了数千年前。西海王在抵御魔族的征战中还受了重伤,如今只剩下满目疮痍的烂摊子留给年少的琦玉世子收拾。 天界元气大伤,天帝闭关修炼。各路仙君垂头丧气,先前魔族入侵给了他们沉痛一击。居安不思危,灾祸来临的时候只能被动等待。 如果不是南华尊者与宴山君,仙界可能就要覆亡。 善后事宜仍在继续,混战之中,数不尽的魔族余孽无处关押。如果是普通人,倒不足为惧。可魔族中人异端众多,诡异邪恶法子层出不穷。 各种花草皆有迷惑心智之用,大量的返魂香能让腐尸复活,更有数不尽的凶兽横行。 魔界入口已被彻底封死,而这些入侵而来的魔族滞留三界。 * 北方有山曰从极。宴重明长剑在手,浩瀚灵力盘旋若三千世界,一剑挥下,从极山崩,继而裂开一道无尽深渊。 正当时,一个诡异身形忽至。宴重明挥剑就是一击。 那身影渐渐显出本相,五官凌厉而俊美,紫发垂肩的男子,居然穿着一身鲛纱羽衣,只是那衣摆上原本的九尾鱼图腾全部化作紫魅盛开。 “千涯。”宴重明面无表情。 “后生固然可畏,可这名字不是你能叫的。” 魔尊千涯终于现身,宴重明双眼微眯,重明剑一分为二,瞬间犹如鬼魅攻了上去。双剑矫若游龙,青红相间,剑气磅礴中只取魔尊首级。 千涯手中碎魂剑出鞘,戾气横生,周遭树木花草转瞬枯萎丧失了生机。 交战中,千涯不忘攻心之计:“怎么?本尊换了壳子你就无所畏惧了?” 宴重明毫无反应,重明剑灵力四溢,划破了千涯的衣袍。 “一声‘重明哥哥’就让本尊钻了空子,看来你也不如表现的这般绝情嘛。” 宴重明眼中忽然风暴怒起,挥手就是一剑。 千涯身形变换,转而退开数丈,他不急于和宴重明对战,而是眼尾一挑,眼中满满的兴味盎然, “你现在这副冷漠无情的样子,和你夜间做梦的时候可真是判若两人呢。啧啧。” “闭嘴!”宴重明声音冷冽,挥剑攻上去。 “怎么,还没人知道你其实是怎样的内心火热吗?哈哈哈,不过你这天天装的也是辛苦,白日冷嘲热讽,夜里做梦却抱着叫心肝肉。啧啧,南华的徒儿,还是天帝的儿子,居然是这样心口不一的浪荡子!” “无耻!”宴重明眼睛赤红,只想将千涯斩于剑下,让他再也吐不出一句话! 千涯挥手接下横空劈来的一剑,他又退开几步,仿佛猫耍耗子似的戏弄,“无耻?本尊不过是顺手看了一下你的梦境,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夜夜做这样不堪入目的春梦,啧啧,本尊这一把年纪了,差点把持不住……” 宴重明满眼暴怒,汇聚灵力于掌心劈过去,千涯挥起碎魂剑避过攻击,一剑斜刺宴重明肩头,转而又是邪魅讽笑, “说起来,还真是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心里冒酸醋,和你姑母提起琦玉那块九尾鱼玉珏,小家伙到现在还把玉挂脖子上,本尊也不能这么快就从禁忌之门里出来呢。” 转而千涯眉目一挑,“你不如随本尊回魔界?这仙界有什么好,处处都是规矩,你日日看着小情人儿却不敢表明心意,这也太憋屈了。我们魔界就不一样了,随心所欲,届时你带上他,想怎么样还不是随你,不管是让他夜夜承欢,还是喊你重明哥哥,喊你夫君都可以……哈哈哈哈,怎么样?” 宴重明满面绯红,又羞又怒,从来没有人这般口无遮拦,说出来的话毫无廉耻,他掌心都在颤抖,强忍住不去辩驳,一门心思挥动重明剑砍上去。 可他闷不吭声,千涯却不乐意了,猫耍耗子,耗子要是没反应,岂不是是没有效果吗。 “明明还没见面就满心期盼,连比翼鸟都拿出来撩拨。可见了面又冷脸相待,你这是何苦呢?啊,我知道了,你是见他日日和琦玉在一处,还一心要与龙煜结交,所以你就满心飞醋吗。啧啧,本尊要是你,直接把人拖到床上不就完事了吗。你看看现在,他完全不明白你的心意,见了你面也是满心惧怕恨不得绕道走。唉!本尊真是老喽,看不明白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喽。” “无耻!”宴重明仿佛被戳破心事,恨恨的骂了一句。 千涯趁机蛊惑,“都随本尊回魔界吧,这样你也不用日日担心他到处乱走,在魔界你们想去哪儿都可以。” 千涯算盘打的劈啪作响,若是能将这两人一并带回魔界,届时仙界和西海可真是自乱阵脚,不攻自破,尤其南华,爱徒倒戈,这可是迎头痛击。这比起率领魔族众人大举进攻,可有意思多了,能看见南华那张冷情漠然的脸崩裂,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容错过。 “他在哪儿?”宴重明终于收回重明剑,问了一句。 千涯眼睛一转,神色淡定自若,“他已经被本尊先带回魔界了。”千涯怕他不信,又加一句,“现在还有些昏沉,睡梦中一直在喊你,对,叫的就是‘重明哥哥’。” 宴重明神色复杂,可是很快他就敛下情绪,声音平静自若,“那我跟你走吧。” 千涯见终于达到目的,准备带上宴重明一起走。 可是冷不防身后风暴乍起,剑气潇潇长鸣不绝,宴重明忽然将重明剑合二为一,灌注全部灵力于掌心,连心魂之上的力量也注入其中。 “他从来不会喊我重明哥哥。都是你害得他。” 冲天愤怒的一剑,天地失色。 从极之渊上空寂静无声,烟尘散落,只留一把跌落在地的碎魂剑,剑身一道裂痕,戾气四溢。宴重明汇聚仅剩的灵力,将那把剑封印,丢进了从极之渊。 做完这一切,宴重明忽觉心神震颤,跪倒在地。身体的力量迅速消失,神魂剧痛,仿佛跌入无尽的深渊。 忽然风声静止,万籁俱寂。白衣神尊匆忙而来。 “师父。”宴重明喊了一声,瞬间陷入黑暗。 * 七天七夜,不眠不休。朝阳宫灯火通明如白昼,其间几人脸上皆是忧思遍布,天后娘娘眼睛都哭肿了。 重明殿下还没醒。 神魂重创,灵力尽失,命在旦夕。 天帝匆忙出关,联合南华尊者为宴重明疗伤。 魔尊残魂附于其上,正一点点蚕食宴重明的神识。如若救治那就只有割裂神魂。天帝爱子,自然毫不犹豫。 “帝君且慢。”南华尊者拦下了天帝。 一个是天地之主,一个是隐世神尊。谁也不知两人商量了什么。等在外间的人终于在第七日的晚上,等到了重明殿下终于醒来的惊喜。 亲近的几人都围在床边,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宴重明冷淡的扫视一圈,没看见他师父。 天帝遣散了众人,声音有些沉重,“你师父在剑墟等你。” 宴重明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起身就往剑墟奔去。 剑墟在天宫最下一层,沿着天宫外围,越往下越沉闷,无风可御。宴重明一路奔走而来,灵力浅薄,连御风之术都不能施展。 他皱了皱眉,勉力招出重明剑,御剑赶往剑墟。 天宫之下的剑墟留存万年,灵气流动,镇守天宫安宁。剑墟之中剑气四溢,不知何时竟归于无形。 宴重明一路无阻来到剑台之前。南华尊者盘腿坐在剑台之上,那把七星龙渊放在一旁。 “你来了。”南华尊者睁开眼。 宴重明轻轻叫了一声“师父”就愣在原地。师父仿佛一夜苍老,白首耄耋。他眼睛酸涩,忍了又忍。 “生死有时,弹指刹那。为师叫你来,可不是看你伤心落泪的。” 南华尊者叹息一声,接着道:“剑墟镇守天宫万年,此番魔族入侵却毁了根基。为师油尽灯枯,这把七星龙渊尚能守一方安宁。” “师父不可!”宴重明失声道。 “你虽随我隐居宴山,也当明白苍生为重。”南华尊者将那把七星龙渊剑封入剑台。 “你性子淡泊,天赋极佳,这些都让为师欣慰。如今你灵力尽失,神魂受创,往后,当回宴山悉心闭关。这是为师最后的要求。” “师父……”宴重明欲言又止。 南华尊者却仿佛知他心中所想, “那个孩子虽然不幸,却与你无关。事有因果,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可徒儿想再见他一面。” 隐世尊者垂垂老矣,看见唯一的徒儿虽仍是淡漠疏离,眼中却满是执着坚定。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心不迷不堕生死,业不系不受形质。爱不重不入婆娑,念不起不生业累。” 忽然剑台一阵躁动,裂开一道缺口,南华尊者阖上双目,投身那道罅隙之中。缺口转瞬即逝,恢复如初,徒留一把七星龙渊封于剑台之上。 “师父!”宴重明怔怔看着那空空的剑台,跪了下来。 第76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 三年多了,整整三年四个月又八天。 醒来就被关了起来,这是必然的结果。 最开始清醒的时候,眼睛刺痛,一片黑暗。身体无一处不疼痛,千云挣扎着爬起来,摸索前行。 三面冰冷的墙壁,前方应该是无形的结界。 毫不意外,他被关了起来。 他在黑暗疼痛里煎熬了十日,发现原本占据自己身体的怪物不见了。这是他自己的身体,同原来一样。又过五日,先前因被强光刺伤的眼睛也好了。 眼前仍是黑暗,但应该是白天。头顶极远处依稀有光照下来,约莫能看清这里是地牢。 他不知道这里关了多少人,但这最后的牢笼里只有他。这些天,他隐约能听见叫骂吵嚷,但都是听声不见人。 那些怒骂声中,千云却越听越心惊。 外间世界,风云变幻,血流成河。而这所有的起因,皆是魔族大肆入侵,外接内应,而那个内应,不出意外,就是他。 千云无力反驳,昔日血腥历历在目,除了西海惨烈的情形,他最后破开的那面石壁,打通了魔族到天界的入口。 滔天大祸已经酿成,接受惩罚是必然,他没想过还能活。 只是,等待死亡的日子有些太长了。长的让他害怕。 整整三年零四个月又八天,没有一个人来。 一开始他心底隐隐祈盼,觉得母亲纵然不喜欢他,总会来见他最后一面的。慢慢的,他开始害怕起来,怕再没有人记得他,纵然所有人都忘了他,他的两个姐姐一定会来,毕竟从小也只有她们是真心对他。 可是一天天过去了,他在地牢的墙上划了一大面痕迹,记下了流逝的时光。三年多了,始终没有人来。 这三年里,除了大片的空白和虚无的光阴,就是偶尔听见的咒骂之声,无非是宴山君又做了什么挽留三界的大事,抵御入侵的魔族。 千云自然是心生敬佩,然而却也知道,这滔天大祸的根源是他捅出来的。 他总是在漫长的寂静里一遍遍回忆从前种种,大多是他各处周旋奔走,晚间拼命修炼的时日。这短短的十三年间,打记事起竟无一刻不忙碌、无一时不烦忧,从无一日随心而为的时候。忽然就忆起他四岁那年,长姐为他取名“千云”,说是希望他这一生像云一样自由无拘。 想起这些幼年的情景,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觉得心口一阵阵的闷痛。如今三年时光倏尔过去,他忽然就十六岁了。 黑暗的地牢里寂静的让人发疯,偶尔他也会想想那个如明月一般高不可攀的少年,那是他毕生所见过最完美无缺之人。生来就是让人膜拜敬仰,如今又以一己之力挽救三界于水火。 千云大概也想象不出那是何等的荣光无限,那是他终其一生都触摸不到的另一个世界。有人如明月,可望不可即。 大约年少时真的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因为除了心生艳羡之外,还会生出强烈的自我厌弃。 他终究还是闯了滔天祸事,为整个家族所遗弃。他已经不再期待他的亲人还会来看他,但临死之前,哪怕是有人来和他说句话,一句就好。无论是谁,随便说点什么。 所以当那个在黑暗中出现的少年如明月般站在地牢外,问他:“你可还有什么心愿?” 千云几乎以为出现了幻觉,不敢置信的看着忽然出现的人,什么心愿?没了,现在都满足了 真的有一个人来看他,还和他说了话,这个人还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宴重明。 随后宴重明一直站在地牢石壁下的暗影里,等他说出心愿,昏暗的光影下,千云几乎看不清他, 最终,千云嗫嚅了半晌,尽管许久不曾开口说话,声音干哑,他还是欣喜满足地道:“没有了。” 许久,宴重明听他说并无心愿,转身离开。 这就走了啊,千云有些遗憾,竟真的只说了一句话。 他还有些贪心,他其实很想喊一声“重明哥哥”,但一想到宴重明不喜欢,就作罢了。还想说一声“对不起”,可是又有什么用呢,错事已经酿成,一句对不起太微不足道了。 忽而想起自己真是贪心不足,宴重明来看他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听到了他心底的祷告。 如此,便真是再无遗憾了。 若有来生,但愿能过得轻松一点。 . 荒草碎石,满目疮痍。 “宴山君,宴山君……”一个蓝衣少年在山脚的浅海里,浑身湿透,焦急的呼喊,但他的声音刻意压的低沉,不时抬头往上查看,面色隐忧。 还没出来。他快坚持不住了。 蓝衣少年眉宇深皱,看向水里躺着的另外一人,那人双腕皆被割破,刺目的鲜血将周围的海水染红,甚至连他身上的鲛纱羽衣都渐渐变红。 可此时那人虽然躺在水里,血流不止,身上灵力也几乎耗尽,他还是睁着眼,气若游丝,“云弟……云弟真的在里面吗?” 面上既是惊喜又是难以置信。 这少年便是千琦玉。 三年前,千云失踪,后来便是暗无天日的混战。三界各族筋疲力尽才封印魔界,在混战中取胜。 战乱之后便是对穷凶极恶之人的惩处,除了幽禁的魔族中人,千云成了所有祸乱的根源。人人愤怒是千氏一族暗藏祸胎,暗中与魔界勾结。 一时之间,战后遭遇重创的西海雪上加霜。无论千琦玉怎样开脱都无济于事,当初千云毁祖陵,屠圣兽,将魔族引进西海,万千将士亲眼目睹。更不用说后来千云又打开了扶桑岛上的禁忌之门,三界险些覆亡。 千琦玉自然不信这是云弟所为,可他堵不住悠悠之口,甚至族中长辈痛斥他被妖孽惑乱了心志。争吵之中,凤阳公主将他禁闭,日日思过,不得踏出西海一步。 直到今日,宴山君悄声而至。 千琦玉一直都知道,当初为了关押逃逸的魔族,西海王在被毁的长生天池之下,开辟了一处关押之所。 如今战乱已消,这些魔族最终都会被送往从极之渊,那里才是永无后患的牢笼。宴山君却告诉他,千云就在里面。 千琦玉根本不信,这三年多,他到处寻找云弟的踪迹,均无所获,眼下却被告知千云就关在西海长生天池之下的地牢里。 可宴山君完全不给他询问的机会,跟着来的蓝衣少年简直凶神恶煞,直接将他绑到这乱石丛生的浅海之中。 也就是片刻之前,千琦玉才发现,宴重明如今没有丝毫灵力,似乎还受了重伤。可他却要进入那处地牢,简直天方夜谭。 且不说此处封印叠加,结界遍布,更有千氏一族独有的封禁术 ,就是为了防止魔族逃逸。 现在宴重明毫不犹豫割开他的手腕,将王族之血融进这片海,以期破除封禁。而旁边的蓝衣少年灵力也即将枯竭。 宴重明强制剥取两人的灵力,打开了山下地底的结界。 千琦玉心中焦急又期盼,此处是西海的禁地,重兵把守不说,万一惊动父王,他们脱不掉干系,只怕云弟更加危险。 可他心中也是凄惶一片,云弟既然被关在这里,根本不可能逃脱。 正在这时,海上轰隆巨响,惊涛拍岸,一只巨大的九尾鱼腾空飞过,王者威压隔空传来,千琦玉心灰欲死,父王来了。 身旁的蓝衣少年仍是焦急的轻喊:“宴山君……宴山君……” 千琦玉能感觉到周围的结界正在收紧,他正焦急不已,忽然,听见空中一声灵力碰撞的巨响,随即就听到父王那洪迈的声音: “原来是宴山君。宴山君驾临西海,怎么不知会本王。西海如今草木皆兵,本王还以为是魔族来袭。贸然出手,还望宴山君不要介意。” 半晌,无人应答。 隔了许久,千琦玉才看见一个墨色身影步履缓慢地走到山脚,漠然道:“回宴山。” 身旁的蓝衣少年终于见到宴重明,慌忙从水里站起来,同宴重明一道离开。 千琦玉躺在水里,浑身冰冷,手上伤口仍是血流不止,可他却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他有许多问题想问宴重明,比如,有没有见到云弟?云弟说了什么?云弟还好吗? 可他却更加明白,没用了。 云弟死了。 * 宴山开始落雪,可蓝衣少年觉得比雪更冷的是宴山君的手臂,他扶着宴重明一路回宴山。 宴重明浑身冷的可怕,脸色苍白如纸,仿佛没有了活人的温度,蓝衣少年有些担忧,就在片刻之前,刚出西海,宴山君就忍不住吐了一大口鲜血。西海王那一掌,宴山君生生接下来,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 现在,宴山君推开他,静静站在大雪里。 冰雪落在他身上,将他的黑发墨衣都覆盖一层剔透的白,恍若融进了这漫天风雪。 蓝衣少年想上前劝解,却被那双仍旧冷漠的眼睛给逼退了回去。 忽然一声压抑的低咳,宴重明动了一下,脚步不稳地往后山的阁楼走去,蓝衣少年连忙跟了上去,却见宴重明从屋内拿出一把古琴。 蓝衣少年刚认出那是绝世名琴,龙门风雨。 就听咣当一声,宴山君居然将龙门风雨摔断了。 琴身破碎,弦断哀鸣。蓝衣少年愣在原地,只听到宴山君嗤笑一声:“一生所愿,尽得圆满么!都是骗子!” 再无留念,转身一步步走向闭关的石室。 第77章 血泪成歌得新生 将美好的愿望寄托于来生,从来都是靠不住的。人生走到山穷水尽,末路穷途之时,已经不在意死亡降临。 因为已知将死,便会期待来生顺畅。 痴人说梦。 因为今生的烂摊子是不会被轻易撂下。毫无办法,你只能硬着头皮一点点解决。自己做的错事,只有慢慢都还清,大约才是解脱。 死亡不易。 如果说等待死亡那三年多的时间,让人寂静的想要发疯。那么后来的三千年,才真正是对自己所犯下的过错,焚心蚀骨的偿还。 千云也不知道,他这样算是死了还是没死。 他早已不在原先的那座地牢之中,这里应该是从极之渊。他当初被一道强劲的灵力送到这里,落地之处是一块黑黢黢的石头,很快,他发现身下石块巨大,四周无声,因为这巨石之上,不只他一个人,还有一把剑。 这不就是先前那个占据他身体的怪物手里那把剑吗。只是现在这把剑几乎被折断,剑身一道碎痕,周围还萦绕着紫气。 千云一靠近这把剑,就冻的浑身哆嗦,这还不是主要,他发觉只要看着这剑,他都心思不稳,仿佛剑上有魔力,要将他的魂魄吸走吞噬。 这是一把魔剑,剑气能碎魂。千云有些怕,想离这剑远一点。 可是再远,就是巨石之外了。千云刚爬下巨石,就被一团紫气拉扯,仿佛有无数的手脚并用,要将他撕碎吞吃。而在拉扯之中,耳边是数不清的咒骂怨恨,最嘈杂的街市也比之不及。 千云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爬上了巨石。 他抬起双手,发现胳膊上都是噬咬的痕迹,腿脚也是伤痕遍布。伤口破碎流出的血迹染上了巨石。 千云听到一声剑鸣。抬头去看,碎魂剑剑身颤动嗡鸣,仿佛就要出鞘。然而并没有什么用,那把剑根本挪动不了,剑上有一道封印。 直到千云身上的血迹顺着石头流到碎魂剑上,铮的一声之后,归于寂静。千云再次去看那剑,居然发现它不能惑人心智了,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得很。 从此,千云才终于找到一个暂时的安全之所。 巨石之外有紫气环绕,冤魂堆积。而巨石之上有碎魂剑,它沉睡的时候是安全的,等它醒来就要喝血。 可千云终究是血肉之躯。地底不知岁月,他如今面色惨白,手脚都几乎透明。他觉得他的血快被喝光了。 这些日子他也没闲着,他除了不敢走下巨石,却发现在巨石之上,尤其在碎魂剑旁边,他的灵力都会增加。所以,每当碎魂剑喝完血沉睡的时候,千云都坐在一旁加紧修炼。 从前三年的时光他都觉得寂静的发疯,如今也不知过了多岁月,却勤勤恳恳修炼。虽然也还是没有目标,可有事情做的时候,时间就过得快一些。 某日千云刚修炼完毕,碎魂剑还在沉睡,忽然听到一阵诵经之声。那声音仿佛隔了万里之遥,穿透三千世界,一直传到这连神仙都不能抵达的地底深渊。 巨石四周的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逸,可那些紫气怨愤冲天,千云都能听到不堪入耳的咒骂。完全不同于那些紫气,千云自从听到这诵经之声,顿觉神清气爽,因失血过多,困倦不堪的身体也有了一些活力。 碎魂剑躁动不止,它是被惊醒的。然后就开始嗡鸣,剑身紫气四溢。 千云顿觉心神不稳,赶紧割开手腕,总算还有一点血,碎魂剑又不动了。 千云也不管手腕伤口,用心聆听远方传来的梵音。 “无量善事,菩提道业,因一事增,谓不放逸。生死炽然,苦恼无量,发大乘心,普济一切,愿代众生,受无量苦,令诸众生,毕竟大乐……” “一切众生性清净,从本无生无可灭。即此身心是幻身,幻化之中无罪福……” 这样的日子又不知过了几何,每隔一段时日就能听到诵经之声。虽然深渊之中的紫气暴走,碎魂剑也时常躁动,千云依然静心专注,那梵音像是一个远方朋友每隔不久送来的问候。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诸行无常,心是恶源。佛陀寂灭,佛骨不存,发菩提愿,为尽十方遍法界,一切极苦有情之所依怙。” 千云还有些怔楞,忽然凭空掉下一物。 巨石之外的紫气瞬间沸腾,争先恐后扑过去。在那之前,千云没有犹豫的跳下巨石,将那物护在身下。 铺天盖地的戾气袭来,割裂千云的肌肤。身体里几乎流不出血,可那些凶猛怨气却不会放过他。 一见生人,那些紫气渐渐凝聚成形,它们长牙利爪,争抢撕碎千云身上的血肉,生吞活剥。 铺天盖地的剧痛拉扯他的灵魂,浑身血肉被一块块撕碎啃咬。千云居然还有意识,一开始他还能发出破碎嘶哑的惨叫,渐渐的,喉咙撕裂,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眼眶也空荡荡的,骨头缝里都在叫嚣,真的好疼啊。 终于他成了一具光秃秃的白骨。而白骨的左手里仍是紧紧捏着一样东西,那是一段臂骨。 这与他自己身上的白骨不同,这是一段佛骨。 啃噬殆尽,暴戾的紫气离去。徒留一摊白骨支离破碎的丢在地上。 千云发现他也成了一团空气,与那些紫气不同,他的状态是透明的,像一团云雾。他哪里都不敢去,守着自己的骸骨,不知如何是好。 他觉得自己死的很难看,还有点惨。不过,随着的血肉之躯消亡,疼痛也感觉不到了,只留下刻骨的颤栗。 那段佛骨还抓在白骨的左手里,千云想去拿,可他轻飘飘的就穿过去了。巨石之上的碎魂剑震颤不止,仿佛就要破除封印,可那剑始终不敢靠近这边。 一团紫气悄悄靠近,千云不及防备,自己的骸骨居然被抢走一段。 不是吧!连骨头也不放过!挫骨扬灰么? 被抢走的骨头瞬间被啃成碎末,可那团紫气居然惨叫一声,渐渐地变淡,哀嚎声也越来越小,直到那团黑紫变成一团清气,越升越高,消失不见。 千云纳闷极了,直到所有靠近骸骨的紫气被化成清气消失。千云才反应过来,是那段佛骨在渡化戾气。 原来佛陀发菩提愿就是这样,以身伺魔,渡十方世界苦难。 千云蜷成一团,轻轻覆在那段佛骨之上。 这段佛骨温暖而舒适,他团在上面有时候睡觉,有时候无声的吟诵从前记下的佛经。地底深渊无边无际,以千云现在的状态可以随意而走。可他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守在这里,守着自己的骨头。 仍有知难而进的紫气意图偷袭,想要吞噬佛骨,然而每每靠近就会被渡化。也不知渡化了多少戾气,有一日千云竟发觉佛骨之上,隐隐冒出了嫩芽! 幼嫩的一瓣,浅绿的颜色,散发微弱的光芒。 哇!发芽了! 千云兴奋的围着这段骨头飘来飘去,他没有实体,可却小心翼翼的围成一圈,将嫩芽保护起来。 从此,千云就有了期待的事,整日盯着那瓣嫩芽,时刻关注变化。