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始乱终弃了狗皇帝后》作者:叶将 文案: 破军星君容初受人所托下凡帮凡间一个不得宠小皇子矫正命格, 初见时小皇子委委屈屈缩在冷宫的榕树下,容初向他伸出手:“小殿下,你乃紫微星帝王命格,此生注定不凡。我就是守护你的仙女,你想要啥,抢来便是。” 小皇子眨着大眼看向她,满眼泪光。 手把手将小皇子从小教到大后,容初本以为小皇子荣登大宝那日便是她功成身就重归天庭之时。 可她前脚刚踏出宫门便被一群禁军围住:“贵妃娘娘要去何处?” 容初:“???” 容初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养出了个白眼狼,曾经的小殿下不知何时成了一个霸道偏执的狗皇帝。 狗皇帝把她锁在宫里三年,最后容只能请求好哥们贪狼星君帮忙出宫。 再一次逃离失败,狗皇帝大恼,对她用了强。 容初忍无可忍,约贪狼星君月下“私奔”,却不料被狗皇帝手下禁军一箭射死。 ---------------------- 凡间肉身死,容初总算得以解放重归天庭做她的女神。 听说下凡历劫的万星之主北极帝君将重返天界,要百仙相迎。这一看不要紧,吓得容初想回星宫闭关个几万年。 这历劫归来的顶头上司怎么那么像她始乱终弃的狗皇帝? 第1章 前传(一) 顾名思义 摇光怀孕了。 这几日她总觉得身子乏力,偶尔昏昏沉沉还犯恶心,思来想去,她还是忍着身子不适去敲开了村口老医师徐老伯家的门。 “姑娘已有月余的身孕。” 这是徐老伯为她问诊后,亲口与她说的。 徐老伯是村子里最有资历的老医师。十几年前,他曾是王城里最为王上重用的巫医,后来因为年纪大了,行动不便,便致仕归乡,回了村子里为乡亲们看病,乡亲们都很爱戴他。 在徐老伯院子中时,一旁与摇光一同去问诊的鱼阿婶听了摇光怀孕的消息还打趣她:“摇光姑娘有了身孕,回去得好好与国师大人说道说道。姑娘家是要宠的,国师大人虽要往返王城忙于王上交予的公务,可也不能忽视了怀着身孕的妻子。男人呀,总是喜新厌旧,哪怕是国师大人也不例外,姑娘得看紧了才是,小心他趁着这段时间出去偷腥……” 鱼阿婶口中的“国师大人”正是摇光的夫君赤渊。 她与赤渊相识于两年前。 彼时她受了些伤,也失了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当时正值王上挑选奴隶以供“狩猎”,她被士兵抓走,是国师赤渊在箭矢之下救下的她。 他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以身相许。于是,摇光便不知是踩了什么狗屎运,从一个濒死的小奴隶,一跃成了国师夫人,也让王城中的贵族小姐们妒红了眼。 赤渊待她是极好的,甚至为了照顾她的情绪,特意搬出王城居住。 摇光也很爱赤渊,因为他是这个世间待她最好的人。 可是如今…… 走在回家的路上,摇光轻轻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对是否要将自己怀孕的消息告诉赤渊犹豫了。 不知为何,最近面对赤渊时,她常常会有奇怪的感觉。她总觉她越发看不透赤渊了,他好似离她越来越远,每每问他有什么事,他也从来不说。 ———— “…&*…星君,莫要&%*……,……以绝后患……” 不知不觉,摇光已回到自家院中。走进院子里,隐约听到有陌生男子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摇光回过神来,再仔细听时却没了半分声响。 “你回来了。” 门从里面打开,一身朱色长衫的赤渊从屋里子走出来:“今日回来的晚了些,是去哪里玩了?” “……”摇光并未回答赤渊的话,目光擦着赤渊身子向房中看去,可未见房中有旁的人。 “今日有客人来吗?”摇光不捉痕迹地将目光移到赤渊的面上,边说着,边向屋子里走去。 “哪里有客人。”赤渊伸手揽过摇光的肩膀,含着笑道,“只有孤单等着妻子回家的夫君。” “是吗?”摇光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落在桌上摆放着的两个茶杯上,藏在袖下的双拳紧了紧,从赤渊的怀中退开,“我有些不舒服,先去休息了。”说罢,转身向一边的卧房走去。 看着摇光离开的背影,赤渊立在原地,目光微暗。 直待摇光的身影被房门遮住,一个一身墨袍的男人在赤渊身侧无声无息地出现,男人微微佝着身子,声音粗哑:“君上,那女人似乎已经察觉到什么了,您听属下一句劝,早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九重天上没了一个破军星君,对我们魔界日后攻上天庭,百利而无一害。” 回答男人的,只有一室的沉默。 得不到回应,男人有些急了:“莫非君上真的对破军星君动了心?君上难道忘了您的父君重汜魔君是如何死在这些神仙手中的了吗?破军星君掌十万天兵,杀了她,定会大挫仙界士气。况且离染公主还在魔界等着您回去成亲……” 不等名为夷虚的男人把话说完,赤渊便出声打断:“本君心中有数,夷虚你先回魔界。”说完,赤渊也不看他,径直向摇光所在的屋子走去。 赤渊进门时,摇光已经睡下,听到声音,睁开双眼,看向赤渊。 赤渊和衣在摇光身侧躺下,侧身将摇光搂在怀中,下颚抵上摇光的发顶,柔声哄道:“睡吧,今日王城中事务繁多,为夫也有些累了。” …… 是夜,几片黑云挡住夜空中宛若银盘的圆月,也遮住了撒进院子里的一片月辉,将安静的院子掩入一片诡谲的黑暗之中。 原本安静沉睡的赤渊突然睁开双眼望向窗外,眸中泛着冶艳的红光。 他悄无声息地下床,开门,离去。 等到屋子中没了声音,躺在床上的摇光才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下了床,披上外衣,轻轻打开门,跟了出去。 ———— 乌云散开,月亮挂上枝头。 一身淡绿色长裙的妖艳少女坐在树梢,看着赶来的赤渊,桀然一笑:“赤渊哥哥来的很快嘛,这么害怕我对她下手?” 赤渊看着眼前的女子,眸中闪过一丝不耐,开口时声音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寒意:“离染,本君最后警告你一次,本君的事,用不着旁人插手。” 离染一跃,轻飘飘地落在赤渊面前,揽着赤渊的脖颈,勾起冶艳的红唇,那一抹笑意,宛若毒蛇吐信:“我可是君上的未婚妻,怎么能算旁人?”离染说着,压低声音在赤渊耳边继续道,“我只是想看看,君上是否真的如有些人说的那样,流连人界是因为早已舍不得对那天界的上神下手?” “笑话。”赤渊冷笑否认。 “既然如此,喏,”离染一双绿眸中露出兴奋的光,她抬起下颚指向赤渊身后,“现在便是动手的好时机。” 赤渊一愣,反应过来连忙回身,恰好对上月光下摇光不可置信的双眸。 摇光穿的单薄,站在月下呆呆地望着赤渊与离染。 他们靠的那么近,几乎相拥而立,摇光觉得自己的心口坠坠的疼。 “赤渊,她是谁?”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摇光一开口,却是忍不住哽咽。 赤渊皱眉,看着摇光有些愠怒道:“你出来做什么,赶紧回家!” “赤渊,我听你解释!”摇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死死地看着赤渊。 “看起来魔君果然是舍不得了,”离染看着摇光的眼里开始升腾起杀意,“既然君上舍不得下手,那便由离染代君上下手。” 离染话音一落,她的修长的双腿瞬间便化作一条巨长的蛇尾向摇光袭去。 摇光还未做出反应,便被瞬间移动到面前的赤渊护在怀中。 待真正看清那是什么,摇光才尖叫出声:“妖……妖物!”她扯着赤渊的衣袖惊叫道,“赤渊,我们快走,她,她是……” 可是环住她的赤渊却根本不为所动。 扯不动赤渊,摇光面色一白,这才记起,方才,赤渊也是突然移动到她的面前。 “看起来魔君还是要亲自动手,杀了她。”被赤渊挡住攻势,离染也不恼,将绿色的长尾收回裙下,好笑地看着赤渊,只是眼里的杀意未褪。 离染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摇光耳中,摇光惨白着脸猛地推开赤渊,可因太过用力,直直跌坐在地上,她还是不敢置信:“赤渊……你,你要杀我?你是我的夫君啊……” 看着摇光惊恐的脸,赤渊也诧异自己心中竟会隐隐作痛,顿了顿,他尽量放低声音,向摇光伸出手,柔声哄道:“摇光,只要你跟我去魔界,放弃破军星君的身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摇光摇着头退后。 “真是可笑。”不远处的离染看着如今这般的两人,杀意更甚,她不再多说,直接手心化出长剑,飞身向摇光刺去。 赤渊全部的注意都在摇光身上,并未注意到身后离染的动作,待注意到时,离染已经来到了摇光面前。 就在剑刃堪堪要刺中摇光,千钧一发时,一道强劲的剑气突然袭来将离染手中的剑打偏,就连离染也被击退数十步。 一道刺目的光划破夜空在摇光身侧落下,一人从那光亮中提剑走出。 离染稳住身形,看向出现在摇光身边一身银甲的男子,很快她认出了那人:“武曲星君!” 在武曲星君开阳身后,陆续几道光芒落下,待光芒逝去,便出现一队身着银甲的天兵。 开阳提剑直指赤渊:“总算找到你了,赤渊魔君!” “把人拿下!” 第2章 前传(二) 顾名思义 月色之下,树影婆娑。 摇光亲眼看见方才还站在她面前的赤渊眨眼便化作一团黑雾消失不见,他离开时,甚至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赤渊!”摇光不甘心地唤他,回应她的却只有夜色笼罩下,树林之中枝叶的沙沙作响。 “摇光,跟我回去请罪。”开阳微凛的声音落在摇光耳边,“天帝感念你昔日功绩,定会网开一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摇光警惕地看着站在她身侧一身银色甲胄的少年。月光之下,少年面上并没有多少表情,只是他周遭的压力让摇光感觉难受,他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也让摇光感到异常的不安。 这种不安并非是畏惧,而是来源于摇光那久久不曾回想,遗失的记忆。 好似她本该对这一切是熟悉的。 开阳的目光紧紧盯着摇光惨白的面庞,开口,只吐出冰冷的两个字:“回去。” “什么神仙,什么魔界,我什么也不知道。”摇光突然之间崩溃,她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开阳,扭头便跑。只是没有跑出两步,便被开阳拽住手腕扯了回去抵在粗壮的树干上。 开阳眉头微锁,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抬手以泛着银光的指尖在摇光眉间一探,紧接着墨色的眸中很快浮出怒意:“他竟封了你的神识!” “什么……” 摇光怔愣,话还未问出口,开阳指尖那抹银光便瞬间刺入摇光眸中。 刺痛只是一刹那的事,紧接着袭来的是陌生而又熟悉的记忆。 巍峨庄重的神宫、烟雾缭绕的仙台、言笑晏晏的仙娥、神色肃穆的神官…… 还有凌霄神殿之下,一身银甲的她。 “命破军星君摇光,率十万天兵,抵御魔界大军。” “摇光,领命!” “……” 可正待摇光回忆时,赤渊含着笑意的脸却突然闯入她的脑海,他一如往日,那样的温柔缱绻。 “不用想着报答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以身相许,姑娘以身相许就好。” “今日我们在王城祭坛下成了亲,便是夫妻了,摇光唤一声夫君听一听。” “赤渊自然只会爱摇光一人,生生世世。” “……” 这一句句情真意切,怎么可能是赤渊在骗她? “赤渊,他怎么会是在骗我?”摇光喃喃出声,一滴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她痛苦的拽着自己胸前的衣襟,无力地滑倒在地。 “摇光,你清醒一点!”见摇光如今还无动于衷地自欺欺人,开阳眸中的怒意几乎要化作火焰喷薄而出。 佩剑一把插入土中,开阳上前拽住摇光的前襟:“你不记得,那我说给你听!魔君赤渊频频挑衅天界,不日前,天帝命你率军抵御魔界大军,虽魔军败落,但你却重伤失踪坠入人间。” “赤渊趁虚而入,趁你重伤,封印你的神识,让你误以为你只是一个失去记忆的凡人。他对你好,不过是骗取你的信任,骗出玄冥破军戟。” “摇光你可知,他化作你的样子,用你的玄冥破军戟潜入九重天,杀害了多少天兵天将?南天门失守,天界惨遭重创!这一切,原本都不该发生!” 摇光瞪大含泪的双眸,对开阳所说的话不敢置信。 “上神,魔君赤渊已逃回魔界,属下没用,并未将他拿下。”原本去追赤渊的天兵在这时赶回。 他们不仅没有将赤渊拿下,甚至还被他打成重伤。 开阳回头,注意到天兵唇边的血迹,紧了紧双拳,深吸一口气,顿了顿才道:“你们不是他的对手,暂且先回去吧。” “是。”天兵应声消失在原地。 空旷的树林只剩下摇光与开阳两人。 过了许久,摇光沉默着从地上站起,不理会开阳,向暗处走去。 “你要去哪?”看着摇光的背影,开阳蹙眉出声问道。 “我只信他亲口说的。” ———— 魔界自赤渊魔君回来之后便一直处在低气压中。 大殿之中,赤渊一袭血色长袍坐在尊位之上,周遭是旁人勿近的气息。 他已不似在人界那般典则俊雅,原本墨色长发已褪回原本的银霜白色,原先俊秀的脸上多了几道魔纹,硬生生使他整个人生出一股子诡戾魔气。 有胆大的魔族女姬上前勾住赤渊的脖颈,巧笑倩兮:“魔君大人有什么可恼的,不过是个武曲星君,就算是武曲星君的主子,天上的北极帝君来了,也不是我们魔君的对手啊。”说罢,从桌上果盘中捏起一颗鲜红欲滴的樱桃凑到赤渊唇边,娇声道,“魔君大人吃一颗消消气。” “滚!”赤渊眸中的赤焰已遮不住他眼里的怒意,他冷着脸一把将女姬从自己身侧抚开,连同那盘樱桃也被掀翻在地,在地上滚落得到处都是。 被推开的女姬这才知道害怕,怯着脸色收拾了摔在地上的果盘退下。 站在大殿下的离染看着怯怯退下的魔族女姬,唇边凝出一抹讽刺的笑意:“魔君难不成是在人界待久了,真以为自己是个专情的人间男子了?方才那位不是魔君最爱的宠姬吗?魔君这也舍得下手。” 赤渊并未理会离染阴阳怪气的讽刺,只是目光落在殿下众人身上,冰冷出声:“是谁的主意?” 没有人出声,赤渊怒意更甚,扬声再问一次:“本君问,对摇光出手,是谁的主意!” 夷虚额角渗出一抹冷汗,张了张嘴,刚要出声,离染却先他一步开了口:“是我一人的主意,跟他们无关。” 离染说着,上前一步,对上赤渊泛着红光的双眸,丝毫不惧地继续道:“魔君你在人间流连忘返,你可知道魔界众人是怎么说的?他们都说魔君跟九重天上的战神拜了堂成了亲,是真的对那战神上了心!” “可是魔君你还记不记得,我魔族大军有多少人是死在她破军星君的手中?你还记不记得,我离染才是你的未婚妻!所以我才要杀了她,我是在帮你!” “离染,你是不是真以为本君不敢杀你?”赤渊话音刚落,人已到了离染面前。他只用一手便掐住离染的脖颈将她提起,“谁给你的勇气,敢动本君的人?破军星君什么时候死,也是本君说了算,容不得旁人插手!” 离染的喉咙被赤渊扼住,说不上一句话,面色发白。夷虚见状,连忙俯身跪下开口请求:“魔君息怒,离染公主说的只是气话,她是潮安王的女儿,也是您的未婚妻,您莫要真伤着她……” 就在魔族大殿中几人僵持不下时,有魔兵慌乱来报:“禀,禀魔君,有,有人强闯魔界,打伤数名魔兵!” …… 待赤渊赶到魔界入口玄门时,已有数百名魔兵倒在摇光的玄冥破军戟下。 魔兵们手持武器将摇光围在正中央,却无人敢再上前一步。 眼前的这个女人可是天界出了名的女战神,不知曾有多少魔界中人死在她手中的神戟之下,哪怕之前从未见过,可一听“破军星君”这个名号,也吓得他们够呛。 摇光一双墨眸宛若一汪死水,直到赤渊出现,她的眼里才有了一丝波动。 “赤渊。”摇光出声,却吓得围在她周围的魔兵一个机灵,更加警惕地盯着摇光的一举一动。 “之前的种种,都是假的?是吗?” 她原本有许多话想要问他,可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你知道我的身份,接近我,不过是利用我。利用完了,所以才想,杀了我?” “我不是什么受伤失忆的凡人摇光,而是九重天上的破军星君。就连失忆,也是你一手设计的,是吗?” 看着摇光泛红的眼,赤渊勾出一抹笑意,那抹笑意衬着他颊上的魔纹,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愈发邪气横生:“破军星君都能只身闯入玄门了,这些事,还用得着问本君?” “若是破军星君舍不得本君,不若舍了九重天上神的身份,留在魔界做本君的魔后如何?”赤渊说这话时,就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自己话中的真假。他却紧张着,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期待着那个在他面前曾经温和娇怯,如今面若冰霜的女子能点头。 摇光听了,唇边扯出一抹冷艳笑意。 手中玄冥破军戟挥出利刃一般凌厉的罡气,周围一圈魔兵应势而倒。 她提戟跃出包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赤渊面前,每每出招宛若长虹贯日,均直击命门。 赤渊也不出手,只是躲闪。 “摇光,若你能解气,”躲闪中,赤渊以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喃一句,下一刻,在摇光刺向他时,他再不躲闪,直直接下一招。 玄冥破军戟是神器,直直刺入赤渊左胸几乎要削掉赤渊半个左肩,鲜血喷涌而出,红了一众魔族的眼。 “魔君!您怎么样,属下这就杀了她!”夷虚说罢,便要向摇光出手,却被赤渊拦下。 赤渊只是看着摇光,失色的唇角笑意依旧:“摇光,你不是我的对手。今日让你解气,你回去吧,日后你依旧是九重天上的破军星君。” 见赤渊要放摇光离开,夷虚愤怒不解:“君上,她打伤魔兵数人,还伤了您,您就这样放她走了?不若趁此机会杀了她,以绝后患!” “呵。”摇光自然知道她不会是魔君赤渊的对手,看着赤渊胸口处汩汩外流的鲜血,她眼中再没有半分温度。 “你不是甚是喜欢这破军戟么?那便送你。”摇光说罢,甩手一掷,锋利的戟刃擦着赤渊的脸颊穿过,削断了他垂在脸侧的一缕白发,钉在了他身后耸立的石柱之上。 霎时,在那里伫立千年的石柱上便裂开几道巨纹。 摇光再不说什么,将背影留给一众魔族,转身向外走去。 魔兵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他们的魔君会这样简单地将人放走,但没有赤渊的命令,他们也不敢有别的动作,只能看着摇光一步一步走出玄门。 第3章 前传(三) 顾名思义 凌霄神殿,白玉筑阶。 从摇光出现的那一刻,雾气萦绕的大殿内便陷入一片死寂。 摇光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一步一步行至大殿中央,对着上座天帝昊天,单膝跪下。可笑的是,她上一回来这里还是领命御魔,而如今再来此处,却是来领罪的。 站在大殿两侧的是与摇光平日里共处的神仙,如今他们看着摇光,有的面露忧色,有的幸灾乐祸。 “破军星君,你可认罪?” 天帝低沉威严的声音自上座传来,打破一殿寂静。 “臣,认罪。”摇光眸子没有抬起过,毫无波澜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眼前虚无缥缈的雾气上,她淡然开口认罪,仿佛此事与她没有半分关系一般。 “既是如此。破军星君摇光,御魔不利,甚至助魔君赤渊入犯九重天,按天规,除仙籍,削神位,流放无妄海十万年……” 天帝此言一出,令在座众神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刑罚,简直就是不给摇光活路。无妄海是什么地方,那是封印妖魔穷凶极恶之徒之地,不说要削了摇光的神位,哪怕不削摇光神位,让摇光在无妄海撑过万年,也极其困难。 “天帝!摇光虽铸成大错,可并非她本意。魔君赤渊狡诈,摇光也是被害者!若非摇光重伤,赤渊趁虚而入,此事也不致此!”率先站出来的是北斗第一阳明贪狼星君天枢,天枢快步来到摇光身侧朝着上座天帝昊天跪下,“还请天帝从轻发落!” 天枢一站出来,其余五位北斗星君自然也站了出来:“还请天帝从轻发落。” “北斗七星君可真是同心,六位星君能在这里为破军星君求情,可那些被赤渊所害的天兵天将们,谁能为他们求情呢?”琼霄仙子见六位星君齐齐到大殿中央为摇光求情,嗤笑一声道。 如此一来,大殿之上吵成一片,有人认为天帝此罚过重,亦有人认为此罚合理。 众神意见分歧,天帝昊天也不好立刻做决断,拧眉思索片刻,最后目光落在一侧默不作声地勾陈帝君身上:“不知勾陈帝君有何见解?” “如今此事难以决断,因破军星君确实折损南天门上万天兵,可破军星君重伤也是为天界征战所伤。若将破军星君从轻发落,则无法对南天门众将交代,可若是重罚,也会寒了诸神将的心。”勾陈帝君看向殿下的摇光,轻笑一声,继续道,“不若这样,北斗星君归紫薇垣北极帝君所管,如今北极帝君正在闭关,不若此事先放一放,等帝君出关再议?” 经勾陈帝君一提,众神才记起天上还有一位厉害角色——“握权衡而周御诸天,运枢纽而周旋万象”执掌万星的中天紫微北极帝君。 这北极帝君作为四御之首,哪怕是天帝见了,也要敬他三分。当年魔君赤渊的父亲魔君重汜便是折在他的手里。 只是这位北极帝君已闭关近万年,待到帝君出关,也不知要何年何月。 可既然勾陈帝君将他摆了出来,众神自然不敢有再多疑议。 此事就这样被勾陈帝君两句话给划了过去,摇光最后只是被禁足于破军星宫不得外出。 ———— 破军星宫之中,长夜永寂。 紫薇垣里,最不缺少的便是无尽的夜与星辰。 又一个酒坛子滚落在摇光脚边,梅花仙子终于忍无可忍出手将摇光手中的酒杯夺下,心疼道:“好了,你不善饮酒,别喝了。” “你让我从司命星君那里给你带些酒来,我以为你要存着慢慢喝,谁知你一口气便饮完这么多。” 梅花仙子是摇光在天界为数不多的关系好的女神仙。摇光常年领兵作战,久而久之,也与一般的仙娥没了共同语言,也就梅花仙子还时长来这破军星宫窜一窜门。 如今她出事,旁的神仙都是有多远躲多远,只有梅花仙子还敢来她宫中坐下。 “沁蕊。”摇光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唤了一声桃花仙子的名字,“我……” “我有了身孕。” “有……什么?”梅花仙子手中的琼玉酒杯应声而落,摔在地上落得粉碎,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摇光的双眸,不敢置信地又问,“你有什么?” “沁蕊,在人间时,我有了身孕,孩子是赤渊的。” “……” 梅花仙子失语许久,才僵硬地在摇光对面的白玉石凳上坐下,低声询问:“摇光,此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摇光摇头。 “这个孩子一定不能留!”梅花仙子一把握住摇光冰凉的双手,“也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摇光凄然一笑,眸中似有泪光:“这个孩子真是不幸,可他终归也是我的孩子,我怎舍得他一人离去。” “这个孩子若是留下,日后必然会给你带来祸患,摇光,你得狠下心来。”梅花仙子没有细思摇光的话,她只以为摇光是舍不得孩子。 “你说的是。”摇光勾了勾苍白的唇,抬手斟满一杯酒递到梅花仙子面前,“今日陪我喝个痛快吧,或许以后,再没有明日了。” 看着摇光递来的酒杯,梅花仙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接了下来:“好,今日陪你喝个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梅花仙子终于还是撑不住,醉倒在桌上。 “沁蕊,对不住。”看着满面红熏的梅花仙子,摇光低低道了一句后,化作梅花仙子的模样,起身向外走去。 守在破军星宫外的天兵,见“梅花仙子”出门,也未加阻拦。 摇光一路畅通无阻地去了诛仙台。 诛仙台百米之外,人神莫近。诛仙阵中,常年天雷肆虐。 一道天雷便足以毁灭仙根,普通小仙撑不过三道天雷便会灰飞烟灭。 行至诛仙台,摇光才化回自己的样子。她似乎感受不到自诛仙台中散出的杀伐戾气,顺着白玉长阶,一步一步向阵中央走去。 ———— 赤渊不知为何,走着走着便到了在人界时常住的村子。 神魔一日,人界一年,对于他们来说一瞬的时光,对于这些人类来说,却已过了许久。 “君上,可要进去走走?”跟在赤渊身侧的枭伏见赤渊神色晦暗不明,开口出声。 虽说距离破军星君强闯魔界不过两日,可是这两日来,赤渊的变化,枭伏也看在眼中。他与夷虚不同,他自小便跟在赤渊身边,比起壮大魔界,他更希望赤渊能够活得快乐一些。 可是自从魔君重汜殒没,他就没再见过少年时的那个潇洒肆意的赤渊殿下了,他身上所背负的魔族仇恨,几乎要将他压垮。枭伏觉得,只有同破军星君在人界时,他才真心地开心过。 “不了……”赤渊看着远处曾经的“家”,只一眼,便收回目光,“走吧。” “这是国师大人吗?” 就在赤渊转身要走时,突然有人出声将赤渊叫住:“赤渊大人,是您吗?” 赤渊闻声回头,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伫立在不远处的树下,仔细回忆了一番,才忆起,这老头是村子里的医师徐老伯。 徐老伯年纪虽大了,可身子骨仍旧硬朗,拄着跟蛇头拐棍,三步两步便来到赤渊面前:“果真是赤渊大人啊,许久没见您了,不嫌弃的话,您来寒舍坐一坐?” 赤渊没有拒绝,带着枭伏一起进了徐老伯的院子,相比曾经的热闹,赤渊诧异徐老伯的院子如今冷清了许多。 仿佛看出了赤渊的疑问,徐老伯解释道:“前一段时间,村子里来了位年轻的巫医,乡亲们现在都去找他看病了。还有我家那老伴,去年开春时候走的……如今就剩我这老不死的一个孤家寡人了。” 徐老伯说着,起身回屋子里沏了杯茶出来,来到桌边为赤渊与枭伏倒了杯热茶,又道:“对了,赤渊大人的幼子如今也该有两岁了吧?摇光姑娘与赤渊大人的孩子,定然是可爱极了。” 赤渊听到徐老伯的话,拿起茶杯的手一顿,对上徐老伯浑浊的双眼,出声时,嗓音里甚至有他察觉不到的颤抖:“你说……什么幼子?” 见赤渊仿佛不知情的样子,徐老伯更是满头雾水:“两年前摇光姑娘身子不适,曾来问过诊,那时她便已有近两月的身孕了。” “哗啦——” 赤渊手下失了力气,手中的杯子滑落,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热茶泼在地上,溅湿了他的衣摆。 “她……从未与我提过……”赤渊木木地转头看向枭伏,面色变得煞白。 就在这时,天边突然升起一道光柱,因已是傍晚,看得尤为清晰,光柱映着红霞在天边炸开,几乎照亮整个天际。 徐老伯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仰头看去,不禁赞道:“这真是奇景,真美。” “这是……诛仙阵?”枭伏从石凳上站起身来,隐隐猜测,心中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再转头向身边的赤渊看去时,赤渊却已不见了踪影。 一旁的徐老伯也是纳闷,揉了揉眼睛,奇怪道:“赤渊大人方才还在这里,人呢?” ———— 诛仙阵启的光柱惊了整个天界。 此时守在南天门的天兵面面相觑,纷纷议论是发生了何事。 就在这时,一道戾气冲来,守门的天兵还未来得及反抗便被掀翻在地。最先爬起来的天兵看清后,指着闯入南天门的赤影大喊:“是魔界中人!快来人!” 赤渊一袭赤焰朱袍一头银发,犹如地狱鬼魅,哪怕是天界最精良的天兵在他的面前也是毫无反手之力。 赤渊杀上第九重天,一路来血流成河。 上一次,他伪装作摇光的样子,借的是天界的毫无防备,如今他不加掩饰地杀上九重天,九重天上照样无人是他敌手。 “摇光在哪?”满头银发被溅上鲜血,赤渊眸中赤焰几乎湮灭天地。周遭的天兵甚至抵不过他身上散出的强烈魔气,不能上前一步。。 “你害她还不够?如今还要来寻她麻烦?”前来迎战的贪狼星君天枢拦在赤渊面前。 “本君再问一遍,摇光在何处?”阴冷的声音让人忍不住打寒颤,显然赤渊已没有多少耐性,他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便只能硬闯。 “拦住他!” 天枢拔剑,却与赤渊不过五招,便被赤渊一掌击中,跌落在地,猛吐一口鲜血。 赤渊再不流连,腾身向诛仙台的位置飞去。 诛仙阵已启,诛仙台上天雷滚滚,厉风凌冽。 远远地,便能听到诛仙台下有人的哭喊声:“有没有人啊,救救摇光!救救她!” 梅花仙子看着阵中的摇光,几乎哭得晕厥。自破军星宫醒来她便察觉不对,一路飞来诛仙台,可还是晚了。 诛仙台上杀伐之气凌厉,一般的神仙根本无法靠近,她眼睁睁地看着摇光走了进去! 赤渊冲上诛仙台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女子浮在诛仙阵中,无数天雷落在她的身上,她面色苍白,身形佝偻着,一只手搭在小腹上。那种痛楚是看的见的,可是她却一声不吭。在看到他后,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她甚至不想再看见他! “摇光!”赤渊目眦尽裂,万年不曾动的心,此时宛若碎裂开来。伴随着他的一声怒吼,强劲的魔气将周围围上来的天兵掀翻在地。 无人能挡得住他,成百上千个天兵在赤渊面前倒下。 可就在他踏上诛仙台的那一刻,一道刺目白光袭来,赤渊一瞬便被击退到诛仙台之外。 紧接着男子清冷的声音传来:“神界禁域,擅闯者死。” 空幽之音无起无伏,若万年寒冰。 被赤渊打伤的武曲星君闻声抬头,在见到来人后,眸中终于露出兴奋的光芒,他唤出那人名号:“北极帝君!” ********** “五千年前的神魔之战便是这样结束的。中天北极紫薇帝君大败赤渊魔君,魔君赤渊乃不死之身,最终被封印于无妄海中。大败赤渊之后,帝君便又回了紫薇垣,闭关至今。而先破军星君则殒于诛仙阵,魂飞魄散。” “这些秘闻,你是从何处得知的?这都是天界禁史吧?” “容初!你别乱挑刺!能打听得都给你打听了,老夫那十几坛千年桃花酿也送去你宫中了,你直说吧,这忙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行行行,不就是帮个小皇子矫正命格嘛,待本星君归来之日,司命星君您可得好好报答我。” 第4章 下凡 人间四月,本该桃花含羞,蝶舞兰丛。可庆云宫中却一如寒冬,荒凉萧瑟。 宫中莲池似一汪死水,只有零星几片枯黄的树叶飘在水面,不见游鱼戏水,更不见半片莲叶。 容初就卧在庆云宫的一棵老榕树上。已值春日,这榕树却并未生出多少新叶,只有零零星星的叶子缀在光秃秃的树干上。 好在这树较为高耸,因此并无人注意到树上的容初,她就这般怡然自得地听着树下不远处传来的吵嚷声。 “你住在冷宫里,手里还能藏着这样的宝贝,该不会是从哪个宫里偷来的吧?” “……” “皇兄,他不说话,定然是偷来的,不敢承认!” “既然是偷的,那本皇子便收走了,这次暂且不告诉父皇,若是再有下次,让父皇派人来打断你的腿!” “不是偷的!”少年正值变声期,开口说话声音有些低哑,可却掩不住他话中满满的寒意,“这是我的!” 这一声倔强却几乎毫无威慑力的回应,成功吸引了容初的注意。 容初扭头,顺着声音,向源处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立在那处,他身上穿的是已经不合尺寸的粗布衣裳,如今虽已是春季,可天到底还没暖到那个地步,他那衣袖遮不住的手腕已被冻得通红。 少年矮了些,瘦了些,身子单薄了些,可那张白净的脸却足以让人惊艳。长眉似柳,一双眼角微挑的凤眸神色微凉,翘挺端正的鼻下,是微抿的樱唇。 若非容初早早在司命星君那里知晓这是个真真正正的小皇子,她还以为是哪家标志的女娃娃。 想起司命星君来,容初便有些无奈。想她堂堂破军星君,如今会在这里偷看人间的几个男娃娃吵架,全赖司命星君那个老头。 这个一向严谨的老头,前些日子不知道哪根筋没对,竟撂下手里未干完的活计,去破军星宫寻她喝酒。喝酒不打紧,可是喝完酒却来跟她说,因那日饮酒酩酊大醉,回去一时迷糊,给人间的一位小皇子写错了命格。 小皇子本应是帝王命格,却被他一笔下去,写成了英年早逝。 篡改人间命数,对天上的神仙来说实乃重罪。司命星君求不来别的神仙,只能来求她。作为天上最年轻的上神,容初合理怀疑这司命老头是看她年岁小故意支使她。 容初到底顶不住司命星君恳求,终于还是决定帮他这个忙——下凡来为这人间的小皇子矫正命格。 在容初跑神这短短的片刻,树下的几个少年已经动起手来。 待到容初回过神来时,小皇子手中的金簪已经被另外几个高挺一些的少年抢了去。 几个少年拿着小皇子的金簪甚是得意地耀武扬威。只有小皇子一人沉默站在树下,不吭不响好似浑然不在意,可他泛红的眼眶却将他出卖的彻底。 容初实在看不下去,从树上坐起身来,暗暗使了个法术。 那金簪在容初的法术下就那样突然消失。 手持金簪的少年看着突然变得空落落的手心,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簪子呢?我刚才分明还握着呢?” 一旁其余的少年也愣了住。 “等……等等……宫人们都说庆云宫有不干净的东西……不,不会是真的闹鬼吧……”有人战战兢兢出声。 这一句话让方才还得意忘形的几个少年瞬间毛骨悚然。 环顾一下周围,枯败的花草树木,年久失修的宫殿,死寂萧瑟的院落,真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算,算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走走走,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 胆怯的少年没了欺负人的心情,连忙快步向宫外跑去,那仓促的脚步,仿佛背后有什么吃人的妖怪。 看着几个少年落荒而逃的囧样,坐在树上的容初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她便察觉到好似有一道审视警惕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容初转过头去,对上的便是那样一双漆黑沉静却又明亮异常的双眸。 “你是谁?”李景恒警惕地盯着树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女子,女子一头泼墨般的长发随意地用一条红丝带系着,她额间一点莲火花钿衬着她面上的笑意使整个人愈发明媚,与这萧索的庆云宫格格不入。她身上着了一件月白色绸裙,松松散散,一眼便能看出非宫中衣裳样式。 既然被发现了,容初也不打算继续藏,腾身轻飘飘地落地,在李景恒面前站定,无视他眼中防备的神情,故意抬手落在他的头顶轻揉:“小殿下,我是守护你的仙女。” 李景恒没有想到容初会有这么大胆的动作,一时间忘了挣扎,待他察觉到容初的手在自己头顶轻拍,才猛地后退两步,与容初拉开距离,看向容初的眼中是满满的怀疑。 这小皇子戒备之心还挺重,容初暗叹,看起来有些难对付。可是看着李景恒颊上缓缓浮起的红霞,容初心中也笑开了花,不过也太容易害羞了点。 当然,容初并未表现出半分嘲笑意味,只是眯了眯一双明媚的桃花眼,掩去眸中笑意,继续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小殿下,你乃紫微星帝王命格,此生注定不凡。我就是守护你的仙女,你想要啥,抢来便是。”容初说着,在李景恒面前伸出右手,露出掌心,在他的目光之下,凭空变出先前那支金簪,“比如这个。” 先前被夺走的金簪如今完好无损地凭空出现,哪怕李景恒再镇定,容初也从他的眼中读出了惊诧。 伸手将金簪从容初手心取回,李景恒不确定地问道:“……你当真是神仙?” “这还有假?” 李景恒上下打量容初一番,仍旧怀疑道:“南嬷嬷说,天上的神仙都是长着白胡子的老头,你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你是哪家的神仙?” 容初嘴角一僵,什么叫“天上的神仙都是长着白胡子的老头”?莫要把她同司命星君那种神仙混为一谈好吧。 “听好了,我乃大名鼎鼎的北斗破军星君容初,是如今天上最年轻的上神,自然同那种白胡子老头不一样。还有你别你来你去的,就算我再年轻,也要长你五千岁,你该叫我神仙姐姐,不然容初姐姐也行。” 李景恒注视容初良久,就在容初以为,这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被她的名号吓傻了的时候,她听到李景恒突然开口:“什么破军星君,未曾听闻。” “……”容初咬牙切齿,“那定然是你孤陋寡闻了。” 第5章 鬼宫 李景恒小小年纪,性格淡漠得很,容初不指望他,当晚,自己在庆云宫寻了处偏殿住下。 庆云宫同宫里其余皇宫其实相差无几,只是因为偌大的庆云宫中只有李景恒一人居住,无人打扫,便显得破败了许多。 不过这对容初来说并非什么大问题,她只需用仙术整理一番,整个房间便可焕然一新。 收拾完屋子,容初再去寻李景恒时,李景恒正在自己房中用晚膳。 半大的少年一个人在桌边坐得端正,虽衣衫褴褛,可周身从内里散出的生人勿进的气质,却让他异常惹眼。 容初瞥了一眼他碗中小小的馍馍,上前两步,抽出桌边的另一张椅子,在李景恒面前坐下,撑着下巴问他:“你就吃这些能吃饱?” 低头用饭的少年闻声抬起头来,淡淡扫了容初一眼,反问:“你怎么还没走?” 容初大大咧咧地笑了两声,一双桃花眼眯成月牙,明艳的笑意衬着额间的莲火花钿更加艳丽,她看着李景恒面无表情的脸,笑道:“从今以后,我便要留在你身边保护你,怎能说走就走?” 李景恒目光在容初身上上下逡巡,片刻后扯了扯嘴角讥讽道:“即便你说自己是神仙,可出现在庆云宫中,若是被旁人发现,也只会被当做不知从哪口井中爬出来的女鬼。” “此话怎讲?”容初不解。 可李景恒却没有再想搭理容初的欲望,低头一口一口吃起饭来,仿佛将容初当作空气。 这说话说一半真是讨人厌。 容初心中腹诽,却并未与李景恒计较,瞥了一眼他碗中的馍馍咸菜,终于还是没忍住,转身出了门。 ———— “分明是个皇子,怎过得这般可怜?”坐在御膳房的屋檐上,容初望着一众宫人将一盘盘菜肴端出,再回想李景恒那般可怜模样,不解地念叨。 罢了,如今这小皇子能遇上她,她便去改了他悲惨的命数。 容初想着,闪身到暗处,化作宫女模样,随后混入为各宫娘娘取菜的队伍中进入御膳房。 御膳房中的长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菜肴,色泽诱人、香味扑鼻,一块萝卜被御厨三下两下雕成栩栩如生的牡丹,饶是容初也不曾见过如此精致的吃食。 长见识了。 容初暗叹,随手取了一盘烧鸡。 出了御膳房,容初故意慢下脚步落在队伍之后,趁着没有旁人注意,隐入黑暗,向着庆云宫飞身而去。 回了庆云宫,容初看着手里的烧鸡,心中甚是得意。到了李景恒寝殿门口,她直接推门而入:“小殿下,看看我给你带了什……” 容初的话未说完,最后一字便堵在了嗓子眼中。因为此时一把银剑正架在她颈间。 “大胆奴婢,胆敢擅闯庆云宫!”陌生的黑衣少年剑指容初,他护在李景恒的身前,看向容初的一双墨眸中满是戒备。 容初皱眉,勾了勾指尖刚想动作,李景恒的声音便自那黑衣少年身后传来:“怀裕住手。” 看了一身宫女打扮的容初,李景恒声音依旧清清冷冷:“她是刚调来我宫中伺候的宫女。” 名为怀裕的少年狐疑地收回长剑,似乎还是有些怀疑,转头对李景恒道:“景恒,他们为何会往你宫中调人?这莫非又是徐贵妃的阴谋?” “她并非徐贵妃的人。怀裕,时间不早了,你先走吧,小心些莫让人发现。” “……是。” 待谢怀裕离开,李景恒对容初开口:“你走吧,我不需要什么神仙保护。” 容初对上李景恒那双沉静的双眼,心中着实不爽。 她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神仙,想她堂堂破军星君,守着他这凡人,这小子非但不感恩,还给她下逐客令! 心中冷哼一声,没有多说话,容初径直走到桌边将手中的烧鸡放下,转身要走时目光却注意到李景恒颈间悬挂的一颗玉坠。 这东西她曾在司命星君那里见到过,如果她没有记错,此物名曰怀灵,将灵力注入玉中,可保邪祟不敢近身。看起来司命星君为保这小皇子这条小命,倒是耗费了不少心力。 只是如今……容初打量着这颗“怀灵”,这玉中的灵力已然消耗殆尽。 已经行到庆云宫的院子里,望着天边残月,容初一番心理斗争之后终于还是决定暂且在这里留两日,万一这小皇子出点什么差池,她就不好跟司命星君交代了。 是夜,乌云遮月,一片黑暗之中,容初猛地睁开双眼。 远远地,女人嘶哑的尖叫声传入耳中,准确来说,应该是女鬼。 早先她来到这处宫殿时,便觉得庆云宫中阴气过盛,现下到了深夜,那些躲在暗处的邪祟一个接一个都蹦了出来。 躲着这么多个鬼魅,也难怪庆云宫到了这个时节,仍旧寸草不生。 窗外有几只小鬼探头探脑窥看殿中的容初,容初转头向那边看去,吓得那几只小鬼浑身一颤,连连哀嚎:“仙子饶命,仙子饶命!” “胆子这般小还敢滞留人间。”容初手中化出佩剑云听,直指小鬼,“既然如此,那本星君送你们一程如何?” “仙,仙女大人饶命啊!这,留在这里也不是我们本意……”几只小鬼七嘴八舌地求饶。 “仙子,那边那小皇子马上撑不住了,您,您要不先放过我们,赶紧去把那小皇子救下?” 混乱中,不知哪只小鬼提了一句,容初这才记起,李景恒的小命才是最要紧的! 待容初赶到李景恒住的寝殿时,寝殿周围已被浓重的雾气包围,宫殿外徘徊着几只小鬼,见了提剑而来的容初,吓得连忙化作黑烟逃窜。 这所庆云宫白日里顶多也只是有些破败,容初没有想到,到了夜里,竟会直接变成一所鬼宫。 厉鬼哀嚎,小鬼游荡。 而容初早些时候听到的女鬼嚎叫,正是从李景恒的寝殿之中传出的。 寝殿大门此时正紧紧关闭,容初上前来一脚将殿门踹开,见到的便是殿内这样一幅场景。 满脸狰狞、满目血红的女鬼紧紧地扼住少年的脖颈,而那平日里总是一幅生人勿进的少年此时却像是被定身一般,在那女鬼手下一动不动,奄奄一息。 容初二话没说,直接拔剑向那女鬼刺去。女鬼察觉到危险,一把甩开手中的李景恒,回过身朝容初攻击。 “区区一只小鬼,还敢同本星君动手。” 容初没用几招,便将那女鬼制住。就在风听剑即将刺入女鬼心口处时,之前倒在地上的李景恒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向这边扑了过来挡在那女鬼面前:“不要伤害我母后!” 容初急急收住剑,可是那凌厉的剑气却控制不住落在了李景恒身上。 一个普通的凡人少年怎可能抵住这样一招,容初看着他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出去,撞在墙壁上摔落在地。 那一刻,容初感觉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这小皇子没被女鬼掐死,不会反倒被她打死吧! 顾不得管身前嚎叫的女鬼,容初连忙跑到李景恒的身边摇了摇他的身体:“小殿下!小殿下!李景恒你醒醒!” 倒在地上的少年没有一丝反应。 神仙以仙术随意杀害凡人可是违反天规的大罪,容初哀莫大于心死,不是吧,她才五千岁!她还有大好的未来! 就在容初绝望之时,突然察觉到有人扯了扯她的裙摆。 容初低头,就见李景恒虚弱地看着她,少年面色苍白,唇角还挂着一点血渍,他张了张口,出声恳求:“不,不要伤害我母后……” 第6章 不祥 天边逐渐泛起鱼肚白,围绕在庆云宫周围的浓雾也逐渐散去。 浓重的阴气抵不住太阳光的照射也缓缓消散开来。 守了昏迷一宿的李景恒一夜,将将天明时,容初趴在李景恒的榻边休息了下。 李景恒醒来时,一睁眼,望见的便是女子恬静的睡颜。 女子看起来其实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黛眉若柳,红唇似樱,额心处一朵莲花钿,给她素净的脸上多填了几丝媚意。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子,若非他昨夜亲眼看见她一人驱散恶鬼,真的很难相信这样一个姑娘竟会是九天之上的仙人。 容初在睡梦中便察觉到一道直勾勾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警觉地睁开双目,恰好对上李景恒那审视的目光。 李景恒没想到容初会突然醒来,偷窥被抓的正着,对上容初的一双墨眸,瞬间便红了脸。 容初见李景恒红着双颊,唇色泛白,心中咯噔一声,立刻直起身来,伸手向他额上探去,开口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丝紧张:“小殿下,你身子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这人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可让她怎么跟司命星君那缠人的老头交代啊,容初心中苦涩。 “没事。”李景恒别过头去,不着痕迹地躲开容初探来的手。 瞥见李景恒那娇艳欲滴的脸颊以及躲闪的目光,容初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这小子是害羞了。 没想到这小皇子平日里一副孤傲冷漠的模样,却是这样容易脸红。 “没事便好。”容初不揭穿他,点点头,起身就要往外走。 没走几步,容初便被身后的李景恒叫住。 “我母后呢?”李景恒再开口时,声音已没了方才的局促。少年正在变声期,再加上昨夜受伤,声音低沉沙哑。 听到李景恒的声音,容初顿住脚步,转回身来,对上李景恒漆黑如墨的双眸,认真道:“小殿下,这庆云宫中暗处遍是小鬼,可没有哪个皇后妃子住在这里。” 容初自然知道李景恒口中所谓“母后”指的是昨夜那发狂的女鬼,可那女鬼明显为人死后的怨气所化,早已不是一个“人”。况且容初也纳了闷,庆云宫不过是人间皇宫的一处普通宫殿,怎么能让这么多小鬼游荡在此处而不能投胎转世。 更为奇怪的是,除去怨气所化的厉鬼不谈,普通的鬼魂,凡人是看不见的。 但是这小皇子,明显已对这些夜里游荡的鬼魂见怪不怪。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李景恒扬声:“我母后呢!” “如果你指的是昨夜那只厉鬼。”容初说着,从袖口处取出先前李景恒一直护着的那支金簪,放在李景恒面前晃了晃,道,“这里呢。” 李景恒见到容初手中的金簪,目光一颤,跳下床去就要去抢,却被容初以更快的速度收入怀中。 “此物不能给你。” 李景恒光着脚站在容初面前,瘦弱的少年只到容初下巴那般高,容初低头俯视着面前的李景恒,少年那张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此时挂上了满面的怒意。 “还给我!”他动手要抢,可却掰不动容初的双臂。 “小孩儿,就你这样跟本星君动手,再练个五千年吧。”容初看着李景恒那满脸的愤懑,觉得这样子这小皇子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 不过不将这簪子还给他,她并非是想找他茬:“人间有人间的规矩,鬼魅也有鬼魅的规矩。这只厉鬼徘徊人间已有一段时间,如今她戾气过剩,早已失了理智,若是再不入轮回,只怕只能落得魂飞魄散的地步。” “况且,她运气好,遇上的是本星君,若是碰上别的什么脾气差的神仙,兴许直接除掉了。” 李景恒望着眼前的女子,她分明说的是别人的生死大事,可是面上却仍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淡笑,仿佛她正在与他谈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一样。 他痛恨她的态度,可却无法忽视她的话。 如果不入轮回,母后可能会魂飞魄散…… “你是神仙,你能帮我吗?” 李景恒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听不真切。 可容初还是听到了,前一秒钟还倔强沉默的小皇子,现在竟然会低下头来求她,容初抿唇一笑,俯下身子,靠近李景恒那煞白的小脸,道:“小殿下,叫声神仙姐姐来听听。” “……” 李景恒死死地盯住容初那饱含笑意的桃花眼,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 容初也不急,看着李景恒急红了眼,气红了脸。 大殿之中沉默许久,最后容初还是听到面前少年低声恳求的声音:“……神仙姐姐,帮我……” “好弟弟,等着。”见到傲娇冷漠的小皇子服软,容初心满意足。 她将那支金簪置于手中,逐渐的,手心散出点点蓝光,金簪中冒出几缕黑气,蓝光将黑气驱散。 最后,一个缥缈的人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那是一个美极了的女子,女子一身华贵长袍,温婉优雅,与昨夜发狂的女鬼状若两人。 “母后!”看着出现的女子,李景恒红了双眼,想要扑上前去,却径直穿过了女子的身子。 “母后不要离开恒儿!”十四五岁的少年,在母亲的面前终于抛下一切伪装,哭成泪人。 “恒儿。”女子温柔出声,一双眼里满目温柔,“不要哭,母后不在了,你要学会坚强。” “恒儿不要离开母后!” 李景恒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母亲在他的面前一点点消散,最后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他无力地瘫倒在地。 容初看着地上掩面哭泣的少年,想要出声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思索了一番,开口:“男子汉大丈夫,莫要哭了。你母后只不过入了轮回,不过十几年,便又能生在这世上,有什么好哭的……” “你什么都不知道!”少年的一声怒吼,将容初的话打断。 容初对上他泛红的双眼,悻悻噤声。 跪坐在地的少年,早已失了早先那淡然冷漠的样子,如今恍若一头在绝境挣扎的小兽。 那张俊俏的小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怒意,若是可以,仿佛要将容初吃了一般。 容初大概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可也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惹了他。 她乃天池金莲所化,自诞生那日便无父无母。她无需修炼便是神格,一千岁时已是九天北斗破军星君。 天界无人教养她,她也在天界肆意潇洒惯了。 如今下凡,从司命星君那里,她晓得了不少凡间规矩,却独独不懂人间感情一事。 父母亲情不懂。 夫妻情爱亦是不懂。 这种东西仙籍里记载的不清不楚,她看得也是云里雾里。 站在原地,容初愈发感觉不自在,沉默片刻,干脆直接转身向殿外走去。 李景恒红着眼目送容初走出大殿。 是都该离开,他想。 他这般不祥之人,本就该一个人。 第7章 改变 容初出了庆云宫,但却并未走远。 蹲在庆云宫外不远处的小湖边,容初打量着湖中自己的倒影。 她还是那一身宫女的行头,淡粉色窄袖长裙,胸口处绣着一朵盛开的荷花,平日里常常高束起的一头墨发,如今换做了双丫髻。 身后的榕树上飘下一片树叶,落入湖中恰好挡住她倒影眉间的莲火花钿。 阳光照耀湖光潋滟,容初叹一口气,随意地盘腿坐下,拾起一颗石子投入湖中,石子打破湖中的倒影。 看着湖中的圈圈涟漪,容初再叹一口气。 想回天上了。 若是现在在天上,她还能去司命星君那里蹭口陈年的桃花酒喝,再不济还能去梅花仙子那里蹭一口蜜饯吃。 虽然三天两头要被那死板的开阳念叨,也比在这守着一个脾气怪异的凡人小孩子要好。 想起李景恒红着眼睛朝她喉着“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容初心中又涌出一股子烦闷来。 “你是哪个宫的?竟跑来这里偷懒!” 就在容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身后突然传来少女娇斥的声音。 容初回头,就见一个衣着与她极其相似的少女。少女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她掐着腰站在那里,虽身着一身朴素宫女长裙,可是那高傲的神情却不像是宫女该有的神色。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一身宫女的衣裳,容初不紧不慢地从地上站起,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口:“我没有偷懒啊。” “哼,少在这狡辩!这次算你走运,本小姐不跟你计较你偷懒的事,你只需告诉本小姐,这是什么地方,三皇子殿下的长庆宫怎么走?” “……”容初看着眼前年岁虽不大、脾气倒不小的小姑娘,心里大概能猜出来,这应该是哪位王公大臣家的小姐,偷偷溜出来玩。 不过路都不认识,还敢在深宫中溜达,也算是有本事有胆量。 “本小姐问你话呢!”得不到容初的回应,少女又挺高了音量。 介于自己此时还是“宫女”的身份,容初觉得自己不该跟这不懂事的凡人小姑娘一般计较。 “前面是庆云宫,”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指向庆云宫朱红色的大门,随后又指了指相反的方向,道,“长庆宫往那边走。” 容初说罢,打算回庆云宫中看看李景恒的情况。宫中鬼怪横生,虽说现下还是白日,但他颈上的怀灵已经失效,放他一个人在庆云宫里,她多少有些不放心。 刚转身要走,容初就听到身后传来少女一声惊诧又厌恶的咒骂声:“什么!这里竟是庆云宫,真是太晦气了!” 听到这句话,容初刚刚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回过身,瞥见少女拧着眉满脸嫌弃的,心中一动,容初假装不经意地问道:“此话怎讲?” 那少女奇怪地看了容初一眼:“你不知道?” 难道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吗?容初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解释,“我最近刚刚调来庆云宫,对这里的一些事还不甚熟悉。” “调来庆云宫?”少女听了容初的话,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于同情,“你……莫不是得罪了哪位主子?” “嗯?”容初不解。 “看你也不是什么机灵的,怪不得能被调到这鬼地方来。”少女一边说着,一边抱起双臂,以精致漂亮的下巴指了指庆云宫宫门的方向,道,“庆云宫中有不干净的东西,宫人们说,每至深夜,总能听到里面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 容初听着少女的话,挑了挑眉,庆云宫中“不干净”不假,可既然都知道这里有问题,为何皇帝还要让自己的儿子住在这里。 想起李景恒,容初也是疑惑,好歹也是个皇子,怎就落得这般下场。 心中好奇,容初干脆问了出来:“那为何二皇子会住在这边?” 听到容初提到李景恒,少女眼中的嫌弃更甚:“李景恒他可是个不祥之人!” 少女似乎丝毫不在意李景恒皇子的身份,直接称呼他的大名:“宫人们都说,他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听说他小的时候,总指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说那里有人呢!” “还有他的生母,身为皇后,竟在宫中与旁的男人野合,活该被陛下废黜,活该不得好死。” 容初有些诧异这半大的小姑娘竟会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来,皱了皱眉,刚要开口继续追问,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少年愤怒的声音。 “放肆!哪里来的贱婢竟敢随意编排殿下!” 容初转头,看向怒气汹汹而来的少年。 这少年他认得,是之前在庆云宫中遇见的那名为谢怀裕的少年。 看得出来,谢怀裕是真心护着李景恒的,如今她以一个普通的宫女身份在这里,若是被他冠上一个编排主子的罪名,怕是不好脱身。 容初后退一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溜了得了,可是就在她退一步想溜的时候,身旁的少女却毫不畏惧地迎上去。 她仰着头,丝毫不惧地瞪着赶到的谢怀裕,甚至还翻了个白眼挑衅:“难道大哥觉得我说的不对?” “谢琼萧,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怀裕显然认得这高傲的少女,他拧着眉头叫出少女的名字。 “我来这里,自然是要寻景昱哥哥,难不成还要寻这个扫把星?”名为谢琼萧的少女一边说着,一边掐起腰,恶狠狠地对谢怀裕道,“爹爹警告了你许多次,不让你来找二皇子,你又来!这次还恰巧被我撞见!看我回去告诉爹爹,爹爹怎么收拾你!” “……” 这边兄妹二人吵得火热,容初趁着无人注意,暗暗捏了个诀,直接瞬移落到庆云宫宫门附近的那棵大榕树上。 刚要跃下,容初却眼尖地注意到站在宫门边上的李景恒,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宛若一尊小小的雕像,他的目光漠然地望向谢氏兄妹那边。 容初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但她大概能猜到,方才谢琼萧对她说的话,他至少听了大半。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的视线,李景恒转过身来,望向容初的位置。 容初没预料到他会突然看向这边,恰好对上他的双眼。 他的双眸漆黑如墨,他的脸上也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可是那一刻,容初却实实在在地察觉到了他心底的难过。 他的生母曾是尊贵的皇后,他也本应是尊贵的皇子。可是如今,母亲横死,他被生父仍在这阴冷的庆云宫中不管死活,终日与游荡而不能转世的小鬼为伴。 “容初,你能带我出宫吗?” 与容初对视许久,李景恒终于出声,他仰着头,对树上的容初哑声开口。 “叫声神仙姐姐我就……”容初下意识地不过脑子便开了口。 话刚刚出口,她就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她这占尽别人便宜的臭毛病真的该改一改了!她分明知道这小皇子如今的心情肯定糟透了。 “神仙姐姐……” 李景恒的回应出人意料。 他对上容初躲闪的目光,展颜一笑,那一向冷若冰霜的小脸上此时若朵朵桃花盛开,美得惑乱人心。 容初听见他又唤了一声:“容初姐姐,你能带我出宫吗?” 看着李景恒那张青涩的笑靥,容初愣愣地点了下头。 第8章 姐姐 宫中守卫森严,不过对于容初来说,带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出宫并无太大压力,毕竟庆云宫中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一向无人关心。 她带着李景恒一路上腾云驾雾。天上风大,吹得两人的衣裳呼呼作响,少年站在她的身边瘦削的身子颤颤巍巍,容初侧头看他一眼,见他脸色惨白,分明是怕极了,却还强装镇定地瑟缩着肩膀与她保持距离。 怕他一个凡人半路会从天上摔下,也为了凸显自己的贴心,容初干脆腾出一只手,一把将人捞过来护在自己的身边。 少年身上果然没有几两肉,小身板瘦的仿佛只剩个骨架,摸起来也甚是硌手。察觉到他好像挣扎了两下,容初以为是他害怕,连忙出声安慰:“没事,姐姐护着你,不会摔下去的。” 容初说罢,搂得又紧了几分。 “……” 被自己的体贴感动的容初自然没有注意到她怀里少年绯红的脸和无处安放的手。 李景恒僵硬地站在容初的身侧,那张俊脸一会红一会白。 他右侧紧挨着的是容初的身子,那单从模样上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女此刻正揽着他的腰,那只纤细的胳膊看似随意地将他揽住,可实际上他却挣扎不开半分。 他的脚下是轻飘飘的云朵,感觉只要一个不合适,他便会从云上摔落,粉身碎骨。他只能如她所愿站在她的身边。 李景恒别过眼去,不敢看脚下,也不想看身侧的人,可是身旁容初身上总有一股若有若无淡淡的香萦绕在他的鼻尖,那是他不曾闻过的味道,夹杂着一点花香,也携着淡淡的酒的清冽。 就在李景恒出神的这段时间里,容初驾云快速掠过皇城,飞过几个小山坡,在城西郊的小山头落下。 “你说的是这里吗?” 甫一落地,容初便出声向身旁的李景恒求证。 真搞不明白,他一个深宫皇子来着荒郊野岭的小山头干什么。 可她并没有得到回应,转过头去就见李景恒愣愣地站在她的身边。 这孩子,该不是吓傻了吧? 容初心中暗道,难不成是飞的太快,吓到他了? 刚想要伸手去拍拍李景恒的肩膀,少年却猛然抬起头来,一把将容初推开。 “就是这里!”李景恒别过头,眼神一边躲闪一边道,说完,扭头快步向树林深处走去。 瞥见李景恒红彤彤的脸颊,容初瞬间便明了了,原来是又害羞了。 这位小皇子平日里秉性不怎么样,害羞起来时倒是可爱的紧。 见前面人已走远,容初也只好抬腿跟上去。 树林阴翳,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能透过繁密的枝叶洒在林间的小路上。 容初紧跟着李景恒,最后在一堆土包前停下。这土包上杂草横生,看起来也有一些年头了。容初还在寻思李景恒来这里作甚,就见李景恒一步一步上前去,最后在那土包前跪下。 他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土包之前的地面,仿佛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母后,恒儿来看你了。”他道。 听到李景恒的话,容初一愣,这才注意到这个荒凉的土包之前还立着一座石碑。石碑经历风吹雨打,上面已有无数裂纹,甚至从石碑的缝隙中还长出了几棵杂草。 石碑上一字未写,但容初也反应了过来。 这个土包原来是座坟啊! 可是李景恒的母亲为何会葬在这里?他唤他的母亲为母后,也就是说,他母亲生前也该贵为皇后。既是皇后,为何会葬在这偏远山头的犄角旮旯里? 容初心中有疑惑,只是看着跪在坟前的李景恒那悲戚的神色,终究没有问出口。 容初坐在一边的树下,看着李景恒用他的双手一点一点将那堆泥土刨开,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之前的那支金簪放入土坑中,再一点一点将土坑填上。 等这一切忙完后,那一双瘦削的手指上,已满是伤口。 可是他却浑然不觉一般,重新回到坟前跪下,双手垂在身侧,对那座无名石碑喃喃道:“母后,若有来生,您莫要再入帝王家……您安心去吧……” 容初在他的背后,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话中的悲伤她却听得真切。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她想。 “神仙姐姐之前同别人打听过我?” 容初一愣,抬起头来,就见李景恒已然转过身来,目光淡淡地看向她这边。 他说的这话,应该是对她说的罢。 鬼使神差,容初点头开口:“你一人独居庆云宫,总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回想起初见他时的模样,容初不知道,那样一个半大的少年,是怎样在那偏僻阴冷的宫中独自一人活下来的。 “可怜?”李景恒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冰冷中夹杂着几分嘲讽,他低下头,额上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神色。 再抬头对上容初的目光时,他的眼眶已有了几分红意,开口说话,声音中也有掩饰不住的委屈:“既然姐姐好奇,那我便与姐姐说说。” “母后入宫之前,是说过亲的。她本与那小将军两情相悦,两家也只待选个良辰吉日便可将这亲结了。” “可成亲那日,给她掀起盖头的人却是父皇。而那小将军则在他们大婚之日,被父皇派到了遥远的边疆。” “已入后宫,任母后如何闹,她的娘家也不愿让她再回去。父皇不放人,她只能被迫坐上旁人艳羡的皇后的位子。” 容初就盘腿坐在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听着那个往日寡言少语的少年讲着那些有关他死去的母亲的往事。 那些个往事像极了她曾经在天上时闲来无事从司命星君那里翻来的话本里讲的故事。 年轻的帝王对那小姐一见倾心,赶走了小将军,将小姐强取豪夺抢进后宫。 可人心易变,一年又一年,帝王终于厌倦了他皇后的冷若冰霜,于是广纳后妃。 年轻美丽的女子一个接一个地入宫,没有人再记得那个坐拥三宫六院的皇帝也曾独宠过一人,没有人可怜深宫之中的那个可怜皇后,她与她年幼的幼子似乎只是这皇宫的摆设。 “后来,陈贵妃买通将军府的下人陷害我母后与将军藕断丝连,父皇一怒之下,命人将远在边疆抗敌的将军处以五马分尸之刑,母后也被废黜赐死。母后被他们灌下断肠的毒药,父皇下令不准母后入皇陵,舅公也与母后断绝关系。” 李景恒说着,转过身去看着那堆凄凉的坟包,声音哽咽:“母后去的那日,她前一秒还在为我庆祝生辰,后一秒宫人们便涌入宫中给她灌下毒药。她生前是那样爱美的女子,却死不瞑目。她死后也只能孤独地一个人躺在这深山之中。” 李景恒一边说着,一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今日是她的忌日,多亏仙女姐姐,她总算得以摆脱那个吃人的后宫了。希望她下辈子只做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能够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看着李景恒双眼泛红蓄着泪水却强扯着一抹笑意,容初知道这个半大的少年定然是难过极了。 在脑海中组织了半天的语言,开口却只吐出了两个字:“节哀……”、 她明明想多说点什么安慰他,可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万一说错了话又伤害到他可就不好了。 好在李景恒并未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情绪低落,而是主动转移了话题:“神仙姐姐,我记得初见时你曾说过,你说我是帝王命格,你是来为我矫正命格的仙女,是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做皇帝吗?你真的可以帮我吗?” 容初重重点头:“没错。” 的确是这样,可她先前与他说时,感觉他对那帝位并不是很在意,她还有些头痛应该怎样才能让他对皇位产生些兴趣。 如今他主动提起此事,让容初有些感到奇怪。 “我的确会尽我所能助你,可你要告诉我,你如今为何想做这皇帝?” “父皇无道,受苦的是天下百姓。只有为君,才能将天下黎明百姓解救于水火之中。” 李景恒不假思索的回答,他开口时如黑曜石的双眸异常明亮,声音亦是铿锵有力。 容初在心中暗暗点头,看起来司命星君的眼光准没错,这小子有如此觉悟,日后定然会是位明君。 “好,你有如此志向,日后本星君定然全力助你!”容初从地上站起身来,拍拍李景恒瘦削的肩膀,肯定地说道。 “谢谢你,仙女姐姐……我能唤你容初姐姐吗?” 这小皇子开窍挺快嘛。 对于李景恒的变化,容初并未多想,反而甚是满意,只是觉得“孺子可教也”。只要小皇子肯乖乖配合,日后她也能早些完成司命星君交代的任务,早日回到九重天。 她眯着眼乐呵点头:“好。” “天色不早了,容初姐姐,我们下山吧。” “好。” 容初心情甚佳地提步向山下走去,她自然没有注意到方才在她身后乖乖巧巧的小殿下已然敛去一切表情。 那双如黑曜石般明亮的眸子,此时只剩一片阴翳。 第9章 开阳 下山时,容初本想带李景恒像来时一般腾云驾雾,却被他给拒绝了。 于是容初只好陪着他翻山越顶,步行往回走。 翻过两个山头,等他们行到山脚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容初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一旁的李景恒面上已有掩不住的疲态。 “累了?”容初问。 “不累。”李景恒低声回答。 他嘴上说着不累,可是容初还是注意到他脚步虚浮,分明是累极了的模样。 也是,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少年,本就瘦弱不堪,行了这么远的路未曾歇息,自然身体吃不消。 不过容初看破不说破,与李景恒并肩行进京城大门。 入了城,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虽天色已晚,可街上的人依旧熙熙攘攘。 街边店铺纷纷点上灯笼,有卖各式各样物什的小贩在沿街叫卖,好一番热闹景象。 “馄饨来喽——”街边一家卖馄饨的小二嗓门惹耳。 锅盖一掀,雾气缭绕,很快几碗肉馅十足的馄饨被端上桌。 桌边等着的客人也不嫌烫,一边唠着嗑一边大块朵颐起来。 “方才我们讲到哪里了,话说那陈家姑娘与那书生……” 常年居于九重天上的容初与常年困在深宫的李景恒都不曾见过这样充满烟火气息的场面,走在这般热闹的街上,都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 “糖葫芦——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有人推着插满糖葫芦的小车慢悠悠地经过。 路边有娃娃见了,拽着身边姑娘的衣襟不撒手:“娘亲娘亲,我要吃冰糖葫芦!” “乖,爹爹在家等着吃饭呢。”姑娘拍拍娃娃的脑袋轻声低哄。 “不要,我就要吃糖葫芦!”娃娃不依,下一秒便扯起嗓门子放声哭泣。 姑娘拗不过贪吃的小娃娃,宠溺地摸摸娃娃的脑袋,道:“宝儿别哭,娘给你买。” 说罢,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币递到小贩手里。 娃娃接过小贩手里递来的糖葫芦,一抹眼泪,高兴地手舞足蹈,搂住姑娘的脖子一口亲在姑娘脸上,留下一块大大的口水印。 看着娘俩明媚的笑靥,容初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果然司命老头说的没错,人的表情总比神仙的表情要丰富许多,人的感情也比神仙有趣许多。 那边小贩送完客人,转头瞧见这边的容初与李景恒,从插糖葫芦的稻草架子上取下一支糖葫芦,向李景恒递去:“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小兄弟要吃吗?” 李景恒似乎并未料到那小贩会主动与他搭话,愣了愣才摇头道:“多谢,不用。” 说罢,他便抬步向前走去。 容初有些诧异,刚刚他分明一直盯着糖葫芦看,连卖糖葫芦的小贩都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怎么递到他的面前他却说不要? 前面李景恒已经走远,容初来不及多想,只能连忙追上去。 路过一家小饭馆时,容初一把扯住身边的李景恒:“走了这么久了,都饿了,不若先吃点东西再回宫吧?” 李景恒顿住脚步,转头看了一眼容初,随后又别过视线,低声道:“随你。” “走走走,就这家吧!”容初一指那家饭馆的招牌,拉着李景恒便进了点。 店里的小二十分热情,见两人进门连忙迎了过来,一边引二人坐下,一边招呼:“两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容初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下,看了一眼对面李景恒,转头对小二问道:“你们这里……过生辰吃什么?” “生辰啊,我们一般吃长寿面,一碗面条里面只有一根长长的面条,寓意呀,长命百岁!”小二一边说着,一边对容初介绍道,“还有我们店里的糖醋鲤鱼,好吃的很,还有……” 容初听着小二的话,不住点头应和,虽然她啥也听不明白。 小二介绍完自家店里的特色菜,回头问容初:“姑娘要什么菜?” “就要……”容初一回想,方才小二说的菜名一个也没记住,顿了顿道,“要一碗长寿面,其余的菜,一样来一份!” “好来!”原来是碰上个大财主了! 小二眼睛一亮,就要去备菜,没走出两步却被一直沉默的李景恒叫住。 李景恒拧着眉看了容初一眼,转头对店小二道:“菜只要一份糖醋鲤鱼就行。” “这……”小二的笑意僵在嘴边,尴尬地看向容初。 容初无所谓,反正她也不吃:“就按他说的吧。” 小二无奈,却也不恼,仍旧是一副乐呵的面孔,甩手将手巾搭在肩上,看了一眼一脸冷漠的李景恒,眯着笑眼对容初八卦道:“这位小兄弟模样生的真好,是姑娘的小相公?” 他们这边,有钱的商人家,若是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家主就会做主收留一些个脑子好模样好的穷人家的小男娃,好生培养着,只望有朝一日能科举考中,做个半大不小的官。 做了官再回来娶了自家女儿,其实也算是半个童养夫。 不过容初哪里知道这些,看见李景恒颊上升起的红晕,就生了逗弄他的意思。 她不否认,直接开口对那小二道:“怎样,模样极好是不?” 小二也甚是给面子,连连点头称是:“姑娘生的也是极美,与姑娘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容初选择性地忽视后半句,夸她极美,她甚是开心。 小二退了下,不一会便端来一碗长寿面与一条色泽诱人香味扑鼻的糖醋鲤鱼。 容初将长寿面与糖醋鲤鱼往李景恒面前一推,道:“用饭吧。” 李景恒也是饿了,并不扭捏,拿起筷子便大口吃了起来,容初就坐在他的对面,撑着下巴看他用饭。 少年显然是饿极了,他用饭的速度很快,可却并不粗鲁。 终究是个皇子殿下,就算再饿,吃起饭来也有种难言的贵气,容初想。 一碗面条下肚,李景恒再抬头时,对面容初仍旧保持原先撑着下巴的姿势,甚至就连她面前的筷子也未曾动过。 她微微侧头看向窗外,额间的红钿衬得她本就隽秀的面容愈发温柔,微风吹拂,吹得她额边的碎发遮住了神色,让人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就在李景恒注视着容初时,容初突然起身,拍了拍李景恒的肩膀,留下一句“你继续吃”便像风一般地闪出了门。 容初没让李景恒等太久,约莫一刻后,她便重新回到了李景恒的对面。 李景恒抬头淡淡地瞥了一眼故作神秘将双臂别在身后的容初,手中筷子顿了顿,却并未开口,低头继续用餐。 “喏,这个送你。”容初已经习惯李景恒时不时地冷漠,没指望他主动开口,自己直接将藏在身后的糖葫芦取出递到他的面前,“先前看你一直盯着,想必应该喜欢。” 李景恒一抬头,就见一根糖葫芦竖在自己的面前。几颗饱满红润的山楂被一根细长的竹条穿在一起,山楂的外面是一层晶莹透明的糖衣,使糖葫芦看起来格外诱人。 李景恒一时愣住,直到容初再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感动的不会说话了?”容初见他呆呆愣愣,忍不住眯起眼睛笑了起来,“送你的生辰礼物。” 还是呆呆的小殿下最讨人喜欢。 “不用太感谢我,若是真的想报答姐姐,不如就亲姐姐一口,就像那个奶娃娃一样。”容初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自己的左脸颊。 听容初这样说,李景恒的脸色瞬间便红了起来,可容初自己在那里笑个不停,李景恒一恼,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肉,趁容初张嘴大笑便塞入她的口中:“你不是说你饿了?还不赶紧用饭!” 容初没有防备,被李景恒得了手,一块鱼肉卡在喉间,进退不得,呛得她直咳嗽。 “真是……”哪里有这么笨的神仙? 李景恒见容初嗑红了眼,连忙取了一旁的茶杯为她倒了杯茶递过去。 待容初就着茶水将鱼肉咽下,李景恒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他给容初夹鱼肉的筷子,是他自己用过的! 一时间就僵硬地坐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 “你别说,这人间的饭食味道还是不错的。”容初好一会儿才停下咳嗽,第一句话却是评价这饭菜的味道。 李景恒见容初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也暗暗松了口气,冷哼了一声开口:“还不用饭?你不是说饿了吗?” “味道是不错,”容初只小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道,“早已辟谷几千年,还是有些用不惯。” “辟谷?”李景恒一愣。 这才反应过来,作为神仙的容初时不用用饭的。可她刚刚还说自己饿了…… 见李景恒不再动筷,容初询问:“吃好了?” 李景恒沉默点头。 “那我们回宫吧。” 与容初一同走在回宫的路上,李景恒沉默了一路。 容初知道他的秉性,也不强求他开口说话。 李景恒走在容初身侧,看着手中的糖葫芦,终于还是张口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甚是可口,与许多年前母后送他的是一个味道。 想起母亲那温柔苍白的笑靥,李景恒暗暗攥紧拳头,他会走出庆云宫,也会坐上太子之位,他定然不会放过每一个曾经伤害过母后的人。 走在前面的容初不知道身边少年的想法,她只寻思着怎样才能帮李景恒顺利登上皇位。 两人很快走到皇宫脚下,就在容初打算施法飞行之时,猛然瞥见宫墙之上的人影。 那人独立于几丈高的宫墙之上,迎着夜风,目光正转向这边。 容初暗道不好,一把捞过身边的李景恒闪至不远处的树后。 开阳怎会下凡来?容初皱眉思索。 躲在树后容初一动不敢动,若是被这古板的武曲星君发现她在这里,定然会直接将她逮回去! 第10章 北斗 难道是她偷偷下凡来的事被他给知道了? 不应该呀,若是开阳知晓了此事,司命星君该会第一时间通知她。 容初心中告诉自己莫要自乱了阵脚,深呼了几口气后才镇定下来。 偷偷歪头看向城墙上的开阳,却见他腾身向皇宫深处飞去,那个方向,竟是庆云宫的方向。 “发生了何事?”李景恒见容初松了口气后才低声询问。 “有一个脾气坏极了的神仙往宫中去了。”容初回道,“今晚暂且不能进宫了,若是被他发现,我……” 若是被开阳发现,定会先将她逮回九重天,随后将她擅自下凡之事禀给天帝,再然后她极有可能会被关上个几百年。 兴许司命星君给李景恒写错命格的事也会暴露,轻一点司命星君也被关上个千年,重则老头司命星君这神官就做到头了。 真不怪容初会害怕开阳,实在是开阳这个神仙太过死板,他真的是对哪个神仙也不会留情面。 本来在九重天上,开阳也是个模样顶好的男神仙,爱慕他的仙娥不在少数,可是他如今近十万岁却仍旧孤家寡人一个,旁的神仙再不济也有个暧昧对象,就他一人独来独往,就连其余的北斗星君也少有同他亲近的。 容初觉得,这一切都可以归结于他那不讲情面的作风以及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子上。 说起这性子,容初转头瞥了身边的李景恒一眼。 算了,她这小殿下偶尔还会害害羞呢。 察觉到容初的视线,李景恒开口问:“那怎么办?” 容初无奈叹一口气:“回去寻个客栈,明日再回宫好了。” 等他们再返回街市时,已近三更。 夜市早早便散了,就连客栈也都关了门。 转了几条街,好不容易寻到一间未关门的客栈,却只剩下一间房。 小二瞧着犹豫的两人有些不耐:“两位客官就在这里将就吧,最近城里不安生,现在别家客栈都关了门,您要是再犹豫,我们也要关门了。” 容初没有办法,她休不休息倒无所谓,可李景恒不行。 奔波了一整天,他整个人的疲惫只差写在脸上了。 本来身子就瘦弱,若是让她给折腾倒了,可是她的罪过了。 “那好吧,请带路。” 小二将二人引到房间门口,转身要走时李景恒却出声叫住了他。 “您方才说城里不安生,是何意?” 小二诧异地上下左右打量了容初与李景恒几眼,开口问道:“两位不是本地人?” “嗯?”容初疑惑地看向李景恒。 李景恒对那小二点头,面不红心不跳地一本正经地撒谎:“是的,我与阿姐是来京城走亲戚的,今日初到城里,还不太清楚情况。” 小二听了李景恒的话,连连叹息:“不是我说,二位客官来的真不是时候。” 容初挑眉:“此话怎讲?” 小二重新进入房中,将房门关齐,又检查了一遍紧闭的窗户,这才开口跟容初与李景恒二人小声解释:“二位是外地人,有所不知,这几个月来,京城里已经有好几个人莫名其妙就死了。” “之所以说是莫名其妙地死了,是因为请了京城最好的仵作来,也查不出死因。” “听说死者死相极其诡异,一个一个都是笑着的。” “人死的蹊跷,难道朝廷没有查吗?”李景恒问道。 “查了,当然是查了。”店小二说得愈发小声,“听说陛下特意请了茅山最有资历的道士,还封他‘仙官’一职。这位‘仙官’卜了一挂后,言是死的这些人惹了狐仙大人,都被狐仙大人招去做仆人了。自那之后,朝廷再没管这些事。” “原来如此,多谢告知。”李景恒点头道。 “那二位客官好生休息,小的这先退下了。”小二说罢,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容初来到窗边,推开紧闭的窗户向外看去。 窗外夜色浓厚,街道冷清,与傍晚时分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李景恒来到容初身侧,低声试探开口:“容初姐姐,你觉得真的有狐仙大人吗?” “在天上几千年,本星君从未听闻还有名号是‘狐仙大人’的神仙。”容初对方才小二的话丝毫不以为意,将窗户彻底敞开,令夜风吹进房中通风,她继续道,“我估摸着应该是哪个胆大的狐妖偷偷溜到人间为非作歹了。不过……” 容初说着,转过身来,倚在窗沿上看着李景恒认真道:“你父皇这样轻视百姓生死,天下百姓有这样一个君主,也真是不幸。若是你做了皇帝,可一定不能学你父皇。” 李景恒的注意力似乎还在城中的怪事上,对于容初的嘱咐,他只是应付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将话题扯回先前:“若是真有狐妖作乱人间,你会出手吗?” “那是自然。”容初点头,“没有哪个妖魔能逃得出本星君的手掌心。” 李景恒默默点头,低头刘海挡住他晦暗的神色,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容初只听他道了一句“我去休息了”,便见他转身向床榻走去。 整个屋子里就只有那一张床,容初懒得去挤,干脆就坐在床边赏夜色。 微凉的夜风徐徐吹来,携着淡淡的……妖气。 容初眯了眯眼,回忆起之前遇到的开阳。 “莫非开阳正是为此事而来?” 夜色渐深,天上的星辰却是愈发明亮。容初看着夜空中悬挂的北斗七星,有一点点想念她的破军星宫了。 她本就不是什么有志向的神仙,平日里躺在星宫,吃着梅花仙子赠的梅子,饮着司命星君送的桃花酒她便甚是满足了。 榻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容初转过头去就见李景恒下床向这边走来。 “怎么还不睡?”他开口声音微哑。 “神仙不用睡。”容初反问,“你怎么还不睡。” “屋子里有旁人,我睡不着。” 李景恒说着,来到容初身边,仰头向天上望去。 “你们神仙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破军星宫,白石筑殿;金莲满池,神鹿为伴;漫天星辰,长夜永寂。” “长夜无边,不觉得枯燥吗?” “我可以去别的神仙家,别的神仙家中有白日。” “……” “说起来,许久没吃到沁蕊的酸梅子了,小殿下,你可要赶紧当上皇帝,好让我早早功成身退。” “待我回了天上,你要是想我的话,可以看看那颗星星……”容初说着,抬手指向夜空中北斗勺柄的最后一颗星,“我就在那里。” “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我在天上也能为你指明方向。” 李景恒顺着容初手指的方向向夜空望去,只见漫天星辰之中,确实有七颗星连作勺形。 “我不会想你。”李景恒很快收回视线,兴致缺缺地返回床榻。 容初尴尬地收回手指,望着李景恒的背影暗骂: 臭小子! 第11章 诡画 次日一早,容初与李景恒早早出发回宫。 回到庆云宫,容初还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去寻找开阳的身影。 她偷偷找遍了整个皇宫,也没见到开阳的影子,在确定他真的离开之后,容初才松了口气。 既然走了,就说明开阳不是冲她而来。 回到殿里放松下来,容初才察觉到庆云宫有些不一样了——萦绕在宫中的阴气竟散了。 正是这股阴气使庆云宫中常年寸草不生,而之所以会出现这股浓重的阴气,是因为庆云宫被人下了一道符,这符困着许多不能入轮回转世的小鬼。 她本想从宫外回来再处理此事,没想到竟有人先她一步。 如今庆云宫中的阴气散了,就连躲在暗处的小鬼也不见了踪影。 回想昨晚开阳出现,容初估计,此事应该与他脱不了干系。 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开阳替她把事情做了,她正好乐得清闲。 在庆云宫中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后,容初心满意足地去寻李景恒,想与他交代一下此事。 只是一入李景恒殿中,容初就见他神色警惕地坐在桌边,在他的面前,正飘荡着一只……鬼? 下一刻容初风听剑出鞘,人和剑一同闪到了那“鬼”的面前。 锋利的剑刃架在那“鬼”的颈上闪着寒光,只要容初在往前一步,便可将他魂飞魄散。 “何处来的妖魔,胆敢在本星君面前为非作歹。” “仙,仙君,剑下留情……有话慢慢说……” 容初打量着眼前的鬼,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当下正值白日,按理说小鬼只能在夜间出来游荡,况且庆云宫中封印已破,若是小鬼也早该被酆都鬼差带走,这家伙现下还能完好无损在这游荡,定然不是一般的小鬼。 不过比起追究这鬼从何而来,容初更关心李景恒的情况。 给“鬼”施以定身术,容初来到李景恒身边,见李景恒并未受伤后才暗暗松了口气:“小殿下,你没事吧?” 李景恒摇头:“没事。” 容初这才完全放下心来,重新将目光落在被定身的“鬼”身上:“老实交代,你究竟是何方妖物?” “他是从这画中而来。”李景恒替那“鬼”开了口,“自从我住进庆云宫,他便在这画中了。” 容初闻言,顺着李景恒的目光,将视线落在墙上的那幅画卷上。 前日她来时对此画有点印象,若是她没有记错,画上的应该是个病弱白衣美少年。 而此时这幅画卷上是一片空白。 容初再将视线落在对面被她制住的“鬼”的脸上,这鬼一双柳眉细长,一双凤眼微挑,此时正微微撇着嘴,看起来有几分委屈。 可是不管她再怎么看,这鬼再怎么耷拉着嘴角,他离前日那病弱少年也差远了啊! 似乎是看出容初的疑惑,李景恒开口道:“这幅画每一日都会换一张不同的脸。” 那更奇怪了! 要不要将他直接带回天界交由天界处理? 似乎察觉到容初的想法,“鬼”连忙求饶:“仙君,我虽已在人间游荡千年,可我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信……” “鬼”扭头看向李景恒,急急道:“不信你问他。” “我不知道。” 李景恒答得也万分痛快。 “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子,若非我守在这殿中,每至夜晚,你还不得被外面那群小鬼给吃了!”“鬼”一听李景恒的话,顿时便急了。 殿外的小鬼竟还会畏惧这只“鬼”? 容初准确地从“鬼”的话中听取到有用的信息,突然间,容初脑海中一亮,重新将目光落在“鬼”的身上。 六界之中还会有一种情况会跟鬼的状态相同,那便是元神。 这家伙不惧阳光,鬼差不收,定然便不是鬼,所以只剩下一众可能。 他是谁的元神! “你姓甚名谁?家居何处?是神是魔?亦或许哪路精怪?”容初打断还在质问李景恒的“鬼”的话,出声问道。 “什么?”“鬼”愣了下神,停顿了片刻,随后摇头,道,“不记得了,我在人间游荡数千年,也不过是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可是我这面貌随心所欲地变化,问了些鬼怪妖魔,他们也都说不曾见过我。” 容初思索了片刻,没有再为难他,为他解开禁制,收回佩剑。 “只要你不作乱人间,本星君便管不到你,不过若是有朝一日让本星君发现你为非作歹,本星君定然亲自送你去十八层地狱!” 容初说完,不再搭理他,转头看向一脸木然的李景恒。 在这奇怪的“鬼”面前仍然神色清冷,看起来真是见多,习惯了。 不过这“鬼”出现,也给容初提了个醒,如今“怀灵”失效,妖物能随意近李景恒的身。 容初想着,将风听剑剑穗上的玉环解下,来到李景恒身侧坐下,将玉环交到李景恒的手中道:“之前你颈间的那块玉换成这个,亦能保妖魔不敢近你的身。” 容初刚刚将玉环交到李景恒手中,手还未来得及收回,就听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容初闻声转头看去,恰好见谢怀裕进门。 谢怀裕目光触及容初搭在李景恒手心的手,目光一颤,紧接着便怒吼着冲了过来。 “大胆奴婢!” 第12章 春色 容初一时没有防备,被冲过来的谢怀裕一把推开,踉跄两步险些摔倒,好在她眼疾手快扶住了桌沿。 再抬起头来,只见谢怀裕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一般,张开双臂挡在李景恒的面前,神色警惕地看着刚刚稳住身形的容初,出声厉呵:“大胆奴婢,谁给你天大的胆子敢对二皇子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 容初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他是说自己对李景恒动手动脚后,差点被气笑了。 她真想反问他哪只眼睛看见她对李景恒动手动脚了!这个谢怀裕总防她防得跟什么一样,仿佛她能将李景恒吃了一般。 若非不能在别的凡人面前暴露,她真想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好好收拾收拾! 容初深呼一口气,努力维持自己脸上的笑意对谢怀裕道:“这位公子,您定是误会了,我没有对二皇子动手动脚,不信你可以问他。”容初说完,眼神示意李景恒赶紧说两句话还她清白。 然而安静坐着的李景恒好似没收到容初的暗示一般,仍旧一句话不说,只将方才容初放进他手中的玉环收进怀里。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没有得到李景恒的回应,谢怀裕认定容初处处都是坏心眼,于是更为恼怒地开口教训:“谎话连篇的奴婢,半分规矩都没有!你主子从未教过你,在主子面前该自称‘奴婢’的吗?” “你……” “算了怀裕。” 就在容初忍无可忍时,李景恒终于开了口,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说出来的话却一副和事佬的口气,“容初你先退下,我与怀裕还有要事相商。” 真是马有失蹄,她竟让这小子占了便宜,竟直呼她的大名! 容初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不爽统统吞进肚子里,瞪了一眼面前的这两个少年,冷哼一声,心中暗道,她堂堂上神,不可跟两个凡人小子计较! 愤愤地想着,容初扭头就走。 看着容初气鼓鼓向外走去的背影,李景恒忍不住眯了眯眼勾起唇角,原来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神仙也有吃瘪没有办法的时候。 李景恒倏然露出的笑意让谢怀裕瞬间怔愣,在谢怀裕的印象中,自先皇后出事以后,这位与他差不多年岁的二殿下便再也未露出一分笑意。 如今他展颜一笑,像极了城外京郊漫山遍野的桃花,芳菲蕴藉。 是因为方才的那名婢女吗? 谢怀裕拧了拧眉头,有几分疑惑,他对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婢女并无好感,他可没有忘记那日在庆云宫前,正是这名婢女在与谢琼萧打听二皇子的事。 还是有些不放心,谢怀裕出声道:“殿下,您可知方才那名宫女的底细?她突然被调进庆云宫,会不会是陈贵妃的手笔?” “不会。”李景恒将视线从门口处收回,指了指方才容初坐过的位置对谢怀裕道,“坐下说话。” “容初不是陈贵妃的人,这一点怀裕可以放心。” 见李景恒对容初的身份有把握,谢怀裕也不好再继续追问,在李景恒身侧坐下,开口与李景恒禀报今日得来的消息:“陛下四月中旬会去围场狩猎,我爹想要借此机会对陛下下手。只要陛下驾崩,他们便可扶持三皇子上位。” 李景恒闻言抬起头来,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眸直直望进谢怀裕眼中,开口声音却波澜不惊:“消息当真?” “消息当真。”谢怀裕点头。 “好,余下的事情你无需再插手,莫让谢丞相怀疑到你,这几日你也莫要进宫。”李景恒沉声说着,直起身来向窗外望去。 窗外依旧萧索肃杀,枯木虬枝无半分春色。 唯一一抹亮眼的色彩是枯树之下那一抹淡粉色。 似乎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容初回头,就见殿内的李景恒正透过雕花的木窗向这边看来。 她可还没有消气! 容初白眼一翻,别过视线,重新落回一边的“鬼”身上,继续道:“也就是说,你暂时不想离开,想留在这里寻找你的记忆?” “鬼”重重点头道:“是的,实不相瞒,第一次见到仙君时,我便有种淡淡熟悉的感觉。” 容初冷哼一声,抱着双臂倚到身后的树干上,嘲讽道:“少来这套,天上地下,本星君相熟的神仙妖灵不多不少也就那么几个。五千年来,本星君兢兢业业,从未招惹哪个男神仙,你可莫要坏了本仙君的名声。” “仙君您放心,虽然我现在只是个没有记忆的元神,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您这样的。”“鬼”连忙为自己辩解。 “……”容初抿着唇,冷冷地看着“鬼”,默不作声地在他面前化出风听剑。 锋利的剑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仙君仙姿绰约,倾国倾城,我这种无名小鬼自然是不敢高攀的!”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知名。”容初收回佩剑,望着“鬼”正在缓缓变化的面孔,问道,“既然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不若本星君为你取一个怎么样?没有名字,终归是不方便的。” “你从画中来,一人有千面,不若唤你‘千面’吧”。 “千面多谢仙君赐名。”“鬼”也不挑不拣,欣然接受容初起的名字。 那边李景恒同谢怀裕议事迟迟未完,容初无聊地蹲在地上捡了根木棍画符。 画着画着,她突然注意到,就在枯树脚下,有几根泛着绿意的嫩芽冒出土壤。 这么一根小草,正正好好提醒了容初。 皇帝不待见李景恒,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庆云宫因阴气过盛而寸草不生,宫中“仙官”称之为“不祥之兆”。 若是庆云宫能重新焕发生机,自然也就消了皇帝心中的芥蒂。 如今开阳正好将庆云宫截留阴煞的封印打破,万物复苏不过也是时间的问题,她大可以再添一笔,让宫中的花花草草早些长出来。 就在容初敲定主意时,同李景恒说完事的谢怀裕走出殿门。 一出门,谢怀裕就瞧见蹲在地上自言自语并且还拿着根木棍在地上乱画的容初,嫌恶地拧了拧眉,他就想不明白了,为何李景恒会让这种又蠢又不懂规矩的女人留在身边? 谢怀裕出门的那一刻,容初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他,瞧见他臭着脸色朝这边看来,容初心中冷哼一声,面上不动声色。 这种眼睛长在头顶的坏小子,就该给他点教训! 容初目送着谢怀裕向宫门口处走去,就在谢怀裕还差几步到门口时,容初指尖一动,谢怀裕的脚底凭空就多出来一块石头。 谢怀裕丝毫没有防备,脚尖直直拌上去,然后整个身子不可控制地向前摔去,倒在地上时,脑袋正正好好摔在了门槛上。 容初眼睁睁地看见他白皙的脑门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一个大包。 “哈哈哈哈,谢公子,平地摔跤也是本事!奴婢这边恭送谢公子,下次再来,下次再摔!”容初不留丝毫情面地开口大笑。 谢怀裕黑着脸迅速从地上爬起,回头狠狠地瞪了容初一眼,那眼神仿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恶狼。 目送谢怀裕灰溜溜地出门,容初心情大好,站起身来施法也感觉顺畅了许多。 隔空将庆云宫的大门关上,容初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升起的绿光好飞舞的萤火虫一般。 淡绿色的光芒在她的手心凝聚成一颗手掌大的光球,随后升至空中,在阳光之下炸开。 闪烁的绿光纷纷扬扬地落下,好似是漫天绿色的雪。 落在干枯的树枝上,树枝重新长出嫩芽,嫩芽很快长大,眨眼光秃秃的树木便已枝叶繁茂,绿叶成荫; 落在空落落的花坛中,一朵朵鲜花破土而生,争相绽放,不知何处而来的蝴蝶也在花丛中翩翩舞起来…… 不过一刻的时间,原本萧瑟空寂的庆云宫便完完全全换了个模样。 容初最后将目光落在殿前的池塘之上,她原身为天池金莲,本就喜水…… 李景恒一出门看见的就是容初赠他的满园春色。 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象,他一时间愣在原地,待回过神来,才发现没有容初的身影。 他转了两圈,遇见游荡的千面,询问之后才知容初在庆云宫的莲池。 原本熟悉的路,因生出的花草树木而变得陌生,树枝披拂,李景恒来到莲池边,拨开层层藤蔓,目光最后落在池中央的人身上。 她逆着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莫名地,他竟能想象出她的脸上是怎样明媚的笑意。 初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 她踩着湖面缓步向他走来,在她的脚边有通体金色的鲤鱼跃出水面。 每走一步,她脚下的湖面都会荡开一圈圈的涟漪;每走一步,她走过的地方都会生出一朵红莲。 ——步步生莲。 李景恒怔愣地看着一步步靠近的容初,缓缓抬手捂住左心口处,那里在砰砰砰地跳动。 他一个人生活了许久,看惯了满园的萧瑟,习惯了游荡的小鬼,唯独从未见过这般场面。 他在活着的第十五年,第一次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 第13章 谎言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 朵朵莲花在湖面绽开,容初心情大好,转头间看见李景恒站在湖边愣愣地看向这边。 他一身朴素的墨绿长衫,长发束得端正,眉目如画的面容神情怔愣。他站在垂柳之下,柳条随风舞动,似有似无地扫在他的肩头。 容初心中一动,弯腰采下一小朵含苞欲放的莲花苞,足尖轻点水面,两步轻轻跃到李景恒的面前,不等他开口,抬手将手中的莲花插入他的鬓间。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小殿下面比芙蓉娇,好好打扮一番定比女子还要出色。” 容初倏地出现在面前,李景恒一时间还未回过神来,直到嗅到一股淡香携着沁人心脾的莲香,他才猛地惊醒。 面前女子呼出的气息打在他的颈间,他颈上不可控地生出一片小鸡皮疙瘩。 胸口处心跳猛地加速,一股燥热直冲面门,李景恒甚至没有与容初计较她调笑他的话,便猛地后退一步,沉着脸冷声道:“无聊!” 说罢,也不给容初说话的机会,扭头便走。 容初望着李景恒离开的背影,心中啧啧两声吐槽,这个小皇子还真是一点也不可爱,有事“容初姐姐”,无事就是“无趣”。 不过直接头顶着这么一朵大花走的话,真的好吗? 另一边李景恒快步走回正殿,一入门就遇见坐在桌前挥着毛笔在纸上为自己画新脸的千面。 千面闻声抬头,一眼就注意到李景恒头顶的莲花,一时惊诧,手中蘸了墨的毛笔直接摔在画上,墨水落在画中人的脸上,很快晕染开来。 千面看着自己即将完成的画作毁于一旦,万分心疼,却还不忘对李景恒夸赞两声:“二殿下之美,旁人望尘莫及!” 李景恒本不欲理会千面,可是听他这样一说,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桌边的铜镜。 镜中的少年面色微微泛红,除去头顶插着一朵莲花,再无其他特别之处。 但是这莲花就很惹眼…… “……”李景恒握紧袖下双拳,用了不知道多大的力气才止住自己骂人的冲动。 那是千面在庆云宫游荡了十多年一来,第一次见这沉默寡言的小皇子露出这样一副吞了苍蝇一般的表情,不用想,他都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而这位罪魁祸首,在李景恒走开后便出了庆云宫。 为了能方便些,容初直接飞身上天落到云上,自高空往下看,皇宫的格局清清楚楚。 成片的宫殿群大气磅礴,虽不比天上宫阙恢弘,却也庄严辉煌。 将各宫各门熟悉了一遍后,容初最后捏了个诀,隐身闪进皇帝的寝宫之中。 出乎容初意外的是,此时皇帝寝宫中并未候着多少人侍奉,除去守在门口处的几个侍卫,殿内一个宫女也没有。 殿中燃着昂贵的龙涎香,袅袅青烟升起,为殿内徒添了几分诡异。 容初凝神探查,却并未察觉到殿中有任何妖气,正狐疑着,进入卧房,眼前的景象让她大跌眼镜。 只见此时那一身龙袍的九五之尊正跪在榻下,拱手触地,头俯至地,行稽首大礼。 在他正前方的是一个身着道袍、手持拂尘的老道士。老道士此时正阖着眼,盘腿有模有样地坐在龙榻上。 怪不得偌大的宫殿中没有一名侍奉的宫人,这种场景若是给旁人见到,老皇帝的老脸还往哪里搁? 容初看这两人一动不动保持着动作不变,也有些好奇这两人究竟是干什么。 站了片刻,她干脆来到一旁桌边坐下,撑着下巴看这仿佛入定一般的两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桌上燃着的香烧了大半截,就在容初险些迷糊睡过去时,盘腿坐在榻上的老道士终于开了口。 “北斗西指,庚子问仙——”老道士故作玄虚地拖腔拉调,睁开眼睛道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听到老道的话,皇帝直起身来,那因身子亏空而面色苍白的脸上浮上一丝激动:“这是何意,还请仙官细解。” 老道士抬手捋了捋他那花白的山羊胡,从榻上起身,来到皇帝面前伸手将皇帝扶起,握着他那半旧不新的拂尘拱手行礼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玉皇大帝已被陛下求仙的诚心感动,特派臣为陛下传达。” “‘庚子问仙’的意思为,陛下下一个庚子年便可得道成仙,‘北斗西指’意为准确的时间是北斗七星勺柄指向西的时候,即当年的秋天。如今正是乙未年,下一个庚子年为五年之后,也就是说陛下在五年后的秋日便能升仙!” “好!好啊仙官!”皇帝闻言,龙颜大悦,“朕要赏你,重重地赏你。不知京城新兰苑那处宅子可满爱卿心意?” “陛下能得道成仙,是因陛下仙缘到了,老臣不过只是替陛下向玉皇大帝传达了陛下的心意而已。” “爱卿功不可没!传朕旨意,再赐仙官百亩良田,黄金万两。” 容初就翘着腿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着眼前一个敢骗一个敢信的两个人,揉了揉额角。 这皇帝未免蠢过了头,对一个稍稍懂点低等法术的江湖骗子磕头下跪不说,还被他耍的团团转,什么鬼话也敢信。 他开口就赏这骗子金银万千,却将自己的亲生儿子仍在冷宫不管不顾。 实在是,不配为君。 容初打量着一脸乐开了花的老皇帝,心中暗暗思索。 据她所知,这皇帝不待见李景恒,一来他是先皇后的儿子。 先皇后被陷害与人偷情,让皇帝颜面尽失,以至于迁怒李景恒。 但这并非李景恒落得如今境地的直接原因,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是皇帝醉心成仙,而李景恒却莫名能看得见鬼魅。 据容初打听,李景恒幼年时曾在皇帝面前指着空旷的古井口称有人趴在那里哭。 寻常的凡人是看不见一般的小鬼的,再加上这个所谓“仙官”在皇帝面前说“二皇子阴煞之气过重”,因此从那之后,李景恒便被认定是不详。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解这个问题,还是要从这皇帝和这老道身上下手。 容初打定主意,也不多留,直接闪身回庆云宫。 一落入院中,容初就撞见等在榕树之下的李景恒。 此时的李景恒早已摘掉了先前容初插在他头顶的莲花,恢复到以往清冷淡漠的少年模样。他站在树的阴影之下,有斑驳的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照射在他的额头上,他手中执着一本书卷,看的认真。似乎察觉到容初回来,李景恒抬头直直看向她。 “我在等你。”合上手中的书卷,他道。 “嗯。”容初走上前来到他的面前,问道,“怎么了?” “容初……”李景恒将视线从容初脸上挪开,樱色的唇瓣微动,“……姐姐。” 好家伙,原来是有事求她。 容初一听李景恒这扭扭捏捏的一声“容初姐姐”,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果然马上,李景恒继续道:“过几日父皇会去猎场狩猎,你能带我去吗?” 其实从李景恒在树下特意等她时,容初就大概能猜到李景恒的目的,但是…… 容初拧了拧眉,认真地对上李景恒的双眼,道:“谢相协同三皇子谋反,你一个深居冷宫的皇子能做什么?冲过去送死?” 听了容初的话,李景恒一愣:“你怎么知道?” 容初望着李景恒隐约夹杂诧异的双眼不语,她好歹也是个神仙,他与谢怀裕在殿中说的话,就算是将她赶到宫外,她若是想知道,他们也瞒不过她半分。 容初不语,李景恒很快也反应了过来,容初可不是真的宫女。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他沉下声,说得却异常冷静。 容初看了他许久,她看见他眼中漆黑如墨,看见他眼里的不甘与倔强,看见他于绝境中挣扎,看见他独临深渊一人攀爬。 这一刻她意识到,她的游戏是他的人生。她确是来为他矫正命格,可他人生绝大多数的路,还需他一人走下去。 沉默了片刻,容初终于点头:“好。” 那一瞬,容初看见李景恒的唇角微微向上掀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然后他将手中的书卷收入怀中,冷漠地转身,只留给容初一个背影。 臭小子!利用完就走! 容初不争气地瞪着他离去的背影暗骂。 -------------- 夜幕降临,天边最后一抹光线被黑暗吞没,黑云遮住夜空中皎洁的月,万籁俱静之时,容初偷偷出了门。 化作一抹残影,飞快从一间间宫殿顶的飞檐掠过,容初最终闪进了白日来过的皇帝寝宫。 寝殿外间,守着几名掌灯宫人,容初隐身进入内殿,没有惊动任何一人。 内殿的床榻上,皇帝与一女子相拥而眠。 那女子面容娇美出奇,惹得容初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倒不是她垂涎人家美色,只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思索了片刻,容初也没想出究竟是哪里不对来,干脆不想,继续她的正事。 在原地念了一诀,容初化作一缕缥缈白烟,在殿中消散,渗入卧在床上的皇帝的梦境之中。 第14章 梦境 帝王梦中时值秋暮,高台琉璃阙上霜,落叶飘黄。 梦之伊始,天朗气清,秋高气爽。 议政大殿中,满朝文武跪于大殿两旁,高呼:“恭贺吾皇飞升成仙!”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一身龙袍,他望着眼前景象,一时未反应过来。 他方才还在寝殿中同陈贵妃共赴巫山云雨,觉得累了便歇了下,怎么一睁眼却来了朝上? 还有这满朝文武是怎么一回事? 见皇帝愣坐在龙椅上不出声,一侧候着的大太监悄悄上前来凑到皇帝耳边提醒道:“陛下,今日是您的飞升之日,莫要耽误了时辰!” 皇帝闻言身子一震,诧异地转头看着凑到他面前的大太监,不确定地问道:“仙官不是说,飞升之时在庚子年吗?” “陛下,如今便是庚子之年北斗西指之时!是您飞升之日!” “恭贺吾皇飞升成仙!”朝下大臣们再一次高声祝贺。 皇帝先是愣了片刻,随后面上迅速浮上兴奋之色,他倏地站起,一把抓住大太监的衣襟,激动问道:“此话可当真!” 大太监提起衣袍在皇帝面前跪下,恭敬道:“奴才不敢撒谎。” “哈哈哈哈,朕终于能够得道成仙了!朕终于能够得道成仙了!”皇帝闻言大喜,提着衣摆快速走下大殿,急急向大殿议政殿外走去。 议政殿外,天空湛蓝,祥云片片,有仙鹤长鸣,徘徊于楼宇之间。 皇帝见状,喜逐颜开,此乃祥召! 祥云渐渐聚拢,有圣光自云中射下,一对手持拂尘的仙童出现在圣光之中。 “汝可是李康?”仙童开口,“吾等乃玉皇大帝座前童子,奉玉皇大帝之命前来迎汝升天。” 皇帝闻言,忙道:“信民正是李康。” 皇帝言毕,周身便渐渐被金色光芒笼罩,金光愈发得亮,将他与外界隔绝,他只觉得身子愈来愈轻,身后群臣的恭贺声渐渐听不真切。 等强光散去,他再恢复意识时,已经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皇帝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不知为何,总觉得异常的熟悉。 碧水长亭,屋宇楼榭,行色匆匆的奴才…… 这与他想象中仙气缭绕的仙界大相径庭。 有端着金樽的下人从他的身边走过,那下人走得快了,迎面直直撞到了他身上,金樽中的酒水洒了他满身。 “放肆!”皇帝大恼,当即开口呵斥,可话刚说出口,他看见摔在地上的金樽上雕刻的金龙,他才想起来他已飞升成仙。强忍下怒意,皇帝伏下姿态来打听,“敢问玉皇大帝宝殿往何处走?” 下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蹲下身将金樽重新拾入托盘中,道:“此处乃仙官府邸新兰苑。” 皇帝一愣,只觉“新兰苑”一名异常耳熟,思索了片刻,才回想起来,那不是他赐给仙官的府邸吗! 目光重新落在下人托盘上的金樽上,皇帝大恼,好一个仙官,竟敢在杯上刻上金龙! 其心可诛! 饶是皇帝平日里再宠信仙官,可一旦仙官威胁到皇帝的皇位,皇帝也只觉得他罪无可赦! 就在皇帝心中盘算着要好好拷问拷问这大胆的仙官时,风云突变。 狂风扫起满地的落叶,一道惊雷从天空劈下,方才还晴空万里,不过一刻钟便乌云满天。 皇帝惊慌起来,他发现刚刚还在的成群的下人突然间就不见了踪影。 雷声轰响,划破天际的雷电像极了吐信的毒蛇。 蛇,在本朝向来代表着不忠与阴谋。 皇帝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他需要赶紧寻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环顾四周,皇帝目光最后落在不远处的湖心亭上。 雨势渐大,皇帝来不及多想,连忙向湖心亭奔去。 湖心亭上立着一人,那人好似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皇帝看清那人的面容,大喜:“是仙官!” 他也忘记了方才金樽雕龙的不悦,现在只想寻一处安全的场所。 “快带朕离开这里!”皇帝早已顾不上帝王威严,他急急道,上前扯住老道的衣摆。 然而往日对皇帝毕恭毕敬的老道此时却一把将皇帝推开,冷笑道:“大胆贱民!” 皇帝一愣,后知后觉才发现,他亲封的仙官此时正一身龙袍,那样子,好不威风! “放肆!”皇帝又惊又怒,抬起巴掌来当即便想动手。 然而他的巴掌还未落到老道脸上,他的喉咙便不知被什么给扼了住。 皇帝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低下头,终于看清,扼住他喉咙的,竟然是从老道衣袍下伸出的蛇尾! 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在他面前邪邪笑着的老道,喃喃道:“妖……蛇妖……” 老道一咧嘴,露出两颗锋利的獠牙:“还是被你发现了。皇帝陛下不是想升天吗?臣这就送你上西天!” 皇帝瞪大双眼,他挣扎不了,也说不了话,他只能感受窒息的绝望。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被这条蛇尾活活勒死时,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那白光疾速冲到他的面前,冲开老道的禁锢,携着他便一冲天际。 离得近了,皇帝才发现,原来这突然冲来的白光竟是一条白龙,而此时,他竟然坐在白龙的背上,白龙驮着他御风飞行。 还未等皇帝松一口气,那蛇妖老道竟也腾云驾雾朝这边飞来,蛇妖许是怒了,呲着獠牙,一脸狰狞。 皇帝吓得满身冷汗,伏在白龙背上一动不敢动,他只盼望着这白龙能赶紧飞,赶紧摆脱这蛇妖。 然而白龙未听见他的乞求,飞着飞着,竟在一处大门前停下来,白龙落地便化作白光消失不见踪影。 很快,蛇妖老道便追了上来,他落地,看见皇帝一人便开始桀桀地笑。 皇帝当即被吓得两腿发软,后退两步,又被一块石头绊倒。 “别,别过来!你想当皇帝,朕……朕禅位于你还不成!”皇帝瘫在地上向后挪动做最后的挣扎。 “我不仅想要皇位,我还要你狗命!”蛇妖老道说着,长着血盆大口就向皇帝冲来。 就在皇帝以为自己这次真的死到临头时,他身后的大门突然打开。 皇帝转头,瞥见了大门上的三个大字:庆云宫。 紧接着他看见一个少年手持长剑走出来挡在他的面前。 少年的背影瘦削却□□,他的声音冷冽但无比坚定:“妖孽,休想伤我父皇!” 皇帝看着少年的背影,过了半响才记起,这是他丢弃在这所宫中的二儿子,是他第一个嫡子——李景恒。 没想到这个时候,唯一出来救他的竟只有他遗忘多年的二子。 可是他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怎可能是那妖孽的敌手,他还是要葬身妖道手中。 皇帝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他等着等着,等到一声痛苦的尖叫。 然而这尖叫声并非是李景恒的,而是那想要他命的老道的。 皇帝睁开眼睛就见李景恒手持长剑,长剑贯穿蛇妖的胸口,蛇妖痛苦的嚎叫着,在他的目光之下,渐渐变成一股黑烟消散开来…… 雨渐渐停歇,阳光驱散乌云。 李景恒来到皇帝身侧跪下:“儿臣救驾来迟,还望父皇恕罪。” 皇帝愣愣地看着跪在身侧的儿子,还是不敢置信,他得救了!他竟然得救了! “好孩子!”皇帝拍拍李景恒的肩膀,因方才的惊心动魄,声音还有些颤抖。他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可因腿软又险些栽倒在地,好在李景恒及时出手将他扶住。 “父皇可要进庆云宫坐一坐?” 皇帝犹豫了,庆云宫不详,一年四季萧瑟如冬,宫中无人不晓。 