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魔尊都是我的马甲》作者:九衢尘 文案 第一本原创,写文案的时候是把想写的梗直接标上了,但水平所限,正文内容和文案有一定程度偏离。大致是文案主线看上去是宰徒弟飞升附带,但正文颠倒了主线飞升宰徒弟附带,宰肯定宰,但师徒相处戏份不多且黑化徒弟感情转折极其生硬。 下面是文案: 殷琅此人,半生坎坷。 身为修真界万年难遇的灵魔一体体质,如果不同时修炼灵气与魔气,就会爆体而亡。 为了不被自己的体质坑死,他不得不苦逼的走上了套着两个马甲在对立阵营里奋斗求生的日子。 奋斗半生,呕心沥血,只求飞升。 对面那个仙气飘飘的仙君看到了吗? 对,是我。 对面那个魔气纵横的魔尊瞧见了吗? 对,还是我。 费尽心机在这飞升路断绝的世界找到了一线生机,却被天道半途劫道,又强行塞过来一个遍体鳞伤的‘天命之子’,并表示—— 你给我养孩子,我还给你一线生机。 殷琅能怎么着? 弄不死天道,就只能笑着接受了。 要吃的,山珍海味凤翅龙髓随便选; 要法宝,仙剑魔刃孔雀尾羽摆一桌; 要功法,传法殿传功阁大门全敞开; …… 结果突然有一天,好好的孩子说黑化就黑化了 想囚禁他,还想对他酱酱酿酿 他能怎么办? 当然是…… 打死这大逆不道的熊孩子啊! (露出疲惫的微笑) 阅读指南【排雷】: 【无CP】!主角一颗红心向飞升 大逆不道的熊孩子【真的被弄死了】 男主主业魔尊副业仙君,前期仙君马甲剧情偏多。 角色三观【不等于】作者三观,观文全程请牢记这点 免费章节中重要女配剧情【较多】,觉得她傻白甜没脑子性格毒点的请不要进来互相伤害/继续往后看了。你礼貌讲话我跟你礼貌讲,你非要张嘴喷人那也别怪我删评/怼人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殷琅(沈慕玄) ┃ 配角:徐容、秦珣、季长安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谈什么恋爱,修仙去吧! 立意:要坚定目标,不懈奋斗! 总书评数:2968 当前被收藏数:5895 营养液数:3948 文章积分:85,705,152 第1章 双重身份 滂沱大雨。 恢弘大殿一角倾塌,玉石琉璃散落一地,泥水与鲜血混合成浑浊的黑红色,顺着地面上黯淡的符文缓缓流淌进了黑暗的角落。 用以发光的明珠法器早在激烈地打斗中被破坏的一干二净,此时殿内漆黑一片,只有通过不时出现的闪电,才能借到一刹的光亮窥探其间景象。 ‘轰隆隆——’ 天穹乌云翻滚,闪电扭曲着划破无边黑夜,拉出狭长的金白色树枝状裂纹。 枪影破空,以凡人肉眼难见的速度狠狠穿透了一道黑影,发出尖锐的厉啸。 被击中着的身体流星般砸进大殿的墙体,本就摇摇欲坠的殿墙在重击下‘轰隆’破碎,青砖碧瓦跌落碎裂,扬起漫天尘土。 雷声炸响,天地重归黑暗。 有脚步声在黑暗中响起,不疾不徐,节奏像是正好踩在心脏的鼓点上,咚咚作响。 殷琅在废墟前站定,以枪支地,半阖着眸子懒懒道:“蔺宗主好歹也是个合体期,怎么连本尊一枪也接不住?” 四下一片寂静,满地废墟中艰难爬出来一个人,衣袍破烂,口中不断涌出鲜血,提着一柄只剩下半截的长剑。 他惨笑,又似讥讽:“尊者有话直说便是,莫非连夜奇袭我济和盟,就为了不痛不痒嘲讽蔺某两句?” ‘连夜’、‘奇袭’,分明是讽刺魔道众人实力不济,只能暗中偷袭! 当场便有魔修恼怒,手一招兵器飞来,扬手就要给这嘴硬的老小子一个教训。 “啊!”黑色火焰如鬼影闪现,一声惨叫,出手的魔修当场化为灰烬。 倚着枪悠然立在中央的红衣尊者微微一笑,掌心调皮的黑焰不情不愿缩了回去,他一双黑眸微斜,凉凉的眸光从几人身上划过,但凡被看到的魔修,皆是浑身一颤,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 “哎呀,孙门主这是怎么了?” 殷琅说话时语气神态一如往常,听在魔修们耳中却假的不能再假。 众目睽睽之下,火焰尚未散尽,如此明显的立威行为,没有第二个傻子会脑子不好使跳出去接话。也没人敢提醒他,刚刚被烧得魂飞魄散的魔修既不姓孙,也不是一个魔道门派的门主。 色如浓墨,凉如冰雪,能将人神魂都烧尽的黑色火焰,是魔道第七尊者殷琅的标志。 魔修们一时噤若寒蝉。 因尊者闭关时间太久而产生了些不能明言小心思的,也在黑焰的威胁下默默收敛了。 蔺宗主也借这一下光亮看清了山脚下的情况。数以百计的魔道修士将整个济和盟团团围住,各个穿得奇形怪状,手持冒着不祥黑光的法器,看似散乱地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困阵。 ——逃不掉了。 就算到了如此境地,蔺宗主还是想不通济和盟为何会糟了这无妄之灾。 魔道第七尊者,渡劫期的大能,不去和其余九位魔尊抢地盘争势力,为何却要向自己一个毫无干系的正道中层门派下手? 那边的殷琅已经‘教训’完了不老实的魔修属下们,目光重新转向蔺宗主。 “蔺宗主。”比起一边笑着一边扬手烧得一个化神期魔修魂飞魄散,殷琅和他说话的态度当真称得上‘正常’:“听闻宗主前些日子意外得了件宝物……本尊对此颇有些兴趣。” 上门夺宝? 蔺宗主更想不通了,他遍数自己近三十年经手的法器珍宝,愣是想不出有什么值得一位魔尊带着大批人马,这般兴师动众来抢的。 ……罢罢,破财免灾,总比当真被灭了门的好。 为了济和盟上下弟子,蔺宗主重重叹了口气:“还请尊者细细描述一番,若是蔺某当真有此物,断没有不双手奉上的道理。” 山顶的高阶魔修们也竖起了耳朵,想知道什么东西值得尊者如此大动干戈,精明点的已经开始打自己的小算盘了。 “本尊不知道。”理直气壮。 蔺宗主梗住。若非眼前站着的是修真界最顶尖的大能之一,他真想一口唾沫星子喷上去。 你要找东西你不知道是什么?那你还指望谁知道啊!我吗! 殷琅还是那副没骨头的样子,懒懒地一掀眼皮,弯唇笑着。 若非此时此地时间背景都不太对,换个垂柳青青的江南堤岸,赫然就是一位走马章台的风流公子。 “麻烦蔺宗主了。” 话说得很客气,但那表情分明就是‘找不出来我就灭了你济和盟’。 魔道十尊,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还请尊者起誓,待我奉上尊者欲取之物,尊者绝不能再向我宗门之人出手。” “可。” 七魔尊的信誉素来不错,蔺宗主只能绞尽脑汁的回忆。 整整半个时辰,他传音报上了数百件宝物法器,甚至只要稍微有点特殊之处的东西,统统未曾遗漏。 而大群魔修们也在大雨中站了半个小时,一起大眼瞪小眼。殷琅不动,他们谁都不敢动。 “…坠着猩红宝石的银链。似乎也是太华仙宗天玑道君那一条的仿品。看上去是凡人做工,精巧却不输百宝楼,甚是奇特…” 连凡人做工的物件都说出来了,可见蔺宗主已然技穷。 “蔺宗主觉着本尊很好糊弄?” “在下岂敢!”他额头上全是汗,顶着魔尊逐渐升起杀意的眼神飞快转动着大脑,连声叫屈: “那物件是小女数月前意外得来的,甚是喜爱日日佩在身上,我这才多看了几眼!虽无灵气气息,做工却极为精致,若非知晓天玑道君的本命法宝绝无可能丢失,在下险些错眼!” 杀意渐渐褪去。 不过…… “…本命法宝?”殷琅神情微妙。 “尊者不知?那物什自天玑道君首次于修真界亮相起便佩在额上,从未离身,世人皆猜测天玑道君将本命法宝做成了眉心坠的外表。因…缘故,多年来效仿者多如过江之鲫。” “……” 殷琅的表情着实有些一言难尽。 他抬手掐了个法诀,而后半闭上眼等待着。他既不开口,又没有动手的趋势,蔺池洛一时拿不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陪着僵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变得更大了,魔修包围圈外忽然响起尖厉的惨叫声,蔺宗主脸色大变。 紧跟着人群如摩西分海,身姿挺拔的黑衣青年手中拖着看不清形貌的东西大步走了进来,雨水冲开地面残留的痕迹,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魔修们不着痕迹的对视着:少尊今夜杀了多少人啊,这血气都快冲天了…… “师父。”秦珣走到殷琅身前一丈,随手丢开了拖曳着的不明物体,垂首见礼。 殷琅睁眼看他。 秦珣略一停顿,传音道:“您让弟子去查的事有结果了。济和盟主之女,七日前便动身前往太华仙宗了。” ……太华仙宗?是巧合吗? 师徒百年,秦珣一看他的微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传音提醒:“师父,三日后就是太华仙宗百年一度的开山大典。” 开山,即收徒。 有更好的选择,蔺宗主当然不会让女儿留在自家的四品宗门里修道。 “…本尊当然知道。” “……” 秦珣垂下头,默默把已经到嘴边的想法咽了回去。 呃……莫非这就是长安师妹常说的‘吐槽欲望’?可是人说话为什么要对着槽,还要呕吐呢?难道不会导致咬字含糊不清吗? 年轻的少尊实在想不通。 “那这边就交给你了。全数灭口,一个不留。” 殷琅直起身,轻飘飘下达了屠杀命令。戮神枪自动散成零落黑焰,在齐齐倒退一步的魔修们的惊恐目光中,重新回到了他的丹田里。 蔺宗主霍然瞪大眼睛:“尊者,您说了——” 话音未落,废墟中的红衣身影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早已习惯师父来无影去无踪、爱好是给徒弟丢下满地烂摊子的秦珣沉默半秒,面对一脸惊怒的蔺宗主和背后各有小心思的魔修们,右手默默化出了一杆长.枪。 *** 巍巍太华,渺渺仙宗。 作为澜天大陆第一仙门,太华仙宗举全宗之力挪移了中州三成的灵脉,全数集中在了这万里太华山脉。 灵气化雾,如水中游鱼回旋天际。 殷琅停在了距离太华仙宗尚有三四里的山顶。从这个位置,以他的目力能清楚望见太华山脚的繁华仙城,熙熙攘攘,人流如织。 开山大典于仙宗或许只是个注入活水的常见收徒仪式,可对这百万里中州地域上生活的凡人,却是一条一生一次的登仙求道的通天之阶。 血色袍角在氤氲灵气中淡成了纯白的色泽,金线勾勒出优美的纹路,黑焰敛去,乌发飘散,恍然若仙。 再看时,竟已是一张全然不同的柔和面容。 太华仙宗,天玑道君,沈慕玄。 这不是幻术,也不是修真者认知中的任何伪装法术。而是实实在在撕裂了自己的面部肌肉,又依照骨相将它们重新组合了另一幅样子。 幻术会失灵,伪装法术骗不过修为比自己高的人,只有这种从最本质更改手法,才是无懈可击的伪装。 他平静的仿佛脸上的剧痛完全不存在一般,抬手施了个清尘术,又伸手从须弥戒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与蔺宗主描述中一模一样的悬挂着猩红色宝石的银链。 “那个…打扰一下,请问迭云城该往哪个方向走?” 正当他抬手准备把临时伪造的猩红宝石佩上时,身后两尺位置忽然传来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 !!! 殷琅本能地一步迈出,闪开险险按上肩头的爪子,右手虚抓,戮神枪即将浮现之际,掠过眼角的白色衣角让他迅速回忆起了现在的身份,枪影散去,并指如剑,散发出锋锐的青色剑芒。 千分之一个呼吸的时间内,闪身,抬手,剑芒已经抵在了‘偷袭者’的脖颈上。 ——一个满脸写着‘茫然’的布衣少年。 骨龄十四,周身可怜的灵气顶了天也没到筑基。头发随意绑了个乱糟糟的马尾,衣服是凡人界最常见的粗布短褐,磨得皮肤都有些泛红。 一个再普通平凡不过的凡人少年。非要说特殊的地方,大概就是那张一闪而逝的俊俏脸蛋吧。 殷琅散发着青色剑芒的双指纹丝不动,于背后静静审视着此人。 渡劫期,修真之路的第十阶。除非第十一阶距离飞升一步之遥的合道半仙级大能,否则没有任何生物能逃脱他的感知,靠近到身周五百米内。 他心念电转,那边的少年张大嘴仰着头,眼珠儿一个劲儿的往下瞟,连咽个唾沫都不敢,生怕一不小心就撞上那看着就很锋利的剑气。 他再傻也知道这不是路遇的行人了,结巴道:“那个…仙、仙人,我、我是去迭云城准备参加仙门考、考试的,只是问个路而已啊……” 这话无意中再次提醒了殷琅。 他现在不是第七魔尊了,而天玑道君是不会随意杀害凡人的。更何况,这里已经是迭云城范围,任何一点灵气波动,都会被太华仙宗所监控。 横在脖颈上的剑气消失,杀意收敛。 “真不经吓。”轻快的语调带着些许微不可查的遗憾,徐容感到有东西轻轻敲了敲他的肩膀: “喂,小家伙,那边有迭云城的人过来了,你跟着他们走就行。切记,不许把看到本君的事情说出去,否则…” 徐容提心吊胆。 否、否则?仙人大慈大悲千万别杀他啊……他真的只是问个路啊呜呜呜…… 背后之人顿了顿,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恶趣味地笑道:“那三天后,你就知道泄密的后果有多严重了!” 第2章 原著主角重生 殷琅觉得自己溜回天玑峰的动作已经足够小心了,然而…… “咳…师兄怎么突然过来了?” 石桌前等待着的人投过来一个无奈的眼神:“慕玄,你已经不是几百年前的金丹期了,就算不借闭关之名,也没人会拦着不让你出宗的。” 殷琅恍若未闻,施施然在他对面落座,捧起顾扶轩沏好的茶浅酌一口,这才笑吟吟道:“师兄说什么呢?” 雪衣玉带,风姿俊秀,眉心一点猩红,细长银链自墨发下穿过,随着长发散落摇晃。 清隽疏朗,潇然自在。 即使这么多年早就看清楚师弟欺骗性极强的皮囊下,藏着怎样恶劣的本性,但每次一对上这张脸,顾扶轩总是忍不住心软。 他摇了摇头。都多大人了,怎么还是改不了这爱玩的性子。还是说以前被师尊盯得太严,一下没人管束彻底反弹了? “三日后,就是我宗百年一次的开山大典了。” “不收。” 闻弦歌而知雅意,顾扶轩才开了个头,殷琅就果断丢出两个字。 这件事师兄已经和他念叨了不止一次。可用‘天玑道君’的身份收徒,风险实在太大,不仅麻烦,还要随时面对身份露馅的危险,他疯了才会这么做。 顾扶轩重重叹了口气,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忽然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 “师兄?”殷琅眼含担忧。 “无碍,旧疾偶然发作而已。”顾扶轩不甚在意地擦了擦嘴。 这时不时咳血的毛病几百年前还未修真时就有了,修真界的丹药没能治好,医修看过后也找不出病根,只说不会危及性命,顾扶轩索性也就放任自流了。 他左右看看,问道:“封师侄没随你一起回来吗?” 封岚,是秦珣在太华仙宗时使用的假名。 殷琅自然地给徒弟打着掩护:“还在外面游历,上次传信来,好像到了黎朝。据说黎都的雪嫘糕是澜天一绝,我已经传回消息让他回来的时候顺路带上一些…师兄也可以尝试一下。” 顾扶轩素来纵容师弟,哪怕这明显是在扯开话题:“凡人的点心确实有很多新奇的创意。” 师弟对收徒这件事的抗拒一如既往。 三番两次被故意转移话题,顾扶轩得出了意料之中的结论。 凉七独家 封岚是他百年前一次游历中捡回来的,虽然天赋没有辜负慕玄对他的期待,可怪脾气也仿佛与慕玄一脉相传。 非闭关期间不喜欢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无法容忍任何不熟悉的人(哪怕杂役)踏进自己的地盘,弄得天玑峰空有主峰之名,大多时候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顾扶轩让他收徒的本意是希望师弟能老实留在天玑峰教徒弟,也好收收心。可若是强压着把徒弟收回来,结果丢下人又走了,反倒本末倒置,还平白坏了一个好苗子。 罢了,且随他。 “我让长安时不时过来替你打理一番吧。” “那师兄便将小长安借给我吧。” 二人同时开口。 微怔后,殷琅首先笑了起来:“那很好啊。小长安人长得漂亮又心灵手巧,最重要的是还会做很多种类的甜——咳,总之,多谢师兄慷慨。” 待顾扶轩一走,殷琅立刻原形毕露。 随手抛开饮了一半的茶水,他粗暴地扯掉了坠在眉心的猩红宝石,带下几缕断发。 凡人工艺制造的银链轻易断成了七八截,宝石也裂成了三块。殷琅下意识想要释放黑焰把残块烧尽,动作停顿了一下,转而用肉.体力量将其碾碎。 ——在拿回真正的蔽天石前,不能再频繁动手了。 被外界传成‘拥有奇葩外形的本命法宝’的猩红宝石,本名‘蔽天石’,是一件殷琅自己都不清楚品级的隐蔽气息的法宝,也是他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殷琅是万年难遇的灵魔体。他运功的时候,体内灵气与魔气必然共同运转。这固然让他拥有了同境界人双倍的修为,可也让他的求道之路注定艰难。 幼时母亲在他体内下了独门封印,又思及随着修为增加,这层封印能起到的效果必然愈差,便将蔽天石赠给了他。 封印能为他隐藏的力量极限,是出窍期。 昨夜在没有蔽天石的情况下杀进济和盟,已经是冒了天大的风险,若非暴雨夜灵气混乱,蔺池洛又是灵修,身后的狡猾属下们恐怕当场就要生疑。 七日前他赴了第九尊的约战。这种魔尊之间单对单的战斗每过一年半载就有一场,多数都是在排位相对靠后的几位魔尊中。 简而言之,司空见惯。 蔽天石的银链连他全力施展戮神枪都破坏不了,两个魔尊都算不上太认真打的余波更不可能弄断它。 可即使殷琅将那一日的场景在脑海中回放无数遍,也还是想不通蔽天石究竟是如何凭空消失的,又是如何落入了济和盟主之女的手中,连心血相连的自己都无法感知到具体位置。 蔺心乔。 他无声念着这个名字。 蔽天石就在那里,即使顾扶轩不来,这一次的开山大典,他也一定会去。 *** 徐容遭遇了迭云城赶来的守卫好一番盘问,问得他满头大汗才勉强摆脱了怀疑,得以离开守卫队的驻地。 天真的少年自以为把仙人的消息瞒住了,殊不知他前脚刚走,后脚迭云城守卫队长就把可疑人员出没的消息递进了太华仙宗。 消息一层层递到掌门手上,掌门随意扫了一眼储存消息的玉石,微微皱眉,将玉石丢进了须弥戒中。 正在汇报开山大典准备工作的大弟子投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掌门淡淡道:“天玑又溜出去游玩了而已,继续说吧。” 迭云城位于太华仙宗脚下,本就属于凡人口中的‘仙城’,到了每百年一度的开山大典时,昌盛繁荣更是平日百倍不止。 徐容走在大街上一点都不显眼,因为放眼望去,街道上百分之九十都是像他一样,翻山越岭来求仙的凡人。 有锦衣貂裘、前呼后拥的富贵子弟,也有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穷苦人家。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有一样都是相同的——眼中想要踏上仙途的欲望。 城中的客栈已经全满了,不论是凡人开的还是修真者开的,迭云城外甚至已经蔓延出了一里的帐篷……如此盛况,还有人在源源不断的往这里赶来。 徐容知道这还远远不是最终的人数。 中州地域横跨几千万里,其间大小王朝数不胜数,总人数以百亿计。而太华仙宗贵为中州霸主,澜天大陆第一仙门,偏远处甚至有富贵人家提前几年乃至十几年就赶往仙宗所在的太华山脉,就为了参与这一场百年一度的选拔。 徐容走神回想着当年父王为他描述的仙门盛景,忽然头顶传来破空厉响,徐容神思不属躲避不及,勉强偏头,实打实挨了这一鞭! 剧痛从右肩传来,泪花瞬间盈满了眼眶,来不及喊痛,又是一脚连呵斥声一并传来:“哪来的臭小子,眼瞎了吗,竟敢挡我们大小姐的路!给我滚开!” 力气没有分毫收敛的一脚狠狠撞在皮开肉绽的鞭伤上,剧烈到超出承受程度的疼痛瞬间触发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徐容在被踹到路边后就一动不动,生生疼晕了过去。 完成驱逐工作的侍女转过身低声汇报,端坐在重重纱幔中的少女只轻轻点了下头,看不清具体形貌,但露出来的剪影已足够让少年人们心旌摇曳。 声音宛如春日莺啼:“走吧,莫要理会无关之人。” 轿辇远去,行人窃窃私语。 “那是哪家大小姐,如此盛气凌人?方才那小伙子也是真倒霉。” “哼,那是南面四品宗门济和盟主之女,筑基期的修真者。济和盟主可是合体期大能,他女儿打杀一个凡人算得了什么?” “哇——”一片惊呼。 “仙人的女儿也要和我们一样来求仙吗?”顿时就没人为晕倒的徐容愤愤了。 “太华仙宗和别的门派岂能一样?休说四品宗门宗主的女儿,就是一品宗门天剑宗,宗主之子也在仙宗拜师求学呢!” 惊呼声顿时又上了一个台阶。 被人群遗忘的徐容慢慢爬了起来。肩头的血还在流,他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周边的一切。 耳中不断捕捉着一个个关键词,‘太华仙宗’‘开山大典’……他迟钝地想着:又一场开山大典?可是距离他拜入太华仙宗,还没有一百年啊…… 可是……真的好热闹啊。他已经多久,没有见到这么繁华的盛景了? 头痛欲裂。 脑袋好像要碎了。 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化成五彩斑斓的色块,随着天地一起旋转…… ‘咚!’ 徐容重重摔在了地上。 第3章 丢的东西拿不回来是什么操…… 万里太华山,几千灵气峰脉环绕着最中央的破云高峰。云笼雾绕处,有宏伟大殿高居其上,正中悬一牌匾,上书‘华元殿’。 殿内列坐十余人,大殿中央一面硕大水镜悬浮半空,清晰显现出山脚下正在进行的弟子选拔场景。 渡劫期通常不屑真身前来,只有大乘期的大能才有坐在这里挑选徒弟的资格,合体期、分神期、化神期都得老老实实在半山腰的广场上等着。 至于化神以下?不好意思,在太华仙宗的认知中,连神魂都没练出来的水平,没有收徒的资格。 ——这标准放到整个澜天大陆,九成九的门派得哭给你看。 ——只有你们才能把化神期当大白菜吧! 目前水镜中还停留在筛选有无灵根的阶段,殿内诸位仙宗大能闲闲无事,只得左右闲聊。 有人眼尖发现了坐在掌门身畔的二人,便调侃道:“厉害啊天权道君,这次居然把天玑道君给‘请’出来了?” 整个太华仙宗谁不知道,天玑道君沈慕玄对收徒向来不感兴趣,平日里八成的时间都在外面晃悠赏玩,美其名曰‘游历’,弄得他们想走个后门把自家弟子塞进去都没机会。 师兄弟二人皆腰佩长剑,式样相去甚远,却都在靠近剑柄上镌刻着两个古体篆字。 凉七独家 面对众长老的打趣,顾扶轩只微微颔首。他身材清瘦,玄色劲装裹在身上,不苟言笑时,正是世人想象中剑修该有的样子。 殷琅却道:“几位长老此言差矣。沈某倒一直想多收几个良才美质,可诸位长老一个个都把门下弟子看得像渡劫丹,在下实在是无处下手啊。” 他持着一把折扇轻敲着掌心,面上笑意让人一看便知这全然是玩笑话,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天玑道君在太华仙宗内部是公认的好脾性,恶趣味归恶趣味,却从未有人见过他真正生气的时候。 甚至有人拿顾扶轩和他开玩笑,他也顺口接下。 “天枢道君门下的大徒弟可也是极罕见的剑体,时常在天玑道君眼前晃悠,道君竟不心动?” “自然心动,可某还暂时不想领教师兄本命剑的剑锋啊……” 来回几句闲侃,殿内氛围一时融融。 水镜中,检测灵根法术的光芒已经笼罩了山脚下所有的人群。 这里就显现出太华仙宗作为第一仙宗的霸道了。不管来参选者是凡人还是修真者,是一品宗门还是末流不入流宗门的后嗣,统统一视同仁,老老实实用脚站在地上,和别人一起参加选拔。 蔺心乔自然也不能享受特殊待遇,华丽的轿辇连伺候的仆人统统被驱逐到了范围之外,大小姐一身鹅黄衣裙,俏生生立在那里,旁边的人都下意识远离她五米外。 徐容就站在她不远处,不过以蔺心乔眼高于顶的架势,就算站到眼前恐怕也不会记得他。 但徐容甚至没注意到这个几天前把他打得头破血流的人,他始终仰着头,遥望着那座隐没在云雾中的山脉,以及云雾后凡人肉眼无法看到的万里琼宫玉阙。 ——那是太华仙宗。 上一世他曾拜入,又最终在那里死去的第一仙门。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回到百年前,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可既然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徐容绝不允许那些不幸再次降临! 他想起了还没回来前,在迭云城外偶遇的‘仙人’。年幼的徐容只知道大张着嘴喊仙人,百年后回来的徐容却再清楚不过对方的身份—— 太华七子之一,天玑道君沈慕玄。 一个分明是大乘期大能,却热爱游山玩水,不好争权夺利的仙宗异类。 他对大多数的事情都并不上心,可作为天玑剑的持有者,又在太华仙宗拥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这正是这一世徐容最需要的师尊。 代表灵根的光芒在身上亮起,徐容一步踏出,踩上了登天路的第一阶。 改变过去的第一步,就从拜入天玑道君门下开始! 太华仙宗入门试炼共五道,过三道可入外门,过四道可入内门,过五道可为峰主亲传。 这条试炼路徐容上辈子已经走过一次,试炼看似只有五道,实则为七道。有两道试炼隐藏在了其余五道之下,只有七道试炼全部通过,才有走入山巅华元殿、拜师大乘期长老的资格。 “诸位觉得,这一次的开山大典,会有几人能通过完整七道试炼,踏上此殿呢?”华元殿内,掌门饶有兴趣地问道。 一位胖乎乎的长老摇了摇头:“不好说,不好说。” 出身宗派、世家的容易卡在毅力与意志上,凡人在根骨方面也有不可避免的缺憾。而两全其美的人才,便如沧海一粟,何其难寻啊! 相比起来,反倒灵根的好坏,才是太华仙宗最不在乎的。 小门派才会对灵根斤斤计较,因为小门派没有足够的资源耗在天赋不好的人身上。但对底蕴丰厚的大宗门而言,除去灵根之外的资质才是他们最看重的,因为这些才决定了你在这条求仙路上,究竟能走多远! “我看那黄衣裳的小姑娘不错。”有人指着水镜中的蔺心乔。 她处在整个试炼梯队的第二批次,已经过了三道试炼,不算太显眼,又不会沦为平庸。这个长老注意到她的时候,蔺心乔刚好一个轻巧的移步避开台阶两侧外门弟子冷不丁袭来的攻击,步法灵活得让人眼前一亮。 “既懂得节省力气、控制节奏,又能在十倍重力下时刻保持着冷静观察四周,只这两点,就超过了这届百分之九十九的试炼者了。”这位长老笑呵呵地摸着胡须,提前预定:“如果这丫头能走进这华元殿,各位可不许与老朽抢——呃?” 两句话的功夫,水镜内情势突变。 方才还被称赞为‘冷静细致、天赋优越’的黄衣少女,脚下莫名其妙踏错了半个步法,一下连中三道攻击,摔倒在地,沾了满身的灰尘泥泞。 对富贵些的凡人来说都难以忍受的肮脏,娇贵的大小姐更是当场爆发,全然忘记了临行前父亲的嘱咐,骤然抓起腰间盘起来的法器长鞭,对着一个正在攀爬的布衣少年劈头盖脸就抽了下去。 “卑贱的凡人,竟敢暗算本小姐?!” 少年听到脑后‘呼呼’风声,本能俯身就地一滚,回首露出一张即使沾染灰尘仍不掩俊美的脸。他惊愕道:“你做什么!” 少年的气质与脸和他身上穿的衣服完全不搭,一看就知道必然拥有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悲惨过往。 除了最初的错愕,他躲鞭子的动作极为利落,判断力也相当敏锐,每每让通过水晶观看的大能们点头称赞。 这少年不过练气三阶,黄衣女子却是筑基期的修为,打的再凶狠放在华元殿众人眼中也只是菜鸡互啄。他们看的从来不是谁赢谁输,而是在争斗过程中双方所表现出来的东西。 徐容看似狼狈不已,实则都是躲避时沾上的脏污,实打实的伤害一点也没受到,而且始终不着痕迹地将鞭子往没人的地方引。 脑子机灵又有原则,先天地把大能们的好感度先刷上去了。再一看,还是个火系天灵根。殿中顿时就有不止一人升起了考察之意。 不要觉得大乘期收徒弟容易,大乘期挑徒弟的眼光才更刁钻。若非前世百年历练,徐容演戏的本事也没可能精湛到大能们都看不出问题的地步。 掌门忽然道:“劳天玑道君出手救人吧。” “嗯…让我去吗?”看似全程走神没在看水镜的某人微讶。 面对满殿各方向投来的惊诧目光,掌门恍若未见:“小心思都给我收一收,再如何有意,他走不上华元殿,一切免谈。” “……” 我们也没有要徇私的意思啊。 有人低声嘟囔:“制止一群练气筑基的小家伙,哪用得着天玑道君出手。” 白衣道君笑着起身,看起来对这突然抽风的命令没半点质疑,对着掌门抬手随意一礼,身化流光消失。 登天路的中段已经乱成一团,徐容费力躲闪着蔺心乔劈头盖脸的鞭影,还有心思想着怎么表现能让自己更显眼一些。 与这一届的试炼者相较,他有两个优势:第一,他知道天玑道君最偏爱的是哪种性格的弟子;第二,迭云城外,‘他’成功引起了天玑道君的好奇心。 这注定了在同一层次的试炼者中,对方必然会先注意到自己。 蔺心乔身周的试炼者们大多慌乱的躲闪着,仅有的几个有能力阻拦的也不愿意为此耗费自己本就不多的体力,能避则避,把蔺心乔衬托的骄纵又猖狂。 ‘嗡——’ 凭空响起一声清脆剑鸣。 这声音并不刺耳,直接在每个人脑海中响起,蔺心乔下意识停止了挥动鞭子的动作,随着众人一道偏头望去。 她怔住了。 天阶之畔,有仙人持扇而立。 雪衣墨发,眉眼含笑,本该是如隔云端的仙君,却因眉间一点猩红,被重新拉进了凡尘。 广袖中探出一只修长白皙的右手,捏着折扇往他们的方向轻轻一指。蔺心乔只觉微风拂过耳畔,再晃过神时,手中灵鞭已经主动卷回了腰间,衣服也重新干净整洁。 她脸窦然红了。 徐容在剑鸣刹那便意识到是谁来了。虽然很惊讶他会在这种时候出现,但还是完美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完成了憧憬——震惊——猛然低头的外在变化。 低头的瞬间,他注意到蔺心乔的左手下意识往袖中摸索了一下。 她在找什么东西? “…天阶之上,禁止试炼者之间互相争斗。第一次遣回山脚重头开始试炼,以示警告。若有第二次,视为对本宗的挑衅,当场击毙。” 说完,他用折扇敲了敲掌心,笑道:“啊…都是聪明的孩子,想必应当不会让本君难做的。” 芙芙整理 蔺心乔自殷琅出现后,就始终没有挪开过目光,直到惩罚下来,才扬起微笑,优雅地欠身一礼:“小女认罚,劳道君送小女一程。” 道君朝她一笑,捏扇再指。 轻柔的灵气涡流环绕在蔺心乔脚边,幅度微小吹动了她的衣袖裙摆,一点猩红在袖中若隐若现。 不等徐容屏神看清那略眼熟物件的具体形貌,蔺心乔的身影已经远去。 再抬头,随性潇洒的白衣道君也消失不见。 慢吞吞往回走的殷琅心情可一点都没有方才表现出来的那样美妙。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蔽天石确实在蔺心乔身上。 坏消息则是,即使他知道蔽天石在那里,他还是拿不回来。 方才施法送蔺心乔去山脚的时候,他就催动了蔽天石和自己的心血联系。感应还在,可联系通道却像被什么凭空切断了,无论他怎么呼唤,蔽天石都毫无动静。 水镜里显示着这边的一举一动,他又不能当着一群大乘期的面直接上手去抢。更何况…… 殷琅轻微地磨磨牙。 ……以目前发生的这些诡异情况,直接上手抢,能不能抢得到都还是未知数! 究竟是谁在给他暗地里下黑手?还能这么准确的命中要害? 殷琅满心沉重的思量,连几天前偶遇的奇怪少年都暂时被丢到了脑后。 第4章 我不收徒 殷琅慢悠悠回去华元殿时,正巧听得了一声叹息。循声望去,先前曾对蔺心乔表达过欣赏之意的长老正揪着自己雪白的胡子,眉毛皱成了一大把,又重重叹了一声。 回身一望,水镜中的蔺心乔正一脚踏出登天路,高高昂起头朝等候在山腰广场前的掌门大弟子而去,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 难怪。 每多过一道试炼,走出天路抵达的位置都不相同。过五道试炼可见到山腰广场上的诸位合体、分神、化神期大能,双向选择拜师,也份属太华仙宗的亲传弟子。 但自走出天路的那刻起,就再没了踏入华元殿的资格。 人群陆陆续续走出了云笼雾绕的天路,漫长的仿若没有尽头的阶梯上逐渐只剩下两三道身影。 徐容依然在列。 因之前那场事故,殿内诸位大能对他的印象相对深刻。留存下来的三人中,目光不自觉就滑到了那边去。 能从数以万计的试炼者中脱颖而出,三人败在最后一关的几率很小很小,殿内诸位大能也定下心来开始争夺弟子的所有权。 “那黑袍小友乃是极难得的变异冰灵根,诸位可不许同老夫抢这个弟子。” “自然自然。除了你赵老怪,这里哪还有第二个冰灵根?” 被称为赵老怪的老者摸着胡子满意颔首,正是先前曾看上蔺心乔之人。 “既然如此,那个火灵根的小子,我也不与众位谦虚了?在下正巧缺个炼丹童子。”立刻有人指着水镜中的徐容,抢先下手。 他这一下立刻引起了众怒。 “朱胖子你瞎扯什么呢,这偌大殿中莫非就你一个有火灵根?” “冰灵根大伙都没有,让了那是没办法,火灵根这个还能让你占了便宜?” “天玑道君还没说话呢,由得你先开口要人?” 突然被喊到的殷琅骤然迎上满殿虎视眈眈,一愣后相当利落地脱身旁观:“诸位随意,某并无收徒之意。” 顾扶轩不赞同地皱了皱眉,还是没当着众人多说什么。 那群人又吵成了一团,激烈程度就差撸袖子站起来互丢法宝了。也是现在殿里没外人,否则第一仙门的脸都要被他们丢尽了。 顾扶轩仍旧不死心,低声道:“那孩子是个好苗子,纯粹的天火灵根,就这么放弃未免太过可惜。” 殷琅把玩着折扇,态度坚定如一:“说了不收就是不收,师兄莫要为难我了。” 水镜泛起波纹,缓缓消失。 大殿内骤然声消息止,险些扭打成一团的长老们一个个肃穆端坐,华元殿殿门处缭绕的云雾逐渐散去,露出了大殿前满眼震撼的三位少年少女。 徐容上一世走入这座宏伟大殿无数次,但为不露破绽,还是仿着旁侧二人的表情,随着他们一同进入了华元殿。 殿内高处列坐十余人,有端庄肃穆者,有玩世不恭者,有潇洒不羁者,形形色色,却俱是一身不容冒犯的凛然之威。 三人心神恍惚,屈膝跪在了大殿中央。 冰灵根的长老开口收徒,黑袍少女自无不应,冷着一张俏脸走到他身边,那长老哈哈一笑,与众人打过招呼,带着新收的弟子就要离去。 第二人却是水木双灵根,也顺利归入一位管着灵植园的长老门下。 随后便是徐容。 虎视眈眈的目光集中在一人身上,若非有过前世百年经历,恐怕当场便要惊出一身冷汗。 长老们各持身份,不愿在小辈面前做那争抢之举,一时竟是无人当先开口。 徐容便道:“听闻仙宗素来是师徒双向选择,弟子可否自行择师?” 众位长老思及这法子也算公平,便颔首示意可行。 然后他们就看着这被不少人看好的好苗子,起身后毫不迟疑就往右前方走,直接跪在了天玑道君座前。 恭敬叩首,朗声道:“愿入道君门下。” 众长老:“……” 有人问:“为何想入天玑道君门下?” 徐容便答:“道君天路上救我于水火之中。那女子所使之鞭乃是灵器,而我只有炼气期的修为,若是挨中,非死即伤!” 立刻一堆不满的目光就朝着掌门去了。 掌门视若无睹,淡淡道:“天玑,你如何看?” 目光又集中到殷琅身上了。 天玑君,你可是方才明确表示了不收徒的,现在这情况,自己看着办吧。 殷琅以折扇轻抵下颌,面露为难之色:“这可有点…”不好处理啊。 不等他说完,天际横生一抹霞光,一晃神的功夫,殿中忽然多出了一道人影。 “把人给本座留下!” 突然出现的女子穿一身华丽长裙,身披长绫,气质华贵,若非通身流动的灵气,怕是要错眼看成人间公主。 她口气与动作都极为强硬傲慢,捏着长绫的手灵气涌动,瞧那架势竟是一言不合就要出手抢人。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连掌门都露出些微的头痛表情。 无人发觉,跪在地上的徐容骤然缩紧的瞳孔。 是她! 太华仙宗三位渡劫期长老之一,执法长老黎白苏。 芙芙整理 重来一世再见到此人,徐容脑中上辈子的记忆画面翻腾汹涌,阴暗暴虐的情绪无法控制着浮上心头。 凉七独家 就是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 灭了他全族,又假惺惺在他天路折戟第五关时出面表示愿意收他为徒,轻轻松松让他感激涕零,双手奉上升仙秘法,还任劳任怨为她效力了百年。 最终在被榨干所有价值后,筋脉尽断神魂碎裂坠入了无底魔渊。 幸而天道垂怜,给他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 徐容攥紧了双手。 黎白苏必然是为他而来,可这一世,他绝不会重走上辈子的老路! 黎白苏稳稳拦在华元殿前,阻住了所有人离开的路。她捏着长绫,面对满殿紧绷的氛围,冷傲道:“别这么紧张,本座还不至于对小辈们动手。” 胡子眉毛一大把的大乘期‘小辈’们眼角抽抽,青年外表的掌门不得不站出来,抬手一礼:“不知师尊来此有何吩咐?” 黎白苏瞥他一眼,径直问道:“哪个是徐容?” 掌门微一挑眉,侧身让出了身后殿中跪着的布衣少年。 黎白苏径直拨开掌门,三两步走到徐容身前。 “黎朝异姓王徐王爷嫡子徐容?” “…我是。不知仙人寻我何事?”少年说话时始终垂着头,视线牢牢固定在黎白苏的裙角,似乎不敢玷污仙人容貌。 黎白苏直接道:“挤一滴血出来,本座要验验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啊?” 徐容控制着自己露出一个一分怀疑三分惶恐六分强自镇定的表情,低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何能轻易自我损伤。” “呵。”黎白苏冷笑一声,索性不再征求他的意见,扬手一挥,徐容不觉有何异样,一滴血已经悬浮于她张开的手掌上。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办法,只见七彩光晕萦绕血滴,三秒后,黎白苏伸指在徐容额上用力一按,微抬下巴:“没说假话。拜师吧。” 徐容捏着衣角的手猛得攥紧。 他努力抑制着心头暴虐的情绪,哑声道:“仙人,弟子欲拜天玑道君为师。” 一脸无辜的沈慕玄被扯进了风波。 面对黎白苏一点即炸的暴躁脾气,他‘啊’了一声,不得不出声为自己解释:“黎长老,某并无——” “道君!”少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仰起头露出哀求的表情。 沈慕玄一时竟愣住了。 随即他无奈地耸了耸肩,对徐容道:“这位黎长老可是我仙宗三位渡劫期大能之一,长老既看上了你,你有何不情愿?” 黎白苏的情绪肉眼可见平和了不少。 她轻哼一声:“倒是比你师尊讨喜。” 掌门及时站出来解释:“黎长老出身黎朝皇室,你家族被修真界之事牵连覆灭,皇族对你父亲有愧,故而请求黎长老收你为徒,护持大道,以示补偿。” 对孤苦无依的凡人少年,这无疑是凭空掉下的美味馅饼。若是换成前世的徐容,恐怕不会有半分犹豫便磕头拜师。 “多谢长老厚爱,可弟子当真不想入长老门下。”徐容低着头,声音不高却咬字清晰地说完了这句话。 即使不去看他也能想象到这句话丢出去,黎白苏会炸成什么样子。 那女人本就是公认的暴躁脾气,就算前世一直利用徐容感恩心欺骗他、奴役他时也从未试图装成温柔好师尊的模样。 掌门看上去想要说什么,黎白苏冷着脸一长绫摔在他身前,南山石建造的地面被砸出偌大坑洞,掌门眉毛动了动,闭口不言。 徐容垂眸冷笑。 无人再多言,黎白苏冷声道:“那徐王世子想入谁门下?” 跪着的少年神色含着几分犹豫,抬起头四下环顾,视线最终定格在了委婉表示不再收徒的白衣人身上。 不动了。 沈慕玄梗住,不得不顶着黎白苏危险的目光,直白的表明自己的意思:“本君早就不收徒了。” 语毕,也不看徐容的反应,朝着黎白苏与其余众人一拱手,转身便要离去,全然不理会背后少年的苦苦哀求。 就算这小弟子身上确有些秘密又如何?这份秘密还不值得让他明面上和黎白苏撕破脸。 殷琅并未立刻返回天玑峰,而是顺着试炼弟子们走过的登天路,游赏风景般缓步而行。 山腰处的选徒仪式正热烈,除了少数几个对自己成绩不满意、吊着一张欠钱脸的弟子,大多数都是欢欣热切的模样。 虽然在结束登天后才会得知走出天路时不同场景代表的不同意义,但绝大多数的参与者能走到这一步已经远远超出了自我预期;仅有几个譬如蔺大小姐那般心高气傲者,得知原来还有第六关与第七关,在气得甩手离去之前,也能权衡完两种选择带来的利益而留下。 殷琅站在远方的云雾中遥望宽大的广场,刻意留心蔺心乔拜入何人门下后,才转过身继续往下走去。 远处,蔺心乔悬挂着蔽天石的右腕忽然轻轻颤抖了一下,她全无所觉。 山脚处比上面要喧闹的多。 第一波灵根选拔时被筛出去的无灵根者大多还停留在山脚下,恳求着想要再测一次;没能通过第四道试炼的外门弟子有一部分还想去别的门派再试试运气,也收拾行囊准备往下一个地方远行。 “沈师叔,您怎么来这边了…” 在小姐妹的羡慕眼神中,季长安勉强撑着一脸笑,磨磨蹭蹭凑到了殷琅身边。 耳边还能听到小姐妹们的低声讨论。 “啊…为什么天玑师叔不收徒了啊,如果还收,我拼着叛师也要改换门庭…” “…你是真不怕被你师尊用丹炉砸死…” “其实如果能做天枢师叔的徒弟也不错啊,你看长安,这不就顺顺利利凑上去了?” “…想太美啦。七剑剑主的徒弟位置那么多后台硬的同门都虎视眈眈呢,哪里轮得到我们…” “……” 季长安听得满心绝望。 那是举世皆醉我独醒的绝望。 哈、哈、哈,你们这些花痴,知不知道你们仰慕崇拜的天玑道君皮子底下是魔道那位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啊!知不知道他还是一整本龙傲天升级流长篇小说的最终大反派啊!!! 站在这么一尊魔头身边,她腿不抖身不颤还能保持笑容满面已经是极限了好吗? 谁想来,她一定立刻欢天喜地地把位置让出来啊! 第5章 穿书者与重生者 想到穿书季长安就蛋疼。 想到穿进了一本龙傲天升级流小说就更蛋疼。 想到穿进了一本龙傲天升级流小说,还穿成了男主后宫之一就非常蛋疼。 想到穿进了一本龙傲天升级流小说,还穿成了男主后宫之一,还看完了整本小说知道结局她就蛋疼得不能再蛋疼了。 书名《逆天》,主角徐容出身澜天大陆最大的皇朝黎朝唯一的异姓王府,身为异姓王府唯一的男性继承人,身份上先天就碾压了一大批点家男主。 但问题是,这篇小说,它是修真文。主角的背景,在修真者眼里屁都不是。所以主角理所当然被灭门了。 别吐槽狗血,这年头,点家男主没点灭门之仇退婚之怨的狗血剧情,好意思自称点家男主吗! 紧跟着主角就立志复仇去拜师修仙了,在强大的主角光环庇佑下,顺利拜入修真界第一仙门太华仙宗的执法长老黎白苏门下,随后就开启了他杀人夺宝打脸寻美的飞(gua)升(bi)之路。 这种套路季长安倒背如流。正常情况下,男主应当从小BOSS挑起,一路挑天挑地,最终挑翻反派大BOSS,成功飞升。 可是! 当主角终于打倒所有小中大反派,那位整本书都没露面过一次,从头到尾都是暗中指挥手下的最终BOSS出现的时候—— 凉七独家 季长安整个人都裂开了。 最终大反派居然一直潜伏在主角身边!还是整本书除了女主角黎白苏之外对男主贡献最大的军师型人物,男二号天玑道君沈慕玄啊!!! 卧槽简直细思恐极。 但整本书最奇葩的还不是最终BOSS的身份,而是作者写的结局。 主角徐容轻易败在了魔主殷琅的枪下。 不是佯败,也不是绝地翻盘,更没有所谓打得天翻地覆险状迭出,就是反派随随便便出了一枪,男主就没了。 啊? 啊?? 啊???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辣鸡作者!!! 如果不是书中男主的后宫之一和自己同名,季长安绝不会忍着恶心硬生生把这本辣鸡作者写的辣鸡小说看完的。 她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无视了自己那条用本名发的‘辣鸡作者辣鸡小说’评论下面的‘同名穿书警告’‘阅读并背诵全文’等回复。 所以真的穿书之后,季长安绝望到以头抢地,又在撞死自己之前被师尊拎回了太华仙宗这个剧情高发地,不得不面对惨淡的人生。 本以为最惨的就是辛苦修炼的未来很可能要被迫贡献给连个受精卵都还不是的男主,谁想到扭头就被师尊拎着和本书的假·BOSS·真·男主天玑道君撞了个面对面。 啊……她怎么就忘了,天玑道君唯一的师兄,道号正是‘天枢’呢…… 为避开徐容和‘季长安’第一次见面剧情,宁肯请求大师兄把她派到山脚处理这堆繁杂的凡人事务的季长安,万万没想到避开了男主,反而把自己送到了BOSS面前。 想到书中反派BOSS喜怒不定的抽风做派,季长安真的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才能在殷琅身周五米站定不抖。 “师叔,您怎么下来这里了……” 殷琅瞥了这便宜师侄一眼。 虽然她在努力掩饰情绪,可眼神的微小变化、肌肉的震颤、手指时不时的小动作…这些细节放在殷琅眼中,和把‘我害怕你’四个大字写在脸上没什么区别。 距离第一次见面已经几十年了,演技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闲来无事,下来逛逛。怎么,小长安不欢迎师叔吗?”唇角噙起笑意,依然是季长安用几十年时光认识的那位逍遥道君。 季长安心道我哪里敢。面上撑起一脸假笑:“怎么会啊!”她伸手指了指上面:“热闹得很,我以为开山大典没结束前各位长老不会离开华元殿的。” 殷琅跟着季长安在山脚下走了一圈,途中有意说起了这一届的试炼情况。说到徐容、蔺心乔、黎白苏等人时,季长安又不自觉做起了小动作。 有意思。 黎白苏还能说立场冲突与实力碾压,可徐容和蔺心乔两个刚入门的新弟子,什么地方值得季长安一个出窍期修真者紧张? 殷琅的恶趣味开始发作了。 他故作方才想起来的模样:“对啦,先前曾向师兄借用小长安一段时间,师兄可告诉你了?” 季长安勃然色变。 表情管理系统短时间内陷入瘫痪,脑子里这句话不断重复回响,脸色煞白。 她结巴道:“师、师叔,弟子近、近日事务颇多,恐无法于身边侍、侍奉。” “不妨事的。”道君笑得温和:“师兄当场便应下了,言道事务暂时移交给阿澜即可,即使耽误些不紧要的也不会怪罪你。” “再过些时日你封师兄便归来了,那时还要麻烦你转交一下整理好的峰上事务。你且先忙完手上的工作,师叔先走一步。” 说完,完全不给季长安拒绝的机会,扭头就走。 望着远去的白衣身影,季长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心底泪流不已。 尼玛的一个大魔头还不够,再回来一个小魔头? 师尊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要你的好徒儿了,怎么就忍心让徒儿去魔窟啊呜呜呜…… 小姐妹们凑过来:“长安你怎么哭了?” 季长安泪流满面,一边往起爬一边哽咽着答道:“我觉得这些大老远跑来求仙的凡人太惨了,我要去找大师兄,让他再给我加派工作…”最好一辈子做不完的那种。 看着她飞速远去的背影,小姐妹们感慨道:“长安真是太善良了…” 然而躲是没有用的,人生注定要面临各种艰难险阻坎坷前路。 季长安拖着重如灌铅的双腿,一脸生无可恋站在了天玑峰山脚下。山间被评为太华十景之一的葱郁翠色竹海,于她而言却是凶兽盘踞的深山险窟。 怕也没用。 叹气。抬腿。 走出两步转过弯道,抬眼就瞅见上山的必经之路上跪着一个粗布短褐的布衣人。瞧背影身量还未长成,也不像那些靠深厚功力驻颜的老怪物们。 于是季长安问道:“…兄弟,你谁?” 那人闻声抬头,是个极俊俏的少年人,粗陋的衣裳和杂乱的头发都遮不住那张漂亮脸蛋。简直长在了她的审美上。 季长安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恋爱了。 然后她就听见对方用嘶哑嗓子进行的自我介绍:“在下徐容,乃是…” 好了,是谁都不重要了。 季长安眼睛里的恋爱光线一秒熄灭,瞪着一双死鱼眼,视线中的少年身形已经被加粗加大的‘男主’二字取代。 转身,绕路,再也不见。 ……开个玩笑。 季长安再怎么也是21世纪红旗下教育出来的三观端正的好姑娘,怎么都做不到把还没发生的未来强加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者身上。否则以原著中描写的详细程度,她一个出窍期修真者借口出门历练杀个凡人很难? 她停在跪着的徐容面前,因为‘男主’身份而免疫了那张俊脸,蹲下来问道:“你跪在这里干什么?” 如果她没记错,原著里男主现在应该已经顺利拜入黎白苏门下,开始了挂逼的修真生活了,怎么会半死不活的跪在天玑峰山脚下?是哪里出差错了? “我想拜天玑道君为师。”少年哑声道,他说话的力气不足,一双眼睛却写满了固执与坚持。 季长安眼神死了一秒。 啥玩意?你要拜谁为师? 不是,是我耳朵出问题了还是我出现幻觉了,我居然听见男主说他要拜反派为师? 她恍恍惚惚,下意识拒绝三连:“死心吧,不可能,他不收。” 反派要是收主角为徒,她都能当场穿回去。 回过神来对上少年受伤的眼神,季长安慌不择口:“啊不是,我胡说的。” 想想又道:“但是…但是他真的不收徒了啊,你跪多久都没用的。” 然而主角不愧是主角,人生字典里就没有‘放弃’这个词。 失望了一秒不到,少年就重拾了信念,礼貌地向她道谢,又表示自己绝不会放弃。 “…道君总能看到我的诚心。” 劝不动,季长安拖着沉重的步伐上山,背后徐容眸光深沉,被乱发遮掩的嘴角轻轻翘了一下:“…啊呀,还是和上辈子一样的蠢。又蠢又心善。” 芙芙整理 季长安穿过竹海,就见到了等在小院中的白衣道君。 “见过师叔。”她躬身行礼。 坐在石桌旁的人顺手端起一盏茶,不动灵气,纯用巧劲送了过来:“黎朝今年上供的新茶,尝尝味道如何?” 凉七独家 季长安乃是剑修出身,手一抬一转,轻易化去了茶盏附带的力道,抬起送到唇边。正寻思着是不是要再点评一二,殷琅已然起身。 这就完了?反派今天转性了终于不借着锻炼的借口折腾她了? 再一定睛,才瞧见殷琅腰间挂着一柄略眼熟的长剑,长约二尺七寸,剑身薄如蝉翼,靠近剑柄的方向凹进去了‘天玑’二字。 天玑剑? 季长安犹豫问道:“师叔,近日…我宗有大事将生?” 殷琅侧头看她一眼。 鉴于秦珣连夜传回来的消息,他这会儿并不是很有心情逗有小秘密的师侄玩儿。 “济和盟被灭门了,掌门召集长老们与各峰主欲商讨此事。”他难得以沈慕玄的身份正经说话。看在顾扶轩的份上,大致吩咐了她两句,交代季长安不要乱跑,就打算动身离开。 济和盟季长安知道,原著中男主后宫之一的傲娇大小姐蔺心乔的娘家,在原著后期被眼前这位派人给灭了。借此又折腾了好一通的狗血恋爱剧情,顺带灭了几十个大小反派。 可…现在才哪到哪啊,怎么济和盟就灭门了?男主都还在山脚下跪着呢! 季长安打了个激灵,连忙喊住要走的殷琅。 一对上眼神,季长安又怂了,声音越来越低:“那个师叔…山脚下跪了个今年新入门的弟子,名叫徐容,貌似是…想拜你为师…” 徐容跪在山脚下的事季长安虽然估摸着反派应当知道,只是懒得理会,但还是忍不住顶着压力提醒了一句。 “嗯?他还跪着呢?” 呵,瞧瞧这反问语气,说他不知道季长安都不信。 “唉,既然如此,便有劳小长安随师叔走一趟了。”白衣道君无奈道:“那孩子太过执拗,怎么说都不肯走。师叔还有要事,这孩子就劳烦小长安帮忙处理一下喽。” 季长安只能跟着又下了山。 走到一半,身前之人忽然停下:“突然想起来师兄还拜托了我一件事,可惜啦,不能和小长安继续同路了。” 季长安不觉得他的惋惜有一分是真,然而只能假笑着目送人御风远去。 又往下行了一段路程,再转过一个弯就是男主跪着的地方时,季长安忽然听见了一阵喧闹。 她加快脚步拐过弯,抬头一看。 黄衣少女微抬下巴立在原地,面带嘲讽俯视着身前跪着的布衣少年,身后跟着几个身上灵气明显已经筑基的青年男子。 她冷哼道:“你倒是继续横啊!天阶上竟然敢暗算本小姐,害我落到……哼,今天不废了你半身根骨,我蔺心乔自此跟你姓!” 季长安:“……” 要说反派不是老远发现情况嫌麻烦绕路,她从此也跟男主姓! 第6章 ‘它’能读心 殷琅抵达华元殿的时候,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朝几个熟识的殿主一一点头,等坐到自己的位置,才发现身边万年空置的地方正主居然也到了。 他微讶:“一个济和盟而已,居然连你也惊动了?” 蔺宗主虽是个合体期,他撑起的济和盟也位列四品宗门,可是放在太华仙宗这合体遍地走的第一仙门,当真掀不起一点浪花来。看着阵势摆的这么大,为的也是仙宗的面子,而不是区区济和盟的生死。 被他搭话的人一身花里胡哨,最外面还披了件骚紫色的外套,腰带扎得松松垮垮,乍一看还以为哪个凡人界的富家纨绔公子。 鹿篱道:“喂喂喂,你这什么态度啊,我不是太华仙宗的一份子吗,怎么就不能来了?” 殷琅故作思考,而后道:“大约是你这审美太过伤眼。”说完他就笑了。 鹿篱瞪他一眼,而后自己也没忍住笑了:“行了行了,不和你个小辈计较。” 他瞧一眼殷琅腰上挂着的天玑剑,羡慕道:“金灿灿的,可真漂亮。要不是这玩意死活不承认我,我也一定要去弄上一把。?G,话说顾扶轩怎么没来,他不也是剑主吗?” 殷琅道:“师兄身体不好,这种走个过场的事情,没必要过来。” 他们又低声说了几句,人到齐后,掌门便宣布了事情。 虽然基本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场面戏还是要做到的。 *** “吵吵嚷嚷在这做什么呢!” 眼见蔺心乔就要动手,林后忽然转出一名劲装女子,冷声喝止。 季长安在心底叹气,一方面是唾弃心软的自己,另一方面是身为知情者对蔺大小姐的同情。 瞧这姑娘的样子,八成还不知道她的靠山连家人都已经没了。 这么一想,她对着蔺心乔也生不起气来,口气软和了不少:“你们是哪个峰的弟子,为何要在这里闹事?” 蔺心乔没吃过猪肉,可也见过猪跑,一眼便看出季长安的境界远远超过了他们几人,当即放低了姿态,娇声道:“师姐,我们没有故意闹事。” 她伸手一指徐容:“我看这小子赖在天玑道君门前不走,逼着道君收他为徒,实在是心下不忿,这才忍不住出手驱赶他。” 季长安皱眉,她是不太信这大小姐的话的,可这话确实没什么问题。 想想反派给自己交代的任务,她寻思寻思,对徐容道:“你别跪在这了。道君当年就说过了,这辈子就收封师兄一个徒弟,你跪在这里不走,是看道君心善,想拿自己的性命胁迫道君吗?” 话说的自己都犯恶心,还是得坚持着演下去:“我知道你是这届三个过了七道试炼的弟子之一,有很多前辈都愿收你为徒,你天赋也是很不错的,为何执意要投道君门下?” 她暗示让徐容去找黎白苏。毕竟何苦放着那么漂亮的女主不要,非要想不通和反派杠上? 可惜男主要是听得进劝那就不是男主了。 “多谢师姐。”那单薄的身子眼看着和风中蝴蝶似的,却坚韧的跪着不倒:“可我就是想入道君门下。” 季长安听着牙痛,这个不行,那就先换个。她暗示道:“你也莫在此停留了,姑娘家出来久了家中人会担心的,先回去吧,我看着他就行。” 大小姐,别跟男主折腾了,赶紧儿的关心关心家里情况吧,没准还能有一两个幸存。 蔺心乔看表情显然很不情愿,她磨磨蹭蹭,又问道:“这位师姐…请问,道君一般什么时候…下山啊?” 话没问完,脸先红了一片。 季长安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茫然道:“这我哪里会知道,我并不是道君的弟子啊。” 很快恍然,紧跟着就是尴尬。 啊这…男主的后宫看上反派了? 她在这正手足无措,远处白衣飘飘的当事人已经回来了。 “咦,小长安,你怎么在这站着呢?”来人熟稔地和季长安打了个招呼,似乎让她来处理男主导致被陷在这脱不了身的不是他本人一样。 季长安只能咬着牙无可奈何地问好,又回禀了一下事情大致情况,末了一句:“师叔,您忙完了?” “问题不算很大…嗯,济和盟来的小姑娘?” 蔺心乔听到对方还记得自己,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用力点了下头,勉强控制着才没直接蹦蹦跳跳着靠过来。 道君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动作很轻柔,弄得蔺心乔迷迷糊糊的。不过她一心只想着和仰慕之人亲密接触了,压根没注意这点异样。 等到对方移开手时,蔺心乔若有所失,低低叫道:“道君…” 道君今日却与天路上不同,说话意外的柔和:“回去吧,好姑娘。好好跟着师尊修炼,其余的什么都别多想。” 蔺心乔晕晕乎乎的走了。 还是不行。 殷琅看着自己的右手,长睫敛起眸中冷漠烦躁的情绪。 为什么蔽天石还是取不回来? 心血联系还是断开的,就算他与蔺心乔产生肢体接触用上了禁法,也仍旧感知不到一点点的气息。 “回去吧。”他唤了季长安一声。 路过跪着的徐容时,白衣道君捏着折扇,很是没辙。想了想,又重复了一遍:“本君当真不收徒了,别跪着了。” 折扇一指,灵气旋涡托起少年的双腿。 大概是跪得太久了,双脚接触地面的瞬间,徐容一个踉跄险些又跪了下去。 温暖雄浑的灵气流淌在双腿经脉,助他缓和着经脉的痛楚。 再抬头时,一男一女两人都已不见。 徐容拧着眉,万分不解。 不应当啊。 沈慕玄此人虽然颇为恶趣味,还喜欢耍人,但本质上是个护短又心软的人。上辈子有个大乘期魔修残害了太华仙宗一个内门弟子,他提着天玑剑追杀了对方整整三十年,硬生生跑遍了大半个大陆,将其斩落剑下。 总不可能自己用了一百年都没看透过这个人吧? 季长安小心翼翼地问起商讨的结果。 “最后是让鹿篱长老出面处理了。”对方如此说道。 毕竟说白了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能让鹿篱出面已经算非常看重了。 太华仙宗除了那位常年闭关的元道主,还有三位渡劫期的长老。分别是执剑长老封江城,执法长老黎白苏,以及管理着百兽园、两边势力都不沾的鹿篱。 顾扶轩与沈慕玄便是封江城的两位亲传弟子。 沈慕玄的母亲和鹿篱关系很好,连带着沈慕玄也同他颇为聊的到一起去。 季长安没敢再多问。 一方面是她实在是不太愿意和殷琅多交流,另一方面她私底下怀疑这次济和盟被灭仍然和殷琅脱不了关系。 她想了想,试探道:“封师兄快回来了吗?” 小魔头快回来了能不能尽快让她卸任啊,才来了一天就碰上主角‘投诚’和原著灭门事件时间线提前,就算这里不是魔窝,季长安也快坐不住了。 殷琅似笑非笑瞧了她一眼,仿佛看透了她心中的想法,惊得季长安猛地低下头去,不敢再对上视线。 有血红的咒印在被衣服遮盖的地方亮起,没持续一秒又重新隐没。 大致把需要季长安处理的事情交代了一下,又看似随意的提了一嘴不能去的地方,殷琅就回去休息了。 他相信便宜师侄心里有数,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 修真者很少做梦,只要进入金丹期的修真者,就完全可以用打坐来代替睡眠。而殷琅自修成化神境后几百年,就极少陷入真正的沉眠,更不要说做梦了。 这是一个漆黑的空间,殷琅尝试过以渡劫期的速度沿着一个方向飞行半个时辰,却始终没有摸到边界的存在。 空间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生灵,所有的光芒都会被吞噬,法术也一样。 这不是他的梦,他的梦里永远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宁静。 殷琅一摆袍袖,就地盘膝坐下。 以不变应万变。 能无知无觉把他扯进这样一个诡异空间的人,遍数大陆也不足十指。 他闭着眼睛在这片空间内静坐了三年。 说是三年,可他从未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直到某一日,天际乍现明光,像是初升的烈阳,只一瞬便将大地铺满了光明。 殷琅睁眼。 他确定往前一刻身周千米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可眼前的确实打实站着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形。朦朦胧胧,像是一吹即散的轻烟。 低头一看,红袍银枪,黑焰缭绕。不需水镜,他就知道面貌必然也被改变成了第七魔尊的样子。 “你是天道。”殷琅笃定。 “你是殷琅。”‘雾人’也道。 ‘它’的声音很奇异,或者说那无法用人类对声音的定义来诠释判断。 ‘它’比死水还要平静,比顽石还要无动于衷。 “是你把蔽天石放在了蔺心乔身上?” 先前的迷茫不解在天道出现的瞬间便得到了答案,除了管控着世界平衡稳定的天道,有谁会知道他两个毫无干系的身份,又能无知无觉拿走他最看重却存在感极微弱的蔽天石? “是。”‘雾人’平静无波。 “为什么?”殷琅冷静地质问。 修魔几百年,他自问没做过什活人炼丹、无故屠城这种需要被九霄重雷‘问候’的事情,比九成的魔修都要‘守规矩’,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让天道亲身来找麻烦。 一块指节大小的纯白碎玉浮现,徐徐降落在了殷琅摊开的掌心。 ‘雾人’道:“你要的荒古玉碎片。” 殷琅黑眸一凝。停顿半秒,他曲指将碎玉原路弹回:“先说说你需要我做的事情,我再考虑收不收报酬。” ‘雾人’人性化地歪了歪头:“为什么要拒绝?你心中分明叫嚣着要得到这个。” “……” 第一次被别‘人’怼到接不上话,殷琅忽然意识到,对天道而言,没有人能在它面前藏得住秘密。 ‘它’能读心。 第7章 世界的本质是一册话本 “好吧。” ‘雾人’不知在短暂的时间里又进行了怎样一番思考,‘它’说:“第一个问题,不能回答。” 这是在说取走蔽天石的事情。 “但你拿走这个,就可以去取它。” 殷琅思索了一下这两件事之间的因果关系。 接受荒古玉碎片=答应天道的要求=顺利从蔺心乔身上取回蔽天石 由此得出: 首先,天道将蔽天石放在蔺心乔身上,又切断了心血联系,是为了让他主动去做一件天道希望他做的事情。且这件事的原委不能让他知道。 芙芙整理 其次,这件事必然已经失败至少一次,否则天道不会主动来找他,试图用他想要的‘荒古玉碎片’与他做交易。 殷琅飞快罗列起这几天他做过的、与蔺心乔有关的决定。 第一是屠杀了济和盟满门。但这件事显然已经无可挽回,天道与他做交易,他也没能力让死人重返人间。 第二是让蔺心乔重走了一遍天路。但这个决定完全是按照太华仙宗的门规,就算确实掺杂了一点私心,也是为了确认蔽天石在不在她身上,对判决造不成半点影响。 凉七独家 第三件事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蔺心乔拜入何人门下而已,没被任何人发现,何来影响之说? 殷琅自觉思量周全,天道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打断他思路的意思,说明他的确没得到正确答案。 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想让我做什么?” ‘雾人’固执地重复:“你不能知道。” 殷琅简直要给他气笑。 不仅是为奇葩的要求,活了几百年奇葩物事见多了,主要是没碰到过这种要求奇葩还能让他毫无还手之力的对象。 “徐容也是你搞的鬼?”他冷不丁问道。 ‘雾人’才不会如人类一般中了话语陷阱,一言不发。 “东西给你了。” ‘它’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不等殷琅反应过来,眨眼化作雾气消失。 光明黯淡,黑暗消弭。 竹海的清香拂过脸庞,殷琅睁眼,仍旧身处天玑峰上的小院中。 远处季长安正拎着本命剑艰难修剪着长歪的竹子,时不时还得安抚一下闹情绪的本命剑,出窍期的修真者硬是累出了满头大汗。 右手沉甸甸的,抬起一看,光华流转的白色碎玉正捏在掌心。 这……强买强卖? 东西我已经拿了,所以就必须尽心尽力为你办事? 季长安气喘吁吁站在竹海边休息。修剪竹子倒不是什么麻烦事,主要是天玑峰上灵气太过充裕,每根都竹子长得又高又大,数量还多,累积起来消耗不小。 “劳烦让让。”背后冷不丁出现一道男声。 季长安条件反射掐诀护身,反手一剑削出。 ‘铿’‘铿’两声,熟悉的灵气流动感,季长安及时收剑转身,收住险些脱口而出的脏字,挤出一脸面对殷琅时的同款假笑: “封师兄,许久不见,可安好否?” 季长安总觉得秦珣今日看她的眼神有点怪异,可一眨眼,还是那张熟悉的假脸,不禁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长安师妹。”披着封岚皮的秦珣神态急切,好在还记得现在的身份,勉强礼貌问候了一声,拨开她就往里闯:“抱歉,我有急事。” 季长安被撞得一个踉跄,心里火气还没冒出来,又被一句‘抱歉’和脑子里小反派的真实身份给压灭了。 远远瞧见秦珣飞速冲进小院,低声说了句什么,原本闲适躺在摇椅上的殷琅神情微变,季长安一秒没敢犹豫,扭头就往竹海另一边飞去,握着本命灵剑做出一副努力修剪的样子。 开玩笑,反派的密谋那是能听的吗?根据小说定律,十成十会落得炮灰女配的送命下场! 殷琅瞥了一眼她逃跑的背影,笑骂:“倒是机灵。” 秦珣警觉地停止汇报:“师父,要不要弟子去…”他伸手在脖子上比了个‘咔嚓’的手势。 双重身份是他们师徒最大的秘密,决不允许第三个知情人活在这个世上! 殷琅曲指在徒弟额头上敲了一下。 “怎么满脑子就知道打打杀杀?先不说这是你顾师叔的弟子,小长安这么有意思的小姑娘,还会做很多种甜点,直接杀了多可惜?” 他一敲掌心,质问道:“你这么一说为师倒是想起来了。之前传信让你带的雪嫘糕呢?” “……” 秦珣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理智告诉他师父这是表示自己清楚季长安的底细叫他不必多管,可感情上…… “…是,弟子下次一定记得。” 闲话扯完,殷琅问道:“出什么大事了,让你着急地大半夜给为师传信?若非为师反应够快,险些被涂枫半路截了去。” 涂枫就是掌门的名字。 “确有大事。”秦珣从怀里摸出一份玉简,正准备递上时忽然发现了殷琅右掌中光华流转的不规则白玉碎片,朝上一面有个自左上往右下的钩形符号。 “这是…”感受到异样的吸引气息,他迟疑两秒,面上表情变幻不定,惊疑不已。 殷琅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当真、当真是…” 秦珣大喜,激动地险些没抓稳手中的玉简。不论心脏亦或大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成了一团浆糊,甚至失礼地紧握住殷琅的袍角颤抖不已:“师父,您有救了!” “好好说话,别乱用词。”殷琅又敲了他一记,笑骂道:“什么有救没救,为师何曾快要死了?” 看徒弟正处于狂喜状态,殷琅难得良心地没告诉他这东西拿到手是有代价的,并且这代价他还没摸清是什么。 不过八成和山脚下跪着的小家伙有关系。毕竟自蔽天石丢失,他接触过的奇怪之事也只与这二人有关了,只是还不清楚,这两人究竟是何人,又有什么关系,值得天道如此大费周章地算计他。 好不容易等秦珣冷静下来,二人才重提先前之事。 秦珣的状态依然很亢奋,哆嗦着手把玉简递了过来。殷琅接过,回想弟子初来时的状态,还不忘调侃他两句:“什么东西把你紧张成这样……!!” 渡劫期神识何等强大,只一眼便将其间几百万字尽数扫完。 殷琅脸色蓦的阴沉下来,捏着玉简的双指运力,普通材质的玉简如何抵得住渡劫期大能的力道,眨眼化作齑粉。 “这东西哪里来的?”他一字一句,语调悠缓,表情也再正常不过。 可整座小院的灵压都在疯狂暴涨。 危险爆发的前兆。 秦珣早就看过里面的东西,当场爆发直接毁掉了一座宫殿。若是殷琅暴怒之下,这座天玑峰绝无幸存可能。 他心知师父没有彻底爆发是因为还有一线理智牵制,冷汗连连劝阻:“师父,只是一个凡人臆想的话本子而已,不必为此动怒,都是假的!假的!” 至于到底真的假的……先把人劝住了再说吧! “为师很冷静。”殷琅竟然露出一个笑来,秦珣更是毛骨悚然:“阿珣,你还小,等你到了为师这个层次,便能领会到何为天道之力了。” 他指着地上飘零的玉粉,轻声道:“这是为师几百年来第二次见到这样浓重的天道气息。” 第一次,便是不到半个时辰前获得的荒古玉碎片。 “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这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秦珣满头冷汗交代了事情经过。 他处理完济和盟的事情后,便返回魔道势力总部处理进来积攒的事务,有新进姬妾前来献媚,秦珣察觉她神情怪异,便果断出手拿下搜魂。 “…她魂魄里藏着东西。那陌生东西声音很奇怪,音色平板毫无起伏,却将焦急暴躁种种情绪表达得活灵活现。弟子搜魂时,那女人在脑子里大喊些什么‘系统救我’、‘攻略失败’、‘原著不是这么写的’之类完全听不懂的话。弟子眼见那‘系统’要跑,紧急出手拦下,却不想‘系统’自我毁灭,还顺带将那女人弄成了傻子,是以就算得到了这话本,也没处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秦珣汗涔涔地等待殷琅的反应。他想了很多,譬如如何在师父暴怒的时候抢救下天玑峰,如何在魔气飙升的情况下保住两人的马甲。 他素来敬重师父,可想想自己初知晓世界真相时的爆炸状态,他真的不敢保证师父在这种情况下仍能稳住理智不崩。 他提心吊胆地等待了许久,忽然听殷琅道:“去把季长安叫来。” ……啊? 秦珣紧张等待了半天,却没想到等到了这么一句话。 “…是。”虽然纠结不解,但乖徒弟还是老老实实出去叫人了。 殷琅捏着额角,坐在了石桌旁。 他发觉蔽天石丢失之时,万万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复杂到这种地步。 凉七独家 徐容、黎白苏、季长安、蔺心乔。 他应该先震惊于世界的本质是一册话本,还是该愤怒于自己竟然是这话本中的最终要被正义所打倒的幕后黑手? 亦或者,明明知道真相的天道却要求他这幕后黑手去庇护代表正义的主角? 第8章 主线剧情出没 实在由不得他不怀疑天道与徐容的干系。 迭云城外徐容不被他察觉摸到了身边还是其次,最令殷琅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如此执拗着要做自己的弟子,甚至不惜多次拒绝黎白苏,甚至大庭广众下对方的脸面? 为了避免过于扎眼,殷琅一直将‘沈慕玄’的修为表现在大乘期。而但凡对修真界有点了解的,都应当明白大乘期和渡劫期的差距吧?更休说黎白苏乃是实权长老,而‘沈慕玄’不爱争权喜好游历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这种情况下,徐容还一脑门要入他门下,本就疑点重重。话本《逆天》一出,殷琅没直接当场按死这小子,已经是看在天道的份上了。 至于‘反派’‘主角’之类的,殷琅反倒没有秦珣想象中那么在意。他本就是魔修头子,难听的话几百年该听的都听过了,还差这一册话本? 而反派注定倒在主角脚下? 呵,若是这点自信都没有,还修什么仙、求什么道! 他恼怒的从来都不是那个失败的结局,而是话本中那个‘殷琅’堪称弱智的狼狈演出。 破绽百出的拙劣计谋,蹩脚的陷害戏码,连自己的仙君伪装都没保住,轻易被个小弟子打败……殷琅真恨不得闯进书里,亲自教教那个‘殷琅’该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最终大反派! 异变突生。 满心恼火的殷琅脸色忽变,抬手就往指上须弥戒摸去。 没有。空无一物。 他不信邪地将整个须弥戒中的东西检查了一遍,却始终找不到先前才放进去单独另辟一地的荒古玉碎片。 这熟悉的一幕让殷琅立刻就想到了还没来得及去取回的蔽天石。 一模一样的消失手段……天道到底想做什么?! 季长安被秦珣看似客气实则暴力地‘请’到了殷琅面前。 等被‘热情’地按在石凳上,‘礼貌’地被塞了一手茶盏,与‘和蔼’的道君对面而坐时,她已经快要撑不住脸上僵硬的笑了。 天玑道君对她笑了笑,和往常无异的态度让季长安勉强松了口气,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师叔,您找我…?”有何贵干啊? 对方轻快道:“啊,这不是阿岚回来了吗?本宗最近有一批等级各不相同的秘境要开,你们同为出窍期,正好结个伴一起去吧。” “……” 结、伴?谁要和那个化神期的小魔头结伴去秘境啊! 季长安按住狂抽的眼角,委婉道:“师叔,弟子近日心有所得,正准备闭关。” 所以你不要打我的主意啦,赶快放我回去找我家亲亲师尊! “那可真是太不巧了。”他满脸遗憾:“算起来,你们师兄妹已经足足三年没好好在一起相处过了。” 季长安冷漠脸:谢谢,我这辈子都不想和少尊有好好相处的机会了。 别以为原著着墨不多她就不知道秦珣是个什么货色了,除了在魔尊身前忠犬,搁哪儿都是一条随时会发狂咬人的疯狗。 想当年年少无知,她还和闺蜜一起嗑过这对师徒的年上CP来着,自从穿越后见了真人,幻想的什么假温文尔雅真阴狠毒辣师尊X对外疯狗对内忠犬徒弟……全都随着天真的岁月一去不复返。 好吧,说人话。 自从亲眼见过这对师徒面看着彼此时的眼神后,她觉得嗑CP真是亵渎了人家纯纯的师徒情。 “…这样的话,那徐容就劳烦小长安了。”从漫无边际的发散思维中回过神来,季长安只来得及听到了最后半句话。 熟悉的名字让她甚至没去深思自己居然有一天能做到在反派面前光明正大走神这件反常的事情,思维一瞬间被‘徐容’两个大字占据满满。 …… ………… ……………… 你刚刚在说啥玩意???谁??? 被压榨完利用价值的季长安被无情丢下了山,满脸风萧萧的站在了主角面前。 她木然地看了脸上升起希冀的少年一眼,说话时精气神都没了:“天玑师叔说,你别跪着了。” 不等徐容拒绝她的劝说,季长安又道:“师叔看你心诚,不想就此浪费你的天赋,愿意破例给你一次机会。” 扯吧……天知道反派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秉着良心,忍不住又劝了一遍:“师弟,我觉得你大可不必如此执着于天玑师叔啊,执法长老可一直都认为你根骨上佳。” 别被反派坑了,快去找女主啊!!! 原著你有意识警惕都被坑得那么惨,为什么现在反而傻到自己送上门啊! 然而看表情就知道男主完全忽略了后半句话。 少年眼睛‘噌’得亮了起来:“真的吗!”他积极道:“道君需要我做什么!” 季长安:“……”玛德,没救了。 天玑峰上。 “师父,季长安绝对有问题!就算不是确切知道,她也定然察觉到了什么。”劲装女子的身影刚消失,秦珣眼中已经带上了杀意。 在两位常年混迹魔道的勾心斗角技能大佬级人物眼中,季长安那点演技和没有一样。 以往秦珣只隐隐觉得长安师妹的行事作风和别人略有不同,感觉有点奇怪却又看不出具体奇怪在哪里。《逆天》一出,再思及往日她种种怪异表现,哪里还看不出问题? 他看向殷琅,等待对方的决策。 他都能看出来的东西,师父不可能发现不了。 “我知道。” 殷琅遥遥望着被竹海所阻隔的山脚,忽然道:“荒古玉碎片消失了。” 秦珣大惊失色:“什么!” 殷琅是万年难得一见的灵魔体体质,这个秘密整个澜天大陆也只有师徒两人知道。 灵魔体,顾名思义,同时身怀仙灵根与魔灵根,必须同步修炼灵气与魔气,且两者修为必须处于同等境界才能冲击下一境界。 这样的体质决定了殷琅的实力必然是同境界者的两倍,可同时也将他死死限制在了这个位面。 因为澜天大陆所联通的上界不止一个。仙界只接收仙灵根修真者,魔界同样只接收魔灵根修真者,双方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导致下界的正道与魔道也打得有你没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对殷琅而言,飞升就是一条十死无生的死路。除非想办法去掉其中一条灵根,否则即使到了能飞升的境界,他也必须自损修为一直停留在澜天大陆。 荒古玉就是他找到的机会。 传闻上古神灵辟万界,武器碎裂分散到万千小世界,化为不同形状的宝物,荒古玉就是坠入澜天界的那一部分。以此为信物,可向那位神灵提出一个要求,只要神灵能做到,就一定会答应。 这个传说自然不止殷琅一人知道。尤其在飞升路断绝后,澜天界妄图走捷径飞升的大能们对荒古玉更加热切。 一千多年前,荒古玉现世消息传来,澜天界诸多合道半仙级强者纷纷前往争夺,死伤惨重。荒古玉也在他们争夺的过程中碎裂成了七块,分散到不同之人手中。 殷琅想要完整荒古玉,就只能从这些合道半仙级大能手里一个一个抢来。 这可不是个容易的目标。 根据他多年的探查,七块碎片,太华仙宗的元道主、接天道宗的巫道主、天台佛宗的禅道主手中应当各有一块; 魔主重伤身亡,夺来的两块九成落入了当时魔道几个实力强盛的魔尊手中,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两位; 妖主包揽了剩余两块,但不久就传出被偷袭重伤濒死的消息,碎片基本没可能还捏在手中。 殷琅今年589岁,修为在渡劫期,看似距离合道一步之遥。可是他成就渡劫的时候,是一百五十年前。 一百五十年,毫无寸进。 一千多年前整个澜天界也不过六位合道期,一千多年后也没多出任何一位新的道主。 殷琅猜测,天道拿来和他做交易的荒古玉碎片应该不是从三位合道期或者两个魔尊那里拿来的,否则澜天界眼下不会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这件事殷琅不欲对秦珣解释太多,只道:“我需要做个测试。”试探天道的底线在哪里。 若日后只要升起些微对徐容的不喜,就会被天道判定为交易失败,收回荒古玉碎片,从此要他伺候祖宗一样的伺候那位‘主角’……那大家还是一起同归于尽吧。 回身瞥见徒弟写满懵字的双眼,殷琅挥了挥手:“做你的事去,别杵在这儿碍眼。为师心里有数。” 比起徐容身上的问题,季长安知不知道‘剧情’实在一目了然。不过便宜师侄还是很好用的,看在顾师兄的面子以及她这些年知情识趣的份上,有封禁的制约,留她一条命也不是什么大事。 更何况…… 啊呀,像小长安这么有意思又懂事会看眼色、手艺还合他胃口的小姑娘,杀了多可惜。 物尽其用,才是正道。瞧,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代表正义的‘主角’与他的各色后宫美人……这个话本子也不是当真那么无趣嘛。 如果他没记错得话,这个所谓的后宫里,好像还有济和盟的蔺小姑娘? “任务堂又更新天字悬赏榜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太华仙宗内所有剑修闻风而动,一窝蜂涌向了任务堂所在的山头。 季长安护送着徐容回内门,原本正在头痛该怎么在告诉男主反派交代的任务的同时阻止他去做任务,远远听见这句话眼睛一亮,什么乱七八糟的烦心事都被扔到了一边。 她猛地伸手拎起徐容后颈衣领,抬脚化光就往任务堂跑。 猝不及防的徐容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在出窍期剑修的全速狂奔之下,直觉头晕目眩,脸色青绿,险些没当场吐出来。 他勉强维持着人设,在风中喊道:“师姐,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抢粮!”季长安狂吼回来。 徐容:??? 季长安与一位同为出窍期的剑修在任务堂前狭路相逢。 对方不满道:“季师姐,您贵为亲传弟子,还差这三瓜俩枣?总得给内门的兄弟们留条活路吧。” 季长安皮笑肉不笑:“师弟说什么笑话呢。咱们练剑的谁不知道谁,亲传弟子家里也没有余粮啊。” 有剑修趁他们对峙时溜了进去,不多时,任务堂里传来一声声哀嚎。 “啊!为什么又是第七尊!” “天杀的,他不需要修炼闭关的吗,为什么哪里出事都和他有关系!” “求求给孩子一条活路吧呜呜呜,我的(xi)剑(fu)已经三个月没用上百宝楼出品的全套淬灵液保养套餐了……” 与季长安对峙之人一秒黑了脸,咬牙切齿的程度半点不比里面的普通弟子低。 ——天字悬赏榜更新频率本来就极低,但完成一单的贡献值至少够他们的剑好吃好喝大半年了! 他郁气缠身,收剑转身就走。 大反派? 季长安想到了什么,连忙丢下徐容就往里窜。 天字悬赏榜挂在任务堂最中央正对大门的位置,进门一抬眼就看得到。 季长安顺着痛苦哀嚎的剑修们的聚集方向看去,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相当眼熟的名字。 魔道第七尊者,殷琅。 魔尊雨夜率众突袭济和盟,济和盟全派上下一千三百一十七人,除外出拜师的蔺心乔外,无一幸免,全数罹难。 “父亲——!母亲——!” 任务堂大门处,鹅黄衣裙的少女尖叫一声,无声无息地软倒在地,人事不知。 同来的女孩连忙带着她赶去青囊峰。 季长安望着蔺心乔远去的背影,忽然浑身发冷。 第9章 我杀我自己 这是季长安穿越几十年以来,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殷琅’这个名字代表着何等的尸山血海。 作者轻飘飘的一句‘惨遭屠戮’‘满门死绝’下面,又藏着多少死不瞑目的冤魂尸骨,与痛不欲生的亲人朋友。 虽然早在看原著之时,她就知道魔尊殷琅是个如何冷血残忍、狠毒嗜杀之人,但对那时的季长安而言,魔尊只是个二次元人物,阴晴不定、阴狠毒辣的性格加上俊美邪肆的外表,只会是让女孩们尖叫的加分项。 而穿书后虽对殷琅的身份心知肚明,却因对方在她眼前时从来都是一副笑吟吟的腹黑仙君面孔,致使她虽然口中念叨着要远离魔窟远离反派,却从来没有真正打心底认识到—— ‘殷琅’与‘沈慕玄’,本质上就是一个人。 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凡阻我者杀无赦的魔头。 “季师姐。”徐容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季长安此时也没心情应付男主了,她僵硬扯出一个笑来:“师弟,我送你回内门。” 徐容安静跟着她走了。 半路上,他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师姐,之前任务堂前有个穿黄衣裳的师姐昏迷过去了,是受伤了吗?” 季长安晃了下神才反应过来徐容说的是谁。她动了动嘴唇,听见自己声音飘乎得很:“那是和你同届的蔺心乔,是…济和盟蔺宗主的独生女。” 徐容惊讶地叫了一声,又飞快流露出同情的神色,低声骂道:“魔道那些家伙真是丧尽天良!” 季长安低低应了一声,甚至或许她根本没听清徐容在说什么。 她御风将徐容送回了内门弟子居住的地方,脸色苍白打了个招呼就转身离开。 徐容伸出去的手只抓住了她衣角边的清风。 望着天际远去的身影,俊俏少年脸上扬起的完美笑容寸寸碎裂。 “哟,这不是我们那位心高气傲,连大乘期的执法长老都看不上的大天才吗?怎么,还没求得天玑道君大发慈悲收下你?” 徐容根本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滚开。”他冷冷呵斥一句,懒得理会这些注定一辈子蹉跎在修真界底层的废物,径直往自己住处走。 内门弟子有统一的居所,虽然内门范围很大,但多年来也形成了几个相对繁华的聚居地。若非徐容在开山大典上顺利走过了七道试炼,没能拜师又没被归入内门序列的他甚至连住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得罪了渡劫期的执法长老,天赋又不是真的好到万中无一,哪有长老愿意为他出头得罪人? 徐容恨得直咬牙。 若是一切进展顺利,他现在早就被记在天玑道君门下成功筑基了,哪里会为了掩藏功法以致于仍旧在炼气期磨蹭? 他实在是想不通,沈慕玄究竟为什么就!是!不!心!软! “呵呵,方才瞧见是天枢峰的季师姐送你回来的?怎么,没攀上天玑道君,就换目标去勾搭季师姐了?”身后的人坚持不懈跟上来继续嘲讽。 徐容充耳不闻。 “别以为季师姐送你回来一次就是看上你了,那可是天枢道君的亲传弟子,出窍期的强大修真者,要不是你一张脸长得还能看……” 那人抱怨着抱怨着就逐渐变了味:“…哼,一个个故作清高,还不是看见一个长得好的就自己凑上来了,勾搭完这个勾搭那个,做了婊.子还要立……” 耳边传来细小的破空声。 徐容眼神微动,思维快得过身体,却快不过凌空激射的攻击。 及至身后之人抱着血流如注的大腿倒地哀嚎时,瞧见那支尤带血珠斜插入地的柳枝,徐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猛地回身,果不其然看见了立在半空中的冷面劲装女子。 对方垂着眼睑,看不清眼中神色,态度却明显疏远:“天玑师叔愿意给你一次机会。但他不会给出具体的目标或承诺,一切看你的表现。” 例行公事交代完这句话,季长安扭头就走。 徐容暗叫糟糕。 他方才没有呵斥那个内门弟子的表现,必然全都被季长安看进了眼里。 好不容易刷上来的好感度,连有可能的从对方口中套出来的具体考察模式……全没了! 正沮丧间,柔柔的女声随着香风飘来:“徐师弟,怎么站在这里不动啊?” 徐容眼中厌恶之色一掠而过,却不得不好声好气的应付:“花师姐。” “怎么还这般生分。” 一袭白裙弱柳扶风的女子缓步走来,柔柔一笑,仿若夏日清池中盛开的白莲。 徐容不经意往后退了半步:“花师姐寻我有事?” 花琦兰捏着帕子的手指一僵,又重新露出清丽的笑来:“师弟还是这般心急。”顿了顿道:“上次与你说的……” 季长安离开徐容的视线后拐了个弯,艰难落在了附近一颗茂盛的垂柳上。 一支成人小臂粗的树干上,雪衣道君立得稳当,手中拈着一支新折垂柳,笑眯眯地看着她:“唔,小长安眼力有进步啊,这么快就发现师叔了。” “…多谢师叔出手相助。” 季长安神情复杂。 徐容猜的没错,那内门弟子的污言秽语她确实听了个全程,可出手的却不是她。 她原本是忽然想起还没把反派交代的任务传达给男主,这才临时回转,却没想让她看到了男主私底下不会写在书上的一面。 因男主拜师求道的坚韧精神,进而觉得这种马还有救而升起的欣赏之情,顿时被浇了个稀里哗啦透心凉,一点没剩。 反倒是反派…… “客气。”沈慕玄捏着折扇轻敲她的肩头,难得的肃容正经:“以后再遇见这等嘴上不干净的东西,直接出手斩杀便是,不必做那犹犹豫豫之态。你可是太华仙宗天枢剑主的亲传弟子,需要忌惮什么?” 以季长安这么多年与反派的相处经验,至少这句话是全无虚假的。 她内心一时复杂无比。 最终季长安垂下眼睑,低声应了一句‘是,我知道了’。 沈慕玄诧异:“?G,小长安今天怎么这么乖?” 季长安猛然反应过来,打起了哈哈故作抱怨:“什么嘛,我哪次没有认认真真完成师叔吩咐的事情,您这样讲长安可要生气了…” 心底冷汗直流,别是被反派发现破绽了吧…… 她连忙反问道:“师叔这是要去哪?” “任务堂。”沈慕玄再度反问:“你先前没听到吗?天字任务榜单更新了。我记得你们剑修不都是很…” 最后一个字出来前,他及时用折扇遮住了嘴,只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季长安:拳头忽然发痒。 好在理智还知道眼前之人的身份,她干笑着:“师叔要去领任务?选好目标了吗,需要长安陪您一起去吗?” 我不想,我不要,快拒绝。 “原本倒也不用。” 季长安这边才放下心,就听对方道:“但看在小长安这么热情的份上,你就同师叔一道去吧。” “……”让你嘴贱! 季长安心里流泪跟着殷琅去了任务堂。 显然对方不是第一次来了,熟门熟路往里一走,立刻就有负责任务堂的长老出来迎接,并动作利落地刷出了一堆可选任务。 “天玑君是听说了第七尊的事情才来的吧?”胡子一大把的长老笑呵呵地把济和盟的任务翻出来:“哈哈且放心,除非天枢君出手,否则这阖宗上下的剑修小子们,还没这个能耐接魔尊级别的悬赏!” 任务堂的任务是对全宗门开放的,只是剑修们众所周知的…穷,才会来者不拒的往上冲。 一般而言,魔尊级别的任务都是宗门各位长老友情出手解决的,冲过去惊天动地打一架,顺便宣扬一下宗门声威。 只是季长安听着听着就裂了。 她眼睁睁看着殷琅飞快接下了和‘第七尊’所有的相关任务,而旁边的任务堂众人还见怪不怪。 有个入宗多年的师兄对她说:“季师妹不清楚正常,在你入门前,第七尊的所有任务都默认是天玑师叔处理的。这些年他没折腾什么大事,倒是少见师叔来任务堂了。” 又崇拜道:“你别看天玑师叔平日里懒洋洋的做派,其实他超级厉害的!上次过去砸了第七尊一半的宫殿、废了对方三成下属还能全身而退,反倒是第七尊宣称闭关养了三年的伤…” 季长安:“……” 自己打自己,输赢都是自己说了算,可不厉害吗? 骚操作骚操作,比不上比不上。 任务堂的师兄还在一边慨叹:“时隔近百年,终于能再次见到天玑剑出鞘的锋芒了!” 天玑剑。 季长安皱起了眉。这是她几十年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太华仙宗有镇宗之宝太华七剑,七剑分别以北斗七星命名,目前只有四剑有主。尤其在沈慕玄拿走天玑剑后,剩余的三剑已经近四百年没动静了。 仙剑之主皆以剑名为号,但凡能获得仙剑承认者,无一不是天资纵横且对宗门忠心之人。虽然难免存在某些不可言说的优先级,但这条铁律是无法更改的。 看过原著的季长安更清楚,太华七剑地位之所以如此重要,除了它们自身是仙器外,最大原因其实是——太华七剑,就是太华仙宗所有阵法的阵眼与能量源泉。 更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钥匙。 掌握着七剑的任意一人,都能轻易关闭护山大阵的七分之一,只要有一人心存恶念,太华仙宗门户大开不过眨眼之间。 季长安实在想不通,魔尊殷琅……到底是怎么通过这道心性检测的? 她这边还在沉思,殷琅那边事情已经办完了。 肩上忽然被敲了一下,季长安条件反射后退一步,勉强控制住了拔剑的冲动:“…师叔。” 殷琅定定看她三秒,毫无预兆笑了起来。笑得季长安心慌慌,他却一言不发,踩着悠闲的步伐朝外走去。 季长安左右看看,只得跟上。 没走出三步,身前之人忽然停步。 季长安抬头望去,任务堂前的空地上,一袭白裙的柔弱女子眼波如水,捏着帕子,正哀哀看向这个方向。 第10章 身兼两职的时间管理大师…… “道君…”花琦兰哀哀切切叫着。 季长安听见殷琅几不可查地轻叹一声。 然后转身就走。 她以出窍期入微级的眼力发誓,对方的步伐绝对没有迟疑哪怕一秒钟。 季长安对花琦兰其实也没什么好感,不是因为这姑娘也是原著男主后宫之一,而是基于过往几十年的立场与交际。 花琦兰是黎白苏的徒孙,执法长老与执剑长老不合日久,双方阵营除了一个奇葩的和谁都处得不错的沈慕玄,见面阴阳怪气是常态,互怼起来也不奇怪。 不过……花琦兰和反派居然还有这么一段关系?原著可没写过这个。 她也只敢在心里碎碎念两下,为防止控制不住表情被反派看出破绽,只低下头安安静静跟着殷琅走,一言不发,权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花琦兰见状急了,也不摆柔弱可怜的形象了,快走两步,伸手就去抓他衣袖:“慕玄!” 殷琅不着痕迹拨开了她的手。 他依然笑着,眼底却阴翳沉沉,眼神凉得像万古玄冰,不经意瞥到的季长安心底直发颤。 花琦兰是做了什么,能让反派厌恶成这样…… “花师侄寻我何事?”语调一如往常,听不出半点异样。 花琦兰听着这明显疏远的称呼,去揪他衣袖的手一颤,泪珠要落不落:“慕玄…你一定要这样对我说话?” 季长安猛地打了个哆嗦,一身鸡皮疙瘩都要被这千回百转的调子激出来了。 扭头去看旁边众人,窦然发现身边已经空了一大半,不觉一脸懵逼。 啊这……虽然但是,你们都对八卦没兴趣的吗? 然后她就被刚才跟她宣扬天玑道君‘丰功伟绩’的任务堂师兄拽走了。 “…啥情况啊?” 师兄冷笑一声:“命重要还是八卦重要?天玑师叔脾气好,我们那位花师姐可不是看上去的软和性子。” 季长安心道这还用你说。 不说原著戏份,这几十年我和她斗的还少? 思及任务堂里的科普,她试探着往过靠了靠,和师兄一起蹲花丛边上,咬着狗尾巴草一晃一晃:“师兄,您入门早,天玑师叔和花师姐他们…?” 师兄斜瞥了她一眼:“想知道啊?” 季长安疯狂点头。反派她是不敢招惹了,可八卦欲望实在太过强烈,只能另找门路。 师兄咧嘴一笑。 “不告诉你。” 说罢扬长而去。 季长安:…… 淦!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办法了?老娘可是有师父师兄的人! 殷琅废了不少力气才解决掉花琦兰。 与季长安以及太华仙宗众人知道的并不一样,他与她之间没什么复杂的爱恨情仇,不过是一场欺骗与被欺骗者的配合演出。 殷琅厌恶花琦兰,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就是单纯的迁怒。 对,迁怒。 很不讲道理,可那又如何呢? 花琦兰既没他强,又没有利用价值,凭什么让他容忍? 秦珣无声无息站到了他身后。 “师父。” 失踪的这段时间,秦珣已经以游历归来的封岚身份摸清了他不在时大致发生的事情,着重了解了一下殷琅先前派下来的任务。 “…众多小秘境大约会在一月后开启,从筑基期到出窍期皆有。” 又大致描述了一下出窍期开放的一个秘境与炼气期筑基期开放的十个秘境的情况。 太华仙宗身为澜天界第一仙门,自荒古传下来的大型秘境那一档次的可能没有,小秘境是绝对不缺的,万里山门内就不知藏着多少个小秘境的入口,全都是用来提供给本门弟子试炼的,隔三差五就会开启一部分。 殷琅很满意徒弟的工作效率,吩咐道:“进去后你尽快和季长安会和,你想办法套套她的话。她知道很多东西。” “师父?”秦珣不解。 他们不是已经看过《逆天》了吗,为何还要…… 谁料殷琅语出惊人:“季长安也看过《逆天》。” 顿了顿,又补充道:“也许和我们看到的不是同一本书,但她知道的必然不必我们师徒少。” 不是疑问,是笃定。 秦珣霍然抬头,惊疑不定:“师父…” 殷琅微微一笑,一字一句道:“阿珣,我需要知道——除了季长安之外,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个故事。明白吗?” “…弟子明白!” 秦珣肃容应声,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谁也不知道这话本是如何出现的,他既然能从妾室手中得到《逆天》,其他人未尝没可能通过各种渠道意外获得。 秦珣不在乎所谓的‘主角’会惨成什么样,他只在乎师徒二人的安全。若是‘剧情’被公开,作为‘反派’的他们所有秘密都会大白于天下! 他这副严肃的模样把殷琅逗笑了,用折扇敲了敲徒弟过于紧绷的肩膀,笑道:“用不着一副要上战场的表情。小长安并不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就算她对你心存防备,从她口中套出消息来对你而言也不是什么太过艰难的任务。” 至于季长安有可能非此世之人的猜测,殷琅略作思索后还是没讲出来。 徒弟已经够紧张了,还是别继续给他增加压力了。 “师父是怎么知道…”秦珣神色复杂地组织了一下语言:“…长安师妹和我们看的不是同一册话本?” 说实在的,殷琅直接得出季长安看过《逆天》的结论,已经让秦珣受到了足够的惊吓,这一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了。 “简单。”殷琅闲闲摆弄着折扇,反转间扇面的山水画都糊成了一团,看的秦珣眼晕不已。 他忽地停下了指间的花样,拇指一按合拢折扇,窦然问道:“假若你还是当年那个被母亲带着逃亡的柔弱孩子时,遇见了一个凶恶狠毒、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你会是什么反应?” 秦珣下意识答道:“逃跑。” “这不就结了。” 秦珣微楞,随即反应了过来,恍然大悟。 这样简单的道理,他却始终没能转过这个弯来。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为师又试探了她几次,这才敢确定。” “小长安啊,真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姑娘呢。” 随后,秦珣又大致提了一下殷琅不在的这些日子,下属魔道势力的现状。 “…第九尊上次战败后就一直停留在我们的势力范围内,没有离开的意思。” “不必管她。”第九尊就是先前和殷琅约战,导致殷琅发现蔽天石丢失时第一时间猜测的幕后黑手之一。 不过后来他又想了想,以对方的脑子,大抵是想不到这种方法的。 毕竟那女人除了打架之外没别的爱好,只喜欢堂堂正正的战斗,对背地里下黑手的行为不屑一顾得很。 “是,我明白了。”秦珣应了一声。 思绪转到最后一件需要汇报的事情,秦珣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一瞬。他很快调整过来,保持着语气的平静无波: “九幽庭近日异动颇多,小动作不断,不知是否出自第三尊授意。目前看上去没有向我们动手的意图,弟子已经安排了人手暂且监视着。” “九幽庭…宴归禾…” 殷琅沉思半响,缓缓摇了摇头:“你做得对,先不要轻举妄动。前面三位魔尊已经许久不理世事了,就连我也不清楚他们的底细。过些日子吧,为师会亲自回一趟北魔域,处理这些事情。” 秦珣应是。 他原本还想问问花琦兰来找殷琅是为了什么,这世上对当年二人之事知晓最详细的,除了殷琅,就只有秦珣了。 他甚至还是这件事的最大受益者。 但殷琅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秦珣只得闭口不言。 “师父,您的那件宝物…?” 在殷琅这里补充完了灵力,秦珣临走前露出一个纠结的表情,指了指额头,大约是想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意思。 虽然奇袭济和盟时秦珣也跟去了,可他基本在外围拼杀,雨夜混乱,连那些个合体期化神期都没能察觉到他身上的不对劲儿,秦珣能发现什么? 若非秦珣伪装封岚经常需要殷琅帮忙补充灵力,恐怕直到殷琅把东西找回来,他也发现不了东西丢过。 “暂时寄存到别处了而已。”殷琅轻描淡写提了一句。 殷琅不让他多问的意思很明显,秦珣抿了抿唇,暗暗攥拳,没多吭声就走了。 他现在只是化神期,等他成了分神期、合体期、大乘期甚至渡劫期,师父总不能还以修为不到家做理由阻拦他插手这些事了吧。 秦珣提到蔽天石,倒是提醒了殷琅。 他这些日子把精力大多放在了徐容和荒古玉的事情上,倒是有点忽略了济和盟那个小姑娘。 现在回头再看这件事,原本摸不着头脑的因果也弄清了来龙去脉。 无非是天道默认蔺心乔是徐容未来的女人,由她将蔽天石转交徐容,再由徐容将东西还给对世界真相一无所知的‘自己’。 依着‘原著’里那个蠢货的脑子,若查不出这底下的猫腻对此信以为真,徐容又态度诚恳,收下这个徒弟的可能性高达九成。 ——了解天道的运行思维后,因为这个诡异的逻辑拿走蔽天石已经一点都不会让他惊讶了。 任务堂的悬赏既然已经放出去,想必失去靠山又痛失父母的蔺小姑娘的日子大约也不会太好过。 徐容与蔺心乔,男主与‘后宫’,知道‘真相’的季长安,还有‘无故’失踪的荒古玉碎片。 既然事情凑到一起了,索性就一起处理了吧。 折腾完这个,他还得腾出时间走一趟魔道那边的地盘。 做做样子,顺带处理一下堆积的事务。 好不容易甩开了花琦兰的徐容对于所谓的考察一头雾水。 他依照上辈子的经验,觉得无非也就是弟子内部战力与贡献的比拼等,能彰显自身优秀的活动而已。 至于最近的……小秘境开启? 徐容皱眉。 上辈子黎白苏为了安抚他,大把大把塞来宝物,以修为不足为由,根本没让他去参加这项持续了好几个月的宗门弟子集体活动。 这一世虽然仍旧安排了花琦兰来‘照顾’他,也绝口不提小秘境的事情,徐容对此完全是一知半解。 得找个清楚情况的人和自己一道。 徐容这边才定计,立刻就有合适的人选送上门来了。 若是殷琅知晓,恐怕又要叹一句‘男主’的气运实在令人艳羡。 黄衣少女脸色枯槁,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只余一双眼睛亮得可怕,死死盯着推开房门披衣走出的徐容。 她说:“我们合作吧。” 第11章 掌门的怀疑 蔺心乔并不是脑子悲痛地傻掉了才会找上徐容。 相反,她冷静得连上辈子相当了解这位大小姐的徐容都颇为惊讶。 “想必你已经知道,我的家族被第七尊灭了。我已经失去了任我作威作福的靠山。” 大小姐对自己往日的作风显然很清楚:“我得罪的人不少,想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我说没有,你肯定也不信。” “徐容,我需要一个盟友,你也需要。对我们而言,彼此都是最适合的人选。” 徐容冷静地问道:“何以见得?” 蔺心乔扯了扯嘴角:“凭你没在第一时间关上门。以及…你也是个聪明人。” 徐容不以为意,甚至起身送客:“蔺大小姐,我想我并不需要和你做所谓的幼稚联手,第七尊的心狠手辣整个澜天界都知道,你凭什么三言两语就想让拉着我陪你一起去送死?” 蔺心乔冷笑一声,一针见血指出了徐容地虚张声势。 “徐容,你现在的处境比我只会更窘迫。我蔺心乔再如何现在也是正正经经记入名册的仙宗弟子,他们能奚落我,能欺压我,却唯独不能把我赶出太华仙宗。” “可你就不一样了。你虽然走过了天路,天赋过人,可执法长老明晃晃的威胁摆着,哪个长老敢收你?没有实实在在的名分,你随时可能被逐出太华仙宗!” “澜天界的第一仙门,费尽千辛万苦才走进来,你真的甘心就这么离开?别忘了,外面可还有灭你全家的仇人候着呢!” 蔺大小姐不愧是曾经四品宗门的宗主之女,威逼加利诱,句句直戳徐容最致命的地方,分分钟说得少年神色松动。 眼见事情将成,蔺心乔放软了语气:“徐容,我没有好高骛远到以为自己能杀了第七尊替我家人报仇,我找你合作,只是希望我们都能顺利在太华仙宗站稳脚跟。连第一步都走不稳,何谈以后呢?” 徐容的神情告诉蔺心乔,他被说服了。 蔺心乔满意地笑了起来:“那么合作的第一步,就是这次一同开放的上百小秘境。”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给送枕头。徐容眯起眼:“小秘境?你是筑基期,我是炼气期,境界都不一样,如何进入同一个小秘境?” 确定了表面上的合作关系,徐容说话也不那么虚假客气了。 蔺心乔微扬起下巴:“这就是我们合作后,我能为你提供的帮助之一。我出身大宗门,知道的东西比你这种从凡人界来的普通人要多得多。” 她道:“宗门内部的小秘境,其实都是太华仙宗弟子死后留下来的。所有死时无亲眷的内门弟子,他们的财富都会被保留下来制成小秘境,供给后来新弟子试炼。” “而这种秘境并不像宗门外那些秘籍有严格的准入等级,所谓的筑基期秘境金丹期秘境,不过是根据亡者生前的境界再压低一个层次作为标准,往里丢灵兽的等级而已。” “只要参与者对自己有信心,且愿意签生死状,哪怕炼气期往出窍期的秘境去,也没人会拦着你!” “仙宗好大的手笔…”徐容露出一个初识这些的新人该有的震撼表情。 上辈子第一次听说时,他的震惊可是实打实的。 也只有这种层次的仙门,才能财大气粗到连化神期的丰厚遗产都不放在眼里。 天枢峰。 “师妹回来了。” 季长安闻声抬头,山腰高大古木下,青年倚靠着粗壮的树干,朝她微笑。 天玑峰。 “师叔今日怎么有闲情,来我这偏僻地界?” 黎白苏的脸色不太好看,看得出在强压怒气:“天玑师侄,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无视了对方递来的茶盏,两步跨到石桌旁,‘砰’得一声将坚硬的南山石震成了粉末,沈慕玄眼疾手快救回了险些摔在地上的茶壶茶盏。 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可是清心玉做的好东西’,在黎白苏越发难看的表情里,他苦笑道:“师叔缘何如此震怒?” “呵。”黎白苏冷笑一声,质问道:“徐容是怎么回事?” 沈慕玄神情微变,放在黎白苏眼里,就是心虚的证明,她更加疾言厉色:“师侄,过往几百年师叔可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当年你与琦兰之事闹得那么大,若非我压下了飞莺,你岂有今天的休闲日子?” 殷琅在心底冷笑,根本懒得对这句话做出评价。 这位执法长老恐怕根本不知道,她的好徒弟花飞莺到底蒙骗了她多少事情。 若说殷琅对那件事的了解是十成,花飞莺是七成,花琦兰就是三成。至于这位黎长老,有没有一成都未可知。 然而面子上还得装成对花琦兰心怀愧疚的样子,轻叹一声:“师叔,那孩子也是个可怜人,您何必如此咄咄相逼呢。” 黎白苏嗤笑:“做本座的徒弟还委屈他了?” 她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解释,径直道:“天玑,我也不跟你多扯。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徒弟,本座收定了。” “师叔好生霸道。” 黎白苏的高傲强势一如既往,就当她甩袖准备走人时,一道温和的男声横插进来,熟悉的嗓音让黎白苏瞬间倒竖双眉。 她回身冷冷看去,小院竹门大敞,黑衣男子捂着嘴轻咳两声,又慢条斯理用帕子拭去掌心血迹,才缓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个俊秀青年,目光大多时候都担忧地注视着顾扶轩,唯有在刚进院门时朝黎白苏和殷琅无声一礼。 顾扶轩往进走了两步,眉眼含怒:“扶轩倒是不知,我太华仙宗什么时候收徒是由长老自行指定了?” 他身材单薄,生起气时苍白脸颊会泛起不自然的薄红,时不时歪过头咳嗽两声,若非生在仙门,恐怕会被当做个吞钱的痨病鬼早早扼死了。 若说沈慕玄是公认的白切黑脾气好,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那顾扶轩就是众推的刀子嘴豆腐心,训起人来毫不留情谁见谁犯怂。 除了他唯一的师弟。对于沈慕玄,顾扶轩那是完全当儿子养大的。 顾扶轩的确气的够呛。 他孤孤单单了几百年的师弟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弟子,松口愿意收徒,怎么能轻易被黎白苏一句话就抢去了? 师兄的慈父之心当场爆炸,怒怼黎白苏。 字字刻薄,句句扎心。 黎白苏被怼的心态炸了。 她本就是个脾气爆裂的性子,被怼成这样可还能忍? 骂不过三句就抽了灵器。 顾扶轩岂会怕她? 执剑一脉基本都是剑修,战斗力爆表那种。 没开场就动手是看在黎白苏好歹占个长辈的名分的份上,她都抽了长绫,顾扶轩可没有站着挨打的道理。 眉心一闪,本命剑自上丹田出,剑势煊赫纵横。 一时间,天玑峰上空剑气白绫交织,灵气涌动,声势浩大。 随着顾扶轩来的谢澜无奈往后退,被沈慕玄护在了自己背后。 大乘期剑修与渡劫期大能的交战,就算已经收了手,也不是他一个初入化神的弟子能抗住的。 谢澜望天,焦心不已:“师叔,师尊身体不好……” 听出了谢澜的暗示,殷琅捏着扇柄的手一紧。 蔽天石不在身上,这种层级的战斗,他哪里敢出手? 万万没想到师兄会在此时过来…… 失策,太失策了。 他迟迟不肯动手,身旁谢澜看他的目光已经有点不对劲了。 思绪急转,灵光乍现,殷琅不着痕迹地转移谢澜的注意力: “师兄与师叔正是较上劲的时候,不让他们发泄发泄,恐劝下来也无用。也只得待二人心绪平息,某在亲自去向师兄‘负荆请罪’…什么人!” 沈慕玄忽然神情大变,扬手一指灵气飞射而出,谢澜目光下意识跟随而去,视野还未笼入,浓郁的魔气骤然爆发,一下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黎白苏与顾扶轩的争斗之势也是一缓。 “什么东西!” “是魔气!” “有魔修潜入本宗!” …… 就像是清水中坠入的一滴浓墨,明显得整个太华仙宗化神期以上的人都察觉到了,天空霎时划过道道流光,均朝着天玑峰的方向疾驰而来! 正在处理门内事务的掌门骤然起身,眯起眼朝感应到魔气的方向望去。 他按在书案上的手摩挲着镇纸,忽然道:“徒儿,可能感知到出现魔气的方向为何?” 侍奉在侧的掌门大弟子陆长风虽然疑惑,还是很快答道:“回禀师尊,应当是天玑峰。” 殷琅为了方便来回切换身份,避免引人怀疑,晋升化神期时选取峰头故意选得极为偏僻,几乎要到了万里太华山脉的边缘,这一大片只有这一座山头,判断难度大大降低。 “原来不是我的错觉…”涂枫低声自语,连身侧的陆长风都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天玑,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呢?” “…师尊?” “无事。”涂枫的表情很快恢复正常,他抬手将书案上没处理完的事务重新归拢,抬步向外行去。 “走吧,随为师一道去看看,天玑峰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2章 魔气弥漫 顾扶轩和黎白苏当然不会在魔气爆发的时候还继续那些对比之下无关紧要的争执。 黎白苏是太华仙宗的两大实权长老之一,若是真有魔修漏进来,在执剑长老封江城闭关的现在,首当其冲要被道主问责的就是她;顾扶轩更不必多说,能被天枢剑承认,他对宗门的忠诚根本不容置疑。 剑光急转,白绫飞出,连同沈慕玄激射的灵气同时攻击到了爆发出魔气的源头。 ‘轰隆——’ 即使三人都有留力,随意取了几根凡竹建造的庭院也抵抗不住,瞬息从内部炸开。 焦黑竹身迸裂的同时,比先前要庞大无数倍的浓郁魔气疯狂涌出,眨眼功夫便将大半竹海浸染。 魔气以不可抵挡之势席卷整个天玑峰,大片大片的葱郁竹海顷刻化作焦炭,及至三人反应过来支起结界时,天玑峰上所有能看见的东西都已经被魔气腐蚀殆尽。 站在山脚下,顾扶轩一手维持着灵力结界,抬手甩出几十道符?,化作流光远去。 在顾扶轩没注意的角度,一道符文相近的符?混进了符?群中,一同远去。 顾扶轩这才来得及看向沈慕玄,瞳孔骤缩。 “师弟,你…!!!” 沈慕玄雪白的广袖被鲜血浸染,右臂的衣袍已经破碎,大半个上臂连后背血肉模糊,还在不断被魔气腐蚀。 束发的飘带断裂,黑发披散在肩背,与伤口粘连在一起。 左臂揽着谢澜,将他平稳放在地上。顾不上查看自己伤势,沈慕玄扭头看向被护在怀中的谢澜:“伤着没?” 谢澜惊魂未定。 那魔气弥漫速度太快,泰山压顶般的压力让谢澜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觉后颈一紧,眼前一花,双脚就落在了实处。 “我没事…您受伤了?!” 谢澜好歹也是化神期剑修,一品宗门天剑宗主的独生子,大场面见识的多了。短暂的大脑空白很快调整了回来,鼻间嗅到血腥味,后半句话直接变了调。 这个伤口的位置…… 思及魔气袭来时,师叔第一时间护住他的下意识动作,谢澜心头一暖,紧跟着泛上愧疚。 若非为了护着他,师叔堂堂大乘期修士,怎么会被魔气伤到? 思绪转瞬即逝,他忙低头在须弥戒里翻起药瓶。 顾扶轩要撑着结界不敢撒手,自腰间摸出一个绘着青鸾的玉瓶甩手丢给谢澜:“喂给你师叔!” 沈慕玄抬手止住谢澜喂药的动作,微微摇头。 “别任性!”顾扶轩厉声呵斥:“你护着阿澜才伤得这么重,师兄还缺你这口药不——咳咳、咳咳咳——” 肺腑血气上涌,顾扶轩剧烈咳嗽起来,唇角染上血沫。 另一边给结界输入灵力的黎白苏气得大骂,掏出药往过甩:“病秧子你给本座咬牙撑住!本座一个人可挡不住魔气蔓延!” 她加大了灵力输入,心疼得在滴血:“不是送你的!记得原样还给本座!” 她的九转还魂丹啊!一共就三颗! 顾扶轩的病根在魂魄上,本身又是大乘期的剑修,普通的灵丹妙药根本不起效。 沈慕玄挣扎着摇头,勉力笑了笑:“没用的师兄,那魔气之主的修为比我高,又带有强烈的腐蚀性,我的灵气都抵消不掉魔气,七转抑魔丹不可能有效果。阿澜,扶我坐下。” 借着谢澜的力道,沈慕玄原地盘膝坐下,闭眼运功。 顾扶轩当然知道,可这关头,他哪里去寻比沈慕玄大乘期境界还要高一阶的九转抑魔丹来? 谢澜试图上前相助顾扶轩二人,被顾扶轩呵斥退下。 “没看到为师和你黎师叔祖都只能勉力支撑?你不过化神期,在这里逞什么能,退下去!好好看护你沈师叔。” 谢澜心急如焚,却只能持剑守在原地,防备可能还没离开的敌人。 好在魔气爆发实在太过明显,感应到的修士们接连赶来。 天际划过各色流光,落地的修士们接替了黎白苏和顾扶轩的位置,顾扶轩压力骤减,松手撤力时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在地。 带着徒弟的涂枫是最晚抵达的一批人,看清情况当场倒吸了一口凉气。 隔着阵法都无法隔绝魔气带来的沉沉压抑之感,铺天盖地的魔气遮蔽了大半天空,像是深渊在人界打开。 ——这是招来了什么东西! 还没见面,涂枫对殷琅的怀疑就先减了三分。 就算真的是第七尊亲至,想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没可能吧!要不是确信魔主早就陨落了,说是魔主降临他也信啊! 他根本顾不上找谁的茬了,两步窜到最擅长阵法的长老身边,急声道:“能不能起阵?” 长老正忙上忙下四处查看着情况布置阵眼,百忙之中瞥来一眼点点头,看清是谁后连忙揪住涂枫,也不管这是不是掌门了。 “天权剑带了没?没带快点召唤!三个阵眼勉勉强强能起阵!” 涂枫皱眉,一边依言召唤天权剑入阵,一边问道:“怎么还差阵眼?我刚才分明看到朱长老和顾长老了。” 难不成是沈慕玄又‘失踪’了? 这未免也太巧了点…… 布阵的长老忙得焦头烂额,没好气的吼了他一句:“你看沈小子像是能入阵的样子吗!” 涂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距离失去意识就差那么一线的白衣人映入眼帘。 浑身缭绕着浓郁的魔气,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青囊峰的峰主正在这对师兄弟身边诊治。 他眉头皱的更紧,快步上前:“天玑这是怎么了?” 顾扶轩刚吃了药,坐在旁边调息,谢澜出面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毫无预兆的爆发…?”涂枫低声念叨着,向谢澜确认了一遍魔气爆发的源头,准备等魔气被压回去后上山查看具体情况。 涂枫又询问青囊峰主二人的伤情。 青色衣裙的女子神情透着几分疲倦:“天枢道君还好,只是老毛病犯了,及时吃了药已经无甚大碍。天玑道君…我实在无处下手,只能暂且用药遏制住伤势蔓延。” “如此严重?” 涂枫的怀疑又降两分。 如果当真是……就算苦肉计,也不至于把自己折腾到只剩一口气任人宰割的地步吧? 青囊峰主道:“那魔气之主修为极高,很可能是渡劫期大圆满的魔修。我只有合体期,连灵气都输不进道君的经脉,又如何为他疗伤呢?” “您也知晓,但凡渡劫期大能,灵气魔气都会兼具灵根的独特属性,而腐蚀性的毒灵根又是其中最狠毒的一种。” “我到的时候,道君半个脊背与右臂已然全部被腐蚀。我已经喂了抑魔丹,扼制住伤势的蔓延。可道君这伤,除非有纯木灵根的渡劫期医修出手,或者能得到九转级别的愈灵丹,否则……” 她没继续往下说,但在场之人都听懂了。 这两样若是都没有,沈慕玄的命数也就要走到尽头了。 顾扶轩听得气急攻心,当场一口鲜血喷出。 澜天界丹分九转,分别对应从筑基期到渡劫期的九个阶位。 五转之上的丹药已经算是稀有,而最高级别的九转丹药,连太华仙宗都不敢说全都有。 九转愈灵丹,刚好就处于没有的这个范畴。 治愈方面的灵药向来是同阶位中除破境丹外最珍贵的,就算太华仙宗愿意出大价钱收购,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得的到。 而医修? 澜天界上一次出现渡劫期医修,是在两千七百年前。 “为今之计,只有暂时将天玑道君封入万…掌门!” 不用青囊峰主提醒,涂枫也感受到了天权剑传来的的讯息。 他猛地转身,好不容易被阵法压回去一部分的魔气突然暴涨,布阵的长老一时不察,竟然被魔气腐蚀了一部分阵法冲出来! “顾扶轩!你个兔崽子给老子专心点!你是想要老子的命是吗!”起阵的长老飞到半空手忙脚乱改变阵法序列,一边仰天大吼:“我警告你个兔崽子,魔气要是冲出来了,老子先把沈小子串成串烧!” 这威胁很有效,顾扶轩努力稳住心神,给天枢剑提供灵力。 涂枫冷哼一声,抬手封住了顾扶轩的听觉,省的再被二人谈话干扰。 看着再度被压回去的魔气,涂枫微微眯起眼:“柳峰主,你方才说,这魔气的属性是…?” “是毒灵根。” “毒灵根…”涂枫喃喃:“…九幽庭主,第三尊宴归禾?” “不应当啊。” 没过多久,涂枫又推翻了自己的结论:“宴归禾虽然是渡劫期大圆满,可也不至于只留下的一点魔气便有如此威势…” 若是随便一个渡劫期魔修都能逼得太华仙宗道主之下全体出手,那魔道早就一统澜天界了。 “嗯?!” 谁动了护山大阵! 护山大阵不只有七剑能开关,涂枫身为掌门,同样拥有特权。 除去几近昏迷的沈慕玄,另外三人都在第一时间感应到了护山大阵的动静。 二人皆看向涂枫。 陆长风也急急从远处飞来,低声道:“师尊,东北向的守卫传来消息,有魔气出没,疑似有魔修往那边去了!” 涂枫惊疑不定。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太华仙宗东北角。 故意找偏僻之地练习上辈子所习招数的徐容,套路施展到一半,忽然感觉到附近有人。 他惊疑之下,运起屏息决,放轻脚步摸了过去。 此人要是没看到他的招数还好,若是看到了…… 徐容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树林掩映间,青年人鬼鬼祟祟,身影飘忽,不知在做些什么。 脸生,没见过。 徐容摸不准对方的目的,但既然没看到他在练武,徐容也不想轻易惹祸上身,放轻脚步往后退去。 谁知他才一动。 “什么人!”那青年警觉抬头,徐容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影,窒息感就疯狂涌上。 对方扼住了他的脖子。 太强了,至少是出窍期。 抵抗不了。 徐容艰难喘息着,假装胆怯,瑟瑟发抖着求饶:“我…我是今年的新入门弟子,名叫…徐、徐容……我什么都没看到,师兄饶、饶命啊!” 脖子上的力道忽然消失了。 第13章 你!又!耍!我!…… “师父!” 封岚不知道打哪个角落冲了出来,后面跟着抱着剑跑得火急火燎的季长安。 他冲到殷琅身边时,涂枫正和谢澜一点点复原出事前的细节。 谢澜道:“那时师尊与黎师叔祖战得激烈,是沈师叔首先发觉了异常。但师叔只来得及发出一次攻击,魔气就轰然爆发,师叔只来得及护着我下山。再然后,就是掌门看到的样子了。” 涂枫一点都不关心这两个人是为什么打起来的:“别的什么都没看到?炸开的屋中是什么东西?” 谢澜只能摇头:“山上只有我们四人。即便是有,魔气爆发刹那的威力也足以将他化为灰烬。至于源头的庭院……事发太过突然,根本来不及多看。” 秦珣简直要爆炸了。 他原本还在和陆长风沟通小秘境开启的事情——这种小事涂枫从来都是直接交给大徒弟去办——然后依照任务分配先去提前激活一下小秘境的出入口。 师父专门交代让他做点小手段,把‘主角’安排到一个指定的秘境里,秦珣刚塞进去一个隐蔽的定向符咒,就接到了殷琅的传信。 一道流光从天际飞入手中,大批传信符四散而去。 这动静……出什么大事了? 他按着师父的要求去东北向折腾出了点动静,确认已经被守卫弟子发现后回转,却没想到居然被那位传说中的‘主角’撞见了。 好不容易清理掉后续麻烦赶回来向师父汇报,谁知道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我走之前师父明明还好好的!还有心情寻思着怎么折腾人呢! 秦珣气地想打人。 好歹他还记着自己披着封岚的皮子,强忍住拔枪把罪魁祸首捅成筛子的冲动,快步走到殷琅身边蹲下,颤声喊道:“师父…” 软倒在谢澜肩上的道君,半身白衣都化作了血色,双眼紧闭,双唇血色尽失,脆弱得好像随时都会失去生机。 谢澜愧疚不已:“封师兄,都怪我…”若不是有他这个拖累,沈师叔怎么会伤得如此之重。 封岚抿着唇,轻轻摇了摇头:“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宗门的弟子,保护你本就是师父的责任。” 他替换了谢澜的位置,小心翼翼把殷琅扶住,让他靠得更舒服一点。 谢澜腾出手,和紧跟着秦珣追来的季长安低声说起话来。 “师尊没事吧?”季长安担忧看了一眼闭眼调息的顾扶轩,对殷琅反倒不怎么担心。 她对殷琅的感情比较复杂。 济和盟之事后,她心态大变。 先前回去天枢峰,她本想和师尊师兄先透点口风,一点一点让他们接受‘沈慕玄’就是‘殷琅’的真相。 这么大个不定时炸.弹埋在身边,季长安实在是寝食难安。 可谁知她才稍微露出了一点点苗头,说了一句‘感觉沈师叔最近脾气有点怪啊’,背后肩胛骨的位置就骤然剧痛,疼得季长安一个剑修当场变了脸色,险些痛到满地打滚。 后来顾扶轩给她仔细检查了一遍无果,青囊峰主还特意来了一趟,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只能让她先安心静养,连去天玑峰都是让师兄随侍在侧。 季长安恨恨咬牙,却不知殷琅何时发现了她身上的问题,又何时悄无声息给她下了禁制。 别人看那雪衣道君满心担忧,唯有季长安在心底冷哼,再加上对师尊师兄看不穿此人真面目的气急。 装!继续装! 这事要不是他自导自演的,季大小姐从此和他姓! 秦珣正满心担忧地扶着自家师父,忽而肩头重量微变,他下意识低头看去,本该陷入昏迷的雪衣道君忽然快速眨了下右眼,然后快速在他手心划了几下。 而后眼睛一闭,头一歪,不吭声了。 秦珣:“……” 你!又!耍!我! 秦珣盯着那微翘的唇角,内心泛起熟悉的无力感。 ……算了,摊上这么个喜欢坑徒弟的师父,他还能怎么样啊。 当然是哭着把师父原谅,再熟练地收拾烂摊子。 一般来说,师父搞事前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他只需要按计划执行,执行不下去的地方诉诸武力就完事了。 秦珣默默竖起耳朵,四面八方偷听起情报。 “驱散弟子!化神期以下统统给本掌门待在屋子里别动!” “掌门,那谢澜他们…” “死不了别管!” “……是。” “…东北那边派人过去查看了吗?” “已经加派了,目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继续盯着。” “…天玑峰上魔气爆发源头确定了吗…大概在天玑道君的住处附近?” “……” “…愈灵丹有消息了吗…没有就继续加价收购,这点还要本掌门教你们???” “……” “说了多少遍别的事情统统押后!先把魔气扩散的问题解决!都聋了不成!” “……” 涂枫忙得已经分出了三个分.身。 一个给天权剑稳定提供灵力; 一个给布阵的长老充当布阵人手控制魔气扩散; 还有一个手眼不停地在陆长风的辅助下处理旁的繁杂事务。 “师兄,我帮你看着师叔吧。”季长安冷不丁凑到跟前来,秦珣瞳孔骤缩,险些一掌横劈而出。 季长安似无所觉,低声道:“我修为不如师兄,帮不上什么忙,我来看顾师叔,封师兄快去帮忙控阵吧。” 秦珣定定看她,果断摇头拒绝:“长安师妹有心了。不过我与师父功法同源,若是有个万一,我在旁边也能及时做点什么。” 秦珣眸光闪烁。 若是谢澜这么说他还可以考虑考虑,至于季长安…… 他可不敢拿师父的命去赌这姑娘到底知道多少东西。 他们这边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季长安很快就感受到有人看了过来。 秦珣的理由充分的让季长安找不到空隙,众目睽睽之下,只得不甘地退了回去。 多好的机会啊…… 虽然不知道反派到底安排了什么计划,可他现在受了重伤是实打实的。 修真者在重伤之下,是没有太多精力能用来伪装的。 只要全力一击……在受到生命威胁的情况下,她不信殷琅不会出手反击! 而只要他敢反击,魔气必然暴露无遗! 光华乍现,流辉溢彩。 覆盖了整个天玑峰的阵法缓缓成型,三柄仙剑分立三方,稳稳撑住了阵法的运转。在众位长老峰主的合力之下,阵法不断回缩,缓缓露出了天玑峰的山体。 光秃秃的山峰上除了土壤再无它物,但凡能看到的地方俱是一片焦黑,还有黑色流动的浓稠液体紧紧依附在山体上,不断下沉。 长老们操控的阵法一接触到这液体,顿时散发出‘滋滋’的刺耳声响,即使有灵力不断补充,大阵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薄。 “好强的腐蚀性!”当场有人惊呼出声。 涂枫一个人支撑着两份灵力的输出,脸色已经开始泛白。 他冷声喝道:“加力!” 自己首先加大了灵力的输入,当场脚下一个踉跄。 终于调息过来的黎白苏一把推开他,满脸嫌弃地接替了徒弟的位置:“净丢本座的脸!” 她手往结界上一按,大股灵力灌入,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管好你的天权剑。要是天权剑供灵不足导致结界破裂,本座先把你送下去给本宗先组赔罪!” 覆盖在山体上的腐蚀魔气终于缓缓消退,露出了黄色的山体,还有七零八落的幸存树根。 涂枫急喘一口气,飞快点了几个人:“你们跟着本掌门上山看看情况。其余人继续在外维持阵法,以防万一。” 秦珣连忙喊道:“掌门师叔,我同你们一起去。” 不等涂枫骂他胡闹,秦珣快速道:“除了师父,这太华仙宗没人比我更熟悉天玑峰上的情况。” 涂枫被说服了。 他左右看看,把昏迷的殷琅交到了顾扶轩手中,带着点出的人手准备上山。 季长安心急不已,也高高举手:“掌门师叔,我也想去!” 不用涂枫,顾扶轩已经黑着脸把她按了回去,抬手一个禁制:“胡闹!阿澜,看好你师妹!” 顾扶轩虽是剑修,法术学得不精,可控制住一个出窍期还是轻而易举的。季长安几番挣扎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反派跟着宗门几人,很快没了踪影。 啊—— 好气啊! 秦珣领着几人,按照先前定位的源头位置,飞快来到了殷琅常待的庭院附近。 几人散开寻找线索。 秦珣回想着师父在他手心比划的信息,默默低下头装作认真寻找的样子,不动声色往目标方向移动。 一共三个掩藏点,应当是在…… 他足尖一点越过一根残留的虬结树根,眼神已经瞟向十几米外一处看似与旁边无甚区别的坑洼土地。 他没记错的话,这里应当是天玑峰上最大的一个存放‘杂物’的空间,师父从魔道那边顺来的、还有用的‘小玩意儿’都是统一安置在这里的。 他左晃晃,右晃晃,故作不经意地一脚踩到了目标点边缘,而后惊咦一声,弯腰去摸。 “掌门师叔,这里有——” ‘轰——’ 巨大的爆炸声在身后几十米的地方炸响,魔气轰然喷涌,秦珣并不算高的声音完全淹没在了这一声下。 怎么回事! 他惊疑地回身望向爆炸传来的方向。 那个地方……明明应该什么都没有啊! 第14章 怎么这么多人抢锅? 山上传来巨大爆炸声时,季长安猛地抖动了一下,惊声道:“师尊!” 顾扶轩面色凝重地抬头望去:“这到底是何人留下的魔气,威力怎么会如此之强?” 他发出了与涂枫同样的疑问。 渡劫期残留的魔气绝不可能有如此威势! 可唯一一位合道期的魔主早就在一千多年前那场大混战中陨落了。莫非魔道近些年竟新诞生了一位魔主吗? 山下没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涂枫在魔气爆发的第一时间冲到秦珣身边,揪着他衣领闪到了几百米外。 秦珣克制着反手袭击的冲动:“掌门师叔,我记得那边是…”一同上来的一位合体期峰主。 他暗自咋舌。这哪用得着他再来误导众人,不知道哪个魔尊塞进来的卧底先把锅抢到了自己身上。 不过师父原意是把魔气的主人往宴归禾身上引导,突如其来这么一下,也不知道会不会打乱师父的计划。 涂枫冷脸道:“小孩子家家的别管这么多,老老实实待着!” “师叔那边——” 手下师侄忽然惊叫,涂枫下意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道人影正向阵法外跑,怎么看都嫌疑深厚。 “该死的!” 这位太华仙宗的掌门人显然已经被这一茬接一茬的意外惹恼了。 他把秦珣找了个偏僻的地界放下,甩手丢了个防护结界,回身朝爆炸中心冲上。 开玩笑,已经跑了一个,要是让这个再顺利逃脱,涂枫这个太华仙宗掌门之位就可以换人来坐了! “卧底要逃!” 山下众人也看见了半空中的人影,当即有人喊道:“天枢道君,快拦住他!” 遍观山下众人,尽皆入阵,此时居然只剩一个身上带伤的顾扶轩与战斗力极弱的青囊峰柳峰主。 顾扶轩也不迟疑,放轻动作将怀中殷琅交给谢澜,剑从眉心处,直冲云霄而上。 谢澜顿时感觉到一个存在感极强的目光紧随而来。 他叹了口气,柔声道:“师妹,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如此反常。有什么难受的事情大可与师兄道来,师兄绝不会嘲笑与你。” 季长安死死盯着半个人都倚在谢澜身上的雪衣道君,双眸深处一点红光,密密麻麻的血丝蔓延出来。 杀了他……杀了他…… 这么好的机会,只要杀了他,一切就都结束了。 只要最终大反派死掉,就再没什么人能威胁到她和她的亲人朋友们的生命安全了…… 顾扶轩随手拍下的禁制闪烁着不明显的微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季长安对此毫无所觉,本该不能动的手慢慢向怀中探去。 忽然有人高喊谢澜的名字,言自身灵气耗竭,让谢澜暂且顶替一下位置,让他打坐调息一下。 谢澜虽论辈分是弟子,可修为是实打实的化神期,顶替一个化神期的峰主并非不可,连忙将殷琅交给季长安,飞速赶过去了。 季长安怀中一重,一时竟有些懵住了。 欲杀之人昏迷着倚在她肩上,毫无反抗之力。两人距离之近,季长安只要从怀中摸出匕首往前一推,就能轻而易举取了他的性命。 匕柄深深陷入了右手五指中,季长安的呼吸急促起来,一点一点缓慢却不停顿的将匕首拔了出来。 身边多出了一个人的气息,季长安毫无所觉。 她只死死地盯着匕首,和那缓慢拉长的雪亮匕锋。 “长安师侄。”有人叫她的名字。 季长安仿佛魇住一般,全然不作理会,甚至不再听得清对方得话。 “唉,那就怪不得师叔我了。”这人忽然道。 怪……怪什么? 季长安迷迷瞪瞪,脑子已经混沌成了一片浆糊。 杀气! 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剑修的本能盖过了摇晃不定的杀心,斜红剑出丹田。 匕首甩开,右手持剑反削而出! 一般而言不会有人傻到偷袭闭关/打坐时的剑修,因为本能状态下的剑修实力,要比清醒状态时强出将近一倍。 季长安这一剑无心对无心,一剑之下竟然占据了上风! “啊——!” 惨叫声在耳畔响起,她仿若当头一棒,双眸猛地清醒过来。 身前三米处,一位略眼熟的化神期峰主抱着断开的右腿,在地上打滚痛嚎不已。 他右腿大腿已下已然全数消失了,只余一个平滑整齐的切面,和源源不断喷涌的鲜血。 季长安懵了。 不等她回过神来,忽然听见谢澜喊她的名字:“师妹!长安!快制住他,那是魔道的卧底!他的目标是沈师叔!” 卧、卧底? “师兄腾不开手,你自己小心!” 还没从四面八方交织的线团中抽出头绪,季长安就被迫提剑对上了狰狞着冲上来的化神期。 卧底身份已经暴露,他也就不再遮掩,浑身弥漫着浓郁的魔气,出手却不是杀招,反倒是一些范围性的法术。 季长安勉强接了三个回合,才恍然意识到这点。 啊……对方目标是大反派? 她一个晃神,险些没了半条胳膊,惊出半身冷汗,再不敢分神。 同境界魔修本就强于灵修,若非季长安是以攻击力出名的剑修,恐怕连三个回合也撑不下来。 饶是如此,也是险象环生。 看得被阵法束住腾不出手的谢澜又气又急。 气自己怎么这么轻易就被骗了进来,急生怕师妹受到什么不可挽回的创伤。 季长安全身上下已然被汗湿了。 “师妹当心后面!”谢澜高声提醒,季长安的姿势却无论如何都照顾不到背后。 她能感觉到森冷的魔气已经渗进了骨髓神识,冻得一个寒颤,却僵硬得挥不动掌心的斜红剑。 季长安紧紧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攻击并未来到,背后忽然一暖,有人体的温度覆盖上来。 而后整个人天旋地转,耳边轰鸣阵阵,只听得远处阵法方向有人在说些什么,却什么也听不清。 耳边有温热的气息,有谁调笑着对她说:“小长安这剑法不行啊,看来得让师兄给你加练了。” 季长安猛的一颤。 “还挺难缠。唔,小长安啊,看在师叔救了你的份上,等会记得把师叔搬回去天枢峰,可千万别把师叔一个人丢在冰冷冷的地面上,那师叔会睡不好觉的。嘶——这什么东西?” 有人体重重摔倒在地的声音。 季长安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忽然一重。 是那种背负着一个成年男性全部体重的、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她狼狈地爬起身,附近地面上已经没几块好地,大坑小坑接连不断,在最大的坑洞里,躺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脸颊忽然感觉感觉毛茸茸地发痒,几缕黑发在眼前飘过。季长安偏头,雪衣道君靠在她的肩上,双眸紧闭,长眉因痛楚而微皱。 即使披头散发半身伤痕,容色依然美得无可挑剔。 季长安早在看原著的时候就知道书中有四大美人,却直至今日才领会到何为人间至美。 “哦对了。”肩上的人忽然睁开眼,吓得季长安窦得扭过脖子,‘咔嚓’一声险些把自己扭落枕。 好在对方似乎没注意到,只懒洋洋道:“记得回头和师兄说,我要小长安种的彼岸花海旁边那座院子。谁都不许和我抢。” 季长安:“……” 你幼稚不幼稚啊! 思及刚穿来时中二期种的大片中国石蒜,季长安只想捂脸。 回过神来再一细看,那双黑色的眼眸涣散,明显已经接近神志不清。 季长安胸口那股气突然就散了。 她叹了口气,依然紧握着斜红剑,牢牢盯着身边任何一处的风吹草动。 假做昏迷,全身重量靠在季长安身上的殷琅也在心中叹了口气。 小长安么就没出手呢? 真可惜。 顾扶轩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涂枫拖曳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形生物走在他身边。 顾扶轩看到这边的情况一怔:“这是……” 紧跟着他就瞧见了季长安肩上昏迷不醒的殷琅,和身上再度扩大的伤痕。 “慕玄!长安!” 他快步走来:“发生了什…咳咳咳……”话没说完,自己先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涂枫走到大坑前低头一看,眉毛又皱紧了:“这边也遭到了袭击?” 不需多问,他扫一眼阵法与在场众人情况,就知道大体发什么了什么。 涂枫语气和缓了不少,夸奖道:“长安做得不错。” 季长安沉默不语,只把‘昏迷’的殷琅再度转交给顾扶轩,又将他的话转述了一遍。 顾扶轩听得忍俊不禁,却也没忽略徒弟的异样。他一手按在季长安肩上输入灵力探查,并未发觉任何异样:“怎么了?哪里难受?” 季长安盯着地面,摇头。 刚巧天玑峰上几位长老与秦珣也下来了。带头的长老走到两人身边说起山上的发现,倒让季长安浑水摸鱼过去了。 她始终低着头盘坐在地上,感受着脖颈痒痒的触感,眼神复杂。 眼底的红光不知何时消去了。 旁边几人正在争执,秦珣竖起了耳朵偷听。 “不可…掌门…太大…反对……” “……麻烦…不能留…隐患如何……” “…卧底…三波…可…需要大清查……” 听完后:“……” 秦珣现在的眼神比季长安还要复杂一万倍。 什么东西? 居然有三波卧底??? ……所以我们先前费心费力地折腾那么多,都是为了什么啊? 艹,白干了。 第15章 出门前的准备 殷琅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自靠窗的床上慢吞吞坐起,扭头入目便是大片大片的红色花海。 ——小长安这审美,也真亏师兄忍得下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殷琅不需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师叔脚程不慢。” “呸!” 来人骂骂咧咧,三步跨到床前,抬手就敲:“你个兔崽子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我半路收到消息丢下大部队加急赶回来,你现在早去黄泉路上报道了!” 殷琅抬手一架,掀了掀眼皮:“别这么小气嘛,鹿师叔家大业大,差这一颗愈灵丹?” 他醒来便觉通体舒畅,灵力内蕴圆融自如,便知必然已经吞食了九转愈灵丹。算算时间,就知道是鹿篱回来了。 他问道:“阿岚呢?” 蔽天石不在身上,他的所有事情秦珣必然都要亲自过手,能让鹿篱进来,秦珣八成就在附近。 鹿篱充耳不闻,冷笑一声,反手在桌子上一拍,一排排玉瓶整齐罗列。 全是九转级别的愈灵丹。 殷琅:? 他看了看鹿篱,又看了看这一排丹药,诚恳道:“我知道师叔宝物众多,不过这又是何意?” 免费大派送吗? 鹿篱‘狰狞’道:“我的确不差这点糖丸子。” 紧跟着他就开始撸袖子:“我看你小子的态度,大概也不在乎再多‘点’伤。” 殷琅眉心一跳。 啊……这是把‘监护人’惹恼了? 有点糟糕。就算拿出真本事,他对上宝贝多得数不清的渡劫期鹿篱,大概也逃不过被吊打的命运。 渡劫期内部也是分层次的。妖域的三大妖王、北魔域的前三位魔尊以及三大仙门中的部分长老,随便一个殷琅对上都只有被吊打的份。 鹿篱也属于这个范畴。 好在惨剧没有真的酿成。 秦珣及时冲进来打断了鹿篱的行动,先表达了一下对殷琅醒来的惊喜高兴,而后神情一变:“鹿师叔祖,掌门有请。” 殷琅不着痕迹和秦珣对了下视线,交换了一下信息,便干脆同鹿篱结伴一道去了。 涂枫、顾扶轩等人都在,倒是谢澜、季长安等小辈不见踪影。 顾扶轩看到完整健康的师弟很是欣慰,先感谢了一下及时赶回的鹿篱,又关心了师弟的身体确实无碍,才放心继续进行会议。 涂枫为他们总结了一下先前的内容。 “…就目前发现的情况而言,这次天玑峰的大变应当是三波卧底共同导致的。” “我与顾长老抓回来的人,已经确认是魔道第四尊安插进来的卧底。” “袭击天玑的,是第十尊的人。” “而引发天玑峰上魔气狂潮并顺利撕开本宗东北方向大阵,顺利逃窜出去的…”涂枫顿了顿:“是第三尊,九幽庭主宴归禾的人手。” “目前已知,第四尊与第十尊的人手之间并不存在联手。甚至并不知道,彼此也是卧底。至于宴归禾,情况暂且不明。” 鹿篱听得眼神迷惑:“他们都是傻…子吗?” 之前听几个在场的小辈说起时,还以为是有预谋有计划的、以沈慕玄为目标的联手袭击。还寻思着这小兔崽子怎么就得罪人到这个份上了,三个魔尊联手要他命。 可你现在告诉我,他们都是瞎打一气,甚至动手的时候都不知道除了彼此还有其他人在搞破坏? 鹿篱:我本以为你在鄙视我的智商,但当我知道真相后,才发现原来世上真的有人能蠢出新极限。 殷琅看他口型,觉得这家伙大概是想骂傻逼。 实不相瞒,定下计划的时候,他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窜出来和他疯狂抢锅。 能把三分之一的锅成功扣在宴归禾身上,阿珣也是挺不容易的。 他决定回去问问这个过程中具体发生了什么。 最终涂枫定下决议。 引发魔气爆发的危险物品收缴宗门宝库; 派人盯住北魔域的动静,主要盯第三尊宴归禾,第四尊和第十尊放到第二位; 加强宗门管控,尤其几位剑主,更要注意自身安全,防备随时可能出现的突袭; …… 殷琅总结了一下他的大段发言:伤号老实养伤,不管事情发展成什么样,伤愈前和你一灵石的关系都没有。 这可不行。 于是涂枫说完话,就见底下看着全程走神的某人朝他抬了抬头:“掌门,我有话说。” “讲。” 殷琅便道:“我前几日刚巧接了任务堂的天级悬赏,目标正巧也在北魔域,这领队一职……” “不行。”这次不用顾扶轩开口,涂枫就严词拒绝:“天玑,虽服用了九转愈灵丹,可你身上的伤并未全好,断不能就此出门执行任务。” “可是济和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澜天界。” 殷琅不紧不慢道:“掌门,济和盟一夜被灭之事让灵修各宗人人自危。鹿师叔亲自出马,好不容易才扭转了灵修众附属宗门对我宗的感官,莫非就要因我一人就此功亏一篑?” “若是如此,天玑即便有朝一日升仙,也无颜面对宗门各位先祖。” 涂枫沉思:“你说的也有理,那便让……” “我代他去。”顾扶轩突然开口。 “师兄莫闹。”殷琅无奈笑了笑:“若说我只是可能伤势复发,师兄的顽疾岂不更是危险?” 顾扶轩时不时咳血,还找不出病因,几百年来从不出宗门半步,青囊峰主更是随叫随到。 “如果师兄实在担心,师弟再厚颜向鹿师叔讨上千八百颗九转丹药以防万一。如此,师兄可安心了?” “……” 千八百颗? 鹿篱恶狠狠地瞪他,真当他高阶丹药不要钱啊! 殷琅无辜地眨了眨眼,不是你自己排排摆,自称不缺这点糖丸子吗? 在鹿篱不情不愿地表态,殷琅又愿意等价交换这些丹药后,顾扶轩总算是勉强松口让他出宗。 散会后各自回去,鹿篱丢出丹药后气哼哼地走了,殷琅与顾扶轩结伴而行,也不在意对方冷脸:“我这一走大约有近一个月不在宗内,师兄可要帮我盯住我看准的好苗子啊。” 顾扶轩故意冷着他:“师兄可没那本事从黎师叔手中抢人。” 这是还在气他不顾自身安全非要去执行任务的事情呢。 殷琅于是故作伤心:“我为了保护谢师侄把自己折腾得只剩一口气,师兄不仅不领我的情,还要和我斗气,真是…唉……” 顾扶轩没听三句就绷不住脸上的冷意,神情肉眼可见软化下来,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愧疚:“若不是我当时气急与黎师叔争斗,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所以师兄帮不帮师弟这个忙?”殷琅含笑问道。 顾扶轩看他这秒变的脸色,哪里不知是装的,顿时又气又无奈:“多大人了,还是这么不稳重……知道了,会帮你盯住那小弟子的,是叫徐容是吗?” 两人说说笑笑回了天枢峰,本该听到动静出迎的三个弟子却只见两个,季长安全然不见人影。 顾扶轩又交代两句后,带着再三道谢的谢澜去找小徒弟。 秦珣问道:“师父,事情成了?” “成了。”顾扶轩一消失,殷琅眉间顿时显出倦意来。他挥了挥手,示意秦珣不必在意:“伤势未愈的正常情况而已。” 又道:“为师这次大约会在北魔域待上一个月左右,你随我一道去。”没有殷琅及时的灵力补充,秦珣在太华仙宗待不过七天就要暴露。 殷琅又询问了他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秦珣略微整理思路,慢慢叙述起来。 内门弟子住处。 徐容推开门就见到了等在院中的少女。 蔺心乔换下了那身漂亮的黄色长裙,束起长发,软鞭随时盘在腰间,神态肉眼可见的坚毅许多。 一朝家族被灭,骄横的大小姐成长了太多。 蔺心乔皱眉问:“你这两天去哪了?我好几次过来都没见到你人。” 宗门内发生大变的事情根本瞒不过弟子们,即使涂枫有心遮掩,惶惶的气氛也不可控地飞速蔓延。 这也是他那么干脆地答应了殷琅去执行任务的要求的原因。 徐容眼神还有点恍惚,下意识反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他感觉自己好像分成了两个人,身体稳稳当当继续往前走,思维却轻飘飘浮在半空中,混乱无序地‘看’着四周。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那应该是青色的…青色的什么? 他的眼神更加恍惚了。 蔺心乔顿时气急,看她的样子就差冲上来指着徐容鼻子骂了:“你居然问我发生了什么?!” 她跺着脚在院内急急转了几个圈,还是觉得忍不下去,低声骂道:“你就没感觉这两天整个宗门里都不太对劲儿了吗!” 说到一半她反应过来,徐容正好是刚刚失踪了两天。 蔺心乔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她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内幕?” “……啊?” 徐容是真的很懵。 蔺心乔那两声喝骂倒是把他从精神恍惚的状态中惊醒了,也把那点好不容易抓到的头绪骂没了。 徐容仅有的记忆停留在自己练武回来推开门的时候,对蔺心乔的怒骂也是反应了足足十秒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仙宗出事了?” 他这迟钝的反应让蔺心乔仅有的侥幸也消失殆尽,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好悬才控制住自己没抽鞭子打人。 蔺大小姐难得怀疑起自己看人的眼光。 这个徐容……以后真的不会给她的复仇路帮倒忙吗?要不要趁早丢掉算了? 第16章 心魔 “宗内出现魔气大爆发?高阶修真者伤亡惨重?” 这个晴天霹雳砸在脸上,徐容表情扭曲得仿佛是被一群绿毛龟□□过。 他只是出去练了个武的功夫,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哦不,按照蔺心乔的说法,他失踪了足足两天。 他出去练武已经是两天前的事情了。而这之间,必然有什么人对他动了手脚,才让他失去了关于这两天的记忆。 说不准……他还真参与到这次的事情之中了呢?否则有什么必要消去他的记忆? 徐容试图从蔺心乔的回忆中找出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听完后却陷入了深思。 天玑峰方向传来巨大轰鸣?魔气爆发疑似有魔修潜入? 上一世,这些事情可一件都没有发生过。甚至于济和盟被灭门的时间都提前了。 是什么导致了这一连串的变化?会不会……不止他一人获得了这样的机缘?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止不住了。 徐容一直将重生当做被天道眷顾,让他认清那些恶毒之人的真面目,改变原本不幸命运的机会。 可若是得到这份机缘的不只他一人…… 徐容忽然神经质地笑了两声,笑得蔺心乔毛骨悚然。 “你有病啊笑得这么渗人!”蔺心乔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往后退了退,强自镇定:“我刚才和你说的事情你听见没有?” 徐容微笑:“自然听见了。蔺姑娘放心,不管是为了姑娘还是徐容自己,小秘境之行都必不会出什么岔子。” “那就好。”看他恢复正常,蔺心乔也松了口气。强自忽视心底毛毛的感觉,她提点道:“我和你说宗内的动静,只是为了让你小心点免得犯了什么忌讳而不自知。你可不要心里没数的掺和进去,那不是我们这种小弟子能插手的事情。” 徐容自无不应。 *** “您被顾师叔带走后,我又随掌门上去了天玑峰,引着他发现了您事先藏好的三枚魔丹碎片。掌门看上去很吃惊,严厉命令在场众人不许将事情外传后,就将魔丹碎片取走了。” “后面的事情,您应该都知道了。” 秦珣亦步亦趋跟在殷琅身后,挑重点讲了一下他昏迷后发生的事。 “不过…”他看上去很是困惑:“那究竟是谁的魔丹碎后残留下来的?虽然气息感觉像是宴尊者的,可宴尊者也只是渡劫期而已。而且…” 这近百年也没听说过宴归禾魔丹破碎过啊。 殷琅慢悠悠踱着步子:“确实是宴归禾的魔丹,不过掺了点别的东西。” “是什么?”秦珣明显感觉到师父此时心情不错。 身前之人忽然停住脚步,秦珣还没反应过来,脸侧忽然一热,有谁在耳边轻声吐息:“是……”后面几个字声音极小,除了近在咫尺的师徒,谁也听不到内容是什么。 秦珣:!!! 他猛地抬头:“您竟然敢——” “嘘。”殷琅伸指在唇边,眼含笑意,朝他眨眼:“保密。” 秦珣下意识闭嘴,精神恍惚地跟了上去。 这真相太刺激了。惊得他甚至忘记问宴归禾什么时候碎过魔丹,而殷琅又是怎么拿到这种私密性极强的东西的。 一路晃晃悠悠走到红色花海附近,秦珣才从极大的震撼中回过神,磕绊道:“那、那三枚魔丹碎片…该怎么办?就任凭掌门拿走?” 那可是十转级别、举世难寻的珍宝! “拿走就拿走呗。”殷琅满不在意:“反正我们也用不了,就当废物利用吧。” 秦珣还做不到这种风轻云淡的境界,一脸不甘不愿:“那可是十转级别啊……” 他这才是典型的魔修思维:好东西即使我用不到,丢了毁了,也不能轻易给了别人。 碎碎念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 “第四尊派来潜伏的卧底之所以会自我暴露,是因为在天玑峰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误以为掌门故意设套想要擒他,才匆忙引爆了晶石,趁太华仙宗九成力量都被牵制时试图逃跑。” “聪明反被聪明误。”殷琅简洁点评。 秦珣略无语:“师父,您是不是忘了……”天玑峰的小仓库里藏着多少您从另外九位尊者哪里坑蒙拐骗来的东西? 第四尊的卧底暴露的未免也太憋屈了点。 殷琅听得有趣,问道:“那焦玉玉的卧底又是怎么暴露的?” “您明知道第十尊最讨厌别人叫他大名…”秦珣叹口气:“那个化神期…纯粹是看当时只有谢澜和季长安守在您身边,自以为是立功的大好机会,所以才……” “一个比一个蠢。”殷琅总结得精辟。 “不过也好,他们这一通折腾,基本把我们师徒身上的嫌疑撇开了九成。至少近百年,只要不发生什么大事,涂枫不至于再怀疑到我们身上。” 秦珣顿了顿,决定诚实一点。 “师父,恕我直言,魔道近些年形势日益严峻,连宴尊者都开始出招,您恐怕不会再有这么长的空闲时间了。” 所以这身份恐怕也保不住太久。 殷琅叹了口气,挥挥折扇叫他闭嘴:“能推一时是一时吧。” 若非这该死的体质,他何至于没得选择地掺和进魔道的这摊子混水? 秦珣心知师父不喜欢说这些,便换了个话题:“我之前去东北向时,遇见了‘主角’。他身法很奇特,我释放魔气的时候被发现了。” 这是师徒俩默认的,但凡提到原著徐容,统统以‘主角’代称,以防被人听了去。 殷琅等了会,没等到下文。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看秦珣,忽然顿悟,配合着露出兴致勃勃的表情:“所以呢,发生了什么?” 真假。 不过师父愿意配合已经非常难得,所以他干脆道:“当时太过紧急,我又急着去找您,所以直接用迷魂术把他放倒了。算算时间,现在也差不多该醒了。” 殷琅:“……” 他幽幽道:“徒儿,你学坏了。” 亏得他还以为有什么出乎意料的惊喜发展。 大感无趣的殷琅合起扇子敲了敲掌心:“既然什么都不记得,那就不用管他。那小子拜师之心坚定着呢,且再晾晾,等到小秘境之后再说吧。” 秦珣不知道殷琅和天道的交易,殷琅也并不打算告诉他这件事。 秦珣有一个合格徒弟该具备的所有美好品德,譬如:很有眼色,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比如突然出现的荒古玉碎片,比如师父突然说要收徒弟。 “说起来,最近没怎么听说蔺小姑娘的消息?”殷琅问起这事半点不心虚,好像灭了人家全家的不是他一样。 秦珣一板一眼:“济和盟被灭门后,蔺心乔在太华仙宗地位一落千丈,同门师兄师姐对她不甚友好,近些日子她深居简出,除了偶尔会去找徐容外,剩余时间都待在洞府闭关修炼。” 殷琅似乎是笑了一下:“想找我报仇?” 秦珣没回答这个问题,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哈。” 没人搭话,殷琅也觉得无趣。他迈开步子走到红色花海边,弯腰折下一支,在夕阳的光下,细长花瓣映出了如血的红。 他欣赏了一会,随手碾碎了那支盛放的花,零落花瓣垂落,随着晚风四散飘零,像是那一夜戮神枪尖滴落的鲜血。 “走罢,是时候去看看我们的小长安了。” *** 季长安知道,自己生了心魔。 入道近百年,破关数道,心魔不敢说家常便饭,却也不至于让她恐惧至此。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那是虚假。 可是这一次,她真的怕了。 殷琅。沈慕玄。殷琅。沈慕玄。 那本该只是一本书中的角色,一个用文字支撑起来的、虚假的形象。 他本该永远都是虚假。 可是有一天,他变成真的了。 季长安瞳孔涣散,抱着自己的双腿,躲在自己屋子的角落。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带给她一丝丝的安全感。 她原本其实并不害怕这个人,或者说,在长达几十年的生命中,她从没真正的把那个似乎永远微笑着的雪衣道君和‘反派魔尊’这个身份联系起来。 直到天字悬赏榜更新的那天。 蔺心乔哭晕在任务堂门前的身影与声音,硬生生将她从那个粉饰太平的幻梦中叫醒了。 她不得不直面这个残酷的事实—— 沈慕玄就是殷琅,就是那个能谈笑间屠宗灭门的小说中的最终反派,也是现实中杀百万人而面不改色的绝世魔头。 会死的。 所有人都会死的。 可是她不想死,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任何认识的人在那场波及整个澜天界的灾难中死去。 但是已经迟了。 反派已经发现了她的异常。 她知道一切,可是她说不出去。她没办法把她知道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脊背上血印发作时的剧痛深深烙印在魂魄中,只是想想都好像痛得要死去一样。 从她穿到这个世界时,她就在恐惧‘剧情’的发生。 她试图逼着自己忘掉一切,可是‘反派’出现了,‘男主’出现了,‘女主’出现了,‘女配’出现了……到最后,‘剧情’也出现了。 季长安知道这场魔气爆发的真正幕后黑手是谁。 不是第三尊宴归禾。 是第七尊殷琅。 如果说徐容身上产生的偏移,让季长安心存侥幸继续欺骗自己;那天玑峰魔气爆发事件的发生,就让她积累了近百年的恐惧一朝爆发。 连‘剧情’都出现了,是不是她这个男主后宫,也很快就要进入原本的命运了?是不是那些曾与自己嬉笑怒骂的人,也要被卷入注定消亡的命运? 季长安知道这是心魔。 可是她走不出去。 因为,这是‘真实’。 门外传来谢澜担忧的声音:“师妹,沈师叔和封师兄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第17章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本…… “哎哎你们听说没有,魔道那边最近出大事了!” “你是说最近疯传的那个消息?” 只接待修真者的酒楼中,一群练气筑基的修真者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这事一出,十位魔尊的排名肯定要大换血了吧?” “也不一定,还有可能就此变成九位魔尊。你想想,那么大的地盘呢,连其余九位魔尊都在虎视眈眈,十魔尊之下哪个能一口气吃得下?八成要被另外九位瓜分。” “有道理。” “……众位究竟说的是什么事?”有消息不灵通的傻子问出来,立刻得到一片鄙夷目光。 “你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那人愣愣摇头。 好事者便压低声音:“那盘踞十八重狱的殷尊者,前些日子里重伤不治,暴毙啦!” “咳咳咳、咳咳——” 旁边忽然有人剧烈咳嗽起来,好事者不满地看过去,就见一清隽公子扶着桌沿,像是要把心肝脾肺都咳出来一般。 通身气息不显,倒是身边护卫周身灵气逼人,看上去像是某个修仙大族的公子。 “抱歉抱歉。”那雪衣公子直起身来,眉毛微弯:“某太久没出过山门,倒是没想到外界竟发生了如此巨变。倒是要请教一下这位同道,殷尊者已死的消息,是何时何地传出来的?” 他长得好看,说话有礼,一下拉回了不少好感度。 倒是身边几人,一个表情赛一个的奇怪,尤其是那个黑衣青年,脸色像是吃了蟑螂一样扭曲。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那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本想把之前唬那些无知者的话拿出来再宣扬一遍,可不知为什么,一对上这位雪衣公子的眼睛,他就下意识讲了实话。 “我也是道听途说,具体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打得天翻地覆的两位尊者知晓了。” “两位尊者?” “是啊!”那人一下子来了兴致,像是先前对其他人一样凑到近前,还有三米远就被护卫者周身暴涨的灵压压得踉跄。 雪衣公子叹气:“折腾了一路,你们也不嫌累…” 他挥手令人撤下,讲述者这才靠到近前,也不敢再像先前那般放肆,规规矩矩坐在桌对面竹筒倒豆子。 三日前,第十尊毫无预兆出现在第七尊的领地,气势汹汹一路拆屋,直奔位于第十八重狱的大本营。 十八重狱损失惨重,却始终不见第七尊出面主持大局,反倒是一天前第九尊忽然现身,二话不说与第十尊战成一团,一打就是一天一夜,至今仍未止歇。 “这位…道友,您若是不信,大可去那十八重狱边界走上一圈,外围的高山都被轰平了一片,魔气浓重得往里多走几步都难!” 此人信誓旦旦,越讲越觉得自己的推论有道理:“若是那殷尊者没出事,岂会容忍两个对家在自己的地盘撒野却视而不见?定是受了重伤动弹不得!亦或者已经陨落了!” ——不,还有可能是因为不在家。 殷琅第一次体会这种奇妙的感觉—— 有人当着你的面对你言之凿凿: 你死了。 你肯定死了。 你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他微笑着问:“这消息有多少人知道?” “没、没很多吧?两位魔尊打起来也就是近一天的事,传不了太远。” 很好,还来得及遏制。 至于这个家伙……唔,虽然不是他的错,可是被这样当面说,果然还是有点生气啊。 “沈施主缘何杀心如此之盛?” 轻缓温润的声音缓缓荡开,修为略低之人只觉眼前浮现万千宝刹,佛光普照,一时心境平和。连快打起来的一桌都心平气和地坐了回去继续交流。 ‘师父,是天台佛宗的人。’ ‘本尊没瞎。’ 秦珣理智闭嘴,不去招惹怒火开始攀升的师父。 “圣佛真音。几十年不见,小禅心居然练成了这门神通?” 酒楼大门外缓步走进来一个光头的青年和尚,身披灰色袈裟,眉目低垂。人们见到他的第一眼,注意的不是容貌,而是那身通体澄澈温和的气质。 禅心向殷琅的方向走来,及至三步外,双手合十一礼:“沈前辈。” 这一声招呼没用任何特殊法门。 禅心抬起头,直视着殷琅带笑的双眸,轻声道:“沈前辈还未回我,为何心中杀意如此之盛?” “想到不愉快之事,杀意自然起。”殷琅笑吟吟道,半点没收敛杀意的意思。 禅心天赋极佳,乃是三大仙宗之一天台佛宗的嫡传大弟子,有佛子之称。虽然现在只是化神期,可天生佛心,感知灵敏程度堪比那些大乘渡劫的老秃驴。 杀气一放一收,更招人怀疑。 禅心不知道在心里脑补了什么,朝着他又是一礼:“早听闻济和盟惨剧,沈前辈愿为天下苍生除害,实乃大善,禅心愿随前辈同往。” “闭嘴吧你!” 一声厉喝,酒楼大门闪进一道青影,气急败坏地传音:“你个臭小子不会说话能不能闭嘴!知不知道本…我一路给你收拾善后了多少烂摊子!” 殷琅秒开隔音结界。 华听澜简直要被禅心给气死,一下不在边上看着就给他惹下这么大麻烦。 北魔域的那些疯子他都不想轻易对上,禅心哪来的胆子敢招惹渡劫期魔尊?! 然而一路以来的经验告诉华听澜,不要试图和禅心做解释,你辩论不过一位心思纯净又佛法精通的佛子,只会被对方说到哑口无言。 所以他已经放弃了跟这家伙争论一件事到底该不该做、这样做对还是错、是不是对得起良心这种问题了。 也不妄想能跟他讲清楚沈慕玄去‘除魔’的真正原因。 更懒得告诉他沈慕玄究竟身负多少宝贝才敢跨阶往十八重狱去打架。 他怒吼:“别跟老子扯什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佛祖亦割肉喂鹰’,我告诉你,你今天但凡敢跟着沈慕玄去,老子立马回头屠了你这一路救下来的那些凡人!” 禅心安静等他吼完,而后微笑:“你不会的。” 华听澜梗住。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响,华听澜先一步退让,抹了把脸,对殷琅道:“看在你从鹿篱那儿拿走一堆好东西的份上,带我们一程?” 殷琅与他对视,露出禅心同款微笑:“某不觉得自己敌得过佛宗十八罗汉。” 华听澜:“……” 最后华听澜还是没能说服殷琅,悻悻跟着禅心走了。 倒是殷琅借此机会,以十八重狱可能比较危险为由,建议太华仙宗一行人兵分两路,他自行去十八重狱探探情况,秦珣同其余人往九幽庭的方向先行一步。 无人有异议。便决定休息一夜,第二日就分开办事。 当夜,殷琅屋中。 秦珣如影子般悄无声息落入屋内,原地跪下:“师父。” 殷琅站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半截月光从窗棂透入,仿佛将师徒二人分割在了两个全然不相连的空间。 秦珣道:“是弟子的错。近些日子对消息的接收管控松懈了。” 他认错认得干脆利落,不做任何辩解,冷静阐述着:“第十尊入侵十八重狱是在三天前,一路大喊‘第七尊’让他损失了一个器重的下属,要为下属报仇。具体怎么回事,时间太短弟子还没接到线报。” “第九尊是因为一直未曾离开十八重狱,被您丢出去后始终游荡在第十七重。她本无意与第十尊争斗,二人是正巧遇上,但第十尊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就这么打了起来。” 至于消息是怎么传出来,又演变成这幅样子?这就是秦珣最初请罪的缘由了。 师父放心把情报渠道全数交到他手里,他却出了这么大漏子。 若非师父刚巧找了借口前来北魔域,恐怕等他们知道时,事情已经闹大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秦珣垂头跪在地上,安安静静等着接下来的惩罚。 殷琅淡淡瞥了他一眼。 若非秦珣是他亲手捡来又花费心血养大的徒弟,就这一次的差错,足够殷琅送他去真正的十八重地狱走一圈了。 过了许久,秦珣终于听到师父开口,说得却是全无关系之事。 “宴归禾实力很强,你此去同太华仙宗之人一起,行事以谨慎为先。虽说没了为师的灵气供应,可身在北魔域,若事有不对脱身也较为轻松。切记,安全为重,若实在无法,哪怕引起他人怀疑也要保命为先。” 一只手落在他头上,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是为师这辈子唯一承认的徒弟,没什么比你的安全更重要。” “犯错了就犯错了,吃过教训,以后莫要再犯就是。” 秦珣鼻子一酸,重重点头,哽咽道:“弟子明白!” *** 第九尊和焦玉玉一路从第十七重打到了整个十八重狱的边缘地带。 大片大片山脉丘陵在渡劫期的狂暴轰击下破碎,山崩地裂,鸟飞兽散。 第九尊打得兴起,‘哈哈’大笑,长鞭挥出残影,一刹那挥出几百招都不稀奇。焦玉玉却截然相反,巨斧使出劈天裂地之势,整个人焦躁的很不能把眼前的东西全都劈得粉碎。 他怒吼:“乌曼陀你这死女人是不是有毛病?本尊是来找殷琅麻烦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揪住本尊打个没完没了是想干什么!” 乌曼陀才不理会他,她在十八重狱晃荡本来就是找机会逼着殷琅和她打架的,焦玉玉这送上门来的对手,岂有轻易放他离开之理? 她舔了舔嘴唇,长鞭不断甩出,红色的瞳色在激烈战斗下更显妖冶。 二人打的激烈之时,忽有银色长.枪凌空而下,枪尖破空划出凌厉尖啸,携裹着庞大的魔气,自二人中心横贯而下! 乌曼陀和焦玉玉在庞大魔气的冲击下被迫各自退开三步,再抬首时,略高的丘陵之巅凭空立着一个人。 红衣银枪,乌发高束。 比乌墨还要浓郁深沉的黑焰浮现在他掌心,燃烧在他枪尖。 他慢条斯理回转,扯开一个凉薄危险的笑:“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本尊的地盘上撒野?” 第18章 傻玉玉 焦玉玉下意识缩了缩头。 一个身高八尺、雄壮粗犷的大汉,做出这种动作实在有些过于滑稽。乌曼陀当场甩过去一个嫌弃的眼神。 乌曼陀长鞭甩的‘啪啪’作响,抬抬下巴:“喂,姓殷的,我帮你拦住了玉玉这么久,你该怎么谢我?” 不等殷琅回答,她就自顾自道:“再陪我酣畅淋漓打一场?上次你说还有要事借口跑了,老娘可还没打尽兴呢!” 焦玉玉当场炸毛:“叫谁玉玉呢!” 殷琅定定看她,乌曼陀挑衅地笑。 “行啊。” 极轻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随着□□破空的凌厉尖啸一同抵达耳边。 “既然你们想打,那本尊就陪你们打到够。” 话音未落,乌曼陀视线中已经没了殷琅的人影,唯有闪着寒光的枪尖凌厉刺痛了眼珠。 渡劫期的反应已是极快,可殷琅的枪更快。 鞭舞成风墙,乌曼陀仍能感受到四肢传来的刺痛。短暂的破绽不足以让长.枪穿透她的身体,刺破皮肤却是轻而易举。 密密麻麻的血珠从身体中渗透出来,乌曼陀不觉狼狈,细密疼痛让战意反而更盛! 就是这样!发动你最强大的攻击,让我看看号称三尊之下第一人的殷尊者,能把我逼到什么份上! 她的眼珠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血一样的通红,散发着诡异的红光。攻击轨道也越发扭曲不定。 “卧槽!殷琅你疯了吧!” 焦玉玉忽觉脚下一凉,手中巨斧本能回转,将自下而来的冰凉黑焰劈成了几百点小焰花。 他后撤一步,警惕盯着飞速聚拢的焰花,气得跳脚:“本尊不愿占你便宜才没趁机偷袭,你怎么这——艹!” 横掠而过的枪身挟裹着冰凉的黑焰,焦玉玉大骂一声飞速闪开。 ——不是他们拿黑焰没辙,是抵御这玩意太消耗魔气,不是没办法谁也不想用身体硬碰。 “躲什么躲,不是来找本尊麻烦的吗?为什么不接招!” 那红衣身影不知何时闪了过来,几乎跟他脸贴脸交错而过。双眼对上的瞬间,其中的狠辣疯劲儿让焦玉玉猛地打了个哆嗦,甚至没听清耳边的声音说了些什么。 只觉眼前银光纵横,黑色长线所及之处,空气都被灼烧的扭曲变形。 看不清人与武器的分别,只能凭借本能应战。 耳边有人在笑:“怎么了玉玉,几年不见,这本事不涨反降啊?要是就这点能耐,还是尽早滚出北魔域,把地盘让出来吧!” “都说了多少遍不准叫老子玉玉!” 焦玉玉出离愤怒,巨斧挥舞成风、大开大合,对着黑焰也不再闪躲,挥着斧子迎面而上:“啊啊啊啊啊啊气煞本尊也——” 劈一斧:“叫你坑本尊!” 第二斧:“叫你害死本尊下属!” 第三斧:“本尊要杀了你个狗日的叛徒啊啊啊——” 三个渡劫期混战成一团,巨木倾倒,山脉崩裂。 高大悬崖裂开倾塌的瞬间,万顷洪水喷涌而出,径直将躲闪不及的二人浇了个透心凉。 乌曼陀:…… 焦玉玉:…… 他张了张嘴,吐出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修真者衣衫本就轻薄,湿透之后紧贴在身上,乌曼陀火辣的身体曲线完全暴露。 冷水浇湿了她的衣服,也浇灭了她燃烧起来的战斗热情。 “切,一点都不知道顾怜美人。”乌曼陀冷哼一声,也不在意被两个大男人看着,魔气运转蒸干了衣服。 焦玉玉直愣愣地扯着大嗓门:“为啥要照顾你?你还没殷琅好看呢。” 乌曼陀:“……” 别拦着她,她要杀了这个臭男人! 焦玉玉才不想理她,捏着斧柄警惕盯着殷琅周身浮动的黑焰:“不打了吧?” 殷琅闪得最快,身上红衣除战斗造成的破损外再无它伤。他喘了口气,响指一打,黑焰窦得碎成细小焰花四散,惊得焦玉玉一个闪身后撤几百米,惹来乌曼陀大声嘲笑。 焦玉玉悻悻回来,四方脸涨得通红,嘀咕道:“不能怪本尊…那玩意儿散开后,哪个见了第一反应不是掉头先闪……” 殷琅看了乌曼陀一眼。 女魔尊瞪回来:“怎么?姑奶奶替你保住那么大家业,还听不得你们一两句密谋?” “听听倒也无妨。”红衣人拉长了调子,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只要你觉得,听完后还能从本尊枪下活着离开。” 乌曼陀果然有些犹豫。 殷琅这疯子喜怒不定,一挑二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她还真有点拿不准对方现在是在唬她还是说实话。一般情况下后七位魔尊谁也没可能单人匹马弄死谁,可是…… “三日后我再来找你!”乌曼陀甩下这句话,化流光远去。 焦玉玉摸不着头脑:“打都打完了,她还来找你干啥?” 殷琅懒得和这个头脑简单的大傻个多说,言简意赅地问道:“谁鼓动你来找本尊麻烦的?” 焦玉玉:“啊?” 他愣了一下,眼珠一转,飞快摆出一脸怒色:“你还好意思和本尊提!” 焦玉玉气势汹汹地冲到近处,抬起斧头打算增强一下己方气势。殷琅淡淡一眼扫过来,他条件反射一缩脖子,回过神来时,已经老老实实把斧头收回去了。 焦玉玉被殷琅盯得浑身不自在,避开他的眼睛,吞吞吐吐,把原本质问的话说得气势全无。 “那个…你抢了本尊的东西,还把东西太华仙宗坑害本尊的属下……”他左顾右盼,绞尽脑汁回忆着:“要不是你这么做,本尊的属下怎么可能傻到去刺杀…刺杀…哦对,刺杀天玑剑主?!” “谁告诉你本尊把东西丢去了太华仙宗?” “是第…是我、是本尊自己查到的!”焦玉玉眼神左看右看,就是不看殷琅,坚定道:“就是本尊自己查到的。” “呵。”殷琅冷笑一声:“可是本尊丢到太华仙宗的,是第四尊的东西。” “什么!”焦玉玉双眼瞪大如铜铃:“朝谅那混账玩意儿居然敢骗我?!” 紧跟着他僵住了。 “哦。”殷琅微笑着靠近,一字一句道:“原来是朝谅鼓动你来的。” “……你又诈我!”焦玉玉简直要气疯,大喊:“证据!本尊要证据!没证据你休想再骗到我!” “对,就是这样,你有证据证明你没把本尊的东西丢到太华仙宗故意坑害本尊吗!” “我有啊。”殷琅谎话说得和真的一样,抬手往头上一摸,将束发的深紫色发带抽下,在焦玉玉地注视下,变成了一块金灿灿的……大金砖。 上面还歪歪扭扭画着个大笑的方脸,看五官和焦玉玉相似度极高。 焦玉玉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一边盯着殷琅,一边伸手戳了一下。 熟悉的灵气从接触的地方倒流而上,焦玉玉立刻就信了。不过…… 他不满道:“你为啥要把它变成个布条条,金灿灿的多好看啊。” 殷琅重新把金块变回发带束起长发:“玉玉,对自己的审美心里有点数。除了你,没人愿意顶个金砖在头上。” 焦玉玉想生气,可是思来想去半天,觉得好兄弟都这么给面子了,实在没理由继续生气。 可是还是好生气。 所以—— “不准叫我玉玉!” 吼出来之后,焦玉玉气顺了,满意了。 他问:“?G,刚刚你身上气息好像有点奇怪?”怕殷琅听不明白,他还比划了一下:“就是刚刚把那布条子拿下来的时候。” 他还是做不到指着破布条说这是他心爱的大金块。 “哪里奇怪,我并未感觉到。”殷琅的表情看上去极为自然。 焦玉玉眉毛皱成了一团:“就是很奇怪啊,感觉有点灵修那种恶心巴拉的气味,你拿下来我再瞅瞅。” 殷琅及时避开焦玉玉伸过来的爪子,镇定道:“怎么,头发散了你给我重新绑起来?我自己身上有没有问题,难不成你会比我更清楚?” 在‘好兄弟’滤镜的加成下,焦玉玉很轻松被说服了。 两人一同往第十八重狱去。 焦玉玉别扭了一会,又凑过来问道:“那个……” 殷琅递过来一个眼神,焦玉玉小声道:“你是不是坑了朝谅啊?” “我又不是真傻。” 焦玉玉挠了挠头:“朝谅没理由平白无故找你麻烦,肯定你得罪他了呗。” “是啊。”殷琅随口答道:“不是告诉你,我把从他那儿抢的东西丢到太华仙宗去了,莫非他没跟你讲前些日子那边魔气爆发了?” “原来那是你干的?”焦玉玉顿时恍然:“这龟儿子!我就说他借口怎么编的那么合情合理!把本尊都骗过去了!” “那我的下属究竟是怎么没的?”焦玉玉百思不得其解。 殷琅淡定道:“我怎么知道,事情发生时我又不在太华仙宗。” 二人进入了十八重狱的范围,立刻有殷琅在第一狱的属下飞了上来。 那人惊诧扫了一眼焦玉玉,又飞快调整好表情跪下:“属下见过尊者!” 紧接着在殷琅冷声问话下竹筒倒豆子报出了第一狱的损失与伤亡情况。 嗯,他‘闭关’了几年,属下们的工作效率倒是没降低。 殷琅随口夸奖了两句,又赏赐了一番,就让人回去继续后续整顿了。 而后他面无表情转向心虚的快把自己缩成球的焦玉玉:“你最好给本尊一个合理的解释。” 焦玉玉这一通折腾,粗略估算,至少让他损失了几十万上品灵石。 焦玉玉看起来恨不得把自己蜷缩进土里:“赔、本尊赔偿你的损失还不行嘛……” 他飞快扳起指头,伸出四根手指,干脆道:“给你四十万!” 殷琅盯着他。半响,忽然微笑:“你可以不用这么着急。” 他抬腿继续往前走,慢悠悠道:“毕竟是从里往外打的,里面损失大概会轻一点。只看了第一狱就让你赔偿四十万,岂不是太过分了?” 焦玉玉顿时急了。 “哎呀咱俩什么关系,四十万上品灵石又不是什么大数目,多了也没事,我不会让你找零的!” 他飞快跟上殷琅的脚步,大包大揽:“殷琅,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兄弟,你就别和我客气。我又不是那些个穷鬼,四十万上品灵石洒洒水的事情,来拿着拿着!” 殷琅停步,转身。 “真的只是洒洒水?” 焦玉玉一脸正直:“那肯定的。跟咱们哥俩的感情比起来,四十万上品灵石算个屁啊!” “好。” 殷琅伸手拍了拍焦玉玉的肩膀,继续微笑:“玉玉,记住你这句话。” 第19章 合作与疑心 第十八重狱的宫殿前,八尺大汉蹲在台阶上,双手捂脸,用一张刚毅雄浑的面容,生动形象的展现了一下什么叫做欲哭无泪。 他发誓,从今天起,他和殷琅再也不是好兄弟了! 整整一百二十万的上品灵石,姓殷的你还真敢开口啊! 有脚步声靠近。 焦玉玉冷哼一声,转了下身体,留给对方一个大屁股。 除非姓殷的跟他好好道歉,再还给他八七六…对!六十万灵石,否则休想让自己搭理他! “焦尊者,我们尊者有请。”来人停留在身后三米处,陌生的嗓音却不是殷琅。 焦玉玉火烧屁股般蹦了起来,不满道:“殷琅人呢?叫他自己来请!他不来我…本尊才不去!” 来人是个极俊秀的青年男子,额上斜挂一张纯白面具,从眉心到下颌刻着‘天下太平’四字,却是殷琅器重的左右臂膀之一,代号‘白无常’的魔修。 仿佛就当真是那地狱无常一般,青年脸上始终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即使焦玉玉做出如何与身份不匹配的行为,也没能让他的表情有一星半点的变化。 他道:“尊者言:‘若焦尊者不肯来,便与他讲——玉狐来了。’” 焦玉玉这次是真的火烧屁股了。 “那啥么…和你们尊者说,我有点事还没干呢,回头再来找他!” 说完一刻不耽搁,掉头就跑。 台阶上的‘白无常’笑容微微加深。 还没飞出百米的焦玉玉后颈一紧,双力互斥,巨大的冲击力勒得他当场吐了舌头。 “小兔崽子还敢跑?!” 熟悉的嗓音阴森森在耳边响起,焦玉玉僵住。 这一瞬间,他脑子里划过的不是‘玉狐’本人,而是白花花的一百二十万上品灵石,和即将被揍扁的自己。 殷琅半点不意外在半个时辰后等来了一位妖娆清凉的美人,以及被他拎着的看不出原貌的可怜玉玉。 胡玉奴甩手把焦玉玉丢到一边,气势汹汹一掌拍得殷琅的桌子四分五裂:“姓殷的小崽子,奴家临走前把玉玉交给你看顾,可不是让你这么坑他的!” 殷琅道:“您刚刚拍碎的那个桌子,是一整块天星木造的。” 胡玉奴一僵。 殷琅又道:“这里是第十八重狱,我的大本营。而焦玉玉和乌曼陀在这里交战了足有六个时辰,您觉得他毁了我多少东西?” 胡玉奴辩解:“可那不是——” “所以我看在玉玉是您交给我看顾,又是被朝谅挑拨的无心之失的份上,赔偿已经给他打了对折。” 殷琅打断他,五指间乌色火苗来回流窜:“胡前辈,晚辈的身家您也是知道的,这种事情没必要说谎话,十八重狱也不缺这点灵石。” 胡玉奴忌惮地扫了黑焰一眼。 他被说得哑口无言,却不肯独自吃这个哑巴亏:“那还有乌曼陀呢!她也得赔!” “前辈放心,谁都跑不了。”殷琅慢条斯理地弹动着指尖的黑焰,懒懒一笑:“三天后,乌曼陀会自己送上门来的。所以,不如我们来聊聊……您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回来?” 胡玉奴眼皮一跳:“这关你小子什么事?” 殷琅恍若未闻,指尖黑焰流转更快了一些:“我猜,不论是您还是乌曼陀,亦或是……”他刻意略过了一个名字:“……来找我的目的,都是一致的。” 胡玉奴按在天星木桌残骸上的手指弹动了一下:“别瞎扯了,奴家就是回来看看傻小子而已。几年不见他就能被你坑出去一百多万灵石,再多几年岂不是要连自己都给卖了?” “看来前辈并不是诚心来找晚辈合作。”殷琅缓缓道。他念得是‘前辈’,胡玉奴却没听出哪怕一个字的尊敬意味。 但是他不敢发火。 殷琅忌惮于他的实力,他也忌惮殷琅的黑焰,更别说还有个傻子被人家牢牢捏在手里。 想着,胡玉奴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瞪了焦玉玉一眼。 焦玉玉一缩,正想着自己哪又惹恼这位义父了,就听胡玉奴斥道:“给奴家滚过来!” “喊狗呢……”焦玉玉嘀咕着,脚下却不敢慢,飞快凑到两人跟前,被胡玉奴一手按住,和殷琅坐了个面对面。 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听胡玉奴道:“你和他谈。奴家听着。” 焦玉玉不能理解,甚至还想往后退:“义父,殷琅心眼太多了,我玩不过他,你谈完告诉我该干啥就……哎哟!你打我干嘛!” “你是魔尊奴家是魔尊啊?”胡玉奴狠敲他一记,再看看对面,简直恨不得回到几百年前从没捡到过这个傻子。 焦玉玉总算老实坐下了。 “前辈的诚意我看到了。”殷琅指尖的黑焰终于缩了回去,轻笑道:“那晚辈也投桃报李一番,免费赠送前辈一个消息。” 他抬眼,只说了一句话:“第一尊升阶失败,很快就要死了。” 胡玉奴:!!! 他惊声道:“这传闻竟然是真的?” 不过毕竟是几千年的老妖怪了,胡玉奴很快冷静下来:“殷琅,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是在信口开河,随口编一个假消息欺骗我们?” “晚辈自然有证据。” 殷琅抬手,一块拇指大小的不规则碎片浮现,散发着微弱的紫色荧光。 这碎片出现的瞬间,整个大殿都被狂暴的魔气充斥,若非殷琅提前开启了防护结界,恐怕整个第十八重狱都要被波及。 若是涂枫在这里,立刻就能认出,这碎片与当初天玑峰上挖出来的三块魔丹碎片气息全然一致。 胡玉奴渡劫后期的修为,都在碎片出现的瞬间感到压抑不已,立刻相信了这碎片之主的身份。 “宴归禾的魔气奴家认识,可这魔丹里掺杂的另一股气息……” 胡玉奴几乎要凑到碎片跟前,美艳脸蛋上鼻子和嘴的位置幻化出尖尖的毛茸,嗅了半响,眼睛忽然瞪大:“还真是第一尊!” 似乎想到了什么,再看向殷琅时,他的目光中震撼难掩,震惊到语句混乱:“奴…我你…不是……” 他大喘了一口气,最后几个字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那种分明惊骇欲绝却要强制压抑住的感觉,憋得胡玉奴脸红脖子粗。 “……是你干的?” 这话没头没尾,听得焦玉玉挠头懵逼:“啥啊?他干了啥?” 胡玉奴才懒得理会这傻子,一双魅惑勾人的桃花眼紧盯着殷琅的一举一动。他全然忘记了所谓的狐妖姿态,整个人看上去恨不得扒到殷琅身上去把他从头到脚的检查一遍。 殷琅笑了一下,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他十指交叉抵在下颌,慢悠悠道:“那么现在,前辈愿意继续和我谈合作了吗?” *** 九幽庭是魔道第三尊者,宴归禾宴尊者的地盘。九幽庭大本营所在的九幽城,也是魔道第三大繁华的城池。 这里半点不像正道修士们所描述的恐怖阴森,甚至完全不限制正道修士的进出。乍一眼看上去,除了来往着皆身具灵力魔气外,和凡人界的普通城池没什么区别。 秦珣等人稍作伪装,假做魔道散修随着人群混入了城池。 一行人为首者是个化神期的修士。太强了容易被九幽庭注意到,太弱了又难以保全一行人的安全。一路上的事情,基本都是他与秦珣二人商量着办的。 “……大家记住,我们只是来盯梢的,隐藏好自己的行踪才是第一要务,千万莫要因为贪婪而被发现了身份!进而连累宗门!”为首者正重复一路上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话。 “封师弟在看什么?”他突然发现秦珣的目光一直在看一条偏僻的小巷,低声提醒。 秦珣回过神来,扬起笑容:“没什么,看到个新鲜玩意儿,想回去的时候给师父带一份。” 众人顿时起哄,夸秦珣这徒弟当得也太尽心尽力。 很快分散潜入城内。 秦珣和一位金丹期修士走在一起,路过一条巷子时,忽然道:“师弟,那边刚刚好像有个穿着九幽庭内门弟子服的魔修鬼鬼祟祟跑过去了,你在这里等我,我跟上去看一眼。” 崇拜师兄的金丹期修士老实应了,秦珣身如鬼魅,眨眼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巷道里。 拐过几条脏污的巷道。 “还真是你,方才城门口乍一眼,我还以为我错眼了。” 一处布篷下,挑着扁担做货郎模样的人上下打量他两眼,视线集中在那张假脸上:“嘿!这次的法术倒是挺新鲜,没见过。殷琅给你变得?” 秦珣鲜少用封岚的脸出现在太华仙宗外,倒是第一次被这货郎给撞上。 “不许对我师父不敬!”他厌恶地皱眉,冷声道:“老规矩?” 货郎耸了耸肩:“行吧,不说就不说。老规矩,晚上见。” 当夜。 太华仙宗一行人入住的客栈里,秦珣房间的窗户发出三声轻响,停顿几秒后纸窗被推开一条细小的缝,一张巴掌大小的纸人飘了进来,落地化成人形,正是白天见过的货郎。 此时他没了扁担,走路时看起来也轻快了不少。绕过屏风,秦珣露出真实面貌,坐在桌前等他。 货郎在他对面坐下:“你堂堂十八重狱的少尊,伪装成这样跑到九幽庭的地盘来干嘛?不知道宴归禾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姓殷的人?” “当然有我自己的事情。”秦珣一语带过,摸出三块指头大小的纯黑晶石推出去:“说说吧,我希望你带来了我想知道的消息。” “还是你出手大方!”货郎眼睛一亮,也不卖关子,抓过晶石就往出倒消息。 秦珣皱眉听着,同时不断在脑子里将纷乱无序的信息梳理条理,从中抽取出目前有用的东西。 两人对坐了将近一刻钟,货郎起身走人。临走之前,他扶着窗子回头,摸了摸下巴:“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再免费送你一条消息。记得及时转告你家师父。” “魔道第一尊者,已经在怀疑当年他升阶失败,是有人刻意为之。” 第20章 风雨欲来 顾扶轩与一白衣人相对而坐。 他的脸色比殷琅走之前还要差上许多,咳血的频率更加密集。 “咳咳…如此,长安便暂时麻烦宗主了。”顾扶轩执白子,落在棋盘中央。 “顺带而已,不麻烦。”谢庭轩道。 他肩背挺拔,神情淡然,执棋的双指内侧略有薄茧,十指纤长,骨节分明,是一双完美的执剑的手。 顾扶轩再落一子,轻声叹息:“我不是个合格的师父,连徒儿的心魔都束手无策。” “不必自我责怪。修道是自己的路,无人可替代。”谢庭轩落子:“天剑宗有剑泉一眼,季师侄可来一试。” 顾扶轩有些无奈:“当真如慕玄所言,宗主快人快语。” 听到‘慕玄’二字,谢庭轩执棋的手微顿:“济和盟?” “是。第七尊丧心病狂,竟一夜之间无故屠杀了济和盟满门。如今全门上下,竟只有蔺心乔一个幸存者。”提到这个话题,顾扶轩眉目更阴郁了几分。 “千多年前我灵修众大能联手围剿魔主,魔道一朝败落。然而近些年人才辈出,却又有了复起的趋势。前些日子,九幽庭宴归禾更是肆无忌惮在我仙宗内部安插卧底……宗主?” 谢庭轩这一子许久未落,顾扶轩诧异看去。 圆润光滑的黑棋在两指间摩挲,谢庭轩冰雪不化的容颜上,竟罕见浮现了细微的忧虑。 “风雨欲来。” 半响,他吐出四字,忽而将棋子丢回盒中,不再落子。 *** 茫茫大雪。 季长安与谢澜一前一后跟在谢庭轩身后,顶着汹涌的大雪,一步一步向山脉顶端前行。 澜天界第一剑修宗门天剑宗,就在这大雪山之巅。 季长安随着谢氏父子乘飞舟一路前来,下舟之时,不知是否远离了太华仙宗的缘故,状态看上去好了许多。 “师兄,你就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季长安开着灵力结界都觉得每迈出一步都尤为艰难,简直不敢想象谢澜是怎么安全长到这么大的。 谢澜苦笑:“其实也还好,我们现在走的地方相当于仙宗的登天路,等上了顶峰,除了雪多一些外倒也没什么。” 谢庭轩的步伐不疾不徐,每一步跨出的距离都像是精心度量过一般,风裹着飘雪吹开他的长发,拂过眼角眉梢。 缓步前行的背影几乎要融进这漫天风雪里。 季长安忽然久违的生出了当年看那些修真小说时的心情。 这大概就是作者们用尽万千华丽辞藻也写不尽他万分之一风华的真仙吧。 谢澜看看她,又看了看走在前面的父亲,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开口,委婉劝道:“师妹,父亲并不打算给我找个继母。” 季长安:“……” 她皮笑肉不笑:“师兄放心,师妹也没打算找一个大我几百岁的道侣。” 天剑宗内人迹寥寥,只有零星几个弟子行走。斑驳石阶上积雪被清扫殆尽,偶尔会在某个不显眼的缝隙中冒出一簇新芽绿意。 ……简朴安静得不像是一品宗门。 谢澜被谢庭轩叫过去嘱咐几句,又回转过来同季长安道别:“父亲等下会询问师妹一些关于心魔的问题,你不要怕。父亲虽然看着严厉,实际上只是……” 他顿了顿,神色微妙地用了这样的形容:“…不善言辞。” 谢澜走后,谢庭轩向她颔首:“随我来。” 季长安跟着他绕过几座空旷的庭院,看上去像是弟子们的居所,可是除了悬挂着的几件衣裳和剑鞘外,很少能再看到其它东西。 季长安自觉已经活的够糙了,可和这些天剑宗的剑修一比,忽然觉得还是有点女孩样的。 她想起了幼年时师兄跟她吐槽的话。 ‘我可不想长大后也变成一个冷冰冰的只知道剑的冰疙瘩,那样的生活简直太无趣啦!’ 所以这就是分明自己的父亲就是最强剑修,却又哭又闹一定要去太华仙宗拜师求学的理由吗…… 谢庭轩忽然道:“他不会死。” 季长安:??? 谢庭轩皱了下眉,不说话了。 季长安也只好跟着安静如鸡。 又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对方道:“澜儿去炼体,剑体需要。” 这次季长安听懂了。 谢宗主是看出来她在想师兄,才出言解释。 她总算明白为何师兄走前要特意交代一句,自己的父亲‘不善言辞’了。 开口就是‘不会死’,没头没尾,不清楚前因后果的人还以为怎么了呢。 又拐过几条石板路,眼前豁然开朗,崖边松树下立着一座小巧石亭,视野极为开阔。 季长安谨慎地找地方坐下,等着对面的谢庭轩开口。 她目光不敢停留在对方脸上身上,只好不着痕迹地四处打量,分散注意力。 这一扫就看到了个略眼熟又奇怪的东西。 在石亭的角落,刻着一串仿佛狂草写就的扭曲符号,落笔者不知是怎么想的,字迹缭乱无比,偏偏一排一排从左到右罗列的整整齐齐,仿佛强迫点点歪的强迫症患者。 而且季长安不知道怎么的,下意识觉得这东西有点像前世的理科公式……就是那种忙到飞起的学霸们学到激动时随手写下的天书版本。 “讲吧。”谢庭轩开口,简简单单两个字,如同冰雪扑面而来。 季长安一秒切回注意力,紧张得完全将方才划过的诡异猜想抛之脑后。 她抿了抿唇,面对这个问题,一时竟有些恐惧开口。 她尝试过很多种方法,可无论对着谁,想说什么,只要涉及到殷琅,就什么都说不出来。 师尊让她跟着师兄来这里,说是让剑心通明之境的谢宗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实际不过是让她试试剑泉能不能对压制她的心魔有所助益。 这样的说法,不过是不想伤她的自尊心。毕竟剑泉,是剑心损毁的剑修才要进的地方。 不忍驳了几位长辈的好意,她破罐子破摔地开口:“我曾经做过一个噩梦。梦里,我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曾经想用这种方式把原著的重要剧情表述出来,但通常说不过三句,背后咒印就会发作,痛到她恨不得原地打滚,嘴上也如同被封了胶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直到她彻底放弃说出剧情的想法。 “我梦到我从我的世界,莫名其妙去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失去了我所熟悉、所热爱的一切,被迫去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人间。”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拯救世界的英雄,可是我觉得,没人会在意识到自己的亲人、朋友会死的时候,还能放平心态去面对未来的惨剧,能无动于衷的像平时一样生活着等待死亡。” “我只是想活着。”两道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普普通通的活着,练练剑,做做甜点,闲来无事和交好的小姐妹们去逛逛集市。” “我知道谁会毁了这一切,我知道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只要他死了,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女子喃喃道:“他本就已经满手血腥,是个彻头彻尾的刽子手。” “他死有余辜!” 最后一句话,她近乎失态地吼了出来,甚至忘记了眼前坐着的,是一位抬一抬手就能让她灰飞烟灭的渡劫期大能。 她畅快淋漓的吼完,然后等待着疼痛的到来。 然而奇迹出现了。 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一刻钟、两刻钟……直到她的情绪都冷静下来,脊背上也没出现哪怕一丝半点的疼痛感。 季长安懵了。 她下意识看向谢庭轩。 谢宗主仍如最开始时那般端坐着,脊背笔直如剑,神情淡淡,垂下头看她。 他说—— “我什么都没听到。” “从你说第一句话开始,我就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了。” *** 九幽庭。 幽暗阴森的大殿中,宴归禾高居王座,端着金玉铸造的酒杯轻轻摇晃。 苍白俊俏的眉眼染着郁色,半张面孔笼罩在黑暗中,幽绿的瞳孔透着蛇一般的阴毒。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由殷琅做来慵懒的姿态,换了个人却像安静蛰伏的毒蛇,时刻等待着给敌人带来致命一击。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跪在下面的属下低着头汇报:“乌曼陀停留在十八重狱超过一个月,疑似已向第七尊求助。” “第七尊…殷琅?”听到这个姓,宴归禾幽绿眸中闪过不悦,又嗤笑一声:“这还真是狗急跳墙了啊。向谁求助不好,偏要向姓殷的?她以为两人联手就敌得过本尊了吗?” “还……”下属刚想汇报第十尊焦玉玉也许也参与其中,宴归禾直接挥了挥手:“行了,本尊懒得听了,那些土鸡瓦狗永远不会明白他们与渡劫期大圆满的差距。随他们折腾去。” “是。”下属略过了对乌曼陀地盘的侵蚀程度,说起了另一件宴归禾最为关心的事情:“‘那件东西’的搜寻范围已经缩小到了最初的四分之一,应当很快就能确定最终地点。” “哦?”宴归禾果然很高兴,整个上半身猛地坐直,杯中酒液泼洒出去了一半他也全不在意,高兴得表情都扭曲了:“哈哈哈当真是苍天佑我!” “瞧瞧这一个个傻子!”他苍白的面容因激动而泛上红晕,肆无忌惮地嘲笑着。 “恐怕现在我们那位第一尊者还在费工夫搜查是谁毁了他晋升合道期的机会,哪里知道他心心念念的荒古玉碎片就要落到本尊的手里了!” “加大力度!加大力度!” 他癫狂地挥舞着双手:“一个月,本尊再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要看到乌曼陀的势力完完整整被送到本尊眼前!” “我需要更大的地盘,更强的势力!若是因为你们动作太慢而耽搁了本尊夺取荒古玉碎片的机会……本尊会让你们明白,什么叫做天下至毒!你们会清醒着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剧毒腐蚀身体,痛苦无比的死去!” 第21章 众脸懵逼(含入V公告)…… 殷琅忽然抬手揉了揉额角。 一脸严肃的乌曼陀顿住:“你怎么了?” “没什么,有个小可爱不乖了,折腾出点小麻烦而已。”他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子:“你刚才说到哪了?唔…宴归禾最近不太.安分?” “……” 乌曼陀气急:“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下一秒,她噤若寒蝉。 按在桌上的白皙手背上,黑色焰星如顽皮的孩子在五指间来回跃动。 火焰的主人抬眼,黑色瞳孔泛着薄凉的寒意:“认清自己的地位,乌曼陀。现在,是你在向本尊求助。” 乌曼陀勉强冷静下来:“殷琅,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不会不懂,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宴归禾吞了我的势力后会就此停手吧?” “宴归禾是渡劫期大圆满!就算你有黑焰傍身,他也只需要稍稍费点力气就能击溃你!” “可这和你乌曼陀有什么关系?”殷琅无动于衷,语气隐现烦躁:“本尊没那么多耐心听你废话,说出你能拿出来的代价,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帮你这个忙。” “如你所言,宴归禾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手。你只有一次机会,想清楚了再开口。” “你这做法和宴归禾有什么不一样?”乌曼陀脸色铁青,拍桌子低吼:“我还不如去找宴归禾主动投诚!好歹他比你强!” 殷琅嗤笑:“那你去啊。” 乌曼陀死死瞪着他,殷琅微笑以对。 乌曼陀瞪得眼睛里都要蹦出红血丝,身体颤抖。她再度狠狠一拍桌子,用力坐下,咬牙道:“我给!” 玛德!姓殷的好歹是熟人,勉强算是十尊里最有原则和底线的一个,划给他三分之一,总比全被宴归禾那毒蛇吞了强! 被狠狠割了一刀后乌曼陀铁青着脸留在了殷琅的十八重狱。不是她不想回去自己的势力范围,而是现在回去也是给宴归禾送菜。 那家伙看着窝在自己老巢没动静,实则时刻紧盯着自己的动向,否则她也不会找理由和殷琅打一架后死活赖在这里不走了。 签订完丧权辱国的契约,乌曼陀自暴自弃道:“说吧,要我怎么做?” 这玩意儿一签,地盘一划,她相当于把自己变成了殷琅的半个下属。她恨恨道:“姑奶奶可是把身家全托付给你了!咱们现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赶紧地给我想办法!” 殷琅却道:“不急,我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处理。” “别的事!”乌曼陀眼睛都瞪大了:“你开什么玩笑啊殷琅,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比对付宴归禾更重要的吗?” “太华仙宗来人就快到了。” “管他谁来啊!”乌曼陀气的拍碎了手下的桌子:“姑奶奶才不管你是灭了济和盟还是寂灭门,招来了沈慕玄还是谢庭轩,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想办法给我处理掉!” 殷琅可以体谅乌曼陀平白没了大块势力的心情,且此时他心情愉快,并不打算和这位盟友兼下属为此斤斤计较。 他爽快地松了口:“不必担心,焦玉玉昨日便动身往九幽庭了。宴归禾此时大约已经焦头烂额,腾不出手再对付你了。” 乌曼陀目瞪口呆。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尖声叫道:“你空手套我?” 故意在她主动前来、利落赔偿完后又磨蹭了几天叫她心急如焚,再摆出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无赖样诱着她火急火燎签下‘卖身’血契,等到血契签完利益划分结束才告诉她—— 其实就算你不来,我也打算对宴归禾动手了。 乌曼陀一口血喷了出来。 这些狗日的臭男人!再信他们她就是猪! 乌曼陀咽下一口老血,追在殷琅身后跑了出去:“你把话说清楚再走!焦玉玉那憨批一个人去的?他不会被宴归禾打得头破血流跑回来哭吧?” 殷琅恍若未闻,偏头与不知何时候在外面的‘白无常’低声交流着。 他太久没回来,很多秦珣也没权限处理的事务堆叠成山,若不是乌曼陀能带来的利益实在够大,殷琅才没这个闲工夫和她扯皮。 “太华仙宗的天玑道君约莫明日就会进入第十七重狱,尊上,可要属下出手拦上一拦?”青年提议。 在他来看,近日魔道风起云涌,尊上难得出关,处理魔道内部事务都来不及,哪里有闲工夫和灵修们玩那些‘打打闹闹’的游戏。 “用不着,天玑不是其他灵修那般看到魔修便喊打喊杀的人,只要不涉及到仙门,他不会碍我们的事情。”殷琅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他若是非要见本尊,你就和他说本尊闭关了,谁都不见。” 青年立刻听出了这话中之意:“尊上是要…出行?” 乌曼陀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抢先道:“你要去哪?带上我一起。” 她眯着眼,左脸上写着‘质疑’,右脸上写着‘别是坑完姑奶奶要跑路吧?’。 “去找会给计划带来麻烦的人。”殷琅大步向外走:“你不是嫌弃本尊动作太慢吗?” 殷琅走了,乌曼陀却一脸懵地被代号‘白无常’的青年拦了下来。 “尊上说了,他与焦尊者都离去后,十八重狱内部空虚,以防万一,乌尊者还是坐镇此地为好。繁杂琐事我等会处理干净,必不叫尊者烦心。” 乌曼陀眉毛高高挑起,忽然凑到近处,原想看这人惊吓到的模样,却不料唇瓣都快碰到,这青年还是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连微笑的弧度都始终如一。 “……”她眯起了眼,故意贴得更近,吐息温热,放柔声音在他耳边说:“该说你们家尊者是真的心大?签一个简单的血契就敢把一位魔尊放在自家大本营里。” 芙芙整理 青年微笑不语,依旧牢牢拦在乌曼陀的必经之路上一动不动。 直到乌曼陀气急败坏甩手走人,走廊拐角走出来一个面容冷峻的黑衣人,戴着如出一辙的面具,刻着‘一见生财’四字。 他站在白衣青年身边,一声不吭。 于是白衣青年忽而笑了起来,是全然真实的笑意,虚假如冰雪消融,一瞬花开。他歪头看了看自己的搭档,忽然伸手去摸对方头上的面具。 黑衣男人抬手按住,扭头看他,仍是面无表情。 白衣青年笑得更开心了,亲密的凑过去,动作与先前乌曼陀做得如出一撤:“生气啦?” “别这样嘛,那是尊上的客人,我们十八重狱未来的同盟,我总不能直接把她拨开吧?” 黑衣男子按着面具,闷闷道:“尊上不会生气。” 顿了顿,又道:“面具,不换回来。” “好好好,不换回来。”白衣青年失笑,朝他眨了眨眼:“那么我的好阿铮,陪我去一趟十七重狱?” 阿铮不解道:“尊上说不用。” “是是是。”白衣青年无奈叹了口气:“虽然尊上说天玑道君不会乱来,但我们总得以防万一啊。走啦走啦~” 第一重狱附近的酒楼里,华听澜扒着窗户唉声叹气。 身前桌上珍馐美味摆满了一桌,他却半点食欲都没有,时不时瞟一眼对面捏着筷子慢吞吞吃素斋的禅心,叹气声就更高一重。 旁边客人都被他叹走了,唯独禅心吃得老神在在,半点没受影响。 七分饱后,禅心轻轻放下筷子,合十一礼:“长老大可不必如此。若实在难以接受,自可弃贫僧而去。” 华听澜冷漠脸。 呵,本座要是能丢下你走人,肯定一秒不犹豫掉头就走。 问题是天台佛宗的宝贝佛子要是凉在这里,本座还不得被那群臭和尚追杀到死啊!他可不是鹿篱那个全身上下宝贝数不清的臭孔雀,能逃上千八百年也不怂的。 辛辛苦苦伪装身份在天台佛宗潜伏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点荒古玉碎片的消息,要是因为这个搞砸了,妖王陛下醒来后能活活撕了他! 可恨的是,他还不能跟禅心把沈慕玄去找殷琅干架这事的真相讲清楚! 禅心天生一颗佛心,心思剔透如琉璃,尘埃不染。天台佛宗为了保护他这颗佛心的纯粹,把禅心保护的滴水不漏,出门历练必须有一位渡劫期长老随行保护。 这保护既指‘肉.体’上的,也指‘精神’上的。 华听澜郁猝。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异常羡慕去了另外两大仙宗的二位同僚,尤其规矩松散的太华仙宗,鹿篱那花孔雀这些年不知道过得有多滋润…… 一阵微风拂面而过,华听澜脸色骤变。 他第一时间把禅心扯到了身后,全身上下灵力疯狂运转,眨眼支起了庞大的防御结界,将整个酒楼包裹在内。 ‘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整座酒楼眨眼间化为废墟。 幸存的人们懵逼地互相对视着,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好坐着的、踩着的地方忽然消失,不少人都重重从二楼摔了下去。 华听澜没时间和他们多做解释。他神色凝重,仰头朝酒楼对面的屋顶望去。 卧槽这家伙怎么找过来的??? 魔尊的红衣在风中飘起,浑身缭绕着黑色的火焰。 他对上华听澜的视线,神情似笑非笑,张嘴比了个口型。 ——堂堂天台佛宗的听澜尊者,就这点本事? 华听澜没工夫理会对方的嘲讽。他眉头紧皱,死死盯着对面屋顶上的红衣人。 只有渡劫中期修为的第七尊,为什么会带给他如此庞大的压力! 他可是渡劫期大圆满! 然而时局至此,华听澜已没有功夫再去多想。 城中的修真者在认出殷琅身份后飞快散去,殷琅也不阻拦,气息牢牢锁定着华听澜身后的佛子禅心,蓄势待发。 华听澜自然感受到了这一点,在心中怒骂第七尊不要脸。 要是锁定的是他,以华听澜的实力,大可轻易拦下几招,而后顺势带着禅心一路狂奔,最好借此机会跑回天台佛宗,把这大.麻烦甩掉。 可他现在动都不敢轻易动一下。他敢保证,只要禅心的身影一出现在对方视线范围,殷琅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攻击,区区几十米瞬息就到,他可没把握拦得住! 华听澜不动,殷琅也不动。双方就这么隔着几十米假装木头人。 时间一久,华听澜心头的疑惑止不住的往出冒。 这家伙到底是来干嘛的?为什么还不动手?这都干站着快半个时辰了吧? 然而殷琅的气机仍旧紧紧锁定着禅心,华听澜既不敢移动,也不敢率先开口,生怕泄了一口气的时候对方趁机偷袭。 地面忽然轻微颤动起来。 华听澜耳朵微动,远处……似乎也有人在战斗? 紧跟着他就发现,这声音越来越近了。 “哈哈哈哈哈——”有谁仰天大笑,一边笑着一边朝这座城飞速靠近。 靠得近了,华听澜才看清来者的形貌,顿时眼皮一跳一跳,恨不得自己瞎了。 一人袒胸露乳手持巨斧,身上衣衫破碎,上半身横七竖八分布着许多泛绿的伤口;另一人绿瞳竖眸,身边环绕着浓郁的深绿色雾气,雾中时不时钻出半个毒蛇模样的生物,嘶嘶作响。 第十尊焦玉玉?第三尊宴归禾?他们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等华听澜问出心中的疑惑,原本空无一人的天际忽然冒出来一个尖锐又熟悉的嗓门:“已至铭城,玉玉且退下!让义父来收拾这家伙!” 紧跟着云层后面钻出来一个华听澜无比眼熟的人,衣衫清凉,身姿妖娆,虽然脸比较陌生,可骨子里那股妖艳贱货的劲儿,化成灰他都认识! 胡玉奴怎么也在这儿?还和那两个魔尊混在了一起?他现在不是该在接天道宗里逍遥快活吗? 焦玉玉高声应和,一斧子劈下脚下就退,侧头瞧见立在屋顶上的殷琅,脚下一滑:“殷琅?” 胡玉奴这两天都快被这个名字搞出条件反射了,一双桃花眼猛地斜过去,恰巧对上了眼睛瞪得溜圆的某位同僚。 华听澜:…… 胡玉奴:…… 此时此刻,他们同时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宴归禾也不是傻的。虽然他被焦玉玉激得怒火冲天,也是掂量过得失才跟着一路追了上来,来之前还事先安排了得力属下尽快跟上。 他自信以渡劫期大圆满的修为,除非任一合道级强者出关,或者三位以上的渡劫期大圆满强者联手,否则这澜天界还没人能轻易取了他的性命。 所以即使发现这确实是个圈套,宴归禾也不见慌乱。 他冷笑着看向殷琅:“第七尊,怎么就你一个?乌曼陀没跟着一起来?” 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径直忽略了气息微弱的禅心,与使用秘法伪装虚假气息和面容的华听澜与胡玉奴,嘲笑道:“两个渡劫中期,一个渡劫初期,莫非你以为凭你们三人,就能将本尊如何不成?” 他笑得身体直打颤,手中绿雾毒蛇也逐渐成型。 “井底之蛙,岂能懂天之浩大!” 笑声戛然而止,宴归禾厉喝出声,水桶粗的雾蛇飞窜而出,直冲殷琅而去! 殷琅微挑长眉,周身黑焰轰然腾起,一路蔓延过枪身,在枪尖凝聚成一点。 他枪尖前指,毫不犹豫地正面硬刚! 在枪尖与毒蛇即将碰撞的瞬间—— ‘锵——’ 天外飞来一柄镶金嵌玉的华丽长剑,先一步击穿了宴归禾的毒蛇。 剑身半截插入地面,剑穗微微晃动,仿佛受到召唤,忽然拔地而起,化作流光飞向天际。 众人目光随着长剑一同转移。 残缺的城楼上,有雪衣仙君含笑而立。眉间一点猩红,银链与掌中剑穗一同在风中微扬。 面对众人的注视,他‘啊呀’一声,露出了歉意的表情:“某原本是听到了动静临时转道过来一看,却不想……” 他慢吞吞转移目光,轻飘飘看了殷琅一眼。 “不过既然殷尊者也在这里,那便是天道眷顾,倒是省得某在多跑一趟十八重狱了。” 他笑眯眯地抬起执剑的右臂:“既如此,不妨殷尊者便从了沈某吧。” 第22章 混战 此时的场面已经不止是‘混乱’两个字能轻易概括的了。 众人面面相觑, 尤以华听澜和胡玉奴尤甚。 两位妖王自伪装身份混入两大仙宗之后,这才是几百年来第一次见面,却不想居然都是因为人类后辈。 ‘你什么情况?’胡玉奴疯狂使眼色。 ‘我…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就是刚好陪着天台佛宗的佛子出门历练而已!’华听澜更无语。 虽然早知道和佛子一起出门八成很刺激,可是要是能预知会刺激成这样,他宁肯被撸秃了树叶子也绝不肯出门的! 宴归禾反倒是人群中最清醒的一个, 他冷笑一声,对殷琅道:“难为你为了争夺荒古玉碎片居然拉来了这么多的同盟。不过十八重狱的情报系统恐怕需要更新了, 千年前那块碎片, 早就不在本尊身上了。” 殷琅皱眉。 胡玉奴也是同样的表情, 下意识道:“怎么可能?当年你明明和殷……” 若非殷琅跟他签了天道契约, 以此证明宴归禾近来的动向是因为找到了第二块荒古玉碎片的下落, 且自身目的只是收拢宴归禾的势力,对碎片没什么想法, 他也不会轻易答应与他合作,联手围攻宴归禾。 他闭嘴闭得快,宴归禾反应更快:“你怎么知道千年前的事情?” 他眯起眼,幽绿瞳孔收缩成一线,更显阴冷诡谲:“你一个渡劫中期…算了。”他忽然冷笑, 干脆道:“总之如果你是为了那玩意儿才和七尊结盟,联手对付本尊,那大可不必。因为本尊身上, 可是一块荒古玉碎片都没有。” 他难得坦诚,胡玉奴反倒狐妖本性发作, 疑心大作:“呵,有没有不都是你一句话的事情,有本事发心魔誓啊, 只要你敢发心魔誓,奴家立刻就和姓殷的拆伙!” 胡玉奴好歹也是活了几千年的大妖,能这么轻易答应殷琅联手,除了他证明了自己实力确实足以和渡劫期大圆满平等对话外,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利益因素。 千年前导致荒古玉破碎的那场大混战发生时,宴归禾就已经是渡劫期大圆满了,自然有参与在内。 胡玉奴能轻易数出当年所有拿到了荒古玉碎片的所有人与妖,他比殷琅更清楚东西都在谁手里。 所以在殷琅精准说出宴归禾快要拿到‘第二块’碎玉的时候,胡玉奴才轻而易举被他说服了。 宴归禾脸色却沉了下来。 他自觉肯屈尊降贵和这些人解释一句已经是难得,这妖妖娆娆没个正形的男人居然还敢让他发心魔誓? 加之引起了东西被抢的糟糕回忆,宴归禾心情更是跌入了低谷。他冷笑一声不再多言,周身绿雾升腾,一副你们要打就打的模样。 “唔…虽然打断诸位说话不太礼貌,可是…诸位是不是将某遗忘了?”气氛紧绷如箭在弦上,斜里忽然插进来一道温雅的嗓音,混着几分无奈,直接戳破了拉伸到极致的弓弦。 一句话的功夫,雪衣道君已从几百米外闪至了众人附近,天玑剑的剑身在夕阳下折射出诡异的橘红光芒。 他随手拨拉一下剑穗,笑道:“某对什么什么碎片并不感兴趣,在解决众位内部之事前,不如先让某将任务完成如何?” 宴归禾对胡玉奴的‘渡劫中期’还能保持一点客气,对沈慕玄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敌对势力后辈就没好脸色了。 说话的功夫,他周身毒雾‘唰’地腾起,以大乘期都难以反应的速度疾飞出去! 既然你敢在这时候说话,正好来当本尊的出气筒! 沈慕玄仍然是微笑的样子,只轻轻‘啊’了一声。反倒是殷琅面色骤变:“s…让开!” 银枪如龙,在沈慕玄被攻击到前,险险引爆了宴归禾的攻击。 轰然爆开的气浪范围出乎意料的大,将在场所有人都牵扯在内,华听澜心中大骂脏话,却不得不立刻支起防御结界护住身后的禅心。 胡玉奴在心中迅速盘算一二,既然已经得罪了宴归禾,这毒蛇阴毒记仇得很,索性得罪到底!况且,连心魔誓都不敢发,谁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假话? 他低喝一声,给华听澜使了个眼色,率先扑上! 多少年的老朋友,华听澜自然看得懂这眼色的意思,飞快在脑子里思量起来。 他本身只是护送禅心出门历练,这么多修真界强者一股脑出现在铭城,他到现在脑子里还是懵圈的。只大致听懂了胡玉奴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发现了碎玉的下落,而碎玉和宴归禾脱不开关系。 妖王陛下让他们分散出来的目的就是找碎玉,若是消息确凿无疑,也难怪胡玉奴这谨慎的狐妖也愿意亲自出面配合殷琅的计划,对付另一位渡劫期大圆满的魔尊。 帮忙! 打定主意后,唯一需要顾忌的就是缺乏自保之力的禅心。 他正思量着,禅心忽然双手合十,一重布满梵文的金钟罩浮现在他身周。他躬身一礼,贴心道:“长老且去助友人一臂之力,禅心自保无碍。” 华听澜皱眉。 就这薄纸一样的金钟罩?他随手就能戳破十七八个! 一道身影忽然从战团冲了出来,落在一人一妖身边,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焦玉玉粗声道:“义父叫本尊下来护着这小和尚。” 华听澜眼睛都直了。 焦玉玉不爽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本尊堂堂渡劫初期,还护不住一个光头和尚了?” 禅心也道:“贫僧相信焦施主,除魔大事为重,长老且莫要再做犹豫。” 华听澜看着这个组合,更无语了。 不是……你们就不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吗…… 天上已经打成了一团。 反正混乱得华听澜看不清楚沈慕玄到底有没有得偿所愿和殷琅单打独斗。 两边战场都是声势浩大,一边绿雾混合着粉烟,一边剑光黑焰纵横,各自遮蔽了一半天空。 不知道是不是华听澜的错觉,他好像觉得殷琅那边灵魔气息缠绕的太过紧密,简直像是一个人散发出来的。紧跟着他摇摇头,只觉自己被麻烦事刺激的大脑不清楚了。 怎么可能呢?澜天界出现这么多年也没有同时具备灵根和魔灵根的修真者,完全相斥的两者融合到一起,岂不是瞬间就要爆体而亡? 他还在犹豫着,天空忽然传来一声暴喝:“华听澜你个死鬼!快来帮忙,这家伙要跑!” 原来两人斗了许久始终势均力敌,虽然胡玉奴在伪装之下旁人怎么感觉都只是渡劫中期,可实力是实打实的渡劫期大圆满,久战之下不露败像,谨慎的宴归禾自然要考虑暂时退避的可能。 华听澜一凛,不敢再拖延,化作流光直冲入这边战场,拦住了宴归禾看好的退路。 他们的身份可不能暴露,所以这位魔尊,还是老老实实留在这吧! 一人足以与宴归禾匹敌,二人就能让他落入下风难以逃脱。 另一边,剑光纵横的战场中心。 ‘沈慕玄’的天玑剑稳稳别在腰上,双手抱胸,姿态闲适观望着对面战场。浓郁的魔气与灵气同时从他身上发出,混合着黑焰剑气,在身周‘战’成一团。 背后‘殷琅’表情犹豫,低声问道:“师父,再拖延下去,狐妖王可能会不满的。” “再等等。”重新化成‘沈慕玄’的殷琅摆了摆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联手作战相当默契的胡玉奴与华听澜。 胡玉奴是妖域三大妖王之一,而华听澜是天台佛宗的尊者。这两个按理说不该有太多接触的人和妖,联手作战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呢? 有意思,真有意思。 然而更有意思的是,听澜尊者好像和鹿篱长老……挺熟的? 殷琅掐准了胡玉奴濒临爆发的界限,抬手松了松了缠绕在腕上的紫色缎带。 全力运功之下,灵气魔气同时畅快运转,一瞬间爆发出的势压堪比渡劫期大圆满。 殷琅微微皱眉:“还是不太顺畅。” 灵气与魔气被缎带压制着,运转起来断续感相当强烈。不算认真地战斗时妨碍不大,可同级战斗生死只差一线,这点差距就能要了他的命。 秦珣道:“您还不打算把蔽天石取回来吗?” “为师也想啊,可还得再等一段时日。”殷琅叹气:“等处理完宴归禾的事情就可以回去了,那时,为师大概也能决定到底要不要收你未来的小师弟入门了。” 他抬步向前:“走罢,最重要的还是眼下之事。‘殷琅’该去援手了。” 禅心仰头看了看天空,忽然轻声吟诵了一段梵文。 焦玉玉只来得及嘀咕了一句‘念得什么鬼东西’,禅心身上忽然散发出温和明亮的佛光,紧跟着佛光大放,刻着‘?d’标识的佛光结界猛然扩大,笼罩了整个铭城。 奇怪的是,最讨厌佛光的魔修焦玉玉却并未对此产生半点不适,甚至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顿时惊奇地看着禅心。 禅心双掌合十微笑:“只是个辅助的法门而已,不分魔修灵修亦或妖族,心思越纯澈之人,受到的伤害便越低。可见焦施主心无杂念,善哉。” 听澜长老虽总是训斥他,可始终坚定护着他随他行善; 华听澜:???你以为本座愿意! 不知名的前辈穿着暴露,姿态妖娆,可目光清正,一看就不是心肠恶毒之人; 胡玉奴:你在瞎说个几把! 沈剑主为除妖邪,敢独身赴魔修腹地,一腔正气自不必说; 沈慕玄:……(无话可说) 至于那二位魔尊…… 禅心愧疚着双手合十祈祷。 嗯,若是误伤友军,待战况结束,他再负荆向殷尊者请罪吧。 最惨的无非是宴归禾,佛光笼罩之处,他只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痛,虽然以禅心的修为无法对他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但这样细密的疼痛,让他内心的暴躁之情愈盛,恨不得让所有人被毒蛇统统咬死! 其余几人也并不好受。 人生在世,那个还没点杂念了?禅心大招一开,直接坑了全场。 宴归禾被细细碎碎的小伤口折腾得暴躁无比,想要逃离,出手愈重。 好不容易侧面那妖娆男人防守出现疏漏,宴归禾大喜,立刻挥出一招,用力朝那边逃去。 忽然斜里一道剑光破云而出,剑势煊赫,直逼面门,宴归禾迫不得已出招去挡,却误算了双方实力,被一剑扫回包围圈中。 沈慕玄的身影浮现在剑光出现之地,单手执剑,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半身雪衣都被鲜血染透,面对几人惊讶的目光,轻咳一声,难得有些羞赧:“殷尊者脾气有些暴躁……”说着,若有若无扫了宴归禾一眼。 两人秒懂。 就说以天玑道君的心性没理由被禅心的佛光伤得这么重,若是殷琅被折腾的烦躁,暴怒之下沈慕玄防御不及,倒是解释得通了。 “殷琅呢?” “宴归禾平素没得罪过道君吧,道君却为何要阻我生路?” 双方同时质问。 “殷尊者…” 沈慕玄话还没说完,宴归禾忽然双眼大张,整个人向前踉跄三步,吐出一口鲜血。 “…在尊者身后。” 啊…… 他抬袖掩面,双眸微弯:“某只是追着殷尊者过来的。”才不是故意打你。 宴归禾身后,满身鲜血的殷琅出现,一身狼狈惨状仅次于宴归禾。 他冷声道:“听澜尊者,你是不是该给本尊一个解释?” 华听澜……华听澜能说什么?他自己也被坑了啊! 宴归禾四面环敌,还不放弃挣扎:“天玑道君,既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道君便高抬贵手放我离去可好?宴某可以当场发下心魔誓,只要道君放我离去,来日宴某必有重谢!” 肯发心魔誓,宴归禾的承诺相当有诚意。 他紧盯着沈慕玄,对方却坚定地摇头:“不行。” 不等宴归禾反问,他道:“往日确实无怨,近日却是有仇。宴尊者可是忘记半月前您做的好事了?” 宴归禾极为不解。 心头烦躁不已,可为了生机,还得努力回忆自己之前都下过什么命令。 想不出来。 他这段时间都在忙着吞并乌曼陀的势力,以及寻找荒古玉碎片的下落,何时和太华仙宗有了交集? 他压着火气:“还请道君明示。” 沈慕玄便道:“半月前,我太华仙宗天玑峰上大股带有腐蚀属性的魔气爆发,一瞬便摧毁了整个天玑峰的生机,连累我宗数十长老一同出手,才勉强压制下去,未曾波及弟子。后续在峰上陆续寻到了三块明显是您碎掉的魔丹的碎片。尊者认为,您与慕玄可有仇怨否?” 宴归禾这次是真的实实在在一脸问号了。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他魔丹碎掉都是千年前的事情了,怎么会…… 他心知必是有人陷害,可久远记忆早就模糊一片,没有证据,百口莫辩。 “如此,尊者是认罪了?”沈慕玄面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与之相反,天玑剑上光芒大放,‘天玑’二字在灵力灌注下熠熠生辉,剑气吞吐。 世人皆知,天玑道君虽不是剑修,却胜似剑修。为人极为护短,尤其爱护宗门弟子,但凡无故对太华仙宗弟子动手、以大欺小的,就算是渡劫期,敢伸手他也会毫不犹豫给你剁了。 宴归禾死死的盯着他,忽然唇角挑起,周身绿雾大涨,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飞速膨胀,眨眼间蔓延了大半座铭城。 高空战场一下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华听澜四人被绿雾分割开,带有浓烈腐蚀性的雾气无孔不入,迅速撑起了防御结界。 ‘滋滋——’ 结界也在被迅速腐蚀! 宴归禾为了脱身已然拼了老命,连本源毒气都放出来了。这东西损失了,他至少得修养几十上百年才能勉强恢复元气! 城中建筑也被波及,禅心被焦玉玉如临大敌地护在身后,视线触及被毒雾腐蚀的地方,眼含悲悯:“幸而城中已无人……” 视线被隔绝的刹那,真正的殷琅抬手扯掉了腕间已然松掉的紫色缎带,经脉中灵气魔气隔着一层纤薄却坚固的薄膜畅快运转,势压瞬间暴涨。 他原本还在思考如何遮蔽他人视线,以便于伪装成‘殷琅’与‘沈慕玄’同时出手攻击,谁料宴归禾竟主动提供了出手契机。 如此,殷琅哪里还会迟疑? 高空中绿雾发出轰然巨响,剑光贯日一闪而过,连雾状的毒气都被斩开了一瞬间。剑光掠过,火舌紧跟着卷出,顺着绿雾边缘飞快蔓延开来。 剑光再闪,纵横交错将没有实体的绿雾斩成了不规则的几十块,黑焰就像依附在剑身上一般,剑光消失它即出现。 禅心凝神看着这绚烂的场景,慨叹不已:“二位真不愧是打了几百年的对手,对彼此的出招时机竟如此了解。至少再慢一筹,道君斩开的缝隙就会重新合拢,尊者的黑焰也烧不出来了。” 焦玉玉挠头想了想,赞同点头:“殷琅就是很厉害啊!” 这一番变动自然也影响了身在绿雾中的另外两人。二人都是千年大妖,抓时机的能力不可能差。 仗着没人看见,胡玉奴化出了一双毛茸茸的爪子,五指弹出锋利雪亮的利爪,十指交错而过,绿雾当即被撕开硕大缺口,胡玉奴眼疾手快地钻了进去,顺着剑光的指向冲了出去。 眼前空无一人。 宴归禾的本体早就离开了毒雾范围,在他们还两眼摸黑横冲直撞的时候,已经逃出了好几千米的距离。 好在二妖紧跟着沈慕玄的剑光指引,还是在跑出万米前追上了奄奄一息的宴归禾。 宴归禾扶着树干,大口粗喘。 他周身环绕着一条金色的绳索,首尾相接,将他困在了其中。 被三个同战力者的联手围攻,他能挣扎到现在,已经很不愧魔道第三尊的名号了。 华听澜盯着那眼熟的绳索半响,跟胡玉奴传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捆神锁是鹿篱的收藏吧?” 胡玉奴眯着眼点头。 “哇哦。”华听澜眼神顿时微妙起来:“没想到啊,我本以为只有你栽了,谁知道鹿篱居然也养了个人类幼崽?我可从没见过他对谁这么大方,连捆神锁都送出去了。” “会不会用词儿?什么栽不栽的。玉玉是奴家自小叼回窝里一口一口喂大的,名字都是奴家起的,骚孔雀能和奴家比?” “就是可惜了,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怎么长大后五大三粗的。唉,一点没继承到奴家的美貌。”胡玉奴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轻轻一斜,哪怕在表达不满,也让人恨不得溺死在他的眼波里。 “……”你也骚得不逞多让。 宴归禾半垂着头,眼神阴冷地扫视过几人,咧嘴一笑:“你们以为,破了本尊的毒雾,本尊就走不脱了?” “殷琅呢,他怎么没追来?” 宴归禾终于想起来自己千年前碎掉的魔丹的下落了。 彼时他与当时的第二尊殷九玄一同随着魔主去争抢出世的荒古玉,殷九玄那厮趁他不备偷袭,硬生生碎了他的魔丹! 若说有人能拿出魔丹碎片,那必然和殷九玄脱不开关系! 殷琅!定然是殷琅! “殷尊者在处理铭城后续。”沈慕玄这句话是在对胡华二人解释。 二妖点头表示明白。禅心那大招开完,再从毒雾里冲出来,殷琅一个渡劫中期估计也没什么气力来追人了。 沈慕玄对试图说出真相的宴归禾道:“现在宴尊者说得话还有几成可信度,你我都明白,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尊者也不必再说心魔誓,魔道修士生来就是魔灵根,岂会害怕心魔的反噬?尊者便是发誓,沈某也不敢信。” “更何况,一位魔道尊者陨落,能为正道各宗门带来多少利益,尊者想必比沈某更清楚。尊者今日,是一定要陨落在此的。” 这话看上去是对宴归禾说教,实则是对胡华二妖的解释。没人比他更清楚天玑峰魔气爆发是怎么回事,若是宴归禾真的说出真相,一个魔道修士的心魔誓不能信就能给他堵死。 宴归禾不吭声了,只是喘气声越发急促。 在三人看不见的角度,长发遮掩下的绿眸逐渐泛上如血的鲜红,与此同时,他的气息也逐渐萎靡了下去。 “不好!快拦住他!”华听澜作为植物成妖,对生命气息最是灵敏,迅速出手。 沈慕玄剑光也不逊色,最终还是迟了一步。 捆神锁上金光消散,咣当一声跌落在地。 而被捆住的宴归禾凭空消失,只余空气中游荡着的血腥气残留在原地。 第23章 混战落幕,风暴初起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在场三人都知道宴归禾是用伤身极大的秘法跑掉的, 可知道有什么用?拦不住说什么都是废话。 胡玉奴脸色最是难看,扭头就往铭城跑去。 华听澜也不逞多让,本身就是被卷入了无妄之灾, 费这么大功夫竹篮打水一场空,谁受得了? 他看向沈慕玄,却见天玑道君稳稳收剑入鞘, 动作流畅,与拔剑时并无半点不同。对方的神态是真正的平静, 而非强装的淡然。 华听澜极为不解。 沈慕玄‘唔’了一声:“没什么好生气的吧?某本身就是为了一泄自身怒气才对宴尊者出手, 并非出于自身私欲所求之物。既没有实际意义上的损失, 又为何要因此而气愤?” 华听澜感觉自己头上中了一箭。 眼见沈慕玄收了捆神锁转身离去, 他连忙跟上:“道君要回太华仙宗?” “并非。”沈慕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某与殷尊者一战还没结束, 自然要回去继续了。任务不完成,怎么好意思回宗门领q…咳, 汇报掌门。” “……” 你刚刚是想说‘领钱’对吧? 一人一妖返回铭城时,胡玉奴正开着隔音结界,阴着脸和‘殷琅’激烈地扯皮,焦玉玉蹲在旁边一脸的焦急茫然手足无措,想劝这个不太敢, 想劝那个更不敢。 禅心和尚端着佛性微笑站在他们十米外,在华听澜回来的第一时间便看向他,笑容如沐春风:“长老负伤了, 可要回宗?” 一句话都不多问这场混战究竟是怎么回事。 华听澜一路被折腾的千疮百孔的心脏终于感受到了那么一丢丢的温暖。 其实养个人类幼崽也不是不能考虑啊…… “胡道友消去了小禅心的记忆?”沈慕玄更敏感一些,很快发觉了猫腻。 华听澜一惊。仔细一看, 才发现禅心的表情不太对劲。 太温和太平静了,就像是之前每次救助完需要帮助之人时满足又安心的模样。 再一看,禅心的眼睛里根本没有焦玉玉三人的影子。 屏蔽结界。 “……胡玉奴!”华听澜咬牙切齿。 然后他就不得不去面对失忆的禅心, 以及即将到来的一大堆麻烦。 理智上他明白胡玉奴的做法是正确的,这场混战暴露了太多的信息,只碎玉一条暴露出去,他们就将面临无穷无尽的心思诡谲之人。 可现实……你有能耐消除记忆,你倒是硬气点别把烂摊子扔给我啊??? 禅心的记忆被模糊后,对沈慕玄的印象就只有先前酒楼的那次见面了。他合十行礼,温声道:“没料到会在此地再见前辈。前辈心中杀意已然尽去,想必夙愿已然达成,晚辈甚慰。” 口中自称晚辈,说话却是长辈的口吻,若非早就明白天台佛宗那些神神叨叨的老和尚都是这个德行,恐怕还要以为禅心在故意恶心人。 沈慕玄笑眯眯道:“不愧琉璃佛心的小禅心呢,某确已烦扰尽去了。” 禅心欣慰不已:“如此甚好,晚辈便告辞了。” 又借‘约战’之名,从想拒绝又找不到合理借口拒绝,生怕被沈慕玄发现破绽的胡玉奴手下顺利救走了可怜的徒弟,殷琅悠哉悠哉回了十八重狱。 秦珣恢复真实形貌,从殷琅手中接过补充好魔气的攻击法器,不解道:“您不需要向玉狐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为什么放跑了宴归禾?”殷琅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徒儿你可不要胡说,为师彼时已然力竭,哪里知道三个渡劫期这么不中用,三个追一个都能让人跑了。” 他不满道:“本尊还没像他问责,轮得到他跟我说不满吗?” “……” 秦珣目瞪口呆。 我一直都知道您是个狠人,没想到真的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无话可说。 徒儿被这一波精湛的甩锅技术惊到了,好半响才缓过劲来:“先前时间紧急,没来得及和您说起在九幽城搜集到的消息。” “第一尊已经怀疑当年他升阶合道失败,是人为破坏的了。” 说完这句话,秦珣就闭嘴,小心观察起师父的表情。 “哦。” “我就知道您早有准备,这么大的事……???” 他头上缓缓冒出三个问号。 这、这么大的事情,您就一句‘哦’?这到底是知道了还是没知道的意思啊?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瞻前顾后了。” 殷琅敲了敲额角,转身:“没有秘密能隐瞒一辈子,暴露了,想办法解决就是了。” “第一尊同样是渡劫期大圆满,顶了天也不会比宴归禾强多少。为师能坑死一个宴归禾,同样不怕再来一个第一尊。” “可…可第一尊毕竟是曾经触摸到那个层次的人啊。”秦珣还是做不到将这两人相提并论。 殷琅笑了。笑得张扬又肆无忌惮。 他就带着这样的笑容,傲然向秦珣发问:“那是谁让第一尊进阶失败的?” 秦珣愣愣地看着他:“是…您。” “对,是我。”殷琅抬手点在自己胸膛,慢慢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在秦珣若有明悟的眼神里,他忽然拔高声音:“我殷琅能让他第一次进阶失败,就能让他失败第二次!第三次!” “而作为我唯一的弟子,你怕什么?” 秦珣怔住了。 殷琅直接抬手甩了他一巴掌,抬起下巴,神情冷厉:“给本尊滚去第十三重地狱,什么时候清醒了,什么时候滚回来!” “…是!” ‘白无常’李洬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略惊。 十八重地狱与冥府中的那处完全同名,是十八重狱独有的历练之所,里面分十八层,关押的全是正魔二道中的穷凶极恶之辈,越往下者修为越高。 第十三重全是分神期,以秦珣的修为,可是很容易翻车的啊! 然而看了看尊上的脸色,他识趣儿地把劝说的话吞了回去,眼珠一转说起了另一件事。 “乌尊者不愧与尊上同为十尊,虽说不如尊上挥手足以威震十八重狱,但一手鞭法也凌厉无匹。在尊上不在的这些日子,不少敢趁机闹事儿的家伙都被乌尊者打个半死丢进了十八重地狱。” 他笑意盈盈:“乌尊者还特意交代我们莫要与尊上多吹捧她,可乌尊者对十八重狱助益太大,这些话不说出来,属下实在有愧于心。” 殷琅定定看他。 李洬保持微笑。 “哈——本尊知道了。” 立在原地恭送殷琅远去,李洬的笑容逐渐扩大。 “殷琅!来打一架!” 人未到声先至,与此而来的还有鲜红凌厉的长鞭。 殷琅略偏头,伸手精准握住鞭尾,魔气注入用力一拽一甩。 “靠!” 乌曼陀被重重摔在墙上,龇牙咧嘴地爬起来,看着正把玩她鞭子的红衣人,胸口那股子兴奋劲儿像是被迎头一盆冰水彻底浇灭。 顶着一双死鱼眼,乌曼陀磨着牙冲上来抢回了自己的武器:“臭男人!” 殷琅松开手,懒懒道:“说正事,不然本尊可没时间陪你打架。” “……” 乌曼陀试探着问道:“听说你把宴归禾坑死了?” “半死不活,没逆天级别的天材地宝,没个几十上百年恢复不过来,算死了吗?” “肯定算啊!”乌曼陀当即兴奋地一拍手,眼珠子滴溜溜转起来:“既然事情了结了,那我回我的地盘了?” “行啊。”殷琅答应得利落极了。 他伸手凭空抽出来一份契约:“签了它,你就可以走了。” 乌曼陀一扫而过,胸中愤懑之气飙升。 她反手一鞭抽碎了身边的走廊柱子,一字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殷琅微笑着,眼含嘲讽:“本尊一直知道你实力算不上强,没想到脑子也这么不好用。宴归禾留下的那么大地盘和势力,你觉得轮得到你一个如今势力范围还不如焦玉玉的魔尊插手争抢?” “焦玉玉本身不强又笨,可他背后有靠山,你有什么?更何况……” 他神情忽然冷了下来:“宴归禾是本尊想办法弄残的,参与计划的人手是本尊想法子找来的,你做了什么贡献,轮得到你伸手分割本尊的战利品?” “乌曼陀,这些日子本尊忙着其他的事情太过纵容于你,是不是把你纵的连魔道的基本规则都忘记了?!” 乌曼陀被他这过于真实的毒舌给气走了。 殷琅慢悠悠道:“满意了?” 走廊拐角处无声走出来一个白衣青年,微笑着靠到近处:“尊上,可要属下派遣人手去九幽城浑水摸鱼一番?” 九幽庭的势力他们是没这个胃口一口吞下,可浑水摸鱼咬下来一部分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李洬无声叹了口气。 说白了还是自身硬实力不够啊。否则哪里需要眼睁睁把战利品的绝大部分分出去送给别人。 “你看着办就行了。”殷琅道:“接下来一段时间本尊需要暂时闭关养伤,若有少尊处理不了的大事,再用本尊予你的魔器联系。” “切记谨小慎微行事。宴归禾虽然残了,可由他掀起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呢。” 好东西,可是谁都想要啊。 *** 黑暗幽深的空间,宴归禾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这里是九幽庭中的一个异位空间,只有他自己才能进来,是宴归禾以防万一给自己留下的后路,今天正好派上了用场。 禅心的佛光如跗骨之疽,尤其失去了魔气的驱散后,从细小的伤口深入身体内部,痛得他满手满嘴的血腥味。 “妈的…”他恨恨地锤了下地面。 姓殷的究竟是许了什么利益,居然能让灵修那边的渡劫期自愿跟他合作?这一点宴归禾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他知道自己养好伤之后,外面的势力还能保得下多少都是个未知数。可形势如此,出去就是送菜,除了保住自己,再多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等着吧……且等着吧!等他出去的时候,就是姓殷的的末日! ‘咣当——’ 有什么东西凭空落在了地上,在空寂的空间里发出清脆的回声。 宴归禾猛地扭过头去。 第24章 合道陨落 修真历14198年, 极夜。 澜天界北方天穹忽而出现强烈的白光,将一整个大世界照得宛如白昼。 地崩山摇,星河倒灌。 灵气剧烈波动, 尤以中州大陆北方为甚,异象持续到后半夜,中州之北忽然奔涌出大量灵气, 只一夜之间,中州北部遍地植物重焕生机, 灵气浓度远超南部。 这场景几乎是千年前那一幕的重现, 有观星门派道出天机—— “一位合道级大能陨落了。” 各大宗门震动, 连夜急召回停留在外的宗门强者, 三大仙门也不例外。整个澜天界一夜之间风声鹤唳, 人人自危。 涂枫神色严峻,端坐掌门宝座, 缓慢巡视过殿内众人。 太华仙宗所有合体期及以上的修真者,只要在宗内的,尽数列坐其中。 涂枫缓缓开口:“想必诸位都已经知道,昨夜,有一位合道级大能陨落了。” 无人答话, 殿内气氛更加沉凝。 涂枫道:“本宗得到了更详实的消息。陨落者,乃是天玄道人。” 当场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 竟然是天玄道人! 澜天界的合道级强者屈指可数,其中的散修更是只有一位, 就是天玄道人。 他无门无派,从第一次在修真界现身时就已经是合体中期的修为, 一路晋升合道期,也从未与任何一个灵修门派产生过交集。 脑子灵活的人已经想到了这个事实可能导致的后果。 众人神色各异,涂枫扫视一眼, 直接说出了将众人召集在一起的目的。 “天玄道人的遗物,被他放入了一处独立于澜天界的空间。道主已然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夺取天玄道人的传承!” 果然! 散修陨落后的遗物无人继承,通常都是创立一个试炼留给后来的有缘者,这种事情在修真界并不稀奇。 在场众位出身第一仙宗,身家大多比同阶散修丰厚得多,平常听到什么消息也都只是派遣弟子前去,权做试炼。 然而,这次可是合道期大能的遗产啊! 修真界九成九的人,包括同为合道期的另外几位,都会为此心动! 大殿中呼吸声都急促了不少。 涂枫很满意这个状态,又加了一把火:“道主言:有幸得传承者,他只取其中一物,余下所有尽数为传承者所有。尘埃落定后,再有胆敢觊觎传承之物者,便是与道主为敌!” 散会后,顾扶轩单独被涂枫留了下来。 顾扶轩苦笑道:“掌门师兄如此,岂不是让扶轩背后被同门们议论?” 涂枫哼笑:“你在乎这个?他们若也能做到对合道期的遗物波澜不惊,我也不介意留下他们。” 涂枫唤弟子送了棋盘来,与顾扶轩分作两边。 顾扶轩先落一子:“既然掌门师兄对扶轩如此信任,岂不是应当更坦诚一些?” 他笑道:“师兄先前话并未说全吧。扶轩可不信,那天玄道人会大方到允许任何人带走他的遗物。若是如此,道主也不必下令让宗门之人去寻,他老人家亲自出手,岂不是抵得上整个太华仙宗了?” “你啊你…”涂枫失笑:“宗门弟子都说天枢道君冷面吓人,哪里知道这顾扶轩机灵起来,可一点都不比你师弟差。” “慕玄自是最为聪慧的。” “……跟你客气一句你还真打蛇棍随上了!”涂枫无语,伸指拈起一枚黑棋:“你猜得没错,天玄密藏的准入门槛,是…” “…化神期及以下,百岁以下。”顾扶轩肯定地报出了正确答案:“化神期是神魂初塑的阶段,还未完全成型,这个年龄能达到这个修为层次的年轻人,无一不是万中无一的天才,最适合合道大能选传承者的标准。” 他笑了笑:“掌门师兄是提前给扶轩提个醒,好让扶轩警示弟子们莫要懈怠修为,做好争夺名额的准备?可惜澜儿与长安都不在宗内,倒是要让师兄失望了。” “我还是不太明白,谢澜身负特殊剑体,需要定时回家以特殊之法炼体,这我明白。可是长安怎么也跟着走了?”涂枫好奇不已:“前些日子你还为了给你家师弟争一个能陪在身边的弟子,和师尊打了一场,怎么轮到自己反而这么不上心?” “不过也不用那么着急,我只是提前知会你一声。昨夜动静看着大,认真想想那可是合道期的秘境,真一股脑扑上去的都是无门无派的散修。最后的利益划分,还是得三大仙门来带这个头。” 涂枫说着估算了一下:“按照以往的风格,等我和他们扯皮完,也还需要好几个月,再加上各门派内部召开比武大会,选出精英弟子再联合开办一个确定最终人选,一年就快过去了。长安和阿澜大可在外面慢慢散心。” 顾扶轩但笑不语,并不太想让更多人知道季长安出现了特殊心魔。 他反问道:“说起来,慕玄看中的那个小弟子,我记得也参加了小秘境?” 小秘境活动早在天玑峰魔气爆发之后就按时开启了。 宗门高层内部的事,只要处理得当,通常不会影响到下面的弟子。天玑峰的魔气爆发虽然来势汹汹,可一夜之间便压制了回去,除了后续问题处理起来有点麻烦,倒也没什么需要太过看重的。 “对,是个金丹弟子留下的,和蔺家小姑娘结伴进去的,胆识倒是不差。”涂枫再落一子,答得很是随意。 不过也正常,仙门的掌门关心的事情都是动辄涉及一整个大陆的大事,若非这个弟子引发了两位宗门高层的内战,他恐怕连这个人的存在都记不住,更遑论将名字记得这么清楚? 顾扶轩‘嗯’了一声,似是随口一问:“道主已然与天地同寿,还有什么东西居然能让他老人家这般在意?” 要知道,元道主已经有几百年没直接向掌门发布如此郑重其事的命令了。 顾扶轩不知为何,总觉心中有些许不安。 涂枫似笑非笑瞧他一眼:“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你也说是很重要的东西,道主怎么会告诉我?”他‘哈哈’笑了两声,又压低声音:“不过我猜测,大约和魔道近日的动静脱不了关系。” 仙门的消息有多灵通? 铭城发生的事,除了比较机密譬如碎玉的那部分,一夜之间便详细摆在了涂枫的案头。 若非早知师弟无碍,顾扶轩也做不到这么稳当地坐在这里和涂枫闲聊下棋。 顾扶轩慨叹:“谢道友离开前曾言‘风雨欲来’,彼时我还没听懂话中真意,此时才知,当真是风雨将至啊。” “那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涂枫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这辈子的成就也就止步于此了,没有飞升的野心,也没指望称霸澜天界,老老实实做我的太华掌门,无功无过地享受完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也就去地府报道了。” *** 外界风云变化,小秘境中众弟子却全然不知,仍旧一心一意为眼前的目标努力着。 蔺心乔和徐容的合作非常顺利。 托福于徐容前些日子的糟糕表现,进秘境后利落敏锐的应变让蔺心乔对他的好感值一下蹦上来一大截。 二人一个知道的情报众多,一个有上辈子的经验打底,一文一武,刷刷刷甩下进了同一个秘境的同门们十万八千里。 “前面不远应该就是这个秘境最后的藏宝之地了。” 蔺心乔抹了把额上的汗水,轻喘着气。他们二人自进入秘境便一路疾驰,直奔目标点而来。 徐容有上辈子探索秘境的经验,翻山越水极为熟练,蔺心乔若不是在灵力上占据优势,险些要跟不上徐容的脚步。 蔺心乔忍不住在心底嘀咕。 真是奇了怪了,到底我是筑基期还是他是筑基期? 徐容点了点头,又快速扫了一遍周围:“没人跟踪。我们进?” 蔺心乔把手放在了腰间的鞭子上,用力晃了晃头,缓解了一下一路急行导致的缺氧:“走吧。” 金丹期弟子留下的宝藏考验,就算是第一仙门的弟子,也不会多么复杂。 蔺心乔蹲在一个并不复杂的阵法之前,口中念念叨叨,抬手在阵法上来回比划着。 徐容催促:“还要多久?这里并不隐蔽,很快会有其他人赶过来了。” 蔺心乔紧皱着眉,不耐烦地挥挥手:“你急什么,我在解呢,再等一柱香!” 一柱香时间左右,她抬手划过最后一笔,阵法上各色流光飞速划过,而后渐渐消失,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洞窟入口。 蔺心乔站起身来抹了把汗:“不愧是第一仙门的弟子,幸好他不是阵法专精,否则我还真差点解不开。” 要进哪个秘境是蔺心乔提前选好的,里面有她现阶段最需要的东西。 济和盟被灭后,她没了后备的庞大资源,作为太华仙宗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也只能像每一个散修一样,绞尽脑汁地获取修炼需要的东西。 两人一齐朝着洞窟里去。 通道不长,走了大约两柱香就隐约看见了出口亮光,再走几步眼前豁然开朗,一个明亮的洞窟出现在两人眼前。 蔺心乔一眼没看四周散落的金银财宝和灵石,径直朝着最中心的高台上行去。 “先前说好了,这东西是我的,其余的你随便拿。”看在合作过程相当愉快的份上,蔺心乔还不忘嘱咐徐容:“尽量多装灵石和法器,金银财宝这些东西俗世中有用,放在修真界和地上的一块泥没什么区别。” 她还记得徐容是凡俗王朝出身的人,生怕对方被金银迷失了双眼。 “我知道了。” 这声音尽在咫尺,惊得蔺心乔心跳都停顿了一瞬。 “你是要吓死我啊!靠这么近想干嘛!” 她没好气地扭头呵斥,视线触及到后方身影时,却冷不丁对上了一双暗红的眼睛。 ‘咔哒——’ 洞窟骤然陷入黑暗。 第25章 本君正好缺个小弟子,考…… 天玄道人陨落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澜天修真界。 上至诸位合道, 下到练气散修,就算消息渠道再匮乏的修真者,都知道有一位他们无法想象境界的大能陨落了。 还留下了他们穷尽一生都难以得到的惊世之宝! 仿佛一滴水落入了油锅, 一夜之间,整个修真界全炸了。 无数分布在澜天界各个偏僻角落里的窝着的修真者,都收拾身家朝着中州北部翻山越岭而去。 胡玉奴华听澜二妖自然也不例外, 毕竟名义上,他们还是接天道宗与天台佛宗的渡劫长老, 没理由不参与此事。 十八重狱上上下下都大松一口气。 终于走了。 虽说焦尊者多少帮忙拦着, 可焦玉玉还有自己的势力要处理, 不可能长时间待在十八重狱。 这些日子, 李洬的笑脸都快绷不住了。 妖怪真是一群比魔修还要无理取闹的生物, 他觉得让他对着乌曼陀都比对着胡玉奴来得好。 ……当然,这话肯定不能让阿铮知道。 胡玉奴临走前对焦玉玉千叮咛万嘱咐:“这次的事情闹得不小, 奴家得先走了。你别乱掺和,老老实实待在窝里不要乱动!实在拿不定主意就跟着殷琅,他干嘛你就跟着干嘛!” 焦玉玉懵逼不已:“可是义父您刚刚还在……”对着殷琅的属下找茬啊。 “傻子!”胡玉奴恨铁不成钢的戳他脑袋:“奴家不扯到他理亏,他会看顾你吗!” 胡玉奴连夜赶路,晨曦之时抵达了位于东域的接天道宗山门。 接天道宗建立在天空云层之上, 每幢建筑都雕刻着浮空阵法,层层叠叠,雕金镂玉, 恍若仙境。 此时薄雾未消,轻缓飘荡在鳞次栉比的金屋殿宇之间。 入宗的白玉阶梯之上, 有白纱蒙面之女携带侍女缓步行来,见到胡玉奴时,秀丽眉宇显现出微的惊讶, 旋即颔首,温声道:“胡长老回来了。” “圣女。”胡玉奴正经起来时,姿态还是很能唬人的。衣饰保守,举手抬足端正不见一丝媚态,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也沉稳而不失礼的直视对方双眼……只看外表,没人会觉得这男人居然是只狐妖。 被称为圣女的女子停在胡玉奴三步外,轻声问道:“长老缘何在此时归来?” 胡玉奴道:“事情既已办完,便没有停留在外面不回宗门的道理。更何况近日修真界风雨欲来,我早回来一日,便能早一日为宗门尽力。” “……”圣女双眸与他对视一眼,忽而极轻地叹了一声,向旁让开入宗唯一的道路。 二人交错而过时,圣女低低说了一句话,只是那声音实在太轻太轻,一不小心便飘散在了空气中,再难觅踪。 胡玉奴走远后,侍女愤愤不平:“胡长老的态度也太差了!您好心好意来提醒他,他却拿套话搪塞您。” 铭城之事太华仙宗能收到详细消息,同一等级的接天道宗自然不会落后。近日澜天界因天玄道人遗留下的宝藏正是动荡之时,胡玉奴又刚好在这个时间点和传说中的碎玉扯上了关系,自然免不了被怀疑。 侍女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却明白自家主子的好心好意全喂了狗! “慎言。”圣女轻斥:“什么证据也无,怎能凭空诬陷他人。” 侍女吐了吐舌头,扭过头开始百年如一日的担忧:主子这么心善,以后当真遇到坏人可怎么办啊…… 走远的胡玉奴一点都不像圣女所想的那样问心无愧所以坦荡,他看似正常地回了自己在接天道宗的洞府,阵法一开就往地上一蹲,双手不自觉化出十爪,抓狂地在地上刨起土来。 “啊啊啊气死奴家了!这姓殷的简直要害死人!” 他是进入南域之后,才知道之前半夜的天穹白光是因为什么。 整个南域都在接天道宗的监控之下,他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假装正常地回来,面对圣女的暗中提示也只能当做听不懂,半点心虚都不敢外露。 “这不是要奴家的狐命吗……”胡玉奴欲哭无泪,想办法想得狐狸毛都要掉秃了。 “要是鹿篱在就好了,最起码跑得掉啊……” 隔空被同僚呼唤的鹿长老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顶着涂枫疑惑的眼神抬手揉了揉鼻子,放下手‘不经意’打乱了基本全是黑子的棋盘,假装惊讶:“哎呀哎呀,怎么乱了?真是太抱歉了掌门,要不我们重开一盘?” 涂枫微笑着拒绝了。 ——和个臭棋篓子有什么好下的! “师叔既无心手谈,师侄自不能继续奉陪。” 鹿篱惋惜地看着被收走的棋盘。 太难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个乐意陪他下棋的,怎么才三局就不下了? 二人说起正事。 “……借点法器?好说,你要什么?”鹿篱‘啪’地拍出来一个储物袋:“自己挑!” “咳咳…师叔豪爽,不过师侄只需要一件即可。”饶是涂枫身为第一仙宗的掌门,也被鹿篱这财大气粗的架势惊到了。 储物袋打开一看,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一溜溜的宝器以上。 他略作挑拣,取了一个珍器级别的阵盘出来。 鹿篱挑剔地看了一眼,回忆了好久才从遥远的记忆里挖出这东西的来历:“你要这破玩意作甚?” “自然有师侄的用处。” 涂枫神神秘秘的,鹿篱也不在意,伸手在储物袋里摸了两下,又掏出一个清灵玉做的棋盘,黑白双子用的是极为珍贵的幻兽的骨头,‘啪’地摔在涂枫面前。 他抬了抬下巴,慢吞吞道:“东西送你了,再陪师叔下几局棋,不过分吧?” 涂枫刚刚扬起的笑容陡然僵住。 好在远方一声巨响,拯救了差点陷入与鹿长老对弈心魔的掌门。 “师尊!”陆长风连人带门撞了进来,不及行礼便急声道:“小秘境出问题了,还请您快些去看看吧!” 涂枫带着人火急火燎赶去了小秘境。 这些小秘境的入口都被秘法固定在了一起,实际上分散在宗门各处。涂枫站在云上向下望去,视野中星星点点扭曲空间遍布宗门,竟然绝大多数的秘境都被波及到了! “阵法空间被从内部扭曲了,绝大多数的小空间位置都产生了变动!”最擅长阵法的许长老粗声粗气,额头上渗出豆大汗珠:“从表面处理只是饮鸩止渴,必须找出第一个产生异变的小空间,从源头才能彻底切断这种变化!” “原因呢?” “不知道!”许长老愤怒地不断调整阵型,手敲下去的力度好像是在锤罪魁祸首的脑袋:“肯定是哪个弟子在小秘境里瞎折腾!都说了多少遍,进去老老实实寻宝找遗产,别瞎几把听信传说到处乱戳,以为自己是天命之子会有天降宝藏砸在头上!” “等他出来,老子要敲碎他的脑袋!” 许长老眼睛下面青灰色极为严重。上次天玑峰魔气爆发就让他回去躺了十几天,还没歇过气来又有人给他整事,这种工作强度和难度,修真者也撑不住啊! 涂枫自动过滤了大篇幅的抱怨,一针见血:“能强行破开吗?” “可行得话我早就喊黎长老和天枢君了。”许长老把头摇得像咕噜,背后已然完全汗湿:“阵法中心每时每刻都在移动,若是一击下去不能准确命中阵眼,里面的弟子九成都要送命!那可是几千名内门弟子啊,谁敢轻易去赌!” “别等了,再等就真闹出人命了。赌一把还有赌赢的机会,我去!”身后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不等许长老反应过来制止,一道白影已经从身边掠过,眨眼间就闪身到了高空。 深紫色的扭曲光芒不断变换着位置,没一个光圈的变动都会引起整个阵法的大变,几千个光圈时刻变化,阵眼每个瞬息都会转变几千次位置。 几千分之一的成功几率,也难怪没人敢赌。 腰间拔出的长剑反射着骄阳的七彩光芒,炫目至极。 他单手提剑,双眼紧盯着阵眼的变化,没有丝毫迟疑,执剑斩下! 此时众人也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顾扶轩面色大变,同时拔剑向上发出一道剑气,厉喝:“沈慕玄,你给我住手!” ‘轰隆——’ 巨大的爆破声响起,山川倾倒,瀑布溃散,化作无数支流奔腾向四面八方。 刺目白光乍现,让所有人陷入眼前一片白茫茫,唯有一道金光破空而下,转瞬被白茫包裹不见。 徐容茫然地抬头看着这座洞窟残骸。 对,残骸。 他分明记得上一瞬蔺心乔才软倒在他怀里,脚下也不觉地脉抖动,洞窟就凭空塌掉了。 像是一座沙子堆砌成的虚假楼阁,轻轻一推就面目全非。 而后整座秘境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从天空到地面,从鸟兽到植被,像是被擦除了色彩的画纸,一点点失去了本色,全数化作了深紫色的扭曲空间。 空间乱流。 连渡劫期都不敢硬闯的空间乱流。 为什么会这样…… 上一世小秘境活动分明圆满的结束了,什么异常也没有发生……难道又是重生带来的变化吗? 徐容狠狠揪着自己的头发,双眼发红。 若是连知道原本会发生什么的优势都被抹灭,他重生一次又有什么意义! 天空就在这时被破开了。 深紫色的空间乱流乍然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先是刺目的白光,紧跟着金色剑气猛然冲入,几十剑纵横交错劈碎了小秘境附近的空间乱流,将整个小秘境都映成了剑气的璀璨金色。 “咳咳…果然大乘期还是有点勉强啊。” 徐容听见有人在轻声咕哝,声音很近,他下意识顺着源头回身望去,坍塌洞窟的废墟上,那人手中长剑流光璀璨,却不及他风华万一。 他注意到了徐容的注视,视线对接的瞬间,轻轻扯了下嘴角:“真巧,是你啊?” 沈慕玄跃下废墟朝他走来:“远远瞧见有人护着个昏迷的弟子,还在有条不紊地找阵眼想办法,我就想着这孩子品性当真不错。却没料想竟然是熟人。” 他靠得越近,徐容心头越是紧张,手心也渗出了汗液。他匆忙低下头,想要掩饰自己紧张的神态。 却听那人道:“你天赋不错,品性也过关。本君正好缺个小弟子,考虑一下吗?” 第26章 东西都取回来啦!…… ……啊? 徐容茫然地仰头看着走到身前的人, 向他伸出了手。 他逆光而来,身材并不高大,却让人心中凭空生出深重的安全感。 徐容被迷惑般, 伸出手搭了上去。 “嘶——”他捂着额头,眼睛瞪大,看上去傻傻的。 “知道徒儿很激动, 但还是先关心一下伤患吧。”沈慕玄一手执剑,反手捞住蔺小姑娘的腰背, 回身朝洞窟废墟走去。 一边走一边和徐容问话:“发生什么了?你们这一波闹得可够大, 上百个小秘境啊, 同一时间出问题, 整个宗门都被惊动了, 掌门险些急疯。” 他说话的口吻熟稔又自然,半点没让徐容觉得拘谨。浑身强横的威压收敛起来时, 乍一看和门派里笑嘻嘻的师兄区别竟也不大。 徐容脑子混沌地把提前编造好的借口说了出来,思维却下意识就回想起了上辈子那位天玑道君。 虽然也是这样一袭雪衣眉眼含笑的样子,举手抬足间的疏离却是掩盖不住的。遇见了礼貌颔首,微笑着再问候一句,笑容浮现在脸上, 却进不了心中。 完全不一样。 徐容却没注意到,背对着他的雪衣道君,眉心猩红的宝石像是被风吹动一样, 轻微地晃了晃,再看时, 却觉颜色更加鲜亮了,仿佛有流光回旋其上。 他的笑容也更深了。危险的光自眸中闪过,转眼依然是那位洒脱潇然的天玑道君。 沈慕玄顺利把陷入秘境的几千名弟子捞了出来。 金色剑光破天, 斩破白雾飞出时,一抬头就对上了顾扶轩黑成炭的脸色。 “咳…” 某人心虚的扭过了头,动作极为自然地朝新收的小弟子背后挪了一步。 好在顾扶轩不会当着上千名弟子的面给他难堪,强压着怒火随掌门安置好心有余悸的弟子们。 直到众人散去,顾扶轩正待发怒之时,沈慕玄抬手就把站在一边的徐容拎到身前:“刚刚收的新弟子,师兄看着给点见面礼?” 顾扶轩已经到了嗓子眼的怒斥噎住了,重重叹了口气。 这明知道在耍无赖却又不让人反感的姿态,仙宗长老里也只有他这师弟能做的出来了。 ……真是一点都没有长辈的样子! 他黑着脸斥道:“你这突如其来的,我哪里来得及提前准备?” 嘴上骂得凶,回身在须弥戒里翻出一个令牌甩过去。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徐容接住,茫然地盯着花纹复杂的令牌,不知所措。 心中暗叹,天枢君与天玑君不愧是师兄弟,连这种好东西都眼睛不眨地送出来了。 天心令。 太华仙宗宝器阁的开启凭证,可以进入最下三层随意取走一样宝物,不论品级。 顾扶轩这块明显是不限制次数的,走前也没说出何时要收回的话,这手笔可真是连上辈子算得上见多识广的徐容都惊到了。 这要是放到个心里没数的弟子手里,还不得把前三层宝器阁搬空了? 涂枫也惊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顺口解释了一下这东西的用处。末了对沈慕玄感叹:“天枢不愧是把你……”当亲儿子养的。 “师尊…”徐容一脸为难。 反倒沈慕玄是那个最心大的,或者说是最不在乎这些俗物的。两人相继离开,免于斥责之后,他明显松了口气,不知道打哪摸出来一把折扇,笑道:“师兄给你,你就收着。反正他们一门上下都是剑修,放着也是落灰。” “过两天自己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拿就是了。” 徐容似乎被说服了,惴惴不安地收下了天心令。 殷琅被折扇遮住的下半张脸,唇角扯开一个冰凉的弧度。 啊呀,这就是天道认定的‘天命之子’吗? 徐容对此毫无所觉,略一思考,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块指节大小的碎玉呈给了沈慕玄,微红着脸道:“师尊,这是弟子在那秘境宝藏中寻到的。” 他见沈慕玄没什么反应,顿时更急了,结巴道:“我…弟子知道对师尊而言这不算什么好东西,可这已经是弟子现在能拿出来的最好的宝物了。还请师尊莫要嫌弃!” 沈慕玄忽而笑了。 他抬手从徐容掌中接过那块有一道斜钩的碎玉,用两指轻轻捏着,力道轻得像是飘在掌中拂过的鸿毛。 他轻快道:“没关系,这么好的东西,没人会嫌弃的。” 徐容只以为对方在安慰他,心中一喜。 用这么一个连宝器都算不上的破烂换来了便宜师尊的好感,这桩买卖简直不要太值! 徐容跟着对方回去了重建的天玑峰。 入目一片黄土地,徐容呆呆地看向殷琅:“师尊…这?”住哪啊? 沈慕玄也沉默了,徐容听见他低声嘀咕:“走得太急了,忘了交代他们重建的规格…算了算了,反正也不常住,随便建几座房子得了。” “……” 徐容知道这人很随性,却第一次意识到随性的人在小事上多半不靠谱。 他不得不忍着吐血的冲动被沈慕玄支使着建起房子来,对方美其名曰自己建的房子住起来最舒服,财大气粗地从须弥戒里搬出一堆珍惜木料丢在黄土地上,随便徐容使用。 徐容:……真不愧是亲师兄弟。 “师尊,先前听人说过,天玑峰上的竹海是您心爱之景,弟子知晓黎朝有个地方的竹子品相尤其好,虽是凡竹,也绝不差于仙家品种,不妨弟子为您移植一些?” 徐容揣摩着沈慕玄的心思,试探着提出建议。 早在上辈子第一次知道天玑峰种满竹子时,他就好奇过这一点。奈何没什么人知道原因,问沈慕玄本人也只是微笑不语,三句话直接拉偏你的重点,直到重生也没能解开这个谜题。 “不用了,怪麻烦的。”沈慕玄一口否决了这个提议,抬手在须弥戒里翻找起来:“随手种点什么吧,不光秃秃的难看就好了。” 他甩手丢给了徐容一袋种子:“小长安送我的彼岸花,你看着种吧。” 而后折扇张开往脸上一盖,懒洋洋享受起温暖和煦的阳光。 竹子? 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合理地毁了那恶心玩意儿,作甚要继续为难自己? *** 天剑宗。 正在悬崖上练剑的季长安忽然停止了手中流畅的剑势。 她似有所感,面色平静地直视着悬崖下无尽的云海,忽而对一同练剑的谢澜道:“师兄,师妹有一事,想与宗主面谈。” 谢澜询问过谢庭轩不久后,季谢二人再次在悬崖畔的石亭中对坐。 比起上次,季长安的姿态自然了许多:“宗主,长安想再为您讲讲之前那个故事。” 谢庭轩双眸半阖:“可知?” 季长安挠头笑了笑:“冥冥中有一种感觉,大约是…可以的吧。” 谨慎之下,她还是选择了上次那版‘讲梦’的办法。 一路平静地讲到结尾,天朗气清,万里晴空。 没打雷。 季长安忐忑不安地问道:“谢宗主,您…听到了吗?” 她仍旧选择对谢庭轩讲这个故事,是因为只有他的反应是‘听不到、看不见’,而别人说不过三句天谴就要降临。 季长安不知道谢庭轩特殊在哪里,但他既然是师尊信任的人,她也愿意付出信任。 谢庭轩没让她失望。 “听到了。” 他说:“你在恐惧死亡。” 依然是谢宗主式的一针见血。 谢庭轩半点没有照顾友人后辈心态的意思,毫不留情地撕掉了季长安给自己披着的名为‘梦’遮羞布。 “你真的知道,何为真实吗?” “只因一两件偶然相像的事情,便大喊世界是虚假。” “可假若世界是虚假,你我又孰真孰假?” “坐在你对面的我,莫非也只是一个可以被你随意一个念头‘杀死’的虚假造物?” 季长安第一次听到他说出这么长的话。 她条件反射回答了一句‘当然不’,紧跟着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思索。 她当然不是作者,做不到一笔断定角色生死,可哪怕基于此让她承认,那不善言辞的谢宗主是上辈子那些漫画小说中的虚假人物,她发现自己也是做不到的。 那分明就是活生生的人啊……她能听到对方的声音,看到对方的动作,甚至感受到对方的行走时带起的微风。 她眼中再度蔓延出密密麻麻的红色血丝。 谢庭轩平静的面容骤然转冷,抬手按在石桌上,冰霜从按着的地方飞速蔓延到季长安的身上,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却还是没能从心魔中清醒。 “够了。” 他冷冷地直视着女子诡秘恐怖的双眼,声似寒冰:“你已达成了你的目的,为何要继续为难她?” ‘季长安’歪了歪头:“需要驱逐,你,现在一样。” 谢庭轩恍若未闻:“你故意放任她告诉我这些,在你达成了你的目标之后。” ‘季长安’道:“你知道,没有阻碍。” 谢庭轩笃定道:“你驱逐不了我。” ‘季长安’的眉眼更加冷淡呆板:“第一次尝试驱逐中……” ‘滋啦滋啦’的杂音响起,谢庭轩却露出了怀念的表情。 ‘季长安’的眼睛瞪大:“驱逐失败…搜寻原因中…” “你无法驱逐我。” 谢庭轩重复了一遍,忽而露出些微的笑意。便如山巅冰雪融化,一瞬春暖花开:“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只是抓程序漏洞,你不会比我更擅长。” 他一字一句:“因为这个世界于我,从来都不是虚假。” ‘季长安’双眼中的红色疯狂闪烁起来:“失败……失败……失败……” 谢庭轩重新冷下脸,毫不犹豫加大了灵力输送。 季长安眸中黑色与红色迅速交织替换,脸庞憋得通红。到了一个界限的时候,她涨红的脸色瞬间苍白,眼眸闭上,晕倒在石桌上。 谢庭轩唤谢澜将她送回房间,自己一个人立在悬崖上,身前半步,便是深渊。 峰顶的寒风吹拂起他的衣角与长发,吹过他冷然的眉眼。 极低的声音被风吹落进了崖底—— “原来此方世界竟是由一本小说演化而来?我来了这里几百年,却于几近飞升才知晓,当真是时也命也。” 第27章 上门与契约 谢庭轩来得时候, 殷琅正慢悠悠指挥着便宜主角种花。 徐容为了赢得他的好印象,可谓是尽心尽力。微弱的灵力要全数供给新发芽的凡间花种,以免脆弱的种子承受不住仙门浓郁的灵气, 不得不全靠肉.体耐力去种满一整座花圃,汗水混合着泥污,还算优秀的外貌优势已经被折腾得半点不剩。 徐容扶着腰吐气。 他上仙门之前也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的王孙公子, 上辈子更是当了百年高高在上的‘仙人’,亲手种地盖屋, 无论哪辈子可真真都是头一回。 他忍不住怀疑, 沈慕玄是不是在故意整他? 建房子抬手一个法术的事儿, 为何非要他一砖一瓦辛苦地搭建? “地种得不错。”谢庭轩来得悄无声息。 在徐容呆滞地目光下, 谢宗主拢着袖子自花圃边走过, 留下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满身冰雪气息:“很有天玑当年的风范。” 徐容恍惚地摸过一颗种子埋进土里。 啊……原来天玑道君的爱好,竟然是种地吗? “你又在瞎说什么呢?”仰躺在摇椅上的人懒洋洋道。 他移开了折扇, 却没有坐起的意思,随手在身边的石桌石椅上一敲:“你随意。” 徐容走过来想要为谢宗主清理个干净的地方,谢庭轩已经自来熟地一挥袖,灵气拂掉石椅上的浮尘,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嫌弃主人家招待不周的意思。 沈慕玄歪过头对徐容道:“回去做你的事去。谢宗主是我幼时玩伴, 不必在乎那些繁文缛节。你遇到什么棘手之事了?” 最后一句是对谢庭轩说的。 谢庭轩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沈慕玄重新阖上眸子躺好:“师兄说前些日子你刚来过,带走了阿澜和小长安。” 言下之意,若非是有要事, 何必来得这么频繁?又不是小时候什么担子都没有的年纪了。 “算,也不算。” 沈慕玄不接话, 只等他先讲完。 谢庭轩黑眸沉静:“季师侄遭遇了天谴。” 谢宗主说话的风格素来是开门见山、直奔重点,一点都不考虑对方的接受能力。也就是和他自小青梅竹马认识了几百年的朋友能习惯这种作风。 殷琅‘哦’了一声:“然后呢?” 竟是比谢庭轩还要淡定。 “所以,我来问问你的想法。” 殷琅忽然笑了起来, 捏着合拢的折扇指着谢庭轩笑得停不下来:“庭轩啊庭轩,你居然也学会诈人了?” 谢庭轩淡然以对,等到殷琅笑得差不多了,才道:“那你又如何知道,我究竟知道了多少呢?” “我不想猜。” “谢庭轩,你知道我最烦这种你猜我猜的游戏。”殷琅收敛笑意,不耐烦地用扇子敲了敲桌面:“有话直说,别逼我赶人。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谢庭轩平静地注视他:“这重要吗?” “重要啊。毕竟这决定了谢宗主今日是殒命于此,还是完完整整回你的天剑宗了。”殷琅垂头拨弄着扇坠,头也不抬。 “慕玄,我们十六岁便认识了。” 殷琅叹了口气,抬眸看他:“想打感情牌吗?” “不。” “我只是想说,我比你想象中的更了解你。毕竟……”谢庭轩冰雪般的眉眼微弯。 他缓声道: “殷尊者要是真的想杀我,根本不会这般废话。而谢庭轩认识的沈慕玄,也从不会轻易将情绪写在脸上。” “慕玄,你还是把谢某当朋友的。” 殷琅定定看着他,忽然泄了气。他伸手敲了敲额角:“也就是你了。随便换个人来,你看我会不会让他活着离开天玑峰。” 他半瘫在靠椅上,也不装了,漫不经心道:“醒着出去还是傻着出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谢庭轩恍若未闻,只不急不缓的重复了从季长安那里听来的‘梦’。 谢庭轩是聪明人,本身又是同样的穿越者,所以他能从这模糊变形的表述中推测出真相。殷琅同样也不是蠢笨之人,还看过‘相似’的话本。 随着谢庭轩的叙说,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及至他说完,殷琅的表情已经颇为微妙:“难怪小长安这么怕我啊……” 作为整本小说的幕后黑手,‘天玑’表面上看上去是‘男主徐容’的军师和头号小弟,帮助他争势力抢女人,只在最后关头出手挑飞了快要飞升的‘男主’。 实则认真品一遍,就能发现整本书男主遭遇的种种灾难与阻碍,不论是明面上的反派阻挠,还是作为暗线的各大仙门接连不断的忽然灭门,无一能与‘天玑’脱离关系。 这些看上去就是到了‘剧情’节点,该被灭门退场来合理地给‘主角’送‘金手指’的仙门,实际上‘主角’得到的都是小头,最重要最珍贵的宝物,全都在‘他’不知情地情况下,源源不断被送去了‘反派魔主’的宫殿里。 殷琅神色奇异:“这位…作者,还真是对我颇为…喜爱啊。”他斟酌了一会儿,还是使用了这个带有正面感官色彩的形容。 岂止是喜爱,简直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塞给他。 “不过,这和我看到的版本不太一样。”殷琅沉吟了一下,还是简略把秦珣给他的版本也讲了一遍。 谢庭轩道:“以我对这方面的了解,你看的应当是原著,而季师侄看的是同人。” 他又为殷琅解释了一下原著与同人的区别。 殷琅却不甚在意:“原著如何?同人又如何?那里面写你我是什么关系了?” 他哼笑一声:“未来如何,终究是我自己的选择,又岂会被一本话本决定?” “你能看开就好。”谢庭轩也算是松了口气。 他虽然相信在太华仙宗教养下长大的慕玄绝不是那等弑师灭门之人,选择踏入魔道也有他自己的考量,可终究还是有些担忧。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殷琅摆手,正准备说他刚清理了一波有二心之人,辖下干净得很,忽然想到什么,对谢庭轩道:“你知道…这个吗?” 他在谢庭轩眼前晃了晃扇坠。 上面明晃晃一个斜钩,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玉石破裂了。 谢庭轩看他一眼,平静摸出一块相似的玉石放到石桌上,推过去。 “我要它也无用,送你便是。” 这次换殷琅愣住了。 过了许久,他才感叹一声:“几百年来,我还是头一次被惊讶道如此地步。” 他手上覆着一层灵气,按在谢庭轩推来的荒古玉碎片上:“真地送我?你既然能拿到它,不会不知道这东西代表的意义。” 谢庭轩只道:“我是剑修。” 若是连直面飞升天劫的胆气都没有,还修什么剑? “本就是意外得来,若能了你一桩心事,送你又何妨?” 殷琅笑了:“那我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收了东西,他又问:“你从哪弄来的?当年荒古玉出世时,你可还没出生,争夺的多方势力中,也没有你的祖辈。” “自然是抢的。” 说着‘抢’,语气听起来倒像是‘拿’。 不等殷琅具体问起,他直接道:“几十年前,宴归禾不老实,胆敢向我宗弟子出手,我便与他约战一场。” 这碎片,显然就是战利品了。 殷琅稀奇不已:“宴归禾居然没找你拼命?” 谢庭轩:“他不是我的对手。那一战后,他修养了足有三百年。” 殷琅默默将宴归禾从心里的必杀名单上划掉,心道确实是。即使谢庭轩知道了他这么大的秘密,但凡有别的选择,他也不太乐意和对方动手。 倒不全是因为关系太好,不忍心下杀手。 剑修本就是攻击力最强悍的修真者,而澜天界第一剑修,全力施为之下,合道强者都要暂避其锋芒。想彻底杀死就更难了。 没必要的话,殷琅实在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想了解的事了解的差不多,他寻思寻思,对谢庭轩道:“血契还是大道契约,你二选一吧。” 总之别想带着嘴离开天玑峰。 “看来你也被天道坑的不浅。”谢庭轩一眼便洞悉了这句话背后的真相。 殷琅的表情看上去不太高兴。 他没好气地往外一指:“任谁被平白无故逼着接收了个大麻烦,能乐意的了?” 谢庭轩疑惑地打量了徐容半响,回过头,却发现小伙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他在血契和大道契约里权衡了一下,选择了前者,并添加了一部分限制条款。 殷琅对此一点异议也无。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更何况这么大的秘密? 他需要保证谢庭轩没办法把这个秘密说出去,谢庭轩也要确认他绝不能侵犯到己方的利益。 关系好归关系好,说话的气氛和缓也不能掩盖这下面的利益交换。 殷琅可以在魔道的事情上得到谢庭轩的助力,而他的身份和势力也能带给谢庭轩很多便利。 “确认无误了?”殷琅最后问了一遍。 “你的身份,顾道友知道吗?”谢庭轩没问其他人。 这种关乎生死的秘密,若非自己主动问到跟前,沈慕玄连自己都不会告诉。而比他们关系更亲近的,也唯有一个顾扶轩了。 “师兄不知道。”殷琅淡淡道:“你们不是一类人。” 谢庭轩言行如高岭之花,内里却盛着太多的红尘纷扰; 顾扶轩外表严肃冷厉,却一心为着太华仙宗,可以宠爱‘沈慕玄’,却绝不会容许‘殷琅’的存在。 “签吧。” 两滴心头血相融,神魂上立刻多了一层沉重的枷锁,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封锁住了什么,要细细感知,却又什么都感知不到。 这个血契,算是将两人的利益完完全全的绑在了一起。 殷琅心中大松一口气。 谢庭轩正要起身告别,太华仙宗后山的方向,忽而爆发出一股极其强横的力量。 谢庭轩微讶:“道主竟在此时出关了?” 一刹那间,殷琅脸上血色尽失。 第28章 元道主出关 元道主, 澜天界太华仙宗现存的唯一合道级强者,也是太华仙宗位列仙门的根本底气。 千年前的荒古玉争夺之战中,仙门三位道主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 不得不闭关养伤,退居幕后。 后山爆发出强大气息不久,道主即将出关的消息就迅速传遍了整个太华仙宗。 一夜之间, 宗门内的散漫氛围尽数消失。不论是长老峰主,还是仙宗弟子们, 一个个走在路上目不斜视, 姿容端正严肃, 连任务堂都一改往日慢悠悠的作风, 雷厉风行地让人怀疑里面是不是全换人了。 徐容问起原因, 殷琅漫不经心地说:“道主最厌烦做事磨蹭没效率的人。” 徐容做恍然大悟状。 他委婉地提醒:“那您…我们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不需要。”沈慕玄似乎扯了下嘴角,一闪即逝徐容没能分辨清楚:“道主是什么人, 不缺我这点破烂。” 他敲了敲桌子,转移话题:“地种完了吗就跑出来偷闲?你师兄当年和你一个修为的时候,可是三天就种完了一座山呢。” 徐容脸色扭曲得着实不太好形容。 他对天玑道君的定位一直都是放养式教徒弟的潇洒道人,期望值是除了最开始给他充当一下靠山,得来一个蛰伏修养的时间, 后期完全不管他到底做了什么事的定位。 性格潇洒倒是对上了;放养式教徒弟也对上了;靠山的武力值也足够……可问题是,他为什么这么热衷让徒弟种地啊! 要不是发现自己的基础确实在反复种地的过程中锤炼得更加牢固,灵力恢复速度也加快了不少, 他真地要开始认真思考回忆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不自觉得罪了沈慕玄。 莫非这真的是天玑道君一脉独有的前期训练方法? 涂枫款款而来,路过花圃时, 同样赞了一句:“种得不错,挺有天玑当年的风范。” 这评价就很耳熟。 面对徐容委婉的提问,涂枫哈哈笑道:“他还没告诉你, 他当年是被封长老从田里卷…咳,带走的啊?” 然后他就如此这般大致解说了一遍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天玑道君的修真史。 总结起来就是: 沈慕玄是凡间农家出身,被他师尊执剑长老发现的时候才八.九岁,正跟着父母在田里种地。 执剑长老从天上飞过时心中忽然一动,就顺着感觉往下看了一眼,正好和农田里一个半身泥巴的小孩,资质特别好让他一见心喜,就直接卷起一阵风把人捞……不是,带走了。 徐容呆滞。 他还真的不知道沈慕玄修真之前居然是个种地的。 他努力想把那道雪衣身影和涂枫叙述中的形象对应在一起,试了几次还是忍不住捂脸。 啊……这也太幻灭了吧。 涂枫笑眯眯的:“虽说本宗确有百年一度开山大典的惯例,不过长老峰主们自己在外面看上什么好苗子,心性天赋过关,宗门也不会阻拦,你有不少师兄师姐都是这么来得。” “不过种地确实是你们天玑峰的传统了,你师尊刚被捡回来的时候,执剑长老为了让他免于伤怀,刻意拿了一些灵竹种子让他栽种。你师尊当年做的可比你熟——” “掌门师兄。”幽幽的声音忽然冒出。 涂枫猝不及防被惊得连连咳嗽,回过身就瞧见旁边树上坐着的人睁着一双黑眸,正幽幽盯着他。 他随意挑了根较粗的分枝曲膝坐着,没骨头似的倚在主干上,侧头看着树下二人。 雪白的衣袍顺着身体的弧度垂下,在风中微微摇晃,最低处差一点就能碰到徐容的发心。 “这么早找我,掌门师兄有什么事啊?”沈慕玄半阖着眸子,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背后讲人黑历史的涂枫有点心虚,也没敢问他为什么状态这么差,干咳一声:“道主要出关了。” “我知道。”沈慕玄点头。 涂枫看他。 沈慕玄面无表情地回看。 对视了好一会儿,等不到对方回应的涂枫脸黑了。 他咬牙道:“我是说,收敛收敛你那跑路的念头!要出去玩也等天玄道人的事情告一段落再说!” 还未实施的念头被涂枫点了出来,沈慕玄顿时遗憾地叹了口气。他嘀咕着:“宗门又不差我一个战斗力……” 涂枫耳朵尖得很,当场痛心疾首:“你别忘了你才刚收了一个徒儿,你好意思让小孩孤苦伶仃一个人待在宗门?那要你这师父有什么用处啊!” 做靠山啊! “做靠山啊。” 师徒两人,一个想一个说,倒是神奇的想到一起去了。 沈慕玄无奈地摊摊手:“掌门师兄,我早说了我不是个会教徒弟的,所以才不想随便收徒啊。” 他换了个坐姿,懒懒道:“我看小徒儿也不是什么品性不行的坏人,他乐意做什么做什么,我负责替他收拾烂摊子就好了嘛。” 语毕又小声道:“不然谁要带个麻烦精回来给自己找事情啊。” 涂枫彻底黑了脸。 隔天,顾扶轩就在迎接道主出关的阵容里见到了自家怏怏不乐的师弟。 ……想想也知道是怎么被掌门拖过来的。 他低咳一声,传音提醒:“好歹装一装,别给道主留下不好的印象。”也是真的很宠师弟了。 沈慕玄垂着头,连传音都透着几分厌倦:“知道了。”表情一点没变。 元道主闭关之所位于太华仙宗后山,蔓延万米的蜿蜒山脉之中。 林海茂密,最高的山头上,一座被阵法封闭的隐秘洞窟前,太华仙宗的高层们百年来头一回一个不缺,几十人按照修为高低排列,整整齐齐地候着。 为首之人正是涂枫,他身后黎白苏安静地垂首,往日的冷厉暴躁收敛得一干二净,身侧的位置空无一人。 后面三位剑主紧随,在后便按照渡劫期→大乘期的修为顺序依次往后。 这十几人,就是整个太华仙宗最顶尖的一批战力。 开阳剑主朱长老很有眼色地站到了师兄弟二人对面,给他们留出传音聊天的空间。 “怎么一大早就这幅样子,谁又招你了?” 殷琅装得太好,旁人很难看出他今日和昨日的心情有什么差别。可对于把师弟亲手养大的师(fu)兄(qin),对方动下眉毛他都能结合前后语境瞬间解读出心思。 “没什么。”殷琅张开扇子掩饰了一下,似真似假地抱怨:“就是觉得…养个徒弟也太麻烦了吧。师兄能把阿澜和小长安都养得这么优秀,果然是好厉害啊。” 顾扶轩失笑,故意纠正:“是三个。” 而后伸手轻敲他的肩膀:“这个莫非不优秀吗?” 殷琅微楞,顿时弯了眉眼:“师兄真是……”拿我打趣。 师兄弟一阵笑闹。 笑完,顾扶轩看着黎白苏身侧的空位,眉眼又染上了愁绪:“师尊已然闭关几十年了,也不知究竟何时才能出关……” 没有渡劫期大圆满的执剑长老坐镇,这些年执剑一脉在与执法一脉的争斗中吃了不少的亏,顾扶轩独自扛着来自黎白苏的压力,又不愿将中立的师弟扯进来分担,远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轻松。 最好这辈子都别出关。 殷琅垂下眸子不做应声,眸中杀意深刻入骨。 如果说他对元道主是又恨又惧,那么对封江城这位名义上的师尊就只剩下纯然的恨意。 可是还不能动手。 不论是势力还是实力,比起庞然巨物般的太华仙宗,他都差得太远了。 远到……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地动山摇。 林木萧萧作响,鸟雀惊鸣飞离,空气中的压力一瞬间增大几倍,在场十几人顺着这股力道迅速跪了下去。 “恭迎老祖出关。” 殷琅随着众人一起恭敬拜下,口称老祖。表情与姿态都在瞬间调整到了最合适的模样,看不出半点心中的不甘与痛恨。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风不吹了,水不流了,树不动了。 平地上凭空多出来一个人。 白发褐衣,样貌普通。周身半点气势也无,混入人群中便再也分辨不出来。 元道主。 被允许起身后,涂枫再次深深一礼,恭敬道:“道主,诸位峰主已等在华元殿中。” 中年人模样的元道主摆摆手,微笑起来的时候看上去更像个普通的凡人:“不用这么郑重,老祖只是出来透透气而已,你们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用不着放下更重要的事来陪我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 涂枫毫不迟疑:“没有任何事情比您出关更重要。” 元道主欣慰不已。 他扫了一圈前来迎接的诸人,目光很快停留在了一人身上,漫步前去:“呀,天玑也来了。老祖还以为出关的时候,你小子又在外面浪得忘了回家呢。” 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 沈慕玄似是不好意思地偏了偏头:“……您说笑了。您出关这等大事,慕玄万万没有不来迎接的道理。” “哈哈哈。”元道主满意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对涂枫道:“老祖年老,不及你们年轻人有力气,倒还需要小辈耐心等等了。” 涂枫立刻接上:“老祖哪里话,正巧还有些峰主未至华元殿,老祖大可先行回去歇息,不如便让天玑随您一道吧,您们也许久未曾见面了。” 元道主哈哈笑着,和沈慕玄一道离去了。 二人一路流畅地穿过几十道繁复的法阵,抵达了元道主在太华仙宗的殿宇。 及至穿过最后一道阵法时,殷琅撑了一路的笑脸瞬间消失。 他直接甩开元道主搭在肩上的手,全然不顾及对方阴沉下来的脸色,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散发出青色的剑芒。 “东西拿出来吧。” 元道主眯起眼:“天玑,几十年不见,你胆子大了不少啊?” “呵。”殷琅冷笑连连:“反正您拿得到需要的东西不就行了,管我什么态度呢?” 空气中压力骤然变大,压得他双腿一软险些当场跪下。 元道主冷着脸:“胆敢挑衅本道主,你皮又痒了?” 殷琅用尽全力才能勉强抵抗来自元道主的压力,他斜斜瞥一眼对方,忽而一笑,右掌剑芒暴涨。 在元道主不可置信的眼神里,他竟撤去了全身防御,一剑朝自己眉心丹田刺去! 第29章 放血与苦肉计 元道主险而又险拦住了这一剑。浑厚灵气运转, 强行把殷琅外放的剑芒压了回去。 他惊怒不已:“你发什么疯?” “没疯。”殷琅顺着灵压往后一坐,靠在宫殿的雕花廊柱上,仰起头不紧不慢道:“就是想试一下, 大乘期巅峰的自爆,能给道主带来多少伤害。” 他扯着唇角:“以及…您大约还不知道,不久前, 慕玄险些陨落在殷尊者枪下。” 元道主暴怒的表情凝住了,惊疑不定地探查了一下殷琅的身体情况。 失血过多。 这症状出现在修真者身上着实天方夜谭, 可元道主的表情却一点也没有置疑的样子。 他甚至迟疑着思考起来。 殷琅不着痕迹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见此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袖中捏紧的拳头也缓缓松开。 还好, 这次应该不用放血放到三个月爬不起来。 不枉他故意往禅心的佛光里撞。 元道主紧皱着眉头。 沈慕玄这分明是在拿自杀威胁他, 可他还不得不考虑到这小子真的被逼急了自杀的可能。 太华仙宗不缺一位大乘期的战斗力,元道主却不能失去沈慕玄这个‘血瓶’。 澜天界已经近万年没能出现一位成功飞升者了, 但凡敢渡飞升劫的合道期大能,无一不是在无穷无尽的天劫下被劈到魂飞魄散。 元道主从万年前活到现在,修为心境早就积累到了能飞升的层次,可目睹了一位又一位合道期在天劫下魂飞魄散,久而久之, 他竟然连渡飞升劫的胆量都失去了。 比起渡注定失败的飞升劫,他选择了龟缩在澜天界,抵抗每千年出现一次的惩罚雷劫。每成功渡过一次, 他就又多出了千年无后顾之忧的时间。 可自千年前抢夺荒古玉以来,惩罚雷劫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到现在,几乎是每百年就会迎来一波雷劫。以元道主的修为,也逐渐力不从心, 开始寻找外力的辅助。 早些年。他得知在炼器时加入一种特殊的血液可以大大提高法器对劫雷的抗性,自此四处寻找,终于在几百年前找到了沈慕玄这个身具特殊血液的人。 思及此处,元道主放缓了语气:“慕玄,道主可从未有过害死你的念头。” 沈慕玄幽幽道:“是啊,您顶多放血放死我。” “道主对你素来如何,你还不知道吗?若不是道主我为你撑腰,你岂能毫无顾忌地将你师尊视若无物,随心参与宗门事务,过了这么多年潇洒的好日子?” “对啊,结果我连收个徒儿都险些遭他‘毒手’。” “……”元道主表情有些危险。 沈慕玄粲然一笑,利落地挽起了左手的袖子,露出一截劲瘦小臂,右手剑芒再出,在左臂上来回比划。 “道主这次需要多少?您给个准数,慕玄也好把控一下伤口的大小。”他装可怜:“您也知道天玄道人陨落之事,近日澜天界风波又起,掌门师兄可没少使唤慕玄。” 不满表达完了,怨气发泄完了,就该识趣地服软了。 殷琅漫不经心地放着血,感受着血液快速流失带来的虚弱,心里已经把元道主剁成了十七八块。 再等等,再等等…… 有耐心的猎人,才能收获最丰厚的猎物。 他配合的态度显然让元道主很是满意,拿出来的玉瓶容量也只有上次的一半,殷琅没用多久就放满了。 沈慕玄运转灵气愈合伤口,起身时一个踉跄,露出血色尽失的苍白侧脸,就像是一个精致的瓷器玩偶。 徐容前来迎接的时候,被他白到不正常的脸色吓了一大跳:“师尊,您这是……”怎么了? 沈慕玄慢吞吞地瞟了他一眼。 “哦,常事,你习惯一下。” 徐容还想具体问问,却见沈慕玄已经晃晃悠悠往里走,还不忘挥手指挥他:“去煮碗当归红枣粥端过来。” 不知道‘主角’多久能发现不对劲呢?他不信所谓的‘主角光环’,可是这东西如果能对元道主起了作用……那信一下也无妨啊! 殷琅过起了每天一碗当归红枣粥的修养补血生活,大事甩给掌门涂枫,小事甩给便宜徒弟,万事不管,过得可是滋润。 好在众人也都知晓‘沈慕玄’懒得管事热爱游历的性格,该吵吵,没吵出结果需要战斗力出手前谁也不去打搅他。 期间顾扶轩来过一次,一句‘你最近又喜欢上红枣了?’解了徐容的疑惑,徐容才知道这位天玑道君不仅爱好种地,还是修真者中少有的贪图口腹之欲之人。 然后他就收到了顾扶轩留下的一储物袋的新鲜灵枣。又大又圆。 徐容眼神有点死。 先是种地,又来做粥。 他是来修真报仇的,为什么要往自给自足的厨子方向发展啊! 好在沈慕玄虽然不会养孩子,但还是知道徒弟不能真的全然当厨子用,闲来无事也会躺在摇椅上懒洋洋指点他的修炼。 徐容虽重来了一次,可上辈子也只是个分神期修士,经验远不如大乘期的天玑道君深厚,不少上辈子都没发现的细微错误也被对方一一指出,灵力流转越发流畅。 “嗯?和谁打架去了,弄得这么一身伤回来?” 夜色已深,树后突然闪出一道人影,若非徐容早有心理准备,险些被这鬼魅身法吓到拔剑。 他假做被吓到的样子,很快抿了抿唇,低声道:“同门切磋而已,那位师兄只是没收住剑势,都是皮肉伤,师尊不必担忧。” “徒儿,你这实力不行啊。”沈慕玄丢过来一瓶上好的疗伤药,恨铁不成钢:“当年某可是打遍同辈难寻敌手的。你大师兄也没这么心里脆弱,居然还哭唧唧地找师父……” 最后一句声音很低,却不代表徐容听不见。 幸好天色已晚,沈慕玄又在远处,没发现他骤然黑掉的脸色。 不是……这种情况,你一个以武力值著称的道君不应该出手为徒儿报仇吗?张嘴就说徒儿没用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这人真的合适当个师尊吗……那位未曾谋面的大师兄究竟是怎么在这种教育下顺利成材的啊! 徐容满腹吐槽,低头打开瓶塞往嘴里塞药。 虽然是故意受的伤,也是故意装可怜,可伤势可是实打实的,疼着呢。 药丸一入嘴就化作暖流淌向受伤的位置,伤口肉眼可见的迅速恢复。 徐容惊讶地抬了抬胳膊,几乎断掉的左臂几息之间接好了一半,疼痛也大大降低。 这至少得是七转级别的愈灵丹了吧! 他对沈慕玄的印象立刻扭转,能随手把这么好的丹药丢给他,这位便宜师尊果然只是不太擅长安慰徒弟,还是很看重他的! 殊不知树后的道君随手摸出一瓶九转愈灵丹,往嘴里塞的动作轻松地像是在吃糖丸。 唔,这次味道调的不错,下次再去找鹿篱换点。 师徒俩吃完药,殷琅往树上一坐,一下一下敲着树干:“说吧,谁居然欺负得了你?” 终于回到正题了! 徐容猛地精神起来,正回忆着上辈子后宫里某位娇娇的口吻诉说一下自己的委屈,就听沈慕玄忽然道:“问错了。” 而后他一本正经道—— “习惯了你大师兄的出窍修为,忘了你才是个炼气期,本宗内门弟子基本都能把你打趴下。” 徐容:“……” 我现在换师门还来不来得及! 他委屈地低头:“师尊……” “哈哈哈。”沈慕玄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笑到徐容开始怀疑人生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落在头发上,轻轻揉了揉。 “可别真的哭出来啊。”他声音中带着笑意。 奇怪的是,徐容却觉得这微笑是他迄今见到的最真实的笑容。 “直接帮你报仇不太可能。”沈慕玄直接伸手把他也拽上了树,就放在自己身边。 骤软腾空而起,还没反应过来就紧紧靠在了温暖的身体旁边。毫无预兆之下,徐容整个人都僵成了一块石头,脑子混乱成一片空白,完全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好久才缓和过来。 “……所以继续努力吧!” 徐容:……啊? 他满脸懵逼的回了自己辛苦建造出来的简陋屋子,直到老实在床上盘膝摆好打坐的姿势,才猛地反应过来。 一个目的都没达到,今晚这通苦肉计的伤全都白受了啊! *** 青囊峰上。 “道主出关了?!” 一个青衣女子满脸惶然地在院中徘徊,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太早了…时间太短了!” 她咬着指甲,神经质地低声自语:“不行,琦兰绝不能被他带走!我当年好不容易才把琦兰抢出来,绝不能前功尽弃……我要去找师尊!” 她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抬起头遥遥望着远方飘雪的越江峰,兴奋之色越发浓重:“去找师尊!对,去找师尊!师尊一定能救下我的琦兰!” 她提起裙角冲出小院,竟只靠着一双腿朝着越江峰的方向奔跑。 青囊峰的弟子瞧见她,都不自觉地避开,还有人连忙去向柳峰主汇报。 正在深研医术的柳峰主闻言皱眉。思及元道主出关的消息,她犹豫一会儿,还是放弃了。 “花飞莺跑了……罢了,随她去吧。那毕竟是道主一系的人,我们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权力□□。” 她叹了口气,让弟子传信下去,不论她到底想做什么,任何人都不要阻拦。 第30章 收徒且谨慎啊 越江峰常年下着大雪。 细碎的雪花自天穹落下, 细细密密飘落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积雪却不加深一层。 花飞莺提着裙角奔跑,留下的脚印在抬起的瞬间便重新恢复成平滑白净的雪原。 远方一望无际的雪原上, 一座枯竹建成的小院孤零零伫立着。 竹子是上好的灵竹,可惜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机。枯败凋零,与曾经天玑峰上那一片葱葱郁郁仿佛死与生的极端。 院中长绫飞舞, 黎白苏的身影隐没在漫天长绫与激起的雪雾中,模糊不清。 小院外, 巨大的青石被削出光滑的平面, 龙飞凤舞刻着‘越江’二字。 花飞莺焦急地等在小院前。即使她已然心急如焚, 仍旧不敢打扰正在练武的师尊。 黎白苏的攻势越来越急, 最后一击落下, 巨大青石的背面被轰出偌大一个坑洞,仔细看去, 坑洞周边仍有几丝细小的裂纹。 她烦躁的闭上了眼。 “寻我何事?”黎白苏冷声道,不耐烦的情绪面对自己的亲传弟子也未曾收敛。 花飞莺下意识惶恐低头,想到自己前来的目的又鼓起了勇气,抬起头直面黎白苏,双腿一屈跪了下去:“求师尊救救琦兰!” 黎白苏花了好大工夫才在她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叙述中找到了重点, 憋得额角十字都快化成实质了。 她早知道这徒儿脑子早多年就不清楚了,没想到现在居然还进一步混乱了?柳玉这么多年所谓的治疗效果都是喂狗了吗! 回答前她先没忍住一巴掌抽过去了。 “没用的废物,叫你收拢一个青囊峰都收拢不住, 还被柳玉反制,你居然还有脸上门来求本座?!” 花飞莺在她的威压下瑟瑟发抖, 只一个劲儿的求着黎白苏救救她的女儿。 “我会努力…我会努力的……道主近些年大量取血太频繁了,琦兰还是个孩子啊,那样大的血液流失, 她撑不住的!” 花飞莺哀哀祈求:“您向道主求求情吧,琦兰是您看着长大的,她身子骨弱,这样下去很快会没命的啊师尊!” 黎白苏被这蠢货气得脑子疼,没忍住又抽了一巴掌过去。 “求情求情,你说的倒是轻巧!你把道主当成什么了,又把我当成什么了?” 元道主需要特殊的血液才能支撑着他顺利度过每一次的劫雷,他堂堂合道期大能,又是整个太华仙宗的老祖宗,生死危机前,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人求情?! 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瞎担心了,花琦兰被取了这么多年血也没死,不至于再取一次就丧命。” 黎白苏心里嘀咕着,花飞莺这反应激烈得活像是花琦兰第一次被取血一样,真是小题大做,疯得越来越厉害了。 要不是花琦兰足够好用,她才不想搭理这多年前脑子就不清楚了的徒弟。 花飞莺脸色却越发难看了。她惨白的脸不断变换着颜色,微表情也精彩的像是一出大戏。 思及女儿惨白的脸色,她终是咬牙五体投地跪下,说了实话。 “师尊,这些年一直被道主取血的…并非琦兰。” “嗯?!” 黎白苏终于正眼看她了:“你在说什么玩意儿???” 元道主取血炼器的事情,整个太华仙宗知道的人都不超五指之数。而知道被取血的具体对象的人,数量就要再缩一圈。 黎白苏一直以为自己是其中之一,谁知花飞莺今日竟然冒出这样一席话来。她第一反应是花飞莺在说胡话,可仔细想想,她是花琦兰的母亲,又是取血炼器事件的知情者,没人会比她更清楚花琦兰是否被取血了。 面对花飞莺隐有难色的模样,黎白苏心中忽然生出些不祥的预感来。这表情就像那个倒霉蛋她认识,还很熟一样。 花飞莺只是一场大变导致了神魂混乱,思维不太像正常人常,可脑子还是正常的。 她当年隐瞒得死死的,现在却肯对自己吐露这个大秘密,说明这个人已经是敌非友。 “…是谁?” 黎白苏一边问,一边在脑子里飞快过着名单。 花飞莺道:“沈慕玄。” “哦,是他啊——嗯?” ………… ? ? ? ! ! ! “你说谁?!”黎白苏失态地揪住了花飞莺的衣领。 花飞莺:“天玑道君,沈慕玄。” 黎白苏倒吸一口凉气,看花飞莺的眼神就像是看疯子。 “你居然敢把手伸到天玑身上?不、不对…重点是,这么大的事,这么多年你居然一直瞒着我???” 她后知后觉升起满腔愤怒。 最大的自然是她自以为早就被掌控住的花飞莺,居然瞒着她搞了这么大一件事! 黎白苏脾气暴归脾气爆,可她也是有脑子的,可以和封江城为争夺势力斗得你死我活,也能为一个徒弟打上天玑剑主的山门。 可但凡涉及到元道主的事情,她从来不会多伸一寸的手。不损害自身利益时,就只当自己是个聋子瞎子。 元道主取血炼器之事她和封江城都知道,可谁不是假装无事发生老老实实做道主膝下的乖巧后辈? 花飞莺怎么就这么大胆子! 道主在前,花飞莺忤逆她私底下做事她都可以先放到一边去了。 黎白苏深吸一口气:“沈慕玄的体质,是你自己发现又捅到道主跟前的?中间有别人过手或者知道吗?” 花飞莺点头又摇头:“是我自己做的。” 她面容苦涩:“当年琦兰被道主带走后迅速消瘦,我做娘的看着实在心疼,一直在想办法找替代品。一次战斗中意外发现沈慕玄的血居然能起到琦兰一样的效果,我太着急了,没来得及多想就带着这个消息求上了道主,用沈慕玄换下了琦兰。” 一句来不及多想,就想把她轻描淡写瞒了自己这么大事的罪过揭过? 黎白苏给气笑了,抬手又是一巴掌:“既然花副峰主有法子找人替代自己的女儿,那你倒是继续啊,来找本座做什么?本座区区一个渡劫期,哪里敢如您这般,胆大包天地和道主那样的人物讲条件?” 花飞莺不躲不闪,心知黎白苏此时定然已经气炸了。可是除了这位师尊,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求谁了。 “道主近些年对特殊血液的需求越来越大,只一个沈慕玄已经满足不了他了。”花飞莺说完伏地痛哭:“他一定会再来找琦兰的。看在那是您徒孙的份上,求您救救琦兰吧!” 黎白苏真的很想把一个‘滚’字丢给她。 让她从合道期的道主手里抢人,你怎么不让她当场自裁算了! 惹下麻烦的时候不为她想想,发现自己处理不了了倒是想起来自己是她师尊了? 黎白苏皮笑肉不笑:“那你知不知道,沈慕玄乃是我宗的四位剑主之一,身负宗门安危?” 花飞莺一抖。 “看来你知道。”黎白苏冷笑:“你也就是知道道主肯定不会轻易要了天玑剑主的命,才开始担心花琦兰的性命吧。” 毕竟天玑剑主不能轻易没命,而普通的化神期修士太华仙宗可以说是满地跑,不差花琦兰这一个。 ‘啪——’又是狠狠一巴掌。 黎白苏忽然觉得,这种纯凡人式的发泄方式还挺爽的。 她怒斥:“那你当年惹祸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他是天玑剑主了?!” 花飞莺不说话。 解释什么?谁能在一个人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他未来的成就和身份?师尊纯粹就是看她不顺眼,随便找借口发泄情绪而已。 再说……即使早就知道沈慕玄未来会成为天玑剑主,她依然会这么做。 没有什么能比琦兰更重要。她是她最珍贵的宝物。 “行了行了。”黎白苏捂着脸深吸气,平静心中的剧烈波动。 她说:“本座再跟你确认最后一遍,这事除了你,没人知道天玑的血脉问题是你捅出去的吧?” 花飞莺却犹豫了:“我不确定沈慕玄本人有没有察觉的。毕竟从他的角度看,是毫无预兆被道主带走的,他必然猜测有人发觉了泄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怀疑到我身上。” “从他这些年对花琦兰的态度,应该没有。”黎白苏皱着眉回忆:“反正本座不觉得本座在有能力杀死仇人的时候,还放任对方在眼皮子底下碍眼。” 她胡乱揉了一把因练武而散落的长发:“这事你别管了,老老实实给本座待在青囊峰,莫要多生事端。本座会想办法处理的。” 从本心讲,黎白苏真的是一点都不想接手这个烂摊子。可徒弟蠢得不行,用得趁手又听话的徒孙却还没成长起来。哪怕单纯为了徒孙,她也得努力把这口黑锅往封江城那边扣。 剑主在太华仙宗的地位有多高,从顾扶轩一个大乘期就有资格和她渡劫期正面冲突就看出来了。 一个顾扶轩,一个沈慕玄,俩人都是战斗力甩修为一条街的强者,而她这边唯一的剑主涂枫偏偏还是掌门,是个比沈慕玄还要屁股正的中立派。 顾扶轩不好过,她黎白苏日子也难过啊! 她手下脑子灵活武力值也不算太差的可用之人实在是太少了。 她要培养花琦兰,同样不能放弃拉拢沈慕玄。最起码的,要保证双方冲突起来的时候,沈慕玄保持相对中立的立场! 黎白苏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和沈慕玄完全没有化解不开的仇怨。 她甚至还拱手让出了徐容这个徒弟!虽然只是表面功夫,暗地里仍然要花心思把那小子的立场扯过来,可所有人看到的,是她堂堂渡劫期的黎长老在冲突中选择了退让。这可是给足了沈慕玄面子! 她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绝不能让沈慕玄的立场彻底歪到封江城那边去! 她却没注意到,花飞莺垂下去眸子里晦暗不明的光。 第31章 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一大早, 徐容还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就被拎着领子从软和的棉被里拖了出来。 他迷迷瞪瞪睁眼,还没看清眼前事物, 身上一轻一凉,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云端。 脚下白云飘渺, 身前微风拂面。 徐容傻了。 “…师尊,我们这是要去哪?” “宝器阁。我徒儿被人欺负了, 我既不能以大欺小, 又不能眼睁睁看着, 总得想个法子帮你报复回去吧?” “……” “感动了?其实不用的, 师父帮徒儿, 天经地义嘛。” “不,我想说……您能不能, 放开我的领子。”徐容一张姣好白皙的面孔涨得通红,正双手揪着衣领,努力着让自己避免被亲师父勒死。 沈慕玄是拎着他后领带他上天的。一个少年人的重量,可算不上轻巧。 沈慕玄轻咳一声,似乎是一直没注意到, 被提醒后才松开了手指。他随手一指,近处软绵的云朵飘来,轻柔地垫在了徐容脚下。 软软绵绵, 像是最顶尖的棉花,让人恨不得一屁股坐下去, 把整个人陷在里面。 徐容前世做过百年的修真者,当然不会为这样的法术而震撼。然而现在…… 思及近日发生的诸多事情,他打定主意, 用力挤挤眼睛,故意低下头,眼眶就红了。 他一时无声,自然引起了沈慕玄的注意,紧跟着瞧见了徒儿红红的眼眶,当然要问原因。 徐容抓紧机会开始飙戏:“抱歉师尊,但是、但是徒儿真的忍不住了…自从父王一夜薨逝,家族败落,我被人追杀几度濒死,全靠撑着的一口气才来了本宗…一时忍不住由此物联想到了家中物什,触景生情之下,实在心痛难捱啊……” 他哭诉时故意说起‘一夜薨逝’‘几度追杀’‘触景生情’,为的就是让沈慕玄猜测他的家族毁灭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且对方并未收手,随时可能再来杀他。 求得大乘期天玑道君的保护之外,还能赢得对方的怜惜,怎么算都不是一笔会亏的生意。 沈慕玄想了想。 “那你得努力了徒儿。”他叹气:“敌人这么强大,还藏身暗处,你再不用功,为家人报仇遥遥无期啊。” 徐容:“……” 你特么在说什么狗言狗语?这是当师尊的该说的话吗! 你难道不应该立刻揉揉我的头,告诉我‘不要怕,有师父做你后盾’‘谁胆子这么大竟敢害为师的徒儿?且看为师替你剁了他全家!’吗??? 他一时窒息,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连憋出来的三两滴眼泪都因为眼睛瞪得太大而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干了。 沈慕玄继续道:“虽然这个目标很难达成,不过徒儿既然想做剑修,应该不会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徐容愕然:“我何时说过想成为剑修了?” 沈慕玄:“可是你之前总是盯着你长安师姐看,难道不是崇拜她吗?说起来小长安和你的情况还有点相似,你以她为目标也挺好。” 我是在想为什么这女人这辈子变化也这么大! 说起这个话题徐容就胸闷气短。重生一世的变化未免太大了,要不是人都还是那些人,重大事件也并未产生偏离,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重生了。 徐容忍不住为自己辩驳:“徒儿只是敬重师姐罢了!自己的斤两自己最清楚,徒儿不是剑修的料子。” 他还不忘记自己现在的‘敬爱师尊’人设:“并且…徒儿想和师尊走同样的道!” 掷地有声,眼神真诚。 实际上,话一出口徐容就暗叫糟糕。 ‘道’这种起码化神期才开始接触领悟的东西,他一个炼气期没法解释自己怎么知道的啊! 好在沈慕玄似乎没注意他的口误。面色如常交谈两句,把他安稳送到了宝器阁前。 “好好挑啊!”对方笑眯眯朝他挥了挥手,转身御风离去。 殷琅在天玑峰前撞上了大驾光临的黎白苏。 执法长老秀眉紧皱,满面踌躇,时不时迈出一脚又飞快收回,低声嘟囔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黎师叔怎么来我这小地方了?” 背后声音毫无预兆地出现,惊得黎白苏捏紧了掌心的长绫。她稳稳状态,缓缓转身,微抬下巴:“师侄何时出去的,怎么回来时一点动静也没有?吓死个人了。” 不正常。 虽然态度依旧高傲,可以殷琅多年的相处经验,一般黎大长老用词开始客气,就代表她心虚气短了。 殷琅回忆了一下最近和黎白苏的交集,无非是抢徒弟的二三事。 可按常理,最开始说不收徒后来又反悔的是沈慕玄,黎白苏才是倒霉被抢的受害者,天玑峰事件为了给掌门一个交代,才不得不选择退让,怎么看都没有让她心虚的理由啊。 黎白苏想着自己来的目的,强撑住高傲的表象:“怎么,师侄都不请师叔进去坐坐?” 更不对劲儿了。 殷琅不动声色:“师叔请。” 抢在黎白苏挑刺之前,殷琅抬手一个响指,灵气如雨润洒落大地,天玑峰上冒出大片大片绿色,徐容日日夜夜辛苦栽下的种子一瞬破土而出,走完了初生到盛放的过程。 入目满眼猩红花瓣,黎白苏诧异瞧他一眼,还是努力憋住了没出口的挑刺之言。 沈慕玄居然不种竹子改种彼岸花了?他不怕封江城出关被收拾啊? 两人坐下。 黎白苏踌躇半响,选了个自觉不会被发现异常又合情合理的开头:“你和琦兰已经好久不见了吧。” 花琦兰和沈慕玄当年本就有一段,双方彼此有情,却被封江城那疯子不分青红皂白强行分开。花琦兰在青囊峰垂泪不止,而沈慕玄再次出现在人前时,看似什么异样也无,却不知没有异状就是最大的异常。 黎白苏坚信,沈慕玄和封江城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从而导致了他对待花琦兰大变的态度。她相信感情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即使没有了当年那般深厚的爱情,花琦兰对沈慕玄也一定是特别的。 “您什么时候还关心起小辈的感情问题了?”沈慕玄似笑非笑,分明是很正常的调侃语气,黎白苏却莫名觉得背后发凉。 她灵机一动,恢复了点往日气势汹汹的模样:“琦兰前些日子找我诉苦,说你对她视而不见,还冷淡地称呼她‘师侄’?” “按辈分来算,花琦兰本就是我的师侄。”沈慕玄只觉这口锅来得莫名其妙,不得不解释:“彼时我接了济和盟的任务,思及不幸死在魔修手下的同道心中不痛快,花琦兰突然蹦出来摆着一脸哀怨不好好说话,我哪来那么多功夫和她闲聊?” 他相当不解:“师叔,师侄知道您爱护弟子,却也没这般不讲理的说法吧?还说您今日过来,就是想硬按着我去给花琦兰赔罪?” 他一脸你傻了还是我傻了的神情,倒是把黎白苏堵得一口气上不来。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这师兄弟俩没一个是好相与的货色! 黎白苏努力挤出一脸‘和蔼’的微笑:“师侄这是哪儿的话,你也知道琦兰是我最喜欢的徒孙,今日顺口替她问一句而已,怎么可能只因为这点小事就来打搅你养伤?” 她不敢再磨蹭,生怕找什么话题又被堵回来,干脆问:“道主出关当天,你是第一个单独接触的宗门之人。师叔多少也算道主一脉的直系弟子,关心一下师祖的身体情况,没什么问题吧?” 说完,她就紧紧盯着沈慕玄的神情,试图从他眼里找出破绽。 听到道主二字,雪衣道君随意放在石桌上的手不自然颤动了一下,幅度很微小,却逃不过渡劫期的眼睛。 花飞莺还真没说谎! 黎白苏暗暗心惊。惊叹于沈慕玄的精湛演技,也佩服他强悍的忍耐能力。 不过两个问题的反应对比,能确认沈慕玄确实不知道他是倒霉的替花琦兰遭了灾祸。 这下问题就好解决多了。 沈慕玄在一瞬的失控后很快调整好了状态,单手托着侧脸,笑盈盈道:“道主身体能有什么问题?那可是合道半仙,我仙宗的镇宗大能,黎师叔这是关心则乱。” 黎白苏不置可否:“算是吧。” 她先入为主判断沈慕玄被坑害取血,无论对方如何解释伪装,在她看来都只是徒劳掩饰罢了。 黎白苏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这可怜孩子。心道看在他替花琦兰挡了一记灾祸的份上,以后自己的暴躁脾气能收还是收着点吧。 黎白苏又旁敲侧击关心了一下沈慕玄的身体情况,以此推断元道主对特殊血液的需求量,进而判断花琦兰会不会遭殃。 然而越听心中越是没底,尤其看着沈慕玄苍白的唇色与疲倦的神态,脑海中甚至浮现出下一秒花琦兰就要被抓走放血的可怕场景,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 远处天际忽而飞来一道流光,沈慕玄向黎白苏略作示意,伸手接过,伸指划开。 徐容仓皇失措的声音传了出来:“师尊救我!金峰主想要杀我——啊!” 背景还带着不少杂音,有个成年男子的声音混杂其中,听着不甚清楚:“小兔崽子…招惹老…完蛋……” 沈慕玄与黎白苏双双变了脸色。 金越?黎白苏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先是一懵,紧跟着就对上了沈慕玄冰凉的眼神。 他不轻不重的在石桌上敲了一下,缓缓道:“黎白苏,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32章 我能。 有天心令在手, 徐容顺利在第三层拿到了适合他的宝物。 未免太过招摇,也不想初入宗门便给自己招来诸多非议,徐容精挑细选取了两件眼下境界最有用的, 于看守长老处登记告别,又问了一句沈慕玄的去向,才安心收好宝物回程。 天玑峰的地理位置相对偏僻, 徐容又还没到能御风飞行的等阶,只好靠脚一步步往宗门内设置的租借飞行妖兽的节点去。 谁知迎面就撞上了两看相厌的人。 先前他为了博取沈慕玄的同情, 故意在被人欺辱时没有过分抵抗, 弄了一身伤回去。没想到在租借妖兽的地方, 双方再度狭路相逢。 那人一样就瞧见了刚从门口走进来的徐容, 恶劣地扯开了嘴角, 带着小弟直接横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哟,这不是我们徐师弟吗?伤这么快就好了?” 徐容看着这大胖子, 冷笑一声。 上次受伤有一定成分是他故意不反抗,这傻逼还真以为他好欺负了? 他懒得多话,直接放出了才从宝器阁取来的法器,靠着法器的强悍甚至没出手就把对面一群不过筑基期的废物放倒了。 这种纨绔子弟横起来横得很,碰上招惹不过的也怂得快。 三息过后, 地面上滚出一堆屁滚尿流哭嚎震天的肉团。 “叔叔——叔叔救我——” 领头的大胖子喊得最欢,徐容心生不妙,快步冲上去对负责租借妖兽的弟子说:“我要租借妖兽, 给我最快——” “我看谁敢给他!” 一声爆喝,地面震颤几下, 室内忽然陷入昏暗,租借点的大门被挡住了七七八八。 徐容回身一看,来者体型比胖子只大不小, 肥肉快堆成小山,走一步地面跟着抖动一下,像是要坍塌一般。 徐容不认识他,却也不难猜测对方的身份。 负责这个租借点的弟子颤颤巍巍站出来:“金峰主。” 金越眯着细缝眼扫了一眼租借点内的情况,忽然冷哼一声,一脚抬起跺地,胖子连小弟们整个身体被灵气托起放到一边,紧跟着大踏步朝徐容走来。 徐容冷静地仰视对方,即使身形修为都占据绝对劣势,他看起来却比对面还要从容镇定。 “金峰主。”虽然对方看上去就是来找麻烦的,徐容还是按照辈分行了一礼。 金越眯着眼看他:“你就是那个徐…徐什么,总之被沈慕玄收回去当徒弟的?” 徐容指出他的称呼错误:“您只是分神期峰主,应当称呼我师尊的尊号,天玑道君。” “老子问你话呢!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金越不耐烦地爆喝:“沈慕玄道号什么和老子有什么关系?老子就乐意这么叫,有本事你叫他来砍我啊!” 徐容一凛。 此人知道他是沈慕玄的徒弟还敢放肆,必然是有备而来,故意找他麻烦。 他面上冷静应对,藏在身后的手已经悄悄摸出了须弥戒里的传讯符,随时准备丢出去求救。 胖子他自信对方弄不死他,分神期的峰主他可没这个胆量去挨对方的招式。 然而面上还是得稳住好徒儿的表象,努力维护师尊尊严与形象:“您对我师尊这般不敬,可知被各位长老甚至掌门知道的后果吗?” 金越冷笑:“什么?老子哪里知道你师尊是谁?老子只知道你欺负了我的侄子,就别怪老子以大欺小替侄子出气!” 他威胁的目光在租借点里转过一圈,来租借妖兽的都是没什么背景的低阶内门弟子,哪个敢得罪分神期峰主,统统移开了目光,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金越满意了。他一声爆喝,灵力狂涌:“小兔崽子,敢招惹老子的侄儿,你小子完蛋了!” 徐容眼瞳飞速放大,闪避同时飞快激活手中传信符:“师尊救我!金峰主想要杀我——啊!”不忘配上一声惨叫。 此时金越甚至连灵气边缘都还没蔓延到这小子身上。 他被这无耻操作惊得瞪大了眼,一时竟连动作都凝固了。 惊讶过后,想想那人给自己的分析和事成许诺,金越心中一狠,灵气势压再度暴涨,恶狠狠朝徐容扑去! 别看这位峰主看上去胖,动起来却灵活得很,像水中游鱼一般。 他还是有些忌惮徐容提过的掌门等实权在握的大能,没敢肆意释放灵气避免毁坏这座租借点。 徐容很快看出他的忌惮,故意往狭窄的地方钻拖延时间,同时庆幸自己今日新得了两件法器,不然就算有地利,想在分神期手下流窜一时也是没可能的。 绝对的实力悬殊之下,拖延也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徐容身上很快堆积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血腥味盈满整个租借点,大大拖累了他的身体灵敏程度。 金越狞笑着扑了上来。看着眼前已无力躲闪的徐容,仿佛事成之后的报酬已经在他掌握之中,不由放声大笑。 徐容大口喘着气。 他丹田经脉中的灵气已经被抽取殆尽,枯涸的经脉在强行抽取下一阵阵刺痛,却再也抽不出哪怕一点灵力。 难不成今日这一遭当真躲不过去了? 不,他应当还有灵力!七转愈灵丹的药力,根本不是炼气期能完全吸收的,那些药力都渗透进他的血肉中,并没有被吸收转化! 徐容狠下心劲,努力忽视经脉的刺痛感,强行运转空荡荡的经脉,让灵力在极致刺激下一点点从血肉里被压榨出来。 一滴、两滴、三滴……直到汇成溪流,流淌在经脉中。 在徐容不自觉的时候,外界他的身周已经出现了微小的灵气气旋。 躲藏在一边的弟子捂嘴惊呼:“他要进阶了?战斗中进阶?疯了吧!” 进阶是要命的关卡啊!内外灵气沟通,外界灵气若是狂暴,到沟通环节时融合不到一起去,岂不是要命! 谁家进阶不是老老实实找个安静的无人打扰的地方,还要让让师父师兄师姐联手护法都觉得不太安心?在战斗中进阶,不是疯子是什么? 金越见状冷笑更甚。 战斗中进阶?那更好了。都不用他出手,这小子自己就能把自己搞死!死了也怨不到他身上去! 果然天玑峰姓沈的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修为高全凭天赋好,根本不知道怎么教徒弟! 他索性收了攻势,双手抱胸,就在这等着徐容进阶失败。 果然到了内外灵气交汇的这步,徐容的表情骤然痛苦起来。狂暴的灵气顺着经脉往里钻,到了这个地步,根本不是他说停就能停,在痛苦也得继续把这个过程走完。 要么成功筑基!要么死! 金越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到最后完全放肆笑出了声。 “笑什么呢?难听死了。” 背后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金越不耐烦地正想回一句‘关你屁事’,后腰处忽然剧痛。 巨大冲力顺着接触部位传出,金越整个人被踹飞到了空中,不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忽然冒出一个人影,还没看清楚面貌又是一脚,稳稳踹在腰腹处,把他满是肥肉的肚子踢得剧烈颤动,往下直飞。 “脏死了。”来人不满地抱怨。 口中嫌弃,也不见他动作有片刻迟缓,金越肥大的身体对他而言就像蹴鞠一样,随意一脚就能轻松踢到想要的位置。 金越被折腾的头晕眼花全身剧痛,从飞起那一刻就没再挨过地。 地上一角的灵气流动忽而剧烈起来。 隐约听见有人惊呼:“竟然筑基成功了?” 沈慕玄往下瞧了一眼。想了想,脚下用力,直接把人摔在了徐容身前。 晋升成功的徐容缓缓睁开眼,感受到地面剧烈震颤,脑门上缓缓冒出了三个问号。 ……升级奖励,天降猪肉? 紧跟着天上落下一道人影,稳稳落在了肥肉旁边。 他一脚踩在被掀翻在地金越的肚皮上,依旧摆着徐容熟悉的懒懒腔调:“本君刚才好像听见你说,沈慕玄是个什么玩意?” “我没说!我没说这样的话!道君明鉴啊!”金越语无伦次试图解释。 他万万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早知道这张嘴有这么灵,他死都不会骂出这种话的啊! 金越徒劳地挣扎:“道君,我当真没有说过这种话啊!我哪里敢辱骂您老人家!” 不见沈慕玄表情松动,肚上力道又重一分,他又喊道:“我好歹是仙宗的峰主,没有掌门的命令,您不能凭一句话就对我动——” 雪衣道君忽而轻笑一声,灵力灌注右腿,狠狠踩了下去! 血肉.漫天的背景下,在金越如被宰肥猪的惨嚎声中,沈慕玄慢条斯理地说—— “我能。” “沈慕玄好歹是个玩意儿,而你这废物连玩意儿都算不上。” 他扭头看向徐容:“没事吧?” 迟来一步的黎白苏刚赶上这一幕,血肉模糊的场景让她一脑门的怒火都停滞了一瞬。 她呆呆地看了看地上那个不成人形的肥肉,又看了看移开被血染红的腿,正嫌弃地捏着手帕擦拭的某人,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 卧槽,天玑在战场上就是这么凶残的吗??? 徐容屁颠屁颠迎了上来,狗腿地接过旁边红脸女弟子递来的帕子,帮师尊拭掉小腿上的血肉碎块。 他小声道:“其实您可以用灵气包裹住腿的…沾上这肥猪的血肉,未免脏了您的身z……”他及时把最后半个音咽了回去。 然而已经迟了。 沈慕玄朝他微微一笑,按在他脑袋上的手一遍一遍轻柔地摸着,低声吐出一句话:“这样比较好看。明白吗?” 就像我脑袋被捏爆时爆出来的脑花一样好看,是吗? 徐容一动不敢动,嘴角僵硬扯出一个笑来:“明、明白了。” 沈慕玄满意了,拍拍他的脑袋:“真乖。” 他偏头,对黎白苏道:“师叔,换个地方说话?” 第33章 徐容的破绽 离开租借点, 不等沈慕玄开口质问,黎白苏抢先一步解释,“金越不是我派来的。” 金越乃是分神期初期, 峰主里也是地位最低的那一部分。虽说七拐八拐也算归在黎白苏麾下,但绝没那被渡劫长老直接指挥的资格与荣幸。 这话殷琅信。 “慕玄当然信任师叔。”沈慕玄摸出愈灵丹塞进徒儿掌心,头也不回, “但遭了无妄之灾的可不是慕玄,只我信任又有什么用呢?” 黎白苏自然听得出言下之意, 皱眉。 天玑乃是大乘期的修为, 又身负天玑神剑, 她解释一下不算什么, 可这筑基小弟子哪来的这么大脸? 黎白苏可丢不起这个脸。 她自顾自承诺, “本座回去会立刻清查指使金越的乃是何人,必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黎白苏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徐容不着痕迹地瞧她远去背影一眼, 眼眶立刻就红了,“师尊……” 他也不继续说,就眼泪汪汪仰头看着殷琅。 殷琅却忽然问,“徒儿,方才情势太乱还未来得及问, 你怎地战斗时就进阶了?不知晓内外灵力交汇是件出不得差错的要紧事吗?” 徐容当时也是狠劲儿上来,死马当活马医拼上一把,哪里知道就真的成功了, 这时被问起,也是难得一脸相当真诚的茫然和后怕。 他这么一说, 就见沈慕玄露出了颇为微妙的表情,转瞬即逝。大约是看在徒儿确实受了不少惊吓的份上,没多责难, 轻声安慰两句就翻篇了。 “天玑峰我收拾好了,你回去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做你的住处,这些日子暂且不要往外乱跑了,安心养伤。”看着徒弟不安的小眼神,沈慕玄伸手褥了一把毛茸茸的脑袋,“金越袭击的事,黎长老会给出一个合适的交代,不要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徐容眼珠一转,委屈巴巴,“师尊,黎长老真地能查出是谁故意想要害我吗?对方做的这么光明正大,显然是不怕被人查……” 这几乎是在明说这事情是黎白苏自导自演了。 整个太华仙宗都知道执剑一脉与执法一脉不合日久,连觉得掌门屁股歪着的人都有,认为天玑道君实际是站在执剑一脉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徐容后脑门挨了一巴掌,“想太多。” 沈慕玄道:“你只肖知道,黎师叔其实对争权夺利并没有她表面上那般热衷就是。” 沈慕玄不肯多说,徐容只觉他懒得应付自己的追问,要么就是没看清那恶毒女人的真面目。 自进阶渡劫期后,黎白苏基本把剩余的所有时间都放在拉拢人心整合势力上了,怎么可能对权力不热衷? 不过他也不觉得只一次就能让沈慕玄对黎白苏提起警惕、产生怀疑,疑心的种子埋下,迟早会长成参天大树。 徐容找了座院子歇下了,殷琅立在一夜花开遍地的如血花丛旁,无意识地蹂.躏着指间柔软的花瓣。 脱口而出、仿佛早已熟习而流的‘道’之说。 亘古未闻的战斗中进阶。 天道费尽心机,威胁利诱也要他收入门下的凡间世子。 ——这个名唤‘徐容’的凡人,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历? 殷琅最讨厌这种脱离掌控的事。 捉摸不定、虚无缥缈,像是从指间掠过的流云,看不到来处,算不到去向,徒让人烦躁不已。 黎白苏气势汹汹回去,一股脑把除了涂枫外的所有徒弟徒孙辈的弟子都叫到了自己宫殿里。 众人彼此对视,皆是茫然不知为何突然闹出如此大动静。 花飞莺远远瞧见了花琦兰,挤过人群凑到女儿身边,小心牵起她的手。碍于身旁诸人,只得含糊问道:“这些日子你没碰到什么事吧?” 花琦兰摇头,花飞莺这才勉强放下心头担忧。 身旁一位合体期峰主善意地笑笑,“琦兰早就长成大姑娘啦,有你这个娘亲和师尊在,整个太华仙宗谁敢轻慢她?” 花飞莺下意识回了个笑,心绪不静下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您客气了。” 几人在下面絮絮叨叨,不时,黎白苏冷着脸进来,抬手重重摔上了门。 “本座没工夫和你们闲扯。” 关上门后,她径直原地转身,单手捏着长绫不耐烦地来回摩挲,“谁干的,自己站出来,别浪费本座的时间。你们都清楚本座的脾气,自己站出来和被揪出来的后果,且考量考量!” 被迎头痛骂的徒子徒孙们一脸茫然。 黎白苏暴躁至极。她只是去套话顺带表个诚意的功夫,这群糟心的徒子徒孙反手就给她捅出这么大篓子来,直接让她白做功夫,还不得不压着脾气给沈慕玄这个小辈低头道歉。 啊啊啊——气死个人了! 凭什么封江城那厮的两个徒儿一个比一个靠谱顶事,她收了一大堆却没一个拿得出手的! 黎白苏死都不肯承认,这是她当年想不通非要组建自己的势力的结果。 天道至公,哪有享受权力却不用履行义务的好事呢? *** 蔺心乔慢慢眨了眨眼。 她的根骨在秘境中被废掉了,昔日明媚娇俏的大小姐,如今枯槁如尸骨,安静躺在床上。若非胸口还有微小的起伏,侍奉的奴仆险些以为这是个死人。 如果说济和盟的覆灭压弯了她骄傲的脊背,根骨被废自此无缘仙道,就彻底折断了她仅剩的脊梁。 蔺心乔想,都到这个份上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家族已灭,根骨已废。 第一个仇人是渡劫期的魔尊,第二个仇人已经是大乘期道君的亲传弟子。她一个废人,怎么可能向这二人报仇? 此生无望,倒不如死了算了。 房门‘吱呀’开了,瞧见蔺心乔快要摔下去的姿势,身着广袖长袍的青年眉头微皱,快步上前拂袖将她托回床上。 “怎么了,身上难受吗?” 蔺心乔仰头望着他,泪水不受控制地淌出。她哑着嗓子喊,“师尊,您别管我了,让我死了算了。这样躺在床上混吃等死的日子,我真的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瞎说什么!”她师尊轻斥,“只是没了灵根而已,偌大澜天界,难不成能连续灵根的秘法也没有?再者,你父亲离世时,为师便发誓定要照顾好他的遗孤,又怎能眼睁睁看你去死?” 他安抚地轻揉少女顶心,缓声劝慰,“你父母的仇怨未报,就这样轻易下去,你岂有脸面去见家中二老?被那徐容背后偷袭废了灵根,难道你心中无怨,不想让他尝尝同你一般的痛苦滋味?” “我当然想!” “有目标,那就去做。”青年截断了蔺心乔后半句话,按着她的肩膀蹲身,与她视线齐平,“相信自己,师尊定会为你寻到恢复灵根的办法,让你重新变回当年那个骄傲自信的济和盟蔺心乔。” *** 北魔域。 朝谅有点子慌。 他虽然挑拨了焦玉玉去找殷琅的麻烦,可目标仅仅是挑拨一下二人的关系,顺带试探一下最近北魔域的暗潮涌动,消息灵通的第七尊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谁知道没过半个月就传来最新消息——宴归禾玩完了。 朝谅:“……” 举个形象点的例子,他以为自己出了个对三,打出去才发现其实是王炸。 朝谅当场就懵了,还有那么一丢丢没能提前做好准备的后悔。 ……好吧,是铺天盖地如潮水涌来的后悔。 宴归禾排位第三,他朝谅排位第四,九幽庭与他的势力范围理所当然存在大片接壤区域。 如果他提前有所准备,就能在九幽庭乱起来的第一时间一口气吞下宴归禾近三分之一的势力!一口气冲击第三尊的位置可能性非常大! ……可惜,他没有。 甚至在发现九幽庭乱起来的时候,朝谅没能立刻做出反应,还谨慎地观望了三天情况,直到宴归禾重伤失踪的消息传来,才放开手命令属下开始吞并九幽庭的势力。 而这个时候,同样接壤的第一尊第二尊,甚至后面几位尊者派来浑水摸鱼的队伍都已经掺和进了这一滩浑水,朝谅彻底失去了先手优势,不得不郁闷地和其他魔尊一同争抢,彼此之间的小矛盾小冲突数不胜数。 “奇了怪了,第一尊派出来的居然不是他最得力的属下?” 朝谅撑着下巴认真思考,“照理说宴归禾的九幽庭这么大一块肥肉,就算是第一尊也没理由不心动吧。莫非他还有什么比瓜分九幽庭更重要的事情?” 思考半天想不出结果,朝谅索性放弃了。 算了,爱咋咋地,不管他是发现传说中的荒古玉碎片还是什么更重要的秘宝,都和他朝谅没什么关系。 又不是人人都想飞升。 他淡定的心态没持续三天就崩了。 “你说什么玩意儿?给本尊再重复一遍!” 朝谅气得眼睛都要红了,面前的属下也被魔尊强悍的势压按趴在地上,声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禀、禀告尊者,第一尊的势力忽然大批涌、涌入九幽城,各据点九幽庭的人也纷、纷纷向第一尊的势力敞开防御……” “属下们怀疑,失去了魔尊的九幽庭,选择了全数投靠第一尊!” 第34章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第一尊吞并九幽庭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虽然九幽庭依旧保留着本身的名号, 也没有直接站出来说他们已经归顺到第一尊麾下,可一夜之间颓势尽去、重整旗鼓甚至强势挫败了第二尊的攻势,背后没人撑着傻子才信。 没人想尝试和魔道第一尊者硬碰硬的下场, 在魔主陨落后的几千年里,除了无法强行命令其余九位尊者外,第一尊者的地位与魔主也无甚差别, 雄踞北魔域中央,实力深不可测。 暴怒的不止朝谅, 除第一尊之外的所有魔尊都在九幽庭的这一波突如其来操作中受到了沉重打击。 ‘白无常’李洬难得收敛了微笑, 面沉如水, 各方传来的杂乱消息在眼前手下飞速划过, 慢慢在神识中整理出条理清晰的脉络大网。 “戚铮如何了?” “回禀大人, 九幽城传来的最新消息都在此处了。” “……那少尊可出关了?” “尚未。” 李洬揉了揉眉心,挥手收起了处理完的那部分事务。 尊上不知去了何方, 少尊还在十三重地狱挣扎,十八重狱没个主心骨,偏生又在这关头闹出了这么大事。 阿铮七日前带着人手去往九幽城,本以为是浑水摸鱼顺手牵羊的轻松活计,谁料得到素来自视甚高, 不愿与余者相提并论的第一尊者会突然横插一手? 九幽庭的势力范围与至尊宫接壤并不算多,中间还夹着乌曼陀的地盘。第一尊硬吃下九幽庭,相当于重头开辟新地盘, 布防、整顿、统治……他哪里来的这么多人手? 更何况,前些日子还听说第一尊寻着了些许当年之事的苗头, 正派出了最得用的属下暗中追查,这神来一笔又是想做什么? 这件事在北魔域风传了几百年,人人都知道他吃了大亏, 却没人知道究竟是被坏了何等的大事,才能让一位渡劫期巅峰的魔尊暴怒到只差拆了整个北魔域。 既然寻着了线索,恐怕那幕后之人落网也不过近几年的事情。 李洬翻着桌案上的消息,漫不经心想着:也不知道那胆大包天的倒霉鬼会落得什么下场,以第一尊的愤怒程度,直接被拆成七八十块恐怕也不是不可能吧…… 第十七重狱方向忽然传出巨响。 不多时,殿门在一声巨响中被撞开,衣衫褴褛满脸血污,若是不出声压根辨不出来人身份的家伙闯了进来,张口就问,“师父没事吧!” 李洬不动如山,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秦珣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书案旁,“我刚出来就听说九幽庭归顺了第一尊,至尊宫哪里抽出来的人手,不会是师父当年背地里下黑手的事情暴露了吧?” 李洬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至尊宫的人手被派去抓那胆大包天的疯子,属下也正在思考九幽庭之事为何会演变成这般模样……不过这与尊上有何关系?” 秦珣愕然看着李洬。 李洬茫然回望。 “……” 李洬仰头,深吸一口气。 “少尊,烦请您跟属下讲实话,属下好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他扯出礼貌的微笑,“当年挫败了第一尊的阴谋,让他没能成功祸害天下苍生的,莫非就是尊上本人?” 用词里,满满都是求生欲。 “……原来你也不知道啊。” 知道被瞒着的心腹不止自己,秦珣突然就平衡了。 他问道:“我记着我入十三重地狱前,戚铮已然去往九幽庭,此番巨变,他那边如何了?可应付得来吗?” 李洬抬手递给他一块玉简,言简意赅,“尊上未卜先知。” 那是戚铮递回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大意就是有殷琅给的太华仙宗弟子身份令牌在手,他们轻松混进了潜伏在九幽城的仙宗据点,正蛰伏以观后续。 先前因着戚李二人提前做了准备,铭城战的激烈时,他们顺利在后方截住了前来支援的宴归禾属下。 有心算无心,戚李顺利留下了这一波过境的偷袭者,借着他们的身份,反倒是混入九幽城的外来势力中最如鱼得水的一股。也幸好勉强算是混入了九幽庭内围,消息灵通嗅觉敏锐,事发之时才能全身而退。 “少尊既出关,可要接过本狱事务?不介意的话,便让属下从旁辅佐。” 秦珣瞥一眼李洬完全没挪窝的屁股,没好气道:“师父又不在,你演给谁看呢?” 虽然秦珣的修为比戚李二人低,但殷琅说他是少尊一天,李洬就绝不敢越过去一寸。他心里有数得很,嘴里说着都是心腹,但和亲手养大的徒儿比起来,二人的分量就差得太远了。 ——当然,如果少尊自愿不管事,那就不是他逾越了。 秦珣也很有自知之明,上阵打架他行,简单的大方向拿捏把控也可以,至于别的嘛…… 他随手在李洬还没来得及翻看的玉简里捏出一个,神识一扫而过,整个人僵立当场。 “怎么了?”李洬莫名,接过来一看,“哦,仙门怎么也搞起内讧来了?居然把天玑剑主关进天罚涧了?” “罪名是…无故殴打宗门高层,哈?”李洬挑了挑细长的眉毛,虽然没直接作出评价,但表情变化已经彰显了一切。 不过再如何也是仙门的事,已经被北魔域近期剧变折腾得头痛欲裂的白无常一点也不想关心太华仙宗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 忽然身边噼里啪啦一顿响,玉简被扫落在地如狂风过境,身旁的秦珣不知发起了什么脾气,一眨眼的功夫就窜没了人影,只远远传来一句怒气勃发的回音—— “本少尊要出门游历!事情你自己看着办!” *** 天罚涧深约千米,在最深处向上望去,云笼雾绕,难见天日。 殷琅垂着头靠在冰凉的石壁上,上方微凸的石壁遮挡了仅有的一线天光,身边积水沿着倒挂的石刺滴落,摔落在地碎成几瓣细碎晶莹。 他身上既无锁链,也无压制修为的法宝,雪衣墨发,懒洋洋靠在墙边。忽略周身环境,乍一眼瞧上去和待在天玑峰时也无甚不同。 刚从上面下来的元道主见此,准备好的大堆拉拢人心的安慰全都胎死腹中。 就一个感觉,心梗。 殷琅随意抬手,算作见礼。 元道主轻咳一声,负手而立,“这几日过得可还好?” 话一出口就察觉不妥,又拉不下面子,只得强自保持镇定。好在天玑一如他印象中懂事,笑眯眯答道:“没什么不好的,此地清幽凉爽,风景独好,住腻了天玑峰,偶尔换个地方也是不错的。” 元道主仔细感知他说话时神魂波动,眼见为实之下,才当真相信天玑对平白被关押一事毫无怨言。 不愧是仙剑剑主,对宗门的忠心程度无人能及。 徒子徒孙给足了面子,元道主也不吝啬说两句软话。 “金越再如何也是白苏的嫡系,被你这样当着她面欺辱未免也太下她的面子了。白苏都告到我这里来,老祖也不能当做没看见。你且在此地待上几日,不多时便寻个机会将你放出去。” 这种话,殷琅听听便罢,全然不放在心上。 真要理论起来,明知徐容是他的亲传弟子还要欺辱打压的金越,不也是在下沈慕玄的脸面吗? 故而他只笑着敷衍,“慕玄晓得的,定不会让道主难做。” 直到元道主满意离去,殷琅笑脸‘唰’地消失不见。 他轻哼一声,“这记仇的老东西。” 什么黎白苏去告状,那女人才没这般善变。不过是随意寻个借口,泄一泄出关当日被沈慕玄当面下脸的难堪罢了。 他自顾自寻了个相对舒服的角度,阖眸倚坐暂且休息。 天罚涧既是用做惩罚之处,虽不如北魔域的十八重地狱恐怖,也是有着禁灵、重压、囚禁等多重阵法的,除了最后一样没开还算给他留了点脸面,可是一点没留手。 殷琅伸手揉了揉膝盖,在心里给那背后告状的小人记了一笔。 待他知道了谁将他坑害到这般地步,不让他领会一下何为真正的十八重地狱,还真以为殷尊者的心狠手辣只是说说而已? 只是,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 秦珣连夜奔袭赶回位于中域的太华仙宗,来不及更衣,风尘仆仆便上华元殿求见掌门。 “掌门师叔!” 他急急一行礼,气息尚未平和,已迅速将魔道近日风起云涌一一道来,直听得殿内几人均变了脸色。 太华仙宗的重点盯梢目标,疑似天玑峰魔气爆发幕后黑手的第三尊者宴归禾重伤失踪,众魔尊趁机瓜分九幽庭。北魔域这一大潭湖水将混未混之时,一向居中坐镇少理俗世的第一尊者忽然冒头,强势将九幽庭全盘纳入麾下,眼看着其余几位魔尊就有着联手对抗第一尊的趋势…… 短短一月之内,魔道竟风云变幻至此! 涂枫略微安抚了两句,让封岚先行下去安歇。 他带回来的这些信息,直接打乱了涂枫对未来几十年的规划,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需要一个人安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就是走得太快像是落荒而逃,根本没给秦珣问自家师父情况的机会。 秦珣更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了,决定先回天玑峰看看情况。 在山脚下迎面撞上一个有亿点点眼熟的少年人。 徐容精神恍惚地行走在下山的路上,没看路直接迎面和人撞了个结实。 “抱歉……” 他踉跄后退两步,抬头时说了一半的话忽然停住,眼神若有所思。 “这位师兄,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第35章 终于不装了? 徐容觉得这位陌生的师兄非常眼熟。 认不清五官, 却记得那一身气质,就像是……曾经在梦中见到过一样。 秦珣更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主角’。对方神光内敛,气息圆融。一点都不像是个中过迷魂术的人。 他微眯起眼, “这位师弟,却为何在天玑峰下?” “在下徐容,乃是…” 这个要挑事的微表情徐容实在太熟悉了, 前世今生微末之时不知见过多少次。他顿了顿,刻意放慢了语速。 秦珣跑得太快, 只来得及扫到一眼沈慕玄被关押的消息。如果他多翻两下, 就能看到被压在更下面的‘天玑道君新弟子’之类。 彼时大概少尊冲回中州的速度还能更快些。 忆起《逆天》, 秦珣脑子里才转过一大堆阴谋算计, 就听见—— “乃是天玑道君的亲传弟子。” 晴天霹雳。 震惊、质疑、委屈等种种情绪一一闪过, 秦珣勉强在新师弟面前维持住了身为大师兄的形象,亲切地扯出一个笑来:“…原来是徐师弟, 倒是为兄眼拙了。” “早先师父便说看中了位天资卓绝的小师弟,乃是出身中州大黎皇朝的异性王世子,言道试炼一二便收入门下与我作伴,倒是不想竟在此处遇上。” 他作势在须弥戒中翻了翻,遗憾不已, “可惜归时匆忙,未来得及带上给师弟准备好的见面礼。” 徐容听着这句句透着‘师父是怕我孤单才收你为徒’‘我不在的时候师父居然让小婊砸进门了’‘想要见面礼你做梦’的阴阳怪气,再抬头看看封师兄温和亲切的笑容。 “……” 失策, 光想着沈慕玄是个合适的师父人选,却不晓得他还有个醋精转世的徒儿。 徐容这厢深沉思考着, 传闻中同样热爱游历的封岚什么时候从仙宗滚蛋,秦珣却没心思继续和他掰扯,径直问道:“师弟可知晓师父被关入天罚涧之事?” 徐容、徐容当然知道啊, 整个事情从起因到经过再到结果,大概没人会比他更清楚了。 秦珣敏锐发现了他一瞬的迟疑,被师兄‘苦口婆心’好一番冷嘲热讽后,徐容只得僵着脸交代了改编后的事发经过。 蔺心乔秘境探险意外落入陷阱,废了满身根骨,她师尊却坚定认为是徐容天路被鞭打心有不忿背后暗算,唆使金越来找麻烦不成,竟发狠地借着黎白苏的渠道告到了元道主面前,元道主听完震怒,当场命人将沈慕玄以‘肆意残害宗门高层’的罪名拿下,关入了天罚涧。 秦珣定定瞧他三秒,面上喜怒不辨,忽而抬步重重撞过他肩头,徐容踉跄退到一边,错愕道:“师兄,这是为何?” 那人已大步走出去十几米,驻足侧首,眼角寒光如刀锋冷厉,“你倒还知道我是你师兄,你倒还知道那是你师尊!师父为你才遭此劫难,被关押时,怎不见你问为何?” 他眼神寒凉如冰,丹田中长.枪嘶鸣震颤,拼命释放着想要被热腾腾鲜血浇灌的欲望。 徐容竟不敢再多发一言。 甩开徐容在天玑峰上迅速走了一圈,确认师父的那些小玩意儿都收好了并未叫人发现后,秦珣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只要魔尊的身份没暴露,那就都不是要命的大问题。 他这才放下心去往天枢峰。 顾扶轩始终盯着天枢剑上的花纹,听完秦珣来意后,微微颔首,“此事我确实知晓。你归来前,我已去见过了慕玄,他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愿闻其详。” “道主并非不辨是非,为宗门利益尽忠,乃我心甘情愿之事。只教阿岚看顾好他师弟,时机到时,天玑自会现身人前。” 道主并非不辨是非。 ——那老东西故意找茬,别作死的往上撞。 为宗门利益尽忠。 ——北魔域的尾巴收干净了没就给为师到处乱跑,真当为师现在收拾不了你是吧。 乃我心甘情愿之事。 ——虽然老东西很招人厌,但彼此目的是一样的,形式未变前,暂且配合。 教阿岚看顾好他师弟。 ——把‘主角’给看住了。这小子心性势利得很,看我被关指不定要冒出什么幺蛾子,想法子让他老实安分点,为师这段时间可没工夫整治他。 时机到时,天玑自会现身人前。 ——别发挥你那三瓜俩枣瞎折腾,安静等着。若是坏我大事,为师出来第一个拆得就是你! 还有心思隔空骂他,听起来问题确实不大。 不过也是,北魔域屠戮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哪里会被这点阵势难住。 秦珣动了动嘴唇,“天涧苦寒,并非久留之地。无灵力护体,修真者也撑不过一年半载。” “无需一年半载。”顾扶轩摩挲着剑柄,只此一言,不再多答。 秦珣行礼退下。 下至山腰时忽而回首望去,一点碎光正巧晃入眼中。像是不经意间被平滑剑身折射的一缕日光。 *** “死不了?” “死不了。” 殷琅往后一靠,幽幽道:“我当真很好奇,你是怎么活了这么多年没被人打死的。” 谢宗主立在山崖之巅,凛冽寒风似要透过虚悬半空的影像卷来。他径直无视了竹马无意义的玩笑,“可需要帮忙?”顿了顿又道:“你我自幼相识,即使…也无需见外。” 殷琅掀眼瞧他,“即使我是‘反派’?这种东西骗骗小长安那种傻姑娘就算了,你谢庭轩若是信了,那我才要担忧这皮子下面是不是换人了。” 谢庭轩眉眼稍霁。 世界自有其合理运行规则,若当真如那话本中‘主角’‘配角’‘反派’爱恨情仇纠缠不断,那待主角飞升时,缺了支撑,此方世界岂不是立即就要崩塌? 所谓的主角,最多也就是一段时间内此方世界大气运的承载者罢了。待其飞升,气运就会转移到下一位天命之子身上。 所以殷琅才一直想不通,天道为何会为了‘主角’大动干戈,甚至亲自插手一些事件的行进方向,仿佛当真如季长安口中的‘维护剧情不产生偏移’一般。 殷琅嘲道:“哪怕平日再勤勉一些,她都不至于陷入迷障,以致被天道趁机而入。” 出窍期到化神期是一道大坎,一是魂魄到神魂的淬炼,二是心魔劫的自我叩问。即使是天道也有既定的运行规则,季长安自己只要不迷茫,天道再强也不能违背规则强行控制她。 “她会暂留天剑宗。”谢庭轩深吸一口气,未作任何辩驳,沉声下了决断。 殷琅似笑非笑,“你倒是护短。怕我报复她?” “并非。” 殷琅定定看他,忽而微笑起来。他换了个姿势,闲闲倚在石壁上,漫不经心拨弄着细长手指,“有件事一直忘了告诉你。大约两三月前吧,济和盟上下几万人口一夜被屠灭殆尽。十八重狱做的。” 谢庭轩平静地看着他。 “为首那几个难缠的,对,就是蔺小姑娘的父母之类…都是本尊亲手杀的。挨个用戮神枪捅穿了心脏,连肉身带魂魄,当场玩完,一点没剩。” 谢庭轩的眼神平静无波。 他等了一会儿,“说完了?” “怎么,谢大宗主还想多听几个灭门惨案?倒也不是不行,毕竟这种事情本尊做得多…你能不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谢庭轩问,“怎么?” “…这会让我感觉你是我爹。更何况我爹也不会用怜爱的眼神看我,除非他失心疯。” “……” 这次换谢庭轩注视着他了。殷琅冷着脸,一声不吭。 “终于不装了?”谢宗主问。 雪白的衣角飘近,殷琅偏过头,不和他对视。 “你方才的举动,与闹脾气的孩子一模一样。”谢宗主说话素来直白到不给人留半分面子。他用平铺直叙的语气,一针见血指出真相,“你不高兴了,因为我偏护季长安。” “沈慕玄不是这样的。殷琅也不是这样的。”他说,“你一直试图在我面前伪装‘沈慕玄’,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个谁都不像的人。” “不论天玑道君,还是第七尊者,都不该是一个会为了旁人的看法就强行改变扭曲自己的人。” “……” 殷琅闭上眼,右手遮住半边眉眼,在几个穴位上重重揉捏。他轻声道:“换个话题吧,我不想聊这个。” “我想。慕玄,你——” “我说让你闭嘴!”殷琅猛地睁眼,甩出去的右手重重敲在山壁上,筋骨暴起,力道之大激活了天罚涧的阵法,自动默认被关押者剧烈反抗,重重云雾间雷霆闪现,隐有落下之势。 谢庭轩不动如山,“殷琅,逃避是没有用的。” 殷琅就地一滚闪开雷霆,衣角被余波波及,焦黑一片。好在第一次只是警告,劈下一道后闪烁两次便再度隐入云雾中。 他翻身立起,谢庭轩的影像仍站在原地。灵气混乱导致影像略有模糊,那双纯黑的眼却始终看着他的方向,一眨不眨地等待着。 “我杀了很多人,很多无辜的人。”殷琅深吸一口气,加重语气强调‘无辜’二字,“我不信堂堂天剑宗的谢宗主,澜天界合道之下第一人会不知道殷尊者的恶名。” “谢庭轩,我一直都想不通,在知道沈慕玄就是殷琅后,你为什么还敢亲自上门来找我?” 第36章 君子报仇,三天都嫌晚。…… 他说的是‘还敢’, 听语气倒像是‘还会’。 ——谢宗主被尊为合道之下第一人,论战斗力自然不惧殷尊者。 模糊晃动的影像里,谢庭轩的身影稳如泰山, “你该更信任我一点,也信任你自己挑朋友的眼光。自我们十六岁认识到如今,也近七百年了, 结伴游历、互拜山门,这样漫长的时间, 殷琅, 你认为不够我去认清一个人?” * “谢庭轩, 你到底算出结果没啊?再走错一次我们可真的追不上了!”少年人十六七岁的模样, 半个身子趴在树干上, 不耐烦地催促着,“你又不是占星殿那些神神叨叨的家伙, 真的懂紫薇术数嘛……” “不是紫薇术数,是概率学。”身旁年长一些的青年认真纠正他的说法,“我并不能准确判断出魔修的逃窜方向,只能给出一个最大的可能性。譬如魔修的逃窜路线原本可以有三个选择,但由于我们这些不在正常预测范围中出现的除魔弟子, 他逃离的路线就会产生变化,而这又要分为他是否猜测有无其他弟子两种可能性来考虑……” “停停停!” 沈慕玄捂住耳朵,生无可恋, “你算出来结果告诉我就好了,我对过程没有兴趣!” 两人根据谢庭轩给出的结果, 翻山越岭不合眼地赶了两天两夜的路。 第一天沈慕玄的情绪还算稳定,第二天直到入夜都没见到人影,他揪着谢庭轩的衣领咬牙切齿, “我警告你姓谢的,要是因为你我的悬赏积分不够换天星石,我就把你丢进铸剑炉里充当材料!” 谢庭轩从容伸出了三根手指。 他看上去太过笃定,沈慕玄将信将疑松了手,“行,那我就再陪你找三个时辰。” 两人靠在树下暂且休息。两天两夜不休不眠,于金丹期修真者也是极大的损耗。 篝火不时哔啵作响,暖融融的火光映在人脸上。谢庭轩想起方才少年暴躁的样子,问,“你很喜欢剑?” “喜欢呀!剑客最帅了!” 沈慕玄双手抱膝,安静地坐在篝火边上,歪着头回忆,“我父母还在的时候,一家人并不住在仙宗。直到我…六七岁吧,突然有一天,母亲满身血的冲进来,抱起我就跑。” 他笑了笑,“那时太小了,很多事情都已经记不清,只隐约记得她和我说‘你父亲死了’,再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直到师尊出现。” “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忘不掉那个从天而降的仙人。”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天边星子,盛满了少年的憧憬与崇慕,“他立在云端,‘青霄’轻描淡写挥出,追杀我们的人就成片倒下,仿佛没有尽头的逃亡之路,也在那一剑下被斩开了。” “从那时我就觉得,如果我能活下来,一定要做一个像他一样的剑修。” 谢庭轩沉默。他并不是会安慰人的性格,绞尽脑汁也只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头。 “没关系,我早就走出来了。”沈慕玄弯了弯眉眼,拍拍衣摆站起身,“虽然现在离师尊的境界相差甚远,但替□□道,杀几个残害无辜之人的魔修还是做得到的。走吧,该启程了!” * “殷琅。” 谢庭轩不知何时改换了称呼,认真注视着这张属于沈慕玄的面容,斩钉截铁道:“没有人能毫无破绽地伪装成另一个人近六百年,除非那本就是真实。” “真实。” 殷琅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看着谢庭轩的目光逐渐变得奇异,他一点一点扯出一个笑来,发出的每个字音都像是咬在血肉上,“谢庭轩,你才知道些什么,就敢在这里信誓旦旦对我说‘沈慕玄是真实’?” “我的确不知道。” 未等殷琅的嘲讽出口,谢庭轩的目光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转,望向他时,比先前似乎多了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想说什么,忽而双眸微睁,“…你竟生了心魔。” 心魔? 殷琅面不改色,当着谢庭轩的面伸指自眉心一点,揪出一小团黑雾攥在手里揉捏两下,径直塞进口中吃了。 隐约有惨叫声传出,他仍旧慢吞吞咀嚼,只腮帮子咬得更用力一些,抬眸奇怪地瞧了谢庭轩一眼,“继续说啊,我等着你解释呢。” “你……” “大惊小怪,渡劫期魔修不受心魔干扰有什么好稀奇的。” 大抵是头一次见到这般简单粗暴对付心魔的操作,谢宗主少见的停住,好半响才接着道:“谢某相信自己身为剑修的直觉,也信任自己看人的眼光。七百年前的沈慕玄,与站在我面前的殷琅,没有分毫区别。” “你不与我讲述过往,自有难言之隐,谢某又为何要寻根究底?” “……谢庭轩,我忽然很好奇你以前是什么人,生活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 他没有明说,二人却都心知肚明这‘以前’指的是什么。殷琅轻吐一口气,山壁的寒凉绵绵密密渗进体内,手指冻得发白蜷缩,眸光却奇异难辨,“你分明在此界活了近七百年,性情脾气却仍似第一日来此。” “何解?” 殷琅说,“你知道正常的名门正道见到魔修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吗?”不等谢庭轩应声,他自问自答,“是杀心。” “……” 殷琅似笑非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谢庭轩默然良久,方开口道:“我同你结盟,固因你我自幼相识,也为你魔尊的身份能为我、为天剑宗带来的便利与利益。” “谢某自认不是心怀正义、见不得世间污遭的纯白之人。既有你这等值得信任的挚友,又为何不能彼此合作?” 殷琅阖上眸子。再睁眼时,罕有的些微失措消弭,雪衣仙君从容立在原地,气度却似乎有了难以形容的变化,“血契既签,便没有反悔的道理,谢宗主需要,尽可往十八重狱去。” 雪山深崖之畔,瞥见消散前毫不留恋往远去出的虚影,谢庭轩微不可查轻叹一声。 候在十几丈外的谢澜走到近前,躬身一礼,“父亲,师妹已然大好了,可要择日送她回宗?离宗日久,师尊恐会担忧。” 谢庭轩摇头,不欲对子多言此事,“暂留她一段时日。” 毕竟是同一处来的孩子,本质既不坏,能帮一把便帮一把吧。 又问,“你炼体进度如何了?” 谢澜面露愧色,“…停在第三重,难以寸进。” “归来时日尚短,不必太过苛求。”他伸手轻拍谢澜肩头,略缓了声线,“剑术大成非一日之功,切不可疏忽了平日磨炼。” 谢澜应了声是,又听父亲道:“为父为你寻了处合适的锻炼之所,待这阵风波过去,你与季师侄便一同动身前往吧。” 十八重狱声名在外,能人辈出,想必赫赫有名的人间地狱绝非浪得虚名。 谢澜这些年被他与顾兄保护的太好了。生死之间,才见真章。 *** “师弟这剑法准头稍差。” “师弟这功法运行似乎略有瑕疵。” “师弟你身上野路子的味道太重啦。” “师弟这……” 徐容摔了剑,转过身对上某个躺姿与沈慕玄如出一辙的家伙,“师弟技拙,不敢献丑,可否请师兄亲自演示一番,也好叫师弟观摩观摩?” 秦珣瞥了眼地上的剑,惺惺作态,“哎呀,这就太不好意思了,岚毕竟是师父亲自教导出来的,若是令师弟自惭形秽,自此丧失求道之心,那罪过可就太大了。” 徐容额上泛起青筋。张嘴师父闭嘴师尊,这封岚怎么不直接挂在沈慕玄身上算了! 脑中吐槽着,一股酸意却不受控制从心头漫出。 被大乘期道君手把手教导,封岚都花费了近百年才勉勉强强修炼到化神期边缘,这种破资质出门居然还好意思自称天玑道君的亲传弟子?要是他有这待遇,早上辈子八百年就突破化神了! 他正要还口,斜里一道流光飞来,停在徐容手上化作一只小巧的粉色纸鹤,“徐师弟,你方不方便出来一下?我有些事……” 花琦兰? 徐容拧眉,心下思量这女人来找他干嘛。 秦珣忽然从躺椅上跳起,正色,“师兄忽然想起,还未带你去领本月月例,择日不如撞日,我——” 轰隆一声巨响,烟尘碎石飞溅,徐容辛辛苦苦亲手种下的红色花海在恐怖的剑气中被摧毁殆尽,烟尘散去,二人之间的地面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深深的沟壑,一眼看去足有十几米宽。 徐容靠前那只脚将将踩在边缘,只差分毫便要被削去。这是何等恐怖的控制力! 方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移开右脚,接连退出几十米才稍觉心安,探头朝沟壑中望去。 一个看不出形貌的人形生物躺在坑底,一口接一口吐着血,一只胳膊颤颤巍巍指向天空,努力半天却只憋出几个不成词句的无意义呜咽。 “师尊!”少女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飞快靠近,徐容偏头一看,为首着鹅黄衣裙的正是许久未见的蔺心乔,后面面露焦急脚步不急不缓的却是方才传信上来的花琦兰。 蔺心乔扑倒在沟壑旁呜呜不止,全然没发现身边正是她恨不得噬其血肉的徐容。 轻柔的灵力将坑底的青年托起,动作轻缓平放在旁的地面上,花琦兰秀眉微皱,即便指责时也是轻声细语,“顾师叔缘何这般对待周峰主?琦兰明白顾师叔为慕……沈师叔之事心焦愤怒,可周峰主全然依照宗规行事,您怎能不辨是非,这般迁怒于他?” 顾扶轩提剑自半空落下,闻言哂笑,“花师侄此话何意?” 他轻缓摩挲着剑柄上粗糙的纹路,向来严肃的眉眼间透出几分漫不经心,这一瞬竟出奇与沈慕玄有三分相似。 他说,“即便周峰主贵为合体期峰主,趁着我师弟不在便肆意欺辱他徒儿,告到道主那里,也是要关押天罚涧的罪名了。顾某难得发发善心,只叫他受我三剑便仇怨尽消,不消去天罚涧再受一遭罪,有何不可吗?” 第37章 惊!师徒二人竟勾搭同一…… “……” 受你三剑便仇怨尽消?顾扶轩你自己品品这是人话吗!走一趟天罚涧顶多受些罪, 大乘期剑修本命剑的全力三剑接完了还留不留得住一口气都难说! 花琦兰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好悬才绷住一张柔婉的面容。她牢记自己是来保人的,捏着帕子的指节用力到泛着青白, 目光一转意有所指,“顾师叔言二位师弟受了欺辱,我瞧封师弟与徐师弟…状似无恙啊?” “是吗?” 顾扶轩不置可否, 秦珣反应比徐容快得多,伸手一扯露出满是淤青红肿的肩头, 思及第十三重地狱中受的苦难, 不需酝酿便真情流露, 委屈得红了眼眶。 不肖再多说, 铁证如山之下, 花琦兰哑口无言。 她绞尽脑汁,干巴巴道:“既如此, 便断没有违反宗规的道理,沈师叔身为剑主都被关押入涧,周峰主更不能徇私,罔顾宗门规矩。” 蔺心乔投来难以置信的眼神,花琦兰心中暗暗叫苦, 却也为此女不识好歹而生了几分恼怒。天罚涧纵然艰苦,总比在顾扶轩剑下丧了命强吧! 周睿与济和盟姓蔺的关系好,和他们花家可没甚攀扯。若非师祖命令, 谁要来冒着生命危险救这脑子不清楚的玩意儿? 顾扶轩长眉微皱,不太乐意轻巧放过这人, 一时却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说辞来。 秦珣机敏接过话头,“这是花师姐的想法,还是蔺师妹的?” 顾扶轩能做到蛮不讲理为师弟出气已是相当难得, 再让他做口舌之辨实在难为人,花琦兰目光投来时,便默认了秦珣的做法。 花琦兰忍着气问,“二者有何区别?” 秦珣,“蔺师妹身为周峰主唯一的弟子,若是她来说,我便默认周峰主是自愿入天罚涧。可花师姐这非亲非故,就不得不让师弟考量一下周峰主的气量大小了。” “你们仗——” 蔺心乔急红了眼,张嘴要反驳时,搭在她手心的手轻轻动了动。她身体剧烈颤抖,再开口时,已是忍着屈辱低了头,“…是。师尊心中有愧,自然…愿意认罚。” 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给徒儿提示后,周睿便再次脱力昏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半昏半醒间,他隐约听到四周繁杂的人声,似是在争执,又很快淡化近无。 他是被冻醒的。 寒气丝丝入骨,顺着单薄的衣衫往皮肉渗透,伤势只简单处理了一下,血液干涸贴在身上,焦黑翻卷的皮肉也失去了知觉,没了灵力护体时的寒暑不侵,一时甚至产生了身体中血液都冻住的错觉。 周睿扶着墙哆哆嗦嗦站起,眼前冰天雪境,顶上云雾翻涌。 ——饶是他再如何做好心理准备,也万万没想到姓顾的能狠到这个份上。 原想着黎长老好面子,万万不肯承认她被自己骗了,没有证据即便猜到了顾扶轩也拿自己没办法。谁想得到顾沈二人情谊竟真如传言中一般,顾扶轩这样的老实人逼急了也能做出莫须有之事。 有人笃笃轻敲山壁,周睿下意识望去,眼熟的雪衣人半蹲在几米外的突出石台上,笑眯眯和他打招呼,“醒啦?” 周睿,“……” 天罚涧被繁复多样的阵法划分成了许多个分隔的空间,肉眼看似无物,实则一步走错就是天翻地覆,更别提头顶还有雷霆虎视眈眈。 一般而言,被关进来的罪人都会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等到刑满释放的时候再原样被接出去,互相见面基本没可能。沈慕玄这种没了灵力还敢到处游荡的才是异数。 雪衣人稳稳立在石台上,不再前进一步。上下扫一眼便将周睿身上伤势看得清楚,长眉微挑,“沈某依稀记得周峰主也不是牙尖嘴利之辈,怎落得连师兄那般软心肠的人都被惹恼,伤都不许治就丢下来的结果?” 周睿噎住,思及沈慕玄被关入天罚涧的时间,一时竟拿不准这是在真诚提问还是反讽。 依照金越的惨状,如果他知道的话……天玑道君可不是个能忍会装的脾气。 周睿不动声色,“睿也不知,如何便惹了天枢道君不快。还望道君不吝赐教。” 沈慕玄微眯起双眸,“周峰主的意思是,师兄不辨是非,冤枉你了?” “睿万不敢有此——” 沈慕玄忽然伸指敲了敲身前无形壁障,分明肉眼不该能见,耳中不该聆音,周睿却隐隐感觉到虚空中好似有什么在剧烈颤动,发出笃笃脆响,仿佛下一刻便能碎裂成千百块。 他倏的僵住了。 于是沈慕玄又笑起来,“沈某记得你是黎长老派系的人,黎长老贵为执法长老,怎的周峰主还知法犯法?” 周睿被这轻描淡写的语气训得面皮幻疼,嘴唇蠕动两下还是没敢反驳。只暗暗咬牙,恨不得揪着翻脸无情的某人倒流时光,让他亲自看一眼‘不辨是非的天枢道君’。 提着剑打上门来的样子,和天玑暴打金越时有什么区别!真不愧是同出一门的亲师兄弟! 沈慕玄自顾自问,“说起来,害的沈某被押入天罚涧的幕后黑手,也不知师兄寻到什么苗头没有?” 周睿,“…………这…睿也不知。” 沈慕玄意味不明瞧了他两眼,眼中微妙的情绪让周睿心里直打鼓。别是被发现什么了吧? 周睿敢背后玩手段坑害,却没那胆子直面太华七剑的剑锋。 “行吧。”沈慕玄神态显而易见懒散起来,大概是瞧着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他纵身跃下石台,漫步远去,“此地苦寒,宗门规矩周峰主想必也清楚,沈某被押入涧时,身上良药并其余物什一同被收走了。故而这伤,便请峰主且忍耐着吧。” 到最后,尾音已极飘忽曲折,不知又闯过几道阵法,拐去了何处。 周睿精气神一松,这才发觉身上单衣竟全然被汗水浸湿了。 冰凉山壁携裹着涧下冷风穿堂而过,他手指蜷缩支着山壁勉力前行,试图凭着浅薄的阵法所学寻一个相对安全舒适的地方。 平常温度变化再如何也冻不死修真者,天罚涧最凶险的地方也远非此节。至于那最险恶处——恐除了道主,无人可从其中全身而退。 周睿倚在山壁凹陷处,闭眼略作歇息。 他本身其实对天玑道君没什么敌意,只是正巧对方在这个关节收了徐容为徒,而为心乔故,他又绝不可能放过徐容——不论对方是一个天赋绝佳的普通弟子,还是天玑道君的嫡系亲传。 这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就如同心乔与第七尊之间横亘着的血海深仇。废人根骨,比之杀人父母也不逞多让了。 思及惨死的旧友,周睿神色更坚毅几分。 没了家族父母,他就是心乔唯一的依靠,如果连他都放弃了,还有谁能为惨死的旧友报仇雪恨? 殷琅在崖壁上寻了一株斜伸出来的枯枝坐下。此处离崖底约七十米,放眼可见脚下百丈冰层,更远处绿意葱茏,一壁之隔便是春日盛景。 他盯着那片天地中繁盛花木许久,慢吞吞把目光移到天空云间翻涌的雷龙之上,金白裂纹映在他漆黑瞳孔,光影变幻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更加沉凝了。 轰隆一声巨响,殷琅抽回了飘远的神思,琢磨起眼下的事情。 老东西要他去做的事还没个苗头,肯睁一眼闭一只眼任师兄把人丢进来,未尝没有安抚的意思;北魔域有谢庭轩帮忙盯着,短时间内也出不了大问题…… 他摸了摸下巴,认真思考——应该,没有别的事了吧? 又一次被师父遗忘到脑后的大徒弟,正兢兢业业执行着他做惯了的老本行——替师父收拾烂摊子。 烂摊子,特指某位主角。 秦珣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能招事儿的人。 这个‘招’不是招惹,而是招来。但凡同性,就好像上辈子被徐容掘了祖坟一般,个个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三天一小麻烦五天一大.麻烦,但凡出了天玑峰就没个清闲时候。 今天赵长老的子侄,明天林峰主的徒弟,后天连鹿长老收藏的孔雀尾羽都能莫名其妙跑到徐容手上。偏偏每次调查到最后,徐容都清白的不能再清白,事情全是对方挑起的,丢东西也是旁人为了诬陷徐容故意藏到他身上的。 若不是收徒是师父主动为之,秦珣简直怀疑这‘主角’是特意来捣乱的! 鹿篱收好自己丢失的尾羽,向秦珣表示感谢时神态平静自如,一点都不像珍贵宝物失而复得该有的样子。 秦珣心中一凛,试探问,“鹿师叔祖,我记得您的宝贝不都是集中放在一起的吗?怎么丢了这么久才发现?” 鹿篱不以为意,“大概是哪天赏玩的时候忘了收拾吧。”说罢递过来一件让秦珣转交的谢礼,笑呵呵离去。 一只来人类宗门卧底的吝啬鬼孔雀,居然能忘记收好自己掉落的尾羽? 秦珣深吸一口气,用力抹把脸保持冷静。 “从现在开始,你不许一个人乱跑,我去哪里,你就跟着去哪里。”秦珣不容拒绝地宣布了这个决定,完全不顾徐容的反对意见,强行在他身上拴了一件灵器。 徐容满脸写满了不情愿和‘你有病吧’,还是抵抗不了来自少尊的魔掌,被灵器牢牢限制在秦珣视线范围内。 “师兄要去哪里?” “领月例。”秦珣头也不回,徐容不乐意和他靠得那么近,不得不僵着脸努力追赶,将二人距离维持在百米之内,否则…… 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疾冲,后颈衣领被揪住的时候,距离对方胸膛不过咫尺之遥。 徐容脸色铁青,秦珣也不如何好看,不耐烦道:“你是想再撞上来一次?” 来回折腾了几次,在少尊耐性消耗完之前,徐容终于肯老老实实被他带着飞了。 领月例的过程平静的不正常,师兄弟俩顺利出了大门。 