千云发现每当渡化戾气的时候,这瓣嫩芽都会微微长大一点。 千云兴奋不已,希望越来越多的紫气被渡化。 可是,奇迹还不止一处,他的骸骨居然能动了。这真是不可思议! 因为有一回地面的石块风化,那佛骨歪了一下,千云急着保护那嫩芽,下意识伸手去扶。 这回没有穿过去,他居然伸出了右手,虽然右手是他的遗骨。 千云随意而动,地上骸骨站了起来,就是没有血肉,怪吓人的。他欣喜不已,因为这样他就可以拿着那段佛骨到处渡化戾气了。 随着化解的戾气越来越多,佛骨上的变化也愈发明显,最初的一瓣嫩芽竟然渐渐长到八瓣之多,佛骨之上开出了花!不仅如此,那朵绿花晶莹剔透,散发丝丝绿光,那光一点点蔓延到千云的遗骨之上,他听到了血肉生长的声音! 他的左手臂骨少了一段,佛骨直接填上了空缺。看惯了白骨骷髅的模样,千云再次见到鲜活的血肉有些茫然。 莹白如玉的双手,在幽暗的地底尤其灼目。可是他却发现,他的身体里没有血,冷冰冰的。 然而很快,左手臂里那根佛骨噼啪作响,仿佛被钻了孔,有簌簌液体流遍全身。他有些好奇,试着聚起灵力,右手掌心真的有灵力流转,他轻轻割开左手腕。 一滴滴鲜红的血液落在地上,左手臂中那根佛骨汇集一排孔洞,末端一朵晶莹的绿花,此刻正有一片花瓣脱落,掉在地上的血泊里,顷刻化作一件红衣。 千云捡起那件红衣穿上,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他试着将全身血液倒流汇聚到佛骨之中,然后他又成了那种冷冰冰的模样。 千云仰头看向不存在的天空,佛陀当初发菩提愿,解十方世界苦难。让他在这阴暗不为人知的深渊里,得遇新生。他在心底默默发愿:他愿渡尽从极之渊所有戾气。 岁月不知几何。 从极之渊里,紫气消散,凶兽被驯服。还剩最后一把碎魂剑。 那把剑灵性逼人,早已逃脱封印。当初黑黢黢的巨石已经风化,千云割开手腕,滴了几滴血在碎石上,果然,不到片刻,那把剑闻气而来。 千云赤足站在山石之上,一身红衣潋滟,墨发飞扬,他盯着远处的碎魂剑,眼中是一往无前的狠厉决然。 他抬起右手,瞬间从左臂中抽出一段森森白骨,灌注灵力的瞬间化作一段白骨长笛,骨笛的末端绽开一朵七瓣绿花。 千云毫不犹豫将全身鲜血汇聚到骨笛之中,白骨长笛嗜血鸣奏,宛如一支泣血长歌。 笛上绿花转红,千云挥起骨笛朝碎魂剑攻去,紫气血光,红花肃杀,缠斗不休。骨笛试图化解碎魂剑上魔气,碎魂剑仿佛有意识般挣脱开去,并且灵活的缠住千云,妄图攻击他的魂魄。 在这从极之渊里,碎魂剑不知与他相伴了几何,最初还曾吞噬他的血液。在他获得新生的时候,碎魂剑的力量也与日俱增。 他曾发愿渡尽从极之渊一切戾气,誓要捉住碎魂剑,然而碎魂剑也一直试图吞噬他。 千云皱紧眉头,再次挥出一击,碎魂剑堪堪躲过。 忽然扑通一声,前方凭空掉下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78章 了却因果出从极 这些年从三界各处被打落从极之渊的罪恶之人着实不少,个个穷凶极恶,所犯之罪也是层出不穷。他们大多满身戾气,被千云渡化后就重新投胎去了。可这一个,千云有点眼熟。 千云收起骨笛,上前查看。然而他在看清地上那人的时候,竟然下意识招来一团雾掩住了脸。 千云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是否同从前一样。因为地上的那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大姐千语! 可此时千语躺在地上,满眼绝望疯狂,她的一只手还护着肚子,肚腹那里高高隆起,已然怀胎。 千云刚要上前将她扶起来,去而复返的碎魂剑忽然攻来,千云措手不及,胸口硬生生被刺了一剑。他反手一记攻击,碎魂剑逃之夭夭。千云迅速运转左臂中的佛骨,化去碎魂剑留在胸口的戾气。 然而此时倒在地上的千语忽然捶起肚子翻滚,千云甚至觉得她是要捶掉肚子里的孩子。刚拉住千语的胳膊,结果她又哭又笑,轻轻抚摸肚子,仿佛一个母亲般呵护即将出生的孩子。 这还是他的大姐吗?神情错乱,疯狂扭曲。 千云丝毫不敢放松,紧紧盯着她。千语倒在地上一会儿抚摸肚子,一会儿捶打肚子,丝毫不在意身旁多的一个人,她跟看不见千云似的,漠不关心。 直到她折腾累了,倒在地上休息。千云才轻轻探了一丝灵力进去,发现她身体无碍,便由得她了。 佛骨化去了胸口碎魂剑留下的戾气,可千云此刻却感觉不对劲。 他的脑中忽然跟裂开了似的,万千记忆碎片冲击而来,数不尽的嘈杂声音在他脑袋里吵闹,各种大喜大悲,哭嚎咒怨轮番上演。仿佛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全部都灌进他的脑袋里。 千云没有一点能思考的空隙,他的脑袋要被吵炸了。忽然左臂中的骨笛争鸣,千云毫无所觉,直到一段熟悉的梵音在脑中响起,所有的躁动都安静下来,只留诵经声清晰明净。 恢复思考的千云,眼睛里都是愤怒。碎魂剑将那些怨气执念不甘,凡世种种,生离死别,忧悲恼,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可谓人生八苦。全都携刻在他的神魂之上。 如今就连动怒也是不行了。 无欲无求,无喜无悲,方是眼下解决之法。 千语醒了之后,她忽然疯了一样往前跑。千云跟在她身后,却不敢靠近。 直到千语在一条奔腾呼啸的熔岩面前停下,随后而来的千云还没伸出手,千语就跳了进去。 千云默守无悲无喜的心境,将全身血液汇集到骨笛之中,浑身冰冷如雪,跟着跳了进去。 千语面目全非,千云只来得及护住她肚子里的孩子。 筋疲力尽的两人跌坐在地上,千云咳嗽一声,喉咙里一阵血腥。刚才匆忙跳进熔岩之中的时候终究还是灼伤了嗓子。 千语面容已毁,浑身是伤,竟然没有痛哭,反而凄然一笑,然后抬起右手轻抚肚腹。 “你做什么?”千云语声沙哑。 千语狂笑一声,终于开口,“龙煜!你竟然想让我死!那么我就让你的儿子不得好死!” 千云是有些吃惊的,他看着千语疯疯癫癫的样子,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他的大姐终究还是执迷不悟,最终落得一个求而不得的下场。 千语被救上来之后,就安静许多。约莫三天之后,她生下了一个孩子。 是个男婴,但是已经快断气了。那婴孩被戾气环绕,淡淡的紫气一点点蚕食孩子的魂魄。 千云终究不忍,将那个孩子暂时封印了起来。 “没用的!我就是要看着他被一点点折磨致死,这样才能消除我心头之恨!” “稚子无辜。”千云仍是心平气和。 千语似乎愣了愣,这才仔细看着这些天一直跟着她的人。年纪应该不大,看不清脸,一身红衣,头发长至脚踝,赤足行走,语气始终平静无澜。 她忽然有些放松,“我的心好疼啊。” 千云不语。 千语不以为意,继续倾诉:“是真的疼,跳进熔岩的时候,焚心煅魂也不过如此。这就是从极之火吗?” “执念可消?” 千语叹了口气,有些感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恨不得倾其所有。别人觉得疯魔,其实只有自己知道,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毫无办法。从始至终,这都是你一个人的事。如今想来,浮生一梦罢了。” 沉默片刻,千语转而问道:“你救了我的命,要我怎么报答呢?” “我会送你出从极之渊,他日再见,你要帮我一个忙。” 千语很喜欢这个看起来无欲无求的红衣男子,因为他对什么都不好奇,而且他来历成谜,千语偶尔问起,他都沉默不答。如此一来,反倒是千语忍不住与他闲聊,将自己的来历过往都说给他听。 从极之渊没有想象中的可怕,魔族不存,戾气皆无,连凶兽都收起獠牙,温驯的很,这和外间的传言很不一样,除了出不去。不过眼下这里还有活人,聊聊天自然不错。 更让千语震惊的是,这神秘男子竟然治好了她脸上的伤。原本她已经不在意毁容与否,不过现在她有点想看看自己的脸了。 “不是你从前的样子。” 这么一说倒更是让千语好奇了。 “走吧,送你出去。” 从极之渊的边缘,连接一座山峰,壁立千仞。千语眼看着这红衣男子腾空而起,在平滑如镜的山石上开凿,如此高深莫测的灵力,千语闻所未闻。也许唯有那三千年前一剑辟从极之渊的宴山君可与之相论。 从极之渊的上空无数封印叠加,结界笼罩。天界仙君每隔数年都会来此加固封印,就为了囚禁罪恶的魔族。不光如此,三界凡是犯了大过之人都被关进从极之渊,从来没有人逃脱,她是第一个。 千语眼睁睁看那红衣男子汇聚灵力于掌心,生生撕开了数层结界,连同封印也被打破,震惊不已,灵力实在太强悍了。 “就是现在。”千云说道。 千语不再停留,赶紧往那石壁上开凿出来的阶梯上奔去,片刻爬到山顶。她回过头,遥遥招手, “后会有期。” 千云也向她挥挥手,就在结界即将关闭的时候,一道灵光忽现,碎魂剑顺着那道撕开的结界缺口飞了出去。 千云无奈重新设好封印,缓步往回走。 那个孩子被他封印起来,还在沉睡。如今碎魂剑已经逃脱,看来,必须得出从极之渊了。 千云的嗓子被灼伤,一直都没好,可是最近他发现,他的嗅觉也失灵了,如果所料不错,他的灵力很快也会受限。 当初他曾对佛陀发愿:愿渡尽从极之渊所有戾气。 天道无常,事有因果。 逃逸的碎魂剑必须得追回来,了却因果。 趁着灵力未消,千云将那婴孩身上的封印解开,然后抽出骨笛,将那孩子身上的戾气悉数引渡过来。 只是这孩子毕竟太小,还未出生便遭到重创,纵然戾气拔出,魂魄也依然不稳,危在旦夕。千云皱了皱眉,又将他封印了起来。 他走遍从极之渊,在一片乱石堆里寻到一棵柳芽。千云看着那柳芽,犹豫不定。 这不是一颗普通的树芽,它是镇魂柳。原本生长在天族的瑶池河畔,传闻可以稳固魂魄。后来魔族入侵,混乱之中,被人连根拔起,多方辗转。直到千云在从极之渊看见它。 那时候它已经根茎断裂,只剩一段树干,毫无生气。千云随手将它埋进土里,本打算给它一个安歇之地,没想到,现在竟然长出一棵新芽。 如此脆弱,也如此坚韧。愿那个孩子也同你一样。 出从极之渊之前,还剩最后一件事。必须想办法剥除他脑中那些混乱的记忆,那些碎魂剑携刻在他神魂之上的人生八苦。或者有可能的话,他想将这些年从极之渊的所有记忆全部割开。 所有的地方都走遍了,千云也没什么发现。 从极之渊没有水,只有一条奔腾的熔岩,到处碎石遍布。千云爬到一块巨石之上,准备歇一会儿,然后就看见了石头里的秘密。 两只海螺,一青一红,竟然还保留了鲜艳的色彩,像活的一样。它们被一大团树脂包裹,镶嵌在石头里。 沧海变桑田,海水变高山。这样原本生长在海里的生物在某个瞬间忽然被定格,不知过了多少年,最后被时光留在了这里。 千云运起灵力,瞬间拿出了那两只海螺。 一青一红,让人想起烟雨笼罩的西海。如此,就叫烟雨螺吧。 千云滴了心上血,然后将两只烟雨螺放进熔岩里锻造。再拿到手的时候,烟雨螺的形态凝固,灵气四溢。 千云拿起一只,试着将灵力汇聚进去,直到周身灵力全部剥离,果然可行。 地底暗无天日,不分昼夜。千云不眠不休的反复炼制烟雨螺,一遍遍割裂记忆,终于大功告成。不仅如此,烟雨螺还能留住记忆的影像。 人生八苦,从极之渊的艰难遭逢,如今,都全部割开,丢进了烟雨螺里。 千云一身轻松,带着镇魂柳和幼小的婴孩,离开从极之渊。 从极之渊的那条岩浆之下,千云将浑身热血都封在左臂的佛骨之中,他将镇魂柳和婴孩紧紧抱在怀中,往岩浆的最底层走去。 拨开沸腾的地底熔岩,破开一道结界,进入一条森冷的地下暗河。 水流端急,顺流而下,直达冥府深处的忘川河畔。 千云浑身湿漉漉从冰冷彻骨的黄泉之水里爬上来,看见了河边散步的老妪。 “是为轮回?还是往生?”那老妪问道。 千云摇摇头:“都不是,只为此生。” 千云想,这老妪肯定以为他是冥河里意志坚定的残魂,苟延残喘为再生。 直到那老妪看见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孩,忽然问道,“可有名字?” 千云想了想,看着怀里的孩子,道:“他叫沉离。” “我是问你。”那老妪看了他一眼。 “并无。” “既然如此,便跟我姓孟,叫‘孟真’吧。” “好。” (第三卷《西海往事》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四、招摇之山 第79章 情思早起不自知 玄音最近十分空闲,帝临台的卷宗都交给了孟姜。他在人界同沈寻看花赏景,悠游自在。但他毕竟是酆都之主,每月一次上告天帝的例行公事还是得回来一趟。 孟真这些时日一直在鬼神渊里,哪儿都没去。沉离最近对学琴有了兴趣,带上镇魂柳去人间寻琴了。如此,偌大的鬼神渊。他觉得有些冷清。 玄音去天界的时候,孟真也跟去了。 玄音十分纳闷,向来除了人界,便不喜到处闲逛的孟真这回怎么想要去天界看看。 孟真给出了一个理由:“我想去看看游春君。” 这也确实是孟真心中所想,从奇肱国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待在鬼神渊里。尽管碎魂剑灵下落依旧不明,可曲惜秋死了,殷无疾也死了。 如今孑然一身的曲游春,不知情形如何?殷无疾用“枯骨”之术转移了曲游春因禁术造成的病痛,那么后来他们一行人能出奇肱国,应该是曲游春的帮助。 玄音听他提及曲游春,有些感慨,他与曲游春相交甚笃。玄音还记得最近一次见到曲游春,那时曲游春只身前来帝临台,交给他一个玉瓶,里面是好不容易聚集的碎魂,那是他的妹妹,曲惜秋。 玄音想给他一个方便,可以看见曲惜秋来世所投生的人家,曲游春拒绝了。 昔日为了寻魂不惜一切的人,如今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情感,无欲无求,无喜无悲。 “不知他如今还在不在天界。”玄音一时也说不准。 曲游春来冥界的时候,孟真正在引梦湖里沉睡。其实他除了想去天界看看曲游春,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心思:他有点想见宴山君。 虽然不想承认,可这些时日他一个人在鬼神渊,确实总是想起宴重明。他们曾一同去苍梧之海,后又辗转至奇肱国。那些时候,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可回了引梦湖,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宴重明。 诚然,宴重明肯定是回了宴山,旁人自然进不去。但孟真心里却在想,万一宴山君出来了呢,毕竟天后娘娘还在,他总会去天界的,也许,能在天界见到吧。 其实还有一个最简单又迅速的办法,孟真储物袋里还躺着那根红羽毛,宴重明曾对他说,如果想找他,对着红羽毛说话,他就能听得到。 可,孟真将红羽毛拿出来又放进去,始终没想好要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旁的玄音忽然道:“龙煜殿下被贬去凡间历劫,最近宴山君都在天宫。” 正在琢磨心思的孟真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恼怒道:“在不在和我有什么关系?” 玄音却朗声笑起来,他一本正经的道:“是与我有关,我此次去天界就是商量龙煜殿下历劫之事。” 孟真见玄音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顿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他为了掩饰窘迫,赶紧问道:“龙煜殿下犯了何错?” “擅自攻打苍梧之海,给境内百姓造成灾难。”玄音道。 孟真这才正了神色,想起最初姬无行与龙煜的那场不死不休。 虽然苍梧之海境内几乎被屠城,但那都是碎魂剑灵在作恶,想汇集魂魄。纵然如此,龙煜身为天族太子,一意孤行出兵苍梧之海,仍是犯了大过。 说到这里,玄音忽然神色凝重:“千雅神女回了西海,各种纠葛,等到此次龙煜殿下历劫之后,会有一个交代,你与沉离……” 孟真脸色有些苍白,诚然,无人知道他的过去。可沉离的身世终归是瞒不住了。 姬无行甚至不知道那个孩子还活着,龙煜更不知道沉离是他的儿子。可是,千雅她那么聪明。如果,天帝和天后娘娘再知道…… 孟真很快神色平静,“小离想去哪里,都是他的选择,我虽是他的师父,却不会干涉他的生活。” “这些年,你给沉离教的很好,他是个懂事的孩子。” 是啊,小离是个很懂事的孩子,虽然只有十四岁,可分得清大是大非,经得起变故风浪,性情明朗,活泼爱笑。与他少年时,完全不一样。 到了天界,玄音去凌霄殿上告公事,孟真一路闲逛,循着之前的印象,找到了游春宫。只是他还没进去,远远望见一人从游春宫里出来。 那人一身蓝衣,神情冷淡,只是身后并未如往常一般背着古琴,是江渡云。 “渡云君。”孟真上前,喊住了他。 江渡云停下,见是孟真,并未说话。 “渡云君,游春君他……”孟真看了看有些冷清的宫门。 半晌,江渡云忽然出声: “他不在这里。” 孟真看着漠然离去的蓝衣青年,有些叹息。 曲游春在天宫交游广阔,人缘极好,他向来视江渡云为友。而江渡云爱琴成痴,自视甚高,不仅看不惯曲游春满身俗气,更是话不投机,一言不合甚至大动干戈。 奇肱国一行,有些事情终究还是无可挽回。孟真忽然想起殷无疾临终前曾对曲游春说:“奇肱国之外,很美,阳光之下的花草、人物都各有不同,你便代我去看看罢。” 曲游春终归还是想帮他实现愿望吧。 孟真一时怔然,游春宫里一如往昔,只是昔日富丽讲究的宫殿如今冷冷清清,园子里那一片生命力顽强的虞美人花,也因无人照看,几经枯萎。 孟真从游春宫出来的时候,并未急着走。他见前方有棵大树,快步走过去,然后又退回来,如此三圈。 “啪嗒”一声,头上掉下来个东西。 孟真看往脚边,原来是一枚红果子,他有些纳闷,低头拾了起来,这才往树上看去。只见树枝掩映中,一只鬼鬼祟祟的红鸟团子,正偷偷探出头,悄悄打量他。那圆滚滚的小身子,跟个肥球似的,此时那鸟团子细短的爪子扒住树枝左右摇摆,几乎站不稳。 孟真站在树下,忽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那是多久以前的记忆了呢?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出西海来到天宫,对这里的一切都那么新奇。似乎也曾有一只这样的鸟团子,不小心将果子掉到他头上,那是一只会说话的鸟团子。 孟真与那红鸟团子对视片刻,摊开掌心的红果子,试着询问:“这是你的果子吗?” 没有回答。 孟真再一次试探:“你会说话吗?” 没有回答。 孟真有点失望,这只鸟团子虽然也很可爱,但不是那一只。 朱颜站在树上,憋了一肚子气。它快急疯了,简直想挠墙。刚才孟孟忽然跟它说话,他差点忘了君上的警告就要开口了。但它还是忍住了。 孟孟从宴山回来,不记得他失忆那几天发生的事了。也不认得它了。 君上这几天在天宫,它是悄悄跟出来的。孟真一来天宫,朱颜就发现了,一直偷偷跟着他。可孟孟实在机警,一早就发现了它,在树下绕来绕去。朱颜为了掩盖行踪,被绕的头晕眼花,爪子里抱的频婆果也不小心掉下去了。 朱颜扒住树枝,殷切的看着孟真,它还不敢过于亲昵,更别说它心心念念的揉肚子了。 可显然,孟真没理解它的眼神,因为他现在正被一群窃窃私语的宫娥吸引了。 孟真悄悄站在树后,专心听那群宫娥私语。 游春宫这处分外僻静,所以那群宫娥凑在一处,说话也就没了顾忌。 “宴山君真的有心上人啦?”一个小仙娥不敢置信。 “真的。我亲眼所见,比翼鸟飞来天宫拿食盒……”另一个仙娥信誓旦旦。 “那也不能说明宴山君就有心上人啊?” “不仅如此,我还听凤仙宫的姐姐们说,宴山君彻夜不眠,在天宫煮了一夜的汤,就为了镜灵宫那位一早能吃热的。” 其余几人顿时惊讶不已,讨论不休。结果又听一个声音小声道:“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汤吗?那是用火灵鸢煮的汤啊!” “火灵鸢!那不是龙煜殿下的灵兽吗!”一群人简直震惊了。 “可不是吗!”那个小仙娥压低声音:“听说为此两位殿下还打了一架呢。” 一群仙娥呆若木鸡。 孟真站在树后,也有点呆。难以置信,宴山君还会做这样的事。 他无意识的用手抠树,忽然想起,还是在奇肱国的时候,宴重明说告诉他一个秘密。六合尘缘镜还可以照尘缘,宴重明在那面镜子里看见一个人。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呀!孟真觉得他有点烦躁。可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一口咬在手里的红果子上,咔嚓一声。 顿时发出动静,那群兴致正高的小仙娥立刻作鸟兽散。 孟真咬了几口红果子,索然无味,他把没吃完的红果子往树下一丢:“真酸!”然后就离开了。 朱颜还在纳闷,这频婆果明明很甜啊。结果一看孟真已不见踪影。 朱颜扒在树上,一开始听那群仙娥议论宴山君煮汤的事,它还挺了挺小胸脯,一脸骄傲。看见了没,我家君上对孟孟就是这么好! 可等它反应过来,才发觉,不对啊!那些事孟孟都不记得了。那现在…… 不好!我得赶紧回去告诉君上:不得了了,孟孟吃醋了。 第80章 夫夫下河去捉鱼 云海宫墙,一路繁花似锦。 孟真没了心思,漫无目的的闲逛。 “孟真?” 忽然有人叫住了他,语声带着不确定的迟疑。 孟真闻声看去,只见前方宫墙之下的树影里站了一人。那人模样年轻,面如冠玉。一身鲛纱羽衣繁复层叠,衣上用银线绣出九尾鱼图腾,微光闪动,依稀散发出古老的世家贵族气质。 看见那人,孟真神色微动,停了下来。他淡然道:“泽西王。” 此人正是前些时候,孟真跟着宴重明来天宫,偶然遇见的千琦玉,西海现任的泽西王。 千琦玉见孟真停下,更是确定心中所想,“你不是宴山君的弟弟。” 孟真一时莫名,转而想到上次宴重明曾对千琦玉介绍自己是他弟弟。只是宴重明只有一个弟弟龙煜,无人不知。 孟真默然不语。 谁知千琦玉忽然走进一步,低声道:“孟婆庄的少庄主,有一爱徒,十四年间长居冥界鬼神渊。那么,在那之前,你是何人?” 千琦玉目光锐利,直直盯着孟真。孟真从始至终神情一派淡然,他看着千琦玉,问道:“泽西王这是何意?” 半晌,千琦玉笑道:“本王只是好奇,三界之内均查不到你的过往行踪,连宴山君也不知道么?” “泽西王真是看得起在下,劳你查询。”孟真不动声色道。 “本是偶然为之,现在倒是越发好奇。少庄主深藏不露,或者可听说过从极之渊么?” 却不料千琦玉上前一步,忽然出手,孟真冷不防被他抓住,还不待反应,一道灵力袭来,胸口的衣裳被扯开了。 孟真简直愤怒的无以复加,正要还击,忽然一道更为强劲的灵力越过他直接拍上千琦玉。 “放肆!” 森冷的声音响在身后,孟真立刻转头去看。 云影天光,宴重明一拢墨衣,顷刻来到他面前。 “宴山君……”孟真呐呐,忽然看见宴重明,他不怎么竟有点无措。 宴重明脸色森寒,将孟真被扯开的衣裳掩好,孟真有些不自在,想退开一点,却被宴重明一把抓住手腕,那力道大的他都感觉疼。 “宴山君,我只是与孟少庄主切磋一下。” 千琦玉压下心口漫上来的隐痛,刚刚宴重明那满含愠怒的一掌,他措手不及,硬生生接过,差点站不住。 