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的桃花酿》作者:淮上轻舟 我在送魂路捡了个俊美卓然的师父,之后逃婚闯江湖,被师父逮到,那脸色是阴晴不定。 可惜眼前那桃花灼灼,桃花大把。 坐拥江山,纵马江湖,是人人都好!偏偏我的境况不甚好! 师父,有何不妥之处,能否明示? 原来,我想要的是你,你却要我修仙,修就修罢。那我们修个鸳鸯仙?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女扮男装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七夕 白玉楼 一句话简介:我想要的是你,你却要我修仙 立意:不畏人言,坚定本心,力争上游 第1章 战乱之殇 本人江七夕,今年十八岁。碍于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本姑娘却并不愿像大多女儿家那样,草草的就交代了自己。 自古男子走马观花,三妻四妾,到了女子便是诸多规矩,诸多束缚,姑娘我就想破一破这规矩,换一下乾坤。 届时我也娶些大郎君小相公的,让他们来伺候我,岂不比我嫁出去伺候别人来的快哉。 师父曾言,一件事情若想一劳永逸,必要究其根源,再谋定而后动,方为上上之策。 而我之根源,便是生为女儿之身,且是穷乡僻壤的野丫头。就此等芥豆之微,又不甘人下,是必要受尽磨难,方得有安身立命之本。 昨夜我曲指算来,如今天下正逢乱世。由淮江而分,东江景室,西江孟室,南江苏室,北江魏室,恰呈四足鼎力之局。 五年前他们各安领地,各执其政,也没什么不妥,也不知缘何就打了起来。 有百姓传言,事出景室的王后被苏室的王上劫持。也有人言,那景室的王后本是苏室的后妃。大体来说,还是一套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老套戏码。 抛来他们的王权争斗且不必说,这仗打来打去,受难的还是我这等小老百姓。也就我所处的柳坞村太过偏僻,才没有被战火所累,得了一时安定。 有此境况,再联想起师父当年所说,来此归隐,也觅桃源,倒也算他有先见之明。只这是先见还是凑巧,我就不得而知了。 此也是师父五个月前回来,不经意透漏的些许消息。 更有言,这四境之势本是平分秋色,牵一发而动全身。 当下,我还是先买它几套男装,备他一柄长剑,好就此顺江南下,投入军中,也建功立业,让我这女儿身也能活的潇洒恣意些。 只到了杨花镇,事情远比我想象中严峻的多。街边时见些孩子头插稻草,是卖儿卖女。 原来,这世事也真如师父所料。 东江景室占了南江苏室半壁江山,西江孟室也蠢蠢欲动。一面想在南江分一杯羹,又一面怕北江趁势而入。 后来,东江又刺杀了北江魏太子,北江又过江讨伐景室,要为太子报仇,并争夺景室江山。 西江也趁此攻打比邻而居的南江,妄想从中以最小的损失,谋得最大的利润。 此间纠葛,明眼人是自见分晓,那景室与魏室又岂会不知?能轻易中了西江的离间之计? 看来还是传言有误,不过是苦难百姓的妄自揣度。 我吃罢了汤面结账,又见面前一个孩子是枯瘦巴巴的盯着我。 这一街的难民,哪个不可怜,又岂是我能管的过来的。更何况,他们就是涌上来把我分吃了,也不够他们吃饱! 我摸着怀里的银子,是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正此时,远远有两个官差走来落座,听那人声音是略显疲累:“大叔,给我们来两碗面。” 我闻声觑他,是颜如冠玉,浓眉大眼,妥妥一皎然少年。 只听他又对他同伴而言:“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我们还在此做个县府衙役,又于心何安呢!” 那同伴则是回他:“这天下大事,又岂是你我这等小民可操心的。 就眼下能顾了自己饭碗,顾了自家老小,便也万事足矣,我劝颜兄弟还是别在胡思乱想了。” 那被称颜兄弟的人轻叹一声,便也不在说话,我却在他眼中看出了一丝落寞。 于是,我拂了衣摆起身,就移到了他二人面前,“请问二位官爷,可否应小民一求?” 他二位稍有错愕,那颜兄弟将我觑看一番,态度倒是和顺:“小兄弟不妨有言直说。” 随他而来的那位,可就不咋滴,怨怪的道: “你看他这身穷酸,无非是想讨点吃食,大街这种人多了,颜兄弟管的过来吗?哥哥我也劝你一句,可莫折了自己。”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讨食?姑娘身上的衣服虽然旧些,又落了几个补丁,这也是我二哥哥穿小后最好的一件了。对他这样狗眼看人低的行径,姑娘我很是不满。 只这不满我得先放一放,毕竟这时与官差闹翻,可并非明智之举。 我越过了那条狗带来的不快,对面前的颜差人拱手一礼:“这位差爷,我就是想请您吃碗面。” 他二人俱是惊诧,我心下的不快也稍有疏缓,又将这话重复说了一遍,那条狗方才确定是眼见为实,急抢言道: “你为何请他吃面?” 我看的明白,这狗的言下之意是,同为官差,你请了他,为何不请我。 我只装了糊涂,撇过那条乱吠的狗,对着颜差人,扯出一个颇为和善的笑意:“还请差大哥行行好,将这附近的几个孩子叫过来,给他们几碗面吃。” 我嘴上说着,手上也已将怀中掏出的几两碎银子,放在了那颜差人面前。 看着桌上白花花的碎银,我又不免一阵肉痛。这些钱得够我吃多少碗面?得够我一路吃到南江! 也不是我自不量力,只这些孩子可怜的紧,我又怎么忍心看他们饿死! 今个管了这一次,之后他们是生是死,也就各凭造化吧,我七夕是管不起了! 此间,那颜差人看我的目光是颇为复杂,只见垂眸片刻,再举目已是清风霁月。 又闻他唤来了摊主:“大叔,你可着这些碎银,就给这些孩子下些面吃。” 言毕,他起身去领那些孩子,我亦紧随其后。 在他从一个面容枯稿的妇女手中,抱过一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孩子,那女人艰难撑身,欲跪下向我们磕头。 我是连道不必,他则快速离开,身上像是绷着股劲,似有一股悲恸的气息。 非是我要将他牵扯进来,只若没他官差身份,我就是将这些银钱散完,也断吃不到这些孩子手中。 只缘此处难民太多,多的犄角旮旯,街头檐角是哪哪都是。此为南江难民,能逃进镇里便不能生事,否则就地正法! 当然,他们的乖顺也只是在官差的镇压之下。若是我出面施舍,则势必受他们围堵,向我索求的难民也会越来越多。 求取不成便成豪夺,豪夺之后就是争抢。争抢之中,必出人命。届时我便不是救人,反成了害人。 为避免出现这些不必要的麻烦,我也惟有求助这个尚有良心的官差。借他之手,为这些孩子尽些绵薄之力。 如今乱世争雄,这也是这个世道的悲哀,亦可见识人性的悲哀。 第2章 飞来横祸 这一众孩子,怯怯的望着摊主大叔上来的汤面,是个个目光灼灼。 那颜差人怀中的孩子也太过廋小,看似三四岁的样子,实际年龄应该还要大些。 他看到面食上桌,只撑力捉箸,就貌似已然用了九牛二虎之力。 我欲上前帮忙,便见颜差人拿起了桌上筷子,挑了几下面,散散热气,又吹了几吹,才小心的将面喂进孩子口中。 看那碗面里筷子挑起的量,比我们先前吃的倒稠了些许。再转目其他孩子,他们也都顾不得烫口的挑面进食。 这些面是比平常的量都大些。也真是患难见真情,我不禁又瞩目那摊主大叔,一样廋竹竿似的身材,也知他的日子亦是举步维艰。 如此看来,我所在的柳坞村,还真是一片人间净土。父母姊妹们也都能吃饱穿暖,就令我放心不少。 只这时,母亲他们应已看到我留在桌上的那封书信。我虽然托词随师父出门,他们应该也会为我的离去焦灼一番。 如此想来,又只觉自己甚是不孝,惹得父母担忧,姊妹费心。 不过,我不后悔。这大乱当前,若是人人都安于当下,任由战火蔓延,那么它終将会烧尽最后一点祥和! 思量间,忽闻远处纷杂,我抬头望去,是百余甲兵押着一辆囚车。 车内见一人身着囚衣,斑斑血迹,貌似昏迷不醒。 为首的甲衣将士,一柄长剑悬与腰间,剑鞘上金纹璨璨,甚是夺目。我不禁想起自己的几錠银子,是无论如何也买不来这样的宝剑。 再摸腰间,也只有师父送我防身的一把短刃。 以我之穷困,若想要上等兵刃,恐是惟有强取可得。 我这一念方起,就忽见难民群中窜出几十人,道道寒光是直奔囚车而去。 那押车将领也立时搭弓射剑,可这剑并非射人,而是射向车辕的 一颗铆钉。 霎时又见以囚车为中心,向外是银光四射,扑上去的数十人立刻就倒下了一多半。 再视那些倒下之人,个个面色青紫,皆是一袭毙命。 “如此暗器,也忒过歹毒。” 我疾捉颜差人手臂,劝道:“暂且勿动。” 颜差人看看我,又看看那囚车周围倒下的一地百姓,终是悻悻坐下,座上的同伴差人也随之松了口气。 那囚车攻击的十米之内,百姓已无生还可能。他此时上前,也是无济于事。 这囚车所设计的机关,在郊外或许可行。可到了城中,一旦起动,则必然伤及无辜。 怪不得那些押车甲兵,见人劫囚是不进反退。 也很明显,这支押解囚犯的军队,并不考虑百姓生死。 我按下心头愤怒,他这把剑,姑娘我是夺定了。 眼见百余甲兵,在余下的数十人手中,就如砍瓜切菜般,很快被削去了一半。 也有几个壮士已然跃上了囚车,我却隐感不妙,这车内到底何许人也?竟引得这么多高手来救。 而这帮押解甲兵如此损耗,那领头的神色还是相当淡定,他又怎能安稳? 我急切大喊:“快离开囚车。” 只此瞬间,那囚车就炸裂开来,激荡起烟尘滚滚。 我拔出长剑,见玄铁生辉,血槽流畅,是甚为满意。又随之嘡啷一声宝剑入鞘,准备转身就走。 只听后面唤道:“小兄弟去往何处?” 我笑而转首:“差大哥可是要拿我归案?” 只见那颜官差看了满地尸首,还有那被我斩于马下的押囚领者,是面色稍窘,“小兄弟哪里话来,我虽然也是魏国官差,可还分得清是非曲直。” 此时,远处已是喧哗四起,又有不少巡街兵士,已向我所在之处喊杀奔来。 颜差人急道:“小兄弟若是信我,就快随我来。” 我惊诧之际,他已撇了同伴牵扯。上前捉了我的手腕,就转进一条小巷,之后七拐八拐的又进了一户民宅。 堂屋中,闻声出来一位年迈的大娘。她见我二人匆匆闯入,是颇为急切。只听颜差人说道:“娘且莫急,请容我稍后解释。” 我吓的一把扣了颜差人双臂, “颜大哥怎可带我来此,街上那么多人看着我被你带走,他们若是捉拿不到,也必会拿你试问。” 再举目面前老娘,我很是后悔,怎就没想到他还甘心在此当差,是有亲眷需他照顾。如今,他母子却都被我累至此等险地! 颜大哥一句放心,就将我拽至一棵大槐树下,又移开树下的一口大缸,我方发现缸底下扣有一个暗道。 “快从此下去,我背了老娘随后就来。”他急急转身,我连忙到洞下等他。 继而,我伸手接了老太太下洞,颜大哥又小心翼翼的将大缸托扣在洞口之上,力求不在地面留下一丝痕迹。 我们三人打了火把,沿着地道前行。看这地道的泥土尚新,像是方挖成不久。 颜大哥向老太太解释了今日之事,又转而为我解释这地道由来。 原是,他早看不惯魏国执政下的遍地血腥。只因有高堂需要奉养,他便一忍再忍,但也知终有一日会忍无可忍。 故而早作绸缪,以每日公务之余,又偷偷的挖出了这几百米的地道,地道的尽头则是直通淮江,刚好可以绕过官渡排查。 说来也是凑巧,颜大哥的地洞挖成不过两日,就遇到我,出了今日事件。 我的心里是非常过意不去,无奈道:“是我累了颜大哥,累了老人家随我们这般奔波劳苦。” 只未料,那老太太对我不仅没有埋怨,反倒出言劝解:“你小小年纪就能仗剑除恶,我老婆子都活了这般岁数,又岂会贪生怕死。” 得她此言,我是顿生羞愧。老太太能养出这般仗义的儿子,又岂是寻常妇人。 只她们这对母子,年纪相差也太过悬殊。老太太见我多看了她母子两眼,便张口道:“你颜大哥是我在路边捡的,之后将他养大,也就成了老身的儿子。” 我恭敬回道:“是颜大哥命好,遇到大娘这般开明的母亲。” 之后又是一些寒暄,我知道了颜大哥名唤“颜飞羽”。得知待会儿出洞,便可乘舟南下,我便临时起意,自报名讳“江乘舟”。 也是有念“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取个余生逍遥之意。 之前看过的读者,在此说句抱歉。此书为了尽快完结,精简了一下剧情。看的这段话的读者,这已经是最后版本,直接一天一万字发到完结 第3章 黑白无常 出了洞口,蹬上渔船。我们就趁着夜色降临启程了。 颜大哥问我:“这小小年纪,就练得一身好武艺。是来自何方?又去往何处?” 我如实回他,大娘也无奈的道:“命里生来三分,你却要求个七分,这条路是着实不易。” 我问大娘此言何意?她摇头一笑:“丫头也莫听我婆子胡诌,只不过徒生感概罢了!” 我觉她心境有些凄凉,便半是宽慰半是探询:“这感概也是由心而生,又何来胡诌之说。” 大娘点头称是,又缓言道:“大娘我自幼贫苦,受冻挨饿也是正常。只多亏当时的邻家,有位与我年纪相仿的哥哥。” 大娘谈此,脸上也就不自觉的漾起浅笑。 我与颜大哥默默听来,她淡淡叙述。 那位小哥哥见她可怜,常常隔着墙头给她递些吃食。只他家境况也不甚好,那吃食也是他自己的口中省下的。 如此就过了数年,边关打仗。那小哥哥的父亲去了,一去未回。小哥哥的哥哥也去了,也是一去不回。 最后终于轮到了小哥哥,他母亲在家里已是哭了个半瞎。他若再不回,他林家也就绝了后。 年少的姑娘隔着墙头,听到他母亲的哭诉:“儿啊,娶个亲再走罢!若是能留下香火,自是更好,纵然不能留下,也有人照顾我这老身子骨了。” 他听罢母亲的话,是沉默良久:“如今,都知我将去服兵役,有谁家会愿意姑娘送进火坑。” 她母亲则是一声长叹:“你接济了柳寒丝那么多年,她必会愿意。” 听此,少年低下了头,只央求到:“她就算了,还是换作别家试试。” 她母亲惊怔:“你这是为何?” 少年只道:“村头李家的丫头,刚死了双亲,我娶了她,母亲你俩就相互照顾吧!” 她母亲惊道:“那姑娘才八岁,她怎么可能开枝散叶。” 隔墙听音的姑娘就此回了屋。她母亲说的没错,她丫头才八岁,也是个可怜人。 丫头父亲与小哥哥的父亲同去。噩耗却随小哥哥的哥哥一起传回。她母亲本就有病在身,闻此噩耗不日也就去了。 这里是大魏国,兵士护佑边疆的同时,也时常与邻国发生战争,不过是觊觎他国土地罢了。然后,受波及的依旧是穷苦百姓。 柳寒丝回到房中,郑重跪了下来:“母亲,可否将女儿嫁给隔壁林风为妻。” “这是为何?” “因为多年受他接济,因他家连失男丁,朝廷的抚恤金会丰厚些,也能为弟弟娶门亲事。” 就这样,柳寒丝劝动母亲,就此嫁给了林风。 此时,柳寒丝十五,林风十八。 新婚之夜,林风安枕与地,要与她分床而睡。 林风的母亲,知道林风在家的时日无多,她又急于抱孙子。就将这些闺中密事,告知了柳寒丝。 见他此举,柳寒丝也顾不得羞怯,只问:“林哥哥可是嫌弃于我?” 少年闻此是眸色一暗,“我若是回不来,你就再嫁了罢。” 柳寒丝不解,他不喜欢她,又为何接济了她这么多年。 这一夜,柳寒丝主动,林风就退避,到了终是什么事也没成。 直到五年后,边关战士归来,有人送来了抚恤金和一根木簪。木簪上刻有柳寒丝的名字,那名字上已沁透了血迹。 柳寒丝大哭一场,婆婆则告诉她:“林风已然没了,你就再嫁了罢!” 柳寒丝不解追问,婆婆是含泪告知。 原来,林风说过:“柳寒丝相貌好,人又良善,日后想嫁个好人家也不是难事。就算再嫁,她也必会为母亲养老,这点母亲大可放心。以后只当亲生女儿般的待她罢! 他知柳寒丝千般好,却不知柳寒丝对他的执念有多深。 就此没两年,柳寒丝婆婆下世。柳寒丝就隐姓埋名,逃到了杨花镇。因为弟弟收了富户的聘礼,那富家公子要娶她做妾。 这辈子别说做妾,纵然做妻,她柳寒丝也不会再嫁第二个人。 之后,她便化名林若风,在杨花镇生活下来。虽然生活各种磨难,但好在也坚持到了现在。 我听完是心下酸楚,若不是战争,若不是女子地位低下,林大娘也不会在经历了丧夫之痛后,还要再逃难异乡。这其间艰辛,也可想而知。 只她为何这般坚持的守着一个不存在的人,我倒还不甚明白。 惟劝慰道:“逝者已矣!大娘又何苦如此执着!是为那些妇规女则,还是别有原因?” 大娘和善的道:“若缘那些妇规女则,得娘家做主,我又岂有再逃之理!至于其它,丫头以后也会明白。” 我拿出了干粮与水,与大娘分来吃。颜大哥划船赶路,说是不饿。 罢了,待会儿我吃过了换他。虽然我身量小,但是习武之人,体格自然比寻常姑娘强健的多。 我眺望着江面波光,船行的是顺风顺水,风平浪静。既然如此顺利,我心下亦是颇为安慰。 又忽见远处一条大船灯火辉煌,是逆向驶来,正与我们愈行愈近。 我惊呼:“好大的船只。” 颜大哥笑道:“淮江通四境,此处商船颇多。这船只大小看着应是商船。就算是官船,我们小舟让行,多也无碍。” 言词间,很快到了两舟交汇之处。 忽闻腥风扑面,寒光一闪,我们这条船上就多了一白一黑两道人影。 黑白无常吗?若论吓人,姑娘我可是吓人的祖宗。 这时那黑无常落定,就说话了:“不想死的话都别动,好好划船。” 我瞥一眼那白无常,颈上横着长剑一把,想必方才那道寒光就是这把剑了。貌似,比我方才抢的那把要好。 我哇的一声大哭:“娘啊!那船头站的是黑白无常啊,他们是来索命吗。” 我眼角余光偷瞥,借着皎洁的月光,忽见那白无常咧嘴一笑。他这都死到临头了,还笑的出来? 这得亏是遇见姑娘我,也幸好姑娘我看上了那把剑,更得谢姑娘我心善,夺剑之余就且救他一命罢。 请关注新书“我与冥君赴轮回”。此书完结后,“我与冥君赴轮回”全程发晋江 第4章 月下行舟 听我大哭,除却那白无常似的白衣人,其他俱是一怔。 我偷向大娘眨眼,她拍着我的脊背直道:“丫头莫怕。” 颜大哥听了大娘安慰,也叠声劝道:“丫头莫惊。” 我哭的鼻音浓重,泪雨连连,又双手抹泪:“我的傻哥哥啊,咱都要死了,你还撑那船做甚!” 又偷瞄了眼邻船上那几条人影,应是碍于他们的人被那黑无常劫持,只是急切唤那黑无常住手。 也真是傻呀!这黑无常又岂会听话住手。 “住口,再哭我就杀了你。” 我吓的哭声戛然而止,按下了大娘牵扯,又近前些问道:“这么说,你不是来杀我的?” “我杀你做甚,快开船。” 我定目看他,又哭喊道:“颜哥哥可莫要开船,咱这是遇到打劫的啦。待会儿靠岸,他若是劫财劫色,咱可怎么办呀~” 哭声凄切,尾音还似带起了伤心的小勾子。 颜大哥停了船,那黑衣人终是忍无可忍,抬起一腿,他可就要踹我。 我当下一乐,右手碎银射他手腕,嘡啷一声剑落甲板。左手就扣上黑无常脚腕。随之向后一扯,又直接一个手刀将其砍晕。再同时一个扫腿,便将那白无常扫翻。 那白无常倒在我身下,倒愈发笑的厉害:“还真是个奇怪的丫头。” 我以短剑压着他的颈项,又觑看了因碎银坠入江水,而荡开的层层涟漪,足足一两银呢,可实实痛煞我也! 再忿然瞥他:“我奇不奇怪与你何干,倒是你为我带来祸端,又害我失了银子,该怎么还?” 他这边笑的狡黠,邻船那边喊的急切:“小哥手下留情,可莫伤了我家公子。” 再仔细看他,月白色的锦袍,玉冠束发,“可是个有钱的公子呢。” 只这身上,我不禁皱眉,他血迹混着污浊,可着实狼狈些。 听我之言,他的回答倒颇也有意趣:“在下,可不止是个有钱的公子。” 我挑眉道:“还是什么?” “大魏朝——的要犯。” 他哪根筋觉得姑娘我是吓大的,以为沾了朝廷,我就不敢动他了不成?可真是笑话! 我咧嘴一笑:“实话告诉你,傍晚的时候,我刚杀了位朝廷要员。” 他复将我浑身打量一番,又瞥眼船舷,状似无奈的道:“这可不好了,你这丫头一家老弱三口,我们这厢伶仃几人。如此下去,可当真危险!” 我冷眼觑他,短剑又迫近一寸,恨声道: “纵有危险,也是拜你这祸害所赐。” 他抬手捏了下颈间短刃,苦着脸道:“丫头可是冤死在下了,我之危险~才分明是拜丫头所赐!” 情况紧急,我也懶怠与他废话,惟道:“你被贼人所劫,而我又救了你,且经你这么一闹,今晚的淮江我们便不能再走。 既然我等皆受你所累,你就理应作出补偿。给我们个几百两银子,也就罢了。” 他爽朗一笑:“这都好说,你这丫头不问我是谁人,竟只看钱,原来你才是个劫道的。” “那你到底给还是不给?” “给,给,我给。”他自顾又貌似为难。“不过~” 我已有不耐:“不过什么?” 他远顾大船:“我方才还为阶下之囚,身上又岂有钱财。丫头若要,不妨随我到大船去取。” 颜大哥忽惊:“这可不行。” 我摆手道:“行,自然是行。” 于是,我就扯了嗓子就喊: “想要你家公子活命,就拿千两白银来换。” 他惊诧一笑:“丫头,可是愈发贪心了。” 我长叹一声:“时也,命也,合该姑娘我,救下你这个祸害也。” 这时临船那边也喊着回道:“小哥的船可要划近了取,不然这千两白银是无法搬运。” “蠢呀,实实愚蠢至极!可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侍从。” 我唏嘘不已,他则横眉怒目:“丫头可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我也不管他什么金不金玉不玉的。这大晚上,谁又搞的清楚他们什么身份,到底可信与否? 既然遇了此样情况,我还是先顾当下,捞些实物再做计较。就索性对那船上之人再做提点,“谁要你们运那死沉的物件,来个人递张银票便也罢了。” 未料我话音方落,就见那边一人纵身跃下大船,中途一个蜻蜓点水,便飘飘然的落在了我的小船之上。 他见我先是一愣,又打量了掌舵的颜大哥,倒先来个恭敬一礼: “原是少侠在此。今日之事,还多谢少侠相助之恩。” 我惊诧顾看:“壮士倒是面善。”随之忆起,“你就是那镇中的劫囚之人?” 傍晚的杨花镇,在囚车炸裂之后,囚车近处的几名壮士也无一生还。 没了可救之人,眼见他们余下几人就要抽身遁逃。姑娘我手急眼快,随即就飞身结果了那押囚领将的性命,并如愿夺下了他那把金纹璨璨的宝剑。 他们临退前,又对我注视稍许,其中便有眼前这位男子。原来他是将我当成了出手相助的义士。 他若这样理解,当然也无可厚非。我当时杀那领将,本也是缘那将领滥杀无辜,草菅人命。 对他们,我实则未有相助之心。毕竟以他们之能耐,自然能够安全撤退,又何须我帮忙。 可现在他们看我,可绝非如此。 那公子关切相邀:“丫头还是随我们走吧,我们当下尚在大魏边境,必免不了魏军搜捕。” 我揣好银票,“你们到底是谁,要救的又是谁人?” 月白袍的公子又是一怔:“你当真不知魏军押解的是谁?” 我举目疑惑,颜大哥则探询所闻:“可是那临风公子——白玉楼。” 对面莞尔一笑:“多谢姑娘再次相救之恩。” 我茫然受这公子一礼,转身又向身边的颜大哥打探:“这白玉楼到底何方神圣?为善为恶?是敌是友? 一番耳语,我才知了白玉楼乃是南江临风阁阁主。名下产业遍布四境,世居南江,与南江苏室关系是甚为密切。为人也疏阔大度,倒是难得的良商义士。 看来这魏室攻打东江之意,也是想从东江的眼皮底下抢夺苏室江山。如今的南江腹背受敌,是岌岌可危矣! 正思量着,那大船与我们的小船也都相继靠岸。 我扶了大娘下船,白玉楼的人也都来到身侧。一个个黑衣箭袖,皆是刺客打扮。 此时的白玉楼,从黑衣人手中接过了一把折扇和一支玉箫。那黑衣人也以夜枭声色为号,江岸的林间随之驶来几匹骏马,并有一辆马车。 第5章 夜雨遇袭 马车破风疾驰,车内是血腥扑鼻。这马车原是备给白玉楼所用,只未料遇了我等三人,便使这本来尚算宽敞的车辆,生生局促了不少。 我和大娘背过白玉楼主仆二人,目光落在车窗外暗无边际的夜色。颜大哥骑马随行,不时的关切大娘与我,“这林道颠簸,可有不适?” 大娘也笑颜回道:“你娘本就是粗使人家,如今能坐着香车软座,可是托了丫头的福分了,哪还会有什么不适。” 我也讪讪环她手臂:“大娘不嫌我惹祸便好,可莫这样笑我。” 这有钱人家的日子可真是好,车内是这般宽敞,不仅是锦榻香枕,上面还绣着粉白的桃花,薄雾的远山上。 因着桃花婉约,又得了远山厚重的衬托,这厢内陈设非但不显娇柔,反倒如仙似幻。其绣功之考究,必费了不少绣娘心力。 “公子,喝些水吧!” 我听了身后声音,心下略动。他身上这么浓重的血腥之气,想必是受伤不轻。 “丫头,你也喝水些罢。” 闻声回头,那随侍少年便递来两个白瓷茶瓯。我惊诧举目,眼下可是在逃命啊,他至于连这般琐碎的茶具都给备上? 又见他颜色惨白,无力的斜倚软枕,我便也不好闲话,多余耗他心力。只道了句感谢,捧了茶瓯,竟还是热茶! 他撑力笑笑,也就此闭目养神,只那随侍少年满怀担忧。脸上的颜色,比他受伤的主子也好不到哪去。 又忽闻几声咳嗽,少年瞬又急切:“这马车太过颠簸,我去令云风驾车慢些。” 白玉楼挥手,少年皱了眉头,却也没在说话。 我无辜受累,上了他们的贼船,自然与他们风险共担。这白玉楼重伤仍坚持赶路,必也是途中太过凶险,我不由也紧张几分。不为别的,只缘大娘已是花甲之年,她又怎受得了此间波折! 人常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到夜半十分便见天色突变,风雨骤来。 令本就难行的林间小道,也立时变的泥泞,车厢外也传来了密集的穿林打叶之声。我掀起帘幔一角,就唤了声,“颜哥哥。” 颜大哥故作轻松的凑道窗前:“姑娘何事?” 我怨怪的道:“这雨也太大,路也太颠,可累死我了。”遂又小声叮嘱:“他们若是上来,你只管带上大娘先走。” 他们要的大鱼是白玉楼,杀押囚首领的是我。只要有我俩在,谅他们也无暇对颜大哥母子穷追不舍。 颜大哥一惊:“这怎么可以?” “我伺机行事,颜大哥放心。”又大声道:“这雨也太大,我们还是快些走罢。” 压下车帘,我就询问少年,“可有雨具?” 少年瞥我:“无有。” “云溪,将榻下放置的那套玉针蓑拿给姑娘。” 被唤云溪的少年甚是不满:“只此一件,给了她,公子用什么?” 白玉楼肃色不语,云溪虽然不愿,也乖乖听了吩咐,将蓑衣奉至我的面前。又听他嘀咕道:“你这临阵脱逃,还要拐去公子的玉针蓑。” 白玉楼一声轻咳,云溪闻声退他身旁。与一个重伤之人借取蓑衣,我也实在过意不去。更何况这蓑衣柔软轻巧,应非俗物。惟低声道: “情非得已,以后若有机会,必当报还。” 大娘止了我欲为她披上蓑衣的手,只道:“我这一把老骨头了,丫头也莫在费心。” 我压下她的手臂:“大娘若在这样推迟,我可如何安心。” 白玉楼也安慰道:“我等身强力壮,无这蓑衣也不妨事。只待会儿动手,你们有机会就赶快离开,走的离我们越远越好。” “公子” 云溪一声急唤,手中已握住破窗而来的两把利箭,同时车外也是兵戈顿起,战作一团。 我急给大娘披上蓑衣,将她护在身边,马车也在冒雨急驰,打斗的声音交响在车子周围。 白玉楼疾道:“不好,快去相助云风。”云溪得令跃出马车。在车辕之上,就与人缠打起来。 我也喊道:“白公子可撑的住?” “无妨” 车外风声雨声兵戈声,厢内是他沉稳有力的回话声,我闻之也放心不少。 一把长剑穿破车顶刺来,我旋即拿短剑格挡,车顶之人又回手一挑,我们这个车厢就被他掀破了车顶。立时,就见大雨如注,灌进了车厢之内。 颜大哥随即追来:“丫头快带我娘上马。” 我将大娘带出马车:“颜大哥,接着。”我推出大娘的同时,颜大哥也将大娘揽上马背。我又以剑拍他马身,“你们先走。” 一道寒光袭来,“丫头。”只听闷哼一声,我俩就撞在了车厢之上。驾车的云风格挡一剑,结果了那刺客性命。 我回身一看,那白玉楼已被我撞的胸前荡开了大片血迹。他一人承载着两人的撞击之力,以致伤口崩裂。 那云溪冷目射来,我也是一阵恼怒:“你都伤成这样了,还为我做什么肉盾。” 真不知这白公子是憨傻还是有意,他被自己那些属下护的如珠如宝,偏在我这里逞什么英雄。连累我凭白遭云溪冷眼,还得欠他人情。 对我的怒意,他仿佛充耳未闻,只问道:“丫头可会骑马?” 我忿忿回他:“不会。” 我若会骑马,便早上了颜大哥带来的那匹空马,又岂会让颜大哥带着大娘独自离去。 想我纵然杀魏室官员在先,也没有白玉楼这条大鱼对他们魏室重要。 更何况,有白玉楼在此拖着,换我们三人平安离开,应也不是问题。白玉楼也不管我态度如何,只扶着车厢吩咐云溪: “拖他们一柱香的时间。” 云溪一剑结果了那追上来的甲衣杀手,回首应:“是。” 又是一声哨响,就有一匹宝马应了白玉楼召唤,奔到马车之前。白玉楼飞身上马,又回首道:“丫头,把手给我。” 这性命当前,我也不与他客气。只稍借力,便被他揽到了马背之上。 又在左突右奔,避开了一波乱箭之后,那些杀手就被云溪他们挡住了追击。 一路是狂风过耳,骤雨打的人睁不开眼睛,我忽感他臂弯一松,就反手扣住了他的双臂:“白玉楼,可还撑的住?” 一条锦带缠上腰身:“丫头,借点力气。” 第6章 美人在侧 一条锦带缠上腰身:“丫头,借点力气。” 忽听他唤的虚弱,我心下咯噔一声,就急忙回头察看,却因暴雨过大,天色又黑,令我看不清他的样子。 无奈,也惟有检查了将我俩捆绑一起的锦带是否结实,以防他半道坠马,更也是为着自己安全。若没有他,这马该怎么骑?它又会走去哪里?可实实愁煞人也! 此时又听他道:“丫头,我们到了前面镇子休息。” 得他此言,这是前路有望啊!我也暂放宽心,大声回道:“白无常,你可抱了紧我,更要拉紧缰绳。若一不留神摔下马去,你可真就要到地府当差了。” 他伏我耳边,说话时显然撑着力气:“本公子叫白玉楼,怎就成了白无常?” 疾风骤雨,乱的他声音不甚清晰。我心下稍紧:“你也莫在贫嘴,若有疑问,也只等你我安全了再说。” 他撑力揽着我,我撑力抓着马鞍,又飞驰片刻,方见前面影影绰绰的镇子。 再到镇子路口,就忽见一黑影冲出。他立刻缰绳一紧,马匹也随之一声嘶鸣,就扬起了前蹄又原地打了圈,方才稳住。 此等状况,吓得我是心下一凛,只听白玉楼喝问:“前方何人拦路?” 前面那人也将马的缰绳一带,又见另一匹马也紧随其后,有一女子回道:“前面可是表哥?” 我紧张的心也稍有安定,听她话音,应该似友非敌。 白玉楼打马上前:“我们赶快离开。” 那二人闻言也立时调转马头,同我一起穿过几条大街,就停在了一户院落之前。 她们二人翻身下马,我是忙搬救兵:“快接白公子下马,他受了重伤。”说时我也着手解去了连着我俩腰间的锦带。 她二人疾步上前,白玉楼借了把力气,亦同时将我带下马背。又拍下马身,方才乘的三匹宝马也随即离开,消失在了夜雨之中。 我与那女子扶着白玉楼,跟着女子那人也翻身入院,打开了门扉。 只这一瞬,白玉楼身子一软,就昏了过去。女子立时惊呼:“表哥。” 她那随从也疾步上前,将白玉楼背了进去。 白玉楼被她们安置房内救治,那女子则在我身前急的来回踱步,并时不时的将我上下打量。 看来她行止,八成是把我当成了卧底奸细之类。如今白玉楼昏迷不醒,我也落得百口莫辩。 她即不信我,我就索性什么也不说。只拾盏斟茶,自给自足的边歇边等——等着白玉楼房里的疗伤情况。 此刻想来,我才离家一日,就连累了颜大哥母子,又遇到白玉楼这等麻烦。我这时运,是不是也忒过不济? 说来这白玉楼也不愧是良商义士。一路行来,自己也多蒙他照顾,倒不失为良师益友。 想起这良师益友,又不禁想起了我那便宜师父。他说自己是在南江,可南江如此之大,我该到哪里寻去? 更何况,他让我万万不可离开柳坞村,我这次也是没办法了呀,若不离开,难道就这样嫁了不成? 复想起,他除却对我身之所在的叮嘱,对其他倒是诸事淡然,我纵然找到他又能如何?他会不会再将我给扭送回去也未可知! 若然如此,还是不找也罢!这便宜师父终归是便宜师父,是怎样也不会贴心。 正思量间,就听屋内侍从来报:“小姐,公子剑伤入骨,又有余毒在身,恐怕一时半刻不会醒来。” 我上前一步,“且不管他几时醒来,我只问他伤势有无性命之忧。” 那女子忽地拔剑相向:“你这么关心他有无性命之忧,可是怕他醒来漏了马脚?到了此时,还说你不是奸细?” 我顿时惊诧,这老天实在公平,给了她动人的美貌,便不会给她聪明的脑子。若样样都让她占去了去,别人可怎么活呀! 当然,这里我是个例外。姑娘我不仅貌美,更是武功与智慧兼得,想来也应是我上辈子积德行善,才换得今生这样的造化。 罢了!既然她如此可怜,姑娘我也不与她一般见识。只以短剑推她长剑,提醒道:“姑娘表哥长表哥短的看似与他亲厚,原来这般不在意他的生死。” 女子愤然回道:“你这小厮休要胡说。” 我故作讶异:“我胡说?我哪里胡说?从这侍从来禀,对于白公子有无脱离危险,你可有问过半句?我看你不闻不问,倒像是令他自生自灭。” 她闻言是又要急眼,我也连忙讨扰:“小姐息怒,是我不对,是我不该关心你家表哥的生死。更何况,他的生死本也与我无关,小姐可莫再牵扯与我。” 谁知这小姐实在是个急躁的主,我这厢苦口婆心的劝了半天,她非但不听,就又抖了个剑花向我刺来。 我无奈侧身避过剑势,右手就扣上了她的手腕,随之嘡啷一声响,她的长剑就落到了地面歇息。 那侍从见他家主子吃亏,也立时上前助阵。又怎奈,兵器是一寸长一寸强。 我此时可着实后悔,今天得来的两柄长剑,怎都忘在了马车之上!他剑势凌厉,我是且战且退。也好在这屋内局限,使他施展不开。 而我又身量娇小,身手玲珑,未过几招,我就瞅他一个空隙,也将短剑压在了他的脖颈上放放风。 此刻再看,还是师父有先见之明,教我的功法合适,给我的兵器也甚是合适。若是再给我把长剑,以应不时之需,那便更合适不过了。 我复顾那泼辣女子,“若非白公子仁义,我是断不会留下与你们周旋。你们也别忘了,白公子昏倒之前是如何待我,可有怠慢之处?” 那女子长剑归鞘,对我冷哼一声,就吩咐了:“锦书备房,供这小厮休息。” 我也不劳她费心,又径直道: “这一夜冷雨欺身,还麻烦锦书姑娘给我备上热水栉沐,再来一套干净衣裳。在下这厢是不胜感激。” 那女子看我稍怔,就忿忿进了内室。能令她这般紧张,莫非……这白玉楼不单是她家表哥,更是她的未来夫君? 若然如此,她方才的急躁貌似也有情可原。倒是自己那一席话未免太过凌厉,方才令她凭添心焦,此刻想来,可实实不该啊! 几声雀鸣啾啾,扰我困意渐消。也缘昨日的舟车劳顿,是委实令人乏累,直睡至此时,这身子还尚觉慵懒。 只那白玉楼也不知醒来没有?颜大哥母子又是否安全?云溪云风可有回来禀事?我们可有脱离险境?就此任何一条,也使我不能安心! 于是,我简单收拾仪容便出了房门。经一夕夜雨洗千山,新露挂碧树,院内的空气甚是清新。檐下的竹子,也抽了新芽。 这里的房屋规格,看起来也就是普通的三进三出的宅邸,并无有什么华丽的亭台水榭。 以白玉楼身家,府中又怎会这般寒酸。此处,应只是他的一个秘密藏身之所。 我拾阶而上,就进了昨夜等候的厅堂之中,只见室门半敞,我便移步向前,准备叩门看能进还是不能进。 就此时听白玉楼说道:“那少侠初来此地,是多有不便,你让锦书给他打水栉沐,再送些吃食,也好生照顾。” 女子薄怒:“不就是一个寒酸小厮,不过眉眼周正些罢了,算得什么少侠,表哥何以如此待他?” 白玉楼沉着回她,“他为我仗剑劫囚,还算不得少侠?铭钰怎可如此无礼。”这声音听来是不怒自威。 我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又忽听女子忿忿,不对,应是铭钰忿忿进言: “我看这小厮来的邪门,无缘无故的他怎就冒险救你。表哥可别中了贼人圈套,对他也不可不防。” 我怒而入室:“哪个贼人?他才是賊人。说我救他?我何时救他,又为何救他? 我才是无缘无故的就被牵扯其中,又被迫上了他的贼车,无辜的跟着他被贼人追杀,更害的颜大哥母子不知是生是死。” 说到这里,我是愈想愈冤,愈思愈痛,怎能凭白累了好人,可实不该累及林大娘母子。我不由含悲忍泣,指着白玉楼骂道:“你这个无常鬼,可是害苦了我!” 白玉楼惊惶道:“姑……姑且莫要慌,你若不是救我,又杀押囚的魏军首领做甚。” “说道此处,我才是真真后悔!那押囚首领纵然该死,他的长剑再过贵重,我也该隐忍片刻,再谋击杀。 这样也不会累了颜大哥母子,更不至于让他们落得生死未明。如今是悔之晚矣!愧之晚矣!” 我压下心痛,又对白玉楼指责道:“也亏得我一大早来关心你的身体情况,不料竟还被你们这样污蔑怀疑。二位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铭钰也怒目道:“你怎可这般粗鄙,说谁是鬼,说谁是狗呢?” “谁说我贼人谁就是鬼,谁无辜疑我谁就是狗。”我不甘示弱。 她急火攻心:“你……” 白玉楼沉声呵斥:“铭钰住口,成何体统。” “表哥,明明~是他出言不逊。” 白玉楼急的一阵咳嗽,铭钰的声音就渐次软了下来,几欲上前察看,又被白玉楼挥手止她近前。 只浅声道:“明明是你不敬在先,先行回房去罢!” 铭钰受了责难,心有不甘。又见白玉楼乏力纠缠,也惟有不情不愿的退了下去。 临去时,还不忘狠狠的剜我一眼。若她的目光能杀人,恐怕我的身上,已然都是窟窿眼了。 我看白玉楼咳过的脸色更显苍白,复想起他昨晚挺身相护之举,心下是颇为懊恼! 也暗怪自己,怎就这般在傷患榻前吵了起来,即扰他安宁,更添他忧虑。 又想起铭钰对他甚是关切,她也是关心则乱。就白玉楼这般仁义,自己亦不好与她为难。 也怪自己,偏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她若是好言好语,自己便也不会这样和她顶撞! 可惜现实没有什么如果,口角也已然发声。我惟有近前稍许,又略施一礼:“是我鲁莽,还请白公子见谅。” 白玉楼苦笑回道:“丫头何错之有,你这声音……?” 我坦诚解释:“即着了男装,自然是不愿让人知晓我是女儿之身。昨夜暴露,也是想令那贼人放松警惕,便于下手。” 见他仍有犹疑,我又絮言道: “本人常随父亲进山打猎,自然得会些口技傍身。师父见我练习鸟鸣,就传我术法,可使我的本声化为各种想要的声音。” 我越解释,白玉楼好像疑问越多。我便直接问他:“有什么不明白的就直接问吧!” 他也毫不客气,连着就将数道问题丢了过来。 “丫头为何女扮男装的孤身在外?术法又是何物?你的师父可是位方外高人?又是否可以告知在下,他姓甚名谁?” 我也一一回他:“我孤身在外是为逃脱宿命。女扮男装也是缘女子身份多有不便,并处处受制于各种礼节。 我是一个知礼节之人,却不愿守那些陈规陋习。至于我的师父……我只晓得他姓篱名奂卿,乃南江人士。对于他的其它事情,我则是一概不知!” 白玉楼稍有犹疑:“你来南江可是找他?” 我茫然道:“是,也不是,南江大乱,所谓乱世出英雄。我不过是想在这乱世之中,谋个安身立命之地,也为自己博个自由之身。 而非是委屈求全的嫁夫随夫,夫为妻纲,女以子贵。” 白玉楼皱眉:“是你那师父教你的女则女诫?” 我笑颜道:“我师父哪有空教我这些,这是兄长要我背的书籍。” 白玉楼道:“看来你的师父也并非迂腐之人。” 我平意回他:“迂腐倒不迂腐,就是太过疏离。” 这时,锦书端了铜盆进来,我感念她昨夜辛劳,便起身接了过来,要代为照看她家主子。 锦书惊惶退却,以目光询向白玉楼,白玉楼也欣然一笑:“给她吧,你再去备些吃食送来。” 我接过铜盆,又湿了棉巾为他净面净手。他一直含笑,对我的伺候倒像是颇为受用。 之后锦书又奉粥食前来,更有两个白瓷碗,我俩一人一个。瓦罐鸡汤也熬的香而不腻,甚是美味。 有钱的人家就是好,此处的药香或者膳香,都是我们那个穷山沟里无福享受的。 他浅尝辄止,我是在他榻前吃的欢实。 此间益友好饭,我不禁吃的忘形。这一忘形,就由着他拿锦帕,为我拭去了嘴边油渍。 也好巧不巧,他为我擦去油渍的同时,又刚好被他夺门而入的表妹撞见。 我俩顿时一愣,这表妹可就不好了。她那秋水剪眸中,立时便化作了秋水漾漾,这漾着漾着可就要滴下泪来。 我慌忙起身,白玉楼沉默着任她独自凌乱。 “表哥……” 她含悲忍惊,眸光泛泛,也失了先前那张牙舞爪的泼辣模样。此刻看起来,倒似海棠经雨娇且艳,风动香枝惹人怜。 我见之不忍,便连忙放下碗箸,又咽下口中吃食,宽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一切都是误会。” 此言方出,我瞬又懊悔。自顾自身,我穿的衣服虽然大些,显得不甚合身,可到底也是男子模样,男子身份。 就此样身份我又解释个什么?她又哭个什么?难道是她另有为难之处,是我误会了不成? 只下一刻,白玉楼就打破此间凌乱,又把无辜的我,扯进了更为强劲的凄风苦雨之中。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没有什么误会,铭钰也已然老大不小,进房该知道敲门才是。” 铭钰立时僵在原地,我立时如遭雷击。惊怔间,再顾她已然脸色煞白,又喃喃问道:“表哥,何以如此?为何是他?” 对啊!又为何是我?我做了什么?白玉楼这样说来是什么意思?她又为何这般幽怨的看我? 此刻,我是一个头两个大,懵的不知个所以然。铭钰的泪也终是掉了下来,转身就跑了出去。 我提腿欲追,怎能这样糊里糊涂的就被人给当了枪使。 白玉楼急唤:“丫头莫追,你且听我道来。” 我忿忿回头。看他一身绡衣轻软,又这样斜倚床榻,端是像极了那传闻中的狐狸精。这羸弱中,即美的不可方物,又透着狡诈非常。 他讪讪一笑:“丫头莫要生气,我也非有意欺你。待你听明缘由,再行与我计较如何?” 我又径直回到榻前:“有话快说。”他见我心下不快,也不再拖沓。 铭钰全名楚铭钰,是白玉楼舅父的女儿。 八年前,他的舅父舅母在一次行商中,途径西江赤霞谷被劫。 当时报了官家,又动用江湖人脉,均未寻获他们半点消息,至今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此事发生之后,白玉楼与母亲匆匆赶去楚家。见到楚铭钰的时候,这姑娘正在后院的海棠树下,欢快的荡着秋千。 她见得姑母与表哥到来,立时就欣喜的扑了过来,抱着姑母的脖颈就说:“是我娘亲回来了吗,她说此行回来,就请姑母带表哥来府上住些日子。” 白夫人瞬间红了眼眶,只强忍着伤心,哄笑道: “你娘他们出去游山玩水,一时怕是回不来了。你就先到姑母家去,玩些日子可好?” 铭钰欢心:“自然是好,铭钰可是求之不得呢。” 就这样,铭钰住进了白府,成为白府的大小姐。之后她每每问起父母去处,白家就哄骗说她的父母周游四海去了。说是寻名医问诊,要给她生个弟弟。 是的,楚铭钰的母亲,身子骨薄弱,不宜再次生养。所以,直到楚铭钰十岁,他们也未再添一儿半女。 自古以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道理铭钰自然明白,她也愿意相信父母是想要个儿子,才多年求医未回。只这样的等候,也要有个时日期盼才好! 楚铭钰是楚家唯一的血脉,白夫人自然心疼的紧。又缘她此样境遇,把她宠的是无法无天。 从她来到白府的那天起,白大公子身份无论如何尊贵,也没有她的表妹尊贵。 她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只要她样上的物件,纵然是白玉楼,也得拱手相让。 就如,白玉楼的白玉轩。铭钰一句话,白玉楼就被自己母亲赶了出去。白玉楼去找父亲白琼之诉苦,白琼之则是一语打发: “你自己的娘亲,你都不讨喜,还要拉我下水不成。” 