就当秦珣以为真的是自己感觉出错时,花琦兰与蔺心乔结伴相携而来,谁都没多分给两人一点目光,这忽视无视轻视的架势却让秦珣在心底大大松了口气。 “走吧,回山练剑。”他冷冷训斥,“下盘不稳,关节僵硬,才三个时辰就脱力,放你出去丢师父的脸吗!” 徐容气得直磨牙,却不想在外人尤其是花蔺两女面前被这醋精找借口暴打,咬牙应着,“…是,我回去便自行加练。” 他老实的出乎秦珣的意料,也不好在故意找茬。两人正准备离去时,徐容余光又瞧见一个熟人,直直朝他们的方向而来。 秦珣本着少点麻烦的心思故作不见,女子却不偏不倚停在两人必经之路上,轻声道:“封师侄,我花家虽已没落,却也容不得你们师徒这般欺辱。” 秦珣心生不祥预感。察觉殿内众人自以为隐蔽的八卦目光时,不安更甚。 花飞莺与他对视,微弯的眼角闪过冷意,再开口时已带了哭腔,“当年沈慕玄为了我青囊峰镇峰之宝九转返魂丹,欺骗我女儿的感情。如今他的弟子为了自己的前程又来勾搭我的女儿,目的达成后却反手将她抛弃…你们天玑一脉,可真是一脉相承啊!” 秦珣:“…………” 徐容你这狗玩意儿,本少尊要活剥了你的皮!!! 第38章 让魔修发心魔誓? 如芒刺在背已经不能准备表达秦珣现在的感受了。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殿中那些弟子目光中八卦之意究竟有多浓重。 看别人的八卦时少尊喜闻乐见, 吃瓜吃到自己人,尤其是他这辈子最尊重的师父身上,他可就忍不了了。 ——尤其是在身边某个蠢货主角也拿震惊目光看他的时候。 回去再收拾你。 秦珣微笑着, 眸中已带上了杀气。他慢慢道:“花师叔,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花飞莺既然敢站在这里, 自然做好了全盘准备。她哀哀一笑,凄然道:“哪个母亲会拿自己女儿的名誉开玩笑?封师侄, 你们敢做, 却不敢叫人说吗!” 她踏前一步, 尖声质问, “你敢不敢对天发誓, 几十年前那颗一夜之间从青囊峰密室消失的九转返魂丹,不是进了你封岚的肚子?” 秦珣、秦珣还真不敢。 因为那颗青囊峰的九转返魂丹, 确确实实是殷琅使手段让花琦兰替他取来,亲手喂进他嘴里的。骗人感情这种事师父不屑于做,但手段……也确实不太光明就对了。 可这并不代表秦珣就乐意让别人提起这件事。 若是没那颗丹药,秦珣早就死在襁褓中,如何能有今日。如果说师父是秦珣最在意、最尊重的人, 那这件事就是他的逆鳞,容不得任何人轻侮。 他缓缓捏紧了手掌,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花师叔管不住自己的女儿,东西弄丢了却怪到我天玑一脉身上, 未免有些太不讲道理了吧?” “师侄这般转移话题,莫不是心虚了?” 花飞莺也是活了几百年的人,真要认真起来, 秦珣决计辩不过对方。 她说出这句话后,也不继续纠缠,大大方方顺着秦珣的意思换了个人针对,反倒显得秦珣没了底气,“好,那我们就说说你师弟都干了什么好事吧。” “前些日子封师侄不在门中,师叔也不占你便宜,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大可以找这里任何一个弟子询问。”她这般笃定自信,秦珣心中更是没底。 若只是一个徐容,他丢出去不管一点良心不安都不会有,可看花飞莺这架势,显然不可能当真放过了师父当年之事。秦珣甩给徐容一个‘自己领会’的眼神,即刻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花飞莺从徐容拒绝拜师黎白苏说起,重点简述了一下徐容居住在内门弟子聚集处,以及拜师天玑屡屡失败的那段日子里,花琦兰是如何照顾他的,格外突出了徐容对此全盘接受的态度。 紧跟着话锋一转,严厉痛心地怒斥徐容在成功拜师后骤然转变的态度。对待前来道喜、如昔日无二的温柔师姐竟连一句欺骗的假话都不愿再敷衍,明言若不是为了在未拜师的日子里少受些排挤,绝不会委屈自己与师姐委与虚蛇。 她作为一位母亲,实在看不下去自己的女儿受着如此的委屈,哪怕自此与天玑一脉结成死仇,也定然要为女儿求一个公道! 一通抑扬顿挫的叙述,听完秦珣都觉得这便宜师弟真是渣男中的渡劫期,直接丢去千刀万剐都不解气的那种。更别提暗戳戳旁听的同门师兄弟姐妹,一个个望过来的眼神和刀子似的,化成实体能直接把徐容戳成一团肉酱。 徐容:“…………” 他现在心情与一盏茶前的秦珣及其相似。 玛德,重来一世这姓花的没作妖,他光记得黎白苏,差点忘了花氏母女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狠角色! 封岚按在他肩头的手收紧暗示,徐容满嘴苦涩,竟有些前世临死前穷途末路的既视感。因为花飞莺说的有关他的行径……真的没一句是假话啊!这女人把语言的艺术发挥到了极致。 徐容确实是借着花琦兰背后的势,来保障自己在内门生活不受欺凌,可花琦兰主动来找他时露出的种种迹象,不也是有自己的小算盘吗!互相利用的事,谁比谁干净啊? 好歹也是重活一世的人了,短暂的发懵后,徐容飞快思索着反驳,“师叔此言差矣。” 顶着四周芒刺在背的眼神,徐容踏前一步朗声道:“师叔言容骗了花师姐的感情,也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人长一张嘴,胡言乱语谁都会说。容本不愿落长辈的面子,可您说我便罢,非要侮我师尊人格颜面,那我就必须与您说道一二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身边一道目光明显升温。 徐容在心底唾弃了一句‘醋精师控’,嘴上飞快道:“当初是花琦兰师姐先来寻我的,没错吧?” 花琦兰突然被叫到名字,下意识点了下头。被身边蔺心乔用力捏了捏掌心,回想出来前母亲交代自己的话,连忙警醒,严阵以待。 谁料徐容却不再问她,反手拍了拍在场一位男弟子的肩膀,“这位师兄,我瞧你眼熟,约莫当初是同我一处的,你且说,我可曾主动找过这位花师姐,或者接受过她任何帮助吗?” “…好像没有吧。”对视瞬间,男弟子眼神恍惚了一下,再开口时更加肯定,“没有。每次都是花师姐主动来找你,也从未进过你院中。你一贯穷酸,身上也没莫名多出过什么好东西。” 内门弟子各自有各自的事,哪有那么多功夫和精力去注意这种细节,这金丹期男弟子这么肯定,一时也影响到了不少人本就模糊的记忆。 “好像确实是…” “我也记得徐师弟来时和走时家当丝毫未变…” “我觉得花师叔应该不会拿花师姐的名誉开玩笑吧…” 殿中唯有秦珣眯了眯眼。 难怪迷魂术没留下后遗症,原来这小子也懂相同类型的术法。不过他一个凡人世子,哪里学来仙家术法? 花飞莺冷声道:“小子口舌锋利。可你在如何辩驳,事实就是事实,你敢发誓说自你入门至拜师,琦兰对你的帮助你一丝一毫都未曾领受过吗?” 徐容嗤笑,“师叔,您动辄就让人发誓,既然如此有底气,为何不自己先发个誓?”他抬眼,黑色眼珠中厉色一闪而过,“莫非…师叔也不过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花飞莺尚还稳得住,花琦兰却有些急了。 母亲答应她只要她配合,就能尽快将慕玄救出天罚涧,还能让慕玄对她心存感激,二人再续前缘的可能性也更大。 可看眼下形势,别说救慕玄,她母女俩的名声都快没了啊! 她当初本就是领了黎师祖的任务去接近徐容,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清楚,但对徐容可真的是一点旖旎想法都没有啊! “我……” “花师姐也想与容分辨一二吗?还是想发挥你一贯胡搅蛮缠的本事?” 徐容开头顺利,发挥更是流畅,节奏把握的飞起,完全不给还要拿腔拿调的花飞莺插嘴打断的机会,更别说嘴上功夫不如母亲的花琦兰。 她说是,就是承认了徐容说的才是真相;说不是,那不是就默认了自己是在胡搅蛮缠吗! 一时进退两难。 徐容要是会照顾她的心情,也就不是上辈子那个开后.宫的渣男了,他笑吟吟地往后一靠,双手按在身后桌案上,“别说师姐从未与容表过心意,就算有,容也绝不会讲出来以此污蔑师姐。女子名誉本就宝贵,可花师叔非要不依不饶,甚至辱及师尊,那也怪不得容口出不逊了。” “未曾互表心意,互送信物,甚至不曾单独相处。容自问与师姐清清白白,花师叔非要揪着此等罪名往容与师尊身上按,是当真不在乎自己女儿的名誉,还是为了陷害师尊,连自己女儿的名声都可以不要了?” 何等诛心。 看的秦珣叹为观止,心悦诚服。 不愧是主角。便宜占了,罪名反扣给对方。换做他秦珣,决计做不到拿女子名誉说事的。 花飞莺万万没料到这被她忽视的小弟子牙尖嘴利到这个份上。她特意挑中沈慕玄脱不开身,能做主的顾扶轩与封岚皆是不善言辞之人的时候发难,就是为了直接按死沈慕玄,最好一辈子被关押在天罚涧老老实实供血,决计不能让他有任何反噬琦兰的机会! 她气得发抖,直骂,“这就是沈慕玄教出来的徒弟?满口谎言,不敬长辈,他怎么有脸领受我仙宗神剑?莫不是如当年那般使了什么诡谲手段吧!” 噗嗤。 徐容实在是没忍住,捂着嘴任谁都看得出他忍的辛苦。 花飞莺立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色煞白。她拿什么说事都可以,最不该的就是提及太华七剑! 剑主的地位是仙剑承认的,她可以怒斥沈慕玄德行不修,却绝不能质疑对方对宗门的忠诚! 周围弟子看她的眼神立刻不对劲了。 徐容笑完,直起身直视对方双眼:“花师叔,发誓吧。既然您觉得只有发誓才能证明自己的无辜和正义,那便按您的意思。只要您敢发誓方才所言无一句假话,容即刻伏法,绝无二话。” 花飞莺哪里敢! 别说最后那一句失态的怒骂,关于花琦兰那些话也是她刻意使用话术歪曲事实,一旦发誓,九霄重雷即刻就至。 她一时僵在原地,汗水涔涔而下。 秦珣轻轻笑了一声。 未及出言,花飞莺却好似被提醒了什么,深吸一口气,重新稳住了,“逼迫长辈发誓,看来世子的家教也并不如何,连起码的尊卑都不晓得。” 她不着痕迹地在袖中捏了捏手指,“徐师侄之事我亦有道听途说成分,气急之下口出伤人之语,是我的过错。”竟是干脆利落地认错了。 紧跟着她话锋一转,重新指向秦珣,“可天玑道君的事,我可是从头到尾都知晓过程,封师侄总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口称沈慕玄的尊号,又重新换回了师侄的称呼,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心虚了。 秦珣倒是不在意这个,毕竟他从不和将死之人计较。 他轻拍徐容的肩头,毫不吝啬递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徐容觉得,这大概是这便宜师兄见面以来看自己最顺眼的一刻。 秦珣淡淡道:“解释?花师叔,岚本也是不想损了花师姐的名誉,才容忍您诸多放肆,可看您咄咄逼人的态度,怕是根本不想与我等善了。” 花飞莺被徐容怼的心里有点虚,对上封岚时也有点硬气不起来,强装镇定冷哼一声,要看看这种既定事实封岚要如何歪曲。 秦珣开口就抛出一个晴天霹雳,“我不知晓花师姐是如何的心思与想法,可我敢保证,师父对花师姐,从未有过一丝一毫越界的感情。花师姐对他而言,一直都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师侄而已。” “你胡说!” 徐容多番打击没让花琦兰如何,秦珣这一句话却轻易破了她的防。 她扶着蔺心乔摇摇欲坠,眼中含泪,嗓音从未如此尖锐,“慕玄不可能不爱我,他亲口说过喜欢我的!” 秦珣看着她,眼含怜悯。他轻轻摇了摇头,在花琦兰泪眼模糊的注视中,抬起一只手。 “花师叔不是一直想叫我发誓吗?师侄也懒得与您多纠缠了,我发。” 此言一出,殿内诸弟子看花飞莺的眼神不可避免染上了怀疑。 封岚竟然真的敢发誓?那岂不是证明…… 花飞莺也被惊住了。 她嘴唇蠕动,思前想后,又咬牙加了一句,“愿意发誓?既然师侄如此自信,不如一步到位,直接发心魔誓如何?就说‘若我所言有半句虚假,此生修为再不得存进!’” “卧槽!” “这也太…” “你不敢说我来,花师叔这是真的不要脸了啊。” “咳,师弟未免太过耿直…” 世人皆知,对灵修而言,心魔誓远比天道誓言严苛得多。天道誓言还可以钻语言的空子,心魔誓可是论心不论言的。 花飞莺充耳不闻,紧紧盯着秦珣,“如何,师侄确定要发誓吗?” 秦珣几乎要笑出声,他努力维持着微笑的表情,朝花飞莺缓缓点头—— “我发。” 第39章 暗潮涌动的拍卖会前夕…… “若我所言有半句虚假, 则此生修为再不得寸进。”秦珣伸指点在心口,轻飘飘重复了花飞莺的原话,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心魔印在眉心浮现, 又浓墨入水般淡去。 随着他一字一句,花飞莺血气上涌的脸色一点点化为惨白,“怎么可能……” 没有修士会为了口舌之争而堵上自己的飞升路, 可花家母女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理由去解释,记忆中那个眉眼温柔的青年眼底如水的柔光。 就算是记忆错乱, 也不能大家一起错乱吧? “誓我发了, 如今证据确凿, 花师叔是不是该给师侄个说法了?您这般辱及家师, 若讲不出个子丑演卯, 即便道主亲临,此事也不能轻易善了。” 花飞莺张口结舌, 偏偏女儿又投来求助的目光,心下更是乱成一团。 “我……” 她来时自觉胸有成竹,要借此机会直接按死沈慕玄,为何会不知不觉落到这般田地?一定有什么因素被她忽视了…… 花飞莺咬着指甲,神经质地搜索回忆, 过长的碎发掩住了眼底不自然泛出的诡异淡红。 秦珣正疑惑间,她忽然抬头,朝着冷肃立在原地等她应答的青年轻轻一笑。 秦珣双眼微眯。 这是…… 徐容被这一眼看得不自在极了, 朝他身边靠了靠,低声嘀咕, “这女人又在发什么疯…” 花飞莺笑,“倒是没想到师侄对道君这般敬爱,为了道君, 竟连自己的修真大道都……封师侄这般急切逼着师叔答复,莫非是…怕错过时机?哈,道君还真是收了个好徒儿啊。” 她掩唇一笑,将尽未尽之语令人细思恐极。 “…………” 饶是上辈子和花家母女打过不少交道,徐容也被这神奇的脑回路震惊了。 你可真敢想啊…… 即使是传道授业、比血缘关系还要亲近的师徒,做出这等牺牲,也是天方夜谭了。 花琦兰都被震惊了,“娘…” 连亲母女都如此,旁的弟子反应自不难猜。 一片震撼中,当事人居然是最镇定的,“那师叔的意思是?” “我要看到证据。”花飞莺冷静得不正常,完全屏蔽了外界对感官的影响,“若是三年之内,你封岚能再晋一阶,今日之事我别无二话,随你们师徒处置。” 无耻之尤。 除了这四个字,众人心中已经没有任何其它想法了。 封师兄如今是出窍期巅峰,再进一步便是化神期。可出窍到化神这个大坎从古至今卡住了多少惊才绝艳的修真者,即便以封师兄的天资,三年时间也根本没可能吧! “怎么,封师侄莫非当真心虚不敢吗?”秦珣不应声,花飞莺自觉抓到了他的心虚,再次逼近一步。 敢啊,怎么不敢。我甚至能给你表演一个当场进阶化神期。 秦珣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快要绷不住的嘴角,矜持着开口,“我…” “我看我当场打死你算了!” 斜里一声厉喝,一男一女相携落地,身影还未看清,其中一道便携雷霆之势横掠而过,重重踹在花飞莺背上,踢得她横飞出去! “……师尊,这么多门人弟子在呢,您且悠着些。”涂枫扶额叹息,暴怒之下的黎白苏哪里听得进去,冷厉一眼斜来,“你也想同这废物一般?” 涂枫识趣地转移了目标,“师侄可有大碍?” 秦珣摇头表示无事,反问道:“掌门师叔与黎师叔祖来此,有何吩咐?” 掌门表示他就喜欢机灵上道的弟子,“这个嘛…说来话长。” *** 三个时辰后,飞天灵舟上。 秦珣看着已经趴在灵舟边上惊叹仙家法术惊叹了快三个时辰的便宜师弟,又轻又慢地叹了口气,回身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师父,这样真的有意思吗!” 第三次经过此处的‘路过’客人不解地眨了眨眼睛,“道友何意?” 秦珣定定瞧他三秒,忽然抬手捂脸,另一手用了挥了挥,“你别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了算我求你!” 那客人眼底便泛起熟悉的笑意,口称‘叨扰’,转身离开,徒留可怜的大徒儿抱着自己露出一脸的生无可恋。 那厢徐容还在努力伪装第一次见识仙家灵宝的没见识‘凡人’,高声呼叫,“师兄你快来看!” “……来了。” 殷琅悠悠转去了灵舟的另一侧。 侧舷迎风处立着一个青衣人,容颜清俊,神情冷淡,见他过来也只斜斜一眼,不做招呼。 殷琅不以为意地靠过去,“周峰主伤势未愈,怎的上甲板吹起冷风了?” 周睿听到他的声音就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努力稳住声线,“屋中窒闷,便出来散散心。此次出行二位高徒身负重任,道君不去看顾一二吗?” “峰主也知任务重要,那沈某就更不该时常与他们接触,否则暴露了身份岂不糟糕?”殷琅不动声色把他试探之语原路打回,“峰主只需安心养伤便好,其余的事情,便交于沈某那不成器的徒儿即可。” 周睿气堵。 他不明不白被从天罚涧带出来送上灵舟,不及问一句发生何事灵舟便飞窜出去,及至如今仍是一头雾水,更有心乔孤身一人被留在宗内孤苦伶仃,教他如何安的下心养伤! 越想心情越是糟糕,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当下便甩手离去。 殷琅不以为意地笑笑,侧身倚在舷上,眺望着下方万里青山。 连他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快出现转机。更没想到,第三块荒古玉碎片的消息,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所有知情者与不知情者的视野中。 拍卖会。 谁想出这么个鬼才主意,又是谁居然选择将如此重宝拿出来换取钱财俗物? 隐藏着荒古玉碎片之一下落的藏宝图,与天玄道人陨落的消息一前一后接连爆出,若说其中没有些联系猫腻,怕是傻子也不信的。 连太华仙宗这等地位都以弟子历练为名暗中派出长老跟随压阵,其余两大仙宗与北魔域、妖域也必然派人入阵试水。 中州北部,风云汇聚。 便看看,谁是这场鱼龙混战的赢家吧! 灵舟上除了以秦徐二人为首的太华仙宗弟子,还有不少交了灵石搭借的小派门人和散修,零零散散分布在灵舟上,才导致徐容并未发觉这几番路过秦珣身边的‘散修’有什么不对。 灵舟转瞬千米,太华仙宗又占地利,不过三日功夫,便横跨重重山脉抵达了位于北部的北禹城。 秦珣徐容一前一后被仙宗弟子簇拥着下了灵舟,小派弟子与散修零落走下,大多一落地便如泥牛入海再难寻踪迹。 这大概是北禹城建城以来最繁华的时候了。人流如织、摩肩接踵,规模盛况甚至超越了太华仙宗开山大典,来往尽是修真者,一个牌匾落下都能砸到三五元婴期。 他们或许不知道传闻中的重宝究竟是何物,却并不影响他们对这顶着‘天玄道人’遗物名头秘宝的狂热追求。 周睿越发惴惴不安,前行步伐不免迟疑几分。 “峰主是想坏了道主的事吗?”殷琅扯着不情不愿的周睿混在这些人里入城,一个微冷的眼神就让这人老实下来。 周睿咬牙传音问道:“道主究竟吩咐我等做何?这般阵仗,在下区区一个合体期当真经不住!” 殷琅,“你暂时不需知道,跟着我即可。” 二人左拐右拐进了一家酒楼,在二楼靠边位置落座,殷琅随口点了一壶灵酒,捏着杯盏似是在赏景,眼神却始终在几个固定地点来回移动。 周睿顺着他目光看去,街道上密密麻麻的人流,半响也没有任何变化。他忍不住又想问,殷琅先一步抬手止住他的动作,目光忽然定在某处,又飞快移开。 徐容猛地回头,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秦珣不耐烦问,“你做什么?” “刚刚好像有人在看我。”扫视一圈没找到目标,徐容仔细回忆,不经意扫过和有意找人的视线不一样,不过对方太过谨慎,只一眼便移开,他也确定不了具体方位。 “错觉。”秦珣斩钉截铁,“你入仙门才几日?未免太过自大。” “…………”玛德,这姓封的说话永远都是这么不中听。 久寻不得,不能为他一人耽误众人行程,一行人继续前往太华仙宗在北禹城的驻点。 徐容坚持自己的感觉,为避免争吵,有意转移话题,“师兄,花飞莺既是故意诬陷师尊,掌门师叔应当会狠狠处置她吧?” 秦珣不置可否,旁边弟子纠正道:“罪名未彻底定下时,对待宗门长辈还是要尊敬些好。” 徐容笑着道了声歉,又叹息道:“可惜了花琦兰被黎师叔祖带走免于惩罚,实在太便宜她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秦珣似乎冷笑了一下,晃过神再看,仍是那张对着他才摆出来的万年不变死人脸。 “啊——”徐容捂着额角,恼怒抬头呵斥,“你是哪家弟子?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孰料对面比他更横,“你眼瞎了吧?小爷好端端走在大路上,你是怎么撞上来的?” 双方都是说话不饶人的主,火.药味顿时四起。 不远处酒楼上,殷琅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舟上几日大徒儿找机会告诉他了发生在徐容身上的种种异状,可直到亲眼所见,才能深刻认识到所谓‘主角’究竟可以多不遵循常理。 ——这二人分明是同向而行,得是什么神奇的走法才能迎面撞上? 第40章 四号穿书者就位 天道有这么闲, 闲到时刻都在盯着‘主角’?比起这个,殷琅倒是更愿意相信和徐容撞上的小子身上有什么奇异之处。 毕竟将宗内发生的种种异常摆在一起,就能发现无论罪魁祸首是谁, 徐容永远都是最终得利的那个人。连鹿扒皮都能大方地给徐容送礼,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阿嚏——”鹿篱狠狠打了两个喷嚏,揉着鼻子, “肯定是沈小子在念叨我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狐狸皮还在吗?” 后半句是对着一件镜子式样的法宝说的, 镜面上浮现着胡玉奴那张艳丽的脸, 表情有霎那的微妙, “…没死。” 鹿篱乐了, “厉害啊骚狐狸, 这样都没被人拆穿身份。我倒是挺好奇,你是怎么解释的铭城之战和你那养子, 才能重获信任,连‘碎玉’这等大事都让你主导?” 胡玉奴神色更奇怪了,小声念叨了几句模模糊糊的话,就飞快转移了话题,“说起来, 你既然知道北禹城‘碎玉’宝图拍卖之事,为何不申请太华仙宗的领队?这次树王也来了,再加你一个, 咱们兄弟三个联手,那物什岂不是囊中之物?” “元道主出关了。” 此言一出, 什么都不需要解释,胡玉奴当即了然,“难怪。” 他们能顺利在各大仙宗卧底, 全然仗着自身的深居简出与三位合道强者的长期闭关,修真界年轻一辈识得这张脸的基本绝迹,又哪里敢在三道主这些熟人面前随意出没? 胡玉奴又问了两句,得知太华仙宗真正的领队是天玑道君沈慕玄后立刻安心不少,长话短说,在圣女寻来前掐断了双面镜,端着端庄的姿态前去议事了。 一个沈慕玄而已,又不是那鬼精鬼精的第七尊,正道的人类小崽子能有多难缠? 街上动静越来越大,连满心不渝的周睿都被引走了注意力。 “北禹城主家的小子。”他按桌起身,手上法诀半掐成型,好歹还记得这是别人的弟子,压着气先问了一句,“道君,您就这么看着弟子被人欺负?” 沈慕玄失笑,正想说什么,思及周睿九成不知晓花氏母女与秦徐二人之间的争端,抬手安抚示意,“周峰主大可不必如此,沈某那两个徒儿皆不是任人欺凌之辈,且看着便是。” 周睿还待发怒,甚至升起些莫非天玑道君极为护短的传闻都是假的不成这般想法,街上原本火.药味重得快打起来的二人却始终没有真正动起手来。 附到耳边说话的侍卫嘀嘀咕咕,赵和靖惊疑不定,“太华仙宗的弟子?真的假的,有这么巧吗?” 回头再瞥见几人身上显而易见相同制式的珍贵法衣,赵和靖一时牙疼不已,却只能费尽心思抢救,“呃…二位原是道君亲传,先前倒是和靖鲁莽了。” 北禹城只是北方这一小片的土霸王,北禹城主本身也是太华仙宗出身的修士,赵和靖这个少城主在城中撒撒野也便罢了,惹到天玑道君这种巨头,赵城主能先把他儿子给拆了。 徐容冷哼,懒得多做理会。这种仗势欺人、欺软怕硬的仙二代他见的多了,根本用不着他们亲自动手收拾,有的是人愿意讨好天玑道君的亲传弟子。 他看也不看赵和靖一眼,扭头催促封岚尽快赶去太华仙宗在北禹城的驻地。 赵和靖眉眼阴郁一瞬,声音中不自觉带出点阴阳怪气,“这位…师弟,却不知与封师兄是什么关系?” 赵城主是仙宗出身,赵和靖虽未归入仙宗名列,非正式场合称一句师兄师弟倒也算不上什么逾距。可徐容最不乐意的就是惯着这些自以为高贵的王孙公子,唇角挑起,“当不得少城主一句师弟。” “在下徐容,乃是天玑道君门下亲传。容初入师尊门下,声名不显倒也怪不得少城主,只是少城主这双招子往后还是放亮些好,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容这般好说话的。” 再看赵和靖,对方表情仿若被雷劈了一般,颤声道:“徐容?可是黎朝那位徐世子?” 这下轮到徐容惊了。除了黎白苏,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听到他名字时第一反应不是‘天玑道君的小徒儿’,而是‘徐世子’。 疑心即刻便起,秦珣却淡淡道:“北禹城的情报网倒是灵通。” 赵和靖脸上有明显的慌乱闪过,他哈哈挠了挠脑袋,连声应‘是啊是啊’,全然没注意身后侍卫急切的表情,“我可崇拜道君啦,别说道君新收了一个徒儿这般大事,就是道君今早吃了什么,我拼尽全力也要弄到的!” 秦珣轻轻念了一句‘是吗’,再看时,这位大弟子依旧是最初负手平静的模样,倒是徐容紧皱起眉,“凭你这等——” “哎呀,好热闹,诸位这是在聊什么?”斜里插来一人,侍卫看清后当即大喜,如见救星,“秦供奉!” 白衣金带的修士笑眯眯凑过来,“咦,这不是和靖吗,几年不见,都长得这么俊啦?” “啊…秦、秦叔好!”赵和靖笑得勉强,脑子里飞速搜罗起这具身体中有关‘秦姓修士’的信息,再抬头时神色自然许多,“秦叔您也来啦,父亲可是天天念叨您,这次来我们北禹,定要让父亲好生招待您一番的!” “好说好说,这次不吃穷你们北禹,秦某是定不会轻易离开的。二位仙宗高徒不如一道来啊?” 秦珣无视徐容的眼神示意,耳尖泛红,矜持地轻咳一声,“即是有缘,便也无妨。” 徐容屡次想出言打断相谈甚欢的两人,都被秦姓修士和封岚不着痕迹地打断了,原本快打起来的双方三两句就莫名其妙约好一起去城主府蹭一顿酒宴,姓秦的还不知道打哪拉出来一个冷面修士,被推搡着一道进了城主府。 趁着秦姓修士和赵城主哈哈叙旧,徐容找到机会戳了戳秦珣,“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秦…是灵舟上认识的人。”秦珣顿了顿,“而且消息送上门来,不要白不要。” “咳,徐兄弟可是对近日风传的秘宝有兴趣?”赵和靖不知打哪钻出来,腆着脸套近乎。 徐容只觉这人简直有病,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目的一致,但放到明面上说未免也太傻了点吧。更何况他们方才还在争执,翻脸翻得这么快是在质疑他的记性吗? 他委婉地推辞了,得来一个不敢置信的眼神。好在赵和靖很快就被赵城主喊走,三方人被侍从带去了宴席。 秦赵二人推杯换盏,徐容谨慎地什么都没入口,端着酒杯做样子。一道无法忽视的热切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徐容如芒刺在背,忍不住抬头狠狠瞪了一眼赵和靖,又不好当场发难,努力找话题和秦珣搭话转移注意力。 “师兄,那‘周蔺’和‘秦玄’关系看上去不太好的样子。” 秦珣抬眼一看。可不是吗,周峰主那脸色就差冻死人了,也不知道师父又把人家怎么着了。他主要在盯着赵和靖,耳边还在听师父和北禹城主的交谈,随意敷衍了徐容两声。 宴席时间不长,看得出北禹城主和‘秦玄’的关系是真的好,大手一挥直接给人安排了最好的院子,也幸好住处离得不远,入夜不多久秦珣就翻.墙而入。 下一刻,喉咙处已抵上了尖锐的扇尖,“哎呀,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一位深夜到访的大美人?” 秦珣维持着半蹲在墙上的姿势不动,面无表情地低头,伸手。 “啧,你倒是看着点啊,为师这扇骨可是天星石精造的,破你护体魔气可不是说笑。”殷琅嫌弃着收了扇子,一手搭上去把徒儿拽下来了。 “若有一日徒儿哪里让您不满了,不用脏了师父的扇子,徒儿自会自裁以谢师恩。” “……” 自动无视了徒儿的无趣发言,殷琅道:“看出什么了吗?” 秦珣,“赵和靖与长安师妹是同一种人,并且知道‘剧情’。” 殷琅看他纹丝不动的脸皮,啧啧称奇,“心态不错啊徒儿,上次你可险些毁了为师的天玑峰。” 秦珣无语凝噎。究竟是谁差点毁掉,您心里没点数是吗? 他问,“‘碎玉’事关重大,您为何要让‘主角’与周峰主一同前来?周峰主对济和盟之事耿耿于怀,虽实力浅薄,可万一关键时刻坏……” “就是因为他们一个是‘主角’,一个是‘炮灰挡箭牌’啊。”殷琅打断他,斜斜一眼瞥去,“这么好用的‘宝贝’,丢在仙宗才是浪费。” 秦珣迟疑,“弟子愚钝,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然后他就看着殷琅往枕头下一伸手,摸出了……一堆花花绿绿的话本。什么《霸道魔尊俏仙君》《我与仙君那些年不得不说的XX事》《有关魔尊的十八个小秘密》……总之没一本是正经的。 师父把这些统统丢进了他怀里,意味深长,“不懂就多看书。” 秦珣瞪大眼睛,还没组织好语言就被拎着后领丢出墙外,“记得盯紧‘主角’。”随后小院就升起了无形结界。 他走后不久,周睿气势汹汹闯进了殷琅的住处,甩手丢下一册话本,咬牙切齿,“道君是不是该给周某一个解释?” 殷琅拿过来瞥了一眼,封皮上‘霸道魔尊俏仙君’七个大字明晃晃,“…抱歉,一不小心多买了一本。” 这歉道的一点诚意都没有,周睿面皮都红了,指着他的手指都在晃,满眼惊疑,“沈慕玄,你莫非…真和殷琅有什么首尾不成?” 第41章 话本《隔海情》 周睿万万没想到会在寝卧上看到这种东西, 羞恼与怒火即刻冲昏了他的头脑,一时连恐惧也无限削减,捏着话本怒气冲冲就踹开了沈慕玄的大门。 “沈慕玄, 你先前道有事先走一步,这就是你的有事?!”周睿捏起话本抖了两下,眼神瞥见封面上深情缱绻对视二人, 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般,哆嗦着把书扔的老远。 殷琅瞧他这反应, 猜测, “周峰主莫非是打开看过了?” “没有!谁会看这些乱七八糟的胡编乱造!” “可峰主先前才说, 沈某与殷尊者有首…” 周睿又是一哆嗦, “我没——”飞快否决掉自己说过的话, 他僵着表情转移话题,“道君莫非就这般不在意自己的声誉, 任凭这些凡人臆造的玩意儿乱传?” 殷琅不以为意,伸手捡起翻了两页,“其实写的蛮不错的,就像这段看似决战实则浓情蜜意的剧情,‘彼时天玑道君身负为明相宗复仇的任务, 不得不对含泪第七尊者拔剑相向,眼见他冷峻眉眼,一时心如刀割……’” 周睿脸色青白, 胃里一阵翻涌,耳边那人还抑扬顿挫念着书, 他实在忍不住,又没胆量上去夺书,只得甩袖愤愤离去。 房门闭合, 殷琅合上书卷,自言自语,“毫无异状,看来周睿对付我当真只是为了徐容。算上赵和靖,这‘特殊之人’已然出现了四个…天道放人进来有什么特殊的标准吗?” 秦珣好歹没真傻到书抱在怀里回去。 师兄弟被安排在同一座院内,秦珣靠到近处忽听得一阵嘈杂,加快脚步转过墙角,抬眼就见墙上扒着一个人。 ——和他刚才翻师父墙的样子莫名相似。 他用力甩了甩脑袋,快步上前,体内魔气酝酿同时喝道:“什么人!” 墙上之人似乎被惊到,手一松一个轱辘就摔进去了。 院内传来徐容的惊声,“谁!”紧跟着一顿噼里啪啦的动静,掺杂着一个略耳熟的声音在惨叫。 一阵兵荒马乱后,师兄弟二人对着趴在地上的来者面面相觑,“少城主?” “翻.墙?还正好在小徒儿沐浴的时候?”杯中液体泛起涟漪,持杯之人笑出了声,“有趣有趣,这位‘少城主’的作风,可当真是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殷琅思考了一下季长安和谢庭轩的作风,本以为‘异界来者’面对‘土著’不是谨小慎微就是平常心对待,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主动往上凑的。 回想起昨晚徐容披着外衫咬牙切齿,握着剑的手都在抖的窘状,秦珣也没崩住冷淡眉眼,轻咳一声,“这位少城主,确实有几番常人所没有的天赋。” 在认准‘主角’后就坚定扑上去抱大腿,即使第二天被亲爹拎过来赔罪时,眼睛都没能从徐容身上移开,生生把他逼到求着秦珣搬出来住,也确实是一种难得的天赋了。 “那现在他人呢?” “还在仙宗驻点内休息,看他脸色是不打算在拍卖会开始前出来了。” 楼下说书人正抑扬顿挫讲着澜天界的奇闻异事,时不时赢得满堂喝彩。 “老头儿,别光说这些都翻来覆去讲烂了的玩意儿啦,来点新鲜的呗!” 说书人笑眯眯地应和,话头一转,“近日流传起一话本,名唤《隔海情》,讲的是那魔门殷尊者与仙宗沈仙君的爱情故事。话说那明相宗一夜被灭,宗主挚友沈仙君心痛难捱,却又听闻灭明相宗者乃是那鼎鼎有名的魔门第七尊者,一时恍若雷击,爱情与友情在他心中挣扎不休,却是一夜白了头……” 故事里的沈仙君恍若雷击没有秦珣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快憋死了。 “师父…” 殷琅正侧耳细听,闻得声音扭回头来,在秦珣希冀的眼神里说,“徒儿,这话本的名字和为师看的好像不太一样?” “……” 徒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哈哈哈,这位道友倒是有趣。”有人影在帘外停住,轻轻敲了敲木质门框,“有缘相逢,在下可以进来吗?” 秦珣比了个口型,‘是李洬。’ 他们说话前施法隐去了称呼,传到别人耳中时自动以XXX代替,李洬很大可能是被秦珣的声音引来的。 在殷琅的示意下,秦珣正了正身形,“来者是客,请进。” 珠帘掀开,青衣人缓步入内,看清二者形貌时脚步微顿,又很快调整无异,抱拳笑道:“在下戚洬,叨扰二位了。” 这假名字起的比他们还不走心。 李洬视线飞快一转,征求过意见后在靠近秦珣的地方落座,紧跟着秦珣就听到传音,“少尊竟也在此处,却不知对面这位是…?” 他打量的眼神谨慎克制,绝不让对方感觉到半点不适。秦珣暗叹不愧是师父最器重的属下,对危险的直觉判断相当精准,传音答,“并非,只是萍水相逢一路人而已。” 李洬觉得少尊应该不会坑他,于是抚掌笑道:“先前听二位言道,似乎对这《隔海情》颇有兴趣?” 殷琅道:“这话本讲得很有意思。” “哦?可否详细说说。” “爱痴入骨,情缠千丝。大义与小情交织,重重叠叠,一浪更胜一浪。著书人能写出这等华美文章,想来必是心怀天下之人,以书寄情,愿这尘世纠纷皆如书中结局,相携隐退,岁月静好,再无波澜。” “且,秦某私以为道君闯入十八重狱那段写得极好,一方肝肠寸断爱恨交织,一方郎心似铁冷酷无情,其间形容鲜活,恍如眼前,可见著书之人定然对这二位极为了解。” 前半截听得李洬嘴角抽搐,心道这人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我可不是让你评价它剧情如何的。谁料后半句话音一转,不知有心无意,却确确实实点醒了他。 剧情的确荒谬无伦,可若是摒弃令人恼怒的感情戏份,哪怕以李洬的立场来看,著书者都确确实实把尊上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 ……这未免也太过可怕。 他将此事牢牢记在心中,再看‘秦道友’时,眼神就有了微妙的不同,提点道:“看来道友对此类话本颇有研究。可秦道友须知,这世上的话本子多是胡编乱造,当不得真的。” ‘秦道友’哈哈一笑,“这话本能流出来,想必是得到了二位的首肯,既然二位本人都对此不甚在意,我等便也当听个故事罢了。” 当个故事听便罢了。 李洬眼含深意,“秦道友当真妙人。” 他们这边打着机锋,秦珣忽然歪身,一只胳膊搭在栏杆上,扬声道:“那说书老儿,你这般胡编乱造,却也不怕哪日被殷尊者找上门来。为你身家性命,且换个旁的话本来讲吧!” 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再往下讲,都快讲到床上那档子事了,就算师父自己不在意,这种东西也不能随便给人听去啊! 下方一阵骚动,有人乐意有人不高兴,哄闹一片,眼看场面控制不住,说书人权衡一二,还是换了个话本,“正巧老儿近日听了些旧年逸闻琐事,便与众位说道说道。这要从百多年前的太华仙宗说起……” 摆脱一难,秦珣在心中咬牙切齿,“你没事凑过来干什么!” 被质问的李洬以扇遮嘴,“听到少尊声音,原以为尊上驾临,岂有不来迎接之理?倒是没想到,少尊居然还有与他人相谈甚欢的一日。” 秦珣投来死亡射线。 “好吧。”李洬笑弯了眉,正经道:“少尊想必也是听到‘碎玉’的消息才来的,虽然尊上尚在闭关未曾下令,但为人属下,总是要贴心些才能得看重啊。” “北魔域的近况,你多少应该也听到了,此地不太方便,具体事宜还是改日再细说为好。大体概括一下就是——第一尊,已经接近癫狂。” 秦珣瞳孔骤缩,下意识往殷琅那边瞧去,却见对方倚在围栏上听话本正听得有趣,好似完全没注意这边,一时傻了眼。 侧耳一听。 “……那琦兰仙子一腔痴心,即便道君再三拒绝,仍旧连夜从青囊峰密室中盗走了至宝九转返魂丹。柳峰主大怒,当即不顾花副峰主的苦苦哀求,直上华元殿,状告掌门,要求立刻捉拿花琦兰押入天罚涧中,追回至宝返魂丹。” 秦珣按在桌上的手都僵住了,恨不得狠抽自己一顿,你说你干嘛多嘴要让他换剧目,《隔海情》它不香吗!还有这说书人,你说什么不好,净往师父的伤口上撞! 李洬悄声问,“少尊,这话本可又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秦珣僵硬如石,艰难地扯出一个笑来,重复道:“没什么。” 李洬没忍心告诉少尊,他的演技实在是太糟糕了。 心中总有几分不安,他索性起身绕到了消息灵通‘秦道友’身边,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友可是对这出戏文有些兴致?” 秦珣大惊失色,阻拦不及。 “哦?” 倚着围栏的‘秦道友’已然回头,慢慢地笑了起来,“莫非,戚兄竟连这陈年旧事也知晓不成?” 第42章 全自动无人拍卖会 李洬心中危险预警大作。 感觉这东西说起来很玄妙, 但很多时候的确靠谱。他瞬间改了口风,“倒也不是那么感……”兴趣。 “戚兄博学,不如花三两盏茶的功夫便替我这孤陋寡闻之人讲述一二?”一双手捧着茶盏坚定而不容拒绝地放在了他面前。 李洬冷汗都要下来了。他镇定地摸上烫手的盏沿, 脑中已乱成一片,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如何说完的这段往事。 清醒的时候,他已然站在了楼外街道上, 身旁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仿若一瞬便从地狱回到了红尘俗世。伸手往衣内一探, 摸了一手冷汗, 浮现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测。 这个人……别是天玑道君沈慕玄吧? “让让, 让让!”贩售灵草的修士不耐烦推了推他的小腿, 李洬顺势退开两步, 看了两眼假装不感兴趣,飞快离开。 ——不管是谁, 少尊,请务必自我保重。 二楼上,斜倚着栏杆的殷琅目送他远去,摇摇头叹息一声,“胆儿还是那么小。” 秦珣老神在在, 一动不动。 呵,师父的恶趣味又发作了。 殷琅收回搭在栏上的那只胳膊,重新端起茶盏慢吞吞饮着, 神情不辨喜怒,秦珣小心翼翼挨过去, “师父?您别跟李洬那傻东西计较,他……” “为师没生气。” 楼下说书人还在讲着这对‘神仙眷侣’的爱情故事,在繁杂喧闹中飘飘摇摇钻进耳中, 留下一个再美好不过的结局,“……想那琦兰仙子为爱付出一切,终是打动了心如铁石的封长老,将仙君从万古玄冰洞中放出成全二人,这一对有情人历经千难万险,终成眷属。” “这、这这——这简直是胡扯,那封——” 茶盏当啷落在桌上,声音很轻,秦珣的不满却戛然而止。 “没必要和一群必死之人生气。”殷琅起身离开,错身而过时忽得伸手在秦珣脸上揉了一把,“你师父可不是个会吃亏的人。欺我三分者,必十分而报之。” 说完扬长而去。 “记得告诉李洬,我们魔修绝不吃亏,剩下的,他自己看着办。如果不明白,就去多买两册话本研读研读。” 秦珣刚刚泛红的脸颊在最后一句话下飞速降温。 ……研读话本?《霸道魔尊俏仙君》还是《隔海情》啊! “…这难道不是大众风格与酸儒风格的区别吗?”李洬的抗打击能力显然强过少尊,哪怕听完这种无厘头的命令也能保持镇定。 秦珣一头黑线,“看不出来了,你居然闲到还有工夫研究话本?” 李洬笑眯眯打哈哈。只在秦珣临走前忍不住抓住他,诚恳地请求,“少尊,今日楼上那位,是否是太华仙宗的……”他指了指天上的北斗七星。 “不是。”秦珣一点一点把他的手从袖子上撕了下来,极其坚定地摇头,“我没那个胆子和正道修士同坐一桌。” “其实我早上就想说了,”李洬沉默了一会,伸手扒开他的外衣袖口,指了指里面鲜亮的颜色,沉痛道:“少尊,你忘记换衣服了。” 纯白底色,金线勾勒,领口一枚剑形标志。 ——太华仙宗的亲传弟子服饰。 “不用管他。” 比起心惊胆战的徒儿,殷琅看上去压根儿没当回事,“聪明人都喜欢多想,以李洬的心眼,不可能相信此等天方夜谭之事。” 秦珣应是,“那北魔域?” “你动动脑子行不行?”殷琅踹他一脚,“之前北魔域乱成那样是为了什么?源头既然出现,谁会傻到继续做无用功?” 宴归禾蚕食乌曼陀的势力,是为了荒古玉碎片; 胡玉奴突然来找焦玉玉,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第一尊先暴怒寻找当年凶手,又戛然而止转向北魔域内部纷争,同样是弄清了铭城混战的源头。 此时三个混乱引发者真正的目标出现了,最起码在这藏宝图尘埃落定前,没人再有心思去拨弄这一滩浑水。 拍卖会正式开场的这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北禹城中一夜间紧绷的气氛,就像一根拉伸到极致的弦,只要再施加任何一点力道就会彻底绷断。 拍卖场前一个接一个宗门现身入场,乍一眼各个光鲜亮丽声势浩大,细看却连一个一品以上宗门也无。 天台佛宗的人倒是出现了,可惜只是两个青年和尚,一打眼便知和太华仙宗打着同样的主意。 不远处一阵喧闹,人流分开,徐容铁青着一张脸出现,后面紧跟着一个甩不脱的狗皮膏药,看见他们就像是看到救星,快步赶了过来,“师兄!” 他已经连虚伪的笑脸都摆不出了,“少城主,还请勿要再纠缠于我!” 大庭广众之下被下了面子,赵和靖脸色有点难看,但很快就恢复过来,恍若未闻继续凑着近乎,“徐师弟封师兄是要进场了吗?家父早为仙宗准备了最好的位置,我带二位进去吧。” “不——” “那就麻烦少城主了。”秦珣伸手拦住了愤愤的徐容,颔首应道。 错身而过时师徒二人眼神一触及分,像是正常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跟来善后的管家恨铁不成钢地叹气,在秦珣等人离开后走向殷琅,“少主年幼不懂事,慢待了供奉,还望供奉莫要与他计较。老朽领您进去吧。” “无妨,无妨。”殷琅笑眯眯打着扇子,忽然一合拢,问,“老赵呢,这么大的盛事,他不过来看着点?” 管家脸上笑纹更深了,“供奉说笑,这拍卖会背后自有镇压一方的强者,选中我们北禹城纯属侥幸,城主自问实力不济,如何敢参与各大宗门之间的争斗。” 彼此客气两句,殷琅后面吊着个不情不愿的周睿,随着老管家入了场,在一楼大厅中坐下。仰头就是各大一品及以上宗门的单独厢房,有几个厢门始终紧闭其中却有人的,应当就是北魔域各位魔尊派来的人了。 第一尊自持身份,做不出亲自到场的事,来的八成是他麾下最得力的第一护法;第二尊上位时间不长,又素来深居简出,殷琅有些摸不定此人行事章法;至于宴归禾……能不能从床上爬得起来都难说。 身旁陆陆续续坐满了人,皆是带着改变容貌和声音的法器,放眼望去,整个澜天界的高层修士,基本都在这里了。 周睿问,“都到这个份上了,还不能说带着我来的目的是什么?” “如峰主所见,买东西啊。”殷琅随口回答,视线仍在人群中来回漂移。 周睿被他堵得够呛,前些日子他一直待在仙宗驻地不愿出门,直到今日才惊觉这一座北禹城聚集了多少强大修士,心中相当没底。思及还在宗门内的徒儿,他压着怒气又问,“却不知何时能回返宗门?小徒年幼,在下心中十分担忧。” 殷琅四处观察了一遍这拍卖大厅的阵法结构,心中有数后才放松了不少,回身对上周睿焦灼愤怒的眼神,心道第一次有人得罪我又落我手里后还想活着回去的,当即不紧不慢往后一靠,“蔺师侄又不似花师侄那般犯了大错,周峰主这么心急作甚?” 那是你的徒儿没被废了根骨! 他这话意有所指,周睿却没那心思分辨,冷嘲冲口而出,“花师侄多少也与道君有过一段情谊,却不想道君竟如此心如铁石,果不其然能与那心狠手辣的徐某人成了一对师徒。” “看来周峰主这两日听了不少话本子啊。”殷琅上一刻还在微笑,下一瞬面上冷如寒冰,一字一顿: “周睿。” 他每个字音都清晰落在了对方耳中,“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别逼着我回宗时独自一人。” 有如重锤醒脑,周睿霍然清醒,清清楚楚看到了雪衣道君眸中半露不露的杀意,一时满心后怕,竟不知自己为何能做出这般头脑不清醒的举动来。 两下权衡想道歉时,那人已闭上了眼安然养神,反倒将他憋得难受至极。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浓重。 杂乱的交流声渐渐变小,直至寂静无声。 台上亮起了光。最中央凭空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高台,被灵力包裹的托盘悬浮其上,而即将被拍卖的第一件物品就孤零零安放在上面,无人看顾。 又等了好一会儿,台上仍旧没有出现疑似主持拍卖会的人影。 太奇怪了。 台下又开始了低声交流,浓浓的疑惑在人群中不断扩散,直到有第一个人大着胆子冲上了高台,伸手朝无人看管的灵物摸去。 轰隆—— 雷声震天,雷霆恍若虚幻穿透屋顶,稳稳落在只差一寸便要摸到灵物之人身上。 散发着焦炭气味的不成人形滚落在地,护体灵光全无,肌肉完全碳化,生息俱无。 这、这是……引雷术? 谁家引雷术能修出这等恍若天劫的架势啊! 比起下面的小门小派,好几个封闭厢房内的人都惊骇到仰头望天。 这就是实打实的天劫!魔修没可能认错这玩意! 可是又没人渡进阶劫,又没人引发心魔的,天道劈什么雷? ——没人敢往刚刚试图抢东西的人身上想。 厢房一片沉默,大厅也没人当出头鸟。 众人面面相觑。这拍卖会……还要不要进行下去了?继续的话,是怎么个章程啊? 周睿也被这一遭惊得够呛。应该说,只要是修士,就没有不怕天劫的。 他忍不住碰了碰身边安安静静的人,气息有些急促,“道君,这…当如何?” 殷琅传音,“你现在站起来,开口报价七块上品灵石。” 周睿,“……???你想找死也别带上我啊!” “一株天灵脉骨。” 周睿心动了。天灵脉骨,正是重塑灵根必不可少的主药!拿到这个,他就有八成把握替心乔重塑灵根灵脉! 他强忍着立刻起身的冲动,讨价还价,“这危险性太大了。” 殷琅微笑着加码,“只要你保证这次拍卖会全程听我的指挥,不止天灵脉骨,蔺心乔重塑灵根灵脉以及修到化神期所需要的所有天材地宝,本君全出。我现在就可以发心魔誓。” 周睿瞬间倒戈。 亲眼盯着殷琅发完心魔誓,他利落起身,扬声道:“这东西,我出七块上品灵石。” 一片哗然。 即使看不清面貌,也不妨碍众人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抱着同样的想法,稍远处一青年盯着周睿半响,若有所思地举手,“十块。” 同行之人没能拦住,连连抽气同时飞快念起了般若经,立刻就暴露了佛门的身份。好在般若经作为通用典籍,倒也不那么容易被察觉出真实身份。 周睿,“十五。” 青年,“十八。” “二十三。” “三十。” 他们旁若无人地加价,全然无视旁人看疯子的眼神。 “哈,有趣。本座倒也想试试,五十。”一座厢房中传出颇有兴味的男声。 青年神色不变,“七十。” 厢房之人,“一百。” “一百二十。” “二百。” 青年停住了,“让给尊座。” 厢房中人一挥手,立刻有黑衣属下飞身而出,落在台上。那被雷霆劈死的尸身就大咧咧仰面躺在高台之畔,光线最明亮的地方。 黑衣人身周魔气充盈,全身紧绷,慢慢朝高台靠近。 不等他探手去取,靠近三米范围后,托盘上宝物竟自动漂浮起来,缓慢飞到了黑衣人伸展的掌心。 !!! 从来没见过此等拍卖会的修真界众人傻眼了,万万没想到这三个竞拍的家伙还真不是脑子有问题。 也有人眼尖地认出了第一件宝物,痛心疾首,“那是千年龙血参啊!居然二百上品灵石就被拍走了,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原本没认出的人闻言也惊了,千年龙血参这等层次的天材地宝,放哪个拍卖会上起拍价都是以万打底的,谁想在这里居然被人轻而易举捡了个大便宜? 奈何再眼红,他们也没胆量从一位疑似仙门亦或魔道十尊这等强者手中抢东西。 “莫非这拍卖会竟不设底价吗?” “幕后者究竟是何方人士,竟这般豪奢……” “贫道第一次晓得,拍卖会除了考量财力,居然还要考量眼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了,再看台上时众人目光都火热了不少。 拼眼力的时候到了! 周睿惊叹不已,“道君是怎么发现的?” 以他的身份倒不会在意一株被贱卖的龙血参。只是殷琅站起报价时的语气实在太笃定了,笃定得好像已经预感到了后续会发生的事情,实在由不得他不惊讶。 顿时有不少人自以为隐晦地瞧了过来,殷琅恍若未觉,捏着扇子漫不经心地把玩,随口笑道:“某既无心强夺,又不至于付不起几十几百块上品灵石,试一试又何妨?” 比起关注他的人,盯着台上自动浮现出的第二件拍品的人才更多。 “这莫非是…青?诮# 庇腥耸?声叫道。 也有人质疑,“不应当吧…那等重宝,怎会轻易流落到拍卖会上来?” “贫道瞧着也不像…”更有人心思电转,一边坚定地否决,一边指使自己的门人弟子出价拍卖。 一时场中乱成一片,小心思层出不穷,立起争辩谩骂者也不算少数。反倒是高处几座厢房,除了最初以二百上品灵石带走一株千年龙血参之人外,再无一人发声参与争夺。 “当真是…财帛动人心啊。” 周睿也忍不住眼热,听闻这话斜过一眼,讥讽道:“道君倒是高义,您身负神剑,自然看不上这等‘破铜烂铁’。” 殷琅瞧他一眼,眸光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眼底,只听得幽幽一声笑。 场中幽香更重了。 随着一件比一件更贵重的天材地宝出现,起初那道雷霆的威慑力已然无限减弱,黑暗中心思浮动之人不在少数。 终有一刻贪婪战胜了恐惧,在一位拍卖者咬牙花费血本拿下了急需的天材地宝后,黑暗中霍然闪过一道人影,直扑咧嘴笑着刚从台上下来的道人。 他狞笑着,“只说不许抢台上的东西,这东西既已归了你,那便送予爷爷吧!” 这人修为显然远超道人,眨眼间已靠到近处。 无人出手,都冷漠旁观着此人的结局,以此推测这奇异拍卖会的规则。 若是能抢…… 孰料雷霆还未落下,不知哪个厢房中传出一声轻哼,空中无形之手有如万钧之势,抓着偷袭抢夺者的脖子将其重重摔在地上,瞬间七窍出血,了无生机。 “抢?本座都按规矩认真花灵石买的,你是哪根葱,居然比本尊都横?” 这人虽未曾自爆身份,可自称本座,迄今为止买过东西的,也只有一位了。 其余厢房也无人出声,约莫是都默认了这项规则。 拍卖会开场没多久,地上就躺了两具尸体,一时间心思浮动的人都被威慑的安分下来,规规矩矩花灵石竞价。 拍到龙血参之人隔壁厢房有人笑嘻嘻传音,“哟,第二尊者这脾气大得很呐,平日里怎么看不出来您是此等在意规矩的人?” 隔壁安静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男声咬牙切齿回复,“不是我。” “哈?”问话的人显然也惊到了,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就着传音哈哈嘲笑,“看来你闭关日久,澜天后辈已然忘记了第二尊者的威名啊!看你这气急败坏的模样,不会是连人家尾巴都没抓到吧?” 被踩中痛脚的第二尊怒极反笑,“本尊是没抓住那藏头露尾的小子,可收拾一个你,还是不肖太大力气的。” “……” “说真的,方才模仿你之人的修为,即使不是渡劫期也相差不远了。我倒觉得,第一个发声竞价之人的嫌疑最大。” “用你说?”第二尊又冷哼一声,“虽未来得及以神魂锁定,可方位本尊却记清楚了,待此间事了,有这小子苦头吃!” 一件又一件好东西不断被送上,下方竞价更加白热化了。 也有人短暂生出何方神圣竟能一口气拿出这许多宝贝,还将这有价无市的宝物拿出来不设底价供人竞拍的疑惑,也在气氛不断上涨的竞争中被忘到了脑后,只顾着眼花缭乱去看那层出不穷的宝贝了。 第二尊嘀咕道:“本尊怎么觉得这些东西有点眼熟…好像许久以前在哪里见过似的。” “不瞒你说,我也有这种感觉,只是始终想不起来。”隔壁之人盯着高台陷入沉思。 最初和周睿、第二尊者竞价龙血参的青年也陷入了迷茫,“真的好眼熟啊……” “贫僧也……” 众位隐藏在暗中的大乘期、渡劫期强者们陷入了同样的困惑中。 这东西……我到底在哪见过啊? 众位大能陷入沉思并不妨碍拍卖会进程的推进。一件又一件天材地宝、神兵利器被拍出,气氛始终不见低谷,直到又一件拍品的出现。 泛黄的纸卷缓慢竖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徐徐展开。脆弱泛黄的纸张上浮现出一个个节点,又蔓延出无数线条,最终组成了一副令人眼花缭乱的复杂地图。 不需要任何介绍,就有一个声音在所有人心头响起。 这就是拍卖会的压轴拍品,将能够搅动整个澜天界的实力聚集在一起的东西—— 天玄道人的藏宝之地! 第43章 你能替代殷九玄,我就不…… 奇怪的是, 先前争抢得热火朝天的中小门派仿佛被捂住了嘴巴齐齐哑声,泛黄纸卷悬浮在半空缓缓转动,却无一人开口出价。 这是几大仙门与魔宗的战场, 小门派的实力和家底强行参与进去只有炮灰一途。 “看来下面的小家伙还是蛮有自知之明啊。”第二尊倚在布置好的软椅上,把玩着鲜红的血参,嗤笑道:“仙门正道果然都是一群藏头露尾的家伙, 那本座便来开这个头。一千万!” 开口就是一个能把绝大多数门派都直接买下来的数字,虽说到他们这个境界, 灵石就真的只是一串数字而已, 可想想一千万上品灵石堆出来的灵石山, 许多中小型门派出来的人还是忍不住心生憧憬。 赵和靖脸都红了, 说话声音颤抖, “他、他说的是上品灵石?!” “不然呢。”厢内另外两人投来大惊小怪的眼神,徐容是不乐意再和这家伙多说一句话了, 封岚似是不经意提了一句,“北禹城主身为一城之主,身家也不低,怎得少城主好似没见过世面一般模样?” 赵和靖自知失言,神情慌乱地描补两句。秦珣本就清楚他的底细, 徐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异样,盯着赵和靖多看了几眼。 过了一会,徐容压低声音, “师兄,北魔域的魔尊大摇大摆来此, 就不怕被被我仙门前辈们借机围杀吗?” 上辈子天玄道人陨落的时间可没这么早,天玄密藏暴露的时间也要在几年之后,也没有什么拍卖会之类乱七八糟的事, 密藏之门洞开,只要修为在化神期下的一齐涌入,一个密藏不知死了多少人,搞得整个修真界青黄不接。 那时徐容已成出窍,正好卡在进密藏的最佳修为层次。可惜他进去是进去了,那传闻中的合道期传承却连一根毛都没摸到,也不知最后是便宜了谁。 “魔尊?!” 徐容重重甩袖,回身冷喝,“少城主,您再这般一惊一乍,就休怪我师兄弟不给赵城主面子了!” 赵和靖瑟缩两下,忍不住往封岚这边靠近。原著中天玑道君门下大弟子是个高岭之花,可自认识以来,赵和靖却觉得对方比那喜怒不定的主角好相处太多了。 “师弟。”封岚不轻不重叫了徐容一声,瞥了赵和靖一眼,没有解释的意思。 师父要试试主角的能耐嘛,那情况当然是越危险越好。 三大仙门都派了至少一位大乘期暗中前来,北魔域的魔尊不论对荒古玉碎片有意无意,这城中三四位应当是有的,到时候混战起来……他也很好奇一个筑基期要如何气运护体才能从这等层次的战斗中逃生。 下面的殷琅也在盘算着。 来之前纵有万般猜测,也没料想到所谓拍卖会的幕后操纵者居然是这般。熟悉的雷霆轰然而下吓傻了一群人,殷琅却从其中品出了几分熟悉的味道。 ——天劫嘛,魔修对这种东西简直不能更熟悉了。 不论天道把藏宝图放出来的目的是什么,此次天玄密藏暴露的时间必然比话本中要早上很多。而‘天命之子’现在只有筑基期的修为,天道这一通操作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天玄密藏的准入标准是化神期以下,即使天道想让他去给那小子保驾护航他也办不到。 ——除非他能一夕之间突破合道期,还有强行撕裂空间进入的可能。 场中拍卖进程已然进行的火热,第二尊开了这个头,各大仙门魔宗纷纷下场,陆陆续续有明显用了换音术的人发声,方位飘忽不定,每一次加价都是底下众人可望不可即的数字,大宗派的底蕴可见一斑。 “一群缩头乌龟。”第二尊嗤笑。 有这个财力的势力绝对没有这等数量,天知道是哪些见不得人的玩意儿抬一次价换一次声在故弄玄虚。 “道君的换音术倒是熟练。”被逼上阵的周睿阴阳怪气,一想到开口和自己争抢的都是何方大能,他心里就虚得不行,内心也莫名生出一股恼怒来。 若是清醒状态,周睿定能立刻察觉自己情绪的不对劲。明知不是沈慕玄的对手还三番两次挑衅,根本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行了,你也悠着点,尊者的家底即便丰厚,也不是这么花的。”第二尊隔壁厢房正是第一尊最器重的下属,及时提醒了一句。 “不过一个数字而已。”第二尊不以为意,“反正最后也能连本带利的拿回来。还是说你真的当我们是来和这群正道伪君子认真花钱抢的?” 第一尊属下道:“以防万一。天知道正道魔宗共来了多少人,还有妖域那些不正经儿的东西,碎玉的消息出来,他们能坐得住?” “哈哈哈哈哈哈——”第二尊笑完就开始冷嘲,“你在开什么玩笑。宴归禾那条毒蛇前些日子不是被太华仙宗那什么七子算计的只剩一口气,不知道躲哪里像条狗一样养伤去了吗,从朝谅到焦玉玉,哪个会是我们尊者的对手?” “哦——我知道了,老伙计,你是看着第三尊的位置腾出来了,想在这次密藏中取得头功,好让尊者扶你上位?” 第一尊属下冷静道:“怎么,你能代替了殷九玄,我就不能坐宴归禾的位置了?说到底都是为尊者效力,分辨那么清楚做什么?” “当然可以。”第二尊端着酒杯轻轻摇晃,眼神狠厉欲噬人,大笑道:“咱们多少年的老兄弟了,从尊者还不是魔尊的时候就跟着他一路奋斗,我岂会坏了你的好事!” “一亿三千万。”在殷琅的示意下,周睿再次出声喊价。他忍不住怀疑,“你哪来的这么多身家?” 整整一亿三千万的上品灵石啊,不是下品!就算道主的私库,也不会比这多出多少吧?莫非是道主交给他的? 这么多……不,都不止这么多的灵石拿来买一张不知道真假的藏宝图,到底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他疯了? “让你加价就加价,管那么多做什么。”腰背放松,神态悠然。比起旁边各个紧张兮兮,殷琅这态度光看上去就极其欠打。 他漫不经心地笑,“反正得不得的到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那么多魔尊……哦对了,等下拍卖会结束后周峰主记得跟紧沈某,否则若是有个万一,沈某不好和掌门师兄交代。” 他改口很快,周睿还是隐约听清了那个词,顿时惊疑,“什……” 地狱般的威压轰然降临,眼前的殿厅人像都在一瞬间化作飞灰,满心满眼只剩下山岳坍塌巨石坠落的天灾景象,带起呼啸狂风,仿佛下一刻便要被碾压成一团肉泥。 “啊——!!!” 血肉飞溅的前一刻,一只白皙的手斜里伸出,曲指轻轻一弹—— 山岳巨石化作飞灰,呼啸狂风戛然而止,眼前景象在短暂扭曲后,重新变回了人头攒动的拍卖大厅。 周睿死里逃生,如泥般瘫软在椅子上,汗出如浆,只差分毫便要昏迷过去。 他犹记得喘着粗气道谢:“多谢前辈相救……” “谢就不必了,周峰主听话些,沈某便别无他求。”懒洋洋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周睿瞪圆了眼睛,“你——?” 沈慕玄乐了,“周峰主是不是对沈某的实力有什么误解?在下既然能与殷尊者战成平手,挡一挡渡劫期的威压又算得了什么?” 周睿脸色仿佛调色盘般五彩斑斓,许久才闭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道谢。 半天等不到回复,他睁眼一看,那人早靠在椅子上阖眼休息了,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殷琅正在大脑中不断回放第二尊威压降下来的这段记忆。 单独对某个人降下威压的前提是精神锁定,根本不可能落歪,然而事实就是朝着他来的威压最终却落在了身旁的周睿身上。 ——就离谱。 殷琅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和天道的关系。 但他又想不通。如果说是收徒福利的话,这天道未免太大方了点;如果不是,殷琅也不觉得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天道去算计的。 若说为气运,他孑然一身,父母双亡,顺手捡个徒弟还是同命相怜的可怜孩子,平凡的不能再平凡,仅有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带来的也只有祸事,怎么看都和好命沾不上边。若说为天材地宝,他身上最值钱的就是天道丢来的荒古玉碎片。 徒弟他收了,安全他保了,天道还能图他什么? 第二尊正在厢房内无能狂怒。 天穹雷霆连连作响,众目睽睽之下往他的位置连劈七八道,鉴于人没死威力算不上大,可脸却被丢尽了。 隔壁道:“你发什么脾气?方才不就说了那至少是个大乘期,把你的威压挡回来有什么好稀奇的。” “不是他!”第二尊烦躁地揉着脑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奇葩事情。 精神锁定和威压降下的目标居然不是同一个?对一个渡劫期魔尊来讲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更可怕的是精神锁定竟然自动解除了?!这他妈在讲什么笑话! 第二尊暗地里下手没人看出来,可雷劫只要长眼睛的都注意到了,都还记得遭罪厢房中是何人,顿时喜闻乐见地吃起瓜来。 “阿弥陀佛。”一声悠远的念禅,温和清润的青年音穿入喧闹的人群,如春日初雨清凉温润,提神醒脑,“各位施主何必这般不冷静,既然拍卖会的规矩是价高者得,那安安静静加价便可,何必做出这般威胁之语?” “这些招人厌的秃驴!” 第二尊按了按额头,重重叠加的暴躁让他连仅有的伪装都不装了,中断传音厉喝道:“臭和尚,把你那劳什子的秃驴念经给本尊收了!别以为有老秃驴在背后护着本尊就不敢动手杀你!” “是‘圣佛真音’,不是‘秃驴念经’。在尊位上坐了好几百年,怎么还和当年一般粗鄙。”隔壁凉凉道。 “你也给老子闭嘴!” 一声轰然巨响,被雷霆追着劈的厢房其中一面墙整个被炸开,神情阴狠的魔尊立在焦黑的断壁残垣上,目光在人群中狠狠扫过。 “刚才哪个鳖孙背地里暗算老子?有胆子出手有胆子站出来,别藏在乌龟堆里当缩头乌龟!” 第44章 ‘晋升’渡劫期 鸦雀无声。 众多隐晦目光来回打量着这位突然破墙而出的大能, 视线停留在浑身缭绕的魔气一刻就纷纷低下头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能扛得住天劫的魔修……也不知这拍卖会中隐藏着多少仙魔两道的大能,事关合道传承, 可不是他们这些小虾米能掺和进去的。 第二尊来回扫视一圈,飞快锁定了之前出手的方位,抬步。面前凭空浮现一道淡金色屏障, 方才出声的青年和尚低声念着佛偈,“施主何必这般执着?” 第二尊嘴唇张开, 众人都以为他要放什么狠话, 下一刻冲天魔气扑面而来, 带着轰然炸裂的暴虐气息, 只千分之一息的功夫就击碎了淡金屏障, 仿佛瞧不见天上疯狂闪动的乌云雷霆一般,狰狞大笑大踏步而出, “天台佛宗的老秃驴,赶紧去瞧瞧你们家有眼无珠的小秃驴吧!那小身板指不定已经断气了哈哈哈哈哈!” “尊者未免欺人太甚!” 苍老的声音掩饰不住怒气,巨大金光佛虚影凭空浮现,整个北禹城都瞧得清清楚楚,怒目圆瞪, 却是一尊怒目金刚相!金刚抬掌前推,一刹那空气粘稠若浆,修为略低者甚至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 第二尊冷哼一声抬拳便上, 还不忘高声招呼,“你还在等什么!不先把这些鬼鬼祟祟的正道乌龟揪出来, 莫非要最后被他们联合起来暗算吗!” 他叫唤两声的功夫,人群中忽地闪出一人,不及看清样貌, 便是迎面千百剑光扑面而来,寒光闪烁一时竟找不准剑的落点在何处。 流泻金阳垂落,剑势变幻间流光璀璨熠熠生辉。 老和尚大喜,“道君高义!” 以二打一,第二尊渐渐落入下风,恼火不休,“你还坐在那里看着干甚?真要等老子落败,只你一个还有争抢的份?” 第二尊猝不及防的操作不仅惊呆了众人,也惊呆了自己的同盟。 第一尊下属呆呆坐在椅子上,被这一喝猛地惊醒,心中暗恨,却也不得不为了顶头上司的命令破墙而出加入战场,对上了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天玑沈慕玄。 三两招一过,心头却古怪生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似乎曾在哪里与此人交过手。心中藏事,手下动作一慢,忽而肩头一痛,不得不暂避天玑剑的剑势。 “这人便送予罗汉!” 沈慕玄看上去实在有够嫌弃,天玑剑一送一挑让黑衣下属不得不后退,反手就把第二尊笼进了剑势范围,低声嘀咕,“黑不溜秋还一股子腥臭味,哪个烂泥坑打完滚跑出来的。” 黑衣下属也是渡劫期的好耳力,当即什么熟悉感都丢到了脑后,怒发冲冠就要往上扑,被老和尚哈哈笑着拦截下来,“妙!妙!” 他原本还担忧这后辈力有不逮,却不想对上渡劫期的魔尊也不捉襟见肘,当即松了一半的心,分开部分注意力往一破碎厢房方向看去。 少年和尚满眼担忧跪坐身旁,青年和尚昏倒在乌发翠袍的华听澜怀中,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华听澜手往袖中一摸,捏着一片碧翠叶片往他口中塞,心痛的直滴血。 ——自己身上纯正的万年听澜叶,揪一片就少一片啊!他可不想秃! 云层中轰隆隆响成一片,雷龙穿梭更加剧烈,眼瞧着便要落下来,第二尊见状更加肆无忌惮地纠缠住仙门二人,“哈哈哈哈哈本尊可不怕雷劫,倒是你这秃头老龟,挨上一下十年功德就没了吧!” 佛宗修功德道,正经天劫可以洗练金身,这等惩罚性质的雷劫确实于修为大大不利。 老和尚脸色更差,双手快要舞出花来了,却始终摆不脱狗皮膏药般的黑衣人。 忽的斜里一道剑光,那仙宗后辈笑吟吟道:“前辈且退开吧,这一时半刻的,晚辈还是应付得来的。” 也不知他如何动作,只见白衣金剑于黑雾魔气中来回穿梭,灵动如风,二人被他纠缠得死紧,咬牙切齿却也脱不开身,竟与先前老和尚陷入如出一辙的困境。 黑衣人眼睛都瞪圆了。以一敌二渡劫期,这是大乘期能做到的事吗?!就算他能和殷琅平分秋色,这道理也说不过去啊! 不论他如何质疑,事实摆得明明白白。老和尚只犹豫半刻便迅速闪出百米开外,徐容本就看得心惊胆战,见此更是焦急万分,连便宜师尊什么时候跟来的都顾不上了,连连惊呼,“师兄,这可如何是好!” 秦珣沉着面孔,忽然一把揪住徐容几个起落停在一处厢房前,抬腿狠狠蹬在墙面。 轰隆一声烟尘四起,又在徐容懵逼的眼神中把他生拖硬拽闪进了天台佛宗的厢房。华听澜忙中瞥来一眼不做理会,倒是老和尚白眉抽抽,甩袖把人罩进了保护范围。 “你个天杀的兔崽子想死吗!”尖利的怒骂由远及近,携裹着还未散尽的白灰。 胡玉奴与圣女联袂冲进来,老和尚再叹一口气,把人藏得更牢固点,先发制人,“二位道友这做的不太地道啊。” 到底是谁不地道,谁以下犯上啊! 胡玉奴梗住,‘奴家’的自称险些脱口而出。圣女面色也不太好看,淡淡道:“却不知太华仙宗的高徒,竟是这般无礼之人。” 眼看就要吵起来,已经在雷劫与战斗余波中破碎不堪的拍卖高台上忽而亮起了极为强烈的金光! 不论是已经逃出十万八千里的,还是打得正激烈的三人,都在第一时间把注意力转回了拍卖台之上。 藏宝图悬浮在半空,散发出的金光渐弱,显露出了本相。枯黄脆弱的纸张从两端开始慢慢向中央卷起,仅剩的细微金光化做一条长缎在纸卷的中心位置打出一个精致的绳结。 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他们整理好混乱的思绪,自动绑好的藏宝图忽然咻的横飞出去! 而后整个破损的拍卖大厅也逐渐化作金色光点,从断裂的栏杆到破开大洞的屋顶,一点点消散至无,只剩一片空旷的平地。 ……拍卖结束了?这怎么可以! 狐妖反应最快,惊疑不定,“有人在混乱的时候不做声报了最高价!” 而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渡劫期的混战与天雷上,习以为常等待事情告一段落再继续拍卖,竟然忘记了拍卖会的规矩就是价高者得! “谁!哪个瘪头瘪脑的龟孙儿!” “偷偷摸摸算什么样子,有本事站出来光明正大竞争啊!” “我操他大爷的,居然做出这么损的事情来……” 一时抱怨阵阵,人人眼冒凶光,想要找出那个偷偷报价占了大便宜的龟孙。 不能明抢没关系,把人杀了藏宝图不就是无主之物了? 藏宝图飞射到了半空,略微停滞后径直朝一个方向冲去。众人都紧紧盯着宝图预备第一时间出手,却听一声粗狂大笑,第二尊竟伸手就要去抓从身边飞过的宝图! 是了,渡劫期魔尊根本不怕天劫! 粗短的手指已经半攥住了金光纸卷,沈慕玄在一片寂静中摇头轻叹,“沈某在尊者眼中就这么没有威胁性吗?” 随着他声音落下的是恢弘剑光,不偏不倚径对着手指削去。渡劫期魔尊的护体魔气决计挡不住天玑剑主全力之下的剑锋,第二尊恨恨抬起另一手,金铜色光芒迅速染遍整只手,只靠一只手便要硬抗这神剑剑锋! 头顶轰隆不停的雷声忽然变大,第二尊只当是抢东西的天劫要来,全然不当回事,继续伸手抓去。 剑势走向不变,第二尊只听得一声无奈地嘀咕,“所以说,即使是魔尊,多读些书也是没错的。” 他茫然不解其意,指间忽然传来剧痛,鲜血混合着碎肉一并飞出,上面的铜金色都还未散去。藏宝图自然也飞走了。 “蠢!”黑衣人冷喝,“太华仙宗那七柄剑都是神器级别的,若非如此,沈慕玄如何能以大乘期应战渡劫期!” 一边说着,他一边合身扑上,“先解决这群仙宗的人!只要没了这几个碍事的,藏宝图不过抬手之事!” 沈慕玄却没有抬起握剑的右手,面上神情奇异,让他心中凭空生出一丝不安之感。 他脸上笑意愈浓,甚至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挽个剑花负剑于身后,慢慢道:“这位黑衣道友,你是不是不太清楚……” 后面的话被轰然爆发的雷声掩住,酝酿已久的雷龙爆裂劈下,七八道合拢扭成三人合抱大树粗细,在地上炸开偌大坑洞。天道对雷劫范围控制的相当精准,只将方圆百米之地劈得草木尽消,一道线内外便是截然不同景象。 早在雷霆声愈发浓重时,胡华等人就见势不妙飞快撤出了劫云范围,此时望着百米内仿佛化作雷狱的恐怖景象,心中战栗不已。 黑衣人被劫雷追得火烧屁股,第二尊也相差不远。这雷劫威力出乎意料的强,连渡劫期的修为挨上一记皮肉也要痛上好些时候,更不必说雷法浩然正气,残余的细小雷霆钻入体内仿佛游蛇一般,难受得恨不得直接被劈死算了。 喘口气回身一瞧,本以为早该在雷劫中化作飞灰的仙门崽子却悠闲靠在仅有的幸存枯枝上,看猴戏般瞧着被雷劫追杀的满地乱窜的二人。瞥见第二尊投来的目光,还颔首示意了一下。 “你——你怎么可能——”质问的话还没说完,黑衣人就瞠目结舌地发现——不是沈慕玄能抵抗住雷劫,而是雷劫根本就不往他身上劈! 三丈之内草木葳蕤,三丈之外雷海翻涌。 一时间,这人竟连那俊秀的面貌看上去也恍若恶鬼一般! 沈慕玄倚在枯枝上,慢慢把先前他没听清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辈渡劫的时候呢,若是有无关之人在雷劫范围内,雷劫规模按人头数增长。若是不巧闯进来的是魔修……” 又是一声轰隆炸响,精准命中了因分心而躲避不及的黑衣人。焦糊味蔓延,脚下动作迟缓,又是接二连三几道雷霆扑面而来,硬生生把他劈成了一团焦糊的半熟肉。 “……就会是这个样子喽。” “你……?”黑衣人努力了半天,也只挤出一个字,将满心酸楚愤怒体现了十成十。 “真不好意思。”沈慕玄笑了笑,折扇合拢抵在下颌,慢悠悠道,“在下不巧,正在此时进阶渡劫期。” “不可能!进阶雷劫就算再来十个魔修分润,渡劫之人也不可能一点雷劫都不沾!”他没劲儿跑了,反倒观察的更加细致,“你周身的气息根本不是正常的渡劫变化流程,一眨眼就从大乘跳到了渡劫,反倒像是——你一直都是渡劫期,只是用什么手段掩盖了真正的修为层次!” 他咬牙切齿,悲愤不已,“你这根本是看没别人了,连装都懒得装!” “嗯?!” 第二尊怒目圆瞪,“你这龟儿子屁大点修为就想把我二人一同留下?也太狂妄了吧!让前辈来教教你怎么缩着尾巴做好龟儿子!” 他心一横,竟然顶着雷劫就冲了过来。 “老钱小心!这小子诡异得很,当心阴沟里翻了船!” 第二尊充耳不闻,双手化出一把血红巨剑,魔气混合着冤魂的滔天怨怒,凌空斩下! 沈慕玄曲指一顶,天玑剑自动跳入掌中,剑身充盈灵力后逸散金色光芒,他不管不顾已至头顶的巨剑,反手一剑递出,直指第二尊心口。 天玑剑势轻,剑术也以轻灵为主,动起来快若闪电迅若雷霆,两两相对,眼看着天玑剑就要先一步刺穿第二尊的心口,却谁都没有要收剑抵挡的意思。 噗嗤。 剑身入肉。 第二尊竟然连铜皮铁骨功法都没开启,天玑剑穿透时如刺穿嫩豆腐一般轻而易举。 沈慕玄惊讶抬头,“竟是极少见的右心之人?” 第二尊狞笑着,巨剑距离头顶只一寸之遥,这个距离,沈慕玄想要抽剑再刺根本来不及了! 第二尊紧盯着他的眼睛,期待着那里面即将露出的惊恐求饶,像之前每一个即将被他杀死的人一样。 沈慕玄叹了口气,不闪不避,抽剑而出。 “哈哈哈临死前的挣扎吗?迟了臭小子!准备迎接死亡吧!” “不……我想起来了……” “快退!”奄奄一息的黑衣人忽然抬起头,竭力大声嘶喊,焦黑枯黄的伤疤也遮不住眼中深深的惊恐,“老钱快退啊!是他!天玑就是当年那个——” “的确是迟了。” 他看见了一柄寸寸染上了不祥血色的天玑神剑。执剑者嗓音分明不高,却压住了耳边轰隆不断的劫雷,每个字句都清晰传到了第二尊的耳边。 “你想不想体验一下,魔道的第一尊者,严偃魔尊——是怎么被我剜掉心脏的呢?” 第45章 也配与我父相提并论?!…… 雷声轰隆不绝, 即使只站在雷域外双脚都被震得发麻。 赵和靖穿书以来头一次见识到真正的天威,双手死死揪着徐容的腰带,抖得简直快要钻进地里去, “徐师兄,这、这可怎么办啊?” 徐容早就被这迭出的状况搞得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混沌一片, 一会想着便宜师尊什么时候跟来的,一会想着藏宝图到底飞到哪里去了。饶是如此, 听到赵和靖的声音也仍旧反射性皱眉, 甩手就要把他丢开, “我怎么知道!姓赵的你要是害怕就回你爹那里吃奶去, 我不是你爹不是你妈, 你总纠缠着我做什么!” 雷域实在太过凶猛,雷霆密集到甚至连成了一片, 电光闪烁时不时夹杂火花炸起,这一整片的灵气都被彻底搅乱,根本探知不到其中具体情况。 没人敢往劫云范围内闯,即使在场几个渡劫期,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活着进出一个来回。 “道君怎么偏偏在此时进阶……”接天道宗的圣女面覆薄纱, 轻轻瞥了这边一眼,略一沉吟朝二人道:“二位莫要担心,道君一身正气, 必能全身而退。” 秦珣神色平静,“多谢圣女, 我等无恙。” 圣女又进一步,道:“这雷劫一时半会儿怕是也止不住,不若二位先去我们那里暂候?” 秦珣正要回绝, 斜里插进来一人。这三人本就是老和尚护着带出来的,重重咳一声顺势拦在两人中间,慢吞吞道:“你这小辈,未免有些趁火打劫嫌疑了吧?” 圣女眉眼不动,“罗汉这是何意?” 老和尚低眉不吭声,搀扶着自己师兄的少年和尚不忿道:“何意?方才雷域中不见你护着仙宗的二位师兄,怎的安全了倒是跑出来做好人了?你怕不是觉得那宝图在沈前辈身上,想挟持来要挟人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本就没离得远的其余门派之人动了动耳朵,不着痕迹地往近处靠了靠,秦徐二人更是成了众矢之的。 徐容脸色更加难看,两手按在腰间强自忍耐着,偏生背后的赵和靖又跳了出来,扯着他的腰带在他耳边连声催促,“徐师兄徐师兄,我们和圣女走吧!她这么漂亮,一定不会害人的!” 那可是男主后宫的贵妃啊,虽然剧情变了,但这么漂亮的美女,一定走的是收后宫的剧情! 他伸手摸了摸怀中的纸卷,美滋滋地想——等男主收服了后宫他就找个机会把藏宝图也送给男主,到时候他第一小弟的地位就坚定不可动摇了! 嘿嘿一群只知道无脑莽的傻逼,没想到宝贝最后会落进小爷手里吧? 他正美滋滋幻想着未来在男主手下吃香喝辣的美好生活,忽而剧烈失重感传来,腿上一痛,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倒卷着飞上了天。 赵和靖刹那失了血色,天旋地转的视角中,只能看到‘男主’穿着雪白里衣,脸色铁青抓着一团青色的东西,眼神森冷直扑过来,灵气涌动的五指近在咫尺。 卧槽槽槽槽—— 生死一线之际,馥郁香气袭来,一只白生生的手臂横拦一手,拎着他后领把人救了下来。 圣女的声音依然平和,“少城主不过紧张过度,缘何动怒?” 赵和靖这才缓过神,这才发觉手中多了样东西。 ——一条被蹂.躏不成形状的腰带和一块不规则碎布。 再看徐容,手里捏着的正是被一起带下来的外罩袍衫,袖子的位置还缺了一大块,严丝合缝。 “好说。”徐容冷冷道:“只要圣女能忍受沐浴时被人翻.墙偷衣的滋味,少城主您请随意带走,容绝无二话。但我师兄弟二人恐怕没这个本事享受道宗贵客的待遇了。” 圣□□雅高贵的姿态凝固了一瞬间。 赵和靖受到八方关注,再迟钝的大脑也反应过来了,“不不不我不是断袖啊!我只是——”说到一半他卡壳了。 这、这要怎么解释?总不能和所有人说徐容是天命之子,自己是穿越来想抱大腿的吧? 他只能拼了命给徐容使眼色,‘兄dei宝图在我这呢’‘你还想不想要宝图了’……殊不知这自以为隐蔽的挤眉弄眼进一步把他们的‘暧昧’敲实在了。 老和尚轻咳一声,“两个小子担心道君不愿离去也是情有可原,可宝图一事却不能继续耽搁下去了,此地不宜久留,不如我等暂且换个安静些的地方好生商议一番,眼下先寻到宝图究竟飞往何处才是当务之急。” 这话引来众人连连点头,纷纷作势要走。 秦珣勾起一抹冷笑,垂下头一言不发,徐容暂时把外衣敞口穿了,紧跟着师兄未作声张。 赵和靖瞪大了眼睛,“?G不是,你们就这么走了?天玑道君可还在里面呢!他可是为了给你们拖延时间才被动引动了雷劫,你们就不管他死活了?” 抓人袖子大概是情绪激动时的习惯性举动,圣女一时不防,挥袖就把人打了出去。赵和靖胸前金光大作,护身法器替他挡了这一击,当场碎成五六七八块。 赵和靖倒吸一口凉气,恐惧慢慢浮现上来。这可是原身从小佩戴的,能挡分神期全力一击的法宝! 然而没人多看他一眼,纷纷出言安慰脸色难看的圣女,顺带谴责赵和靖。 “这少城主未免也太没教养了些,怎么能对女修这般无礼呢!” “嗨,小门小户又不是正经宗门里培养出来的,教养不行才是正常的。” “圣女无事吧?” “……” 圣女面纱下表情看不清楚,只脱下外套随手震成了粉末,不带情绪地看了赵和靖一样,转身就走。 喂……我刚刚可是差点死了啊…… 赵和靖神情恍惚,捏着已经碎的不成样子的护身法器,忽而浑身发冷。笼罩在护身法器光芒下更浅的一层黄光慢慢收拢,没被任何人注意到。 “胡前辈,华前辈,二位怎的不一同离去?” 大部队散的差不多了,明面上隶属于天台佛宗的华听澜与接天道宗的胡玉奴却还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狐妖斜斜瞥来一眼,即便不经意眼波流转时也活色生香,嘴硬道:“哼,没听说过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吗?” 华听澜眉目不动,“好歹是救了我宗弟子,在下没这个胆子硬闯劫雷,等候一二还是做得的。” 还没走干净的仙门众人脸色扭曲。秦珣笑了一声,神情中倒是添了两分暖意。 有人甩袖冷哼,“装模作样!” 话未说完他神情剧变,腰腹冒出一小截闪亮的剑尖又缩回,鲜血大片大片喷涌而出,整个人摔倒在地,很快身下淌出了一小片血泊。 血腥味迅速弥漫,众人如临大敌,围拢成圈释放灵力神识乱扫,“什么人!快滚出来!” 无人应声。 天地一时陷入寂静,只余雷声轰隆。 倒是那冷剑又冒了两次头,看不见人影,咕噜咕噜滚落的人头却证明了他曾经出现过。 一时留下众人更加心慌,有人提议便联手在这一片开始狂轰乱炸,术法武器的光芒连成一片,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可惜全做了无用功。 坑坑洼洼的大地仿佛在嘲笑他们,冷光再闪,又是两个人头滚滚落地。 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仙门弟子,能被派来参加拍卖会的,都是各门各派最忠心的中坚力量!方才失去的六七位灵修,修为最低的一位可都有化神期! 这意味着刺杀者至少有合体期的修为! 澜天修真界刺杀者不少,可如此高品级的刺杀者,只有一个地方才训练的出来。 有见多识广者已经辨认出了这些人的来历,“十八重狱!” 人群哗然。 “是第七尊的属下?” “殷琅也要插一手宝图?” “魔道未免也太狂妄了吧!这一个接一个的,当我正道仙门无人吗!” “呵呵呵呵呵——”一串阴森的低笑从四面八方传来,空气不知何时变得阴冷,魔气无孔不入,灵力也无法抵御骤降的温度。 “你们正道仙门,可不就是没人吗?” 一道虚影在半空中成型,头戴白色微笑面具,不及彻底成型便被众人联手击破,化作泡影。 “是十八重狱独有的镜.像术!来人是白无常李洬!” “黑白无常从来不分开行动,白无常到了,黑无常戚铮肯定也在附近,大家小心!” “接天圣女和怒目罗汉还没发现异常吗?!” “华长老和胡长老怎么也不见了?” “就算知道又怎样呢?一群废物,抓得到我们吗?”李洬的笑声飘忽不定,时而左时而有时而东时而西。 戚铮嗓音低沉,“接天圣女、怒目罗汉?他们不会来了!” 两人声线混合在一起,更显阴郁诡谲,黑白光芒交错一闪,随着惨叫与鲜血,一直充作领头人的大乘期死不瞑目的软倒在地。 十八重狱的黑白无常,本就是澜天界最优秀的一对刺客!二人异体同心,联手施为时,连渡劫期都需要警惕项上人头不保! 接二连三的死亡让不少人精神都崩成了一根筋,连大乘期也人头落地,当即就有人精神崩溃了。 “啊——!宝图不在我们身上,别杀我啊——啊!!!”惨叫声突破天际,又戛然而止。 白无常的虚影在空气中浮现,笑眯眯甩着手中染血的匕首,“你说不在就不在啊?本座看起来是那么好骗的吗?” 黑无常身影浮现在他身侧,冷冷道:“心魔誓。” “对,心魔誓。发一个,我们就放走一个。”李洬接口,歪歪头道:“毕竟,这么多人,站着让我们杀完手也会很酸的。是吧阿铮?” 戚铮默不作声抬起他的手腕揉了揉,李洬笑的更开心了。 “心魔誓?开什么玩笑!” 长胡子长老气得脸红脖子粗,心魔誓对灵修而言乃是莫大的羞辱,“我绝不可能向你们这些歪门邪道屈——” 一道血线从脖子上划开,头颅掉落,鲜血喷涌,李洬快得拉出了残影,仿佛从未从原地移动过。 “没关系。”他微笑,“不发就死嘛,偶尔杀一两个人还是蛮轻松的。” 终于有人颤颤巍巍举起了手,“我、我发——啊!” 一个合体期后期拔出剑捅穿了他的心脏,冷冷道:“他们只有两个人而已,就算殷琅本人来了也没什么好怕的!我们人多势众,大家不要害怕!一起上!” 那个合体期冷静地指挥,“刺客最讨厌的就是人多的情况,他们不好下手,方才不过趁着我们慌乱而已,都稳住,二位前辈肯定很快会发现异常回来的!” 接天圣女和怒目罗汉正联手与朝谅打得热火朝天。 北禹城大半城池已经在双方战斗余波中被摧毁了,令人惊异的是,这些被毁掉的房中竟然全是空空荡荡,北禹城的居民都在拍卖会进行期间被悄悄转移走了! 接天圣女心中一凛,努力回忆一番后发现,除了赵和靖跟着仙宗二人屁颠屁颠跑来之外,北禹城主本人及其所代表的势力确实没派人来参与拍卖会,在整个澜天界都盯着宝图的时候,这反应一点都不正常。 莫非他早就预料到了拍卖会会出现变故?可赵和靖……莫非北禹城主已经放弃了这个儿子? 朝谅怒骂,“我说臭娘们老秃驴,你们俩有完没完了,本尊都说了多少遍我就是路过,对那劳什子的藏宝图一点意思也没有,你们是聋了还是瞎了听不见也看不见啊?!” 他好好一个躲着看戏顺便瞧瞧能不能占点小便宜的人,被这俩疯子莫名其妙找上门来纠缠。谁要那块破玉啊,谁看得上仙门老怪的传承啊,真当是个人就想飞升??? 接天圣女不紧不慢应对着朝谅的攻势,冷静道:“尊者不若先解释一下方才同十八重狱两大刺客坐在一起的事情?” 惨叫声不断从迷雾中传来,黑白无常已经出手,第四魔尊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干干净净? 朝谅眼前一黑,这是跳进泥坑洗不清啊!他也是被人坑了好吗! 他做那好端端喝着茶,那白鬼突然坐在他对面,张口就说,“朝尊者,我们尊者有一桩大买卖想同您做。” 朝谅乍一见到十八重狱的人还有点子心虚,连连摇头,一点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和这些心思十八弯的人打交道。 他本以为李洬会纠缠不休,谁知这家伙端起茶杯敬他一杯,饮尽后就干脆离开,整的朝谅一头雾水,搞不明白这家伙到底是来干嘛的。 ——这一幕正正巧落在了接天圣女和怒目罗汉眼中。 我敲里吗姓殷的你怎么这么记仇!不就是挑拨焦玉玉去找了你一次麻烦吗,至于坑我坑得这么狠? “本尊若是真得想抢宝图,怎么也不可能独自一人过来!你们怀疑我,倒不如怀疑还在‘闭关’的殷琅!” 话才出口,他悚然一惊。 ……是啊,要抢宝图,怎么可能是单枪匹马? 思及此处,他实在没有纠缠的心思,也顾不上脸面了,一发狠干脆道:“我发天道誓总可以吧!” 再不跑就真的跑不掉了! 他一掌逼退二人,抬手立誓,“朝谅绝无争抢天玄道人藏宝秘图之意,若违此誓,则天打雷劈!” 发完誓他立刻松了口气,“你们看,我就说我没有——” 轰隆隆—— 巨大爆破声传来,远处雷域轰然炸开,紧跟着迅速分离出一块劫云朝这边飞来! 朝谅目瞪口呆。 朝谅百口难辩,“我不是!我没有啊!” 雷域附近交战正激烈,正如那合体期所言,黑白无常最擅长的是阴影中出其不意的刺杀,只要不给他们出手的机会,伤亡数字飞速在降低。 在术法剑光的狂轰乱炸下,两人的身影已经无法完全隐藏在虚空中,时虚时实,身上也开始出现了伤痕。 众人士气大增。 李洬又中了一剑,白衣迅速被鲜血染透,戚铮担忧地望过去,李洬摇了摇头。 还不到可以撤退的时候。 下一刻,雷域轰然炸开! 庞大密集的雷海所蕴含的巨大能量一瞬间爆炸,几乎将大半个城池都包含在内!高台坍塌树木倾倒,雷光如出笼猛兽呼啸而来,戚铮瞳孔骤缩,一把抱住李洬就穿入了虚空中! 整个周边战场都被波及到,距离雷域较近的几十人瞬间就在雷海中湮灭,其他稍远的人勉强来得及运转灵力施展技法护体,也仍旧有近三分之一的人被雷海能量吞没。 浓重的血腥味与焦炭味随着爆开的雷域一同弥漫,焦黑的血肉残肢随地可见,雷域平息的下一瞬,一道须发焦黑的人影夹着什么东西夺路而出,站在他逃跑之路上的人尽数被他手中巨剑劈了个神魂俱灭! “是第二尊!”很快有人认出了此人身份。 第二尊此时的形象,也唯有依靠猩红巨剑才能判断出他的身份了。须发都被雷海燎成了扭曲盘旋的焦黑模样黏在皮肤上,大片大片的灼烧与雷击伤痕,胸口还有个碗口大的新鲜伤疤,正不断往外淌着鲜血。 被他夹着的人更惨,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好肉,若不是身上还散发着微弱的生机,恐怕会被误以为是第二尊从哪里抢来的烤全羊。 第二尊夹着这个人飞快向外冲,双目赤红,头顶居然还有一小块未散的劫云在追着劈。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被夹着的人微弱地提醒,“往西跑……带来的那些人都被我…安置在西城门外的…丘陵了……” 忽而身后雷域核心中金光贯日,一柄金色长剑携裹着锋锐无匹的剑气挥下,天空撕开无数道狭长裂缝,金色气浪翻涌而出,漫天阴云恍若初雪消融,夕阳融金流淌,乍破天光。 那长剑虚影消散成漫天金色光点,又飞速汇聚成一柄三尺青锋,落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中。 他立在坍塌的废墟上,残阳如血却不如眉间猩红一点。 “沈某可还没尽了地主之谊,怎么二位就要走了?况且……”他的目光缓慢游移,停顿在了第二尊胸前的伤疤上,“说好的礼物,可还没留下呢。” 第二尊被他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恐惧止不住泛上心头。 明明只是个渡劫中期,居然能以一敌二将他们二人打成这般惨状。 “别跟他纠缠,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快走!”黑衣人虚弱得声音都快听不见了,“等我们逃回去…让尊者亲自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老子知——” “想去哪啊?” 金光划破天际,声音在耳边响起,第二尊瞳孔骤然紧缩,条件反射一剑挥出! 打空了。 剧烈的疼痛自身后传来,第二尊疯狂逃窜出百米,警惕盯着那雪衣人,却再也不干把背后露给对方。 可怕的速度,可怕的眼力,可怕的剑术……想起雷域中对方是如何只差一点就剜掉他心脏的绝望,第二尊甚至对成功逃跑都产生了绝望。 旁人以为沈慕玄屡屡不中是新晋渡劫期与老牌渡劫期的差距,第二尊二人却清楚知道对方在耍他们玩。 猫捉老鼠之所以好玩,就在于看着老鼠惊慌逃窜的模样。 金光再现,腰腹剧痛的同时,他耳边忽然有人说话。 ——尊者难道不好奇,为什么你一个老牌渡劫后期却打不过我这个新晋渡劫后期呢? 第二尊当然在意这点。他眼神中苦闷疑惑只一闪而过,以为这又是对方的新玩法,却在下一次中招时得到了答案。 ——当年尊者上位之前修为恐怕只有渡劫初期吧?一个靠消耗生命与潜力提升修为的魔尊,修为便如空中楼阁。 ——不堪一击。 第一魔尊严偃,于千年前魔主陨落后,以魔尊之名代行魔主之权近千年。 至尊宫盘踞在北魔域的心脏。不服从他的,被他一个个铲除,扶植自己的心腹上位;服从他的,全数签订了主仆契约自此生死尽数被掌控。 殷九玄与宴归禾,都属于前者。 第二尊是渡劫后期,黑衣人是渡劫初期。如果都是靠自己修炼上去的修为,严偃手下的渡劫期未免也太多了点。 殷琅慢悠悠的挑拨: “尊者是不是从那往后脾气便异常暴躁,轻易便可被激起满腔火气?” 第二尊眼神滞住。 “尊者是不是从严偃那里得来的这大开大合的阴怨功法?您知道您每攻击一次,身体内的生命力都在不断消耗吗?” 第二尊挥剑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您知不知道,您浑身上下盘旋着多少枉死冤魂,只等您死了便扑上来大快朵颐?” 第二尊整个人都僵住了。 被第二尊夹在腋下的黑衣人忽然猛地挣脱出来,身上冒出一阵冲天血怒,趁着二人愣住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扑向一个方向,整个人化作黑烟,卷起什么东西就跑! 被卷走的秦徐赵:………… “师尊救命啊——” “道君救命啊——” “……” 凄厉的呼喊声逐渐远去。 “沈慕玄,你要是还想要这几个弟子的性命,就休要追来!”黑衣人厉声遥遥喝道。 殷琅:…… 他的眼神逐渐微妙。 第二尊顿时爆发出一阵破口大骂,什么下九流的脏话都蹦出来了。 他双眼赤红,双手握住巨剑再度扑将上来,“你以为老子会认命?做梦吧!死也要拉你臭小子垫背!” 殷琅冷笑一声,掌心天玑剑金光乍显,剑尖前指,一字一顿,“就、凭、你?” 他轻声道:“你们二人不许动,这人,本尊要亲自解决!” 踩在半虚半实的交界,只差一步便自鬼蜮踏入人世的戚李肃容躬身,齐齐退后,重新隐入虚空。 “一个靠着严偃才能爬到渡劫期的废物。” 李洬从没见过这样的尊上,眼神冷得仿佛能将这天地冻结。 他与戚铮跟着尊上时,尊上就已经是渡劫期了,且很快就在魔道渡劫期内战中挑翻了当时的第七魔尊乌曼陀,建立起了属于他的十八重狱。 无论多艰难的境况,尊上始终一副‘你怎么这么废物’的表情,提着戮神枪一去一回就解决了,好像从来没被任何事情难倒过。 从少尊那里猜到尊上的另一重身份时,饶是以李洬的定力都惊呆了好些时日,恍惚得连本该闭上眼睛都能处理的事情都险些搞砸,不得不转交给阿铮处理,自己好好冷静了一下。 那可是天玑道君?G!打生打死了这么多年的老对手,哪怕只是猜测一下这两人有什么秘密关系,李洬都觉得自己精神错乱想太多。 一个雪衣翩翩爱护短,笑意盈盈白切黑;一个红衣如血冷如冰,漠然残忍黑切黑。 反倒是阿铮冷静的过分,即使知情也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一边有条不紊发出去一条命令,一边‘嗯’了一声。 就‘嗯’了一声。 面对李洬的惊讶,他淡定地说了一句,“不管是谁,只要还是你我效忠的尊上就够了。” 是哦。反正他又不可能叛变十八重狱。 没有尊上,就没有如今名震澜天的黑白无常。 只是李洬突然有点好奇,在他不认识这个人的那些日子里,他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 戚铮突然狠狠拐了他一下。 李洬捂着肚子哀嚎,又在阿铮半心疼半警示的眼神里乖乖闭上了嘴。 好嘛好嘛,闭眼效忠,当好得力属下,不要多管闲事。 红光从剑柄慢慢流淌向剑尖,一点点覆盖了金色的剑身。 这红色极为不祥,像是缓慢流淌的浓稠鲜血,又像是从他心头剜进去时流出的。 第二尊连头皮都在战栗。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快了,可那血红的剑光更快。 仿佛冲击山崖的狂浪,又好像尖锐啸卷的飓风。 细小的撕裂声。 一颗猩红的新鲜心脏‘咚’的坠地,他的思绪轻飘飘飞上天际,耳边有谁在说 ——“也配与我父相提并论?!” 第46章 神血 “总算出来——卧槽?!” 感动地想呼吸一口外界新鲜空气, 胡玉奴惬意的表情还没成型就崩掉了,崩溃地向后狂喊,“叶子叶子!给我叶子!” 一枚翠绿的嫩芽从黑色缝隙中被抛出, 落地迅速生长,四面八方的血气自动向小树根部靠拢,化作浇灌的养料。 尸横遍地, 流血漂橹。 华听澜微不可查地叹息,从袖中摸出一把听澜树种交由众人四处播散开, 除了被天劫重点关照的那片地方, 听澜树种落地即长, 混乱的灵气被理顺,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也逐渐淡去。 华听澜正想揪个人问问他们被突然转移走后发生了什么, 地面巨震,刚发芽的树苗大批倒塌, 西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紧随而至的骂街声居然没被爆炸压下去,带着难言的悲愤,“我敲里耐耐个腿!说了多少遍老子就是来吃瓜看戏的,你们这群人还没完没了了, 非要老子把瓜子甩你跟前才肯信是吧!!!” 间或夹杂着少城主的凄惨求救,“徐师兄救——嗷!” “你闭嘴行不行啊!” 华听澜眉头微皱,“这是徐小子的声音吧, 沈慕——天玑道君人呢?” “不知道,刚刚还在这里……” 斜后方忽然一道黑影袭来, 华听澜侧身一避下意识翻掌击出,将至未至时忽听得有人说,“沈某忙着去救徒儿, 这周峰主就暂且劳烦前辈照看一二。峰主身受重伤,还请前辈千万悠着点。” 华听澜眼角一抽,变招已然不及,只得以一手击在胳膊上,强行把掌风打偏,顾不得剧痛伸手一捞,这才悬之又悬在黑影摔落前接住。 低头一看,登时大怒。 周睿全身焦黑,与地上躺着的某位倒霉仁兄简直一模一样,仿佛是在雷海里打了个滚出来,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人就要没了。 “……欺树太甚!”他低声骂骂咧咧,又不得不从袖子里摸出叶子往周睿嘴里塞。 等他下次见了鹿篱,一定要让对方把他家崽子在外边欠下的债务一笔笔都给还清楚! 岂料充满生命气息的吊命万年听澜叶一进嘴,周睿仿佛吃了什么毒药一般,立刻大口大口吐起鲜血,气息飞速微弱下去,“我…沈…殷……杀……” 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竟然就在华听澜眼皮子底下没了。 断气了!!! 听澜树王瞪大眼睛,手里还捏着两三片备用的翠绿叶片,表情懵得竟有几分可怜意味。 “啊!周峰主死了!” 有认识周睿的人眼尖发现,被死亡阴霾笼罩的心态还未恢复,控制不住地大叫起来,几百号人的视线几乎瞬间都集中到了华听澜身上! *** 刀割般的冷风混合着比高空寒风更加冷彻的魔气从领口嘴里灌入,赵和靖迎风呜呜流泪。 他只是想抱个大腿勤勤恳恳做小弟,等剧情大结局后鸡犬升天外放出去做一方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可没有要和主角共患难的想法啊! 君不见那些小说中的炮灰‘好兄弟’,基本都是被主角卷入大大小小的风波后‘自愿’挡枪、‘自愿’牺牲,若干年后再被拖出来怀念…… 他抱着‘主角’大腿哀嚎不止,“呜呜呜徐师兄…徐师兄…我不想死啊……” 徐容头疼又麻木,“你闭嘴吧……” 携裹着他们的魔修阴森冷笑,“没想到还有个眼瞎的,你求他一个筑基期有什么用?果然是散修养出来的软骨头,一颗金丹和没有有什么区别!” 两旁街道都化作了残影,充斥着魔气的鲜血滴落在三人身上。三个人仿佛一串葫芦飘扬在半空,上面两个脸色煞白,越发衬的秦珣冷静出奇。 魔修眯起眼仔细打量他半响,“原来是个化神期,难怪你不害怕。不过莫非你以为小小化神期便能从我这里逃走了吗?” 秦珣抬头看他一眼,忽然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转瞬即逝。 魔修心中一惊,不及阻止,就听这小子扬声大喊,“二位前辈!魔修援兵就等在西城门外,令符正在此人身上,万万不可放他离去啊!若是大批魔修入城,我等仙门众人决计无力抵挡!” 前方必经之路上,竟有三个渡劫期守着! 雷声轰隆,直到近处缠斗三人才发觉雷云下竟有个人影! 朝谅大喜,扬手就要喊‘我就说你们冤枉人了吧,还不快快住手’,就见雷云下魔修神色急转,忽而甩手就把秦珣丢了过来,急声道:“朝尊者,令符我塞在这小子身上了,我替你缠住这二人,你快走!” 说完合身扑上来,唇角含血,神色凶厉,倒像是真的要以性命相拼为他拖延时间。 朝谅:……??? 接天圣女二人一时也露出几分疑色,手下动作微缓,魔修已抓住这个机会,再度喷出一口心头血发动秘法,硬生生从三人之间冲了出去! 朝谅:!!! 怒目罗汉及时救下秦珣安稳落地,二人正要追出去,身畔白影如利箭划过,声音远远从风中送来,“天玑去追即可。局势不稳还需两位前辈坐镇,小徒也麻烦二位了。” 还未散尽的天光.气息随风飘来,确认沈慕玄已顺利晋入渡劫期,二人对视一眼,齐齐把目光转向了不知为何没有趁机逃走的第四魔尊。 被不知名黑手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的朝谅:………… 我这条池鱼,真的好无辜啊。 黑衣魔修简直是拿出了拼命的架势在逃跑。 浓郁、深沉、无边无际。满眼都是血红。剑斩落时,恐惧盈满心房,连抵抗的想法都升不起。 若非尊者早年赐下的保命法宝,姓钱的早在血剑第一次斩下的时候,就陨落在那雷海中了。也幸好他害怕丢下自己会被尊者重罚,才给了自己逃出生天的机会。 黑衣魔修庆幸自己闲来无事多翻了几本古籍,才第一时间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 那是神血。 只有神血才能从根本改变神剑的性质,甚至违背神剑自身的本能意志。太华仙宗所谓的开山祖师造七柄仙剑的传说根本是彻彻底底的谬论,凡人怎么可能锻造出神剑? 甚至他们连神剑的真身都没认出来。神的伴生神器,不可能被凡人所掌控。历代人中龙凤的‘太华七子’,不过是为神剑补给灵力的‘灵奴’而已! 有一个疑惑一直盘桓在他心头。如果神剑已经认主,沈慕玄开启神剑真身根本用不着放血这样暴殄天物的做法;可若是没认主,他为什么几百年前就能开启神剑真身? “跑得倒是挺快。”殷琅脸色有些苍白。 初进阶渡劫后期,加上失血,他现在确实不太能把控得住灵气与魔力叠加后骤然翻了好几倍的力量,一时间竟然真的有点追不上不惜代价逃跑的魔修。 积年仇恨与泄密危险叠加,真让他跑掉了,严偃就是首当其冲的大.麻烦。 他握着天玑剑在手腕上比划。 要不要赌一把?反正以‘主角’的好运气,九成是死不掉的,指不定还能打哪摸出一打奇遇,自己找回来的时候直接蹦到金丹期。 正当他下定决心划下时,前面夺路狂奔的黑衣魔修毫无预兆一滞,紧跟着两个人影下饺子般接连跌下,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入了脚下茂密的森林中。 ……啧,不愧是主角。 看也不看两只‘饺子’,殷琅提剑直奔黑衣魔修,金色流光自剑柄淌至剑尖,二人直面时,剑身上的光亮得简直能闪瞎人的眼睛! 挥剑,斩落! 黑衣魔修紧紧捂着自己的腹部,一柄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平凡匕首深深插在那里,也不知徐容哪里淘来的宝贝,竟然能破开渡劫期大能的护体魔气。 他粗喘着气,仰头直面斩落剑光,嗓音嘶哑,“沈慕玄,你想不想知道你真正的身世?” 剑光落下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我不想。” 黑衣魔修:“……” 你怎么能不按常理出牌?你好歹迟疑一下啊! 他急声又道:“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近万年,只有你一人成功开启了太华七剑的神器真身?” “我不好奇。” “…………” 额头已被剑芒划破,黑衣魔修恨声道:“你根本不是黎朝普通凡人夫妻的儿子!封江城骗了你,他修改了你的记忆,让你遗忘了自己真正的身世!” 剑锋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豆大汗珠不断滑落,黑衣魔修猛地松了口气。 赌赢了!沈慕玄还没苏醒上一世的记忆! 他抬起头,打算再瞎编点什么猜测,将眼下的陷阱应付过去。 “你在说什么傻话。”天玑剑锋未曾挪开一寸,沈慕玄歪头看他,眼神奇怪,“我当然知道我的父母是什么人。” 冰凉剑身拍了拍他的脸,剑气割破焦炭般的皮肤,黑衣魔修一动不敢乱动,“封江城真的骗了你!他这些年是不是一直用各种理由取你的血?这就是证据!你把剑拿开,我就告诉你真相!” 天玑剑在短暂迟疑后,一点点拉远了距离。黑衣魔修剧烈喘息,脸上浮现笑容。 还是小鬼好骗——呃! 闪着金色流光的剑尖从后心透出,清澈干净。 “我当然念得出父母的名字。我是殷九玄和沈清欢在这世上唯一的儿子。” 近在咫尺的俊秀面庞上浮现出极不符合沈慕玄‘人设’的阴冷微笑,冰凉得仿佛要把他的骨血都冻成寒冰。 “看在你马上要去地狱报道的份上,告诉你个小秘密吧。” “我的真名,唤作——殷琅。” 第47章 不能让我满意,那就一起…… “七……” 声音堵在嗓子眼中, 紧缩的瞳光涣散,黑衣魔修自剑身缓缓滑落,如流星般坠入密林。 神剑之下, 魂飞魄散。 “徐师兄……”赵和靖紧紧扒在徐容一边肩膀上,牙关打战,“我、我们现在, 该怎、怎么办啊?” 丘陵起伏不大,遮掩踪迹全靠春日生长茂密的草木。离二人落地之处几百米的距离, 黑压压的大堆魔修聚集, 来来往往井然有序, 偌大一支军队竟然半点声息也无。 “是第一魔尊严偃的属下。”徐容确认了一下身上伪装法器效果完好, 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 连扒在身上的烦人精都顾不上呵斥,“先离开这一片再说。魔修感知灵敏, 动作放轻,跟着我走,。” “……去哪?徐师兄你认识路那就太好——” “不认识!不想死就闭嘴噤声!” 不认识当然是瞎话了,上辈子天玄密藏一事后,整个澜天修真界就没几个敢说自己不熟悉北禹城附近地形的。 大概‘主角’两个字天生就能安抚人心, 徐容表现的稳重,赵和靖始终蹦个不停的小心脏也逐渐平静,两人蹑手蹑脚蛇形向外围移动, 大堆魔修慢慢消失在感知中。 “徐师兄,道君什么时候能赶来救我们?掉下来之前我好像听见他的声音了。”赵和靖转了转眼珠, 快走两步小声问,“我听说道君为了收你差点和黎长老打破头,他一定很喜欢你吧?” 能从命定女主手里把男主抢走, 肯定是炮灰真爱无疑了!就是可惜,那般光风霁月的一代大能,不巧生在龙傲天剧本里,注定了成为男女主之间的感情推进器,一腔痴情错付。 “师尊素来公允,对我与师兄并无二致。”徐容哪里知道这些穿书者的恐怖脑洞,捏着伪装法器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声线平稳无波,“师兄临近化神期边缘,师尊多费些心思,也是常理。” “是?G!方才那魔修也说封师兄已经化神期了。”赵和靖被提醒方才想起,登时拍腿又不满起来,“怎么能这样子呢!师父师父,既是师又是父,哪有偏爱一个儿子就对另一个不管不问的道理?” 徐容猛地顿住。 赵和靖猝不及防直接撞了上去,鼻尖剧痛又不敢大声抱怨,“徐师兄……?” 徐容闭了闭眼,抬脚继续向前,“没事。” 师父。 封岚日日满口‘师父’的叫着,可若非被姓赵的小子提出来,他都不知何时才能发觉这一点。 师父,师父。 对封岚而言,沈慕玄先是‘父’才是‘师’;对沈慕玄而言,封岚先是‘子’才是‘徒’。他的封师兄啊……可是沈师尊亲手捡来养大的徒儿呢。 两人沿着九曲小道走出三里路,眼看林木渐稀城池在望,赵和靖忽然揪住徐容袖摆,“徐师兄,我突然想起来……我爹之前和我说兹事体大,让我拍卖会之后不要急着回家…嗯……” 他眼神闪躲,努力编造的样子实在滑稽,徐容不动声色,“哦?那赵城主可有什么嘱托?” “有的有的!我爹提前告诉我了城外一处躲避的地方,我带你去!”说完扯着徐容的衣袖就往回跑,徐容眼神微闪,抬步跟了上去。 回程比来时的路向右偏离了不少,蔓草缠绕林木幽深,不能使用灵力的情况下前进极为艰难。赵和靖爬得气喘吁吁,徐容额上见汗,心道这小子瞒着的事情恐怕不小。 “到了!”尽管赵和靖尽力压低嗓门,还是难掩喜悦情态。 一座勉强称得上小山的堆石,爬满了经年累月生长蔓延的绿藤,大约是洞门的地方紧紧闭合,赵和靖捂着袖子单手扯开挡路的藤蔓,呛得表情扭曲。 “就、就是这了。”他走到石门一边比划两下,背对着徐容道:“徐师兄,这门要两个不同的蕴含灵气的血液才能打开,麻烦你站到那边放点血出来。” ——当然是假的,随便谁都能开启这扇石门,真正的考验在传承之地。不过他费尽心思把人骗到这里来,总要体现一下自己的价值才会被重视嘛。嘻嘻,他可真是太聪明了。 “就站在那里。” “对准石珠放血。” “不用那么多,三滴就好…嘶痛痛痛——” 徐容一句指令一个动作,从始至终神色平静,不问原因没有质疑,过程顺利得赵和靖都开始觉得不太对劲。 “徐师兄……” “我其实一直好奇,少城主堂堂金丹期,为何要称我一个筑基期为师兄?”纯黑眼眸横扫过来,赵和靖心中咯噔,正绞尽脑汁搜刮编造借口,徐容又笑起来,“若是为仙宗故,其实大可不必。令尊虽是仙宗出身,可少城主却不记在弟子名册上,无需以我宗辈分论序。” 虚惊一场,赵和靖抬手擦汗,傻笑两声应和着过去,也把先前那点疑惑忘得一干二净。 徐容低头,割开的指尖一滴血红颤颤巍巍坠落,染湿了风化石珠。 轰隆—— 地面巨震,方圆三里的树木都跟着剧烈摇晃,石门发出牙酸的吱呀缓缓打开,徐容脊骨发凉,再看赵和靖,面上惊惶不加掩饰,全然一副意料之外的模样。 两人心理活动在这一刻完全同步。 怎么会!只是多了个人而已,动静居然会变得这么大! “快跑!往里跑!” 这动静不是死人都能感觉到。徐容一把揪住惊慌得大脑空白的赵和靖,拔腿就往石门里钻! “醒醒!给我指路!”两世为人的主角心理素质稳得一批,这样还不忘伪装套话,赵和靖被猛扇两个耳光,捂着脸带着哭腔指路,反倒被徐容摸清了底细。 石洞里九曲十八弯的道路这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说来头头是道,连密道死路,每一条通向哪里都与徐容所了解的部分分毫不差。 他是上一世来过此地,可这玩意儿呢? 身后追命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徐容把人丢在脚边,扶着石壁低声喘气,赵和靖肚子磕到钝石剧痛,勉力爬起来也不敢对着主角大喊大叫,“……徐师兄,怎么办啊?” ‘徐师兄,怎么办?’ ‘徐师兄,救救我!’ 徐容心力憔悴,甚至嘲笑起居然怀疑这东西也是重生的自己。瞧瞧这只会委屈巴巴哭叽叽的德行,把他骗到这里恐怕已经耗尽了他仅有的大脑和糟糕的演技了! 忍住,忍住,利用价值还没榨干净,现在就丢出去他这些日子的恶心可就白受了! 他放缓语气,“少城主,北禹城主既然告诉了你此地,想必其中机关你也清楚一二,你认真想想,可有什么能稍解眼下之灾的?” “……有的!”被主角的信任鼓舞到,赵和靖忍着痛,绞尽脑汁回忆起原著内容,这一想还真被他想到办法了。 原著这里只是一个分神期陨落后留下的小机缘,地下石洞造得复杂全因这人是个阵修,依仗一道‘九曲万壑’迷阵无影无踪纵横修真界,直到惹怒一位魔尊被正面强行毁阵,才含恨埋骨北禹城外。 “徐师兄,你可信我?” 徐师兄表示我当然信任你,赵和靖感动之下和盘托出,不忘给自己‘未来头号小弟’的地位增加砝码,“父亲严令我不得将此事说出,可对徐师兄和靖不愿有半分隐瞒,师兄且跟着我走,我领你去那传承之地!” 火光忽明忽暗,徐容脸色白得有些发青,他重重拍在赵和靖肩上,“待我取了那传承,定将你安全带出此地!” 赵和靖‘感动’得泪流满面,感受到了来自主角满满的信任,爬起来一瘸一拐在前带路。 “左右左左…右右左左……啊这里该后退了,然后是左…右左左左……”感谢曾经痴迷原著的自己,把所有秘境的通关方法都背下来了。 越走越顺,赵和靖心态逐渐平缓,又拐过一道弯儿,抬起头,正对上一个浑身散发着暴躁之意的黑衣魔修。微笑渐渐垮掉,赵和靖屁滚尿流拔腿就跑,“徐师兄救命啊——!!!” 尖叫声在狭窄石道中回荡不绝。 徐师兄想打死他。 “追!” 好不容易逮到人影的魔修们紧追不舍。 地下石窟千回百转,惊恐到空白的脑子也没能阻碍赵和靖找到正确的逃跑之路,身后魔气不断逼近,冰冷混乱的气息从岔路口扑面而来。 “徐师兄走这边!我替你引开魔修,你快拿了传承回来救我啊啊啊啊——”千钧一发之际点亮了传音技能,惨嚎几乎要刺破徐容脆弱的耳膜。 赵和靖头也不回朝寒气更浓重的左路扑去,余光瞥见徐容立在原处不动,急声催促,“趁他们还没追过来,徐师兄快走啊!” 徐容歪头,“其实少城主不需要这般替我牺牲,少城主修为更高,你去拿传承难道不是更快更好吗?” “徐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对上徐容黝黑平静的眼睛,瞧见他唇角轻嘲笑意,赵和靖背后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电光火石间,“你知道了?!” 徐容朝他走来,“少城主这心啊,还是太软了。虽然寒窖走一遭死不了人,容却也不是那等乐意替人遭难挡劫的脾气。这寒窖,还是少城主自己去享受吧。” 一个不是自己练成的金丹,一个重活第二世的狠人,赵和靖毫无还手之力被掐着脖子抵在了通往寒窖的右路上,很快面皮青紫,眼珠都鼓出了眼眶。 徐容凑到他耳边,“你不是赵和靖吧。” ‘赵和靖’挣扎的动作僵住。 “太华仙宗的规矩,亲传弟子的下一代不论天赋根骨,均可泽被列入内门弟子门墙。而北禹城主早在二十年前就把你的名字添进了名册。” “我——我当然在名册里,先前只是、只是太紧张了忘记了!”他手脚冰凉地辩解。 “噗嗤。” 徐容笑得肩膀都在抖,“你看,又被我诈到了吧。太华仙宗哪来的这种破规矩,澜天界第一仙门是你这种破烂货进得去的吗?” 他神色忽得冰冷,“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为何要不择手段的接近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赵和靖’青着脸一声不吭,一只手自以为隐蔽地往身后摸,徐容眉尾一扬,甩手把人丢了出去。忽然‘咔咔’连响,石窟陷落,地陷天塌,徐容控制不住身体跌向右路,余光瞥见大小落石间隙中赵和靖弓背疾走扑进了左路黑暗中,不见人影。 ……倒是小看他了! 身体蜷缩成球,灵力包裹周身,魔修们的动静声息越来越近,徐容咬牙顺着崩塌的石坡滚动,头顶山石崩塌更为剧烈频繁,一声轰隆巨响中,一只手飞快揪住他腰带,一抛一捞,团成球的瘦弱少年就陷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倒霉小徒儿哦,你也太能跑了点,可是让为师好找啊。” 徐容下意识睁眼。 金色剑光流泻纵横,如暖阳照亮了半边黝黑深邃,鲜红血浪翻滚溅落,落成一副意境唯美的雪地红梅。 就是那大太阳和漫天石雹有点突兀。 石窟陷落的太快了,阵修临死前布下的最后一道九曲万壑阵的阵基正在自毁。 “师尊快走!再不走就真的要被困在这了!”迷阵的阵基自毁结束,整个阵法将自我封闭不见天日,直到传承重新找到继承人的时候。 “不是我不想跑啊。” 沈慕玄挥出一剑,唉声叹息,“徒儿,我看上去很像是个擅长阵法的人吗?我连从哪里进来的都已经找不到了……” 徐容:“…………” 天玑道君此人,不是剑修却使得一手好剑术。剑道之外十窍通了九窍,传闻当年执剑长老欲引他入剑道被拒,理由是认为自己对剑不诚,不配做一名剑修,传出去被人嘲笑了好久的石头脑子。 若是要诚于剑才有资格做剑修,那这澜天界九成的剑修都要自折本命剑了! “那您逃跑的方向怎么找的这么精准?”徐容槽道。 被沈慕玄拼着一身渡劫期实力强行捞出坍塌的那一段石窟,眼下落脚之地应当更靠近大阵核心,石窟的稳固程度显然更高一些,师徒二人在此暂作歇脚。 沈慕玄正反握着剑柄四处敲敲打打,“因为几百年前被困过一次啊。鼎鼎大名的九曲万壑阵,流动时找不到阵眼,主子都死了这死物还能难住我?” “……”徐容看着沈慕玄自信前行的步伐,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已经走偏了十万八千里了。 想想还是觉得不对,“那当初上百小秘境,您既然对阵法一窍不通,怎么就有胆子出剑?” 沈慕玄声音轻快,干脆道:“那还能怎么办啊。秘境真塌陷了你们就全完蛋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去死吧。” “可……”徐容眉毛都皱在了一起,“出剑之前,你没想过失败的后果吗?千夫所指,即使是太华仙宗也不可能顶着舆论压力保……” 头上落下温暖的手掌,用力揉搓两下,“小屁孩儿,哪来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出剑前哪有时间想那么多,想到了就去做。而且事实证明我赌成功了啊,弟子们都活下来了,一切皆大欢喜。” 一念之差,永沦地狱。这算什么皆大欢喜啊…… 徐容心里涩涩的,只觉得堵得慌。他不爽地拍石而起想要继续分辩,脚下却骤然一空,喉口被迫收紧,整个人无声无息掉了下去。 天玑剑的微光迅速缩小,遥远得仿佛风中灯烛转瞬即灭,顷刻一只手探出紧紧攥住他的指尖,头顶幽幽响起叹息,“徒儿啊,你这样子不行啊,我转个身的功夫你就没了,你这不是折腾自己,是在难为对阵法一窍不通的我啊。再来几次,我可是真的不管你了。” 徐容张了好几次口,还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试了试,没办法把你拉上来。”沈慕玄很快察觉到了异样,短暂沉默后,他真诚提了个建议,“既然上不来,那就一起下去吧。抓紧了徒儿,我要跳下来了。” 什——耳边呼啸声骤然变大,他居然真的跳下来了! 徐容瞪大眼睛,有你这么玩的吗! 攥着他指尖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徐容能听到大袖宽袍在风中烈烈作响,柔软布帛拂过脸颊,他下意识伸手抓住,低头—— “闻什么闻,一股子血腥味!” 脚下忽然落到实处,还没看清周边景象,手中袍角就被抽走。沈慕玄没好气瞥他一眼,随手脱掉染血的外袍付之一炬,小声嘀咕,“这孩子什么毛病,又不是没见过血……” 徐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视线被外袍翻飞间露出来的腰线吸住了。 好、好细。 看上去比上一世那些被称作澜天界十大美人的女修的柳腰还要细。这么细,战斗的时候真得不会折断吗? 殷琅可不知道这狗玩意儿脑子里又冒出了什么黄色垃圾,握紧天玑剑警惕扫向四方。 这是一座相当宽敞的广场,他们脚下踩得地方类似于边缘的小型石阶,足足有四条全部通向最中央的大型祭台。广场应当存在了不少年头,风化划痕的痕迹遍布,腐朽骷髅新鲜尸骨也不在少数,即使遮住了部分符号,也不妨碍他看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整个广场,就是一座完整的九曲万壑大阵。他这辈子认错什么阵法都不会认错这破玩意儿。 殷琅并不打算往前走,他对自己的阵法造诣心里实在太有数了。正打算敲醒便宜主角叫他去趟趟,忽然扫到了一具滚落在不远处的新鲜尸体。 这尸体上插满了箭簇镖痕,衣服破坏的差不多了,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覆盖着好几层还没散尽的符咒。 殷琅抬手弹出一道灵气,尸体正脸露出来,正是先前和徐容一同坠入密林的北禹少城主,赵和靖。 “这是……”徐容终于从恍惚中醒过来了。 “死透了,没救了。”殷琅收回目光,抬手摘下腰上的玉佩丢了过去,徐容手忙脚乱接过,“喜欢就开口,我还没小气到连个装饰品都舍不得给。” 徐容老脸一红,又暗暗提醒自己谨慎。沈慕玄一个新晋渡劫期大能,怎么可能发觉不了这么明显盯着他看的眼神。 “师父,这里是……?”他似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身前之人忽然停步转身,徐容心中‘咯噔’一声。 “别叫我师父,叫师尊。”沈慕玄没让他蒙混过去,直接开口纠正了徐容的称呼问题,却没半点解释原因的意思,微抬下巴,“算是一个阵修的传承吧,有兴趣上去试试,我在这等着你。” 徐容瞳光黯淡几分,假装被逗笑了,“叫什么不一样,没想到师父居然也有咬文嚼字的时候。” 沈慕玄不置可否,只重复了一遍,“上去。” 徐容意识到,他惯常的调笑腔调在重复这个词时消失了。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明的怒火从他心头慢慢升起。 封岚在你心里就那么特殊?连使用相同称呼的权力都不肯分给旁人一星半点?亲手养大和自己求来的,在你眼里就当真有如云泥之差? “愣着做什么?不喜欢就说出来,没人强迫你接受传承,我们现在就可以动身离开。” 徐容低着头,攥紧了塞进怀中的玉佩,冷硬道:“师尊赐予,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他大踏步走向传承高台,每走出一步地上符咒亮起一部分,一个机关都没触发,顺利得让殷琅忍不住感叹不愧天命之子。 走到赵和靖身边时,徐容忽然停住,慢吞吞转过来,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您能到外面等我吗?九曲万壑阵与传承同步激活,您留在这里的话,弟子到时候恐怕顾不上您。” 殷琅定定瞧他三秒,转身走出广场。徐容感知到他确实完全离开了这个空间,心底松一口气,快速蹲下把从赵和靖尸体内滚落出来的东西藏进了须弥戒中。 ——一个散发着微弱黄光的古旧卷轴。 真没想到,几大仙门魔尊打破头要争的宝图,居然是落在了‘赵和靖’手里。 看他这死法,恐怕是把整个传承空间中布置的陷阱全都踩了个遍啊……难怪他和沈慕玄落下来的时候什么都没触发。 又搜罗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徐容这才转身继续往祭台走传承流程。这分神期修真者修为不高是真的,九曲万壑阵的好用也是真的,上一世这个阵法可没少在他修为底下时助他逃出生天。 也不知道这倒霉鬼是招惹了哪位魔尊,才会连九曲万壑阵也没能救他性命,倒是把好东西都便宜了自己。 殷琅倚在石壁上,阖眼感受着广场上的灵力波动。确定徐容完全进入传承状态后,他伸手凭空一抓—— “啊!你为什么能抓到我?!”一团半透明的灰色从空气中被揪出来,他惊恐地瞪着殷琅,“你不是那个沈…沈什么来着…就是主角的师尊吗!” 殷琅捏着他底下尖部的两指收紧,懒得多费口舌,直接发出头发丝粗细的一丝魔气,这脆弱到不能成型的魂魄顿时‘吱哩哇啦’一顿惨叫。 “你——你居然是魔修!”‘赵和靖’魂体剧痛,眼神惊恐,“不对啊你怎么能是魔修?你要是魔修的话,整个小说不都崩了吗!主角最好的兄弟、全书第二男配变成主角师尊就已经够可怕了,再叠加一个魔修的身份作者这书是打算给读者喂shi自断活路吗!” 他噼里啪啦一顿自言自语,殷琅没有阻止,还认认真真从头听到了尾。 这个版本好像还没听过。 他命令道:“我要完完整整的知道你口中的‘小说’剧情。” ‘赵和靖’不乐意了,他穿书前本来也就是个□□.丝男,要不是还在某个绿色网站偷窥了不少所谓穿书文,也不会发现自己穿书后没去做龙傲天,反而退而求其次去抱龙傲天的大腿。 屈服于主角就算了,区区一个男配凭什么啊!而且这男配还有个魔修的隐藏身份,那估计是作者给主角准备的后期小boss,身份暴露背叛宗门坠入魔道给最终大boss打工,用来给主角大义灭亲刷声望那种。 ‘赵和靖’抬起了‘高傲’的头颅,“我呸,你想听小爷就得说啊,你算哪根葱!” 殷琅盯着这团连成型都做不到脆弱魂魄,轻轻笑了一声,忽然抬手把这团魂魄揉棉花般揉吧揉吧一团,掌心魔气狂涌,惨叫破了音,又被他一点点揉回去,慢条斯理道:“还能叫得出来,看来是不够疼。” 魔气注入量一点点增大,‘赵和靖’从惨叫到痛苦,再到断断续续哀嚎,直至最后叫都叫不出来,魂魄颜色淡化近无,只剩一口气趴在他掌心苟延残喘。 “嗤,才金丹期的魔气而已,就吃不住了?就这点能耐,也敢梗着脖子骂本尊是哪根葱?”殷琅伸指拨了拨掌心的魂魄,感受着指尖魂体的颤抖,微笑道:“你们这些‘穿书者’,都是像你这样狂妄到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吗?还敢跟本尊耍横,你以为你是‘主角’有天道护着为所欲为?本尊弄断过的硬骨头,比你身上的头发丝都多!” ‘赵和靖’哆嗦着蜷成一团,“您尽管问,想知道什么都行,我我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已经被吓破了胆,甚至没胆子去探究所谓的‘本尊’指代的是书中哪一位魔尊。 “先说说你知道的‘剧情’吧。”殷琅重新阖上眼。 “从、从哪里开始?”殷琅一动‘赵和靖’就忍不住发颤,声音都快哭出来了,“尊、尊者,原著太长了啊,好几百万字呢,说完天、天都要黑……嗷!” 殷琅警告他,“别耍小聪明,妄自猜测本尊身份。你要是想不到该说什么,本尊也不介意在你身上练练搜魂术。” ‘赵和靖’果然不敢再动小心思,他从赵和靖那里接收的修真界常识足够他知道现在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了。 他从没这么完美发挥过自己的理解能力和概括能力,硬是把一篇又臭又长的某点文提炼出了重点,缩减了几百倍后从徐容正在接受的传承说起。 他说一句头顶雷声轰隆一阵,一惊一乍涕泗横流,偏生大魔头紧紧盯着他,稍一懈怠魔气就灌入魂体折腾得他死去活来痛不欲生。 “天玄道人的密藏宝图是你拿走了?” “是、是的。我……小人原本是想拿来讨好‘主角’,没想到之前在九曲万壑阵里一步走岔,才丢掉了这条命。” “宝图还在你身上?” “在的!就在我怀里!我明明是按照原著写的走的,一步都没猜错,却不知道为什么把所有机关都触发了一遍,万箭穿心死得好惨啊呜呜呜……” “闭嘴。” “呜呜…是。” “天玄密藏最后被谁得去了?” “肯定是主角啊。整个世界都是因为他才被创造出来的,所有的秘境啊藏宝啊传承啊,就像里面那个什么什么大阵,都是因为主角需要才存在的。所有的好东西,都该是主角的。”魂魄说得理所当然。 “主角……” 殷琅深深吸了一口气,按在石壁上的五指深深陷在了里面,仍旧难忍心头戾气与杀机。 头顶雷声越发急促,劈下的劫雷一道大过一道,如果他现在不是在九曲万壑阵下,而是在地面上,渡劫期也接不住这样恐怖的天威。 这是来自天道的警告。警告他不许对‘主角’下手,甚至不能生出半分杀心。 这个世界,真的是全然绕着所谓的主角来转动的吗?主角死了,所有人陪着一起玩完? 他可以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忍着脾气和天道交易、耐着性子陪‘主角’玩师徒游戏,却不能忍受自己的一生都为别人而活,自己的生死都掌控在他人的一念间。 如果这就是真相,那他索性现在冲进去宰了那玩意儿一了百了!好歹死亡是自己选择的! “啊啊啊——大佬您冷静一下啊!”魂魄惨叫不休。 劫雷的威力不知何时增大到了硬生生劈开双重九曲万壑阵的地步,几百米深的岩层被劈出巨大的裂缝,雷光在岩层中闪烁不休,还在不断扩大裂缝的规模。 灵气剧烈波动,徐容快要被惊醒了。 殷琅很冷静,尽管现在谁看他都觉得他已经被气疯了。 “赵和靖,你能保证你死后说过的话没有一句是谎言吗?”他捏着魂魄的那只手一点点收紧,透明魂魄都被硬生生挤出了人形,惊恐到连尖叫都不敢,只一遍遍努力重复,“我没说假话!我真的没说假话!我怎么敢对着大佬您说假话!” “那就好。” 他看着‘赵和靖’,轻轻的笑了一下,掌心的魔气尽散,一点盈盈紫光飘来,包裹着脆弱的灵魂,美丽得像是幻梦国度。魂体酥酥麻麻,被魔气刺激的痛楚在紫光下一点点冲刷殆尽。‘赵和靖’放松下来,正想夸赞大佬说话算话时,就听见他轻声念道—— “搜魂术。” 痛苦如潮水般将他淹没,‘赵和靖’最后残留的意识,就是一张鲜红的嘴唇对他微笑,“吾名殷琅。小鬼,下辈子可记住了,魔修的话,是一个字都不能信的。” ‘赵和靖’双目如血,竟在鬼生最后一刻化作了厉鬼,尖声厉啸,“殷琅…殷琅!我诅咒你,诅咒你必然被徐容发现真实身份,被愤怒的主角捏碎每根骨头捣成血泥,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噗哈哈哈哈哈——”狂风稍歇,殷琅第一次在被人诅咒时真心诚意地笑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软弱’的诅咒呢。指望你那位‘主角’杀死我?你还是先祈祷他能活过今日吧!” 五指合拢,成为厉鬼也依然脆弱的魂魄在一声尖叫里彻底烟消云散,连化作?的机会都不再有。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纷杂讯息灌入,殷琅阖眼在大脑中快速检索,摒弃掉无用的,将其一条一条与‘赵和靖’之前交代的东西一一对照,全然不管四面八方越发频繁狂暴的紫黑劫雷。 他没在最开始就用搜魂术,是以防万一这个魂魄也同秦珣曾抓到的那人一般,灵魂中藏着‘系统’之类的东西,直接搜魂万一东西没摸清楚反倒消息来源被毁了,这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错误怎么可能犯第二次。 原著?同人? 谢庭轩曾随口跟他说过话本的区别,却不知他知晓的两个版本哪一个才是这个世界所依据的。 阿珣拿来的那本‘殷琅’是个彻头彻尾的‘反派boss’,和主角没有任何正面交集,;‘赵和靖’看过的这本中,‘沈慕玄’身兼‘最终反派’和‘主角好基友’两重身份,全程把主角玩弄于股掌之中。 不过这不重要。 殷琅睁眼,黑色的眸子中一片漠然。把‘主角’杀了,世界就玩完了,管他哪个才是真的呢? 他抬步向广场走去。 祭台上的徐容正在此时完成了传承,慢慢睁眼,对上了远处正缓步走来的那道白影。 即使重来一次,睁眼的这一刻,他依然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是由符文构成的,可当这个人出现的时候,曾经吸引自己的阵法符文瞬间失去了光彩,只有那一片白纯粹依旧。 两世为人,只有你对我徐家的秘法从未升起半点觊觎之心;只有你每次在我遭难而他人避我如蛇蝎时对我伸手;只有你能不在乎世俗眼光一心做着你认为正确的事,拒绝剑道不负初心…… 这个世界肮脏泥泞,唯有你赤子之心,纯白无瑕。 他扬起唇角,大踏步朝他走去。 我从未如此感谢过,天道给我重来一世的机会。 没关系,即使你更在乎封岚也没关系,我会一点点取代他在你心中的地位,再让这个人彻彻底底从你的生命中消失。 一个满心杀机,一个满腔欢欣。 为了他的主角,天道不得不亲自出手了。 熟悉的白雾笼罩了整个世界,‘雾人’站在他前行的必经之路上,挡住了他可能出手的任何一个方位。 “如果让你选,你希望是哪个?” “我哪一个都不选。” 殷琅当着‘它’的面把两册话本一点一点碎成了齑粉。 “天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答得让我满意,我们就继续玩你的师徒游戏;满意不了…那今天大家伙就一起给‘主角’陪葬吧!” “你问。” 短暂的僵持后,天道最终选择了让步。 “徐容此人,是此界支柱吗?” “不是。” 天道大约也是第一次被逼到这个份上,机械的回答居然产生了类人的‘焦急’感。 “此界的确是以你认知中的‘话本’为蓝图诞生的,但自‘我’产生之后,就彻底脱离了‘作者’的控制,成为一个完全自由独立的世界。” “此时的世界还不完整。我需要世界彻底完整,但失去了‘作者’与‘原著’提供给我的力量,我必须去寻找另一份能帮助我补足世界缺陷的力量。我选中了气运,即你们所理解的‘功德’。” “气运不能凭空产生,需要孕育‘母体’。‘徐容’是我根据诞生之源,即‘话本’选定的‘天命之子’,即气运‘母体’。他不是不可改变的,他的死亡也不会导致此界的毁灭。” 听完这大段解释,殷琅身周浮动暴虐的气息略微平复,心中仍旧存疑,“既然如此,我杀了他也不妨碍你完善世界规则,那你这么急惶惶跳出来阻拦我做什么?” ‘雾人’却道:“这是第二个问题,按照你的要求,我可以不回答。” 眼看殷琅情绪波动再度被激起,他一板一眼道:“你要遵守自己设立的交易规则。魔修的话不能信,可对我而言,你同样是芸芸众生的一员。” “你需要明白一点,我出现并回答你的问题,是弥补先前交易时因为我的错漏而导致的你本不该出现的意外状况,并非是受了你的威胁。” “你需要荒古玉,我需要有一个足够强并且心性端正的人护着我选定的‘主角’走完剧情,所以我们之间达成了交易。如果你单方面撕毁交易,那么我同样有权收回之前我给你的东西。” 殷琅安静了许久。 “我…心性端正?” 出乎天道的逻辑推理结果,他第一句话没有质问‘剧情’,没有反驳交易的不公平,反而问了这样一个理所当然的奇怪问题。 ‘雾人’依然用他那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在你们理解的渡劫期以上这个层面,你是最适合这个任务的人,否则我为什么要找上你?天道不会吃亏。” 殷琅自嘲,“原来是因为其他人都变态得超标,而我还勉强能看?” 天道不会‘体谅’‘安慰’这种事,它冷漠无情道:“既然没有事情了,我走了。” “站住。” 殷琅冷冷道:“谁和你说我没有别的事情了?” 明明是非实体的临时身躯,‘雾人’却产生了人类那种‘背脊一寒’的感觉,“什么事。” 殷琅道:“你是不是忘记把当初不经我同意就拿走我蔽天石的事情算进来了?” “……” “身为天道,我觉得你应该清楚,你的做法给我带来了多少麻烦。我认为这部分损失,你必须赔偿给我。” “…………” 这,就是人类所说的,被敲诈的感觉吗? 天道不懂得讨价还价,天道需要遵守等价交易规则。 ‘雾人’道:“我可以提供给你其余几块荒古玉碎片的下落。” 殷琅无情拒绝,“还需要你?本尊自己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雾人’,“我可以再回答你一个问题,譬如先前你想问我的第二个问题。” 殷琅撑着下颌微笑,“可是我现在不想知道了呢。” ‘雾人’,“……” “你可以提要求,我酌情考虑能不能答应。” “不能答应就直接作废吗?” “……” 狡猾的魔尊笑了,“别和魔修玩文字游戏。开口之前先想清楚,你玩得过我吗?” 白雾看上去快要被气得消散了。 “等价交换啊,尊敬的天道。”他慢悠悠道:“说不过就逃跑,可不是个成熟的天道该做的事情呢。” “…………” 一番唇枪舌剑,最终天道艰难守住了阵地,没真丢盔弃甲脸面全失的逃跑。 殷琅得到了天道许诺的一个条件,在不违反世界运行规则的前提下,他可以让天道无偿为他做任何一件事,不论是抹消一个人的存在还是其它的什么。 天道本以为他会用这个条件杀死元道主或者封江城,毕竟在世界轨迹中,这两个人带给了殷琅有生以来最大的痛苦。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天道的条件啊,我怎么可能会浪费在这种我自己就能做到事情上?” ‘雾人’道:“依照千万年来对人类行为的解析可以得出,名为‘恨’的感情最容易让人类失去理智,在名为‘冲动’的情绪下做出不可挽回并导致名为‘后悔’情绪的事情。” “听你说话简直太难受了。‘名为’‘名为’‘名为’……学人说话也学得像一点,这四不像是个什么鬼东西。”殷琅嫌弃地挥手示意他赶紧滚蛋,“我要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波动,早几百年就被挫骨扬灰了,还能站在这儿跟你说话?想骗我把条件轻易用了?你再练上几万年再来吧!” 白雾散去。 白雾中时间是全然暂停的,他们交谈似乎用了很久,在徐容眼里沈慕玄前行的脚步却从没停过。 他洋溢着肉眼可见的高昂情绪,步伐轻快得简直要蹦起来。 “师尊!”徐容停步在他身边,崇慕的笑容完美无缺。 殷琅也微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徐容心态与行为举止的改变。 公平交易,遵守规则。 好徒儿,我们的未来啊还长着呢,为师可有的是时间陪你玩这个师徒游戏。 二人向外行去。 徐容有意无意缩短了那本该退后的半步距离,挑着话题不让两人之间冷场,“师尊,一直忘了问,您上次是怎么走出九曲万壑阵的?” 殷琅心道那是那老小子把本尊逼急了,本尊提着戮神枪一路戳穿了他的破阵法直扑阵眼。不懂阵法有什么大不了的,能杀了布阵者还不是一个结果。 含糊道:“就和去救你时一个法子。” 徐容秒懂,暴力破阵呗。找不到阵眼就一路拆出去。 虽然想得完全不是一回事,却诡异得殊途同归了呢。 没走出几步,天光从岩层的巨大裂缝中投下来。 徐容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眼前的洞窟,面上难得浮现几分迷惑不解? “师尊…我们刚下来的时候,这里好像不是这个样子吧?” 确实不是。 殷琅断言道:“徒儿你记错了,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为师在外面待得时间可比你长得多,你大抵是传承内容太多,冲击得记忆混乱了。” 是、是吗? 可是我上一辈子也来过这里啊!师尊你莫要驴我! “这边!这边有个超大的裂缝,众位道友且稍等,在下先下去探上一二!” “莫道友身上负伤,怎能冒此大险?还是我去吧!” “胳膊擦伤而已,不碍什么事,还是我去吧!” 上面忽然人声鼎沸,透过缝隙隐约可见来来往往众多人影。 “废话一个比一个多。”一道低沉男声轻斥一句,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当先一跃从裂缝中跳了下来,他身手极佳,在左右山崖上略作借力,便稳稳落地。 拍拍衣摆上的浮尘,来人抬头一看。 “……师父!”沉稳大弟子一秒变哭叽叽,扑上来抱了师父满怀就不撒手了。 被忽视了彻底的小徒弟盯着那两条胳膊,开始思考究竟是要砍了剁了还是煮了。 第48章 幕后黑手or既得利益者 第49章 徐容,我叫你滚出去,耳…… 沈慕玄叹了口气。 不等那人质问何意, 白色匹练横空袭来眨眼及至,重重把呛声者轰飞了出去,当场口吐鲜血, 脸色惨白。 满场噤声。 沈慕玄白皙食指在腰间剑柄轻叩两下,随即莞尔一笑,“圣女厚爱, 慕玄惶恐。” “若是连天玑道君的话也不能信,这澜天界就再无人可信了。”匹练缩回袖中, 圣女的面容掩在薄纱之后, “那依道君的意思, 您认为是第四魔尊带走了宝图?” “我可没这么说。” 徐容眯眼, “师兄, 师尊同接天圣女关系很好吗?” 秦珣只觉得这便宜师弟自地穴上来后整个人就莫名其妙,对他的敌意来得奇怪, 还总是问些没头没脑的怪异问题,“三大仙宗毕竟同为灵修,面子上自然过得去。” “面子功夫。”徐容重复了一下这个词,面上忽然漾起笑意,秦珣看神经病般瞪着他, 不知道这便宜师弟又发了什么癫病。 被击飞吐血的男人指着一群点头赞同的渡劫期大佬,气得手指都在发抖,捂着胸口不可置信, “你们、你们都不怀疑一下的吗?” “……” 确实不怀疑啊。 虽然各自宗门阵营份属竞争,可天玑道君沈慕玄在整个澜天修真界高层的名声都是极好的。 这人不爱争权夺利, 不喜宝藏探秘,只一心游览他的大好山川,碰上遇难的别家子弟还会慷慨出手相助, 只要对他没有敌意,他从不在意交往之人的出身与阵营。 “啊——!!!” “废话可真多啊。”雪白衣摆拉出残影,金光一闪即逝。沈慕玄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眨眼间完成了出鞘—抽人—入鞘的过程。 他一脚踩在眼看只剩出气儿的男人肩头,嫌弃避开了淌血的伤口,慢悠悠道:“本君看起来像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吗?方才不收拾你是当着两个徒儿的面我不好表现的太凶残,可怎么总有人喜欢冲上来找打?” 鞋底在肩头不轻不重蹭了两下,他懒懒道:“合道期的传承而已,我又不是没见过。本君只说最后一遍,你们爱信不信——藏宝图,我没拿。谁拿的,我也不知道。” “这劳什子的麻烦东西,若当真在我手中,也是一定要立刻就要当做烫手山芋丢出去的。徒儿,带上你们周师叔的尸身,咱们回宗!” 几个渡劫期不动,旁人也不敢直面天玑剑的剑锋,众目睽睽之下,竟然真得放任他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那身影在远处消失,才有同门颤颤巍巍上前扶起重伤昏迷的男人退下,方才那出言者竟然还是接天道宗的弟子。 “我们也走罢。”圣女沉静吩咐了一句,白衣飘飘领着弟子门人离开。 胡玉奴沉不住气,“就这么散了?” “还有其它选择吗?”华听澜说,“魔修该死的死了,没死的都跑了。道门幸存者都在这里,哪一个看上去像是有在五个渡劫期眼皮底下藏住宝图能耐的?这东西啊,九成是落在朝谅手里了。” 这话难听归难听,偏偏就很有道理。 两个再度空手而归的妖王恨恨对视一眼,各自跟着潜伏的人类宗门走了。 临走前低声耳语。 “鹿篱说元道主已然出关,他不敢再有大动作,正在找借口外出游历。巫道主和禅道主两个老东西指不定什么时候也会醒,日后我们动作,要更加小心点了。” 接天道宗的灵舟上。 圣女立在舟头,面覆薄纱,只余一双妙目倒映着前方遥远的山川河流。身后站着方才站出来把人带走的弟子,神情不见之前惊惧,“圣女,您相信沈慕玄所言?” “注意称呼。” 那弟子连忙垂首认错,“是,您当真相信天玑道君所言?” 圣女淡淡道:“沈慕玄此人,性子有几分恶劣,却是这肮脏修真界中难得纯澈坦然之人。天玑剑出无坚不摧,不是剑修却胜似剑修。他对这些所谓的机缘传承,是当真没有任何兴趣。” “他说不在,那就是真的不在。” 弟子表情困惑,显然不能理解这种毫无缘由的信任。圣女也不多做解释,吩咐道:“下去吧。” “是,圣女。那昏迷的张师弟……” 圣女淡淡斜来一眼,那弟子心中凛然,不敢再多言,喏喏退下。 她低声自言自语着什么,蹲一边偷听假装路过的胡玉奴走了过来,“圣女在说什么?” “妖域此次是否太过安静了?” 胡玉奴这一霎心跳险些停顿,心脏砰砰乱跳,稳住气息问道:“怎么突然想起他们了?妖域早在一千多年前的混战中元气大伤,妖主重伤昏迷,三大妖王隐居不出,早不参与正魔之间这摊子事情,不出来有什么好稀奇的。” 圣女却道:“此次各大门派争那宝图是为了什么,中小门派不清楚,胡长老还不知道吗?别的事三大妖王也许会漠视,唯独这荒古玉他们不可能不在意。” “明面上都说几位道主还在闭关养伤,可只需瞧一瞧这次来的这些人——怒目罗汉与听澜长老、我与胡长老您、天玑道君。一个比一个没野心。若说太华仙宗的元道主和天台佛宗的禅道主未曾出关,这话我是不信的。” 胡玉奴内心狂震,惊声道:“巫……我是说,道主竟也出关了?!怎么没人告诉我?” 圣女瞥他一眼,没有回答。胡玉奴很快回忆起以铭城之战为起点的一连串麻烦,声音就低了下来,“都这么久了,我嫌疑还没洗清呢?” “此次回宗,长老随我去面见道主,就不会有人敢再找长老麻烦了。”圣女淡声道。 胡玉奴的狐狸毛又竖起来了。改了外貌只能骗过不熟的人,和巫老儿面对面?他当场得被扒下来这层狐狸皮啊! 他立刻紧张兮兮找了借口溜回去和鹿篱商量了。 朝谅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中州范围,蹲在两州交界的云海中拍着胸脯大喘气。 “我的天哪……” 这群家伙为什么一个比一个丧心病狂,那一看就好几百岁的老油条魔修也就算了,连灵修还没百岁的小孩儿都这么心黑?简直快赶上殷琅家的秦小子了! 朝谅今天也在怀疑人生中。 略作调息一番,朝谅快步赶回了自己的地盘。 近段时间北魔域事态风起云涌,时时刻刻都在变动,一走这么久,就算众魔尊自顾不暇顾不上把目光投到自己这边,他心中也难免不…… 卧槽! 第四魔尊与第二魔尊的势力范围在北魔域中部偏左,而第三魔尊宴归禾与第九魔尊乌曼陀都在偏右的地方,四魔尊合在一起正巧将严偃魔尊的至尊宫拱卫中央。 照他走之前的情况,严偃刚接手完宴归禾的九幽庭,还没完全消化又对乌曼陀下了手。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又气又急,顾不上隐藏身形,魔气大涨直接扑上城头,反手把两个试图踏入城池防御阵法的领头魔修按死当场。 血气四溅,混战之地战况霎时一顿。 “尊者!”朝谅的属下险些当场哭出来。 朝谅四下一望,他的势力主城烽烟四起、死伤无数,再迟回来三天,老窝都要给人端了! 朝谅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指着敌方领头的渡劫期魔修厉声喝问,“严偃这是什么意思!宴归禾和乌曼陀还没吃下来,他生怕自己撑不死是不是?!” 属下:“……” 尊者,这么重要的时候,您犯个什么二啊! 敌方嘴角抽搐,按着台本念词,“呵,先前倒是不知道,朝尊者还有这等黑白颠倒的本事。魔修本质就是弱肉强食,朝尊者不在也怪不得别人欺辱你的属下,别动不动就把锅往严尊者身上扣。” “我颠你祖宗!严偃你特娘的给老子等着!”怒发冲冠的朝谅哪来的理智和他掰扯,一手一个把重伤濒死的属下丢下城墙,合身就朝半空魔修扑来,“一个渡劫前期也敢在这大放厥词?本尊今天非要教教你‘弱肉强食’这四个字怎么写!” 朝谅渡劫中期的修为本就占据优势,怒气爆棚的状态加持下更是有如神助,对方不愿硬碰硬损失本就不多的人手,很快带着进攻者撤退了。 朝谅这才有时间问起他走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属下抱着他大腿如此这般一番诉苦,热泪盈眶仰头道:“不过尊者既然夺来宝图,那属下们这些日子受的苦头都是值得的!” 朝谅:…………啥玩意? 什么宝图? 重伤属下,“天玄道人的传承藏宝图啊!就是中州北禹城一堆正道伪君子打破头争抢的压轴拍卖品!若不是您得了宝图,第一尊者怎么会不惜代价跑来找您这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的茬?” 朝谅怒了:什么‘不上不下’,你小子什么意思啊! “尊者您不要闹了。您想当第一魔尊称霸北魔域我们都知道,现在重点是宝图啊!宝图在哪?您赶紧拿出来我们给您收着,不然指不定哪天您就把进军第一魔尊的宝贝捷径搞丢了!” “我没有!老子说了多少遍不是谁都想飞升!我又不想飞升我抢那劳什子破纸卷干啥啊!” “……” “……” 属下咽一口血,艰难道:“尊者,您的意思是——您既没拿到宝图,还被人栽赃陷害,让我们白白损失了十分之一的势力和几百万的上品灵石……不止?” 他的眼神十分希冀,真诚地希望朝谅能反驳了他的说法。 朝尊者脸色逐渐发青。 属下脸色逐渐惨白。 “尊者。”弱弱的通报声从梁柱后传来,探出一个乌黑的发顶,声如蚊讷,及时拯救了眼看着就要双双昏倒的主仆,“第九尊者来访,正在门外等候。” “师父,我们真的不需要管宝图的后续了吗?”秦珣忧心忡忡,在船屋中徘徊不止,“若真是朝谅拿走,以他的能力,恐怕守不住,最终还是要落在严偃手中。” “放心吧,‘沈慕玄’说得是真话,东西确实不在朝谅手中。” “啊?”秦珣猛得抬头,眼神惊疑不定,“严偃多疑,若是朝谅空手逃回,他岂会相信?” “原本是不会的。”殷琅将目光从窗外绵延青山收回,冷笑道:“可是如果他最好用的一条狗和最忠诚的属下都死在了天玑剑下呢?” 秦珣了悟。 严偃在第一魔尊的宝座上盘踞了太久了,本身又曾经触摸到过合道期的门槛,现在根本就是个自负又多疑的老家伙。第二尊是他扶持上来的,宴归禾重伤失踪又让他顺势扶最得用的属下上位,眼看正个魔道三分之一的势力就要归属辖下之际,这二人却同时陨落,严偃不发狂才怪了。 “可是……”秦珣依旧不解,“有太华仙宗挡着,严偃暂时不可能找您的麻烦。但戚铮和李洬都在此役中受创,若严偃有意,只他们二人恐怕挡不住至尊宫的魔修大军。” 殷琅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徒儿啊,目光放得长远些。” 搭在窗沿的食指轻敲,“北禹城的拍卖会是为了什么?” “天玄道人的藏宝图……我明白了!”秦珣一点就透,恍然大悟,“天玄道人的传承很快就会出现,严偃只要还想要荒古玉碎片,他就不会傻到在眼下这个时间消耗自己的有生力量,反而暂时放开对九幽庭与第二尊势力的掌控,全心全意整顿至尊宫中对他绝对忠诚的力量。” “还少了一点,不过能看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殷琅颇为欣慰,拍了拍徒儿的肩膀,补充道:“且看着吧,过不了多久,严偃就会向整个北魔域发出魔主令,提前召开这一届的十魔尊排位之战了。” “师父,我可以进来吗?”门被敲响,徐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二人对视一眼,殷琅眼中浮现出令秦珣迷惑的兴味,抬手关掉隔音术法,温和道:“进来吧。” 徐容端着最标准不过的崇慕眼神迈出了走近师尊的第一步,踩在屋内地板上,维持着笑容抬头……然后眼神突然就死了。 他死死盯着习惯性坐在师父对面位置的秦珣,咬牙切齿,“好、巧、啊,师兄也在啊?” 秦珣思考了两秒,愣是想不出自己哪里又惹得这位便宜师弟不爽了,于是他决定不想了。不爽就不爽呗,还当自己还是那个所有人围着转的宝贝世子?秦少主可没这么好的耐性哄他。 他自顾自回过头,习以为常往桌上一靠,继续问道:“师父,拍卖会之行既然结束,等回到宗门后您是不是要继续外出游历了?” 这是师徒二人的暗号,‘外出游历’指的就是‘回十八重狱’。 徐容大跨步走了上来,绷着脸把秦珣从没骨头趴在桌子上的姿势给掰正了,“师兄,注意仪态。” “……” 秦珣微眯起眼,有点手痒,想打师弟。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仙宗校服,忍了忍问,“我的仪态有什么问题吗?” 徐容一脸你明知故问,“师尊坐着,师兄理应站着侍奉,怎么能不顾尊卑坐在师尊对面,更遑论摆出那般不尊重的模样?听闻封氏也是修真界大族,家教就是这般上不得台面吗!” “嗯,是啊。” “亏得……嗯?”徐容哑火了。 秦珣抬眼看他,重复道:“我说,是啊,封氏的家教就是这么上不得台面,师弟还有什么意见吗?” “我……” “好了。”一只手伸过来揽住秦珣肩背,轻轻拍了拍,沈慕玄轻飘飘瞥一眼过来,淡淡得没什么意味,却让徐容心中一抽。 “为师这里没那些乱七八糟的穷讲究,你们做弟子的心中尊敬我就够了,平日里大可随性一些。小徒儿,你那些凡俗世家子的习性也别给我带过来,为师就是农田乡野出身,可受不了那些金尊玉贵的规矩。” 他这话里话外都在回护封岚的架势让徐容心头一酸,本就翻腾的醋海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垂下头声音委屈,“是我的错。弟子素来觉得能做师尊弟子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分,瞧见师兄言行没忍住一时激愤。只是还有一句话即便惹了师兄不喜我也得说。” 秦珣冷眼,“你讲。” 徐容抬头直视他,有心膈应封岚,“师兄既然是被师尊捡回来的,又是旁系,想必在封氏并不多受重视。能在一众利益交织争夺中成为师尊的弟子,执剑长老唯一的徒孙,想必师兄应当心知肚明这里面执剑长老的认同占——” “闭嘴!”殷琅厉声喝止,可惜为时已晚。 秦珣听着前半截时还一副懒洋洋、不想理你的表情,听到最后一句猛然直起身子,神情冰冷得好像立刻就要暴起杀人一般。 他微笑着,轻声道:“师弟先前说的没错。我确实不受重视,生来父母双亡,没人教养,就是个好运的野小子,比不上师弟金尊玉贵,才貌双全。全靠封……” “够了!” 殷琅重重拍在木桌上,发出刺耳巨响,碎木细刺散落一地。他头也不抬,冷冷道:“滚出去。” 徐容两世都没见到过沈慕玄的这幅吓人模样,顿时僵立在原地。 殷琅慢慢转过头来,一字一顿,“我叫你滚出去,耳朵聋了吗!” 脚步声慢慢远离,大门重新闭合。 隔音术法重新开启,殷琅闭了闭眼,力道极轻地抚摸着秦珣僵硬的脊背,安抚着他的情绪。 “我比你更恨他。可是阿珣,记住仇恨是为了终有一天的报复,而不是让自己沉湎于仇恨不得解脱。仇恨是我们披荆前行的动力,不是自我折磨的工具。你这样子,只会让亲者痛,让仇者快。” 他嗓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奇异的魔力,让秦珣濒临崩溃的情绪一点点平复了下来。 秦珣窝在他怀中,颤抖着伸手环住殷琅的腰,低声喃喃,“我会杀了他。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 “你是脑子抽了还是老得快死了才能和我说出这种话?对,你是为宗门奉献一生劳苦功高,可跟你那不成器的玄玄玄玄孙子有什么关系?太华仙宗什么时候讲过凡人那一套封妻荫子的法规了?” 鹿篱刚进了华元殿就听见涂枫在那破口大骂,“滚滚滚!想要名额让你那玄玄玄玄孙靠着自己本事抢,别在这给本掌门扯什么下了老脸来求我,我不管以前的掌门怎么样,反正自我继任掌门,太华仙宗就没这个规矩!” 一道身影被轰了出来,老头儿脸皮通红,根本没看清面前是谁就捂着脸夺路而逃。 鹿篱看完好戏,笑呵呵走了进去,“又一个想走后门的?” 涂枫坐在掌门宝座上正顺气着,没好气道:“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迟早给他们挨个丢出本宗,一个个灵丹妙药吃着三十七八岁了连金丹都没有,全是被这群不要脸皮的老东西给惯得!”骂完问,“鹿长老有什么事?” 鹿篱一本正经,“在仙宗窝了这么些年,景色也看倦了,最近想学学沈小子,出门溜达一圈。” “可以。”涂枫一口答应,“不过得过段时间,最近天玄道人的传承闹得沸沸扬扬,连天玑都回来了,您总得帮着我把这摊子事情应付过去再走。” 鹿篱:………… 我就是为了避开人多才要走的啊! 被折腾得精神衰弱的涂枫没发觉这位师叔的异样,他这段时间恨不得分成十七八个处理各种相关事务,连陆长风都派了出去,否则一个错眼就不知道要被这群蛀虫钻多少空子。 当场扯着鹿篱就开始倒苦水,从不久之后就要举行的宗门内部名额选拔,到紧跟着的三大仙宗领头、大大小小几百宗门参加的仙门盛会,再到不知道内里形状险恶为弟子们忧心忡忡的合道传承秘境,听到最后鹿篱都觉得大宗门掌门这位置真不是人能干的。 面对涂枫希冀的眼神,他心生不忍,对他道:“沈小子不是马上就回来了吗,你去抓他的壮丁吧。我突然想起来百兽园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转身掉头就走。 迎面却撞上一人,“哈哈哈掌门今日可真受欢迎,黎长老怎么也来了?” 黎白苏匆匆朝他一点头,提着裙子快步闯进华元殿,急声道:“掌门,快点开启问剑谷的困阵!花飞莺把花琦兰从天罚涧救出来,两人已经闯进问剑谷了,若是让花琦兰得了摇光剑的承认,麻烦就大了!” 第50章 我还没摸到呢! 问剑谷乃是供奉着太华仙宗立身根本的七柄仙剑之地。 谁也说不清问剑谷建于何时, 有说法是老祖太华仙人立派时落成,也有人说是后世徒子徒孙为仙剑寻主而设立的试炼之地。 “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殷琅立在灵舟舟头,遥望远处雷鸣电涌的问剑谷。 大阵开启, 谷中地火风水齐聚,雷龙电光蓄势待发,这阵势整个太华仙宗除了四剑剑主与修为臻至合道的元道主, 没人能从里面全身而退。 秦珣感叹,“好生壮观。” 殷琅道:“原本待你们这一批弟子大多进入化神期后, 问剑谷才会再度开启试炼之阵, 却不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 竟然把涂枫惹到一气之下大阵全开的地步?” “问剑谷的阵法…很是凶险吗?” “那是护宗大阵的一部分。剑主之外, 合道之下, 绝无幸存。” 秦珣倒吸一口凉气,“不愧是底蕴深厚的第一仙门, 恐怕即便至尊宫来此,也唯有覆灭一途。” 灵舟被拦在护宗大阵外,守门弟子飞上半空,认清来人后双双拱手一礼,苦笑道:“还请天玑师叔暂候, 花氏母女私自逃出天罚涧,硬闯问剑谷,掌门大怒, 已将问剑谷大阵完全启动。护宗大阵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等实没有开路权限。” 听到‘花氏’二字, 殷琅忽而抬手将操控灵舟的令牌丢到徒儿怀中,抬步便走,“你且在这候着, 为师前去看看情况。” 话音未落,天玑剑出鞘,光晕流淌间人影已消失在甲板上,化作金光于天际远去。 秦珣正待应声,余光瞥见什么东西从身边飞窜而出,在师父飞身而起的前一瞬抱上去,竟被一起带走了! 秦珣:“……” 回身一看,舱门洞开,本该老老实实待在里面的便宜主角果不其然消失了。 大徒儿脸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气势吓得两个守阵弟子一个激灵,险些直接按下敌袭警报。 ……封、封师兄怎么比魔修还要可怕QAQ 冲上去抱住腰被带走的行为做出来时,徐容两辈子的老脸都险些没撑住。若不是在舱内听到了他们交谈中的‘问剑谷’、‘花氏’,他也做不出这等破下限的行为来。 ——虽然师尊的腰是真的很细很好抱。 这一遭北禹城之行让他意识到了自己对沈慕玄的心思,也让他忍不住着急起重生后修为提升的缓慢。沈慕玄已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晋升渡劫期,他却还在修真的第二阶缓慢徘徊。 他想要配得上这个人,眼下的修炼速度是绝对不行的,否则待这人举霞飞升时,他恐怕还没摸到渡劫期的边。 前世没有这一滩糟心事,花琦兰也在黎白苏的大力相助下得了摇光剑的承认,成了名副其实的摇光剑主,直接凭着当时仅仅合体初期的修为,成了有史以来第二年轻的仙剑之主,仅次于天纵奇才的天玑剑主沈慕玄。 后来更是在仙宗资源的倾斜辅助下,不过十年就修成了渡劫,为黎白苏的阵营增添一员得力大将,间接奠定了执法一脉称霸太华仙宗的基础。 众人都以为她的修为进步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仙剑辅助,可同为黎白苏阵营的徐容知道,是因为她得了镇谷妖兽的妖丹! 而他的目标,就是这颗妖丹! 只有紧跟着身为剑主的沈慕玄,他才有机会进入问剑谷。 问剑谷位于太华仙宗后山,瞧着动静大实则极远,殷琅飞到近处时谷外已经聚集了大批被惊动之人,涂枫冷脸立在进出谷的唯一道路上,散发出来的寒气能冻人三尺远。 开阳剑主朱和泽也在,却不见顾扶轩的身影。 涂枫远远察觉到仙剑气息,一回头果然是沈慕玄回来了,冷得冻死人的神情微缓,向他微微点头示意,“天玑。” 沈慕玄日常的懒散模样收敛得一干二净,顾不上骂人,甩手把腰上扒着的徒弟丢到一边,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大老远就瞧见这边动静了,情况怎么样?把人找出来只需开启困阵即可,掌门这般阵势,恐怕谷中已然生变吧?” “事情有些复杂……” “那就长话短说。” “……” 涂枫叹了口气,眉心剑纹散发着光芒,代表他已经将天权剑的威能催发到了极致。朱和泽亦然。 涂枫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情况。 简单说就是进去找死的家伙东碰西撞把守阵的灵兽惊醒发狂了,开阳道君朱和泽需要辅助他一同稳住问剑谷阵法脱不出身,所以只有顾扶轩和鹿篱两人进去找人了。 “鹿师叔也进去了?”沈慕玄抬眸,惊讶不已。 “鹿长老言自己身怀重宝,可以在谷中暂时停留,是以……” 呵。 臭孔雀,鬼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行吧,那就不废话了,我也进去了。”问清楚情况,沈慕玄头也不回地一挥手,索性提着剑直往里闯去。 “师尊——” 半身没入阵法的沈慕玄像是才想起来,探出个头,“哦对了,麻烦掌门把我小徒儿看牢,方才一个没注意,就被这小子搭了个顺风车上天了。臭小子,等我出来再收拾你!” 后半句对着徐容骂的,尾声未落,人已经完全没入阵法光晕。 徐容惊叫一声,直追着扑了上去,鬼哭狼嚎,“师尊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你带上我吧!” 也不知是潜力爆发还是如何,偌大一个太华仙宗,竟然没一个人反应过来把人按住,还真眼睁睁瞧着他冲进了阵法,紧跟着传来沈慕玄气急败坏的呵斥声,却再没见把人丢出来,渐渐地就没声了。 “嗯…这…当真是师徒情深呐……” 半响有人尴尬地夸了一句,涂枫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情绪瞬息又炸了,“什么狗屁玩意儿!里面多凶险本掌门方才没说清?居然还敢冲上去拖天玑的后腿。他要是能活着出来,就算是天玑拦着本掌门也要给他丢进天罚涧寒狱关上个十天半月!” 问剑谷内。 徐容眼泪汪汪,抱着他腰死不撒手,“师尊,我担心你……” 殷琅忍了又忍,思及问剑谷中险象环生,丢下不管指不定主角当场就屁嗝儿了,又默念了十遍‘天道的免费条件’,才借着十二分的耐性压下了想抬掌毙了这糟心玩意儿的冲动。 这小子非要进来,丢出去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还是留在里面安稳些。 不过也别想要什么好声气了,殷琅抬手把人撕下来,丢过去天玑剑的剑鞘,冷声呵斥,“拿好了,老老实实蹲在这别动。等我忙完回来带你出去!” 说完转身就走,绝不再给徐容半分黏上来的机会。 问剑谷阵法分为四个部分,一为困阵;二为攻阵;三为守阵;四为幻阵,也就是试炼之阵。 太华七剑被安放在镇谷妖兽居住的深潭中,而深潭的位置是不断变化的,即使涂枫也不能控制让它出现在哪里。他能做到的只是将所有阵法尽数开启,以此困住暴动的蛟龙。 殷琅思忖一下,决定先去自己当年拿到天玑剑的方位碰碰运气。 地火风水聚集,时而风助火势,时而水火不容,时而水漫金山,时而雷龙漫卷。即便有天玑剑的契约削减了九成伤害,剩余的一成也足够折腾人,弄死个大乘期绰绰有余。 殷琅一路找过去,没见到花氏母女,反倒撞上了满身狼狈的鹿篱。 衣服被厉风割出十七八道口子,头发长一截短一截,远远瞧见殷琅仿佛见到救星,甩出一个法器炸成烟花挡下侧面刮来的厉风,快步追过来,“慕玄,剑鞘借我一用!” 殷琅直接抬手一剑削了过去。 鹿篱惊叫一声,蹲下抱头勉强躲开,怒道:“你怎么这样对待长辈!” 没消散。 “……花琦兰?” “是我啊慕玄。”她承认的瞬间,身上覆盖的一层虚假光影消散,钗横鬓乱的花琦兰出现。 她泪眼朦胧,撑着地面站起来凑到近前,伸手就要去握殷琅握剑的右手,“慕玄,我……” 背后茂盛的草丛忽而簌簌作响,像是被风吹过。殷琅警觉回身,一道掌风劈开草丛,正巧让花琦兰握了个空。 空无一人。 ……错觉吗? 徐容就地一滚借着风势闪开,怀中剑鞘不断闪着光却被卷轴压制了下去,这才没被沈慕玄发觉身形。 他趴在地上,从草丛缝隙间瞪着那个只会在沈慕玄面前装无辜的绿茶,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掰断那只锲而不舍又要去握的手。 我还没摸到过呢! 眼见沈慕玄护着人在风中走远,徐容在心中艰难权衡了许久当下的快乐和未来的幸福。不得不在明知接下来那女人有多少机会吃心上人豆腐的情况下和他们分开走,抢先一步找到被阵法重伤的蛟龙,取走内丹。 花琦兰前世在成功后曾经向黎白苏吐露出一条危险极少的小道,不论阵法如何变化,都有二分之一的几率直达蛟龙居住的深潭。 花琦兰捏着雪白衣角,柔弱无骨依在殷琅身侧,每见那人挥剑劈开一道厉风或是斩碎降下的雷霆,面上崇拜敬仰的神情都更真诚一分,再如何铁石心肠的男人恐怕都会在这攻势下心生得意,对美人更加怜惜。 “伯母就在前面吗?”沈慕玄轻微喘着气,显然一路走来也有些吃力了。 花琦兰连连点头,“嗯,我和娘就是在前面走散的。我们遇到了镇守蛟龙,娘为了保护我…呜……”说着就忍不住嘤嘤哭泣,扯着沈慕玄的衣角仰头哀哀求他,“慕玄,你一定得帮我救出我娘……” “放心。”沈慕玄柔声安慰着她,一只手也顺着女子裸露在外的雪白臂膀慢慢摸上去,轻柔拭去背上沾染的血痕,“这谷中环境险恶,我抱着你走,记得千万不要从我怀里离开,记得了吗?” 花琦兰连连点头,顺势往他怀中靠去,一只手也抚上他胸前,被男人用空着的左手握住。 两人就这个姿势继续往前,花琦兰还不忘吐露情报,“那恶兽乃是难得一见的木属,慕玄你身具火灵根,定能将他一举灭杀。” “我晓得了。” 男人微笑颔首,抚摸着她光滑后背的手缓慢游移,在花琦兰含羞带怯的眼神中,猛然扼住了她的脖颈! 他右手耍了个漂亮的剑花,微笑着凑近了花琦兰惊恐的面容,扼着她脖颈的左手燃起了致命的黑色火焰。 “要是在被那老不死的当血库取了快一个月的血,对着我还能亲亲密密唤一声‘慕玄’……花琦兰有这种忍功,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了。” 第51章 你自己身子脏了,就看不…… 徐容不愧是天选之子, 靠着剑鞘和卷轴的保护,在一半的几率中选到了正确的那条路,顺利抵达了蛟龙栖息的深潭。 一进入深潭范围, 罡风烈火尽数被阻隔在外,一步惊涛骇浪,一步风平浪静。 深潭上空斜斜长出来一支葱茏茂密的分支, 可惜枝干上遍布伤痕,深潭四周的石子地也满是狼藉, 洒落一片鲜血, 慢慢淌进了幽静的深潭, 晕开一片淡红。 ……重伤的蛟龙呢? 徐容抱紧怀中两件宝物, 小心翼翼挪动着步子探查了一下周边战斗痕迹。 血痕是花琦兰落下的, 战斗痕迹则大都是谷中阵法与水系功法造成的,混着约莫四成的木系……等等! 徐容用力攥紧了剑鞘。 ——花氏母女都是水灵根, 顾扶轩是金灵根,鹿篱是土灵根,那木系功法的伤害是谁造成的? 他咬着手指,细思恐极。 如果蛟龙是木属,花琦兰一个水灵根, 怎么可能以十成的效率吸收了妖丹蕴含的灵力? 或者说,上辈子她拿到的……究竟是谁的妖丹? 找不到目标的徐容心事重重离开,却没注意到在潭中晕开的那一抹血液违反常理的重新凝聚, 飘落到了潭底一柄静静沉眠的剑身上。 尘封的剑鞘微启,剑身缓慢弹出, 露出了两个暗红的古字 ——摇光。 *** 伪装成花琦兰外表的蛟龙痛苦地在黑焰中挣扎,双手上化出淡绿鳞片,用力想把脖颈上坚如磐石的左手掰开。 “你…啊…放开我……”双手残破的鳞片被大片烧毁, 蛟龙维持不住幻化的模样,变回了绿衣少年的模样。 他化形的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一身翠色衣衫已然毁得七七八八,露出里面重伤之下控制不住浮现的细鳞。 “我没…没杀人……放、放开我呜……”难过疼痛双重叠加,两行清泪落下,配着他稚嫩的外貌,可怜极了。 殷尊者铁石心肠不为所动,“你方才把我往里面带,是想做什么?”他的手略微放松了力道,方便少年说话。 “呜呜呜……你身上味道熟悉,我、我想请你过去救、救我同族……” 同族? 他怎么不知道这问剑谷中还有第二条蛟龙? “不是同族,是、是……”绿衣少年打着嗝,哭得凄凄惨惨,说话结巴偏偏答得认真,“我是蛟、蛟龙,他是孔雀,我们不…不是一种妖。” “他为了保护我,被坏女人从背后打了,天上的雷也……肚子上流了好多、好多血,连妖丹都碎、碎了一块呜……我不敢把他带出来,你身上有他的味道,你救救他……” 他弱声弱气,颠三倒四,若不是殷琅知道鹿篱的真身,鬼才听得懂这小子在扯些什么。 看在鹿篱的份上。 他轻哼一声收了火焰,伸手拎着小蛟龙的后领,“前面指路。若是被本君发现有半句假话……哼!” 小蛟龙踮着脚尖走路也不敢埋怨半声,一想到方才那恐怖的黑色火焰,身子狠狠一抖,“我再也不敢了!我什么都不会告诉别人的!呜……” 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人类语言,乱七八糟的,别是鹿篱教的吧? 踮着脚走了一截,小蛟龙低声道:“……我可以自己走的。” 殷琅一剑斩断迎面袭来的厉风,毫无感情波动,“然后被这玩意儿刮成十七八段?” “倒也不至于……”在大魔王的注视下,小蛟龙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沉默低下头,在心里呜呜呜哭着刺痛的脚尖。 道路越发曲折狭小,又转过一棵茂密的参天巨木,小蛟龙低声说,“这条路走到尽头就是了。鹿叔被我藏在里面了,那里面阵法开启时罡风会小一点。” 又往前走了一段,天地间灵力交汇忽然混乱了起来。原本地火风水齐聚就让阵中灵力暴动不安,此处给人的感觉却好像要爆炸一般,膨胀到了一种地步。 小蛟龙脸色骤变,“鹿叔!” 用力一挣朝里奔去,殷琅一时不防,还真被他挣开了! 见此形状,殷琅权衡一二,还是提剑追了上去。 穿过两道山崖之间的狭窄缝隙,便是柳暗花明又一处洞天。 绿衣少年搀扶着双眼半闭淌出血痕的鹿篱,警惕瞪着对面母女二人。花飞莺状态看上去也不如何好,倒是花琦兰除了左臂上一道入骨血痕,再不见什么大伤。 双方同时看到了闯进来的殷琅。 小蛟龙急切中掺杂着喜色,“你…那个沈什么!” 花琦兰身体明显僵住,又很快反应过来朝他伸手,泪眼朦胧,“慕玄……” 行吧,他知道那小家伙伪装时的作态是和谁学的了。 此处再无他人,殷尊者装都懒得装,径直朝鹿篱走去,“看起来到得不算迟,没死吧师叔?” “……兔崽子?” 鹿篱闭着眼睛把脸转向这边,语气带着几分迟疑,“你是来帮…我的?” “师叔这话好奇怪,我不帮你,难道帮和我有仇的花氏母女吗?”他说话的语气再正常不过,鹿篱一时半会儿竟然判断不出小崽子到底知不知道他的身份了。 “慕玄!” 花琦兰却急了。以为他不清楚内情,急切喊道:“快退开!那两人都是妖族,鹿篱更是妖王级别,一直隐瞒身份潜伏在我宗之内!” 鹿篱刚刚搭在殷琅手心的指尖一颤,就要收回,却被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然后他就听见沈慕玄用那种万年不变的懒洋洋腔调说—— “哦。” 双方都傻了。 鹿篱僵在原地。 花琦兰指着他胳膊都在颤,不可置信地强调,“那可是妖王!妖域的三大渡劫后期妖王之一的孔雀王!你是想要叛宗吗?” “怎么会呢?你哪里看出来我有叛宗的意思了?”沈慕玄提着金光闪闪的天玑剑在他们面前晃了一圈,万分不解地反问,“花师侄,说话可要讲道理。我可是天玑剑认证过的对宗门忠心耿耿,你空口白话就想污蔑我,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说这话之前,你倒是先把手松开啊! 不知内情的小蛟龙噗嗤被逗笑了,语气也欢快起来,手上散发着碧绿光芒,在鹿篱肩上的伤口轻轻揉搓,安慰道:“多亏我遇上了沈大哥,鹿叔你放心吧,事情我都跟沈大哥讲清楚了,他肯定不会帮欺负你的坏人的!沈大哥是好人!” “……” 鹿篱沉默半响,低声道:“花琦兰说的是真话。” “我知道啊。” “……慕玄,别闹。你来救我我很感激,但把自己也赔进来就得不偿失了。” “啧,难得一见鹿师叔说人话啊。” 鹿篱被这不合时宜的调侃梗住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于是沈慕玄轻笑一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啦,别苦着一张脸,我什么时候做过吃亏的事?要想人不知——” “把知情者杀光不就好了?” 他语气轻快得像是说了句‘中午吃什么’,根本不给在场几人反应的时间,并指滑过剑身,浓郁的金光包裹剑身,手腕一抖,剑尖转瞬破空而出。 惊雷电转,直到脑后冷汗涔涔沾湿脸庞,花琦兰才在极度的惊恐情绪中恍然惊醒,剑尖停顿在眉心一寸,一点猩红血液从被刺破处渗出,顺着鼻梁缓缓淌下。 挡在她身前的花飞莺大口喘气,半个身子瘫软在女儿怀中,面上扯出一个大大的难看笑容来,盯着沈慕玄骤然冷下来的表情,重复道: “沈慕玄,当日任务堂中我可有半句谎话?你师徒这般欺辱我的琦兰,不就是因为自己身子脏了,就看不得我女儿冰清玉洁?!” 沈慕玄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你在瞎说什么东西?” 花琦兰也惊声叫道:“母亲?” “要我明说?”花飞莺吃吃笑着,看着他的眼神既痛恨又怜悯,“沈慕玄,当着外人的面我给你留点面子。当年你与琦兰好事将近,封江城却突然出关强行解除了你们的婚约,又将你关入洞府禁闭三十年,是因为什么还需要我告诉你吗!” 花琦兰的表情,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了。连鹿篱都被这劲爆的秘闻惊得睁开了双眼。 唯有单纯的小蛟龙左看右看,自以为小小声在鹿篱耳边问道:“鹿叔,是…是因为什么呀?” “不可能!”鹿篱一丝一毫的迟疑都没有,断然喝道:“我养出来的崽儿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这小子根本不是能委曲求全的性子,若是封江城那厮当真敢做出如此……违背人伦之事,慕玄早在那时便与那厮同归于尽了!” 末了不忘骂一句“什么混账玩意儿!” 花飞莺却不理他,只盯着沈慕玄一个劲儿的笑。 花琦兰泫然欲泣,搀着花飞莺的十指都快抠出了血,泣声哀求,“慕玄,你快解释啊…封长老怎么可能对你……娘不要胡说,一定是你记错了……慕玄你快解释啊……” 山谷入口处的草木簌簌作响,殷琅闭了闭眼,轻声道:“我本来以为‘沈慕玄’的修养已经足够好,却没想到还真的有人能把‘他’气到失态的地步,气到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一个轻轻揭过的借口。” 他这话说得奇怪,却没人注意到其间诡异之处。 花飞莺笑得更加猖狂,举止间已然显出了几分疯癫之态,抬起手指向殷琅,“你——” 未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闪烁着金色剑芒的天玑剑自她前胸而入,穿透后背而出。 花飞莺的表情停留在愕然上,剑芒透体而过的瞬息便切断了她所有的生命气息。 殷琅轻轻拔出了剑。 他淡淡道:“我本想让你活着,毕竟很多时候人活着总是比死了更痛苦。可是抱歉,我忍不住了。” 尖叫与痛哭姗姗来迟。 花琦兰扑在她的逐渐冰凉的身体上,疯了一般呼喊着母亲,她看向殷琅的眼神中,爱慕逐渐被恨意所取代,“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是我娘啊……” 廉价而脆弱的爱情。 殷琅不置一词,再次举起了天玑剑。饮过人血的剑身好像更加锋利了几分,轻轻落下便能再度收割一条人命。 他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疑,抬腕,刺出。 空中的灵力好像有瞬息的紊乱,身侧入口中忽然有谁扑出大喊,“师尊小心上面!” 淡蓝色的流光划破天际,轻巧灵动的剑光坠落,以不容置疑的姿态挡下了天玑剑的剑锋。 它在半空中滑出优美的弧度,轻轻巧巧落在了花琦兰的右手旁,光晕收敛,露出了剑身上两个形状优美的古体字—— 摇光。 第52章 剑主?你配吗? 花琦兰只短暂怔愣便转为狂喜, 颤抖着双手握住了摇光剑的剑柄。剑身蓝光大放,分出一缕顺着手臂盘旋而上,在眉心处形成一道精致的水蓝剑纹。 这是仙剑初步认主的标志, 一般来说要等到所有人试炼结束,被承认者带仙剑出谷才会正式举行结契仪式。 殷琅眉心也有一道类似的金色剑纹,平日里不驱动天玑剑时不会出现。 此时金光熠熠甚至盖过了蔽天石的色泽, 喝一声‘鞘来!’徐容怀中的剑鞘飞射而出,在半空融为一颗鹅蛋大小的金色宝石, ‘锵’的嵌入了剑柄之上。剑身金光再涨, 亮到几乎要看不清剑身的地步! 花琦兰连连后退, 狂喜之色还未消退便被惊恐覆盖, 紧握着剑柄的双手青筋毕露, “不、不不——我已经是摇光剑主了,你不能杀我!” 摇光剑配合着散发出警告剑气, 柔和的水蓝却阻止不了锐利金芒前进的脚步。 “摇光剑主?”执剑的男人哂笑,抬起空余的手在剑柄宝石处轻敲一下,“花琦兰,你母亲对我说的话,我原样还给你。这柄剑为什么承认你, 需要我告诉你吗?” 花琦兰僵住,殷琅再逼进一步,“你们花氏几乎将摇光仙剑化为了本家私有, 代代相传,若非祖父一代与魔修私通血液中混入了魔气不再纯净, 现在的摇光剑主就该是花飞莺了。可你们花氏……当真代代都无条件忠诚本宗吗?摇光剑会出现在这里,真的是承认你了吗?” “你不要胡说八道!” 花琦兰猛地抬头,眼睛通红着大声反驳, “祖父可是那一代的摇光剑主,怎么会与魔修私通?什么混血,什么魔气,沈慕玄你怨恨我娘将你的秘密揭露出来大可冲着我来,为何要将污水泼在已逝之人身上!” 躲到后面的徐容恍然大悟,花氏代代执掌摇光剑,乃至花琦兰上一世在别有用心的情况下能成为摇光剑主,原来是血液特殊的缘故! 不过花琦兰说的‘秘密’是什么?徐容一路找来正赶上摇光剑落下,花飞莺的污言秽语半句也没听到。 身旁绿衣少年小声问,“你是沈好人的徒弟呀?” 沈好人? 徐容憋着笑,看他扶着鹿篱,以为是门中弟子,便点点头。小蛟龙认认真真嘱咐,“那你记得千万不要问沈好人的秘密。” “为什么?” “因为沈好人会很难过的。”绿衣少年从表情到语气都十分郑重,看得徐容失笑,心道哪来的傻小子,连生气和难过都分不清。 殷琅冷笑不语,花琦兰却陷入了难言的恐慌。 花飞莺从天罚涧带走她时,并没有和她说要去哪里。直到闯进问剑谷,才知晓母亲竟然是打着让摇光剑认主的注意来免去她的惩罚。 母亲表现出来的对问剑谷地形的熟稔于心,对摇光仙剑毫无理由的志在必得,彼时惊魂未定的花琦兰心中乱成一片,根本没想起来多问一句。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不不!花琦兰你怎么能怀疑母亲! 她的嘴唇紧绷,牙关紧咬,一字一顿,“我、不、信。” 不给殷琅再开口的机会,她把摇光剑紧握在掌心,剑尖前指,“沈慕玄,不论你怎么说,我已经是摇光剑主。宗门规定,除道主之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定仙剑剑主的罪,你必须完完整整地把我从这里带出去。” 殷琅静静看着她,忽然道:“方才我对鹿师叔说了一句话。” “什么……” “要想人不知——” 剑芒暴涨,璀璨的金色剑光如流霞自天边垂落,倒映出满目彤云如血,“那就让知情者再也开不了口!” 剑势斩落如雷霆汹涌,问剑谷中的地火风水在此刻忽然被激怒,难舍难分纠缠一处,霎时雷鸣电闪火花四溅,在花琦兰眼中却远不及这一剑威势。 她的世界成了一片纯粹的白,只余那不断放大的剑光。近、更近…… “知道什么样才能被称为真正的剑主吗?”剑锋入心的前一瞬,沈慕玄在她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 “澜天之界,合道之下,无人可阻我锋芒。即使是摇光剑。” 视野中那一泓水蓝幻梦般碎裂千百飘向远方,心口在一瞬间的刺痛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眼前的景物渐次模糊,越来越远,直至彻底化作了无尽黑夜。 重新聚合的水蓝长剑斜插进身侧地面,散发着细小‘嗡嗡’剑鸣,引来殷琅一瞥。还未归鞘的天玑剑顿时不乐意了,剑身抖动起来,散发出更大的剑鸣声。 放在别人耳中就是无意义的剑鸣,可在殷琅耳中…… 摇光剑,“又凶又漂亮,恃靓行凶的美人我最喜欢了。美人快看我!” 天玑剑,“闭嘴叛徒!刚才还和坏女人一起欺负阿琅。阿琅是我先选中的,滚回你老家去!” 摇光剑,“可那不是我的本意呀。这个女人的血很奇怪,沾到身上我就控制不了自己了,只想着听她的命令保护她,直到刚才阿琅刺穿她的心脏我才清醒过来。” 天玑剑,“闭嘴!谁许你叫得这么亲密!阿琅只有我能叫!” 在摇光剑继续辩解之前,殷琅曲指在天玑剑柄上一弹,冷冷瞥去一眼。丹田中的戮神枪也散发出黑红交织的火焰,气势暴涨,压得两柄剑瞬间老实。 摇光剑,“原来你不是正主啊。早说嘛,浪费我口水。这位枪大哥,你介不介意多个小伙伴来——” “滚回去。” 简短三个字从殷琅口中出来的效果与天玑剑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水蓝仙剑委委屈屈在泥沙里扭了两下,重新化作流光于天际远去。 他微抬下颌,示意徐容把被废了灵根的花琦兰带上。 鹿篱闭着眼,担忧问道:“你不杀她?” 殷琅心道,杀了花琦兰我自己去给老不死充当血库?面上淡淡一点头,“她并无实质性大错,还是交由掌门处置为好。” 转头对徐容警告,“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徐容连连点头,正当他以为自己顺利蒙混过关时,就听到沈慕玄冷不丁一句,“我记得我是让你在问剑谷入口等我。”