不过千琦玉却有点失望,他刚刚出手,也只是忽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所以他连身份都忘了顾忌,贸然扯开孟真的衣服。只是那胸口处的皮肤光洁,毫无一点陈年的疤痕。 “他不是你可以碰的人!” 宴重明盯着千琦玉,冷声警告。那声音寒气逼人,千琦玉甚至打个冷颤。 宴重明脸色不好,一路拉着孟真来到朝阳宫。 还是上次来过的样子,这次倒是没被绑住,可也差不多了,宴重明的手比绳索还紧,箍住他手腕。 “下次不许去见千琦玉!”宴重明沉声警告。 “嗯。”孟真连连点头。 只顾答应,等反应过来,孟真才又小声解释:“只是偶然遇到的……” “那也不许!” “……” 本来就希冀此次来天宫能见到宴重明,此番情景,却又不知说什么好。谁知宴重明也一语不发,只是看着孟真。 相顾无言,气氛微妙。 忽然,宴重明伸手摸了一下孟真的嘴角,孟真顿时僵在那里就要退开。 宴重明伸手到孟真面前,“吃了什么?” 孟真这才看清那指尖上是一抹水痕,他之前吃的那红果子沾上的汁,顿时有些脸红。谁知宴重明居然将沾了果汁的手指放入口中,舔了一下,“很甜。” 啊啊啊,孟真感觉浑身都在冒烟,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他满脸通红,心也怦怦乱跳。结果宴重明靠近一步,语气淡定无比,甚至还带一点疑惑:“我以为你能尝到味道了呢?你想哪去了?” 还在惊慌中的孟真仿佛被人捶一拳,立刻清醒了。可他看着宴重明那戏谑的目光,顿时一阵恼火,不仅气恼自己胡思乱想,更生气宴重明竟这样戏耍自己,忽然又想起之前听到宫中仙娥议论的闲话,忍不住道:“反正又不是火灵鸢煮的汤!” 孟真也觉得这话怎么酸溜溜的,可,可他就是心里落差有点大!宴重明出身尊贵,品行无双,从来都是冷淡疏离。可前些时候,孟真仿佛重新认识了他,他们共度患难,默契相处,几乎形影不离。现在……他心里一时有些空茫。 结果听了这话的宴重明看着孟真,眼神意味深长:“你都听到了什么?” 其实话一出口孟真就在心里唾弃自己,听人墙角不说,还拿出来说事,完全不是君子所为。如此,干脆闭口不语。 宴重明忽然凑近他,笑眯眯道:“你不好奇吗?要不要我告诉你?” 孟真猛一抬头,退开一步,连声拒绝:“不!我不好奇,也不想知道!你千万别告诉我!” 宴重明叹息一声,轻声对孟真道:“还是过些时候再告诉你吧。” 孟真在心里想,别!过些时候我也不想知道。 朝阳宫里开阔又安静,孟真心情却有些闷,还不如待在鬼神渊里呢。可下一刻,他就被宴重明的所作所为惊呆了。 明明之前在外面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声音也是森寒冷漠。可现在他居然一点点蹭到孟真身旁,抓住孟真的胳膊晃了晃,语声祈盼又委屈:“孟真,我想吃烤鱼。” “什……什么烤鱼……”孟真有些反应不及,确定身旁这伟岸高大的男子就是宴重明没错。 “就是那次你在引梦湖边烤的啊。”宴重明神情向往,又晃了晃孟真的胳膊。 “不行!那是沉离的鱼!上次就被他发现少了两条。”孟真连忙拒绝,立刻就想起沉离发现鱼少了唠唠叨叨的模样。 宴重明眼睛微眯,转而又拉住孟真的胳膊,小声道:“可是我想吃……” 孟真也有些无奈,他早就发现宴重明私下里尤其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和平时完全判若两人。不仅是爱笑爱戏弄自己,还总是特别亲近。 这样的相处让孟真觉得放松,渐渐淡忘了心底那种小心翼翼的怯意。他喜欢这种亲近,忍不住想,要是能一直这样多好啊。 孟真答应他:“要不,我们去人间,那儿有很多鱼。” “好。” . 四月熏风,碧水河岸。 “宴山君……这样鱼都吓跑了……”能不能不要捣乱了啊。孟真直起腰,眼睁睁看见面前一条鱼被宴重明扔的石头吓跑了。 “我是提醒你,那儿有一条鱼。”宴重明坐在岸上,手里还捏着一块石头,无辜看向站在水里的孟真。 孟真觉得自己有些犯傻,这些鱼如果他随手用点灵力,轻而易举抓住了。可刚刚随宴重明来到此处,看着眼前河水清澈,竟觉前所未有的放松,忍不住除了鞋袜跳到河里抓鱼了。 而现在,他可以肯定宴重明就是在捣乱! 又是“扑通”一声,宴重明朝他面前扔了块石头,水花四溅。宴重明盯着浑身湿透的孟真,嘴里却言不由衷地道:“快看,那儿,就是那儿,有一条。” 孟真不动声色站在水里,任由宴重明装模作样的往他面前扔石头。然后他悄悄靠近,猛然一把将岸上的宴重明扯到水里。 “你自己抓,抓不到就别吃了。”孟真抬脚就上了岸,看着水里的宴重明,笑道:“不许用灵力。” 宴重明浑身湿透,站在水里还仍是风姿不减,可接下来他竟然将身上外袍脱了下来,扔给岸上的孟真,展颜一笑:“好好看。” “谁稀罕了?”孟真看着宴重明那因脱了外袍格外完美的身体线条,有些着恼。虽然不想承认,可宴重明真是无一处不完美,脸也就罢了,身材还这么好。 宴重明眼睛含笑,别有意味地看着孟真,道:“我是说让你好好看我怎么抓鱼,你又想哪里去了?色胚!” 回答他的直接是“扑通”一声溅起的水花。 孟真气的干脆将宴重明的外袍铺在身下,他坐在岸边,抓了一把石头,看见有鱼过来,立刻扔下去。 宴重明毫不心急,反倒是孟真越来越不自在。 他坐在岸上,看见水中宴重明单衣湿透,贴在身上,越发显出完美结实的身体线条,弯下的腰劲瘦有力,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站起来的时候身高体长,浑身充满力量,他甚至还隐约瞥见了不该看的东西,颇为可观…… 宴重明总说他是色胚,孟真从来矢口否认。可现在他有点不确定了,自己可能真的好色也说不定……孟真有些心慌气躁,连忙移开了视线。 正在这时宴重明抓到两条鱼上来了,孟真第一反应不是去看那鱼,而是将宴重明的外袍递给他:“快把衣服穿上!” “噢?我不冷啊。”宴重明浑身湿漉漉的还往孟真跟前凑了凑。 “你不冷我冷!”孟真随口就来,有些气闷,把手里的衣袍往宴重明身上一丢。 结果宴重明放下鱼,来摸孟真的手,“真的很凉。”然后就要把衣服给孟真穿上。 孟真挣脱被宴重明抓住的手,连退好几步,怒道:“你能不能别跟光的一样往我跟前凑!” 看着孟真那避之不及的样子,宴重明眼中狡黠一闪而过,仿佛终于达到目的。然后他又神色无辜,走近孟真,声音调侃:“你见到男人的身体也会害羞吗?” “谁……谁害羞了?谁稀罕了!”孟真耳朵都红透了,大声否认。可他有些惊慌的眼睛里还盛了一丝委屈。 宴重明不再逗他,用了灵力蒸干衣服,把手里的外袍强制给孟真穿上,“既然不害羞,把衣服穿上,别着凉了。” 孟真推脱不过,干脆躲得远一点,找个空地架起了柴堆。他神思不属,一会儿觉得是宴重明脸皮越来越厚,一会儿又觉得是自己心思不纯。 好在宴重明没再玩笑,专心处理刚抓上来的鱼。 同上次一样,孟真的储物袋里有各种香料。他尝不出闻不到味道,可烤出来的鱼刚刚好。 宴重明拿了一条,撕下一块没刺的鱼肉,吹了吹,送到孟真嘴边。 孟真现在对这种时不时的亲近之态几乎习惯,他吃了一口,然后故意道:“啊,好咸。” “真的吗?你能尝到了?”宴重明放下手里的鱼,凑近孟真,盯着他的嘴,声音急迫。 宴重明眼中的欣喜紧张显而易见,孟真顿时不忍,老实道:“没有。” 一时沉默。孟真也不知宴重明在想什么,忍不住与他说:“嗓子会好的,与药无关,这是我的因果。” “与剑灵有关。无论是关乎苍生安危,还是我自身缺失。我都会找到碎魂剑灵。” 孟真神情凝重,说起剑灵眉头紧皱。宴重明掌心握了握,始终没再说话。他看了一眼孟真腰间那只青色的烟雨螺,几乎想去摘下来。从极之渊三千年的记忆就在那里,由死而生、白骨生花的惨痛也在那里,暗无天日、血泪成歌的苦难都在那里。 那只烟雨螺,是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第81章 眼前人是心上人 鱼都烤好了,宴重明却沉默不语,想了想,孟真伸手拿了一条,学着先前宴重明的样子,撕了一条,递给他,“怎么又不吃了?尝尝看,应该是不咸的,各种香料用量我都记得很清楚。” 看着送到嘴边的鱼,宴重明张口,吃鱼的同时若有似无在孟真白净的指尖上舔了一下。 一阵酥麻顺着指尖蔓延过来,直达心底。孟真慌忙缩回手,藏在身后,在衣服上摩挲好一会儿,那种酥麻才渐渐消失。 “很好吃。”宴重明嘴不停歇,边吃边评价。 “宴山君喜欢的话,我以后还烤给你吃。” 孟真尝不出味道,宴重明许是真的有些饿,吃了大半。吃完鱼,两人暂且无事,就在人间闲逛。 距离上次来人界已有数月,那时孟真带着三个孩子,后来还遇到了玄音和沈寻。想到沈寻,他便与宴重明说起那日三人喝酒的事。 “沈寻此人,并不简单。”宴重明一路听孟真说话,忽然出声评价。 “确实不简单。他腿残近十年,独居招摇山,靠一腔毅力和坚持终于站起来,心志不可谓不坚定。难怪玄音这些年视他为知己。” 孟真十分赞同,沈寻年纪不大,却已饱受病痛折磨。上次一见,居然是那样明朗的少年。 宴重明皱了皱眉,然后嘱咐孟真:“下次不要喝太多酒。” 说起这,孟真还有些纳闷,“怎么现在喝多了酒,嗓子不疼了,反倒是嘴肿的厉害。” 宴重明听到这话,眼神莫测,他看一眼孟真的嘴,若无其事道:“也许是上火。” 孟真点头赞同,忽然却起个戏谑之心,他看着宴重明,故作惋惜道:“酒逢知己乃人生一大乐事。我引宴山君为知己,可惜宴山君却不能饮酒。” “谁说……”宴重明话没说完连忙住了口。 因为他和孟真都记得,在苍梧之海,有一次与随心阁里那群人吃饭,宴重明亲口道他不吃辣,也不饮酒。 只是那时…… 见孟真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狡黠,宴重明正声道:“虽不饮酒,愿为知己一醉。” “当真?”孟真完全掩饰不住得逞的笑意。 宴重明率先走进一间酒楼,寻了二楼雅室,直到酒坛堆到面前,孟真还不敢相信自己的激将法真的管用了。 他拍开酒封,先给宴重明斟上一杯,然后笑眯眯道:“宴山君,别担心,你若是喝醉,我肯定为你寻地方安睡。” “好。”宴重明看一眼孟真面前的酒盏,示意举杯。 一杯喝完,宴重明眼神清明,孟真忍不住道:“宴山君虽不饮酒,看样子酒量不差呀。” “彼此。”宴重明拿过酒坛,给两人再次斟满。 意料之外,孟真本以为宴重明不擅饮酒。他曾与姬无行一起饮酒,也曾与沈寻和玄音同醉,如今,和宴山君对饮,当真风雅。 孟真兴致很好,忍不住与宴重明说起他带沉离的那些年,各种糗事一箩筐,他却说的眉飞色舞。宴重明一直都在听孟真说话,此情此景,让人沉醉。 宴重明还没有醉吗?孟真端起酒盏,往对面瞥一眼。再不醉,他嗓子也许受不住了。结果他刚想到这一层,对面“啪嗒”一声,酒盏应声落地。 孟真连忙放下手里这一杯,凑了过去,“宴山君?” 只见宴重明安静的坐在那儿,神情木木呆呆,脸上一片潮红,正盯着掉在地上的酒盏发呆,听到孟真的声音,抬头看他,一双眼睛迷蒙似雾,若含情桃花。 啊啊啊,孟真几乎瞬间被那温柔的眼神击中心脏,天哪,他的眼睛怎么这么好看! 半晌,孟真才从失态中回过神,他抬手在宴重明眼前晃了晃,又指指自己:“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孟真。”宴重明一把抓住孟真在眼前摇晃的手,乖巧的回答。 咦?这还认得啊,这是醉了还是没醉呢?孟真一时想不到别的问题,到处看一遍,然后指指宴重明腰间那只红色的烟雨螺,问道:“这是谁送你的?” “心上人送的定情信物。”宴重明眼神温柔,还轻轻在那烟雨螺上抚摸一下。 孟真一把抽出了被握住的手,有些生气:“喝醉了还不忘你的心上人!” 宴重明看着孟真,满眼委屈。孟真被那一眼看的心软,气立刻就消了。然后他笑眯眯凑近,忍了又忍,还是伸一根手指摸了一下宴重明的脸颊。 “宴山君,你知道什么是色胚吗?”孟真觉得他现在简直是狗胆包天,可真是美色当前,完全把持不住。 “你是色胚。”宴重明直接摸一把孟真的脸,语气肯定。 要是往常,孟真早就退的老远,连声否认。可现在完全脸也不要了,他凑近宴重明,坏笑道:“你说的对,我是色胚,好你的色。” 孟真说完,就准备再摸一把,谁知宴重明似乎要起身,一个不稳,扑到他身前。孟真一下亲在了宴重明脸上。 孟真楞了一下,退开一些。可面前宴重明毫无起身的意思,压在他身上。鬼使神差地,孟真又轻轻的亲了上去。 触感温润,孟真用唇瓣轻触宴重明脸颊,心如擂鼓,他的指尖都在轻颤,完全控制不住的亲上去。他神思清明,心里唾骂自己卑劣无耻,趁宴重明醉酒,作出此等亵渎之事。 忽然宴重明转过头,唇与唇相触的刹那,孟真感觉心间若万千烟火绽放,一瞬间,心花无涯。 炽热的亲吻漫卷而来,孟真有些失措。一开始是他先去亲的宴重明,可现在,宴重明将他扑倒在地,在他唇上深吻,呼吸几乎被夺走,目眩神迷。 孟真紧紧抓住宴重明的胳膊,俊颜咫尺,尤其他的眼睛温柔深邃,一眼看进心底,让人沉沦。孟真被那眼睛里的深情所迷,一时忘了挣扎,又或者,他根本不想挣扎。 直到宴重明试图用舌尖叩开他的齿关,孟真才猛然惊醒。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宴重明喝醉,可他还是清醒的。 宴重明眼睛里的情深,那是给他的心上人。 孟真一个用力,推开了宴重明。他站起身,状似轻松的拍拍弄皱的衣服,说实话,就算现在宴重明是醉酒状态,孟真也还是忐忑不安。 宴重明皎洁似月,可他却心思龌龊。如果,如果……孟真想起难堪的往事,忽然有些自我厌弃。 他颓然坐在椅子上,拿起酒坛准备喝个痛快。 “喝这一杯。” 宴重明不知何时走过来,孟真抬眼看他,见他手里端一杯酒,递到面前。孟真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酒不醉人人自醉么。在此之前,孟真与人饮酒都是理智尚存。这一次,不知怎么,他是真醉了。 宴重明一直站在旁边,眼看着孟真在喝了那杯酒之后,扶着桌子站起来,眼神一片茫然。看见宴重明,他忽然笑起来,可又有点胆怯:“宴山君,你也在这里呀。” “过来。” 宴重明盯着孟真脸上那一抹薄红,眼神不复先前迷蒙,清明又温柔。 孟真还在犹豫,宴重明一把将他扯进怀里。 “真是个傻瓜。” “我不是傻瓜。”孟真趴在宴重明胸前,听了这话,顿时不乐意,居然鼓个腮帮子。 “那你是什么?色胚吗?”宴重明伸手摸摸他鼓起的脸颊,满眼温柔,孟真还要否定,宴重明低头吻了上去。 孟真满脸通红,音若蚊呐:“宴山君……” “叫重明哥哥。”宴重明温声要求。 谁知孟真忽然脸色苍白,推开他,连退好几步,甚至缩到墙角,“不要……” 宴重明心中一痛,走近一步,“为何不要?” 孟真满眼委屈,缩成一团,“你不让我叫……你不喜欢我,第一次见你就不喜欢我……别人都可以叫,就我不可以……谁都讨厌我……” 宴重明心如刀割,他揽住孟真,哄道:“我只喜欢你一个,只许你叫重明哥哥,好不好?” 孟真仍是满眼委屈,没有吭声。 宴重明不再逼他,换个法子逗他,他抓住孟真的手贴在脸上,笑道:“你说你是色胚,要好我的色。” “胡说!我不是色胚!”听到这话,孟真立刻否定。 可他的手还贴在宴重明脸上,他又是害怕又是惊慌,可这惊慌里还有一丝隐秘的惊喜。宴重明握着他的手在脸上慢慢摩挲,孟真渐渐胆大起来,用手指在宴重明脸上逡巡。 “我摸到了月亮。”孟真声音里都是惊喜,他看着宴重明的眼睛单纯又崇拜,恍若少时初见,那般的小心翼翼,满怀期待。 宴重明听孟真说月亮,心中一愣,转而就明白过来。 “你喜欢月亮吗?” “嗯。”孟真用力点点头。 “月亮也喜欢你。” …… 翌日醒来的时候,孟真吓了一跳。昨夜他睡得十分舒适,宿醉不醒,晨间却毫无头痛昏沉的征兆。可眼下,他与宴重明躺一张床上不说,刚刚他枕着的分明是宴重明的胳膊,虽然两人都穿了亵衣,可刚刚他是抱着宴重明睡的,两人相拥而眠,也太过亲密了。 孟真心里暗自琢磨,还好他先睡醒。正在这时,宴重明睁开了眼,他看着孟真,神思清明,道了声“早”。 孟真顿时心虚不已,只因他已经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他还记得一开始两人饮酒,可后来他趁宴重明喝醉,意图……还有那些亲吻……再后来就什么不记得了。 孟真勉强稳住心神,也道了声“早”,然后不动声色瞥一眼宴重明,状似不经意询问:“宴山君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昨晚啊……”宴重明声音扬起,孟真的心也跟着高高提起。 结果宴重明揉了一下脑袋,笑道:“我酒量不好,几杯就醉了,什么也不记得。劳你给我找地方歇息。” 孟真一听心更虚了,他根本不记得找地方歇息的事。可他还是强制淡定道:“不劳烦,举手之劳。啊!那……”是什么? 只一眼,孟真赶紧住了口,急忙别开脸。宴重明刚从床上坐起来,上衣领口松散,孟真一眼就看见了那锁骨上的红痕。 谁咬的?是我吗?完了完了,我都对宴山君做了什么? 宴重明眼中兴味一闪而过,慢条斯理的穿衣,然后语调一转,问道:“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孟真也意识到反应过激,又心虚的问一遍:“宴山君真不记得昨晚的事了吗?” 宴重明眉头一挑,凑近孟真,“莫非昨晚发生了何事?” “不!没……没有什么事。宴山君我见你不胜酒力,就找了这处歇息……”孟真勉强说完,手心都在冒汗。他在心底唾弃自己,真是狗胆包天,是色胚没错了。 “如此还要多谢。”宴重明已经穿好衣服,施施然走到孟真面前。 孟真心虚,连退几步。宴重明不再逗他,展颜一笑,“我们出去吃饭吧。” 孟真求之不得,连忙跟着出去了。 第82章 相亲相爱一家人 两人出了客栈,街市熙攘热闹。宴重明完全不似第一次孟真带他来人界的样子,那时候他虽好奇却板着脸,故作淡定的神情还历历在目。 可眼下,他见到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去买一些,孟真的储物袋都快装不下了,他有些无语,“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就是小孩子。”宴重明将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都塞给他,忽然叹了口气,有些伤感,“我要是早些认识你就好了。”还有一句话他没说,早些认识,早到你一出生就陪伴你,陪你走过那些艰辛孤单的少年。 孟真本来要反驳自己不是小孩子,结果听到宴重明那后一句,立刻有些心虚,他状似轻松的道:“现在认识不是挺好的么。” 宴重明心中无奈,却也明白,孟真不愿自己知道他的过去,那些过去于他,也确实算不得好,幼年艰辛,少年不幸。既然他不想说,那他就装作不知道。 宴重明语调一转,笑道:“早些认识就可以带你到处玩,给你买糖吃,谁欺负你我就给他打的满地找牙,唔,你小的时候一定很乖巧,比龙煜好玩多了……” 且不说一向冷清的宴山君像个少年般神采飞扬,侃侃而谈。他说的那些情形,多像一个让人心安的兄长。 孟真忽觉心中酸涩,而那些涩却又化作温温软软的暖。 若更早一些认识的话,宴重明应该就不会那么厌憎他了吧。 两人都施了障息术,一路闲逛,宴重明走在前面,自然而然地牵过孟真的手,为他垱去熙攘的人群。宴重明的掌心很暖,孟真耳朵有些红,可他佯装淡定的没有挣脱。 “师父!”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孟真扭头见是沉离跟了上来,他身旁跟着留留,手里还抱着一把琴。孟真下意识想松开宴重明的手,谁知宴重明握住他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孟真只得停下,垂下袖子遮掩。 沉离见到师父,自是十分高兴,还在街上,便唠叨开了:“师父,我就说你没事要多出来走走,不要老闷在家里,这不,原来是想与宴山君一起。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孟真有些无语,没好气地道:“你这都跟谁学的?孟庸吗?几日不见,叨唠功夫见长。” “这怎么是唠叨呢?师父,徒儿担心你一个人太过孤单,如今有宴山君陪你,我也能安心出来玩了。” 孟真:“……” 熊孩子三天不打要上房揭瓦了,一口一个宴山君。这是对师父说的话吗! 结果沉离跟关不住似的,又蹭到宴重明身旁,道:“宴山君,我师父就交给你了。” “放心。”宴重明笑道。 孟真用力推了宴重明一把,抬手要敲沉离脑门,“臭小子你要造反吗?” 沉离嘻嘻笑地躲到镇魂柳高大的身躯后面,探出脑袋,对宴重明道:“宴山君,我师父最近一直盯着根红羽毛发呆,所以我有些担心……” “闭嘴!”孟真简直要气疯了。 “沉离师兄,莫惹师父生气。”留留严肃地对沉离说道。 孟真用力挣脱宴重明,抓住沉离,在他头上敲一记:“我就是太宠着你了,现在这样无法无天!” 沉离见他师父真生气了,连忙往留留身后躲:“师父,师父,我错了,您别生气了……” “师父息怒。”留留低着头,挡住沉离。 孟真不再与沉离计较,脸都快被这个孽徒丢尽了,他也不好转身去看宴重明,只是问留留:“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买琴吗?” 留留手里抱着一把琴,质地古朴。孟真觉得这琴很眼熟,这…… “这不是玲珑玉碎吗?”孟真摸摸那琴,有些诧异。 “不错。”宴重明看一眼那琴,肯定道。 “玲珑玉碎!这居然是玲珑玉碎吗?与龙门风雨齐名的古琴!”沉离从留留身后出来,摸摸那琴,难以置信。 传闻龙门风雨可奏山河日月之声,而玲珑玉碎可奏世外仙乐华章。宴重明的龙门风雨则被他摔断了,如今三界名琴里还剩这一把玲珑玉碎。只是…… 孟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把玲珑玉碎属于姬无行,如今却在沉离的手上。 “你在哪买的琴?”孟真四处查探一番,姬无行在这里吗?可如果她来见沉离,那沉离必然不是现在这副懵然未知的样子。 沉离自从知道身世,消沉许久,如今虽不再介怀,但要面对姬无行还是心中不愿。 “是在一个哥哥手里买的,他看起来很文弱,想必是读书人为生活所迫,不得已卖了这把琴。”沉离说完就四下张望:“咦?刚才还在这里啊,人呢?” 孟真心下了然,沉离口中的“哥哥”是南黛无疑了。姬无行大概也知道无法面对沉离,就让南黛送来这把琴。 孟真叹了口气,有些事既已发生,也未必就会有一个结果。对沉离而言,他无需原谅谁,也不用活在父辈的阴影里。他生而自由,行止由心。 “既已买了琴,往后就好生练习。”孟真并未点破琴的由来,只是惯常嘱咐。 谁知沉离又狗腿地跑到宴重明面前,道:“宴山君琴艺无双,我心中钦佩已久,若能得您指点,我一定让我师父好生感谢您。” “臭小子你给我回来!谁才是你师父?”孟真伸手扯住了沉离的耳朵。 “师父,你都不教我弹琴。”沉离有些委屈。 “这……为师……为师不会弹琴!”孟真只好如实说道。 结果沉离凑近进孟真,悄声道:“师父,我们不如请宴山君去鬼神渊做客,这样我既能学琴。师父也能时常见到他……” “不行!”孟真气不打一处来,臭小子完全变了!