但这里又无旁人,他不敢独自一人离开,于是也只能一咬牙,随李景恒进入庆云宫。 一入庆云宫,皇帝便傻了眼,这里的景象与他想象中的样子恰恰相反。这里绿树成荫、鲜花盛开,池中朵朵红莲开得正艳,不似外面的一副暮秋之景,这里俨然一副盛夏景色。 蝴蝶花丛间飞舞,鲤鱼跃出水面,有大胆的鸟儿还敢落在他的肩头…… 这里的生机勃勃,让他逐渐淡忘了方才的惊心动魄。 李景恒邀他到院中的石桌边坐下,端上一壶新煮的茶:“这是儿臣宫中最好的茶,父皇先喝一杯压压惊。” 皇帝见儿子这般懂事,甚是欣慰,端起茶杯抿一口茶,却险些吐出来。 这是多少年的陈茶,怎教人喝的入口! 猛然间记起方才李景恒说这是他宫里最好的茶,抬头看一眼李景恒身上不甚合身的粗布衣衫,皇帝心中突然不是滋味,没想到他的皇子这些年来过得连个下人都不如。 “景恒,”皇帝开口,道,“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李景恒闻言,连忙跪下:“父皇莫要说这样的话,父皇赋予儿臣生命,已是儿臣之幸。” 皇帝一听李景恒的话,心中竟涌上暖意来,这是他坐上皇位后,许久不曾感受到的,他没想到,这皇宫之中竟还有人真心对他。 “护驾!护驾!” 就在父子二人其乐融融时,宫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宫门被打开,原来是皇帝的御前侍卫寻了来。 皇帝站起身,拍拍李景恒的肩,道:“好孩子,朕不会再委屈了你。” 皇帝说罢,在李景恒抱拳行礼目送下,带着一众侍卫,离开了庆云宫。 庆云宫的大门重新被关上,宫中又恢复以往的寂静。 莲池中的莲花瓣上飞来一朵白蝶,白蝶在李景恒身侧飞舞了几圈,然后化作一团白光,渐渐白光汇聚凝成人形。 容初落地,打量着眼前的“李景恒”,满意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她随意捏的小傀儡的嘴竟这般甜,能把皇帝哄得喜笑颜开。 “小殿下,说两句夸我的话来听听。”容初抬手捏上对面“李景恒”的脸,命令道。 此时的“李景恒”目光呆滞,听到容初的话,张口就来:“容初姐姐自是三界最美的女神仙,也是最厉害的女神仙,叫谁见了都喜欢。” “你喜欢不?” “自然喜欢。” 容初闻言,甚是满意,嘴角很不得咧到耳根处。 这小傀儡好玩归好玩,可既然皇帝的梦境差不多了,她也该从皇帝的梦中退出了。 一边想着,容初挥袖,想要将傀儡“李景恒”收回,然而施了法,这小傀儡却仍是人形立在原地。 施法无效,容初也没料到,她愣愣地打量着立在原处的“李景恒”,心中多了几分不自信,虽说她昔日修炼时偷懒偷得不少,可仙术应该也未烂到这般程度吧…… 思索间,容初偶然对上李景恒的双眼。 那哪里还是先前那双呆滞的眸子,现在这双眼睛不知何时竟变成银色,其中神色冷凝而悠远深邃,其中的压迫感令容初的身子不自觉地僵直。 心中某处好似在叫嚣,浑身的神力有些失控,额间花钿变得愈发鲜红,容初移开视线不敢再对上那双银眸。 捂着胸口,后退两步,缓了片刻后,她才感觉身体与神力恢复正常。 再抬头看向前方时,站在那里的“人”已然消失,容初的脚下却多出一朵莲花来,那是方才那只傀儡的原身。 容初弯腰将莲花捡起,放在手中端详。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她也没看出这朵莲花有什么异常来,刚才那双眼睛,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皇帝的梦境有些不稳定,想来是要醒了,容初来不及多想其他,只能先施法从皇帝的梦境中脱离。 第15章 报答 容初从皇帝梦境中脱身,本想回庆云宫小憩片刻,不想一躺下,再醒来时已过了晌午。 头还有些晕晕沉沉,容初强撑着走出门,抬眼就看见坐在树下看书的李景恒。他仍旧是那朴素的一身,此时正盘腿坐在树下,不知是看什么书看得入迷。 容初打着哈欠向那边走去。 李景恒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向容初这边看来:“醒了?” “嗯。”容初睡眼朦胧地应了一声,来到李景恒身侧坐下。 “方才怀裕传来消息,今日父皇晨起突然大发雷霆,没有任何预兆便派人查了仙官府邸,搜出一些‘不臣之心’的证据,此事可是你的功劳?” 容初倚在身后的榕树上又合上了眼,声音有气无力地回答:“那所谓‘仙官’本就是个江湖骗子,我不过是昨夜给你父皇托了个梦提醒他罢了。” 今日的容初不似往日那般精神,李景恒很快也发现了她的反常,放下手里的书,他侧头看向容初。 只见斑驳树影下的女子轻阖着眼,面色苍白,就连额间花钿的颜色也淡了几分。 鬼使神差,李景恒伸出手,向容初额间探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容初前额之时,容初猛然睁开双眼,对上李景恒墨色的的双眸,拧眉质问:“你做什么?” 李景恒指尖一颤,随后从容初的头顶取下一片落叶,开口声音并无起伏:“你头上有一片叶子。” 李景恒面上表情仍旧一派从容,可若是容初仔细看,便能发现他其实已从脖颈红到了耳根处。 只是容初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李景恒的双眸上。 这双眼睛,与昨夜皇帝梦境中的那双银眸除去眸色不同,长得一模一样。 她现在都记得昨晚对上那一双眼睛时的那种心悸的感觉。 就在容初凝神思索究竟是何故时,一声“陛下驾到”将她的思绪瞬间拉回。 容初听着愈发靠近的嘈杂的脚步声,勾起嘴角,看来是她昨夜为皇帝精心织造的梦起作用了,皇帝这么快就来庆云宫“探望”他这忽视多年的二儿子了。 容初想着,迅速起身,在李景恒耳边留下一句“好好表现”,下一刻便原地消失不见。 李景恒不清楚容初的计划,眼看着容初凭空消失,却也不能追去询问,因为此时庆云宫的大门已被推开,皇帝带着一众人鱼贯而入。 李景恒只能放下手里的书,上前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未入庆云宫大门时,皇帝还有些担心,毕竟早些年时,庆云宫阴森恐怖还时常有闹鬼的传闻。虽说他梦境之中的庆云宫生机勃勃,可梦境毕竟是梦境。 小心翼翼地等着宫人推开庆云宫的大门,看见庆云宫中的景色,皇帝终于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之余,也诧异于如今的庆云宫竟然同他梦中的庆云宫一模一样。 “儿臣参见父皇。” 少年的声音唤回皇帝神游的思绪,皇帝低下头,看见的便是梦里从蛇妖手中将他救下的二儿子——李景恒。 只是眼前的少年,比梦里的那个孩子身子更要单薄瘦削,他从容不迫的神色,却同梦里的李景恒别无二致。 “恒儿平身。”皇帝开口,“许多年不见,恒儿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只是男儿家身子骨不该这般瘦削……” 李景恒起身拱手道:“父皇教训的是。” 皇帝说着,左右顾盼,却未见到一名下人,拧了拧眉头继续问道:“庆云宫中怎连个伺候的宫人也没有?” “回陛下……”一旁候着的太监,见皇帝发了怒,怯怯出声,“前些年,庆云宫中不太干净,庆云宫中的宫人也都散去别的宫了。” 皇帝今日本就因老道之事不悦,如今太监复又提起此事,让皇帝又想起那大逆不道的老道士,顿时勃然大怒:“放肆!再有人在宫中传此谣言,朕定要诛他九族!” 太监被皇帝大骂一顿,吓得跪地连连求饶。 李景恒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恢复了二皇子的身份地位。 皇帝走后不久,便有成队的宫女太监进入庆云宫收拾各殿,不过半天的时间,庆云宫便重新地改头换面。 偌大的庆云宫也终于不再冷冷清清,容初傍晚时分从莲池经过时,池边有两名宫女对着池中莲花惊叹不已。 “没想到竟会在四月见到莲花盛开,也太神奇了!” “先前收拾清云殿时,见到了二殿下,那样一个若云中之月的人,怎会是不祥之人呢?果然传言不可信。而且我听说莲花都是有灵性的,这花不在别的宫里开,独独在庆云宫开,定然是因庆云宫中有圣德之人。” “二殿下也是可怜,若非先皇后做出那般伤风败俗之事来,他怎会受这么多年委屈呢?” “……” 两名宫女说着,回头就注意到经过的容初。 稍大点的宫女是个比较热络的,见容初模样出色,眼睛一亮就上来套近乎:“这位姐姐看起来有些面生,之前是哪个宫里的呀?” “阿媛,你别吓着人家。”另一个略微有些内向,忙按住那名为阿媛的宫女的胳膊。 名为阿媛的宫女高兴地将另一位宫女拉倒容初面前,道:“我与铃儿之前都是陈贵妃宫中的,今日被调来庆云宫,不知姐姐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里的?” 容初下凡来,第一次碰见和声和气主动搭话的人,也不反感,道:“我叫容初,原先就在庆云宫。” “原来容初姐姐原就是庆云宫的人,日后还望姐姐能多照应我与铃儿。”阿媛一点也不怕生,打开话茬就与容初攀谈下去,“姐姐这是要往哪去啊?” “去清云殿。”容初道,自今天中午皇帝过来,她还未去看李景恒的情况呢。 容初一说清云殿,阿媛就“啊”了一声:“容初姐姐,方才二殿下吩咐,无需旁人伺候用膳,姐姐不用过去了。” “这样啊。”容初点了点头,“那我就回去休息了。” 容初说罢,转身原路返回。 容初这干脆利落地离开让两个宫女愣了愣,名为铃儿的宫女不满地推搡了阿媛一把:“你干嘛那么多话。” 阿媛无辜撇撇嘴:“我不是好心告诉她,怕她白跑一趟嘛。况且殿下都说他想歇息了……” …… 另一边清云殿,李景恒坐在桌边,迟迟不动筷。 原本在殿中伺候的宫女已经被他打发出去,此时殿里只有他一人,再加上一直飘着的千面。 “饭菜都凉了,你怎么还不吃?莫不是太久没吃顿好的,一时间不适应?”千面此时已换上一张新的面孔,只是这张脸因前些日沾了墨,脸上有一大块墨迹,容初看见时,还好生嘲笑了他一番。 没有得到李景恒的回应,在千面的意料之中。 千面顺着李景恒的目光,看了一眼窗外,又看了一眼他身侧的空位,怀疑地开口:“小殿下,你不会在等容初那个坏神仙吧?” 依旧没得到李景恒的回答,千面继续道:“以后容初不能再像往日那般嚣张,如今庆云宫人多了起来,她行事一向,容易被人抓住马脚……” 千面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传来的女声打断:“听说有人夸本星君漂亮。” 千面剩下的话全被他塞进喉咙里,紧接着立马改口:“仙君三界最美,无人能比。” 容初凭空出现,瞪了一眼在她背后说她坏话的千面,没有与他计较,而是来到李景恒身侧的位置坐下:“还不用饭,等我?” 李景恒瞥了容初一眼,见容初面色如常,随后才拿起筷子,道:“一下午不见你,我还以为你回天上了。” “怎么会?我还没见你登基做皇帝呢?” 李景恒闻言,夹菜的动作一顿,重新又看向容初:“我做了皇帝,你就会回天上?” 容初点头,拿起筷子夹了块糕点填入口中,含糊不清地道,“方才来时遇上两个宫女,说你不用伺候,我就回去了。” 李景恒敛下眼底的神色,随意地接容初的话:“那你怎么又来了?” 容初将口中糕点咽下,放下筷子,身子后倚,倚着椅背,弯起双眼,笑眯眯地看着李景恒道:“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小殿下不得报答一下本星君吗?” “你是神仙,想要什么没有?你想让我怎么报答你?”李景恒回话头也不抬。 容初看着李景恒那副淡漠又少年老成的样子,突然想起他害羞时的模样,于是便起了都弄他的心思。 “以身相许如何?” 容初话音刚落,就收到两道直直朝她射来的视线。 身后千面的目光可以直接忽略,容初转头对上身侧李景恒的双眼。 她看着李景恒白皙俊俏的脸缓缓染上绯色,一双墨瞳中闪着惊诧、纠结还有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认……真的”她听见少年开口,连声音都带上了些许颤抖。 吓成这样? 容初心中一阵好笑,方才还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这不立马原形毕露? “开个玩笑,瞧你吓的。”容初满脸笑意,抬手拍拍李景恒的肩膀安抚他,“别紧张……” 容初话音刚落,李景恒猛然站起身,他手边的象牙箸摔到地上碎裂成两半。 “无聊!”少年已经刻意忍耐,可声音中仍有掩饰不去的怒意,他扔下一句话,转身扬长而去。 “……”容初看着李景恒离开的背影,十分不解。 至于吗,气得饭都不吃了? 第16章 等她 过了几天容初才知道,李景恒至于,他真的至于。 自从那日她与他开了那小玩笑,这家伙便再未主动与她说一句话,她甚至拉下面子,主动道歉了,他还是对她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一来二去,就连庆云宫中新来的宫人们,也都知道那位“一直伺候在二殿下身边、最得宠的”容初失了宠。 日子还是那样过,唯一的不同就是,容初渐渐习惯了人间的生活,以及凡人的交往方式。 这日容初躺在树顶晒太阳,和煦的日光照的她昏昏欲睡,就在她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时,树下传来几人捏着嗓子的交谈声。 “你们听说了吗,京城中又出事了,昨日夜里,又有人莫名其妙地死去了,死法与之前的那几人无异。” “现在大家人人自危,就怕倒了霉运,下一个死的便是自己。” “要我说,定然是京城里藏着什么邪祟,不然那些人怎会死得那般蹊跷?我二表哥是京中开当铺的,他亲眼见过那些人的死相,真的就是在笑……” 听着树下几人的交谈,容初顿时睡意全无,翻身从树上跃下,落到几名宫人的身后,询问:“京中又有人出事了?” 前面交谈的几人,没料到身后会传来人生,纷纷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见是容初,才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阿媛左右顾盼,见再无旁人才凑到容初面前小声道:“容初姐姐,你走路怎没声音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干净的……” 一旁的铃儿也是受了惊,瞪着两只大眼睛惊魂未定。 “你们方才说的可是京中有人离奇死亡之事?”容初瞥了一眼不远处独自游荡的千面,面不改色地继续道,“别怕,庆云宫中没有什么鬼怪。” 两个小宫女点头如捣蒜。 阿媛答道:“是啊,昨日夜里又死了一个,听说尸体是在大街上发现的。死者是京中商行家的小公子,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断了气,□□着身子,脸上还笑着,好不体面。” 容初挑了挑眉,继续问道:“偌大的京城发生这种事,无人去查?” 阿媛摇摇头,道:“先前朝廷曾派人专门查过此事,可最后什么也没有查出来,最后归结于冒犯了鬼神。” “这样啊,我晓得了。”容初抬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心中有了点数,“那你们忙,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等一下……” 容初刚转身要走,便被后面的阿媛叫住了脚步。 容初回头,满脸疑惑:“还有什么事吗?” “容初姐姐,这几日二殿下心情总是不好,你可知是为何?”阿媛看着容初,红着脸小声开口。 听到阿媛提起李景恒,容初便想起了他摆给她的臭脸,心情瞬间便糟糕起来。 “兴许是小孩子没人陪,闹脾气了。”容初知道李景恒不喜身边人多,便故意如此说道。 阿媛闻言,看着容初,眼睛一亮:“原来是这样,那容初姐姐先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容初与阿媛唠完,便回了自己的住处,她打算等天色暗了,再出宫一趟。 早先她在那间客栈听闻京中有人离奇死亡时还未放在心上,如今再发生此事,仔细一想,的确十分诡异。 神仙不可能下凡杀害凡人,若是鬼魅做的此事,那些人也是该被吓死的,怎可能笑着死? 能笑着死去…… 容初心中已有大概的猜测。 是夜,月色皎洁,树影婆娑。容初轻轻推开窗户,从窗户向外跃出。 落到房梁上,本打算直接出宫,回首间却瞥到暗处一抹影子。 那影子移动速度极快,不像是宫中影卫能有的速度,夜风抚过,吹来的风中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妖气。 容初没有多想,立刻闪身向那抹身影追去。 从皇城追到京郊,起初还是月明星稀,到后来迷雾愈来愈重,走在林中,几乎丧失了方向。 四周一片寂静,无半点鸟兽虫鸣。大雾遮了月光,掩了夜里唯一的光亮。这雾不似正常的夜雾,更像是妖法引出的妖雾。 容初徘徊许久,未能找到出口,干脆停在原地,手中白光乍现,化出风听剑来。 风听剑出鞘,闪着刺目白光的剑刃直直将迷雾劈开,浓雾向两侧消散去,眼前的景色在容初的目光下,逐渐发生了变化。 茂密的树林与深沉的夜如泡影一般消散,紧随其后出现在容初眼前的是一座座高耸的高台仙阙。 容初拧着眉头看着眼前的景象,她怎么回到天界了? “容初,容初?”身后有人唤她姓名。 容初疑惑回头,就见一身着梅红长裙的仙子朝着这边走来。仙子走动,携着裙摆处缭绕仙气,她手中提着个竹篮子,满脸笑意。 “沁蕊?”容初唤出她的名字,她有些不解,“你怎么会在这?” 梅花仙子沁蕊听到容初问,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将手中的篮子塞入容初怀中,道:“不是你说你想吃酸梅子,央我来给你送的吗?” “我何事……”容初话刚刚出口,便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沁蕊怎么也在?” 沁蕊歪头,见到容初身后的来人,目光一亮:“原来是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胡须雪白,身子却硬朗,他怀中抱着一坛桃花酒来到这边:“前些日子容初这丫头馋老夫这千年桃花酒,非让老夫给她送一坛过来,好巧你在这,不如我们三人一同畅饮如何?” 沁蕊自然乐意的很。 于是三人改道去了破军星宫。星宫长夜万年永寂,却有万千星辰悬于夜空。 一回到破军星宫,容初便浑身放松下来。司命星君开了桃花酒,为桌前每人斟上一杯。 容初也是许久未饮过司命星君的佳酿,一时间期待无比。只是捏着玉杯,提到嘴边时,她却猛然顿住。 原本已经开始迷蒙的双眼瞬间变得清亮,好一个司命星君,竟敢拿旁的酒糊弄她! 容初一把将酒杯拍在石桌上,猛地站起身来,对上桌前二人惊诧的双眼,她猛然僵住。 不对,司命星君这老头子小气,却也从未以假酒骗她。她原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幻境! 容初大恼,她竟险些中了那小妖的道! 风听剑出鞘,直直劈开眼前幻境,梅花仙子与司命星君的面容渐渐模糊了,真实的环境才渐渐看的真切。 仍旧是一片深沉夜色,只是浓雾消散,就着月色,林中景象能清晰入目。 另一边,庆云宫内灯火通明。 李景恒坐在书房内,翻看着书桌上的几本文书。 前几日,皇帝封了他一个半大不小的官职,要紧的事务没多少,多是些琐碎难搞的杂事,常常要他忙到深夜才能休息。 烛火被窗外吹来的夜风吹得微微闪烁,晕黄的烛光打在少年的脸上,为少年生冷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柔和。 站在一侧守着的阿媛,看着李景恒细腻精致的侧脸,心中荡漾,想起白日里容初的话,她大起胆子走上前去。 “殿下,夜深了,您忙了一晚上,该休息了。奴婢看您晚膳没吃多少,于是特意备了点参鸡汤……” “我不是吩咐过,不用人伺候吗?”李景恒头也不抬,视线也未曾离开桌上的文书,只是开口说话的声音已经夹杂不耐的冷意。 然而阿媛只当李景恒是闹脾气,容初的话还在耳边,她鼓起勇气,再一次上前:“殿下,您多少喝一点。” “我说不用人伺候,出去!” “可是……” 阿媛还要坚持的话刚刚出口,就对上李景恒的双眼。少年的眼神里有与他年岁不符的冷冽,像极了冬日深泉,幽深凛冽。 很明显,李景恒的心情极差。 “可是什么?”李景恒开口,他面上并无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着阿媛,却让阿媛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阿媛定了定心神,垂下头,害怕地小声道:“可是容初姐姐说,殿下小孩子,没人陪,心情才总是很差……” “……” 一室的寂静。 越发安静,阿媛越发不安,她站在殿中,紧张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来庆云宫之初她便听闻二殿下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子,只是早先来时惊鸿一瞥,二殿下的长相给了她不小的错觉。 此时此刻站在二殿下的面前她才知道,不能以貌取人。 眼前的二殿下,他分明只是沉着脸色,甚至连一句重话也没有说,却让她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景恒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你叫她什么?” 阿媛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李景恒问的是容初,偷偷瞥了一眼李景恒的脸色,阿媛小声道:“容初姐姐……” “她何时有了你这个姐妹?”李景恒并未说什么责怪阿媛的话,可阿媛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不爽。 阿媛平日里也是会看人眼色的人,听李景恒这样说,便懂了容初在李景恒心中的地位,连忙跪下:“是奴婢僭越,以后绝不敢与容初姑娘姐妹相称……” 李景恒再未多看跪在地上的人一眼,将文书收起,起身向外走去。 一出门,李景恒就遇上又换了张脸的千面,千面看见李景恒神色不善地向偏殿走去,奇怪地问:“这么晚了,小殿下要去何处?” 李景恒只当千面是空气,半个眼神都吝啬给他。 十多年了,千面早已习惯李景恒爱答不理的态度,他自顾自地跟在李景恒身侧道:“你如果要去找容初的话,就还是回去歇息吧。” 李景恒猛地顿住脚步,回头冷冷看向千面。 千面耸耸肩:“许是出宫了,我也不知道她又跑去何处了。” 李景恒站在原地,袖下双拳渐渐收紧,神色愈发晦暗不明。 容初她真的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哪怕是有重重守卫的皇宫也困不住作为神仙的她。 他还在为多日前她的一句话而困扰,她却能转头嘻嘻哈哈当无事一般。 容初…… 李景恒闭上双眸,良久才道:“我去她殿中等她回来。” 第17章 天枢 另一边夜雾消散,月光照射下,低矮灌木上的露珠盈射着透亮的月色,林中景象清晰可见。 周围草木茂盛,高树林立,容初走在林中,一时有些难辨方向。 林中只她一人,脚步踩在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静谧幽深的夜里,颇有几分诡异。 容初手中提着剑,径直向前走着。 她微微蹙眉,神色微凝。如今她可以确定两点,一是京中确实有妖魔作乱,方才风中那缕微弱的妖气她不会辨错;二是此妖修为不低,甚至年岁修为在她之上,这一点从方才的幻术以及隐藏自己身上的气息便可看出。 想起方才险些被困于幻境之中,容初心头生出几分恼意,像她堂堂破军星君,竟会中了如此阴损的法术,若是传出去,指不定天上那些看她不爽的神仙怎么笑话她。 容初想着,幽幽叹了口气,思绪回到京中的离奇死亡事件上。 死者死时面上挂着笑意,极有可能与这妖魔所施幻术有关,可是这妖魔是何身份,频频害人又是处于什么目的,容初没有头绪。 就在容初打算打道回宫之时,那缕淡淡的妖气又随夜风而来,容初倏地握紧手中的剑,回身就见一道身影疾速掠过。 容初想也没想,提剑追了上去。 那影子移速极快,容初追着他,没多久便飞出十里之外,再落地时,他们已不在京城地界。 此处是一处高崖,崖顶草木稀疏,一眼可望至山顶。山顶上耸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塔,高塔的塔顶锁着数十道粗厚的铁链,铁链从塔顶一直延伸往下,钉在地上。 这一道道铁链,每一道铁链上都贴满了黄色的道符,正是这些道符压制着这里躁动的浓重妖气。 那小妖竟敢跑到锁妖塔来隐匿他的妖气,容初心道,胆子真是不小。 容初上前没几步,便有手持长戟身着银甲的天兵凭空出现将她挡下。 “破军星君,您怎来锁妖塔了?锁妖塔乃天界禁地,无天帝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容初摆摆手道:“我不进去。” 她当然知道锁妖塔乃天界禁地,锁妖塔中关着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妖魔,不乏万年前魔君赤渊的部下,里面随便一只妖魔的年龄都能大上她几轮。 她没打算进去,只是想去附近探探情况:“二位在这守着锁妖塔,可看到有妖魔靠近此处?” “我等守护锁妖塔近万年,未见过有妖魔靠近,既便有妖魔靠近,瞬间也会被天堑符烧作灰烬。” 容初虽年纪不大,但好歹是九重天上的上神,守塔的天兵对她还算恭敬:“破军星君寻什么妖魔,可去旁处看看,若是遇到什么困难,也可向上面禀明情况,为星君增派援手。” 变着花样说她修为低是吧! 容初撇撇嘴,她虽早习惯了那些几万岁几十万岁的神仙的冷嘲热讽,可听到这种话,心中仍是不爽,没好气地道了句“不用了”,转身就走。 临走前,她还听到身后两个天兵的小声交谈:“现任破军星君比前任破军星君摇光差远了,当年摇光领军,几千天兵能破魔界十万大军……” 容初捏紧拳头,她真的很想回过头去将这两个嘴贱的地神仙暴打一顿,让他们知道她修为虽不比摇光,但收拾他们绰绰有余。 但是她还是忍住了,万一他俩告状告上天去,开阳那家伙又得数落她好一阵子。 容初奔波了一整夜,眨眼天边泛起鱼肚白,算着时候也不早了,容初御风向京城的方向飞去。 天色还未完全放亮,城中百姓也都还未睡醒,街道上一片寂静,偶有公鸡打鸣声从不远处传出。 容初一人独自走在京城石板路上,路边有晚樱还未败,一树樱花风中作舞,偶有几朵被风吹落,飘飘然落在容初肩头和头顶。 容初却被地上飘来的纸钱吸引了目光。 办丧事的定是富豪人家,这般多的纸钱飘飘摇摇,好大的手笔。 容初弯腰捡起一张圆形的冥币放在手中端详,记起之前阿媛说的话,这次死的是一位富商家的公子。 就在容初犹豫着要不要趁着天还未亮,再去那商行家探一探时,身后突然传来男子温润又略夹杂惊讶震撼以及许许多多说不清意味的唤声。 “摇光……?” 那人声音缥缈而悠远,仿佛跨越了十世一般。 容初狐疑回头,对上身后人的双眼,他虽未穿星君官袍,可只一眼,容初便认出了他。 “天枢?”来人正是北斗七星君之首——北斗阳明贪狼星君天枢。 容初面色一变,左右瞧了瞧,见他身边未跟着其他人和神,才连忙提起裙摆跑到他的身边小声道:“天枢,你怎么下凡来了?开阳知道吗?” 天枢已收起先前错愕神色,换做往常萧萧郎朗模样,合起手中折扇,一扇子敲在了容初的头顶:“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会在人间?” 容初一噎,不敢直视天枢的眼睛,弱弱道:“不可说。” 天枢勾唇一笑,弯起一双桃花眼,笑得跟只狐狸一般:“哦~原来是背着开阳,偷偷下凡的。” “……”容初不否认,却也不怕天枢告状。 以她对天枢的了解,天枢绝不会出卖她的。天上坏脾气的神仙有许多,好脾气的神仙少之又少,幸运的是,天枢便是那寥寥好脾气神仙中的一个。 “那你为何会在此?”容初反问。 “不可说。”天枢笑着,摇着折扇将一模一样的话还给容初。 容初看着天枢,眨了眨眼。了解,都是下来混的神仙,大家互相不出卖,对谁都好。 两人不再过问对方下凡来的原因,容初回过头来这才记起来,方才天枢竟唤了她一声“摇光”。 “你方才唤我‘摇光’,我与摇光真的那般像吗?”容初蹙着眉看着天枢,说实话,总被人拿着比较,实在是令她不爽。 听到容初的话,天枢先是一愣,随后又是一笑,将问题推给容初:“你觉得像吗?” “我又没见过她……”容初不满地嘟囔,先前她只知道摇光是上一任的破军星君,其余的一概不知,关于天界禁史中的那些秘辛,还是她临下凡托司命星君打听的,“不过,总有人说我与先破军星君有三分相像……” 容初说着,将脸怼到天枢面前,道:“我们两个你都见过,你觉得像吗?” “一点也不像。”天枢用双指抵着容初的额头,将容初怼上前来的脸推远,眼中有星星点点的笑意,“她没你这般厚的脸皮。” 容初闷闷地鼓起腮帮子:“行了行了,知道都不待见我,回家了,哼!” 容初扭头要走,没走两步却又退了回来,奇怪地盯着天枢的面容,问道:“话说这天还未亮,你怎会在这街边?” 天枢反问:“那你怎会在此?” “京中有人离奇丧命,朝廷几经调查,未查出个缘由。我本想出来查探一番,不成想半路却碰见一只修为极高的小妖……不过,跟丢了。”容初说着说着,底气有些不足,毕竟她堂堂上神,连一只小妖都没逮到,说出来有些丢人。 天枢出乎意料地并未嘲笑她,而是神色凝重地道:“我出来,亦是为此事。此事确实不像人为,更像是妖魔作祟,昨日夜里我寻了一夜,暂未发现蛛丝马迹。” 容初闻言,目光一亮:“不若你我联手,看看着小妖究竟是何方神圣?”她不想此事惊动天界,若是天界有人下来,她便更容易暴露。 天枢含笑点头:“此提议甚可。” “那我该去何处寻你?”容初问。 天枢未答,只蜷起手指置于唇边吹响口哨。 很快容初便察觉到周遭有人的气息靠近,刚要拔剑,却被天枢按住了手:“莫慌,不过是凡人,莫要暴露。” 顿了顿,天枢补充道:“是我的人。” 在容初诧异的目光之下,几名身着黑衣身手不错的凡人落在天枢身侧,沉声开口:“王爷有何吩咐?” 天枢低声吩咐:“将容姑娘护送回宫,不可出半点差池。” “是。”黑衣人应声。 “我可以……”容初刚想开口说,她可以自己回去,天枢却凑到了她的耳畔。 温热的气息打在容初脖颈上,他低声用只他们二人能听得到的声音道:“在人间莫要常用仙术,容易被开阳发现。” 容初闻言,身子一震,就又听天枢继续道:“届时我去寻你。” 天枢说完,退开身形。容初抬头对上他的双目,看着他安抚的目光,虽有些不满自己的被动,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 等容初被几名黑衣人护送进宫之时,天色已然大亮。 行至庆云宫门口,容初回身对身后的几名黑衣护卫摆摆手道:“我到了,你们回吧。” 那几位护卫见容初进入庆云宫后,才转身离开。 容初一踏入庆云宫中,就觉得宫里的氛围有些不对,路边随便拦下一位宫女,容初就问:“怎么了?” 被容初拦下的宫女恰巧是铃儿,铃儿一看是容初,急急道:“容姑娘你怎么才回来?” 听到这陌生的称呼,容初挑了挑柳眉:“发生何事?李景恒发脾气了?” 铃儿听到容初直接道出李景恒名讳,吓得面色一白,道:“二殿下寻了姑娘一宿,现在正在姑娘的偏殿里。”说罢,铃儿便端着手中托盘迈着小碎步快速离去,只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容初。 看了一眼铃儿快速离去的身影,容初慢悠悠地往自己的屋里踱去。 甫一踏进门,少年喑哑低沉的声音便传来:“你去哪里了?” 容初抬头,就见李景恒站在她的房间中,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户打进来,他的脸被阴影淹没,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瘦削的身体被金色的阳光勾勒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容初有些气他莫名其妙的态度,敷衍道:“出门了,你寻我有事?” 李景恒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狼,他扬了扬声,声音嘶哑,有几分声嘶力竭的意味:“你是我的人!” 容初瞪了瞪眼,终于察觉到李景恒的情绪有些不对,走上前去,来到李景恒面前,容初才看清他泛着红血丝的双眼:“小殿下,你怎么了?” “我还不是皇帝,你不能离开我!” 第18章 手札 李景恒的双手紧紧扯住容初的衣袖,那动作像极了溺水后最后的挣扎。 容初看着他腥红含泪的双眼,隐约记起,她初初下凡时,他在那发狂的鬼的面前,亦是这般模样…… 歇斯底里。 这个孩子,究竟经历过什么? 容初抽出一只手臂,将他拥在胸前,放柔声音,小声安抚:“小殿下,你放心,我不走。” 听到容初肯定的回答,李景恒才逐渐放松下来。 容初察觉到他紧攥着她衣襟的手渐渐松了,一低头,却发现人不知何时竟晕了过去。 来不及多想,容初弯下身来,将人拦腰抱起便冲出门外。恰好有几位宫人从门口走过,见容初抱着李景恒飞奔而出,惊得眼睛差点掉出来。 “容……容姑娘抱着殿下?” …… 太医院中,容初端庄站在一侧,看着眼前的太医老头为李景恒把脉。 “太医,我家殿下究竟是怎么了,今日他无端突然晕倒,该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吧?” 容初面色有些发白,这小皇子千万别没被旁人害死,先自己病死了,她虽是神仙,却不懂凡人医术,怎么瞧也瞧不出李景恒病情。 眼下看着昏迷在榻的李景恒面色愈发苍白,容初心中七上八下。 为李景恒把脉的老太医为李景恒把完脉,听到容初这一番话,面色一沉,胡子一翘,瞪着眼睛转过身来对容初斥道:“你这小宫女会不会讲话,躺着的可是你家主子!” 容初被训得一愣一愣,若是在平时,她定然要还嘴回去,可今日不同往日,如今她的身份是李景恒的贴身侍女,也只能忍了。 老太医见容初垂着头不再说话,冷哼一声才继续道:“二殿下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这几日过于操劳,精疲力尽才会晕倒。” 听了老太医的话,容初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幸好。 容初的气还未松完,就听老太医叹了口气,又道:“二殿下多年积郁心中,损心劳力,身子较旁人更虚弱些,日后定要好生养着,莫要积郁成疾才好……” 听着老太医的话,容初将目光移到李景恒苍白的脸上,少年面上毫无血色,即使是昏睡着,也微微蹙着眉头。 容初不难猜到这些年来他一人独居庆云宫都经历了什么,旁的孩子与同龄人玩闹时,他却只能同一群不得转世的鬼怪作伴;旁的孩子享着父母怜爱,他却被父亲忽视,母亲化作厉鬼没了神志只想要他性命。 难怪他性子别扭又倔强、寡言又冷漠,也难怪会缺少安全感。 容初自我反省,看来她不仅要重视小皇子的性命,还得注意他的心理了! “老夫去开药,你留下照顾你主子。”老太医交代了一声,转身离去,房间中只剩容初与李景恒二人。 容初叹了口气,认命地上前来到李景恒榻边坐下。 刚坐下,躺在榻上的李景恒便幽幽睁开了双眼,一双墨色清眸中红血丝已经退去,这双凤眸又重新恢复先前的冷冽。 容初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身子还有些不适,抬手想要抚上他的前额,却被他歪头躲了过去。 他歪着头,额畔的发丝遮了双眼,让容初看不清他的神情。 手在空中僵了片刻,容初深吸一口气,开口时出乎意料的温和:“小殿下,还在生我的气?我真诚地给你道歉还不成吗?” “先前是我不对,不该同你开玩笑,也不该一声不吭就出门……”容初心中当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不过哄小孩子嘛,他开心就好。 李景恒还是默不作声,让容初有些头疼。 就在这时,去药房取药的老太医推门而入,眼尖地看见李景恒醒来,连忙上前将手中的药包递到容初手中,随后来到李景恒榻边关心问道:“殿下醒了,身子可还有不适?” 李景恒缓缓起身,因许久不曾说话的缘故,声音过分沙哑:“我没事,有劳高太医。” “殿下日后切不可日夜操劳,也得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是。”老太医见李景恒起身下榻,忙道,“殿下还是在下官这里再休息片刻……” “不用了,手头还有些杂事未处理完。” “……”老太医噎住,方才的话全白说了。 容初站在一侧,见李景恒步伐有些虚浮,连忙上前将他扶住,低头凑在他耳边细声道:“殿下不方便,可要我把你抱回去?” 话音刚落,李景恒便狠狠地瞪了一眼过来:“不用。”说罢,快步向前走去。 容初不知自己又如何惹了小殿下不快,心中不爽,可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能长叹一口气,认命地跟上李景恒的步伐。 好一个司命星君交给她好一个破差事,真不想干了! …… 回了庆云宫,李景恒立刻钻入书房忙他未完的政务,而容初则发动她的“小姐妹们”帮忙做事。 “《育儿手札》?容初姐……姑娘,你要当娘了?”阿媛看着容初手中的书籍,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孩子爹是谁?该不是……” 阿媛说着,同铃儿对视一眼,然后两人异口同声道:“殿下的?” 容初一手拿着新得来的宝书,一口执着茶杯饮着淡茶,听到阿媛与铃儿的话,险些将茶水从鼻孔中喷出。 被呛着咳嗽了半天,容初才拧着眉头道:“你们两个小妹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小殿下才不过十五!” 铃儿弱弱道:“我姑母家的弟弟,十五岁孩子都会跑了,若不是我入宫来,现下早便嫁人了。” “若我正常年岁嫁人,如今孩子应该都有两个了。”阿媛补充道,“况且容初姐……姑娘看起来应该不过双十,顶多二九,与殿下差的也不算大!” 容初尴尬一笑,看起来相差不大,实际上差了四千九百八十五岁。 无意再与她们辩驳,容初用手帕擦干嘴角,仔仔细细翻看起手中的书来,看了两眼,又从书中抬起头来对面前的二人道:“你们别容初姑娘容初姑娘的叫,叫容初姐姐多亲切?” 二人闻言,连连摇头道:“不敢不敢。” 阿媛回忆起昨夜李景恒的脸色便觉心惊胆战,断然再不敢叫容初姐姐。 “看着时间该去御膳房取殿下的午膳了,今日该轮到阿媛当值了吧?”铃儿一边提醒,一边戳了戳阿媛的胳膊,道,“早些去,莫让领班姑姑再骂你偷懒。” 阿媛一听铃儿的话,面色顿时一变,随后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容初见状,连忙放下书上前扶她:“这是怎么了?” “容初姑娘,”阿媛虚弱道,“昨日夜里本该是你当值,结果四处寻你不到,怕姑姑生气,我便顶替你去为殿下送了宵夜。今日我突感不适,你看你能不能帮忙……” “……”容初看着阿媛努力演戏的模样,无奈叹了口气,“我去还不成,你赶紧起来吧。” 听到容初这样讲,阿媛利索地从地上爬起,笑嘻嘻地对容初道:“多谢容初姐……姑娘!” 第19章 喂药 自庆云宫调来宫人后,容初便很少留在正殿同李景恒一起用膳了,今日是她为数不多在他用膳时去见他。 容初去李景恒殿中时,李景恒已在桌前坐下。送午膳的宫女鱼贯而入,待布膳完毕,李景恒冷声吩咐伺候的宫人们退下。 宫人们来庆云宫也有了几日,对庆云宫中这位二殿下的秉性多少了解了几分,领班大宫女并未像之前一样吩咐人留下伺候,而是带着布菜结束的宫女们有序离开。 殿中没了旁人,李景恒淡淡瞥了站在一侧的容初一眼,并未多言,自己独自用膳。他知道容初为仙体,早已辟谷,若是想吃,不用他说她便坐下了。 而容初确实也没有用饭的欲望,她只想站在一边看“孩子”吃。 《育儿手札》第一,必不使子择食 ,荤素俱是身宜。 不能让孩子挑食,只有荤素搭配对身体才好。 可是眼前的李景恒只挑离自己最近的一盘青菜吃,另外几盘荤菜几乎一口未动。 难怪十四五岁了才长这么个个子!容初眯了眯眼,心中不甚满意。 许是容初的目光太过于炽热,李景恒吃了没几口便放下碗筷起身要走。 见他要起身,容初一个健步上前又将他重新按回椅子上:“小殿下可是吃好了?” 李景恒被容初按回位子上,一愣,转头奇怪地看着容初道:“吃好了,书房还有些政务……” “吃这么点怎么能好!”容初轻斥一声,搬过一张凳子来李景恒身边坐下,拿起一旁闲置的筷子往他身前的碗中夹了几块肉,“吃!” 李景恒不动筷子,甚至暗暗使力还想起身离开。 容初怎能如了他的意,她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让他分毫动不得,另一只手则用筷子夹起肉来往他嘴里塞。 李景恒抵不过容初的力气,只能皱着眉头脸色难看地张嘴将那肉含入口中。 见他将肉咽下,容初才满意松开手,眯着笑眼问他:“这才乖嘛,怎么样,好吃吗?” 回应她的是李景恒剧烈的咳嗽声,李景恒躬着身子一阵猛咳,仿佛像要背过气去一般。 容初见状一惊,难道是菜有什么问题,于是想也不想夹起同一盘的肉放入口中尝试。 香辣爽口,甚是美味,无毒啊…… 李景恒咳完,抬头就见容初用方才他用过的那双筷子夹菜放入口中,那张樱色的薄唇因沾了油的缘故,愈发红润,像极了熟透的樱桃,让人忍不住想…… “……” 李景恒回过神,登时身子一僵,只觉一股燥意控制不住涌上面来。 “说了吃好了!”李景恒急声开口,声音因方才咳嗽而沙哑的不像样,他一把夺过容初手中的筷子,不再看容初一眼,扭头就走。 筷子被人从手中夺走,惹得容初一愣,看着李景恒走远的背影,容初对方才飘来的千面问道:“他去书房,为何要带着筷子?” “……谁知道呢。”千面应付回了一声,眼睛死死盯着满桌珍馐,垂涎欲滴。好想吃,吃不到啊! “对了,小殿下不吃辣。”千面突然想起来,转过头来满面鄙夷地对容初道,“你今日对小殿下的样子像极了恶毒后娘,你是受什么刺激了?” “……”容初瞪着千面,直接忽视后半句话,“你怎么知道小殿下不吃辣?” “我在庆云宫中挂了十多年,仔细观察观察便知道了啊……” “……”容初看着满桌子红艳艳的菜,终于知道李景恒为何不吃别的菜品了,这一桌子的菜,他能吃的也就只有那一道青菜。 吃不了别的才,竟也不与御膳房交代,太闷了! ………… 是夜,容初亲自去为李景恒送药。 本来送药这差事落不到她的头上,但是阿媛中午为李景恒送药回来告诉容初,殿下一碗药只喝了一口,剩下的全倒入花坛中了。 因此,容初才亲自动身。 殿外星辰闪烁,圆月挂在树梢,洒一地流光;殿内李景恒点着蜡烛,就着烛光,处理着桌上厚厚的一沓文书。 容初踏碎月光,端着满满的一碗药一路来到李景恒书房,推门而入。 听到推门声,李景恒手下动作不停,沉声吩咐:“药放在桌上便可,你退下吧。” 容初按照李景恒的吩咐将药放到他的桌边,却并未退出,而是双臂抱在胸前站在一侧看着奋笔疾书的李景恒道:“我还是看着你喝完吧。” 听到是容初的声音,李景恒动作一顿,转头先是看了一眼容初,随后又看了一眼桌上盛着满满黑色药汁的药碗,典则俊雅面无表情的脸有了半分龟裂。 “我……一会儿再喝。”这药实在苦得离谱,李景恒藏在桌下的手不安地拽了拽自己的衣袖,抬头露出一抹僵硬乖巧的神色对容初道,“容初姐姐……时候不早了,你先休息吧。” 听到“容初姐姐”四个字,容初便知道李景恒又想蒙混过关,只有他有求于她时才会乖巧地唤一声姐姐。 容初看透了他,对上他墨色的凤眸,咧开嘴,一边笑一边摇头:“没事儿,神仙不用休息……” 然后她便看着李景恒的表情,从唇角微挑一点一点恢复到之前阴沉的面无表情。 容初只管端起碗,舀了一勺汤药,怼在李景恒的唇边:“啊~张口。” 李景恒冷眼睨着她,不为所动。 “怎么,难道还要本星君嘴对嘴喂你不成!”哄不进去,容初也有了几分恼意,瞪着眼前油盐不进的小子,真想拍他两巴掌。 可是,不能! 《育儿手札》第二,须温柔之待子,与之言明矣。 一定要温柔地对待孩子,跟他讲明白事情的道理。 就在容初苦恼地思索该如何与李景恒讲明白“良药苦口”的道理时,却突然听道他道:“好啊。” 容初一时间不解他的这一声“好啊”是何意,歪了歪头,开口问:“好什么?” “容初姐姐嘴对嘴喂我,我就喝。” 容初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这还是她寡言少语,冷漠羞涩的小殿下说出的话吗? 面前的少年仍是表情冷漠,一双墨色微挑的凤眼中没有过多的情绪,可是容初还是眼尖地看到少年的耳根处,渐渐晕染开大片的绯红。 第20章 刺激 小子,长本事了! 容初瞪着眼前的李景恒,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说什么她也不能真的嘴对嘴喂他,但是就这样认怂也实在太没面子。 这家伙一定是装腔作势! 容初心一横,就赌李景恒不敢真的让她喂,她默默咽了口唾沫,将放在桌上的药碗重新端起,一手执瓷勺搅了搅碗中的汤药。 “你真敢喝?”容初对上他黑曜石一般的凤眸,暗示他见好就收。 “你敢喂吗?”李景恒直直对上容初的视线,毫不退缩。 “你真敢喝吗?” “你敢喂我就敢喝。” “那我可喂了!” “你喂我就喝。”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才不过半天,这小殿下的厚脸皮程度已经出神入化了。 容初瞪着眼前强装镇定的李景恒,恨不得将手中的瓷勺捏成碎渣。 “行,你有本事。”容初扬了扬下巴,一双明眸中仿佛燃出火焰,她狠下心来,最后瞪了李景恒一眼,然后直接将碗中的勺子取出,对着碗口喝下一大口汤药含在口中。 浓重的中药苦味一瞬间直冲脑壳,容初险些就要将满口的药汁吐出来,。 怪不得李景恒死活不喝,这苦得简直要了命了! 李景恒见情况不妙,他没想到容初真的会喝,看着容初愈发难看的神色,他缓缓从椅子上起身,想要趁机溜走。 容初怎可能给他这样的机会,李景恒刚刚站起身来,便被容初一把按回座椅上。 容初的双臂搭在椅子两侧的扶手上,李景恒被围困在中间的位置。 看着容初愈来愈近的脸,李景恒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失了节奏,她额间的莲花花钿,仿佛燃烧的火焰一般,烧到他的心里,渐渐燎原。 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萦绕鼻尖,对上那双鹿眼般清澈的双眸,李景恒被豁住失了神,他不想再躲,甚至想靠的更近一些…… 容初心中亦燃烧着熊熊火焰,只不过那是她胸中难以遏制的怒火。 好一个李景恒,让你长本事! 容初一把扯过李景恒的前襟,就在她发了狠非要将口中苦涩无比的汤药还给李景恒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句轻飘飘的: “你们在干什么?” 千面此时刚刚换上一张玩世不恭魅惑美人的脸,他趴在李景恒书房的窗户上,朝内看着书房中的二人,唇角弯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这么……刺激的吗?” “唔……呃……咳咳咳咳——”容初没料到会有旁人,一时受惊,竟将满满的一口汤药给咽了下去。 容初的脸,登时绿了。 她忙从李景恒面前起身,快步跑到一旁,捂着胸口一阵猛咳。 “没事吧?”李景恒也快速回了神,来到容初身侧,轻拍她的脊背。 容初歪头一计眼刀瞪得李景恒默默收回拍打容初后背的手。 往日那冷若冰霜的少年,此时颊上绯意更甚,他看着容初的眼底,渐渐染上一抹笑意。 “是不是打扰到你们……”窗外的千面还在唯恐天下不乱地喋喋不休。 容初沉着脸色直起身来,手中握着的瓷勺缓缓幻作风听剑的模样,随后趁着千面不注意,猛地向他掷去。 凌厉的剑气倏地冲向千面面门,只听千面“嗷”地一声哀嚎,窗外便再没了动静。 “……”李景恒第一次见容初生气,见她将视线重新放回自己身上,不禁收了脸上那不甚明显的笑意,默默退后了几步。 “这药,喝不喝?”此时容初的声线有了几分冷意。 李景恒站在原处,乖巧地点了点头。 因为他看到方才被容初掷出去的风听剑,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容初手中,此时正架在自己脖颈边。锋利的剑刃,在烛光的照射下,闪着冷光…… 李景恒在容初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将放在桌上的那碗汤药端起,然后屏住呼吸,一口闷。 苦…… “这才差不多。”见碗中的药一滴不剩,容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明明这么简单的事为何要搞得那么复杂。” 果然书中所言亦不全是准确的,比如不听话的孩子就该靠武力解决。 将风听剑从李景恒的颈边拿开,容初给剑解了幻术,修长瑰丽俊逸非凡的风听剑眨眼变成了一根裹着晶莹糖衣的糖葫芦。 将糖葫芦塞入李景恒手中,容初道:“乖乖喝药的奖励。” 说罢,容初便端着空掉的药碗向外走去。 手中的糖葫芦正散着诱人的香甜气息,李景恒看了一眼手里的糖葫芦,又看了一眼容初离开的背影,一双艳煞芳华的凤眸中渐渐染上浅浅的笑意。 …… 容初走出门时,千面还趴在门外暗戳戳偷看,躲闪不及,被容初抓个正着。 “仙君,我只是路过,没坏您好事吧……”千面眯起狐狸眼,嘿嘿一笑道。 容初勾了勾嘴角,这下手里出现的是真正的风听剑。 “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什么?刚刚有什么,啥也没看见啊……”千面装得一手好傻。 “哼!”容初冷哼一声,收回佩剑,来到千面面前,盯着这幅新面孔看了片刻,然后道,“你这花里胡哨的脸,最好少换来换去。” “好好好,都听仙君您的……” …… 第21章 狩猎 李景恒意外地好好在庆云宫中养了几日,饭也好好吃了,药也老老实实喝了。 容初觉得,定然是自己精心教养有了成效,于是愈发奋力地钻研《育儿手札》。 阿媛与铃儿休息时见容初还抱着那本书籍看个不停,险些以为容初走火入了魔。 “容初姑娘,快快别看了,今日陛下要带众臣去皇家猎场狩猎,二殿下那边,你不用过去吗?” 听阿媛提醒,容初才猛地记起,皇帝要在四月十七这天去猎场狩猎。 而谢丞相协同三皇子一起,要对老皇帝动手。 李景恒有什么计划她并不知晓,不过既然李景恒不想让她插手,她也不会多此一举,她只需保住李景恒的小命。 容初到李景恒殿中时,谢怀裕正同李景恒讲话。 “皇家猎场周围我已增派了援手,若是有危险,定能助殿下脱险。我爹那边调动的杀手殿下心中有数,莫要与他们正面交手,只要能拖延到神卫军前去护驾便可。” “怀裕,你也要当心些。” “殿下放心,在我爹眼里,我从来只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废物,他不会怀疑到我身上。” “……” 两人的谈话一字不落地落入容初耳中,容初在门外等了片刻,想了想,还是敲了敲门道:“殿下是我……” “……”还在嘱咐李景恒的谢怀裕登时噤了声,望着门口处的方向,眸中渗出杀意。 李景恒见状,拍了拍谢怀裕的肩膀以示安抚:“无事。”说罢,对门外的容初道,“进来。” 得到李景恒的回应,容初才推门而入。 殿中的李景恒已换上一身墨色精绣劲装,领口处以金丝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窄袖袖口以金绣云纹装点,容初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李景恒,眸中掠过一丝惊艳。 少年本就生得好看极了,往日里三分病弱五分瘦削,多是憔悴;今日这一打扮,提了几分精气神,多了几分少年侠气。 “你来做什么?”谢怀裕见来人是容初,眸中警惕分毫不减。 容初也根本没将谢怀裕放在眼里,随意道:“自然是陪殿下狩猎。” “围场狩猎,你一个女人掺和什么……” “怀裕,是我吩咐的。”谢怀裕呵斥容初的话音还未落,李景恒出声打断,“怀裕不必介意容初。” “殿下?”谢怀裕不敢相信李景恒竟会为一个宫女说话,看着容初望过来的得意的神色,谢怀裕紧了紧双拳,却也只能将不满忍在心里。 “走吧,莫让父皇久等。” …… 皇家狩猎场位于京郊西南,占地两个山头。 猎场中珍兽无数,并无猛兽,多是专人喂养的性情温和的走兽。 此次参加狩猎的,除去皇室中人,多为朝中重臣,一行车马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从玄武大门出发,向西郊行去。 京城因几条命案一连几个月被笼罩在诡异恐惧的氛围之中,已许久不曾这般热闹过。今日天子出行,百姓们确信他们的皇帝陛下能驱散恶鬼,于是纷纷出来面圣沾一沾“龙气”。 容初与阿媛铃儿一同作为李景恒的随行侍女,坐在队伍最后的马车中,赏着沿途风景。 阿媛一如往日开朗,拽着容初的衣袖非要跟容初介绍路边哪家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店最好,可容初兴致缺缺,倚在窗边昏昏欲睡。 就在容初打了个哈欠,正打算换个舒服姿势小憩一会儿时,窗外一人骑马驶过,顿时吸引了容初的目光。 容初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趴在窗口,恨不得将头探出窗外。 窗外那人骑在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之上,他身上着的是一件月白银暗纹劲装,一头墨色长发束成马尾,俊逸非凡。 那不是……天枢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容初拧眉回忆,好似几日前遇见他,他的人间手下现身时的确唤的他“王爷”。 那时她心中紧挂那只小妖,未将这称呼放在心上,如今再见他,才觉得离谱。 她下凡来,司命星君嘱咐她安安分分做个小宫女就成了,等事情办妥,立刻返回天界,可凭啥天枢还能当上皇亲国戚? 况且按照天界规矩,天上的神仙是不允许过多插手人间事务,她如今下凡来是为纠正司命星君失误而出错的命格,那天枢是为何? 难道他也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是谁?”容初想着,指着窗外行过的天枢,对身边的阿媛问道。 阿媛顺着容初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到天枢身上,眼睛一亮:“那不是齐王殿下吗?” “齐王?” “你竟不识得齐王殿下?”阿媛奇怪地看向容初,仿佛容初不认识齐王是什么离奇的事情一般。 “也对,你先前一直在庆云宫伺候我们二殿下,兴许真不知道。”马车窗外,天枢已经策马走远,阿媛收回视线为容初介绍道,“齐王李宣是陛下最小的弟弟,十年前也是我朝最英勇的战神。” “那时齐王殿下英勇善战,常常能以一敌百。只是后来在一次征战的过程中,军中出了细作,将我军军事机密透露给了敌军将领,齐王殿下的军队因此遭遇敌军埋伏,与朝中失了联系。” “就在大家都以为齐王殿下凶多吉少,甚至陛下已经开始为殿下准备衣冠冢时,殿下却回来了!” “不过殿下受了重伤,不能再提剑打仗了。”阿媛说道这里,遗憾地叹了口气,“真是天妒英才。” “这样啊……”容初点点头,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若真如阿媛所说的这般,当年的齐王李宣可能是真的战死沙场,才有机会让天枢趁虚而入。 “还有啊,关于齐王殿下……” 阿媛打开了话匣子便停不下来,从齐王李宣十年前征战沙场开始讲起,讲到齐王同陈贵妃入宫之前的郎情妾意,再到后来陈贵妃入宫享尽盛宠…… 若非铃儿扑过去捂住阿媛的嘴,阿媛不知还得将多少别人听都不敢听的宫廷秘辛出来。 一路上三个人东聊聊,西扯扯,很快队伍就到了皇家猎场。猎场中早有先到的宫人打好了帐篷,供主子们休息所用。 容初下了马车,远远看见李景恒骑在马上的背影。 不过十几日,少年已经比初见时挺拔了许多。 就在容初想要上去同李景恒交代几句注意自己安全时,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男声。 “容初。” 容初闻声回头,就见天枢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 “……” 另一边李景恒骑在马上与谢怀裕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只是视线却一直飘忽寻找容初的身影。 “咦,那不是殿下宫里的那个女人吗?她怎会认得齐王?”倒是谢怀裕眼尖地注意到容初的位置,见容初同齐王李宣站在一处,出声提醒李景恒。 李景恒闻言,顺着谢怀裕的视线望去,就见容初站在齐王李宣的面前,眉眼间是放松的笑意,那是她在他面前,从不曾展露过的。 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握得更紧。 第22章 出事 容初在阿媛与铃儿震惊的目光下,被天枢邀请去了齐王帐内。 入了大帐,容初左右看了看没有旁人,才敢上前去扯天枢的衣袖:“天枢,这是怎么回事?” 天枢对上容初一双好奇又震惊的大眼睛,无奈地笑了笑。 牵着容初来到帐中软塌上坐下,抬手执起茶壶为容初倒了杯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你不是自诩天界第一聪颖,你猜一猜看。” “……”容初执起茶杯,轻抿一口茶水。 为什么感觉天枢这是在嘲讽她? “让我猜……那是……齐王李宣十年前便战死沙场,当时恰逢你下凡,于是变成他的模样成了如今的‘齐王’?”结合之前从阿媛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容初不难猜出其中的前因后果。 “不愧是容初。”天枢点头,“猜的八九不离十。” “可是你为何要留在人间这么长时间?”容初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疑问,“你想做什么?” “那容初留在人间又是为了什么?”天枢未答容初的问题,而是对上容初的双眼,勾嘴角,笑得好似一只狡黠的狐狸,“据我所知,勾陈帝君为你安排了不少课业,你又给了司命星君什么好处,让他帮你打了掩护?” 天枢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容初僵在原地。 容初的指尖不安地摩挲着杯沿,被天枢戳中了心事,心里一阵忐忑,她强撑着尴尬地咧开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星君,您之前对这种事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天枢本就没有将容初抖出来的心思,说这样一番话只是为了吓吓她,越是看她这般紧张,天枢越是觉得有趣:“算着前不久还因打伤天界的六殿下被禁足数十年,你这次又打算闯什么祸?” 听天枢提起熟人,容初脸色顿时一变,满脸不屑道:“能不能别提慕巡那个呆子。” 天枢口中的六殿下正是天帝第六子慕巡,慕巡与容初年龄相近,二人从小一起在天河边长大,可是却十分不对付,是相看两相厌的程度。 一百年前两人同在北极帝君坐下修习仙术,却因一件小事大打出手,容初下手太重伤了慕巡的龙角,于是被勾陈帝君禁了五十年的足。 因为此事,容初对慕巡的厌恶更甚,那分明是他先嘲讽她担不得破军星君一职。 天枢见容初陷入回忆神色愤慨,那眼神恨不得再回天界收拾慕巡一顿,有些无奈,连忙转移话题:“好,不提他。这次叫你来,本想与你说京中妖物之事。” 听到天枢谈到正事,容初正了正神色:“莫非天枢有什么发现?” “此妖多于夜间作恶,死者面上挂着笑意,则说明死者丧命时十分放松,应是有什么吸引了死者的注意。我捉摸了一番,能使人死后保持如此形态的大约只有幻术了。” “幻术?”以幻术织造幻境,让人沉溺于美梦之中,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杀死! 容初点点头:“我亦觉得是幻术,先前我追那妖物时,也曾中过此幻术。那妖所织幻境几乎可以假乱真,想来修为不低。” 容初想着,面色沉了沉,当时若非桃花酒的味道不对,她也险些被那妖物骗了过去。 “这份卷宗上记载着这半年来出事之人的信息,你可以看看。”天枢从袖中取出一条卷宗交到容初手中。 容初接过,大概地扫了一眼,发现死者皆为二三十岁的青壮年。 “今日十七,刘家选了明日下葬,我打算在死者下葬之前去刘家探探情况,你可要同去?” 天枢口中的刘家正是不日前死了儿子的富商家。 容初闻言从卷宗之中抬起头来,刚要回“想去”,猛然又记起李景恒来。 今日狩猎定然有事发生,虽然听之前李景恒与谢怀裕说是做了完全的准备,可是容初还是不放心。 “趁着在下葬之前去查探一番兴许会有什么发现……”天枢说着,转眼看见容初纠结的神色,关心问道。“怎么了?若是有什么不便,你留在这边,我独自前去……” “没事,我与你同去。”容初打断天枢的话。 谢家只是派了一小队死士刺杀皇帝,若是失手,应该不会有第二次动手的机会便会被神卫军控制。况且谢家的目的应该只是皇帝,李景恒锋芒未露,又准备充足,应该无事。 倒是有关妖物一事,不是不赶快将他揪出,只怕他还会继续祸害人间。 容初做下决定:“先去刘家探探情况。” 天枢在帐中留下一个假“李宣”傀儡,便同容初神不知鬼不觉得一同离开猎场。 容初走时,恰逢诸皇子背着弓箭策马驶入深林,容初在天上最后看了一眼李景恒的背影,心中竟莫名不安。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传音入密给李景恒:“我有些事,需离开片刻,你自己一人定要小心。若有危险,便对着你颈间挂着的玉环唤我名字,我便来救你。” 听到熟悉的声音,李景恒猛地勒马,马儿嘶鸣一声,停在原地。 跟在李景恒身边的谢怀裕见李景恒突然勒马,也连忙“吁”了一声,在李景恒的不远处停下,担心问道:“殿下,怎么了?” 李景恒左右看了看没能看到容初的身影,仰头望向天空也只见几只苍鹰掠过云间。 低头,那晶质地晶莹毫无杂质的玉环还挂在他的颈间,他腾出一只手握住那块玉环,感受着玉在手心的细腻触感。 顿了顿,李景恒才回应谢怀裕:“无事,走吧,驾——” 另一边,容初同天枢一齐潜入刘家,到了刘家后,容初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说刘家经营商行,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富豪,可也没人告诉她,刘家是富可敌国的那种富豪! 眼前刘家的府邸就像是一个小型皇宫,府中各殿有几十座。府邸的范围从京城中最繁华奢侈的巷子一直延伸到京郊。 府中建筑富丽堂皇可与宫中媲美,就连房顶的飞檐上,点缀的也是少见的拳头大的明珠。 看出容初眼中的震惊,天枢开口解释:“刘家作为最大的皇商为皇宫提供各式珍宝、锦缎、瓷器已有五十多年,五十年来赚的的确不少。不过刘家生意能做的这么大,主要还是因为其背后是将军府的缘故。” “将军府?”容初下凡这么长时间,对朝廷局势还是有几分了解。 先皇后殁后,皇帝再未册封皇后,除去李景恒这个曾经的嫡子,宫中只有庶皇子。 皇太子之位空缺使得朝中阵营分为两派,一派以谢丞相为首,欲推三皇子为太子;而另一派则就是将军府一派,力保大皇子入主东宫。 “刘家家主夫人,也就是死去的这个刘乐康的生母,便是徐将军最为宠爱的小女。”天枢道。 “难怪。”容初点点头,表示了解。 如今还是青天白日,刘府中下人来来回回,摆放棺材的祠堂也一直有人守着,容初与天枢一直隐在暗处。 一晃三个时辰过去,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府中的下人陆续退下,祠堂中守着的刘夫人也在侍女的搀扶下回了房。 换来守灵的是一位年轻妇人,妇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面容虽清丽,可因太过惨败而显得十分憔悴,容初猜想,这应该是已逝刘乐康的妻子。 容初与天枢又等了一会儿。 直到守灵的妇人顶不住困意迷糊过去,刘府的夜最终沉寂,四周一片静谧。 天空中的黑云遮了残缺的月,也吞噬了夜空的最后一丝光亮,只有刘府祠堂门外挂着的两盏白灯笼中的烛火,还在迎风明明灭灭。 容初与天枢一前一后闪入祠堂中。 为了防止妇人突然醒来,容初施了个法,让她睡死过去。 祠堂正中的墙上,写着偌大的一个“奠”字,“奠”字之下,停放着一幅上好的檀木棺材,这应该就是刘乐康的棺材了。 容初与天枢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天枢施法,无声无息地将沉重的棺盖打开。 然而棺盖打开了,棺材之中却空无一物。 容初震惊地抬头,发现天枢眼中亦是同样的惊讶。 “怎么会这样?尸首不在棺材里,会在何处?”容初疑惑。 天枢再次施法,将棺盖合上,“应该还在刘府之中。” 容初神色一拧,掌中结印,指尖逐渐泛起点点白色光芒。 “你做什么?”容初施法还未结束,便被天枢将手按住。 容初不解地看向天枢道:“用搜寻术啊……” “你真是……”天枢对上容初疑惑的眼神,无奈地道,“你用这种高阶仙术,是怕开阳不能早点发现你吗?” 容初闻言,身子一僵。 “那怎么办?” “先找找看有什么线索。” 容初没有办法,只能听天枢的话,查探屋子里的角落。 祠堂的东北角摆放着一个上好的古董青花瓷瓶,釉色鲜艳,保存完整,是个不可多得的宝物。 容初目光从瓶身上掠过,不经意间一扫,却注意到瓷身身上有明显的擦痕,再往下看,瓷瓶底部的地面,也有不甚清晰的划痕。 容初尝试性地用手转动瓷瓶,没想到真的被她转动了! 紧接着,距离瓷瓶不远处出现一道暗门。 容初与天枢对视一眼,二人默契地闪进暗门之中,无声无息。 暗门之内是一道狭窄的甬道,两边的石壁上燃着数百只蜡烛。 容初与天枢沿着这条逼仄的甬道走了许久,最后进入一个石室之中。 石室的中央放置着一副水晶棺材,水晶棺材的四角上,挂着诡异的黄色道符,水晶光之中躺着一人。 容初走近,只见水晶棺之中那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唇角却挂着一抹诡异的笑意。 “这应该就是刘府的刘乐康了。”天枢道。 容初点点头,隐约间,她察觉到刘乐康身上飘出淡淡的妖气。这妖气隐匿在一股奇特的脂粉香中,微不可查,应该是凶手杀害刘乐康时不小心沾染在他身上的。 “刘府家大业大,只有刘乐康一个独生子,这独子死后刘府却安安静静处理丧事,也不执着于追查凶手。再加上如今这尸体出现在这个地方,我怎么越想,越觉得有些奇怪。”容初看着水晶棺之上的咒符,眯了眯眼。 还有这咒符,她竟未曾见过。 “你说的是,我们不如去刘家家主那边再探探情况,如何?”天枢提议。 “好……” 容初刚开口,耳边却传来一声虚弱的低唤。 “容……初……” 是李景恒的声音!出事了! 一瞬间,容初变了脸色,脑海中一片空白。 “今天先到这里,我有急事,先行一步。”容初急急与天枢道,来不及交代更多,便瞬间消失在原地。 天枢看着容初方才站着的位置,无奈勾了勾唇角。 “还真是有点像……这急性子。” 第23章 醒来 容初赶回皇家猎场时,猎场已经乱成一窝粥。 猎场周围的火把已经全部点亮,火把的火光将整个山头照亮。 手持长戟的神卫军将猎场层层围住,甚至还调遣了驻扎京郊的军队四处巡逻。 容初现下只关心李景恒的安危,她躲过众人的视线,回到二皇子帐中。 此时二皇子帐里,阿媛与铃儿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眼下李景恒遇刺,容初又不知去了何处,两人只差抱在一起痛哭。 “殿下呢?”容初进入帐中,没看到李景恒的身影,只寻到焦急等待的姐妹两人,她已经努力保持镇定,可是一开口声音还是带着微微的颤抖。 容初心中忐忑不安,李景恒唤她时声音十分虚弱,怕是受了重伤。 阿媛听到声音,回头见是容初,连忙小跑上前抱住容初的双臂:“容初,你去哪里了?我们还以为你也出事了。” 阿媛的眼睛泛红,显然是方才哭过,她说着,一顿,又记起什么,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我们殿下他失踪了!” 容初面色一变,不自觉地扬声:“什么?失踪?发生了何事?” “听外面的侍卫大哥说,傍晚主子们狩猎时,突然出现一群刺客要行刺陛下,当时恰好二殿下在附近,听见陛下呼声及时去将陛下救下。” “可是二殿下为保护陛下,中了一剑,还被刺客击落悬崖,如今生死不明……” 生死不明…… 容初心中咯噔一声,扭头便要往外走,阿媛见状急忙上前扯住容初衣袖将她拦下:“陛下有令,现在猎场中所有人不得随意走动,你要去哪?” 容初回过头,拨开阿媛的手,神色凝重道:“去找殿下。” 说罢,她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营帐。 阿媛与铃儿急忙追出去,可是哪还有容初的影子。 容初出了大帐,为了躲避巡逻士兵的视线,直接以瞬移术飞上天空,也顾不得天枢总嘱咐她的少用高阶仙术,便召出风听剑。 李景恒身上所携带的玉环是风听剑剑穗上的玉环,通过风听剑,容初凝神感应,片刻便确定了李景恒的位置。 御风疾行,下一秒,人就原地消失,夜空中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白光。 ******** 伤口的刺痛已经渐渐麻木,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 李景恒知道,他还没死,是悬崖上生出的树木将他拦下,不至于跌到崖底,粉身碎骨。 虽然如此,但他也知道,他离死亡也不远了。 血液流失使他越来越乏力,意识逐渐模糊,眼皮越来越重…… 他蜷缩着身子,一手死死扣住树干,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颈间的玉环。 现在,只有这枚玉环上,还能传来阵阵暖意。 “容……初……”李景恒张了张嘴,虚弱地唤出那人的名字。 恍惚之间,他好似又看到了那人没心没肺的笑脸。 他强迫自己睁大双眼,可是看到的只有寂寥的夜,只有夜空中寥寥几颗星辰。 “容……” “……” “李景恒!” 在他坠入无尽黑暗的前一秒,隐约听到熟悉的女声。 …… 清晨的一缕阳光从陈旧的雕花木窗的缝隙中照射进昏暗的室内,落在地上形成一道光斑。屋外停歇在树上的鸟儿一个接一个醒来,张开双翼抖抖被露水沾湿的羽毛,然后携着同伴叽叽喳喳飞入林间。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古老的村子里便已有勤劳的农民阿伯扛着锄头走在田间,而家里的老狸猫却还趴在窗台上继续酣睡,时不时还抖抖耳朵,发出阵阵舒适的呼噜声。 躺在床上睡了许久的人这时终于有了动静,他皱着眉头,张了张嘴,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水……” 床上人的声响惊动了在窗台上休息的老猫,老猫睁开瞳孔缩成一条缝的双眼,打量了两眼床上面色苍白的美少年,然后懒洋洋地打了个滚,跳下床去向屋外跑去。 随后门口处传来少女清脆娇俏的声音:“旺财,你要去哪儿?” 没有人回答,老猫早已撒腿爬上了树梢。 屋内李景恒缓缓睁开双眼,入眼的是陌生的环境。他艰难地坐起身,却扯动了身上的伤口,闷哼一声,面色更加难看。 “哎呀,小哥哥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阮惜雪一进卧房就见李景恒姿势僵硬地倚在床头的墙壁上,那张精致如玉的面庞此时苍白若雪。见他肩上的绷带又开始渗血,阮惜雪连忙上前去将李景恒扶正,“小哥哥,你小心些,伤口又流血了。” 李景恒淡淡瞥了一眼眼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女,随即便将视线转向房间的其他地方逡巡,他记得,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分明听到了容初的声音。 阮惜雪敏锐地注意到李景恒的视线,出声询问:“小哥哥,你是在找你姐姐吗?” “姐姐?”李景恒闻言一愣,重新将目光移到眼前的少女身上。 “容姑娘跟阿爷上山给你采药去了,约摸着晌午的时候会回来,她看到你醒来,一定会很高兴。”小姑娘一边说着,一边眯着眼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容姑娘…… 应该就是容初了。 听了阮惜雪的话,李景恒莫名安心了许多。 “对了,小哥哥,还没跟你介绍呢,我叫阮惜雪。”小姑娘清亮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李景恒愣了愣,抬头,看着阮惜雪,却并未出声。 不过阮惜雪丝毫不在意,继续道:“我知道你叫景恒,容景恒是吧?” “……?”容景恒,那是什么?李景恒微微蹙眉,莫名其妙地看着说个不停的阮惜雪。 “容姑娘说,你们姐弟俩是在探亲的路上遇上了劫匪,劫匪将你刺伤,容姑娘没有办法,才带你来了这边求医。”阮惜雪说着,看着李景恒的眼里露出几分怜悯,顿了顿,随后又道,“不过没关系,我阿爷医术绝顶的好,一定能治好你的伤。” 从阮惜雪的话里,李景恒得知容初隐瞒了他们的身份,不过这样也好,免得给别人负担。 只不过…… 李景恒回忆起猎场那夜,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彼时谢相所派的杀手冲入林中要对皇帝下手,那时他早有准备,护着皇帝躲过致命一击,而守在林中的侍卫听见声响也纷纷向这边赶来。 他在宫中朝廷并无势力,与谢怀裕谋划这么一出也不过是为了以此得到皇帝的重用。 这批杀手失手后纷纷撤离,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可就在这时突然又一批杀手出现。他原本担心皇帝有危险,不想这批杀手竟冲他而来。 在这番的打斗之中,他身受重伤,跌落山崖。 李景恒不解,是有什么人想要他的命吗? “……小哥哥?小哥哥!小哥哥你在想什么啊?” 阮惜雪叫了李景恒好几声也得不到回应,实在没办法了,抬起手来在李景恒眼前晃了晃,扬声又道,“景恒哥哥!” “什么?”李景恒猛地回神,看向皱着眉头的阮惜雪。 好不容易得到李景恒的回应,阮惜雪不满地嘟了嘟嘴:“什么嘛,想什么这么入迷,人家问你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李景恒:“……” 一上午就在阮惜雪的唠叨中过去,李景恒有些受不了这聒噪,可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家,他也只能默默地忍了。 直到正间传来熟悉的声音。 “阮爷爷,这些草药就放这吗?” “这几日真是打扰您了……” 听到容初的声音,李景恒猛地打起精神,一双幽暗的桃花眼中,瞬间便有了光彩。 阮惜雪见李景恒这样的神色变化,不乐意的瘪了瘪嘴角。 容初按阮爷爷的吩咐,将才来的草药分类放好后才向李景恒的房间走去。 一进门见李景恒坐在榻上望向这边,面色较之前好了许多,容初心中的那块石头才算落地,真是万幸,人看起来没有大事。 容初难掩心中激动,快步上前来到榻边蹲下,抓住李景恒的手,关心道:“阿恒,你终于醒了,可吓死姐姐了!幸好你没事,不然姐姐可怎么活啊?呜呜呜——” 她之前来时编了个谎话应付阮家爷孙,如今在人家面前,还得演得像一点。 容初没看到李景恒抽搐的嘴角,自我感觉良好,她觉得,她这假哭,定是演出了精髓。 李景恒没料到容初会来这一出,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动作,他只知道握着他手背的手细腻温暖,让他竟舍不得甩开。 等等,阿恒是什么称呼…… 李景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容初对他的称呼换了一个,耳根处顿时似有一团火在燃烧。 “姐……姐……”李景恒别扭地配合容初,“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什么?”容初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李景恒应该是想与她说坠崖的是,于是转身对一直守在后面的阮惜雪道,“阮妹妹,你照顾了阿恒一天了,休息一下吧……” 阮惜雪不傻,听得懂容初话中的话。 不就是想让她出去嘛,真不知道姐弟俩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让旁人听的悄悄话。 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床上的李景恒一眼,阮惜雪这才不情愿地走出房间。 阮惜雪离开后,容初对李景恒问道:“你怎么会受伤坠崖,还是这么重的伤?那晚发生了什么?” 李景恒将狩猎那夜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容初,包括最后对他紧追不舍要他性命的黑衣人。 容初听后,也有些不解。 李景恒多少年被困庆云宫,储位争斗与他无关,权力斗争也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是什么人想要他的命? “会不会是谢家派来对你父皇下手的刺客发现自己失手后,想要回去给主子一个交代,才挑你下手的?”容初左想右想,也只想出这一个可能。 “不知……”李景恒摇摇头。 “算了,你们凡人不是有句话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容初说着,直起身来拍了拍李景恒的肩膀以示安慰,“别想太多,以后有本星君护着你。刚才就听你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去给你倒杯水喝。” 容初为李景恒倒完水,重新来到他的床边坐下道:“你昏迷的这三天里,我回宫了看了下情况。皇帝对此次遇刺之事大为恼怒,下令彻查。” “不过谢相早早为自己洗清嫌疑,将罪名推给了江湖上的一个邪、教。宫里派了几队人手一直在寻你,不过如今朝中形势正乱,又有人欲对你动手,我建议,还是等你伤好后再回宫,你也莫急着这一时。” 听了容初的话,李景恒微微勾了勾他那苍白的唇,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好,都听姐姐的。” 容初被他那憔悴又惑人的笑意慌了神,待回过神来,又生出几分恼意来。 这小子,笑起来还真是人模人样的……好看。 该笑的时候板着张脸仿佛谁欠他十万八千两银子,如今伤成这样,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不过这一声“姐姐”叫的容初很是适用,要是小殿下一直能这么乖就好了。 可惜,都是装得。 果然,下一秒,容初就听到…… “姐姐,我胳膊疼的厉害,能不能喂我喝水?” 第24章 喜欢 容初与李景恒就这样大小对小眼互相对视了许久,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没有办法,谁让他是伤患呢,这次暂且不与他计较。 无可奈何地坐在床榻边,就在容初要喂李景恒喝水时,房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紧接着阮惜雪的声音传来:“容姑娘,我来喂阿恒吧!” 阮惜雪进门,快步上前来从容初手里接走水杯,顶着一副甜美的笑脸对容初道:“容姑娘今日上山采药定然是累极了,阿恒这边就留我照顾吧,容姑娘先去休息好了。” 世界上竟还有这么热心的姑娘? 容初疑惑地看了一眼眼前万分热情的阮惜雪,又瞥了一眼倚在床头面色发白的李景恒,对上李景恒期盼的眼神,犹豫了片刻后,终于还是对阮惜雪点了点头:“那好,阿恒这边麻烦阮姑娘了。” 说罢,容初伸了伸懒腰,也不看李景恒那幽怨的眼神,惬意地出了门。 房间内只剩下两人,李景恒不知何时恢复了先前的面无表情:“麻烦阮姑娘将水放在一边,等会我可以自己喝。” 阮惜雪丝毫不介意李景恒的冷淡,端着水杯来到李景恒床榻便落下,仍旧笑得明媚:“阿恒你身上有伤,行动不便,还是我来吧……” 阿恒!什么古怪的称呼! 李景恒额间青筋一跳,强忍着不耐对阮惜雪道:“阮姑娘,我们还没有那么熟……” “好,恒哥哥。”阮惜雪随即换了一个更为腻歪的称呼,举着杯子就怼到李景恒的嘴边,“来,喝水。” 李景恒僵在原地,瞪着眼前的杯子。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最后李景恒忍无可忍,抬手接过杯子,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哎呦,这不是自己能喝吗?”窗外传来容初“诧异”的声音。 李景恒闻声愣了愣,转头向窗外望去,就见容初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望着这边。 …… 因李景恒受伤时,容初为保他性命给他渡了一些仙气,因此李景恒的身体恢复的很快,七日之后便能正常下地走路了。 容初就在李景恒修养的这段时间里,跟村头的婶婶大妈们打成了一片,每每出门,回来时总能带回一堆新鲜的瓜果蔬菜来。 今日亦是不例外。 “这是村头张大婶给的青菜、这是隔壁刘姨送的南瓜、这是陈妈给的黑米、这是王姐给的莲藕,说是给阿恒熬粥喝……”容初一边说着,一边将怀中抱着的果蔬杂粮一一放下。 坐在院子里为李景恒把脉的阮爷爷闻言,乐开了花,转过头来对容初道:“这些老婆子平日里小气得很,借点柴火都不愿意借,看来容姑娘是真的讨人喜欢。” 容初被人这么夸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段时间她也体会到了许多。人间凡人之间的感情是天上神仙所没有的。人们生活在一个村子里,会彼此照应,会有许许多多的联系,而天上的神仙大都各过各的,各居一方、各司其职,见了面大多也只是说些体面的客套话。 “哼,这有什么了不起的。”阮惜雪见平日里声严厉色的老爷子竟也会这般夸赞容初,心中有几分不爽,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不过是会说些漂亮话哄人开心罢了。” “对了。”容初收拾好带回来的果蔬,来到桌边坐下,对桌前的李景恒道,“荀大娘让我回来帮忙问问,阿恒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问,问这个做什么?”李景恒听到容初的话,身子一僵,抬头警惕地看向容初。 容初耸耸肩,道:“就是刚刚路过荀大娘门口时,荀大娘让我帮忙问问,说是要给你介绍媳妇儿。我跟他说你还小,应该还没想过这种问题,但荀大娘非得让我回来问问……” “我不小了!”容初的话还未说完,李景恒便急急出声打断,“谁说我没想过!” 他的这一声,吸引了院子里三个人的目光,容初、阮老爷子、阮惜雪同时转头向他看去。 “哎?”容初猛地顿住,惊诧地看向李景恒,“那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李景恒看着眼前容初眯着的笑眼,一时语塞。 因为不知为何,他现在脑海中,只剩容初的样子。 她巧笑嫣然的样子,她生气发怒的模样,她担忧着急的模样,她…… 这种感觉……李景恒只觉自己的耳尖发烫,甚至不敢再对上容初的眼睛。 “哎呦呦,这脉搏怎么突然就加快了?”手指还搭在李景恒手腕上的软老爷子好巧不巧地突然开口。 李景恒听阮老爷子这样说,手臂好似被开水烫到一般,猛地收回手去。 “恒哥哥,你倒是说呀!”阮惜雪双眼雪亮地看着李景恒,不想错过他面上分毫的表情。 “我……我喜欢……”李景恒开口,像是坐下什么决定一般,对上容初一双弯成月牙儿的眼睛,认真道,“我喜欢笑起来好看的姑娘。” “哦?”容初闻言挑了挑眉,转头就见一旁的阮惜雪笑开了花。 “我喜欢性子活泼些的姑娘。”李景恒继续道。 容初仍旧看着阮惜雪,点点头应是:“你的确得寻个性子开朗些的媳妇儿,你太闷了,中和一下是好。” 此时阮惜雪心中又羞又喜,李景恒口中说的,那不就是她吗?难道说,恒哥哥对她也有意? 还未等阮惜雪乐呵够,阮老爷子便摇摇头起身道:“好了,今日天色不早了,老夫去煮饭,惜雪来搭把手。” “不要,我想跟恒哥哥多坐一会儿……”阮惜雪万分不愿。 “阿姐,我有些累了,扶我回房吧。”李景恒不理会阮惜雪,而是对容初道。 容初拧了拧眉,上下打量了李景恒一番,一副不想动弹的模样:“你好的不是差不多了吗,怎么还要人扶?不行我去让阮爷爷再去给你开服药?” 李景恒闻言,白净的面上脸色一黑,顿了顿,道:“不用了,是真的好的差不多了。” 说罢,他一人扶着石桌艰难起身,然后踉踉跄跄向屋中走去。 ********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半个月过去,容初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回到宫中给还在搜寻李景恒的侍卫暗戳戳留了点线索,让他们能够通过这些痕迹寻到李景恒如今所在的村子。 等容初再赶回阮老爷子家中时,阮老爷子告诉容初,李景恒同阮惜雪二人一同上山背柴火去了。 容初闲着没事,于是也打算上山去寻二人,接过一出门,就碰到在青天。。白日下游荡的千面。 “千面?”容初看着眼前飘在空中的“人”,有些惊讶。 眼前的千面倒是听了上回容初与他说的话,没有再乱换他的脸,现在仍是半个多月前那张妩媚秀气的脸。 容初双手抱臂,瞪着眼前的千面,问道:“你怎么在这?” “你回宫时被我撞见了,于是我便一路跟你来到了这里。”前面说着,眼泪汪汪,“你不在,我已经半个多月没说过话了,太闷了!” “说实话,你还真是挺多余的。”容初不再理他,与他擦身而过。 千面连忙追上去:“你要去哪?” “去找李景恒。”容初道。 千面点点头:“听你这么说,看起来小殿下没事。没事就好,对了……” 千面说话一惊一乍,容初没有给他半分眼光。 见容初不理会自己,千面连忙上前跟上容初的脚步,继续道:“对了,这边这么偏僻,你兴许还不知道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京城出事了,出了命案,就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 容初闻言猛地顿住脚步,这才转头认真看向千面:“什么命案?”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京城里已经有六个孩子失踪。人们是在京城后山的林子里发现的尸体,听说尸体的样子惨不忍睹,就像是被放干了血一般。” “朝廷没有调查吗?” “听庆云宫里的丫鬟说,已经调查过了,但是并没有查出什么所以然来。现在大理寺又想将罪名推到那个所谓‘狐仙’大人身上。” 难道此事也与那个不知名的小妖有关,容初拧眉。 也不知道天枢有没有去查探此事。 “仙君,你与小殿下打算何时回宫啊?”见容初正在沉思,千面小声问道。 “快了,宫中护卫今日差不多能到。等回宫,我定要去会会那个为非作歹的小妖,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另一边,山头上,李景恒与阮惜雪收拾了不少的柴火,此时两人正坐在山顶的岩石上歇息。 李景恒坐在一侧,阮惜雪坐在另一侧。 两人就这样干坐着吹山风,直到阮惜雪终于坐不住了,起身来到李景恒身边。 “恒哥哥~” “……” “恒哥哥~” “何事?”李景恒开口,声音冷淡。 阮惜雪不乐意了,难道感情之事还让她一个女孩子家主动吗? 可是看着李景恒那张几乎面无表情的俊脸,阮惜雪纠结了片刻,最后还是抛下了她的骄傲。 她咬咬牙,一闭眼,狠狠心道:“恒哥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许久了!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这样好看的人,一定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 阮惜雪说完,期待得看着李景恒的双眼,不肯错过他面上一分一毫的表情。 然而李景恒面上根本没有任何表情。 “抱歉,阮姑娘,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李景恒直接干脆地说道,也不给阮惜雪反应的时间,说完就起身,背起已经捆绑好的柴火向山下走去。 阮惜雪站在原地反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他的回答与她意料中的回答差的连谱都不沾。 怎么可能?李景恒怎么可能会说那种话! 阮惜雪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快步追上走出一段距离的李景恒,大声道:“我不信,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李景恒走在前面,声音没有起伏:“这种事情,恒没有必要撒谎。这段时间承蒙阮爷爷与阮姑娘照顾,我与阿姐不胜感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恒日后定会报答。” “你!”阮惜雪气结,继续小跑着跟上李景恒的步伐,“谁要你的报答!” 这下李景恒甚至不理会她,自己径直走着。 如今李景恒对自己这种态度,阮惜雪也知道他定然是对她没有非分之想的了,可是想起之前李景恒说的自己喜欢的姑娘,阮惜雪又不服气。 是什么样的姑娘竟然让李景恒这样喜欢。 她再一次追上李景恒的脚步:“你有喜欢的人吗?那天你形容的那些,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 这一次,李景恒顿住了脚步。 阮惜雪没料到李景恒会突然停下,一时间没停住脚,险些撞上李景恒身后背着的一堆柴火。 “是,我是喜欢她。”前方传来李景恒的声音,这一次,他的语气仍然冷漠,可是阮惜雪偏偏从中听出了几丝温柔。 阮惜雪不敢相信李景恒会大大方方的承认,更不敢相信真的会有人留在清冷如李景恒的心里。 委屈的眼泪一瞬间便涌了出来,阮惜雪绕到李景恒的正面,望着他平静无波的双眼,扬声质问:“她是谁?你告诉我她是谁让我死心!” 李景恒没有回答,他只是淡淡地望着前方。 直到阮惜雪眼尖地发现,李景恒那宛如一汪平静深潭的墨色双眸有了波动,那是从眼底升腾上来的笑意与欢喜。 阮惜雪身子一僵,然后顺着李景恒的目光,缓缓转身,向山脚下望去。 第25章 熟悉 她看见一名少女,少女身形玉立,一头长发束成马尾,随意散在肩后,她身上穿着的是一袭素净的白色衣裙,裙摆迎着山风作舞,像极了一朵在山间盛开的白莲。 那是……容初。 在看清山下之人是容初后,阮惜雪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李景恒,后退一步。 她看着李景恒,仿佛是在看什么怪物一般:“她,他不是你姐姐吗?” 李景恒的目光仍旧落在容初脸上,他勾唇微笑,说得轻飘飘的一句话被山风吹散:“她又不是我的亲姐姐。” 容初老远就见两人站在半山腰,等她慢吞吞地爬上山,两人还站在原先的位置一动不动。 李景恒倒是同往常一样,见到容初,表情淡淡地开口唤了一声:“阿姐。” 反倒是阮惜雪,往日见了总是亲切地问候“姐姐”,今日不知为何,一声不吭的站在原地,甚至容初还感到了几分…… 敌意? 容初想了想,她也没得罪她啊。 “阿姐,你怎么来了?”阮惜雪一句话不说,倒是一向寡言少语的李景恒反常地上前主动来到容初身边。 “自然是不放心你。”容初说着,瞥见李景恒身后背着的一大捆柴火,伸手想要去接,“这柴火我来拿吧。” 容初这样说,主要还是因为李景恒重伤刚刚痊愈,身板又这么弱,怕他累着,反正她是仙体,这点重量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可李景恒侧身一躲,避过容初伸来的胳膊,却把她莹白滑嫩的手握在手心:“我是男子汉,柴火还是我来背吧,阿姐就牵着我的手,我怕脚底一滑会摔下去。” 手被温暖的手掌所包裹,容初一时间身子有些僵硬,不过却也没有挣扎,由了李景恒去:“那你小心些,等会儿你连人带柴火滚下去,可别也把我拽下去。” “……” 站在后面的阮惜雪看两人这样互动,眸中恨不得喷出火焰来,她长长的指甲几乎刺入手掌心中。 以前他们这样闹的时候,她只觉得是单纯的姐弟二人感情好,可是如今知道李景恒与容初并非亲姐弟,并且李景恒甚至对容初有那种心思,她看着眼前的二人,只觉得异常刺目。 凭什么,她哪里比不上容初? …… 李景恒走到阮老爷子家门口,看见门口规规整整候着两队皇家卫军,愣了愣,转头看向容初,见容初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心下了然。 “殿下!”谢怀裕正在门口徘徊,一转头见刚刚回来的李景恒,眼眶一热,快步来到李景恒的面前,单膝跪下,“殿下,殿下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怀裕。”李景恒弯腰将他扶起,“我没事。” 谢怀裕重重点头,擦了擦喜极而泣涌出的眼泪,刚想再问李景恒的情况,余光却瞥见了站在李景恒身侧的容初。 “你怎么会在这里?”谢怀裕声音冷了下来,这时他又瞧见李景恒背后背着的柴火,再看了容初一眼,立刻大怒出声呵斥,“大胆奴婢,你竟然敢让殿下做这种事!” 说罢,他扬起手,巴掌就要向容初落下来。 “谢怀裕,住手!”李景恒见状,呵斥出声,抬手要拦,可有人却更快一步。 “谢少爷,对姑娘下手,非君子所为吧。” 温润如玉的声音传来,容初闻声望去,只见谢怀裕的身后立着一人,那人翩翩皎皎、玉树临风,一袭锦绣翠竹袍衬得他愈发似个翩翩佳公子。 容初眼睛一亮:“天……齐王殿下!” 差点就唤出天枢的名字了!容初暗道好险。 天枢松开谢怀裕的手,来到容初面前,勾唇轻笑:“许久不见容初,一切可还好?” 容初点头道:“都还好。” 说罢,转头看向一直站在门口处犹豫不敢上前插嘴的阮老爷子道:“还得多亏阮爷爷的照顾,我与二殿下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你们面前。” 听到提到自己,阮老爷子在这么多人面前笑得有几分腼腆,显然他已经知道李景恒与容初的身份:“容姑娘这说的什么话,能够帮上二殿下与容姑娘的忙,是草民的荣幸啊。” 老爷子说完,看见李景恒肩上还背着柴火,面色一白,连忙上前来指着一直站在一旁不吭声的阮惜雪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帮二殿下把柴火接下来。” 说罢又转向李景恒:“是草民该死,怎么能让殿下做这种事。” 说着,人就要往下跪。 好在李景恒眼疾手快一把将老爷子扶住:“是阮爷爷救了我这一条性命,您还这样跪我,真是折煞我了。” 阮老爷子在李景恒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起身,顿了片刻才想起来要招待几位贵客,于是又连忙招呼:“几位大人先进屋子里吧,惜雪,赶紧去给贵客倒茶!” 既然老人家说了,不进屋不合礼数。 李景恒搀扶着老爷子向屋子里走去,走到半路回头,却见容初与齐王仍旧站在一起,巧笑嫣然。 面色冷了冷,李景恒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们,与阮老爷子一起进了房中。 跟在李景恒身后的是谢怀裕,容初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的背影,双手抱臂。 在他迈腿要跨过门口时,容初勾了勾手指,那门槛瞬间便升高半寸。 于是,在容初意料之中的,谢怀裕摔了个狗吃屎。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天枢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么记仇的吗?” 容初哼哼两声道:“我看他不爽许久了。” 说罢,她迈开步子,大步向前走去,经过刚刚爬起来的谢怀裕的身边,还悉心提醒:“这都第二次了,谢公子走路注意脚下啊,别一双大眼睛只会看天上,像这样摔倒,多招人笑话。” 容初故意说的大声,转头看了一眼候在门外的侍卫,见他们一个个目光躲闪强忍笑意,心满意足地继续向前走去,留给谢怀裕一个靓丽潇洒的背影。 …… 既然皇宫派人来,李景恒便不能再留在阮老爷子家中了,为感谢阮老爷子救命之恩,天枢奉皇帝之命为阮老爷子送上千两白银。 阮老爷子站在门口,一直望着车马队伍消失在视野之中,老泪纵横:“没想到我老阮活到今天,竟还能有这造化。” 阮惜雪站在阮老爷子的身侧,看着远去的军队,与老爷子想的却是天差地别。 她方才可是听到了,刚刚那名姓谢的公子,称呼容初为“贱婢”,不过是一个下人罢了,她怎么配嫁给二皇子。 若是她可以,可以进宫,说不定有机会,可以站在二殿下的身边…… 马车晃晃悠悠驶入皇宫,李景恒与天枢一起去了皇帝宫中面圣,只有容初一人回了庆云宫。 这忙活了一天,容初刚一躺下,千面的声音便自耳边幽幽响起:“容初容初,方才那个人,那个齐王,他是不是不是凡人?” 若是千面不开口,容初险些都忘了这家伙还跟着她跑了一趟。 听到他的问题,容初觉得没必要瞒一个元神,于是点点头:“刚刚你是躲起来了?” “嗯……”千面低声应了一声,“万一他是个坏的,给他看见我不就自寻死路了吗?” 容初摆摆手:“你真的想的有点多。他是贪狼星君,北斗七星君之首,算是我们的领头大哥来着,是天上为数不多脾气极好的神仙。” “脾气好、平易近人、讨人喜欢,像他这样的神仙还挺少见的。”容初不住夸赞。 “是吗?”千面在容初房中悠悠然逛了一圈,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到容初榻边,道,“实不相瞒,容初,我见到你那个老大哥,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非常熟悉,我很确定。” 容初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道:“你初初见我时,也是这么说的。” 容初这样漫不经心地说着,忽然想到什么,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对上千面的脸,愣了愣,问:“你这是又换脸了?” 千面耸耸肩:“刚换的……实在控制不了,若是不换,过一段时间,前一张面皮就会脱落……” “不是。”容初摆摆手,“我起来不是要跟你说这个的,你说你看见天枢也觉得熟悉?” 千面认真的点头。 容初拧眉深思,这个千面,见到她也说熟悉,见到天枢也说熟悉…… “难不成你也是天上的哪个神仙?” 不对呀,沁蕊在天上算是八卦的神仙了,也不记得她有提到过有哪个神仙丢了元神的。 况且,若是元神出窍,应该也可以自己控制回到仙体中中去的啊。 容初打量着眼前的千面,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夺舍?銥誮 貌似只有夺舍之术,才能将元神驱离躯壳,而以另一个元神替代。 可是,夺舍于天界早就被列为了禁术…… 就在容初凝神沉思之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容初忙回过神来,就见阿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了进来,她的身后还跟着默默红着眼的铃儿。 “容初,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你与殿下都没事,真的太好了!”阿媛上来就一把将容初抱住,鼻涕眼泪统统擦在了容初的衣服上。 铃儿连忙上前将阿媛从容初身上拉下来:“阿媛,你慢点,你压到容初了!” “对不起对不起啊。”听到铃儿的话,阿媛连忙将容初松开,“我只是太高兴了,幸好你没事。” “那日你一出大帐,就不见了踪影,我与铃儿都吓坏了,还以为你跟殿下一样遭遇不测失踪了!这大半个月来,我们吃不好,睡不好,就盼着你与殿下能早早回来呢。” 铃儿上前来抿唇笑:“以前阿媛做梦都是嫁给了哪个皇子公子,这几天呀天天做梦是你与殿下回来了。” 阿媛重重点头:“今天听领班姑姑说你们回来了,我还以为我做梦呢。” 从未被人这样关心过,容初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感动。 “那日我急着去寻殿下,在林中走了许久,一时迷了路,跌落山崖。不过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这一摔没将我摔死,反而是找到了受伤的。我们两个就在那边的村子里养了一阵子,直到身子养好,被齐王他们找到……”容初无法与她们讲出实情,只能编造一个谎言。 提起齐王,阿媛眼睛一亮:“容初,你与我老实交代,你与齐王殿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那日他竟邀请你去他帐中坐,明明先前你还是不认识……” 被提起这事来,容初有几分头疼,只能继续撒谎:“这个,先前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并未告诉我他的身份……” 与此同时,正在被几人谈论的齐王殿下出现在庆云宫的门前。 李景恒看身边的人没有要走的打算,忍不住开口:“皇叔不回王府吗?” 天枢看着眼前充满敌意的李景恒,假装听不懂他话中的逐客令,温和笑道:“既然都到庆云宫了,侄儿难道不该请皇叔进去坐坐吗?” “庆云宫不比齐王府,怕是会怠慢了皇叔。”李景恒声音微凉。 “这样啊……”天枢低低应了一声,可是下一秒却抬腿要往庆云宫中走。 “想必皇叔并非只是来庆云宫中坐坐吧?”李景恒出声使得天枢的步伐顿住,他袖下双拳握紧,面上不动声色道,“这些日子阿初一直很累,她早早就休息下了。” “阿初?”天枢听到李景恒对容初的这个称呼,挑了挑眉,看着李景恒那一副异常认真的表情,眸中闪过几分玩味,“看来二殿下很是宝贝她,真是可惜了……” “本王也甚是喜欢她,原本还想从侄儿你这里求回去,做个侧妃呢……” 第26章 赐婚 “你休想!” “休想什么?”容初远远地就见宫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人,刚走过来就听到李景恒咬牙切齿的声音。 “容初,你怎么来了?”李景恒听见声音,绷直的身子一僵,猛地转身,见容初走近,心中一阵忐忑。 方才的话,不会被她听到了吧? “方才来人说是陛下传召。”容初没注意到李景恒此时的反常,自顾自地道,“让我去一趟。” “父皇传召?”听到容初的话,李景恒瞬间警惕起来。 看出了李景恒的不安,容初拍拍他的肩膀道:“我不会有事。” “毕竟容初救了殿下一命,皇兄自该封赏。”相比李景恒的紧张,站在另一边的天枢则是潇洒地打开折扇,优哉游哉地解释。 “咦,齐王殿下怎会来庆云宫?”容初这才将注意力集中到天枢身上。 天枢摇着折扇轻笑:“自然是来寻你的。”一边说着,一边轻飘飘地瞥了一眼板着一张小脸的李景恒,又道,“只是侄儿似乎有些不太欢迎。” 容初闻言向李景恒看去,李景恒却冷着脸别开目光,还发出“哼”一声不屑的鼻音。 “我家殿下还小,怕生。”容初对天枢说完,转头对李景恒道,“殿下这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是累了,我与齐王殿下还有些事要商量,您先回宫,阿媛那边已经收拾好就等您回去了……” 容初说罢,也不等李景恒回应,转身快步到天枢身边,扯着天枢的胳膊拽着人就走。 天枢随了容初的意,跟上容初的步伐,只是转身时还特意留给李景恒一个得意的眼神。 “……”李景恒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不禁握紧了双拳,面色愈发阴沉。 这边容初与天枢并行走远,一边走着,容初小声打听:“听说前不久京中又出了事?你可去探查过?可有什么发现?可还是与那小妖有关?” 天枢摇头:“前段时间皇帝狩猎遇刺,一直在查刺客的身份,在查出刺客乃江湖□□之前,我亦有嫌疑,不方便出府。” “这样啊。”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容初有些遗憾。 “不过现下倒没了什么限制,明日我带你去看看。” 容初眼睛一亮:“有天枢相助,甚好!” 两人并排在宫中走着,引来众多经过的宫人的目光。 宫人们诧异不近女色的齐王竟与一位小宫女同行,甚至相谈甚欢,纷纷小声议论。 容初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对天枢小声道:“我眼下要去皇帝那里一趟,你要不就先回去吧,这样走着实在过于显眼了。” 一边说着,一边扬了扬下巴,示意天枢看看周围。 “好。”天枢闻言停住脚步,无奈地轻拍容初肩膀,“那我就不送你了。” “嗯嗯。”容初点点头,连忙快步向皇帝寝宫走去。 皇帝寝宫还是容初上回夜探时的模样,只是桌上少了些当时“仙官”进献的各类“仙丹”。 少了这些所谓“仙丹”,皇帝的神色看起来也好了许多。 皇帝召见了容初,果然同天枢先前所说的一样,皇帝并未为难她,只是询问了一遍她救下李景恒的过程,随后赐了一些金银给她。 容初跪下行礼致谢:“多谢陛下。” 虽说她是万分不愿给这老皇帝下跪的,可是毕竟她如今身份只是个小小的宫女,也只能入乡随俗。 皇帝甚至正眼不愿意瞧她,只是摆摆手,让她退下。 就在容初要起身之时,殿外突然传来大太监的传声:“贵妃娘娘驾到。” 紧接着,身着一身华丽翠绿宫裙的女子踏入殿中。 女子身形妖娆,走起路来风情万种,宛若一条通体翠绿的水蛇精。 “陛下,妾身亲手做了些糕点,来给您送来……”女子入殿,从容初身边经过,留下一阵馨香,莲步来到皇帝面前,纤纤玉指捏起一块盘中的糕点,放在皇帝面前。 皇帝当即喜笑颜开,张口连带着女子的指尖含住。 “陛下,讨厌~” 两人这般调情,容初在另一边恶寒。 “呀,这里竟然还有个人。”不知过了多久,沉默的容初才被发现。 容初僵硬地福了福身:“参见贵妃娘娘。” “这位就是救下二殿下的那位姑娘?”陈贵妃提着裙摆缓缓移动到容初面前。 扑面而来一阵馨香,容初从神游中回过神来,竟觉得这股味道异常熟悉。 是在哪里闻到过呢? 容初望着自己的脚尖细细思索,下一秒却被人抬着下巴,被迫仰起头来。 容初迎头就对上女人妖媚的双眼。 这双眼睛细且长,勾人心魂,可是莫名的,容初竟从其中读出了点点敌意。 “模样倒是不错。”陈贵妃勾起艳红的唇赞道。 容初不动声色,她可不觉得眼前这女人是真的赞美她。 “陛下。”下一秒,陈贵妃松开容初的下巴,转身对皇帝款款行了个礼,道,“二殿下深居庆云宫多年,你我对他疏于照顾。虽说殿下的生母——先皇后做了些有辱皇家颜面之事,可二殿下归根到底也是陛下的子嗣。” “而如今他亦是长大了,恰好这位姑娘又救了二殿下一命,不如陛下做个主将她赐给二殿下,如何?” 第27章 不妙 皇帝向来对这陈贵妃百依百顺, 当即便点了头:“爱妃主意甚好。”说罢,将陈贵妃搂在怀中,好一顿亲热。 只留容初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玩意儿?! 陈贵妃咯咯笑着, 美目流转, 目光落在容初的脸上, 对上容初瞪大的双眼, 抿唇笑道:“看这孩子,高兴坏了, ” 容初扯了扯嘴角,险些吐出一口粗鄙之语来。 去你*的! …… 失魂落魄回了庆云宫,容初还在思索该如何与李景恒交代此事, 还没等她想出办法来,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就带着圣旨来到了庆云宫。 一道圣旨下来,整个宫都炸开了锅。 虽说只是做个侧妃,但既然是皇帝下旨赐的婚,那意味可就不同了。 众人纷纷向容初投来羡慕的目光,恨不得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是自己。 只有容初一人愁的发晕,她不过是帮司命星君一个忙而已,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送走大太监后,领班的大宫女当即就将容初手下的活分给了别人,虽说以前她也没干过, 施几个小法术就能解决一切。 就在容初一人优哉游哉躺在自己屋里, 寻思着到时候要不要来个金蝉脱壳之法时, 干完手头工作的阿媛与铃儿匆匆忙忙赶来。 容初听到声音,转头瞧见阿媛脸上比六月的花还灿烂的笑意,就知道这两人是来做什么的了。 “容初, 恭喜你啊!”阿媛进屋,快步来到容初榻边,“没想到你就要嫁给二殿下了!还是陛下赐婚!” 容初闻言,无奈地盘腿坐起身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阿媛沉浸在欣喜之中,未注意到容初闷闷不乐,继续道:“等容初你发达了,可一定莫要忘了姐妹啊!虽说只是侧妃,但若是能早日生下子嗣,那日后……” 阿媛越说越过,倒是铃儿注意到容初的不对劲,连忙用胳膊肘拐了拐阿媛,小声提醒:“阿媛,差不多得了,你没见容初不开心吗?” 听到铃儿这样说,阿媛的话猛地顿住,抬头见容初的面上真的没有半分喜色。 “这……容初,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高兴……”阿媛有些尴尬。 容初抬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出声道:“两个人结为眷侣难道不是要互相钟情才是吗?若不喜欢,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这,话虽如此,可是嫁娶之事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阿媛弱弱地补充。 “可我又没有父母。”容初道,“况且,两人在一起,也得相配才是。” 先不说她如今五千岁,是李景恒的好几百轮;最重要的是她不老不死,而李景恒是个凡人,最多也只能再活一百年,若百年之后,李景恒一命呼呜了,难不成还得让她给他守寡? 若是等他轮回,谁知道下一世的他还是不是他? 容初如是想着,可阿媛听闻容初谈到“相配”,却以为是容初觉得自己身份地位配不上李景恒,于是出声安慰:“容初,如今是陛下赐婚,你是顶能配得上二殿下的。况且二殿下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你们二人能在一起,多好?” 容初疑惑转头看向阿媛:“谁说我喜欢他?” “啊?”阿媛当即愣在原地,停顿了片刻,好似想到了什么,猛地睁大双眼握住容初搭在膝上的手,“容初,你老实告诉我,你不想嫁给二殿下,是不是因为喜欢上齐王殿下了?” “哈?”容初疑惑地睁大双眼,不理解阿媛是什么脑回路,她是从哪里看出来她喜欢天枢的? 虽说天枢长得俊逸非凡,脾气也温和讨人喜欢,在天上时也常常照顾她,可她一直以来都只是将他当做一个大哥哥一般看待。 “我……” 容初刚想开口否认,门外就传来一声通传:“二殿下到——” 容初还没来得及穿鞋下榻,李景恒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少年与往日无异,一身靛蓝色暗纹锦袍,长发束得端端正正,墨眸清冷、薄唇微抿,俊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只是一开口,声音中却是藏不住的冷冽:“出去。” 这话是对阿媛与铃儿说的。 听李景恒说话的这声音,就知道他此刻心情差极了,多半是因听到了屋中她们方才的谈话。 阿媛与铃儿担忧地看了容初一眼,然后快步向屋外走去。 房门被关上,房间中只剩容初与李景恒两人。 既没了别人,容初也不装模作样对李景恒做出恭敬的姿态。 随意在榻上坐下,看着面色奇差的李景恒,容初出声问道:“你这急匆匆地来是有什么事?” 看这表情,像是来闹事的。 李景恒上前两步来到容初面前,望着容初那云淡风轻的模样,捏紧了袖下双拳,他极力忍耐,最终却还是没有忍住,哑声开口:“既然父皇赐婚,你为何这般抗拒?” 他分明是那样期待! 容初有些无奈:“我来这里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助你登上皇位,等以后,还是要离开的。你父皇突然来这么一出,真是叫人头疼。” “况且,假成亲事小,坏了我的名声事大。这万一以后我的夫君打听来,我在人间曾还有个小相公,误会我可如何是好?。” “再说了,你是人,我是神。等多少年以后,你白发苍苍,我还是如此青春靓丽……” “你是在嫌弃我?”不知什么时候,方才还一脸阴沉气势汹汹的李景恒红了眼眶,少年眼中好似蓄满泪水,仿佛容初再多说一句,那眼泪就要流下来一般。 “没有没有,我只是说说嘛,你别哭,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容初见状,吓了一跳,声音连忙缓和下来。 她还从未见过这幅模样的小殿下,这搞得,仿佛她是个欺负小孩子的恶人一般。 “我的意思是……你以后是要做皇帝的人,后宫佳丽三千,我……” “我只要你一个人啊。” 容初的话还未说完,再次被打断。 真是伤脑筋! 容初再次开口:“这不是你能决定的,况且就算这样,等五十年六十年过去以后,众人纷纷老去,只有我还是现在这个样子,不都得把人给吓坏了?” “我不会让旁人伤害你!”李景恒神色坚定,信誓旦旦。 容初无奈扶额,感觉她好像在对牛弹琴,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就算是这样,我们之间没有感情,没有必要……” “谁说的!”李景恒出声将容初的话打断,少年沙哑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坚定,他猛地出手将容初的手握在手中。 容初一愣,仰头对上李景恒深邃而泛红的双眼,她察觉到他手臂在微微颤抖,也察觉到他掌心炽热的温度。 “容初,我喜欢你,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李景恒僵站在容初的面前,他感觉他的浑身上下都在叫嚣。 不想放开她。 ——不能放开她。 他分明喜欢极了。 是她给他的生命中带来第一缕光,是她将他从万丈的深渊中拉了出来。 他曾经以为,她只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能帮他摆脱这一切噩梦的工具,可是到头来他却越来越离不开她了。 他看不得别人接近她,也受不了她将过多的视线分给别人。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想得到过什么。 如今他只想将她独占,独占她的全部温柔。 那一瞬间,容初有半分怔松,看着眼前满眼认真的李景恒,心头突然加快的跳动让她有些不适。 还有握住她手掌的那双手,是那样的滚烫炙热,几乎要将她灼伤。 五千年来,从诞生之日起,她便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可是,不应该! 容初猛地回神,抽回手。 “可是我不是人。人与神相恋,是没有好下场的。”心间莫名地烦躁,容初的神色也冷了下来。 “不……”李景恒红着眼,还想要去握容初的手。 容初却兀自站起身来,一把将他的手腕握在手心。 然后他分毫动弹不得。 “看吧,这就是凡人与神仙的区别。”容初冷声道,“小殿下,任性也要有个度。” 看着李景恒渐渐暗下去的神色,容初心中也乱成一团,哪里还管的上别的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沉声道:“既然皇帝如此安排,那假成亲便假成亲。只是希望小殿下还得多努力才好。” 早点当上皇帝,早点让她解放。 “眼下我还有要事,殿下自便。”容初说罢,逃似的捏了个诀原地消失,只留李景恒一人垂头站在房中。 夕阳的残光从他身后的窗户中照入房中,打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个暗色的轮廓。 李景恒的整张脸都隐藏在黑暗之中,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座木雕。 许久,他抬起头,转过身,正面迎上那将落的夕阳。 