瞬时冷汗就下来了。 “师、师尊,我我……”担心的借口都快被用烂了,徐容本就有点歪心思,还被沈慕玄眼都不眨盯着,关键时候脑子竟然空白了,一句解释都编不出来。 他‘我我’了半天,沈慕玄的眼神越发深邃,徐容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慕玄!” 剑风劈开藤蔓,略显狼狈的顾扶轩歪着身子钻了出来,抬头看见人顿时眼前一亮,快步上前抬手一顿摸索,张口就是一连串关心询问,“你回来了!路上可还顺利?我听闻北禹城情况混乱,灵修魔修鱼龙混杂,连雷域都出现了,你可曾受了什么伤?” 殷琅笑着摇头,抬手止住对方无休止的询问,“师兄,问剑谷内情况复杂,我们先出去再说。” 顾扶轩这才瞧见了他背后跟着的几人,本想问鹿篱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勉强忍住先同几人一道出谷了。 小蛟龙早在草丛晃动时无声无息消失,大约是钻回深潭修养去了,顾扶轩搀扶着鹿篱,徐容抱着昏迷的花琦兰,一行五人顺利和等在外面的仙宗众人会和。 涂枫迎上来,见到伤的伤昏的昏的几人立时拧紧眉头,确认人已抓到、谷中异状已除后便关闭了防守之阵之外的三座阵法,又令几人先回各自峰中好生休息一番,醒来后再谈后事。 徐容本想顺势蹭过去搭一趟顺风车再吃点豆腐,谁想才迈着碎步挪到沈慕玄身边就迎来他淡淡一眼警告,“想上天就勤勉些修炼,挂在我身上算怎么回事?” 徐容哑然。御风飞行而已,他前世也不是没试过滋味儿,这不主要还是…咳,想抱细腰啊。 努力再三还是没这个荣幸被师尊带上一程的徐容蔫蔫坐上了飞行妖兽坐骑,临起飞前带着万分不解与困惑望向不远处的问剑谷。 ——花琦兰上一世拿到的妖丹,究竟是谁的? 鹿篱暂时被安置在了沈慕玄的天玑峰,顾扶轩也暂时停留在这里照顾许久未见的师弟与爬不起来的伤号。 他端着药碗拉门而出,正遇上抬手欲推的殷琅,瞬息绽开了笑意,“来看望鹿长老?柳峰主刚走不久,你这时间倒是掐的刚刚好。” 殷琅笑着点头,抬脚就要进门。顾扶轩及时在他肩上按了一下,低声道:“长老这几日精神不算好,你别聊太久。正巧师兄也有些事要和你说,在旁边院子里等你,等下与长老聊完便过来吧。” 殷琅颔首示意知道,抬步进去反手关上了房门。 正是夕阳西下之时,小窗背阳,房门紧闭后整个屋内的光线都暗淡下来。他走到床前,缝隙中漏出的微光被身影遮挡,鹿篱无力躺在床上,眯着眼一时竟不太看得清他的表情,只得有气无力打了声招呼,“蜗牛都比你动作快,我可等你好久了。” 殷琅饶有兴致地反问,“蜗牛妖吗?” “……” 这个并不好笑的冷笑话让刚缓和了一点的氛围又僵住了。 鹿篱沉默许久,终是轻轻叹了口气,扶着床板一点点坐了起来,倚在身后的软枕上,说道:“想问什么,直接问吧。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只要不涉及妖族隐秘,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也包括我的母亲?” 鹿篱抬眸,受伤的眼睛半阖着,只能看到琉璃般色泽在眸中流转,“是的,包括你的母亲、你的师尊、乃至整个太华仙宗你想知道的任何一个人。” 第53章 (慎买)殷琅的身世,他…… “我想知道我的身世。” 鹿篱诧异抬眸, 殷琅左右敲敲在他床沿坐下,手随意搭在柔软被褥上,“我查到什么是一回事, 你说的又是另一回事了。零零碎碎得来的消息哪有经历过的当事人亲口来得真实。” 确实是这个道理。 鹿篱沉吟,“那你知道多少了?总不能让我事无巨细从头讲起,那可真是说来话长了。” “从我母亲讲起吧。”殷琅淡淡说着, 略微抬头望向小窗外簌簌作响的草地,声音低得几乎要融进风声, “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了……” 久远的记忆中只余下逐渐冰凉的体温, 和抚摸在脸上的无力手掌, 一点点滑落在地上, 在衣角溅起红色的刺鼻泥点。 看似无甚干系、自殷琅跟随封江城入宗起几百年从未提过一句他母亲的鹿篱, 却是她少女时代最熟悉的人。 鹿篱是当下仙宗三大长老中最早成就渡劫后期的,素来在执剑一脉与执法一脉的斗争中保持中立, 常年待在他清静的百兽园与鸟兽作伴自得其乐,当时的执剑长老与执法长老乐得他不来分一杯羹,谁也不去打搅他。 当时的执法长老亲传弟子黎白苏乃是当代黎朝嫡公主,血统高贵,天赋绝佳, 当仁不让稳坐首席弟子之位。反而日后锋芒毕露的封江城虽是修真世家封氏的弟子,又受执剑长老看重,本身天赋却并不如何好, 修炼之路步履维艰,有黎白苏美名在前, 谁也看不到他的名字与努力。 彼时元道主忽而出关,言说要收取一名亲传弟子养在膝下以享天伦之乐,轰动全宗, 各峰自发举行层层选拔,到最后胜利者却是元道主从外面不知哪里捡来一个嫩白溜圆的小姑娘。 元道主念她年纪还小任她玩耍几年再开始修炼,便将名为沈清欢的女童放养在外。一岁多的年纪连话都不太说得清,见人就喊哥哥姐姐叔叔姨姨,嘴巴甜甜的,加之身为道主唯一弟子地位崇高,立刻就成了全宗门上下的团宠,连高傲的黎大公主都被俘虏了,每日日课结束后第一件事就是往小姑娘的住处陪她玩耍。 整个宗门唯有一人对沈清欢不假辞色,那就是执剑长老的亲传弟子封江城。 少年的他更多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沉默而自闭,整日除了吃饭便是练功练剑,而自辟谷之后,就连吃饭也不需要了,住处与练武场两点一线日日来回于这条道上,仿佛世间除了练功便再无他事。 “大哥哥要来一起玩吗?”观察了他好些天的女童蹲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笑得可可爱爱。 封江城只冷冷瞥她一眼,绕过这位尊贵的道主弟子走远了。找不到人的黎白苏摸过来,心疼地抱起小姑娘,高声教育她,“欢欢啊,想玩找黎姐姐就好,不要去搭理某些双十年岁都练不出金丹的废物了。” 还未走远的封江城攥紧了剑鞘,咬着牙一步步朝练武场行去。 二十岁还停留在筑基大圆满,别说当世的第一仙门太华仙宗,在只是二流世家的封氏也是要排在倒数的。那些人之前在他身上倾注了几分的期待,十六岁后的这四年就有几十倍的失望与厌恶。 若非师徒名分已定,执剑长老早就将他赶下山门甚至一剑收割了性命,也省的封江城日日在外面丢他的人。 可是大哥哥看起来好可怜啊,都没人愿意陪他玩…… 女童咬着手指,没吱声。第二日还是照常蹲在了必经之路上向少年发出邀请,直到少年绕开他走得身影都瞧不见了才肯放弃会去屋中。 日复一日,到黎白苏都被她折腾得没脾气,随她去路边蹲人,反正一会儿自己就回来了。 谁料女童从门口慢吞吞挪进来,扑到她怀中就呜呜哭了起来,紧随而至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黎白苏大惊,上下好一顿检查才发现衣袖破了,白嫩的莲藕手臂上一道显然是剑伤的划痕,鲜血正慢慢渗出来。 一问是封江城推开时的无心之失,暴怒的大公主提着鞭子就冲去了练武场,把对着木桩发呆的少年劈头盖脸一顿抽,咬牙切齿地骂,“姓封的你厉害啊!有脾气冲着本公主来,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欢欢看你可怜才拉着你玩,你当仙宗的小公主缺你这一块破石头?” 抽的封江城当日满身是血被送去了青囊峰,全程一言不发,被抬走时还宝贝般抱着他的剑,看得黎白苏嗤笑一声,“废物就是废物,这辈子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岂料三日后,传出了封江城剑体解封的喜讯,在筑基期大圆满停留了整整五年的执剑亲传弟子,一朝连破四境,反超黎白苏跳过凝丹直接成婴! 正在陪沈清欢玩闹的黎白苏听到消息僵立当场,被叫醒之后勉力朝女童笑了笑,胡乱找了个理由就走了。 第二天沈清欢没在固定时间等到黎白苏,反倒是等到了突然上门的封江城。 少年一改往日冰冷冷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的态度,耐着性子陪女童玩闹了一整个下午,反倒是日日前来的黎白苏今日却罕见未至。 “后来啊,黎长老勤勉修炼与你母亲关系日益疏远,倒是你师尊和她越发亲近,随着年纪的增长,关系也日益亲密。男女之间无非是那点事情……” 鹿篱懒懒倚在床头,余光瞥见殷琅收紧的五指轻啧一声,思及问剑谷中之事,立刻改了口风。 “大约在清欢十六岁的时候,元道主正式收她为徒,开始教她修炼。执剑一脉与执法一脉关系越发紧张,黎长老与你师尊针尖对麦芒,两人都没什么功夫陪她玩了,小姑娘修炼之余闲下来就喜欢来百兽园找我,我也是这么和你母亲熟起来的。” 他轻叹一声,“其实我原本以为等清欢修炼有成,这二人就会结成道侣,却没想到你母亲会在秘境中从此下落不知。再听到她的消息时,就是你师尊将你带回来的时候了。” “至于你父亲是谁,你应当比我清楚。这些年我一直待在太华仙宗内,耳目难免闭塞,你若是问点宗内的事,我倒是能答出个七七八八。” 他挪了挪身子凑过来探出个头,眼中八卦欲望浓重,“介意和我聊聊你父亲吗?我其实蛮好奇清欢那小丫头最后认定的会是什么人。” 自缝隙漏进来的一抹夕阳将二人影子拉的长长,映在墙上奇形怪状,颇有些妖魔鬼怪的味道。殷琅的五官掩在浓重的阴影下,他轻声问道:“师叔,道主很疼爱我的母亲?” “那当然了!”鹿篱答得果断,“说是视若珍宝也不为过,用你们人类的一句俗话,是当做眼珠子心尖子疼爱的。在你母亲晋入化神期前元道主从不允许她离开宗门半步,谁让她受伤流血都要丢进天罚涧寒狱中关到没了半条命,那么些年好像也只有封江城一个例外。” 殷琅低声重复了一遍,“化神期前,母亲从未出过宗门半步?” “是啊。”鹿篱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惆怅道:“她失踪的那次秘境就是她成年后第一次离开宗门,当时正值中州一处中型秘境开放,随性弟子最高不过金丹期。她和元道主撒娇耍赖磨了好些天才被允许加入护送弟子去参加的秘境的队伍,谁想这一去就是天人永隔。” “也不知失踪的那几年她遭遇了什么。你那时候还小不记得,你师尊抱着你回来的时候样子可吓人了,天枢剑剑气冲霄,压制得整个天枢峰上下寸灵不存。那时有人告诉我他下一刻就要冲出去屠灭了哪个宗门我都不觉得奇怪。” “他有说我的来历吗?” “唔……”鹿篱捏着下巴回忆,“好像是说屠了一个小型魔修宗门才将你们母子抢出来,清欢却已经身受重伤回天无力,只来得及将你交到他手里带回来。不过也只有我们这些在场之人知道,你师尊说你的身世有点问题,为了保护你对外称你是他捡来的农家子弟,这你也是清楚的。” 殷琅无意义地笑了一声,吓得鹿篱一抖。他说,“师叔,你听起来并不伤心啊。” 鹿篱诚恳道:“我活了太久了,诚实的说,你娘那几十年在我这就是一闭眼一睁眼的事情,又几百年过去了,你非要我真情实感一下,那有点难为妖了。你要因为这个要砍我,那我也无话可说。” 殷琅又笑了一声,伸手在他受伤的右腿上拍了一下,在鹿篱的吃痛声中反手关上了门。 顾扶轩看起来等了许久,桌上摆着下了一半的围棋,黑白交错,食指与中指之间拈着一枚白子,正盯着棋盘深思,听到动静也没抬头看过来。 殷琅立在旁边看了两眼,就转到正面坐下,伸手将黑棋盒移过来,拈起一枚径直落子。 顾扶轩好气又好笑,笑骂道:“哪有你这样下的道理。” 殷琅不以为意,甚至眼疾手快在棋盒被收走前又抓了两枚黑子,相当乱来的一一落在了棋盘上,“下棋而已,哪来那么多规矩,只要我够强,就算将这整盘铺满黑子,又有人奈我如何?” “胡言乱语!” 顾扶轩指间发力,白子直接朝他脑袋丢了过来,殷琅一偏头轻松闪过。 “好了,不和你闹了。” 两人笑闹一阵,顾扶轩收起棋盘,肃容端坐桌前,问道:“花氏一事,你是怎么想的?” 第54章 顾扶轩:师尊要出关了。…… 几个当事人都恢复的差不多的时候, 花氏母女的审判也被提上了日程。 鹿篱拉伸着筋骨从刚冒出新芽的花圃前路过,顺手捞走一片翠绿的叶子,抬手往院子里一丢, 扬声问,“你真不打算去华元殿啊?” 袖子盖在脸上懒洋洋晒太阳的殷琅随手一挥打飞新叶,眼也不睁, “有什么好看的,该死的死了, 活着的也注定被囚禁一辈子, 早就知道的结果的事, 何必再去凑那个热闹, 和猴子一样被人围观。” “你倒是看得开。” “没什么看不看得开的, 我和花氏母女本来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是她们自己放不开那点子陈年旧情, 才把自己作到这个份上。”说这话时他整张脸都被袖摆挡住,声音略略发闷。 “你要说起这个,”鹿篱慢悠悠踱步过来,兴致勃勃抬手在他头边上敲了敲,八卦欲望发作, “当年你和花琦兰那档子事是真的吗?” 殷琅拿开了袖摆,面无表情,“你这什么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到底是怎么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被人打死的。” “唉。”鹿篱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谁让我这么强, 想打我的都打不过我呢。” 真欠揍。 殷琅又躺了回去,鹿篱不放弃地摇了摇躺椅,追问道:“讲一讲呗, 我瞧你这模样也不像是有隐情的样子啊。” 这孔雀是真身暴露,索性连那一丁点长辈的样子也不装了啊? “没感情,装的,满意了吗?” 鹿篱诚恳地摇了摇头,伸出两根手指试探,“再详细一点?” 闲的。 殷琅闭眼晒太阳,不搭理他了。 花氏母女算个什么东西。她们的惨淡收场,只是他复仇的第一步而已。 若是摒弃特殊血液引发的二三事,他和花琦兰之间的纠葛只简简单单见色起意一词就足以概括了。 年轻俊美的仙剑之主,吸引小姑娘的注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如果不是花飞莺的突然告密,他血液的秘密本该一直隐藏下去,也不会在还未百岁之时就成了给元道主供血的工具。 整整五百年啊…… 那时初初意识到封江城竟然怀着那般恶心心思的自己,为了膈应他,并未意识到这一举动对未来的巨大影响,故意放任花琦兰对他的追逐行为不管,却不料同时激怒了封江城与花飞莺,三十年的洞府囚禁,一朝重见天日便迎来了元道主的召见。 年少天真,本以为师尊即便怀着几分违背人伦的心思,终究还是在乎自己的。对师尊的信任压过了怀疑,满腔委屈一股脑倾泻出来,可一直等到滚烫茶水雾气消散,等到一颗温热的心脏坠入寒狱,也没等到师尊的一句“别怕。” 封江城对一切都保持了沉默,沉默地看着他坠入了无间地狱。 所以他宁可忍受着元道主变本加厉的剥削,也咬着牙远离了这‘唯一的靠山’,自起一峰默默积蓄着复仇的力量。 “哟,天枢回来了?”鹿篱在花圃边席地而坐,轻快地打了个招呼,“结果怎么说?” 顾扶轩笑着唤了句‘长老’,正色道:“花飞莺已死,在问剑谷的大阵威力下魂飞魄散,人死如灯灭,就不说什么追责的话了。花琦兰灵根被废,念及不知情的缘故,并未罚得太重,只说押入天罚涧囚狱,终生不得出。” 寒狱以寒冷闻名,论起杀伤力却不是最恐怖的,在天罚涧众多阵法中只算小菜一碟。囚狱乃是天罚涧第三狱,传闻被关进里面的人,莫说没有灵力的凡人,就是渡劫期的大能被关进去也不是那么好出来的。 这么轻巧? 鹿篱瞧他脸色,感觉还藏着东西没交代,却不好逼问,笑一笑又低下头摆弄起花草来。倒是顾扶轩又问,“师叔伤势已然大好,不知打算何时回去百兽园?” 鹿篱头也不抬,“啊,我觉得天玑峰挺好的,沈小子还没赶我呢,你倒是先代替主人急了?” 顾扶轩无奈分辩了两句,鹿篱眼瞧着师兄弟二人有私密话要讲,识趣儿地晃到别的地方去了。 顾扶轩走过来坐在殷琅身边,没去揭面上的袖子,语调依然温和,“你这次可真是给我惹了个大麻烦。”话是这么说,却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 他道:“若非花琦兰在殿下大喊自己得了摇光剑的承认,她本应该当场被审判死亡的。” 殷琅哼笑一声,半点不出所料,“涂枫去问剑谷查看情况了吧?剑主的特权……我早八百年就对这玩意儿不满得很了。” “所以你这是变相承认了摇光剑的传承是被你打断的?”顾扶轩摇头叹气,伸指在他额上一戳一戳,“你啊你,难道不清楚剑主对本宗的重要性?你不知道当时涂枫的脸色有多难看。” 一柄仙剑的激活,相当于护宗大阵的稳固程度再上一层楼,若是七剑主俱全,甚至能开启尘封已久的北斗七星杀阵,战力堪比合道。涂枫这种把宗门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怎么可能不生气。 “那真是多亏师兄拦住了掌门,我可懒得应付他。”殷琅插科打诨着,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打了个哈欠,“气就气呗,气清醒了他才会庆幸花琦兰没真成了摇光剑主,那女人的脾气啊……” 顾扶轩抬手抚平他的袖摆,难掩宠溺,“你都说了见不得花氏母女落得好下场,身为师兄哪有不帮你的道理。” 暖风和煦,正午阳光正好,困意逐渐来袭。 顾扶轩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殷琅眼睛半闭不闭,偶尔搭一句,神色慢慢混沌,眼见着就要沉入睡眠。 “……掌门已经将不久之后门内演武之事安排的差不多了,先前与你说过阿澜与长安不日将归来,大约也是演武前后几日吧。哦对了,师尊差不多也该在这两日出关……” “封江城要出关了?”殷琅忽而睁眼坐起,哪还有半点困倦模样。 顾扶轩自知失言,“慕玄,师尊他——” “师兄。” 殷琅直视着他的眼睛,眼神冷得像块冰,一字一句说得再清楚不过,“你是我在乎的人,我知道你尊敬他,所以别在我面前提他,不论尊崇还是辱骂。我真的不想当着你的面对他出言不逊。” 顾扶轩想说的话直接被堵在了嗓子眼里卡壳了。他想说他不是来劝这两人和好的,他只是突然想起来,太放松便顺口带了出来。 面对师弟骤然冷下去的眼神,他识趣地把解释的话吞了下去,转而继续说起将要举行的宗门演武。 在顾扶轩的眼中,师尊与师弟之间不知何时便生了间隙,好像是突然有一天,一直融洽的师门之间便生了裂隙,师弟对师尊再也没有好颜色,师尊对他的种种不敬行为也当做看不见。 他问师尊,师尊只叫他好生修炼莫要多管闲事;他问师弟,师弟脸色阴沉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杀人一般,冷硬地叫他出去,言道‘若是师兄还认我这个师弟,就不要在我眼前提起这个人’。 自那之后师弟就更加热衷出门执行任务,大多时候同天剑宗的谢少宗主一道,每次回来后心情都能好上一段时间,与此截然相反的却是周身冰霜气息更重、明显心情不渝的师尊。 两人关系的进一步恶化是在师弟与花琦兰的结契大典之前,不知如何得知消息的师尊大怒出关,什么理由解释都没有就将师弟带回峰中囚禁了整整三十年,任谁求情都没用。他趁着师尊不在偷偷跑去看望师弟,洞中的青年越发消瘦冷漠,只在看向他时还能保留些仅有的温情。 顾扶轩哪里肯眼睁睁看着师弟受罪,立刻说要去找师尊求情。 “别去。”师弟轻轻扯了下嘴角,轻声道:“他就是想逼我服软而已。我一日不服软,就一日出不去这里。” “可是师兄,我没错。他敢来硬的,我就敢让他一辈子的声名扫地。想要名还想得……世上哪来这么便宜的事情!” 顾扶轩听不懂师弟话中的意思,却不难从这充满恨意的话语中听出师弟满心的怨愤。 可是他真的想象不到记忆中那个严厉却负责的师尊,能做出令师弟怨恨到这种地步的事情来。 他临走前,师弟拉着他的衣角一遍遍重复,“别去,师兄。”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拖累无辜的你。你不要为我求情,以后也莫要来了,就当从没这回事,当这峰上从没有过我这个人。” 顾扶轩当没听见,当夜就跪在了师尊门前为师弟求情,被师尊一袖子丢回了他自己的住处,再试图出门,竟然连他都被关了起来,过了一个月才重得自由。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前去求情,换来的只有冷漠和一次更甚一次的惩戒。顾扶轩终于放弃了师尊心软的可能,只敢偷偷摸摸常去后山洞窟陪师弟聊天,时常给他送些新鲜玩意解闷,也许是运气好,竟然一次也没与师尊撞上过。 后来不知怎么的师弟就被放出来了。 顾扶轩本以为二人解开了误会,可笑直到师弟与师尊大闹一场闯出门去独起一峰,他才意识到这两人之间的矛盾竟然已经积累到了爆发的边缘,好好一对师徒竟然会走到谁都容不下谁的地步。 “师兄想什么呢,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谁把我好脾气的师兄得罪成这样了?”懒懒的哈欠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师弟正斜靠在躺椅上,笑眯眯的模样一如往昔。 顾扶轩沉默了一会,竭力展开温和的笑意,提议道:“前些日子我接到长安的传信,说是黎都附近有些不安分,疑似有魔修捣乱。正巧你也耗在宗门里许久了,不如趁此机会带着小徒儿出去修养赏玩一段时日?” 沈慕玄歪头盯着他,顾扶轩手心都捏的汗湿,终于听他笑吟吟开口。 “行啊。” 第55章 我倒是要看看,封江城能…… 说走就走, 一点也没有询问某随行物品意见的想法。 徐容正蹲在亲手建成的院子里盯着一株小芽发呆,后颈忽然一凉一紧,就被人凌空拎了起来, 风呼呼刮得脸生疼才忙不迭释放灵力护体,头都不需要回就知道是什么人。 “……师尊,您要带我去哪里?” 沈慕玄的声音顺着风声递到耳边, “这次回来待得太久啦,整日闷在峰上好生无聊, 师尊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徐容:…… 你为什么这么随性永远都想一出是一出啊! “您先放我下来, 弟子去收拾一下出门要带的东——” “学凡人带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作甚?一人一剑, 餐风饮露, 岂不潇然快哉!” “……”可是我还没辟谷啊! 徐容最终没能掰过他家师尊, 被无情提溜出了万里太华山,师徒二人一路跋山涉水向中州南部行去。 沈慕玄随性归随性, 还是不至于做出把好好的徒儿饿死的事情。 岳青城,修士酒楼。 徐容夹了一块灵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感受着充实温暖的胃部,余光瞥向他空无一物的双手,“师尊, 您不是除了剑什么都没带吗,哪里来的灵石付账?” “是啊,可又不能让徒儿饿死, 为师只好舍下脸面,带你吃顿霸王餐喽。至多至多, 留你在后厨洗刷上三个月的碗筷也就抵平账目了。” 徐容咽到一半的美食立刻就不香了,惊恐地看着支着下巴对他笑的沈慕玄,美色的诱惑力这一刻都被削减了三成。 他毫不怀疑, 以沈慕玄的性格是真干得出这种事的! “哈哈哈哈。”看他惊吓的模样,沈慕玄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摆摆手道:“开个玩——” 斜里一柄折扇按在桌面上,不知何时走来一名身穿青色箭袖长袍的修士,堆着一脸虚伪的笑,“一顿饭而已,哪里就让二位沦落到洗刷碗筷抵账的地步,这一桌在下请了。” 说的是二位,眼睛却直勾勾盯在沈慕玄脸上,移都移不开。 二人皆侧目望去。 这青年要说丑倒也不至于,五官端正,只是这一双招子难掩淫.色,整个人便也无端猥琐起来。 沈慕玄面上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却并未立刻动怒,眼神上上下下在来人身上扫过一遍,青年不自觉挺直腰背力图使自己身姿更挺拔些,就听看中的美人问,“你是封氏的子弟?旁系哪一支的?” 这青年正是岳青城封家旁系的人。 封氏几千年来都是这岳青城一带的无冕之王,众多修真世家乃至小宗门都要仰其鼻息而活,莫说旁系弟子,连仆役出门都是鼻子高高朝天的模样。 都说在岳青城,是不是封家的人根本不需要看家纹,只消看哪个下巴抬得更高就是了。 “好眼力,我乃岐山老祖一脉,正是本脉这一代的嫡长,下一代的本脉家主。” 没听过,这又是什么时候分出来的小破分支。 他的眼神大概被误认为了震惊到失语,这青年被识破身份,更是洋洋自得,折扇抬起轻扇,自觉风雅又潇洒不凡,抬手就要去勾他下巴。 孰料对方忽而朝他慢慢露出一个笑来,轻声念道:“封岐山一脉,我知道了。” 美人一笑直接把这纨绔子弟仅有的几分理智笑没了,青年浮现痴迷神色,不管不顾伸手就要强行把人拽到怀中,“美人儿,以你的姿色,何必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和这些粗鲁的家伙为这点破东西打生打死?听话点从了少爷我,要什么好东西我给不了你。” 三两句话的功夫事态突变,徐容才艰难地把烹饪肥美的灵肉吞咽下去,扭头就瞧见一个丑不拉几的恶心玩意儿要对他家师尊上下其手,怒火瞬间冲天炸起,想也不想催动灵根燃起火焰扑了过去,“拿开你的脏手!” 纨绔青年眼神都没分给他一个,折扇合拢直抽过来,“英雄救美?小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恶心是恶心,修为却是实打实的金丹后期,以便宜主角这点本事,两三下就得被人打残了。 殷琅漫不经心抬起手,忽而眼神一凝,盯着徐容变幻不定的步法,慢慢眯起了眼。 直到眼看徐容就要不敌跨一大阶的天堑落败,他的身形忽然消失在座椅上。 轰然巨响。 沿途桌椅折断倾倒十七八套,墙上被开了个大洞,青衣弟子如死狗般撞翻柜台仰躺在地,七窍出血涕泗横流,出气一点点弱了下去。 雪衣人凭空落在他身边,脚下微微悬空半寸,一脚踩在了纨绔青年胸口,“你方才说什么?” 青年胸口剧痛,听见熟悉的声音,勉力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看清他面容时瞳孔骤缩,“你——”紧跟着整张脸上神色都变得凶厉,含着血骂道:“贱人!你竟敢这般对我,待我父寻来,定要将你——” 胸口力道忽然加重,雪白的靴尖一点点踩得他胸膛塌陷几欲窒息,脸色发青眼看就要不活。 生死危机之下,纨绔终于学会闭嘴收声,试图拖延时间等家中长辈来救。 等父亲和长老们来了,他定要将这胆敢这么羞辱他的贱人拖入帐中好生蹂.躏亵玩,再卖入勾栏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知道为什么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封氏本家之人吗?” 青年惊恐摇头,鼻涕眼泪不自觉糊了一脸,沈慕玄微皱了眉,把脚往边上挪了挪,力道更重地踩了下去,只叫他痛嚎如被屠杀的肥猪一般。 二楼的客人早被吓干净了,实力略强没跑的也幸灾乐祸等着看这师徒二人的倒霉下场。 封家的人,整个修真界能得罪之后还全身而退的,只有最顶尖那寥寥几位,这师徒二人怎么看都与任何一位对不上号啊。 “贱人放开我儿!” 二楼偌大缺口外,半空疾飞来几道人影,其中一中年人火急火燎当先踏上了二楼,抬手一掌向他拍来!转瞬即至眼前! 徐容眼神骤缩,立在原地不曾移动半分,“师尊当心!” 掌风带起他的衣袍长发,雪衣人半分也未移开脚步,甚至饶有兴致地扬了下眉。 须发皆白的老者后发先至,一掌抵消了中年人的掌风,一掌重重斜里拍出将中年男人击飞几十米,骂道:“畜生,你要作甚!” “长老?!”中年人勉力支起身子,惊疑不定,老者却看也不看他,弓着腰急匆匆就要走过来。 “本君让你过来了吗?” 老者刚抬起的右脚立时僵在了原地,几句话的功夫,后面又陆陆续续赶来十几个穿着同款青袍的人,一落地就急匆匆靠到老者身边。 “长老,正开会呢,您怎么突然跑了?” “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唉,这是哪脉子弟,竟然被人欺辱至此?我到要看看是谁……道、道君……” 看清动手者的脸后,这些封氏的高层转瞬变脸,一个个陪着笑就要过来,“道君,您何时莅临岳青城,怎得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我们好设宴迎接……” “我说站住,听不懂人话是吗?”殷琅冷笑一声,指了指狼藉一片的地面,“要么在那给本君站稳了,要么就滚过来。” 他刻意加重了‘滚’字的读音,想也知道放在这里不是一个单纯的侮辱词。 封氏高层一个个脸色发青,却硬是没人敢上前一步。 殷琅问,“哪一个是封岐山?” 磨蹭了好一会儿,十几人里才慢慢站出来一个白发的中年人,汗涔涔陪着笑脸,“我就是,不知道君……?” 殷琅慢吞吞上下打量着他,末了一笑,“原来也就是个合体期,本君还道是什么合道大能呢。” 封岐山连怒都不敢怒,继续赔笑,“在下资质驽钝,哪里敢与各位道主相提并论。” 脚下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殷琅唇角笑意越发玩味,“瞧瞧你靠山那怂样,我就算当着他面杀你,他敢多放一个屁吗?” 忽然人群中走出一俊秀青年,同样青衣箭袖,步履沉稳,神态从容,站在线外抬手恭敬一礼,“是我封氏未曾管束好自家弟子,才叫这等纨绔竟冒犯了道君。此人便交于道君处置,生死绝无他人过问。还请道君移步封氏稍歇,我等定为您呈上一份让您满意的赔偿。” 殷琅看了看他,又重新低下头,拿靴尖踢了踢僵得肌肉绷紧、吓到双眼直泛白的纨绔青年,又重复了一遍,“知道本君怎么看出你不是封家主脉了吧。” 他抬手指了指依然保持着行礼姿态的沉稳青年,笑意盈盈却未达眼底,“因为真正的封家主脉之人早被本君杀破了胆,根本不敢抬头看我第二眼。” 足尖猛地下压,一瞬便踩破了纨绔的肺,他四肢猛地伸长紧绷又迅速萎缩成一团,大片鲜血从身体下面蔓延出,生机转瞬即无。 “不用了,带着你们的破玩意儿滚回去吧,别脏了本君的手。” 随手弹下一缕灵气清洗一尘不染的靴尖,殷琅头也不回走出几步。正当俊秀青年微松一口气,抬手取出一个玉瓶时,那走远的雪衣人忽然倒了回来,伸手在空中一捞,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 他偏头朝俊秀青年一笑,在对方眼中却恍若地狱恶鬼的呼唤,“哎呀,忘了把这个带走呢。” 仅仅对视了半秒,俊秀青年猛地低下头后退两步,眼底惊悸深重,“道、道君请随意。” 殷琅伸手在他怀中一捞,青年强忍着心中惧意才没后退,双臂微颤,时刻准备防护自身,半响毫无动静,悄悄抬眼,才发现对方只是取走了他怀中的玉瓶,当着他的面把死去纨绔的魂魄塞了进去,一边塞还一边慢悠悠地说着话。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就是别人盯着我的脸看。这会让我想起一些不太开心的事情。” “我第二讨厌的就是来你们封氏的地盘,靠着别人的强横实力作威作福,自己胆小如鼠偏生做着比天还大的美梦,还试图付诸实践,简直就是自不量力自寻死路。” “这第三讨厌的呢,就是姓封的人。见到就想杀,没有理由。” 温热气息贴得太近,俊秀青年终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真无趣。” 殷琅瞥他一眼,随手把瓶子丢给徐容,扔出一块上品灵石丢在还剩一半的柜台上,大踏步走了出去,“徒儿,走了!” 及至从破洞跃下之际,他忽然停住脚步,侧头补充了一句,“本君知道你们现在肯定都非常不开心,那本君就开心了。友情赠送一条消息,封江城很快出关。有不服的,尽管去太华仙宗找他告状,本君倒是要看看,这位被你们当做靠山作威作福了几千年的执剑长老,能奈我如何!” 第56章 (慎买,过渡)封家视角…… “父亲, 沈慕玄欺人太甚!” 感受着四周若有若无的偷窥视线,封少主一张俊秀脸蛋涨得通红,一直藏在人群中低眉敛目的中年人一言未发, 转身离去,淡淡道:“敬长老,劳您将无关人士清理干净。” 除了最初出掌将纨绔之父打成重伤的白发老人, 其余封氏高层皆跟在家主身后离开,对酒楼中紧随其后发出的惨叫声视若无睹。 “父亲!” 封少主快步疾追上去, 及至封氏主脉驻地, 封氏家主停住脚步, 目光扫过之处各脉主事人都识趣告退, 封岐山擦着冷汗也打算偷偷溜走。 “岐山长老稍后。” 封岐山将将迈出的脚步停下, 低着头打了个哆嗦,“家主……” 封氏家主垂眼看他, 淡淡道:“今日酒楼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本族任何人都不允许去找天玑道君的麻烦。” 封岐山低声应着,“……是、是,我明白了。” “父亲?”封少主猛地抬头, “沈慕玄这般欺——” “住口。” 封氏家主抬手利落给了他一巴掌,神情平淡无波,“道君说的没错, 我封氏就是背靠老祖才有今日风光,而在老祖心中, 我封氏一族的子弟与天玑道君孰轻孰重,执剑真传之争还不够你看得清吗?更何况如今他晋入渡劫期,我封氏任何一人都挡不了他一剑之威。” 渡劫期一词直接让封少主气红了眼, 外人面前冷静自持的模样毁得一干二净,激愤之下口不择言,“老祖怕不是已经忘记自己姓什么了!若他没有故意偏向沈慕玄,当年坐上真传之位的就该是我,那今日——” 啪! 这次的耳光更重,封少主整个被扇飞了出去,脸颊红肿唇角渗血,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封氏家主声音依然清淡,“教子不严,让岐山长老见笑了。” 封岐山早就被殷琅杀鸡儆猴和封氏家主指桑骂槐的举动刺激得精神紧绷,闻言哪敢应这话,恨不得当场指天发誓今天根本就没这么一回事,更别说胆敢记天玑道君的仇了。 封岐山与封少主先后离去,封氏家主忽而重重叹了一口气,一道青衣身影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事情既已解决,家主又为何这般忧虑?” 封氏家主缄默良久,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大长老,您觉得沈慕玄此人如何?” “为何这般问?” 封氏家主道:“外界皆传太华七子之一、天玑剑主沈慕玄为人爽朗宽和、萧然物外,非生死大仇从不挂心,更遑论报复。” “家主是想说,今日见到的那位天玑剑主与传闻中大不相同?”青衣人认真思量半响,慎重答道:“执剑真传尘埃落定后不过百年,就有传言天玑剑主大闹天枢峰随后叛门而出独起一峰,彼时我封氏大多以为老祖必将大怒,却不想往后几百年老祖待天玑剑主态度一如往昔,如是传言才慢慢消失。” 封氏家主微微皱眉,“大长老的意思是,这传闻有可能是真的?正因沈慕玄已与老祖水火不容,才会做下先前一幕?” 他用的疑问句,心中却已信服七分。若不是这般解释,沈慕玄身为执剑真传,哪里有丝毫不给封氏脸面的道理? 大长老无奈道:“家主,是岐山一脉的子弟先出言不逊,才会惹怒了天玑剑主。” 封氏家主漫不经心挥了挥手,“我已严令族人不得报复,此事便翻篇吧。若是大长老料中,我需得即刻上太华山求见老祖一面了。” 大长老默默退下,遥望绵延几十里的岳青城,又思及年轻一代种种,顿时心生无力。 罢、罢!竭他所能,能护得一时便护得一时吧。 被父亲连甩两个巴掌的封少主一瘸一拐转回了自己的住处,一路上咬牙切齿——他说的有什么错!如果不是封江城为自己那点小心思捧沈慕玄上位,执剑真传的位置本该是他的!太华仙宗的丰厚资源、锐利无匹的天玑仙剑也都该是他的!甚至于不久之前当众晋入渡劫期的那个人也该是他! 沈慕玄不过占了一个长相的便宜,若非他与那早就香消玉殒的沈清欢有七分相似,这些好东西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农家子弟?! 封少主沉着脸、心中骂骂咧咧走进庭院大门,忽然迎面跪下来一人,抱着他伤腿就声声控诉起来,“少主,那沈慕玄未免也太过分了,当这岳青城是他天玑峰吗螃蟹般横行无忌,根本就是把家主和您的面子往地上踩啊!他……” 封少主痛得险些一脚把人踹出去,凝神听了两句又低下头仔细一看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岐山一脉的人,酒楼里被打死魂魄还被带走折磨那个倒霉蛋的亲爹。 看在和纨绔青年有那么点可怜巴巴吃喝玩乐的交情份上,他只抬脚把人轻踢得滚了两圈,满眼不耐烦,“说正事,来找本少主做什么?想为你那死鬼儿子报仇就免了,家主明令任何人不得向沈慕玄出手报复,你来求我也没用!” 中年男人一梗,仔细听封少主的称呼眼珠又咕噜咕噜转了两下,换个说辞凑了上去,“少主……” 封少主垂着眼听了两句,愤恨颓然的表情在对方巧言令色下逐渐消失,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有道理。”他冷笑两声,“沈慕玄不是很横吗,他敢对别人家的小辈下死手,我们拿捏他徒弟也算得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是啊,对付不了一个渡劫期,还能拿一个筑基小子没辙? 吃饱喝足打.砸.抢完后,两师徒又慢悠悠继续他们的旅程。 徐容小心翼翼擦边提起岳青城中事,试图套套封江城有关的消息,沈慕玄就笑眯眯带歪他话题,“?G?要不是你抱着肚子喊饿,我早八百年绕着岳青城走,至于惹上这么一滩麻烦吗?” 刚刚经历酒楼一遭,他这熟悉的笑眯眯表情实在看的徐容背后发凉。 他识趣儿地换了话题,“师尊,我们这又是要往哪儿去啊?” 本以为沈慕玄还会是那一套‘且走且看’的发言,却不料他答道:“最近这附近有个秘境要开,带你找好东西去!” ?G?! 他惊讶的表情明显取悦了沈慕玄,捏着根树枝有一搭没一搭挑着篝火,语重心长地教育,“徒儿啊,在外游历行走要时刻关注身边信息,封氏霸道如斯,岳青城的酒楼还能有那么多风尘仆仆的来客,除了即将有天材地宝出世哪来别的可能了嘛。” 徐容、徐容酒楼里就顾着暴揍胆敢轻薄他师尊的纨绔了,哪里分得出心思去注意别的。 沈慕玄倒是可以日夜不休地赶路,徐容这还没辟谷的肉。体凡胎却是扛不住的。师徒二人白日游山玩水顺带赶路,入夜能碰上城镇最好,碰不上就在野外燃起一堆篝火略作休憩,不巧引来什么妖魔鬼怪还正好甩给徐容练手。 嗯,完美。 赶了十几天的路,徐容头一回发自内心的嫉妒起沈慕玄。 高阶修士在外游历实在是太方便啦!灵气大把大把挥霍,凝水术清尘决低阶法术抬手就来,在野外活得还像个精致的王孙公子。不像自己灵气省着用时时刻刻准备跳起迎敌,从头到脚灰头土脸说是沈慕玄身边的仆役都没人信…… 至于为什么不顺手给他来一套?美其名曰:为以后一个人出门历练积累经验。 奔波十余日,最靠近秘境的城池已经眺望可见,徐容感动地简直要哭出来,恨不得沈慕玄走的再快点。 急追两步猛地撞上了身前之人的后背,徐容诧异抬头正待开口,一只手却忽然按在头上揉了两下,也遮挡了他向上看的目光。 “……师尊?” 沈慕玄偏头看了他一眼,长眉微挑,忽然道:“你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啊? 徐容上下摸索思考着,又听沈慕玄问,“你从我这捞走的玉佩怎么不见了?” 徐容下意识抬手就往脖子上摸,自从地宫中得了那玉佩,他日日贴身携带从不离身,怎么可能…… 空的。 他猛地低下头扯开衣领,露出劲瘦的胸膛。 空无一物。 真的丢了! “师尊!”徐容慌乱抬头,沈慕玄靠在树干上一副随口一提的模样,瞧他这慌乱德行摆了摆手,“哎呀哎呀一块玉佩嘛,我又不缺这点东西,你喜欢我再送你一块呗,瞧瞧这快哭出来的德行……” “不行!”徐容大吼一声委屈极了,“那可是师尊第一次送我东西,这么有纪念意义,怎么能弄丢呢。” “……那你回去找找,我在这等你?”沈慕玄状似无奈地妥协,低声嘀咕了一串什么徐容听不清的话。 徐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远处,殷琅眼神慢慢冷了下来。他依然是平日里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唇角微微上扬,笑意却未达眼底。 伸手自袖中一掏,‘丢失’的玉佩被结实的红绳认认真真系了好几圈,此时红绳已断,纷乱散落在白皙掌中,莫名凄凉。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有人看上这张脸。”他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又慢慢笑了起来。 “‘主角’暂时不能杀,那就只好拿你们来洗刷洗刷本尊的坏心情了。给我滚出来!” 最后五个字对着空无一物的密林喝出,同时大袖一拂,铺天盖地的狂暴灵气翻腾涌出,搅得这一片天地也混乱不休! 密林中凭空冒出许多影影绰绰的灰衣人影,当先一人眼见暴露竟然不逃,手持毒匕毫不犹豫地合身扑了上来!后面诸刺客也纷纷效仿! “比感觉到的少了将近一半。”他还有心思清点了一下大致人数,微笑道:“希望我那倒霉徒儿能活着等到救援。那么现在……” 唇边轻点的白皙指尖燃起一缕缕冰凉的黑焰,衬得唇红似血,“诸君,知道澜天界最有名的刺客是哪里出身的吗?” 第57章 大美人贴贴! 徐容匆匆忙忙赶回了师徒二人上一次暂停歇脚的驻地。半露天的石洞中, 燃尽的篝火灰烬散落在地,还残留着些许星火余温。 收集柴火的树林边缘—— 没有。 搜寻蘑菇野果的灌木丛附近—— 没有。 篝火旁用多余柴火堆叠起的粗糙靠背—— 没有。 ……他绑的那么结实,玉佩到底落在哪里了? 徐容烦躁地抬手掀翻木堆, ‘哗啦’散落声中他霍然抬头,“什么人!滚出来!” “好生敏锐的小子。” 徐容瞳孔骤缩,不顾形象就地一滚, 原处背后浮现出灰袍人影,可惜了一声刺空的毒匕, 一声令下, 密林边人影晃动, 立时浮现密密麻麻灰色影子! 竟是一批元婴期的刺客!对方好大手笔! 周身空气被划出一道道暗沉的墨绿色痕迹, 灵气凝聚一点爆发出来的力量强到可怕, 几十几百点汇聚在一片天地时连空气都出现了塌陷迹象。 生死危机下徐容半点不敢藏拙,几乎把上一世的底牌全用上了, 不惜越阶使用功法,依然短短时间便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耳边响起灰衣人首领的桀桀怪笑,修为的巨大差距终究不是高级功法能补齐的,徐容左肋骨重重挨了一击,咕噜噜滚出十几米, 撞得树枝一阵摇晃。 “不愧是天玑道君的高徒,不过区区筑基期,竟然连他独有的流风步法也学到了七分火候。若是你身怀金丹, 我今日还真不一定有把握把你的命留下。” 徐容无力趴在地上,四肢发软口吐鲜血。攻击太密集了, 能躲开已经是侥天之幸,根本没有构造简陋九曲万壑迷阵的机会…… “小子,不用为你师尊担心, 天玑道君的虎须可不是什么人摸了都能全身而退的。” 灰衣人甩着匕首说了一句腔调极其阴阳怪气的话,徐容还在茫然就迎来了带出尖啸的匕首。万里晴空毫无预兆炸响一声惊雷,灰衣人手一抖匕首一歪擦着他的皮肤刺入地面,徐容圆润地就地一滚。 “运气可真好。”灰衣人低低骂了一句,提匕再刺。 天空忽然暗了。 密集雷霆声反而在这一刻远去,树叶沙沙声仿佛静止,有人轻轻弹了弹匕首尖峰,“喂,你们这样子,是不是忘记了这小子是有靠山的?” 那手指异于正常状态,太过于纤薄苍白了,仿佛被一遍一遍认真擦拭过一般,轻轻捏住冷硬的匕首时简直让人害怕会不会轻易断掉了。 徐容感到身后有人轻盈落下,风中飘来一丝并不浓重的血腥味,奇怪的是,他却并没有像之前一样立刻靠上来把自己从匕首的威胁下拉走。 身前的灰衣首领轻轻颤抖起来,近距离之下徐容能看到他的牙关都在打战,匕首好像随时都能从掌心掉落。 他在恐惧什么? 背后的人轻轻笑了一声,是徐容最常听到的那种笑,轻快的、愉悦的,像是有什么非常值得一试的惊喜,马上就要降临。 沈慕玄说,“徒儿,闭上眼睛。接下来的东西,不是你这个年纪该看的。” 徐容心头一颤,听话地合上了双眼,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林间卷起了和煦的清风,柔软布料拂过他的脖颈,托起他轻轻吹落在柔软的草地上。 空气中的血腥味这一霎忽然浓重起来,衣袂破风声凌厉,却迟迟没有听到天玑剑出鞘的动静。 徐容忍不住睁开了一条缝偷看情况,随即不受控制地睁大了眼睛! 流淌的鲜血润湿了大地,玉带染血,乌发飘落。夹在两指间的柔软发带一夕化作夺命利刃,在高速旋转中凝成了深沉的血红。 一具又一具尸身自半空坠落,那人举手抬足身姿起舞般流畅自如,广袖中每一次探出的白皙五指都能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 “嘘,别吵。你们吓到我徒儿了。” 他的声音极低极轻,像是情人在耳边的低语,手臂再一次扬起,直指最后的幸存者。 灰衣首领眼瞳中布满密密麻麻的红血丝,眼球外凸,握着匕首的右手青筋暴突,突然大喝一声,猛地冲了上来! “困兽之斗。” 已经彻底被鲜血染透的发带脱手而出,利剑般刺穿了灰衣首领的脖颈,他‘嗬嗬’着僵硬倒下,眼中最后的画面是那纷乱黑发中飘出的一抹猩红,所有感知与多余颜色都缓慢消失,唯有一点猩红占据了他所有的视野。 匕首‘叮当’坠地,为这场围攻发出清脆的收尾号角。 徐容仰起头,呆呆看着那个半空中缓缓飘落的人。 直到沈慕玄走到身边,弯腰在额上轻轻一敲,“唉,都和你说了不要睁眼嘛,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瞧这样子,吓着了吧。” 徐容不言不语,呆呆盯着他的脸。 沈慕玄不明所以地摸了摸他视线盯着的地方,猩红宝石冰凉触感一闪而逝,他无奈笑道:“这是家母遗物,可不能给你。” 说着抓着肩膀将人拎了起来,“玉佩嘛喜欢倒是可以再送你一个。打起精神来小徒儿,这点场面都撑不下来,以后一个人出去可该怎么活哦!” 徐容这种精神恍惚的状态持续了差不多三天,期间撞树撞墙撞石头都是正常操作。 沈慕玄每次担忧地靠过来时,他脑子里都控制不住回放着那一场战斗。他不记得沈慕玄施展的任何对敌技巧或者战斗步法,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那微扬起唇的轻轻一笑,以及那一只纤薄到几近透明的染血右手。 美。 除了这个字,他贫瘠的大脑想不出任何词句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两世为人,他知道那一日才真正知道,原来血腥也可以美得惊艳如斯。 “你怎么又开始走神?” 熟悉的抱怨声将他拉回现实,脑中循环了三天的容颜近距离放大,徐容脚下一错,狼狈退出三步才勉强捡回理智,左右看着试图找个话题蒙混过关,“啊!那里有卖发带的,师尊我们去看看吧,您正好也没有合用的!” 奔波三日,师徒二人终于在今早抵达了传闻中距离秘境最近的城池,规模算不上大,被闻讯赶来的修真者们挤得满满当当。 二人皆改换了形貌,徐容心不在蔫挑着发带,余光瞥见一条纯白底色绣着彼岸花的,顿时思绪又控制不住飘远…… “唉!” 身旁之人重重叹了口气,抬手取过徐容盯着的那一条付账系上一气呵成,末了语重心长,“说了多少遍,喜欢的东西要说出来,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这点真该学学你大师兄。” 徐容恍神间听得最后一句,思维还不清晰便下意识要反驳。 大道上忽然驰过一水蓝骑装的少女,马尾高束,面容略显稚嫩却不掩英姿飒爽。路过二人时抬手‘吁’勒住灵马,笑嘻嘻歪过身子来,对沈慕玄道:“你这人好生有趣,既然看得懂他的眼神,却不晓得他欺瞒了你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吗?” 这少女十分的自来熟,沈慕玄也不是古板尊礼的性子,当即长眉一挑,反问回去,“哦,那你倒是说说,他欺瞒了我什么?” “师尊!”徐容回过神来听到二人对话,忙不迭制止。 少女看他俩的眼神一下就变了。 “你们还是师徒啊?”她震惊地看看笑眯眯似无所觉的沈慕玄,又看看满脸写着‘难言之隐’的徐容,慢慢张大了嘴,“我的天……” 徐容看到她正脸却愣住了,“水合……” 对上少女疑惑的表情,心中一凛忙不迭改口,“水合殿下。” 对沈慕玄传音道:“师尊,这是黎朝本代皇帝的嫡三女,黎水合。天水灵根,拜入了接天道宗门下亲传。出现在这里,应当是告假回朝与家人团聚途中。” 沈慕玄沉思了一会,恍然大悟,“啊!你的小未婚妻是吧。” 徐容:!!!艹,他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顿时顾不上什么黎水合黎火合了,焦急地传音解释,“师尊我同她面都没见过几次,根本没什么感情……” “你认识我啊!” 黎水合惊讶叫了一声,认真一看还真觉得这少年有点莫名眼熟,不及细想,城外腾云驾鹤赶来几位仙气飘飘的白袍修真者,一落地火急火燎赶到黎水合身边。 “殿下!” “少主人!” “您怎么又乱跑,这里距黎都虽不远了,但龙蛇混杂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哎呀你们烦不烦啊!”黎水合翻了个天大的白眼,理都不理这群人,直接翻身下马凑到她觉得莫名顺眼的‘师尊’身边,歪个头可可爱爱,“这位前辈,你们也是为琼凤秘境来的吗?相请不如偶遇,既然碰上了不如一道?” 沈慕玄低头看了看个头才到他胸前的少女,面上绽开一抹笑意,极其自然地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两把,仿佛浑然不知身后的徒儿脸黑成了什么模样,“行啊。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谁会忍心拒绝你呢。” 黎水合眼睛唰得亮了。 二人旁若无人说说笑笑,各自随口招呼一声继续结伴前行寻找暂时下榻的地方。 身后满身黑气的徐容与满心无奈的接天道宗修士对视一眼,倒是生出几分诡异的惺惺相惜。 一声惨叫打破了满街的热闹和乐。 “啊!”尖锐的利器自胸前透出,令人难以忍受的诡异黑色气体从伤口冒出,短短三息就将死者尸身腐蚀的丁点不剩。 黎水合抬手抽出了腰间软鞭,神情严肃,“是魔修来袭!大家小心!” 第58章 (没殷崽剧情)既非鱼,…… “九幽庭?放屁吧, 宴归禾踪迹全无,九幽庭群龙无首,哪来的胆子跑去黎都附近闹事。见着个毒灵根就猜测九幽庭, 真当黎朝皇室和各大门派签的天道契约是开玩笑啊?” 随手将传来的消息玉简碾成碎末,秦珣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抬手去拿下一个。 身后被阵法层层防护着的天玑峰顶忽然出现大幅度的空间波动, 秦珣捏着玉简往额头上贴,头也不回问, “师父, 您怎么这么早带着师弟回来了?黎都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无人应声。 他就着这个姿势疑惑回头, 天剑宗主谢庭轩一手一个, 拎着谢澜和季长安从容落地。三人身后黑色的狭长虚空裂缝正慢慢合拢。 秦珣呆立原地, 恍若雷劈。 “贤侄。”谢庭轩平静一点头,仿佛根本没看到他按在眉心的手指上冒出的淡淡魔气。 “……秦、封师兄。”季长安目光不闪不避, 也状似正常地打了个招呼。 唯有谢澜瞳孔微微放大,磕磕绊绊扭头就往身后转,又在对上谢庭轩平和的黑眸后微微一滞。而后安静转回来,点头示意,“封师兄。” 他们诡异的反应反倒把秦珣整蒙了, 背在身后的左手捏着求救法诀,慎重而缓慢地点头,“谢前辈, 谢师兄,季师妹。三位怎么突然闯入我天玑峰?” 谢庭轩挥袖放下二人, 向秦珣道:“‘右使’传话于你,言‘四九已成,二三乱象既起, 至尊退步只待来日。’” 右使指李洬,朝谅同意了和乌曼陀联手抗敌,第二尊陨落,宴归禾失踪,两大魔尊的势力无人控制陷入乱局,严偃不再对北魔域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与掌控权,在天玄密藏开启的前夕,不得不暂时放弃对几大魔域的攻伐,退让一步选择和谈。 换句话说,百年一度的十魔尊排位之战很大可能要提前召开了。 秦珣背后的法诀松开,神态缓和下来,“家师远游在外无力招待,还请宗主恕晚辈怠慢。” “无妨。此行原本也只为送二人归来。”谢庭轩在谢澜背后轻轻一推,目光沉静,“谢某还有诸多要事,便不掺和贵宗的内部演武了。此二人,便劳烦贤侄送归顾道友膝下吧。” 连北魔域都要为了天玄密藏而暂时放弃内部征战,天剑宗自然也没有不参加的道理。 谢宗主做事雷厉风行,寥寥几句话交代完事情,抬手劈开虚空就要离去。 “对了。”谢庭轩说,“你师父让‘右使’去查的‘话本作者’,已经有线索了。” 谢庭轩走后,被留在天玑峰上二人处境顿时尴尬。谢澜颇有点坐立难安的意思,对比季长安的平静从容,像是走之前的镜像反转,两人状态完全掉了个个儿。 听闻顾扶轩还在同掌门商议宗门演武之事未归,她自然地向秦珣要了打发闲暇的新奇话本儿,在秦珣探究的眼神里随意找个清凉处坐下,不多时就看入了神,怎么观察身上那股子淡然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谢澜如坐针毡,不多时就找了个借口离了秦珣的视野。 秦珣问道:“话本很好看吗?” 季长安说,“还行,闲的时候拿来打发时间还可以。” 秦珣探头扫了一眼,指着里面一作恶多端屠杀主角全家的恶人问,“这个人你怎么看?” 季长安说,“还没看到最后,不好下定论。” 哟? 他看笑话的眼神终于变了,随手扯过一把叶子变了个垫子在季长安身边坐下,兴致勃勃,“怎么说?这书里可写的清清楚楚,这恶人只因觊觎主角的家传宝物,便将他全家屠尽。这等丧尽天良的恶徒,难道不该受尽千刀万剐而死?” 季长安点了点头,“确实该。” 秦珣失笑,“季师妹,你方才分明还在说‘不好下定论’。这般朝令夕改可还行?” 季长安却道:“师兄的意思分明是要我顺着你的话说,怎么我照做了,师兄反而不乐意了?” 秦珣慢慢收了虚假的笑容,眼神温度逐渐变冷,“师妹人美心善,怎么这么多条无辜枉死的性命,竟也不瞧在眼中了吗?” 季长安道:“话本而已,师兄何必较真?” 秦珣步步紧逼,“可师妹焉知话本就只是话本,而非在你我不知晓的地方演化成了如澜天界一般的真实世界呢?又如何断定这些在话本中被一笔抹杀的人命是否真的被一剑穿心,痛苦得等待血液流干后的死亡降临呢?” 季长安恍若未觉肩上逐渐沉重的压力,奇道:“分明师兄在问我话本,却为何又要以‘真实虚假论调’的前提来指责我?岂非自相矛盾。莫非师兄看这些消遣玩意儿时,也如练剑般认真吗?那师妹当真是自愧不如。” 秦珣盯着她放松自然的姿态,听着阴阳怪气的讽刺,忽而慢慢笑了起来,前倾的身体重新挺直,“是我的错。那还请问师妹,若这话本中所发生之事皆为真实,师妹却又如何看待此人?” 季长安重复道:“还没看到最后,不好下定论。” 秦珣伸手一指书页中大段文字,奇道:“这话本中对此人过往不已剖析得再清楚不过?” 季长安道:“师兄又错了。既然问我真实,又为何要以虚假为前提?” 这次不等秦珣再纠正问法,索性反手合上书,干脆利落给出答复,“我既非鱼,安知鱼之喜怒哀乐?以非鱼之身讥讽鱼儿缘何喜食泥,岂非贻笑大方?” 秦珣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笑了,扬眉又问,“那假若有一日你也变成了鱼呢?” 季长安把话本塞回他手中,给这个话题做了结尾,“我喜食藻,也没有不允别鱼喜食泥的道理。除非有一日这鱼儿改性吃起同类的肉,否则我又为何要干扰他人喜恶?” 秦珣双手一合将话本化为碎屑,纷纷扬扬如雪花般落下,身形一闪立在阳光下,回身邀战,“宗门演武不日将召开,听闻师妹这些日子剑法大有精进,不若陪师兄练过一手?” 阴孙子,又要以比武之名教训她! 季长安阴森森地笑了,十八重狱的少尊主又如何,她这几个月的十八重地狱苦头可不是白吃的!来就来!谁怕谁! *** 戚铮艰难穿行在密林暗沼之中,黑白无常赖以成名的长时间虚空穿行之法在这个特殊的环境完全失去了作用,空间壁垒比正常环境下凝实了近十倍,以大乘期的实力根本无法打破这份桎梏。 阿珣费劲功夫才顺藤摸瓜查出了撰写话本之人的蛛丝马迹,生怕人跑了第一时间叫他亲自来抓。若非十八重狱必须得留人主持大局,他看上去恨不得两人一同前来才好。 一到此处才知晓尊上与阿珣的担忧并非多余,正经的话本书生谁会钻进这等深山老林、陷阱密布的地方写书?必然是心中有鬼! 带来的两人手把手训练出来的刺客都被险恶的环境阻在了外面,唯有戚铮身手过硬冒险进来一探究竟。 他盯着眼前如出一辙的密林陷入了沉思。 戚李二人擅长的技能虽然不太一样,但经过李洬按头式填鸭灌输,他多少能看出眼前是个大型迷阵,但也就仅此而已了,连入阵点都找不到更别提阵眼了。 ……这种时候如果阿珣在就好了。 实在不行,尊上也……算了,还是少尊吧。 戚铮心中艰难权衡要不要继续向前,余光中似乎有白影闪过,双匕条件反射一前一后护住身边,缓慢抬头警惕观察着四周。 暗处的敌人被发现身形后索性不掩饰了,密林中高大树木明目张胆移动起来,枝干相撞簌簌作响,不过三两息功夫便化作全新模样。 戚铮回头向来时路,果然已经消失,变成了一颗三人环抱粗的巨树。 戚铮试探着向前一步。眼中环境骤变,原先的三条分支路口消失,六条全新道路浮现出来。 戚铮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九曲万壑迷阵?!不可能,世间唯一会施展此阵的修士已然陨落在尊上戮神枪下,怎么可能还有活人能布置出完整的九曲万壑迷阵! 又一晃神,六条新化出来的道路上,六道光晕浮现,六个模样极其相似又在细微之处各有不同的纸人现身,无机质的眼球转了转,齐齐向着戚铮扑来! 双方将一交手,戚铮就知不妙。 这六个纸人之间,竟然也形成了一道玄妙阵法,又与脚下的九曲万壑迷阵相互配合作用。向旁躲闪一步,景物改变还在其次,连同扑倒眼前的纸人也消失不见,不知下一刻会从哪个方位跳出来。 以戚铮的身手,时间一久,竟也逐渐落了下风。随着伤口数量的增加,血液损失不断加快,眼前纸人一分二、二分四,到最后整个世界仿佛都是飘忽不定的纸人。 戚铮软软倒下,即将失去意识之前,一道模糊的白色人影从远处缓缓走来,发袍飘逸,身姿潇洒,却步履沉重,不似修炼之人。 才走出两步,那人影忽然平地一个踉跄,长长的头发竟然把自己绊倒了。他七手八脚愤愤爬起,发冠摔落,头发揪成一团,衣袍染尘,原先那股略显刻意的仙风道骨顿时消失无踪。 那人低声骂了些什么,戚铮五感模糊已然听不大清楚,风中隐约飘来些模糊不清的词句,“该死…不能修炼…穿书…没用…亲儿子……” 来不及思考这些词句的含义,戚铮便彻底陷入了昏迷。 第59章 他从没见过沈慕玄这般深…… 袭击城中修士的魔修修为算不上强, 大约也是没料到一个中等秘境还会招来化神期以上的修士,很快溃败逃窜。黎水合杀得兴起,倒是苦了跟随着她的几个修士, 在混战中全程努力跟紧公主殿下脚步,生怕一个错眼就让金枝玉叶受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 清理掉视线可及范围内最后一个金丹魔修,将软鞭重新卷回腰间, 身后苦口婆心的进言少女捂住耳朵一脸的‘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脚步轻快回转师徒二人身边。 方才混乱中徐容也在沈慕玄看护下假模假样杀了一些魔修, 两人都有意收敛了特色的功法, 用得是修真界中流传最广也最基础的招式。 黎水合忍不住道:“你这小子看上去不怎么样, 基础功底倒是很不错嘛。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弟子?”她师尊极为看重基本功, 可她日日苦练出来的深厚底子居然还比不过这路边碰到的他派弟子? 失策。 徐容是决计不想在此时此刻被认出身份来的, 尤其是认出他的人还是再尴尬不过的名义上的未婚妻。 “算了。”谁知他才稍显犹豫之色,黎水合就果断转移了目标, 嫌弃之态根本懒得掩饰,“你这小子看上去也不像是会说实话的。这位前辈,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认识一下二位?” 徐容立刻紧张起来。 殷琅心道就你这架势不瞎的都看得出我没讲真话,“携小徒四方云游的散人而已,相逢即是有缘, 何必追问来处。” “?G……”黎水合拉长了音调,失望肉眼可见。 徐容忍不住怼她,“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一点矜持都没有, 大街上就追着好看的男人犯花痴。” “呵。” 沈慕玄微微皱眉,一声呵斥停在嗓中不及道出, 黎水合已经冷笑一声冲着徐容就上去了,“哎呦哎呦,臭小子早看你不顺眼了, 本殿下顾着长辈的面子没下你脸,你倒是自己给脸不要脸了哈?” 脾气一上来,自称也跟着变了,“呵!瞧你这年纪十七八岁也是有的,怎么令慈还没给安排过陪床丫头啊火气这么大,眼睛里淫光都快冒出来了,大概也就你这种眼瞎的玩意儿才觉得自己装得很好吧!” “花痴怎么着了?我好歹是亮亮堂堂放明面上的,不比某些恶心玩意儿,心里指不定藏着什么脏污面上还在那装伪君子。欣赏美色乃人之常情,圣人都说过‘食色性也’,我辈修道之人钟于天性,但不生恶意淫心看两眼怎么着了?正主都不介意,你哪儿块石头里蹦出来的在这叭叭叭个不停啊!” 徐容给这犀利尖锐的回击怼得脸都青了。眼底下意识染上了恐慌,惊慌失措伸手想要去抓沈慕玄的衣角。 黎水合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在场哪个不是人精,稍微动动脑子联系前后哪里有想不到她在指谁的道理? “小徒儿,你且先行跟着黎姑娘一行,为师有些要事要办。” 沈慕玄指间夹着一道传信灵符,遥望着北方城门的方向,眉毛拧起,简单交代一声,一个抬步便消失在几人面前。 “哇!”黎水合惊讶地叫了出来,异彩连连,“居然是缩地成寸哎!” 缩地成寸的难度虽然远远不及穿梭虚空,学习门槛最低也需要化神期,而于空旷处一步踏出就完全消失在修真者视野中,也就是俗话中夸大的‘一步千里’,修为起码合体期打底。 “叫什么叫,堂堂接天道宗的亲传弟子,这点见识都没有?” 沈慕玄这事情来得时机太巧,徐容心中空落落没个底,耳边黎水合还在兴致勃勃叽咕不休,烦躁感难以抑制不断上涌。 “呵。” 她一冷笑身后徐容就预感要完,果不其然黎水合蹦蹦跳跳绕着他转了好几个圈,冷不丁站定开口,“瞧瞧这瘦弱的小身板,瞧瞧这苍白的小脸蛋,瞧瞧这一开口嘴里就喷粪的架势,要不是我明知徐王爷一家早在一夜大火里烧得骨灰都没了,而我那倒霉催的未婚夫回都没回来看一眼,就大老远跑去太华仙宗拜入了天玑道君门下,我还以为他又站到我眼前了呢!” 徐容下意识绷紧了神经,又忍不住自我怀疑。 遥远记忆中的幼年黎水合分明还是很可爱的玉雪团子、娇俏少女,怎么长大歪成了这副德行? 好好的漂亮姑娘,怎么偏偏就长了一张嘴? 黎水合后退两步,盯着他伪装的假脸针扎般打量半响,忽而双肩一坠,百无聊赖,“啧,原来真不是啊。” 徐容,“……啊?” 黎水合摆了摆手,“哦,我之前以为你真是我那倒霉未婚夫来着,毕竟你俩给我的感觉得有九成相似。现在看来不是,毕竟我那未婚夫再讨人厌,还是有几分良心的,不可能做出任他人拿逝去的徐王爷夫妇开涮的事儿。” 说完双手合拢转身朝着黎都的方向躬身三拜,轻声道:“徐王爷恕罪,水合误以为容兄长有幸逃出生天,不得不口吐冒犯之言。待水合他日归朝,定会亲自上门向二老在天之灵请罪。” 完全没发现徐容骤然僵住的身体,黎水合念叨完后就令人就近找了个没被破坏能住人的客栈,一人开了间上房暂且休息。 徐容蜷坐在又硬又凉的硬木板床上,一时心中悔恨交加。 时隔百年两世,父母在火焰狂涛中惨死的情景恍若昨日般历历在目,曾经跪在城外含恨发下血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的自己,什么时候竟然连父母的音容样貌都快记不清了?! “……九幽庭?不太可能。” 隔壁传来细碎的交谈,徐容勉力分出一二精神侧耳倾听,黎水合正在同跟在她身后其中一人说起今日城中魔修袭击之事。 大概是对方提出了委婉质疑,两声沉闷敲床声后,黎水合又说,“不是有没有组织纪律亦或是灵根的问题,早在我黎朝先祖建立皇朝之初,就与三灵一魔四位合道大能共同见证签订了天道协议,具体内容又臭又长我就不和你说了,你只需要知道‘化神期以上修真者不可长期停留在凡尘,不可轻易插手凡尘事务’就行了。” “北魔域虽然在魔主陨落后就划分成了大大小小几百块地盘,最上面的十位魔尊也同样受到这条契约的限制。他们不可能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情。” “……” “哎呀哎呀,别想这么多了,我也就随意发散下思维,这些破事具体怎么调查操作还是回去黎都后交给皇弟费脑子吧。他一个做皇帝的不考虑怎么安定皇朝,难不成还要我这可怜的皇姐替他想办法啊。” ……正经不过一时三刻。 徐容听了一耳朵黎水合的‘闲扯’,心绪也从悲伤中拉出来不少,整理一下袍角,打算过去拐弯抹角套些话出来。 “徐王府毁灭……”黎水合略一扬眉,疑心顿起,你问这个做什么?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吧。” 随从一解释,黎水合更不解了,“皇弟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 随从陪着笑,伸手小心指了指头顶,挤眉弄眼压低声音,“是那一位突然传信回来,陛下不得不加大力度给天玑道君的高徒一个‘真相’啊。” 黎水合眯起眼,轻轻‘嘶’了一声。 下一刻骤然暴起,跃起同时腰间软鞭已满蕴灵气以破空之势抽下!厉声喝道:“哪来的藏头露尾的鳖孙玩意!还不快给本殿下露出真面目来!” 随从仓促之下就地一滚,衣摆被抽裂一块,神态茫然委屈不已,“我说的都是实话,殿下为何要动怒?” “呵!” 黎水合冷笑着大步追赶上去,抬手又是满含灵气的一击,“放屁吧狗屎玩意儿,你要扯别人本殿下还能稍稍迟疑一下,白苏老祖宗?纵观我黎氏皇朝血脉,谁屠的徐王爷一家都不可能是她!” “还不说实话,你是哪家派来的奸细!潜伏在本殿下身边有何目的!” 蹲在门前偷听的徐容再度僵立当场。刚刚重新回忆起仇恨的重生少年陷入了又一轮的迷茫。 怎么可能不是黎白苏?虽然他不曾亲眼见到那一夜惨状,可上一世自他拜入执法门下开始,黎白苏始终变着法的探他的口风,旁敲侧击所谓的升仙秘法究竟被藏在何处,甚至许多次战斗昏迷过后被抬回越江峰,这女人放下身段搜查他身的行为也不屡屡发生。 更遑论百年时间,她对秘法始终求而不得,终于耗尽耐心,命令当时与他颇有暧昧的花琦兰和姜明月联手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火坑……其间种种蛇蝎心肠,即便重来一世,他又如何敢有半分忘却! 耳畔拂过凛冽寒风,徐容从回忆中被惊醒,熟悉中掺杂着陌生的清冽气息从鼻翼掠过,睁眼时雪白袍角恰巧拂过眼角眉梢。 他眼尖地发现了袍角上一抹显眼的暗沉。 沈慕玄这是去了哪里?连用发带与来袭刺客对敌时衣袍都纤尘不染,又是何等强大的敌人,才会叫他身上都带了血迹? 他抬手想要去抓飘远的袍角,却抓了个空。 轰隆。 一声巨响,不甚结实的木质板门在一拂袖中四分五裂崩裂开来,沈慕玄沉着面孔大步踏入,遥遥一招手,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外的奸细被无形的大手抓回来,被狠狠撞在了尖锐木刺上! “阴魂不散。”他冷冷地直视着瘫软在地上半身鲜血的奸细,一字字道:“封家是真地做好了与本君为敌的准备了吗?” 半身是血的奸细轻轻弹动了一下,努力睁开眼看他,一张嘴涌出来许多鲜血,气若游丝,“……我…我不明白道君的意思。” “殿下惩罚…是我做错了事……可您…未免欺我黎——” 最后几个字被席卷而来的软鞭硬生生截断。黎水合脸色又青又红,对沈慕玄道:“多谢道君出手相助,否则当真要被此人跑掉了。” 说完甩手又是一鞭,将还未彻底失去意识的奸细直接抽晕了过去,用软鞭捆得结结实实。 沈慕玄在这个过程中一动不动,绑完人的黎水合仰头朝他感激一笑,沈慕玄道:“我与封氏的仇怨不差这一个小卒子,想带走还是要千刀万剐,殿下随意。” 黎水合又抿唇笑了笑,很敏锐发觉了沈慕玄对停留在脸部目光的不喜,心中哀叹一声没得看了,控制着眼神停留在对方下巴的位置,清清嗓子,“没能在道君驾临此地的第一时间为您效劳,水合深感愧疚,不知有什么需要我为您做的吗?” 沈慕玄摇头,神情略微和缓,“沈某只是与小徒四方云游而已,没什么特定的目的地,也不必劳烦殿下。若无其它要事,我师徒二人就先行告辞了。” 黎水合心底微微松了口气。果然如传言中一般,天玑道君的脾性好到了一定程度,连对待她这种名声不显的小辈也不摆渡劫大能的架子。 思及先前他匆匆离去的模样,黎水合也不提即将开放的琼凤秘境之事,抬手做礼一揖到地,恭送天玑道君携徒儿离去。期间目不斜视全程直视前方,只当没有徐容这个人。 徐容也没有扯着她质问黎白苏的事情,亦步亦随跟在沈慕玄身后离开。比起听旁人所言,他更愿意相信上一世自己的亲眼所见! 二人离开这座城池,重新幻化形貌。徐容心事重重,却也不忘问沈慕玄,“师尊,眼下我们要往何方去?” “去黎都。查清楚杀害你父母的真正凶手。” 平平静静一句话,惹得徐容惊诧抬头,控制不住地眼眶一热,“您……” “?G,别低头,眼泪要掉出来了。” 沈慕玄及时回身勾住了小徒儿的下巴,食指往上一抬,笑眯眯把他看到脸庞爆红才勉开尊口,“不需要这么感动啦,毕竟我也有自己的目的嘛。” 徐容才不信这话呢。 沈慕玄这种好脾气,连那么嘴毒的黎水合都能轻松制住,能和他结了仇的除了一个封氏与花家母女二人,想也不可能再有旁人了。 这般想着,心头又是一阵滚烫暖意。 这么好的人,定然是上一世遭了太多苦头、吃了太多委屈,这一世才换来天道给他的补偿。 戚铮在黎都附近失去了踪迹。 殷琅半阖眼眸深思,能一举擒下他座下最得用的二使之一,这‘话本作者’,会不会与封氏有什么干系? 黎都地处中州南部,四面皆是平原,四季温暖如春,两道贯穿中州的长河半绕过繁华的城池,又错身流向远方。黎都与太华仙宗一南一北,分别是中州凡人界与修真界的核心枢纽。 师徒二人都是见过世面的,徐容更是二度从这座繁华城池走出,平平静静随着人流入了城。 人潮涌动,川流不息,冒着灵气的修真者与凡人走在同一条街上,谁也不敬仰谁,谁也不鄙夷谁,整个澜天界也唯有黎都能见识到这般景象了。 二人随意寻了个人流密集的茶楼歇脚,坐下不过一时三刻,一楼大门处慢悠悠走进来一个布衣说书人,往专门布置的堂上一座,惊堂木一拍,就开了场。 笑笑闹闹说了些提聚气氛的短故事,说书人话音一转,抬起惊堂木拍出清脆重响,“上回说到,那琦兰仙子一腔痴情终于感动了天玑道君,在掌门大怒之下派人要将逃亡的琦兰仙子追捕回宗,关押进狂雷极狱时,天玑道君终是于心不忍挺身而出,将一切罪责揽于己身,自愿替琦兰仙子承担责罚。八十一道雷劫生生受完,琦兰仙子扑将上去,已然哭成了个泪人,颤声唤道:‘沈郎……’” 徐容:“…………” 上次北禹城被赵和靖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龟缩在仙宗据点错过了这一场好戏,头一回被这等艳情话本污染的主角一时竟然懵住了,紧跟着滔天怒火席卷而来。 竟敢这般编排他师尊! 花琦兰那种恶毒到没有底线的女人,名字和师尊出现在同一处都是侮辱!更遑论这般…这般……不要脸!!! 他抬手就欲掀开珠链警告那说书人,沈慕玄眼皮不抬,抬手在桌上轻轻一敲,“安静。” 徐容抬到一半的手臂停住,不可置信回头,“师尊,这等□□谣言……” “莫要打草惊蛇。” 短短一句话,就让徐容规规矩矩重新坐好。 沈慕玄平静端起酒盏饮了一口,态度与秦珣同坐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徐徐教导,“愤怒解决不了任何事情。一个普通的话本子敢这般放肆编排本君,若说背后没有个靠山,我是不信的。” “……是。” 领会到沈慕玄话语之下显而易见的‘话本虚假’含义,徐容乖乖巧巧坐好,稳不过一盏茶额角便青筋毕露,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反倒被编排的本人听得老神在在,半阖着眸子全程沉静。 “及至道君与仙子结契大典当日,万宗前来观礼,仙子含笑倚在道君怀中,郎才女貌,好一番天作之合。孰料结契最后一步变故突生,闭关已久的执剑长老忽然毫无预兆破关而出,一路急奔至大典现场,一言不发,竟是提剑当场向琦兰仙子斩去,眼看便要血溅当场!” 沈慕玄忽然睁开了眼。 徐容本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线索,却见沈慕玄偏过头,径直望向了斜对面一间被繁密珠链遮挡的临窗雅座。 浓重的阴郁与恨意浮现在那双好像永远都明亮含笑的黑眸中。 这是徐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慕玄。 第60章 封氏与我,封江城永远都…… “不料想在黎都, 还有人敢讲这样的故事。” 细微清风自雕花木窗外吹来,珠帘微微摇晃,发出叮当细响。风声止息时, 帘外无声无息出现了一道人影。 他温声问道:“我可以进来吗,慕玄?” “滚。” 短暂的寂静后,帘中人平静却极不客气地回了他一字。 一声淡笑, 对方掀帘而入。 青衣箭袖,乌发高束, 此人踏入雅座内抬眸的一瞬间, 徐容‘呜’一声猛地低下头, 伸手捂住了眼睛。 好强的剑意! 殷琅眼神蓦得冷了下来, 大袖一拂拦在徐容身前, 三指连弹后发先至截住无形剑气,“欺负我徒儿, 当我是摆设?” 封江城笑容凝滞一瞬,望向徐容的眼神越发冰冷,压低声音不可置信,“你为了个小弟子和我闹脾气?” 盯了半响殷琅也没有撤手的意思,封江城脸色一沉, 玉质酒杯往桌上一跺,五指成抓抬手朝徐容抓去,竟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殷琅反手一挡, 抬手把徐容往窗边一推,就和封江城过起招来。 两人都没有大肆破坏的意思, 谁也未曾拔剑出鞘,在雅座小范围内使着凡间武人的擒拿功夫辗转腾挪。殷琅硬接了几下不见败像,感受空气中的灵气变化流动, 封江城神色却接连变化,末了冷笑一声,“我说怎么这次脾气更差劲了,原来是翅膀硬了,想飞了。” 殷琅反唇相讥,“比不得封长老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封江城冷哼一声,出招越见狠辣,举手抬足都是冲着徐容的致命处去的,但凡挨实一下必定落得当场殒命的结局。 殷琅越回护徐容,封江城就越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两个渡劫期的交手已足够束手束脚,徐容却依然被他们不经意散发出来的势压压迫得快要从窗户跌出去。 封江城道:“你收了没用,本座一日不认,这小子就一日休想列入我执剑门墙。” 殷琅反驳,“谁要进你家那又臭又长的谱系?我既然独立一峰,我的弟子就只是我的弟子,和你姓封的有什么关系。” 他自‘沈慕玄’晋入渡劫期后就没计划再忍耐封江城,却不料对方丝毫没被激怒,听完这话反而微微勾了下嘴角。极轻极淡,其中志得意满神态却不容看错。 他说,“可是慕玄,只要为师不松口,你的名字就永远都写在我的旁边。” 咔嚓。 徐容捏碎了窗户的木质支架。 楼下爆发轰然叫好,一时将本就细碎的交手声响掩盖下去。 说书人讲完了沈花二人缠绵悱恻的倾世绝恋,笑呵呵收了一波赏钱,心中寻摸着雇主要求的几个话本,清清嗓子再度开口。 “……那战火绵延了千百日,沈仙君提着剑一路杀进了至尊宫,满身鲜血推开了囚殿的大门。气若游丝的殷尊者便靠在那殿墙上,朝他慢慢伸出了手,‘你终于来了……’” 咔嚓。 徐容掰碎了半边雕花窗。 封江城气息一乱。 殷琅微冷的眼神逐渐回暖,弯了弯唇,“呵,大不了我提着天玑剑去投奔殷尊者,倒是要看看谁先急得蹦起来。” 叛门的罪名,就算是封江城也没有理由阻止沈慕玄的名字从太华仙宗弟子名录中被划掉。 “你——” 封江城不是没怀疑过第七魔尊殷琅的身份。他出现的时间太巧了,正好在殷九玄死后十几年,又恰好对上沈慕玄第一次执行外出任务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他自称姓殷。 但是…… 那重伤归来的孩子身上九成伤势都是出自封氏的独有功法,他决计不会认错。 封江城忽而收手疾退到帘外,帘影晃动间,他的语气再度和缓,“慕玄,你我师徒几十年未见,这般针锋相对,未免太伤感情。” “呵,我们居然还有感情可言?” 珠帘遮挡了彼此的面貌,殷琅看不到封江城的表情,也不愿意先示弱动用灵气。只听封江城依旧拿捏着轻缓的调子,“方才是我过激了。收徒是你的事情,断没有任我一言堂的道理。只是这孩子没名没分的说出去终究不好听,待黎都的事情忙完,你便带着小弟子来为师这里,将他录入本脉弟子名册吧。” 沈慕玄直视着微微晃动的珠帘间显出的模糊身影,一言不发,从徐容的视角,却发现他皱起的眉略微松开了一点。 封江城继续说,“为师都听扶轩说了,这孩子命苦,一夕丧父丧母任人欺凌,也确实是极惨的命格。你性子良善因此心软些,为师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徐容面无表情地把另一半雕花窗也捏碎了。 他磨了磨牙,低声劝说,“师尊,您不需要为了我……我不在意这个的。” “不用了。这孩子不是练剑的苗子,带去给你看也是浪费,就此打住吧。你回你的洞府,我带着徒弟待在我的天玑峰,你别来招我,就已经是万幸。”沈慕玄的语气依然冰冷,拒绝得干脆利落,却少了些最初的敌意。 封江城敏感地发觉了这点变化,微微勾了下唇角,“好,你的要求,为师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只是你也需应我——” 沈慕玄打断他,“封江城,我们的关系彼此心知肚明。你再多说几句,我可不确定自己能忍住不拔剑了。” 封江城未尽之言被堵了回去。 这里是闹市,既限制了沈慕玄也限制了他,在黎都拔剑大战一场,回去后黎白苏得和他拼命。 不值当。 “只是太久没见你,为师实在有些想你。”他咽下了所有想说想问的话,掐着沈慕玄的耐性极限,温声细语,“一些不成气候的魔修而已,相信慕玄很快就能解决,为师同岚儿一同在宗门等你回来。” 青色身影消失在珠帘外,桌上玉盏连同打斗痕迹也在同一时刻消失无踪,干净得仿佛这个人从没出现过一般。 “师尊……”徐容小心翼翼上前一步想要问些什么,忽而楼顶一声巨响,细碎木屑落下,明亮天光泄入,楼下顿时人仰马翻。 仰头一看,酒楼顶部破开了一道狭长裂缝,剑气浓烈,裂口边缘圆滑齐整,全然不像是被远远一剑劈开的模样。 殷琅快步走到栏杆边上向下一望,果然坐着说书人的台子连人带桌被摧毁殆尽,靠前一些听众也受了不少波及被擦伤。 他又偏头看向窗外天际飘忽不定的白云,眼神蓦得冷了下来。 这一剑看似帮他先一步清理了说书人,实则是来自封江城的警告。 ——就算晋入渡劫期,也休想轻易脱离为师的掌控。 他又看了一眼兵荒马乱的大堂,转身离去。 “师尊……”小跑着跟出几百米,徐容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 沈慕玄侧身看他一眼,轻轻吐了口气,摇头道:“我没事。” 徐容好奇得抓心挠肝,又不愿意触及沈慕玄的伤心事,便拐弯抹角地问,“师尊,封…长老这个时候降临黎都,就不怕您误会封氏之事与他有什么干系吗?” “我不会多想的。”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恼怒中透着几分滑稽的表情,用一种极为平淡的口气说,“平心而论,他的确待我极好。封氏做的事都是背着他才敢动两下爪子,因为他们自己也心知肚明,封氏与我,封江城永远都会选我。” 徐容听得心里直冒酸水,即使明知沈慕玄与封江城的关系再也没可能修复,余生是敌非友,也还是为这种信任而嫉妒得发慌。 “那后来他为什么要退出帘外与您说话?”徐容对这点尤其不解。 一道珠帘对修真者来说和没有有什么区别?防止沈慕玄看着那张脸太生气直接拔剑冲上去吗? 沈慕玄脚步忽然停住,徐容不解地仰头看他。 “因为我最讨厌有人盯着我的脸看。” 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情绪一如平常,甚至还带着些玩笑式的调侃嬉闹,徐容却整个脊背瞬间汗湿,猛地低下了头。 然后有人摸了摸他的头,“别这么怂啊徒儿,被人看到还以为我要怎么你呢。” 他没在提这个话题,徐容也当自己没问过,老老实实跟在后面走,连去哪里都不敢问。 他在心中翻来覆去咀嚼着封江城现身后沈慕玄的种种表现和状态。 沈慕玄极其厌恶封江城,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种厌恶严重到了甚至不能保持着平静的情绪和对方说话超过半刻。 厌恶到了能让沈慕玄这种名门正派教导出来的清正弟子,做出完全无视了‘天地君亲师’伦理、对着教导养育自己长大的师尊恶语相向、拔剑相对的举动。 他毫不怀疑沈慕玄的品性,所以封江城是做了什么,才能将这样一个骨子里可以说是老好人的沈慕玄逼到对这个人极其有关的所有事情都展现出另一幅全然不同的脾性? 徐容仔细认真揣摩着封江城短短几句言行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不知是否有同类才能察觉同类的属性加成,他灵光一现,竟然真的推测出了一个极大的可能性。 ——封江城对沈慕玄,抱着同他一样的心思! 他对自己下杀手,是在沈慕玄明确表现出回护之意之后。 他后来的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对自己与父母满满的恶意。 沈慕玄一有暴怒的趋势,他就飞快停手退出了帘外让对方的怒火维持在了一个濒临爆发却不会当真对他拔剑出手的地步。 封江城亲手养大了沈慕玄,所以再没人能比他更了解沈慕玄的性子。 即使是已经与他反目的沈慕玄。 他喜欢这个人,所以不容许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接近这个人。 得出这两个结论的瞬间,徐容感觉自己大脑轰得一声爆炸了。 强烈到难以形容的占有欲爆发出来,比听到那所谓的仙君仙姝历经千难万险走到一起要更强烈千百倍! 怎么能!怎么能! 这个人是我的宝物,怎么能容许其他人来觊觎! 杀了他们!不管是花琦兰还是封岚还是封江城,杀了这些胆敢抢夺他宝物的对手! 他不知道自己抬头紧紧盯着沈慕玄,更不知道这一刻自己眼神中火辣辣的占有欲表现的有多明显。 “就是这样。” 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树下回身的雪衣人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毫不掩饰满怀恶意的笑,这一瞬他好像脱离了这具高华清贵的躯体,露出了被恶意盈满的魔魅真容。 “愤怒吧,让我看看所谓的‘天命之子’,能为了你的‘爱情’做到什么份上呢?” 第61章 原著作者:许荣 徐容在客栈里醒了过来, 捂着剧痛的大脑缓慢起身,扫过空荡荡的房间,思维运转迟钝。 这是…客栈房间? 嘶, 头好疼…师尊呢…师尊怎么不见了…… 房门吱呀打开,上了年纪却依稀能瞧出丽色的老板娘端着托盘婷婷袅袅进了屋,仔细打量, 竟然也是有修为在身的修真者。 她瞥了徐容一眼,将托盘轻巧搁置在桌上, 转身启唇道:“你修为尚浅, 神识骤然受到冲击才导致昏迷, 不是什么大问题。等下记得把药喝了, 躺下静养一段时日便可。” 她交代完转身就要走, 徐容连忙伸手阻拦,“等等!这位…前辈, 敢问我师尊在何处?” “师尊?” 老板娘轻轻挑了下眉,蓦然展开一个艳丽的笑,“那一位呀,还有要事要办呢。” 老板娘出门后神识四下一扫,转身上了顶楼。 顶层只有一间房, 她垂手候在门前,待里面之人允许之后,才轻手轻巧推门而入, “右使大人。” “您带来的那位已经醒了,安置在天字一号房, 时刻有人守着动静。还有什么事需要属下去办吗?” 李洬淡淡点头,“照你平时的习惯就好,别让黎朝皇室发觉异常。我们毕竟是来救人, 而不是来闹事的。” “……是。” 老板娘欲言又止,李洬忽然抬手丢来一物,她伸手接过,是一颗不起眼的黑色药丸,美眸立时睁大了,不可置信,“右使……” 李洬平静地看她,暗示意味极浓,“前些日子阎罗殿的荼蘼轮回去了。曼珠,你在黎都待了也有几十年了,这次的差事办得非常好,尊上很满意。” 曼珠低头看了看掌心的控制毒药,呼吸逐渐急促。 她利落地将毒药吞下,单膝跪在李洬面前,“为尊上效死,是属下的荣幸!” 黎都一里外。 殷琅看着眼前空荡辽阔的平原,抬起手。 ——什么也没碰到。 他极轻地皱了下眉,抬脚一步迈出。 天地颠倒,眼前景物骤变。山谷中大片望不到尽头的浓密树冠将所有天光完全遮挡在外,幽暗深邃,绵延到不知终点的远方。 抬起的手直直按在正前方褐色的粗糙树干上,他摩挲两下,触感与真正的树皮一般无二。 “重叠空间。” 殷琅眉毛拧得更紧,难怪戚铮中了招,他们二人刺杀最无往而不利的就是提前掌握到了渡劫期才能掌握的虚空穿行,而两重空间叠加在一处,空间更加稳固,撕开虚空通道的艰难程度至少翻了两倍。 再往前走了几步,感受到来袭之敌,巨树摇晃簌簌作响,九曲万壑迷阵飞快运转起来。 上前一步,三条路出现。 两步,六条。 三步,十二条。 “九曲万壑迷阵。有意思。” 殷琅轻轻磨了磨牙,右手伸出,黑色火焰席卷拉长,一杆暗红色的长.枪逐渐成型。五指合拢握住枪身的刹那,狂暴气浪以他为中心席卷而出,巨树摧折,山岳崩塌。 细密连绵的断裂声像是多米诺骨牌般不断响起,暗红长.枪携着黑焰划破漫天飘散的灰尘气浪,在一只劲瘦修长右手的掌控下狠狠划下了最后一击! 轰隆—— 飓风狂涌,白浪滔天,连绵不绝的‘咔嚓’声骤然消失,又在短短三个呼吸后将一切彻底终止! 暗红色长枪斜斜插.入凌乱不堪的地面,眉眼陌生而熟悉的红衣人倚在枪上,温柔地看着这片被清空的山谷,目光似乎在看着虚空,又似乎在透过虚空看着什么人。 他喟叹着,“总觉得你们使迷阵的骨头长得都比正常人软点,不然为什么总是躲着不敢见人。可惜上一个太不经敲,我还没来得及找出手感的差别就撑不住咽气了。不知道你的骨头,是不是能比他坚持得更久一点?” 藏身在系统提供的重叠空间中的‘幕后之人’看着悬浮在眼前的透明投射屏幕,那一枪毁掉了他最强的防护迷阵,也毁掉了他用三个月建立起来的强大自信心。 ——“系统你想太多啦!九曲万壑迷阵可是我设定的澜天界第一迷阵,连大乘期的戚铮都被轻易控制住了,除非招惹了那几个深山老林闭关的合道期,放眼整个澜天界,怎么可能有人能闯的进来这里。” 即便是隔着系统屏幕,在对上那双温温柔柔不含一丝杀意朝着他笑的黑眸时,‘幕后之人’依然控制不住地倒退了一步,双手抱着自己缩在系统空间的角落里,牙关打战。 “……别怂!别怂!他再强也只是我笔下的一个反派炮灰而已,不可能闯进来系统空间的!” 这样安慰着自己,幕后之人才能伸出颤抖的手按在屏幕上一个红色按钮上。 殷琅干脆利落地破坏了迷阵,看也不看出现在眼前的弯曲小路,闭眼一路直行,碰到任何障碍物都手一枪扫开。 忽然他停下脚步,足尖借力一跃而起,戮神枪反手向后横扫半圈,身后传来重重摔落声。黑暗中听觉更加灵敏,耳边风声骤起,仿佛千百敌人自四面八方杀至。 幕后之人蹲在角落中,双眼紧盯着屏幕,两只手缩在怀中紧紧揪着扑腾了半身灰的灰白一脚,比应战者本人还要紧张。 成百上千的敌人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朝那红衣身影扑去,个个面色凶厉,周身灵力涌动强烈,幕后之人喃喃道:“几百个大乘期,总不可能这都能活着过来吧……” 系统屏幕上浮现一行红字:经模拟测试,来犯者闯过此关的可能性为百分之九十九。 “怎么可能!” 幕后之人瞪大了眼睛,“镜影术可不是那些低级幻术啊!是书里的第一幻阵!只要反派觉得幻影是真的,那幻影就是真的!” 他好奇之下可是亲自体验过镜影术的威力的! 系统机械地回复:‘镜影之术’能否施展成功,最重要的因素是被攻击者的主观认知。以范本‘殷琅’的模型带入模拟,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可能,不会将‘幻影’认知为真。得出结果:幻影不能变幻为真,镜影术施展失败。 “这不可能!” 幕后之人抓着自己的头皮喊道:“不管是看到的还是听到的都是实打实的几百个大乘期活人,受的伤流的血也都是真的,不可能有人在大量失血和剧烈疼痛下说服自己这些是假的!” 需要自己真真正正打心眼里觉得这些东西就是假的,不能带来任何一点伤害,幻影才会消失。任何一点恐惧和怀疑都会影响到判定结果! 轰隆—— 这一次的巨震比九曲万壑迷阵塌陷时带来的感觉强横了十倍不止,幕后之人几乎瞬间就缩成一团蜷进了角落里,哆哆嗦嗦连头都不敢抬。 咔嚓。 清晰的碎裂声接二连三响起,幕后之人抖得更加厉害,过了许久却也没听到更多的动静。 他小心翼翼抬起头看了一眼。 ——!!! 红衣青年站在他面前,微笑看着他。 那杆燃烧着黑焰的长.枪正被他随手插在一边,枪身上的火焰不高兴蹦?Q两下试图吸引主人注意,差点烧着了幕后之人的袍角。 幕后之人这一瞬间大脑空白,全然依靠本能行动,再清醒时发现自己已经缩到了另一边的角落里。 那人仍旧在微笑着,并没有追过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恒温的系统空间居然会让他感觉到寒冷,连燃烧着的火焰也带不来丝毫温暖。 “你……” “我名殷琅。不过大约也用不着我自我介绍,毕竟……” 他说到这里停下了,拖着枪慢悠悠上前两步,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漫不经心,偏偏在那一双黑眸的凝视下,幕后之人感觉自己仿佛被锁定了的猎物,半分不敢乱动,只能看着对方一步步上前,停在他身前一米处,微微弯下腰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我该怎么称呼您,我们尊敬的……创世者大人?” 这个本该代表着至高无上尊敬意义的词,在这样的情景、从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莫名带上了一种轻慢与嘲讽的意味。 幕后之人剧烈颤抖了一下,比先前还要恐惧万倍的神色难以掩饰地流淌出来,连声音都带上了颤音,害怕到不成语调,“你……我……” “我怎么知道您的身份的?”殷琅始终保持着他那极不符合人设的轻柔微笑,颇有耐心地帮助幕后之人补全了他想说的话。 幕后之人又剧烈抖了一下,牙关打战到自己极度恐惧下都能发觉的程度,终于成功被吓哭了,极小声地请求,“能不能……不要对我用尊称?我叫许荣呜呜呜呜呜你这样子我好害怕……” 许荣。 徐容。 殷琅又轻轻磨了磨牙,眼底被微笑掩埋的杀意更重一筹。 刺啦刺啦声响起,殷琅本能抬手握抢回身一看,被他一枪捅裂的薄薄屏障正在自我缓慢修复,声音是从一道类似修真界联系法器的透明屏障中发出的,一行行血红的方块体正飞速从上面划过,殷琅却连一个字都看不懂。 系统空间遭到外来强行破坏……正在启动系统空间自我防护……防护失败,入侵者闯入……闯入…… 警告!警告!系统宿主遭受生命威胁,根据协议第一条,系统需无条件保护宿主生命安全……防御系统正在自我修复中,能量消耗百分之十……武器系统自我修复中,能量消耗百分之二十……即将修复完成…… 量子攻击准备中,消灭敌人预备能量消耗百分之十……校准中……即将发射…… 殷琅看不懂这方块字在说什么,却不妨碍他从中感受到强烈的生命威胁,并随着红色字体的划过而变得越来越强烈。 他飞速权衡一二,判断出自己来不及在此之前再次打破那层薄膜的防御,迅速采取了第二方案。 许荣只觉得系统空间更冷了,不自觉蜷得更紧,忽然听见身前的大反派轻笑一声,衣衫摩擦声短暂响起,在发声时声源近了不止一筹,惊得他猛一抬头,发现红衣青年竟然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以手支颌,笑盈盈看着他。 这个动作让他身上的深重威严一扫而空,容貌的优势被发挥到了最大,“你怎么这么胆小啊,我只是问问你名字而已,瞧你这样子,都快缩进老鼠洞了!” 这天翻地覆的变化让许荣一时愣住,恐惧的颤抖下意识停住,大脑一片空白傻傻‘啊’了一声,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如果有太华仙宗的人在这里,第一时间就能发现异常在哪里。 ——如果不去看外表,这不就是天玑道君本人吗! 这两张脸整体风格上都是精致的,只是殷琅的眉眼是偏向父亲的锋利,而沈慕玄是神似母亲的柔和,用殷琅的脸做出沈慕玄的举动,违和感怎么可能不重! 好在许荣并没有见到过‘沈慕玄’的脸,也没见识过殷尊者大开杀戒时的真面目。 这导致他除了觉得这人长得真好看,一时间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宿主的恐惧和敌意消失,只是数据产物的系统倒计时也第一时间停止了,死亡的威胁感迅速离殷琅远去,松一口气的同时也让他心中疑惑更重。 就算被谢庭轩稍微科普过一些,以修真世界土著的观念,也还是不太理解的了这些离奇的概念。 经过刚才一遭,重新判断了自己全力之下击破防御薄膜层的速度和‘机械声’发起攻击的速度,他果断选择了继续伪装‘沈慕玄’的性情套话。 抬手打了个响指,戮神枪化作黑焰回到丹田,这个让澜天界无数人恐惧的场景却让许荣眼前一亮,羡慕的神色不受控制浮现在脸上。 在没有战火与纷争的世界长大的人。 天真,好骗。 殷琅敏锐发觉了这一点,却装作毫无所觉,拍了拍袍角笑道:“你这里难道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这么招待客人可不太好吧。” 许荣还有着仅有的警惕性,往后缩了缩,低声指控,“这种强行闯进来的,也能叫客人吗……” 殷琅无奈道:“可是你带走了我的下属,又不给我开门,我除了强闯进来救人,还有什么办法呢?” ……下属?谁? 许荣努力思考了一下,才扒拉出来不久之前被九曲万壑迷阵加六丁六甲困住抓来的戚铮,顿时更心虚了。他勉强争辩,“可是那是他先硬闯……” 殷琅提醒,“是你先乱写我的话本子,戚铮才会过来查看情况。” 许荣更心虚了。 写的时候没觉得,毕竟在原来蓝星时就是这么写小说的,却忘记了在澜天界,正主是能找上门来的…… 大失误。 心生愧疚加上他被殷琅的友好态度迷惑,飞速遗忘了之前对方一路杀进来的强悍杀伤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系统修复空间需要时间,而且优先修复防御攻击部分,可能还得等一会才有地方坐。” “没关系,我不介意。”殷琅出生以来用这个身份就没这么和气的和人说话过,随手扫开一地碎石席地而坐,懒洋洋支着下颌,随意开了个玩笑,“那么误会解除,方便将我的属下放出来了吗?没了左使,需要处理的事务堆起来都快把殿顶挤破了。” 许荣连忙从系统包裹里把戚铮放了出来,下一刻心叫糟糕! 当时丢进去时他没太当回事,随手塞进能装活物的系统包裹里,虽然时间静止死不了,可是伤势也没有半点恢复的可能啊! 想想戚铮被丢进去时是什么样子吧!就差一口气就没了啊! 许荣头皮炸裂,赶在殷琅生气之前从系统包裹里取出疗伤圣药,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塞进了戚铮口中,看着戚铮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合拢,他才大大喘了一口气,缩着脖子小心解释,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做主的地方完全不需要这么向殷琅低声下气。 只能说魔道尊者的气场绝不是这种毫无危险的环境中生长起来的天真青年能压得过的。 “那个……你是怎么猜出我的身份的啊?”又过了一会,许荣期期艾艾地又问了一遍,“你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到我吧,怎么就这么肯定我是……” 说着说着脸就红了,‘创世主’三个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红衣青年盯着他笑,就是不说话。盯到许荣不受控制的红了脸,才大发慈悲移开目光,笑吟吟道:“因为你传出去的话本子啊。除了创造我的人,谁能比我本人更了解我自己呢。” 许荣连连挥手,结巴着解释,“不、不不,我、我不是……那些都是瞎写的,我马上让系统撤回来!”他反应出乎异常的大,就差跳起来了,“那些都是我不了解真正的你的情况下瞎猜着乱写的,你可千万不要当真啊!” 说着说着又觉得自己这种侵犯他人隐私的行为实在是太过分了,又连连向殷琅道歉,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再做出这种不经过本人同意就乱写同人本的事情了。 殷琅摇头表示并不介意,“本来我们也只是你创造的人物,被赋予了真实的人生本已经很完美,只要你高兴,写些无伤大雅的小话本又能如何呢?” 许荣眼见更加愧疚,殷琅顺势问道:“说起来我倒是蛮好奇的,你将我创造出来的那个话本,里面是怎么写我的呢?你方才说不了解真正的我……” 青年的神态在自己都没发现的情况下,被‘你创造了我’‘我尊敬你’此类言辞轻易取悦了。 殷琅在心底冷笑一声,说什么尊重、不了解,说白了谁会不享受掌控他人生死的滋味?这是人性的恶劣,也是人生来就有的本能。 许荣‘啊’了一声,神态肉眼可见慌张了起来,眼神四处乱飘,双手绞紧衣襟,一看就是在努力编造谎话。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最开始塑造你的时候,觉得魔道的尊者就应该是强大凶狠的,就没怎么细想,具体写的时候人物形象可能有点单调……其实你不用在意这个啦!话本写完了你们就变成了独立的人,我能做的也只有待在这里安安静静看着外面世界发生的一切,什么都插手不了的。” 他神情迅速落寞了下来,方才殷琅收枪时难掩羡慕的模样历历在目,想也知道这孩子现在在想些什么。 可惜殷琅一点也不想安慰他。 殷尊者慢慢道:“突然想起来,你是叫许荣是吗?难怪我总觉得耳熟,你的名字与我近日收的小徒儿只论字音倒是颇为相似,难怪方才我觉得耳熟。” 许荣猛地瞪圆了眼。 “?G?”殷琅歪着头问,“难道你忘记了我有两个身份吗?还是说不清楚澜天界中‘剧情’发生的时间?总不会把自己写过的剧情都忘记了吧?” 许荣嘴唇抖了抖,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哈哈哈怎么会呢,我就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才会把自己的名字谐音写进小说里,写成你的徒弟啊。” 心里‘糟糕’二字已经刷屏了。 被殷琅这么无意一提醒,他才想起来自己当时写设定时,为了让读者同情反派,给他写了怎么个悲惨的身世。 父母双亡。 救了他的人觊觎他的容貌。 师尊是父母死亡的幕后推手之一。 宗门最大老祖把他当取血工具人反抗不得。 因为被追杀才导致被发现了和父亲相似的容貌,以致于不得不换张脸踏入魔道这滩浑水。 …… 林林总总,许荣自己都觉得能写出这种背景的自己简直丧失人性。 ——虽然当时单纯觉得写个文而已,当然是怎么惨怎么来就对了。 红衣青年微冷的神情慢慢缓和,又变回了最初温柔的笑意,“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可真是太高兴了,能被创世主所喜爱,想必在最初的故事里,我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吧。” 许荣挂着冷汗连连点头,又没忍住朝系统说了一声‘提高室温’,小声嘟囔着怎么这么冷啊。 殷琅又说,“我教你修炼吧?方才看你的样子,好像很羡慕我们这些修真者。是还没来得及出去找门派拜师吗?身为创世主,总不可能没有灵根吧?” “真的可以吗!” 许荣简直高兴地要蹦起来了,自从被系统带着穿越到这个世界,他就一直想要感受一下修真小说中那些身负灵气魔气的修真者们上天入地的畅快感,可是系统一直不允许他出去,他也就只能一直蹲在这里通过电子投影屏幕看着外面,除了羡慕什么也做不了。 “我、我想学!”他脸红通通的,激动的模样谁都看都出来,过了一会又有些胆怯的缩了回去,期期艾艾自我怀疑,“我真的可以吗……系统一直不允许我修真,我怕我没有灵根才会……” “怎么会呢,手伸出来,我替你看看。别害怕,不疼的,很快就好了。” 殷琅轻声哄着,心中飞快从许荣的话中抽丝剥茧出许多必要信息。 ‘原著’中徐容并非拜到了‘沈慕玄’的门下。 这个人对他的初始感官并不高,他在‘原著’中充当的应该就是主角的对立面,最终要被杀死,捧主角飞升的‘最终反派’,脾气恶劣凶狠,正是‘殷琅’对外表现出来的模样。 他来到澜天界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年,否则一直用光屏看外面,不可能不知道徐容已经拜他为师的事情。 他知道很多澜天界已经失传的秘法,自己却不具备半点灵气,应当是通过‘系统’施展的。 他是被秦珣曾经提过的,名为‘系统’的东西从原本的世界带到这里的,已经失去了对澜天界的改变能力,目前看来与凡人无异。 他本人不能离开这片空间,但可以放一些东西出去。 ‘系统’不禁止他对自己说出任何有关‘原著’或非本世界的事情,也不在乎这个家伙生死之外的事情,自己诱哄的这么明显了也没触发什么反应,应当与天道没什么关系。 最重要的—— 也是个恶心的看脸的玩意儿。 殷琅收回了手,许荣期待地问,“我是什么灵根?” 红衣青年露出几分不甚明显的愁容,许荣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磕磕绊绊,“不、不会是没有吧……” “倒也不至于。”对方似乎在想怎么说才不至于打击到他,最终轻叹一声,咬字清晰,“是五灵根。” 最废物的五灵根。终生止步于金丹之前。 殷琅本以为能看到对方沮丧的神情,却不料许荣在短暂的沮丧后,又莫名其妙露出了振奋的表情。 他认真仔细再三的观察过,不是装的,是真的很兴奋。 殷尊者陷入了不解的迷茫中…… 五灵根啊! 主角逆袭小说最佳配置! 许荣简直想要仰天大笑,这个答案瞬间把几个月被系统看管犯人般关押的抑郁一扫而空,脑子里立刻畅想起了未来白衣执剑行走江湖、叱咤风云的潇洒人生了。 他飞速冲过来,此时此刻对殷琅是一点畏惧也没有了,只觉得对方简直就是行走的金大腿,人美又心善,握住殷琅的手仰头看他,眼睛亮得像灯泡,“我不怕困难的!五灵根也不能劝退我!请相信我对大道的真诚渴求!请不要大意地立刻现在马上就教我修真吧!!!” 被毫无逻辑语序混乱情感丰沛的感言砸了一脸的殷尊者:…………哪来的大傻子。 “可以是可以,但不能是现在。”殷琅耐着性子诱哄,“你也说了‘系统’一直禁止你修真,我在这里教你,即便是天赋再好恐怕也没有什么成效。而且……” 他抬手掐了个法诀,一串小火苗从指尖冒出,“这片空间没有分毫灵气,我召唤黑焰也只能凭借体内先前的储存。” 他说着,同时仔细观察着许荣的反应。 “那我们走啊!”许荣想也不想,拽起他的手急切就要往外跑,“这里没有灵气,我们去外面不就好了!你刚才能从外面打破防护进来,从里面往外面,总该更轻松一点的吧!” 殷琅唇角微笑扩大一分。 “暂且等等,我的属下还没醒,我得带着他一同出去。” 扯不动殷琅,许荣只好唉声叹气跺着脚在戚铮身边绕圈圈,恨不得一分钟看三次。 “他怎么还没醒。” “为什么还不醒啊……” “哎呀我再喂点药吧,你倒是快点醒啊……” 恢复效力堪比九转愈灵丹的药丸不要钱般往戚铮口中塞,殷琅坐在一旁看着,忽然道:“耐心等等吧,不要给他喂药了。这么好的救命圣药,一颗足矣恢复他的伤势,喂多了也是浪费。” “没事没事。”许荣满不在乎地摆手,从怀里摸出好几瓶示意,“系统商城多得很呢,我随时都能换,不差这一点。” 殷琅继续笑,“这样。” 戚铮就是纯粹的肉.体伤势,七八颗九转愈灵丹等级的灵药喂下去怎么都该醒了。 他睁眼第一时间跳起控制了围着他绕圈的许荣,又在殷琅的呵斥下飞快松手,虽然还没弄清楚情况,仍旧第一时间单膝跪在殷琅身前,头都快低到了地上,“……属下无能,请尊者责罚!” “有什么好责罚的。让我得以遇见了这位……小朋友,你与李洬,都该大大得赏才是。” 戚铮眉头狠狠跳了一下,不明白他们尊者又是在玩什么把戏,只好继续跪着保持沉默。 许荣等得心急,好不容易把人等醒了又来搞这一出,顿时气急败坏,冲上去揪着戚铮的袖子努力把他往起拽,“哎呀你搞什么嘛!他都说不怪罪了你还跪着不起耽误时间,快点起来啦我们要走了!” 戚铮为这无礼至极又无脑至极的行为震惊了,却见尊者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反而笑吟吟地应和,“起来吧,别跪着了,我们确实该走了。” 他再度召唤出了戮神枪。 许荣难掩羡慕的眼神飘了过来,又透着几分纠结,“枪也好帅气的样子……啊,好难选……” 戚铮这种在黑焰飘出时退出一步的属下,实在理解不了许荣反而往上凑的脑回路。 “抓紧戚铮哦,我们要出去了。” 不久之前才一枪摧毁了一座九曲万壑迷阵的戮神枪再度发威,在主人的掌控下全力一击。 在许荣没有受到生命威胁的情况下,系统的运转速度明显降低许多,直到三人破障而出,才迟缓一步传出了熟悉的机械声。 防御系统遭到破坏……防御系统修复中…… 破坏程度百分之十,需要消耗百分之十的能量……修复中…… 能量检测中…… 携带宿主穿越时空消耗百分之二十……修复防御系统消耗百分之十……修复攻击系统消耗百分之二十…… 剩余能量百分之五十。 警告,一旦储存能量低于百分之二十,系统将无法携带宿主返回原本位面。 可惜三人已经远去,以许荣的耳力,根本不可能听见系统的提示声。 第62章 翅膀硬了,当然就要毫不…… 黎都皇宫。 “封氏简直得寸进尺!” 鞭声破空, ‘啪’得将光滑地面抽开一条裂缝,黎水合气势汹汹连鞭子柄拍在黎皇的书案上,殿内侍候的宫女侍卫纷纷低下头。 端坐书案后的少年揉了揉额角, 挥手让人退出去,“阿姐,你跟朕吼有什么用啊, 朕要拿封氏有办法,也不至于让他们闹到你身边去了。”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那名随从自她拜入接天道宗便一直跟着她, 亲近程度比幼年的贴身大宫女也不差什么了, 一想到这样的人竟然是封氏安插在她身边的奸细, 后怕就控制不住的上涌! 黎水清听着黎水合的怒吼, 半趴在桌子上无力叹气。这种事情……再怎么生气, 也就只能私底下撒撒气了。 皇室和世家的关系细说起来比较复杂,总之封氏最开始其实也只是黎朝统治下的一个普通世家, 但是自从几千年前封江城横空出世,封氏就逐渐脱离了黎朝的统治,升格成了如今的一流修真世家。 封江城和黎白苏之间的斗争一日不见分晓,这种事就一日不会结束。 黎水清努力转移皇姐的注意力,“听说是太华仙宗的天玑道君出手把人留住的?” “啊……你说这个, 我倒是想起来了。”黎水合被提醒了,抬手挠了挠下巴,大致说了一下她遇见徐容后发生的事, “我感觉他状态不太对。” 黎水清说,“徐王府被屠灭那夜, 徐世子随着友人出城踏青了,第二日并未归来,朕查到他一路往太华仙宗去, 便传信请求白苏老祖收他入门,不想他却入了天玑道君门下。” 黎水合毫无所觉,“啊,我知道啊。可天玑道君又不效力于执剑一脉,有什么干系?说来离谱,那封氏奸细竟然把罪名诬陷到白苏老祖头上了。可笑,又不是什么千年传承世家,徐王爷有什么宝贝值得白苏老祖不惜自降身价亲自出手?” “……” 黎水清的笑脸裂开。 算了,他就不该指望皇姐在阴谋算计上的脑子。 黎水合把事情一股脑推给皇弟后,神清气爽潇洒离去,留着可怜的皇弟一个人面临日益接近的秃头危机。 黎水清捏着笔批了一会儿奏折,一名穿着轻甲的侍卫匆匆走到近前,他头也不抬地问,“人走了?” “回陛下,探测灵器一盏茶前停止发出声响。” “那应当是走了。”黎水清放下毛笔,抬手揉了揉额角,“唉,当皇帝可真是个麻烦事,希望那位道君能领会朕的意思吧。” 被皇帝寄予重望的某位道君刚拎着徒弟、避着守卫翻过了宫墙。 “师尊……”一直被拎着后领也没任何反应的徐容忽然开口唤他,眼神空茫,“以黎家兄妹的修为是发现不了你的,对吗?” “一般而言。”殷琅淡淡道。 “一般而言。”徐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扯了扯嘴角,“就是说,有做戏的可能。他们当我是傻子?我亲耳听到黎白苏将我……” 徐容忽然住了口,微微垂下头,轻声道:“是我太过激动,师尊恕罪。” 亲耳听到黎白苏将他如何? 殷琅微抬眼眸,懒散敷衍的神色略略收敛,“事关重大,没有明白确实的证据,还是不要妄下定论了。这一遭多少也算得了些线索,不算白跑一趟。宗门演武不日即将开始,我们没有更多时间去深入调查一番了。” 秦珣才从陆长风那里出来,迎面就拎着便宜师弟晃悠回来的师父。 “咦,这么巧。正好,省的为师再走一趟华元殿找你了。”沈慕玄甩手把人丢给了秦珣,压根不管俩徒弟听完是什么心情,“为师要去闭关了,宗门演武你照看着点你师弟,没有大事别来烦我。” 秦珣神色微动,“您有突破前兆了?是要在宗门内闭关还是像以往一般?” “和以前一样。”沈慕玄已经转身往外走了,声音不高不低,远远传来却在耳边每个字都听得清楚,“有些个东西出来了,天玑峰的空气都要不清新了。为师得去你谢师叔那边暂避一避,会赶在仙门盛会前回来给你们撑腰的。” 走出山脚不远,斜里忽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了他雪白的衣袖,“慕玄,你就这般不想见我?” 正试图把自己从师兄手里放下来的徐容与死死揪住师弟衣领坚决不撒手让他去打扰师父的秦珣同时停住,同步扭过头,目光灼灼盯着那只咸猪手,几乎要把淡青的衣袖盯出洞来。 沈慕玄垂眸扫过那绣着精致家纹的青色箭袖,伸出左手一点一点坚定地将臂上粘腻的触感扒开,抬起头一字字咬得清楚,“既然这么有自知之明,你还要跑到我面前来碍眼,欠骂啊?” 封江城脸色逐渐难看,“沈慕玄,我是你师尊。你这是对师尊说话的态度吗!” “呵。你可真好意思提‘师尊’这个词,封江城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哦,算了,你本来也就没有良心这种东西,我和一个禽兽不如的畜生费什么话。”沈慕玄嗤笑一声,挥袖打开封江城要伸出过来的手,大步远去。 封江城胸口剧烈起伏,五指成抓,掌心灵力涌动,抬手就去抓他的左肩,沈慕玄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肩膀下沉,伸手虚里一抓,剑鸣声中天玑剑在握,头也不回反手一剑撩出。 封江城万万没想到他一言不合竟然直接拔剑,猝不及防之下从右肩到手腕被划出狭长伤口,鲜血喷涌转瞬染红了半身青衣。 沈慕玄收剑归鞘,冷冷道:“别拿你脏手碰我。再有下一次,我连你胳膊一起剁下来!” 谈事情谈到一半,师尊却忽然消失不见,顾扶轩急急赶来就见到这一幕,当下心脏停跳一瞬,快步上去仿佛不经意地拦住了封江城看沈慕玄的视野,摸出九转愈灵丹呈上,低声劝道:“师弟此去遭了围攻,心气不顺,您莫要与他多做计较。” 封江城神色冷硬,急喘几口才勉力平复,冷静道:“慕玄,封氏家主前些日子曾来拜见过我。” 沈慕玄走出去两步又停住,淡淡‘哦’了一声,“我知道啊。” 他全然无视了顾扶轩焦急的示意,慢吞吞回转过来,俊秀面容上笑意全无,淡淡直视着封江城,“我宰了他们家一个无礼的金丹小子,怎么,封老祖想替后辈出气啊?” 他在岳青城大闹了一场,又根本没有掩饰身份的意思,还没走到黎都事情就传到了顾扶轩耳边。还没清净个几年,师尊一出关这两人就又开始针锋相对,久违感受到了被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的滋味,顾扶轩这一遭却敏锐察觉到了些许与往日的不同。 以往师弟闹归闹,却何曾有过这等折腾到见血、甚至拔剑打伤师尊的地步? 总感觉自师弟从北禹城归来后,有什么东西已经在不经意间改变了。 封江城哑声道:“我叫他们从此无需再来找我,几千年的庇佑,早已还完了那百年的照顾情分。” 他不顾自己还在流血的右臂,紧紧盯着沈慕玄平静无波的黑眸,深吸一口气,“封氏与你,我何曾让你吃过半分苦头?慕玄,你真的看不懂我待的心吗?” 沈慕玄叹了口气,在场几人的心也随着他的表情与动作上下起伏不定,“认识了你几百年,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封长老并非传言中那般霸道不讲理,也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慧之人。” “……你什么意思?”封江城刚刚柔和下来的表情霎时冻住了。 “非要我把话说明白不可?封江城,我没晋升渡劫期前,你待我可从来不是这幅嘴脸。怎么,发觉猎物成长到快要脱离掌控了,封长老终于慌了?” 封江城脸色一点点变得铁青,顾扶轩做了他门下大弟子这么多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自己的师尊,当场心里一个咯噔。 “师尊!” 他无礼地截断了两人眼见就要升级的针锋相对,咬着牙提醒,“宗门演武事关重大,掌门特意请您重新依次检查护宗大阵阵基稳定与否。” 说着半侧过身一个劲儿给沈慕玄使眼色,叫他别继续刺激人。执剑长老封江城的战力远超普通的渡劫后期,真惹恼了他,两人联手都不一定能安全脱出身去! 沈慕玄垂下眼去,也不知道看进去没有,总之是没再继续吭声。 “无趣。”他低低嘀咕一句,甩袖走人,消失前还不忘遥遥嘱咐一声,“那我两个徒儿就暂且劳烦师兄看顾了,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他们没被某些为老不尊的杂碎迁怒得断胳膊断腿,那修起来还挺费劲儿的。” ‘咔嚓——’ 封江城单手按在树干上,自他五指之上的位置树干开裂,遮天蔽日的巨树缓缓倒下,沉重繁茂的枝干砸在地上,惊起一地尘埃鸟兽。 能将人冻僵的眼神自秦珣徐容身上一寸寸扫过,像是阴冷毒蛇与暴怒雄狮的结合体,随时都可能扑上来一口咬断他们的脖子。封江城的目光在秦珣身上停留的时间尤其长,“封岚。” 秦珣状似恭敬地垂首,“老祖。” “你过来。” 秦珣依言上前,封江城微凉的手从他头顶慢慢摸下,刺激得皮肤一阵颤栗,“我记得,你是清河一脉的子弟?” “是。先祖封清河,乃封氏第一百三十二代嫡系子弟。” “是个好苗子,难怪让慕玄能无视了你的姓氏收你入门。”他声线又变回了黎都时和缓温煦,轻缓语调却听得人心里发凉,微凉的手在后脖子附近反复摩挲,秦珣危机感大涨,毫不怀疑封江城随时能拧断他的脖子。 “师尊!”顾扶轩压抑着怒气再次唤道,手上已经捏住了剑诀。 “为师听着呢,你急什么。检查护宗大阵是吗?这就走吧。”封江城微微一笑,眉宇间阴沉郁气转瞬消散的一干二净,轻柔拂去了秦珣肩头不存在的灰尘,“你也记得好好修炼,莫要辜负了慕玄对你的期待啊。” 期待二字被咬得格外慢,也格外的重。秦珣微微扬起唇,温顺地垂首应着,“晚辈晓得,定不负师父看重,全力以赴完成师父心愿。” 封江城和顾扶轩也走了,山脚就只剩下秦徐师兄弟二人。 “师兄,我们这一系与师祖关系似乎并不太好?”这一场放到明面上的争执也没避着谁,徐容趁此机会发问,用语已经算是委婉。 秦珣右手重重揉搓着自己的脖子,冰凉粘腻感始终挥之不去,他冷冷道:“你死我活,你说好不好。” 徐容目光停留在秦珣右手上一会,若有所思。看来不只是师尊与封江城有龃龉,这位封氏旁系出身的便宜师兄对血缘上的长辈也毫无尊敬,难怪二人成了一对师徒。 只是师尊的恨理所当然,封岚又是为什么?传闻封岚能成为天玑道君门下唯一的弟子,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封江城的默认。可今日看起来,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不是你该管的东西。有功夫想东想西,不如多花点时间在修炼上。”秦珣漠然地看了他一眼,“筑基期,上了演武台丢人给谁看呢?” 徐容蓦得僵住。 上一世三大仙门进入天玄密藏的弟子修为都是元婴期打底,筑基期连宗门内部的选拔这关都过不去。徐容重生以来为修为的事情想破了头,然而天玄密藏开放时间一下提前了好些年,他知道的种种机缘不是暂时进不去就是被各种意外所破坏,哪里来的突飞猛进的机会! “封师兄怎么还在这呢?陆师兄正到处找你。” 季长安不知道打哪冒了出来,怀里抱着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堆成了小山,额头微见汗,努力斜着探出头和秦珣讲话。 秦珣咂舌,“你这是做什么去?这都是什么东西?” “全是修补护宗大阵的材料,放不进须弥戒,只能搬着走。”她看上去累得够呛,一小段路走的一步三踉跄,“师兄我看你也没事,正好帮我分担点。师祖和师尊从天权阵眼开始检查,许长老和朱峰主从开阳阵眼开始,我是要去开阳阵眼,就劳烦师兄送我一道了!” 秦珣二话不说接过来一半,跟着季长安走远。 走出二里地,季长安也不流汗了,也不踉跄了,微微半蹲,“放回来吧,这点东西我一个剑修还是搬得动的。” “都走到这了,也不差这一会。”秦珣摇头拒绝,颇感兴趣地问道:“你不是‘既非鱼,安知鱼之乐’吗?” 季长安幽幽道:“可是这条鱼,师妹是亲眼见过他撕咬同族的肉的。” 秦珣好奇了,“哦?” 经过谢宗主的全方位无差别打击训练,季长安已经能非常从容地把不露出‘反派’一面的师徒二人当做正常同门对待了,很随意地把自己年少无知时被徐容利用还不自觉替他说好话的傻逼行为调侃了一遍。 秦珣点评,“是挺傻的。” “喂喂,过分了啊!”季长安为自己愤愤不平,“谁还没个年少天真做傻事的时候了,我就不信你没干过需要被沈师叔吊起来打的傻逼事。” “还真没有。” 秦珣平静笑了笑,即使被季长安拿‘你驴我’的眼神看着,也没打算把北魔域滚摸爬打的艰难日子讲出来。出生在北魔域的孩子,就算是魔尊的徒弟,和普通魔灵根小孩也没什么差别,都是要从最底下拼着命往出杀的。而他和师父的关系,也不是最开始就被亲如父子的。 季长安‘啊’了一声,回忆一下原著也发觉了自己的失言。虽然原著走主角视角没有详写殷琅和秦珣这对反派师徒,可主角在剧情中潜伏进北魔域时曾经收服过一个城主级的魔修小弟,大概是为了展现一下北魔域风貌,主角问及的时候作者详写了魔修成长的几个关键节点,北魔域内部竞争厮杀之惨烈可见一斑。 要混到城主级别都这么建安,更别提稳坐十魔尊之位了。稍微想想也知道他们年幼时日子过得有多难,恐怕就真的和小说里写的那样,任何一点错误都是不被允许的,都可能让他们丧失性命。 秦珣:??? 感受到投注在身上的隐晦的同情怜悯,秦珣怀疑季师妹的脑子是不是没治好就被放回来了。 “对了师兄,我才想起来,之前谢宗主有些事让我传达给师叔,我一时忙忘了。”季长安绞尽脑汁回想着原著作者后来隔了好久又补上的十魔尊番外篇,抽丝剥茧寻找着眼下他们能用到的剧情线索,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往外透露。 秦珣最开始态度还有些散漫,越听神情越凝重。 ……好的,没问题,今天我就是个需要被关爱的可怜孩子了。 两人一同把东西送到了开阳阵眼,朱和泽是个极好说话的心宽体胖中年人,笑眯眯招呼二人一句,转身继续跟着许长老一起检查稳固开阳阵基。 季长安往回走准备去搬下一趟,没想到秦珣也跟上来了。 “师兄?” 秦珣相当自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么来来回回几趟,季长安念叨起来更放得开了,“唉,说来尸傀宗也是够冤枉的,不上不下一挺不显眼的宗门,就因为少宗主无意之中捡到了九幽庭主亲妹妹强抢回来的民男,就被迁怒着灭了门,连自己带着没出生的孩子一尸两命。?G,封师兄你怎么不走了,搬不动了吗?” 她诧异往后看,半响‘小山’又动了起来,秦珣悠悠道:“有点累,还搬得动。” 他紧赶两步,二人并肩同行,秦珣和之前一样平静地点评她的讲述,“北魔域中,弱肉强食才是常态,没什么冤枉不冤枉的。更何况不论有意无意,尸傀宗少宗主确实是抢了九幽庭小公主看上的男人,被灭宗也算不上冤枉。” “?G?”季长安不能赞同,“可稚子何辜?” “谁让他有个不顾妻儿死活的父亲呢。” 季长安似乎听到秦珣冷笑了一声,再看那平静的面孔,又好像是自己的错觉。秦珣越过她,平静道:“没什么无辜的,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他的原罪。” 这边搬完东西的秦珣又被陆长风见缝插针拉去做壮丁了。 宗门演武这么大的事情,要各方面安排的条理是一个很大的工作量,陆长风只是分摊了涂枫的一部分任务,都忙到脚不沾地需要拉着秦珣陪他一起折腾才不至于当场猝死。 陆长风叹道:“也不知谢师弟出了何事,自天剑宗回来后一直愁眉不展、精神恍惚,我想找他帮忙都不好意思开口。” 秦珣手下飞快掠过一份份玉简,随口道:“也许是在发愁宗门演武的事情,毕竟顾师叔与谢宗主都素来严格,他的修为又正巧卡在出窍期不上不下,压力应当不小。” “咱们这一代亲传弟子,大约也只有你们师兄弟二人最清闲了,沈师叔可从来不在意这些虚名。”陆长风眼里写满了羡慕,他身为掌门唯一的亲传弟子,压力可不比谢澜小。 秦珣就笑笑不说话。 嗯? 摸过一块手感明显不正常的玉简,他瞥见上面熟悉的暗纹,左右一扫,不着痕迹将玉简按在了额上。 奇怪,师父怎么突然用北魔域的玉简传信?他从季师妹那套来的消息没这么快送到吧。 爱徒亲启: 前日临走之时心中愤愤难平,险些耽误诸般要事,奈何回想起来已身在剑宗,不得不临时传信于你弥补缺漏。 其一,严偃魔尊已然以第一尊者名号向各魔域送去了魔宴贴,第七尊者必然要前往出席,仙宗演武一切事务你且自行处理,万事以本身为重,莫要轻易妄动,留得有用之身,方有报仇之机。 其二,密切关注天罚涧生狱的一切动静,但有半点异样,立刻回报与我。 其三,关于徐容此人…… 秦珣一目十行大致扫了一遍,忽而一手将传讯玉简捏成粉碎,高冷的外表逐渐崩溃狰狞。 他暴起一掌拍碎桌案,在陆长风茫然的目光中一脚踹开殿门炮仗般窜了出去,“老子今天一定要宰了这欺师灭祖的混账玩意儿!谁也别拦着我!” “…………” 陆长风头上缓缓冒出三个问号。 不是吧,连封师弟也被宗门演武的压力逼得精神出问题了吗…… 第63章 (极少量殷崽剧情)大徒…… 徐容在最常去的偏僻演武场发现了花琦兰。比起上一次见面, 她已经瘦脱了形,衣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仿佛随时能被风吹走一般。 她安安静静坐在演武场不远处的大树下, 阴影罩过来时,微微抬起头看向来人,声音轻得好像随时会消失一般, “……是徐师弟啊,有什么事吗?” “看不出来, 这种程度的罪名, 黎白……黎长老居然会帮你求情。” 徐容沉沉目光落在她身上, 花琦兰不自然地拉了下空荡的衣袖, 挡住手臂上新旧叠加的刀痕, 别开视线,“是我辜负了师祖的期待。直说你的来意吧。” “……” “我想知道我师尊和你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花琦兰握在手臂上的五指骤然收紧, 许久,她抬起头来用一种极为不舒服的眼神细细打量着徐容,盯得他浑身发凉。徐容皱着眉就要呵斥,花琦兰苍白的脸上忽然挤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原来如此。” “……什么?” 花琦兰却已经重新低下了头, “我每次被允许出来的时间并不长,就长话短说吧。” “直到现在,我也没后悔过喜欢上他。”徐容还想追问, 花琦兰偏过头遥望天边云霞,“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封长老的剑峰上, 他在破晓天光中凌空剑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她分明在说着称赞的话, 徐容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肯定没见过他舞剑的样子。因为自从天玑峰独立出来后,他就再也没有舞过剑了。”她忽然回过头,唇角微翘,一瞬间眉眼都变得鲜活娇俏,“虽然他经常严词为自己正名’只是用剑不是剑修‘,但整个澜天界在剑之一道上能越过他的,绝不超五指之数。” “……”徐容垂下眼帘,强忍着心底蚀骨难耐的妒意,“花师姐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用?你做了这么多伤害师尊的事,难道还妄想着有被他原谅的一天?” 花琦兰轻笑一声,目光落在徐容不自觉紧攥的手指上,“起码我曾经拥有过。比那些仰望了他一辈子、却连心意都说不出来的人,已经强过太多太多。” 徐容霍然抬头,惊疑不定。 花琦兰托着下巴,“渡劫期大能、执剑长老的关门小弟子,天赋绝佳、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仙剑之主,容貌俊秀,行事鲜活飞扬而不失沉稳……你知道当年爱慕他的人能从天玑峰一路排到山门前吗?” 急促到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心缓缓平复,贴着衣袍的皮肤战栗不止,冷汗涔涔。那一瞬间,他是真的以为花琦兰看出了他那些不敢对人言的隐秘心思。 他轻轻吸了口气。 “可是花师姐,问剑谷中师尊对你的态度,我可是明明白白看在眼里的。你这般胡编乱造坏人声誉,就不怕被道主知晓后罪加一等吗?” 花琦兰凝固一瞬,再次展开的笑容里满满都是骄矜。 “你们都不懂我,我能理解。因为你们见到的都是‘天玑道君’,而我见到的……”她看着徐容,就像在看不懂事的闹腾孩子,宽容怜悯而高高在上,“……是‘沈慕玄’。” “青囊峰至宝九转返魂丹,你应当知晓吧?当年慕玄游历归来捡回一个’命定师徒‘的孩子——就是你的师兄封岚——魂魄留伤命不久矣,是我连夜将返魂丹偷了出来才保住了他的性命。而后我被掌门下令捉拿押入天罚涧时,慕玄第一时间站出来护在了我身前,替我硬抗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她苍白的脸上浮起红晕,“他生性喜爱四方游赏,却为了我心甘情愿留在仙宗几十年。” “恐怕是为了教养封师兄吧。”徐容冷冷打断她,他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忍不住拔剑劈了这个女人,“民间以讹传讹的荒谬话本,花师姐怕是神志混乱了才会当真、乃至自我欺骗。” “随你怎么想。”花琦兰轻声道:“你想知道,来找我问,我便告诉你。如今我已落到这般田地,欺骗你又有什么意义呢?时间快要到了,我先走了。” 花琦兰走了。即使有黎白苏的求情,她每年能离开天罚涧囚狱的时间也是非常有限的。 她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一刻不停地回荡在徐容脑海中——你真的了解你师尊真正的性情吗? 泠泠寒光晃入眼中,熟悉的声音冷得几乎要将人冻僵,“我亲爱的师弟,你在念叨什么呢?” 徐容正晃神着,脱口而出,“师尊与我相处时的模样,当真是他本真的脾……” 说到一半僵立当场,缓缓抬头,三尺外长身玉立的青年唇角一点点坠了下去,徐容后背寒毛倒竖,瞬息间危机感铺天盖地涌来,身体反应快过大脑,条件反射就地向右一滚! 剑气擦着左臂落地,剑痕入石三分,未有半分多余裂痕。 徐容喉结滚动,惊魂未定,“师兄这是……”何意? 秦珣慢条斯理上前一步,抬起左手抚平了箭袖的褶皱,姿态优雅闲适,“忽然想起了晌午时,师弟为不久之后的宗门演武烦心的模样。师弟入门不足半载便有如此心气,立志夺下一道名额,做师兄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徐容撑地爬起,左臂刺痛不止,咬牙道:“宗门事务繁重,师弟不过区区筑基修为,自行锻炼即可,如何敢为此耽误师兄……” “不耽误。” 高岭之花的封师兄轻柔却不容拒绝的打断了他的挣扎,将‘重要’二字咬得极重,“陪师弟磨练几番,可比那些个死板的事务重要多了。” 话音未落,他右臂一抖,凌厉剑光‘刷刷’编织成剑网,眨眼便笼罩了徐容全身上下一百零八处要穴! 艹! 徐容心底怒骂,还没完全站起就被迫得重新滚落在地,地面青砖四分五裂,激起一地散碎灰尘。 他那一身白色的衣袍霎时就不能看了。 “哦,难怪敢放言以筑基期修为参与宗门演武,师弟这身法底子……确实非一般的雄厚啊。”秦珣剑柄在左手心轻敲两下,盯着他脚踝看了两眼,忽而绽开一抹让人忍不住背后发凉的笑意,“不过这流风步法乃师父绝学之一,想要吃透却免不了费一番功夫,师弟既然下定了决心,那师兄就助你一臂之力。” 他手一翻,长剑换做软鞭,随手一挥发出刺耳破风声,似笑非笑道:“且躲好了,这羊筋软鞭虽说只是法器品级,却专破护体灵气。若是打实在了,些许皮肉伤是决计免不了的。” 灵气灌入,对着徐容正脸抬手就是一鞭! 鞭风呼啸刺耳,鞭身甚至带出了虚影,封岚这厮根本就是冲着毁他容来的! 徐容心中恼恨,不知哪里又让这位便宜师兄看不顺眼,以致于师尊刚走、光天化日之下他便如此肆意妄为。 “呃——” 痛呼被强行压回了嗓子眼,低低冒出些许气音。被鞭风擦过的左腿火辣辣作痛,躲避的动作都力不从心。 封岚轻笑着嘲讽,“师弟耐性这般差可不行啊,只擦个边而已就如此作态,到时比武台上被人砍上一刀,莫不是当场便要痛哭弃权了?” 说话间破风声再度袭来,徐容整个背上都冒出了冷汗,勉力踩出三步,那鞭子仿佛有意识般稳稳落在第三步上,毫不客气一鞭重重抽在他膝弯,膝盖踉跄跪地,徐容霎时便红了眼眶。 鞭子抽上来的一瞬间,腿骨仿佛失去了知觉,三息后剧痛姗姗来迟,如燎原之火般飞速从膝弯扩散到全身,只一瞬间就让人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放你屁的羊筋软鞭! 徐容痛到想骂人都骂不出来,强烈的疼痛始终维持着他的清醒,也让他被迫细细感受这一鞭的销魂滋味。 若非上一世曾被推下过无底魔渊,受尽万鬼噬魂之痛,只这一鞭就能让娇生惯养的徐小世子哭爹喊娘颜面尽失、抱着腿在地上打滚不休。 单膝跪在地上的少年人大汗淋漓,单薄的衣物湿透紧贴在身上,颤抖双手支撑地面,五指骨节暴突,硬生生支着身体直立起来。 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甩着鞭子的青年歪头看着他,在少年双手离地的一刹,忽然抬手挥鞭! 啪! 响亮的破空声混着重物倒地的闷响,间或夹杂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低喘。碎裂的青石地砖上,少年如煮熟的虾,整个人蜷成一团,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含含糊糊念着不知什么散碎的词句。 施暴者全然没有应当愧疚或收手的意识,随手捏住飞舞的鞭尾,拎起袍角蹲下.身侧耳细听,而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呀,想草我祖宗十八代大声点说也是没问题的,毕竟我不会因为这个就对师弟心怀不满而停止训练。只是没想到师弟这么重口味,毕竟我全家除了那早该升天的倒霉老爹,早都重新投胎做人快一百年了。” 徐容:“……” 秦珣笑了两声,拎着鞭子起身站远了点。他倚在树干上漫不经心地催促,“快点爬起来啊师弟,才两鞭就吃不住了,就别说什么参加宗门演武为师尊争口气了吧?” 痛得蜷成一团的徐容刚想骂娘,又被后半句硬生生堵了回来。他憋着一口气,将全身力量聚集在腿上,瞅着一个空隙翻身就要跃起! “呵。” 冷笑声清晰得像是在耳边响起,徐容背后一凉,不祥预感还没来得及升起,灵气汇集的腰背如遭雷殛,提起的一口气硬生生被抽散,跃到一半又重新摔了回去,无力软倒在地上。迟来的火辣痛感半点不减威力,可惜这一次他连叫痛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睁着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死死瞪着秦珣虚伪的笑脸。 他提着鞭子走过来,抬脚在腰上重重一踹,徐容被踢得滚出半圈,发出低低闷哼。 秦珣蹲下来,嫌弃伸出两指捏着他的衣领把人提了起来,“还没死啊?” “……三鞭。” 秦珣没听清,“什么?” “我说……你这三鞭,我记住了。”徐容咬着牙,痛到吐出的气息都在抖,“只要我活着,有朝一日,必定十倍奉还!” “……” 秦珣扬了扬眉,手中鞭子一抖紧紧缠上徐容的脖颈,“可惜,我这人不太爱给自己留后患。” 徐容浑身剧痛,眼中却含着快意,仰起头露出脆弱的脖子,面上挤出一个笑来,“嘴巴够狠,那你倒是动手啊?” 他亲眼看着封岚高扬的眉一点点落下,唇角虚伪的笑意仿佛冰消雪融消失无踪,目光阴沉沉盯着自己。分明脖子上还捆着致命软鞭,他却好像赢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封岚,你要是真能杀了我,根本不会在这里和我废话!” 徐容双手握住软鞭鞭身,支着身体凑到秦珣面前,盯着那双不带感情的黑眸,低声说了句什么。秦珣脸色骤变,阴沉得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霍然抬手猛一抽鞭,强烈的摩擦险些勒断徐容的脖子,留下一圈暗红色的勒勒痕。 “你成功惹恼我了。” 秦珣直起身,俯视着仰倒在地的狼狈少年,如果忽略那双沉凝如渊的黑眸,他的声音平静与平日无虞。 留下这么一句话,秦珣转身大步离去,信手一甩,米白软鞭化作散碎光点,消融在洒落的阳光中。 *** “黎水合身边的探子也折了。” 封氏家主端坐在书案前,手中捏着一枚木质小牌,两指轻搓,木牌在燃起的火焰中化作灰烬。他轻轻合上了桌上的精巧小盒,叹息一声,整个人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大长老从黑暗中走出来,“家主此时颓丧,又有何用?” 封氏家主苦笑一声,“大长老,江城老祖做出这等堪称荒谬的抉择,你让我如何不心生绝望?” 大长老并未沉默太久,少有的焦躁也早在消息传回来到如今的这十几个时辰消磨平静,“即使没有江城老祖,我封氏也是澜天界一流的修真世家,未来依旧大有可……” “大长老!”封氏家主提高嗓音喊了一句,“您何必在这里自欺欺人?这个澜天界谁人不知我封氏全是仗着江城老祖才有今日风光,这百千年来我们得罪了多少修真世家、门派乃至皇朝?一旦封江城不再自认封氏族人之事广为人知,墙倒众人推只在一夕之间!” 他素来沉稳从容的风度自从太华仙宗回来后就半分不剩,焦躁地坐在这里一天一夜,像一只填满了火药的炸药桶,任何一点火星都能轻易引爆。 封氏家主一直都清楚封氏的致命弱点在哪里,依靠着太华仙宗执剑长老、渡劫期大能封江城起家的封氏,在那些绵延万载的世家眼中就是彻彻底底的暴发户,几千年的时光足够堆积起一个繁华的门面和相对世家而言浅薄的家底,却无法真正面对修真界的狂风暴雨。因为封江城,所以封氏被其它世家供着,硬生生捧出了一个第一修真世家的名头。而一旦失去了这位渡劫期老祖,他们怎么上去的,就要怎么下来。 封氏家主一直以为这种情况会持续到自己陨落,持续到江城老祖陨落或飞升的那一天,却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因为一个从未放在眼中过的农家子落到了这般田地。 沈慕玄,一个农家出身的沈慕玄,怎么就把江城老祖迷得亲疏不分,连自己出身的、血肉相连的本家都能舍弃了呢! “家主……”大长老还想再劝,封氏家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没有要事的话,大长老就先回去休息吧,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待会儿。” 短暂的沉默后,大长老脚步极轻地隐没在了黑暗中。 封氏家主确定左右无人,颤着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块指节大小的黑色令牌,上面栩栩如生刻画着一尊邪异人像。他捏着人像挣扎许久,还是抬手往其中注入了灵气。 细细密密的黑雾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汇聚而来,将飘向半空的令牌包裹其中,缓缓塑形成了上面诡异微笑的人面模样。 等到人脸的双眼亮起红光,封氏家主连忙从书案后起身,恭敬一揖到地,“大人。” “找我何事?”人像的声音嘶哑阴沉,修为稍低一些的人只听到声音都如坠冰窟浑身冰寒,封氏家主冻得有些发抖也不敢撑起护体灵气,按照从前的规矩老老实实低着头禀告,“潜伏在黎朝长公主身边的探子折了。”邪佛像毫无反应,封氏家主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又补上一句,“您要的升仙秘法暂时还没有线索,但还请您再多给一些时间,我们一定不会辜负……” “够了。” 人面像冷冷打断了他急切的解释,“封明合,别以为本座不知道你们封氏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别在本座面前耍你的小心机,封江城如何沈慕玄如何本座通通都不在乎,也不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屡屡失败。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能将升仙秘法双手奉上,别说区区一个封江城,就算是元道主找上门来,本座也能保你封氏无恙!做不到就休来打扰,本座可没那多闲工夫陪你玩过家家!” 说完黑雾迅速散去,邪异人像摔落,封明合连忙双手接住,恭恭敬敬包裹起来放回怀中。 封明合重新坐回书案后,双手扶案陷入沉思。 徐家已然灭的只剩下徐容一人,升仙秘法即使不在他身上,他也必然知道些什么。可是要从徐容下手,就必须对上沈慕玄;对上沈慕玄……和直接找上封江城有什么区别!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时间竟有些束手无策。 要找到徐容单独出行的机会……封明合敲了敲桌案,不久后一道传信玉简飞出窗外,飞往太华仙宗的方向。 ——不惜代价,不择手段,务必让徐容得到一个前往天玄密藏的名额。 *** 许荣被李洬带着在第十八重狱的宫殿中穿行。从最开始见到殿门前的黑金色暗影雕像都要惊呼着过去摸上两把,到后来面对宫殿中种种修真界独有的灵宝灵器双眼发光,除了被系统控制无法说出的异世之事与话本内容外,三下五除二就被右使把底子摸得干干净净。 李洬诧异不已,就这种不知道哪家教出来的傻白甜,尊者为何特意交代阿铮要拿出最慎重的态度应对? 戚铮从始至终闭口不言,直到三人经过建造在宫殿中的浓缩魔气池时,他才示意李洬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一个塞口玉瓶,当着二人的面将里面的东西放了出来。 一个透明的魂魄飘出来,不等被看清样貌就迅速蜷缩成了一团,过了好一会无事发生,这才小心翼翼看向三人。 !!! “……魔、魔修!”半截惊叫声卡在嗓子里,看清戚李二人样貌后,惊惧转为大喜,“敢问……可是十八重狱的黑白二位勾魂使?” 李洬看向戚铮,戚铮谨慎摇头,传音道:“尊者只叫我把瓶中的东西丢进魔池。”在此之前,他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李洬说,“既然是尊者的意思,照办就是,不必管这人什么来历。” 二人眉来眼去的功夫,许荣却和魂魄搭上了话,“开口就问我们的来历,你倒是先说清自己是谁啊?为什么会被关在瓶子里?”他小声嘀咕,“难不成是修真界版的渔夫和魔鬼吗?唔……你能实现我的愿望吗?” 魂魄被问的一蒙,再看戚李二人都没阻止这陌生少年问话,眼珠一转,叹出满面愁苦,“说来话长。这位小少爷,我是岳青城封氏的子弟。因为无意中得罪了一位仙门的大人物,家中长辈不敌那人,我才会被抽出魂魄关在这不见天日的狭小瓶子里。” 一听不是魔鬼的故事,许荣顿时失去了不少兴趣,勉强提着精神问,“你做了什么?” 魂魄说,“我请他和他的徒弟吃了一顿饭,在谈论起灵魔二道强者时坚定认为他不是殷尊者的对手,就被他恼羞成怒杀了。” “!!怎么能这样!”许荣捂住了嘴,说着说着就真情实感生气了,“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而且殷琅本来就很强啊,他可是我认定的澜天界最强者,谁啊这么大脸敢和殷琅相提并论!” “……” 魂魄抽着嘴角,不得不应和着这天真小少爷,“您说的太有道理了,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人,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李洬眼角抽搐,戚铮抿住了嘴唇。 两人视线齐齐越过交谈中的二人,对着突然出现在魔池对面的雪衣人躬身行礼,“尊者。” 努力讨好着许荣的魂魄霎时噤声,许荣仰起头眼睛一亮,毫不见外的扑了过来,“殷琅!你回来啦!你这个样子也好好看呀!” “是吗?时间略紧我没来得及换衣服,你喜欢就好。”来人伸出手揉了揉少年的发顶,冰凉的眼神掠过半空中僵在当场的魂魄,温声道:“让李洬带着你先去玩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许荣恋恋不舍地应了,跟在李洬身后一步三回头的走远。 戚铮单膝跪下,“尊者。” “下次谨慎些。”殷琅没多过责备,抬手虚虚一按,被凝固的魂魄重获自由,却像只鹌鹑一般蜷缩成一团,再不见先前嚣张模样,“殷、殷尊者……我错……” “酒楼里你已经认过错了。” 熟悉的雪衣道君平静地看着他,身后却跪着隶属于十八重狱第七魔尊麾下的魔修。 如果魂魄可以流泪,恐怕现在早已是眼泪鼻涕一大把,活生生把自己吓成?了。 殷琅信手将他揉成一团,缓步走到魔池旁在哀求声中抬手将灵魂球扔了下去,平静地看着灵修的魂魄在魔气池中被一点点浸染充满,在灵气与魔气的剧烈冲突中惨嚎着爆炸成了魔气池的养料,最后轻吐出一口气。 “这下子心情好多了。” 第64章 师父没教过你的东西,你…… 黑雾缭绕, 阴气森然。悬空的城池掩藏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早在千年的磨损中丧失了万魔来朝时的恢弘壮丽。 “好好一座帝宫,硬生生被糟蹋成这般模样。这种时候居然都不关掉天下城的对外阵法, 真是小家子气。” 至尊城外悬浮着一驾由饕餮、穷奇、梼杌、混沌四凶兽拉车的座驾,车中人压低的声音中满满掩不住的嫌弃,跟随在车窗旁的娇俏少女吐了吐舌头, “当狗当习惯了呗,这种时候居然还开着防御大阵, 怕不是害怕谁又摸进去暗害他吧!” 早些年的时候, 至尊城本名其实唤做天下城, 可惜魔主身死, 连家底带地盘被兢兢业业当了好几千年忠犬的严偃一口吞下, 这天下城自然也随了新主的名号。 车中女人噗嗤笑了出来,“你啊!” 百些年前, 严偃被刺杀一事十魔尊心中基本都有数,虽然忌惮这条疯狗的实力明面上假做不知,私底下传为笑料的同时,也难免物伤其类。 ——自魔主身陨后,北魔域一蹶不振, 面对道主尚存的仙门几大派很难挺得直腰杆。 也不知这一次的盛会,能否迎来转机。 “尊者,那我们……?” “就在这等着吧。”女人没骨头地靠在软垫上, 懒懒地说,“严偃主动发帖提前举行这百年一度的魔道盛会, 总不可能连天下城都不让我们进去。” 一声令下,她车驾后尾随的精英魔修也各自就近落下,寻地休息。 等待不多时, 又有两队人马联袂而来,顶头却只有一驾马车,落在先前女魔尊队伍旁边,主事人却没有出来相见的意思。 随侍少女低声叱骂,“朝尊者便也罢了,这乌尊者却好生无礼!” 女人并不在意,笑容中深意满满,“这盛会本就是重排尊位的时候,示弱才是怪事。不过朝谅竟肯与乌曼陀联手对抗严偃,却不像是乌曼陀那脑子能想出来的手笔,本尊倒是颇为好奇,究竟是哪位野心勃勃的同僚在背后发力呢?” 她掀起帘子向外瞧去,四九并肩而行的队伍之旁的空地上,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填满了装束各自不同的魔修队伍。 殷琅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掐了个最不显眼的时间,带着戚李二人抵达至尊城外,队伍正落在焦玉玉旁边。 殷琅低声吩咐了几句,服色黑白分明的两队魔修分别跟在戚李二人身后,阵势古怪地围成了个不规则的圆,将中心的车驾牢牢保护了起来。 焦玉玉吐槽,“你这也太小心了点吧!这可是至尊城外,五六个魔尊带着人呢,就算是渡劫期的天玑也不敢硬闯这阵势吧。” “小心无大错。” 殷琅的声音透过车帘略显沉哑,焦玉玉皱着眉去抓,金光一闪,被触发的阵法烫得手指生疼,“……” 他气咻咻地走了。 车内,许荣脸色惨白缩在柔软床铺上,抱着个软枕时不时干呕两声,万万没想到挑战过过山车大摆锤的自己,居然倒在了修真界的飞天车上。 即使这样他也没忘记关怀‘儿砸’,“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殷琅摇头,靠到近处力道适中地替他揉着额角,“你感觉怎么样了?” 温暖的灵气顺着太阳穴流入身体各处,许荣被贴心的儿砸感动得眼泪汪汪,强撑着气若游丝的身体坐直,“只是晕车而已,你别担心啦,很快就会好的。你答应了我等事情忙完要陪我逛一逛至尊城,我可记得呢!” 殷琅按揉着额角的手指微微顿了顿,“嗯,等这次盛会结束,就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许荣傻傻嘿笑两声,又忧心忡忡道:“我说的你都记住了吧,到时候我不能跟着你上台,你可千万小心严偃的阴招啊!不出意外,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当年剜他心的人就是你了!” “十八重狱以刺客杀手闻名,他怀疑我是正常的。能瞒天过海这么多年,到此时此刻已经足够了。”殷琅不以为意。 魔道盛会过后便是天玄密藏,若非为此,严偃也不能硬生生忍下这口气先退一步,为天玄密藏整顿积蓄力量。在天玄密藏结束关闭之前,他就是气到发疯也绝不会主动挑起事端。而等到结束之后……谁是猎人谁是猎物,那可就说不准了。 等到最后一位魔尊到齐,至尊宫终于关闭了护城大阵,严偃没有亲自出来,手下以两名渡劫中期牵头,分列两侧依照排位顺序迎接诸位魔尊入城。第二尊已死,第三尊宴归禾失踪多日,九幽庭即使来了也只能候在焦玉玉之后。 朝谅与乌曼陀目不斜视当先而行就要入城,忽然自城头凌空落下一人影来,远远只能瞧见一身黑衣,便已叫人为那一身迫人气势心惊不已,直直落在了朝谅车驾之上。 直到近处。 “……宴归禾?!” 那一张熟悉的脸,可不正是铭城之战后便销声匿迹的九幽庭之主,第三魔尊宴归禾吗! 宴归禾一身黑衣,黑发披散,神情冷漠阴鹜。 殷琅是在场众人中唯一见到过宴归禾失踪前最后一面的人,正因如此,短暂的惊讶后他便紧紧皱起了眉。 半条命都没了的伤势,哪有这么快就好了的道理! 宴归禾却谁都没理会,也不管忽然群情激动的九幽庭,轻飘飘自朝谅车顶落地,负手行至两个迎接的渡劫中期身前,冷冷道:“本尊先进,没问题吧。” 强横阴冷的魔气扑面而来,两个渡劫中期满头冷汗对视一眼,忙不迭向两侧让开,“……尊者请。” 宴归禾回头轻轻瞥过一眼,身姿如同鬼魂一般,脚不沾地迅速消失在了至尊城的阴影中。 车内朝谅攥紧了拳头重重敲在一旁扶手上,脸色铁青,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孙子故意的!” 乌曼陀也好不到哪去,自从听了殷琅的指令上门与朝谅联手对抗严偃,她春风得意许久,很久都没吃过大亏,更别提这样当面被人下脸了。她抬手按住朝谅险些挥出去的掌风,冷冷道:“让他先走。且看他这第三魔尊的位置能不能稳过这次盛会。” 别人也就算了,铭城之战后,殷宴二人势同水火,宴归禾苟延残喘不出现就算了,他敢在这种时候光明正大冒头,姓殷的不痛打落水狗教他做人才怪! 朝谅与乌曼陀并乘一车入城,来的最早的第五魔尊紧随其后。路过殷琅车队时,第五鸿掀开车帘露出一个柔柔的笑,“殷郎……” 她对上了一方冰冷无情的车帘。 “……”玛德臭男人! 待到殷琅动身时,焦玉玉对着车帘压低声音大呼小叫,“你今天到底咋回事,罗刹宫那死女人可不是好应付的,你就这么下她脸啊。” 车里传来情绪不明的轻哼,“管好你自己,我心里有数。” 殷琅领着十八重狱众人歇在了至尊宫安排的落脚处,这种时候倒是八位魔尊一视同仁了,宫殿挨在一处,殷琅左边是宴归禾,右边是第五鸿,焦玉玉离得最远到边界地带,说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 “他也只能这么借别人的手‘报仇’了。”许荣问起,殷琅不以为意,“第五鸿是肯定不会在天下城里找我麻烦的,宴归禾就说不准了。” “啊!”许荣顿时慌了,搜肠刮肚把宴归禾与第五鸿的弱点竹筒倒豆子一般吐了出来,说完眼睛亮晶晶盯着殷琅。 真好骗。 殷琅这样想着,又给自己套上了‘沈慕玄’的表皮,温声哄着人休息去了。 转过身想吩咐什么,才想起戚李二人都已经被安排到宫殿外面守夜,贴心的大徒儿还远在万里之外的太华仙宗。 “……”明明上次魔道盛会也是一个人来的,怎么忽然有点不习惯了。 第五鸿早早被服侍着安寝下,宴归禾倒是这次八位魔尊中唯一一个孤身一人入住的,他孤零零坐在正殿上,闭着眼安静地等待着,不到半年的功夫整个人翻天覆地仿佛换了个人,鲜少能看到之前的影子。 直到月上中天,他忽然睁开了眼,眼神清明毫无倦意,“出来。” 安静了半响,支撑的柱子后慢吞吞转出一个人来,微笑道:“宴尊者好敏锐的耳力。” 宴归禾冷冷盯着他,“渡劫初期。半夜入我殿中,严偃就不怕折损一员大将?”不等对方回答,他又自顾自道:“是了,你们以为我会忍不住夜袭殷琅,此时入殿应当正遇上回来的我。看起来,你们好像认定了我一定不是殷琅的对手?” “……” 来人微笑着,背后冷汗涔涔。 该死,生死关头走一遭,宴归禾怎么敏锐了这许多!猜测全中! 严偃正是按照以往宴归禾的脾性,拿准了他必定咽不下铭城惨败、宛如丧家之犬逃窜躲藏的仇怨,故意将二人住处安排在了一起,待宴归禾吃足了教训惨败而归,正好以协助整顿九幽庭为借口,被他们劝说联手。却不料深仇大恨当头,宴归禾竟然还能保持住冷静?! 宴归禾扯了扯嘴角,重新闭上眼,“滚吧。本尊没有和狗合作的爱好。” “你!休得侮辱我家尊者!”来人又惊又怒,却忌惮着不敢动手。 宴归禾轻飘飘道:“狗养的小狗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赶紧滚蛋,本尊要是害怕严偃,早八百年殷九玄丧命之时就低头了。” 来人负气离去,宴归禾若有所思往右侧望了一眼,面容隐现纠结。 第七魔尊,殷琅…… 北魔域风起云涌,中州太华也不逞多让。沈慕玄离开不久,筹备了许久的宗门演武就按时召开了。 层层选拔出的最优秀的弟子,将作为宗门年轻一代的代表,前往南域的接天道宗参加接下来由三大仙门领头的仙门盛会,优中选优选出最终能够进入天玄道人传承之地的天之骄子们。 具体条例一出,宗门上下哀嚎不休。 “怎么这样!再给我两天时间我就晋升筑基大圆满了啊呜呜呜呜——” “别痴心妄想了,筑基大圆满是参加宗门演武的最低底线,要脱颖而出夺到去接天道宗的名额,至少也得元婴起步吧!” “我是剑修!剑修的战斗力公认比普通修士强!我虽然只是筑基中期可是有筑基大圆满的战斗力啊——求求师姐放我过关吧——” “……放你参加你也撑不过三场啊。” “可是我能收获免费的对手!打残了都不用负责赔钱的那种!!可怜可怜孩子吧,孩子要没钱买保养套餐了呜……” “……” “……师弟师妹们,未免也太热情了些。”谢澜这样的亲传弟子也不好用灵气强行推开师弟师妹们,报完名出来形象全无,头晕目眩迎面撞上一人。 徐容闷哼一声,下意识抬手揪住衣服。谢澜连忙道歉,抬头看一眼天色后满脸困惑,“徐师弟怎么穿成这般模样?”太阳这么大,很冷吗? 徐容低着头捂紧了棉衣,额头背上冒汗,默不作声用力摇头,绕过谢澜就往报名处挤。 封岚的鞭子不知是什么材质造的,一鞭抽下去当场痛的死去活来,他好不容易缓过气爬回自己的屋中,脱下衣服一看,白白净净一点红痕都没有。徐容不信邪地上手按了一下—— 嗷——!!! 刀割凌迟般的剧痛从被抽中的地方迅速扩散,不消三息就能彻底吞没人的理智。 一碰就痛的情况持续了三天也没有要减弱的趋势,吃过几次惨痛的教训后,徐容及时收手,试验了多种灵器法器,最后发现唯有一层层的布匹棉絮能相对有效减弱痛感时,直接将自己用修真者绝不会穿的厚重衣服里三层外三层裹成了个球。感受到四周怪异的注视,心中对封岚恨意更深一层。 “师弟也来啦。”某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还没看见人徐容先条件反射抖了一下,恨恨在袖子里揪了一把棉絮。 秦珣缓步过来,经过之地弟子们纷纷让开道路,好奇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荡,一个青衣俊秀,一个垂首粗壮,尤其站到一起时对比反差之明显,秦珣相当的泰然自若,徐容却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地里去。 秦珣微弯下腰凑到徐容耳边,高岭之花一旦笑起来,所有人的注意力更加集中在了那破冰化雪的封师兄身上,唯有徐容听清他说了什么。 ——“瞧瞧你这臃肿肮脏的模样,也敢肖想师父……滚去水边好好照照你这幅尊荣吧。” 末了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温和地鼓励,“虽然修为略低,但勇气可嘉。师兄等你的好成绩。” 肩头剧痛扩散,徐容于众目睽睽之下几乎将掌心抠出了血,却也只能挤出一个苍白的笑来,“……谢师兄教导。” 报完名抱头狼狈遁去。 全程都在的谢澜紧紧皱眉,比旁人多知道一点东西的他看待‘封岚’时总是不自觉带上‘魔修滤镜’,师弟师妹们羡慕徐容能有这么天赋高绝又面冷心热的师兄,他却注意到了秦珣靠近时徐容迅速苍白下来的脸色,以及往后种种不正常模样。 他犹豫再三,在秦珣与师弟师妹们告别时跟了上去,委婉道:“徐师弟终究也是沈师叔的弟子。” 秦珣定定看着他,轻轻挑了下眉,诡异的笑容一闪而逝,又像是他的错觉,“我知晓的。” 擦身而过时,秦珣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话,“谢宗主与我师父,乃是过命的交情。”而后他青色的衣摆消失在弯曲小道上,徒留下僵在原地的谢澜。 自封岚抽鞭、二人彻底撕破脸后,徐容心知正面对上自己必然吃亏,处处退让,秦珣却也彻底不要了那张伪善的皮,步步紧逼,除了要不了徐容狗命,什么过分的事都做了个遍,但凡师兄弟二人遇上的地方,平静的空气下必然胀满着爆裂火.药的味道。 谢澜经上次之事后默默退后不再发言,倒是季长安兴致盎然地围观了一次又一次,从缩在角落偷瞧到光明正大凑在旁边,事后还会低声和秦珣探讨,“哎哎,那可是天道钦定的‘天命之子’啊,你是真的不怕以后被算总账啊。” 秦珣凉凉道:“既然知道,你还凑得这么近做什么?不怕被记恨上?”又瞥一眼不远不近假装不是故意跟随的谢澜,“你亲师兄都快担心死我要把你怎么样了。” 季长安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好吧,师兄能守口如瓶已经是看在谢宗主的份上了,你可别再刁难他了。” 谢澜是最正派的那类灵修,心性清正,容不得藏污纳垢。殷秦师徒的行事风格简直是踩在他的接受底线上跳舞。 秦珣哪里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轻轻哼了一声。 不过是彼此都有顾忌,谢澜在乎谢庭轩的感受,他在乎师父的感受而已。若有朝一日这小子守不住秘密威胁到他们师徒二人,师父第一个出手宰了他!谢庭轩的面子也不好使! “徐容上台了。”季长安提醒他,蠢蠢欲动,“也不知道他的对手能抗过几招……” 宗门演武次序按修为从低到高来,他们二人一个出窍中期,一个表面出窍后期实则化神初期,该他们上台过招的时候得到决赛了。没正事可做闲的蛋疼二人组干脆把主角的赛程表记了下来,天天跑这边围追堵截心底喝倒彩,玩得居然也是有滋有味。 “为什么这么肯定会输?”没有被无脑升级流话本吊打洗脑过的少尊在这方面单纯得有点可爱,“筑基大圆满对金丹初期,你以为金丹是鸡蛋吗说凝就凝,它……” “天玑峰,徐容胜!” “……???”这不河狸! 季长安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没见识了吧,知道什么叫主角光环吗?” 演武开始后,徐容仿佛磕了什么神药一般战力飞涨。 对阵金丹初期,获胜! 对阵金丹中期,底牌尽出,获胜! 对阵金丹后期,底牌尽出喷心头血,获胜! …… 真就让他一路高歌猛进挺进了决赛,和众位元婴大圆满与出窍期的天骄们站在了一起。 秦珣看了看身边臃肿肥厚的装扮,缓缓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很好,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这第二顿鞭子就没有不抽的道理。 随机抽签,第一轮第三场二人就对上了。 第一场季长安抽到唯一一个金丹期的苗苗,对方弃权顺利晋级; 第二场谢澜直接轮空。 软底绣白云靴一步一步落在比赛台面上,青衣青年虚悬双手缓缓拉开,一道狭长的光在他手中逐渐成型。 光芒散去,其貌不扬的泛黄白鞭落入掌中,他抬手在空中抽了个响亮的鞭花,抬头微笑,“好久不用鞭子了,若是力道不小心重了伤到哪里,师弟可千万要即使告诉师兄。同门比武一场,万万没有彼此伤害的道理。” 看见某条极其眼熟的长鞭,徐容腿弯不受控制重重颤了一下,心中暗骂两声,努力克制着条件反射的躲避习惯。 台下一堆迷妹。 “呜……封师兄好温柔,为了避免伤到师弟居然弃了最擅长的剑用鞭……” “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嘛呜呜……” “对不起谢师兄,我忍不住要爬墙了……” 秦珣单手持鞭,长长的鞭身搭在另一只手上垂落,眉毛轻缓地挑了起来,“师弟,请?” 徐容一声不吭,脚下流风步法展开,迎头冲了上来。 秦珣挥鞭迎上。 厚重的布裹在看似普通的羊筋鞭下破开硕大裂口,棉花柳絮般飘飞满场。疼痛依然剧烈,可隔着几层厚重布匹棉绒,却也没到不能忍耐的地步。 他咬着牙硬抗一鞭冲到秦珣身边,五指竖起,指缝间闪烁着不起眼的锐利光泽,就要脱手而出。 秦珣忽然道:“师弟,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的流风步法……到底是从哪学来的?” 他的目光锋利如剑,仿佛穿透皮肤与骨肉径直插进了心脏里去,没穿衣服般从里到外被看得干干净净,语调轻缓却冷彻心扉,“之前看你步法基础有些问题,我便拿去询问了一下师父。不如你猜猜……师父是怎么和我说的?” 徐容足下步法踏错,整个步调猝然混乱起来。 秦珣好像没看到一样,微笑着压低身体凑到近处,一字一句在他耳边咬得分明。 ——“师父,根本就没教过你流风步法。” 第65章 秦珣:原来师弟是重生的…… 恢弘拱门之上, 黑火自半空横掠而过,狭长焰尾灼烧了宴归禾宽大的袍袖,下一刻被主人冷酷地斩断, 零落成满地残灰。拖曳着尾焰的长.枪猛地回旋直刺面门,宴归禾冷哼一声,双臂挥动, 大袖舞出残影,携裹着逼人气劲正面轰了回去! 殷琅拧眉, 不得不再次退步闪过。 奇怪, 宴归禾这次回来, 好像摸透了他的出手习惯一般, 他身法本就诡谲灵活, 如虎添翼后交战中殷琅更加束手束脚。 这诡异情况让殷琅忍不住想起了一个同样惹人厌烦的家伙。 秦珣,“你们那有没有这么一种情况, 一个人突然展现出了本该几年后才学到的东西?” 季长安大惊失色,“谁重生了?!” “重生?回到人生的起点重来一次,这个词用的蛮巧妙。”秦珣摸着下巴评价道,他饶有兴趣地继续问,“你看起来很熟练的样子, 你们那里经常发生这种事吗?可人人都知道未来并试图改变未来,那世界岂不是要乱成一锅粥?”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吧!”季长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大声强调, “只是类似说书先生之类的人群幻想出来的话本而已,谁会把这种东西当z……” 想起自己现在在哪, 她默默闭上了嘴。 她搓了搓手臂,抱着剑蹭到秦珣旁边,声音低的只剩下气流震动, “……谁重生了?” 秦珣看了她一眼,“徐容。” “!!!” 她声音飘忽地问,“……是我想的那个徐容吗?” 秦珣轻飘飘地点头,“除了这个,还有别的我不能直接上手宰的吗?” “……” 深呼吸。深呼吸。 淦!主角重生反派知道剧情……这日子没法过了! 秦珣捏着下巴,“这么看来,他拜入我师父门下是早有预谋啊。” 他这么一说,季长安顿时回想起当初傻兮兮跑上去替徐容求情的自己,“……” 恨不得倒回去给自己一榔头清醒清醒。 冷静下来后季长安也觉得奇怪,“照这么说,这简直迷惑操作。按话本中写的,黎白苏待他可不薄,法器丹药不说,连最疼爱的徒孙都……许给了他,除了没成功飞升外绝对算得上人生赢家,更别说按照……剧情,就是魔、沈师叔断了他的飞升路。这种深仇大恨,徐容有什么理由背叛执法一脉投到这边来?” 秦珣漫不经心地反问,“是啊,顾师叔待你这么好,把你当亲女儿一般养大,需要如何的恨之入骨,你才会毫不犹豫地背弃他,转而拜入他敌人的门下呢?” “你不要瞎比喻!”季长安怒了,“有本事倒是拿自己说事啊!沈师叔把你抽筋剥皮丢进魔……” 秦珣凉凉的眼神转过来,季长安敢怒不敢言,闭上嘴心里小声逼逼。 秦珣傲然道:“我是师父唯一的徒弟,师父绝对不可能那么对我。” “……” 呵,双标狗! 她忍辱负重,想了想以前看的那些网络小说,猜测道:“让我说的话,除非这些年的关怀照顾都是假的,是为了利用我完成某个目的才对我温言好语,利用完后一脚踢开甚至亲手……杀了我。除了这个,我很难想象我会因为什么恨上一个对我一直很好的人。” “你说得对。”秦珣赞同地击掌,不知道打哪翻出一张泛黄的旧纸,随手晃了晃,飘飞成漫天碎纸,那碎纸上有许多黑色的小字,不等季长安看清就消弭在风中。 “走吧,去关怀一下我那可怜的‘小师弟’,唉,伤得那么重,也不知道明天的比赛他还能不能顺利参加。” “……” 你是不是忘记今天是谁在演武台上把他抽得吐血倒地爬不起来了? 低喃的轻风从耳畔滑过,殷琅长睫微动,反手一击逼退迎面冲上来的宴归禾,旋身稳稳落回焦玉玉身旁。 缩回袖中揉了揉发麻的掌心,他不动声色地说,“宴尊者想报铭城之仇,倒也不必连这一时半刻都忍耐不住。稍后生死台上,殷某随时恭候。” 宴归禾半抬的右臂缓缓放了下去,与殷琅对视时不自觉偏了下头,又很快纠正了这下意识的动作,用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殷琅。看得焦玉玉虎目圆瞪,双手下意识攥紧武器,他才移开了莫名渗人的眼神,一言不发转身向场内走去。 提前蹲守在这附近的九幽庭之人连忙追上去,“尊者……” “滚开。”宴归禾头也不回地挥袖打飞来人,“本尊可不要吃过别家骨头的狗。” 焦玉玉挠了挠脑袋,“宴归禾这次……好奇怪啊。” 他也说不出具体奇怪在哪,抓耳挠腮地苦恼。 殷琅说,“就好像换了个人是吗?。” “……啊?” “没什么。”殷琅收回目光,穿过拱门,向着悬浮在半空的高台走去。“走吧。再不走,等会又要有麻烦了。” 麻烦?什么麻烦? 焦玉玉茫然地挠头,加快脚步也追了上去。 ‘生死台’悬浮在城中至尊宫前的空地上,离地六七丈,从外面空间看着不大,实则设置了折叠空间的术法,内有乾坤。 高台左侧更高处悬浮着十张座椅,居中一张最高,右侧一张略低,左侧一张较右侧更低,依次排开。 八位魔尊带来的大批人马留在了城外,只有最精英的属下随侍身旁,泾渭分明地分列在八张座椅的两侧后方。只有宴归禾与陨落的第二尊的座椅之后空无一人。 左侧那张座椅上已经落座了人影,宴归禾单手支着下颌似乎在闭目小憩,感受到来人的气息也没有睁眼的意思。 焦玉玉下意识捏紧了斧柄,警惕停在原地。殷琅脚下不停,从他身边走过,目不斜视落座在了右侧第三的位置上,闲适得好像半刻前和宴归禾打生打死的不是他一样。 两人谁都没看对方一眼,焦玉玉绷着好一会,似乎终于发觉宴归禾没有继续找茬的倾向,才慢慢走过去,在左侧最下落座。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三位魔尊落座后,整个场地的氛围反而被他们没来前更紧绷了。 不多时,第五鸿在下属的簇拥中慢悠悠走了进来,对上殷琅目光时,挑起唇角朝他露出一个笑,随即身如飞鸿掠过,轻飘飘落在殷琅左侧紧挨的位置,顺势往右侧扶手一靠。 下属极有眼色地向后退开,两人间距离立刻就拉到了一个相当贴近的地步。 “殷……尊者。”在殷琅翻脸前,第五鸿识趣地改掉了称呼。 殷琅淡淡地问,“第五尊者有何指教?” 第五鸿失笑,“殷尊者,你和谁都这么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吗?你我同僚虽不常上门拜访,可我自问不是那种脾气差到一见面就让人厌烦的女人吧?” 殷琅垂着眼睛,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玉佩,“第五尊者有话大可直说。” 第五鸿静了一会,拨弄着过分纤长的指甲,借着姿势的遮掩,不着痕迹在心口点了一下。 殷琅眸光微冷。 “我这人比较容易多想。”他轻声说着,“为了避免产生什么误会,尊者的话还是说的明白一点为好。若不然,到时候若是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那可就不太好了。尊者说是吗?” 第五鸿的目光四面转了一圈,意有所指,“在这个地界,有些话可不好说的太明白。说得太明白,没准就有什么应付不了的大.麻烦主动找上门了呢。” 殷琅笑了笑,“送上门来的是麻烦,还是猎物,那可不一定。” 气氛一时僵住了。 第五鸿万万没想到第七尊竟然这么不走寻常路,事先想好的词没一个能继续用的,合作的想法第一步就施行不下去,一时间卡在当场。 殷琅却不再理会她,与宴归禾一般阖眼休憩去了。 余下几位魔尊也依次抵达。这两位和殷琅没什么交情,也没什么仇怨,率众抵达后依次落座,一言不发。 “诸位来的好早。” 快要开场的时候,朝谅与乌曼陀才姗姗来迟,一男一女落地的脚步都整齐得像是一个人。乌曼陀单手按在腰上,眉毛高高挑起,自然地朝着殷琅招了招手,嘲笑道:“你看起来完全没上次见面有精神啊!” “乌尊者。” 殷琅轻飘飘瞥了这个不记疼的家伙一眼,又垂下眸去。 他北魔域三魔尊之下第一人的实力摆在哪里,之前还与宴归禾短暂交手不落下风,倒也没人觉得这态度有问题。 明知这么多双眼睛之下,殷琅不可能真的出手教训她,乌曼陀还是控制不住地僵了一下。 她恨恨地跺了下脚,拉过同样恶狠狠瞪了殷琅一眼的朝谅,旋身就要跃上半空。 生死台之下聚集起来的大批魔修忽然骚动起来。 不知道是谁先发现了,覆盖着至尊城的厚重云层在逐渐变淡。日光穿透云层,某一个瞬间突然变得强烈刺眼,黑暗到光明只用了短短一刹那。 紧跟着呼啸的狂风自天际席卷而来,飞沙走石,修为稍低一点便被迷的睁不开眼。 按理说渡劫期魔尊不应受到普通天象的影响,乌曼陀却在狂风呼啸中感到头顶发凉,危机感疯狂暴涨。她毫不犹豫抽出腰间长鞭,一瞬间抽空了半身的魔气,凭着直觉全力向虚空甩出。 虚空传来沉闷响声,乌曼陀脸上却见不到半点喜色。她脸色铁青地用力回拽,鞭子的另一头却深埋在虚空中扯不动分毫。 乌曼陀咬牙切齿,“严偃!” 苍老的笑声从另一头传出,那一片的狂风忽然温顺下来,从虚空分开了一扇虚幻的大门。一个人从中走了出来,手中正稳稳揪着鞭子的另一头,任凭乌曼陀如何施力都夺不过来。 男人分明是不到而立的外貌,声音却苍老如古稀老人,违和感极为强烈。 他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珠,慢吞吞地在下方几位魔尊身上一一掠过。这居高临下的姿态令众人纷纷皱眉,他却满意地笑了起来,慢慢道: “许久不见了,诸位。” 第66章 纠结的宴归禾。 短暂的沉默后, 不论态度如何,魔尊们都一一回应,就算是宴归禾也掀了掀眼皮, 抬手一拱做了个样子。 这姿态着实够敷衍,严偃却仿若未见,微笑着从虚空中一步步走了下来。经过乌曼陀身边时, 他随手卷过两卷,将鞭尾扔回了对方怀里, 温声道:“软鞭伤人更易伤己, 乌尊者出手前可要先掂量下这鞭子的斤两。” 乌曼陀踉跄退后两步被人扶住, 熟悉的手掌贴上来, 她才发现后背已然汗湿。 朝谅微微摇头, 示意暂时不要闹事。 严偃能在魔主陨落后稳坐第一魔尊之位、霸占天下城千年,自然有其资本。虽然一群魔尊私底下骂他是噬主的疯狗, 但远超渡劫后期、半步合道的强悍实力当面,没人敢轻易造次。 严偃穿过人群,缓步走向最中央的第一王座。魔尊们纷纷起身避让。殷琅也随着众人动作,垂眸平静地向后退开。 脚步声逐渐靠近,毫无预兆停在了他的身前。 严偃含着笑, 抬手向他肩上按去,口气亲昵,“好些日子没见了, 阿琅瞧着清减不少。若是九玄尚且在世,想必是要心疼得紧了。” 殷琅侧身避开, 淡淡道:“多谢尊者厚爱。” 严偃悬停在空中的右手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脸上笑意淡去。他轻轻转着手上的扳指, 深深地看了殷琅一眼,“年轻气盛可不是什么好词。你说是吗,阿琅?” 殷琅平静地说,“殷某如今已然五百八十九岁了。” “不足六百岁的渡劫期,你与你父一般,足以称一声天骄了。”说着他忍不住叹气,似慨然似叹息,“想当年九玄身陨时,也不足千载年岁。若是今时今日他站在此处,你父子二人便又是一段佳话了,可惜啊可惜……” 乌曼陀听着这一句句直直往殷琅痛处戳的辛辣言辞,忍着忍着就忍不住磨起了牙,一手已经按在了腰上,却被朝谅一个纳闷的眼神给憋了回去。 ——被严偃找麻烦的又不是你,有人帮忙分散火力,你在这急什么? 殷琅面色平静,好像听不出严偃话中浓重的恶意。 焦玉玉双手在身体两侧握紧又松开,巨斧的虚影若隐若现,正迟疑间,斜里冷不丁探出一只手臂来,毫不客气地往严偃肩上拿去。 严偃瞳孔微缩,整个上半身向后微仰,避开了这一下。他重新直起身体,双眸冷冷地扭向另一边,“宴尊者,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可以体谅,但本尊可没这个耐心看猴戏了。” 宴归禾双手抱臂,毫不客气地当面怼了回去。怼完就自顾自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合上眼睛继续休息,浑然没把严偃当回事。 严偃脸色蓦得阴沉了下去,从乌曼陀身上竖立起来的气势接连被挫,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再被下一次面子,明日他就得在整个北魔域名声扫地! 阴鹫的目光徐徐掠过在场八人,严偃没想到不过百载的时间,这些看似安分老实的家伙们就一个个的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若不是为了那件宝物……哼! 严偃拂开广袖,大踏步走到第一尊座前,转身落座。其余七位魔尊也随之坐下。 九位魔尊齐齐落座的瞬间,整个至尊城所有声息都消失了,远道而来的魔修们密密麻麻分布在整个至尊城中,目光炽热地遥望着空中那座高台,与那个失去了主人的空缺宝座。 只有最强的十位渡劫期魔修才能成为魔尊,而北魔域的渡劫期可从来不止十人。 “这次是怎么个章程?还请严尊者示下。”左边第二个位置上的魔尊当先开口,他在十人中位列第六。 严偃的目光在左侧第一位的空座上停留了一瞬,“老规矩,先补满空位就是。凡有意挑战十魔尊之位者,尽可到生死台上战个高下。” 第六魔尊应声,起身代严偃宣布了规则。 乌曼陀低声冷笑,“瞧瞧他那一副主人样,真把自己当魔主了啊。” 殷琅反问,“你是第一天知道吗?” “切。”她不屑地撇嘴。 她伸出鞭子把手那一边,在殷琅的尊位上戳了戳,“话说你还好吧?这龟孙子说话难听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别放在心上。” 殷琅拂开她的鞭子,顺势将手搭在扶手上,面色如常地看着前方生死台上战成一团的两个魔修,“我看着像有事的样子吗?” 乌曼陀上下打量,没发觉异常,比了个放心的手势就靠回了自己的尊座观战去了。 和她隔了一个殷琅的第五鸿压着声音评价,“蠢货。” 她微微侧过头,刚好把殷琅的半个身体纳入了视线范围内。整只右手大部分被宽大的袖子盖住,从她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那圆润的指甲已经深深嵌进了掌心。 “殷尊者。”第五鸿突然叫道。 殷琅侧过头来,以眼神询问。 第五鸿看了看他波澜不惊的双眸,轻轻挑了下眉,“抱歉,忽然忘了想说什么了。殷尊者继续观战,无须在意我。” 殷琅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高台上。 宴归禾哑声道:“好奇心太旺盛可不是件好事。” 第五鸿摆弄着纤长的指甲,微笑着回答他,“好奇是女人的天性。倒是我却不记得自己何时与宴尊者有了交情,值得宴尊者这般脾气专程来警告我一句。亦或者……” 她的目光从殷琅身上一晃而过,又重新回转与宴归禾双目对视。 她忽然说,“宴尊者的这双蛇瞳,瞧着倒是比往日顺眼多了。” “……” 宴归禾下意识侧头避开了对视。很快反应过来,恼怒地盯着第五鸿,“你……” “别生气嘛。”第五鸿笑着摆了摆手,“我确实好奇,也只是好奇而已。在这地界讨生活,谁心里头还没点谱,我知道什么该追根究底,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装聋作哑。宴尊者大可放心,我不会去深究你的秘密的,毕竟……大家可一直都是同僚啊。” 她在‘一直’二字上刻意加重了咬字,末了朝宴归禾眨了眨眼,心情颇好地观战去了,留宴归禾一个人在那咬牙切齿。 这女人……真是一贯的难缠! 魔主殷琅。 脑子里冒出这个词的同时,宴归禾脑海中就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一双平静无波的黑眸,如最纯净的龙晶一般,剥离了世间浮华纷扰,只一眼就能穿透层叠厚重的伪装,看透你心底最真实的欲望。 他又看了看这个‘年轻气盛’的殷尊者,绿的蛇瞳里再度浮现出纠结之色。 嘶,这可真是太难搞了…… 第67章 季长安版(同人)剧情…… 棋子在棋盘边沿上轻轻敲了两下。 “怎么忽然发起呆来了?” 指间捏着的白棋‘叮当’跌落, 宴归禾恍然惊醒,垂首告罪,“属下失态。” 棋盘对面的人淡淡笑了笑, 随手将黑子丢回棋盒中,“不想下便罢了。你今日看上去倒是有些精神不济,方才在想什么?” 宴归禾静了片刻, 不敢撒谎,“想那如今的第七魔尊。” 第七魔尊这个称呼, 曾冠在对面之人头上长达千年。 那时上代魔主陨落近千年, 第一魔尊严偃接掌了魔主遗留下的宝物与势力, 以魔尊之位代行魔主之权。在他以残酷手段了结不愿服从他统治的第二魔尊殷九玄、将整个浮影城屠杀殆尽之后, 北魔域上下噤若寒蝉, 再无人胆敢对他表现出半点不满。 直到十几年后殷九玄之子殷琅横空出世,一杆戮神枪从乌曼陀手中抢来了第七尊座, 又耗费千载的时间晋升合道期,为父报仇将严偃拉下北魔域之主的位置,成了魔修们的第二位无上尊主。 宴归禾正是因为在这一战中及时倒戈,才避开了战后清算,在十八重狱与浮影城合并后, 依然稳坐北魔域第二大势力之位,乌曼陀、焦玉玉联手也难望其项背。 而‘第七’这个排位,也因为曾经冠在这位尊主头上, 在整个北魔域魔修心中拥有了不一般的意义。自殷琅晋魔主位后,第七魔尊的位置就空置了下来, 几次魔门盛宴,八.九十三位都是直接越过这个位置挑战第六魔尊。 直到去年正道仙门剧变,继元道主重伤濒死后不久, 在整个仙门都声名鹊起的绝世天才、太华仙宗执法长老的小徒弟徐容毫无预兆打伤其师叛门而出,顶着整个太华仙宗的追杀坚持了近三个月。 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叛逆小子必然会被暴怒的太华仙宗斩落剑下时,被追杀的第八十一天,徐容却浑身浴血地出现在了正在举行魔门盛宴的天下城中,当众放下狂言。不等在场众人对此做出反应,他接连向第十、第九、第八三位魔尊发起挑战,三战连胜,满场哗然。 关键时刻,魔主亲自开口表示了对他的赞赏,金口玉言承认了他的第七魔尊之位,徐容就此成功成为了北魔域历史上第一位以灵修之身端坐魔尊之位的修士。 “那个从太华仙宗‘叛门’出来的小家伙啊……我记得是叫做徐容。怎么,你也对我的决定有异议?” 殷琅的语气很平和,与仍是第七魔尊时无异,甚至平日里乌曼陀焦玉玉等关系亲近的魔尊与他‘你你我我’的称呼着,也不见他有一星半点发怒的意思。 注意到他话中的‘也’字,宴归禾后背顿时绷紧,“岂敢。我魔修本就是弱肉强食之辈,徐容既然当着天下人的面彻底与正道仙门断绝关系,休说一个第七尊位,如果他能堂堂正正击败我,我这第一尊位让给他本也是理所应当。” 殷琅平静地看着他,他的眼珠是纯粹的黑色,专注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甚至会让人产生正在被深渊凝视的错觉。 宴归禾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半响,殷琅微微笑了笑,移开目光,“宴尊者果真大家气度。” 大殿中近乎凝固的空气一瞬间松动下来,殷琅懒懒地问道:“他近日不是在忙着整顿辖下势力吗?怎么,这小家伙是闹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值得你宴大忙人放下手头事务、专程前来天下城找我?” 宴归禾也放松了不少,笑道:“尊主说笑,若是当真有什么大事,我怎么可能比尊主先得到消息。说来也不怕您笑话,此次前来拜见,是为小女的婚事。”他顿了顿,“小女与新晋位的第七魔尊徐容情投意合,有意结为道侣,在家中撒娇卖痴,非要我来求您为她主持合籍大典,我也是实在被缠的没办法了……” 宴归禾说完,有些忐忑地抬起头等待回复。 他宠爱这个女儿是真,专程为她来请魔主是假。 乌曼陀与焦玉玉仗着早早站对阵营、是魔主殷琅晋位前的至交好友,即便实力、势力都远不及他,起冲突时反倒是他的九幽庭要屡次退让,闹到魔主那里,只要不触及底线,对方大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着二人胡闹,着实让人恼火无力。 “可。” 殷琅答应得很是爽快。又问了下具体的时间,便暗示他无事可以离开了。 宴归禾识趣地告退。 转身将要离开大殿时,殿门先‘吱呀’被推开,眉目冷峻的黑衣青年捧着一叠厚厚的纸走了进来,看到他时微微颔首示意,绕过他走向殷琅的桌案。两人擦肩而过时,宴归禾不经意余光掠过,隐约好像看到了‘第六……灭……抄……’等字样。 正迷惑间,秦珣沉稳地汇报起战况,“……大概就是这样。师父,戚峥带着人已经把战场清理的差不多了,九成东西都在这里,其余的待李洬收尾后我会再给您送来。” “做得不错。”殷琅随手翻了翻厚重的纸张,就先放到了一边,吩咐徒弟,“既然正巧回来了,就替为师去送一送宴尊者吧。” “是。” 宴归禾半身冷汗地被秦珣送了出来,快出天下城的大门时,终于鼓起勇气试探着问道:“方才那些是……” 秦珣的眼神沉稳得没有分毫波动,平静道:“一些没及时处理干净的逆党而已,宴尊者不必在意。” 