简直人小鬼大,成天一副贼兮兮的模样。 “我最近无事,也许久不曾弹奏,如此,便代你师父教你吧。”宴重明笑眯眯看着孟真,对沉离说道。 “宴山君,您真好。”沉离立刻狗腿的跑去道谢。 孟真:“……” 一行四人就这样回鬼神渊。沉离拽着留留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镇魂柳弯下腰,侧耳倾听,言听计从地模样。 孟真和宴重明走在后面,忽然,宴重明牵过孟真的手,凑近:“你可得要好生感谢我。” 孟真被宴重明眼睛里的狡黠笑意看的恼怒,闷声道:“沉离养在池塘的鱼还有十条,都烤给你吃了!” . 引梦湖边,凉风习习。 留留已经又化作镇魂柳的模样,枝条柔顺,迎风招展。树下,沉离坐在琴旁,宴重明在他身后,耐心十足的指点,连在一旁烤鱼的孟真都能听出沉离的进步。前些天沉离弹的曲子简直呕哑嘲哳不忍闻,如今听来已是令人心旷神怡了。 不过说起这鱼,孟真简直无法形容沉离的狗腿谄媚。听说宴山君喜欢烤鱼,他竟然毫不犹豫表示后院池塘里的鱼,随便吃! 十四岁的少年,正是心怀激情壮志的时候,于沉离而言,宴山君是他从前只能在话本中听闻的惊世人物。如今,这传说中的人物客居鬼神渊,温情随和,怎能不让他心生崇拜。 孟真有一点嫉妒,沉离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如今宴重明一来,沉离都快忘了谁才是他师父了。 “当心些!” 正在教沉离弹琴的宴重明忽然转身,走到孟真面前,一把拉过他的手,仔细看看,皮肤都有些红了。 “在想什么?差点烧到手了。”宴重明指尖灵力流动,就要在那被烫红的皮肤上轻触。 孟真缩回手,脱口就道:“在想你抢走了我的徒儿!” 宴重明神色怪异,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听了这话的沉离转过头,大声道:“师父,徒儿永远是您的徒儿啊!宴山君只是教我弹琴。” 回过神的孟真窘迫不已,与其说宴重明抢走他的徒儿,不如说是他自己内心对宴重明的艳羡妒忌,无所不能,惊世无双。退一步来讲,现在沉离已经知道身世,宴重明实实在在算得上沉离的伯父。 “谁都抢不走你的徒儿。”宴重明笑道。 孟真闭口不言。 正在这时,鬼神渊上空有动静传来。宴重明立刻招进来一团雾,云雾中明黄书简一闪而过。 宴重明看过书简,眉头深皱。他走到孟真面前,简短道:“龙煜那边出了问题,我得赶紧回天宫一趟。” 孟真前些时候刚听闻龙煜殿下被贬去凡间历劫。如今出了意外,这不是小事,他对宴重明道:“你快些回去吧。” 事态紧急,宴重明刚走两步,又转过身,对孟真嘱咐:“要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红羽毛什么时候都有回应。” “嗯。”孟真低声应到。 看着宴重明离开了鬼神渊,沉离才放下琴,他神秘兮兮的蹭到孟真身边来,“师父,原来你那红羽毛是……” “闭嘴!赶紧练你的琴去吧。” 沉离还要再问,孟真瞪他一眼,谁知,还是柳树的镇魂柳忽然化形,他走到沉离面前,低头道:“沉离师兄,我可以为你解惑。” 孟真:“……” 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是得找个人帮忙管管了。 第83章 拔得云开见月明 这几日,得了空闲的孟真去一趟孟婆庄看婆婆,刚到奈何桥,就被孟庸给拉住了。孟庸有一搭没一搭的煮汤,桥上空得很,婆婆不在这里。 “少庄主,您可是回来了,婆婆昨日还念叨你呢,说是许久没见,她的鲜花饼都没人来吃,新衣服也做好了。哎,不是我说啊少庄主,婆婆年纪大了,大姐总是不在身边,小妹又胡闹,最近又闲下来了,多亏还有你您带着沉离来看看。哎哎,你看,这来投胎的魂魄也没有了,我连个聊天的人都找不到,要不,咱们聊一会儿吧,哎哎,少庄主……” “我先去看看婆婆,庸丫头,改日再聊啊。” 孟真笑眯眯回绝,脚下不停,一溜烟的赶紧往庄子跑。二丫头的唠叨功夫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 回到孟婆庄,一如往常。 檐角风铃清脆,彼岸花海若红云霞锦。婆婆坐在院子里,她正在穿针引线,腿上是一件新做的袍子。 “婆婆,天色昏暗,还是歇一歇吧。”孟真走过去,准备将婆婆手里还未穿好的针线拿过来。 “你来了。”孟婆婆站起来,收了针线。 孟真此时才又想起孟婆婆本相是个妙龄女子,不存在看不清针线的情况。 “近来冥界真是少见的清闲,我一路过来,都没见着几个投胎的魂魄。如此看来,人间帝王治国有方,天下太平,这冥界里怨鬼幽魂也少了。” 孟真边走边说,远远瞧见厨房那里,孟戈灰头土脸的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盆烤红薯,看见孟真来了,赶紧跑过来。 “也未必是人间太平。”回到屋内,孟婆婆放下衣服,沏了两杯茶水。 孟真有些纳闷,道:“玄音最近在人界。”人间若是不太平,那么玄音君该是回来了。 却听婆婆道:“他得天帝急召,前几日去天宫了。” 孟真皱了皱眉,低头沉思,也无头绪。 恰好这时,孟戈递来一个烤红薯,她悄声问孟真:“留留哥哥怎么没来呀?” 孟真展颜轻笑:“你留留哥哥在陪沉离练琴。” “哼!明明是我先喜欢留留哥哥的,现在小离却赖上他了。下次别想和我一起分享秘密了……” 小丫头狠狠咬了一大口烤红薯,还是不解气,立刻央求孟真,带她去鬼神渊,她也要去学琴。 “整日就会胡闹!”孟婆婆无奈说她几句。 孟真在孟婆庄待了大半日,同婆婆说些家常,临走时带上了婆婆给她准备的新衣和鲜花饼,还有抱着烤红薯的孟戈。 还没到鬼神渊,远远瞧见玄音迎面而来。玄音神色匆忙,看见孟真,立刻上前,急道:“招摇山生变,还需你一同前往。” 孟真吃惊不小,他立刻想到了沈寻。玄音说的招摇山生变,那么沈寻一介凡人……孟真连忙把手里的衣服和鲜花饼交给孟戈,告诉她进入鬼神渊的密令。急匆匆跟玄音去人界了。 刚踏入人界,劈头盖脸的雷暴风雨侵袭而来,二人赶紧设了一道结界。 放眼望去,整个人间仿佛被一把厉斧劈成两部分,一半浑浊不堪,一半浩气朗朗。下雨的这一半正值盛夏,暴雨雷鸣,百姓奔走避雨,再正常不过。 然而,遥远的西北方向,一片混沌,黑气缭绕,浓雾蒸腾,看不清任何东西,而招摇山,就在那里。 玄音二话不说,就要御风前往,孟真拉住了他。 “寻不到具体位置,贸然前去,恐遇危险。” “可……”玄音看着前方黑雾遮天,惶急又茫然。 玄音这人,什么都好。但有一点,他不记得路。从前孟真爱戏说他是路痴,这话不错。这些年,他也就只记得酆都那大块儿地方,连去天界上告公事,也经常走错路。可他这人,却偏偏喜欢到处游历,走到哪儿算哪儿。 他与沈寻相交,故友多年,勉强记住了去招摇山的路。可招摇山地势特殊,终年云雾渺渺,一年中大半时间几乎是看不见的。 只有在晴朗的冬日,阳光照进云层,火红的积云照亮招摇山顶的积雪,远远望去,山尖似火,那便是招摇山的所在了。 眼下无光亦无云,两人暂时停在半空,玄音眉头紧皱,忽然道:“龙煜殿下在人间历劫,无故失踪,怎么都查不到。不仅如此,从极之渊封印松动,此番从天界赶去加固封印的仙君也皆已失踪。我担心……” 孟真直到此刻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接着又听玄音道: “上次龙煜殿下攻打苍梧之海,后来传出姬无行曾被打入从极之渊。他既已出来,那么这些年,魔族中人自然是在暗中计划。” 三界皆知,从极之渊除了关极恶之人,最初是用来囚禁魔族余孽。如今封印松动,竟有人能逃出从极之渊,那么,眼下种种异常,不言而喻。 可孟真知道不是这样的,从极之渊里早已没有魔族余孽。所有的戾气咒怨皆被他化解,除了那把出逃的碎魂剑,和不知在哪里的剑灵。 “跟我来。”孟真率先御风往北而去。 越靠近北,雾气越浓,几乎不能御风。孟真暂且停下,在浓雾中辨别方向。 “有人。”玄音循着细微的动静往里走,孟真跟了上去。 “玄音君!”浓雾中有人呼喊,紧接着就是更多虚弱的喊声。 “你们怎么在这里?” 原来被这些浓雾困在此地的正是之前去从极之渊加固封印的仙君。 此时这些仙君灵力几近枯竭,他们席地而坐连成一排,奋力汇聚灵力往前方抵御,将这漫天浓雾暂时挡在西北方向。 怪不得东南方向还是人间太平景象。原来是这些仙君在奋力施救。 可这终究不是办法,外层结界薄薄的一层,很快就要冲破禁锢,届时整个人间将被这黑雾吞噬。 “这些黑雾之源在哪里?”玄音问道。 一位仙君勉强回头,道:“招摇山,碎魂剑出世。” 此话一说,不光是玄音,孟真也是眉头深皱。 “你们见过碎魂剑了?”孟真问道。 “我们刚被送到这里时,远远望见山顶有一把紫光长剑。剑上有碎痕,戾气缠绕。我等大惊失色,魔尊佩剑竟然出世,必大祸天下。未免灾祸,我等上前意图带走碎魂剑,送回天界封印,奈何无人能拔得出这把剑。时日一长,戾气扩散,浓雾遮天,我等才退到此处……” 那仙君力气殆尽,孟真连忙上前助他一臂之力,问道:“你们可还记得招摇山的方向?” 那仙君缓一口气,思索片刻,道:“约莫记得大致方位,我们从山顶下来,有一条河,沿河走了大约三百里,退到此地。” “孟真,我跟你一起。”玄音见门诊问了方向就要走,连忙跟上。 正在这时,浓雾里传来低低的啼哭,还有若有似无的低喊:“小北……小北……” 孟真和玄音立即循声去找,片刻从浓雾里拉出来两个人。 “自安!”玄音赶紧去查看地上昏迷的人。 孟真也是吃惊不小,这两人,竟然是沈寻和南黛。 沈寻在这里无可厚非,可南黛怎么也在这里,此刻他正拽着沈寻的胳膊,都快急哭了,一遍遍的喊:“小北”。 听到这个称呼,孟真才乍然想起,曾经在苍梧之海,南黛告诉孟真,他还有一个弟弟,年幼时因家乡遭遇洪水,与他失散了。 原来他那失散的弟弟竟是沈寻。 此时沈寻被浓雾呛的昏迷过去,玄音正在为他疗伤。南黛这才看见了孟真,上前道:“孟先生,多谢。” “不必,你在这里,你家尊主呢?”孟真这一路都没看见姬无行。 南黛这才想起姬无行先前的交代,于是老实道:“尊主让我送琴给……给孟先生的徒儿,她在南海之滨等我。可我送完了琴,竟然看到了小北。孟先生,小北他,他就是我那失散的弟弟……” 果不其然,那琴是姬无行送来的。恰逢南黛找到弟弟,跟来了招摇山。 孟真看着前方浓雾,遮天蔽日。等不及细细考虑,他往前走。 “孟真,我与你同去。”玄音将沈寻背起来,要跟上来。 “你照顾好沈寻吧。” “可那碎魂剑,除了魔尊本人,尚无人能拔得出来,眼下我们只得另寻对策。”玄音眉头深皱。 “是啊,现在去毫无意义,碎魂剑拔不出来,我们当务之急是封住这些浓雾。”一个仙君转身道,其余众人也随声应和。 “可这些浓雾很快就冲破禁锢,一旦破除封印,整个人间将被吞噬。碎魂剑戾气缠绕,怨灵众多……”孟真语气平静的道出事实。 众人一阵沉默。 “或许我能拔/出碎魂剑。”孟真终还是道出了这句话。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孟真没有犹豫,走进了浓雾之中。 黑雾迷蒙,孟真从储物袋里拿出那盏牡丹花灯,珠光环绕,顿时点亮了眼前的路。顺河而上,走了三百里,前方怨灵嘶吼,戾气横生。 孟真右手聚起灵光,招出了朝暮闻笛。割开手腕,骨笛噬血而鸣,笛上红花肃杀,直击满山乱串的怨灵。 那些怨灵对忽然闯进来的人狂撕乱咬,孟真右手灵力汇聚,滔滔不绝。红花如利刃,生生破开一道屏障。 山顶之上,一把紫色长剑插在地上,黑紫的暴戾之气源源不绝四散开来。孟真走上去,握住碎魂剑的剑柄,轻轻一拔。 碎魂剑就被他拔/出来了。 四散的凶戾之气渐渐聚拢,孟真伸手在烟雨螺上轻拍一下,瞬间大量的灵力汇聚猛然灌入碎魂剑之中。 紫气与青气缠绕,渐渐地紫气消退,被青气封印。 天空放晴,万里无云。拨的云开见月明。 孟真面色平静,握住碎魂剑走下招摇山。 他在走进浓雾之中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好此举的后果。诚然,这是剑灵设下的陷阱,可他却不能不跳。 不光是为这人间百姓,他终还欠菩提愿一个圆满。 他走的缓慢,轻轻从储物袋里拿出红羽毛,摸了摸。他觉得眼睛泛酸,心也有一丝隐痛。 终究会有这一日,只是没料到来的这么快。 山下,众人都盯着孟真手里的那把碎魂剑,神情各异。除了刚醒过来的沈寻和南黛看起来还有些迷糊,其余众人皆禁声不语。 玄音也同样震惊,失声道:“孟真,你……” “走吧。”孟真没有解释,率先离开。 孟真没去天界,先回了一趟鬼神渊,他想去看看沉离。 第84章 此心唯他不相负 刚到冥界,还没进鬼神渊,奈何桥那里,孟戈急匆匆跑来: “少庄主,不好了,小离被天界来人带走了。留留哥哥也被打伤一并带走了。”孟戈想起先前的遭遇,嘤嘤哭了起来。 听到此话,孟真立即折转身,往天界而去。 一路上,孟真心中惶急又纠结。沉离的身世终究还是瞒不住了,如今天帝发现沉离的存在,必定要将他带走。 可……这十四年间,他与沉离情同父子,带他到处游历,一点点看着沉离长大,就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那时在从极之渊第一次看见刚出生的沉离,除去千语这一层的关系,他就存了想好好养育这个孩子的打算。 一个孩子的成长,离不开长辈亲人的教导。 他自己幼年无父母长辈教养,性格偏激怯弱,最终闯下滔天之祸,末路穷途。而这些年,沉离的性情开朗,从不偏执,遭逢变故也依然能坦然面对。 沉离的少年与他的少年全然不同。 就像是一个人这一生的缺憾最终由另一种形式得到了圆满。 诚然,天帝是沉离的祖父,可如若沉离不愿留在天宫生活,他总能把沉离带出来的。 天宫一如往昔,只是在孟真刚踏上云桥的时候,周围结界瞬间收拢,磅礴灵力若山岳江河威压而来。 孟真毫不在意,拎着碎魂剑直奔凌霄殿。 此时大殿里已经站满了乌泱泱一群人,在看见孟真的那一刻,神色各异。大殿中气氛一时诡异的安静。 众人皆盯着他手中的碎魂剑,紧张的气氛蓄势待发。 孟真低眉敛目,跪在大殿中央,上承碎魂剑,声音平静:“我愿将碎魂剑交由天界处置,只是我有一个条件。我想看看我的徒儿沉离,还望天君应允。” “魔族妖孽!沉离乃本君的孙儿,何时成了你的徒儿!”天宫正殿高处的銮座上,天君声音威严而愤怒。 孟真忽然站了起来,眼睛直直盯着天帝,声音坚定:“倘若天君不顾沉离意愿将他强留在天界,那么有我在一日,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放肆!” “天君心里当真不明白,龙煜殿下何曾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沉离不幸,有这样怨憎相残的爹娘,如今,他若不愿留下,就算是天君,也不能强迫于他。” 天帝忽然站起身,盯着孟真,沉声问: “本君问你,你将这孩子带在身边,可因为你是千氏一族的人?” 天君此话一出,大殿中众仙君哗然,议论纷纷。 千氏一族,频出罪大恶极之人,最近的便是妖女千语,意图迷惑龙煜殿下,心狠手辣,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 但最有名的是那个千云,不仅叛出西海,更是勾结魔族,祸乱三界。三千年前那一战,仍让人心有余悸。 千氏一族,祖上曾归隐泽水之西,不想数年后,却是这番情形,着实让人唏嘘。 孟真无视周围人异样探寻的目光,仍是平静道:“我若说是,天君可否让我见沉离一面。” “祸胎逆子!人人得而诛之!拿下!”天帝大手一挥,正殿忽然多出许多银甲将士,手持矛戟,齐齐围住孟真。 “天君且慢!” 忽然人群里急急走出来一人,他没去看天帝,直接来到孟真面前,语气难以置信,他颤声问:“你是……云弟?” 孟真看着面前的千琦玉,三千年光阴过去,昔日记忆里那个有些跋扈有些骄傲的少年,如今沉稳内敛,形态举止俱是古老的贵族之气。 “泽西王,慎言。”孟真客气疏离。 “你就是云弟。”千琦玉情绪激动,上前来拉孟真的手。 孟真退后一步,与他隔开了距离。 正在这时,天君眉头深皱,语气不愉,“泽西王莫不是忘了西海百姓一夕惨遭屠戮的情形吗?如此祸胎逆子,你却在这里认亲,愚不可及!” 千琦玉还待再说,忽然眼前场景变换,原本的天宫正殿仿佛变作一座牢笼,先前天帝和各路仙君皆不见踪影,只余孟真一人在原地。 孟真握住碎魂剑,刚动一步,四周忽然有熊熊烈火扑面而来,烈火之外是庞大的灵力威压。天极怒火可震慑神魂,孟真退了一步,瞬间万千灵力袭来,仿佛在烈火之外形成一道无可逾越的屏障。 孟真皱了皱眉,他的大部分灵力皆用来封印碎魂剑。如今若是破开这道屏障,那么就得解了碎魂剑的封印。然碎魂剑戾气横生,一旦解开,黑雾缠绕,用不了多久,天宫将如招摇山一般,怨灵盘踞。 如此一想,他汇聚剩下的灵力于掌心,瞬间抽出了朝暮闻笛。白骨长笛此刻腥红灼艳,除了笛上红花,整个骨笛通体殷红。 有血液在骨笛中流动,孟真手上肌肤近乎透明,浑身沁凉,冷入骨髓。当初他只剩下身上一具白骨,是这段佛骨生花,并给予他新生的血肉。 天极怒火肆虐而来,孟真一手握住碎魂剑一手握住朝暮闻笛,静静站在烈火之中。火焰灼灼,似要焚尽此间所有的罪恶。 忽然烈火之外,有巨大的灵压袭击而来,孟真抬起朝暮闻笛迎上去,灵力碰撞的瞬间,轰隆一阵巨响,眼前天极怒火消失,凌霄殿在撞击中轰然坍塌。 “魔族妖孽!”滔天愤怒的一声。 孟真提剑走过废墟,白骨笛上血液蜿蜒,将身后的地面蔓成一道刺目惊心的血路。 “沉离在哪儿!”孟真脸色苍白,语声冷彻寒凉,盯着前方虚空中的天帝。 虚空之中忽然有星宿变动,天罗阵法无形之中笼罩。各路仙君皆坐镇星宿之位,合众人之力,将灵压通过阵法四面八方袭来。 孟真挥起朝暮闻笛,笛上红花嗜血长鸣,凛冽的杀意遍布,天罗阵法之中无形风刃带着强劲灵力割裂他身上衣袍,然而他的身体里没有一滴血。 源源不断的鲜血在白骨长笛中流窜,阵法之中血气弥漫,强劲的灵力碰撞。忽然孟真眼中戾气横生,朝暮闻笛嗜血长鸣,直击东方青龙星宿心月狐。 暴戾之气横扫,天罗之阵轰然碎裂一道缺口。 孟真提一口气瞬间从那缺口掠出天罗之阵,忽然听到一声急促的呼喊:“师父!” “小离!”孟真循声望去,只见留留护着沉离正往这边赶来。 恰此时,虚空之中一道强劲灵压排山倒海袭来,孟真只来及的抬起朝暮闻笛,勉强迎上去。 “师父!”沉离像疯了一样奔过来,却被另一道屏障阻隔在外。 孟真只觉心神巨震,他呕不出心血,四肢百骸都仿佛震碎了,他用碎魂剑勉力支撑,终究还是体力不支,跪倒在地。 那道灵力再次攻击而来的时候,孟真有一瞬间的犹豫,如果他解封碎魂剑,那么他定然能够全身而退并带走沉离。 可他不能那么做。 从极之渊里那些暗无天日的光阴,是那天外经久不绝的梵音吟唱,让他赎清罪过。他曾发菩提愿,誓要渡尽从极之渊所有戾气,如今,就只剩剑灵了。 孟真抬起朝暮闻笛,迎了上去。 地面都在震颤,轰隆巨响绵延不绝。一阵坍塌烟尘四起,孟真才意识到,他的身前有一个人,为他挡住了所有的攻击。 “明儿!”虚空之中天帝乘风急来,语声里掩不住的担忧。 “咳咳——孟真,我来晚了。” 宴重明咽下一口血,才回身将跪倒在地的孟真扶起来。 “宴山君,我无事。”孟真面色苍白,勉力将朝暮闻笛收回手臂之中,透明的肌肤才开始有血液流动。 宴重明眼中复杂难言,对孟真道:“招出岁华剑。” 孟真灵力耗尽,不解其意。 宴重明牵过孟真的手,输了一些灵力过去。孟真这才招出岁华剑。 宴重明接过岁华剑收入丹田,片刻,又将那把剑召唤出来。 孟真立即感应到身体有些奇异的变化,先前被强劲灵力所击,四肢百骸巨痛几乎碎裂,而现在,竟转瞬修复,那些疼痛仿佛一下凭空消失了,不光如此,先前枯竭的灵力也丰盈起来。 “明儿!你在做什么?”天帝顷刻而至,意图阻止。 “宴山君,这是怎么回事?”孟真也感觉到此事不同寻常。 “别担心,没事的。”宴重明把岁华剑递给孟真,温声安慰。 “明儿,你……你竟将岁华剑给了他?你可知他是何人?”天帝尤不置信。 宴重明紧紧牵着孟真的手,看着天帝,字字坚定地道:“他是儿臣的心上人,儿臣视他胜过自己的性命,还请父君不要为难他。” 字字坚定,清晰明了。天宫之上,众仙君瞬间石化,孟真惊的要松开手,却被宴重明死死拽住。 天帝在难以置信的震惊之后,满面怒容:“明儿你从不曾如此请求过我什么事,如今你要为这个魔族妖孽求情吗?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 “我并不是请求,而是我心仪之人,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一丝一毫。” “你可知他是谁?他是西海叛徒千云,三千年前仙魔混战的罪魁祸首!”天帝怒道。 “还请父君不要如此形容,无论他是谁,我此生只心属他一人,绝不相负。” 宴重明拿过孟真手里的碎魂剑,交到天帝手上, “我带他回宴山了。” 万籁俱寂,诡异至极的气氛里,宴重明拉住孟真,越过坍塌废墟,走过云海宫墙,往九重天外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5章 终得君心似我心 宴山冰雪如昔。 曾经失忆的的那三日不算在内,这是孟真第一次来宴山。曾经很多次他都想过宴山会是什么样子,或者他十分好奇宴重明住的地方。 可宴山不许外人入内,他便无从得知。 而眼下,他却毫无探究观赏的心思,只因宴重明一路拖着他穿过冰雪云海,直接走到雪山后面的阁楼。 寝殿里温度十分舒适,宴重明牵着孟真在榻上坐下。 气氛一时诡异的安静。 孟真想挣脱被拽的发麻的手,试了一下,放弃了。 “你怎么不说话?”宴重明忽然靠近。 孟真下意识退开,木木呆呆:“说,说什么?” 宴重明却拉住他,不许他退,倾身靠近,一把揽住孟真的腰,要求:“说你喜欢我。” 孟真猛然被揽住腰,顿时脸色通红,他支支吾吾:“我……我……我说不出口!” 结果宴重明箍住他的腰,将他拉近,低头吻了上去。 宴重明的吻仿佛狂风肆掠,漫卷而来,吻的孟真退无可退。孟真想用手去推他,直接被按倒在榻上亲吻。 直到孟真喘不过气,宴重明才放过他。 宴重明用指尖在他唇上摩挲,轻声道:“孟真,我喜欢你。” 孟真一动不动躺在榻上,完全不知该作什么反应。 宴重明忽然紧紧抱住他,警告道:“不管你答不答应,你都必须喜欢我,不然我就把你关在宴山,哪里都不许你去!” “可……” “没有可是!”孟真好不容易开口,直接被打断。 “可我想喝水……”孟真终于开了口,他完全不知自己说了什么。 宴重明楞了一下,转而将孟真拉起来,然后去桌旁倒了一杯水端过来。 “做什么?”孟真看着宴重明端到面前的杯子,无意识问道。 “你不是要喝水吗?” 孟真连忙接过来,两口喝完,把杯子递给宴重明:“我还要。” 宴重明直接将茶壶拎过来,孟真一杯接着一杯,完全停不下来。 “不许喝了。”宴重明拿走了他手里的杯子。 手里空空的孟真顿时不自在起来,宴重明将他抱在怀里,叹了口气,轻声道:“其实你不答应,我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说把你关起来的话,也不过是吓唬你。” 宴重明语声呢喃,他将下巴搁在孟真颈窝,低声乞求:“孟真,你喊我一声重明哥哥吧。” 孟真心尖一颤,猛然抬起头,立刻挣脱了宴重明的怀抱。