金橘色的光落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眸中的晦暗,他勾起唇角,哑声开口: “我才不想做什么皇帝……” ******* 天枢回府,远远就见到自家屋顶上有人大剌剌地坐着,趁着还没有人发现她,天枢屏退下人,随手拾起路边的一颗石子,朝那边掷去。 容初从庆云宫中逃似的跑出来,落到齐王府的房顶上。恰逢夕阳西下,容初干脆坐下赏金乌西沉、彩色霞光。 不得不说,齐王府这地段甚好,景色优美,楼阁富丽,站在这边房顶上,整个皇城几乎一览无余。 如此惬意,在晚风的吹拂下,容初的心中的烦躁渐渐消了许多。 没想到就在这时一块石子袭来,容初正在出神,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石子击中,从房顶上掉落下来。 摔在地上,容初疼的倒吸了口气:“哪个王八蛋……” 刚要开口怒骂,视野中便出现一双墨色长靴,顺着靴子向上看去,容初的目光最终落在天枢含笑的脸上。 “这不是容初吗?怎么躺在地上?” “……”容初黑着脸从地上爬起,瞪着笑得狡猾的天枢,不满道,“你这下手也太重了!” 天枢摇开手中折扇,无奈摇头:“分明是你修炼不到家,待哪日回天界,我得去找勾陈帝君说说,你这般半吊子……” “好了好了……”容初认怂,连忙打断天枢的话,“今日还是干正事要紧。” “干正事?本王可是等了你半天了。”天枢双手抱臂,“你这是做什么磨蹭了这么久?” “……”听天枢这样问,容初就想起李景恒来。 那个坏小子,今日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真是叫人头疼。 还有他的老爹与后娘,也是想一出是一出。 甩甩头不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容初对天枢道:“别这么计较嘛,日后回天界我送你一坛司命星君的宝贝桃花酒还不成?” 天枢颔首:“这才差不多。” ******* 容初化作天枢的随行侍从,与天枢一同前往大理寺的停尸房。 这一路光明正大地走来,容初不禁感叹,还是身居高位办起事来方便,也不知天枢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还能捞到一个王爷当当。 这时天色已经渐暗,只剩几个守卫还在停尸房外看守。 守卫见到天枢,二话不说上前打开门上的铁锁。 房门被打开,迎面袭来一股寒意,那是为减缓尸体腐烂,特意在停尸房中放几个冰桶进行降温。 如今这个时节,哪怕放入冰桶,尸体腐烂的也依旧很快。 容初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恶臭,忍不住皱了皱眉。夜风将腐臭带到屋外,门外的侍卫闻到这股味道,面色一白,纷纷退到远处,一阵呕吐。 房间里只燃着几盏油灯,现下天色暗了,油灯的火焰明明灭灭,照着容初与天枢的影子映在对面的墙壁上,诡异异常。 房间中很暗,不过还是可以看到房间中摆放着六具尸体,每一具尸体身上都覆盖着白布。 容初与天枢对视一眼,上前挨个尸体查看。 有四具尸体已经腐烂得看不出原本面目,但是根据骨骼特征不难看出,这些死者都是些十几岁出头的孩子。 另外的两具尸体保存还算完整,容初略施法术,在指尖凝出一道亮光,照亮眼前的尸体。 眼前的这具尸体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他手腕脖颈间均有利器划开的伤口,再看尸体的状态,不难猜出是被放干了全身的血液而死。 “目前的这些死者,最小的九岁,最大的十二岁。”天枢跟在容初身边道,“大理寺调查过他们的身份,除去一个是普通农户家的孩子,其余均为城中流浪的乞儿。” 天枢说着,来到一具保存完整的尸体旁,为容初指出:“这个便是那农户家孩子。听他父母说,在出事的当晚他曾与其父吵过一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从此再没回家。而在三日后,便有人在京城后山发现他的尸体。” “尸体四肢与脖颈均有不浅的伤口,浑身的血液被放干,与先前的几个孩子是一模一样的死法。” “之前城中因离奇死亡事件,百姓很少会在夜间出门,因此没有目击者。现下大理寺始终查不出个结果来,城中人心惶惶,又言是妖魔作乱。” “妖魔作乱?”容初抬手为身前的这具尸体重新将白布盖上,道,“先前那宗案子说是妖魔所为还有些可能,这案子我看不像。” “不如这样。”容初说着转头看向天枢,“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杀害六个孩子,其中五个为流浪的乞儿,说明凶手极有可能是有特定的目标群体。那我们就送上门去,看看那究竟是何方神圣?” 眼下没有更好的破案之法,天枢犹豫片刻,只能点头。 作为诱饵的这个任务,最终落到容初头上。 这几夜每晚容初都会化成小乞儿的模样,在城北的破庙里查探情况。 一连几天下来,没有发现凶手,却与城里的几个乞儿混得熟了起来。 不知是看容初可怜还是怎得,其中一个名为铁柱的乞儿甚至还认下容初做小弟。 这日傍晚,容初坐在破庙中等太阳下山,乞讨回来的铁柱大摇大摆地从容初身边经过,经过容初时看见容初身前空空的碗,停顿了一下,然后从自己的布兜里掏出了个馒头向容初递来。 “给。” 容初闻声抬头,看着眼前铁柱递来的黑漆漆的馒头,默默摇头。 铁柱以为容初是不好意思,仗义地一拍容初的肩膀,道:“别客气,大哥看你几天没吃饭了,你看你瘦不拉几跟个娘们似的。” “……” 容初不接,一旁另一个乞儿见了馒头却双眼冒光,猛虎扑食似的扑过来,夺过铁柱手中的馒头就狼吞虎咽地往下咽。 待铁柱反应过来,那一个馒头已经下了小乞儿的肚子里。 “好你个狗剩儿,看看爷爷今天不打死你!”铁柱大恼,拾起一边立着的打狗棒就向狗剩锤去。 狗剩挨了两下就哀嚎着跪地求饶,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个布袋来就往铁柱怀里塞:“铁柱大哥别打了,给你这个还不成,这个是我今日刚刚从一个富太太那得手的,卖了定能卖个好价钱!” 听到狗剩这样说,铁柱才停下动作,从狗剩手中接过布袋打开,却见里面只有一叠黄黄的纸片,纸片上写着奇奇怪怪的符号,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臭小子!还敢耍我!”铁柱大怒,将布袋连带着这一沓纸指往地上一扔,抄起棍子又追着狗剩打。 几张黄色纸片飘飘摇摇落到容初面前,容初淡淡瞥了一眼,原本不甚在意,却在看清那是些什么东西后目光一滞。 那是一些黄色的道符,符上画着诡异的符号。 容初确信她之前在哪里见过…… 是在哪里见过呢? 暗房、水晶棺、尸体、道符! 容初猛然记起之前忘记去处理的一件事——刘家的水晶棺! 先前因为李景恒出事,她方寸大乱,本想借水晶棺的事查一查那小妖,没想到直接被她给忘在了脑后。 容初记起此事来,将满地的道符收好放入袖中,本打算先去刘家再查探一番,没想到还没走出破庙门,就被铁柱拽住了衣襟。 “天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容初回头拨开他的手,道:“刚刚记起来还有点事……”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外面天这么黑了,你也不怕碰上什么东西。”铁柱说罢,一把将容初拽了回来,“今天大哥我就看着你,看看你能到哪去!” 就这样被盯着,容初没有办法,只能坐在火堆旁看柴火噼里啪啦地烧。 夜色渐浓,乌云蔽月,破庙里的乞儿们渐渐都睡了,就在容初打算起身出去时,破庙之外却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股浓烟吹了进来,容初闭上眼睛,隐约猜到这大概是迷烟。 又过了半响,约莫三五个人推门而入,其中领头的是个中年妇人,她捏着嗓子对另外的几人急道:“赶紧,把这群小杂碎都搬走!快点!” 几个小乞儿都睡死过去,在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抱起扔进马车。 因有人在马车中看守,容初为了不打草惊蛇,也只能闭着双眼装作中了迷药的模样,一动不动。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被丢入一处暗室。 容初闭着眼,就听先前那妇人道:“赶紧,用水把他们泼醒。” 妇人话音刚落,一桶水就浇到了容初的头上。 容初身边的几个小乞儿也没有例外,同样被水浇成了落汤鸡。 几桶凉水浇到身上,昏睡的小乞儿们纷纷醒来,待反应过来,看清眼前的景象纷纷嚎叫起来。 “这里是哪里?” “你们是谁?” “你们想做什么?” “救命啊!” 容初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好家伙,是她先前光顾过的地方——刘家暗室! 暗室的中央,仍旧是那副水晶棺材,不同的是,棺材上贴着的道符已然变成了暗棕色,而那水晶棺中的尸体,此时浸泡在暗红色的液体之中。 暗红色的液体…… 血! 是之前那些被杀害的孩子的血! 原来竟是刘家所为! 可是为什么? 容初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到一声哀嚎。 容初转头望去,就见那妇人——刘家的当家主母刘夫人此时正扬鞭抽打着缩在角落的孩子。 她好似疯魔了一般,手下鞭笞不停,口中叫喊着:“东西呢,东西呢!究竟是谁偷了仙符!快点交出来!” 这些乞儿虽然平常乞讨时也会挨打,可却从未见过如此阵仗。 皮鞭打在身上皮开肉绽,他们跪地求饶,可是鞭笞的人却不停手。 “究竟是谁偷了仙符!是谁想要我儿性命!你们这群卑贱的杂碎!还不快把仙符交出来!”刘夫人双目血红,歇斯底里。 有些孩子受不了这毒打,已然晕了过去。 一鞭子抽到容初身上,瞬间皮开肉绽,容初倒吸一口气,强压下想要动手的欲望。 现在不能动手,她还不知道刘家这究竟想要做什么。 那诡异的道符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再一鞭子抽过来,容初咬牙一声不吭。 不知挨了几鞭子,那仿佛疯了一般的刘夫人又换了个目标,她将目光落在缩在角落里的狗剩身上,在触及狗剩的脸后,她突然扔下鞭子,扑上前狠狠掐住了狗剩的脖颈:“就是你,就是你,是你偷了我的仙符!交出来,快点交出来!” 狗剩哭喊着挣扎着后退,却被几个刘家的下人一把提了起来。 “去,把他给我绑在柱子上,不叫出仙符,就用他的血祭奠我的儿子!”刘夫人扯着狗剩的头发,眼底一片疯狂。 这个时候,所有的小乞儿都已经反应过来,他们被那个杀人放血的魔鬼抓住了。 他们就要死了…… 狗剩一听要被放血,双腿一抖,尿了裤子。 “不要,不要杀我!”他哭喊着,“那个仙符,那个仙符不在我这里,我……我给……他了!” 狗剩的手指指向铁柱,刘夫人血红的双目当即就向铁柱这边看来。 她一步一步向这边走来,来到铁柱面前,一把揪住铁柱杂草一般的头发,尖声质问:“我的仙符呢!” 容初就在他的身旁,她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在颤抖,可是他却仍旧强作镇定:“我不知道,丢了。” “丢了……呵呵呵呵……”刘夫人闻言,一愣,呵呵两声,下一秒猛地掐住铁柱的脖颈,往死里掐,锋利的指甲刺入铁柱脖颈间的皮肉,她尖叫着,“那就去死,你们都去死!我让你们给我儿子陪葬!” 眼看铁柱翻起白眼,容初忍无可忍,一把拉开刘夫人的手。 刘夫人没预料到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竟有这般大的力气,一时不被,跌倒在地。 容初从地上站起身来,挡到奄奄一息的铁柱面前,从袖中取出先前的道符,在刘夫人的眼前晃了晃:“你要找的,是这东西吧?” “是我的仙符!”刘夫人一见那道符,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爬起来就要往容初这边扑。 容初一侧身,躲过她的动作。 晃了晃手里的道符,容初又道:“把他们都放了,我就给你。” 容初实在是没有办法,她作为破军星君,有天规约束,不得使用仙法伤害凡人。如今这边这么多孩子,动起手来她实在顾不过来,只能想办法先送他们离开。 只可惜,若是将这道符还给这疯女人,就一时半会儿难以揪出幕后之人。 因为这道符并非凡人所制。 容初淡淡瞥了一眼水晶棺中的尸体。 ——能使尸体不腐,可不是一般般道符能办得到的。 “还敢跟我谈条件,小兔崽子,我看你是疯了!”刘夫人一声令下,几个下人就朝容初这边走来。 容初侧身避过,三拳两脚便将人放倒在地。 刘夫人急的大骂:“一群废物!连个小崽子都处理不了,废物,给我上啊!” 眼看又有人要上前,容初不躲不避,却将那一沓道符举了起来,望着满面怒意的刘夫人,容初咧嘴挑了挑眉:“再上前一步,看我不把这群废纸撕了!” “小兔崽子,你敢!”刘夫人惊叫,她仍旧骂着容初,可却不敢再上前。 容初扬了扬下巴,看了一眼周围伤痕累累低声哭泣的孩子们,道:“放他们离开。” “你休想!” 容初直接动手,将一张道符撕开一道口子。 “好,好,我放他们离开……你住手!”刘夫人还是怕了,她软了下来,指着周围倒在地上的小乞儿,吩咐下人,“赶紧的,把他们都送出去!” 看着孩子们一个个起身,容初仍旧不放松。 铁柱瘸着腿从容初身边经过,担忧道:“那你怎么办?” “我自然……呃……!” 容初本想说她自然没事,可是话还未说完,便被一股力量猛地举了起来。 容初手中的符飘飘摇摇落到地上,刘夫人见状发疯一般扑过去捡:“我的仙符,救我儿性命的仙符!” 刚刚站起来的孩子这时突然发出阵阵尖叫声来,因为他们看见,扼住容初脖子的,那分明是一条长长的蛇尾。 石室中有一股幽香弥漫开来,那是容初先前在那水晶棺中闻到过的味道。 容初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石室入口处的黑袍人。 这股味道,她还在一人身上闻到过…… 陈贵妃! 眼前这个黑袍蛇尾女人,她的半张脸隐藏在兜帽之下,可是仅凭下半张脸,容初敢确定,绝对是宫中的陈贵妃无疑。 原来是她!这股幽香中夹杂着淡淡的妖气,正是那日容初闻到的那股! 原来所谓狐仙大人竟是只万年蛇妖! 刘夫人将地上散落的道符统统捡起来,抬头就见到门口处的黑袍女人。 她顾不得站起身来,匆匆爬到黑袍女人的裙边,一改之前的嚣张姿态,卑微恳求:“仙符!仙符拿到了!蛇女娘娘救救我的儿子,求蛇女娘娘救救我儿子。” “可以……”黑袍女人幽幽开口,“不过在那之前,还是要先解决了这个家伙。” 说罢,她的蛇尾猛地收紧。 容初几乎能听到自己颈间骨骼摩擦的声音,呼吸愈发困难,身体使不上力,也化不回原身的模样。 就在这时,石室大门突然被打开,一道身影迅速疾风一般冲来。 下一刻,一柄长剑贯穿黑袍女人的身体。 黑袍女人吃痛,尾巴失了力道,容初抓住机会脱身,蓄力跃了出去。 在周围人震惊的目光之下,容初化回了原本的模样,双足点地,手中长剑闪烁着寒光。 黑衣女人将身体中插着的长剑抵出体外,一把掐住来人的脖颈:“找死!” 容初看清来人,目光一颤,失声喊道:“小殿下!” “容初……快走!”李景恒被掐的面色涨红,眼看就要背过气去。 容初心脏在这一瞬间停了一拍,她再忍无可忍,提剑冲上前去。 白色的光芒将她周身笼罩,光芒散去,容初已是一身玄甲,发冠之上的红色长缨映着额间花钿,朱色俞深。 黑袍女人硬接下容初一招,意料之外地竟十分吃力。 她只能丢开李景恒,转身向外飞去。 容初连忙上前将李景恒扶起:“小殿下,你可有事?” 李景恒没有回答容初的话,目光落在容初脸上,拧眉开口:“你受伤了?” 容初一愣,顿了顿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之前刘夫人用鞭子打伤的,“我没事,倒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之前我发现刘家的案子有几分疑处,于是趁夜里想去再探一探刘康乐的尸体,不想却挖出个空棺。随后我来到刘府,遇上刘少夫人,是她告诉了我这个地方。”李景恒解释道。 容初听了,一阵头疼:“你可知你这有多危险,你也不与我交代一声。” “你不是也没有与我说吗?”李景恒望着容初的双眼,丝毫不心虚,“宁肯与齐王谋划,也不与我商量。” 容初:“……” 另一边刘夫人回头见刘少夫人瑟瑟地躲在后面,发了疯地冲上前去撕扯她的头发:“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毒妇!” 刘少夫人无力地瘫坐在地默默垂泪:“娘,乐康已经死了,你让他安息吧,不要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 在确定李景恒没有大碍后,容初起身,对李景恒交代:“殿下,劳烦你将这群孩子送出去,你也要尽早回宫。” 容初说罢,向外要走。 李景恒眼疾手快拉住容初的手腕:“你要去哪?” “去追方才那妖物。”容初回头,声音坚定,“本星君定然不会再让她有机会祸害人间。” “……” 李景恒望着容初远去的身影,久久无言。 不知为何,他的心底竟有几分不安。 容初,一定早些回来。 “殿下,殿下你没事吧!”有人呼喊着匆匆往这边赶来。 李景恒抬头,原来是金吾卫赶到了。 “这里发生了什么?” “问刘夫人吧……” ………… 容初持剑紧随那黑袍蛇妖蹿上天际,挥剑而出的剑气照亮天边。 “小丫头,倒是低估你了。” 黑袍蛇妖在容初的重重攻势之下,虽不落下风,却也占不得半点好处,她擦了擦脸上被容初剑而刮出的剑气,妖媚笑道:“一直听说天界的破军星君不过是个半吊子,没想到还有那么点本事。” 蛇妖说罢,抬起蛇尾袭来,容初迅速反应,提剑格挡。 剑刃碰上蛇尾,竟擦出了火花。 容初冷哼一声:“你这蛇皮倒是挺硬。” 说完再次挥剑冲了上去。 “今日姑奶奶还忙着,暂且放过你这个小丫头。”蛇妖不打算与容初纠缠,想要脱身,趁着容初冲上前去的空档,她吐出一股黑雾。 黑雾遮了容初视线,容初一时看不清,竟被她逃出老远去。 就在容初想要再次提剑追去时,天际划过一道强光,一柄长剑划破长夜,直直刺入那蛇妖胸口。 蛇妖猛吐一口鲜血,回头看向来人,咬牙切齿:“又是你,开阳!” 狠狠地骂了一句,蛇妖不再恋战,逃窜进云中。 “开阳,不要放过她!”容初一见开阳,目光一亮,连忙喊道,“这妖物危害人间,绝对不能让她逃了!” “你也好好想一个,你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开阳经过容初身侧,淡淡扫了容初一眼,留下一句,随后携着佩剑如疾风闪电一般闪入云中。 “……” 看着开阳离开的残影,容初的表情僵在脸上。 好像,有什么事,不太妙。 第28章 帝君 容初一路飞回天界。 天界仙雾弥漫, 琼楼玉宇、高台林立,偶有飞过的仙娥见到容初后打招呼示意,容初也只僵硬地笑笑,脚下一刻不停, 匆匆往司命星宫赶去。 容初到时, 司命星君正优哉游哉地坐在星宫桃花树下, 一边抚着他那苍白的胡须, 一边翻着记载人间命数命格的天书。 仙树上的桃花落下,飘飘摇摇落入石桌上的酒杯中, 清酒在杯中荡开涟漪,酒香清冽,沁人心脾。 容初三步上前, 一把端起司命星君桌上的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司命星君没料到会有人突然蹿出,吓得手一哆嗦,手中天书直直摔在地上。 “哪个仙宫的小兔崽子,还敢来老夫宫中撒野!”他当即大怒叱骂,眉毛胡子一竖,还真凶神恶煞, 随即一抬头,却见来人是容初,剩下的斥责全数吞回腹中, 拧眉狐疑开口, “容初, 你怎么回来了?” 痛饮一杯酒,总算缓了口气,记起自己来司命星宫的目的, 容初面色一白,扯起司命星君衣袍的广袖凄惨道:“老头,大事不好了!” 司命星君被容初这么一嚎,心底升上来一股不祥的预感,面色也跟着一垮,但还是强作镇定询问:“什么事不好了?你慢慢说。” “我被开阳发现了……” “……”一阵沉默之后,紧接着的是一声惊呼,“什么?被谁发现!开阳!” 开阳在天界是出了名的鬼见愁,是最不通情达理的神仙之一,一身正气丝毫不会“变通”,被他抓住什么小辫子,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见司命星君面如死灰,容初于心不忍,开口安慰道:“没事,司命老头你别慌,他见到我时,我正与一只蛇妖战得不相上下,若是他问起来,我就说我下凡斩妖除魔去了!” 听容初这样说,司命星君面色好看了一点,也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容初瞥见司命星君桌上摆放的桃花酒,自觉上前坐下:“反正来都来了,喝口酒再走也不迟。”说罢,径自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下。 好喝!还是熟悉的味道! 司命星君见容初毫不客气,也不多说什么,他早就习惯了,无奈摇摇头,撩开衣摆坐在容初的对面,心疼道:“你悠着点悠着点,我这酒存的时间可比你年纪都大,你能不能,能不能……” 司命星君话还未说完,守在司命星宫宫门外的仙童便匆匆赶来禀报:“星君,北斗北极武曲星君来了。” 容初听到仙童的话,刚刚才喝入口中的酒瞬间就喷了出来,甚至还有几滴从鼻孔中流出来。 容初捂着胸口一阵猛咳,司命星君站在一旁,不知道究竟该心疼酒还是心疼人,转头间瞥见从宫门外走近的人,他啥也顾不得了,连忙强扯出笑脸来招呼:“稀客啊,武曲星君光临司命星宫,快请进。”。 “司命星君,开阳贸然拜访,失礼了。”开阳抱拳客气地行了一礼,随即转头望向后面被酒呛得满脸通红的容初,道,“开阳今日只是为寻容初而来。” 容初听开阳这样说,忙顺了口气,小跑来到开阳面前装傻:“武曲星君寻我做什么啊?” 开阳冷眼开着一脸谄笑的容初,不说话。 开阳不说话,容初更受煎熬,他那冷冰冰的眼神,让容初如坐针毡。 终于容初还是顶不住压力,偷偷别开视线,幽幽开口道:“你大概能猜到吧……我之所以下凡,是发现了那蛇妖。蛇妖杀害不少凡人,我怎能让她继续为害人间呢?……是吧?” 开阳仍不作声,司命星君终于忍不住也上前一步:“开阳,我可以为容初作证,她前些日子与我提过此事,她也是出于好意,你也莫要怪她。” 容初连忙点头。 开阳审视的目光落在容初脸上,容初面上一派坦荡,心底却在不停地打鼓。 应该能糊弄过去吧…… 好在最后开阳没再与容初计较,而是话锋一转:“既然这样,我有些事想问你,容初。” “好的。”见开阳不再怀疑,容初松了口气回头与司命星君摆摆手道,“多谢司命老头款待,本星君下次再来!” 说完,便与开阳一同向外走去。 送走两人,司命星君终于得以放松,慢悠悠回身去收桌上的天书与酒坛。 只是一抬酒坛子,察觉到酒坛子空空荡荡的,他才发现,他还剩大半坛的桃花酒,竟被容初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司命星君又是一阵肉疼。 …… 另一边容初与开阳出了司命星宫一同向紫薇垣飞去。 进入紫薇垣,便是无边长夜,万千星辰缀着残月,在无尽静谧的夜里,容初竟莫名觉得有些冷清。 她在紫薇垣破军星宫生活了五千年,以往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如今再回来,却有些想念凡间的热闹了。 两人最终在紫薇垣的玉树下落脚,玉树树如其名,通体如玉一般晶莹。有点点荧光从树干上缓缓散出,照亮周边的墨色长夜。 “你说你下凡是为那只蛇妖,你可知那蛇妖是谁?”率先开口的是开阳,“你是怎么发现她的?” 容初闻声转头看向他,见他眉头眉头微蹙,神色认真,还有…… 方才在司命星宫时没注意到,开阳的右脸颊上竟有一道淡淡的血痕。 他受伤了? “我……感觉到一股妖气,顺着追去就发现了她……”容初不能将事情全盘托出,只能编一个谎话应付,“没想到那蛇妖修为不浅,一时竟让她逃了。于是我在追她的时候正好遇上了你……你脸上这伤?是受伤了?” “小伤。”开阳对自己脸上的伤痕丝毫不在意,他听了容初的话,眸中闪过一丝无奈,“若有下次,你莫要再贸然行事,你可知道她是谁?” “啊?”容初挠挠头,有几分不解。 不过就是个修为高些的小妖吗?还能有什么来头。 开阳看出容初的疑惑,开口解释:“她是魔君赤渊的心腹之一,是魔界魑魅王之女,名为离染。五千年前北极帝君诛杀万魔,她侥幸逃脱。你若是再遇上她,切莫不可冲动,你不是她的对手。” “竟是魔界之人?”容初有些吃惊,怪不得这个蛇妖能在人间潜伏这么久也不被发现,看起来是真有几分本事。 “那开阳可有将她拿下?” 开阳摇头,严肃白净的面庞上一闪而过几分懊恼:“让她逃走了,不过她身受重伤,短时间内不敢再胡作非为。” 说着,他重新看向容初,抬手拍了拍容初的肩膀道:“此事你莫要再管,我会禀明天帝。” “我知晓了。”容初听话地点点头。 现在管不管这件事对容初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该赶紧下凡了!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她走时甚至还没与李景恒交代一声,如今在天上过得这段时间,凡间应该有半年了…… 她现在只期盼,开阳能赶紧放她离开。 见容初意外地这么听话,开阳也有几分诧异。若是放在以往,以容初的性子,她定然不会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听从安排。 不过开阳也没有多想,又交代了几句,转身要走。 容初看着开阳走远,等人在视野中消失不见,她也转身要走,没想到两步还没迈出去,前面已经离开的开阳又掉头回来。 “方才忘记了,还有件事。” 容初再次听到开阳的声音,吓得险些绊倒,回过头来故作淡定地问道:“什么事?” “方才来时恰巧遇见了勾陈帝君,帝君托我转告,让你去勾陈上宫一趟。”开阳说完,再次离开,这次是真的离开了,可容初却头痛的要死。 勾陈帝君怎么又要寻她! 眼下她急着下凡,可是没有办法,勾陈帝君传她,她必须要去。 五千年来,她本该于北极帝君座下行事,可北极帝君自她诞生之日起便闭关修养,她甚至连北极帝君长什么模样也未可知。 好在勾陈帝君见她可怜,将她带在身边教养,虽说大多时间还是放养,但她还是很敬仰勾陈帝君的。 容初纠结了一番,无奈,只能先腾身往勾陈上宫赶去。 勾陈上宫亦坐落于紫薇垣中,容初一路腾云驾雾,很快便赶到。 不过在勾陈上宫之外,她却遇上一个极其令人讨厌的人——天帝第六子,慕巡。 “这不是破军星君吗?能在这里遇到你,看来是勾陈帝君给你解了禁足?”慕巡一出声,就是在嘲讽容初上次被禁足一事。 他一身淡蓝色龙纹长袍,一头墨发由金冠束起,头顶还有一对因年纪小而未能隐去的龙角。此时他双手抱臂,望着匆匆赶来的容初,一脸得意的神色。 容初见他就来气。 落地来到慕巡面前,冷哼一声反问:“这不是六殿下吗?能在这里遇到你,看来是上回被打得一身伤好的差不多了?” “你!”慕巡被容初揭开伤疤嘲笑,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冲上前去拽住容初衣领就骂,“好你个容初,竟敢嘲笑我,上回让了你一手,你还真以为你有本事了?看我这次不教训教训你。” “你跟本星君装什么呢?”容初也不落下风,直接抡拳就砸在慕巡脸上,“看来是上回打得你轻了,让你还有力气出来蹦跶!” 眼看两人又动起手来,守在勾陈上宫之外的仙童有了经验,见情况不好,忙去禀报勾陈帝君。 门外两人就这样一来一回打得不可开交,脸上纷纷都挂了彩。 等到勾陈帝君问询赶来时,慕巡已经落了下风,被容初一脚踹飞撞到勾陈上宫大门外的石柱上。 容初化出风听剑架在还挣扎着想要爬起的慕巡颈上,逼他躺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勾了勾嘴角,她道:“就凭你,还敢跟本星君动手,想打败本星君,再去修炼个五千年吧……” 慕巡鼻青脸肿地瞪着容初,本还想再骂,却瞥见了容初身后的勾陈帝君,当即嘴巴一扁,委屈唤道:“帝君救我!” 容初闻言,执剑的手一顿,僵硬地转身,就见一身青衣的勾陈帝君站在她的身后,笑得温和。 容初心底一凉。 真是……完蛋! 第29章 摇光 容初重新将目光落在被她压制住的慕巡身上, 只见他此时已收起先前骂她时那凶神恶煞的表情,转而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委屈模样。 心中怒火升腾,容初眉心处的莲火花钿也跟着燃烧起来。 好,爱装是吧…… 眼中划过一道冷光, 在慕巡惊恐的目光之下, 容初提起剑来朝着地上的人重重刺下。 只听一阵巨响夹杂着慕巡的一声惊呼, 容初手里的长剑擦着慕巡的脸颊刺入他身后的石柱中, 石柱应声破裂,从容初刺入的位置向外碎裂出长长的裂纹。 慕巡这下真的老实了下来, 瞪着容初一动不敢动,敢怒不敢言。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身后勾陈帝君无奈叹了口气, 上前来到容初身侧挥袖收走她手中长剑,慕巡才颤着腿从地上爬起来躲到勾陈帝君身后。 “天界小霸王名不虚传,不过你下手这么重,是想拆了本君这勾陈上宫吗?”勾陈帝君并未动怒,他仍旧携着一抹笑意上来同容初开玩笑,“拆了本君这勾陈上宫,回头得让景珩将他的紫薇上宫赔给我才是。” 容初抱着双臂瞪着躲在勾陈帝君身后偷看的慕巡, 面色不善,冷哼一声道:“分明是这条傻龙先言语冒犯我的,要是赔, 帝君也是该让他父君将凌霄神殿赔给您才是。况且……” 况且她与北极帝君也不熟啊。 “你这粗鲁的女人, 你骂谁是傻龙!”被骂傻龙, 慕巡愤怒万分,气得藏在长袍之下的龙尾胡乱摆动,然而他不是容初的对手, 只能期盼勾陈帝君代他出面教训容初,“帝君,你看她实在是欺人太甚!” 勾陈帝君仍旧笑得一派温和,抬手摩挲了两下慕巡头顶小小的龙角,安抚道:“好,本君会好好教训她。” 得到勾陈帝君的答复,慕巡满意地冲着容初扬了扬下巴,而容初则不屑地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今日本君还有事要与容初交代,六殿下若是没有什么要事,本君就不留六殿下在勾陈上宫做客了。” 勾陈帝君的声音再次响起,慕巡从他温润的声音中听出了逐客令的意味,虽然十分不情愿,但也只能先与勾陈帝君告辞:“那今日就不打扰帝君了,慕巡改日再登门拜访。” 慕巡说完,不情不愿地化作一条青龙飞走。 待慕巡不见了踪影,勾陈帝君迈开步子朝着勾陈上宫内中走去,走了两步,发现容初没有跟上,回过头来,见还僵站在原地的容初,挑了挑眉出声:“还不走是要修柱子吗?” “今日分明是那家伙惹事,帝君总是向着他!”容初不满地嘟囔,“上回也是,这次也是!” “你看你将人家打成了什么样?若是天帝怪罪下来,更有你好受的。”勾陈帝君话虽这样说,却并没有半分斥责的意思。 容初当然知道,勾陈帝君禁她的足是为了给天帝那边一个交代,若是让天帝怪罪下来,的确有让她吃不了兜着走的本事,谁让她揍了人家的宝贝儿子。 可是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去。 “别在这气了,等北极帝君归来,叫他替你出头。算着他归来的时间也差不许多了。”勾陈帝君说着,手中化出方才给容初没收的风听剑,将剑丢给容初,他又道,“走吧,还有些事情要问你。” “来了来了。”容初将剑化作一道光芒收入掌心后,连忙小跑着跟上勾陈帝君的步伐。 广阔无垠的勾陈上宫布局雅致,长溪流淌、飞月悬天,玉树挺拔、星海罗布,淡雅温和就如同这座天宫的主人一般。 容初跟在勾陈帝君的身后不紧不缓地走着,一路走来还有几只仙鹿探头蹭到容初手边来。 轻抚仙鹿的头顶,容初掩去心底的紧张出声问道:“帝君说有事问我,所谓何事?” 说实话,她现在有点虚,勾陈帝君这时候找她单独问话,不会是察觉到什么了吧? 一想到自己先前下凡的事可能被发现,容初心底就打起鼓来。 是死不承认还是老实认错? 这边容初还在担惊受怕,走在前面的勾陈帝君已经缓缓开了口:“这些日子可有觉得身子有不适的地方?” “啊?”听到勾陈帝君,容初疑惑抬起头来,不知道勾陈帝君为何会这么问,顿了顿才忙回道,“没有,一切都还好。” 回答完后,容初才记起,之前在人间时好像真有不太对劲的时候。 当时她在她为皇帝织造的梦境中,在那梦境的结尾处,看见的那个怪异的“李景恒”…… 那双银色的眸子,还有浑身力量失控的感觉…… 时间隔得有些久了,容初再回忆起来已经记不太清当时的感觉,兴许那不过是当时的幻觉。 想了想,容初最终还是没有跟勾陈帝君提起。 “没事便好。”走在前面的勾陈帝君说着,停下脚步来,在容初的目光之下,他抬手折下一旁玉树上的一条枝丫,在手中掂了掂,看向容初,“要不要练一练?” “这……”容初摇头,“动手动脚的不太好吧……” 她尾音还未落下,勾陈帝君已执着那枝丫刺过来,容初连忙后翻闪避,才堪堪躲过。 “本君看你打慕巡之时,打得倒是挺好的。” 勾陈帝君这话一出,容初就知这个笑面帝君要找她算账了。 可她哪里是他的对手。 容初后退两步,找机会想要开溜,就听到身后传来勾陈帝君温和却带有极强杀伤力的声音:“回破军星宫自己禁足百日。” 百日?! 天上百日,人间可是一百年啊! 容初脚下一踉跄,险些栽跟头。 这一百年,李景恒怕是早化成灰了吧! 容初重新回到勾陈帝君面前,企图讨价还价:“帝君……” 话还没说出口,勾陈帝君就眉目含笑地开口:“一年?” “不了。”容初连忙摇摇头,面上还挂着方才摆出的一抹谄媚的笑意,然而心底早已泪流成河,“我只是想来跟您告个别……” 容初垂头丧气回了破军星宫,星宫之中只有她一人,实在无聊,容初干脆在桃花树下练起剑来。 剑气卷起落在地上的桃花瓣,满天的桃花瓣纷纷扬扬,宛若一场瑰丽的桃花雨。 梅花仙子进来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场景。 桃花树下,女子一席素净白衣,手持长剑,舞剑的动作流畅而有力,桃花纷纷扬扬,落在她的肩头,她却浑然未觉,认真而投入。 那一瞬间,梅花仙子好似穿越千年,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挚友,那个坚毅而又异常骄傲倔强的女子…… 她不禁失了眼眶,没有意识地开口唤出那个名字:“摇光……” 容初听到声音,停下舞剑的动作,转头朝门口那边看去,见来人是梅花仙子,眸光一亮,收了佩剑快步向她走近:“沁蕊,你来啦!” 梅花仙子愣愣地望着走近的容初,在看见容初额间的莲花印记之时,眸中的色彩还是渐渐暗了下去。 是啊,当年的那个以一敌百大杀四方的破军星君摇光早已在五千年前魂飞魄散,她亲眼看见她死在她的面前,那个女子怎么可能再回来呢…… 将心底最沉重的难过收拾好,梅花仙子勾起一抹笑意,道:“我听说你又跟慕巡殿下大打出手了?可有受伤?” “我怎么可能会在他的手里吃亏呢。”容初自信地摆摆手,说着,猛然记起什么,对梅花仙子问道,“方才,你是在叫我摇光?” 梅花仙子闻言,面上的笑容一僵。 容初疑惑地挠挠头:“我们长得真的有那么像吗?” 梅花仙子叹了口气,无奈道:“不是很像。若说长相,你们最多只有眉眼间有几处相似;若说性格……” 梅花仙子说着,顿了顿继续道,“更是天差地别。” 听梅花仙子这样说,容初眼睛一亮,一把抓住她的手,问道:“听沁蕊的话,好像很了解摇光一样,你能跟我讲讲她吗?整日活在她的阴影下,我倒想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性子活泼,喜欢玩闹,摇光与你恰恰相反。她不喜热闹,鲜少对什么感兴趣,大多心思都放在领兵打仗上。她性子直,脾气倔,一旦认定什么事,哪怕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她领兵打仗严格,对自己更甚,若非如此倔强,也不会……”梅花仙子说着,噤了声,垂下眸子,掩去眸中神色。 容初听得认真,没有注意到梅花仙子那异常的神色,突然想到什么,忙摇了摇梅花仙子的胳膊,对她问道:“沁蕊,听说摇光仙逝之时,已经怀有身孕,你说我会不会是摇光的孩子啊?” 她自幼无父无母,从诞生之日便被北极帝君扔给了勾陈帝君,如今五千岁,而摇光也仙逝了五千年了,这样一算,时间还真的恰巧能对上。 “什么?”梅花仙子惊诧地看向容初,“这些事情,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容初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将从司命星君那里打听来的天界秘辛给说了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圆。 好在梅花仙子并未与她计较,只是叹了口气,道:“你真是想多了……” 容初疑惑歪头。 “摇光走的时候,腹中孩子还不过两个月。诛仙阵中,就算是一个上神,受那么多道天雷也只能魂飞魄散,更何况那还是个未成形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活得下来。” “这样啊……” 容初点头。 两人都不再言语,院子陷入一片沉默中。 就在这时,一阵焦急的呼喊声打破满园寂静。 “容初!容初!小兔崽子,老夫听说你又被禁足了,那人间……”司命星君匆匆进来,没想到院中还坐着沁蕊,慌忙把剩下的话吞回肚子里,尴尬地打招呼,“原来沁蕊也在啊……” 第30章 五年 听司命星君差点就说漏嘴, 容初心里咯噔一声,眉头一竖朝他瞪了过去。 而司命星君则不自在地摩挲着他那一撮山羊胡,眼神飘忽。 梅花仙子注意到容初与司命星君二人之间的微妙氛围,大约莫能猜到两人之间要商量些不能让旁人知晓的事, 她也不让两人为难, 出声打破这尴尬:“方才想起来我府上还有些事要处理, 今日就不作陪了, 告辞。” “哦,好吧, 那沁蕊你慢走。”这样的情形下,容初也不好多留。 目送沁蕊离开破军星宫,容初才回身重新将视线落在司命星君身上, 双手一掐腰瞪着司命星君骂道:“你这个老头子,干嘛说话那么大声!” 司命星君气得胡须抖了抖:“小兔崽子,你再这么出言不逊,小心我告诉勾陈帝君去。” 容初掐着腰哼哼一声,潇洒地转身向一旁的石桌走去,一边走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威胁:“反正在家躺着也甚是舒坦, 还不用受人间那臭小子的气,这样想一想,这禁足也不是那么难过……” “……”司命星君听容初把话说完, 沉默了半响后, 拍了拍自己的老脸, 强迫自己换上一副讨好的笑意,来到容初身边,“容初, 老夫刚才只是开个玩笑嘛,别这么认真。” 容初倚在身后的玉树树干上,仰头望着静谧的夜空翻了个白眼,不做声。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她这么好哄的吗? 司命星君见容初又开始耍脾气,无奈一咬牙,变出自己珍藏数千年的桃花酒,放在容初面前的石桌上:“这个给你赔不是还不行?” 容初斜着眼瞥了一眼桌上的一大坛酒,缓缓直起身来:“行吧……” 见容初松了口,司命星君也松了口气,嘿嘿一笑在容初身侧坐下:“我就知道我们容初大人有大量……” “你这老头少拍马屁,有话赶紧说。” “……”司命星君一噎,深吸一口气压下想要教训容初的欲望,拼命在心底告诫自己是有求于人,顿了顿,道,“听说你又被勾陈帝君禁了足?那人间那小殿下可如何是好?你要不去跟帝君求求情?” “我倒是想求情,可是我话还没说完,他就让我禁足一年。”容初无奈耸耸肩,“要真禁足一年,估计那小殿下都化成灰了吧……” 容初想起李景恒那沉静若黑曜石般的双眼,心底生出几分烦躁来。 本来答应他在他登基之前不会离开,谁料的到半路竟会发生这档子事…… 怪不得在人间时天枢总劝她莫要多用高阶仙术。 容初长叹一声趴在桌上,真是悔不当初啊! 司命星君抚着胡子哭丧着脸摇头,懊恼道:“你说你干嘛要去招惹那六殿下,他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跟他一般计较做什么!” 容初一听司命星君提起慕巡,火气噌的一下又上了头,额间花钿像极了燃烧的火焰,她愤怒拍案而起:“分明是他招惹我!他五千岁,我也五千岁,我也没长大!凭什么他能欺负我!就凭他有个当天帝的爹吗?” 司命星君见容初怒不可遏,一阵头疼,连忙起身按着容初的肩膀让她坐下:“消消气,消消气,是老夫说错话了还不成……” 容初坐下,二话不说从身后的桃树上折下一支桃花,施以变化之术,将那桃花枝变成了一条栩栩如生的小青龙,然后手起手落,一手刀将那小青龙劈成了两截。 “……”司命星君见状,默默退后几步。 将那断成两半的小青龙扫到桌下后,容初心情好了许多,这才抬头看向已经移开一段距离的司命星君,开口道:“现下还有什么办法能脱身,难道真的要被困在天界吗?” “你放心,方法总比困难多。”司命星君捋着胡须思索了片刻后,又道,“这事暂且交给我,你先在星宫好好休息,过几日我安排好后再来寻你。” …… 司命星君从破军星宫离开,一走就是五日。 容初等的心力憔悴,就在她差点以为司命星君那老头破罐子破摔,不打算再管李景恒时,司命星君终于出现了。 彼时容初正坐在自家宫阙阁顶上数着星星,远远就见司命星君不紧不慢地走进破军星宫的大门。 她猛地蹿起,三步跃到司命星君的面前,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司命星君:“你可找到了什么办法?” 司命星君没料到容初会突然蹿出来,被她这么一吓险些一头栽倒,好在容初及时出手将他扶住。 “哎呦,你这小兔崽子从哪跑出来的这么急匆匆,吓死老夫了!”司命星君拍着胸口喘着粗气,“你怎么比我这老头子还着急。” “我没有着急!你哪只眼睛看出我着急了?”容初气势汹汹说着,说道最后却莫名有些心虚,“你到底想出法子来没?” “自然是想出来了。”司命星君得意洋洋地说着,广袖一挥,一道刺目的白光从他的袖口中飞出,那白光最后落在地上,在容初的注视之下,光茫散去,留下一堆…… 莲花!? 容初目瞪口呆:“这些是什么玩意儿?” “别着急。”司命星君说着,又从指尖生出一道粉光,那粉光在他的施法之下,化作了一只光蝶。 光蝶张开翅膀,绕着容初周身飞了一圈,随后在容初的目光之下落到先前的那几朵白色莲花之上。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光蝶化作光点渐渐消散,而那几朵白莲则渐渐化成了容初的模样。 “这……这是……”容初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这是我?” 见容初露出如此吃惊的一副表情,司命星君满意地捋着胡须一笑,为容初解惑:“这是我用天池生的最好的几朵白莲为你塑的肉身,与平常凡人别无二致。只要你将元神附到此肉身上,天界无人会发现你离开。” “竟这样神奇!”容初走近躺在地上的“自己”细看,不禁感叹果真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大概只有地上的这具身体眉间的花钿颜色较浅。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一旦你附身在这具身体上,便与凡人无异,所有的仙法都无法使用。不过因塑肉身的这几朵莲花常年生在天池最好的地段的缘故,这具身体也能百毒不侵。” “等到那小皇子成功登基,你便可以将手臂上的玉镯摔碎,届时元神便可脱离肉身回归天界。”司命星君一边指着肉身左手腕上的玉镯,一边又提醒道,“还有一点就是,这具肉身不能死,若是死了,你也只能提前脱离肉身了。” 容初点头:“我记下了。” 说罢,她便要将元神寄到那肉身上去,刚要施法,猛然记起什么,容初又退了回来,来到司命星君身边,从袖中取出先前在人间偷偷藏起来的一道淡黄色道符。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容初将道符交到司命星君手中。 司命星君将道符接到手里,仔仔细细翻看了几遍后,抬头看向容初道:“未曾见过这样的符,看起来有几分奇怪,待我回星宫好生研究一番。” “好。”容初放心将道符交给司命星君后,转身走到地上那肉身身侧,最后对司命星君嘱咐道,“若是旁人问起我来,你就说我闭关修炼去了。” 说罢,她凝神将元神抽离,附到躺在地上的肉身身上,而仙身则化作一道金光飞入远处破军星宫的楼宇中。 见容初一切准备就绪,司命星君施法助容初离开天界。 ********* 夜色渐深,京郊外,一轮残月悬于天际,微弱的月辉将将照亮林间的路。 夜风袭来,树影婆娑,风吹树叶声沙沙作响,在此时此刻,像极了地府小妖的讪笑。 李景恒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树干,蹒跚走在静谧的林间。 此次南下扬州,他已经小心又小心,躲过数次刺杀,没想到竟会在临进京时受到埋伏。 到底是他小瞧了,他的这三弟,还是有点本事的。 胸前的伤口处,有血液不断流出,滴答滴答从他捂着伤口的指缝渗出,滴落在地。 失血过多,此刻他只觉异常寒冷,昏昏沉沉,几乎睁不开双眼。 不能,他还不能倒下。 他还没有等到她回来…… 可是残败的身体再支撑不住,李景恒终于还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月如钩,星辰为伴。 李景恒望着无边的夜空,用尽最后的力气去寻找夜空中的北斗七星,他的眼睛不愿意放弃无垠夜空的每个角落。 她说,等他想她的时候,可以看一看天上的星星。 “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可是他看不清了,无论他怎么想要睁大眼睛,他也看不清了。 眼中渐渐起了雾气,李景恒张了张嘴, “骗子……” 一走五年,没有半点消息,真的是个大骗子,他怎么能傻傻地就信了她呢? 远处又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就是朝这边逃的,不能让他逃了。” “追!” “就在前面!” “……” 李景恒听着渐近的脚步声,放弃了挣扎。 算了,就这样吧…… 余光里,他看见追杀他的刺客提剑刺来…… 然后一只长而锋利的竹竿将那人身体贯穿,他隐约听到遥远而熟悉的声音:“小殿下!” “小殿下,别怕,我来救你了!” 李景恒合上双眼,眼角流下一滴清泪。 果然是要死了吗,都出现幻觉了。 下一刻,他被人艰难扶起,她扶着他倚靠在树干上。 “醒醒,不要睡!小殿下!李景恒!” 那人轻拍他的脸颊,用拼命焦急地呼唤他。 好吵…… 李景恒强撑着睁开眼睛,一眼望入一双满眼担忧的眸子中。 “容初……” 眸子微颤,李景恒颤着手扣住她贴在他面上的手。 下一刻,他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吻上那只他肖想数年的樱唇。 柔软、滑腻、香甜…… 哪怕是梦境,也死而无憾了。 李景恒迷蒙地望着眼前的人,勾起唇角,缓缓闭上眼睛。 第31章 再遇 刚到凡间时, 望着周遭乌黑一片的树林,容初有片刻的愣神。 司命老头不是说将她送到离李景恒最近的地方吗?可是现在她出现在这深山老林里是什么情况? 林间树木生的茂密,月光只能透过树叶间的空隙落入林中,走在树林里, 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 就在容初焦急地在原地转圈, 烦闷地在心里痛骂司命星君之时, 不远处传来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容初竖起耳朵,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向那边走去。 走得近了些, 她听到几个男子恶声交谈。 “就是朝这边逃的,不能让他逃了。” “追!” “就在前面!” “……” 听到这里,容初心中咯噔一声, 才反应过来,现下司命星君将她送来这里,大概率是李景恒遇险了! 容初当即屏息凝神,暗中跟在几人身后。 跟着前面的几个男人,没过多久,容初果然见到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李景恒。 夜色已深,漆黑的夜如泼了墨一般, 只有一道淡淡的月光穿过茂密的树叶打在他的脸上。 少年已不是当年的少年,他的面容早已褪去多年前的稚气,转而换上的是郎艳独绝的成熟俊逸。 抑若扬兮, 美目扬兮。 他本该如此。 可是此时他那一双世无其二的美眸正愣愣地望着深沉而遥远的夜空, 容初能从中读出的, 是与许久前她第一次见他时他眼中的孤独绝望与倔强。 或许他马上要死了,可是天上有什么呢? 容初眼看着追上去的陌生男人在李景恒面前举起长剑,剑刃在月光上反射着带着杀意的冷光。 “小殿下!”容初惊呼, 情急之下,她一手刀折断身旁新长成的细竹,猛地朝着那人用力掷去。 尖端锋利的竹竿像一支离弦的弓箭,无情地将那人的胸口贯穿,那人甚至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容初快步上前,趁其余几名杀手没有防备将其撂倒,来到李景恒的身边急急唤道,“小殿下,别怕,我来救你了!” 李景恒几乎已经没了意识,丝毫不会回应。 容初只能先扶着他倚靠在不远处的树干上,可是手在触及到他后肩时,她清晰地感觉到那黏腻的触感…… 将那只手颤抖着从他身后抽出举至眼前,就着月光,她看着满手的鲜血,眸光轻颤。 “醒醒,不要睡!小殿下!李景恒!”容初拍着李景恒的脸,拼命呼唤他,就连声音也带上了几分颤音。 就在容初以为李景恒不会醒来时,他却幽幽睁开了眼睛,那双墨色凤眸已然失了焦距,可是容初却见他张了张嘴,吐出了两个音节。 “容……初……” 下一刻,眼前将死的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的手竟抓住她的手腕猛然将她拉近。 冰凉带着血腥的唇印在容初唇上时,容初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可是容初根本没有时间多想,因为身后猛然袭来的杀意让她不得不回身对抗。 方才被她击倒的几人已经颤颤巍巍爬了起来,现在正举着剑再次向她刺来。 容初旋身越起,在空中将冲在最前的两人踹退,潇洒落地,然后望着眼前持剑围上来的另外几名杀手,勾了勾唇角,道:“就凭你们,让你们十招,你们也不是本星君的对手。” 几名杀手被容初的气势震慑住,一时犹豫不敢上前,直到先前被踹倒在地的一名杀手爬起来怒骂:“怕什么,不过是个娘们而已,兄弟们,给我上!” 几名杀手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不过是个瘦弱并且没有武器的女人罢了! 于是四五名杀手一起持剑向容初砍来。 容初侧身躲闪,并不出手,动作快如幻影,口中念道:“一招。” “两招。” “三招。” “……” “九招。” “十招!”最后一声话音落下,容初侧身躲过一名杀手砍过来的一刀,然后抬腿将他一脚踹远,后退几步,与面前再次涌上来的几名杀手拉开距离,她眸中掠过一分杀意,“让了你们十招了,可莫要再说本星君欺负区区几个凡人。” 说罢容初抬手,手心凝力,想要化出风听剑。 然而夜风吹过,只有树上的一片被虫蛀了的树叶飘飘摇摇落在她的掌心。 手中空落落,容初身形一僵,猛地丢掉树叶,抬起手来盯着自己的手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我的剑呢! 这个时候,她才记起下凡前司命星君与她交代的话:“需要特别注意的是,一旦你附身在这具身体上,便与凡人无异,所有的仙法都无法使用。” 她竟然连佩剑都召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一柄长刀趁着容初出神狠狠地砍了过来,容初回过神来慌忙低身躲过。 凡胎肉体不似仙体,这样过招,容初已经感觉到有些疲惫。 此时远处再次传来呼喊声:“抓住她!” 容初一掌击退冲上前来的杀手,暗叫不好,没想到这群废物凡人竟还有帮手! 好看不吃眼前亏,现下李景恒还在那躺着不知是死是活,再这样耗下去她必定吃亏。 不能在这干浪费时间,容初当下决定脚底抹油赶紧溜。 她一个侧踢将冲上来的几个杀手踹翻在地,趁着这空档,连忙跑到李景恒身边,扶住他的胳膊将他背起。 将李景恒身体所有重量都抵在背上时,容初不禁倒吸一口气,连脚下的步伐都踉跄了几分。 这小子怎么变得这么重了! 身后的一众杀手追得紧,容初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逃跑上了,快速穿梭在树林中,偶尔被伸出来的树枝划到脸,容初也无暇顾及。 跑着跑着,容初发现脚底下这段路竟有些熟悉,寻思了片刻,她终于记起来,这不是先前李景恒坠崖后,阮家爷爷住的村子附近吗! 容初有了办法,她加快步伐甩开身后的杀手蹿进村子里。 很快,她按照记忆寻到之前阮爷爷家的屋子。 这个时候,村子里大多数的人家都已入睡,灯火熄灭,街道巷子里,也没有半点声响。 容初背着李景恒如鬼影一般神不知鬼不觉跃进阮家的院子里。 将没有半点意识的李景恒放在到里屋门口后,容初跑到窗户边上对着窗户一阵猛拍,直到看见屋子里油灯点上,听见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她才最后看了李景恒一眼,腾身向院外跃去。 没有办法,身后的杀手追得紧,若是她在此停留,消失在村子里,必然会引起他们的怀疑,搞不好还会连累村子中的百姓。 而现下她出去引开那群紧追不舍的黑衣人,是最保险的办法。 恰好她此时一身白衣,在夜色中尤为显眼。 于是容初故意在杀手视野中暴露踪迹,也果不其然,杀手见到她,朝她这边就追了过来。 容初一路狂奔,绕着山头跑了几圈,没想到那群杀手竟然也跟着容初绕着山头跑了几圈。 最后跑到城北破庙时,天色已将近破晓,容初实在没有力气,踉跄两步瘫倒在地。 仰着身子望着夜空中隐约可见的北斗七星,容初抬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想她堂堂破军星君,天界最年轻的上神,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沦落到被一群凡人追杀,她再没脸见人了。 听着那群黑衣人渐渐走近的嘈杂步伐,容初闭上眼睛想象,若是她的这具肉身死了,元神回归仙体,司命星君这么快再见到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不知道那老头会不会哭出来。 容初长叹一口气,司命老头哭不哭无所谓,现如今她只盼望李景恒没事。 “那女人就往这跑了,她还背着一个人,定然跑不远!” 杀手的声音越来越近。 就在容初瘫在原地,打算听天由命时,黑暗中破庙里突然伸出两只手,这突如其来的两只手一只手分别握住容初一只脚,硬生生将容初拖进了庙中。 “什么东……”容初一惊,刚要张口大骂,就被人用手捂住了嘴巴。 “嘘——”黑暗中,容初只能看见两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在意识到眼前的这两人没有恶意后,容初点了点头,表示配合。 “阿宁哥,我们先去把人骗走。”先开口的是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女。 “嗯。”回应的是个年轻的男子。 两人决定好后,将容初藏在一堆稻草之中,然后一同走远。 容初躲在稻草堆里,并不能看到外面的情况,听得却十分清晰。 方才还小声交谈的两个人,在走远后,突然噤了声。 容初不知他们想要做什么,竖起耳朵细听,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衣裳摩擦的声音。 静谧的夜里,衣物摩擦声与男女细碎的声音传入容初耳中。 容初有些尴尬,这种事情她虽未经历过,可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啊…… 虽说那二人只是逢场作戏,但也十分让人难为情…… 不过容初并没有尴尬多久,因为很快,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传来。容初紧张地抓了一把稻草在手中,她知道,是那群粘人的“狗皮膏药”到了! 紧接着,一声女声刺耳的尖叫声划破长夜,就连破庙外出来觅食的野山鸡都被吓了一跳“咯咯咯”地逃窜。 然后就是男人的怒骂声:“你们这狗男女,光天化日之下,竟行如此苟且之事,简直!简直……” 旁边有另外的男人补充:“不知廉耻!” “对!不知廉耻!” “大哥,大半夜的,你们突然冲进来打扰我们好事,竟然还骂我们不知廉耻?还有没有天理了!”这次说话的是先前那名被唤为“阿宁哥”的男子。 男子说完,就传来女子低声啜泣声:“阿宁哥,我没脸见人了我……” 被唤为“阿宁哥”的男子见怀中女子哭泣,又急又恼对着涌进来的杀手骂道:“你们还不快走!夜闯民宅,还知不知廉耻!” “你!”被骂的这么难听,为首的杀手一怒之下出剑来。 一旁的杀手连忙出声劝阻:“龙哥,消消气,别在这浪费时间,我们还得去追……” “哼!今日就放过你们两只野鸳鸯。”记起自己还有重要的任务在身,为首名为“龙哥”的杀手不再逗留,收回长剑,转身走出破庙。 听一众杀手走远,容初总算得意松口气,这一松懈下来,困意倦意瞬间袭来,容初连动都不想动,就躲在那稻草堆中沉沉睡过去。 第32章 凝心 次日, 容初在一阵嘈杂的鸟鸣声中苏醒过来。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阳光穿过残破的窗户照射在容初脸上,容初被晃得有些难受,迷迷糊糊睁开双眼。 “你醒啦。” 容初睁开双眼, 就对上两双大眼睛, 吓得容初身子一颤, 猛地清醒过来:“你们是谁?” 容初话问出口, 才记起昨夜发生的事。 将李景恒送去阮家后,她被那群黑衣人追得筋疲力尽, 本来她都打算放弃挣扎,没想到最后却被人救下。 容初打量着眼前的这一男一女。 男子一身粗布衣裳,面容俊秀, 一条发带束起长发干净利落,看起来像是个江湖人士;而女子一身鹅黄色锦绣长裙,那布料一看便知价格不菲,她面上遮着一条面巾,亦非凡品,看她那打扮,应该是个大家小姐才是。 “神仙姐姐,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铁柱!”先开口说话的是昨夜被女子唤为“阿宁哥”的男子,他看着容初微怔的双眼,有些激动, “你还记得我吗?不过我现在改名褚宁了。” “褚宁?”容初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绞尽脑汁回忆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还认识过这样一个少年, 直到容初再在心中默念了一句“铁柱”后,她才猛地想起…… 铁柱?! 那不是为了查案子,之前在破庙中认识的那个小乞丐吗? 容初看着眼前的少年, 满目震惊。 明明前几天还那么小一个小鸡窝头,怎么突然就长这么大了? 察觉到容初目光的变化,褚宁眼中燃起一抹希望,他指着容初身后的一尊老旧的佛像继续提示:“我们之前就在这里认识的,那时候仙女姐姐化作了这么小的一个孩子……” 褚宁说着,一比划自己的大腿,“就到这里。” “后来我们被刘家的疯老太抓走,仙女姐姐为保护我们,唰一下就长大了,您还记得吗?对了,我记得,您叫容初是吧?” 容初扯了扯自己僵硬的嘴角,不知该回什么。 这些事于她来说不过是几天前的事,她当然记得! 不过眼下这幅情景。 ——她坐在稻草堆里,衣裳皱皱巴巴还沾着李景恒干涸的血迹,头上顶着几根鸡毛…… 她怎么可能会承认! “公子,你认错人了,我可不是什么仙女……”容初避开褚宁火热的视线,眼神有些飘忽。 她堂堂破军星君的脸!今天是彻底丢尽了。 蹲在另一边的少女见褚宁这般热切地看着容初,心中无限吃味,狠狠地一把拧在褚宁胳膊上,闷闷道:“阿宁哥真是过分,怎么见谁都唤‘仙女姐姐’?人家姑娘若真是仙女,还能被昨夜那群欺负了?” “你第一次见我时就说我像你那个什么仙女姐姐,如今见了别的人又说别的人是。”少女说着,愤愤起身,扭头就走:“你去找你仙女姐姐吧,不用管我,让我回去跟那什么狗屁皇子成亲去吧!” 褚宁见少女生气,也顾不得容初究竟是不是仙女了,连忙追上那少女温声安抚:“凝心,你别生气,是我不好。不管是不是仙女姐姐,现在我褚宁喜欢的,只你纪凝心一人!” “不过话说回来……”褚宁拉着名为纪凝心的少女的胳膊,回头看向容初,惊讶道,“你们长得还真的有几分相似。” 褚宁心生一计,拉着纪凝心回到容初面前:“不知能否请姑娘帮一个忙?” 容初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什么忙?” “事情是这样的……” 褚宁与纪凝心二人对容初一通解释,容初大概地了解了这两人的情况。 三年前褚宁与偷偷出府的纪凝心相遇,褚宁误把纪凝心当做了两年前救下他性命的容初,因此纠缠不休说要报恩。一次偶然,褚宁扯下了纪凝心的面纱,才发现是真的认错了人。 彼时纪凝心面上生了许多疹子,常年佩戴面纱,褚宁这一番莽撞,撞破了纪凝心最脆弱的一面,伤了纪凝心的心。 褚宁为了道歉,跑了许多地方为纪凝心求医,后来拼了命寻来一个药方子,没想到当真有用。 纪凝心面上的疹子慢慢消了,两人亦是日久生情。 然而就在两人感情稳定下来相许一生时,纪凝心的父亲纪临却自作主张,请皇帝为纪凝心与一位皇子赐了婚。 于是两人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私奔。 容初问是与哪位皇子赐的婚,纪凝心面露怒色愤愤道:“当时太气,只顾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去了,父亲说是哪位皇子,我压根儿没细听……” 容初无奈,看着眼前携手的两人,道:“昨夜多亏你们救我,现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自当尽力。” “真是感谢!”听容初这样说,褚宁面露喜色,“山下已经被纪家军团团围住,大约不久他们就会寻到这里,希望姑娘能与凝心换一换衣裳,助我们脱身。” 真是个小忙。 容初当即应下。 与纪凝心互换完衣裳后,容初走出来,褚宁望着两人,不住惊叹:“光看上半张脸,果真是像,你们该不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吧?” 容初摆摆手:“想多了,我出生的那池子里,只有我一朵花。” 说罢,不等二人理解她的话是何意,容初便将纪凝心推到褚宁身边催促道:“你们二人赶紧走,我去将他们引开。” 容初说罢,理了理宽大的袖子,优哉游哉地走出了门。 等她行到半山腰时,果然遇见了前来抓人的纪家军。为首的将军见到容初,大喊一声:“小姐在那!” 说罢,带着人就往容初这边追来。 容初听到声音亦是撒腿就跑。 这些人可比昨晚的杀手弱多了,容初没跑出多远就将人甩在了身后。 跑出了纪家军的视野后,容初一转路线,转身朝着阮家爷爷所在的村子跑去。 李景恒还被她安置在阮家,她必须要回去看一眼他的情况。 然而等到阮家家门口时,容初傻眼了。 怎么大门还上了锁了? 用力地敲了敲门,院子中也无人回应。 就在容初犹豫着要不要翻墙进去时,路过的一位大爷朝着容初道:“别敲了,阮家没人啦。阮家的姑娘救了京城里的贵人,一早就被带进京喽。” 容初闻言一惊,连忙上前挡在路过的大爷面前追问:“不知是谁来接的?” 若是昨夜追杀李景恒的幕后之人来接的,李景恒恐怕已凶多吉少…… “是谢小公子啊,就是谢家的那个俊俏小伙儿……”大爷答道。 “谢怀裕?”容初问道。 “对对对,就是他。” 听大爷这样说,容初才松了口气。 若是谢怀裕来接的他,那应该就没事了。 可是问题又来了,她如今已是凡胎肉身,腾云驾雾想都不要想,她怎样才能混进皇宫去李景恒身边呢? 沉思了片刻,容初想到了一个人。 天枢! 他在人界的身份是齐王李宣,以齐王的身份帮她入宫应该不难的吧? 应该不难。 这样一来,一切难搞的事情总算都迎刃而解,容初彻底放松下来。 “咕咕~” 腹部传来声响,容初一愣,抬手捂上自己的小腹。 饿了……好饿…… 没想到做个凡人这么麻烦,竟然还要吃饭! 可是这深山老林中,哪里有吃的呢? 这一闲下来,所有的饥饿与疲惫都涌了上来,容初蹒跚走在林间,只想找点什么东西垫一垫饥。 不知走了多久,一座山庙出现在容初的视野中。 容初眸子一亮,凡人总会建些庙,摆上吃食供奉神仙,说不定前面那座庙里就有吃的。 这样一想,容初也有了动力,连忙加快步伐,向那山庙走去。 眼前的这座山庙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寒碜,但是庙前的香炉里还燃着香火,说明是真的有人供奉的! 容初小跑进入庙中,只见庙里立着一座石像,石像前摆放着不少果蔬。 容初实在是饿极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那些瓜果来就一顿痛吃。 几盘瓜果下肚,容初总算恢复了些力气,也有了精力去注意别的东西,她抬头打量着眼前的神像,皱眉啧啧两声。 不知道这是哪路神仙,怎么长得这么个丑样子? 神像之下有刻着一排小字,容初掀开面纱啃了一口苹果,凑上前去,才将将看清那些字是…… ——北斗天关破军星君。 什么东西啊! 为什么她的庙竟然这么小,这么破!为什么给她造的神像竟然这么丑! “王八蛋!”容初大为恼怒地丢开苹果怒骂。 被咬了一口的苹果落在地上,朝门口滚了两圈,最后在一双墨色长靴前停下。 察觉到有人来,容初猛地警惕起来,抬头向外看去。 只见门口处站着一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男人衣冠贵气,一看就知此人非富即贵。在他的身后,有数名持刀的士兵。 容初站在原地打量着眼前众人不语,猜测那男人的来头。 这样的一身打扮,这样的一种语气,还带着这么多的手下,他是…… “凝心,跟爹回去!”男人开口,不怒而威。 ——他是纪凝心的父亲。 “陛下已经下旨,为你与二殿下赐婚。你可知你若逃婚,纪家就是欺君之罪!你一定要害得……” 没等男人把话说完,容初一把拽下自己面上的面纱。 扬了扬手中轻纱,容初笑道:“不好意思,您认错人了。” 第33章 容初 李景恒昏迷了整整三日, 直到第四日午时才醒过来。 庆云宫中时刻有宫女守在李景恒的床边,今日当值的正好是阿媛与铃儿。 听见床榻上传来声响,阿媛转头就见面色苍白的李景恒挣扎着要起身,连忙上前将李景恒扶住, 转头吩咐站在另一旁的铃儿去叫太医来。 铃儿急匆匆就往殿外赶, 一边小跑着, 一边对候在殿外的内侍吩咐:“殿下醒了, 快去请太医来!” “殿下醒了?”阮惜雪听到铃儿的话匆匆赶进李景恒的寝殿,快步上前一把将站在床榻边的阿媛挤开, 随后拥至李景恒身侧,担忧问道:“恒哥哥,你感觉好些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阿媛被阮惜雪挤到一旁, 险些栽倒,好在铃儿眼疾手快将她扶住:“阿媛,你没事吧?” 阿媛瞪着阮惜雪的背影,面露嫌恶之色,小声骂道:“还真当庆云宫是自己家了?不过是个山沟沟里出来的村姑罢了。还自诩是殿下的恩人,现在这都摆出女主人的架子了!” 听阿媛越说越过,铃儿连忙捂住阿媛那喋喋不休的嘴:“你莫要说了, 若是让她听见,不知道怎么记恨你呢……” 阿媛面色一僵,心中愤恨, 却也听了铃儿的话, 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只在心里骂道,这个阮惜雪,这才来庆云宫几天, 就把整个庆云宫都弄得乌烟瘴气。 “恒哥哥?恒哥哥,你还好吗?”那边阮惜雪还趴在李景恒榻边,细声唤他。 然而李景恒却对她的话恍若未闻,愣愣地转着头,打量着四周。 视线从面前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他的目光却如死水一般,毫无波动。 “容……初……”他张了张嘴,虚弱地吐出两个音节,声音如蚊蝇般小,让周边的人听不真切。 阮惜雪没听清李景恒说的是什么,凑上前去悉心问道:“恒哥哥,你说什么?” 李景恒却并未搭理她,目光仍旧在偌大的宫殿中每一个人的脸上逡巡。 不是……不是……也不是…… 他分明在昏迷之前见过她的…… 李景恒颤着手抚上自己早已干裂破皮的唇。 那样的触感,怎么可能是幻觉! 她一定回来了! 李景恒双手紧紧抓住身体两侧的锦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掀开被子,挪着僵硬无力的身体下床。 “容初呢!让她来见我!” 李景恒昏迷初醒,身体本就虚弱无力,他声嘶力竭喊出的话,到了嘴边却变得沙哑而微弱。 阿媛与铃儿在听清李景恒唤出的那名字的一瞬间便红了眼眶。 容初…… 她已经消失五年了啊。 阿媛鼻子一酸,险些哭出声。 二殿下在容初离开后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了。 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从开始的忧心忡忡患得患失,见了人就要问:“容初回来了没有?” 到后来的疯狂失控,每日只守在那间屋子里等她回来。 再到后来的失意消沉,整日无所事事,甚至连皇上都看不下去将他派去戍边。 那时他不过十六岁,他一人带着十万大军戍守边关,没过半年从遥远的边疆就传来二殿下重伤不治的消息。 阿媛不得不承认,那时候她是怨恨过容初的,她恨容初说走就走,甚至连一声招呼都不肯留下,只留下那个孤独的少年,一人守在这冰冷幽深的皇宫里。 阿媛不知道,当年连军医都说没救了的少年是如何一口气挺下来的。 但是自李景恒大胜归来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那个歇斯底里、冷漠疏离的少年自那之后开始愿意与人接触,彬彬有礼的同时却与每个人都保持着距离。 那仿佛是谁都无法愉悦的距离。 可是现在,看着奋力往床下挣扎的李景恒,阿媛还是不忍地别过视线。 李景恒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他所有的意识只被一个名字侵占。 “容初!” 李景恒一把推开想要扶住他的阮惜雪,蹒跚来到千面面前,他丝毫不关心别人的看法,对着旁人见不到的千面颤着声问:“容初呢?她是不是回来了?她回来了对不对?” 千面连连摇头:“你赶紧回塌上,你身上又流血了……你……容初没有回来啊……” 守在殿中的人并不能看见千面,也听不见千面的话,在他们的眼里,李景恒现下正对着空气说话。 那样的疯癫,叫人见了害怕。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殿下扶到床上!”谢怀裕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李景恒疯疯癫癫地对着一团空气自言自语,周围的下人面色惨白,没一个人敢上前。 一旁的宫人听到谢怀裕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去搀着李景恒的双臂,将他重新带回到床上去。 “放开!放开我!我要去找……” “殿下!”谢怀裕终于看不下去了。 眼前这个人哪里还是他那冷静睿智,沉稳聪慧的二殿下? 吩咐殿中其他的人出去,谢怀裕才上前来紧紧按住李景恒不断挣扎的双手。 “殿下,够了!您这样子,若是让陛下见了,我们这些年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谢怀裕望着眼前的李景恒,面露痛色。 一个小小的宫女,对李景恒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是他不曾想到的。 这些年皇帝虽欣赏李景恒的才能,可是却仍对五年前李景恒的疯狂心存芥蒂。 他定不能让李景恒再这样下去。 听到谢怀裕的声音,李景恒恢复了些许神志,他颤抖着双手抓住谢怀裕的前襟道:“怀裕,我看见容初了……是她救得我,她回来了!” 谢怀裕望着李景恒那蓄满泪水的双眼,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殿下,救你的人是阮家的姑娘阮惜雪。” “怎么可能呢……”李景恒双手使力,手指的骨节因极度用力而泛白,“我分明看见她了。” “你遇袭那夜,是阮姑娘托人给我报的信。我派人寻去时,你已经没了意识。”谢怀裕无奈道,“殿下,那些负你的人,就忘了吧。陛下已为你与纪家三小姐赐婚,纪家手握兵权,纪三小姐虽非嫡长女,也不可怠慢。” “……”李景恒已经安静下来。 门外传来声音:“殿下,太医到了。” “进来。”李景恒揉了揉眉心转头对门口哑声吩咐了一声后重新看向谢怀裕,此时他的一双墨眸已恢复清明,“若真如你所说,我遇袭时正在京郊外的林中,阮惜雪一个柔弱女子也不会武功,如何能将我带回山下的村子?” 听到李景恒的话,谢怀裕一瞬间哑然。 李景恒暗下眸子,这么想来,那夜绝不是他的错觉。 遥遥看向窗外满池莲花,红的艳煞,白的无暇…… 容初,你究竟在哪? ******* 此时被惦念的容初正在纪府。 身着一席冗杂华丽的粉色广袖长裙,面遮一条丝质面纱,头顶三本厚重无比的书籍,挺直腰杆走着婀娜多姿的大家闺秀步。 一旁的教习嬷嬷跟在容初身侧指导:“腰要挺直,步子小一点,眼睛目视前方……对……保持……” 纪老爷坐在不远处的树下,望着这边练习的容初,扶着胡须点了点头。 旁边的管家凑到纪老爷身侧小声道:“这姑娘进步倒是不小呢。” 纪老爷闻言,点了点头。 容初走着莲步,突然鼻子一痒,深吸两口气,终于还是没忍住。 “阿秋!”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头上顶着的三本书应声而落。 容初揉揉鼻子,也不管落在地上的书籍,就往树下一坐,身子往树干上一倚,叹道:“可累死本仙君了,这怎么比修炼还累啊!” 一旁的教习嬷嬷见容初如此豪放的动作,瞥了一眼不远处面色漆黑的纪老爷一眼,连忙来到容初身边提提醒道:“容姑娘,你现在可是纪家三小姐,注意仪容!” 容初大大伸了个懒腰,不满道:“我家不讲情面的勾陈帝君还允许休息呢,怎么就你家特殊?要累死本星君?” “你这小姑娘,又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眼看再过不久你就要进宫,若是不赶紧练好规矩仪容,到时候,事情败露,你也跑不了!”教习嬷嬷见容初慵懒不愿动弹,直接拧上容初的胳膊。 容初痛呼一声立刻弹起,瞪着一副凶神恶煞表情的教习嬷嬷,恨不得收拾她一顿。 若是放在以前,她只需勾勾手指,就能整治这些无理的凡人一顿。 可是现在…… 容初余光扫了一眼等在不远处的纪家军,还是认命地捡起地上的书重新顶在脑门上。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若不是那夜她筋疲力尽被纪家人逮了个正着,又偶然得知以纪凝心的身份可以待在李景恒的身边,她怎么会留在这里受这委屈! 也不知李景恒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容初无聊地顶着几本书在院中走来走去,余光里瞥见有一人快速到纪老爷耳边说了几句。 纪老爷听了那人的话,面色缓和了许多,没过多久就来到容初身侧。 容初停下脚步,斜着眼看他。 教习嬷嬷一戒尺敲在容初手背上:“目不斜视!” 容初:“……”转过身正视。 纪老爷来到容初面前,神色凝重道:“宫中来了消息,二殿下已经醒了,身体并无大碍,你过几日就入宫去,先熟悉一下环境。” 太好了!容初眼睛一亮。 紧接着纪老爷又道:“万不可让别人识破你的身份!凝心之前极少出府,认识她的人不多,你与她有有几分相似,糊弄过去不难,但是!一旦让人识破,纪家就是欺君之罪,如你所言,凝心好歹于你也有救命之恩,你……” “好了好了,您老一天嘱咐百八十遍,不可暴露身份,我记住了!今日就到这里,休息了!”容初打断纪老爷的话,丢开脑袋上的书,就跑远去。 留下身后众人万分忐忑。 “老爷,您看这丫头能靠谱吗?” 纪老爷无奈叹气:“不管怎样,都是我纪家的命啊……” 第34章 恨意 七日之后, 惠风和畅,天朗气清,容初乘着马车进入皇宫。 马车吱吱呀呀驶过长长的宫巷,悠悠走了半天, 最后终于在庆云宫宫门外停下。 轿子的帘子被人掀开, 有人从外探进头来:“纪三小姐, 请下车吧。” 轿子内无人回应, 此时那个“纪三小姐”正歪着脑袋靠在轿子里呼呼大睡。 跟在容初身侧的侍女阿碧见容初还未醒来,恨铁不成钢地朝着容初胳膊狠狠一拧。 容初倒吸一口凉气, 猛地惊醒。 “小姐,下车吧。”侍女阿碧对上容初愤怒的双眼,皮笑肉不笑地道。 容初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底的暴躁,狠狠瞪了一眼这个纪老爷派来监视她的侍女,冷哼一声扭头自己跳下马车。 看在这是在李景恒门口的份上,她才不与这群无礼的凡人计较。 容初下车,站在庆云宫的门前,仰头看宫门牌匾上的“庆云宫”四个大字。 这四个朱红色的大字比她走时还要鲜艳几分,看来是后来又有人上了漆。 如今大门都改头换面了, 也不知她住的屋子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知阿媛铃儿可还好? 容初这样想着,莫名兴奋起来, 跳进宫门去就要往自己以前住的宫殿走, 只是没走几步, 就被庆云宫的宫人拦了下来。 “季小姐,殿下给您安排的房间在这边。”宫人说完,便引着容初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见容初不动作, 阿碧上前碰了碰容初的胳膊,小声提醒:“还愣着干什么,走呀!” 容初愣愣地指了指李景恒的寝殿清云殿的方向道:“可是我还没见到二殿下呢……” 她还担心着李景恒的情况呢!她来皇宫可不就是为了李景恒吗? 阿碧拽着容初跟上前面为他们引路的宫人,一边小声提醒容初:“小姐!你要矜持!先安顿下来,过不久二殿下就要来见你了!” “真的吗?”容初将信将疑。 可是就连阿碧也没想到,庆云宫的宫人竟会将她们引去一个极为偏僻的偏殿,容初呆住,若是她没有记错,这座宫殿应该是庆云宫中距离清云殿最远的一所宫殿了吧…… 好在庆云宫中的宫女们并未怠慢她们,所有的礼遇都是按贵宾给的。 可是没过几日,容初还是忍无可忍,因为这来皇宫几天了,她连李景恒的一面都没见着! 容初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出门寻找机会去见李景恒。 功夫不负有心人,容初在庆云宫转了一大圈后,最终在莲池旁的柳树下发现了李景恒的身影。 远远地,她打量着他。 湖边翠柳擦着他素白的长衫,李景恒早已褪去少年时的稚嫩,他已不是那个曾经钟爱暗色衣裳的少年,就连面上也少了曾经的阴郁,他已出落为一翩翩佳公子,只是如今面色有些苍白。 兴许是之前受的伤还未痊愈。 容初本想上前,可是在瞥见站在李景恒身前的谢怀裕后还是生生止住了脚步。 这个谢怀裕总是找她麻烦,她如今是纪家三小姐的身份,若是让谢怀裕抓到她的把柄,定然会牵连纪家,好歹纪凝心曾救她一命,容初想了想,还是谨慎些好。 容初就躲在这边的假山之后,远远地听着李景恒与谢怀裕的谈话。 “怀裕,把还在寻容初的人手撤了吧。”李景恒望着池中白莲,无力出声。 听到李景恒这番话,谢怀裕有几分诧异地看向李景恒:“殿下可是想明白了?” 李景恒勾起苍白毫无血色的唇,只是淡淡开口,却能让人从中听出无限悲伤:“你说的对,她若是想见我,怎么这么久不来呢……她曾经所说的‘不会离开’,只不过都是骗我罢了……” 谢怀裕见李景恒如此憔悴,心疼地劝道:“殿下,忘了她吧……” “是该忘了……”李景恒墨色的凤眸中渐渐凝出厉色,“希望她真的不要再出现,若是再出现……” “我定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李景恒最后一句话宛若一颗石子落在容初心间,容初愣愣地望着不远处的人,有些失神。 她从未思考过,她的离开会给李景恒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曾经她对他说,在他未登上皇位之前绝不离开,可是她却食言了。 于她不过短短的五天,与他却是漫长的五年。 一个凡人,能有多少个五年…… “你是谁?在这里偷偷摸摸做什么?”就在容初望着李景恒失神时,从她的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容初一惊,猛地回头。 阮惜雪打量着眼前的人,一身锦绣精致的长裙,面上还蒙着面纱的女子…… 怎么看,怎么符合宫人们所说的那个“二殿下未来侧妃”“纪家三小姐”的形象。 在意识到眼前之人的身份后,阮惜雪的目光当即一冷。 她本因为二殿下将这女人安排在最偏僻的角落,对这女人丝毫不上心,便放心了些,没想到这厚脸皮的女人竟然还敢寻上门来! 容初对上阮惜雪,愣了片刻便反应过来她是谁,虽说过了五年,但是阮惜雪的样貌变化并不明显,只是身量拔高了些,脸上的婴儿肥消了些。 若非答应过纪老爷不能暴露身份,她倒想与阮惜雪打个招呼呢。 阮惜雪看着眼前有些呆愣的人,心生一计,面上露出和蔼的微笑道:“若是我没猜错,姑娘就是纪家的三小姐吧?” 容初点头。 “这几日殿下忙于政务,怕是怠慢了三小姐,今日恰巧我遇见三小姐,不如我带着三小姐逛一逛这庆云宫如何?”阮惜雪继续道。 容初有点不解,阮惜雪是站在什么立场与她说的这话,怎么听起来仿佛她才是主人一样。 不过容初也没有细究,因为之前听到李景恒的话,此时她的心里也是乱糟糟的,能散散心也是好,正好能看看这庆云宫都有什么变化。 容初就跟在阮惜雪的身侧,两人一同走在庆云宫中。 走着走着,阮惜雪突然脚下一滑,一屁股跌坐在地,容初见状,连忙要去扶。 阮惜雪面露痛色瘫坐在地,指着不远处的宫殿对容初道:“三小姐,我这是扭了一下,脚上的旧伤又犯了,你能帮忙去我殿里取一下拐杖吗?就在卧房的床榻边上。” 容初顺着阮惜雪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里……不是她曾经住的宫殿吗? 难道现在李景恒已经拨给了旁人住? 莫名的,容初心中十分不舒服,并且十分抗拒去帮阮惜雪这个忙。 可是阮惜雪瘫坐在地痛得直呻/吟,容初看了疼的面色发白的阮惜雪一眼,终究还是软下心来。 “你先在这坐会儿,我这就去帮你取。”容初说罢,朝那宫殿方向走去。 阮惜雪望着容初离开的背影,渐渐收了面上的痛色,唇角掀起弧度。 这下,让你还没嫁入庆云宫就备受二殿下的冷落! 阮惜雪知道,这处偏殿是庆云宫中的禁地。 前几日她不过因为好奇,在殿门口驻足观望了片刻,被李景恒发现,李景恒竟不留情面地斥责了她。 阮惜雪站起身来,腿脚利索地哪里还有扭了脚伤痛的模样。 她拽过一旁经过的宫女,打听道:“二殿下现下在何处?” 宫女见是阮惜雪,也不敢多说什么,指了指书房的位置,道:“二殿下方才回书房了。” 阮惜雪听完,转身就向不远处清云殿书房的方向小跑过去。 这边容初进入偏殿,一眼便发现,偏殿中所有物品的陈列都与她离开时并无二异,还是当年她离开时的模样,就连桌上摆放花瓶的位置也未曾动过。 这根本就不像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可是想起受伤还等在外面的阮惜雪,容初只能先压下心中的怀疑,前去寝殿为她寻拐杖。 容初对这里熟悉的很,轻车熟路便寻到寝殿,只是容初找遍了整个寝殿,也未看到阮惜雪所说的“床榻边的拐杖”。 转眼间,容初眼尖地看到桌上摆着两只绘得可爱的泥娃娃,容初好奇地将泥娃娃一手一只拿起。 泥娃娃一男一女,一看就知是一对,可是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在房间里摆过这么一对娃娃。 就在容初纳闷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容初就听到阮惜雪娇怯懊恼的声音:“恒哥哥,都是我不好,没能拦住三小姐。三小姐说庆云宫未来是她的家,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于是便硬闯了进来,你可莫要怪她啊……” 阮惜雪话音落下,容初拿着两个泥娃娃转身,就见李景恒火急火燎地赶了进来。 还没等她消化阮惜雪的话是何意,她就听到李景恒扬声怒斥:“谁让你进来的!” 容初没料到李景恒竟会发这么大的火,手下一抖,手中的两个泥人,齐齐摔到地上。 男泥娃娃较为坚强,在地上滚了两圈,除了磕掉了脚尖的一点,其余的地方完好无损。 然而女泥娃娃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一掉落在地上,头和身子就分了家。 瞥见李景恒一瞬间就红了的双眼,容初心中暗叫一声完蛋。 她好像做了什么糟糕的事。 默默垂下了头,容初心中忐忑。 原本她来庆云宫就是为了来到李景恒的身边,可是如今,在听了他对她的恨意之后,她竟不想让他发现是她。 做神仙五千多年来,她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名为“愧疚”的情感。 容初垂着头,也能感觉到李景恒走进了。 他的下摆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然后猛然地,下巴被人捏住强迫抬起,容初被迫仰起头对上李景恒幽深泛红的双目。 她听到他阴冷却异常平静的声音传来:“故意打破她,是在提醒我,她不会回来了是吗?” 下颚骨被掐的生疼,容初不知道,当年柔柔弱弱的小皇子,何时力气竟变得这样大。 还有他站在她的面前,她竟要仰头看他,那个曾经只到她胸口的小殿下,如今已高出她一个头来。 这一次,容初实实在在感受到,她错过了的五年,究竟有多长。 李景恒本已愤怒得几乎失去理智,因为碎掉的,是他曾经悉心准备要送给容初的新婚礼物。 他放在这座偏殿里整整五年,不敢再见。 如今却碎的这么突然。 他怒不可遏,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杀死眼前的人,可是在对上那人的双眼的一瞬间,李景恒愣住了。 那样一双熟悉眼睛,那样熟悉的花钿…… 他几乎颤声开口,仿佛想要证明什么一样:“修好她,立刻让她复原,我便放过你。” 如果眼前的人真的是她,是她回来了,以她的法力,修好这样一个普通的泥塑,应该没有任何难度的吧…… 第35章 退婚 下巴从李景恒的手中解放, 容初默默低头,看向地上碎裂开的泥娃娃。 “……”碎成这样的泥娃娃,让她怎么修啊,李景恒这不是为难她吗? 可是…… 偷偷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景恒, 容初只觉得此刻他周身的氛围异常压抑, 她只能认命地蹲下身来, 去收拾地上碎的稀烂的娃娃。 娃娃的头……娃娃的身子……娃娃的四肢…… 容初将碎开的泥娃娃一点一点重新拼好, 小心翼翼地捧到李景恒的面前,小声询问:“殿下, 您看这样行吗?” 容初觉得,她复原的已经很不错了,若寻些胶水来, 粘一粘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然而李景恒并未因容初拼好娃娃而息怒,相反他眸中冷意更甚。 在容初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他扬手一挥,容初好不容易拼好的娃娃,再次掉落在地。 这一次……碎的七零八散,救无可救。 容初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拼好的娃娃,再次碎的惨不忍睹, 一股恼意冲上脑门。 “你做什么!你小子知不知道老子是谁,我……”容初说着,伸手就要拽下自己的面纱。 这个小兔崽子, 才五日不见, 就敢对她发脾气了! 一直被堵在门口的阿碧眼看着容初就要揭下面纱, 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猛地冲到容初身侧,一边死死按住容初的手,一边转头对李景恒赔不是:“二殿下, 我家小姐这几日在宫中憋坏了,她平时不这样的,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计较!” 一旁的阮惜雪见李景恒沉默没有动作,上前道:“恒哥哥,纪三小姐初来乍到,误闯庆云宫禁地,也是情有可原……她也不知道这里……” “你说什么?”容初一听阮惜雪的话,就觉得不对劲,看看眼前的情况,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陷害了。 “这不是你说这里是你房间的吗?”容初大怒,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小姑娘心思竟然这么重! “恒哥哥,她说谎!”听容初这样说,下一刻阮惜雪眸中就渗出眼泪,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这下事情变得有意思了,二殿下的救命恩人与二殿下未来侧妃发生争执,在场众人都生了看热闹的心思。 就连千面也穿过围在殿门口的宫人进入寝殿中,好笑地等待着李景恒的反应。 容初握着的拳头咯吱咯吱响,若是没有人拦着,她真的想上去好好收拾这个坏女人一番。 就在僵持不下时,李景恒终于幽幽开口:“庆云宫容不下纪三小姐,明日我会去禀明父皇,请求退婚。纪三小姐,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听到李景恒这番话,阮惜雪终于满意地勾起唇角。 容初不可置信地望向李景恒,他什么意思,退婚? 退就退!她还不稀罕呢! 正在气头上的容初冷哼一声,一把甩开阿碧,扭头就走,临走时,她甚至还听见千面啧啧的嘲笑声。 容初一计眼刀射过去,暗下决心,这个千面,等她回了天界恢复法力再找他算账! 阿碧见容初离开,也不敢在李景恒面前多待,匆匆穿过千面去追容初:“小姐,等等奴婢!” 千面自然注意到了容初临走时杀气满满的一计眼刀,莫名觉得背后发凉。 再转头看向李景恒时,又发现李景恒也看着他,眸光深邃。 千面被看得发毛,也不愿在此多待,转身要走。 刚飘出半米远,突然猛地顿住…… 等等!方才那个纪三小姐,是在看他?能看到他? …… 容初回到住处,阿碧也追了上来。 “小姐,不是说了让你不要乱走吗?皇宫不比我们纪府。”阿碧苦口婆心,因李景恒提了退婚一事,急的几乎要哭出来,“您明日好生去给二皇子道个歉,说不定他一心软,就不退婚了。” “行了行了,不用你告诉我。”容初厌烦地将阿碧推出房间。 终于得以安静,容初疲惫地仰躺在床榻上。 现下她也冷静下来了,没想到,自己竟会因为阮惜雪,而将计划搞得一团糟。 她本打算与李景恒独处时再将自己身份告诉他,没想到如今却闹成这么个模样。 若是真退了婚?她还能寻什么办法接近他? 如今失了法力,干什么都麻烦。 容初抬手捂住双眼,可是一闭眼,眼前都是李景恒双目泛红、面无表情的模样。 如今的李景恒,比小时候的他,更加难搞。 容初颓废地在床榻上躺了一天,直到金乌西沉、夜幕降临时才终于下定决心。 她要见他! 若是错过如今这个机会,还得去求天枢。 届时天枢一定要问她接近李景恒的原因,可是她又答应过司命星君,不能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她只能抓住现下的机会! 既做下决定,容初趁着阿碧不注意,偷偷从窗口跃出。 容初隐于暗处,快速穿梭。 虽说她如今使不得法术,但是拳脚功夫还是有的,以她的身手躲过庆云宫中宫女与守卫的眼睛,并不算难。 容初很快潜入清云殿,可是转了一圈,也未能找到李景恒的身影。 这么晚了,也不在书房,李景恒能去哪里? 就在容初思索间,身后突然传来不确定的声音:“你是……容……容初?” 容初身子一顿,僵在原地。 是什么人来到她的身后,她竟半分也未察觉到!庆云宫中竟有这样的高手? 就在容初思索要找什么样的借口应付过去时,身后的人已经飘到了她的面前。 千面凑近容初的脸,疑惑道:“咦?难道不是?” “……”容初在看见千面后,有一瞬间的失语。 怪不得她没听见脚步声,原来是这个走路用飘的家伙! 来不及与千面算账,容初急急问道:“李景恒现在在哪?” 没有料到容初突然开口,千面一惊,紧接着仔细打量起容初来:“真的是你?这些年你跑去哪里了?你……怎么感觉不到你周身的法力了?你……” “这些以后再说,”容初打断千面一连串的问题,再次问道,“李景恒现在在哪里,你可知道?” “我见他往清涟殿走了。”千面指向北方,清云殿以北的方向。 “多谢。”容初说罢,抬脚就向清涟殿的方向去。 清涟殿是容初走后庆云宫中新建的宫殿,因此容初对此宫殿的布局并不清楚。 好在此时的清涟殿中没有几个宫人,容初不用太担心被发现。 只是这间宫殿中多用轻纱装饰,夜风吹来,满殿的薄纱飞舞,遮挡了视线。 容初在其中绕着绕着,甚至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就在容初懊恼时,耳边隐约传来潺潺的流水声。 容初闻声竖起耳朵,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走了近半刻钟的时间,她最后在一个池子前停下。 池子上水汽氤氲,模糊了视线,可是容初还是眼尖地看见,池子中央,有一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容初莫名想起这句话。 池子中的李景恒轻阖着眼,身边水雾升腾,他白净俊秀的面上,此时也没了平日里的冷若冰霜,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静。 容初觉得此时的他,像极了天上那些不染世俗的仙人。 虽然她平日里并不待见他们。 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容初还是决定,趁着李景恒还未发现她,她还是出去等他吧。 毕竟如今的李景恒已不是先前的那个小孩子了。 容初这样想着,转身正要走,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水声,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下一秒,脚踝被人抓住,一阵天旋地转,容初一头栽进了水里。 这幅身体可不是她的仙体,没有先天的适水性。 水中窒息的感觉迅速袭来,容初挣扎着想要浮起,挣扎中,面上遮挡的面纱也掉落下来。 可容初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她的小命更要紧! 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探来,容初抓住那只手仿佛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紧紧攀住那只手,借力浮出水面来。 因落水时呛了几口水,容初浮出水面便一阵猛咳。 等她缓过气来后,才猛地想起什么,果然一抬头,就对上一双熟悉又陌生的凤眸。 这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没有欣喜,可却并非什么都没有…… 容初从中看出了独属于他的委屈。 李景恒的长发湿透,几缕发丝贴在耳畔,其余的则微微有些凌乱地散在肩后。他白净的面庞上还沾着水珠,水珠自他颊上滚下,像极了他的眼泪…… 他樱红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唇角微动,却并不言语。 容初看着他,好害怕他下一刻会哭出来。 两人面对面沉默许久,终于在容初忍不住想要开口时,李景恒也开口了。 “我刚刚还在想,我只等你到明天,没想到你今天就来了,我以为你一辈子也不会来见我了……”李景恒的声音沙哑中甚至还带着几分颤音。 容初愣了愣:“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了?” “你从偏殿离开时,绕开千面的那一瞬。” 容初经李景恒一提,这才想起,凡人是看不到千面的。许是她这身体终究还是与凡人的身体有区别,如今附在这身体上,她仍能看得到千面。 “为什么?”李景恒抬手紧紧握住容初的手臂。 如今他已经长大,他一只手便能将容初的手腕环起,他不再是五年前柔弱的少年,只能站在她的面前仰望。 李景恒握紧容初质问:“为什么你一声不吭就离开五年,为什么你明明回来却不来见我……你这个骗子!” “抱歉……一声不吭离开,并非我的本意,实在是……”容初望着李景恒面上的悲色,叹了口气,将事情经过的大概与李景恒说明。 从追蛇妖开始,到附身凡体结束。 “也就是说,你如今已没了仙力?”听完容初的解释后,李景恒望着容初的眼睛问道。 容初重重点头:“否则我怎么会不来寻你?呃——” 容初话音还未落下,下一刻就被一股大力抵在水池的墙壁上。 她被李景恒挟制,身子几乎半分也动弹不得,身前是微微温热的男子的身躯,身后是冰凉的石壁,她进退两难。 容初拧眉,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人:“你这是做什么?” 李景恒却仍旧是方才委屈的模样,只不过现下多了几分无辜,对上容初惊怒的目光,他矮了矮身子,缓缓开口,吐出的气息打在容初耳侧,惹得容初颈上生出一片小疙瘩。 容初只听他道: “我只想看看容初姐姐的话是真是假,毕竟……” “你先前说过不离开我,结果照样一走五年呢……” 第36章 诚意 听着李景恒落寞委屈的控诉, 对上他明明暗暗的目光,容初一噎,不自在地别过头。 顿了顿,她才望着波光粼粼的池水开口:“先前是我不好……以后不会离开了。” “真的吗?”李景恒的双眼在听完容初的话后, 一瞬间便亮了起来, “你以后真的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吗?” “在你登上皇位之前。”容初连忙纠正。 “……”李景恒闻言, 缓缓收回面上的笑意。 果然, 还是要走的啊…… 李景恒直起身子,松开对容初的压制, 面色已恢复到先前的波澜不惊,目光却仍一瞬不瞬地落在容初面上:“如今你已是凡胎肉体,你能怎么走呢?” “自然是有我的办法。”容初说着, 抬起自己的左臂想要向李景恒展示自己腕上的玉镯。 低头间,目光刚触及手腕上的玉镯,容初又觉得这样直接告诉李景恒有些不妥,毕竟她需要做的只是帮助李景恒修正命格,他一个凡人知道的太多,对他来说兴许并不是好事。 这样想着,容初又不捉痕迹地将手臂放下:“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 李景恒望着容初, 神色晦暗不明,方才容初的动作被他全部看在眼里。 是与那只手镯有关吗?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阿碧的呼唤声:“小姐!小姐!小姐你在吗?” 阿碧声音中满是焦急, 却又因担心被发现而刻意压着嗓子不敢放大声音。 透过层层薄纱, 能看到阿碧正在向这边接近。 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容初紧张起来,压低声音在李景恒耳边交代道:“你白天说的退婚的事,你最好好好想想, 我好不容易才进到庆云宫的!还有,我现在是纪凝心的身份,你可别把我出卖了!” 李景恒在容初面前乖巧点头:“不会的。” 他不会出卖容初,更不会退婚。 得到李景恒肯定的答复,容初放心地拍了拍李景恒的肩膀,然后爬出池子向阿碧的方向走去。 李景恒望着那抹纤细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中,眸中闪过一丝锋芒,勾了勾唇角。 容初,这一次,我可不会再轻易放你离开。 ………… 容初本想先在宫殿中找件干净的衣服披着,没想到刚掀开帷幔,就被阿碧抓了个正着。 阿碧一见容初,就向容初这边跑了过来:“小姐,你大半夜的跑这里做什么?我找了你半天了!你看你,浑身衣裳都湿透了。哎呦,你本就不讨二殿下喜欢,你还这样……” 面对阿碧的质问与指责,容初只能编个谎话糊弄过去:“我不过是闲着无聊出来转转,时运太差走到这边池子边上不小心脚滑,跌了进去。” 阿碧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我说小姐,您今儿白日里刚因为‘无聊转转’闯了宫中禁地而被二殿下怪罪,您晚上怎么还不能吃一堑长一智呢?” “累了困了,回去休息。”容初不想再与阿碧继续这个话题,直接装聋作哑挺胸抬头朝殿外大步走去。 “小姐!您一定要把奴婢的话听到心里去啊……” 阿碧一边继续念叨,一边去追容初的步伐。 …… 次日,阮惜雪在自己殿中等了整整一日,也未等到李景恒与纪家解除婚约的消息,实在忍不住了,于是去殿外拦下了一名宫女打听:“殿下有没有说何时与那纪三小姐解除婚约?” 被拦下的小宫女莫名其妙地看着一脸焦急的阮惜雪:“殿下为何要与纪小姐解除婚约?” 阮惜雪闻言一愣,道:“昨日纪三小姐擅闯清云殿偏殿,殿下不是说要退婚吗?” “这个呀。”小宫女说着,抬了抬自己手中的托盘,道,“这是殿下送给纪小姐的道歉礼物,殿下今日已经亲自登门与纪小姐道歉了,说是不该因那么一点小事与纪小姐发脾气。” “什么?”阮惜雪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什么叫做“一点小事”? 那日她不过是站在门口多看了几眼,就被大加斥责,到了纪凝心这里,就成了“一点小事”? 阮惜雪还在愤恨,就听那小宫女又道:“再过不了几日我们殿下与纪小姐便是夫妻了,夫妻哪还能有什么隔夜仇啊?” “不过是个侧妃罢了!”阮惜雪怒吼一声,气愤至极,狠狠地一跺脚,转身回屋,摔得屋门震天响。 只留下小宫女望着阮惜雪的背影发愣,有些搞不明白状况。 “发生什么事了?”阿媛刚刚走过,就见小宫女望着阮惜雪的房门发呆。 小宫女见到阿媛,连忙福身行礼:“见过阿媛姑姑,方才阮姑娘问了些关于纪小姐的话,然后就突然很生气。” 小宫女话音刚刚落下,阮惜雪的房间中就传来霹雳乓啷的瓷器碎裂的声音。 阿媛不屑地冷哼一声:“不用管她,不过是只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山鸡罢了。你做好你自己的事,莫要偷懒。” 小宫女福福身,乖巧应了一声:“是。” ****** 另一边,京城西郊驻军大营中,谢怀裕刚刚训练完新兵,一出门就见李景恒一身戎装坐在营外的大榕树下。 头盔被他摘下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蝉鸣声阵阵,却分毫不入他耳。 百年难遇一次二殿下练兵时偷懒,谢怀裕心生好奇,摘下头盔抱在怀里向李景恒那边走去。 行的近了,李景恒也未发现他的存在,谢怀裕干脆出声道:“殿下想什么这么出神?” 听到谢怀裕的声音,李景恒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一眼,见来人是谢怀裕后又重新低下了头。 “没什么。” 李景恒越是这样说,谢怀裕越发肯定他藏有心事,仔细想了想后,开口问道:“殿下是因我妹妹谢琼萧之事烦恼?” 李景恒一愣,看向谢怀裕:“你怎么知道?” 谢怀裕幽幽叹了口气:“昨夜我父亲寻我谈过,想要撮合殿下与谢琼萧。”顿了顿,看向李景恒,问道,“殿下有什么想法?” 李景恒不语。 “我对谢家并无什么感情,只关心殿下。但不得不说,若是殿下能与谢家联姻,谢家的权力将会对殿下有莫大的帮助。”谢怀裕神色认真道,“如今徐将军府因受五年前刘家案子的牵连导致兵权被剥,大皇子一派自此式微;三皇子一家独大,野心勃勃,欲脱离谢家掌控,与我父亲渐生嫌隙。” “我父亲想要一个听话的傀儡,而三皇子不再是个最好的选择。如今他将目光投到殿下身上,殿下不若接下他的橄榄枝,‘物尽其用’才该是最好,” 谢怀裕说的话,李景恒都懂,今日进宫时皇帝说的话还犹在耳畔。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一国之君,如今每日只能缠绵病榻。 他紧紧握着他的手,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景恒,朕想把皇位交到你的手中。可是如今内忧外患,朕若是直接封你为太子,便是在你的头上竖了一把刀,那些乱臣贼子,只会在第一时间对你下手。” “你若要坐稳皇位,身后必定要有足够的势力与旁人抗衡,朕想为你与谢家嫡女赐婚,谢家会是你最稳重的靠山,你意向如何?” 在那个幽暗的寝殿中,李景恒垂下眼眸掩住眸中晦暗神色,他道:“儿臣与纪家三女已有婚约。” “纪家三女为侧妃,谢家嫡女为正妻,有谢家的政权与纪家的兵权,这皇位你才能坐得稳固!” “……” “景恒,你还在因你母后的事怪朕?” 李景恒闻言,眸中掠过一丝凉意,只是口中却道:“父皇五年前便废黜了妖妃,为母后正了名,儿臣还有什么好怪父皇的?” 皇帝幽幽叹了口气:“罢了,你退下吧,回去好好想想朕与你说的事。” …… “殿下?殿下!” 谢怀裕刻意扬声的声音传入李景恒的耳中让李景恒回过神来:“怀裕,你方才问了什么?” 谢怀裕无奈,再次重复方才的话:“殿下有什么想法?关于与谢家联姻的事。” 李景恒将目光落在放在石桌上的头盔的红缨上,脑海中闪过容初那张没心没肺的笑脸。 想起她说的话:“我以后不会再离开小殿下,在殿下坐上皇位之前……” 李景恒目光一凝后,咧开嘴角看向谢怀裕:“其实我对这皇位并无多大兴趣,日后只想与喜欢的人永永远远守在一起。” “什么意思?”谢怀裕没料到李景恒竟是这样的答复,一时间没回过神来,“殿下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当皇帝。”李景恒这次说的直白,“更不想娶你妹妹。” “为什么?”谢怀裕还没有反应过来。 明明,皇位不是他们一直在追求的吗? “我有心悦之人,不会背弃她,不会离开她。”更不会放她离开。 “……”谢怀裕呆呆地看着李景恒,不敢相信这是李景恒说出的话。 更大的问题是,他们二人几乎天天在一起,他从未见过李景恒与哪家的姑娘相处过。 二殿下喜欢的人,该不会…… 谢怀裕紧张地用右手松了松左手的护腕。 “怀裕,你说该怎样去追求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呢?”想起容初那若即若离的态度,李景恒有几分烦恼。 她是神仙,什么没有见过? 谢怀裕咽了口唾沫答道:“送礼应该投其所好吧。” 李景恒点点头,表示认同。 容初的喜好是什么呢? 抬手抚上颈间的玉环,李景恒有了想法。 以前总见容初持剑,如今她是凡胎肉体,定然不能随时随地化出佩剑,不如送她一支宝剑吧。 “她身手不错,我想送她一把剑,怀裕可知京城中哪有卖宝剑图纸的?” 送剑?身手不错! 谢怀裕倒吸一口凉气,已无心思回答李景恒的问题。 “殿下,我肚子有些疼,先走一步。” “?”李景恒望着谢怀裕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嘱咐道,“若是实在难受,记得看看大夫。” 谢怀裕:“!!!”他还关心我! 待谢怀裕走远,李景恒解下颈上的圆环,对着阳光细看,微微勾起嘴角。 图纸什么的,还是自己画应该最有诚意吧! 第37章 杀意 容初发现, 身为凡人,她总有睡不够的觉。 这日日上三竿,阿碧已在容初门外敲了几次门,但是得不到半分回应。 阿碧最后忍无可忍, 直接推门而入, 来到容初榻边, 一把掀开容初身上的薄被, “小姐!该起了!” 听到声音,容初不耐地哼唧了两声, 爬起来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着阿碧问道:“干什么,今儿有什么事吗?” 见容初这一副迷糊的模样, 阿碧气得咬牙:“昨日临睡前奴婢就提醒小姐了,今日三皇子邀了您去参加宴会,要早起!” “三皇子?”容初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不解问道,“三皇子邀请我做什么?我不去。” “不行,您必须要去。”阿碧说着就扯住容初的胳膊将人往床下拉, “往日里我家小姐从不参加宫宴也没什么,但今时不同往日,你马上就要嫁给二殿下, 必须要去。” 容初穿戴好衣裳后被阿碧连拖带拽地拽去了宴会。 宴会设在宫外三皇子的别苑中, 容初坐着马车吱吱呀呀行了半个时辰才到。 容初到时, 宴会已经开始,容初左右瞧瞧没瞧见个认识的,于是便独自坐在池边迷糊晒太阳。 就在容初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时, 面上的面纱突然被人抽走,容初倏地睁开眼睛,望向面前眼含惊艳的男子,眸中闪过一丝警惕,“做什么?” 李景钰笑着将面纱重新递回容初手中:“传闻二嫂整日以面纱示人,我还以为真如传言所讲,二嫂其貌不扬呢,不想二嫂竟是位绝色美人。” 容初上下打量了几眼眼前的男人,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家伙应该就是那个三皇子吧。 李景恒的政敌,容初对他没有半分兴趣。 重新戴上面纱,容初起身刚要走,就听李景钰又道:“听闻二哥因宠爱他宫中那个乡下女而忽视了纪小姐,纪小姐不如跟了本皇子,怎么样?日后本皇子定不会让纪小姐受委屈。” 容初本已走出两步去,听到李景钰这话,硬生生顿住脚步回过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李景钰几眼,容初啧啧两声:“你算哪根葱?” 李景钰闻言,面色一僵。 远远地,阿碧听到容初这话,脸色一白,连忙冲过来捂住容初的嘴,跟李景钰道歉:“三殿下息怒,我家小姐是在跟您开玩笑呢,开玩笑……” 说罢,阿碧拉着容初扭头就走,行到假山之后,阿碧才松开容初,“姑奶奶,您少说两句成不成?” “……” 这边容初离开后,李景钰眸中染上一抹暗色。 身后的侍从上前来,低声询问:“殿下,可要解决了那不知好歹的女人?” 李景钰勾了勾唇角,“不过是一个无用的漂亮女人罢了,今日暂且放过她。” 就在这时,李景钰瞥见门口处进来的一人,褐色的眸中染上一抹兴味。 今儿个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李景恒,他的好二哥竟然还会来他的宴会。 李景钰抬步,刚想迎过去,却见李景恒直直奔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是…… 方才对他出言不逊的纪家三小姐的方向。 李景钰眯了眯凤眸,饶有兴味地望着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 这么多年了,他可从未见过他的二哥露出这般温和的笑意过。 果然传言不可信,看来那个长着刺的漂亮女人,也并未没有一点用处嘛。 …… 这边容初看着突然出现的李景恒,还有些发愣:“你怎么来了?” 她记得他如今掌管京城驻兵,这个时候难道不是该在校场操练吗? “军营那边忙完了。”李景恒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什,放在容初面前,有些紧张地出声询问,“这是我托人做的,你喜欢吗?” 容初看着李景恒手心处的袖珍风听剑,眼前一亮。 小剑精巧,一看便知是用了心的。 “我很喜欢,谢谢你。”容初伸手要接,李景恒却先一步抬手环过容初的颈项。 “我帮你带上。”他吐出的气息落在容初颈间,惹得容初颈上生出一片小疙瘩。 莫名心跳加速,容初微愣,心底的异样感让她有些陌生。 容初愣神间,李景恒已经收回了手。 两人对望着,最怕空气突然安静,莫名有些尴尬是怎么回事? 李景恒紧张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摆,偷偷望了一眼容初的神色,耳尖不受控制地发烫,深吸一口气,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道:“容初,其实,我……”很喜欢你…… “咦?” 李景恒鼓起勇气的表白被容初的一声诧异的惊呼打断。 李景恒僵着身子,顺着容初的视线望去,就见不远处站着一人。 那人萧萧郎朗,玉树临风,手持折扇,面带笑意,异常刺眼。 他明显也看到了他们,正不紧不慢地向他们这边走来。 齐王…… 李景恒不满地握紧拳头。 “姑娘长得与本王一位故交甚是相似。”天枢来到容初与李景恒的面前,开口。 “我就是故交啊……” “你认错人了……” 容初与李景恒同时开口,回答却迥然相异。 “容初,本王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呢。”天枢勾着唇角,饱含深意地道。 天枢一边说着,一边又好笑地看向李景恒,轻摇折扇:“侄儿这是怎么了?脸这般红,看见本王不至于羞成这样吧?” “……”李景恒咬牙,不想跟天枢搭话。 李景恒不搭理,天枢也不在意,转过头来继续对容初道:“许久不见,可要来我府上喝一杯?” 容初眼睛一亮:“好!” “不好!”李景恒出声打断,一把将容初捞到自己身边,“我们马上要成亲了,皇叔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成亲?”天枢疑惑看向容初。 容初推开李景恒,上前摆摆手解释道:“假成亲罢了。” “……”李景恒望着身边空出的位置,心中某处竟泛起疼来,他缓缓握紧双拳。 抬头望向正与容初言笑晏晏的天枢的,他墨色的凤眸中也染上了几分冷意。 为什么,总要拆散他们呢…… 他只是想要一个她罢了。 为什么她的眼中,还要有其他人? 他已经等了五年,她还要他等到什么时候! 一股莫名失控的燥意涌上心头,李景恒垂下眼眸,掩住眸中即将溢出的杀意。 第38章 挣扎 自从那日从三皇子别院回到庆云宫, 容初再没有机会出过宫。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李景恒是故意缠着她。 比如现在。 容初撑着下巴坐在湖边,而李景恒就坐在她的身侧,什么话也不说,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容初被那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皱了皱眉, 开口:“你说让我陪你来赏莲花, 现在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李景恒心虚地移开目光,望向湖水中央开得鲜艳的莲花:“……” 容初无奈扶额:“小殿下, 你最近很没干劲啊,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 还是没有回应。 这孩子怎么长大了也这么闷啊! 就在容初破罐子破摔,从湖边站起身来, 不打算再搭理他时,却听他突然开了口。 “容初,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容初一愣,回头看他,将他如今一脸严肃的俊颜与他五年前稚嫩的模样重合,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的小殿下的别扭性格,从小到大是一点也没有变化。 拍了拍李景恒宽阔的肩膀, 容初笑着道:“你小时候既一天叫我容初姐姐,那我便永远将你当做弟弟。他日你登基为帝,若遇上什么麻烦事, 也可以风听剑的玉环唤我, 我也会来帮你。” 看着容初那明媚的笑脸, 李景恒沉着的表情有几分龟裂。 怒意恼意袭来,他再镇定不下来,倏地一把握住容初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紧紧按在胸口。 “容初,你不是我的姐姐,以后你只会是我的妻子!” 手被抓得生疼,容初被拽到李景恒的胸前,他将她整个人罩在他身子的阴影中。 容初身子一僵,她的脸颊被他轻抚着轻轻抬起,抬眼便望入他那若寒池深潭的墨眸中。 他吐出的气息打在她的耳侧:“容初,你看看我,好不好?” 心中某处疯狂跳动,一种莫名的失控感让容初感到不安,容初猛地将李景恒推开,后退两步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忽然想到,许久之前,他还是一个若幼年小狼的少年时,也是这样,双目泛红,在她面前说的坚定:“容初,我喜欢你,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那时她只当是他年少不经事,不懂情爱,一时冲动。 