是了,白琼之不想管,也不会管。他只想着自己怎么能讨娘子欢心,儿子都这么大了,就由他自生自灭吧。 既然这样,白玉楼也没有办法。惟有自我安慰,楚铭钰命苦,自己该让着才是。母亲更大,自己该孝顺才是。 一念至此,又忽觉酸楚。父亲护着母亲,母亲护着铭钰,铭钰欺着自己,难道不是自己更苦? 又谁料,真正的命苦才不过刚刚开始。楚铭钰要去了白玉轩,便是一番精致装潢。 此间,消耗了东江的山海明月(玉石)铺地,移来了西江的千载神木做几,又用尽南江当年产的上等绢丝做帐。 更不辞舟车劳顿,从北江迁来数株紫玉香桃装点中庭。只这紫玉香桃因气候差异之故,任楚铭钰想尽各种办法,它就只开花不结果。 待白玉轩一切完工之后,楚铭钰又提了新的要求:“表哥甚好,寤寐求之。” 白夫人一听,如此即全了白玉楼婚事,又解决了铭钰归属之忧,可谓是一举两得,自然高兴非常。随即叫来了白玉楼,就要着手安排。 白玉楼霎如五雷轰顶: “母亲啊,铭钰纵然要天上的月亮,我都可以想尽办法去摘,却独独要我不行。” 白玉楼在母亲的海棠院跪了一天一夜,他的父亲白琼之才算是良心发现,说了句:“强扭的瓜不甜,夫人还是罢了!” 掌心掌背都是肉,更何况还有白琼之这个心头肉求情,白夫人无奈一叹:“姻缘天定,且看他们的造化罢!” 从小到大,楚铭钰处处受宠。爹宠娘宠,姑母宠,姑父也跟着宠。有了这个玉楼表兄,他对自己更是处处忍让。 自己打架输了,有表兄在,他就会去替自己打回来。还让那些混混跪在地上,为自己献上糖葫芦,并叫自己一声姑奶奶。 自己哭了有他,笑了有他,生气有他,嬉闹有他。 这几年,自己身旁,几乎是时时有他,处处有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自己。 如今,楚铭钰万万没想到,一直宠着自己的表兄,竟会这么决绝的拒绝自己。 是自己操之过急,还是他心有所属?若论美貌亲近,谁又美的过自己?亲近的过自己? 这一年,楚铭钰十六,白玉楼十八,也是他们疏离的开始。当然,这份疏离并非来自楚铭钰,而是来自白玉楼。 寻常少年十五六便会娶亲,白玉楼却生生蹉跎到了十八还未有所行动,更是拒绝了不少佳人。楚铭钰原以为他是等着自己,至今才知——不是! 又至二十,白玉楼更是出落的肤白玉净,人也更加的风流倜傥。只不过都是表向,他从不近女色。身边的贴身侍童,云风云溪兄弟,也俱是仪容俊美。 从此,坊间传闻,南江临风阁的公子——白玉楼,有断袖之癖。一时间,四境断袖之风盛行。那些断袖男子,对白玉楼更是趋之若鹜。 若非白玉楼这次沦为阶下之囚,若非路遇江乘舟,若非她侍疾榻前引起此样误会,白玉楼也不会听之任之并顺之,欲以此堵了悠悠之口,来个顺水推舟。 第7章 君子之约 听白玉楼道明自己难处,我不禁疑惑:“这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又何必拿我做挡箭牌。你若想用障眼法掩人耳目,那云风云溪兄弟岂不是更为合适。” 白玉楼犹豫稍许:“丫头是真不知还是假不明?”我更为疑惑,他再作解释:“云风云溪固然是好,可终归是真真的男儿身。 若到我想洗白之日,又有谁会信我之无辜?届时,我这一世清名不就付诸东流,再无回还之地?” 我顺其所言:“貌似如此。”白玉楼展笑:“还望丫头念在昨夜患难之情,解我当下之困。” 我莞尔一笑,鼓掌道:“白公子好谋略。”白玉楼一怔,我近前又言: “届时你白公子的清白有了,我江乘舟的清白又哪里讨去?” 白玉楼狡黠一笑,我心下瞬有忐忑,“若我记得不错,姑娘自言是逃婚出来。既然逃婚,你又何时在乎了清白? 难道,姑娘还想好生的嫁个人家做个妻妾,相夫教子不成?” 果不其然,他真的是好谋算。也怪不得老话说,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 昨夜我还道那铭钰无脑,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天到我家,这现世报来的可是真快! 不过,我还真不是那楚铭钰,又岂能由他牵着鼻子走。再度对上他那风情万种的目光,我不禁无限怜惜的道: “公子说的全对。但本姑娘我虽然不在乎什么清名,却也不会凭白受人胁迫,从而委屈求全。” 白玉楼脸色一暗,看似颇为懊悔,又诚挚道:“求丫头莫与我计较,方才是我言之有失,却实无胁迫姑娘之意,还望丫头大人大量,饶恕我这一次可好。” 这会儿要我饶恕,他方才的神气劲哪里去了?好在姑娘我也不是个爱计较的主,更怜他重伤在身,便也直言相告: “若要我帮忙,也不是不能,只需公子有些诚意便好。” 白玉楼欣然答应:“丫头尽管言来。” 我思忖稍许,盘算着:“林大娘母子安危如何?又如何寻到他们?我身上银钱不够,初来乍到也暂无安身之地,更无可用之人,这种种纷扰……” 我抬眼觑他,他连忙应承:“只要丫头尽心陪我做好这场戏,我自然会保林大娘母子无碍,让你们得以重聚。 至于银钱与安身之处,有我白玉楼在,又怎是问题。如此种种,我不就是丫头的可用之人。” 我算的尽兴,他答应的爽快。事情这般顺利,我是否遗漏了什么? 复顾他颜色不佳,我有心退去,却还不免忧心自身险境。就以他现下之羸弱,又是否可以顾我周全? “云风与云溪可是一夜未归?” 他正了颜色,敛去嬉笑: “云风果敢,云溪机敏,纵如昨夜之凶险,想必也能得脱身之策。丫头大可放心。” 说是让他们拖一柱香时间,结果至今不见人影。此情此景,寥寥数人,我又怎能放心! 只这放不放心,又能如何?我无奈扶枕,又搀白玉楼躺平,便退去休息。 待回房后不过半晌,又听锦书叩门:“少侠,公子吩咐奴婢备了衣物送来。” 我不禁暗叹,他倒想的周到,入戏的挺快。还真是下定了决心,要断她那表妹的念想,以防误她终身。 想那铭钰也真是好命,什么都不用求,也不需争,生来便是众星捧月般的人物。如此造化,是天下多少女子求而不得啊! 我徒然一声喟叹:“进来罢。” 锦书推门进房,后面还同时跟来两个婢子,两个小厮。小厮抬着繁复奢华的雕花床榻,婢子捧着绢丝绸衣,锦袍束带。 他们进来一一对我行礼,甚是恭谨,我赞叹着退身一旁,看着他们将房内又是一番归置。 锦缎绣被,青罗帐,玉炉沉水袅袅香。金丝缠花的烛台,檀木精工的几案,独扇带座的大雕屏风,是处处显贵,无不雍容。 贵人啊,可着实的贵人,真真的贵人。这一室贵重,也实实令自己开了眼界。更多亏有那便宜师父指点,给我留下了不少书籍。 他以往布置的那些课业,我也时而多有嫌待,也好在只是嫌待,并未懶怠。如今,不敢说学来十分,也得有个七八分。 就这七八分,也足矣应对此间所遇。才不至于因我出身之卑微,造成浅薄陋见,从而贻笑大方。 我在院内,边吃着婢子送来的糕点,品着活水煎茶,又看着她们里里外外的忙忙碌碌。 就冲白玉楼这份用心,我也得给他将事办妥了,才更好以自己劳力换取报酬。此样,又是否算是建功立业的一个小小开始? 虽不为国家,不也是为了小家。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之功勋自是以小见大。次第家安国安天下安。此事妙哉!我心快哉!时正悠哉…… 我瞥过月洞,忽见两道玄衣相扶闯入。两人相等的身姿,同样清俊的眉眼,身上衣衫多有破损,皆是被利刃所伤的痕迹,不正是云风云溪兄弟。 他门急奔正房,我也起身穿过月洞,紧随二人之后,进入白玉楼寝房。只闻白玉楼清浅一问:“回来几人?” 云溪垂首:“惟我兄弟二人。” 云风又言:“齐容大哥也没了。” 白玉楼声色略暗:“你二人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云风只道:“小伤。” 云溪回道:“无妨。” 白玉楼挥手,“先且治伤去罢!” 二人躬身退去,我犹疑上前: “他们这般时辰回来,白公子就不怕引来追兵?” 白玉楼似有沉痛:“他们这般时辰回来,必是确定撇开了追兵。丫头无须担心。” 我提醒道:“白公子以后还是警醒着些,此间虽然无有他人,也需要防范隔墙有耳。” 他黯然点头:“多谢乘舟提点,我是不该因小失大。” 我踏出白玉楼主房。时正仲春之月,举目艳阳灼灼,我却忽感寒意欺身。 昨夜的十多名高手,竟然只回来了云风和云溪两人。那个与我在杨花镇初见的齐荣,那几句船头谈笑,还恍在耳畔: “原是少侠在此,今日之事,还多谢少侠相助之恩。” 一条鲜活的生命,一夕之间,竟已阴阳两隔! 众人丧命,云风云溪受伤,林大娘和颜大哥又会怎样? 我怅然的徘徊中庭,锦书穿廊来唤:“江少侠,房中尽已安排妥当,请容奴婢伺候您栉沐更衣。” “栉沐更衣?”锦书点头,我立时惶恐,叠声道:“使不得,可万万使不得?”锦书以为我是谦让,又福礼道: “昨夜匆忙,为江少侠备的衣裳并不合身。所以今天一早,公子便吩咐了瑾瑜出去采办,还请江少侠不要客气。” 我无奈一笑,说我客气,我为何要与他客气?他如此待我,不过也是各取所需罢了。 复顾自身,锦书昨夜备的衣服明显是府中侍从所穿。布料也是绵软舒适,颇显精神。但比起锦书方才奉入房中的那件,可实实清简不少,无甚华贵可言。 白玉楼,这是不遗余力的要把我推入风口浪尖啊。 复想起他那表妹的泼辣模样,我又不禁脑壳疼!她此时不在,待会儿若是回来,大概又是对我提剑相向,一顿剑雨犀利。 届时,我是该与之周旋,还是该将她打个落花流水? 若是周旋,那得费多大的功夫?可要我将她打的落花流水,美人饮泣,我又实实不忍! “江少侠?可有为难之处?” 我闻声回神:“无有难处,锦书姐姐也勿要客气,我只是不习惯有人伺候罢了。” 锦书羞涩一礼:“江少侠不可乱称,奴婢不过是个伺候人的,担不起您一声姐姐。” 我瞬有怜惜:“芙蓉如面柳如眉,娇娥何故分尊卑!以姐姐这般温婉贤惠,仪容明媚,自然当得起在下一声姐姐。” 此样女子,此样卑微,多是苦难,自己又何忍慢待! 锦书面色羞赧,我好生叮嘱: “姐姐忙去罢,我自行沐浴就好。” 锦书匆匆退下,我移步回房。 这次转回,我已是他白府上宾。房中冉冉熏香,侧厢水雾升腾,皂角棉巾也已俱全。 我褪去衣衫,走进汤池之内。也不得不说白府的房屋规格,实在周全得体,寝房侧厢便是浴房,即隐私又不失精致。 再出汤池,触手便是锦书方才奉来的绢丝绸衣,锦袍束带,并着一副玉冠横陈在木架之上。 我依次穿在身上,整理仪容。这玉白锦袍,流云束腰,正是师父的衣饰风格。瑾瑜所置,也未免太过凑巧,无端惹人闲思! 正思量间,又忽听院内纷扰。 “江乘舟,你给我出来。” “小姐,您此时不宜进去。” “怎么,表哥刚把你派给江乘舟,你这么快就被他收买了?” 回声惶恐:“小姐,锦书不敢,只因江少侠正在……沐浴。” “砰……” 锦书未一语未尽,房门已然被楚铭钰踹开。 我盯着来人:“楚小姐莫不是对在下有意,竟这样闯我寝房,这般急切的投怀送抱?” 好个楚铭钰,也忒过嚣张跋扈。还好姑娘我已然装扮完毕,若被她撞破了女儿之身,那还了得。 姑娘我纵然不拘小节,可也不代表能无视自己被别人看去身子。 楚铭钰一怔,瞬又恼怒:“好你个小厮,换上锦袍也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还真当自己是贵公子不成?” 我故作惊诧:“看来楚小姐是嫌在下太穷,不好下嫁?”我无奈低叹,貌似颇为心痛,“在下明白,在下自然明白。” 遂又做出保证:“在下日后定然好生努力,成就一番功业。 以对得起小姐的十里红妆,好与小姐花开并蒂,方不负小姐对在下的殷殷期盼,切切相思。” 我步步近前,她越听越怒,同时也羞的两颊绯红。一把长剑就刺了过来。 我闪身避过,“楚小姐这么快就喜新厌旧,是要谋杀亲夫不成?” 楚铭钰怒喝:“好个无耻之徒,满口胡言,找死。” 我抽出案上短剑,挡她长剑,续言道:“就冲你这般泼辣,我也该将你娶了回去,好作镇宅之用。” 我挡了她的长剑,又掠至近前环她腰身,飞身将她带入中庭。 这打便打罢,可别毁了我那一室贵重才好。为了我那一室贵重,不被这蛮女子侵扰,我今日也得下足了力气,令她对我避之不及。 楚铭钰怒不可遏,手上剑花如雨,我且战且退,貌似无尽怜惜: “小姐可莫要气坏了身子,小姐万不可急切,小姐还是容我考虑片刻,小姐~在下答应娶您可好?” 楚铭钰恼羞成怒,竟然连飞刀都使了出来,我几个翻身避过,身后那一片竹林可就遭了殃。 眼见数支竹茎断裂,翠绿的竹梢立时倾覆下来。 我急切劝道:“小姐息怒,飞刀无眼,伤了人可是不好。” 铭钰怒回:“我伤的就是你。” 我故作心痛:“小姐抬爱,又何忍欺我?” 她又连发数刃:“我何止欺你,看我不杀了你。” 我躲的轻松,她攻的急切,眼见院内飞花委地,翠叶染尘,雀鸟也纷纷逃散无踪。我飞身上了屋脊,铭钰紧随其后,“哪里走,留下命来。” “要留我命,也得看你有几分能耐。” 举目艳阳灼灼,熏风过袖,对面的楚铭钰已然气喘吁吁。我嬉笑又言:“小姐若是愿意,我倒可以勉为其难的娶了你。 你看这满院仆从,哪个不是对你避之不及,就你这样的河东狮,恐也惟我可以接受。” 一道玄衣飞上屋脊,礼道:“江少侠慎言。” 我敛去轻浮:“请你家公子好好管教令妹,莫再无故闯我寝房。” 楚铭钰立目,却欲言又止。 我飞身下了屋顶,云溪吊着受伤的臂膀,拦住去路:“江少侠,公子有请。” 云溪貌似恭敬,却未掩眸间忿忿,我也懶怠与他置言,转身进了白玉楼房中。 白玉楼见我,信口道:“丫头……”我“嗯?”一声探询。 他复又清嗓:“乘舟,我是要你断她念想,不是要你误她终身。” 我无奈道:“若非她嚣张跋扈,闯我闺房,我又何至如此。你心疼表妹不忍教训,也就怪不得我自卫出手。” 楚铭钰匆匆闯入:“表哥你看你招来之人,竟是这样的登徒子。” 白玉楼沉声:“铭钰休得妄言,不可诋毁乘舟。” 我瞬间惊怔,他不为楚铭钰做主?不是找我问罪? 铭钰惊怒:“表哥,何以如此偏颇?” 白玉楼余光瞥我,脸上不动声色。我了然近他榻前,平复下心中忐忑,牵了他的衣袖:“白……白公子可是信我?” 白玉楼含笑:“乘舟可有伤着哪里?” 我立时讴的郁闷,这个无常鬼可真会作戏!既然作戏,我又紧张个甚。索性就放开了演, “唔,痛,我背上好痛,胳膊好痛,腿也好痛,好像是方才躲避不及,跌伤了数处。” 白玉楼立时紧张,“快让我看看。” 楚铭钰瞠目:“表哥,你喜欢他什么?” 我闻声回头: “我俩志同道合(各取所需),有何不可(演戏而已)?” 又顾自身,低叹一声:“在下有的小姐没有,雌雄有别啊!” 楚铭钰羞愤,跺脚离开。白玉楼惊骇的咳了两声:“未料,丫头如此直白。”我忿忿起身:“这样才能斩草除根。” 白玉楼点头称是,“丫头高明,本公子自愧弗如。”实则脸上嬉笑,毫无诚意可言。 又哐的一声剧响,门口立着一人,玉白锦袍,流云束腰,是颜色皎皎,丰神俊逸。 只这俊美之人,眉心微蹙,声音冷冽, “江七夕,怎可如此胡闹。” 我惊骇下拜:“师父恕我。” 第8章 惊煞人也 杏花开似雪,冉冉落香阶。又怎奈,一袭白衣立阶前。寒透了,芳菲时节! 我恭敬跪拜:“师父莫恼,方才一切都是误会。” 师父走来将我搀起,浅言道: “花开并蒂?殷殷期盼?切切相思?” 我举目惊骇,师父又道:“志同道合,有何不可?”这下,我简直说不出话来,“师……师父……怎么……晓得?” 师父口气不善:“你怎可这般有辱斯文,这些话又岂是你一个女儿家能说的!” 我心虚回他:“师父莫恼,一切不过作戏而已。” 师父含怒:“纵然作戏,你也不该道什么……” 我不禁疑惑:“道什么?师父怎么不说了?” 师父不知是太过生气还是怎地,竟然双颊绯红。没了之前的清冷,倒淡了些许仙气,多了些人间烟火的温暖之色。 他又忿然拂袖,“罢了,你以后好自为之,莫再胡言乱语。” 我更为疑惑,师父向来从容有度,赏也真赏,罚也真罚,他这次怎这般欲语还休?又是什么话令他这样为难? 不过,他如此局促的样子,还真好看。这样的师父,也是我这么多年都不曾见过。 我不由回想着自己都说过什么,又犹疑着试探: “师父要说的可是那句,雌雄有别啊~” 我将话说的轻,音拉的长,师父连耳垂都泛着粉。 又愠怒道:“以后莫再与白公子来往,你也该谨言慎行,且不可如此荒缪。” 我瞬有急切:“师父,这样不可?” 师父敛眉:“有何不可?” 我忧心道:“我之所以这般行止,也是缘与那白玉楼有言在先。我帮他挡了楚铭钰,他帮我寻回林大娘母子。 她母子二人对我有恩,她们的安危,我不能不管。” 师父缓了神色:“你只管在这里安心住下,为师帮你找回他们。” 我不解道:“此处魏军横行,我昨夜曾与白玉楼一起被魏军追杀,他们又岂会容我安心住下?” 师父略带愁容,我见之不忍,惟乖巧退至一旁。又忽见一青衣少年,躬身禀事: “篱先生,这院里已然打理完毕,寝房也都安排妥当,先生可还有什么吩咐?” 师父淡淡看我:“带夕儿回房歇息,唤元灼来见。” 少年听令行事,我也与师父告辞。只今天的师父,太过反常,难道是我的到来,为他带来了什么麻烦? 我脚下加快了几步,追上前行的少年:“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这院子是在哪里,我师父可是常住此处?” 少年回道:“我叫元青,此院唤做篱府,地处杏花街,与白公子的翠竹街不过一南一北,比邻而居。你师父不常来此居住,但你也别想任意妄为。” ……他讲的行云流水,我听的暗自咋舌。 再视面前少年,确实不曾见过。就他生的这般清风霁月,若是见过,我也必然不会忘记。毕竟,此样人物,放在凡尘中也太过惹眼。 “你为何这般看我?” 我闻声回神:“我们可是旧识?” 他似有所思,终是摇头作罢,又继续前行。 我心下费解,这篱府的人怎都这般毛病?一个个的都是欲语还休!看的我着实憋闷,可闷死我了! 元青送我回房,并叮嘱我不可出院。更郁闷的我几近呕血,方才以为师父这次就放过了我,没想到只是换了种惩处方式。 与其困囿在这此,我倒愿意他罚我练功,或是誊抄书籍,就算挨他一顿训斥,也好过我孤身一人,院落清清。 清……好清的水,好红的鱼,好大的锦鲤啊!我解了外袍,绕下溪桥,就趟入了溪水之中。 片刻之后,我将短剑回鞘,又洗净鱼肠,架上果木,方才觉察不妥。此时万事具备,却独独差了材料,可如何是好? 这么大的府邸,得有厨房吧?可师父不让我出院,那厨房又在何处?罢了!还是先找了再说。 至此,我是后院寻到前院,东厢找到西厢,廊前廊后,偏房耳房,费劲心力的寻了个遍,也没见半粒盐,更无半个人影…… 他们都走了不成?还是师父换了套路,这是要饿死我吗?那我走还是不走,师父可会回来? 犹豫再三,我最终还是决定离开。正午了呀,再不走我的鱼可就不鮮了,我也快饿死了呀! 师父,这次可真怪不得我,要怪也只怪你太过绝情,怎能留我独自在此。 这留就留罢,又怎能无有吃食。我是人呀,又不是仙,更不会餐风饮露,也不见琼浆玉液,你总不会真的忍心徒儿饿死吧! 就此,我又想起了翠竹街,昨夜虽然暴雨,我还是记得位置的。况且那翠竹当街,必然好找。 我飞身跃上屋脊,就飞檐渡瓦,几个纵跃,哎呀!好痛……实实好痛! 我望望天望望地,空旷的很呀,那我撞到了什么?可是幻觉? 我伸手抚下鼓包的额头,痛,痛死人了!这□□,我还见鬼了不成? 我起身摸摸身前,冰冰凉凉,却怎也触不到墙壁,又趋步数回,触手可及,也皆是如此。 我瞬就慌了神,这可是师父的术法?他是鬼还是妖?是仙还是怪?那送魂路捡回的师父,八成也就是鬼了? 一念至此,吓的我拔腿就逃。这空中不能走,墙壁不能过,我去走正门行不? 想着□□的鬼,可真是无法无天,无遮无拦,道行高深的很呀! 只方到门前,就听吱呀一声,朱门大敞:“师,师父……”我面上撑笑,是边唤边退。 眼前之人眉头紧蹙,目光冷冷,“你去哪里?” 我胆战心惊:“今日阳光甚好,清风甚清,出去走走……哦……不,我在院里逛逛。” 元青也随之进门,手上拎着只鸡,一些水果,香炉香火……这,这是要拿我祭祀不成? 我吓得一步一退,师父也渐行渐近,他那张绝世俊颜,就这么放大在了我的面前:“江七夕,你又去哪里?” 他颜色愠怒,似有痛惜,却又貌似无害…… 啊!呸!江七夕啊江七夕,事到如此,你怎么还能被美色所迷。那些妖魔鬼怪,又岂有不害人的! 我暗自握紧了拳头,只怪美色当前,还真是害人不浅! 二月的天气,遍山的山茶花开的姹紫嫣红。清风拂过远山,拂过流云,拂过了这个陌生的杏花院。 正如我不远千里的奔赴南江,怀揣着身为女子的不甘,亦或这个谪仙般的师父。 此刻,他近在眼前,我却不寒而栗。自问我辛苦到此,难道就这么成为他的祭品不成? 不,我自然不甘心。家中尚有父母奉养,眼下正有林大娘要寻,我江七夕的人生万不能到此为止。 可他眸底冰冷,就如北境尽头那终年不化的雪山。往日那个在桃花树下煎茶的仙人,是一去不回。 他不是仙人,不是师父,是一个来自地狱的鬼。 我不会驱鬼,不会除魔,惟有扑通一声跪下,拿出我这些年所有的真诚: “师父,你可回来了。我还正伤心着你是否又不要徒儿,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 我哭的涕泪横流,几欲哽咽。他终也软了神色:“夕儿怎可这样就跑了出来,你的衣袍哪里去了?” 我神识惊回,自顾一身绢丝中衣,方才想起: “师父我太饿了,就脱去了衣袍,在穿流小院的溪水中捕获了锦鲤。可有了锦鲤却又没有材料,我才不得已的四处寻找。却未料,连师父都不在院中。” 我说的凄切,心底忐忑的厉害。再偷窥这个不知来历的师父,他神色倒显出些关切: “这天气尚寒,你这穿着也与礼不合,夕儿还是快些更衣去罢。” 我立时如释重负,“是的师父,夕儿这就去换。” 我慌忙逃开,再远顾他那淡淡的白色身影,长身玉立的行走在朱墙碧瓦之间,总显的不那么真实。好像他会随时化羽,飞升到九天之上。 这样的人,又怎会是鬼?若不是鬼,他又为何准备那些香火,他可不像是什么善男信女,见山拜佛,入庙烧香。 我胡思乱想的回到小院,再到溪边的柳枝上取下自己的衣裳,在一切穿戴停当,又见那条鱼挂在杏花树间。 也只可惜了这条锦鲤,即失了性命,又未入我腹,可实实算是枉死! 对于它的枉死,也只怪它不明情况的游到我的身前,正如我不明情况的拜了师父。但是,我却不愿像它一般不明所以的死去。 我转身欲回房中,就见元青已然来到面前,我吓的心下一凛,怒道:“你神出鬼没的,是想吓死我吗?” 元青答非所问:“夕儿盯着锦鲤,又在乱想些什么?” 我心底发凉,他又是个什么鬼?为什么每次的问答,都好似对我颇有了解。“你能看出我甚多,我却连你们身份都不曾知道!” 元青郑重:“夕儿莫怕,你只需知道,我与篱先生是在助你,绝对不会害你。” 他说的诚恳,我听的懵懂。“这世间之事有什么不能说,又为何不让我知晓?” 元青取下挂在杏枝上的锦鲤: “夕儿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红尘诸事,才是真正的纷扰之源!” 我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则提着锦鲤就走。一阵清风吹过,他在那杏花纷飞中又回了头: “你师父让我来取锦鲤备膳,你是要吃清汤还是红烧?” 我瞬感温暖,简言道:“红烧吧。”元青点头离去,墨缎似的长发,带走了几片洁白如玉的花瓣。 师父清姿出尘,这个元青与他也有几分相似,又都如此神秘! 他记得我想吃鱼,为何就不愿给我个解释? 他即不愿说,我也不可不防。毕竟,他的出现是来自送魂路。早些年,那里的阴邪常找替身,害了不少性命,此事是众所周知。不过他出现的时间已是事件平息之后,但各家有人去世或是遇到什么阴晦的东西缠身,他们都还是纸钱香烛的都送到那里。 记得初见之时,他衣袂翩翩,颜色皎皎,浑身上下都透着仙气,而非阴气。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是鬼。 可他无论透着仙气还是阴气,却独独不接地气。我虽然有他这么个师父,和无有也差不多少。 起初的几年,它常常一年半载不着面。现在虽来的频繁点,也得一月两月三四月,更甚至五月六月七八个月,方才得见那么一回。 他那些诸事烦扰,也不知是否敷衍与我。纵然敷衍,我又能奈他如何! 当年在送魂路一见。他貌似不经意路过,我则是天热贪凉,坐在了那茂盛的柳树上。 他抬头望我:“高处危险,小丫头可否下来说话?” 我滑下树身:“你到底是仙人还是鬼怪,左右都不像个人。” 他眉头一皱:“……” 我狐疑着道: “你这般模样,不是仙人就是那传说里的狐狸精。” 他浅浅一笑:“那你可是怕我?” 我无奈撇目,心说他这模样还指望吓人,也忒自不量力。 我将他浑身上下细细打量,疑道:“看你这般的贵人,来我们这穷乡僻壤之地做什么?” 他也含笑而答:“来此归隐,也觅桃源。” 得他这么一笑一答,我一瞬间觉得,这柳下的清风更清,头顶的蓝天,也比平时干净透彻出了几个高天之外。 那时恰是我八岁的春天,他在我们村口修了篱院,名号“奂卿居士”。我见他精通文韬武略,人也似林下清风,山间明月,便觍着脸央其为师。 至此,我俩就成了师徒,却大多是有名无实,终年不得相见! 一片杏花飘到面前,我伸手去接,由着它落在指尖,不禁令我想起当年的篱院,那一树彤云。“师父,篱院的桃花为何常开不败?” 师父含笑:“这株桃花太过顽劣,自然不同寻常。” 师父从不玩笑。这句玩笑似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就好似真有这么回事。 杏花落如雨,杏花洁似雪,杏花纷飞中,我不经意瞥见了杏花树下的一方木几棋盘,瞬间就乱了方寸。 师父曾在桃花树下煎茶,师父曾在桃花树下下棋。这几株杏花何似篱院的桃花,花下都有一个清绝出尘的仙人?他可是要安居在此? 我越想越乱,心头乱绪,比这落花还要纷纷,他到底意欲何为? 我枯坐在木墩之上,实不知该何去何从,信不信他!那一袭青衣就又来到面前:“夕儿,随我吃饭去吧。” 他前面走,我后面跟着,就来到了师父所在的厅房。厅房内的食案上已摆了数道小菜。 最惹眼的,就当属那道鲜菇炖鸡,它可是元青拎回的那只?不是祭祀?那些香火又是做甚? 我心下狐疑,面上不露声色。师父泰然自若,元青也端正用餐,一顿饭下来,这些菜也甚合我的口味。 之后我们各归各处,各自歇息。在我临去前,师父又唤住了我。我站定看他,他浅淡回答:“你房内衣箱之中,有换洗衣物。” 我举目惊诧,他何以如此周全?难道早就知道我会来不成? 师父似乎明白我的狐疑,开口道:“我知你不愿屈居乡野,自然早有准备。”我复又追问:“师父到底是谁?你在南江做什么?又为何无人知晓?” 以师父之风采卓绝,必是有所来头,亦说他若是人,又岂会无人知晓? 以白玉楼在南江的举足轻重,江湖朝堂无所不通,他对师父身份又怎会闻所未闻? 师父无奈一叹,“我实为乡野庸人,无登大雅之堂。” 我将信将疑:“师父莫非就是白玉楼所问的——方外高人? 师父只道:“你以后自然会知。” 我再求离开此处,师父仍旧不准。我忿忿回房,以他的锦衣玉食,又岂会是真正的乡野庸人,当我傻子不成?连敷衍都这么随便! 晚食依旧到师父厅中,我匆匆用罢就回房休息。 今时今日,师父为篱府之主,我似为篱府之囚,不知何时终期!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想着与师父的曾经相处,实不懂他今日的决绝相对。 这一夜,我梦到师父的旧日教导,君子之道,以及篱院那一树彤云,花开灼灼,花下之人更是俊美卓采。 再后来,杏花开遍,他在白日清风中走来。一身白衣胜雪,眼底的寒凉如冰,洞穿这些年本就不多的温暖岁月。 看不透,实在看不透,我要离开,远远的离开。 我慌乱的将他甩在身后,奔跑在纷飞若雪的杏花林中。再回头,他依旧白衣翩然,眸若寒星,冷若寒冰。 他就在那里,不言不动。而我,怎样都无法逃离。 我不由燃起深深的绝望,看到一个白衣女子,跪在桃花林间的青石路上,她面前有一个白衣清绝的仙人。 女子饮泣,仙人淡漠,冷的就像那高山之巅的雪莲。即清绝,且又无情。 桃花纷飞,仙人飘散。 一抹斜晖透过窗棂,一片花瓣飞过榻沿。天亮了,梦醒了,触手枕边是一片潮湿。 一夜太长,长得我来不及醒来。一梦太苦,苦得我不知流下了多少眼泪。 有人沐着晨风,踩上香阶,叩响了我的房门:“夕儿,先生有事找你。” 我抹了把眼泪,慌乱应声:“元青先回,我马上就去。” 我起身趿鞋,开起衣箱。看到是满箱的白,冰冷的白,刺目的白,和那梦中女子所穿一样的白。我不禁问了一声:“师父,为何如此?” 除却一室幽静,窗外清风过林,又吹来几片洁白的杏花,是再无它物。 这一缕凉风,立时也令我清醒不少。一梦而已,那桃花林的女子与我何干,那林中的仙人又与我何干。 更可况,他们皆似镜花水月,那远远一观,也看不真切。我这伤的哪门子心,又流的哪门子泪? 我惊笑回神,打开门便见两个木桶。桶中一汪清泉,几片闲花,萦绕着温暖的水雾,想必是元青所备,供我梳洗之用。 我欣欣然的将桶提进屋内,倾进洗沐的木桶之中。一番梳洗,铜镜妆匣是处处精致,新衣精致,屋内精致,独独我这个人不甚精致。 这些东西虽然贵重,又怎会是我一个乡野丫头的日常所用。 再顾镜中,唇红齿白,肤如凝脂,怎么也算得美人一个。本姑娘还是有些自知之明,又何须这些胭脂水粉,金钗花钿的装点门面。 就算它们再过华美,姑娘我不曾用,不会用,也是枉然。此时,我也惟有望洋兴叹,叹自己浪费了这一室贵重,何其可惜,又何其无奈。 不过,没有这环佩叮当,光华璀璨,姑娘我也落得一身轻松。 若是将它们带出去,不小心丢了,碎了,自己才真是后悔不及,痛到肝颤!钱啊,得藏着掖着,切不可显露与人前。 我穿廊过院,就来到了师父庭前。只见,一院杏花随风起,正是春和景盛时。 我欣然的进入庭堂,却立时惊得魂魄欲散,他要将我们都困在此地不成? 第9章 可愿修仙 我欣然的进入庭堂,却立时惊得魂魄欲散,他要将我们都困在此地不成? 这一见,颜大哥急切上前:“乘舟一切可好,可有受伤?” 林大娘温暖一笑:“丫头有师父照顾,自然是好。” 颜大哥局促道:“是啊,看她这身装束,也比之前好了太多。” 我强颜欢笑:“是啊!是啊!有师父在,我当然一切都好。” 实则,我心里是叫苦连天。你二位怎么可以只看外貌!又可知我现在没有自由,你们又是否会同我一样被困在此?但是,他母子二人全然未知,还真是愁死我也! 举目又见一个青衣少年走到我的面前。他未言先笑,那双桃花眼笑的也似桃花一般,夭夭灼灼的甚为清亮。 “原来你就是江七夕,我叫元灼,再认识一下罢。” 他笑的坦荡,我听的心惊,什么叫再认识一下,我和你很熟吗? 再想起自己当下处境,我也不得不勉为其难的开口应承:“哦!元灼啊,你和元青可是兄弟?” 元灼瞥过元青,“不是。” 这就奇怪了:“你和他不是兄弟,怎这么巧都姓元?” 问题是他们还都生得这般俊美脱俗,难道都是什么惑人的鬼物不成? 元灼失笑:“七夕思路清奇,你怎就不能理解为我俩同在篱先生门下,故而同姓?” “哦!”我蓦然明朗,“看来你俩的名字都是师父所取。”唉!这三人都是来路不明,正邪难辨啊! 师父似有不悦:“元灼,辛苦你寻回了林大娘母子。这一路风尘,你还是先回房中休息去罢。” 元灼惊诧:“可是,我还没有吃饭。” 师父瞥他:“你还需要吃饭?” 元灼神情一滞:“不需要,我用过餐了,我这就回房栉沐更衣,好生休息。” 他这话说的似乎心不甘,情不愿。 元青在旁暗自皱眉,林大娘似有不明,颜大哥颇有费解之色,我也惟有在心底赞叹,这鬼师父御下真严,他可是怕元灼说多了什么? 师父又吩咐元青上膳,在场之人俱都入席落座。一顿朝食下来,我是吃的无滋无味心不在焉。 林大娘母子也似缘对此不熟,只管无声吃饭,半句也不多言。 朝食罢了,师父又吩咐元青去安置林大娘母子,并同时将我留下说是有事要谈。 我心下一紧,片刻又稍有放松。他谈就谈罢,我也就此问个明白,省的整天这样提心吊胆的不知个所以然。纵然要死,不也得死个明白,做个明白鬼。 师父似又了然:“夕儿是怕什么?”继而又是一叹:“你还是随我来罢!” 他一袭白衣翩然就出了厅堂,我也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随他行过杏花雨又穿过朱漆廊,到一间厢房门口,师父开门而入,我亦随之。 里面是一副香案,案上摆供果与香烛。中间供着一张黄纸写成的神位,上书“玄清仙君”。 我立时一怔:“这个玄清仙君又是谁人,师父何时开始拜神了?” 师父没有回答,只是从容的拿出火折子点上佛香,就插进了香炉之中。他面色淡然,即不行礼也无恭敬,貌似就例行公事而已。 面前佛香袅袅,师父淡淡开口: “夕儿可知鬼神,可知修者,可知人间万象?” 我如实道:“鬼神我没见过,修者也不知道,人间万象不过是山花开遍的姹紫嫣红,以及历尽沧桑的秋风落叶。或许,还有遁入空门的皑皑白雪,清净避世之道。” 师父又言:“若让你在这其中选一条道,你选哪条?” 我稍作思量:“徒儿选随心道,心走哪里,便是哪条道。” 师父摇头,似有失望。又言: “鬼道阴邪,神道为公。修者是求升仙道,红尘是为因果道,佛家是修八正道。夕儿难道不知,为鬼为人皆是苦痛之源。” 我心下疑惑:“那师父到底是神是仙,是人是鬼,还是方外修士?” 师父似有为难:“我非人非鬼亦非神,你还是当我修士罢了!” 我似乎抓住了重点,惊喜道: “师父让我当你修士罢了?难道不是修士,是……” “夕儿,住口。” 我一语未完,就被师父严肃打断,他又慎重道: “此事不可妄言,天道循环,自有法则,天地万物皆不可违逆。” 我不禁犹疑:“师父是要我走修仙道?” 师父点头:“夕儿可是愿意?” 我不解回他:“那师父早前为何不引我入修仙道,而是任我在红尘中打转。” 师父一叹:“只因你早前是在柳坞村,我以为你的命运已然改变,便简单照看罢了。却未料,这兜兜转转的又转了回来。” 我更为不解:“那我在柳坞村与在南江有何不同,师父到底让我避开什么?” 我忽又想起师父之前所言,又追问他:“可是要我避开白玉楼?” 师父无奈:“夕儿万不该如此聪慧,误人误己啊!” 佛堂之中,佛香袅袅。我终也明白师父身上清悠悠的桃花香,为何染上了浅淡淡的佛檀香。 此刻他面带愁容,似有诸多难言之隐。这欲语还休的模样,也令这个俊美卓绝的仙人,多了些柔弱的楚楚动人。我不禁心痛,他到底有多少的不可说! 惟无奈道:“师父原来只教过我口技,打猎之类的小术法。那些术法寻常人稍加努力也可做到,所以我并不认为这些算得什么术法。 师父既然要我修仙,不知这修仙道又该怎么修?” 师父探询:“不若随我走罢,不问红尘可好?” 我犹疑道:“师父,这红尘正乱,我父母尚在,也不知我五姐以后是否安好!” 我想博个前程,不也是想五姐她们少些世俗束缚,多份安心的依仗。 师父又是一声长叹:“你尘根难断,又怎能修仙!” 他就这么从我面前离开,无奈的神情似有失落,清瞿的背影也颇显寂寥。 我再回头看那香案上的“玄清仙君”神位。一切的不可说,都证明师父是位仙人,并不是鬼。 又至次第,晨曦爬上窗棂,花香沁人肺腑。元青依旧忙碌的准备府中几人用餐,颜大娘母子也被安置的衣食体面。同我一样,皆出不得篱府。 依元青所说,外面兵荒马乱篱府有玄术保护,最为安全。若问我们何时可以离开,他道不知,我也再无法追问。 他听令于他的主人,但是他的主人,我的师父,已然不告而别。去向仍旧是一句不可说。既然不可说,我也不再探究。 只师父留下的若是元灼,好说好笑的还有些趣味,可他留下的偏是元青。元青行止利落,不苟言笑,这应也是师父的放心之处罢! 如此,任时光蹉跎。我也从杏花满天的二月初,待到了新枝碧叶的三月末。 这其间,颜大哥每日在院中练功,我们偶有切磋。林大娘则是闲不住的人,帮着元青把这篱府之内打理的井井有条。不似我初来时,院中还零星可见颓败之处。 我也时常走到杏花树下,煎壶新茶,下棋一盘。或者元青在时,我也会把茗茶换作果茶来煎,再缠磨着他对弈两盘。 因为,这些他都不喜欢。既然他不喜欢,那我便喜欢。我讨厌他时而露出欲语还休的样子,每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就想起师父离开佛堂时的清瞿身影,心下委实郁闷。 这种感觉缠缠绕绕的飘渺在心间,说不清也道不明,总之不甚舒坦。不由得,也令我时常想起柳坞村的送魂路。 这条送魂路,不过是听起来阴森了些,它其实是垂柳夹道,远山流云,近丘葳蕤,风景极为秀美。美的就像我捡回的那个仙人,可惜他时常不在,我便不自觉的去那里等他。 这一等就等了六年,习惯成自然。他全然不知,我也半句不说。他这样的仙人,必不会永远待在那穷乡僻壤之地。 他已然是我的师父,我还能求什么,自然是该别无所求,感谢上苍厚待。 三月的柳枝抽了新芽,元青也为我带了一个好消息。师父愿意还我自由,去留随意。条件便是留元青在我身边,以保证我些许安全。 我带上颜大哥和林大娘,元青带上了玄清仙君的神位和佛香。我问他:“带这些做甚?” 他仍是一句:“不可说。” 他不可说,我也不与为难,毕竟他守着我,貌似有着师父一样的无可奈何。 我心中牵挂白玉楼伤势,何况又与他行程一致,就一行四人又叩响了竹院的门,门中行来一个老者,正是白府的管家。 管家见我到来,就直接让路作请,又言:“公子问了好几次,少侠可有回来?” 我心下感念,见了白玉楼又不免责怪:“你这会儿言之关切,当初我被师父带走之时,你怎不做阻拦。” 白玉楼直道冤枉:“你那师父术法高深,一来便使你昏睡并带你离去,于情于理于实力,我都无有立脚之地,又哪里能拦!” 我本也无意与他计较,只道: “你前些日的许诺,可还作数?” 白玉楼欣然:“丫头所愿,我自然作数。” 这一日,白玉楼也正打点行装,准备离开。想必,师父也是算好了日子,才放我来找他。 我与白玉楼在房中的一番商谈,待至南江的泽州城,他帮我安置林大娘母子,我随他护持岌岌可危的南江皇室。 不为其他,只因为南江苏室,上肃朝堂,□□黎民。即无北江的野蛮,又无西江的狡诈,更无东江的动乱。 虽当下时运不济,但也值得我辈少年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以性命保下他苏室的锦绣河山。 第10章 瞬息万变 马车轱辘作响,两侧黛瓦白墙。 此处已离开卢城疆界,一条条渔舟荡行碧水,我们一行也彻底进入南江。又离车下马,上了一条商船,算是就此南下。 也因着我与林大娘都是女眷,白玉楼还周到的带上了锦书伺候。云溪云风,元青和颜大哥也都一起随行。 这艘商船甚大,每人一间,住行也皆都方便。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第一次见这样的渔船灯火。 吃过晚饭,我就坐在了船头看山看水,白玉楼也坐上船头看我。我闲意道: “是否也该与我聊聊你的遭遇,以及南江的境况。” 毕竟,这一路还时有魏军排查,沿途乞儿倍增。依白玉楼这般身份,又生得引人瞩目,怎就这么顺风顺水的安全了? 白玉楼也不掩不藏,就闲话般的道出了“偃师阁”。 顾名思义,“偃师阁”主修机括术,其阁中偃师遍布四境各处。 在天下太平之时,他们休养生息,基本都是用些小物件,防个溜门撬锁,牢狱要犯。也有为江湖或是朝堂做些密室,存宝护命之类。 但如今的天下不太平,偃师阁的偃师们便得听凭偃师令调度。使各类机关尽出,择明主而侍,主天下兴衰。 而当今的偃师阁阁主,正是白玉楼的亲叔叔“白曦之”。 偃师令遗失,天下大乱。白曦之怎也未料,盗走自己偃师令的竟是朝夕相处的师弟“裴术”。 裴术,其人俊冷,从不多言,但也雷厉风行,善用各类毒物淬炼机关。杨花镇的那辆木槛囚车便是裴术所创。 银针带毒,针出车裂,启动机关实乃车辕的那颗铆钉。 按下铆钉,银针射出,此时的机括内便接触到了空气,空气又引燃机关内经过特殊处理的火折子,燃起的火折子又点燃□□,便又形成了另一波连杀。 白玉楼之所以被捉也是裴术下的手,若单凭魏室力量,他们还真没有这个能力。只裴术为何投靠魏氏,这点无人可知,白曦之痛心疾首。 白曦之与裴术,同是上一任阁主“李慕白”的弟子。李慕白仙逝之时本欲择裴术继任阁主之位,不是裴术多么的能担大任,而是缘白曦之体弱不足,身有早夭之症。 这事直到李慕白弥留之际,裴术也不曾答应,直言:“师兄才是阁主之才,徒儿定当尽力辅佐。” 李慕白无奈,也惟有传阁主之位予白曦之。起初几年,白曦之虽是阁主,但缘身体原因,阁中一切事物皆有裴术打理。 且裴术对白曦之是尽心尽力,也因裴术对白曦之的维护,阁中之人对白曦之也是无不恭敬,莫敢不从。 江湖上更是传言,“兄弟当如裴道行,披肝沥胆慰生平。” “裴道行”便是裴术的表字。却未料,这样的裴道行说翻脸就翻脸,并捉拿白玉楼威胁白曦之,不得帮助任何一方与自己为敌。 裴术虽有令牌,虽主偃师阁所有事物,但现在的他到底不是阁主,扶持的魏氏也存在争议。 所以阁中便分做两派,一派听令裴术,认为不可拘泥旧习,该择能者随之。一派听令白曦之,认为裴术德行有亏,其所为乃是倒行逆施。 至此,偃师阁以白曦之为首,主张襄助苏室,以安天下太平。 裴术,貌似志在夺取天下,具体何因却不得而知。 其实,裴术捉了白玉楼,一路行船过水,不曾冷着不曾饿着,衣裳还有洗有换的,除却没了自由,其它也算得好生相待。 只他为了达到胁迫白曦之的目的,不管陆路还是水路都安排了不少迷障。 那些迷障,也不过都是些与白玉楼身形相仿,穿着相似之人。偃师阁的死士,救了多少回都没有成功。 直到在魏室边界与我相遇的那回,那名黑衣人挟持白玉楼落在我的船头之上。 当时他身上的伤也是乱斗之中留下,并非什么重伤。之所以在卢城将养一个月,实则是在解毒。 当时的白玉楼危在旦夕,这毒气攻心是一日比一日加重。偃师阁内无论是机括师还是毒师,也皆对此毒束手无策。 最终这解毒之人不旁人,还是裴术将解药送到了竹院之内。这世上,若论机关毒物的运用,除却裴术自己,是再无人能出其右。 此回伤人的是他,救人的还是他,其原因,依旧是个谜。 而如今,天下大局也已有稳定之势。苏室得偃师阁相助,打得景室兵溃千里。 魏氏失去裴术辅助,也是强弩之末。说来还是西江孟室保存的实力最为完整。一见四境风向有变,孟氏立马就龟缩进了老巢。 我当下愕然:“这天下变数,竟在朝夕之间?这么说来岂不就是大局已定?” 白玉楼犹疑道:“依当下看来,确实如此。” 我可着实费解:“这裴术一番折腾,到底为了哪般?” 白玉楼也茫然摇头,只催促舵手:“快些行船。” 这眼见天下太平,身侧江风清冽,而白玉楼却依旧愁眉紧锁。我不禁问他:“既然诸事向好,你怎还这般忧郁?” 白玉楼叹道:“只是当下局势见好,叔父怕是不行了。我必须赶紧回去,或许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我听了了然。面对生老病死,我却不知该怎样宽解。总觉得人生碌碌不过一世,过好了今生,还想那些做什么。 所以,我的宗旨便是,当下的事当下做,只求今生,不问来世。 若今生已矣,则万事已矣。自怨自艾,又何苦哀哉! 清江映月,寒风渐起。