宴归禾想了想三月前在魔尊聚会上怒怼徐容、质疑他资格正统的第六魔尊,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临走前,宴归禾看着孤身一人立在他车架旁的黑衣青年,身姿挺拔、进退从容,忽然萌生了一股好奇心,“秦师侄是哪家出来的子弟?这么优秀的天赋,尊主收你为徒前,我竟然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一个人。” 魔修中也有世家,只是比起正道仙门,这里弱肉强食的风气盛行,世家名气也就不如灵修中那么大。 秦珣送到了天下城外三里处就打算回去了。以他魔主首徒又是唯一弟子的地位,送出这么远已经给足了宴归禾面子。 闻言他微微侧头,似乎是在笑,又似乎什么表情都没有,“我可没那大世家的命,散修泥腿子一个。幼时丧父、跟着母亲混迹底层苟且偷生,宴尊者这样金尊玉贵的人,自然不会听说过我。” 宴归禾一时接不下去话,空气便沉默下来。 秦珣利落地告辞,就要离开,“宴尊者回去……” “砰——!” 巨大的爆炸声淹没了后面的话,秦珣眸光瞬息冷厉起来,扭身就朝那边飞去,“哪来的贼人,竟敢在天下城放肆!” 宴归禾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惊奇地发现自己一时半会竟然追不上秦珣全力奔驰的速度。待他赶到时,场上早已尘埃落定。 最中间的竟然是前不久才登上魔尊之位的徐容,他身上纯黑的衣袍破烂了七成以上,面如黑炭,手下正牢牢捆缚着一人。被他按住挣脱不得的是一名白裙女人,双手被反剪在身后,正泪盈盈地娇声喊痛。 不远处地上还倒着一个人,背朝天倒在泥泞中看不清面貌,背部正中竖着插.进去一道寒光闪闪的雪白利刃,鲜血大股大股涌出,浸湿周围了衣服,已然气息断绝。 宴归禾认出,那白裙女人正是接天道宗的接天圣女,渡劫前期修为的仙门大能。 徐容冷声喝道:“姜明月,你来这里是想干什么!” 白裙女人姜明月咬住红唇,被他质问一声,眼眶里泪水打着转,控制不住地便流了下来,可怜极了。她不顾双臂的疼痛扭过头直视着徐容,凄然道:“我来做什么?你居然问我来这里做什么?” “徐容,你与我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如今又要同别的女人结为道侣……难道我不该来吗!” 秦珣:“……”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尸体旁一挥手,控制着魔气将尸体翻了个个正面朝上。看清尸体容貌的一瞬间,秦珣控制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宴姝! 可不正是宴归禾最疼爱的小女儿、九幽庭的娇蛮小公主宴姝吗! 秦珣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远处还在和姜明月纠缠不休的徐容,再看看狐疑地靠过来的宴归禾,顿时眼前一黑。 完蛋。 宴归禾何等实力,几乎是看清尸体长相的瞬间便气疯了,魔气井喷式爆发,扑上去就要宰了姜明月。 徐容下意识把人往身后一拉,姜明月大为感动顺势抱住他的腰,整个人都贴在了徐容的后背上。这对渣男贱女硬生生气得宴归禾眼珠子碧绿,怒气暴涨,眼看是要当场毙了二人的架势。 徐容自然严阵以待。 两人甫一交手,便打得飞沙走石,不多时便连连升级,几乎要将不远处的天下城都波及进来,急得秦珣连声劝阻。奈何二人皆是打上了头,他自身实力又没强到足以插手渡劫期之间战斗而不受伤害的地步,只能看着二人之间战况愈演愈烈。 眼看双方齐齐开大,战火就要蔓延到天下城,秦珣无计可施之下,扬声警告,“二位动手前可要想清楚了,天下城是谁的地界!宴尊者,你是想落得第六魔尊一般的结局吗!” 他不知用了什么功法,声音穿透力极强,在宴归禾脑海中轰然作响,‘屠’‘灭’等字眼走马观花窜过,来不及思考,他下意识地收招,却在下一瞬胸口剧痛—— 雪亮的剑锋穿透了他的心脏,粘稠的鲜血顺着后心透出的剑尖,连绵成线滴落在地。 他意识消失前最后一个画面,是年轻的魔尊冷漠至极的眼睛。 *** “宴尊者。” “宴尊者?” “宴尊者!” “……” 在第五鸿试图拿她尖锐的能戳死人的指甲戳过来之前,宴归禾的眼神终于清醒了,“……何事?” 第五鸿无语,压低声音提醒道:“新的第十尊选拔出来了,严偃叫你说两句话。” 宴归禾揉了揉额角。他也没想到,一闭眼一睁眼,竟然就回到了五百年前的自己身上。 说是回到过去,整个北魔域乃至整个修真界的局势都与他记忆中的产生了极大分歧。第二魔尊钱裕早就陨落,九幽庭分崩离析,乌曼陀和朝谅搅和到了一起去对抗严偃,甚至杀死他的徐容扭身一变成了天玑道君沈慕玄的徒弟……他的记忆在这样混乱的局势下完全失去了作用。 宴归禾满腹心事地起身,转身时恰好与抬眸望过来的殷琅对视。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停跳了一刹那。 第68章 秦珣身世(上) 殷琅看着宴归禾避如蛇蝎地飞快移开目光, 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险些以为自己在不知情的时候毁容了。 先前在拱门下时宴归禾也有过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只是这一次变得更强烈更明显了。 殷琅若有所思, 他是想到了什么吗…… 宴归禾精神还有些恍惚,他面无表情地例行公事说了两句,严偃就宣布了十位魔尊彼此挑战、重排尊位的开始。 北魔域自天地诞生之初, 就有了十一尊位,承载着北魔域这一方土地的气运。一位魔主统率十位魔尊, 他们既是魔修的统治者, 也是魔修沟通天地间魔气的桥梁。而这‘桥梁’的宽度, 则取决于魔修本身的修为与尊位的先后, 魔主一人能支撑起的‘桥梁’宽度, 便远胜十位魔尊联手。 妖域也是如此。 所以自千年前魔主陨落、妖主重伤不醒后,北魔域与妖域便一蹶不振, 不得不在仙门打压下蛰伏修养。 乌曼陀正犹豫着要不要第一个上台做这出头鸟,第六魔尊已经在严偃的示意下闪身落在生死台上,面向宴归禾的方向,“宴尊者,可要下来热热身?” 宴归禾掀起眼皮, 淡淡看了他一眼,单手在尊座上一按,眨眼间出现在高台中央。他的眼皮始终半阖着, 轻轻抬了下下巴,依旧什么话也没说, 轻视之意显而易见。 第六魔尊眼神逐渐冷了下来,好在他还谨记着严尊者的吩咐,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保持住理智, 握着兵器严阵以待。 严偃阴鹫的目光牢牢钉在宴归禾身上。 当初铭城之战后,宴归禾生死不知,严偃都做好了扶持另一个属下上位的全盘准备,可宴归禾的魂灯却迟迟不灭,他准备扶持的属下迟迟不能上位,才刚到手的九幽庭一时间也乱象四起。紧跟着前往北禹城争夺秘宝图的钱裕、肖旭接连失利身死,他几乎在一夜之间损失了近半的势力! 宴归禾……宴归禾……六百年前侥幸叫你逃了一命,既然不愿与本尊合作,那你就去步殷九玄的后尘吧! 台上,宴归禾冷笑一声,不祥的墨绿色烟雾猛然爆开笼罩整个高台,同时他整个人也化作一阵缥缈虚幻的烟气,瞬间完美融入到了墨绿色烟雾之中。 “嗯?”对宴归禾实力有所了解的几人都凝神细看起来。 第五鸿有些惊讶,“这家伙实力增强得也太快了点吧?” 殷琅不久之前才在铭城与宴归禾交过手,对对方的实力变化感觉更为敏锐。铭城时放一波本源毒气都险些没了性命,失踪这么久才敢重新出现在人前,可这一次毒气放出来后,宴归禾的气息竟然没如何削弱! 再看严偃,果然神色并不如何好看,却也没有太过恼怒地样子。 宴归禾肆意发散着渡劫期大圆满的实力,比起此界中这些人所熟悉的那个‘他’,多活了几百年切经历过伐严之战的他,战斗经验与技巧要强上不止一个层次。 毒雾所至之处,宴归禾身影飘忽如同鬼魅,时聚时散,以第六魔尊渡劫中期的实力很难跟得上他的节奏,不多时身上就多出了不少细小伤口。这些伤口没有一条致命,显然是宴归禾不着急结束这一战,在耍着他玩。 地面上仰着头观战的魔修们大多数激动得气血上涌,宴归禾高超的玩弄手段不论在视觉上还是气势上都狠狠碾压了对方,非常对魔修们的胃口。 第六魔尊看上去仍旧没有开口认输的打算,伸手抹开干扰视线的鲜血,目光时刻不停在绿雾中寻找着宴归禾的位置。 忽然他视线在虚空一点短暂凝滞,随即右手微翻,不知捏住了什么东西,垂下眸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继续‘徒劳无功’地挣扎着。 直到宴归禾大意加轻敌飘到他眼前,第六魔尊骤然暴起,合身扑了上去! *** 秦珣千里迢迢赶到至尊城外,微喘一口气,抬步走入了这座北魔域的王城。 太华仙宗宗门内部的选拔已经告一段落,师父安排下来的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他留在那里百无聊赖,倒不如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更何况……还有那神奇的‘重生’需要师徒俩好好思考一番。 向守卫出示了十八重狱的令牌,顺利得到进城的资格。秦珣在穿过内城的城门时,一阵喧闹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动静并不大,只是在至尊城内城还敢闹事的人纵观整个北魔域也是稀有品种,难免惹人好奇。 秦珣转过去看了一眼,下一瞬,他的目光就凝固在了那个人身上,再难移开分毫。 那是一个身着火红长裙的女子,身姿高挑,容貌艳丽,却面若冰霜,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不可冒犯之感。 她周围围着七八个穿着统一服饰的男女,修为都在化神期往上,看铭文标志,是九幽庭所属的魔修。 宴姝。 九幽庭的小公主。宴归禾最宠爱的女儿。 秦珣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黑眸中浓烈的恨意如燎原火焰般升腾扩散,烧得他心脏焦灼,几乎要灼烧干净他的骨髓血肉。 鼻翼间是木头烧焦后的难闻气味,耳边火舌舔舐的‘噼啪’不绝于耳,从殿门吹进来的风席卷着炽烈的焰火,带来令人窒息的高温。 大殿在合体期大能的攻击下一间一间飞快倒塌下去,怀着孕的仓惶妇人双手护着腹部、慌不择路地向大殿的出口奔跑着。 “呵,小小一个尸傀宗,你我随意一人翻掌可灭,也不知宴姝殿下是怎么想的,非要让我们二人一同出手……” “那么多废话,速度清理掉这两个老不死的,动作利落点处理完早点回去休息。” “月儿快跑!不要回头!” 父亲声嘶力竭的呼喊混合着刀剑术法碰撞后的剧烈爆炸声远远传来,亲人的血肉飞溅在后背手臂,秦月只觉得双腿都要跑断,呼吸间灼热的气息好像能把肺都烧灼,脚下奔逃的步伐仍不敢有片刻停息。 她不知道奔跑了多久,只记得不要停下!不要停下!跑到体力耗尽,眼前一黑倒下。 秦月醒来时,天际冒出一线熹微晨光,竟然已经过去了一夜。 救起她的是居住在中州北部偏远小镇的一户人家,尸傀宗在北魔域本就是排不上号的弱小宗门,宗门驻地也只能定在远离中心的偏远地方,没想到却误打误撞救了她一条性命。 看她是个孕妇,这户好心的人家短暂的收留了她,平日里浆洗衣物、帮着做一两顿饭就算是抵了食宿钱。 秦月生来娇生惯养,不沾阳春水的青葱手指头一回做这么苦的活计,最初一段时间没少吃苦头,深夜时总忍不住暗自垂泪,为骤然遭遇灭顶之灾的宗门,也为苦命的自己。 阿爹……阿娘……山郎…… 她抚摸着圆润的肚子,思及未出生的孩子,一时悲从中来。 几个月后,秦月诞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起名山珣。 又休养了一个月,短暂恢复了行动能力后,秦月就迫不及待向农人告别,背着孩子略做伪装、一路摸回了尸傀宗驻地。 这几个月她心里始终抱着一线希望,宗门以御使傀儡为主要战斗方法,也许父母幸运逃得一命呢! 护宗大阵十不存一,山门倾倒、殿宇崩塌。 秦月背着山珣顺着石阶一步步爬上宗门广场,地面上布满了凝固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师兄弟的尸体都腐烂的只剩下白骨,裸露在风中。 每往前走一段,秦月心中便更凉一分。 终于她走到那夜父母拦截来犯之敌的地方,烂砖碎瓦之中,两具白骨散落一地,都快辨认不出人的形状。 秦月盯着其中一具尸骨右手小拇指少掉的半截手骨,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发黑不止,‘咚’的失去意识软倒在地。 她是被背后竹筐里山珣饥饿的哭叫声吵醒的。 醒来后的秦月在地上呆坐了很久才慢慢爬起来,先给孩子喂了吃食,又一具一具将那些尸体依次收拢着下葬了。 做完这些,她又在山门处呆立了许久,才迈着疲惫的步伐走下了宗门驻地。 她像一只没有生命的游魂,双目茫然地飘荡在尸傀宗驻地附近的小镇城池中,她修为低下,只能靠做一些繁重的体力活来换取微薄的灵石薪酬。除了给孩子喂食时眼底亮起三分神采外,她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早出晚归做着重复而毫无意义的工作,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直到有一天她做工时听到旁人的闲聊。 “唉,那尸傀宗也是倒霉,若不是九幽庭的那位没把抓来的小宠看紧了叫人跑出来,何至遭此无妄之灾啊。” “切!这里可是北魔域!敢抢九幽庭小公主看上的人,就要做好被灭门的心理准备,什么无妄之灾,真当我们魔修和那些仙门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一样……不过说起来,听说那夜来灭门的两位合体期大能临走前没带上什么人啊,难道是没找到小公主的情郎吗?” “这谁会知道啊……” 秦月听着听着,泪水就从眼眶中淌了出来。 原来是她……原来是她害死了父母……是她害死了宗门里的兄弟姐妹们…… 山成是她一年前一次外出游玩时捡到的,那时他倒在路边草丛中昏迷不醒,身上很多恐怖的血口,秦月一时恻隐瞒着父母将人救回了尸傀宗,又靠着一门在尸体上练出来的半吊子医术吊住了山成的性命。 他醒来后自称失忆了,又给自己取名山成。据他说他第一次醒来时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被一个疯女人看中了,要抓回去充作男宠,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那女人手中逃出来,半途实在撑不住昏倒在路边,却不想被秦月捡到了。 山成是个相貌俊美儒雅的美男子,见闻广博,说话也风趣幽默,秦月自小体弱又修为不强,鲜少见到外面的天地,飞快地沦陷在了山成的温柔体贴中。 等到她父母发现宗门里多了一个人时,他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再加上秦月一副非君不嫁的固执样子,尸傀宗主只得叹气同意了这门婚事。 谁想婚后不过三个月,看中山成的疯女人就顺藤摸瓜找了过来。更让人难以想象的是,此人竟然是九幽庭的小公主,宴尊者的小女儿,宴姝。 第69章 秦珣身世(中)(少量殷…… 得知山成很大可能没死后, 秦月稍作犹豫便辞去了手头的活计,整理好所有的积蓄,带着山珣踏上了寻找丈夫的路。 九幽庭来犯那日早上, 她撒娇卖痴说想吃金尾鱼,这鱼离水一时三刻便死,山成向来宠她, 立刻就出门去给她抓新鲜的金尾鱼了。 秦月还含着几分希望,也许是山郎抓完鱼回转时恰巧与她错过, 误以为她已经葬身火海了呢?彼时她初有孕, 想给丈夫一个惊喜, 便未曾立刻告知对方这个喜讯。山郎久寻不到她的尸体, 很有可能心灰意冷之下远走, 离开这片伤心地。 带着孩子离开小城,秦月下决心时相当果决, 出了城一时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她对山成的了解仅限于他失忆被抓后的这段经历,在这之前发生的事的连山成自己都不知道,又要如何告诉秦月?如今人海茫茫,她带着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 要怎么去寻找一个不知真名、不知身世、不知过去的人呢? 秦月绞尽脑汁回忆许久,终于勉强从记忆中寻到一个算不上方向的方向。 山成是一个灵修。正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在失忆后迅速暴露、进而被宴姝看上抓去了九幽庭。 于是她收拾停当, 背着山珣一路往五域中距离北魔域最近的中州而去。 秦月因体弱而自小被父母小心翼翼保护着,宗门被屠灭前最大的活动范围就是宗门脚下的小镇, 她甚至不能明确认识到灵修与魔修有什么不同,更别说知道二者之间的关系究竟仇恨到了如何你死我活的地步。 她背着山珣,轻轻巧巧地走出了分隔中州与北魔域的无边白雾, 无知无觉地踏上了中州的土地,并很快遇到了她人生中除山成之外的第二队灵修。 她遇上的这一队修士年纪都比较轻,两男两女都来自同一个不出名的仙道小宗门,修为最高的领头人也不过刚刚凝结金丹。听他们聊天,最近附近有个小型秘境开放,这四人正是试图从其中求得一两分机缘的。 得知秦月是个战乱中被迫和家人分散、正带着孩子四处寻找丈夫的新婚妇人,再看她微薄的修为,几人并未怀疑,心怀怜悯地暂时把人收留了下来。 “山成?呃……没听说过这个人。” 年纪最小的小师妹撑着下巴,茫然地摇着脑袋,歪过头问身旁高大的青年,“大师兄,你知道吗?” 青年摇摇头叹气,眼含怜悯,“中州那么大,找一个连出身都不知道的人可比大海捞针难多了。夫人……还是早早做好心理准备为好。” “……谢谢。”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秦月眸光中还是流露出一丝失望来,强自撑起一个微笑,“没关系,我才刚抵达中州而已,时间还很多,我可以慢慢找。” “啊!” 小师妹惊讶地叫了出来,“秦姐姐竟然是从别域来的吗?这也太厉害了吧!” 她当即抱着秦月的胳膊,叽叽喳喳激动地问起了别的大陆的风土人情,“秦姐姐是从哪里来的?南域还是西域?西域的佛修们真的都秃着脑……哎呀!” 大师兄一把将小师妹拽到身后,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唤出长剑剑锋直指秦月,冷冷质问道:“魔修!你潜入我们队伍里想做什么!” “……大师兄?”年纪最小的师妹愣住。 大师兄双目紧紧盯着秦月不放,口中说道:“师妹,还记得我们在哪里遇到的这位秦姑娘吗?” 年纪较大的师妹回忆了一下,脸色顿时难看下来,“【迷障】边界……” 话音刚落,剩余三人齐齐拔出武器对准了她,冷厉警惕的目光仿佛她是什么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刚露出笑容的秦月愣住了,不明白为什么四人态度突变,“我、我是魔修没错,你们为什么……迷障是什么东西……” “啊!” 小师妹叫声比方才不知道尖锐了多少,捏着武器的手都控制不住抖了起来,满脸惊慌,“魔、魔修……” “魔修连【迷障】都不知道?你既然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又何必继续伪装!”大师兄面露嘲讽,“【迷障】就是你们的魔修头子死了之后,天道为了保护你们升起的那层白雾!除了能够撕开虚空通道的大能外,只有身具魔灵根的魔修才能在其中来去自如!” 大师兄严词质问着,心中却一直打鼓。这名女子敢光明正大在【迷障】边界现身,又丝毫不在意暴露自己是它域来者,看她的修为只将将筑基,这么大胆量,莫非……还有什么同伙在侧? 他不断扫视着周边茂密树丛,时刻警惕着哪里突然冒出来几个魔修。反倒是婴儿状态的山珣完全被几人忽略,秦月身份暴露后,谁也不觉得他是对方的亲生子了,八成是秦月为了取信他们特意抢来的工具。 秦月不过心急之下往儿子的方向走了一步,立刻迎来四人怒视,最小的师妹更是直接弯腰把襁褓捞进了怀里,硬着头皮骂道:“有、有我们师兄妹四人在,你、你别想继续害这孩子了!” 秦月心焦如焚,四人却根本不听她解释,大师兄一声令下,除了抱着山珣的小师妹,剩余三人握着兵器齐齐朝她攻来,秦月霎时便左支右绌、陷入险境难以脱身。 她好不容易寻到机会,拼着受了排名第三的男弟子一剑,来不及顾及腹部血淋淋的伤口,从惊慌的小师妹怀里抢走了山珣,夺路而逃。 四人追在后面,很快因为秦月施展的幻术追丢了母子二人。 二师姐愤愤道:“跑得可真快!” 她不甘心地向大师兄问道:“师兄,就这么放过这个魔修了?还有那个孩子,我们就见死不救?” 大师兄收剑回鞘,摇摇头,安慰道:“这魔修能从我们手底下逃过去,却未必能顺利离开这一片正式进入中州,你们忘了师尊吩咐的事?最近,可是有我正道大能降临【迷雾】边界呢。” 小师妹黑溜溜的眼珠轻轻转了转,瞬间亮了起来,举起手臂高声抢答,“我记得我记得!是太华仙宗的前辈们,师尊说他们九个月前就来啦,到现在都没走,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呢!让我们抓住机会,最好被仙宗的大能们看上带回去!” 秦月跑到眼前一阵阵发黑才停下了脚步,失血过多后的绵软双腿支撑不住身体,摇晃着倒向地面。她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把山珣护在了前胸,后背重重摔在地上。 ‘砰——’ 尘土飞溅,剧痛从脊骨迅速扩散到全身,她隐约听到有一群人的脚步正往这边靠近,却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把自己和孩子藏起来。 忽然脚步停住,秦月的心控制不住抽紧。 有人疑惑问道:“小师叔?” 随即一个略有些懒散的青年音响起,“哎呀,不知不觉都快走到【迷障】了。唔……我看看,花师侄,你带一批人从这里往左边去;陆师侄,你带人往右边去。至于前面嘛……我自己一个人就够了,去去!各自忙各自的去!” 接着是一个女声,柔柔的,“慕、沈师叔一个人,会不会不太安全?前方可是【迷障】啊……不如让琦兰陪师叔去吧,那边危险性不大,师弟师妹们应当应付得来。” “……” 一阵偷笑声传出。 又一个男声似乎是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两声,随即无奈道:“花师妹来的有些晚,还不太……”他顿了顿,委婉地说,“了解宗门情况。” 那花师妹声音很是茫然,应该是有人凑到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控制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很快脚步慌乱带着一队人走远了。 陆师侄无奈道:“师叔,您这脾气真是……” 后面几个字声音压低了不少,秦月听不清,只听见那沈师叔不以为意地笑了两声,笑骂道:“兔崽子胆肥了啊,都敢拿长辈打趣了!快滚快滚,再不走当心师叔扒了你那一身皮!” 陆姓师侄很快带着剩余的小弟子离开了,原地应当只剩下那沈师叔一人。 人数变少了,秦月心底的警惕却翻了好几倍。 ‘师叔’辈分的人,就算是最底层的小宗门,至少也有金丹期修为傍身,重伤状态的自己决计对付不了对方。 她可悲地发现,即使盘算分析的再清楚明白,对此刻重伤在身、毫无还手之力的她也没有半点作用,只能徒劳地听着耳边不断靠近的脚步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藏身的草丛被拨开。 “哎呀,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一对送上门来、‘鲜嫩可口’的贡献值?” 秦月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大脑一片眩晕连理智都快要维持不住,她积攒了许久的力气,只为发出这猝不及防的舍命一击! 当。 极轻极短暂的一声。 黑色匕首卡在漂亮的扇骨上,扇骨徐徐下移,露出一张含笑的面容。秦月涣散的眼神倒影出他眉心猩红的宝石,再也没机会发出第二次攻击。 他随手撇开匕首,慢悠悠道:“筑基期的魔修?这点修为就敢走出【迷障】,我是该说你勇气过人,还是胆大……” 这俊秀青年漫不经心的目光从她身上缓缓滑过,落在山珣幼小的面孔上时,忽然凝固住了。 他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慢慢地、连最后一点情绪也冻结在那双冰冷的黑眸中。 “你,与你旁边的这个婴孩,和封江城是什么关系。” 【看下作话】 第70章 秦珣身世(下)(少量殷…… 沈慕玄用眼神缓慢描摹着襁褓中婴儿的轮廓, 乍一看他与封江城并没有几分相似。 他弯下.身把襁褓捞到了怀里,离开母亲怀抱的婴儿咬着手指,黑亮的眼珠转来转去, 忽然‘咯咯’笑着,伸手去抓他飘落在胸前的发丝。 秦月惊惶地伸手,这个俊秀的仙君却并未因为婴儿的举动动怒, 目光在婴儿脸上尤其是一双眼睛的位置来回游移,又俯下.身轻轻嗅了嗅, “恶心的味道。” 说完这句话, 他忽然伸手凌空一招, 秦月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狂风呼啸中, 身前空地上忽然摔落一个人影,制式衣物, 正是先前追杀她们母子中的大师兄。 此时他满面惊慌却动弹不得,这白衣仙君伸指在对方眉心一点,半响睁开眼睛,微微皱眉,“……找丈夫?” “!” 搜魂术…… 秦月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你、你也是魔修?!” 沈慕玄不答,随手弄晕大师兄、抹掉他这部分记忆丢到一边,随后秦月身前浮现出玉简, 沈慕玄言简意赅地命令,“‘山成’的相貌, 刻印出来。” 听到那个名字,秦月嘴唇控制不住抖了一下,她把哆嗦的手往背后缩得更紧, “你……您想做什么?” 沈慕玄仍然在微笑,落在秦月眼底却比北魔域最凶恶的魔头还要可怕,他强行往秦月嘴里塞了一颗吊命的丹药,“当然是帮夫人找丈夫了。夫人怎么还抖起来了,我很可怕吗?” 秦月还想拒绝,沈慕玄唇角的微笑却一点点淡了下去,他淡淡道:“我不喜欢欺负没有反抗能力的妇孺。夫人最好识相一点,不要逼着沈某在你身上用上搜魂术。” 等秦月战战兢兢刻画完,沈慕玄挥手招到手中,定睛一看。 上面的人衣饰发型入乡随俗是北魔域时兴的式样,脸颊消瘦了一些,却不影响沈慕玄一眼辨认出‘山成’的身份。 ——封江城! 他闭了闭眼,不动声色调整着呼吸频率,直到保证自己对外显现的情绪没有一丝纰漏,沈慕玄才睁开眼,随手将玉简一捏,“原来是他啊。” 秦月眼眸蹭的亮起,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认识?” 沈慕玄本想说‘不正是我那尊贵的师尊、太华剑宗的执剑长老吗’,瞥见秦月隐含期待的表情,话到嘴边反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秦月如此这般一说。 沈慕玄险些当场幸灾乐祸笑出声来,被掌门委托出来找人前,他可万万没想到这位尊贵的执剑长老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简直比他想象中最倒霉的场景还要好笑一万倍! ……就是可怜了这倒霉的秦少宗主。 沈慕玄心情颇好,他随手捏了捏山珣的滑嫩小脸袋,连孩子带治伤的丹药、以及一枚黑漆漆的无名丹药一起递了回去。 “人,我确实认识,不过我不建议你找上门送死,恢复了记忆的那位绝不可能承认自己同魔修有了首尾,你当做你的丈夫山成死在了火海里是眼下最好的结果。回北魔域去吧,中州可不欢迎魔修,老老实实把药吃了,挨了这么一遭,想必你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秦月捏着那枚九成九是控制丸药的黑色丹药,嘴唇颤了颤,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经过先前那一遭后,秦月明白能在中州的地盘上碰到一位好脾气的同类是多不容易的事情,对方不仅给药还愿意好心提醒一句,她实在没理由再奢求什么。可是…… 她小声请求,“我只想知道他是谁……我保证!我就远远看一眼,绝不往他跟前去!” 沈慕玄静了片刻,偏过头淡淡道:“别做那无意义的事情,以他的地位和修为,你根本没有靠近的可能。” 说罢,他也不再给秦月请求的机会,盯着她吃下丹药,随手一挥,秦月眼前一黑,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儿子,再看的清时,双脚已落在了白雾边缘。 “……阿月?是你吗?” 耳畔骤然传来熟悉的呼唤,秦月惊喜地抬头望过去,日日夜夜相对的面容映入眼帘,强烈的刺激之下,她直接把先前那伪装身份魔修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惊喜地小跑着过去,“山郎!” 走到近处她才发现‘山成’身上的衣物早都不是在尸傀宗时穿着的那件,纯白织锦,袖袍衣摆处绣着金色剑纹,凛然不可侵犯。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低下头去,一时竟然觉得碰到那纯白的衣角都是玷污了对方,她懦懦唤着,“山郎……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她勉力撑起唇角的笑,又往后退了两步,“看见你好好的,我就安心啦……你、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你的,你好好回去过你的日子,我……我就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说到最后,已然泪盈于睫、语无伦次。 “阿月!” 她转身就要往白雾中去,身后之人忽然快步上前,一只手牢牢按在了她的肩头,“你要往哪里去?” 秦月头也不回,“回去陪着我爹娘,以前年纪小总是胡闹,现在有空啦,总该多陪陪他们。” “……阿月。”背后之人走上前拥住她,放柔了声音,“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我抓鱼回去只看到了一片火海,还以为你也葬身在那里了。大受刺激之下,浑浑噩噩过了几个月,这才苏醒了过往记忆,并非、并非故意不去寻你。” 秦月低着头看着怀里的孩子,感受着这个陌生而僵硬的怀抱,眼睛控制不住地发酸,低声哭泣起来。她断断续续讲了灭门之后自己的生活,感觉抱着她的人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她正缓和过心情,想告诉山郎自己为他生了一个孩子时,骤然心口剧痛。 秦月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前透胸而出的血红匕首。 她张了张口,唇角大股大股鲜血涌出,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软,生命力迅速流失,直直朝地上栽去。 “哼。” 身后之人解开外袍擦了擦手,厌恶地将衣袍丢在了一边,“恶心。” 要不是为了套这女人的话,确定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更没有暴露的可能,早在第一眼看到时就将其千刀万剐了! 他抬手就要将秦月的身体彻底泯灭,不留下任何痕迹,手才刚刚抬起来,身后忽然有人唤道:“师尊!” 封江城下意识改变了手势,掐一个幻术让地面显示空无一人,转过身温和道:“来了?方才就听琦兰说你去了另外的方向寻找,这些年你遁术倒是更精进了。” “师尊谬赞了。”沈慕玄不着痕迹地避开封江城按上来的手,背对着仙宗众人,表情远远没有语气那般亲近。 秦月的事还没处理完,封江城下意识想要拒绝。沈慕玄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既然师尊的下落已然找到,那咱们就快些回宗门吧,在外面流落了这么些日子,师尊恐怕受了不少罪,还是早些回去为好,也省的师兄和掌门师兄他们天天在耳边念叨我。您说是吧,师尊?” “……自然。” 待得陆长风带队的那批弟子也找过来,仙宗众人清点完人数确认无误,当即踏上回程之路。 他们走后不久,白雾里骂骂咧咧钻出来一个人,无视幻术径直走到秦月的尸身旁,捏着鼻子翻开她冰凉的身体。 柔软幼小的婴儿在母亲用身体撑起的小天地中睡得香甜,来人挠了半天脑袋,别扭地把孩子抱了起来,婴儿懵懵懂懂睁开黑亮的双眸,看到母亲的尸体时,呆愣愣含着手指,毫无预兆地嚎啕大哭起来。 抱着他的人手忙脚乱,“哎呦我的祖宗啊,你别哭啊……回头姓殷的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他伸手去给婴儿擦眼泪,粗粝的手指抹过娇嫩的皮肤,婴儿顿时哭得更大声了,来人瞬间头大如斗,飞快掩埋了秦月的尸体,抱着这一碰就碎的小娃娃闪身进了白雾,去找救兵了。 遥远的记忆化作白雾慢慢飘远,更名秦珣的青年轻飘飘抬起眼眸,看着眼前的红裙女子时,眼底含着再冰寒不过的冷意。 “宴少主拦我的路,是想做什么?” 宴姝眼神愤恨,却不是向着秦珣。她压低声音,“这些叛徒拦着我不让我走,你快想想办法,让我进去见我父亲。” 秦珣瞥了一眼慢慢围上来的九幽庭所属魔修,淡淡道:“宴少主怕是找错人了,我可没本事带着个人从七八个同阶修士里杀出去,我也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宴姝急得跺脚,恨声道:“你师父没跟你说?我父亲有意与你们十八重狱结成同盟,联手对抗至尊宫。既然是盟友,你现在不管我,当心我回去就同父亲告状,让你师父收拾你!” 秦珣眼神微微动了动,“我确实没收到师父的消息,你有什么证据?” 宴姝理所当然地抬起下巴,用一种惊诧的语气说道;“我父亲乃是北魔域第三魔尊,渡劫期大圆满的绝世大能,若非这些吃里扒外的玩意叛变,我父亲手上暂时没有得用的人,就你们十八重狱那点子家底,我父亲怎么会看得上眼?” 话里话外透着一股赏赐般的优越感,好像宴归禾提了殷琅就一定会感恩戴德的接受一样。 秦珣默然,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角,连胸中怒火都被冲淡了几分。 实在对不住,长这么大,他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这等似乎脑中有疾之人。 第71章 秦珣:没关系,师父最重…… 宴姝的威胁自然没起效, 秦珣径直无视了她继续前行,九幽庭所属的几人眼含忌惮地让开了一条路,待他离开后又迅速围住宴姝。 “大小姐……” 秦珣听着远远飘来的声音, 也在心中沉思。 在北魔域,有势力和没势力的魔尊,那可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 否则当初的乌曼陀也不会惊慌失措来向殷琅求助了。宴归禾这是吃错了什么药,当真要因为‘背叛’这种北魔域里屡见不鲜的小事完全抛开精心经营了几千年的九幽庭? 秦珣一路刷脸顺利靠近了悬浮在天空的高台附近, 就要变换身法往师父身边去时, 忽而高台上爆发出一阵剧烈的魔气波动, 四周被魔气震动出一道道不规则的银白纹路。 ——竟然连特设的折叠空间都被触动了。 他无声无息落在第七尊座之后, 轻灵得像一只黑暗里的猫儿。 “来了。” 殷琅稍稍移开了视线, 其实墨绿的毒气完全覆盖了整座生死台,即使同为渡劫期也只能凭借魔气的波动来判断毒气中的战况如何。 不用他询问, 秦珣压低声音、一五一十汇报起了宗门演武期间太华仙宗内的情况。 “……演武流程一切正常,即将前往南域接天道宗参与最终选拔的弟子都已经确定下来,等在演武过程中负伤的弟子们养好身体就动身前往南域。” 他汇报的语气一本正经,殷琅却回过头,似笑非笑, “负伤弟子?” “……” 秦珣僵住,目光逐渐向远方漂移。 “嗯……有些宗门弟子年幼失怙,言行不当, 我身为亲传师兄,有必要代替他父母教导一下何为尊敬师长、上下尊卑……”他努力地试图让自己理直气壮一点, 声气却在师父含笑的目光中一路走低,缩着肩膀嘀咕,“……我收着劲儿呢, 人又没死,顶多修养上十天半个月……” “还敢顶嘴?” 秦珣立刻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原地装起鹌鹑。 殷琅轻哼一声,“让你盯着‘生狱’,盯出什么结果没?” ‘生狱’也是天罚涧中的一狱,其间草木葱茏、鸟语花香,一墙之隔,与其余诸狱便全然不是一番天地,反倒更显其诡异。 殷琅耐着性子和元道主示弱了几百年,完全不掺和太华仙宗的势力斗争,把自己包装成一个除了依靠他便再无它法对抗封江城的孤家寡人,这才勉强得了元道主几分信任,花费百年时间,得出元道主持有的荒古玉碎片并不在他身上的结果。 “……” 挫败的殷琅冥思苦想: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有哪里会比贴身放着、由合道期大能亲自保管来的更安全呢? 最终他把目光投向了天罚涧中的异类,最深处近千年从未有人踏足过的‘生狱’。以他对那老东西的了解,如果说整个太华仙宗中元道主最可能藏东西的地方,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里了。 秦珣摇头,“什么也没有,不光元道主本人,太华仙宗所有的人在宗门演武期间都未曾靠近过天罚涧。” “还挺沉得住气。”殷琅敲了敲扶手,忽然抬手捂住鼻子,嫌弃道,“你身上怎么一股子胭脂味儿,难闻死了。” 啊? 秦珣茫然地抬起胳膊嗅了嗅,奈何什么也闻不到,他回忆了一下,“进城时遇到了宴姝,被她短暂纠缠住了。” 殷琅静了一会,伸手揉了揉徒弟的脑袋。 秦珣乖巧任摸,唇角扯开笑容,轻快地说,“没关系,师父的事情最重要,百年都等了,还差这几十年吗。” 顿了顿,他继续说,“宴姝说宴归禾有意与您合作。” “我知道。”殷琅平静地看着高台上浓重的绿雾,刻意咬重了几个字眼,“现在的宴归禾,的确是一个相当合适的合作对象。严偃已经视我为眼中钉,有宴归禾在前面挡着,至少天玄秘境结束后短期内,十八重狱不需要担心来自至尊宫的压力。” 秦珣愕然,这和他想象中的答复完全不一样,他斟酌了一下措辞,“师父,宴归禾这种狡诈的家伙,会真心实意地与我们合作,甚至替我们抵抗来自严偃的压力?” “如果是以前的他,不反手坑我们一把都算够有良心。可是,如果是有着和徐容同样遭遇的‘宴归禾’,可就不一定了。” 殷琅轻轻笑了起来,以手支颐,“我正头疼着呢,就有人主动送上门来,如果不是早有交易,我都要以为天道在考虑更换天命之子了。” “?” 大徒弟茫然地看过来,殷琅摆了摆手,“没什么,我在——” 强烈的轰鸣炸响,生死台周围的折叠空间剧烈颤动起来。 严偃重重皱眉,眼看计划往失败的趋势发展,却不得不立刻带领诸位魔尊一齐出手,加固折叠空间。否则一旦剧毒魔气爆发出来,整个至尊城内的魔修必然是全盘覆灭的结局,宴归禾的毒,可不是什么人都承受得住的。 最后一波激烈的爆发后,浓郁到滴墨的毒气缓缓变淡。 殷琅眨了眨眼,嘴角不着痕迹地上翘了一下,严偃眉头却皱的更深。 毒气变淡而非四散,说明宴归禾还有余力收回毒气,被持有半步合道期魔器的第六尊偷袭,猝不及防之下还能漂亮翻身、掌握局面,看来他对这位从不止哪个时间线回来的‘盟友’实力存在相当大的错估啊。 毒气完全消失,外表完好的宴归禾站在高台中央,看上去神完气足。他右手拽着第六尊的领子,第六尊被死狗一般地半拖在地上,双目紧闭毫无反应,像是彻底失去了意识。 一面倒的碾压式战斗! 众人心中一凛,先前因为第三魔尊重伤濒死、失踪日久、甚至连下属九幽庭都投靠其他魔尊而升起的轻视之心,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甚至不少人暗中甚至光明正大向殷琅投来怜悯的目光。 秦珣恼怒地攥紧了拳头,殷琅倒是满不在意。 这就是魔修的本质,弱肉强食,弱者被践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要让他们停止这样的眼神……只需要把宴归禾按在地上摩擦一顿就足够了。 台上的宴归禾随手把昏迷的第六尊丢出了高台,对方的属下连忙冲过来接住自家尊者,敢怒不敢言。 结束了一场战斗的宴归禾却并没有重回尊座的意思,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缓缓游移,最终停在了面容平静的红衣尊者身上。 毒蛇慢慢地笑了起来,在观战者发亮的眼眸与狂热的欢呼中,向他抬起了手—— “殷尊者,请吧。” 第72章 从这一刻开始,他可以被…… “应战!应战!应战!” 山崩海啸的呼喊。 充斥着狂热与恶意的目光几乎要把他彻底淹没。 魔修最重视的是实力, 最推崇的是战斗,最鄙夷的是胆小怯懦的惧战者。如果他不想从此在北魔域再无立足之地,众目睽睽之下, 今天这一战,是死是残都绝不能后退半步。 宴归禾打的好算盘。 以铭城之战的惨败为借口,任谁也不会觉得他身为第三魔尊却挑战排位靠后者有什么问题。 对于从另一个时间线的‘未来’归来的宴归禾而言, 胜了他可以就此磨灭‘未来的’殷琅带给他的阴翳、勘破心障,败了也可以借助提前留下的示好顺利归附他的阵营, 蛰伏伺机翻盘。 如果不是先遇上了徐容、季长安、谢庭轩等人, 他也做不到因为一个下意识避开的眼神和大变的性情就推测出‘重生’这等天方夜谭的诡异之事, 必然会在这条毒蛇这里吃一个大亏。 如此, 也不知和天道谈了这么一桩交易, 是倒霉还是幸事。 借着大袖遮掩,殷琅在徒儿掌心重重捏了一把, 抬步迈出。 灵力与魔气纠缠着自丹田呼啸而出,泾渭分明冲刷过左右两边的经脉,腕上坠下的猩红宝石散发出刺眼的光芒。袍袖翻飞间,浓墨入水般泅开,长.枪翻涌着黑焰自虚空中被硬生生扯出! 黑焰在空气中划出弧形的裂痕, 枪尖斜指地面,殷琅平静地抬起眼眸。 “请。” 墨绿与血红划破长空,转瞬间便纠缠在一处。 自未来归来的宴归禾被徐容捅死前, 实力已达到严偃如今的境界,即使受限于这具身体的伤势仅能发挥出本体十之三四的威能, 也足有渡劫后期的战力。 单打独斗,再加上宴归禾对他战斗习惯的了解,这必然是一场苦战。 大袖袍角翻飞, 自铭城之战后,殷琅首次同时调动了丹田中的灵气与魔气,在蔽天石的遮掩下,不留半分余地地压榨着体内的力量,务必令每一次出招都能达到眼下层次的最大威力。 戮神枪上燃烧着似乎无穷无尽的黑焰,冰凉焰尾灼上袍角时,宴归禾也不得不放弃攻势,挥手切断无声燃烧的衣袍断尾求生。 没人知道殷琅这诡异的冰凉火焰来自哪里,自他首次在澜天界现身,这黑焰便时刻随身,所过之处生机断绝、魂飞魄散,一旦沾上连转世的机会都不再有,无人不为之忌惮。 焰尾紧贴着宴归禾的下巴掠过,但凡他仰头的动作慢上一丝一毫,最轻也是毁去半张脸。 宴归禾轻轻吸了口气,反手拍过去一掌毒气,“年轻人脾气可真暴躁。我方才还不计前嫌地帮了你一把,你就这么恩将仇报?” 殷琅侧身避过,淡淡道:“如果‘前辈’能立刻束手就擒、当场认输,殷某是不介意当场和‘前辈’聊一聊报恩的事情的。” “……” 宴归禾短促地笑了一声,没接口。他左掌猛然提起,整个高台上的剧毒雾气都迅速向他掌心汇聚,就像最后击败第六尊的那一掌一般,快到拉出了残影,重重轰在了躲避不及的殷琅肩上。 殷琅瞳孔皱缩,可惜动作跟不上思维,右肩实打实吃了全部的掌力,整个人被掀飞出去,在南山石地面上砸出偌大坑洞。 宴归禾踱着步子走来,微笑着俯视他,“年轻人还是谦虚一点为好。” 他不怕殷琅记仇,如果未来的魔主就这点气度,他还不如继续在严偃手底下混日子算了。 示好已经示过了,太殷切反而会引起对方警觉,容易被看出什么异样。 殷琅挣扎着从坑底爬起,右臂剧烈颤抖着,戮神枪几乎要脱手而出。 他面色如常,抬手迅速封住穴位阻止毒气弥漫,并指如剑划过手腕,直到蕴含着魔气的鲜血再度变红才让伤口正常愈合。 宴归禾这一掌,让他失去了近三分之一的魔气,可谓损失惨重。 不愧是天底下最毒的那条蛇。 殷琅被轰飞时,观战的乌曼陀紧张地抓紧了扶手,身体不自觉前倾。 朝谅摸着下巴幸灾乐祸,“该!叫这阴损的家伙四处坑人,这下撞上铁板了吧?胆大地敢对全盛时期的宴归禾出手就算了,下手还不麻利点直接弄死他,这下可好,遭报应了吧。” 乌曼陀紧张兮兮地盯着烟尘弥漫的高台。 朝谅继续沉思,“害,我还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主动对宴归禾下手。这家伙平日里一向很低调啊,我记得宴归禾也没招他……哦,是了,宴归禾和他没仇,可是和他爹有仇啊!当年殷九玄那臭脾气……啧啧啧,难怪了。” 乌曼陀心急上火地把眉毛扭成了一团。 朝谅眼神逐渐怜悯,“唉,说起来这孩子也挺倒霉的,虽然说着是北魔域三魔尊之下第一人,可人缘是真不怎么地,你看看这场上坐着的这些人——除了那焦傻子,谁还乐意跟他厮混啊。” 傻子乌曼陀:“……” 傻子第五鸿:“……” 傻子宴归禾:“……” 朝谅,“你……” 乌曼陀,“你给老娘闭嘴啊!” 朝谅,“……” 他莫名其妙,“你今天怎么这么暴躁??G我早就想问了,你怎么这么关心殷琅?刚才也是,严偃分明气不顺拿他撒气,你在那着急上火个什么劲儿?”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逐渐惊悚,“你不会……”暗恋他吧? 乌曼陀阴恻恻道:“不管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敢说出来当心老娘抽烂你的嘴!” 朝谅,“……” 算了,和这精神不正常的疯女人较什么劲儿。 殷琅擦了把唇角淌出的血液,慢慢从坑底爬了起来,他抬头仰视着宴归禾,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多谢。” 宴归禾微笑,“客气。本尊还没下作到趁人之危的地步。” 殷琅足尖一点飞落在平地上,伸手一招,戮神枪落入掌心。他忽然道:“说起来,铭城之后再见时,不知是不是殷某的错觉,宴尊者好像颇为……畏惧殷某?” 宴归禾抬掌的动作短暂停滞了一下。 殷琅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宴归禾很快掩饰住了失态,失笑摇头,“连这一点口头上的便宜都不愿意让出吗?不过能编造出这种理由,也确实让本尊大吃一惊。” 殷琅,“是不是编造的,宴尊者心里比谁都清楚。” 他懒得再多话,五指翻转紧握枪身,枪尖前指。黑焰升腾而起的同时,也掩饰了一小股从掌握处滑下的金色液体,无声无息融入枪身之中。 宴归禾微微敛起了笑容,双掌拉开架势,十指指尖浓缩着近乎黑色的毒液,指尖附近的空间一收一缩,露出小块小块的黑色塌陷——竟然连空间都被腐蚀了。 “要动真格了吗?” 殷琅凝视着那不断收缩的黑色塌陷,忽而闪身后退,下一瞬,本该在三十米外宴归禾的身影在他离开的地方缓缓浮现,漆黑如墨的五指呈爪状,狠狠刺入了本该是殷琅小腹的位置。 “反应很快嘛。” 被躲开了攻击的宴归禾也不恼,眨眼功夫身影再次消失。 “还可以更快。” 殷琅眼睛也不眨,横枪身前,‘锵!’的一声交击后,枪身在五指间灵活旋转,厉啸着横扫而出,黑焰升腾,强行逼退了宴归禾三个身位,反手一枪直朝着他心口刺去。 宴归禾抬手去接,双手抬到一半停滞,错愕地看着枪尖突然闪进了近一丈的距离,角度刁钻地刺入了他的左胸。 危机感大涨,宴归禾浑身魔气急速涌动,汇聚在胸前阻止戮神枪的继续前进,短暂的阻碍过后,他闪着墨绿光泽的右手一把握住枪身,令枪尖无法再深入分毫。 他能感受到距离心脏表皮只差分毫的冰冷枪体,包裹着枪体的肉块痉挛抽动,额角不受控制地渗出了几滴冷汗。 怎么会…… 他抬起头,看见了红衣尊者不知何时扬起的微笑。 “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那也未免太看不起……了。” 宴归禾没听清最后那个词,掌心紧握的枪身忽然传来恐怖的炙热,就像枯草上落下的一点火星,以燎原之势蔓延到了所有可供燃烧的东西上! 那不仅仅是单纯的热,令人恐惧的极致高温中仿佛还掺杂着什么更为恐怖的东西,只是稍稍触碰就要被碾压着跪地、发自内心地去顶礼膜拜一般。 他引以为傲的毒气便如烈日下的冰雪,消融得一干二净。 “呜呃——” 戮神枪再度横扫,几近失去意识的宴归禾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击飞出去,如同先前的殷琅一般,重重砸进了地面,许久未能爬出来。 呼啸的火焰在空中耀武扬威地转了一圈,钻回主人的丹田中。 场中一时寂静的可怕。 嗜血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人一多便构成一副极为滑稽的画面。 殷琅平息了一下有些急促的喘息,倒提□□跃下高台,轻飘飘落在地面。 离他最近的人连忙惶恐地躬身向后退开,主动辟开一条通往尊座的道路。在他落座的一瞬间,再度响起了山崩海啸般的呼喊,震耳欲聋,经久不绝。 以第七位反挑第三位逆袭成功,和宴归禾轻轻松松打败第六尊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在广大魔修眼里,他成功跨越了渡劫前期到渡劫大圆满的天堑。 应该说,从这一刻开始,殷琅已经可以被称为‘第三魔尊’了。 而如果直到这一次的魔道盛会结束,也没人能再次战胜他,所有魔尊便自动向前递补一位,那时,殷琅才是真真正正坐稳了严偃之下第一人的宝座。 第五鸿美眸发亮,等殷琅落座后正想和他说些什么,高台上再次落下一道身影。 乌曼陀扬了扬眉,挑衅地向她举起了武器,“第五尊者,坐着不动看了那么久的戏,您那腰也撑得住?不若下来热热身吧。” 第73章 它属于浮影城。 第五鸿刚扬起的微笑‘唰’地原地泯灭。 她双手在两侧一按, 精心养护的长甲齐齐断裂,化作十枚细长锋利的菱状短兵。手腕虚晃,菱刃呼啸着破空而去! 乌曼陀挑衅的神色迅速收敛, 腕部发力鞭舞成风,菱刃与鞭身碰撞,霎时‘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烟雾炸开, 殷琅清楚地听到耳边几声不满的叹息。 焦玉玉小声嘀咕,“这届是咋啦一个二个都躲躲藏藏不给人看, 坐在上面简直能无聊死人, 还不如蹲底下看戏呢……” 殷琅若有所感, 偏头看向最中央也是最高尊座上的人。 严偃尊者看似平静地端坐在尊座上, 脊背挺直, 眸光端肃,嘴唇弯起一个公式化的弧度。 ——呵, 只怕心里已经恨得将他们这些‘叛逆之人’剥皮拆骨、千刀万剐了。 第二魔尊折戟北禹城,培养多年为第三尊位做准备的属下连魂魄都没能逃出来,第六魔尊折在宴归禾掌下,新上来的魔尊与第八魔尊的实力根本无法撼动朝谅或是殷琅这两个扎手的刺头……整个北魔域都在缓慢却坚定的脱离他的掌控。 严偃怎么都不明白,从背叛杀死了魔主并取而代之后事事顺遂的自己, 怎么会在短短一年的时间沦落到无人可用的地步,连朝谅这种从没被放在眼里的小虫子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翻起风浪来。 他敛去眼底的阴冷,把注意力从悠闲看戏的殷琅转移到了捏着手指、身体前倾、紧张得毫不掩饰的朝谅身上。 殷九玄的崽子确实该死, 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取得朝谅身上的宝图, 进而得到天玄道人遗物中的那枚荒古玉碎片。然而第六昏迷,想要光明正大弄残朝谅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严偃思量一二,向守在身边的属下递过去一个眼神, 收到任务的黑衣属下很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群,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台上。 一只白皙的手从鞭影的缝隙中探入,轻轻挟住一枚凌空飞舞的菱刃,乌曼陀只听得一声柔婉的轻笑,那手化作虚影,眨眼间便贴上了她的脸颊! 她双眼瞪大,本能地竭力向后仰身,长鞭朝印象中的位置重重甩出,却打了个空。 紧跟着剧烈的痛感从颈侧传到大脑,乌曼陀眉心重重一跳,不敢有片刻犹豫,借势就地一滚远离,灰头土脸直起身体,才发现第五鸿并未趁势追击,仍旧笑眯眯立在原处,手中捏着几枚菱刃漫不经心地抛弄,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耍弄的意味。 见乌曼陀看来,她大大方方将菱刃挟在指间,叫她看得清楚。 菱刃的钝面尚带着几分没来得及彻底消散的魔气,反倒是锋利的一面干干净净,没染上半点多余气息。 乌曼陀惊怒抬手抚上脖颈,掌心不见血红,只余火辣辣的痛感。 “你——!” 她的脸霎时被气红了。 这是赤.裸裸的轻视! “别急着生气嘛。这么漂亮的小脸蛋,气变形了可就不好看了~” 第五鸿面上笑眯眯的,脚下几个迈步,云淡风轻地避开了狂风暴雨般的鞭子攻势,衣角都没拂动半寸。 她玩闹似地时不时丢出两枚菱刃,碰撞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白雾渐散。 似乎是长时间的逗弄让第五鸿模糊了对乌曼陀真实实力的判断,鞭风迎面而来时,她闪避的步法微顿,厉啸的鞭尾重重抽在飞扬的大袖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第五鸿垂首看了看自己染血的右臂,微微扬眉,忽然回身看了一眼悬浮在空中的一排尊座,轻轻眨了下右眼。 也不知道她这个动作的意义何在,这一眼后,第五鸿整个人的气势与之前相比有了爆发式的飙升,出手精准狠辣,三下五除二将精神一振扑上前来的乌曼陀削得节节败退,很快就不得不吐着血认输离场。 第五鸿立在高台中央,当着所有人的面解开了染血的外袍,松开手任由衣袍随风飞远。 她没有立刻离开台上,慢吞吞地原地转了一圈,美眸在第四魔尊朝谅身上停留了格外久的时间。 朝谅攥紧了尊座的扶手。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她要一鼓作气挑战朝谅第四的排位时,第五鸿嫣然一笑,轻柔地将十枚菱刃化回精致长甲,足尖在台上一点,轻飘飘落回了第五尊座之上,留下满头雾水。 尤其是朝谅,绷紧了神经之后骤然松开,才发现满背虚汗,顿时心生恼怒。 唯有严偃闭了闭眼,竭力压制心中的郁气。 第五鸿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捉弄之意一览无余。 属下送来新的外袍呈上,她这才请轻咳两声,一本正经地接过外衣披上,假装无事发生。 又有两位魔尊飞身落在台上,第五鸿传音道:“哎!你看见严偃的脸色没有?哈哈哈难看的我毫不怀疑他现在想生吞活剥了我。噫,想让老娘做他的打手替他收拾朝谅,怎么想的这么美呢。我和朝老四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在第五的位置上待得挺好,有什么必要冒着得罪朝乌联手的风险去给他做刀?真是……” 殷琅不理她,第五鸿也不在意,一个人‘哒哒哒’自顾自念叨了许久。 第一天是魔尊之间的比斗,日落之时,下一个百年间十位魔尊的次序终于全部重排完毕。 秦珣随着师父回到寝殿,早已等候在殿前的李洬戚铮二人单膝跪下,面带笑意,“属下见过第二魔尊,恭贺尊上更进一步!” 殷琅面上也浮起些微小的笑意,抬手令二人起身,尾随他进殿。 落座后,殷琅说,“明日便是你们的战场了。” 李洬面色如常,倒是让了解十八重狱具体情况的秦珣微讶。 盛会共三天,第一日是魔尊百年排位洗牌的争斗,第二日则是十位魔尊麾下势力的比试。每位魔尊选百人精锐,合共千人同台混战,一个时辰后生者数最多的势力胜出。 比起魔尊之间的争斗,这一场不论赢或输都没有什么奖赏或惩罚,只不过势力名次若是落后于魔尊本尊排名,这位魔尊未来百年基本就是同僚间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十八重狱么……指望一个有名的刺客势力在正面战斗中取得多好的名次,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不过鉴于往届师父的排序并不靠前,倒还没遇到过这种尴尬的情况,但今年师父排位有如此大的提升,肉眼可见十八重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追赶上去的。 见李洬始终面带微笑、看不出丝毫勉强的地方,秦珣心中担忧稍稍减弱了一些,却也好奇这位护法哪里来的这般充足的底气。 殷琅歇下后,三人退出殿外,秦珣忍不住问起,李洬也只摇摇头,表示‘天机不可泄露’,嘴巴严实得紧,愣是一个字也没问出来。 第二日晨阳初升时,十位魔尊已经依次落座。按照魔尊的位次,九支不同着装但皆是满身煞气的队伍依次进场。 严偃皱眉,看向左手边,“宴尊者?” 托福与第二魔尊已死、保住了第三尊位的宴归禾懒懒掀了下眼皮,“本尊有点小小的洁癖,家里的狗贪吃啃了别人丢的烂骨臭肉,这等背主的畜生本尊用不起,此次自愿退居末尾,剩余的……各位请自便。” 瞧着严偃泛青的脸色,第五鸿掩着唇,笑意止不住地从眸中溢出。 严偃冷声宣布了规则,至尊宫的队伍当先进入扩大了百倍的高台上。 笑得正开心的第五鸿面上笑意逐渐敛去,目光落在至尊宫的百人身上,眸光幽深、晦暗难明。 三个渡劫期…… 即使都是渡劫前期,也是一股很可怕的力量了。只一个虚空穿梭,就足以傲视其他所有魔尊的队伍。严偃究竟从陨落的魔主那里得来了多少好东西,才能这般大手笔的培植自己的亲信队伍? 十八重狱紧随在至尊城的队伍之后,看清李洬精心挑选出来肃容列队的百名精锐时,秦珣紧紧皱起了眉。 ——这百人中,有近半都是他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这一半生面孔穿着与十八重狱一模一样的衣装,每个人都低垂着眉眼,轻而易举便融入了身边陌生的队伍中。这才是让秦珣心惊的点。 十八重狱既然以刺客闻名澜天界,每一位成员必备的技能自然是无限降低己身的存在感,但凡身旁有一片阴影,他们就能隐匿其中。没有学习过专为刺杀而存在的功法并经过长期系统训练,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这也是十八重狱的成员行走修真界四处接单却从不怕被冒充扣锅的看家本事。 他看向师父,师父的神情一如既往,目光静静投注在高台的人群上,仿佛早有预料。 九支队伍全部进入高台后,十位魔尊同时施术,启动了生死台上的结界。十人一同供能,也杜绝了因哪一位的小心思而影响最终结果的可能。 十八重狱的队伍训练有素,在九支队伍中第一个完成了阵法,时刻警惕着四周来袭之敌。 第五鸿惊讶道:“你不与玉玉联手吗?” 殷琅和焦玉玉关系好的整个北魔域无人不知,几乎每次千人混战两人的属下都是合二为一联手作战,焦玉玉的属下弥补了刺客防御脆弱的致命弱点,很有效地保证了刺客们在混战中的生存几率。 殷琅摇摇头,“情况不同。” 以往他位次靠后,焦玉玉的属下对付其他排位后位魔尊的属下还行,对上至尊宫纯属送死。 他没有多说的意思,面上却也没有担忧之色,较为了解此人秉性的第五鸿眸光闪了闪,饶有兴趣地将目光重新投注在了十八重狱之人身上。 不出殷琅预料,至尊宫的队伍果然第一时间找上了十八重狱。同时,第六尊与第八尊的属下也迅速对上了朝谅和乌曼陀的队伍。 严偃如此做法,是既想出一口被刺杀导致晋升失败的恶气,又不想在这个和朝乌硬碰硬损失太多精锐。全部刺客出身的十八重狱,自然是几个令他不快的目标中最好啃的一块肥肉。 即将与至尊宫队伍接触时,十八重狱忽然变阵。 原先齐整的战争忽然一错身,隔一人出一人,一步踏出队列的同时,他们的影子忽然活了过来,与本体完全分离,却整整齐齐落在本体后三寸的位置,随着他们的动作而舞动。 紧跟着原属十八重狱的刺客们整齐划一向右一步,踏入影中的瞬间,就像水滴落入江海湖泊,又像草叶旋归无际原野,转瞬间消失不见。 秦珣瞳孔蓦然放大。 这种功法,他曾在古籍中见过,它属于一个早就消失在几百年前的地方—— 浮影城。 第74章 大胜 昔日第二魔尊殷九玄统帅的浮影军, 历时近六百年,终于重现人间。 仿佛油锅中掉进了一滴水,以生死台为中心, 密集嘈杂的惊呼碎语飞速炸裂扩散开来。 第五鸿倒抽一口凉气,以袖掩口遮挡太过外现的震惊情绪。她还算是给严偃留了点面子,朝谅回过神后根本不管严偃脸色如何铁青, 当场一拍尊座扶手大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老爹居然把浮影军给你留下了!” 当年魔主座下十尊中,最声名远扬、威震大陆的不是第一魔尊严偃, 而是第二魔尊殷九玄。 他一手打造的浮影军, 全部由化神期之上的高阶修士组成, 也不知他是如何训练的, 这只军队完全摒弃了修士自由散漫的习性, 不苟言笑,令行禁止, 于战场之上所向披靡。他们只听从殷九玄的命令,第二魔尊一声令下,就是当年的严偃也要避其锋芒。 当年魔主在争夺荒古玉的混战中陨落,他死后几百年,终于消化了魔主大部分遗泽的严偃就迫不及待对殷九玄下了手。而在他制定的杀死殷九玄的详细计划中, 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如何让这支恐怖的修士军队彻底消失在这方世界。 只有浮影军被他亲眼看着死尽死绝,严偃才敢相信殷九玄再也不可能从地底爬出来,而自己真的成为了北魔域实际上的主人。 朝谅笑得有多开心, 严偃心情就有多糟糕。 他死死按在尊座上的枯瘦手指崩出了青筋,在诸多风浪波澜中维持着平静的面孔终于裂开了一条缝,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高台上那些修士身后浮动的黑影,整个人都难以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何也想不通在那等周全而万无一失的计划下, 浮影军是怎么保留下种子的。 无人能够明白殷九玄的存在对严偃造成了何等的阴影与伤害。 那个璨若骄阳的天之骄子,只要他活着一日,他的名字就永远高悬在严偃头上,压得他抬不起头,压得他几近窒息。 因为有魔主在一日,有殷九玄在一日,就没人会记得夹在中间的北魔域第一魔尊究竟姓甚名谁! 久远尘封的记忆苏醒,走马观花般一幕幕自脑海中掠过,以为早就遗忘的‘失败者’面孔重新浮现,清晰而鲜活,像是一个重重的巴掌扇在脸上,在耳边大声嘲笑着他这个欺骗自己的懦夫。 你以为你早就忘记了?不!你只是不敢面对而已!你甚至不敢去回想自己是用何等龌龊肮脏的手段取得了这场一点也不光鲜亮丽的‘胜利’。 因为它一次又一次证明着他的无能。 生死台上,至尊宫与十八重狱的队伍终于碰撞到了一起。 有三位渡劫期魔修支撑大局,最初面对十八重狱训练有素进攻时略有慌乱的队伍很快调整了过来,在三位渡劫期魔修的命令下重新组织起阵型,气势汹汹地压了过来。 十八重狱的魔修们面上一分一毫的多余情绪也无,牢记着上场前右护法多次重复的交代,将身影完全隐蔽在浮影城之人的影子中,双目只盯紧了身前之人与目力所及的敌人,全然由对方带动着自身应敌。 即使这名修士单打独斗对上了至尊宫的渡劫期修士,也紧守心神稳住身形,心中不断重复着李洬交代的话—— ‘浮影城的修士纠缠住对方的时候,就是你们出手的时机。’ 在放弃了一切防御的刺客眼中,那修士的身形逐渐模糊,只在心口、头颅、脖颈、小腹等位置剩下几个明晃晃的刺目红点。 就是此刻! 身前的修士架住了对方的兵器,刺客如一道游鱼自阴影中滑出,暴起直扑敌方修士的致命处! 这一下太猛太快,原本就是靠药物堆积上来的渡劫期余光见到黑芒一闪,危机感大涨,强行挣开兵器欲往后退,却也只来得及避开致命处,右肩一凉一轻,鲜血紧跟着狂喷而出,一只手臂硬生而断! 他仰天痛嚎,没有目标地胡乱挥刀,生怕敌人会趁着这个时机冲上来补刀。 十八重狱的刺客这一击过后面色惨白,精气神肉眼可见地随着攻击卸了出去,若非浮影城修士及时将人重新丢回背后影子中,险些被渡劫期修士的胡乱挥刀送去黄泉。 即使迅速运转魔气止血,损失了一条手臂与大量精血的修士面孔也肉眼可见变得苍白。以他渡劫期的实力才能勉强逃过一劫,那些合体、分神期修士的伤亡更不必多说。 耳畔只有零落的哀嚎声,反倒沉重的坠地之声接连不断响起。因为重伤者寥寥无几,大多数魔修看到冷光的那一刻,便是丧命之时。 至尊宫的伤亡数字不断飞涨。 浮影城的出现,及时又恰到好处地弥补了十八重狱刺客们防御与正面生存能力极差的致命缺点。 严偃终于撑不住那张伪善的面孔,镶在脸上的双眼仿佛淬了毒的般狠辣,随着他转动脖子的动作,一点点投注在了右侧之人身上。 “好、好……殷九玄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他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带着几分神经质的味道,轻柔地只有他与殷琅能够听清,“他以为这样就能扳回一城吗?” “不。” “殷九玄早就死得干干净净了,短短几百年,大约是不够他这满手血腥的魔尊转世的,很快、很快、不要着急……他唯一的儿子也会像他那天真善良的夫人一样,很快地下去陪他的。” “且……等着吧。” 红衣的魔尊微低着头,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掩住了眼底流转的厉色。 他也轻轻地笑了起来,“倒是要多谢尊者。若非尊者一意孤行、屡次为在下提供机会一展所长,想要得到父亲旧部的认同,恐怕还要花费我许多功夫。” “……” 气到吐血! 至尊宫士气在迅速下滑,败局已定,全靠两个半渡劫期撑着才没立刻输得一塌涂地,在渡劫期魔修的指挥下不断收缩阵型负隅顽抗。 这边颓势尽显,另一边第六与第八魔尊的队伍心思也开始浮动,被朝乌的队伍一鼓作气压得连连后退;新上来的第十尊勉强组织起来的队伍本就不怎么能看,在自家尊者的授意下,罗刹宫的娘子军们好歹放了放水,没让他们输得太惨,第五鸿却惹来殷琅淡淡一眼。 她无辜地耸耸肩,“哎呀,以后都是同僚么,给新来的小家伙留点面子啊。” 殷琅对这两手准备为人圆滑、哪方也不得罪死的女人虽然没什么好感,但看在对方又是示好、又多少算是间接为自己出过气的份上,还是无视了她这种墙头草行径。 能在北魔域活过这么多年,大风大浪中稳坐魔尊之位,甚至连死对头都没有的人,不论男女,都是个可怕的角色。 在严偃度日如年的焦灼等待中,时间终于走过了一个时辰,生死台四周的阵法缓缓消散,台上的魔修齐齐停手,还活着的人搬动伤者与死者,勉强恢复了一个时辰前的站位。 这一下立刻就能看出各支队伍的死伤情况: 划水的罗刹宫(第五鸿)生存数目最多;十八重狱出人意料地位列第二;地四魔尊朝谅、现第八魔尊乌曼陀、现第九魔尊焦玉玉,与严偃阵营的第六魔尊、现第七魔尊伤亡情况基本持平;除了最惨的新任第十魔尊外,伤亡情况最严重的队伍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竟然是严偃统治下的至尊宫。 成功捡漏的第五鸿愉悦地挑眉,正要说话,全程保持沉默、半耷拉着眼的宴归禾忽然开口,“承让?” 第五鸿刚挑起的微笑迅速消失,核善地扭头发射死亡射线。 偏生有人天生不会看人眼色,傻乎乎地应和,“啊……好像死人最少的确实是宴尊者啊……” 殷琅弯了弯唇角,宴归禾不给面子地直接笑出声,难得有一天会觉得这傻子魔尊顺眼极了。 从第五鸿到严偃,几个惨败的魔尊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殷琅及时轻咳两声,示意他们收敛点,这里可是至尊宫的主场,真把严偃气疯了不顾后果当场撕破脸皮动手,大家全得折在这座城里。 严偃闭上眼靠在尊座上平复了许久,才重新撑出一张冷冰冰的面孔,宣布了大混战的结果,念到殷琅与十八重狱的名字时,那声音简直像是在撕咬咀嚼他的血肉。 殷琅毫不怀疑,这一次盛会结束后,自己当仁不让取代朝谅重新成为了严偃的眼中钉肉中刺。 原本第二日的大混战结束后,当夜就会举办一场盛大奢华的宴会,持续两夜一日,既是庆祝盛会顺利结束,也是北魔域难得的大型庆典。可看严偃的糟糕状态,谁也不觉得这位第一魔尊还有心情来举办这场宴会。 果不其然,该说的场面话说完后,严偃话音一转,淡淡道:“本次盛会提前召开的原因,想必诸位心中都清楚得很。” 正在欢呼喧闹的沸腾人群逐渐冷却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高居天际的第一魔尊身上,一双双眼睛逐渐泛上了炽热的光芒。 严偃却没有多说的意思。 “天玄密藏不日即将开启,整个澜天界都会再度陷入如千年前那般的混乱泥沼中,本次魔道盛会之后,下个百年再度聚集于此时,恐怕会更换许多的新面孔,所以……” 他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真诚的笑容,目光从身侧每一位魔尊、下方每一个魔修身上缓缓扫过,在殷琅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之久。 感受到这份充盈着明晃晃恶意与杀机的眼神,殷琅抬起头来,平静地与他对视,分毫不避。 最终严偃先移开了目光,缓缓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请多保重吧,诸位。” 严偃既然没有召开宴会的意思,再加上天玄密藏开启在即,没人还有兴致待在这压抑沉郁的至尊城。独来独往的魔修们最先离开,紧跟着是有组织的中小门派,九位魔尊最后才依次动身。 殷琅命令李洬戚铮带着十八重狱的大队人马现行返回自家地盘,“至于‘那一位’……暂时不用送走了,还挺有用的。” 他没有明说,在场的人彼此都心知肚明‘那一位’是在指谁。 他们离开后,秦珣问道:“师父,您是要直接前往南域的接天道宗吗?太华仙宗的弟子们应该已经抵达南域了。” 殷琅摇头,“不,去接天道宗之前,先跟着为师去捞个人。” 第75章 现场版《隔海情》 朝谅一离开至尊城三里外, 立刻命令下属继续按原定计划前进,自己隐秘身形,独身一人随便找了个方向迈开脚步。 殷琅都能猜出来严偃会对谁下手, 朝谅怎么可能不知道?就算严偃肯听他说两句,‘藏宝图’的事他也根本解释不清,相比起重伤远遁的二无常, 他的可能性可比殷琅大太多了! 严偃自己想要荒古玉,看谁都觉得是他的竞争对手。 开玩笑, 真当人人都想夺那破玉飞升啊!上去还要辛辛苦苦从头奋斗, 等你们仨走完了, 本尊在下面做个土霸王不开心吗? 朝谅二话不说, 改头换面迅速开溜。反正真正的藏宝图根本不在他这, 他只要躲到天玄密藏被拿着真正钥匙的人打开后就安全了。 可惜朝谅还是低估了严偃取得荒古玉的决心,对方根本不去花心思判断他到底往哪个方向走, 将至尊城五里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处处设卡,不论是魔尊还是普通魔修,都必须确认身份后才被允许离开。 众人虽心生不满,但有即将出现的天玄密藏在前面吊着, 除了乌曼陀大发一通脾气外,竟然连表现得最桀骜不驯的宴归禾都懒洋洋地让人查验了。 就是对方跪在地上诚惶诚恐查验的模样相当逗趣而已。 “殷尊者,我们尊者有令, 还请您配合一二……”领头人额上的汗珠成串低落,撑着勉强的笑脸, 也不敢伸手去擦一下。生怕才在至尊城中大发神威的殷尊者一个不满就割了他的脑袋。 右护法李洬上前淡淡道:“尊上命令我等现行返回 ,他尚有要事要办,并不在车驾中。” 领头之人肉眼可见松弛下来, 草草查验一番,确认并没有藏匿目标后,就痛快放十八重狱的车队离开了。 艹! 朝谅暗骂一声。 为了那所谓的藏宝图,严偃这厮做得未免也太绝了吧! 连魔尊都逃不过查验,不得已,他迅速远离这侧的关卡,往另一处寻去。 花费半个时辰在至尊城周边绕了一个完整的圆,朝谅头痛欲裂地躺在树下,不得不承认严偃这次是玩真的了。这么大的阵仗,是真的非要把他抓出来不可啊…… 他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有细碎的脚步声混杂在风吹落叶的‘簌簌’中快速靠近。 ‘啧,来的也太快了。’ 朝谅想着,利落地翻身而起,身体表面浮现一层斑驳光影,旋即他像阳光下的泡影般,碎裂得无影无踪。 摸到附近的领头人看着空无一物的树下微微皱眉,挥手示意后,跟着他前来的魔修们不知摆弄起了什么东西。 “动作小心点,别波及到还没离开的几位魔尊。” 蹲在树干上的朝谅心生不祥预感,放轻动作向后移动着。他倒是想拔腿就跑,可那渡劫期领头人好像笃定了他就在附近,钉在原地般一动不动,动作幅度一大必然惊到对方。 方圆五里对渡劫期的魔尊来说就是两三步的事情,他可没殷琅的本事,万一把严偃招来,今天必定插翅难逃。 他迟疑着要不要拼一把,树下的魔修们已经启动了法器。 朝谅甚至说不清发生了什么,好像一股让人大脑发蒙发晕的波动掠过大脑,屁股被什么东西极轻的摩擦了一下,恍惚中朝谅感知了一下,好像是……鞋子的尖头。 下一刻,树下那些魔修的目光立刻整整齐齐集中在了他身上。朝谅低头一看,身上那层浮动的光影果然完全消失不见。 他不敢有片刻停留,以渡劫期的眼力甚至没看清属下那名领头修士的长相,虚空中光影闪现,强行撕开空间拉开一道缝隙,朝谅抬脚就要往里钻。 又有一道迅疾的黑光斩过,朝谅才拉开的空间裂缝被拦腰斩断,惊得他连连后退,闪出三尺外才心有余悸停住。 朝谅抬头往裂缝方向看去,面色瞬间一白。 严偃不知何时闪身落在了纵横两道裂隙的交界处,狭长的裂隙正在他背后缓慢愈合。一双看不出感情的眼睛落在朝谅身上,看得他毛骨悚然。 “严——” “藏宝图,交出来。” 严偃向他伸出手,属下的渡劫期魔修从背后方向缓缓靠近,逼迫强抢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朝谅咬着牙,“那东西真的不在我身上!” 严偃又看了他一眼。 朝谅心中骤然升起无边无际的恐慌,大脑一片空白,凭直觉下意识往后疾退。 可是还是太慢了,那只手的周围时间无限被放缓,好像千分之一弹指的功夫,那苍白枯瘦的手指已经递到了他的眼珠前。 金石交接炸裂,刺耳的摩擦无限被放大,险些直接震聋朝谅的耳朵,他下意识捂住耳朵、用力眨了眨眼睛。 闪着寒光的枪尖与剑身齐齐落在严偃伸出的那根手指上,冰凉火焰跳跃着,毫无预兆地沿着枪身‘唰’窜上了狭长雪白的剑身,高兴地紧紧裹了三圈,一动不动了。 严偃早在那黑焰烧过来时便迅速撤手后退,此时握着长剑的人低头看了看与自家剑身亲密接触的黑焰,又抬头看了看一臂之长处脸上写满了错愕地红衣魔尊,忽然开怀地笑了起来。 他伸手亲昵地弹了下剑身,指节所及之处,黑焰自动避开,讨好地晃了晃,“殷尊者,许久不见,就这样接待老朋友吗?” 雪衣墨发,腰悬金剑,眉间佩着一点猩红宝石。再加上这熟悉的语气神态,可不正是那热爱游山玩水管闲事的太华仙宗天玑道君吗。 殷琅还未说话,沈慕玄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在怀中掏了掏,不知掏出了什么,看也不看便直接丢进了魔尊的怀中,“路上就听说殷尊者修为大进,离得太近啦,来不及准备什么好东西,这小玩意勉强可入眼,就当是给尊者的贺礼吧。” 这人的行径太过熟稔,东西被殷琅一把攥在手中时,包括殷琅本人,都愣是没人觉得他一个仙门道君真心实意给魔道魔尊送贺礼是一件多么不合常理的事情。 殷琅大约是终于反应过来了,微顿了顿,垂眸将‘贺礼’塞入衣襟,又伸手召回黑焰,这才平静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还不打算好好说话,殷琅淡淡道:“此地乃是北魔域腹地至尊城所属,开口之前,你最好想清楚到底要说什么。” 沈慕玄弯了弯眼睛,状似无奈,“这可真是……好歹也认识了这么多年,尊者口上就不能给沈某留下几分颜面吗??G!莫生气莫生气,我说实话便罢了,沈某是为了朝尊者来的。” 殷琅,“……你也要抢宝图?” 他微微拧眉,断言道:“你绝不是会对这东西感兴趣的人。谁告诉你东西在朝谅身上,又是谁让你来的,元道主、封江城还是涂枫?” 沈慕玄道:“殷尊者这不是为难我么?这些问题,可有一个是沈某能答的?” 他叹着气,食指曲起在泛着微光的剑柄上一下下轻敲,看似放松毫无警惕与殷琅对话,实则全副注意力都落在了不远处的朝谅身上。不论朝谅亦或是其他任何人有半点异动,都能第一时间拔剑应对。 表面上,两人一问一答,流畅自如,完全把一旁的诸人当空气。 终于在殷琅说出‘这东西绝不可能落入你们仙门手中,看在贺礼的份上,本尊此次不与你计较,且离去吧!’时,严偃终于坐不住了,抬手就封禁了这片空间,实力不超过他之人决计无法撕开空间裂隙。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沈慕玄,你当我北魔域是什么地方?又当本尊的至尊城是什么地方?” 雪衣的仙君半点不紧张,敲击剑柄的频率都没有分毫偏差,他仿佛感受不到严偃恐怖的魔气一般,端坐原地笑吟吟答道:“当然是同十八重狱一般的地界喽。” ! 十八重狱他来去自如,这意思便是就算是至尊城,在他眼中也同十八重狱那错漏百出的破败之地无甚区别吗! 沈慕玄始终保持着微笑与严偃对视,似乎察觉到对方高涨的怒火与即将动手的倾盆之势,再度伸手在袖中一掏,摸出了个精巧的棱形透明晶体,稳稳捏在手中。 严偃即将爆炸的怒火一滞。 沈慕玄还在笑着,晶体在他五指间上下翻飞,好像人间最普通的木制玩具一般,却震得严偃紧盯着那晶体,不敢有分毫异动。 他震惊同时又恨得咬牙切齿,“元道主那老东西竟然把这都交给你了?!” “如你所见。” 沈慕玄觉得这东西丢来丢去还挺好玩的,殊不知盯着他手的几个人都快被他吓窒息了。 这东西一旦失控,瞬间爆发出来的威力足以移平大半个至尊城,即使是严偃也不敢赌被惹急了的沈慕玄会不会果断把它用掉。 这么珍贵的保命手段,其他人肯定不会轻易用掉,沈慕玄这什么都不在乎的自在脾气可真不一定。 朝谅吸气,朝殷琅投去敬佩的眼神。 难怪天玑还是大乘期的时候就敢单枪匹马横闯十八重狱,这么些年,也不知道可怜的殷小子每次陪对方动手时是如何的心惊胆战,生怕连自己带十八重狱一起被端掉。 殷琅果断道:“他你带走。” 反应之快、之流畅、之果决,如果不是大家都见过了那要命的小水晶,外面疯传的《隔海情》还真有那么点真人上演的味道。 严偃还待说话,沈慕玄悠悠道:“别这么紧张严尊者,沈某带着朝尊者最终也是要往天玄密藏去的,大家目标都是一致的,您何苦在这里为难我这个小辈呢。” 严偃急促地喘息了两口,抬手撤去了空间封锁。 沈慕玄愉悦地笑了一声,闪身落在朝谅身后,抬剑凌空斩出一道裂隙,拖着人迅速冲了进去,“回见啊,诸位!” 朝谅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就换了地方。 眼前之人手上还捏着那要命的玩意,朝谅努力试图离它远点,一连串催促道:“我们都走远了,你还不快把这东西收起来!” “好吧。”沈慕玄耸了耸肩,当着他的面抬手直接把小水晶丢进了口中。 朝谅,“!!!” 惊到失去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慕玄笑得肩膀直颤,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在朝谅青着脸恶狠狠问他有什么好笑的时候,随手摸出另一块一模一样的水晶塞进他口中。 甜滋滋的。 “黎都天食阁新品水晶糕,味道不错吧?” 第76章 接天道宗,六号穿书者就…… 堂堂的第四魔尊, 渡劫期大能,修真界也排得上名号的一方枭雄,就这么轻易地被一块碎银子就能买来的水晶糖糕骗到手了。 “?G, 错了。沈某骗得是藏宝图,对朝尊者可千真万确什么想法都没有。” “……” 朝谅额上青筋直跳,戾气顿生。 他冷笑一声, “那可真是要让天玑道君失望了,本尊身上根本没有那劳什子的破图!” 沈慕玄左脸写着‘不信’, 右脸写着‘我懂’。 他赞同地点点头, “没关系, 我不介意。左右严尊者不会那么快找过来, 来都来了, 尊者也别急着走,满身风尘不若暂时休憩一二?” 直到被勾肩搭背半推半拉地在酒楼桌前坐下, 朝谅终于深切地认知到了一个事实—— 这人真的是没有半点仙门道君的自觉啊! 吃饱喝足,朝谅态度缓和了不少,暂时丢开了扭头就走的想法。 严偃不可能轻易放过藏宝图的下落,与其像个过街老鼠一样躲着不敢见人,倒不如暂时待在这小子身边蹭吃蹭喝。 不得不说, 沈慕玄那一套流畅的威胁操作结合优秀的脱身效果,莫名带给了朝谅不小的安全感。 朝谅靠在椅子上,“接下来打算去哪?先说好啊, 本尊可不去你们太华仙宗的地盘。” “回太华仙宗做什么?”沈慕玄笑道,“若不是为了取藏宝图, 沈某早就乘灵船与宗门弟子一道往接天道宗去了。在下可一点都不喜欢天下城的环境。” 朝尊者说变脸就变脸,“接天道宗?不去!” 拍桌起身,扭头就走。 沈慕玄原地端坐稳如泰山, 笑容丝毫变化都没有,还有心情招手示意小二添茶。 他端着茶慢悠悠品着,升腾的热气还未散尽,门前就气势冲冲闯进一道人影,一掌拍碎了木桌,动静震耳欲聋,“你给本尊吃了什么东西!” “天食阁的水晶糖糕啊。” 杯中水面一阵阵泛起波纹,沈慕玄微微挑眉,状似遗憾,“难道不合朝尊者的口味?那真是太可惜了,一盒就要一大块银子呢!” 腹部隐隐作痛,回想起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下去、反而反弹得越发厉害的‘毒’,朝谅险些咬碎一口牙。 艹!这些正道仙门的家伙,果然都是一样的伪君子!一丘之貉! 眼前之人俊秀的面容忽然就变得憎恶狰狞起来,朝谅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是早就告知尊者了?沈某观四方山川秀色,却苦于无人同游,深感遗憾,望能与尊者同行。” 朝谅,“是不是最好陪你从北魔域看到接天道宗,再往天玄密藏一游?” 沈慕玄欣慰点头,“大善。” 朝谅:“……”你妈的,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名门正道。 奈何受制于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毒药,朝谅暗中找了不少医修,连九转级别的灵药都用过了,丝毫不见起效,不得不忍气吞声改头换面跟在沈慕玄身边,一路游山玩水随他去了南域的接天道宗。 太华仙宗的弟子乘坐灵舟先他一步,早在一周前就抵达了接天道宗,如今三大仙们联合举办的最终选拔都已经快到了尾声。 渡劫期大能降临,接天道宗也不敢怠慢,立即派人到山门前来迎接。 领头的一大一小还都是熟人,年长些的裙裾胜雪、面覆白纱,年少些的裙摆飞扬、生机满溢,正是前不久才在北禹城见过面的接天圣女姜明月、与黎朝本代小公主黎水合。 黎水合远远看见他眼睛就亮了,跳起来朝他招了招手,高高兴兴地喊道:“沈前辈!你也来道宗啦!” 沈慕玄微微一笑,正待说什么,接天圣女抬起手在黎水合肩上重重敲了一下,冷冷道:“你的仪态是都被自己吃掉了吗?这就是黎朝皇室的教养?!” 黎水合吃痛,飞扬的眉梢扬起凌厉的弧度,抬手就从腰间抽出鞭子反握着直指圣女的鼻子,声音中满是恼火,“姜明月,就算你看我不顺眼也积点口德!祸事尚不波及家人,你张嘴骂我没教养闭嘴觉得我给道宗丢人现眼,到底是谁缺少教养?接天圣女乃是下一代的掌教,你这些天故意找茬、拈酸吃醋,可有半点未来掌教的模样吗!” 二女三句话没过,竟已经针锋相对起来,话语间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 她们身后之人重重咳了两声,越过二人走上前来,歉疚道:“教道君见笑了,这些时日宗内事务过于繁重琐碎,圣女她……” 沈慕玄掩饰住惊讶的表情,笑着颔首,顺势说了两句把气氛缓和下来,跟着对方进了山门。 路上此人客观介绍了眼下各宗门的情况,不知为何他话格外的多,和沈慕玄以往认知中的接天道宗之人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尤其在住处的问题上,不厌其烦地解释了好些,弄得他一头雾水。 后又问起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人,沈慕玄只道是一位旧友,半途遇到便一同来此,道宗之人很快恍然,麻利地安排好了住处。 ——天玑道君的朋友嘛,五湖四海到处都是,他不认识很正常。 沈慕玄安置下来后,神识将整个院子细细检查了一遍,也没察觉什么纰漏。 他正待往赛场观看一二,院门就被敲响,得到允许后,蔫头蔫脑的黎水合走了进来。 “道君,我觉得姜明月不太对劲。”黎水合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异常直接。 沈慕玄的动作顿了顿,“小殿下,这种事情,你应该去找你们接天道宗的宗门前辈,和我这个外人讲这些,恐怕不太合适。” “我来找道君当然是有原因的!” 黎水合不断用脚磨蹭着地面,眸光浮躁,面容严肃,“我仔细观察了好些日子了,姜明月的不对劲和您的小弟子有很大关系。原本如果您并未前来,我也是要去找太华仙宗的前辈的!” 徐容…… 他几天没看着,这小子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黎水合已经开始说了,“大约是仙宗的灵舟抵达的三天前,姜明月突然提前出关,以准备接待同道为由,把此次弟子选拔的相关负责人全都叫了过去挨个询问情况,尤其你们太华仙宗,问得非常详细。” “原本我也没当回事,毕竟圣女素来关心宗门事务,又心细如丝,常常招来各个管事了解情况。可是这一次她对那些琐碎事务漠不关心,一个劲儿的问人员名单的问题,还直接接手了仙宗来客的所有任务。哦,对了——” 黎水合一拍脑门,歉意道:“方才那管事态度大约有些奇怪,只是他毕竟不好多言圣女……这些日子圣女好似精神不济,连宗门宝库中的寒玉床都‘误取’出来,安置到了仙宗一名参赛弟子的屋中,其余种种超出规格之物更是数不胜数,后来掌教问起,她才说是太过疲累出了差错——” “这话别人信,我却是存疑的。” 沈慕玄问,“那些错漏之物,想来便是安置在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子房中?” 黎水合苦笑,“正是。” 沈慕玄又问,“沈某冒昧一问,小殿下与我那不成器徒儿的关系……想必圣女也是知道的了?” 黎水合错愕抬头,对上一双通透明澈的黑眸,好半响才低下头道:“……道君睿智。” 行了,他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小姑娘因为顶着徐容指腹为婚未婚妻的名义,恐怕这些日子没少被那占据姜明月身体的鬼魂欺压,也难怪山门前一面,那般轻易就被激起了火气。 他心中危机感越发强烈。 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连渡劫期的肉.身都能不留痕迹地轻易占据,以赵和靖的结局看,恐怕在他们鸠占鹊巢的瞬息,原主的神魂就已经被抹灭了……这未免也太恐怖了些。 沈慕玄垂下眼,淡淡道:“我知晓了,小殿下先请回吧,本君会注意一下具体情况的。” 他能摆出这个愿意接受的态度已经很让黎水合惊喜了,毕竟接天圣女多年积攒的威望在那里,即使这些时日脾性略有不对,也很难引起宗门内部之人的疑心。黎水合主动来找沈慕玄,实在是没别的办法,能提醒一个是一个了。 黎水合离开后不久,门外远远传来仙宗弟子们混杂在一起的交谈声与笑声。 “徐师弟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啊,对面的和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招送下台了!” “可不是嘛!连接天道宗的下一任掌教都被吸引了,嘿嘿嘿……他们说是太疲劳了弄错了,这话我可不信。徐师弟,艳福不浅呐~” 徐容走在人群中间,微笑着享受他们的吹捧,脚下步伐更轻飘飘了几分。 余光顺势扫过不远处的临时驻地,忽而他神情微变,立刻严词制止,“休要对圣女不敬!圣女待我只是对晚辈的欣赏,你们莫要胡乱编造、毁了圣女名声。” 弟子们露出茫然的神色,不明白徐容为什么突然翻脸。明明之前听得很开心的啊…… 顺着视线望过去,一个一个顿时排排僵立原地。 “可以啊,出来半月成绩没打出来,倒是学会背后碎嘴了。” 白衣的道君缓步走到这群不成器的东西身前,脸色一变,喝道:“还在这呆站着干什么!都给本君滚回去面壁思过!” 一群弟子屁滚尿流地跑走,只剩下徐容冷汗直流,很快湿透了衣衫。 他噗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听着都替他疼。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沈慕玄微讶问,“你跪下做什么?我骂的是那群不争气的玩意,莫非你也……” 徐容大脑急速运转,心中庆幸沈慕玄来得晚没听到那些话,却没看到雪衣道君垂下来的冰冷目光。 他急智道:“弟子修为浅薄,在此地日夜生怕堕了师尊声名,心中惭愧之极。” 沈慕玄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就去扶他,“我是那般不讲道理的人吗?你不过金丹的修为,却能跻身群英之列,已经让我大为欣慰,何必强求自己?快起来吧。” 徐容大松一口气,紧张地情绪淡去,掌心的触感便越发明显。 沈慕玄身为剑术大家,小臂不似法修般纤细白嫩弱不禁风,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极具韧性又不会过于粗壮,握在掌心手感极佳。 他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又唯恐惊到对方不敢大肆动作,不由心生痒意。沈慕玄未束紧的发丝滑落几缕,扫在脸上痒痒的,带着山间松竹的清泠气息。 徐容忍不住仰头微微凑近,嗓音发哑,“师尊……” “你们在做什么!” 第77章 我就是觉得,那一瞬间,…… 姜明月是故意挑着受罚后伤痕未消, 又是临近夜晚各自回房的时间来找徐容的。 《逆天》的主角,此方世界的天命之子,未来注定会飞升的神尊大人。 这么优秀的男人, 不抓紧趁他微末时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难道要等这个男人称霸一方、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时再巴巴送上去讨好? 也就是原主是个傻的,眼里除了宗门还是宗门, 这么优质的身段、气质非要穿一身孝遮住,白白浪费了天赐的美貌。 幸好她穿来的时间还不算晚, 男主目前只和宗门内的师妹有点暧昧。等她弄死那个挂着未婚妻‘正统’名义的黎水合, 这么禁欲高洁的冰山美人主动示好加投怀送抱, 还怕他不动心? 先搞黎水合, 再杀季长安, 蔺心乔威胁性不算大,魔道的大小姐宴姝貌似离第一次遇见还早得很……嗯, 待在太华仙宗的‘女主’黎白苏得多给点注意…… 在心里默默规划着掐灭男主桃花的顺序,姜明月蹑手蹑脚摸到太华仙宗来人暂住的区域。 地方还是她特意安排,在几个仙门驻地里灵气是最充裕的,那些老不死的虽然在训斥后撤了她偷摸拿出来的寒玉床等超规格物品,驻地却不方便当着已经到了的宗门的面重新调整。 转过弯就到徐容的院子前了, 姜明月伸手摸了摸泛红的侧脸,触及白皙的肌肤时痛得五官都抽搐了。 老不死的下手也太重了! 她强忍着疼痛调整好姿态和表情,觉得自己从头到脚无处不美, 仿若洛神降临人间后,轻移莲步, 婷婷袅袅转过了墙角。 感受到前方不远处熟悉的气息,姜明月又调整了一下细节,不经意间露出自己泛红的那侧脸颊, 慢慢抬起了头,“徐……” “!!!”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发丝纠缠、十指相交的两人,嗓子里发出几乎破音的尖叫,“你们在做什么!” 姜明月冲上去撕开黏在一起的二人,扬手就要给敢抢她看中男人的小贱人一巴掌,“小贱人你竟敢——” 然后她就被一脚踹了出去,被散落下来的头发糊了一脸。 姜明月痛苦地捂着腹部,这一脚比掌教当初怒急之下甩她的一巴掌力道不知重了多少倍,连呼吸都掺杂着剧痛,几乎要失去思考能力。 她艰难地拨开头发仰起头,轮廓有点熟悉的俊秀青年皱眉看着她,张口欲言,“你……” 一脚踢飞闯入者纯粹是战斗本能,殷琅直到此时才看清来人的模样,恼怒之外忍不住生出扶额的冲动。 这些莫名其妙的闯入者,是不是大部分脑子里都缺了点什么东西?表现得和原主区别这么大,是生怕熟人发觉不了异常是吗? 殷琅双手抱臂,俯视着她,倒是想看看这些降智花样层出不穷的闯入者还能弄出什么新操作。 于是他就听见姜明月用好像要断气般的声音说出—— “你……是男的,所以……难道徐容喜欢……男人?” “……” 本尊刚才就该一脚踹死你算了。 徐容火烧屁股般跳了起来,高声道:“师尊莫要听她胡说八道!从本宗弟子抵达接天道宗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圣女精神状态就一直错乱得很。师尊救弟子于危难落魄之时,弟子对师尊唯有满心濡慕,如何敢有这等大不敬的心思!” “师尊?!” 姜明月比他还惊恐,指着殷琅尖叫,“你是黎白苏?不可能,黎白苏明明是个女的!你根本没胸没屁股!” 她精神恍惚,喃喃道:“难道是女主性转了……不,这也太可怕了……” “……” “……” 本尊累了,让世界毁灭吧。 好在在殷琅耐心消耗殆尽前,接天道宗及时来人结束了这场闹剧。 在姜明月当众再说出什么救不回场子的话之前,殷琅利落地一掌刀敲晕了她,捞着腰随手丢给了道宗来人,“贵宗圣女似乎受了神识层面的创伤,伤势未好前,还是安心待在洞府中修养吧。” 这说法比较委婉,但也就比指着她脑袋说人疯了、看好了别丢出来扰民好上一点。 接天道宗来人脸色不太好看,但看看脸色更差的天玑道君和不知道惹了什么事的自家圣女,还是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行礼后表达了一下歉意,就老老实实接过人走了。 徐容低着头,碎步靠过来两步,“师尊……” 殷琅淡淡道:“夜深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徐容惊惶抬头,无措地解释着,“师尊,我当真同那接天圣女什么关系也没有,我随着宗门初来此地,圣女就对我释放出格外的热情和善意,我以前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 “夜深了。” 殷琅又重复了一遍,微微放柔了语调安抚,“你明日还有比试,睡得太晚会精力不济的,快回去休息吧。” 徐容抬头去看。 沈慕玄的神态很正常,感受到他眼神时投过来的询问目光也与平日没什么差别。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回想起这人平日里的行事作风,也确实不会把这种明显的胡言乱语当回事,再次行礼后就乖乖回房休息了。 殷琅也转身进了小院,他的院子和弟子们隔开了好一段距离,只有窗户对着的方向种了几丛翠竹。 他挥手关上了被打开一半的窗户,转身出了房门在院中坐下。 “出来吧。” 墙头阴影中几声?O?O?@?@后,翻出了一个人影,不是那么赏心悦目地落进院中。 “咳咳……”季长安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张了张口,对着已经知道她来自何处的魔尊,还是叫不出师叔两个字来。 殷琅说,“今晚多谢你通风报信了。” 季长安受宠若惊,连连摇头,正想说‘区区一个被穿版的降智圣女而已,就算我不叫人来也完全不是您的对手’就听见了殷琅的后半句—— “否则师叔可能忍不住拔剑削了这女人,到时惹上巫道主那老东西,就不太划算了。” 季长安:“……” 经历了这么多,我为什么还对反派大佬有这种滤镜!这位压根不是会怂的类型啊! 她木然点头,“……既然您已经知道姜明月身上发生的事,那师侄就不多嘴了。” 穿书版姜明月接触主角什么的,看破的季长安早就不在乎了。大半夜的跑出来找人,本意是提醒殷琅注意一二,可看完这位‘老乡’一通猛如虎的操作,她就知道想好的擦边提醒都可以省省了。 忍住快到嘴边的哈欠,季长安再次行礼后麻利地翻身上墙,准备跳下去之际,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 清泠如水的月光下,廊道积水空明、竹影交错,青年脊背挺直坐在石桌前,身影单薄得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走一般。 似乎察觉到了季长安还没离去,他抬起头遥遥看过来一眼,黑眸平和宁静,不染戾气。 夜风吹落松动的竹叶,打着旋就要飘落在他肩头。 季长安大脑一热,电光火石间想到了原著的一个细节。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重新站在了石桌对面,垫着脚上半身前伸,两个指头捏着一片竹叶,正迎上殷琅疑惑的眼神。 …………!!! 我是疯了吗…… 然而回都回来了,她只能假装无事发生地把竹叶藏在身后,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杯,结结巴巴努力找起话题,再伺机溜走。 从这些天太华仙宗弟子在试炼中取得的成绩说到南域的风土人情,无论她说什么,殷琅都能平静地听着,偶尔应答一两声,完全没有烦躁的倾向。 直到实在说无可说,觉得再说什么都会碰到对方雷点时,捧着刚被倒满的茶杯,感受着被茶水胀满的肚腹,季长安终于坐不住了。 她放下热乎的茶杯,脚趾在地上磨磨蹭蹭,低着头不敢看殷琅的眼睛,“那个……我挺喜欢竹子的香味的,师、师叔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能不能让我把您院中的竹丛砍下带走?” 许久没有应声,她的脸顿时红透了,觉得自己真是脑子抽筋,尽然跑来多管殷琅的闲事。 “就……那要不还是算了吧,其实也没那么喜欢……” 对面传来轻轻一声笑,轻得像是季长安自己的臆想。 殷琅说,“去砍吧。” 季长安飞也似地蹿了出去,拔出斜红剑就是一通狂砍。 竹叶簌簌摇落,她的脸深埋在胸前,就差把自己对折一下闷死了。 背着一大捆竹子翻上院墙,险些被同院的女弟子当成什么妖怪。 好不容易分辨出是谁回来了,女弟子哭笑不得,帮着她把背上洒落的竹叶摘干净,数落道:“你干什么呀,大半夜地跑出去砍人家的竹子,平日也不觉得你多喜欢这东西……” 季长安挠了挠头,声音轻轻的,“我就是觉得……那一瞬间,他一定很难过。” “啊?你说什么?” 摩擦的‘沙沙’声把她本就不高的声音盖了过去,女弟子拔高声音又问了一遍,季长安摇了摇头,扬起笑容,“没什么,日行一善而已啦!摘快点摘快点,很晚啦,你明天还要上台比试呢!” 第78章 那就让他去死吧。 日光熹微之时, 接天道宗安排的宽大场地已经被穿着不同服饰的各宗门弟子充满了。 太华仙宗、天台佛宗与接天道宗同为三大仙门,参赛弟子都有独立的备赛休息的区域,不需要和其他宗门挤在一起。 “现在还在进行初赛, 这次正道各宗门前来参赛的弟子加起来共有三千多人,最终要选出金丹一百四十、元婴四十、出窍二十共两百人获得进入天玄密藏的资格。” 季长安一大早就被揪到跟前,老老实实跟在殷琅后面给他介绍情况。 “除了出窍期人数较少还没正式开始筛选外, 金丹和元婴都已经打得差不多了。嗯……徐师弟得到密藏名额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朝谅比谁都怕身份暴露,整日躲在屋中根本拽不出来。徐容倒是依依不舍, 殷琅以还有比试的名义早早把他赶走了, 眼不见心不烦。 他饶有兴致地问, “我怎么不知道我这弟子有这般强悍的实力?” 话本都和秦珣聊过了, 季长安估计这师徒俩早就知道了世界的真相, 说起话来也没那么拘束,小声吐槽, “主角光环……啊,就是天道处处给他行方便的意思。但凡和他作对的、敢赢他的都不会有好下场,想杀他的一定会失败之类。不过说真的,这样子来只猪都能拿第一吧。” 主角光环。 殷琅若有所思,记住了这个词。 远处某一处的人群忽然沸腾起来, 大声喊着谁的名字,然而场地内呼喊声此起彼伏,听不太清他们在喊什么。 季长安灵力聚集在眼部遥望一眼, “是佛宗弟子,对手是接天道宗的人。” “过去看看。” 这个台子附近大多也是佛宗弟子, 大约台上获胜的和尚在宗门内声望很高,下面一群人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恭喜禅明师弟。” 身侧人群忽然分开,两人回头看去, 披着袈裟的青年和尚面带微笑缓缓走近,看到台下二人时微微错愕,很快双手合十、躬身一礼,“见过沈前辈、季施主。” 季长安侧身还礼。 台上的禅明和尚本欲靠近,见状远远对着这边双手合十微微颔首后,径直转身离开。 禅心认认真真打量着他们,露出欣慰的笑容,“沈前辈与季施主皆是神魂圆融通透,心宁神静,大善。” 季长安笑道:“你怎么走到哪第一句话都是给人看相?” 禅心但笑不语。 三大仙门来往密切,他们这些年轻一代的领头人彼此之间也算熟悉。 殷琅忽然伸手往禅心后脖颈处摸去。禅心下意识想要避开,很快控制住动作任他施为,露出询问的眼神,“沈前辈这是……?” 殷琅略微沉吟,“你已经尝试着突破过化神期了?” 禅心双眸微微睁大,“前辈好生厉害。” 他已经困在出窍期巅峰许久了,太华仙宗、接天道宗的年轻一代一个接一个的越过这道门槛,饶是禅心再如何心境明澈,也难免有些觉得辜负了宗门长辈们的期待。 从宗门内部筹备起天玄密藏之事到如今,他已经暗中冲关三次,却次次功败垂成。分明已然神魂大成,度过心魔关,佛体完美无缺,与罗汉们所言完全一致,却不知道究竟哪里还存在问题,总是缺少那最后一股劲。 殷琅垂眸思索。 禅心身上这股奇怪又有点熟悉的气息,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耳畔又掀起一阵更强烈的喧闹,直接打断了他本就抽不出线头的思绪。 殷琅轻轻捏了捏眉心,控制住发怒的欲望,抬头望去。 一群穿着太华仙宗内门弟子服的年轻人簇拥着一人迎面而来,居中之人看到他时双眼爆发出明亮的光,快步脱离了人群朝他跑来,“师尊!我又赢了!这次的对手是一个元婴期!” 徐容额上微微见汗,整个人都洋溢着高涨的喜悦,仰起头似乎想要邀功,不经意间露出了锁骨上横亘的伤口。 这道伤口横贯了半个胸口,险些蔓延到脖颈处,只看着都知道当时战况如何凶险。 沈慕玄视线微微下垂,停留在领口露出的血痕,眸光微凝。 徐容像是才发觉自己太激动了,连忙伸手拢住领口,却越忙越乱,反倒把衣服扯得更开了。 他试图用手遮住,徒劳地解释,“其实、其实只是看着可怕,都是皮肉伤,涂上药很快就能好的。正常比试而已,师尊不必为弟子动怒伤体……” 季长安面无表情地扇风。 啊,这浓郁的白莲味儿。 瞥见身边之人拢在袖中不断重复松开握紧两个动作的手,与不断滚动的喉头,季长安叹了口气,用力抹了把脸,猛地扑了上去! “天呐!徐师弟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徐容还仰着头眼巴巴等着沈慕玄心疼他、亲手给他上药,斜里毫无预兆窜出来一道人影,以他看不清的速度扑进了他怀中,硬邦邦的身板砸的他胸口一痛,眼前发黑,险些当场一口老血喷出。 女子颤抖着‘控制不住力道’,握剑的手指生着茧子,重重抚过血肉模糊的伤口,差点当场把徐容送走。 她还在‘呜呜呜’哭着,“这天杀的怎么能下手这么狠?不知道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吗!不过是为了一个密藏名额,就能这样往死里残害同道弟子,这等心狠手辣之徒,竟也能成我仙门弟子,这世间还有天理吗!” 我叫你恶心我!叫你恶心我!妈的要不是你个臭种马,姑奶奶至于天天被姜明月阴阳怪气动手动脚么!要不是打不过,渣男贱女一对给你们吊起来锤啊! 徐容已经开始翻白眼了,只要季长安不想放手,他哪里挣的开剑修的力气。 “那、那个……” 围观人群中有人弱弱提醒,“这位师姐,徐师弟的对手四肢具断,脖子上开了一道大口,血喷的现在还没止住呢……” 瓷实地趴在徐容怀里的女子身形微僵。 “呜——”下一瞬她哭的更大声了,右手团起一下一下往徐容心口砸着小拳拳,“你们怎么能这样污蔑徐师弟!徐师弟那么纯洁善良、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性子,怎么可能对同道下此毒手!” “可……”大家都亲眼看着呢啊。 “没有可是!就算真的是徐师弟打的,那也一定是对方先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你们看不到他身上的伤吗?”女子红着眼睛抬头瞪他们,‘唰!’一下豪爽地撕开了徐容上半身衣服,戳着伤口掷地有声,“这么长的伤口!皮肉都翻卷出来了!你们看啊!” 围观众人:“……” 他是不是真的在台上受了很重的伤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再这么下去,他就要先被你折腾死了。 徐容嘴唇动了动。 女子立刻俯身侧耳去听,众人就亲眼看着她的神情从担忧到凝固,紧跟着泪水唰地就从漂亮的眼睛里淌出来了。 她捂着胸口后退一步,身形摇摇欲坠,双目瞪大不敢置信,“你…你…这种时候,你竟然…竟然在叫别的女人的名字?” 她就这么颤抖着,颤抖着,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了半天,最终捂着脸痛苦地跑掉了。 从头看到尾的殷琅:“……” 戏真多啊。 平时真是小看你了呢,季师侄。 他叹口气,指挥着旁边的太华仙宗弟子先把人抬回住处,转头对着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执事长老表达了一下歉意,“这孩子…是在下教导不力,倒是让诸位看笑话了。在下常年在外,确实有些疏忽对弟子的教养…唉……” 道君面带忧色,没说几句就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虽然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一切尽在不言中。 执事长老宽慰他,“这怎么能怪道君呢?封师侄可是我修真界年轻一代的领头羊之一,有些弟子根子里就是坏的,怎么掰也掰不正的。” 又看他面有不愉,心中感慨当师长的都听不得他人说徒儿坏话,当即迅速改口,“其实贪花好色不过少年慕艾,算不得什么大毛病,过了这个阶段就好了……” 殷琅勉勉强强维护了一下‘好师尊’的人设,又和对方商业互吹了几句,直接把这件事翻过篇,这才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什么,你说屋子里躺着等着救的某人? 啧,把别人家的孩子打成那么一副惨样,做师尊的不得卷起袖子去善后吗,接天道宗的优秀弟子,事情哪里有那么好摆平! 什么,你说天玑道君交友广泛,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那一定是错觉,沈慕玄从来不做这种以权谋私的事。 离开初赛的比赛场地,季长安不知道打哪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应该是重新打理过外貌,挽着袖子笑嘻嘻凑了过来。 殷琅,“你就一天天的这么四处闲逛,谢澜也不管管你?” 季长安短暂迟疑,他稍露出疑色,立刻遮掩什么般地解释,“师兄不喜喧闹,来此地之后从未外出。陆师兄似乎成天忙着和道宗负责之人接洽密藏之事,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出窍期的比试还没开始,左右无事,我除了四处闲逛,好像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三千多的弟子,太华仙宗来了大约三百人,金丹占据绝大多数,元婴二十多,出窍期不足十人,还有几个化神期以防万一也跟了过来,谢澜和陆长风正在其中。 从说第一句话起,她的眼神就在四处漂移,看天看地坚决不看殷琅。又迅速扯开话题,“封师兄还没忙完吗?出窍期之间的比试两天后就要开始了。” 殷琅没揭穿她的心虚,顺着答道:“他已经化神了。” 知道他们真实身份后,谢澜对他们师徒一直都很避而远之,只是因为他和谢庭轩的交情才闭口不言,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不是人人都是异界来客,眼宽心大。土生土长的人很难摒弃固有的正邪观念,接受和魔修‘狼狈为奸’的事实。 季长安有些惊讶。 她很快反应过来,先不说真实世界和小说肯定有误差,马甲和本体之间也会刻意制造不同来减少被怀疑的可能。 就是忍不住暗中唏嘘一下:不愧是原著仅次于最终大boss的次级反派,天赋是真没的说,大家差不多的年纪,自己还在出窍大圆满苦苦奋斗,人家已经坐火箭连跳了。 季长安感慨着,“近百年修真界感觉是进入了天才喷涌期——就是同一时间阶段内灵根好天赋好的修士特别多的意思,光本宗百岁左右的化神坎左右的就有近十人,接天道宗有黎水合、赵青鸾、许阳泽、宁慕等人,天台佛宗更出了一个琉璃佛心的天生佛子,还有……” 她忽然卡了壳。 “别费力气了。” 殷琅阻止了季长安绞尽脑汁地思考。 他终于想起来禅心身上那股气息的熟悉感来源于哪里了。 和他每次被太华仙宗里那个老东西取血之后的七天内,灵气里混杂的气息相似度接近九成。 这种诡异的味道七天后就会彻底消散,本身和灵气的味道差异其实并不大,除了他这种隔一段时间都会重温的家伙,正常人很难发觉不对劲。 根据这些年他们闭关的情况来看,仙门的三名道主在千年前夺玉之战中,受到的伤势应当是差不多的。元道主选择了取用他的鲜血炼器来抵御越发频繁的天谴,禅道主很可能也走入了歧途。 但禅心身上并没有缺血或者其它异常症状,言辞间提及禅道主具是尊敬仰慕,应该没有遭遇和他差不多性质的事。 结合被季长安无意点出的异常,殷琅盲猜,禅心、或者说整个天台佛宗被夺走的东西,很大可能是—— 气运。 *** 出窍期比试正式开始的这天,在太阳彻底跳出地平线前,秦珣险之又险地赶到了。 虽然真实修为已经化神,但表面上毕竟还是出窍后期,不太可能几天不见猛地窜到大圆满并破境,破绽能少一点还是尽量少一点吧。 比试的场地被连夜重新规划过,擂台数量缩减了一半多,按大小不同整齐排列着。前方架设了用来观看的高台,按三品及以上宗门的数量设置了规格不同的座次。 至于三品以下,自己随便找个地方蹲着看。修真界就是这么残酷。 各大宗门的带队之人依次入座,沈慕玄本想过去看看太华仙宗的带队人是谁,能不能凭关系蹭个位置,谁料看见了他那一脸哀怨的陆师侄。 沈慕玄看着空出的座位很是惊讶,“本宗的那位长老还没到吗,怎么就你一个人?” 陆长风幽幽盯着他,“天玑师叔,本宗的带队长老,不就是你吗?” 沈慕玄,“?” 陆长风用平静的语气控诉道:“难道不是您临走前下了保证,说一定会在仙门盛会前赶来给我们撑腰的?” 沈慕玄,“……” 陆长风忽然笑了起来,摆了摆手,“和您开玩笑的。” 他传音解释道:“您也知道这次所有正道宗门联合起来举办这次盛会的意义,带队之人修为不能太差,也不能太强,七剑剑主这个层次正合适,战力普遍高于真实修为。” “师尊是掌门,顾师叔的身体情况不方便出远门,朱长老长于炼丹一道,战力……聊胜于无。您不久前才晋升,声望正高,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 沈慕玄万万没想到在这被掌门算计了一把。 他本欲抽剑暴打,让这兔崽子代师受过。又思及明知道他到了却没来打扰,自己一个人默默和一群老油条打交道,又在脑子里把剑推回了剑鞘。 入座后,他左右一看。 左边的老橘子笑得和朵花一样,“许久未见道君,道君风采更胜往昔啊哈哈哈哈……” 右边散发着精光的三角眼里写满了小心思,“听说道君前不久破了渡劫境,不愧是五百年前澜天界公认的绝世天骄,恭喜恭喜啊。本宗有一名天火灵根的剑修弟子,测灵根时光柱直接窜到了最顶上,您……” “……” 还是好想打人。 陆长风很有眼色地往座位后面一站,端茶递水,绝不吭声。 秦珣来的太晚,没说两句话就整顿衣装、和季长安一道往出窍期的比试场地去了。 他真化神、假出窍的修为摆在那里,上来谁都是砍瓜切菜,还得根据对手实力控制着灵气输出,生怕一不小心表现过头。饶是如此,在一众真出窍里,也实在格外显眼,轻轻松松夺下了一个决赛名额。 用隔壁修士一半的时间完成了屠榜,秦珣才凑到师父身边,就听了一耳朵四面立体环绕的花式吹捧。 噫,有亿点点羞耻。 大徒儿乖乖被师父揉了一把脑袋,红着耳朵站到座椅后另一侧去了。 “听说此次道君的二位高徒都上场了,那小徒儿只有金丹修为却连连跨境获胜,比起长徒亦是分毫不差啊!” 沈慕玄礼貌笑了笑,那奉承之人却来了劲头,眼珠一转往远处一指,惊呼道:“天呐,您那弟子竟然以金丹中期的修为对上了元婴中期的修士,这可是足足跨了三小阶啊!即使不敌,这勇气也值得称道啊!” 是的,金丹中期,这便宜主角被季师侄一通操作猛如虎,养好伤之后竟然原地顿悟了。 主角光环,恐怖如斯。 沈慕玄礼貌投过去一个眼神,丝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这样一幕: 前期,元婴修士按着徐容打; 中期,元婴修士按着徐容打; 后期,元婴修士按着徐容打; 最后,元婴修士要完成致命一击时,被徐容绝地翻盘,成功反杀。 随口胡说的奉承之人眼珠都快被惊掉了,沈慕玄继续礼貌一笑,“小徒年轻气盛,见笑了。” 被见笑的、年轻气盛的小徒一路复刻了他师兄的获胜之路,完成了数不清地绝地翻盘后,披着满身的伤口血痕,顺着他师兄走过的路,同样一步步地靠近师尊。 身上的伤口细细密密的疼,他却毫无所觉,或者说完全不在乎。 他满脑子都在想,等我走到师尊面前,我一定要仰起头对着他笑,然后让他摸着我的头夸奖我。 他踩着满地血痕,一步步走到了师尊面前,脸上的笑容刚刚扬起,就凝固了。 雪衣道君揉乱了弟子的黑发,“已经很完美了,不需要这样逼迫自己。你永远都是为师最为之骄傲的弟子。” 已经是青年模样的人脸颊一红,偏头让头顶的手滑落在肩上,小声道:“师父,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别总是这样子。” 他期待的那只柔软的手,落在了另一个人的头顶; 他期待的所有温和鼓励的夸奖,都冠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他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所争取的东西,都被最在乎的人亲手捧着送到了另一个人!甚至那个人还不懂得珍惜! 徐容的眼珠一点点染上了猩红。 凭什么呢?就因为他比我早出生了几十年吗?就因为他是你亲手捡回去的孩子吗? 如果是修为的差距,我可以拼命去追赶;如果是性格的不讨喜,我可以学着怎么让你高兴;可如果是无法弥补的时间…… 他低下头,血污遍布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神经质的笑。他看着光滑地面上倒影出的那双充满恶意的眼睛,一点都不觉得可怕,嘴角咧开的更大了。 ——那就让他去死吧。 即将现世的天玄密藏,合道期陨落后留下的地方,一个多么适合杀人灭迹的地方。 等他死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论你伤心或愉悦。终有一天时间会冲刷掉他在你心中的地位,而我会取代他,在长久的陪伴中成为你最疼爱的弟子。 他疯癫的大脑中闪过了一个人影,咬着手指自顾自念叨起来,“帮手。对,我还需要一个帮手。” 说着说着,他又笑了,眸中恶意不加掩饰流淌而出,“让我看一看,太华仙宗地天才里,最厌恶封岚的弟子,会是谁呢?” 第79章 【此章油腻含量过高,慎…… 比试一日日持续下去, 擂台数量也在不断减少。 秦珣第一天就拿到了决赛名额,每天醒来就是跟着师父看这群正道弟子打来打去,日子过得相当无聊。 季长安的实力在出窍期中不算顶尖, 徐容金丹期却硬是要和一群元婴硬碰硬,直到决赛的前一天,两人都还在擂台上打生打死。 唯一让殷琅觉得有些意外的, 就是‘换魂版’姜明月被放出来了。她正取代了先前接天道宗的话事人,‘端庄贤淑’地坐在高台首位观战。 纯白衣裙, 面覆薄纱。 除了强装出来的‘端庄’姿态有些别扭、眼神始终跟着某位主角转之外, 倒也勉强称得上一句得体了。 看来连续遭遇打击, 终于叫这位异界来客疯癫的脑子正常了点。 殷琅淡淡扫过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姜明月’的目的暂时和他并不冲突, 原接天圣女很得人心,只要对方不主动跑来作死, 他并不想在如此关键时候招惹上接天道宗这个庞然大物。 令她脊背发凉的目光移开,‘姜明月’急喘一口气,身形微松,便觉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沾湿。 这个人……好强的压迫力。 仅仅是扫了一眼而已,若是当真动起手来, 她岂不是一个照面就要腿软倒地、毫无还手之力? 她想起被以‘养伤’名义关押在洞府内的几日,从侍女口中套出的消息。 整个修真界的剧情完全乱套了,除了几个大的剧情节点变化不大外, 细节已经完全偏离了原著走向。 男主不仅没有拜在原女主黎白苏门下,反而变成了一个原著笔墨寥寥无几的路人甲的弟子! 天玑剑主、渡劫道君, 这些名号听着吓人,但在小说里,这种连本名都没提过的世外高人, 九成九要落得个为大义牺牲的悲壮结局。 这类人设就差在身上写着【掉落男主专属遗物:金手指】了,怎么想都和主角师尊这么重量级的角色完全不相符啊! 自认阅尽小说套路的‘姜明月’面对这种新型套路,瞬间傻眼了。 虽然少了黎白苏这个最具有竞争力的强敌,但如果剧情不按原著来走,她要怎么凭借‘先知’的优势占据男主身边最重要的地位? 最最重要的是—— 她那一个照面恐怕就已经把这位主角师尊的印象败坏成负数了!根本挽救不回来的死亡操作啊! 在一堆渡劫大乘眼里,她的动静实在太大了,纷纷不着痕迹地打量过去,也有与接天道宗关系比较好的低声询问是否身上有恙。 ‘姜明月’僵着脸连连摇头,对上沈慕玄疑惑的目光时,下意识扯开一个略带‘讨好’的笑。 对方眸中的疑问意味更深了。 殷琅是真的不太想得明白‘姜明月’的意图。 尤其是在对方专程令侍女在他身边添了一个位置,又堆着笑坐过来的时候,更想不明白了。 ‘姜明月’掐着嗓子,细声细气,“早有耳闻道君声名,如今得见,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殷琅,“客气,一个月前刚见过。” ‘姜明月’,“……” 她微僵了一下,很快低头掩口笑了两声掩饰尴尬,解释道:“瞧我这记性,最近宗内事务繁忙,竟然连月前的事都忘记了,道君见谅。”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有些日子没见,道君风姿更胜往昔,气息圆融,想来假以时日必能破渡劫境,明月先在这里道一声‘恭喜’了。” 殷琅,“多谢,不过一月前刚破渡劫境。” ‘姜明月’,“……” 她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强撑着笑意,心中怒骂。 这破书根本就不能信吧!说好的天玑剑主在天玄密藏后才破境晋升的呢! ‘姜明月’哈哈干笑两声,“是、是吗,看来明月的消息太滞后了。” 说着她扭头轻斥身后侍女,“怎么做事的,怎么此等大事也未曾及时禀告于我?” 侍女委屈得红了眼,“圣女……” 殷琅,“倒也不必。毕竟沈某晋升时圣女也在,大约您的随侍也没料想到圣女的记性竟然这般差。” ‘姜明月’,“……”妈的这天没法聊了! 沈慕玄竟然和原主是认识的? ‘姜明月’恨恨地揪住了裙裾,飞快思索着如何把这个破绽圆回去。 穿越小说都是骗人的,她在身体里醒来的时候,原主就已经不见了,什么记忆都没留下来,全靠她演技精湛才没被人发觉异常,饶是如此也过得如履薄冰。 身后侍女很有眼色地帮忙找了理由,‘姜明月’忙不迭起身行礼告辞。 殷琅及时扶住没让她真拜下来,暗暗叹气。 和原主不能说八成相似,只能说南辕北辙。就这种伪装技术,说接天道宗没发现她的异常才是见鬼了,黎小公主的担忧完全白瞎。 “师父,徐师弟过来了。” 后面一直垂手侍立的青年忽然开口,‘姜明月’刚抬起的脚又落回了原地。 ‘姜明月’努力和殷琅套近乎的时候,徐容刚好完成了他决赛前的最后一场胜利,调整好乖巧的笑容,就屁颠屁颠来找师尊撒娇了。 他的眼神凝固在了一男一女相扶的手臂上,笑容逐渐消失。 他轻柔地问道:“师尊,圣女,您二位这是?” 水性杨花的女人!不久前还在暗戳戳地勾引他,几天不见又盯上他师尊了?该死! ‘姜明月’绽开笑容,往前一步就要接话。 侍女皱了皱眉,手探入袖中不着痕迹地催动术法,‘姜明月’只觉得有些发昏,抬手扶住脑袋,疑惑地仰头看了看太阳,身子却使不上力气,不得已被扶着坐了回去。 没过多久,一个面容陌生的渡劫修士急匆匆赶到,满面焦急,“唉,早就和你说静养静养,怎么脾气总是这么倔呢,一个不着眼伤势又复发了吧。” ‘姜明月’不明情况,含糊应了两声,只是在被带走前,依依不舍往徐容的方向看了一眼。 徐容低着头,避免任何的视线接触。‘姜明月’失望地被带走了。 当晚,他的院中就扑棱棱飞来一只纸鹤。 看清内容后,徐容稍作犹豫,就换了件更隐蔽的衣物前往约定地点。 ‘姜明月’等在竹林深处,脸上的面纱被她扯掉了,裙子也换成了隐蔽些的黑色。其实她原本想穿个惊艳些的红色,奈何这张扬的颜色实在与原主习惯相差太大,提一句都会惹来侍女惊疑的眼神,只好作罢。 徐容谨慎地先放出了纸鹤探探情况,确定林中只有姜明月孤身一人,才稍微放下疑心慢慢走了进去。 比起白日艰难的伪装,‘姜明月’此时稍微恢复了本性,一看到他脸上就带上了笑,若非顾忌太容易得到手不珍惜,怕是直接就扑上去了。 徐容冷淡道:“圣女半夜邀我来此,有何贵干?” 他还没忘了这女人白天扒在师尊身上的样子呢! ‘姜明月’暗暗扯着袖子,心中恨恨骂着‘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善变狗男人,自以为脸上没显露分毫,端着温柔似水的表情缓缓走上前,“放心吧,我出门前特意在洞府中放了替身假人,他们不会发现我们半夜相会的,你莫要紧张。” 她姿态放得相当低,徐容见状神色也稍微和缓了一些,柔声安抚,“白日里不是我故意冷落你,实在是长辈当面,我未娶你未嫁,实在不好做什么又辱你名声的事。” 他早发现这圣女不知为什么对‘名分’、或者说名正言顺地嫁给他这件事看得极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见面来对方种种行为像是被下了幻术一般,但有不吃亏的便宜可占,哪有不吃的道理。 这可是接天圣女啊,仅次于太华仙宗的超品宗门未来的继承人,渡劫期大能,对旁人不假辞色却唯独对他展现出依恋的一面,不得不说即使徐容看出了她别有所求,也忍不住享受这种高岭之花独独为他折腰的感觉。 ‘姜明月’眉间情谊几乎要化成水,含羞带怯地点头,声如蚊讷,“我明白的。” 心中痛骂狗男人,要不是这家伙是天道钦定的主角,能带着她鸡犬升天的顺风车,鬼乐意和这下半身思考的阴间玩意亲亲我我啊! 徐容早就习惯她在自己面前逆来顺受的脾气,走近去亲密地半抱住‘姜明月’的肩背,低笑着问道:“发生什么了,难得见你大半夜约我出来相见。” ‘姜明月’顺势依偎进他怀中,“天玄密藏万分凶险,你虽天赋卓绝,但毕竟修炼时日尚短,底蕴万万比不得那些出窍乃至化神期的修士们。我日日为你担忧,思来想去,便想到了一件物什。只要能得到它,你此行危险便大大消减了。” 徐容微微眯眼,却并未立刻追问此乃何物,只关心道:“听你说法,这东西所藏之处恐怕万分险恶,我怎能放任你去做这等危险之事?若是有个万一,你叫我如何是好?” ‘姜明月’‘感动’得眼泪汪汪,伸手捂住他的嘴,“徐郎……你莫要说了,我不会让你以身犯险的。你且放心,那东西虽然宝贵,知道它妙用的人却寥寥无几,看守并不算严密,在密藏开放之前,我定会为你将其盗来!” 徐容又几番推辞,终究敌不过‘姜明月’一腔痴心,只得连声叮嘱她千万小心。 争执过后,这对男女再度依偎在一处,徐容好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说的这宝物,是什么东西?” 怀中女子唇角微微上翘,“是这天地间头一等的至宝,一块在千年前曾引发所有合道大能争抢的……宝玉。” 第80章 济和盟是我带着人屠掉的…… 决赛那日, 接天圣女仍旧以‘有恙’为名待在自己宫殿中休憩,未曾现身,接天道宗换了另一位渡劫期大能代表接天道宗出面。 这位胡姓长老似乎平日不怎么出门, 观赛台上这几十号修真界大能认识他的寥寥无几,唯独太华仙宗那位友人遍布五大域的道君,第一时间冲他笑呵呵打了招呼。 胡玉奴回以苦涩的笑, 脚步沉重地落座首位。 此时还没到秦珣的场次,他看的纳闷, 传音问道:“师父, 狐妖王这是怎么了, 怎的这么一副颓丧模样。” 平日里就算装, 这狐妖王也会装出一副清正端肃的模样, 今日瞧他,一双桃花眸中微地泄出极少魅惑之气, 显然受了什么沉重打击,连本性都不太控制得住了。 殷琅打过招呼后就收回了目光,“巫道主出关了。” 三大妖王本来就是趁着三位道主闭关养伤的空隙卧底偷东西,奈何妖族寿命悠长,对时间实在没什么概念, 工作效率着实不高。这眼看着打过照面的三个死对头一个个蹦出来,可不是有些着急了。 太华仙宗里窝着的那个,不也是立刻找理由出门游历, 死都不敢和元道主打照面吗? 下面擂台上‘锵!’的一声剑鸣,紧紧握住斜红剑的季长安上台了。 她的对手是天台佛宗的一名出窍中期弟子, 二人修为相当,殷琅只看了一眼就得出判断,“小长安这场有点悬。” 秦珣不解, “为什么?” 虽说佛修是比较克制杀气浓重的剑修,但修为相当的话,经历过十八重狱的季长安实战经验要丰富得多,明显胜率更高吧。 殷琅说,“她的心魔还没完全解开,而她意识不到。这一战不是纠缠一阵败下阵来,就是两败俱伤、甚至丧失战力的惨胜。” 季长安的天赋确实也称得上年轻一代的顶尖一批,否则也不会在出窍中期就摸到了化神心魔劫的边。可惜不太巧,天剑宗与十八重狱走了一圈,她并没有完全渡过心魔劫。 佛修对剑修只有三分克制,对心魔却是天克。 台上的季长安也正如他所说,短暂占据上风后,很快陷入了佛光的泥沼中难以脱身。佛修的功法都相对温和,丝丝缕缕顺着剑光的缝隙穿插进去,季长安就像陷在蜂蜜罐子里一样举步维艰。 久战不分上下,季长安心中不受控制浮躁起来。 她自己看不到自己的眼睛,不知道漆黑的瞳仁逐渐泛上一层猩红,诡异万分。 “这……” 对面的青年和尚微讶,默念了两声‘阿弥陀佛’,高举起手中的钵盂,灵气源源不断注入,很快钵盂完全被金光所覆盖。 和尚轻喝一声扬手将钵盂向她丢去,季长安不假思索抬剑便砍,击中钵盂时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反而金光大作,将她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好一会儿那金光散去,钵盂‘叮当’坠地,倒扣在在失去意识软到的季长安手臂上。 青年和尚双手合十又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这才小心翼翼施法取回钵盂,向裁判解释,“这位女施主之前似乎是心魔缠身,佛光效果才会如此显著……小僧绝无害人之意。” 在殷琅示意下,季长安被同宗女弟子迅速抬了下去医治,很快便悠悠转醒,捂着脑袋小声叫痛。 心魔劫的出现基本等同于摸到了化神期的边缘,一大堆人都羡慕地祝贺她修为即将大进。季长安强撑着笑应付了几个,表示自己有点难受希望单独安静一会后,一个人独处室内,苦笑着抱紧了自己。 心魔劫啊…… 她以为早在打碎以往的认知重新认识这个世界时,就算是度过了这一道坎,谁想到还有这样一桩始终深埋心底、渴求真相的往事呢。 当晚,决赛第一轮结束,殷琅往住处去时,季长安急急忙忙逆着人流窜到了他身边,说有些修炼上不懂得地方,希望能得到师叔的指点。 听起来问题不大,毕竟虽然沈慕玄不是剑修,却是修真界公认的不是剑修胜过剑修的专业大佬。 对此,殷琅不置可否,随她跟着。 季长安看起来是下过功夫了,殷琅猜测她有可能把原本想回去请教顾扶轩的问题都掏出来了。 她这态度基本表明剩下的心魔与他有关,殷琅主要还是想看看这姑娘能憋到什么时候。 “沈师叔……” 分明都说了告别,季长安却脚下生根般站在原处,左手拼命蹂.躏着衣角,满腹心事地模样。 殷琅耐着性子等了她半柱香,这姑娘还是一副纠结着要不要问的样子,他掉头就走。 季长安慌慌张张追上来,“师叔等等我!” 她快步越过他拦在必经之路上,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含着忐忑,鼓起勇气大声问出了口—— “我想知道,济和盟真的是魔尊殷琅带着人屠掉的吗!” 她念着殷琅的名字,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夜空下的雪衣身影,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慢,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害怕被确认什么。 “我知道,您身为他的‘宿敌’,一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对不对?” “是啊。” 季长安更期待地看着他,等着一个答案。 那人却越过她走了。 季长安愣了一下,连忙拔腿冲上去,“师叔,话还没说完呢,您怎么就走了?” 殷琅淡淡道:“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还呆站着作甚。” “啊,什么时——” 季长安原地呆住。 是啊。 济和盟是我屠的啊。 他走了很远,再回过头的时候,女子的身影仍旧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夕阳最后一道余晖也隐没于山峦之后,黑夜降临。 蝉鸣凄厉,分明是盛夏的夜晚,分明是寒暑不侵的修士,自天边而来的冷风却好似刀子一般,刮得人肉骨生疼,心间透凉。 殷琅抬手推开了小院的门墙,院角一从只余短短根茎的竹结上,一只不知从哪里打洞进来的毛绒警觉竖起了耳朵,抱着啃咬下来的‘存粮’头也不回窜进了刚没脚踝的草丛中。 只余下被啃得坑坑洼洼惨不忍睹的根茎,凄凉立在寒风中。 远远的,季长安听到了夜风中吹来院门被关上的声音。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仅此而已。” 晨阳初升,第二轮决赛开始,接天道宗出面主事的还是胡玉奴胡长老。 不过今日胡长老看起来面色红润了许多,也和之前的接天圣女一样一屁股坐在了天玑道君身边和他闲聊。 说来也神奇,分明这位胡长老看起来要更不端庄一点,二人也都丢开了本宗的主座往天玑道君身边凑,可无论是坐下时随意的姿态、闲聊时懒散的语气、和那看着亲密却不刻意的对话,怎么看却都比那位圣女顺眼太多。 胡玉奴端着酒杯看似慢慢品尝,实际上正在和他传音‘咬耳朵’,“唉,真是麻烦死了,那个假货就不能安分点吗?每天不造出点麻烦叫人给她收拾尾巴就好像不舒服一样。我洞府蹲得正开心就被丢出来管这一摊子破事,简直是遭了无妄之灾!” 不得不说这语气已经有点崩胡长老的人设了,不过殷琅假装没发现,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着套话。 果然接天道宗早就发现这个‘姜明月’是假的了啊。可他们的态度,可不像是自家重量级继承人被夺舍后该有的样子啊…… 胡玉奴持续叹气,“我和你说,也就是看你八成也发现了,黎家的小姑娘和你关系那么好,都是聪明人,瞒着也没意思。” 殷琅决定装一装,犹疑道:“长老是指……圣女被夺舍了?” 胡玉奴捏着下巴,仔细观察沈慕玄的表情。 三分愤怒,三分惊讶,三分犹豫,再混着一分的不敢置信。 唔,以他狐妖王多年骗人经验来看,不像是装的,这小子似乎真的对这种奇异的‘异世界之人’毫无了解。 他又随便聊了两句,迅速扯开了话题,“若不是圣女与我相熟,此人生怕在我面前暴露,也不会向上举荐让我来代替她在这坐着。啧,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打架,真是无聊透顶啊……哎,下面那个刚刚上台的小孩,是不是你家的小徒弟?” 殷琅已经在简短几句交流中抽丝剥茧捕捉了不少信息,闻言顺势向下看去。 哦,又是那个烦人的主角。 他只想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能快点蹦上来和封江城互撕去,一丘之貉的玩意儿,谁死了他都普天同庆,当然两个一起下地狱是最好的。 徐容发挥着他一贯绝地反杀的高水准,尤其感受到某道熟悉的目光投在身上时,更像打了鸡血般全方位展示着自己的魅力。 就在他即将进入最高光的绝地反杀时刻,眼睛都兴奋得泛起红光时,南方遥远天际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光晕,接天道宗浮在半空中的大半宫殿都被这骤然扩散的光笼罩住了。 刺耳的警示传声迅速在整个接天道宗扩散开,数百道流光从被笼罩的宫殿中飞出,短暂慌乱后听从指挥有序分立各方,齐齐出手将爆炸的余波控制在了这个范围之内,阻止向外扩张。 这一声爆炸后便再无后续,掀起的云雾紊乱也很快被褪去,就连重新露出的宫殿楼阁从外表看也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损失。 接天道宗立刻安排人手清点袭击损失,很快一声尖叫从【天宝阁】传出。 “圣主特意交代要重点看管的宝物失窃了!” 第81章 天道从不讲道理。…… 宝物失窃, 整个接天道宗瞬息进入了戒严状态。宗内外来之人,包括所有参加盛会的各大宗门来者,尽数被半强迫半请求地扣下了。 接天道宗的掌教下了死命令, 东西找出来之前,谁都不许离开主宗范围。又及时放下身段亲自上门赔罪,请另外两大仙宗配合寻找失物。 掌教登门时, 沈慕玄正与本宗两名弟子叙话,那女弟子立刻转身去备茶。 听闻掌教的来意, 他也不拐弯抹角, 径直问道:“沈某本人没什么不方便配合的。只是天玄密藏开启在即, 贵宗却因私事将弟子选拔叫停, 似乎不太合适吧。” 掌教身着灰袍, 衣袍下摆绣着阴阳鱼纹路,以木簪挽高髻, 面有愁色。 闻言,道人脸上的愁容更重了一些,连声叹气,“我等也实在是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啊!” “哦?贵宗是丢了什么宝物, 能比这三千宗门弟子的前程更重要?” ‘咔嚓——’ 端着托盘的女弟子面不改色,没踩上碎石的那只脚从容一蹬,凌空转出一个圆弧, 稳稳落在石桌旁,盏中茶水纹丝不动。 “前辈请。” 奉完茶后, 女弟子又低眉顺眼地站回了沈慕玄身后。 灰袍道人拿眼觑他,这雪衣青年面容平和,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饮着, 看不出任何作态的迹象。 他不着痕迹地垂下眼。 都说这太华仙宗的天玑道君为人疏朗、道心澄明,不为红尘俗物所动,他却是不信的。 修真者,修真者。能在这血泥尸骨堆积的狭窄通天路上走到如今高度的,怎么可能有真正心思纯善之人呢。 道人面上扯开的笑比哭还要难看,“道君何必为难于我?那日那冒失弟子的喊声恐怕全宗上下都听到了。” 他压低声音,暗示意味浓重,“事关‘圣主’,我等万万不敢不尽心啊。” 圣主,是接天道宗内部对巫道主的尊称。 沈慕玄静静与他对视了一会儿,面露失望之色,“掌教如果当真希望沈某配合,就莫要那这种话来诓骗我了。” “……道君缘何出此言?” 沈慕玄冷冷道:“沈某也不是什么都不知晓的寻常宗门长老,若真是道主那级别的人都在意的宝物,岂会轻易与其它寻常物件放置一处?” 道人细细瞧他神色不似作假,完全未曾领悟到他的言外之意,思及胡长老所言沈慕玄对‘异界之人’毫不知情,不由暗自咂舌。 早有耳闻封江城对这唯一的真传弟子极度爱护,难不成还真养了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来?三大仙宗背地里那些个腌?H事,他还真是一丝一毫都不晓得不成? 他许久不曾露出吐露真相的意思,沈慕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开口逐客,“既然掌教并不信任沈某,求助、配合这等欺骗辞令也不必拿出来说道了。请自便吧。” 掌教没想到此人竟这般油盐不进,一言不合便要送客。 若是知晓些内情的人在此,听他言语间强调的‘圣主’,就算不知道具体情况,心里也该有几分掂量了,偏生来的就是这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天玑’沈慕玄! 掌教故作为难之态,“并非我有意欺瞒道君,实在是此事涉及到本宗一些难以启齿的隐秘,实在是不好向外人多言啊……” 沈慕玄半点不为所动。 掌教咬了咬牙,游移的目光定在一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向他道:“道君品性高洁,如塘中碧荷、云间白鹤,我心中自然是极为信重的。若是道君,在下倒也不是不能……” “咳、咳咳——” 旁边忽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方才那奉茶的女弟子深深弓着腰,双手紧紧捂在嘴上,咳得泪花都出来了。 掌教好不容易营造的氛围被打断,顿时心生不满,别人家的弟子他不好当着长辈的面教训,当即便看向沈慕玄。 殷琅唇角轻翘了一下,玩味的眼神微斜,正巧与一团黑发里递来的心虚目光对上,季长安顿时咳得更加惨烈了。 “带着你师妹下去吧,让她好好歇歇。”雪衣道君在女弟子黑发上轻轻拍了拍,关心中略带责怪,“前些日子台上受的伤还没养好就四处乱窜,我倒要看看回去后你怎么和师兄交代。” 一团黑发疯狂上下抖动。 秦珣紧紧抿着唇,低声应了一声是,搀扶着季长安向二人见礼后,就飞快跑离了院中。 确定距离足够远后,秦珣抬手放开季长安,自己先绷不住露了笑。 季长安笑得肚子疼,一屁股坐在地上,十指用力揪着草皮,“哎呦…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师兄…但对着那张橘子皮老脸,我是真的忍不住了……” 绝了,穿越来这么多年,她还真真是第一次见识【天玑道君】这张皮在外人眼中的模样。 ‘出淤泥而不染’这种形容,是能拿来夸奖大反派的吗??? 二人跑路后,殷琅又与这掌教扯了许久的皮,折腾到对方快要绷不住和善的面孔,才高抬贵手端茶送客。 道宗掌教推辞一二,心中大松一口气,忙不迭起身告辞,心累的这辈子再也不想和沈慕玄打交道了。 院门闭上,隔绝内外。 掌教:“傻子。” 殷琅:“蠢货。” 几日过去,两大仙门都毫无动静,下面依附着的中小门派顿时急躁起来。 眼看着天玄密藏就要洞开大门,这最终选拔却被无故叫停,若是到时这接天道宗所丢之物还寻不回来,莫非是要他们眼睁睁放弃这个绝世机缘? 聪明地跟着两大仙门保持沉默的有不少,傻子数量却更多。 没几日就有不少门派联合起来,推选出代表向接天道宗表示抗议,另有人往太华仙宗与天台佛宗驻地找去,试图说服这两大仙门的主事者。 天台佛宗的罗汉直接对外称闭关谢客;太华仙宗的天玑道君倒是来者不拒,可这人把装傻的功夫发挥到了极致,什么信息都没得到就被笑眯眯地端茶送客了。 平静之下暗流涌动,被圈在驻地范围的各宗门弟子却鲜少有觉得不对劲的,其中大部分已经被淘汰与密藏名额无缘,倒也不在乎在这灵气浓郁的琼宫玉阙多待上些时日。 “天宝阁里的东西是谁盗的?”殷琅重复了一遍,笑容有些微妙。 嗯……他看起来很像是能掐会算的面相吗?这种东西还是去问谢庭轩会比较靠谱吧。 日常跟着秦珣一起过来抱大腿的季长安目光炯炯地等着答案,大眼睛里写满了信任。 那真是要让你失望了啊。 殷琅果断摇头,“我怎么会知道。你好奇这个作甚?” 他倒是很惊讶,巫道主居然真的把荒古玉碎片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和其它宝物一起放在宗门所属的天宝阁里了。 虽然老话常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能真的下定决心并实施,巫道主的魄力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料。不过也确实有效,君不见这么几百年都没被居心叵测的人盗走,直到【主角】现世才露了破绽。 季长安结合原著,大概能猜到这东西现在在哪,话里话外疯狂暗示,“需要这宝物的人,大部分人都是贪图那个愿望,或者指着拿这做人情。可有些人若是得不到这东西,才是彻底被断绝了前路呢。” 这说法几乎是明示了。 端着茶盏的雪衣青年动作微顿,季长安期待地看他。 忽然额上一痛,她痛嚎一声捂住额头,眼泪汪汪地怒视:干什么嘛! 殷琅拨了拨茶沫,淡淡道:“成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心思繁杂,难怪如今还没成就化神。小姑娘家家的,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季长安抱着斜红剑,凄凄惨惨被丢出了院门。 殷琅又指使他,“这些日子你多照看着点,有闲余时间就陪她练练,省的小丫头心思野了成天往外跑,枉丢了性命。” 秦珣应下。 他想了想又道:“长安师妹的说法,她应当是知道【那东西】如今在何处的,是否需要弟子前去……” 他在脖颈上比了个手势,眼神狠厉。 紧跟着他也挨了个爆栗,乖乖闭上嘴不敢再吭声。 殷琅凉凉道:“这里可是接天道宗,你一个小小的化神期,找死也不带这么痛快的。” 秦珣缩了缩脖子,安静如鸡。 等了一会没等到后续反应,他小心翼翼地换了个问法,“您觉得……【那东西】是谁盗走的?” 殷琅瞧他一眼,掌心凭空多了什么圆润光滑又有亿点点眼熟的东西,随手抛接。 秦珣瞠目结舌,“这…您…我……” “谁盗走的都不打紧,到最后都是要【送给】【他】的。”殷琅轻轻笑了一声,悠悠道,“只要哄住【他】,这些东西,不就都是我的了吗?” 这块碎玉殷琅只短暂拿出来了一下,毕竟还是在接天道宗的地盘。 秦珣好些时候才缓过气来,立刻紧张地问道:“您没叫他占了什么便宜去吧?” 话不过大脑,一出口秦珣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对上师父逐渐危险的眼神,他求生欲极强地迅速改口,“我是说……究竟是何人如此厉害,从守卫森严的天宝阁中盗走珍宝,竟如同探囊取物。” 殷琅‘慈爱’地摸了摸懵逼徒儿的脑袋,问,“蔺心乔很强吗?” 秦珣摇头。 “按死她对为师而言是否就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秦珣点头。 “那她是怎么从为师手里拿走【蔽天石】的呢?” 秦珣恍然大悟。 殷琅眸中含着冷意,“天道想要什么人得到什么东西,还需要和你讲道理吗?” 第82章 竟然敢让本尊替你小情人…… 殷琅让他把徐容叫了过来。 把人带到后, 秦珣退出去守在门外。 殷琅招手示意徐容靠近些。 徐容立刻小狗般粘了过来,被一根手指抵住,遗憾停在了石桌对面。 “太近了。”对方嫌弃道。 徐容讪笑, 隐藏住眼底粘稠流淌的欲望。 不要太心急。 姜明月告诉他,天玄密藏的真正准入上限是化神期。再等一等,等到封岚死在秘境里, 就没有人和我抢师尊了。 他劝自己,又像是努力压抑着几欲喷薄而出的欲望。 少年仰起头, 乖巧地笑起来, “师尊, 您唤我来有什么吩咐吗?” 沈慕玄从袖中掏出什么东西, 两指抵着, 推到他身前,“拿去。” 徐容低头看去。 三枚不规则的玉石碎片拼接在一起, 形成了一块接近半圆的玉石。玉石通体洁白,表面光滑细腻,上面残缺的字迹看上去像是个翻转的‘川’。 他很快认出其中两块碎玉的来处,一块是他从蔺心乔身上得来,一块则是前不久姜明月主动为他偷来的。 他面露迟疑之色, “师尊,这……” 沈慕玄道:“这玉确实是好东西,能在秘境中护你周全, 故而你接下此物时,我未曾出言阻拦。” 徐容脸上才浮现出笑容, 沈慕玄却话音一转,“寻常秘境争夺,抢来便抢来了, 但此物来路不正,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不问自取,待此次秘境结束,备下谢礼,你亲自去赔罪并将东西还回去吧。” 徐容心头大震,霍然抬头。 沈慕玄眸光清正,坦坦荡荡,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徐容却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好些时候才重新低下头,闷闷道:“此物太过珍贵,弟子不敢收。” 即使他不清楚这碎玉究竟是什么宝贝,但看接天道宗这两日发疯的架势,也能意识到究竟有多贵重。 “想什么呢,暂时借你用用而已,回来后可是要还给我的。” 坚硬的扇骨在肩上不轻不重敲了一下,“一群元婴出窍里混进去一个金丹,你小子也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吃不吃得消。别扭扭捏捏的,拿着赶紧滚蛋,别在这扰我清净!” 徐容拿上残玉离开了。 秦珣心中还是放不下,“师父,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当真不会……?” “放心吧。” 人一走,‘沈慕玄’自动退场,殷琅往后一靠,嗤笑道:“有天道盯着,东西放他那里比我自己拿着都安全。” “还有,你这两日注意下那些闹得最狠的宗门。压抑了这么些日子,该有人快忍不住了。” 是夜。 床上阖眸打坐的殷琅睁开眼,无声无息下床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木窗。 风中携裹着极淡得血腥味,一丝一丝连绵不绝从远处飘来,殷琅轻轻嗅了嗅,又伸手捻过一缕无形的风,细细感受着血腥味里淡到难以分辨的灵力。 是‘姜明月’。 这么晚了,这个冒牌货跑出来做什么?以血腥味逸散的程度判断,她应当还在附近停留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院墙上翻进来一道人影,秦珣稳稳落地,一抬头发现师父正披衣站在窗前。 殷琅叫他盯着底下宗门的动静,不久前一部分终于忍不住的宗门联合起来往接天大殿前去,秦珣就连忙赶来报信。 误以为殷琅中断修炼是发觉了这些人的行动,秦珣微惊,“那些人应当刚到接天大殿前,瞧着动静,像是掌教要出面了。” 殷琅微微一顿。 他若无其事地点头,吩咐道:“嗯,我知道了。” 又问,“徐容呢?” 秦珣下意识答道:“并未见到他,这个时间,应该已经睡下了吧。” 秦珣见师父换衣似是要动身的样子,正想跟上,殷琅往他怀里丢了个小盒子,“不用跟着,继续盯着接天大殿前的动静,若是接天掌教的本尊始终不曾出面,你即刻返回这里找小长安,然后带着朝谅来找我。” 他动作又轻又快,几个闪身就落在了季长安小院的围墙上。 屋内女弟子睡得香甜,季长安抱着剑站在墙边的阴影里,看见他仰头露出八颗牙齿的笑,指了个方向轻快道:“他们往那边去啦,‘姜明月’修为太强我不敢靠得太近,不过最大可能就是这两个位置。” 她甩手丢上来一张地图,上面标注了两个不同的点位。 季长安含糊道:“原本的……是北边,但那里实在是太远了,这种情况【她】基本没可能选择在那边开的。” 殷琅接住地图,‘嗯’了一声,“所以,发生什么了?” “……”季长安懵了。 她看这人八风不动的沉稳模样,还以为是心里早就有数,合着全是装出来的,压根什么都不知道吗! 那你大半夜的到处乱跑个什么啊! 殷琅瞥她一眼,“有血腥味。” 他在北魔域几百年的摸爬滚打又不是白混的。 季长安闷闷解释,“‘姜明月’掉皮了,又偷了接天道宗的那件宝物,所以被追杀了。她把宝物送给了徐容,所以逃跑时带着他一起跑了……我偷听到的。” 她并不清楚‘姜明月’早就在接天道宗高层内部掉皮的情况,真实情况要更复杂一点。 【圣女】,【圣子】,【圣主】。 历代接天圣女/圣子真实身份本该是【圣主】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她/他们从年幼不记事的时候就会因为绝佳的天赋从父母身边抱走,由【圣主】亲自抚养长大。 但自从几千年前飞升之路被斩断,不得不滞留修真界的巫道主就强行更改了这个传承几万年的规矩,将圣女/圣子变成了掌教之位的继承者。也正是因此,名为继承人的姜明月修为才会远远强于另外两宗的掌门弟子。 因为她本来就是作为下一代【圣主】被培养的。 身份被更改后,姜明月在接天道宗地位不上不下相当尴尬。说是掌教继承人,接天掌教也不敢真地使唤她;说是圣女,她又被明令剥夺了仅次于巫道主的地位。也幸亏姜明月性子温婉平和,骤然遭此落差也没有变得偏激。 但也正是因为这尴尬的地位,姜明月变成‘姜明月’后,众人明知她不对劲,偏偏巫道主对这划破世界屏障到来的异界魂魄很是感兴趣,在巫道主明确下令抹杀之前,也没人敢对她真的做出什么伤害性的行为,只得由着她自以为伪装得很好,四处败坏圣女形象。 直到‘姜明月’在天道默认下盗走了碎玉,巫道主才真的被惹怒,他自己不能离开隐匿着躲避雷劫的闭关之处,就大发雷霆勒令接天道宗放下一切其它事务,全力追捕‘姜明月’,夺回碎玉。 “难怪连她的修为也受了伤。” ‘姜明月’逃跑都不忘记带上徐容,恐怕和所谓‘真爱’屁关系都没有,纯粹是冲着【主角光环】和藏宝图中卷着的【秘境钥匙】来的。 主角光环能护着她更大几率逃脱;秘境钥匙则是以防万一实在无路可走,就原地开启秘境躲进去,身为开启者之一的她可以无视修为被接纳,其余化神期修为以上的追杀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殷琅收好地图,就要动身坠在二人身后。 季长安连忙叫住他,伸着脖子问,“师叔,我呢我呢!我能帮到什么忙吗?” 殷琅想了想,“你先别睡,如果等会你封师兄带个人来找你,你们就把宗门弟子都叫起来,带着他们一起过来。不出意外……今夜天玄密藏的大门就会被打开了。” 季长安:“!!!” 她手足无措,“不是…为什么啊?有什么影响到了……的变动吗?” 原著中并没有明确写出天玄密藏的打开方式,也没有过所谓的拍卖会,只含糊地提了一句,时间到了就自动打开了。所以季长安压根不知道还有【钥匙】的存在。 “打开秘境入口的钥匙在徐容身上。”殷琅留下这句话,化作白影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姜明月’来的时日尚短,并不熟悉南域的地势,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蹿,全仗着带着个天命之子才没被抓住。 殷琅不紧不慢坠在追捕的接天道宗众人身后,观察着人群里都有哪些熟面孔。 为首的果然是灰袍掌教,他身后跟着三四个渡劫期,人群中却不见胡玉奴的身影。 殷琅可不信这狡猾的狐妖在知道碎玉的下落后没盯着这群人的动向,八成也和他一样,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悄悄盯着他们等待机会。 毕竟南域还是接天道宗的老巢,放开手脚不必顾忌之后,‘姜明月’很快就被这些人限制的快要无路可走,雪白的留仙裙被染红了一半,处处都是不规则的裂口。 ‘姜明月’也发了狠,眼见可供逃脱的范围越来越小,再又一次被一名接天道宗的渡劫期大能缠住后,身上忽然冒出纯白色的火焰,整个人气势暴涨,雪白匹练‘唰!’地蔓延出几十米,猝不及防将那渡劫期整个人裹成了蛹。 追捕之人神情复杂难辨,大多数人难掩愤恨之情,尖声叫道:“你这恶徒,占了圣女的身子不说,竟然还要燃烧她的神魂!” 这般干净澄澈的神魂之火,根本不可能是这个假货能拥有的。 以姜明月的好脾性,接天道宗上下足有近半都对她颇有好感。 他们一直不敢真的和‘姜明月’撕破脸皮,除圣主没有下令的缘故外,就是感知到圣女的魂魄还在体内沉睡,生怕逼急了这假货和他们两败俱伤! “呵。” ‘姜明月’不以为意地冷笑着,只要能顺利离开这些人的视线、留出打开秘境的时间,就算把原主烧干了又干她何事。 感知到这群人明显的退意,她身上升腾的神魂之火更旺盛了些,威胁道:“不想让你们的圣女魂飞魄散,就给我滚远点!” 即使有掌教压阵,也还真的有不少修士露出了后退的想法。 掌教眼中浮现恼恨之色,但很快就被他抚平了。他深吸一口气,喝令众修士,“众位是想违背圣主的命令吗?” 可就算他搬出了巫道主,也只是让这些人的想法从后退转变为了纠结。 ‘姜明月’指着他直接大笑了起来,眼中讥讽之色毫不掩饰,“难怪巫道主那老东西要强行让姜明月变成掌教继承人,你瞧瞧她的声望,这要是再不压制一下,不等那老东西找到飞升的办法,就要被自己的徒儿从宝座上掀下去了!” “放肆!” 掌教冷着脸爆喝一声,立刻合身扑了上去! 跟来的修士们大多紧跟着掌教的脚步,还有那么一小部分担忧于圣女动作慢了两分,立刻就被掌教一一看在眼里记下了名字。 可只要这一分的迟缓就已经露出了破绽,‘姜明月’毫不迟疑,立刻从这个方向冲出了包围圈,扬长而去。 一部分放水,又有只狐狸在暗中捣乱,大部分修士想要阻拦却有心无力在,只得愤恨地看着白影远去。 殷琅往某个方向瞥了一眼,毛茸茸的雪白狐尾一闪而逝,怀中传信法器连连震动,他隐在树后,摸出来一看。 ‘师父,巨象宗的宗主集结了大约三十个二阶以下的宗门主事人,已经在接大殿门前闹起来了。’ ‘接天掌教一直没出现,是另一位渡劫期修士在安抚他们,看起来效果不大。接天大殿屏蔽神识,我感受不到里面有没有人。’ ‘巨象宗宗主在刻意引导他们的情绪,感觉要打起来了……咦,掌教出来了。他身上的气息有点单薄,不太像是本体。’ ‘他们动起手了,掌教不是本体,他可能在做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立刻回去找长安师妹。’ 等太华仙宗的弟子们被召集起来后,其它宗门反应也不会太慢,天玄密藏的激烈争夺,恐怕很快就要开始了。 这么猝不及防的洞开大门,也不知道北魔域的那些家伙们来得及丢进来几个人。 他给李洬去了消息,收起法器,头也不回往‘姜明月’、胡玉奴等人离开的方位急追而去。 ‘姜明月’带着徐容最终停在了一处群山环绕之地,与季长安在地图上标出来的位置几近重合。 她警惕地扫了一眼后方,确定绕了一个大圈子被甩开的追兵们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来,抓住徐容的肩膀连声催促,“快把钥匙拿出来打开秘境大门,等我们躲进去,这些家伙就只能干瞪眼着急了!” 徐容被她深夜从院中带走后,全程都被藏在姜明月的本命法器中,除了不能动之外什么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 原本还有些生气被强制绑走,但在‘姜明月’放软腔调解释碎玉在他身上,把徐容一个人留在宗门中更不安全,还会牵连到沈慕玄之后,被强制带走的那点不满也烟消云散了。 尤其‘姜明月’把他保护得很好,就算被逼的燃烧了原主的神魂、自己伤得满身是血,也强忍着没有拿出本命法器御敌,徐容对她的感官还是蛮不错的。 他问,“你确定这里能打开密藏入口?” 虽说有【钥匙】的存在,但【钥匙】也是要插在锁眼里才能顺利开门,天玄密藏这种头一次现世的秘境,她怎么就这么确定秘境的‘锁眼’一定在此处? 当然是因为原著写过啊! 原本这里是出口,原著中的入口位置在中州北部接近北魔域的位置,但撕裂空间的灵气波动太大,‘姜明月’不敢冒这个险。总归【入口】【出口】都是秘境空间与澜天界空间的交界处,从哪边都进的去。 她含糊道:“我自然有我的消息途径,这么些日子了,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更何况我此时还要靠徐郎你保命,有什么必要在这等要命之事上欺骗于你?” ‘姜明月’又说,“这入口开得猝不及防,接天道宗里的那些宗门反应快的话,倒有可能送进来一部分弟子,离得远的那些,好似北魔域的魔修们,就只能看他么尊者的能耐了。” “进去之后我虽然不能随意使出化神期之上的修为,但竞争对手已然大大减少,徐郎得到那天玄道人的传承,也只是抬手之间而已。” 徐容被她吹捧得心满意足,当下干脆拿出了北禹城外地宫中得来的地图,扯开时绑住地图的丝线化作金光消散,一枚形制古朴的钥匙缓缓漂浮至半空中。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钥匙金光大作,眼前的大片空间仿佛被一只巨手搅动,周边景色扭曲变形,画布上蔓延出一道道漆黑恐怖的裂缝,空间罡风呼啸而出,草木摧折凋零,鸟雀哀戚啼鸣。 ‘姜明月’及时将徐容扯到身后张开防护,才没让他被逸散的猛烈罡风剐成满地碎骨。 满目翠色消逝,银白的漩涡缓慢转动着,灵气狂涌,满地生灵不断重复着撑爆又再生的过程,等到这漩涡完全成型,天玄密藏的大门才真正打开了。 ‘姜明月’不断四顾防备,满心紧张地等待着。可惜入口洞开的动静实在太大,就算她再如何焦急,天际也很快出现了熟悉的人群。 “密藏大门被打开了!” “不可能,钥匙怎么会被圣女得到?她从北禹城回来时不是说……” 银白漩涡之后突然转出来一道人影。 长发黑衣,面容冷峻,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喧闹,他抬起头远远瞥来一眼,冰冷的魔气几乎要冻僵大声喧闹之人。 “那是……第四魔尊朝谅!” “难怪密藏大门突然打开,我就记得圣女回来后明明说地图和钥匙都被朝谅夺走了!” “谁负责的巡防!这么大一个魔尊是瞎了吗就这么放进来了?该死的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一声惊叫之后便是满场沸腾,接天掌教气急败坏地连魔尊什么时候摸进了南域都顾不上了,摸出传信法器喝令留在宗门中的主事者立刻组织弟子们往入口处赶,却得到对方喘着粗气的回复: “掌教!那些叛逆的宗门联起手来冲击接天大殿,宗门现在根本腾不出人手啊!” 接天掌教在追捕过程中被催促着化出一道分身回去处理反抗宗门之事,本以为轻轻松松就能镇压下去,根本没有留下多余的意识在那边,听到这个消息,险些一口老血当场喷出来。 该死的!这些家伙挑什么时候闹事不好,怎么偏偏就是在今天! 他吐着血厉声嘶吼,“不要管那些玩意了!告诉他们天玄密藏的入口已经被打开了,立刻去组织宗门弟子,让渡劫期长老联手撕开空间送人过来!” 朝谅僵着一张脸站在原地,心中茫然无措。 他在屋子里待得好好的,就被那黑心莲的徒弟威胁着拽到这里又一脚给踹了出来,紧跟着被黑压压一群正道修士围观,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听到那群修士气急之下的喊声,他猛地回头看到了巨大的银白漩涡,与偷偷摸摸靠近漩涡巨门二人中的男性那略有些熟悉的背影,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当初他离开后不久,似乎听说沈慕玄的小徒弟在北禹城得了一个分神期的传承…… 他想了想殷琅和沈慕玄在澜天界疯传的暧昧话本,又想了想从北禹城回到北魔域后凭空被扣上的“宝图拥有者”名号,以及严偃的疯狂针对,脸色逐渐黑如锅底。 ——你妈的殷琅,竟然让本尊替你小情人的徒弟背黑锅!!! 第83章 砸了自己脚的殷尊者。 朝谅出离愤怒了。 然而现场无论是把他踹出来的太华仙宗一边, 还是震惊警惕着他的接天道宗一边,平日里冒头就要被联手针对的朝谅尊者,此时竟然被双方齐齐无视了。 接天道宗忙着联系宗门内部的人赶快把合适的弟子们送过来, 太华仙宗忙着在银色漩涡的另一侧把半夜叫醒带过来的弟子们挨个往里送,谁也没空搭理他。 朝谅迈着大步冲回银色漩涡之后,揪着秦珣阴森森像是要咬人, “本尊不欺负小辈,沈慕玄人呢, 叫他给本尊滚出来!” 秦珣被扯过去也不慌不忙, 阻止了太华仙宗的弟子冲上来救他, 让季长安继续指挥弟子们挨个进秘境后, 镇定地应付起朝谅来。 殷琅站在远处山顶, 俯视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姜明月’和徐容已经趁着场中忙乱时躲进了秘境,太华仙宗与接天道宗隔着一道银色漩涡, 即使感受到彼此的气息也没时间顾及对方。 接天道宗的方向随着时间亮起了星星点点灯火,宛如一道灯焰长龙,原本寂静的夜晚逐渐被喧闹的人群与灯火驱散。 “……是秘境之门!天玄密藏真的已经被打开了!” “肯定已经有人进去了!我们快走!” 越来越多身着不同衣装的人抵达了银色漩涡前,目露渴望,抬步就想往漩涡中跑去。 接天掌教看着逐渐增多、将山谷都快要挤满的人群, 脸上阴郁神情越发浓重,他灵气流转,声贯群山, “肃静!” “一个个的成何体统,都忘了各宗门前来南域是做什么的了吗!” 人群短暂安静了一下, 很快声浪反弹得更高。人一多起来胆气就壮,合道期传承的利益摆在眼前,没几个人能冷静下来听他说话。 “掌教有时间站在这义正严词, 倒是先叫你们家弟子停步啊!那边那个往过走的,别以为脱了弟子服我就不认得你,你是接天道宗的内门弟子吧!” 有人指着人群中一人大喊,那人身着便装像是个散修模样,正鬼鬼祟祟挤在人群中往漩涡的方向去。骤然被喊破身份他惊慌了一瞬,立刻迈开脚步,一边大喊一边往里冲,“你别瞎说,我是南域散修,和道宗有什么关……啊哟!” 他身体触碰到漩涡的时候,却并没有像之前的人一样直接没入,反而被一股巨力反弹而出,在地上滚了好些圈才停下来,仔细一看口鼻都出了血,显然内伤不轻。 人群?O?O?@?@低声交流,“之前那些不都好好的,怎么这个……” 又有几人被反弹出来,人群很快发现了规律。 “修为,是修为问题!进去的人最差也是元婴初期,金丹期没达到秘境之主的准入线!” 此话一出,一堆被专程挑出来参加比试金丹期修为的年轻修士脸色立刻灰白下去,尤其一路打到决赛的几人,身形摇摇欲坠竟然眼看就要晕过去。 “不!我不信!明明都说是金丹期,怎么可能!” 有年轻修士受不了与这等机缘擦身而过,驾驭着本命法器飞蛾扑火般冲了上去,他整个人有一半都没入了银色漩涡,却并未遭到阻拦。 可脸上的狂喜笑容还没完全绽开,耳畔一声冷哼,一道乌黑的裂缝迅速蔓延开,一只过于苍白的手从其中探出抓住了他的衣领,其上浓重魔气环绕,迅速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再也发不出任何一丝声音。 “……是北魔域的那些魔尊!他们也要送人进秘境!” “肯定是朝谅引来的!” 随着一声声呼喊,一道接一道乌黑裂缝在半空中被撕开,在银色漩涡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最开始那道距离漩涡最近,张开的速度也最快,苍白大手很快就把裂缝撕开了容成年男子身形通过的程度,里面隐隐传来交谈声。另外几道也各显乾坤,鞭声破空、菱刃交错,不愧是渡劫期中最强的十人,抵御着正道修士攻击的同时尤有余力不断扩大裂缝。 最大的裂缝中已经隐约可见人影,身材高大,一只脚已经迈出了裂缝,,“这就是所谓的正道仙门,连我们尊者的一只手都敌不——啊!” 银光闪过,鲜血狂喷,半根肌肉虬结的小腿从裂缝中掉了出来,切面平滑,转瞬间就染红了附近大片地面。 又是几道银光交错,‘刷刷刷’两条胳膊两条腿整整齐齐摆了一地。 裂缝里的人已经叫不出声了,看这出血量,能不能活都是个问题。 众人这才看清那银光的模样,是一把精巧华丽的折扇,天星石精的扇骨,专破魔修的护体魔气。 折扇平平展开在空中回旋,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合拢握在了掌心。 来人握着折扇在掌心拍了拍,惊讶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本君还当你谦虚才只拿扇风的家伙试了试,谁知道打赢你家尊者还真的连一只手都不需要出啊!” “……” 那弟子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气晕过去,一声没吭。 沈慕玄往前走了两步,正正拦在最大的拿到裂缝前,还微倾上半身往裂缝里探了探,语气格外友好,“那边的是严偃尊者吗?沈某瞧方才那弟子的衣服,像是你们至尊宫的制式啊!” “……” 对方看起来并不想和他好好交流,漆黑的裂缝骤然染上雷霆,那苍白的大手再度探出,压根不管旁边正在缓慢合拢的裂缝边缘,不偏不倚直向着站在最中间的沈慕玄抓去! 沈慕玄笑吟吟的表情变也未变,天星石精为骨的折扇流畅展开往眼前一挡,‘锵锵’碰撞出金石交接之声。 大手招式再变,只往他双目取去,瞧那风雷之势就是要将这双眼睛抠出来的凶狠,沈慕玄眼睛却也不眨一眨,不论大手往哪里攻,一把折扇在他手里简直要玩出花来,双方过招太快以至残影间火花四溅,收手时竟然连天星石精的扇骨也被抓出了深深的抓痕! 沈慕玄轻轻吸气,声音中满是心疼,“尊者下手可真是够狠,沈某可没存货拿来补扇子了。” “呵。” 嘶哑男声从对面响起,阴沉沉听得人下意识打个哆嗦,“天玑道君,你为何非要与本尊为难?” “?G?”沈慕玄拿着把破破烂烂的扇子扇着风,惊咦听着再真诚不过,“尊者这话问得奇怪,您是魔修,我是灵修,魔修想要在灵修的地盘逞一逞威风,沈某身为灵修中还算有几分本事的人,拦住您岂不是责任所在,有什么好奇怪的?” 严偃缓慢而阴沉地冷笑了一声,看起来压根没把这句话听进耳中,自顾自答道:“也是,毕竟你可是殷家小崽子的情人,本尊欺负了他,你替他来找场子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似乎是环绕了场中一圈,目光在被围起来的朝谅身上短暂停顿,问,“怎么不见你那情郎?这么热闹的场面,他十八重狱不来浑水摸鱼分一杯羹?” 沈慕玄皱了皱眉,明显很是不满,他冷哼一声,“尊者在与沈某较量中落于下风,不肯承认便罢,缘何要攀扯他人?沈某辟谣了几百遍,与殷尊者只是纯粹的敌对关系,众位究竟是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莫非还真是信了那市面上瞎写的话本子不成?” 附近人群一默。 这……还需要听话本子吗?你们真人上演可比话本子精彩多了。 可惜两位正主谁也不认他们有奸情,修为又强,没人会当着面干这种找死的事,魔修胆大,殷琅可能听过不少次,但跑到沈慕玄面前来说的,这严尊者恐怕还是第一位。 沈慕玄似乎当真是被严偃的言论激怒了,五指一抓,折扇被合拢塞入袖中,‘锵!’一声清脆剑鸣,伴随着璀璨金光,天玑剑的剑柄被雪衣仙君牢牢握在了掌中。 沈慕玄半侧过身,面上笑容已然消失得一干二净,他说,“众位同道抓紧时间护送修为合适的弟子们进去,阻拦魔修的事情,交给沈某便是。” 话音未落,金光骤起,如旭日直上半空,强烈得几乎要将整个山谷映成白日。 严偃同样不甘落后,一道裂帛声后,裂缝范围扩大了不止一倍,从中探出来的也不仅限于右臂范围。 沈慕玄眸中厉色浮现,灵气运转大周天,周身势压同样暴涨,双手交握,一剑斩落几乎用尽了全身力量! 不要忘记,严偃是实打实的半步合道,若非隔着一道空间裂缝他无法施展全力,岂是一个渡劫前期的沈慕玄能拦下的强者! 他出掌招招狠厉,似乎打定主意要先将沈慕玄毙于掌下后再送年轻魔修过来! “哼!弄不死殷琅,就先拿你这个灵修小子祭旗!” 众位魔尊纷纷被反应过来的仙门众人出手拦住,他们本尊在北魔域,跨空间战斗原本就弱势,一时间竟然真的被限制住了。 与此相反,已经抵达山谷中的灵修的年轻弟子鱼贯而入,但还有更多宗门因为没有渡劫期大能为他们撕裂空间通道,绝大多数修为较低的弟子都被迫落在后面,也不知道漩涡关闭前能不能赶到。 时间在焦灼的战斗中飞快流逝,银白漩涡大门旋转速度骤然加快,周边空间也不如最初稳定,明显秘境之门就要关闭了,魔修们也越发焦躁。 沈慕玄能隐约听到乌曼陀鞭声中夹杂着低声咒骂,“……姓殷的死哪去了,关键时候不见他人!” 严偃成功被沈慕玄纠缠住脱不开手,虽然沈慕玄半身是血的样子确实凄惨,但能纠缠住北魔域的第一魔尊如此之久,他虽败犹荣。 严偃出招愈发快了,哪怕在渡劫期的视线中,也几乎舞成了残影,急迫不耐烦的情绪几乎要冲破裂缝。他狠狠拍出一掌逼退沈慕玄的剑势,扬声喝道:“都别耽误时间了,联手!” 没人会在这种时候反抗他,包括真身在此的朝谅,几位魔尊统一步调,凝聚到极致的巨掌狠狠一挥,一次性将通往漩涡路上的灵修尽数击飞了出去,七窍喷血,生死不知! 几十个翻涌着魔气的身影趁这个间隙从裂缝中被丢出来,直直飞入了越发不稳定的银色漩涡,唯有至尊城出来的其中一人身形微偏,被沈慕玄一剑削掉了半边身子,当场死亡。 他这挑衅的行为像是直接在本就暴怒不止的严偃头上浇了勺油,那还未散开的巨掌在他的操控下猛然转向,迎头朝着软倒在地几乎无力再战的沈慕玄拍下! “道君小心!快躲开!”有灵修惊呼。 可看沈慕玄那副只余出气没进气的脆弱模样,没人觉得他还有力气躲过这一掌。 已经有人不忍地闭上了眼。 ‘锵——!’‘锵!’ 两声有着细微不同的剑鸣先后同时响起,一声略沉余韵微长,一声清脆立止。 划破空间而来的两道不同剑光交错相叠,稳稳拦住了距离沈慕玄面门不过咫尺之遥的魔气巨掌,有这个短暂的停滞,立刻有太华仙宗之人冲过来把半身是血的道君救了出来。 剑光支撑不住消散,魔气巨掌狠狠落地,威力却比众人预料中要弱上不少。 一击失败,再无机会发出第二击,严偃只得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挥手合拢空间裂缝消失,众位魔尊纷纷跟随。 只有沈慕玄听到耳边两道不同声线: 谢庭轩:“你也太冒险了些,若是我与顾道友未来得及出剑……” 顾扶轩:“除了严偃之外的其余魔尊都提前收手了。师弟,以往我信任你便从不理会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可等这次回来,你务必给为兄解释清楚,你与那魔尊殷琅究竟是什么关系!” 沈·殷·慕·琅·玄:“……”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砸了自己的脚。 有太华仙宗的弟子要扶他去休息,沈慕玄摆了摆手,中气不太足,模样看着却还好,“走什么啊,在这等着,这鬼地方以前谁都没进去过,天知道你师兄师姐们多久会出来。” 他指挥着金丹弟子们在树下收整出一块干净的地方,衣摆一掀,利落地盘膝打坐,原地调息起来。 秘境之门彻底合拢,忽略满地碎石树干和杂乱人群,这一片群山再度恢复成了最开始的模样。 穿过银色漩涡的弟子们脚才刚踩上实地,眼前景象还没看清,整个人就被浓郁的白雾包裹,不知道过了多久,等白雾散开时,他们就站在了一座简陋的茅草小院中。 微凉的山风吹过,徐容左右张望,与他一起进来的姜明月不见踪影,目力所及之处也不见第二个人影,他还没修出神魂,无法放出神识探查更远处,只得放慢脚步,谨慎往眼前茅草屋走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方才分明什么声息也没有的地方,走出来一个脊背佝偻、头发黑白掺半的老妇人。 她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往徐容的方向看来,徐容这才发现他错估了这妇人的年纪,她面容姣好甚至算得上美貌,只是生活的风霜加速了她的衰老,在眼角与鬓发上留下了时间的印痕。 她应当才只有三十多岁,瞧着却像五六十般垂垂老矣。 从她的眼中,徐容看到了此时自己的模样。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半长黑发随便绑起,穿着一身有些旧的门派弟子服,上面的宗门徽记徐容没有见过。 这是……浸入式试炼? 秘境之主为达成某个试炼目标,会设置一段不断循环往复的场景,进入秘境的试炼者们会成为无数平行秘境中的同一个人,在场景的推进中做出不同的选择,最终走向不同结局。 秘境之主的意识会全程观看,将不合适的随时踢出去,合适的留到最后,如果人数较多,还会开启第二轮第三轮试炼,来决定将传承交给谁。 按年龄来算,这妇人最大可能是这具身体的母亲,他身上的衣服虽然旧却清洗得很干净,手指却只有握剑的痕迹,这妇人应该很疼儿子。 短短时间内推出这些线索,徐容决定试探一下,“娘?” 妇人果然朝他走过来,徐容脸上刚刚露出笑容,妇人毫无预兆地抬手扇了他一巴掌,扇得他整张脸都偏了,疼痛迅速蔓延上来。 “你又跑去哪里鬼混了!” 徐容直接被这一下扇蒙了,怒火翻涌着冲上心头,下意识就要打回去。 他回过头对上妇人的视线,妇人右手仍旧高抬着,仔细看却发现她的胳膊在细微的颤抖,清亮的黑眸中有一层浅浅泪光,很快被她强行忍了回去。 这不像是一个会随意打骂儿子母亲的表现,徐容心头怒火被压下去一些,继续仔细观察着妇人。 一般试炼者见到的第一个角色在这段场景中都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尤其是亲缘关系,乃是重中之重。 妇人高举着手臂半响,始终没有再度打下来,她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徐容也不敢妄动,两人大眼瞪小眼了许久,那妇人先败下阵来,放下手臂转过身不再看他,“进屋吧,饭已经做好了。” 什么信息都没得到,徐容一头雾水,却也不敢脱离秘境人物的引导性话语,连忙迈步跟了进去。 简陋木桌上孤零零摆着两碗稀粥和一小碟咸菜,妇人把筷子递给他就自顾自埋头吃饭,徐容稍微犹豫了一下就遭她喝骂,“吃啊!愣着干什么,真当自己是谁家金贵少爷啊!老娘家里就只有稀粥咸菜,爱吃不吃不吃滚蛋!” 徐容强迫自己夹着半根咸菜塞进嘴里时,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升天了。 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 勉强塞进去两口东西,在妇人要杀人的目光中捏着鼻子把稀粥灌下去,徐容呆呆坐在木桌前,妇人看了他半天他一动不动,她骂骂咧咧站起来夺过徐容手中的碗筷,一言不发转身进了灶房。 徐容短暂迟疑后跟了进去,可惜跟在妇人身后一整天,除了时不时的迎头痛骂外,什么信息都没得到。 入夜显然不能继续跟着,他被妇人推进了一间在金贵的世子爷眼中连柴房都比它精致的茅草屋,对着那张根本不能被称之为床的铺着稻草的木板,恨不得立刻从这破地方离开。 他上辈子就算吃了那么多苦,也从来没人在生活条件上委屈过他!徐世子简直要不能忍了! 另一边,秦珣的独立空间中。 妇人朝他走过来时,秦珣同样反应不及狠狠挨了一巴掌,但后面注意到妇人颤抖的胳膊与含泪的双目,电光火石间他原地‘咚!’一声跪下了,干脆利落得听着都替他疼。 秦珣含泪道:“娘,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再也不给家里惹麻烦了!” 妇人的手臂迟迟未落下来,好一会儿秦珣听见她低不可闻的抽泣,她蹲下来颤抖着抱住儿子,头埋在他肩上,很快就浸湿了肩头衣衫。 她哽咽着,“是我的错…是我没用,才害我儿要陪我这无用的娘亲一起受罪……” 秦珣双臂虚虚环抱回去,心头一松,庆幸自己被师父打多了,看到这生气中混着恨其不争的熟悉眼神,就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条件反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认错再说。 妇人抱着他无声哭泣了许久,等到情绪发泄的差不多,才扶着他站起来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声音中还带着点哑,“走吧,饭早做好了,就等你回来开饭了。” 秦珣乖巧跟进去,看见稀粥咸菜眼神都没变一下。 被师父丢到北魔域底层闯荡那些年什么苦头没吃过,没得吃的时候多的是,哪会嫌弃干净的稀粥咸菜不好吃。 他完美贯彻执行了‘把娘当师父看’的指令,吃饭完不用妇人一个眼神,收拾碗筷清洗的姿势简直比妇人还要熟练。 到入夜的时候,秦珣从妇人目光不自觉停顿的时间判断除了‘自己’的住处,道一声晚安后转身就走。 妇人却在背后喊住他,“西啊。” 西,应当是‘儿子’的名字。 秦珣迅速回过身,扬起标准的笑容,“怎么了,娘?” 妇人一副踌躇模样,轮番欲言又止,终于看过来,面上表情相当复杂,四分犹豫三分关心三分酸楚,她嘴唇阖动,“既然你想通了,那明天就早点去给少宗主……赔罪吧?” 最后三个字,如果不是秦珣始终盯着她的嘴唇,根本不可能知道她在说什么。 赔罪。 这是触发试炼场景的线索事件了吗? 秦珣若有所思,干脆地点了头,“我知道了。” 第84章 【全秦珣】母亲一定是很…… 第二天一早, 秦珣不需要妇人催促就做好了出门准备。 既然是赔罪而不是挑事,自然不能穿最好的衣服去。 这母子二人生活实在清贫,秦珣在这具身体的房中翻找一通, 一共就翻出了两套衣服,一套是刚进入时身上洗得发白的弟子服,另外的则是一件打了补丁的粗布短褐。 离开这处山头, 秦珣才发现这里其实是一个中型宗门的驻地,母子俩的茅草屋在最偏僻的地界, 走了好久荒芜的路边才开始出现来往的宗门弟子。 秦珣跟在妇人身后, 安静打量着来往弟子, 疑惑顿生。 这母子二人, 母亲身上灵气微弱, 也就将将达到炼气期的门槛,但儿子不过十五六岁, 却已经有了筑基中期的修为,放在太华仙宗也能称一声天资聪颖的程度,远超这一路见到宗门弟子的平均水准。 且…… 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的恶意目光的主人慌着自以为潇洒的八字步拦在前路,下巴高台,眼神轻蔑, “哟,这不是我们曲大天才吗,难得见大天才屈尊往宗门里来啊!” 炼气期。 秦珣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视线在这明显是要找事的家伙鞋尖前半尺停了一停。 熟知少尊脾气的魔修这会儿就该知趣停在原地了,少尊的好说话没脾气任揉任捏只存在于尊者面前, 转过身除了两位护法能勉强得个好脸,看谁都是不顺眼抬手就削! 纨绔忽然觉得背后一凉,疑惑地摸了摸, 继续抬步往前,毫无所觉地踩住了秦珣目光落下的地方。 “啊——!!!” 半只断面平滑的脚掌弹跳两下滚落到了一边,血水潺潺淌出了一条小溪。 四边偷睨着的众人狠吸了一口凉气,视线落在迅速痛晕过去的纨绔身上,再看平静抖了抖手的短褐少年时,眼中惊恐根本掩饰不住。 曲西这家伙,从来被欺负到忍无可忍才还手,什么时候反击能这么利落狠厉了! “西!”曲母焦急地喊儿子的名字,发觉四周聚集的宗门弟子越来越多,她身上的焦灼情绪也越来越外现。 她伸手抓住秦珣的胳膊,拉着他低头往前走,“你……唉,快走快走!” 她拽着秦珣的手劲儿骤然变大,秦珣一时不防还真被拉了一个踉跄,紧赶两步追上来。 “夫人这么着急,是要往哪去啊?” 没走出两步曲母就不得不停了下来,眼也不敢抬,只扯出讨好的笑来,颤着声音,“少宗主。” 她连忙将‘曲西’扯过来,拉在胳膊上的手滑到腰后轻轻施力,秦珣微微侧头看过去,正对上妇人泛红恳求的目光。 秦珣心念电转,不着痕迹撩起眼皮去看那‘少宗主’。 皮相尚可,着锦衣系玉带,穿的人模狗样,可惜周身灵气浑浊,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凡俗的世家公子跑出来了。 他的目光在少宗主附庸风雅捏着的折扇上短暂停留了一下。 ‘少宗主’摇摆着折扇,慢悠悠硬是把十几步走出了百米的感觉。他把折扇一合,就往秦珣颌下递去,“难得见你这么乖巧啊曲x——啊!” 