他似乎直到此刻才神思清明,他站在屋内,不知所措,来回踱步。 一叠声道:“不不不,这肯定是哪里出错了。” 宴重明听孟真毫不犹豫拒绝,神色黯然。 “我要回去了……我去找沉离……”孟真语无伦次,就要去推寝殿的门。 宴重明忽然闪身过来,拦在门口。 “宴……”孟真刚想说是不是弄错了,抬眼便看见宴重明眼睛通红,一片黯然。 想说的话瞬间哽在嗓子里,半晌,宴重明敛了情绪,退开一步,“沉离暂且无碍,你先不要去天宫。” 宴重明站在门边,孟真一伸手就能拉开门,可以暂时离开这令人心慌意乱的境地。可他无论如何都迈不出这一步。 他心中也不知是何感觉,但有一个问题他必须得说清楚。 孟真看着宴重明的眼睛,声音赤诚:“宴山君,你知道我是从从极之渊出来的。那里向来关的都是罪大恶极之人,我也不例外。我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加罪孽深重,我……” “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宴重明一把抱住他,用力按在胸前。孟真能听到宴重明声音轻颤,抱住他的手臂越收越紧。 “我这一生最后悔之事便是与你初见对你说的那些话……”宴重明声音沉闷伤情,彼时少年,生辰礼上初见,那个孩子满心期盼的喊他重明哥哥,并对他说:祝您一生所愿,尽得圆满。 这一生所愿,唯眼前人而已。 “你……”孟真忽然有些失语。宴重明早就知道他是谁,甚至连那些几乎遗忘的细枝末节都还记得清楚。 他有些委屈,推了宴重明一把。“是你说不许我喊重明哥哥,还说没有我这样虚伪至极的弟弟!你讨厌我!” “孟真……孟真……云弟……”宴重明死死抱住他,在他耳边呢喃。 最后那一声,孟真心尖发颤。仿佛那些年少时所有的遗憾、不甘,都在这一声里得到偿还。 孟真抬起手,轻轻回抱住宴重明,他有一点不好意思,脸也红透了,但他还是小声喊了一句:“重明哥哥。” 宴重明身体轻颤,缓缓放松力道,低头去看孟真,眼睛里光华璀璨,却仍是带着固执:“再喊一遍。” 孟真一下恼羞成怒,使劲推开宴重明,“要喊你自己喊!” 孟真刚走几步,又被宴重明拉住。“云弟,云弟……” “你还要不要脸了?”孟真羞耻的不行,两个人都几千岁了,还玩这种哥哥弟弟的游戏。 “我不要脸,我只要你。”宴重明又死皮赖脸抱着他不撒手。 孟真脸上烫的厉害,天!他今日才知道宴重明脸皮有多厚! 宴重明带他到榻上坐下,然后就一直看着他,孟真被看得不好意思,只好转移话题:“沉离……” “他应该只是暂且住在朝阳宫,别担心,过几日我带他来见你。”宴重明温声宽慰。 孟真才安了心,他虽知道沉离在天界并无危险,但却不能容忍沉离被人胁迫拘束。可是孟真一下又想到先前在天宫,宴重明当众说的那些话,顿时面色绯红。 “你在想什么?”宴重明凑近,问他。 “没……没什么。”孟真赶紧说道。 宴重明见他窘迫不已,忍住了逗他的心思。 “来。”宴重明牵着孟真站起来,推开阁楼的门。 入目是一片冰雪银白,雪山皑皑。天地间寂静无声,雪落在远山,飘飘洒洒。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万年冰雪不融的宴山,除了身处的这座阁楼,再也没有别的色彩。 一直好奇的地方今日终于得见,除了有些兴奋,孟真看着这满目冰雪,却感觉有些清寂。这三千多年,宴重明一直都在这里。 宴重明将那两根羽毛化作大氅,两人相携来到山顶。 站在山顶上看天,蔚蓝辽远,视野开阔,一直看到山腰。 雪线过处,山脚一片火红如云,绚烂灼目。先前在阁楼看不见,此刻从山顶往下看,整个环绕一圈如同潋滟的火红裙摆,给冰封雪冻的宴山添上一笔浓墨重彩的底色。 那是……“牡丹花!” 孟真惊讶不已,那一簇簇花朵卓然盛放,如霞似锦。山脚的冰雪消融,裸/露的土地上开满了红艳艳的牡丹花。 宴重明笑而不语,带着孟真瞬间移至山脚。 如火的牡丹花海里,孟真瞠目结舌。这里所有的牡丹花都是“一品朱衣”的品种。花瓣层层叠叠堆积,雪山映照红花,秾丽的色彩渲染惊心动魄的情思。 “你喜不喜欢?”宴重明微笑。 “真好看啊,这里怎么这么多牡丹花?”孟真诧异不已,冰封的宴山上居然悄然盛放一望无际的花海。 “不会是你种的吧?”孟真见宴重明眼中都是欣喜自得,忍不住问。 “嗯。”宴重明点头。 宴重明竟有这般闲情雅致,真是没看出来,结果又听宴重明道:“我种的时候就想着有一日带你回来。你喜欢就好。” 孟真心中一片悸动。 两人坐在花海中闲谈,可接下来孟真被宴重明各种表明心迹的话轰炸的晕头转向。他最开始十分局促和窘迫,宴重明像一个满怀情思的少年,直白热烈的表达他的感情。 这和从前的他很不一样。 “做什么……说这些?”孟真脸色微红,宴重明还趴在他肩头倾诉。 宴重明叹了一口气,才道:“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最好的年纪与你好好说话。虽然现在也不晚,可每每回想从前,都觉得心空的厉害。” 孟真微怔,转而轻轻回抱住宴重明。 两人静静坐在花海里,直到天色将暮。 一只巨大的青鸟掠过天空,一声急促的轻鸣。孟真从前见过那只青鸟,现在见了仍是震撼,逶迤拖拽的尾羽若云锦霞蔚,盘旋头顶低鸣不绝。 两人又回到阁楼寝殿,孟真见宴重明面色凝重,问他:“可是出了何事?” 宴重明沉思片刻,还是对孟真道:“酆都幽冥狱底的魂魄逃逸,如今人界混乱。 ” 孟真咋然听到这消息,眉头紧皱,心焦不已。冥界与人界隔着生死,阴阳有别。现在幽冥狱的魂魄逃了出去,那人间…… “玄音现在已经去了人界,龙煜在人间历劫,已经失踪多日了。天宫也出了点意外,我可能要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宴重明道。 “我与你同去。”孟真有些着急。 “你安心在这里,哪儿也别去。”宴重明温声嘱咐,他摸摸孟真的手有点凉,握在手中暖暖。 “可……”孟真虽然着急,心里也明白。先前他在天宫与众仙君一战,连凌霄殿都被震塌了。尤其众人皆知他的身份,后来又被宴重明在众目睽睽中直接带走。 恐怕宴山之外,已经是另一番景象了。 宴重明倾身凑近,在孟真额头上亲了一下,有些不舍:“你先在这里等我,过几日我再与你一起出去。” 说完,宴重明从腰间摘下那只红色的烟雨螺递给孟真,笑道:“你要是想我就看看这个。” “我……我不想……”孟真觉得那烟雨螺尤其烫手。 宴重明眼中笑意璀璨,他又附在孟真耳边,轻声道:“还有小羽毛,我肯定会想你。” 第86章 一书一画总关情 似乎是尤为急迫的事,宴重明虽然不舍,还是去了天宫。 寝殿里静悄悄的,孟真拽着宴重明留给他的烟雨螺,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极为素淡的颜色,屋内布置也很简单。他一想到这是宴重明住的地方,就忍不住多看几眼,紧挨着寝殿还有一间屋子,门没有锁。 孟真推门进去,发现这是一间书房。 四面环绕的都是书架,摆了数不清的书卷古籍。其余只剩一张书案,临窗一张矮塌。 孟真随意翻看书架上的几本古籍,发现竟然还有关于“朝暮闻笛”的记载。只是那古卷上寥寥数言,并不详细。 他来到书案后面,看见上面有一副还未作完的画。孟真有些好奇,伏在案上去看那画。 清淡的墨色浅浅勾勒出的人物,应当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那少年坐在一张石桌后面,似乎是盯着石桌上的什么东西,显得特别惊讶。 洁白的宣纸上墨色浅淡,人物只有个大概轮廓,看不真切,似乎是作画的人不知怎样落笔,反复斟酌犹豫。 画中除了这少年,就是石桌上那红红的一团,不知是什么东西。 看了半晌,孟真盯着那少年的轮廓,隐约有些熟悉。只是那少年面目模糊,他一时不太能确定。 书案的一侧,整整堆了半人高的画轴,孟真随手打开一副,惊讶不已。因为那画中的人居然是他,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言笑晏晏。 他又打开了几幅,无一例外全都是他。这些画中,他有时在笑闹,有时在深思,有时在睡觉,这些常见的情形基本都是与宴重明相处的那些时日。 看着这些画,孟真心中颇不平静。虽然宴重明现在不在这里,可那每一幅画都像是他炽热无声的感情扑面而来,看的孟真脸上发热。 直到手中这一副明显与众不同的画轴被打开,孟真觉得不可思议的很。那画中男子赤足站在山石之上,红衣繁复,墨发飞扬,眼中是一往无前的狠厉决然。 这也是他。 只是……这个时候他还在从极之渊里啊,宴重明怎会画出来? 孟真百思不解,只好卷起了那画。可接下来的一副更是让他完全惊呆了。 画中是两个人,他与宴重明相拥依偎坐在雪山山顶。天空湛蓝如洗,人物温情脉脉。更重要的人,这幅画下方有落款,是他与宴重明的名字。 再细看,这幅画的笔迹也是两人合力完成。 孟真毫不怀疑,这画有一半是他画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竟然已经来过宴山! 推开窗,一片冰雪无垠,极目远眺,隐约能看见云天相接的雪山山顶。孟真有些呆愣,他在窗前站了许久,手指无意识摩挲那只红色的烟雨螺。 烟雨螺能留存记忆,这只红色的烟雨螺里有宴重明留下的记忆影像。孟真坐在矮塌上,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探了一丝灵力进去。 神识之上,立刻有影像浮现,最初竟然是天宫初见,他站在一群仙君之中低眉敛目,后抬头去看宴重明。 随后是苍梧之海同行,孟真终于看到了那因为灵力不济导致的暂且失忆。在姬无行的雪龙舟上,宴重明将重明剑一分为二,并将岁华剑给他。 可后来却对他说是因为他打赌赢了岁华剑。 再往后就是奇肱国,在那间客栈里,宴重明趁他熟睡,然后悄悄偷吻。原来那个时候…… 孟真脸颊燥热,可是越往后,看到的情形越多,从奇肱国回来,他再次灵力不济失去记忆。 那时他以为宴重明直接将他送回了引梦湖,却原来是带回了宴山。失忆的那三天,他是在宴山度过的。 可是……烟雨螺中的记忆温柔缱绻,全部都是宴山三日的冰雪迷情。他们在雪山拥吻,在书房聊诉衷情,在后山弹琴,在雪地嬉闹,在温泉共浴,在寝殿相拥而眠,最后……他们甚至相互抚慰…… 孟真脸色通红,浑身燥热,他连忙退出神识,死死拽住烟雨螺。神思恍惚中,烟雨螺中的情形仍在他脑子里浮现。 却在这时,窗户一阵扑棱轻响,孟真尤未回神,窗外一只红鸟团子鬼鬼祟祟的溜进来。 朱颜在外面观望有好大一会儿了,从君上带回孟孟,它简直开心坏了,一直撺掇青羽一起来听墙角。谁知青羽根本不搭理它,整日里飞来飞去,也不知瞎忙些啥。 它想进去,奈何之前因为偷窥被君上惩罚,这次它不敢大意,一直躲在窗户后面,终于君上离开了,只剩下孟孟。 朱颜一点点蹭到孟真身边,可它很快就兴奋的差点尖叫。因为朱颜是比翼鸟里主欲的情鸟,最是敏感。它刚靠近孟真,就能感觉孟真心跳急促,身体上似乎还有些反应。 咦?朱颜好奇极了。孟孟难道是在想君上? 为了尽快验证自己的猜想,朱颜悄悄爬到孟真腿上,伸出细长的小爪子一点点往前试探。 孟真终于意识到腿上有东西在挠,低头一看,一只圆滚滚的红鸟团子在他腿间,正用那小爪子准备弹他某个部位! 比翼鸟! 孟真瞬间回神,一把抓住那鸟团子。 烟雨螺中的记忆片段传来,孟真脸色绯红,看着捏在手中的鸟团子,不知如何是好。 宴重明说比翼鸟有两只,青羽主情,朱颜主欲。这一只红鸟团子应该就是比翼鸟中的朱颜了。 只是……这鸟团子真是眼熟的很。 除了先前在天宫时,有一只鬼鬼祟祟的鸟团子跟着他,还将红果子掉他头上。他的记忆里也有这样一只鸟团子,同样喜欢红果子。 “你……是不是会说话?”孟真看着朱颜,有些期待。 朱颜心里一直在犹豫,它一直想开口,可又记得君上的警告,君上怕他开口吓着孟孟。可现在孟孟看着它的眼睛十分期待,如果它开了口,也许就可以要求孟孟给它揉肚子了。 如此一想,朱颜将小身体一摊,一副任人揉捏的样子,开口道:“孟孟,我好想你。” “你果然会说话……”孟真眼中笑意蔓延,盯着掌心的小鸟团子,忍不住在它肚子上戳了戳。 “啊,好舒服,孟孟,还要揉揉。”朱颜爪子朝天,眯起眼睛。 孟真看它那享受的小样子,捏它一把,“不许喊我孟孟。” 这都是什么鬼称呼,还孟孟,当谁都和你一样软萌可爱吗。 “那喊什么?难道我也要像青羽一样喊你‘夫人’吗?”朱颜一骨碌爬起来,站在孟真掌心。 什么?夫人!!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不许喊!”孟真严肃警告。 “那我喊什么?君上娘子?”朱颜还在那里寻思。 孟真一阵汗颜,为了让朱颜尽快闭嘴,赶紧道:“算了算了,你还是喊孟孟吧。” 这下朱颜开心了,然后它贼兮兮的凑近孟真,问道:“孟孟,你刚刚是不是有反应了?你是不是在想君上?” 啊啊啊!这是什么鬼啊,这鬼灵精怪的鸟团子,孟真羞耻的不行,恼羞成怒要把朱颜丢出去。 正在这时,腰间的储物袋有些动静,孟真一手抓住朱颜,一手拿出那只红羽毛凑到耳边,本以为宴重明是有什么事,结果却听到那头传来迷魅的低音:“云弟……你是不是想我了?” “谁想你了!”孟真立刻否认。 “你等我回去再摸。”宴重明声音蛊惑。 这声音仿佛透过红羽毛传到他耳朵里,酥酥麻麻。孟真一下拿开红羽毛,心中砰砰跳个不停。 只因他刚刚看了烟雨螺中的记忆,宴重明一说,最后那一晚的情形又浮现在脑子里,孟真羞耻的不行,可又有些气不过,干脆一把抓过朱颜,使劲揉捏几把。 “你真是……一会儿都等不及了。唉,我真想现在就回去。”宴重明声音轻颤还不忘肆意调侃。 孟真不理他,使劲揉朱颜的脑袋,朱颜被揉的晕头转向却也不敢吱声了。 宴重明终于忍不住,“我不逗你了。快停下来,我现在在天宫,好多人呢。” 孟真这才停下来,宴重明那边似乎十分忙碌,他又和孟真私语几句,才切断了联系。 * 三日后,晨光微熹,孟真刚睡醒,推开窗,朱颜就扑棱翅膀一溜烟跑进来。 “你这是在窗户外站了一夜?” 孟真将朱颜捧在掌心,弹了弹它背上的冰渣子。 朱颜正要抱怨,可一想到青羽的警告,立刻改口:“怎么会,我就刚来。” 话说朱颜恨不得时时刻刻粘着孟真,除了舒服享受的揉肚子还是一方面,它现在可以开口,可以和孟真聊天,简直给它兴奋坏了。从前它就只能和青羽说话,而青羽向来惜字如金,给它憋得不行。 可青羽却警告它:晚上的时候绝对不能来找夫人。 这虽然是青羽的警告,但基本是君上的原话,朱颜就是有一百个胆子,晚上孟真睡觉的时候,它也不敢来。 朱颜的小翅膀光滑又服帖,整个小身体圆滚滚的。孟真想起当年第一次从西海去天宫,那时候在荒僻的亭子里遇见的那只鸟团子,应该就是朱颜了。 还有宴重明书房里那副未作完的画,应该画的就是那个时候的他。 真是好漫长的年月,连他自己都快要记不得当年的情形了。 “朱颜,你可以化形吗?” 孟真盯着掌心的小鸟团子,好奇的不行,他第一次见朱颜,它的声音是个稚龄童声,如今已经是个少年的声音。 朱颜翅膀一摊,趴在孟真掌心,有些郁闷:“不能化形,但就是可以说话,是不是很奇怪?” 孟真忍俊不禁,戳了戳它的肚子,笑道:“一点也不奇怪,可爱的不得了。” 朱颜一听这话,立刻精神振奋,它干脆在孟真掌心打滚,小爪子一蹬一蹬的,看的孟真简直萌化了心。 想起朱颜是比翼鸟,那另一只就是青羽,孟真问它:“青羽怎么比你大了那么多?” 谁知朱颜腾的一下站起来,黑豆似的眼睛有怒火闪烁:“那个喷火鸟,烧了我的毛!” 朱颜小翅膀扇的呼喇作响,转而告诫孟真:“孟孟,你可一定要离那个喷火鸟远远的啊。” 第87章 逆子离家半世尘 孟真捧着手里的小鸟团子,见它在掌心上蹿下跳一刻也不消停,实在好笑。朱颜一说起青羽,根本关不住嘴,滔滔不绝悉数罗列青羽的种种“罪大恶极”之事。 孟真都打算倒点水来给它喝,结果下一刻,朱颜戛然而止,身体僵硬,安静如鸡。 “我得走了!”朱颜反应过来,慌慌张张从孟真掌心跳下来,翅膀一扇,窜到窗棂那里。可它舍不得孟真,又不敢再说话,站在窗台上又忍不住扭头,肥球似的小身体实在滑稽,孟真弯起唇角,无声道:“再见。” 朱颜彻底放了心,一溜烟窜了出去。 宴山的禁制一动,一人一鸟都立刻有所感应。朱颜是害怕宴重明知道它开口说话的事,什么都顾不得了赶紧跑。 孟真也有所觉,只是他现在有些紧张,这种紧张又带着隐秘的欣喜。他在房中呆坐片刻,拉开了门走到阁楼外。 苍茫无垠的雪山皑皑,转瞬便有三个身影由远及近。 “师父!”一身风雪的沉离老远看见站在门口的人,运起灵力急急奔来。 孟真一把抱住神色担忧惶急的沉离,心中那些不安终于有了着落。沉离如今安然无恙,连同留留一起被宴重明带了回来。 沉离这些天无时不刻忧心忡忡,他和镇魂柳被禁锢在天宫,虽然无人为难,但就是出不去,前几日合两人之力终于冲破朝阳宫的禁制,没想到跑出来见到的却是那样让人目眦欲裂的一幕,天帝联合众仙君围攻师父。 “师父,都是徒儿害了你。”沉离满心愧疚,抱住孟真不撒手。 孟真拍拍他的肩膀,“小离无恙,为师心安。” 随后赶来的镇魂柳虽然神情淡定,眼中也是终于见到师父的放心。他向来内敛,乖顺的站在一旁。可显然宴重明忍受不了沉离死死扒住孟真不放。 沉离正准备拉住他师父好好诉说这些时日发生的事,随即肩膀一痛,一股大力直接将他扯开丢到了一旁站着的镇魂柳身上。 “沉离师兄。”镇魂柳面无表情,伸手揽住快要跌倒的沉离。 沉离正要发火,扭头宴山君已经拉住师父不见踪影了。他深沉的叹气:“这真是如胶似漆啊……” 镇魂柳嘴角抽搐,转而沉离就拉住他,“师弟,你跟紧我。这宴山可大了,我带你逛逛。” * 二楼寝殿,宴重明反手关了门设下一道禁制,孟真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宴重明压在门上,急切热烈的亲吻漫卷而来,狭窄的空间里,耳畔都是低沉的喘息。 孟真的嘴被亲的麻木,就想伸手去推,转而被宴重明一把拽住按在身侧。他虽然老老实实任宴重明亲吻,可心里总有莫名的羞耻。 他的两个徒儿都在外面,虽然他们大概知道几日前天宫发生的事。可现在两个人在这里亲吻,心理上总有些隐秘难言。 宴重明似乎看出他的窘迫,本打算放过他,可他这样满脸绯红紧张又羞耻的样子看得人心痒痒,手慢慢下移在他后腰摩挲,然后不轻不重的拧一把。 孟真没忍住叫了一声,立刻被宴重明吻住。他简直难以置信瞪着面前这个忽然动手动脚的人,这……这和登徒子有什么两样! “说!你有没有想我?”宴重明的手还在后腰逡巡。 孟真想退,却被紧紧禁锢在方寸之地,宴重明根本不打算放过他,非要他说出来不可,简直无赖又执着。 孟真没有办法,趁着宴重明松开一些,连声道:“想了想了,啊~” 孟真浑身一哆嗦,腿脚发软,就在刚刚,宴重明退开一些放开了他的嘴,可是却亲在他耳朵上,前所未有的敏感酥麻袭来,他根本控制不住,叫了一声才捂住嘴。 宴重明似乎也有些诧异,没想到亲一下耳朵有这么强烈的反应,转而就被巨大的惊喜淹没,他准备再去亲一下。 可还不及亲上,一道灵力乍然袭来,宴重明措手不及被掀翻在地,孟真立刻挣脱禁锢跑到窗边打开了窗,离他远远地。 “云弟……”宴重明丝毫不显狼狈,姿态悠闲的站起身,笑眯眯走过去。 “你别过来!”孟真简直恼羞成怒,窗外的冷风也吹不散心头的躁动。 完全变了!这再也不是他认识的宴重明了! 宴重明站在孟真身后,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耳朵看。 那里的皮肤洁白如今全部染上淡淡的粉,一直蔓延到颈项,雪白的襟口偶有被风吹散的发丝钻进去,衬着耳廊处的烟霞,像一段淡烟流水的风月,蒙上了旖旎胭脂色。 他看的入了迷,孟真却浑身僵硬,耳朵越来越红。 孟真手里还捏着先前那只红色烟雨螺,他实在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转身把烟雨螺递给宴重明。 谁知宴重明接过之后,意味深长地问他,“都看完了?” 孟真老老实实地点头“嗯。” 这反倒让想继续逗弄他的宴重明一时不知说点什么好。他瞥一眼孟真腰间那只青色的烟雨螺,孟真立刻觉察,若无其事地走几步,侧转身对着他。 从极之渊那三千的记忆,孟真不想让他知道。 顿了顿,宴重明说起正事,“此次赶往人界查看幽冥狱魂魄失踪一事的仙君俱已失踪,玄音原本打算去西海,中途又不知去了何处……” 宴重明神色凝重,此事着实诡异,龙煜也失去踪迹。冥界一片混乱,玄音外出不归,如今酆都只靠着几个婢女支撑。想到西海,他更是眉头紧皱,半晌,他对孟真道:“你……” 可话到嘴边,竟觉难以言说。 孟真抬头看他,有些诧异还有什么事,宴重明这般犹豫。 宴重明看着孟真,终究还是告诉他,“三日前,兰乔夫人仙去。她临终前遗愿,将骨灰洒在西海。一应后事由泽西王操办。” “是,是么。”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可那双如星璀璨的眼睛忽然黯淡下去,没有无法接受的悲痛,也无风轻云淡的事过无痕,他就那么怔怔站在那里,像天地间最孤单的一棵树,既无来处,也找不到归路。 宴重明抱住了他,沉默不语。 “我这一生,都没有见过母亲是什么样子。”孟真声音恍惚,转而推开宴重明,抬脚往外走。 “我陪你去。” 宴山之外,夜幕低垂。 * 远山湖泊,泽水之西一如数千年前那般静谧无声。 白日里琉璃幻彩的建筑在夜幕下仍然熠熠生光,一弯冷月清辉,两处人影相对。 孟真点了一盏河灯放入水中,跪在岸边静静看那河灯飘远。 “年少时,她不愿见我;后来,我已无颜再回西海。姐弟三个,我与千语末路穷途,好在千雅还在。” 孟真跪在那里,海边清风环绕,吹散他肩头发丝,他眼睛一片空茫,喃喃自语:“本来这一生她可以安闲自在,可因为我的出生,那些年她从不出门,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希望。那时候,我天天与人打架,心里却明白,其实她不想见的人,是我……” “孟真,这不是你的错。”宴重明听着那些黯然的声音,心中满是沉痛。 孟真忽然仔细看着宴重明,“宴山君,我这样的人,六亲缘薄,也没有什么福报。曾经罪孽深重,往后可能还自私无情。但我仍心怀奢望,想抓住一点可靠的东西。” 宴重明握住他的手,十分慎重,“我比什么都可靠,你一定要抓紧。” 远处惊涛拍岸,近处夜风轻缓。星光下的西海,白水晶和琉璃砂如梦似幻。岸边两人相拥,潮涨潮落。 * 王宫深处,千琦玉刚从人界回来,便觉察西海外层结界似乎被动过。如今人界哀鸿遍野,怨魂逃逸,酆都之主也不见踪迹,他前些日子刚在天宫见到千云,可还来不及相认,最后发生那样的事…… 天界仙君失踪者众,人人皆道魔族卷土重来,昔日旧事搬上台面,千云首当其冲。但好在有宴山君,千云他暂时在宴山,应当安全无虞。 宁静的宫道上,若有似无的紫气飘散,待到千琦玉觉察,那一丝气息猝然往宫外逃逸。 千琦玉召出莫离剑追了上去,眨眼出城,那紫气往南山山顶而去,而那里是西海王族的圣地,长生天池。 三千年前长生天池被毁,无数的魔族中人践踏祖陵,而后数百年,千琦玉召集王族中人齐心协力以西海王咒为引,用九尾鱼作祭,将先人骸骨一点点捡拾,重新造出一座长生天池。 千琦玉御风而来,刚准备往山顶而去,正好遇上岸边的宴重明和孟真。 “云弟!”