这波涌云动的,不多时就掩去了一天星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素闻南江多雨,没想到来的是这么措不及防。 本想着他正心情不好,陪他吹吹风应也疏解一二。既然天工不允,我们也惟有躲进了船舱之内。 我一进船舱,又正见元青盯着我俩,那脸色可真算不得好。我问他:“有事?”他只道:“无事。”便多有不快的回房去了。 唉!也真是的,我怎么无缘无故的就得罪了你们?此刻我还真想问问,“师父,有何不妥,可否明示?” 当然,此处惟有风声雨声,以及白玉楼的煎茶声。师父不在,我是无人可问,也无人能答。 几盏清茶,半夜闲话。我笑初见白玉楼之时,那一黑一白,双双立在船头之上,可真像那传言中的黑白无常。 此刻的白玉楼,心情也大有疏朗。那浅笑的双眸,染进了星光似的亮了亮。又戏谑道:“那黑无常若是你江乘舟,倒也不妨事。” 我暗自得意:“这是自然。”又夸耀道:“就我这些年苦练功夫,随着父亲深山老林的捕猎,只有我伤人的份,又有谁能伤得了我。 况且,我若是那黑无常,无缘无故便也不会害你,更不会轻易被人暗算。” 白玉楼欣然一笑:“这天下已然太平,你便也无处施展抱负了,不若给我当个近卫罢了。” 这话题拐的忒过突然,我心下一动,他又近一步引诱:“你我的约定,依旧作数。” 若只是个近卫,我还有些犹豫,“只这情况有变,咱这约定范围多大?又是什么约定?更重要的是你打算付我多少银钱,这些可都得说清楚。” 白玉楼皱眉:“你这人,怎么处处不离钱呢?” 我立时白他一眼,“亏你还商贾传家,竟问这么浅薄的问题。况且这近卫之职又是玩命的活计,我身家性命都押上了去,不谈钱又谈什么。” 白玉楼立时笑的开怀: “好,好,你说什么都好,那我们就先谈钱。你开个价罢。” 我随意的拾了盏茶:“先说你的要求和待遇,我们再做商谈。” 白玉楼稍有思量,又勾手示意我去他身边。我心下费解,这有什么不可让人知道的。不过所谓拿人钱财□□,这点姑娘我还是很明智的。 我移近他身边坐定,白玉楼便附到我的耳畔,“你依旧扮作我的男宠,实则是我的近卫,这银钱随便花,如何?” 我惊骇的将他上下打量:“不曾喝酒,应是没醉?可是解去毒又伤了脑子?” 白玉楼惊诧:“你又乱想些什么?” 我招手,他近前,这次换我凑到了他的耳畔: “你这又是近卫又是男宠,我江七夕还有什么颜面可言,这颜面都没了,我要你那些银钱做甚? 更可况,你许诺的银钱随便花,又是怎么个随便法?这句总令我不甚安心!” 白玉楼满目狐疑,我又絮言: “没办法,姑娘我被坑怕了。当年我那二哥哥喜欢吃山鸡,母亲就说:“咱打回来的山鸡留下不卖了,给你二哥补补身体。” “他那个头新枝抽条似的,长的那叫一个快,他还用补?”问题母亲向着他,我抗议也是无用。 他为了让我多帮他猎些山鸡回来,就说他那份肉要我随便吃,结果他伸给我一条胳膊,还乐呵呵的说着,随便吃。姑娘我那个恨呢!” 白玉楼软了神色:“我说的随便是真的随便,银钱也真得是纹银,不是其它。” 我正了神色,“这样的话,我岂不真是你的男宠了。” 白玉楼愕然:“你到底要怎样?” 我闲适言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是女子也明白道义二字。这月钱你正常给,再帮我安置了颜大哥母子,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白玉楼点头:“这都好说,你的衣食住行全有我出,颜飞羽也可安置在官场历练,再给你每月纹银百两如何?” 我当下一惊,这待遇可着实优厚。原先随父亲到扬花镇,卖猎物毛皮的时候,也听到过别人闲聊。有言在杨花镇上,二十两银便可买一处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我不禁算着:“这些钱可不只够我买宅子。若过几年等我再大几岁,到时娶妻纳妾的钱也都有了。” 更何况,先前劫白玉楼的一千两,我还分文没动呢。说起这一千两可是我救了他的性命换来的,那张银票我自然是拿之无愧,绝对不会傻到再还给他。 我不禁瞥向白玉楼,这人还真是个福星。不过现在这个福星貌似不太高兴,正严肃的看着我:“娶妻,纳妾?你何处学来的这些不三不四的想法?” 我恍然一笑:“男子都可以娶妻纳妾,我为何就不能如法炮制,也整个大房二房,大郎君小相公的?” 他脸色变了几变,黑白红灰的转换,总之都不是什么好颜色。我无奈的看着他:“枉你自认为风流倜傥,这件事有甚么不好接受。我一没有杀人越货,二没有强抢良家妇女。” 我犹豫了下,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纵然要抢,我也是抢你这样的良家子。” 白玉楼低下了头。此时,我虽然看不到他什么表情,却也可想而知。他一个娇贵公子,被我这样打比方举例子,应该是在压制怒气。 又思及他方才正为白曦之的安危担忧,我也实不该拿他消遣。经过这一番自我反省,我便又凑上前去,想着哄他一哄: “诶,你莫生气呀,我不过是打个比方,可真没有辱没您的意思。纵然要抢,我也没那个胆抢你这个临风阁阁主不是?” 白玉楼抬起了头,竟然眉眼带笑的道:“我没有生气,只你要记得说话算数便好。” 我立时拍下桌子保证,“我江七夕从来说话算数,答应做你的近卫就绝对说到做到。” 我忽又想起他另一个条件,便颇感为难:“你说你白玉楼堂堂阁主,又名满天下。若被人传言你主动招惹男宠,这名声可委实是好说不好听。” 白玉楼挑眉,我继续辨白:“不若你知礼守礼些,在人前是我逾越可好?”白玉楼眸底含笑,十分爽快的道:“好。” 我心下一松。有他此言,这主动权就掌握在了我的手里。到时这装出的亲昵分寸,可就只由得我不由得他了。 不过他怎答应的这般爽快,笑的这样欣然?我心虚的端起茶水,可是又进了什么圈套? 没办法,姑娘我有一个狡诈的二哥哥,可素来懂得知人知面不知心,不得不防啊! 白玉楼探身拍了一下我的脑袋,“丫头你又在想些什么?” 我警惕一问:“你为何选我与你演戏,而不是别人?” 白玉楼舒朗一笑:“这好赖话都让你说完了,你说谁会有你这样的厚脸皮?且我舍了你,又去哪里寻你这样的人?” “……” 我怒瞪着他:“这可实在不是什么好话。” 白玉楼起身:“好话就是丫头你出类拔萃,香培玉琢,骨貌淑清,更该早些休息,将养你这盛世容颜。” 好言入耳,姑娘我甚是开怀,白玉楼又呼来云溪收拾茶几,我们便各自回房去了。 第11章 师兄实傻 大船昼夜不停,走到第四天头上,我们才算到达泽都。渡口正有一辆马车,车前几个靛蓝束袖的男子,目光颇有急切的望向我们。 云溪云风上前询事,白玉楼与我们也都次第下船。 一男子见白玉楼上岸,朝白玉楼拱礼:“请少主快些上车。” 白玉楼则道:“云溪先护送林大娘和颜少侠回府。” 他目光掠过元青又看向我。元青上前一礼,“我家公子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白玉楼点头,对着我道:“随我共乘一骑。” 我讪讪一笑,口中说:“好”。心中甚叹,这元青喊我公子,又哪有半点将我当公子看待,分明他才是公子,去留也皆不听我的安排。 林大娘母子上了马车离去,白玉楼也蹬鞍上马,向我伸出手来。我正欲攀上,又忽感脚下一空,已然安坐马背之上。只这马不是白玉楼的马,而是元青的马。 白玉楼神色严肃,元青回答安若:“我家公子,自然由我负责,不好劳白公子大驾。” 白玉楼忿而策马,我们随之而动。用不多时,一行人风驰电掣,就停在了一座恢宏壮丽的楼宇之前。 有弟子上来牵马,我等随着白玉楼快步进入与楼宇同样恢宏的大门。过桥厅,回廊,又跨过数百道青石台阶,才到一处大殿。 又过大殿到小殿,方到了白玉楼叔叔的寝殿。一路行来,那些弟子见白玉楼无不躬身行礼。 白玉楼抬手牵着我的衣袖入内,元青云风则被拦在门外。迎面便见一颀长身形转过身来。白玉楼立时急迫:“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闪身一旁,让出榻前位置:“先见过你叔父罢!” 榻上一人,脸色苍白如纸,那眉宇若刻的模样倒与白玉楼有几分相似。同样的丹凤眼,也大概是緣他太过体弱的原因,眼神不似平日的白玉楼那般清冽。观其气若游丝,也颇有将亡之象。 白玉楼扑向榻沿,白曦之撑力交代:“不要再怪裴术,一切皆是我的罪过。” 白玉楼不可置信:“叔父可是受人胁迫?” 裴术冷哼一声:“我若实意挑起战争,实意取你性命,你以为苏室江山能保?你能活着回来?” 白玉楼怒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裴术看向白曦之,“现在,我只想他走的安心。” 我心下一惊,白玉楼神情悲愤,却又被白曦之牵了袖口: “你且莫急,听他说完。” 裴术安然坐下,平淡的道:“我一直都算不得什么好人,也可能会害任何人,但我裴术绝不会害白曦之。” 我蓦然一怔,看来又是一个别样的人物。 原来,偃师阁门下分为机括门,毒术门,以及生杀门。而裴术就是出身生杀门。生杀门一出寸草不留,且不为外界所知。门下弟子非遇天下动荡,也绝不可漏了行迹。 若非这次四境动乱,大家谁也不会知道偃师阁的真正实力。若无偃师阁参与,或景室已然成功占领南江。 话回裴术,其人自幼受训与生杀门,行事狠辣果绝,却又聪颖非常。 也正因其聪颖,生杀门主——程齐欲夺阁主之位,便让他扮作乞儿出现在白曦之途经之处。受了一顿拳打脚踢,如所料被白曦之救下。 一段时间的相处,白曦之发现这少年虽然性子冷些,对于机关术却是一点就透。就此抱着惜才之心将裴术引荐给师父,也就是上一任偃师阁阁主——李慕白。 自此,裴术和白曦之一起跟在李慕白身边学艺。 在毒术有些所成之际,又受程齐之命给李慕白下毒。此时的裴术受毒药控制,便不得不听从程齐吩咐。 更何况,李慕白觉得裴术生性孤冷,对他也是若即若离,几有驱逐之心。 白曦之性格良善,总认为裴术曾经受了太多苦楚,方才形成今天这样冷冽寡言。因此对裴术更是庇护有加,在师父面前对裴术也多有美言。 程齐本算计着以毒药控制裴术,再助裴术继承偃师阁阁主之位。 届时,这机括门与毒术门都被裴术掌控,裴术又受自己掌控。自己再利用裴术之手,近而逐步蚕食机括门与毒术门。 这样也就等同于挟天子以令诸侯,自己便可以稳掌大局。 只千算万算,程齐未料到裴术的毒术天分,竟可以将生杀门用以控制杀手的“生死丹”给配出了解药。 偃师阁自成立开始,这机括,毒术,生杀三门。其功和过,明与暗皆是相辅相成。 而生杀的门的“生死丹”从开始便无解药,只有缓解毒性之药。这生死丹也惟有生杀门门主掌控。 所以,谁一旦成为生杀门的杀手,这个人这辈子都得受生杀门掌控。否则,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料,这本来万无一失的计谋,却因裴术研制出了生死丹的解药而出现变故。 裴术身上的生死丹一解,便向李慕白坦诚自己出身,以及潜藏李慕白身边的作用。 也正因为裴术足够聪明,明白到李慕白既然能独掌三门,又被程齐如此忌讳的用自己做棋,那么李慕白自身也必有所长,且是程齐无法渗透的那种。 故而对李慕白不了解的情况下,裴术只正常修习李慕白所传,站定自己的徒弟位置。程齐给的生死丹,裴术一直也未用到李慕白身上。 直拖到如今,裴术径直到了李慕白面前,是伏地便拜,道明自己出身,又自罪自己受程齐指使,终了也不过程齐的一枚棋子尔。 李慕白神色严肃,白曦之忙作叩拜:“请师父念在裴师弟并无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就饶过他罢。” 裴术深感意外,自己利用白曦之入李慕白门下。此刻真相大白,白曦之竟然还能给自己求情? 裴术从十岁杀的第一个人开始,所接触的不是那些贪官污吏,就是草菅人命的权贵之家。他们为了自身利益,皆是自私自利又无所不用其极。 裴术本以为世人大多如此,权贵富庶之家更甚。从刚开始接触白曦之,裴术对他便无什么好感。也始终认为,白曦之不过是龌龊红尘中的又一个伪君子罢了。 只这三年同师同食,这个白曦之对自己是多有庇护,貌似同情心泛滥。 而今再看,到这般时候,白曦之还能在第一时间为自己求清,没有为了自证清白,与自己撇清关系,再数落自己一番罪状,以彰显他白曦之的忠孝仁义。 这个人——可是真傻,扔到生杀门活不过一刻的那种傻。 李慕白淡淡开口:“你今日为何告诉我这些。” 裴术恭敬回话:“弟子不想破坏当下这份安宁,不甘做人棋子。” 白曦之惊惶的听着李慕白与裴术的对话,惟恐他们这师徒关系出现什么不好的变数。若是如此,又令自己于心何忍。 李慕白看看伏在自己脚下的这一对弟子,对着白曦之说道:“你且起来,并无什么大事。” 白曦之举目犹疑,却也听命行事。师父知道自己先天不足,体质羸弱,一直念着他与先父的旧日情义,对自己是偏爱有加。 此时,他即明言无事,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白曦之立在厅堂一侧,李慕白蹲下了身子,搭上了裴术的手腕: “你体内的生死丹已解,所以你才决定弃暗投明?” 裴术暗惊:“师父是何时知道弟子真实身份的?” 李慕白一叹:“初一见你,我便知晓。” 裴术心下庆幸自己未有轻举妄动,又思忖着问:“师父何以养虎为患?可是有所打算?” 李慕白觑看裴术,这孩子可真是太过聪颖。只他见惯黑暗,这份天赋也不知道是祸是福! 裴术坚毅的眸子看向李慕白,无忧无惧亦不卑不亢。李慕白也没令他失望,闲花流水般道明缘由。 偃师阁的每任阁主,都是由阁主在其弟子之间挑选继位。这继位者首先要学习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掌管生杀门与其余两门。 也缘生杀门情况特殊,对此门的掌管手段更是重中之重。 这世间有极致的白,就会有极致的黑。机括门与毒术门行走在阳光下,以其能力和自律,受世人尊敬。 而生杀门便是见不得光的双刃剑,用好了可以造福黎民,用不好则是霍乱苍生。 他们就像一群在地狱里求生存的罗刹鬼,以他们满手血腥,供养着人世间的清风明月。 那极致的白之便是出自极致的黑,所以正面上的那些不能做不可做,便由生杀门来做。 他们将那些无凭无据,又搜刮民脂民膏的祸害除去。他们去夺回那些正面上不能得到的公道。 有些人甚至表面上两袖清风,受万众敬仰,并成为人之楷模。但其私底下却是藏污纳垢,做尽为人不耻之事。 而这种人便只有死,功德圆满的死。让其死得其所,被后人高山仰止的膜拜,而不是寒尽天下人之心。 所以,这种人死了是忠臣,是英雄,是不可抹杀的青史功绩。有志之士,也会将他们看做人生的里程碑,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真正知道真相,并为人民除害的人,在此则会受到世人口诛笔伐,视为洪水猛兽,不正之风,奸邪为祸。 生杀门之人的训练,是在门中死士的博弈中求生存,非生即死。通过这关便是执行各种刺杀任务。 这些人,不论人格,不论底线,不论生死,只有惟令是从。 这样环境锻造出的利刃,他们早已变得冷酷无情,惟有以能力镇服。 此也是程齐不直接动手夺位,却用迂回之策以裴术为棋的原因。 阁主对生杀门防范严谨,任何人不得近身,且每位阁主都是机关毒术的高手,暗算已是不可能的。 况且,又有阁主令在手。一旦机括门的机关尽出,毒术门的毒物尽放,别说他们一个生杀门,就是十个八个的也不够阁主灭的。 这世界向来武略不如谋略,谋略更在巧略。既然阁主心思足够机巧,那就在他身边放个甚为机巧之人,行机巧之事。 只程齐不知,生杀门的毒药与解药,虽只有生杀门门主独有,却也是历任偃师阁阁主必修之课。 且了解还不行,必须修习的天衣无缝,使这毒物不能近身,生杀门不得谋反。倚重的同时更是最大的防范。 偃师阁历任阁主,看似不涉生杀门之事,实则对于生杀门里里外外,手段性情,早已熟稔有余,做透了功课。 在裴术拜在李慕白面前,李慕白便已觉蹊跷,又在搀起裴术之时搭了他的手腕。 此毒,世间其它毒修或许探查不出来,但李慕白却已了然于胸,之所以不闻不动,佯装不知,不过是看程齐都打了什么算盘。 毕竟疏胜与堵,若程齐一计未成,就算自己送走了裴术,程齐还会再送来张术李术之流。与其这样防不胜防,自己倒不如看着面前这位,将计就计,探他们个虚实所谋。 只未料,这个裴术聪颖至此,三年下来,并无有任何异动,只安心的做着弟子的分内之事。 李慕白也搞不明白了,又注意到他对毒术更为用心,自古以来这毒与药是相辅相成,可以致人死地也可救人性命。莫非他是在琢磨解药自救? 李慕白有了这个念头之后,便开始有意无意的对裴术提点。告诉他什么药相生,药理会如何转化。什么药相克,药理是否相容。 所以,这一切尽在李慕白的掌控之中。 裴术听罢,端是惊得一身冷汗。以李慕白的手段,若自己稍有异动,怕是已然活不到今天。 李慕白也直接言明,“你既然选择正道,就自己杀了程齐,你便是生杀门门主。” 裴术将沉甸甸的阁主令握在手中,也很庆幸自己选了一条最安全的路。历尽这些年刻苦练功,辛苦谋算,为的不就是今天。 当天,李慕白以白曦之体弱为由,公布二弟子裴术天分非常,为人踏实,修习更是勤奋刻苦,堪当大任,承偃师阁阁主之位。以此传令门众,公示江湖,俱悉之。 第二天夜,裴术独进生杀门,白曦之在偃师阁是一夜未睡。至次第天光大亮,白曦之来回踱步在偃师阁大门内,见裴术步履生风,姿容轩昂。 这是他第一次见这样的裴术,没有沉郁,没有冷酷,带着一身山泉般清冽,对着白曦之绽开了一个甚为舒朗的笑容。 一句,“师兄,我成功了。” 白曦之几欲下泪,为这句话,裴术吃了多少苦,隐忍多少年,自己不敢想象。 裴术眉眼却不禁多了几分风情,笑的秋水荡漾,“师兄,你真傻。” 白曦之一怔,慌忙抚过自己双眸:“裴师弟勿笑,是师兄太高兴了。” 裴术握上白曦之手腕:“多谢师兄挂念,我们去向师父回禀。” 白曦看着裴术主动握上自己的手,道了声:“好。”一玄一青两道身影,就披着晨风跨过了桥厅。 第12章 巧遇仙子 如此又过两年,裴术年满双十,白曦之撑到了二十三岁的年纪,李慕白也岁华将尽。他把裴术唤到榻前,问了近来的第二回 问题:“你还不愿接任阁主之位?” 裴术为师父斟了杯茶,又扶他喝了几口,才平意回道:“这阁主之位该师兄当得,他心怀天下,我只想安度余生。” 其实,他(裴术)只想守着他(白曦之),护他余生。师兄因身体之故,已认为自己是无用之人。若再不给他留份责任,他又怎样生存下去? 李慕白轻叹:“你该知他命不久矣,你这样又是何苦!” 裴术将茶盏放回几案,背对着李慕白,声音压的极轻: “你们还说他活不过十八,他现在不还好好的?我相信他不仅能活过十八,还能活过二十八,三十八,四十八,甚至八十八。只要有我在,他就在。” 裴术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着,“纵然离去,也该一起才是。” 李慕白乏累的倚着软枕,实在分不出自己是心累还是身累。也或许,两者都有。 又想着,当年的自己若像裴术一样执着,如今的结果是否会不一样?也许,这十年的自己,就不必看着白曦之的形貌追忆故人! 裴术一直背对着李慕白,“师父还有何吩咐?无事的话,我唤‘李柯’前来侍候。” 李慕白听他要走,想说什么又抿唇咽下,想着只要有白曦之在,裴术就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论为人,他信白曦之,并不相信裴术,但他相信裴术对白曦之的感情。有这份感情,裴术这辈子就是另一个白曦之。既然如此,这偃师阁交给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两天后李慕白仙去,苏室太子,江湖侠士,都前来恭送。 丧葬期间,偃师阁白幡蔽日,正如白浪翻涌,随之涌动的还有裴术那颗不安定的心。 心头所系的是白曦之送迎宾客,扶棂跪拜的纤弱身影。犹恐他这般纤弱,就好似那薄薄衣袂在风中蹁跹,轻似不可留,轻似随风去。 这几日,裴术战战兢兢的护在白曦之左右,替他挡下不必要的应酬,安排好一切事物,只愿白曦之可以得到更多的休息时间。 看在别人眼里,则是裴术尽职尽责,与白曦之兄友弟恭,更叹服偃师阁实乃大家风范。 白曦之就此继任阁主之位,裴术尽心辅佐。这辅佐除却阁内事物,最重要的还是访遍四境,寻遍名医良药,为白曦之的先天之症,寻找救命之术。 可叹,这世间的神仙妖魔都是传说,不可见亦不可及。对于白曦之的病症束手无策之下,裴术更是四处搜寻修炼阴阳术数的民间术士,以期依仗术法,救下白曦之的性命。 只裴术不知,天有天道,法有法则。这六界众生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遵守法则互不相扰。 更何况,神有天庭,仙有仙境,魔有魔域,妖有妖界,冥府掌轮回,修者隐世外。 此间种种,各行其道,各自修行,是皆不可涉红尘之中。 而红尘自然也是一场修行,凡夫俗子的寻常修。凡人没有法力,没有长久的生命,较之其它修界弱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所以,才有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各界修行之人皆不可入红尘,纵然要入,也得入乡随俗,做个寻常人,不可参与红尘之事。 故而,裴术找来的那些方外术士不过都是些骗子罢了。他们聪明点的就实话实说,保全性命。 再聪明点的就说的天花乱坠,想着三花聚顶,五气朝元,自己就是那最特别的一个,可以忽悠得住裴术这只肥羊,可以多捞些银钱。 又岂会知,他们捞到的不是银钱,而是裴术免费赠送的一张,去往地府的轮回票。此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反送了道爷性命。 如此一年有余,白曦之身体每况愈下,直到裴术在西江圣月山,遇到一位奇异女子。 这位女子居洞府,食鲜果,濯清泉,一袭白衣,端是冰清玉洁。她就赤足在那青石上一坐,身前是飞瀑击石,水烟流动。 裴术见此,就激动的想要下跪。心想着,她不是仙人还能有谁。 所谓关心则乱,谁说漂亮美女就是仙人。他怎就忘了那些妖狐化形,魔女作乱,这些个传说,又哪个不是非娇则艳,美若天仙的俊美佳人? 可怜裴术就如那濒临渴死的鱼,他这渴可不是因为美女才渴,而是因那阁中的病美人师兄,渴求一颗救命良药。 裴术观察了这女子三日,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上前询问:“请问姑娘可是仙家,可是有救人性命之法?” 姑娘冷了颜色:“你在山中逢雨,我已然收留三日,又怎好这般多求。” 裴术伏地便拜,“请仙子恕在下冒昧之罪,可否答应在下一个不情之请。此事若仙子能够办到,在下必定为仙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仙子浅淡一笑:“你一个凡人,能有何用。” 裴术身体一僵,是啊!自己是个凡人,对仙人能有什么价值?就此再三思量,然后又道:“我可以为仙子建庙立撰,可使仙子在人间享得头一份供奉。” 仙子“哦”了一声,似乎颇有兴趣。她将雪白的双足放进泉水之中,任微风轻梳着她的长发,兀自遥望着远山,片刻又道: “你这么大的口气,实力难道比四境王室还强?” 裴术思忖着要不要透漏玄机,世间之人只知偃师阁有机括门和毒术门,但他们都不知道偃师阁的生杀门,以及偃师阁的真正使命。 如今面对这白衣女子,自己到底说还是不说? 女子翩然飞到裴术面前,她方才被水打湿的裙角已然干燥,她的衣裙正在迎风飘摇,几有飞升之态。 裴术将心一横:“在下掌管偃师阁,也确有能力办到之前许诺。” 裴术想着,只要师兄可以活下去,自己又岂会在乎用了什么手段。只要她能够满意,只要她愿意施救,那么,她要自己的一切都可以。 白衣女子乘风而去,她去时掠过裴术,衣角拂过他的面颊,凭添一阵芬芳,又留下一句,“想要见我,就到孟室王庭。” 裴术望着仙子离开的方向,眼里青山含翠,心头白衣如云。她这片白云,令裴术是颇为烦乱。 想着她若是仙人,不是该隐居在青山绿水之间,或逍遥在群峰白云之上?可她都没有,她不只没有避世,竟还邀自己到孟室王庭相见。 这仙人涉了红尘,更根在孟室王庭,也不知所谓哪般? 三天前,裴术听闻圣月山有一种月华草,可固本培元,主治骨痛,头痛,浑身撕裂似的不明之痛,且这等疗效与白曦之的病症是刚好对上。只这月华草惟西江的圣月山才有,方才引的裴术故来寻之。 只那日恰逢山中大雨,裴术便躲进了一座洞府之中,又恰好遇见了这个颇为神秘的白衣女子,并收留他住进了洞府的一间内室。 裴术自打进了洞府,便见洞道中间泉水潺潺,两侧香草夹道,只这香草是绿叶白花,花开似九片狐尾摇曳,散发这一种淡淡的清幽之气。 再往里走,入目更是一片清凉。碧竹的几案间,放着一套白玉的茶具。碧竹的藏宝架中,存放数件白玉的玩件。 碧竹的枕席上,正有一人墨发泼洒竹榻,白衣慵睡安然,竟是一位白玉似的人儿。 裴术边走边想着那仙人似的白衣女子,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孟室王宫的天阙门前。裴术举目天阙门三字,也知孟室不好相与! 在裴术犹疑间,便有一女官走上前来:“裴公子,请随我来。” 来人直接点明裴术身份,裴术只道一句:“有劳。”便依女官躬身作请之举,蹬上了一辆舆轿,女官则跟在轿侧。 舆轿行的平稳,裴术闭目养神,大约走了半个时辰,轿子便在一处殿宇之前停了下来。 裴术下了舆轿,不禁心下一惊。生杀门掌握四境情报,知道各王室殿阙布局,但这清风阙,自己却从不曾得而知。 再以宫阙下的青石苔痕来看,此殿也绝非一朝一夕所成,没个十年八年也断不会有此样古朴。 裴术心下盘算,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在女官的引路下,很快到得□□,桃花树下,那女子依旧一袭素色绢衣,朴素的俊美绝尘。 裴术上前一礼,女子笑言:“公子免礼,且品这茶韵如何。” 她素手提壶,竟为裴术亲自满上一盏。裴术知她身份非常,若是寻常的后宫女子,怎会有这样的女官随侍,亦不会有这样的素雅宫阙。 就这庭中修竹,院内闲花,都是一番精心布局,皆如圣月山的洞府一般青白相间,清幽无比,却又因这一树桃花灼灼,凭添了不少明媚风姿。 裴术从容就座,随意问道:“仙人可实爱青白之色。” 女子浅笑:“青白即是清白,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凡人挺好。” 裴术饮下香茶,觑过手中茶盏,又道:“在下实负了仙子美意,裴术乃一粗人,品不出什么茶韵,更分不出什么好歹。” 女子依旧笑看着他:“哦。”了一声。 裴术明言:“对我来说,只要解渴,便是好茶。” 女子再为他斟上:“既要解渴,裴公子就多喝些。倘遇天干路远,这样的茶便也没了。” 裴术拾盏:“若得甘露在侧,即便天干路远,终也能霁月繁花。” 女子把玩着指间玉盏:“裴公子所言极是,本公主甚为赞同。” 裴术再惊:“孟室公主?” 此时也非裴术大惊小怪,世人皆知孟室有一东宫,三王子,除却这四位王室血脉,却从未闻孟室有公主出世。 裴术本以为眼前的女子不是仙家,就是孟室太子或是王上甚为看重之人,怎也未料竟是此样结果。” 女子见裴术惊骇,也似早有所料。她只指着天阙门方向,说着“天阙门三字是我所提。”又言:“此门既然名曰‘天阙门,’也该实至名归才是。” 裴术明了。女子抬手,掌上浮现出一方锦盒,锦盒打开,内有一颗白玉似的药丸。她将锦盒放在裴术面前:“事成之前,我可救你师兄半条性命。” 裴术捧着锦盒,又被这位公主颇为礼待的,命舆轿将他送出了孟室王宫。 裴术举目天阙门,便知从此往后,自己与师兄更是云泥之别。师兄一世清明,以后断不会再与自己为伍。 裴术回到泽都,吩咐生杀门将苏室那位不明身份的王后,故意泄露给景室王庭。景室闻之而动,以大兵压境,誓要诛杀逆贼,报苏室无耻包庇之仇。 在景室攻克苏室半壁江山之后,裴术又令潜伏魏室王庭的生杀门弟子,将魏室太子引上淮江,被景室以平贼乱之名杀死。 魏室为复太子之仇,亦为图景室江山,与景室厮杀在淮江之畔。 至此,景室攻伐苏室的战事正在前方胶着,后面又被魏室断后。孟氏则有孟太子亲征,一路安营拔寨,不过三月有余,便已攻至泽都之外的孔雀城。 四境兵祸五载,裴术从蒙蔽白曦之到叛出偃师阁用了两年的时间。之后三年,四境的争斗,亦是偃师阁内乱正胜之时,此更是白曦之与裴术的一场正面较量。 只白曦之决一死战,坚守在孔雀城,令孟室不得再进一步。 孟室公主“玉熙”,一封书信寄到裴术案头:“他一条性命,可是在你手中。” 裴术怒烧书信,坐在案前平息良久,也恨自己不得不听令行事。这世间能救师兄的药,目前惟有玉熙才有。 就上次那一颗,师兄病情已然好了大半。他比起之前的羸弱残败之象,身体已然是大好之势。只差这一步,自己又岂能半途而废。 可这一步,却是裴术最难决断,也最为痛苦的一步。只因这最后的挡路之人,是他拼却余生,也要护其周全的白曦之。 裴术百般思量之下,为了不与白曦之正面冲突,便将白玉楼掳劫了去。吩咐下属好生照顾白玉楼,并以助魏室之态,沿淮江一路向北。 白曦之知道白玉楼落入裴术手中,也确实瞻前顾后,一边抽派大量人手前往救援白玉楼,一边倾力抵抗孟室攻击。 只此时,白曦之房内散落着一地纸屑。这是裴术写来的一封书信,上言:“见信勿急,师兄勿恼,只要师兄退出孔雀城十里,裴术便保玉楼贤侄无恙。” 到此时,白曦之方才明白,裴术保的并非是什么魏王庭,而是面前的孟室大军。 他保孟室已是大错,又怎能以侄儿性命如此胁迫自己。自己难道全然看错了不成?还看错的这么彻底,错的都不知他这般卑劣无耻! 白曦之是又惊又怒,愈恨愈悔,一口血雾喷出,他就撞倒了木凳,倒在了青石地上。 第13章 欠我一人 白曦之病危,李柯用木鸟将消息传给裴术。裴术收到消息立时就乱了阵脚,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若没了他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裴术打开一只木盒,盒中有一朵润玉似的白色小花。这朵玉花花开九片,片片皆如狐尾摇曳,这正是玉熙公主在圣月山洞府所植,也是清风阙内开的那种。 玉花扶摇升空,一袭白衣的玉熙正在秋千架上荡着秋千。她明眸顾盼,笑问:“裴公子何事?” 裴术屈膝跪地:“求公主救我师兄性命,他现在危在旦夕。”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孟玉熙下了秋千架,她捡起女官果盘里的桃子,咬了一口:“味美多汁,裴公子吃否?” 裴术无语。孟玉熙又和颜悦色的道:“桃花纵然开的再好,桃叶再是繁茂,可若想吃到美味的桃子,也得到了季节方才果熟蒂落。裴公子也是个聪明人,怎能不懂这个道理。” 裴术心下凄惶,他知这玉熙公主看似和善,实则是个冷冽心肠,蛇蝎般的美人。 她这是怪自己办事不利,未取下泽都,她必不会再救师兄。可若助她取下泽都,师兄是否真的就能药到病除,安然到老? 这事到临头裴术反而愈发害怕,他害怕白曦之品行端方,正气凛然,若是兵临城下,师兄又会做出怎样抉择?是与泽都共存亡,还是被自己气的一命呜呼? 这两样终归一个结果,想到那个“死”字,裴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事已如此,裴术也惟有收起玉花,好生善后。他先去以解药救下白玉楼,再逼退进犯敌军,方才一身清白的去见自己的师兄——白曦之。 玉熙公主有句话,裴术是颇为赞同,她当日所言:“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凡人挺好。” 这岂是挺好,于当下的自己,这清白二字可是救人性命的根本。人们常言心病还需心药医,也不知师兄是否原谅自己。 裴术忧心忡忡的回到偃师阁,阁内弟子是剑拔弩张,将裴术一行围困中庭。李柯出来呵斥:“阁主要见裴师弟,哪个敢拦。”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知道阁主对这个裴师弟素来珍重。机括门门主壮着胆子上前柬言,“裴术早已叛出偃师阁,谁知他对阁主又是否会心存杀机。” 李柯再道:“他若心存杀机,此时不正是带兵攻城的大好时机,他又为何反助苏室,退三境之兵?” 一人颤声又道:“或许,他是以退为进,如今伺机杀了阁主,便也无人可阻他们三境之兵。” 李柯看向那人:“何门主休要胡乱猜忌。我们又岂能知晓阁主有多少安排,阁主既然要见裴术,也必然心中有数。” 被唤“何门主”的是毒术门门主。他本就是撑胆一问,现在被李柯这么一看,端是吓的冷汗直流,连道:“李爷说的是,是我等多虑了。” 李柯言罢,又高声吩咐:“来人,下了裴公子等人兵器,惟请公子一人入内。” 裴术带头乖顺上缴兵器,手下也皆被阁中弟子捆缚绳索给压了下去。在场众人见此样情况,也多已相信阁主早就拿定了主意,便也不再妨碍。 当然他们相信这一切的基础,还是相信李柯这个阁主的贴身侍卫。李柯曾是上一任阁主李慕白的心腹,白曦之上位后他又尽心辅佐白曦之。 此人平时都是闲人不理半个,却心思缜密,惟阁主之令行事。 再加之李柯手段了得,对胆敢顶撞阁主,或是违逆阁主命令之人是从不手软。任谁惹他李柯出手,无不只求速死。 否则,以李柯手法,他可以让毒从人任何部位发作。让人五脏溃烂,其臭万里。或是以毒物淬人肌体,再提炼百毒。 更有传言,他李柯的手段是只有人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 李柯带着裴术去见白曦之,只问一句:“你可想好了?” 裴术回他:“无悔。”李柯点头停在殿外,裴术入房。 只这房内药味清苦,令裴术不禁皱眉,心底也更为沉重。他缓步榻前,犹恐自己动静太大,来不及解释,便惹的师兄大怒,那样可如何是好。 白曦之昏昏沉沉:“李叔,给我倒杯水来。” 裴术倒了杯温水,来到榻前。他小心的将白曦之扶起,白曦之倦怠的睁开双眼,饮下那递到唇边的茶水。 裴术眸光氤氲,他竟体弱至此,到这般时候,他都没发现自己不是李柯。 裴术将茶盏放在榻边的几凳之上,抱着白曦之往怀里揽了揽,又以下额抵他头顶,轻声的道:“师兄,我回来了。” 这即轻且颤的声音,令白曦之立时清醒不少。只这清醒的同时又带着深深的痛楚。 他撑力直起身子,看着裴术: “李叔说你有苦衷,又为何不能说与我听?” 裴术心下慌乱:“我其实很后悔,当初不该坚持让师兄担当阁主之位。” 白曦之黯然:“看来你对权势颇有野心,是师兄挡了你的大好前程。” “不,不是,我对权势并无野心。惟一的野心,就只有一个你。” 裴术言罢,是小心翼翼的察看白曦之反应。李柯说过,“这种事不好说,更不好成,所以你师父蹉跎了一生。” 师父怕言明了反倒疏远,而我怕再不言明,便没有机会。裴术心头缠绕着李柯的话,眼睛里则是无尽的关切与慌乱。 他见白曦之怔然的貌似不知所以,犹疑的道:“我可是……曾欠你什么?” 裴术忍痛:“师兄于我有恩,却真也欠我。” 白曦之苦思不解,自己未曾杀人越货,未曾与人结下梁子,实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惟道:“若师弟有怨,尽可言说,若是师兄做的到,师兄一定偿还。” 是啊!若他做的到。可若他做不到呢? 裴术勉强一笑:“师兄欠我一个人?” 白曦之惊诧:“什么人?” 裴术再道:“一个枕边人。” 白曦之回答:“不知是哪家姑娘?师兄可从不认得什么姑娘。我即不曾横刀夺爱,也未曾阻你姻缘,我怎就欠你一个枕边人?” 裴术无奈,“不知该怪师兄太傻,还是怪我太痴,你怎就不知是我心悦于你?” 白曦之将信将疑:“师弟说的好无道理。” 裴术想过,他听罢可能会恼,亦或直接拒绝,又或许对自己避如蛇蝎。却从未料,这感情之事还要论什么道理? 白曦之见裴术一脸茫然,又道:“你知我命本就不长,我虽未想过终身大事,却也知道若是心悦一人,必会愿意护其周全,哄其开颜。 更有言曰,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可你裴术对我总是若即若离,三年前更是决绝的叛出偃师阁。那时你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裴术颜色凄楚,白曦之狠心再道:“我看你对我,非但无有白首之意,亦或连兄弟之情都未曾看重几分!” 这几句说来,或许伤人,可对于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七年来自己待他如兄弟手足,他却弃自己如同敝履,他的所作所为更不曾对自己有过半句交代。 白曦之愈思愈想,愈想愈痛,又因着他说了这许多话,使其本就羸弱的身体,更显得气息奄奄,脸上的颜色也愈发苍白。 裴术一颗心痛的如坠冰窟,又顾及着师兄力有不支,惟先为他撤去腰枕,再将颈枕扶正,且托着他躺平枕榻。 白曦之乏力合眸,又气若游丝的道了句:“你且去罢!”之后他便昏昏沉沉的不知何往,耳边似有人言:“师兄,你要信我,我是实有苦衷……” 这声音缥缥缈缈,絮絮叨叨的又渐次消散。白曦之再次陷入沉睡之前,还有感这不过是一梦罢了!又想着或许孔雀城已失,孟室大军已然兵临泽都城下,裴术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直到李柯进来寝房,拍上裴术肩头,裴术才堪堪回神:“当初,我可是错了。” 李柯挨着床榻坐下:“或许,这事本就没有对错之分。” 李柯看着裴术,见他本来深澈如墨的双眸,此时看起来是颇显疲累,眼底也有血丝隐现。又闻他言语多有苦涩: “或许,我做什么事都该早与他商量。那么,他可能,就会相信我所说的真心实意。” 裴术边想边说,却还是隐有哽咽。 李柯一愣,“我现在是该为你伤悲,还是为你发笑?” 裴术听言是一头雾水:“你因何发笑?” 李柯近而探询:“你可是说了?” 裴术回他:“说了。” 李柯又问:“他可有拒绝,或是嫌恶?” 裴术黯然:“他未有拒绝,却不信我。亦或许,他早就嫌恶于我,更认为我裴术薄情寡义,对他从未有什么情份可言。” 李柯一笑:“这不就得了,他并不是不接受你,他只是很多事情未整明白,他还未做好准备。” “他未做好准备?”裴术盯着李柯,“你可有妻室,或是有惦记的女子?否则,你怎就知晓师兄并非是不接受我?” 李柯直言:“有。” 裴术惊诧:“人呢?” 李柯回道:“死了!” 裴术沉默,李柯凄然笑道:“她是我的妻室又是我惦记的女子,只此一点,那些曾经相处的记忆便显的弥足珍贵。” “那你时常想起她?你如此深谙□□,当初为何不提点师父,反令他抱憾终生。” “他和你不一样,他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对方既然无意,那么他纵然有天大的情份,也得独自忍了。” “他可曾试过?” “不曾。” “为何?” “因为对方早已娶妻,他也知人家眼里再容不下其他人。” 裴术苦笑:“原来我是沾了师兄体弱的光。否则以我后知后觉,师兄恐怕也早已娶妻生子,这此间便也再没我什么事了。” 李柯点头,显得颇为赞同。 裴术又言:“你当初为何不阻我,以四境江山为师兄换取灵药?” 李柯回他:“江山易主本是常事,人之生死亦是常态。又何况,那些人本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想待我以诚之人俱能安好。” 在这间房里,在这方榻前,这是第一次两个本不多言的人,絮絮叨叨的将前尘往事谈了许多。 他们都怕,怕白曦之一睡不醒,怕他们从此又成了孤家寡人。 他们惟有强撑镇定,这么絮絮叨叨的想唤醒他些神识,换他多留些时日。 李柯本是王室暗卫,他早已见惯骨肉血亲的生死搏杀,朝堂臣工的尔虞我诈。他知道人性凉薄,遇到一个好人不易,守护一个好人更是不易。 就着这份不易,不知寒透了世人多少良知,又有多少人将良知换了功名利禄,亦或是米面钱粮。 这世间之人贵贱有别,但论起善恶,还真就没什么分别。这些善恶行径,在贵胄贫民之中是皆有较量。 他们在房中歇了片刻,便各压愁苦,各自分工。又因着大局方定,偃师阁也是状况凄凉,门下弟子亦是多有损伤。 如今白曦之病重,裴术人心尽失,也惟有李柯前去整顿偃师阁相关事宜。 此刻,裴术好生侍奉在白曦之榻前,也算是多年来难得的亲近,只这份亲近还相隔着太多痛苦。 就这份隐忍着痛苦的亲近,上天也不愿多给。 一阵脚步纷沓,便听得有人心急火燎的往这边赶,且他们边赶还边吆喝:“这个李柯也越来越不靠谱了,我家小弟病重,他怎可让那裴术近前?这不是引狼入室,引火烧身了么?” 一女子附和:“姑父说的甚是,那裴术薄情寡义,心性诡诈,也不知他又玩的什么花招,我们还要多加小心才好。” 在房内的裴术听罢是颇感凄凉:“师兄啊,原来他们皆是这样看我,你可是信了他们之言?又是否会信我的解释?” “唉!”裴术无奈一叹。白曦之尚在昏迷,自然无人回答他这个问题。 又一女人说话:“你们一老一小,加起来也年过半百了,这样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我们既然来了,一切也等待会儿见罢小叔再说。” 男声又起:“夫人教训的是,铭钰也休要胡说。” 女子又言:“是姑父首先发声怨怪,怎可全然怪我?” 男人语重心长:“钰儿呀,姑父我可是白疼你了,你怎可这样落井下石,惹你姑母不快。” 女人又道:“夫君啊,你是长辈还是钰儿是长辈?” 男子低声:“自然我是长辈。” 女人沉声:“那还不闭嘴。” 哐当一声门被踢开,裴术恭敬一礼:“兄长安好,嫂夫人安好。” 第14章 虔心侍君 裴术恭敬拱礼,白琼之也不予理会。只几步迈到榻前,先看白曦之情况,又唤了几声:“曦之。” 可任白琼之唤的如何关切,白曦之仍是自睡他的,不见半点醒来迹象。 白琼之含怒:“裴术,你又做了什么。” 裴术回他:“兄长,我又能做得了什么。” 白琼之闻言暴起,直击裴术面颊,裴术闪身避过白琼之掌风,惹的白琼之更为恼怒。 白琼之进而拳脚生风,攻的裴术连守上中下三路,又顺势躲出寝房,跃到中庭的开阔地带。 白琼之是边打边骂:“好你个裴术,若不是你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叛出偃师阁,若不是你带着生杀门弟子,在四境掀起腥风血雨,若不是你的所作所为,我弟弟又怎么落得这般地步?事到如今,你还敢装什么无辜。” 裴术心头钝痛,一边防守一边言说:“只要师兄醒来,我自会向他解释。” 白琼之认定了裴术两面三刀,又岂会听他这些。他边骂着:“小畜生。”就拔剑再攻。 