现如今他再说这样的话,却让容初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又能说什么呢? 她是神,他是人。 她完成任务后便要离开,她有千万年的寿命,与他相处的时间,不过是那千千万万年的一瞬。 等他百年之后化作一抔黄土时,她仍是现在的这幅模样。 那时候她能怎么办呢?去寻下一世的他?可是下一世的他还是她的小殿下吗? 容初猛地惊醒,看着李景恒,一字一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 李景恒白净的面庞渐渐失了血色,他缓缓低下头。 垂下的青丝遮了他的眼眸,容初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容初僵硬地站在原处,不知到底该说什么安慰他。 就在这时,谢怀裕匆匆赶来,打破了两人间的尴尬与沉默。 “殿下,出事了。” 听到谢怀裕的话,李景恒才有了动作,他抬头看向谢怀裕,“何事?” 谢怀裕扫了容初一眼,然后上前来到李景恒身侧耳语。 容初注意到李景恒的神色在听完谢怀裕的话后变得凝重起来。 谢怀裕交代完,李景恒沉默了片刻,才转过头看向容初。 容初本以为出了什么事他会与自己商量,没想到他却只留下一句“我们马上成亲,你不许见他”后,与谢怀裕一起快步离开。 望着李景恒离开的背影,容初有些不解。 不许见他,他是谁? 李景恒离开后,容初心绪仍烦躁地很,她现在只想出去散散心。 可是刚走到庆云宫的大门口,容初就被庆云宫的守卫拦下。 “纪小姐,殿下吩咐,您不能出庆云宫。” “凭什么不让我出去?”容初瞬间恼了,挣扎着要往外闯。 可是她一个女子哪里抵得过两个男子的力气,用尽了力气也没能出去。 这时宫门外恰巧有一熟人经过,容初眼睛一亮,是天枢! 天枢唇角噙着一抹笑意,摇着手中好不自在地看向这边。 容初面色一黑,这家伙难不成在看她的笑话? 收了容初一计眼刀,天枢无奈,合起折扇为容初指了个方向,容初愣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 她也不挣扎了,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裙,瞪了两名守卫一眼,悠哉转身离去。 容初悄悄绕道到了暗处,这边是庆云宫守卫死角,因墙外便是冷宫,因此无人看守。 轻松翻过墙,容初在墙下看见了一脸闲适的天枢。 听见声音,天枢转过头来,见容初脸色不太好,好笑道:“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容初摆摆手,不想多说话。 天枢也不多问,啪一声打开折扇,“既然都出来了,不如去我府上喝两杯?前些日子刚得了西域特供的奶酒,虽不比天上的桃花酒,但也别具风味。” 容初没有拒绝,坐上天枢的马车,一路出宫入了齐王府。 天枢将殿中的人散尽,容初解下面纱,随意丢到一旁,深呼一口气,“戴着这玩意儿,真是闷死了。” 天枢为容初倒满一杯酒,问道:“你这是怎么搞的,这般狼狈?” 容初端起酒来,一饮而尽,与天枢解释先前遇到的事,顺便连带着提了一嘴李景恒。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想起李景恒那泛红的眼睛,容初就忍不住心烦,不由得多喝了几杯。 “既然容初如此关心二殿下,那我便多说两句,你可知先前陛下有意撮合二皇子与谢家嫡女?”天枢一边再为容初添满酒,一边开口。 容初端着酒杯的手一顿,蓦然抬头看向天枢,“什么意思?” 天枢含笑,轻抿一口奶酒,“陛下有意立二皇子为太子,但是被二皇子推辞了。” 若有谢家支持,李景恒便可正面与三皇子抗衡,这一点容初明白,可是为何他竟拒绝了? 明明是这样好的一个机会…… “兴许二皇子无意于皇位也说不定,毕竟,每个人所渴望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 天枢幽幽开口,一句淡淡的话,在容初心中投下一颗石子。 一个离谱的可能性出现在容初脑海中。 怎么可能? 容初捏紧手中的酒杯。 “今日叫你来不是看你愁眉苦脸的,别想那么多,多喝两口,愁便消了。”天枢再为容初斟一杯酒。 容初也不拒绝,心里乱得很,一杯接一杯下去,很快,人就有些恍惚了。 眼前的人出现重影,左晃晃,右晃晃。 容初揉了揉眼睛,还是看不清。 容初放弃挣扎,一脑袋磕在桌上,不想再动弹。 天枢见容初这样醉倒,摇了摇头,有些无奈,放下手中折扇,转到容初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容初?” 没有回应。 “你酒量不是向来很好吗?”天枢认命地叹了口气,扶着容初的肩膀将人拦腰抱起。 怀中的女人很轻,她醉的已经没了意识,只会哼唧两声咂咂嘴。 额上的碎发遮了她生而就有的花钿,她侧头睡在天枢的怀中,天枢低头只能看见她一侧的脸。 安静、淡然、冷漠的侧脸,像极了那个人。 “摇光……”天枢的眸光渐渐柔和,褪去惯常用于伪装的满目温柔,此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心伤。 他闭上双眸,将侧脸贴上容初的鬓角。 “摇光,你会回来的吧……” 门外传来吵嚷声,天枢的眸中瞬间染上杀意。 有王府的下人为难地劝阻:“二殿下,二殿下您不要硬闯,让老奴进去给您通报一声啊。” “滚开!”男子愠怒的声音响,紧接着“砰”一声,屋子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李景恒一进门,就见他的皇叔将他心爱的女人抱在怀中,目光一颤,眼底不自觉地染上暗色。 “二皇子这般急匆匆地闯入本王的王府,是有什么要紧事吗?”天枢直直对上李景恒的双眼,忽视他眼中的戾气,含笑道。 李景恒握紧双拳,开口声音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冷意:“把她还给我。” 天枢闻言,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容初,好笑道:“原来是接人来了,看起来二皇子与纪小姐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说罢,天枢也不为难李景恒,将醉酒的容初放下,交到李景恒怀中。 “既然二皇子来了,便自己将人接回去吧,也省了本王还要再跑一趟将人送回去……” …… 容初被李景恒背着往宫中走时,已是华灯初上之时。 月亮高高悬于夜空,只有淡淡的月辉洒在地面。万家灯火,点燃了人间烟火气。 空旷的巷子里没有几个行人,只回荡着李景恒一人的脚步声。 夜风袭来,带来几丝凉意,容初朦朦胧胧睁开眼睛。 “你是谁呀?”她胡乱摸了一把,手指搭在李景恒唇上,却并未认出究竟是何人。 听到容初醉意绵绵的声音,李景恒脚步一顿。 “你怎么不说话?”容初得不到回应,挣扎着要下地。 李景恒拗不过她,只能先将她放下来,担心她会摔倒,腾出一手扶住她。 “你说我是谁?”李景恒的声音低沉中染上几分沙哑,就着月光,他的目光落在容初泛红的脸上。 那张向来明媚的脸,此时因醉酒染上了几分媚意,让他忍不住吞了口唾液,喉结上下滚动。 她于他,从来都是惑人的罂/粟。 容初看着李景恒的脸,疑惑歪头,“你是开阳吗?” “……” “我知道了,你是司命星君!” “……” “还不对吗?是天枢吧!” “……” “天玑?” “……” “勾陈……帝君?” “……” 李景恒听着容初口中一个接一个的陌生名字,眸中染上晦暗。 果然,她的心里没有他半分的位置。 “哦,我知道了,你是我的小……”殿下。 容初的话生生顿住,她皱眉挠头,十分不解。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抬手比划了比划。 她的小殿下,不是才到她的胸口吗? “够了!”李景恒忍无可忍,再不掩饰自己的怒意,上前将容初逼退至墙角。 不再给她逃避的机会,他一手穿过她柔顺的长发,按在她的颈后,不让她退却半分。 下一刻他俯身,吻上那张他肖想多年的唇。 柔软、滑嫩,他忍不住想要将她吞吃/入腹,他怎么舍得将她让给别人! 身前的人因不适而嘤喑一声,弱弱地挣扎想要将他推开。 可是他却不给她半分机会,舌尖抵开贝齿,若狂风肆虐,他还想要更多。 直至她忍不住小声啜泣之时,他才将她放开。 他埋首在她颈间,低声呢喃:“容初,你记住,我是你的男人。” 不要……逼疯我…… 第39章 真狗 容初醒来时, 天色已经大亮。 因为宿醉,头还坠坠的疼,扶着脑袋从榻上坐起,容初才发现自己已经回了庆云宫的房间。 昨夜发生了生么事来着?容初皱着眉回忆。 她跟天枢去了齐王府饮酒, 天枢与她讲了皇帝想要撮合李景恒与谢琼萧的事…… 再然后是什么? 记不得了。 唇上有些麻麻的疼, 容初抿了抿唇, 才发现唇上竟然破了个口子。 啥时候破的, 她没有半分印象。 “醒了?”男人清冷的声音自旁边传来。 容初闻声转头,只见一身墨色长衫的李景恒坐在房间中的圆桌旁。 愣了愣, 容初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 李景恒不答,只站起身来,幽幽地看着她。 等了片刻没等到李景恒的回答, 容初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起身下床想要去梳洗,没料到刚一落地,双腿一软,险些一头栽倒。 好在李景恒眼疾手快上前将容初接住,拥在怀里。 脸颊贴在温暖坚硬的胸膛上, 容初身子一僵,直起身子想要退出来,可环在她腰间的手却不动分毫。 想起昨日李景恒的话, 容初声音顿时冷了下来:“放开。” 身前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容初忍无可忍, 挣扎着一把将人推开。 李景恒被容初推得后退两步, 一双墨色的凤眸,望着容初拧着眉头的脸,泛出几分红意。 容初不忍心看他那委屈的眼神, 干脆别过眼去,不再看他,声音中也泛上冷意:“为什么拒绝皇上?皇上分明想立你为储!” “我不想娶谢琼萧。” “储位近在咫尺,与谢家联姻是最直接的方式,难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容初有些不能理解。 李景恒握紧双拳,张了张口,还是道:“我对皇位没有兴趣!” 容初身子一顿,缓缓将目光重新落到李景恒那张秀美精致的面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李景恒沉静的目光迎上容初的视线:“五年前,我想要这个皇位,不过是想为母后报仇,如今母后大仇得报,那个位子,对于我而言也没了半分价值。” 容初被他气笑了:“你五年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对不起,容初。” 容初恨不得去打醒他,“你如今这个境地,还有半分退却的余地吗?不管是大皇子还是三皇子他们哪个做皇帝,你以为朝中还会有你的立足之地吗?他们哪个会放过你?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这个道理,我不信你不懂!” 他怎么会不懂,可是若他为帝,她不就要离开了吗? 李景恒直直地望着满面怒意的容初,不想辩解。 看着李景恒这幅样子,容初大概也能猜到他的想法,冷笑了一声,她道:“既然殿下有自己的想法,那我也不想再留在这里浪费时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天上人间,再会。” 说罢,容初转身便走。 容初的话像是一记闷雷在李景恒的脑海中炸开,他不敢相信如此容初会走得这样潇洒。 他不愿配合她,她就要回她的天上吗? 甚至一刻也不愿留给他? 在她的眼里,他算什么? 不过是她闲时施舍的可怜虫罢了。 “不准!” 这样的念头浮出脑海,李景恒再控制不住,猛地冲上前去从背后紧紧将容初拥住,他用尽力气,恨不得将他们的灵魂相融,“我不准!” “容初,我都听你的,”他终究还是服了软,“我会登上皇位,你不要走。” “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可以不用娶谢琼萧的,你等等我,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不要再谈其他人了好不好……” “等我登基为帝,就送你离开,好不好?” 容初在原地僵站了许久,她也说不上自己心中是怎样的滋味。 那是五千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复杂,她的理性为她指明了该如何去做,可她的心却又迷茫着。 一根一根掰开他桎梏她的手指,容初叹了口气道:“我出去走走。”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李景恒望着容初离开的背影,清澈的眸子一分一分被暗色侵染。 最后他闭上双眼,掩去眸中所有的晦暗。 ******* 后面几日容初回了纪家,因为成亲前的几日,男女是不能相见的。 成亲之日一晃就到,天还未亮,容初便被阿碧从被窝中给抓了出来。 洗漱、穿衣…… 容初仿佛一个人偶一般被纪府的下人摆弄,直到开面时,才有了反应。 “疼疼疼——”细长的丝线绞去容初脸上的汗毛,容初忍不住哀嚎,睡意被驱散,整个人都有了精神。 阿碧连忙上去按住容初乱抓的手,安慰道:“小姐,只有美美的,才能得到二殿下的喜爱。” 好一顿折腾后,容初总算穿戴完毕,就等着李景恒的花轿上门了。 纪府中喜气洋洋,纪老爷忙着在前院接客,容初这边只有几位侍女守着。 就在容初坐在梳妆镜前闷得发慌时,房间中突然传来声响——是人倒地的声音。 容初陡然警惕起来,透过面前的铜镜,她能看到身后悄然接近的几名黑衣人。 黑衣人冲她来的? 容初有几分不确定,可是眼看着黑衣人朝她背后袭来,她只能起身反抗。 为首的黑衣人没料到容初身手敏捷,一时大意,吃了容初一脚向后跌去。 其他几位黑衣人见老大吃瘪,瞬间警惕起来,不再单独行动,几人联手一起冲过来。 容初不惧,本想大显身手,没想到却抬脚一脚踩在裙摆上。 然后天旋地转,她一头栽倒在地。 这嫁衣的裙摆怎么这么长!容初欲哭无泪。 眼看着自己被几名黑衣人按住,容初张嘴想要叫人,声音还未来得及出口,就被人一手刀砍晕过去。 …… 容初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房间中只有几盏油灯燃得明明灭灭。 颈后生疼,容初揉着脖子艰难地坐起身来,抬眼望向周围,却发现自己是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 不远处的香炉上燃着气味古怪的香,有袅袅青烟升起。 这是什么地方? 容初有些茫然。 正在她思索究竟是何人绑了她时,有人优哉游哉地推门而入。 “纪小姐,醒了?” 容初一愣,闻声望去,望见了一位不算陌生的人。 “三皇子?”容初眯了迷双眼,“你将我绑来这里做什么?” 李景钰轻笑一声来容初的榻边坐下,“本皇子仰慕纪三小姐许久,可三小姐却马上要嫁给旁人了,没有办法,本皇子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请三小姐来府上做客。” 李景钰说着,轻轻抬起容初的下颚,道:“二哥无趣的很,实非良人,不若跟了本皇子,如何?” 容初冷笑一声,道:“你又是哪根葱?” “倒是伶牙俐齿。”李景钰不动怒,只是捏着容初下颚的手暗中使了力气,他轻轻靠近容初的脸,露出一抹笑意,笑意却不达眼底,“你说,二哥会来救你吗?” 容初眸中闪过一抹厉色:“你想用我威胁李景恒?” 李景钰挑眉:“倒是挺聪明。” “那也得看你有没有命的。”容初眼底掠过一丝杀意,下一刻拔下头上的发簪,狠狠地朝李景钰颈间刺去。 容初本就没打算给李景钰留活路,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那她就代李景恒收了他的小命。 李景钰没料到容初会突然动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尖锐的簪子刺入皮肉,他才握住容初的手腕,阻止簪子刺得更深入。 鲜红的血液顺着李景钰的颈间流下,染红了他的衣襟,李景钰又惊又怒不敢相信容初还有力气反抗。 这房间中,他分明点上了能够使人无力的迷香! 容初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刺得更深一些,只要再深一点,就能要了李景钰的性命。 可是不行,她抵不过李景钰的力气,这具身体终究只是个凡胎肉/体。 容初被眸中染上怒意的李景钰甩手甩到床下,一身嫁衣成了拖累,在她挣扎着爬起来后,颈间已经被人架上锋利的刀刃。 李景钰眼中已布满杀意:“没想到,你这女人还有两把刷子。” 下一秒,容初再次被人撂倒在地,额头磕在地上,磕得容初头晕眼花眼冒金星,还未等她爬起,李景钰的脚已经踩在了容初的脸上。 “本皇子向来没什么耐心,你就祈祷,等李景恒来时,你这条小命还能留着见他。” “你他妈……”容初恨得咬牙切齿。 活了几千年,从没被人这样欺负,李景钰这条狗,别给她出去的机会,她绝对不会放过他! “还有力气骂人呢……”李景钰勾起唇角望着地上被完全压制的容初,对方才进门的黑衣人吩咐,“带纪小姐下去,好生招待招待。” “是。” 黑衣人应声,来到容初身边,将容初提起带走。 …… 李景钰招待人的方式果然不一般,容初被这几名黑衣人带到一间密室,接着就挨了一套鞭子。 蘸了盐水的鞭子抽打在身上,不知比勾陈帝君的戒尺疼了多少倍。 没想到大婚之日,自己竟会落得这般下场,容初反思,是不是自己以前作孽太多了? 第40章 别哭 二皇子娶亲, 大婚当日,新娘子离奇失踪,人们纷纷猜测,这新娘子到底去了何处。 有人说新娘子大概率是与人私奔了, 因为有人看到出嫁前的纪三小姐曾与别的男人出双入对过。 百姓敢这般放肆地猜测, 一个原因是纪家的态度。 问到纪老爷子时, 纪老爷子支支吾吾答不出, 因为他知道,真正的纪凝心早已不在府中, 恨只恨看不住容初这个不靠谱的替身。 一场轰动隆重的婚礼,到最后就这样成了笑话。 是夜,李景恒还一身喜服站在殿外, 望着天边残月愣愣出神,一袭戎装的谢怀裕来到李景恒身侧低声禀报:“殿下,臣已去各个城门探看过了,城门守卫皆言今日无可疑人出城,也就是说那女人定然还在京城中,臣定将她捉回来交由殿下处置。” 李景恒心中不安。 别人都说是新娘逃婚了,只有他知道, 一定不是。 因为他要娶的人是容初,而不是纪凝心。 容初绝不会轻易离开,他告诉自己。 可是他又有些不自信, 她会不告而别一次, 会不会再不告而别第二次? 可是她如今是凡胎肉/体, 她能去哪? 就在李景恒心中焦急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容初有危险。 这样一个念头生出,李景恒再也镇定不了, 转身急急吩咐谢怀裕:“怀裕,她可能有危险,你去军中调人,哪怕翻遍皇城也要将她找到!” “可是……”现在调兵,定然会落人话柄。 谢怀裕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对上了李景恒焦急的双目。 他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因何事着急成这般模样,那双向来淡漠沉稳的凤眸,如今已被惊慌与恐惧淹没。 “是。”谢怀裕终究还是听了李景恒的指挥,应了一声,转身向宫外走去。 谢怀裕离去,院中只剩李景恒一人,风吹榕树叶沙沙作响,李景恒闭目思索,容初究竟会在哪里。 李景钰! 想到李景钰,李景恒蓦然睁开双眸,面色一变,来不及与旁人交代,他便飞身而出。 三皇子年少时期最得皇帝宠爱,早早便在宫外建府,三皇子府富丽堂皇,丝毫不比宫中宫殿逊色。 李景恒到时,李景钰正在院中饮茶,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来,望着翻墙而入的李景恒,眸中却没有过多的惊讶,“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二哥。” 李景钰放下茶杯,直了直身子,好笑地望向面无表情的李景恒,道:“今日不是二哥大喜的日子吗?这个时候不享受洞房花烛夜,跑到弟弟这儿做什么?” “李景钰,她是不是在你这里!”李景恒眸中满是冷冽的寒意,他懒得跟李景钰打太极,直接开口。 “她?她是谁?”李景钰歪头装傻,仿佛真的不明白李景恒说的是什么一般。 李景恒眼中慢慢渗出杀意,倏地拔剑抵在李景钰颈间,“别跟我装傻。” 见李景钰受到威胁,隐在暗处的暗卫纷纷出现,将李景恒围在中间。 李景恒的剑刃就架在李景钰的颈上,李景钰却仍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摆摆手,吩咐暗卫退下,目光一直落在李景恒冰冷的面容上,“弟弟我只是好奇,这个女人对二哥究竟有多重要。” 轻笑一声,李景钰望着李景恒的双眼,试探道:“能让你为她放弃皇位吗?” 李景恒面色不变,“只要你别伤害她。” 李景钰听了李景恒的话,仿佛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这还是我那一向不近女色的二哥吗?你该不是被什么给附身了?” 李景恒眸中泛起冷光,他抬头望向李景钰,开口:“带我去见她!” …… 地牢之中阴暗潮湿,只有墙壁上燃着的蜡烛,能给整个昏暗的地牢带来微弱光亮。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腐臭,老鼠在角落探头探脑,趁人不注意便从道上掠过。 容初不知自己晕死过去多少回,她甚至都没了勾起手指的力气。 不如死了算了,容初心想。 死了,还能早早回天上做回她的女神仙。 下次司命星君再求她这出力不讨好的事,她定然是不会再答应了。 又一桶盐水泼到身上,从伤口处传来近乎撕裂的疼,容初倒抽一口冷气,脑海中一片空白。 “贱女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还敢对殿下不敬……” “……” 隐约间,容初听到牢房开锁的声音,她艰难抬起头,睁开眼睛,看见了一位熟人。 李景恒啊…… 是出现幻觉了吗? 可是她的小殿下,为什么哭了呢? …… 李景恒随着李景钰进入地牢,甫一看到容初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这个被绑在架子上的女人,这个浑身遍体鳞伤的女人,怎么可能是那个骄傲的仙女姑娘。 杀意瞬间从被泪水浸湿的眸中溢出,那一刻,李景恒恨不得杀了李景钰,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李景恒的长剑架在李景钰的颈上,李景钰却仍岿然不动,哪怕他的颈间已渗出血珠。 “二哥杀了我,二哥与这个女人,同样活着走不出三皇子府。”李景钰开口,风轻云淡仿佛说的是与自己性命无关的事。 他轻轻挪开李景恒架在他颈间的利刃,不紧不慢道:“二哥放心,这女人还活着呢,她对本皇子不敬,本皇子不过是略施惩戒罢了。” “现在二哥来了,想要带她走,随时可以带她离开。” 李景恒闻言,收回佩剑,急急想要向容初靠近,却又被李景钰叫住。 “不过,弟弟我有一个要求。” 李景恒脚步妇顿住,开口,声音喑哑异常:“你还有什么要求。” “只想让二哥帮忙做点事罢了。二哥也知道,大哥他如今就像是一条搁浅的鱼,这条搁浅的鱼到最后偏偏还不老实,还想再拼个鱼死网破。”李景钰说着,勾起唇角,转身对上李景恒的双眸,“二哥不如去送大哥一程,让他少做些无用的挣扎。” 李景钰的眸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以二哥的能力,做这种事不难吧?” 李景恒眸中一片冷凝,他知道,李景钰是在逼他站在大皇子的对立面,是借他的手,除去他最大的政敌。 别无选择,李景恒开口:“我答应你,你放了她。” 李景钰挑了挑眉,瞥了一眼已经失去意识的容初,再看向一脸冷色的李景恒,冷哼一声道:“这就是二哥求人的态度?怎么说,也得跪下才算有诚意吧?” 李景恒身子一顿,胸口处急速的起伏早已将他的情绪出卖了彻底。 李景钰将李景恒极力忍耐的样子被看在眼里,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他的好二哥,何时卑微到这等程度。 转头看向架子上了无生气的容初,李景钰很是满意。 本来他还在为对付李景恒而发愁,偏偏老天就赐了这么个人来。 容初隐约能听到两个男人的对话,等到她再次睁开眼时,正好望见李景恒在李景钰的面前缓缓跪下。 “求你,放了她……”他说。 他垂着头,放弃了所有的骄傲,也让容初湿了眼眶。 什么啊? 她那个骄傲美丽如小狼的小殿下,怎能对李景钰这种人卑躬屈膝? “不……要……”容初拼命想要呼喊,可是发出的声音却如蚊蝇一般小,无人能听见。 看着跪在面前低眉顺眼的人,李景钰终于满足了,他吩咐人解开绑住容初的绳子。 容初失力,落入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里。 “别怕,我们回家……”她听到他颤抖沙哑的声音。 那一刻,哪怕身上巨疼无比,容初却前所未有的安心。 李景钰目送李景恒抱着容初向外走去,眼看李景恒要走出牢房大门,李景钰“好心”提醒:“啊,方才忘了说了。在二哥来之前,我已给这女人服下了七日断魂散。每隔七日,二哥要记得来我这里取解药啊,不然毒药发作,可不是这般美人能受得了的。” 李景恒脚步一顿,抱着容初的双臂紧了半分。 他听得出来,李景钰是在警告他,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一刻,李景恒从来没有如此悔恨过。 他恨自己的无力,在这种时候,连自己所爱之人都保护不了。 如今皇帝病入膏肓,早已无力管理朝中事务,朝中大权被权臣把控。 李景钰执掌京中警卫,是金吾卫大将军,可调动京中大半禁军。 而他掌管京郊驻军,徒有统兵之权,却无调兵之权。 这种时候,他竟还妄想偏安一隅。 月明星稀,李景恒怀抱着满身血迹的容初,走在空无一人的巷子中。 月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照的一片惨白。 容初缓缓抬起手,抚上那白玉无瑕的面庞,擦拭掉顺着脸颊滑下的泪珠,开口:“别哭,我没事……” 李景恒身子一震,低头对上容初明亮的眼睛,尽管她已经虚弱无比,可仍弯着嘴角。 “别担心,这点小伤,没事的。”容初眯起双眼,完成月牙,一脸得意,“那家伙不知道,其实本星君百毒不侵。” 第41章 圣旨 容初再醒来时已是六日之后。 一直候在房中的阿碧听见声响, 连忙上前来查探容初的情况。 探了探容初的额头,阿碧松了口气,好在,不烫了。 “小姐, 你感觉怎么样, 还难受吗?”看着容初苍白龟裂的唇和毫无血色的脸, 阿碧眼睛泛酸。 虽然眼前的人并不是她真正的小姐, 可是相处这么久,也早就有了感情。 “我没事……”容初开口, 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她转头看向四周,没有她想看到的人。 似乎是察觉的容初的动作, 阿碧道:“小姐,殿下他白日不在宫中,但是每天晚上还是会来看你的。” “这样啊……”容初一顿,继续问道,“他可有事?” “小姐放心,二殿下他一切都好……”阿碧开口,说话时却不敢直视容初的眼睛。 容初眼尖地注意到阿碧心虚的表情, 柳眉微蹙,声音严肃了些,“跟我说实话。” 被容初这样一斥责, 阿碧瞬间红了眼眶, 她犹豫了片刻, 双手纠结地绞着袖口,终于还是道:“二殿下好几日已经没有休息过了,他白天忙着处理公务, 晚上一回来便来守着小姐,就在昨日夜里,还晕倒过一次。” “……”容初有片刻的沉默,阿碧在旁边看着,那一瞬间她分明在容初的眼里看到了满满的心疼,可是下一秒,容初开口问的却是一句与李景恒的身体无关的话,“这几日朝廷中可有大事发生?” “奴婢得在庆云宫照顾小姐,消息都是听旁人说的。”既然容初问了,阿碧便知无不答,“前些日子,大皇子殿下因卖官鬻爵、贪污受贿入狱,昨日又牵扯出一桩命案,陛下大怒,将他贬为庶人,发配边疆。” “昨日早朝有几位大臣又向陛下提了立储之事,满朝文武只有老爷与几位将军力挺二殿下,剩余大部分则要陛下立三皇子为太子,不过庆幸的是,谢丞相谢大人暂时还站中立,陛下说要看丞相的态度再做决定。” “……”容初听着阿碧的话,凝神思索。 老皇帝已是强弩之末,过了今天没有明天,如今却仍拖着不肯立储,定然是如天枢所说的那般,他心中有自己期望的人选,也就是李景恒。 可李景恒在朝中势单力薄,没有后盾,一旦离他为储,便是将他送到风口浪尖之上,届时惹急了三皇子李景钰,李景钰起兵造反的话,李景恒根本无力抗衡。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要撮合李景恒与谢琼萧的理由。 本朝统兵之权与调兵之权分离,李景恒统领二十万驻京大军,可是调兵权却在丞相手中,没有调兵权的李景恒就像是没有士兵的将军,哪怕他再足智多谋,也没人能为他冲锋陷阵。 容初幽幽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 如今李景恒若想打破这个僵局,唯有与虎谋皮——同谢家联手。 打发走阿碧,容初再次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窗外已经漆黑一片,房间中也点上了蜡烛。 有人坐在她的榻边,握着她的手,安静等待。 容初转头就对上李景恒的双眼。 那双原本深邃摄人心魂的眸子如今已布满血丝,里面藏着的是满满的担忧,只有对上容初的眸子的那一刻,才闪过一抹光亮。 “你醒了。”李景恒开口,声音竟比容初还要沙哑,他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声音才恢复了些许,“我扶你起身。” 小心翼翼若对待稀世珍宝一般扶着容初坐起,李景恒从桌上端来一碗汤药来,“药已经不烫了,可以喝了。” 看见那黑漆漆粘稠的汤药,容初不捉痕迹地皱了皱眉头,“我不喝。” 容初拒绝得这般干脆,让李景恒有些无奈,他舀了一勺汤药凑近容初嘴边,“容初,良药苦口利于病,这还是你教我的。” 容初摇头:“我不用喝药。” “是要让我喂你吗?”李景恒举着勺子的姿势不变,眸中却掠过一抹狡黠的光。 容初解释:“这些药于我来说没有半分作用,不管是这药,还是李景钰喂给我的毒药。对我而言,这些药的区别大概就是,你的这碗比李景钰的毒药还要难吃些。” “这可是我辛辛苦苦亲手熬的。”李景恒的眸中闪过一抹失落,“总不能浪费了……” 在容初震惊的目光之下,李景恒竟然放下勺子,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这还是他的那个因为怕苦而不敢喝药的小殿下吗?容初惊得闭不拢嘴。 没有让容初感叹多久,因为下一秒,眼前的人突然凑到了她的面前,吻上她微微张开的唇。 一大口苦涩的汤药就这样被度到容初的口中,一瞬间,浓重的苦味完完全全地侵占了容初的味觉。 容初没有防备,喉咙微动,咕咚一声,将汤药尽数咽下。 苦的容初脸都绿了。 汤药咽了下去,可是面前的人却仍旧没有要离开的打算,他勾着容初的唇舌,还想继续深入。 两人气息交织,容初有一瞬间的恍惚。 可是下一刻,容初猛然惊醒,她这是被这小子轻薄了? 一股恼意冲上头来,容初抬手就要往李景恒的脸上招呼,只是手还未落下,便被他一把抓住。 他的身子压着她的,两人一同倒在床榻上。 “干嘛……”李景恒抬起头来,对上容初藏着娇怒的双眼,委屈道,“亲亲自己娘子怎么了?” “李景恒!”容初咬牙切齿,“你从哪里学来的乱七八糟的!” 李景恒老实回答:“成亲前,宫里老嬷嬷特意嘱咐过的。” 容初恼得还想再动手,可是却被李景恒压制的半分也动不得,“你起开!” “容初,别乱动,不然身上的伤口要裂了。”李景恒将容初的手包在手心,侧身躺在容初身旁,下巴在容初颈间轻轻蹭了蹭,像极了一只讨好主人的猫咪,“累了累了,休息休息。” “……” 阿碧进入房间,见两人相拥躺在榻上,悄悄熄了房中的烛火。 房间中的两人呼吸都渐渐平稳,可是却没有一人真的睡过去。 容初侧头,透过窗户,望向天边明亮的月。 人间的月亮,比在破军星宫看起来要小许多呢。 “小殿下……”容初轻轻开口,“你睡了吗?” “我已经不小了。”李景恒闷闷道。 “殿下?” “叫我名字。”李景恒又道。 “李景恒……” “叫我景恒。”李景恒纠正。 “……”容初干脆没有称呼,“你跟谢家联姻吧。” “……”这下李景恒没了声响。 容初知道他不乐意,只能劝道:“李景钰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若是他登基为帝,他不会放过你。” “他残暴不仁,嗜杀成性,未来也不会是位好君主。” “你应该知道,哪怕你不当皇帝,我也不可能一直留在人间。你是人,我是神,这是我们之间不可逾越的距离。” 容初不徐不缓地说着话,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良久,李景恒终于开口:“容初,你是真的这样想的吗?” “……”没有回答。 “我知道了……”李景恒轻轻道,“今日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 身边的人呼吸渐渐趋于平稳,容初却仍没有半分睡意,她愣愣地望着天边被乌云遮了一半的圆月,心口莫名闷得慌。 …… 次日容初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李景恒不知是何时离开的。 阿碧推门进来服侍容初洗漱穿衣,搀扶着容初坐在梳妆镜前,用木梳为容初细细梳起头发,“小姐如今已经嫁人了,该梳妇人发髻了。” “看殿下这般在乎小姐,定然是极喜欢小姐的。” 容初闻言一愣,似有些不解:“你们都说喜欢,可是什么是喜欢?” “小姐,你竟不知什么是喜欢吗?”阿碧不知是想到什么,骤然羞红了脸,为容初梳头的动作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喜欢就是闲下来时,第一个想到的那个人;喜欢就是走在街上,看谁都像是那个人;喜欢就是不管天冷还是天热,总是挂念的那个人;喜欢就是不管距离多远,都要去寻的那个人;喜欢就是不管时间多久,都要等到的那个人……” “不管时间多久,都要等到的那个人……”容初喃喃,她蓦然想起,那时李景恒对她的控诉:为什么你一声不吭就离开五年……为什么你明明回来了却不来见我…… 他其实是一直在等她吗?銥誮 “小姐,要出去晒晒太阳吗?”见容初脸色不太好,阿碧出声道,“太医说多走一走有助于你伤口的恢复呢……你这都在屋子里捂了几天了,再不出去要闷坏了。” 容初拗不过阿碧的央求,终于还是同意下来。 在阿碧的搀扶下,容初围着花园转了半圈就觉得累的走不动了,停在池边的柳树下,望着满池的莲花,容初不禁自嘲,她堂堂破军星君,如今竟落得走两步就得喘的地步了。 休息了片刻,就在容初打算回房时,远远地,她听到有太监尖细洪亮的声音传来:“圣旨到——二皇子李景恒接旨!” 第42章 强硬 …… “……钦此。” 容初跪在李景恒的身侧, 听着大太监宣旨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见李景恒沉声伏地叩首:“儿臣,接旨。” 她看着他提起长袍从地上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大太监面前将圣旨接下。 大太监满意颔首, 将圣旨双手递到李景恒的手中, 道:“恭喜二殿下, 贺喜二殿下, 今日过后,二殿下在朝中的地位可就不一般了。” 李景恒勾起唇角, 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只是这抹笑意并不达眼底,“多谢父皇与谢相抬爱。” “既然旨意已经传达到, 那老奴先告退了。” “陈公公慢走……” 送走大太监后,院中跪着的人纷纷起身,众人面色各异,有人欢喜有人忧。 庆云宫中的宫人多是面露喜色,因为二殿下与谢家结亲,就等于有了谢家支持,也就是说, 皇帝有意立二殿下为太子,那他们的好日子也不远了! 跪在后面的阮惜雪则妒恨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一个纪凝心还不够, 再来一个谢琼萧, 她只恨自己出身卑贱, 不能站在李景恒的身旁。 抬头间,她刚好看见李景恒将圣旨交到庆云宫大太监手中,人则来到那个女人的身旁, 将人小心地护着从地上拉起。那两人凑得很近,不知是在耳语什么。 两人这般恩爱的模样,让阮惜雪目眦尽裂,她不懂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才出现没多久的女人竟能这样简单地霸占李景恒的心。 她可是爱了他整整五年! “别都愣着,该做什么就回去做什么,少耍心思偷懒。”见有几名宫女还停在原地未曾离开,阿媛沉声呵斥,将人驱散,行至阮惜雪身旁时,顺着阮惜雪的视线看到不远处面对面而立的两人,阿媛冷哼一声提醒,“阮姑娘还是少看两眼的好,莫要嫉妒的红了眼。” “……” 另一边,李景恒小心地将容初从地上扶起,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身上的伤还没好,就不用出来了。” 容初面色不是很好,她轻轻抚开李景恒搀扶住她双臂的手,摇头道:“身上的伤已经没事了,我回去休息了。” 容初说罢,就要转身。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从见李景恒接旨的那一瞬,心中便生出一股烦闷来,心情没有来由的糟糕。 现下她只想逃的远远的,兴许见不到李景恒,心里就会舒服些吧。 可李景恒却偏偏不如她的意,看着容初那略显苍白的面颊,他不掩面上忧色,握住容初的双肩,将人轻轻护在怀中,“那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有脚!”容初皱眉,声音中也多了几分不耐,她不明白,李景恒是真的不会看人脸色还是假不会看人脸色? 她已经这样烦躁了,他偏偏还要凑上来。 听到容初不耐烦的声音,李景恒身子一僵,只是握着容初双肩的双手却并未松手,眸中掠过一抹痛色,犹豫了片刻,他终于还是无力开口,“容初,你让我娶谢琼萧,我这就向父皇求了旨;你让我做皇帝,我便去同李景钰争。我已经做到这般地步了,你到底还要我怎样?” 容初陡然怒了,她皱起眉头,对上李景恒那复杂的眼眸,眸中全是不可理喻,“李景恒,你话怎能这么说,说到最后,仿佛都是我逼你去做的一般。娶谢琼萧、登上皇位,得益的不都是你自己吗?” “我不过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我的一百日,便是你的一辈子,你等得起我吗!”容初紧紧握着双拳,极力想要去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这样说着,她还是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她甚至不知自己这话究竟是对李景恒说的,还是对她自己说的。 深深的无力感压在心头上,容初疲惫地抚开李景恒搭在她肩上的手,望向左手腕间晶莹透亮的镯子,“罢了,就这样吧,待你登基,我便离开,你就当这个世上、你的生命里从未有过容初这个人。” 李景恒看着容初从他的面前转身,一步一步走远,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来。 仿佛他若是不抓紧,她现在便能化作青烟随风飘散一般。 墨色如深渊般的眸子染上红意,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 不能放她离开,不能放她离开! 李景恒再忍不住,三步追上还未走远的容初,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扯到自己胸前。 他低头对上她惊诧的双眸,扯下她面上的轻纱,目光在她毫无血色而微启的唇上掠过,凤眸微眯,掩住眸中那抹危险神色,二话不说,抬手按住她的颈后,让她无处逃脱。 男人的气息铺面而来,容初身子一僵,下一秒便挣扎起来。 可是她却推不动他半分,眼前这个吻住她的男人如同发狂的恶狼,不给她留半分喘息的空隙,他要将她完全掌控。 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爱脸红爱别扭的小殿下了。 容初眼中渗出湿意,不行,不能这样。 她发狠地一口咬下去,咬到李景恒的下唇,血腥味很快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李景恒闷声一声,容初趁机一把将人推开,只是跑了两步,再次被他追上。 身子蓦然被推到一旁的树上,身上有伤口撕裂,容初倒抽一口凉气,疼得她眼泪迸出,她想直起身来,却被李景恒按住双手,抵在树干上。 “你干什么啊!”容初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前的这个人,陌生得让她恐惧。 李景恒目光深沉,不作言语,一手握着容初的两只手腕举在她的头顶,另一只手不留情面地去取容初左腕上的镯子。 容初在意识到李景恒的意图后,慌了起来,她拼命挣扎,却抵不过李景恒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镯被取走。 “你这个混蛋,还给我!”容初怒骂,甚至气得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你敢这么对我,你敢……你这只白眼狼!我不会放过你的!” 见容初这般态度,李景恒便知自己猜对了,如今容初失了法力,届时只能靠这手镯离开。 将手镯收进怀里,李景恒勾起一抹笑意,只是这笑意中藏着危险,“容初,事到如今了,别再惹我生气了好吗?” 他抬手,抚上容初的脸颊,用拇指轻轻拭去容初眼角将落未落的眼,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一般。 手指顺着容初的脸颊慢慢滑下,粗糙的指腹擦过容初染着他的血的唇,李景恒最后双指捏住容初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现在,是我不会再放过你……”话音落下,他便再次低头堵住容初的唇瓣。 吻愈发深入,动情时分,李景恒松了容初的手,另一只手也抚上容初的脸颊。 容初被他完全压制,只能胡乱伸手推搡,捶打着他的肩膀,可是如今虚弱的她,哪怕拳头落在他的身上,也是不痛不痒。 …… 阿碧一直在等容初回去,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人,担心容初一人出事,阿碧最后还是决心出去寻人。 在庆云宫宫中绕了大半圈后,阿碧终于在庆云宫清云殿殿前的院子里找到了人。 只是…… 看着在树下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人,阿碧红了脸,这…… 她还是等两位主子完事再去吧…… 就在阿碧在原地徘徊等待时,突然听到不远处容初的一声呼喊:“阿碧,救我!” 阿碧一愣,猛然向容初那边看去,见容初一直挣扎,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来。 脑袋一片空白,阿碧来不及多想,左右看看,从墙角抗起一条扁担就向容初那边冲了过去。 “登徒子,放开我家小姐!”阿碧大吼一声壮胆,双手举着扁担就往李景恒背后砸去。 只是扁担并未砸到人,阿碧睁开眼睛,就见手里的扁担在李景恒的手下断成了两截。 那么粗的扁担! 阿碧抬头,对上李景恒阴沉的脸色,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 “奴,奴婢该死!”阿碧猛地跪在李景恒的面前,她本想磕头求饶,可是在瞥见李景恒身后无力滑倒的容初后,却硬生生改了口,“殿……殿下,我家小姐不愿意,您……您不能为难她……” 说罢,她匆匆起身,心惊胆战地绕过李景恒,来到容初身边,将容初从地上扶起。 “小姐,我们走吧……” 容初站在原地不动,胸口还在剧烈起伏,不知是气得还是委屈的。 她紧紧握着双拳,盯着李景恒的背影,一双眸子中恨不得迸出火焰来。 “回去好好休息……”李景恒回身,对上容初满是怒意的眸子,一双墨眸已然恢复到秋水无波。 他说完,不再逗留,转身离去。 “王八蛋!”容初开口对着李景恒的背影痛骂,“你这只白眼狼,你敢这么对我,你……我,咳咳咳……”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见容初呛住,阿碧连忙轻拍容初的后背。 容初无力地抬手捂住双眼,一腔积郁无处发泄。 他凭什么!他怎么敢这么对她! “仙……仙君,你没事吧?”千面暗戳戳地探出头来,好意地关心容初。 方才那场面他都看在眼里,没想到李景恒这小殿下,胆子竟跟年龄一起长了。 “小崽子就是欠教训,仙君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报仇去……”千面还想趁机再献献殷勤,他还巴望着哪日容初回归天界,能帮忙查查他的身份呢。 可千面不知,他的话在容初听来更像是嘲讽。 容初心中本就气愤,再听千面的话终于忍无可忍,拾起手边的一颗石子猛地朝千面的方向掷去,“滚滚滚,给我滚!” “!!!”阿碧看不到千面,自然也听不到千面的声音,突然见容初发火,吓了一跳,“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小姐你别吓我……” 第43章 宫变 一道赐婚圣旨打破了朝中长达四五年的政治均衡, 这是风云突变的开始。 山雨欲来风满楼,朝中局势若暗云之下汹涌波涛,波谲云诡。 哪朝哪代改朝换代都要以败者的鲜血作奠,如今正值最后关头, 朝中人人自危, 只恐在这个时候站错队, 丢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容初一连几日没再见过李景恒, 心中的恼意也从前几日的愤懑转变为担心。 但愿,别发生什么事才好。 好在一连几日, 一切按部就班。 直到这日容初无聊走出庆云宫发现,来往的宫人都面色凝重,行色匆匆。伸手拦下一位宫女问话, 宫女也只是摇头,什么话也不肯说,便匆匆离去。 容初直觉要有大事发生。 午时,李景恒从西郊军营回宫,还未站住脚,便被皇帝一道圣旨宣走。 未时,太医院太医尽数被召入皇帝寝宫。 申时, 三皇子李景钰私自下令调遣皇城禁军,言,守卫皇宫。 申时一刻, 后宫众妃皆入皇帝寝宫候旨。 到了这里, 再没了旁的消息。 容初焦急地在殿中徘徊, 一旁的阿碧被容初转的心慌慌,实在忍不住了上前抱住容初的腰身,“小姐, 别转了,您越转奴婢越害怕。” 容初停住脚步,拨开阿碧抱着她腰身的手,将阿碧往门口处推了推,道:“好妹妹,赶紧出去再给我打听打听过。” “……” 日薄西山,天色逐渐从宝蓝被浸染成彻底的墨色,黑暗吞噬了天边最后一抹红霞,星辰伴月,长夜将临。 沉寂了一整日的皇宫终于在月华初上的那一刻,发出了它的声音。 一声悲鸣:“皇上——驾崩了——” “嗡,嗡,嗡——”哀朽低沉的钟声自遥远的古刹传来,穿过孤寂无人的巷道,跨过古老高耸的宫墙,飘过写满沧桑的皇宫,最后荡在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旧帝驾崩,新帝承启。 皇帝生前的太监大总管执圣旨而出,立在群臣众妃之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二子景恒,为人信,能卓然,人贵重,能担任,深得朕意。今传皇帝位于二子,众臣忠焉、辅之……。” “儿臣,接旨……”李景恒起身来到大总管面前跪下,接下那万斤重的圣旨,低敛的眸子中不见荣得皇位的喜色,亦不见父亲仙逝的悲。 就在这时,有人匆匆奔来,一声“三皇子造反了!”惊了众人的魂。 紧接着李景钰手下的禁军杀来,挥刀断首,染红了众人的眼。 跪在地上的群臣众妃再镇定不下来,纷纷逃窜。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喊一句:“保护陛下!”早早候在宫中的重重禁卫立刻便涌上来,护在李景恒的面前。 …… 另一边等在庆云宫中的容初听到古刹传来的钟声便知是老皇帝归天了,本想出门找阿碧确认,没想到刚打开门就与阿碧撞了个满怀。 阿碧“哎呦”一声跌倒在地,容初连忙起身将她扶起,焦急地问道:“怎么样了?” 阿碧急红了眼,连连摇头,借着容初的手站起身来后,拉住容初的胳膊便往外走,“小姐,我们赶紧离开这里,三皇子造反了,已经杀到庆云宫了。” 容初闻言一愣,李景钰造反是迟早的事,她也心中有数,不过此时此刻他难道不该去围皇帝寝宫吗?来庆云宫做什么? 一个念头在容初脑海中快速闪过,那日李景钰逼李景恒下跪的画面陡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难道说,李景钰想通过控制她,来威胁李景恒? 容初暗叫不好,抓起阿碧的手就往外跑。 庆云宫如今已乱成一团,宫人纷纷保命逃窜,求饶声、救命声、痛呼声从四处传来。 “怎么办?怎么办啊小姐?”阿碧见了这场面,吓得脸色煞白,双腿抖动如筛糠,不知该往哪里跑。 宫门处早已被叛军侵占,她们无处可逃。 阿碧心死如灰。 “别怕,跟我来。”容初面色沉静,扯着阿碧的手向庆云宫的角落快步走去。 那处毗邻冷宫的矮墙,是个总是被遗忘的地方。 惊慌无处躲的阮惜雪转头之间见容初与阿碧向暗处走出,哭喊着追来,“姐姐!姐姐救救我!” 阿碧听见声响回头,见阮惜雪那凄惨模样,有些于心不忍。 容初脚步却不放慢,“别管她,我们快走。” 很快容初与阿碧来到那处矮墙之下,虽说是矮墙,却也有一个半人高。阿碧不会武功,容初只能先让阿碧踩着自己的肩膀翻过去。 然而此时的阿碧又惊又怕,脚下打颤,好几次从容初肩上掉下,好不容易翻上墙头,不远处李景钰也已带人追到了不远处。 阿碧吓得直哭,坐在墙头上朝容初伸手,“小姐,呜呜呜……小姐快来!” 容初二话不多说,腾身便要往上跃,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即将攀上墙头时,突然一股大力拉住了她的小腿。 容初扒住了墙头,但是一半身子都在墙下。 墙角跟处,阮惜雪正抱着她的小腿哭喊:“姐姐,姐姐救救我。” 容初眸中一瞬染上怒意,一脚将人踹开。 谁是你姐姐! 按年龄算,她该是她老祖宗的老祖宗。 不再理会倒在地上的人,容初再要上墙。 可就在容初越起的那一瞬间,一支羽箭划破空气,毫不留情地刺穿容初的肩膀。 “小姐!”蹲在墙上的阿碧蓦地睁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容初坠落。 肩上的刺痛传来,容初跪坐在地,面上失了血色。 视野中出现一双金线勾勒的白靴,下巴被人猛地抬起,容初被迫对上身前人阴鸷的双眼。 如今这双与李景恒有三分相似的眼睛里,总算没了往日的得意。 容初勾起唇角冷笑,一双清眸中没有半分惧意。 “死到临头了竟还笑得出来,本皇子对你都有点感兴趣了。不过可惜,谁让你偏偏是李景恒的女人。” 李景钰下巴上布满胡茬,一双眼睛之下也呈暗色,容初打量着他,看起来这些日子李景恒没让他好过啊。 “告诉我,中了七日断魂散的毒,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李景钰眯起双眼,眸中透出危险。 “想知道?”容初对他挑了挑眉,“你凑近些,我告诉你。” 李景钰神色微动,他还真是挺好奇的。 打量了一眼重伤在地的容初,料她也搞不出什么名堂来,李景钰俯身向容初凑近。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容初却猛地拔下自己肩上的羽箭,被洞穿的肩上霎时血流如注。 下一秒,她已将李景钰控制在自己的肘间,还沾着她的血的羽箭,此刻就抵在李景钰的喉间,只要她一用力,便能分分钟要了李景恒的性命。 “本星君打过的仗比你吃的饭都多,就凭你还敢算计老娘?” 锋利的羽箭刺入李景钰的颈间的皮肤,血珠一颗接一颗地往下落,染红了容初的手与李景钰的领口。 容初挟持李景钰站起身,向着堵在面前的禁军走去,“都乖乖让开,不然让你们主子立刻就去见阎王!” “不用管我,杀了这个疯女人!”李景钰的双眸一片血红,此刻他恨不得将容初挫骨扬灰! 他活了近二十年,到头来却折在一个女人手里,还是李景恒的女人,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虽然李景钰这样说,可是堵在容初面前的禁卫却无一人敢上前,容初进一步,他们只能退一步。 …… 另一边,皇帝寝宫之中,两军对立。 被困在帝王寝宫的王公大臣与妃嫔,无一不瑟缩在角落,只祈祷着不论哪方为帝,能饶他们性命就好。 只有一人闲适地盘腿坐在盘龙柱下,望着外面持剑对峙的人,仿佛是看热闹一般。 御史大夫惨白着脸,望着身旁自在的齐王,有些不敢置信,“王,王爷,您不害怕吗?” 天枢闻声转头看了御史大夫一眼,道:“怕极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的面上仍没有半分惧意。 御史大夫噤声转回头,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新帝身上,只盼望李景恒能赶紧结束这场叛乱。 然而李景恒却并未如了躲在后面瑟瑟发抖的众臣的意,可分明眼下他手中的禁卫人数占上风,皇宫之外亦有赶来救驾的驻京大军。 “二皇子,若是再犹豫,您那貌美如花的侧妃,可就要成刀下亡魂了。” 与李景恒对峙的是李景钰手下的金吾卫左将军荀茂,荀茂早些年曾与还是大理寺卿的李景恒有过过节,因此一直记恨着李景恒,“二皇子,乖乖放下你手中的剑,待三皇子登基时,念你们兄弟一场的情分,兴许还能留你一条狗命。” 李景恒一双墨色的凤眸中含着汹涌怒意,他们竟然拿容初威胁他! 他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将李景钰千刀万剐! 可是他不敢以容初的性命去赌,是他低估了李景钰的心计,是他让容初陷入险境…… 李景恒眸中染上红意。 他该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皇位从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容初罢了…… 李景恒执剑的手臂渐渐垂下,一旁的谢怀裕不敢置信,“陛下!” “二皇子,还在犹豫吗?侧妃娘娘可等不得你犹豫啊?你不想见见苦苦等你的侧妃娘娘吗?” 眼见李景恒开始动摇,荀茂扬起了胜利的笑容。 “听说谁想见我?”从容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容初从夜色中走出,火把的光照亮她沾着血的脸,容初挟持着李景钰缓步走至众人面前,她肩上伤口溢出的鲜血几乎将她上半身的衣衫染成红色。 那身染血的长裙,此时此刻,宛若一身朱色的战袍,随着她步伐而留在地上的血,更像是绽开的红莲。 荀茂转头看到来人,瞳孔一颤,笑意僵在了脸上。 怎么可能…… 李景恒在看到容初的那一瞬,身子不受控制地一震,看着容初肩上的伤口,红了眼眶,“容初……” 容初对上李景恒将将要落泪的双眼,勉强勾起一抹笑来。 无人注意的暗处,天枢不知是何时坐直了身子,以往对万事皆是平静无波的墨眸在看到容初那一刻,变成了绯红。 那双眸子中,隐隐燃烧着红色的火焰。 “摇光……” 第44章 女人 恍惚间, 天枢似穿越千年的岁月,再一次看见那个叱咤疆场的冷面女战神。 可是,不一样的,终究不一样的。 天枢最后瞥了容初一眼, 目光在她唇角虚弱的笑意上停留了片刻, 随后阖上双眼。 那个意气风发、战无不胜的破军星君摇光, 从不会在战场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的摇光, 早在五千年便灰飞烟灭了。 …… 一场宫变就这样意外地结束了,李景钰于殿前自尽而亡, 其手下皆被收入天牢。 夜已深,火把将整个皇宫照的透亮,皇帝寝宫檐上的盘龙见证了代代帝王更替, 如今又是一朝新皇。 无人会记得历史的败者,他们只会迎接新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初站在殿下,隔着禁军队伍,遥遥望着众臣对李景恒叩拜。 她的小殿下,总算,长大了…… 群臣的声音逐渐听不真切, 眼前的视线也渐渐模糊,失血过多后的冰冷在这时袭来,容初再撑不住, 眼前一黑, 失去了知觉。 在她身子后仰即将摔倒的那一瞬间, 她隐约看到有人穿过众人朝向这边跑来。 “容初!” …… 容初再醒来,已是三日后的事了。 阿碧叫来太医查探容初的脉象,在确定容初身子已无大碍后, 才肯放太医离开。 送走太医,阿碧重新回到容初榻边,望着面色苍白的容初,眼中蓄满泪水埋怨,“小姐,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你前面的伤还没好,后面又受了重伤,太医说,如果你这胳膊再来这么一次,估计就要废了。” 容初裂开嘴笑笑,“这回不是被逼无奈吗?若是没有我,李景恒怎么能这么容易拿下李景钰呢?” 听了容初的话,阿碧面色一变,连忙上前捂住容初的嘴巴,道:“小姐,如今我们二殿下已经是皇上了,哪怕陛下再宠你,你也不能直呼他的名讳,若是被有心人听到,我们就麻烦了。” 说到李景恒,容初扫了一圈周围,没见到他影子,心底隐隐生出几分不满,“我这为他受这么重的伤,李景恒这小白眼狼竟也不来探望!” “是陛下!陛下呀!”阿碧急忙纠正,“不能随意叫陛下名讳,也不能骂陛下是‘白眼狼’!” 见阿碧急成这般模样,容初幽幽叹了口气,不再为难她,只在心里嘀咕,果然做了皇帝,架子都不一样了…… 就在容初周身环绕着浓浓的怨念时,殿外传来一声通传:“齐王殿下求见。” 齐王殿下? 天枢! “让他进来!”容初眼睛一亮,对殿外候着的宫人吩咐。 “小姐,如今你已是陛下后妃,怎能随意见外臣……” 阿碧连忙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天枢摇着折扇,已然潇潇洒洒迈入殿中。 “看来你这小侍女不太欢迎本王?”天枢好笑地看着守在容初榻边的阿碧。 阿碧吓得面色苍白,慌忙跪下,“奴婢不敢。” 容初见状,开口安慰阿碧:“没事,齐王殿下只是吓唬吓唬你,这里没别的事,你先下去吧。” “可是……”阿碧目光在容初与天枢面上徘徊,有些不放心。 后宫妃嫔与亲王单独见面,传出去太容易留人话柄,如今皇帝刚刚登基,后宫中又只有容初一人…… 然而容初肆意惯了,压根没有往这方面去想,“没事的,我也不用你照顾……” “可是……”阿碧还想说什么,转头却对上齐王那饱含笑意极致温和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所有的话重新吞回了肚子里,“奴婢告退。” 阿碧退出房间,殿中就只剩容初与天枢二人。 “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还是天枢先开口,“这样的伤,凡胎肉/体吃不消吧?” “大概以后无法习武了。”容初说着,以未受伤的手抚上受伤的肩膀,叹了口气道,“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以死亡的方式离开,因为不管对人还是神来说,死亡都是遗憾。 可是那夜,李景钰明摆着想用她来威胁李景恒。 她是下凡来助李景恒登基的,怎么能做他走向帝位的绊脚石呢? 望着容初沉思的模样,天枢眸中掠过一道暗芒,“小皇子已经登基了,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什么?”容初表情一僵,抬头看向天枢。 “你不用跟我装傻。”天枢轻笑,“你下凡来不就是为了助李景恒登基的吗?” 容初望着天枢,眸子骤然瞪大,“你是怎么知道的?” “别紧张……”天枢合起折扇轻拍容初的脸,“我猜的。以往每每李景恒遇险,你便去救他。那日李景钰宫变,你宁愿舍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为他扫清前路。已经这般明显了,我随意一猜便猜到了。” 见容初脸色不太好,天枢善意补充:“你别担心,我没有告诉旁人。” 容初闻言,沉沉呼出一口浊气。 “不过既然你要做的已经完成,差不多也该离开了吧?你打算何时走?” 听到天枢的话,容初心口一滞。 她分明早早就想离开了,可是如今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却犹豫了。 为什么? 容初不知道。 兴许是舍不得人间的朋友,兴许是舍不得人间可口的饭菜,兴许是舍不得…… 脑海中蓦然闪过李景恒泛着红意的双眼…… “你该不是对小皇帝动心了吧?” 天枢的声音幽幽响起,容初猛然抬头。 对上容初微微颤动的双眸,天枢唇边笑意不减,“人与神的差距,差的是三十六重天、差的是十万年百万年的时间。人与神相恋,从不会有好结果。” “凡人生命的一辈子,不过是神仙掐指一瞬,凡人白发苍苍时,神仙却仍宛如昨日。神仙有无尽的生命等待凡人轮回转世,可是下一世的那个人,还会是你等的那个人吗?” “况且如今李景恒是皇帝,未来他会有许许多多的女人,他的目光不会永远都在你身上……” “你说是吧,容初?” 天枢的话,容初都懂,可是此时,这一个个字却如同巨石压在心口一般,让她喘不上气。 容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自然是要走的,只是如今你也看见了,我这具身子实在不方便,等过几日身上的伤都差不多了,我就走。” “听你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不然日后回天界,开阳找我打听你,我都不知该如何说。” “……”容初垂下眼眸。 这时一双大手突然探过来,容初没来得及反应,那双手已经贴到了她的额前。 “今日怎这么没精神?都没了往日破军星君半分的精神了。”天枢望着面色苍白的容初,面露担忧。 “我……” 容初身子往后避了避,刚想说声我没事,门口处就传来冰冷熟悉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容初身子一僵,转头向门口处看去,只见李景恒穿着一身还未来得及退下的龙袍站在那边,眸中望着天枢,满是冷意。 阿碧跟在李景恒的身后,正焦急担忧地看向这边。 “原来是皇上来了。”天枢见到李景恒,面上不带分毫惧意,只是收回探向容初额间的手,起身向李景恒行了个礼,“见过陛下。” 李景恒望着天枢,眸中冷色分毫不减,“皇叔今日称病未去上朝,怎么却来了贵妃这里?” “贵妃?”听到这个称呼,天枢挑了挑眉,目光掠过容初也有几分惊诧的面庞,最后重新落回李景恒的身上,“贵妃娘娘宫中这处地段好,臣来了这边,身上的病痛便全都好了。” “既然好了,那皇叔请回吧。”李景恒的逐客令下得也毫不留情。 天枢勾起唇角,回头望了一眼容初,“改日再来探望你。” 说罢,朝李景恒再施一礼,然后摇着折扇不急不缓地走出殿去。 天枢的身影还未完全消失,李景恒就对身后跟着的宫人不耐吩咐:“日后不准齐王再踏入沁阳宫半步!” 宫人们察觉到李景恒的情绪不对,只能怯怯应是。 李景恒进入殿中却没让阿碧跟进来,来到容初榻边,他已经缓了神色。 看着容初肩上的层层纱布,眼中是掩不住的心疼,“容初,委屈你了。” 看李景恒眸中再渗出湿意,容初无奈,“怎么越长大,越爱哭鼻子了?这点小伤对我而言,不算什么。如今你能当上皇帝,我就什么也不委屈了。” 说到当皇帝,容初眸子暗了暗。 方才天枢说的话,道理她全都明白,她与李景恒,是不会有未来的。 李景恒见容初突然沉默,还以为是她伤口疼了,连忙小心翼翼地问道:“容初,是哪里不舒服吗?” 容初回过神来,将视线落在李景恒的面上,顿了顿,她终于还是开口:“李景恒,你把那镯子还给我吧……” 李景恒的身子猛然一僵,片刻后他才抬眼看向容初:“什么镯子?” 容初不语,就淡淡地看着他,她太了解他了,他不会撒谎,一撒谎,就像现在这样,耳尖泛红。 李景恒在容初目光的注视之下,渐渐放弃挣扎。 他垂下眸子,掩去眼底的暗色,“你不是说等我登基后再走吗?如今距离登基大殿还有几天,你也不差这几日……不如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容初复杂地看着眼前垂着头闷闷说这话的少年,沉默许久,终于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李景恒离开了,容初知道他很忙。 前面要收拾前朝的杂七杂八烂事,后面还要安排先帝国葬。 怕容初无聊,李景恒将阿媛与铃儿调来了容初现在住的沁阳宫,看见熟人,容初阴郁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虽然她如今以纱覆面,阿媛铃儿并不能认出她。 初初几日阿媛与铃儿还有些局促,过了几日后,她们发现沁阳宫的主子是个好说话的,也就放松下来。 容初还不能下床,她们几个就凑在容初的榻边闲聊。 “这个阮惜雪,还是不死心,娘娘你不知前几日,她竟还想爬上皇上的龙床,结果被皇上当场丢了出来,哈哈哈哈哈……” “皇上念在她爷爷曾救过自己的份上,让她留在宫中,封了她一个女官当。就这她还不知足,偏偏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是她不知道,她本来就是只山鸡,就是飞上了枝头,也是山鸡啊!” 阿媛还是从前那般爱唠叨,一谈起别人的八卦就挺不住嘴。 铃儿在一旁着急地扯了扯她的衣裳。 被铃儿这样一扯,阿媛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起身对容初行礼,“奴婢一时失言,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容初不觉得有什么,无所谓道:“没事没事,你继续说。” “谢娘娘……”听容初这样说,阿媛松了口气,抬头间瞥见容初额间的花钿,一愣,“娘娘好像一个人……” “哦?”容初挑了挑眉,“像谁?” “像原先陛下宫里的一个小宫女,她叫容初……”阿媛顺着说出了口。 “阿媛!你怎么什么都说?”铃儿急的开口打断。 “啊!”被铃儿这样一骂,阿媛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抬头望向容初的眼里,也多了几分怯色。 看着眼前两人怯怯的模样,容初道:“你们这说一半,纯心吊我胃口?” 阿媛与铃儿面露难色。 “说吧说吧,这里又没有别人。”容初与阿碧对视一眼,两人朝着阿媛与铃儿点点头。 容初都这样说了,阿媛也只好开口:“其实,五年前,陛下身边跟着一个小宫女,名唤容初。” “什么容……?”阿碧惊讶地看向容初,却被容初一个眼神堵住了嘴。 阿碧是知道容初的名字的。 “你继续说。”容初对阿媛道。 “兴许容姑娘自己不知道,但是我们都看在眼里,当时的陛下是极其喜爱容姑娘的。”阿碧说着,眸中染上几分悲色,“容姑娘人也好,与我们都玩得开,可是偏偏这样好的人,就那么不见了……” 阿碧说到这里,铃儿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有人猜她是被妖魔抓走了,有人猜她是被狐妖杀害了……反正她再也没有回来。”阿媛说着,吸了吸鼻子,“原先我们陛下是个极为沉默的孩子,他性子冷漠却也知分寸,可自那以后,却突然发狂起来,就拼了命地要去找容初。” “先帝本来对陛下就不甚满意,自那之后陛下在宫中更是受尽冷眼。后来一日,陛下终于惹恼了先帝,先帝竟听了谢相的话,派陛下驻守边疆去,但是却只给他调了还不够敌军一半的兵力,这无疑就是让他去送死。” “那场仗打得极为辛苦,分明是必死的局,陛下却硬撑了下来。陛下得了军功回朝,终于不似昔日那般疯疯癫癫,人也变得和善起来。本来我们都以为他已经忘了容姑娘,直到有一日,我与铃儿值夜,瞧见容初原先住的偏殿亮着灯,进去看见陛下一个人在殿里偷偷的哭……” “……”听完阿媛的话,容初无言,只觉得眼睛发酸。 原来她过了短短的五日,他却历经了沧海桑田变迁。 见容初不说话,阿媛还以为是自己提了李景恒与别人的过往,容初生气了,于是急忙安慰:“娘娘您别生气,人都是要往前看的,如今陛下宠爱的是您……” “……”容初将阿媛的话打断,“我没有生气。” 阿媛张了张嘴,没再继续说话。 殿内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阿碧左右看了看,见阿媛与铃儿都没有再开口的打算,于是道,“听说今日谢家小姐谢琼萧已经住进凤栖宫了呢!” 容初:“……” 阿媛:“……” 铃儿:“……” “……”阿碧悻悻闭嘴。 说曹操,曹操到。 就在这时,有宫人匆匆进来通传:“娘娘,谢小姐与阮姑娘来了,要见吗?” “不……”容初皱眉,刚想说“不见”,谢琼萧与阮惜雪就径直进了来。 “谢姐姐未来可是皇后,哪有让皇后等妃子的道理?”阮惜雪挽着谢琼萧的手,款款走入容初殿中。 殿中三人阿碧、阿媛与铃儿见到来人面色一变,连忙起身行礼。 只有容初一人坐在榻上,不屑冷哼翻了个白眼。 “看来凝心姐姐伤的不轻啊,准皇后来了也不起身行礼?”阮惜雪来到容初榻边,望着容初素白的脸,恨得牙痒痒。 她可没忘记那夜容初对她见死不救的模样,她只恨李景钰的那一箭没能直接将这纪凝心射死! 容初看透了阮惜雪,如今对她是不待见到了极点,听她这般阴阳怪气说话,自然不能忍耐:“准皇后也是准,如今宫中只有本宫一个贵妃,你阮惜雪是什么东西敢来本宫这里撒野!” “你!”阮惜雪气急,瞪着容初的脸,半天没说上话来。 倒是一旁的谢琼萧福了福身子,对容初道:“见过纪贵妃,贵妃姐姐说的是,如今琼萧还未嫁给陛下。” 见谢琼萧这幅模样,容初有几分诧异,她当年曾在庆云宫宫门口遇见过谢琼萧,那时的谢琼萧还是个一心迷恋李景钰的刁蛮大小姐,没想到现在竟出落成这样了。 瞧见谢琼萧对容初示弱,阮惜雪心中不服,却也只能忍下。 可她还是不想让容初舒坦:“谢姐姐温柔善良,不似凝心姐姐这般。那日凝心姐姐手持羽箭挟持那叛贼时,真是将我吓坏了……” “你那日跪地抱着我的小腿求我救你狗命的样子,也把我吓坏了。”容初接道。 “你!”听到容初这样说,阮惜雪气得脸色一阵发红一阵发白。 “贵妃姐姐能这样跟阮妹妹开玩笑,看起来身体已无大碍了。”谢琼萧幽幽望着容初,唇角是恰到好处的笑意,“既然知道了姐姐身子安好,那我们便不打扰姐姐休息了……” 谢琼萧说罢,对容初福了福身,转身向外走去。 阮惜雪见谢琼萧离开,也不敢多留,瞪了容初一眼,连忙向谢琼萧追去。 “哈哈哈哈,方才看见那阮惜雪脸色了吗?她以为有了靠山就能欺负娘娘了吗?”阿媛见阮惜雪吃瘪,忍不住嘲笑。 一旁的铃儿与阿碧也是忍俊不禁。 三人回头看向榻上的容初,却只见容初面上无半分笑意,面色甚至有点难看。 容初不知不觉握紧手下的锦被。 这些人……真的是太讨厌了! 第45章 娘娘 新皇登基, 百废待兴。 李景恒很忙,容初知道。 他白日忙于政务,只有晚上才有时间来沁阳宫看一眼,同容初一起用晚膳。每每看到他憔悴的面容, 容初想说些什么, 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日子就这样过着。 在宫里修养了几日后, 容初的身子恢复的差不多了, 这也就意味着返回天界要提上日程了。 不过不知为何,容初莫名地烦躁。 一直随身伺候容初的阿碧也看出这几日容初心事重重, 以为容初是因李景恒的冷落而不开心,于是劝道:“娘娘,您莫要忧心了, 陛下只是白日里太忙了,才会疏于陪伴娘娘,夜里陛下不是常来探望娘娘吗?” 坐在案边撑着下巴出神的容初听到阿碧的话,知道她是误会了,摆摆手开口解释:“不是,我只是整日闷在屋子里,觉得有些闷罢了。” “闷了好办呀!”阿碧一听容初说闷了, 登时来了精神,“我们去御花园里走走吧?娘娘的确是好久没出门了呢!” 这几日养伤,容初确实没有机会出门, 如今阿碧这样说了, 容初便点了头。 不知不觉, 御花园中百花也换过了一轮,如今已是初秋时节,暑意虽未完全散去, 风中却也携了几分凉意。 池中红莲只剩几朵无精打采地开着,倒是枝头的桂花开得小巧可爱。 风吹过,卷下几片落叶,携来沁人心脾的花香。 容初在园中小亭静坐,心中还在纠结问李景恒要回镯子的事。 如果没有记错,三日后便是李景恒的登基大典……她是三日后直接就走,还是等他安顿好朝中事务再走呢? 如今谢家权势过重,这样下去势必会威胁李景恒的帝位…… 可是司命星君只说助李景恒登基,没说登基后还要为他稳固皇位…… “啊——”容初有些许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就在这时,不远处几名宫女的交谈声吸引了容初的注意。 “啊,真的是好般配啊,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呢。” “是啊是啊,谢小姐温柔恬静,陛下玉树临风……” 容初一愣,顺着两名宫女的视线向那边望过去,只见李景恒与谢琼萧两人并排走在青石板路上。 李景恒一身水蓝色薄衫,萧萧郎朗,面上虽无什么表情,可是却是在神色认真地听身边的人讲话。 谢琼萧着一袭樱粉色衣裙走在李景恒的身侧,她眉目间含笑,生生给这严肃沉闷的皇宫添了几分俏皮。 不知是谢琼萧说了句什么,李景恒如玉般的面容上竟生出了几分笑意,那一双微挑的凤眼微眯,刹那间天地失色。 容初遥遥看着并肩相行的两人,心中生出几分酸涩来,那感觉像极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宝贝,被别人一朝偷走了…… “前几日在家中时,父亲同我讲了宫变那日的事,父亲说纪贵妃姐姐巾帼不让须眉,那飒爽英姿让无数男儿见了都羞愧呢……”谢琼萧说着,转头看向李景恒,“没想到纪姐姐一个深闺小姐,竟也能有这般身手,不愧是出身将门呢……” 李景恒与谢琼萧同行,本是兴趣缺缺。 今日若非谢丞相明里暗里要他邀谢琼萧同游,他无论如何不会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现下听谢琼萧提到容初,李景恒一愣,忆起那夜容初分明已身受重伤却仍不住安慰他的模样,他眼中冰冷神色渐渐换作满目温柔,唇角也忍不住勾起一抹弧度。 “是啊,她身手的确不错……” 李景恒喃喃,抬头间瞥见不远处亭中的一抹身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眸中掠过一抹喜色,李景恒刚想上前去,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哎呦!” 李景恒闻声回头,就见谢琼萧摔倒在地,她此时正趴在地上看向他,眸中闪烁着泪光。 “……”李景恒停在原地,没有动作,望着谢琼萧的眼中,也没有半分波动。 “陛下,我扭到了,能扶我起来吗?”谢琼萧那副柔弱模样我见犹怜,见李景恒没有动作,她向李景恒伸出手。 李景恒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上前将摔在地上的谢琼萧扶了起来,因为此时谢琼萧的随身侍女就站在距离他们的不远处。 这些谢相亲派来的侍女与其说是来伺候谢琼萧的,倒不如说是来监视李景恒一举一动的。 毕竟李景恒可是他亲自选出的傀儡…… 将谢琼萧扶起后,李景恒重新看向方才容初所在的亭子。 方才还坐着人的亭子,现下已经空无一人。 他收回目光,垂下眸子,掩去眸中的失落。 …… 另一边容初刚离开亭子,没走多远就碰上摇着折扇一脸惬意的天枢。 天枢摇着扇子来到容初身边,打发走跟在容初身后的阿碧,对容初问道,“伤还没好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好的差不多了。”容初兴致缺缺地开口。 “好的差不多了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这还是那个天界小霸王吗?”天枢说话间抬头,瞥见不远处并行的两人,在看清两人面容后,眸中染上几分了然神色,“原来是为情所困。” “什么为情所困?”容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来瞪向噙着笑的天枢。 天枢无视容初凶神恶煞的神色,摇着折扇有意无意道:“自古人间帝王无一不是后宫佳丽三千,如今看这小皇帝,也不像个能忠一不二的人……” 天枢说着,突然转头对上容初的双眼,“容初,别等他了。” 容初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别过眼去不敢与天枢对视。 “本星君才没有等他!回天上做我的女神仙不好吗!”容初扬声道,不知是说给天枢的,还是告诉自己的。 说罢,容初转身向远处阿碧那边跑去,她不想再在这里多停留一刻。 天枢望着容初离去的身影,眸光隐约有几分复杂。 …… 三日之后,新皇登基大典。 容初没有想到,今日既是李景恒的登基大典,也是李景恒的立后大典。 一大早,阿碧去尚衣局取容初新做的秋装时,碰巧看见凤栖宫的宫女来取凤袍,那细腻的针脚华丽的绣纹,让阿碧忍不住艳羡。 回了沁阳宫,阿碧就跟容初抱怨:“陛下也真是的,明明是我家小姐先嫁进来的。当时小姐嫁给陛下,被三皇子抓取吃了多少苦头,陛下倒好,能给谢家小姐这般华丽的凤袍,不能给我家小姐补一个拜堂!” 阿碧这样发着牢骚,容初却仿佛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 她只静静地倚在窗边,看着遥远天边的旭日东升。 朝阳从山后缓慢升起,第一道橘黄色的光照亮天际。 她听到远山寺杳杳钟声响起,沉闷而悠远;她看见皇宫正午门开启,皇后车舆自那里驶入皇宫。 这一道门,除了皇帝,无人再有资格从此门经过。 皇后是个例外,那是皇帝明媒正娶的妻,她一生只能从此门走一次,那便是大婚之时。 容初唇角扯出一抹笑意,她的小殿下,是真的长大了…… 阿碧瞥见容初的神色,慌忙递来手绢,“娘娘,您怎么哭了?” 这一日,容初一直守在沁阳宫中最高楼阁的窗边,看外面天色从朝霞初拾到日悬中天,从万里无云到星辰漫天。 华灯初上时,容初终于收回视线,起身却要向外走去。 阿碧见容初要出门,忙追上容初的步伐,“娘娘,夜深了,你要去哪里?奴婢和您一起去吧?您今日也没吃点东西,不如奴婢去御膳房……” “不用。”容初出声将阿碧的话打断,抬手轻拍了拍阿碧的肩膀,露出一抹笑意,面色如常道,“我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你不用跟着我。” “可是……”阿碧还有些不放心。 “你既然闲着,就去御膳房弄些简单的吃食来,等我回来吃。”见阿碧也不走,容初指使道。 “是……”阿碧这才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打发走阿碧,容初悄悄换上早先准备好的侍女宫裙。 再留在宫里于她来说已无意义,与其留在人间处处看人眼色,不如回天上做她潇洒快活的女神仙。 李景恒不将手镯还给她,她只能以身死之法归天。 在宫里死实在太过难看,说不定旁人还会当做是妖魔作怪,她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想自己出宫寻个乱葬岗,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长夜漫漫,宫灯燃。 许是今日是宫中的大喜日子,宫中上下都在庆贺,今日的宫巷异常冷清,这一路下来,容初也没遇到几个人。 自己一个人走了一路,前方不远处就是宫门。 容初抬头望向天边若隐若现的北斗七星,刻意压下心中的酸涩,终于可以回家了…… 抬步向宫外走去…… 容初从前从未感觉,短短的百米青石路,竟会如此漫长。 一步,两步,三步…… 她总算是走完了所有的路。 可就在容初打起精神要离开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容初闻声一愣,回过身去,就见一队禁军围了上来,将她困在中间。 为首的将领正是新晋禁卫军大统领——谢怀裕。 他望着容初沉声道:“贵妃娘娘要往何处去?” 看这架势……容初暗叫不好,后退两步转身就跑。 紧接着她听到身后谢怀裕吩咐:“把人拿下!” 然后前路后路统统被封住。 容初无路可逃,咬牙回头怒视谢怀裕,“谢将军这是何意?” 谢怀裕对上容初满是愤怒的双眸,面色不变,“陛下担忧娘娘安危,特意命臣接娘娘回宫……” 第46章 裂帛 容初被谢怀裕推进沁阳宫正殿, 踉跄几步还未站稳,厚重的宫门就在她身后被重重关上。 殿内昏暗一片,只有燃香的香炉上还有点点火星提供微弱的光。 偌大的宫殿中除了容初,再无旁人, 夜里无光的大殿仿佛贪婪的巨兽, 以无尽的黑暗吞噬一切。 在黑暗里, 心中莫名生起几分不安, 容初后退两步,转身想要开门离去。 可是合拢的宫门却被人先一步自外推开。 沉闷的“吱呀”声在静谧的夜中尤为刺耳。 月光争先恐后涌入殿, 有一人身披月光而来,微凉的月辉打亮了他侧脸的轮廓,也为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冷光。 他一双清眸辉映着月色, 眼底却有无尽惊涛暗涌。他身上穿的还是没有来得及换下的一身金丝龙袍,双龙戏珠的绣纹在月色下栩栩如生。 他高大的身影将容初完完全全掩在阴影之下。 “李景恒……”容初睁大双眼,望着眼前如寒冰一般的人,张了张嘴,唤出他的名字,不自觉地后退两步,眸中满是藏不住的讶异, “你怎么会在这里?” 帝后大婚之夜,他难道不是该与谢琼萧在一起吗? 为何会跑沁阳宫来? 李景恒不答,他只沉默地望着容初, 那双微挑的凤眸中, 蓄着月色, 酝酿着危险的冷光。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回答,容初渐生恼意,心绪微沉, 别开视线。 算了,走都要走了,再同他计较也没有意义。 想罢,容初幽幽叹了口气,不想再多说什么,抬步绕过李景恒直挺的身子径自向外走去。 就这样结束吧,不留什么遗憾,也别留什么念想…… 容初踏入月色里,正要离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大力突然从后面扯住她的胳膊,她还没有走出两步,就被重新拽回殿中。 踉跄几步,容初还未反应过来,殿门就被人猛地重重关上,发出沉重的轰响。 巨响惊醒殿外树上沉睡的鸟儿,紧闭的大门阻了夜里皎洁的月光,偌大的宫殿瞬间被黑暗淹没。 下一秒,容初被人禁锢住双肩毫不留情地抵在紧闭的大门上,身体与大门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容初吃痛闷哼一声,恼意顿生,刚想要开口怒斥,却倏然被那人炙热的吻将所有的语言堵回腹中。 容初蓦地睁大双眼。 面前的人宛若一只饥渴的恶狼,他只知道求索、撕咬…… 滚烫而急促的呼吸打在容初的面上,那一瞬间,容初脑海中是一片空白。 直到唇上传来刺痛,口中尝到腥甜,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人,猛地奋力挣扎推攘,然而却撼动不了他分毫。 在这一片黑暗中,她像是大海中飘荡的浮板,只能在他的掌控下浮沉。 男人却还觉得不够,他腾出一只手落在容初的后颈上,强迫容初抬头迎合,他要让她退无可退,他要完全的主导,他要她的所有。 容初无力地闭上双眼,一滴清泪自眼角滑下。 ……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停了下来,他缓缓直起身子,松开对容初的桎梏,就这月光对上容初满是水光的星眸,开口,声音沙哑异常:“容初……” “啪!”回应他的是容初毫不留情清脆的一巴掌。 这一巴掌用尽了容初全身的力气,巴掌落在李景恒的脸上,将他打得微微侧过脸去。 容初的眼中满是汹涌的怒意,胸口不住起伏,她开口,携着隐约的颤音,咬牙切齿,“李景恒,你突然发什么疯!” “呵……”李景恒轻笑,微微挑起的凤眸中是潋滟的光,他抬手抚上容初破了皮的唇瓣,轻轻摩挲,“突然发疯?哈……没有人告诉你吗?在你离开后的第一年,我就疯了……” 容初闻言,眸光轻颤。 “别露出这样的神情,容初……”李景恒用拇指拭去容初颊上的泪渍,低声喃喃,“你好不容易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我只想让你爱爱我,有那么难吗?” 他的视线落在容初面上,双目灼灼,似乎想要将容初看透。 容初闭上眼睛,回避他炽热的目光,“感情是强求不来的……” 况且他们之间的沟壑从不止感情二字。 听到容初的话,李景恒却是露出一抹冶艳的笑,“是吗?可是当年分明是容初你教我的,你说我是紫微星帝王命格,想要什么,抢来便是……” 他说着,俯身凑近容初耳侧,冰凉似蛇的手指攀上容初的颈间,“如今旁的我都不想,只想要你。” 顿了顿,他继续道:“况且,你是我的女人,本来就该是我的……” 温热的气息打在容初颈侧,引得容初不自觉地战栗。 容初猛地一把将紧贴在身前的李景恒推开,望着李景恒的眼里,满是复杂,“不是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李景恒沉默、内敛,会有些小脾气,可也不会像现在一般…… 像是个溺水的疯子…… “容初,我不惧世间所有人厌弃我,却不能忍受你弃我而去。” 他被她救出深渊,她却要转身而去。 她不知道,于他而言,没有她的地方,处处是寒渊。 他怕极了五年前那个没有一丝生机,唯有萧瑟肃杀的庆云宫。 李景恒再次抬手想要抚上容初的脸颊,像是恳求,也像是蛊惑,“留下吧,好不好……” 容初犹豫了,可是下一秒,天枢的话涌入脑海。 “人与神的差距,差的是三十六重天、差的是十万年百万年的时间。人与神相恋,从不会有好结果。” “自古人间帝王无一不是后宫佳丽三千,如今看这小皇帝,也不像个能忠一不二的人……” “容初,别等他了。” …… 一把将再次靠近的李景恒推开,容初冷下神色,直视他泛红的双目,“我为何要留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的侧妃、你的贵妃叫纪凝心!你死之后,陪你入皇陵的是纪凝心,记载于史书上的是纪凝心,就连司命星君的命格簿上,也是纪凝心!” “若非司命星君请求,我亦不会下凡来助你,你若是心存感激,就去司命星君的神祠给他多上几炷香。” “……”李景恒被推得后退两步,僵硬地缓缓放下想要触碰容初的手,一双艳煞芳华的凤眸低垂,纤长的睫毛遮了眼中晦暗不明的神色。 “你是认真的吗?”他声音渐沉。 容初不想再与他做无谓的纠缠,不再接话,转身去开身后紧闭的大门。 一只大手倏地从容初耳侧穿过,极快地按在殿门之上,“砰”的一声,刚刚开启一条缝隙的门再一次被重重地关上。 下一秒,容初被人腾空抱起,疾步向内殿走去。 身子被粗鲁地丢在榻上,容初摔得七荤八素,刚从榻上爬起身来,她又被人牢牢地按了回去。 容初猛地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想要做什么。 “李景恒!”容初惊斥。他真的是疯了! 男人没有回应,大力扯开自己腰间的锦带,将身上绣着双龙戏珠的外袍脱下,甩手丢到一边,露出里面单薄的素色中衣。 环佩落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容初听那声响,毛骨悚然,猛地蹿起想要逃开。 可是下一秒,脚踝被一只大手握住,她一踉跄扑倒在榻上。 容初白着脸转身,李景恒却已经覆下身来。 男人神色幽暗,没有半分犹豫,双手探向容初的领口。 “嘶拉——”刺耳的裂帛声划破黑夜。 紧接着,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容初用掌心发麻的手扯下颈间挂着的不久前李景恒送她的袖珍风听剑。 从剑鞘中拔出剑来,容初将锋利的剑刃抵在喉间。 “李景恒,我有教过你对女人用强吗?”容初蓄满泪水的双眸已被怒火侵占。 “……”李景恒不语,覆在容初上方的身体僵直,目光落在容初颈间,轻颤。 “说话!”容初的声音满是怒意。 “没有……” “那你还不滚开!” 李景恒不动。 容初眸中迸出冷意,“你当真以为我没有法子离开是吗?只要这具肉身死了,我的元神照样能够离开。你大可守着这具肉身过你的日子。” 锋利的剑刃刺入皮肤,一阵刺痛,容初能感受到颈间有温热的液体留下。 就在容初一狠心,手下使力时,一双大手突然将她持着剑的手紧紧握住,那双微凉的手此时不住地颤抖。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离开我吗?”李景恒好似极力地压抑着什么,“不惜以自裁的这种法子?” “哈哈哈哈……”他低低地笑着,可是容初却觉得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的脸上。 “真是拿你没办法了容初,不,我从来都拿你没办法。”李景恒说着,缓缓从容初的身上起身。 他站在床畔,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身上,为他的身影打上一抹冷色,像是在他肩上披上一身朦胧薄纱。 他逆着月光,容初看不清他的神情。 从床榻上起身,容初拢了拢碎裂的衣襟,她真的倦了,现如今她只想离开。 与李景恒擦身而过时,李景恒却再次幽幽开口,“容初,我留不下你,可是你的那些朋友们呢……” 容初脚步顿住:“……” “原先在庆云宫的那两名宫女,如今的阿碧,还有……齐王……只要你踏出皇宫去,朕不保证他们的性命无忧。” 他用的是“朕”,他在威胁她? 容初收紧袖下的双拳,气到发抖,她恨不得再给李景恒一拳。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她不明白,也不敢置信! 李景恒转过身来,目光直逼容初双眼,“我只想你爱我!” 闻言,容初仿佛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唇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直直对上李景恒幽暗的双眸,“我喜欢的,是九天之上俯瞰众生的清冷仙尊,等你哪日成了仙,再说。” 第47章 还好 容初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来离开。 她不敢保证, 若是她真的走了,就李景恒如今这疯魔的样子,他会放过阿媛她们。 李景恒甚至在沁阳宫外派了重兵把守,看这做派, 好似真的是要将她囚在宫中一辈子。 他白日里依旧很忙, 但是每夜仍会来沁阳宫用晚膳, 哪怕容初将他当做空气从不搭理, 他也日日如此,乐此不疲。 今夜依旧, 殿中两个人各坐在桌子的一侧,容初心绪不佳,没有什么胃口, 吃了两口丢下筷子起身要走,行到李景恒身侧时,李景恒却出手一把握住容初的手臂。 “放手。”容初顿住脚步,声音不耐。 李景恒沉默却不松手。 容初真是恨极了他这古怪别扭的性格,小的时候勉强归为可爱,长大了后就是可恨。 容初不惯着他,愤而甩手就要走, 只是没走出两步,就被一股力道拽了回去。 下一秒,她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中。 男人的气息打在面上, 容初黑了脸。 一旁伺候的阿碧见状默默别过眼去, 心中祈祷, 别再打了…… 然而事与愿违,下一秒,清脆的巴掌声在殿中响起。 “你给我放开!”容初怒斥一声, 见李景恒还拗着不松手,再一次抬起了手,只是这一次李景恒没让她得逞。 手腕被李景恒紧紧扣住,容初目光落在他脸上的巴掌印子上,气得笑了出来,“你真是……” 无药可救! 李景恒就这样一声不吭抱着容初用完了晚膳,直到宫人来收走碗筷后,容初才得以解放。 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裙,容初二话不说转身要走,身后坐在座位上的人却在这个时候弱弱开口:“容初……” 听着他说话的腔调,容初无奈顿住脚步,“还有什么事,有话快说。” “过几日是中秋宴,你要不要出去走走?我怕你一直闷在殿里,闷坏了……” “……” 容初现在恨不得回过身去锤李景恒的狗头,他还怕她闷坏了,他把她关在这里,还知道怕她闷坏了! 不过这些日子忍他都成了习惯,容初深深呼出一口浊气,“知道了。” 说罢,快步向内殿走去。 李景恒站在殿中,目送容初离开。 一双凤眸染上几分暗淡。 她说知道了,也不知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容初自然是要去的,毕竟她已经被李景恒关了不少日子,好不容易有个出去透气的机会,她怎可能放过。 …… 这是李景恒登基之后办的第一个宫宴,因前朝余党的肃清,如今朝中多是不久前刚提上来的年轻官员,因此李景恒特意吩咐了此次中秋宴办的随意些。 八月十五已是秋初,暑意散了些,吹来的风里衔着凉意。 满园的挂花香荡在风里,掠过清澈的湖面,散在御花园的每一个角落。 席中觥筹交错,容初站在湖边,目光扫过正与群臣攀谈的李景恒,他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身着一身凤袍的谢琼萧款款去到他的身旁,斟了一杯清酒,与他同敬大臣。 一人龙冠,一人凤袍,倒是像极了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容初冷哼一声别过眼去,倚在湖边的垂柳的树干上,折着手中的柳条往湖里扔。 “阿碧,你去帮我打听打听,中秋宴怎不见齐王人?” 她现在被困宫中,这个时候貌似只能托天枢帮忙想想办法了。 “小姐啊,你都是娘娘了,就不要再想着齐王殿下了。”阿碧以为容初对天枢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恳切地出口劝道,“您若是跟陛下服个软,陛下那般宠爱您,定然不会再与您计较先前的事。” “夫妻之间啊,床头吵架床尾和,这都是纪府老嬷嬷教我的。” “还有啊,齐王殿下您是别想了,前不久陛下刚刚下令让他返回封地,无召不得进京。恐怕他这辈子再也进不了京城了……” “什么!”容初骤然瞪大眼睛,天枢回封地,那谁来带她走啊! 恨恨地一把将手中的柳条丢到地上,容初心中怒骂。 这个李景恒,心思怎么这么多呢! “这不是久未见的贵妃姐姐吗?怎不见皇上陪着呢?”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容初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翻了个白眼,容初转身就要走,阮惜雪却故意移了移脚步挡住容初去路。 她故作惊讶地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帝后,“原来陛下在陪着皇后娘娘啊,看起来这正妻和小妾还是有区别嘛……” 容初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太阳穴突突的跳。 上一个敢阴阳怪气跟她说话的慕巡,若不是有天帝护着,早就是条废龙了。 而眼前的这个女人,有什么资本呢? 容初上去一把扯住阮惜雪的衣领子,沉声警告:“我讨厌你,是讨厌极了!你以后见了我,最好绕道走。” 阮惜雪被容初这样一恐吓,一时间生了几分惬意,然而转头想到如今正在宴上,周围也全都是人,她料定容初不敢怎样,胆子也大了起来。 “纪凝心,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恶毒的女人!” 阮惜雪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她说完,猛地就往湖边蹿。 容初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动作,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看着阮惜雪从她的面前落入湖中去。 这边有人落水,很快就吸引了众人注意,大家纷纷看过来。 阮惜雪在水中挣扎,适时地朝着容初大喊:“贵妃姐姐,我与陛下真的没有什么,我虽仰慕陛下,可从未做任何出格的事情,您为何要推我下水? 容初看着在水中扑腾的人,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还敢陷害她是吧? 李景恒与谢琼萧几人闻声也来到这边,谢琼萧看见湖中扑棱的阮惜雪,连忙对一旁的侍卫吩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救阮姑娘!” “是!”侍卫连忙脱下外袍,跳进湖里救人。 此时有人听了阮惜雪的话已经开始对容初指指点点,“妒妇”“刁蛮”等词语钻入容初耳中。 容初不想去与这些人计较,目光只盯着湖中挣扎的阮惜雪。 眼看着侍卫带着阮惜雪靠向岸边,容初双手抱臂,惬意地迈开步子来到他们靠近的岸边。 “娘娘……”侍卫抬头对上容初藏着冷意的眼,颤颤巍巍开口。 容初抬了抬下巴,示意让他起开。 侍卫不敢违抗,只能放开阮惜雪自己先行上岸。 阮惜雪还在水中泡着,抬头对上容初默然的双眼,虽有些心慌,可是看李景恒等人都在不远处,于是鼓起勇气道:“贵妃姐姐,你还想怎么样?” “还想怎么样?”容初说罢,撩起裙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踹在阮惜雪的脑门上。 阮惜雪惊呼一声,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溅起巨大的水花。 “我想这么干,懂了吗?” 既然诬陷她推她,那她必然要给足这个面子。 容初这一举动,惊了在场朝臣,谢丞相面上携着怒色对李景恒斥道:“这便是你的贵妃?简直没有半分贵妃之仪!” “就是就是!”谢相开口,其余朝臣皆是附和。 阮惜雪被人从湖中捞出来,跪在地上对李景恒哭得委屈,“还请陛下为民女做主啊!” 容初抬头望向李景恒,只见他正望向这边,面色微沉。 “陛下,”谢相开口,暗示李景恒尽快处置。 李景恒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道:“纪贵妃失仪,禁足沁阳宫半月。” “才禁足半个月!”阮惜雪不满,“她可是想要民女的性命啊!” 李景恒不理会阮惜雪,只是定定地对上容初的双眼,他想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些别的什么东西。 可惜什么都没有,她什么也不在意。 “哼。”容初冷哼一声,抬腿就要回沁阳宫。 然而就在这时,一支羽箭突然射来,容初反应迅速,连忙侧身闪过,羽箭擦着容初的耳畔重重地插入柳树干上。 这力度、这速度,若是她方才没有躲过去,现在已经一命呜呼了! 突如其来的一支箭让在场所有人惊慌起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有刺客”,整个御花园彻底乱成一团。 “保护陛下!保护皇后娘娘!”有人惊呼。 容初站在原地,看着一群黑衣人蹿入园中,看着满园大臣四散逃开,看着宫中禁卫护送李景恒与谢琼萧离去。 皇后害怕极了,脚下踩空摔倒在地,皇帝忙将她扶起…… 那贴心的模样,真是羡煞旁人。 一道利刃袭来,容初不得不移开视线侧身躲黑衣人凌厉的攻势。 这个与容初纠缠的黑衣人身手绝佳,容初与他交手竟有些吃力。 他挥出的每一剑都是杀招,容初不懂自己与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直到交手间对上那人的眼…… 这双眼睛……天枢! 天枢注意到容初的目光,微微点了下头。 容初明白了,原来天枢是设了这么一计想要帮她脱身。 只要她死了,元神就能离开…… 容初渐渐不再抵抗,她就站在原地,闭上双眼,等那柄长剑刺穿她的胸膛。 一切,都要结束了。 然而,她听到了利刃刺破□□的声音,却没等到意料之中的疼痛。 有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容初一怔,睁开眼睛,对上面前一双清澈绝美的凤眸。 “李景恒……”容初愣愣唤出他的名字。 眼前的人将她护在怀里,一柄长剑插在他的身后,从他伤处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龙袍。 李景恒颤着抬起他沾满鲜血的手,落在容初苍白的脸颊上,擦出一道血痕。 “还……还好你没事……” “容初……你看,我也可以保护你了……” 轻抚着容初脸颊的手终于无力垂下,容初再听不到旁的声音。 第48章 算计 李景恒重伤昏迷, 谢相暂理朝中大事,后宫之事全权交由皇后处理。 不过正因前朝乱作一团,倒是没人再计较容初闹得那一出事。 容初回到沁阳宫后便无人再来搭理她,她也乐得清闲, 唯一不便的地方是她不能出门, 还得特意托阿碧打听李景恒的消息。 听说李景恒昏迷了有四五日, 然后便一直在寝宫养伤, 直到前不久才能下床走动。 容初在沁阳宫出不去,只能向阿碧她们打听“今日李景恒吃了什么?”“今日李景恒喝了什么?”“今日李景恒好点了没?” 阿碧每每听到容初这样问, 总是一脸无奈:“我的小姐、我的娘娘啊!既然您这么关心陛下,到时与陛下求求情,说句好话, 两人不就和好如初了吗?” 容初眉头一拧,“我关心他只是因为他救了我性命而已,况且……” 况且还是他多管闲事。 容初剩下的半句话没说出口,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看向窗外。 秋意袭来,宫中的树木已经开始落叶了,零星泛黄的树叶被风一吹, 打着旋儿从树上飘飘摇摇落下。 “这样吧,娘娘,还有几日您的禁足就解了, 您这段时间学着煲汤, 等到时候给陛下送一碗您亲自煲的汤, 当是还了陛下救命的恩情了,怎么样?”阿碧又试着给容初出点子。 “可是我不会……” “奴婢来教您啊!” 容初就这样被阿碧撺掇着在沁阳宫学起煲汤来,这几日下来她不记得自己打翻了几个锅, 手上烫出了几个泡。 好在到了禁足解除的那日,她终于能做出一碗人能喝的汤了。 在去皇帝寝殿的路上,容初还有些犹豫,在路上走走停停纠结了一番后,容初停下脚步,将托盘往阿碧面前一横,道:“算了,我还是不去见他了,你帮我把这碗参鸡汤给他送去。” 阿碧竖起眉头来,“这怎么行,这可是娘娘的一番心意,娘娘亲自送去,陛下喝了后,定然感动得痛哭流涕!” “真的假的?”容初将信将疑。 “娘娘送去不就知道了?”阿碧催促着容初,“娘娘再走得这么慢,鸡汤都要凉了!” …… 端着参鸡汤来到李景恒寝宫殿前,容初莫名有几分紧张。 守在殿外的小太监见了容初,连忙迎上来,“贵妃娘娘您稍等,奴才给您去通传一声。” 容初别扭地点点头,“你就告诉皇上,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我勉为其难亲手熬了汤给他喝。”容初刻意加重了“亲手”二字。 希望李景恒不要不识好歹。 “是。”小太监应了一声,转身进殿去通传。 容初看着小太监的身影进入殿中,无聊地在原地徘徊等待。 …… 皇帝寝殿之中,李景恒倚在榻上忙不迭地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谢琼萧候在一旁,手中端了一碗清粥,“陛下,休息会儿吃点东西吧?” 李景恒全部的注意都在眼前的奏章上,头也没抬地回道:“不用了,皇后,你退下吧。” “……”谢琼萧闻言,眸色沉了沉。 她不明白为何李景恒对她这般冷淡,旁人都以为她作为一国之母荣宠无限,只有她一人知道,他根本未把她放在心上,就连帝后大婚的那日,他都未去她的宫里。 在众臣眼中,他们是相敬如宾的帝后,可他们却也只能做到相敬如宾的地步。 她不愿! 然而眼前李景恒压根不想搭理她,她谢琼萧乃堂堂当朝丞相嫡长女,自然也不可能伏下姿态来去求他的宠爱。 这样想着,谢琼萧冷下脸来,端起架子转身向外走去。 行至门口处恰好撞上刚刚进殿的通传小太监。 小太监走得急了,险些栽倒,见到谢琼萧忙行礼:“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谢琼萧面色不耐训斥:“这般毛毛躁躁,成何体统,有何事?” “是贵妃娘娘求见陛下,奴才前来通传。”小太监连忙跪地回道。 谢琼萧闻言,顺着打开的雕花窗户向外看去,恰好能看到容初站在院中等候,一双美眸中掠过几分厌恶,“回去告诉纪贵妃,陛下身体不适,不见她。” “这……”小太监有些为难。 “方才陛下说了身体不适,谁也不见,你是在怀疑本宫的话吗?”见小太监不动作,谢琼萧扬了扬声警告。 小太监对上谢琼萧冰冷嫌恶的神色,不敢再多说,“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告诉纪贵妃。” 说罢,小太监连忙起身向外走去。 …… 容初在外等了一会儿,总算等到那小太监再出来,二话不说端着她的汤就要往殿中走,没想到还没走两步就被拦了下来。 “贵妃娘娘,陛下龙体不适,不见任何人,您请回吧。” “什么?”容初一愣,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娘娘,陛下他不见人。”小太监再重复了一次。 “怎么会?陛下那么疼我家娘娘,怎么可能不见?”阿碧闻言也是惊了,连忙上前恳求,“公公,麻烦您再去跟陛下说一声,我们娘娘亲手为他煲了汤过来!” 小太监一脸为难。 “陛下现在还需静养,不见人。” 就在容初这边同那小太监僵持不下时,谢琼萧缓缓从殿中走出,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容初,面上挂着恰到好处柔和的笑,“纪姐姐还是请回吧……” 容初抬头见谢琼萧,面色愈发难看,“陛下不见人,你又怎么会在这?” 谢琼萧面上笑意不改,“许是因为本宫是陛下正妻。” 容初望着谢琼萧那皮笑肉不笑的脸,眸中染上冷色。 她在显摆什么啊?她在得意什么啊! “切,我才不稀罕。”容初轻哼一声,像是自言自语。 一把将手中托盘塞到一旁小太监怀中,容初对小太监警告:“把这个端进去给陛下,让他不喝也得喝!现在就送进去!” 小太监被容初的气势吓得双腿打颤,应了声“是”后,连忙端着参鸡汤入殿。 容初见小太监进入殿中,转身要走,却被身后走下殿来的谢琼萧叫住,“自本宫入宫就没能好好与纪姐姐说说话,纪姐姐今日不如去凤栖宫坐坐?” 容初翻了个白眼,不打算搭理她。 “纪姐姐莫不是因为陛下而生本宫的气了?”谢琼萧在她身后又道。 容初脚步一顿,回头,“你想的太多了。” “那姐姐来我宫中坐坐?” “……” …… 寝宫中,李景恒总算批阅完积压的奏折。 随侍的小太监见李景恒起身,连忙引李景恒到桌边,“陛下,吃点东西吧?” 桌上摆放的有各种山珍,李景恒随意一瞟,瞥见了一碗颜色略显怪异的汤,因从前从未见过,心下好奇,“这是什么?” “这是之前纪贵妃送来的参鸡汤,说是为陛下亲手堡的。” 李景恒闻言一愣,“贵妃,她什么时候来过?” “大概半个时辰前,皇后娘娘说您身体不适,便将贵妃娘娘遣回去了。”小太监回道。 “皇后……”李景恒在桌边坐下,凤眸中掠过怒色。 小太监见李景恒面色不对,怯怯退到一旁,不敢说话。 李景恒缓缓将目光落到身前的参鸡汤上,它的颜色不甚好看,可是却是容初亲手为他做的。 心中淌过暖意,心底突然生出一种可能,会不会是……容初接受他了? 想到这一点,李景恒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碗汤,如对待山珍海味一般,轻抿一口,汤虽然早已凉透的,可是却暖到了心里去。 …… 另一边,容初已经在凤栖宫坐下。 谢琼萧说是想与容初单独话一话家常,便把阿碧安排在殿外等候。 容初坐在正殿里,打量着周围,不得不说,凤栖宫作为皇后寝宫,确实比一般的宫殿要奢华不少。 有宫人送上来一壶清酒,谢琼萧执起酒壶为容初斟上一杯,“这是家父特意派人送来的好酒,味甘而不腻,清香淡雅,是适合女儿家喝的酒,姐姐尝尝。” 容初不知道谢琼萧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但既然有酒送上门,就没有不喝的道理,她也没客气,端起满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仰头间,容初并未注意到谢琼萧眸中闪过的光芒。 杯中酒饮尽,容初将酒杯放回桌上,咂咂嘴对谢琼萧道:“你这酒,味道不错,就是寡淡了些,还有吗?” 谢琼萧面上笑意一僵,将手边整壶推倒容初面前,“既然姐姐爱喝,便赠与姐姐。” 容初接过,再为自己倒上一杯。 “姐姐先喝着,本宫还有些事,先离开一下。”谢琼萧说罢,起身向殿外走去。 容初没有搭理她,自顾自地喝着,喝了好一会儿,一壶酒见了底儿,她才悠然起身。 殿中无人侍候,容初本打算自己出门去找阿碧,没想到刚刚走到拐角处,就听到外面捏着嗓子的谈话声。 听声音是谢琼萧与阮惜雪。 这两个人凑一块儿准没好事,容初干脆就听起墙角来。 “你那药真的好使吗?”说这话的是谢琼萧。 “娘娘放心,此迷药药劲甚足,等那女人晕死过去,就派侍卫去她的床榻上,届时将皇上引来,皇上见如此场景,定然勃然大怒,纪凝心那女人就算不被赐死,也会被赶出宫去。”阮惜雪道。 “侍卫你可安排好了?” “回娘娘的话,保证万无一失。算着时间,那女人应该已经晕过去不省人事,我们去看看……” 两个女人说着,就向殿中走来。 眼看着谢琼萧与阮惜雪就要入殿来,容初左右看看,没找到藏身之地,一抬头,正好对上两人吃惊瞪大的双眼。 “你!”阮惜雪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精神满满的容初,“你怎么没晕死过去!” 容初突然临时心生一计,抬手兰花指抚上太阳穴,脚下踉跄两步,“哎呦,我头好晕。” 说罢,她一头栽倒在地。 见容初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谢琼萧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指使候在外面的心腹太监,“把她搬到冷宫去,叫那安排好的侍卫也赶紧过去。” 第49章 来世 容初明白谢琼萧与阮惜雪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后妃与侍卫私通乃是死罪, 届时就算李景恒想要保她,其他人也不会同意。 这正合容初的意。 容初被几个太监抬着进入一处冷宫宫殿中,身体被毫不留情地丢到冰冷的床榻上,容初好一顿忍耐才没痛呼出声来。 躺在榻上, 她隐约能听到外面传来声音。 “你去通知陛下。” “我们先走……” “让安排好的人赶紧进去……” “若是想救你妹妹, 你就进去到那女人的床上, 等会儿陛下来, 你就说你们是两情相悦,明白了吗?” “……” 门外的说话声渐渐弱了, 想必应该是去给李景恒通风报信了。 容初在床上躺着,听到有人开门走进,然后缓慢向这边靠近。 她能感觉到一双手颤颤巍巍探到她的腰间, 想要解开她腰间的环扣,却怎么样都解不开。 “需要我帮忙吗?”容初看不下去了,出声询问。 “多谢,不用。”少年侍卫礼貌拒绝,刚说完话,忽然又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 对上容初一双清澈的眼。 “你,啊……”少年侍卫仿佛受到什么惊吓一般,尖叫出声, 可是声音还没放出来, 就被容初给捂住了嘴巴。 “怎么?怕什么, 方才不还是想帮皇后来害我吗?”容初对上他惊恐的双目,微微一笑道,“你那什么妹妹在皇后手里?” 听容初提到“妹妹”二字, 少年侍卫顿时镇定下来,慌乱的眸中渐渐染上坚定,下一刻猛地向容初扑了过来。 容初一时不防,让他从手中挣脱,不过那少年侍卫的三脚猫功夫在容初看来不过是花拳绣腿,容初侧身一让,抬腿一脚将他踹趴下,抓住他的手臂向后一别。 只听“咯嘣”一声,是骨节脱臼的声音。 少年侍卫紧接着就要尖叫出声,容初眼疾手快将手边的枕巾塞进他的嘴里。 “唔——” 这下总算老实了。 “你妹妹在皇后手里,她用你妹妹的命威胁你来陷害我?”容初盘膝坐在榻上,低头看着眼前老实躺在榻上的人,出声问,“是的话,你就点点头。” 少年侍卫含泪点头。 “原来如此……”容初点点头,表示了解。 在扯下他口中的枕巾,帮他把脱臼的胳膊复了位后,容初优哉游哉地躺了下去。 少年侍卫看见容初的动作,惊恐又疑惑。 “来啊,不是两情相悦吗?躺下啊。”容初拍了拍自己的身侧的位置,还有心思与人唠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辛邑。” “等会儿陛下来,你可能就不会活着走出皇宫了,你怕吗?”容初突然很好奇这种凡人的感情,她问,“为了你妹妹付出生命,值得吗?” 名为辛邑的少年侍卫眸中有水光闪过,很显然,他是怕死的,可是…… “能让我为之付出生命的,必定是于我而言,最珍贵之人。妹妹是我唯一的亲人,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会用全力去保护她,只要她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让我做什么都值得。” “……”容初沉默,思索着辛邑的话。 能让我为之付出生命的,必定是于我而言,最珍贵之人…… 她忽然想到李景恒,半个月前,他为她挡下一剑。 那时候他将她护在怀里,这个弱小的凡人,竟然要说保护她。 明明他知道,那一剑会要了他的性命,可他却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远远的,殿外嘈杂的脚步声打断了容初的思绪,容初回过神来。 身旁的辛邑紧张地扯住容初的衣摆,“都要死了……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听他们说你是贵妃,可是为什么……” “我叫容初,旁的你不用知道的这么详细。”容初轻轻翻了个身,瞥了辛邑一眼,忽然觉得他像某个人,将他扯得离自己近了些,“……不过,我怎么看你有几分眼熟啊?” 被容初猛地拉近,辛邑红透了脸,抬头对上容初毫无波动的双眸,“是……是吗,看起来我们比较有缘分……既然今日睡在一张床上,以后,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容初看着他羞红的一张脸,无奈嗤笑一声,“这大话说的,人都要死了还负什么责?” “……” “我像什么人啊?”辛邑突然好奇,隐约有些期待,会不会是她的心上人。 想起慕巡那嚣张跋扈惹人厌的脸,容初翻了个白眼,道:“一个极其令人讨厌的人。” “……” 容初话音没落下多久,殿门就被人猛地推开,风从外面涌入,吹起了殿里破旧的轻纱。 紧接着她听见阮惜雪的声音:“陛下,贵妃姐姐她就在这里,同一个低贱的下人一起……” 谢琼萧出声轻斥:“阮姑娘,话不能乱说,贵妃姐姐怎么可能做出背叛陛下的事呢?” “陛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众人向内殿走来,光听这脚步声就不像是一两个人。 容初心中好笑,看起来阮惜雪与谢琼萧为了陷害她,下足了功夫。 很快,容初就见到了这浩浩荡荡来捉奸的一众人,众人脸上表情各异,有幸灾乐祸的,有不敢置信的,有不掩怒色的…… 他们看着她,指指点点,不守妇道、不知廉耻……什么话都骂的出来。 容初最后将目光落在走在最前面的李景恒身上,他一身墨底金纹龙袍,一头墨发被一只金冠束起,俊秀的面庞是掩不住的苍白。 他愣愣地看着容初的方向。 “容初……”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可容初知道,他是唤的她的名字。 “啊,贵妃姐姐,你真的!”阮惜雪惊呼起来。 容初看见站在李景恒身侧的谢琼萧对着辛邑好一顿眨眼,可是辛邑却好似被定住一般,僵直地坐在她身侧,一句话也不说,她能听见他因害怕而急促的呼吸。 几秒种后,辛邑僵硬地朝李景恒跪下,声音带着哭腔,“皇上,奴才该死,都是奴才……” 没等辛邑说完,容初一把将他捞了回来,对上李景恒灼热的视线,容初勾了勾唇角,“我们是两情相悦的。” 