千琦玉简直不能置信,千云竟然来了西海,他也顾不得先前那丝紫气,急急奔到孟真面前。 “泽西王慎言。”孟真见千琦玉手持长剑,有些了然。 方才他与宴重明在这里,乍然有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由远及近,从王城那里窜出来,一路往南,直奔山顶去了。 千琦玉几次听他喊泽西王,有意疏远。可他明明就是千云,虽不知他经历了什么,容颜已改也不再是少年模样,可云弟他还活着,这确然是个不敢奢望的欢喜。 “云弟,我不是什么泽西王,我是你哥哥,西海永远是你的家。”千琦玉收了剑,十分干脆的强调,那固执的语气,仿佛时光倒回了三千年前,那个执着要求千云喊“琦玉哥哥”的少年。 多年后再见,那些少年的艰辛与苦难皆在无情的岁月中悄然逝去。如今千琦玉为西海正统王族,而他的身体里也不再有一丝王族之血,最后的那一点血缘早已不存。 “他不是你的云弟!”宴重明声音冷漠,一把将孟真拉过去。 千琦玉还想再说,宴重明一脸冷冽把千云挡在身后,当初天宫灵霄殿前那一战,千琦玉也在,自然是听到了宴重明那一番“心仪之人”的肺腑之言。 竟是这般深情么。 作者有话要说: 刚从言情堆里抽身 感情上不知能不能过度的自然~ 第88章 故人长绝身名裂 清冷月光下,西风轻缓。 千琦玉盯着宴重明紧紧拽住的千云的手,有些怔然,他也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就像很多年前,千云在宴重明的生辰礼上,满眼崇拜钦慕的喊那一声“重明哥哥”。明明他才是他的哥哥,但千云从未对他流露出那种仰慕。 现在他与宴山君来了西海,定然是为了兰乔夫人之事。先前千琦玉本打算详尽与千云说起此事,以及这三千年兰乔夫人实则惦念之情。现在看来,却也没有必要。 千琦玉敛了情绪,正色道:“如今酆都之主失去踪迹,幽冥狱底的怨魂逃逸,以致人界战乱不休。最近又闻天界不少仙君也悄然失踪,魔族卷土重来的说法甚嚣尘上,可直到现在,我也并未发觉有半丝魔魅之气,除了……” 方才从王宫追踪而来的那丝紫气,不光是千琦玉,宴重明和孟真亦有所察觉。 此事着实诡异,冥冥中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这一切,可却不知何人所为,所图何事。 宴重明神色凝重,沉思片刻,问千琦玉,“你最后一次见玄音是在何处?” 显然这个问题让千琦玉思索好大一会儿,他上次见玄音似乎是很久之前,可能还是作为同僚去凌霄殿上告公事。 三人忽然意识到,这所有的异常几乎都源于酆都的怨魂忽然逃逸。而现在作为酆都之主的玄音已经失去了踪迹。 宴重明想了想,道:“我最后一次见玄音是五日前,那时我正在人界寻找龙煜的下落,他行色匆忙,说是要去西海。” “西海?”千琦玉十分惊讶。 酆都之主来西海做什么?如宴重明所说,如果玄音要来西海,那这五日,西海无人来访。 “玄音他不认识路。” 一直沉思的孟真忽然开口,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另外两人皆不解何意,孟真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遗漏,可是细想,又找不出异常。 孟真微微皱眉,“玄音他若来西海,必定是发觉了什么需待求证的事。但他这个人方位感极差,出门就迷,走到哪里算哪里。” 三人一时无话,不知问题出在哪儿,但显然,玄音是遇上什么事。 * 幽幽月色,皓然千里,静夜无声清冷。 千琦玉又招出莫离剑,转头对二人道:“南山顶的长生天池有异,两位是否同去?” 长生天池是西海王族圣陵所在,历来是西海祖先的埋骨地。三千年前,魔尊千涯借千云之手将圣陵践踏销毁,并且将守陵神兽屠戮殆尽,白骨复生,不得安宁。 后来数百年,千琦玉才又连同族内长老重新修复,并加固封印,还刻录了传送阵法。 如今的长生天池,不仅是祖先的安歇地,还是西海最后的守护之地。以王族之血为引,可在关键时刻进入特定的传送阵法,保存王族血脉。 孟真神色复杂,昔年血光剑影历历在目,他在长生天池做下的罪孽,西海百姓人所共知。从此,众叛亲离,穷途末路。 忽然手心一紧,宴重明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拉回他的思绪。 “那不是你的错。”宴重明在他耳畔沉声说道。 千琦玉想说些什么,但宴重明那句足矣。他轻松一笑,对两人道:“长生天池并非禁忌之地,如今非常时期,两位还是与我一同前往。” 片刻之后,御风而行的三人来到南山山顶。 山腰草木葳蕤,到了山顶却寸草不生。一望无际的碧水清涟,池畔是白水晶和琉璃砂混合而成,上面携刻有阵法,丝丝灵力不绝。 长生天池一片寂静,并无异常。三人沿着池畔寻找先前那丝紫气,却了无踪迹。水下是先人遗骸,水上平静无澜。 宴重明和孟真未发觉异常,其实在于长生天池的阵法由西海一族上古秘术所制,涉及隐秘的王族之血。 千琦玉并不像那两人般淡定,这长生天池所有的封印阵法皆与他气息相连。那丝紫气确然就在这里,从山下窜上来,没入水池不见。 他微皱眉,盯着眼前一池碧水,最后对那边两人道:“我能感应那丝气息在水下。现在我以王族血咒从坎位打开阵法,还要劳烦两位守住乾坤二位。” 长生天池应天地卦象而生,并佐以王族之血。如今那丝气息既然在水下,也只有千琦玉能打开阵法。 宴重明和孟真应声找到乾坤二位镇守,千琦玉凭虚御风立于半空,片刻到了天池正中心的位置,他招出莫离剑,在指尖轻轻一划,有血珠滴入池中并迅速凝成繁复的九尾鱼暗纹。 半盏茶的功夫,整个长生天池的水开始有咕噜咕噜的声响,水面渐渐腾起雾气。白雾渺渺氤氲,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水而出。 镇守不同的方位的宴重明和孟真皆神情凝重,等待魔物破水逃亡的那一刻将之斩于剑下。 孟真盯到眼睛发酸,轰隆一声巨响之后,眼前场景忽然变幻。 可那…… 纵然他做好完全准备,也没想到看见的是那样一幕,以至于他都怔愣了片刻。只因这浮光掠影般闪现在眼前的是他在从极之渊那三千年中某一个熟悉的场景画面。 一身白衣的少年瘦弱苍白,脸上无一丝血色,露出的手腕细瘦几近透明。他坐在一方黝黑的巨石之上,划开手腕,挤出仅剩的血珠,以血饲剑。 而后,那把碎魂剑由躁动专为安静,少年在巨石上闭目休养。等虚空落下一段白骨,那少年跳下巨石。 紫黑暴戾之气瞬间一拥而上,那些紫气生出嗜血獠牙,将那少年围在中间,疯狂叫嚣着啃噬他的血肉,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深渊将他生吞活剥,原本彻骨惨叫渐渐归于寂静,地上只剩下一堆白骨…… 孟真看着那画面,皱了皱眉。织梦之境? 曾经在奇肱国也遇到类似的阵法,以入阵之人心底最隐秘的梦境为引,打破缺口,伺机进行神魂攻击。 可他从不做梦,此类阵法于他无用。 孟真静静站在原地毫无反应,可他心底却在担心宴重明。上次奇肱国一行,宴重明曾被织梦之境重创。也是那时他才知道宴重明曾经神魂几欲碎裂,但后来他用了永生花瓣为他修补了受伤的神魂。如今,宴重明应该是可以应付此等阵法。 他暂且放了心,专注眼前的画面,想循着这阵法找到一直逃逸在外的剑灵。 孟真先聚起一丝灵力往那画面上攻去,试试具体的方位,结果,半点反噬之力也没感觉到。 这有点不对劲儿,这不是织梦之境! 若这是剑灵针对他设下的梦境,他去攻击必然会遭到反噬。可现在他又攻去一道灵力,半点反应也无。 刚才从极之渊那一幕惨烈的画面,不只是他,宴重明和千琦玉应该是都看见了。 他刚意识到不对劲,头顶上空一阵惊雷般的巨响,随后眼前画面急变,长生天池整个水面上升,越涨越急,最中央处旋涡翻滚。 孟真只来得及看见宴重明和千琦玉的影子一眨而逝,转瞬不知被阵法传送去了何处。 他瞬间招出岁华剑,就要跳进天池中央的传送阵法,一道黑影突然从身后袭来,他反手一剑与那人对上,灵力轰然震荡,池水沸腾嗡鸣。 那人一袭黑衣,身形不算太高,却用黑巾蒙住了脸。一双眼睛微微泛红,邪气横生。 孟真一剑刺去,那人侧身避过,急急往传送阵法那里掠去。 多年找寻的碎魂剑灵第一次正面对上,绝不能放过!孟真紧随其后,汇集灵力于掌心攻了过去。 巨大的水浪翻腾,长生天池裂开一道缺口,传送阵法即将关闭,孟真一跃而下跟了上去。 * 到处是一望无际的苍天古树,草木茂盛遮天蔽日。 孟真刚一落地,身后竟然传来惊天彻地的猛兽呼啸,他横起岁华剑迎面攻去,一只巨大的青蟒被斩成两段。 他十分诧异,不知现在是被传送到了哪里。周围树木将天空遮蔽,视线所及,全是阴森森的古木。他运起一丝灵力准备腾空查看地形,结果身后又是一声巨响。 他折返方向,一记灵力攻去,那巨物倒地,片刻,死而复生,咆哮而来。 还是那只青蟒!这里有返魂香!死尸闻气而活! 孟真心惊不已,一面与那只青蟒缠斗,一面心思急转,这到底是何处? 可除了这只青蟒,整座山峰都是猛兽咆哮,仿佛天崩地裂的声响从四面八方而来。不要片刻,孟真便被凶兽包围。 他手中岁华剑舞的密不透风才堪堪稳住身形,这看这情况根本无法脱身。这些凶兽闻了返魂香,死而复生。如此下去,他最终会灵力枯竭。 他有把握将这满山的凶兽皆斩于剑下,可是很快因为灵力耗尽他就会失去记忆,这才是他最担忧之事。剑灵在暗处,可能就是在等那一刻。 孟真眉头紧皱,收了岁华剑,转瞬从左臂抽出朝暮闻笛,在那只青蟒死而复生再次袭来之时,他摘下笛上一片绿色花瓣弹了过去。 那只青蟒被绿光萦绕,动弹不得,片刻之后,先前凶狠嗜血的眼睛渐渐温顺下来。孟真转身跳上那青蟒的背,拍了拍它的脖子,巨蟒腾空而起,长尾甩动将身后猛兽扫至一边。 一望无际的原野,目之所及,云气缭绕,遮天蔽日的山石草木。 这里竟然是人界。 山顶之上被结界笼罩,孟真只得御起青蟒折返,他挥动骨笛与山中猛兽相斗,源源不绝的凶兽死而复生呼啸而来,仿佛永无止境。 最终,他灵力几欲耗尽,原本被控制的青蟒渐渐显露本性,巨尾一扫,将正在缠斗的孟真甩到树上。 在那巨蟒张开巨口袭来之时,孟真握了握手中骨笛,将仅剩的灵力汇集掌心,没有还击。 山间风声忽然静止,奔腾不绝的凶兽仿佛一瞬间沉睡,倒地不起。 有黑衣人破空而来,仍是蒙着脸,负手而立,站在他面前。 孟真半坐在地上,倚靠身后的树木,抬头看着那黑巾蒙面的人,忽然觉得世事可笑地紧。 碎魂剑与他在暗无天日的从极之渊相伴近三千年,他以血伺剑,故而生灵。 孟真嗤笑一声,转而声音冷冽,“我倒真没想到竟然是你。沈寻。” 那黑衣人略微诧异,身形一顿,摘下了蒙面黑巾,显露出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少年容颜俊朗,鼻梁上还有一颗小痣,看起来无形中多了几分俏皮明朗。 但此刻他眼尾上挑瞥一眼孟真,眉目间邪气横生。挥手间竟招出的是玄音那把灵剑承影, “现在知道也不晚,你可以死而瞑目了。” 第89章 此恨不关风与月 孟真半倚在树下,体内灵力几欲耗尽,左边手臂已经没有知觉,他毫不在意。 眼前的少年手里握着那把承影剑缓步走近,孟真微抬起头,看向那双陌生的眼睛,只问了一句,“你把玄音怎么样了?” 听到那个名字,少年有一瞬的怔楞,转而神色淡然不屑,“自然是杀了。” 孟真气的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烟雨螺里仅剩的灵力汇聚,他抬起骨笛奋力攻去,满心怒火携着过往三千年的纠缠不休,平地乍起风刃直击沈寻而去。 沈寻如今虽然没有碎魂剑,但承影剑却是玄音的本命灵剑,取酆都寒玉辅以黄泉之水锻造而成,剑影过处,一路霜雪。 两人之间除了灵力不相上下,更是有着千丝万缕斩不断的联系。碎魂剑因吞噬孟真的血液故而生灵,剑灵最终脱离碎魂剑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满山古树被灵力摧毁,扑簌簌坍塌满地枝桠,沈寻好似闲庭信步一般完全不急,慢悠悠抵挡孟真的攻势。 孟真心里焦躁不已,他先前和这满山的凶兽混战疲惫之极,若是继续下去,不用太久,他的灵力耗尽烟雨螺暴走,届时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沈寻又一剑刺来的时候,孟真动作略微迟缓,剑尖灵力四散瞬间刺中手臂,深寒刺骨的冷意。 他又跌回树下,呕了一口鲜血才堪堪扶住身旁的树,先前那股暴怒平息之后,渐渐平静下来。 “逃出从极之渊,你化作凡人的样子藏匿在招摇山,这些年你处心积虑接近玄音,实则是想从他那里得知打开酆都幽冥狱的办法吧,真是难为你作出一派知交如故的情深之态。真令人作呕!” 孟真连连咳嗽几声,纵然他曾经也视沈寻为知己,并相约他日不醉不休。可这所有的一见如故都成了笑话,他尚觉得愤怒,遑论玄音。 沈寻眉目一挑,狭长的眸子里满是兴味和残酷,他一抬手,承影剑刺进孟真胸口,嗜血又快意,“愚不可及!被骗的滋味不好受吧。三千年前你就该死了,苟延残喘到如今!” 那冰凉的剑刃携带霜雪袭来,孟真顿时动弹不得。他看一眼胸前簌簌流淌的鲜血,转而轻笑一声, “你与我之间不死不休,三千年前便已注定。”孟真声音平缓,而后抬头看向沈寻,愤怒质问, “你可知道,玄音这些年视你为至交好友,他那个人从来记不住方向,出门就迷,可他独独记住了去招摇山的路。只因为你一人独居,腿残近十年。这十年间,他为你身陷沉疴却仍意志坚韧所感,几乎每月都会去招摇山找你喝酒。他这么多年的愿望也无非是等你腿疾痊愈,与你把臂同游。” 孟真越说越是愤怒,玄音虽为酆都之主管着冥界那些严肃正经事儿,可事实上他最好四处游历,行止洒脱,肆意坦荡。就连帝临台的古树下埋藏的那些冥兰酒,全部都是他为了与沈寻共饮专门酿下的。 沈寻嗤笑一声,一把拔/出了刺在孟真胸口的承影剑,“那是他傻!” “背信弃义的小人!”孟真顾不得鲜血横流,怒声痛斥。 沈寻十分不耐,将孟真引来这招摇山,只是所有计划中的第一步,如今懒得再废话,他抬起右手,指尖紫黑戾气浮现,朝孟真拍去。 轰然的灵力碰撞中,眼前一片血红如残阳瑟瑟,大片彼岸花瞬息绽放,整个招摇山阴风怒号,花红似血,那些狭长花瓣裹挟灵力扑面而来,挡住了沈寻那暴虐的魔魅之气。 “玄音!”孟真失声惊叫,看着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他前方的白衣青年。 “咳咳——”玄音被魔气所侵,咳嗽几声,身形摇摇欲坠。 孟真在看见玄音的这一刻,心中涌上巨大的欣喜,他没有死!可是现在,玄音一身皎洁白衣沾染尘土,衣襟袖口皆破烂不堪,满面风霜疲惫,昔日神采明亮的眼睛如今死一般的寂静,万物皆不入心,就像幽冥狱里那些喝过孟婆汤的空茫幽魂。 “让开!”前方沈寻怔然片刻,抬起手中承影剑指向玄音。 玄音站在那里,半晌,出口道一声,“沈寻。” 沈寻收了剑,嘴角挂上三分哂笑,“怎么?不喊自安了?” 玄音踉跄半步,仍是稳住身形,他声音平缓,“我曾经有一个朋友,不良于行独居深山,最喜饮酒种花,怡然安闲,‘自安’是我为他取的字。如今故人一去不返,自然没有再喊的必要了。” 沈寻眉宇间煞气弥漫,盯着玄音,似乎是接受不了他这般淡漠了无生息的模样。冷声道:“如今杏花天影也困不住你了,可见你不记得路的说法都是谎言!” 孟真听了这话气的差点又呕一口鲜血,当真无耻至极! 玄音仍是没有一丝表情,站在那里无悲无喜,“我虽然不记得路,可这招摇山连上今日,我共走了一百二十一次,虽不是处处明白,总还是能走出来的。” 沈寻有些烦躁,手上紫黑之气萦绕。玄音身上衣裳到处都是树枝划破的痕迹,满身泥土尘埃,一看便是在这山中转了无数次。 “让开!我可以不杀你!”沈寻聚起一丝灵力就要攻击跌坐在树下的孟真。 “你的腿,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好的?”玄音不为所动,先前平静无澜的眸子定定看着沈寻,但那眼中的了然不言而喻。 沈寻收了灵力,忽然倾身靠近,他的眼尾斜挑,看了玄音半晌,忽然大笑一声,凉薄的语气里都是满不在乎的讥讽, “都是骗你的。” 这句话虽短,却如箭一般刺进玄音胸口,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呕了一口心血,扶住身旁的树干,先前平静的眼中是一闪而过的沉痛。 沈寻指尖戾气一闪而过,承影剑转瞬急刺树下的孟真,树下的玄音闪身而过,跌倒在孟真身前。 “玄音!”孟真满心惊慌,伸手去扶玄音,可是此刻,玄音的双腿鲜血淋淋,瞬间染红了衣摆。 沈寻似乎也愣住了,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再动。 “玄音,你怎么样了?”孟真想去扶他起来,奈何他自己力不从心,方才沈寻那一剑几乎用上了全部灵力,承影剑森寒锋锐,这一剑下去,玄音的腿…… 玄音坐下树下,抬眼看向沈寻,淡然开口,“我这一生最后悔之事,便是与你相识。” 十年相交,无关风月。到头来只不过是一个笑话。 沈寻握住承影剑的指骨泛青,眼中戾气一闪而逝,转而嘲笑:“要怪只能怪你太蠢!” 下一刻,玄音从怀里拿出一朵灼然盛放的彼岸花,他坐在地上,将花放在双腿流下的满地血泊里,抬手倒转灵力,霎时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整个招摇山。 “玄音!”孟真焦急大喊,漫天血光里他跟本看不清玄音在哪里。周身都是疯长的噬血花枝,那些花瓣细长尖利,吸饱了鲜血犹如利刃往四面八方攻击。 整个招摇山的沉睡的凶兽皆被唤醒,惊天动地的呼啸。 彼岸招魂!玄音的彼岸红花与他心魂相连,这一次不同往日,他将神魂外放融入那些噬血花瓣之中,召唤出已死的凶兽之魂为己所用。 整个透彻的鲜红中,孟真只看清一个虚影,他想伸手去拉,刚动一步,那些灵力袭来,他瘫倒在地,脑袋里是各种嘈杂错乱的疯狂叫嚣,烟雨螺里的人生八苦、累世冤魂一起躁动,瞬间淹没他的神识。 * 十日后,引梦湖夜色熏然。 孟真从湖水里爬上来的时候,看一眼熟悉的竹林精舍,一时半会儿茫然无着。他在湖边坐了片刻,忽然起身,疯了一样奔出鬼神渊,朝酆都帝临台而去。 “玄音君!”帝临台里寂静无声,昔日插花嬉笑的侍女也不见踪影。孟真三步并着两步冲进书房,孟姜一脸茫然从满屋卷帙浩繁中抬头, “少庄主,你可有何事?玄音君很久都没回来了。” “不,他回来过。”孟真十分肯定。 孟姜仍是茫然无解,又低头看了看书卷。孟真不想和她解释,转身出了门。 帝临台的后山有一座杏花开遍的木屋,那是玄音藏酒的地方。孟真放缓脚步往后山走去。 一路落英成雪,清风拂褴,昔日这里还布置了一道杏花天影阵法,阵法十分拙劣。但玄音却引以为傲,大抵因为这阵法是沈寻教他的罢。 孟真走了许久,只见杏花,不见阵法。 木屋门口,寂静无声,许久,孟真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玄音,我知道你在里面,十日前你将我带回引梦湖,中间发生了何事我并不知晓。我来此,十分担忧你的伤势。” 十日之前,孟真在招摇山,灵力耗尽之时遇见玄音。可那时,他的双腿被沈寻重创,后来的事他一无所知。 半晌之后,屋内传来一道空寂的声音,“我无事。” 那声音缥缈无着,仿佛一道青烟被风一吹就散。 他满心沉痛立在门外,不知如何开口。十年故友,一朝决裂,多年真心被践踏欺瞒,昔日把盏言欢的约定不过是多年处心积虑的谋算。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孟真在门前站了许久,他先前虽然想知道玄音是何如在沈寻的陷阱下将他带出招摇山的,尤其他的双腿…… 而此刻,万籁俱寂,只剩下空茫。 “宴山君应该是去了从极之渊,你快些去找他罢。”屋内玄音的声音仍是缥缈无着,淡的几乎听不见。 但孟真心里瞬间一激灵,先前西海长生天池上那诡异的一幕浮现,那些他在从极之渊惨死复生的画面,宴重明应该是看见了,如今他去了从极之渊…… 第90章 一日心期千劫在 离开酆都之前,孟真去了幽冥狱底查看一番,一丝魂魄也无,空荡荡地。连轮回台那里也无半点动静,孟庸都没有再煮汤,趴在桥上睡着了。 他没有惊醒孟庸,走过忘川河畔的时候,一望无际的彼岸花灼然盛放,花红似血,衬着幽冷深寒的忘川之水,热烈又寂静。 孟真摘了一朵彼岸花,离开了冥界。 * 三界之内,极北之地有山曰从极。 一路御风而行,人间硝烟四起,兵荒马乱的年月横尸遍野,可那些新故的凡人,竟看不见魂魄的归宿。 半月前,仙界虽不甚热闹,至少各路仙君往来频繁。如今天宫大门紧闭,凌霄殿自从上次坍塌便一直断壁残垣的状态。 孟真无心去仙界查看异常,一路向北,终于到达从极山。 他从未这样正面细看这巍峨山峰伫立,一道无尽深渊横亘其间,高耸入云的从极山被深深劈成两半,深渊之上云气升腾,整座山峰皆是阵法封印叠加,数不胜数。 孟真聚起一道灵力拍去,上层结界纹丝不动。 他静静站了片刻,盯着那深渊出神。想象不出来三千年前宴重明是如何一剑劈山,划而生渊。 但基本可以肯定,他在一剑劈开从极山将魔族余孽封印此处之后便神魂受到重创,一直闭关三千年。 好在他受伤的神魂最终被治愈。 深渊上层的封印皆是这些年各路仙君一层层叠加上去的,就为永远禁锢那些魔族余孽。可孟真知道,他当初离开从极之渊时,所有戾气皆被他化解。 深渊之下是碎石岩浆、暗无天日,再无其他。 玄音说宴重明来了从极之渊,那么沈寻自然也在,可现在孟真试了许多次,磅礴灵力拍在深渊上空的结界上如泥牛入海,半丝反应也无。 孟真皱了皱眉,这结界似乎被重新设置,只能出不能进。目前来看,尚无人从这里出来,而天界失踪的仙君极有可能被关在下面。 从极之渊进不去。有了这个认知,孟真简直心烦气躁。他反复试了多次,累的筋疲力尽,那些结界都毫无反应。 外间如此诡异的状况,让他越发担忧宴重明是否遇上什么事。 他颓然坐在山边一棵松树下,思索进入从极之渊的办法。片刻之后,他忽然起身,御风而起,急速原路返回。 再次奔到冥界忘川河畔的时候,他抬起左臂将全身血液倒转汇聚到那段骨笛之中,浑身冰冷如雪,再无一丝温度,他看一眼幽冷的河水,跳了进去。 同三千年前不同,那时他抱着沉离沿着从极之渊的地底熔岩,熔岩深处有暗河,顺流而下直达忘川河畔。 可这次却是情急之中唯一的办法,逆流而上,还要在暗河中摸索深渊底处的熔岩。极寒之水同极烈之火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共存,稍微有一点外物的温度打破平衡,瞬间就有可能磨骨销肉、魂魄不存。 孟真循着地底寒水一路往前摸索,等到前方炽烈熔岩翻腾呼啸,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腾空而起的时候,凭空一物直直往头顶砸来。 孟真一挥手抓住那人,纵身一跃,从翻滚的岩浆里上来。 “云,云弟!”那人难以置信,死死抓住孟真的胳膊。 “泽西王。”孟真也是这才看清眼前的人,千琦玉一身鲛纱羽衣被烈火灼烧破烂不堪,形容狼狈,扶住孟真才勉强站稳。 可还不待两人细说,身后无数紫黑之气转瞬即至,千琦玉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被啃噬的鲜血淋淋。 