此刻因白曦之重病不醒,裴术本就烦乱无比,又何况他除却对白曦之十分亲近,对别人可是没什么耐心。 就方才对白琼之唤的那声兄长,那番礼让,也不过是碍于白琼之和白曦之的血亲身份。 若非是裴术怕和白琼之闹僵,惹得师兄白曦之不快,他又怎会这般只守不攻的任白琼之撒野。 可如今见白琼之闹将不停,裴术也就懶怠与之周旋,直接几个身形辗转就点了白琼之穴位,遂令他动弹不得。 白夫人惊喝:“住手。” 楚铭钰一剑袭来,瞬就被裴术双指夹上剑刃,那剑停在他胸前数寸,是再不得寸进。 裴术同时接下白琼之脱手的长剑,瞥向楚铭钰。 白琼之心头一惊,只恨自己只顾研磨经商之道,从而荒废了武艺修习。遂将心一横,眼一闭,“小畜生休要猖狂,你与一小辈女子动手岂是大丈夫所为。若要报复,杀我一人便是。” 裴术暗叹自己在他人眼中竟然卑劣至此,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一言不合就要枉杀柔弱女子。 “既然兄长说我与小辈女子动手,那我岂有放过之礼。” 裴术指尖用力,嘡的一声断刃音色,这截断刃反手就被裴术压在了楚铭钰脖颈之上。 白琼之与白夫人怒呵:“住手。” 白夫人再道:“你待如何,不妨说来一听。” 裴术一乐:“这会儿让我说了?我说了你们信吗?” 楚铭钰吓的脊背发凉,气势上却毫不示弱:“你要杀便杀,别以为挟持了我,就可以为所欲为的要挟姑母。” 到此样境地,裴术实力明显是掌控大局,可以吊打他们三人,可这姑娘还是这般嘴硬,虽气节可嘉,然倒底还是少了些灵敏。 被一个小丫头这样无视,裴术实感郁闷,这些年谁不怕自己,也就眼前这个小姑娘虎不拉几的不知道掂量自个斤两。 裴术郁闷,白氏夫妇大骇,一颗小药丸就顺势进了楚铭钰口中。 “甜不甜?”裴术笑的阴邪,白家三人都变了颜色。楚铭钰急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裴术满不在乎的回她:“一颗饴糖,你信是不信?” 三人自是不信。白琼之大骂裴术卑鄙,楚铭钰骂裴术恶毒,且这恶毒二字还嫌不够,又加了句:“你好恶毒。” 白夫人不死心的再问:“你怎样可以给她解药。”这句直接被裴术无视,转而再言:“我这就恶毒了?要不要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恶毒?” 三人心下一沉,裴术肃色下令:“来人,将他三人押入别院伺候。” 三人定目一看,这庭中貌似全然裴术人马,自己带来的几个随从早就被押在一旁,正满脸焦急的看着这边。 因着白曦之养病,院内必须保持安静,可这白家几人不安分的想要喧哗,便被裴术门下给塞了汗巾堵口。 这汗巾一塞,被捆缚的几人可就泪眼汪汪,颜色青白,白里透黑,黑里透紫。那表情,一个个的,可谓是怪不可言。白琼之大怒:“他们也中毒了不成?” 裴术回道:“还不如中毒。” 一句听罢,三人就被上前的几名弟子按住,拖拽着押出这个庭院。白琼之急道:“你要把曦之怎样?他若出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裴术掏下耳朵,也懒得听他聒噪,颇为从容的就回了房。 只今日这房内,还有一位比白琼之更为聒噪的。裴术无奈的瞥向白玉楼:“你叫完了吗?” 白玉楼怒不可遏:“裴术你个无耻之徒,本就是你声名在外,还不容人说了?” 李柯早在听到白玉楼来到的消息,就匆匆赶来这里。他若不来,以裴术的境况与脾气恐怕怎么也解释不清。 也如李柯所料,这一次长谈下来,白玉楼是数次爆发。 他听到裴术讲出孟室公主野心爆发,听到裴术气倒叔父爆发,又听到裴术觊觎叔父爆发,听到裴术欺负父母爆发,听到裴术给表妹吃下饴糖爆发,可谓是无不爆发,无不愤怒。 也得亏我拦着,李柯解释着,才能缓解这一度紧张的氛围,方能令我们将这件事听得个来龙去脉。 这会儿见白曦之乏力的卧在床榻,我也不禁为他掬一把辛酸泪。 这样一个卓俊的男儿,活不长就活不长罢,可怜他还遇到这么个师弟。遇这么个师弟就遇这么个师弟罢,可他这个师弟还偏偏动了心。 动了心就动了心罢,可天下女子那么多,他动心谁不好,偏偏动心到这么个可怜的病秧子身上,更重要的,这病秧子还是个男人。是男人也就是男人罢,问题裴术还疯魔的为这个男人危及到天下安定。 我这会儿的心里是五味杂陈,实不知对他们是该怜还是该叹! 唉!应该是为我自己又怜又叹,我这么个假男儿遇上他们这对真断袖,还真是得多多学习,莫要被人看破真身才好。 若是被人看破我江乘舟实为女子,并非什么断袖……我不禁又瞥一眼身边的白玉楼。若是被人看破,我的这棵摇钱树恐怕就抱不住了。 若是这棵摇钱树跑了,那我梦想的高楼殿宇,大郎君小相公,岂不都要付诸东流,冲的渣都不剩? 一想到来日殿宇无主,良人无我,我就颇为心痛。罢了,为了免我心痛,为了殿宇生辉,为了良人开颜,我也得勉为其难的多费一番心力。 这心力就是我从此苦心修习,解君之忧,排君之难,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哦,好像听起来不大对? 总之,就是我瞒天过海,挡美人,排众议,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决心从这一刻开始,好心好意的好生侍奉与他。 想来我江七夕——哦,不,应是我江乘舟努力至此,还就不信保不住白玉楼这棵摇钱树。 “从瑾,随我回家。”庭中一声“从瑾”唤的中气十足。我心下一惊,这人是谁?又为何恼怒,所唤从瑾又是哪个? 正当我疑惑的翘首望向门口之际,就见一男两女闯了进来。这男子轩昂,女人端方,女子……“咦?这女子好生熟悉,我们可是见过。” 这见过就是见过,没见过也就罢了,好端端的你瞪我做甚?这可实在不是个温婉的女子,我该好生避开才是。 我一边腹诽一边狐疑,该女子打一进来就对着我怒目圆睁,可几有吃人的架势。只见这几欲吃人的女子指着我就开了口:“姑母,他就是那个江乘舟,你可万不可让他进了家门。” 她这一言方落,屋内众人那一双双惊疑探究的目光可就全看向了我。我讪讪一笑,看着对面女子可就细细打量了起来。 这女子柳眉杏眼,肌肤憔悴,薄唇惨淡,鬓发略乱,纤腰红衣,广袖赤甲,她凶神恶煞,看起来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可这鬼又这般熟悉? 正此时白玉楼轻拽我的衣衫,我狐疑转眸,就见他那双俊眸颇为不安分的使着眼色,我顺着他那眼色看了过去,可就吓我一个激灵。 这三人看我深仇大恨似的杀人目光,可我想来想去,除了那个景室将领我可就没杀过什么人,更没得罪过什么达官贵人。那么她们如此恨我的模样,想是此间必然有所误会,既然是误会,那我倒也没什么可担心。 我将要发问,就听白玉楼开口:“问母亲安,问父亲安。乘舟乃是我请来的客人,钰儿也该慎言,莫要无礼。” 到此时方知,这事哪有什么误会,分明是我这假男宠见岳父,实实冤到家了。我又看向白玉楼,这罪魁祸首倒已然恢复淡定。而他家人可是吃了我的心都有! 这下我的心可是拔凉拔凉的。可这凉又如何,事在眼前又躲不过。可我这戏该怎么唱,又怎么个唱法,可着实难死我了。 正在我不知所措之际,那个沉稳的李柯可算开了口:“白家主不妨坐下说话。” “李叔,你要是我,可还坐的下去?” 李柯扯笑:“裴术这人本就孤僻,你也莫和他计较。” 那白夫人又开了口:“若要我们不再计较,你总也该让我们知道他到底给钰儿吃了什么。” 话听到此,我也终有所悟,暗叹这裴术阴冷可真不是盖的。 再瞧这楚铭钰,人家本来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大美人,他这也忒不知怜香惜玉,竟这般下的去手。将人家这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给整成了浑身戾气的森森女鬼。 好在这女鬼的戾色这会儿不再单对着我,只见她瞪着裴术质问: “我只不过顶撞你几句,你就这般狠毒,还是这几日你给我喝的本就是毒药。” 我察她声势甚威,却貌似外强中干,身子也似被她那姑母借力支撑。我说她这一进门怎么一直挨着她姑母那么近,现在看到她姑母托着她的手臂,原来她这是虚张声势,体力不济啊! 我不禁对这裴术又服几分,就他这报复手段,一般人可真是没有。 别说这一般人没有,就我与楚铭钰同为女子,见了她这般风姿卓越,如琢如磨,如花似玉,如泣如诉的美人,也实是疼她还来不及。想她纵然对我有所得罪,我也就嘴上调侃几句罢了,是绝不忍将人欺至这般惨况。 我也不禁担忧,这裴术到底给楚铭钰吃了什么,只这个问题不由分说就被白玉楼问了出来。 裴术坐在几案前,捏着自己修长的食指,惜字如金的就吐露了一个字:“糖”。 我大为错愕,白玉楼追问:“若只是糖,她怎会成这般样子。” 裴术瞥眼楚铭钰,“还有一些补药。” 屋内之人俱是大骇,你一个练毒的你给我说补药,那么这补药是什么就可想而知了。只这会儿那昏沉无力的白曦之就发话了:“大家别急,裴术你也将事情说清楚,免得他们误会。” 我心下一怔:“他这就护上了,事情到这地步还能有什么误会?” 再视众人,除却李柯他们是各有忿忿之色,却都不做言语。这白曦之说话还真是好用。 我也支着耳朵认真听,看这裴术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也让我长长见识。 裴术神色和缓的看向床榻,就那么浅浅一笑,就像那天上的云朵开出了花,原来他也可以笑的这么暖啊!亏我方才还以为他不会笑,就是个冷面煞神,半点人味没有。 裴术再转回目光,那颜色就复如寒潭。我不由唏嘘,他这哪里该当什么门主,就他这阴晴瞬变,分明该去当个戏子,届时指定能吸引不少看客为他趋之若鹜。 只见这戏子转向我们就冷着脸,又说了句:“先前给她的那颗确实是糖,是师兄平时之药太苦,我特地研制了这种饴糖调味。” 我惊诧不已,他又接着道:“这几日,她的药也确实是适合女子食用的补药。只不过这药我放了几味别致药材,除却苦了些,却也没什么药效,对她身子也更是无碍。” 我再看楚铭钰一脸怨毒,似有隐忍着什么。这哥们,你确定你开的药只是苦了些,苦的人家都脱形成这样? 不等裴术再言,楚铭钰就急切切的捂着嘴跑出了房间。然后就听到哇哇的呕吐之声。 裴术无奈一叹:“看到了没,她是吐成这样儿的。是她身子太过娇贵,可实在怨不得我。” 天呢,他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就他这冷冰冰的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摘巴了个明明白白。就这段位,岂止是比我高了一星半点。 当年的我若是有他这般手段,便也不会凭白被我那好吃懒做,奴颜婢膝的二哥哥给欺负那么些年。 我再看那气的拂袖而去的白爷还有被李柯拦住的白玉楼,也就白夫人虽有忿忿,却只是行止端方的就出了屋门。 想来人家裴术也有这份实力,应该是怎么作都挨不了揍。就我这份实力,得了机会,想也能像裴术似的这般练习练习。 只这想着想着,我就被白玉楼扯着袖子给拽了出去。 中庭内,楚铭钰也将秽物吐了完毕,正被她姑母给半搂在怀中。白玉楼的父亲白琼之也长身玉立的站在石道间,正等着白玉楼过去。 我也立时哀叹,俗话说你方唱罢我登场,这好戏是否又要开始了?只这次的戏,我江乘舟貌似成了苦主! 第15章 我心叹服 我担忧的拽下白玉楼衣袖,白玉楼一笑,“无妨,随我回家。” 无妨,你当我三岁小童不成,就看白家主在那冷飕飕的立着,也实在不像无妨的样子。 只这中庭广大,眼睛又甚多,我也不好与白玉楼掰扯,索性就随他安排,左右是他的主谋,我不过是受雇于人罢了。 这么一想我也定了心神,人也随着白玉楼来到白家主身边。白夫人扶着楚铭钰回来,楚铭钰不快的扫我一眼,却没再说话。 再看白夫人和白家主,这会儿也貌似没有问罪的意思。他们既然无视我,我也就乖乖跟在白玉楼身后。 院内守着的元青倒显得颇为不快,走来给我一个警示的眼神,又唤了一声:“公子。” 我也装出一副公子的模样,与白玉楼拉开些距离,任元青随在我身侧。 这一幕,不禁又令人想起我那小气师父。他只给我一个元青,若他再留下一个元灼,也刚好与白玉楼的云风云溪一般,一左一右,岂不齐齐整整,风风光光。 看来下次再见到他,我也该试着再提一提,若是师父也能够留下,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毕竟,任这些人再俊也没有师父俊,这里也就白玉楼的颜色,稍微可以与我那师父比上那么一比。 我自思量我的,他们自啰嗦他们的。李柯出来相送,又有几个家丁也跟上来到了白家主身后,恭敬的唤着“家主,夫人。” 云溪到白玉楼身侧,也不忘颇为关照的瞪我一眼。可怜我自认倾国倾城,莫非还真成了二哥口中的嫩而无色? 要不他们怎一个个的都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反倒对我多有厌恶之情? 就此我也得出一个结论,美人遭怜,美极遭妒。他们就是嫉妒我这人间绝色,才这般爱而不得的对我心生怨怼。 待出得偃师阁,白玉楼他们乘马,我便被白夫人邀上了马车。我可怜兮兮的望向白玉楼,他故作不理,我再泪眼汪汪的瞅着元青,他也一副老神在在的安坐马上。 只叹我江七夕也实在命苦,人家白玉楼的左膀右臂是个个忠心为主。而我就这一个元青,他还幸灾乐祸。 我生气的狠瞪他们一眼,就撩起衣摆钻进了马车。我这动作行云流水,可谓是要多潇洒就有多潇洒。 只这潇洒一半,我忽见先前上车的楚铭钰横臂一拦,我一个刹不住脚,整个人就歪进了楚铭钰怀里。 一时环佩叮当,楚铭钰一声震耳惊叫,白夫人伸手一拽,我就倒在了车厢一角。 我勉强正了身姿,楚铭钰满脸通红,白夫人气的脸色煞白,并威言道:“江公子怎可这样毛手毛脚,也该自重才是。” 车外白家父子与元青云溪也都聚在了车前,来问楚铭钰叫的这般凄惨是所谓何事。 “天地良心,我虽有怜香惜玉之心,却实没有揩油非分之意。方才那一摔,可实属意外。” 他们见我发誓,是神色各异。白家主对我是本就厌恶,这会儿则更是生厌。云溪一哼二翻眼,元青还是不错,只瞥我一眼就走。 白玉楼这厮倒耍巧卖乖:“娘,你可切莫生气,等回到家里我再与你解释,儿子保你欢心?” 我心里一阵呕血,原来怎没发现这白玉楼,还颇有我二哥哥那奴颜婢膝的风范。 既然犯了众怒,又被白玉楼这嘴脸一气,我转进车厢就几欲将实情说了出来。只我还没来及说话那白夫人倒先开了口。 “方才你进车里,铭钰与你为难是她不对。”铭钰这会儿缩在她姑母身侧是又羞又忿。 我听她此言,心下也缓和些许。方才本来就是她姑侄一左一右,我与铭钰也算同辈又打过照面,自然而然的屁股就坐向了楚铭钰那侧。 白夫人又言:“方才铭钰在为我正那后座枕褥,我们两个才占了左右之位,也实非有意为难。” 我这一听心下是更为舒畅,看这白夫人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事情既然清楚了我也就爽快应声:“多谢夫人明见,在下不妨事。” 只听白夫人再言:“江公子不会骑马,我也恰好与公子有话要说,方才冒昧请公子同乘一车。更看公子尚在年少,也顺便提点一二。” 我正了神色,恭敬一礼:“夫人愿意提点,在下自然愿闻其详。” 白夫人雍容含笑:“不知公子十几?” “夫人唤我乘舟就好,今年周岁十八。” “这兵荒马乱,你十八就独自出来闯荡,又是所为哪般?看你那个眉眼周正的随从,你倒也像是富贵人家。” 这夫人眼光也是真毒,她说我像富贵人家,便也知我不是富贵人家。她这是要打探我的身世啊。 我绽颜一笑:“我乃北江柳坞村人士,并非是什么富贵人家。这元青也不是我的随从,他是师父的侍从,被师父派来护我安全。” 白夫人“哦”了一声,神色依旧从容,“你乃魏室子民,怎会和从瑾一起,又怎会来我南江?” 我含笑猜测:“从瑾可是白玉楼白公子。” 白夫人笑意渐深:“原来公子还不知道从瑾之名。那‘玉楼’二字实乃从瑾表字。” 我心下会意:“我与白公子相识,至今不过月余,所知自然不多。 可白公子之命是我所救,篱奂卿是我师父,我师父自言是南江之人,所以这兵荒马乱的我才出现在此。” 白夫人认真思量,我继续言说:“我师父曾教诲于我,君为轻,民为重。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此间魏室德不配位,景室甚嚣尘上,孟室狡诈图谋,苏室眼下局势虽弱,但苏室施仁政,有明君,且南江民风淳朴,夫人说我不来这里,又该去哪里择明主而侍。” 白夫人颜色肃穆:“未料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地,且有着一身好武艺,你若……” 我看她犹疑,更探询似的迎上她的目光。白夫人叹了一声,又道:“罢了,人各有志,人各有命,顺其自然罢!” 楚铭钰美目惊愕,我是甚为叹服,白玉楼有白夫人这样的娘亲,也怪不得方才他会不慌不忙,从容有甚。 第16章 王庭隐秘 一行人到白府稍坐片刻,有婢子上茶,果盘里枇杷清甜,腰芒灿灿。待我将一盘鲜果下肚,白夫人也笑盈盈的走上前来:“江公子吃了饭再走。” 我未及答话,白玉楼就连忙回道:“饭就不吃了,我先带乘舟回去安顿。再进宫面圣。” 白夫人含笑:“那我就不留了,你们忙去罢。” 在楚铭钰忧郁的眼神中,我和白玉楼就离开了白府。 裴术有言,苏室王后本为景室先王王后,景室是因着这位王后来攻伐的苏室。那么,这问题若要彻底解决,也就要知道苏室与景室有着怎样的关联。 白家世代皇商,白玉楼自幼与太子相熟,且这太子已是当今的王上。仗着这份交情,白玉楼才能方便进出王宫。也仗着这份交情,他才敢参与王庭秘事。 既然秘事,擅自打探便是杀头之罪。只此事不解,有景室狼顾虎伺的盯着,对于苏室来说终是一份危险。 吃罢了饭,我回房睡个午觉,白玉楼去忙他的。 一个下午无事,白玉楼入夜方回。我在中庭截住了他:“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行事逾越,被王上给下了大牢。” 白玉楼含笑:“哪有,只是多日不见,与王上喝了几杯闲酒罢了。” 我转回正事:“师父和元灼方才来到,元溪将他们安排在厢房歇息。” 白玉楼惊疑:“所为何事?” 我想起师父凝重的神色:“他得元青禀事,说偃师阁有妖气,且这妖气是沾染在裴术身上。” 白玉楼甚是意外:“前不久我还以为修者已是传说,怎这会儿又出了妖物?” “这个我哪里知道。师父也是莫名其妙的被派来这里降妖。” 白玉楼扶额,似有酒醒,也似有乏力。“先王妃病中,不宜见客。王后之事若想明了,还得等先王后召见。王上对此也所知无多。” 白玉楼稍顿:“你师父大可安心住在这里,有什么事吩咐云溪或是管家都行。” 我代师父谢过,白玉楼回房。 次第,师父欲带着元灼离去,元青急忙上前:“先生去捉妖我也同去,江公子在这又没有危险。” 师父回头,我也上前:“徒儿何时这么弱不禁风,还需要师父时时派人保护?这里都是人,若论人又有几人是我的对手。” 白玉楼朝师父一礼:“请先生放心,乘舟在此由我照顾,我绝对护他周全。” 师父从容道谢:“那就有劳白公子。” 得,我的如意算盘又白打了。这师父一来,我不只没要来元灼,更没留下师父,就连元青也随他去了。眼下我又重归孤家寡人,也落了个自由自在,想想也是不错。 师父他们离开之后,白玉楼这人也是不错。他不禁给我预支了月银,还带着我满泽都的逛了逛。 泽都富饶,物华天宝。商铺琳琅,精工艺品遍地。当然,这里还有不少美味佳肴,我吃的是甚为满足。 只这泽都多雨,空气常是湿答答的。我偏身躲在檐下,没过一会儿,白玉楼就撑着把油纸伞又回到我身边。 我接过他撑着的油纸伞合上给立在檐下,他将手中那把新伞也放立在墙边。 “此处细雨霏霏,远山笼纱,就在这歇会罢。” 白玉楼听了我的提议: “这座明山茶楼,也是泽都最为清幽雅致的茶楼。远见黛文山,近赏月华池,到得泽都若不至明山楼,便是最大的损失。” 听他几句盛赞,我也顿时来了兴趣:“我们楼上一坐可好?” 白玉楼含笑:“悉听君便。” 我们一前一后迈进茶楼,一举止斯文的小二出来唤声“阁主”。白玉楼要了壶上好的碧螺春,便径直带我上了顶层的一间茶室。 我奚落道:“这茶楼就是你家产业,你还这么与我夸耀,不免有厚颜自荐的嫌疑。” 白玉楼眸色温柔:“若是可以,我厚颜自荐也是无妨。” 我了然回道:“就说你怎会对我这般优待,原来不是请我来作男宠,而是觊觎本人。” 白玉楼笑着捧上香茶:“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无奈一笑:“你家大业大,我这人不喜束缚。我说过要自建宅邸,届时再娶个大郎君小相公之言并非玩笑。” 白玉楼轻叹:“到时你要谁当你的大郎君?可是颜飞羽?” 我疑惑瞥他:“颜飞羽对我有恩,我视他为自家哥哥。” 白玉楼一笑:“如此便好,王上有言,先王后一直暗中在找一个人,这个人也叫颜飞羽。” 我惊诧莫名:“这是为何?” 白玉楼眉头微蹙:“这就不知了。也只能等王后招见。” “那你为何早不告诉我?” “我不知道你与他亲近几分,恐你将消息泄露,对来日之事造成不便。” “那今日怎又说了?” “因为我看他待你有意,你是流水无情。” 我看向窗外远山:“你还真像这远山。晴时空明,雨时朦胧。” 白玉楼眼底泛起笑意。 我被他看着,心头丝丝缕缕的缠绕着,说不出什么感觉。 出得茶楼,已是天色灰蒙。依旧烟雨楼台,淅淅沥沥的水声敲击着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的清幽韵律。 我们撑伞并行,不多时正碰上驾车来寻的云溪。 “公子,王后召见。” “乘舟也上车罢,可愿与我同往?” “若是可以,我自然愿意凑个热闹。” 哒哒的马蹄声,车轮碾压在青石路面的轱辘声,大概半柱香的时间,我们就到了王宫之前。 云溪递了腰牌,如此过了几道宫门,到得一座殿宇之前停了下来。白玉楼叮嘱: “先王后未称太后,不是她不愿称后,就是别有因由。且她今日又这般破例让我们驾车进宫,想必是多有隐情。” 我明了回答:“放心,我到时会察言观色,知道什么能言,什么不能言。” 白玉楼含着笑,就扶我下了车。 我忍不住赞他一句:“君子温润,君子端方。”白玉楼笑意更深。我又补充一句:“偶尔流露,恐也表象罢了。” 白玉楼低声:“偶尔流露,才见真心,乘舟怎可疑我一番赤城。” 殿内沉香袅袅,一个清淡娴雅的女人慵倚枕榻。 白玉楼一礼拜下:“小民参见千岁,千岁万安。”他行下大礼,我亦随之。 女人轻咳几声,想来是身在病中,眼下尚存不适之处,正多有隐忍。 我环顾殿内,只有一个嬷嬷伺候。嬷嬷看来,正遇上我偷窥的眼神。我莞尔一笑,嬷嬷略皱眉头。她神色不凶,却似有疑惑。 榻上女人和善开口:“白公子无需多礼,二位起来说话。” 我和白玉楼谢恩,女人又言:“再近前些,我这身子骨不大行了,多说几句话都甚觉乏力。” 嬷嬷颜色含悲:“小姐不要胡说,你这是累了,有什么事还是我来问罢。” 女人点头:“你们都坐下说话,不必拘礼。” 嬷嬷赐座,平意道:“白公子府中新得一门客,姓颜名飞羽?” 白玉恭敬回答:“确有其人。” 嬷嬷又言:“偃师阁借我家小姐之名作乱,民间道我家小姐红颜祸水,又谁知我家小姐历尽多少艰辛苦楚,蒙受多少不白之冤。” 我终是忍无可忍:“请问嬷嬷,您一口一个小姐,可面前这位不是先王后?亦或说是当今太后?怎你二人好像置身这王庭之外?” 白玉楼忙道:“江公子年少无知,还请嬷嬷勿怪。” 嬷嬷含笑:“白公子莫要紧张,我家小姐今日请你们前来,也是有要事所托,并非论什么君臣尊卑。” 白玉楼拱手:“但凡小民力所能及,必不负王后厚待。” 我心底暗笑,这白玉楼好生狡猾。他力有几分不好说,会怎么回报王后的厚待也不好说,这样的人儿怎么就被王后轻易委以重任? 嬷嬷惆怅开口:“这件事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那时淮江四境太平,景室的金吾将军彦烈镇守白虎城。白虎城与南江比邻,此地是一马平川,又有良田千倾。 金吾将军有一女,名号彦安若。只这女子虽名唤安若,人却并非安若性子。她好男装,好骑射,好奔与市井乡野,好采新鲜瓜果。 金吾将军只此一女,对她也是颇为纵容,亦从未像寻常女子那般管教。 这日,烈日当空,树上的蝉也热的聒噪不停。在街头刚打了一个纨绔子弟的彦安若,顺道就拐进了田间的一片梨园之内。 她往树上挂了银钱,怀内抱着梨子,就纵身跃出了梨园。 梨园外一个贵气的公子含笑走来:“少侠除强扶弱本也无可厚非,可你确定分得清正邪?扶的可是良善?” 彦安若吃着梨子,瞥过贵公子,便看到了那个被她打的鼻青脸肿的纨绔少年。她冷哼一声:“来寻仇就来寻仇罢,找什么理由。” 猪头少年气的哼哼唧唧,那贵公子也不恼,只抬手打袖间拿出一本书来:“少侠不妨看看,便也知道你所助非人。” 彦安若丢了啃着的梨子,伸手接过书册:“逸风公子,好男风,故不曾娶妻不曾纳妾。每逢俊美童子也必将纳入□□。另附公子甚爱书册名目,其内必是精彩纷呈。 香阁公子、玉脂佳人、卿卿入我怀、昨日春宵、小倌人的美妙人生……”,彦安若越看越觉不对,只一翻页,便看到了一副活色生香的艳词美男。 彦安若被烫了手一般将那书册丢到地上,直骂无耻。她弯腰放下梨子,手上拔剑便刺。贵公子闪身避过,朗声道: “无耻是甚为无耻,只这无耻之人不是我更不是逸风公子,而是那卖书的书斋,斋内的魅秋风。” 彦安若停下手来,被丢在地上的书籍又被贵公子抬脚给踢了回来:“你再看书籍落款是谁,出自哪里?” 书籍后页,醒目的朱笔篆刻:秋风斋出版,秋风客篆书。如有雷同,并非巧合,还请对号入座,方得精髓,别有韵味。 彦安若惊诧的望向猪头:“我路过的时候,分明是你在调戏书斋主人?” 猪头少年横目:“分明是他造谣生事,我……”少年疼的呲牙,缓了稍许又说:“我不过是去拆他店铺,请他回家。” “什么?请他回家?”彦安若听着似有不对。 贵公子一笑:“少侠打探那么多干嘛,人家小两口打架,你也要掺和?” 彦安若不解:“书斋有辱斯文,你等大可报官,怎能私下寻衅滋事。既然寻衅滋事,自然也怪不得我路见不平。” 贵公子颜色无奈:“事关景逸风景公子,试问阁下,若是报官,那书斋该当何罪?” 彦安若惊骇,景氏只有当今王室。景逸风不就是王室公子。那书斋也真不知天高地厚,竟敢造谣王室不成? 贵公子一面腰牌递上,彦安若瞬就软了膝盖,“小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上前将他搀起:“一场误会,我也并非前来问罪,不过是见少侠颇俱侠肝义胆,实有意结交。” 彦安若心下忐忑,自己一个女儿家又是金吾将军之女。如今打了逸风殿下又被太子寻来,自己这真实身份到底说还是不说? 太子见彦安若拘谨,笑言道: “这事说来也怪逸风,他心悦谁人不好,偏就心悦那个魅秋风。魅秋风一个下三滥的商人,又怎会不借机谋利,可叹逸风还就是奈他不得。” 景逸风遂也不满:“王兄莫要贬低秋风。” 太子也恨铁不成钢的令景逸风闭嘴。 彦安若暗自叫苦,这王室秘闻就这么好巧不巧的撞到自己面前,哪天被杀人灭口也未可知。 太子只知这位少侠名唤颜寒,白虎城俊杰,却不知颜寒实乃金吾将军家的一名小女子。 彦安若拱手谢太子抬爱。又一句告辞,纵身就重入梨园。太子欲追又忽来一人拦住去路:“此人向来贪图逍遥,太子门下众多,又何必强人所难。” 太子认得来人,乃是苏室太子:“苏兄来我边境,行迹可疑啊。” 苏太子将双手一伸:“景兄令人抓我便是。” 景太子发笑:“行了,行了,苏兄也莫再嘻闹了。” 苏太子搭上景太子肩头:“我一接到你上来边疆的消息,就先行到了这里。就那个颜寒你还惜才的想要结交,依我看结婚还差不多?” 景太子惊诧:“苏兄此话何意?” 苏太子低笑一声就卖起了关子,“此事以后再说,景兄你留在白虎城几日便会知晓。” 景太子——景辰风,看苏太子故卖关子,便吩咐了属下去查颜寒身份。不消一日,彦安若就被他查了个明明白白,他才明了苏太子笑谈的“娶她还差不多”是为何意。 彦安若本就非寻常女子,眉目间是别有英气。“娶”这一字本是苏炎太子的玩笑,可它就动了景太子的心弦。 一来二去,游山玩水,景太子和苏太子都对彦安若动了真情。 可彦安若对景辰风貌似更为偏爱,苏炎太子也只恨自己愚钝,明明是他早到了白虎城,却在情不自知的情况下被景辰风捷足先登。 自此彦安若随景太子回京,景室王上驾崩后,景太子登基,彦安若也成了景室王后。 景辰风登基正恰逢王叔景初秋把持朝政,一番朝堂争斗下来,景辰风丢了江山,并以自身为饵,留守王庭。欲凭着自己这一条性命,和最后一些忠勇之士,为他的妻儿博一条生路。 彦安若父亲也被此次朝堂争斗所累,丢了兵权,更丢了性命。彦安若凭着要给景辰风留下一条血脉的信念,一路逃亡,直本南江,去投靠苏炎寻求庇佑,又在逃亡的途中诞下麟儿。 只彦安若方逃至淮江,身边护卫已然尽数被杀,只留她和一个嬷嬷,还都负伤在身。 彦安若无奈,躲在一条林道边,就忍泪看着那个襁褓里的孩子被一位妇人带走。 为了以后便与寻找,也为孩子安全,彦安若给孩子的血书中留了“颜飞羽”三字,再多的信息,却半点不敢透漏。 之后,追兵又至,彦安若连逃芦城又至苍梧山,才终见到马不停蹄前来营救她的苏炎太子。 苏炎乔装带着彦安若一路南下,带回苏室王庭。只四境安稳为重,他实在不好去参与景室的内乱。更何况,此时景辰风已死,大事已去,就连王位都被景初秋夺取。 因彦安若生产后,一路奔命,她本该调养的身体未得养护,反而是剑伤刀伤的伤了元气。苏炎看在眼中是痛在心头,宣尽御医,用尽上好药材,颜安若还是时昏时醒的持续了半年之久。 这半年之内,彦安若半死不活,苏王病逝,苏炎是倍受打击。于是在登基之日,苏炎大赦天下,封彦安若为正宫王后。 他也是想借着自己与彦安若的婚事,给彦安若冲一冲喜,多少个日夜,他总怕她就这么一睡不起。 冲喜的事不管彦安若同不同意,他想着自己知道就好,只要她的名字被苏室记录在册,也不负这一世相逢。 任苏炎再是痴情,他那些王公大臣,自然不会同意他们的王上娶彦安若这个病秧子为后。 苏炎就此与那些大臣僵持不下,苏室王庭,有位病美人独受王上恩宠的消息也很快传遍四境。 只这位病美人是谁,他们却无从得知。对于王上的病美人王后,就连彦安若自己都不知道。 苏炎知道彦安若知道的话,她必不会赞同自己所为。可他实在是用尽了办法,彦安若纵然不接受自己,那么自己若能护下她一条性命,护她余年安好,便也此生足矣。 苏王与他的病美人王后之说,在四境甚嚣尘上。直到半年后彦安若身体恢复不少,能自己去看看花园,喂下游鱼,她才不经意的听到宫女的背后议论。原来自己成了他的病美人王后,不知羡煞了多少世家名媛。 从此,彦安若再次与苏炎撇清关系,她余生所期,也惟有那个才出世就不得不被弃之路旁的孩子。至于苏炎,她是深深含愧,却又无以为报。 这些尘封久远的秘密,随着孟氏公主的挑唆,裴术就放出彦安若实乃景室王后,尚有景太子在世的消息。 景初秋现已自立为王,但是有个流落在外的先王遗孤,他这个位置终究做的是名不正言不顺。他更恨这个苏室多管闲事,护下彦安若母子,毁了自己苦心经营的一盘好棋。 那么,苏室既然自己递上了这么个把柄,他刚好也有了出兵的理由,此战若胜,苏室的疆土也就名正言顺的归入景室版图。 只未料,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们皆不知偃师阁跟底,不知道偃师阁在动乱年代,会是怎样存在。正因为裴术的心意不定,四境王室都成了裴术对白曦之看重的陪跑。 一场兵祸下来,他们都还得各归各位,又大伤元气。 那日白玉楼入宫,对于这位深居王庭的病美人王后,现任王上苏青自然不便多谈。但是对于“颜飞羽”的名字,他却烂熟于心。因为他的父王退位之时,早有交代,“务必寻到此人,并安然无恙的带回王宫。” 这个王位,对于苏青来说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他并不是苏炎的子嗣,只苏炎无心朝堂之事,从苏青少时便对他多有偏爱,良师教导也皆涉社稷民生。 至苏青少年后,被封东宫,设太子太傅。他才知道从童年开始,王上便有意传位与他。而今苏青独撑苏室江山。 苏炎则是成天的研究药典,就彦安若这单薄的身子,若没他这般尽心调理,恐怕她坟头的草都历经荣枯了好几回。 白玉楼本想将颜飞羽安置在王庭值事,怎么也没料道,自己竟是将景室的太子给王后送上门来。也怪不得这王后看起来奄奄一息,这样都还要撑力召见自己。 如此这般,嬷嬷又问了些颜飞羽的情况。后来才知林大娘也是有所隐瞒,她见那血书锦缎,便也知道颜飞羽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所以她这些年,带着颜飞羽转换了三四处地方落脚,每逢有人打探颜飞羽情况,她就立时搬家。 实在也是颜飞羽襁褓所用衣料太好,纵然她为不少达官贵人浣洗过衣物,但也没遇到过颜飞羽若用的料子。 更何况那襁褓中还有一块带着血珠的玉佩。寻常人家的孩子又怎么会染这么多血的被弃之路边。 林大娘从收留颜飞羽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她这辈子是再不得安稳,这是一个深深卷入红尘是非中的孩子。 第17章 初动凡心 离开王庭,再见得白玉楼的亭楼水榭,我才深深了叹了口气。 “丫头这是怎么了?”我抬头见白玉楼眼中那毫不遮掩的关切,瞬有所动:“我想我是明白了,林大娘做为柳寒丝的苦楚与坚守。” 白玉楼不知道柳寒丝的故事,我就说与他知,柳寒丝深受战乱之苦,那王庭病榻上的彦安若又何尝不是! 更何况,彦安若已然病入膏肓的危在旦夕,可她还只是派人查探颜飞羽身份,纵然确定个八九不离十,她也不敢轻易见他。她怕自己的动向被景室探知,她怕再失去这个唯一的儿子。 其实,今日一见,我才知道彦安若为什么连信物都没见到,就敢确定彦飞羽是她的孩子。彦飞羽生得她娘一样的眉眼,那直挺的鼻梁,薄唇含笑,却都是随了他画像中的父王。 他娘将他父王的画像挂在室内,是否就这样时常想起她的相公或是她的儿子,这样的思念,应也是愁煞人吧?这样的话,她的身体又怎么会好! 白玉楼听着我絮絮叨叨,神色也微带愁云,只后来听着听着,又几不可查了带着一丝欣喜。我瞬有狐疑:“你这可是幸灾乐祸?” 白玉楼笑的极为温暖:“不是,我这是将心比心。” 他这话说的我可是愈发的不明白了:“你若真的是感同身受,不应该是惆怅伤怀吗?” 白玉楼笑意更深的道:“我方才是感同身受啊!” 哪有这样感同身受的,对他这个回答,我觉得是颇为敷衍。被他这样戏弄,我可真觉的郁闷:“唉!和你这无常鬼说话也太过费劲了,话问着问着就又拐回来了。” 白玉楼见我不悦,双手就揽上我的双肩,我有意挣脱,却又听他说:“丫头,看着我。” “你有什么……可看……”他认真温暖的模样,如水含星的眸光,瞬间令我不自觉就软了神色。他这个样子,我还真有些不忍心弗他之意。 可那有如何,他刚才的表现不就是个冷血之人。我拨开他双手欲去,他瞬又拉住我的手腕: “我笑是因为我喜欢你,正因为我喜欢你,才想着要等哪一天你可以明白情为何物。 也正因为我喜欢你,才在你为林大娘和王后伤怀的时候,高兴起丫头终于对这个情字有所感受。也正因为你有所感受,我才迫不及待想让丫头知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喜欢的不能自己。” 一连听他说这么多个喜欢,我立时有些茫然无措。他今日在茶楼虽然承认对我有意,可也只是淡淡一提,绝不是现在这样。他现在的目光太过灼人,他的颜色太过温柔,他那隐隐的期待,令我无所适从。 他一身月白的衣袍这么在我面前,竟令我想起我那个便宜师父。他一袭月白,他一袭霜白,或嗔或笑,或愁或怒,或风流不羁或淡雅出尘,他们不停的在我眼前交错盘旋。 我顿感一阵晕眩,踉跄着后退。白玉楼也立时紧张的扶我一把:“丫头息怒,丫头若是不喜欢我,我也绝不会勉强,以后必守分寸。若丫头一时不能接受,我就等着丫头愿意接受那天。” 数息之后,我勉强撑主心神,看着白玉楼总觉的他哪里熟悉。这种熟悉不是现在认识的熟悉,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这种感觉,我对师父有,对元灼有,对元青也有,但对于白玉楼和师父的熟悉感又好像别有不同。 “我们可是见过?”我现在是心乱如麻的再次问出这个问题,脑海中乱七八糟的闪过一些境象。飞花的桃林,青色白色的身影,还有梦中那个女人哭泣的身影,女子面前那个男人冷冷淡淡的态度,深深的刺痛着我的心。 “丫头……丫头……” 我晕晕乎乎的听到有人在唤,再睁眼已经在自己房中,白玉楼正一脸忧心的趴在我的床头。 我乏力一笑:“你怎么了?” 白玉楼攥着我的被角,也是一笑:“该是我问你怎么了?”他这一笑在我看来有些刺眼,他这样的笑容带着苦涩,不似初识的那样明媚。 眼下无数个问题绕在我的心头,之前一个师父觉得熟悉可能就是对了眼缘,可直到见过元青元灼还有眼前的白玉楼,这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就日渐加深。这些丝丝缕缕的联系,绝不是一句眼缘就可以说的过去。 眼前也就白玉楼的表现似与我初见,我忽然就想向他求证:“你在淮江之前是否见过我?”我细细的观察白玉楼神色,他先是一怔,继而又言:“似有所识,但我们之前应该不曾见过。” “那你对元青,元灼,我的师父,又是否都有相识之感?” “有,我深感你的师父对我似有敌意,对你貌似不同寻常。” “是了,你也与我一样,也不知我们与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白玉楼忽有几分探询:“我之前未说你师父似有不对之处,是怕你不相信我,反倒怪我挑拨是非。” 我敏感问他:“哪里不对?” “说不清,感觉不对……”白玉楼犹豫了一下,也不再说话。 经此一番我是甚觉乏累,白玉楼也情绪低沉,这种敌我不明的感觉,想来对于谁都不会觉得好受。 但白玉楼还有事未完,彦安若托付白玉楼将颜大哥和林大娘安排到偃师阁,毕竟以偃师阁的机关与实力,那里才是最安全的藏身之所。 白玉楼将要离去,我也缓过了力气,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我和你一起去吧。” 他转过头来,神色黯然:“你不信我?” 我借着他的袍袖就起了身:“我说你这白无常啊,若是还像初见时洒脱不羁的多好,干什么非要如此这般的怨妇模样。” 白玉楼敛眉不悦:“我纵然是白无常也是君子之风,怎会是那些怨妇之流,你此言也太过有辱斯文。” 我弯腰拿过靴子:“好,我有辱斯文就有辱斯文罢,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就这态度还向我求亲,我若是纳了你,以后那些大郎君小相公的谁还敢进我家门。” 白玉楼则接过我的靴子:“有我这临风阁阁主为你提靴,你还需要什么大郎君和小相公?” 他起身眉眼含笑,摇着墨扇桃花,淡青色的脂□□箫别在腰间,一袭月白,长身玉立,也端是人间绝色,有钱又有颜,有了这样的人儿,还真就没别人什么事了。 我不觉痴看片刻,他清咳两声,我立时回神,他面颊已染了薄红,浅浅淡淡的直漫延到了耳朵尖儿。 第18章 仙君落难 泽都天气缠绵多雨,阴阴沉沉的总令人分不清时辰。 当我再次与白玉楼同行,已是掌灯时分。 我们下午见了景室王妃,这会儿就要去见景室遗孤。但见归见,送他去偃师阁也是要送,应王妃安排,却绝不能透漏颜飞羽身份。 白玉楼只道:“已然安排了去处,可进偃师阁修习,令堂也可一同前往。” 颜大哥喜行于色:“多谢白公子,不知我是进偃师阁的哪个门下?” 白玉楼又道:“去了便知。” 其实,安排哪里,白玉楼心里也是没数。虽然他叔父尚为偃师阁之主,却已不能理政偃师阁事物。就他的身体状况,常事大权旁落,以前有裴术,现在有李柯,再往后,谁知还会有谁。 我帮林大娘收拾了些换洗衣物,又给了她些银两。林大娘起初不受,我忧心道:“你们来此人生路不熟的,自然少不得银钱傍身。更何况颜大哥对我有救命之恩,又岂是这点银钱可以衡量。” 大娘有意再推,我握上她的双手:“淮江之上,我那句娘,并非是事急从权的玩笑之语。大娘怎可弗我一片孝心。” 林大娘重情重义,坚强果敢,她这一生活的是自有风骨。 夜沉无月,云风驾车,云溪骑马,但这次的马车里除了白玉楼,还有我与林大娘母子。 以颜大哥的身份不宜露面,也是白玉楼想的周到,好在马车也足够大,车内一行四人,还宽阔的绰绰有余。对颜大哥的说词也是: “泽都多雨,天色又阴,此回亦是初入宗门,也不好让你淋湿了衣衫见人。” 颜大哥面露感激,白玉楼淡淡一句:“受人所托。” 颜大哥再看向我,神色已有黯然,林大娘也道:“丫头以后也照顾好自己。” 我讪讪一笑,却又不能说这次的托付之人绝不是我。也惟道:“大娘放心,我以后也会常去看你和颜大哥。” 白玉楼淡淡暼来,颜大哥眸中也似有光华闪过,我讪讪闭嘴:好像又说错话了! 不知怎的,白玉楼这一暼,我竟有些怕他,恐惹他生气。不免怨怪,我这胆子是愈发小了,他是愈发的霸道了。 有白玉楼和颜飞羽同乘一车,车内气氛是一度尴尬,我也从少说话再到一派乏累的闭目养神,其实我也着实困倦,偎着林大娘就小憩一会儿。 浑浑沉沉的也就到了偃师阁外,听着云溪与车外之人说了什么,车子再次格楞楞的走了起来。 我支着胳膊起身,再撩着车幔看向车外,黑洞洞的夜色,点点烛火摇曳的恢宏楼阁,已是偃师门之内。 云溪在车外回禀:“裴术和李副阁主在大殿等候。” 这李副阁主就是李柯,在裴术没有叛出偃师阁之前,这副阁主之位本原是他的。 大殿之内,裴术和李柯二人看向我是神色凝重,我却不知何故。这二人,与我并不熟罢?一面之缘而已。 白玉楼上前拱礼,颜大哥也恭敬礼过。李柯看了眼颜飞羽:“请公子和令堂且随我来。” 颜飞羽看向我与白玉楼,白玉楼也点头示意他随李柯去。 此时,殿中只剩下裴术我们三人。一支白色小花飘然升空,空心出现一个白衣淡若的女子,女子面前一青一碧两道身影,被一片藤蔓束缚在岩壁之上。 青衣的是元青,碧衣的是元灼,身上皆染血迹,他二人境况看的我是心下一凉。 女子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一方碧竹的枕席之前,枕席那一袭霜白,正是前去捉妖的师父篱奂卿,这一幕看的我几近窒息。 女子柔弱无骨的俯身在师父耳边:“你说你那个迷糊的徒儿~会不会前来救你?” 榻上的之人勉强起身,眸色含怒,紧抿的薄唇却溢出血来。女子神色绵软:“我也是在帮你,仙君何必动怒。” 一霎晴天霹雳,鲜血,师父,仙君,他受伤了,我心里好痛。 