秦珣抬手攀上折扇的木质手柄,五指略微用力。折扇柄本就是寻常木头所致,不比沈慕玄那杀人的利器,顿时连木柄带那只抓着木柄的手,一道齐齐断掉了。杀猪般的惨叫霎时响彻群山。 比先前那纨绔好些的是,因着施力角度的缘故,骨头断了,筋还好好的连着,这只手倒免受了在地上沾染泥污的罪。 只有那断掉的折扇‘当啷’坠地,被一只布鞋重重碾过,立时散成了散碎骨架,不成形状。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胆大包天的曲西给本少主拿下!嗷疼死了……” 少宗主的惨嚎惊起一地鸟雀,他不成词句激烈地辱骂着秦珣,倒也让旁边围观者们如梦初醒,狗腿子们立刻扑将上来。 秦珣抬手抓向最前面的人,魔气由丹田出流转过手部静脉,手指按上肌肉虬结的小臂,魔气贯通,喝—— 秦珣被重重甩了出去,背部撞在参差不齐的凸出石壁上,清晰听见了肋骨断裂的‘咔嚓’声。 他趴伏在地大口大口呕血,背部肉眼可见塌陷下去,他用手臂支撑着身体想要爬起来,却三番两次摔落回去。 秦珣用力眨了眨眼,避免汗水遮蔽了视线。 秘境如山岳的压力沉沉落在神魂上,细细一缕魔气蜗牛般在经脉中艰难爬行。这突如其来的限制不早不晚,险些当场要了他的命。 少年四肢无力地被人拖行回来,在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血痕。 曲母快步上前,被狗腿子扶起来的少宗主满眼戾气,挥手叫人拦下她,居高临下对‘曲西’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少宗主蹲下来,揪着头发强行让他抬头,“曲西啊,前两天殴打本少宗主的时候不是很凶吗?怎么现在横不起来了?” 这手法还有点怀念……啧,多少年没挨过这种罪了。 秦珣头皮刺痛还反抗不得,心道别说前两天,但凡可以,少爷现在也能给你锤成一团肉泥。 少宗主完全意识不到如果不是秘境限制,他已经在臭水沟渠里了。他又把手往上抬了抬,看着‘曲西’因为拉扯不自觉流露着痛苦的细微表情,胸中舒畅至极。 他凑到‘曲西’耳边,压低声音,笑嘻嘻道:“你现在身上很疼吧?这么多人看着你被揪着头发拖到本少宗主脚下,是不是难堪得恨不得当场死了算了?” 秦珣冷冷地看着他,心中波澜不惊,就这? 少宗主贴着他的脸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忽然松开手,任他的头重重砸在地上,拍拍手站了起来。他没有如秦珣设想中那般对他拳打脚踢、百般虐待发泄,只留给他轻飘飘一个眼神,就背过了身去。 秦珣心中骤然升起不祥预感。 少宗主淡淡下令,“把她给本少宗主抓紧了!” 而后他对准被狗腿子们抓住双臂提起来的曲母,抬脚狠狠踹在了曲母的膝弯上! 秦珣瞳孔皱缩! 就算少宗主收敛了灵气,曲母根本没有经历过灵气洗练的身子骨也根本扛不住这样大力的殴打! 曲母的痛呼被她死死压在了嗓子里,但整张面孔都皱成了一团,被踢中的那条腿不自然的歪曲着,明显是已经断掉了。 少宗主并没有继续欺辱曲母,他双手抱胸,笑嘻嘻地转过身来,俯视着秦珣,“心疼吧?愤怒吧?” 秦珣冷冷地盯着他,少宗主被这阴冷的目光看的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意识到后勃然色变,抬脚又要去踢曲母,“瞪什么瞪!再瞪本少宗主就把你老娘眼睛给挖出来!” 他本意是为了壮胆,然而倒在血泊里的‘曲西’毫无预兆地合身扑了上来,趴在曲母背上替她挨了这一下,微微张口,又是一股血腥涌出。 他连呼吸都变轻了很多。 秦珣艰难咽下去涌到嗓子口的血腥气,仰起头淡淡道:“我这辈子见过不少龌龊肮脏见不得人的玩意儿,还真是第一次遇上你这种该被扒皮抽骨丢进地狱油锅里都洗不净那一身臭味的东西。” 他狼狈地趴在曲母身上,抬起的眼睛却是清明的。这一瞬间,他仿佛脱离了这个构造出来的虚假世界,明明连抬头看他都要拼尽全力,少宗主却感觉自己才是被俯视的那个人。 少宗主勃然大怒,勒令手下按住‘曲西’,拳脚暴风雨般接连不断落在他身上,少年一口一口吐着鲜血,牢牢将母亲瘦小的身体护在身下,气息逐渐微弱下去,奇怪的是却如何也没断掉那最后一口气。 少宗主剧烈喘息着,抬脚踢了踢只剩下一口气的‘曲西’,轻蔑道:“去三品凌华宗学习的名额是我让父亲划掉了你的名字,可那又如何,修真这等通天之途,是下贱的仆役之子能肖想的东西吗?” 他笑得张狂肆意,“我告诉你曲西,你确实下手狠又跑得快,可你跑得了,你娘可跑不了!” 他一脚重重踹在‘曲西’肩头,用力之大踢得少年单薄身躯摇摇欲坠,“老老实实做本少宗主的狗!你敢让本少宗主不开心,本少宗主就拿你娘来取乐!” 少宗主带着狗腿子们走远了,秦珣被曲母含泪扶起来一步步背回茅草屋中,“西,娘不该叫你去道歉的,娘也没想到少宗主竟然这么不近人情,明明是他……唉,你小心着点,伤口疼吗?” 秦珣有气无力地摇头,哼哼道:“放心吧,试炼还在进行中,那位哪会真让我断气啊。” 打那该下油锅上刀山的腌?H玩意走后,压在他身上的无形压力就消散了,他身上的伤势也在以不正常的速度愈合。 他瞥了一眼曲母断掉的那条腿,完全看不出半点才断了的痕迹,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如履平地。 曲母一脸茫然。 秦珣叹了口气,支着胳膊趴起来,“娘,咱们走吧。” 曲母:“……走?你想去哪?” 秦珣:“修真界这么大,哪不比待在这破落户挨欺负强啊。”反正他不觉得这试炼是让人蹲在宗门里挨打的。 他碎碎念着,“娘,你整天待在这犄角旮旯里,肯定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一个五品宗门而已,最高不过化神期,随便来个厉害点的家伙都能翻掌给他灭了。等儿子再练上两年。咱们……” “我知道的。” “你知道个……嗯?”秦珣诧异看她,发现这话竟然不是搪塞。 “我以前……”曲母似乎想要说什么,又被她咽了回去,她摇了摇头,笑道,“不是想走吗,我去收拾东西了。” 第85章 【基本秦徐】殷琅:这不…… 曲母收拾家当当夜就和儿子下了山, 如秦珣料想中那般,二人光明正大从大门离开,一路顺顺当当, 别说阻拦的人,连影子都没见到半个。 秦珣把曲母安置在小镇客栈上,嘱咐她别乱跑, 一个人连夜又摸上了山。这会守卫倒是都现身了,然而没被秘境压制修为的秦少尊进出这里如无人之境, 轻轻松松把少宗主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哟, 好久不见啊。” 少宗主被摔在冰凉坚硬的地板上, 生命中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地府恶鬼般狰狞微笑的‘曲西’。 “啊——!!!” 捅破天的惨叫声惊飞了山林鸟雀, 宗门之人循声寻来时, 第一眼都忍不住躬身捂嘴剧烈呕吐起来。 满地血肉碎块里夹杂着几块勉强认得出来身体部位的残肢,血泥溅在门扉院墙上星星点点, 连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出来,也不知死去之前遭了多少折磨,完全一副人间炼狱景象。 这边‘大仇得报’的‘曲西’带着曲母往修真界闯荡,另一边的徐容在连续吃了三顿秘境里的粥饭,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骂了一天一夜, 得不到任何有效信息后,终于忍耐不住摔门而去。 见鬼的秘境!谁家秘境是这么折磨人的!这女人绝不是什么关键的角色! 他冲出来时夕阳将落,宗门里来来往往的弟子少了很多, 徐容漫无边际一路搜寻,终于在夜幕将至时遇到了第一个没有对他避如蛇蝎的人。 少宗主摇着折扇笑眯眯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曲西吗?几天不见,你看上去清瘦了不少啊。” 徐容打量了一下这人, 穿着奢华明显地位较高,他没感觉到什么恶意,放任对方靠近,思量着怎么打探消息,应付道:“我……呃!” 旁边猛地窜出来两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猝不及防把他按在了地上,徐容脸皮紧紧贴着砂石遍布的地面磨得生疼,他恼火地看向少宗主,“你!” 少宗主仍旧笑嘻嘻的,一晃一晃在他跟前蹲下来,伸手揪着徐容的头发,用力在地上撞了一下,徐容额头上立刻见了红。 少宗主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强制他撞向地面,笑问,“是不是很疼啊?” 徐容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废话!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么欺辱我?” “疼就对了。”少宗主骤然变了脸色,狠狠用力把他的脑袋丢向地面,一脚踩在徐容侧脸压得他动弹不得,“什么仇什么怨?曲西,你前两日殴打本少宗主的事,这么快就忘干净了?” 徐容暗暗咬牙,这破秘境是安排了什么见鬼的前情,他也能屈能伸,当下就强忍着剧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是我有眼无珠做了错事,少宗主教训也是应当。” 少宗主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没想到啊曲西,你居然也是会装孙子的?本少宗主还以为你永远都是那个硬骨头和死人脸呢。” “可惜了,本少宗主并不想要你这个仆役。” 徐容才松了口气,少宗主骤然变脸,重重一脚踹在腰腹,把他踢飞了出去。徐容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断了,人才落地滚了两圈,立刻又被大汉按住了。 少宗主看上去起了玩性,并不打算很快结束这场折磨。他一边殴打徐容,一边慢吞吞地和他讲话。 “知道本少宗主最看不惯你什么吗?骨头太硬。你一个爹都不知道是谁、娘八成是妓院里出来的野种,凭什么也能踏上这通天之路?” “哼,原本有点天赋能攀上仙门你小子就该知足了,本少宗主赐给你一个栖身之所就该感恩戴德跪下来舔我的鞋,你倒是心气高,居然还妄想着往更厉害的宗门去,妄想着超过本少宗主?” 说着他重重踢了一脚,面目狰狞,“你是什么泥巴里爬出来的玩意,也配和我这生来就流着修真血统之人一较高下!” “凌华宗也是,搞什么一视同仁不分高低进行选拔,让你这种低贱、恶心、该死的玩意有机会玷污这高洁尊贵的通天之路!本少宗主划掉你的名字是你该得的!居然还敢心怀怨恨报复我……记好了,这就是你以下犯上的下场!” 少宗主狠狠一脚踢在他胸口,两个大汉适时松手,徐容重重滚落在地面,一动不动,连咳血的力气都没有,进气少出气多,眼看人就要没了。 少宗主心满意足,带着狗腿子扬长而去。 夜色已经深了,瓢泼大雨几息间落下来,转瞬打湿了地面。 徐容一动不动躺在泥泞中,胸口起伏的弧度慢慢变缓,几近于无。 云层中雷鸣炸响,随着徐容生机的消散,动静越发剧烈,一道闪电几乎要划破天际。 “烦死了!” 一道人声骤然冒了出来,充斥着不耐烦的情绪,向着天边雷霆怒骂道:“你这死天道讲不讲道理了,这小子就是试炼失败了啊,凭什么不让我轰出去!” 雷霆回以一声炸响。 那声音更恼火了,甚至听得出来在梗着脖子和对方对骂,“我呸!哪有这么徇私的,我管这小子是谁啊,试炼的规矩就是有能者居之,老子死都死了,就指望一个能看的传承人,谁耐烦和你唧唧歪歪的。” 这次是一道直直从高空轰然而下的雷霆,足有四五人合抱粗细,往虚空一点轰去。 道人吸着凉气疯狂闪避,不忘见缝插针地怒骂,“做梦!绝不可能徇私!你劈的老子魂飞魄散也别想让我松口!你他妈当初抢了老子的宝贝拿出去开拍卖会也就算了,死都死了那玩意散出去也算造福修真界大众。可是老子的传承你想都别想!那一定是要留给老子看中的年轻小伙的!” 天边雷声电光越发急促,道人梗着脖子就是不退。 半响,天道似乎也实在没辙,躺在地上的徐容身体像是被什么推了推,从怀里滚落出来一块半圆的碎玉,散发着莹润光泽。 “?G?” 虚空里忽然冒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着道袍,面貌看着和‘曲西’有七八成像,只是要更成熟一些。 他通体珍珠白色,从虚空里钻出来后正落在徐容身边,弯下腰捡起碎玉凑到眼前仔细打量,又从怀里掏掏摸摸拿出来一块小碎片往上拼。 “厉害啊这小子!”年轻人绕着徐容走了两圈,满脸惊叹,“加上我这块可就集齐超过一半的荒古玉碎片了,我记得这玩意都落到几个老不死手里了,这小子瞧着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怎么能耐这么大呢!” 天边雷鸣再响。 年轻人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知道了知道了!再给他一次机会就是了。” 他把四块碎玉往起一拼,塞回怀中,“这东西我就当代价收走了,这小子要能通过最终试炼,我就连着传承一起还给他。通不过嘛……好东西当然要留给我未来的亲亲徒弟了。” 他挥了挥手,徐容的身体化作流光消散在大雨中,这片天地也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了一颗小球融入掌心。 年轻人嘿嘿笑着,脚步轻快转身走了,“接着瞧那黑衣小子去,嘿嘿,好久没见过这么合我心意的后辈了。” 秦珣带着曲母离开寄身的宗门,思考过要不要去投奔那据说选中‘曲西’的凌华宗,很快又否了这个想法。 天玄道人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修,他设置的秘境中,投靠宗门的选项应该是最不靠谱的,之前那少宗主也证明了这点,要是真往凌华宗去,还不知道又要碰上什么奇葩呢。 更何况带着曲母这个‘累赘’,在这个讲究断绝亲缘的时代,九成九的宗门大约都不会接纳他。 秦珣索性当了个散修,不靠仙门也不往北魔域去,护着曲母在修真界闯荡,碰到秘境进去捞一手,心又黑下手又狠,凭借当年在北魔域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小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 就是…… 他看了看三年了面容没半点变化的曲母,有点小愁苦。 就在秦珣日日哀叹着第一轮试炼什么时候能结束,他在一次外出淘宝贝的时候遇到了下一位关键人物。 黑云压城,魔气滔天。 秦珣仰头望着这从未见过的壮观景象,惊叹难掩。从他记事以来,魔修只要离开北魔域,就像阴沟里的老鼠般见不得人,何时有过如此滔天声势之时? 他记得师父说过,千多年前,北魔域的大名前可没有那个‘北’字,魔修的势力范围横亘三大陆。只是从魔主陨落之后,魔修声势大弱,多方打压下才不得不龟缩进北方大陆中,在天道降下的【迷障】白雾后苟延残喘。 【北魔域】这个称呼,就是从那时才开始流传的。 这座城池中常有集市开放,附近的修真者们大多会固定时间过来一趟交换自己需要的东西,秦珣也是最近才定下来摸到这里。 魔修来袭之时,修真者们大多熟稔地捞起东西就跑,熟练得让秦珣惊叹不已,“这种情况很常见吗?” 旁边的修真者脸蛋看着挺年轻,正撸着袖子打包自己的摊位,闻言抬头惊讶看了他一眼,“你是南域佛宗那边来的吗?” 秦珣纳闷摸了摸自己旺盛的头发,“何以见得?” 那修真者笑道:“魔修势大,只有最南边的天台佛宗那边山高地远,受到的侵犯比较少,你这一看就是没挨过打的嘛!” 秦珣:“……”慕了慕了。 不过再羡慕千年前的魔修,此时是个正道散修的他也得捞起衣服赶紧跑路。 跟着年轻修士跑了没几步,年轻修士脸色骤变,哭丧着脸,怀里东西掉了一地,“完蛋了。” 秦珣:“?” 修士哭道:“这次居然是魔尊带头,这小破城哪有渡劫期修士啊,魔域一张开根本跑不出去,这次是真要丧命了。” 秦珣抬头望去,翻滚的黑云中徐徐走出三道身影,周身魔气难分高低。令他惊在原地忘记跑路的是,最中那一人,容貌竟与师父魔修状态时足有七成相似! 只是殷琅轮廓要柔和一些,此人面庞线条分明,眼尾上挑,气势更为锋锐。 算算时间,这应当就是师父的父亲,第二魔尊殷九玄了。 殷九玄目光四下一扫,瞥见一部分跑的最快马上就要跑出城的正道修士,哼笑了一声。 他拉长了调子,慢吞吞唤道:“浮影军何在?” 霎时间,数不清的黑影从四面八方的魔气中冒了出来,最先冲出城外的修士们先遭了殃,在黑衣修士们的刀锋下化作亡魂。 另外两名魔尊见状,笑骂殷九玄动手太快,不给他们留口肉汤,也纷纷喝令属下出手。 殷九玄不以为意,懒懒散散立在那里,时不时接腔闲聊两句,直到散漫游荡的目光落在城中一道原地不动的人影上。 “嗯?” 他双眼微眯,下一瞬原地消失。 秦珣只觉眼前一花,视线中骤然失去焦点,一眨眼的功夫那立在天边的黑衣魔尊就出现在了眼前不过咫尺之遥的地方。 魔尊盯着他沾染着脏污和汗水的下巴,目露嫌弃,他搓了搓指尖,从袖中抽出一条带着香味的手帕,细细地给对方擦拭干净。 而后才纡尊降贵的伸手往青年下巴一抬,“你……” 渡劫大能在前,秦珣心脏狂跳,根本没听对方说了什么,毫不迟疑摸出殷琅交给他的玉石捏碎,施法。 他感觉意识逐渐混沌,慢慢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沉入了身体深处。 秘境外正阖眸养伤的殷琅感受到徒儿的求助,魂魄立刻顺着玉石阵法的链接潜入掌握了身体。 感受到脖颈处微凉的手,误以为徒儿脖子马上要被扭断的殷琅倏忽睁开双眼,灵气翻涌,翻手往上,另一掌精准向对方致命处拿捏而去。 敌人反应也极快,捏在下巴上的手平平翻转轰出一掌逼迫他后退收手,抬腿往他小腿一踹,趁他下盘不稳就势曲腿往他腰上一压,直把人压在了街边小摊上。 “啧,你这小鬼一身功夫当真厉害。” 久远记忆中的熟悉声线在耳畔响起,殷琅手上微顿就被殷九玄抓到了破绽,大手一扭一扣直接给人按住动弹不得。 他笑问,“你是哪个生的?长得虽然不像我,倒是继承了我这一身本事。不过你长得挺好看的,按理说我不该不记得你娘是哪个啊?” 几百年没见过亲爹刚升起点怀念的殷琅:“……” 滚他爹的吧。 第86章 一场被见证的离别。…… 殷琅心情有点复杂。 虽然他知道他爹在没遇到他娘前风流成性、多年流连花丛, 但亲耳听到和转述还是差距很大的。 殷琅才懒得陪他演戏,当场冷笑一声,“装的和你真有儿子一样。” 修真者子嗣困难, 殷九玄这种到了渡劫期居然还能留下后代的已经是万万中无一了,想要第二个简直是白日飞升——做什么青天大梦呢! 殷九玄脸上笑意慢慢收了起来,这次他才开始认真打量眼前的青年, 眉尾微扬,“哦?看来你确实不是那些家伙找来认亲的, 那就奇了怪了, 你既没流着本尊的血, 又长得一点不像本尊, 为何身上的气息却叫本尊如此熟悉?” 殷琅冲他露出一个笑来。 “关你屁事。” 殷九玄一愣, 而后笑出了声,比起之前那虚伪黏腻, 这次笑意是全然真实的,眉梢眼角都弯了起来,“你这小家伙,好生有趣。” 他松开殷琅,靠在街边小摊上, 朝他抬了抬下巴,“嗯,现在我是真的对你感兴趣了。小家伙, 你来姜城做什么?” 殷琅不搭理他,正在不着痕迹观察周围的情况。 合道期的传承秘境谁也没进来过, 设置成什么样子完全随着秘境之主的心意,大多会按照秘境之主自身经历,少数也许是他参照见过的什么东西虚构而来。 殷琅左右看了一圈没找到第三个人, 干脆问道:“我叫什么名字?” “……”殷九玄指了指自己,带着几分迟疑,“你问我?” 殷琅:“你觉得这还有第三个人?” 殷九玄往上看了看,“那不是还有俩傻叉吗?” 殷琅:“……”行吧,是亲爹了。 开了句玩笑,殷九玄稍微正经了点,“你自个儿的名字自个儿不知道,跑来问我这个一面之缘的人……别瞪了,之前那小子没和我说,我哪知道他叫什么鬼。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名字呢?” 殷琅轻哼一声,没理他。 试探试探,还试探没完了,这老东西疑心怎么这么重。 殷九玄无趣地摸过摊位上一个小玩意,“嘿,刚才那小子是你什么人?能让你把降魂这等宝物都送出来,关系肯定很亲密吧?就是人有点傻,你俩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我怎么可能分不出是两个人呢?” 殷琅:“徒弟。” 殷九玄:“哦,那难怪。” 又过了一会。 殷九玄:“你看我的眼神也很奇怪啊,像是很久没见了一样,还一点都不怕我,但我可没听说过正道灵修这些年有出过你这样一个人。” 殷琅懒得理会他,殷九玄自己倒是越说越起劲,“我看你第一眼就觉得亲近,好像我们合该就是父子……唉我说真的!我觉得你挺有意思的,反正我也确实没儿子,要不你真来给我做儿子算了,第二魔域的少尊主,一步登天啊。” “闭嘴。” “吾儿冷漠伤父心啊……” 殷九玄一个人在那哀叹了一会,发现殷琅完全不吃他这一套,悻悻收起了装模作样,跟在单方面新认的儿子后面嘘寒问暖,“儿啊,你找什么呢?爹来帮你——” “西!” 二人同时回头,一个修为浅薄的妇人正顶着漫天飞舞的魔气,绕过满地桌椅残骸,艰难地朝这边靠过来。 殷九玄摸了摸下巴,“你徒弟他娘?” 他目光在曲母身上转了一圈,经过脏污油渍时忍不住地皱眉,飞快后退,“儿啊,你处理一下。” 曲母好不容易靠到近处,正满脸的担忧就听到殷九玄的称呼,霎时间她整个人像是一头被惹怒的母狮,力气出奇的大,一把拽过‘曲西’拦在身后,凶狠地瞪着殷九玄,“乱叫什么!这是我的儿子,你没儿子么抓着别人家的儿子乱认亲!” 确实没儿子的殷九玄:“……” 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能容得殷琅在他跟前放肆,不代表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家伙也能无视他魔尊的威严。 他的目光在曲母面上停留了近半分钟,忽然一笑,“难怪本尊瞧你眼熟,这不是南国的曲家大小姐吗?” 南国是黎朝的附属王朝之一,在黎朝众多附属王朝中也算最大的一部分。不过殷琅注意到了另一个字。 曲西。 很少有人知道,这就是澜天界唯一一位合道期散修大能的真名。 殷琅稍微松了口气,有史实可依,总比虚无缥缈乱猜要好抓重点的多。 按理说千多年前魔修进犯灵修各大城池的事大大小小几万件总是有的,就算加上魔尊也是一个不小的范围,奈何殷琅知道有关天玄道人身世的一个秘密。 曲西随母姓,却是当年魔道第五魔尊的儿子。后来第五魔尊毫无预兆的倒台,第五鸿才抓住机会上了位。 “这是老五的儿子?”殷九玄同时说道。 曲母抓紧‘曲西’的手臂,警惕瞪着他,“我不知道你说的老五是谁,西就是我的儿子,和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家伙都没关系!” “殷九玄!你干嘛呢半天都不回来,事情还没办完吗!” 一道不耐烦的男声从远处传来,声音抵达时人也落在了三人身边,来人面容俊美,却难掩积累深重的疲惫。 他睨了曲氏母子一眼,目光转过曲母时,忽然停住不动,露出几分犹疑之色,耐着性子在记忆中好一番寻找,“……曲赋安?” “我不是!” 曲母惶然抬袖掩住面容,用力扯着‘曲西’,“西,我们走!” 三位魔尊在场,哪能让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成功脱身。 尤其第五魔尊,伸手就要扯开她胳膊看她容貌,曲母急得要掉泪,“你干什么!都说了我不认识你!” 她这激烈反应反而让对方基本确定了,“还真是你啊。” 第五魔尊说完这句话反手就去抓‘曲西’,“那这就是当初你怀着的那个孩子?当初闹得要撞墙都不肯把孩子给我,本尊倒是要看看什么样的孩子让你宝贝成这样!” 他抓曲母殷九玄懒得管,抓‘曲西’他可就不乐意了,伸手就挡,“老五啊,认儿子也要讲个先来后到,这小孩儿我可已经认下了,你半路强人未免有点过分了吧?” 第五魔尊被这言论震惊了一下,尤其是他已经看清了‘曲西’的样貌。张口结舌了半天,他惊道:“……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有上赶着戴…帮别人养儿子的爱好?” 殷九玄脸黑了。 他骂道:“眼睛不好使赶紧找地方治,在这发什么疯呢?你仔细看看,壳子是你儿子,里头那魂他是吗?” 第五魔尊:“???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到?” 殷九玄:“……?” 他看第五魔尊面色不似作假,一伸手捞过‘曲西’,捏着下巴好一番端详。 这次换殷琅脸黑了。 “松手!” 殷九玄淡定地拨开,“别闹。这儿俩魔尊呢,总得有一个是你爹,认错爹了可不好,来让我仔细瞅瞅。” 第五魔尊惊了,“你才是瞎了吧?你瞅瞅他那眉眼哪哪长得和我不像?又哪哪长得和你像?这怎么可能是你儿子,魔域是个人都知道你根本没儿子啊!” “……老五你是不是想打架?” “打就打!想抢儿子做梦都没有!” 殷九玄眯着眼看他,半响伸手指了指城外,“城里放不开,你先去,等我一盏茶。” 第五魔尊迅速跑走了。 殷九玄又看了一眼曲母,反手设下结界,“是不能说还是不想说?” 殷琅正在揉下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殷九玄嗤笑一声,示意‘曲西’看这四面狼藉,“自从他下来就没一句话离开儿子的,我和老五认识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他居然有这么在意儿子?” 满城战火燃烧,第五魔尊眼里就只看得进去儿子,这正常吗? 殷琅揉下巴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一双黑眸紧紧盯着殷九玄,面露迟疑,“你……” ‘轰隆——’ 魔气屏障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天空云层翻涌,雷龙闪现。 殷琅和天道交道打多了,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看向殷九玄,“你是——” 电光涌动,如成人腰身粗壮的雷霆劈落,不允许他说出真相。 殷九玄抬掌把人推了出去,父子二人离开十丈远,雷霆落地炸响,地上瞬息出现三丈长的硕大坑洞。 电光未止,在云层不断穿梭,像是一只俯瞰世间的巨眼,紧盯着一切敢于违反规则之人。 虚空里忽然钻出来一道身影,抬手在空中一挥,不知道做了什么,视野中凭空多出了一层雾蒙蒙,青年气急败坏,“卧槽你们干了什么啊,我好不容易才安抚好天道,怎么又发疯了一样追着我劈!” 他四面转头找着罪魁祸首,目光落到殷九玄身上,忽然‘咦’了一声,“生魂?你怎么跑进我的秘……卧槽啊!” 雷光‘唰!’地立马就冲着他来了! 穿着道袍的青年像一只灵巧的猴子,也看不清他怎么闪的,不管雷霆追在屁股后面怎么劈,愣是没挨到他身上过。 “喂喂不都说好了我放过那小子你放过我吗?怎么还带事后反悔的啊!” 青年的声音越来越远,雷霆也被他带跑了。 殷九玄站在十丈外,忽然微微笑了起来。 “看来我没绝后,运气不错。你娘是……算了别告诉我。”他语气轻快,“爱情这种东西,预告了就没意思了。” 殷琅淡淡道:“看不出来,你个花心滥情的家伙,居然还会憧憬爱情。” “哈哈哈,未尝不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嘛。”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面对幼年陨落,几百年未曾见过的父亲,殷琅也不知道他该说些什么。殷九玄有很多东西想问,却莫名地堵在喉咙说不出口。 十丈,是生与死的距离。 “卧槽你们搞快点!” 青年的虚影从旁边钻出来,雷声却还在远方,想来是用了什么办法遮蔽天道耳目。他头发都被自己挠乱了,焦急催促,“赶紧的赶紧的,我瞒不过天道太久,有什么话要交代快点交代,你死的时候我正好闭关没来得及插手,这次算我回报你当年拉我一把的恩情了,麻溜的赶快!” “原本也就没什么要交代的。”殷九玄长出了一口气,像是释然。 他看着殷琅,透过这具身体猜测未来那个孩子的眉眼,慢慢地就笑了起来。 “在你们的时间,我应当已经死去很久了。不必告诉我我如何死亡,人总有一死,就算避过那一次也总会有下一次,顺其自然就好。” “我唯一愧疚的,大约就是放任你一个孩子独自去面对修真界的风雨。” 殷九玄从怀里掏出了什么,扬手丢了过来,“拿去吧,算是我这不合格父亲给你的补偿。我能给你的,除了浮影军,大约也只剩下这个了。” 那是一块不规则的碎玉,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这东西当初碎成了七块,我只抢到了这一块。剩下的在哪,你心里大约也有数。” 年轻人压低声音,“难怪严偃那老东西翻遍浮影城都没找到,原来在这个时候被你送掉了。” “我没什么可以交代的了,回去吧,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他的身影在越发浓重的雾气中消散了,远方轰鸣不止的雷声也瞬间停息。 年轻人松了口气,挠挠头转过来,“那你……”接下来打算干啥? 他话还没说完,站在那的青年睁开了略显茫然的双眼,“……你是谁啊?” 天玄道人:“……”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望向远方浓雾消散下的斑驳城墙,“我算是……一场离别的见证者吧。” 第87章 【基本秦】过渡。陷害戏…… 秦珣还没来得及多问, 那莫名其妙出现的道袍年轻人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他四下望去,沉睡前环绕整座城的魔气都消失了,城门上空悬空而立的二位魔尊也都没了影子, 曲母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住处跑出来找他,此时昏迷在一旁的废墟中,身上没什么明显的伤势。 秦珣稍微松了口气, 师父果然厉害,拿着化神期的修为都能解决掉这么大的麻烦, 崇敬之情更甚。 忙死忙活的天玄道人:“……”好想说脏话。 秦珣费力把曲母背回了小屋中, 等人醒后问及发生了什么时, 曲母眼睛猛地瞪圆, 双手死死抓住‘曲西’的袖子, “西!不要和他走!” 秦珣好一通安抚才搞清楚情况。 原来来袭的两位魔尊里正巧就有曲西的生父,还正巧发现了正在城中的曲西, 当场就冲了下来要把曲西和曲母一同带走,曲母拼死抵抗才让他暂缓了这个想法。 秦珣:“……” 这个剧情,咋说……就,确实完全不讲逻辑的。 他坐下来分析了一下,觉得曲西生父出现肯定又是一个大的分叉节点, 只是没亲身经历过,秦珣也不确定选哪个是对的。 但师父既然没立刻跟着曲父走,正确选项更大可能就是继续当散修。 秦珣在身上摸索一番, 果然找到师父留下的隐秘讯息,一番破译后, 看着答案陷入沉思。 曲西=天玄道人 可是他分明记得天玄道人还不是合道期大能之前,确实跟着身为魔尊的父亲回去魔域了啊,但师父又没有答应跟着走,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心绪波动太大完全忘记了徒弟还在闯秘境以至于又丢下烂摊子的殷琅:“……” 就,自己看着办吧。 反正你已经是熟练工了。 秦珣认真思索起来。 一进入秘境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曲母,最初选择也围绕着曲母展开,所以曲母在这个试炼里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决定性角色。 按照历史上的走向,曲西逃离宗门时并没有带着曲母,他是在曲母被虐待致死后才愤而离宗,走上散修之路的。 他在几次选择中都选择了有利于曲母的选项,一路顺畅走了下来,那现在这个也很可能是要他选择哪一个对曲母更好。 秦珣想到了不久前的魔修压城,以‘曲西’筑基期的实力,显然是无法在波云诡谲的修真界中保护好曲母这样柔弱的凡人,将她依托在魔尊的羽翼下是一个更安全的选择。 打定主意,他就安置好曲母,半刻不停地跑出去按照印象中的方向去找第五魔尊了。 至于堂堂魔尊怎么能轻易被一个筑基期修士接近的问题……拜托这里是试炼幻境又不是现实,只要他选的对,见到魔尊绝对稳稳的。 事情的发展丝毫不出秦珣的意料,第五魔尊爽快地见了他,爽快地认了儿子,爽快地把曲母接来表示立刻带着他们母子返回魔域。 秦珣正怀着见识一下千多年前的北魔域是何等模样的心思跟着要走,眼前的时间忽然停滞了。 魔尊、曲母等人的身影迅速消散,一扇散发着淡淡微光的大门在他面前打开。 秦珣愣住,“这就……”通关了? 暗中观察的年轻人翻了个白眼,不然呢,这个试炼考验的本来就是这批年轻修士的心性,再给你放到魔域去我还得花更多精神力制造幻境,我闲的啊! 秦珣先丢了块石头进去,半响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才抬脚迈了进去,光门碎纸在身后闭合。 穿过光门,眼前是一个爬满藤蔓绿植的洞窟,三三俩俩不同服饰的弟子围坐在一起,听到新人来的动静,一个个都把视线移了过来。 发现不是自家门派的,眼中又多了一层忌惮。 季长安轻快的声音从一旁角落里飞出来,“是封师兄吗?我们在这边,快过来!” 秦珣循声靠过去,才知道太华仙宗一行人为什么要待在墙角。 季长安、陆长风二人围着一道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人影,不敢轻易挪动对方,再凑近一看,可不正是徐容吗。 季长安说,“我最先出来的,我出来的时候,徐师弟就已经这幅样子了,都是单人试炼,我也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不过所有人都不觉得是秘境的问题,毕竟能穿过光门抵达这里的全都神完气足,不合格的早在半路上就被踢出去了。 秦珣并不关心这便宜师弟是死是活,他四下一望没见到那个人影,传声问季长安,“接天圣女呢?” 季长安动作幅度极小的摇头,“我也没看到她。她渡劫期的修为又是……在这里面实在太占便宜了,有心想躲谁也找不到。” 季、陆二人让开位置,秦珣盘膝坐下,继续等人。应当要所有通过第一关的修士到齐,秘境才会宣布下一场的规则。 接下来洞窟又陆陆续续进了几十人,多是灵修,魔修只寥寥七八人。心性关并不难,淘汰掉的也多是不讲道义的魔修。 那为首魔修秦珣认识,是至尊宫中年轻一代的魁首荆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倒是不知道怎么浑水摸鱼过了第一关。另外几人里十八重狱占了三个名额,都是秦珣熟悉的面孔。 荆河四下一望,满目都是灵修,本就不好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几分,“一群废物!” 他没压低声音,旁边的魔修自然都听到了,当场便有几人面露不忿之色,被同伴强行劝了下去才没立刻动手。 人到齐后,一道缥缈苍老的声音自虚空中飘来。 “第二关,狩猎场。” “时限三天,最终活下来的九人之间,进行最后的选拔。” 不少修为较低的灵修勃然色变,但紧跟着几十道流光融入众人体内,“濒死之人会被直接传送离开秘境。” 巡视着这些小羊羔们放松的表情,荆河低低哼笑,“濒死传送…那不让他濒死不就好了?” “前辈,徐师……” 年轻修士们纷纷化作流光被控制着分散落在秘境各处,第二关的选拔竟然当场就要开始了。 陆长风落地时,愕然的表情还停滞在脸上,“……弟还昏迷着呢。” 他抓了抓脑袋,努力回想徐容被抛向的方向,火急火燎地找了过去,生怕慢点徐师弟就被秘境内的灵兽撕碎了。 徐容当然不会受什么要命的伤,他昏昏沉沉躺在一处草木茂密处,一层肉眼不可见的光将他包裹其中,仿佛他的存在完全消失一般,路过的灵兽妖兽全然没发现这列多了个人。 天玄瞥过来一眼,不满地哼哼,“真是过分啊。” 然而天道咬死他身受重伤和其余人同台竞技太不公平,硬是给他留了一层‘安全罩’。 徐容安安静静在这里睡了许久,终于那层白光变淡了不少之后,一个过路的女弟子发现了昏迷的他。 “啊!” 女弟子惊呼一声,又迅速反应过来捂住了自己的嘴,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掰断一根树枝轻轻戳了戳他。 躺在那里的少年动了动眼皮,在女弟子的注视中,缓缓睁开了眼。 徐容被唤醒后,就和这位女弟子同行了。 她自我介绍是二品宗门卿夜阁的弟子,整个宗门进来了十多位弟子,只有她一人成功通过了第一关。听闻徐容出身太华仙宗,还是那位名满天下的天玑道君的弟子后,眸中倾慕之色更浓。 “我听说过你的名字的!唯一一个个以金丹期的修为战胜了元婴期的绝世天才,连当年的封岚师兄都没做到过呢!” 徐容当然知道这吹捧里含着几分真心,但这并不妨碍他听着别人吹捧他胜过封岚时心中得意。 这女弟子也是金丹的修为,大约是秘境大门开启时混乱中钻进来的,整个人一眼就能看到底,徐容并不介意放个花瓶在身边欣赏。 不过有些谋划,还是不能叫她知道的。 徐容摸了摸胸前衣襟,他珍而重之收好的碎玉已经消失无踪,联想第一关的情况,大约就是这样宝物保他通过了第一关。 想到毫不犹豫把碎玉交给他的那人,徐容心头浮上一层暖意,同时也更坚定了对封岚的杀心。 他温声支开了女弟子宋卿,转道与那人早已约定好的方位走去。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裹在黑袍中的人嗓音嘶哑,徐容看的想笑,都准备下手了,还这样一幅心怀愧疚不敢见人的模样,装给谁看呢? 得到肯定的答复,二人又商讨了一下,确定了动手的时间点后,徐容就要离开。 身后那人忽然将他叫住,“我有个更好更解恨的法子,你要不要听听?” 徐容侧过身,“哦?” 黑袍人嘶哑着笑道:“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只有活着,才能不断的产生痛苦。你不就是想独占沈慕玄吗?你站在他身边,而封岚只能在地狱里眼睁睁地看着无法靠近,岂不是更令你解恨?” 徐容的眼睛告诉黑袍人,他意动了。 “什么法子,你说。” 黑袍人传音说了一句话,徐容眼中骤然爆开亮光,又化作血腥的残忍。 他轻轻磨了磨牙,“就按你说的办。” 临走前,徐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不出来啊谢师兄,平日里你那般光风霁月,万万没想到也能想出这般阴毒的法子,想来也是恨毒了那封岚吧。” 他找帮手的时候原本没把谢澜放进选择范围内,毕竟谢澜封岚这对师兄弟,谁会觉得他们能反目成仇?这位师兄却看出了他的心思,主动找上门来表示要和他合作杀死封岚,徐容在多番确定之后,欣然笑纳。 不过就算现在徐容也想不通,封岚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谢澜,让这素来温雅端方的君子都心生了杀意? 徐容脚步轻快地远去,黑袍笼罩下的‘谢澜’忽而冷笑一声,音色低沉,与谢澜完全南辕北辙。 他一把掀开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带着狭长伤疤的硬朗面容,正是方才在山洞中的众魔修之首——荆河。 秦珣秘境中的小日子过得挺好,他从不主动狩猎别人,但有人往他手上撞,来一个传送出去一个,连魔气都不需要动,一枪一道传送之光。 他故意和其余弟子分开,也是尽可能减小自己魔气暴露的风险。 悠哉悠哉晃了两天,在第三天的下午,秦珣忽然接到了太华仙宗弟子的求救信号。 正如荆河所说那样,想在不触发濒死传送的前提下杀死一个人的办法多的是,秦珣不做,有的是人乐意这样给自己减少对手。 确认求救信号是真的后,秦珣当即顺着信号方向摸了过去,抵达信号发出地时,别说打斗痕迹和血迹了,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秦珣心生不妙,一刻不敢停顿,闪身就要离开这一片地界,然而他脚尖还没离开地面,对面的草木一阵摇晃,一行几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双方抬头一对视,对方神情急迫明显是在逃跑,看见他时神情骤变,从怀里掏出个被血污沾染但异常眼熟的传讯符来,“你……” 秦珣警铃大作,他不敢再停,话都没听完一声不吭转身就跑。 然而已经迟了。 又是一阵‘簌簌’声,左边草丛里走出一队人马,全是灵修那边的修士,个个身上带伤,还有几个动弹不得被同门扶着追上来的。 看到眼前一幕,那领头女修当场大怒,“好啊!我就说为何各位同道身上怎么都好像被洒了追踪粉一般被魔修一逮一个准,原来你就是那个给魔修传消息的内奸叛徒!” “大家上,拿下他们!” 第88章 【全秦】太华仙宗与北魔…… 这可真是迎面一口黑锅。 即使最开始没反应过来, 现在也意识到他被人陷害了。 压下夺路而逃的冲动,秦珣提枪横挡住为首女修的攻击,冷静地问, “在下抵达此处未超过一盏茶的功夫,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这位道友,就算是问罪, 起码也要先拿出证据来吧?” “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心虚你跑什么跑?”女修冷笑。 秦珣:……当然是因为我还真就是个魔修‘卧底’啊!我虚死了! 秦珣:“道友这副要我性命的模样, 封岚哪里敢以身试剑?正巧这些魔修与众位同门都在此处, 不如冷静一二, 坐下来交流一番真相。就算封岚的话不可信, 我师太华仙宗天玑道君之名总还值得诸位付诸一二信任吧?” ‘天玑道君’的名号摆出来, 当下过半修士面上都显出了犹豫神色。知道‘封岚’是天玑道君弟子的人很多,奈何此人在外界现身极少, 少有人能将名字和样貌对上号。 一名小腿受伤的道袍青年向着为首女修点了点头,“这人确实是天玑道君座下大弟子,前些年下山历练时我见过的。” 女修冷厉神态略为缓解,手中仍牢牢握着兵器,“真相?” 秦珣当着她的面丢开长.枪, 以示无害,“我是接到了我仙宗弟子的求救信号才匆忙赶来,一盏茶前抵达此处, 拨开草木便瞧见了那三人。” 他微抬下颌向魔修三人示意,并未着急说出自己大约是造了陷害的猜测。 那魔修三人已被其余正道修士围攻绑起, 三人背对背绑在一处,看装束皆是出自焦玉玉麾下。闻言面上愤恨之色难掩,气得破口大骂。 “分明进秘境前就约定好了见面信号!发现我们被抓你竟然反口不认?果然尊者说的没错, 所谓的正道仙门就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封道友,你这么干不合适吧?我们师兄弟几个若是真折在了这里,你觉得我们尊者会放过你吗?还是你认为沈慕玄保得住你?” “和他说什么呢!”年纪看起来最轻的少年魔修脸庞惨白,双眼通红瞪着他,嘲讽道,“他会怕?有我们新晋第二魔尊殷尊者护着情人的徒弟,我们尊者难不成还能越过那殷琅杀人不成?” “……” 年纪最大的魔修苦口婆心,“师弟,说了多少遍,不要总是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 “我就不!不看我们怎么会知道殷琅那厮私底下还和恶心的灵修伪君子有这样见不得人的肮脏交易!” 秦珣眼皮轻轻颤动了一下。 一群蠢货,跟着他们尊者好的不学坏的学,脑子灵光一点会死啊! 这三人骂得实在真情实感,围观众人立场又开始动摇了。 唯有那领头女修看上去没受到影响,手持兵器纹丝不动,“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是真话?” 秦珣淡淡道:“封岚身为天玑道君的弟子,天赋绝佳,前程光明,有什么理由同龟缩在北魔域的魔修沆瀣一气?这难道不是最有力的证明?更何况只凭一家之言便定我的罪……众位道友此行便不轻慢吗?” 女修沉默。 半响,她道:“是卿夜阁的修士最先撞上几个魔修,约莫在卯时,卿夜阁弟子伤亡惨重,在奔逃中遇到天台佛宗的小师傅们,这才从魔修毒手下逃脱;辰时,菩提寺等几个二三品宗门的修士也遭了难,仅有一人逃出;辰时三刻,一品宗门江海楼修士几近全军覆没……我们接天道宗两个时辰前同天台佛宗来人会和,清点在场宗门修士,只有太华仙宗无人出现。” 她说完,并未顺势提出任何质疑,平静地直视秦珣双目。 秦珣问,“还有么?只是仅此的话,似乎不至于众位定罪于我。” 却并非人人都有那好耐性,残存的卿夜阁弟子中冲出一人,失去一同长大师妹的悲愤充满了大脑,“这还不够么!如果你太华仙宗没有猫腻,为何各大宗门都遭到了魔修袭击,唯有你们毫发无损?还是说封道友想告诉我,太华仙宗堂堂超品仙门,弟子竟然挡不住魔修的攻击全军覆没了,所以到如今仍旧只有你一人现身吗!” “宋道友慎言!” 为首女修掌心兵器翻转横过,凛冽寒光横在脖颈前,想要冲上去掐住封岚质问的宋姓男弟子险而又险停住,一滴冷汗顺着侧脸滑落下来。 秦珣翘了翘唇角,“这位道友怎么称呼?” 女修:“接天道宗,宁慕。” 宁慕说,“确实还有其它证据。” 她转身走到被绑住的魔修三人身前,弯下腰在他们剧烈的扭动抗拒中强行在怀中摸索一阵,捏着什么东西走回来伸手一递。秦珣自然地接过,是一张纹路被血污遮掩了一半的传讯符,正是先前一名魔修从袖中取出的。 秦珣盯着这张传讯符半响,没想明白这算是什么证据。他信手展开—— 胸前亮起了一点红光。 透过单薄的衣襟,醒目而刺眼。 锵——! 秦珣单手稳稳握住长.枪,架住猝不及防袭来的长剑。 他抬手摸了摸侧脸,些微的刺痛中,一道冰凉血痕缓缓滑落。 宁慕的剑很快,她和季长安都是剑修,但比起还停留在‘招式’阶段的季长安,宁慕已经脱离了剑招的限制,心念到处,剑光如银龙飞舞。 秦珣目光微冷,“何意?” 他寻到一个空隙从怀中取出那点红光,是一张被用过的传讯符,纹路上覆盖着淡淡的魔气,燃烧的黑色火焰中,一柄巨斧闪烁着锋锐寒光。 与先前宁慕从三名魔修怀中搜出的一模一样。 秦珣自然有很多这样的传讯符,但这一张,绝对不是他自己放在身上的。 进入天玄密藏的是‘封岚’,封岚身上怎么可能会携带有着魔尊标识的传讯符? 宁慕:“递给你之前,我在上面沾了一点灵气。” 这种有着纹样的特殊传讯符都是成对的,一般使用完后会有一点浅淡魔气留存,传讯符储存的力量还未彻底耗尽,此时只要施加一点灵力的刺激,就能激活一瞬传讯符,同时成套的另一张也会出现相应反应。 秦珣垂下眼不做声。 三个绑在一起的魔修也不甘落后,纷纷卖起‘队友’。 最年长的说:“封道友,进秘境前你专程来找我们定下约定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样躲躲藏藏不敢见人啊。说好的我们魔修提供密藏地图,你做卧底帮我们把灵修都送出去,到时候得了传承七三分。我们可是立下过天道契约的,反悔的后果你也承担不起吧!” 居中那人道:“就是啊,如果不是第二魔尊和我们尊者关系好,有他居中作保,你以为我们会愿意和灵修合作?” 小师弟挣扎扭动还不忘骂人,“都说了灵修都是伪君子!殷琅给情人作保当然净捡好听的说,也就是你们傻还真的信了!” 大师兄勃然大怒,抬脚踹了过去,“说了叫你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 二师兄右边补上一脚,“你居然还敢质疑尊者!” 小师弟、小师弟委屈地当场哭出声。 “大家看!我就说他是卧底吧!” 先前被宁慕压制下去的宋行再度激动起来,摸出暗器抓在手中就往上冲,“宁师姐,我来助你!大家一起上,宰杀了这勾结魔修的仙门败类,替天玑道君清理门户!” 秦珣霍然抬眼,森寒杀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正挥手高喊的宋行身形霎时僵住,一股寒气顺着脊椎迅速蔓延开,如坠冰窟。 下一瞬,刺眼的金光在人群中炸开,被鼓动着冲上来的年轻修士哀嚎成一片。 “啊!贫道的眼睛!” “这剑气好生厉害,我的罗天.衣都防不……不!我的罗天.衣!” “这位施主,男女授受不亲,出家人不考虑还俗,还请放开小僧的僧袍……” “……” 视线受阻,又要抵御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强横剑气,宁慕很快便丢失了秦珣的行踪。 只是这剑气锋芒虽极盛却不带杀意,人群中也没有血腥味飘出,宁慕才能按捺住不妄动。 待金光散去。 封岚不知何时出现在宋行身旁,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宋行挣扎得脸红脖子粗直喘气,肩膀上那只手依旧稳如磐石。 宋行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声音颤抖,“你、你想做什么?” 青年朝他露出一个笑,伸出一只手,两指间挟着一张暗淡的符咒。宋行不明所以,就见封岚朝符咒中注入了一丝灵力。 ——一点红光在视野边缘闪动起来。 封岚慢条斯理地拨开宋行的衣襟,从里面拿出那个正在闪着红光的传讯符咒,“宋道友,现在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你竟然敢勾结魔修,残害我正道弟子?” 宋行目瞪口呆,“这怎么能一样!这分明是你当着大家的面塞进我衣服里的!” “不要乱说话啊宋道友,攀咬是需要证据的,谁能证明这东西是我放进你身上的?”封岚语调奇异,“众位同道可都看着呢,众目睽睽之下,你身上被找出了疑似和魔修联络的铁证,你勾结魔修诬陷同道,还试图反咬在下一口,其心……可诛啊。” 宁慕劈落的剑光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她白皙的脸庞蓦地红了,张了张口没吐出声音来,又侧头看了看绑在一起的三个魔修,美眸中满满都是困惑。 有道理唉……好、好像又冤枉人了?可是…嗯…出门前师尊怎么说的来着? 她的目光在秦珣与三魔修之间来回流转了好几圈,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种时候,果然还是应该更信任同道一点……吧? “封道友……” “封兄果真说话算话。”斜里插进来一道低沉男音。 灵修中人丝毫未察觉到有人靠近,惊慌回头,众人身后山丘上不过三、四丈外的繁茂巨树下,脸上横过一道伤疤的俊朗青年双手抱胸,微笑着俯视众人,像是在看着什么令他感到满意的猎物,“太华仙宗以外,灵修年轻一代最出挑的天才们都在这里了,带伤的带伤、身残的身残,真的非常适合被原地一窝端呢。” 他放下双手缓步向前,身后幽深静谧的树林中,一道又一道魔修身影走了出来,隐隐呈包围之势。 荆河走到近前,主动侧身让开了一条路,“帮我们拖住这群灵修这么久方便荆某召集同僚,封兄费心了,按照约定,这密藏之主的宝物,北魔域与太华仙宗七三分成。” 第89章 【秦徐】季长安:谁他妈…… 徐容捂着嘴轻轻咳了两声, 扶着墙艰难地坐起来。 他的动静惊动了散落在附近休息的太华仙宗弟子,一声呼喊后他身边迅速围上来一群同门,七嘴八舌地关心着他的身体情况。 徐容轻轻皱了下眉, 觉得这些人有些聒噪,吵得他大脑生疼。 第二场试炼开始的第一日下午,他就遇到了循着方向照过来的陆长风。陆长风本身对秘境传承其实没什么兴趣, 进来这里也是情势赶巧以及照顾师弟师妹的指责。 大约是觉得他身上带伤一个人在秘境行走不安全,无论他如何劝说陆长风都岿然不动, 全程与他同路多加照料, 不久后又遇到了其它弟子, 慢慢的竟然依靠宗门独有标识信号把部分弟子聚集起来了。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山洞里的仙宗弟子, 难以想象堂堂第一线门, 宗门弟子竟然会这么没有上进心,陆长风不让他们单独行走, 还真就一个个都老实听话了。 重伤在身,这两日他大多时候都昏昏沉沉的,也幸好筹谋之事部分已经提前交代给了谢澜,否则被陆长风这么全程看管着,他还真不一定找得到机会办事。 陆长风拨开同门弟子坐到了徐容身前, 观察他的面色,“已然好些了,剩下这半日你且不要妄动, 等出了秘境,我们即刻返回宗门。” 徐容面带忧虑, 试探道:“我们就这样等到第二场试炼结束?这样重要的传承……” 陆长风断然道:“那也得有命才行。你昏迷这段时间又有几位师弟师妹找来,还带着一些别宗弟子,告知了眼下外面的情况。魔修如今完全抱成一团, 联起手来分割围剿我正道各宗门弟子,各宗门不防之下皆是损伤惨重。试炼最终留下九人,而进来的魔修可远不止这个数,一旦落单,必然遭到他们的围剿。” “实力足够的师兄师姐们已经抱团去找其它宗门弟子联手对抗魔修,他们战力较强,有个万一也能想办法脱身。你们这些小家伙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别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捡漏心思。” “你尽管安心养伤,别瞎操这些心,师兄不会害你。对了,你昏睡时谢师弟也找来了,正好让他帮你看看情况……” 谁? 徐容下意识抬头去看,弟子们主动让开的方向,青年身形比上次见面时清瘦了不少,精神看着倒还可以,可不正是先前与他合谋的谢澜吗! 他错愕不已。 这个时候,谢澜怎么会在这里?按照计划,他现在不应该在联合起来对抗魔修的灵修众人面前揭露‘封岚与魔修勾结’之事吗!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明显,谢澜投来诧异一眼,“徐师弟,怎么了?” 徐容缓缓摇头,“我睡得太沉了,不知道……谢师兄什么时候到的?” “约莫是昨日午时。” 徐容袖中五指慢慢抠进了掌心,他面上扯出一个笑来,“这一日多,以谢师兄的修为剑法,想必定然大有斩获吧?师弟先提前恭喜了。” 谢澜随意说了几句,话里话外透出的讯息与徐容希望的完全不沾边,“主要是皮肉伤,这两日修养着已然愈合了不少,可以……徐师弟?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如果与他合谋的不是谢澜,那那个斗篷人……究竟是谁? 这个秘境里,有谁会想对封岚下杀手,还能轻松拿得到有着魔尊标识的传讯符! 不……我绝不能、绝不能背上这种骂名! 徐容脑子里一片乱麻,他倏尔抬起头来,一把抓住了陆长风的衣袖,“陆师兄!我想起来了!” ***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珣平静地与走到身前的荆河对视,目光没有任何闪躲,“只凭一两句话就想陷我于不义,这设陷的代价是不是太轻了点。” 荆河慢吞吞地扬起了眉,“哦?封道友不会到了此刻,忽然善心发作了吧。” 他哼笑一声,“道友尽管放心,你我眼前的这一群灵修,荆某可没打算放出去任何一个。我们魔修说话算话,断然不会做那过河拆桥、撕毁协议之事,封道友也大可不必害怕有知情灵修跑出去暴露你同我们联手之事。” 他说着又往开让了让,外围的魔修在他的示意下也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秦珣淡淡瞥了一眼,一动不动。 反倒是被围困的灵修人群中有人按捺不住,突然窜出去想要逃走,还没奔出去三丈,他左后方的化神期魔修忽然拔刀,凌空一刀迅疾如风,连宁慕都没能反应过来,那弟子身躯从腰腹一分两半,沉重倒在了地上,身下很快蔓延出一片血泊。 化神期魔修收刀回鞘,后退一步重新回到阵型中。 灵修人群霎时骚乱起来,大多数下意识想宁慕投去期盼求助的目光。这位接天道宗的剑修一路展现出极为强横的实力深深刻进了他们心中。 宁慕却痛苦地摇了摇头。 冲不出去的。 魔修战斗起来悍不畏死,又招数毒辣,同等阶位下,魔修的战斗力强于灵修,这是整个澜天界公认的事实。 被送进来这群魔修里,化神期就足足占了五名,虽然阶位大都是化神初期,但论起实际战斗力来,唯有身为剑修的宁慕、谢澜等人一对一的情况下有一战之力。 宁慕紧紧握着剑柄,下唇被自己咬的失去血色。 她的目光不断在秦珣与荆河之间流转,不知道这个时候该相信谁说的话。 秦珣比她还要焦头烂额。 针对他的人来自太华仙宗,才是那个真正和魔修联手的人,否则荆河纵使‘陷害’他,也不可能拿得出太华仙宗的传讯符。 这件事最可怕的不是他被针对,秦珣若真想脱身有的是办法,但这桩‘陷害’事件里透露出的信息让他心惊胆战。 陷害封岚用什么手段不好,为什么被选中的偏偏就是‘与魔修勾结’?幕后之人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在通过这件事试探他的底细? 秦珣脑中疯狂回想这些年他用‘封岚’身份做过的种种事情,他一向谨慎,从不会用这个身份处理任何与十八重狱有关的事务,哪怕咫尺之遥都一定会切换成本尊才出面见人,整个十八重狱唯有戚李二人通过师父的身份隐约猜出了他每次往中州跑是做什么,再加上长安师妹与谢澜父子,澜天界不可能有第八个活人知道‘封岚’与‘秦珣’是同一个人。 这个‘陷害’他的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荆河又在催促了,声音明显带上了不耐烦,“封道友,你到底还要不要走了,再不走我们可就要把你和这群小绵羊一起包圆了。” 那人陷害他的理由秦珣想不通,荆河的做法他就更想不通了。 和至尊宫有仇的是十八重狱,得罪了严偃的是殷琅秦珣师徒,和他封岚与太华仙宗有什么关系!在此之前,‘封岚’压根儿连这位至尊宫年轻一代第一人的面都没见过好吗! 荆河似乎被这漫长的等待磨灭了耐性,他脸色逐渐阴沉起来,抬手一挥,“看来封道友确实是临场反悔了,你做初一我们做十五,那可就怪不得我们违背誓言了。上,一个不留!” 焦玉玉麾下三人早在魔修围上来之时就被解了绳索,此刻揉揉手腕也加入了围困上来的魔修之中。 荆河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加入的意思,封岚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头一动不动。魔修势大步步紧逼,宁慕连连张望不见他给出反应,只得握紧手中长剑,与灵修中修为略强的禅心等人各守一方,严阵以待。 双方即将短兵相接时,忽然凌空一道剑光落下,正正劈落在双方之间。 黑红劲装的飒爽女子反手横斩,向宁慕扬起大大的笑容,“宁师姐,我们来得还算及时吧?” 她身后被削去大片的草丛中,身穿各色服装的年轻修士快速入场,帮助灵修一方守住阵势,来人不多但皆是精英,双方实力瞬间被拉平,灵修甚至还占据了些许上风。 短暂交流后,禅心默默将佛光范围扩得更大了些,宁慕敛下去的眸中满是艳羡。 第一仙门啊……虽然同位列三大仙门,但撇开宗门内的合道老祖与渡劫大乘大能,他们二宗年轻一代的新生血液远远赶不上太华仙宗。 季长安一落地就瞅见那个仿佛被孤立的身影了,看到太华仙宗来人他也没露出过来的意思,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就继续一个人站在那深思,而旁边的荆河也没有对他动手的意思,季长安皱着眉小声向宁慕探听情况。 宁慕性子既直又纯,完全没理会接天道宗弟子疯狂递来的眼色,认认真真不待任何偏见的把之前发生的事捡重要的讲了一遍。 季长安:“……” 太华仙宗几人当场严肃反驳封师兄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季长安捂着心口,心脏怦怦狂跳。 ——谁他妈的这么精准打击啊! 荆河笑问,“怎么,你的同门们都来了,你还不打算走吗?” 秦珣淡淡反问,“你的同门已经被压制落入了下风,怎么不见你去帮忙?” “同门?这些人算什么同门。正道的小仙君,我们魔修可不讲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荆河嗤笑一声,那边已经打成一片,压低声音谁也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们服从我、听从我的命令,是因为我最强,能为他们带来利益。倒是你,我记得你也是太华仙宗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只要你加入进去,我们这边立刻就会败退,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不动?” 当然是不能动啊!但凡能动他不得把这玩意脑浆给他揍出来? 秦珣暗暗磨牙,他这通身魔气,平日里欺负欺负小朋友们还好,被这么多同层次的修士盯着,他只要敢让一丝魔气出体,今天这罪名就直接坐实了。否则早在荆河出现的第一时间他转身就跑了,何至于落到这般上不得下不得的境地? 他努力拖延时间,“封岚究竟如何得罪了荆少主,让少主花费这样大功夫针对我一个素未谋面之人?” 荆河‘哦’了一声,“你没得罪我。” 秦珣:“?” 荆河笑了起来,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好似蜈蚣般扭动,邪气四溢,“要怪你就去怪你那交友广泛、荤素不忌的好师尊喽,谁叫他与殷琅那厮交好,又胆大包天到敢从我们尊者手上抢人。我没那修为去找这二位的茬,正巧在秘境里撞上了你们师兄弟,可不就是一顺手的事吗。” “杀了你们,献上头颅,尊者必然大大嘉奖于我。” 秦珣:“……” 竟然,没怎么出乎意料呢。 荆河慢悠悠地从背后拔出了刀,“啧,既然你不打算去踩荆某设好的陷阱,那荆某就只得受累一下,亲自收割你的头颅了。”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已经化作一柄刀光,凌空劈来! 秦珣一声不吭反手掷出长.枪,自己丝毫不顾形象地就地一滚,靠着长.枪一瞬的阻拦,发尾擦着刀光卷过,飞出一把散落的黑发。 荆河不断出招,封岚就是不抵抗,想尽办法左右闪躲,根本不与他实打实碰撞。 荆河连续劈空几刀后就恼了,冷嘲热讽一时不断,封岚完全当耳旁风,一心闪避纵横交错的刀气。 又是一道迎面横斩而来,秦珣驾轻就熟向后仰身避过,刀锋掠过后就要闪身向左。他重心迅速移向左侧,扭身抬脚—— 不好! 秦珣瞳孔骤然紧缩,左侧繁茂的草丛中不知何时潜伏进了一个暗中偷窥的小贼!匕首暗光在他眼底映出一片白斑,不敢使用魔气护体,猝不及防之下,他竟然短暂失去了一瞬视力! 双目一片刺眼的白,有什么锋利的东西瞬间贴上了他的后背,冰凉尖峰已经刺破皮肤,转瞬就要入心! 这是致命的攻击! 强烈的危机感疯狂膨胀,秦珣不敢再有半分迟疑,扬手一招—— ‘锵——!’ 斜里一道狭长黑影飞来,灌注了魔气的长.枪与先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凌厉横扫将荆河的长刀震飞十丈后稳稳被主人握在掌心。秦珣握住兵器猛然转身,抬手挑飞那狭小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将偷袭者钉在了地上,冷厉神色硬生生将偷袭者镇住当场! 偷袭之人的大腿完全被长.枪捅了个对穿,血流如注,他面色煞白,却根本没去关心自己的伤口,双目几乎瞪成了铜铃,震惊地盯着秦珣通身魔气移不开眼。 “你、你……” “原来是你。” 秦珣缓缓扫过这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每个字都冷得像是要把人冻死当场。 他又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毫无预兆地拔枪就刺! ‘轰隆——’ 天边电光闪现,雷霆震耳,秦珣充耳不闻,冲着徐容那张惊慌恶心的面孔直直刺了下去! 成.人腰身粗的雷电凌空劈下,秦珣神态狠厉,不管不顾完全放弃了防御,那可怖的眼神让徐容几乎要以为这人要不惜代价和自己同归于尽! 他惊声尖叫,“封师兄!你同魔修勾结已经是大错,还不醒悟竟对着同门下此毒手,难道是想要一错再错下去吗!” “是你错了哦徐道友。” 不远处人影闪烁,为首之人身着青衣,隐约能看出是陆长风的模样,正焦急呼喊着什么。 被连人带刀震退的荆河不知何时踱步回来,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戏。他向着那执枪青年抬了抬手,声音中的愉悦无法掩盖: “至尊城一别,不想再见竟是此时。秦兄这伪装功底,荆某甘拜下风。” 第90章 【秦徐】只有一盏茶的徐…… 就在那雷霆将要劈落在秦珣身上的瞬间, 纠缠在一处的二人忽然各自退后了三步,那来势汹汹的雷霆直接劈了个空。 高空翻涌的阴云翻腾几个来回,却始终没有第二道雷霆劈落, 下面众人心惊胆战了好半响,乌云毫无预兆地就散掉了,温暖的阳光洒落下来, 照的人身上暖洋洋。 “哎呦臭小子,我就一下子没看着, 你又折腾出什么花样来了!” 秦珣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架住了他刺落的长.枪, 以不伤人的力道将他与徐容分开, 险而又险避开了呼啸的落雷, 隐约有些耳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不着痕迹四下一扫,发现好像只有自己听到了这道声音。 他冷哼一声, 二话不说身化乌光,再度向徐容袭去! 这糟心的玩意害得他身份暴露,说不准还要牵连师父,不宰了他秦珣恨意难消! “喂——” 洒落阳光消失,刚刚散去的乌云再度汇聚于众人头顶, 雷声轰鸣,电光闪烁。 这诡异的天象是个人都察觉到不对了,原本因为‘封岚’突然掉皮而惊到无声的双方抬头看着这瞬息万变的天象, 神态皆是惊疑难掩,?O?O?@?@不绝于耳。 枪尖寒光几乎要刺瞎他的眼睛, 徐容惨叫着后退,“陆师兄救我!” 陆长风险险赶到,整个人向前一扑拽住徐容衣袖, 就地一滚将他扯离了攻击范围,旋身跳起反手丢出一件法器挡住了秦珣跗骨之蛆的一枪。 他挡在徐容身前,青衣染血,微微喘着气,望向秦珣的目光满是复杂,“封师弟……” “别乱叫,谁是你师……” “陆师兄!你看我没说谎!我没有骗你们!”徐容忽然大声叫了起来,打断了秦珣的话,他死死揪着陆长风的衣袖,双眼充满血丝,形容可怖,“封岚师兄早就被这魔头害死了!这魔头借了封师兄的容貌潜伏进我太华仙宗,连师尊都被骗过去了!” 秦珣眯起了眼。 陆长风忽然感到背后发冷,危机感疯狂暴涨!他毫不犹豫抓着徐容迅速后撤。 双脚离地的下一瞬,魔气翻涌的长.枪狠狠贯穿了他们原先站着的地方,枪身上缠绕的魔气眨眼间爆开,三丈内草木被腐蚀得干干净净,只余光秃秃的黄土地面。 陆长风冷汗涔涔而下,认识了封岚这么久,他才第一次知道这人实力竟强悍到这般境……不。 他胸口剧烈起伏,“你当真是……” “滚开,否则连你一起杀。”秦珣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神情淡漠,枪尖前指,“这小子坏我大计,今日不宰了他,难消本少尊心头大恨。还是你觉得,在场这么些灵修,抵得过我们六个化神期联手施为?” 陆长风张口欲言,秦珣翘了翘唇角,顺势把胳膊往荆河肩上一搭,“荆兄,我若是想团灭了这群灵修,你帮不帮我?” 荆河扬了扬眉,非常配合,“这是自然,咱们自家里打生打死是一回事,对外当然团结一致,否则不说其它,这次进来的十八重狱的兄弟们岂会乐意跟着我?” 二人一唱一和,言外之意表现的不能再明显。 魔修能保证内部绝对的统一,灵修这边各大宗门……陆长风自己都没有信心。 秦珣道:“那就麻烦荆兄了,我这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这小子识破了身份,只要将他们留在这里,秘境结束时荆兄再带着自家兄弟陪我演一场戏,那天玑道君也不会知晓其间之事。到时计划成功,好处自然少不了荆兄的。” 荆河微微眯起眼,“哦,听闻殷尊者与那沈慕玄关系不错,尊者能容你这般设计他?” 秦珣嗤笑一声,斜眼看过来,“荆兄,你不会也信了外面市面上流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吧。我们尊者乃是魔道第二魔尊,想要什么美人没有,那沈慕玄除了一张皮相……呵,玩玩而已,谁当真了才是傻子。” 他这番话彻底打消了荆河的疑心,也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把在场的灵修尤其是与封岚朝夕相处的弟子们冻得冷彻心扉。 当场有弟子红了眼睛,扑上来要杀了这魔修为封师兄报仇,秦珣连枪都不用甩,抬脚直接踹得这人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徐容直接被这事态发展震惊到呆立原地。 他只是想陷害封岚,让他永远不能再光明正大站在师尊身畔,怎么就…… 陆长风却顾不得这许多了,他迅速调整心情,将徐容甩给了身后的季长安照看,而后以宗门大师兄的身份接过了指挥权,指挥着各宗门弟子与魔修战成一团。 秦珣身份暴露后迅速归入了魔修阵营,下手极狠,枪枪往人致命处撩,奈何与荆河在北魔域素来敌对,二人配合极差反而经常彼此辖制,气得只磨牙,扬声警告,“荆兄,你若不是真心合作就直接点说出来,莫要在这给我使绊子!” 荆河也纳闷,他确实有几分试探秦珣这十八重狱少尊主实力深浅的意思,下手却也有分寸,不至于妨碍到这种程度吧,难不成他许久不参加混战,实力退步了? 双方战得越发激烈,都打出了真火,血腥味越发浓重,草木枯折,地面被火焰毒液清理得干干净净。 秦珣提前打了招呼,魔修这边难免畏手畏脚不敢真把人打的濒死被传送出去,一旦有人下手重了立刻会被秦珣一枪挑出去,全靠几个化神期支撑着才没落入下风,心中抱怨这人到底是对面的还是自家的。 好在魔修战力强横,灵修一个接一个被打成重伤,失去战斗能力却又不至于濒死传送,很快只余寥寥几人负隅顽抗。 重伤在地着只能眼睁睁观战心焦不已,恨不得抬起手给自己一剑传出去报信,但魔修根本不给他们这种机会,直到夜幕降临,三十六时辰的钟声响起,所有还纠缠在一起的修士都被无形大手强制分开。 三日前那苍老声音再度响起,“时间已到,人数远远超过九人,便以伤势轻重判断排名以确定资格。” 最先被剥夺参与最终试炼的自然是重伤在地动都动不了的这群人,他们身体不受控制地漂浮起来,被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分隔到了另一侧,剩下的人也按照伤势轻重一一被强行移走,苍老声音还贴心按照灵修魔修放在两边防止他们打起来。 最后场中却剩下了十个人,正好灵修魔修各半。 “好了,接下来进行第三——” “等等。” 荆河高举起手,第一个提出了不满,凌厉目光直接投射在了那个靠墙坐着的残废家伙身上,“前辈,这家伙待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跟着魔修们也纷纷表达了不满。 这偏心偏得太明显了,那小子胸口都快不动了,半只脚入土的人,全场论伤势沉重绝对的前列,凭什么能和他们同台比拼啊。 苍老声音不为所动,“第三场试炼——” “前辈,我也不服!” 接天道宗的宁慕也站了出来,高高抬头仰望空无一物的天空,“即使我们同为灵修,这样不公平的待遇,请恕晚辈不能接受。如果前辈执意如此,那晚辈请求退出第三场试炼。” 禅心站在她身后,数着佛珠没有出声,但肯站出来显然是同样的想法。 苍老声音梗住了,不可置信,“你们要想清楚,这可是合道期的传承!不是什么烂大街的合体期!” 宁慕禅心皆不为所动。 荆河眼中流露几分欣赏,虽然他绝不会做出这种损害自身利益的事,但不妨碍他佩服愿意这么做的人。 “那在下就直说了。”秦珣抬了抬眼皮,扬手一指徐容,“晚辈不知道前辈是和什么人有交易才执意保他,但这小子这么坑我,秦某可不是不记仇的人。他现在滚出去还能暂时保住这条命,若是真同在下一道进去了,那可就……生死由命吧。” ‘生死由命’被他从唇齿间碾磨着吐了出来,怎么听都像是‘生死由我’。 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被他明晃晃针对的徐容在这样外现恶意的下,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随即浓重的羞辱从心底翻涌上来,意识到被多少人看着后,更加恨不得将秦珣扬灰挫骨永世不得超生。 为什么他没死呢!明明身份和阴谋已经被揭露的是他!为什么还能表现的一点点惊慌恐惧都没有的站在这里,甚至镇定自若地和强大到难以想象的秘境之主讲条件? 苍老的声音被几人连番质问,脸上大约也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了,“又不是我想保——” 高空雷霆轰鸣之声瞬间响起,阴云密布。 这熟悉的诡异天象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立刻让众人意识到了什么,苍老声音似乎也发觉自己错口,迅速改口挽救,“不想继续试炼就滚蛋!老夫不差这一两个继承人备选!” 他这改口更显心虚,能抵达这里的都不是傻子,想到秘境之主的身份,再看看天上的雷霆,当下一个个面色都变得极为难看,一个个闭口缄默不言,哪怕是最刺头的荆河与秦珣也在短暂变色之后老老实实退了回去。 阴云很快散去,只是经历了这一遭的秘境众人再看徐容时,眼神都不是很对劲了。 无人再提出异议,苍老声音立刻宣布了最终试炼的规则。 而后空中无声无息裂开一条黑漆漆的裂缝,被选中的十人依次走了进去,徐容顶着四面八方不善的眼神爬了起来,一瘸一拐艰难地跟着走了进去,裂缝随即闭合。 穿过漆黑裂缝,迎面而来一阵炽热的风。等所有人都落地后,身后裂缝缓缓闭合。 看清眼前场景时,徐容倒吸一口凉气。 好生庞大的熔岩地窟! 满眼都是黑与红的交织,从他们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向前延伸,黑岩道路越向前越狭窄,直到连接最尽头那座仿佛岩浆凝固而成的暗红色底座,底座上悬浮着一团温润的乳白色光团,虽然看不清里面包裹着具体是什么,但徐容直觉那一定是世间都难寻的宝物! 他往前走了两步,低下头一看,高低错落几十道黑焰铺就的狭窄小道纵横交错,断裂残缺处不断有落石坠入下方‘咕噜咕噜’冒泡的滚烫岩浆中,瞬间就被吞没。 ‘这处熔岩地窟里存在着无数的机关,底下流淌的岩浆的高温足以在瞬间杀死一名出窍期的修士,化神期掉进去也坚持不过盏茶。中心高台上就是你们要争夺的宝物,谁先取得那样东西,就是老夫这一身本领的传承人!’ 视线移到高台上微微颤动的乳白色光球,回想起苍老声音的话,在场诸人无一不心头火热。 荆河第一个蹿了出去,足尖在黑岩地面轻点,整个人如轻灵飞燕,瞬息便闪出了十几丈,余下众人也不甘落后,一个接一个蹿了出去,只有徐容这个重伤员被留在了最后。 徐容遥遥望着飞快远去的那些背影,不仅不着急,唇角还缓缓勾起了高高在上的俯视笑容。 进入这熔岩地窟的瞬间,他怀中的地图瞬息分解消失,脑海中却多出了一副眼前熔岩地窟的立体地图,所有的陷阱机关、虚虚实实的小道都在上面标注的清清楚楚! 有此物在手,何愁不能夺魁! 他抬腿,不紧不慢朝着九人的背影跟了上去。 夺魁简单,他却不想这么轻易让欺辱过他的几人只冠着一个落败的名号、什么都没失去地从这里轻松离开!有地图在手,不借机折磨得那几人痛哭流涕地求他,怎能解心头之恨! 徐容走的不算快,奈何充的最快的几人没走出多远就触发了机关,黑焰小道底部不知哪个地方冒出来一堆韧性极强呃黑红藤蔓纠缠住了荆河与秦珣,这二人焦头烂额还不忘互相扯后腿,一时半刻竟是谁也没法脱身。 瞥见徐容靠近,荆河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当机立断向他求助,“徐道友,我帮你牵制住秦珣,我们联手一道杀了他如何?这小子方才在外面那般羞辱你,徐道友难道不想一泄心中愤恨吗?” 秦珣勃然大怒,“你要与正道走狗联起手来对付我?荆河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才是同处出身!” 荆河假笑,“秦兄,这种时候就别扯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吧,你也说了大家都是北魔域出身,谁还不知道谁了?现在是我们都被困在这,若是我一人被困,秦兄难不成会不计前嫌出手救我?” “你——!” 徐容稳稳站定陷阱之外,慢条斯理地挽着袖子,笑看这二人内斗,好半响才一副屈尊语气,“在下如今受了伤,准头不是那么好,荆兄且往开让让,当心被波及到。” 荆河看出他想法,干脆甩了一瓶伤药过去,“至尊宫的上好伤药,赠与徐兄了。” 徐容试了一下毒性,倒出一颗吞下,暖流淌过周身经脉,不过几息功夫伤势就愈合小半,满意于荆河的诚意和识趣,他果断出手切断了纠缠着荆河的那一半藤蔓。 荆河为他的准头啧啧称奇,心中有数并未追问徐容为何知晓这藤蔓的弱点,揪开身上剩余几根弹跳的半截藤蔓,他笑嘻嘻走到秦珣身侧就欲推他下去,“秦兄,不是兄弟我不讲道义,是你自己做人不留底线,等下下了黄泉地府,切记的下一世做人要留三分底线呐!” 徐容拦住他,“让我来。” 荆河挑了挑眉,明了地往边上退开,让徐容走了上来。 秦珣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瞪着他,“贱人!你给我等着,只要我出去了,从此必然盯着你追杀到天涯海角,千刀万剐才能息我心头之——” “行了行了,那也得你出得去才行,师兄觉得,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徐容微微弯腰凑到他耳边,“师兄且安心去吧,秘境中发生的事,我一定原原本本地告知师尊,师尊知道你被那北魔域的魔修害死,定然伤心欲绝要杀上十八重狱为你报仇。你、还有那肮脏的魔修,都休想靠近师尊,师尊从此往后,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说完,他伸手轻轻一推。 秦珣黑色的身影如流星般坠落,转瞬就被熔岩吞没,无影无踪。 徐容露出满意的微笑,“我们走吧,荆兄。” 地图在手,徐容并没有与任何人结盟的想法,他深知荆河并不可信,通过几次透露正确信息得到他的信任后,在一道机关术关卡中,故意给出错误的引导,放任他被一箭穿心死亡。 他接下来又连续遇到了接天道宗的宁慕与天台佛宗的禅心,这二人结伴而行,宁慕心怀善意,禅心却在言行中屡屡表达出对他的不满,徐容眸光微冷,在下一道关卡中,毫不犹豫设计了禅心的死亡。 宁慕大意之下大腿受了伤,害怕影响实力以至于无法通关,不得不羞红着脸挽起裤子露出大腿让他为自己看伤上药。 有地图的帮助,徐容在这最终试炼中有如神助,轻轻松松击败了那些对他心怀恶意的敌人,看着他们一个个后悔莫及、痛哭流涕着死去。最终宁慕选择退让,将获得传承的机会让给了徐容。 与苍老声音完全符合的灰袍老者出现在高台上,用欣慰满意的目光看着徐容,亲手将传承交给他后,又说了几句勉力的话,就消散在了天地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接受传承的时候,徐容好像隐约听到了一个气急败坏的青年男声在……呸? 但只是一瞬间,他就将注意力又击中在了眼前的宝物上,那便宜师父除了传承外还送给了他一堆宝贝,其中最让徐容满意的是一柄修长的银色长剑,简称银剑。 这银剑的模样与师尊常佩在腰间的天玑剑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徐容摸了又摸,当场就喜滋滋地佩在腰上了。 宁慕夸赞他,“你可称银剑之主呢。” 随后秘境关闭,他携着宁慕离开秘境,又在第二关失败的宗门弟子的配合下当着所有人的面揭露了封岚的真面目,众人哗然。 沈慕玄的面容瞬息失去了血色,身形摇摇欲坠,倒下去时及时被徐容接住,直接晕在了他怀中,回宗门的种种事项不得不交由陆长风处置。 徐容连宁慕也不管了,衣不解带日夜照顾着沈慕玄,终于在快回到宗门时他醒了过来,无论徐容如何劝慰都悲痛难忍,很快就消瘦了下去,原本合身的衣服,如今腰间变得空荡荡。 时间一久徐容就忍不下去了,按着让他清醒清醒,那个叛徒早就在秘境中被挫骨扬灰死的不能更干净了,你为着一个叛徒这样伤害自己,把我这个关心你的徒儿置于何地! 沈慕玄根本不听人劝,徐容恼怒之下强行把人按在床上修养,每日亲手端着粥饭药汁喂食。一日争执中瓷碗翻倒,大半药汁洒在身上浸湿了单薄里衣,徐容不得不放下药碗亲手替他换衣。 湿衣褪下,露出雪白莹润的肩背,徐容目光难以控制地落在那圆润的肩头、瘦削的腰线,不知不觉整个人都贴了过去,炽热鼻息喷洒在沈慕玄身上,他半是惊慌半是愤怒地推开徐容,却被双目赤红的弟子以下犯上按在床上覆了上去……(审核大大这是幻境!就写了个背和腰,没有违规,别锁我QAQ) 一夜被翻红浪,徐容心满意足,虽然哄羞愤的师尊很是费了些力气,但有了第一次,还怕往后没有第二次第三次吗。须知万事开头难呐。 果然随着时间流逝,沈慕玄对他的态度也在不断软化。没了封岚那个碍眼的家伙,徐容爱□□业一路丰收,在亲手折磨并斩杀了封江城后,沈慕玄心里最后一块疙瘩也去掉了,终于完完全全地接纳了他。 又过了三百年,徐容成功找到了打开飞升之门的办法,同时修为也抵达了合道期,通过九天劫雷后,与沈慕玄一同飞升上界。 飞升前,他对着恭敬请教的宗门后辈回顾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老祖我啊,当年还是个小弟子的时候,就……嗷!” 额头剧痛,徐容大怒翻身爬起,欲骂何人竟敢偷袭合道老祖,一抬头,碧绿藤蔓垂落的眼熟山洞里,季长安师姐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哟,徐师弟,这才盏茶功夫,你最终试炼就结束了?” 第91章 【秦徐】飞升者真的存在…… 徐师弟面对着季师姐等恶毒势力, 不得不暂时委曲求全,默默抱住自己缩到了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他自动过滤了针对他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 只一个个把这些面孔记在了心里。 陆长风愁容满面:“徐师弟已经出来,秘境之主却仍没有放我们离去的意思,恐怕是要真等到他选出传承者, 秘境自动关闭的时候了。” 谢澜:“我知道你的意思,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封师……他终究是沈师叔的弟子, 这决断也只能由他亲自来做。现在思虑这许多无用, 师兄陪我去照料受伤的同门吧。” 起身时, 他的眼神往抱剑小憩的季长安的方向飘了一下, 脚尖微转,又很快转了回来, 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洞穴中。 “徐师兄。” 极轻的气音落到耳边,徐容侧头望去,山洞外一个隐蔽角落里探出来半张熟悉面孔,是第一天时曾将他唤醒并短暂同行的卿夜阁女弟子。 宋卿朝他招招手,徐容想了想, 找个借口向陆长风打了招呼,才溜出山洞就被女子拉到了一边愤愤不平:“他们怎么能这样孤立你,简直太过分了!” 徐容攥紧了拳, 眼神阴郁。 “找我有什么事?”徐容问。 宋卿小心往洞中看了一眼,又拉着徐容走远了一些, 垫脚凑到他耳边,吐息湿热。随着她的诉说,徐容眼神逐渐亮了起来。 “当真?” “我还会骗徐师兄不成?”宋卿杏眼圆瞪, 眼泪唰地眼眶里打起转来,哭的梨花带雨可怜极了,“这些大宗门瞧着衣冠楚楚,一个个背地里全是黑心之人!若不是卿夜阁除我之外再没有人进来,也不会被他们欺凌到连山洞都不敢进。我只相信徐师兄,徐师兄你就陪我走一趟吧!宝贝我与你平分!” 徐容在心中权衡了一下。 上一世确实有卿夜阁的弟子从天玄密藏中得到了大机遇一飞冲天,虽然不清楚具体过程,但宋卿多半不是在说假话。 他又回头看了看入口早已合拢的第三道试炼,应该不会很快结束……忽然联想到季长安的‘盏茶’嘲讽之言,徐容没控制住黑了脸。如果传承被那封岚获得了…… 他一咬牙:“好,我陪你走一遭。” 秦珣双手扶在膝上,大口喘着气。他的发绳断开,散落的长发被雷霆劈得这短一截那少一块,浑身上下充斥着皮肉被烧焦的臭味。 他回头望了一眼被丢在身后的熔岩地窟,即使已经成功逃出来了,回想起之前几乎是雷霆瀑布的恐怖场景,仍旧心有余悸。 该死的天道,如果不是它死命护着那玩意,早就给他一脚—— 轰隆—— 秦珣头也不抬,双手抱头飞快就地滚开! 他刚才站着的地方,水桶粗的雷霆轰然落下,把坚硬的黑岩地面都劈得碎石迸溅。雷霆散去,尤有细小电光弹落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麻麻得疼,痛感不大,警告意味却极其浓重。 …… 这玩意儿还带进阶的?连心里骂都不行了吗! 秦珣忌惮地望着乌云中翻滚的电光,破口大骂的欲望异常强烈,最终恨恨低下了头。 不是谁都有胆子玩弄试探天道的底线,尤其魔修畏惧天劫,别看师父游刃有余,他可一点都不敢保证下一道雷霆是不是就是他丧命之时。 背后熔岩地窟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秦珣谨慎走回逃出的洞口向里俯视—— 与最中央高台连接的所有小道全数断裂,巨大耀眼的白色圆球完全包裹住整个高台,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中,高低纵横交错的成百上千道黑岩小道上,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迅速蔓延断裂,大小不一的碎石落雨般坠入下面的岩浆,在岩浆表面形成一个个鼓起的圆泡。 一道又一道身影被丢了出来,熔岩地窟与外界相连的部分迅速合拢。 这座秘境的主人,已经选出了自己的传承之人! 秦珣的目光自这些被丢出来人的面容上一一滑过,心中逐渐发冷。直到看过最后一人,他心口一阵剧痛,捂着嘴咳嗽两声,掌心摊开满是鲜血。 徐容……又是徐容…… 被天道眷顾之人,当真就没可能被击败吗! 传承白光逐渐淡去,秘境出口缓缓打开。秦珣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淡去白光中缓缓浮现的身影,化作流光紧跟着荆河等人,抢在灵修诸人之前离开了秘境。 他心知自己魔修的身份已经彻底兜不住了,迟回到北魔域一分就多一分的危险。师父绝不能光明正大出手保他,传得再广殷沈之交大部分人也是当玩笑听的,一旦坐实第一个完蛋的就是‘沈慕玄’。只有在秘境出口的位置被传出去之前跑掉,不被人堵住,才能保证师徒二人的安全,以师父的应变能力,加上他提前在秘境中做出的假象,把‘封岚’的身份糊弄过去不难。 穿过白光眼前正是中州北部,甚至能远远眺望到【迷障】外围的白雾。秦珣费了些手段摆脱掉荆河等人返回十八重狱,耐心蛰伏等待了半月,师父才终于找到机会从太华仙宗脱身回来。 殷琅并未责怪他暴露了身份,也只字不提这件事给他带来了多少麻烦,只叫他安心养伤,减少外出次数。他抓紧时间处理了一些比较重要紧急的事,就又回去中州与那些灵修门派周旋了。 好在‘封岚’叛门一事的风波最后被成功压了下去,外界风传的也只是殷琅利用他与沈慕玄的交情,杀害封岚后将自己的弟子伪装身份送进太华仙宗,意图在天玄密藏一事中借机取得天玄道人传承中藏匿的宝物,天玑道君对此完全不知情,是纯粹的受害者。 沈慕玄悲痛暴怒,孤身上门将十八重狱砸了个稀碎,甚至在殷琅亲自出手阻拦的情况下重创了秦珣,殷沈二人的交情也在此事之后彻底断裂,见面必然要拼个生死。 也许是上苍怜悯,沈慕玄失去了一个徒弟,就加倍地在他另一个徒弟身上补回来。 他的小弟子徐容幸运地成为了天玄密藏角逐中的胜者,获得了合道期大能的传承,太华仙宗对其更是重视有加,资源不要钱地倾斜,徐容本人也争气,硬是在及冠的年纪就修出了神魂,成功晋升化神期。 徐容突破分神期那一天,消息传到十八重狱,正在闭关第三次冲击分神期门槛的秦珣一口鲜血喷出,面如金纸当场晕倒。 苏醒后他神经质般地咬着指甲,一个人低声喃喃:“只是天道在帮他而已,没了天道,他算什么东西呢。” 他鼓着心劲儿,不顾后果地闭关冲击经脉,终于在三年后破关分神。可离开了闭关之处,没等笑容浮上面孔,他就听见巡逻的修士说—— “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天玑道君当年可是他们那一代人里交口称赞的天骄,他的徒弟一点没堕了长辈威名,如今不过二十三岁,离大乘期只差临门一脚了!” 秦珣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恍惚中听见有谁在说:“少尊这是郁结于心啊,照理说魔修应当不会被心魔所制,可少尊这……心魔的问题没人能帮得了他,如果他自己过不了这一关,后半辈子也就彻底废了。” 秦珣睁眼的时候,只有李洬在他身边。 “……师父呢。” 李洬安静了一下:“医修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尊者如今被中州那边牵扯住了,正忙得焦头烂额,抽不出身来看顾你,如果少尊过不了这一关……尊者恐怕就需要重新培养继承人了。” “不……不行!不可以!” 李洬无情地甩开他无力的手,大步走远了。 秦珣避开守卫,拖着伤体去了中州。他封岚的皮已经暴露,不敢现身人前,只能走山野林道,抵达太华仙宗的时候,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轰隆! 他在山脚密林中休息等待的第二天,太华仙宗中忽然传出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湛蓝天幕瞬息被黑暗覆……不!那是魔气!浓重到仿佛乌云般的魔气! 秦珣惊骇奔出百米,同时太华仙宗的护宗大阵突然崩溃了七分之一,炽热的魔气立刻找到了出口,从这里喷涌而出! 这熟悉的感觉……不!不是魔气在发热,是魔气中掺杂着的同色火焰! 是师父! 师父的身份暴露了! 很快那眼熟的红衣人影就从护宗大阵的缺口出飞出,后面乌压压追着一大群身穿太华仙宗服饰的灵修,领头在最前的,正是那张让他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可恨面孔,徐容! 殷琅好像受了不清的伤以至于没有发现他,也许是发现了却为了不引来灵修的关注,从始至终没有往这边看过一眼。 徐容义正严词地声讨了几句,身后的灵修立刻拿着各式法器围攻上去,殷琅以寡敌众很快便体力不支,徐容此时取出一柄银色长剑在手,一剑直取他左胸! 剑身入肉,鲜血…… “不对!” 秦珣脚下一趔趄,眼前天旋地转,重新浮现出黑红交错的熔岩地窟。 他环顾一圈,他仍旧站在刚进入熔岩地窟的地方,一同进来的十人中,徐容已不见踪影,宁慕禅心二人背影遥遥在前,其余六人都双目紧闭或作或站在原地,面上神情各有不同……竟然又是幻境。 有了试炼第一关的幻境在前,谁能想到第三关开场就已经身入幻境?谁又能想到秘境试炼居然存在模式重复的关卡?天玄道人这一手,实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防不胜防。 “臭小子别瞎胡说,谁告诉你关卡是重复的?” 他在第一关试炼中有过一面之缘的道袍年轻人毫无预兆冒出半个身子,骂骂咧咧:“这分明是‘道心’关!我就奇了怪了,这九个人要么是心术不正被道爷丢出去了,要么道心坚定顺利过关,要么走上歧路困在幻境里出不来,你是哪里来的奇葩,既然心有阻塞,又是如何脱离我幻境的?” 秦珣默然,这实在有点不好解释。 总不能说师父身份暴露那一幕他就初步觉得哪里不对,幻境中的师父被那幻象徐容一剑穿心时直接激发了他的师控本能,真心实意认为这不可能、是假的,师父不可能这么拉胯,从而强行破除幻境的吧…… 紧接着他注意到了点别的东西:“‘你的幻境’?你……您就是天玄道人?” “嗯哼。怎么,谁规定合道期一定要是老头子的,道爷就喜欢顶着张年轻脸蛋,你小子有意见?” “……不敢。”秦珣小心翼翼打量着天玄道人略有几分熟悉的轮廓,试探着问,“不知您认不认识第五鸿……?” 他是想起了第一关试炼中‘曲西’的身世,曲西是上一位第五魔尊的儿子,而第五魔尊陨落后正是第五鸿上位。最重要的是,天玄道人的这张脸,仔细寻觅之下惊人的与第五鸿有几分神似,而这种神似感,又被二人气质上的极大差距冲淡了许多。 年轻道人看了看他,忽然咧嘴一笑,而后瞬间拉下脸:“想走后门啊?做你的白日大梦去吧!我姐和殷琅的关系,可管不到道爷头上!” 他猝不及防一脚踹在秦珣后腰,把人踢了个踉跄,自己闪进了虚空消失不见。却也间接承认了自己和第五鸿的关系。 竟然是姐弟! 秦珣略有些心惊,万万没想到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第五鸿背后竟然还有这等靠山,难怪千多年前第五魔尊陨落时那般混乱,却是她这个声名不显的人站出来稳住了局势。恐怕前些时候她主动露出想与师尊合作的意思,也是因为天玄道人陨落、靠山崩塌吧! “师兄救我!” 徐容连滚带爬地闯进了山洞,半身血液混着泥污,甫一露面就惊得几人跳了起来,险些以为妖兽入侵。好在他及时开口,免了被一剑削掉剩下半条命的结果。 陆长风连忙迎上来,“你这是去哪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徐容摔在他身上,上半身压在陆长风肘弯,吐血吐得完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边喂丹药一边输入灵气助他调理经脉,好一会徐容才缓过劲,开口就是:“宋卿害我!” 宋卿……谁? 陆长风迷茫地把所有灵修弟子的名字过了一遍,不等他想出结果来,山洞深处一阵骚乱,一道身影猛地蹿了出来直扑徐容:“休要污蔑我妹妹!” 却是宋行。他闯不过陆长风的保护,只能狰狞着一张脸冲着徐容唾沫纷飞:“卿卿修为才是金丹期根本没进来,怎么可能害你!分明就是胡言乱语!你那‘师兄’乃是魔修伪装,我看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道友慎言!” 陆长风冷了脸,‘封岚’之事尚在眼前,他现在尤其忌讳这个:“拿不出证据就不要胡乱指责!太华仙宗不是尔等可以随意污蔑的!” “谁知道你们这些大宗门里面都……”宋行还欲说什么,凌空一道银光闪过,悬挂着朱红剑穗的长剑擦着他鼻尖斜插入地,剑身轻轻摇晃,折射出凛冽寒光。 季长安打着哈欠,眼睛半睁不睁地靠了过来,当着宋行的面伸手拔走了斜红剑,又晃晃悠悠地走远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太困了,准头有点差,宋道友见谅哈。” 宋行终于彻底不敢吭气了。 徐容目光随着斜红剑远去转了回来,这一打岔,他看上去情绪已经平静了很多:“……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卿夜阁的宋卿道友,但她确实是这样自称的。我被她骗去了长河的源头,遭到十几名修士的围攻。他们似乎有些忌惮,像是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不敢真的出全力弄死我,全靠之前得到的一样宝物,我才拼死逃出了包围圈,但……” 他很是欲言又止,目光游移吞吞吐吐,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陆长风当机立断将宋行驱赶回去,又令季长安谢澜戒备周边,徐容才压低声音:“师兄,我在那些围攻者衣服的破口里,看到了封氏的家纹!” 其实徐容还隐藏了一部分,除了封氏的人,那群围攻者中甚至还有能发出佛光的佛修!如果没有怀中地图保护,他哪来的命能从这阵势里逃出来。只是佛修二字范围太大又疑似牵扯到三大仙门中的天台佛宗,他说出来反倒惹人怀疑。 然而只封氏家纹一件,就足够陆长风惊心了! 澜天界姓封的家族绝不在少数,可徐容特意避着人说出来的,只可能是执剑长老封江城出身的岳青城封氏!再联想一下几个时辰前才爆出来的‘封岚’的身份……细思恐极。 陆长风深吸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挤出安抚的笑容:“徐师弟不要多想,当下你要做的只有安心养伤,其它的事……等我们离开这里再说。” 徐容状似乖巧地应了一声。 秦珣站在熔岩地窟中央的高台之前,伸出一只手插进了高台上那团温润的白光中。 整个熔岩地窟中的机关阵法在这一瞬全部停止运转,除秦珣之外,所有人都被定在了原地,身体恍若石雕定格在前一瞬的姿势。 秦珣转过身,身后不过三尺外,荆河一臂遥遥前伸,五指成抓,距离他背心只余毫厘之差。 好险。 不愧是严偃倾力培养的至尊宫年轻一代魁首,实在难缠。 这八人的身形在他眼前逐渐淡化,化作散碎白光消失在熔岩地窟之中。等八人都离开后,年轻道人一抖道袍,又从虚空里钻了出来:“咳咳——” “就这?” “啊?”曲西拎着袍角有点懵。 秦珣不吭声,微仰着头看他。 曲西皱眉想了想:“……你不是吧,多大人了还要计较这个?那明明是你自己幻想的,又不是道爷我弄出来的,也能怪到我头上?” 他可是万万没想到这看上去稳重的后辈,居然还暗搓搓会和幻境里的对头比较获胜之后失败者退场的阵势。 秦珣轻哼:“那小子这样坑害我,记个仇怎么了?” 曲西失笑,深觉自己不懂现在年轻人的心思,挥了挥手,秦珣曾在幻境中见到的场景重现。只是这一次,胜利者的位置站上了另一个人。 “满意了?” 秦珣矜持点头,心里一直绷紧的哪根筋略微放松了一些。那几个合道期的老东西前车之鉴尤在,他可不敢轻易以貌取人。 曲西被他这一打岔,原本还计划庄重一点出场的想法也烟消云散了,反正形象前面基本也快没了,索性随意一点算了。 他伸手在光球里掏摸了一会,拿出来一小块玉简,直接丢给秦珣:“喏,里面就是传承了,往头上一贴就成。” 然后他就地盘膝一坐,拍拍大腿兴致盎然:“传承要好一会才能结束呢,来,咱俩聊聊天。” 秦珣跟着坐下。他试探道:“前辈好像完全不在意我是个魔修啊。” “你是不是脑袋有点问题哦。”曲西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虽然道爷本人是灵修,但我亲爹就是魔修,阿姊是魔修二代啊!我歧视魔修干嘛!” 秦珣:“……”行吧,这位前辈确实很……不拘小节呢。 曲西说话行事风格很是有趣,和他闲扯两句,秦珣也渐渐放开了不少。 “合道期寿命长达万载,听前辈的意思,您如今也不过两千岁出头,为何这般年轻就陨落了?” 曲西动作一顿。 秦珣甚至以为他要发怒,曲西却只是挠了挠头,叹息一声:“这事说起来太容易犯忌讳。简单点说,就是飞升之路被截断了,道爷既不想学那几个老东西做那伤天害理的事,真本事又不够,没扛过去天劫,就死了呗。” 秦珣却从他话中嗅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如果只是简单回答这个问题,曲西没必要加上最前面那句‘犯忌讳’。他是想提醒我……或者说通过我提醒师父什么? 还有这犯忌讳,合道期大能都一再谨慎,这犯的到底是谁的忌讳? 秦珣脑海中瞬间冒出无数猜测,曲西似乎毫无所觉,自顾自转开话题说起了别的事。 直到玉简上白光近乎消失,这座熔岩地窟、或者说这座庞大的秘境开始分崩离析,面前曲西的魂魄颜色也淡得几近透明。 “前辈……” 曲西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能看到背后景象的身躯,嘟囔了一声,挥手给秦珣开了一扇门:“赶紧走吧,你小子不是招惹了大麻烦么,抓紧时间逃命吧。” 秦珣半个身子已经没入了光门。 曲西忽然朝他眨了下眼睛,甩手往天上不知道丢了个什么东西。强烈的白光炸开,秘境崩毁速度骤然加快,这一瞬间的能量波动强大到秘境入口处的山岳都被撼动了! 曲西大声喊着些什么,秦珣听不清,只能从口型中辨别出那句话—— “带给你师父一句话——澜天界,从来就没有过飞升者!” 第92章 殷沈决裂,祸水东引。…… 秘境崩毁之时, 各宗门的话事人还在秘境入口处苦苦等待。骤然浮现又迅速炸开的漩涡巨门惊得众人提心吊胆,直到陆续收到弟子传信才略微放松了些。 “咦?”天台佛宗的罗汉看了看传信,面上露出几分犹疑, 却向殷琅道,“道君莫要急着走,佛子传信言道有极为重要之事, 需要当面相告。他身上带有穿梭空间之物,想必很快便能返回此处。” “佛子也如此说?”卿夜阁的女长老略有些惊奇, “本宗的弟子宋行也是这般意思。” 再看其它, 在场大多宗门的话事人竟然都收到了自家弟子差不多的消息。 殷琅微笑着应下, 姿态如往常一般从容不迫, 掌心却攥紧了凭空裂开的传信道具。 道具被单方面破坏了。阿珣想要通过这个行为, 向他传递什么信息? 危险? 不,如果是危险, 他绝不会销声匿迹,而是第一时间挡在他面前。 这样的反应,倒像是……害怕拖累他。 禅心很快到了,却不是一个人。各大宗门中主心骨的弟子都搭着他的顺风车过来,一落地就纷纷跑到了自家宗门长辈身边。 紧跟在他身后的徐容也好似离弦之箭冲进了沈慕玄怀中, 头深深埋在他腰腹,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整个人都在轻微颤抖着:“师尊!封师兄、封师兄他被魔修害死了啊!” 沈慕玄刚浮现的安抚微笑顿时僵在了脸上。 他放在弟子头顶的那只手幅度极小地颤抖着, 顺着惯性仍旧向下滑动,奈何情绪剧烈波动之下力道失去控制, 手背青筋暴突,五指揪着徐容一小撮黑发无意识地用力,险些生生把这一把头发给揪下来! 还是徐容一声痛呼唤回了他的神智, 沈慕玄慢慢地眨了下眼,松手放开徐容的头发,转而在他后脖颈的位置来回轻柔地抚摸着。 他维持着倚坐的姿势,平静看向双手合十、面目悲悯的禅心:“佛子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素来挂在脸上的微笑此刻消失得一干二净,虽然他仍旧坐在原地,没有暴怒、没有悲痛、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可修为有成之人都能感觉到眼前之人就是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火山口被薄薄一层灰烬覆盖着,只等着那一层灰烬被吹开,早就积累到爆发边缘的炽热岩浆就会在一瞬间全部喷涌而出,展现出毁灭般的威力,吞没眼前一切敌人。 禅心心若琉璃,神念通达,对情绪感知更是敏锐。在沈慕玄看过来的同时,他就不受控制地后退半步,威势与激烈情绪的双重冲击让他当即紧闭双目、口称佛号,不住转动着手中散发微光的佛珠。 佛宗罗汉跨出一步,横拦在禅心身前。 短短一盏茶功夫,禅心额上就见了微汗,而直面沈慕玄压力的罗汉脸庞已经有些发红了,轻微喘息着,心下暗惊不已。 这威势岂止是初入渡劫期?怪不得能与如今的第二魔尊这么些年斗得旗鼓相当,只看他现在,说稳在渡劫中期即将冲击渡劫后期都有大把的人信啊! 树下的雪衣人移开了目光:“得罪了。” 山岳般压力消失的瞬间,禅心胸膛中心脏咚咚跳得飞快,口干舌燥,终于在一片空白中找回了自己的思维。他罕见的失了态,组织好的语言一丝半毫也回忆不起来,木楞楞地把‘魔修接头,徐容发觉异样试探,秦珣承认杀害封岚’等事原模原样说了出来,宁慕在一旁查缺补漏。 徐容只感觉按在自己后脖颈上的手指越收越紧,几乎快要把他掐死,不得不拼命挣扎着提醒沈慕玄怀中还有个人:“咳咳…师尊莫要太过悲痛,封师兄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看……呃唔——!” 徐容被及时赶到的谢澜抢救下来,谢澜一个没扶住他直接瘫软在地,双手捂在脖颈上,窒息之感久久不散,仿佛那里仍有一只钢浇铁铸的大手。那一瞬间,徐容是真的以为沈慕玄知道了什么,要当场掐死他了。 一道阴影覆盖了躺在地上的他,徐容几乎本能地缩成了一团,惊恐地仰视着面容被掩盖在阴影中、向他伸出手来的人:“师……” 沈慕玄一把将他带了起来,他看着徐容的眼神让徐容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对方却只在他头上用力地抚摸了两把,而后轻轻一推,将他推到了谢澜身边。 “跟着你谢师兄回去吧。” 谢澜惊诧:“您不跟我们一起……?” “不。” 沈慕玄站在阴影中,缓缓拔出了悬挂在腰间的天玑剑。 初升的晨阳跃出群山,撒播下流淌的熔金。徐容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那璀璨的金色,究竟是旭日的光辉,还是神剑的锋芒。 他拔出了剑,然后回头对他们说: “你们先走,我要去杀个人。” 直到他离开很久,宁慕恍若大梦初醒:“原来……这就是天玑剑主……” “是的,这就是天玑剑主。” 熟悉的声音与口吻,宁慕浑身一震猛地转过身去,霎时眼泪夺眶而出:“姜师姐!” 白衣白裙的姜明月在树荫下微笑地看着她,慢慢张开了双臂。 宁慕扑进她怀里,对外冷静坚毅的形象崩得一干二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姜明月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顶,无声安抚着大喜大悲的女孩。 宁慕抽噎了许久,也没有不长眼的家伙上去打扰:“师姐,你是怎么脱身的?我偷听长辈们谈话,说根本找不到你的灵魂波动,我还以为你——” 后面的话被她自己咽了下去,用力擦掉眼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们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姜明月朝她轻轻眨了下眼:“其实我也记不大清了,大约是‘复生’这等事实在有违天理。只依稀记得,那是一位很有趣的前辈呢。” 北魔域。 戚峥:“现在……该怎么办?” 李洬:“呃……少尊看呢?” 秦珣:“……就……等着?” 三个魔修排排坐在第十八重狱的核心宫殿里,外面动静天翻地覆震耳欲聋,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这局面该怎么搞。 李洬幽幽叹气:“少尊,您配合尊者演了这么多年,处理这种事肯定比我们熟练太多了。” 秦珣干巴巴地推拒,并试图向李洬丢一口锅:“不……这种时候我一般都在中州当灵修,右护法见多识广又临危不乱,师父将大权托付你手,我同样非常信任右护法。” “少尊文武双全,又自小得尊者亲自教导,些许杂事必然手到擒来。” “右护法纵横北魔域多年,在第一魔尊的压迫下左右逢源保我十八重狱基业,右护法才是当之无愧的心腹重臣。” “少尊少年英才。” “右护法足智多谋。” “少尊雄韬武略。” “右护法能言善辩。” “……你去。” “还是你去吧。” “我觉得这个机会很好,非常锻炼人,所以还是留给右护法吧。” “少尊实力不足,这么好的磨练我怎么能占据了呢。还是少尊去吧。” “……” “……” 谁也丢不出去这个锅,李洬缓缓将目光转向了戚峥,戚峥猛地打了个哆嗦,唰地站了起来:“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件要紧事没办。” 说完他看也不看二人,拔腿就走。 轰隆隆—— 大殿剧烈震颤,雕梁画栋的碎块成片落下,殿内三人脸色大变,第一时间魔气护体就要往外冲。 李洬崩溃:“到底发生什么了!尊者怎么就气到要拆核心大殿了!少尊你倒是说句话啊!” 秦珣欲哭无泪:“我要是知道为什么,至于不敢出去见师父吗!” 三人跑得慌不择路,倒是谁也没往大殿正门去,全都朝后方的侧门逃跑。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咔嚓声中,一道歪歪扭扭的裂缝从大殿顶部正中的位置迅速蔓延开,刺眼天光从裂缝中倾泻,在地面上打出明晃晃的光斑。 一道狭长黑影携裹着炽热的气息凌空而下,稳准狠地切入了三人前方的黑石地面,冰凉的火焰燃烧着,却带来炽热的死亡危机。 三人顿时僵立原地,谁也不敢动了。 “跑啊。怎么不跑了。” 背后响起的声音并非黑白二人最熟悉的那道,雪白的衣角从三人余光中掠过,脚步落在黑石地面的声音极有节奏,一声一声,稳稳踩住了他们心跳的鼓点。 沈慕玄停在了三人身前。 许久,李洬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 燃烧着黑焰的弑神枪仍旧斜斜插进地面,纯黑火焰欢欣地在雪衣道君身后跳跃着,亲热拨弄着他的发鬓衣角。 “尊……” “怎么?还在等着你们魔尊天降神兵来救你们?”沈慕玄的声音冷极了,金色的天机剑被他稳稳握在手中,剑身灵气流溢,李洬甚至产生了这把剑下一刻就会抬起来剁掉他头颅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沈慕玄’此刻,是实实在在对他们心怀杀意的! 电光火石间李洬意识到了什么,用力一扯身边的戚峥,飞速调整了姿态表情,双手一翻,双匕已然在握:“想杀我们?天玑道君,我兄弟二人实力确实不如你,却也还没沦落到任你宰割的地步!闯入十八重狱,破坏核心大殿,你若是以为尊者闭关我们便是软柿子好欺,就要做好崩掉两颗牙的准备!更何况这般动静,你以为尊者会发现不了么?还是你觉得只需一时半刻,便能将我二人斩落剑下吗!” 狠话放完,戚李二人瞬间身化流光,一左一右杀了上去。 甫一交上手,李洬就知道尊者这次是玩真的了,天玑剑压下来的剑势没有半点留情,完完全全就是渡劫前期接近中期的威压,他与戚峥联手正面硬抗都相当吃力。 他余光瞥见一道人影从摇摇欲坠的后殿探出半个身子,再看殷琅的暗示,立刻喝道:“少尊快走!沈慕玄是冲着你来的!” 秦珣二话不说越过三人往后殿方向冲去,沈慕玄意欲阻拦,却被戚峥不要命地挡下,只能眼睁睁看着秦珣一把捞过了不知道什么人,飞快消失在他的感应范围中。 沈慕玄怒火烧得更炽,天玑剑剑势再变,以一敌二却硬生生压的戚李二人不断后退,攻势大多转为守势,可一旦沈慕玄露出要走的意思,立刻就是一波不要命的爆发强行把他牵制在原地。 沈慕玄声音冷得几乎要把人冻住:“李洬,戚峥,你们二人当真以为本君不会杀人吗?” 不远处一道浓郁魔气腾起,李洬刚放松一二,就听见沈慕玄蓦地抬高音量:“谢兄,烦请务必将殷琅阻住,我今日还就非要当着他的面,断了他的左膀右臂不可!” 话音一落,这方天地温度骤降,星星点点白色雪花顺着千疮百孔的大殿裂缝飘飞进来,落在地上却并未融化,很快就堆积了薄薄一层。 李洬瞳孔骤缩! “魔气护体!不要让这雪花沾身!”他破音的嘶吼与殿外清淡的应声同时响起,“是谢庭轩!” 天剑宗主,谢庭轩。 澜天界真正的第一剑修。 李洬小心肝快抖成了羊癫疯,危机感无限上涨。 连谢庭轩都出马了,他简直怀疑今天这阵势他们要是接不住戏,尊者是真有可能假戏真做弄死他们的! *** “核心大殿都被砸了?戚峥李洬直接去了半条命?”严偃惊得瞬间坐直。 “慕玄带着谢庭轩,两个人联手打上了十八重狱?”封江城眉毛慢慢拧了起来。 难不成……真的是本尊/我想太多了? 殷琅扶着核心大殿仅剩的几根柱子,喘息中掺杂着强行压抑的咳嗽,吐出的鲜血从指缝中不断溢出。他急促的喘息着,张开掌心,鲜血混着内脏碎块,连血液都是冰凉的温度。 他四下扫视了一圈破烂得完全看不出之前恢弘模样的满地废墟,胸中气血一阵翻涌,又是几大口鲜血涌出。 沈慕玄……谢庭轩……呵!倒是我小看仙门修士了。 他强撑着直起身体,森寒目光从天边几道隐藏的气息一掠而过,见他这虚弱模样才升起了偷袭心思的家伙瞬间又萎缩回去,眼巴巴地目送那道红衣身影摇摇欲坠却始终未曾倒地、一路踉跄着消失在了他们的感应范围中。 第三重狱。 李洬挣扎着试图坐起来,每每努力到一半力气就被抽空,重新摔回疗伤泉眼中。他腰腹间有一道几乎将他砍成两段的巨大伤口,沈慕玄的剑锋很快,从外表看只有细细一道血线,五脏六腑却都被剑气割得鲜血淋漓。 可比起身旁一动不动的戚峥,他的伤简直算不上什么。戚峥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原本他修为较李洬要更高一些,奈何为了保护李洬被天玑剑在背部左侧实打实刺了一剑,只差一点点就是心脏被穿透、当场死亡的结局。 秦珣进进出出照顾二人,李洬身上疼得直抽冷气还有心情开玩笑:“这辈子能被少尊这么‘服侍’上一回,就是真叫我死了也值当了。” 秦珣哼笑一声:“可别!我还等着右护法修养过来收拾这一摊乱麻呢!” 李洬想到第十八重狱如今的模样,不禁呻.吟一声,痛苦地捂着脑袋,恨不得现在真死了算了。 他捂着腰腹伤口哀哀痛叫:“尊者下手未免也太狠了点,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没命了……少尊,究竟发生了何事,需要付出这么大代价来演一场戏?” 如果是平时,哪怕对着秦珣,这话李洬九成是不敢问的,但如今腰腹上这道伤口,却叫他胆子大了不少。 秦珣跳过碎玉之事,苦笑着概括了一下事情首尾:“原本是我不谨慎惹出来的麻烦,倒是叫师父顺水推舟把身上的怀疑也洗掉了。” “不是少尊的错。”李洬听完前因后果,叹息一声,“那人有心要害你,随意找了个罪名,只是不巧被他诈准了。只能说少尊你这运道着实不太好。” 二人闲聊几句,秦珣往外间来,却见殷琅坐在软椅上。 做戏做全,殷琅身上的伤也不算轻,说起话也有气无力:“封岚这个身份算是废了,正好接下来这段时间两边动作恐怕都不会少,你留下来和李洬他们一道应对突发情况。” 秦珣担忧道:“师父,其余事务还好说,可这碎玉……” 他既然得到了传承,曲西自然将统共四块碎玉都交给了他,可徐容醒来发觉怀中碎玉消失,加上传承人选的结果,必然会联想到碎玉到了他手中一事。就算徐容脑子坏了不多嘴害他,只要知道最后的传承者是谁,以严偃那疯魔般追寻碎玉的架势,岂会想不到十八重狱手里至少会有一块他想要的东西吗? 殷琅掂了掂掌心四块流光溢彩的玉石,“不必担心,祸水东引,如今严偃想要的那一块,已经不在为师手中了。如今十八重狱遭受重创,短时间内不可能对至尊宫造成威胁,他来,我就直接发天道誓言给他看,他发疯也不会冲着我们。丢点面子的事而已,能换他们狗咬狗,值当得很。” 殷琅临走前,秦珣把曲西说的那句话转告给了他。 原以为师父会震怒,熟料他只淡淡‘嗯’了一声,平静的完全出乎了秦珣的预料。 他极为不解,还以为是太过震惊以至于暂时失去了表情,忧心忡忡地关心了一通,却被殷琅糊了后脑勺一巴掌:“乱七八糟什么东西,别瞎猜,你这个境界还不是能碰这些的时候,为师心里有数。” 不就是北禹城外九曲万壑迷阵下,被他连番逼问后天道吐露的世界本质么。 世界规则并不完整,无法联通供给顶尖修士们飞升的上层位面,连飞升的目的地都没有,自然不可能有人成功飞升。 如此看来,这死的最早的天玄道人曲西反倒是澜天界几位合道期中修为最高的一人,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触摸到了天道规则。 临死前将这个秘密捅给他,恐怕是想让他承个天大人情,实打实地与第五鸿合作,不要私底下折腾小动作。 可惜,他已经先一步从天道本道那里得知了最真实的世界。 被殷琅不惜代价施展秘法强行逼退,沈慕玄与谢庭轩双双负伤,不得不尽快退出北魔域范围,以防被其余魔尊抓住机会伏击。 退出白雾范围不久,暂时在天剑宗一处驻点停下疗伤的二人就感受到了远处正不断靠近的熟悉气息。 沈慕玄第一时间就紧紧皱起了眉,厌恶之情毫不掩饰:“他过来做什么,谢兄,我们走吧。” 谢庭轩直面冲击伤得更重一些,本就白皙的面容此刻比雪还要苍白,闻言轻轻摇头,虽然不明白为何沈慕玄对自己师尊缘何这般反感,还是安抚道:“暂且忍耐一二吧,此地毕竟是北魔域边缘,有封长老这样的帮手看护一二,你我也好安心疗伤。” “他……哼!” 看在谢庭轩的面子上,沈慕玄还是压下了转身就走的欲望,二人往驻点前去迎接即将抵达的封江城。 路过庭院时,一名驻点内的天剑宗外门弟子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期期艾艾地看着谢庭轩:“见过宗、宗主。见过天玑道君。” 谢庭轩微微颔首,他脾气还是不错的,并不像外表那样不近人情,并不在意与这种明显怀着仰慕之心的宗门弟子聊上两句。他随意问了下【迷障】近些时候的情况,那外门弟子见他答话,顿时脸都激动得发红,磕磕绊绊地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详尽说了一遍,一直跟到大门外仍旧意犹未尽,不舍得离开。 封江城靠的愈近了,以二人目力,已经能远远看到他的身形轮廓。 沈慕玄又低低哼了一声,眼不见心不烦地移开了视线。 剧变就在这个瞬间。 寒凉清冽的冰雪气息间,骤然掺杂进了一股浓烈而新鲜的血腥味。沈慕玄面色大变,甚至来不及转身就拔剑向后斩落,金色剑芒劈出了漫天雪幕,却没有切中□□的阻碍之感。 直到此刻,谢庭轩低低的闷哼声才迟一步传到了耳边。 “何方宵小!” 沈慕玄大怒回身,漫天风雪之中,偷袭之人早已了无踪迹,只有谢庭轩捂着心口跌靠在身后石柱上,嘴唇都失了血色,眼眸半合不合,明显失血过多快要失去意识了。 沈慕玄连忙扶住他传过去灵力助他疗伤,谢庭轩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阻止了他的行为,侧过身褪下右侧肩背的衣物,将伤口露给他看。 伤口上熟悉的功法运行路线让沈慕玄瞬间红了眼,周身灵气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 于是当封江城终于抵达天剑宗此处驻点,双脚才落在土地上的瞬间,杀气腾腾的金色剑芒当头落下! “今日我非要与你算算总账不可!” 第93章 我死了徒弟,我就是要作…… 这一剑来得实在猝不及防, 封江城毫无防备之下,险些被沈慕玄斩落一只手臂! 他又惊又怒,接下这一剑时远远超出他预计的威力更是让他震撼混杂着危机感一同浮上心头。 太快了。沈慕玄的成长速度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 他在北禹城时才将将突破渡劫, 可这一剑的威势,俨然已有了渡劫中期的能量! 封江城忽然惶恐,再这样下去, 再过十年,他真的还能掌控住这头年轻的雄狮吗? “你们在做什么!” 挡下这一剑, 不等他再出一剑, 封江城大踏步闯进了门内, 映入眼帘的场景却叫他的嫉妒与怒火瞬间充斥了心脏, 挥袖就要将谢庭轩的衣服给他穿好。 也就是这位是天剑宗主, 若是换个别的什么小辈,封江城必然当场就要斩了对方。 “封江城, 我还没质问你呢,你倒是恶人先告状?” 沈慕玄死了徒弟报仇不利,养伤又意外受袭丢失重宝,正是怒气高涨之时,封江城偏偏非要戳他爆点, 若非被谢庭轩揪住,他非要和这人立刻真刀真枪干一架不可! “无礼!外人面前,你对待师尊就是这样的态度么!” “想被当做师尊尊重, 你也不先看看你所行所言配不配得上传道受业的名号!”谁料沈慕玄比他还凶,当场怼了回来, “我倒是要问问,我的好师尊,您大老远的赶过来, 是为了什么啊?” “自然是担忧你之故,还能是为了什——” “我看是为了那传说中的荒古宝玉吧!” “什——”封江城直接被这迎头一句问懵了。 沈慕玄冷笑连连:“这种时候了,你还在装!你清楚我与谢兄一道出手,殷琅必然不是对手,就提前安排家族中人在此偷袭好截走荒古宝玉!你当我不明白你那些见不得人的阴暗算计吗!” “我没——” “呵,封江城,你确实精明,提前那么早就开始算计了,连我都被骗过去枉为你做了嫁衣。岳青城封氏名义上早已与你恩断义绝,无论他们做什么都不会牵扯到你身上,多好用的一把刀啊!” “休要胡言乱语、妄加猜测!” 沈慕玄还待再骂,谢庭轩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袖,不赞成地摇头:“你冷静些。如今你情绪过于激动,很难做出理性判断。” 封江城也意识到沈慕玄徒弟死了大受刺激,气到要出手教训徒儿的情绪慢慢冷却回来。谢庭轩对他道:“封长老,沈兄确实有些过于激愤,但我等从殷琅那里夺来的宝物,确实被一名使用封氏功法的潜伏者偷走了。” 他拉开肩头衣物,露出伤口给封江城看,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沈慕玄冷冷道:“和他废什么话,这东西又不是我要的。回宗门后,来龙去脉我会原样禀告道主,道主要如何想,那可就不是我该管的了。” 双方闹得极不愉快,第二日沈慕玄便撇开封江城,与谢庭轩一路往太华仙宗去。 封江城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回宗之前先往岳青城走一趟。那道伤口上确确实实是封氏功法的痕迹,封江城亲手改良的功法,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 回到宗门,还没来得及去拜见元道主,顾扶轩先找上了门。 师弟受到如此打击,他早就把说好的解释全然丢到了脑后,坐在沈慕玄对面坐立不安,屡次张口也不知该从何处问起才能不触及师弟的伤心事。 这模样倒是让殷琅颇为心虚,毕竟两位师侄都清楚的门门道道,只有师兄被瞒在鼓里,着实让他有些无颜面对。 他当先一步打断了顾扶轩的犹豫,转移话题:“此行出了些意外,谢兄为着我伤势过重,我便做主叫他暂时留在我这天玑峰养伤。” “这是自然,岂能做那忘恩负义之徒。”顾扶轩也稍微松了口气,犹豫一二还是问道:“徐师侄如今还在我天枢峰暂住着,你既然回来了,可要叫他回来么?” 沈慕玄沉默良久,轻轻摇头。 殷琅心道天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万一我一个没忍住宰了这家伙乐子就大了,还是眼不见心不烦吧。 顾扶轩只道他怕见着故人引动悲痛心绪,便也随着他:“那我叫长安多看顾些,长安性子粗中有细,你不必担心徐师侄受了什么委屈。” 师兄弟寒暄两句,顾扶轩前脚告辞,殷琅立刻就去找了元道主,冷着脸将天玄密藏一行始末‘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 元道主早在陆长风等人归来后便大发了一通脾气,如今再听沈慕玄禀告时勉强能稳住姿态,细细将二人说法对比印证一番,确定沈慕玄没有半句假话。 听到秘境崩毁时,他冷笑一声,嘲弄之意一览无余。 原本沈慕玄不该知道原因,殷琅也装着什么内情都不晓得混过去,偏偏元道主就要问出来:“你知道道主我为何是这般态度么?” 殷琅垂下眼眸:“慕玄不知。” 元道主饶有兴致:“猜一猜?和你有关系的。猜中的话,往后十年,我便不取你的血了。” 他以为沈慕玄会配合一下,孰料对方仿佛没听见一般,雷打不动地继续禀告之后发生的事了。那冷漠的态度,就差把‘我死了徒弟,心情不好,别招我!’写在脸上了。 元道主难得有兴致,对方却压根不配合,好心情瞬间就被败坏下去了,阴阳怪气道:“听说碎玉之所以没拿到手,是因为你没发现你大弟子被人杀了顶替了?” 沈慕玄毫无起伏的声音瞬间停住了。他抬头直视元道主毫不掩饰恶意的双眼,元道主以为他就要忍不住怒火犯上动手之事,对方忽然冷笑了一声:“有功夫嘲讽我,道主倒不如先好好管教下自己的属下。为了得到碎玉,封江城连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招数都使出来了,我原以为他这些小手段瞒不过道主您,如今看来,有些人确实活得太久,老糊涂了啊。” “呃——!” 他被暴怒的元道主重重摔在墙上,不等身体滑落在地就被一直无形的手扼住脖子高高悬空,修士不会死于窒息,却无法避免这种感官的产生。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慕玄呛咳着交代了他与谢庭轩上门寻仇的一系列事情经过:“我身上有没有这东西,道主神识一看便知,我和封江城确实有着生死大仇,却没必要拿这种轻易就能被戳破的谎言陷害他。他此时应当已经身在岳青城了,我这么大个活人,亲友至交又都在这宗门内,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您想知道什么,自己去看不就好了?” 看元道主仍旧狐疑,他一边咳一边笑:“为了证明我的无辜,我可是连谢庭轩都想办法糊弄过来了,我就这一个敢对您拔剑的‘朋友’,然而太华仙宗之内,即使是第一剑修,生死也都在您一念之间,这样还不够让您稍微信一信我这句话吗?” 元道主表情果然缓和了许多,他这样的人,是最不信那些所谓的真心善意,沈慕玄饱受他折磨几百年,唯一的‘朋友’却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干干净净、风骨卓然地活在众人仰慕崇敬的眼神中,说他心中半点嫉妒愤懑都没有,元道主只会觉得是个笑话。反而他主动表现出了针对谢庭轩的负面情绪,却能轻易获取元道主的信任。 “如此,老祖便同你走上这一遭。若是被我发现你胆敢欺骗我……你就重新替代了花琦兰的位置吧!” 第94章 来啊,继续嫁祸啊!…… 封岐山神思不属地等在门前, 眼神时不时往身后正堂的位置扫过去,额头隐隐渗出汗珠。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位只在传闻中听过的、岳青城封氏一直以来视为靠山的江城老祖, 会突然真身莅临封氏祖地。这位老祖宗不是不久之前才宣告与封氏‘恩断义绝’了吗! 天知道那青色身影出现时,封氏族人‘哗啦啦’瞬间跪了一地的场景给封岐山带来了多大的心里阴影。 这么多年态度始终不冷不热的江城老祖为什么突然当着全修真界的面与封氏划清了界限?因为他那视若珍宝的亲传弟子沈慕玄。 主动跑去招惹沈慕玄而导致了上面这个惨痛后果的是谁?是他封岐山一脉的族人! 封岐山是封氏里最巴不得封江城永远别想起来这回事的人,哪怕双方离心离德之后, 一直被封氏压制的以黎氏皇朝为首的大小世家都隐隐有反扑迹象,折腾得家主与大长老焦头烂额, 那也比封江城上门问罪强上一百倍! 前者大家一起倒霉, 天塌下来还有高个扛, 而后者他这一脉绝对要被丢出去顶罪的! “咦,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莫非我来迟了么?” 清风穿过堂前,封岐山眼前一花多出一道人影, 他正是火气燥郁,抬手一巴掌糊了过去:“吵什么吵,不知道这是什么地——” 啪——! “见、见过道君。” 看清来人样貌的瞬间,封岐山咚地跪了下去,抡出一半的胳膊在半空硬生生转了个弯, 重重扇在自己脸上,几乎眨眼的功夫,右脸就高高肿起, 整个人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连最厌恶踏足封氏地界的沈慕玄都来了, 难道江城老祖此行当真是要清算旧账的吗!天亡我也! 沈慕玄盯着他瞧了几息:“哦,是你啊!” 他笑了起来:“上次你们家那小辈魂魄质量挺不错的,本君往十八重狱去时顺手丢进化魂池里, 惨叫了足足三息功夫才被化干净呢!” 封岐山抖得像是得了羊癫疯。 沈慕玄抬起折扇点了点堂屋:“封江城进去多久了?” “有一个时辰了。” 无人应声,身畔只余清风卷过,封岐山胆战心惊地抬起一条缝偷瞧身前地面,没看到白色衣角痕迹后大大松了一口气,慢慢坐直身体。 咚! 一颗表情放松的人头滚落在地。 沈慕玄脚下微顿,虚空中传出人声:“你在外面竟是如此心慈手软之辈么?身为仙剑之主,这样也镇得住四方魍魉鬼怪?” 带着打量意味的阴冷目光在后背来回扫视,沈慕玄保持着匀速步调向紧闭的堂屋靠近,扯了扯嘴角,眼中却没有笑意:“有掌门与师兄在,何须我来做这得罪人的事情。” “你在埋怨老祖让你做这出头的筏子?” “慕玄哪里敢。”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没说假话,他脚下速度越来越快,却轻盈得一点尘土也没扬起。即将触碰到堂屋紧闭的门扉时,沈慕玄蓦然甩手丢出闪着寒光的扇骨,同时翻身跃上了半空。 砰砰砰砰——! 状似结实牢固的高墙在与扇骨尖端接触的瞬间爆开,浓烈的灰雾混合着腐臭扑面而来,就像是在密封地窖中储存了百年的腐烂腌鱼,味道强烈的连早有心理准备的沈慕玄都硬生生呆滞了三息,险些直接从半空中掉下去! 恢复神智的刹那,他向后狂退,直接扯开腰带脱下外袍灌注灵力向疯狂蔓延的灰雾甩了出去。这灰雾蔓延速度实在太快,离堂屋崩毁不过五息,灰雾已然将整个封氏主建筑群吞噬了一半。 甩出去的外袍也不过坚持了十息便被灰雾完全腐蚀,这样强悍的威力,堂屋里与封江城对峙的至少也是全盛时期严偃那个层次的!遍数修真界,能有几人? 这是撞上铁板了啊! 这一刻他笃定,封家背地里干的这事,封江城肯定不知道,不然他没那胆量一个人上门问罪,现在指不定已经陷在里面了呢。 沈慕玄唯一庆幸的就是他好歹想办法把元道主给忽悠出来了,否则今日就算蜕一层皮都不一定能从这鬼地方保住性命离开。 虚空中传出的惊疑焦灼鲜明刺在后背,不等元道主出声质问,沈慕玄‘锵’地拔出了天玑剑,灵力灌注向前全力挥下。凝而不散的金色剑气直直刺入灰雾深处,强行劈开了一条狭窄的小道,同时灰雾涌动迅速填补这块空地。他一刻不停,屏住呼吸提着剑就冲了进去,元道主权衡一二后迅速跟上。 院墙、影壁什么的已经全都被腐蚀干净了,入目全都是深浅不一的灰雾,将日光也完全遮蔽在外。沈慕玄辨认着往雾气最浓、也是原先堂屋的位置靠过去。 “这是‘菩提界’,呵,被污染成这个样子,他差不多也快要死了,难怪不顾后果地把手都伸到我眼皮子底下了。” 元道主越发阴冷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给他指点方向:“他来的定然不是本体,八成是借着什么供奉邪物降下的分魂,有你师尊纠缠着,他暂时还发现不了你,但你要是动作太大,那可就不一定了。” 沈慕玄心念一动。 这种口气,还有菩提之说……里面的难道是西域佛宗那一位?之前他猜测是暴怒的严偃追上来,还奇怪怎么这样快。 已经衰弱到几近陨落了吗?这样的话,他就要动点小心思了。 沈慕玄顺着元道主指点的方位,放慢脚步贴到了核心区域的边缘。这个位置能明显感觉到内部灵气的剧烈波动,沈慕玄将灵力运转到双眼经脉凝神看去,两道模糊人影纠缠在一起,正是混乱灵气的核心。 青衣持剑的是封江城,他对面之人披着一件灰雾凝成的斗篷,全身被遮盖得严严实实一点不露,时不时出手时斗篷晃动露出一点白光,灵气氤氲,在灰雾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这白光露出的时候,周身温度骤降,隔着一层虚空,他都能感受到元道主有如实质的目光与难以掩饰的怒气。 沈慕玄问:“您不打算出手帮一帮封江城么?如果您出手的话,那分魂定然不是对手吧。” 元道主嗤笑:“我怎么不知道你对你这师尊还有那么点可怜的师徒之情?” “哈,师徒之情么?那大约也是想把他骨肉碾碎了吞咽下去的情分吧。”沈慕玄笑眯眯的,“里面的是佛宗那位吧,先前倒是我想得浅了,如果只是区区封氏,哪来的胆子敢抢老祖的东西,原来是有这样强力的靠山呐。” “行了,收收你那点小心思。” 元道主淡淡道,“我不出手,自然有我不出手的原因。但和尚敢伸手到我的地盘,也休想轻轻松松脱身而……你干什么!” 惊怒声被抛在身后,冲出去的同时,沈慕玄一手平举天玑剑,另一手紧握剑身,狠狠一划。 大量鲜血顺着剑身滑落,仿佛连剑光也被染成了血红色,长剑挥动时,灰雾一改先前蜂拥而至的姿态,仿佛有生命力一般一窝蜂地散开,对这血红剑光避之不及。 这样大的动静,里面两人只要不是瞎子聋子,万万没有发现不了的道理。 封江城表情惊讶混合着喜悦,向他伸出手:“慕玄,你……”你是来助我的么? 白衣身影擦着他的手掠过,衣带飘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封江城。 沈慕玄剑光纵横逼退灰雾,无视躺倒满地生死不知的封氏族人,向着灰衣人迎头斩落:“太华仙宗的地界,岂容你这等藏头露尾之辈撒野!” 剑掌碰撞,沈慕玄感觉自己像是砍在了铁木上,震颤从接触的部位不断扩散,比纯粹的玄铁软些,却也远远超出正常强度。若是正常状态下的天玑剑,一时半刻还真不容易破开对方的防御。 封江城回过神来,二人已战在一处,他眉头紧皱迅速加入战场联手以二敌一,不忘提醒:“你当心些,这家伙诡异得紧!他这身体是封氏家主供奉的一具雕像化成,承载了一缕分魂,平常的神兵利器很难突破他的防御!” 话音未落,泛着红光的剑身已经深深嵌入了灰衣人扬起抵挡的手臂,如切入猪油块一般顺滑。 虽然没有鲜血流出来,但灰衣人与封江城竟在激战中双双停滞了一瞬,不敢置信盯着剑身嵌入的位置。 封江城这才注意到了天玑剑的不同,核心处灰雾太浓,血液完全被吸收后只余下一层基本可以忽略不见的细微红光,又被天玑剑自带的金光遮住,激烈战斗中哪里会去注意到这点异样? 灰衣人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他另一手猛地伸出,封江城挥剑欲挡,却被完全无视,剑锋割破灰袍带出一串火花,那只手却不管不顾一把握住了天玑剑还未抽离的剑锋,被割开两道深深的豁口也不放开。 灰衣人钳制住不许剑身抽离,头迅速埋下在沈慕玄还未愈合的伤口上重重舔过! 封江城:!!! 猝不及防的元道主:……! 沈慕玄强忍着手上恶心黏腻的触感,确定灰衣人发现血液的问题后,假装无事发生,挥剑再战。 但经过这一遭,封江城明显发觉对战时自己的压力大幅度减轻了,灰衣人仿佛认准了什么,追着沈慕玄狂追猛打,但凡不致命、不妨碍行动的伤势,就完全无视掉封江城这个人。 杀伤力不大,羞辱性极强。 沈慕玄似乎也被骤然增大的压力激发出了潜能,剑势越发刁钻凌厉,挨到身上就是一道深深的伤口,若非这具傀儡化身没有血液与痛感,早就失血过多丧失意识了。 然而毕竟是与元道主比肩的人物,即使日渐衰弱、即使只是一具化身,也不是没有跨越合道天堑的渡劫期能战胜的。 灰衣人斗篷下的双眼中,缓缓浮现两个金色的‘?e’符号,这符号成型的瞬间,灰衣人气势大涨,竟然彻底无视了封江城斩向他脖颈的剑气,双手成爪朝沈慕玄抓来! 沈慕玄被他强大的气势压迫的嘴角渗血,脸色煞白,双眸却越发沉凝,竟也是完全不顾向自己袭来的大手,天玑剑斜斜递出,目标明确地往灰衣人腰间的白光而去! 灰衣人目露诧异,嘶哑笑道:“好小子,原来是冲着这个来的。瞧你这架势,是要以一换一么?可惜了……” “你的血和这碎玉,老夫都要!” 他周身气势再度暴涨,有那么一瞬间灵压甚至凝成了实质! 封江城被他一挥袖震飞出去,沈慕玄握剑双手青筋毕露,灵活腾挪的身法被限制的死死,无论如何都脱不出灰衣人双掌笼罩的范围。 “想要我的血么?若是被你这般鼠辈窃走,倒不如归还这片天地!” 这一幕让沈慕玄有瞬息的绝望,很快他眼神发狠,灵力飞速往丹田汇聚,周身气息鼓荡。 “在老夫眼皮子底下,你个小鬼竟还妄想成功自爆?” 灰衣人笑声嘶哑讽刺,闷哼一声眼底‘?e’更亮,双掌做合拢状缓慢向内挤压,神奇的是,沈慕玄皮肤表面鼓起的血线竟然真的被他一点一点压回去了。 沈慕玄仰头冷冷盯着他宽大帽檐,手腕转动剑柄在掌心回旋半周,剑尖竟是对准了自己,发力就要落下去!自爆失败立刻就使出第二种手段,这心性当真一绝! 灰衣人被他搞得猝不及防,合拢双掌迅速松开探出去抓那剑尖,沈慕玄发力太狠完全没有半分庆幸,他掌心瞬息出现偌大豁口,灿金色剑尖从手背探出,才将将被另一手止住去势。 灰衣人冷汗都要被他吓出来了。 “老祖,接住了!” 沈慕玄忽然扬声呼喊,同时一道白光被甩了出去,稳稳落进背后虚空中元道主的掌心。 灰衣人伸手往腰间一摸,悬挂在那处的碎玉果然不见了! 他怒极反笑:“好啊,声东击西这招玩得不错。” 话音未落,沈慕玄只觉九重大山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当头落下,空气完全凝固,比之先前,连提剑的动作都变得无比困难。 元道主终于动了。 虚空中探出无形大手,与灰衣人落下的攻势撞在一处。 轰隆——! 无形的冲击波呈环状炸开,沈慕玄自北魔域至今屡屡受创、伤上加伤,被这冲击波一扫,当场眼前一黑,完全失去了意识软倒在地。 老东西绝不会放任血瓶被禅道主带走。 昏迷前一瞬,他脑海中环绕着这个念头,而后放心地晕了过去。 *** 一番交手之后,禅道主毕竟不是真身降临,很快被元道主这个地头蛇连着寄居的身体带降下的分魂一同粉碎。魂魄被碾碎的瞬间,几乎要穿透云霄的痛苦尖啸穿透重重空间,响彻封氏族地。 神魂是完整的一块,任何一抹分魂被碾碎,本体受到的伤势都只重不轻。如果说原本禅道主的日渐虚弱让他尤有三分实力,如今能剩下半成都超出了预期。 灰雾散去后一片狼藉的封氏族地上,封江城低着头,一声不吭跪在元道主脚边。 元道主环视四周,眼神冷厉:“江城,你培养的好宗族啊。” 封江城头低得更深:“……是我的过错,请您责罚。” 他深知元道主绝不容许忤逆,虽然私下与禅道主有首尾是封氏宗主私自做的决定,他半点不知情,但元道主说是他放任宗族、培养宗族所致,他只要不想死,就只能咬牙认下。 果然元道主面色和缓了不少:“你一直都很懂事,当年清欢之事如此,慕玄之事仍旧如此。” 封江城眼底极深的地方,有愧色轻轻飘过,就像天边的浮云,一戳就散了。他说:“您是太华仙宗的道主,自然所有人都应当遵循您的意志。” “哼。” 他俯视着封江城,好像俯视着一条令他满意又可怜的虫子。一条自私自利、永远把自己放在心中第一位的虫子。 不过那不重要,只要他永远是元道主,封江城就永远是他脚边的那条虫子。 元道主伸手,在封江城眉心一点,冰凉寒意渗入。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回去宗门后,我会封掉你的经脉与灵根,并将你关入‘生狱’三年,可有异议?” 生狱……封江城重重一抖。 “……并无。” 元道主很满意他的无条件顺从:“受罚之前,你再去做一件事。” “请您吩咐。” 元道主笑了笑:“荒古玉碎片这件事上,沈慕玄是怎么对你的,你就怎么在那臭和尚身上施展一遍吧。” 第95章 妖域相关,华听澜身份暴…… 殷琅醒来的时候, 只觉得浑身上下酸痛不已,握剑的右臂更是从肩膀往下都没了知觉。 他费力地撑着床柱坐了起来,顺着肩膀摸过右臂, 外表看不到伤痕,里面的经脉却寸寸断裂,灵力运转滞涩。 殷琅却松了一口气, 好歹是活下来了。 门‘吱呀’开了,捧着药碗的人一只脚迈进门槛, 满脸惊喜:“师尊, 您醒啦!” 徐容快步走来, 把冒着热气的药碗放在床边木柜上, 伸手就要去扶他, 殷琅按在右臂上的手及时收了回去,正好让他握了个空。他一手支着身体往起坐了坐, 看向内侧的窗户,淡淡道:“用不着你伺候,去修炼吧。” 徐容双手轻颤。 沈慕玄这次创伤受的狠了,先是陪伴近百年的徒儿丧命,发狠要报仇敌人却在短时间内实力飙升, 身心双重受创,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收紧衣带依然显的腰身空荡荡的。怕不是像幻境里那般, 伸手摸上去全是骨头。 想起幻境,徐容双眼不自觉暗了暗, 再次向沈慕玄伸手:“师尊,我知道封师兄没了您心里难过,可人总是要向……!!!” 呼啸凌厉的刀锋迎面扑来, 徐容只看得见寒光一闪,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疯狂叫嚣着危险,身体却被这强悍的气势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咣!” 食指长的精巧小刀擦着他鼻尖重重落下,带起一瞬细微的疼痛,紧跟着凛冽寒光划破他飞起的衣袍下摆,深深钉进了他双脚之间的空隙中。 徐容被惊得脑子一片空白,过了好久,才抖着手摸了一下鼻尖。 湿润、温热、猩红。 沈慕玄仍旧背对着他,声音也如之前一般平静无波:“以往没教好你们怎么当小辈,是我的失误,既然你师兄没了,那就从今日开始整顿规矩吧。” “现在,为师让你滚下去。” 徐容灰溜溜地滚走了。 他的放肆与越界也不过是依托于沈慕玄莫名的纵容上,还没这么疯的脑子试图惹怒气头上的渡劫大能来找死。 殷琅一直遥望着东方天际。 天道挡下了他的攻击,否则那柄刀划破的就不是鼻尖,而是会切豆腐般当中切开徐容的头颅。然而当刀锋伤到对方的瞬间,天际雷霆闪现,而在雷云的最深处,他清楚地看到—— 天塌了。 只是很小的一块,在塌陷后迅速被填补了。但在这个微小的空隙中,有一股不起眼的灰色气流顺着塌陷处钻了进来,在翻腾雷云的掩盖下,很快消失在雷霆深处。 被轰出来的徐容试图从季长安那里问出些什么,听了问题的季师姐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黑亮的眼神好似看透了他心底那些隐秘的心思,惊出他一身冷汗。 季长安居高临下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一点底裤也没给他留:“别费力气了徐师弟,你也快加冠的年纪了,现在换个人给你当娘,你能把她和亲娘一样看待?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是不是忘了你当初怎么才拜入了沈师叔门下的?多大人了还有那莫名其妙的占有欲,不好好修炼一天天的乱七八糟想什么呢?我警告你啊,再这样我可就要告到沈师叔面前去了。” 徐容捂着被斜红剑柄敲了好几下的脑袋,敢怒不敢言。 被季长安威胁敲打了一通不仅没掐灭他那些见不得人的黑暗小心思,反而让那把火燃烧得更旺了一些。 殷琅一边养伤一边应付着轮换上门来拜访的仙宗同僚,等了三四天连只有点头之交的青囊峰柳峰主都来过了,早该上门连嘲笑带丢药的鹿篱却始终不见影子。 嘶,这花孔雀上哪去了? 左等右等等不到,殷琅没忍住问了下顾扶轩。 “前些日子问剑谷出了点问题,剑池中的蛟龙暴动,鹿长老和朱长老进去处理了。” 暴动?那条动不动就哭的小蛟? 顾扶轩失笑:“瞎说什么,那蛟龙年纪可比你大。人家在问剑谷住下的时候,你都还没出生呢。” 他面露怀念之色,“这条蛟龙是鹿长老还是散修的时候就跟着他的了,一人一蛟感情深得很。鹿长老入了我太华仙宗,这条蛟龙自然也成了镇谷灵兽,算起来,也有千多年了。” 见殷琅一副惊讶的样子,顾扶轩摇头笑了笑,轻叹一声:“灵兽寿命普遍漫长,我等修士一生也不一定等得到他们从幼年步入成年。不过鹿长老运道不错,遇到蛟龙时它已经进入成长期许久了,算算时间,再过上几百年,这条蛟龙也该到化龙的时候了。” 这倒是殷琅以前不曾知道的事情。 虽然他年岁接近六百,可大能修士寿命本就漫长,在绝大多数大乘、渡劫的大能眼里,六百岁还真是相当年轻。而鹿篱在加入太华仙宗时,连他的祖母都还是个孩子,自然不会知道那么久远的事情。 嘶……和鹿篱一起来的,又是快要化龙的蛟,算算年纪,别是妖主的儿子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孔雀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不太对。 殷琅沉思起来,如果真是妖主那唯一的血脉后代,把他藏在妖域深处由万妖守护,怎么的都比冒着大风险假装普通蛟龙搁在元道主眼皮子底下来的安全。 要在什么情况下,鹿篱才会弃最佳选择不用,转而剑走偏锋呢? 殷琅自我带入了一下。 ……除非在他看来,如今的妖域带来的危险远远高于元道主加上整个太华仙宗。 千年前争夺荒古玉之战后,玉石碎成七片散落七人手中,为了夺回碎玉,妖主陷入沉睡前派出了属下三大妖王分别改换身份潜入灵修三大仙门。 然而自他有记忆以来,这只花孔雀终日沉迷吃喝玩乐、种花养兽,尤其近些年澜天界屡次冒出与碎玉有关风声,明里暗里他也从没露出过半点意动与插手倾向。天玄密藏之事一出,更是直接神隐,存在感低到极致,完全是一副‘千万别想起我!’的样子,做派与其他二位妖王截然相反。 殷琅不动声色地旁敲侧击:“一条蛟龙作伴啊……说起来,近些年好像没怎么见到妖族在外行走了,想去捞只漂亮孔雀都遇不上。先前天玄密藏闹得沸沸扬扬,连北魔域都插了一手,东边却半点动静都没有,让我白白提防一场。” “你还敢提这事。”顾扶轩不轻不重敲打他一下,“九位魔尊一同出手你险些没命,若是再加上东域的妖族,是真不想要命了?” 殷琅连连求饶,好不容易让顾扶轩把这档子事情揭过。 “孔雀妖么……你这喜欢亮闪闪的毛病还没改,我记得当初初入问剑谷,好几柄剑都看上了你,差点打起来。你倒好,看都不看就直接挑中了最金光闪闪的天玑,可把摇光它们怨念了好一阵。”顾扶轩怀念地说起往事,“你想要孔雀妖千年前还好,自从那妖主重伤沉睡,妖域对外关闭,高阶妖族都不再行走在外,孔雀妖又是那三大妖王之首孔雀王的族裔,想抓一只除非闯进妖域核心处……难呐。” 殷琅陪着笑脸挨训加陪聊,好不容易才把唠唠叨叨越发有老母亲趋势的师兄送走,转过头若有所思。 鹿篱孤身带着少主在外躲避,甚至连一个族人都没敢带出来。连妖主之下最强的孔雀王都对自家老窝避如蛇蝎,看来妖域是真出大事了。 然而他还没等到鹿篱从问剑谷出来上门套话,修真界自天玄密藏之后逐渐平静下来的虚伪假象,还没彻底合拢,就再一次地被打破,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千年前妖主沉睡就对外宣布封域的三大妖王之一的听澜树王,竟然前脚发出了封域的宣告,后脚就改换面貌隐瞒身份潜入了天台佛宗,伺机偷取传闻中的飞升至宝。 足足千年啊!没有露出半点蛛丝马迹,直到他忍耐不住竟敢向禅道主出手,才被道主火眼金睛揪了出来,如今正身受重伤,不知逃亡到了何处。 整个修真界都震动了。 第96章 拉仇恨,我是专业的。…… 黎白苏突然上门, 明言替人送礼。 “鹿篱交代的,等你回来要是他还没从问剑谷出来,就把这东西转交给你。别看我, 没打开过,我还不至于偷窥你们私底下的交流往来。” 黎白苏丢下东西就走,临出门前停了停脚步又转回来, 上下打量他两眼:“不对啊,我瞧你这病恹恹的样子也不像是能出远门, 把你小弟子塞进东进名单作甚。怎么, 刚死了一个徒弟这么快就忘记教训了?” 沈慕玄冷飕飕地盯着她。 “东进?” “啊, 也是, 封江城被关了禁闭, 顾扶轩那婆妈性子肯定瞒着你这事。”黎白苏摸了摸胳膊,一片鸡皮疙瘩, 顿时没好气地骂,“行了行了,瞪什么瞪,我没死徒弟一样!你再不管着点,那小的也要没命了!” “还不是妖族那棵听澜树闹得, 上面几个老家伙商量出来,说妖域封闭这么多年没动静,八成出事了, 三宗一魔领头各自带些人去探探情况,你那小徒弟不知道怎么混进名单里的, 明日就要动身前往妖域,要不是我多看了一眼……” “知道了,你走吧。” “?” 黎白苏美眸慢慢睁大, 这小子态度是不是太嚣张了点?有这么对长辈说话的吗! 沈慕玄淡淡道:“阿岚的事我想通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不可能无时无刻护持在他们身边,修真一途终究还是要看自己的运道,他想去,就随他去。” …… 这是刺激受大发了啊。 黎白苏爆发边缘的怒气迅速平息,看向沈慕玄的目光中带上了几许怜爱与宽容,连连点头:“行,我明白了,你好好养伤,别想七想八了。你小徒弟我会给你照看好的。” 大忙人黎长老飞快地走远了。 殷琅很是欣慰。脾气暴躁、记仇却十分讲理的黎长老,用小长安的话来说,真是再好用不过的工具人了。 确定短时间内没人会过来,殷琅设下结界,打开鹿篱专程找人转送给他的盒子。 ——一根蔫哒哒的孔雀尾羽。 殷琅把羽毛取出来,一离开盒子,指长的羽毛瞬间铺满了大半间屋子。本该光滑流溢的华美羽毛,时刻忠诚地呈现着主体的情况变化,只看这羽毛,就能想象到鹿篱现在是如何惨状。 难怪连很容易暴露身份的本命尾羽都让别人来转交。 殷琅伸手往羽毛尾部眼般的花纹处一摸,鹿篱提前在尾羽上留下的信息流入耳中。 听着听着,他眉毛逐渐皱了起来。 鹿篱确实是找借口进去问剑谷见小蛟龙的,但不是他主动,而是小蛟龙好像有什么急事,一刻不停地呼唤催促把他叫进去的。具体怎么回事鹿篱在尾羽上留下讯息时也不清楚,但猜测很大可能是封域多年的妖域里再度闹出什么事了。 狡猾的孔雀王直接脱掉了本就掉的差不多的马甲,对殷琅坦诚了小蛟龙的身份,连带着另外两位同僚一起卖了。鹿篱明言他就是为了保护小殿下和寻找拯救妖域的办法才会隐瞒身份加入太华仙宗,绝没有半点伤害人族之心,但有关妖域的具体情况比较复杂,却不方便现在就对殷琅透露。 再一感受,好家伙,说好的进到问剑谷中处理情况的鹿长老人早在十万八千里外了。 殷琅想了想,取出一块通信玉石激活。也许是距离太远的缘故,这玉石足足闪了近一刻钟才被接通,似乎对面正处在一个灵气波动剧烈的环境中,传过来的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玉石上光芒微弱,给人一种随时会灭掉的感觉。 殷琅等了好久,才听到鹿篱的声音。他喘息还未平复,竭力伪装轻快的声调中透着浓浓的疲惫:“……哟,兔崽子,终于想起来联系你师叔了。” “臭孔雀,你和谁说话呢?” 殷琅还没开口,对面又传出来一道同样有气无力却耳熟的声音,鹿篱三两句把对方打发掉,殷琅心里已经对他们的情况有点数了。 “你们去救华听澜了?” 鹿篱“嗯”了一声,默认了这个你们,顿了顿又道:“都到这个份上了,师叔也不和你客气了。你情况怎么样了,能出门么?可以的话最好能拉着谢宗主一起来。天台佛宗那老东西的分.身在后面跟的很紧,再没点外援,你师叔就真的要没了。” 开门见山,得寸进尺,确实是不客气。 和主人一样蔫哒哒的本命尾羽讨好地蹭了蹭他,细软绒毛挠的殷琅掌心微痒。 对面忽然没声了。 好一会儿,鹿篱咬牙切齿的咒骂才传了过来:“……把它关回去!” 殷琅忍住笑意,不动声色地抽出手,食指压住缩小的尾羽禁止它蹭来蹭去:“师叔是做了何等丧心病狂的事情,居然惹怒禅道主至此,三位妖王联手都挡不住的话,我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鹿篱有心丢一句‘都传得满城风雨了还问什么问’,奈何此刻有求于人,强行咽下满肚子的牢骚:“……他手里的荒古玉碎片被树王盗走了,老和尚急眼了。” 他语速极快:“树王被当场重伤,狐王吊着他的命只能偶尔搭把手,只有我一妖在与禅道主纠缠。老和尚这道分.身实力不算特别强,勉强达到严偃那个层次,你我联手,还是有一拼之力的。” 他听出沈慕玄不愿意把谢庭轩牵扯进来,自觉地省掉了三个字。 殷琅叹气:“师叔,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 殷琅慢悠悠地笑了笑,“当然,师叔照看我这么多年,慕玄自然做不出袖手旁观这样丧良心的事,但另外两位妖王……我可不欠他们什么。” 对面短暂沉默了一段时间,忽然‘咚’的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撞到了墙上,紧跟着传出几声不大不小的动静,夹杂着胡玉奴听不太清的嘟囔。 殷琅把玉石放远了些,好一会儿嘈杂的声音消失,胡玉奴有点哑的声音传过来:“臭孔雀是有点谨慎过头了,毕竟妖族如今情况算不上好,道君见谅。” 没那些感情牵扯,胡玉奴比鹿篱清醒许多,快刀斩乱麻,丢出了他们能接受的最低条件:“三个月。算作你暂时借给我们的,三个月后华听澜盗来的那块碎玉双手奉上,我以心魔起誓。” 胡玉奴极快地深吸一口气:“但同样,你要想办法把谢庭轩带来,你二人不得有半点留手,必须全力助我们三妖脱身。天玑道君,北禹城你能以初入渡劫期连斩第二、第三魔尊,我知道你有这个实力。” “成交。” 扯皮结束,胡玉奴丢掉已经失去作用的玉石。他一只手始终按在昏迷不醒的华听澜心口,转头向蔫蔫蹲在洞窟角落的鹿篱,语气极度烦躁:“我说你伤春悲秋还没完了是么?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还没人家几百岁的年轻人来的清醒,还是说你已经沉迷抚养幼崽,连自己是人是妖都忘记了?人类总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是看在你的情面上,沈慕玄连谈交易的机会都不会给我们。” 鹿篱身披破损的七彩羽衣,雪白长发杂乱散落在衣摆上,鬓间三根七彩翎羽在听到最后时轻轻摇晃了几下。 他叹了口气:“皇的情况那么严重,这千年间没有任何苏醒的征兆,荒古玉碎片真的有用么?” 胡玉奴也揪着耳朵发愁:“死马当活马医吧,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强。实在不行,就只能让小殿下强行化……” 他没说出最后那个字,两妖动作整齐地低头重重叹气。 当年的夺玉之战后,妖主返回妖都时意识已经在丧失的边缘徘徊,身上伤势虽然严重,但最致命的却不是伤势本身,而是盘旋在伤口上的诡异灰色气流。它贪婪地汲取着妖主的生命力,连合道期所领悟的一丝规则之力都无法祛除。妖主一日日的虚弱下去,而当她虚弱到无法提供足够的生命力给灰色气流时,恐惧降临了。 灰色气流开始扩大‘捕食’范围。 最初只是妖皇宫的侍从偶尔失踪,随着妖主的不断衰弱,生活在妖都的妖族开始小股小股失踪。而最终闹大、逼得妖主不得不做出封域决定的,是在她一次昏迷期间,以妖都为中心,方圆五里内的所有妖族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妖都变成了一座死城。 妖主以自身为容器封锁灰色气流的行动,但她只能控制灰色气流的本体,不敢保证自己能彻底封锁住这诡异邪物的影响外泄,于是又令三妖王将附属妖族呈品字状迁徙至妖都周边以护卫都城、抵御污染,一旦都城沦陷,最先遭殃的就是三族之妖。但同样远离妖域的三位妖王,能够通过感应族人的情况来判断妖主还能支撑多久。 鹿篱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的族人还剩下几成?” 能被妖王称为族人的妖族,最次都是觉醒灵智、炼化横骨、踏上修炼之途的妖。比起孔雀的极少基数与草木成妖的艰难,妖狐一族相对繁盛不少。都蛰伏了近千年,这关头上三妖中最冷静的华听澜却突然发疯…… “不足一成。” 胡玉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平静的语气下是满满的疲惫,悲伤反而没有多少。近千年的时间,他身在遥远的南域,感受着一束又一束魂火在明灭挣扎间走向熄灭,却只能徒劳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久而久之,连悲伤都已经麻木。 “……” 鹿篱闭了闭眼,用力咬着腮帮:“小殿下距离成年还有好些年,这太冒险了。” “那还能怎么办?除了化龙引九重天劫,以煌煌天威诛……闪开——!” 掺杂着斑斑黑迹的金色佛光普照四方,分明是圣洁慈悲的普度之光,此刻却像是裹满了蝇虫尸骸,只一眼就让人恨不得把心肝脾肺都呕出来。黑金光芒所及之处,群山崩塌,河湖倒灌,鹿篱躲得慢了被擦到边角,本体羽毛所化的七彩羽衣衣角霎时融毁,黑金之色迅速向上腐蚀,转瞬逼近腰间。 鹿篱恨得咬牙,半点不敢停顿就要丢弃羽衣。 沙沙—— 崩塌山石缝隙间,藤蔓草木飞速生长凝成数股碧色,交错盘结顺着双腿盘绕而上,腐蚀黑金突进之势一缓,鹿篱乘此空隙斩断大半衣角,断尾求生。 “收手!” 藤蔓消散,躺在胡玉奴怀中的翠发青年侧脸呕出一口血,半片听澜叶咬在唇齿要掉不掉,总算是吊住了一口气。 鹿篱抬头望去,悬浮在半空的人影是全然的黑色,整个人被一层黑光包裹在内,五官轮廓模糊一片。 禅道主太谨慎了,哪怕只有千亿分之一的可能被人看到这场追杀,宁肯更费力一些,也绝不会露出真身。 “你……” “咦,这是……据说已经闭关了近千年,至今仍未出关的天台佛宗的那位以‘禅’为号的合道期道主么?” 斜里忽然插进一道字正腔圆的清朗男音,这声音中的疑惑实在太真诚,真诚的让人忍不住觉得他把‘禅道主’三个字就能概括了的信息用这么长一段话说出来,也许真不是故意的。 哪怕众人/妖看不到他的五官,也能从半空黑影骤然转身,一刻也没犹豫就改变了攻击目标的行为里看出他心中疯狂燃烧的熊熊怒火。 正准备接招的鹿篱愕然。 这人是干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才能在一个见面的功夫就拉走了华听澜身上所有的仇恨值?! 第97章 过期丹药要及时清理。…… 雪色衣袍的年轻人没个正形, 一只手搭在旁边身姿挺拔如剑的男人肩上,上半身微微倾斜,像是全身重量都靠在他身上一般。谢庭轩也纵容他, 只在那黑影袭来时以剑柄轻轻敲了敲肩头的手:“莫闹了。” 随后银光凛冽,一剑霜寒。 谢庭轩的剑不需要剑鞘,他自己就是剑鞘。 手臂下骤然一空, 沈慕玄失去重心险些摔在地上,他心有余悸揉着肩膀, 抬头仰望深蓝天幕下纵横交错的银光。眼底深处是无人窥得的慨叹, 与一点微不可察的艳羡。 他总是在别人称赞天玑道君的剑道造诣‘足可与天剑宗主并称天下第一’时, 无奈地笑着叹气, 随后不知道第多少遍地解释‘在下不算剑修, 充其量是个剑用的还可以的人’。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他以剑为兵、以剑成名,一生从未碰过其它武器, 却始终不肯铸造那柄每个剑修独一无二的本命之剑。 ——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沈慕玄的剑心,早就毁在了五百七十年前。 “真是……害我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果然还是速战速决吧。”他捏了捏全速赶路而有些杂乱的发尾,面带笑意。 天玑剑出鞘, 沈慕玄抬起左手轻车熟路在剑刃上一抹,殷红血迹顺着修长剑身淌下,这柄剑已经经受了不少次的鲜血洗礼, 眨眼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剑身就被染红了一半,不详的猩红与还未完全褪去的金光交汇出诡异光彩, 森寒杀机自阴影中缓缓渗出。 鲜血浸湿剑身的刹那,暴涨的危机感自黑影心底节节拔升,但同时那并不遥远记忆中蕴含着粘稠奇异力量的鲜咸血液仿佛再度于舌尖翻腾, 贪婪与恐惧交缠着捆缚在心脏之上。 得到它!一定要得到它! 分魂被碾碎极大程度地影响了主体的神魂,禅道主勉强划给分.身的可怜脑容量中,除了‘杀死偷盗者’之外就再没地方装些理智与思考了。心底疯狂叫嚣的欲望很快压过了未知的恐惧,思维混沌的黑影连主体下达的追杀命令都抛之脑后,满心满眼只剩下了那缓慢流淌的粘稠血红,其余一切的群山、河湖、人、妖……都化作了无意义的破碎光影。 谢庭轩一剑横斩却没能逼迫对手回身迎战,眉头微蹙,手腕翻转剑势一变逼向黑影脖颈,黑影头也不回抬臂挡住,完全不顾小臂上划出的狭长血痕,仍旧全力向目标冲去。然而本命剑剑身入肉半寸就再不得进,看似筋肉外翻的恐怖伤口却一点也没能伤到内里。 “当心!” “噗嗤——” 剑身入肉声紧跟着他的提醒前后响起,泛着金红之光的长剑以破竹之势贯穿了黑影肉身,却没有鲜血流出。 鹿篱把桃花眼睁成了大号杏眼,谢庭轩身形微顿,面上浮现出浅浅惊愕,目光不自觉在掌中紧握之剑上掠过,本命剑有灵,感知主人态度委屈地闪烁剑光。 它就是一个依托剑体而诞生不过百年的小小灵体,最初锻剑之物也不是什么举世难寻的天材地宝,能有这等声势威名全靠剑主一身本领,哪里能与上界仙神所铸之剑一较高下?即使只是半解封状态的神剑,也绝不是还未经历过天劫锤炼之躯所能抵抗。 可惜诞生时日尚浅,不能与主人交流,只得闪一闪剑光以示抗议不满。 旁人都如此惊讶,黑影本尊更不必多说。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小腹处露出半截的剑身,眼睛瞪得好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般。 短暂震惊后,黑影眸中厉色闪过,佛光汇聚双手,一手挟凌厉之势袭向咫尺之遥的雪衣青年,一手抓向腹部长剑,手掌金光璀璨得几乎要晃瞎人的眼睛,瞧那架势竟是要硬生生将这剑身折断! 他倒要看看,以这小子痨病鬼一般的脸色,此等威力的剑术他还能挥出几剑?! 二人距离太近,鹿篱谢庭轩试图援救已经赶不上,反倒是被袭击的本人虽然面色苍白,却仍气定神闲,微微偏头,饶有兴致地提问:“你这手,比肚子还硬么?” 黑影:“?” 话音刚落,握住剑柄的苍白手掌霍然收拢发力,贯穿腹部的剑身旋转绞碎大片血肉,紧跟着向斜上方斩去迎向袭来的手掌,瞧着架势却是要先将黑影斩成两段,再撕裂那只金光大手! 黑影急速后退要避开这招,忽而黑云骤起,狂风大作,随着一声大喝,浓重云层里猛地跳出一道人影,巨斧挟着泰山压顶之势直直往黑影头顶劈落! “义父莫慌,儿子来了!” 前后夹击,天上地下无处可逃。 “噗——” 黑影胸口剧烈起伏、气血涌动,连面部的黑雾都消散了一瞬!虽然很快就重新合拢,众人/妖却也瞧见了那张脸与禅道主完全一致的五官! 可怖的伤口从小腹一路蔓延到了左肩,只差一点就能把这具身体完全斩断。 气息骤弱下去,黑影沉重摔落,溅起一地尘土。 “遮什么遮啊,在场这么些个人和妖,哪个还不知道你来历似的。” 沈慕玄语调拉得很长,神情似讽似笑。他整个人靠在散去了血光的天玑剑上,懒懒散散的:“还打不打了?要打继续,不打就给个章程,你说怎么办吧。” “这就放——” 跑得快断气就赶上了个尾巴的焦玉玉万分不满,才上前半步,殷琅那老相好一个眼神飘过来,他就没忍住哆嗦了一下。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啥时候‘刷刷刷’连退三步,浑身寒毛耸立。 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遮脸的黑雾是黑影最后的尊严和坚持,他顽强地从地上爬起来,再看剑身上残留的血迹时,眼中深深的忌惮远远压过了渴求的欲望。 他捂着伤口,声音枯朽:“岳青城一战,你压制了这柄剑的真正威力。” “当然。”沈慕玄相当无辜,“不这样怎么勾谨慎的老前辈们主动送上门来?” 主动送上门的老前辈:…… 黑影闭着眼,急促喘气: “你的剑的确可怕,但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挥得出下一剑么?” 沈慕玄全身的重量都挂在天玑剑上,闻言轻快地笑了笑:“前辈上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黑影一动不动。 如果只有沈慕玄一个人,他还愿意冒险一拼,染血的诡异仙剑虽强,沈慕玄的修为却无法支撑这个形态太久。可如今强敌环绕……想飞升成佛的是禅道主,对碎玉、血液渴求近乎疯魔的也是禅道主,作为一道有自我意识的分.身,他才不想为本尊的愿望白白送死! “……你放我走,就当我从来没来过。” 沈慕玄咄咄逼人:“前辈把三位妖王打成这样子,连个交代也不给么?” 鹿篱等妖胸前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上。见好就收啊臭小子!! 他心惊胆战盯着黑影,生怕已生退意的敌人又被沈慕玄激回来。 黑雾凝滞不再飘动,半响,黑雾中甩出一样东西,旋即飞速退去:“你我两清,莫再追了!” 沈慕玄接到手中定睛一看笑了,自言自语:“买命钱给的还挺足。” 食指在剑身轻敲,天玑剑化成流光自动挂回腰间,他拖着惫懒的步伐走到三妖身畔,弯下腰估量华听澜的伤势:“能走么?” 华听澜挣扎着掏出一大把叶子塞进嘴里,一股股翠绿的血液溢出嘴角,他气色却肉眼可见好了不少,虚弱地朝沈慕玄笑笑:“不会拖道君后腿的。” “有叶子不早吃……” 焦玉玉嘟囔着往胡玉奴身边走,刻意绕开了沈慕玄的方向,忧心忡忡要关心义父,被胡玉奴抢先一巴掌扇在后脑勺:“就你长了一张嘴。道君接下来欲往何处去?” 后一句是对沈慕玄说的。 击退禅道主的分.身后,鹿篱之外二妖对他的态度都有了相当的改变,言辞间更是客气了不少,以往不经意间的长辈姿态消失得一干二净。 沈慕玄:“诸位往哪里去,我就往哪里去。” 胡玉奴:“我等将要返回妖域,道君也要跟着?许诺给道君的东西我们绝不反悔,说是三个月,就绝不会多一天。” “不是这个意思。”沈慕玄无奈,往后一招手。 谢庭轩身后怯生生探出来半个脑袋:“……胡叔。” “!!!” 胡玉奴勃然色变:“你怎么跑出来了!” 沈慕玄道:“三位这些日子忙于奔波逃命,恐怕并不清楚修真界的现状。虽然在下并不清楚你们在防什么,但数日前各宗各派都已经派出人手往妖域查看了,三位前辈觉得你们还能把这个秘密藏多久?” 胡玉奴霍然看向焦玉玉。 焦玉玉好不容易插上话,连忙点头,还是那副憨憨的样子:“我往这跑的时候人都走了好几天,现在应该快到地头啦。” 个傻孩子!不能早点给我传信吗! 胡玉奴几欲吐血。 他又看向沈慕玄,沈慕玄适时扬起温暖和煦的微笑:“三位前辈慷慨赠与重宝,我当然是站在前辈们这边的,不是么?” 胡玉奴深吸一口气,曲身把半身不遂的华听澜架到了背上,又伸手招来小蛟龙塞进了鹿篱怀中:“还不快走!” 三妖不敢耽搁半点时间,顶着半身伤强行上路。 鹿篱一边赶路一边从须弥戒里掏出疗伤丹药发放,他倒是笑眯眯的好颜色,看上去与胡玉奴完全不是一边的。 “来,你的。” 手里被鹿篱塞了个瓷瓶,沈慕玄倒出一颗凑近鼻端嗅嗅,反手丢了回去:“换个味,我不喜欢云山果的。有碧榔果的么?没有的话浆痕竹的也行。” “……” 鹿篱骂骂咧咧翻箱倒柜:“赶路呢哪来这么多幺蛾子,脸白成这样还挑三拣四,疼死你算了。” 焦玉玉直勾勾盯着这边,小碎步挪到胡玉奴身旁,期期艾艾:“义父,我也想要……” “要你个头!” 胡玉奴怒气正盛直接喷了回去,阴阳怪气:“老子是只狐狸,不是某些写作孔雀读作貔貅,实际是个宠儿无度的散财童子!” 鹿篱轻蔑地笑,把好不容易翻出来的一瓶碧榔果味愈灵丹塞给沈慕玄,笑呵呵的:“相当散财童子也得有东西散呢。随便吃啊慕玄,五色神光在手,孔雀一族缺什么都不缺宝贝,可不像某些只能靠着皮相魅术迷惑浅薄修士骗点塞牙缝东西勉强过活的骚气家伙。” 胡玉奴眯起了狐狸眼,表情逐渐危险。 “唔。”沈慕玄忽然捂着嘴吐了些什么东西,眉头微皱。 鹿篱看过去:“怎么了?” 沈慕玄甩手把瓷瓶丢了回来,言简意赅:“存放时间太久,药力散了。” 鹿篱:“……” 胡玉奴笑得好大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98章 人妖大战还是妖人大战。 纵目遥望, 赤地千里。 “啊呸呸呸——” 一不小心吃了满嘴风沙,焦玉玉一通狂吐,大声抱怨:“义父, 你们妖族的老巢也忒荒凉了吧!这都跑了好几百里,咋的就没瞅着几棵树啊!” 胡玉奴反手一巴掌拍过去,头也不抬, 眉头紧锁:“情况比想象中严重太多了。” 这里已经是妖都千里之外了,却仍难见星点生机, 那被陛下镇压的怪物, 其影响范围的扩展速度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对生机最敏感的华听澜脸色难看至极:“这一片土地的生命力不是随着封印减弱被逐步吞噬, 而是一瞬间被抽空了, 时间就在不久前。倒像是封印被外来的力量短暂破开一个缺口, 那怪物趁机抽取了大片生命力来补充力量。” 鹿篱:“你是……怀疑人类对陛下动手了?” 看在旁边两人的份上,他客气地没有直接下定论。 华听澜抽了抽嘴角不作回答。还用怀疑么, 妖域封闭了这么多年,动手的也只有最近强行破域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了。他摸了摸才长好不久的小臂骨,强行转移话题:“再往前几十里就能看到妖都了,到时候我们看看情况,再说要不要立刻潜进去觐见陛下。” 四妖三人继续向前。 又往前十几里, 忽而迎面厉风袭来,雪色剑光横斩劈碎厉风,谢庭轩横剑在胸, 拦在沈慕玄身前:“你伤势未愈,小心些。” 话音未落, 又是几道厉风扑来,连着一团战在一处看不清身形的两道身影,他们这才发现这攻击并不是冲着人妖团体, 而是交战双方打斗时无意间产生的余波。 焦玉玉是个急性子,一瞅见义父的眼神示意就熊扑而上,巨斧在手凶狠劈落,只一斧就将激烈战斗的双方双双斩落,一手一个拎了回来。 右手边的一团瞅见胡玉奴眼睛一亮,焦玉玉刚松手就哭天喊地地扑了上来:“殿下!您终于回来了呜呜呜……” 他缩小身形跳上胡玉奴张开的掌心,是一只通体雪白,唯有四肢小腿是黑色的小狐狸。胡玉奴原形就是只浑身雪白的九尾狐,这小狐狸身上大部分毛色都是雪白,显然在狐族中地位也不低。 胡玉奴脸色微变:“边走边说。” 沈慕玄识趣地往外面避开,不去听人家妖族内部事务,左右一看,见焦玉玉正拎着抓到的人族修士审问,立刻靠了过去:“这是……卿夜阁的修士,焦尊者问出什么了么?” 焦玉玉耳朵一抖,整个人刷的连退三步,警惕地看向他:“你靠这么近干什么!我警告你啊我对殷琅忠心耿耿,你别想从我这套出话来!” “……” 沈慕玄笑了起来,焦玉玉莫名觉得背后发凉,刷刷刷再退三步,拎着半死不活的修士躲到另一边问话去了。 越往前,打成一片的人类与妖族出现得也越发频繁,胡玉奴一路走来救下不少落在下风的妖族,脸色阴沉的简直能滴下水来。 “三大仙门连九名魔尊,来的倒是比天玄密藏还全乎!” 他强忍着濒临爆发的怒气,将从族人那得来的消息道出:“各派联合派出的人手强行破域闯入,三天前推进到了妖都之外,欲要强请陛下现身。得不到回应,直到半日前几个渡劫期就联手对妖都发起攻击,却不料……” 他龇着尖牙冷笑,愤怒中夹杂着几分幸灾乐祸:“陛下没被惊醒,封印倒是被震开了一个缺口,那怪物趁机捕食,人类在完全不设防之下损失不小……” “咳咳!” 鹿篱用力咳嗽两声。 焦玉玉压根没在听,谢庭轩长年面含冰霜,谁也看不出在想什么。沈慕玄冲他们笑了笑,相当无辜:“如果几位需要,在下可以当做没听见。” 封印?怪物?妖族二话不说封域这么多年,果然不只是妖主重伤昏迷的问题。 “……”鹿篱叹气,“事到如今,其实也没有瞒着的必要了。” 他挑着重点讲清了来龙去脉,末了一耸肩:“那怪物来历奇诡,合道期也只能暂时镇压,虽然我们找来了荒古玉的碎片,但到底有没有用还是未知数。若是无用之功,那人类出手相助也好,束手旁观也罢,不过被波及早晚的区别。” 焦玉玉挠头不解:“既然都一样,那为啥没在一千年前就把事拉出来直接说啊,非要拖到现在。” “蠢货!谁会相信这是真话?就算如今我们愿意说实话,又有几个人会信?怕是九成九的人依然认为我们要设陷将人类精英一网打尽呢!” 胡玉奴冷笑不止:“利欲熏心自掘坟墓,如果不是人类强行破域逼至妖都下,就算那怪物脱困,又与他们有什么干系。” 沈慕玄凝神回忆着不久之前,自己还在太华仙宗之时偶然见到的遥远东方隐没在雷云之后的一抹灰色。那一小股灰色气流是在世界屏障塌陷的瞬间从外界钻进来,位置正是在妖域所处的东方。 他看到的仿佛有自我意识的诡异气流,和被妖主镇压的怪物会是同一种生物么?世界屏障之外无法探索的区域,生活的全都是这样的怪物吗?最重要的是—— 那日他惊鸿一瞥的屏障塌陷,是巧合,是天道对他对徐容心生杀意的警告,还是这人的性命真的与整个世界、所有生灵捆在了一起? 他分明记得北禹城外,九曲万壑迷阵之下,天道亲口告诉他,徐容只是承载气运的母体,他的死亡绝不会导致世界的毁灭,可他见到的那一幕,又是怎么回事?! 小蛟龙从鹿篱身后冒出半只小角角,满脸的担忧与欲言又止:“母亲她……” 鹿篱拍了拍他的脑袋:“走吧。” 继续往前,已经隐约能看到妖都巨大的轮廓,浓重阴云笼罩住整个妖都,弥散出一层淡淡雾霭。交战的人妖数量肉眼可见在增加,时刻都有重伤死亡的身影坠落下去,为了不引起注意,三人四妖将气息压低到了极致。 一具人族修士的尸体擦着沈慕玄的衣角落了下去,他发丝灰白,肌肉松弛,眼角额头遍布着大量皱纹,面部覆盖着一层浅淡的灰色薄雾。 这样的尸体战场上到处都是,沈慕玄简单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尸体透亮整齐的指甲上时忽然停住。 他放慢脚步,抬手伸手捏住空气中轻轻飘过的一缕灰色气流,而后撤去了覆盖在手指上的全部灵力。 ——被他注视着的那个手指尖,覆盖在指骨上的皮肉以一种肉眼难辨的速度在失去光泽。 沈慕玄发力欲要碾碎,破损的气流却灵活自指尖溜走,灵力流转,指尖皮肉重新恢复了润泽。 遍布战场的灰雾在吞噬修士与妖族的生命力,它吞噬已死之人生机的速度是蚕食活着的生灵的几百倍,是在刻意控制?还是有什么特定条件在阻碍它? 后者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是前者,连合道大能都难以压制,它是在害怕被什么发现? “鹿长老。”沈慕玄还是习惯性这样称呼他,“昔日妖主陛下负伤归来时,妖都之妖损伤速度如何?” 鹿篱看了一眼他指尖溜走的气流,眸色微暗:“当年那怪物行事肆无忌惮,从来都是大肆吞噬,未曾做过隐藏之举。若非如此,也不会把我族逼到封……” 话音戛然而止,沈慕玄抬手一掌击在肩头叫他倒飞出数十里,鹿篱心头错愕,脚下踉跄,还没站稳身形,迎面一棵叶子没了大半的树人‘啪’地撞上来,他一句话还没骂出口再被撞飞数里,若不是及时运功调整身形,怕是整个妖要一头栽进满地黄沙里拔不出来。 下一瞬,身下沙地剧烈震颤起来,不,是这片天地都在颤抖! 鹿篱猛地抬头,看清发生什么后,浑身冰凉。 硕大阴云团以妖都为中心,毫无预兆地爆开,像是一朵淡灰的巨大烟花,狂暴的冲击波呈环形一层接一层向四面八方奔涌,浓重雾霭掠过之处,天地尽是灰白之色,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擦去了颜色。人影、妖影、树影、石影……所有的一切在被雾霭触碰的刹那,就失去了全部声音,如一张纤薄的纸片轻易被灰雾吞没。 好似一场末日的留影,天地震颤,却无声无息。 “呆愣在这里干什么!往后退!” 沈慕玄暴怒的吼声在耳边炸开,他持剑的右臂血迹斑斑,几道狭长血口从肩膀延伸到小臂,血肉崩裂,形容可怖。 鹿篱被爆喝一声晃过神来,看清他伤势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扶过他迅速后撤。 他们足足撤出了近百里,及时跑出来的人妖寥寥无几,都是些原本位置就靠外,运气好被掠过的几人几妖搭了把手,才险险逃过这次灭顶之灾。 放眼望去,妖都的方向完全被浓重灰雾覆盖,尽管完全无法看到其中情景,只看他们擦了边的惨状,也能想到妖都周围的核心地带伤亡如何惨重。 百不存一……甚至十死无生都不是没有可能。 “怎么伤的这么严重?”谢庭轩微皱着眉,小心端过他右臂查看伤势。 伤口形状比较统一,走向也…… “你自己剜的?” “轻一点啊!”沈慕玄轻吸一口气,满不在乎地开玩笑,“一不小心着了道,那玩意儿附在伤口上逼不走,只能壮士断腕了。” 谢庭轩叹了口气,取出内外伤药给他疗伤,华听澜凑过来看一眼,塞了他满手的听澜叶。 想起之前情况紧急被他一掌打出半人半妖状态时那棵半秃的树,沈慕玄玩笑道:“你这样子真的不会把自己摘秃么?” “……” 华听澜闭了闭眼,扯开嘴角:“呵,劳道君费心了,不过叶子是体毛,不是头发,秃不了。” 本以为能恶心到这小子,熟料沈慕玄自然而流畅地露出惊讶的神情,怜悯地看着他: “为了尽快赶回妖域为妖主陛下尽忠,不得不日日生吃自己的……毛发,树妖王殿下,真是牺牲巨大啊。” 华听澜:“……” 是头发!是头发!听见了吗敲里吗!没秃! 前方雾霭渐渐淡去,被救下的小妖和人类修士喘着粗气瘫软一团,目光中惊惧尤在。三妖小声商讨了几句,鹿篱表示他们五妖连着焦玉玉要立刻动身往妖都里去,询问谢沈二人的意思。 沈慕玄拍板做主:“我和谢兄要先去看看人类那边的情况,别的东西……之后再说吧。妖都是那怪物盘踞的老巢,各位此行也千万小心。” 遂分别,各往目标行去。 “嘶——” 即使早就提前做好心理准备,见到眼前横尸遍地、残肢零落的狼藉景象,沈慕玄心底仍旧控制不住地发寒。除了完全断绝七情的无情道修者,但凡心中尚有半点良知,都不得不为眼前惨像而动容。 修士与妖族的尸体层层堆积,几近无处落脚,入目所见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伸手轻轻一碰,尸体立刻干瘪下去,散落成一摊骨粉与干枯人皮的混合物。 偌大的战场,竟然看不到半点血肉的猩红色。 两人心都跌到了谷底,这般惨烈的战场,这里真的还有活人吗…… “沈慕玄?谢庭轩?”谨慎狐疑的语气。 两人闻声回头,堆积满地的尸体间,黎白苏别扭地左手提着一柄没见过的长剑,面色苍白地站在不远处。她一身华美长裙破破烂烂,右边肩膀处空落落的,染着大片还未凝固的新鲜血迹,血痕蜿蜒而下,滴滴答答落了一路血线。 “你们怎么在这里。” 她停在原处,抬起剑尖前指。 沈慕玄侧身,金光璀璨的天玑剑映入眼帘,黎白苏眼珠微动,霎时浑身力气泄了一半。她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问:“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进入妖域尚不足半日。” 黎白苏冷笑:“姓顾的就从来没成功把你看住过。” 又看谢庭轩:“这个也是只会纵着你满大陆乱跑的没用玩意。” 她瞥过沈慕玄血迹斑斑的右臂,抛来一个瓷瓶:“拿着药治好你的伤,然后哪来的滚回哪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沈慕玄接住瓷瓶,眼神落在在黎白苏伤口新鲜的断臂上,“宗门伤亡……不小吧?” 黎白苏突然烦躁:“你管这么多干什么?谢庭轩,他傻的你也傻?赶紧的把人拖走,别留在这碍事!” 沈慕玄沉重地看着她,眸光复杂难辨,他勉强扯出个笑:“我瞧这情况也正是缺人手的时候,黎长老就没必要非揪着宗门里那点争端赶我走吧,我保证绝不抢你功劳不就是了。” “放屁!” 黎白苏猛地爆喝一声,烦躁之情溢于言表,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才耐着性子说:“这次出征动用了宗门近八成的高层力量,宗门内部空虚,留守力量本就不足,有个万一连老窝都要被人端了!还不赶紧的回去镇守防范!” 没说两句她口气又开始变差,沈慕玄恍若未觉,甚至还轻松笑了笑:“这担心太多余了,道主坐镇宗内一日,就不可能有宵小胆敢来犯。我记得黎长老可是道主最忠诚的拥趸……还是说……” 他忽然收敛了笑容,淡淡道:“黎长老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 黎白苏冷冷地瞪着他,沈慕玄平静地回望。 “呵。” 黎白苏忽然冷笑一声,自顾自扭头就走:“随你便,到时候受不了别哭着回去找顾扶轩说我欺负你!” 谢沈紧跟其后,沈慕玄问起情况,黎白苏懒得搭理他,埋头赶路,没走几步偏过头咳了两声,她右肩动了动,似乎想擦净唇边血沫,带着血腥味的寒风吹得空荡袖管鼓起,她愣了好几息,才若无其事地重新垂下肩膀。 走出好远,放眼望去仍是满目干枯尸海,黎白苏忽然停住脚步,扬手从尸体堆里挑出一道人影来。 这人穿着太华仙宗内门弟子服饰,生命气息微弱至极,只有胸口还有微不可见的起伏,似乎感觉有人靠近,他用尽全力睁开一条眼缝:“……沈……师叔……” 他眼睛里骤然爆发出光芒,浓烈的求生欲望甚至让他抬起了枯瘦的小臂,尽全力伸向那道白衣人影的方向:“救……”救救我。 微弱求救戛然而止,一瞬间失去所有生命力的人化作干瘪人皮,只剩下厉风划过他喉上剑伤的细小气流声,淹没在呼啸狂风中。 黎白苏抖掉剑尖新鲜血痕,剑身上那条血色细线像是吸饱了鲜血越发鲜亮。她提着剑继续向前走,平静地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呆立之后,沈慕玄难掩惊怒:“黎白苏你……你在干什么!” 又一道人影被挑出来,黎白苏抬手欲要挥剑,沈慕玄扑上去阻止,黎白苏本就不擅长这种兵器,轻易被夺走了手中的剑。她看都懒得看沈慕玄一眼,完好的左手抬指凌空一划,气息断绝。 她做得太快太熟练,沈慕玄根本没想到被夺了剑后她连迟疑都没有一分一毫,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又一名弟子惨死当场。 “……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看得出黎白苏的神志是完全清醒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正是如此,沈慕玄才更加无法理解。 黎白苏掀了掀眼皮:“这就受不了了?那我看你还是赶紧滚回去找你师兄吧,别在这折磨自己也碍着别人眼了。” “我问你为什么杀他们!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因为他们已经被污染了,没救了,留下也是给敌人输送养分。