容初看着李景恒的脸变得毫无血色,她看见他的眼尾渐渐染上红意。 她听到他问:“为什么?” “不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毋宁死。”容初直视李景恒泛红的双目,“还请陛下成全。” “不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宁愿死吗?”李景恒的声音中渐生杀意,他瞥了一眼在容初身侧瑟瑟发抖的辛邑,对身后的禁卫吩咐,“来人,把这淫/乱宫闱的狗奴才给朕拉下去,就如他所愿。” 禁军听命上前抓住辛邑就往殿外拉,辛邑最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他回头对容初道:“等来世,我们再……” “带下去!”李景恒暴怒的声音打断辛邑剩下的话,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中久久回荡。 “陛下,这纪贵妃如何处置?” 身居前朝的谢丞相竟然还插手后宫之事来,容初坐在榻上,看着他花白的胡须觉得有些好笑。 “按照宫规,处以沉井之刑。”谢琼萧道。 这父女一唱一和,真有几分称霸前朝后宫的架势。 容初将目光重新落到李景恒身上,好奇他会给她安排个什么样的死法。 李景恒望着容初沉默许久,就在容初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说话时,他却道:“将纪贵妃关入冷宫,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见她。” 李景恒此言一出,惊了在场所有人,就连容初也想不到,这么大的一顶绿帽子,他竟然忍了? “陛下?”谢丞相不满地看向李景恒,浑浊的眼中满是警告的意味。 李景恒却转头对谢丞相露出一抹笑意那笑意中藏着几分危险,“此乃朕之家室,谢相就不要多说了。他们想做一对亡命鸳鸯,朕当然不能遂了他们的意。”他说着,对上容初的视线,“双宿双飞,想得美。” 容初的表情僵在脸上。 第50章 往生 容初千算万算, 没算到李景恒竟敢在谢丞相面前保下她。 本身她演这一出戏,就不是演给李景恒看的,从她看到跟在李景恒身侧探头探脑的千面开始,她就知道宫中之事, 无一能瞒得住他。 容初明白, 凡间的药物对她的这具身体没有任何作用, 李景恒以阿碧、阿媛与铃儿的性命威胁她, 她不敢轻易离开,她也是听到阮惜雪与谢琼萧的话, 才临时出此下策。 她料准了谢琼萧会去请谢丞相镇场,给李景恒施压,也本以为李景恒会忌惮谢家权力遂了谢家的意。 可是谁能想的到, 李景恒竟不顾众臣反对,自作主张将她丢回了沁阳宫。 而且这一丢,就是三年。 其实容初本是禁足半年。 后来还被关在沁阳宫是因第一年阿媛与铃儿出宫许了人家,容初动了带阿碧逃跑的心思,她带着阿碧□□,刚刚翻了过去,落地就遇见了早已等在那儿的李景恒。 彼时李景恒面无表情双目泛红, 声音冷漠地将半年的禁足延长至无限期。 在这深宫的三年里,容初没有机会见旁人,所有的消息都是阿碧出门打听来说给她的。 听阿碧说, 从第二年起, 李景恒便开始架空谢丞相的权力, 到那年年末,谢丞相手中把控的军权已经半数落入李景恒手中。 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容初有些惊讶,后来想了想, 李景恒凭着自身谋略与千面的帮助,只要他想,除掉谢家也并非不可能。 只不过李景恒的动作出乎意料的快,在第三年的盛夏时节,他一道圣旨,直接送谢丞相致仕归了乡,如今京中只剩下谢家几个蹦跶不起来的余部,与宫中摆设一般的谢皇后。 皇宫三年,无数政权争斗变换,只有容初一人在冷宫一般的沁阳宫中与世隔绝。 无人扰她,她也乐得自在,回天界的执念渐渐也就淡了。 大不了就熬呗,她的时间多的很,她大可以陪着这群凡人熬,等他们熬成枯骨,她这个女神再仙潇洒归天。 兴许临走时心情好,说不定还可以去他们坟头上柱香。 一晃又到冬日,外面簌簌飘着雪,鹅毛般的大雪给皇宫披上了一层素裹银装,白雪反射着月光,给寂静深沉的夜添了几分淡光。 容初盘着腿如打坐一般坐在窗边,凝神闭目,宛若睡着一样。 阿碧来为炉子添了些炭火,看见容初又这般坐着,出声问道:“娘娘,您又修炼呢?” 容初“嗯”了一声,没有动作。 “这样真能成仙吗?”阿碧狐疑地在容初身旁坐下,模仿容初的动作盘腿闭眼。 没过多久,就传来轻轻的鼾声。 殿外不远处的梅花树下,两抹身影驻足良久。 李景恒一席白衣仿佛与天地融为一色,如今的他较三年前样貌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更加高挑瘦削了些。 小太监站在他的身侧为他撑着一把油纸伞,他自李景恒登基便跟在他身边伺候,对于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也比旁人了解的更多。 旁人都当李景恒醉心政务不恋女色,只有他知道,陛下的心中永远只有沁阳宫这个早已被众人忘记的贵妃娘娘。 无数个夜晚,陛下就如现在这样默默地守在殿外,等到宫殿的烛火尽数熄灭,才愿意离去。 “陛下,若是想念娘娘,便去看看吧。”小太监劝道。 李景恒却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容初那被烛光照亮的侧脸上。 烛光温暖而明亮,也让容初的脸庞柔美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烛火熄灭,李景恒才动身离去。 …… 黑暗中,容初躺在榻上并未睡过去,不知为何,今夜心口莫名有些难受。 在榻上烦躁地翻了个身,抬眼间,容初瞥见窗外贴着一张人脸。 若是旁人,现在估计要被吓死,然而容初并非凡人,对鬼怪之类并不畏惧,看清那人的脸后,容初不耐地坐起身,道:“你来做什么?” 千面径直穿过木窗飘进殿中,“仙君,那个齐王托我给你传个话,让你尽快回天界。” “为何?”容初拧眉,自三年前天枢进宫行刺失败后,他便再未进宫,也没再催她回天界,如今突然托千面传话,定然是出什么事了。 千面挠了挠头,道:“说是什么往生灯失窃?我也不知那是什么。” “什么!”容初骤然睁大双眼,“你说什么,往生灯失窃?” 千面被容初突如其来的惊诧吓了一跳,默默退后两步点点头。 容初翻身下床,不安地徘徊。 往生灯乃创世神器,它的原身是上古时期吸收天地精华而长成的金莲,名为往生。 上古众神凋零后,残余神力作为养分被往生金莲所吸纳。 后来斗姆元君将金莲移入天宝阁,加以炼化。 因往生金莲神力太过强大,最终一分为二,其花化作创世神器,也就是能凝魂塑世的往生灯;其叶则以金叶的形态留在天宝阁,不过却在十万年前离奇失踪。 最重要的是,往生灯是解开无妄海封印魔君赤渊封印最重要的钥匙,现下北极帝君还在闭关,一旦魔君赤渊再次降世,天界将无人是他的对手。 容初头疼的很,这种情况下,天界定然要派人去追查往生灯的下落,若是这差事落到她的头上…… 一旦被人发现她不在破军星宫,她不就露馅了吗? “那个……齐王殿下说了,明夜他会安排可靠的人来宫中接应你。”千面适时道。 容初猛地抬头盯住他,一双美眸中尽是警告,“你会给李景恒告密吗?” 千面连忙摇头发誓,“仙君放心,我是站在仙君这边的。” 容初勉为其难相信他。 “仙君,看在今日我来为您传话的份上,您能带我去天界吗?”千面试探道。 容初挑眉,“你去天界做什么?” “我想,兴许我能在天界查到我究竟是谁……” …… 次日,容初同阿碧提了一起离开的事。 阿碧有些为难,“娘娘,我们在宫里其实住的也挺好的,什么也不缺,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 容初神色有些凝重道:“我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阿碧见容初神色坚定,于是也认真起来,“好,奴婢伺候了娘娘这么多年,早就把娘娘当做是真小姐了,小姐去哪,奴婢就去哪。” 容初笑笑拍了拍阿碧的肩膀,她没有告诉她,一旦出了皇宫,便是他们分离的时候。 夜幕降临,容初与阿碧换上早先准备好的太监服饰,按照天枢给的图示,躲过宫中巡逻的士兵。 出了沁阳宫后,容初稍稍松了口气,阿碧却仍旧十分紧张。 容初握着她的手,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汗意。 “别怕。”容初小声安慰。 她们顺着既定路线,一路上没有碰到几个人,眼看着就要出宫,在出东直门时,却被守门的士兵拦了下来。 “哪个宫的,出宫要做什么?令牌呢?” 容初垂着头,镇定自若地从腰间取下事先准备好的令牌递到守门士兵手中,“我们是阮姑娘手底下的,姑娘从苏州置办了些布匹,今夜刚刚到货,姑娘着急看布,便遣我们连夜去取。” 士兵接过容初递过去的令牌,左右看看没有发现问题,将令牌还给容初后道,“早去早回,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宵禁了。” “好嘞,多谢军爷提醒。”容初应道,说完带着阿碧连忙往外走。 只不过走了两步,却突然被另一位士兵拦下:“等一下!” 容初脚步一顿,身子有片刻的僵硬,不过很快便放松下来,“军爷还有什么吩咐。” “阮姑娘今日晌午便被皇上遣送出宫了,宫中还有别的阮姑娘吗?” “……” “……”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容初心中暗骂。 “怎么不说话?”那名士兵已经靠近过来,“低着头做什么,抬起头来。” “小姐,我们怎么办啊?”阿碧站在容初身侧,双腿不助颤抖。 容初握紧了拳头。 没有办法了。 就在士兵的手搭上容初肩膀的那一刻,容初猛地回身一拳将人打晕,下一秒,拉起阿碧的手就跑。 “站住!”另一名士兵大叫。 守在东直门的士兵听到呼声,忙向这边包围过来…… …… 容初又没跑成,因为东直门守卫慌乱之下将阿碧砍伤。 容初带着失血过多的阿碧,没有跑出多远,就被士兵给抓了回来。 阿碧被带去了太医院,容初则被扔进了沁阳宫。 沁阳宫中,早已有人等候。 容初进入宫中,看见来人,冷笑一声,道,“稀客啊。” 李景恒闻言,抬眸看向她,眸底是翻涌的黑云,“我本以为你已经放弃离开了。本来我想,只要你不离开,哪怕每日我只能远远看你一眼,也好。” 容初在一旁的贵妃椅上坐下,面色冷了下来,转头对上李景恒的双眼,“李景恒,我从不知你是这般自私的人。” “我从来都是自私的人,只不过是你从来没有想过了解我!”李景恒扬声,眸中压抑着什么,他向容初靠近,“这回是谁帮的你?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帮的你?” “……” “是齐王吧?” 容初不语。 李景恒将容初的沉默当作是默认,突然激动起来。 他猛地俯身,两只手臂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拉近与容初之间的距离,“他有什么好的?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离开我去他的身边?” 此时的李景恒像个无助的孩童,他红着眼睛,有些手足无措。 “三年了,你还没有忘记他吗?”他眼中有水花闪过,一双凤眸的最深处掩着呼之欲出的暗色,那暗色像极了深渊。 李景恒如今的这幅模样,让容初想起了他小的时候,彼时沉默的少年也会有歇斯底里的时候。 ……兴许他本身就不是个正常的孩子。 他几岁时,母亲就被人陷害,他从此跌入泥淖中,终日与小鬼作伴。 父亲忌惮他,兄弟嘲笑他,宫人冷落他…… “你明明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 炽热的眼泪滴落在容初的颊上,烫的容初心尖一颤,抬眼再次对上他美得离奇的一双凤眸,她却发现他的神色幽深而晦暗。 像是打开的兽笼,有什么东西从中汹涌而出。 “景……” 容初想要唤他,可是下一秒却被他按住后颈堵住了唇。 他像一只脱笼的猛兽,只会侵略与撕咬。銥誮 容初皱眉想要挣扎,却被他束缚地更紧。 “容初,你只会是我的……”他埋在她颈间轻轻道,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可是下一秒抱起容初的动作却异常粗鲁。 “放开我!”容初被他的动作吓到,惊叫出声,“你不要这样,放过我,好不好……” 她从未这样纠结过,心与理智仿佛割裂开来。 一个声音告诉她,放肆一次吧,就一次,作为凡人的容初。 另一个声音却在不断提醒她,你终究只是九重天上的破军星君,你有你自己的使命…… 身子被放在柔软的床榻上,李景恒覆下身来,“容初,成全我,好不好……” 容初抬起手想要擦拭他颊上的泪水,却被他握住手腕压在耳侧。 …… 床边轻纱飞舞,衣衫撕扯掉落。 剧痛袭来时,容初隐约听到有人在耳边喟叹。 “容初,我爱你……” …… 次日容初醒来时,李景恒已经不在身边。 地上的一片狼藉也收拾干净。 殿外候着的宫女听到殿中容初起身的声响,连忙进来伺候,为容初送来新的衣裳。 容初看着眼前陌生的脸庞,一愣,不是阿碧…… 待容初净了身梳洗好后,已近晌午。 用餐时,容初实在没忍住,开口打听:“你知道阿碧在哪里吗?” 宫女恭敬回答:“回娘娘的话,阿碧姑娘正在太医局治伤。陛下给娘娘留了话,只要娘娘留在宫里,就能见到健健康康的阿碧姑娘。” “……”容初垂下眼来,“我知道了。” …… 金乌西沉,日薄西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殿中候着一排宫人,作用不言而喻。 容初一人坐在窗边看窗外麻雀在雪地上跳跃,麻雀惬意地吃着地上扔着的谷粒。 突然好似有什么惊动了麻雀,雪地上的麻雀纷纷展翅而飞。 容初察觉到身后的气息,猛地回头,就见身后的一排宫女已尽数倒下,而她的身后站着一人…… “天枢?” 天枢神色与昔日不同,此时竟有几分严肃,他上前来到容初身侧,“我带你走。” 容初怔愣站起身:“可是……” 天枢站在原地不动作,好似在等容初把话说完。 可是……什么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阿碧……”容初记起来,阿碧还在李景恒手里,“阿碧怎么办?” “破军星君何时这般瞻前顾后了?”天枢对上容初的一双清眸,有些好笑,“待你回天界,我帮你救人。” “嗯……”容初淡淡应了一声。 …… 天枢贸然闯入皇宫,不能过多逗留,容初只能与他尽快离开。 他们二人选了一条偏僻小路,本想躲过众人直接出宫,没想到行到一半时还是被发现了。 “真是低估你的这个小皇帝了。”被重重禁卫包围时,天枢无奈道。 容初望着堵在他们面前的李景恒,没有说话。 此时的李景恒面上怒意不加掩饰,他看向天枢的眼里满是恨意与妒意。 “李宣……”李景恒咬牙切齿,叫出齐王的名字,“你要带朕的贵妃去哪里?” 天枢挑眉轻笑,“陛下还没看出来吗?自然是私奔……” “私奔,也得看你有没有命出去。”李景恒声音冷冽,眸中迸出浓烈的杀意,在他的一声令下,弓箭手已拉弓准备,“容初,过来!” 他将视线重新落到容初身上。 容初能看出他眼底最深处的乞求。 可是,不行,天界已然出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李景恒,”容初唤他的名字,“你忘了我吧。” 就当这世上从未有过容初,就当你的命格从未出过差错。 “你休想!”李景恒怒吼出声,“今日你敢踏出皇宫一步,我……” 他顿住,没有继续往下说。 “告别到此为止。”天枢也没有给李景恒再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他抓住容初左臂,腾身越起。 就在这时,兴许是前排的禁卫过于紧张,手中绷紧的弓弦突然松开。 搭在弓上的箭倏地射出…… “噗嗤” 是羽箭刺入肉/体的声音。 剧痛猛然传来,容初瞪大双眼,身体失了力气。天枢似乎也没料到会出现这情况,手下一时没抓稳,容初直直坠落下去。 “是谁准你们放箭的!” “容初!” 身子落地时,容初隐约听到谁声嘶力竭的呼喊声。 他的哭声,这么悲伤…… 地上的雪好凉,好冷…… 伤口的血液溢出,在雪地上生出朵朵“红莲”来。 这就是凡人死亡时的感觉吗? 冰冷取代疼痛…… 有人在她的身边哭得凄惨,容初用尽全力睁开双眼。 是小殿下啊…… “容初……”他紧握着她的手贴在脸颊上,“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只有你了……”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容初的颊上,为容初带来唯一的暖意。 “李景恒,我……”容初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 李景恒睁大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努力地想去听清。 可容初最后也没有说完那句话。 手,无力地垂下。 “容初——!” 第51章 身份 紫薇垣破军星宫中的摘星阁上, 一名白衣女子盘腿而坐。 她的头顶是变换诡谲的星辰夜盘,身边立着的是一把碧色七星作饰的长剑。 女子闭着双眼,额间的莲火花钿颜色浅淡。 她一动不动不知在此坐了多久,直到破军星宫外的夜幕中飞快掠过一道不甚明显的白光。 安静立着的长剑骤然躁动起来, 女子额前的花钿逐渐染上颜色, 在花钿颜色至鲜红欲滴之时, 女子睁开双眼。 长剑化作光芒, 与女子融为一体。 容初睁开眼睛,有片刻的怔愣, 在感受到浑身涌动的灵力后,才意识到元神已经回归本体。 回忆起人间最后时刻李景恒抱着她哭得狼狈的模样,容初只觉得心口发闷、坠坠的疼。 心里好烦, 若是有酒就好了。 想起宫中还有司命星君送来的十几坛千年桃花酿,容初站起身来,想要去取,刚迈出一步去,又猛地顿住。 似乎、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容初拧起眉头抬手搓了搓下巴在原地思索了片刻,片刻之后,脸色一白, 记了起来…… 往生灯失窃! 那还喝什么酒! 容初连忙飞下摘星阁,一路飞出破军星宫,在紫薇垣的入口处, 遇见了一身玄甲刚刚归来的武曲星君开阳与他的辅星官文夙。 开阳风尘仆仆, 玄甲上还隐约还沾染着血气, 望见容初,一双冷眸一凛,开口问道:“听司命星君说, 你不是在闭关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容初闻言有些尴尬,却不知该说什么,她虽在凡间度过了三年多的时间,可天上仅仅只过了三天。 的确还没见过有谁闭关三天就出关的,一时间容初也编不出个像样的谎话。 见容初不答,开阳别过眼去不再看她,只是冷哼一声,道:“能干出闭关三天这种事情来,整个天界也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开阳说完,带着文夙抬步就要离开。 眼看开阳要走,容初连忙上前伸手将他拦下,“我听说往生灯失窃了,可有此事?可知是谁干的?” 开阳闻言顿住脚步,转头重新看向容初,眸中多了几分危险,“往生灯失窃一事,因担心引起恐慌,天界并未宣扬,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容初面上的表情有些僵硬,默默后退两步,心虚地回避开阳的视线,道,“往生灯乃金莲所化,与我们同属一脉,还是稍稍有所感应的……” 开阳像是信了容初的话,听容初说完后,再未继续追问下去。 倒是容初看着他这镇定的模样有些急了,“你可知是谁偷了往生灯?开阳你怎么不见着急啊?” “破军星君莫急,”开阳没再开口,而是站在开阳身侧的文夙答了容初的话,“我与武曲星君奉天帝之命已将往生灯夺回,刚刚已经放回了天宝阁。偷盗往生灯的是魔君赤渊的余部,想来是为了破除无妄海的封印,不过好在发现得及时,我们已将往生灯追回,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文夙这样说,容初才放下心来,“那就好。” 目送开阳与文夙离开后,容初本想去九重天邀梅花仙子沁蕊来破军星宫痛饮司命星君的桃花佳酿,没想到刚到九重天就被一位路过的神仙叫了住。 “破军星君?小仙刚要去寻你来着。” 容初闻声望去,只见一位并不相熟的神仙,“何事?” “南天门外有个人,说是星君的朋友,嚷着非要见星君。” 朋友? 容初细想了想,没想到自己有哪个朋友能被拦在南天门外的,本想不再搭理赶紧去寻沁蕊,却听那神仙又道: “对了,他说他叫什么千面?” 容初:“……” …… 容初没想到千面这家伙还有点本事,竟能飞到天界来。 想到之前答应过他要帮他查明身份,她也没有犹豫,当即就往南天门飞去。 刚靠近南天门,容初就听见南天门外传来的声音。 “放我进去!我可是破军星君的朋友!”千面冲着守在南天门外的天兵嚷着,大有不进天门誓不罢休的势头。 可守门的天兵不想给他半分情面,一把将人推开,手中长戟架在他的颈间,威胁道:“识趣点就赶紧离开,擅闯南天门者,杀无赦。” “天兵大哥,您行行好,帮我给破军星君传个话呗?”见硬的不行,千面就来软的,出声恳求。 容初落地时,千面正跟两个看守天门的天兵软磨硬泡,千面马屁拍的顺溜,两个天兵被他哄得心花怒放。 容初实在看不下去,觉得丢脸,连忙将他领进了南天门。 千面跟在容初身后,自从进了南天门就开始抱怨,“那两个天兵真是死板,死活不让我进来,我好不容易才飞上天来的……” “天规甚严,他们也按规矩行事。”容初解释。 “唉……都不容易……若是能过得如仙君你这般潇洒就好了。”千面突然叹道。 容初有些不解他的意思,挑眉向他看去,“什么?” 千面转头对上容初的视线,道,“仙君在人间是死遁解脱,回到天上做潇洒快乐的神仙,却不知人间后面所发生的事。” “你死后,你那小皇帝查出那放箭射杀你的禁卫是皇后的人,一气之下不仅废了皇后,还诛了谢家的九族,就连已经致仕归乡的谢丞相也未能逃过。除了谢怀裕,谢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都被诛杀,谢家这个京城第一大家族就这么没了。” “还有他不知为何竟开始沉迷于求仙问佛来,有不少的道士被他请进宫里,日日炼凡人吃了能得道成仙的丹药。我也与他说过这些丹药压根没有用处,可他根本不听,我看他再这么吃下去,估计是活不了多久了……没想到李景恒竟也走了他皇帝老爹的老路……” 容初听着千面的话,面上的血色逐渐褪去。 她感觉千面口中的李景恒那么陌生,几乎与她印象中的小殿下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李景恒明明恨透了先帝求仙问道的做法,又怎会步他的后尘? …… 容初失魂落魄地走了许久,直到千面的声音将她拉回神来。 “司命星宫?我们要去的是不是就是这里?” 站在司命星君的司命星宫宫门外,千面眼中是藏不住的激动,他在人间游荡五千多年,终于可以知道他究竟是谁,从哪来,要到哪去了! 听到千面的声音,容初才从思绪中脱离出来,瞥了一眼司命星宫的牌匾,点头道:“就是这里,走吧。” 进入司命星宫,宫中的小仙童见到容初甚是亲切热络。 容初托小仙童去与司命星君禀报一声,便带着千面直接去了昆仑镜的位置。 昆仑镜乃天界仙器,通过昆仑镜能看到人的前世今生,凡是有前世今生的不管是人还是仙亦或是妖,必然会在昆仑镜下现出原形。 司命星君向来宝贝他的这面镜子,将千面带到昆仑镜前,容初特意嘱咐道:“你可千万小心些,这镜子可是司命星君的心肝之一,若是弄坏了,他绝不会轻饶你。” 千面连连点头保证:“定然定然!” 说罢,他站到镜子面前。 镜面如水波纹般荡开,镜中渐渐浮现出一人的模样。 容初站在一旁,听到千面突然疑惑地“咦”了一声。 “仙君,这昆仑镜不会不好使吧?” “怎么可能?这怎么说也是司命星君的宝贝。” “可是这镜中的倒影……”千面说着,有些犹豫,干脆将容初唤过来,“仙君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你真是麻烦……”容初不耐烦地向昆仑镜走去,可是在看到镜中的人影后,也惊了住。 镜中的那张白净俊俏的脸她熟悉的很,那是北斗贪狼星君——天枢的脸! 镜子之外,千面做了个鬼脸,镜子之中的“天枢”亦跟着做了个鬼脸。 不管怎么看,眼前的景象都有几分诡异。 这昆仑镜不会真的有问题吧……容初心中怀疑。 将千面推到一旁去,容初自己站到镜子面前,她倒要试试究竟是谁的问题。 倘若这镜子能照出她的原身,就说明镜子没有问题,那千面与天枢…… “仙君,你能照出什么来?”被推到一旁的千面看着容初对面的镜面,好奇地问。 “我本是天池金莲,照出来的应该也是金莲吧。”容初说着,目光落在昆仑镜的镜面上。 在容初目光的注视下,昆仑镜的镜面开始有了变化,层层波纹从镜中荡开…… 荡开…… 荡开…… 一直等了许久,也没见镜中照出个什么来。 明明方才千面还能照出个人像来,虽说不是很准。 容初不信邪,一瞬不瞬地盯着昆仑镜。 然而昆仑镜却不知为何猛然开始抖动起来,片刻之后,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啪。” 镜子碎了…… 容初看着碎裂开的镜面,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此时,司命星君的声音传来:“容初,你没事又往老夫宫里跑做什么,听小童说你还带了个小白脸来?欠你的桃花酿老夫可是都给你了,你别想从老夫这再讨一杯酒喝。” 司命星君一边念叨着,一边朝这边走来,“再过几日便是万星之主北极帝君渡劫归来之日,你不去好生准备迎接还有心思来我这……” 司命星君的声音戛然而止。 容初尴尬一笑,迎上司命星君那惊吓、愤怒还带着满满的不敢置信的眼神,道:“不是,司命星君,您宫里这昆仑镜挺有个性啊……它自己突然就‘啪’地裂开了……” “还不太好使……”千面补充。 第52章 醉酒 司命星君站在原地, 看着破裂碎开的昆仑镜足足愣了十秒。 十秒之后,才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在昆仑镜前缓缓蹲下,颤着手神情悲戚地拾起地上散落的碎片。 那一刻, 容初觉得本就不再年轻的司命星君, 又老了十万岁…… “容初……”司命星君咬牙切齿地站起身, 转身将昆仑镜的碎片递到容初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 容初后退两步连连摆手,“我冤枉啊, 这昆仑镜突然就碎开了,还吓了本星君一跳呢!” “你当老夫老糊涂了吗?镜子好好地放在这里,你一看它就碎了?”司命星君压根不信容初的说辞, 吹胡子瞪眼,是气急了,一边说着,一边要将镜子的碎片塞到容初手中,“你打碎的,你得给老夫修好!” “它自己碎的,与本星君没有半分关系!”容初不接司命星君递来的昆仑镜碎片, 后退两步后,转身溜之大吉。 千面见容初逃跑,连忙跟上容初的脚步。 “你!容初, 你这个小兔崽子!”司命星君握着昆仑镜的碎片站在原地, 见容初跑开, 气得眉毛竖了起来,“还真当老夫治不了你是吧,你等着!” …… 司命星君还真的治不了容初, 但是他找了能治得了容初的人告了状。 容初被传去勾陈上宫时,慕巡正在勾陈帝君座下修行,司命星君指着容初一顿控诉,正好叫慕巡看了热闹。 对容初来说,在旁人那里丢了面子就丢了面子,她不甚在意,但是在慕巡面前丢了面子,那就是奇耻大辱! 她竟能让慕巡这个废物看了笑话!容初更是气闷。 司命星君将容初的罪行交代完,向勾陈帝君呈上了破碎的昆仑镜,开口是满满的委屈,“昆仑镜乃小仙珍藏之物,破军星君不仅将其打碎还拒不承认!还请帝君为小仙讨回公道!” 勾陈帝君接过司命星君递来的昆仑镜,翻来覆去看了看,然后将目光落在站在殿下的容初身上,“容初,是你打碎了司命星君的昆仑镜吗?” “不是我打碎的,是这镜子自己碎的。”容初解释的都有些烦了,“我就在这镜子前看了看,结果这镜子非但没有照出我的原身,还自己碎裂开,吓我一跳。” “不可能,只要是六界中存在之物,必能在昆仑镜下现原形!老夫这昆仑镜十万年都未曾出过差错,怎么你一照就出问题了?”司命星君还是不相信容初的说辞。 “你这老头……”容初气到无话可说,好歹她也帮他去凡间修正过凡人的命格,他们之间可是有过命的交情,这司命老头竟然信不过她! 不再指望司命星君会相信她的话,容初看向勾陈帝君,“还请帝君还我公道,我根本碰都没碰那镜子。” 对上勾陈帝君那温和的目光,容初心里其实没底,不知道勾陈帝君会不会相信她说的话。 “既然容初说她未碰到昆仑镜,那便应该不是她打碎的镜子。”听完两人的话,勾陈帝君面上携着淡淡的笑意说道,“想必中间存了什么误会。司命星君应该也知道容初是怎样的性格,她虽顽劣了些,却也并非这种不明是非之人。” 容初闻言,感激地看向勾陈帝君。 司命星君却不满了,“帝君!” “不过昆仑镜既是在容初用过后才碎裂的,容初多少该付些责任。”勾陈帝君说着,将昆仑镜收入袖中,“这样,昆仑镜就留在勾陈上宫修补,容初你好生与司命星君道个歉,此事便过去了。” “劳烦帝君了。”听到勾陈帝君能够修补昆仑镜,司命星君也没与容初再计较,只是看着容初没有好脸色。 既然勾陈帝君做了和事佬,容初也得给面子,来到司命星君身边,容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司命星君,抱歉。” “哼!”司命星君怀抱着双臂扭过身去,还不想搭理容初。 “为表本星君的诚意,就让本星君的小白脸去你宫中打打下手如何?” “成交。” 司命星君心满意足地离开后,容初本也要走,却被勾陈帝君叫了住。 “容初。”勾陈帝君缓步走下殿,来到容初面前。 “帝君还有何事?” 勾陈帝君开口,声音有几分无奈:“待昆仑镜修好后,你莫要再用了……” 容初以为勾陈帝君是怕她与司命星君再生矛盾,于是连连摆手道:“定然是不会再用了,没想到司命老头的宝贝竟这么不经用。” 听容初这样讲,勾陈帝君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提醒了一句:“三日之后便是北极帝君归来之日,届时需百仙相迎,你可莫要出岔子。” “帝君放心!”容初拍拍胸脯保证,“我何时出过岔子。” 勾陈帝君望着容初,淡笑不语。 与勾陈帝君提了千面之事后,容初便告了别。她本想去寻沁蕊饮酒去,但没想到还没出勾陈上宫的大门,就被人叫了住。 “容初!” 容初回头一见来人是慕巡,脸色瞬间便垮了下去,没好气地问:“做什么?” 慕巡来到容初的面前停下,“我……我……” 慕巡支支吾吾好一会儿,一句完整的话也未说出口,他的龙尾在衣袍之下胡乱地摆动,看起来有些紧张。 “有话快说!”容初等的不耐烦,她不知道慕巡想要说什么,只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我相信不是你打碎的昆仑镜!” “你吃错药了?”听到慕巡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容初看着眼前面色涨红的慕巡,仿佛撞见鬼一样。 这人今日怎么看怎么不正常,方才在勾陈上宫中没有对她冷嘲热讽她就感觉不对劲,如今看来更是诡异! 该不是又想算计她吧? 这样想着,容初顿感不妙,她可没空与他周旋。 不再搭理莫名其妙的慕巡,容初二话不说腾身向九重天飞去,只留慕巡一人满脸失落地留在原地。 …… 在天上,容初就只有梅花仙子沁蕊一个交好的女神仙,只要她不忙,每次喝酒都能叫的动她。 今日沁蕊刚好不忙,容初便邀她去了破军星宫,取出了从司命星君那里得来的桃花酿。 见到这么多坛千年桃花酿,沁蕊有些惊讶,“司命星君向来小气的很,一坛都舍不得送,你怎跟他要来这么多的?” “他有事求我,以桃花酿做报酬。”容初不能与沁蕊细说,只随意交代了一句,为她添满了酒杯,转了话题,“你赶紧尝尝这酒怎么样。” 沁蕊小酌一口细品:“不错,不愧是千年的桃花酿,酒甘而烈,是上好的美酒,只是不能多喝……” 沁蕊说话的这段空档,容初已经几杯酒下肚,待沁蕊说完注意到她时,她的颊上已经泛上红意。 “方才才说不能多喝,你已经喝了一坛了。”沁蕊见容初酒意上了头,连忙要夺容初的酒杯。 “不要,给我!”容初死死抱住酒坛子不肯撒手,“沁蕊,你就让我喝吧,我真的好难受……” 沁蕊这才发现容初有些不对,看着容初不只是因为酒意还是为什么而泛红的双眼,她轻轻问道:“容初,你怎么了?” 容初长长地叹了口气,将下巴搁在怀中抱着的酒坛子上,“如果我是个凡人,不是什么破军星君就好了……” “为什么这么说?” “沁蕊,其实我有点想他……听千面说,他过得一点都不好……”容初仰起头,愣愣地看向夜空中悬挂的圆月,眼角不自觉地湿润,“我的小殿下……” “如果我是个凡人,是不是就能够一直陪在他的身旁了?” “他其实很爱哭的……好像一直都没有长大一样。” “沁蕊……”容初缓缓直起身子,将目光投向面前的梅花仙子,“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沁蕊听到容初的话,有些怔愣,她还未答,就听容初又道: “我好像知道什么是喜欢了……我想看见他,我想陪着他,我想他只有我一个人,我想他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哪怕我不在他的身边,我也希望他好好的……” 容初说着,对上沁蕊的视线,自嘲一笑,“你听不明白吗?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好像喝醉了吧……” 沁蕊看着眼前的容初,垂下了头,恍惚间将好似回到了五千年前。 那时她也是坐在这个位置,只是对面坐着的是上一任破军星君——摇光。 摇光说她有了身孕,是魔君赤渊的孩子。 摇光说,她爱他。 “沁蕊,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 “我爱过,赤渊,我爱他……我想看见他,我想陪着他,我想他只有我一个人……我还是个凡人时,我将他当作了我的全部,我觉得,我这辈子离不开他了……” “可我终究不是凡人,我是九重天上的破军星君,我自生来就为守护八方安宁,生为天界,死亦为天界。而他也不是那个简单的国师大人,他是赤渊,魔尊赤渊,我们生来就是死敌。” 那时摇光漫不经心地与她吐诉了一番,她以为摇光想通了,便放开了与她痛饮一场,没想到再睁眼时,得到的却是摇光去了诛仙台的消息。 沁蕊有些不忍回忆,她永远忘不了摇光独自一人走入诛仙阵中的场景…… 想到这里,沁蕊猛地惊醒,容初会不会也想不开…… 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容初的身影,沁蕊一个激灵,突然害怕起来。 “容初!”她扬声唤道,却并无人回应。 诛仙台……对,诛仙台! 沁蕊再镇定不了,起身急忙要往外走,只是没走两步,就被什么绊了一脚。 踉跄几步险些摔倒,沁蕊稳住身子,低头看去…… “……” 只见那个可能去了诛仙台的容初正抱着酒坛子大刺刺地躺在地上醉的不省人事。 睡梦中,容初撇了撇嘴,嘟囔道:“要叫我……仙女……仙女姐姐……” 看到容初,沁蕊放下心来,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些无奈,看样子,这家伙又要醉上个三四天了…… 第53章 景珩 昭化六年, 阳春三月,桃花初绽,翠柳生绿,正是万物复苏时节。 庄严肃穆的皇宫开始染上绿意, 可是醉心求仙的昭化皇帝却再没机会看这春天一眼。 求仙问道三年, 他用下的丹药早已将他年轻的身体拖垮, 去年年末肃清外敌时他便已是强弩之末。 执政六年, 从内忧外患到百废俱兴,从贤明理智到醉心成仙, 世人对他的评价亦是褒贬不一。 然而所有的一切,伴随着最终遗诏的颁布,终将落入尘土, 世间再无昭化皇帝李景恒。 昭化皇帝无子嗣,他最后的遗诏,一是传位于先帝六子;二是同仁裕纪皇后合葬昭陵。 纪皇后生前乃昭化皇帝贵妃,谢皇后被废之后,纪贵妃被追封为皇后,谥号仁裕。 皇帝驾崩,南山古刹的古钟断断续续鸣钟三万下, 偌大的古钟上生满绣痕,它立在古刹之中,不知曾为多少位帝王鸣过丧钟。 沉重的钟声穿过郊外密林, 荡过京城街巷, 传入深宫, 皇帝大殿之前,皆是缟素。 百阶石阶下,有仙道做法, 昭化皇帝致死也未寻得成仙的法子,即位的新帝想以这个法子送他的二哥如愿升天。 数百名道士手持拂尘而歌,繁冗复杂的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 朝廷众臣候在两侧,说是要为昭化皇帝虔诚祈拜,可是他们都知道,这个仪式不过是新帝想要得民心、得臣心、得人心的一个法子罢了。 满朝文武心中各有心思,皇亲贵族也各有考量。 一代新帝更迭,利益权力又将重新分配。 没有几个人真正关心已逝的昭化皇帝。 然而就在这时,层层黑云聚拢,不过片刻,便遮蔽了天日,天空划过刺目的闪电,紧接着是低沉的雷鸣。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无云,霎时间就黑云笼罩雷电交加…… 刚刚即位的新帝头一次见如此诡异的天象,害怕起来,连忙吩咐今日的祈天仪式到此为止。 道士散了,众臣也散了,偌大的殿前,顷刻只剩满地的冥钱。 狂风骤起,卷起地上的纸钱漫天飞舞,一张纸钱随风飞入停放昭化皇帝金棺的大殿,纸钱飘飘摇摇落下,落在昭化皇帝的颈间。 殿外狂风大作,雷电交加,无人注意到有一人影抚开飞舞的帷幔步入殿中。 他来到皇帝金棺之前,看着棺中的人,眸中掠过一道冷光。 “久违了,北极帝君……” 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之后,他抬手揭开落在昭化皇帝颈间的纸钱,那纸钱之下,覆盖的正是容初初来人间时赠与李景恒的风听剑玉环。 “呵……”那人冷笑一声,将李景恒颈间悬挂的玉环取下,不再逗留,转身要走。 只是刚转过身,就撞见了急急赶进殿来的谢怀裕。 谢怀裕看着眼前的人,眸光一颤,“是你!” “啧……真是麻烦……” 那人不耐地啧啧道,话音落下,他抬起手,一道红光自他手心略出。 红色的光芒贯穿谢怀裕的身体,谢怀裕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倒在血泊之中。 致死,他也未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雷鸣而无雨,半日之后,天象重新恢复了正常。 乌云散去,又是晴天。 然而有宫女去停放昭化皇帝金棺的大殿中时,却发现大将军谢怀裕惨死于殿中,凶手是谁,无人可知。 …… …… 今日是天界的大日子,是闭关五千多年的中天紫薇北极帝君重归天界的日子。 就连向来在天界独尊的天帝昊天也放下了手中琐碎的天界事务,下九重天相迎。 万千仙鹤作祥云图朝贺,百仙候于九重天天门外相迎。 忽而风云乍起,雷鸣电闪,一道强劲闪电落下。 众仙屏住一口气。 只见那强光散去,一抹素白人影留在方才雷电落下的那处。 他一步一步踏上白玉长阶,身上的白色银纹长袍曳地,头上一顶银冠将万千青丝束起。 世无其二郎艳独绝的面容平静,一双银色凤眸中无一丝一毫波澜,仿佛三界万物于他而言不过浮游。 他额间印着的银色莲火花钿,显得整个人愈发清冷。 百仙安静地等他登上百层仙阶,直到他站在天门之外的那一刻,众仙作揖相迎:“恭迎北极帝君归天。” “劳烦诸位相迎。”景珩微微勾唇,示以礼貌微笑,只是那一双银眸中没有半分多余情绪。 他抬步向前,诸仙让于两侧,在天门之外为他让出一条道路来。 道路的另一头,一身明黄金龙袍的天帝迎来:“帝君闭关五千年,终于等到帝君重返天界。” 对上天帝昊天的视线,景珩一双银眸中并无多少起伏,语气仍是淡淡:“劳烦天帝相迎。” 迎完帝君,自是要去紫薇垣紫薇上宫参加帝君的归天宴。 众仙前前后后相约而去,梅花仙子约了司命星君同行。 “北极帝君总算出关了,想我成仙几万年,都未见过北极帝君几面。”沁蕊说道,“他日总听闻众仙传北极帝君不一般,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不过他看起来实在是不好相处,想来日后紫薇垣的神仙不会好过了。” “你成仙几万年,五千年前帝君封印魔尊赤渊时好歹还曾见过帝君一面,就容初那个年岁的神仙,怕是只能听说过,而未曾见过。”司命星君抚着花白的胡须搭话,“今日北极帝君归来,他作为万星之主,想必是要重新接手紫薇垣与北斗七星君。北极帝君不比勾陈帝君温和,怕容初那小兔崽子后面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说道这里,司命星君一顿,转头对上梅花仙子同样疑惑的双眼,“说道容初,怎今日没见她?” “不知,我也未见到她。”沁蕊也是疑惑,沉默思索了片刻,猛然间记起什么,面色一白。 司命星君看出沁蕊神色的变化,出声询问:“是发生何事了?” “容初她前几日喝了不少千年桃花酿,这个时候好似还醉着呢……” “……” “……” “我去找她!”沁蕊当即就要往容初的破军星宫去,只是还没飞出去,就被司命星君叫住。 司命星君面色也有几分难看,“这个丫头,竟能给人寻麻烦!眼下天帝与北极帝君已经去了紫薇垣,你现在去寻她定然是来不及了,若是去的迟了,帝君兴许不会怪罪,但是你在天帝手底下做事,天帝那里定然会难看。不若我们先去,我托仙童去叫醒容初,无论如何,容初也是紫薇垣的人。” “只能这样了……”沁蕊也没有旁的更好的办法。 …… 紫薇垣的最高处,沉寂近万年的紫薇上宫大门徐徐开启。 众仙跟在天帝与帝君之后,依次进入紫薇上宫。 紫薇垣同天界的别处不太一样,对于鲜少来紫薇垣的神仙而言,紫薇垣的长夜与星辰足够新奇。 众仙热络着,生生让这清冷的紫薇垣热闹起来。 进入紫薇上宫的大殿之后,众仙各自落座。 天帝与景珩高坐殿上,再往下依次为天后与其余三御:勾陈帝君、长生帝君、后土仙后。 再依次为众上仙。 因为北斗七星君直属北极帝君,所以位置较为靠前,然而在今日北极帝君归来的日子,北斗众星君的面色却并不好看。 归天宴暂且还未开始,北斗几位星君交头接耳。 “容初去哪里了,怎不见她?”最先发现人不在的是北斗第二巨门星君天璇。 北斗第一贪狼星君天枢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多有几分靠不住的意味,第二巨门星君性格包容温和,久而久之他便成了七个人中的带头老大哥,今日也是天璇先发现容初不在,便转头询问其余几人,“你们可见过容初?” “前几日不是说容初闭关了吗?”北斗第四文曲星君天权回道,“兴许不知帝君归天的消息?” “容初若是能闭关修炼,怕是紫薇垣都能升起太阳来。”北斗第五廉贞星君玉衡好笑道,“怎么看容初也不是像能静心闭关的人啊,听闻前几日她还打碎了司命星君的昆仑镜,被司命星君告状告到了勾陈帝君那里。此刻不在,定是跑哪贪玩去了。” 天璇闻言转头看向左手边摇着玉骨折扇的天枢,问道:“贪狼星君游走在外,可有这几日可有见到容初?” “未曾见过。”天枢回道,说话间转头看向右手边面色难看的开阳露出一抹玩味的笑,道,“容初向来与开阳亲近些,兴许开阳知道容初的下落。” 听天枢这样说,其余四位星君齐齐转头看向开阳。 开阳僵坐在原地,余光瞥见右侧空荡的座位,咬了咬牙,“不清楚。” 其实他大约能猜出容初现在在何处,因为三日前他出紫薇垣办事时曾在紫薇垣出口处遇上过梅花仙子沁蕊,彼时沁蕊同他埋怨了两句容初,说容初一口气饮了两坛千年桃花酿,估计不睡个三五日是起不来了…… “突然记起还有些事,我去去就回。”这样想着,开阳站起身来,同身旁的几位星君招呼了声就要往外走。 “这归天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开阳你去哪?”天璇望着开阳离开的背影,有些不满。 “开阳向来有分寸,让他去吧。”文曲星君安抚道。 开阳出门没多久,紫薇上宫的归天宴便正式开始。 天帝带头向景珩敬酒,景珩执起酒杯客套回敬。 一轮敬酒结束,马上便是仙舞仙乐的入场。 景珩目光扫过大殿,最终在两个空位之上停住,那是北斗星君的席位。 银眸微眯,景珩将目光转向殿下的勾陈帝君,出声问道,“衡离,这是何意?” 清冷的声音传出,让整个大殿不知不觉冷冽了几分。 衡离是勾陈帝君的名字,四御之中,衡离与景珩的关系最好,所以景珩闭关时,一直会将北斗七星君的调动权交给衡离。 既然权力在勾陈帝君手中,问责自然也要寻他。 勾陈帝君与景珩相识近五十万年,自是极为了解他的秉性。 十多万年前,神魔战事频发,景珩作为天界战神,是个对自己对属下要求极为严苛的人,今日归天宴,开阳与容初的无故缺场,已是引了他极大的不满。 勾陈帝君对上景珩那询问的目光,也有些无奈,他怎会知道那两人去了何处? …… 另一边破军星宫中,司命星君的小仙童到了已有一会儿,可他使出浑身解数也叫不醒醉死过去的容初。 正当他烦恼时,开阳匆匆进入。 见到开阳,小仙童仿佛见到救星一般,为开阳让出容初床边的位置来。 “容初!”望着醉的不省人事的人,开阳伸手摇了摇她的胳膊,恶狠狠地唤了她一声。 可容初非但不醒,甚至还抱住他的胳膊呢喃:“小殿下……” 开阳面色一黑,再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一把握住容初的胳膊将人拽起。 容初猛地惊醒,看见眼前的开阳,还有些发愣:“发生什么事了?” 开阳对上容初醉眼朦胧的双眼,冷冷地勾了勾唇:“你完了。” 第54章 废了 彼时容初被开阳从榻上扯下来, 还不知开阳口中的“你完了”究竟是何意。 直到她与开阳一同在紫薇上宫殿前落下,推开大殿大门,看到殿中乌压压的一众神仙后,她的脑袋才慢悠悠地清醒过来。 感受到殿中一双双眼睛射来的目光, 容初僵在原地, 还染着醉酒红意的脸颊瞬间白了下去。 她好像又……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开阳见容初不动, 冷着脸色握住容初的右臂将人拉进殿中, 行至殿前单膝跪下,“属下来迟, 还请帝君、天帝降罪。” 余光瞥见容初还僵站着,又扯了一把容初。 容初被他拉得一踉跄,双膝猛地磕在大殿的琉璃万星地砖上, 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什么嘛,这么大阵仗! 容初有些许不悦,往日天帝凌霄神殿设的神宴都没这么多规矩,一个北极帝君归天,怎就这般麻烦。 这样想着,容初暗暗翻了个白眼。 其实她早就对众仙口中的北极帝君心存不满,虽说他是他们北斗星君的直属神君, 可是自她诞生以来,却未曾见过他一面。 旁人修炼成仙有人指导,而她虽生来便是神格却无人教养。 几百岁时, 同期一起修炼的仙童们总爱叫她“天界孤儿”, 直到后来她拿慕巡开刀, 将慕巡揍了个半死,才堵住了那群小神仙恶毒的嘴。 此时容初正心中腹诽,自然没有注意到殿上射来的冷冽目光。 景珩望着大殿之下吊儿郎当垂头跪着的容初, 一双银色凤眸中掠过几丝冷意。 坐在一旁的勾陈帝君眼尖地注意到景珩神色变化,他同景珩相识近五十万年,知道这是景珩心中不悦的表现,于是连忙开口打圆场,“想必武曲星君与破军星君应是临时有事耽误了,如今赶来也不算晚。”他说着,转头看向殿下的二人,“你们二人赶紧入座。” 容初闻言从地上站起身,朝勾陈帝君投去感激的目光,对上帝君无奈的神色,容初不由咧开嘴。 还是勾陈帝君心善! 一边咧嘴笑着,一边抬眼看向上殿,她倒是要看看这个北极帝君究竟是何方神圣。 然而在目光触及殿上之人的一瞬间,容初整个人直接僵在了原地。 那人墨发银冠束起,月白色长袍曳地,衣上繁复的银色暗纹反着殿中悬挂的夜明珠的光芒,晃了容初的双眼。 望着那张于她而言万般熟悉的面容,容初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 “李景恒……”她轻声唤出记忆中那人的名字。 殿上的那个人,分明是她的小殿下啊。 但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坐在北极帝君的尊位上? 容初心中许多疑问得不到回答,一时间脑中像是堵了一团乱麻。 “破军星君还有何事?” 就在容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之时,殿上景珩开了口,他的声音宛若万年寒泉,寒冷彻骨。 冷冽的声音与冰冷的视线让容初挪不动步子,不敢置信。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记得她了? 像是想要印证什么一般,容初倔强地上前一步,目光直直对上那一双银眸,“李景……” 然而话还未说完,一旁的开阳便上前一把将她拽走。 被拽着来到席上,开阳冷漠地撒开握着容初胳膊的手,压低的声音中满是警告,“容初,你少惹麻烦!” 坐在容初另一侧的神仙听到开阳这番话,嘲笑出声,“武曲星君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们这位破军星君本身不就是个‘大麻烦’吗?” 容初闻言垂头不语,只是她放在桌上紧握的双拳却出卖了她的情绪。 她此时不想与旁人计较,只是因为心中乱得很,她还未搞清楚殿上那个与李景恒长得别无二致的北极帝君究竟与李景恒是什么关系。 “仙君慎言,这里还是紫薇垣的地界,若是仙君再口不择言,难保仙君不会在紫薇垣磕着碰着。” 容初不语,神色冷漠的开阳却开了口,他警告中夹杂威胁的声音让那对容初冷嘲热讽的神仙噤了声,那神仙只敢坐远了小声咒骂,“北斗七星君,没一个好东西……” 然而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容初却并未注意到身侧两人的交锋,她只在思索,兴许能解答她疑问的只有司命星君了…… 仙乐泠泠奏起,仙娥们甩着长袖飞入大殿,北极帝君的归天宴正式开始。 仍旧是往常仙宴的歌舞,容初对此兴致缺缺,旁的神仙都看的专心致志,只有她一人左右顾盼,最终将视线又落到殿上之人的身上。 而那人似乎也有所察觉一般,倏地转眸,对上容初的目光。 那双银色的眼眸中好似包容万物,又好似万物皆无,流露出的全是陌生与寒意。 容初不由地心底轻颤,别过视线。 心中暗下决定,等待会儿宴席散了,她定要去找司命星君问个清楚! 然而就在这时,殿中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声,紧接着仙乐一转变得欢快起来,一人身着一袭碧色羽衣,宛若展翅的翠鸟,翩翩飞入大殿。 那灵动的舞姿引得众仙人不助赞叹,容初好奇抬起头来。 在目光触及殿中作舞的仙子的面容的那一刻,她身子猛地顿住。 谢琼萧,怎么是她! 几乎是下意识的,容初转头看向殿上的北极帝君,见他仍旧神色清冷,面色不变,才稍稍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之后,却不知自己为何要松口气…… …… 琴瑟舞之,钟鼓乐之,漫长的仙宴总算结束。 容初等不及去寻司命星君问个明白,只是还没走出一步去就被身侧的开阳叫下。 “站住,送完殿中的仙客再走。” 因仙宴办在紫薇垣,紫薇垣的神仙自然要尽下地主之谊,尽管容初十分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只能重新回到开阳的身边强扯出笑脸来送客:“仙君慢走……仙君不送……” 慕巡等几个年轻的神仙最后才磨磨蹭蹭出门,行到容初身边时,慕巡又不知哪根筋搭错,朝容初露出一个笑脸来,同容初打招呼,“容初,本殿下先走啦……” 容初正愁没处撒气,朝着慕巡就翻了个白眼,“滚!” 话音刚落,耳边又传来开阳的呵斥声:“不得无礼。” …… 总算送走了绝大多数的神仙,容初回头看了一眼,见殿中已没剩下多少人,也得了开阳的默许,抬腿就要往外走,然而还没走出去,又被人叫住。 “破军星君请留步!” 容初咬牙忍住脾气,回头却见是勾陈帝君座下的小仙童,于是耐着脾气询问,“有何事?” “破军星君,帝君寻星君有些事,特派小仙来通传一声。”那小仙童说着,侧身一让为容初指路,“星君请。” “……”容初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随仙童去了,毕竟勾陈帝君是天界中为数不多待她好的神仙之一。 …… 虽同位于紫薇垣,但是在此之前,容初却从未来过紫薇上宫,对于紫薇上宫的环境也是陌生的很。 她没有想到,在跟着勾陈帝君座下的小仙童弯弯绕绕行了一路后,最终来到了紫薇上宫的花园。 其实紫薇垣中很少有花草树木的生长,因紫薇垣常年与黑夜作伴,没有日光,然而紫薇上宫的花园中,却生有大簇的仙花。 月色之下,群芳绽放,花蕊中散着淡淡的光芒。不远处有瀑布飞流直下,流水映着月色,宛若一块上好的玉带。 容初在瀑布不远处的玉树之下瞧见了勾陈帝君的身影,想也没想,便冲上去,一边小跑着,一边笑着招呼:“帝君寻我何事?” 没跑几步,容初的笑意便僵在了脸上。 因为她看见勾陈帝君的身侧,还站着一位。 那是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袍、与李景恒长相极为相似的北极帝君。 方才在大殿上,兴许是离得远,容初还没有感觉到那股压迫力,如今站在他的面前,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躁动难安。 对上那双熟悉又陌生的银眸,瞥见他额间那熟悉的莲火花钿,心脏更是失控地急速跳动。 怎么回事,又是那种浑身神力趋于失控的感觉……容初有些不明白。 站在容初身侧的勾陈帝君很快发现容初的异常,抬手搭在容初的肩上,温和的仙力徐徐输送入容初体内,容初的脸色这才缓了许多。 “帝君……叫我来有何事?”身体恢复后,容初再次出声,声音却不自觉弱了几分,她抬头正视勾陈帝君,却只敢用余光瞥几眼旁边冷着面色的北极帝君。 勾陈帝君露出一抹安抚的微笑,道:“容初,你不用怕,今日景珩归来,唤你来不过是想看看你五千年修炼的如何了。” 景珩? 听到熟悉的名字,容初一愣,转头望向勾陈帝君身侧的白衣帝君。 心口再次跳动起来……是他吗…… 容初猜不出景珩与李景恒究竟有怎样的关系,景珩也未给她太多时间多想。 只见他轻启薄唇,冷若寒潭冰泉的声音自他口中释出:“背《百兵谱》。” “什么?”容初还未反应过来。 “容初,你将之前读过的《百兵谱》背一遍。”勾陈帝君在一侧提醒。 “……”容初面上的表情逐渐僵住。 她哪会背什么《百兵谱》啊,往日去勾陈帝君那里修习课业,这种需死记硬背的课她都去摸鱼了…… 可是对上那人冰冷的双眸,容初不敢沉默,只能硬着头皮背:“《百兵谱》第一,轮回往生灯,由上古金莲所化……《百兵谱》第二,紫薇纯虞剑,北极帝君神器;第三,轩辕剑,天帝昊天神器;第四玄冥破军戟,破军摇光神器;第五,呃……” 好吧,《百兵谱》一百个神器,她只记得四个。 看着北极帝君那愈发冷冽的双眸,容初弱弱又道:“其实我仙术修炼的还可以……” “是吗?”景珩轻哼,“那本君倒是要试试你了。” 容初面上局促的笑意僵在脸上。 勾陈帝君眸中亦染上忧色,“景珩,不然今日就算了……” 景珩一双银色凤眸中却只见冷色,对上勾陈帝君担忧的双眼,他冷声道:“衡离,你这温和的性子,本君的人就让你这样养废了。” 第55章 真相 与北极帝君交手前, 容初还有几分忐忑,毕竟眼前的这张脸,除了额间印记与眸色和李景恒略有差异,身形较李景恒更加挺拔些外, 几乎与李景恒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万一他与李景恒有什么关系, 她伤到他就不好了, 比武切磋嘛, 差不多得了。 这样想着,容初抬掌使出三成功力向北极帝君袭去, 然而北极帝君却站在原处未动。 就在容初犹豫是否要继续进攻时,突如其来的一道罡气将她掀翻,强劲的力道逼得她止不住的后退, 直至撞在不远处的玉树之上。 玉树应声断裂,容初连忙翻滚躲避,险险被压在树下。 捂着被震得生疼的胸口重新站起身,容初再看仍站在原处一动未动的北极帝君,这才意识到事情好像没她想的这么简单。 化出风听剑,这一次她使出全力向月下的那抹白色身影刺去。 …… 半个时辰之后,容初再次重重倒下, 此时她已筋疲力尽,连提剑的力气都没了,然而与北极帝君过招数次, 她却连他的袖子都没有碰到。 容初躺在地上, 侧头看到正逐渐靠近的那道白影, 终于放弃挣扎,一双泪眼婆娑,好不可怜地向不远处面带忧色的勾陈帝君求救, “帝君,救我!” 勾陈帝君听到容初的声音,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有些不忍,上前将北极帝君拦下,“景珩,差不多了,容初还只算个孩子。” “就她这般半吊子模样,如何领兵作战?”北极帝君站定,望着容初的银眸中是不加掩饰的不满,冷冷地瞥了容初一眼,他将目光放回勾陈帝君身上,“让她回去重新修炼。” 说罢,转身而去。 望着北极帝君离开的背影,勾陈帝君露出一抹无奈的微笑,他上前将容初扶起,见容初神色不对,悉心问道:“怎么了,可是伤着了?” 容初一瘸一拐地站起身,垂着头,强忍住眼中的涩意回道:“没有。” “没有就好,”勾陈帝君声音温和,轻声安慰,“景珩就那性子,对谁都比较苛刻,你以后在他面前,切忌如以前一般顽劣了。” 容初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努力想忍住泪意,可是眼泪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她身上被打得很痛,可是心里更加难受。 明明那人就是李景恒的模样,怎么会对她下这么重的手?还出言嘲讽她半吊子…… 往日她在勾陈帝君座下修行,勾陈帝君哪次不是夸她进步神速天赋异禀可担大任? 她活了五千多年,还从未这么狼狈过,这样的落差,让她难以忍受。 “过几日你重新回去与慕巡他们一同修炼吧,这次可别再像往常那样浑水摸鱼了,不然让景珩知道,定然会训斥你。” 勾陈帝君好一顿安慰嘱咐后,才让容初出紫薇上宫。 紫薇上宫大门外,梅花仙子与司命星君等候多时,见容初缓缓出门,二人连忙迎了上去。 “容初,你没事吧?你这眼睛怎么有些肿了?” “小兔崽子,被教训了?” 容初当然不会把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支支吾吾应付过去后,扯过司命星君的袖子将他拽到一旁,转头对梅花仙子扬声道:“沁蕊,今日你先回去吧,我与司命星君还有事情要谈。” 听闻容初这样说,梅花仙子也没有多问,同容初与司命星君道了别后便飞身而去。 梅花仙子一离开,容初重新看向司命星君,一双美眸瞪起,虽然左眼还有些青肿,却也气势十足,“老头,你给我老实交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怎么一回事儿,老夫可听不懂你再说什么。”司命星君眼神躲闪,说出的话也有些底气不足。 “你少在这装傻!你要是不说实话,本星君就去天帝那里告发你!”容初出声威胁。 一听容初这样说,司命星君立刻便怂了下来,垮着一张脸看着容初,“我的小姑奶奶,此事若是被先帝知晓,老夫我的仙途可就到这儿了……” “那你老实交代,李景恒与北极帝君,谢琼萧与琼霄仙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到容初的问题,司命星君重重地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见还有零星仙家从这边经过,连忙拉着容初走到偏僻处,“如你所想,北极帝君就是李景恒,而琼霄仙子,也就是谢皇后。” 得到肯定的答案,容初一双清眸一亮,心跳莫名加速了几分,“那……” 她想问李景恒是否会记得她,只是话还没说出口,便顿了住。 眸中光亮渐渐暗去,她回忆起今日北极帝君的态度,那样冷漠的态度,怎么可能会是还记得她的样子。 司命星君大约能猜到容初的疑惑,出声解释:“你天生便是神格,从未历过劫,大约摸不知道,天上的神仙下凡历劫,历劫完成后重归天界是可以自己决定是否要留存人间记忆的。” “多数的神仙会选择留下记忆,因为对经历上万年岁月的他们而言,这寥寥百年的凡间生活,实在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计,也无关痛痒……” “但也有的神仙会选择忘却前尘,这样的神仙多是在人间过得不顺遂,或是实在有想要忘记的人或事。” 听司命星君这样解释,容初心口一滞。 实在有想要忘记的人或事…… 她就是他想要忘记的人或事吗? 一旁还在讲话的司命星君没有注意到容初神色的变化,继续道:“但是据我所知,北极帝君与琼霄仙子均没有选择忘却前尘,他们应该还有人间的记忆才是。” 容初闻言,猛地抬头,直直对上司命星君的双眼,“你的意思是说,李景恒是装得与我不认识?他是不是还在生我气?” 一股莫名的喜悦涌上心头,如果说真如司命星君说的这样,李景恒还有人间的记忆,那她去寻他好好解释一番,是不是…… 是不是…… 没有让容初假设完,司命星君的话便像一盆凉水一般浇到容初的心上。 “不是,北极帝君与琼霄仙子现如今是真的不记得你。” 容初笑意一僵,转而换上满脸的不可置信,“为什么!” “因为你本不在他们的命数之中,若非帝君的命格出现差错,也不用麻烦你去犯险。”司命星君说着,无奈叹了口气,“实话同你说了吧,五千年前北极帝君原本无需再闭关,因为在那之前他已闭关万年有余。” “彼时魔君赤渊侵入九重天,打伤无数天兵天将。恰逢帝君闭关万年在那时出关,帝君大败魔君赤渊,将他封印于无妄海底。” “本来事已至此,三界太平,却不知帝君为何突然平白无故丧失二十多万年的修为,无奈只能再次闭关。” “二十万年!”容初不敢置信,这是她年岁的多少倍啊? 对上容初惊诧的眼神,司命星君继续道:“历劫是恢复修为最快的法子,原本帝君的命格是一生顺遂登基为帝,他只需按照天命书上写的这般走完一生便可重归天界,可是……” 司命星君顿了顿,又道,“剩下的你也就知道了,那日我去你宫中寻你饮酒,回去后我分明记得为帝君写下的命格没有出差错,可是一觉醒来,帝君命格簿上的‘登基为帝、一瞬顺遂’却变成了‘英年早逝,一生孤寂’,若是此劫出错,待帝君归天时便会损半数的修为,所以无奈之下,我才寻你帮忙。” 说到这里,司命星君叹了口气,“所以这也是现在他们并不记得你的原因,帝君若是知晓命格出过差错,我这条老命就要搭上了……” 听完司命星君的解释,容初垂眸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她转身便向向破军星宫飞去,逃避似的走得太快,甚至忘了与司命星君道别。 在破军星宫宫门前,容初遇上了本该回九重天的梅花仙子沁蕊。 “沁蕊,你怎么在这?”容初还有些怔愣。 梅花仙子温和一笑,道:“方才在紫薇上宫门前,我就见你有些不开心,怎么现在回来脸色更差了?” “唉……”容初叹了口气,与梅花仙子一同进入破军星宫的院中。 两人在桌边坐下,容初取出一坛桃花酿,本要打开,却被梅花仙子抬手制止。 “以酒浇愁,愁更愁,有什么心事,不防与我说说?” 容初又叹了口气,“没什么事……” “既然你不说,那让我猜猜……”梅花仙子望向容初,美眸流转,“是因为归天宴去迟了,被帝君责怪了,所以不开心?” 容初摇头,“不是。” “那……”梅花仙子看着容初失落的表情,再次猜测,“该不是因为那个叫‘李景恒’的吧?” “!!!” 听到熟悉的名字,容初顿时警惕起来,对上梅花仙子微微弯起的一双笑眼,警惕问道:“沁蕊,你怎么会知道李景恒的?” 梅花仙子唯恐天下不乱般,幽幽又道:“我不仅知道他,我还知道你喜欢他。” “我没有!”容初下意识否认,反应过来,震惊地望着梅花仙子,“你怎么知道他……” “那日你寻我饮酒,自己一人喝的酩酊大醉,你自己说的,你甚是心悦他,”沁蕊撑着脸,好笑地道,“倒也不用害羞,你已经五千岁了,是可以寻个男神仙谈谈情的年纪了,不过‘景恒’这名字,听起来怎有些耳熟?” 听到梅花仙子这样说,容初急急扯过她的手,“沁蕊,你快别说了……我真的没……” “啊,我想起来了,景珩不就是北极帝君的名字吗?”梅花仙子说着,瞥向容初,“怪不得你今日从紫薇上宫出来就不对劲。” “不是的……”容初急的险些哭出来,“我真的没……” “不过不得不说,你这眼光有些奇怪,北极帝君虽模样甚佳,亦有天界第一战神之名,可是那性子却不讨人亲近,一般人哪能入了他的眼,还是勾陈帝君好些,秉性又好……” “我不理你了,你自己在这吧……” 容初恼羞成怒,拍案而起,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梅花仙子悠悠道:“虽北极帝君性子冷,但终归也是男人,若是想得到他的心,也不是没有法子……” “什么法子!”容初猛然顿住脚步回头。 梅花仙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一脸急切的容初。 容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表情僵在脸上。 第56章 威胁 第六重天玉卢仙宫是天界年轻的小神仙们修习仙术与仙史的地方。 一般来说, 神仙们一千岁进入玉卢仙宫在上神的指导下修行,一万岁才可离去独自修行。 然而容初是个意外,她四千多岁时便已从玉卢仙宫离开,倒也不是她有多么聪慧, 成绩有多好, 而是她身居破军星君高位, 没有太多的时间留在这里。 时隔一千多年再次回到这里, 说实话,容初有些不开心, 毕竟,被扔玉卢仙宫间接证明了她修炼不到家。 不过想一想,在这里能遇上景珩, 她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谁能想得到人间的那小皇帝竟是天上的北极帝君,从前她在人间时,苦于两人的差距而不能相守才一起,她只能一味地逃避,现如今他们都是神仙,就不用再担心天人两隔的事了。 唯一有点难搞的事就是景珩不记得她了…… 容初回想起来那日紫薇上宫中景珩冰冷的眼神和严肃的语气,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对她下手甚至都不留半分情面…… 想到这里, 容初幽幽叹了口气,不自觉地扯了扯裙摆。 今日来玉卢仙宫之前,在梅花仙子的撺掇下, 她换下往日里常穿的一身素白衣裙, 换上了一身火红的长裙。 这身衣裙华丽归华丽, 好看归好看,就是行动起来有些不便,裙摆飘飘曳地, 绣上缀着流苏……若不是沁蕊非说男人都喜欢这种“韵味”,她怎么也不会穿如此不顶事的衣服。 容初到玉卢仙宫时,今日的授课还未开始,大殿中闹哄哄的一片。 容初一眼扫过去,看到有眼熟的同她差不多大的神仙,也有不少眼生的刚刚上来的小仙。 因为没有很熟的人,她便自顾自地寻了个角落坐下,取出那日景珩让她背的《百兵谱》,百无聊赖地翻看起来。 不得不说,这《百兵谱》催眠效果甚好,容初才看了两页,就觉得睁不开眼了要。 这时有人走入殿中,方才还在吵闹的小神仙们霎时间安静下来。 察觉到变化,容初抬起头来,看到进入殿中的人,一愣,话没经脑子,下意识地就说了出来,“咦,怎么是你?” 脚下步子一顿,刚刚走入大殿的开阳闻声转过头来,一双墨色清冷的眸子看向容初,“不然,你以为是谁?” 容初:“……” 容初不说话还没人注意到她,此时一说话,殿中一双双眼睛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咦,那不是容初吗?她怎么又回来了?” “听说是被北极帝君给训了。” “……” 容初僵在原地,如坐针毡。 这时不知哪个不长眼的突然还扬声喊了一句:“容初,你今天真好看!” 容初咬着牙,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缝里。 ……真是丢死人了。 “慕巡殿下,莫要喧哗。”开阳冷淡的声音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 开阳在天界是出了名的严肃冷漠,又是北斗武曲星君,不少小神仙其实都怕他,他一出声,方才还哄乱的大殿便瞬间安静下来。 “今日要讲的仙器,是《百兵谱》中排名十五的归元仪,归元仪乃南极长生帝君神器,可寻天下万物踪迹……” “……” 这一堂课下来,容初已经不记得自己的上下眼皮打了多少回的架,可是所有的困意,在开阳走出大殿的一瞬间,全都消散而去。 今日剩下的一节课是仙法课,容初本想先去外面的仙山上,只是不想还未出门就被拦了下来。 “容初,我没看错吧,竟然真的是你?” 挡在容初面前的一男一女是蓬莱仙岛岛主的一儿一女,司烨嘉与司妙妗。 这二人同容初差不多大,前三千年里,他们都是同窗,不过关系却不怎么好。 司妙妗喜欢慕巡是天界人尽皆知的事,而容初与慕巡交恶亦是天界人尽皆知的事。 不过容初从未把他们当回事,没有给二人多余的目光,容初抬腿就要往外走。 被容初完完全全忽视,司烨嘉面色一黑,心底一恼,伸手想要拽容初前襟,容初反应敏捷,后退一步,没有被他抓到衣裳,可是颈间悬挂的袖珍风听剑却被司烨嘉扯了下来。 容初眼神一凛,伸手就要去夺,“还给我!” 那是李景恒送她的剑,是她几日前好不容易从凡间找回来的。 见到容初如此重视这把小剑,司烨嘉来了劲,“你求我,我就给你。” 容初眼中燃起怒意,“你这是在威胁本星君?” “呦,又拿破军星君之位压人了吗?”司烨嘉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继续道,“前破军星君摇光乃天界女战神,带领天兵天将可以一敌百;你算个什么东西呀。” 司烨嘉说着,觉得这样羞辱容初还不够,看了一眼手中的那把小剑,然后直接丢在地上,抬脚踩了上去。 那袖珍的风听剑不过是凡间的凡铁所炼就而成,司烨嘉再怎么说也是个几千岁的神仙,他只是轻轻碾了两下,那袖珍小剑便化作了粉末。 容初望着司烨嘉脚下的粉末,一双眸子轻颤。 下一刻,真正的风听剑便出现在容初的手中,在场没有人看清,还在玉卢仙宫教习大殿的司烨嘉是如何被容初掐住脖颈丢出殿外的。 “砰——”司烨嘉的身子撞上殿外的仙树,仙树应声断裂。 还未等他从地上爬起,容初已经红着双眼提起剑来。 “你,你想干什么!”看着眼前不言怒色的容初,司烨嘉吓得忘了身上的痛处。 “脚不想要了,同本星君说啊!”容初说罢,手起剑落。 鲜红的血溅在她火红的裙摆上,耳边传来司烨嘉尖利的尖叫声。 “哥哥!”司妙妗见状,连忙冲上前去,看见司烨嘉深可见骨的伤口,吓得双腿一软,跪坐在地。 她回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一脸冷漠的容初,“你,你竟然真的敢下手,我父君是不会放过你的!” 容初站在原地,看着眼前倒在地上的人,脑海中一片空白…… “发生何事了?”就在这时,冷冽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 司妙妗转头,瞥见那一抹白影,忙哭诉道:“北极帝君,是容初,她伤了哥哥的腿!” 第57章 疑惑 容初猛地回过神来, 后退两步,手中的风听剑化作光芒散去。 她抬手捂住胸口,只觉得那里有一股莫名的神力涌动,仍旧是仿佛不受她控制一般。 看着面无表情走来的景珩, 容初咬了咬唇, 一句话不说地站在一侧。 地上躺着的司烨嘉还在痛嚎着求景珩主持公道。 景珩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容初, 又看了眼司烨嘉的伤势, 对周围的小神仙冷声吩咐:“赶紧带他去疗伤。” 冷冽的声音无起无伏,让围在周围的神仙不敢有异议, 连忙散去。 只有司妙妗还敢上前,“帝君,虽说破军星君是您的人, 但我相信您一定会还我兄长一个公道。” 景珩神色并无变化,只是微微颔首,然后重新将目光落到容初身上,“你跟我过来。”说罢,转身离去。 容初站在原地握紧了袖下双拳,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迈开了步子, 只不过在跟上景珩的步子之前,她先倒回去将落在地上已不成样子的小风听剑拾了起来。 看着手心中碎的七零八碎的小剑,容初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 跟随景珩回了紫薇垣紫薇上宫, 一路上, 二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直到进入紫薇上宫大殿,景珩才停下步子。 容初在他的身后站定,心中有些忐忑。 “是他先出言辱我, 甚至还弄坏了我的东西!”犹豫了片刻,容初忍不住先开口,她将手心摊开,把手中破碎的袖珍风听剑摆在景珩的面前。 一双清亮的眼眸中隐隐藏着期待的光芒,她心底期盼,他看见这把他曾经送她的风听剑能够记起一些往事来。 然而景珩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容初手中的物什便重新将目光落在容初的脸上,开口声音淡漠:“不管怎么说,是你伤了人,明日一早你随我去一趟蓬莱仙岛登门道歉。” 容初惊愕地睁大双眼,“你说什么?让我去登门道歉!” 对上景珩那毫无情感波动的银眸,容初只觉眼中涩意翻涌,“凭什么要我道歉!是司烨嘉弄坏了我的心爱之物,我不杀了他已经是看在他父君蓬莱仙君的面子上了!” “容初!”景珩眼中染上淡淡的怒意,冷冽的声音中暗含警告。 这是景珩回归天界后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声音与在人间时别无二致,可是那冰冷的腔调却让容初感到陌生,容初性子倔起来,眸中染上湿意,“今日倒是看清帝君了,原来帝君与那些不讲理的神仙无甚区别。” 景珩不是李景恒,她早该想明白的。 司命星君说,神仙历劫结束,凡间万事便再无关痛痒,留存记忆的神仙当如是,更何况他根本就忘记了她! 或许她的小殿下,在他凡间身躯倒下的那一刻,就永永远远的离开了。 他只短暂地留在这世间二十几年…… 容初突然痛恨起自己来,她记起千面来时的话。 李景恒年纪轻轻英年早逝是因服用了过多的“仙丹”使得身体体弱多病。 他将她的气话当了真。 可是天上的神仙哪有他的万分之一的好? 容初忽然觉得,她自诞生之日起,活了五千多年,好像只有李景恒一个人是真真切切的喜欢她。 在别人的眼里,她永远都是破军星君摇光的接任者,只有在他眼里,她是容初,只是容初。 眼泪失控地从眸中涌出,容初再也忍不住,失声啜泣起来。 景珩望着眼前的女孩一抽一抽的哭泣,蹙了蹙眉。 他的心中有一处,竟也莫名的难受。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勾陈帝君衡离赶到紫薇上宫大殿,见到这边的情况,连忙快步走上前,“这是怎的了?” 景珩沉着脸色不语。 容初抬着袖子掩面啜泣。 二人都不应声,勾陈帝君无奈,只得先将景珩叫出门,“景珩,你来一下,我有事同你说。” 景珩抬眼看向勾陈帝君,顿了片刻,终于还是同勾陈帝君向外走去,临走前还不忘给容初留下一句:“你就留在这里,何时想明白,何时再离开。” 容初狠狠地摸了一把眼泪,望着景珩离去的背影,愤愤扬声道:“我现在就想得明白!司烨嘉这王八蛋,我见一次打一次!” 勾陈帝君眼尖地注意到身侧的景珩脚步一顿,暗叫不好,心中祈祷容初少说两句,对景珩安抚道:“让她在这里冷静冷静,容初就这性子,钻进牛角尖里,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勾陈帝君与景珩离开后,偌大的大殿只剩容初一人。 容初泪眼婆娑地看着手心中的袖珍风听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甚至越想越难过。 厌恶地扯了扯身上的裙摆,容初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李景恒早就死了,或许如今她的这一番所作所为,在别人眼里不过是笑话。 一边想着,容初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拼凑起手中的碎片。 大殿之外,景珩与勾陈帝君一同立于玉树之下。 “景珩,你对容初会不会过于严苛了?”远远看着大殿中蹲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勾陈帝君无奈道,“容初如今才五千岁,寻常的小仙还在玉卢仙宫修行,她却要担起守卫天界的重任;寻常的小仙修炼时磕了碰了都有亲人关心询问,而她在战场上身受重伤,却只能自己舔舐伤口。” “我知你对部下向来要求严苛,可是容初她不一样,她是个女孩子……” “衡离,”景珩出声将勾陈帝君的话打断,“你如今将她教成这般娇蛮模样,反而回过头来说我严苛?说实话,几万年,我从未见过有哪位神仙能哭成这般模样。” 勾陈帝君扶额,“她从前从不哭不闹,倒是景珩你一回来,她就……” “衡离你的意思是,她哭成这般模样是我的问题?”景珩表情一改往日的冷凝,皱起眉来不满地看向勾陈帝君,“我分明一句重话也没有说。” “你没说她为何会哭?容初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性子我了解,她打小倔强好强,若非是你呵斥她,她怎会哭?”见景珩这般态度,勾陈帝君有些不满。 景珩沉下脸色,“你何须强调她是你看着长大的?就算再过五千年,她也是本君的人。” “景珩你真是……”勾陈帝君顿了顿,继续道,“万年如一日的,不可理喻。” “彼此彼此。” 这边两位帝君逐渐从正常的谈话偏离了方向,后面赶来的慕巡站在一侧,犹豫着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出声。 终于等到二人停歇,慕巡才敢上去,“拜见北极帝君、勾陈帝君。” 景珩很快恢复生人勿进的神色,冷漠站在一侧,勾陈帝君则重新恢复往日和蔼俊朗的模样,温和出声,“慕巡,你怎来了?” 看见慕巡,勾陈帝君隐隐担忧,毕竟慕巡与容初向来不对付,他担心慕巡这时候来是来再告容初一状的。 然而慕巡开口说出的话,却让他有几分惊讶。 “冒昧拜访紫薇上宫,其实我是来证明容初青白的。” 听到慕巡这话,景珩才将视线落到他身上,“六殿下这是何意?” “容初出手打伤司烨嘉是没错,可是在那之前,是司烨嘉先说了容初坏话。”慕巡愤恨道,“司烨嘉那家伙,总爱寻容初麻烦,他不仅嘲讽容初比不上前破军星君摇光,甚至还将容初珍视的宝物踩碎。” 慕巡一番话说得正义凛然,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嘲讽容初队伍里的领头一员。 景珩闻言,银色凤眸微眯,“比不上破军星君摇光?” “嗯……帝君……容初呢?”慕巡小声试探询问。 景珩微凉的目光从慕巡身上扫过,让慕巡瞬间噤了声。 “既然没有别的事,你们就先回去吧。”景珩下逐客令,连勾陈帝君也算在内。 勾陈帝君颇为无奈,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带慕巡先行离开。 行至门口处时,慕巡不愿走,转头对勾陈帝君道:“帝君,我还想在这等等容初。” 勾陈帝君唇角衔着一抹微笑,对上慕巡的双眼,好笑问道:“本君记得,你们俩前几日还十分不对付,怎么你现在……” 慕巡瞬间红了脸,慌忙躲避勾陈帝君探究的视线,“这,这是我跟容初的秘密,不能说!” 勾陈帝君不再难为他,莞尔一笑,“既然是秘密,那本君也不好多问。容初估计一会儿会出来,你在这里等着吧,本君先离开了。” 慕巡点头,“恭送帝君。” …… 另一边,容初在地上蹲麻了,干脆盘腿坐了下。 手中的小风听剑已经拼凑的差不许多,正在她想着回去寻司命星君想办法修复之时,背后传来脚步声。 容初连忙从地上爬起,回身看向走来的人。 景珩仍旧是那一身素白仙袍,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在殿中夜明珠的光芒之下,面色却柔和了几分。 看到这章异常熟悉的脸,容初恍惚间又将他当做李景恒,可是很快她就回过神来。 这不是她的小殿下…… 这个北极帝君,身居高位,冷酷严肃,对她下手毫不留情,与李景恒根本就是两个人! 她这样提醒着自己,站在原地等他接下来的训斥。 景珩来到容初的身前,对上她倔强泛红的双眼,便知她根本就没有认错的想法。目光下移,落在容初手中的物什上,景珩有些不解,不知道这个平平无奇的东西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容初注意到景珩落在自己手上的视线,想要将手收回,可是又怕弄坏好不容易拼凑好的剑,一时僵在原地。 二人相对许久,就在容初心中打鼓,不知眼前的人又要如何惩治自己时,却听他突然开了口。 “这就是你那被弄坏的宝贝?” 容初警惕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下一秒,景珩抬手搭上容初的手心,在容初震惊的目光之下,他与她相交的手心处发出淡淡柔和的光芒。 手心上覆着的那只大手微微凉,容初一时僵在原地,抬头望向那张熟悉的面孔,心中某一处再次颤动。 不过片刻,那只手收回,在容初手心留下的,是完好如初的袖珍风听剑。 容初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到他道:“容初,莫管他人怎么看你,你是容初,只是容初。” 容初闻言一震,蓦地抬起头来对上那一双深邃银眸。 她从那双银眸之中,恍惚间又看见了那个柔声唤她“容初”的少年。 …… 从紫薇上宫出去时,容初还有些恍惚。 她抬手轻抚上颈间悬挂的佩剑,心中隐隐浮出希望。 或许,李景恒他还在…… 或许他早晚会记起来。 思索的太入迷,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一直等在门外的慕巡。 第58章 疑点 “容初!”叫了容初几声没有得到回应, 慕巡急得扬了扬声,小跑来到容初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容初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瞥见身后之人,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你在这儿做什么?” 慕巡向来爱找她麻烦, 今日特意寻到紫薇上宫来, 莫不是要添油加醋地再告她一状? 她可还记得几百年前她不过是踹了他两脚, 他便寻他父君给他撑腰闹到勾陈上宫,非逼得好脾气的勾陈帝君禁她的足才罢休。 对上容初不善的目光, 慕巡不但不退缩,还莫名地红了脸。 容初看的有些惊悚,刚想开溜, 就听慕巡道:“容初,我都记得。” “你记得什么啊?”容初怀疑慕巡脑子出了问题,最近他总是莫名其妙说些不着调的话。 “你说我们两情相悦的话,我都记得。”慕巡说着,抬起双手搭在容初的双肩上,露出一副坚定的表情,“只要你同意, 我立刻就去与父君说,我要你做我的皇妃!” 听了慕巡的话,容初倒吸一口凉气, 惊恐地看着慕巡, “你哪根筋搭错了?” 说罢, 连忙拍掉他搭在她肩上的手,转身欲走。 可是没走两步,她就听到身后慕巡含情脉脉的声音, “你还记得凡间的段辛吗?” 段辛?这个名字隐约有点耳熟,容初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哪里听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慕巡见容初停下,连忙转到容初面前继续,一双大眼睛闪闪亮:“想起来了吗?之前我历劫时,一缕元神被困凡间,然后我就在凡间遇见了你,你说我们二人两情相悦。那时候北极帝君与琼霄仙子都在呢……” 竟慕巡这么一提,容初猛地记起,她在人间时的确遇上了一个叫段辛的人。 那大概是三年前,李景恒刚刚登基没有多久,谢琼萧联手阮惜雪想利用段辛来陷害她! 彼时她还觉得段辛与慕巡有几分相似,没想到还真的是……一个人。 容初复杂地看着眼前的慕巡,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不过是去凡间历个小劫,竟还能被天雷劈掉一缕元神,这是得多废啊? 不过…… 容初想起什么,突然警惕起来。 她记得之前司命星君同她说过,她本身并不在那本命格簿中,哪怕是回天的神仙不选择忘记前尘,正如景珩与琼霄仙子一般,也不会留存关于她的记忆。 可是…… 容初看向站在她面前的慕巡。 慕巡仍旧是他在天界那一贯的着装,一身湛蓝色龙纹锦袍,头顶立着两只小龙角,龙尾藏在衣摆之下,尾巴末梢露在外面微微上翘。 除了一改往日那盛气凌人的模样,倒也没什么两样。 但是为什么就他特殊,竟然记得她?! 容初一阵后怕。 她与慕巡向来不合,若他到时候去天帝面前将此事捅出去,那她与司命星君岂不都要玩完? 定了定心神,容初试探开口:“慕巡,你兴许是认错人了,本星君可从未去过凡间。” “不可能啊!”听容初否认,慕巡当即便急了,“我不会认错人的!我,我会对你负责的……不行,不然我们可以去问一下北极帝君,他当时也在……” 慕巡嚷着就要转身往紫薇上宫中走。 容初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给扯了回来,“我想起来了,别问了!” 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别人,容初抬手搭在慕巡的肩膀上将他带到一旁,“六殿下,虽然我知道你我昔日不合,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慕巡听容初这样说,激动地晃了晃尾巴,“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我以前做过那么多对你不好的事……” 容初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没想到慕巡对他自己曾经做过的蠢事还有点数。 “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慕巡!”容初神色很快严肃起来,“对于在凡间遇见我的事情,绝对不能对旁人说,知道了吗?” “为何?”慕巡面上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上下打量了容初一眼,“你该不是又……” 慕巡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容初捂住了嘴。 “好兄弟,别多说,只要你不告诉别人,从今以后你就是本星君亲弟弟!” 被容初死死地捂住嘴,慕巡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点点头。 得到慕巡肯定的答复,容初这才放开他,“我还有点急事,先走了,你随意。” 容初说罢,腾身飞去,徒留慕巡一人在原地。 慕巡站在原地,望着容初离开的背影,心中有苦难言,他才不想当她弟弟,他哥哥姐姐够多了! 容初飞出紫薇垣,一路赶去司命星君的司命星宫。 她要赶紧同司命星君说慕巡的事。 按理说司命星君跟她透露的消息不会有误,命格簿中尽是天机,三界六道不会有命格簿中未涉及的人物存在。 可是眼前慕巡对凡间关于她的事却记得清清楚楚。 难道慕巡是六界之外的人? 容初脑海中闪过这个想法便立刻被自己否决,慕巡与她差不多大的年龄,是天界的第六子,除了比别的神仙笨一点,坏一点,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一边思索着,容初在司命星宫前落下,候在司命星宫外的小仙童见到容初,面色一变,仿佛看到什么豺狼虎豹一般,撒腿就往宫中跑去。 容初没有在意,径自往司命星宫中走去,半路就遇上了问询赶来的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见到容初,苍白的眉毛一拧,露出一抹警惕的神色来,“容初,你这小兔崽子又来老夫这做什么?” 容初咧嘴一笑道:“司命星君别见外嘛,今日来我是有要事要跟你说。” “何事?” 容初瞥了一眼跟在司命星君身侧的小仙童,然后扯过司命星君的衣袖将人带到一旁,“你前几日跟我说,我去凡间的事,在凡间历劫的那几个神仙不会记得?” “是啊,怎的?”司命星君狐疑地看着容初,不知容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千真万确?”容初拧了拧眉。 “千真万确!”司命星君肯定道,眉毛胡子一竖,“老夫任司命星君十万年有余,怎么可能会记错?” “我今日碰到慕巡了,”容初也不打算再绕下去,直接与司命星君说道,“他说他在凡间见到了我,我也记得你那日曾与我说过我不在命格簿之中,但是……” 剩下的话容初不用多说,司命星君也知道容初要说什么了。 当即瞪大双眼,布满沟壑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他,他还记得?怎么可能?他五千岁之前没几个劫数,只有百年前有一劫,可是当时不也顺利渡劫升天了吗?” “他自己说是飞升之时被天雷劈掉了一缕残魄。” “……”司命星君张了张嘴,一时间没说出话来,停顿了许久才无力开口,“整个天界,就你俩最厉害……” “那星君你可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司命星君幽怨地看向容初道:“几百年前你曾将他打成重伤,他渡劫飞升留下一缕残魄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眼下重要的问题是他记得凡间之事,还遇到了你。若是他将此事捅破,你我的仙途也就到这了……” “不是吧……”容初面色一白,她才五千岁,她的北极帝君才刚刚归天。 “这样,你跟我去找他一趟,我还要再看看是什么情况再做定夺。”司命星君说着,拽过容初的手腕就要往外走。 容初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与司命星君同行,行到司命星宫宫门口处时,猛然间想起了被她抵在这里的千面,于是顺带问了,“对了,老头,你可有查出千面的身份来?” “千面?”听到容初提到千面,司命星君神色凝了凝,转头看向容初问道,“此人你是在何处遇见的?” “是在凡间庆云宫里,当时庆云宫不知被何人封住,小鬼灵体被困那里无法离开……”容初与司命星君简单说了当时凡间的情况。 听了容初的话,司命星君的神色愈发凝重,转头看向容初,问道:“你可知千面在镜中的投影是何人?” “贪狼星君?”上回她来司命星宫时,昆仑镜所映之人便是天枢。 “但是你这镜子是不是有些问题,”容初问道,“上回我不过是照了照,它便自己碎裂开了。” “不可能!”司命星君道,“昆仑镜乃仙器,绝不可能出差错。兴许千面与贪狼星君真的有什么联系。” 司命星君说的这么肯定,容初也不好质疑,只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我会留意天枢那边,哪日我寻机会去问问他……” …… 容初与司命星君一同去寻慕巡,最后在天河边上找到了人。 天河自三十六重天一重一重流下,曲折蜿蜒,水流潺潺,汇入人间大泽,滋养万物。 天河作为神河,自上古时期便开始流淌,它滋养六界生灵,可若是一日天河决堤,那便是六界浩劫。 慕巡坐在河边树下放空,看到赶来的司命星君,屁股都没抬,摇了摇那条龙尾算是打了招呼,“司命星君怎来这儿了?” 司命星君早对慕巡不抱希望,也不计较他的无礼,上前拱了拱手招呼,“见过慕巡殿下,今日老夫来,正是来寻殿下的。” “你寻本殿下能有什么事儿?”慕巡甩了甩尾巴,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转眼却瞥见了在司命星君身后的容初,登时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容初,你也来了?是来找我的吗?” 看着慕巡这态度的转变,司命星君险些惊掉下巴,震惊地转头看向容初。 第59章 公道 容初别过眼去, 并不想说话。 司命星君很快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慕巡,“那个,六殿下, 有件事情想问你一下。” 慕巡没有得到容初的回应, 有些闷闷不乐, 对司命星君也没了好气, 当即双手抱臂,身子后仰倚到身后的树干上, “什么事儿啊?” 司命星君讨好般地上前来到慕巡身侧,开口问道:“听说殿下还记得之前在凡间的事?” “是啊,这有什么记不得的?”慕巡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听到慕巡亲口回答, 司命星君神色一凛,回头与容初对视一眼,然后重新凑到慕巡耳边小声道:“殿下可有将此事告诉过旁人?” “没有啊。”被司命星君这样问的有些烦了,慕巡拧起眉头来对上司命星君的视线,“你这老头神神秘秘的,到底想说什么?” 虽然本身就不对慕巡报什么希望,毕竟在天界, 慕巡是个比容初还要难搞的二世祖,但是听慕巡这样称呼自己,司命星君还是气得眉头颤了颤。 然而他现在有求于人, 只能忍下这口气, 再强扯出一抹讨好的笑来, “殿下,老夫这次来这只想求您一件事,那就是不要把在凡间见过容初的这件事说出去。” “为什么不让说?难不成……”慕巡目光在容初与司命星君身上扫过, “你们二人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坏事?” 听慕巡这样说,司命星君心中咯噔一下,还没等他再开口,就听慕巡道:“看在容初的面子上,容初不让我说,我就不说。” 说罢,那张白净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红晕。 若说来时慕巡对容初的激烈反应是司命星君第一次见,一时没反应过来,可眼前再见这情况,司命星君惊得瞪大了双眼。 天界两个最不对付的冤家相亲相爱,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司命星君掌管命格簿已有十几万年,人间怎样的情情爱爱未曾见过,如今慕巡这幅模样,分明是…… 想到这里,司命星君忽然心生一计,三步退到容初身侧将容初退到慕巡身前,苍白的胡须笑得发颤:“那殿下就看在容初的面子上,怎么样?” “……”容初被推到慕巡面前,面色有些难看,可是碍于有把柄落在对方手中,只能忍下这口气。 慕巡疑惑地看了一眼司命星君,再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容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手中貌似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 倏地露出一抹笑容,慕巡道:“那我想容初陪我修炼,可以吗?” “当然不!”容初咬牙切齿要拒绝,陪慕巡这个笨蛋修炼,那简直是浪费她的时间。 然而司命星君却急急打断容初的话,“当然可以!” 说着,他推着容初再上前两步,“容初她不好意思,她其实乐意得很。” 眼下进退两难,容初无奈,只得认命。 没办法,谁让她当时一时冲动为了几坛桃花酿上了司命星君的“贼船”的? 如今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也只能这样忍下去了。 听司命星君这样说,慕巡登时来了精神,直起身子蹿到容初面前,“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容初黑着脸,眼中满满的不乐意,就在她不知该如何拒绝慕巡时,身后传来声音。 “星君!” 赶来的是容初破军星宫中的小仙童,小仙童一副神色匆匆模样,来到容初身边,先对司命星君与慕巡各行一礼,然后转头对容初道:“星君,有急事!” 总算有借口甩掉慕巡这个拖油瓶,容初连忙对小仙童询问道:“有何事?” “方才九重天传来消息,说是让星君去一趟凌霄神殿,天帝召见。”小仙童答道。 小仙童话音落下,容初与慕巡双双变了脸色,只有司命星君一人还不知是何状况。 “发生何事了?为何突然叫你去凌霄神殿?”司命星君转头对容初问道,“你是不是又干什么坏事了?” 容初沉着脸色,没有回司命星君的话。 她大约能猜出天帝叫她去是做什么,估计是司烨嘉与司烨嘉两兄妹回蓬莱告了状,喊了蓬莱仙君来寻场子了。 但是天帝传召,她不得不去。 一旁的慕巡也猜了个大约,于是转头对容初道:“你别怕,我跟你一起去!” 容初没有理他,自己径自飞身离去。 第九重天凌霄神殿万年如一日的冷清肃静,容初踏上长阶进入大殿之内,一眼就望见了殿中几人。 天帝高坐于大殿之上,殿下右侧立着司烨嘉、司妙妗兄妹二人与一位较为年长的仙君。 从前在蟠桃仙宴上容初曾见过这人,这正是司烨嘉与司妙妗兄妹二人的父亲——蓬莱仙君。 而大殿的右侧只有一人,容初一入殿最先看到的就是他,北极帝君,景珩。 景珩一身月白长袍,虽只是立在大殿之下,却让殿中包括天帝在内的几人不敢轻易开口。 容初进入大殿之中,来到景珩身侧,乖巧行礼,“破军星君容初,参见天帝、北极帝君。” 说着顿了顿,视线一一扫过站在对面的司烨嘉、司妙妗兄妹二人,然后对上蓬莱仙君的视线,最后才道“以及蓬莱仙君。” 说罢,她抬头重新迎上大殿之上天帝的目光,“不知今日天帝传我来,所为何事?” “蓬莱仙岛大殿下的腿可是你打伤的?”高坐之上天帝开口询问,声音沉沉。 “是。”容初也不否认,直接答道,“只恨当时伤的轻了。” 听容初这般回答,司妙妗愤愤道:“容初无缘无故伤哥哥的腿,还这般嚣张,还请天帝与帝君还我蓬莱一个公道。” “既然这样,那蓬莱仙君想要个怎样的公道?”天帝转头问向蓬莱仙君。 蓬莱仙君面带愤色,“以彼之道,还彼之身,那就打断她一条腿,给我儿讨回公道!” 蓬莱仙君说着,提剑就向容初这边走来,大殿之上,天帝昊天只是冷冷看着,却并不出声阻止。 容初知道,天帝向来不待见她,往日她与慕巡常常有矛盾,若不是勾陈帝君次次相互,她现在估计早被他赶出天界了。 他不仅不待见她,也不待见其余北斗星君,原因很简单,因为北斗七星君手下掌天界半数兵力,但却并不受他天帝的直接管辖。 兵权不在自己手中,他当然不爽。 只是其余星君任星君之位数万年,行事谨慎,不易出差错,他便只能从她这里找问题。 天帝默不作声,只是打量着殿下几人。 往日他想处理容初,总有勾陈帝君出来插手,而如今北极帝君归来,勾陈帝君没有资格再插手北斗星君之事。 北极帝君为人严苛,最重赏罚分明,这也是他放心将双方叫来大殿对峙的理由。 他是算准了,在外人面前,北极帝君定会不偏不倚。 “父君,您一定要为孩儿报仇!”司烨嘉眼中满是怨毒,若不是容初,他也不会受这般重的伤。 容初僵站在原地,看着蓬莱仙君持剑来到自己面前,那锋利的剑刃在大殿之中泛着寒光。 袖下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容初隐忍地闭上双眼。 不过就挨一剑,有什么大不了的? 容初这样想着,可是眼中却莫名有些酸涩。 她没有办法做到能不去在意身边的人,也没有办法不去在意他的冷漠。 容初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蓬莱仙君挥剑时携着的剑气与杀意,可就在那把长剑即将落到她的身上时,一股更强劲的力道挡在了容初的面前。 扬起的罡气掀起了容初额前的碎发和衣摆,容初疑惑地睁开双眼,只见她的面前横着一把长剑。 剑身之上是繁冗复杂的暗纹,像是一种晦涩难懂的上古符文。 纯虞剑! 容初蓦地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向身边持剑的男人。 只见景珩面上仍无波澜,只是银眸深处染上了一抹怒色,他手中的纯虞剑横在容初的面前,挡下了蓬莱仙君那分明是想要容初半条性命的一剑。 而蓬莱仙君手中的长剑,此时已断成两截。 “想要处置本君的人,还未问过本君的意见。”他出声,声音宛若高山冰雪,彻骨的寒。 蓬莱仙君面色有些难看,但是碍于景珩的身份,不敢放肆,只能放软声音顺着景珩的意,询问:“帝君,容初她重伤我儿,伤了我蓬莱仙岛的颜面。听闻帝君昔日统领天兵时以严明著称,容初虽是帝君部下,但想必帝君这次也不会包庇她,不知帝君可认同小仙这‘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的做法?” 蓬莱仙君话音落下,景珩并未立即回答,大殿之中一时陷入一片寂静。 容初手心捏着一把汗,她从未如此紧张过。 “本君,不认同。”片刻之后,景珩这般答道,“仙君这般急着定容初的罪,不知可有问过令子,容初为何伤他?” 蓬莱仙君听到景珩的话,面色愈发难看,“烨嘉不过就是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罢了……容初与摇光,均为破军星君……” “本君偏不喜听到拿容初与旁人比较的话。”景珩冷冷出声打断蓬莱仙君的话,“容初就是容初……” 他说着,抬眼对上大殿之上天帝昊天的目光,声音中多了几分警告意味,“她不是摇光,也不会是摇光!” 她不是摇光,也不会是摇光。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容初的眼泪再忍不住,涌了出来。 她的五千年中,听到的最多的就是与摇光的比较。 同是破军星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旁人总是以摇光来衡量她,与摇光很相像,比不上摇光。 她想努力做的更好,可是最终换来的还是“与摇光相比,还是差了几分”的评价。 她刻意不去想,可是却无法做到真正不介意。 可是现在却有人说,“她不是摇光,也不会是摇光”。 容初只觉有一股暖流,流入她的五脏肺腑。 第60章 金莲 天帝的脸色有几分不好看, 他分明已经动怒了,可是却碍于景珩在殿中,不能表现出来。 他想给自己寻个台阶下,“既是蓬莱大殿下先出言不逊, 也不怪容初生气。只是容初终归是伤了人, 还是得与蓬莱大殿下道个歉……” “既是他先惹是生非, 容初为何要道歉?”景珩冷冷的一眼从司烨嘉面上扫过, 不急不缓地开口。 司烨嘉被那目光冻得一僵,瑟瑟不敢言, 而他那老爹蓬莱仙君,也只能满眼怒意地瞪着景珩,敢怒不敢言。 在殿中几人惊怒的目光之下, 景珩收起纯虞,先一步往殿外走去。 “……” 容初就这样安然无恙的跟在景珩身后出了凌霄神殿,哪怕后面几人痛恨的牙痒,也不敢在北极帝君的面前说个“不”字。 只是跟在景珩身后,容初却不知该寻个什么由头搭话,看着那冷漠的背影,犹豫了片刻后, 她道:“谢谢你。” 前面人的步伐未停,却声音无波地回了句话,“怎么谢?” 怎么谢? 容初愣住了, 她没想到景珩会这样回她, 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 思索了片刻没想出个合适的谢法来,干脆问道:“帝君想要我怎么谢?” 容初话音落下,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 容初没料到他会停下,一时没刹住脚,险些撞到那宽阔的背上。 只见那往日里清冷若高山雪莲般的人回过神来,微微掀起唇角的弧度,对上容初的目光,“你这从上到下整个人都是本君的,你能怎么谢?” “???”容初没料到景珩会这样说,愣了片刻,颊上瞬间浮上红晕。 帝君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暗示她?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希望。 “以身相许行吗?”容初露出一抹自认为恰到好处的微笑,试探道。 然而她话音刚落,她就看到面前的帝君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狐疑,紧接着微微蹙了蹙眉,道“我们年纪相差太大了些,不甚合适。” 讨好的笑意僵在脸上,脑海之中只剩他拒绝的话。 容初吸了吸鼻子 ,只觉得有些酸。 眼泪不受控制地要往外涌,模糊了她的视线。 “哦。”她道。 说完,甚至来不及与景珩告退,便连忙转身走去,她怕她走得慢了,哭出来叫他笑话。 明明早该知道他已经不再记得她,她却总还抱有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真是,太丢人了。 容初低头走得快,没有注意到迎面赶来的人,一头与那人撞在了一起。 “容初!你没事吧?” 慕巡追着容初赶往凌霄神殿,但无奈容初速度太快,而自己又太慢,于是这才珊珊来迟。 眼下看容初失魂落魄的模样,慕巡以为是在凌霄神殿中吃了亏,抬手扶住容初的肩膀,愤愤道:“是不是司烨嘉那家伙欺负你了,容初你别难过,我这就去给你报仇!” 慕巡说罢,气冲冲就要往凌霄神殿赶。 容初忙扯住他的衣袖将人拽了回来,开口声音隐约有几分哽咽,“不是,我没事。” 慕巡重新回到容初的正前面,看着容初面上的泪痕,只以为容初是不想再让他找麻烦,于是从怀中取出一个手帕抬手为容初擦眼泪,心疼道:“容初,别哭了,你要是不开心,打我也成……” “……” 景珩远远地望着那边容初与慕巡二人。 二人相对而立,少年轻柔地哄着委屈伤心的姑娘,眼中满是怜惜。 那又是年岁相近的二人,叫外人看来,怎么看,怎么般配。 脑海中忽的闪过什么片段,快得让景珩抓不到,但是胸中浮起的烦闷却异常清晰。 那种焦躁、烦闷失控的感觉,是他几十万年从未有过的体验。 袖下的双手握紧又松开,一双银眸掠过几分危险,景珩转过视线垂下眼睑敛了神色。 “……” “都说了,我没事!”容初好不容易推开非得用手绢糊她脸的慕巡,想起景珩还在不远处,心虚地转头向那边看去。 然而原先还站在那里的人已然不见了踪影。 容初心中被失望铺满。 果然,他是根本就不在意她的。 重重叹了口气,容初推开挡在前面碍事的慕巡,往紫薇垣的方向走去。 也不管慕巡在她的身后一个劲儿的喊:“容初你回去好生休息,过几日我们一起去天河修炼吧!” …… 容初没把慕巡的修炼邀约放在心上,慕巡来叫了她几回,全都被她回绝。 没有办法的慕巡这次脑子竟灵活了起来,他转头去了司命星宫,不知是与司命星君说了什么,司命星君连忙跑来容初的破军星宫催促。 “赶紧去呀,六殿下等着你呢。” “上回不是答应的好好的吗?” “姑奶奶,你去吧,他都跑司命星宫威胁我来了!就看在我这可怜的老头子的面子上!” 眼看司命星君要哭出来,容初终于忍不住答应下来,“行,我跟他去还不成?” …… 天河是天界灵力最丰富的地方之一,是许许多多神仙的修炼之所。 特别是对于像容初与慕巡这般喜水的神仙,更是绝佳修炼之地。 只是对于容初而言,外物的增益总比不了自己闭关实在,因此她也只是偶尔才来天河边走走。 慕巡的原身是龙,喜水,一来天河他就早早的跳进了河里,见容初站在岸边徘徊迟迟不下来,慕巡将上半身浮出水面对容初催促道:“容初,下来一起啊。” “……”容初斜倚在树下,冷淡地瞥了一眼河中泡着的慕巡,丝毫提不起兴趣。 “你下来,我们比试比试谁游的快怎么样?”慕巡还是不死心,见容初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用起了激将法,“你是不是怕输给我没有面子,放心,本殿下会让着你的!” 听慕巡这么狂,容初冷嗤一声,道:“跟你比试是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如果是我赢了,你就别再来缠着我。” 听容初这么说,慕巡瘪了瘪嘴,身后的龙尾不满地拍打水面,可是若是不答应。容初压根不会搭理他,于是他咬咬牙道:“好,如果本殿下输了,本殿下就不缠着你,但如果是你输了呢?” 慕巡说着,白净的脸上露出一抹坏笑,他看着容初面无表情的脸道:“如果你输了,你就得做我的皇子妃,怎么样?” “你真是……”容初看慕巡那嘚瑟的模样,恨不得上前去给他两巴掌。 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怒火,容初上前来到天河边,跳入河中,对慕巡道:“比就比,我说三二……” 容初的“一”还未说出口,眼前的慕巡瞬间便化作原型猛冲了出去。 只见一道白影飞快从水面窜过,眨眼消失不见。 “这个蠢货!”容初面色铁青,她绝不能输! 下一秒,容初周身泛出白色强光,强光散去,水中只留下一朵金莲。 这金莲正是容初的原型,因为原身在天河中的游速会比人形要快许多。 容初也不逗留,拼尽全力就向慕巡追去。 若是天界有神仙在天河边,就会看到这么一副诡异景象,一朵莲花追着一条白龙飞速地在河中蹿着。 慕巡的修为终究比不上容初,没过多久容初便已追上慕巡。 眼看着这一重天的天河已到尽头,容初为了甩开慕巡干脆逆着飞流直下的天河向上一重天游去。 动作太快,她没有听清后面传来的慕巡的呼喊:“容初,那儿不能去!” 容初以金莲之身在天河中游荡,因与人身的视线不同,也未料到河中会有人出现,她一时游的太快,最后竟直直撞入一人胸膛。 紧追着容初而来的慕巡见状,连忙化身人形,可是却也不敢再往前一步,只敢浮在原地,望着不远处的景珩,怯怯道:“北,北极帝君……” 等容初反应过来时,她已被人从河水中拿了起来,对上眼前的那双银眸,容初心中咯噔一声,心中默默念叨:我只是一朵莲花…… 景珩好似真未认出她一般,上下左右打量了她一番后,将目光落向不远处的慕巡,“原来是六殿下……” 慕巡白着脸色,默默咽了口唾沫,抬手指了指景珩手中的容初,道:“帝……帝君,那,那莲花,是我的……” “哦?”景珩眼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低头看向手中的莲花,上下掂了掂后,对慕巡道,“这金莲本君看着甚是喜欢,不知六殿下可愿割爱?” 慕巡急得快哭出来,他怎么可能会同意把容初让给他!可是对上景珩那淡淡的目光,他却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而容初被景珩掂得也险些吐出来。她此时就希望慕巡能硬气一点,赶紧把她救回去。 她如今这副模样在帝君面前,实在是太丢脸了! “帝君,”慕巡终于鼓起勇气,“瑶池那里还有许多莲花,帝君若是喜欢,可以去那里……” 然而慕巡的话还未说完,天地间突然一阵震荡,容初下意识地化回人形以防有变。 天河水躁动地涌动,容初一时没站稳,险些栽倒,还好有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的后腰。 容初身子一僵,猛地抬头,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银眸。 那双银眸之中,似藏了紫薇垣夜空中的万千星辰。 眼前的人一头如墨色绸缎般的长发被天河水打湿了半截,散在肩后,他的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的单薄丝质里衣,浸在水中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紧致健壮的身形。 他那张绝代风华的俊颜上分明面无表情,可是容初却隐约间见他勾了勾唇角。 容初的头脑还未清醒过来,她就听面前的人对着身后的人道了一句,“这朵金莲本君收走了,六殿下若是喜欢,便去瑶池再摘一朵吧。” 他说罢,容初只觉得自己腰间涌入一股暖流,下一秒,她被强制化作金莲。 然后被眼前的人捧在手心,带出了天河。 第61章 赤渊 容初被景珩带着回了紫薇垣, 就在她心中煎熬着不知何时才能脱身时,耳边传来景珩的声音。 “还得让本君端着你多久?” 容初一个激灵,连忙在景珩身侧化作人形,瞥见他淡漠的神色, 她一阵心虚。 “这几日你便是这般修炼的?”景珩声音微凉, 听不出喜怒。 “是慕巡那家伙……”容初试图将所有责任推到慕巡身上, “他非要缠着我……” “本君听衡离说, 你二人向来水火不容,如今怎这般‘如胶似漆’了?” 景珩目光淡淡扫过来, 一句话让容初所有的话吞回腹中,她总不能对他说她有把柄落在慕巡手中吧? 容初不知道,她的心虚和沉默落在景珩眼中成了默认, 而此时她只觉得周身莫名突然添了几分冷意。 就在容初不知道该怎么“狡辩”时,有紫薇上宫的小仙童匆匆赶来。 仙童面上带着几分急色,来到景珩面前低语说了什么。 容初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可是却清晰地看到一向面无表情的景珩拧了拧眉。 听完仙童的话,他淡淡应了一声:“本君知晓。” 话落,他抬眸重新看向容初,“你随我来。” 容初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但既然景珩吩咐,她便只能跟上他。 随着景珩一路飞去九重天,容初进入凌霄神殿时, 勾陈帝君衡离已然在了。 景珩一入大殿, 勾陈帝君与天帝的目光便同时投向景珩。 “北极帝君, 此时你如何看?” “……” 容初站在一旁,全程听着几人的谈话,她才得知是出了什么事。 无妄海魔君赤渊的封印松动了。 容初忽然记起在天河中时的那突如其来的震荡, 原来那是从无妄海传来的。 可是无妄海是景珩借助往生灯的力量落下的封印,怎么会突然之间松动呢? 容初有些疑惑,只能再听三人商讨。 “无妄海封印松动不是小事,虽说如今并未发生别的异动,可是魔界之人狡诈,不可不防,还是需多加重视。”勾陈帝君少见的满面严肃。 天帝点头,应道:“勾陈帝君说的不错,可是派谁去好呢?”他说着,转头,目光落在容初身上。 容初对上天帝那深邃不见底的目光,就知道没有好事。 果然下一秒,她便听到天帝道。 “如今天界各仙家各有要务在身,腾不出时间,不若派破军星君前去,也算是历练,不知北极帝君觉得如何?” 景珩闻言,转头看向容初不语,似在思索。 景珩不答话,天帝一时间有些尴尬,好在勾陈帝君及时开口,打破一整殿的沉默,“此主意不错,天界中的小辈的确该历练一番了,不若就让容初带这些小辈出去闯闯。” 说着,他转头对景珩道,“若是不放心,可以让景珩派一位北斗星君跟着。” 勾陈帝君话音落下,景珩意外地给面子点了点头。 得到景珩的回应,勾陈帝君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重新将目光落到面色不佳的天帝身上,“不知陛下觉得如何?” “这……”天帝面色沉沉。 无妄海乃封印妖魔穷凶极恶之徒之地,又有凶兽常年镇守,他想派容初去不过是想借机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一番,没想到勾陈帝君竟然直接提议让所有的小辈神仙一同前去。 他想到慕巡,他的这个第六子,自小身子要比旁人孱弱一些,他怎放心让他虽容初一同去无妄海这种地方,哪怕有北斗星君护送,他也放不下心来。 可是…… 现下勾陈与北极两位帝君的目光全都落到他的身上,他只能咬咬牙,答应道:“如此安排甚好。” 听天帝这样说,勾陈帝君眼底燃起笑意,“既然如此,北斗星君那边就劳烦景珩安排了。” …… 容初就这样被安排了。 让她带着一群乳臭未干的麻烦精,她是极不愿意的,不过好在景珩派了天枢来帮衬。 初听到是天枢接下这桩差事时容初还有些诧异,在她印象中,天枢遇到这种差使常常要推给别的星君,没有想到,这次他竟自己担下了这麻烦事。 出发之前容初还对他询问了声,“听说北极帝君是派的开阳来,怎么你这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天枢摇着折扇笑笑答道,“早前总麻烦开阳,今日恰巧良心发现罢了。” 容初当然不会信他良心发现,不过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反正无论谁来,她都要跑这一趟。 飞往无妄海的一路上,容初烦的要死,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小神仙,许是头一次出来,兴奋的东蹿蹿,西蹿蹿。 本来半日的行程,硬是磨蹭了一天。 等到无妄海海岸时,天色已经阴沉一片。 云层下亮起一道道闪电,如金色的电蛇,轰鸣的雷声震耳欲聋,伴着海上掀起的惊涛骇浪,阴冷的戾气扑面而来。 先前还欢脱的小神仙们此时终于老实了,望着深不见底的无妄海,谁也不愿再往前一步。 天枢上前,抬手以灵力开启无妄海之门。 翻涌的海水在天枢的施法之下向两侧涌去,中间出现一条通往海底的大路。 几个小神仙左顾右盼不敢上前。 容初刚要迈开步子往前走,突然就被一直缠在她身边的慕巡一把拉住。 “容初,别怕,我来保护你!” 慕巡开口,说的甚是有气势,可是却拖着容初一个劲儿往后退。 容初嫌弃地一把将他甩开,然后迈开步子向海底走去。 “容初,等等我!”慕巡见容初走远,也顾不得害怕了,连忙追了上去。 站在不远处的司妙妗看着容初与慕巡二人的背影,眼中满满皆是怨毒,藏在袖下的双手,紧紧握成拳,指甲刺入掌心。 她不懂,慕巡前些日子还与容初水火不容,如今怎就关系这般好了? 如今的慕巡眼里除了容初,哪里还有她的位置! 论长相她不比天界第一美人琼霄仙子差到哪里,论身份她是堂堂蓬莱小公主,哪里比容初这天生地养的野丫头差了! “秒妗,你怎么了?” 