孟真一把拽住千琦玉,将他挡在身后,那些无形的气团在靠近孟真身旁的时候自觉停下来,但并未离开,围成一道屏障,四周都是愤怒嘈杂的诅咒怒骂之声。 孟真眉头紧皱,从极之渊里怨魂戾气无数。明明他离开之时全部化解了那些魔气,如今这里比从前更甚。 酆都失踪的幽魂,还有人界往生的魂魄,竟然全被沈寻弄到了这里! 千琦玉满手鲜血,刚一拉孟真,顿时将他的白衣染上一道血印,千琦玉只好松了手,“云弟,你……你怎么来的?” 他方才被这些魔气追踪,打斗中精疲力竭,头晕眼花之际被追至前方炽烈的岩浆之中,幸而千云及时相救。 千琦玉满心疲惫,可是他也看到千云明明是从那岩浆之中上来的。 孟真左边手臂里的那段佛骨才是抵御这躁动魔气的根源,可是眼下,骨笛上还剩两瓣绿花,如果全部用来度过眼前的难关,宴重明还不知在何处。 “泽西王,你可知道宴山君在何处?”孟真心中焦急,当初在西海的长生天池,千琦玉应该是同宴重明一同被传送至从极之渊。 可此时千琦玉一看见孟真,满脑子都是之前在长生天池上空看见的那一幕景象,千云在从极之渊惨死,被那些魔魅紫气生吞活剥。 他的手上还血流不止,深的地方几乎见骨,被啃噬的那一刻简直痛不欲生,而三千年前,千云一个人在这里,被…… “云弟。”千琦玉再也顾不得手上血污,从身后抱住了孟真。 孟真简直措手不及,浑身僵硬,他下意识要把千琦玉推开,可是除了他身后,到处都是叫嚣着要扑上来的紫黑气团,再往后推,千琦玉就掉下熔岩之中了。 “别怕。”孟真只当是千琦玉被这些魔气所扰,担惊受怕,只好僵着身体出言安抚。 谁知千琦玉听了孟真的话,立刻松开了手。 孟真毫无所觉,一直盯着前方的暴戾紫气,全心想脱身之法。而他身后的千琦玉忽然一闪身走到孟真前面,正准备召唤九尾鱼,跟着就是一声来不及掩饰的惨叫。 孟真无奈至极,不明白他到底怎么回事。眼看着千琦玉被那团紫气啃噬,他又只得把人拽到身后。 “云弟,我真是没用。”身后是千琦玉黯然的声音。 “……” 孟真完全理解不了千琦玉这个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明明都被咬成那个样子了竟然还往前冲。这些气团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它们是无数的怨魂被灌注魔气结成一团,看见活的东西瞬间啃食殆尽。 “你没事吧。”孟真听到千琦玉的声音虚弱,回头看他一眼,结果只见他满身血污,衣衫破烂,孟真只好聚起一丝灵力为他治愈那些伤口。 千琦玉沉默不语,只是也没再拉着孟真不放。眼前这情形,同当年在扶桑岛上试炼何其相似,满山凶兽攻击他,人人奔逃的时候,千云于万兽群中将他救出来。 他们明明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可在千云年少的时候,他从未尽到一点作为兄长的责任,却总是带头欺负他。 孟真眼看着前方的紫气越聚越多,如此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身后是滚滚熔岩,只能往前走。 孟真不再犹豫,转手从左臂中抽出朝暮闻笛,笛上仅剩的两瓣绿花莹莹灼目,绿光散发出来,紫黑魔气四散逃逸。 “你跟紧我。”孟真左臂已无知觉,回头对千琦玉交代一声。 千琦玉眼睁睁看着孟真从手臂中抽出来一段白骨,那般自然流畅。他一直盯着孟真垂下的左臂,终于,他伸手牵住了那只手。 软绵绵的,没有一点知觉。 孟真一路前行,脚下碎石遍布,无数戾气退散开来,沿路竟然是一具具被啃食殆尽的白骨,触目惊心。 从极之渊深处还是同三千年前那般,每一处都曾走过千万遍。沿路的白骨越来越多,孟真眉头紧皱,这些人极有可能是仙界失踪的仙君。 千琦玉一直牵着那只没有知觉的手,走在孟真身侧,看见这些白骨,他心下恻然。 不知走了多久,几乎将从极之渊走了大半,终于看见了前方那一大块黑黢黢的山石。那块山石界面平滑,刀削一般。此刻那山石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孟真在那人群里竟然还看见了天帝,还有许多天宫熟悉的前辈。 而山石之外,几乎聚集了从极之渊所有的魔魅之气,乌泱泱将那块巨石包围。而这去往那块山石的路上,白骨累累成堆。 孟真看了一圈也没发现宴重明,但此刻那巨石之上已经有人发现了他们。 “这不是……”有人率先开口,忽然又住了嘴。人人神色各异,看着孟真的眼神带着探究。 天帝哼了一声,转而对千琦玉道:“泽西王竟然也在。” 千琦玉略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一声不吭跟着孟真。此番做派更是让山石之上的仙君眼含不屑。 “泽西王何时这般被妖孽蒙蔽了双眼!”人群里有仙君指责。 “云弟他不是妖孽!”千琦玉目色一冷,瞥向方才说话的仙君。 孟真心思淡定,仿佛别人说的任何事皆与他无关,根本不过心。他站在山石之外,仔细查看,才发现那大石中央插着宴重明那把千秋剑,无尽灵力四散围着这块巨石结成一道牢不可破的结界。 在这些魔气混绕的地底深渊,设这样一道结界无时不刻消耗大量灵力。如今对这些仙君而言,只有大石之上是安全的。 很快,石头上的仙君发现了孟真的不同寻常,那把诡异至极的骨笛绿光萦绕,魔魅之气竟不能靠近半步。果然是妖孽! 前方轰隆一声巨响传来,巨石周围疯狂叫嚣的戾气瞬息往前方聚拢,一团黑气中,有人疾步而来。 待孟真看清迷雾中的人,惊喜叫道:“宴山君!” 宴重明周身灵气萦绕,虽然行走在深渊,但魔气皆不能靠近,此刻他手中还拖着一个仙君,一个用力,他将那仙君送到山石之上。 下一刻,孟真的手被大力拉住,狠狠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千琦玉被大力甩到巨石上,还有半只脚在山石之外,瞬间被扑上来的怨灵啃噬的鲜血淋淋。 宴重明一手抓住孟真那只毫无知觉的手,另一只手臂紧紧勒住他的腰往胸膛上按。 “宴……”孟真刚一开口,宴重明忽然低下头吻住了他。 周围都是各种不忍直视的抽气声,山石上各路仙君实在看不过去转过了头。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等事,实在伤风败俗! 孟真霎时脸色通红,他自然是知道身后大石上全是人,实在羞耻的无地自容,他用力挣扎,可宴重明根本不放过他,将他死死禁锢在身前。 宴重明吻的十分用力,带着满身冷冽森寒的怒火和占有,含住他的唇瓣吮吸噬咬,一片寂静的渊底,无人发出声音,只剩下巨石前方两人让人尴尬心慌的啧啧亲吻。 孟真心底一团怒火丛生,在宴重明准备叩开他的齿关,他用力咬了下去。 宴重明唇上被咬出了血,仍是毫不在乎,仿佛怎样亲吻都缓解不了他见到孟真的心痛。 长生天池上,眼前乍然出现的一幕,是孟真在从极之渊所遭遇的惨烈之象,虽然他早有预感,可他完全不能承受。 以血伺剑,被生吞活剥,惨死渊底。 孟真放弃了抵抗,反正早就没有脸了。漫长的亲吻终于过去,孟真有些脱力,靠在宴重明胸前。 宴重明盯着他水光潋滟的眸子,用力握了一把他的手,凑到他耳畔,“下次再让别的什么人牵你的手,我还能做更过分的事。” 第91章 回首不尽少年事 孟真耳朵通红,一想到这么多人,简直无地自容。宴重明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把朝暮闻笛收起来。” 孟真看看四周聚集的怨灵,没有动作,宴重明缓声道:“我身上有你曾经渡过来的永生花,可避开这些魔魅怨灵。” 这话倒是没错,他的骨笛上花有六瓣,曾经为了给宴重明修复神魂,用了三瓣。孟真顺从的收起朝暮闻笛,可眼中恼怒未消,他忍了又忍,悄悄伸手掐住宴重明侧腰的软肉,使出吃奶的劲儿捏下去。 “唔——”宴重明冷不防被他掐住,差点跳开。 这边两人动作不断,大石那边撇过头的众仙君简直头顶冒烟。 宴重明被拧痛之后,眉眼舒展,眼中笑意璀璨,他凑近孟真耳边意有所指,“你还想捏哪里?我都如你所愿。” 报复不成反被调戏,孟真松了手,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从极之渊里到处充斥叫嚣缭绕的魔气,混浊一片。孟真盯着那些身旁三步之外的戾气,眉头打结。 这些都是酆都失踪的幽魂,甚至当初苍梧之海阳圩山顶的混战之中,那些发狂暴掠的山精走兽之魂,百鬼夜行的精魄几乎全在这里,还有奇肱国那些消失了的傀儡横公鱼…… 无人啃噬的时候它们结成一大团黑压压的气团,一有人离开千秋剑设成的结界之外,这些黑团顿时化作各种狰狞嗜血模样,将落单的人瞬息啃食殆尽。 “沈寻呢?”孟真盯着前方越来越浓的黑气,不知道沈寻打算做什么。 “它不是沈寻。”宴重明神色凝重。 长生天池顶上忽然出现的那一幕,他只怔楞了一瞬间。转眼便被强劲的灵力推进传送阵法,送来从极之渊。 原来所有失踪的仙君皆在这里,甚至龙煜,他的肉/身被毁,离体的魂魄幸好被天帝收起来。 “它占据了剑灵的躯体,但是却拥有魔尊千涯的记忆,这是个怪物。”宴重明拧眉,从来到从极之渊,他都只顾得上将尚存的仙君移到安全之地,然后在渊底将那些四处逃亡的人接过来。 至今为止,他甚至都还没看清那怪物的真面目。 孟真想起先前从极山顶纹丝不动的结界,沉声道:“它是想把我们都困死在此地,越来越多的仙君被传送至此,但是上层结界不可破,从极之渊根本出不去。” 出不去从极之渊,可渊底却魔气戾气滋生,越来越浓。宴重明那把千秋剑不知还能镇守多少时候,源源不绝的灵气消耗,总不是长久之法。 宴重明回首看一眼孟真,他之前也曾试过破开结界,但从下而上,以一己之力太过勉强,最主要的是他一拿走那把千秋剑,巨石上拥挤的众人瞬间就有危险。 但孟真却被他那一眼看的心虚。 这所有的人都是被那怪物传送至此处,只有他不是。他可以从渊底禁地的岩浆里毫发无伤的上来,但此法对其他人却不奏效。 宴重明应该还不知此事,先前他从滚滚熔岩里上来的时候也只有千琦玉看见,他回头看一眼巨石上的千琦玉,结果千琦玉正在看他,那眼神说不上来是什么,看的孟真莫名其妙。 刚扭头又对上宴重明凉凉的目光,他干脆低下脑袋,太诡异了。 就在这片刻,巨石周围越来越多的魔气缠绕,不时有几缕化作狰狞的恶鬼模样,叫嚣着要扑上来。恰在此时,前方的黑雾里又是轰隆一声巨响。 宴重明和孟真转瞬掠过去,于黑雾中拉住一个人。 还不待那些戾气缠上来,二人合力将被传来的人丢去了山石那里。 “小北!小北!”一声声尖利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孟真才发现此次被传送进来的人竟然是南黛。一身青衫染血,他扶着旁边的人勉强站起身,眼泪扑簌而下,嘴里喃喃喊着:“小北,弟弟……” 孟真看着这情形不知如何是好,沈寻的凡人模样十七八岁,确然是南黛当年因家乡水患失踪的弟弟小北。 可显然,现在控制这从极之渊的既不是沈寻,也不可能是小北。 不过孟真在此处看见南黛还是有些惊讶,正想到另一个人,宴重明眼疾手快又在前方浓雾里拉出来一人,老远就听见焦急的呼喊:“南黛!南黛!” 是姬无行。 姬无行还是如从前那般红衣张扬无拘,但她此刻神情几近癫狂,不顾宴重明的庇护,直奔南黛的方向,一路怨魂紫气瞬间扑上去,将她裸露在外的手臂啃噬的鲜血淋淋,顷刻见骨。 孟真都没来得及出手,姬无行奋力往前,浑身血淋淋毫不在乎,眼睛只盯着南黛,于凶残的魔气中终于爬上了巨石,一把将南黛抱住。 当年苍梧之海一别,那些关于她和龙煜的爱恨纠葛终成为过往,最后留下的不过是无辜的沉离。 如今,各自欢喜,不念过往。 孟真本想上前说点什么,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宴山君,我们得想办法破除结界。”孟真皱眉,看着前方缠绕越发凶残的戾气。如果合两人之力未尝不可一试,只是不知还会有别的未知变数。 从极之渊的边缘靠近极南之处是阳圩山,那里有一道可以通往山顶的路。可是当初阳圩山崩塌,那条路估计也被摧毁。 宴重明回头看一眼巨石之上插着的千秋剑,思考可行的办法。 孟真转手招出了岁华,递给宴重明,认真道:“为今之计,唯有咱们分开。如果我所料不错,那怪物必然就在这从极之渊上方固守结界,等人一战。” 孟真见宴重明神色了然,继续道:“于灵力术法之上,我不及你。但这从极之渊的戾气我十分熟悉,并且身上还有永生之花,我留在这里,暂时可保众仙君无虞,若有何异常,也可及时应对。” 宴重明没动,只是看着孟真,“你又打算用朝暮闻笛?” “别无他法。”孟真神色坦然看着他。 僵持半晌,孟真先开口,“宴山君,我并非尊者圣贤,也无大的胸襟气魄,挽救苍生这样的事从来也轮不上我。使用朝暮闻笛的后果我十分清楚,但这一次,事关剑灵,是我曾许诺过的誓愿,我的味觉嗅觉还有头痛失忆的种种遭遇皆因此事。若此间事了,我便算得上逍遥无拘。” 他说的恳切,宴重明听的认真。那些闻不到尝不出的无奈,还有每隔一段时日便需去引梦湖沉睡的怪症皆是因果。 宴重明牵起孟真的左手,轻轻摸了摸,体温偏低,掌心一点暖,手背清瘦有力,能看见凸起的青筋,握住的时候是有知觉的,能感受到皮肤下骨头的支撑。 “好。”宴重明答应。 * 暗无天日的从极之渊里,孟真站在巨石之上,手中的朝暮闻笛上还剩两瓣绿花,此刻他将灵力一点点汇聚到花瓣之上,对着巨石之外叫嚣的戾气挥去,近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便青,最后淡的看不见,消失在空气里。 先前还眼含不屑的众仙君此时皆沉默不语,有人悄悄试着将手伸出去,毫发无伤。姬无行瘫坐在石上帮南黛疗伤,不时出言讥讽几句“故作姿态”,但众人见她实在狼狈,如今又都一处落难,嘲讽几句也都闭了嘴。 孟真手中灵力不断,笛上花只剩两瓣,化解戾气的速度比不上从前,但仍是效果显著。 但现在众人皆心急如焚,只因头顶上方,看不见的地方,灵力碰撞的巨响伴随疯癫的嘲笑声不绝于耳,让人心惊胆战。 “三千年过去,你的修为不进反退!啧啧,南华老儿死不瞑目!” 这声音既有少年人的空灵,听起来及其年轻,可这声音又带着雄浑磅礴的气势,下方众人修为低的都感觉耳膜钝痛。 “天帝都做了缩头乌龟,你这龟儿子……哈哈哈……”又一声嘲笑,随后就是滔天愤怒的砰砰巨响,黑雾腾腾的上空,能看见雾气急速奔腾,翻来覆去。 “魔族妖孽!”巨石上一阵剑鸣,孟真刚一转头,便看见天帝招出一把金色长剑,往头顶挥去。 头顶浓雾被劈开,众人皆看清两个缠斗不休的身影,其中一个是宴山君,另一个是少年身形,转瞬即逝,浓雾重新遮天蔽日。 灵力收回来的瞬间,天帝连连咳嗽几声,孟真这才发现一直坐在那里不动的天帝似乎受了重伤。别的仙君孟真不清楚,但天帝真龙之身,纵然被困此处,应该也不至于寸步难行。 宴重明先前说的天帝收起了龙煜的魂魄,现在一想孟真才发觉事情的严重,如此看来,在此之前,那怪物应该是专门以龙煜为诱饵重创了天帝。 “啧啧,天界竟还有你这样的情种,真是世风日下,都不干正事了吗?”那声音慢慢悠闲,时不时嘲笑几声。 下方众人满脸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干等。孟真听着那声音,虽说还是沈寻说话的语调,可那戏谑嘲弄的语气让他想起当初抢走他身体的那个怪物,简直一模一样。 空中只闻灵力碰撞的巨响,没听到宴重明的任何言辞。孟真稍微放了心,这怪物最擅长攻心之计,激怒对手,趁机攻击神魂。 “一句‘重明哥哥’就让我打开了禁忌之门,一个被吞食的影像都让你方寸大乱,被我送进从极之渊。你说这一次,我要做点什么,送你去见你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天大姨妈造访,淋了雨还吃了西瓜, 结果直接进医院QAQ 现在才知道西瓜、香蕉是大寒之物,特殊时期不能吃! 血的教训呀!大家可得注意下QAQ 现在满血复活了,继续继续~ 第92章 浮生长恨欢娱少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孟真在心里骂了句无耻,手中灵力快速运转,将围绕在巨石周围的戾气一一渡化。 众人皆看出那些啃噬血肉的黑气变淡,试着走下巨石,安然无恙。深渊之下的戾气对仙人的纯净之体伤害最大,如今这些威胁减轻,就只剩下如何出从极之渊。 孟真暗中查探一番,果然发觉众人皆受到不同程度的重创,以天帝为甚。难怪这些平日看起来灵力不弱的仙君被送到渊底,几乎等同手无缚鸡之力。 纵然有伤在身,只要摆脱了那些黑气,众仙君立刻以仙帝为首,就在这渊底设置阵法汇聚灵力,以期破开头顶层层迷雾。 连姬无行都上前帮忙,孟真分出心思关注头顶上方的动静,破空的声响一阵接一阵,除了那怪物各种挑唆嘲笑,就只剩下宴重明攻击的灵力翻搅云雾。 片刻之后,有了效果,合众人之力将头顶浓雾划开,终于显露出半空交手的两人。下一刻,头顶上空的玄衣少年扭过头来,朝孟真诡异一笑。 身后是窸窸窣窣的声响,众仙君还未反应过来,先前地底那些被啃噬掉血肉的白骨忽然复活过来,片刻之间,已经攻向刚结好的阵法。 “返魂香!”有仙君惊呼。 孟真什么也闻不出,但死而复生这情形,必然这渊底有返魂香。大量白骨保留了生前最强劲的灵力,此刻闻香复活开始攻击。 孟真撤出众人合力设置的阵法,反手挥起朝暮闻笛与那些白骨缠斗。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白骨,灵力加在一起强悍无比,孟真勉强挡在阵法之前,为众人争取些许时间。 头顶上方,几处强劲的灵力碰撞之后,宴重明瞥一眼下方情形,眼看众人阵法聚集的灵力往上方结界攻去,宴重明将手中双剑合二为一,重明剑剑光清寒,铮铮剑鸣若虎啸龙吟,灵力磅礴宛如山岳直击从极之渊顶上的层叠封印。 山河晦暗,江海奔腾。 “孟真,就是现在!”宴重明在半空急急喊了一声。 暗无天日的地底深渊忽然照进来万里层云,明亮天光破开层层迷雾,清光万里。头顶上空乍然一道缺口,先前结成阵法的众人拼尽仅存的灵力朝那缺口处奔去。 最前方,众人护送先帝率先出去,姬无行挟住南黛紧随其后。 “云弟!”御风前行的千琦玉扭过头,刚喊一声孟真,乍然发现孟真于半空中折身而反,眼前忽有大片鲜血漫延,视线里一片刺目惊心,千琦玉还来不及看清,已经掠过从极之渊上空结界。 破碎的缺口再次紧紧闭合,再无一丝声息。 * “哈哈哈哈……”寂静的深渊里响起疯狂不绝的大笑,像魔鬼终于逃出地狱的惬意。 玄衣少年手握承影剑,轻飘飘落到地上,眼中是嗜血的快意,他眼尾斜挑,看一眼前方的两人,满足的叹一口气,“这一剑,本尊足足等了三千年了。” 耳边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这深渊寂静的可怕,可再可怕也不及这满目鲜血,似乎怎么也流不尽,孟真伸手去捂,没有任何作用。 他说不出话,牙齿打颤,身体都在颤抖,可他仍是固执的伸手去捂宴重明胸口的鲜血,这如果是梦,可明明他从不做梦。 “云……云弟,别怕……”宴重明试着抬手,却是徒劳,他用尽全力说一句话,却无法安慰几乎失语的孟真。 那胸口上魔气缭绕,转瞬之间那些鲜红的血液转黑,孟真将朝暮闻笛上仅剩的两瓣绿花摘下揉碎敷在那伤口之上,勉强止住了血。 宴重明刚要制止,手脚忽然无法动弹,下一刻孟真倾身过来以口渡气,源源不绝的灵力被渡过来,宴重明眼睛里满是怒火,孟真手一挥,腰间的红羽毛转瞬化做一条红缎带蒙上了他的眼睛。 孟真跪坐在地上,解开宴重明的衣袍,抬手覆在那伤口之上,掌心灵力流转间,丝丝缕缕的魔气顺着手心而上,没入小臂不见。 昏昏沉沉的困倦袭来,宴重明彻底陷入黑暗。 “啧啧,情深似海,生死相许。” 一旁站着的玄衣少年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一切,嘴角一撇,肆意嘲弄。 孟真掩好宴重明襟口,想了想,将他眼睛上蒙的红缎带揭下来化作一件衣袍,盖在宴重明身上。 孟真站起身,眼神淡漠,看着前方的少年,嗤笑,“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少年手一扬,眉目间戾气浮现,承影剑上灵力袭来,将孟真扇倒在地,“将死之人,还敢放肆!” 孟真抹掉嘴边血迹,笑道:“三千年前你打不过宴重明,三千年后依然如此。你当自己是魔尊千涯,可你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困在碎魂剑里三千年,连他的影子都算不上。你说你是沈寻,却无一丝故人的光风霁月,玄音君与你恩断义绝。就算是南黛,你也不可能有那样的哥哥。你不是怪物,是什么?” “找死!”一道强劲的灵力袭来,孟真踉跄几步跌倒在地上,手臂上瞬间被剑刃割开,血流不止。 那少年走进几步,停在孟真面前,仿佛看一只蝼蚁,“说起来我与你渊源颇深,只是没想到,你终究还是死在从极之渊。”他语气轻飘飘的,看一眼昏沉中的宴重明,忽然笑着建议:“被怨灵生吞活剥的滋味不好受吧?不如把他唤醒,让他眼睁睁看你是怎么死的却无能无力,也许更有意思。” 孟真不为所动,微微侧身挡在宴重明身前,略微抬头,看着前方少年,淡然叫道:“沈寻。” 这个名字出口的那一瞬间,前方少年有片刻的迷惘,孟真语气浅淡带着轻轻的叹息,“你的腿疾不是骗玄音的吧。你为何不同他解释呢?” 少年的脸上是深重的茫然无措,眉眼低垂间,握住承影剑的手,指骨泛青。那把承影剑是玄音的本命灵剑,是玄音怕他一个人独居深山遭遇野兽送给他防身的。 他看着手中的承影,嘲笑,“他不会相信的。” 就是此刻,孟真见他眉头深皱短暂沉迷在往事之中,瞬间从怀中摸出先前出酆都时摘的那只彼岸花,拍一把腰间烟雨螺,将所有的灵力一丝不剩调动出来灌注到鲜艳的花朵之中。 丝丝灵力散入大地,如催眠的古曲,唤醒了渊底沉睡的幽魂。 “你竟然用彼岸招魂!”那少年瞬间惊醒,挥起承影剑朝孟真袭来,孟真吐了一口鲜血跌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他抹一口唇边血迹,转而厉声道: “可笑!你竟还期望玄音相信你!那年中元节你害得他被天帝责罚闭门思过一年,这酆都的无数幽魂被你挪到此处做成傀儡,搅得三界不得安宁。你还有什么资格要他相信你!他这一生光明磊落,而你只不过是个怪物!人不人鬼不鬼只配活在这见不得人的黑暗里,你这一生,为什么而活?魔尊千涯不知你是谁,玄音早已不是你的好友,你更无亲近信任之人在世,实在是可怜可悲……” “你给我闭嘴!”那少年愤怒咆哮几欲癫狂错乱,挥动承影剑就要将孟真斩于剑下。 恰此时,而那些原本受剑灵召唤的怨魂忽然暴动,尤其这些魂魄本身就来自幽冥狱,闻到彼岸花散发的灵气,再加上酆都之主的彼岸招魂,眼下剑灵情绪激烈疯狂,那些怨气立刻惊醒反噬。 前方是剑灵与那些戾气缠斗的声音,孟真却是什么都听不见了。脑袋里被疯狂错乱的累世冤魂彻底占据,几乎攻陷他的意识,那些携刻在神魂之上的人生八苦脱离烟雨螺的禁锢,一点点侵蚀他的神魂。这一次不同往日,他强制剥离烟雨螺中灵力,而朝暮闻笛上的绿花已经用尽。 而玄音的“彼岸招魂”,他也只会其形,用的只是普通的彼岸花,坚持不了太久。