左右都是要死,为什么不让他们为宗门多做点贡献呢。” 黎白苏轻笑一声,抬手掰开肩头的五指,眼神怜悯,与宗门内的模样完全不同:“我以为你该懂的。反抗道主的代价没人付得起,左右天玑不会死,不会背叛,而他的血能帮助道主更长久地维持宗门地位,那就继续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苦一个人,大家都好。” 下一瞬她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转身就走:“你光拦我没用,各家各派派出来‘打扫’战场的人到处都是,这是默认的潜规则。道主不会放任你停留在这种威胁巨大的地方,就此停下,打道回府,做回你光风霁月的天玑道君吧,对谁都好。” 呼啸的寒风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像数不清的刀锋刮皮削骨。 谢庭轩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好吧?” “没事。” 殷琅心态很平静:“天玑道君沈慕玄只是在我从未踏进魔道这种假设下伪造的、一个从来没存在过的人,原本也就假得不正常。” 谢庭轩‘嗯’了一声。 殷琅等了一会,忽然失笑:“我说……你就不能再多点好奇心么?比如当初我一个好好的第一仙门精英弟子,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魔修?比如我怎么能同时拥有灵根和魔灵根?你这异于常人的反应未免也太难接话了。” 谢庭轩:“回忆痛苦并不能使人快乐。” “……倒也说不上痛苦,毕竟后来日子其实过得还不错。”殷琅耸了下肩,状似无奈,“好吧,不想听就算了。走吧,去营地那边看看。” 人类联军的大本营在妖都西侧,外围大片大片倒塌的临时住处残骸,活着的人都聚集着住在一处,穿着各色服饰的不同宗门弟子以小队为单位来回巡逻警惕妖族可能的偷袭。 临时整合起来的人群还是太过混乱,其中带伤弟子大多是还具备战斗能力的,只有很少的人是完全失去意识或行动能力,被人拖抱着奔跑。 医修聚集地附近,一阵喧闹引起了殷琅的注意。 “快快,这个是太华仙宗的师兄,被污染的地方已经及时挖掉了,应该还有救!” 接手的年轻医修定睛一看大怒,左右一看压低声音吼道:“这就差把心脏都挖了,不是说了这种致命地方被污染的‘打扫’掉就行了吗!带回来……啊!” 他被身旁长辈一巴掌扇在后脑勺,年长的医修沉稳地冲来人点了点头,指挥着小辈们把这名太华仙宗弟子送进了身后的可移动折叠洞府。又低下头对弟子耳语两句,那年轻医修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师长一走就小声地骂:“靠山硬了不起哦!” 有点眼熟……可惜满脸是血,这个位置看不太清。 本想直接去到十八重狱那边的殷琅犹豫一二,还是隐藏气息摸进了医修洞府。 洞府里人并不算多,毕竟大多重伤都被‘清扫’了,能待在这里的,不是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动手,就是靠山够硬的‘仙二代’。里面没有魔修,除了围攻时,两边应该都是分开各自分配内部资源的。 按照伤势轻重排列,殷琅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名据说差一点就没命的太华仙宗弟子。 看清了对方的容貌,短暂的遗憾后,他微笑着掏出了匕首。 别差点了,直接去了吧。 第99章 毒舌妖主。 殷琅发誓这一刀自己是绝对真心实意想要捅下去的, 不掺杂半点水分。 就是大多时候天总是不遂人意的。 医修的临时洞府忽然极小幅度地晃动起来,微小到常人难以察觉,殷琅身形一顿, 凝神细听。 ?O?O?@?@的声音从地面以下传出,像是一棵庞大古树绵延千里的根脉将要破土而出。可是在这种地方…… 他毫不犹豫地闪身离开了洞府,没再多分给床上的徐容半点目光。 在他离开后, 随着地下细微的动静,丝丝缕缕肉眼难以察觉的灰雾从地下钻出, 无头苍蝇般在洞府内绕了几圈, 最终停留在昏迷的徐容床前。 像是终于找到了食物香气的来源, 越来越多的灰雾从地面钻出, 一缕一缕顺着裂开的伤口挤进了徐容的身体。即使在昏迷中, 徐容表情也越发痛苦狰狞,他张开嘴似乎想要喊叫, 嗓子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只能无助地小幅度挣扎手脚。 地底的‘根脉’缓慢地苏醒着。 ‘咚!’ 擂鼓般沉重的声响。 正肆意享受美食的灰雾猛地凝滞,丝丝缕缕调转线头‘看’向响动的方向。 洞府外来往忙碌的医修却毫无所觉,仍旧不停歇地接受治疗着伤者。 好半响,灰雾逐渐放松下来, 凑到伤口附近要继续享受美食。 ‘咚!咚!咚!’ 连续三声人耳无法察觉的声响,灰雾猛地一哆嗦,以比来时还要快无数倍的速度缩回地下, 像是趁着主人沉睡跑出来盯鸟的猫咪,才把爪子伸进鸟笼就发现主人似乎要醒了, 飞速窜回窝内假装睡着无事发生。 殷琅飞身落进魔修临时营地里十八重狱的洞府中,不等发现他身影的徒弟高兴凑过来,就一把揪过秦珣的后衣领把人塞进了怀里。 眼前蓦然一暗, 秦珣茫然张口,不等他吐出第一个字,剧烈的震动降临了。 脚下的地面、眼前的事物、师父雪白的衣摆,所有的东西都抖动起来,洞府里的装饰摆设被震下高台摔成一地碎片,而那些蕴含着魔气的华美法器都在一瞬间悄无声息地化作了烟尘。 “咚——!” 秦珣抬手捂住心口,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 “咚!咚!咚咚!” 这声响听在耳中,却好似心底发出,心脏的跳动节奏不知何时被鼓声带动,越来越快,几乎要叫人猝死当场! “回神!”殷琅低头看见他脸上迷茫神色就知道坏事了,一掌把快要魂魄离体的徒弟拍回来,魔气灌注,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所有人!封闭听觉!” 刚一脚踏入洞府的李洬脸上浮现出惊惶的神色,大乘期的魔气在周身撑起防御结界,怀中抱着的东西散落一地,李洬却分不出一丝精力给它们,冷汗转瞬布满了整张脸,他急促地大口喘气,整个人保持着支撑防御结界的动作跌倒在地,半跪在地上极其缓慢地朝着殷琅的方向靠近。 殷琅见状扩大了结界范围,将洞府外十八重狱连同焦玉玉麾下的魔修一同纳进结界。谢庭轩留在了灵修那边,他一人出两份的力,脸色立刻白了不少。 其它魔尊同样陆续撑开结界,除了人跑远的焦玉玉,九道结界连接在一处互相借力,合力将整个魔修营地笼罩住。不远处的灵修营地也飞快冒出一道又一道色泽柔和的光晕,各显神通阻挡着铺天盖地的风暴。 九个人意识连接在一起,脑子里顿时乱糟糟一片。 乌曼陀为连续三场灾难下死伤的属下心痛到暴跳如雷,第五鸿语调轻缓地劝说,朝谅看笑话地时不时嘴贱挑弄两下,严偃摆出一副老大样儿呵斥二人,也有魔尊发现少了人,好奇问起谁见到焦玉玉了。 殷琅感觉自己头都要炸了,然而为了维系结界存在,不得不强忍着这些人的聒噪。 第五鸿私下传音过来,语带喘息,显然表面上的淡然都是在强撑:“一人顾着两个营地,你还撑得住吗?需不需要我分担一些?” 殷琅感受了一下结界连接后不久左边宴归禾大包大揽担过去的三成的压力,右边朝谅别别扭扭抗走的二成压力,再感受了一下乌曼陀哼哧哼哧努力刨开的一成…… 他轻咳一声:“还好,撑得住。” 听他气息平稳、语调从容,第五鸿声音里染上叹服:“难怪是你坐上这第二魔尊的位置,我今日算是服气了。” 殷琅静默,难得良心有愧。 人力终有穷尽,即使是渡劫期的魔尊们,在这合道期层次威力的灾难面前,也一个个萎靡了下去,淡紫色的结界忽闪忽闪,时不时漏进来一两缕刀锋般的风息,扰得结界内魔修颇为狼狈。 忽然,灵修营地方向白光大放。 一双合拢的金色巨手凌空浮现,双掌分开,掌心向下,徐徐下压。 那无休止的肆虐风暴这一刻却好像失去了它狂暴的威能,像一个在大人掌下拼命挣扎的孩童,却无论如何也翻腾不出大手笼罩之下。 魔尊们的颅内交流忽然终止。 好一会儿后,有人轻哼一声:“伪君子们的领头来了。” 话中情绪难辨,有羡慕,有故作不屑,也有强烈的不甘涌动。 【迷障】的存在,对所有魔修都是一种羞辱,对魔修中的最强者魔尊们同样,不管他们的渡劫期强者数量是灵修的多少倍,只要这层白雾存在的一天,他们在面对灵修各大宗门时就永远挺不直脊背。 因为魔修中没有定鼎江山的合道期大能。 金色巨手保持着一个均匀的速度,不紧不慢却不可抗拒地向下压,眼看那风暴就要被彻底镇压回去,远处那座沉眠已久的妖都城忽然震动了一下。 “咚——!” 一声鼓起,逐渐萎靡的风暴像是再度被注入力量,濒临消散的气旋疯狂旋转起来,硬生生将那双金色巨掌顶起,乃至,撕碎! 虚空中似乎有谁闷哼一声。 风暴再度肆虐而起,仿佛响亮一巴掌扇在出手之人脸上。他们三人降临坐镇,若是还叫妖族放肆了去,岂不是将脸面丢在地上给人踩?! 不用沟通半句,刹那间,散落的金色光点重聚化作巨掌,连同一扇巨幅太极阴阳鱼,一柄威光赫赫明光剑,伴随着一声厉喝,一同朝那通天彻地的飓风飞去! “妖主,既然已醒,还不现身!” 风暴迎头撞上三人的攻击,外层旋转的风沙肉眼可见被磨损四散,以一敌三,终究还是太勉强了。 “哼!” “咚!咚!咚!!!” 被飞速磨损的飓风伴着声声擂鼓,不退反进,连通天地的‘身形’再度拔高,风沙灵光四散间,恐怖的余波几乎要将结界整个掀飞出去! 他们已经看不清高空的战况了,粗粝的风沙刮在身上疼痛不休,眼里燃烧的却是炽烈高涨的震撼与野心。 这就是合道期的威能吗! 像是天穹崩塌大地开裂,通天彻地的飓风被彻底打散爆开的刹那,炸裂的巨响让修真者们都短暂失聪了。他们只能茫然地抬着头,仰视着那飓风中心徐徐走出来的少女。 她目生灰翳,雪发散落,腰间悬着一扇精巧小鼓,赤.裸左足踩在光芒黯淡的明光剑上,方才还声威浩大的明光剑仿佛人间一把普通铁剑,任凭主人如何驱使也无动于衷。 妖主无神眸光精准落在虚空中一处,纤细手指微曲,在腰间小鼓上轻轻一敲。 “咚--!” 地面猛地一震,他们听不到声音,却能看见盛开的血花,和老祖骤变的神情。 耳中无声的世界里,三人一妖在隔空对话。 “居然和那怪物融合共生了……龙虞,你是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盲眼少女抬起手。 元道主如临大敌,大袖挥动形成层层防御。 “啪!” 一声脆响后,接二连三响起碎裂之声,褐衣乌发、中年外貌的元道主捂着右脸颊,眸中惊愕之色迅速转为滔天怒火,脸皮涨得通红:“龙虞,你竟敢——” 龙虞冷漠打断:“滚出我的领域。” 她微抬下颌,神态傲慢而冷漠:“明日之前,若是还让我在妖域之内见到你们,就不是一巴掌那么简单的事了。” 那一掌虽然扇在了元道主脸上,巫道主和禅道主脸色却同样难看。 巫道主冷冷道:“龙虞,你今日借助域外怪物之威压制我等,难道不知你这乃是饮鸩止渴?待得怪物反噬之日,你必然暴毙当场,那时可连如今的一二缓解时日也没有了。你当真要如此不留情面吗?” “关你们屁事。” 龙虞长得美,骂起人同样又狠又毒。 她无神的眸子缓慢扫过三人,分明失去了目力,压迫感却半分不减,尤其刚挨了一巴掌的元道主,即使知道这女妖不过余下两三载寿命,与那灰茫茫的眸子对视时,还是狼狈侧头避开了直视。 “说的好像如今我留给你们几分颜面,待我陨落之日,尔等会代为照顾我子嗣族人似的。” 三人正要反驳,龙虞‘哦’了一声,声线平铺直叙:“照顾大约是会照顾的,毕竟金雕、孔雀等可是人族修士眼中上好的坐骑,拉出去又有里子又有面子;听澜树枝叶是高品的凝神静气之宝;狐心雀舌是绝佳的美容养颜之物;龙血龙心更是举世难寻第二件的珍宝……就丢在那浪费着,哪里舍得啊!” 龙虞连讽带骂、用词毒辣,偏偏语气过于平静,讽刺之意反倒更加浓重。 她一双无神美目扫过下方人类营地:“用你们人类引以为傲的高尚德行做标杆,能把自己的后辈弟子当药材使,吃……唔,‘人血馒头’,你们人类是这么说的吧?虎毒尚不食子,你们这种玩意,我妖族看了都下不了口。” 这三人身上驳杂污秽的气息隔上几千里都能闻得到,刚醒过来的时候差点把她给熏吐了。 三人脸色剧变,纷纷向下方看去。 下面伸着脖子望着看的宗门之人仍旧捂着耳朵一脸茫然,在他们看过去时下意识露出崇慕讨好的神色,这才微松了一口气。 “行了行了,做都做了,这种时候才开始知道要脸了?” 龙虞捂嘴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挥手:“我才懒得管人类勾心斗角那些个破事,只要不污了我的地界,随便你们自相残杀去。哦对了,最好提前把棺材备好,毕竟我陨落之日,就是这玩意解脱之时,提前备好棺材,也省的堂堂一代道主,最后落得曝尸荒野的下场。” “龙虞——!” 龙虞充耳不闻,转身就走,临走前她随意朝下面一挥手,风暴再起,无情地进攻着本就苦苦支撑的防御结界,霎时间结界上就多出十几道裂口,哀嚎遍地。 仙门三人不得不咽下怨毒咒骂,回身去救各自宗门之人。 至于那些魔修……呵,死了便死了,他们当年敢袭杀魔主,便活该在【迷障】下苟延残喘这些年,也怨不得此时此刻受这等苦痛! “便由她嚣张这一时半刻,待得这条残龙陨落之日,且看这妖域拿什么来挡我等!” 纵使千般不愿,道主下令也无人敢违背,风沙消散后,各大宗门当即各自整顿,清点活着的弟子名册,依次逐步向妖域之外撤出。 谢庭轩跟着太华仙宗的队伍离去,临拔营前担忧地望向不远处一动不动的魔修营地。 魔修营地。 魔修们各个戒备心浓重得很,商讨一二后在营地中心放了座无主洞府,九人依次列坐其中,人人心思浮动。 妖主说了什么虽然没人听到,但看眼下灵修的动静也能猜出一二,无非是些威胁恐吓之言。 仔细观察,在座九人的脸色都不算太好看,直面合道期的冲击,哪怕妖主本意并非杀人,也绝对不会好受。此时一个两个看着仿若无事发生,只怕体内皆是气血翻涌不休,尽数被强压下去,不愿在人前露伤。 来时兴师动众,走时除了一身伤什么也没得来,叫谁说都道不出一句‘甘心’。 殷琅坐在次席,也学着左右垂首,一言不发。比起郁气深重的严偃、眼神阴狠的宴归禾,他倒是神情平静,看不出是什么想法。 洞府内一片沉默,乌曼陀‘啪啪’甩着鞭子,率先开口,倒是干脆:“本尊是要立刻带人归去的,你们随意。” 这话一出,朝谅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了。 朝谅本心并不想走,但他明面上和乌曼陀是一伙的,按理说该共同进退,可是这女人下决定前完全没与他商量过,瞬间叫他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第五鸿小幅度地瞟了殷琅一眼,没立刻表态。 宴归禾小幅度地瞟了殷琅一眼,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信息,咬着牙继续沉默垂首。 焦玉玉……哦,焦玉玉不在。 第六魔尊和第七魔尊同属严偃麾下,严偃不表态,这二人自然也不敢开口。 这么一搞,乌曼陀发声之后整个洞府再度陷入几近凝滞的沉默,沉默着沉默着,连大大咧咧的乌曼陀都默默收起了甩来甩去的长鞭,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说要走的腿好半天也没敢挪动一下。 殷琅心底微诧,也有点不明白严偃是什么心思。 方才妖主临走前降下的风暴,大约是有三妖王连着小蛟龙‘吹风’的缘故,再加上妖主目盲辨人全靠气息,看似凶猛的风暴刮到他身前时就化作了清风拂面,加上宴归禾等人的分担,他大概才是如今洞府内受伤最轻之人。 他守在这里,是等着其他人退走后改换身份去妖都拜访一二顺便了解情况,严偃顶着合道期的压力不退,又是为了什么?莫不是还妄图从合道大能手中夺取碎玉不成? 严偃忽然起身朝外走去。 “想走的尽可离去,没人拦着你们。” 出乎所有人意料,明显心不甘情不愿的严偃居然并未靠着一身强横修为强压下众人浮动心思,更绝口不提从头到尾玩失踪的焦玉玉,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丢给殷琅,仿佛失忆般把碎玉诸事忘得干干净净,轻飘飘就放人走了。 虽说先前惊天动地之战历历在目,即便集合十魔尊之力也绝无可能与妖主对抗,但这等大异于往常的行事作风还是叫人忍不住多想,莫不是严偃私底下又在盘算些阴谋诡计不成? 各自出府后,乌曼陀无视四周自觉隐晦时不时扫来的视线,追上殷琅大咧咧地问:“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走还是留?” 她算明面上众所周知的殷琅阵营里的人,当面寻求指令也不算奇怪。 还没走远的严偃脚步微不可查停顿一瞬,又恍若无事般走掉了。 殷琅道:“留在这地界作甚,等着吃沙吗?” 乌曼陀耸了耸肩,眼神轻飘飘左右一晃,不知道和谁谁对了个视线,她轻快应了一声,与步态优雅至今还没走出视线范围的第五鸿擦身而过,瞬息就没了影子。 不多时,除了第一魔尊的魔军驻留原地不动,第二到第十魔尊陆续拔营,跟在灵修队伍后面,离开了这满目黄沙之地。 殷琅本打算表面带着人走,好歹掩人耳目,出了妖域再改换身份潜进来,然而一道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他的计划。 “你说……许荣失踪了?” 第100章 许荣失踪。 许荣那天真好骗过头的性格, 不是需要一些隐秘消息的时候,这人的存在感实在太低。 好处是傻白甜好哄得很,平日再怎么冷落用到之时说两句软话就能把人哄回来;坏处则是……他那点基本等于没有的骨气, 一旦被抓走,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秘密是绝对保不住的。 李洬做事稳妥得很,好吃好喝哄着, 十八重狱的内部事务一概不叫对方沾手。 问题主要在于,许荣的身份叫他本就知道无数隐秘, 只要稍微泄露出去一星半点, 殷琅就要面临有生以来的最大麻烦。 ——要命的那种。 “他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是谁?在哪里遇见的?” 李洬在发现人丢掉的第一时间就把这些消息调查的清清楚楚, 殷琅问起来第一时间呈了上去。 他心中愧疚警觉并存, 虽然不清楚具体原因, 但许荣此人是尊上屡次交代务必看管得严严实实的,他也从未心存半分侥幸, 只要戚峥手头没有任务,必然是对方守着许荣。能在戚峥的看守下无知无觉把人带走的,整个修真界也不超过十指之数! 殷琅揉了揉额角,略感头痛。 ‘沈慕玄’是个八面玲珑交友无数的好人,他本人却树敌无数, 平日里要问谁最恨他,他自己都不一定知道答案。可如今这局面…… “找个人伪装本尊,你们按照原计划继续往回撤, 其余的事我来处理。” *** 殷琅改换身份后不做片刻停留,辨清方向立即朝着妖都位置回返。 一路景色荒凉, 即使妖主苏醒,妖域情况似乎也没有发生任何改变。满目黄沙甚至给了他一种错觉—— 妖主并不希望任何她的任何一位臣民知道她醒了。 以人类皇朝自古以来的做法,假使皇帝病倒数年忽有一日沉疴尽去, 怕是立刻便要向全部臣民宣布这个好消息,来稳定动荡民心、威慑蠢蠢欲动的反贼。 这样一对比,妖主的行为未免也太过怪异。 一个重伤沉睡千年的修者,一朝苏醒便以雷霆之势击垮入侵者本就是件难以细究之事,更何况妖主在击退三人后不仅没有乘势追击,反而轻易抬手放过了这些让治下臣民损失惨重的敌人,很难让人不多心。 他都能想到的事,妖主心中不可能没有章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已经是眼下所有办法中,她能选择的最好的一条了。 殷琅一人赶路脚程极快,离去时三日,返回时不过半日光景就已经远远望见了灰雾笼罩的城墙。 妖主分明已经醒来,但灰雾却没有消退。 雾气的恐怖历历在目,他在靠近时不禁放缓了脚步,举目望去,第一魔尊麾下魔军营地孤零零立在茫茫灰雾中,魔修们仍旧如往日般成队来回巡逻警惕,原本再正常不过的场景放在妖都城下,却显得无比诡异。 殷琅感受了一下,严偃不在营中。 虽然早已猜到严偃在打什么不好的注意,他的神色仍旧严肃起来。这里又不是北魔域,正魔二道皆已退去,妖主苏醒,四面危机,他哪来这么大胆子,觉得他的小动作不会被妖主发现? 略一踌躇,他收敛自身气息,运起灵力轻飘飘潜入了魔修营地中。 空气中飘来浓重的血腥气,殷琅心生不祥预感,顺着血腥味一路找去,踏进了一座极偏僻的洞府。 这洞府品级不高,一脚踩进去黑黝黝一片,只在头顶悬了几颗劣质明珠,差强人意散发着惨黄的渗人微光,没起到什么照明作用,反倒把这洞府氛围衬托得越发诡异。 四面墙壁上悬挂着形制古怪的刑具,多是凡人王朝的样式,修真界很少见这些东西,毕竟刑具只能折磨肉.身,蹂.躏灵魂的手段全然没修真者来的娴熟。 这些刑具大多泛着一层铁锈,很久不用的样子,只有少量几个上面粘连着新鲜碎肉毛发,沈慕玄一路寻到的血腥味就是这些东西上面传来的。 没想到严偃私底下还有这样的嗜好。不过魔修大多是些精神上有问题的人,他自己也不能免俗,见此略一挑眉便绕去了后面血腥味最终的地方。 呃…… 虽说早有了心理准备,但见到地面上这摊不成人形的‘东西’,他觉得还是低估了严偃对他的恨意程度。 嫌弃地捏着后颈把人拎了起来,情况紧急没时间带回去?意粒?殷琅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颗药力散的差不多的云山果味愈灵丹——完好的吃完就得炸烟花,掰开嘴巴塞了进去。 鹿篱出品的丹药效果就是好,没用一刻,这奄奄一息的‘一摊’就挣扎着睁开了眼。 看见殷琅的第一眼,许荣嘴一扁,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眼看着就要表演一个委屈到嚎啕大哭。 “……” 他二话不说又摸出一颗药力快散尽的静神丹连止痛丹塞进去。 许荣濒临爆发的崩溃情绪被这两颗丹药硬生生憋了回去,他猛地伸出血痕斑斑的双手抓住殷琅的肩膀,愧疚与自责混合着在胸腔中翻涌,开口就是一句:“别管我了!快去阻止严偃的阴谋!” 这话出口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从未有过如此的冷静勇敢。 他强忍着身上被丹药压制过后的剧痛,白着脸,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迅速把自己被严偃严刑逼问下透露的消息都告诉了殷琅,愧疚难掩:“是我对不起你!你快去吧,他一定是要对你不利!我知道是我做错了,为了你不被下属耻笑,等你回来我愿意接受惩罚!” ……既然知道做错了,这么一副全心为我、大义凛然的样子是要做给谁看啊? 许荣说话毫无条理,上一句还在说这个,下一句又扯到了另一件事。殷琅好不容易才从大堆纠成一团的信息里找到了眼下最需要的东西。 至于感想……他怀疑严偃刚把走到恐吓的流程这小子就竹筒倒豆子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破坏了严尊者难得升起的蹂.躏欲。 庆幸的是严偃绑来许荣的目标和他以为的略有差池,关于殷琅这个人基本没问几句,大多问题都集中在妖主与荒古玉碎片上。 难不成他还真的在打妖主的主意? 刑房外忽然骚动起来。 “什么人在里面!进去搜!” 嗯? 殷琅警觉抬头,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的掩息功法退步了,居然能被小卒发现痕迹。 下一刻他的眼神变得微妙,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刑房里某一处,略一权衡,重新低头看向许荣,眉眼浮现焦急之色。 他一句话都没多说,许荣俨然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眸中溢满恐惧,却仍旧故作坚强伸手将他一推:“快走!不……阻止了严偃再回来救我!” 殷琅觉得他大概是想慷慨地说一句‘不用管我’,可惜骨头还是没那么硬。 殷琅潇洒地扬长而去,紧跟着十几个魔修冲进来好一通凶残‘检查’拷打,每次许荣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住的时候,总有一个声音在心底鼓励他坚持住,让他最终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拷打结束后,魔修满心疑惑离开,许荣当场流出了喜悦的泪水,原来他也可以如此铁骨铮铮,如此坚韧不屈! “嗤。” 一声嗤笑,声音不大,其中蕴含的轻慢与嘲讽却狠狠刺痛了许荣的心。 他试图凶狠,牵扯到伤口时还是忍不住痛得龇牙咧嘴:“谁?别装神弄鬼的!滚出来!” “建议你声音放低一点。当然,如果你不介意再受一次刑的话,我是很无所谓的。” 废弃的刑具堆后转出来一道青年身影,双目是与龙虞如出一辙的淡灰,却仍存焦距,冷漠地俯视着瘫软在刑具上的许荣。 许荣瞪大了眼睛,不是因为言辞,而是此人胸前心脏位置破开一个大洞,心脏都露出来一点,沙粒混合着鲜血淌了满身,面色苍白,嘴唇失了血色,他却一副毫无感觉的样子,不上药不包扎,甚至不披件外袍遮住。 对上对方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灰色双目,许荣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心中控制不住地发毛。 ……这家伙,真的是个活人吗? 来人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个大大的诡异笑容,嘴唇向上弯曲,咧开得超越了人体极限,鲜血从撕裂的嘴角流淌下来,他却好似感觉不到半点疼痛,嘴巴一张一合,声线扭曲:“不对!不对!还没有自我介绍呢!” 他僵硬地抬起双手在身前抱拳,相当不伦不类:“在下‘徐容’,第一次见面,亲爱的……造物主大人。” 第101章 惊变。 他知道了! 那句话出口的瞬间, 许荣脑子里就被这四个大字挤满了。 恐慌情绪在极短时间内攀升到极点,又冲破了极点,大脑陷入完全的空白, 连对方自我介绍的身份也没听清,满脑子都是‘我暴露了’这一件事。 突然穿越他没慌,被殷琅找上门带走的时候他也没怎么慌, 就连被浑身低气压神态阴冷的严偃掐着脖子悄无声息掳走的时候,许荣都没有这样害怕过。 不过是一群我笔下的人物, 他们的一生、他们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我赋予的,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们。我就是他们的父!他们的神! 但‘造物主’三字被笃定地当面说出来后, 许荣真的慌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我听不懂!” 他慌张地扭头避开对视, 眼神闪烁, 口不择言:“什么造、造物主,乱七八糟的, 谁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警告你啊,这里可是第一魔尊的地盘,不想死的你就快滚!” ‘徐容’一动不动。 他脸上肌肉维持着那个夸张而扭曲的状态,又重复了一遍:“您为什么要害怕我呢?我是‘徐容’啊,您亲手创造出来的‘主角’, 您之所以创造我,不就是为了全自己不能上天入地唯我独尊的遗憾吗?” 他不顾许荣难看的脸色,神色变得无比愤怒:“难道说比起我这个‘主角’, 您如今更喜欢那个处处给我捣乱、坏我计划的殷琅吗?您一定是被那厮伪装出的和善外表欺骗了!” 他愤怒地挥舞着双臂:“您忘了殷琅是个心思如何阴狠毒辣的伪君子真小人吗!忘了他是怎么屠尽太华仙宗上下几万人,只因为仙宗不肯交出荒古玉碎掉后的七块碎片之一!忘了他是怎样用伪装的好皮囊骗走了天玄道人的全部藏宝, 甚至还将道人魂魄之力生生吸干的吗!” “造物主大人啊!您真的认为殷琅将您虔诚供养,是因为您是创造了他的人吗?不,是因为您知道太多他需要的信息, 您能让他的登顶甚至飞升之路轻松无数倍!” 许荣的脸颊已经完全没了血色,嘴唇颤抖,眼睛失去焦距。 “不、不……你在骗我……” ‘徐容’忽然脚步踉跄,身体一歪,险些砸落在地。 他扶着墙抬起上半身,神色迷茫,但当眼神落在许荣身上时,忽然瞳孔收缩,眼瞳深处灰雾茫茫,冰冷无机质。 脑海中记忆缓慢倒放,从他走出来,到沈慕玄满脸担忧、半抱半扶着眼前少年嘘寒问暖,再他尾随对方小心翼翼潜伏进来…… “你在骗我!” 许荣毫无预兆地爆发了,双手推在胸前伤口处猛地用力,动作幅度之大挂了半身的锁链叮当作响,在痛呼声中将徐容推得站立不稳连连后退。 徐容连退几步稳住身形,虚虚捂着伤口,脸色发白,眼神却逐渐冷了下来。 眼底灰雾泛起一阵涟漪,血红煞气缓慢溢出,他眼中充盈着戾气,猛地冲上前去双手扼住了许荣的脖子,然后收紧。 纤细白皙的脖颈迅速出现一圈勒痕,还在不断加深。 许荣万万没想到徐容竟然这样就被激怒,他双手无力搭在徐容钢浇铁铸般大手上,尽全力也无法撼动修真者的力道,肺中的氧气极快的消失,窒息感飞速涌上,许荣脸颊涨得通红,眼看已经神志不清了。 “放开我……” 他以为自己在竭尽全力呼喊,却是蚊讷之声,嗓子里挤出的一点微小气流没飞出多远就消散了。 我要回家。 系统,我不要留在这里了,快送我回家! 他在心中呐喊,系统的机械声随之出现。 剩余能量计算中。 能量剩余百分之三,能量不足百分之二十,【回家】指令无法执行。 ‘怎么可能!’ 许荣彻底慌了手脚,在心底大喊大叫:‘你肯定算错了!我明明记得上次询问的时候,你说还有一半的!’ 系统代码短暂的紊乱了一会儿,0和1组成的数字链条在纯白的系统空间里旋回飞舞,不多时变成了全新的样子。 检测到宿主愿望【去往修真界】已经完成; 检测到系统本次任务充能全部消耗完毕; 检测到任务进度符合【合同】标准; …… 检测到【心愿】系统已为您服务完毕,系统自动解绑回归。 合作愉快,希望下次再见。 ‘不!别走!别丢下我!!!我要投诉你慢待客户!不要走啊——!’ 白光无动于衷地消失在闪烁星空中。 徐容眼中,怨毒之色涌现在许荣脸上,甚至比恐惧仇恨更甚。 他挣扎着伸出一只手,食指指着自己:“你果然…在骗…我。” 尾音飘散在空气中,他头歪倒在一侧,竟然就这样断气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溜走了。 他浑身瘫软在地,两眼发空地仰望着忽然间雷光涌动的天幕,隐约觉得——好像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大雨倾盆,夜幕降临。 世界之外的漆黑外域,围绕着中心一颗散发着刺目白光的球体,大片大片灰蒙蒙的雾气凝聚成千奇百怪的形状,围绕着光球发出刺耳的嘶鸣。 忽然间,白光溃散黯淡,始终围绕在球体上的一层纤薄却坚韧的光膜破裂。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仍旧很多灰雾怪物抓住这个时机冲进了光球中。 恢复原样的白光却也远不如先前刺目,在怪物虎视眈眈下以肉眼难辨却无可挽回的趋势黯淡下去。 “呃——!” 妖都之中,才将三位心腹重臣并儿子唤到身边的龙虞神色一变,捂着嘴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陛下!” “母亲!” “妖主大人!” 小蛟龙惊慌地冲上去扶住龙虞歪倒的身体,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龙虞却顾不得安抚他,仰头看着仿佛湖泊倾倒的漆黑天幕,喃喃道:“大难将至。” 她忽然回身,一把抓住三妖王中速度最快的胡玉奴,用力之大指甲都陷入了胡玉奴肩头血肉中,她不容置疑地下令:“快去追上元晴鹤几人,告诉他们:天地气运骤散,世外妖物降临,立刻想办法封锁妖域!” 又抓过鹿篱和华听澜:“尔等带上太子,即刻动身带领族人外迁,离开此域。” 三妖王愕然:“陛下?” 胡玉奴没怎么和元道主正面打过交道,闻言心念电转,劝道:“您一妖之力无可奈何,却不如请三位人族道主前来合力施为。若如您所说波及全界之难,想来那三位也知晓唇亡齿寒的道理。” 龙虞扯了扯唇角,冷笑不止。 就那三个自私自利只想飞升的怂蛋?算了吧,来了也是拖后腿捣乱的,出手封好妖域阻止怪物外涌已经是她对他们的最大期许了! 事态紧急,她不耐烦将前因后果掰开揉碎了讲清楚,强行下令:“屁话怎么这么多?我是妖主你是妖主?领命滚蛋!现在!” 妖族对生死没那么矫情,她拉过儿子用力揉了揉脑袋,言辞相当直白:“跟着二位妖王走,活下来我会去找你们,我死了你就是下一代妖主!腰板挺直一点,畏畏缩缩的像个什么样子!” 小蛟龙这次眼泪是彻底忍不住了。 “我不走呜呜呜……不走……” 他才刚与母亲重逢不足一日啊! 鹿篱心急如焚,忽而灵光一现,从怀中取出数块碎玉拼成的大半荒古玉:“陛下,此物……” 分道扬镳前,沈慕玄心有所感,专程找来一趟将身上的碎玉都交给了他,说看在丹药的份上临时借给他使使,反倒把鹿篱吓得心跳失常。 两人的加在一处,足足五片!差一点就能凑齐整块荒古玉了! 想到这些原本都该是在谁手中,感动之余鹿篱忍不住慨叹:这小子看着不声不响的,私底下倒是能耐不小啊! 他就是靠五片碎玉蕴含的强大能量,强行镇压了扎根在妖主体内的灰雾,唤醒了对方。妖主也是依靠此物才做到与灰雾本体强行融合并驱使对方。 碎玉屡建奇功,听到天灾大难,虽然还不太清楚具体怎么回事,鹿篱仍旧第一时间想到了它。 龙虞摇头,指了指沉重的天幕,神色不见欣喜:“这怪物难缠得紧,宝贝给了我用处不大,元晴鹤三人手里应该有剩下的,具体不知道在谁那里。你把它带过去,说清楚发生了什么,再把此物交给他们,凑齐整块荒古玉,后果最差不过向传说中那位神灵许愿求助。元晴鹤几个家伙虽然不做人,但基本的命没了多少宝物都白费的道理还是懂得,不用担心他们私吞不出力。” 她态度坚定,不容置喙,交代完就要把几个心腹重臣和儿子赶走,余光瞥到存在感不高、看着还有点傻乎乎的黑壮‘狐崽儿’,很自然地招招手:“玉玉是吧?除了这皮子和脾气,倒也像你义父。” 焦玉玉别扭地转了转脖子,在义父‘狐视眈眈’下勉强忍下了这个称呼。 龙虞很大方地给这个‘新崽子’塞了不少好东西,雪白赤.裸的手臂抓着储物道具直接塞进衣襟里,弄得焦玉玉脸颊黑红一片。 “是个好孩子。拿着吧,反正带不走的最后都要跟着我一道灰飞烟灭,那才叫浪费。” 一道气劲将迟迟不愿挪动脚步的小蛟龙轰出殿门,龙虞转身向更深处行去,赤.裸足尖点在地砖上,冰凉的感觉从足尖一直传到了心脏。 她敛下眸子,不动声色观察着四周,整座妖都没有任何生灵能在她的感知下隐藏,可她心中的危机感仍在节节拔升。 到底是什么东西…… 龙虞有些心烦意乱,她霍然回身:“鹿篱,你——” 下一瞬息,她在臣子惊骇欲绝的翠眸中看到了自己吐血倒下的身影。 妖都数千里外,为了避免高空诡异风沙对低阶修士的影响,各宗门修士都不得不摒弃了更快的赶路方式,转而靠双腿在地面疾行。 长龙般的队伍忽然被叫停,众修士疑惑不耐之间,妖都方向传出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夹杂着断续的吼声,一声之后,才减弱威力不久的沙暴再度狂涌,目力可及范围瞬间大大降低。 众人正惊疑,毫无规律四散飞扬的沙暴忽而凝成数股,在他们呆愣原地的时候,飞速吸收四周的黄沙,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变成了妖都城前曾被妖主挥手召起的恐怖飓风! 众修士被惊到面无血色,可这还不是结束。 “吼——!!!” 飓风原本毫无规律四处呼啸,忽然像是被驱使命令般两边散开,露出了那座化作废墟的城池,以及城池之上,遮天蔽日的巨大龙躯! 巨龙双目赤红,死死盯着他们的方向,即使在这么远的距离看过去,修为稍低的修士都险些被那充斥着狂暴与兽性的兽眸惊得魂魄离体。 “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一头龙!” 年轻修士吓得腿软,声音颤抖,年纪大些的阅历更多,惊慌之余还能保持大脑运转:“孤陋寡闻!妖族之主的真身就是龙族!” “……啊?”那个特别漂亮的女人? “不对!” “……什么?” “那巨龙旁边的风暴里,有人!” 天玑剑在掌,金光璀璨,纵横沙暴之间,每每一剑划过,呼啸的风沙风势稍缓,交错斩落几剑,风核溃散,外围风沙散做七零八落。 殷琅双手扶在膝上,趁着风沙再度汇聚起的空隙急促喘息。 鹿篱在他身旁不远处,完全恢复了妖族艳丽外表,雪白的长发纠缠着华美衣摆在暴风中飞舞,发间三枚翎羽几乎被压扁在发丝上。 他腰间束一条散着五彩光华的飘带,另一端绑在殷琅腰上,防止一人一妖被分散开。 胡、焦父子俩早在这迷眼的风沙中不知被卷到了哪个角落里,华听澜占据本体优势,在妖主不受控制化作真身的瞬间变回了本体,一棵树冠几乎覆盖整个妖都城的擎天巨树,根脉钻入地下数里,紧紧将自己固定在了地面上。 其枝叶繁茂如夜幕繁星—— 原来真的没秃。 被迫卷入半空,鹿篱见到他第一面气得几乎跳脚:“你个兔崽子怎么在这?!” 彼时四处寻严偃不到,刚攀上妖都外墙居高临下张望,猝不及防被身后袭来飓风卷上半空和鹿篱大眼瞪小眼的殷琅:“……” 不,你听我解释。 一人一妖靠着鹿篱的五彩束带,艰难地在阻拦妖主发疯往外冲的过程中交流完了信息。 妖主毫无预兆倒下直接惊呆了当时殿中的四妖一人,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救治妖主并追杀袭击之人,一声不吭倒下去的妖主在妖都城坍塌的连绵不绝‘轰隆’声中,化出了本体—— 风沙中灵气狂暴混乱,无法传音,鹿篱不得不扯着嗓子喊:“你觉得是严偃对陛下下了阴手?” 紧跟着他就摇头否定了这种可能:“你没有亲身感受过合体期真正的威能,除非同境界的大能,否则陛下一念之间,整个妖都天上地下、四面八方,绝无任何一粒灰尘能逃脱陛下的感知。” 殷琅一时语塞。 我认识一个人,他知道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秘密,知道如何让一个凡人轻易蒙骗合道期的感知,甚至各位合道期大能的致命弱点在何处? 许荣的身份太棘手了。我们的世界其实只是被他人书写的一册话本?谁会轻易相信这种失心疯的人才能说出的荒谬之言! 更何况现在的情况也让鹿篱没那个时间和耐心听他讲这些。 “不要管那么多了!不管是谁害的陛下成了这般模样,如今最紧急的事都是唤回陛下的理智,其余全都是次要!陛下本体威能胜过人形不止一筹,任她这样破坏下去,别的不说,半个澜天界都得玩完!” 说到这里他一拍脑门,取出那五块碎玉来递给殷琅,将龙虞先前所言一一复述,末了神色复杂:“当初答应了,三月之后我们手中那块碎玉便送与你,不过陛下醒来,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五块碎玉都是你的所有物,究竟要如何做,且看你自己吧!” 殷琅抓住碎玉,略一挑眉:“哦,您就将如此大的筹码压在我的良心上了?” 他笑意不达眼底:“虽然我没明说过,但以您在太华仙宗多年的积累,难道会猜不到我与元晴鹤之间的无解仇怨?就这样还给我,我若无论如何都不愿,难不成您就要这样看着妖主陛下发疯至死,妖域陷落,子民沦难?” 鹿篱沉默半响。 “没什么筹码不筹码的,按照定好的交易,那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愿不愿意给,也是你的事情。同样……承担什么样的后果,那也是我族的事情。你拿回碎玉是交易,愿意帮忙是交情,无论哪个,都没有强迫的道理。” “有人……哦,也不算人,说过意思差不多的话。” “嗯?” “?k说:我足够强大,并且心性端正。” 鹿篱脸上写满了不解。虽然沈慕玄确实和元晴鹤有些私人上的仇恨,但撇开这个,天玑道君本就是个普世价值观意义上的‘好人’啊,这话说的是没错,却有点‘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的怪异感。 就知道会是这个反应。 殷琅耸了耸肩,无意义地扯了下嘴角,举目望向远方。 本已经快要走出沙地范围的各门派队伍又原路返了回来,修为低的弟子留守在风沙核心外的防御结界下,三合道期领着门下渡劫、大乘的修士们谨慎而缓慢地靠拢过来。 高天之上,深沉的夜幕分开一道狭长裂口——最初只是短短一条,那些灰雾怪物费老大劲儿才能挤进来,妖主化龙后裂口在短短十几息内就扩张到了这般地步。 鹿篱等妖与妖主对抗已然拼尽全力,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管天上的‘客人们’了。这些狡猾的‘客人’一旦成功钻进来,就嬉笑着用肉眼难辨的速度窜入席卷的飓风之中,身体化雾,灵活而诡秘,身形巨大难以移动的华听澜树身上已经多出了许多细小伤口。 接天道宗一位渡劫长老稍有不慎,宽大的道袍袖子被撕开,大臂上一道狭长血痕,吓得他险些直接挥刀断臂。 能有这种反应的,八成是参与过千年前的夺玉之战。 “道主……” 道袍长老心有余悸地看向身前的巫道主,正想说什么,旁边的元道主忽然发出愤怒的质问:“沈慕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清那道白影的瞬间,元晴鹤差点以为自己要心跳骤停了! 跟随靠近的黎白苏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相当难看,被她呵斥后只有谢庭轩一人进入灵修营地,她和对方没什么交情自然不会贴冷屁股就问这么一句话,谁知道这小子竟然……也是,他素来胆大包天! 黎白苏自认倒霉,控制好表情低头沉默认错。然而这并不能平息元道主的怒火。 眼尖瞧见沈慕玄似乎发现了他们这一行人,正在努力往这边靠过来,元道主暂时先放过了处事不利的黎白苏,决定等沈慕玄靠近的第一时间抓住他丢回太华仙宗! 三十丈、二十丈……三丈! 元道主抬手要抓,沈慕玄却也做出了扬手的动作,把什么东西朝这边丢了过来。 东西飞出一半,他模糊断续的声音才穿过风沙递到几人耳边,却叫他们勃然色变: “五片荒古宝玉的碎片,三位可接稳了!” 第102章 【少殷】化龙天劫。…… 这种东西, 你也敢随手乱丢?! 你以为这是什么烂大街的凡玉吗!!! 这一瞬间,别说神情完全失控的渡劫大乘修真者们,连三位众人心目中天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合道老祖都不顾体面, 齐齐飞身去接半空飞来的那个朴素包裹。 半空中目光交错,皆是不善。 三只手几乎同时搭在了粗布包裹上,都是持有过碎玉的人, 一碰到就知道沈慕玄没说假话。 然而却谁都不敢发力去抢,这布料脆弱的连他们一丝灵力都承受不住, 碎玉坠落必然引起争夺, 在这狂风呼啸地界, 又是强敌在前, 谁敢保证自己就一定能控制住碎玉不叫它落入飓风之中消失不见? “嘻!” 一只灰蒙蒙的手爪倏尔从元道主肩头探出, 撕向他的脖颈,爪尖漆黑锋利, 一爪就挠破了三层护体灵力! 元道主脸色大变,他同样是经历过千年前那一战的人,彼时倒霉的是龙虞,灰雾之威他也亲眼见过,哪里敢让这东西沾到自己身上?! 顿时连碎玉都顾不上, 松手往侧面一闪,明光剑落入掌心反手向后猛刺! 剑光掠过,却不觉入肉之感。 再一回身, 满目灰雾,哪里还见得到那奇诡怪物身形? 再要去抢包裹, 却见包裹已然直愣愣向下落去,而另外二人也面色难看,衣服上多少有撕裂破损痕迹, 显然也遭了怪物袭击。 他又惊又怒:“这怪物不是附在龙虞身上?如何跑出来了?!” 他连裹着碎玉的包裹都不管了,灵力震开附近的飓风寻找龙虞的身影。 这条龙实在太大,一打眼就对上了那双毫无理智的赤红双目,和周身与她气机连为一体的浮动灰雾。 怪物分明还在龙虞身上,这些袭击他们的又是什么东西?! 凉意顺着脊骨直冲头部,沿着灰雾浅淡分布,他霍然仰头,夜幕之上那道狭长幽深的裂口映入眼帘! “嘻!” “嘻!嘻!嘻嘻嘻嘻嘻——!” 身后细小却尖锐的嬉笑声每一声都转瞬即逝,飞快连成一片。 “嘶,三位道主这是怎么回事啊?这碎玉都快掉回来了也没人捡的吗?” 沈慕玄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绕了出来,抬起的手上捏着粗布包裹,笑意盈盈,全身上下连持剑的右手都是要掉不掉的闲散模样,半点没有身处动辄丧命战场上的危机感。 元道主扬手一指天幕裂缝,冷声喝问:“我等离去这段时间内,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这裂缝又是从何而来?休要做半点隐瞒,速速道来!” 沈慕玄环顾一圈,耸肩道:“这不是很明显的事么?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本界的界域被域外怪物突破了,妖都内外人少力微,我等控制不住局势,便是这般模样了。” 当着宗外之人这样懒散不敬的态度,元道主却也没空与他计较。他剑身再度刺空,焦躁之意溢于言表,脸色铁青地问:“钻入了多少只这样的怪物?” “没来得及数。” 沈慕玄懒洋洋地摊了下手,示意这位尊贵的道主大人睁眼看看眼前混乱的模样,他很像是能分心盯着裂缝的样子吗? 说着,不等元道主再度发怒,他甩手又把布包丢了出去,同时混着血色的金光乍起,一剑粉碎了欲偷袭怪物的半边身子。 “呜————!” 灰雾溃散间,怪物连惨叫声都是极其诡异的音色,不是通过耳朵,而是像龙虞先前所用小鼓一般,直接响在人心中。 尾音拉得极长,到最后变成轻到近乎空灵,丝丝蔓蔓,萦绕在脑中回响不绝,令人从心底最深处漫起层层空虚死寂。 在这尾音中,元道主捏着布包的五指极轻极轻地抖了一下。 沈慕玄三言两语把龙虞原话重复了一遍,连‘元晴鹤他们虽然不做人’这种话都一字未改,不管三人铁青的脸色与后面渡劫期大乘期恨不得把自己存在感缩小缩小再缩小,随手挽了个剑花,再度扎进了仿佛无穷无尽的风暴中,转瞬就没了踪迹。 少了他的帮手,再见到时鹿篱的形象简直比被他从禅道主手里救下来那回还要凄惨。 失去理智的龙虞才不管下属不下属的,鹿篱羽衣上行动间飞舞游动的华美尾羽被吞了个一干二净,乍一看还以为他只披了件下摆参差不齐的雪白短衣。 鹿篱问:“事情办好了?” 沈慕玄稍作沉吟,不得不遗憾到:“东西我给了,话也转达了,照不照办……那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鹿篱看了看他。 过几息,又看一眼。 沈慕玄莫名其妙:“怎么了?” 鹿篱幽幽道:“骂的很爽吧。” “……咳,一般一般吧。不过我确实想骂他不做人很久了。” 龙虞的判断没有出错,不知道外面三人在碎玉此事上经历了什么扯皮翻脸,约莫半个时辰后,七块散发着莹莹光辉的碎玉飞上高空,将整个风暴范围囊括在内,紧跟着数十道气息各不同的灵力在三道主以及四道气息略胜一筹灵力的带领下,分别升入半空注入七枚碎玉之中。 阵法回路在这个循环往复过程中缓慢成型。 沈慕玄四处一望,那些隐藏在灰雾中的怪物都纷纷自风暴中现出身形,嘶鸣着朝高空七块碎玉处冲去,尖锐的鸣叫几乎要震破胸中剧烈跳动的心脏! 鹿篱与他对视一眼,小蛟龙迅速从华听澜本体化作的巨树下腾飞上来接过了沈慕玄的位置,好叫他腾出手去截杀阻止阵法成型的灰雾怪物。 这些灰雾怪物奇诡得紧,千年前其中称王的一只强行破界钻入了龙虞躯体之中,试图抢占她的身体在此界称王,虽然没能成功,却硬生生将一代妖主拖到了如今这般发疯濒死的地步。 沈慕玄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血液具有很多奇怪的功效,试验的次数越多,越能发掘出叫他都忍不住惊叹的能力。 如今连妖主都无计可施的灰雾怪物,都能被鲜血洗刃的天玑剑斩落,他实在难以控制自己不去多想。 他的母亲,那位在叛徒袭击浮影城时,为了保护他惨死神陨原的道主之徒,身份真的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吗? 血光混合着雾气飞溅,雪白身影舞动着金红长剑,流畅地穿梭在无穷无尽的浓雾中。 高空之上,流转的阵法回路已经隐隐弥漫出慑人的气势,更庞大十倍的阵法虚影环绕在更外一层。 阵法就要成型了。 灰雾怪物们屡屡失败,一双赤红的眼睛也转向了双重回环往复的阵法,暴虐的深处,一点朦胧灰色凝聚,悄无声息在巨龙眼底扩散。 “躲开!” “沈好人——” 鹿篱与小蛟龙的惊呼几乎同时响起。 然而巨龙的速度太快了,他只来得及斩出一剑就被轰飞数里,整个人狠狠撞在了内层阵法上,冲击力之大竟是连天玑剑都脱手而出! 长剑在坠地之前化作金光回归主人腰间,连随身仙剑都顾不得捞的青年正焦急地要再度冲上高空。 “轰——!!!” 剧烈的轰鸣伴随碎裂的阵法金光一同炸开,金光红雪簌簌而下,像是在夜幕下下了一场璀璨的流星雨,恍若隐藏在梦幻下的杀机。 被灰雾操控的巨龙用尽全力撞上了阵法。 还未彻底完成的内层阵法剧烈波动起来,元道主气急败坏地叫骂:“拦住她!不能让她再撞击阵法了!” 拦?怎么拦。 一群要么半残要么甚至不是渡劫巅峰的家伙,拿什么去拦住一位发疯的合道大能? 费劲抓紧半昏迷焦玉玉的胡玉奴花容失色。 正万分火急之时,众人身后,又一道略显稚嫩的龙吟响彻天际。 翠色蛟龙身量细长,周身不及龙虞一半,长度更只勉强七分。双目如翡翠流辉,气息似草木葱茏。 小蛟龙现出本体的瞬间,便朝着天空中的巨龙扑去。 此时风暴已然散去,华听澜连忙化作人形伸手去抓蛟龙尾巴,却抓了个空。他惊愕不已:“小殿下?快回来,你不是陛下的对手!” 小蛟龙灵巧闪过三妖王试图拦他的动作,迅速飞到了失去理智的龙虞身侧。 他回头深深地看了隐约露出惊慌神色的鹿篱三妖一眼,高扬起头,朝着无际的夜幕发出一声高昂的龙吟! 刹那间,风云急剧,雷光涌动! 鹿篱脸上血色尽失:“他要强行化龙!” 听到这句话,在场众人同样神色微变。 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虽然只是凡人口中臆想的妄言,也可从中得见一斑化为真龙的艰难。 修真界没有冲破种族界限进化成更高等级生灵的说法,蛟想成龙,除非它的血脉中存在真龙赐予的部分。 但也并不是具备真龙血脉就一定能成就真龙。鲤鱼尚要跃龙门,蛟龙想要成就真龙,天地给予的考验只会更加严酷。 澜天界存在时间不可计数,龙性更淫,子嗣众多。然自古以来,算到龙虞为止,也仅仅出现过六位真龙。 死在化龙天劫之下的蛟龙,若是骨灰尚存,填平一方东海都不是难事。 前车之鉴数不胜数,谁给他的胆子,连渡劫期都没有的修为就敢去碰化龙天劫?! 三妖王几乎要气疯。 化龙天劫一旦开始,只有两个结果。成功化作真龙,或者葬身雷光之下,灰飞烟灭。 小蛟龙不知道自己根本没可能扛过天劫吗?他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他冲上去引动天劫,打的主意就是一命换一命,以化龙天劫之力彻底劈死妖主体内的灰雾怪物。只要有妖主在,外敌内患,何足为惧! 化龙天劫的规格甚至比飞升天劫还要高,或者说,一旦成功化龙,身份实力上就基本与上界仙人等同。 只是修真者中无人飞升,龙虞分明为真龙也从未露出离开此界的意思,实力被天道压制在世界屏障能承受的极限,否则即使一打三,元晴鹤等人也绝不是她的对手。 化龙天劫中已经无形蕴含了仙界的部分规则,对付这种只敢盯着下界下手的灰雾怪物,完全足够将他们挫骨扬灰! “轰隆!” 银光划破长夜,雷声震耳欲聋。第一道天劫,即将落下! 鹿篱三妖目眦欲裂,几欲扑上去将小殿下抢出来,然而天劫之下只留渡劫者,此外任何生灵,多几个雷劫威力就翻上几倍! 天道威严,不容侵犯! 翠蛟细长的蛟身在赫赫天威下瑟瑟发抖,强忍着胆怯往发疯的龙虞身边靠去,巨龙锋利的爪子在他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也只哆嗦着继续靠近,让双重威力的天雷狠狠轰击在一蛟一龙身上。 “呜——!” 翠蛟眼中瞬息漫上泪花。 呜呜呜好疼啊…… 翠蛟皮肉翻卷,外皮防御能力远远比不过成年真龙,只让成年巨龙嘶鸣一声的痛苦,几乎劈掉了他半条命,连内脏都隐约露出来了。 这还是与真龙靠的很近,被真龙庞大身躯挡住了大半劫雷的后果。 没有给他休整调养的时间,第二道天劫已经在雷云中酝酿。 劫雷一道一道落下,从最初间隔半刻,到几乎瞬息便接二连三劈落。摇摇欲坠的阵法金辉下,是雷光奔涌的海洋。 雷海之下,根本无从看清其间景象。 鹿篱毫无形象地半瘫在地上,仰起的姣好面庞上瞳光涣散。 华听澜蹲在他旁边一抖一抖,手里揪着一大把叶子,抖一下就往嘴里塞一片。 数道足有华听澜本体粗的劫雷半途凝成一股悍然劈落,一声虚幻空寂的惨叫,几乎被漫天雷声淹没。 “龙虞!龙虞——!龙虞————!!!” “……呵,滚吧你。” 雷海簌簌而动,黑光闪过,强行截出一条通路。 依然保持着本体的巨龙灰红双眸重复神采,沿着通路向外瞥了一眼,巨大龙眸之中半恼半怒的神色一览无余。 布阵三人在这一刻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们抬头远望,正正对上了龙虞冰冷的黑眸。 三人半点不怵龙虞,灰雾怪物是解决了,化龙天劫可还没结束,就算他们确实想趁机夺碎玉,龙虞能不顾她那可怜儿子的生死来找他们麻烦? 这个时候三人倒是短暂意见一致了,三人齐齐收手,其余修士也连忙跟着撤力,双重大阵散做漫天金光碎雪,飘摇落下,七块碎玉失去支撑,向下坠落。 三人灵气涌动,同时拔身而起冲向落下来的碎玉! 龙虞蓦地冷哼一声,长尾一摆,瞧她的架势,倒像是要一口气将七块碎玉尽数收入囊中。 是啊! 元道主三人忽而反应过来,七块碎玉尽在此地,他们打的是拿到完整荒古玉即刻许愿飞升的主意,龙虞就不能也有着许愿让那翠蛟化龙成功的想法吗? 思及此处,三人一妖抢夺碎玉的动作更快了。 倏尔电光一闪照亮大半天幕,狰狞的雷光呼啸而下,劈落半途一分为五,气势不减直扑目标而去! 雷劫照面,闪电映的三人脸色发白,有人在雷声威胁下萌生了退却之意,也有人顶着无边雷霆也要冲上去抢夺。 转眼又是好一场精彩的混战。 龙虞以一敌三不落下风,靠着一身防御极高的龙皮硬接了好几下劫雷与攻击,折腾的自己皮肉开裂,将七块碎玉都捏到了手中。 正当元道主等人以为她立即要用掉那个许愿机会,顶着对劫雷的恐惧欲要扑将上去时,龙虞却出乎意料地把七块碎玉都收到了储物戒中。 元道主三人都怔住了。 这……龙虞是想干什么? 龙虞轻蔑瞧来一眼:“当我是尔等那般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欺世盗名之徒么?” 说话这句话,她惊奇地发现这三个家伙变脸居然还是不同层次的。 元晴鹤反应最大,巫祈和动静最小。 他们可以不在乎眼中蝼蚁的想法,但无法不在乎同一层次甚至更高的强者的看法。 “想要荒古玉的碎片是么?那就来抢吧!” 龙虞的笑脸让人恨得牙痒痒,偏偏她身在化龙天劫之下,元晴鹤三人还真不敢轻举妄动。 双方出人意料地隔着仿佛无穷无尽的雷海对峙,龙虞懒洋洋舒展身躯,好像那一道道雷光劈在身上没有任何感觉一般。 元晴鹤三人也绝不会放弃荒古碎玉,立在天劫范围之外虎视眈眈。 随着时间流逝,天劫阵势愈发扩大了,几乎将龙虞庞大真身淹没。 旁观者心脏都一颤一颤,只要不成功化龙,天劫就是永不停止的,这等天威,母子二妖真的活得下来吗? 雷海之中,龙虞蜷起身躯将昏迷的小蛟龙包裹在内,眸光复杂地看了救母心切的儿子一眼,又仰头望着无穷无尽的漫天雷光。 化龙天劫…… 她忽然说道:“小友,我想和你谈一份交易。” 她盘在原地等候了近盏茶的时间,雷海中终于慢慢走近一道人影。 他雪白的衣袍近乎被鲜血染透,皮肉崩裂,剑身的金光完全被血光压制。然而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微笑道:“妖主陛下就这般笃定,我一定会来?” 龙虞抬了下眼皮:“如果你只是沈慕玄,你确实不会来。但你是吗?” “确实不是。”殷琅坦然承认,眼中透出几分好奇,“我还没见过真龙呢,您当真如传说中那般,位比上界仙神,只一眼便能看透我的虚实么?” “不。” 龙虞飞快否决了这个猜测,她稍作思忖,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形容:“你血液的味道……非常奇特。数万年前,我曾感受过一次,正因印象太过深刻,才会一眼就看出元晴鹤身上的怪异处。” 她忍不住舔了舔嘴巴,愤愤道:“他那种用法,简直是暴殄天物……咳,我是说,太过分了。” 龙虞并没有隐瞒或欺骗的意思,干脆道:“我听鹿篱说过了,你的身世肯定有问题,不论是哪一个。”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观察殷琅的神色,似乎是要给他点接受真相的时间。 “……我确定我的记忆没有问题。” 殷琅短暂停顿了一会儿,移开目光:“前辈还是继续说交易吧,我一个渡劫期,可没法在化龙天劫下久留。” “咳咳……” 又是数道劫雷劈落,龙虞咳着血,将刚夺来的七枚碎玉中的五枚丢还给了他,剩余两枚在身前飞舞,她道,“交易的报酬,就是我从元晴鹤手里抢来的这剩余两块碎玉。以及--” 她抬眸:“让你通往合道期的那把钥匙。” 殷琅接住飞来的碎玉,抬眸:“这么优厚的条件,前辈想要我做什么?” 龙虞低头看着怀里昏迷的小蛟龙,继续道:“化龙天劫,不成龙便是死。我会把自己的逆鳞喂给他,助他强行化龙,随后在实力还未彻底消退前至少将元晴鹤三人拖成重伤,让他短时间内无法再对你动手。” 真龙失去逆鳞后实力会迅速下跌,这个时候去和三位合道期死拼,龙虞九成可能性命不保。 这诚意,真的是太足够了。 “我希望交换到的东西只有一件。” 龙虞抬眸直视着他,一字一句:“我要你一个一定做到的承诺。” 殷琅静静地看着她,眸光沉沉。 漫天金光碎血之下,雷鸣声忽止。 那条翠蛟死了? 雷海之外紧盯着的三人齐齐一震,眸中奇异光芒闪过,紧紧注视着龙虞身形方位,蓄势待发。 雷海将散未散时,忽而一声悠长龙吟,隐约瞧见龙虞张口咬住了颈下的什么什么,用力撕扯下来。 那是……真龙逆鳞?!龙虞到底想干什么! 强行撕下逆鳞的痛苦让龙虞浑身颤抖,她叼着逆鳞走到意识全无的小蛟龙身边,幻化成了人形。三丈方圆的逆鳞自动缩小,龙虞强行掰开儿子的嘴,将逆鳞喂了进去,又冷酷地卸掉了他的下巴强制吞咽。 “臭小子……” 真会给你娘整事啊。 她做完这一系列行为,悠悠打了个哈欠,似乎非常困倦,双眼都半闭上了。 她浑身瘫软地坐在了翠蛟身上,又懒洋洋斜睨了三人一眼,挑衅之意显而易见。 看见没,我可是连逆鳞都给出去了,现在的修为基本降到有史以来的最低,这么好的机会,真的不要上来抢碎玉吗? 劫雷也仿佛应和般凝滞了,雷劫凝聚成的雷龙疑惑地探出头来看了一眼,似乎不明白劫云范围内的两个生灵气息为什么奇怪地融合在了一起。 龙不像是龙,蛟不像是蛟。 这化龙……到底成没成功啊? 元晴鹤蠢蠢欲动,还是暂且按捺住了。 劫雷虽然不再落下,但劫云未散。逆鳞虽然是当着他们面喂下去的,却不能以常理来判一位半仙位阶的真龙。 再等一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场面一下又凝滞了,龙虞不耐烦地瞪了半天,似乎看出了三人不打算上钩的意思,霍然起身,再度化作巨大龙身凌空直扑而下! 她这一走,劫云却分毫没有追来的意思,元晴鹤三人心中大定,不再犹豫,飞身迎上。 只一瞬间,风霜雨雪,天雷地火,齐齐而至,将天地间塞了个满满当当。 合道之下,不论人妖纷纷退避,只怕自己被卷进去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殷琅停在妖都城外一处不显眼的角落,鹿篱瘫在他身边,短时间内妖生连续大起大落,现在精神萎靡,一边忧心忡忡盯着空中根本什么都看不清的交战,一边不忘分神询问:“你要走了?如今再回太华仙宗,不怕元晴鹤找你麻烦么?” 他心中焦急基本写在脸上,还是隐隐注意到殷琅衰弱下去的气息,颇为担忧。 殷琅目光自空中扫过,随意摆了摆手:“我又不傻,这种时候还跑回去自投罗网。你别管了,我自有我的去处。” “……那行。”鹿篱敷衍点了点头,想想又从储物戒中摸出一堆各式各样丹药塞给他,“自个小心着点,接下来相当长的时间,我大概都分不出精力照顾你了。” 劫云还未彻底散去,却已经没有再度劈下的意思,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淡化。 殷琅不再耽搁时间,隐藏气息展开身法急速离去。等到了稍微隐蔽些的地方,他再改换形貌追上十八重狱的队伍,这一遭就算是过去了。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他竭力压低气息、减弱自身存在感,然而在途径先前停留在风沙范围之外的灵修队伍时,忽然传出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三位道主尤在奋战,天玑道君身为太华仙宗七剑主之一,这是要去哪啊?” 殷琅心跳空了一拍,右手按在腰间剑柄,缓缓回身。 ——是严偃。 第103章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竟然是严偃。 早在与鹿篱交换信息时, 殷琅就估摸着潜伏在暗处刺杀妖主之人就是严偃了。 妖都城塌陷,妖主化出原身发狂,碎玉囚笼大阵, 化龙天劫……这一套突如其来的连锁反应,毫无准备的严偃居然没被折腾得灰飞烟灭? 他对上严偃阴冷狠厉的眼神……嗯? 殷琅仔细一看,严偃目光并非落在他身上, 而是在他腰间悬挂着的染血的天玑剑上。 他神情微变,立刻猜测到了表面与严偃无冤无仇的沈慕玄为什么会被突然叫破行踪。 ——严偃认出了这把剜心之剑。 这把让他晋升合道功亏一篑、所有心血付诸东流、经年难有寸进并永远失去了以正常渠道升入合道期的血剑。 “原来是你。” 这四个字在他口中缓缓磨咬着, 像是在啖何人血肉一般, 每个字都深深嵌进了眼前之人的骨肉中。 “原、来、是、你!” ‘轰’地气流爆炸, 他本就破烂不成样子、只能勉强蔽体的衣衫被狂暴灵气粉碎, 长发四散飞舞, 状若疯魔。 严偃扑了上来。 他失去了一切的招式章法,连理智都被完全抛弃, 像只野兽疯魔地用自己所能使出的所有手段,势要撕碎面前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仇人。 这样的严偃甚至比理智状态下更难对付。 殷琅根本无法预判一个疯子的出招,更何况他本身也早已陷入虚弱状态。如若不是严偃同样被折腾得只剩不到全胜时三分的功力,只能以天玑剑御敌的殷琅早就当场落败。 太华仙宗之人在认出双方后本想提剑将他救下,然而退回来的黎白苏看了高空一眼, 一挥袖拦下了所有义愤填膺的弟子,不顾群情激奋,冷淡地垂了眼。 谢庭轩倒是不必在意元道主的想法, 但他的本命剑一落入掌中,黎白苏的长绫立刻缠了上来, 封住四面八方。 谢庭轩冷了眸光:“黎长老这是要与我天剑宗为敌么?” 黎白苏不紧不慢回答:“那么谢宗主是要与我太华仙宗为敌么?” 固然谢庭轩修为胜黎白苏多矣,但除非他真的想让整个天剑宗给他陪葬,否则还真不能杀了太华仙宗的执法长老。 不能下死手, 他又短时间内无能脱困,顿时有些束手无策。 空中,龙虞半身浴血,却满不在乎地笑道:“喂,元晴鹤,有人动你家的心肝宝贝啦,你都不管管的么?” 元晴鹤被这死女妖只攻不守的疯法弄得瘸了条腿,光听她说话都觉得威力一阵翻涌,怒气值无限飙升,冷冷道:“不听话的孩子就该被狠狠地教育一顿,才能明白外界险恶。” “是么,就这么笃定?那可不是一个任你揉来捏去的乖孩子,这样肆无忌惮,可千万当心……翻车啊。” 龙虞一边笑着,长尾趁机绕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抽在元晴鹤腰背,将他抽飞数百里,正正合着拉长的‘翻车’尾调,嘲讽之意直接拉满。 元晴鹤半边身子都麻了,感知到不听使唤的右臂,他盯着龙虞的双眼当场泛红。 “原本还想慢慢将你拿下,毕竟龙皮、龙肉、龙骨、龙血甚至龙魂都是大补的好物,既然你这样不知好歹……二位道兄,我们也不必给她留什么面子了。” 巫祈和:“何意?” 元晴鹤直接拿出了一套阵盘,将用法和作用传到了二人脑中。 禅道主大喜:“有此宝物,为何不早些拿出来?” 话一出口就知失言,能强行将一定范围内的碎玉吸取进来的宝物,元晴鹤自然希望找个合适的机会独享成果。 他立刻矢口辩解:“也难怪,毕竟这宝物用来代价实在太大,即使我三人联手,恐怕也要修养足足百年才能恢复元气,元道兄心有顾忌再正常不过。” 巫祈和轻哼一声,只要拿到便立即许愿飞升离去,彼时经历飞升天光洗礼,病痛虚弱全消,自然无所谓严重的后遗症。 如今不过是见实在找不到机会,又惧怕龙虞被逼急直接用掉许愿机会,才这般大方作态,与他二人共分碎玉,再度回归以往千载那般模样。 他干脆接过一部分阵盘,三人飞速分列三方结阵。 三人交流在神识中不过刹那,龙虞心中刚升起些微的危机感,阵法已然半成型了。 感受到储物戒中两枚碎玉的蠢蠢欲动,龙虞霍然瞪大眸子,立刻伸手,宁愿拼着挨三人一击,也要撕裂空间将殷琅送走。 她可是付了一半的报酬的! 然而她快,阵法成型更快。 龙虞才刚在殷严二人身边划开通往北魔域的虚空裂缝,通道还没构筑完成,身边金光乍现,储物戒中那枚碎玉瞬间冲出,直奔着元晴鹤就去了! 殷琅身上的六枚碎玉同时窜出,在严偃都震惊到清明了一瞬的眼神中飞速冲向天际。 “不好!” “元晴鹤你竟然算计我等!” 那七枚碎片,竟是齐齐朝着元晴鹤去了!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飞入阵盘中! 元晴鹤傲然冷笑,这等至宝,只要尚有一丝机会,怎么可能轻易分给别人。 一群蠢货! 龙虞那枚碎玉飞到手中的瞬间,他反手炸掉了阵盘阻挡巫禅二人,反身向着六枚碎玉飞来的方向全速俯冲而去。 近了!更近了! 元晴鹤眼中只剩下了那六枚飞速接近的碎玉,身后巫禅二人已经脱离了阵盘的牵制,急速追来,但他们永远都追不上了! 只差一点点! 接到了! 六枚碎玉入手的瞬间,狂喜之情难以抑制充斥了元晴鹤全身上下。他没有得意忘形,迅速将七枚碎玉拼成完整荒古玉,将那在脑中演练过无数遍的请求默念了一遍。 …… 元晴鹤猛地睁开了眼睛,盯着掌心七枚碎玉,目眦欲裂。 怎么会! 为什么没有反应! 巫禅二人已经追到了他身后不足三丈的地方,元道主却仍旧呆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表情像是在极短时间内经历了什么颠覆三观的事情。 巫禅二人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不会因此停顿。 巫祈和向禅道主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左一右包抄上去,直接伸手夺玉! 眼看两只手就要落在他掌心,元晴鹤终于有了动作,双手一握一沉,足下疾退就要先行逃离,等到无人之处再思考究竟是什么原因。 然而三个人谁也没能达成目标。 一只更为粗糙的、满是伤痕血迹的手凭空出现,以合道期的眼力都没发现此人是什么时候摸到他们身边,一把抢过了元晴鹤掌心那块完整的荒古宝玉。 “!!!” 这出乎意料的发展惊得三人都凝滞了一瞬,而后霍然抬头。 双眼一片纯白,中心本该存在的黑色眼瞳不见分毫痕迹,仿佛他天生便是这般模样。 白眸扫视三人,不带任何情绪,不论褒义还是贬义,看着他们时,与看着路边杂草乱石没有任何区别。 他胸前破开硕大的洞,凝固的伤口上沾满沙粒,隐约能看到其中的心脏。 他的脸完全失去了血色,短短一瞬间的接触,那只手是死人般的冰凉。 但三人不关系他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只关心这突如其来冒出来的是什么人,为何身法诡异无比,却连他们的修为都难以看穿行迹? 元晴鹤正要开口质问,来人忽然晃动了一下。 他头颅极缓极缓地低下去,慢慢地看了眼胸前,视线又慢慢挪到了右手中握着的完整宝玉上。 然后他抬起了头,黑白相间的双眼无比的茫然。 表情有了人的气息后,元晴鹤忽然觉得这人有点眼熟,正待细细思考一二,他又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再看时,眼睛又变回了纯白的模样,身上人气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看了元晴鹤三人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要离开。 元晴鹤顾不得继续想下去,连忙伸手要拦:“站住!” 他手刚伸到那人后脖子处,那人又浑身一震,这次动作比先前大得多,周身运转的灵气瞬息消失,整个人直愣愣栽了下去。 种种操作太过猝不及防,元晴鹤一下子竟然没反应过来及时跟上,只远远瞧见那人快摔落在地时慌乱地扭动着四肢,好像才想起自己是个修士,连忙运转灵气稳住身形,安全着地。 他正正好摔落在了双双力竭、暂时休战的殷严二人身前。 他晕头转脑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殷琅愕然的眼神,迷蒙的目光一凝:“师……” 白眸再度上线,这次却瞬间又被顶了下去。 再上来,再下去,来回不住地循环不休。 在这个过程中,不知道是徐容还是‘徐容’的东西一步一晃,慢吞吞地向殷琅靠近。 离殷琅越近,切换速度越快,到最后,徐容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他脑袋混乱成了一片浆糊,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眼睛里只剩下一个白衣的沈慕玄。 他忽然停住脚步,怪异地笑了一声,叫道:“师尊。” 随后他突然冲了上去,正巧与扑下来的元晴鹤错身而过,反手一掌将元晴鹤震退数里,另一手紧紧箍住白衣道君的腰,拖着他冲进了被龙虞撕开的虚空裂缝中。 裂缝随之关闭。 第104章 小黑屋。 殷琅在被带着撞进虚空裂缝后就昏迷了。 虚空通道本就是只有渡劫期才能顺利通行的快捷通道, 他灵气神识基本耗尽,毫无经验的徐容也不知道要撑起防护结界,被虚空罡风一冲, 当场晕倒。 再醒来的时候,身上血衣已经被换掉了,没有黏腻难闻的血腥味, 显然在昏迷中已经被清理过身上。 身下是厚软丝滑的被褥,顶上是雕花镂刻的华美床顶。 殷琅盯着床顶看了三息, 翻身而起, 视线飞速在整个屋子里过了一遍。 ……好了, 他知道这是哪了。 右手在床上一撑轻盈落地, 足下微凉, 左右看了两眼找不到鞋履,忽然有统一服饰的侍女垂首缓步而进, 走到他身前,蹲身行礼:“见过道君。” 两排共八名侍女,后六名手中都捧着托盘,上面分别放着衣物、鞋履、饰物等,全程低着头不看他。 仔细看, 能发现这八人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殷琅表情变得古怪。 这阵势……嘶,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为首两名侍女走上前,再次蹲身后, 伸手来替他更衣,其中一名口中声音透着恳求:“还请道君不要为难我们, 我们只是领命行事而已。” 道君、道君心情微妙,很配合地展开双臂。 嗯……怎么说呢,魔尊大人已经非常习惯这种待遇了, 一点徐容想象中的别扭抗拒都不会有,倒也不必专门拿侍女威胁他。 侍女脱下他昏睡时穿着的里衣,为他从内到外都更换了新的衣物。 从托盘上拎起那件通体艳红的长袍时,她又是忐忑又是恳求,美眸雾气浓浓,抖着手一步步靠近。 殷琅的眼神更微妙了,甚至有点好笑。 他笑着摇了摇头,招手叫侍女过来:“放心,我并不在意这个,继续更衣吧。” 侍女被这个笑容安抚住了,大着胆子将红衣往他身上披去。 殷琅配合得该抬手抬手,笑问道:“你们换了新魔尊么?” 侍女见他一直没发脾气,如外界所传那般光风霁月,胆子也大了不少,抿着唇小幅度的点头,小声道:“这位徐尊者是七日前出现的,那时前尊者正召集那些修为高强的大人在前厅,徐尊者突然破门而入,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死了前尊者,敢反抗他的人都被残忍地折磨死了,他就成了新的尊者。” “哦?我怎么记得你们北魔域换魔尊是要经过魔门盛宴的。这样实力高强就直接杀上门,杀掉上一位魔尊,日日换新王,北魔域不会乱成一片么?” “话是这么说,但……”侍女小心瞧了他一眼,声音压得更低,“道君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北魔域的情况。那位第一尊者陨落在妖域,其余几位尊者要么伤亡惨重自顾不暇,要么忙着吞并严尊者的势力,原本也就已经乱成了一团……这种时候,没人分得出心思管这里的闲事的。” 殷琅微讶:“你倒是知道的不少啊?” 一个普通的魔修侍女怎么可能了解得到北魔域上层的博弈。 侍女轻轻颤抖了一下,泪水就要涌出,又被她强行憋了回去,恐惧胆寒浮现在眸中。她回头扫了一眼另外七名侍女,咬着唇猛烈摇头,祈求道:“您不要问了。” 正好最后一层衣服也穿好了,侍女簇拥着他往镜前坐下,开始打理头发。 殷琅这才注意到她们最后往自己身上披了什么。 一件……薄如蝉翼的金红细纱,罩在先前那件红衣外。 红纱是用北魔域特产的一种红石魔蛛吐出的丝织成,这种红石魔蛛只生活在一处奇特山谷之中,吐丝每年产量极少,只上供给排名前三魔尊。 殷琅对这些花里胡哨素来没什么兴趣,偶然在宴归禾那里见到过一次。 厉害啊这小子,居然连这种东西都能拿到手,他在妖域时没什么功夫分心关注徐容,没想到妖都城外一别,也不知得了什么奇遇,修为突飞猛进到如斯地步,居然连原本的第七魔尊都被他干掉了。 不过……严偃居然死了?北魔域势力重新洗牌。 看来他得找机会去了解一下他被带走后,妖域发生的事情。 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实在无聊,殷琅漫无边际发散着思维,好不容易等到侍女战战兢兢一句完成了,他随意往镜中瞥了一眼。 “……”什么狗屁审美。 原以为与自己魔尊时形象差异不会很大,却不想只是多穿了一件纱衣,任她们稍微修整发型与眉眼,镜中人已经陌生到殷琅自己都不敢认了。 尤其此时他正百无聊赖端坐了一个时辰,对镜时单手撑着额角,眉眼间一股懒意。搭上这一身,叫他整个人看起来相当的……让人有‘食欲’。 “……哼。” 瞥见一群侍女想缩又不敢缩、浑身瑟瑟发抖的模样,殷琅也无意为难这些不由自主的人,挥手叫她们下去了。 修真者的敏锐听觉里,一道熟悉中透着些许陌生的脚步在走廊上缓慢靠近。步调不急不缓,脚步略有沉重,不像是凡人,反倒像刻意放重脚步、要让人听得更清楚些的修者。 殷琅在心里嗤笑一声。 用脚步声来给人营造沉重压力的手法,他早几百年前就不用了。 身体向后一靠,长腿随意交叠,坐姿自然的不能再自然。 他慢悠悠地听着这个脚步靠近这间屋子,又故意停在门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伸手缓慢地推开大门,让自己一点一点出现在屋内人的视野中。 殷琅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真无聊,这小子动作能不能快一点,快点陪他演完戏,他就能快点赶回十八重狱了解情况,安排下一步行动。 万一耽搁了他吞并至尊宫的大事,一个第七魔尊的地盘够赔的么? 徐容磨磨唧唧了半天,终于走完了进门流程。 他唇角带着难掩傲然的笑容,微微抬起他那高贵的下巴,将目光落在了镜前人的身上。 他呆在原地,做了无数遍演练的表情管理直接失控,惊艳充盈了双眸,满心满眼就剩下那道红衣身影。 啧。 果然还是好想挖掉那双眼睛。 殷琅垂眸忍耐再忍耐,直到他忍无可忍即将爆发之时,徐容‘啊’了一声,整个人向后到退一步,恍若大梦初醒,眼神不自觉地游移,刚移开就难以控制地转了回来,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殷琅不得不当先开口打破这个循环:“徒儿,你就没什么想跟你敬爱的师尊交代的么?” 他太稳了,姿态闲适自然,还信手从旁边小几上拈起一块精致糕点喂进口中,慢悠悠等着答复,与徐容想象中抗拒、惊慌、难以置信的模样南辕北辙。 这反差大的叫他一时都愣在原地,几度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股闷气憋在胸前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即使是厌恶恐惧呢,都比沈慕玄如今的姿态要叫他心里来的更舒畅些。 你看不到一觉醒来身边大变的环境吗?看不到旁人畏我如虎狼的态度么? 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会身在此处?为什么侍女要强行给你换上这样的衣服?不好奇她们为什么拦着你不让走?不好奇我为什么会这样走到你面前? 徐容满心的不解,他自我疏导了半天,勉强挑了一个话题开头:“您没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么?” “你说被封了的灵力,我知道啊。” 然后呢? 如果不是为了保持形象,徐容几乎要抓狂。 你这个反应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啊! 然而没有然后。 殷琅又懒懒打了个哈欠,困意止不住地上涌。 徐容握紧了拳头,努力压抑胸中那股郁气,告诉自己不能第一天就吓到师尊……狗屁吧!他有半点被吓到的样子吗! 徐容冷下脸,索性破罐子破摔:“我也不怕告诉您,您的修为已经被我封住了,这里是北魔域第七魔尊的宫殿,外面守卫森严,没有灵力,您是冲不出去的,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吧!” 殷琅看了他一眼,徐容心中升起轻微期待,他会说什么,一定会愤怒地呵斥我以下犯上、不顾…… “嗯,我知道了。” 不顾…… 不顾…… 不顾…… “砰——!”徐容愤怒地摔门而去。 啧。 年轻人,还是养气功夫不足啊。 确定徐容的气息走远,殷琅右手指尖浮现跃动的黑焰,往眉心轻轻一扣。 黑焰的气息与戮神枪交织共鸣,被封禁七天的戮神枪正暴躁着,三枪就捅穿了那层对殷琅来说并不牢靠的封印,灵力魔气瞬间贯通全身,衣袍翻飞。 随意‘嗯’了两声敷衍掉戮神枪的抱怨,殷琅闭眼感应着身体的变化。 他的修为在昏迷中连破两阶,直接冲到了渡劫期大圆满,还多出了一大部分凝聚成光球留在丹田中,隐隐散发着恐怖的气息。 只要拿到妖主口中那道机缘,他就能顺水推舟进入此界修真者的巅峰——合道期。 这位妖主陛下可真是大手笔啊…… 感受着丹田中光球蕴含的能量,殷琅忍不住惊叹。他甚至怀疑,妖主觉得跌落境界的这部分灵气散掉也是浪费,索性就直接一股脑送给他了。、 又送宝贝又送修为,还帮忙暂时解决到了大.麻烦,让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进行他的北魔域一统大计,这么大的帮助,等价思考一下也能想象到她索求的那个承诺恐怕绝不是简单能完成的事,甚至有可能涉及到了上界…… 想到宝贝,殷琅手一翻,掌心就浮现了一块完整的玉石,只是玉石中间有数道裂缝,破坏了它的美感。 殷琅盯着这块能引起整个修真者疯狂的荒古宝玉,完全不觉得这会是那个逆徒主动放进他手里的。 他略微沉吟,伸手敲了敲宝玉,试探道:“天道,在么?” 乳白色的人形在他身前三尺处缓缓浮现:“何事?” 哎呀,还真的一叫就叫出来了。 令人惊喜。 殷琅示意地掂了掂掌心宝玉,天道没有感情地点头:“你的。” 又迅速补充道:“不要许愿。” 殷琅一顿,暂时将先前想问的那个问题延后:“为什么?” 他费这么大力气集齐七块碎玉,不就是为了能靠这个洗掉身上的灵根么。 殷琅沉着气,等待天道的回复。 天道却说:“元晴鹤已经用它许过愿了,没能成功。” 不等殷琅追问,?k就继续说完了:“曲西让秦珣转达给你,此界从未有过飞升者,是真话。因为世界还未彻底完善,与上界联通的飞升之路并不存在。既然没有飞升之路,自然也不可能让此界修者抵达上界。” “上古神灵也不能?” “不能,因为这是违反大道规则的。上古神灵也要接受大道规则的辖制。” “但洗去灵根这种事,应该不违反规则吧。你也承认了这荒古宝玉已经是我的所有物,又为什么不允许我许愿。” “洗去你的灵根,我就能做到,不需要上古神灵。” “你要我用掉那个承诺?”殷琅气笑了,往后一靠,“请搞清楚,这是你送给我的承诺,我是它的支配者,什么时候用、用不用都是我的事,你无权干涉。” “我并非这个意思。” ?k说:“我请求你的帮助,将这个愿望留在世界完善、与上界开始连接通道的时候。你的灵根,何时需要,我就何时帮你洗掉,不需要消耗承诺。” 殷琅铁石心肠,没有半点动摇:“你只是此界天道,你赋予我的东西上限限制在这个世界,但上古神灵赋予我的上限在神界,这个交易并不等价。” “不。” ?k身上短暂出现了类人的‘犹豫’情绪,但很快就消失了,而?k说:“我能赋予的上限并非与世界等级有关,而是与被赋予者本身血脉等级有关。” ?k说:“我能赋予你的东西,与上古神灵是等价的。” 殷琅去拿点心的动作顿住了。 “心跳加快,呼吸急促。”?k笃定地说,“你相信我的话。你同意我的请求么?” 殷琅垂眸半响,哑然失笑:“恐怕也只有你,能把‘请求’说的像‘要求’一样。” 他点头:“我只是知道天道不会说谎。我同意了。” 屋内凝滞的氛围消散,殷琅轻巧拈了一块点心,问起最初想问的那个问题:“徐容的实力,为什么会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到这种地步?如果我没判断错,单以灵力水平论,他甚至已经摸到渡劫中期的边缘了。” ?k道:“因为域外生灵,即你们口中的灰雾怪物。” “那头真龙体内附着的域外生灵并曾在化龙天劫前,被徐容身上笼罩的此界气运吸引而去,吸食气运时留下了种子。在化龙天劫之下,它并未被彻底劈散,而是借着这颗种子附到了徐容身上。” “它伤势太过沉重,附身后便陷入沉睡,力量却与徐容融合,将徐容的修为提升到了渡劫期。” 殷琅嘲讽道:“这种手段提升上来的实力,难怪我看虚的连我一枪都扛不住。” 顿了顿又问:“就是说,灰雾怪物之劫并没有彻底解除,一旦徐容体内潜伏的怪物醒来,就会再度爆发?” ?k点头。 “如果我现在就杀死徐容呢?”殷琅冷酷地说,同时关注着天道的任何变化。 然而?k什么反应也没有,好像殷琅要杀死的不是之前被?k百般维护的天命之子一般。 ?k平静地点头:“你可以这样做,但如果不能一次毁掉域外生灵,反而惊动了它,它会重新潜伏到任何与徐容有过接触的人身上。” 殷琅发现了一个细节:“你为什么不称呼他天命之子了?” ?k说:“因为,他已经不是了。” *** 殷琅从第七魔尊、或许现在改称为徐尊者的宫殿里溜走了。 从第七魔尊的势力范围到十八重狱,一路上各式各样的乱象让殷琅深刻体会到了如今的北魔域乱成了什么样子。 让他欣慰的是,十八重狱并没有因为他的短暂失踪停止运转,依旧在有条不紊地向外扩张。 他到的时候,戚峥不在核心宫殿中,李洬正被无穷无尽的文书埋首在书案上,秦珣跑前跑后调度着十八重狱的内部事务以及前线物资,偶尔腾出手来还能帮李洬处理一部分文书。 从他们交谈中,殷琅才知道戚峥是带人去分割至尊宫的势力了。 虽然好像第三宴归禾、第四朝谅、第五第五鸿、第八乌曼陀、第九焦玉玉明里暗里都倒向了殷琅,但严格说起来殷琅只是他们在‘做严偃的狗’与‘投向与严偃对抗的强大魔尊’中选择了后者。 即使是与他签订了契约,将势力分割给了十八重狱的乌曼陀,在严偃这个巨大的威胁死亡、第七魔尊暴毙、第六魔尊独木难支难成气候的情况下,也不是做不到独立出来,重新成为一方霸主。 更遑论其余几人。 尤其在他久不出现、生死未卜的前提下,在分割至尊宫势力这件事上,面对甚至不是渡劫期的戚峥时,他们更加不会让出任何利益。 魔修之间的利益,从来都是靠拳头说话的。 殷琅想着龙虞对他说的那份‘机缘’,微微笑了起来。 没关系,不过是把这些家伙再揍一遍而已。 第105章 奋进的秦珣。 往至尊城找戚峥之前, 殷琅先和李洬秦珣了解了一下他昏迷这些日子,北魔域乃至澜天界的情况。 八个字: 风起云涌,乱象频生。 大名定为龙枝的翠蛟成功渡过化龙天劫, 母子双战灵修三大仙门的三位半残合道期,大获全胜。 笼罩在妖域上空的劫云消散,妖主龙虞失去逆鳞, 从真龙逐渐向蛟龙退化,然而龙枝不愿取代母亲的位置, 自愿降位一级, 各方妖族正在有条不紊地依次前往重建的妖都城拜见新任妖皇陛下。 三位合道期疑似被重创, 匆忙携裹着宗门弟子逃离, 回宗后皆是第一时间闭关。 经此一役, 许多原先依附在三大仙门之下的中小门派人心浮动,隐隐有脱离仙门靠向天剑宗等一品宗门的意向。 北魔域更是乱中之乱, 做了千年领头羊的第一魔尊严偃陨落得突然,他麾下的第六魔尊、第七魔尊,还有不久前才试探投入阵营的第十魔尊直接乱了阵脚,第七魔尊甚至被一个突然闯入的年轻灵修一剑毙命,光明正大夺走了魔尊之位。 也就是如今其余几位老牌魔尊正在忙着分割利益腾不出手, 否则以灵修之身冠魔尊之名这赤.裸裸的打整个魔修群体脸的行为,必然被群起而攻之。 李洬禀报到这里顿了顿,表情微妙地继续说:“据说当日在妖域战场上失踪的天玑道君, 就是被他的这个徒儿给……掳走的。这桩消息在这几日间基本传遍了五大域。徐容实力大涨的缘由,目前尚未得到有用的消息, 请尊上恕罪。” 他不敢抬头,也无从根据殷琅的微表情来判断多嘴这一句是对是错。 身旁秦珣忽然重重哼了一声,语调冰凉阴狠:“欺师灭祖之辈, 却忘了他身在谁的地界!北魔域之中,岂容他得意忘形!” 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请命:“师父,徒儿请命,下一次的魔门盛宴代您下场,取来这猖狂小儿头颅!” 师徒对视。 他们都看过原著,自然知道,由于魔尊之位连续更迭,加上徐容这个异类的出现,为了稳定乱象,下一次的魔门盛宴不足三月就会召开。原书中,徐容正是在这一次的盛宴上,不顾规矩连续斩落三位魔尊,逼迫彼时的魔主殷琅下台应战,一战成名。 如今虽然情势大有不同、走向迥异,然而第一魔尊陨落,数位魔尊瓜分势力无暇他顾,动荡之势比书中尤甚。 殷琅轻轻摇头:“你如今不过化神后期,而徐容身怀奇遇,已是渡劫前期。你的孝心为师心领,但六阶的天堑,无从跨越。” 他起身向外走去,那件过于花哨的金红细纱被他离开时随手丢掉,大红的拖摆铺在地上,鲜艳的颜色仍然刺伤了秦珣的双眼。 他竟敢……竟敢…… 秦珣急促喘息着,他急追两步,用力拽住那过长的拖尾,‘咚’一声,双膝重重落地。 “……师父。” 逆光前行的男人侧过头看着他,光束越过他打到秦珣的脸上,晃得他不愿合上的双眼眼角溢出泪水。 秦珣死死揪住师父的衣摆,胸口剧烈起伏,他深吸一口气,狠下心道:“请您赋予我十三层地狱以下的进出权限。” 殷琅脚步顿住。 十三层地狱开始,关押的犯人修为分神期起步。 而最深处的第十八层,甚至关着一位他亲手抓来的渡劫中期的魔修大能。 “……你想清楚了?” 他背着光,秦珣看不清他的表情,回答却没有半点迟疑:“是。” 殷琅一路下行到第十三层地狱的入口,久不见阳光的犯人们难得见到一个活人,麻木的神情刚出现一点松动,就被那一身大红惊吓到要么痛哭流涕地拼命磕头,要么精神恍惚地拼命把自己往角落里蜷缩,整个脑袋都埋进了双腿中。 这是秦珣从未下到过的深度,殷琅拎着后领一路把人提下来的。 他冷淡的嗓音从这里传到最下层的十八层地狱:“他可以随意选择自己的对手,只允许一对一战斗。在此范围内,不论谁杀了他,本尊都不会为他复仇。” 有魔修霍然抬头。 更下二层的第十五层地狱,形容枯槁的老者嘎嘎大笑,刺耳的笑声一路传上来,他大声笑问:“殷家小儿,这种条件可勾不起老夫生死斗的欲望啊!不若你许诺若是杀了这皮肉鲜嫩的小崽儿,便放老夫从这鬼地方出去,老夫保证拿出全身功夫陪这小崽儿玩啊!” 殷琅垂眸,冰凉的视线穿透牢不可破的地面落在最先挑事的老者身上,右手微微下压,老者身周空气仿佛化作实质向内挤压,很快双眼暴突、一条一条蜿蜒的血红管道在薄薄一层皮下凸起,形容可怖至极。 直到老者服软,挣扎着吐出‘求饶’二字,他才慢悠悠收手,补上一句:“做梦。” 那老者瘫软在地,口吐白沫仍旧不忘挑衅:“哈、哈哈…不得不说,小崽儿…老夫现在倒是有心情…陪你玩玩了。” 他仰躺在地,龇着牙露出一个扭曲恶心的笑:“打不过你师父,折磨你来消消气倒也不错哈哈哈哈哈哈——” 殷琅对此无动于衷。 他淡淡道:“在正式踏进去之前,你还有反悔的余地。” 秦珣的回复是抬脚走进了漆黑的走廊。 “那么,生死自负。” 离开第一层地狱,回到地面上,等在门前的李洬小幅度歪头向他身后看了看,没找到预期中的人影,他面上带上几分犹豫:“尊上,真的不管少尊了么?” 殷琅脚下不停:“把宝库里疗伤、蕴体等部分都取出来,丹修、医修暂时停止修炼,所有的人与药材都移到这附近的宫殿里,时刻待命。” 李洬连忙领命去办了。 殷琅在心中默默呼唤天道。 “何事寻吾?” “我要用掉你许诺的条件。我的徒儿秦珣,从此刻起,直到他离开此界,不论他受到多沉重的伤势,只要不死,都不会损伤到根基。” “……”天道沉默了一会儿,拒绝了,“这不合规则。” ?k举例:“在原书中的未来,秦珣会被人断掉右腿魔脉,进而失去得到晋级大乘期的宝物,没能晋级;丹田正中一剑,虽然勉强养好,也从此失去晋级可能,无法阻拦‘徐容’飞升;左眼……” 殷琅打断他,神情平添几分阴郁:“徐容已经不是天命之子了,‘剧情’早就偏离得一塌糊涂,你既然连徐容生死都不在乎,这些‘剧情’还有什么遵守的必要?” “……” 天道‘温声’反问:“那我现在让你从此被打得半死、吃最劣质的愈灵丹回灵丹也不会损伤根基,你是不是现在就敢提枪去找元晴鹤的麻烦,生生把他拖死?” 殷琅哑口无言。 他揉了揉额角,退让一步:“三个月,最少这三个月,他的根基不能因为沉重的伤势有任何损伤。” “可以。” *** 比起怒气上头开始一根筋撞南墙的秦珣,戚峥这边的问题甚至可以说相当好处理了。 虽然宴归禾等人争得针锋相对,谁也不愿意松开到嘴的利益,但明面上还是都愿意给殷琅几分面子。 一方面,他确实是严偃陨落后魔尊里最能打的;另一方面,大家先前多少是一个阵营里混过的,弄死严偃殷琅也出了最大的力…… 最重要的是,他还活着,消失一段时间后实力还有了长足的进步,距离合道期只有一步之遥。 虽然严偃在这个瓶颈被卡了数千年,但殷琅……谁说的清呢? 宴归禾、第五鸿这等多少被外来力量提醒过的,在他现身的瞬间便偃旗息鼓、低眉顺眼,乖顺的不能再乖顺。 乌曼陀、焦玉玉本身与他关系就更亲密几分,也受过殷琅与十八重狱的恩惠,一个轻咳两声别开视线,一个红色蔓延到耳朵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胸口。 剩下一个朝谅左看右看,声音也慢慢低了下来。 被一群渡劫期魔尊有意无意放出气势压迫的戚峥终于有机会缓口气,行礼后悄无声息退出了殿中。 朝谅:“……你们怎么都突然安静了?不就是殷琅来了么。” 殷琅弯了弯唇:“你们之前商量到哪了?” 朝谅短暂回忆,一拍桌子:“红石山谷。” 不顾被这突如其来一下震得对他怒目而视的乌曼陀,朝谅心大地继续:“就是那个特产金红丝线的山谷,原本是一个中型门派的地界,最近那个门派被灭了,接手的势力不很看重这里,索性献了上来。其实也没有多重要啊,想不通为什么第五鸿和乌曼陀都想要,刚差点打起来。” 第五鸿:“呵,没有品味的臭男人。” 乌曼陀:“切,注孤生的单身狗,你还不如人家新任第七魔尊,知道拿漂亮东西讨好心上人。” 殷琅忽然道:“你们消息都很灵通啊。” 除了焦玉玉一脸茫然,另外四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反应,乌曼陀凑过来,笑嘻嘻挤了挤他的肩:“毕竟被掳的那一方身份实在惊人啊,我发誓我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就打算告诉你来着,结果你不知道跑哪去了,这可怪不得我。” 另一边挤过来一个脑袋,抬手把宴归禾推开一个身位:“听说天玄密藏之后,你就和沈慕玄闹崩了?那你还这么关心他干什么?” 殷琅一手一个推开,冷漠道:“你们还不如直接问《隔海情》是真是假。” 两女略尴尬地笑了笑。 第五鸿道:“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但我决定免费送你一个消息。” 她眨了眨眼睛,故意压低声音:“太华仙宗的执剑长老要出关了,你猜,他听到这件事后会有什么反应呢?” 殷琅眸光一凝。 焦玉玉糊里糊涂听了半天,满脑子转圈圈,最后决定挑一个自己能听懂的接话:“第七魔尊?太华仙宗?我知道!是灵修第一宗门太华仙宗的,我们魔尊里居然钻出来一个灵修,本尊一定要砍掉他的脑壳!” 宴归禾不着痕迹打量殷琅的脸色,忽而提议:“妖域一行,我北魔域损伤重大,第一魔尊与第七魔尊陨落,下面的中小门派也是一片混乱,群龙无首。即使有【迷障】存在,我等也不能忽视外界威胁,将力量全浪费在内耗上。” 朝谅皱眉:“说人话,谢谢。” 宴归禾微笑:“我建议,提前召开魔门盛宴,重新划定魔尊排位,肃清动乱。” 第106章 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徐容摔门跑走冷静下来后, 思前想后了好一阵子,觉得情况不太对。 沈慕玄的反应未免过于淡定了。 虽然他确实是那种身处敌营也能从容不迫的性格,但见到一个渡劫期还一身魔气的自己, 非但不冷着脸拍案而起,反而好整以暇地陪他聊天,一点意外或惊讶都没有, 就好像……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了一样。 这怎么可能?他能一跃从金丹到渡劫,打破修真界有史以来既定观念, 靠的可是—— ‘徐兄。’ 意识里传递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维。 徐容微微皱眉:‘你这么快就醒了?’ ‘那倒没有。化龙天劫劈得太狠了, 我的本体还在沉睡恢复伤势, 留下一小股意识在外面, 方便与你沟通, 也解答你的一些问题。’ 徐容稍微松了口气。这东西来历行迹都相当诡异,他的目的只是借用对方的力量, 可没打算把自己坑进去。 那声音似无所觉,慢悠悠道:‘关于你之前思考的那个问题……’ 徐容打断他,声音微冷:‘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哦,非常抱歉。不过请不要担心这一点,我并不能直接感知到你在想什么, 只要徐兄控制住自己的念头,不要强烈到差点震塌我的住处就没有问题。’那声音无辜地解释。 ‘你继续说。’ ‘那位道君知道了什么、又知道了多少,对你的看法如何, 相对你的目的而言,其实并不重要。毕竟……’它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以你的了解,他是个眼里容得下沙子的性格么?’ ‘渡劫期,魔尊, 滥杀无辜……徐兄,你好像在不知不觉间,把这位道君厌恶的条件都集齐了啊。既然都已经这样了,得到人就好了,何必花费那个心思去强求他的真心呢?’ “闭嘴!” 徐容的忽然爆发让刚被拖到殿前的八名侍女抖成了筛子,原本就恐惧万分,其中一名胆小的侍女甚至当场昏阙,被守卫拽着头发拖了出去。 他眼角余光瞥到,一瞬间脑中划过‘滥杀无辜’四个字,他来不及和声音继续争辩,连忙喝令守卫将人放下。 徐容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和颜悦色’地问道:“你们先前侍奉道君时,可与他说了什么?” 无人答话,侍女们反而抖得更厉害了。 徐容又耐着性子问了几句,心头莫名涌起一股燥郁之气,看什么都不顺眼,恨不得上手打砸甚至杀几个人见见血。侍女细细的哭声萦绕在耳边,徐容脸色逐渐阴沉,猛地爆喝一声: “闭嘴!再哭本尊就掐死你!” 哭声戛然而止。 徐容也没耐心怀柔了,他直接下令:“你们八个今天只能活一个,谁说的最清楚,谁就能活着走出这座大殿。” 生命威胁立竿见影。 短暂犹豫对望后,立刻有侍女狠心开口:“只有朱菱小姐和那位道君说过话。” 并迅速重复了二人的对话内容。 听到‘残忍地折磨死了’时,徐容脸色蓦地阴沉下去,冰冷的眼神落在跪在最前面、进来后就一直低着头的侍女身上。 朱菱是上一任第七魔尊的女儿,本身并不受宠,因为在他杀进来时第一个跪下口称尊者,会审时度势加上容貌妍丽,才被他放过,又专程拨去服侍师尊。 如今看来,也是个不老实的。 徐容伸手,隔空掐住了她的脖颈,一点点施力收紧。 朱菱双手虚虚搭在脖颈前方,脸颊充血胀红,无力地挣扎,眼神逐渐涣散。 “唉。” 轻轻的叹息和飞射而来的柳叶几乎同时抵达。 徐容蓦然抬头,眼神惊慌,掐紧的右手也下意识丢开藏到身后。朱菱逃得一命,捂着脖颈瘫倒在地,不忘回头道谢。 “师尊……” “多谢道君救命之恩。” 殿门外慢悠悠拐进来一道身影,手里还捏长长一条新折柳枝,排列整齐的柳叶缺了一叶。 “客气了。不过还是谢你们尊者吧,毕竟我如今浑身灵力被封,也就能做个样子而已。”沈慕玄冲她眨了下眼,“徐尊者不肯松手的话,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呢。” 被称呼了许多日的尊者,唯有这一个叫徐容芒刺在背、如坐针毡,连忙从尊座起身向下走:“师尊…那只是……” 沈慕玄摆了摆手,柳枝随着晃悠两下:“别这样啊,我可当不起魔门尊者的礼,要折寿的。” 徐容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地僵在了原地。 他僵着脸努力试图撇清:“我当日……神志不清,也不知怎么的,醒过来就在这里了,您当时情况不太对,我只得就近寻个合适的地方安置,再找来医修丹修为您诊治,封脉也是为了方便用药,结果糊里糊涂他们就叫起了尊者……并非有意要掺和进北魔域里。” 一边说,一边传音威胁殿中属下配合演戏。 先洗掉魔尊的罪名。 沈慕玄满殿慢悠悠转悠着,似乎在听,但更多注意力不知放在了哪里。 直到他找到一张自觉位置合适的座椅,笑盈盈地‘请’离了原本的主人,面不改色地坐了上去,才接口:“嗯,你继续说。” “当时我急着为您找医修,魔尊的那些属下却见我们是灵修,根本不听我的要求,此呼彼应围上来,我才不得不下了狠手……” 沈慕玄低着头摘叶子,一言不发,徐容不得不唤他:“师尊?” “……啊?哦,在听呢,你继续说。” 徐容梗住。 奈何他真的没办法从沈慕玄的微表情和动作里看出他此时究竟是不是表里如一。 难道是为了脱身委曲求全?别说沈慕玄的性格根本做不出这种事,看着也不像啊? 你家委曲求全是这副大爷样? 而且他莫名感觉,沈慕玄好像对这里的地形迷之熟悉…… 不等他继续往下想,坐在软椅上的人忽然抬头笑道:“怎么不继续了?没话讲了吗?” 徐容猛一回神,脑中刚浮现了一点脉络的丝线就被重新搅乱了,他下意识避开目光对视,结结巴巴地说:“啊、不…我、我的…哦对,我的修为。” 他定了定神,先屏退左右,道:“师尊,这件事我只能与您一人说。” 脑中声音陡然变尖:‘你想干什么?!’ ‘闭嘴!’徐容恶狠狠地对斥回去,‘我又不傻,说真话找死么!你根本不明白天玑道君这个名号在修真界的影响力,只要能把他说服,就能帮我们挡掉很大一部分麻烦!’ 脑中声音讷讷退去。 徐容深吸一口气,在脑中疯狂构思如何圆过去这个惊天大谎。 他没疯,合道期的龙虞都被正魔两道联手逼成那个鬼样子,他这点全靠外力的虚浮修为,别说几个魔尊联手,就算恢复一半实力的沈慕玄都能单手削他。 “行啊,你说吧。” 守卫侍女都退出殿外,空荡的大殿里只剩师徒二人。 徐容组织好语言,正准备开口时,沈慕玄忽然笑眯眯地伸手招呼他:“靠过来点,这么远我听不清啊徒儿。” ……没有杀气。 徐容又隔空确认了一下封脉情况,这才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站定在三尺外不敢动了。 “再靠近点。” 挪。 “哎呀,再近点。” 挪。 “你真的是诚心和我解释么?” 挪挪。 已经靠近到一尺的范围了,再近就……要忍不住冒犯了。 红衣的道君唇角含笑,乌发似墨,肤白若雪,即使他不乐意地丢掉了最外层的金纱、洗去了薄妆,容色也远胜徐容曾见过的所有美人。 沈慕玄起身走近,徐容晕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 “呃!” 沉重的力道砸在小腹,剧烈的疼痛从接触点蔓延到全身,沈慕玄这一脚施力极狠,是当真一点都没有留情。 腹部剧痛,失去反抗本能,徐容整个人被踹飞了出去,捂着腹部在柔软地毯上滚了好几圈。他茫然地仰起头,试图寻找那双带笑的眼睛。 听到动静的守卫们迅速拦在他身前举起武器,穿过层层光影,红衣人影立在原地,俯视他的眼神冰凉刺骨,连唇角弯起的一丝弧度都不带任何感情。 他说:“徐容,我看起来很好骗是吗?” 第107章 没有人比我更不希望殷…… 徐容喘着粗气, 蜷在地毯上没有爬起来的意思,他仰着头看着沈慕玄,看上去格外的可怜。 没有魔修敢去看他, 徐容也不在乎被他们看到这副狼狈的样子,他只是努力仰着头,试图从殿外投射进来的刺眼阳光里分辨清沈慕玄的表情。 他说:“师尊, 我不明白。” 徐容用手撑着地,慢慢地坐起来, 凌乱发丝胡乱搭在脸颊上, 初升的日光照进他的眼睛, 红的吓人。 他弓着身一点一点直起双腿, 眼睛始终死死盯着沈慕玄的方向, 尽管他可能什么都看不太清。 沈慕玄轻轻挑了下眉:“不明白什么?” “我不明白……”徐容用力拨开身前的守卫,抬腿往前走了一步, “为什么你可以喜欢这样的殷琅,却不能接受这样的我?!” 最后几个字几乎破音。 他浑身剧烈颤抖着,按在守卫肩上的右手死死抠进了对方肩头肉里,守卫控制不住身躯稍一颤抖,就被此时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徐容甩手狠狠丢了出去。 五个指尖都沾满了新鲜的、热腾腾的血液, 比沈慕玄身上红衣的颜色还要刺眼。 “我才杀了几个人?殷琅入魔门近六百年,手上沾染的无辜之人的鲜血恐怕能淹没他亲手打造的那座人间地狱吧!” “他在修真界的第一次亮相,襄安道上, 屠刀斩落修真家族封氏数十人,连总角小儿都没放过。三个化神、七个出窍、十八元婴、金丹筑基练气不计数……他踩在无辜者的尸骨上一战成名, 踏着鲜血凝成的路走上尊座。” “悲悯仁慈的沈道君,您怎么倒不觉得他脏呢!” 沈慕玄的神情慢慢变冷,右手五指收紧又放开, 不断重复着这个过程。 他的语气忽然温柔起来,轻轻地问:“谁告诉你,我喜欢殷琅?” 他又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眼眸深处溢满空虚冷寂。 他说:“你错了,徐容。我讨厌‘殷琅’,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比我更讨厌他。我恨不得他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中过。” 徐容愣住了。 沈慕玄原本是赶回来陪他演一场戏,顺便布局后续,但是现在他没有任何心情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他丢开了随手折来的柳枝,鞋底重重踏过,没投下丁点目光。就像对待那个和他耍小心机,试图通过他逃离‘暴君’徐容的朱菱小姐。 讨厌和喜欢,在生存面前不具备任何重量。没有自保的实力,只能祈求着强者的怜悯。 可怜又可悲。 体内灵气流转,袍袖飞扬。 沈慕玄挥袖打飞冲上来阻拦他的守卫,大踏步向天光行去。 “……不许走!我不许你走!” 沈慕玄转身的那一刻,徐容心头恐慌情绪忽然无休止地飞涨,就好像如果让他走出这个门,终此一生两人就再也不会有任何可能了。 他拨开守卫,疯也似地扑了上去,死死地抓住了沈慕玄的袍角,仰着头哀求道:“师尊……别走。” “哈。” 徐容好似听见了一声低笑,紧跟着那道人影竟然如他所愿的停了下来,然后慢慢蹲在了他身前。 沈慕玄笑着说:“别走?你只能用这种软弱无力的话来阻止我么?” 他看着徐容,眼神怜悯又嘲讽,徐容忽然怔住了,这种表情……这种表情真的是会出现在沈慕玄脸上的吗? 他的手轻轻按在徐容的手上,掰开他手指的力道却稳定到无法反抗,徐容的骨节都泛着白,仍然被他一根一根地掰开,弃如敝履地甩到了一边。 然后他笑着摇着头,慢悠悠站起,俯视着他:“我不反感走捷径的人,毕竟人生在世,各有运道,自己做选择,自己承担后果。” “然而事实就是,现在的你,依然不是我的对手。当我没心情陪你玩过家家的时候,我就可以单方面地说——” “该结束了。” 殿门洞开,雪衣道君的身影在没入明亮天光中的前一刻停住了。 徐容眼中重新升起希冀的光:“师……” “来得挺快啊。” 他听见沈慕玄带笑的声音,妒火短短几息就填满了他的胸膛。 谁?来的那个人是谁?!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严格来说他身上并没有伤,如果忽视那股颓败的精气神,全身灵力充沛流转自如,正是全盛之时。 下一瞬,一线金光撕开白昼,沈慕玄的天玑剑出鞘了。 剑啸声声,从连续不断的破空声中也能听出,来人必然是个棘手的对手。 极剧烈的一声爆炸后,扑面而来的冲击波直接将两扇殿门碎成千八百块,天女散花般向殿内各处激射。当场就有众多守卫侍女中招,倒在地上哀嚎不绝。 徐容就地一滚侥幸闪开,却也为这余波威力心惊又不甘。 他好不容易得此奇遇,一跃成为当世顶尖的渡劫大能,为何不过痛快几日,又继续处处被人压制? 若被交战中的沈慕玄听到这等言论,怕是当场就要笑出来。 渡劫期之间小境界的差距与练气筑基一般无二的话,他何必要日日忍耐封江城却不动手? 就是此刻,有了龙虞送的连升二境大礼,若非合起来双倍的灵力魔气支撑着,他这没来及稳固的虚浮境界,依然不是动真格封江城的对手。 沈慕玄原本的打算是借力打力,叫还凑合有几分气运的前·天命之子和封江城垃圾内斗去,一方面不想这样早暴露自己已经是渡劫大圆满的境界,一方面也腾出手来处理北魔域这堆烂摊子。 然而徐容误打误撞的言论是真的激怒他了,迎头撞上第五鸿透露过的暴风骤雨版封江城,二话不说直接拔剑。 三思?三思你爹! 几百年风里雨里练出这一身纵横修真界的雄厚修为,是来和你藏拙讲道理的吗! 封江城猝不及防接了好几下,才辨清了对面的敌人是谁,顿时愕然:“慕玄……” 怎么是你? “乱叫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样亲近了?” 沈慕玄的回应是一剑劈下去,淡淡道:“本君收拾以下犯上的逆徒,封长老跑来看什么热闹?我没记错的话现在还是封长老的寒狱紧闭期内吧?封长老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跑出来,是不把道主放在眼里吗?” 封江城从太华仙宗一路赶到这里,身周八尺之内温度骤降,发梢发尾都还能看到明显散发着寒气的冰凌,脸色也有几分青白,辗转腾挪间有极短的僵硬,显然这段时间内封了修为待在寒狱受罪不轻。 封江城抓的重点和他完全不同,忽视了大段的挑衅,口吻急切得甚至带上了几分质问:“以下犯上?那混账玩意儿果真——” 他眼神不自觉往沈慕玄衣下尤其是腰背等位置看过去。 沈慕玄眼神瞬间像含了玄冰,发力狠狠一剑凌空斩落,其势其力其威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这一剑落定,竟是生生在封江城胸前开了一道口子,深可见骨,鲜血喷涌而出,瞬息染湿青衣。 封江城摔落下去,他半躺在地上,捂着伤口大口大口吐血,眼神极度不可思议。 他直到此刻才注意到沈慕玄的修为:“渡劫大圆满……你……怎么可能?” 他的目光越过徐徐落地的沈慕玄,看到了后面紧追出来的徐容,怀疑蔓延,怒火在眼底燃烧:“渡劫初期……难不成你和他……” “把你脑子里的腌?H玩意儿都给我倒干净了!” 冰凉的剑锋指在脖颈,封江城动了动喉结,在真真切切杀意的威胁下,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沈慕玄单手握剑,俯视着地上身受重伤的男人。 这是他第一次从这样的视角看他。 无力的、慌乱的、没有一点剑修该有的样子的。 原来这个人,这个记忆中永远高傲睥睨的执剑长老,也是会恐惧的吗? “慕玄……”封江城颤声叫着他的名字,奇异地与六百年前那一声重合。 ‘……忘掉你的名字,忘掉你的过去。从这一刻开始,你叫做沈慕玄。’ 沙哑却温柔的女声在他耳边不断重复:“慕玄,沈慕玄。孩子,跟着我重复,沈、慕、玄。” 风声忽起,又有一个熟悉的男声,一双手从女人怀里接过了他:‘这孩子是叫沈慕玄么?跟你姓啊……哈哈,慕玄?’ 白的、红的、青的…… 周围的一切颜色在他眼中化作模糊的色块,斑斓融在一起变换交织,色彩时而绚烂时而沉凝,他在这样奇诡的世界里缓慢向前走,直到色彩凝聚成画面,时间流动。 “沈…慕…玄。” 懵懂无知的孩子紧紧抓着母亲的肩膀,重复着自己的新名字,年幼的记忆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远去了。 “我本该按照您的安排忘掉过往。可是母亲,是他们逼着我想起一切啊。” 第108章 殷琅往事(一) 寒风呼啸, 大雪纷飞。 殿里燃着珍贵的鲛人膏,幽幽的香气像是大海最深处的巨贝偶尔梦醒时带出的吐息,神秘而幽静。 然而在这样空旷的宫殿, 这样寒冷的夜晚,弥漫在宫殿中的这股香气仿佛也带上了几分令人坐卧不安的意味。 “娘……” 此刻本该入睡的小主人揉着眼睛从自己的卧房走出来,一只手按在门上, 担忧地看着在床前来回踱步的女人:“爹还没有办完事回家吗?” 听到儿子的声音,窗前的女人回过头来, 她看上去实在很疲惫, 但仍旧第一时间扬起笑容向儿子走过来。 殿内温暖的气息与她身上寒意相撞, 让她纤瘦的身躯一抖, 女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忘记了运转灵力护体, 就这样在窗前徘徊足足两个时辰。 她连忙运转灵力驱散体表的寒意,这才敢让不再冰凉的双手贴在儿子脸庞上。 “怎么不睡了?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吗, 你爹在忙,忙完事情就回家陪我们阿琅了。” 她强打精神揉了揉儿子肉嘟嘟的双颊,取笑道:“阿琅不是总自诩大孩子了吗,怎么没有爹陪着就害怕的睡不着啦?” “……才没有。” 年幼的殷琅眼巴巴地盯着母亲看了半天,才失望地移开眼神, 小声地问:“爹已经很久没回家了,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你不要总是说假话,我知道那些‘爹深夜才回来, 在床边陪了我一会就走了’都是你哄我的。我在床边留下的魔气完全没被触动过,根本没有人回来过。” 沈清欢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或许她从没想过, 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有这样清晰缜密的思维。 沈清欢沉默了很久,才轻轻揉了揉儿子的头,把他往卧房的方向推:“回去睡觉吧, 阿琅,别想这么多。我向你保证,等你明天醒来,你爹就回来了。” 殷琅短短的十根手指紧紧抓着门框,抗拒之意显而易见。 他一直都知道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体内有两种不同的力量,别人只需要学习一种运行轨迹,他需要记忆两种。 在修炼上,不论做什么,要达到同样的进度,他花费的精力都必须是旁人的二倍。别的孩子呼朋引伴,他在修炼;别的孩子美梦酣眠,他还在修炼。 但他却必须时刻隐藏其中的一种,不能暴露他和别人的不同。 殷琅不是没觉得委屈过,但爹陪着,娘哄着,那点小委屈也就很快烟消云散了。 但从某天开始,家里很少再见到爹爹的身影,他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每次回来都是一副掩饰不住的疲惫,衣服上甚至还会有没洗净的血腥味。 那个味道……不像厨房里时不时会出现的鸡血鱼血,很陌生,却无端叫他心里发慌。 从傍晚才回,到深夜才回,如今索性整日不着家。 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琅,听话!” 沈清欢加重了声音,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严肃。 殷琅抓在门框上手指放松了抵抗,被沈清欢轻柔地拿开,将人哄进了被子里,在娘轻柔的歌声中缓缓入睡。 “轰隆——!” “……醒醒!阿琅快醒醒!不要睡了!” 身上并不厚重的温暖忽然消失,冰凉的双手拍在脸颊上,呼啸寒风混着雨丝打在身上,他哆嗦着在美梦中醒来,如坠冰窟。 “……娘。” 他在风雨中迷蒙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被娘抱在怀里,身旁的景物化作拉长的线条飞速倒退,他们在大雨中狂奔,不知要往何方去。 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额头,滑到鼻梁时就已经失去了全部热度,冰凉刺骨。 殷琅抬头,看到娘唇角不断溢出的鲜红液体,忽然极轻极轻的颤抖起来。 他伸出手试图把那刺目的红色擦干净,却直到满手都是他曾经最心慌的气息,那红色依然无穷无尽,像是在嘲讽他徒劳无功的努力。 娘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是冰凉的、苍白的,没有一点点属于活人的温度与颜色。 殷琅打了个哆嗦。 “阿琅,你听娘说——” “殷夫人,殷少尊。” 沈清欢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霍然抬头,狭窄的山道上,黑衣持刀的人向她微笑。 “夫人真的很能跑,也很聪明,远远超出了在下对化神期修士的预料,在下足足追出了近百里地,才终于在此处堵到了夫人。这难道就是凡人所说的‘母性的力量’?” 明明只有一个人,沈清欢眼中的绝望却像是看到千军万马:“竟然是你……” “是我呀。” 黑衣人的笑容变得更大了:“夫人与尊者不愧是夫妻呢,见到我时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殷琅感觉到母亲的胸膛在剧烈起伏,抱着他的手臂轻微颤抖。 闪着寒光的刀锋缓慢扬起:“夫人看起来好像很悲伤啊?是太过思念尊者了吗?没关系,我下手很快的,您与少尊很快就能下去与尊者一家团圆了。” “我不信。”沈清欢忽然停止了颤抖,情绪飞快地平静了下来。靠里被挡住的那只手却用力掐了一下殷琅的胳膊。 她微微扬起下巴,对着那个男人笃定地重复了一遍:“我不信。你也不过是我丈夫麾下的一员罢了,就算是临场背叛,以你那分神期的微末修为,也配说取了殷九玄的性命?说大话前,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黑衣人脸上的笑容蓦地消失了。 失去了笑容,他眉眼都显得阴郁不少:“你不信?我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情来骗你!” 他的情绪骤然变得很激动,手臂挥舞:“谁说只有更强的老虎才能杀死老虎?只要方法得当,一只狼也能咬死老虎!” “你以为殷九玄真的像明面上那样得人心吗?别的不说,这次与我里应外合,一同出力杀死殷九玄的人……”他的笑容在这句话中又慢慢回来了,说到最后还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反问,“夫人,不如你来猜猜,这个人是谁?给你个提示,是和你关系很好的那种哦~” 殷琅感觉到娘又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但当他仰起头去看娘的时候,她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沈清欢冷冷道:“还用得着猜?严偃看我丈夫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黑衣人表情很明显地扭曲了一下,殷琅忽然有所领悟了娘的意思。 这个坏叔叔……好像特别喜欢看他们大哭大闹啊。 在黑衣人大声向他们宣告着“是封江城!没想到吧!”的时候,他奋力在娘怀里挣扎起来,半个身子探向黑衣人的方向,一只手臂在空中奋力挥舞。 “你是坏人!欺负爹爹的坏人!走开!” 黑衣人完全没把小孩子的‘攻击’当回事,欣赏着他的哭喊,脸上兴味更浓重了,反倒不急着按死这个‘聒噪’的小孩儿。 他大半个身子都倾斜了出去,沈清欢像是猝不及防,过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一直以来稳如泰山的表情终于崩了,连忙伸手把他往回捞:“阿琅!不要胡闹!” 他们越乱,黑衣人看的越开心,直到银光一闪—— 那两道身影飞奔出去好远,他才呆呆地伸手摸过脸上狭长的血痕。 紫黑色。 他‘咚’的原地倒了下去。 殷琅感到越来越多的冰凉液体滑落在脸上,有红的,也有没有颜色的。 他犹豫着向沈清欢伸手:“娘……?” 我们都已经逃出来了,你为什么还在哭? 沈清欢却误解了他的意思,腾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阿琅不怕啊,娘会带着你出去的。你不要信他们的胡说八道,你爹好好的,等我们出去了,他就在那等着我们呢。” 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殷琅默默地缩了回去,安安静静蜷缩在母亲的怀抱中。 他们从雨夜奔跑到了晴日,沈清欢体魄本就瘦弱,全靠化神期的修为才能抱着一个六岁的男孩奔驰至今。 但灵力有耗尽的时候,日过中天,她终于无力地停在了神陨原的入口处。 神陨原是中州北部的一片广袤平原,据说曾有神灵陨落而得名,方圆数百里不说一览无余,但也没有能容人长期躲藏的地形。 一旦进入这里,他们除了向前跑,就再没有其他任何躲避追杀的办法了。 沈清欢忽然看向他,殷琅看不懂她目光中蕴含的意思却隐隐感觉到了不舒服。 沈清欢蹲下来,握住了他的手:“阿琅,娘接下来说的话,每一句你都要死死地记在心里,暂时不懂也没关系,只要记住就好了。还有,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许哭闹。听明白了吗?” 她用力很大,殷琅的右手被捏得很疼。 他慢慢地点了下头。 沈清欢急促地喘息着,她翘起嘴角笑了一下,又揉了揉他的脸颊,夸奖道:“娘就知道,阿琅是个乖孩子。” 然后她说:“你爹爹死了。就是说,他闭上了眼睛,再也不会对你说话、陪你练功了。” 殷琅张了下嘴,沈清欢立刻疾言厉色:“我方才说了什么!” 胸口闷闷的,温热的液体涌上眼眶,他咬着嘴唇,拼命地眨眼睛,生生将泪水憋了回去,然后说: “……嗯。不哭,不闹。” 沈清欢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一会儿会有很多人来追我们,娘会带着你跑,只要我们坚持的够久,就会有一个叔叔来救我们。到时候,你跟着他走,他会问你一些问题,娘等下一个一个告诉你该怎么回答。现在,记住另一件事——” 殷琅打断了她:“我跟着他走,那你呢?” “我允许你插嘴了吗!” 沈清欢的表情很凶,她从来没有这么凶的对待过殷琅,但是殷琅坚定地仰头看着她的眼睛,不等到一个答案誓不罢休。 他说:“你流了很多血。每次你给我做香酥鸡的时候,鸡都会流很多很多血,然后它就再也不会动、不会叫了。你是不是要像爹一样离开,以后再也不来看我、也不会哄我了?” 沈清欢怔怔地望着他,嘴唇颤动。 过了好久,她才艰难又缓慢地点了下头:“……是,我很可能以后再也不会见你了。” 她以为儿子会控制不住情绪,哭嚎着死缠烂打着不让她走,她甚至做好了冷待以对的准备,却只听见殷琅问:“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没有了。” “那我知道了。” 他背过身去,肩膀耸动,抬起袖子在脸上擦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转回来,说:“到时候,我会和那个叔叔走的,你继续说吧,我听着呢。” 沈清欢却停下了,她呆呆地看着殷琅,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睛里落下来。 忽然她猛地将殷琅扯进怀里,声音哽咽:“……但凡有一点其它的办法,娘都不想把你送去那里啊……” 在她情绪崩溃哭泣的时候,她肩头的衣衫也无声无息的湿透了。 他们最终还是进了神陨原。 追杀者追得实在太紧,他们里外接应,再加上掐准了软肋,费这么大力气才成功杀死第二魔尊,决不允许留下任何后患。 时间紧急,沈清欢只来得及把最关键的一部分教给了殷琅。 比如救援者问话时该怎么答,比如追杀者是谁,比如以后绝不能再在人前使用魔气……最重要的,是他去往太华仙宗后的身份。 她塞给了殷琅一条坠着猩红宝石的银链,仔细帮他绑在脖子上,然后对他说: “从今天开始,忘掉你的名字,忘掉你的过去。” “我是沈清欢,你是沈清欢的儿子。你叫沈慕玄。” “跟着我重复,沈、慕、玄。” 殷琅慢慢地念:“沈慕玄。这是我的新名字吗?” “不。”沈清欢摇头,“记住,你从来都叫这个名字,从诞生于世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沈慕玄。” 沈清欢的预测没有错,他们被逼近神陨原后根本没能跑出太远,就被四面八方围堵来的追杀者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沈清欢被逼到死角,浑身伤痕累累,仍旧死死将他护在怀中,使用禁术拼死冲出了这一层包围。 外围还有无数包围,但她实在是跑不动了。 雨夜数千里奔波、失血过多、痛失所爱……几乎在一夜间烧干了她的生命,最后的禁术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她生生逼到了濒死边缘。 沈清欢的意识都已经模糊了,她只记得两件事,把儿子死死护在怀里,仰头睁大已经看不清东西的眼睛盯着天空。 好像……会有谁来救她的儿子……是谁呢……想不起来了…… 无数法决兵器要落在他们身上的前一息,一抹青光从天而降,横掠过围上来的追杀者,那些面目凶恶的追杀者就像是稻草一样,一茬一茬地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 殷琅透过母亲的肩头,痴迷地仰望着那纵横捭阖的青光,又顺着青光,望见了那位站在云端的青衣仙人。 追杀者在青光下死得干干净净,仙人目光移过来与他对视的刹那,殷琅挣扎着朝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然后他就看到,那立在云端的仙人,飞速地向他们靠过来,看清二人面容的瞬间,冷淡的面容瞬息染上了红尘的气息。 “……清欢?” 沈清欢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她,晃晃悠悠地转过了脑袋。 她呆呆地盯着青衣人看了很久,忽然笑开了:“是…封师兄……” 青衣人连连点头:“对,对,我是封江城,是你封师兄啊!” 他操控仙剑稳准狠斩落满地追杀者时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想要伸手去扶沈清欢,却又害怕这脆弱的人儿一触即碎。 他满心满眼都是失而复得的师妹,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听到‘封江城’三字时,师妹怀中眼神骤然凌厉了一瞬间的孩童。 沈清欢傻傻地笑了。 她努力让自己原地翻了个身,伸手用力地把怀里的孩子推到了封江城手中。 “封…师兄,我不、不成了……这是我、我唯一的孩子……求…求求你……你照顾…好他……” 封江城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把孩子接到了手里。 紧跟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颤声道:“不——他骗我!他怎么敢骗我!我们明明说好了的,只——”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他随手把殷琅放在一边,不顾满地血污一撩衣摆坐下,小心翼翼扶起沈清欢,为她输送灵力。 然而沈清欢已然油尽灯枯,只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殷琅托付给了封江城,封江城接过孩子的时候,那口气就彻底断绝了。 封江城悲痛得仰天长啸,他一把揪过旁边的殷琅,发红的双眼在触及那张肖似沈清欢的小脸时短暂清明,动作不由自主放轻了不少。 在他发问之前,殷琅挂着满脸眼泪,抢先说道:“封叔,能先为我娘收敛尸骨么?” “……你说得对,是我太冲动了。” 封江城为沈清欢细细收敛了尸骨,殷琅又问:“我听娘说过,你们生活在一个很大的门派。我娘这样的弟子,可以葬进你们宗门的墓地中吗?” 封江城为这孩子的孝心与条理微惊,回答问题前,他先纠正对方:“是我们的宗门。你娘既然把你托付给我,我当然要把你带回宗门。你娘是本宗弟子,自然也要葬进宗门统一的墓地中。” 办完了沈清欢的后事,封江城才又开始细细询问一些问题,基本都是沈清欢提前交代过的,殷琅自然一一照答。 他有很多还不明白的问题,比如爹爹的真实身份,比如为什么会有这场追杀,比如明明娘也听到那个追杀他们的人说‘封江城’也是害死爹爹的人之一,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托付给他…… 但是娘都不肯告诉他,只对他说,这些你不需要知道。你的未来,只要作为沈慕玄去好好活着,就是娘对你的所有期望了。 殷琅不明白,但就像娘说的那样,先记住,等他长大了,就能去一个一个解开这些谜题,就会知道,究竟谁才是害死他爹娘的凶手。 他最后看了一眼装着沈清欢尸身的储物戒指,一手紧握着胸前的宝石,另一只手抓着封江城的手,跟着他走上云端,踏上前往太华仙宗的路。 只是…… 沈慕玄用力地眨了下眼睛。 怎么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呢? 他仰头看着拉着他手的青衣仙人,试探着唤了一声:“师尊?” 封江城被叫的微愣,很快他莞尔一笑:“怎么,想要拜我为师么?我如今只收了一个徒弟,你想来与他做伴的话,倒也可以。” 沈慕玄又回头看了一眼下面已经缩小成碗口大的神陨原,他想,我为什么会跑到这里呢?师尊又为什么来到这种荒凉的地方? 这种忘记了什么的不安感让他更紧地握住了封江城的手,仰着头请求:“师尊,我想学你之前那种剑术,就是‘嗖嗖嗖’的一道光飞来飞去,敌人就都倒下的那种!” 封江城心想这孩子之前恐怕被吓坏了,对上那张面容,心头一软,连声应着:“不过是剑修入门的基础御剑术罢了,你想学我教你便是,只是剑修之道素来艰苦,倒时候可不许像你娘一样,没挥两下呢就喊苦喊累!” 娘? 沈慕玄短暂地怔愣了一下,隐隐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迷雾而出,转眼他又被封江城如臂使指的青色剑光激动得两眼放光,那短暂的灵光迅速被遗忘到了脑后。 他的目光随着飞舞的剑光四处移动,在挽过一个漂亮的剑花收剑归鞘的时候,更是整个人都险些要蹦起来,大声地笑着: “我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和师尊一样厉害的剑修!” 第109章 殷琅往事(二)…… “所以谢少宗主, 在我们不眠不休追了整整两天两夜、已经无限靠近【迷障】的时候,你告诉我,我们早就把人追、丢、了?啊?!” 沈慕玄揪着谢庭轩的衣领, 拼命来回晃悠:“那可是活生生的六百贡献点啊!六百贡献点!你知道六百贡献点能换多少好东西吗?那可——” “一块足以铸造本命剑的天星石。” 谢庭轩任他发泄情绪,即使身体处在高频的摇晃中,平稳的声线没有半分波动, 徐徐道:“严格来说,不是早就追丢了。而是对方选择了一条在我判断中只有百分之三可能的逃跑路线, 而直到半刻前, 几个选择中最迟会与对方相遇的时间也没能追到目标, 我才意识到了这件事。” 沈慕玄眯着眼盯他三息:“没可能追到了?” 也就是俩人搭伙出任务时间长了, 彼此了解, 否则早在知道两天两夜的辛苦白费的时候,沈慕玄就拔剑朝脸上招呼了。 谢庭轩笃定摇头。 沈慕玄深呼吸了两次, 忽然拔剑重重砍在路旁石头上,碎石迸溅:“回宗门!” 喊的时候气势挺足,回程路上没走出十几里地眼睛眉毛都快揪成一团,碎碎念不止。 谢庭轩侧耳一听,十句里八句都在念‘天星石’。 他想起来时夜半少年人星子般明亮的眼睛, 不禁问:“你就这么崇拜封长老,连铸造本命剑的材料都要选与他一样的么?” “当然啦!师尊那般厉害的剑修,难道还会有人不敬慕他吗!” 少年十六岁, 正是抽条的时候,双颊还有隐约的婴儿肥, 被撑在脸上的双手一挤,更添了几分天真无邪。 稍作休息,他们继续往回走, 却在途径一处山谷时与另一队人狭路相逢。 沈慕玄看清对方面目,第一时间扯着谢庭轩就要绕路。 谢庭轩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沈慕玄传音:“岳青城封氏的人,我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岳青城封氏正是沈慕玄的师尊——封江城长老出身的家族。 谢庭轩虽不解,还是顺着他的力道提气轻身绕路。 谁知两人左绕右绕,还是在山谷的另一边口上与封氏的队伍碰面了。 双方迎面撞上,避无可避。 沈慕玄脸色‘唰’地变了,相识数年,谢庭轩从没在这个好似永远轻快无忧的少年脸上看到过‘阴沉’这种情绪。 相反,封家明显是历练队伍的带头人只是短暂愣住,随后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沈小友,这么巧,你也是来这里历练的么?旁边这位小友是?” “……哼。” 以他化神期的修为称不过元婴的沈慕玄一句小友……沈慕玄名义上也只是封江城门下的普通弟子,双方这般情态,换不知情的人来,少不了传出些难听的风言风语。 他能想通的,没道理沈慕玄想不明白,然而却仍旧这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谢庭轩心中更是诧异,面上不显,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天剑宗,谢庭轩。” “竟然是谢少宗主!哎呀,早听闻少宗主冰封青江的事迹,果真年轻有为……” 沈慕玄不乐意出面,谢庭轩只好站出来和封家的带头人寒暄一番,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说自己二人还急着回宗门,就此告辞。 走远后,沈慕玄抱怨道:“你和那笑面虎老头子扯什么嘛,浪费时间。就算转身就走,他们又敢把我怎么样啊?” 谢庭轩失笑,他是成年人的内芯,自然不会如真正的少年那样意气做事:“你啊,也就是仗着封长老宠你,才敢这样下封氏的脸面。” 沈慕玄却诡异地沉默了一瞬,纤长睫毛遮挡了眼底的阴翳,在谢庭轩疑惑看过来时,他偏开头轻哼一声,不再接话。 太华仙宗与天剑宗的距离不算远,二人分开各自回宗门。 沈慕玄交完其它完成的任务,领了贡献点,转身飞回了天枢峰。 踩在楼宇外的竹海小道上,沈慕玄踌躇不前。 “慕玄,怎么站在这里不动?师尊在忙么?” 顾扶轩从他后方走来,在他发觉自己异常之前,沈慕玄迅速调整好了神态,哈哈一笑:“没有啦,是我在想事情。这次出任务运气不好,没能拿下那个恶贯满盈的魔修,让他逃回了北魔域。” 任务失败是常有的事,顾扶轩并未多想,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了两句。沈慕玄心思不在这上面,胡乱点了点头,被他带着一同走到门前问安请见。 被允许进去的时候,他不自觉往顾扶轩身后缩了缩。 封江城在正堂端坐,细细擦拭着他的本命剑‘青霄’。 他的嘴角天生下垂,大多时候,封江城会习惯性板着脸来掩盖这一点。 两人安安静静候在堂下足足半个时辰,封江城将本就不染尘埃的青霄擦拭得明亮如镜,才满意地将剑收回丹田中,转头看下堂下二人。 目光落在沈慕玄脸上时,封江城皱了下眉,轻飘飘掠过他去和顾扶轩对话。 沈慕玄年岁越大,幼时肖母的容貌逐渐隐去,出落的越来越像记忆中日渐模糊的父亲了。 而沈慕玄……也很久没见到过幼时那个随和可亲的师尊了。 他袖中的双手深深抠进了掌心,却又不敢太用力散出血腥味,那样的话,就又要被师尊斥责为心性不佳,不配修剑了。 良久,封江城同顾扶轩说完了话,才稍微移过来视线,轻飘飘落下一句:“听你师兄说,你追捕魔修的任务失败了?” 沈慕玄条件反射地僵硬了脊背,嘴唇开合几下试图解释,封江城已经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预料之中的责罚:“用功不够,挥剑万下。扶轩,你盯着他执行。” 就连责骂,都是这样不加掩饰的不在意。 不在意,所以连为什么失败都懒得多问一句; 不在意,所以不论他平日练功有多废寝忘食、通宵达旦都从不关注。 “慕玄……” 顾扶轩目露担忧之色,想要说些什么,沈慕玄已经转身离去。 三个月后。 看着忙忙碌碌收拾外出游历之物的师弟,顾扶轩忧心忡忡:“你……就这样一个人外出历练?虽然宗门确实有规定,但弟子们大多都是结伴而行,一个人未免太不安全了些。” 得到肯定并且明显不会改主意的答复后,顾扶轩从自己的住处整理出一整个储物戒指的东西,试图塞进他的行礼中:“虽然出门历练环境肯定不比峰上,但也不能真把自己当神仙风餐露宿了。这里面都是我以前出门用过的,东西应该比较全,你都带上吧。” 沈慕玄默默对比了一下两个储物空间里的东西,果断把自己收拾了半个早上的那枚丢回了抽屉里。 他行事干脆利落,东西既然打包好,稍微和顾扶轩说了几句话,连午时都没过,就戴着戒指拿着剑出了太华山脉。 惦念着上次那个跑掉的魔修,索性一路朝北行去。 不知是巧合,还是各家弟子历练都爱往北魔域周边来,在距离上次相遇不远的地方,沈慕玄又遇到了封氏的一队弟子。 他有意绕开,封氏却像浆糊一般,没脸没皮地贴上来,无论如何都甩不开,把他烦的够呛。 上次谢庭轩在,他没好意思说。 封氏这些人看似是看在他师尊弟子的份上有意和他交好,实则私底下没少给他使绊子。 即使修真者,精力也不是无限的,他占了一个随侍身侧的名额,眼见着就还要往亲传弟子的方向发展,和他天然是竞争者的封氏年轻一辈不急才怪。 这么折腾他、给他找事,还想看好脸?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脸上笑嘻嘻的,鬼知道私底下又在盘算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沈慕玄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全方位的接招准备,然而年岁尚小,还是轻看了人心险恶。 “哈…哈……” 他努力压抑着自己大口喘气的欲望,小幅度地频繁换气,声息被收束到几不可闻,脸庞通红,全力奔驰在漆黑的密林中。 粗粝的枝叶打在身上,快要见底的灵力不敢浪费一分一毫在这些无关紧要的阻碍上,破裂衣衫下,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道道血痕,每掠过一丛分布密集的枝叶,就控制不住地瑟缩身体。 非本命武器无法收回丹田中,握在右手的长剑本是初学剑时师尊赠与他的宝器,却也在频繁的交战中逐渐泯灭了光辉,剑身斑驳,不知还能撑过几次战斗。 沈慕玄万万没想到封氏能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 ——他们想要杀死他。 三个化神、七个出窍、十八元婴、金丹筑基练气不计数。 以往再激烈的手段,也及不上此刻的十之一二。 他们想干什么?釜底抽薪么? 只要叫他无声无息的死掉,师尊弟子的位置自然就空出来了? 他的胸肺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四肢百骸中的酸麻也渐次苏醒,手足冰凉,握剑的手指变得僵硬不听使唤…… 灵力和体力都要耗尽了。 沈慕玄眼前景色逐渐模糊,脚下一个踉跄,他重重摔进了被枯叶掩盖住的泥潭,半身白衣沾满泥污,沉重不堪。 他艰难地以剑做拐,支撑着自己从泥潭中爬了出来,然而封氏的追兵已经将他层层包围。 最初上前来与沈慕玄攀谈的那位封氏弟子仍旧是微笑的表情,他俯视着半弓着身子喘气的沈慕玄,整洁体面的外表与一身泥污的少年在这一刻有如云泥。 他轻声唤:“沈师兄。” “叫你爹呢!”沈慕玄眼前一切都开始重影,嘴上仍然不饶人,“我怎么不知道师尊门下,还有过尊驾这等獐头鼠目之辈?” 这人眼睛长得有些小,内外眼角微圆,脸型略长,下巴稍尖,容貌确实不算出彩,却也没到难以入目的地步。 然而他可能本身就比较在意自身缺憾,被沈慕玄刁钻地挑着缺点骂,登时就被激怒,一脚踹在沈慕玄肩背上。 沈慕玄躲闪不及,被这势大力沉的一下踹的倒退,及时拿着剑在身后撑了一下才没摔在地上。 封氏少主被他这一骂,也撑不起风轻云淡的胜者姿态了。 他又是重重一脚,正中心窝,沈慕玄身形不稳,狼狈摔倒在满地泥污里。发绳断裂,黑发杂乱地散在脸上身上,进气多出气少,俨然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发泄了心中郁气,封氏少主向后一步退到众人身后,一挥手:“了结了他。” 又道:“动作都放麻利点,若是被江城老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本少主保证,在我死之前,你一定被我死的痛苦千百倍。” 他阴郁地盯着倒在泥污中的少年,冷冷道:“沈兄且安心去死吧,江城老祖会为你报仇,屠了那个胆大包天的魔修宗派,以祭你在天之灵。而老祖真传的位置,很快就会被我收入囊中了。” 沈慕玄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耳中是远近不同的无休止的嗡鸣,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见。 好困倦,好疲惫……恨不得眼睛一闭就此睡倒,不去管外界发生了什么,就此得一场清净甜美的安眠。 他慢慢地向着黑暗中的漩涡流去,幽静的水流一点点淹没小腿、淹到腰间、淹没胸口……直到耳鼻喉中,也溢满了冰凉的水流。 一片幽静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在不停歇地呼唤着什么。 ‘阿琅……阿琅……快醒醒啊阿琅……’ ‘这里不是你现在该来的地方……醒来……离开吧……’ 阿…琅? 她在呼唤谁? 沈慕玄沉重地眼皮缓慢睁开一条细微的缝隙,瞳孔涣散,在这个熟悉却会想不起来历的声音中,努力让双眼重新凝聚焦点。 水面上涨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与之相反的是他缓慢恢复的意识。 我记得……我好像正在被围攻? 有好多…好多的人啊……不是对手……我要死了吗…… 蜷缩在泥泞中的少年,被杂乱黑发掩盖下的脖颈上,忽然亮起了一点猩红的微光。 最开始无人发觉,这点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直到黑发遮掩不住,猩红而不详的宝石在围攻者惊疑不定的眼神中,拽着银链缓慢漂浮起来,而躺在地上的少年,也睁开了一双纯黑的眼睛。 是最纯粹的黑色,空洞、虚无、冰冷,却在最深处,点亮一星猩红的微光。 他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第一个与他对视的人,忽然大叫了一声,丢下手中的斧子慌不择路地逃跑。 他眼里写满了恐惧,甚至连上下尊卑都被遗忘,一把将挡在逃命路上的封氏少主推了个踉跄,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死亡却没有放过他。 站直身体的少年抬手撕掉了沾满泥污的沉重外袍,抬手在空中轻轻一握。 ——摇曳燃烧的冰凉黑焰中,一杆通体漆黑的长枪凭空出现在他掌下。 五指收拢,紧贴住冰凉枪身的刹那,摇曳的黑色火焰随着涌起的气浪呈环形扩散出去,沾染上躲避不及的封氏之人的衣角皮肤,似乎饿了太久终于找到了可供燃烧的‘食物’,黑焰的气势瞬息暴涨,最恐怖的一朵眨眼便将一整个活人吞没! 一声令人心底发凉的惨嚎,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在他们眼皮底下消失了,连高温造成的空气扭曲都没有,人形的黑焰慢吞吞缩回了最初飞散出来时一不小心就会忽略的大小,甚至会让人产生这东西从未出现过的错觉。 隐约有预感,及时斩断了沾上黑焰那一块衣服的封氏之人后知后觉打起了哆嗦,然而他四面一看,一同来执行任务的同族都是如出一辙的反应。 这沈慕玄……到底是什么来历! 封氏少主也心慌,但他却不能在族人面前表现出来。 余光小心观察着慢吞吞消散在空气中的黑色火焰,他发现每一朵火焰消失,沈慕玄的脸色就更白一分,心念微动。 召唤出黑枪黑焰之后,沈慕玄好像从来没有移动过一分一毫啊? 是觉得黑焰就够灭杀他们了,还是……动不了? 他打定主意,伸手握紧了胸前悬挂着的一枚保命三角符咒,试探着往沈慕玄的方向靠近了一步。 他一动,沈慕玄的目光立刻落在了他的身上。被这诡异的眼神盯着,封氏少主也觉得心神不宁,然而沈慕玄没有其他动作,他只得咬着牙继续往近走。 三尺。 这个位置,封氏少主甚至能清楚看到那枚漂浮起来的猩红宝石的纹路。 他一咬牙,闪电般伸手抓向猩红宝石! “啊————!” 沉闷的穿透声与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封氏少主即将抓到宝石的瞬间,一直保持着木雕泥塑状态的沈慕玄忽然动了,握在掌心的黑枪如臂使指,凌空转了半个圈狠狠落下,流星赶月般刺穿了封氏少主的贼手,死死钉进了泥里。 封氏少主叫得比杀猪还要惨。 此刻他仰头看着沈慕玄的眼神的惊恐程度,与之前被黑焰烧死的人也不遑多让了。 他能感受到从被刺穿的伤口处源源不断冲进灵脉中的冰凉气流,那是一种……和灵力截然相反的、攻击性极强的力量,充斥着暴躁、毁灭的气息。 他最开始只是手臂在抖,逐渐的变成全身都开始抖。从细微的抖动,到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剧烈颤抖。 “你是……魔修!” 金色的血液顺着枪身缓缓流淌,刺目的红光越来越盛,与此相反,是沈慕玄完全失去血色的脸庞。 恐慌随着这一声飞快地在人群中扩散,持枪的少年却不再给他们转动大脑思考的机会。 一朵焰花从枪身飘出,飘进了他的眉心。 他分明是第一次拿起这把武器,却好像已经与它并肩作战多年,枪身每一次的挥动,都会带起数道飞舞的血珠,一点一点将雪白的中衣染成艳红的颜色。 长发飞舞,在这场杀戮的盛宴中,少年的身形一点点拔高,仅剩的柔软轮廓也化出了分明的棱角。将最后一枪捅进背朝他涕泗横流奔逃的封氏少主时,黑发下的容颜,已经与遥远记忆中的人影七成相似。 他站在血泊与尸体之中,拖着长枪漫无目的地缓慢前行。 转过一道浓密丛林,浓重的血腥气息迎面扑来,双手持一对巨斧的年轻人哈哈大笑,挥舞着溅满血肉的巨斧在失去灵智的狂暴妖兽中来回砍杀,身材纤细的粉衣男子靠在战场外的一棵树下,掩口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一双桃花目勾魂摄魄。 粉衣男子先看过来,似乎得了他的提醒,年轻人也一斧头劈死冲到身前的妖兽,瞪着一双虎目扭头。 然后他咧嘴一笑,竟是一声招呼也不打,提着斧头就冲了过来! 那双令封氏众人惊恐的无机质眼眸,年轻人甚至连多看一眼也没有,全无影响般高举双斧凌空扑下。 沈慕玄长枪斜指,黑色火焰从枪身涌出的瞬间,在一旁看戏稳如泰山的粉衣男子轻‘咦’一声,懒散的神情立刻认真了不少。 熟料一枪将年轻人连双斧带人劈飞后,年轻人再度扑上来时,在他战意高昂的兴奋注视下,这血衣青年忽然平地摇晃起来,然后晃晃悠悠地仰头看了他一眼,‘咚’一声摔倒在地。 他握在手中那杆黑枪,在脱手瞬间就化作黑焰融进了血衣青年身体中。 对手一倒,双斧年轻人顿时被卡的不上不下难受至极。 他看了看地上明显不能站起来继续和他打的青年,郁闷至极地挠了挠头,大吼一声转身又扑进了妖兽群中发泄满心憋闷之气。 一盏茶后,年轻人收起双斧,随意在身上擦了擦双手沾上的腥臭血液,大大咧咧伸手把昏倒的人翻了个个。 紧跟着他脸色一变,用眼角余光瞟了下似乎正在专心处理剩余妖兽的粉衣男子,用脚尖挑起一捧土盖在了青年过于俊秀的脸上,若无其事地往回走。 粉衣男子问:“人呢?” 年轻人嘿嘿一笑:“没气了。” 粉衣男子动作一顿。 他冷哼一声,年轻人下意识一抖。紧跟着男人身形化作林海间数不清的粉色幻影,从极远的地方看过去,这些幻影好像一只妖娆多姿的九尾天狐。 等他身形再度出现,林间已经全都是妖兽的尸体,无一活口。 胡玉奴一把推开越长越残的糟心养子,身后狐尾幻影一闪,沈慕玄就落进了怀里。看都懒得看养子一眼,他抱着人直奔临时居住的狐狸洞去,徒留焦玉玉在后面不满的嘀咕。 三日后,人醒了。 焦玉玉不情不愿地端着药碗走到床边,将药碗重重放在床边石台上,‘当啷’一声:“吃!” 半坐起来的青年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请问这是哪里?是你救了我吗?你是谁?” 焦玉玉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在青年茫然的眼神中狂奔出去,远远地传来惊恐的叫声:“义父——” “你救回来的那个小子他失忆了--” “他失忆了——” “忆了——” 第110章 殷琅往事(三) 一时好奇, 捡回来这么个大.麻烦。 他又不是华听澜那个拔下根头发都是上好灵药的万年听澜树成妖,凑合看点皮肉伤还行,神魂问题……自求多福吧。 还有‘我叫什么名字’这种乱七八糟的问题…… 胡玉奴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你‘啪叽’往下一倒, 醒来就这个样了,这种问题谁会知道?我瞧着你和某个姓殷的魔修生的还挺像,左右想不起来, 不如就姓殷算了。” 又往后一指:“人生在世,称呼是最不打紧的事。看那个傻小子, 被我叼……捡回来的时候痴痴傻傻, 不比你好多少, 看见根被雷劈焦的木头就姓‘焦’了, 如今不也活的好好的?” 失忆的青年顿时觉得这番说辞很有道理:“那我就叫做‘殷琅’吧。” 一妖二人遂结伴而行。 焦玉玉倒是颇为不满, 奈何胡玉奴偏爱殷琅好颜色,几番闹情绪都被他随意哄两句压了下去。加上殷琅心思狡黠, 行事不拘泥于常道,武力值又稳压焦玉玉,久而久之,他倒也认命了。 殷焦二人皆是魔修,他们索性便一路穿过【迷障】往北魔域去, 仗着有胡玉奴在后面兜底,一路挑翻了不知多少宗门、散修,不过一年时间便在北魔域中声名鹊起。 某次胡玉奴外出办事, 二人踢场子时意外得来一份流通北魔域之外四大域的【新秀榜】,焦玉玉指着上面殷琅高达第三的排名, 以及自己快滑到第二页边角的名字,愤愤不已。 “大家都是出窍期,凭啥你就超过我这么多?!” “当然是因为, 殷少尊战绩斐然,不输乃父了。” 黑衣负刀的青年仍是旧日模样,他逼近一步,对上殷琅警惕却陌生的眼神,扬起的笑容一滞,眼神惊疑:“你……不记得我了?” 是他失忆前认识的人么? 恶意满满,是敌非友。 殷琅借着身位遮挡迅速给焦玉玉示意,叫他逃走去搬救兵。 对方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 两人这一年里没少配合着‘为非作歹’,初步默契还是有的,好歹脑袋简单的焦玉玉有了屡次被坑的经验,没有第一时间扛着双斧劈上去。 黑衣青年已经从他的神态中得到了答案,神色骤冷。 他伸手越过肩头握住刀柄,一点点将刀往出拔:“殷少尊不记得了,怕也不知道,你长大后的模样,与你父亲足足像了九成,才叫我一眼就认出来。” 他单手持刀,步步逼近,速度不快,压力却极大:“当年少尊与夫人侥幸从在下的刀下逃得一命,可是令在下受了好一番炼魂之苦。主子有令,殷九玄的妻儿、亲信,斩草除根,一个后患都不能留!若怪,少尊就请去怪当年不识时务的殷尊者吧!” 说罢,大约也是吃了十几年前多言误事的教训,刀光化残影,刀刀往致命处斩落! 殷琅咬牙顶住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势,焦玉玉接到示意,抓住空隙溜走。 黑衣青年看到了,不仅没追上去,唇边还露出了一丝冷笑。 “搬救兵?那也得你们搬得到才行。” 此时的胡玉奴,正化作另一幅端庄模样,横跨中州,身在南域的接天道宗之内。 一个至北,一个至南。 焦玉玉焦急地寻了三日无果,却先一步从街头巷尾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中得知了殷琅失踪的消息。 据说那日的追杀者是高踞至尊城的第一魔尊麾下,来狙杀殷琅也是奉了第一魔尊的命令。 分神巅峰即将晋入大乘的魔修都没能摘下他的项上人头,战绩煊赫如斯,他在【新秀榜】上的排名直上榜首。 【迷障】之外密林一战,是让‘殷琅’这个从前默默无闻的名字进入了修真界大众的视野。而这一战,才真正让他名扬四海。 无数双眼睛盯着,好奇这个异军突起的后起之秀,能在第一魔尊的暴怒下坚持多久。 至于活下来并活到反杀的时候? 哈哈哈,你在说什么笑话呢。 焦玉玉再没能找到过殷琅,只能偶尔从酒楼说书人的口中听到,他最近又在哪里现出过踪迹,又在哪里杀死了第一魔尊派出的追杀者逃走,修为进境如何不负新秀榜首之名…… 一段时间后胡玉奴回来,听说了他离开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只挑眉嘟囔了一句‘原来真的是殷九玄的儿子’,半句也不提去找对方的事。 被焦玉玉追问的烦了,就转过头来骂他:“奴家又不是他什么人,顺手救一次已经够看在殷九玄的面子了,为了他和严偃对上?我活够了要去找死啊!” “死了就死了,那也是他的命!” 后来,焦玉玉倒是在一次愤而‘离家出头’中‘巧合’地碰上了隐藏行迹的殷琅。 他随手抹了把头发上往下滑落的血水,在衣襟下摆胡乱擦掉,动作熟稔:“胡前辈说的没错啊,他又不是我爹我娘,萍水相逢,没有舍命救我的责任。” 起身时瞥见焦玉玉傻愣愣明显转不过弯的表情,哼笑一声,在这个好命的傻小子肩上拍了拍:“好好听你义父的话,别总有事没事跑出来找我。严偃的追兵还在后面,我先走了!有缘再见!” 大概好命蛋和倒霉鬼真的不是一路人,往后一年多,直到被严偃属下逼进九死一生的‘混乱之域’,俩人也没能再见到任何一面。 混乱之域,是北魔域所有穷凶极恶者的汇集之地,从练气期到渡劫期,在外面混不下去了都可以进去,不受任何一位魔尊的统辖,即使是北魔域的无冕之王严偃。 北魔域在十位魔尊的统辖下,还保有着最基本的秩序。而混乱之域则是将魔修凶残见血的天性激发到了极致,弱肉强食就是这里的‘秩序’。 严偃的属下自觉殷琅绝无可能在这样的地方活命,在混乱之域外蹲守了三个月便返回至尊城复命。 而七个月后,一身雪衣的俊秀青年挂着不达眼底的微笑,大摇大摆走出了这片九死一生之地,一身轻快地回到了位于中州的太华仙宗。 在外‘游历’三年方归,顾扶轩听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往山门迎接师弟,初见时险些不敢认人。 虽然师弟这几年正是抽条长个的时候,但这…这变化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三年连破四境蹦到化神初期的修为暂且不论,只容貌与气质同样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师尊见到师弟第一眼便愣在当场,他就隐约猜出,师弟如今的模样,定然极肖似其母。 日子久了,他越发觉得师尊奇奇怪怪。 自从师弟历练归来之后,师尊就经常失神,目光一旦落在师弟身上,常常要许久才恍然惊醒,随后就像是被什么灼了般迅速移开,良久才会再度慢慢转回来,陷入新一轮的失神。 就这样,时间慢慢晃过了一年。 沈慕玄要成年了。 凡人间常见的加冠礼,在修真界反倒是一桩稀奇事。 毕竟修真者闭个关动辄十年数十年,破一境寿命得延少则百年、多则成千上万年,筑基修士都不会把二十岁看的多重要。 沈慕玄原本也没如何在意,反倒是封江城专程叫他过去一趟,说要为他大办一场。 对方有若实质的目光落在身上,沈慕玄保持着垂眸的恭敬姿势,喉中呕意一股一股的泛上来,被他强行按捺下去:“我都听师尊的。” 他还需要这个身份,这个身份还需要封江城的庇护。 离开时,他与封氏前来拜见的长老擦肩而过。 走在庭院,还能远远听到正堂中传出的哭诉:“……出关……魔修殷琅……杀我封氏数十修士……少主遇难……元气大伤……请您……报仇啊……” 他抬起的腿又放下了。 封江城的声音冷淡,与三年前待他时别无二致:“尔等无能,奈何不得一个小小出窍修士,便要本座以大欺小么?” 封家来人的哭诉声立刻停住了,不多时匆匆出来,与沈慕玄打了个照面,一言未发便离开了。 “魔修……哼!都是一群该死的玩意。” 他说着‘魔修’二字时,都像是嘴里在咀嚼谁的血肉,阴寒冷彻。 沈慕玄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虽有冠礼一事,但沈慕玄并未多想。 他本以为封江城至多也就是像以往那般用黏腻恶心的目光看他,为身家性命计,不是不能忍,然而他还是远远低估了衣冠禽兽令人作呕的程度。 再一次被封江城唤到身边,以师徒亲昵之名,当众将手抚上他的脸颊缓缓摩挲,眼神怀念,沈慕玄终于忍无可忍,重重打掉了那只手,胸膛急速起伏,一字一顿:“师尊,请、自、重!” 当着满殿长辈惊疑不悦的目光,他一言未发,转身就下了太华山,从那天起能避开封江城多远就避开多远。 然而名义上二人还是师徒,封江城言行严格来说并无出格之处,更显师徒关系亲近。 沈慕玄没少被对方借机揩油,气得他连夜换了身份以‘游历’之名下山闯荡北魔域,宁愿和严偃的下属斗智斗勇,也不想在太华仙宗多待上哪怕一时半刻。 于是后来,在花琦兰表达出爱慕的意向时,鬼使神差,他没有明确拒绝。 甚至一路发展到了宣告天下召开结契大典的程度。 青霄剑斩开了大红的绒毯,随后就是……长达三十年的封禁。 那抹青光,斩开的是一场虎头蛇尾的结契大典,是天枢峰上灵气禁绝的石室,也是一颗通透澄明的问道之心。 ——师尊,我不要做剑修了。 眉心的火焰纹路在冰凉黑焰一遍又一遍地灼烧中透出了渗血的暗红,火焰汇聚于丹田,化作血痕斑驳的烈火长.枪。 猛烈燃烧的火焰破开了迷雾,将他从久远的记忆中唤醒。 那张曾经被他视作噩梦的面容倒在天玑剑下,记忆中无可撼动的山岳原来也会有轰然倒塌的一日。 原来你,也并不是无可战胜。 他眼神的微妙变化被封江城察觉到,却无法理解这种变化的含义。 心中危机感无限拔升,身上寒毛倒竖,封江城急促喘息,向他伸手:“慕——” “师尊。” 与利器入肉的沉闷声音一同响起的,是沈慕玄平静的呼唤。 天玑剑的剑锋深深切入了他握在剑柄之下的右手,冰凉的魔气藏在金色的血液里,顺着剑身缓缓流进剑尖之下被切开的喉口。 沈慕玄慢慢地蹲下.身,直视着封江城因为无法言语而逐渐慌乱的眼睛,又轻轻地叫了一声:“师尊。” 冰凉的魔气顺着剑修的灵脉逆流,一点一点充斥了他的全身,金红的血液混合着从喉咙处的切口溢出,在他身下流淌成色泽诡异的圆盘。 沈慕玄的脸庞也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但是他却慢慢笑了起来:“看,现在你也是一个该死的魔修了。” 他冰凉的手顺着封江城的头发,一路缓缓摩挲到了脖颈。 往事重现,只是记忆中的身影交换了位置。 他慢慢俯下.身,悄声耳语。 交叠的身形看似亲密,每一句话却都能让听者往更深的地狱里坠落一层,直至无间地狱。 “师尊与严偃合作,密谋杀死我的父母时,想过会有这一天吗?” “师尊视我为母亲的替代品,将我封禁在绝灵之地三十载,以种种手段迫使我屈服时,想过你会死在我的剑下吗?” 他轻轻地笑着,与往日无异的笑声却让人浑身发凉:“说起来,还要感谢花氏母女。没有花琦兰的爱慕,花飞莺不会恼羞成怒向元晴鹤告密;没有元晴鹤的召见,我却不知要在那清苦石室空耗几百载岁月,才能修炼有成,脱身而出。” 沈慕玄漫不经心地等着,等到魔气逆行了封江城灵脉整整一个大周天,等到青衣的仙人浑身散发出再纯正不过的‘走火入魔’的气息,等到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然后缓缓起身,眸光复杂,叹息悠长: “师尊……” 只此二字,再无更多。 杂乱无序的抽气声像是要把这里的空气吸得干干净净。 太华仙宗的执剑长老,平生最是痛恨魔修,也是绝大多数魔修眼中避之不及的刽子手。 他竟然也会有入魔的一天?! 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的沈慕玄忽然抬步向前,他动起来的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歪倒在地的封江城的目光也第一时间落在了他脸上,目光惊骇欲绝。 随着沈慕玄的靠近,他神色变化越来越大,胸口剧烈起伏,像是看到了什么荒诞不经、难以置信的事情。 沈慕玄停在了他身边,微微低头:“……师尊难不成以为慕玄会以‘大义灭亲’之名,做弑师之事吗?” 他的声线在轻微的抖,握着剑柄往出拔的右手也在小幅度的颤抖着。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拔了剑,再没多留给封江城一个眼神,大踏步而去。 只是被穿刺了喉咙口,对修为高深的修真者而言,确实不算致命伤。只要封江城还能喘气,这满屋的魔修,仍旧只能做青霄剑下鬼。 雪衣道君背对他们越过重重宫门,然而撑着剑缓慢起身的封江城立在那里,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也就没有人看到,那张俊秀的容颜,是如何从这座宫殿里的人都无比熟悉的当今第二魔尊,一点点变回了天玑道君的模样。 走到宫城大门前的沈慕玄耳朵微动,回转过半张微笑的脸庞,轻声道: “在无尽的骂名中死去吧,我亲爱的师尊。” 第111章 【少殷】封江城之死后…… 新任第七魔尊宫中发生这等大事, 第二天就传的北魔域沸沸扬扬,待到第三日,整个修真界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太华仙宗, 执剑长老,走火入魔。 这三个词随意拉出一个都能引起阵阵热议,三个放在一处, 瞬息便能引爆修士的好奇心。 “……嘿!这堂堂的灵修渡劫大能,没事跑到魔修的地界去作甚?居然还把自己折腾的走火入魔了, 也是稀奇事。” “你还真别说, 天玑道君知道吧, 封长老就是为了去救这个徒儿, 才千里迢迢赶赴北魔域的。” “嚯!什么人这么厉害, 居然能擒下天玑道君?莫非是那第二魔尊殷琅出手了,不是早有传闻, 说这二人在天玄密藏之后关系就分崩离析了嘛!” “不是吧不是吧!居然真的有修士把《隔海情》当真啊!” “说起来,《隔海情》好像有段时间没出下一册了,难道是笔者也被殷沈决裂影响到了?” “嗯?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想知道那新任的第七魔尊和天玑道君是什么关系么?我怎么听说天玑道君是被第七魔尊强行掳走的?” “你要说这个我可就知道了,那新任的第七魔尊,正是天玑道君的关门小弟子!” “啊——?快细说来听听。” “……不是, 你们都在瞎跑什么题?我们不是在聊封长老是怎么走火入魔的吗?” “但传闻中封长老与天玑道君这对师徒关系并不睦洽,为何会拼着走火入魔的风险不远万里、孤身入敌营来救?” “……” 虽然话题被热爱八卦的修士大军一度带偏,但沸沸扬扬地争论中也逐渐形成了一个相对统一的看法: 新任第七魔尊因爱生恨囚禁天玑道君, 执剑长老冲关一怒为蓝颜……啊,不是。 ——第七魔尊早有叛离师门之意, 意外得了滔天机缘修为大进,却心境不稳出现入魔征兆,被天玑道君发觉, 索性以诡谲手段暗害道君带走,以做辖制。 至于这个机缘,众人心中多少都有些猜测。 除了天玄密藏,还会有什么能让一个金丹期修士一夜之间成为渡劫大能呢。 什么?当初几个参与到最终试炼的弟子众口一词是伪装成封岚的十八重狱魔修秦珣得到了传承,徐容早早就试炼失败被踢出来了? ?悖?你亲眼见到还是亲耳听到了?不是?那你说还有什么机缘能助人无视规则跨越十几境?! 而执剑长老,修士们对大能修士还是心怀敬畏的,‘入魔’谣言刚传出来的时候,人人听完嗤之以鼻。 直到亲历现场的魔修们现身说法,一个个赌咒发誓绝无半句假话,太华仙宗却迟迟没站出来对此事表态,别说击毙那些魔修,连控制谣言传播的举动都没有,执剑长老‘入魔’的‘真相’才长了翅膀般传遍了四海五域,掀起轩然大波。 却不知太华仙宗内部如今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涂枫头发大把大把的掉,恨不得把掌门之位丢出去求个清净安宁。 封江城一脉这是怎么回事?! 先是魔修卧底腐蚀掉了大半个天玑峰,直接把天枢的女弟子炸出了心魔; 再是天玑的大弟子去了个秘境就被爆出本人早没了,一直都是魔修伪装的; 紧跟着是跑去跟着大部队执行个宗门任务,就从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普通金丹弟子,摇身一变成了魔门新晋魔尊的天玑小弟子。 好家伙,现在连一脉之主执剑长老渡劫大能都开始玩走火入魔了。 就算明天有人告诉他,沈慕玄和殷琅其实是一个人,他都不会有任何惊讶。 “掌门!您倒是想想办法,无论如何拿出个解决问题的章程啊!” 开始有秃头趋势的百兽园现管事哭哭啼啼不止,涂枫麻木地扫了他一眼,又在心中默默添上一笔。 ……哦,还有那个隐瞒身份带着妖族新皇跑来卧底的孔雀王鹿篱。 听说妖域那边正在万妖朝拜妖都城,恭贺新皇登基……你们有本事卧底!有本事惹完事别跑,大家光明正大站出来对撕啊! “掌门!道主催问,罪人花琦兰为什么还没被送过去!” ……当然是因为要走流程和其余长老扯皮啊。 花琦兰明面上是因为罪大恶极才被永生关入囚狱,隔很长一段时间才有出来换气的机会。这可是您老当初自己下的命令,一句话不解释,就要我去顶着那群老不死痛心疾首的眼神‘违令’把人提出来……呵呵,弟子无能,且候着吧。 “掌门!” “……说。” “执剑长老……身陨了!” “咣当——” 涂枫掌下的木桌四分五裂。 他深吸一口气,对眼神慌张不敢与他直视的报信弟子说:“……还有什么坏消息,一并说了吧。” 他在报信弟子躲闪的眼神中听完了全部的汇报,按着胸口连续大喘了好几口气,屡次张口欲言又咬着牙咽了回去,脸上红白变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刚进门的陆长风连忙挥开挡路弟子扑上来,惊声叫道:“师尊!” 偏有人不识时务地闯进来,眉毛倒竖,上来就是一叠声的质问:“涂枫!你怎么敢对我天衡峰的人动手?!我邢宇师侄可是奉了——” 他‘砰’地倒飞出去,原路加速返回大殿之外,撞在景观山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涂枫抬眼,当一个好似永远都不会真有脾气的老好人发起怒来,后果的严重程度将会远远超出那些视他如软包子之人的想象。 他冷冷道:“我不管你们奉了谁的命令,都给我听清楚了。” “这里是太华仙宗,我涂枫是太华仙宗唯一的掌门,平日里我容忍你们种种逾矩行为,那是因为无关痛痒,而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谁再敢给我火上浇油、造谣惑众,本掌门马上让他知道‘自掘坟墓’四个字怎么写!” 他大袖一挥,四分五裂的木桌时间倒流般恢复原本模样,散落的玉简等物也纷纷回归原位。 驱散无关人等,前来禀报封江城之死的弟子被他以巧劲拽上前,喝令:“细说!” 听完了外界风传的重重小道消息,对比北魔域探子传回的情报,涂枫眸光沉凝。 封江城的陨落对如今的太华仙宗确实是件雪上加霜的事,但和他的死法比起来……他死了还是活着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说的难听一点,这位纵横修真界的渡劫大能,最后居然是死于情杀!还是被自己名义上的徒孙一剑穿心! 这种真相要是流传出去还被人信了,太华仙宗从此威名扫地!不要说什么第一仙门的地位,还有没有脸在世上苟活都是个问题! 黎白苏却在此时找上门来。 涂枫见到她就头疼,不等她开口就说:“别催了师尊!封江城的问题没解决前,我没工夫去处理花琦兰的事!” 黎白苏顿了顿,却否认了:“我不是为花琦兰来的。” 她说:“封江城之死,你心里有主意了么?这件事已经传遍四海五域,近些日子更是愈演愈烈,若是真相被爆出去……” 说到这里,她冷硬的轮廓流露出几分无措与隐藏极深的愧疚:“……我从来没发现过,封江城竟然对……抱着这种心思。难怪这二人近些年关系越发的僵硬。” 涂枫也沉默了:“沈师弟他……这些年日子也不好过,怪不得长年在宗外游历,说什么都不乐意回来。” 黎白苏叹道:“你年纪要小一些,是在沈师妹失踪后才入门,并未见过她容貌。这母子二人,容貌相似程度近乎八成,日久天长,又是相似的长相……罢了,先不说这个,我来找你的意思,是不论真相到底为何,这件事务必尽快对外定性。” 涂枫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您的意思是……” 黎白苏脸上微小的情绪变化被她收敛干净,说出的话掷地有声:“‘走火入魔’的事既然已经没可能隐藏住了,索性就以此为由,掩盖他真正的死因。再怎么说,这样的死法也比‘情杀’好听上千万倍吧。” 涂枫仍在犹豫。 但他没有犹豫太久,深吸一口气:“好。既然做了,就把事情做绝,徐容既已叛出沈师弟门下,便从此不是我宗弟子。叛徒的话,是不需要有人相信的。” 他们做出这个决定不久,修真界的流言立刻变化出了数种全新的模板。 最盛行的一种是: 北魔域新任的第七魔尊正是太华仙宗的叛门弟子,心思阴狠,手段诡谲,为达成自己的目标,连传道授业之恩师都可视作棋子,筹谋的计划被破坏后,当机立断挟持着天玑道君千里奔逃,退回北魔域。 执剑长老一出关便得此噩耗,怒火难抑,当场便唤出本命剑‘青霄’直奔北魔域而去。 然而长老出关之后未来得及平息周天灵脉运转,怒火激荡之下,又于北魔域与那叛门之辈及其下属全力一战,灵力走岔,这才走火入魔,当场气绝身亡。 这解释乍听没问题,人设契合,逻辑清晰,但比起这种死板言辞,世间生灵总是更爱听些充满波折与阴差阳错的狗血故事。 另一种不落窠臼、走向奇诡的版本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等涂枫忙完手头上的事,回过头来关注封江城之死的后续发展时,事情的风向变幻已经全然超出了他的预料,无力挽回。 “……哇塞。所以说,其实执剑长老不是意外走火入魔的,而是年起时心中就埋下了魔种,被欲望浇灌多年,一朝爆发而出,才会连渡劫期的大能都扛不住死了?可太华仙宗不是说……” “?悖?大宗门的话能信?丢不起这个脸罢了!” “……那可是据说与半仙之境只差临门一脚的大能啊,居然也会被心魔浸染?” “渡劫期修士就不是人啦?北魔域那些个魔尊还不是成天打来打去争地盘争利益,灵修宗门也就是不把这些摆在台面上而已,私底下一样脏!如果不是俩人因为同一件事闹起来,那叛出门的魔修小辈能那么精准戳中那谁的死穴?” “叹为观止……这大宗门私底下的腌?H事,实在叫吾辈叹为观止。居然连自己的徒弟/师尊都觊觎……天玑道君也是真的惨。” 涂枫短暂瞠目结舌后,暴跳如雷。 “谁!谁把这种话传出去的!” 他砸烂了三张桌子并十几张椅子后,怒气勉强降低到可以正常交流的地步。 “这话不像是北魔域那边传出来的,徐容也是要面子的,不可能为了给封江城身上泼脏水,就连着自己的形象也不要了。” 他拧眉踱步半响,忽而向刚走进来的陆长风问道:“天玑现在在哪?” 封江城和徐容一死一伤,反倒这个身处漩涡中心的正主,事情爆发后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不对劲。 陆长风一愣:“正要向您禀报,天玑师叔半个时辰前已然归宗了。” 涂枫立刻闪身出殿,往天玑峰而去。 他在初初发芽的翠绿草丛前遇到了正弓着腰勤勤恳恳浇花的季长安。 一手水桶,一手水瓢,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涂枫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没学过化雾术吗?” 背后突然蹦出来个大活人,季长安一个激灵,刚舀出来的满瓢水唰地飞泼出去,涂枫眼疾手快一招一拢,水又稳稳当当倒飞了桶中。 季长安连忙放下水瓢行礼:“掌门。” 随后直起身,心虚地偏开了视线:“……哈哈,我…不是特别擅长术法一道。” 她一个现代唯物主义世界观穿越过来的人,刚接触修炼的几年,根本就理解不了所谓的‘一股温暖的气流在身体里流动’这种莫名其妙,仿佛就是跳大神骗人说辞的东西啊! 师尊被她折腾到怀疑人生,甚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病入膏肓了,一个修炼废材都能错眼看成少有的天才。 就,只能说幸好顾扶轩是个剑修,在他门下,术法只是选修不是必修。 季长安后期基本放弃了术法专攻剑术,灵力能学会基础的体内运转就算成功。 涂枫沉默。 嗯……顾扶轩好像是委婉提过,自家小弟子不擅长术法,尽量不要给她指派这方面的任务。 他一言难尽地看了看旁边的水桶和瓢。 嗯,不、擅、长。 涂枫叹了口气:“你怎么不练剑,跑到这浇花来了?” “我叫来的。怎么,掌门师兄有意见?” 涂枫抬头。 雪衣道君慢悠悠地从拐角晃出来,天玑剑连鞘捏在手里,时不时漏出来的一小截闪烁着只有灌输灵力才会亮起的金光。 季长安也看见了,小眼神不停点地左瞅瞅右瞅瞅,右手握了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如此反复纠结不休。 呃……这些天的传言她倒是也被迫听了一耳朵,否则也不会在知道沈师叔回来的第一时间,就脑袋发热地直愣愣冲到他面前。 也就不会被对方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被迫提着水桶和瓢蹲在这凄凄凉凉地浇花…… 他说什么来着…… ‘哎呀,正好我这天玑峰仅有的两个劳动力都没了,只能劳烦小长安替我这老胳膊老腿拾掇下这座荒山了。嗯……正巧小长安赠予我的那些种子都发芽了,正是需水的时候,便从浇水开始吧。’ 浇水就浇水! …… 该死的你是把石蒜种满了这片山头吗! 反派!反派!大大的反派! 沈慕玄似笑非笑,涂枫神色渐冷。 季长安默默打了个哆嗦,鼓起勇气就要顶着涂枫山岳般的压力站出来时,涂枫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凝滞的氛围烟消云散。 “慕玄,师兄知道这件事确实是他对不住你,你发泄情绪是应当的,可是……” 他似乎在组织语言,却又屡次咽了回去,最终只道:“……不要让师兄太难做,也不要让宗门与你,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沈慕玄眨了眨眼睛,慢慢念道:“无、可、挽、回?” 他掌中金光吞吐更炽,面上却微笑起来:“恕师弟愚钝,师兄口中的‘无可挽回’,是在指什么呢?” 涂枫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沈慕玄了然,轻笑道:“你看,连你自己都做不到把这件事坦然地宣之于口,又凭什么来要求我这个唯一的受害者,管住自己的言行呢?” 涂枫深深吸气:“这到底也是你出身的宗门啊。” “噗。” 沈慕玄偏头笑了起来,食指一下一下扣着剑鞘:“不是吧?堂堂澜天界第一仙门,居然是几句流言蜚语就能击垮的么?只不过死了一个渡劫期的剑修而已,掌门师兄就这般天塌地陷的模样,若是有朝一日道主没了,师兄岂不是要立刻一死以谢先辈了?” “慎言!” 涂枫厉声呵斥。 “慎言什么啊,实话都不让人说了?” 沈慕玄懒洋洋地靠在树下,剑鞘缝隙中的金光就未曾断过,看的季长安小心脏一蹦一蹦,生怕两人一言不合就要拔剑开打。 “道主连面子都顾不上,一回来就心急火燎地要把花琦兰提出来,想也知道是被妖主和新任妖皇揍得急需……” 他忽然暂停住了,轻咳两声,毫无诚意地道歉:“啊,我忘了你大概还不知道这事,想着黎白苏他们也不会告诉你。” 涂枫瞪着他。 沈慕玄一点也没受到掌门极具压迫力眼神的威胁,保持着微笑的表情耸肩:“别这么看着我,我还想多活两年呢。不如你去问问黎长老?也许她会看在可怜的师徒情的份上告诉你哦?” 正说着,他的目光忽然越过涂枫,向他身后看了一眼,神色微变:“来的可真快。” 这句话声音压得很低,涂枫才露出疑惑的表情,就听对方说:“……总之,我现在忙着逃命,就先不陪聊了。掌门师兄,回见。” 不等涂枫反应过来,沈慕玄已经一手拎着满脸懵逼的季长安消失的无影无踪,原地只余一只水桶。 有剑主的权限在,他想进出宗门根本不需要和任何人打招呼,身在天玑峰就能直接撕开一条通往外界的空间通道。 数息后,一队身着同样制式服饰的修士匆匆赶到,四处寻找着什么。 涂枫一眼就认出这正是黎白苏名下的执法队,眉毛紧紧皱了起来:“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为首修士抬手随意朝他行了个不能更敷衍的礼:“是掌门啊,道主下令,拿下胆敢造谣污蔑宗门的渡劫修士沈慕玄。” 涂枫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第112章 【少殷】天下通缉令。…… 季长安猝不及防之下被拎了起来, 回过神来已经是满目的扭曲光彩和无尽罡风。 虽然被迫进过不止一次,她依然适应不了这种仿佛转眼跳到外太空的心理落差感。 好在没有持续太久,身边景色恢复正常, 双脚落在实地。 季长安抱着晕晕乎乎的脑袋,敲了自己好几下眼前的东西才停止晃动。 回过身,那罪魁祸首正站没站相地在她身后不足一丈处, 漫不经心打量着她,表情若有所思, 惊得季长安连退好几步, 捂着小心脏心有余悸:“你靠的这么近干嘛啊!” “唔, 看看你这小身板, 是哪来的胆量往掌门前边拦?” 季长安梗住了, 眼神疯狂漂移。 觉着可怜凄惨,和原著那狂霸拽的终极boss形象偏差严重, 所以热血上头什么的……只要说出口,就一定会被恼羞成怒的师叔撕成碎片的吧? 好在沈慕玄貌似没打算追究这个问题,像是随口一问,也不在意有没有答案,转身就走。 季长安连忙追上去:“师叔要去哪?” 折扇指了指天, 又指了指地:“更深露重,总得有个休憩的地方。还是说,你打算幕天席地地歇一晚上?” 季长安心想也是, 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就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 她恨不得原地把自己蜷成一只鹌鹑。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清楚,你嘴里休息的地方是十八重狱啊啊啊啊——! 眼睁睁看着身前人身形拔高,雪白的衣角渐变成如血鲜红, 前方一群围上来的魔修…… 扛住!别晕! 不就是跑到魔修老巢里了吗?有什么好怂的! “杵在那干什么呢?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肩上忽然搭上了一只冰凉的手,季长安整个人剧烈哆嗦了一下,头也不敢抬,缩在脖子里疯狂小幅度上下摇摆。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呜哇……虽然早知道他是谁,但知其名和真正打照面完全是两个概念好吗! “噗。”有人特别小声地笑了一下。 随后脚步声走上前来:“尊上,季姑娘怕是第一次来此做客,不太适应我域的环境,请交给属下安置吧,您尽可去忙其他事情。” 季长安就被交到了李洬手里。 目送血色衣角远去,季长安无声地松了口气。 冷不丁身前魔修笑道:“季姑娘无需害怕,尊上既然把您带来这里,对姑娘便是绝无恶意的。” 季长安:“……” 咳,我也不是不知道。 但就是忍不住犯怂嘛…… 她悄悄抬起眼观察这个只在书中只言片语描述过的十八重狱,配色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处处都是阴森血腥的黑红,而是很正常的亭台楼阁,以黑为主要色调,构思精巧,行走其间却半点不觉得阴暗可怖。 路过一道悬空走廊,季长安好奇地探头朝下望了一眼。 数座高矮不齐的宫殿以一种古怪又规律的方式分布着,一层淡淡黑光笼罩在上面,看不清其间景象,只隐约瞧见人来人往。 “那是……” 季长安话说一半猛然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地,立马把头转回来,冲李洬讪讪笑了一下:“没啥事,继续走吧。” 殷琅对她态度好点,那是几十年师叔师侄的交情,把人家下属和本人归为一谈,那就是真傻子了。 李洬停下脚步:“这倒也没什么值得避讳的,季姑娘应当不常往中州北边来,所以才没听过。” 他伸手虚虚一点,一层涟漪般的波纹在黑光上荡开,缓慢褪成了透明的颜色,露出地面上幽深的黑色漩涡。 漩涡缓慢地旋转着,模样有些眼熟。 季长安拧眉思索许久,才恍然大悟——天玄密藏的银白大门! 她惊讶道:“这样大的一处异空间,就安放在十八重狱之下?不怕有个万一……” 李洬笑了起来,季长安竟然从中看出几分炫耀成分:“不是异空间放在十八重狱下,而是十八重狱就建立在它的上面。季姑娘可曾听说过‘混乱之域’?” 季长安点头。 原著里,作为主角闯荡北魔域的背景介绍,借着说书人的嘴曾寥寥提及过几句,不过主角听到的时候,这个堪称澜天界最混乱无序的地方早就不复存在。 据说是被一方看不惯此处魔修作为的大能平了。 当时刚刚伪装魔修潜入的主角还颇为抱憾,为少了一个绝佳的让他迅速在北魔域崭露头角的途径。 后来为了成功在魔修中混上高位,他可废了相当多原本不必要的力气。 “姑娘博学。” 李洬随口捧了一句,伸手指了指下面,口气风轻云淡:“就是那里喽。不过现在,它更为人所知的名字应当是‘人间的十八重地狱’。” 人间的地狱里,自然关押着人间最凶恶的‘魔鬼’。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充斥着季长安的心头。 卧槽……这…… 怎么说呢,就觉得……那位师叔的人物逼格忽然拔高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 原著主角输的真是一点不冤。 她晕晕乎乎被带到了临时住处,给她安排好一切事务,临走时,李洬忽然道:“尊上很少会带无关的外人来十八重狱。” 这语气让季长安打了个激灵,悄悄抬眼觑他。 李洬的表情依然是一路上给她介绍各处宫殿时的模样,带着浅浅的礼貌性微笑,让季长安拿不准这位十八重狱的右使心里的想法。 是威胁?还是警告? 但看上去不是很有敌意啊…… 然而,李洬只是说:“希望季姑娘不要辜负这份信任。” 说完,吩咐下仆们好好伺候着,就点头示意离开了。 季长安坐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才隐约悟出点东西。 