司妙妗站在原地不动,很快有人上前来询问情况,来人正是琼霄仙子的幼弟,羽族小公子湛翎。 司妙妗瞥了湛翎一眼,冷哼一声,没有答话。 她向来不屑与这种小族中人交往,特别是湛翎对她的喜欢从不掩饰,再加上他的姐姐还是天界的琼霄仙子,夺了她天界第一美人的名号,让她对他愈发的讨厌。 司妙妗没有搭理湛翎,湛翎却并未退却,瞥了一眼已经走远的容初与慕巡的背影,再看一眼满眼怒意的司妙妗,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凑到司妙妗耳边小声道:“马上就要进入无妄海,听说无妄海中有凶兽镇守,一般的神仙都不是它的对手,既然如此,有的神仙会葬身于此,也无可厚非……” 听到湛翎的话,司妙妗一顿,转头看向湛翎,“你什么意思?” 湛翎轻笑一声,道:“容初伤了你哥哥,又夺走了慕巡,你不不想报仇吗?” “……” 无妄海底比外界要阴森湿冷许多,因为此处封印着众多邪祟之故,又充满了妖魔戾气, 阳光照射不到海底,幽深的海底昏暗一片,除了常年生活在紫薇垣中的容初与天枢能勉强在海底视物,剩下的神仙与瞎了无异。 无奈之下,神仙们只能取出各自法宝,以灵力照亮周遭环境。 容初走在前面,谨慎地打量着周围,虽说她从未来过无妄海,可是无妄海的传说却听了许多。 关于镇守无妄海的凶兽墨玄腾蛟,她也隐隐了解。 墨玄腾蛟是一条长着九个脑袋的黑蛇,平日里沉睡在无妄海底,以吸食海底妖魔邪祟散发出来的戾气为食,它于二十万年前被北极帝君景珩收服,从此化作镇守凶煞的凶兽。 平日里它不会无故攻击天界中人,但是却对声音极其敏感,一旦他们在海底吵到它,就极易使得它失控发狂。 在下深海前,天枢特意给一众小神仙强调过墨玄腾蛟的特性,好在这群人还算听话,一路过来还比较顺遂。 沿着似乎没有尽头的海底之路走了许久,终于在众人精疲力尽之时,路的尽头出现淡淡的白光。 那里…… 容初凝神向那边看去,只见一道光墙立在路中央,光墙周围的游鱼清晰可见。 光墙白色的光芒照亮了周遭的海底,也照清了光墙之内那人的模样。 容初视线落在那被困在光墙中的人身上,在看清那人的模样后,目光不自觉地一凝。 那人一袭在水中浮动的朱红色长袍像极了在水中晕染开来的鲜血,一头苍白如雪的白发映着光墙的光芒。 他的四肢均被玄铁所制成的铁链束缚,苍白的面容上清晰可见几道魔纹。 他紧紧闭着双眼。 那是……传说中的魔君赤渊! 很快其他几个小神仙也意识到了被困于光墙中人的身份。 似乎是确定被封印的赤渊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他们甚至跑到近处去细细观望。 “原来这就是魔君赤渊,没想到他还挺俊俏的,以前我总以为魔君赤渊长相无比丑陋呢!” “他真有传说中那般厉害吗?怎么看他现在虚弱地离谱?” “听说他曾单枪匹马杀上九重天……” 就在几个小神仙小声交谈时,被锁在光墙中的赤渊突然有了细微的动作。 他缓缓抬起头,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赤若红焰,仿佛要燃烧尽一切。 容初恰好对上那双似乎燃着火焰一般的赤眸,心中某处突如其来的刺痛让她惨白着脸踉跄后退几步险些摔倒。 好在有人及时将她扶住。 “多谢。”容初出声道谢,转头对上天枢带着笑意的双眼。 “不谢。”天枢唇角衔着一抹笑意。 容初莫名打了个冷战,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天枢的笑未达眼底…… 第62章 成亲 耳边突然传来的铁链断裂声没有给容初去深究天枢那笑容的时间。 容初下意识转头望去, 目光触及光墙之内的情形,骤然睁大双眼。 只见方才还被玄铁铁链束缚着四肢的赤渊此时已将铁链挣断,猛地冲向站在光墙之外的那几个小神仙。 白发张扬,朱袍飞舞, 那双朱红色的眼眸中燃着火焰。 他一掌落在光墙之上, 光墙发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出现一道明显的裂纹。 无妄海底猛地震动起来。 “啊——”一众小神仙惊得尖叫起来, “魔尊活了!” “快跑!” 容初也有一瞬间的惊慌,不过她很快镇静下来, 忙安慰周遭的人,“冷静一点,不要大呼小叫!” 海底还有墨玄腾蛟守着, 这凶兽对声音敏感,如今这里传出的声响,恐怕会将它引来。 然而惊恐到极致的小神仙哪里会听容初的话,一个个惊叫着转身要逃窜。 “留在这儿不是等死吗?”司妙妗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容初一眼,“魔尊的封印马上就要破开,你让大家留在这,是想害死大家吗?” 她说罢, 率先腾身向海面游去。 其余的小神仙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慕巡来到容初身边不安地扯着容初的袖子催促,“容初, 我们也快走吧, 封印马上就要破了。” 容初不为所动, 冷冷地望着游荡在远处的细长黑影,道:“墨玄腾蛟不敢靠近封印周围,若是现在出去, 只能葬身它腹。” 说罢,转身重新看向光墙封印中的赤渊。 她上前两步,抬手搭上那泛着淡淡白光的光墙。 娟娟暖流萦绕指尖,那一刻,容初敢断定,封印未破,只是出现了一道裂纹罢了。 “解开帝君的封印必须借往生灯之力,所以暂时不急。” 听容初这般肯定,慕巡也稳下心神来,他见容初将手搭在光墙之上,好奇地上前,模仿容初的动作,也要触碰光墙。 然而在手指接触到光墙的一瞬间,自光墙中猛地掀起一道罡气,慕巡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被那强劲的罡气掀翻出去。 “慕巡!”容初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可分明她还是可以碰触这光墙的。 眼看慕巡被击飞出去,而海中的黑影越来越清晰,容初犹豫了片刻,还是冲了过去。 好歹慕巡也算她半个青梅竹马,虽然人坏了一些,可实际上也未做什么伤害她的事,她不能见死不救。 容初飞身离开,光墙边上便只剩天枢一人,望着容初离开的背影,他勾起唇角,眸中闪过一抹暗色。 对于当下的情形,他没有半分的惧意,反而是优哉游哉地转过身,对上光墙之中赤渊那一双赤瞳。 赤渊面上没有一丝表情,若是静下心来看,便不难发现。 如今的魔尊赤渊,像极了没有生命的傀儡。 …… 容初追上先离开的小神仙们时,这群人已经慌作一团,因为一条巨大细长的黑蛇挡住了他们出海的路。 与普通的黑蛟不同的是,眼前的墨玄腾蛟有九颗脑袋,每颗脑袋上都有两只朱红色的眼睛,这样的血瞳在幽暗的海底异常显眼。 它口中的毒牙尖利可怖,强劲的蛇尾扫过来,掀起一道水流,人在它的身边,几乎稳不住身形。 慕巡被光墙发出的罡气掀飞,好不容易稳住身子,转头就见一只蛇头对着他张开了血盆大嘴。 就在蛇头要将他吞吃入腹时,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下一秒容初出现在他的面前。 容初手持风听剑,已然换上一身玄甲戎装,而眼前的蛇头,已被容初削断,坠入深海。 慕巡愣愣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容初,女子背影纤细,一身戎装英姿飒爽,那一刻天地万物,他的眼中只有她。 司妙妗远远地看到这边的情形,妒得双眼泛红,想也不想,飞身来到慕巡身边,拉住慕巡就要走,“六殿下,我们赶紧离开。” 慕巡紧紧盯着容初的背影道:“我不走,我不能放容初一个人在这里!” 说罢一把甩开司妙妗向容初飞去。 “容初!你该死!”望着慕巡离开的背影,司妙妗咬牙切齿,满目恨意。 “妙妗,如今正是除掉容初的好机会。”湛翎躲开蛇尾的一击,来到被慕巡冷落的司妙妗身侧道。 司妙妗眼中涌现出杀意,她紧紧盯着不远处容初的身影,对湛翎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湛翎闻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交到司妙妗手中,“此物是能使鸟兽发狂的丹药,对这墨玄腾蛟应该会有同样的功效。容初不敌墨玄腾蛟死于凶兽腹中,怪不了旁人。” 司妙妗二话不多说,拿起瓷瓶便向蛇头张开的大嘴飞去。 正与蛇头缠斗的慕巡转头见瞥见司妙妗的动作,还以为司妙妗有危险,心底一惊,连忙道:“小心!” 说罢,追着司妙妗飞去。 司妙妗将瓷瓶丢入蛇口之中,转头就见飞来的慕巡,面上一喜,刚想说什么,眼前的墨玄腾蛟却突然发起狂来。 浓重的戾气自它身上散发出来,蛇头蛇尾胡乱甩动漫无目的地攻击。 剩下的八只蛇头似乎分不清敌友,互相撕扯起来。 眼看司妙妗与慕巡面前的这只蛇头张开长着獠牙的大嘴向二人攻击来,关键时刻,容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风听剑撑开了蛇口。 身后的二人像是受惊后呆住了一般,容初拧着眉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 司妙妗率先回过神来,在瞥见挡在身前之人是容初后,却没有选择撤退,而是猛地冲上前去,猛推容初一把。 容初本就站在蛇口之中,被人自身后一推,脚下不稳,直直跌入蛇口之中。 她只来得及听到身后慕巡的一声惊呼,便沉沉地坠入黑暗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容初恢复了些意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眼前却已是大亮。 从地上爬起,打量着四周环境,容初拧起眉头。 她现在的位置像是在一片树林之中,周围树木参差,绿藤披拂,鸟兽虫鸣声阵阵。 可是她不应该是在无妄海底吗? 不对,她应该在墨玄腾蛟的蛇腹之中,她分明记得自己坠入了它的口中。 可是眼前这幅景象是怎么一回事? 容初打量着四周,沿着脚下唯一的一条路,警惕地向前走着。 很快,不远处出现一道人影,容初眯起眼来,待看清那人模样后,眼中一亮。 “慕巡!”容初抬步上前,“你也在这,你可知这是何处?” “慕巡”斜倚在树干上,好似没有听到容初的话一般,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容初眼底闪过一抹警惕,眯了迷双眼,再唤了慕巡一声,“慕巡!” 这一次“慕巡”有了反应,他缓缓抬起头,在对上容初的视线的那一瞬间,突然向容初扑过去。 只是他的手还未碰到容初,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只见容初手中不知何时化出了风听剑,风听剑的剑刃则随着“慕巡”前扑的动作,深深陷入“慕巡”腹中。 没有丝毫犹豫,容初将剑刃猛地从“慕巡”腹中拔出,鲜血溅在容初的玄甲之上,染上点点朱色。 而“慕巡”没了容初与剑的支撑,重重地摔在地上,化成了一条青色的小蛇,挣扎了两下,没了动静。 容初后退一步,看着地上已经死透的蛇,这才深吸一口气,胸口不住地起伏。 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情况她也没有搞明白,只是方才看出慕巡的异样,她便知此处定然危险重重。 但僵站在这里不是办法,她只能顺着脚下的路先走一走,找一找线索。 顺着这条小路一路向山下走去,就在太阳快下山时,容初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容初,总算找到你了。” 容初闻声脚步一顿,回头就见天枢站在一棵歪脖子松树之下。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而松树枝干的阴影投下,又给他的身影增加了几分斑驳。 容初站在原地不动,天枢却主动向这边走了过来。 “慕巡他们已经回天界了,你就跟我一起回去……” 天枢的话没有说完,容初手中的剑便已刺穿他的胸膛。 还是同先前一样,倒地的“天枢”化作一条青蛇,在地上挣扎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容初面色不变,心中却隐隐升起几丝惧意。 这里实在太过诡异,她不敢猜测,下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会是谁,是真是假…… …… 沿着山路一路向下,等容初走到山脚下的村子中时,金乌已然西沉。 最后一抹光亮掩去,天地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天边无皎月,容初只能以灵力掌灯。 村子之中一片黑暗寂静,村中家家户户好似是越好一般,没有一家点着灯。 整条街道上,只有容初一人的脚步声。 不知走了多久,容初总算见到了一抹光亮,那似乎是一家住户的灯光。 那灯光好似有一种魔力,吸引着容初向那边走去。 走进一处院落,那自房屋的窗户透出的光亮便近在眼前了。 容初下意识地走了过去,贴近窗户,以手指在窗户纸上戳来一个小洞。 温暖的光芒自小洞透出,容初贴眼过去,朝屋中看去。 只见房屋中布置的甚为喜庆,床头还贴着大大的“囍”字。 屋中有二人相对而立,背对着容初的是一个身着一身红色喜服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而她对面立着的是同样身穿喜服的男子。 容初将目光落在那男子面上,在看清那人面貌之后,蓦地睁大双眼。 赤渊…… 房间中身着红色喜服的男子与被封印在无妄海底的魔尊赤渊长得一模一样! 若说区别,只有发色与眸色不同! 眼前忽然一阵迷糊,容初扶额后退两步,缓了缓,视野才重新清晰起来。 可是…… 容初蓦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眼前正在对她微笑的男人。 是方才在屋子里的男人…… 不对! 容初低头,却发现她身上穿着的一身玄甲不知何时竟换成了一身喜服。 “怎么了,摇光,今日我们成亲,你怎么这么一副表情?” 耳边传来男人温和缱绻的声音。 第63章 蛇妖 一股由心底升起的寒意涌遍全身, 容初看着眼前之人,不自觉地后退几步。 危险。 她的意识十分清醒,可是却挪不开脚步逃离。 她只能在眼前这个酷似赤渊的人的逼迫下,一步一步后退。 直到双腿抵到床榻边, 她退无可退, 一个踉跄跌坐在床上。 容初脸色煞白地盯着眼前的人,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你是何人!” 那酷似魔君赤渊的男人展颜一笑,抬手缓缓靠近容初的脸庞, “摇光,我是赤渊啊,你的夫君……” “我不是摇光!”容初猛地一把将面前的人推开, 右手手心泛出光芒化出风听剑,直指眼前男人的咽喉,冷声斥道,“不管你是谁,少装神弄鬼,将我困在此处,你是何居心!” “哈哈哈……” 风听剑已然架在喉间, 那自称“赤渊”的男人眼中却不见一丝惧意,他扬声狂笑。 俊美无俦的俊颜上出现裂痕,如今癫狂的模样, 哪里还有方才儒雅随和的模样? “是何居心?”他狂笑完, 重新将目光定定落在容初身上。 容初警惕地握紧风听剑, 不知为何,她竟从眼前人眼中看出了丝丝怨毒。 容初凝神细思,过去的五千年里, 自己可有得罪过这么一个人物,可是想了半天,她也没记起来。 就在这时,眼前这人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容初颈间袭来,容初反应迅速,连忙以风听剑格挡他的攻势。 “赤渊”眼中再不掩饰恨意,他再次容初袭来。 容初挥剑相抵,只是节节败退。 从这简单的过招中容初意识到,眼前这个人至少有近十万年的修为,她断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他的杀意这般明显,难道她今日真的要葬身于此了吗? 容初心底有些发凉,她不想死。 “赤渊”招招凌厉,猛地一掌落在容初胸口上,容初一时躲避不及,挨下这一掌直直被击飞出去。 撞在墙壁上摔落在地,容初喉间腥甜,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该死! 看着眼前满是杀意向这边靠近的人,容初艰难地抬手,擦掉嘴角的血渍,她还想站起身来,只是先前与墨玄腾蛟交手时便已受了些伤,如今已经没有半分力气。 “摇光,别再阴魂不散了,去死吧!” “赤渊”一步步走来,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化出了一把碧色长剑。 容初心底有些绝望,她只能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然而最后的时刻并没有到来,她只觉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强光,紧接着就听到有人跌落在地的闷哼声。 疑惑地睁开双眼,入目的便是一人的白色衣袍,而方才的“赤渊”则被击倒在不远处,在她的目光之下,化作了一个身着青色衣裙的女子。 容初惊诧地瞪大双眼,那个女子她记得! 那不正是在人间时那伤人性命的蛇妖吗! “小小蛇妖,胆敢放肆。” 清冷悦耳的声音响起,容初身子一僵,猛地抬头,这才发现原来站在她面前,将她救下的人竟然是北极帝君。 他依旧是那萧萧郎朗遗世独立的模样,只是身上换了件与以往在天界常穿的曳地长袍不同的白色劲装。 如今这身俊俏衣装,倒有了几分曾经李景恒的味道。 不知为何,容初觉得鼻间一算,眼泪险些就要掉落下来。 低头抹泪,再抬头的空档,视野中出现一只葱白修长的手。 容初怔愣抬头,对上那一双好似藏了万千星辰的银眸,刚刚擦干的眼睛,又渗出泪花来。 眼前的人面上分明没有什么表情,容初却也觉得,他温柔极了。 搭上景珩的手站起身来,再看蛇妖倒地那处时,容初却发现人已经没了。 “那蛇妖呢?” “逃了。”景珩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这里是她所设幻境,自然也方便她逃跑。” “原来是这样……”容初点点头,忽然间记起,在人间追查这蛇妖时,她曾也误打误撞进入过这蛇妖的幻境之中过。 不过…… 容初转头看向景珩,“帝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会自信到以为景珩出现在这里是专程来救她的。 果然,听容初这样问,向来神情冷漠的北极帝君的脸上浮现出了几丝严肃。 “天界现在的那盏往生灯是假的。” “什么!”容初蓦地瞪大双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界现在的往生灯是假的?”往生灯曾经失窃过,若非当时往生灯失窃,她也不会急着返回天界。 可是当时往生灯不是被开阳与他的辅星官一起追回来了吗? “难道当时开阳带回来的往生灯便是被掉包过的?”容初大胆猜测,怪不得当时开阳追回往生灯追回的那般容易。 偷窃往生灯的人既然有能耐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天宝阁盗走往生灯,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被逮到? 景珩的沉默也肯定了容初的猜想。 “那现在怎么办?”容初问道。 “无妄海封印因那盏被盗的往生灯而松动,本君需在此留下先加固封印。” “你需带着几人去一趟南极神霄玉清府向长生帝君借取神器归元仪。” 景珩说着,揽过容初的肩膀,在容初还未反应过来时突然携着她腾空而去。 只见周遭环境好似琉璃碎裂开来一般,随着一声脆响,幻境消失的无影无踪。 再回过神来时,容初已经回到了无妄海中。 远处急的团团乱转的慕巡率先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在看见容初的一瞬,一双满是灰败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他一把甩开还在他身边哭诉的司妙妗,连忙向容初这边跑来,“容初,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慕巡说着,嘴巴一瘪,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我还以为你被那腾蛟吃了呢……”他说着,对容初伸出双臂,看似像是要拥抱。 只是慕巡的手还没触碰到容初的衣裳,就被一柄长剑挡住了。 “纯……虞……” 慕巡艰难地认出剑柄上的刻字。 在认出剑名的一瞬间,他的身子不自觉地僵硬起来。 瑟瑟抬头看向旁边的人,在看清景珩的面貌的一瞬间,慕巡的脸也白了个彻底,“帝,帝,帝君!” 景珩神色不变,但眸色微凉,“让开。” 连忙收回自己的手,为景珩让出一条路,目送景珩向前走去,慕巡才来到容初身旁与容初小声道:“北极帝君真的是太可怕了。” “你真是个笨蛋。”容初无力吐槽慕巡,只是转头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看向这边的司妙妗。 不过很快,她便重新移开视线,抬步跟上前面景珩的步伐。 随着景珩一起来到海底那光墙之下,光墙之上的裂缝清晰可见。 看着眼前的裂隙,容初想起在幻境时景珩的话,真正的往生灯被盗走了…… 眼下看来,盗走往生灯的大概率是魔君赤渊的手下,他们盗取往生灯,只是为了破开无妄海的封印吗? 容初有些不解,若说魔族盗走往生灯是为解封赤渊,可是如今往生灯已落入他们的手中,而为何赤渊封印还未解? 就在容初犹豫着要不要问景珩之时,景珩却先一步转过身来对不远处僵站着的几个小神仙开了口:“天界往生灯失窃,盗窃者以混元仪屏蔽了往生灯的踪迹。你们几个现下立刻随容初去往南极神霄玉清府借取帝君神器归元仪。” 北极帝君亲自吩咐,哪怕那几个小神仙再不愿意,也只能出声应下。 话到了这里,容初心中的疑问也就没有问出口,只能先接下眼下的差事,“我们这就去神霄玉清府。” “帝君。”就在容初转身要走时,不远处站在光墙之下的天枢突然开口。 容初好奇回头。 从她这里望去,能望见光墙附近的三人。 赤渊、天枢与景珩。 他们站在光墙之下,光墙的光芒打在他们的身上照亮了他们的轮廓。 不知为何,容初觉的自从景珩出现,光墙之中赤渊的赤瞳更加冶艳了。 而天枢…… 容初打量着他,只觉得有些怪异,却说不上来究竟是何处有问题。 好像是今日的天枢比起往日,要更加正经许多…… 她听到天枢道:“容初一人去神霄玉清府属下有些不太放心,不若让属下随同……” 景珩答应了声。 容初看见向她这边走来的天枢面上露出一抹笑意,他来到她的身边,道:“走吧?” “为何你要同去?”容初有些不解,去借个归元仪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 “自然是不放心你,长生帝君可没你想象中那般好说话。”天枢好笑道。 说道这里,容初也好奇起来,长生帝君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她从诞生之日起至今已有五千多年,四御之中北极帝君、勾陈帝君她都较为熟悉,后土娘娘曾经也在仙宴上见过几面,唯独南极神霄玉清府的长生帝君她从未见过一面。 好似,这五千多年里,长生帝君甚至连天帝所办的仙宴也未曾来参加过。 身后传来的水流声打断了容初的思绪,容初诧异回头,只见景珩仍旧站在他先前所站的光墙之前。 只是此刻,他的周身泛起强烈光芒,海水围绕着他与光墙,诡异地形成水流。 那水流竟在景珩灵力的催动下,一点一点补上光墙自上而下蜿蜒的缝隙…… 意识到景珩正在修补封印,容初收起眼底的震惊,只是回过头来的一瞬间,却瞥见身侧的天枢眸中竟泛着红光。 “你……”容初有一瞬间的怔愣,再回过神来时,却见天枢神色并无异常。 “怎么了?”天枢疑惑问道。 “没什么。”容初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走吧。” 兴许方才只是幻觉吧,这样想着,容初向无妄海海面游去。 第64章 长生 容初等人飞出无妄海后, 便向着南极神霄玉清府的方向飞去。 离开时,没有人注意到无妄海岸的密林之中还有三个人停留在那里。 若是有上年纪的神仙见到他们,兴许能够认出,这三人正是当年魔君赤渊麾下的得力手下, 左使枭伏、右使夷虚以及魔族潮安魔王之女离染。 望着天空中容初离开的方向, 离染眼中掠过一丝恨意, 她恨不得再追上去将容初千刀万剐, 只可惜方才在海底与景珩交手时受了重伤,此时单单站在这里都十分勉强。 站在离染对面的枭伏面色有些难看, 见离染还不知悔改,他出声警告,“离染, 你明知君上有令,不得对破军星君动手,却还贸然行动,故意设下幻境取她性命,若是君上在此,定然要治你罪。” “破军星君,破军星君。”离染嗤笑一声, 一张绝美的面容上满是恨意,“都五千年了,他还是忘不了那个女人!难不成他还真把那黄毛丫头当成摇光了!” 离染说着,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光亮明明灭灭的往生灯, 冷笑道, “别以为我不知他要取这往生灯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复活摇光那个麻烦吗?他复活摇光的荒唐梦,五千年了, 还没有醒!” “我看赤渊他是彻彻底底的疯了!” “离染,你说话注意一些!”枭伏眼中浮现出杀意,举起手中的剑架在离染的颈上。 然而很快,他手中的剑便被人击落,枭伏不可置信地看向旁边的人,“夷虚!?” “离染公主说的没错。”夷虚走上前来,道,“若君上寻得往生灯只不过是为了复活破军星君,那还不如早早断了他的念想。” “你我追寻在君上身后是为了什么?不是看他为了一个女人,特别还是一个时时想要他性命的女人发疯的,我们要的,是要助他一统六界,做这天地间唯一的王的!” “不是的。”枭伏看着眼前两个一同共事十几万年的人,摇头道,“君上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一统六界,你们又何必逼他去做这些他从来不想甚至是厌恶的事?” “枭伏,你太年轻了,眼界太低了。”夷虚与枭伏擦肩而过,面向广阔的无妄海张开双臂。 携卷着戾气的海风扑面而来,卷起他墨色的衣袍,夷虚的眼中满是野心,他道:“只有君上手中掌握了最高的权力,我们魔界才能恢复往日那般繁盛!只有杀了北极帝君和天帝昊天,魔君重汜的仇才能大仇得报!” “……” …… 行了半日之久,容初等人总算到了南极神霄玉清府之外。 同天界建于云上的楼台宫阙有所不同,神霄玉府绵延的建筑群皆是建在山巅之上。 高耸的山崖断壁陡峭,自山脚往上看只能见高山插入云霄,若是凡人爬个十几年,也够呛能爬上山顶。 好在来这儿的都是些神仙,只需使个腾云驾雾之术,便可飞上山去。 神霄玉府的建筑也与天界白石筑成宫阙不同,相比天界威严肃穆的宫阙,神霄玉府的建筑更接近凡间宫廷楼阁,更多几分人情味。 落到神霄玉清府门前,容初只见大门敞开,却不见有看门的仙童,犹豫了片刻,还是率先抬步向前走去。 只是刚要抬腿迈过门槛,一人突然出现挡在容初面前。 容初只来得及看到那人胸前的一身银甲,便被冲上来的慕巡一把拽住拉到后面。 慕巡上前一步挡到她的面前,露出一副警惕的神色,“容初别怕,我保护你!” “何人擅闯神霄玉府?”严肃又有几分耳熟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容初疑惑探头望去,只见神霄玉府大门前出现了一个身着银甲的人。 只需一眼,容初便认出了这人是谁。 谢怀裕! 这人不正是在人间时一直守在李景恒身边的谢怀裕吗?他竟也是神仙? 还没等容初搞清楚状况,挡在她面前的慕巡已然破口大骂:“小子,竟然在这让本殿下遇见你!当日你欺负本殿下和容初,今日本殿下要讨回公道!” 慕巡说罢,抡起拳头就要冲上去。 容初看着慕巡的背影,这才想起来,当年在人间时,谢琼萧与阮惜雪联手陷害她,让慕巡去做她的“奸夫”。 彼时李景恒起了杀意,直接命人将“段辛”拖出去杀了,而当时对“段辛”下杀手的,正是谢怀裕。 慕没胆子寻景珩出气,如今见了谢怀裕,自然是要将满腔怒意撒到他身上的。 但是不出容初意料,慕巡与谢怀裕没过两招,便已落于下风。 谢怀裕冷着脸一把将慕巡推回容初身边,冷声道:“这位小仙君怕是认错人了,本星君并不认得二位。” “你这家伙!你再装!”慕巡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要上去将谢怀裕大卸八块。 容初见状,连忙按住慕巡的肩膀,示意他老实一点。 她担心慕巡这家伙一个激动,将她下凡的事情也给捅了出去。 “七杀星君,许久不见,今日我等登门拜访,是有事相求于长生帝君。”就在这时,站在后面一直沉默的天枢走上前来,他似乎是认得谢怀裕,温声开口。 听到天枢口中对谢怀裕的称呼,容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谢怀裕竟然是南极长生帝君座下的南斗六星君之一的七杀星君。 “贪狼星君应该知晓,帝君从不参与九重天之事,也不愿见九重天之人,贪狼星君请回吧。”七杀星君说罢,转身就要走。 容初不知长生帝君与天界曾发生过什么矛盾,也从未听说过这一茬,但是眼下急需长生帝君手中的归元仪,没有办法,她只能上前将七杀星君拦下。 “这位星君,我们寻长生帝君是为借取归元仪,此事事关六界,还请……” 容初的话还未说完,七杀星君便进入神霄玉府大门,反手关上门,险些砸到容初的脸。 “这家伙,真是嚣张!”慕巡见状,再次不满地开口骂道。 容初更加好奇的却是神霄玉清府与天界间的矛盾,长生帝君明明是四御之一,为何却不参与九重天之事,也不愿见九重天之人呢? 似乎是看出容初的疑惑,一旁的天枢幽幽叹了口气,从宽大的袖中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折扇,甩开扇子摇了起来,“本星君就说吧,长生帝君甚是麻烦。” “帝君为何与天界不和?”容初顺势问道。 “此事还得从三十万年前说起。”天枢轻摇折扇,一副说书人的架势,“三十万年前,天界与魔界势均力敌,神魔两界战事频频。” “彼时的魔君正是赤渊之父,重汜。”天枢说着,面上玩笑的神色渐收,而周围听着话的小神仙神色也跟着一紧。 “魔君重汜野心勃勃,妄图一统六界。当时正是魔族最繁盛之时,他手下百万魔军,攻上九重天,直捣凌霄神殿,眼看就要生擒天帝昊天时,北极帝君出关了。” “彼时北极帝君手中掌天界半数天兵天将,在帝君的带领之下,魔族很快被赶出天界。帝君乘胜追击,设下计策,终于取下重汜首级。” “魔尊重汜死后,魔界大乱,直到赤渊任魔君后,才安稳下来。” 天枢这样说着,身旁的几人听得很是认真,没人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魔族败退,损伤惨重,活下来的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然而天帝昊天不满于此,他不仅规定与魔族沾有半点关系的妖灵永不得成仙,甚至还下令对魔族中无辜的人赶尽杀绝!就连那仅仅三岁的孩子都不放过!” “无数无辜的魔族死于昊天的利刃之下。” “后来四御不满天帝作风,拒绝出兵杀害魔族,然天帝却一意孤行,趁机削了北极帝君手中半数兵权。” “长生帝君乃四御中性子最直的一位,自那之后,他便断绝与天界往来。” 天枢的话说完,容初一时还有些难以消化,没想到三十万年前竟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没想到天帝…… “我父君绝不可能是这种人!”慕巡陡然出声将容初的思绪打断。 只见慕巡面色铁青,双目泛红,紧紧地盯着天枢道:“我父君绝不会是滥杀无辜的人!” “不会滥杀无辜?”天枢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嘲讽,一双若黑曜石般的眼睛深处,藏着的是滔天恨意,“他对自己人都下得去手,更何况是对旁人!” “你胡说!”慕巡红着眼睛大声道。 “五千年前破军星君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怕是重伤失忆也只是为了护住他天界门楣!可是他倒好,恨不得借此机会除去破军星君!”说到此处,天枢有些失控地扬了扬声音,“若不是你父君相逼,她怎会踏入诛仙阵,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许是被天枢周身迸出的冷意吓到,慕巡不受控制地后退两步,听到天枢提到“破军星君”,他先是紧张地看了一眼容初,然后才猛然想起,五千年前的破军星君,应该指的是摇光吧。 “不管你怎么说,本殿下就是不相信!”慕巡还是坚持认为昊天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但是声音却不自觉地弱了下来。 一旁的司妙妗见状,连忙站出来为慕巡涨气势,“天帝公正严明,定然不会做出如此之事,其中想必是有误会吧,贪狼星君?” 天枢已然敛去方才严肃的神色,他轻笑一声,摇开折扇,似是妥协一般道,“此事本星君也只是听说的,相信公正严明的天帝陛下,绝不是这种人。” 第65章 归元 容初已经不关心天帝与魔族, 天帝与长生帝君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向长生帝君借得归元仪,寻到往生灯的下落。 可是现下无论他们怎么敲门,神霄玉府的大门仍是紧紧关闭, 他们连长生帝君的面都见不到。 想到独自留在无妄海加固封印的景珩, 容初心底隐隐担忧, 往生灯落入魔族之人手中, 封印定然支撑不了多久,如若赤渊真的破开封印, 那便是六界的一场浩劫。 这样想着,容初心中一横,干脆化出风听剑来, 在身后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下,提起剑来,猛地向神霄玉府的大门劈去。 神霄玉府大门应声裂开一道缝隙。 “容初,你疯了吗!”司妙妗见容初的动作面色一变,大声斥责起来,“你竟敢破开神霄玉府的大门!若是长生帝君怪罪起来,我们岂不是要跟你一起遭殃!” “难道你还有什么办法见到帝君?”容初回头冷冷地瞥了司妙妗一眼。 司妙妗哑然。 “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 就闭上你的嘴。”容初冷哼一声,收回视线,再次提剑朝着大门砍去。 容初的这一招虽然剑走偏锋, 但是着实有效, 没过多久, 阴沉着脸的七杀星君便重新打开了门。 司妙妗幸灾乐祸地看着一脸阴沉的七杀星君,容初这么大胆,想必这次长生帝君不会轻易放过她。 然而只见七杀星君漠然地扫视了一眼门口众人, 最后将视线落在还提着剑的容初身上,冷声道:“帝君有请。” 听到他这样说,容初微微松了口气,不管长生帝君传她进去是为了治她的罪还是怎样,总归能见到人了。 这样想着,容初率先迈开步子进入大门,站在容初身侧的天枢与慕巡紧随其后,剩下的小神仙互相左顾右盼,有一个人迈开步子,其余的人也都跟了上去。 最后只剩司妙妗站在后面看着容初与慕巡并行的背影气得牙痒。 湛翎来到司妙妗身侧,轻声安慰:“容初行事莽撞,哪怕长生帝君现在允她进去,估计也不会轻饶她。” “哼!”司妙妗冷哼一声,没有理会湛翎的话,撞开湛翎的肩膀,抬步向前走去。 …… 在进入神霄玉府之前,容初从未想过,竟会有神仙住在如此有人间气的地方。 亭台楼阁,繁花绿竹,神霄玉府之中的一切都与人间别无二致,若非地面还有仙气缭绕,容初都有一种置身于凡间的错觉。 七杀星君引着容初一行人,沿着架在河上弯弯曲曲的小桥,穿过一片竹林,最后到达一处园林之中。 容初在林中的小亭里见到了传闻中的长生帝君。 只见他一身湖蓝色长衫,长发以一只玉冠端庄束起,面容淡淡,虽不似勾陈帝君那般叫人亲近,却也不像景珩那般压迫感。 他端坐与亭中,身前摆着一把玉琴,容初认得出那是位于《百兵谱》中排名第十的弄玉琴。 泠泠琴音随着他的指尖拨动琴弦传入众人的耳中。 容初遥遥看着他,只等他将曲子弹完,方才在门口时已经够无礼了,现在能忍则忍了。 就在这时,长生帝君手下音符突然一变,容初敏锐察觉出异样,下一刻提起风听剑挡住飞射过来的音刃。 音刃击打在剑刃之上发出“铮”的一声刺耳鸣响,容初被那力道逼得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而其他几个站在后面的小神仙就未能幸免了,当即被那强劲的音刃击飞出去,发出阵阵哀嚎。 现下还站在原处的只剩容初与天枢。 经过这么一遭,容初警惕起来,人不可貌相,她不会再觉得眼前这个端坐在亭中的长生帝君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握着剑柄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 前方琴音渐落,长生帝君一曲终了,终于抬起头来。 “景珩手底下之人何时这般无礼了?”他目光自天枢面上扫过,最终落在容初身上,对上容初的视线,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还是个女娃娃。” 被点了名,容初的脊背有一瞬间的僵直,心中对丢了景珩的面子有些过意不去,连忙上前一步抱拳道:“见过长生帝君!小仙容初,在这里给帝君赔不是,之所以冲动破了神霄玉府的大门,实在是事出紧急。” “哦?容初?你是破军星君?”听到容初自报家门,长生帝君一双清眸中闪过一抹兴味,顺势直起身来,望着容初继续道,“没想到竟长得这么大了。” “???”容初不解长生帝君之意,难道他之前还见过她? 虽心有好奇,但是身有要务在身,容初也没去管那么多,没有因长生帝君的一句话而错开话题,而是继续道,“帝君,天宝阁的往生灯被魔族之人盗取,无妄海封印松动,我等奉北极帝君之命,特意前来向帝君借取归元仪一用。” “景珩派你等来借取归元仪,难道就没有提前与你知会一声,本君与天界不和许久,天界事务,本君也不会再插手吗?”长生帝君声音微凉,没有丝毫要将归元仪借出的意思,“天界之事,与本君何干?” “这不仅仅是天界之事!”见长生帝君这样说,容初不自觉地扬了扬声,“往生灯失窃,魔君赤渊出世那就是六界的浩劫!” “六界的浩劫?”长生帝君轻笑出声,对上容初的双眼,他问道,“你可知五千年前,安稳许久的魔界为何会突然与天界交战?” 容初面色沉沉,僵站在原地。 她怎会知晓五千年前的事?五千年前她估计还是瑶池的一颗莲花种子吧。 见容初不答,长生帝君悠悠然自己回答:“几十万年前重汜之死,死得其所,但这最多也只是个引子。” “可是自那之后,昊天仍旧对妖魔两族滥下杀手,人界他早早掌握手中,冥界酆都他借口从景珩手中夺权,再回过头来看看,野心勃勃的究竟是谁?” “当年赤渊为何突然起兵攻上九重天?还不是因为他昊天强抢魔族公主,甚至连公主那三岁幼子也未曾放过?” “如今本君将这些都告诉你,你可还要继续为那野心勃勃之人卖命?” 容初身子有些僵硬,她知道,长生帝君没有必要骗她,也就是说,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容初!”见容初犹豫,一直站在后面的慕巡急了,他急忙上前,来到容初身边,“不会的,我父君他绝不是,绝不是……” “我不是在为昊天卖命!”容初打断慕巡那不自信的话,蓦然抬头看向长生帝君,坚定道,“昔日之事我并不知晓,但是眼下,神器落入魔族手中必回带来祸患,如今我与北极帝君所做的,不是为了天帝,而是为了六界苍生!” “容初。”听完容初的话,长生帝君突然一笑,他念叨着容初的名字,“你倒不愧是景珩的人,这冥顽不灵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其实这归元仪倒也并非不是不能借给你……” 一听长生帝君松口,容初眸子一亮,还没来得及开口道谢,就听长生帝君又道,“归元仪放置在应苍洞之中,你若能一个人去取出来,本君就借给你。” “好……” “不行!”容初的“好”字刚一出口,就被天枢的声音打断。 只见向来面带笑意的天枢此时神色严肃,三步来到容初身前,对长生帝君行了个礼,道:“应苍洞中有凶兽驻守,容初一人去我不放心,还请帝君允许小仙同容初一起去。” “贪狼星君。”长生帝君悠然开口,“许久不见,贪狼星君也与昔年不同了。” 天枢闻言身子一僵,随后便露出他那以往的笑意,“帝君说的哪里的话,天枢好歹也是北极帝君座下北斗第一星君,若是十几万年来还没有长进,岂不是叫人笑话?” 天枢这样说,长生帝君也未再多说什么,而是继续回到先前的问题上。 “应苍洞只能破军星君一人进去,若是不愿,那诸位请回吧。” 天枢噙着笑意的面上有几分龟裂。 “我去!”容初扬了扬声,“我自己一个人去!” “容初!”慕巡不满地唤了容初一声,而天枢望着容初也是一脸忧色。 凑到容初的身边,慕巡压低声线,“这个长生帝君一看就不像好人,还是算了,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来都来了,怎么能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容初拍了拍慕巡的肩膀,迎面对上天枢担忧的目光,勾起一个安慰的笑脸来。 天枢望着容初那笑靥,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 容初一人进了应苍洞,她没有想到,神霄玉清府这样富有生气的地方竟还会存在这般阴森恐怖的洞穴。 洞内潮湿一片,凉风阵阵,一路上都能听到水滴落的声音。 洞中昏暗无比,若是一般人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好在容初常年生活在紫薇垣,对黑暗的环境有更高的夜视能力。 洞中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容初只能顺着这一条路前行,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抹光亮。 那光亮就是自神器归元仪之上散发出来的。 这么简单就见到归元仪,容初反而有些不安,长生帝君既然要她独自来取归元仪,这洞中定然会有旁的蹊跷。 可是容初在原地等了许久,也没听到看到旁的是什么动静,她实在有些耗不起这时间。 想了想,容初还是选择上前,将归元仪取下置于袖中。 然而就在容初取下归元仪的一瞬间,整座应苍洞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第66章 重伤 还未等容初看清是何情况, 一条漆黑的巨尾突然向这边袭来,容初躲闪不及被击中甩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不远处的石壁上。 被那样重的力道摔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容初只觉得自己五脏肺腑都受到了冲撞, 跌落在地, 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然而不等她调息, 一道黑影再次向她袭来。 这次容初看清了, 眼前向她袭来的是一条通体墨色的黑蛇,此时它正张着大嘴, 毒牙向容初重重刺来。 容初见状,顾不得身上的剧痛,连忙腾身越起躲开这凶险一击, 跳跃至黑蛇背上寻找蛇的七寸。 手中白光乍现,容初手握风听剑,找准位置,猛地提剑,对准七寸狠狠地刺了下去。 然而剑刃与蛇背鳞片碰撞,擦出了火化,也未能伤那黑蛇一分一毫。 这一动作不仅没能制服黑蛇, 反而彻底将它激怒,它猛地甩身,将容初击飞出去。 额头撞在岩石之上, 容初顿觉头晕眼花, 好似有温热的液体从额上留下。 看着再一次靠近的黑蛇, 容初艰难地爬起,握着风听剑剑刃的手愈发的紧。 难道她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吗? 额上流下的鲜血进入眼中,模糊了她的视线, 腹中肋骨好似因为猛烈地撞击也被撞断了几根,现在只是这样站着呼吸,都感觉疼痛难忍。 黑蛇再次猛冲过来,张开了它长着獠牙的大嘴,这一次容初再没力气躲闪,撑着剑跪倒在地。 死在这里还真是没出息,想必北极帝君定然要嫌弃她不配做他的破军星君吧。 也真是辜负了勾陈帝君五千年来的培育与栽培…… 鲜血自额上、口中滴落在地,颈间有什么物件因为惯性从容初的领口掉出。 容初看过去,是李景恒送她的那把小剑啊。 轻轻将那小巧的风听剑握在掌心之中,容初闭上眼睛,想要迎接最后的黑暗。 然而在意识消逝的最后时刻,一道强光猛地将那冲上来的黑蛇击退,黑蛇在看清来人后,似是受了什么惊吓,连忙逃入洞穴深处。 容初迷糊中睁开眼睛,在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庞后,眼睛还是不自觉地湿润了。 她是在做梦吗? 她张了张嘴,虚弱地唤出他的名字,“李景恒……” …… 景珩怀抱着不省人事的容初走出应苍洞时,长生帝君正在洞外等候。 抬眸看到一身青衫面带笑意的长生帝君,景珩面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眼前的是与他相交几十万年的老友,这是他们在十几万年后再次相见,可是他却并不想与他多说什么。 擦身而过时,身后的长生帝君却先开了口。 “景珩,这么多年不见,你我之间竟生分成这般了。” 景珩动作一顿,回过身来,落在长生帝君身上的目光有几分寒凉,他没有接长生帝君的话,而是直接冷声开口:“你何必为难她?” “呵……”长生帝君轻笑一声,幽幽的目光落在容初那满是血污的脸上,“你倒真是宠她,也是,毕竟是耗心耗力才养出的这么一个人。” “只是,我倒是不明白,昊天那家伙,有什么让你值得为他做这么多?一个破军星君死了,还得拼命养出另一个守他的八方天界?” “浔逸!”景珩冷声开口,叫的是长生帝君的名字,“我早在三十万年前就说过了,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守昊天尊位,为的是八方安宁,六界太平!” “北斗七星与南斗六星御周天、护天道你不会不知,一旦任何一方出了差错,天道有损,面临的是六界浩劫。” “浩劫,你知道什么是浩劫?留着昊天那个满是野心的人统御天界才是浩劫!”长生帝君面上恰到好处的微笑有了一丝裂缝,他顿了顿,语气缓了下来,“景珩,衡离有句话说的很对,你就是冥顽不灵、顽固不化不可理喻!” 景珩面色阴沉,不想再与长生帝君多费口舌,二话不说抱着容初向远处走去。 望着景珩离开的背影,长生帝君幽幽叹了口气,“景珩,不知你何时才懂得变通。” …… 景珩将容初带走疗伤,只剩一群小神仙留在外面。 为容初疗伤前,景珩将容初取出的归元仪扔给了慕巡,慕巡看着手中的圆盘状的归元仪,不知该如何使用。 几个人围了一圈在那琢磨,最后还是天枢上前为归元仪注入灵力,归元仪上才渐渐浮现出光亮。 那光亮凝成司南模样,勺柄摇摇晃晃一会儿指南,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转了许久后才慢慢稳定下来指向一个确定的方向。 “这应该就是往生灯在的方向了吧?” “肯定是的!” “我们顺着归元仪指出的方向去找,一定会找到那个偷归元仪的贼!” 小神仙们一起讨论着,顺着归元仪指的方向走去。 只有天枢一人站在后面,望着小神仙们离开的方向拧眉沉思。 …… 一群小神仙随着归元仪所指的方向弯弯绕绕,在神霄玉府中转了几圈,不仅没有出神霄玉府大门,反而越走越深了。 最后按照归元仪勺柄的指使,他们在一所房屋前停下。 “这,不会吧,难不成往生灯在神霄玉府之中?顾不得长生帝君不愿借归元仪给我们,原来就是他偷的!” “等等,这不是容初的屋子吗?” “不管了,进去搜搜看就什么都知道了。” “可是,北极帝君也在里面呀……” “……” 房间内,容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陌生的环境,有一瞬的怔愣。 这是哪里? 身上的痛感已经不甚清晰,身体之中有一股暖流涌动,为她治愈了内里的伤势。 她还没死吗? 费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容初刚要下床,转头却瞥见床榻下桌边坐着的人。 是景珩。 只见他似乎是累极了,坐在桌边,单手撑着额头,往日那风华绝代却又无限清冷的一双银眸此刻正紧闭着。 窗外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他的一身白色劲装,淡淡地反射着阳光。 如今他这副模样,少了几分九天之上帝君的疏离,多了几分真实感。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吵嚷声。 “进去看看才知道,偷往生灯的贼到底是谁!” “不行,容初受重伤还在休息!况且帝君也在里面。”是慕巡的声音。 “找到往生灯才是最重要的事,帝君不会怪罪我们的!”司妙妗大声道。 容初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何事,房间门就被人一把推开,紧接着几名小神仙一起涌入房中。 容初一愣,转头看向景珩,却见景珩已然醒了过来。 “容初,你没事吧?”慕巡连忙来到容初身边,小声道,“我们正在用归元仪寻找往生灯的下落,没想到却被归元仪指引着,来到了这里。” 容初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没想到一抬头却对上司妙妗怨毒的视线。 此时司妙妗手中正举着归元仪,而归元仪的勺柄,正指着容初的方向。 “原来往生灯是容初偷的。”她大喊,引来了众人的视线。 众人闻声顺着归元仪勺柄所指的方向看去,最后纷纷将目光落在了容初脸上,神色各异,多是怀疑。 “什么意思?”容初秀眉微拧,有些没反应过来。 而慕巡则是上前挡在容初身前,对着司妙妗怒道:“怎么可能会是容初偷的往生灯!容初偷往生灯做什么?” “谁知道她偷往生灯做什么,说不准她就是跟魔族中人一伙儿的!”司妙妗望着容初,眼中渗出恨意,“既然归元仪也说是她,那就一定是她!” 什么…… 容初看向那个指向自己的勺柄,那是自己拼了性命取来的归元仪,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情况。 她分明见都没有见过真正的归元仪…… 不知道该为自己狡辩什么,容初无力地看向景珩。 他也会怀疑是自己偷的吗? “我没偷。”她出声为自己辩解,可是在神器面前,什么话都显得无力。 “没偷?窃贼也不会说自己是窃贼!”司妙妗咬定了往生灯失窃与容初脱不开关系,“你有什么能证明往生灯不是你偷的?” “我……”容初重伤未愈,面色还有些苍白,一着急说话,胸口处阵阵的疼,她掀开被子下榻,揪了揪自己身上穿着的单薄中衣,对眼前的人道,“往生灯若是在我这里,我能将它藏哪里去?” “就是就是!本殿下能为容初证明,容初绝不是这种人!” 慕巡的维护让容初有些感动,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依旧愿意相信她的竟然是他。 然而司妙妗对于慕巡的担保却不以为意,冷哼一声,她继续道:“慕巡殿下,你一直都这般维护容初,我们可不敢相信你!” “你!”慕巡脸色铁青,似乎是气得不轻。 “本君可以证明,往生灯不是容初偷的。”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景珩突然开口。 司妙妗闻言一愣,不敢置信地看向景珩,“帝君凭什么这么说?难不成因为容初是帝君的人,帝君就要袒护她?归元仪已经指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景珩抬眼看向司妙妗,随后起身来到归元仪之旁。 在众人目光之下,他手臂一挥,只见归元仪上的司南立刻化作光点消散,转而替代它的,是渐渐凝出的三个光点。 三个光点代表的是三个方位,其中两个光点较为清晰,一个光点明明灭灭不甚清楚。 众人看着这个有心变化的归元仪,有些不明所以。 “当年往生金莲化作往生灯时,因其灵力过强,恐出事端,本君将其分成了两盏,一盏封印于酆都,一盏留在天宝阁。”景珩出声解释,他抬手指了指酆都方位的光点道,“酆都往生灯光亮清晰,证明此灯尚无异状。” “而这忽明忽灭的光点,便是被盗走的那盏。因为魔族手中有混元仪,可以掩万物行迹。” “至于容初……” 第67章 是你 景珩的话说到这里, 屋内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就连容初也是看着他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因为她也不知道为何往生灯会将众人指引到她的身边来,若是今日景珩不在,她怕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 “至于容初, 不过是因为容初与往生金莲同为金莲所化, 归元仪的感应出了差错才会指向这边。” 在众人都屏气凝神之时, 景珩幽幽开口。 这句轻描淡写的解释, 就连容初自己也不太相信,更别谈其余几人了, 但是看景珩仍旧是一副清冷深邃模样,也无人敢上前质疑。 “你们可还有疑虑?”景珩视线扫过房间中的众人,冷声问道。 众人左右顾盼, 都不愿做这北极帝君面前的出头鸟,个个满腹疑虑却一声不吭。 “既然没有疑虑,那便出去吧,容初身受重伤,还需静养。” “我可以留下来照顾容初……”慕巡不想走,还想要争取留下,可是目光接触到景珩那淡漠的视线, 还是默默的噤了声。 容初尴尬摆摆手,“慕巡,你出去吧, 我想安静休息一会儿。” 听容初这样说, 慕巡才不情不愿地最后看了容初一眼, 然后才转身向门外走去。 临出门时随手拽过一个小神仙,“你觉不觉得,北极帝君似乎在针对本殿下?” 小神仙闻言脸色一变, 心中咯噔一声。 一个是天帝最宠的六皇子,一个是天帝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北极帝君,他谁也得罪不起,于是连连摆手,“小仙不知道,小仙什么都看不出来。” 众人纷纷离去,容初目送景珩离开之后,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眼下频频出事,今日又来归元仪这一遭,她有预感,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 因往生灯失窃事关重大,景珩只给了容初三日的休养时间,好在三日之后,容初的伤势也恢复了大半。 往生灯被分为了两盏,景珩下令派一众小神仙直接入酆都看守未被盗取的另一盏灯,而容初与天枢则随他一同追查失窃的那一盏。 只是慕巡对这样的安排有几分不太满意,在景珩安排完后,不怕死地当着景珩的面直接开口:“帝君,让容初与我们一同去酆都吧,酆都地界我们都不是很熟,容初在还能为我们引路。” 慕巡话音刚刚落下,站在景珩身侧的容初就察觉的周遭气压降了几分。 瞥了眼景珩那冰冷的神色,再看慕巡那倔强模样,容初夹在中间,不知该劝谁。 就在容初左右为难之时,天枢适时开了口:“不如属下随六殿下等人去酆都?容初身上有伤,万一遇上些突发情况,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跟在帝君身边,反倒叫人放心些。” 慕巡闻言极不情愿,景珩倒没有多说什么,微微颔了颔首算是同意,容初也松了口气。 慕巡再没借口能缠着容初,只能愤愤不满地接受这样的安排,临行时一直狠狠地瞪着天枢,天枢半分不介意,始终手持着折扇笑得儒雅随和。 …… 与慕巡天枢等人分开后,容初与景珩一同往人界飞去。 一别人界数十日,天界一日,人间一年,如今人间已过数十年,再回到人界来已物是人非。 热闹的街道仍旧熙熙攘攘,只是再也见不到昔日的好友与熟人。 与景珩并行在皇城的街道上,容初小心地打量着景珩的神色,潜意识里,她还是想要看到他对这里的留念。 只是盯着他看了许久,也没从他冷漠白净的脸上看到别的什么表情。 容初有些失望。 看来果真如司命星君所言,哪怕来人间历劫的神仙不选择忘却凡尘,也不会对凡间有太多的感情。 似乎是察觉到容初的视线,景珩垂下眼来看向容初,“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容初慌忙避开景珩望过来的视线,转头目光落在街边小贩稻草堆上插着的糖葫芦上。 糖葫芦通红,糖衣晶莹,空气中隐隐飘荡着冰糖的香甜。 “就是有些馋糖葫芦吃了。”不知道为什么,容初突然有些想要尝一尝,当年李景恒钟爱的糖葫芦到底是什么味道。 容初话音落下,景珩顺着容初手指的方向看向街边。 街边小贩敏锐地察觉到这边容初与景珩二人的目光,眼睛一亮,连忙上前来询问,“两位贵人可要尝一尝糖葫芦,我家的糖葫芦酸酸甜甜,甚是好吃。” 容初看着小贩递来的糖葫芦里面,双眼中写满了“想要”,无奈景珩没有吭声,她也不敢动作,只能双手无意识地揪着裙摆。 似乎是察觉到容初的小动作,景珩淡淡扫了她一眼,片刻后,冷声道:“拿一根吧。” 得到景珩的准许,容初立刻放开了笑脸,伸手接过小贩递来的糖葫芦,而景珩则不知从哪取出了几两碎银子交到了小贩的手中,道了句:“不用找了。” 小贩从未见过如此大手笔的人,立刻将景珩与容初当成财神爷讨好起来,“公子长得真是俊俏,小娘子模样也是好看,小的看二位贵人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二位就是般配!” 只是小贩如此吹捧一番,却得到预料中的回应。 景珩凉凉的一眼从他面上扫过,没有露出满意的神情,也没有戳穿他的话。 容初尴尬地站在原地,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见那小贩张嘴又想说什么,连忙凑到景珩身边道:“帝君,归元仪有了反应,我们走?” “嗯。”景珩淡淡应了一声,没有多说。 如今正在人间,妖魔以混元仪隐匿踪迹混在凡人之中,容初与景珩也无法施用仙术,只能步行顺着归元仪所指的方向走。 跟着归元仪的指示走,越走越靠近京城中最繁华的地段。 走在路上,景珩一句话也不说,容初跟在他的身后,本就有些不自然,又因之前卖糖葫芦的小贩说了那样的话,愈发感觉氛围奇怪。 思索片刻,容初一咬牙,加快脚步来到景珩身边。 察觉到容初的动作,景珩行走的脚步微微一顿,转过头来看向容初,问道:“何事?” “帝君,你想要尝尝这个吗?”容初抬起了手中还一口未吃的糖葫芦,“你以前……” 还想要再说什么,容初嘴一瓢,很快回过神来,“我以前尝过,还挺不错的。” 容初话音落下,景珩许久没有回应。 容初忐忑地观察着景珩的神色,只见他英眉微蹙,一向没有别的表情的精致面容微微有些凝重,似乎是面对难以接受的什么事务。 道路两旁的百姓车马川流不息,只有路中央的两人似乎像是静止一般。 “算了,帝君兴许吃不惯。”容初心底那最隐隐藏着的期待还是落空了,她期待他还留有曾经的喜好,只是现在看来,似乎是她多想了。 她早该明白,司命星君的话不会骗她,北极帝君哪怕留有曾经的记忆,也再也不是当年的李景恒了。 眼中涩意快速涌出,容初连忙别过头去。 视线落在街边生意火爆的酒楼上,那是她初初来凡间时与李景恒来过的酒楼,当年的酒楼还伫立在那处,只是揽客的小二再不是当年的人。 天界的片刻一瞬,人间却早已沧海桑田。 街边人来人往,容初隐约看见那酒楼之中一个白衣女子领着一位身着粗布衣裳的少年。 女子眉心一点红钿,衔着玩味的笑意,将一串糖葫芦递到那面容清俊的少年面前。 “喏,这个送你。” “先前看你一直盯着,想必应该喜欢。” “怎么了?感动的不会说话了?送你的生辰礼物。” 少年一双清眸中除却冷峻,眼底还有半分的动容。 他小的时候,还真是别扭啊,从小到大都别扭。 有什么液体顺着脸颊流入口中,口腔之内只剩满满的苦涩。 这糖葫芦,哪有那么好吃? 容初始终垂着头,默默地咬着一颗颗的糖葫芦,她没有注意到,一旁景珩眸中的复杂神色。 等容初默默将一串糖葫芦吃完,再抬头时,面前却多出了一条白色的手帕。 手帕花式简单,只有几条银丝绣制的暗纹,不过那股莲香却沁人心脾。 容初惊诧地抬头看向递来手帕的景珩,只见景珩仍旧神色淡淡,轻蹙的眉头没有疏解,一双银眸之中似乎还有几分嫌弃。 “伤口可还疼?怎吃个糖葫芦还能吃的涕泗横流?” 容初愣愣地一手僵硬地接过手帕,另一手抬手擦了擦脸,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羞愧地擦干颊上的眼泪,就在容初要将手帕还回去时,突然有一道身影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的大腿。 “这位姑娘,您发发善心,施舍点东西吃吧,奴家已经五天没吃饭了,求求你了!” 扑过来的是一位约莫五六十岁的乞丐妇人,她顶着一头如鸡窝一般杂乱的头发,骨瘦如柴,不知是多久没有洗漱过,浑身散发着一阵浓重的酸臭味。 周边的行人见状连忙避开几丈远。 容初被她紧紧抱住,也不敢用力挣脱,怕耽误时间,于是从袖子中取出几块碎银子道:“你先将我放开,我还有急事要处理,这里有几块碎银子,你拿着去买些吃食吧。” 那乞丐闻言,连忙起身要接容初手中的银子,只是在看到容初面容的一瞬间,瞳孔瞬间收缩,哑声尖叫起来:“容初!是你,容初,是你!你没有死,你怎么,怎么还是当年的模样?啊——” 容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急急后退几步险些摔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看着那瘫倒在地有些眼熟的乞丐,开口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谁!你竟然不记得我了!我是阮惜雪啊,我是阮惜雪啊!”乞丐跪坐在地仿佛是疯魔一般高声呼喊着,她一边呼喊,一边爬着上前想要再次抓住容初的裙摆,“你究竟是什么妖物,你是……” 阮惜雪。 容初当然记得这个名字,阮惜雪可是当年为了李景恒而不惜多次害她的女人。 只是,她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发生了何事?”就在容初看着地上如疯子一般的人面色泛起惨白之时,景珩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淡然清冷的声音吸引了容初与阮惜雪的注意,容初根本没有来得及阻止,阮惜雪已经叫出了那个名字。 “李景恒……陛下,是你吗?” 第68章 画卷 容初脸色一瞬间的煞白, 僵硬地转头看向走向前来的景珩,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神色。 只见那张清俊隽秀的容颜上仍旧神色清冷,一双银眸中平静无波,只是剑眉不着痕迹地轻蹙。 注意到景珩面上的轻微变化, 容初心底微凉, 她知道, 景珩是已经认出了阮惜雪。 他虽已回归天界, 但是对凡间的记忆并未忘却。 容初心中忐忑,方才阮惜雪直呼她的名字, 景珩定然是听到了的,他会不会察觉到什么? 手心处慢慢渗出冷汗,若是下凡之事暴露, 那她跟司命星君可就都要玩完…… 就在容初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反应一直淡淡的归元仪突然有了明确指向,容初趁机上前一步挡在景珩面前,面对阮惜雪开口:“这位妇人,你怕是认错人了,我家公子不是什么陛下……” 说完,容初回身拉住景珩手臂, 因为心虚,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敢看着别处, 硬着头皮小声道:“帝君, 寻往生灯要紧。” 景珩意外地没有多说什么, 淡淡地扫了一眼容初,没有再理会身后哭喊的阮惜雪,任由容初拉着, 随容初一同顺着归元仪所指方向走去。 往生灯的指引最后在一家酒楼前消失,容初抬头看了一眼酒楼的牌匾认出,这是当年京城最大的酒楼,但凡是在京中有身份地位的,都喜欢来此畅饮。 如今的楼阁看起来是经过修缮的,比当年还要富丽堂皇许多。 “两位客官,可要进来看看。”楼外站着的小厮见容初与景珩二人衣着不凡,双眼一亮似看到商机,连忙凑上前来,“今日酒楼中正拍卖昔年珍宝,二位可有兴趣。” 小厮说着,瞥了一眼容初抓着景珩手臂的手,笑眯眯地讨好地对景珩道:“公子器宇不凡,夫人美若天仙,楼内有不少稀世珍宝,公子不进来为夫人选几件吗?” 听着小厮这样说,容初先是一愣,随后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手还紧紧抓着景珩的手臂,像是被烫了一下一般飞快撒开手对那小厮开口:“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容初的话还没有说完,身侧的景珩已然沉下脸色向酒楼中迈开步子走去。 看景珩那般凝重的神色,容初心下一凛,也连忙跟了上去。 酒楼中熙熙攘攘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看起来都是为今日的拍卖而来。 归元仪已然完全失效,处在酒楼之中容初能略微察觉到淡淡的妖气,可是却并不能确定那人的方位。 再加上现下聚集的凡人众多,一时间难以辨别这楼中的人谁为妖谁为人。 就在这时,酒楼的老板出现安排在场人落座,容初与景珩混在人群中随意寻了个座位坐下。 酒楼的老板是个略显福态的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开口声音浑厚,很快将场面控制了住。 容初自从坐下就在静静观察周围动静,很快她将目光落在了座位在首排的白衣少年身上。 少年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他居于首排居中之位,衣着华贵,神色傲然,酒楼老板经过他面前时他似开口说了句什么,将酒楼老板唤到了身边。 二人对谈,酒楼老板赔笑,少年这才满意翘起二郎腿胸有成竹地看向前方。 容初察觉到这白衣少年身上气息怪异,转眼瞥了一眼身旁的景珩,之间景珩的视线只是淡淡地从他身上扫过,并未做过多逗留。 很快拍卖开始,身着轻纱长裙的美姬踱着款款莲步将一件件珍宝端到台上。 各式珠宝在烛光与夜明珠的照射下更加熠熠生辉,在场的各位达官贵人也纷纷出手叫价。 只是容初注意到,坐在首排的那位白衣少年自始至终没有神色变化,仿佛根本不将这些稀世珍宝放在眼里。 容初突然好奇,这个少年究竟想要做什么。 拍卖的珍宝一件件以高价被卖出,终于到了压轴的宝物。 在最后压轴的宝物出场时,容初注意到,那白衣少年缓缓直起了腰,容初好奇地顺着那少年的视线向前看去。 只见被两位美姬捧着带出场的是一幅画卷,画卷看起来有些许年份,卷轴略微泛黄。 卷轴被两位美姬小心翼翼地徐徐展开,容初听到酒楼老板对此画的介绍。 “这幅画乃是昭化元年所作,画上的人物乃是昭化皇帝与仁裕皇后。此画乃先皇与先皇后为数不多的两幅画卷之一,另一幅就在帝后合葬的皇陵之中。” “听闻仁裕皇后乃昭化皇后挚爱,仁裕皇后原为昭化皇帝贵妃,于昭化三年病逝,病逝后被追封为皇后。世人皆知昭化皇帝执政的后几年中醉心求仙问道,以至于早早垮了身子,却不知他只为与皇后早日相见。” “如此贵重的画卷,起拍价四百两白银!” “四百五十两……” “五百两!” “……” 容初在看到那幅画的一瞬间,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了。 画上的李景恒还是当年青涩的模样,初登帝位,穿着略显宽大的龙袍,她就坐在他的身边,轻纱掩面,却满面不情愿。 他略微侧着头,唇角含笑,两只微挑的凤眸,满眼都是她。 脚边是开得正艳的一池莲花。 容初控制不住自己微颤的指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画。这一瞬间,她只想再多看一眼她熟悉的小殿下。 她不知道,如果再有一次那样的机会,她会如何抉择。 一直静坐在容初身侧的景珩在看到那幅画时,也有片刻的怔愣,只是他很快将目光转向了画的另一边的女子身上。 这个女子,纪凝心,有那么几分印象,只是再细想与她有关的片段,却半分也想不起来。 作为画像的主角之一,他却半分也记不得台上酒馆老板所讲述的那些事情。 好似,有什么记忆,在某个时候,被他忘记了? 收回视线的瞬间,景珩注意到了身边情绪极为不正常的容初,那一瞬间,也仅仅是瞬间,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再次袭来。 景珩眉头轻蹙,唤她的名字。 “容初。” 这二字出口,景珩脑海中隐约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他还未来得及看清,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容初听到景珩唤自己的名字,一转过头就对上了一双清冷的银眸,容初很快察觉到,这双银眸的眼底,有微微的冷意。 是不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容初身子僵住。 “帝君,何事?” 容初心底打着颤小心翼翼开口。 可是景珩并不再多说,只是一双沉静带着冷意的眸子静静地注视她,片刻后才别过视线,道了句,“无事。” 容初重重松了口气,怯怯地转回了头。 前面的喊价已经到了八百两,容初重新将目光落到台上的那副画上。 是的,她想要。 “八……” 就在容初想要叫价八百五十两之时,前面一直沉默的白衣少年突然开口:“一千两。” 容初拧眉,直觉这人不好对付,就在她想要再加价时,却又听那少年补充,“黄金。” “什么?” “一千两黄金?” 整个酒楼瞬间就炸了锅。一副画,虽说是帝后画像,可却也只有几十年的年份,算不上什么古董,竟能卖一千两黄金,怎么也有些夸张了。 容初也没有料到,那白衣少年竟出手这般阔绰,一口气拿出一千两黄金,难不成是什么皇亲国戚。 好奇心趋势,容初转头跟身侧的人打听:“前面那叫价一千两黄金的公子是什么身份,出手竟这般阔绰?” 身侧的人回头看一眼容初,解释道:“一看你就是外地人,不知道,陆小公子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是京城首富陆家的小孙子。” “陆家虽无人在朝中为官,可是却是皇商,陆家的老太君,曾经可是宫中皇后身边的红人呢!” “这样啊……”容初点点头。 “这陆小公子一口价喊了一千两黄金,看来这画就要落入他的手中喽……”身侧的人耸耸肩,转头看向台上,一副看戏的模样。 这时已经到了拍卖的最后阶段,自从一千两黄金的叫价出现后,便再无人加价。 酒楼老板见状开口,“还有再加价的吗?一千两黄金一次……” “一千两黄金两次……” “一千两黄金三……” “我加价,五千两黄金。” 就在拍卖即将一锤定音之时,突然传来声音将酒楼老板的话音打断。 酒楼中再次沸腾起来,纷纷转头寻找声音的源处。 容初缓缓从座上起身,不惧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开口:“我,五千两黄金,要这幅画。” “这……姑娘,量力而行啊!”方才跟容初对话的那人低声劝道。 容初不为所动,目光只锁在那幅画上,开口:“还有人出更高的价格吗?若是没有,这画便是我的了。” “这,姑娘,五千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你确定吗?”酒楼老板生怕自己听错,上下打量容初一副十七八岁小姑娘的模样,不太敢信她。 “是呀,小姑娘长得人模人样,别竟说大话。” “自然没有假。”容初沉声道,说着,在袖中暗暗变出一章存票,上有五千两黄金的,这是她在人间时在钱庄存下的。 就在她拿着银票要往下走时,手腕突然被一只略微冰凉的手给圈住。 容初一顿,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只见景珩神色微凉,低声开口:“容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第69章 阿碧 容初不敢对上他的眸光, 只能略微错开视线,低声否认:“帝君多虑了。只是帝君在人间的这画像,我喜欢的紧。” “……” 最后一幅画被卖出,拍卖便结束了, 众人三三两两议论着散去, 酒楼中的人很快便少了下来。 酒楼老板拿着容初给的存票求证, 得知银票是真的, 回来立刻换了一副面孔,他亲自将画收好, 毕恭毕敬地送来容初面前:“姑娘,您的画。” 将画递到容初手中,酒楼老板好奇地瞥了一眼站在容初身侧神色清冷的景珩, 套近乎似的开口,“公子好生面熟,好似在哪儿见过呀。” “……”方才画上的人不就是他吗? 容初心中腹诽,暗道这老板“好记性”,开口却打着哈哈,“我家公子一副大众面相,老板怕是记错了。”说罢, 赶紧扯起景珩的袖子将人带出了酒楼。 这万一酒楼老板反应过来,怕是会以为昭化皇帝诈尸了。 出了酒楼,容初将画收进袖中, 心中正琢磨着方才酒楼中的那白衣少年与妖物有何关系时, 一旁沉默许久的景珩突然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你与纪凝心有何关系?” “什么?”景珩开口, 容初一愣,回过头来,便对上一双深邃银眸。 景珩从来喜怒不形于色, 可现下,容初清楚地注意到了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纪凝心?”容初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纪凝心”为何人,因为她已与这个名字阔别已久,反应了片刻后,才猛地反应过来, 景珩是发现什么了吗? “我……我不认识……” 容初话音落下,便又见景珩的神色黯淡了几分。 “她是画上的那个女人。”似乎是对容初的话没有怀疑,景珩竟主动开口解释。 他说话时,转头望向了天边,容初站在他的身侧,抬头只能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下颚角,却看不到他眼中的神色。 只听他道:“不知你是否知晓,也不知司命星君或勾陈帝君与你说过没有,出关之前,本君曾下凡厉过一劫。回天界后,凡间诸事与本君再不相干,只是有一事,本君甚为介怀。” 他说到这里,突然一顿,转头看过来。 容初就这样愣愣地听他说,他一转头,她便撞入了他满眼的星辰大海。 那双艳煞芳华的银眸中酝酿的是她从未在他眼里见过的,复杂。 “纪凝心。关于她,本君记得的,只有这一个名字。本君忆不起她的音容,不记得与她的过往,甚至不确定,她是否真的存在过。有时候,本君会想,她真的是‘纪凝心’吗?又或者,她其实是旁的人?” “……”容初动了动唇角,却没说上话来。 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帝君记忆中的那个人,其实是她吗? 她忽然记起曾经司命星君说过的话。 彼时她因景珩回天,得知他便是李景恒时乱了分寸,可是司命星君告诉她,他是九重天上万人敬仰的北极帝君,他历劫成功,他记忆之中那个伴他始终的人只会是纪凝心。 他曾经拼尽全力想要挽留的,也只是“纪凝心”。 命格簿上,早已书写好了这一切。 而容初,永远只会是他座下的北斗第七破军星君。 容初别过视线,垂头不语,她害怕一开口,就忍不住。 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往生灯的下落! 就在这时,一股灵力的涌动让容初打起精神来。 景珩明显也察觉到,他已先一步向那边看去。 容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就望见了人群中的琼霄仙子。 哪怕她已换下了碧色霓裳,只是着了普通凡人的粗布衣裙,在人群中却仍是那般显眼。 “你且在此稍等片刻。”景珩没有看容初,只是出声交代了一句,言毕便向琼霄仙子那般走去。 容初站在后面,眼见着远去的人逐渐被人群淹没,袖下的双拳,不自觉地握了起来。 随后,又无力地松了开来。 她能怎么样呢? 她不能怎么样。 长叹一声,干脆转了视线,眼不见心为静,容初干脆欣赏起路边卖的廉价朱钗来。 “喂!” 就在容初看着路边小摊的朱钗暗暗出神时,一道声音将她拉回了神。 淡淡的妖气? 容初瞬间警惕了起来,回身就见到了先前在酒楼想要拍下那幅画的白衣少年。 此时少年就站在她的面前,容初挑了挑眉,本来还想去寻他,没想到竟自己送上门来。 只不过…… 看这家伙嚣张的神色,怎么看都有几分不爽啊。 容初没有出声,只是转过脸,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在看清容初面容的一瞬间,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眼中的惊艳便被与生俱来的玩世不恭所替代,“模样生的倒是不错,不过你没发现吗?” 少年说着,抬手指了指方才景珩离开的方向,“你相好跟一个长得略有些艳俗的美娇娘跑了?方才我还听到他们说什么婚约什么的。” 听着少年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容初拧了拧眉,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听到容初这样问,先是一愣,随后便露出一副惊怒的神色道:“你竟然不知道小爷是谁?你竟然还不认识小爷我!” “你是天上的帝君吗?我为何还得认得你?”看着少年一副对自己认知不清的模样,容初嗤笑了一声,她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某一条同样喜欢嘚瑟的臭屁龙。 少年怒了,拽过身后的一名随从,指着容初怒道:“来,你给她介绍介绍,本少爷是谁!” 随从毕恭毕敬上前,一副庄严郑重的模样,对容初解释:“这位可是堂堂京城第一首富!陆遥的孙子!陆家的小少爷,陆苼!陆大公子!” 容初看着骄傲地扬起头颅的名唤陆苼的少年,耐着性子掏了掏耳朵,“哦,请问有何贵干?” “你……”陆苼没料到容初知道自己的名号后,仍是这样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往日里别的女人见了他,都恨不得扑上来。 这样陆苼心里产生了不小的落差。 “本少爷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方才在酒楼中的那副画是本少爷早先就看上的!本少爷都与老板说好了,要将那画卖与我!” 说起这事来,陆苼就有气,那幅画本来是他事先与酒楼老板说好,要买来赠与祖母作为七十岁大寿贺礼的。 本来一千两黄金已是天价,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花钱不眨眼,硬生生把他的画给截胡了! 更没想到老板是个见钱眼开的,竟然临时反悔,将那画作卖给了旁人! 他都跟祖母说好了,要在她七十岁大寿上给她个惊喜,结果现在惊喜没有了,到时候还让他在别的堂兄堂妹面前丢脸! 想到这里,陆苼恨恨地剜了容初一眼,双手往腰上一掐,道:“现在,本少爷要用一千两买你怀里的那幅画!” 容初怀疑自己耳朵除了什么岔子,气笑了,“这幅画是我花了五千两黄金买下的,凭什么要以一千两黄金的价格卖给你?你是哪儿大啊?如果真想买,就用一万两黄金来买,你不是首富——的孙子吗?” “一万两!!!”陆苼惊叫,“你怎么不去抢国库呢?” 虽说他家是京城首富,可是一千两黄金已是不小的开销,这是他攒了十八年才攒下的! 一万两黄金,他要是真拿一万两黄金出来,保不准回去就得被他爹打断腿。 都怪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陆苼恼羞成怒,不想与容初再纠缠下去,直接对身后的随从下令,“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给我带回去!本少爷要亲自收拾她!” 话音落下,便有六七名人高马大的壮汉向容初涌来。 容初下意识想要动手,可目光落到陆苼身上,转念一想,帝君被琼霄仙子叫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而这小子身上沾着淡淡的妖气,保不准真与那盗走往生灯的妖物有关,她便干脆装作束手就擒的模样进了他家看看再说。 陆苼见容初老老实实也不挣扎十分满意,心情舒畅地回了陆家。 陆家不愧为京城首富,陆家的宅邸,几乎与亲王王府不差上下,门口的两只石狮子栩栩如生,进入府中,地面皆是大理石铺就,屋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一处宅邸,容初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印象之中她好像什么时候来过。 可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陆苼的手下从小道推着容初,将她关进了一处偏僻的宅院,还顺带抢走了她的画卷。 不过容初并没有十分在意,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查探妖物的方位。 蛇妖于幻境之中时被景珩重伤,她急需寻一处安全之处修养,而此处妖气若隐若现,若不出所料,盗走往生灯的妖物,应该就藏在此府邸之中修养。 然而出容初意料的是,她原本以为那名唤陆苼的少年顺走了他心心念念的画后应该不会再来寻她麻烦,然而就在第二日,容初正盘膝坐在床榻上以归元仪感知往生灯时,房门突然自外被推开。 好在容初反应的快,才没有被进门的少年发现端倪。 容初心底有些生气,瞪着来人,也没有好气,“进门之前不会敲门吗?” 陆苼嘚瑟的进门,骄傲地哼了一声,丝毫不将自己当外人,寻了个椅子就翘着二郎腿坐下,“这儿是本少爷的地盘,本少爷想去哪,就去哪!” 容初默默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他。 “喂,你叫什么名字?昨天一天没吃东西,饿坏了吧,本少爷来给你送了些吃食,还不赶紧来感谢。”陆苼说着,从身后拿出个食盒,从中取出不少色味俱佳的餐食摆在桌上。 他以为容初一日没吃东西,现在定然饿极了,可容初早已辟谷,哪怕是再好吃的东西,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得不到容初的回应,陆苼有些怒了,可又不甘心就这样甩手离去。 “你这是闹哪样?绝食示威吗?你看你都来陆府一天了,那男人也没来寻你,有什么好值得托付的。”陆苼打量了容初两眼,起身换了个距离容初近些的椅子坐下,“不然,你跟了本少爷我,本少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样?” 容初本盘腿坐在床榻上打坐,听到陆苼这样说,忍不住睁开一只眼睛,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家庭的的孩子,这般不要脸不要皮。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声音:“少爷,老祖宗表少爷说了你强抢民女的事,已经往这边走了!” “什么!陆欢那个王八犊子,竟会告老子的状!” 听到外面传来的话,容初注意到,原先还一副臭屁模样的陆苼瞬间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副炸了毛的模样。 他左顾右盼好似在寻找藏身之地。 陆苼转头看见容初坐在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觉自己丢大了人,不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猛地冲到容初面前商量,“待会儿我奶奶来,你记得一定要说我们俩两情相悦,知道吗?事后……事后我许你做我的正妻!” “啧~”容初不答应,也未拒绝,只是仍旧似笑非笑看着眼前急的团团转的少年,看来,他是真的怕极了自己的奶奶呀。 …… 阿碧怒气重重地推开门,拄着拐杖踏入房内。 人间几十载,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春靓丽的小丫鬟,如今她满头华发,走路还需拄着拐杖了。 好在身体硬朗,教训她那不争气的亲孙子还有些力气。 今日她刚刚将孙子送来的帝后图放入她的珍宝阁中,图上的人她再熟悉不过,一个是当年偏执倔强的新帝,一个是她半路等来的便宜小姐。 她虽只伺候了小姐短短几年,可是却真的主仆情同姐妹。 只可惜那苦命的小姐,年纪轻轻便殒没了,连带着,也带走了对她一腔真心的年轻帝王。 阿碧不忍再回想那年的辛酸事,只盼望小姐与陛下能在天上再续前缘,这一次不要再做凡间的怨侣,他们一定要开开心心,幸幸福福地生活在一起。 这样想着,阿碧抹了一把眼角流出的眼泪,欣慰地夸赞了一番那个纨绔不学好的小孙子终于长大了。 只是没想到,前脚陆苼刚从她这里出门,后脚就传来消息,这幅画竟然是陆苼从一位年轻姑娘那处抢来的,不仅如此,还连人也关了起来。 阿碧那瞬间差点没被气得背过气去,这小兔崽子,好的不学,还学会强抢民女了! 这会儿阿碧已经推开房门进了屋,进门的一刹那,她清清楚楚地听到屋中传来孙子的声音,这边更坐实了他强抢民女的说法。 忍无可忍,阿碧抄起拐杖,朝着里间走去。 第70章 过往 听着老人拄着拐棍的步伐声渐近, 陆苼愈发站不住了,转头间瞥见床榻上容初脚边的被子,连忙向榻上扑来。 他想要躲在被子里。 可容初怎可能给他靠近的机会,他人刚爬上榻, 便被容初不留情面的一脚踹下了床。 “哎呦!”陆苼哀嚎着在地上滚了两圈, 待稳住身子后指着容初大骂, “你这毒……” 只是这话还未完全说出口, 大腿便挨了狠狠地一拐棍。 “臭小子,赶紧给我站起来!” 一听到自家祖母的声音, 陆苼身子一哆嗦,一个鲤鱼打挺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转头就见自家祖母面带怒色地站在门口。 “祖, 祖母,您怎么来了?” “我这个老婆子不来,你是不是要把这陆府的天给掀了?看看,看看,你娘把你惯成了什么样子,不学无术、好吃懒做,今儿个还学着门口的地痞流氓强抢民女来了!”阿碧说着, 用拐棍重重地敲了两下地砖,发出清脆的声响,“成何体统!” “祖母, 您息怒呀!是哪个嘴碎的在您身边说孙儿坏话?”陆苼装作乖巧模样来到阿碧身边, 一手搀扶着阿碧的胳膊, 一手轻拍阿碧的后背为她顺气,然后装作一副可怜模样,道, “祖母,其实屋里的姑娘,是孙儿一直放在心上的人,可是她身份低微,孙儿害怕母亲得知她的家室背景后不允她过门,出于无奈才出如此下策。” 陆苼三言两语,把锅扣到了他亲娘头上,并且把自己编造成了一个苦情人,说着还做出泫然若泣的模样,让阿碧见了好不心疼。 “这个张氏!我不知道教导了你爹娘多少次,就是油盐不进,我们陆氏不也是从穷苦过来的吗?虽如今手里是有了几两银子,可也不能看不起旁人家!”阿碧似是信了陆苼的话,抬手轻拍陆苼的肩膀,道,“只要是身家清白的姑娘,只要你们两情相悦,只要祖母在,没人敢为难你!” 阿碧说着,朝屋内看了一眼,隔着轻纱,只能隐约看到似有个白衣姑娘坐在榻上,层层轻幔遮了她的面容,看不清具体形貌。 “你去把姑娘请出来,祖母有些话要问问。” 阿碧这样说,也是想要帮自己孙子把把关,陆苼毕竟是她唯一一个孙子,虽说是不会过度掺和他感情上的事,可终身大事,也需重视。 陆苼闻言道了句“是”,便心中忐忑地转身去叫容初。 容初坐在榻上,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对于陆苼的扯谎能力,她只能长叹自愧不如。 很快陆苼便慢悠悠地踱到容初的面前,“随我去见见祖母吧。” 这话说得是无比温柔,只是这眼神中却满是警告。 容初好笑地对上陆苼努力瞪她的眼睛,却丝毫不动。 陆苼有些急了,俯下身子来凑到容初面前,“你放心,祖母会为我二人做主的。” 说完,又压低嗓子道,“只要你帮本少爷这一次,后面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这声音中满是急切。 容初盘腿坐在榻上挑了挑眉,以同样细弱的声音确认,“此话当真?” “当真!” “那好吧。”得到满意的回复,容初这才施施然慢悠悠地下榻,随着陆苼一同走到房间门口处站着的老人的面前。 “祖母……她来了。”陆苼本想唤容初名字,可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容初很给面子地福了福身,“拜见祖母。” “砰!” 是拐杖摔落在地的声音。 “你,你……”双臂猛然被人抓住,容初一愣,抬头就对上老人浑浊泛红的双眼。 “祖母,你做什么?”见祖母突然失态地抓住容初双臂,陆苼也是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来将两人分开,回头再看向容初的眼睛里,已满是怒意,“你对我祖母做了什么?” 容初满头雾水,她分明什么也没做好吧? 陆苼冷哼一声,看向阿碧,轻声安抚,“祖母,你没事吧?怎么了?” 可阿碧根本就无暇理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容初,伸出的双手微微颤抖,好似用尽全力也要触碰到容初一般。 容初看着眼前苍老而陌生的脸,心中疑惑,难不成这也是曾经在人间的熟人? 可是但看着这样一副面容,她根本就不记得她。 虽是如此,但是容初还是伸出手,握上了那双瘦削苍老的手,在两双手紧紧交握的那一瞬,一种莫名的熟悉涌上容初心头。 “你,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阿碧紧紧握着容初的手,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出声问道。 “我叫容初。”容初没有犹豫,干脆回答。 “容初……容初……”时隔几十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阿碧终于是泪涌而出,她紧紧地抓着容初的手,“容初,容初,你怎么会是容初呢?” 她想不明白,为何时几十年,她的小姐竟还如曾经那般模样,虽然让人难以置信,可她在第一眼看到她时便能笃定,她就是她的小姐! 阿碧失神的模样吓坏了陆苼,陆苼连忙将容初与阿碧交握的手分开来,他不知道向来稳重的祖母为何会是这般模样,瞥了一眼面上没有太多表情的容初,陆苼猜测,一定是容初惹祖母不高兴了! 他当下便对容初道:“容初,赶紧跟祖母道歉……” 话音刚落下,阿碧便开了口,“出去!” 陆苼心中咯噔一下,难道祖母就这么讨厌容初吗? 虽然难以理解,但为了照顾祖母的情绪,陆苼还是对容初道:“容初,你先出去!” “我叫你出去!”阿碧彻底不耐烦了,回过神来狠狠地一把推开陆苼,在陆苼一脸呆滞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她便吩咐,“来人,把小少爷带走,关进柴房,闭门思过三日!” 陆苼在最后被拖出去时,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陆苼被带走,房间之中重新恢复了一室的寂静,除了阿碧低低的啜泣声,再听不到其他声响。 容初僵站着,有些尴尬,“老人家……” “小姐!您是真的一点也记不起阿碧了吗?”年过七旬的老人,就在这一瞬间扑倒在容初身上。 阿碧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听到熟悉的名字,容初骤然睁大眼睛,浑身僵在原地,没有动作。 “阿碧……” 不自觉地,容初也红了眼眶。 她怎么会忘记阿碧,人间三载,是阿碧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可是于她而言,她们分别才不过百日…… 可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妪…… 容初没有否认,阿碧便知道,自己没有认错! “小姐!小姐!他们都说你没了,我不信,我等啊等,十年二十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小姐不会死的!”阿碧哭得歇斯底里。 她自幼便被送入纪府做丫鬟,做了几十年的奴婢,没有人将她当做人看,只有容初。 她想陪在容初身边一辈子,可是没想到,最后得到的却是容初身殒的消息。 前几日还活蹦乱跳的小姐,这叫她怎么相信! “不过小姐,为何过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当年那般模样?”阿碧哭了好一会儿,总算是记起重点来。 容初被这么一问,尴尬的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这要咋说? “小姐是天上的仙女吧。”阿碧没有执着于容初的回答,她有自己的猜测,这么多年,能葆青春不变的,只有一个答案了,“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神仙……” 在阿碧面前,容初也不否认辩解,轻叹了一口气,问道,“阿碧,这些年来,你还好吗?” “一切都好。”阿碧道,“当年被齐王殿下送出宫后,我便遇到了我家那老头子,我们一起做了点小本生意,满满的,就做大了。还有了一儿一女,儿女如今也有了子嗣……” 阿碧说话的时候,面上是一副幸福的神情,只是说到这里,猛地一顿,好似突然记起来什么。 看着容初的脸,瞪大眼睛,“陆苼……陆苼那混小子,他……他对小姐……” 知道阿碧是想问自己与陆苼的关系,容初便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与陆苼相遇的经过告诉了阿碧。 阿碧一听,当即怒了,“这混球,竟敢做如此出格之事!看我不叫他爹打断他的腿,对了,那画……” 提起那画,容初便想起景珩随琼霄仙子离开之事,神色暗了一暗,道,“罢了,我留着那画也没什么用,既然你喜欢,就送给你,当是留个念想吧。” 阿碧看出容初眼中的失意,只以为容初是怀念已故的皇帝,虽说当年容初对皇帝百般抗拒,别人兴许看不出来,可阿碧却将容初的纠结看在眼里。 那分明就是想爱,却不能爱。 彼时她不动为何容初心中分明有那少年皇帝,却定要将人推开,如今她是知晓了,人与神之间的距离,太遥远了。 轻轻叹了口气,不想容初再伤神下去,阿碧转移了话题,“小姐,既然来了,不如在府中多住几日?” “……”容初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应了声,“好。” 倒不是她真的想在此逗留几日,只是因为如今确定那蛇妖藏身在陆府,却不知她具体藏匿在何处。 那蛇妖身受重伤,补充元气势必要耗费精气,保不准会拿陆府的人开刀。 况且好不容易锁定她的位置,决计不能让她再逃了! 至于景珩那边如何交代…… 容初脑海中又闪过景珩向琼霄仙子走去的画面…… 保不准他现在根本就顾不上她呢,等他问罪之时再说! 第71章 命案 容初就这样暂时被安排在了陆家的客房, 而陆苼则被关在了柴房,任凭他怎么闹,阿碧也不肯将人放出。 陆苼的亲娘心疼儿子,跑到阿碧院里求了好几趟, 也没能求下请来, 只好买通看柴房门的下人, 届时“通融通融”。 是夜, 乌云蔽月。 容初本躺在榻上小憩,虽阖着眼, 却六感全开,在怀中归元仪第一次闪烁时,她便蓦地睁开双眼。 窗外漆黑一片, 除了黑云遮住星月,好似也没有别的异样。 可容初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风中淡淡的一丝血腥味。 下一秒,她便自敞开的窗户闪身而出,只留屋内一抹残影和案上摇曳的烛光。 已是深夜,陆府中多数人早已安歇,只有寥寥几个家丁打着瞌睡守夜。 那点点血腥味越来越重了,容初快速自房顶上掠过, 可是突然间,耳边传来沉闷的肉体坠地声。 容初一顿,转头看去, 只见原本该被关在柴房中的人通过下人特意为他留的窗户上的缝隙翻了出来。 而那人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 龇牙咧嘴还想叫两声。 容初眼疾手快迅速窜了过去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陆苼没有料到会有人忽然从暗处蹿出来, 吓得浑身一抖,直到转头在黑暗中勉勉强强看清容初的脸后,才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便竖起眉毛, 想要质问容初怎么回事,可他被容初紧紧捂住了嘴,什么也说不出口。 容初知道这家伙想说什么,但是她没时间搭理他,双目凝重地盯着不远处的前方。 陆苼挣扎了几下,失败地发现自己竟然抵不上个小姑娘的力气,万分挫败,最后放弃了挣扎。 低头间见容初始终看着一个方向,好奇趋势,也朝那个方向看去。 那一刻他看到了令他这辈子都难以忘却的阴影。 只见一黑衣女子怀中抱着一名陆家家丁,那名家丁他认得,是今晚故意为他留窗户的那位。 此刻那家丁瘫软在那黑衣女子怀中,而黑衣女子则埋首在他的颈间。 他的背后,被一只手臂贯穿,那只手臂的手掌心中,还握着一颗滴血跳动的心脏。 女人保持这样的动作保持了片刻后便将插进男人胸膛的手臂抽出,霎时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袭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衣女人,一口吞掉了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然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确定那蛇妖离开后,容初这才放开陆苼。 果然如她所料,这蛇妖就藏身在这陆府之中。 只是这蛇妖修为身后,哪怕受了这样重的伤,却仍来无影去无踪,若是她贸然出手,怕是会伤及陆府的无辜。 容初想着,将视线落在已然吓傻的陆苼身上。 陆苼黑色的瞳仁好不容易聚焦,动了动,容初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抬手一手刀劈在他颈后,将他劈晕过去。 …… 次日,陆苼在自己房中醒来。 猛地惊醒,额头身上满是冷汗。 一旁的伺候的丫鬟见状,连忙上前询问,“少爷,您醒了?” 陆苼左右看了看,发现是自己房间,一把抓住丫鬟的手臂扬声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丫鬟低眉顺眼解释:“今儿晨起,有人发现少爷在柴房晕倒了,夫人心疼,便忤逆了老妇人将少爷带回来房中修整。” “晕倒……”陆苼愣了愣,猛地忆起昨夜的恐怖记忆,还有容初! “容初!那女人呢?” “容姑娘在客房休息,老妇人说了,让少爷无事不许去骚扰容姑娘。” “骚扰?”陆苼愤愤然下榻,一边穿着鞋子,一边破口大骂,“本少爷何时骚扰过她?我要去见她!” “不成!”丫鬟见陆苼想出门,连忙拦在陆苼面前,“今日是老妇人生辰,外头正忙碌着,夫人吩咐了,少爷就算想出门,也得收拾好自己……” 陆苼忆起昨日夜里那离谱的画面,只想探寻真伪,哪还有心思听丫鬟在这念叨,丫鬟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他一把拨开。 陆苼身着一身素色单薄里衣,一路寻到了容初安歇的客房,去了却没找到人,问了安排在那边的下人,这才知道原来容初也被请去了寿宴。 老夫人的寿宴被安排在陆府的后花园,是指绿树繁荫百花盛开世界,花园中正是一番好景色。 容初不喜与一干陌生人客套,便一人坐在不远处的小亭中观察四周布局。 阿碧深知容初秉性,也未多说些什么话,只安排几个家丁好生酒水瓜果地伺候着。 这边容初斜倚在栏杆上,还在思索缘何会觉得陆府有几分熟悉感,那边陆苼就衣衫不整地跑了过来,口中还大声嚷着容初的名字,“容初!你给小爷我过来!” 听到声音,容初懒懒地抬了个眼皮,看向气喘吁吁跑向这边的陆苼,心中大概知晓他想要问什么。 果然,陆苼来到她面前就出声质问:“昨,昨日夜里!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那个人?” “什么人?陆公子怕是睡魇着了?听说今日陆公子在柴房晕倒,怕是还没清醒过来吧?” “本少爷怎么会晕倒,还不是你打晕的!”陆苼气得牙痒痒,可是想起昨夜那般血腥画面,又有些心虚害怕。 容初对陆苼的指控丝毫不以为意,甚至为自己斟了杯茶水轻抿一口,“陆少爷可莫要血口喷人。” “你!”陆苼现在都觉得自己颈后疼的要命,怎可能会记错,况且昨日那黑衣女人,他看的分明! 只是…… 陆苼转头看向不远处好似在看热闹的宾客,脸色难看的祖母、一脸凝重的母亲,和满目愤怒的父亲,怎么也没在他们眼中看到因昨日那庄命案而生的恐惧。 这些人仿佛就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陆苼!”直到耳边传来祖母气急的声音,陆苼才再次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去道,“祖母,祖母生辰安……” 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父亲一个巴掌扇在脸上,打断了后续所有的声音。 陆父面色铁青道:“你看你穿的什么样子,今儿是你祖母生辰!你来不先给你祖母请安,而是去寻女人,你,你成何体统。今日这么多宾客在场,我陆家的脸面都叫你丢尽了!” 陆苼打小是被捧在手心长大了,虽然平日里父亲也严厉,可却从未这般在众人面前打过他,当即便忍不了回嘴:“你知道什么,我去找容初,是因为昨夜……” 陆苼想到昨夜那黑衣女子的恐怖行径,一时说不出口便卡在了这里,可是这话不说完,便更留了让人想入非非的空间。 陆母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瞥了一眼不远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容初,心中对容初的不满更甚。 儿子就是因为带了这女人回来才被老夫人责罚的,而如今这般失礼,竟也是因为这女人…… “母亲。”看着儿子被责骂,陆母实在是忍不下了,转头对阿碧道,“从前苼儿虽然小孩子心性,但也知分寸,今日这般糊涂,我看说不定是旁人诱使的。” 说罢,她看向容初示意,“这个女人身份不明,又有几分姿色,保不准是她勾引的苼儿。” 阿碧本来就因陆苼今日的不遵礼法而不满,再一听陆母竟如此诋毁容初,脸色更黑了,“少把过错都推倒旁人身上!我平日里就这样教你们的吗?” 陆母没想到一向疼孙子的阿碧竟会向着个外人说话,怨毒地剜了一眼容初,但也只能悻悻闭嘴。 阿碧唤来下人,要将陆苼再次关进柴房,就在这时,突然有家丁匆匆来报。 “不好了,不好了!”家丁来到众人面前,神色惨白惊惧,看到这么多人在场,犹豫不知该不该开口。 陆父因陆苼之事脸色不好看,心下不耐烦,道,“支支吾吾,有什么事,赶紧说!今日是娘生辰,一个个的真是……” 既然陆父都这样说了,家丁也只好开口:“就在方才,我们几个在南苑杏林中除草时,发现了一具尸体,是昨夜守柴房的阿旺……” “什么!”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荒唐荒唐!今儿是娘的生辰,怎净出这么多幺蛾子,实在晦气!” 阿碧终归也是个凡人,这样喜庆的日子频频出一桩桩这样的事,也没心情再把这生辰过下去了,当即甩袖要回房,只留下一句:“散了散了。赶紧查查究竟怎么回事,我陆家光明磊落,怎会出这种事?” 陆家女眷随阿碧一同散去,因出了这事,阿碧也不敢让陆苼再回柴房,只吩咐人将他带回自己屋里闭门思过。 剩下几个男人则一同去了停尸房。 死者身上的伤口十分清晰,颈间有深深的口子,胸口处有一个血洞,里面的心脏不翼而飞。 场面过于血腥,哪怕是男子见了也忍不住呕吐起来。 请来的仵作查探完尸首开口:“这尸体应是昨日夜里死的,死前被抽干了大量的血,心脏被挖走……” 陆父脸色铁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竟如此心狠手辣。” 就在这时,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一个家丁小声道:“老爷,小的有句话不值当讲不当讲。” 陆父没有好气:“讲!” “昨日夜里,小人的妹妹在容初姑娘房中当值,她说昨日夜里夜半烛火熄了,她进屋去掌灯,却发现容姑娘并不在房中。昨夜少爷被击晕于柴房,阿旺又死于非命,而今一早,少爷那般异常行径,您说,这件事情会不会跟那个容姑娘有些关联?” 第72章 道符 容初被叫去陆家大堂时, 见到在座的几位,特别是见了他们的神色,大概也能猜出些什么。 果然,还未等容初站定, 陆父厚重严肃的声音便传来:“容姑娘, 我问你, 你如实回答, 昨日夜里你去了何处?” “躺在房中闲的无聊,便出去散了散步。”望着堂上的几人, 容初面不改色地答道。 “哪有人会大半夜的出去散步,定是你居心不良。”站在陆父身边的陆母厉声道,她本就因陆苼之事对容初不爽, 如今又在老夫人大寿之日出了这样的腌臜事情,更让她对容初不满。 容初对于陆母的怀疑不甚在意,只是对上她满含怒意的双眼,轻笑一声道:“陆夫人是怀疑昨日夜里的杀人凶手是我?您觉得我一介弱女子,能杀害那样以为成年男子吗?” “你!”陆母一噎,很快便回道,“谁知道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说不定你不知是哪来的妖物呢!” 说容初是妖物是陆母随口一邹的,因为她并未见过死去家丁的尸体,也不知那尸体的确像是被“妖物”所杀。 可是陆父见过, 他当即便变了脸色。 坊间的各种妖魔传说他又不是没听说过, 五六十年前的京都甚至还闹过“狐妖”, 听说太阳一下山,便有狐妖出动吸食人的精气。 对与妖魔鬼神,他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 特别见容初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坦然自若,他不禁要深思,寻常人家的女儿,能做的到吗? “不管旁的,你昨夜深夜外出,恰好又出了此事,无论如何,再你无法证明你昨夜究竟做了什么之前,是最有嫌疑之人。”陆父不再多想,直接唤下人来,“去将此人送去官府,交由官府处置!” “我看谁敢动她一下!”就在这时,阿碧的声音从堂外传来。 紧接着,她拄着拐杖的佝偻身影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来到容初的身侧,阿碧重重地用拐杖敲了敲地板,面上已经带了明显的怒色,“既然没有充分的证据说明此事是容姑娘所谓,又凭什么将她送去官府?今儿只要我老婆子还有一口气在,我看谁有胆子动她!” “娘!”堂上陆父陆母同时出声。 陆父见到阿碧前来,一脸无奈,而陆母则更是不解,“您为何护着这么一个外人,您没见着苼儿被她害成什么样子了吗?” “陆苼变成如今这幅模样,还不是你这当娘管教不当?” 阿碧的一句话,顶的陆母哑口无言。 说完,便转过身来好好看了看容初有没有受什么伤,见人完好无损后,才松了口气,看着容初,面色为难道:“让您受惊了……” 容初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妨。 见阿碧要带容初走,陆母连忙瞪了陆父一眼,将他推了一把。 陆父被推得往前走了一步,看着自己母亲的背影,咬了咬牙,还是道:“娘,虽说证明不了是她伤人,可她也不能证明不是她伤的人啊,您就这样将人带走,让儿子如何跟全府上下交代?” 听到陆父这样的话,阿碧脚步一顿。 容初看的出,阿碧是将陆父的话听了进去,虽然阿碧知道她不可能去杀人,可府中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有嫌疑。 而陆父如今也是陆府的当家人,当家人总不好失了威信。 容初不想惹阿碧为难,但若是被这样送去官府,她也不放心如今藏匿在陆府中的蛇妖,干脆将计就计道:“那不如这样,在贵府还与官府还未调查清此事前,可以将我关押在贵府之中,如何?我相信官府调查总会还我青白。” 容初当然不相信,几十年前蛇妖伤人官府便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几十年后若是能查出来,就奇了怪了。 她这样说不过是想留在陆府拖延时间寻找对付蛇妖的对策罢了。 如今仅凭她一人之力是不可能对付得了那万年蛇妖的,还得等景珩回来。 想到一去不回的景珩,容初的眸子又暗了暗。 容初的话给了陆父一个台阶下,陆父思索了片刻,最终道:“容姑娘所言可行,”说着,他看向阿碧,“娘觉得呢?” 阿碧拧着眉头看了一眼容初,见容初泰然自若,终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转身盯住陆父,“万不可怠慢了容姑娘。” 陆父连忙应是,阿碧这才携容初放心离去。 陆父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恨得牙痒,“你说这女子到底是什么妖物,莫不是只狐狸精吧?不仅苼儿被她迷得团团转,就连母亲都对她言听计从!” 陆父看的出自己母亲对容初的重视,不管怎样,他还是敬重并相信从小将他拉扯大,将陆府拉扯起来的母亲,转头狠狠地瞪了陆母一眼,道:“你少说两句,陆苼如今这番不三不四的样子,还不是你惯出来的?” 说罢,再不管其他,甩袖离开,独留陆母一人在原地怒发冲冠,“什么叫我惯得!姓陆的你别走……” …… 容初被关到了陆府之中的一个偏房,虽说是被关押,但有阿碧的交代,待遇仍旧是顶好的。 是夜,容初一人坐在房中坐等蛇妖再次动作。 只是等来等去,房中烛光忽闪,归元仪却没有动静。 夜色朦胧中,一人现身在容初的面前。 容初抬眸望去,在望见那人面容时,瞳孔轻颤,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李……景恒”不是北极帝君景珩,不似他那般面容冷峻,那分明是多少年前的那小皇子李景恒的模样。 面容青涩,还是当年的少年模样。 容初只是失神了片刻,下一秒,便化出风听剑,将剑刃抵在那人颈间,声音不自觉便多了几分寒意,“有意思吗?” “没没没意思啊……”千面一见闪着凌冽寒光的剑刃,吓得连连摆手,哭丧着脸解释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脸想变成什么样子,想变成谁的脸根本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的。” “今日实在是巧了,成了那小……帝君历劫时的模样,但是我实在是有急事要来寻你。” 见千面这般诚恳解释,容初也知他并非有意,于是便收了剑,重新坐回榻上,懒懒地看着他问道:“你能有何要紧事?” “你看这个。”千面先将一张黄色道符递到容初手中。 容初接过,看了一眼便记起,这是之前她第二次下凡前交予司命寻君的符纸。 “是司命星君托我给你捎句话,这符纸他查出是何物了,此符为天界禁符,有吸取凡人精气以达到固魂的作用。” “说简单点就是,这符有逆天之效,只要吸收够了足够的凡人精魂,便可延长将死之人寿命,或将已死之人复活,还有就是有巩固魂体的功效。” “诸如即将魂飞魄散的神仙或是已经魂飞魄散的神仙,通过此符,便可重聚七魂。” 容初没有想到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张符纸竟有如此可怕的效果,不知那蛇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或将已死之人复活…… 心中咀嚼着这句话,容初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个画面:漆黑的暗道、被绑架的少年、被鲜血浸透的水晶棺…… 刘家!当年绑架杀害破庙乞儿的刘家! 怪不得她一入陆父,便觉得有几分熟悉,原来如今陆府的位置,正是当年刘府的位置! 那如果是这样,蛇妖极有可能还藏身在那地下的暗室中!往生灯定然也在她的身上! 思及此,容初再坐不住,起身来到千面身前道:“此事我已知晓,你先回司命星宫,若是可以……帮我去看看北极帝君可有在忙,我这边怕是一个人应付不来。” 送走千面,容初便决定要去当年那暗室中去看看,外面有一众家丁守卫,容初干脆使了个遁身术,在房中原地消失不见。 另一边,陆苼于深夜中难眠,只因今儿晚膳时他听到下人讨论,容初涉嫌命案被关了起来。 这容初到底有没有杀人,他是知道的,杀人的另有其人,可是容初那么晚出来想做什么,他也好奇。 这样越想,越坐立难安,陆苼眼睛一转,想到一个法子,直接躺在地上,“哎呦,疼死本少爷了!” 门外守着的人听到声响连忙进门,“少爷,你怎……” 话还未说完,便被陆苼一拳抡倒。 陆苼得意地瞅了自己拳头一眼,“哼哼,想困住本少爷,你还早二十年呢!”说罢,他赶紧提起裙摆,朝着容初的屋子方向跑去。 因为出了命案,路上有不少守夜的人,陆苼一路上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来到容初房间不远,正寻思着怎么才能与她见面,就见容初一个潇洒落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陆苼:“……” 容初:“……” “你怎么在这里?”先开口的是陆苼。 “我还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容初不急不缓地反问。 两人对视沉默片刻,陆苼干脆岔开话题,“大半夜的,你又要去哪?你来陆府,究竟想要做什么?” 容初淡淡地瞥了陆苼一眼,冷声道:“小孩子年纪不大,好奇心倒是挺强,只不过,这种事情对你而言知道的太多没有好处。” “小孩子?本少爷哪里小了!”陆苼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但容初根本不在意他的反应,只是冷声提醒:“你最好立刻回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让本少爷装什么都不知道也行,但是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想要做什么?”陆苼紧紧盯着容初的双眼,不让分毫。 容初沉默片刻,忽然莞尔一笑,清澈的双眸反着淡淡的月光,额间的莲火花钿愈发冶艳。 “我是天上的神仙,来这里是要取回天界神器,那日你见的那杀人凶手,便是一只万年蛇妖所化,正是她夺走了……” 容初的话还没说完,陆苼便噗嗤一声没有忍住,若非是怕人发现,他此刻定然是笑出了声,“你要是天上的仙女,那我定然就是玉皇大帝了……” 容初没有因为陆苼的不信而生出旁的情绪,只是抿唇一笑道:“我都告诉你了,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哦——”陆苼故意拉长音,满是敷衍的答道。 容初懒得再搭理他,转身快速向暗处行去。 原本已经转身往回走的陆苼,在片刻之后又转回身,盯着容初离开的方向看了两秒,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第73章 交手 夜色浓重, 容初按着印象中的路线,一路来到陆家的后花园。 看着眼前的太湖石假山,她才知道,原来陆府将原先刘府的祠堂改建为了花园。 只是如今布局变化颇大, 她一时半会儿寻不到暗室入口。 就在容初思索该如何寻找那暗室的位置时, 袖中的归元仪突然开始闪烁起来。 容初一见, 猜测可能是与往生灯距离较近, 感应更加强烈了些。 于是她便顺着归元仪指引的方向向前摸索,慢慢进入一处假山下的偏僻洞穴。 借着归元仪微微散发的光芒, 容初果然寻到了暗室的石门。 打开石门对她而言容易的很,容初一个闪身便进入了暗室。 暗室地面湿滑,长了不少青苔, 石廊壁上的火把也早已不是何年何月熄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臭味。 担心被蛇妖发现,容初刻意放轻脚步,收敛周身气息。 