他用尽全身力气爬到宴重明身旁,目光定格在那张俊美的容颜之上。 眉眼冷淡锋锐,还微微皱着眉,孟真想伸手去抚一抚,却无半点力气。他的眼睛胜过世间星辰,笑起来的时候漂亮的惊人。此刻他安然沉眠,却也让人心安。 他向来冷淡自持,沉默寡言到让人敬而远之。可是他却始终伴他左右,会做一些笨拙可笑的事,会表现莫名其妙的占有欲,还会粘着他一声声喊“云弟”。 世事无常,这缘分总是差一点。三千年前如此,三千年后还是这样。 孟真微微偏头,看见那些幽魂在彼岸招魂的指引下奋力攻击,剑灵暂时无法脱身。在那之前,宴重明必然会醒过来。他轻轻趴在宴重明身上,安然阖上眼睛。 第93章 别君去兮何时还 漫天水流缓缓而过,就在身侧,水底是大片的嗜梦莲,莲叶亭亭翠绿,叶子上清晰可见的纹路随着流动的水波左右摇曳,有暗香浮动。 泠泠冷香,清新静雅。 冷香?! 孟真霍然睁眼,眼前是幽暗的湖底,湖面云影天光折射而下,水底的嗜梦莲茂密丛生。他用力嗅了嗅,难以置信。 真的有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坐在水底,盯着那片幽绿的嗜梦莲发呆,片刻之后,猛然惊醒。 灵力流转间,他轻轻一跃,便出了湖面。 眼前是熟悉的竹林精舍,柳树凉风习习。仔细嗅一口,风里有丝清淡的气息。他随手在湖边的柳树上拽下一片叶子,放入口中嚼了嚼,又青又涩。 孟真怔楞片刻,心中涌上乍然而起的欢喜。他的味觉和嗅觉竟然都回来了。 直到此刻他才挽起袖子仔细看了看手心的纹路以及手臂的皮肤,他安然无恙。 可…… 孟真深吸一口气,丹田内气息充沛,浑然磅礴的灵力于周身流转不息,意随心动,招出的竟然是一把清冷长剑,剑身狭长,剑上寒光闪现,这是重明剑。 忽然有未知的、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孟真几乎站不稳,他收起重明剑,下一刻已经御风而起直奔鬼神渊外。 刚到门口,一望无际的彼岸花海里,有一个人坐在轮椅上,似乎等了许久。 “玄音!”孟真快步过去。 他有些不敢相信,直直盯着玄音的腿,此刻他坐在杏花木的轮椅中,双腿上盖着一条不算太厚的薄毯,傍晚的日光斜照在他脸上,为他整个人添上一抹温润孱弱的气息,他的面色清淡,再也见不到从前那样开朗洒脱的模样。他这样坐在开的肆意的火红花海里,就像是人间那些弥留之际的病弱公子。 玄音没有说话,看见孟真过来,递给他一样东西。 孟真接过来,赫然是他曾送给宴重明的那只红色烟雨螺! “他……他呢?”孟真声音轻颤,死死攥住烟雨螺,心里有根弦崩到极致,可却苦苦支撑,若是断了,他大概会疯。 不等玄音回答,孟真赶紧探了一丝灵力到烟雨螺中,里面的记忆影像都是从前种种,再熟悉不过。他着急的往前掠过,停在最后一段的末尾。 一片迷蒙中什么都没有,只能听见宴重明越来越淡的声音:“云弟,等我……” 再无其他。 孟真怔怔愣在那里,半晌,不待玄音说话,扭头就走。 奔到忘川河畔,孟真将血液到转回左手臂的骨笛中顷刻跳了进去,冰冷的河水没顶,他顾不得许多,奋力往前,虽是逆流,但之前走过一次,很快他便来到暗河深处。 然而,当初过了暗河就是地底岩浆,现在平滑如镜,除了幽幽划过的忘川之水,什么也没有,那暗河深处并存的地底岩浆不见了! 他不能接受这结果,拼了命的往里走,全是徒劳。 再次回来的时候,孟真浑身是水,失魂落魄,眼圈都红了。 “宴山君与那妖孽一同跌入地底熔岩,魂消身死,你节哀。”玄音目色平静,缓缓转动轮椅往回走。 “他没有死!”孟真大声反驳,可是在看见沈寻手上握着的那把承影剑的时候,心瞬间空了,眼泪控制不住哗的流下来。 “他没有死……没有死……”孟真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不愿相信宴重明遭逢意外,可是玄音手里有那把承影剑已经物归原主,他的丹田中有重明剑,垂死之人应该是他,可是现在他灵力充沛,安然无恙…… 孟真浑浑噩噩走回鬼神渊,恰逢沉离和镇魂柳从宴山回来,又加上孟戈孟庸都一并过来探望。 孟真两眼发黑,看见人就觉得恍惚,沉离拉住他说了些什么他都没听进心里。他手里攥着那只红色的烟雨螺,边走边道:“他拿走了青色的那个……他肯定还在……” 身后的沉离忧心忡忡,担心师父想不开,正要劝慰,孟真忽然招出重明剑,急急离开了鬼神渊。 路过仙界的时候,天宫一片颓丧之气,众人皆悲痛宴山君与以身相殉挽救众人于危难,孟真满心怒火无处发泄,冲到朝阳宫,一剑劈碎了朝阳宫的白玉房顶。 在众人发难之前,他御风赶往宴山。 一路风雪,寂静无声。 山脚下的牡丹花若烟霞云锦,开的肆意。雪山后的阁楼,若隐若现。孟真从一上楼就到处翻找,宴重明的寝殿、书房被他翻来覆去找了不下十遍,任何角落都翻遍,还是没有。那面传闻中的六合尘缘镜不在这里。 孟真越发焦躁,推开寝殿的窗,大声朝外喊了几声:“朱颜!朱颜!” 毫无动静。 “青羽!朱颜!”孟真一声接一声,嗓音嘶哑。 昔日只要他来了宴山,朱颜都能第一个发觉,并伺机躲在窗子后面,等宴重明稍微不在意,它就赶忙来找孟真。可是现在,宴山空寂无垠,没有一丁点儿活的动静。 比翼鸟与宴重明心契相连,互为感应。而现在,比翼鸟也不见踪影。孟真看着窗外飞雪,茫然不知所措。 如果连比翼鸟也无音讯,那他该怎样去找宴重明? 后山琴台已经被大雪覆盖,孟真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前方一个浅坑,他没在意掉了进去。 凉意袭来,孟真坐在地上,捂住了脸。 半晌,他从雪坑里爬上来,找到后山的大雪掩盖的石室。灵力流转间,拂去积雪,孟真打开了紧闭的门。 空荡荡的一间石室,正中地上一个蒲团用于打坐,四面清冷的墙壁,最里面那堵墙上有灵光忽现。 孟真探了一丝灵气过去,空荡冷清的墙面有波纹闪动,片刻,那墙上显出一面水光荡漾的镜面。 镜子里映出的人是他自己,再无其他。 宴重明曾说宴山的六合尘缘镜,可以去六合八荒的任何地方,还可以照尘缘,看见心爱之人。 孟真调动灵力源源不绝灌注到那面镜子上,从始至终,映照的都只有他一个人。 他看不见别的,亦去不了任何地方。 这面镜子失灵了。 孟真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巨大的空茫淹没他的神识。最后一件可以去见宴重明的东西也没用了。 烟雨螺中的那一句“等我。”成了他所有茫然无措的皈依。 * 天历四万八千七百七十六年,八月初八。龙煜大婚,重新迎娶西海千雅神女,四海同贺。 孟真坐在朝阳宫中,一壶酒喝完,天已大亮。 第三年春,天界喜讯连连,出生不久的小天孙最得天帝宠爱。 沉离坐在引梦湖边为镇魂柳新学的曲子,对此事漠不关心。 同年七月十五,沉离继任酆都之主,天君送来贺礼。 人间楚地,香风温软,临街的酒楼上,孟真和玄音喝完最后一杯酒,相约他日再见。 酒楼下的树荫里,孟真牵过马,轻身跨上去,沿街而过,宛如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走在明艳艳的春光里,满楼红袖招摇,吴侬软语娇憨耳热。 天历五万九千五百年,九月十九,奇肱国新任的大祭司受万民朝拜,祭司大人是个喜穿红衣的姑娘,脸颊上生来一只红色的锦鲤胎记,让人过目不忘。 江渡云赶来奇肱国,看见前方正在接受朝拜的曲惜秋,在人群中寻觅。 他再也没有见过曲游春,也不再背那把玉泉冰古琴。他与孟真在人群里偶遇,两人喝了些酒,相顾无言。 人间四时之景,交错变换,从漠北黄沙到南疆夜雨,东海之滨褚离岛五彩斑斓的游鱼,西南的摩梭族人修筑了神秘的走婚桥…… 六合八荒走遍,万水千山年复一年,宴山的牡丹花开了又谢。 碧海青天,我爱的人,你为何还不回来? 第94章 少年游·伴君幽独(上) 人间四月,春光万里。 皇城燕京临街的酒楼上,新开张的说书先生唾沫横飞了半天,眼看吃饭的客人越来越少,心下愈发焦急。 现在的客人与从前不同,先生还是那个先生,客人已经不再喜欢那些凄惨纠结的虐心故事。 来酒楼吃饭,顺带听个故事,本就是轻松愉悦的消闲之事。饭吃的满意,故事听得舒心,回头该干啥干啥。 若是泪满衣襟,说书 先生讲的再引人入胜,吃顿饭潸然泪下,满心酸楚,得不偿失矣。 那临时搭起的台子还算气派,说书的先生白面蓄须,体态清瘦。眼看着酒楼里稀稀拉拉的客人,再一瞥台下眉头越皱越紧的掌柜,简直愈发焦躁。 那说书先生一捻胡须,硬着头皮道:“却说那当时……” 酒楼里哄堂大笑,气氛空前热闹,抬眼望去,哪里是什么蓄须男子,白生生一张俏脸,此时那先生手里抓着没粘住的胡须,下巴一道红印,杏眼圆瞪,一脸窘迫。 “哎哟,竟然是个姑娘!”有人忍不住叫了一声。 其余众人连忙去看,啧啧惊叹,简直比先前说的故事还要引人入胜。 台上那姑娘面色通红,几步走下来,停在一桌客人前方,恼怒:“走走走,这活儿我不干了,世道艰难,我挣点钱可容易么。” “我早说了让你老实留在酆都,你不愿意,非得来这里挣钱,你当凡人都是傻子么。”说话的客人坐在轮椅上,声音低缓。 “哎,少庄主,你来评评理,玄音君都辞去酆都一应事务,却还想把我绑在那里,这是什么道理?”少女柳眉倒竖,虽是恼怒,却立刻推起轮椅往酒楼外走。 孟真连忙跟上,看一眼气哄哄的孟姜,她此刻一身男装,手里还捏着那假胡子,实在好笑。 “唉,这怪不得玄音君,其实是我的主意,我怕小离刚继任酆都之主,处事生疏,故而想让你留下来帮他。” 孟姜一把丢了手里的胡子,瞪着孟真,“沉离他有‘万事足’留留师弟可以倚仗,哪里需要我碍手碍脚。你们倒是轻松,流连人界不知归返。” 一路吵吵嚷嚷,基本都是孟姜在发泄不满,她此番终于从酆都脱身,再来人界说书,时移世易,从前稀奇古怪的故事如今门庭冷落。 孟真笑着建议:“如今说书根本挣不到钱,你若要买裙子,不如教玄音君种花吧,他最近一直想种兰花,奈何我也无甚经验。你教会了他,必然有钱可赚的。” 玄音放在腿上的手指动了动,神色浅淡,瞥一眼孟真,倒也没有反驳。 “真的?教种花就有钱?”孟姜总算从先前的阴云中缓过来,十分兴奋。 皇城拐角的路口,孟真看一眼玄音的腿,语调真诚,“玄音,你带上孟姜吧。她向来多话,又才艺加身,最主要的是她会种兰花。” 玄音没有说话,眉目低垂。孟真知道,他应该是答应了。 往事不可追,自那人离世,玄音虽不在意,却再也没笑过。如今带上孟姜,有人整日里叽叽喳喳,也好过终日沉默。 临别前,玄音看着孟真,欲言又止。 四月飞花,满城春色,孟真看一眼天际浮云,轻声道:“宴山君一定会回来的。” * 城南一座僻静的宅院,孟真抱着一盆牡丹花推门而入。 满园花香馥郁,各色牡丹极尽铺陈,映着明媚春光,开的肆意,孟真将手里这盆放在角落里,去后院拎了一桶水,一棵棵悉心浇下去。 咚咚的敲门声传来,孟真没有回头,道了声“进来。 邻居阿婆又来取花了,这次她带上了面色含羞的小孙女。两人步履缓慢,轻轻进来。 孟真有些纳闷,“阿婆,明日需要很多吗?” “也不多,城北王员外家的小姐抛绣球招亲,指明要您这里的牡丹花布置花楼。”白发苍苍的阿婆硬是将脸色微红的孙女拉到跟前,又对孟真道: “孟公子啊,老婆子我年纪大了,这次就让我这孙女小凤跟你一起去送花吧。” 孟真将水桶放下,站起身,看了看那个怯怯的小姑娘,笑道:“小凤还这么小,肯定搬不动,我一个人可以的。阿婆你帮我介绍主顾,我已经十分感谢了。” “孟公子说的哪里话,老婆子年纪大了,除了认识些街坊邻居也没别的用了。卖的是你的花,我们祖孙却得了好处。公子是个好人,活菩萨转世,得您搭救,我们祖孙才得一口饭吃……” 阿婆说着话,声音有些哽咽,抬袖试了试眼角。 孟真一时不知如何安慰,看着小凤,朝她示意。小姑娘被孟真看的十分羞怯,却也赶紧拉了拉阿婆的袖子。 “瞧我老婆子,竟说这些叨扰公子。”阿婆擦干了眼泪,又道:“小凤也不小了,过了年就十四了。往后我就让她帮你干点活。” 孟真笑道:“我真没什么要做的,就让小凤多陪陪你吧。你们若喜欢这牡丹,可以经常来串门。” 小姑娘挣脱婆婆的手,声音细弱但也十分坚定,“孟真哥哥,我可以帮你浇水。” 孟真看着那十三岁的小姑娘,厚颜地没有纠正她喊的“孟真哥哥”。 结果小姑娘见他不说话,二话不说拎起水桶就去了后院。 阿婆见孙女离开,开始和孟真拉家常,“孟公子啊,你还没有娶妻吧?” 孟真一楞,转而笑容明朗起来,“我已娶妻,我家娘子出了趟远门,我在这里等他回来。” 阿婆好久都没回过神,半晌才惊叹,“孟公子竟然成亲了,不知是何等貌美的姑娘才配得上你啊。” 孟真想了想,“他确实貌美,我从未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阿婆看着孟真眉目间的欢喜,提起娘子时不经意流露的情愫,感叹:“孟公子,你们夫妻感情真好。” 这位神仙似的孟公子纤尘不染,自打住在这里,整日里就是种花养草,与世无争。刚来的时候,整条街的媒婆都暗中打探,可是谁也进不去他家的门。 阿婆不是多嘴的人,从来不传是非,更不心怀妄念,若有什么所求,大概也是希望孙女小凤能学会他那独此一家的种花技艺了。 * “孟真哥哥,我帮你拿一点吧。”小凤就抱着一盆花,跟在孟真身后,一路上都在数,孟真到底是抱了几盆 。 她几乎以为眼花,可数来数去越数越迷。 孟真手上其实一共有三十六盆,他有时候故意显露出八盆或者九盆,看的小凤眼花缭乱。 孟真觉得这大的小孩子逗起来实在有趣,沉离的十四岁也一去不返了。 熙熙攘攘的街上,孟真还能腾一只手,买了一只糖葫芦递给小凤。 小凤实在不好意思,孟公子是真把她当小孩子。 两人给城北的王员外家送了花,孟真拿了卖花的银子,随手买了些笔墨,剩下的放进荷包递给小凤。 时辰尚早,王员外家的小姐午时抛绣球,小凤从未见过这样的稀罕事,孟真看出她的好奇,便主动说要留下来凑热闹。 小凤自然是兴奋无比,先前的羞怯也渐渐消散,完全就是个小孩子模样,激动又期盼。 可显然,随着人群聚集,孟真一身白衣简直比鹤立鸡群还夸张。小凤也意识到不妥,因为众人的目光基本都盯着孟真。 这分明是来砸场子嘛,这人往那一站,瞎子也会选他啊。 孟真现在施展隐身术已经来不及,况且还有小凤跟着他。他讪讪解释自己已有妻子只是来看热闹。谁知不仅没人听,还有人骂他好色不正经,吃着碗里还想着锅里。 午时刚至的时候,花楼上的王小姐就拿着绣球出来了,人群一片欢呼,都往前挤。小凤居然也跟着起哄,挤到最前面去看那王小姐是何等美貌。 孟真刚站到人群外,就感到有东西朝这边飞来,他略一施法,那绣球被人抬手一挥抛进了人群里。 你追我赶,抛来抛去,热闹非凡。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人群安静下来,人人唏嘘。 “天哪!好俊的少年!”有人惊叫,紧跟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唏嘘声。 孟真也有些纳闷,挤进去一看,差点失声惊叫。 那那那! 小凤趴在地上,头发上还有别人踩的脚印灰尘。而倒在她身上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刚刚起身,一脸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小凤爬起来,紧紧抱住手里的绣球,也被眼前的少年惊的愣在那里,半晌,她将手里的绣球放到那少年怀里,对他道:“谢谢你救了我,这个绣球就给你吧。” 孟真简直气疯了,一把挤开身旁的围观人群冲到那少年面前,二话不说,扯走他怀里的绣球丢出了老远! 那少年在看见孟真的那一刻,似乎才忽然惊醒,先前迷茫的眸子渐渐清明,转瞬是激烈的狂喜,“云弟!” “谁是你云弟!”孟真没好气地道。 他仔细盯着这少年,分明是当年生辰礼上初见的模样,十八岁的宴重明。 第95章 少年游·伴君幽独(下) 吵吵嚷嚷的人群里,宴重明站起身一把抱住孟真,手臂越发用力把人往怀里勒。 孟真心尖微颤,轻轻抬手回抱住宴重明。 真实的温暖和触感,谁都没有说话,感受彼此激烈的心跳,离别近千载,他终于回来了。 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小凤微张着嘴,看着这俊美少年和孟真哥哥抱在一起。花楼上的王小姐一跺脚隐到帘子后,王员外下楼了。 “这位公子,方才你接了小女的绣球,还请去楼上说话。”王员外朱衣华服,眼睛微眯,眼前这两位,无论哪一个皆天人之姿人中龙凤。 孟真先反应过来,宴重明毫不理会周遭目光,紧紧抱住孟真不撒手。 “宴山君,你松开些……”孟真被勒的喘不动气,只好小声道。 宴重明没有松手,转头对王员外道:“我已有娘子。” 那边王员外自然不想放过这次机会,正待周旋阔论一番,那两人不知怎么竟拨开人群越走越远,众人皆没反应过来,人已不见踪影。 片刻之后,围观人群又投入新一轮的抛绣球当中,方才的事如风过无痕不曾发生,没有人记得住,只有角落的小凤拔腿赶紧往城南去了。 * 城南的宅院,孟真拉着宴重明进去,刚关上门,身后一道大力扑上来,孟真措手不及,两人双双跌倒在牡丹花丛里。 “你……”话还没出口,就被堵住了嘴。 炽热的亲吻袭来,孟真的唇瓣被含住吮吸,宴重明呼吸沉重,紧紧压住孟真,拽住他的双腕摁在身侧。 宴重明的深吻里带着久别重逢的迫切,不光是他,孟真也一样心旌神摇,在宴重明试图叩开他的齿关,孟真顺从的张开了嘴。 舌头被吮的发麻,唇齿相覆啧啧有声,耳边是热烈的喘息,鼻间嗅到馥郁的花香,除了牡丹花,还有一丝清冷的香气,丝丝缕缕缠在周身,让人沉溺。 这是孟真第一次真切闻到属于宴重明身上的冷香气息,与任何花香皆不相同。还有唇齿间的亲吻,也是一种让人沉迷的味觉触感。 等到那些急切热烈过去,宴重明趴在他身上,舌尖描绘他的唇形缠绵细吻。花丛被压倒一片,映照红艳艳的牡丹花,孟真的脸颊晕上一层朦胧绯色,宴重明看着他,眼中是执着的痴迷情深。 孟真睁着眼睛,看着上方的宴重明,两人倒在一起,青丝缠绕,呼吸相闻。 可孟真仍是发现了不同之处。 从在城北的闹市见到宴重明,他一直没来得及细看,但那时宴重明确然是个少年模样,个子比如今的孟真还矮了一点,一身墨衣如画,眉眼冷冽俊美,依稀是当年生辰礼上初见的样子。 可两人就这么亲吻的功夫,身上的宴重明似乎又长大了一点?有了一点青年的影子,但也依然有些青涩。 “你……长大了?”孟真抬手去摸宴重明的脸,眼中是显而易见的诧异。 宴重明握住他的手,眼中光华璀璨,他眉目舒展含笑,又再孟真唇上亲一口, “我亲亲你就会长大。” “……” 孟真以为他听错了,什么叫亲亲就会长大?! 结果又听到宴重明道:“光是亲亲并不能恢复成我本来的样子。” “那怎样才能?”孟真想也没想,赶紧问道。 宴重明忽然俯下/身,凑到他耳边低低说了句话。 孟真脸色唰的通红,耳朵像是被烧着了火辣辣地烫,他浑身僵硬躺在那里一点不敢再动。 宴重明看他羞赧的模样十分心动,忽然想起上次在宴山的意外发现,一低头含住孟真的耳垂亲了下去。 “啊!”孟真羞耻的叫了一声,浑身颤栗,心尖仿佛被什么击中酥酥麻麻的蔓延全身。 宴重明亲他耳朵本来存的是逗他的心思,结果孟真叫了一声,那声音软绵低沉,像只小钩子勾他的心。 心底忽然漫上不可抑制的躁动,宴重明眼眸幽深趴在孟真身上没有再动。 层层叠叠的牡丹花堆在身侧,花丛里的人一身白衣胜雪,因为刚才的亲吻,耳朵染上的绯红一直延伸到颈侧,没入襟口不见。 宴重明盯着身下的人,心里仿佛腾起一把火,那火越烧越旺,他眼睛都有些泛红,一直盯着孟真颈侧的皮肤,那里蒙上一层旖旎的绯色,引人遐思沉迷,恨不得扯掉那些碍眼的衣袍仔仔细细看个够。 孟真心里怦怦乱跳,他简直被宴重明眼睛里深重的情/欲吓呆了。下一刻,宴重明忽然紧贴在他身上蹭了一下。 孟真立刻僵住,那么明显的炙热触感传来,根本无法忽视。 可…… 可他根本无所适从,心乱意乱外加恼羞成怒,冷不防一抬手,灵力流转间将宴重明掀翻过去。 不待宴重明爬起来,孟真火烧屁股似的大步跳过花丛,急急奔进屋里,砰一声关了门。 但显然这门拦不住宴重明,他苦笑一声,也不拍身上粘的泥土,推门进去了。 “云弟。”宴重明见孟真正在屋内乱转,听见他进来,立刻住了脚。 “我不会强迫你的。”宴重明眉眼弯弯,故意凑近孟真慢条斯理地解释。 “这……”孟真脸色通红,这也不是强迫,他一狠心,干脆道,“我没做好准备!” 宴重明拉住他的胳膊,晃一把,“你不用准备,我什么都会。” 孟真恼怒,瞪一眼宴重明,“你!还要不要脸了!” “我心悦你,想和你做亲密之事,还讲究什么脸面不脸面,我不要脸,我想要你。” 宴重明又抱住了他,说的话真诚又满含旖旎。下一刻,孟真身体忽然腾空,被宴重明横抱了起来。 孟真揪一把他的头发,连声道,“我不做了,我觉得你还是这样子好看,永远是个少年模样,别想再喊我云弟了。” 宴重明抱住他的手臂紧了紧,笑道,“咱们回宴山做。” * (……) 雪后初霁,二楼的寝殿安静无声。 窗外的朱颜晃晃酸痛的爪子,浑身的羽毛红的要滴血。雪地里青羽踱来踱去,不时对朱颜使眼色。 朱颜确定再无别的动静,飞了下去。 “三天三夜啊!”朱颜躺在青羽背上,惊叹。“君上真是不得了,不知孟孟还好不好……” 青羽怕它说话太大声要惹祸,驼着朱颜离阁楼远一些。 “哎,喷火鸟,我跟你说,你没去听真是亏大了,孟孟的声音真是好听,我简直受不了,难怪君上一次又一次……” 青羽不搭话,慢慢在雪地上走。 朱颜习以为常,青羽向来如此,别看它不接话,它听得可认真了。 “哎哟,我才发现君上竟然这般火热霸道,平时可看不出来。你不知道,他一遍又一遍的逼迫孟孟喊他‘夫君’,喊‘重明哥哥’,这是什么恶趣味啊。” “什么恶趣味你难道不清楚吗。”青羽忽然接了一句。 朱颜腾一下站起来,十分兴奋,“我当然知道。我跟你说,我还知道君上用了哪些姿势。唉!真是可惜啊!我不敢推窗。噢对了,我的尾羽也被君上用了……” “幸好你不能化形……”青羽听它兴致高涨在背上跳个不停,忍不住又说一句。 “还能不能聊天了,我看你是毛多了,得拔!” “……” * 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孟真睫毛颤了颤,随后感觉眼皮上有轻轻湿润的触感。 孟真睁开眼便看见的是宴重明熟悉的模样,他已经恢复了身形,正在亲吻他的眼睛。 “云弟。”低沉迷魅的声音响在耳畔。 孟真往被子里缩了缩,刚一动,身体里都是异样,腰酸腿疼。 宴重明伸手揽住他的腰,轻轻揉了揉。忽然宴重明抬一只腿压过来,他看着孟真,要求,“叫声夫君。” 才刚睡醒的孟真刷的脸色涨红,所有混乱不堪的记忆涌上来,他简直羞耻的无地自容。 那只腿又动了动,带着不可忽视的威胁。 孟真想屈服,转而破罐子破摔,“我叫不动了,生死由命。” 宴重明见他一副任由宰割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我让青羽送了饭,你吃一些,晚上咱们继续。” 孟真眼看挣扎不过,赶紧抱住宴重明的腰,“不用等晚上,给个痛快吧。” ……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有始有终。 第一篇文,反思不足积累经验,希望以后越来越好。 祝看文的各位看的愉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