啊……这是说,让她严守师叔‘卧底’身份的意思吧。 她默默翻了个白眼。 烦死了,这些‘成熟的大人’能不能好好说话,非要云里雾里的。 李洬走过漩涡大门时,正遇上隔段时间就会出现的全场骚乱。他向下扫了一眼,跃进人群中,和刚被人扶出来满身鲜血的秦珣对上了眼。 就近守在附近宫殿的丹修医修带着童子倾巢而出,围着唯一的伤号忙得热火朝天。 李洬只扫了一眼泛着黑紫的伤口就露出震惊的神情:“十五层地狱的‘毒手枯叟’。这才十几日功夫……少尊未免也太拼了些吧?” 他劝慰道:“我与阿峥等步入大乘绝非一日之功,少尊天资纵横,按部就班渡劫飞升指日可待,何必非要赌这一口气,却生生弄坏了自己的根基呢。” 秦珣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没力气说话。 那枯朽老儿真真是把放的狠话实现了,师父在他身上下了多狠的手,他就在自己身上成倍地还回来。要不是事先拉满了警惕,做好种种准备,下到十五层的第一天就得栽在他手里。 在混乱之域,能活到被师父踏平囚禁那一日的魔修,果然都有其独特的难缠之处。 好一会儿,在丹修医修抢救下勉强回过一口气的秦珣哑声开口:“你怎么突然来这边了?” 这是前殿通往后殿的连接处,李洬这些日子忙得恨不得吃住修炼都在那张书案前解决了,哪有闲工夫跑来这里? “尊上有客人,我亲自送过来。” 人多口杂,李洬没说的很明白,含糊道:“是尊上与少尊的熟人呢。” 秦珣瞥了一眼他过来的方向,心念电转,眉头微皱:“这种时候,她跑来这里做什么?” 李洬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 季长安本人其实也不太清楚这个问题。 她原本是打算就在这里暂住一晚,第二天就找办法回去太华仙宗。毕竟是魔修的地盘,待久了季长安自己心里都不踏实。 然而第二日,她四处寻不到师叔,只得去找李洬告辞的时候,却在李洬略有难色的表情中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李洬递过来一枚玉简,在季长安逐渐裂开的表情中轻咳两声,委婉道:“在下昨日的提醒,季姑娘似乎没能领悟到……” 玉简中的信息,简而言之: 天玑道君沈慕玄被元道主亲口盖棺定论是宗门叛徒,封长老是被他与其徒徐容联手杀害,却传此流言损毁宗门声明。元道主剥夺了沈慕玄天玑剑主的身份,并传令天下—— 凡能活捉叛徒沈慕玄者,元道主将亲自为其灌顶。本人若不需要,这个机会可以由他指定一人转让。 此令一出,天下震动。 几乎一夜之间,澜天界的修真者疯了大半。 合道期大能的灌顶啊! 若被灌顶者是练气期,他甚至能一夜之间飞跃至无限接近化神期的境界;而被灌顶者若是闯过了心魔劫的化神期,飞升大乘都不在话下! 修真修真,花费数百数千年艰苦走在这条修真大道上,不就是为了变得更强吗! 通天坦途就在眼前,谁不心动! 渡劫期的修真者都要心动,自己不需要,但那么多子孙后代,谁能保证每一个都是天赋卓绝? 季长安不傻,迅速理通了思路,脸色一下子难看的好像吃了X一样。 她急速喘息着:“……掌门师叔呢?执法长老呢?师尊呢?这样荒谬的命令,这种凭空的污蔑,他们就——” “季姑娘。” 李洬打断她,眼神怜悯:“这里是修真界。” 就算是凡俗界的皇室,实权皇帝的命令,谁敢违抗呢。 那极少敢于违抗的人,下场还用多说么? 李洬又递上一枚玉简,季长安接过,是谢澜师兄私下发来的。 里面信息很少,语气急促,明显是紧急偷偷做出来的,全篇意思总结起来只有两句话—— 掌门师叔和师尊如今处境都不太好,谢宗主也将天剑宗封闭,禁止任何弟子出入,她被归为师叔的同党,天下通缉。 在十八重狱躲好了,千万别出来! 季长安感觉身上凉了个彻底,寒意从心底弥漫到全身,冰冷彻骨。 如果昨日师叔临走时没有带上自己,现在……她会是什么下场?! 李洬温声安抚:“尊上的身份伪装做的天.衣无缝,元晴鹤的怒火短时间内还烧不到北魔域来。况且,只要元晴鹤本尊不出手,那些杂碎喽喽也奈何不得我们尊上。季姑娘暂且安心在此处住着吧,只是与太华仙宗的消息联通,还是尽量少些。” 临回去前,季长安犹豫着问道:“我能问一下……师叔去办什么事了吗?如果是机密不方便透露的话,就算了。”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李洬笑眯眯道:“尊上与众位魔尊一起,在准备筹办接下来的魔门盛宴,预备肃清北魔域的秩序。” 季长安忽然发现,这个右使从头到尾都是同一副‘淡定、不慌’的态度,配合最后一句话,这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 殷琅此去,不是肃清北魔域,而是要—— 整顿天下。 第113章 【少殷】城门前的暗潮…… 北魔域即将再一次召开魔门盛宴的消息飞也似地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甚至天玑道君沈慕玄叛宗的消息都没能其压下去。 ——准确点说,是大部分人对‘沈慕玄叛宗’这件事都还心怀疑虑。 毕竟以那位道君的行事风格,真的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和‘叛徒’两个字联系起来啊。 甚至如果不是封、徐两名弟子接连做出叛门行径, 连这份怀疑都不会有。 而关心那份丰厚通缉令的人,在天玑道君渡劫中期的实力前,没个合体期的修为也都掂量着自己斤两退下, 默默在心里眼馋。 这就导致明面上看起来,比起太华仙宗的‘家事’, 各个灵修宗门更关心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连续举办了两次的魔门盛宴。 这代表着整个北魔域的势力在这短短时间内进行了一次大洗牌, 内部乱到了剩余的魔尊不得不顶着来自北魔域之外的监视和压力, 以这种大多数魔修都承认的办法来稳住这一盘乱象, 划定全新的秩序。 当然, 还有另一种可能。 那就是他们认为下一位魔主即将出世,在不惜一切代价为其造势。 这不是不可能。 魔主陨落后的千年间, 严偃在魔修中独占鳌头,有那么一段时间整个修真界都认为他的境界已经进入了半步合道,只差对天地规则的领悟。 然而等啊等,足足等到严偃陨落,也没等出个合道魔修来。 大道五十, 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大道不会轻易抹灭一个族群的生机,魔修如今几乎被压抑到谷底, 眼看着就该触底反弹了。 鉴于此,虽然有【迷障】的存在, 三大域的灵修们也从未放松过对北魔域的监视。 北魔域如今落魄,但从千年前活到如今的修士,从未敢忘记当年的魔域修士行事是如何的横行霸道、肆无忌惮。 他们如今的安分, 不过是魔主陨落、实力衰微的不得已蛰伏。 如今灵修三位合道大能都在妖域的斗争中身负重伤,背水一战得胜,否极泰来的妖域很快就会将目光投向繁华富裕的三大域,若是魔修们的新任魔主也在此时诞生…… 总之,在沈慕玄暂时下落不明的这段时间,几乎整个修真界的目光都落在了即将召开的魔门盛宴上。 严偃陨落,至尊宫群龙无首,如今明面上魔修的领头人就是第二魔尊殷琅。 这一次魔门盛宴的召开地点,仍旧在至尊宫。 只是比起上一次那群魔被迫止步城下,在严偃威慑之下不得不憋屈地按顺序走城门依次入城,这一次已经将名字重新改回‘天下城’的磅礴城池,覆盖在城池上的无边黑雾散去,金色阳光洒落在悬空的城池上,全然一派新气象。 四方城门洞开,一路路黑压压的魔修队伍鱼贯而入。 而各位魔尊的队伍,则直接从关闭了护城大阵的城墙上方飞入。 东侧城墙,两路队伍撞在一处,靠右的车驾车帘掀开,探出一张笑盈盈芙蓉面:“嗨呀,是玉玉呢。好巧哦~” 本来没有动静的车窗猛地跳出来一张粗犷大脸,眉毛死死纠在一起:“说了多少遍,不许这么叫我!!!第五鸿你找打是吧!” 第五鸿掩口轻笑:“今儿个心情好呢。” 又一行车队横冲直撞过来,车帘一掀,乌曼陀暴躁地伸出个脑袋:“你俩商量好的吗!怎么都走这边?” 不等气恼的焦玉玉回怼,又是一行车队横空撞过来,朝谅冒头,相当不耐烦:“都堵这不走干啥呢!” “……” “……” “……” 八目相对,又各自微妙移开了目光。 第五鸿低头摩挲着指甲,轻哼道:“本尊可不想和那老匹夫的两条狗走一道,染上一身腥臊气。” 乌曼陀冷笑不已:“那新来的小子恨不得自己长了八条腿,把一面城墙都占满了,要不是今儿个暂时不想见血,老娘分分钟教他怎么做缩头乌龟!” 焦玉玉哼哧哼哧半天:“……殷琅叫我避远点。” 此言一出,看过来的目光更怪异了。 第五鸿叹道:“虽然早都习惯了……但玉玉,连原因都不问就严格执行,你是真听殷琅的话啊……” 朝谅紧跟着:“不愧是传说中年轻时救过殷琅性命的人,不是殷琅时时刻刻护着,就这小傻子也能稳坐魔尊之位——就算是末席——这么多年?” 焦玉玉涨红了脸。 第五鸿和乌曼陀又看朝谅:“你呢?” 从看戏的变成被看戏的,朝谅陡然僵硬,眼神左瞟右瞟,忽然恼羞成怒:“……没看见这么多人不行啊!赶紧走!别搁着堵这还给人免费看猴戏啊!” 他话音刚落,远远传来下属声嘶力竭地呼喊:“尊者!尊者!您别习惯性跟着乌尊者就跑了啊!东城墙已经过去三位魔尊了,我们还是换道吧!” 朝谅:“……” 你、完、蛋、了! 第五鸿‘噗嗤’笑出了声,笑得花枝乱颤。 乌曼陀却没想吃瓜吃到自己身上,双颊僵硬地扯了扯,低下头迅速缩进车驾里,语速奇快地命令属下立刻进城。 第五鸿也不着急,等乌曼陀和焦玉玉依次过去后,指挥下属凑到朝谅车驾旁边:“来的时候见到殷琅没?” 朝谅摇头:“十八重狱的队伍倒是看见了。你问这个干嘛?” 第五鸿:“走的哪边?” 朝谅:“南城。” 第五鸿倒吸一口凉气:“新爬上来的第七尊也是走的南城!” 朝谅:“?” 我为什么听不懂你想说啥? 第五鸿压低声音:“你知道灵修那边元晴鹤下的通缉令吧。一整个天罗地网,这么些日子了居然一点消息没透出来,沈慕玄可不是个擅长躲藏的人,我怀疑他躲在殷琅那里了。” 朝谅挑了下眉:“先不说这俩人早撕破脸,还有这关你什么事……证据呢?总不会凭着《隔海情》凭空猜测吧?” 第五鸿朝城中努了努嘴,轻哼道:“你什么时候瞧见过殷琅会让焦玉玉‘离远点’?他可从来是恨不得把那小傻子藏在身后的。再说了……‘人间的十八层地狱’,撇开环境不谈,整个北魔域没有比那儿更好藏人的地方了。” 朝谅沉思半响:“……我还是没听懂你到底想说啥。” 第五鸿看他的眼神死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缩回车中:“算了,我还是去找乌曼陀聊聊吧。” 宴归禾走北侧入城,痛失上(da)司(tui)的第六魔尊和第十魔尊苦哈哈结伴,事先打听好其他魔尊的入城方向,非常低调的从西侧入了城。 南城墙前。 两行车队堵在一处,怒目而视,互不相让。 殷琅幽幽叹了口气。 你说,这世上怎么总有一种人,你还没想收拾他呢,他偏要自己送上门来找死。 守在车驾旁随行的戚峥眼睛已经微微眯了起来,低声请示:“尊上……” 殷琅按住身旁秦珣猝尔绷紧的肩膀,平视那双隐现红色的暴躁双眼,无声示意对方放松。 他向后靠进车内的软垫,双眼半阖:“想进就让他先进,和个不懂事的小朋友较什么劲,幼稚。魔修的实力可不是看谁先进门谁更强的。” 接到命令,最前方的魔修气哼哼移开了目光,指挥着车队让开了路。 这一行为却被对方领头者当做示弱,笑容顿时越发得意洋洋,气得十八重狱的魔修牙痒痒,恨不得直接冲上去照着脸来一拳头,却不得不服从命令,忍气吞声,偏开头不去看对方得意的嘴脸。 第七魔尊的队伍却并未前行。 一阵骚乱后,身披大氅的年轻魔尊慢悠悠晃到前方,身后跟着一群低着头的魔修,每个人迈出的步伐都像是规尺丈量过的,整齐一致中又透出了几分僵硬。 徐容挥开车队最前的魔修,领着人气势逼人地往最中央的车驾逼过去,渡劫期的气势压迫的拦路魔修几乎要趴在地上。 距离车驾十丈的位置,他停下了脚步,脸上浮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蔑视,说出的话也充满了挑衅意味:“本尊还在太华仙宗时,就时常听闻殷尊者威名,总想着见一见是何等的传奇人物,却不想机会这么快便来了。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在这遇上了,不知殷尊者能否现出真身让在下见识一番呢?” 还见一见…… 你当你在勾栏点妓.子么,一叫就出来? 车驾中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徐容冷哼一声继续抬步前压,殊不知内里秦珣被殷琅一手按着都快闹翻了天。 当师父的忧愁地叹了口气。 三个月修为和实战能力倒是上来了,后遗症一样没少,也不知道要调养多久才能缓过气。 感受到外面完全不懂‘见好就收’四个字怎么写的嚣张小子,殷琅轻‘啧’一声,按在徒儿肩头的五指微松:“去吧,别真给憋出问题了。” 话音未落,车帘一阵晃动,车内已经没了秦珣的身影。 徐容缓步向前逼近,看似嚣张自大,实则全部的注意力都灌注在不远处八风不动的车驾上,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立刻做出应对。 就算再痛恨殷琅,他也不会忘记,这个人在渡劫中期时,便被称作合道之下第一人。现在更是上一代第一魔尊死后,北魔域所有魔修新的领头羊,渡劫期大圆满的绝世大能。 似是一阵清风拂过,车帘轻轻晃了晃。 徐容霍然抬头,手臂扬起,强悍的灵力喷薄而出,护住周身上下。 “噗!” 漆黑的长.枪凌空浮现,携裹着万钧之势狠狠刺在灵力护罩之上,强横的灵力与魔气针尖麦芒,互相交缠侵袭,发出‘滋滋’腐蚀之声。 徐容额上瞬息便沁出了冷汗,脸色微变,心中惊怒之意比表露出来更甚百倍。 他比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在飞快消融的灵气护罩,继续这般僵持下去,十息之后他就会被攻击击中! 对方这一击之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令徐容想起了前不久才从他的魔宫扬长而去的沈慕玄。 都是渡劫期,为何差距会有如此之大! 寄存在身体中的‘怪物’忽然冒了头:‘你想太多了,这可不是——’ 话还没说完,那凌空落下的枪身上,一只手凭空探出,攥在枪身上猛然发力! 肉眼可见的涌动魔气沿着他臂膀源源不断涌入枪身,徐容承受的压力猛增,但让他控制不住面部表情狰狞欲择人而噬的,却不是这件事。 这个俯视角度的傲慢蔑视的眼神,徐容这辈子都不会忘。 就算是一张完全不同的脸,他也知道持枪冲出来袭击他的这个人,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殷琅,而是十八重狱的少尊秦珣! 那个曾潜伏在师尊身边屡次陷害于他,那个拿着羊筋软鞭抽得他几乎没命,那个在天玄密藏中被戳破身份后不惜一切代价要置他于死地的秦珣! 新仇旧恨席卷心头,而比这些更胜的,则是被轻看被小瞧的羞辱。 殷琅竟然连亲自与他对敌都不屑,只派了个门下弟子来打发人! 一个化神……分神期的虫子,也敢同皓月争辉?! 经脉中的灵力狂涌,几乎要震裂他的虎口,徐容却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满心满眼只想把眼神之人毙在掌下。 意念中的声音幽幽叹了口气,知道徐容这会儿肯定听不见,才道:‘有什么好气的,徐兄,你这一身虚浮的水货功力,肯定不能和对方千锤百炼出的相提并论啊。有点自知之明不好么,你把自己命玩没了,我还得赶着去找下一个寄体……唉,如果不是当初情况紧急没时间仔细挑选,我也不至于沦落到陪着一个蠢货的地步。’ 又在虚空中睨了一眼秦珣,微微松气:‘还好还好,这个小家伙火候还不太到家,只要车里那个不出手,暂时应该还不用考虑跑路的问题。’ 徐容已经正面刚了上去,势如浪涌直上,势要将秦珣狠狠击倒在地,一雪过往数年耻辱。 秦珣却只轻哼了一声,身上那股一往无前的势骤然散掉,长.枪在半空划过一个圆润的半弧,趁着徐容一股劲将尽未尽之时,刁钻地抽在了他的膝弯。 徐容:“!!!” 他明确感受到了重心偏移,下半身不受控制地倾倒,却气力用到尽头,无力回天。 只能眼睁睁看着膝盖重重砸在了地上,目眦欲裂。 “哈。” 秦珣低低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声线微变,是他最痛恨的那个音色:“师弟啊,说了多少遍,下盘不稳就不要急着练手上功夫。数月不见,师兄瞧你啊……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呢。这样狼狈的模样,也妄想攀上沈道君么?” 第114章 深夜接连而来的‘效忠…… 徐容垂着头跪在地上, 大脑嗡鸣一片。 愤怒、羞恼、不可置信……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大脑仿佛变成了浆糊,什么也想不到, 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耳边嗡鸣声不绝,?O?O?@?@交织成群。 一定是那群不乖顺的魔修在嘲笑他! 这些肮脏恶心的玩意儿……如果不是他重新撑起了第七魔宫,他们只能像下面那些没有魔尊统领的魔修一样, 排队等着入城,哪里有如今凌空飞跃城墙、被人仰望的风光! 不过是杀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如果不是他们不乖顺, 怎么会逼迫他不得不以武力血腥镇压动乱? 怕?怕就对了! 徐容的眼睛不自觉漫上红色。 还敢嘴碎!还敢嘲笑!还是杀得不够! 他霍然抬头, 迎面撞上了秦珣居高临下的淡漠眼神。 秦珣一手倒提长.枪, 另一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腿边, 黑色的眼珠微微向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还没跪够么?虽然的确比当初那羊筋软鞭抽得重了不少, 但我瞧你这一身修为总不是拿来好看的,不至于爬不起来吧 ?” 他扯了扯嘴角,笑容嘲讽:“还是说,师弟自觉当初颇为对不起师兄,特来当众请罪?” ‘当众’二字直接戳中了徐容当下最敏感的地方, 他腿上发力,正要拔地而起扑上去,以汹涌的灵力折断对方的长.枪, 因为没有魔尊命令只能在第二魔尊威名威慑下让开道路,堂而皇之入城的车驾里, 遥遥传来一道冷淡的男声: “发泄够了就回来,和外面来的小朋友闹什么脾气,你多大了?” 小朋友…… 车旁的戚峥低着头闷笑一声。 这明贬暗指的, 可真损。 秦珣翘了翘嘴角,口中恭敬应‘是’,执枪转身往车驾追上去。 重新站起来的徐容脸上表情凶厉到扭曲,掌心灵力光团时聚时散,胳膊连着半个身子都在剧烈颤抖,身后一群属下一个两个抖得比他还厉害,生怕徐容一个心情不好又来一场血洗。 胆子大点的颤声劝道:“……尊者三思啊,殷尊者修为已然臻至化境,雷霆震怒之下,绝非我等……呃!” 他被轰的倒飞而出。 徐容顶着一双赤红双目,甩袖大步冲回自己的车驾中,冷冷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走!” 四下噤若寒蝉,无人再敢做声。 第七魔宫的队伍略作整顿,迅速跟在十八重狱之后进了城。 城下围观的诸多魔修势力私下如何传播流言蜚语暂且不说,这边秦珣一头栽进车中,笑容就完全压抑不住了,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殷琅扬眉看他,秦珣立刻收敛了过于夸张的表情,凑到他身前:“师父。” “感觉如何?” 秦珣不屑道:“不知道靠哪里来的歪门邪道冲上来的修为,全都飘在面上,看着唬人,实则不堪一击。招数花里胡哨,本质都是拿灵力压人,粗糙不堪的很,轻易就能找到不止一处破绽,您当初教给他的那些东西,怕是从来就没花心思下功夫磨练过。” “如果只有这种水准,猝不及防之下打打严偃嗑药上去的看门狗还行,别说李洬和戚峥,宴归禾甚至第五鸿手下随便扒拉出俩大乘期都能完虐他。” 殷琅瞧他神态,笑道:“我倒不知你还有这样刻薄的时候。” 秦珣微微红了脸,低头咳道:“……实话实说而已。” 看着他笑了一会儿,殷琅面上笑容收敛:“莫要轻敌。你这一次多是占了趁其不备的便宜,若是给了他提前准备的时间,一身渡劫期的修为,就算是水货,光用灵力也能压死你。” 他素来没有溺爱小辈的习惯,有一说一:“上了生死台,我可没有一定救下你的本事。即使是这样,你也要执意下台与他一战么?” 秦珣毫不犹豫地点头。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于弟子恩同再造。如果师父受辱都能无动于衷,那还当什么徒弟,不如扯张大旗找个山寨做白眼狼。” 殷琅给他逗笑了,揉乱了徒儿的头发,心情大好:“走吧。” 入城后就没那么多麻烦事了,徐容吃足了教训,不敢再冒头惹事。几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过后,九位魔尊按照排序依次入住了宫殿休憩。 殷琅的宫殿在最中间,两侧分别是宴归禾与第五鸿。 原本应当是朝谅的,奈何他貌似被殷琅和沈慕玄坑出了心理阴影,第五鸿找上门来稍微一表示就同意了互换宫殿。 当夜,第五鸿携着酒壶,孤身一人笑眯眯地游荡到了隔壁宫殿。 然后被一脸冷漠的秦珣横枪拦在了大门前。 第五鸿:“……” 啧,失策了,忘了这次这小子也跟来了。 秦珣板着一张冰块脸:“第五尊者,深更半夜,您不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气以备战明日的排位之战,孤身一人前来拜访我师,有何贵干?” 他在‘深更半夜’‘孤身一人’这两个词上语气咬得极重。 听到动静往出赶,却看见少尊魂一样迅速从眼前飘过,眨眼就持枪落在了门口,戚峥深刻反思了一下为什么自己的动作居然比不上分神期的少尊,悄无声息地停住脚步,守在门后。 第五鸿笑意盈盈,皎白素手轻飘飘搭上了漆黑冰冷的枪身,丝毫不担心那锋利的枪尖划伤自己,凑到近处,呵气如兰:“大半夜的,我一个弱女子独自来找你师父,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秦珣眉眼不动,反手就刺。 第五鸿身姿轻盈,轻轻一跃就退出数丈,再一眨眼,素手却又搭上了秦珣的肩头,凑在他耳边,声音哀怨不已:“小弟弟好狠的心呐~” 她皎白的手指看似纤细易折,却轻巧一击就敲落了秦珣紧握的枪身,长.枪咣当坠地,第五鸿同时笑道:“大人之间的事情,小朋友还是不要问的那么清楚比较好,你说是吧?” “适可而止。” 正当戚峥要忍不住出手的前一息,殷琅淡淡的声音从宫殿深处传出来:“当然,如果你不是来向我示好的,就请继续,但我向你保证,那样的后果你绝不会愿意承担。” 第五鸿将落未落的手停在了原地,笑容有些微的僵硬。 宫殿深处‘蹬蹬蹬’炮仗般冲出来一个黑黝黝的身影,焦玉玉挠着头,纳闷地看着她,嘟嘟囔囔:“你是不是傻啊,哪有主动低头还打人家徒弟的?” 第五鸿扯了扯嘴角,收起了那副轻浮的模样:“你怎么也在这?” 焦玉玉挺了挺胸,自豪道:“本尊和殷琅打小的兄弟了,住一起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一层层幔帐走廊中转了出来,此时入夜,殷琅着一身略有些薄的中衣,肩上随意披着一件外套,长发披散,眸光凉凉地看她。 他叫着她的名字,问着和秦珣一样的话:“第五鸿,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他分明没有运转魔气,第五鸿却控制不住后退了半步,心神浮动。 她强笑道:“这件事,恐怕你不会想让更多人知道。我只和你一个人谈。” 殷琅微微合了眼,道:“不想说便请回吧。夜深了,我要休息了。” 说完,当真转身就走,一个眼神也没多留给殿前四人。 “等等!” 第五鸿没想到这人说走就走,一点好奇心都没有,顿时急得跺脚,抬脚就要追上去,却被门后窜出的戚峥横匕拦住。 第五鸿不敢真对殷琅麾下的人下狠手,脱身不得,只得扬声喊道:“沈慕玄在你那里吧!” 殷琅的脚步果然停住了。 第五鸿面上刚露出些许喜色,就见殷琅慢悠悠转过半个身子,随意点了下头:“是啊。” 第五鸿:“???” 你这反应不对啊! 眼看殷琅又要走,她不得不当着另外三人的面喊出来:“窝藏元道主亲自下了通缉令的人,你就不怕消息泄露出去,合道期大能真身打上门来吗?!” 殷琅笑出了声。 他蓦地回身大步走回门前,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危险的笑意:“所以,你来此,就是为了拿这件事和本尊谈条件吗?” 第五鸿被他的眼神盯得背后发凉,轻咳几声:“……话也不用说的这么难听。我等魔修本就利益一体,与正道灵修势不两立,你若是当着招来元道主,大家都得倒霉地被一窝端了。” 殿外庭院中,繁茂的草丛在风中‘簌簌’晃动着。 殷琅抬眼:“既然来了,就都出来吧,躲在草里树上,各位身上不难受么?” 第五鸿神色微变,霍然扭头。 她被人跟踪了?! “咳、咳。” 在几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下,树下半人高的草丛中、树上繁茂的枝叶里飞快窜出来两道人影。 朝谅窜的太快头上还沾着半截草叶,和乌曼陀两人尴尬对视。 “你……” “你怎么也在这……” 乌曼陀鞭子一收卷回腰间,先发制人:“我刚翻上墙就看见第五鸿进来了,才躲到树上想等她走,你又是怎么一回事?!” 朝谅捂着脸,闷声道:“我是看见了焦玉玉才……” “?悖啃邪桑?那是你来的比较早。”乌曼陀很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 现在是谁早谁晚的问题吗魔尊们?! 戚峥坚强地守在殷琅身后,努力绷住脸上严肃的表情。 余光瞥到少尊八风不动,宛如尊上一脉相传的冷淡神情,仿佛眼前荒谬绝伦的一幕根本不存在,心中暗自佩服不已。 殷琅悠悠地等两人争论完,这才好整以暇地看向第五鸿:“第……” “哦,这么多人?看来我来的不太是时候啊。” 更多的人齐齐回身,和单手抵在庭院大门上的宴归禾数目相对。 宴尊者可比躲草躲树的两个丢脸家伙自然的多,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一点不自在都没有,抬步就往这边走过来:“殷尊者。” 他打量了一下门口站着的几个人,目光尤其在朝谅和乌曼陀身上晃了几个来回,长眉微挑:“这是……先来后到么?我明白了。” 说完往乌曼陀那边一站,顺势靠到背后的树干上,抬手向第五鸿示意:“第五尊者,请继续。” 继续……继续你个大头鬼啊! 第五鸿表情完全僵掉了,来之前打过无数遍腹稿的话被这一个接一个从各种地方冒出来的‘同僚’噎的憋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难受至极。 让她在这么多人围观下,继续若无其事地和殷琅谈条件? 第五鸿的脸皮还没厚到这种地步! 她本意只是借这件事稍微威胁一下殷琅,在明天的利益划分上给自己分一块更大的蛋糕。 之前为了不被严偃针对,弟弟又撑不过天劫陨落,她不得不和强势的殷琅靠拢,与另外几名魔尊抱团,如今严偃既然没了,她最大的忌惮也就消失了,何必再和别人绑在一起? 殷琅再如何强势,他也只是渡劫期而非合道期。 如果他是合道期,第五鸿跪下的速度不会比宴归禾慢多少,能混到这个地位,除了个别没心眼的和骨头特别硬的,基本都不是心里没杆秤的人。 第五鸿的眼神若有若无地往半个身子都在阴影里的宴归禾身上瞟。 乌曼陀和朝谅跑来她还能想通,宴归禾这家伙……嘶,貌似从铭城之战回来后,这个最是阴狠奸猾的家伙在有关殷琅的事情上就态度大变? 铭城之战的时候,阿西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很快就要陨落,当时第五魔宫一片混乱,她压根没心思去操心别的事情,第三魔尊重伤失踪那么大的事,她都顾不上去分割利益,想来有些事情当时就已经露出些苗头了。 想到这里,第五鸿眸子暗了暗,谨慎的心思又占了上风。 ……左右这事不算特别急,先看看再说。 她微微一笑,身姿摇曳着往开让路:“继续什么啊?我才不着急呢。倒是乌尊者和朝尊者,二位不辞辛劳曲身藏在这种……地方,想来一定是有非常紧急的事要找殷尊者吧?我这人可素来善解人意的紧,朝尊者,您先请。” 朝谅木着脸被推到了最前面,迎面对上殷琅探究的目光,前后一想,脸突然就黑了。 “……请个屁啊!我根本不是来找他的好吗!我是出来透气看见焦玉玉过来我才跟上来的!你们这群人一个两个话都不让人说完就妄下定论……嗯?” 他狐疑的眼神在众人身上,尤其是宴乌焦三人转了好几圈。 “不对啊……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们三就这么异口同声说我是来找殷琅的……别是……” “咳咳!” 他背后的乌曼陀忽然特别大声的咳了两下,伸出两只手掰上朝谅的肩膀把他往出推搡:“好了好了!既然你什么事都没有,就不要站在这里耽误时间了,赶紧回去休息吧!你这第三尊位都坐了挺久了,不打算努把劲儿挑战一下宴归禾屁股下的位置?” 被cue到的宴归禾本人但笑不语。 朝谅好歹也是个大男人,一时不察被乌曼陀推出去两步,很快就反应过来,魔气一运行,只靠□□力量完全不成对手。 然而乌曼陀大晚上跑过来的目的本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下子再动起魔气和朝谅斗起来,最后不得闹得全城皆知?一时拿他没了办法。 宴归禾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他站直身体,整个人都暴露在了明亮的月光下。 “我们是来向殷尊者投诚的,怎么,朝尊者也要加入我们吗?” 第五鸿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反驳。 乌曼陀气得跺了下脚:“你你你……你胡说什么?!” 朝谅傻了。 和乌曼陀共事相当长一段时间,她这个反应一出,顿时证明了宴归禾没说假话。 他呆滞的目光从宴归禾挪到笑而不语的第五鸿,又看到眼神乱飞的乌曼陀,最后瞪着眼睛瞪他的焦玉玉:“啊?” “……啊?!” 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第115章 【可跳】秋鸣罄,算是…… 朝谅最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第二天魔门盛宴正式开始的时候, 他浑浑噩噩跟着属下的小声指挥走流程的时候,差点一屁股坐上了宴归禾的第三尊座,幸好属下眼疾手快在视线死角拽了一把, 才没当着全北魔域的面丢人现眼。 “尊者,您怎么又在关键时候犯二了啊!” 忠诚的属下痛心疾首,换来朝谅坐稳后黑着脸反手后脑勺一巴掌:“闭嘴!” 他坐好后也不看下面高台, 眼神就一直在固定几个人身上来回转悠,宴归禾和第五鸿是重点关注对象。 焦玉玉不奇怪, 毕竟殷焦那是众所周知的打小过命的交情, 焦玉玉名为第九魔尊, 谁不知道他是殷琅护着的人?他的势力就是殷琅的势力。 乌曼陀也不奇怪, 她本身就是那种小聪明有大魄力无的类型, 惯爱往其它魔尊旁边借力,当初跑来找自己也是因为独自对抗九幽庭太过吃力。 但是宴归禾和第五鸿? 恕他直言, 整个北魔域,严偃之下,就属他俩鼻孔翘得最高。 宴归禾是高傲在了明面上,第五鸿是高傲在了骨子里。 说这两人有朝一日会主动向魔主之外的人俯首称臣? ?悖?你在说什么笑话呢? 他眼神连半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 第五鸿又不是失了智,怎么会感觉不到? 她轻哼一声,对宴归禾传音道:“你干的好事。” 宴归禾微微一笑, 不接这个锅:“都是同僚,别瞎说。就算开始没有这个意思, 难道最后是我们强迫你留下的?” 第五鸿道:“就算到现在,我也还是很好奇,你们到底瞧中了殷琅哪里?” 宴归禾眼神奇异:“令弟没与你讲过吗?” 第五鸿懒懒道:“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说过归说过, 实现归实现。就算这家伙一夜之间连跳两小阶,我也还是很难相信他会是魔修中的下一个合道期。” “只有真正和合道期近距离相处过的人,才会知道,这个境界有多难抵达。严偃说了那么多年的半步合道,不是到死都依然维持在那个境界吗?这半步,就是云泥之别。” “我更不信,你宴归禾是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就心服口服俯首称臣的人。所以我对你这句话始终保持怀疑。” 宴归禾低笑一声。 确实,如果不是他从未来返回,他也是不信这个‘年轻的’小子,会超越他们这么多老人,抢过那唯一的至高无上的尊位。 “随你怎么想。” 机缘这种东西,素来都是稍纵即逝。他抓到了,哪还管得了别人呢。 第五鸿微微皱眉,目光中狐疑之色更重。 然而排位之战即将开始,她只得将注意力从疑点重重的宴归禾身上移开,转移到下方炽烈又血腥的高台之上。 严偃虽然陨落,但还没经过魔门盛宴的重新排位,各位魔尊依然保持着上一次魔门盛宴后的位置,最中心也是最高的尊座空悬其中,再显眼不过。 很多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在殷琅身上扫来扫去,基本所有人都已经确定,这一次盛宴登顶的,就是这位殷尊者了。 再有就是徐容。 灵修那边叛变过来的修士坐上魔尊的位置,还真是开天辟地来的第一次。 落在他身上的恶意,可一点都不比殷琅身上的注目少。 自【迷障】出现以来,北魔域还从没出现过能坐上魔尊之位的灵修。 当然,魔修们向来奉行强者为尊的规则,如果徐容能展露出折服他们的实力,自然也能得到他该有的尊重。 和上次一样,十魔尊缺少了一个,便先补上这个空缺,再说内部的排位挑战。 严偃陨落之后,北魔域可是乱了好一阵子,毕竟连一个灵修闯入第七魔宫杀死魔尊的事情都发生了,下面的普通魔修乱成什么样子,真是脚指头都想得明白的事情。 反正殷琅一眼扫下去,宽阔场地里密密麻麻的魔修大小势力,三成换上了他毫无印象的全新面孔。 一名又一名的魔修跳上生死台,或断肢残腿,或没了性命,权势总是有这样的魅力,能让人为了它打生打死。 站到最后的魔修殷琅并不认得,是个使刀的女人,一人高的九环刀被她扛在肩上,倒把她的身板衬的瘦小。 她抬头往上面看,咧嘴一笑,吐字清晰:“我不是来当魔尊的,我是来挑战魔尊的。听说魔尊就是魔修中最强的人,所以我来请教一二。” 战败者还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瞪着她,她却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清亮的眸子一一看过九人的面容,最后定在殷琅身上。 “你是最强的,那我就挑战你吧。” 她语气轻快,却奇异地并未让人感觉到半分不尊重,好似这个人生来便是这般脾气,她确认道:“从来没有过打赢所有人就必须当魔尊的规矩,对吧?” “确实没有。” 殷琅轻飘飘地从尊座跃下,稳稳落在她的对面,挥袖将倒在地上的重伤者送下去:“但会来这里的,无一不是为了权力和势力,所以这个规矩,没有也算是有了。” 女人问:“你也是么?” 殷琅:“我既然坐在那里,又怎么会例外呢。” 女人耸了耸肩:“看着倒是不像。” 她看上去就是个不爱多话的人,往后退开两步,提起九环刀作势要砍,又‘啊’了一声,放下刀自我介绍:“秋鸣罄。我知道你是谁,不用介绍了。” 提起刀叹气:“所以说你们这流程可真麻烦,拎起兵器打就是了,做那许多表面功夫,没的意思。” 这姑娘名字好听,手下发起狠来可一点都不相称,九环刀重逾千斤,势大力沉,每一刀落在台面上时,整个高台都跟着起伏震颤,直叫人担心会摔落下来砸死大片魔修。 先前许多魔修,都是被她一刀劈在身上,一瞬间半身骨头就碎成了渣,能苟活一条命都算奇迹。 朝谅小声嘀咕:“多漂亮一个姑娘,怎么就使这种兵器,真是暴殄天物。” 第五鸿眯着眼观察台上的你来我往,低声道:“你可别小看了她,这秋姑娘的招式里,透着一股子混乱之域的味道。” 朝谅一下子来了精神:“那地方不是早几百年就被殷琅平了吗?还当场给人炼成了异空间。否则那样大的好处,怎么都轮不到他一个人独吞,十八重狱可就是靠着混乱之域搜罗来的宝贝起家的。据说当时里面独占鳌头、风头无二的毒手枯叟当场就被他废了半边神识捉回去了,如今还在人间地狱里压着呢。” 第五鸿才懒得理会他那酸话:“总有一两个漏网之鱼的。” 又小声道:“奇了怪了,招式分明是混乱之域的味道,人怎么这么……干净呢?” 几人关注点虽各异,却大多都集中在秋鸣罄的来历上,唯有徐容…… 他两手按抓在尊座的扶手上,一双眼睛通红,却死死盯着台上高速移动的身影,一眨眼都不曾有过。 “这是……这是……” 流风步法、明心诀、斩月枪法…… 许多他前世今生见过的、学过的、练过的招式,无一不是出自太华仙宗,无一不是只有嫡传弟子才能学习的。 从眼前之人手中一一施展出来,行云流水,信手拈来。这等烂熟于心的程度,不是刻苦钻研数十上百年不能成。 师尊…… 殷琅就这样得你欢心,连宗门秘法都可以毫无保留的教给他?! 第116章 师弟,你又忘了,师兄…… 秋鸣罄不出意外的落败了。 她修为本就只有渡劫中期, 在竞争魔尊的散碎魔修中鹤立鸡群,甚至超过了排位靠后的几位魔尊,但与渡劫大圆满的殷琅一比, 又有点不够看了。 殷琅没下狠手,或者说他处在‘殷琅’这个身份的时候,难得有这样心境平和, 纯然抱着切磋的心态去与人战斗。 秋鸣罄叫‘认输’后,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过瞧她那柄长刀, 也不是个在意形象的主。 捏着袖子随手抹一把汗, 她捏了个法诀, 伸手一招, 清亮的水球从空中浮现,仰头张着嘴往嘴里丢, ‘咕噜咕噜’声不绝。 几个出身较好的魔尊眉头皱的简直可以夹死蚊子,焦玉玉这种泥腿子倒还觉得挺亲切。 秋鸣罄缓过气,仰着头看他:“我输了,你确实和师父说的一样厉害,混乱之域灭的不冤。” 殷琅:“你师父是哪个?” 秋鸣罄笑着摇头, 一边撑着身体站起来:“无名小卒一个,运气好手上还算干净,靠这一念之差被放过了, 说了尊者大概也不记得。” 她背过身摆摆手,闲话家常般打招呼:“没事我就走了啊, 那个空闲的魔尊位置……” 她眼神往旁边瞟了瞟最后一个被自己轰碎半身骨头,战斗站不起来的魔修,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哈哈……要不你们再比一轮?” 第五鸿把玩着长指甲, 眯着眼笑了:“这姑娘可真有趣,别人打破头争的权势地位,她倒是恨不得绕开三百里。” 秋鸣罄来这里仿佛就是找人打一架的,打完架她人就要走,徐容沉不住气,在秋鸣罄将要一跃而下时,忽然扬声道:“殷琅当年灭了你混乱之域,你倒是一点不记仇。还是说,因为敌不过,便放弃仇恨了?” 秋鸣罄:“……嘎?” 她迷惑地扭过头,与此同时,徐容接收了天上地下四面八方所有的视线,全都灼灼盯在他身上。 徐容按在扶手上的右手抖了一下,强作镇定地回看秋鸣罄:“怎么,我说的难道不对?” 下方的大批魔修窃窃私语,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连成一片也足以让人心底发慌,尤其是几个魔尊也都不约而同用奇怪的目光看他,身后属下更焦急做出阻止举动的时候。 秋鸣罄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啊,你就是那个不久前外来的魔尊吧?” 她有点发愁,想着出门前师父的交代,努力试图组织成一个比较温和的说法:“我们魔修吧……一般不讲这个。而且混乱之域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和他废什么话啊。” 此时,朝谅的情绪是最外露的,说话也是最不客气的:“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这就是北魔域的规矩,懂不懂啊小子。” “我看殷琅不爽也很久了,你瞧我冲上去打他了吗?没有。” “是我不想打吗?是我打不过啊!” “尊者!” 属下快要把朝谅的衣角扯烂了:“您能不能管管你那张嘴啊!就算是实话也不能这么一点都不修饰的说出来啊!” 幸好尊位高悬空中,朝谅又没有像徐容那般刻意提高音量,也只有诸位魔尊与秋鸣罄听见了这段自暴自弃的话。 饶是如此,也已经让朝谅的属下恨不得捂着自家尊者的嘴,打包飞速奔回第四魔宫了。 朝谅一把按住背后伸过来那只手,眯着眼睛:“小子,之前不搭理你是我们一时腾不出手,你不会真就觉得偌大一个北魔域,收拾不了你这个外面来的小灵修?” “打死了第七魔尊也就算了,那本来就是个废物,又废又狗,死了就死了,可你要是当魔尊就是他那种嗑药的水平……那本尊可得教教你怎么夹起尾巴做人。” 他霍然起身,一展袍袖凌空跃下了生死台,目不斜视地走过殷琅身边,难得有了几分凌厉风采。 向上一招手:“来。” 殷琅唇角含着笑,戏谑看着朝谅忽然发威,不但没因为对方无视的行为生气,反而向后退了几步让开场地,足尖点地飞身落回尊座。 刚巧听到第五鸿的低声喃喃:“嗯?朝老四今儿个怎么这么……活跃积极?” “哦。”殷琅笑眯眯道,“他大约是想跟我示好,又觉着抹不开面子。” 第五鸿悚然看着他。 看他一眼,又看朝谅一眼。 嘶,从来没听说过这家伙还有自恋的毛病啊。 都被这么挑衅了,不下场那就不是徐容了。 他二话不说解了大氅,落在朝谅对面,激起一地没被清理的血珠。 谁也没再多话,二人短兵相接,迅速缠斗在一处。 殷琅打眼一看,神情却不似秦珣预想中轻松,一双长眉微微皱了起来,目光紧紧跟着徐容上蹿下跳的身影。 他表情实在严肃,秦珣一时不敢作声。 殷琅忽然道:“等下切莫逞强,把你那些面子里子什么的都给我暂时丢开,一旦发觉不敌,立刻高声认输,全力护住周身往为师这边退。记住了吗?” 秦珣:“……师父?” “听话!” “……是。” 朝谅额上冒出了细微的汗珠。 他看似游刃有余,实则苦不堪言。 他对徐容实力的判断出现了极大的误差。 这个家伙之前看的时候是渡劫初期,现在看的时候还是渡劫初期,但他发挥出来的实力根本就远远超出这个层次了啊! 这都要无限接近渡劫大圆满了吧! 这才一天不见,飞升都不带这么快的! 第四魔尊可有骨气了,就算真打不过,也不能这么快就输。 示好不成反而被对方毫无形象的揍趴下,殷琅怎么想不重要,私底下一定会被那群已经抢占先机的‘同僚们’嘲笑个几十年! 遂咬牙死撑。 徐容志得意满。 他早知有昨日城门那一遭,这些魔尊对他的实力推测一定会出现误差。 他昨夜彻夜未眠,才将从心中声音那里得来的东西融会贯通。 击败朝谅之后,他会主动向殷琅发起挑战,将这份大礼完、完、整、整地送给他! 随着时间的推移,下面的魔修都已经能凭肉眼看出,朝谅的颓势以无可挽回之势在逐渐扩大。 难以置信。 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从一小片的?O?O?@?@飞快扩大到了全场。 朝谅本就摇摇欲坠的心态飞快地崩塌了。 他妈的! 这是什么怪胎啊! 就这短暂的一个情绪波动,他就被徐容抓到了破绽。 朝谅腹部狠狠挨了一拳,狼狈地倒飞出了悬空高台。 胜负立定。 徐容露出遗憾的神色。 还是对力道的控制不太熟练啊,否则岂会让对方只受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伤势就脱离战斗。 他看了一眼被属下扶下去的朝谅,又看了看尊座之上仅仅稍微凝重了神色、并未如他设想中露出慌乱情态的魔尊们。 啧,威慑效力大打折扣。 朝谅努力挺直腰背,保持着沉稳的姿态‘走’回来,屁股才刚刚落回尊座上,就迎来乌曼陀毫不留情的嘲笑:“朝老四你不行啊!居然连个渡劫初期都打不过?这叫什么,讨好不成反出糗?” 朝谅的脸‘唰’的绿了:“你在胡说什么!我讨好谁了?那小子看着就是一脸欠揍样,还不许本尊看不顺眼教训教训他?” 嘴里这样说,眼睛却忍不住一直往殷琅的方向瞟。 殷琅却没留给他们半分注意力,端坐尊座之上,身姿依然端正挺拔,朝谅看着,却莫名感觉有点僵硬。 徐容动了起来,步履闲适地穿过整个高台,一步步靠近高悬在空中的尊座。 他扬起头,眉毛轻轻扬起,向殷琅笑道:“现在,我应该有资格向第二尊者发起挑战了吧?” 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点尖尖的牙,说出的话却与还未完全长成的外表呈现出怪异的矛盾。 “我一直觉得,居中的位置坐起来,一定是最舒服不过的。殷尊者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对吧?” “可那个椅子的大小,好像只能坐得下一个人呢。所以……” 他轻声道:“只好劳烦前辈,给我让个位置了。” 徐容知道,尊座上的男人一定听得懂他的意思。 他说的不只是第一魔尊的地位,还有……沈慕玄身边唯一的位置。 他的注视中,殷琅只是轻轻扬了下眉。 或许这个世上有很多言论能激怒他,却绝对不包括一个人向他宣称,要从他手里夺走沈慕玄的心。 好笑。 一个自以为是的滑稽丑角。 殷琅放开了按在秦珣肩头的右手,他唯一的弟子没有半分迟疑,大踏步向前。 他的身后,他的师父收回袖中的右手,紧紧地扣住了扶手上凸起的雕痕,缓缓地进行了两次绵长的呼吸。 焦玉玉探头:“唉?还是让你徒弟替——” “闭嘴!” 他一个眼神都没递给焦玉玉:“吵死了。” 怕下面听到,音量十分正常的焦玉玉:“……” 黑影在空中拉出一道残影,稳稳落在高台上。 徐容脸上的笑意一瞬间就消失了,化作被蔑视的愤怒与冰寒。 他慢慢地说:“殷琅,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是徐容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完整地叫出他的名字。 殷琅没有说话,只是从那极高的尊位上,轻飘飘瞥来一眼,又淡淡移开了目光。 秦珣代替他开口:“你是什么自视甚高的玩意儿,拿着不知道从哪偷来的灵力,打败了几个师父的手下败将,就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秦珣抬手一握,纯黑长.枪落入掌心:“想挑战我师父?可以,先过了我这关吧。” 他微笑,刻意咬重字音:“师弟,你被羊筋软鞭抽得满地翻滚的样子,师兄可一直牢牢记在心上呢。” 迎面而来的,是徐容暴怒的攻击! 徐容以绝强灵力化作软鞭,一鞭劈落高台上,便入石三分。 在太华仙宗时,他的修为没达到可以定制心意相通武器的程度;在北魔域,时间尚短,又人心惶惶,没人敢在摸不清他脾性之前,提出‘为尊者打造武器’这种献媚言辞。 如今想亮兵器,却无兵器可用。 徐容眼中冷意更甚。 待他此行归去,那帮没眼色的东西就可以再换一波了! 第五鸿垂眸扫了一眼,眼中隐隐透着嫌弃。 鞭痕四周数十道或长或短的蜿蜒细缝延伸出去,一看对力量的细微掌握就只是粗糙的入门水准。尤其在秦珣每一枪落点都是一个绝对圆润的小坑时,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巨大差距。 天玑怎么教徒弟的?教成这样,他别是和徒弟有仇吧? 嘲笑归嘲笑,第五鸿心里还是明镜似的,朝谅怎么说在魔尊的位置上也坐了千年,他能被徐容逼成那个狼狈样,这中州来的小家伙实力绝对不是表面这么简单。 第五鸿朝朝谅勾了勾手指。 朝谅:“???” 朝谅:“你这女人想干嘛?” “你到底怎么输的?”第五鸿传音问道,赶在朝谅翻脸前,又补了一句,“我直觉那小子不对劲儿,抛开明面上的修为不谈,就算他真是个渡劫大圆满,就那粗糙的灵力运用和招式,能把你打成这个狗……咳,惨样?” 朝谅:“……” 你刚才是要说‘狗样子’是吧!是吧!!! 第五鸿毫无诚意地抬手晃了两下:“抱歉,口误。” 朝谅被这女人气得几欲呕血,平复了好半响,才闷声恨恨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一股很奇怪的力量,混合在他的灵力里冲过来……有点熟悉,应该遇到过,但我一时想不起来。那无形力量就像是一座玄铁山压在我身上,直到我借他的攻势飞出去很远才消失……若不是这鬼蜮伎俩,我怎么会败给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徐容心中,那道声音同样愤怒:‘徐兄,你且适可而止,我能供给你的‘法则’不是无限的,以你这种挥霍速度,根本撑不到这里的争斗结束?若无法登顶,你可想过你我的后果?!’ 徐容此时早就被秦珣牵动了几乎全部的心神,闻言半点不曾往脑中过,只怒骂道:‘我不动法则,如何能击败渡劫中期无限接近后期的第四魔尊?我不以雷霆之势杀死秦珣,殷琅怎么会被我激下场?不击败殷琅,我如何能坐上第一魔尊之位?’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在放什么狗屁!’ 心中声音:‘???’ 你才在放狗屁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压根就是在公报私仇! 它被徐容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表面好似被说服了沉下去,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如何顺利跑路,并寻找下一个合适寄体了。 秦珣和徐容的等级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他能在徐容的灵力长鞭下坚持这么久,下面的魔修们早就发出了阵阵惊叹。 魔修敬畏强者,连朝尊者都迅速败退的第七魔尊,他却能支撑如此之久,又何尝不是他们眼中的强者? 此刻,秦珣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片干净的衣角了。 血与汗染湿了他身上的黑衣。 师父三番五次的慎重交代秦珣没忘,他只是觉得,他还能再撑一撑。 他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徐容喉咙和左胸。 最起码……不能在没给敌人造成一点伤害的时候就狼狈退场! 人间地狱三个月不计代价的苦修经历在脑海中走马观花闪现,他绝不甘心,在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后,得不到一点成果! 朝谅已经从最开始的羞恼转变成了沉默。他看着斜上方那只已经青筋暴出,却仍只是死死抠着扶手的手,长长地叹了口气。 “殷琅教的好徒弟。这小子,可真有种!” 徐容被满身是血的秦珣取悦了。或者说,只要是殷秦师徒俩的任何狼狈模样,都能轻松地取悦他。 他笑着:“师兄不是将我狼狈的模样记得很清楚么?那师兄不妨来比一比,你此时的样子与我那时,到底谁更加狼狈难看?” 秦珣冷笑:“当然是你!本少尊骨头可还没软到满地打滚的程度!” 徐容这次却没被激怒,只是眼神冷了几分,唇边仍然带着笑。 “是吗?那看来我折磨人的功夫还是比不上师兄,那就只好……多抽几鞭子了。” 他微微侧头,向上示意:“不知等到师兄痛得满地打滚,向我求饶之时,你哪位好师父,面上可还有半分光彩?” 秦珣枪势更狠更快。 徐容招架得游刃有余,或者说,即使他不躲,以混合着法则的浑厚灵力包裹身周,秦珣出全力也很难突破他的防御。 他微笑地看着枪尖在防御上一次又一次戳出荡开的涟漪,唇边笑容越来越大,心中的快意也越发浓郁。 看,我那站在天才之巅俯视碌碌众生的师兄,你也有如此力不从心的时候啊。 他慢悠悠地欣赏了半个时辰,直到秦珣无力地以枪撑地支撑自己的身体,握枪的右手都在细微抖动的时候,他才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迈步走上前来。 “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么?” “动弹不了得话,我可就要出手了哦,师兄。” 秦珣抬眼看他,嘴唇苍白,数滴汗水从凝成一股的发丝上坠落,融进了衣服上无数滴汗液中。 徐容怜悯地看着他:“想认输保命是么?可惜,你做不到了。我已经用法则之力将这座生死台完全包裹,你的声音是传不出去的。” “生死台上,来不及认输,那就只能死。”他笑得浑身打颤,“师兄,这可是你们魔修定下的规矩啊!” 他抬起了手,锋锐灵光在其中凝聚。 挥手,刺下。 “再见……哦不,再也不见。法则攻击之下,你连灵魂都会一道消散。” 说着,徐容另一手抬起,截住了向小腹刺来的枪尖。 “师兄,你们魔修的套路果然是一脉相传啊。在北魔域混了这么久,吃过这种亏的我,你以为还会在同一个坑里栽上第二次么?” 徐容左手翻转,直接从对方冰凉的五指中夺走了他的武器,远远抛开,又顺势向上,五指一捏一扭,清脆的骨裂声中,秦珣的右臂软软垂了下去。 “你看,这就是不乖的孩子的下场。” 剧烈的疼痛。徐容不仅折断了他的骨头,还特意用灵力在掰断的瞬间刺激他的感官,让它们敏锐百倍。 大滴大滴的汗水从秦珣头上、脸上、身上任何一个地方渗出、滴落。此时,他看上去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人。 徐容不满意,因为哪怕此时,秦珣的表情仍旧是冷淡的,他没能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任何一点恐慌,也没能在那张脸上看到任何一点这能将人活活痛晕过去的疼痛应该带来的扭曲表情。 他畅快的笑容一点一点冷了下去,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秦珣的双腿上。 “咔嚓。” 高台上,那道黑衣人影猛烈晃动了两下,一条腿猝然跪了下去。 他骤然失去重心,又没了武器,无法在剧痛中保持平衡。 焦玉玉急得就差跳起来去拽殷琅了,如果不是被乌曼陀死死扯住,恐怕早就忍不住蹦上去了。 他动弹不得,嘴巴却是自由的:“殷琅你还搁那看着!赶紧救人啊!再被那混账玩意儿掰两下,你家小子就真没命了!气死老子了乌曼陀你撒手!” 红衣人一动不动,端坐在众人中最高的位置,他的眸光始终落在高台上,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时间在他身上似乎凝滞了,又好像只是错觉。 许久,他淡淡开口,声音沙哑:“不,他还没认输。” 焦玉玉急眼了:“啥玩意啊?这一看就是没法认输,说不出话啊!都断了一条胳膊一条腿儿了,又不是傻子,能认输咋会不认输呢!” 殷琅却不再理他。 台上,始终得不到满意答案的徐容,将手伸向了秦珣的另一条腿。 他双眼闪着恶意的光:“师兄,你这么硬的骨头,跪在我身前的时候,一定会恨不得杀了我吧?我知道,对付你们这种目下无尘的天才,轻易地杀死反而是遂了你们的心愿,把你们的硬骨头一点一点打碎,傲骨一寸一寸磨平,踩进泥泞里,才是最解气的办法。” 秦珣双眼紧闭,牙齿死死咬着唇瓣。 他已经没力气反驳徐容了,让自己不要叫出来就已经耗尽了仅剩的力量。 徐容的手已经搭在了他的左腿上:“百倍的痛你能忍住不叫,那两百倍呢?一千倍呢?师兄,人的骨头再硬,也是有极限的。” 话音落下,手上发力。 “啊啊啊啊啊——!” 这一声出来,徐容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看着身前推金山、倒玉柱摔落的身体,他的笑容越来越大,笑声放肆地几乎要传到天边去。 “看呐,你也有今天呐!” 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大步靠近‘跪倒’在他身前的秦珣,抬手就去捏他的脖颈:“抬头,看我,让我看看,我那不可一世的封师兄,如今狼狈的模样,比之我当年又是——” 戛然而止。 夸张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徐容眼珠动了动,一点点往下看。 一截漆黑的匕尖从他小腹前透体而出,死死鲜红的液体正沿着匕首的弧度渗出。 被他强制掐着脖子抬头的青年歪着头,失去全部血色的苍白嘴唇缓慢张合,吐出嘶哑的声线。 “哎呀,师弟,你好像忘记了,师兄……可是十八重狱出身呐。” 在他的注视下,冰凉的匕首在小腹里慢慢地转了一整圈。 直到剧烈疼痛袭来,徐容空白的大脑里,感知与思维终于缓缓归来,杀意近乎沸腾:“我杀——” 秦珣朝他咧嘴一笑:“我、认、输!” 他松开匕首握柄,整个人无力向后栽倒。 徐容还没来得及再给他强调一遍,这里已经被自己用法则之力完全封住,认输没用,大脑就仿佛被人用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冰凉与火热混合的气息席卷了他的全身。 法则结界有一瞬的破碎,一杆燃烧着黑焰的长.枪破空而来,徐容强烈的危机感向后疾退一步,才没直接被这杆枪串成人肉烧烤。 鲜艳的红色席卷视野,徐容下意识打出去的庞大灵力被对方挥袖返还,红衣的魔尊单手揽住秦珣的背,掰开嘴往里一股脑塞进去十数颗丹药。 在法则结界重新闭合前,秦珣被他挥袖平稳送了出去,戚峥上前一步稳稳接过,立刻有十八重狱的医修、丹修冲上来就地和阎王抢命。 结界闭合。 红衣尊者伸手,钉住徐容衣角的黑焰长.枪倒飞回去,稳稳落在他摊开的掌心。 顺着衣角燃烧上来的黑色火焰极冷,可是徐容觉得,殷琅此时盯着他的眼神更冷。 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他说:“想挑战本尊?好。” “今天本尊有的是时间,咱们慢、慢、玩。” 第117章 明天和下一章一起看好…… 如墨的火焰在枪身流淌, 衬的托枪那只手越发白皙有力。 枪尖在半空划出半个圆润的弧度,拉出长长的黑色火线,每一点焰花的飘落, 都会在坚硬地面上烧出深深的痕迹。 这是魔尊殷琅的成名绝学,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中,便将修真大族封氏十分之一的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势燃烧殆尽。 血液燃尽, 尸骨无存。 它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只要出现, 就足以让主人的敌人闻风丧胆。 徐容当然也听到过这朵黑色火焰的名声。 他一直目无下尘的脸上, 终于浮现了些许凝重。 他忍不住细细打量起这位前后两世都‘只闻其名, 不见其人’的对手。 严格来说,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真人。 如外界传言一样, 殷琅常年穿着一袭红衣,这颜色对男人来说过于艳丽, 在他身上却恰到好处。 冷冽,锋锐,好像一柄出鞘的利刃,光华璀璨,摄人心魄。 徐容被短暂的晃了神。 好奇怪, 为什么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明明这才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咣!” 徐容本能地甩起灵力凝结的长鞭,险而又险挡住了迎面一枪。 ……好强! 若非其中混合着法则之力,只这一枪, 灵力长鞭就要溃散。 这般实力,与之前的第四魔尊、第七魔尊真的是同一等阶的修真者么?! 徐容心中因为轻易击败两位魔尊的飘飘然立刻沉到了谷底。 “走神?在我面前?” 殷琅这一枪从徐容上空劈落, 分明是戳、刺的武器,在他手里招式却远远不止于此。 一枪被挡住,他却并未立刻收力换招, 戮神枪上魔气满蕴,黑焰缓慢腐蚀着长鞭的灵力,保持着这个劈落的姿势不断施力。 这个距离,徐容能清楚看到他的五官,未被束进发带的碎发在气浪冲击下飞舞,长眉斜飞入鬓,凤眼凌厉飞扬,与沈慕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声音入耳,徐容又控制不住的晃了神。 “轰——!” 只这一个空隙,灵力运转断续没能跟上,失去后劲儿的长鞭立刻在黑焰的灼烧下化作虚无,甚至袖口都被燎到了一点。 徐容急忙灵力化刀斩断这截衣袖,却被殷琅逮到了破绽,戮神枪横扫半圈,枪身重重抽在他腰间薄弱处,霎时横飞出去,撞在高台边的结界上。 心中声音愤怒地叱骂:‘见鬼的你在做什么?这种层次的战斗你也敢走神?命不想要了可以自裁,别拖着我一起死!’ 徐容从地上爬起来,不及去想连续两次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就挨了一顿臭骂,怒气与羞恼混合着攀上心头,就要回怼。 然而他刚站直身体,迎面燃烧着黑焰的长.枪袭来,徐容瞳孔骤缩,顾不得心中声音暴跳如雷的喝骂,法则力量大规模涌出,在身前布下一层厚重的防护。 枪尖悬停在面庞一寸,只要他动作稍慢,迎接他的就是死亡结局。 徐容双眼控制不住地往近在咫尺的枪尖上看,后怕疯狂涌现,豆大汗珠从额上背上冒出,瞬间沾湿了大片衣衫。 他浑身汗涔涔的,咬牙骂道:“殷琅,你堂堂一代魔修大能,居然也会在战斗中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 红衣尊者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 徐容继续道:“是魅惑之术吧?若非方才我连续两次失神,又岂会被你抓住破绽击中。” 殷琅依然没什么表情,尊座上眯着眼读唇语的第五鸿却笑了,和身旁之人分享这个笑话:“魅惑术?哈哈哈殷琅用魅惑术……我的老天爷哦,这个笑话也太好笑了点吧哈哈哈哈哈……” 就算是宴归禾也小幅度翘了下嘴角。 攻击被法则屏障挡住,殷琅神情变也未变。 收枪,运转魔气,再出招。 不断循环这个过程。 徐容站在法则屏障之后,紧紧盯着一道道涟漪荡开,心中却再也不复面对秦珣时的轻松惬意。 师徒俩的本命兵器都是□□,秦珣顶天能给他戳出些好看的花样儿赏心悦目,换成他师父,每一枪落下时屏障都在抖动! 这和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殷琅顶天只是渡劫大圆满而已啊! 以心中声音的说法,是否掌握法则,才是进阶合道期最关键的一点。瞧瞧仙门三大合道期与渡劫期长老们的威能对比,这其间差距宛若云泥。 殷琅怎么可能击破法则构筑的屏障?! 徐容在心中疯狂自我说服。 不是他不想反击,他先前曾想着借助法则屏障之力阻拦殷琅的攻击,自己寻找机会伺机反击。 然而这人的眼睛和灵觉仿佛和别人不是一个构造!他枪身上燃烧的黑焰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竟然能与法则之力分庭抗礼甚至占据小幅度的优势! 只要徐容敢把身体单独一个部位伸出法则屏障外,不到一息功夫,闪着寒光的枪尖就会携裹着黑焰呼啸袭来。 裹上混合着法则的灵力也没有用,因为黑焰会给烧得干干净净! 而以徐容的反应速度、战斗经验,靠天堑般的灵力差距碾压秦珣还好,换个大的来,他根本跟不上殷琅的战斗节奏! 只能被动挨打。 徐容简直憋屈到了极致。 偏偏心中声音还在不停的念叨:‘你不行啊,这么下去,输只是早晚的事,你要是愿意听我的话……’ 徐容含着希冀:‘也许能赢?’ ‘不,能输得好看点。’ 如此欠揍,偏偏那声音毫无所觉,毫不留情地继续嘲笑:‘你以为你和渡劫期最大的差距在哪?灵力的多少?精妙招式的积累?缺少神兵利器?’ ‘难道不是?!’ 声音大笑:‘当然不是!’ ‘就算我现在塞给你一堆功法秘籍,丢给你一柄世间罕见的利器,你就能和殷琅打个平分秋色?’ 不等徐容自信满满应声,他又道:‘徐兄,我且问你,你知道方才那一枪,殷琅在你这屏障上刺了多少下么?’ 徐容一时语塞。 ‘三百七十一。’ 它大笑:‘你连人家出招的次数都看不清,还异想天开平分秋色?没有这层屏障,只这一枪就能让你变成个血葫芦!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打了小的,来的老的’,对着人家徒弟下那么重的手,把师父惹恼了吧?’ 徐容恼羞成怒:‘你嘲讽的挺开心啊?别忘了你的雾核已经和我融合了,我们如今可是生死一体,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在妖域被追杀成那个狗样子,整个修真界全都在追杀你,暴露之后你只会比我更惨!还不快想想办法,让我击败他!’ 心中声音笑完,淡淡道:‘殷琅的境界是渡劫期大圆满,北魔域当下最强者,本命兵器戮神枪本身就是一件世间罕有的神兵利器,更遑论还有神秘黑焰的鼎力相助。’ 徐容咬牙:‘让你想办法不是让你夸他!’ 心中声音道:‘我说这些就是告诉你,凭你想打败他,可能性极其渺茫。你想赢,我只剩一个办法。’ 徐容感受着越来越薄的屏障,焦灼催促:‘废那么多话!直接说会死啊!’ ‘让我上.你的身。’ 徐容顿住。 他神情微冷:‘你本体苏醒了?’ 心中声音不答,只道:‘你和顶尖修真者的差距主要在战斗经验,也只有这个东西,神仙也做不到给你一夜之间补齐。想赢他,只有这个办法,看你接受不接受了。’ 徐容隔着一层屏障,与殷琅对视。 殷琅黑色的眸子泛着凉意,大多数的时候,他冰凉的眼神落点并不固定在自己身上某处,而是随着戮神枪的走势在不断变化。 这种变化最初徐容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多挨了几次毒打后就明白了—— 这是接下来他变招的方向,或者说,是自己几息后会挨打的部位。 然而就算看出了这点,该挨的打,徐容照样躲不掉。 徐容深深吐出一口气:‘好。’ ‘明智的选择。’ 心中声音语气平稳得一如既往,甚至让徐容觉得自己先前的疑心都是错觉。 他听着心中声音的指挥,感觉自己的意识缓慢向下沉,对外界的感知也在逐渐模糊。但他却并没有昏迷,而是失去了对四肢五感的控制,只能用意识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外界发生了什么。 他‘看’到在身体掌控权交替的过程中,自己的身体小幅度的摇晃,瞳孔涣散,被他操控的屏障也在同步消散。 本就只余薄薄一层的屏障失去了力量支援,很快就在殷琅如闪电又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粉碎,露出了后面暂时失去意识的脆弱身体。 戮神枪横扫,殷琅明显也注意到了这具身体涣散的瞳孔,虽然他不明白原因,却不妨碍他抓住这个天大的破绽,狠狠刺出了掌中的长.枪。 骤然爆发的熊熊黑焰飘散出无数焰花,沾上了徐容身体的衣袖、下摆、发丝……以缓慢却不容拒绝的姿态,堵住他所有生路,渐成燎原之势。 长.枪破开空间与火焰,徐容的身体破布娃娃般被扫飞出去,还未坠落在地,一柄烈焰□□以流星之势后来居上,二度穿刺了他腹部的伤口,将这具身体从一丈高度狠狠贯穿在地。 血液混着飞尘漫天飘散,歪倒在地的身体一动不动。 短暂寂静后,天下城中骤然爆开盛大的欢呼! 殷琅走到徐容身体三丈外,停下脚步。 他没有对城中代表胜利的欢呼声做任何反馈,渐渐的,欢呼声弱了下去,魔修们面面相觑,另一种怪异的寂静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殷琅忽然抬手,戮神枪倒飞回他的掌心,耍了一个漂亮的枪花后倒提在身侧。 他淡淡道:“秦珣说过的话,需要本尊再给你重复一遍么?” 地上的身体没有任何动静。 尊座上,宴归禾闭着眼睛感应了一下:“确实感应不到神魂。” 第五鸿飞快反唇相讥:“你忘了这小子怎么成了渡劫期的?没有神魂才是正常吧。” 乌曼陀纠着眉毛:“徐容在玩什么把戏?照他殴打朝老四的架势,没可能这几招都接不下来啊。” 朝谅:“你说什么???” 焦玉玉信心满满,大手一挥:“管他在干嘛,殷琅肯定能赢!” 不管他们在说什么、想什么,殷琅都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始终垂眸平静地盯着徐容倒地的身体,眼皮不曾眨过一下。 黑焰已经快要烧上他的脚踝了,如果真的沾上皮肤,除非他砍掉这只脚的动作够快够狠,否则…… 自寻死路。 殷琅的眸子极快地眨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地上躺尸的身体暴起! ‘徐容’的眼底被无机质的灰色填满,高高扬起的双手上,十枚指甲眨眼间长长三寸,看似脆弱指甲与戮神枪碰撞,竟然发出了金属相击之声! 殷琅睁眼,仰头看着顶上袭来的‘徐容’,唇角牵起微小的弧度。 他握住枪身的右手骤然发力,手背甚至短暂绷出青筋,‘徐容’一个身量不轻的青年人,连人带枪,竟然被他强行从半空甩在了地上! 枪尖点地的瞬间,火线如蛇急速蔓延。 以徐容展现出来的那点本事,他要么再次打开屏障,要么就老老实实被…… 闪过了! 看着台上一个灵敏步法达成完美闪避的徐容,正拿这小子黔驴技穷到学起了第五鸿当笑话看,和朝谅闲扯的乌曼陀噤声,忍不住想揉揉眼睛。 这这这……换人了吧? 再度爬起来的‘徐容’步法招式较先前不知老辣了多少倍,先前开着屏障也是被殷琅按着打,如今不开屏障都打的有来有回,甚至隐隐有些平分秋色的意思。 这绝对是换人了吧! 宴归禾眯着眼细细观察了一会,断然道:“换不换人,他都赢不了。” 他忍不住磨了磨牙:“殷琅那黑火,太难缠了。” 一段时间之后,身体中,徐容也从一开始的欣喜、志得意满,逐渐转变成了满心恼火与愤慨。 ‘废物废物废物!你之前不是说自己上就能击败殷琅的么?我看你挨打的模样也没比我好上几分!’ ‘徐容’一爪挥出,震歪戮神枪,反唇相讥:‘徐兄,还请长点眼睛,如果我没替你上来,方才躺在地上被活生生烧成灰烬的就是你本人了。’ 徐容气得直踹脚,然而他所处之地是一整片虚空,踢出去像是踢在棉花上,发泄完反而更气了。 他捂着脑袋,忽而灵机一动,连忙提醒:‘你不是有那法则之力么?不动便能平分秋色,用上这个,境界压制之下,殷琅必然败退!’ ‘徐容’继续冷笑:‘徐兄,你方才那么个挥霍法,你觉得我这里还剩下多少存货?我在域外可以肆意使用掌握的法则力量,可世界之内有你们的天道压制,我能带进来的却是有数的!本就被龙虞消磨掉了绝大多数,你还怒气上头肆意挥霍……呵!’ 徐容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现在这个局势怎么办?难不成就和殷琅这么僵持下去,最后被他当众一枪掀下去,脸面全无,甚至丢了性命?!’ ‘徐容’不做声。 它越不做声,徐容的愤怒就堆积的越盛,无休止的谩骂在这片空间内响彻。 徐容骂的嗓子都干了,‘徐容’依然不做声,他这才隐约察觉到些许不对劲,连忙探出意识朝外看去。 一看清,脸色大变。 在他发泄怒气的这一小段时间,场上的局势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 ‘徐容’的十枚指甲被戮神枪劈断了六枚,另有一枚血肉模糊。沉重枪身砸下来,‘咔嚓’一声,甲片断裂,留下参差不齐的残破边缘,丝丝血痕溢出。 手法粗暴,但相当解气。 ‘徐容’的外袍早在装死暴起袭击殷琅时就甩手丢开,以免黑焰烧到皮肤上,此时他雪白的中衣也条条缕缕、破破烂烂,被血泥粘连成数块。 这些血分别是从他肩上、腹部、侧腰、小腿、脚踝等七处伤口流出来的,靠近细看,就能发现这七道被血污脏衣遮挡的伤口上,各自深深插.进去一枚破碎的指甲片,只在外面留了不到半寸的长度。 ‘徐容’感受到他冒出来的意识,咧嘴一笑:‘徐兄,你们人类里的这位魔尊,下手可真是狠呐。’ 他用言语仔仔细细给徐容描绘当时的情景:‘第一枚指甲片,是他抓着我的手,强行从我手指上掰下去的。三寸长的指甲,从手指根部一点点掀起来,肉都被刮烂了,指甲上还带新鲜的肉丝。’ ‘他宁肯肩上挨我重重一爪,也要把我死死按在地上,顺着这具身体的琵琶骨,一点一点把三寸多长的指甲,劈开血肉硬生生塞进去。’ ‘七片指甲……真疼啊,徐兄。’ 徐容在灰色的空间中,一动不动。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整个人都以极细微的幅度抖动。 明明身体的疼痛无法投射在此时的魂魄上,他仍旧脸色白的像失去了所有鲜血。 过了好久,他才剧烈的颤抖了一下,抬起手想要扶着什么东西,五指在空中虚抓了半天什么都没能抓到,他僵硬地扭动脖子看向手臂的方向,才发现手臂已经抖得筛糠一般。 ‘徐容’像是在笑,又像是叹息:‘徐兄,你可真是……’懦弱啊。 ‘这样的你,离开了我,要怎么活下去呢?’ 徐容猛地抬起了头:‘你要走?!’ 他不能想象,灰雾怪物离开后,他会落入怎样的境地。 一朝登天的这些时日,他得罪了太多太多以他金丹期的修为根本得罪不起的修士。 有任何不顺心就随手杀掉的第七魔宫的魔修; 伺候沈慕玄不力、还敢有小心思妄图逃离的朱菱,被他暴怒之下丢进了虫窟; 连脸都没记住,只因为进献红石魔蛛丝不及时的魔修,被他一鞭子抽死在大殿上; 看到了他丢脸一面的魔修侍卫、侍女,没留下一个活口; …… 一张一张淌满血泪的脸在脑中走马观花掠过,徐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慌乱不已。 ‘你不能走!你的魂核已经和我融合了,你走不掉的!’ ‘妖域之后,澜天界所有修士都在抓你,离开寄居的肉身,你连天下城都出不去!’ ‘不许走!说话!你听到了么不许走!’ 他满身惊慌,混乱不堪。 到最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是威胁还是恳求,浑浑噩噩的大脑中只记得一件事—— 想尽一切办法和手段,把灰雾怪物留下来。 然而最深的潜意识中,徐容再清楚不过,只要对方想走,他没有任何留下的可能。 随着灰雾怪物的抽离,这些深埋在意识底部的东西缓缓复苏。 是灰雾怪物设法让他忘记了这些东西,如果不是全心全意相信双方已经融为一体,被寄生者如何会自愿去做这些以他们原本的能力,只能被称之为‘自杀’的事情呢。 ‘徐容’再也没有给他任何回复。 徐容只能站在那片灰色的空间里,疯癫地感受着着身体中无形的东西被慢慢抽离的空虚感,他暴跳如雷,伸出手臂在灰色的空间中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然而这片空间里什么也没有。 他逐渐感觉到自己重新拥有了四肢,嗅觉、听觉、视觉也在一点点回到感知中。 与此同时,以往被灰雾怪物以违背规则的手段强行截留在经脉、丹田中的磅礴灵力,也顺着他身上的毛孔不断流回天地之间。 那些抬手即可毁天灭地的威能,随着他对身体掌控的加深,不可挽回地散去了。 徐容疯狂叫着,试图阻止这种不可逆的虚弱:“不许走!” 他毫无章法地伸手去抓,灵力混合着仅剩的法则之力从掌心奔涌而出,清脆一声响动,好像击碎了什么东西。 银亮亮的,携裹着一团鲜艳的红。 模模糊糊的,看不清。 这一声脆响,让徐容的眼神短暂清醒了一瞬。 对上红衣尊者愕然的双眸,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得回了身体的掌控权,而那曾与他融合的灰雾怪物,也在没被任何人发觉的情况下离开了他的身体。 经脉空空荡荡,身上处处剧痛。 他重新变回了那个一无所有的金丹小子。 徐容惶然偏过头,不敢让殷琅看到自己的眼睛,生怕对方从其中察觉到一点异样,那便是当场死无葬身之地。 他急促地喘息着,嗓音沙哑:“我……我不是尊者的对手,我认输。” 他转身就走。 快点走,快点走,快点离开这个塞满了魔修的北魔域。只要回到中州,他就暂时安全了。 徐容低着头,一头撞上了生死台的边界。 抬起头,他脸上的表情近乎惊恐。 这是什么东西!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生死台被一层蒙蒙灰雾完全覆盖住了,看不到外面的景象。这灰雾给他的感觉,与先前的法则之力类似,却又隐约有点差异。 最重要的是,他出不去了。 这层灰雾,将他关在了距离生路只有一步之遥的死境中。 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别试了,你出不去的。” “咚、咚。” 脚步声缓慢而有节奏的靠近。 徐容当然知道对方是故意的。 往日用这样的手段给属下增添心理压力时,徐容从没想过,有一日自己也会陷入这样难堪无解的困境。 殷琅抬头,看着生死台上覆盖的这一层灰雾。 他看的很清楚,那东西从徐容身体里飘出来后,就迅速冲上高空消失不见。为了不引人注目,它甚至不知想到了什么法子,将自身的灰色雾气全部留下来形成了这样一层屏障,本体化作透明色,转瞬消失。 殷琅发觉雾气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割破了掌心,沾染了金血的戮神枪直刺过去,穿透透明的雾气,却没能给对方造成任何伤害,只得眼睁睁看着它溜之大吉。 至于这层灰雾……他倒不是破不开。 殷琅看了看不远处猝不及防之下被徐容弄断的银链,和与之相连的猩红宝石,平静移开了目光。 他继续道:“我就想着,妖域之后那灰雾怪物去了哪里,原来是和你狼狈为奸了。如此,一夜间从金丹至渡劫,倒也不是那么奇怪了。” 徐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本能,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从双腿到双臂,都在对方甚至没有刻意释放威压的情况下,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颤抖着。 不仅仅是恐惧,还有疼痛。 那七枚甲片深深嵌进了他身体的七处血肉骨缝中,每动一下都会带动甲片的旋转摩擦,疼得他几乎要不顾面子痛喊出声。 徐容尽可能平稳呼吸,放缓身体的动作幅度。他甚至连转身都不敢,只能保持着背对的姿势,说道:“我不是自愿……” 他正要编造谎言,说自己是被对方强行控制身体做出这些恶事,一切并非出自本意。 尽管对魔尊用这样的辩解似乎很可笑,但徐容想不到更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这段时间自己做过的种种事情了。 他抱着仅有的一线希冀,却被殷琅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这些都不重要。” “你是被胁迫还是自愿,不重要;你杀的人无辜还是有罪,也不重要;你一直都保持着清醒还是先前才苏醒,更不重要。因为此时此刻,对我而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徐容想问‘是什么’,他现在只想尝试一切逃离这里的办法,只要不要了他的命,什么都可以商量。 他侧耳倾听,却只听到了一阵风声,而后—— “啊————!!!” 他在意识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被强行拔掉了仅剩的三枚指甲。 就像灰雾怪物对他细细描述过的那样,殷琅扣紧了他的手腕,没有留出任何挣扎的空间,另一手食指与拇指捏着他过长的指甲,发力,掀起。 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甲肉。 但灰雾怪物有一件事隐瞒了他。殷琅在拔他指甲的时候,同样用魔气刺激了穴道,让这一瞬间的痛苦激增。 徐容当场活生生痛晕过去,又在下一息被对方强行唤醒,拔下第二根指甲,承受双倍的痛苦。 殷琅微笑:“其实本尊原本是想用百倍疼痛,以牙还牙。然而本尊估算了一下你的承受上限,还是作罢。只有活着,才能更好的接受惩罚,人死了可就不好玩了。” 他笑着,用着惋惜的眼神,轻声道:“真是废物。” 肉.体刺激与精神刺激同时施加,如此反复三次,给他留下了六枚残破的指甲,与四只血肉模糊的甲肉。 而殷琅手中,平躺着三枚染血的长甲。 第三次被弄醒时,徐容猛地想起灰雾怪物全部的原话。 ‘把我死死按在地上,顺着这具身体的琵琶骨,一点一点把三寸多长的指甲,劈开血肉硬生生塞进去。’ ‘真疼啊。’ 他看着那三枚指甲,猛烈地挣扎起来,甚至不顾牵动体内七枚甲片,疯狂地向高台边缘的灰雾撞去。 身后殷琅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先前话没有说完。眼下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像你折磨我的徒儿一般,把你这些拔下来的指甲,一枚一枚嵌进你的血肉里。” “我这个人脾气一向挺好的,唯一的坏毛病,就是……相当记仇。” ‘记仇’两个字被殷琅拉长了尾音。 “上一个被我记仇的人,正好在三月之前被我当着他其他仇人的面,挫骨扬灰。从里子到外皮,扒得干干净净,名声遗臭万年。他临死前那张不可置信的脸,我能笑一辈子。” 徐容隐约觉得这个描述熟悉,慌乱的大脑却给不出及时反馈。 殷琅的声音在骤然加快的脚步声中迅速变得清晰,甚至带上了隐隐的笑意,就好像将要去赴一场令他万分满意的盛宴,内容听进徐容耳中却是彻骨的冰寒: “所以,停下脚步吧,乖乖地让我把十枚指甲都嵌进去,也许我的气就消了。如果一定要不识时务,小朋友,你今天会吃多少苦头,乃至于能不能保住命,那可就不一定了。” 徐容哪里愿意承受那等死去活来的痛苦,还是再来三次? 他慌不择路地逃窜,忽而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脚心刺痛,重心偏移,重重摔落在地。 “叮。” 一声脆响,一块连着半截断掉银链的猩红宝石弹落在他眼前。 徐容瞳孔骤缩。 身后,笑意盈盈: “哎呀,好像被你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呢。” 第118章 啊,杀了。 徐容趴在地上, 死死地盯着身前不到两尺处的宝石。 猩红色,水滴状,简洁得没有半点多余装饰。 他曾无数次在沈慕玄额上见到过这件饰品, 一根细长银链从黑发下穿过,宝石坠在眉心处,是他身上最醒目的颜色。 无论什么时候, 第一眼看见的永远都是雪白中的一点猩红。 因着沈慕玄以天玑剑为兵器,却又并非剑修, 世人闲来无事, 数百年对他本命法宝究竟为何的猜测层出不穷, 只有想不到, 没有他们不敢猜的。 有段时间, 风传天玑道君眉心的宝石坠子便是他的本命法宝,还为此罗列出了一二三……数种有力证明, 比如一个大男人为什么带着个娘兮兮的装饰品,又比如从没有人见过沈慕玄让宝石坠子离身过…… 徐容两辈子都没信过这些瞎话,即使是他,也不知道沈慕玄的本命法宝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比起外面那些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沈慕玄的修士,徐容绝不会认错这枚日日在眼前晃荡的猩红宝石的模样。 他希望自己看错了, 但眼前这枚宝石,真真切切就是沈慕玄从不离身的那枚!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哎呀,好像被你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呢。” 身后魔尊的声音含着笑意, 极轻极细,仿佛稍大一些便会发生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听在徐容耳中, 却不啻于九天雷鸣。 轰然一声,将他两世几十年的人生经历都变成了滑稽的笑话。 徐容颤颤巍巍伸出手去,将那枚猩红宝石抓在掌心, 断裂银链从指缝中滑落,却不能从这被灰雾遮挡的高台上得到哪怕半分使它熠熠生辉的阳光。 脚步声在他身畔停下,那人弯下.身来,在他耳畔轻语:“好孩子,把东西还给我。” 一只纤长的手握在他的腕上,另一手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动作坚定而不容置疑。 手上温暖滑腻的触感,是徐容重生以来无数次渴求的,然而它的主动降临,却是在徐容最不想得到的时候。 那只手触及圆润的宝石时,徐容不知哪里受了刺激,突然发了疯甩开了捏住宝石的那只手。 殷琅猝不及防,还真的被他甩开了。 徐容踉跄着向前跑,他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能做什么、他能往哪里跑,他只是在不停地跑,好像只要这样做了,他就能逃离那个人,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那个可怕的真相。 他疯狂地逃跑,不知道再往哪里跑,直到跑得精疲力尽、瘫倒在地。 然后,视线中出现了一截鲜艳的衣角。 近在咫尺,他在笑,伸出来的手白皙如玉:“乖孩子,主动把失物送上门么?” 徐容尖叫一声,两手撑在身后的地面上,拼命向后退开。 他奋力挥舞手臂:“走开!你走开啊!” 殷琅缓步逼近:“跑什么?怎么,你不是来给我送东西的么?” 徐容后退的动作停住了,他仰起头呆呆地看着缓慢靠近的红衣身影,忽然露出了一个呆呆的笑容:“师尊……你是来带我回宗门的么?” 他支起身子,一瘸一拐向他走来,步伐急切,七枚甲片绞着血肉的痛感好像被他完全屏蔽了。靠到近处,他更是直接伸出了手,想要拉住殷琅:“师尊,我们……” 殷琅垂眸盯着他,在徐容即将触碰到他垂下手臂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事,表情一瞬从欣喜转变为惶然,跌跌撞撞向后退去:“不,你不是……师尊不在这里……” 他一屁股摔坐在脏污的血泊中,直直盯着他,恍惚的双眼逐渐清明。 徐容紧紧捏着手中的猩红宝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把这个都拿出来了,殷尊者想和我示威是么?” 他捏着银链将蔽天石提起,猩红的宝石微微摇晃着。 “你想告诉我,师尊连从不离身的宝石都送给了你。你想用这个让我知道,就算正邪水火不容,你在师尊心中的地位仍旧远远高于我!你想让我知道,被元晴鹤那个老匹夫通缉后,他第一时间就跑到北魔域请求你的帮助,他对你的信任世间无二!!!” “是这样吧?” 徐容手中的灵鞭狠狠甩了出去,激起漫天飞尘血垢。 “你说话啊!别不吭声!你是哑巴吗!!!” 静看他发疯的红衣尊者慢吞吞抬眸,轻轻一笑:“你愿意这么想,那就这么想吧。” “戮神枪。” 他抬起右手,黑焰呼啸而来,化出狭□□身。 殷琅:“我说了要把十枚指甲都嵌进你的身体里,就绝不会少一枚。自己乖乖听话,还是让本尊把你打的全身骨头都碎掉,二选一吧。” 徐容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但下一瞬,挟着黑焰的长.枪凌空劈落。这一场战斗,殷琅的枪法一改往日戳刺横扫为主,招式大开大合,每一下都挟裹着千钧之势落下,挨上一下就是半身骨裂的结果。 徐容瞳孔放大,下意识伸手想要释放灵力屏障阻拦攻击。 然而他忘记了自己的经脉中已经没有渡劫期的浑厚灵力了,金丹期与渡劫期灵力储备对比,宛如大江大河与路边的小水沟,甚至没挨到砸下来的枪身,只沾了个气势的边就烟消云散。 “啊——!” 即使已经死去活来三回,被一枪砸中左腿,看上去很正常的长.枪,砸在腿上重逾千斤,徐容听到了清脆的骨裂声,紧随其后就是让他恨不得就此晕过去的剧痛。 但那只是做梦罢了,殷琅早就在前三次算清楚了他的承受上限,又怎么会放任他晕过去来逃避痛苦。 徐容瘫软在地上,无声张大了嘴,浑身肌肉痉挛,像一只脱水的鱼。 他想晕过去,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从没能如此清醒过。 殷琅提枪走到他身前,左掌一翻,三枚甲片浮现。 他还没蹲下.身,徐容已经翻着白眼,人眼看着就要过去了。 殷琅一手按在了他左腿上,以魔气隔绝脏污,强行撕开看似完好的皮肉,将一枚甲片深深塞进了碎成齑粉的碎骨中。 途中不论徐容如何挣扎嘶吼,甚至涕泪横流,他的动作都没有受到半点干扰。 “我没有允许你晕过去。”殷琅淡淡地说,“还有两片没塞进呢。” 徐容大张着嘴喘气,瞳孔都开始涣散了。 他的视线中,只剩下模糊的黑红一片。 他呆呆地盯着那片黑红色,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对他笑,于是他慢慢伸出手,声音轻得像是马上就会断掉:“师尊……你对我笑一笑好不好?只要…只要你笑了……我就听话……” 似乎有谁在轻轻叹气,轻的像是徐容的幻觉。 徐容清醒了一点,小口小口吐着气,害怕惊了这场美梦:“你……答应我了吗?” ‘锵’一声脆响,漆黑的长.枪从他耳边坠落,深深插.入生死台坚硬的地面。 持枪的红衣美人对着他扬唇一笑:“做什么梦呢。” 他指间夹着一枚甲片,当着徐容的面,狠狠插.进了另一条腿的骨缝中。 他说:“你断了我徒弟双腿一臂,就给我原模原样的还回来,少一分都不行。” 他掌心只剩下最后一枚甲片,在他伸手往徐容右臂去时,徐容右手猛地抬起,死死抓住了那只手。 徐容看着他平静无波的双眼,声声泣血:“秦珣,或者说封岚,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我们都是你的徒弟啊!为什么在你心中,他的地位比我高这么多?为了他,你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我往死路上推?!他是你的徒弟,我就不是你的徒弟吗!!!” 殷琅听完他的控诉,神态如常,甚至风轻云淡地笑了一下:“哦?终于肯面对现实,承认我是你师尊了?” 徐容惨笑:“沈慕玄,你可装的真够好的,骗过了我,骗过了太华仙宗,甚至骗过了天下人!” 当他不再欺骗自己,过往的一切便拨开了云雾,一目了然。 不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他都只是殷琅掌中的一枚棋子。 黎白苏为了他的家传功法,对他百般呵护,在目的达成之后,毫不犹豫命令他的‘贴心师姐’花琦兰将他推入地狱。 不论执剑一脉还是执法一脉,沈慕玄只当他们都是小丑,稳坐钓鱼台,哪方弱势下去,他便暗中出手拉一把,省的太华仙宗内部达成统一,将矛头转向北魔域。 他徐容,也只是对方制衡手段中的一枚不起眼的小棋子而已。 可笑他一腔真心错付,没看透这人是朵黑心莲,一朝重生,竟然飞蛾扑火般主动求着投入了无底深渊,落得如今凄惨下场。 殷琅看他眼神变化,就知道这人半分悔改之心都没有,八成还在怨天尤人,把他的一切遭遇归到了哪个倒霉蛋头上。 无趣。 魔气一震,徐容无力的右手滑落,殷琅发力捏碎了他的右臂骨,淡淡道:“所以你才永远不会懂,我为什么这么护着阿珣。” 这话没头没脑,徐容自然听不懂,更何况他沉浸在右臂断裂的痛苦中无法自拔,有没有听到这句话还是两说。 殷琅翻掌落下,在徐容杀猪般的惨叫中,将最后一枚甲片也嵌进了他的右臂骨中。 然后从徐容手中拿走了蔽天石,猩红宝石归位瞬间,他身上随着魔气运转漏出来的灵力味道,也尽数收归于无。 徐容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就不成了。 他双眼完全看不清东西了,意识模糊,靠着直觉向前颤颤巍巍抬起左手:“师尊……救……” 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出来,左手重重摔落在地,气绝身亡。 与此同时,渡劫期都肉眼难见的世界顶部,悄无声息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无色气流似乎等待这个时机多时,第一时间鼓起全部力量向裂缝发起冲击,接到首领命令的灰雾怪物们齐心协力,朝着裂缝内外夹击,不断扩大裂缝的大小。 等到裂缝足以让一个灰雾怪物的体格穿过,灰雾怪物们排着队一个一个从其中穿过来,乖乖站在一旁。一个接一个,罗列成队。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像一只秩序森严的军队。 无色气流一通狂舞,领头的几个灰雾怪物彼此碰撞一番,赢到最后的那只站了出来。 无色气流围着它转了几圈,似乎很满意这具新身体,猛地冲了进去,三丈高的灰雾怪物身体急剧缩小到不足一丈,挥挥手臂,踢踢腿脚,又转了几个圈,才停下这些奇怪的动作。 它高高扬起手臂,向前一挥,对身后的怪物们下达了指令。 冲击!占领这个新生的美味世界! *** 生死台上的灰雾散开,红衣人影拖着长.枪缓步而出。 秦珣一瘸一拐,却是第一个迎了上来:“师父!” 靠到近处,才小声道:“您没事吧?徐容身上那股奇怪的力量……” 殷琅伸手往他肩上一搭,秦珣身体僵住,立刻迎来师父冷冷一瞥:“就差残废了,谁让你站起来的。” 往后三十丈,十八重狱的医修、丹修咬着衣角欲哭无泪。 少尊非要跑,谁敢强行按住他啊! 秦珣还在自以为小动作地往他身后看,被殷琅揪住后领,下意识脖子一缩,以为就要被拎起来了。 谁知道师父忽然松了手,上下打量一下,戮神枪化作黑焰散去,他微微曲身,一手揽过徒弟腿弯,一手托背,轻轻松松把一个一百五十斤的青年抱了起来。 秦珣:“!!!” 才要挣扎,被师父垂眸淡淡扫过一眼,立刻僵成木头人,两只手臂直愣愣搭在小腹上,离尸体只差一个安详的表情。 众目睽睽,殷琅泰然自若地抱着徒弟走到十八重狱的魔修队伍旁,蹲身把人平放在了一群医修、丹修面前。 微笑:“别让本尊在一月内看见你站起来。” 秦珣僵住,点头如捣蒜。 殷琅转身要走,又被徒弟拽住了衣角,眼巴巴:“师父,徐容……” “死了,骨灰都没剩下。” 他转身离开的瞬间,黑焰就将徐容的尸体连魂魄烧得荡然无存。 他一动,尊座之上的七位魔尊目光齐刷刷扫过来。 再一步,天下城中成千上万的魔修抬头仰望。 第三步,天光破云,满城金辉浮动。 宴归禾与第五鸿双双退开,让出宽阔的大道,举目望去,光辉夺目的浮动大殿矗立在道路尽头。 第五鸿笑道:“恭贺第一尊者,入主天下城。” 第119 章 合道,水到渠成。…… 站在这座古老而辉煌的宫殿面前, 殷琅的心情远远不如他曾经想象中的那么激动,甚至可以说心如止水。 即使经过此地魔修的紧急排查,这座宫殿中仍旧处处存在着严偃曾经的印记。 毕竟他占据此处足足千年, 其中痕迹绝非数日能够抹除干净。 为首魔修惶恐不安,殷琅只看过一眼,便令他下去。 他并没有进驻这座城的意思, 十八重狱现在的地盘住习惯了,搬来搬去短时间内谁都适应不了。他来这里, 只是来找一样东西。 ——妖主龙虞在化龙天劫下, 送了他一场通往合道期的机缘。 “东西是殷九玄给你留下的, 虽然我不知道他怎么肯定自己一个无妻无子的孤寡魔尊一定会有个渡劫期的后代, 还给我打空头报酬, 指名以后让你来偿还……奇了怪了,法则在手, 他为什么不自己晋升合道?” 龙虞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相当的郁闷:“总之,藏着法则的那件东西应该在浮影城毁灭的时候,被严偃一起带走了,你要找, 就去天下城找吧。” 作为魔修的‘皇城’,天下城是一座悬空之城,来来往往的修士最低也是金丹期。 虽然练气、筑基期的修士可以被别人带上来, 但以他们的身体素质,并不能承受住这座城池自带的威压, 走不出三步就会被压趴在地上。 至于内城,更是只有化神期的修士能够自由出入。 被殷琅示意可以离开后,魔修迅速领着小弟们撤退, 在新任第一魔尊的气势压迫下,最初萌生的那点讨好新主子的小心思统统被掐灭在了襁褓中。 殷琅独自一人往里走去,走过九曲回廊,穿过万踪迷阵,抵达最深处的藏宝大殿。 严偃数千年搜罗的所有珍宝都贮存其中。 即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破解阵法踏入门后自成独立空间的藏宝大殿时,殷琅搭在身侧的右手还是小幅度弹动了一下。 金碧辉煌,霞光万道。 盘踞北魔域数千年,至尊宫底蕴之深厚,早就远远超出了人类想象极限。 殷琅仔细回忆着龙虞是否有具体描述过那样东西的大致模样,久思无果,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架势,一时竟也生出了些退却之心。 忽而无垠空间中西南角黑光闪动,“哗啦啦”一阵响动,大堆大堆的法器、秘籍从‘小山’上滑落,一个纯黑的匣子左右摇晃着挤开压在身上的一堆五光十色,辨认了下方向,晃晃悠悠飞到殷琅身前一尺处。 “咔哒。” 匣盖自动打开,与匣身同色的流光飞出,绕着他转了三圈后,径直冲入了殷琅眉心。 殷琅猝不及防,黑焰却也没有主动跳出来护主,任凭流光畅通无阻钻入了上丹田。 他寒毛倒竖,没有任何犹豫,强制驱动黑焰冲向上丹田,要将不知名的流光强行逼出。 就算是他爹留下来的东西,也不能报以全心的信任! 黑焰在上丹田里慢吞吞转了一圈,就地蜷缩一团,无论殷琅怎么驱使都不肯动弹了。 自从掌控了黑焰,殷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再度催促半响,黑焰反倒头也不回地钻回下丹田,这次索性催都催不出来了。 殷琅:“……” 一股清凉玄妙的气息轰然在脑中炸开,很难形容这种感觉,眼前先是雾蒙蒙的一片,紧跟着感官仿佛突破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 他下意识向前‘看’去。 天下殿的雕镂巧饰、错落宫阙,在这一眼中都失去原本形貌,化作数不清的层叠线条,密密麻麻一路延伸到天际。 每一朵流云,每一束清风,都显露出最本质的模样,只要一伸手,就能将它们从核心解构,散作云烟。 殷琅为这样的世界而惊叹,也为过往狭隘的自己而惊觉。 如果合道的世界都是这副模样,他往日在元晴鹤面前自以为隐秘的种种小动作,岂不只是对方眼中的笑话? ‘不。’天道不带感情的飘忽声线在本源规则的世界中响起。 ‘这是殷九玄眼中的世界,你们口中的‘合道期’,距离这个境界的距离,便是九重天宫至幽冥地狱。’ 随着他的出声,代表世界本源的无数线条仿佛被惊扰一般,纠缠、旋转、淡化,最终重新被华美宫阙取代。 然而曾经见识过别样的壮丽,这属于人间的繁华,却再也引不起殷琅任何的兴趣了。 殷琅抬起手,环顾己身:“我已经是合道期了么?感觉好像与先前并没有什么差异。” 天道说:“合道与否,差距只在是否掌握了一道法则,肉身并不会有任何变化。你不好奇殷九玄的事情?” “知道他没死,就足够了。”殷琅头也不抬,“他不是真正死亡,我娘大概率也不会有事。以后总会再见的。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你说起话来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流畅了太多,有点人的味道了,是因为法则在逐渐完善么?” “……是的。殷九玄给你留下的这道法则,正是我缺少的一种,你得到了,我便也得到了。” 殷琅内视上中下三丹田,细致入微地检查并适应身体与先前的不同之处,饶有兴致:“所以我这个合道期,算是被你看在利益足够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眼,走了捷径?” “……” 天道微妙地沉默了。 ?k平静地转移了话题:“你如今已是合道,需要我为你剔除掉下丹田中另一半的仙灵根么?” “暂时还不需要。”殷琅敏锐地品出了些不对劲,问,“我又不是合道后就要飞升,你听起来怎么比我这个正主还着急?” 他侧耳细听:“说起来……晋升雷劫呢?我一直以为被天下殿自带的防御挡住了,但也不该一点动静都没有,如今看来……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连晋升雷劫都给我免了。” 天道:“……” ?k艰难道:“雷劫是设立给普通生灵,用以测试他们的身体强度与灵魂强度是否达到进入下一阶段的合格线。你的情况,原本也用不到雷劫。” 殷琅笑得开怀:“所以又是一次给我一个人大开的方便之门。” 他并未因为这一次又一次的糖衣炮弹迷惑了双眼,干脆反问:“说吧,你又有什么交易想和我谈,就算我父母身份并不简单,你也不是第一日知道,这殷勤的未免也太过了。” 天道沉默。 好半响。 “曾经的天命之子死了。” “我知道,我杀的。” “他死之时,身上气运并未完全消散。” “所以?” “你合道了,魔主诞生,【迷障】就被撤去了。” 殷琅开始有了些不祥的预感,但他暂时不能从这三条信息里分析出有用的信息。 “天隙再度被域外的生灵撕开了。” “元晴鹤知道了你‘藏匿’沈慕玄的事情,与巫祈和等人联手,发兵往北魔域。为求速度,穿越域界后,三人一同撕开巨型虚空通道,以人类的时间计算,此时,灵修队伍应当快要抵达天下城了。” 天道语速极快地报完了这两条消息。 殷琅:“……?” 他身形摇摇欲坠,及时扶住身旁的柱子才没直接倒下去。 殷琅咬牙切齿:“你撤【迷障】的动作挺快啊。” 他晋升合道期有半刻钟么? 天道不做声。 过了许久,殷琅才确定,这糟心的玩意已经走了。 殷琅闭眼,深吸一口气,心道别和这种除了表象哪里都不像人的玩意儿计较,对方脑子里除了规则与利己,根本就什么都没有! 天下城中,不知何时照耀四方的金阳隐入深重云层,天边墨色沉沉,像是要将这座悬空之城压入地底。 正笑盈盈与朝谅说着话的第五鸿满脸笑意尽数收敛,拧眉远远眺望着城外:“这是怎么了?” 她迅速拉过一个下属:“快去天下殿!将第一尊者请出来!” 城中还未来得及出城的诸多魔修,在这突变天象下,修为低者人心惶惶,修为高者也皱眉不语,慌乱的气息迅速在人群中扩散开来。 “轰隆!” 天边一声炸响,爆出的亮光照的整座城如同白昼,却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 城中魔修本以为是落雷,熟料紧跟着天下城正门外猛然冲进来一道人影,衣发散乱,满身是血。 有人认出了他,是一个中型魔修宗门的长老,分神期的修士。他扑进城门时只吊着最后一口气,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当众气绝身亡。 紧跟着白光破开天幕,数以千计的仙门修士杀气腾腾出现在天下城前。 而最让魔修们惊惧不安的,却是那高高飘在为首三大仙门修士顶上的、三团看不清形貌的光晕。 只远远一眼,分神期的修士就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血,脸色煞白:“……合道期。” 仅仅三个字,就将魔修们的战意削至谷底。 第五鸿原本只是微白的脸色‘唰’地褪成惨白,颤声道:“【迷障】呢?被灵修一路摸到这里,整个北魔域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抵达天下城报信?!” 宴归禾最是镇定,面上不露一丝慌意。几乎在大批灵修出现的第一时间,他就将目光落在了远处那座辉煌的宫阙之上。 保护魔修的【迷障】消失,只意味着一件事。 他起身,发出召唤。 背叛而被魔尊抛弃的九幽庭魔修,在最初的不敢置信后,迅速集结到了宴归禾身前,目光炯炯,听候指令。 第五鸿看他像在看疯子:“你要干什么?” 宴归禾挽起袖子:“迎战。你站在这里不动,灵修就会放过你么?” 第五鸿低声吼道:“你疯了吧!那可是三个合道期!只要其中一人出手,天下城绝无幸存!” 身后传来乌曼陀的冷笑,女人检点武器,整装待发:“你也知道三个合道期都来了,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发神经,但这根本不是躲和逃能扛过去的事。朝老四!” “在呢。别扯着嗓子喊了。” 朝谅脸上写满了‘倒大霉’,手上动作不比乌曼陀慢:“怎么着?还是按老规矩来?” “人不太够,我看看。” 乌曼陀左右一瞥,伸手把群龙无首的第七魔宫暂时推举出的主事人拽过来:“你们,等下跟着本尊和朝尊者一道。” 大约是魔修骨子里都隐藏着嗜血和疯狂的因子,魔尊们站出来镇场子,有条不紊开始下达命令后,魔修们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原本就是附属宗门的立刻跟上了所属魔尊的直属势力,没有的散宗、散修也在按照实力差距归入各个队伍,尽量让诸位魔尊麾下战力齐平。 焦玉玉百忙之中还记得扯过戚峥问了句需不需要帮忙,被一瘸一拐爬起来的秦珣挡了回去:“焦尊者,您忙自己的吧,十八重狱这边我来看顾就好。” 焦玉玉瞅他,砸了咂嘴:“那你悠着点哈,我就怕回头殷琅瞅着你又不听话收拾你。” 秦珣、秦珣只能微笑。 十八重狱本就并入了浮影城的力量,整体实力并不算差。 秦珣把戚峥拉到一旁,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等下我请焦尊者给你开个小通道,一旦打起来,你拿着这个回去找李洬。运气好的话,也许你能把人间地狱里的那些恶棍打手连着秋姑娘一起带回来。” 戚峥捏着能控制人间地狱里修士们的令牌状法宝,目露担忧:“少尊,你身上还带着伤……” “死不了。” 秦珣应付了两句,又发誓师父出来前自己绝对只留守后方,才哄得戚峥应下这桩差事。 等人一走,纯黑长.枪立刻落入掌心,飞快点了几个人:“你、你、你,都跟我走!” 留下一堆被气势震的只敢瑟瑟发抖咬衣角的弱小可怜又无助修士。 魔尊们目前的策略就是【拖】字诀。 虽然没有雷劫、也没有花里胡哨的意向,但持续了这么久的【迷障】突然消失,他们脑子又没毛病,即使是最不灵光的焦玉玉,也很容易想到去往天下殿的殷琅身上。 至于到底是不是……管他呢! 成了大家能活,不成大家一起玩完。拖延时间就完事了! 如他们设想,元道主三人并不会在伤亡正常甚至很少的情况下,自降身份对付魔修们。 几个魔尊刻意把人手排开,假装战的激烈。实际,这些温室里养出来的小娇花儿,哪里能和血腥地狱中拼杀出来的恶鬼们相比? 打得看似激烈,伤亡有限得很。 秦珣打着打着,就和先前归属于至尊宫的荆河凑到了一处。 秦珣:“哟,居然没死啊。” 荆河:“呵,拖少尊的福。少尊拖着副残破身子在这地界,就不怕有个万一,殷尊者悲痛欲死?” 秦珣:“闭上你的臭嘴,滚远点。” 荆河:“喂喂,我才好心帮你挡了一剑吧,过河拆桥的么?” “呔!休走!” 斜里一道赤红长剑砍落,气势汹汹迫退荆河:“可算是找着你了!那魔修,你竟敢害我宗封师兄性命,今日我便要与你一对一决一死战!” 荆河脸色微变:“化神……好快的进阶速度。” 他略作权衡,迅速退去。 秦珣板着脸,眼角一抽一抽,即使季长安做了伪装也迅速认出了对方,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也来了?” 季长安招式名喊的声音巨大,隐蔽处挤着眼睛给他示意:“哎呀师兄,配合一下下!” 二人打的装模作样,季长安小声道:“一个姓秋的漂亮姐姐撕开通道把我送到了师尊那里。师尊本来不让我出来,但涂师叔说没关系,元……那啥才不会记得我一个小弟子有什么特征,伪装了一下就放我出来啦!我特意过来找你给你传消息的!” 秦珣初时恍然,随后惊恐,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戚峥已经顺利返回十八重狱,接到了援兵。 “……李洬怎么知道让你来战场上找我?完了,他一定会和师父告状的!” “喂!正经一点啊!” 季长安正吐槽着,她直面的天下城方向,忽而绽放出万道霞光,耀眼光芒冲冲破了几欲摧城的黑云,无论正在做什么、和谁战斗的修士,都难以控制地向霞光处投去了目光。 霞光深处,一道身影走出。 他抬手挥下,轻飘飘的一斩,在战场上灵修与魔修之间划出了一道不可见底的鸿沟。 战斗被强迫中止。 他走出霞光,一步一步,踩在了最高的城门楼上。 “三位是在找我么?这么兴师动众的,怪不好意思的。” 第120章 同流合污? 殷琅的出现在元晴鹤的计划之中, 出现的时机和姿态却与计划背道而驰。 他看着地面上那道横跨数百丈的鸿沟,眼神阴鹫。 合道。 还是来迟了一步。 白发褐衣的老者踏足战场,不知何时, 皱纹已经攀上了他的脸颊。 形容枯槁,暮气沉沉。 合道之后,飞升之前, 天劫永无休止。 元晴鹤需要更多、更多特殊的血液,来支撑他扛过即将到来的下一次天劫。 他何尝不知道宗门中对此行不满者甚众, 但元晴鹤没有时间与寿命继续等下去了。 ——尤其在他看到【迷障】消失的那一刻。 明光剑入手, 灵光外现。 元晴鹤道:“殷琅, 沈慕玄被你藏匿了, 是吗?” 城门楼上, 红衣人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称为我‘殷九玄的儿子’。对, 沈慕玄确实在我的十八重狱,怎么,三位这是打着我不交人便强抢的主意?” 他是相当大方的承认了,战场上被强行中止战斗的双方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这一场波及整个人类修士的战争,究其根本, 竟然出在一个人身上? 不论这个人是谁,是一个练气期小弟子,还是一位渡劫期大能, 放在战争天平的另一侧,都远远称不上平衡。 他们心中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念头, 竟然不是斥责魔尊立刻交出仙门的叛徒,而是—— 为一人引一战,如果这是真实, 那这真相何其荒谬。 元晴鹤淡淡向下看了一眼,目光掠过之处,骚动立止。 他说:“你合道,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对待同阶的道友和低阶的修士,自然不会是同种态度。” 后半句收缩声音成一线,只有同境界的三人听得到。 但前半句,已经足以激发魔修狂欢的浪潮。 滔天魔气几乎是瞬间便充盈了整个战场,金丹以下的灵修,险些在这毫无预兆爆发的魔气浪潮下窒息丧命。 魔主划下的止战鸿沟也无法阻止他们肆意发泄积压千载的郁气,涌动的魔气填平了鸿沟,魔修们挥舞着法宝,肆无忌惮向灵修们发起攻击。 太猝不及防了,只一个照面,灵修伤亡惨重。 即使他们很快便组织起了抵抗,后手吃亏的局面仍然很难拉回。 殷琅眸子渐冷:“你在刻意引战。” 元晴鹤微笑:“你还年轻。等你多活上几百几千年,就会理解我们了。合道,或者说半仙,与这些修士原本也不是同一层次的生物。仙神视我们为蝼蚁,我们又何尝不视修士如蝼蚁?” “魔修压抑了千年,太需要释放情绪了。即使你是魔主,也做不到让他们看到希望后又将希望夺去。放开管制,让他们随着本心去宣泄、去释放,做他们最坚实的后盾,他们才会拥护你,心甘情愿奉你为主,将你推上王座。” “阿琅,我是在帮你。我们,才是一类人。” 殷琅冷冷地看着他,也看着他身侧默不作声的二人:“你就是用这样的说辞,将这二人拉入了你的阵营?江何念抽取天台佛宗气运的法子,也是你教给他的吧。” 元晴鹤微微意外,继而恍然:“是沈慕玄那孩子说给你听的吧,也是,他就爱和各宗门打交道,发觉这点很正常。对,江道友的法子确实是我传授的,他运气不如我,寻不来那珍奇血脉,只好以气运聊做替代,效果实在是差了些。但阿琅你却是不同。” “因为沈慕玄,深信我。” 殷琅说这句话的时候,再度回归了平淡如水的状态,元晴鹤也很难判断出他此时的想法,只能斟酌着点头。 思及修真界传闻中殷沈二人的‘深厚’交情,再开口时用词委婉许多:“我辈修士,修的本就是一个长生。凡人一生如蜉蝣朝生暮死,在你合道、乃至你飞升之后,沈慕玄又能陪伴你多久?” 殷琅沉默了很久,眸光闪动,仿佛意动。 许久,他问:“如果我不与你们同流合污呢,你们想要如何?彻底摧毁北魔域么?” 元晴鹤微笑着,笑容下却掩藏着冷意:“同流合污……何必用这么难听的词?年轻人气性高,却也不能总是不把前辈当回事。你看,这里已经从千年前的‘魔域’变作了‘北魔域’,就是再换个名字,譬如‘北域’,岂不是五洲四海,更加合辙了?” 殷琅冷笑:“这么能耐,你们怎么不去把‘妖域’变成‘东域’?” “哦,我倒是忘记,三位前辈已经去过了,只是被龙虞前辈打出了狗脑子,灰头土脸又躲回自己的老窝里。欺软怕硬,好生高尚的操守。” “小辈,找打!” 巫祈和霍然挥袖击散雾气,抬手遥遥一握,当头锤下:“给你几分好颜色,你倒是开染坊了!初初晋入合道便这般嚣张自大,学不会尊重前辈,那就与你那姘头一道往黄泉去吧!” 元晴鹤眉尾稍稍一动,明光剑拢入袍袖,老神在在,只做旁观之态。 法则,尽管不同于灵气积累,领悟却也是需要时间的。【迷障】散开尚不足一时半刻,这领悟深度么……呵。 年轻人,总要吃点教训,才会明白长辈的苦……苦…… !!! 迎面倒飞来一道人影,突破护体灵气,坚硬钝圆的骨头重重锤在了他的肋骨之上。元晴鹤前胸剧震,几欲吐血。 即使视线受阻,身体不稳,他仍旧凭着丰富的战斗经验迅速布下层层防护,这才腾出手将撞在身上的人扶了起来。 巫祈和大半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把人扶起来元晴鹤才发现,他一张橘子皮脸青红交替涌动,瞧着却不像是受了重创。 “你……?” “四境。” “什么?” “……至少四境。” 巫祈和脸青了红、红了白,每个字都是牙缝里挤出来的,元晴鹤屏气凝神才勉强听清了那个关键词,脸色也跟着一起变了。 世人以合道期为修真之路的终点,却不知在某种意义上,合道期同炼气期一样,又是一个全新的起点。 以法则掌握程度区分,划为一至九境。 元晴鹤力压另外两人,使太华仙宗占据最繁华的中州数万载,也仅仅是第三境的法则而已。 巫祈和二境,江何念一境。 “不可能!”元晴鹤低吼,眼里写满了他自己都不愿相信的恐惧,“他只是一个刚刚晋升的合道而已,怎么可能一突破就是四境法则?!” 但他们都知道,能在一招之内败退第二境的巫祈和,殷琅不是四境,难道还要是五境、六境,甚至更高么? 比起前者,后者更令他们难以接受。 全程默不作声的江何念终于走出了白雾,半身佛光普照,半身黑气缭绕。 他顶着殷琅饶有兴致的探究目光,淡淡道:“是强夺气运的后果。” 殷琅问:“半佛半魔,要往何处飞升?” 江何念冷笑:“活着就很难了,哪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 江何念道:“我们知道,徐容死后,荒古宝玉如今不在沈慕玄手上,便是被你拿走了。” 又道:“你晋升合道期,并非依靠它。” “没错,荒古宝玉确实在我这里。”殷琅想看看他在打什么算盘,承认的相当爽快。 江何念道:“你并未拿它许愿飞升,想来你也同元晴鹤一般,发现了它对‘飞升’之愿并不会做出回应。” 他看殷琅平静双眸,便明白对方确实知道此事,心中大定,对接下来的说服规划也更添几分信心。 江何念道:“殷琅,没有人能够飞升,所有的合道期都只能停留在这个修真界。元晴鹤有句话说的还是很对的,‘我们才是一类人’,同为合道期,只有我们才明白彼此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他摊开双臂,向殷琅展示自己的模样:“这道秘法,是元晴鹤无偿赠予我的。它的副作用确实很严重,但不可否认,它也确实从天劫下保住了我的命。” 他着重强调了‘无偿’一词:“灵修三大仙门从不互相攻伐,而是共同壮大,共享修真界最顶层的资源。我们之间也是同样的,你需要什么,只要我们有,便绝不会吝啬不予。因为我们都知道,只有合作,才能在这个飞升路断绝的世界活下去。” 殷琅讥诮:“是么?如果真如你所说这般‘和平’,封氏灭门那一日,二位的对立又是从何而来?” 江何念梗住。 元晴鹤梗住。 两人在心中暗骂,沈慕玄究竟告诉了这人多少东西?!这也太难糊弄了吧? 江何念艰难道:“……那是因为我这半魔状态有些后遗症,会间歇性失去意识,醒来的我,并不知道意识昏迷时‘魔’面的我都做了什么事情。” “责任推卸得倒是干净,说到底,你们不过是看不是我的对手,便想哄着我将沈慕玄的血拿出来‘共享’。” 殷琅屈起食指抵在下巴上,似笑非笑:“三位德行如何,小辈不做评价,这脸皮倒确实是够厚的。带着人问也不问便硬闯我北魔域,残杀无数魔修,如今下边都还战的激烈,三位倒已经盘算着和我和解了?” 当前两人八风不动,只当清风拂山岗,脸皮不够厚的巫祈和老脸一红,若不是天劫在后面压着,恐怕当场便要掩面遁走。 实在是太丢脸了! 殷琅又道:“小辈托大,以身自比,自觉是忍不下被人当众把脸皮丢在地上踩,还能忍下一口气陪着笑脸的。” 他这话指向性太过明显,灵修三人投去警觉目光,不祥之感顿生。 “所以我猜着,能叫前辈们连维持了数万年脸面都顾不得,顶着宗门后辈们的质疑非议仍执意征讨的,大约只会是比丢了脸面更要紧的事情。” 那魔门小辈唇角微微上翘,右手空握,黑焰凝聚枪身,尤在枪上腾跃燃烧,映他半边面庞时亮时暗,犹如鬼魅:“三位前辈的天劫,就要来了吧。” “轰隆!” 雷霆炸响,好似上天也在为他作证。 这一声惊雷,狠狠触动了三人脑中紧绷到极致的弦,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安。 元晴鹤大口喘息,目光阴鹫:“今日是我等有求于你。且说吧,你待如何。” “小辈,说出拒绝的话前,你可要想清楚了,我等不想撕破脸,可不代表着我三人当真不是你的对手。如果一点希望都看不到……小辈,我三人拼起命来,也不是做不到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三人气势凝成一股,遥遥朝着城门楼上的人影压过去,是为威慑,也是为警告。 殷琅忽然仰头望向天空:“……糟了。” 本以为能在灰雾怪物袭来前收拾了这三个老不死,但直面三人,他才知道自己先前的判断出现了相当大的误差。 这三个老不死熟知彼此底细,三人联手的威能,绝非简单的叠加。 殷琅道:“血,我可以给你们。” 三人大喜。 元晴鹤立刻道:“条件是什么?” 殷琅指向他们身后灰暗的天空:“停战,先把这群域外的侵略者处理干净。我们之间的事,押后再谈。” 第121章 殷琅:爱喝不喝。…… 天空的颜色不知何时变了。不再是仙门众人抵达时的灰暗, 覆盖了一层深灰的雾霭。 血肉飞溅的战场上,谁也不会去关心天到底是浅灰还是深灰色。 没有殷琅的提醒,他们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觉异常。 元晴鹤神识凝束, 往一个方向扫过,果不其然‘看’到了隐藏在灰雾后列队整齐的怪物军团。 他心神一凛,更加确认了殷琅所掌握的至少是‘四境’法则。 大敌当前, 内战当止。 修真者原本也并不像人间军队那般,能够做到令行禁止, 在大混战中, 这一点体现的更为明显。 陷入狂热情绪的魔修, 基本无视了魔尊的指挥, 更不要说个别魔尊疯的比他们还厉害。 这群魔修将本就并不严整的灵修队伍冲击、分割成了数不清的小块。灵修们最初还能有些‘结阵’意识, 打到后来,只顾得蒙头蒙脑往前冲, 放眼望去,灵气与魔气混杂一处,甚至连敌友都分不清了。 “这群魔修是脑子炸掉了吗?!发什么疯呢!!!” 历经千年和平日子的年轻灵修们,根本不知道在【迷障】降下前,以掌握了‘四境’法则的魔主为靠山的魔修们在修真界是怎么横着走的。 自然更不会知道, 这千年间仿佛阴沟里老鼠的日子,早就让这些血管里流淌着乖张、好斗鲜血的魔修憋屈忍耐到了极致。 还不等四人各自施展手段分开灵魔修士,天边一声悠长龙吟, 隐藏在高空的灰色雾气一阵骚动,这一出, 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发觉不对劲了。 执剑斩落的、驱动法宝的、施展术法的……统统放缓乃至停住了正在施放的招式,与同样愕然的对手仰头向天上看去。 被发现了行迹的灰雾怪物们似乎不打算再做无意义的隐藏,从距离龙吟最近、最初暴露的一片开始, 沉沉的雾霭缓慢散开,也露出了云层之后列队齐整、样貌狰狞的灰雾怪物。 一眼望去,绵延不绝,好似无边无际。 季长安额上隐见汗意:“这也太多了吧……” 原著中可从未描写过这种怪物。 秦珣瞧她神色,便知这位便宜师妹也不晓得更多东西。 踪迹被发现,本打算躲在一旁让灵魔两道打个两败俱伤,自己再率领族人坐收渔翁之利的灰雾首领暗骂一声晦气,粗壮的手臂挥舞两下:“冲击!” 只有粗浅灵智的灰雾怪物们忠诚地服从着首领的命令,如滔天浪涌向地面的人类发起冲锋,没有固定形状的灰雾窜入人群,眨眼的功夫就从身前流到身后,神出鬼没,极难应对。 值得庆幸的是,修士中的绝大多数都参与过不久之前的妖域之战,虽然并未与灰雾怪物直接交手,或多或少知道这是些什么东西,一时间虽左支右绌,却不至于一个照面便抵挡不能。 在无形无质灰雾怪物的逼迫下,修士们不得不暂时放下彼此之间的那点子隔年恩怨,摒弃正魔阵营,联手抗敌。 “啊!” 一名灵修女弟子挥剑去斩流动到身侧的灰雾,她看到同门师兄是这样应对的,一剑便将灰雾斩成两截,当下便有样学样。 师兄眼尖,心叫‘不好’,慌忙提剑相助,同时高声喊道:“师妹避开!这怪物得用剑意攻击,剑气伤不到他们!” 然而人海汹涌,即使他已经竭力去救,还是迟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妹刺空,被聚合形体的灰雾怪物一爪撕开腹部,痛叫一声,气息奄奄软倒下去。 这并非个例,实际交起手来,一个照面便被重创的修士比比皆是。 灰雾怪物冲入人群时,季长安当先一剑同样戳了个空,幸而秦珣反应够快,临阵变招,枪意蕴在枪身,凌厉刺出,替她挡了一下。 秦珣说:“妖域之后,师父与我讲过:这怪物看似有形实则无形,本质是一种特殊的精神能量生物,以剑意、神识去攻击它们,远比术法、刀剑管用得多。” 季长安立刻有样学样,她的剑意不似寻常剑修那般一往无前的果决,而似翠竹,挺拔之余,不失柔韧。 颇为奇特,自成一格,惹来秦珣注目。 季长安错认了这目光的意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哈哈,我……不太擅长神识攻击。” 相较化神期便能蜕变出的神识,剑意刀意就太考验修士的天赋了。季长安这种剑意都练出来,反而没学会神识攻击的,才叫奇葩。 秦珣可不是涂枫,十分清楚这师妹的底细,只一笑,并不揭她的老底,只提醒道:“这怪物无形无质,还极擅长附身。它们会寄居在修士的识海中,逐步蚕食,进而替代本人。如果让它进了你的脑子……” 秦珣看了她一眼,微笑,“师兄会让你走的体面些的。” 季长安打了个哆嗦。 秦珣一边以枪意、神识交替攻击灰雾怪物,一边继续道:“他们的开智程度可能并不高,只会服从首领的命令。他们的首领……也有可能是之一,就是曾经潜伏在妖主身上的那一只,据师父的形容,那怪物智商不下于我们中的聪明人。” 他在‘可能’这个词上加重了读音,耸了耸肩:“很多东西,都是师父在短暂几次接触中摸索、推测出来的,准不准的我们魔修可不敢保证,至于信不信么……” 他笑了笑,挥手驱赶季长安:“我就知道这么多了。回去给涂掌门他们传信吧,顺带通知下灵修其他门派。” 目送季长安离开,秦珣出枪时越发锋芒毕露,准备杀掉这只灰雾怪物后立刻回身去找焦玉玉。 情势急剧恶化,到了这个份上,不联手显然是不行了。 他深得殷琅真传,一□□法凌厉非常,即使灰雾怪物可在实体与雾气中来回切换,也很快一声惨叫,落得个烟消云散的份。 灰雾怪物没有血,只在脑颅中有一枚小指大小的菱状晶体,在形体消散瞬间从原本头颅的位置滚落下来,秦珣不及去接,晶体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便化作一小汪液体,无声无息浸入大地。 他眸光一凝。 忽而空中爆发出剧烈的响声,秦珣的注意力顿时被拉了过去。 合道期早已能将力量控制在精微层次,只要他们想,三分灵力能打出最佳效果,便绝不会出到四分。是以空中那一处战场,放眼看去,反而是目光所及之中波动最小一处。 如此大的动静,必然发生了大事。 秦珣只看得见爆开的灰雾,朦胧的,飘飘摇摇从天际散落下来,就要落在下方修士的肩头发梢。 他皱眉,迅速以护体魔气震开灰雾,不想沾上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 大多修士与他一般敏锐,各施手段闪开。 呼—— 清风不知从何起,卷起散开的灰雾,吹向远离天下城的方向。 那遥远发出龙吟者,也终于在云海中现了形貌。 通体翠色,如翡如碧。 少一分少年的无措,多一分妖皇的威严。 嗨呀,当初那个要哭不哭的池中小蛟,也长成摆弄风云的大人物了呢。 龙枝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原型妖族,乍一眼都是体型硕大的飞行种族,背上密密麻麻坐着许多化作人形节省体力的水陆妖族。 龙枝又一声长吟,驱散了拦在前路的灰雾怪物们,飞行妖族身上,细小黑影依次跳下,坠落的过程中身形逐渐变化,落地时已是硕大本体,咆哮着撞入了灰色气流中。 撞了个空。 “……?” 灯笼似的眼中,茫然之色暴露无遗。 化为人形,落在殷琅身边的龙枝没忍住捂了下脸。 ……啊,时间太紧张,没来得及给这群蠢货提前训练。丢死妖了。 化龙之后,当初的少年体态迅速拔高,如今个头竟然不比殷琅差多少了。 以青色丝绦束发,五官端正俊秀,举手抬足间已然有了几分从容气度。 他赶来时,四合道正将一个长得怪模怪样的怪物围在中间。 那怪物通体灰色,五官狰狞,四肢粗短,手足指尖还生着尖锐的指甲,四合道如临大敌,龙枝却无法从它身上感受到任何威胁气息。 或者说,他身上确实没有哪怕丁点的生命气息。 ……这就是曾经把母亲折磨沉睡近千年的罪魁祸首? 与龙枝想象中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龙枝心中恼恨,右臂化为龙爪,翠色鳞片从肩膀铺满手指,探出的指尖比灰雾首领寒芒更胜,一双翠眸变作兽类的竖瞳,扑身上去就要往灰雾首领头上划,给他来个脑袋开瓢。 被殷琅及时拦了下来。 “沈好……” 牢记着出门前母亲的嘱咐,龙枝憋着气乖乖退回他身边。瞧见元晴鹤三人,他话说一半硬生生拐了个弯:“娘说沈慕玄在你那里,他于我妖族有恩,故而前来相助。” 殷琅不动声色,十分配合:“他受了伤,在静养。” 龙枝应了一声。 看了看灰雾首领,又看了看殷琅四人,恢复圆瞳的翠眸中只有五个大字—— 为什么不打? 殷琅自始至终目光都未曾从灰雾首领身上离开,即使那身体僵硬如尸,自龙枝抵达未曾有分毫动静。 “他死了,又没彻底死干净。” 不等龙枝对这句不明不白的话问个明白,那些被他以清风吹离人群的雾气无风自动,凝成一团。 眼看那团灰雾向下扑去,龙枝急了,赶忙要追过去,又被殷琅拉住衣领:“别废这力气,拦不住的。” 那团灰雾迅速找到离得最近的一个灰雾怪物钻入对方体内,灰雾怪物就像得了疯病一般,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如波浪般起伏,丑的没眼看。 龙枝眼睁睁看着那只灰雾怪物从疯癫到正常,身躯急剧缩小,而后抬起头隔着极远的距离对他们咧嘴一笑,气势汹汹地飞身而来。 殷琅盯着更换肉身后不断靠近的灰雾首领,淡淡道:“这怪物的身体是可以随意更换的,找不准它的命门,打杀它千百次也只是白费力气。” 龙枝急道:“那就让它换!杀一次它就得换一次,杀光这里所有的怪物,我看它还能往哪儿去!” 这稚嫩言论一出,仙门三人中,巫祈和没忍住嗤笑:“小妖皇,你能想到的问题,我们四个又不是傻子。如果你的脑子只能让你说出这种徒增笑料的东西,那还是闭上你的嘴巴,好好看着大人是怎么做的!” 若来的是原本的龙虞,他们还要敬畏三分,这毛还没长齐的小屁孩么…… 龙·千岁小孩·枝脸蛋霎时涨红一片,想要怼回去,却被自己可怜的词汇库卡住了,不上不下。 殷琅分出注意,目光不善。 抬手,戮神枪赫然在握。 他估算了一下灰雾首领冲过来要花费的时间,侧头对龙枝道:“对付这种管不住自己嘴巴的玩意儿,别和他费口水,我教你一招。” 戮神枪上黑焰燃起,巫祈和脸色骤变,‘蹬蹬蹬’退后三步:“殷琅!你别忘了,是你主动向我们要求合作,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见不得有人欺负小孩罢了。” 殷琅余光时刻注意着飞奔而来的灰雾首领,枪尖直指巫祈和,却是在对龙枝说话:“看着。” 戮神□□出瞬息,枪身全部的黑焰汇聚在枪尖,跳跃,燃烧。 龙枝感受不到身周法则的变动,却能看到对面道袍老儿骤然惨白的脸色,与他被压迫的抖动双膝。 这一枪,他避无可避。 枪尖穿透道袍高领,未伤一寸皮肤。黑焰欢快点燃近在咫尺的发梢,像只黑色的蝴蝶,飞快攀上了高束的发髻。 一声轻响,法宝发冠被烧断,巫祈和灰白发丝落了满头满脸,好生狼狈。 “噗。”龙枝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殷琅翘了翘唇角,倒提□□,悠然转身面对即将抵达的灰雾首领:“学会了么?” 龙枝笑得开怀又放肆:“学会啦!” 沈好人虽然换了个样子,但果然还是好人呢! 灰雾首领狞笑着冲上来,战斗循环再一次开始。 ‘打死’它看似轻松,本质原因在于站在这里的是四个合道期,换做渡劫期,只是送菜罢了。 四人虽不合,但就像殷琅教训巫祈和也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巫祈和气得要死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背后给他捅刀。 殷琅有意给龙枝增加经验,低声嘱咐他跟着自己,战斗时更处处指点对方:“最重要的一点,千万不要让自己受伤,不要给对方趁虚而入的机会。你母亲的遭遇,你应当是再清楚不过的。” 下面的战场上,秋鸣罄及时带着戚峥与‘人间地狱’的修士们通过空间通道抵达了天下城外,在令牌的控制下,即使再不情愿,这些恶贯满盈的修士也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投入战场。 ‘人间地狱’的大名在北魔域叫了几百年,魔修们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其中竟然还有灵修,甚至是三大仙门的灵修。还有许多耳熟能详却一夕间消失无踪的修士也都在其中。 “那个……不是三百年前从天台佛宗叛逃的‘欢喜佛’吗!悬赏令现在还在天台佛宗的戒律堂挂着呢!” “还有接天道宗的静执道友,闭关三十年,出关再未曾听闻她的消息,怎地却被擒进了‘人间地狱’去?!” “毒手枯叟!我认得的!他数百年前跑出来过一次,伤了太华仙宗的弟子,是天玑道君提着剑追杀了他三十年,才将人抓……咦,道君抓的人,怎么会关进魔修的地盘?” “……” 彼此对视,神情微妙,遂闭口不言。 被秦珣扯着师父虎皮好一番来回折腾,灵魔妖三方话事人总算勉强达成一致,联手针对仿佛无穷无尽的灰雾怪物。 在知晓这怪物的弱点后,灰雾怪物并不难应付。 妖族们放出巨大本体塞满战场,阻碍灰雾怪物的行动。人类修士站在它们背上,一人警惕护卫,一人全神贯注盯紧灰雾怪物。一旦它化成气流,立刻发动神识攻击。 不得不说,修士们用惯了术法与兵器,对硬碰硬的战斗习以为常,神识攻击的强度与花样着实不如何,常常要发动十几次攻击才能将一只灰雾怪物彻底击溃。 也有人发现了怪物脑中的灰核,落在地面转瞬消弭,未有一人成功收集到。 龙枝跟着殷琅一次又一次击碎灰雾首领身体不同部位,眼见着四人表情在一次次失败中越发严肃,终于忍不住发问:“你们在找什么?” “一枚核桃大小的灰色晶体。” 殷琅喘了口气,长时间使用黑焰,对他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击碎这枚晶体,才能扼制它更换身体复活的能力。” 他们在找,灰雾首领也知道他们在找什么。 闻言‘桀桀’大笑:“愚蠢的人类,当我与那些低等的东西一般么!我怎么可能把命核藏在你们轻易能找到的地方?!” 龙虞被灰雾首领侵染千年,也未曾寻到这家伙的命核。 实在艰难。 龙枝身上还带着未曾褪尽的孩子气,平日里被龙虞盯着没能犯熊,没人管了脾气顿时冒出头。 呼哧。 灼热的温度扭曲了空气,殷琅好悬闪身避开,仍旧遭了点波及。 即使是木属性真龙,也是能够施展龙息的。 就是没怎么练过,控制不好力度跟范围。 盯着被灼黑的一片衣角,龙枝心惊胆战。 也只有他会关注这种小问题,其他人都在盯着被龙息迎面冲上,烧得半个脑袋都融化了的灰雾首领。 没有命核。 连最重要的大脑中都没有,这一具并不高大的身躯,还有哪里可以藏东西? 下方战场的灰雾怪物数量急剧减少,眼前的灰雾首领却仍旧稳如泰山,偶尔瞥过去的一眼冷漠凉薄,绝不是看待同类的眼神。 炮灰,消耗品,垫脚石。 如果灰雾怪物死光了,他要去哪里获得自己的下一具躯体? 更重要的,与他们无休止的对峙纠缠下去,殷琅等人的目的固然达不到,灰雾首领的目的又何尝不是停滞不前? 他甚至还要付出频繁死亡的代价。不会死,却不代表不会疼。 怎么想都不是一个划算的交换。 情况一时陷入僵局。 随着时间流逝,灰雾首领拖得下去,元晴鹤三人却拖不下去了。 惊雷炸响,劫云汇聚,几乎将整座天下城笼罩。 龙枝错愕:“这也太——” 瞧着架势,几乎要比得上他的化龙天劫了! 他的目光立刻落在眼前四人身上。 是谁在渡劫? 元晴鹤与江何念脸都青了。 元晴鹤当即向殷琅喝道:“血!” 恐惧几乎从眼中溢了出来,他苍老的面容抽动:“让沈慕玄过来。你答应了的!没有血,我二人不可能扛过此次天劫!我等陨落之时,便是这怪物肆虐澜天界之日!” 江何念同样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死到临头还不忘威胁。 灰雾首领早在劫云汇聚之时,便拼着再换一具身躯,挨了一记后飞速远离。 殷琅反手敲醒愣在原地的龙枝:“追上去缠住它,看看他欲往何处去,小心别叫他走脱。” 龙枝愕然:“只有我?” 殷琅反问:“做不到么?” “……怎么可能!” ‘年轻’龙的好胜心立刻被激了出来,眼珠滴溜溜在隐隐对立两方身上扫过一眼,机灵地化作本体朝灰雾首领追了上去。 元江二人虎视眈眈。 殷琅随手拿灵力捏了两只碗,并指如剑划破左腕,金血顺着白皙手腕流过掌心,从指尖滴滴落入碗中。 估摸着盛了半碗,灵力流转伤口愈合。 殷琅手腕一抖,灵力碗稳稳落在两人身前,言简意赅: “喝。” 第122章 自愧不如的脑洞。…… 三人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劫云汇聚速度越发快了, 呆站在那的二人一点伸手端碗的意向都没有。 殷琅拧眉,很是不耐烦地敲了敲戮神枪:“没有时间和地方给你们炼器,我还没觉得浪费, 你们倒是嫌难喝了?” 江何念受到的冲击小一点,颤着手去端身前的碗。他足够谨慎,接触碗壁时, 灵力与身上缠绕的魔气相继窜入金血中环绕一圈,这才仰头一口饮尽, 运功将金血化入血肉经脉。 时凉时热, 口感清甜, 像什么都不像血。 江何念眉毛立刻皱了起来, 亟待发作。 然而头顶劫云飞速消散, 眼看着少了近一半。 效果立竿见影。 江何念先当了探路的,头顶劫云尚在虎视眈眈, 元晴鹤双眼暴突,死死盯了殷琅许久,终究是把手伸向了灵力碗,谨慎地只沾了一点。 他的眉毛小幅度弹动了一下,进而大口将其饮尽。 劫云不情不愿散去。 元晴鹤运功化掉金血, 气息平缓,嘶哑道:“你与沈慕玄是……同胞兄弟?” “……”好大的脑洞。 “与你何干?” 虽然没往殷琅预计的方向发散思维,但混淆视线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他懒得费心思思考合适的回答, 戮神枪再度唤出,回身往灰雾首领逃跑方向追去。 行出三步, 身后三人一动不动。殷琅回眸,冷意渐生:“不想履行约定?” 黑焰跳动,迫不及待的味道几乎从没有形体的火焰中飞出来。主人却少有的没把它直接按回去。 他们是暂时瞒过天劫了, 我可没有啊! 巫祈和看了看身旁纹丝不动二人,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苦着脸陷入两难。 元晴鹤自顾自道:“你们的血很相似,却又不全然相同。同母异父?至少该有一方不同,否则亲兄弟□□,即使你不在意,沈慕玄那性子岂能忍得了?” 他叹息:“我早该想到,若非言之有据,早在《隔海情》现世的第一日,那孩子必然携天玑剑上门‘拜访’。” “……” 本人都听傻了。 没有找茬是因为《隔海情》混淆视线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拯救了当时分身乏术,每天都仿佛在走钢丝的他! 仙魔虐恋已经够折磨他的耳朵了,为什么还要加上这种堪称丧心病狂的东西? 殷琅脸色青青白白来回变换,看在别人眼中就是被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了。 黑色火焰腾的暴涨,四境法则之力自四面八方沉沉压迫下来,刺激的三人心中危机感剧增。 ——不是外敌在前,这家伙就真要杀人了! 天空之上,原本散开的劫云再度飞速聚集。 正打着小算盘,要借着这个把柄从殷琅那得来金血的巫祈和瞪大了眼睛。 怎么来得这样快! 对天劫无比敏感的几人第一时间支起结界,抬头观望,却瞬间脸色大变。 无量天尊! 这是要灭世了吗?! 聚集起的劫云规模远远超越了化龙天劫的规格,以合道期的目力,竟然都望不到劫云的尽头! 数不清的雷龙在云海中翻江倒海,硕大身体每一次翻滚,都会降下一道落雷。 霎时间,雷声轰隆不绝,成百上千道雷光同时落下,大地开裂,地水倒涌,悬浮的天下城摇摇欲坠,俨然是灭世的态势! 究竟发生什么了?! ‘不要内讧了!’ 天道的声音忽然在殷琅脑中响起,语气急促,仓皇失措。 ?k越来越像个正常的生灵,却唯独不像公正的天道。 殷琅不需要回想,脑中霎时冒出?k坑自己的一二三事,再加上这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干出来的好事,语气根本和缓不起来:‘你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它找到‘界核’了!拦住它!杀了它!快!!!’?k不管不顾,尖锐地叫喊、催促,几乎把殷琅大脑震得眩晕。 殷琅从没见到过天道方寸大乱的样子,即使思维与灵智越发完善,?k也只是演化的更灵活、更狡猾、更懂得如何为自己谋取更多的利益。 ?k毕竟是此方世界的天道,真正说一不二的铁律。 殷琅竭力让自己屏除刺耳尖叫与无尽落雷的干扰,然而思绪一次又一次被打断,他终究忍不住怒喝一声:‘闭嘴!’ 来求助连话都说不清楚,你所谓完善的法则都是喂给狗吃了吗?! 他勒令道:‘不管你究竟要做什么,先把天雷停下。再这么下去,这个世界的生灵要先被你折腾没了!’ 在这突如其来的天灾前,所有妖族都化出了本体,人族修士挤挤挨挨站在他们的背上以躲避不断开裂的大地,同时各施手段抵挡天上的落雷。 全部生灵都是懵的。 先是魔修内战,再是和灵修打,紧跟着妖族冒出来,还没说帮哪边呢,又跑出来一群奇奇怪怪的灰雾怪物,灵修魔修莫名其妙达成和解,联手妖族对灰雾怪物群起而攻之,眼看就要剿灭怪物们,好吧,天灾来了……到底在搞什么?! 殷琅艰难闪避着落雷,终于在天道夹杂着‘不能停!绝对不能停!’的凄厉嚎叫中弄明白了大概的前因后果。 他脑子‘嗡’的一声,如果天道有实体,绝对会被他立刻提起戮神枪敲破脑壳。 愤怒之余,也终于知道一去不回的灰雾首领不断侵扰此界的目的为何。 界核。 用天道的话来说,界核就像是人修的元婴,是整个澜天界赖以存在和运转的源泉命脉。界核一旦出事,整个澜天界所有生灵包括天道,都得跟着陪葬。 灰雾首领率领灰雾怪物们入侵此界,就是为了夺走界核。 天道降下无尽天雷,同样是为了阻止它带走界核。 ?k的意志很明确,不杀死灰雾首领,不论会为此死掉多少生灵,?k都不在乎。 殷琅没被对方发癫的情态带偏,问题直指重点:“它是怎么找到界核的?既然这么重要,藏的位置应该很隐蔽吧。” 哭嚎戛然而止。 殷琅眸中染上冷意。 果然,问题出在天道自己身上。 但现在最重要不是和?k纠缠一个真相。 殷琅从袖中取出了他从严偃藏宝库里找出来的天下城护城大阵的阵盘,远距离操控护城大阵开启。 令人眼花缭乱的符文绕着城池转动,一层淡金色光芒散开,将整座城笼罩在内,只留下城池大门位置的空隙。 接到传音命令,几位魔尊连忙扩大结界范围,指挥着雷海下抱头鼠窜的妖族们驮着人修依次进城躲避。 殷琅再度看向仙门三人,这次他不再废话,直接以四境法则之力具象化为三只巨手,挟着滔天之势压得三人挣扎不得:“要活,还是要死?” 能活,自然没人想死。 通常活得越久的人,才越怕死,才会抓住一切机会让自己活下去。 从天道那得知龙枝已经紧跟着灰雾首领冲去界核所在地后,殷琅不再耽搁,带着以强硬手段逼迫服从的三人,沿着天道提示,全速往界核处赶去。 赶路途中软硬兼施,终于从天道那里套出了界核暴露的原因。 问题正是出在天道身上。 ‘域外一族生性贪婪,以世界本源为食,屡屡侵略各个小世界,这一次它们盯上了澜天界。’ ‘它们吞食世界本源,但反过来,它们的命核也是完善界核最好的补品,所以……’ ‘所以你索性放任它们进来,又任凭它们同本界生灵开战,死亡掉落的命核正好拿来给你完善自身,是不是?’殷琅冷笑不止。 天道本不想交代实话,最初只含糊其辞打算糊弄过去,却被殷琅敏锐揪出说辞中前后矛盾之处,尖锐追问,迫的?k不得不将真相吐露。 正是?k贪婪吞食命核的行为,叫灰雾首领感应着灰雾怪物们本源能量的去向,迅速摸到了界核所在之地。 这叫什么?爹捅了娄子,儿子跑前跑后擦屁股? 呸!谁是?k儿子! 殷琅气的快要冒烟了。 哪怕智商有问题呢?也比既傻又贪还凉薄来的好啊! 对着仙门三人,他就言简意赅了许多:“那怪物正在此界本源之处,务必阻止它,否则我们将成为此界的陪葬。” 事关生命安全,原本态度敷衍的三人精神一振,虽仍有怀疑,却不敢再麻痹大意了。 界核所在之地为一处独立空间,与曲西临死前开辟的天玄密藏类似。只是天道手笔,又内藏至关重要之物,精巧严密程度自然更上一层楼。 若非?k贪婪,灰雾首领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精力才能寻到此处。 比起天玄密藏包罗万象,这里就简单的多,入目尽是雪白,只在空间最终悬浮着一枚金色圆球。 圆球只有头颅大小,表面布满奇形怪状的纹路,被圆球自身散发的浅淡金光遮掩,若隐若现。那纹路正是无数道法则的具现化,渡劫期修士只需瞧上一眼,便是爆体而亡的结局。 元晴鹤看到界核的第一眼,就呆立在原处不动了。巫祈和与江何念略好些,却也极难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往法则纹路上贴。 只有殷琅未曾受到半点影响。 而此时,界核之前,绿意勃发,灰雾沉沉,龙枝正与那灰雾首领纠缠在一处,竭尽全力将它拦在界核十尺之外。 他身后正对的那面,万千法则之中,一道翠绿纹路鲜艳欲滴。 凭借着法则助力,龙枝才能以一龙之力勉力缠住灰雾首领这许久,眼看气力也有些不支了,难怪天道发了疯的催促他赶过来。 龙枝也看到了他,疲惫的脸上顿时扬起大大的笑容:“你终于来啦!” 全然无视了后面呆立三人。 第123章 正轨。 殷琅提枪冲上去的瞬间, 界核微微转动,露出尤有空白的一面。一道明显是新镌刻上去的法则纹路亮起,是最深邃浓郁的黑。 天道终于算是干了件人事, 尽自己所能配合几人击杀灰雾首领。 戮神枪撩出去,他明显感觉这一枪的威力远胜在澜天界施展之时。 灰雾首领的反应也验证了他的感觉,接触到枪身上黑焰时, 它缩回去的架势简直像是从火坑里往出跳一般。反应强烈了何止一倍。 龙枝压力大减,一人一妖双战灰雾首领, 竟不比四人一妖联手时声势小多少。 龙枝尤有余力分开注意往三人位置扫过一眼。 巫祈和在短暂迟疑后, 正与江何念一道冲过来。元晴鹤仍旧呆立不动, 眼神发直。他已经陷入这个状态许久。 “他为什么一动不动?”龙枝不满地低声向殷琅道。 三人敷衍应付的态度他一直看在眼里, 若非情况危急, 他一定要狠狠教训这几个不顾大局的家伙! 殷琅这才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往那边看了一眼, 顿时色变。 “……他顿悟了。” 这并不奇怪,元晴鹤已在三境法则滞留许多年,一朝近距离直面法则真身,突破才是正常的,只是乱象频生, 谁也没想到这里就是了。 从大敌当前的角度,是件大好事;但在殷琅看来,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幸好备下了后手…… 戮神枪横掠而出, 黑焰欢快地在灰雾上跳跃,滋滋声中烧掉大片灰雾, 然而除了阻拦灰雾首领的靠近,根本无法对对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肉身被打没了,灰雾首领连新身体都懒得找, 干脆直接以灰雾状态与他们战斗。固然实力降低许多,殷琅等人却也 这不只是棘手了,这根本是无处下手! 更不要说耳边雷声轰隆不绝,澜天界雷鸣不休,界核所在的小世界也是一样。 天道一根筋到底,不弄死灰雾首领誓不罢休! 燥郁之火从肝肺向上升腾,殷琅按死天道的心都有了。 劈!劈!就知道劈!怎么不劈死你自己算了! 在四人不间断的压迫下,灰雾首领的活动空间被逐渐压缩。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却谁也不敢停下。天知道会不会正好因为这个缺漏,整个世界都得陪着自己一块玩完? 巫祈和与江何念二人对雷声的条件反射根深蒂固,尤其用邪法将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江何念,天雷浩然正气,雷霆对他的影响甚至比对灰雾首领还要强,战力几乎折半。 殷琅想不通。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兔食草,蛇捕兔,鹰抓蛇,任何一个物种,都必然存在天敌。难不成域外的生灵便不适用这条铁律了? 灰雾首领一定也存在致命的缺陷,只是他们一直没能找准弱点而已。 会是什么? 殷琅回忆这怪物出现以来的行迹。 最初听到这种生灵是在沉睡千年的妖主龙虞的故事中。 千年以前,灰雾一族就已经谋算着入侵此界,只是不巧撞入了当时澜天界最顶尖层次的交锋。以结果看,入侵者中除了藏入龙虞体内从而苟活的灰雾首领外,尽数在那场夺玉之战中被湮灭了。 只要明了灰雾怪物的弱点,化神期修士都足以灭杀它们,湮灭的结局似乎并不奇怪。唯一说不通的地方,只有灰雾首领的折戟。 以殷琅自己的能力,四境法则,如今情形难道还不够清楚明了? 千年前夺玉之战时,最强的也不过是三境的元晴鹤而已。 千年之前的灰雾首领,究竟是被谁、用什么样的力量重创的? 天下殿时,晋升合道期后,天道曾对他说过两句话。 ——“这是殷九玄眼中的世界。” ——“幽冥地狱至九重天宫,就是你们之间的差距。” 所有知情者说的话,以及他自己亲手查出来的东西,都明明白白的告诉他: 他的父亲、魔道第二尊者殷九玄,早就在六百年前的一个雪夜里,死在了严偃与封江城直接或间接的联手谋划之下。 但天道说,殷九玄的实力远远超出了此界之人的认知极限。 殷琅轻微地晃了晃头。 没有意义的想法。不论殷九玄真正的身份是什么,眼前这一场关乎整个澜天界生死存亡的战斗,他也给不了自己任何助力。 唯一从这件事里得出的有用信息:未飞升修真者的力量,绝无可能对灰雾首领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但大道五十,仍为生灵留下一线生机,法则之下,又怎么会有绝对无解的难题? 此界生灵伤不到灰雾首领,但此界中,却又不止生灵栖息。 殷琅的视线慢慢移到了均匀缓慢旋转的界核之上。 灰雾首领想要吸取界核的力量,便以灰雾怪物们的命核做诱饵。反过来说,天道之所以会咬钩,本质还是界核需要这个‘诱饵’。 双方互相吸引,以彼此为食。 想通这件事的本质后,将目光落在界核之上,也就顺理成章了。 低声嘱咐龙枝单独顶上一会儿,殷琅迅速撤身到界核前,细细观察这颗稳定旋转的金色圆球。 那些远远看上去似乎是镌刻其上的繁复纹路,靠到近处才发现是悬浮的,与金球表面只隔着一层肉眼难辨的空隙。每一道法则纹路都是独立成层,极细极薄,一层层叠加漂浮在金球之上。 唯有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空地,在四周法则纹路的环绕下,格外醒目。 反制灰雾首领的契机,应当就在如何填补这一小块空地上。 这个认知与疯狂叫嚣的危机感同时浮现,直到殷琅凭着本能反手甩出了燃烧着黑焰的戮神枪,迟来的断续思绪才在脑海中成型。 “啊!” 灰雾首领扯着嗓子尖叫,它原本突然化雾,趁着龙枝等人警惕地严防死守界核的时候,转移到元晴鹤身后想要偷袭打断对方的顿悟,岂料殷琅反应比他更快,一枪捅了个透心凉。 虽然戮神枪对他无法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黑焰灼烧灰雾时的疼痛是无法避免的啊! 这小子未免也太敏锐了吧!他把枪甩出来的时候,真的过脑了吗! 就这一枪争取出的时间,界核上最后一片空地也被补全了。 紧闭双目的元晴鹤身上爆发出冲天的金光,这道金光直直向上绵延了上百丈,才打了个弯冲入界核中。 距离最近的殷琅看得尤其清楚,一层与其余法则色泽别无二致的淡金符文从金球表面唯一的空地处一点点‘钻’出来,不急不缓调整自身位置,直到将那片空地完全填满。 雷鸣骤止,金光大放。 被纹路布满的下一瞬,金球高速旋转起来,殷琅不得不急速后退。退出百丈外,仍觉双目刺痛。 凡俗之眼,如何能窥探完整的世界本源? 三人一妖只慢他一筹,元晴鹤之外,巫江二人仍不敢止步,又往后数十丈,方堪堪忍受。 龙枝看过元晴鹤一眼,咬着牙想停在这个位置,被殷琅甩手丢去后面。 小孩子家家,逞什么能! 四人一妖双目刺痛,龙枝眼角都被强烈的能量刺激的落下泪来,却无一人闭眼。 法则完善,一界独立,哪个生灵愿意错过这等盛况? 灰雾首领的身躯被笼罩在金光中,无论它如何挣扎尖叫、凄厉嘶吼,也无法突破金光的禁锢。 声息渐弱、渐止,最终,一团不再挣扎的灰色雾气随着金光被吸入界核中,界核上层层叠叠的法则纹路一道接一道地溶做小团金液,以雾气为媒介,双方彻底化为一个整体。 金球停止了转动,照耀着此方小世界的金光也尽数被收敛至无。 平平无奇,再不引人注目。 冥冥之中,四人一妖隐约感受到世界的震动,仿佛马车行上了大路,鞋履踏上了实地,一切的一切,都从这一刻导入了正轨。 龙枝晕晕乎乎,仍旧没有拯救了世界的实感。 他下意识向殷琅寻求帮助:“沈……” “锵!”清脆的兵器交击声。 戮神枪反手横过腰背,主人未曾转身,仍旧稳稳架住了偷袭的明光剑。 “偷袭?”殷琅单手持枪,慢吞吞转过半个头,“在下好歹也是血雨腥风里闯出这个位置的,道主应当不至于天真到认为我挡不住这一剑?” 他暂时屏蔽了脑中天道几乎刷屏的‘请求’,右手持枪架住明光剑,空着的左手凌空一招,流光溢彩的金色长剑划破空间落入掌心,靠近剑柄的位置,‘天玑’二字熠熠生辉。 殷琅还有闲情微调了下握剑的姿势,叹息:“好些时候不用这柄剑了,若非拿它来收拾几位效率更高些,我也确实懒得花这隔空召唤的力气。” 明镜般的剑身映出持剑者鲜红的衣衫,他右手中的长.枪化作黑焰散落,剑交右手,同时金血洒落剑身,血光渐染。 一剑挥落,恍若移山倒海。 他微笑:“灭口么,我懂的。有些真相,总是不好被人知道的。” 第124章 【正文完结】 天道难掩喜意的声音在脑海中呼啸来去, 扭曲到变调:‘荒古宝玉!荒古宝玉!快拿出来许愿!此方世界已经完整!只差一座与上界联通的飞升之桥!殷琅你还在耽误什么时间!’ ‘哦,稍等。’ 初入四境的元晴鹤带来的压力远远低于殷琅的预估,招架之余, 他甚至还有闲情与天道聊天,‘等我清理掉已经没用的废物们。我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和努力,可不是让我的仇人来分享好处的。’ 天道心急如焚, 如果不是只有界中生灵才能许愿,简直恨不得把荒古宝玉从殷琅的储物空间里拽出来自己操作。 ‘……’ ‘你之前不是在给他们喝的血里加了‘魔焱’么?催动它, 给我个顺理成章降下劫雷的理由。’ 如果?k有实体, 此时眼珠子必定已经滴溜溜转了起来。 ‘……这名字真难听。’ 梗住许久, 殷琅也只说出了这句话。 他甚至已经不想对这过于‘贴心’的建议发表任何意见。 不过便宜么, 不占白不占。 元晴鹤最初顿悟得以掌握四境法则时的欣喜若狂, 在眼睁睁看着殷琅凭空拽出来一柄天玑剑时,就被兜头浇了一瓢冰水。 如果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真相的话, 他这脑子大概也真的不用要了。 “沈、慕、玄!” 竟然糊弄了他近六百年!该死! 比起封江城与徐容发觉真相后的惊骇欲绝和自我欺骗,元晴鹤对沈慕玄之人的感情就要单调得多,纯粹的利用关系,发现被二度欺骗后,唯一的念头也不过是‘誓杀此竖子’。 甚至比起杀人, 他更渴盼的恐怕是必然在殷琅身上的那枚荒古宝玉。 “交出荒古玉!饶你一命!”元晴鹤信心满满,提着明光剑就冲了上去。 然后被收拾的怀疑人生。 这特么是天玑剑?你不要当老祖不认得镇派仙剑啊! 能掩盖魔灵根的存在;能抵抗甚至屏蔽掉天劫对修士的感应;能强迫仙器服从认主……元晴鹤不蠢,很快就联想到了殷琅一身作用繁多的珍贵血液上, 思维一延伸,顿时细思恐极, 出剑速度都慢了几分。 他的血与沈清欢如出一辙,本命法宝却又与殷九玄类似,父母是这二人确认无疑的。但这一破镜便是四境法则, 却不是拿天赋说事就能解释过去的。难不成…… 元晴鹤放缓语气:“殷道友,我们之间也许是有什么误会。你……” “你要点脸行不行啊!”一边拦着巫江二人的龙枝都听不下去了,“有用就是误会,没用就是该死,你们成年人的世界还能不能讲点道理了?!” 元晴鹤脸皮僵硬抽动,殷琅却被这小子逗笑出声。 “说得对,我已经不太想陪你们玩了。”殷琅挥剑逼退元晴鹤,笑道,“小孩子都知道坏人给的东西不能入口,前辈这么大人了,还敢喝敌人给的东西?” 他帅气地打了个响指,黑焰从骨肉点燃,劫云在头顶汇聚。内忧外患,同时爆发。 天道有求于他,配合的不能再配合。 “你在血里加了东西?!” “这不是很正常的操作么?” 雷火交缠,三人生机渐逝时,殷琅终于被天道讨好的满意,甩手将荒古宝玉仍上了天空:“前辈,请为此界架设飞升之桥。” 完整的荒古宝玉爆发出从未有过的绚烂光彩,在光芒掩映之下,逐渐变幻了形状。 龙枝揉了揉眼睛,迟疑:“……看上去有点像龙鳞啊。” 还是打架的时候被撕咬掉的那种,那个牙印……呃,据说这宝玉乃是上古大神散落的兵器碎片,龙鳞什么的,大概是错觉吧。 龙鳞、啊不……宝玉缓慢升空,色彩最浓郁之时,虚空里探出一只手来,将其捞进掌心:“老祖龙哦,可算是又回来一片,我……咳咳!” 宝光大放,其中走出一道人影,大半红发垂落肩头,挡住半边面颊。此番打扮,却与他本身气质却并不合拍。 “是你们替本座寻回了碎片?有什么愿望尽管说出来,本座无可不……嗯?” 最后忽然变调的尾音,硬生生扬上去了八度。 在看清对方面容之前,殷琅已经将目光下移至对方肩颈,强行停住思绪,以免冒犯上神。 忽而耳畔清风拂过,肩上多出一只手。 殷琅强行控制住要反击的本能,偏头看去。对着他的是未被遮挡的半张脸,只看容貌,这位上神竟是青年体态。 是年岁本就轻,还是爱好所致?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我的个老祖龙哦,这惊喜未免也太吓龙了点。”上神小声嘀咕,距离太近,一声不落的钻进了一人一龙耳中。 是位龙族上神? 殷琅第一时间将对方的异常缘故归在了龙枝身上。 熟料对方却先看向了自己。 “人类都是怎么称呼来着……殷世兄?” 这可真是凭空一道天雷。 殷琅想,虽然他知道自己那老爹身份大概率不同寻常,可直接越过仙魔二界抵达神界,未免有点考验他的承受能力了。 殷琅低眉垂眼:“当不起上神折节下交。” 神态沉稳,口中说着‘当不起’,眼睛里可半点没惶恐的意思。 龙旒原本只当他是‘沧海遗珠’,毕竟神界那两位纠缠不休何止千年万年,前些日子更是双双历劫归来,在下界落得个血缘后代实在正常。 一瞧这模样,心中咯噔。 神血的味道他绝不会认错,莫非不是沧海遗珠,而是那位有意为之的历练?那态度可就得改改了。 说起来,大嘴巴闲聊的时候,好像确实说过天宫神女不久前刚与那位闹过一场,言辞中提到过‘我儿’、‘阿琅’等字眼。 龙旒心里盘算打得震天响,笑问道:“还没问过殷世兄名讳?” “蒙上神抬爱,单字琅。” 龙旒倒吸一口凉气。 “别上神不上神的,那是给外人叫的,太生疏了。我叫龙旒,你叫我名字,或者称一声龙兄都可以。”龙旒原本要拿胳膊勾住他脖子,殷琅肩颈稍稍绷紧,他立刻就松开了手。 这反应,他那便宜老爹在神界的地位,只怕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殷琅微笑:“长辈的归长辈,我这微末修为,哪里敢同上神称兄道弟。” 他就算是真心话,龙旒都不敢当真。殷九玄的儿子,就算如今只是个未曾被飞升天光洗礼的微末小仙,又有谁敢低看他半分? 若真的借这一遭,与浮影域攀上了交情,他老爹都得高兴地跳进火狱山口里洗个澡! 龙旒爽快非常:“构筑飞升之桥是吧?小问题。殷世兄想要什么样的?通往哪个仙界?哪一域?” 不等殷琅询问,又飞快给介绍了各域情况,哪域对小世界飞升者的待遇最好,哪域穷凶极恶上去就是个丧命的结局,不管殷琅对澜天界的感官如何,他都能提供一个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殷琅失笑:“龙兄自由发挥便是,我相信龙兄的眼光与实力。” 进退有度,并不得寸进尺,也未惶恐不安。龙旒更加笃定殷琅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的身世,甚至有与神界联系的办法。只是有意历练自己,才按部就班行事。 一人两龙相携着离开了界核所在之地,他们踏出去的瞬间,原本出入口消失,独立的小世界也在感知中被抹去。 龙旒回身看了一眼:“此界有大气运。虽然因着神女历劫被强行扼制飞升之桥的出现,却因祸得福得到了浮影域主留下的法则印记,往后千万载,或许有演化成仙界的可能。” 殷琅神情不变,龙枝却讶然:“仙界不是只有一个吗?” 龙旒笑:“怎么可能?小世界只能以无量计数,每日飞升者数之不尽,一个仙界怎么承装得下?” 又道:“我瞧你是极少见的木属性真龙,要不要随我一道回去龙族祖地?仙界、魔界、妖界无数,神界可确确实实只有一个的。” 龙枝不傻,知道这份橄榄枝是对方看在沈好人的面子上才递给他的。让他自己修炼,不知要多少耗费年岁才能抵达遥远的神界,更大的可能,是在修炼中途便遭遇劫难,身死道消。 但…… 龙枝面露犹豫之色,龙旒也不生气,只叫他慢慢想,又回转过去与殷琅说话。 “其实以殷世兄的天分,若非被此界拖累,早几百年便能飞升魔界了。”他伸手在空中一揽,叹息,“原本小世界的修士,只要度过飞升天劫便可被接引至对应的仙界,哪来的合道之境。掌握法则,那是仙人才该懂的东西。” 殷琅却道:“是磨砺,也是机缘。” 龙旒大笑,眼神里终于带上了几分认真。看他的时候有了殷琅的影子,而不仅仅是殷九玄的儿子。 他拍着殷琅的肩膀:“殷兄,冲着这句话,你就绝非池中之物。” “走吧,找个宽阔的地方,我去给你架设飞升之桥!” 在仙界和小世界之间架起一座通行的‘桥梁’,对修真者来说可望不可及的天堑,于龙旒不过是卖个面子的小菜一碟。只要他想,也就是一抬手、一动念的事情。 挑个宽阔、可见度高的地方,还能是为了什么? 殷琅是要飞升了,可他的朋友、徒弟、下属都还留在澜天界呢! 殷琅眸光闪动,露出淡淡一个笑来。 龙旒就喜欢和这样的聪明人说话,问过殷琅的意见后,就要动手进行飞升之桥的架设。 殷琅说:“在此之前,还有个忙想请龙兄帮我。” *** 天下城中。 劫云还在无休止的汇聚,雷声轰隆不绝于耳,入目尽是深深浅浅的紫色,只有遥远天边一条白线才能让疲惫的修士们恍惚觉得,原来世界并不是只有紫色。 呼啸劈落的雷霆,狂风骤雨般击打在天下城的护城大阵上,涟漪层层交叠,天威之下,护城大阵摇摇欲坠。 已经换到不知多少波修士了,殷琅开启护城大阵已是极限,此时踪迹全无,大阵的维持全靠修士分批依次提供灵力。触目所及,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倦色。 “下一批。” 秦珣带着人替换进去,与季长安擦肩而过时,对方只剩下点头的力气。最后走出大阵的人身形踉跄,被同伴扶了一下才没摔在地上。 走到安排好的空地上,季长安腿一软原地摔坐,眼睛一闭就要开始调息。 ——时间太紧张了,多一分灵力就能多支撑一会。 她这么想着,但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叫嚣着疲劳,思维仍旧一路向混沌深处飘去…… “季师姐!季师姐!快醒醒!” 季长安从酣眠的美梦中被摇醒,灿烂眼光打在眼皮上,刺的她眯着眼睛,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啊,暖洋洋的,天气真好。 季长安恍惚以为自己在天枢峰上,含含糊糊:“今天没有师尊的课,人不多……让我再睡会儿……呼……” 试图晃醒她的师妹气得仰倒,左右一看,凑到她耳边:“天玑师叔来啦!” “……” “师叔好!师叔怎么有空过来啊!”季长安噌地站起来,双眼瞪圆,精神百倍。 一阵秋风吹过。 没有天玑沈慕玄,只有明媚日光下,剑拔弩张的两方魔修。 季长安睡懵了,不懂这一睁眼一闭眼就好像换了个世界的情况。 她扯了扯师妹的衣角,以眼神询问。 半响。 “所以……天雷莫名其妙停了,劫云莫名其妙散了,太阳莫名其妙升起来了,宴姝莫名其妙和秦珣对上了,宴归禾也莫名其妙跑出来给女儿站台,最后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九幽庭和十八重狱的对峙???” 师妹被她大段的莫名其妙念得晕晕乎乎,迟疑点头:“大概,是这样子。” 季长安:“……” “不能吧?殷……那谁不是才合了那个道吗?他底下人就有胆子造反啦?” 事实确实不会这么简单。 秦珣捂着溢血的左臂,神情冷厉。他不看最前面的宴姝,目光落在她斜后方的人影身上:“宴尊者,过河拆桥,在下还是头一次见过这么快的。” 宴姝持着染血的匕首,对伤到分神期的秦珣一事志得意满,她笑嘻嘻的:“过什么河,拆什么桥呀,咱们魔修可不兴这个。事实就是,你师父丢下你走啦,现在我爹就是北魔域最强的魔尊。干脆点小弟弟,你从了我,十八重狱并入我们九幽庭,咱们从此亲如一家,总比你硬着骨头在这受罪强。” 秦珣身上压迫着比山岳还要沉重的势压,宴归禾就像一条毒蛇,平日不显山不漏水,只在最恰当的时候给出最致命的一击。 那座飞升之桥成功架起的瞬间,所有渡劫期的修真者都产生了同样冥冥的感悟。 ——澜天界从此再无合道,渡劫之后,便是飞升。 突破这个界限,不管愿不愿意,都得立刻老老实实跟着接引天光飞升上界去。 飞升之桥架起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看见了随着接引天光离开此界的人影。为他洞开的那扇天门,魔气充盈逸散,除了殷琅,还能有谁?! 即使特意挑了秦珣出阵竭力之时,又有宴归禾威压相助,宴姝废了老大功夫,仍旧拿不下一个又累又伤的秦珣。 宴归禾气女儿无用,却也将这青年人看进了眼中。 不愧是殷琅的徒弟。 但不能为他所用,就只能去死了。 宴归禾垂着眼,不断加重秦珣身上的威压,骨骼嘎吱作响,汗液如水滑落。这一次,是真的动弹不得了。 宴姝掂量两下匕首,慢悠悠走上前来,在秦珣几个致命处比划了一下:“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近百年前吧,我遇到个很得我心的男人,可惜大意之下叫他和别的女人跑了。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这样没眼光。” “姝儿!”宴归禾不满喝道,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玩几个男人不算什么,但这种场合是说床上那点事的地方么?他费这么大力气算计住几个魔尊,是让她给自己找男宠呢?! “知道了知道了!”宴姝翻了个白眼,烦死了。 她攥紧匕首,看着这张脸还是觉得可惜:“没办法,我的靠山想要你死,那就只好送你走了。” 眼看她就要挥下匕首,季长安心急如焚。她是不信殷琅会丢下徒弟和下属跑了的,但是都生死攸关了,这人还没蹦出来,八成是被绊住手脚了。 她小幅度左右警惕,从怀里摸出一道剑符,就要捏碎。 ——师尊的剑符,希望顶得住宴归禾。 发力一瞬,一只手从后面探过来,捏着剑符又塞回了她袖子里。 “傻徒弟哦。她有靠山,你就没靠山么?” ‘飞升’的红衣尊者慢悠悠从太华仙宗后面晃出来,“为师就来迟了一会儿,瞧瞧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了?我听着还是个情杀。唔……为师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了和父辈的女人搞到一起的爱好?” 宴姝脸青了。 很少有女人不在意年龄,殷琅这一句,直接将她的注意力带偏了十万八千里。 “难道不是么?先看上了当爹的,几十年后又看上了他儿子……呵呵,看出来了,宴姑娘是真的喜欢这种类型。” 这次,宴姝连眼珠子都变绿了。 “……你是山成的儿子?!” 她注意力走偏,她爹可没有。 殷琅笑吟吟地在秦珣肩上一拍,手掌落下瞬间,秦珣身周凝滞的空间解除。宴归禾遭到反噬,当场口吐鲜血。 再抬头时,眼珠气得发红,与宴姝格外相衬:“……你算计我?为什么?” 宴归禾想不通。 此世重生后,他自问对殷琅不说掏心掏肺,今日之前也从未有过任何背弃倾向。甚至今日发难,也是得知合道期不能停留此方世界,以往多番谋算落空,不得已而为之。连计划都是临场做的,除非殷琅会演算未来,否则—— 宴归禾的表情僵住了。 他想起自己是如何拥有了两世记忆。 自己可以,那殷琅……凭什么不可以? 他猛地抬起头想说什么,搭在秦珣肩头的那只手正轻轻一推,山岳般沉重的压力沉甸甸负在腰背肩颈,生生将他嗓子里的声音压了回去。 只听见殷琅笑说:“去啊!你靠山都来了,还不赶紧地反击,呆着作甚?” 秦珣深吸一口气,捡起宴姝被压倒时摔落的匕首,向这父女二人靠近。 手起刀落。 鲜血溅出,头颅滚落。死亡之后的模样,大能修士与普通人并无不同。 秦珣握着滴血的匕首,呆呆立在原地,仍疑身在梦中。 报仇,就这么简单么? 殷琅低声向身旁无形之人道谢:“若非龙兄相助,我还真不一定压得住他。” 架设飞升之桥前,他们先走了一趟妖族,与龙虞细谈一番后,龙枝恋恋不舍地答应了跟随龙旒一道前往神界的龙族祖地。 先前众人看到的飞升者便是龙枝稍作了伪装,先一步离去。 飞升之桥连通两界,自动接引修为合格的修真者。他还能稳稳站在这,同样多亏了龙旒的帮忙。只要发挥出的实力不越过合道期这条危险线,飞升之桥连通的仙界就无法察觉到他这个‘违规停留’的存在。给他留下充足的时间处理好此界事务,再行离去。 不过么,留下的人就不能是殷琅了。 明目张胆的违规,大道可也不是瞎的。 殷琅的视线扫过整座天下城。 三大仙门的合道期修士陨落,妖皇龙枝飞升,魔主殷琅‘飞升’,合道期修士全部离开后,澜天界正魔妖三方的力量反而又达成了平衡。 与域外一族一战,三方损失都不在少数。 合道期不存,‘仙门’名存实亡,灵修内部必然要经历一番纷争,重新划分利益; 龙虞失去逆鳞,实力退化至渡劫期,虽在经验占长,却无法支撑强度过大的战斗,更何况妖域核心区域生命力损耗严重,不知要花费多少年的时间恢复; 魔修这边,天道有意之下,曾经跟随严偃的第六魔尊、第十魔尊在天雷下湮灭,十尊之位只余四人,‘人间地狱’的恶鬼们更是死的一个不剩,任谁也不会觉得,北魔域还有发动战争的能力。 最起码,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澜天界将进入漫长的休养生息期。直到足够的利益与过剩的分割蛋糕的人,将它再次拖入战乱的漩涡。 秦珣提着匕首,一步步走到殷琅面前。当他抬起头直视自己时,殷琅才发现这个惯常保持着垂首姿态的弟子,竟然与他差不多高了。 秦珣:“您要飞升了么?” 殷琅:“唔,差不多吧。为师走了之后,你应该不会把十八重狱带进沟里吧?” 秦珣:“……当然不会。您怎么也跟着季师妹学会了这种话。” “哈哈哈,因为真的很顺口啊。”殷琅笑了起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姿态洒脱得秦珣觉得自己简直像要被抛弃了一样,“没有什么要说的话,为师就走了哦?” 不是错觉。 这个人是真的一点离别的难过悲伤都没有啊!!! 秦珣简直怀疑师父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调换了,然而可悲的近百年师徒相处的熟悉感告诉他,如假包换,就是本人。 徒弟出离愤怒了:“没有了!你走吧!” 然后、然后殷琅就真的走了。 当着天下城所有灵、魔、妖修士的面,白日飞升。 秦珣:“!!!!!!” 哭晕在才赶到的李洬怀里。 各门各派散去后,少尊从此沉浸在十八重狱无穷无尽的案牍中,以永远处理不完的工作麻痹自己的神经,不知时间流逝。 直到某一日李洬路过,探头进殿:“少尊,你怎么还在这干活?” 秦珣麻木地抬头看他一眼,眼神示意,有事说事。 李洬道:“今日太华仙宗在为天玑道君庆贺六百岁生辰,少尊不知道么?” “……” “!!!” 日夜兼程飞奔至天玑峰下,仰望葱郁高峰,近乡情怯,竟不敢入。 一枚松子自头顶飞射而来,正中发旋。 秦珣捂着脑袋抬头,繁茂枝叶之上,雪衣仙君执扇而立,笑意盈盈。 秦珣双眼发酸,抬着头才没落下泪来:“你不是飞升了么?骗我很好玩是吗!” 清风拂面,折扇合拢,在额头轻敲一记。 “殷琅飞升了,关我沈慕玄什么事?” 是熟悉的腔调。也只有他,才能把这种话说的这般理所当然。 仙君笑着,将雪白衣角塞入徒儿手中,引着他往熙攘喧闹的山顶而去:“不早不晚,来得正好。走,师父带你入席。” 第125章 生辰。 天玑峰热闹的简直像凡人间的过年, 一打眼过去,能看到太华仙宗绝大多数峰头的弟子。 季长安难得没抱着她的斜红剑,身上套着个遮挡半边身子的布, 四根细细的绳子分别往腰、颈上一系,把自己埋在麦堆里‘哼哧哼哧’不知道在搞什么。 他俩连着谢澜,三人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 身后是山高的麦,脚边堆着不知什么灵禽的蛋, 有大有小, 花纹各不相同。还有许多秦珣隐约觉得眼熟, 却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的东西。 封岚的马甲掉了个干净, 他是靠师父临时补充的灵力伪装个偏远山头的弟子, 临时马甲一碰就掉,根本不敢往人群那边凑, 只好蹲在这里和不知道在干嘛的季长安一起当蘑菇。 秦珣满心怨念:“我第一次见到天玑峰热闹成这个样子。” 季长安抓过一把全新的麦,继续蜕壳磨粉:“啊,挺正常的。毕竟说是庆贺寿辰,倒不如说是借着这个机会大办特办来稳定浮动的人心。” 入侵妖域受挫、合道老祖遭遇重创、执剑长老陨落、师徒逆伦传的整个修真界沸沸扬扬……这仿佛无穷尽的倒霉日子,终于在飞升之桥出现后有了个尽头。 正巧又碰上沈慕玄整岁寿辰, 涂枫可不得赶紧借这个机会洗涮一下宗门消沉的气氛呢。 至于合道期的老祖,在离开战场后就杳无踪迹……那肯定是飞升了啊!天道都说了合道期不能在修真界停留了,你没看见魔主殷琅都不得不丢下徒弟白日飞升了么! 什么, 飞升仙界后师门长辈说没来?那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季长安小小声:“北魔域回来后,掌门师叔和黎长老在华元殿大吵了一架, 黎长老怎么想我不清楚,掌门师叔么……我估摸他猜到了,但沈师叔回来的时候, 他是主动出门迎接了的。嗯……还有我师父,也是一道去的。” 秦珣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叹为观止:“没想到啊……”你竟然是这样的季师妹。 季师妹么,说傻也傻,说聪明也聪明。殷尊者门前,谄媚、逢迎之人从来不少,偏就她莫名其妙讨到了师父的欢心。 真是奇怪。 季长安炸毛了:“喂!你那是什么看神奇生物的眼神?!” 左边一个,右边一个,一人塞过来一个盆子,装了半盆分不出品种的蛋清:“别傻站着了,干活!” “搅拌蛋清……打出沫?” 两个大男人抱着盆面面相觑。 *** 人来人往,天玑峰上喧闹非凡,最热闹的地方却永远不是沈慕玄这个寿星身边。他也乐得清闲,与龙旒并肩漫步,偶尔遇上个前来搭话的,也会笑盈盈说上两句。 龙旒跟在沈慕玄身边,即使面貌陌生,只消说一句“天玑道君的朋友”,疑惑的眼神立刻恍然大悟。龙旒咂舌:“你到底有多少朋友?” “不多不多,也就是遍布修真界罢了。” “……” “殷、沈兄,你这个样子,我真的非常不适应。” 大变活人不稀奇,但能把自己搞成仿佛神魂分裂的,就太少见了。殷琅变幻形貌后一开口,龙旒险些没忍住想掰开脑子,看看神魂还是不是之前那一个。 龙旒难得下界一趟,总归殷琅处理后续事务也需要时间,他索性就跟着对方,好好游览了一番此界的风土人情。季长安能看出来的事,龙旒自然更清楚,这些日子种种流言更是没少听:“我以为你不会再管太华仙宗的事。” 龙旒以为,换做自己,不牵连其余人已是极好的脾性,由着掌门拿自己做筏子稳定人心,那是决计不能忍受的事情。 沈慕玄笑笑,不作答复。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何必强求无关者的认同。 让他略有意外的是,黎白苏竟然主动找上来了。 两人之间那微妙的氛围,龙旒挑了下眉,主动找理由走开了。 他也不耐烦和这些下界之人打交道,有意降低存在感,顺着小道往偏僻处走,绕过一栋简陋小屋,却听见三个年轻人吵吵嚷嚷,一股焦香顺着风飘来。 龙旒一顿,三息后,原本要绕开的脚步方向一转,直直往香味处找过去。 年轻姑娘正在跳脚:“笨头笨脑!碍手碍脚!我只是叫你打个蛋,不是叫你把盆子都给拌进去!点个火的事,你差点烧了我临时搭起来的炉灶!” 被迎头痛骂的青年丝毫不示弱:“哈?学不会术法你还有理了?本少尊从小到大就没人让我干过下厨的活,被你支使来支使去的时候我说什么了吗?!” 旁边年长些的青年手足无措地试图劝说:“季师妹,秦师弟,别吵了,做个饭的事情而已,失败了就再来么……” 异口同声:“有你什么事啊,闭嘴!” 季长安指着案台上整整齐齐炭黑一排,心态崩溃:“这已经是被他搞焦的第七个了!再毁下去我原材料都要被折腾没了!我和师兄配合做了这么多年的饭,从来没见过这样天赋是负数的人!你不会能不能老老实实坐一边看着,厨房杀手非要下厨难为自己也难为别人啊!” 秦珣只心虚了短短一息:“不就是蛋吗!你要什么蛋尽管开口,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蛋我给你找不来!” 这是给师父的寿辰贺礼!做徒弟的不亲手参与其中,算什么事! 在他们没注意的地方,七块焦炭中,形象相对最好的一块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龙旒托着这从没见过的新奇糕点,捏了一块塞进嘴里。 唔,火力确实有点大了,不过撕掉最外层的焦皮,里面微黄的部分甜甜软软,口感还是很不错的。 等龙旒慢悠悠晃回去,正巧与说完话的黎白苏擦肩而过。 沈慕玄看见了他掌心还剩下一小块的甜点,稍微一思考就知道他打哪拿来的:“小长安又在研究新甜点?龙兄倒是有口福。” 龙旒:“三个小家伙送给你的寿辰贺礼,吵的还挺激烈,我顺手拿了个最成功的失败品。” “是么?” 龙旒发誓,眼前之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笑容有了细微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是冰河解冻、积雪融化,所有情绪的变化都只浮于表面,浅淡的一戳就破;那这一瞬间,就像冰底溪水回暖,雪下春草出芽—— 寒冬褪去,暖春复苏。 他被这笑容恍了下神,触电般移开目光,不自然地轻咳:“我瞧那女修和你关系不怎么好的样子,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吧?” 只短短一瞬,沈慕玄的笑容又恢复了正常,随意道:“一点私事,没什么难听不难听的。” 黎白苏的修为本就是渡劫大圆满,飞升之桥架起后,不出意外,她就是澜天界第一批次飞升的修士。来找他的意思,大约是‘修真界的恩怨就在修真界解决,别还带着遗留的尾巴到仙界去’。 想得太多。 他和黎白苏又没有什么直接的深仇大恨,充其量,对方只是对他的遭遇冷眼旁观罢了,这样的修士多了去了,他要记这种仇,那光记住仇人的名字都得累死他。 金乌西沉,觥筹交错了整日的修士们也各自散去,天玑峰上只留下与寿星关系切实亲近的寥寥几人。 龙旒也非常有眼色地暂时告辞,往妖域找龙虞聊天去了。 又半个时辰,沈慕玄难得纵容,任由几个小家伙拿黑布遮了他的眼,将他不知往何处带去。 落座,解开布条。 沈慕玄隔着满桌子品类繁多、刚出炉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糕点美食,和坐得笔挺的天剑宗主茫然对视。 然后被系着围裙的季长安塞了满手的甜点。 圆形。白底。 裹着一层黑色不知名碎屑。 上面铺满了各色切开的灵果,鲜艳缤纷。 总之,和龙旒顺来的不太像。成功品和失败品的区别么? 沈慕玄凑近嗅了嗅,冷不丁道:“你把涂枫的仙鹤蛋偷出来了?” 那几只仙鹤,可是掌门的心肝宝贝啊。 还挂着围裙的女子一抖,梗着脖子:“……小小报复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更何况,掌门师叔不放水,她也摸不进去啊! 几个长辈围坐桌旁,小辈难得没有守着尊卑礼仪,连最沉稳的谢澜面上都透着几分跃跃欲试。 秦珣更是直接站在了沈慕玄身后,两只手看似随意搭在身侧,但以沈慕玄对他的了解,这徒儿已经紧张到一碰就会原地蹦起来了。 这是计划了什么? 沈慕玄很是觉得新奇,也乐意顺着几个小辈的意思陪他们玩玩。所以在季长安点燃黑白甜点上的细烛,秦珣往他双眼遮过来的时候,沈慕玄一动没动,由着他们闹。 “快快快,从谁开始来着?” “师尊吧!我记得第一个是师尊来的。” 紧跟着是顾扶轩无奈又纵容的叹气:“好好,我先来。” 他略微沉吟:“你第一次来到宗门时,是六岁,个头只到我腰间。光阴荏苒,那么瘦瘦小小的一只,如今也成长成能独挑大梁的支柱了。修炼之道,山长水远,不会永远停留在一个地方,但无论你去往何处,成为何人,师弟永远都是我的师弟。” 秦珣感觉到,手掌下纤长的睫毛在轻轻颤动。 谢庭轩的声线比顾扶轩更低些,夹杂着凛冽的冰雪气息:“你从没有问过,我便也从未直言,我与季师侄与此界相遇前虽互不相识,却的的确确是同一处来的。我们那里,许多人都相信生辰时的许愿是最灵验的。所以——” “求道之路且艰且长,此往上界,或再无相见之日。唯愿你锲而不舍、矢志不移,大道至终,必有你一席之地。” “……说的和现在就要走一样……喂喂喂,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这么感伤,这可是生日唉!谁过生日还愁眉苦脸的?” 季长安不满地嘟囔,嚷嚷道:“我可没他们那么伤春悲秋,简单一点,生日快乐!愿望许好了就一口气把蜡烛都吹灭掉!吹灭才可以睁眼!不许耍赖用术法!” “哎,我——”被抢过话头的谢澜哭笑不得,他和秦师兄可都还没说话呢,怎么就直接跳过去了。 又看着季长安已经把切蛋糕的刀子递了过去,谢澜失笑,倒是也顺势退下了。 祝愿么,心意到位就好了。 只有不情不愿松手的秦珣睁着眼睛瞪她,季长安回给他一个笑,凑到沈慕玄旁边,眼睛里好奇的光都要跳出来了:“师叔,你许了什么愿啊?” 沈慕玄回了她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拉长语调:“想知道?” 季长安嗖地窜回了顾扶轩背后,疯狂摇头,内心愤愤。 就知道拿殷琅的神态吓唬她!过分!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犯怂qaq…… 秦珣忍不住碎碎念:“师父,我还没……” “我知道。” 沈慕玄轻笑:“惟愿我师,所行皆为坦途,所在俱属安康,道途绵长,岁岁无忧。” “你的愿望,我替你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