昏暗的走廊曲折而长,容初走了许久才到底,靠近了暗室,腐臭味更加浓重, 隐隐地她能听到“嘶嘶”的声响。 躲在岩壁之后,容初探头看去,只见昏暗的石室之中遍地残骸, 除去几幅人骨, 还有些猪狗畜生的。 蛇妖此时褪去墨袍, 着一身青衫闭目打坐,她的双腿化作了粗长的蛇尾盘踞在暗室之中。 在她的正前方,一盏莲花状的琉璃灯闪着微弱的光芒, 容初顷刻便认出,那就是她要找的往生灯。 就在容初思索该如何能将往生灯夺下来之时,一声惊叫突然从走廊中传来。 待容初反应过来时已然来不及,陆苼惊叫着一路从走廊里摔过来,容初还未来得及拽住他,他便已重重地跌进石室中的一堆腐烂尸首中,身上沾着的是刚在摔在暗廊中时地上的湿苔。 蛇妖一见陆苼,眸中便染上杀意,不由分说一尾袭来,卷起陆苼的脖颈,将人吊在了空中,“你是什么人?” 陆苼当即便吓傻在原地,四周都是人和动物的尸首,空气中满是恶心的复仇,眼前这个分分钟能要他性命的东西,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妖物。 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在他家! 陆苼不答,蛇妖也没兴趣与他一个凡人耗下去,尾巴随意一使力,便将陆苼勒得只翻白眼。 眼看陆苼就要背过气去,容初没有办法,只能出手。 心中沉吟,风听剑出鞘,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传来,寒光一闪,风听剑刺入蛇尾,蛇妖没有防备,只能松开尾巴,要将陆苼甩在地上。 容初眼疾手快上前,堪堪接住陆苼,才免了他被摔伤。 陆苼被容初护在怀中,一张俊脸被吓得惨白,浑身直哆嗦,攀住容初胳膊死死不放手,“那,那是个什么玩意儿……这……” 陆苼不利索的话还未说完,蛇妖便一尾再次袭来,容初连忙拽起陆苼的领子闪避。 “你这家伙,都说不让你跟着,你还来送死!净能坏本君好事!”容初气不打一出来,她好不容易寻到往生灯的下落,本打算先暗暗观察等景珩来,没想被陆苼这家伙给打乱了阵脚。 她本身身上就有在神霄玉府受的伤,如今再带陆苼这个累赘,更是下手不利索了。 容初一手提着陆苼,一手持着风听剑,剑锋挡住蛇妖的狠狠一击,发出“铮——”的一声,被那力道逼得后退几步。 陆苼被这刺耳的剑鸣声震得回了神,这才意识到容初竟然一边护着他一边同那可怕的蛇妖颤抖。 现在才后知后觉想起方才进入暗室前容初说的话,她她她竟然说的是真的! 真的仙女! 从陆苼的角度,只见容初额上渗出汗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她的脸颊上。看她的样子,分明是极其吃力,可是那双黑曜石般的双眸却异常的明亮。 难怪从第一次见她时,便觉得她不似寻常女子。 “这个时候出什么神,不要命了!”容初的呵斥声打断陆苼的思绪。 陆苼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容初单手扔到了暗廊上,“你赶紧走,叫所有人都不要靠近这边。” 只见容初话音落下,身上便闪过一道强光,强光散去,身上白色衣裙已然换做一身玄甲。 陆苼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给容初拖后腿,于是心一狠,往外跑去,只在心中默默祈祷,容初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另一边,蛇妖一见容初这身行头,一双眼睛便恨得发红,眼前的人一身玄甲戎装,分明已是强弩之末,却仍旧要摆出这样一番坚强姿态来,真是像极了当年的那个人。 “摇光!摇光!我要杀了你——”蛇妖凌厉尖叫着,双手的指甲蓦地化作利刃,直直向容初刺来。 这一招满含蛇妖的怨与恨,容初知道自己接不下,只能闪身避让。 却没有料到蛇妖这一招直直击中在暗室的石壁上,整个暗室猛地震荡,这力道竟要将暗室震得塌陷。 眼看石块一块接一块地坠落,容初只能闪身往外逃。 在她飞出暗室的一瞬间,暗室轰然坍塌,连带着陆府的花园,瞬间便塌陷出去。 陆府上下许多人被这动静吵醒,各间屋子纷纷都亮起了灯。 有不少人听到声响,都往这边靠了过来。 好在蛇妖被埋在了石室中,还没有出来,但是容初心中仍旧忐忑,这万年蛇妖怎可能会这般脆弱。 就在这时,嘈杂的声音传来,容初一转头,就见是陆家的人。 一众下人,陆父、陆母、阿碧,还有一直阻止人往这边靠近的陆苼。 陆苼见容初狼狈地以剑撑着身体半跪在地,唇角还有血迹渗出,红了眼眶,连忙回头对陆父陆母道:“爹、娘!快带祖母离开这里!” 陆母并不知出了什么事,但是如今容初这番怪异行头,定然是可以趁机赶走她,于是连忙对陆父与阿碧道:“我就说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人,兴许真是什么妖物,大半夜的竟将好好的花园弄成这般模样,而且你看她这一身衣着,手中还拿着剑,天呐……” 陆父拧眉:“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容初擦拭了一把唇角的血迹,直起身来,一身玄甲站在一众凡人面前,显得格格不入。 周遭的人看她的眼中多是惊恐,唯有阿碧,苍老浑浊的双眼泛了红,挣扎着想要上前:“小姐!小姐!” “娘!你看她这幅样子,不要过去!”陆父连忙拉住阿碧,“兴许真的如陆苼他娘所讲,这女人真的是妖物。” “容初才不是妖物!她是神仙!”一直被忽视的陆苼实在是忍无可忍,扬声吼道,“被埋在下面的那个女人才是妖物!你们不要围在这里,赶紧走!” 陆苼的话音刚落下,假山石下就传来动静,倏地,地面猛地颤动,假山石四散。 眼看蛇妖再次出现,怕伤及无辜,容初只能提剑冲上前将蛇妖引到天上去。 地上的众人眼看着方才还站在地面上的容初忽地便蹿上了天,一个个都傻了眼,待反应过来,连忙四下逃窜。 天上神魔交锋,法术与神器碰撞,像是炸开在深夜的霞,绚丽而危险。 容初对付蛇妖本十分勉强,可就在她接近蛇妖的一瞬,被蛇妖收在怀中的往生灯仿佛受到什么感应一般,灯光大亮。 不等人反应,它竟自己飞入了容初手中。 往生灯入手的那一瞬,容初只感觉身上涌过万千暖流,内外的伤口在一瞬间被治愈。 胸腔之中好似一直有一部分被压抑的灵力,在这一瞬间汹涌而出。 蛇妖被容初挥出的剑气弹开数十丈,似乎也没有想到容初竟在一瞬间灵力暴增,也没想到往生灯竟能自己跑到容初手中。 眼看自己即将无法脱身,她将视线落在地上因腿脚不好走不快的阿碧身上。 瞳孔中闪过冶艳的绿光,蛇妖当即转变攻势,向下方阿碧攻去。 待容初反应过来时已为时已晚,她只能匆忙挡在阿碧面前。 就在容初以为自己的胸膛要被蛇妖的魔爪贯穿时,一道强烈的白色光芒将她笼罩。 紧接着蛇妖被重重弹开,坠落在地猛吐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意识到没有危险,容初松了口气,瘫软在地。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阿碧哭得泪眼婆娑,方才小姐挡在她面前时,她吓得人都僵在了原地,她何德何能? 容初摇摇头,却失了站起来的力气。 阿碧见状,连忙踉跄着上前想要将容初扶起。 可就在她弯下腰的一瞬间,面前突然出现一抹月白色长袍,在阿碧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容初已被那人护在怀中。 阿碧愣愣地看着那突然出现,在夜中周身还泛着淡淡白光的男人。 “陛……陛下……” 容初也是怔愣地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男人,他依旧是一如往昔的墨发,身上的仙袍一丝不苟,一双银色的眸中没有什么情绪,额间淡色的莲火花钿仍旧惹眼。 也就是突然之间,容初委屈起来,“你怎么现在才来?我都要被那蛇妖打死了!” “若是再晚来一步,我就得去跟十八层地府的几位冥君唠嗑了!” 容初没奢望景珩回应,她只想发发牢骚,在她被蛇妖打得要死要活之时,他却跟琼霄仙子跑了! 真是怎么想,怎么来气! 然而这一次,景珩却出乎意料的,抬起手轻轻拭去了容初眼角的泪渍。 那动作虽说不上温柔,可是却也在容初的心中落下一圈圈涟漪。 “抱歉,让你受惊了。” 他的声音冷冽如深井寒泉,却也温和的似九重天上祥云之歌。 第74章 仙宴 往生灯被追回, 容初算是完成了任务。 临走时,阿碧扯着容初的衣摆,一双浑浊的眼眸中蓄满泪水,满是不舍。 容初回身握紧她饱经风霜的手, 将一粒莲子放入她的手中, “这个就当是送你的生辰礼物, 今年种下, 待它长大,便永远不会衰败。” “小姐, 此次一别,是不是……便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了。” 容初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阿碧的肩膀。 “……” 陆苼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一身白衣的潇洒女子。 直到许多年后, 他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日一身血迹的女神仙,经过他面前时勾了勾唇角扯出一抹如花笑靥。 “若是有机会,希望再见时你能让我刮目相看。” 这句话,陆苼记了一辈子,他想有朝一日,能教她刮目相看。 …… 容初随景珩回了紫薇垣,蛇妖也被带回九重天关押起来。 慕巡那边传来消息, 酆都往生灯稳定依旧,不日亦可归天。 如今无妄海封印加固,往生灯重归紫薇垣, 天界诸仙悬着的心, 总算可以放了下来, 天帝昊天特意设宴款待诸位神仙。 容初一连几日藏在破军星宫养伤,她本就对九重天上那一众神仙特别是天帝无甚好感,对于这个仙宴是万分不愿参加的。 本想在破军星宫藏着, 却被武曲星君开阳给强带了去。 九重天上烟雾缭绕,许多仙娥正忙忙碌碌准备仙宴。 容初跟在开阳身后百无聊赖,转眼间突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刻打起了精神。“北极帝君!” 刚想过去与景珩说两句话,却见一碧色身影陡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来人面上含笑,很快与景珩搭上话,一副热络模样。 “琼霄仙子?”容初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她与帝君何时这般熟了 ?” 想起在凡间时,琼霄仙子将景珩叫走,再想起人家历劫时与景珩一个为帝一个为后,容初便浑身介意的难受! “烦死了!”看着不远处的两道身影,容初不满地小声嘀咕,“阴魂不散。” 一直站在一旁的开阳自然能听得到容初的话,莫名其妙地看了容初一眼,出声问道:“就你天天无所事事,什么又惹着你烦了?” 说着,他顺着容初的视线望到不远处的二人,道:“没想到帝君竟先到了,也就数你能磨蹭。” “我本就不想来!”容初心中烦躁,出声自然没有好气,“此处净是些碍眼的人。” 听了容初的话,开阳淡淡扫了琼霄一眼,“你说琼霄仙子?你日日在紫薇垣,人家又怎么惹着你了?” “我劝你最好别去乱得罪人,琼霄仙子与北极帝君有婚约在身,若是二人成婚,琼霄仙子定然是要住进紫薇垣……” “你说什么?谁与谁有婚约在身?”容初有一瞬间的头脑空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然是琼霄仙子。琼霄仙子的师尊通天仙尊于帝君有恩,早年便定下了二人的婚事,后来仙尊仙逝,便将琼霄仙子托付于帝君,只不过帝君闭关多年,才未提此婚事罢了。” 容初有些浑浑噩噩,看着不远处的景珩,还是不敢置信。 可是景珩却在她的目光之下,轻轻扯了扯唇角,对琼霄仙子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好似是冬日里一抹暖阳,深夜中的一缕微光,温暖明亮。 可是,那都是对旁人的。 “……” 容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开阳推进凌霄神殿的,反正进去时,几位星君除了还在酆都的贪狼星君天枢,其余均是在场。 见到开阳与容初同来,一个接一个地打趣来,“还是开阳同容初的关系好,也只有开阳能管得主这混世小魔王。” “也真是,天帝设宴,也能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的吗?真是不懂事。” 容初愣愣地坐在原地,若是昔日被几位这般指责,她定是要回两句嘴的,只是今日实在没那个心情。 倒是开阳在一旁为她开解:“前些日子她受了些伤,身子有些不适。” “连个小蛇妖都对付不了,可怎么掌摇光留下的十万天兵啊……” “她是容初!如今不过也才五千岁……” 耳边一句一句地吵着,容初只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案上杯中的酒,酒中飘着一朵桃花,隐隐隐隐传出桃花酿的香气。 酒香袭人,容初却莫名涩了鼻子。 容初始终低着头,自然没有注意到殿上射来的两道目光。 勾陈帝君唇间衔着一抹笑意,远远地将目光落在容初身上,身子向左微靠,是与北极帝君道:“听闻她受了些伤?可是好些了?今日怎的好似不在状态一般?” 景珩淡淡瞥了勾陈帝君一眼,道:“你是怎么看出她不在状态的?” 勾陈帝君轻笑一声,打开折扇,道:“容初好歹是本君看着长大的,她打小与本君关系最好,本君一眼就能看出她想的是什么。” “呵,哦。”景珩开口,目光轻轻落在殿下垂着头的容初身上,出声问道,“那你说,她现在想的是什么?” “你堂堂北极帝君,窥探人家小姑娘想什么做什么?”勾陈帝君不按常理出牌。 景珩清冷的俊脸一僵。 “话说回来,前几日琼霄仙子寻你谈婚约一事,你为何当着天帝的面,就给拒了?” “与你无关。” “啧,真是聊不下去。”勾陈帝君得不到景珩的好脸色,干脆也不再问。 恰逢天帝入殿主持仙宴,仙宴开始,仙乐奏起,身着羽衣的仙女款款飞入大殿…… 到宴会最高潮时,一声凤鸣传入殿中,紧接着便见一女仙飞身入殿。 翩翩舞步绝世,引来无数仙鹤共舞,众仙纷纷叫好。 “不愧是琼霄仙子,听说不日便要与我们帝君结亲了,真是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紫薇垣总算要住进来一位女神仙了……” “死老头,净会拍马屁。”听着身边不知名星君的絮叨,容初捏着就被的手指泛白。 愤愤一口饮完杯中酒水还不过瘾,干脆将整壶夺了过来,一饮而尽。 “你做什么?此乃千年桃花酿,醉人的!”开阳反应过来时已然来不及,容初已经开始眼冒金星,看谁都有重影。 “酒呢?司命老儿,再给本星君拿酒来!”容初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若非有开阳在一边拦着,感觉她都能跳上桌子。 一旁的其余几位北斗星君实在看不下去,也觉得丢不起这人,连忙吩咐开阳将人送走。 开阳冷着一张俊脸,无奈只能先将容初压制住,往大殿外带。 可容初已然醉了,走都走不利索,开阳只能撑着容初的半个身子,“你老实点。” “嘿嘿,开阳,你整天臭着一张脸,不会真以为我怕你吧……哈哈……” 开阳紧了紧拳头,可是一对上容初迷茫醉醺醺的双眼,便失了力气。 罢了,不能跟醉鬼计较。 这边开阳撑着容初离开,被不远处的人望进眼中。 “这是怎了?这就醉了?”勾陈帝君忧心地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一旁的景珩没有出声。 勾陈帝君叹了口气,“算了,年轻人的事情,也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了,你说是吧,景珩?” 景珩仍旧没有出声,只是忽然起身,转身向外走去。 勾陈帝君看着景珩离开的背影,轻笑着无奈摇了摇头。 另一边,开阳带着容初好不容易走到瑶池,容初便不肯走了,一屁股做到瑶池边上,嚷着“我要回家”,要死要活地要往瑶池中跳。 一向杀伐果断的武曲星君面对一个醉死的醉鬼也是没辙了,只能死死扯住人的衣领,免得她真跳进去。 “嘿嘿嘿,开阳,你笑一笑,别总是板着张臭脸,你笑起来,一定好看!说不定就有许多仙女喜欢你了呢……”容初又开始扯着开阳的脸,非得给他的嘴角扯出弧度来才行。 开阳好一顿忍耐才没一把将容初推进瑶池里。 “行了,别闹了,赶紧随我回破军星宫!”开阳是真的累了,只想赶紧将容初赶紧送回去。 可是容初却愈发得寸进尺,“你把我背回去!” “……”开阳累了,不想再与容初纠缠,就在他要将容初背起来时,一直素白纤长的手伸了过来将他的动作打断。 开阳一愣,转头望去,见到神色清冷的景珩,连忙行礼,“帝君。” 景珩的目光只是淡淡扫了开阳一眼,便落到了容初身上,“你回去吧,容初交给本君。” “……这……”开阳有些犹豫,有些不太放心,可是对上景珩那双冰冷银眸,也只能妥协,“是。” 容初只感觉自己浑身像是有火在烧,她好想跳进天河里,冷静冷静。 “开阳,开阳,我累了。”她死死抓着身前人的衣袖,不想放手,“我没力气了,你行行好,送我回去。” “你好好看清楚,本君是谁?”清冷低沉悦耳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容初一愣,迷茫的抬头看去。 一眼便望入那双银色凤眸之中。 万千星辰,匿于那一双眼睛里。 她看清了那人。 是梦吧,小殿下?还是帝君? “我从来没有不要你,真的。”容初轻声道,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渗出,自脸颊滑落。 她抬手抚上那张熟悉的脸颊,“能不能,别忘了我啊?” 是梦吧,眼前的人眉眼温柔的有些不真实,容初心想,既然是她的梦,那她做点什么也无妨吧。 这样想着,容初踮起脚尖,双手环住男人脖颈,吻上那张诱人的薄唇。 好凉。 景珩在容初吻上来的一瞬,本能够躲开,却不知为何,竟站在原处分毫微动。 唇上传来的暖意,让他渐渐升起一丝熟悉。 陌生的熟悉,心底涌上的陌生感觉,让他觉得,好似有什么,他本该抓得住,却未能抓住。 容初最后的力气只够撑她做这样一个出格的动作,随后整个身子便软在了景珩怀中。 “小殿下……”嘤嘤弱弱的声音自怀中传来,景珩听得分明,身子不由得一僵。 方才,她想的人是这个“小殿下”? 小殿下是谁? 天界的小殿下,慕巡? 第75章 罪行 不远处的白玉石柱之后, 琼霄看着相拥的二人,袖下双拳一分一分握紧。 她想起那日她下凡去寻景珩,彼时她甚至都将天帝摆了出来,他还能神色不变地拒绝他们二人的婚事。 她本以为是北极帝君天生冷情, 对谁都是一般冷漠不放在心上, 才能将凡间之事放下的干干净净。 可如今看到这幅画面, 她才知道, 他不留分毫情面地拒绝,不过是因为她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罢了。 可是凭什么, 她才是该站在他身旁的那个人。 “听闻北极帝君清冷无双,没想到也能见他这般温柔一面。”突兀的男声在琼霄身后响起,琼霄一惊, 回过头去,见来人是湛翎,才松了口气。 “你怎么在这儿?何时回的九重天?”琼霄看着一身墨衣的湛翎,开口并无好气。 她的这个幼弟,整日一身黑衣,阴阴沉沉,没有点神仙模样, 放在一众同龄的小神仙中,也存在感极低,格格不入。 羽族对他也没有多大的指望, 只要别拖后腿便是了。 前些日子说是历练, 派他随慕巡等人一同去了一趟无妄海, 听闻慕巡几人还留在酆都,没想到他倒提前回来了。 “那里没有我什么事,贪狼星君便让我先回了九重天。”湛翎低眉顺眼的解释。 “哦。”琼霄对他为何提前回九重天并不感兴趣, 冷漠地应了一声,转身看景珩抱着容初走远。 “看来北极帝君对破军星君很不一般啊。”湛翎顺着琼霄的目光望去,目光落在二人离去的背影身上,幽幽道了一句。 “阿姐虽与帝君有婚约在身,哪怕凡间历劫都分别为帝后,可帝君却将心思放在了别人身上。” “你想说什么?”琼霄转身冷冷地对着湛翎,她听得出他话里有话。 “如果破军星君不在了,那北极帝君也就没有理由不选择阿姐了。”湛翎幽幽抬眼,对上琼霄错愕的视线,勾起嘴角,“我有办法帮助阿姐。” …… 容初在破军星宫中醒来时,已经过去了几日,她扶着自己隐隐作疼的脑袋,缓了一会儿,才觉得头脑明朗了许多。 只是醉酒之前发生了什么,她仍旧记不起来。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总算是能清闲一阵子了,容初也没再去细想之前发生的事,正打算出门去找沁蕊与司命星君叙叙旧,一群天兵却突然涌入破军星宫。 此时容初正走到破军星宫的大门,看着突然闯进的天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为首的是九重天上的神将,容初有几分眼熟,他冷冷地睨了容初一眼,展开手中握着的圣旨,宣道:“破军星君容初,看守往生灯,监守自盗,即日起,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神将将话说完,收起圣旨时,容初还没明白过来到底怎么回事,可没人给她再多的时间让她问清楚缘由,她便被押进了天牢之中。 大概在天牢中又待了两日,容初被传到九重天的凌霄神殿上。 入殿之时,容初身上被几条玄铁铁链束缚住,进了大殿容初才发现但凡有些分量的神仙都被请了来,他们高坐于殿上,遥遥地望向她,好像是在审视凡人一般。 就连北极帝君…… 容初转头向景珩看去,望见的也只是他冰冷的银眸。 “罪臣容初,你可知罪?”天帝昊天的声音遥遥传来,深沉的声音中带了无尽的威严。 容初站在原地不卑不吭,直直望向他:“小仙不知自己何罪之有。” “放肆!”听到容初的话,天帝呵斥一声,“让你看守往生灯,你监守自盗,放走蛇妖,破开锁妖塔擅自将群魔放出,你还不知自己何罪之有?” 容初冷笑一声,“这几日我一直未曾离开紫薇垣,如何去做天帝您口中所言的这些事?天帝有何证据?” “事到如今还嘴硬,来人,将证人带上殿来。” 天帝的话音刚落,便有两位天兵颤颤巍巍走入凌霄神殿。 两位天兵是常年留在人间的地仙,从未来过九重天,也从未见过如此的阵仗,来到容初身侧跪下后,还不停地打哆嗦,“拜见天帝,拜见各位上神、上仙……” “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天帝沉声吩咐。 得了天帝的令,天兵磕磕巴巴地道:“近几千年来,除了我们几个看守锁妖塔的,再无人神鬼怪接近过锁妖塔,直到前一阵子,破军星君来过锁妖塔一次,从那之后锁妖塔中关押的妖物便开始躁动起来。” “就在前几日,锁妖塔忽然被什么人解开了封印,万千妖物自锁妖塔逃窜而出,我等无能,未能看守好锁妖塔,还请天帝责罚!” 两个天兵说完,便跪地叩首,天帝阴沉的目光直视着容初,“如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不过是去了一趟锁妖塔,他们也不能证明锁妖塔的封印是被我所破开,天帝凭什么笃定,事情是我做的?” 容初大概知道这两个天兵说她去锁妖塔说的是哪一次,那是她初到人间时,察觉到那蛇妖的气息,一路追去了锁妖塔的那一次。 锁妖塔封印被破根本与她无关,可是她也解释不清她去锁妖塔是为何。 好在天帝并未追问,而是转到了下一个话题,“好,那锁妖塔一事暂且不说,你说,为何要将蛇妖放出,盗走往生灯?” 这一罪行让容初更加摸不到头脑,她除了前几日被关押在天牢,自回归天庭后便从未踏入过天牢一步。 她不知道这条莫须有的罪名如何能落到她的头上。 “放走蛇妖的不是我!”容初只能这样道,“天帝有何证据能证明,放走蛇妖和盗走往生灯的是我?” “事已至此,竟还嘴硬!”天帝冷哼一声,自手中扔出一个物什。 那物什落在大殿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滚了几圈,落到容初面前,容初才看清那是什么。 “既然蛇妖不是你放走的,那为何你的玉环会出现在天牢之中?” 回应天帝的是容初的沉默,容初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玉环。 那是原先被她挂在风听剑剑穗上的玉环,后来被她送给了李景恒护身用,可是如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容初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大殿上端坐的景珩,他只是坐在那,冷冷地看着她,好似也在等她回答一般。 她是她该如何回答? 说自己原先是将玉赠给了在凡间历劫的北极帝君,她也不知为何玉环会出现在此处? 她怎么可能会这么说,如此一来便将司命星君推到了风口浪尖。 可是再没有旁的回答了,她只能沉默。 容初的沉默在旁人眼里便是辩无可辩,便是认罪。 天帝起身一挥袖,“破军星君不为自己辩解,可是认罪了?” 容初脸色一片惨白。 “将破军星君押下去,听候发落。” 容初再次被带回了昏暗的天牢之内。 她听到有天兵在小声交谈。 “破军星君,可是天界最年轻的上神呢。” “年纪轻轻便是上神,做到了旁的神仙几万年都不能坐到的位置,可偏偏动了歪心思。” “听说勾陈帝君还想保她出来,只是此番事态严重,勾陈帝君也做不了主,兴许北极帝君在天帝面前说说话还有些作用。” “北极帝君?北极帝君哪有那个闲工夫?一来往生灯失窃,寻灯的任务又落到他手中,其余几位北斗星君也有的忙了。二来你没听说吗,北极帝君与琼霄仙子定了成婚的日子了……” “闭嘴!”容初实在是忍无可忍,一拳落在天牢的结界之上。 结界之上的雷刑被触发,整个天牢传出闷响的雷声。 容初的手被强劲的雷刑电的不成样子,好在那几个交谈的天兵吓得也悻悻地闭上了嘴。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容初无力瘫倒在地。 现在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突然陷入绝境,让她思绪混乱无所适从。 什么勾陈帝君求情、北极帝君婚期,逼得她濒临崩溃,难道她真的要在这里等死吗? 她不会奢望天帝放她一马,她手中有十万天兵,天帝对这十万天兵虎视眈眈已久。 雷刑渐渐消了,天牢之中再次陷入长寂。 容初坐在天牢中,垂着头,拼命让自己静下心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牢中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容初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来,入眼是满目的白。 “帝君。”容初撑着僵硬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抬头,对上景珩平静无波的银眸。 这双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静。 容初真的好奇,是不是三界之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去在意的。 “锁妖塔的封印不是我解开的,关押在天牢的蛇妖不是我放出的,往生灯也不是我盗走的。”她分明不能证明自己的青白,可是在他面前,她还是想要再解释一下。 至少,他不要误会她。 可是那双银色凤眸之中,没有半分的动容,他根本不相信他,或者说,他根本也不在意。 容初感到十分失望,又十分委屈。 她紧咬着下唇,低着头,逼迫自己不在他面前做出什么失态的举动。 “本君信。” 男人清润冷冽的话轻飘飘地传入容初耳中。 容初身子一僵,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对上景珩的目光,她害怕方才的那句话,只不过是她的幻听。 “本君相信,这些事情不是你所为。”男人再一句沉稳的话让容初双眼中升起一抹抹希冀。 可就在她刚要开口时,却又听到他问:“你只要说出,为何你的玉环不在你的身边而是出现在那里,便可证明你的青白。” 容初刚刚扯出的笑意,僵在嘴角。 “玉环,是我不小心丢了……”拙劣的谎话,容初自己都不信。 她看到景珩眼中掠过的那抹失望的神色,也听到他抑郁平时压抑着怒意的声音:“容初!” “帝君莫要多问了,听说您与琼霄仙子要成婚了,那便祝你们心心相印,早生贵子好了……” 第76章 诛仙 景珩甩袖离去, 容初重新无力地坐回地上。 她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因为一块玉环而沦落天牢。 可如今的这般境地,她好似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天牢之中,寂静一片, 天牢大门再次被打开时, 已不知过了几日。 进来的是天帝手底下的天将, 天将的身后跟随着一众天兵。 容初看着他们将天牢结界打开, 来到她的面前。 “天帝已经下旨,破军星君容初私结魔族, 盗取天界神器,罪大恶极,赐七七四十九道天雷, 除仙籍,削神位,永世不得成仙!” 天将公式的声音低沉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他的话音一落下,便有天兵要上前。 “本星君乃紫薇垣破军星君,天帝有何权如此处置我!”容初起身站的笔直, 丝毫不惧地对上天将的视线。 “此乃天帝与北极帝君共同商定的判决,还望破军星君不要让我们为难。”天将冷声回复。 “你说……什么?”容初一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景珩, 竟真的相信是她做的这些事吗? 甚至哪怕没有旁的证据, 也要杀她? 容初睁大双眼, 不想让眼中的泪水落下,可是那眼泪根本就不受她的控制。 “我不相信!我要见他!我要见北极帝君!”容初猛地挣扎起来,欲往外闯。 可她身处天牢之中, 根本无法使用仙术,一旦使用仙术,便会触发天牢之中的结界。 几道雷刑落在容初身上,深入骨髓的剧痛传来,容初受不住,只能瘫跪在地。 “北极帝君执掌天地经纬,统御雷霆,天牢中的雷刑乃帝君亲自设下,星君莫要自讨苦吃的好。”天将冷冷地道了一声,吩咐一众天兵,“带走。” 天牢之中受的几道雷刑加重了前些日子受的伤,容初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她甚至没有站立的力气,便被带到了诛仙台上。 控制她的几个天兵仿佛是扔什么东西一般,将她丢在地上。 容初想要站起身,可是周身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 诛仙台的戾气压迫得她几乎喘不过气,隔得远远地,便能听到诛仙阵之中的滚雷声。 都说诛仙阵向来处决的都是罪大恶极之人,可她分明什么都没做,为何要遭这样的罪? 不对,她是做了的。 这五千年来,她做的唯一有违天规的事,便是下凡去帮助那皇子矫正命格。 可谁料的到,那竟是不能得罪的主,是天界万神敬仰的北极帝君,是她高攀不起的存在。 她将她的玉环留给他,回过头来却将她自己搭了进去。 值吗?值不值? 容初握紧双拳,想要忍住眼中的汹涌泪意。 在人间时,他一介凡人只身为她挡剑,他拥着她求她不要离开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他说:“容初……你看,我也可以保护你……” 他说:“容初,我不惧世间所有人厌弃我,却不能忍受你弃我而去。” 他说:“容初,成全我,好不好……” 她也想成全他,她做梦都想成全他,可是天上天下,没有人会成全她! 就算是他,到时候还不是完完全全忘了她。 容初一点一点的绝望。 她认命了,认命地被推入诛仙阵。 凛冽的戾气袭来,在她的周身划出大大小小的伤痕。 滚滚的天雷逐渐苏醒,没有任何预兆的,第一道天雷狠狠地落到她的肩后。 那一刻,好似灵魂被撕裂,又好似身体被贯穿,一切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刻骨铭心的疼! “容初——”沁蕊与司命星君赶到时,容初已被送入了诛仙台。 诛仙阵中的天雷如金蛇一般,一道接一道地落在容初身上,而阵中的容初,四肢被紧紧束缚,看得出她痛苦到了极致,她的身体每次被天雷击中,便会扭曲到极致。 “容初!”沁蕊疯了一般想要冲上诛仙台,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五千年前的噩梦再次在眼前上演,可是这一次,他们甚至拿不出什么确凿的证据,便要这样对她! “沁蕊,你冷静!”司命星君眼疾手快将梅花仙子拦下,可是他不停发抖的手,也出卖了他心中的惊惧。 “你这样冲进去,是救不了容初的。这里没有紫薇垣的人,说明天帝是瞒着紫薇垣对容初动用私刑。 我们去求北极帝君,容初是帝君的人,帝君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对,去求帝君。”被司命星君这样一点,梅花仙子也回了几分理智,二话不说便向紫薇垣的方向飞去。 紫微星宫中长夜寂静。 景珩端坐于莲池边,闭目凝思。 莲池中的锦鲤浮在水面嬉戏,突然脚步声传来,鱼儿四下逃窜。 “找了帝君许久,原来帝君在这里。”琼霄翩翩莲步来到景珩身边,丝毫不见外地坐下,倒了一杯酒递到景珩面前,“这是从九重天带来的千年佳酿,帝君可要尝尝?” 景珩睁开双眼,眼底有淡淡的不耐,刚要张口拒绝,天际突然传来紧凑的闷雷声。 景珩执掌雷霆,顷刻便能识出这是自诛仙台传来的动静。 见景珩注意到雷声,琼霄出声解释:“不过是天帝惩治犯了天条的小仙罢了。” “本君闭关千年,诛仙台之雷霆便是这般随意用了?”不知为何,景珩只觉心中沉闷,开口语调也不似往日冷淡,而是带了几分不耐。 被景珩这样一质问,琼霄面上含着笑意几乎完美的表情有一丝龟裂,可她很快便以更明媚的笑意掩盖过去,“帝君说的是,只是天界毕竟有天界的规矩,有人不守规矩,那么只能这样……” 琼霄说着,将酒杯重新递到景珩面前,“帝君可要尝尝。” 景珩面色不佳,“本君不喜饮酒。” “……”琼霄伸出的手臂僵硬了片刻,才将酒杯放回桌上,“既然帝君不喜饮酒,那下次琼霄来,便带些旁的。” 景珩不作理会。 琼霄暗暗咬牙,只能再从旁处引出话题,“琼霄还未来紫薇垣转过,若是帝君有空,不知可否能麻烦帝君带琼霄转一转?” “你若是想转,他日可让容初陪你。”景珩心底有些不耐烦,不假思索便开口,开口之后才想起,容初如今不在紫薇垣。 她闭口不谈关于玉环的事,洗脱不了自己的嫌疑,还被关在天牢之中。 不知为何,想起天牢中容初那句句带刺的话,景珩心中莫名地烦闷,心中有些乱,竟是静坐不下去了,倒不如出门去走走。 琼霄甫一听到容初的名字,脸色还有些难看,可是转眼就见景珩起身往外走去,以为是他妥协,于是连忙跟了上去。 “听说紫薇垣的神鹿出了名的有灵性,琼霄慕名已久,早就想要看一看……” 景珩沉默不语,琼霄一个人说个不停。銥誮 就在二人即将走出紫微星宫时,满面泪痕的沁蕊赶到了。 她急得忘了规矩,猛地扑到景珩面前。 “求求帝君救救容初!” …… 一道道天雷落在容初身上,意识逐渐模糊,容初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吧。 就在这时,又一道闷雷落下,但是没有落在容初身上,诛仙阵猛的光芒大增,在光芒最强盛之时,又归于暗淡。 天界众神畏惧的诛仙阵,竟然就这样被破开。 见到来人,天帝神色一变,“帝君怎么来了?” 景珩银色双眸之中掠过凛冽的寒意,没有理会他,飞上诛仙台,将摔落在地已毫无意识的容初缓缓抱起。 见自己被无视,天帝宽大的袖下双拳紧握。 这个景珩竟敢无视他。 “帝君,破军星君触犯天条,其罪当诛。帝君执掌天地经纬,为众神敬仰,还望帝君毋要徇私。” 天帝冷声出声提醒。 景珩抱着容初正要离开的脚步顿住,片刻,缓缓回身,银眸对上天帝的视线,“即便如此,如何处置她,也是不是旁人随意做得了主的。” 景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容初带走,只留九重天的一众神仙在原地干瞪眼。 “天帝,这可如何是好?”有神仙凑到天帝身边,出声询问。 “滚!”天帝猛地将人挥开,望着遥遥走远的景珩,眸底只剩嫉恨。 “这个景珩,根本就不把朕放在眼里!说到底,四御都是一个货色。容初……既然紫薇垣有把柄落在朕的手中,朕一定不会放过!”说罢,天帝愤愤甩袖离开。 紫微星宫大门外,景珩走时琼霄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来,面前已无了他的身影。 她左右思索,正要赶往诛仙台,却见景珩人已飞回紫微星宫之前。 她刚摆出恰到好处的笑意迎上前去,景珩却一个目光也没给她,抱着怀中鲜血淋淋的人,径直进入了星宫大门。 琼霄僵站在原地,长长的衣袖之下,指甲已深深刺入掌心之中。 景珩的这个样子,分明是对那野丫头上了心。 而且这上心的程度,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 容初醒来时,看到陌生的环境,还有些意外。 她不是在天牢中吗? 不对,她应该是在诛仙阵里。 可是这里明显不是,这里是什么地方? 容初正思索,房间门被人自外推开。 第77章 绝望 容初见到的是勾陈帝君, 勾陈帝君的身后,还跟着司命星君与梅花仙子二人。 容初愣了愣,挣扎想要坐起身,梅花仙子见状, 连忙上前来将容初扶住, 埋怨, “你小心些, 身上净是伤。” 靠的近了,容初能清晰看到梅花仙子的双眼, 红肿的如广寒宫的玉兔一般。 心中一阵酸涩,她出声安慰:“我没事沁蕊……” “什么没事!若是帝君再晚到一步,你便被诛仙阵的天雷劈到魂飞魄散了。”沁蕊一想到当时的情景, 还一阵后怕。 听到沁蕊的话,容初望向后面的勾陈帝君,刚要开口,勾陈帝君便道:“莫要谢错人了,救你的可不是本君。” 勾陈帝君一如往日,一身碧色衣裳,面容清隽随和。 听了勾陈帝君这话, 容初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救她的不是眼前的这位帝君, 那便是…… 景珩。 容初心中五味杂陈, 坐在原处,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容初,那玉环究竟怎么回事,那不是你一直挂在风听剑上的吗?怎会出现在那种地方?”梅花仙子满面焦急地问道, “如今这情况,你要你能说明白,这玉环究竟是怎么回事,才有可能洗清你身上的嫌疑啊!” “不能说吗?要不……要不你先偷偷告诉我,到底怎么了?”见容初仍旧僵在那处面不改色,沁蕊强迫自己低声诱哄道。 容初不语,司命星君站在一旁看着,心中也满是焦急。 他大概能猜出这玉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然容初怎可能宁死也闭口不言呢? 这死脑筋的孩子…… 司命星君心中懊恼。 这事都怨他,若不是他寻容初帮忙,容初怎会遭这种罪。 “其实……”司命星君心中再忍不下去,决定要将一直隐瞒的事情说出口。 然而,他刚一开口,便被容初打断,“前些日子,我私自下凡了。” 容初眼角泛红,“我私自下凡,爱上了一个凡人,那凡人命格特殊,易招鬼祟,于是我便将那玉环放在他身边,保他平安。” 容初说着,眼角滑下一滴清泪,“后来他死了,那玉环便留在了凡间。我本以为那玉环会随他入土,代我伴在他身边,不成想玉环被盗走……” “容初!你真是糊涂啊!”与容初相识几千年,沁蕊第一次见容初这般模样,心中有气,却也舍不得往重里说她,只能开口,满口的无奈,“你是紫薇垣的破军星君,是天界的上神,那凡间的,只不过是个凡人,你怎能对一个凡人动心呢?还把,那么重要的玉环交给他……” “走,我们去跟帝君与天帝认个错,说明此事……” 无论如何,私自下凡与凡人相恋的罪名,远小于盗取往生灯,私放锁妖塔妖魔的罪名要小。 沁蕊想着的是先要洗刷容初身上的嫌疑。 然而容初却根本不为所动。 “天帝不会相信,我也不会认错!”她的声音虚弱却坚定。 “死性不改!”陡然出现的声音引得在场几人一惊。 梅花仙子与司命星君回头,见到来人连忙行礼,“北极帝君……” 勾陈帝君见到来人,亦是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景珩未理会房中的三人,目光只是紧紧锁在容初身上。 那一双银色凤眸似万年寒冰,其中冷意凛冽。 “无论如何,容初既解释不清玉环之事,便有最大的嫌疑。”景珩清冷的声音荡在房中,“如今自锁妖塔逃出的妖魔齐进犯无妄海封印,本君与天帝商讨,派破军星君容初带兵清剿无妄海妖魔,将功抵罪,即日启程。” 景珩的话音落下,在场几人均是愣了片刻。 最先惊叫开口的是梅花仙子,“什么!怎么能这样?不说无妄海戾气深重,从锁妖塔逃出的妖物个个凶狠,单单容初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能带兵出征?” 景珩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梅花仙子,梅花仙子被那薄凉的目光刺得一僵,悻悻闭嘴。 司命星君面色也是难看,刚想要开口,便被勾陈帝君以眼神示意拦下。 “帝君要给容初疗伤,你们先随我退下。” “……” “……” 勾陈帝君如此说,梅花仙子与司命星君便不好再待在这里,只能先随勾陈帝君退出房间。 一出房间,梅花仙子便再忍不住,红着眼埋怨道:“北极帝君怎能这样心狠,好歹容初也是她座下的。” “他同九重天的人这般逼容初,难道也要像逼死摇光一般逼死容初吗?” “勾陈帝君,整个天界就数您与北极帝君最好,您能不能去求求情,容初她真的……罪不至此。” 看着眼前的二人,勾陈帝君幽幽叹了口气,“景珩做下的决定,无人能教他改了。” 司命星君闻言,双手遮住脸,胡子一颤一颤,痛苦道:“都怪我,都怪我……” …… 房间之内,随着勾陈帝君、梅花仙子与司命星君的退出,整个房间再次陷入死寂。 容初倚靠在床头,抬头便对上景珩双目。 这双眼睛,她既熟悉,也陌生,这双眼睛之中,有她看不懂的阴霾。 “这便是你宁肯被关进天牢,也不肯交代的原因?” 看来他是都听见了。 容初扯了扯嘴角,“既然帝君都听到了,又何必多问?” “区区一个凡人而已,便能让你破军星君舍弃自己的性命,去维护他?”听到容初这般好似认命的回答,景珩声音起伏不大,可声音中藏着的冷意,却愈发明显。 “你可知你是谁?你可还记得你的身份?” “我当然记得我是谁!我是容初。” “你是破军星君!” “够了,不要再提醒我了!什么狗屁神仙!我真是恨透了!”她真的不用他来告诉她她是何身份,这只会叫她觉得讽刺。 “帝君觉得,这偌大的天界,你们,一个个冷冰冰的神仙,很有意思是吗?很高高在上是吗?”容初望着景珩那双已掩不住愤怒的双眸,红了眼,开口亦声嘶力竭,“天上的五千年也不比我在人间的五年!” “帝君,您真的知道何为感情吗?”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容初努力想要忍住的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那个小殿下,他真的与您没有半分相似的地方。” “您高高在上、位尊一方,众仙敬仰,凡人的性命在您眼中不过蝼蚁,转瞬即逝罢了。可是他不一样。” “他自幼丧母,受人欺辱。我只不过是陪了他几年,他便以真心相待。” “他倔强,但也会哭会笑,他骄傲,也会偷偷藏一支爱吃的糖葫芦。” “我见过他最落魄的样子,也见过他最尊贵的样子,但是他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会伏在我的肩上,说真心爱我,会说让我不要离开。那时候我不懂,如今却是懂了。” “我爱他。” “你再说一遍。” “我爱呃……” 容初的话还未说完,便猛地被人抵在身后的墙壁上。 身上的伤口被压迫,她忍不住闷哼一声。 拧着眉头睁开双眼,对上面前的那双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近地看这双银眸,这双银眸,从来无欲无情,此刻却酝酿着风暴。 下颚被冰凉的手指钳制住抬起,眼前人的气息打在她的面庞上,携着淡淡的莲香。 “帝君这是做什么?”容初唇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容初的话惹得帝君不快,帝君是想清理门户,干脆免了天帝动手了?” “容初。”景珩眸底愈发深沉,看着容初脸上的笑容,他只觉刺眼。 心里的不适感几乎要冲破前胸,那种从前从来没有的失控感,让他不受控的紧紧抓住眼前人。 “帝君与琼霄仙子已有婚约在身,此番行径怕是不妥吧。” 景珩已有些失控,可容初好似看出不一样,开口仍是犀利刺耳的话语。 景珩看着那一张一合的红唇…… 他不想听,不想听她说这些话! “若是琼唔……!” 终于清净了。 “……”容初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 唇间冰凉的触感夺去了她全部感官的注意,那人好似失控地狼,横冲直撞,攻城掠池。 她的整个身子被他束缚在窄小的空间里,没有半分挣扎的余地。 …… 一吻结束,容初彻底失了力气。 她愣愣地看着那个清冷漠然的帝君从她的面前站起。 不给她任何幻想的机会,她便触及他冷漠讽刺的目光。 还有听到他那比利剑还伤人的话: “若是想寻个男人,何必特意去凡间一趟。” 容初突然笑出来,笑得比哭还难看,“帝君倒是真叫人看不透了,清肃端方莫不成都是假的。” “只是我可非随意寻个男人,我想要的,也不过那一个,他如今死了,那我便等他十年、百年、千年、万年。” 景珩眸中已是一片晦暗。 “一时不注意,倒是便宜了旁人。”他缓缓逼近容初,眸光之中已尽是危险,他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无视容初的轻颤,道,“可你知不知道,你的每一寸,每一处,都该是本君的。” “不……”容初想往后退,可重伤的身子,逼仄的空间,都让她退无可退。 她不想,至少,那个人不能是他。 可是在他的面前,她根本无力抵抗。 双手被摁在头顶,双腿被压制,她听到裂帛声,和她自己卑微的乞求。 身体陡然被贯穿,剧痛袭来,此刻她才知晓,何谓绝望。 第78章 惊变 容初出征那日, 天帝故意召了众仙来“相送”,临行前,还念叨了一遍容初的满身“罪行”。 天界众仙对容初是满脸的鄙夷与不屑。 这些个神仙,平常日里从不见他们有什么作为, 但一到这种时候, 便必然要顶着“匡正天界秩序”的高帽子出来指点一番。 容初身着一身银甲站在云巅, 望着翻滚的云海, 眼底已无一丝起伏。 她早就看透这些神了,不是吗? 也懒得在这里浪费时间, 容初不理会天帝众人,直接带兵出发。 被容初这般无视,天帝脸色愈发难看, “真是没有半分规矩!” 一旁的神仙意识到天帝不悦,连忙上前来道:“与这黄毛丫头一般计较不值当,天帝且息怒,反正她此去一行九死一生,就算能活下来,也只剩半条命了。” 听了身旁人的这样一番话,天帝的神色才缓和了许多, 冷哼一声,转身带着众仙离去。 容初带兵出南天门时,遇上了飘在那里的千面。 千面见到容初, 一脸的忧色, 好似犹豫纠结了一会, 但最后还是在与容初擦肩而过时在容初身侧扬声喊道,“容初……若是遇上贪狼星君,务必要小心。” 容初一愣, 还未反应过来千面为何如此交代,千面便被守在南天门外的天兵架走。 …… 紫薇垣的琼玉高台上,有二人并排而立。 轻柔的夜风,卷起二人的衣袍。 身边之人已沉默许久,眼见破军星君大军离开天界,勾陈帝君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既不放心,何必让她去涉险。” “衡离多虑了。”男人的声音低沉冷漠,一张面容清俊,好似紫薇垣夜空中悬挂的冷月。 淡淡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映着一身素白长袍,像是笼上一层轻薄的纱。 捉摸不透,拒人千里。 “若是我多虑,你缘何暗中调遣开阳前去增援?缘何派天枢去无妄海接应?”勾陈帝君幽幽叹了口气,他同景珩相识几十万年,怎会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若真是如你所言,你毫不在意,又何须得罪天帝,自诛仙阵中将她救下?” 这次,回应勾陈帝君的,是长久的沉默。 勾陈帝君自知自己无论如何也劝不动他,最后望了一眼天边皎洁的月,叹息道:“景珩,你的心乱了。”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只留景珩一人,与月相对。 景珩缓缓阖上双目,再睁眼时,一双银眸之中,已然褪去彻骨的寒,留下的是无尽的惘然。 在他眼前浮现的,是那日容初布满泪痕的绝望的脸。 他永远会记得,那日她逃无可逃之时,瑟瑟地缩在榻上,口中呢喃的却是:“小殿下,救救我……” 真是可笑,一个凡人而已,竟能这般深刻地留在她心里。 甚至她还妄想他能救她。 不过是个已入轮回的凡人罢了。 他一直讽刺地这样想,直到胸中那抹莫名的情绪不断膨胀,最后成为钝钝的疼。 迎着微凉的夜风,景珩抬手,轻轻地落在左胸口处,那里,是几十万年来,第一次有了知觉。 “帝君,寻了您许久,原来您在这里。” 耳边突然传来声音,景珩回过神来,转身就见一脸笑意的琼霄。 藏起眼中下意识生出的不耐,景珩冷冷开口:“琼霄仙子寻本君何事?” 琼霄听到景珩的声音,颊上升起一抹红霞,柔声道,“琼霄不日之后便要与帝君结成夫妻,帝君叫我琼霄便好,尾缀一个仙子,着实有些叫生分了。” “今日琼霄来,是想问一问,帝君大婚的布置,想要如何安排?”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求来的姻缘,她自然要重视。 想起当日景珩毫不犹豫地拒绝二人的婚约,琼霄眼底还有几分怨毒,若不是她寻了司命星君的司命簿,给他看了他们二人乃命定之人,还不知他要推脱到什么时候。 好在如今大局已定,那碍事的容初也解决了。 想到这里,琼霄便记起了给她出谋划策的湛翎,没想到她这个平日里不被注意的幼弟,竟有这般多的心思。 怕也不是个什么简单货色。 不过,只要能为她所用,她倒也不介意留下他,提拔他。 “随意。”琼霄心中正洋洋得意,蓦然就听到景珩冷漠的声音,面上的笑意瞬间僵在脸上。 她连忙转头向他看去,景珩已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只给她留下一个缥缈的背影。 …… 另一边,容初带兵一路前往无妄海。 随行的几万天兵,都是她的心腹,天帝此举,目的很明显,是想借无妄海妖魔之手,将他们斩草除根罢了。 容初心中难过,跟在她身侧几千年的将士们也都看得出来。 “星君,我等愿永生追随星君,生死相随。” “生死相随!”有一人起头,紧接着便是数万天兵的高声大喊,他们每一个人面上都无比庄重,视死如归。 容初心中大受鼓舞,重新打起精神来。 她一定要带领大家,重回紫薇垣! 容初到达无妄海时,无妄海的海面已风起云涌。 雷霆落下,闪电划过天际,直直插入深海。 浓重的海雾掩得海面若隐若现,那是浓重的妖魔戾气所化作的海雾。 很快海雾化形,数不清地妖魔朝这边涌来。 “杀!”容初高呼一声,提起风听剑便冲上前去。 她身后的一众天兵天将也毫无惧色,拔剑激战。 海面的妖魔还能应付,但是容初担忧的是不知被封印于深海之中的赤渊究竟是何情况。 如今大批妖魔聚集此处,唯一的原因便是因为他们想要破开封印魔君赤渊的封印。 虽然无妄海封印需两盏往生灯一同作用才能解开。 假设天界的往生灯被魔界中人为救赤渊而盗走,那只要酆都往生灯未落入魔族手中,便能保无妄海封印稳固。 可容初心中仍旧不安,这不安的感觉有些莫名,她说不上什么原因,却也不能忽视。 于是便带着一小队人手,深入无妄海底。 越往无妄海的深处,妖魔的戾气便愈发浓重。 好在远远地,容初便见封印尚未松动,里面红衣男人也仍旧沉睡。 将封印稍作检查,确保封印的确没有任何差池之后,容初吩咐跟着她的这小队天兵去海面支援。 而正当她也要离开时,却骤然听到一声闷哼声。 “什么人!”容初骤然警惕起来,回身目光目光细细逡巡。 声音是从封印光柱旁的海礁石后传来的,虽然方才只是一声,但是容初却觉得好似有几分耳熟。 持着长剑,容初谨慎地朝那处靠近。 可当容初闪身到礁石后,看清礁石之后藏着的人时,便惊愣在了原地。 “慕巡?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绑在礁石之后,堵住嘴的这个人,不是慕巡还能是谁。 此刻他一身长袍破破烂烂,身上有不少伤口,嘴巴被施了禁言术。 在看到容初之后,他猛地睁大双眼,不住地挣扎摇头,好像要告诉容初什么一般。 眼下这种情况,容初来不及多想,只能先着手将慕巡救下。 虽说慕巡乃天帝之子,打小便骄纵了些,也经常惹她不快,可毕竟也未做过什么坏事。 将绑在慕巡身上的捆仙绳解开后,慕巡便无力地瘫软在地,可见伤的有多重。 紧接着施法,将他所中的禁言术解了开。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伤的这么重?是何人伤的你?” 容初开口一连问出好几个问题,可慕巡实在太过于虚弱,抓着容初的手,张了张嘴,道:“你要小心……贪狼星君……快离开……” 慕巡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容初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容初。” 容初闻言,身子一顿,转过头来,只见一身星君官袍的天枢站在她的身后。 他一如往昔那般模样,哪怕现下是在危机四伏的无妄海之中,也仍旧唇角微挑,一双墨瞳之中,满藏幽深晦暗。 “天枢,你怎也在这里?正好,慕巡不知为何人所伤,遇上你,我们正好可以同行。” 容初说着,抬步上前。 将将走到天枢面前时,风听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鞘,向天枢刺去。 然而天枢只是侧身一让,便握住了容初的手臂。 “容初,你演得太假了。”男人的声音一如往日,甚至还夹杂几丝笑意。 可是却让容初感受到了彻骨的寒。 “你方才走过来时,垂在身侧的手抖个不停。” “慕巡,你快走!”既然被识破,容初只能破罐子破摔,回头催促一声慕巡,便和眼前的“天枢”缠斗起来。 “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 慕巡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见容初与“天枢”交手,还想要再上前。 “快走!你在这里我们只能一起死在这!”容初一个闪身避过“天枢”一招,得空抽身蹿到慕巡身边,带着慕巡便直冲海面去。 可身后之人紧追不舍,容初没有办法,只能使出全身力气将慕巡送出去。 察觉到容初的意图之后,慕巡瞪大双眼,可是他却没有能力做什么。 眼看容初越来越远,他只能最后交代一声。 “容初!他酆都往生灯在他手中,你要小心!” 第79章 记忆 慕巡的声音最后消失在海底。 无妄海深邃幽暗的海底, 最后只剩汩汩的水流声,就连海面上神魔的厮杀声,也完全隔绝。 骤然一记重击正中容初后心处,她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 向下坠落去, 直直跌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之上。 那一刻, 好似五脏六腑都被颠倒, 容初想要强撑着身子爬起,刚站起身, 便喉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很快被海水冲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容初抬起头, 勉强睁开双眼,看向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的人。 分明还是那个熟悉的面孔,可是他的身上,已然尽是杀意,那一双赤色的眸子,与光柱之中被封印的人,如出一辙。 “看来你已经知晓了。” 容初单膝跪在地上, 手中风听剑勉强撑着她的身体,“天枢”则是不紧不慢来到她的面前,抬手挑起她的下颚。 一双猩红的双目, 直直对上容初的双眼。 “你是……赤渊!”容初艰难开口, 眼中尽是震惊与复杂, “真正的天枢,应该是千面才对!你究竟是何时……咳咳咳……” 何时解开的封印,何时混入的天界, 何时夺舍的天枢。 似乎是看出了容初心中的疑问,天枢,准确来说应该是赤渊,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 也不等容初问了,低头凑近容初苍白的面颊,缓缓开口:“何时夺舍天枢?呵,容初,你可是本君看着长大的。” 说着,他直起身子,双手抬起比划了下,继续道:“你一出世,见到的,便是本君。” 对上容初不解的双眸,他又道:“五千年前,景珩封印的不过是本君的原身罢了。他北极帝君自以为六界无人可敌,可他不知,他初初入紫薇垣闭关之时,本君便已夺舍贪狼星君。” “天界、景珩,杀父之仇、杀妻之恨,本君自会叫你们付出代价!” 说到最后,赤渊的眼中已是满是恨意。 忽的,他的唇角又衔起笑意,容初警惕地握紧风听剑,还未猜透他想做什么,便听他幽幽道:“你应该很好奇,堂堂四御之一的北极帝君的命格为何会出岔子吧……” “你什么意思……”容初身子一僵,脑海之中出现一个可能,浑身好似被雷劈中一般,“司命星君的命格簿,是你动的手脚!” 赤渊轻笑一声,没有否认。 容初僵在原地,这一刻,许许多多混乱的东西,一瞬间明了了。 司命星君虽有时候会犯糊涂,可是帝君命格这般大事,怎会出这么大的岔子,唯一的可能性便是有人趁他不注意,对命格簿动了手脚。 动手脚的人便是夺舍天枢的赤渊!五千年前天界围剿赤渊时,赤渊定是伤了天枢,并趁天枢虚弱之时,将其夺舍。 怕有人认出天枢的原身,便施法使得天枢身无定相,这样一来,天枢一日一变,便不会有人将他认出。 而帝君命格不正,会影响历劫时限,若是景珩于人间早早夭折,便需在紫薇垣闭关数万年修整。 也难怪李景恒幼时总有妖魔邪祟缠身,这怕也是赤渊搞得鬼。 还有当年京都命案,蛇妖利用刘府杀人取精血,怕也是为了配合禁符,为赤渊固魂所用。 这真是一盘,好大的棋! “容初,不要用这样惊惧的眼神看着我,只要你乖一点,本君不会杀你。”赤渊上前,抬手轻抚上容初的脸颊,那样细腻温柔,好似对待他心爱的恋人一般。 可容初只感受到恶寒。 “酆都往生灯在你手中,天界的往生灯也在你手中?” “是。”赤渊也不瞒着容初,干脆全盘托出,“当年你那‘小殿下’身死,原本要将你送的玉环一同葬入皇陵。可惜,最后还是落到了本君手中。” “他该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正是当年无比珍视的这玉环,害得你平白无故遭受怀疑,害你入诛仙阵,甚至还险些害死你……” “赤渊!既然两盏往生灯都落入你手,你要报仇,攻上天界寻你仇家便是,为何要陷害我!” 听完赤渊的话,容初还是红了双眼。 “呵……本君自然也是想让他北极帝君尝一尝,亲手送自己最爱的人去死,是什么样的感觉。”赤渊说着,俯身轻轻凑到容初耳畔,“本君故意放那小子回去,也不过是激司命星君将一切告诉景珩罢了……” “容初,你该感谢本君,若非本君,他怕是一辈子也不会知晓,他的从前,从有你在过……” “不过也可惜,”赤渊说着,朱色的双眸中渐渐染上几分温柔,贴紧容初的脸颊,在容初额上的莲火花钿上落上轻轻一吻,“他永远也不会得到你。” “你……”容初还想说什么,眼前却突然一阵模糊。 在她意识的最后一刻,她看到赤渊转身缓缓走向那封印他原身的光柱。 两盏往生灯从他手中缓缓升起,然后合二为一,散出强烈的光芒。 最后,封印好似轻脆的琉璃一般,“哗啦”一声,破碎开来。 恍惚间,她看到那个红色的身影,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是真正的——魔君赤渊。 容初最后还是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 魔君赤渊破开封印的一瞬,三界妖魔便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魔族戾气。 那戾气好似是鼓舞,三界妖魔愈发躁动。 然而天界却还在一片喜庆之中。 今日是北极帝君同琼霄仙子大婚之日,众仙给足了面子,纷纷从四方来贺。 凌霄神殿之中,天帝端坐于大殿之上,看着殿下的二人,微微颔首,很是满意。 先前景珩虽不似南极帝君那般明显表现出对九重天的抗拒,可他仍担心他有二心。 一个南极长生帝君还尚可对付,若是北极紫薇帝君同样叛离九重天,失去紫薇垣的兵力事小,损了九重天的颜面事大。 如今景珩若是与琼霄仙子成婚,那便是紫薇垣与九重天的联姻,如此一来,紫薇垣便永远不会脱离九重天。 而北极帝君景珩,也永远会在他面前俯首称臣,为他效劳。 先前说是通天仙尊的遗志不可违,其实不过是他想要找个牵制景珩的借口罢了。 大殿之中,仙乐丝丝入耳,隆重而典雅。 景珩与琼霄皆是一身月白色礼袍,庄重尊贵,二人并肩立于凌霄神殿之下,有礼官循循主持大礼。 殿中皆是喜气洋洋,唯有景珩一双银眸中没有半分喜色。 那双银色的眸子,幽寒难测,旁人猜不透,只有他自己知晓,他心中在想什么。 “景珩,这婚事你本是拒了的,如今为何?” “你同琼霄仙子的婚事,是你自己的私事,我本不好插手。若你与仙子真心相爱便罢了,可若是你想求证些什么,还不如去直面她,因为一旦成了大礼,你便没有回头路可选了。” “景珩,你从不是任性之人,那么你如今这般反常是为何?” “是因为容初,对吗?” “长生帝君说的没错,景珩,你太犟了。今日之后我不再劝你,他日也愿你不悔。” 脑海中还是前几日衡离的话,他是在求证什么吗? 看着眼前珠玉编缀而成的凤冠,恍惚间,他好似看到一人。 那人言笑晏晏,笑得无忧无虑。 在记忆的最深处,好似有浓浓的迷雾,遮了一个熟悉的面庞。 一段熟悉而又陌生的记忆,忽然就在这时被他想起。 记忆之中,他身着的火红色喜服,与如今天界形制的婚服万分不同。 他立在一座宫殿的大门之外,从清晨等到日落。 旁的记不得了,只记得那是天边皎皎清月。 风吹榕树叶沙沙作响,他在等一个人,一场期盼已久的婚礼。 那人是谁?为何将将念起她的时候,心口处会有沉闷的疼。 纪凝心么? 没有来由的,景珩突然记起这个名字,记起之前在人间容初买下的那幅画。 容初…… 心中骤然一痛,他僵在原地。 念起“纪凝心”这个名字时,他心中并无波澜,可一旦触碰到“容初”二字,心中便又乱了起来。 无妄海有贪狼星君与武曲星君支援,她定然会没事的。 倏地,一丝轻微的灵力波动让他身子一僵。 那是——无妄海的封印,破了。 “北极帝君,该向天帝陛下行礼了。”景珩忽然僵在原地不动,急的殿上的礼官直冒冷汗。 怎么回事,方才不还好好地吗,怎么突然就不配合了? 一旁的琼霄仙子见景珩没有动作,也变了脸色。 “帝……”她刚要开口,景珩突然便转身朝外大步走去。 琼霄脸色瞬间一片灰白。 就在景珩将将要走出大殿时,忽然一人踉跄奔入凌霄神殿之中。 天帝一时没看清来人,只见那人穿的破破烂烂,出声怒斥:“哪来的小妖,竟敢擅闯凌霄神殿!” “帝君!父君!求求你们救救容初!”慕巡根本来不及解释,开口便是求救。 听到慕巡提到容初之时,景珩脑海有片刻的空白,下意识便出声:“容初发生了何事?” “贪狼星君是假的,他抢走了酆都往生灯,去了无妄海,容初,容初还在那里!”慕巡对景珩说完,转头看向大殿之上的天帝,“父君,求求你,派兵去救救容初!” 天帝已然看清这疯疯癫癫冲进来的人是慕巡,此时脸色已经十分难看,根本也不细听慕巡说什么,只听到他提到去就容初,于是想也不想便出声呵斥,“慕巡!你太放肆了,破军星君窃走往生灯,罪大恶极,今日朕就放话在这里,任何人都不许去增援!” “父君!?”慕巡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一直尊敬的父亲说出的话。 天帝发话,众仙家自然不敢多嘴。 只有梅花仙子与司命星君二人慌了神。 “怎么办?怎么办?”梅花仙子当场便急得哭了出来。 而司命星君脸色也是一片惨白。 “将六殿下带下去,万不可再打搅帝君与仙子的婚事。”天帝发话,便有天兵出现将慕巡制住。 “帝君!北极帝君,求求你,救救容初吧。”慕巡没有办法,只能朝景珩哭喊道。 景珩袖下双拳早已紧握,他刚迈开步子,便被上座的天帝喊住:“帝君可是要因一个天界罪人……” “容初不是罪人!”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司命星君终于站了出来。 他快步来到大殿中央,扑通一声跪下,“容初她是冤枉的……她之所以不交代玉环之事,是因为……” 司命星君说着,转头向景珩看去,对上景珩那如万年寒冰的眸子,他心一狠,尽数交代,“是小仙托她去凡间为帝君矫正命格,她是为了维护小仙,才一直闭口不言。” “帝君,凡间一直与帝君相伴的那人便是容初,若是帝君不信,小仙将这记忆还给帝君。” 司命星君言毕,抬手将一个记忆光球,呈到了景珩面前。 景珩朝那光球望去,只一瞬间,脑海中的重重迷雾散去,那人的面颊终于清晰起来。 “……” “你是谁?” “小殿下,我是守护你的仙女。” 第80章 奴隶 好疼…… 容初意识逐渐回笼, 第一个感觉就是浑身上下的痛感。 四肢好似被打断重组一般。 幽幽睁开双眼,入眼的是陌生房间的陈列。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为何没有半分印象。 忍着身上的剧痛,容初艰难地坐起身, 仔细打量周遭环境。 房间之内昏暗一片, 只有桌上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蜡烛, 四周摆着的是红褐色的桌椅, 整个屋子之中都弥漫着魔族的戾气。 想起在无妄海最后的画面,容初不难猜出, 她这应该是被赤渊带回了魔界。 只是,赤渊没有当场杀她,而是将她带回魔界的原因是什么? 容初坐在床榻上沉思了片刻, 还是起身下床。 不管怎么样,她现在不能坐以待毙,赤渊手中已集齐两盏往生灯,也不知天界如今的状况。 小心翼翼地朝房门处靠近,确定门外无人看守,容初才打开房门,迅速闪身向外走去。 看来赤渊是料定她身受重伤, 于是便没派重兵把守。 虽无重兵把守,可魔宫这路曲折环绕,容初转了几圈也未能找到出口。 渐渐地, 身上严重的伤势让她愈发体力不支, 容初没有办法, 只能先寻个隐蔽的地方稍作休整。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声响。 “不好了,魔君带回来的那女人不见了!” “方才还在房间里, 她受了重伤,定然跑不远,赶紧搜!” “赶紧通知魔君。” 魔族很快调派人手,开始搜查容初的下落。 眼看一队人马朝这边走来,容初没有办法,只能随便找了个没有魔兵的方向逃去。 容初的动作被搜查的魔兵发现,“赶紧追!” “可是夷虚大人,她逃的那方向是禁地……” “……” 容初拖着残破的身躯一路逃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前路完全被巨石封住,她才喘息着停下脚步。 没有前路了,她跑进了死胡同。 喘着粗气打量着四周环境,四周皆是巨石封路,上方的出口有几十丈高,以她现在所剩无几的灵力,根本就飞不出去。 身后追赶的声音愈发近了,容初回过头,就对上一双赤红色的眼睛。 那人一身火红色长袍,一头银发惹眼,手中持着一把折扇,正一步一步向这边走来。 他每靠近一步,容初便后退一步,直到容初贴到身后的石壁上,他也停下了脚步。 “容初,你若是聪明人,便老老实实随本君回去,这辈子,你莫要念着回天界了。”男人开口,声音中已敛去往日的那般肆意,如今听起来,更加阴沉冷漠。 这才是他原来的样子。 容初握紧了袖下的双拳,亦是不惧地冷声回道:“非要将我留在魔界,你究竟想做什么?” “容初,你该知道,你是占了什么人的位子。五千年了,你该还的,也该还回去了。”赤渊那一双如燃着火焰的双眸幽深一片。 听到赤渊的话,容初心头骤然一紧,只不过面上并无什么变化。 “摇光五千年前便已身殒,她因何而死,魔君不会不知道。”容初冷冷地对上赤渊的双眸,一字一句道,“我,是容初,也只是容初!” 听着容初的话,赤渊眼中一点一点染上杀意,不再多说什么,直接下令:“将她带走。” 魔兵听令,便涌上前来。 容初想化出风听剑来,可身上仅有的灵力已不足以化出风听剑。 慌乱之中,容初瞥见,在她身侧不远处的石柱上,插着一柄长戟。 来不及多想,她纵身向那边跃去,一把握住长长的戟柄。 在容初握住长戟的一瞬间,长戟好似被什么感应一般,发出嘶吼般的长鸣。 随后,便被容初一个用力,从石柱之上拔下。 顷刻之间,地动山摇。 长戟挥出一道罡气,直直将冲上来的魔兵尽数掀翻出去。 “玄冥破军戟!” “玄冥破军戟被她拔下来了!” 有魔族畏惧地喊道,那声音之中夹杂着十足的恐惧。 “破军星君!是破军星君!” “摇光……”在容初拔出玄冥破军戟的那一瞬间,赤渊便愣在了当场。 远远望着那挥舞长戟的少女,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她是……摇光? 天上天下,玄冥破军戟只有摇光与其授意之人才能取下。 当年摇光将玄冥破军戟留在魔界,他便再也拔不出了。 是玄冥破军戟不再认他,也是摇光死了心。 他本以为世间再无人能将玄冥破军戟取下,不想今日,却被她给拔了下来。 难道说,五千年来,摇光从未离开过,她一直在他身边,他却从未发现过? 不对,有些许时刻,她们二人身上,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她们分明那般相似。 “摇光……”赤渊忽然收了所有戾气,出声唤道。 听见声音,容初转头向那边看去,就见到赤渊站在那处,方才还是一副满是杀意的模样,现下却是满面无措。 “摇光,过来。”他轻声哄道。 容初警惕地盯着他,不明白他罐子里卖的什么药。 见容初不动作,赤渊终于忍不住,迈步上前走去。 只是还未到容初身边,锋利的戟尖便已抵在他的喉间。 “魔君怕是认错人了,破军星君摇光,早在五千年前便死了,在你面前的,是我,容初。”容初眼中尽是冷意。 听到容初的话,赤渊一愣,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容初。 良久,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无妨,你只是不记得了罢了。”他看着容初,眸中尽是温柔,“我谋划千年得到往生灯,不过就是为了让你回来。” 他说着,缓缓抬起手,在他的手掌心处,一盏莲灯缓缓显形。 容初看着那盏莲灯,睁大双眼。 那是……完整体的往生灯。 往生灯脱离他的手心,骤然散出强烈的光芒。 容初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住,那往生灯之中,好似有一个强劲的漩涡。 “摇光,很快,很快你就会回来,我等你真的太久了……” 容初最后只听到这一句话,眼前便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 她好似浮在一片虚无之中,渐渐地,什么都忘了。 她在哪? 她是谁? 她要做什么? …… 魔族禁地之中经历一片骚乱,最终在赤渊与容初双双消失后归于平静。 夷虚望着浮在半空中的往生灯,一双墨色的瞳孔之中,尽是晦暗。 “不好了,夷虚大人,有,有天界的人闯进了魔界,属下根本就拦不住他!”就在这时,有魔兵跌跌撞撞来到夷虚身侧慌张禀报。 “是何人?” “是……” 那魔兵的话还未说完,夷虚便见一道白影自他面前掠过,飞速蹿入往生灯内,消失不见踪影。 “属……属下不认得他,只见他穿着一身白衣裳,手中那剑远远看着便叫人害怕。”魔兵根本未注意到那一闪而过的影子,只战战兢兢地担心,这脾气差极了的护法夷虚该怎么呵斥他。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夷虚只是冷哼一声,幽幽望着那灯光明明灭灭的往生灯,道:“你不过才两千年的修为,不怪你不认得他。” 魔兵一愣,不解问道:“那,那他是……” “北极紫薇帝君,景珩。” 北极帝君!封印魔君大人的北极帝君! 魔兵得到答复,一阵后怕。 ****** “快走!磨磨蹭蹭,又想挨打吗?” 一鞭子落下,狠狠抽在她的身上,她脚下一个踉跄,直直摔倒在地上,身上被鞭子抽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手脚上的镣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好一番忍耐,才没有将眼泪滴落下来。 “囡囡,你还好吧?”年迈的老人艰难地迈着步子来到她的身边想要将她扶起,却同样被男人一鞭子,抽趴在地。 老人身子骨更加虚弱,趴在地上,好一阵子没有动静。 “阿伯!阿伯!”她慌了,连忙来到老人身边,努力想要将人唤醒。 “囡囡,阿爷没事……”老人好一会,才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嗯嗯,没事就好。”她忍着泪意点头。 只是她不叫囡囡,老人喊的“囡囡”,是他女儿的名字,他的女儿,在几个月前生了一场大病,死了。 而她没有名字。 老人说,看她跟他女儿一般大,就叫她囡囡吧。 与她一同被押送的这些奴隶们,他们有的来自河西,有的来自大泽南。 唯独她不知从何处来。 从她有意识的那一刻起,她便回忆了无数次,她是谁?她来自哪里?她叫什么名字? 她打听了许多人,可无人认得她。 她不知道自己从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 直到几天前她被这些官兵抓住。 她被当做了奴隶,要被一起送往都城供那些皇宫贵族们玩乐。 前几日她还有心情思索未来要去做什么,可如今她已没有了未来,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要被杀死。 奴隶命贱,她兴许会死在哪一条河边,又或许会死在哪一座山脚,或者死在哪一位贵族的刀下。 “今日就行到这里,就地扎营!”天色暗了,士兵们总算停下赶路。 士兵纷纷扎起营帐准备过夜,奴隶们只能露宿。 她寻了一棵歪脖子树,依靠着它坐下。 她真的要饿死了,好想吃点东西,哪怕是馊了的干粮,不然她真的要饿死了。 夜色沉沉,她仰头看着天际的星星,双手合十,闭目许愿。 如果世间真的有神仙,能不能现在出现在她的面前,救救她? 她虔诚地想着。 “容初……” 在她许完愿的一瞬间,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轻唤。 这声音缱绻温柔,似藏了无数说不尽的情绪。 她睁开双眼,望进的便是一双藏有万千星辰的银眸。 第81章 国师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 一身素色长袍,三千青丝束冠,他身披皎洁月光,轻轻单膝跪在她的面前。 那素白纤长的手指轻颤着落在了她的颊上, 轻轻擦拭了她面颊上的灰尘。 她好一会儿, 才回过神来。 眼前的人, 气质出尘, 他的周身浮着一层淡淡的光芒,在漆黑如墨的深夜里, 异常耀眼。 “你是神仙吗?”她直直地对上他银色的双眸。 “容初……”他的面容有几分苍白,双目之中有太多复杂的情绪,轻唤的声音也有些缥缈无力。 在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之际, 他便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怀中微凉,沁着淡淡的莲香。 “容初?”她有些疑惑,“你是在叫我吗?” 她有意识以来便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是从何处而来,但不知道为何,听到“容初”这二字,她总有些熟悉。 “你认识我吗?”莫名的, 心中突然生出一抹急躁,她连忙抓住他的衣袖,好似担心他离开一样, “我是容初, 你又是谁?” “景珩, 我叫景珩……”他望着她,满眼都是她。 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他低声开口:“容初,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她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说,因为她之前好似根本不认得他。 可是见他手中竟凭空变出了一个馍馍,她便顾不得思考其他了,连忙接过馍馍,啃了起来。 她真的太饿了。 他就一直单膝蹲在旁边,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吃着馍馍,眸光里尽是温柔。 填饱肚子后,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可是抬头时,却发现眼前之人竟变成了半透明的模样。 她登时急了,连忙想要抓住他,“你这是怎么了?” “容初,你且等我。”景珩看着眼前的容初,轻轻道。 进入往生灯前,闯入魔界时他耗费了不少灵力,再加上一进往生灯幻境他便使用法术寻找容初的下落,而于往生灯中使用仙术必定受到神器反噬。 此时哪怕是作为北极帝君的他,也有些承受不住。 “神仙大人,你是要去哪里吗?”她看着他的双眼中,蓄满泪水。 “容初,记住,无论如何,你就是你,你是容初。”他轻轻将一块玉佩系在她的腰间。 景珩说话愈发轻了,他说的话越发让她听不明白。 最后她只听到,他虚无缥缈的一声,“等我。” 话音随夜风消散,他的身影也消失在夜里,若不是面颊上还余留着他掌心的余温,和腰间带着温度的玉佩,她大概会以为这只是她的一场梦。 夜空中星辰寥寥,只有天边的一颗明星闪耀。 听阿伯说,那是北极星,是北边夜空里最亮的星星。 …… 那夜仿佛就像是一场梦,那个名唤景珩的仙人,自留下一句“等我”后,便再没有出现过。 而她的生活也一如往日一般,被轻贱,被奴役。 可是不知为何,没有饭吃的时候她感觉不到饿了,被抽打时也感觉不到痛了。 好似那些痛苦与伤痛,都没有发生在她的身上一般。 就连阿伯见了她也说:“囡囡,你的脸色好了许多。” 她笑笑没有说话,可是她心中有猜测。 应该是神仙大人在默默地保护她吧,即使他消失不见,她也相信,她终会有一日能再见到她。 他会带她离开这里。 可是眨眼便是半年。 从盛夏,到隆冬,她再未见过那个白衣仙人。 最开始的几个月,她还会时常想起他,会猜测他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再出现。 她等啊等,可是他自始至终没有再出现。 入秋的时候,老阿伯被抓走供王宫的贵族练习射箭,他死在了贵族的箭下,死不瞑目。 秋末的时候,跟她一同被抓去做奴隶的阿姐死在了王室的马蹄之下。 入冬后的第一个月,阿姐的妹妹被冻死在雪地之中。 她亲眼看着,她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 每一次的深夜,她都会对着天际闪烁的星辰许愿,神仙大人,救救他们吧…… 可是没有人救得了他们,也没有神。 渐渐地,她将他忘在了脑后。 兴许只有午夜梦回时,她还会记起,曾经有个人,让她等她。 …… 到腊月时,他们这一行奴隶活着的已经没剩几个人了。 他们被从笼子之中带出来,一起被押进了山上。 王城刚刚下过一场大雪,铺天盖地银装素裹。 林中的地面上,也埋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一脚踩上去,能没过脚踝。 士兵们吆喝着,让奴隶们跑起来。 她已经熟悉了这些王公贵族们的喜好,这是临近年关的狩猎,猎的不是林中的动物,而是活生生的人。 这些被从各地捉来的奴隶,命最贱。 不远处的林外传来一声哨声,这是狩猎的开始。 她踉踉跄跄往前跑了两步,便没了力气。 倚靠在树干上,她想,今天大概,就要死了吧。 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她听到周围几个奴隶的恐怖惊叫声。 他们只来得及大喊一声“救命”,便被箭矢贯穿胸口,狠狠地钉在粗壮的树干上。 有一个人恰好死在她的面前,她看着他死不瞑目的双眼,心底一直压抑着的恐惧,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宣泄而出。 没有人不畏惧死亡。 她迈开步子逃窜起来,脚上的镣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忽然脚下的枯木棍一绊,她一个不稳,重重跌倒在地上。 “国师大人,这个奴隶我看上了,你可莫要跟我抢!” 少年顽劣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话音一落下,一支箭矢便离弦射出,她以为她要中箭了,已经闭上双眼静等死亡,可是那箭却擦着她的耳畔,直直射在了她面前的树上。 “咦,怎么会射歪呢!”少年声音中满是懊恼,“国师大人,你过去干嘛!” 她听到少年一声惊呼,紧接着,一双纤长的手,便出现在她的面前。 是他来找她了吗?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她惊喜抬头,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眼前的男人,面容清俊中带了几分邪气,一身赤红的长袍惹目。 他看着她,眼中好似有流光闪过。 他说:“摇光,我来了。” 她怔愣在原地,回过神来后,躲开了他伸出来的手。 “我……我叫容初。” 她道。 第82章 王城 赤渊伸出的手僵在原地, 看着眼前神色怯怯的人,凤眸微眯,墨色的眸中掠过一道暗芒。 眼前的女子,与容初长得别无二致, 与摇光有三分相似, 这并不奇怪。 六界之中, 唯容初的躯体与摇光的七魂六魄最为匹配。 他费尽心思集齐两盏往生灯, 不过就是想要借容初之躯,复活摇光罢了。 只是…… 想起进入往生灯前, 容初竟能驾驭玄冥破军戟,赤渊心中有几分复杂与疑惑。 容初幼时被景珩藏于紫薇垣,由勾陈帝君亲自教养, 她到底是什么人,又与摇光有什么关系? 某一瞬间,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的脑海中出现。 容初会不会就是摇光? 北斗七星君于北极帝君座下镇守天下四方安宁,缺一不可。 景珩绝不会看着摇光死,而不管不问。 当年景珩全盛出关,却又莫名再次闭关本就疑点重重,如若是他为救摇光耗费大量修为, 便能说得通了。 如果真是这般,那他错过了摇光多久? 这样想着,赤渊心底微颤, 面上却仍不动声色。 没有理会身后王子的呼喊, 他弯腰直接将跌倒在地的女人拦腰抱起。 无视身后众多的目光, 一步一步走出树林。 容初被男人抱起,在他的怀中一动不敢动。 她不知道他想要带她去哪,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最后她被带到了一处营帐, 营帐中布置精细,一看便是身份尊贵之人的住处。 男人将她带到营帐后便离开了,但很快就有几位婢女进入账内,来到她的身边跪下,为她解去脚上的镣铐。 随后她被她们带入木桶中沐浴,温暖的水流从身上滑过,洗去了冬日的严寒,她却愈发紧张了,不知那个男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梳洗干净后,婢女们为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撤去屏风时,她才发现原来方才离开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也就是说,刚刚她沐浴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吗? 意识到这一点,容初瞬间羞红了脸。 婢女们见到赤渊,垂着头福身行礼后排队离开,大帐之中最后只剩下二人。 容初看着眼前的男人,张了张嘴,紧张地没有说出话来。 男人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她良久,漆黑的瞳孔中有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就在容初实在受不住他那审视的目光,别过视线时,男人却突然迈开步子,走向前来。 一步,两步,三步…… 他越来越靠近,他周身的压迫力也越来越近。 容初下意识的后悔,一步,两步…… 直到退到身后的虎皮软塌前,她退无可退,双腿一软,跌坐在软塌上。 “你……你想做什么?”她颤抖着出声,身子还在不断向后缩。 男人很快来到她的面前,他俯下身来,靠近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从容初的角度看,那笑带着几分邪气,却莫名也带了几分愉悦。 “今日是我救了你,从今以后,你便要跟着我了,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一步。”他开口,说出的话莫名霸道。 容初心中感到狐疑,因为他救下她好似就带有什么说不出的目的性一般,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可是如今这般境地,她只是个小小的奴隶,她也不敢问他到底为何偏偏挑中她。 她只能低眉顺眼地轻轻点头。 “那从今日起,你便叫摇光,是国师府的人。” “我有名字,我不叫摇光,我叫容初。”容初道。 虽然她自始至终没有记起自己的名字,可是自从半年前那白衣仙人唤她“容初”后,她便就觉得,她就是容初。 她的这番话音刚落,她便察觉到面前人身上袭来的冷意。 抬头看向男人,果然男人眼中的笑意尽数消失,只剩无尽的幽暗。 他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好似在思索什么问题。 容初浑身僵硬,手心直冒冷汗,她好像忤逆了他,他会让她怎么死呢? 丢给圈养的饿狼?还是用满是铁锈的刀砍去脑袋,又或者直接一箭射死…… 想想就好疼。 然而预料中的发怒却没有出现,一双大手轻轻落在她的脑袋上。 耳边传来的是男人仍旧温和的话,“无妨,那从今以后改叫‘摇光’也不晚。” 容初诧异地抬眼看向眼前这个唇角含笑的男人,良久,才别过视线。 她还是不喜欢“摇光”这个名字,不过她怕死,既然他想叫,那就叫呗,一个称呼罢了,难为他竟有这执念。 后来几天,容初才从婢女的嘴里套出话来,原来救她的男人名唤赤渊,是当朝的国师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有许多公主贵女做梦都想嫁给他做国师夫人。 只是赤渊一心都在朝政之上,从未理会女人们的示好,就连当朝国主最最疼爱的汐月公主,他都不多看一眼。 “那日宫宴,我们国师大人入宫参加宫宴,汐月公主用尽心思挤兑走心悦国师大人的贵女,来到国师大人面前,将一个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赠与国师大人,结果国师大人回过头来,轻瞥了她一眼,说了句……摇光,你猜大人说了句什么?” 帐中的婢女们谈起赤渊来便没完没了,容初坐在榻上兴致缺缺,若不是婢女隔三差五要跟她搭两句话,她险些都要昏睡过去。 “他说,多谢公主赏赐,礼物贵重,我不能收?”容初敷衍回应道。 “不对,国师大人只道了四个字‘你是何人’?”婢女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是没见着汐月公主当时的表情,好似吃了苍蝇一般。整个王朝的公主,就属汐月公主脾气最大,若是你日后见了汐月公主,定要躲得远远的。” “摇光,如今国师大人这般宠你,难保汐月公主不会来找你麻烦,你定要小心一些。” 容初当然不会真觉得自己得宠,如今赤渊将她带在身边,更大的可能是心血来潮想寻个有意思的玩意儿玩完,于他眼里,兴许她还比不上山上抓的灵狐,昨日他还捉回一只灵狐来,吩咐下人们好吃好喝地养着。 容初正想着,帐外传来声音,说是国师大人回来了。 容初抬头,就见他掀开门帘,大步进门。 “摇光,这是用昨日那只灵狐皮制成的狐裘,你来试试,暖不暖和。”赤渊说着将带来的狐裘披在容初的肩上。 狐裘上的绒毛软软乎乎,紧紧锁住暖意,不是一般的舒适。 容初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很暖和,多谢国师大人。” 他顺势坐在她的身边,捧过她的脸,强迫她与他对视。 “叫我赤渊。”他声音强硬,不容拒绝。 容初望着他认真的眸子,动了动嘴唇,好一番,才狠下心来,低低唤出他的名字:“赤渊……” 听到她的声音,面前的男人眸子动了动,忽然就泛上了红意。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忽然就一把将她拥在怀中。 身前的胸膛无比炽热,他的怀抱很紧,抱得容初有些难受。 可容初也不敢随意挣扎,只能等这个奇怪的国师大人将她放开。 良久,男人的怀抱才松了松,分开时,容初瞥见他的表情已与往常无异,仿佛方才失态的他不是他一般。 “摇光,冬猎已近尾声,你收拾收拾东西,后日我们便回王城。”他说道。 语气熟练地仿佛是面对多年老友一般。 容初不解,他们分明才认识了不到几日。 他一点也不像是旁人嘴里的那个不近女色的国师大人。 她的疑惑始终无法问出口,只能留在心里。 不过……要去王城了吗? “那些奴隶们,怎么样了?” 虽然能大概猜到结果,可是她还是抱着那么一点希望问出了口。 听到容初的话,赤渊一愣,对上容初一双清澈的眸子,那双眼睛里,藏着小心翼翼的难过。 这与当年他直面摇光时,差异有点大。 彼时摇光法术尽失,沦为凡人,无数次死里逃生,等他寻到她时,她已经经历了无数难以想象的苦痛。 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几乎只剩麻木。 所以他说要带她走时,她几乎没有半分犹豫,便答应了。 没有旁的思索,也没有别的牵挂。 可是如今这双清澈如泉的眼睛,死死追寻着他的视线,好像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 那不过是往生灯塑造的幻境与幻境中的凡人罢了,有什么好惦念的呢? 无论怎么样,他们那些如蝼蚁般卑贱的性命,早就结束了。 可是他的沉默在她的眼中却成了默认。 容初意识到,那些与她一同经受痛苦,遭受磨难的人们,已经真的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有什么错呢?他们的性命与别人相比,又卑贱在什么地方呢? 他们也曾努力地活着过。 她没有能力救她们,只能依靠别人,苟且地活着。 垂下头,容初耳畔的青丝一同垂下,挡住了容初眼中悲痛的神情。 “赤渊大人,回王城之前,我能去看看他们吗?” 她的声音细细小小,藏有太多的小心翼翼。 赤渊低头看着她,良久,才道了个“好”字。 第83章 姬珩 那些惨死的奴隶是不可能有墓地的, 他们都被随意地丢在王城外的乱葬岗上。 乱葬岗中,死尸成群,容初根本不可能一个个将他们都找出来,只能从赤渊的帐中带些果蔬与清酒去祭拜。 乱葬岗是赤渊陪同容初一起去的, 这里山路狭窄偏僻, 人迹罕至。 高大的树干混乱的虬枝如同地府老妖的魔抓, 恐怖诡异。 地上遍是乱石, 走起路来寸步难行。 费了老半天功夫,他们才来到乱葬岗。 昨夜是下过雪的, 那些凌乱的尸体被白雪埋的差不多了,也好在是寒冬,这里的味道没有那么刺鼻。 容初知道, 这些惨死在王公贵族手里的奴隶们,定然是不愿意见赤渊的,于是她便与赤渊说,让他在半山腰等她便好。 赤渊自然没有同意,但还是做了让步,在离乱葬岗不远处的歪脖子树下停下了脚步。 “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 容初忽然觉得, 这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似乎也没那么不可理喻。 忙道了声谢,她提起裙摆, 带着一包袱吃食, 来到乱葬岗。 大雪将乱葬岗的狼藉几乎尽数掩埋, 容初随意寻了处平坦的地方,跪在雪地中将准备好的瓜果清酒取出。 “昔日你们常常照拂我,可是我却没什么能报答你们的。” 容初跪在那里,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那些往日里无法诉说的话,只能说与亡魂听。 “我叫容初,国师大人非要唤我摇光,为何,原因我也不明白。” “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好纠结的事,不过是一个称谓罢了,兴许他觉得‘容初’不好听,‘摇光’更好听一些呢……” 容初好一番自言自语,直到被突兀飞起的一只乌鸦打断了思绪。 “嘎嘎嘎——” 还想说什么,容初忽然想不起来,“算了,赤渊大人待我也挺好,跟他走兴许能多活两日呢,也不算特别糟糕。” “我要走了,或许以后不会再来看你们了,也或许下次我就被丢进这里,我们能再见面……” 容初长叹一口气,拍拍膝盖上沾的雪,站起来。 抬头望了一眼停在树杈上望向这边的黑乌鸦,黑乌鸦眨着乌黑的眼睛,看着她歪了歪头。 乌鸦黑不溜秋,难看的很,可这里唯一的活物,恐怕也只有乌鸦了。 容初心底微涩,不想再多逗留,转身要走。 只是刚迈出一脚,另一只脚便被一只冰冰凉的什么东西给握了住。 登时浑身的汗毛立了起来,她浑身僵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动。 难不成,这青天白日里,还能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容初颤抖着低下头,在看到自己的脚踝被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握住后,白眼一翻,险些晕过去。 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险些要出口的尖叫给憋了回去。 她颤颤巍巍蹲下身来,将脚踝上的手缓缓拨开。 这时,这只手好似没有一点力气,真的死透了一般。 被她轻轻一拨,便拨了下来。 脚踝解放,她连忙后退几步,看见脚边放着她来时带着的苹果,她连忙拾起一个苹果放到他的手掌心。 “冒昧打扰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女计较,小女贱命一条,还想多活几年。” “告辞……告辞……” 容初说完,再也不敢逗留,提起裙摆朝着赤渊跑去。 赤渊回头就见容初气喘吁吁地跑来,一张小脸被冻得通红,明亮清澈的眼睛中还有未散的惊吓。 好一番可怜兮兮的模样。 赤渊张开双臂将人护在胸前,揉了揉毛茸茸的脑袋,“来时还一副勇敢的模样,怎么现在竟吓成了这样?” 容初被赤渊护在怀中,还有几分惊魂未定:“赤渊大人,你说世界上真的会有鬼吗?人死之后,真的会入轮回吗?” “我死后呢?我会去哪里?” “怎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 “就是……突然有些好奇。” “有些事情,你信便有,你不信便无。”赤渊一边说着,一边为容初整理肩上因跑动而歪斜的披风。 “那我死了呢?我会去哪里?是不是以后,便无人记得世上还有我来过?”容初开口问道。 她生来便是孤身一人,没有亲人,没有记忆,不知自己从何处来,也不知自己要往何处去。 就这样苟且地活着。 听到容初这样的话,赤渊为容初整理披风的手一顿,而后他来到容初面前,非常认真地,一字一句道:“摇光,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一次,我定会让你好好地活着。” 对上赤渊认真的神情,容初鼻头莫名一酸。 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她胸口处升起。 “她分明是容初,不是摇光。”这是属于她自己的酸楚。 而另一种,绝望的,炽热的,爱与恨交织的情绪,那不是她自己的。 她好像忽然陷入一种混沌之中,她辨不清方向,脑海之中渐渐出现两个身影,两种记忆。 那些记忆混杂着,想要拼命挣出谁胜谁负来主导这具身体一般。 她看不清记忆中的诸多人的面孔,只是那些爱与恨,小心翼翼与求而不得几乎让她的脑袋炸开。 她到底是谁? 她听到一个清冷而冷冽的声音唤她:“容初……” 又听到一个邪魅而深情的声音唤她…… “摇光!” 赤渊见容初忽然晕倒,也是一惊,连忙将人护在怀中。 探了探容初的脉搏,在发现人没事后,他才松了口气。 看来是往生灯幻境已经开始作用了,在幻境之中,往生灯会一点一点聚拢摇光的七魂六魄,到最后时,摇光便会记起所有的一切。 想到这里,赤渊轻轻抚上容初苍白的面颊,眼中再不掩那无尽的悲痛。 他等她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哪怕她最后会记起曾经的伤害,哪怕届时她想要他性命,他也不会还手。 这是他欠她的,欠他们的孩子的。 若是当年那孩子还在,如今也该五千多岁,不知是个男孩女孩,也不知长得会更像谁一些。 …… 容初醒来时,他们已经不在乱葬岗了。 打量了一眼周围的陈设,容初大概能猜出,她这应该是已经回了王城国师府了。 房间中点着袅袅的熏香,燃着暖意哄哄的暖炉,有婢女见她醒来,匆匆出门将赤渊叫了进来。 赤渊进门见她倚在床榻上,连忙靠过来,“摇光,感觉好点了吗?” 容初点头道:“好多了,我是怎么了?” “巫医说你只是太累了,休息休息便好,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容初愣愣地看着眼前细声关心她的赤渊,对上他如黑曜石一般的双眸,心中莫名有些复杂。 “你……为何如此这般对我?” 容初扪心自问,她长得是不丑,可是王宫中的贵女公主们,也个个容颜靓丽,不输于她。 这些贵女们,哪一个身份不比她高贵,哪一个学识不比她渊博? 为什么高高在上,明明可以有更多选择的国师大人,偏偏就对她一个人好? “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我心悦与你。”眼前高贵的男人轻轻一笑,如此说道。 容初直直对上他的眼神,这双眼睛,不是在说笑。 “为什么?”容初不解。 她不过是个小奴隶,在那次围猎之前,她也根本不认得他,没有见过他,为何他就对她倾心了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罢了。”赤渊轻轻抚上容初面颊,“摇光,你莫要多想。” “我会娶你,国师夫人,永远只会是你一个人。” 眼前的男人这般认真,他说出的那些话,让她的心底发颤,隐约又有一些坠坠的疼。 可是她清晰的知道,她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国师大人没有半分旁的感情,她只是感激他。 可是心里的这种复杂的情感又是怎么一回事? 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想要这样说,可是身子好像不归她控制一般,只能定定地坐在那里。 她看着眼前赤渊慢慢的靠近,他的脸在她眼前一点点的放大。 越靠越近,他的呼吸几乎能落在她的鼻尖。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打破了这一室旖旎。 赤渊的身子顿住,直起身子,转头看向门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进来。” 容初暗暗地松了口气。 很快有下人推门而入,下人进门后,目不斜视来到赤渊面前单膝跪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直说。” “禀国师大人,王城军队在南山下发现失踪二王子的衣裳碎片,还有二王子随身携带的指环。王上方才下令,让国师大人速速进宫。” “知道了,退下吧。”赤渊丝毫不在意地屏退了下人。 容初有些不解。 二王子之事她从婢女口中也听了一星半点。 当朝二王子姬珩乃先王后遗腹子,自幼便极受王上宠爱,打小便被当做储君教养。 他的母族手中,握着当朝最多的兵力,整个京畿有六成的兵力都握在他的母族手中。 如果不出意外,王上百年之后,即位的新王定然是他。 可偏偏就在不久前的围猎中,离奇失踪,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究竟是死是活。 容初不理解,如此严重的事态,为何身为国师的赤渊却半分也不在意。 第84章 宫宴 赤渊的确不甚在意。 其一是因当朝国家权力更迭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其二是他早就知道姬珩已被四王子暗害, 丢进了乱葬岗中。 如今所在的只不过是幻境,复刻着上一世的经过罢了。 他不想在这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精力。 不过虽是在幻境中,为不使环境崩塌,他也只能随着幻境的发展而行事。 他可以对二王子出事不上心, 但样子多少还要做做的。 待手下退出房间, 他才转头看向一直安静坐在榻上的容初, “摇光, 我有事需去王宫一趟,你待在府中, 无事也可出去走走。” 听到赤渊如是说,她轻轻点头,心底却是松了口气。 总算是要走了, 不知为何,他在她面前,她总觉得别扭。 赤渊离开后,容初总算是得了一阵子放松,将房中其余的人都打发出去后,她才觉得舒服许多。 房间内燃着暖炉,地上铺着羊毛地毯, 哪怕她赤脚下榻,也不会觉得冷。 她已一天没有吃东西,肚子饿的有些难受, 方才房中人多, 她也不好意思开口, 现下房中没了人,她才来到摆放糕点的桌边。 桌上的糕点精致诱人,是她不曾见到过的, 仅仅只是看一眼,便叫人垂涎欲滴。 容初小心翼翼从铜盘中捏起一小块糕点,刚想放进嘴里,房间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房门陡然打开,冬日的寒风卷着零星的雪花吹入室内,带来一股凛冽的冷意。 容初一惊,手中的糕点没有拿稳,摔落在地,滚了两圈停下,然后被来人一脚踩扁。 顺着那人精致的靴子向上看,容初将目光慢慢移到那人的脸上。 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神色张扬,眉宇间带着一点与生俱来的傲气。 “你就是赤渊哥哥带回来的那个小奴隶?”少女望着容初,挑了挑眉,显然是没将容初放在眼里,“瞧这股子穷酸样,本公主还以为是个怎样的绝世美人呢?” 她说着,看向容初手边的糕点,又挪开脚,看了一眼地上被踩扁的糕点,大约猜出了容初想做什么。 “像你这种出身贫贱的女奴,应该没有吃过王宫御厨做的糕点吧,来,可千万别浪费了,过来先将这个吃了。” 容初不傻,她能感受到来自少女的恶意。 先前在外流浪时,哪怕是发霉的馍馍她也吃过,不过是个被踩扁的糕点而已。 但是眼前这少女摆明了想要羞辱她,容初就站在原地不动,她不会自取其辱,如了她的意。 少女没有在容初的眼中见到预料中的怯意,恼羞成怒,“来人,给我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 少女言毕,自她身后便站出两个宫奴,两人一左一右来到容初面前,刚刚抬起手,便被自外面赶来的国师府下人拦下。 下人拦在容初面前,不卑不吭道:“汐月公主,摇光姑娘乃国师大人贵客。” “什么贵客,她就是一个卑贱的奴隶!” “若是公主没有别的事,公主请回吧。” 下人在汐月公主面前,亦是没有半分惧意,让汐月公主更加窝火,“赤渊哥哥呢?赤渊哥哥在哪里!我要见他!” “国师大人早些时候便入宫了。” “入宫了?”汐月公主拧起眉头。 “听说是查二王子之事去了。”一旁的宫奴靠近汐月公主,小声禀报。 听宫奴如是说,汐月公主眼睛一转,忽然有了主意,看着沉默不语的容初,她道,“算了,看在赤渊哥哥的面子上,本公主今日也不为难你。你既是赤渊哥哥的贵客,那本公主也该好生招待招待你,今日用了午膳后,本公主在宫中设宴,你来,本公主便不与你计较。” 她说着,一顿,望着容初的眼睛里满是警告,“你若是不来,那本公主也只好派人请你来了。” 说罢,便潇洒地转身离开。 国师府的下人见汐月公主离开后,也一个个退了下去。 只留容初一人留在房中。 容初望着地上被踩的稀烂的糕点,心中幽幽叹了口气。 …… 过了晌午,赤渊仍旧未归,容初没有办法,只能被迫去参加汐月公主的“鸿门宴”。 宫宴设置在王宫的后花园中,容初去时,天上还飘着小雪。 花园之中白茫茫的一片,只有深处一片梅林,开得正艳。 这么冷的天,还有不少贵女们衣着单薄在园中赏雪,容初对此不感兴趣,她最受不了挨冻了,随意寻了处小亭,便在亭中坐了下。 容初来后不久,便有人跑去汐月公主身边禀报,汐月公主听闻容初已到,梅花也懒得赏了,很快便寻到容初面前来。 听到脚步声,容初抬头就见身着华丽宫装的汐月公主。 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众神色玩味的少女。 “呦,这就是国师大人看上的那个女奴吗?” “长得倒有几分姿色呢,只是跟我们汐月公主比,还是差得远了。” “女奴就是女奴,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和嘲笑声充斥的容初的耳边,只是这对于容初来说,没有几分杀伤力。 不过这一次汐月公主却没有出口刁难容初,只是等一众贵女嘲笑完后,才缓缓开口,“今日是摇光姑娘第一次进宫,怎么说本公主也得尽一下地主之谊。不知摇光姑娘可有兴趣在园中逛逛?” 容初淡淡地看着她,她能说没有兴趣吗? 不管她有没有兴趣,都是要随她逛的。 容初不想被押着走,只好点头配合。 飘着雪的冬日里,哪有什么景色可以看,白皑皑的一片,哪怕是最繁华富丽的王宫,此刻也处处透着荒凉。 汐月公主带着容初朝园中的一处人工湖走去,一边走着,一边道,“此湖名为丽湖,湖中有一湖心亭,伏暑时节去那乘凉最好。” “春夏湖上景色美,届时大片莲花绽放,美不胜收。” “不过啊,湖中溺死的宫人也不少,多数是那些觊觎不该得到的人或地位的贱奴……” 满含杀意的话自汐月公主口中说出,容初瞬间便意识到,她这是在警告她。 就在这时,一阵寒风吹来,一条樱粉色的手帕飘飘摇摇被吹往湖上飘去。 湖面上结了一层冰,手帕恰好落在冰面上。 “哎呀,我的手帕!” 走在容初身侧的汐月公主忽然驻足低呼一声,“那可是本公主生辰时赤渊哥哥送本公主的千年冰蚕丝手帕!被吹到湖面上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不如让摇光姑娘去取回来吧。”不知是谁提议。 容初闻言神色微凉,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第85章 溺水 湖面结了一层冰, 冰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 手帕被风吹到了距离岸边几丈远的地方。 容初踩在湖面上时,听到脚底薄薄一层积雪的吱呀声。 她小心翼翼,一步两步向湖中央靠近。 岸上传来那些女眷的嬉笑声,她们就站在岸边, 看着容初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在薄冰上前进。 容初提着裙摆, 很快来到了湖中央。 就在她弯腰捡起落在湖面上的手帕时, 她突然听到“咔嚓”一声。 脚底下突然生出一道长长的裂纹, 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碎裂开来。 在坠入湖中的那一刻,她听到湖上传来贵女们的笑声。 “哈哈哈, 真的好笨,捡个手帕都办不好。” “国师大人是怎么看上她的?” “……” 深冬的湖水本该冰冷刺骨,可是容初却感受不到凉意。 一直被她挂在腰间的玉佩, 在水下发着淡淡的光芒。 寒冷不足为惧,可是湖水呛入口中的窒息感将她完完全全包围。 太阳隔着湖水逐渐看不真切,岸边的笑声也逐渐模糊了。 不论容初怎么挣扎,身子仿佛灌了铅似的,沉沉地往湖底坠落。 在她意识消逝之际,她看到好似有人跳入水中向她游来。 那人带着一张银质面具,一身白衣在湖水中荡开, 像极了曾频频出现在她梦中的仙人。 她抬手朝他脸上探去,面具在水流的作用下脱落。 她看到了面具下那张冠玉般的面容。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 在黑暗来临之际, 她看到他眸中带着疼惜, 张了张口。 她知道,他唤的是:“容初。” 是了……她是容初…… …… 汐月公主带着几位贵女,原本还乐呵地站在岸上看容初在水中挣扎。 忽然一道白影闪过, 跳入水中。 等她们回过神来时,带着银质面具的男人已经将昏迷的容初抱出了水面。 汐月公主目光一触即男人面上的面具,目光一颤,不敢置信地唤道:“二王兄!你,你怎么……” 不是说姬珩失踪下落不明,甚至有可能已经丧命了吗?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王室中的王子公主间的情分少的可怜,姬珩失踪时汐月并不觉得悲伤,她现下也只是惊讶罢了。 带着银质面具的男人只是冷冷地瞥了汐月公主一眼,汐月公主便觉得周身顿生寒意,忙闭上嘴,再不敢多言。 直到姬珩抱着容初走远,汐月公主才缓了口气。 “公主,那,那是二殿下?” 贵女们也都知道二王子姬珩失踪下落不明的消息,可是如今人却忽然出现在这里,也叫她们不确定起来。 望着姬珩离开的背影,汐月眸中逐渐也升起疑惑。 她的这个二王兄,幼时随父王出门打猎时,被狼王抓伤了脸,从那之后便常年以面具示人。 虽说他极为父王所看重,手中又有很大的权力,可是却一直因为脸上的伤疤而自卑,是不爱出头的性格。 可是今日…… 汐月想起方才姬珩那冰寒的目光,忍不住地想要打寒颤。 姬珩……会露出那样的眼神吗? …… 容初的梦境一片混乱。 她甚至几乎要忘记自己是谁。 在梦里,她只觉得自己好似与赤渊相识很久很久,他于箭矢之下将她救下,一路陪着她,伴着她,维护她。 一种不受控制的情感在她心中生出。 好似,她本该爱他。 她的世界中,好似只有他。 她看见他们身着喜服面对面而立,他亲手掀起她的盖头。 他说:“今日我们拜了天地,从此便是夫妻……” 有关赤渊的一切,逐渐开始清晰。 她看见赤渊朝她伸出手,面上含笑问她,“跟我走吧,摇光……” “……好……” 好似被蛊惑一般,她抬起手,轻轻搭在他的掌心。 她想随他一同离去。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男人焦急的呼唤声:“容初!” “!!!” 容初猛地惊醒,睁开双眼,看了眼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经回了国师府。 坐在不远处的赤渊听到动静,放下手中的茶杯,来到容初榻边坐下,用手帕轻轻拭去容初额上的冷汗,关心问道,“感觉身子好些了吗,摇光?” 容初将目光落在赤渊的面上,只是目光在触及他面容的一瞬,忽然自心底便生出了许多信赖。 她连忙直起身,扑进他的怀中,“赤渊,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对……不是的! 她分明不想做这样的动作。 意识到身体忽然好似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容初白了脸色。 赤渊眼中流露出暖意,轻揉了揉容初的鬓发,“别怕,我在。” 容初在赤渊的怀中,僵着身子,好一阵子,身子才听使唤些。 这样的动作叫她有些尴尬,她连忙从他怀中脱离,想要转移话题,“你知道,是……是谁救得我?” 容初仔细回忆了一番,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记得那人的模样了,只记得一个大概的白色的轮廓。 可是她的记忆中,她当时分明是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听到容初的问题,赤渊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危险,不过他倒也没有隐瞒,“救你的,是二王子姬珩。” “姬珩?”容初一愣,二王子姬珩不是失踪了吗? 好似看出了容初的疑惑,赤渊请揉了揉容初的头顶,道,“的确是二王子殿下,王子他万幸没事,回宫时恰好救下你,我已经待你向他道了谢。” 说着,他一双凤眸微眯,继续道,“至于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也会为你讨回公道。” “……” 安抚好容初,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赤渊起身向屋外走去。 房间之外,有早早候着的随侍。 见赤渊一出门,随侍便提着灯,跟上赤渊的步伐,在赤渊身后禀报,“禀国师大人,按照您的吩咐,属下去查,发现几日前二王子的确是中了四王子的埋伏,根据当时在场的杀手所言,二王子受伤后没多久便没了气,与那些奴隶一同被丢入了乱葬岗中。” “那现在姬珩是怎么回事?” “属下派人去查探了一番,实在不知二王子是何时回的宫。” “……” 赤渊走了两步,便在府中停了下来,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 夜空之中,星辰寥寥,北方天际,一个明星熠熠闪耀。 眯了眯双眼,赤渊的眼底,隐隐有赤焰燃起。 “呵……景珩,这一次,本尊定叫你一败涂地。” 第86章 期限 掉进湖里这么一遭, 容初被赤渊关在府里养了半个月。 只是她其实身子并无大碍,倒是听说二王子姬珩病得不轻。 听府中侍候的丫鬟说,那日姬珩回了府,便险些没挺过去, 王上从王宫派去了不少巫医, 在二王子府中不眠不休地医治了几日, 才将他从阴曹地府中救回来。 容初听到这个消息时, 万分过意不去,若非是为了救她, 这位二王子也便不用遭这罪了。 她跟赤渊提起想去探望他,却被赤渊严厉地拒绝了。 赤渊道是二王子大病初愈,不便见外人, 容初闻言也没有话说。 就这样一直在国师府中憋了大半个月,临近年关,容初终于是得了出门的机会。 每年时值除岁,诸位王公贵族均会受邀入宫参宴,参宴时需携家中亲眷。 往年赤渊从来都是一个人入宫,今年意外地身边带了个女人,自然是引得了宫中诸人的目光。 其实国师大人得了一个女奴, 并宝贝的不得了的事早在王城中传的沸沸扬扬,只是平日里赤渊藏得紧,根本就没有机会一睹芳颜。 而如今正好将人带出来, 在场诸人均是将目光投到了容初身上。 这些目光是赤。裸的、嫉恨的、不屑的、贪婪的…… 站在赤渊身侧, 容初只觉得一阵阵发虚。 就在她在诸多目光之下万分不自在时, 不远处的一个身影让她一愣。 容初朝那边望去,只见那人面上带着一只银色面具,下颚线条完美不可挑剔, 身形玉立,一席白袍不染尘埃。 对上他悠远而深邃的目光,她身子一怔,总感觉这双眸子,她好似在哪里见过。 还未等她细想明白,垂在袖中的手便被一双大手握住。 容初瞬间回了神,抬头便望进赤渊暗红色的眼眸中。 “怎么了?”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个人有些眼熟罢了。”容初说着,转头看向方才那银面人。 “哦?”听到容初这样说,赤渊也转过头去,对上男人清冷的眸光,他勾起唇角,紧握着容初,一步一步来到他的面前。 “原来二王子殿下也来了,看样子,殿下的身子是好了许多了?” 听到赤渊这样说,容初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前这人便是那日救她的二王子姬珩。 姬珩面上带着银色面具,只露出下半张脸来。 容初眼尖地瞥见,他精致的薄唇上几乎没有血色。 是身子还没有好利索吗…… “二……”她刚想要开口,却被赤渊的声音打断。 “那日还得多谢二王子将摇光从湖中救出,也着实是给殿下添了许多麻烦。”他说着,微微侧头看向容初,低声似诱哄道,“摇光,你不是一直想要跟二王子当面道谢吗?” 容初闻言一顿,抬头对上姬珩那幽深的双眼,抿了抿唇,还是道:“摇光多谢王子救命之恩?” “摇光?你叫摇光?”