女子又转过头来,貌似看的到我:“你的师父你救不救?他若死了你痛不痛?不若……” 她看向我身边的白玉楼:“不若,你和她同来,看她是愿意嫁你,还是愿意嫁他?” 女子清闲的姿态,清淡的言词,却有着似水的眉眼,她浅浅一笑,空中复归虚无。 我顿感一阵晕眩,被白玉楼揽了一把,才稳住身子。 “这是孟氏公主——孟玉熙,看这传讯的景象是在圣月山。” 待裴术说完我才明了,这女子就是祸患之源,她就是师父所说的那个妖物。 可我一介凡身,她引我前去又是为何,这事和白玉楼又有什么关系,我与他们都是什么关系? 我脑海中乱七八糟,裴术又言:“在你们来之前,她已向我传讯,要你二人同往西江。此女行事诡谲,让人琢磨不透,不知你二人做何打算?” 我定下心神:“她既邀我,我自然要去。” “她也邀了我,我又怎会不去。”白玉楼说的云淡风轻。 我觉得:“这事本和你没有关系。” “她方才说你愿意嫁我还是嫁他,这点儿我也想知道。” “她本是妖,这只是一个圈套,我们去了可能都是送死。这人间太大,人又太过平凡,怎会是妖物的对手。” 白玉楼不以为然:“他们一个是妖,一个是仙,既然牵连你我,哪个又会平凡。” 说的也是,我从来自命不凡,到了这事怎就不开窍了。这一程有妖,又有仙,且那个仙还陪我了十年,世间还有比这更离奇的事吗? “那我们回去罢,明日一早出发。 ”我也说“好”。 裴术一惯冰冷的模样,此刻貌似也有些许担忧:“二位说她是妖,可有办法对付?” 我道:“水到渠成,届时便知。” 我们出得大殿,见颜大哥在石道徘徊。 “李副阁主已收我为徒,愿教用毒之法。” 我自然为他高兴:“毒亦是药,药毒同宗,颜大哥自当好好修习,也可造福一方百姓。” 颜大哥将我们送上马车,又看着我们离开偃师阁。此一别,不知还能不能再见。 第19章 妖物为祸 第次清晨,此去西江山高水长,纵然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没有三天也是难以到达,更何况我又不会骑马,那就惟有一路马车行船的交替进行。 陆地上云风驾车,云溪骑马随行,我与白玉楼同坐马车之内。 我懒懒的靠着腰枕:“若是到得西江,还是将他们留在城中罢。” 这两日的白玉楼也是精神不济:“那就留下吧,那妖物找的是我们,此行凶险,也不好再牵连无辜。” 这里的他们说的便是云风和云溪,他们也是□□凡胎,师父和元青元灼都没有搞定的事,又何必再将云风云溪兄弟也都搭进去。 白日赶路,夜里住店,直行了两日,又搭上白家巍峨的重楼渡船,行程方才快了起来。 船头的清风,天上明月,一天的繁星,也星星点点的随着水波淡荡。 船只穿过星河,箫音撩动碧波。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吹箫,他的箫声如轻云,似流水,清闲舒缓,又如星似月,干净的直透人心。 立在船头吹箫的白玉楼,少了平日的少年英气,倒多了师父谪仙般的疏离。 箫音渐闻渐远,白玉楼的身影也愈渐模糊,在我昏昏然之际,一个红袍玉带的人缓步到我的身前。 我眼皮沉重的睁了几次也未睁开,那人温润清灵的声音缭绕耳边,就连呼吸都丝丝缕缕的缠上我颈项:“今天你我大婚之日,娘子怎好这般偷懒。” 听他这般嗔怪,我也终于睁开了眼睛,映入眼中就是白玉楼俊美无俦的新郎模样。那本就惑人的凤眼,连微微上挑的眼尾都带着飞扬的笑。 他面容本就白皙,唇角自含春色,一袭红衣被他穿出极具张扬的俊美卓绝。 “娘子?” “嗯……” “你看什么?” “我……我……” 在我紧张的不知如何说起之时,他清浅的呼吸就挨上了我的脸颊,我吓的立时往后一撤,胳膊肘就撞上了榻沿的木柱,疼的我“哎呦”一声,神识也立刻清醒了不少。 “你是谁,这是哪里?” “娘子怎么可以这般糊涂,我是你的夫君,今天是你我的大喜之日。” 这白玉楼模样的人,把话说的十分委屈,还真就貌似我有负与他。 我懵的不知所以。我方才不是正在船头,白玉楼尚在吹箫,难道我被他美色所迷,这就做起梦了? “那我的大郎君小相公的都是何人?”我这么想着也不禁这么问了。 白玉楼敛眉起身,另一个身着红衣的新郎就走了进来,他无奈一叹:“夕儿,你怎可这般贪心!” 我吓的立时蹦了起来:“师……师父……怎么会是你?” 师父一脸淡漠:“为何不能是我?” 我吓的紧靠着榻柱向侧边移步:“师父莫怪,一梦而已,对,就是一梦而已。” 我拍着自己发烧的脸颊,这梦也太过真实。 白玉楼几步上前,将我捞进怀中,师父也十分不快的问道:“你今晚要我还是要他?” 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我強撑心神,这梦也太过怪异。我那么盯着白玉楼,他也不见羞涩,师父向来疏离,他怎么可能这般成了我的新郎,还能面不改色问我要白玉楼还是要他。 我环顾这红烛高帐,两位美的直摄人心的新郎,再顾自己一身红妆绣鞋,这里的一切也太过诡异。 师父……师父……分明是在妖物手中。 我立时大骇:“你们到底是谁?” 白玉楼:“我是你的夫君。” 师父:“我才是你的夫君” 我立时抽出腰间短剑,直指二人。“本姑娘我自幼打猎,多么凶猛的野兽没有见过,就你们这样的妖魔鬼怪也敢前来送死。” 实则,我是非常害怕,打猎是打猎,杀人也不在话下。我上次杀了一个魏氏统领都未觉紧张,只这次两个不知何物,又顶着师父和白玉楼的面容,我可着实要为难死啊。 我如此故作狠戾,他二人也未见惧色。 师父唤着:“夕儿。”一副痛心模样。 白玉楼唤着:“丫头,怎可这般无情。” 他二人一步步向我走近,我惊骇的挥剑就刺。一霎红衣渐化水雾,喜房也似晚霞逸散。 我立时身上一凉,翻身就坐了起来。 甲板之上,云溪惊呼一声:“你醒了,你们这是怎么了?” 白玉楼在我身侧,依旧闭目躺着。他的唇色在风灯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很快变的苍白。 云风从船舷起身,刚将绳索丢在甲板,正拎起一桶江水。见我醒来也是一阵急切:“你们这是怎么了,该怎样唤醒公子?” 我急道:“梦魇,我方才是中了梦魇,你家公子应是被梦魇住了,得快唤他醒来。” 我隐隐感觉,这可不是梦魇那么简单,恐怕是挟持了师父的妖物又在做怪。 云风一桶江水泼下,白玉楼半点没有反应。我急上前唤:“白玉楼,白无常,你这无常鬼快点醒来,可别再沉迷梦境,那些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见他眉心微动,我双指点他灵墟,灵道,清灵,灵台等穴位。此乃师父说过三魂七魄所在,先固他神魂,再复唤他: “白玉楼,我们正在船上,此行只为救人,梦境有妖物作怪,你可千万不要沉迷其中,你再不醒来可就回天无力,小命不保了。” 白玉楼眉头蹙的更紧,看起来极为难受,云风云溪见有反应,也赶紧大声召唤:“公子,你快醒醒,公子……” 在一阵混乱的叫声中,白玉楼猛地侧身,一口瘀血就吐在了夹板之上。他随之倒下,我慌忙将他托住。只见他脸色煞白,唇色也极为惨淡,不似之前那种不施唇脂自嫣然,多一分太浓,少一分太淡。 “丫头,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一切都好。” 我神识惊回,方才竟又想起了梦中的白玉楼,这梦魇也真是害人不浅。 白玉楼绽开一抹苦笑:“我也没事,回房歇息罢。” 我忧心道:“你方才梦到什么,那一切都是假的,你也莫放在心上,别再伤了身体。” “没什么,那妖物既然要我们前去,就不会让我们轻易折在路上,无需为我担心。” 看他身形萧瑟,我也顿感黯然,他本应是梦境中的风华绝代,却被我累至此等境地,再往前走也更是生死未卜。 云溪扶白玉楼回房,云风仍立在船头:“妖物是什么?你和公子到底要去哪里?” 凉风,明月,星光,大船行走时,那些许的机括声,本是良夜清风,此刻的我却有些惶恐:若是白玉楼没醒,那妖物会不会就此夺去他的性命? 再看云风,我也漫起愧疚之情,亦将妖物之事,悉数告于他知。 第20章 前世今生 自那夜受伤之后,白玉楼的脸色是一日比一日的苍白。看过的大夫也只能开些安神的汤药,皆看不出其它问题。 七日后,夜,我们到得孟室都城,安置在了白家在此处的一座宅邸。 此处下人早收到了消息,将寝室所需准备的一应俱全。 一连几日奔波,白玉楼脸色苍白的差劲,我也是一身疲累。这身子骨,貌似此往日差了不少。 到翌日天色放晓,我便起榻洗漱。今日进山,这把头顶上悬着的刀,终会落下,不是剁我,就是剁她。 待我收拾完毕,白玉楼也在庭前等我,云风云溪亦随其后。看样子也知道是忠心为主,劝也是劝不下来的,索性我也不再多费口舌。就此一行四人,按照裴术之前所指的位置寻上山去。 日出东山,朝霞渐浓,林中的鸟雀也叽叽喳喳渐次鸣叫。 “若非知道有妖物在此,这里还真是一山清幽,清泉流响,倒还真是上好的隐居之地。”白玉楼说的不无感慨。 “我也同感这里令人心旷神怡。” “若是此事一过,我带你纵马江湖,泛舟山水。”他转过头来看我,又十分认真的说了句:“只要丫头愿意。” 他唇角含笑,墨瞳极为透彻的亮着星光,看的我实不忍心拒绝。 “好啊,不过我真不会骑马。其实也不是不会,就我这等山沟里的人家,山路十八弯的多靠肩挑手抗,骑马的机会甚少,有马的人家也更是少之又少。 记得早年,家里也有过一匹枣红大马,只那时我少不更事,策马跑的快了些,未防前路有道深涧。我勒马不及,马就掉了下去,我也反应颇快的跳了下来。 只可惜我家惟一的骏马就这么没了,我被父亲惩治的三天不给饭吃。其实吃不吃饭的,到底也可以忍受,但是陪我长大的那匹大马就这么没了,伤心了好一阵子,从那以后我就再没骑过马。” 云风和云溪谨慎的在前面开道,我在后面絮絮叨叨的,实则大家都很紧张,毕竟不可预知的危险就在眼前。 “看来丫头还真不适合骑马,以后还是我来带你,也好过你毛毛躁躁的太过危险。” 白玉楼说的温柔关切,我也觉的心下温暖。 踏上青石阶,两旁草木葳蕤。云风云溪放慢脚步,白玉楼也关照道:“大家小心。” 云溪谨慎的问:“可是这里?” 白玉楼向前走去:“依裴术之言,应不会错。” 我站在洞口,向着里面吆喝:“有客自远道而来,主家可愿一见?” 除了我的喊声回荡,洞里是再无其它动静。我们抬步向里再探,又走数十丈,云风忽然消失在我们面前,再往后看,身后的云溪也凭空没了踪影。 我俩几声呼唤,云风云溪的名字在山洞中不断激起回声:“风…风…溪…溪…” 白玉楼脸色沉冷:“看来就是这里。” “我们既然到了她的地盘,且走下去,看到底想要如何。” 白玉楼点头,眼前隧道深长,再走下去,鼻尖渐渐又闻到一股清香。继而可见香草夹道,白色的不明花草轻轻摇曳。 越走越深,石壁上明珠为灯,空间也越来越显得清幽。 “……元青……元灼……” 在白花丛中,石壁一侧,忽见一青一碧两道身影,他们被花藤束缚在石壁之上,半垂着首,显得一息奄奄。我试探的唤他们名字,他们也撑力的抬头看了过来。 我连忙跨过花丛,用短剑去割那些花藤。 元青嘶哑着声音:“没用的,割不断的。” 元灼也急切的道:“夕儿,你怎么来了,这女人根本就不是人更不是妖,她就是送魂路……”元灼一下哑了声音,脸色看起来极为难受,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送魂路,送魂路又如何,什么时候又论到你在这里说话?” 清清淡淡的声音,说的话却是半点也不客气。 我急忙回头,一袭白衣如画,顶好看的一个谪仙似的女子。 “那你又为何让我们来,既然不让他说,你是否就该给我们解释个明白,还是你在害怕什么,不敢让我们知道?” 白玉楼清冷的质问,惹的女子浅浅一笑:“我既然让你们来,自然会让你们死的明明白白,你都又活一世了,倒是愈发的急躁了。” 我几步踏出花丛,回到白玉楼身边:“你这妖女,把我师父藏在了哪里?” 妖女转身离去,我们提步跟上。女子落座几案,案上还正煎着香茶:“二位远道而来,不妨先坐下喝杯茶,听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我瞬又愠怒:“谁和你这妖怪喝茶,有话快说,有事快做,何必在这拐弯抹角的惺惺作态。别以为你披上了人皮,就不是头粗鄙的恶狼。” 白玉楼拉住我的手腕,将我护在身后,低声道:“你且冷静。” 复又盯上妖女:“喝茶就不必了,不过我倒不介意听你的故事。” 妖女看了眼白玉楼拉住我的手,笑的十分玩味:“其实,你们这一世挺好,若你们只是普通的凡人,我也许会更为喜欢。” “你这妖女啰哩啰嗦的卖什么关子,我们用得着你来喜欢。” “别妖女妖女的,我其实是人,比这世上的人都更为真实的人。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命运抉择,他们的善良与邪恶,感恩与仇恨,他们的桩桩件件,是是非非,是哪样也离不了我。” 妖女淋盏斟茶,说的颇为淡然,且又十分随意。 我听得脊背发寒,到底是什么样的妖物,能够左右天下民生。 其实,她还算不得人,亦算不得妖,她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形体的魔。 天地万物,经历无尽的岁月,自然会产生各中灵识。花草的吞息吐纳,是为草木之灵。山水的连绵不绝,是为山水之灵。 这世间的走兽有灵,天上的飞禽有灵,人间的诸多物件亦如是。这些本没道身的万物都可产生灵识,又何况身为万物之首的人类。 人间百态,所求不同,能力不同,但他们都同样有喜怒哀乐,贪嗔痴之念,是非曲直的世界观。 而这些念头,若得不到发泄,它们就汇聚在浩瀚的宇宙中,长此以往,历尽千秋万世,便也生出了灵识。 而眼前这名女子,就是碍于是非曲直的世界观得不到自认为的公正,由愤懑,不甘,无助,形成的怨念之灵。怨念弱为怨灵,强为煞灵,而此女又何止是强,她早可转换世间风云,实已是心魔之极的魔煞。 魔煞行事亦正亦邪,气息似人似妖,它们总喜欢挑动人间是非,试探无尽人心。 若非前世的送魂路一战,魔煞又岂会潜伏至今,篱奂卿又何至羸弱至此。若没魔煞,这世间不会有江七夕,亦不会有白玉楼。 魔煞说出她自己的身份,说着世间对的她的评判,却又不置可否的轻笑道: “这世间本就阴阳共生,黑白交替,那么多的对对错错,又岂是一个因果循环可以解决的。 更何况佛家也说众生皆苦,惟有自渡,可纵观这芸芸众生,多是苦海里挣扎,又有几人能够勘破大道,得以自渡。 他们既然不能自渡,我也就好心相助,不若尘归尘土归土,生死一念,何如化做虚无。” 我心下大惊:“你一个魔煞有什么资格决定众生的生死,只因为你认为众生皆苦,你就要取人性命,还美其名曰助人解脱,你好恬不知耻。” 魔煞挥手,竹榻上一袭白衣就横卧在洞室正中,魔煞之侧。原来师父一直都在这里,只是被妖女的术法给隐藏了起来。 “师父……”我急欲上前,又一次被白玉楼拉住:“等等,我们一时不是她的对手,看她到底如何。” 我忍痛看着那竹席上昏睡似的师父,而魔煞也盯着师父,貌似若有所思:“当初他也这么说是我错了,说我不该惑人心智,不该让人间血流成河。 所以这一世,我就换了方式,我并没有沾染任何血腥,也未有迷惑任何人,他们所做的事都是出于自愿。 魏室边疆连年骚乱,四境之治易多生事端,若统一了天下,岂不是一劳永逸。” 白玉楼似掐准了机会:“方才云风云溪,都无辜消失在你的洞中,你还说你没有伤人?那他们又去了何处?” 魔煞无辜的看了过来:“他二人一介凡人,来我洞中做甚,我只不过是将他们送出洞府,并无意加害他们。” 我瞬间明了,原来白玉楼早看出这魔煞的思维并不正常,所以不能硬碰硬的逆着她来。 我也依样画葫芦的问道:“你既然无心伤人,为何又引我们来此。” 魔煞站起身来,她看着我依旧是笑,只不过这次换作了冷笑。 “上一世的杀身之仇,我可还没报。我既然侥幸回来,自然要让你们死个明明白白。” 我无奈道:“可我们什么都不记得,你怎么让我们明白,你一个个杀了我们不是更好,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我心头忐忑不定,总感觉她有什么谋算。 魔煞神色也复归平静,她走到师父榻前:“仙君大人,你睁眼看看,想必会很高兴。” 魔煞伸手拂过师父面颊,有薄雾掠过,师父手指微动,人也随之转醒。 我急唤师父,师父看向我们,眸色是沉了又沉。 魔煞看了师父颜色,貌似十分欣喜:“当初你将我镇在东极山,今日我押你们在圣月山,还真是一报还一报,正正好。” 师父声音清冷:“当初我将你镇在东极山是为天下众生,而你将我们困在此处是报一己私仇,又岂可同日而语。” 魔煞指着我斥问师父:“你说我为祸众生,身负数十万血债。可是她将我这血债累累的人给放了出来,怎么不见你有所处罚。这事若是放在天庭,最轻也还要削去仙籍的罢?怎到了你东极山就这般不同?” 我脑子嗡的一声,再看师父他仍是冷颜冷色:“是我镇守不利,与她无关。” “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只感觉心痛,却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师父垂眸未言,魔煞却看着我和白玉楼,露出一脸的欣赏之色。 “我以魔煞花传讯裴术,你们看到可有害怕。” 魔煞也不等我们说话,而是自问自答:“你们一介凡身,看到我这等强大术法,自然是怕,可这不过是个开始。 在淮江之上,你们一人捧箫,一人倾听,可谓是才子佳人,好不令人艳羡。但是那里无有裴术无有魔煞花,我却还是将你们拉入梦境,你们醒来是否更为惶恐?” 她又转问师父:“她二人梦境,你看的意下如何,有没有感觉为他人做了嫁衣,心下可是舒爽?” 师父面色绯红,我却心下大骇,师父见我梦境,岂不气的要死,而此时的玉琼楼也略显局促,更多的是羞愤难当。 魔煞哈哈一笑:“白公子何必这么看我,你这一生,我可是为你煞费了苦心!” 在场之人俱是一怔,魔煞环顾我们神色,笑的更是得意。 “你这一生本为江七夕而生,择个富贵之家,成为四境第一商贾,再遇江七夕,护她一世安稳。这一切都非你能自主,只是受玄清仙君安排的棋子而已。” 魔煞又看向师父:“你说是也不是?” 师父撑着身子立在榻前:“你要报仇,找我便是,又何必多言。” 白玉楼不解的看向师父:“她说的可是真的,到底为什么?” 任谁知道,有别人安排了自己的人生,我想都不会好受。 我沉默的由她说下去,这一切的一切,好像错只在我。 魔煞重新聚形,便晓得了白玉楼和我的存在。 她知道白玉楼是师父为我安排,又岂会让师父如意。故而才有了十年前,楚铭钰父母的商队全部失踪之事。 这支商队的去向,自然也是她被镇压在东极之前的手法,惑其神智,令他们自相残杀,而后又吸取他们魂魄,作为自己实力恢复之用。 此次杀戮,她道是为复仇,不涉众生。这次的人命债,她理所当然的认为要我们来背,不过也确实如此,若没有我们,楚铭钰不会双亲尽失,也不会长居白府。 而白玉楼心意执着,纵然有青梅竹马的表妹朝夕相伴,他在对我没有任何印象的情况下,心意竟也未变分毫。 魔煞一计未成,故又生一计,她将此事说出来,也是要白玉楼自感愧疚,而白玉楼也确实为此事自责不已。 魔煞却说:“这一切都是因玄清所为,只要你杀了他,这一切都会结束,我也会放了楚铭钰商队三十八口,让他们重入轮回,你也可以和江七夕结永世之好?否则,留着玄清,江七夕也未必愿意跟你。” 我望向白玉楼,白玉楼看了下我,又看向魔煞:“我杀了她师父,她又岂会跟我?” “有我在,你怕什么,大不了洗就她的记忆便是,你也不必再做玄清的棋子。” 我立时大骇,忙拦在白玉楼身前,白玉楼看我的目光却是深深的苦楚:“丫头,请你让开,我是真的喜欢你,但是我绝不想成为他的棋子。” 魔煞又看向师父:“你能若杀了白玉楼,我也可以答应你放江七夕一条生路。” 师父敛眉看着白玉楼:“我虽然安排了你的人生,却也是你自己的意愿,我亦不曾胁迫与你,你亦不是我的棋子。” “既然你我早有协商,那你又为何不彻底放手,反而做了她的师父,自幼在她身边,你敢说你没有私心,你敢说你对我未有敌意?” 师父黯然垂眸,白玉楼墨扇一开,扇沿冷刃是锋芒毕露。 他飞身直扑师父,我也立时拔剑格挡。 “此事原罪在我,你要杀的人绝不该是我师父。” 墨扇压着我的短剑,白玉楼眸中有痛色闪过,手上却不曾停。 他翻扇横扫,欲将我挡开,我也守在师父身前,寸步不让。 一连几十个回合,不是他将扇刃躲过我的脖颈,就是我的短剑错过他的胸口。 魔煞已然不耐,流光一道将我挡开。白玉楼纵身到师父面前,却是无声无息,白玉楼就趴在师父肩头,又像对师父说了什么,然后一动不动。 我不敢置信的看向师父,一缕白色的光华一闪隐入师父的身体之中。 白玉楼倒地,一支清香夹在师父修长的手指间。 魔煞惊诧回神:“玄清,你竟然使诈?” 魔煞抬手,一柄长剑化出,师父侧身避过,一指流光划过洞府:“夕儿,去找元青元灼。” 我痛煞心头,魔煞被师父逼迫的且打且去,直飞出洞口方向。 我上前抱起白玉楼,他已然脸色苍白,无有半点气息,唇角却挂着一丝浅笑。 “夕儿,起来吧,他没有死。” 我抬头见是元灼:“你有办法救他?” 元灼擦去我的泪痕:“他就是你的师父,他们是一个人。” 我惊的不知所措:“这怎么可能,明明是师父杀死了他,你这是在帮师父脱罪。” 元青出口忿忿:“信不信由你,分明是你闯下了祸,却还得仙君这些年为你受尽苦难。” 元灼:“元青,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元青:“你少一叶障目,她就是罪魁祸首,不是仙君为她担着,她早就魂飞魄散了。” 元灼:“闭嘴,我们先离开这里。” 我跪伏在地,身上愈发的没有力气,手指碰到那支将灭未灭的香火,似感元灼一把夺过,一句急切的不要碰,我便坠入无边的黑暗。 巍峨青山,仙云缭绕。 一汪清潭,潭周种满桃花。 潭中一个声音:“把那株桃花移开,你师尊就不会受伤了,你也不用痛了。” 一个白色身影站在潭边:“你都说过很多次了,还真是啰嗦。” “是吗,但是你不还是来了,你说无意,来看我做甚。” “对啊,我看你做甚。当然是放你出来,你是不是很高兴?” 潭边女子的声音轻飘飘的。 潭底传出一阵欣喜:“真的,你终于想通了。” 白衣女子伸手摸向桃花,一道流光直上轻云,潭中水波立时激荡数丈。随既,女子一块古朴的玄铁令符压在桃树消失的地方。汹涌的潭水拍打着堤岸。 “该死的丫头,以你师父的修为镇住我都绝非易事,你竟然异想天开的要取而代之。” 女子擦下唇角血迹,“我修为是不如师父,但是我用了上古伏魔令,这块令牌压制过多少为祸世间的大魔头,也不差你一个。” “你这个是假的,这个肯定假的,上古伏魔令早就损坏,你怎么可能得到。” “上古伏魔令是早有损坏,可你别忘了我修为虽然略差,这制符布阵之术可是无人可及。师尊以自身修为压制于你,我以上古伏魔令加之布阵,又有何不同?” 潭中一阵疯狂叫骂,上古伏魔令周围闪烁着繁复的符文,女子指尖一滴血滴下,血色带着金光下坠到符文阵中。阵法一闪,倏忽不见。 潭水也立时恢复平静,深谷流风,青天白云。 女子皱着眉头,这样多好,既不耗修为,也不用维持法阵。 女子飞身离开,一袭白衣的仙君又掠过长空,落在女子布阵之处,站了良久。 惶惶然的,我才知道这女子就是我,我就是这个布阵的女子,一壶历尽数万年的桃花酿。师尊不会喝酒,他飞升前,家里却世代酿酒。 就这样不会喝酒的人,却成了酿酒的人。我就是他飞升时,从人间带来的桃花酿。 北极伏魔山远离天界人间,北极伏魔山之主,是为伏魔仙君,仙君有名,“玄清”。北极伏魔山,囚禁妖魔之地。 之所以在此囚禁妖魔,也是因这里灵气充沛,又都是纯正的浩然之气,在此镇压邪物是最合适不过。 也正因为这里的浩然灵气,令我在此存放万年之后,以酒化形,师尊赐名“酒卿”。 后又随师尊修习,善于阵法。 因我是桃花酿酒,甚喜桃花,故而山中遍植桃树。桃木有灵,亦修成人形,一曰元灼,一曰元青。 元灼元青虽不曾拜师,亦随师尊修行,平时也恭敬的称师尊为仙君。 北极山镇压着无数恶贯满盈的大魔头。此间以魔煞最为难缠。她是人间无数的怨念所生,怨念不息,魔煞不死。 北极伏魔山的上古阁,有一块上古伏魔令,只可惜压制妖魔过多,它早已出现裂痕,无法发挥它该有的功效。” 我自请修补上古伏魔令,可最后发现,我力有不及。师尊以修为镇压妖魔,重伤已是不断。 而我所修补的上古伏魔令,无论是师尊布阵,还是我来布阵,都缺一样东西,那就是以自身神魂护阵,作为阵法之灵。 既然如此,这阵法自然由我来布。师尊接管北极伏魔山之时,本就已是个烂摊子,他已撑着此地数万年,也该歇上一歇。 只未料,我修为仍是不到,阵法支撑不足数月,上古伏魔令又现裂痕,以致魔煞逃脱北极山。 我和师尊追她直到人间,找到她的时候就是在柳邬村边上。 那时那个地方还不叫送魂路,只是一个凡人去世,往那里送魂的普通路口,没有什么名字。 就这个没有名字的路口,不远处有个山崖,崖底有个洞穴,里面千秋万载的不见光,阴煞之气颇重,也正好适合魔煞藏匿在此。 只我们晚到一步,从这里过的人都会莫名其妙的遇害,不见伤口,无有血迹,只留一具躯壳。其实,受害者的魂魄都被魔煞给吸食了。 在后来,我们对阵魔煞,师尊本就身有重伤,而我又修为不够,魔煞破了我以自己最强灵力所布的伏魔阵,之后之事,我便全然不知。 自感头脑逐渐清明,身上似有一股温润气息流动,立时解了我数天来的乏累之感。 待我抬起沉重的眼皮,竟是元灼双掌抵在我的后背,我身上也笼着一层淡蒙蒙的雾,这雾给人的感觉极为舒适,还带着清清淡淡的桃花香。 我开口心头多有苦涩:“元灼,你先别忙,我们先去看看师尊如何。” 元灼收了灵力,犹豫着问:“你现在的身体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适?” “没有,一切都好。”其实,元灼的灵力一停,我便感到了一种元神撕裂似的痛苦,痛的淬骨分筋。 这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我以自身魂魄镇压魔煞,那部分的魂魄已然被碎,或是已然消散,后又被魔煞破了伏魔阵。 那一下也肯定动了元神,也许那时的我,本就该魂飞魄散的,怎么会成了江七夕,又怎么会有白玉楼? 元灼虽然给我渡了灵力,但毕竟我现在这副身体并没有什么修为,好在那些符文阵法的也还能用上一用,只没有修为,恐怕也是帮不上什么忙。 元灼带我飞离魔煞的洞府,便见圣月山深处是风卷云涌。我们直奔山里。 元灼说着让我不要担心,师尊之前是元神不全方被魔煞劫持。 方才那一柱香,是他历年来受凡人供奉,香头早沾染了他的修为。他本尊修为虽被魔煞所封,但那支香却足已引白玉楼(玄清自己的元神)元神归位。 而我在不知的情况下也碰到了那支香,忽然昏倒,继而醒来神魂又撕裂似的疼痛,想必也是与他有关。 圣月山深处,魔煞手持长剑,师尊一支玉箫。长剑裹挟着无数的飞沙走石。 玉箫奏响着激荡的旋律,似将军对阵,似青龙出海,似长空鹤唳。 一波波的音潮在他周身形成数十丈的白色屏障,任魔煞拼力攻伐,不只那些攻击全被挡了出去,那箫音还能直击魔煞,避过我们不受伤害外,还将魔煞打的连连后退。 魔煞怒不可遏:“好你个狡诈的玄清,欺我太甚。” 一言罢了,一袭白衣的魔煞便化做一团浓烈的红雾,红雾中间又挂着灯笼似的两只眼睛,那双滴血似的眼睛比周围的红雾还要红得炽烈夺目。 魔煞化作了本尊,妄想伺机取胜,而箫音一变,瞬如浩海生波,又见天色风云激荡,流云避散,魔煞也被吹的几乎散了身形。 又见师尊掐一支清香在手,口中念念有词。香烟立时散入空中,形成无数个幸福的画面。 有新婚之夜,一脸幸福的小夫妻,带着些许羞涩。有放工回家,门前等着的妻儿,有小朋友拿着支糖葫芦,有小姑娘对镜簪花,那一张张笑脸,一声声的欢声笑语,立时散入满山的温馨,令人无不动容。 青香的烟云冲散魔煞的红雾,魔煞也在不甘的惨叫声中逐渐消散,惟留一袭白衣独立云头,高天碧色如洗。 我上前跪拜:“师尊,是徒儿办事不利,方惹这么多麻烦,请师尊惩罚。” 师尊踩着云头将我扶起:“你何错之有,是为师无能,才害你落得这般田地。” 第21章 佳人可恼 师尊和白玉楼,同样以墨扇玉箫作为兵器,同样为我出生入死。只怪我之前并无记忆,对这些都不知道。 眼下,师尊元神归位,他魂魄一全,自然也有了白玉楼的记忆。白玉楼自幼生在商贾之家,实乃富庶人家的公子,这与师尊本来的环境可是天差地壤一别。 师尊当初为了救我,也用自己的一魂,将我破碎的元神给凝结在一起。现在他不只有白玉楼的记忆也更有我的记忆,而在触碰到那支香的瞬间,他的魂魄离开我之时,我也得了他的些许记忆。 当年我分元神做成上古伏魔令的法阵,事后不免受裂魂之苦,而那几个月我非但没受裂魂之苦,反而睡的相当安稳。我那时不知,现在却是知了,那是师尊夜夜为我护法,以她的灵力滋养我的神魂。 送魂路一战,(这条路也是因为魔煞害人在此之后,才有了这个名字)令我本就有损的元神又被魔煞震碎,师尊将魔煞打散之后,匆匆带着我破碎的魂魄回到东极伏魔山。 但也因我本是酒酿化形,并没有道体,没有道体的物件,是怎么也不宜将养神魂。更何况,就我这神魂的破碎程度,放回酒坛也只会渐渐消散。 而人类是万物之灵,人类生来便有道体。师尊便想出让我入轮回的方法,只这若入了轮回,难免与人间发生纠葛。 他便分出自己的一部分元神投胎到泽都白府,又以部分元神,将我的魂魄给修复在一起,投胎到了柳邬村。 这之间在天上不过差了两天,而在人间白玉楼却足足大我两岁。 师尊之所以选在柳邬村也是缘魔煞在此地被打散,柳邬村四面环山,与外界甚少往来,也是适宜魔煞潜息之地。 当时的魔煞虽然被打散,但也可能她会再次成魔。到时他可以常来到此地,也是方便察看魔煞踪迹。 我当时跪在师父面前,求他不要将我驱逐下界,我不要投胎。他只说这是对我擅动发法阵的惩罚。 我恳求无果,也心灰意冷,然后就由着他的安排,成了柳邬村的江七夕。 而他则因为镇守东极不利,到天庭自请罪责。当然,这东极山本就是各仙家不愿来的地方,这里既危险,又劳累,哪有待在天庭里来的自在。 也就师尊傻,他以乐修得道,却去揽这冲锋陷阵的活计。 也好在有他镇守东极,尽心尽力的维护民间安定,民间纵然见不到仙家,但他们遇到妖邪之类不可思议的事情,也会到有伏魔殿镇守的庙宇中许愿。 许了愿,保了平安,他们自然也相信玄清仙君是灵验的,就因为玄清的香烟鼎盛,他才可以以一己之力,封禁东极山一山妖魔,这也是在上古伏魔令出现裂痕后,众仙都想不到的最好结果。 此时玄清来到天庭,他如此自请罪责,谁又敢认为自己做的比他更好? 其结果也不言而喻,“玄清仙君本是有功之臣,众仙皆当敬之,小小差错,又何罪之又。” 这是玉帝的原话,可玄清也知道,此事是他顶下,若是换作“酒卿”(江七夕),必然不会这般轻飘飘的放过。 玄清离开天庭,便到处捕捉妖魔,法阵一动,逃出的妖魔又何止魔煞一只,只那魔煞最为厉害,他和酒卿才第一时间去追捕魔煞。 此一忙八天,也就是人间的八年。 这一天,玄清终于得了空隙,去柳邬村见酒卿。他找见酒卿的时候,发现她正卧在大柳树上乘凉。 所以才有了开头一幕,江七夕问他是仙人还是狐狸精。 玄清不免好笑:酒卿就是酒卿,什么时候都有着自己的个性。 酒卿烈时如火,为众生可以抛却生死。软时如水,可以在玄清面前纯粹的像个孩子。 只这个孩子终会长大,在玄清又一次的离开柳邬村,前去完成伏魔大任的时候,江七夕离开了。 这也是在江家父母答应在江七夕十八岁之前,绝不为她谈婚论嫁。仙君自然也有仙君的蒙人手段,“夕儿乃大富大贵之命,若早行嫁娶,恐会诸事不吉,甚至有累娘家。” 有这一番手段,才将江七夕拖至十八未嫁,不是不让她嫁,而是怕她沾染了那些凡夫俗子,缠绕上无尽的因果,届时再想位列仙班,恐怕是难上加难。 在江七夕离开柳邬村的五个月前,玄清故意以篱奂卿的身份,透漏出四境动乱,他知道以江七夕的性格,必然会去凑一番热闹。这也刚好避过了江七夕的十八岁婚事。 而江七夕也不负所望,在淮江恰好遇见落难的白玉楼。 或许白玉楼也因着本就是玄清的元神,对江七夕一见,是顿生好感,多流露宠溺之态。 玄清未料白玉楼竟这般迅速的喜欢上了江七夕,那个人纵然是他自己,这点玄清也多不适滋味。 他看着“观尘镜”,江七夕是嬉笑怒骂的撩了白玉楼,又去撩人家的表妹楚铭钰。更可恼她荤素不忌的乱说什么喜欢与嫁娶,这种性子说好听了是疏阔洒落,说难听就是傻不拉叽的招人嫌。 别人嫌不嫌他不知道,可他玄清仙君,是非常非常的嫌弃:我一手带大的丫头,怎么能这样轻易的想着别的俊男美女,更可恼,她不只心动还有所行动。 所以,才有了篱奂卿闯白府,在白玉楼面前带走江七夕的一幕。 可江七夕对篱奂卿,可不似和白玉楼那般相处自然。纵然他细心的为她准备了好多衣服,还有寻常女儿家都喜欢的首饰,可是这丫头不为所动啊。他不只不动那些东西,还战战兢兢的对自己多有提防。 这点令玄清颇为伤心,也很失落。想着白玉楼为她准备的那套白衣,她可是穿的挺高兴。 他把江七夕带到佛堂,若要江七夕元神得到将养,也不是非白玉楼不可。 他点上了香火,那香火拜的是玄清自己。这一支香,也是他在凡间所受所有香火的香头炼化。有这样浓郁的香火供奉,自然是仙气冲盈,也可遮住玄清仙君就在江七夕身边的信息。 毕竟他往下要说的话是违背仙界法则的。神仙不能在凡人面前现身,这是其一。神仙不能干涉凡人之事,这是其二。神仙不能逆天而行,这是其三。 要说什么是逆天而行,就是他要江七夕前去修行,步入修仙道。可以江七夕的性子,她又怎会是安分修行之人。 她本尊是一壶酒,对什么都至情至性,她这样至情至性又怎么会轻易放下凡尘,她若放不下,修行之道才更为辛苦。 而且她心性不定,纵然渡自己一身修为给她,她也很有可能在练功之时走火入魔,更何况她元神是再经不起损伤了,自己更不能让她有陨落的风险。 玄清本有意引江七夕入修仙道,想着她若答应修仙,他纵然舍了自己一身修为给她,也要她重新位列仙班。只可惜江七夕就是酒卿,酒卿性烈,江七夕也是如此。 纵然玄清愿意为她破去规则,让她知道天地各界,也要将她拉回正道,可她还是没同意。 既然江七夕心气难定,那也惟有这么顺其自然的在人间将养了。 这也是玄清当初所担忧的结果,所以才一开始没有要江七夕前去修仙,而到今天他才又不甘心的问了一次。 这一问,江七夕也果然如他当初所想的一样,她不同意。 玄清也暗怪自己怎么能如此冲动行事,明知道在人间将养神魂,对江七夕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玄清重定心神,不得已之下,才有了一个月后的,放江七夕回到白玉楼身边。 元青在裴术身上嗅到妖气,只不过她不识得那是魔煞的气息,才简简单单的报给玄清西江有妖。 玄清带着他二人匆匆前去。 而魔煞重新聚形之后,就去查探四境情况,想着怎样能让四境大乱,好多得些怨气恢复修为。 而查探的过程自然多用惑人之术。在她查到偃师阁的时候,便发觉到了白曦之的重要性,故而撕去白曦之一些元神。 白曦之就是上任阁主李慕白的软肋,只不过这李慕白不好掌控,况且她伤势还不足以兴风作浪。白曦之一介凡人,元神有损,自然也疼的更为厉害。 当然,就连魔煞都没想到,后来上天又给她递上了更好的一枚棋子——裴术。 魔煞在查探白曦之的时候,又嗅出了这个白玉楼身上有着玄清的气息。 后来她又至柳邬村发现江七夕,这江七夕本该魂飞魄散的一个人,竟然成了民间女子,她也猜出了玄清之意,而后悄然躲入孟氏王庭,并在自己王宫设下结界,任何人不得打扰,无事不得觐见。 能听她命令的当然是孟室王上,王上见她术法非凡,且答应他长生不老,可夺天下,王上对她的信仰是犹如神祉,惟令是从。魔煞也借了孟室的王气,在此隐藏行迹并恢复修为。 到后来,玄清寻到魔煞,由与玄清元神一分为三,力量自然大大减弱,虽与元青元灼一起抵抗魔煞,却也终落在魔煞手中。 魔煞是为心魔,她极恨玄清与酒卿,自然便从他们心头下手。 既然白玉楼和玄清都那么在意江七夕,那就索性让江七夕做一个选择,看他们痛是不痛。 魔煞将梦境布置的由如实物,就连篱奂卿都被她给强制拖入梦境,受她的主导意识去蛊惑江七夕,却未料江七夕这样还能醒神脱身。 而白玉楼就没那么好了,他看到了满堂宾客,红烛罗帐,还有江七夕许诺的:“有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要那些大郎君小相公的做甚。” 从认识江七夕,她这句大郎君小相公的总是缠绕在心头,他看出颜飞羽对她有意,她对颜飞羽也挺关切,心头不免犯酸。 也怨这小女子怎么那么大的傲气,自己想安身立命,不靠别人,这本也是好事,可她怎么能效仿那些庸俗的老爷们,也有娶个三妻四妾的想法,这样念头未免也太过荒缪。 可她就是这般荒缪,白玉楼才更挪不开眼睛,想着要把她那些大郎君小相公的念头通通打消,只留自己一人在她身边就好。 可自从见了篱奂卿,还有江七夕那不一样的眼神,白玉楼才知道他以往的担忧都不足为惧,真正该要防的该是她这个师父——篱奂卿。 篱奂卿也知道白玉楼心意,常是如鲠在喉,而白玉楼与篱奂卿元神互有所感,明白彼此对江七夕是怎样的心意。于是,他们相互感到威胁,甚至也都有那么些许敌意。 白玉楼坠入魔煞所布的梦魇,满堂宾客散尽,洞房花烛高照。 旦见江七夕稳坐榻沿,一袭红裳罗裙,衣摆山麗祥云,间色清潭碧波,并蒂芙蓉。衣上凤飞九天,绣的是活灵活现,使人一见,似隐闻凤鸣。 一顶锦绣龙凤呈祥盖头,边垂流苏,随着新娘的身形微动,如风过桃林,使白玉楼心中荡起朵朵桃花,桃花纷飞,飘坠清潭,又点开无数涟漪。 一柄玉如意,红盖头轻轻挑起。 一袭红妆,是愈发趁的她冰肌玉骨,眉如春山,眼胜碧波,清凌凌的直照人心底。鼻俊且挺,唇色含朱,从那轻轻上挑的唇角,绽开她洒落无拘的笑。 白玉楼一下松了心神,此间美貌,此间英气,天上人间,她都是绝无仅有,这样令人心心念念的佳人,不是他的丫头又是谁人。 丫头顽劣,心性乖张,如今人在眼前,新娘在侧,江七夕就那么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白玉楼犹觉得不那么真实,如梦似幻的感到心虚。 刚才那没挑起盖头的紧张,在盖头掀起的一瞬,忽来的惊喜,又化作惴惴不安的忧虑。 江七夕纤长的手指,捉上白玉楼劲瘦的手腕,言有嗔怪:“夫君,可是对你我的婚事不甚满意?” “哪有,绝无此事。我只是太过高兴,总觉的如同一梦。”白玉楼惊的连连解释。 江七夕将白玉楼拉坐榻沿,欺身抵着白玉楼胸口:“你看我可是实实在在的人,你可是有颗实实在在的心?” 她双眸清澈,笑颜明亮,就连抵在胸口的身躯,都有着自然的柔软与温热。此一欺身,此一怀温香软玉,足以令白玉楼眼饧骨软,可他还是撑出一丝清醒,再次确认一遍: “从此以后,你真的就愿意嫁我白玉楼为妻,我们之间不会再有旁人介入?” 那些大郎君小相公的,听她时长挂在口中,白玉楼是实实的担心。 江七夕皱了眉头,不悦道:“有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要那些大郎君小相公的做甚?” 白玉楼立时欣喜,喜房忽又被人打开,又一袭红袍艳绝,身形颀长的男子立在面前。如此绚丽的红色,竟被他穿出的摄人心魄的英气俊拔,俊美的更似仙人在侧。 白玉楼霎时冷似冰封,这人不正是江七夕的师父——篱奂卿。 篱奂卿淡漠疏离,江七夕莞尔一笑: “他是我的师父自然与旁人不同,他也并非凡人,实乃上界仙君,你也该好好待他才是。从今日起,你俩同做我的夫君,你说样行也不行?” “行也不行?这样又怎么能行,你让我如何能行?” 白玉楼惊的气血翻涌,唇角溢出血迹。他撇开头,不忍见江七夕难过的神色。随既手上墨扇绽开,便立现锋芒。 只见篱奂卿眉头微蹙,却未取任何兵器,白玉楼更是大恼:“今日我若落败,便放夕儿与你同去,以后绝不相扰。” 白玉楼言罢是挥扇便扫篱奂卿前胸:这身红衣也太过刺目。篱奂卿一个转身躲开:知他出手凌厉。 白玉楼回手直取对方颈项,篱奂卿旋身飞掠白玉楼身后,一人攻击,一人躲避,数招之后,白玉一掌劈在篱奂卿胸口,篱奂卿一把掐住白玉楼虎口。 梦中梦就此展开:一座仙山,桃花潭水,一卓俊的白衣男子,一绝美的白衣女子。 男子玉磬似的嗓音:“你以酒化形,赐名酒卿。从今往后,可随本君座下,潜心修法悟道,不知你可愿意?” “酒卿多师尊,能得师尊教诲,酒卿自然愿意。” 男子面色几不可察的露出一丝浅笑,女子悄然偷窥。男子正了神色:“卿儿免礼,且随我回殿,看你想住哪处房间。” 被奂卿儿的女子眨了下明亮似水波潋滟的眸子:“选什么房间,我觉得师尊的住处挺好,我就住在师尊的院里,师尊的房间。” 男子无奈。酒卿昨夜化形,便是在他的院落,进了他的房间,并爬上了他的榻沿。这大半夜的,饶是仙君,也被这小女子给吓的一个激灵,险些没要了这大胆妄为的女子小命。 可他也实在怪不得旁人,他设的禁制都在这院落外围,将自己的住处防护其中,而这院中又没什么妖魔邪物,自认为安全的不得了。 岂料这安全之处,就突然出现这么个小女子,原来那院底一时比一浓郁的灵气,是自己埋的桃花酿将化人形。 只怪东极仙君一直来去匆匆,虽有觉异动,因这异动并没什么危险,他也一直未及察看,今夜这小女子突然出现榻沿,向来忙碌的玄清仙君,才惊醒自己院中的灵气极为浓郁之处,一直未曾察看。 此一见,倒也不必看了,早先从人间带来的纪念品,现在得道成了仙。可也只是个一无所知的小仙,今后种种,还得赖人教导。 玄清仙君的桃花酿成了仙,自然得有玄清自己负责。玄清让了床榻,在外殿凑合一晚,想着等日出东山,待明日教导。 此刻这小女子眨着清凌凌的眸子,貌似不知她方才之言有何不妥。 玄清纠正:“男女授受不亲,卿儿不可与我同榻。” 酒卿费解不已:“那怎么能亲,是不是我变的和你一样,就可以同榻。” 酒卿一言说罢,转身就变成了又一个玄清。 玄清眉头微蹙,方知该从规矩礼仪教起。 只酒卿玩劣且又聪慧,她学了规矩也不见得愿意照做,学了礼仪也照样缠磨师尊,又强词夺理的道: “生而为仙,知善向善,知何可为,何不可为,旦明大是大非,其它则随性既可。否则规规矩矩,周周正正,纵然是灵气逼人的仙人,不也活成了人雕金塑的泥胎。 美曰淡泊俊逸,实则清冷难近,君不可取,我不可取,师尊当多笑笑才是,师亦欢喜,我亦欢喜。” 小女子学起来常有小女子的道理,仙君教起来时有仙君的无奈。一切倒也其乐融融,相处甚欢。 后来又来元青,元灼。元青性情沉稳好学,多伴仙君身侧。元灼性情明快好闹,多陪酒卿嬉闹。 闹归闹,可也闹的仙君不甚愉快,旦见酒卿笑颜,他亦欣然,酒卿再去,他复失落,如此数回,亦不知所为哪般。 酒卿擅自改设东极山禁制,玄清以修为压制妖魔的阵法,被酒卿以上古伏魔令代替。 酒卿换阵后匆匆离去,玄清与阵法有所感应怎会不知。就因玄清会知,酒卿才忙着遁去。只此时的阵法威力强大,以前在阵法松动时还能喋喋不休的魔煞,这次也没了动静。 之后师徒之间,酒卿极力掩饰神魂破损,一道迷障加身,玄清又怎不生疑,透过迷障,仍隐约可见小女子神魂飘忽,身为伏魔仙君的玄清,又怎会不知这小丫头做了什么。 仙君自此也失了原则,放弃那些从不逾越的规矩礼仪,他夜夜潜入酒卿枕榻,舍自身修为给小女子滋养神魂。 酒卿所为不想累及师尊,玄清所为亦想守护好他这个仅有的徒弟,令他疼在心头的小女子。 玄清重伤之下,又为酒卿将养神魂数月,之后魔煞逃脱,酒卿神魂俱碎,玄清以自身神魂将酒卿破碎的魂魄修复,此间种种取舍,种种痛不可支,白玉楼亦感同身受。 白玉楼一掌,篱奂卿口中溢血,身形后退,他眸中依旧沉冷。可白玉楼的神识中,分明听到玄清在说: “你我本是一人,欲救丫头,非你不可,欲除魔煞,非合你我二人之力而不可为。” 白玉楼将信将疑,又悔出手太重,伤了玄清。玄清受伤,丫头岂不伤心!又忽听江七夕急唤:梦境中有妖物做怪,你可千万不要沉迷其中,你再不醒来可就无力回天,小命不保了。” 一声急切:“白玉楼信我。”是篱奂卿的声音,亦是玄清仙君的声音,短短数息,白玉楼感知了玄清数万年的历程,从他酿酒世家,直到他的此时此刻,以及他那眸中一闪而过的肯定之色。 白玉楼梦醒,篱奂卿重伤退出梦魇,方才那一瞬间的自主神识,是被魔煞封禁修为后,保存的最后一点灵力。 这点灵力支撑着他意识清醒,却在这一刻,他将这点唯一可支持他清醒的灵力化作数万年的记忆长河,悉数提点了白玉楼。 魔煞本想以梦境打击玄清,却未料玄清有此一招。 梦境破碎,玄清重伤不醒,魔煞还以为是梦魇之故,以致玄清受伤,落的这般下场。却实未料,从玄清受伤开始,他们已为她布下了杀身之局。 白玉楼从醒来就知道自己将要离去,若想江七夕全身而退,他就不得不与玄清融魂。可他真的好痛,他真的不想就这么离开。 之后一路,下船乘车,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说话,也许是因玄清受伤,他也从灵魂深处的感觉乏累。 而江七夕与玄清神魂相连,她精神状态亦是比自己強不哪去,这也令白玉楼不得不信,玄清所言俱是真实。 这一路,在江七夕不知的时候,他就不舍得看着她。毕竟玄清才是主魂,他一旦被融魂,可能完全没了自主的意识。 孟室都城,白家宅邸,这一夜他除非困不可支,可以睡下片刻,一旦醒来,心头便是五味杂陈。父母尚在,家国尚在,天下百姓尚在。 从明日起,父母面前他不能尽孝,家国之下他不能尽忠,天下百姓安危在身,他更不能惜命。否则,魔煞一旦逃脱,又不知要祸害多少苍生。 翌日一早,白玉楼便早早候着。世人常言:惜取眼前人。佳人在前,他该当惜取,虽不知这佳人对自己有几分心意,想着了胜与无罢,她对自己也不似全然无情。 圣月山,看着丫头,他多想陪她永远走下去,可是理智令他知道,这样不能。 他说着自己的愿望,想带丫头踏遍山山水水,天涯海角,生生世世。当然,这些话他还是不敢说的太深。 只试探一句:“此事一过,我带你纵马江湖,泛舟山水,不知丫头可是愿意?” 他说完这句,想着这样说也许还是过了,有哪个女子会愿意同一个萍水相逢的男子纵马天涯,泛舟山水。 这一句问出的瞬间,他以为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更没想到,丫头能爽快应允。复又转念,她时时念着大郎君小相公的又怎会知道避嫌,又怎知应了什么! 就自己说不定也在她的大郎君小相公之列,若说丫头对自己全然无心,白玉楼认为自己还没有差到那个地步。 而丫头那句应允,白玉楼也只能回答:“看来丫头真是不适合骑马,以后还是我来带你,也好过你毛毛躁躁的太过危险。” 话到此为止,情到此为止。事实是他不能陪她走下去,多说无益。 前路得走,有戏得唱。在魔煞面前,他不能露了怯,不能失了机会。 魔煞挑拨,丫头信了,他心头好痛。丫头不知,纵然没有魔煞,纵然丫头爱上篱奂卿,那么,他也不忍丫头伤心,不会真的去伤害篱奂卿。可惜丫头并不知道,现在,他也绝不能说。 丫头拿着短剑左拦右挡,但是她与自己一样,都半点不忍伤害对方,她只是急切解释,希望自己能够住手。他多想说:丫头能够待他如此,此生足矣!就这一句,也被他生生的忍在了肚里,冰冻在自己看似嫉恨如狂的神色里。 魔煞迫不及待的想看他与玄清自相残杀,之后她也不会放过江七夕,这点他都有料到。 在香火香握在手中,与玄清胸口抵着胸口,他伏在玄清肩头:“那浅浅的一句:将我所想,告诉夕儿。” 玄清一句:“定然办到。” 白玉楼欣然倒下。 魔煞禁制破碎,玄清力复苏。此时得裂魂回归,他的修为已然再次攀升。虽然尚缺江七夕体内的部分神魂,还未至巅峰。但是,如今有了镇压之法,对伏魔煞足矣! 玄清顿感心头钝痛,眼眶酸酸涩涩的,是如此脆弱。他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情绪,这是白玉楼的情绪。 他与白玉楼虽然同为一人,但自打分魂之后,自打遇到江七夕之后,白玉楼前所未有的更想拥有自己的独立意识。 江七夕惊骇的目光看向玄清,玄清亦是很痛,但他无暇与夕儿解释。他惟有先放了元青元灼,先降伏魔煞,才能面对江七夕,才能解释这一切,才能对江七夕的养魂之路再做规划。 可他也未料,江七夕误碰残香,以残香之力,用以稳固酒卿破碎神魂的那片裂魂,也回归到了自己身上。 此时的玄清是越战越急,迫切得胜的灵力余波直冲天际。直到他感知元青元灼带着江七夕愈来愈近,直到江七夕看似无恙的站在面前。他才全然稳下心神,先全力击杀魔煞。 之后,才能尽快的查看夕儿伤势。眼下看来,可以断定她一时无事。 于是,箫音激荡,威势迅猛,可他却紧紧的将生杀范围,控制在魔煞之身,并锁着魔煞的煞气,与自身的灵力,一点也不敢让它们外泄。 他犹恐这拼杀之力波及夕儿,再使得她神魂震荡。 第22章 携手良人 魔煞洞府,白玉楼的躯壳正安卧榻中。 我看着一时不知所措:“师尊,他怎么办?” 元青无谓道:“仙君神魂已然融合,是断不能再受裂魂之苦,如今卿儿的神魂虽然不稳,可也不必再凭着仙君的神魂凝结在一起。 更何况,酒卿能想起前尘诸事,如今已不单是江七夕。那么,仙君这个白玉楼的身份也就没用了。不如,就此化去便是。” 师尊神色淡淡:“谁说没用,你与元灼将他送回东极山,好生保存。” 听师尊此言,我心头才略微安定。 元灼又上前来:仙君,元青一人跑腿足已,不若你让我随着你和卿儿,等你办完了事,我与你们一同回去如何?” 元青不奈一暼:“你是办事不甚积极,总想着与卿儿嬉闹,不知何时才能稳重。” 我忙谏言:“元灼只是贪玩,想在人间凑凑热闹罢了。”我举目师尊:“不若,让他一起如何?” 师尊自顾离去,只留一句:“太过聒噪,回山去罢。” 元灼不禁愁眉苦脸:“仙君,为何总是我?” 师尊也不理他,径直离去。我无奈道:“可能是你办事他比较放心,快去罢。” 哦!好像说反了,应该是师尊并不放心。也不对,若不放心的话他近来怎么总让他留在东极。我再視元灼,可能是他这人比较聒噪?可我貌似比他也好不到哪去。 元灼神色怏怏的一叹:“是吗?若是卿儿喜欢,我倒愿意一直这样。只不过,到时我恐怕就不是留守东极山,而是不知被他遣派去了哪里!” 原来他知道原因,可这话我听着似有弦外之音。 元灼明快一笑:“你好自为之,我且去了?” 这时元青也净化了那些魔煞花,花中尚留些未被魔煞炼化的元神,正是近来因战乱而死的兵士与百姓。 元神尽出,冥界有序,此通黄泉,魂归故里。 一道青光射向岩壁,那些元神都有序的飘入冥府。 这些人,大多魂魄有损,极少能维持魂体的人形,多数则只有点点灵识,散发着冷冷的浅蓝色磷光。 我看着不免惆怅。这些散碎的灵识,到了冥府别无他用,也只有做为主魂的灵识补充。当年我魂魄破碎,若是没有师尊,不是魂飞魄散,就是散入幽冥各处。 当然,师尊也可以用地府那些零碎魂识补我残缺,只不过沾染的地府的阴气,凡魂的浊气,我便也失了仙缘。 届时,我会灵力不在,术法不在,若想再次修成正果,那可真的就要在红尘中经历无数次的历练,得道之路更是渺茫的很。 只是,师尊为我做了那么多值吗?白玉楼有了自己的意识,仍旧自愿融魂,他又是为了什么?为我?还是为了众生安危? 或许都有。在其位而謀其职,在这六界之中都有自己的责任。师尊向来勇于担当,白玉楼本就是他,所做的选择亦是与师尊殊途同归。 只我知道白玉楼对我有意,师尊会为我伤为我痛,为我不惜自己,可是,他心里是否有我? 从来不知情字为何的我,这次,我貌似也懂了。我们之间,应该早已超越了师徒之情罢! “卿儿,走罢!”玄青前行,元灼随我身后。 看这元灼多么乖巧,师尊这次可是任人不清,他派元青与我随行护驾,怎就不知元灼才更为合适。 洞外的玄清一声喷嚏,他又是岂会不知,就因为知才不能派了元灼。有元青在,元青一样会舍了性命,也不让卿儿出事。同样的安全保障,还是元青更为可靠,至少他对卿儿无有非分之想。 魔煞洞府之外,清风流云,月白锦袍,玉箫墨扇。 再次看到这样风流倜傥的玉琼楼,我不禁眼中酸涩,却不能让在旁的云风云溪看出什么端倪。 白玉楼家大业大,又是家中独子,我也有父母尚在,姊妹牵念,在一切没有安排妥当之前,我们都不能就此离开。 师尊不动声色的唤我与他并行。 云风云溪随之跟上,云溪又道:“姑娘的师父呢?” “他先行回去了。”我声音因压制失去白玉楼的悲伤有些暗哑,虽然我知道白玉楼并没有离开,只是我一时还难以适应。 元青元灼,在魔煞洞府外便与我们告辞。我知道他们会在我们远去之后,不留行迹的回到东极山。 想当初,我也是这般潇洒的来去自如,只到了人间,便不免多了挂碍,连心情都变得沉重的多。 在上一世虽有难过,但我知道师尊会一直在,我不会失去。可做了人,好像总要面对失去。 又是马车之内,云风驾车,云溪骑马在侧。 师尊垂着纤长的睫羽,轻声道:“你在想他?”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确实想他,可那是师尊,我又不敢想。 师尊轻叹:“不若,以我换他?” “啊?”我惊的不知所以,“师尊这是何意?” “你若更喜欢他,我也不是不能变成他。” 我还是不甚明白。“……” 师尊白皙的脸庞,渐渐透出了一抹粉红。看着我的目光也似有些灼人,语气也比平日更为动人:“我其实和他一样的心意。” 我忽然明白以现在的玄清仙君,他历经了太多岁月,早失了白玉楼那份鲜衣怒马的少年英气。 以白玉楼身份能直接说的话,他却因自己数万年的修行,素来清冷的性子,也失了白玉楼那份简单的勇气。 可到底是他对我有意,还是因着白玉楼要为我做些什么,这点我想知道。到此时,我才知道是我太过贪心,但又前所未有的明白:师尊我也想要,白玉楼我也想要。 那么,他没有勇气说,就换作我说。尽管我还不太明白他的心意,但在我好不容易明白了“情”之一字。如今他就在我面前,我们经历了这么多,自然不甘错过。成与不成,问过便知。 我正了神色色:“师尊,我有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师尊俊美清绝的颜色出现了一丝怔然。“卿儿,但说无妨。” 那我也就不客气:“白玉楼可是对我有意?他说娶我可是有假?” 师尊双眸一暗:“无假。” 我瞬有心疼:“那你说和他一样的心意,可是如他一般愿意娶我?” 师尊受惊一般看我,白皙的耳尖都染透了粉红。 他这样反应,也不知是吓的尚不及拒绝,还是惊羞的真有此意。 数万年来,能令伏魔仙君这样窘迫的,应该也惟有我一个了吧。 我也等待判决一样的心情,却盯着他不愿错过他一丝神色转换。 “是。” 简简单单一个字,是为肯定,我不禁笑了起来:“师尊,你哪样都好,就是太过清冷,对待情字一事,你就没有白玉楼来的干脆。 不过,我是真的喜欢你,从东极山就喜欢你。 只不过那时我不知这情愫是为什么,所以就单单黏着你,陪着你,闹着你。但从今天起,我不想再这样,我不想委屈自己,师尊也不要委屈自己,不知你可愿意?” 师尊的表情从羞赧,忧郁,再到不自觉的温暖笑容,通通都绽放在了我的面前。 “白玉楼有话要我带给你,他会痛你所痛,惜你所惜。而我亦是如此。” 此刻,素来清冷的师尊,那双眸子温柔的似要滴出水来。 我也很是后悔,白玉楼在的时候,我没有说出这些话:“不知他能不能听到我方才所言?” 师尊眸中划过一丝苦涩,我又后悔口不择言的问出这样的问题。 师尊清润的嗓音,依旧温柔: “他都听得到,只是我现在不知怎样能换他出来,若是可以,我倒更希望,他能再见你一面。” 我怯怯问道:“为何希望他能见我?” “因为他见不到你,我也会觉得难过,毕竟我们是同一个人。我也觉得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从融魂的那一刻起,我们便分不清你我。” 还有就是仙君偶尔也会心疼,他更希望早在卿儿尚在东极山之时,他就该明白自己心意,明白卿儿心意。如今,只怪自己活了数万年,竟还不如白玉楼在人间二十年活的明白。 玄清在车内设了屏障,云风云溪听不到车内半点声音。由于太过安静,他们还以为是圣月山之事太过棘手,他二人太累,是在车内休息了吧。 毕竟,先前在玄清主魂羸弱的情况下,白玉楼和江七夕,也都碍于主魂牵引而受到了波及,精神亦甚为不济。此时安静,才更为正常。 马车稳稳当当到了府邸,正是日薄西山。 暂为白玉楼的玄清刚下了马车,便有家丁来报: “家主有信,请公子过目。” 玄清展信一看:“苏室联手偃师阁,直取景室王朝。此一回,四境必乱,我儿速回。” 我亦接过信件,疑惑道:“偃师阁怎么会联合苏室?” “彦安若既然敢把颜飞羽安排在偃师阁,又岂会没有筹码。” 师尊淡淡挥手,有家丁牵马离去。云风云溪在侧,我上前牵了师尊袍袖,他们神色尴尬:“姑娘仍是男装。” 师尊反手握上我的手腕,显得颇为从容:“那又如何?” 云溪一言被噎,云风则道:“公子向来如此。” 第23章 夜探军情 是夜,月明星稀,初夏的夜色也颇为清凉。 偃师阁的阁主房外,师尊的脸色微窘,无奈的道:夕儿,这样貌似不妥!” “有何不妥,你不现在来,难道还大白天的来?或是有什么话问到他们当面?” 师尊沉默,我又再次宽解与他:“我们此行是为救白曦之,也是要了解偃师阁和彦安若到底是什么关系。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师尊……” 房内的白曦之忽然发出一声轻喘,我立时也惊的闭上了嘴巴。又听裴术嗓音暗哑的道: “师兄,你只要答应,我定然想办法治好你的病症,但这次绝不会危及他人。 若师兄之命真的无可挽回,我也只求师兄答应,待上了奈何桥,你也等我一等,我们虽然结束了今世,却可以再期来生。” 白曦之:“我……” 裴术:“你别以为就此拒绝就可以让我死心,你也别想着自己一死就可以摆脱我。 我这辈子就只有一个你,你是我的一生,你是我的来世,若你真的这般铁石心肠,刚才的意乱情迷难道是骗我的不成?还是你仍要拒绝我,骗着自己?” 师尊面朝夜空,这里光线昏暗我看不到他的神色。但听着房中谈话,我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这白曦之到底会不会接受裴术?这裴术看来也绝不会罢手。 今夜是我和师尊初回泽都。因着南江正和东江交战,我就鼓动着师尊随我来偃师阁探些讯息,顺便看能不能救下白曦之一命。 师尊现在虽然不是之前的白玉楼,但现在的他也是白玉楼,就着他们多年的叔侄感情,以及白曦之本就无辜,师尊自然不会让他就此丧命。 又谁料,我俩初到白曦之房外,就窥见白曦之睡意朦胧之际,正被裴术偷吻。所以,才惊的师尊转身欲去。 可什么信息都没得到,只不过一吻罢了,我本还想劝师尊莫要上心,却未料那白曦之竟被裴术撩的主动迎合。我立时颇为尴尬的凑近窗沿,正见白曦之一脸迷茫,他这是大梦初醒,尚不及反应啊! 师尊一把将我扯离窗前,猝不及防之下,我身形一歪就差点倾倒,又被师尊伸手一捞,我就被他抱了个满怀。师尊身形一滞,我也心下一惊,随既就想起白曦之的呆愣神色,不知师尊又会是什么反应? 这恶念一起,我也立时踮起脚尖,手臂就攀上了师尊脖颈,一个深吻下去,我都能感到师尊气息一乱,就不知所措的推开我也不是,抱着我也不是。 我趴在师尊怀中,又颇为露骨的问道:“师尊感觉如何?” 自从知道了师尊心意,我在他身边是愈发的肆无忌惮,他也听之任之的由着我来。 只这次他身上温热,略微沉重的呼吸也紧挨在我的发间,令我不禁将他给抱的更紧一点。 师尊低哑的声音响起:“夕儿,放开我。” 我闻之一愣,抬头问他:“你不喜欢?” 那裴术吻了白曦之,白曦之可貌似喜欢的紧,他可没让裴术放开。我忽然觉得自己受到师尊冷落,从来不哭的我,这次竟委屈了几要落下泪来。 师尊无奈一叹,又将我再次拥紧,清甜的气息就压在了我的唇上,与我之前一吻不同的是清甜溢满口中,令我脑海一片空白。 又听他暗哑的声音紧贴着我的耳畔:“丫头可知,男人是撩不得的,尤其是喜欢你的男人。” 这点我还真是不知:“可为什么就撩不得?” “等丫头与我成亲之日,你就会知了。” 师尊放开我,又慎重嘱托:“非礼勿视,夕儿当有些分寸才好。” “哦!”我知他在说裴术和白曦之一事,“可那魔煞花就在裴术身上,他们又在一起,我们不正好下手。” 师尊离我远了几步,十指掐诀,就默念起了“洗煞咒”。 我再窥房中,一株魔煞花从裴术怀中缓缓升空,空中浮现出一个透明的白曦之身影,身影又化作一缕薄烟,从白曦之胸口,尽数钻进了他的身体之中。 裴术和白曦之惊怔的看到一切过程,尚不及反应,这缕薄烟就已然消失在白曦之体内。 裴术吓的急切去摸白曦之脉象:“师兄可有不适?” 白曦之犹疑的道:“没有不适,只是……” “只是如何?”裴术急切的目光盯着白曦之。 “只是,我身体好像顿感轻松,从未有过的轻松。” 裴术神色复杂的看着白曦之,此刻他的脸色也逐渐有了血色,不似以往那么苍白。 就方才迹象,莫非他是身体康复,还是回光返照,还是孟玉熙又使什么手段,她那支白花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裴术心事沉重的扶白曦之下榻,白曦之却欣喜的道:“想必我身体已是无碍,师弟也莫再担心。” 裴术也撑着笑意:“我的病美人师兄终于好了,既然身体康复,不若就议一下我们的婚事,不知师兄愿意几时娶我?” 白曦之一怔:“病美人?师弟这是何意?病美人之称不应该是苏室的病美人王后吗?” 裴术目光灼热的看着白曦之: “除却师兄,我没见过哪个常年缠绵病榻的人,能有师兄这般好看。” 白曦之羞赧一笑:“师弟缪赞了,只不过,你我两个大男人成亲,好像不太合适。” 裴术敛眉,忧郁的道:“师兄是不愿意,还是怕外界议论?” 白曦之垂眸不语。裴术郑重的道:“你若是恐惹人非议,我可以同师兄一起归隐山林。你若是不愿意,又是否怕连累与我? 就你身体状况而言,无论生死,在我心里,在我命里,都只希望你是我裴术的人。所以一生一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兄能够毫无顾虑的接受我,这样我就是死也瞑目。” 裴术都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白曦之还有何话好说? “待明日天亮,我就去回禀兄长,再请人卜问吉时。” 裴术珍重无比的将白曦之搂入怀中,白曦之也温柔含笑。 “你还没看够?” 我吓的立时退开一步:“师尊有所不知,我是想听他们会不会谈及两国征战之事。” 师尊瞥向窗棂:“我想他们不会说的。” “是啊,如此良春美景,他们应该不会提起旁的事。” 师尊言有嗔怪:“以夕儿聪慧,你这样看着别的男人,可知师尊会是什么感觉?” 我瞬间发觉:“师尊这是生气了?” “没有。”师尊阔步离开,我尾随在后。 “还说没有生气,那你这样是打算走回去?” 师尊停下脚步:“随我去找李柯。” 我低头一笑,这还是以前那个清心寡欲的高冷师尊吗。 一天星辰,一袖清风,我又借了师尊灵力依附,师尊有力的臂膀揽着我的腰际,我们就此乘风而去,又一起落在了李柯所居住的院落。 再见到李柯时候,他正坐在庭中,临风把盏,看着天上的月亮出神。 他这么一个大老爷们,这么认真的看着月亮,竟给人一种诡异的寂寥与苦涩之感。 由于师尊隐了我们两个的身形和声音,我们就算站在李柯面前,他也不会有任何发现,我和师尊索性就在他的对面落座。 石几上一坛酒,一个黑色的瓦碗,就别无它物。李柯就这么一碗一碗的,喝的不快不慢,貌似在以酒解愁的打发时间,也像是在等着什么。 我犹疑道:“两国战事正烈,颜飞羽也亲自领军前去讨伐逆臣,而苏室若想取胜,便少不得偃师阁出力。 可偃师阁现在掌握在李柯手中,你那叔父与裴术眼里是除了对方,也无暇顾及偃师阁事物。你说这李柯会不会借机夺权,想成为明正言顺的阁主或是号令天下?” 师尊解析道:“李柯若有这个想法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自古以来,人多是被名利所缚。但是以裴术的心机,他绝对不会真的对偃师阁失去掌控。 纵然叔父对偃师阁事物力有不支,他也不会放任这样一个可以左右天下局势的庞然大物,就这么尽在别人的掌控之内。 只他前些日生死一线,裴术又一心系着他的安危。我此来一探,也是防着他们万一有失,便被李柯兴起什么风浪,从而危及天下百姓。” “可我看他这般沉郁,也不似有夺取天下的那份志向?” “有与没有,也得等我们确认了再说。” 师尊说罢也不在开言,我就百无聊赖的倚了石几,再倚师尊,待倚到他怀里的温暖气息,便令我昏昏欲睡。 又听耳边一语:“夕儿睡吧!我待会儿带你回家。” 得师尊一言,我便任由自己陷入沉睡。 近来连日奔波,我神魂未稳,此间乏累也是必然。 所以晚间的时候师尊并不打算带着我来,却又被我知晓他今夜安排,便缠磨着同行。 就这样我偎在师尊怀里,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亮。我的身体也从窝在师尊怀里,变作了躺进了绵软的枕榻。 身上的常服,也被褪的只剩亵衣亵裤……我瞬就颜面发烫,又忽然觉得这绝对不会是师尊所为。 我下榻穿衣,锦书也打了洗漱的水进来。我不动声色的问:“你昨晚何时睡的?” 锦书略显局促的回我:“小姐亥时末回来,待我侍候了小姐更衣,已是子时了。怎么?是我的气色很差,小姐才有此问?” 我顿时一怔:锦书往日伺候,我总是避着她,且日日的男子装扮。今日她一口一个小姐,想必是知道了我的身份。 想想也是,她都为我换了衣衫,怎会不发现我的到底是雌是雄。 更何况,白玉楼已是师尊,楚铭钰自从知道了白玉楼与我的关系,也不再缠磨。 但师尊这样毫不避讳的让人知道我的女子身份,他就不怕传了出去,以致楚铭钰对他的觊觎之心再起? “小姐?” 锦书一声呼唤,我才忽然回神,以为她还在纠结着她自己的气色问题。 我连忙安慰:“姐姐气色很好。只怪我昨天回来太晚,累了姐姐不能好眠。待会儿你可以去补个回笼觉,好生歇息歇息。” 锦书感激的看着我,说道:“不妨事。小姐还是快些洗漱,公子说了要您现在过去吃饭。” 锦书是白府的奴婢,在她看来我对她好点就是恩赐。人啊,要是什么时候都能平等些,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该是多好。 我从容收拾了仪容,去时见师尊已在几案前等我。 我拿起一份花糕,师尊就为我盛上了粥。我喝了口粥就问起了昨夜之事:“师尊可有发现什么?” 师尊回的简单:“吃了饭再说。” 我无奈一笑:“那我吃完了。” 再瞥目身旁侍候的锦书,“姐姐先下去吧,我这里无需侍候。”昨晚之事,她也确实不宜听到。 锦书一礼退下。 师尊笑着给我递筷夹菜:“先把饭吃了,诸事可谈。” “唉!师尊你知不知道,我都想给你黏上一缕胡子,让你去当个教书先生,就你这举止,可着实古板的很呢!” 我方说完就见师尊敛了笑意,失落的问道:“夕儿这是不喜欢?” “不是。”他忽来的落寞神色,令我心下一揪,我可实不忍惹他伤心。 忙哄劝道:“卿为君子,我是女子,君子有度,女子失言,师尊可莫要怪罪与我。” “既知失言,又怎好让我不怪罪?” “……”呜呜,他忧郁的双眼,渐渐的放大在我的面前。 从何时起,他是这般的不好哄了,他还要与我计较不成? 一口甜软欺我唇上,惊的我膛目结舌。 又见他眸中一抹狡黠的笑意,比春花秋月都要耀眼。这一瞬,更令我为之失神。 他则端正身姿,从容有甚:“吃饭。” “嗯嗯,吃饭。”我茫然应答,粥菜齐下。 这样的师尊不太一样。不,是绝对不一样,我都快哭了。呜呜,没想到他这么甜,真后悔我怎么没有早点下手! “昨晚亥时下两刻,李柯得彦安若木鸟传讯: 景室已经拨乱反正,景初秋下了昭狱,颜飞羽登基王位。此后要李柯令偃师阁一众,倾力相助苏室与颜飞羽,吞并孟室与魏氏江山。” 我搁箸便问:“他答应了?” “没有。”师尊理下衣袍起身: “早听叔父提过李柯曾是暗卫出身,我当初还以为他是偃师阁下的生杀门暗卫,至昨夜见他回信方知,他的出身并不在偃师阁,而是在景室王城。” 也真是无巧不成书:“他既是景室的人,为何不愿相助颜飞羽?” 他回信有言:“当年夫人为护王后平安到得南江,而命丧逃亡途中。我虽为景室侍卫统领,却也为景室险些丧命,也算就此死过一回。 后来若非李慕白相救,又何来今日的李柯。我这辈子为臣已然尽忠,为夫则未尽责,虽暂掌偃师阁大权,却万不能不尽职。 更何况,李慕白对我有救命之恩,白曦之对我有叔侄之情,裴术也視我为前辈兄长。我李柯就算再不济,也断不能越矩行事。 上次能助苏室与景太子惩处逆臣,以正景室江山,此虽出于我为夫人复仇心切,也是缘此合乎偃师阁使命,愿图四境太平。 可你如今要我再助你统一天下,此与偃师阁宗旨不符,恐也事与愿违。上次相助需要阁主手令,此回亦然。此事我会转达,但绝不会左右阁主行事。 届时阁主若作出决策,还请王后配合。王后行止若与偃师阁初衷有违,我今是偃师阁的人,死是偃师阁的鬼,别怪李某不念往日君臣之情。 偃师阁副阁主——李柯” 我看罢师尊以灵力化出的信件: “这李柯行事,也真是磊落的很呢。师尊打算怎么办?” 师尊收了术法,信件凭空消散:“不怎么办。天下兴衰,王朝更替,本是自然。 只要不是人间大劫,足以乾坤动荡,或是天下遭殃,你我身为仙家,便无参与之理。此为天道,亦是法则,众生皆不可违。” 我了然点头。上一世随师尊修行万年,这点我岂能不知。 “夕儿回房歇息去罢。我去趟白府。” 我一愣:“你现在不就在家。” 随既也想起来,白玉楼有另一个家,他父母都在的那个白府。 我讪讪一笑:“都睡了一晚上了,还回房做甚?” “你不累吗?” “不累?” “那随我走吧!” 我犹自追问:“师尊是去做甚?是为白曦之和裴术今日到白府商谈婚事,还是缘师尊有何安排?” 我们若想离开这里,再重回东极伏魔山,便要先安排妥当了目前身份所牵连的一切。 师尊边走边道:“两者皆有,等这边一切办妥,我就带夕儿回去东极,届时你的身体也可恢复快些。” 再回东极?我还真有点不想回去。“再回东极,师尊岂不是又要开始损耗修为的苦痛熬煎,镇压那些妖魔是何其险要辛苦!师尊,不若你请玉帝……” 我本想说请玉帝给师尊调换职位,可以师尊的性子,他一直力护众生,又怎么会独去求安。 “不若师尊请玉帝再给调派几个仙君来,也好助您镇压妖孽。” 我缓言试探,师尊惯不会示弱求人,这样的要求,他可是会听? 师尊笑的温柔:“师尊受人间供奉,已有数万载。那人间的香火鼎盛,师尊的修为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 也只怪我当初愚笨,都是将人间的信仰与香火都化作了自身修为,才事事需要我亲力亲为。 在你转世之后,我修为也力有不及,可被镇压的妖魔都感到有机可乘,越来越闹腾的厉害。我无奈之下就把人间的香火,引做了东极伏魔山的三支香头。 这三支香头同时吸取人间的供奉与东极的浩然之气,成为至纯至善,至刚至阳的法器。 这样的法器,也正合适克制东极伏魔山的那些至浊至恶,至阴至煞。故而,我以一支香头设阵,镇压东极山众妖魔。 又一支香头随身,以备我不时之需。毕竟我现在的修为有限,也好在带了这支香头,我这次才能借着香头的力量,使自己在灵力尽数被魔煞所封的情况下完成融魂,也令我们都全身而退。” “那另一支香头呢?” “另一支自然留着,等你回去东极。” 等我回去东极,这香他用分明比我用更为合适,他可是东极之主,主的天下安定! 我知他这支香的用处,不由心下酸涩。垂眸到:“那次在芦城的杏花院中,在那间佛堂里,师尊为何给自己上了三柱香?” 至今我仍记得那诡异的一幕,从未见过烧香拜佛的师父,那次竟随意的给一位名唤“玄清”的神位上香。从我恢复记忆后,我才知他那三支香上的是师尊自己。 师尊看了看我:“那时的夕儿见了白玉楼,而你们俩出现在人间,是因为魔煞才产生的变数。故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纵然是观尘镜和我自己,也看不清你们的状况。 可是魔煞未除,我又担心你的安危,索性就引了香头之力增强我留在你体内的魂识,好在你遇到危险之时,我可以随时感知。” 玄清说着,白皙的脸庞就又染上了些许绯红。他不只能感知夕儿是否危险,还能感知夕儿对自己的依恋,对白玉楼的那些好感。 可他们都是自己啊,有夕儿这样牵挂,也端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她喜欢玄清也喜欢白玉楼,忧的是她到底喜欢玄清还是白玉楼? 虽然都是自己,但是也好想争个高下,恨不得她喜欢的只有自己,很说不清,很郁结,很矛盾的感觉。从江七夕和白玉楼相遇就是,如今也是,亦不知以后如何! 第24章 原是殊途 今日一早,白曦之便闻李柯求见。原来他此回不为别事,而是为了昨夜彦安若王妃信中所提之事。 白曦之看了眼立在榻边的裴术。问道:“你觉得此事如何。” 裴术浅淡一笑:“这有什么可为难的,天下兴替本就实属自然。更何况,偃师阁宗旨本就是为天下安定。 当初四境清明,偃师阁维持四境政权也是自然。可后来景室内庭不睦,以致政权旁落。 魏氏野心勃勃,时常挑起边境纷争,孟室更是心机深沉的行事如同蛇蝎,试问,这样的四境岂有不乱之理? 既然四境必乱,那么就会与偃师阁护持天下的初衷相违。而如今看来,不管是苏室为王,还是景室为王,只要天下统一,明君执政,这样也更易维持天下太平。 若是今日偃师阁相助景苏两家统一天下,便得天下稳定,这样又有何不可?” 李柯本就公事回禀,他虽然持同样观点,但是阁主一日没有做出决策,他便一日从维护偃师阁的角度出发。 他昨夜明确拒绝彦安若信里的提议,也是要彦安若知道到底谁才是偃师阁之主,凡事可以变通,但以他对偃师的忠诚,令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做出逾越之事。 裴术如此言说,白曦之亦觉可行,又问李柯:“意下如何?” 阁主都已发话,李柯自然也没有问题,此事也就此商定,遂以木鸟传讯偃师阁四境门下,助景苏两家吞并孟室和魏室江山。也同时传讯彦安若,偃师个愿意支持她的提议。 苏室王庭之中,缠绵病榻的彦安若在接到偃师阁回信之时,苍白的颜色也终于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看来此事自然没有问题,接下来就看飞羽的了。” 女官无不担忧的道:“待魏氏和孟室一倒,这四分的天下就剩景室与苏室,届时又谈何统一?两家可真的会相安无事?” 彦安若浅浅一笑: “能者居之。” 女官沉默不语。 如今景初秋死于昭狱,他的同党也尽被拔除,景辰风的杀身之仇已报,亡国之恨已解,彦安若还有什么不满意? 至于颜飞羽本就姓景,身为儿子的他,为他父王景辰风报仇也本就理所应当。 可苏室大恩,不得不报。 白府之中,家主白琼之一早便得白曦之传讯,说:“兄长上午可有时间,我今日蹬门与兄长有要事相商。” 白琼之在家还未等到弟弟,却先等来了儿子,还有同行的那位白衣少年。 白玉楼身着月白锦袍,镶着银线的藤纹,在朝阳下俊的不似凡人。而少年一身白衣,灵动如水的双眸,明快的笑意,也似天光乍破的直照进人的心底。 他二人就这么往眼前一站,就是一道绝美的风景。白琼之越看越是喜欢,他们还真是一双璧人。 待裴术和白曦之来到之时,白琼之在客房,正与白玉楼和江乘舟饮茶。 得见他们三个这般和睦,白曦之也几不可察的松了口气,裴术则轻轻的握了一下白曦之藏在袍袖中的手。 白琼之见白曦之已然来到,便让白玉楼带江乘舟去见夫人。却听白曦之一句:“他二人无需回避。” 裴术了然一笑。 白琼之看白曦之这么快就把江七夕当做自家人一般的信任,心下也是愉快。 几人落座。白曦之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神,正对上白玉楼神色不明的双眸:他们俩的事,未见兄长反对,那么自己与裴术想必也无不可。 看着面前二人,白曦之就像吃了定心丸一般:“兄长,我有意择个吉日成亲。” 见白曦之那稍有躲避的神色,白琼之心道自己这弟弟虽然害羞了些,倒终于是开窍了,忙问道:“是哪家女子,为兄这就为你被下彩礼上门提亲。” 在白琼之看到白曦之一侧的裴术时,见裴术气度从容,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他心下忽感不妙:弟弟这到底是开窍,还是鬼迷心窍? 白曦之也不与他拐弯抹角,直道:“没有哪家姑娘。” 又瞥眼身旁的裴术,见他也正期待的看着自己,遂珍重道:“这个人你也认识,他正是我的师弟裴术。” 白琼之只感觉脑袋嗡的一声,他虽早知道裴术对白琼之的觊觎之心,可到底未见白琼之表态,他还总想着弟弟一向中规中矩,他怎么也不会喜欢一个男人。 既然白曦之不喜欢,那么,裴术也不能奈他如何。 可此时,白曦之明明确确的表示要和裴术成亲,这要他怎么接受?仍不死心的问道:“曦之,可是裴术强迫与你,还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白琼之又剜了眼裴术:“你又使了什么龌龊手段,别以为你师兄对你心慈手软,就是怕了你,你真当我白家好欺负不成?” 白曦之护妻心切。急辩道:“他不曾强迫于我,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并无难言之隐。” 裴术向着白琼之挑眉一笑:“师兄待我甚好,我何忍强迫于他。” “无耻小儿,他可是你的师兄。” 裴术仍是带笑看他,也不回言顶撞。 白曦之不忍的唤了句:“兄长。” 裴术随之又往白曦之身边靠了靠。 白琼之立时为之气结,他护这小崽子护到这个份上,自己还说不得了。 再看裴术贴弟弟的动作,白琼之只觉得裴术这是挑衅,十足的挑衅。 其实,裴术只是自感能被师兄护着,心头柔软的不由想离师兄更近一些。 白琼之气的扶额,仍是苦心规劝: “曦之啊,以你的身份地位,以我白家的财力,你就是娶王室公主也绰绰有余。这普天之下的好女子那么多,你怎么能看上这个阴邪奸诈的裴术?” 裴术盯着白曦之,白曦之看向白玉楼:“兄长,首先裴术并非奸邪之人,且这事若换作白玉楼和江乘舟你可会阻拦?” 白琼之大惊,他都扰乱天下了还不是奸邪? 白曦之实在不解:白玉楼和江乘舟与自己和裴术都是男子,刚才看他都能接受江乘舟,为何就不能接受裴术,难道就因为江乘舟长的更为柔美些,美的犹如良玉,美的雌雄莫辨? 白琼之一噎:“这个自然不会阻拦。” 白曦之乘胜追击:“从谨可有听到,你可愿娶江乘舟入府?” 他本想问:可愿娶江乘舟为妻?忽又想到大家都是堂堂男儿,这个称谓貌似不大妥当。 自从白曦之说自己无需避开,白玉楼就知道这个叔父是要拖自己下水,与他一起表明态度,迫使父亲答应他们的婚事。 可实没想到,一向对自己温文尔雅的叔父,这次为了和裴术在一起,竟然拉自己顶包。 好在这也正合自己心意,白玉楼看向江七夕: “是她,我自然愿意。”又转向白琼之一礼:“还请父亲成全。” 白琼之本来正在气头上,这回见自己这老大不小的儿子终于开窍了,也算是有稍许安慰。 平息道:“你与江姑娘同意便好,我这就和你娘请媒人操办。” 白曦之:“江姑娘……” 裴术:“……” “对啊,江姑娘,人家是女子,你以为他们会像你们一样没个分寸?” 白琼之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呆怔的弟弟:“还不醒悟?” 这句话在白曦之心里有如惊涛骇浪,就因为侄儿的前车之鉴,侄儿找了男子,也未见兄长反对,还任由他们同居府外,他才这么唐突的来找兄长商议婚事。 岂料:人家本就是女儿身,自己这是被侄儿坑了! 白曦之幽怨了看了白玉楼一眼:“无论如何,我是非裴师弟不娶。” 这话的在白琼之听来就是:兄长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你同不同意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同意。 白琼之气的抬手指向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又指指裴术,终是气的手指轻颤的拂袖而去。 白曦之看向兄长离去的背影有些难过。他和白琼之虽是兄弟,但以白曦之的年纪也就比白玉楼稍长四岁。他这个兄长待他如兄如父,白琼之视他亦然如此。 只现在他的兄长气成这样,他也惟有缓缓再说。早知道江乘舟是女子,他今日也不会这般莽撞了,至少得等兄长对裴术的看法有所改变再说。 裴术见白曦之情绪低落,便轻轻了揽了下他的腰身:“此事不急,只要师兄对我有意,我且等等又有何妨?” 白玉楼缓步上前:“小叔父,你也莫要难过,这事也得容父亲考虑几天,到时我同你一块成亲。” 白曦之愕然:“你确定?” 若是你父亲一直不愿意,我不成亲,你也不成亲?你这是确定你父亲会答应我与裴术的婚事?白曦之不禁有点狐疑。 白玉楼含笑:“确定。” 我也上前,讪讪一笑:“阁主大人,还请也稍安勿躁,您娶不了他,那么让他娶您不也可行?” 白琼之惊诧,裴术忽然发笑,白玉楼那好看的眉头就又锁到了一起:“夕儿这是混淆视听,自欺欺人呢!” “这哪算自欺欺人,左右成事了便好。反正人们不都是说生米煮成熟饭吗,等阁主和裴大人生米煮成熟饭,想必白家主到时不同意也不行。” 我兀自辩解,白曦之看我的眸色复杂,裴术倒似笑的愉悦。 唉!这些凡人,这个师尊,总是困囿于俗的讲究那些规矩礼仪。 “罢了,罢了,我也不与你们说了,左右这事暂时有了结果,我就先走了。” 我无奈的拂袖离去,听到师尊与白曦之二人告辞:他这白玉楼的身份,做的可是自然的很。 在亲耳听到白玉楼说魔煞已除,白曦之的身体已然无碍之时,裴术才算是放下了一颗沉甸甸的心。 原来,对于他的师兄,他也可以一生一世。曾经他是多么害怕,怕在某个瞬间,他那温润如玉的师兄,就这么看不见也摸不到的永远消失。 他也曾怀疑过师兄的身体状况会不会与孟玉熙有关,否则他寻遍方士大夫都无药可医,唯独那个孟玉熙可以缓解他的症状。 可也只是缓解,纵然以拿下苏室做为条件,孟玉熙都不愿救师兄性命。裴术也曾想过,孟玉熙也许并没有能力救下师兄性命,那妖孽不过是骗自己的罢了。 而白玉楼只告诉白曦之他们,那孟玉熙有些术法,利用白曦之霍乱四境,多的他却不能再说。毕竟他们只是凡人,不能知道太多。 其实,那孟玉熙宁愿放弃唾手可得的苏室,也不愿去救白曦之,只因为她在等一个人来,想用白曦之引玄清前来。 事实证明她做到了,只是她自己也未料已然安排的如此周密,还是没能手刃仇人。而且不只没有手刃仇人,她还有搭上了当年自己险险捡回的一条性命。 尽管白玉楼说了白曦之身体已然无碍,但是裴还是认为师兄得好生将养,方能恢复到身体健康。 虽然他说的也没错。但白玉楼看着他抱着白曦之离去的背影,仍不禁的出神了一瞬。 “夕儿……”师尊靠近我的身前,眸色闪烁不明。 我狐疑的问:“师尊有事?” 师尊淡淡问我:“你觉得人间好还是仙界好?” “这还用问,当然是有牵挂的地方才好。比如对我来说就是有师尊的地方,或是有家的地方。” 玄清瞬有欣喜,但又想到自己问这话的本意: “是啊!但是……罢了!” 他本来想问的是:夕儿喜欢仙界的平淡的玄清,还是人间为人热情些的白玉楼。 可是问了又如何,他其实是羡慕,裴术可以对白曦之爱的不管不顾的这么张扬。 看师尊欲言又尽,我也有些郁闷: “师尊,你说那些法则是谁所创,又是否有不合理之处?就是神魔鬼怪在人间都要潜息,让平凡人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否存在。 这样的结果就造成了众仙家实力衰弱,得不到很好的香火供奉,你说这是不是得不偿失?” 师尊稍有犹豫:“万物生息自然,各阶段有各阶段的问题,这些法则由天道衍生,等到境况不合适的时候也会由天道毁灭。 就如以前的人们,有个天灾人祸的都喜欢做个法事,或是以生人献祭。 可后来有了神魔鬼怪,妖物或是修者,这些强大的存在,在人间必须潜藏实力的法则之后,这些草菅人命的现象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人间怨气的不断增加。 也因着这些怨气,即便除去了这个魔煞,早晚还会有另一个魔煞的出现。因着这些魔煞是因怨气凝聚,也是因那些人不信神魔,不信因果循环,不信良心是为何物。 他们什么都不信,只信当下所得。所以,他们才有恃无恐的怨怼,爆发,甚至不断的损人利己,有甚至为了自己痛快,他们也不惜伤人伤己。” “看来这样的法则也出现了漏洞。”我有些感慨。 师尊却说,凡事都有利有弊,而以我们能力所及,便是尽职尽责的做好自己。 我无奈点头。 见楚铭钰正从竹林间走来。 我轻声问道:“她父母的事该不该告诉他。” 师尊言有苦涩:“这事是我欠她的。但是,她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是该恨魔煞,还是该恨因我的缘故令她家破人亡? 如今白家的一切都等于她的,以后也是。其实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所以白玉楼才从小到大的必须让着她,此也是因果,亦是还债。” 这时楚铭钰也走了过来,我看了眼师尊,以眸光表示认同。 是啊!与其让楚铭钰知道真相后,受着无处发泄的仇恨煎熬,还不如安于当下的什么也不知。 这样,她对她的父母是否能够回来,至少还有个美好的念想。 楚铭钰近到我们面前,轻身幅礼道:“江公子有礼,表哥有礼。” 她又眸色沉稳了看向了我:“江公子以后见我也无需拘谨,毕竟你以后会是我的嫂子,那么我们便也是一家人,我自不会与你为难。” 我略有尴尬。她又转向师尊,幅了幅身: “铭钰这厢也向表哥赔礼道歉,往日也怪铭钰看不清形势,以致在表哥面前多有骄纵之态,实乃铭钰之过。 从现在起,铭钰已然知道分寸,知道表哥心之所属的良人确实不是我。 既然如此,我楚铭钰也对表哥便也不会缠磨不休。至此之后,只一心一意做表哥的妹妹,江公子的小姑子。” 楚铭钰坚定的眸子,清凌凌的一片坦诚。 师尊对她也实有愧疚,却只道了句:“钰儿言重了。” 楚铭钰灿烂一笑:“表哥可以和江公子搬回来住,你那白玉轩我已然搬了出来,那里才是你和江公子居所。” 早前,她本以为白玉楼心里是有她的,所以她才会骄纵跋扈的要去白玉轩,一番精致打理,她本以为那里会是她和白玉楼的新房。 再看江乘舟,没想到到头来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楚铭钰也不似拖泥带水的人,既然白玉楼心里无她,且已有良人,那么她惟有放下自己这段感情,成全他们。 我也没想到楚铭钰性格中有的不只是骄纵,还有对待人、事的飒爽磊落。 这样的楚铭钰立在面前,就犹如那夜空中的灿烂星河,使人不禁的甚为珍重。 师尊则从容道:“那白玉轩就是钰儿的。我已另有诺大的一个白府,也不能常守父母身边。 我娘能得你时常在她身边尽孝,这是我娘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钰儿在这里和从前一样就好,这永远是你的家。” 师尊对她有些亏欠,这会儿终是不忍的说了做为白玉楼,对楚铭钰该有的安抚。 楚铭钰眸中晶莹,隐忍着水雾,却言之带笑: “有哥哥真好。” 她忽又瞥向我:“你以后可会是我的哥哥?” 这样也挺好,以前一个白玉楼都可以把她宠的无法无天,如今又添了一个江乘舟,看他少侠英气,为人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 虽然江乘舟曾经举止放浪,不过想想芦城初遇,也是自己太过骄纵所致。 她方才一句嫂子,我还以为白夫人已然告诉了她我的身份,这会儿再察她颜色,如此认真的称我哥哥,她貌似对我的女子身份,仍是毫不知情。 她既然不知情,我也顺着道: “这是自然,以后妹妹你在我眼中就是白家的明珠,天下的公主。以后若谁人胆敢欺负你,看我不让他后悔做人。” 楚铭钰依旧笑的灿烂:“好,我就记着江公子所言,你可莫要忘了。” “这怎么会。” “嗯,君子一言,表哥难追,以后若是表哥欺负了我,你也该为我出气才是。” 我看下师尊,他耳畔已染绯红,我则讪讪一笑:“若他欺负了你,你罚我便是。” 楚铭钰一怔,随既笑出声来:“好、好,江哥哥真会疼人。” 这样的江乘舟她输的不亏。 师尊轻轻一咳,便背过身去,恍然还见他脸上挂着一抹浅笑。 “你们,说完了吗,我去见下我娘,你们可是同去?” 我还未及答话,铭钰爽快答应。 白玉楼久未回家,自然该是看看父母。虽然此刻的白玉楼已是师尊,但他毕竟也是白玉楼,属于白玉楼和白家之间的那份感情也是真实存在。 我这次随师尊进入客堂。白夫人正和白家主在一起,此时听到我们到来,都笑着出来相迎。他们在看到楚铭钰和我一起的时候先是一怔,随既楚夫人就颇为欣慰的道: “我就说我家钰儿不是一般的小女子。” 楚铭钰骄傲的仰头:“这是自然。” 我不禁感叹:她还真是敢做敢当,真性情啊! 有婢子上茶。白夫人问了师尊打算。师尊又道出了白曦之的事情: “人间生死轮回,传宗接代,都自有因果大道。叔父与裴术二人只不过喜欢上了对方,而这对方又恰好是为男子。 但他们在一起非但不会危及天下安定,反而有助四境和谐。就今时今日看来,那裴术自幼孤苦,叔父便是他心里唯一的明灯。 所以,他对可以对叔父言听计从,也可以为叔父活命而杀伐天下。 试问,父亲大人,除了裴术,你可还能找到第二个叔父愿意接受,且还能这么珍重的对待叔父的人吗?” 白夫人忽觉白玉楼说话与以往不太相同,但也是他的言词风格。 再又听到白玉楼一句:“父亲,我看你还是顺其自然吧。” 白夫人终有所悟:“从谨这是长大了,说话都会讲什么大道因果,顺其自然,比以往可是沉稳的多。” 我暗自忍笑:他岂止是长大了?他都不知道活了多少万年了?言行举止,自然也比单做为白玉楼时沉稳的多。 而白夫人却不知事实真相,只有着,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 虽然曾经的白玉楼就颇为优秀,从少年起便可承担白家大业,并担当“临风阁”阁主。 但是这孩子在父母的眼里,大多是活到八十也会被父母挂心的状态。 在父母的眼里,他们的孩子永远是孩子,永远需要他们心疼。而父母一但没了,这人纵然真是孩子,那么他也该长大了。因为在别人眼里,他就是独立的个体,该为他自己的人生负责。 这也是我这趟出来之后,见到颜飞羽,见到白玉楼与楚铭钰,在较之裴术,便也有了这番感慨。 裴术自幼拼命自立,没人当他是孩子,看重的只是他的能力和价值。 而我的父母,他们多疼些哥哥,想我如寻常女儿家一般嫁人,也都是人之常情。 毕竟,世俗之内大多如此,我还有什么可怨怪的? 说来做人可比我上一世做酒时麻烦的多,但是牵扯到人间的五味杂陈,却又让人感觉是那么真实。 我看了眼身边的师尊,真实的令我不舍得移开眼睛,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或许从一开始他对我就和别人不一样,只是我不曾发觉,可能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这事要是放在人间那些人短短的一生,按他们的对感情的敏锐度,可能也就几年的光阴便也明了。 只可惜上辈子的万年经历,我身为一壶酒却没有人类的太多感情,而师尊清修得道,之后又是时常苦心孤诣的降妖除魔,更无暇顾及这些儿女情长。 好在作为神仙,我们有很长的生命,一切珍惜都还来的及付诸行动。 自从初到南江那日,我也初次随白玉楼回府。他娘的对我这个男宠的忽然改观,也是缘白玉楼告知了她我实为女儿之身。 且这件事情,白夫人也告诉了白家主。 却因楚铭钰的心结未解,他们并未告知楚铭钰。 而现在,他们貌似也想顺其自然的等楚铭钰自己发现我的身份。我自然也希望如此,毕竟就从楚铭钰方才的强笑掩泪,也知她并未真的放下白玉楼。 但以她的洒落举止,她是真的愿意成全我们。 这样的洒落姑娘,该有一个好的归属。 对于白曦之的事情,在听完师尊的话后,白家主沉默,白夫人也似有所思。 的确,男女成双也就只比断袖之人多了一项传宗接代的优势。 但对方若没有感情,男又如何,女又如何?反之若有情份,男又怎样,女又怎样? 情之一事,是断不能失了主次。 第25章 仙君求亲 白家主因四境动乱,急急传讯白玉楼回到泽都,临风阁名下商铺众多,自然要白玉楼这个阁主回来主持大局。 只未料白玉楼回来匆匆一日,便两人一马奔赴北江。 泽都城外,师尊一拍马背,骏马沿着来路向回。 折扇一开,我和师尊便立在了水墨画的桃花扇上。 桃花扇带着墨香,清风卷着师尊的衣香,我们畅行在碧空如洗的高空,长身玉立的画中人呢,像水墨似的洇开若散。 “夕儿?” “啊……师尊……?” 师尊温暖的笑:“放心吧,你的家人不会有事的。” 我自然知道那里穷乡僻壤,又不是战略要地,顶多是生活困苦些,不会出什么大事。可是我若不借这个由头,又怎么让他陪我回柳邬村?他若不回柳邬村,我又怎么知道他到底还做过什么? 我若不知道他做过什么,以后恐怕就是时时刻刻的苦痛相随。 我绽颜一笑:“到家后,师尊可要亲口提亲求娶,夕儿才会答应哦!” 师尊笑的宠溺:“这是自然。” 仙人仙器,乘风御扇,不过片刻我们就落脚在了柳邬村的村头,当前的位置也正好是送魂路的柳荫树下。 此时的柳枝更为曼长翠绿,弱柳扶风,风过若舞。展尽了清绝的柔美之态。 我笑言道:“师尊,你可知道在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会觉得很无趣,我会更顽劣些,我会与以往有所不同,我会常来这条送魂路,倚在柳树下,或坐在柳枝间,想着师尊若是回来,我就可以第一时间看到你。” 我说的随意,回头见师尊已然停下了脚步,看我的眼神温柔中也似带上了一抹复杂。 我走到他的身边,又靠在他的怀中。听二哥说过:一个不善于撒谎的人,在说谎的时候,他的心跳就会加快。 而我的师尊恰好就是这种不善撒谎的人。 我真心的表达,也是诚意的试探:“师尊,从我初化人形,最亲近的人便是你。从我在东极阵法失败,与我一起弥补的亦是你,从我魂飞魄散,为我担起这一切的还是你。 从我轮回转世,从我见白玉楼踏南江,从我在芦城见你,圣月山又见魔煞,这一切的一切从一开始我皆被蒙在鼓里。 师尊,轮回后的我是凡人身体凡人的见识,师尊瞒着我也无可厚非。可现在的我灵魂已然舒醒,正是逐渐修复状态。意识也早已恢复,前世今生也皆能明了,若有什么事,我希望师尊能够告诉我,别再自己承担。” 我感觉到师尊在我背上的手有那么一滞,接着又在我的后背轻拍了两下:“夕儿这么好,我又何忍欺你?小小年纪莫要这么胡思乱想。” 我离开他的怀抱,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依旧温暖含笑,他牵着我的手离开。 他方才或许有那么一瞬的凌乱,也或许没有。他的心跳平稳的未见异常。 沿着小径,可见一处茅屋院落,那里便是我的家。 只我们未到家门,就听到茅屋那边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 我和师尊疾步跑到门口,隔着那稀疏的篱笆门,便见一个瘦高的女人,“啪”一个沉闷的巴掌,打在了另一个稍年轻的瘦高女人的肩头。 我定睛一看,那稍年轻的女人是我的五姑,那个打人的女人正是我那一向在几个姊妹当中看似柔弱,却最心软还孝顺的二姑。 五姑撩一下自己肩头的衣服,气的呜呜大哭:“好你个老二,下手这么重,把我的肩膀都打出红指印了。” 二姑愣了一下,也不甘示弱:“我都说了要给大哥留一点,你们非要抢。” 在一旁的小叔也气恼的训着她们:“你们几个都年过半百了还打什么打,也不嫌丢人。 二姐你也别说了,五妹你也别哭,三姐你笑什么笑。诶,诶,四姐……算了,都别闹了。” 可怜我这小叔说话没什么份量,他说他的,二姑和五姑该吵还是吵该哭还是哭。 三姑本来也虎视眈眈的盯着一个竹筐里的什么东西,这下倒好,在我家小叔“诶”的时候,我四姑把那个竹筐一把抱在怀中,目光扫过另外姐妹三人,那姐妹三人一见也唯有露出悻悻作罢的为难之色。 我四姑长的又高又壮,那体格子令一般的老爷们看着都害怕。听说在她住的村里,左邻右舍的都没人敢惹她。就她这么强悍,就气势上的压迫感,也足以令我另外几个姑看着她望而生畏。 这时我那瘦瘦的二姑父在一旁走到了五姑跟前:“你别哭了,要不,我代替你二姐让你给打回来?” 五姑忿忿开口:“哪个要你假好心,她刚才打我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 二姑父一脸的委屈:“你们一个个如狼似虎……” “什么?”众姑姑齐怒。 哦!不,你们一个个娇横的厉害,我哪里敢拦,我敢拦谁啊!” 二姑父说的急急切切,四个姑姑“哼哼”的一个个拿眼刀剜他。 我不忍心看二姑父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就推开了篱笆院的篱笆门,一声“姑姑们来了。”喊的她们一阵惊诧后就又都讪讪的笑了起来。 一直站在战局之外的大姑首先反应:“七夕回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大姑都想死你了。” 我爹瞪了下我,又看向我身后白玉楼模样的师尊,那颜色是更加难看,我母亲则惊怒的看着我:“你还知道回来啊!” 一句训了,她那眼睛里又似有眼泪在打着转。 二姑也迎了过来:“大哥也别再生气,这人安全回来可比什么都好。” 五姑接着:“是啊,是啊,你看夕儿越来越漂亮了,看来我们夕儿混的不错。” 四姑一脸的嫌弃:“是不错,这不错的都把不三不四的男人给领回家了。” 二姑一脸的打抱不平:“四妹你怎么可以把话说的这么难听。 四姑指着师尊,口气依旧霸道:“你看那个男人是谁,我哪里说的有错。” 小叔又无力道:“你们都先别吵,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吵。也不怕小辈笑话。” 那个说想死我的大姑也和事佬似的:“是啊,都好好说话,别呛呛。” 我师尊一步步走到了四姑面前:“请记住我是男人,但不是野男人。若您不会说话,我也不介意教您。” 我四姑气的双目圆睁,却在原地动弹不得。 众人看着我四姑不言不语,愠怒不动,也有些奇怪。毕竟以我们四姑的霸道,正常的话这会儿是要暴起揍人了。可现在她面对这么个俊雅男子,却失了常态。 师尊的目光又扫过众人,径直到了我父母的面前:“可是有人曾言,夕儿是大富大贵之命,若早行嫁娶,恐会诸事不吉,还会有累娘家?” 父亲惊诧的看着他:“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说的什么话,老人家自然明白。你以为夕儿为何突然失踪,为何现在回来,又为何带我回来。” 父亲更为不解:“为何?” “因为那个篱先生我也认识,因为此乃天机。夕儿若要嫁人,这世间非我不可。” 师尊一脸的从容笃定,桃花扇摇的是风流倜傥。 那边不能动的四姑也摇晃了一下身子差点跌倒,又立时被她身边的三姑给扶了一把。她这时被师尊给解了术法,也明智的不再闹。 父亲将师尊上下打量。师尊收了折扇。一块极品暖玉托在掌心,向着父亲躬身一礼:“在下唐突,今日来是向您家夕儿提亲,还请老人家勿怪小婿失礼之处。” 他说的字字清晰,在场俱是一怔。 我心头也是一阵感动,有他这样强势的护着,任四姑多么的跋扈,三姑多么碎嘴,她们又敢奈我如何。 虽然以我的性子,她们也奈何不得我,但是有师尊这样护着,到底是令我省心不少,也安心不少。 父亲遣散了众人,将师尊单独带进屋里谈话。 姑姑们都到厨房忙碌,我也上得母亲近前:“娘,我三姐她们呢?” 娘拍了下我的手背:“临近鬼节,你姑姑们先到的,她们这是去坟上烧了纸刚回来。你三个姐姐来的晚点,你二哥带她们去了。你大哥还在镇上,应也快回了。” 正说着就听到三姐的声音:“小妹,你终于回来了。” 二哥也是一惊:“你这死妮子,还知道回来。” 大姐和二姐也抹着眼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见她们如此,我忽然升起股罪恶感,我这一走,连累她们担心了。 在我走的这几个月,大姐二姐她们本来就贫困忙碌的日子,因着战乱也更加难过。三姐也嫁了人,二哥比我大一岁,也娶了五姑姑家的梨儿成亲。 大哥依旧在镇上当他的教书先生,大侄子也在大哥所教的学堂内读书,因着工作需要,所以大哥一家都住在镇上。 姐姐们回来后,也跟着姑姑们去厨房忙碌,今天有父亲打的不少兔子,还有我娘上山采的山菇,这些平时大多不舍得吃,都是拿到镇里去换钱补贴家用。 今个姑姑他们都在,不用想也知道这些兔子是父亲近几天就开始准备待客的。 不大会儿,简单的炖菜上桌。父亲也笑容满面的落座正位。师尊还特意被他安排在了他的坐席旁边。 三姑埋怨道:“大哥这不合规矩,他一个小辈,应该坐在下位。” 父亲皱眉:“那怎么算合规矩?且不论他与七夕的关系,他堂堂临风阁主来到我们柳邬村这穷乡僻壤,你还说他只配屈居下席?” 三姑一怔,小叔也放下筷子:“大哥,你说他是临风阁阁主白玉楼,那个在杨花镇上‘临风银楼’的老板?” 父亲点头:“正是。” 二姑心直口快:“这样的话,他就是坐上王座也不为过。” “住口,这样胆大妄为的话也能乱说。”父亲开口训斥。 二姑忍气回答:“那些当兵当官的到处抢地盘,他一个商人反倒当起了菩萨,谁不知道有临风阁铺位在的地方就有施舍吃食,临风阁救了多少落难的百姓。” 大姑也附和道:“是啊,二妹说的没错。” 大姐和二姐投来震惊的目光,也瞬有些艳羡。 二哥笑的嘴都合不拢了:“我就说夕儿这妮子有能耐,这趟出去还真建功立业了。” 开席时才匆匆来到的大哥对二哥发起了责难:“这还是光荣的事吗,值得你这样提。” 我顿时气结:“我是打家劫舍,还是强抢民女,我哪里就不光彩了。” 大哥立时愤怒:“女子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温良淑德,谦卑有礼,你看你自己风风火火的出门,莽莽撞撞的带个男人回来,哪里有个姑娘该有的样子。” 我气的顶回:“怎么就姑娘该有的样子。你读了一肚子的老夫子是读傻了吗?你不看看现在这四境动乱,你的女则女诫是可以安定民心还是救危扶困?” “你,你……”大哥手指发颤的指着我。 “你,你什么你。”我继续言说:“你不娶嫂子难道就能有了侄子? 若没有侄子你谈何传宗接代,若无传宗接代,人都没有了又何来的男女之分?若无男女之分,若无人迹可寻,还哪来的夫刚女则。 这些夫刚女则也是人写的,是人就会有错,你却对他们的言论奉若神祗,你读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你还是在替那些早就化作枯骨的圣人活下去? 这样的你可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作为,若全然做了别人的样子,失去了自我,现在的你与提线木偶又有什么分别?” 大哥大怒:“休得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我哪里胡言乱语?四境之乱,百姓疾苦,杨花镇的囚车遭劫,死了一地的百姓。那时,你在哪里? “我……我……”大哥顿时语塞。 我径直说道: “我虽不知道你在哪里,但是这事我看不过眼,便以师尊所赐的短剑,结果了那个不顾百姓死活的将领性命。也就是你说的打打杀杀,莽夫所为,也就是我这莽夫之举,被一个仗义的捕快相救。 捕快的娘亲,已是花甲之年,却对我的行为赞赏是惩奸除恶,更不惜冒着生命危险,陪我逃命南江。试问那老妇人大字不识字一个,她此为可是莽夫? 也就是我们,你眼中的这些无礼无德的莽夫,有了我们这腔热血,才能有你们这帮老夫子在这里只读到了规矩礼仪就来指点江山的安逸生活。” 以我对大哥的了解,我心下是极为愤慨,更将话说的不留余地: “若是我们这些女子都像书中说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们难道就喜欢了,就不纳妾了? 当然身为穷人的你不纳妾?是因为你银钱上没有这个实力。佛说众生平等,凭什么同样生而为人,女子就要为奴为婢的受你们指点?” 我这几个姑姑本来就性格强势,不似我那两个姐姐深受哥哥影响,被教育的唯唯诺诺。 姑姑们之前也知道大哥骨子里的老古板,但到底碍与他是娘家人,也不好说什么。 这次由着我的话头,她们也忍无可忍。大姑首先道:“大侄子不是我说你,就读了那几本书,连个进士都考不上,我都奇怪了你哪来的谱,哪来的优越感?” 二姑也说:“弟妹倒是处处供着你,可你看你这大爷似的样,她又和你亲近几分?人心换人心,谁都知道个冷热,这人情的薄厚可不是几本书就能了解的。” 三姑也愠怒进言:“你们男人也就有些儿力气,幸运的能读些书,但是女人又差了哪里,若论力气,你四姑一个揍你俩也不在话下。” 四姑教育的更狠:“别忘了女人也是不好惹的,潘金莲毒死武大郎的事也不是没有,若玩脑子,你们男人还未必能行。” 轮到小叔了:“她们说的也貌似在理。” 叔叔除了五姑他就是最小的,从小被几个姐姐们照顾大,他也不太敢逆着她们说话。 父亲拍案而起:“在理?哪就在理了?” 大哥眼神一亮,父亲又说:“不过老大也确实该收敛收敛了,凡事没有绝对。女人撒泼了不能由着她,但是女人也不都是傻子,对于有些女人,还是该适当斟酌行事。” 一旁的师尊又开了口:“诸位知道女娲吗?她是女的,她创造了人类,人类现在又浅薄陋见的想把女人踩在脚底下,你们认为她会答应吗?” 二哥恍然大悟:“自然不会。” 五姑笑的无奈:“要论德行,我看就二姐夫做的最好,对二姐是知冷知热的。我家那个是不靠谱,还得费力管着。” 其实我五姑也不错,听母亲说五姑年轻时窈窕漂亮,选夫君都是挑来挑去。 爷爷死的早,这个家就是我父亲养家,他向来宠着这几个妹妹,更有甚就是这个小妹妹。 据说五姑是退了好多家的提亲,父亲就由着她的主意,怕她受了委屈。后来她谁也没看上,就看上了五姑父的俊美。 可是俊美之人也有他的缺点,这人生来懒散,干活是不催不动,但我五姑却生来要强能干。这下把我五姑给气的,她那个悔呀,直道:“当初瞎了眼,要个模样有啥用啊!” 与之相反的是二姑父特勤快,又知道疼媳妇,能自己干完的活就不让我二姑动手,他是个木匠,有技术还能挣钱,所以二姑就成了几个姑姑的羡慕对象。 到我大姐二姐可就吃了大哥的亏,嫁到婆家起早贪黑,忙的瘦骨嶙峋还受尽委屈。轮到三姐出嫁又是大哥在镇上给答应的亲事。 以大哥的人脉介绍的人,除了没钱,还有一身的酸腐气,指望着他要是想嫁个明事理的好郎君,还真是难如登天。 最可气的他介绍的还是一门两兄弟,要姐姐嫁哥哥,我嫁弟弟。啊呸,这亲事是大哥一手操办,我不跑才怪。可惜三姐是劝不走的,她也是我大哥眼中的乖乖女,断然做不出如我这等离经叛道的事情。 日头隐入西山,夜幕掩尽繁华,我帮母亲收拾完毕就去见过父亲。 就今日桌上的兔子,竹筐里的山菌,便知父亲又去了禁地。 禁地里多猛兽多毒物多瘴气,他这样不顾危险的闯进去打猎又怎么不令人担忧。 可父亲言道:“四境多战争便多难民,这难民多了纵然是有临风阁那样的施舍也不能解决根本原因。如今咱这周边别说是猎物就连野菜茅根都已难寻。 我原知这里生活困苦,可实未料,短短几个月这里的生活就已难为到了这般地步。 父亲继续言说:“再说进禁地的又何止我一人,有多少外地的难民为了口吃的也去禁地里找食,只不过我比他们幸运的多。” 父亲说到这里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进去了就没见出来。” 父亲无奈的话语,听起来似被抽去了力气般无力。 “所以你就进了禁地,去打些猎物山菌的给大家填补身体?” 父亲无力的点头。我心头也酸楚楚的不是滋味。 我自幼年便知深山里有块禁地,禁地多险,进去的生灵都回不来。 只有一年我随着父亲去打猎,我追着一只兔子就进了禁地。父亲吆喝不及也紧随了进去。 禁地里的林木森森,野草重生,我一个少年进去便是寸步难行,被杂草淹没了身影。 我拿匕首拨开草丛很是艰难的前行,有蛇吐着猩红的信子,有猛虎扑食的恶臭惺风。我虽斩杀了毒蛇也踉跄的滚落进了一处草丛。猛虎扑来的时候草丛里却走出了一个男人身影,那猛虎夺路而逃,那男人就那么诡异的站在我的面前。 林子里幽暗无光,那男子浑身都透着墨玉一般的柔光。我问道:“你是谁?” 他笑笑摇头:“你将来会知。” 我再问:“你为何救我?” 他又说:“有人换你重生。” “是谁?”我听的迷迷糊糊。 他答的匪夷所思:“一个舍去自我的人。” 这说不等于没说。 我一问他一答,我不言他不语,面对这个诡异的陌生男人我也不再多言。 这路越走就见到越多的人类白骨,我吓的紧避着这些白骨,他淡漠的继续前行。 “你要将我带去哪里?” “出禁地。” “这些是什么人?” “误闯禁地的人。” “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他们关我何事?” “那为何救我?” “你将来会知。” “又是这句,你就不能说点别的?或者你是谁?” “不能。” “好吧,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眼前这些烟雾是什么?” “瘴气。” “怪不得这一地的尸骨!” “你若不快点出去,你父亲也会成为这一地的尸骨。” 他说的清清淡淡,我听的胆战心惊,跟着他的脚步也不禁加快的跑了起来。 可奇怪的是无论我跑的多快,他都始终在我不远不近的距离引路,而我经过那些杂草也都如入无形般的穿了过去。 他绝不像人,但也不像鬼,但在这么阴森森的地方出现这个诡谲莫名的男人?也实在令人感觉危机重重。 我边跑边想,眼前的男人身影一下子就看不见了。再抬头我看见了天上弯月,低头看见地上的父亲。我霎时心惊的叫着父亲,父亲长苏了一口气,撑着地起来。 我着急的扶住他,“你怎么样,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父亲意外的看着我,又看看天上的弯月,周围的夜色,惊喜的道:“夕儿,我们出来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好。”今晚发生的事可着实令我脊背发寒,也赶快随着父亲飞步离开。 后来父亲说他进了禁地,先见到了无数的白骨又见自带光华的山珍,这些山珍旁到处可见一些绿油油的眼睛,只是林子里太黑,父亲也看不出不知它们是什么。 只是后来父亲便感觉头脑发昏,眼皮发沉,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醒来我就已经在他的身旁。 我告诉了父亲我在林子里的遭遇,父亲面色沉重的只说以后千万不能再误闯禁地了,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父亲对禁地也是一无所知,他并不能为我解答什么。 此时的我不禁望向窗外。不远的村头,白玉楼模样的师尊正住在村头的篱院之内。 他是否……与当年在禁地之中所见的那个诡异男子有什么关系?他又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夕儿……夕儿……?”父亲见我出神就开言唤我名字。 我抽回思绪,向他探询道:“你是仗着当年禁地那个男人帮了我们,所以才敢再次闯入禁地?” 父亲沉重回答:“是的。” 是啊,父亲这是在赌,赌那个男人碍于什么缘由不会伤害我们,也是在赌他能得到林子里的那些野物与山珍。 只这期间危险可想而知,那些守护山珍的生灵又岂会任他轻易取走他们守护的东西。 “山珍?山菌?那禁地父亲可是只取了山菌和野兔?” “是啊,人岂能贪得无厌,那人既然愿意留我们一条性命,我再次进入禁地已是不妥,又岂敢再取那些珍贵之物?” “是了。”我顿感心头一松,这才放下心来。 “那人怎么看也是凉薄之辈,也许就是因为父亲知进退,不贪图,方能在再次进入禁地后留下一条性命。” 父亲惊目看我:“你也这么认为?” 我无奈一笑:“看来我与父亲心念一致。” 父亲一叹:“我哪是与你心念一致,只是在你身上的两个奇遇,一个是你那个不似凡人的师父,一个就是那个禁地的诡异男子。 这两个奇遇也令我感觉你可能真的不一般,只这也仅是可能,没想到你的人生真的有这么的不一般!” “啊?” 本来以为父亲只是将赌注压在那个禁地男子当初没伤害我们,没想到,父亲不仅将赌注压在了那次经历,更是将师尊与我都成了他判断胜算的筹码。 “啊什么,你能得临风阁主白玉楼亲自上门提亲,就对于咱这等山野之间的贫苦人家,不正是一步登天,几世修来的福分。” 这都说是几世修来的福分?那要是父亲知道白玉楼乃是仙君转世,师尊亦是仙君本尊,而我更是酒卿托生,我们哪个都不是凡人,不知他又该是怎么样的惊诧感慨? 不过这些仍是不可说,不可道与凡人知。 但有一事我却可说:“父亲早些休息,我去去就回。”我边说就边离开父亲房间。 父亲急急问道:“你去哪里?” 我朗声道:“师尊那里去。” 父亲哀乎连连:“夕儿别去,成何体统?” 他这是怪我大晚上的去找未婚夫,孤男寡女的不成体统。 “可是父亲也别忘了我不是寻常女子,际遇亦是非常,父亲怎么能像管束一般女儿家那样管束与我?” “这,这……!”我听到父亲从气结到不再言语,又徒增一声长长的叹息。 非是我要气他,只是我急切知道师尊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再说父亲也需要知道我的不同寻常,或许到以后面对我的离开,他才能更好接受。 就我这样的身份境遇,大多是不能在人间安稳渡过一生的。 一树的桃花灼灼,一只风灯搁置在树下的石几之上,石几旁的白衣公子正取出一颗棋子落在了棋盘之上。 “师尊,你这独掌棋局,可是运筹帷幄?”我语有探询。 师尊欣喜道:“是夕儿来啦,快来坐下。” 我走上前去随手折了枝桃花,回头再看师尊神色中似有欲言又止的肉痛。 我又随意将桃花放在石几上落座,无奈道“:师尊啊,这株桃树不过是我前世的仙身浇灌,如今我人都在你的面前也不知道你还心疼什么? 早些年就是我见这桃花开的漂亮,折来为师尊插入木筒以做他居室观赏之用。 做完这些,我本来欣喜的等师尊回来,想着他看到会不会感动,可谁料,他那脸上未见感动,倒多见心痛。 “一枝桃花而已,又何必这么在意。”我当时多有费解。 师尊无奈解释:“夕儿高兴就好,但最好还是莫折这株桃花。” 他看桃花的神色一脸疼惜,看我的神色是无奈的怜惜。 桃花是他的心头肉,从那之后我就再没有折过桃花。 可如今知道:“那不过是一株沾了我前身酒酿仙气的桃花,也无甚可贵之处。 “师尊既然情深至此,在前世何不早说,至今生又为什么不可说?” 我一语道破心中疑虑,只切切的想得他一个答案。 师尊目光笃定的看着我:“夕儿不必为此忧虑,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千世界之中有太多的不可说。 夕儿只需记得:无论你是夕儿还是酒卿,无论仙凡,前世还是今生,我都会守护在你的身边,你若安好,我便永在。” 得他一言,我瞬感安心,可又思及那深山禁地的诡异男子,心头也莫名拥堵。 他那句:“有人换你重生。”就像扎在我心头的一颗倒刺,刺的我隐隐作痛,令我怎么也放不下这句话的带来危机感。 天地万物,有取有舍,有所求亦要有所回报。这其间从来都没有毫无缘由的得到与失去。 在我的前世今生,能有这般神通又愿意换我重生的只有师尊。 可他除了裂魂为我补全那破碎魂魄,他又拿什么换我重生? 我一没有道体二没有灵识,一壶酒酿成仙,本就是恒古未有的先例。这酒酿成仙不易,一旦陨落再谈重生更是不可能的事。师尊又是用了什么方法令这不可能化为了如今的结果? 只他话已至此,必又是碍于什么样的法则下的不可说。他既然不可说我能做的也只有听他安排,步步陪伴。 到如今才知道,当初的我将禁地这件事告诉他,问他那人是人是鬼时他为何只是淡淡一句不知。 而现在我也只想再确认一句: “师尊可是真的要与我成亲,不是碍于白玉楼的身份,不是碍于尘世的羁绊,不是碍于仙凡之间的任何规则与不得已?” 我从未有今天这么认真,师尊亦是郑重无比:“我想与你成亲的决定,在前世失去你之后一日比一日强烈。 强烈到我尽全力令你重生,强烈到我恨不能时刻在你身边,亦强烈到你在白玉楼身边时,使我恨不得我是白玉楼,更强烈到我所有的决定最终只为一个你。 我所图所求皆是你,无论你作为卿儿还是夕儿,我想你都是如我这般真心实意的要嫁给我,而不是朝思暮想着那些大郎君小相公的。 此间当然也包括你不能将白玉楼与我,列入你那些所谓的大郎君小相公的行列。” 玄清言此便忍不住去想当初魔煞将夕儿白玉楼和自己拉去梦境。 那梦里的夕儿可是先与白玉楼成了亲,更可恶的是她贪心不足的两个都想占为己有。 唉!郁闷,可好生郁闷。 玄清忽的抽回神识,方才心头那酸楚楚的百转千回……似白玉楼在纠结郁闷,也似自己在无奈怅然。 “唉!” “师尊……” 玄清暗叹这裂魂后的结果可实在是不好受。 江七夕则见不得师尊这样愁结难抒的模样。 “师尊,之前那些大郎君小相公的我不过是说说而已,这些是绝不会发生的。” 玄清绽笑:“真的?” 江七夕明眸璨璨:“当然真的,玄清可知:自遇你那天起,你便一直在我的心上,只叹当时未知! 而此时此刻,前尘旧梦,今夕念兮,惟君一人矣。” 遗憾的是早先的自己并不知道这种莫名的在意就是喜欢,就是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的那种爱。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江七夕越念越是喜欢,玄清愈听愈是感动…… 现在的夕儿就是完整的卿儿,从东极山到人间,这一切的一切,作为卿儿的她全然记得,作为夕儿的她也一直将自己放在心头。 在得知她也如此惦念着自己,这叫玄清如何不欢心,如何不倾心,又如何不上心。 他将她楼在怀中,将唇贴在她的耳畔:“在我有生以来听到最为欢心的话,就是卿儿方才那句”:“此时此刻,前尘旧梦,今夕念兮,惟君一人矣。” 得她此言:这十八载的断舍离,这十八载的不可说,这十八载的肝肠寸断,这十八载的心心念念,以及这十八载的误解与委屈,都化做了涓涓细流,流过心头,流过眼底眉梢,流作了爱她的无尽温柔…… 他们一个是为天上人间,仙凡两届,众生与挚爱的扛下所有。 一个是敢作敢为,敢爱敢恨,在找回自己后,玄清诸多的不可说的情况下,她又给予全部的信任与陪伴。 至于他们以后的前途如何,能有如今的相濡以沫,已是多少人间惆怅客,相思相念甚至终其一生而不能得。 江七夕到篱院后,从月上柳梢待到了月上中天,可无论是月上柳梢还是月上中天,这个时间段都不是她一个女儿家该在篱院的时候。 本为仙者的酒卿可以不在乎,但是身为凡人的江七夕却不可以不在乎,而即是仙君又是酒卿两世师尊的玄清更不能不在乎。 她生来清清爽爽,生来一尘不染,生来古灵精怪,生来便是自己的心头挚爱,这样的挚爱又何忍令她伤及半分,更不忍辱她清白。 江七夕顾忌自己名声是缘顾忌自己的凡人身份,恐怕辱没了家庭门楣。 而玄清则对她是爱极也珍惜至极,这孤男寡女的不合礼仪,怎么能坏了她的声名。 玄清目送夕儿离开,又隐去眸间那一闪而过的恋恋不舍。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自己性命之忧一日没有尘埃落定,就须一日谨慎行事。 他本是无惧,可如今他有了惧怕。他原不知酒卿也喜欢着自己,那时的他可以生死无畏,可现在的他只能求生——不能赴死。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已经完结,以后会每日七点更新,断更了半年之久,有收藏本书的读者,本人在此非常抱歉,并谢谢您对本书的支持 第26章 十里成聘 次日一早,江七夕睡眼惺忪间就突然听到院子里来了什么人,又听到父母热情的将其迎到屋内。 断断续续的听到什么令爱生来英气脱俗,白公子人中龙凤,您家能得这种良缘可真是祖坟冒青烟,福泽后世啊。 她翻了个身继续歇息,想来来人就是师尊请的媒婆,他请这媒婆来商量自己的婚事。自己要想顺理成章的离开家乡又不被家人担心,也就唯有嫁人才是上上之策。 誒,誒,快来快来,这□□家是攀上了哪家高枝,你看这聘礼排的都看不到头。 嗯嗯,是啊,好香啊,我好像闻到了馒头的香味。 什么馒头香味,我看你就知道吃。 什么我就知道吃,你难道就不想?整天就吃那些稀汤寡水的糠窝窝,你难道不馋? 两个男子你一言我一语的高声争论,又忽听一个妇人大叫:“呀,呀,你挤着我了。” 别挤别挤,大家排好队人人有份啊! 是啊,看这么多礼物,应该是都有。 江家还真是找了个大善人啊。 谁说不是呢。 听着外面纷纷嚷嚷,我也不禁整理了衣衫去往外看。 只见竹篱外一众家丁有的在维持秩序,有的在分派馒头,还真的是馒头。只外面那些等待施舍的大多是生面孔,应该是因战乱而汇聚到此地的难民。 看来这看不到头的礼担就是师尊下聘来的。他昨日只提了下聘可没提会是这般排场。 那些人只顾抢食,也没人注意到我,就算注意到,我这大活人哪有他们手里那一年到头都见不到的白馒头香。 我靠着门框就想着那些礼单里会有什么礼物,总不会全是些白馒头吧。 那些礼担排一里地一里地那么远的出现在人们的視线之中。 第一礼:“国泰民安”,是排了一里地的白馒头。待馒头派完。 第二礼:“海晏河清”,是排了一里地的蛋花豆腐汤。 我这心里迷迷糊糊想不起来哪来有这等规矩?下聘还有用馒头豆腐汤下聘的? 然后又听礼官高声吆喝: “第三礼:天下太平。” 我定目看着那“天下太平”里又能抬出什么出人意料之物。 “夕儿,这是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 我这方一答完就愣了神,原来是父母都在我身后一脸询问,二哥也正在一脸兴奋的叽叽喳喳: “夕儿,看来这个白公子真是不错,看这礼担都排到十里之外了吧!” 二哥本是想着夸大其词的猜想。 未料媒婆却应到:“严格来说是十里之外。” 我转目媒婆,她说的言词笃定: “白公子这是要救济一方百姓,同时又给江姑娘一个十里红妆的聘礼。 这阵仗老身做媒大半辈子了也还是头一次见,这还是托了江姑娘的福,我这次才能涨了这样大见识了,这恐怕是京城之人都见识不到繁华,看以后谁还不知我赵媒婆。” 赵媒婆激动的是热泪盈眶。 这媒婆说的絮絮叨叨,不过她说的也是实话,说是十里红妆,这里山路崎岖,等排出去也十多里了。 再说这十里红妆本是嫁娶之时的女儿陪嫁,到了师尊这里倒成了十里成聘。 这十里成聘倒也罢了,他这聘礼也太过古怪。 正思虑间又见那一担担的聘礼打开一看,竟是一担担的农家衣衫。从冬到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是应有尽有。 如今百姓衣食俱全,师尊安排的可着实周到。 接下来 “第四礼:盛世永昌——白米。” “第五礼:民生永固——白面。” “第六礼:生生不息——种子。” “第七礼:不忘初心——耕牛。” “第八礼:薪火相传——良师” 这师乃是学堂之师,是教化后世之师,都是玄清苦心请来的私塾先生。他们载歌载书,带着墨韵的馨香甘愿来此做战后的重建。 “第九礼:福佑双亲” ——这福佑双亲之礼可就具体全面的多,从衣食住行,金玉银钱,到诗书礼仪,再到师尊登门叩拜。” “谢双亲将夕儿抚育成人。”二人齐拜。 玄清:“谢双亲为我守护夕儿数十载。 谢双亲抬爱,愿意将夕儿下嫁于我。” 玄清:天大地大父母最大,君恩臣恩不及父母的养育之恩。 一连三个叩首下来,惊得我也是五味杂陈。父母突然受他大礼也有些无措。 他本是上界仙君,他本生傲骨,他本就力护众生,他本拜天拜地,又何曾见他拜过旁人。 可如今他礼数俱全,不,是无人能有他这般周到体贴,无人有他这般恭谨诚挚,无人有他这般敦厚有礼。能得君如此,该是我酒卿几世修来的福分? 父母也感动的以袖拭泪,又上前搀扶我俩:“孩子,快快起来,应该是我夫妻谢你待我江家情深义重,夕儿分明是高攀又何来下嫁之说。” 玄清执拗:“非是高攀,能得夕儿是我累世夙愿。” 父母见师尊说的诚挚,也不再与之争辩。 礼官高呼: “第十礼:天地同春” ——聘书,礼书,纳礼,纳徵礼饼鸿雁……。 本来应该一日聘书纳礼是男方托媒向女方提亲,女方答应后第二日方才礼书纳徵,可这次本就是双方自愿天做的良缘,所以这次聘书礼书,纳礼纳徵的也就一并办了。 我看着这第十里的箱箱担担,院里院外围的水泄不通的人们也熙熙囔囔的看着我们,讨论着礼单。 那么这最后一里地的礼担又是什么? 我情不自禁的向外走去,师尊跟在我的身边,围在路上的人们也纷纷退避礼让。 只方到篱笆院外十余米的地方,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人群中有一个特别的人。 我抬眸忘去,在人群前似乎可见一个墨色的身影,眨眼间便又倏忽不见。 “师尊?”我紧张的赶紧拽着师尊的袍袖。 他也借着袍袖遮挡,牵上我的手握了一下:“不会有什么事的,夕儿莫怕。” 我压下心惊,方才那男人给我的感觉就是当年禁地的男子,看来师尊是认得他的,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往前走着,顺手打开一个箱子,是满箱的首饰,再往前走的下一个箱子,映入眼帘的是一袭华美的锦绣红装,再见则是当初在芦城的杏花院中,师尊为我准备的衣裳。 当时直觉的那些白的刺目,可如今看来却甚是温暖。 “它们都是我早已为你备下,可惜当时的夕儿并不喜欢!”他幽幽一叹,听的我可着实心痛。 他当时和白玉楼为我准备的衣物是何其相似,只当时以为凑巧,可现在才知他们本是一人,喜好又如何会不相似。 叹只叹命运弄人,自己当时还几次猜度师尊是哪方恶鬼,那时的师尊又该是何等的委屈? 我心念回转:“这些都是师尊的心意,都是珍贵无比之物,我怎么会不喜欢。” 我看着师尊询问的眼神: “怪只怪当初的我见识短浅,爱财如命,也正因为这些东西太过贵重,犹恐穿戴出去有所损坏或者遗失,夕儿才不得已藏着掖着不敢穿着。” 其实,还是缘当初那一梦,那个白衣女子,当时的白衣女子怪师尊绝情,恨师尊定要将她打落凡间,如此就要与师尊天人两隔。 那时的她不知师尊是如何煞费苦心的保她性命,又是如何举步维艰的护她轮回。 身处梦境的她也不知篱奂卿是敌是友,一切误解也只缘当时的她是江七夕而非酒卿。 江七夕对前世一无所知,待酒卿神识俱回才知晓了前世今生。江七夕记忆是残缺的,情感是残缺的,而酒卿是完完全全的经历者。 她拥有她和师尊的一切记忆,过去现在和未来。 顶着江七夕身份的酒卿,或说实为酒卿的江七夕轻叹了一口气: “幸好我现在回来了,在一切都还来的及,来的及告诉你我爱你,来得及陪伴你,来的及嫁给你。”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令玄清如玉的脸庞染上薄红,也令他眼底唇角都嗪满了盈盈笑意。磁性的嗓音也用仅她二人能听到的高低:“我也亦然。” 他同样感念。感念自己和她没有错过,感念和她仍有今日的重逢,感念着能与她从相惺相惜到相爱相知,再到如今的相濡以沫。 这感念又是感念虽然天地风云变换,世事无常难测,而吾之所爱却一直在这里等着自己,自己的所有辛苦绸缪,所有的举步维艰才是真正的值得。 玄清望着酒卿,心想着: 愿天地同春,愿你我总结同心,愿世间有情人不受风寒雨雪霜打落,愿你我能够平安的经历这一切,愿我们有朝一日也能够像凡人那样——有沐光向暖的闲暇时光。 ******夜探郎君 由于时日有限,师尊三缄其口,对我诸事相瞒。他既然不说,我便也不再多问,左右听他安排,好便于他行事。 我们的婚期就近定在了七月二十。 我倚门望月,也有人说七月七乃是大吉之日。这吉与不吉,或许该去问问那织女牛郎,一年一度的鹊桥相会,真就那么甘之如饴。再继鹊桥之后便是一年的离别不见。就着他们的节日,又岂会是吉日。 前两天哥哥他们刚去上过祖坟,方才过罢鬼节。如今阳间是太平在望,阴司应也秩序渐稳,说这是个良辰吉日倒还是恰当的很。 “夕儿。” “啊,师尊。” “你又潜入我院中做甚?” “我、我何时潜你院中,我是大大方方的来观景赏月,有何不可?” 看着一脸无奈的师尊,我竟一下不知如何是好,我总不能说是怕那个黑衣人前来扰他安危——这样恐添他烦忧。更不能说我夜探郎君——他可会恼我轻浮?毕竟他素来教我的可是清正之道。 “夕儿,你是怎么来的,你姐姐她们呢?” 我故作坦然:“她们凡人之身,这更深露重,她们自然是睡了。” 她们确实是睡了,只不过是我施了些小术法,她们又岂有不睡之理。” “哦?夕儿自有夕儿的道理。” 师尊看破又不点破,一瞬令我又有身在东极之感。他一直容我的撒娇任性,容我的无规无矩,这样的师尊,我又怎能忘了! “你我婚事在前,凡事该多忍忍,稳着些,如此迫不及待的往我这里跑终是不好。” 玄清知她所忧,却不得不忍痛下了逐客令。 是了。这样不成体统,家里红字双喜,我一袭红衣在身,明日又是大喜之日,我如何也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地方。 师尊纵然顾及礼节,顾及声名,可他也没必要这般着急的赶我走。 他说的隐晦,瞒的真切,若说这里边没事,我是怎么也不会信。 不信又如何,他仙君之身,修为强横。我魂魄方聚,几乎修为不在,罢了! 我退身一礼:“师尊雅正,师尊端方,师尊君子,夕儿谨尊师尊教诲。” “夕儿……” 我抬眸便是一个灿烂的笑容:“怎地,师尊这是不舍了?要不喊声娘子,夫人也行?” 我试探玩笑,师尊神情一滞,知他这话不好出口,我哈哈一笑: “那仙君不若就从了我,小哥哥做我娘子如何。” “你……夕儿……”我挑眉,他无奈扶额:“娘子莫闹!” “谁有空跟你闹,我这就走了。” 来时如影,去时如风。 她人走了,空气中的桃花芬芳却散不去,丝丝缕缕,缠缠绕绕的就钻进了玄清心头,他不觉捏下自己脸颊,回味着那句:小哥哥,娘子…… “这丫头不省心,叫人如何放得下!” 玄清霎时冷了神色:“她省不省心,干卿何事?” 一袭墨色身影出现在篱院之内:“知我来了,还由着她闹,素闻玄清仙君清正端方,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玄清横眉撇过那人:“我承诺就会兑现,但也请你自珍自重,切莫自降身份的去闲扯那些有的没的。” 黑衣人原是着了身细软的黑袍,墨发泼洒肩背,熟稔的绕过玄清就走向房间。 “我是要你兑现承诺,如今的你可还舍得?” 这个舍得当然是指江七夕,这个人都要成亲了,早先的承诺又怎会心甘情愿,该是不甘不愿的才对! 他带着凉风掠过,声音也像凉风似的丝丝入扣,玄清被扣得双腿发沉,心头发慌。 这种感觉以前的玄清从不曾有,可自从有了酒卿,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闪而过的失落,被黑袍男子尽数收入眼底,在玄清看来时,只看到他唇角放荡不羁的笑。 玄清迈步走进房中:“舍与不舍已非我能够左右。但对与你,我却不会毀诺。” “不请我喝杯茶?” 男子放弃了刚才的话题,他嘴上问着玄清,人却从容的走向几案。 一斟一饮,另一只杯也被他递到了玄清面前。 白皙修长的十指,翠绿莹润的茶盏。玄清从他手上接过茶盏,茶汤也喝酒似的一饮而尽。 他从不饮酒,这茶却被他喝出了酒的豪放,更暗叹着他们纵然相惜却非同路! 第27章 原来是他 次第一早,锣鼓喧天,花轿迎门。 江七夕被二哥背着上了马车,玄清也在无数惊艳崇拜的目光中骑着匹黑骏马,就此一骑一车,仪仗开道,红妆十里随行。 这里的红妆其中一里乃是玄清下聘的聘礼,早前送进江家被收入了江七夕的储物戒中,如今迎娶送嫁的大喜之日怎能不放出来撑撑场面。 这场面纵然玄清和酒卿不需要,但是凡间的白玉楼和江七夕需要。 以白玉楼的身家,婚礼自然不可简办,以白玉楼对江七夕的在乎,娶亲必是倾尽湖光山色,天下奇珍。更有玄清以己为聘,聘姑娘成永世之好。 而江七夕有爹有娘,有祖籍家乡,她以后与家人应是离多聚少,或是再难相聚。此一回团聚,便还了此身恩情,此一回团聚,亦要为家人谋求福祉,奠定个后世根基。 这些玄清都为她做全。 米面钱粮,夫子良居,如今的江家可谓是家大业大,名利双收,也只有这样江七夕才能离开的无有后顾之忧。 前头一里红妆是以玄清十八年苦心孤诣的经营,定了天下太平,保了酒卿重生,又吞下心中万般苦涩,这一切都一切都化做了这聘礼中的奇珍异宝,月衣云裳。 玄清:她远在红尘之外,又近在心头之巅。她魂魄不全我护她周全,她神识不明我心亦不可明。 她远不得,近不得,离不得,聚不得,这样的不可得,我还能做些什么以慰这十八年的苦痛琢磨,又做些什么能令我熬过这十八年的愁肠百转! 她是姑娘,和所有的姑娘一样爱嬉笑,爱耍闹,会无赖也会撒娇,可她又与她们都不一样! 那些平凡的姑娘可以相夫教子的渡过一生,而酒卿却只能在不断的修炼,不断的打打杀杀中去维护天下安定。 她会流血但不会流泪,除了那次。至今想起酒卿下凡之前的央求: “师尊留下我吧,师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师尊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师尊……师尊……” 酒卿不知道她下凡是师尊救她,酒卿不知道她下凡也是天帝惩罚,但这些玄清都不能说。听着她一声声的唤着师尊,玄清心头更是痛如刀绞。 她会无赖会撒娇,但都是在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她无畏果敢,从不愿累人担心。她不表功不隐过,她是姑娘,却有着多少男儿都没有的顶天立地。 这重生一回,多想她无忧无虑的做回自己,又怕她入了凡尘,染了凡根,从此与自己形同陌路。 他这样的离不得,放不得,又怎么不令人心焦灼灼。 头一里地的红妆表过,其后九里便是这浩浩荡荡跟随而行的送亲百姓,他们昨日沾了新娘子的光,受了许多衣食。更何况战乱以来也多有受临风阁的救济,如今临风阁阁主娶妻他们又岂有不送之理。 一路的浩浩荡荡,在离了柳邬村将近杨花镇,一路的熙熙攘攘中听声音似乎别有不同。 江七夕打开车帘,见后面磕磕绊绊的追上来几个灰扑扑的孩子。 那些孩子边往前挤还边招着手,嘴里似乎还吆喝着什么。 玄清也听到了动静,让车队慢下来观望,江七夕这才听清 “白夫人,江姐姐,请等等……” 这又是夫人又是姐姐的,他们激动个什么? 江七夕不明所以的示意车夫停车,车夫十分为难:“可是夫人,新娘子的脚是不能挨地的。” “无事,何须计件这些繁文缛节。” 车夫看看白阁主。玄清只说:“夫人高兴便好。” 离的近的见情况皆是蠢蠢欲动: “这白阁主还没洞房对夫人就唯命是从了。” “那是,英雄难过没人关,别管这英雄是谁,他也是个男人不是。” “谁说不是呢,话说这小娇娘,等阁主新鲜劲过了,还不得再多添几房。” 玄清听他们越说越没有分寸,立时冷目扫过众人,众人也吓的连忙噤声,是半句不敢多言。 江七夕下了喜车,自然也听到那些闲言碎语,不过当下她关心的不是这些,而是那几个看上去急切切的孩子。 那几个孩子终于跌跌撞撞那追到了江七夕跟前,一个个慌忙跪地,七嘴八舌的:“是你,真的是你。” “我昨天都说我看到恩公小哥哥了,你们还不信,只不过小哥哥是位姑娘。” “你闭嘴,我们不是信了。不然怎么会陪你追来。”一个看似在这群孩子里大些的男孩喝止那个瘦弱男孩的啰嗦。 江七夕莫名其妙的喊着:“别急,有话慢慢说。” 几个孩子慌忙点头,那个大些的孩子就斟酌开口:“姐姐,您救过我们,在杨花镇上。” 江七夕努力回忆。孩子又说: “那天我看到你给官差银子让他请我们吃面,那时的我们大多饿的奄奄一息,没有那碗面我们也许都挺不过来。” 江七夕终于明白了过来,怪不得这几个孩子看着眼熟。不过她也着实羞愧:“一碗面而已,我也没帮你们什么。” 方才说话的孩子又出言纠正: “您何止帮了我们一碗面,您那天还杀了那个押囚车的恶人统领,当天若是他们双方纠缠下去,他们都有武艺自然没事,可我们这些难民可就要遭殃了,恐怕早就被他们的乱剑绞杀了。” 众皆哗然:“原来上次魏室朝廷通缉的小哥就是这位姑娘啊!” “谁成想他竟然是位姑娘!” “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我说白阁主怎么会娶她这穷乡僻壤的女子为妻,原来这姑娘是有过人之处。” “那是,那是,我就说要论美貌,这天下美貌的女子多了去了,怎么就她入了白阁主的法眼。 就我家那闺女要收拾收拾估计比她都得漂亮,她之前破衣烂衫的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像个……野小子……” 这妇女说着说着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待她看到白阁主投过来的冰冷目光,立刻就心虚的低下了头颅,不禁腹诽: 说说也不能说了,开个玩笑么,为什么我有点想哭。他一个这么好看的男人我怕他做什么,可他的眼神实在好吓人,呜呜! 这妇人埋着头努力当个好鸵鸟。旁边的人也不禁讥笑:“就你也不自量力,你这就是东施看西施,自觉得人家不过如此。” “哈哈,是的,这天下不自量力的人多了,像你这样不自量力的我还头一回见。” 人群中议论纷纷的声音又被一阵哭泣代替:“姐姐,您救救小竹竿吧,他快要死了。” 江七夕心头一惊:“小竹竿是谁?” 男孩抹了把眼泪:“是当初那个官差抱着喂的孩子,她母亲在前几日病逝了,就留小竹竿一人,我们几个也都是孤儿,就一块扎堆讨生活了。” 江七夕瞬间想起了那个瘦的竹竿似的孩子,她提起裙摆就要孩子上车带路,孩子紧攥着脏兮兮的衣角:“我们在地上走就行。” 今天是江姐姐的大喜之日,他们怎么可以弄脏了她的喜车。 白玉楼唤过随从,似交代了什么,随从就躬身退下。 江七夕不由分说拉着他们就要上车,白玉楼打马而来:“你们快些上车,救人要紧。” 几个男孩看着檐角凌空,上挂着珍宝琉璃盏,珠玉垂帘,红纱做帐的大马车,还是犹豫不决。 白玉楼一把捞起江七夕的腰身,江七夕就顺势跌进了她温暖紧实的怀抱。 白玉楼再次吩咐车夫:“快带他们去把孩子接来,我们杨花镇上见。” 车夫得令,白玉楼又转头看向孩子们:“还不上车?怕我是坏人?” 孩子们叠声道:“不是不是。”一个个又慌不迭的爬上了马车。 柳邬村和杨花镇之间虽然并不陡峭,却是山路蜿蜒,就算救人这里也不是合适的地方,杨花镇上暗藏的白家府邸自然有上好的大夫。 之前由于事发突然白玉楼被俘,裴术又打击白家势力威胁白曦之。 白家着急忙慌的要救少主还来不及,势力被压制之下更无暇也无力顾及四境受难百姓,所以才有了杨花镇难民卖儿卖女,饥寒交迫的一幕。 顶着白玉楼身份的玄清,悠悠哉哉的抱着自己的新娘子,这样虽然与礼不和,但也是形势所迫,难道要他见死不救不成? 虽然他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把小竹竿安全送到杨花镇,可是这样的方法才貌似更为便捷妥当。 他要让众生见见自己这舍生取义的新娘子,酒卿上辈子的事虽然他们不知,但这辈子的英勇事迹他们理应记得。 当初天界不公,对酒卿有功不赏,些许差错便嚷嚷着要罚,此事虽已过去,酒卿也被自己保下,可玄清对此事却是耿耿于怀,终不能放下。 酒卿笑的挑衅:“怎么,师尊这是不在乎礼节了?不谈逾越了?” 玄清也不再拘礼:“礼节不可废,但礼节也因人而异,遇事而便。” 他言语稍停,又似有嗔怪:“娘子大义,为了扶危救困而不顾自己大婚之喜,为夫又能如何?我与自己娘子同乘一骑又何谈逾越?” 玄清说的委屈,唇角的笑可是欣然的很。 江七夕忽觉不妙,这样的师尊可是见之甚少。之前他虽然也说过比较郎情妾意的话,可今天他可貌似撒娇……撒娇? 意思到这个问题的江七夕不禁回头看看师尊:红衣张扬,肤白玉净,双目有神,气势洒落,这样的师尊也太过炫目! 玄清微笑着又把小丫头往怀里抱紧一点,丫头洒落无拘,嬉笑怒骂,自己也不能事事绷着,不然恐惹丫头嫌弃,更恐丫头不开心。 这撒娇卖乖的事,他以前身为师尊不能,以后他身为夫君,又有何不可? 第28章 终有了断 自从颜飞羽成了景飞羽,一个名不见经 传的小人物突然知道了自己原来是王室后裔,且身负血海深仇。在母后病危,大仇在前的情况下他义无反顾的踏上了征程。 他要拨乱反正令母后宽心,接母后回家,带义母回家。他要诛杀乱党,为父王为祖父,为女官和李柯那样的忠义之士报仇。 这一切的血债他都要那些乱臣贼子以血来还,这十八年的颠沛流离,这数十年的四境动乱,他要改变这一切,不愿再像以往那样见百姓流离失所而无力相助。 他要这一切的灾难都不再发生,他要自己强大,有能力护下自己都母亲,庇佑黎民百姓。他要自己有能力护住自己心爱之人,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只有强大的自己才能配上那样不同的她。 那个乡野出身的小姑娘,走到哪里都是那般善良无畏,从初见那晚的淮江,他就不可抑制的念着她。 只那时的颜飞羽尚不知自己与她有多大的距离,他心动心喜。 可后来他见了她的师父,一个像传说中的仙人般好看的男人,他忽然忐忑这江乘舟或许也不是普通人,怕自己配不上她。 不久后现实仿佛也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他们继续南下时竟然是与白玉楼同行。同为男人的他怎么会看不出白玉楼对江七夕的在意。 这次遭遇也令他彻底知道,江乘舟绝非普通的小女子,她这一生注定不会平平淡淡的相夫教子,自己这个小人物更没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自己配不上她。 白玉楼有才有势,有颜有德,他才是江乘舟最好的良配。有了这个认知后颜飞羽隐藏了自己对江乘舟的所有爱慕。 在淮江遇袭,江乘舟下落不明后,颜飞羽为她揪心为她痴心为他困心,可这一切他都不能让她知道,因为自己不如白玉楼,自己不能给她带来幸福。 曾经的颜飞羽碍于自己一无所有的境况,她选择隐忍着对江乘舟的爱与思念,只求她好,他便安好。 可如今世事弄人,他是颜飞羽更是景飞羽,他和王叔有盗国灭门的深仇大恨,同时他也拥有了千军万马,他若成功,也便有了追求江乘舟的资格,他要以天下为聘,要江乘舟做自己的王后。 他雷厉风行的执行着母后的命令,他灭乱党重整景室朝堂,他快马加鞭披星戴月的急急回到苏室王城,可惜他没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他不只没见到那个人,还得到了白玉楼要迎娶江七夕的消息,原来江乘舟并非江乘舟,她原名江七夕,也将为人妇。 白玉楼传回消息,他要迎娶江七夕回家,让白府准备迎亲事宜。 颜飞羽郁郁寡欢的进了苏室王庭,见到了自己都母后与母亲。 自己养大的儿子,林大娘林若风又岂有不知之理。 聪慧如她,历尽浮世风云的颜安若选择将一切事宜压后,给儿子一次追逐幸福的机会。 纵然失败,但他努力过追逐过,那么以后应也不留遗憾。 景飞羽带着他的亲卫出发了,他要去找江七夕,他要表明心迹,如今的景飞羽已与以往不同了,他有能力给她幸福,只是不知道江七夕愿不愿给自己一次机会? 江七夕与白玉楼共乘一骑,如火的嫁衣与白玉楼的烈焰红袍交相辉映,威武的黑骏马,沉着有力的蹄声,一步步的踏在了景飞羽的心尖上。 卓俊的男人怀抱着他心心念念的佳人,这场景太过射目,令景飞羽不禁红了眼眶。 “吁”。 玄清勒马看着对面的颜飞羽,他如今气势磅礴,亲卫随护,已并非当初的颜飞羽。这一看便也知道他今日所来为何。玄清不由的怒火中烧,唯恐她沾染凡尘,可她还是沾染了凡尘? 江七夕不知道此刻的玄清有多么不快,也不知道此刻的颜飞羽所来为何,她心头盛开着家乡遇故交的欣喜就打起了招呼:“唉!颜兄好巧啊。” 非是不恭。她知道颜飞羽已是景室王上,但是王上微服出行自然不宜暴露身份,所以还是以旧时友人身份相称。 “不是巧,是我特来寻你。”颜飞羽言罢便看向白玉楼冰冷的目光: “这次还请白阁主给个方便,若是不成,我以后绝不相扰。” 自己这次是来向江七夕表明心迹,并不是要与白玉楼针锋相对,这点颜飞羽心里很清楚。 玄清又紧抱了下怀中佳人,打马前行并不见情绪的撂下一句:“随我来吧。” 他们都是明智之人,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 欢快热闹的喜乐,伴随着送亲的队伍进了一处恢宏精致的豪宅。 新郎抱着新娘离开了黑骏马,也有小厮接过了颜飞羽和他几个亲卫手中的缰绳。 当着友人的面,江七夕有点不好意思,她悄然推开玄清与他并肩而行,玄清牵着江七夕的手将颜飞羽一行领至正堂。 颜飞羽:“你能暂且退下。” 护卫齐声回:“是。” 他们进了正堂,玄清也屏退所有伺候的下人。然后他看着江七夕:“相信卿儿自有分寸。” “什么?”江七夕懵懵的正不知师尊何出此言,就见他放开了拉着自己的手,暼了眼颜飞羽便走出正堂。 “唉!师……”江七夕情不自禁的想叫师尊,颜飞羽却近一步先唤了声:“七夕?” “颜大哥?”江七夕狐疑的看向颜飞羽又看下师尊出去时在房子上布下的结界: “你们是有什么秘密?” 唉!自己的心意母亲知,白玉楼也知,可就唯她不知,她这是从没在意过自己还是真就一点不知! 颜飞羽踌躇着想去关门,江七夕却道:“颜大哥不必关了,没人可以靠近这里。”当然这点除了玄清本人。 颜飞羽停下了动作,回头看向江七夕,他知道这次表白对于江七夕太过突然,也会对自己十分不利,可现实就是这样,自己和她已经错过一次,这次是最后的机会。 颜飞羽平复下心头乱绪:“七夕,在淮江时我就喜欢上了你……” “等等……”江七夕打断了颜飞羽的话,到此时才明白他们是为了什么。可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即周全了颜大哥颜面,又断了他对自己的念想。 她这一打断,颜飞羽瞬间就泻了底气,但还是不死心的再问:“你能不能嫁给我,我愿以江山为聘一心一意的与你白头偕老。” 颜飞羽言简意赅的道明心意,他怕再说的慢点就没机会说出来了。 江七夕也确实没有让他再说下去的意思,可如今他都已经说了,江七夕也唯有狠心道: “颜大哥,无论你是景飞羽还是颜飞羽,我们曾经患难与共,我尊敬你欣赏你却从没有爱过你。” 颜飞羽的眸色暗了暗:“你曾言以后要娶大郎君小相公的那些话他可都答应了?” 江七夕瞬间尴尬:“没有,怎会,那些就是过往戏言,做不得数。” 江七夕一时有些慌乱,师尊听了会生气的吧!只怪自己之前嘴欠,整天把那些无稽之谈挂在嘴边,到如今回想起来可着实懊恼的很。 颜飞羽又怎会看不出她言语的躲闪,她的目光不自觉的飘向厅堂之外,她等的人不是自己。 如今的她无论有过什么豪言壮志,遇到了白玉楼恐也都忘了吧。 攒钱置业不存在,大郎君小相公的更不存在,白玉楼是她的唯一,自己却永远成不了她的唯一,连众多中的一个都不可能! 颜飞羽暗哑了嗓音:“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做,可以随时来找我。” 他说着就递到了江七夕手上一道令牌,随之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江七夕掂着手上沉甸甸的令牌,想还回去已然来不及,他就这么毅然决然的走了。 玄清把江七夕楼在怀中:“不舍得?” “没有。”江七夕连忙收回目光:“我只是觉得不该收他的令牌。” 玄清不觉的弯起嘴角:“留与不留你随意就好。” 他知道卿儿的性格是有多么纯粹,更喜欢卿儿在自己面前才有的那点小心思。她怕师尊不开心,为了这点不开心她会不自觉的慌乱。他为她的慌乱开心也为她的慌乱揪心,开心是她在意自己,揪心是自己旦有万一,她该怎么办? 玄清忽感心头沉重,他轻阖双眸,悔愧自己太过自私,在一切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自己怎么可以把她绑在身边。 第29章 阶下之囚 玄清和江七夕的迎亲队伍一路舟车锦帐的回到苏室王城,白琼之也不再计较裴术的男子身份,还就此允了裴术白曦之他们与白玉楼江七夕二人的婚礼同时进行。 白家的婚事,令泽都全程轰动。苏室为白家赐下的礼单丰厚的犹如王室结亲,而景室也雷厉风行的为新娘添置了十里红妆。 有言那江七夕是景室王上早在民间的妹妹,妹妹只此一人待她是如珠如目。 也有离新人近的人悄悄议论:“你看那景室王上双目发红,怎么看都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这样子不是不舍得妹妹远嫁又是什么?” 众皆赞叹,这江白两家可真是良才女貌,珠联璧合啊。 自然也有人议论着裴术和白曦之,也许是白家的声望庇佑,百姓并没有说他们什么闲话,反倒是有不少人夸他们二人卓俊好看。 婚礼井然有序的进行,待宾客俱散,灯火渐微,玄清和江七夕也就此消失在了白府的新房之中。 玄衣人手里拿着东极山所剩的唯一一根香头,要求玄清当兑现当年的诺言。 他们的旁边躺着栩栩如生的白玉楼躯壳。 玄清先用那一支香头复原卿儿功力,他本来想等一切完成之后就拿自己祭天,以还东极当初的相助之恩。 东极是东极山的前任伏魔仙君。而上古伏魔令是东极用一块上古灵石炼化而成。 天庭的帝君和东极仙君本是同建仙界的挚友兄弟。 帝君行事缜密稳妥,东极果敢直率。 帝君稳坐天庭,东极威震东极山。 但是帝君并不满足于此,于是帝君来到了东极山。帝君的神魂一片片的碎裂,他在赌东极会舍命救他。 果不其然,东极为帝君解毒的同时,帝君的毒血也侵蚀了东极的身体。 东极为帝君修复了神魂,却不知此毒对帝君根本造不成伤害。这毒对帝君虽然照不成伤害,但对东极确实致命的毒药。 东极修行,本尊乃是人身,而帝君修行确实天地的混元之气。混元之气庞大,无处不在,但他却进入不了东极的內心。 东极本体虽是人类,但他朝气蓬勃,身体內好像有用不完的力量。这许是他的力量太过强大令他从不知道屈服是什么,他总是雷厉风行的不愿迁就任何人,这人当然也包括帝君。 帝君收服不了东极,又不愿他真的就这么消失,所以他就从东极的神魂下手。 东极中了毒,这毒是混元之气中特有的剧毒,他的神魂再也聚不到一起,法力也大打折扣。 在东极死后,东极伏魔令也就此损坏开裂,东极山摇摇欲坠的结界又支撑了八千年,东极山魔物逃脱,天下大乱,玄清请缨伏魔,他与一众武神重定了东极秩序。 帝君回到乾元殿中,屏退左右宫娥。他向着龙榻走去,塌前却是淡淡的灵光一闪,出现了一层层的白玉台阶向着地下延伸下去。 帝君从容的步下玉阶。御阶的尽头又是另一番天地,这里有青山潭水,有袅袅白云,飞鸟鱼虫。 潭水的旁边有一座大殿,大殿內房一个身着寝衣的男子。 帝君走到男子身边坐下,男子目无表情。 帝君十分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做才能换得他的原谅。世人都以为东极仙君是为救自己而死。 但自己并非想让他死,只要他顺从些,柔软些,愿意与自己靠近些,这样也就好了。 可事与愿违,即便他没了力量,即便他神魂不全,他还是这般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连早年仅剩的那点兄弟情义都没有了。 帝君沮丧的将头靠在男子的肩头,男子也任他靠着。 这个大殿一分为二,东西两殿各锁着东极的一半神魂。 这个身着寝衣的男子就是东极,他知道另一半的东极在哪里,但他不会让帝君知道。 他们在帝君手中生不得死不得,自己虽然曾经很强大,但是如今也被他算计的没了什么力量,如今的帝君是世间最强大的存在,东极对自己的境况没有任何办法。 而帝君却可以对他为所欲为,就比如他又动手除去自己的衣衫,自己却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 东西两殿的东极表现从来不一样,西殿的东极冷漠无言,而东殿的东极还留有他原来的脾性。他刚烈易怒,所以在他那次生气后,帝君想哄他开心,也想将他驯服。 帝君带着东殿的东极去往东极山。可不知为什么,这个东极到了潭水边就忽然消失了。 至此东极山大乱,那里乱又如何,他希望那里乱,希望东极会回来求着自己救救东极山,救救天下百姓。可走丢的东极非但没有回来,这个困在西殿的东极也从不表露什么。 他又开始害怕,怕东极山没了,他走丢的东极永远不会回来,也怕西殿的东极更郁郁寡欢。 帝君知道这也许是怪酒卿修复的伏魔令,可那个伏魔令已然碎裂,它又变成了东极离开东极山后的样子。 但是东极丢了,这件事也许酒卿可以改变什么。 帝君疑虑着处置了酒卿,他由着玄清随便折腾,他要的结果就是找到他的东极。 可是东极山安定了,他还是没有发现东极,如今连玄清都娶亲了,他还是没寻回东极。 帝君不甘的咬着东极的锁骨,可身下的东极仍旧一声不吭,东极腥甜的血液并不能慰籍帝君心头的不甘,它只会点燃帝君的征服欲。 东极的血液令帝君痛并快乐着,他哑着声音问道:“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我是真的不想伤害你。” 回答他的仍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帝君都要疯了。 走丢的东极还会发脾气还会反抗,他甚至还会出手打伤自己,可眼前这个东极,他连反抗都不屑给予自己,更不会与自己动手,他就像是一块冰,比冰还要冷。 帝君痛苦的抱紧这永远暖不化的冰,他忽然又觉得若自己能死在他的手中,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可是他不能,他如果死了便也真的永远失去了东极,这点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看着榻上睡着的帝君,东极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潭水边,他就那么□□裸的滑进水里。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这里的白云是假的,飞鸟是假的,连鱼虫都是假的,也就这水这房子是真的。 东极知道这里是困锁自己都牢笼,这里除了自己和帝君再也没有别的生物。 他杀不了帝君,帝君也不会杀他,他只有这么苟延残喘像个死人一样任人□□。 另一个东极将玄清和江七夕带回了东极山。他本想等玄清与江七夕成亲后再行动,可现在他突然改变了注意,他感应到了乾元殿的结界有一丝松懈。 当初玄清答应东极,只要东极山之危能解,只要酒卿可以复活,他愿意献祭自己的仙寿,也就是东极帮了他,他的命就是东极的。 玄清的命对东极有用,他答应了,虽然这样有暴露自己的危险。 可也非常庆幸西殿东极的表现,那个帝君竟然自乱阵脚。 他的这次出手相助帝君并没有发现,那个香头的注意是东极出的,香头是可以得到力量,却不是无所不能。 那香头里有东极的血,东极的血里有毒是混元之气的力量。 东极山的妖魔害怕东极也害怕帝君,他们是新仙界的缔造者,也是妖魔的克星,他们的气息对妖魔有着先天的压制,妖魔面对他们有着骨子里的惧怕。 只东极已不再是东极,他失去了往日的力量失去了道身,他的那滴血已经没有什么自己都气息,那血里的力量是来自帝君,虽然他不愿意承认这点,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那个东极还在乾元殿的牢笼里,无论是求生还是求死,他都必须搏上一搏。 帝君的力量太过强大,他自己都气息自己自然感觉不出来,就像空气和水那样,他们是自然的万物,他们的存在是顺其自然的再正常不过。 可东极仅存的力量相较帝君实在太过渺小。 玄清醒来,看到自己和江七夕身在东极山便也明白了所有。他知道自己没时间。 最后一根香头燃起,江七夕的身体便浮在了半空。清水似的流光婉转,江七夕的身体几欲透明。 她泼墨似的长发倾泻,云锦似的白衣,一根长长的红色发带在风中飘摇,她几近透明的身体又逐渐出现实体,清水似的流光围绕着她。 再次睁开眼睛,白玉楼已在近前:“卿儿,可愿随我离开?” 酒卿不禁泪湿眼眶:“你是白玉楼还是师尊?师尊又去了哪里?” 这时的白玉楼模样就是真正在人间长大的白玉楼,他痛惜的看着江七夕: “我知道你是江七夕也知道你是酒卿,我是白玉楼亦是玄清,这些天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只是从今以后,你是仙君,我是凡人,不知你还是否愿意嫁给我?” 江七夕一时不能接受,白玉楼无奈的看了眼殿外:“你进来吧!” 随着这声邀请,走来了一位仙君,翩若流云,皎若寒月,是一种卓俊疏冷的感觉。 江七夕止住了奔向他的脚步,这人虽然有着和师尊一样的外面,可他们的气息却迥然不同。江七夕还是不甘心的唤了“师尊”? “哦?谁是你的师尊,这换了皮囊,你便认不出来了吗?” 来人话说的毫不留情,白玉楼出言阻止:“我许你的诺言已然兑现。” 他提示着来人曾答应的要善待酒卿。 酒卿瞬间明白,来人是空有师尊的皮囊,他已不是师尊。 酒卿不禁泪眼婆娑的瞪向白玉楼:“你到底做了什么,这么连自己都皮囊都搞丢了?” 白玉楼凄然一笑:“卿儿,这样不是很好,你不希望我苦心孤诣的守护东极山,不希望我过的那么辛苦,可如今一切都解脱了。 从此以后我便可以带你纵马江湖,泛舟山水,只要丫头愿意。” 一句纵马江湖,泛舟山水,又一句只要丫头愿意。这不是白玉楼又是谁人?可是会唤自己卿儿的却只有师尊。 白玉楼看明丫头眼中的疑问:“酒卿化作江七夕,江七夕又化回酒卿,我亦如是。” 直到此时酒卿才发现了白玉楼的不妥,他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一旁的仙君冷哼一声:“不知道你在坚持什么,玄清不就是白玉楼白玉楼不就是玄清,你这个白玉楼坚持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还不如静下心来融魂,反正你就是你,不知道有什么可争的,真是自讨苦吃。” 正隐忍着裂魂之痛的白玉楼只微微勾笑的看了一眼那人:“东极,你不明白。” 酒卿大为震惊的看了眼那个顶着师尊面容的东极,又着急催促白玉楼:“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白玉楼极力隐忍着分筋碎骨似的苦痛,温柔无比的说了句:“我爱你。” 一句珍重万分的我爱你,便是白玉楼与江七夕最后的告别,也是他与江七夕新的开始。 江七夕喃喃着:“我也是,你们都要好好的回来。” 白玉楼在玄清的仙身里时一直没有彻底完成融魂,玄清也等着这一天让江七夕再见一回白玉楼,因为他曾答应过江七夕,会让她再见白玉楼一面,此话玄清从未忘记。 江七夕也不禁想起在魔煞被灭以后,她与师尊同乘一车,那日的师尊曾有一言:白玉楼有话要我带给你,他会痛你所痛,惜你所惜,而我亦是如此。 温言暖语,知今想来仍是这般诚挚动人:“可你终是骗了我。” 在白玉楼再次恢复清醒的瞬间,江七夕就泪眼婆娑的凶了起来。白玉楼紧张的不知所以,江七夕继续质问: “你曾言会痛我所痛,惜我所惜,可你明知道你的生命若是陷入危险,我必然会为你痛惜,你竟然还不顾危险的和我说什么废话。” 虽然那些话是他们真情实感的流露,他们对自己都各种不舍,可对江七夕来说,他们亦是她不可割舍之重。若两权相害取其轻,那么她宁愿方才没有见过白玉楼,没有听过那些话。 因为玄清本应该在被剥去神力融入白玉楼凡体的一瞬间,就要与白玉楼完成融魂,这样对于他才是最为安全,否则就此魂飞魄散也不是不可能。 白玉楼也随即释然,原来她只是担心自己,温柔道:“没事,有东极仙君在,我想他不会让这等危险发生。” 东极嗤之以鼻:“我可没保证我会帮你。” 此时的江七夕才正了神色:“你就是禁地的神秘人,也就是这东极山初代仙君?” 东极不耐道:“若不想死,就带你师尊快走。” 江七夕猝不及防,白玉楼一脸担忧。 “是谁在殿中?” 一声呵斥打破平静,那问话之人也随即到得殿前,原是元灼,他的后面还跟着元青。 东极不禁皱眉:“一个个跑来找死。” 元青不明所以的拜见玄清仙君,东极更不耐烦的一拂袍袖乘风直上云霄。而在白玉楼体内重生的玄清却直觉不好:“想必那人来了。” 东极山峰顶,帝君怒不可遏的看着已然换了玄清皮囊的东极仙君:“你终于回来了。” 东极红了双眼:“你说这次是你死还是我亡?” 帝君颤着声音:“你就不能原谅我一次与我好好相处,为什么非要争个你死我亡?” 东极哈哈大笑,眸中却实滔天的恨意:“你开什么玩笑?这两万年来你害的我生不生死不死,人不人鬼不鬼的苟延残喘,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原谅你。” 帝君狭长的双眼忽就化作一双凤目微挑,白皙的脸上满是痛惜: “你当初若不做的那么绝决,连见我一面都不肯,连我的名字都不肯叫,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一见来人变换了模样,东极立时暴怒,他一掌击出,那人一闪避过。东极山的潭水立时溅起了百丈水流,漫山的桃花霎时落雨纷纷。水流,花雨,崩塌的乱石,东极山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混乱。 酒卿抱起师尊第一个冲出了东极山大殿,元青元灼亦随后跃出,大殿崩塌,尘烟弥漫。 元青:“怎么会这样?” 白玉楼:“来不及解释了,快离开这里。” 江七夕明白,上面打斗的两个人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一株桃树连根拔起,直向殿前四人,四人一跃跳上健壮的桃树之上,桃树掠过长空,不断的躲避着飞沙走石,还有在倒塌的山体中逃出的妖魔邪物。 桃树是元青元灼的本体。 东极急于报仇雪恨,他抽空了东极山的力量来对付这个算计了自己一切都仇人。 帝君本名归墟,只是这个名字太久远了,现在天庭的那些小神官什么都不知道,而唯一知道自己名字的东极却死活都不肯再叫出这两个字。在没打破兄弟关系之前,他从没料到他能这么恨自己。 如今在东极山,这是东极的地盘,他有着天然的优势,更何况他这次有备而来,正如当初的自己怀揣着阴谋前来毁掉东极一样,这次他是要毁掉自己。 当初他不敌自己是对自己没有防备,是他对自己舍命搭救。而自己乘人之危在他重伤之际毀了他的道体,碎了他的元神。 曾几何时,自己以为只要得到他,只要毀了他的甲胄折了他的翅膀,只要给他足够的耐心与温柔,他就能够接受自己。 可没想到当初那样强大的他又回来了,而且带着毁天灭地的仇恨,他恨极了自己。 而如今的帝君却没了当初那般狠辣果决,在他破釜沉舟的行为以后换来的并不是什么成良辰美景,而是对两个人两万年的苦痛折磨。 这些年的东极生不如死,这些年的帝君又何尝不是? 所以他累了,那个一言不发行尸走肉般的东极也令他绝望了。 眼前这个东极虽然会说话会动手,但是他也绝不会再像当初那样沦为自己的阶下之囚。 第30章 小小算计 白玉楼江七夕和元青元灼回到了苏室王城,天空灰蒙蒙的,各种碎裂的物体从天上掉下来。 那些物体坠落在灵气罩上,踫撞出无数火光。 这些日的苏室王城,属于白家产业的酒楼客栈都人满为患,旧时的那些天界神官都跑来了这里,他们跑到人间寻求庇护,而最好的庇护之地当然就是泽都的白家,白家有持有上古伏魔令的酒卿在这里。 他们的帝君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东极仙君打的如火如荼,那他们的仙界自然也都被毀。他们在天空一次次狼狈不堪的躲过那些坠落物体的同时,他们早就忘了当初在帝君面前是如何弹劾玄清,又是如何给玄清罗列罪名。 在他们一个个脸像煤球破衣烂履的扣响结响灵力罩的时候,酒卿也毫不犹豫的为他大开了生命之门。 所谓法不责众,大难当前,便也就不去追究当初他们落井下石的嘴脸。 酒卿的强大来自上古伏魔令,东极回来伏魔令也好了。但那伏魔令却被东极送给了酒卿,因为酒卿是她的契机,也正因为当初的酒卿修复了伏魔令,东极才能在归墟带他回东极山的时候能够遁逃。 也正因为东极借用了伏魔令的力量,才造成了伏魔令再度破裂,东极山众妖魔再度为祸人间。 恰巧魔煞躲进了柳邬村附近,而玄清师徒又追至此地。在酒卿被魔煞重伤失去意识之后,玄清也打败了魔煞。 魔煞遁逃,东极趁机将玄清引入了禁地。他可以借给玄清力量,玄清则还给东极仙寿。 东极急于报仇,最快的办法就是重生在一个强者身上,而玄清正好是现任的东极山之主,他足够强大,也最能调动东极山纯正的浩然之气。 但是这件事要做的足够隐蔽,他便在玄清的主魂设了禁制,而他们都秘密就被藏在玄清都主魂之中。就算玄清以后有裂魂融魂之时,也不会被任何人感知自己的存在。 东极躲在柳邬村的禁地边修炼边等着今天,等着玄清兑现诺言之时。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东极躲在人间的十八年是另一个东极被困在乾元殿的十八天。 这十八天,除却他忙活着找寻自己的时间他还是去那里了十三次。 乾元殿的东极默默的承受着这十三天的□□,禁地的东极极力的承受着这毁天灭地的恨意,他知道那个东极所思知道那个东极所想,他知道那个东极所承受的一切。而乾元殿的东极也是如此。 这两个东极神魂相通,只是他们再也不可能融魂到一起,这是那个畜牲给他们下的禁制,无解。 两万多年的时间足够令归墟看清东极的坚韧与傲骨,知道他的倔犟和不可侵犯,所以他宁愿得不到完整的东极,也不能让他们融魂一处。否则,他怕的就是东极不再受自己掌控。虽然东极没有融魂一处,可这天还是发生了。 只东极心性本善,他在和归墟做最后的殊死搏斗前还是将伏魔令给了酒卿。酒卿曾经能修复伏魔令就已然是伏魔令的主人,伏魔令有着自己原身的力量,有它就足以护得天下太平。 归墟和东极缠斗着来到了乾元殿,东极恨极了这个地方。 长剑扫过,乾元殿被夷为平地,殿下的东极仍旧是一身雪白的寝衣,因为长久不见阳光,他的皮肤呈现着一种病态的苍白。 羸弱的东极踏上玉阶,他一步步走上到处废墟的地面,他抬起苍白的手遮了下天光。 低低一句:“不人不鬼的活久了,便再也见不得光了。” 这两万年以来,归墟第一次听到他说话,但他却无半点欣喜,有的只有无边的痛凌迟着自己。 他记得早年的东极甚是逍遥,他喜欢山风喜欢流云,喜欢青山喜欢暖阳,而自己亲手毀了他的一切。 这一万多年来的东极感受到的山风流云都是假的,可见青山暖阳也都是假的。 一把长剑直向东极胸口,归墟想也不想的挡了上去。 同样的身形同样的眉眼,只是一个羸弱的苍白如鬼,一个黯然的无有半点精气神。 苍白的东极在意识到自己身前是谁的同时便踉跄着退了出去。 失去了支撑的归墟怆然倒地,他不舍的望着后退的东极:“你就这么嫌恶与我?” 东极说了他两万年以来的第二句话:“若你是我,会如何?” 这个问题对于归墟实在太难,归墟对东极是无论如何也嫌恶不起来的,他的东极是他唯一的毕生所求。 另一个东极顶着一副别人的面孔,看自己的目光就像那地狱爬出来的恶魔,而这个瘦弱的东极却是双目空洞,踫自己一下就像踫到了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 他知道,他的东极看不见了,久困寝殿的东极被天光灼瞎了眼睛。他蠕动了下嘴唇,想说:我把我的眼睛给你。可他还是没说,他知道他的东极从来不曾属于他。 他也不会要自己都眼睛,自己是他这辈子最恶心的东西。 一束光在归墟的身上散开,漏出了他原本健硕挺拔的身躯,上挑的丹凤眼也逐渐变成了原来狭长精炼的模样。 归墟不愿接受重生的东极顶着一副别人的面容,他便将自己化做了东极的模样,他想让东极知道这才是东极该有的样子,这是世间最美好的样子。 可是他不知道东极是有多么嫌弃这副样子,因为这个模样的东极生命里承担着他最无法接受最恶心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只知道占有不知道放手的归墟。 归墟在绝望中死去,羸弱的东极瞎了,活成了玄清都东极手刃了仇人。 空中的废墟坠落了半个多月,火光四溅的比烟花都要绚烂,但它们也很脏,一层层的灰烬埋没着灵力罩,令天下的人们只看到黄昏与黑夜,人们都快忘了白天的样子。 灵力罩的力量来自酒卿,酒卿的力量来自上古伏魔令。 废墟落尽了,天光也暗了,黑暗埋没大地,一丝光亮也没有了。 酒卿的灵力波动震开了灵力罩上的灰尘,灵力罩闪着流水般的光划过长空,又重新归寂于上古伏魔令中。 之后天界重建,新一任帝君是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就是酒卿。 重生的后白玉楼也不断修炼,容颜又修炼回了早年玄清仙君时的模样。 可叹女帝君是个花痴,她自己就是个神仙,时不时的提起自己的师尊还是双目灼灼的说着那句:“美的像个仙人。” 每闻此评价,她那个美人师尊总是唇角勾笑的道:“她高兴便好。” 就连常跟在玄清身后的云风云溪,都忍不住的埋怨自家仙君对帝君太过纵容了些。 而与之相反的就是元青元灼如今也不再是小仙童,他们如今也已位列仙班,成了可以独自镇守一方的守护神。 他们倒时常劝着帝君就应该有帝君的模样,不要对玄清仙君荣宠过度,不要时常将他挂在嘴上。 天知道酒卿并不想当帝君啊,她曾经可时一心想纵马江湖的人,可就因为一面上古伏魔令,她就这么被众仙官硬给架上了帝位。 该死的东极他是去了哪里,都是他做的孽,这该是他的位置才对啊。 派去寻找东极仙君的人从没搜来过什么有用消息,他们像是在世间消失了一般。 酒卿摸着腰间的上古伏魔令,这伏魔令的力量还在,消失也没有道理啊! 酒卿一叹!反正这天上人间左右就是没有东极他们的消息。 而玄清也清楚的很,她的酒卿是不会甘心困于帝位,这不她这位好徒弟很快就将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还美其名曰为众生谋良主,天庭帝君更是应该能者居之。 而这能者还是个未知数。 酒卿不知羞的摸着自己的肚子: “师尊可要鞠躬尽瘁啊,这六界的兴衰可就交给你了。” 玄清无奈扶额:“那要你何用?” 酒卿继续缠磨:“卿儿是师尊的桃花酿啊,这个用处自然是醉生梦死的拉着师尊快活的呀。” 玄清已经羞愧的不知身在何处! 自己这个师尊可从没教过她这些,自己辛苦教导的徒儿她怎么就长歪了啊! 可叹,她为了自己脱身,竟然想出了这办法! 他不禁看向她的肚子,可怜的孩子,还没萌芽就已然被自己的娘亲给算计上了。 而现实也很快就告诉了他答案,算计孩子的功劳也不能被酒卿独占,可实实的是有他的一份。 “师尊你长的真好看……美的像个仙人……”。 人间,苏室王庭一统天下,四境祥和。《王庭史记》景室为报苏室的相助之恩自愿为苏室永守边疆,苏室亦感念景室忠义,赐封義王——王位世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