一直没说话的姬珩突然在这时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寒意,那声音传入耳中,蓦地让容初清醒几分。 她方才说了什么?她应该说她叫容初才对。 刚想开口鼻纠正,到嘴边的话却被赤渊再次打断。 “过了冬天,明年春天臣便要与摇光成亲了,届时,王子可以来捧场喝杯喜酒。”他说着,抬手轻抚容初的面颊,一双凤眸对上容初的双眼,问道,“摇光,你说怎么样?” 对上那双眼眸的一瞬间,容初觉得她好似被蛊惑一般,心中没了旁的想法,只衔起一抹淡笑,望向眼前的姬珩:“是,届时殿下可以来喝杯喜酒。” 说完,赤渊便握紧她的手,对姬珩颔首示意,而后转身离开。 容初自然没有看到,姬珩那双藏在袖下,隐隐发颤的双手。 很快诸位王公贵族落座,王上安排除岁宴开始。 巫乐奏响钟鼎,乐声清脆。 早先排演好的舞女们次第进场。 此番舞乐在往日宴中亦不少见,如今在除岁宴中再演几曲,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除岁宴歌舞并无新鲜,容初坐在赤渊身侧,望着舞女们穿着单薄,只好奇她们究竟是冷还是不冷。 君上与臣子们热络地谈着话,就在容初百无聊赖地吃着桌上瓜果时,殿上突然响起一阵惊呼声。 容初闻声望去,只见汐月公主身着水袖长裙迈着莲步款款进入大殿之中。 她身段玲珑,婀娜妩媚,舞步行云流水,就连容初见了,也忍不住道一声“绝”。 一国公主竟登台献舞么? 看见汐月公主频频向这边抛来的眉眼,容初默了默,心中猜测了八九不离十。 ——是冲着赤渊来的吧。 只是身侧的男人,仿佛没见那妩媚的舞姿一般,仍旧直直地望着桌上的酒杯。 好似察觉到容初的视线,他转过头,对上容初的目光,“怎么了?” 声音低沉而温柔。 容初莫名脸颊一热,忙摇头,“没,没什么。” 说罢,她连忙转过脸去,不再接赤渊的视线。 只听赤渊轻声笑笑,并未再多言语。 就在容初松了口气时,抬头一瞬,又对上一双银眸。 是二王子,姬珩。 他目光微凉,眼中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容初被那目光看得有些别扭,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便见他手中的杯子忽然碎开。 锋利的碎玉划破了他的手掌,她看着他掌心的血液缓缓渗出,顺着手中月白色的玉杯碎片,缓缓滑落。 心中某处突兀地一滞。 “殿下手怎么受伤了?” 殿中很快传来小声惊呼,有侍女匆忙上来为姬珩包扎伤口,处理玉杯的残渣。 “无妨,用的力气大了些。”他惨白着半张脸,却是轻扯出一抹笑开口,他好似是对上来收拾的侍女说,目光却直直望向容初这边。 随着钟鼓之乐的收尾,汐月公主的惊鸿之舞完美谢幕。 殿上响起的赞声让容初从姬珩身上收回视线。 “汐月公主舞姿绝美,不愧是公主殿下。” “汐月公主一舞惊鸿,我朝无人能出其右。” “不愧为王上之女。” 殿上诸位王公贵族知汐月一舞乃是王上的面子,个个都是人中精怪,找准机会便夸赞起来。 年过半百的王上听闻如此夸赞,亦是笑不绝口开来。 “如今汐月已至适婚之龄,今日除岁盛宴,孤王欲寻一良婿,不知众位卿家可有合适人选?” 宴会结束之时,汐月公主退回王上身侧,一脸娇怯地依偎在年过半百的王上身边,王上也道出了今日的目的。 此言一出,场下便有人回应。 “我朝上下,能配得上汐月公主的男儿,除去国师大人,再没有第二人选!” “是,是。” 场下很快便有附和声。 “汐月公主乃王上最疼爱的女儿,亦是我朝天之骄女,与国师大人结亲,甚是相配!” 国师赤渊是为王上女婿的最佳人选,将汐月许配给赤渊,王上早有此意。 今日他也是想要借此机会定下汐月与赤渊的婚事。 “国师,你意向如何?”说着,王上看向殿下一直沉默的赤渊。 赤渊先前默不作声,只垂头为容初夹菜,如今王上如此一问,众人目光皆看向这边。 那些赤裸不屑的目光,一道道从她身上扫过,容初只觉身子有些僵硬。 “臣,意向不如何。”最后往容初碗中夹了块梨糕,赤渊不紧不慢出声。 他这淡淡一句,却是当周围众臣当场炸开。 “这,国师大人这是……” “竟然敢对陛下无礼。” “坐在国师大人身侧的那女子便是传闻被国师极尽宠爱的贱奴吧!” “兴许是狐狸精变得,迷惑了国师也说不定。” 容初浑身僵硬地坐在原地,余光之中,汐月公主的脸色已难看到了极致。 王上神色极其不悦,他自然也早听闻赤渊身边有一位极为宠爱的女子。 原以为不过是赤渊收在身边消遣的女奴,今日一见,却好像并非如此。 他倒是不介意赤渊耽于女色,只是堂堂国师,独宠一人,还是一个女奴无论怎么说,也不合礼数。 “难道在国师大人的眼中,孤王的宝贝汐月公主,还比不上一个小小的贱奴?”王上出声,声音微沉。 殿上的众臣能听得出,王上这是怒了。 这一次赤渊没有回怼,只是抬头望向殿上的凤眸中,暗藏冷意。 王上被赤渊那阴冷的视线望得发虚,顿了一顿,转头看向一边最信任的儿子。 “姬珩,你怎么看?” 朝堂上的目光在这一刻落到了坐在殿下的姬珩身上。 容初亦是转过头,朝他看去。 只见他儒雅端坐于座位之前,银色的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虽看不清他的模样,可那双炙热的眼神让容初忍不住躲闪。 “王妹端庄尊贵,正配国师大人。”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姬珩幽幽开口,声音清冷而平淡,“在这里,父王才是一国之主,天定之人。父王要做决定,哪里还需问旁人意向如何?” “好,不愧是孤王最看好的儿子。”王上闻姬珩此言,心情大悦,拍手叫好。 只是虽是如此,他终究还是对赤渊极为忌惮,只能踩着姬珩的话下台阶。 “不过到底是国师的婚事,孤王也不好硬凑鸳鸯,这样,孤王给国师十日期限,国师回去,好生考虑考虑。” 赤渊对上姬珩冷彻的目光,未再言语。 第87章 下药 宴会结束, 男人们随王上参加冬日最后一场围猎,女眷则留在王宫花园,赏花饮茶。 正是隆冬时节,王宫花园的红梅开得正艳, 三三两两熟悉的命妇小姐们都聚在梅树下互相问好。 只有容初一人与周遭格格不入, 无人与她搭话, 她也插不进嘴, 只能安静地坐在亭中。 身上披着的是赤渊临走时送来的狐裘,光滑的毛皮带来的暖意让她有些犯瞌睡。 就在她晕晕乎乎险些依着柱子迷糊过去时, 身前突然传来脚步声。 容初一个激灵,打起精神来,抬头就对上了“不速之客”的双眼。 “……”容初沉默片刻, 最后还是缓缓站起身来,朝着面前的人福了福身,“拜见汐月公主。” 眼前的来人,正是汐月公主,她的身后,跟着两个少女,模样不算陌生, 上回她们害她坠湖时,她见过。 “满花园找了许久,原来摇光姑娘在这里呀。”汐月在容初面前停住脚步, 已经换下了方才在大殿中穿着的舞衣, 转而换了一身淡粉色的华丽宫装。 不等容初回话, 她便提起裙摆,款款上前,坐到容初的对面, “真是让本公主好找。” 容初看着眼前高傲的公主,神色未变。 她又不傻,汐月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已经吃过一次亏了,自然清清楚楚。 而且今日大殿上,赤渊那样叫她下不来台面,如今她这样找上门来,定然安不了什么好心。 “公主有何事?”容初冷声开口,言语之中不无警惕。 “瞧瞧把容初姑娘吓得。”汐月一反往常直接的态度,却是跟容初装了起来。 她身侧的少女收到她的眼神示意,当即转头对容初扬声斥道:“你这是什么对公主说话的态度!” “宜涵,不得无礼。”汐月懒懒洋洋地出声制止。 在容初眼里,两人一个演白脸,一个演黑脸,倒还真有唱戏那感觉了。 “今日寻摇光姑娘没有别的事,只是想找姑娘好生道个歉罢了,那日不小心害姑娘坠入湖中,本公主也甚感抱歉。” “好在姑娘及时被我二王兄救出,身子并无大碍,不然本公主这心,也万分不安呐。” 汐月说着,转头示意身后婢女上前。 婢女端着托盘走上前来,托盘上,放着一个酒壶两个玉杯。 在容初目光的注视下,汐月起身,亲手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 并将其中一杯推到容初面前,“此乃异邦进宫的佳酿,一杯玉液便价值连城。今日本公主以此酒敬你,还望摇光姑娘你能原谅本公主那日的怠慢。” 说罢,她举杯一饮而尽。 容初看着被推到面前的酒,神色微暗。 汐月饮完酒将玉杯放在了桌上,看到容初的神色,调笑出声:“摇光姑娘是担心本公主在酒中下毒?第一杯本公主已经饮下了,若是有毒,本公主也该倒下了,摇光姑娘放心便是。” “况且本公主就算要害你,也不可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害,这么多人看着呢。” “姑娘迟迟不饮,是对本公主不满意,还是对王族不满?” 汐月越说越严重。 蔑视王族,乃是大罪,她不过是个小小女奴,怎担得起这罪名。 容初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在周围几人的目光之下一咬牙,举杯将酒饮尽。 她料汐月不敢公然在宫中毒杀她。 可是这一次,她真的失策了。 一杯酒入腹,不过片刻,浑身便开始虚脱无力。 紧接着,小腹处便升起灼热感,眼前视线逐渐模糊。 等她再醒来时,已经不在原先的亭子中了。 手脚被完全地束缚住,她被随意地丢在一个破败宫殿的床榻上。 一股燥热将她浑身包围,六感正在一点一点被吞噬,仅剩的一缕清明,让她听到不远处人的对话声。 “公主,国师大人将她看的那么重要,要是国师回来后发现人不见了,问起罪来可怎么办?” “哼,国师再宠爱她,若是她失了青白,定然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不管怎么说,本公主堂堂一国公主,只要父王还在一日,他赤渊又敢本公主我怎么样!” “你去把外面那几个人都给本公主叫进来,今日,本公主就要这贱奴死在这冷宫之中。” “是。” “……” 对话声渐渐远去,容初拼命挣扎想要挣脱绳子的束缚,可是身子的无力感让她只能在榻上蠕动。 无法言说的感觉让她崩溃,她只能大口呼吸着,像一条渴水的鱼。 意识混乱之余,她看到有三个男人前后进入房间。 男人一见床榻上的人,不禁淫笑起来。 “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快点好好让老子疼爱疼爱!” “听说是国师大人的女奴呢,不知道国师大人享用过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一个一个来,可悠着点,别搞死了。” 男人搓着手,一个一个靠近。 “不要过来……”容初挣扎着想要起身,想要避开男人伸来的大手,可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撕拉——”衣物破碎的声音让男人愈发兴奋。 娇嫩的肌肤触及冰冷的空气让容初片刻的清醒,容初狠狠一口咬到伸手摸她脸的男人的手臂上。 男人惊叫一声,一巴掌抡到容初的脸上,在她的脸上留下一个泛红的五指印。 容初只觉得反胃恶心,脸上的肿痛让她保持仅有的理智。 “别挣扎了,这里是王宫最偏僻的地方,不会有人过来的!安分一点,给爷爽了,你自己也能爽,不是吗?” 男人贪婪地看着容初狼狈的模样,满嘴污言秽语。 三个男人一起上前,将容初围在中间,就在容初绝望之时,突然传来身子倒地的声音。 寒风夹杂着冰雪涌进空旷的室内,带来满满地冷意。 下一刻,容初被拥进一个泛着暖意的怀抱中。 “二,二王子!” “你,你怎么会……” 耳边传来三个男人的惊讶声,只是他们的话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呼啸的冷风卷着淡淡的血腥味灌满整个萧索的宫殿。 容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没事,别怕,我在。”男人寒凉如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容初抬头,只能看见他一身淡雅如雪的衣裳和冰冷的银质面具。 还未来得及开口,体内的药性再一次汹涌而来,凶猛的药性燃烧着她最后仅存的理智,她发疯似的去向那冰冷的源处探索。 “好热,我好热,难受……”此时此刻,容初已经分辨不清所处何时何地。 伸手胡乱摸索着,混乱之中,男人面上的银质面具被她一把抓下。 面具坠落在地,男人的面庞完整地展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没有传说中的恐怖丑恶,取而代之的是如谪仙般绝美的眉目如画。 那双银色的眸子,一眼万年。 “容初,坚持一会儿。”男子幽幽叹息,银眸中皆是情深。 可容初已经没了思绪,如今她好似身处炙热的火炉之中,急需那一抹温凉。 她胡乱摩挲撕扯着,想要靠近那处温凉以解浑身的燥热。 “容初!”景珩扬了扬声,试图唤回容初的理智,可是药性加上往生灯的幻境早已让她失了神志。 再这样下去,她只会更痛苦。 没有旁的法子,景珩腾出右手缓缓结印,银白色的光芒照亮昏暗的房间。 他想要以自身灵力逼出容初体内的药性。 可往生灯之中一切法术皆会失灵,哪怕是北极帝君,硬要施法,也会遭到十倍的反噬。 过去的半年时间之中,他以神力凝为玉佩放在容初身边护她周全,已是逆往生灯之行,这半年往生灯中的灵力损耗几乎已近万年修为。 可他已经无暇顾及其他,若是再这样下去,容初的神志早晚会被往生灯吞噬。 有了灵力的灌入,容初的脸色逐渐好了许多,身上的热度逐渐散了。 看着容初脸色逐渐恢复如常,景珩喉间一痒,终于还是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绽开的血像极了冬日落地的梅花。 血痕挂在唇边,让他的脸色显得愈发苍白。 怀中的容初动了动,没有醒来,却是梦呓一般轻轻唤了一声:“赤渊……” 景珩浑身在这一刻僵住。 沉默许久,他才缓缓起身,脱下外袍将容初包裹,未管地上的三具死尸,腾身自窗口跃出。 …… 容初再次醒来时,只觉得周身一阵暖意。 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眼前是陌生的装潢。 她动了动,想要起身,却发现腰间搭着一支胳膊。好似是察觉到她要离开,那胳膊拥着她还紧了紧。 容初的后背就这样撞上一具温热的胸膛。 睡意在这一刻全部散去,容初腾地从床榻上跳起,回头一眼就撞入榻上身着中衣,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眼中。 “你!你!你!”容初脑子一片空白,看着还面带笑意的男人,只道出了三个“你”字! 望着容初那恼羞成怒的表情,景珩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刚想起身问她身子还有无不适之处,一个硕大的枕头便朝他的脸上抡了过来。 耳边除了枕头抡过来时携的风声,还有女子娇俏的怒骂声:“登徒子,你去死!” 第88章 执着 景珩侧过身去, 堪堪躲开容初掷来的枕头。 再回头时,却见容初已经红了双眼。 她身着单薄素白色中衣站在榻下,抬手指向这边,开口声音满是委屈, “二王子, 你分明知道奴婢是国师大人的人, 你却, 你却还趁人之危!” 景珩闻言,脸色微沉。 掀开被子, 缓步下床,景珩将面前的女子逼得退无可退,开口声音微凉, “容初,他赤渊与你有半分关系?他要的人是摇光,你是容初!” 容初被景珩逼到角落,男人靠的太近,她不得已抬手抵住他的胸膛,听着他的话,却只觉得莫名其妙。 虽说她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叫做容初, 可赤渊向来唤她摇光。 “这是什么要紧事吗?赤渊大人他想让我做摇光,那我便是摇光。” 摇光与容初,不过皆是她的称谓罢了, 为什么姬珩会这么说。 容初觉得无所谓, 可眼前的男人却红了眼。 “容初, 你清醒一点!这里是往生灯幻境,你所看到的,皆是幻象。” “往生灯会渐渐吞噬你的记忆, 这一切不过是赤渊为了借你的躯壳复活摇光罢了!”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男人的话让她异常烦躁,容初忍不住挣扎起来,“你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对我与赤渊大人指手画脚。” 看着眼前的人这般排斥,景珩默了默,伸手缓缓摘下了面上的面具。 “容初……”他微微叹息,银色的凤眸对上容初泛红的双眼,堆满失意,“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自诞生之日起便是神格,执掌天地经纬,节制鬼神雷霆。 天地混沌至开明,几十万年里,能叫他这般无力的,唯有眼前之人。 他做人间不得宠的小皇子时,她是他的求不得,她说她只喜欢天上清冷神尊。 待他重回天界时,却又不记得这一切。 容初怔愣地看着眼前摘下面具的男人。 男人眉目如画,倾世惊华,额间一朵既像莲花又如火焰一般的花钿熟悉异常。 他微凉的手轻轻拭去她颊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滴眼泪,熟悉又陌生的记忆在脑海中乱窜。 “小殿下,你乃紫微星帝王命格,此生注定不凡。我就是守护你的仙女,你想要啥,抢来便是。” “若非司命星君请求,我亦不会下凡来助你,你若是心存感激,就去司命星君的神祠给他多上几炷香。” “她不是摇光,也不会是摇光!” 混乱的记忆在她脑海中互相碰撞,头痛欲裂,让她喘不过气来。 容初几乎站立不住,就在将将跌倒时,落入一个满是淡淡莲香的胸膛。 剩下的便只剩眼前的黑暗,没了旁的意识。 景珩护住跌落怀中之人,刚要将容初带回床榻,房门便被人自外大力推开。 上好的梨花木门与墙壁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景珩抬眸望去,便对上赤渊蕴着冷意的赤眸中。 有下人怯怯从赤渊身后露头,瞥见景珩未带面具,瑟瑟地避开视线,为难道:“国师大人硬闯二王子府,奴没拦住国师大人,罪该万死。” 景珩将容初护在怀中,未作言语,只是稍微扬了扬头,下人便懂了他的意思,默不作声地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本君倒是不曾想,那个曾经统御千万天兵,执掌众星的天界不败战神竟也这般痴情。 一个小小星君,也能叫北极帝君不顾损耗万年修为,只身进入往生灯护她周全。” 房中只剩二人,赤渊也不再掩饰,一双红瞳妖冶尽显,目光落到容初颈上挂着的玉佩上,他冷笑开口:“往生灯中还能以修为塑怀灵护身,也只有北极帝君能做到了。” 听着赤渊的嘲讽,景珩神色未变,只是幽幽开口:“论痴情,三界何人比得上赤渊魔君。妻儿已逝五千余年,还心心念念挂念。” 景珩说话的声音并无起伏,可是却让赤渊变了脸色。 方才还冷笑着的赤渊,在听完景珩的话时眸中已染上红焰,眸中汹涌皆是恨意。 “若非你们天界无道,摇光怎会诛仙台自缢!” 说着,他将眸光投向景珩怀中的容初,好似透过那张与摇光有三分相似的面容,忆起当年巧笑倩兮的人。 “如今,本君不过想让摇光重新回到本君身边罢了。”说罢,他再次抬头,对上景珩视线,“容初是三界中唯一能启用玄冥破军戟之人,六相与摇光皆相配,她,也是重塑摇光生魂最好的躯壳。” “诛仙之阵散七魂,摇光五千年前便已魂飞魄散,魔君何必执着于此?”对上赤渊的朱瞳,景珩神色并无退意。 听到景珩的话,赤渊却仿佛是听了什么笑话,“若真如帝君所言,帝君何须费劲进入这往生灯中阻止?往生灯神器,开启便不可逆,帝君掌往生灯万年,该最是了解。” “也别白白浪费了时间,不如早些脱身回九重天去,琼霄仙子还等着帝君成亲呢。” 赤渊说完,不再与景珩对峙,缓步上前来,想要接过景珩怀中的容初。 只是刚走到景珩面前一步之遥,却停住了身形。 只见冰冷锋利的剑刃已抵在他的颈间,只要他再上前一步,景珩手中不知何时化出的纯虞剑便能刺穿他的喉咙。 赤渊勾起嘴角,抬头好笑地看着景珩略显苍白的脸。 虽被神剑抵在喉间,可他却没有半分慌色,“能在往生灯环境中召出纯虞剑的,怕三界之中除了北极帝君再无旁人了。” 赤渊懒懒散散说道,下一秒钟他却猛地上前一步。 纯虞剑剑刃寒光乍现,刺破了赤渊的脖颈,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 就在同一刻,昏迷中的容初猛地挣扎起来。 她猛地大口呼吸着,好似溺水的人,仿佛经受着莫大的痛苦。 察觉到容初的异样,景珩眸中掠过一丝惊慌,手中的长剑顷刻间化为虚影。 他尝试将容初唤醒,可容初却仍旧陷在梦魇之中。 “本君说过,往生灯一旦开启,便不可逆。”赤渊将目光投在容初面上,低笑。 …… ………… …… 容初再睁眼时,已经不在二王子府中了。 周遭朴素雅静的装饰让她有些怔愣。 这里不是二王子府,却也不是国师府,究竟是什么地方?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寒风卷着雪花冲进房内,容初闻声望去,只见赤渊一身墨袍进门。 莫名的,悬着的心瞬间放了下,却又莫名失意。 “感觉怎么样,身子好些了吗?”赤渊端来一碗热粥,将碗放到一旁桌上,扶着容初坐了起身。 “没什么大碍了。”容初轻声回道。 赤渊将热粥端到容初面前,舀了一勺,轻吹了吹,送到容初面前,“你昏睡的时间有些久,只能先喝些粥。你尝尝,我亲自熬的。” 容初心中划过一丝暖意,点了点头,刚要张嘴,目光却触及了赤渊颈上的血痕。 “这怎么受伤了?”心中一痛,她轻轻抬手抚上伤口。 伤口已经结痂,可是那伤痕却不像是寻常利器所伤。 看出容初的担忧,赤渊眼中只剩满满的暖意,他抬手握住容初的双手,大掌将纤细的小手握在手心,“无碍了,先前去二王子府中接你时,与二王子起了冲突。” “是二王子所伤?”听赤渊这样说,容初声音不自觉地一扬。 脑海中浮现出在二王子时的情形,容初咬了咬唇。 这个姬珩,行径实在有些奇怪。 若非那日坠湖他将她救下,他们不会有任何交集,可是不知为何,每一次与他相见,都叫她那般不自在。 而且这人说的话实在古怪,他说的话她半分都听不明白,可是看他那神色,仿佛他们已经认识许久一般。 看出容初的失神,赤渊抬手抚上容初的额头。 “二王子此人不善,以后莫要与他亲近。” 容初点点头,忽然又记起什么,忙问:“这里是何处?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赤渊抿唇一笑,道:“你在王城中过得这般不自在,汐月多番设计害你,二王子觊觎你,我实在放不下心。索性想着,既然你不喜王城,倒不如搬出来住。” “此处是王城郊外的小村,外面的村民比王城中的王公贵族要和善好相处许多。” 容初闻言一愣,“可是你日日要上朝……” “这没有什么,为了我的摇光,值得。” 听赤渊这样说,容初眼中泛酸,心中不是滋味。 接过赤渊手中的碗勺,吃完粥后,却见屋中已没了他的身影。 容初唤了两声,赤渊在院中应了一声才推门进入。 “你是在忙吗?”看着进门的赤渊,容初小心问道。 “没有,只是为你准备了件礼物。” 赤渊这样说着,面上带着笑意。 容初还有些不解,只见他从身后取出一套衣裙来。 那是大红色的嫁衣,衣上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金凤凰。 容初定在了原地。 “国师大人这是何意?”许久之后,她才从那大红色衣裙上别开视线,将目光落在赤渊的脸上。 “摇光,我们成亲吧。” 第89章 结束 与赤渊的婚事定在一个月之后。 这一个月的时间中, 容初就住在小村子里,认识了唠叨善谈的鱼阿婶,还有善良朴素的老巫医徐伯。 村子中的人每个人都与人为善,不知比王宫中的人好了多少倍。 在这里, 他们都唤她“摇光姑娘”。 渐渐地, 有的时候, 她几乎要忘记她的名字叫“容初”。 平静的日子一眨眼便过了去, 很快便到了与赤渊成亲的日子。 一大早,鱼阿婶便早早来帮忙, 帮她绾了发髻,换上了大红嫁衣。 站在铜镜前,望着镜中身穿嫁衣的人, 容初有些恍惚。 这一切,对于她而言,好似是假的一般。 可是她抬手触上冰冷的镜面,却又那样的真实。 天色逐渐大亮,小村庄里锣鼓喧天。 容初盖上了盖头,被几个村里的姑娘簇拥着带出房间。 透过鲜红的盖头,她看到有一人朝这边走来, 最后缓缓停到她的面前。 他轻轻从身边姑娘的手中接过她的手,如对待稀世珍宝一般紧紧握住,牵着她进入村子里最大的祠堂。 村子里成亲都是要来这里的, 听村子里的老巫师说, 老祠堂受七星福佑, 在此处拜堂成了亲的人,能够一生一世都不分离。 容初被赤渊牵引着在堂前站定,盖头阻了她大多的视线, 她看不见今日有多少宾客,却能听到礼乐奏起之时,宾客们纷纷都噤了声。 紧接着主持婚礼的老巫师扬声贺词:“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一拜天地——” 老巫师声音拖得悠长,容初却在这沙哑的腔调中莫名失神。 她今日,真的要成亲了吗? 和赤渊? 这一切,对她而言,仿佛是一场梦一般。 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清冷素白的身影…… 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容初迟迟不动作,叫堂上的人看着着急,老巫师见状出声提醒:“新娘子,拜天地了。” 听到声音,容初这才猛地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抬手作揖,拜天地。 “二拜高堂——” 她与赤渊均无高堂,便再对天地一拜。 “夫妻对拜——” 她转身面对赤渊。 隔着大红盖头,她好似感受到了赤渊炽热的目光。 他应该在注视着她,并且眼中只有她。 可是这一刻,她却犹豫了。 脑海中两个声音徘徊者,并且叫嚣得越来越清楚。 一个声音说:“摇光,拜堂呀,他一直在等你,等了你五千年,你不是也一直爱着他吗?” 另一个声音急急插入:“容初!不要!你是紫薇垣北斗第七破军星君,但绝不是摇光!” 脑海中愈发混乱,两种声音不停地缠斗。 就在这时,祠堂外突然传出惊叫声,容初瞬间回了神。 “有人闯进来了!” “别伤着人!别伤着人!” 祠堂内外乱成一片,赤渊先一步护在容初身前。 容初掀开盖头,朝外看去,一眼就望见了那个白色身影。 他周身的素白与红艳艳的祠堂格格不入。 男子一身银袍,眉目如画,手中一柄长剑直指向前。 “姬,姬衡……”容初张了张嘴,唤出他的名字。 他不是二王子吗?他怎么会来这里? “呵,景珩。”赤渊冷笑一声开口,纠正了男人的名字,“还是叫你找来了。” 景珩神色微凉,视线越过赤渊,最后落在容初的身上。 那银色的眼眸看起来似包容万物,却又万物皆无,可是再细看,却分明能看到那眼中只有一人的身影。 “容初,过来。”他薄唇轻启,低声诱哄。 “今日本君与摇光成婚,不想北极帝君竟也来凑凑热闹,若非帝君执剑乱闯,兴许本君还能请帝君喝杯喜酒。”赤渊不懂声色将容初护在身后,口中说着客气的话,眸中却杀意尽显。 没想到往生灯幻境几近尾声还能被景珩感应到,只是哪怕他今日来了,也不过是飞蛾扑火罢了。 听了赤渊的话,景珩并无什么回应,只是银眸中神色几乎凝结成冰,他未理会赤渊,而是依旧对容初开口:“容初,你好生看看,你周围的一切,不过皆是幻境。” 下一秒,只见他持剑一挥,剑锋闪过银芒,周遭环境瞬间就像是龟裂一般。 天地震荡,空间出现裂缝。 下一刻,周围的场景膨胀又收紧,最后如镜面一般炸裂开来。 幻境裂开之时,碎片飘落,如缓慢飘落的冰晶。 绚丽无比。 赤渊也未料到景珩竟能出手将幻境打破,眸中惊讶一闪而过。 幻境碎片消散,祠堂与村民也不见了踪影,最后一切被黑暗替代。 他们就处于最初的混沌之中。 周遭漆黑一片,只有这小小的一处,有半分光亮聚集。 “景珩!”赤渊眸中染上怒意,“本君绝不会再被你阻止!” 五千年前,他杀上九重天欲破诛仙阵救下摇光,是景珩阻了他。 他夺舍天枢,蛰伏天界五千年,盗取轮回往生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让摇光复生。 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决不允许功亏一篑再次败在景珩手中。 这样想着,赤渊眸中迸出杀意,手中亦化出法器玄麟扇,玄麟扇顶端生出剑刃,变成一把长剑。 魔气蔓延,赤渊持剑迎上景珩,二人缠斗起来。 银白身影与红色身影纠缠,一时间难分上下。 往生灯终究为天界神器,亦与景珩同为一脉金莲所化,哪怕景珩于先前破了幻境遭反噬不少,也逐渐在与赤渊的交手中取得上风。 容初站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景珩持剑刺入赤渊胸膛。 那血溅在红色喜服之上不甚明显,可是那红却刺痛了容初的双眼。 赤渊动作顿住,手中的长剑被纯虞剑罡气震出很远。 胸口的钝痛让他站不住,他踉跄半跪在地。 “赤渊,五千年前你不是本君对手,五千年后,亦是本君手下败将。”景珩一双银眸没有什么起伏,开口声音如万年寒冰。 “是吗……”赤渊勾起唇角,唇边的血迹给他增了三分冶艳。 景珩望着他,神色微凛。 下一刻,后心出传来剧痛。 景珩僵硬地低头看去,只见先前被击飞出去的玄麟剑正正贯穿他的胸口。 他回头,就见身后的女子颤抖着握着剑柄,泪流满面。 “你,你为什么要伤他?”容初出声,声音都在打着颤。 “不,不然我也不会……”她说着,仿佛失了所有力气一般跌坐在地。 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不住地摇头。 眼前视线渐渐模糊,她急促地呼吸着。 胸口好闷,好疼。 她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可是最后却什么都抓不住。 她只来得及看到男人眼中的哀伤。 便长长地陷入无尽的黑暗里。 往生灯幻境结束,强烈的光芒乍现,灯中一些化为虚无。 景珩被一股强烈的罡气震出,落地稳住身形之时,已从往生灯中退出。 周遭昏暗阴冷,戾气浓重,他已然回到魔界之中。 早已赶到的武曲星君见状,连忙持剑上前挡在景珩身前,与周围围上前来的魔兵对峙。 他是在景珩进入往生灯后赶到魔界的,来时容初、景珩与赤渊皆已进入幻境,无奈他只能带领众天兵候在魔界,以防景珩与容初出现不测。 好在魔界一时群龙无首,亦不敢动作。 双方人马就这样僵持起来。 不远处赤渊同样被往生灯震出,一旁的魔侍见状,连忙上前询问境况。 “无碍。”赤渊捂着胸口伤处,艰难站起,遥遥与景珩相望,赤瞳之中还有未散的杀意。 就在这时,浮在空中的往生灯大亮。 耀眼刺目的白光消散后,容初缓缓浮现在往生灯的正上方。 “容初!”见到容初脸色苍白,闭目浮于往生灯之上,景珩瞳孔微缩,抬步想要靠近。 可是他已是强弓末弩,不过上前一步,便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开阳这才察觉景珩异样,细看便不难看出,景珩身受重伤,修为损耗近半。 “帝君,您这是……”开阳眸中满是忧色,他着实没想到景珩竟会伤的这般严重,这三界中竟还有人能将他伤的这般重。 “本君无碍。”景珩神色凝重,抬手擦了擦唇边的血渍,目光只停留在不远处的容初身上。 另一边被一众魔族簇拥的赤渊亦是将所有目光都落到不远处的女子身上。 她身上穿着的还是幻境中的那件大红色嫁衣,红的耀眼。 赤渊神色紧了紧,扬手收回往生灯。 容初也缓缓落地。 在一众人的目光之下,她缓缓睁开双眼。 “摇光!”赤渊扬声唤道。 轮回往生灯幻境中走一遭,如今幻境结束,按理说眼前的这个人就该是他的摇光! 红衣女子落地,站在原地似有片刻的怔愣,她环视四周,眸中才渐渐聚起神采。 她目光扫过周遭所有人,最终落在景珩身上。 看着女子向景珩的方向走去,赤渊眸中染上湿意,“摇光!” 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他苦苦等了五千年,也没有复活那人。 女子来到景珩身前站定。 “容初,你怎么样?”开阳急急出声,看容初上下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容初没有理会开阳,只是安静地注视着景珩。 “容……”景珩袖下双手微颤。 他刚要开口唤她名字,下一秒,却见她突然单膝跪下。 “属下摇光,见过北极帝君。” 那一刻,景珩的世界好似就此定格。 他以纯虞剑撑地,定定地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 可是眼前这张他无比熟悉的脸,神色恭敬,冰冷严肃,没了半分那人灵动的笑意。 那,不是容初…… 第90章 替身 “你……”他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怔愣良久, 才开口沙哑出声,“摇光?” 面前的女人神色微凝,没有出声否认。 一刹那,景珩只觉喉间一口腥气涌上来。 唇角渗出的鲜血, 点点滴滴落在地上。 “帝君受了重伤, 需早日回紫薇上宫修养。”摇光眉眼之中染上半分忧色, 抬头看向站在景珩身后一脸不可思议的开阳, “劳烦武曲星君。” “怎么可能……你是摇光,那容初……”开阳急急开口询问, 可话说了一半,却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余光扫见周遭的魔族,他只能先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 上前护在景珩身侧。 如今深入魔域,北极帝君重伤,首要之事是脱身。 开阳一动,其后的天兵便做出殊死一搏的架势,纷纷拔剑。 神魔针锋相对,氛围一瞬间便紧张起来。 可魔君还未下令,一众魔族也不敢随意动作。 夷虚见赤渊不作为, 快步来到赤渊身侧,一双暗眸之中闪过诡谲,俯身低声开口:“魔君, 北极帝君重伤, 现下正是一举歼灭的好时机。杀了北极帝君, 以报我魔族之恨!” 赤渊闻言,朱红色的眸子微动,杀意涌动。 景珩是他统一三界的最大阻碍, 也是他的杀父仇人,如今他被往生灯反噬,确实乃诛杀他的不二时机。 正待他要出声下令之时,前方不远却传来微凉的女声:“赤渊放他们离开,我留下。” 那是摇光的语气。 赤渊猛然抬头向那处看去,不远处的女子,虽仍是容初的模样,可神态已与记忆中的摇光别无二致。 一瞬间,赤渊干涸千年的眸子湿润了。 “摇……光?”他试探开口。 “嗯。”换来的是准确的答复。 女子一步步向他走来,直到行至他的面前。 虽不是一样的面容,可他还是看到了那人的影子。 “你原谅我了吗?”此刻他恍若周遭无人,满心满眼都是她,那个离开他五千年之久的人。 女子神色微凉,没有肯定答复。 可是他已不奢求什么,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没有原谅我没有关系,往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只要你能留在我身边,摇光,我便不奢求旁的什么。” 听着赤渊深情的话,被他拥在怀中女人神色微动,却是最终也没有将他推开。 良久,她仿佛深深叹息一般,“赤渊,放他们走吧,五千年前我对不住九重天,以命相还,今日不想再欠紫薇垣什么了。” 赤渊察觉到怀中女子的难过,料她想到了那个于九重天诛仙阵中陨灭的他们的还未成型的孩子。 心口处如刀割般疼,他扯了扯唇角出声安慰她:“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那个孩子,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以后,我们会有更多的孩子……” 颈间传来微凉的湿意,他听到她微微的回应:“嗯……” 听到她的声音,他的心终于落下,抬手以宽大的袍子将她护在怀中,他抬头直直看向不远处的白衣仙君。 “今日看在摇光的面子上,景珩,本君放你一马。从此以后,摇光便不再是你们天界之人。魔域不欢迎九重天之人,帝君星君请回吧。” “魔君!”听到赤渊这样说,夷虚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天界没了北极帝君,我们魔族一统三界便指日可待,此番决不可轻易放北极帝君离开啊!魔君!” “夷虚,你是魔君还是本君是魔君?”赤渊声音冷了下来,看向夷虚的眼中布满不耐,“统一三界于本君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之事,动手杀死景珩,本君不屑。” 他暌违五千年,谋得往生灯,不过也只是为了复活一个摇光罢了。 如今摇光重新回到他身边,别的他无所求。 说罢,他不再理会旁人,拥着怀中的女人转身离开。 只剩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咳……”眼见着那人被带走,景珩再次咳出一口鲜血。 “帝君!”开阳虽不甘,可北极帝君重伤,不可在魔域久留。 况且魔族狡诈,虽然赤渊明面上言放他们离开,实际不知背后还有什么别的手段。 他们只能先行离开。 “回紫薇垣。”最终还是开阳出声撤兵。 …… 天界,紫薇垣。 紫薇上宫中氛围凝重,一众星君候在院中。 站在星君之首的便是北斗第一阳明贪狼星君,真正的天枢,也就是曾经游荡人间的千面。 魔君赤渊回归本尊后,元神与躯体共鸣,他便重回自己的躯壳之中,随之便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五千年前,破军星君摇光自启诛仙阵身殒,魔君赤渊以一人之力杀上九重天,贪狼星君领命御敌却不想被魔君打成重伤,在他虚弱之际,遭赤渊夺舍,这一夺舍便是五千年之久。 紫薇上宫之上星辰轮动,过了许久,主殿的白玉门才被打开,一身翡色长衫的勾陈帝君从房中走出。 “勾陈帝君,北极帝君可有大碍?”身为北斗第一星君,天枢率先上前询问情况。 勾陈帝君扫了一眼候在门外的众人,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安抚众人:“景珩所受之伤并不打紧,只是遭了往生灯反噬,损了十万年修为。” 勾陈帝君此话一说,便是满院沉默。 十万年修为是何概念,远古众神凋零后,现如今天界众神之中,除去天帝与四御,十万年年岁以上的神仙不到十人。 拥有十万年修为的神仙不到无人。 若是一般神仙,损了十万年的修为,怕是早便形神俱灭了。 哪怕此人是景珩,亦需至少上万年的闭关才能修正好。 如今两座往生灯合二为一化为轮回往生灯,留在魔族手中,若有朝一日魔族进犯天界,而北极帝君又重伤难以领兵,天界怕是要遭劫。 众人心中皆有考量,勾陈帝君又交代了两句,便叫众人散了。 回到紫薇上宫正殿,景珩已自床榻上坐起身来。 此刻他没了往日严肃冷漠,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长衫,面色一片苍白,唇上几乎没有血色。 他一人坐在榻上,额间银色莲火花钿仿佛附了一层冰霜,一双银眸看不出神色。 如今这幅模样,倒是有了昔年孱弱皇子的几分神韵。 “景珩,我思来想去,你还是闭关一阵子吧。修为损耗过大,恐会伤了根基。” “九重天之事你无需忧神,我去与南极帝君说说,虽说他与天帝向来不合,但他也是识大局的……” 无人回答勾陈帝君的话,勾陈帝君向来了解景珩的性子,他不想说,便无人能让他开口。 就在勾陈帝君叹了口气,欲先行离开之时,一直沉默的人却突然开了口:“衡离,你说轮回往生灯真的能让魂飞魄散之人复生吗?” 勾陈帝君离开的脚步一顿,顿了顿才转身回头。 他对上景珩望来的视线,出声,“你守往生灯数十万年,最该了解的人是你。” 他说着,顿了顿,才继续开口,“容初自打诞生之日起,你便于闭关之中。我代你照看她千年,她的性子,我最了解。” “哪怕她心中不悦旁人拿她修为浅、法术不精、德不配位说事,她也从未真的认为她比不上旁人。” “她不会甘于做旁人的替身。” 勾陈帝君话落,满室寂静。 良久景珩才扯了扯苍白的唇角,罕见地露出一抹笑意:“我知道了……衡离,多谢。” …… 众位星君从紫薇上宫中散了,一个接一个踏出大门。 门外有一人,扒着门框,看见诸位星君接踵而出,连忙缩回脑袋。 好半响,才鼓足勇气,叫了个勉强能说上话的,“开阳!开阳!武曲星君,这里!” 慕巡捏着嗓子,喊了好半天,才吸引了那人的视线。 此次北极帝君出事,下了令,除却紫薇垣众神能来探望,九重天任何一人都不兴踏进紫薇垣。 他这是偷摸进了紫薇垣,却还是不敢进紫薇上宫查探情况。 听紫薇垣的小仙娥说,只见了北极帝君回来,没有见到破军星君,也不知容初究竟是什么情况了。 他左右心中焦急,这才想寻个熟人问问情况。 可是紫薇垣的星君们向来不爱与外人交流,再加上九重天诬陷容初一事,这两家关系一时间有些紧张。 慕巡好不容易见着个眼熟,却还是个不讲情面的武曲星君开阳。 开阳冷着脸色来到慕巡身前时,慕巡便有了怯意,可是为了打探容初的消息,他还是鼓足勇气开了口:“冒昧打扰星君,不知容……破军星君情况如何,听说她没有回紫薇垣,是为……” 慕巡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见开阳脸色瞬间寒意加重。 “此乃紫薇垣之事,六殿下不该管的,还是不要管的好。” “……我,不是……我只是担心容初……”慕巡开口想要解释,可开阳已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慕巡失落地站在原地,紧了紧手指。 长袍之下的龙尾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其实他已经能控制形态,将龙角与龙尾隐藏了,只是怕容初见到他,看着不习惯…… “六殿下。”就在慕巡垂头丧气之时,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慕巡一抬头,看见的便是天枢的那张脸。 猛地被一惊,他连忙后退两步。 这是还没从赤渊的阴影中走出来。 待反应过来此“天枢”非“彼”天枢后,他这才上前,“贪狼星君,容初她怎么样了?可有受伤?听说她没回紫薇垣,她在哪?” 天枢听着慕巡一连串的疑问,神色愈发暗淡。 而慕巡也隐约察觉异样,“她,是不是出事了?” “容初她……还在魔界。” 第91章 假扮 九重天天牢之中, 闷雷声阵阵。 琼霄每一次拍打天牢结界,都会被结界上的雷刑震开,可是每一次被震开,她又再一次地连滚带爬地来到结界边上拼命捶打, 直到双手被雷刑伤的鲜血淋漓。 此时的琼霄衣上沾血, 衣衫凌乱, 没了半分往日高高在上的琼霄仙子的模样。 “放我出去!往生灯不是我偷的, 真的不是我偷的!”她将目光投到看守天牢的天兵身上,“我要见北极帝君!我要见天帝!” 天兵神色不动, 无人理会她。 “我可是北极帝君的帝后,你们胆敢将我关押在此处!” “阿姐还是莫要白费力气了,乖乖认罪便好。”天牢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蓝衣男子缓缓步入阴暗的天牢中。 看守的天兵见到来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神官大人。” 借着开门那一刹那的光亮,琼霄看清了来人的面庞。 “湛翎?是你!”琼霄没有想到,她被关押到天牢后,来探望她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她那存在感极低的弟弟。 那日湛翎为她出了主意,盗走容初的往生灯后她便将往生灯藏在了自己府中。 她本想陷害容初便可, 没要将此事闹大,不曾想府中的往生灯竟不翼而飞,还落在了魔族手中, 更不曾想魔族竟然破了无妄海的结界, 将魔君赤渊给放了出来。 她心中害怕, 便想将计就计将所有罪责推倒容初身上,谁料到,关键之时司命星君竟将一切和盘托出。 北极帝君恢复了关于容初的记忆, 追着容初进了往生灯中。 天帝被抚了面子,下令彻查往生灯失窃一事,她本以为此事她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到到头来所有证据均指向她。 她百口莫辩,被打入天牢。 “湛翎,你赶紧去帮阿姐与天帝说说,往生灯真的不是我交给魔界的!”琼霄看到湛翎,仿佛是看到最后的希望。 可湛翎却只是阴沉地勾唇一笑,“阿姐,事到如今,阿姐还是认罪吧。证据确凿,是阿姐盗走了往生灯。如今我已是天帝身边的神官,更加不能徇私枉法。” “什么神官?”琼霄闻言一怔,直愣愣地对上湛翎幽暗阴森的眸子,就在那一瞬间,她全部反应了过来,猛地上前拍打天牢结界,哪怕被电刑刺痛,她眸中带着恨意,也丝毫不愿后退,“是你!知道此事的只有你,是你出卖的我!” “是你偷走了我府中的往生灯,是你交给了魔族!是你,都是你!来人啊,将他抓起来,他才是那个罪人!”琼霄仿佛发疯一般,声嘶力竭地喊着。 可站在天牢之外的湛翎只是幽暗地看着她,眸中带着不屑,“琼霄仙子这是疯了。”他说着,转身对看守的天兵吩咐,“好生看好她,不允有任何差池。” “是。”天兵恭敬应道。 “湛翎,你才是疯子!你才是!”直到这一刻,琼霄才真正地认清,这个平日里阴沉不语,没有存在感的族中最小的幼弟,他才是那只不声不响咬人的恶狼。 她是羽族最高贵的仙子,没想到最后竟然会中了他的圈套! 天牢之中,琼霄已近癫狂,湛翎缓步从阴暗的万雷天牢中走出,将那疯癫的声音甩在身后。 刺目的阳光重新将他笼罩,他厌恶地眯了眯眼,抬头看向上一层天上的祥云。 眸中尽是晦暗。 魔域重华殿中,女子盘膝端坐于床榻之上,她面色苍白,额上遍是冷汗。 眉心之中的莲火花钿忽明忽暗。 良久,她才长叹一声,呼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双眼。 容初僵硬地动了动身子,只觉四肢还是僵硬无比,可体内的灵力却是源源不断十分充裕。 难道是进入往生灯后的后遗症? 她有些不太明白。 起身下榻,来到窗边,瞥了一眼外边的天色。 魔域一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不见天光。 早些时候赤渊从重华殿离开处理积压已久的魔族事务,看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她也不用装作摇光的模样应对。 想起从往生灯中脱身时景珩那模样,她又止不住幽幽心疼。 怨,定然是有的,可是看到那样的帝君,更多的还是心疼。 从往生灯中出来那一瞬,她的脑海是混乱的,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纷至沓来。 她知道,那是摇光的。 可是对于摇光的记忆,她只是个看客。 往生灯终究没有将她化作摇光,而她也的确不是摇光。 那个英姿飒爽的天界女战神,永远在五千年前消逝了。 可怜赤渊,苦苦痴等五千年。 着实有几分可笑了。 若非为了护景珩与开阳离开魔域,她也不会留在魔族之中。 既然她作为“摇光”留了下来,那许多恩怨,也确实需要好好清算清算。 就在容初出神的这片刻,殿外传来嘈杂的声响。 “离染公主,您不能进去!” “滚开,我看谁敢挡本公主的路!” 在粗暴的推门声中,容初转过头,一眼便对上离染的视线。 是那个万年蛇妖,她在这蛇妖手里吃了不少的亏。 容初眸光微动,只是面上仍面无表情,她模仿着印象中摇光的神色与语气开口,“离染公主到此,有何贵干?” “你!是你!摇光!”在目光触及容初的那一瞬间,离染心中的恨意便涌上心头。 那清冷的表情,跟五千年前摇光一模一样,她恨不得上前杀死她! 她好恨! 五千年来,她费尽心思,为赤渊寻找往生灯,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解开封印他赤渊本尊的封印,为的是重振昔日魔族风光! 可是赤渊他做了什么! 他一心只想复活这个早该死去的贱人! “我要杀了你!”离染心中恨意聚集,一双冷眸中泛起狠狠的杀意,她二话不说,蛇尾化作长鞭便向容初袭来。 那样的力度与杀意,恨不得将容初挫骨扬灰。 跟在离染身后入殿的枭伏见状,连忙拔剑挡在容初的面前。 对上离染公主满是杀意的双眸,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离染公主,魔君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重华殿!若是公主再对摇光姑娘有所冒犯,别怪属下动手。” “就凭你?”离染面对枭伏丝毫不退,自她身上汹涌而出的戾气直逼枭伏面门。 枭伏终归不敢对离染下狠手,可离染却是真的动了杀意。 枭伏被离染击退,狠狠地摔向一边,匍匐在地,吐了一口鲜血。 没了枭伏的阻挡,离染化出一柄长剑,直直刺向容初。 容初望着飞速刺来的长剑,眸中亦有了冷意,就在她要召出玄冥破军戟之时,一股罡气挡在她的面前,而刺过来的离染被狠狠地击飞出去。 她摔落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可见来人下手不轻。 “摇光,你可有恙?”耳边传来男人担忧的声音,容初抬头便对上赤渊朱红的双眼。 此时他已不是往生幻境中那墨发端庄的国师模样,而是恢复了他原本的样子。 一头长发披在肩后,白皙的颊上勾勒着几道魔纹,血红色的长袍之上魔气缭绕。 这是魔君赤渊最最原本的模样。 此时对上赤渊满是柔情与担忧的眸子,容初已没了于幻境中时的迷惘与依恋。 她已经完全地从摇光的情绪之中跳脱出来,她是容初。 可她还得装作摇光的样子,神色清冷,微微摇头,开口冷冽,“我没事。” 上下检查了一遍,确定容初真的没事之后,赤渊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看向倒地不起的离染,他火红的赤瞳之中,只剩杀意。 “离染,本君有没有警告过你,若你敢伤摇光,本君让你不得好死。” 离染从地上艰难爬起,原先的蛇尾已化成双腿,她唇角还有些许未擦干的血迹,望着赤渊的眼中满眼都是不甘。 “赤渊!你竟要为这个贱人伤我!”她说着,还是有眼泪从眼角滑落,“这么多年以来,是谁一直费尽心思助你脱困?是我!是我啊!我才是你的未婚妻!” “五千年前,你为了这个女人独闯九重天,被北极帝君景珩封印于无妄海,是我千百年来为你固魂!我做的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为了你?” “可是到头来,我得到的是什么?是你的警告,你的不在乎!” 听着离染的控诉,赤渊眉眼之间已经染上不耐,他不再给离染太多的说话机会,冷声吩咐,“枭伏,带她下去。没有本君命令,不许她靠近重华殿一步。” 枭伏领命,来到离染身边,不顾离染的挣扎与怒骂,将离染带出去。 离染被带走,宫殿之中重回安宁。 “摇光,”赤渊开口,“让你受惊了。” 容初心中冷笑,可是面上表情不变,“没什么。” 赤渊丝毫不在意容初的冷漠,轻轻捧起容初的面颊,拨开容初耳畔的发丝。 眼看赤渊的一吻就要落下,容初连忙歪过头去。 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最后落在容初的耳畔。 “摇光?”赤渊一愣出声,声音中带着几分低沉的喑哑。 容初手心被汗水打湿,她推开赤渊后退两步,别开视线,没有说话。 赤渊却是直直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目光逐渐变得幽深。 第92章 战事 二人沉默僵持许久, 最后还是赤渊先开了口。 他退后一步,赤瞳仍旧幽深,只是语气却缓和了许多,“是我太着急了, 不管怎么样, 摇光, 我等你的原谅。” 他说完, 转身离开房间。 偌大的宫殿之中又只剩下容初一人。 目送赤渊离开后,透过窗户, 容初望向灰蒙蒙的天际,幽幽叹了一口气。 如今往生灯流落魔族手中,帝君又身受重伤, 若是此时魔族攻打天界,可如何是好? 这样想着,容初神色逐渐坚定起来,她决不会如了这魔族的意。 另一边,赤渊离开重华殿便被赶来的夷虚叫住。 “魔君,诸位魔王还在大殿候着。”夷虚的身形隐藏在黑袍之中,神色晦暗不明。 赤渊微微颔首, 脚步没有停顿地朝着大殿走去。 赤渊未进门前,远远地就能听到大殿之中的嘈杂声。 “魔君五千年前为了一个区区天界小神意气用事,被封印于无妄海五千年之久, 如今再出来掌管整个魔界, 万魔不能信服。” “对呀, 赤渊不过一个黄毛小子,原先念他乃先君独子,我等信任他, 爱戴他。可瞧瞧,到最后换来的是什么?魔界被天界欺压千年,还不是因为他的莽撞和冲动?” “离染公主为他谋得往生灯,可是他是怎么对离染的?” 大殿之外,跟在赤渊另一侧的枭伏闻声,担忧地抬眼打量了一眼赤渊的神色。 只见赤渊什么如常,没有半分波动。 他这才放下心来,扬声提醒殿中放肆的魔族,“魔君到!” 听到枭伏的通传声,原先还乱哄哄的大殿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就连方才那几个说的最凶的人,也敛了神色,低眉顺眼随着众魔族俯首恭敬道:“拜见魔君。” 赤渊就在一众魔族的恭候中走入大殿,坐上殿中高位,他冷冷地睥睨了一眼殿下之人,随后才 沉声开口,“诸位请起。” “听闻近日诸位都急着见本君,不知是有何要事?”赤渊开口说话,懒洋洋的声音中暗藏冷意,如赤焰般的眸子冷冽地扫过大殿。 殿下魔族听出赤渊话中的不耐,感受到他眼里的寒意,方才还讨论的热火朝天,此时却战战兢兢不敢开口。 殿下一片沉默,有人左右瞧瞧,还是耐不住性子咽不下那一口气。 “魔君。”第一个开口的人是离染之父,潮安魔王。 他上前几步,来到大殿的正中央,似乎是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抬头对上赤渊吊儿郎当的视线,“听闻离染在魔君手中受了重伤,不知可有此事?” “呵,潮安王的消息来的是真快,”赤渊冷笑一声,面颊上的魔纹配上他冶艳的赤瞳显得他愈发妖艳,“潮安王若是真想确认,回去看看便知。” “你!”听到赤渊如此嚣张的眼乱,潮安魔王气得面色发白。 他还想再扯出几千年前先魔君重汜定下的赤渊与离染的婚事,可是再看了一眼座上的赤渊,他还是放弃了。 眼前的魔君赤渊不是当年那个温和儒雅的少君赤渊了。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拿捏的少年,而是成长成了一个真正的魔族掌权者。 魔族向来心冷,冷情而狠厉。 在魔族面前,最最可笑的做法就是谈感情。 想明白这点,潮安魔王也不再拐弯抹角说旁的,而是直接道:“方才本王与诸位魔族众臣讨论的是进攻天界一事。如今天界神器在魔君手中,天界资历最高的北极帝君身受重伤,此时正是进攻天界的好时机,不知魔君何时下令。” “虽然魔君五千余年不在魔界,但我们魔界众人,还是以魔君马首是瞻。” “只要魔君一个令下,我等便杀上天界,为昔年惨死天界手下的魔族将士报仇雪恨,哪怕身死,亦在所不辞。” “哪怕身死,亦在所不辞!”随着潮安魔王话落,殿下的一众魔族纷纷附和。 然而赤渊却仍旧神色不动。 这个时候杀上九重天,的确是个不二良机。 天界没了景珩坐镇,定然溃不成军。 况且如今往生灯也在魔界。 可是…… 赤渊忍不住想起摇光。 于摇光而言,哪怕天界待她不仁,天界亦是她付出生命要守护的。 所有人都看出了赤渊的犹豫。 潮安魔王连忙对夷虚使眼色,夷虚对上潮安王的眼色,很快便心领神会。 “魔君,属下有一言。”夷虚快步来到殿下,双手作揖,恭敬道,“如今魔君之所以为难,是因害怕摇光仙子于魔界与天界之间难以自处。可是魔君有没有想过,若是摇光仙子真的留在魔界,天界真的会就此罢休吗?” “五千年前,摇光仙子乃天界功臣,天界明知她的处境,却仍旧要置她于死地,如今以天帝昊天的秉性,他会真的放过摇光仙子吗?” “魔君就算是为了摇光仙子,也该将天界拿下。” 夷虚一语铿锵,他语毕,大殿之上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赤渊沉默地思索着夷虚的话,那些话,不无道理。 天帝昊天为人阴狠狡诈,野心勃勃,摇光留在魔界,便是背叛了天界,届时,他真的会放过摇光吗? 答案只有一个。 不会。 想明白这一点,赤渊眯了眯双眼,眸中掠过危险的赤焰。 他绝不会再让摇光在天界,不,在整个三界受到半分伤害。 “既然如此,那么便战!” 九重天,凌霄大殿上有天兵急匆匆来报。 “启禀天帝,魔族大军已杀上三重天。魔君手中持有往生灯,我等实在不是对手,还请天帝派遣天兵增援!” “这……这可如何是好!” “这才不过一日,竟然就杀上了三重天。” “天界多数兵力已然派去增援,可还是难当魔族大军。” “怎么办怎么办?” 殿下诸仙人人自危,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若请援紫薇垣?请北极帝君坐镇的话,定然能将魔族大军逼退。” 就在这时,不知是何人念起了天界紫薇垣,众神闻言,纷纷点头。 “若是北极帝君前来,定然会轻易击溃魔族大军!” 谈到景珩,诸仙似乎又找到了希望。 而于大殿上端坐的天帝昊天却是黑了脸。 北极帝君,北极帝君,又是北极帝君,他们究竟知不知道谁才是天界的主子,谁才是三界的主子! 然而魔君赤渊攻势猛烈,就算昊天再嫉恨景珩,除了请援紫薇垣,他也没有旁的办法守住天界了。 在心中挣扎了许久,昊天将目光落到自己的小儿子身上,还是开口:“慕巡听令,前去紫薇垣调兵支援九重天。” 派慕巡前去的原因无他,如今九重天因容初一事与紫薇垣有了隔阂,慕巡自幼于勾陈帝君座下修行,是唯一一个还能在紫薇垣说上话的。 听到自己的名字,慕巡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被派去紫薇垣不是个好差事,先前他去打听容初消息时已是受尽白眼。 容初安危不明,他心中亦对夫君不满,可是如今乃天界危机之际,他也不能去计较什么了。 他还是上前来到凌霄神殿的大殿中央,对着殿上那个他曾经最敬仰的父君,单膝跪下,开口道:“儿臣领命。” “天帝,臣愿请兵出战!”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大殿上传来。 慕巡闻声转头看向,缓缓在他身边跪下的人,待看到那人面容时,还是忍不住一愣。 “湛翎?”慕巡出声,只觉有些不可思议。 湛翎是同他与容初差不多大的那波神仙里最不显眼的那一个,昔日一同修习时他慕巡是众星拱月的那一个,自然从未将这个羽族小殿下放在眼中。 对他仅有的印象大概是他时长故意讨好司妙妗。 前段时日湛翎“大义灭亲”供出琼霄仙子偷盗往生灯与魔族勾结之事,他只以为是这小子贪慕权势。 不想他竟还有领兵打仗的胆量。 “好!好!”天帝见湛翎主动请缨,大喜,“湛翎不愧为九重天之人!不愧为朕器用之人!朕命你带领十万天兵,誓死守卫九重天!” “定不辱命!” …… 魔族大军进犯九重天声势浩大,紫薇垣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勾陈帝君从丹房取了丹药,一入紫薇上宫便与要出门的景珩打了个照面。 经过几日修养,景珩脸色已好了许多,只是他泛白的唇色掩盖不了他修为损耗严重的事实。 “你这是要去何处?”勾陈帝君三步上前将人拦下,“趁着我去取丹药的功夫,你又要去何处,景珩?” 景珩沉默不语,勾陈帝君也知他的意图,“你还想去魔界寻容初。” “是。”往日清冷的声音此时掺了几分喑哑,景珩说着,抬起头,银眸直对上勾陈帝君的视线,“衡离,我要去寻她。” “景珩,你糊涂!如今魔族兵力雄厚,你入魔界,便是自投罗网。”勾陈帝君鲜少有严厉的时候,如今面对几十万年交好的老友,他眼中却染上了愠怒,“不管自往生灯中出来的那人是容初还是摇光,赤渊都会保她无虞,而你现在最要做的是好生休养。” “……”景珩没有说话,掩在袖下的双拳却是不自觉地握紧。 “容初她……” 就在勾陈帝君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时,远远地便传来通传声,“帝君,武曲星君求见。” 第93章 变故 紫薇上宫正殿之外, 开阳一身玄甲安静等候。 慕巡站在开阳的身侧,焦急地抠着手指。 他现在心中无比焦急,一是魔族大军进犯天界势如破竹,另一方面容初还在魔界, 情况不明。 若非此时不能离开天界, 他恨不得亲自去魔界寻人。 来紫薇垣请援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虽说来时没人给他好脸色, 可他寻了开阳说了情况,开阳还是立刻带他来了紫薇上宫。 就在慕巡紧张地等候时, 不远处一白一碧两个身影靠近,没等慕巡反应过来,一直安静的开阳已抬腿上前。 等慕巡回过神来时, 开阳已经单膝跪在了两位帝君身前,“拜见北极帝君、勾陈帝君。” 景珩目光在慕巡身上冷冷扫过,没有出声,勾陈帝君温和开口:“武曲星君无须多礼,这个时候来紫薇上宫,可有要事?” 听到勾陈帝君的话,开阳站起身来, 并没有开口解释,而是让了个位置,转头视线落在慕巡身上, 开口:“六殿下, 请将方才的事与帝君禀报。” 开阳看向慕巡, 两位帝君的目光自然而然也落到了慕巡身上。 景珩神色清冷,看不出什么情绪,倒是勾陈帝君眉眼温和, 开口道:“原来是六殿下来了。” “……”感受到投来的三道目光,慕巡身子一时有些僵硬,他与勾陈帝君是很熟了,但是在不苟言笑的北极帝君面前,他还有些畏惧。 但是没有再多的时间给他犹豫了,他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这个时候前来叨扰二位帝君实在冒犯,只是情况危急,慕巡没有办法……” 慕巡尽量用最简单的语言将天界此时的情况说明白,其间他紧张地盯着二位帝君的神色,不敢错过二人表情变化的一分一毫。 北极帝君神色未动,倒是勾陈帝君听完他的话后,神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魔界此番大张旗鼓进犯天界,是有轮回往生灯的加持,又知天界与紫薇垣关系僵硬,料准了景珩损了修为无法出战。 若是魔界将天界收入囊中,届时遭殃的,不仅仅只有九重天那些冷情的神仙,还有无辜的三界生灵。 “魔界进犯天界事态重大,但北极帝君不宜出战,”勾陈帝君道,“本君安安稳稳在这紫薇垣混了几万年了,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说罢他重新拾起一脸温和,转身朝景珩淡笑,“你就莫要操心了,若是容初那丫头回来见你这般模样,兴许找你练练手,结果发现你不是她的对手,你这面子可要往哪搁呀。” 听到勾陈帝君提起容初,慕巡一愣,顺着他的视线将目光落到北极帝君身上。 只见那个一向面无表情神色冰冷的帝君面上的冷意一点点融化开来,最后竟浮现出几分温和与疼惜…… 疼惜? 或许是同为男人的警惕,那一瞬间,慕巡察觉到了几分危险。 后知后觉,他才意识到,彼时容初出事,帝君竟舍了天界的大婚追去魔界,甚至为了容初只身进入往生灯中…… 帝君竟也对容初有意,可是他们是什么时候的事? 猛然之间,慕巡忽然记起,他在人界历劫时遇到的那人界皇帝。 那讨厌的狗皇帝与眼前的帝君模样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二人给人的感觉千差万别,因此他从未往这方面联想过…… “吩咐其余北斗五星君,迎战魔军。”最后勾陈帝君的声音将慕巡的思绪拉回,慕巡这才悻悻收回看向北极帝君的目光。 只是袖下藏着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另一边,魔域重华殿中,容初徘徊在窗边,透过窗户,她能够看到院中候着的魔族士兵与魔族侍女。 这是赤渊离开时特意安排的,说是为了以防万一,护她周全的。 然而除去护她周全这一点,最重要的目的还是监视她的动向。 这个时候离开魔界,哪怕赤渊临行时与她交代了是去“处理魔界积压事务”,容初也明白,这所谓的“魔界事务”也不过是与天界的旧事。 在屋子中踱了几步,容初心中愈发焦急。 根据赤渊离开的时间来推算,加上往生灯在赤渊手里,魔界大军此时至少攻上了第三重天。 这几千年来,天界兵力没有补强,必定不是魔界对手。 加上北极帝君身受重伤…… 天界此番怕是凶多吉少。 想到景珩,容初神色暗了暗,握紧双拳,再不管不顾向殿外走去。 容初一出重华殿大门,便被守在殿外的魔族士兵拦下。 “摇光仙子,魔君吩咐,在魔君未归之前,仙子不得出重华殿半步。” 一旁候着的魔族婢女见状上前,“仙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吩咐奴婢去做便可。” “……”容初看着眼前的魔族,眸光不自觉冷下几分。 就在她思考强闯出去的概率能有多少时,忽然间几道白光落下,几个眼生的天兵出现在容初的面前。 未等容初反应,几名天兵便与魔兵交起手来。 闯来的天兵不是普通的天界士兵,他们的修为均在一般神仙之上,很快几个魔族便不是他们的对手。 “摇光仙子!趁此机会,赶紧走!”来人冲容初大喊。 听到“摇光”二字,容初想要化出风听剑的动作蓦然一顿,风听剑的剑光已经在手心中闪烁。 她手一握,风听剑的剑芒消散,下一秒,她再张开五指,玄冥破军戟已然出现在她的手中。 看到容初的动作,有魔族飞身上前想要将容初拦下。 容初挥舞玄冥破军戟,强劲的罡气将欲上前的人狠狠击飞出去。 几个魔族终归不是容初与几位天兵的对手,不过几个回合,几人便前后化作黑雾消逝。 得此空档,容初不做犹豫,腾身向魔界之外飞去。 直到穿过魔域浓重的黑雾,离开了魔界范围,容初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几个陌生的天兵,“此番多谢几位仙君相助,不知仙君为哪门哪派?” 生长在天界五千年,虽不能与那些老上神做比较,但五千年也让容初把天界诸仙认识了大半。 但眼前这几位,无论怎么回忆,容初总觉得面生。 “我等来自神霄玉府南极帝君座下,此番听闻天界遭劫,特来相助。” 陌生仙君如此解释,容初便信了大半。 虽说天界与神霄玉府关系不甚融洽,但神霄玉府终归属于天界一脉,眼看天界遭难,神霄玉府没有不出手相助的道理。 “原来如此,多谢几位仙君相助。”容初客气地抱拳道谢。 心中还交集着天界的情况,容初又道:“现在天界战况如何?我们赶紧过去吧!” 容初说罢,转身腾身向天界飞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几人的诡笑。 …… 天界,第四重天。 原本辉煌庄重的白玉宫殿在战火之中变得破败不堪。 天界大军苦苦抵挡,终于在等来了紫薇垣的援助后稳住了阵脚。 云端之上,北斗六星君立于一身银甲的勾陈帝君之后,静观战况。 看了没有多久,勾陈帝君便缓缓凝起眉头出声,“九重天领兵的是何人?” 开阳抬头轻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天界少年,回道:“是天帝最新提拔的仙官,羽族湛翎。” “湛翎?”勾陈帝君闻言,思索了半响也没能记起此人究竟是何人。 看出勾陈帝君的疑惑,开阳出声解释:“此人于羽族于天界均无什么战功,但是不日前曾‘大义灭亲’,将琼霄仙子盗取往生灯与魔族勾结的证据交给了九重天。天帝嘉奖他封其为‘仙官’。” 听到开阳这样说,勾陈帝君神色逐渐变得凝重,将目光远远落在湛翎身上。 在湛翎的身侧,站着天界六皇子慕巡。 此时慕巡已披上战袍,与湛翎协同作战。 湛翎为主帅,慕巡为副帅。 只是看着战况,慕巡脸色并不好,“湛翎,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此战术,让多少天兵白白葬送了性命?” “六殿下此言差矣,怎么能说是白白让天兵葬送性命?殿下没有看到魔族大军的气势已经被天界压制住了吗?” 什么狗屁压制住! 慕巡恨不得抛开教养将眼前的人大骂一顿。 湛翎所谓的压制住不过是让一队又一队的天兵上前送死。 在拥有神器往生灯的魔族跟前使用人海战术,无疑是自寻死路。 “撤军!撤军!”眼下的情况,天界根本就不能与魔族正面冲突,慕巡扬声吩咐道。 然而在场没有一人听从慕巡吩咐。 “收起你那一套吧六殿下,在这里,我才是主帅!”湛翎勾起唇角,阴鸷的眼神看着慕巡急得跳脚。 “你!”看着湛翎那张脸,慕巡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冲上前去便要动手。 然而没等他靠近,便被湛翎一掌击退几步。 “来人,将副将带下去冷静冷静。”湛翎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倒在地的慕巡,眸光深处,隐隐藏着不屑。 听到湛翎吩咐,很快有天兵上前将慕巡架住带走。 “湛翎!你……”慕巡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湛翎的将士的冲杀声盖了下去。 慕巡只觉喉间泛着腥气,忍不住咳出一口鲜血来。 方才他想问,湛翎的修为何时这般高了,如此的修为,绝不是一个修炼五千年的小神仙能有的! …… 容初悠悠醒来时,只觉后颈疼的要命。 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在她出了魔界腾身要去天界时被一股罡气打晕,再别的,她便没印象了。 是什么人对她下的手? 容初蓦然想起那几个自称是来自神霄玉府的陌生仙君。 难道是他们? 就在容初疑惑时,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容初闻声望去,在看清那人模样后,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第94章 筹码 出现在她眼前的人, 穿着一席明黄金纹龙袍,头顶冕旒,珠玉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是天帝昊天,还能是谁? 容初对天帝向来没有好印象, 一瞬间便警惕地坐起身来。 费这般功夫将她从魔界之中带出, 又将她带到此处, 她可不会相信, 昊天有这么好的心肠。 果然,下一秒, 昊天便出声,开口说着客套的话,眼神却藏不住阴狠。 “摇光仙子, 真是许久不见了,朕粗略估算了算,大概是有五千多年了吧?” 听到昊天的话,容初知道,看起来天帝得到的消息,也是“摇光重生”了。 “天帝这时‘邀’摇光相见,怕不只是寒暄的吧?”容初冷声开口。 既然他将她当做是摇光, 那她就正好借此机会为摇光寻回公道。 听容初这般同他说话,昊天也不再掩饰,上前恶狠狠地捏起容初的下巴, 冷笑一声道:“你真是好样的, 没想到, 诛仙阵竟然也搞不死你。” “五千年前你害死了天界多少将士,五千年后,天界又因你遭劫!” 昊天的手下使了十足的力气, 捏的容初生疼,容初忍不住蹙了蹙眉头,只是她眼中的嘲讽却不加掩饰。 “天帝此番言论倒是将罪名撇的一干二净。”容初扯了扯嘴角,嗤笑道,“天帝倒是忘了,五千年前神魔之战,是谁故意拖延援军支援,致使我紫薇垣十万天兵天将孤立无援!” “若非如此,我怎会重伤,让魔君赤渊趁虚而入?” “再往前谈,当年北极帝君封印魔君重汜,若非天帝趁虚侵入魔界,烧杀劫虐,连妇孺都不放过,近千年来,魔族怎会频频挑衅!” 听着眼前的女人一件一件揭露自己那些不可示人的罪名,昊天额上青筋渐渐凸起。 他是天帝,是三界之主!他的权威不容人挑衅! 他恨不得不管接下来的计划将这女人掐死,他要让她再魂飞魄散一次! 动了这念头,他便这样做了。 他不再忍耐,出手带着五成功力向容初颈间掐去。 然而容初也早有防备,就在昊天动手的一瞬间,她便召出玄冥破军戟。 神器破空而出,传出划破空气的龙鸣声。 “铮——”灵力碰撞的声响在这所大殿中传开,一股罡气将殿中的桌椅掀翻。 容初腾身后退几步,冰寒的光芒自戟刃上闪过,戟尖直指昊天。 这个时候与天帝闹翻不是明智的行为,但是很明显,今日他将她带到此地,绝非是为了将她救出魔界。 他既杀心已起,她若是不抵抗,只有死路。 容初的回手干净利落,让昊天大吃一惊。 他本以为,甫一复生,摇光该虚弱才是,可刚才的过招,他能明显感觉到她体内厚重的灵力。 怎么会这样? 其实这个问题容初自己也有些不明白。 自打从往生灯幻境脱身后,她便感觉体内有源源不断的充沛灵力。 之前身上受的伤也在短时间内快速愈合了。 宫殿中传出的动静不小,昊天眼中略过几分危险。 摇光无论怎样都是紫薇垣的人,若是此时将紫薇垣的人招来,怕是会影响他的计划。 当即,他不给容初更多的反抗机会,直接将候在殿外的心腹天兵召入殿中,下令将容初拿下。 容初以一敌多终归有些吃力,几个回合下来,还是被控制住。 “若非此时留你还有些用处,不然朕定要再次将你丢进诛仙阵中受刑!” 容初被带走时,昊天眼中还有未散的杀意。 另一边,第四重天。 湛翎的人海战术在魔族大军面前的作用不过是一时的,当一队又一队的天兵惨死魔军手下,再英勇的天兵,也产生了怯意。 天界大军的军心散了,再次节节败退。 “怎么办啊,神官大人!”报告战况的天兵拖着受伤的身躯来到湛翎面前,开口声音哀恸,“第四重天马上就要失守了!” 然而身着一身战甲的湛翎却并不因局势危急而忧心。 他仍旧站在云端,望着下面乌压压袭来的魔族大军和节节溃败的天兵,唇角掀起一抹弧度。 额前碎发之下,他眼神阴鸷,“不用慌,很快,魔族就会退兵。” 他将视线缓缓落在为首斩杀天兵的赤渊身上,轻笑一声,以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轻喃,“悄悄,当年懦弱不经事的小殿下,也长大了。” 赤渊手中握着玄麟剑狠狠贯穿冲向前来的天兵,左手抬手挥出一道戾气,将想要靠近的天兵击飞出去。 还想上前的天兵看着两名同伴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丧命,终归是怯懦了,只是他没来得及后悔,便被涌上来的魔族士兵一剑杀死。 赤渊站立在众多尸体之间,鲜血沾染了他的面颊和他如雪一般的发丝,使得他整个人愈发冶艳了几分。 他享受杀戮的快感,特别杀的是这些曾害死摇光和孩子的神仙! 就在这时,一道目光自云端落下。 赤渊抬头看去,对上那道直白的视线,望着远处天界领军的陌生少年眯了眯眼。 陌生的少年,隐约有点印象,从前没有特别注意过。 只是自他身上散出来的气息却十分熟悉。 那是—— 魔族的气息。 …… 在差距悬殊的实力下,天界节节败退,魔族大军势如破竹,眼看要杀上第五重天。 赤渊手中的玄麟剑杀意溢出,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杀上九重天,为那没有出世的孩子手刃昊天了! 然而就在这时,云端传来少年低沉阴鸷的声音。 “赤渊!看看我把谁请来了!” 赤渊闻言,目光携着寒意下意识扫去,却在看到那被押到云端的人后,愣在了原地。 “摇光!” 他出声唤出那个名字,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担忧。 “混蛋!”容初被人死死押在云端,双手被剪在身后,半分动弹不得。 她千算万算没算准,天帝昊天将她绑到天界,竟然是要以她威胁赤渊撤军。 天界竟然一个神仙威胁魔界撤军! 这简直是她这辈子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耳边,阴冷的少年不紧不慢地开口:“魔君若是再要执意进犯九重天,那这位魔君心尖尖上的人,怕是此日真的要烟消云散了。” 他说着,唇角扯出一抹弧度,补充,“这次恐怕是有十盏往生灯,也聚不来她的生魂。” 这低沉的话,每一个字都深深地扎在赤渊的心里。 望着被裹挟的人,赤渊眸中赤色愈发深邃。 围在赤渊身侧的魔族都能感受到来自于他的滔天杀意。 若是寻常时候,骄傲的魔君怎会容许自己被这样一个天界宵小冒犯,然而此刻,赤渊除去周身迸出满满的杀意,双手紧握成拳,再没有别的动作。 “魔君!此时正是进攻九重天的最佳时期,若是过了此时,可不一定再有更好的机会了!”见赤渊犹豫,潮安魔王心下慌乱起来。 他不敢相信,他们的君上竟然真的要为一个天界女人撤兵! “……” 这边这么大的动静,紫薇垣大军自然也注意到了被押出来的人。 “容初……摇光?”开阳望见熟悉的人下意识开口,反应了片刻,才明白眼前这是什么状况,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勾陈帝君,“帝君,九重天竟然以摇光为筹码与魔族谈判!” 其余几位星君见此情况也是气急,“真是欺人太甚!我等出兵为天帝守卫九重天,天帝却……” 勾陈帝君自然清楚眼前的状况,一向温和的眼中染上了冷意。 昊天此举,不仁不义! 若是景珩知晓此事,怕是要掀了九重天! 他不作犹豫,飞身来到九重天阵前,湛翎的身侧。 “仙官要动紫薇垣的人,可要先问问本君答不答应。” “勾陈帝君,此番确有得罪紫薇垣,不过帝君可要分清,究竟是孰重孰轻!”哪怕是面对天界四御之一,湛翎脸上也没有半分惧色,他扬声轻笑,俯身轻轻抬起容初下颚,手中的力气却不容拒绝。 他强迫容初抬起头,道:“如今能让魔君有所挂念和忌惮的只有这个女人的安危,而天界兵力已所剩无几。” “小仙此番计谋,不过也是为天界大局着想罢了,帝君,您说是吗?是整个天界重要,还是眼前这女人重要?” “况且,赤渊将她当做掌中至宝,哪怕她落在赤渊手中,亦无性命之忧。”他说着,轻拍了拍容初的脸颊,“是吧,摇光仙子?” 容初紧紧咬着牙才没将粗话骂出口。 这小子这一番话,堵上了勾陈帝君所有的路。 如今天界确实已是强弩之末,除了鱼死网破,绑了她赌一赌这个阴损法子,再没别的方法能逼退魔军了。 而勾陈帝君虽是紫薇垣的勾陈帝君,却也是天下苍生的勾陈帝君。 哪怕此刻来做决定的是北极帝君景珩,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容初心中也明白这个道理,她看见一向脾气极好的勾陈帝君在湛翎的几番话后握紧了双拳,无奈,只能出声安慰,“帝君,我无碍。” 听到容初的声音,勾陈帝君才将目光重新落在容初身上。 只是对上的不是印象中摇光那冷静无波的双眸,而是一双灵动清澈的双眼。 容初对着勾陈帝君那满是忧色的双眼眨了眨眼,继续开口:“帝君无需忧心,就算摇光落入魔族手中,也不会有事。帝君不要为难。” 听容初这番话,勾陈帝君已经了解了情况,眉眼间的忧色不自觉地也散了许多。 看来景珩是白白神伤了这好几日了,他的容初还好好的呢。 “既然你这般说了,摇光,定要保重自己。” 容初扯了扯嘴角:“好。” 第95章 梦碎 容初被完好无损地送回赤渊手中。 这一场战事终是以魔族退兵落下帷幕。 虽说魔族退兵, 可魔族单单只撤离了天界却未归魔域。 而是在人界九嶷仙山落地扎营。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神器在手,他们定然不甘就此罢手。 是夜,容初一人留在帐中, 掀开厚重的帘子向远处眺望过去, 可以看到外面篝火通明。 是魔族的狂欢。 “不过是小憩几日, 过段时日再次杀上九重天轻而易举。” “看那昊天小儿还有几分能耐。” “要让北极帝君尝尝我们魔族大军的厉害。” 魔族士兵的交谈声一字不落地落入容初耳中。 不自觉的, 她握紧了双拳。 “摇光,怎么不好好歇着?”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 容初抬头就见一身战甲的赤渊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他还是白日里作战时的行头, 玄甲之上还有未散的血腥味。 见容初不语,赤渊幽幽叹了口气,侧身从容初掀起的帘子下进来。 “摇光, 你是在生气吗?” “我知你因我进犯九重天而生气,可你今日也瞧见了,那天帝是个怎样的嘴脸?” “今日我若放过他,有朝一日,必遭其反噬。五千年前他害死你和孩子,五千年后他又以你相逼,如此这般, 我不会再给他半分伤你的机会。” 赤渊说话时一双赤瞳之中满是认真,可容初看着他,只觉得讽刺。 若是早知今日, 又何必当初。 垂下眼, 掩去眸中藏不住的不屑, 容初道:“我明白。” 见容初垂下头,赤渊只当是她接受了他的想法,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上前将容初拥在怀中。 “那要何时再出兵?”窝在赤渊的怀里,容初出声询问。 头顶的人沉默两秒,最后还是出声,“后日。” 听到日期,容初心底紧了紧。 如今魔族这般容易攻破天界,要归功于往生灯助力。 时间如此紧迫,她定要尽快拿回往生灯才行。 往生灯乃天界神器,与魔族本质不容,赤渊只能借去往生灯之力,却不能将之置于灵台。 也就是说,往生灯应该是被魔族放在了哪处看守。 容初不说话,赤渊以为她是担心天界再次故技重施,于是出声安慰,“这一次我定然会护好你的,上一次的账,本君也会替你找那昊天讨回来。” 容初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应了声好。 夜色渐深,魔族渐渐睡去,天地间归于一片寂静,剩下的只有山间的虫鸣声。 容初帐中还点着一根蜡烛,映着帐外的人影晃动。那是从魔域调来伺候的魔族女婢。 容初故意制造了点声响,骗得帐外之人入内,再趁其不备将其打晕,三两下扒下她的衣物换上。 出帐时,帐外还守着另一名魔女,见她出来,小声问道:“怎么啦?” 容初压低声音:“里面那位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命我去换一壶新茶。” 魔女闻言,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不满地嘀咕:“真不知晓魔君是如何看上这天界之人的,总是这般矫情,大半夜的吩咐人换茶。” 容初没有将这魔女的絮叨放在心上,只是快步端着茶壶走入暗处。 直到确定周遭无人后,她才将茶壶放下,腾身飞到高处,以灵力感知周遭环境。 原本她感知往生灯还是需要借助归元仪,可自从从往生灯幻境脱身后,体内的灵力总是对往生灯有莫名的感知。 其中缘由她并不知晓,只是现在派上了用场。 顺着那微弱的感知,容初最后确定了往生灯的方位。 那是一处山洞,然而洞口仅有两名魔兵看守。 往生灯如此重要的神器,仅仅只派两人把手,无论如何,她都觉得不对劲。 隐藏在树上,容初有些犹豫。 若是魔族是怕人多更加引人注目呢? 容初不住多想,什么都有可能,但是她等不起了。 眼下拿回往生灯的机会不多,错过这一次,怕就要眼睁睁看魔族入侵天界了。 这样想着,容初没再犹豫,腾身下去将二人打晕,闪身进入洞内。 山洞之中潮湿漆黑,一片静谧,除了容初自己的脚步声,剩下的只有岩石滴水的声音。 步于山洞中,隐约还能察觉到到魔物气息。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容初以为自己可能是判断错了方位时,不远处的黑暗里忽然出现了半分光亮。 容初忍不住快步靠近,没想到竟是真的往生灯。 合二为一的轮回往生灯悬浮于半空之中,金色泛红的光芒逼散周遭黑暗,也给周围添了几分暖意。 “太好了。”容初忍不住勾起唇角,伸手就要靠近往生灯。 就在这时,一道戾气突然间袭来,容初意识到后,连忙侧身躲避。 等她再抬起头时,只见入口的方向围堵了一众魔族。 为首的便是一脸冷意的赤渊,在他的身侧,有左右护法夷虚与枭伏,以及一脸怒容的潮安魔王。 “我早就说了,这个天界女人不是什么好货色,看看吧,还是露出马脚了!”潮安魔王率先开口,他上下打量容初,眼中满是嫌恶,“魔君今日不处死她,难堵一众魔族悠悠众口啊!” 潮安魔王早早便看容初不爽,他捧在手心的女儿频频因容初受罪,这叫他如何咽的下去这口气! 听潮安魔王开口,后面潮安魔王一派亦是纷纷扬声说道:“处死她!处死她!” 然而,赤渊仍旧只是冷冷地看着容初,赤红色的朱瞳深不见底。 “摇光,本君听你解释。”他开口,声音有几分喑哑。 事到如今,容初是演不下去了。 她不躲不藏不慌张,就站在原处。 对上赤渊深邃的双眸,她勾了勾唇角:“赤渊,你过来靠近些,我只说给你一人听。” 容初话音刚落,赤渊便提步向前。 “魔君!”枭伏出声想拦,赤渊却将他的手扶开。 枭伏只能站在赤渊身后,看着赤渊的背影,满眼皆是担忧。 还差三步、两步、一步…… 容初看着赤渊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他的脸上除却冰冷,还有几分受伤。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想要“摇光”的解释。 只可惜,她不是摇光。 看着在面前站定的人,容初略微踮起脚尖,凑到赤渊耳侧,轻轻开口:“魔君大人,您认错人了。” 不等赤渊反应,容初便后撤拉开距离,继续道:“魔君大人假扮天枢骗了本星君几千年,本星君是个记仇的人,可不会白白吃亏。” 在赤渊不可置信的目光注视下,容初继续道:“你骗了本星君几千年,本星君才骗了你几日,这样想想,还是叫你占了便宜。” 赤渊好似受了天大的打击,原地愣神了好久,才再次缓缓抬眸,将视线落在容初的身上。 “你是说,你不是……” “我不是摇光,不是你那心心念念的摇光仙子,魔君可听清了?” 看着赤渊那几乎裂开的表情,容初心中止不住的舒畅。 这个时候,赤渊身后的一众魔族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们的魔君被眼前这女人给耍了。 赤渊僵在了原地,似乎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 夷虚便代为下令:“把这天族女人拿下!” 魔兵听命迅速朝容初涌来。 事到如今,容初早就破罐子破摔了,她没有指望能顺利脱身,却也不甘就这样落入魔族手中。 右手掌心光芒闪过,玄冥破军戟已然出现在她手中。 戟尖扫过之处,势不可挡,冲上来的魔兵一个接一个被击退。 眼看洞中的魔兵被击倒半数,容初眸中亮了亮,兴许以她现在的灵力,倒真的有希望冲出去。 就在容初腾身要往洞外飞时,一道戾气落在容初后心之处,容初当即被击落在地。 她想要扶墙起身,却控制不住地呕出一口鲜血。 心口之处坠坠的疼,下巴被人毫不留情地捏起,她抬眼便对上赤渊燃着火焰一般的双瞳。 看来他已经回过神来了。 “你是容初,那摇光呢!轮回往生灯能聚生魂,进入了轮回往生灯,你怎么可能不是摇光!” 赤渊眼中闪烁着红光,仿佛下一秒便会失控。 “呵,”容初冷笑一声,这个时候,她已经没了畏惧,直直就对上赤渊的双眼,“魔君也知道轮回往生灯能聚生魂啊?” “没错,天界第一神器轮回往生灯能聚生魂,能教万物死而复生,可是魔君也该知晓呀,五千年前的摇光,她是魂飞魄散了!” “魂飞魄散,魔君可知是什么意思?是她这生魂已不在这三界了,是不入轮回,是六界之中再无此人了!明白吗?” 容初说着,眼中却泛起红意,她虽不是摇光,却是的的确确有摇光的几分记忆。 只是她不是摇光,哪怕有这一份记忆,她也带入不了摇光的感受,她只是一个知晓摇光记忆的看客。 她不会真真切切体会到,怀着身孕进入诛仙阵中,灵识一点点被天雷撕碎的感受。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赤渊眼中已有湿意,他失魂落魄地松开对容初的桎梏,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他转过身去,看着那一众的魔族,颤声开口:“摇光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在……” 失魂落魄的赤渊,自然没有看到不远处夷虚眼中掩藏的诡谲,也没有注意到身后容初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等他再次清醒过来,是因为剧痛。 玄冥破军戟已经狠狠从他的后心处穿过。 赤渊僵硬地垂下头,看着从前胸处刺出的玄冥破军戟,隐约间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使它入神的红衣女战神。 “魔君!” “魔君!!” 周遭响起此起彼伏的喊声。 第96章 回家 看着即将涌上前的一众魔族, 容初右手死死握住玄冥破军戟,冷冽的目光在魔族面上一扫而过,冷声道:“都别过来!你们要是敢再往前一步,本星君便拉你们魔君陪葬!” 说罢, 容初手下使力, 玄冥破军戟又刺入赤渊心口几分。 赤渊闷哼一声, 周围魔族果然止住了脚步。 “魔君!”枭伏见状担心地出声, 看着赤渊苍白的面颊,抬头将目光落在容初身上, 开口,声音中止不住杀意,“若是今日魔君有恙, 仙君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吗?” 全身而退? 容初眸中迸出杀意,她今日就没想着全身而退。 她驱动灵力,白色的光芒聚集于右手紧握玄冥破军戟之处。 魔君乃不死不灭之身,以她一个人,哪怕此刻她已将玄冥破军戟插入赤渊心口,她也杀不了他,只能损他几千年修为罢了。 但若以她性命与全部修为作引, 借着此时赤渊重伤,却能将他再次封印。 枭伏看清容初的动作,自然也懂了她的意图。 “若不想让你们魔君有事, 便把轮回往生灯交出来。”容初说着, 话音一凛, “不然,哪怕今日本君死在这里,也要你们魔君陪葬!” 容初话音一落, 魔族便乱了阵脚。 如今他们能与天界抗衡,靠的便是轮回往生灯,若是将往生灯给了回去,天界定然要趁机重伤魔界! 可若是不给,便不能保魔君安危。若是魔君被封印,那魔族又将群龙无首。 就在一众魔族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一直沉默的赤渊开了口。 “放她离开。”赤渊哑声开口,声音中藏着几分虚弱。 他缓慢直起腰身,不管破军戟刺穿他的胸口,站直身子。 赤渊这话一出,不仅容初愣了一愣,周围的魔族也愣住了。 “魔君!”潮安魔王怒极出声,“这贱人如此挑衅我魔族威严,您竟要放她离开?” 赤渊没有理会吃惊的旁人,只是站在原处背对容初道:“轮回往生灯本君不会给,今日之事本君也不再追究……你走吧。” “魔君!破军星君已然落到我们手上,今日放她离开,无异于放虎归山!”夷虚站在潮安魔王身侧,相比潮安魔王的满面怒意,他冷静地冷静地出奇。 “放她走。”对于手下的愤慨,赤渊全当看不见,他厉声一喝,堵在洞口入口处的魔族只能听命散开。 看着眼下境况,容初已然有几分心动。 看魔族这架势,她以赤渊相逼,魔族怕是也不愿交出往生灯,但是如今脱身的机会还是有的。 她与魔族对峙着,一步一步向出口处靠近。 然而就在这时,夷虚却突然出声:“来人,将破军星君拿下!” 夷虚开口出声,就连站在他身侧的枭伏也没有想到。 一众魔族中,有一半未得赤渊命令没有动作,却也有另一部分迅速手持武器挡住了容初的去路。 “夷虚!你这是何意?”见此情况,枭伏急急出声。 魔君还在容初手中的玄冥破军戟之下,此时行动,怕是会伤到魔君。 赤渊听到夷虚的话,亦是转过头来,染血的凤眸之中不掩危险。 然而夷虚对上赤渊染着怒意的双眸,非但没有半分退却,还挺直了腰身,勾起一抹笑来,“魔君息怒。属下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魔界好。” “魔君三番两次在这女人手下吃亏,总说不过去,哪怕属下没有怨言,在一众魔族臣民那里也是说不过去的。” “况且……”夷虚说着,眼尾掠过几分诡谲的光,“魔君分明有能力解困的,不是吗?” 他话音一落,容初明显感觉到面前被他挟制着的赤渊身子一僵。 紧接着一股浓重的魔气自身前涌现出来。 强烈的劲道瞬间便将容初连带着手中的玄冥破军戟震飞出去。 容初的身子重重地撞到山洞中的石壁上,跌落。 玄冥破军戟也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没等容初反应过来,那股魔气便再次袭来。 容初被钳制住脖颈,从地上提了起来。 窒息感随之而来。 容初艰难睁眼,对上的便是赤渊赤红色燃火的双眸。 此时那双瞳孔之中是一片混沌,他苍白的脸上和发上还沾染着他自己的血迹,可他下手却不遗余力。 容初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半空中无力挣扎。 耳边能听到夷虚低哑阴狠的声音,“瞧瞧,这才是我们的魔君该有的模样。” “夷虚,你做了什么!”枭伏几乎是立刻便察觉了赤渊的异样,眼前的魔君分明是被什么给控制住了。 他大声质问夷虚,夷虚却只勾着唇角不语,眸中只剩癫狂。 枭伏缓缓将视线落在夷虚的袖间,这才发现,夷虚竟然以往生灯控制了魔君! “放肆!”意识到情况的枭伏下意识便上前,“夷虚,你胆敢冒犯魔君!” 然而还没等他靠近,却被夷虚身边的魔兵扣住了双臂。 夷虚冷笑着看着这个昔日的搭档,“枭伏,我是为了魔族,不得已而为之!我是要让魔君知道,身为魔君,他该做什么!” “你打小便跟在赤渊身边,你最该了解,他性子优柔寡断,没有半分魔族气概,跟他那凡人的娘一样!” “我本以为重汜魔君的死让他有了些许改变,可千万年瞧下来,他依然还是那个人类女人生的心慈手软的赤渊殿下。” “不仅如此,他还要为了一个两个的天界女人背弃整个魔族!”夷虚说着,也不掩饰,在一众魔族面前将手中的轮回往生灯高高举起。 往生灯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山洞,照亮了他满是狠厉与野心的双眼。 “既然赤渊不能为君,那我便去寻一个有资格统领万千魔族之人为君!” “夷虚!”枭伏挣扎着想要摆脱魔兵的束缚,一边吩咐周遭的魔族,“来人,还不把这个冒犯魔君,以下犯上的人拿下!” 枭伏心腹闻声率先站出,然而另有混在魔族中早已归于夷虚之人立刻将长剑架在他们颈间。 见到如此场面,周围的魔族面面相觑,再无一人上前。 哪怕他们忠心于赤渊,可眼下连魔君也被夷虚控制于手。 见此情况,夷虚扬声大笑,将魔气注入往生灯内,操纵赤渊动作。 “将这个女人杀了!” 早已失去神志的赤渊闻言,手下愈发使力。 容初张了张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只觉得眼前逐渐要被黑暗所覆盖。 下一刻赤渊甩手将她扔出,她的身体重重撞到突出的石壁上,落下时忍不住呕出一大口鲜血。 没有给她留躲避的时间,赤渊手中已化出玄麟剑直直向这边刺来。 看着贯着赤渊十成修为的长剑刺来,容初闭上了双眼。 她无力去躲这致命一击。 在这一刻,她恍惚间看到了一人,那人一身素白,眉间一点同她相似的莲火花钿。 他看着她,一改往日冷若冰霜,唇角含笑若三月桃花开,眉眼中尽是情深。 容初眼角落下一滴清泪,她只遗憾,一直没有机会与他好好说说话。 若是能于人间再来一次,她才不会管什么天规律令,什么人神有别,她定然要告诉他。 小殿下归她,帝君亦该归她,她孤注一掷助他,他就该以身相许才是! 强劲的魔族戾气袭来,剑气划破了容初的脸颊。 就在容初等待最后的死亡之时,一道刺目的白光骤然落下,堪堪挡在她的面前。 神剑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灵力的余波击碎洞中的石壁。 石洞两侧的石壁碎裂成无数石块坠下。 眼看容初就要被掉落下来的石块砸中,那人迅速蹿至她身边,将她拦腰抱起跃至安全地带。 嗅到一股淡淡的莲香,容初怔愣睁眼,睁眼便对上一双银色清眸。 那双眼中一如既往冷若寒冰,却只她一人。 容初不难从中发现蕴藏于深处的担忧和温柔。 他的青丝垂下,挠得容初鼻尖泛酸。 “……”容初张了张嘴,想要唤他名字,可开口嗓子便疼的厉害,而她只能哽咽。 此时眼泪像是开了阀似的,不住地往下流,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多的眼泪。 “我来晚了,容初……”那人淡淡出声,声音中藏不住疼惜与眷念。 听到他这般说,容初便哭得更不能停下了。 她想问他身上的伤有没有好,想问他怎么会来这里,可方才受的伤却让她半分也开不了口。 景珩单膝跪地将容初放在地上,抬手轻颤着擦去她唇畔脸颊上的血迹。 那鲜红的血液,似乎灼烧了他的指尖,烧的他心口生疼。 “别怕,我来带你回家。”他看着她无声哭泣,出声安抚。 石洞突然坍塌,一众魔族慌忙躲避。 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就连手持往生灯的夷虚也有片刻的畏惧,“北极帝君!” 他道出来人的名号,一众魔族登时便警惕起来,摆好架势面向半蹲在地的景珩。 景珩安顿好容初后缓缓提剑起身,哪怕空中漂浮着方才石壁崩塌的大量灰尘,也掩不了他周身的光芒。 他提剑缓缓来到魔族之前,冷眸轻扫了一眼满眼空洞的赤渊,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手持往生灯的夷虚身上。 夷虚被那冷冽的目光逼得后退几步,好不容易才定住心神。 眼前的这个北极帝君可不是昔日的北极帝君,先不说北极帝君于往生灯中身受重伤,此时此刻,天界的神器往生灯可是在他的手里。 而魔界之主赤渊也要受他的操纵! 第97章 元曦 想到这里, 夷虚晦暗的眼神一凛,手下魔力注入往生灯之中。 往生灯骤然紫光大亮,下一秒,僵站在原地的赤渊便持剑向景珩扑了过去。 强劲的魔族戾气卷起飞沙走石, 容初眼前的景象看不真切, 可是她听得到灵力碰撞的爆破声。 想到景珩还身受重伤, 她的心登时便提到了嗓子眼处。 灵力碰撞使得巨石崩碎开来, 锋利的石块擦着容初的脸颊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灰尘散去她才看得清眼前的景象,一白一红两道身影死死缠斗。 倾尽全力的斗法让景珩逐渐吃不消, 然而满目血色的赤渊却好似不知疲倦一般。 似乎抓住了景珩的一个破绽,赤渊突然的出掌瞬间将景珩击飞数米远。 景珩后退几步,险险稳住身子, 单膝跪坐在地,捂住胸口,呕出一口鲜血来。 赤渊不给景珩喘息机会,提起玄麟剑贯足十成功力便向景珩的胸前刺去。 “景珩!”容初瞪大眼睛惊叫出声,那一刻,她仿佛忘记了身上还受着伤,再不顾的其他, 猛地冲上前去挡在景珩的面前。 强劲的力道吹得容初两鬓发丝凌乱,然而意料之中的剧痛没有到来。 容初小心地睁开双眼,只见锋利的玄麟剑剑刃堪堪停在她的颈间。 只要那剑刃再往前一点, 便能刺破她脆弱的喉咙。 此刻, 玄麟剑随着它主人的动作微微颤抖, 顺着剑柄向上看去,容初对上一双赤色幽深的瞳孔。 赤渊好似有了几分清明,他死死地握住剑柄, 控制着自己不再往前半分。 戾气反噬,他的唇角几滴暗红的鲜血流出。 “怎么回事?杀啊!给我杀了他们!” 夷虚在赤渊身后,眼睁睁看赤渊在最后关键时刻止住了动作。 他只差一点,就一点点,就能杀了北极帝君连同破军星君! 只要他们二人一死,九重天便是魔族的囊中之物了! 看着僵站着不动的赤渊,夷虚眸中染上怒意,他再一次朝往生灯中注入了打量的魔力。 往生灯紫光更甚。 “容初!” 就在容初僵直地站在原地与赤渊对视之时,身后景珩不知何时站起了身,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拽至身边,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护在容初的身前。 “可有受伤?” 他声音低哑中带了几分虚弱。 容初迅速回过神来,双手搀扶住景珩的左臂,瞥见他苍白没有半分血色的脸颊,忍不住湿了眼眶,“我没事,你呢?” 他轻笑一声,好似是为了让她安心,“无碍。” 听他这么说,容初连忙抬起手拭去颊上看看坠落的眼泪。 瞥了一眼远处地上的玄冥破军戟,手中最后化出许久不曾用的风听剑。 此时此刻,他们身受重伤,被无数魔族包围,面对被控制的赤渊与手持往生灯的夷虚,脱身的可能性寥寥无几。 他们已至绝境。 可是,哪怕即将面对的是神殒,他还是寻到了她。 容初右手握紧风听剑。 是的,她没什么好怕的,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不远处夷虚一声令下,无数魔族朝这边涌来,容初握紧佩剑,幻出一身破军星君玄甲与景珩一同抵抗。 孤军奋战,他们斩杀了一波又一波魔兵,很快便有一波又一波的魔兵涌上来。 被控制的赤渊再次提剑而来,然而这一次,他却将围在容初身边的魔族士兵当做了目标。 数十个魔族士兵被他周身的戾气掀翻在地。 容初抬头便对上他染血的双眼。 此时的赤渊,仍旧是他原本模样,却又有几分不同。 他的赤瞳像是燃起了火焰,面颊上的暗紫色魔纹愈发明显,他胸前被玄冥破军戟贯穿的伤口还在汩汩流着鲜血。 容初还没搞清楚他是什么情况,他便已蹿至她的身前,挡下了潮安魔王的致命一击。 潮安魔王原本想要趁机解决容初,没想到赤渊却在关键时刻阻了他的攻势。 他抬头对上那双赤瞳,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这双清明的眼睛,分明是赤渊已经恢复了意识! 他是何时摆脱往生灯控制的! 然而没有给他更多的思索时间,一道罡气袭来,他登时被震飞数丈远。 景珩闪身过来,携着一股血腥气,已经从赤渊手中将容初再次护到自己的身边,望着赤渊的一双银眸中,是不加掩饰的杀意。 然而这一次,赤渊却并未将景珩放在眼中,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容初身上,许久之后,才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冶艳的笑。 “她……真的,不在了吗?”他轻声问,他分明是笑着的,可是那双赤红色的眼中却有水光闪过。 “……”容初本不想与他再多说什么,可是看他这副模样,顿了顿。 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是,她不在了。” “她在神殒最后的时刻,以全部修为护住了腹中胎儿的七魂六魄。” “她确实魂飞魄散,孩子已入轮回。” 容初看得见摇光的记忆,这个时候,她不知为何没有忍住,将这些说了出来。 赤渊闻言,微微一愣,下一刻扯开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那抹笑意,像极了被皑皑白雪掩盖的山头开出的第一朵红梅。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落下,他看着容初,却似透过她看另一人,良久,他道:“谢谢。” 他话音落下,下一刻,滔天的戾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周遭魔族被这股戾气完全压制住,寸步都难以上前。 容初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景珩一把扯入怀中。 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微弱的莲香萦绕鼻尖,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传来,“小心!” “他这是……要封印自己……”景珩的话在这一瞬也掺杂了几分不确定。 听到景珩的话,容初诧异地看向已经升至半空的赤渊。 他一头雪色白发散落开浮在空中,周遭环绕的大量戾气死死地将所有魔族压制。 那一瞬间,容初好像明白过来什么,转头与景珩对视一眼,景珩点了点头。 趁着此刻魔族无法行动,他们迅速起身,向洞外撤去。 等到脱离了魔兵所守的范围,站在云端之上,远远便能看到,一道紫色光柱从九嶷山山巅升起。 登时魔物妖物四处逃窜。 “赤渊封印了他自己。”容初看着那在天边炸开的光柱,轻声喃喃,不自觉间,眼角竟落下一滴清泪,“他……” 她还想说什么,便被景珩紧紧地搂入了怀中。 “容初……容初!”他抱她的力气很大,仿佛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一般。 听到景珩的声音,容初瞬间便从那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感受着面前人的怀抱,她抬手,搂住了他的腰身。 “我回来了。” 得到容初的回应,景珩才缓缓地松了力道。 就在容初想要再说什么时,面前的人却忽然卸了全部的力气,无力地栽倒在地。 容初脸色一白,“帝君!” …… 另一边,九重天,凌霄神殿。 昔日盘旋在宫阙檐边的仙鹤不知何时消失不见,琉璃瓦也好似失了光泽。 大殿之内,众仙皆已被遣回各自宫中,偌大的宫殿之中,只剩两人。 “不愧是朕最为看重的仙官,连紫薇垣都逼不退的魔族大军,还是得要仙官出马。” 天帝昊天自殿上走下,来到一身甲胄的湛翎面前,拍着湛翎的肩膀,眼中满满都是自得,“朕才是这三界的主,没有人能与朕抗衡!” “紫薇垣不能!魔界不能!他景珩不能!赤渊更不能!” “哈哈哈哈哈!”他癫狂地笑着,丝毫没有看到俯首的湛翎眼中的暗芒。 “天帝说的是,天帝才是这三界之主。” “今日解决了魔界,来日朕得了紫薇垣兵权,让你去做紫薇垣之主如何?湛翎,朕早些时候怎么没有发现,你才是朕最好的左膀右臂!” 湛翎轻笑道:“湛翎志不在多大的权,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天帝。” 满心都沉浸在自己一统三界的伟业中的昊天,没有察觉到湛翎的半分异样,只以为湛翎是真的不慕名利,扬声大笑几声,道:“爱卿有问题请讲便是!” 湛翎闻言,眼尾染上几分血意,“不知天帝是否记得,数万年前的神魔大战。” 听到湛翎提到如此久远之事,昊天先是凝眉思索了一番,随后便手抚胡须大笑起来:“记得,怎会不记得。” “当年的魔君重汜可要比他儿子赤渊心狠手辣不少,多少天兵天将折在他的手中?”昊天说着,又拍了拍湛翎的肩膀道,“你那时还未降世,不知道当年战况,当年的战况可不比如今惨烈的少。” 说到这里,昊天想起数万年前全盛的景珩,眸子登时又冷下去不少,“那时天界大劣,还是北极帝君出手力挽狂澜封印魔君重汜。那时候的景珩,可不似如今这般难搞。” “那不知帝君可还记得当年魔界的大公主元曦?”湛翎又问。 “魔界大公主?”昊天拧眉思索,许久才记起这么一个人来,登时脸色变得奇差无比。 魔界大公主元曦乃魔君重汜长女,为赤渊长姐。 当年景珩封印重汜,紫薇垣便撤兵不再进宫,眼看着大好的局势,他不甘就这样撤回九重天,于是便带着九重天的兵力杀进魔界。 彼时魔族已是一盘散沙,年纪尚小又志不在统领魔族的赤渊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杀入魔界那次,是他第一次见到元曦,见她的第一眼,他便被她的美貌吸引了。 魔族的女人不似天界女人那般清高孤傲,而是带了多几分的妩媚,只可惜如此绝色的一个女人已经有了家室,甚至还有个初生的儿子。 往日他昊天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那是他第一次在女人身上吃了瘪。 三界都将尽在他手,他就不信得不到这么一个魔族女人。 于是,他便遂了自己的意,斩杀了那刚出生的魔族孽障,强要了这魔族大公主。 只是,为保他天帝天界之主的名声与尊位,知晓此事的人早已被他暗中派人处理,湛翎是如何知晓元曦之事的? “魔族大公主,朕并无印象。”昊天冷下脸来答道。 第98章 旧恨 听到昊天如是说, 湛翎阴鸷的眸中眼神冷漠,他似乎早已料到昊天的说辞。 昊天怕湛翎再问出更多的秘辛,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今日就到这里,朕乏了, 你且退下吧。” 说罢, 他不再多看湛翎, 逃似的提起衣摆转身朝殿上走去。 然而他没有走出两步, 腹间突然传来剧痛,他木然定在原地。 昊天僵着身子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间, 一柄长剑狠狠地将他的胸腹贯穿,锋利的剑刃上还冒着几缕黑气。 剑伤浓重的魔族戾气压制着他体内的灵力,让身上的伤口不能以最快的速度愈合。 他僵硬地回头, 看向那个最近成为他最得力的左右手的少年仙君。 只见一直垂着头的阴沉少年在这个时候缓缓抬起头来,白皙秀气的脸上出现几道不属于神族的暗色纹路。 他墨色的瞳孔中逐渐染上血色,随着他唇角扯出一抹渗人的微笑,下一秒钟,他毫不留情地将刺入昊天体内的兵刃抽出。 鲜红的血液溅在了高洁的凌霄神殿之上。 “既然天帝忘了,那边让我来告诉天帝吧。”他喑哑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数万年前,天帝带兵攻入魔都, 强占了魔族长公主,杀害了她年岁尚幼的孩子……” 随着血液的流失,伤口迟迟不能愈合, 周身灵力被压制住, 昊天愈发觉得无力, 伤口的剧痛和湛翎话带来的冲击让他无力地跌倒在地。 他听到湛翎继续道:“为了不教此荒唐事传出,你不仅杀害了无数无辜的手无缚鸡之力的魔族妇孺,甚至连为天界征战的天兵也不放过!” 他看着湛翎缓缓蹲在他的面前, 恐惧地瞪大双眼。 湛翎怎么会知道这些! “不,你不是湛翎!你究竟是谁!”昊天看着湛翎面上愈发明显的魔纹,无力惊叫道,“魔族,你是魔界中人!” 听到昊天这样说,湛翎忍不住扬声大笑起来,那笑声沙哑难听,“天帝不愧为天帝,可惜,现在知道,已经太迟了。” 他举起被鲜血染红的长剑,往剑中注入无尽的戾气。 这柄长剑,已经被那些枉死的魔族怨念灌溉数万年之久,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只为今日,能斩杀这些表面高风亮节,背地里做的腌臜事比谁都多的神。 锋利的剑刃划破昊天的咽喉,温热的鲜血溅在了湛翎的面容上,配着他面上已然成型的暗紫色魔纹,使得他看起来更加可怖。 昊天紧紧捂着喉咙,不敢置信,他堂堂天帝,三界之主,最后竟然死在这么一个小喽啰的手中。 “你……你到底……是谁?”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出声。 “魔族长公主驸马,湛翎。 你侮辱的魔族长公主元曦,是我一生挚爱。你杀害的魔族幼子,是我们的幼子。” 在天帝咽气的最后时刻,湛翎大笑着举起那把沾满昊天鲜血的利剑。 “今日,我便要用这把剑,诸神!我要杀尽九重天所有的,神!” 在他可怖沙哑的笑声中,白玉筑阶的凌霄神殿一点一点染上暗色。 一缕暗影快速来到湛翎身后,在看到倒地已然无了气息的天帝后,他将手中挟制的人一把丢出。 “驸马大人,属下方才在宫外发现了这小子,怕他坏大人好事,便先将他拿下了。” 说话的这人正是于九嶷山催动往生灯控制赤渊的夷虚,而被丢出的,则是在宫外将湛翎的话尽数听入耳中的慕巡。 慕巡被丢在地上,滚了几圈,稳住身形后便连滚带爬地来到昊天身侧。 看着已然无了气息的昊天,他颤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才在殿外,昊天与湛翎的话他全部听到了,他不敢置信,他一直尊敬的父君,竟然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父君!”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他伸手摇晃着昊天,乞求他能醒来告诉他方才听到的那一切全都不是真的。 然而昊天不会再有半点回应,他致死都睁大双眼。 慕巡这般修为的小神,湛翎根本不放在眼中,冷冷地瞥了一眼慕巡跪在昊天身边哭泣的凄惨模样,他冷哼一声,将目光落在夷虚身上。 “那边怎样?”他问的是魔族大军的情况。 “回大人,除了些许意外情况之外,一切都在大人掌握之中。”夷虚恭敬地一边垂头道,一边将往生灯予湛翎。 “哦?意外?”湛翎接过往生灯,发问。 “是,从往生灯中出来的不是摇光而是容初。景珩为救容初一同被俘。 本来有机会将他二人一同拿下,谁料到关键时赤渊魔君竟自爆修为封印本体,压制魔兵,放走了北极帝君与破军星君……” 夷虚禀告完,大殿之内先是一片缄默,片刻之后湛翎才轻笑一声道:“赤渊,这么多年,我还以为魔族的血海深仇会让他长进不少。没想到他还是那么……” 湛翎斟酌了片刻,好似想要寻个词来形容,最后才吐出两个字:“异类。” 是,异类。 这个当年的魔族小殿下,少年时得到的最多的评价便是“异类”。 赤渊降生之时,身为凡人的母亲因为无法承受如此强大的魔族戾气,孩子还未生出,便断了气。 在众人都以为腹中婴儿大概率不保之时,赤渊却坚强的活了下来。 不仅如此,他还是纯魔之身,降生之日便拥有极其纯净的魔气。 魔族元老见到他都纷纷断言,假以时日,赤渊必能带领魔族成为三界的力量之最。 然而众人都没有料到的是,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小殿下,没有长成他们理想中的样子。 魔族天生性子暴虐,喜杀戮,喜黑暗。然而赤渊却性子温和,与人为善。 如此秉性,放在旁人身上自当是极好的。 可他是魔族的小殿下,是魔界未来的王! 仁慈,是魔族之君最为忌讳的! 因为这一点,他几乎每日都要挨魔君重汜的罚。 批评、受罚与嘲讽伴了他十几万年,直至魔族势力愈发强大,魔君重汜将目光落在了遥远的九重天。 一统三界,是魔君重汜毕生所追求之事。 神魔大战,便在这时打响。 魔族大军杀上九重天,面对向来懈怠天兵,魔族大军势如破竹! 就在重汜以为三界即将被他收入囊中之时,横空出世一个北极帝君景珩,将他的霸业大梦打了个粉碎。 魔族从未这样惨败过。 众魔敬仰的魔君被北极帝君一手封印,魔族大军兵败如山。 九重天的天兵杀进魔域,无数魔族惨死于神兵之下。 所见之处皆是亡魂与鲜血。 赤渊亲眼看着向来宠他的亲姐为掩他撤离受辱于人,他那还未学会走路的侄子小小年岁便死于天界利刃之下。 辱骂与受罚没有让他长大,鲜血与仇恨逼迫他成为一个魔族新君。 “可惜……”湛翎冷冷道,“若知他如今这般没有出息,当年就不该救他。” 湛翎垂下眼睑满是阴影的眸中染上血色。 当年魔族已退无可退,元曦为护赤渊,宁死也要拼命让他带赤渊离开。 “无妨……”湛翎忽而又一笑,抬起头来望向凌霄神殿之外的波诡云谲的天边,“就让这三界为万年前逝去的魔族亡魂陪葬好了。” 他说完,没理会殿中的几人,大步向外走去。 湛翎离开后,夷虚这才将目光落在地上昊天的尸首之上。 尸身尚在,说明七魂未散。 他冷笑一声,上前一脚踢翻跪在昊天身侧啜泣的慕巡,手中化出一团真火,掷到昊天身上。 他就是要他连人都做不成! “昊天,想不到吧,你也有今天。”夷虚眼中涌现出无尽的怨恨,“我本不欲为魔,是你将我逼上绝路!” 他本是万年前人界修仙世家最不受宠的庶子,众人欺他,辱他,伤他。 他默默忍受,默默修炼,一心想要成为家族同辈中修为最高之人。 他本以为借此便能得到父亲重视,然而回应他的仍旧是无尽的欺辱和指责。 于是他便一怒之下,杀尽伤他之人!从此,家族与他再无干系。 脱离家族之后,他便潜心修炼,不再眷恋凡尘,一心只想成仙。 经过百年的修行,他终于得以升入仙门,然而天帝却将他的所有努力贬的一文不值。 “杀孽过重,不配为仙。”他一句话,将他打入万丈深渊。 百年的努力最后化为虚无,他选择堕落成魔。 什么神仙,什么天道! 终有一日,他要这天为他颠倒! …… …… 紫薇垣,紫薇上宫。 容初看着躺在床榻之上紧闭双眼,面上没有半分血色的景珩,双眼发酸。 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有半分那个天界战神的样子?他哪里还有半分那个孤傲清冷,众神敬仰的的天界帝君的样子? 若非他的胸膛还在微弱起伏,容初都会怀疑,他是不是已经…… 坐在床榻边为景珩把完脉,勾陈帝君站起身,对上容初焦急的目光,最后只幽幽叹了一息。 他没有说什么,抬步向殿外走去。 容初明白勾陈帝君的意思,立马跟上了他的脚步。 紫薇上宫上空,星辰轮转,偶有流星划过。 寂寥的长夜被容初充满担忧的声音划破,“帝君,景……北极帝君他怎么样?” 容初问出这句话时,袖下双手紧紧绞着衣袖,她怕极了听到半分景珩不测的消息。 “容初,我不瞒你,景珩他……很不好。”勾陈帝君轻声开口,看到容初眼角滑下的泪水,他又叹息一声,“先受往生灯反噬,又身受重伤,如今,他所剩修为已寥寥无几。” 容初不可置信地摇头,控制不住地后退,“怎么可能,他是北极帝君,怎么会……” 神仙以修为作命,好端端的,怎会损了那么多的修为。 看着容初苍白的小脸,勾陈帝君犹豫了半响,转头看向天边弯月,终于还是开口: “容初,你想要知道你的身世吗?” 第99章 浩劫 她的, 身世? 容初愣愣地站在原地,看勾陈帝君转过头重新将目光投到她的身上。 她不是瑶池金莲所化,无父无母,没有兄弟姐妹, 自降生之日起便是神格吗? 她还能有什么身世是她自己不知道的吗? 看出了容初的疑惑, 勾陈帝君出声道:“难道你就从未好奇过, 瑶池金莲所化的仙子众多, 旁人皆需修行万年以上才可达神位,而你却自诞生之日便是上神?” “……”容初答不上来。 她不知道为何。 年幼时她也曾因此而沾沾自喜过, 可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愈发能察觉到自己与旁人的不同。 旁人还在为了上仙仙位修行之时,她便已居紫薇垣星君高位, 只是身边几千年没有什么能说得上话的同龄朋友。 年少时其他小仙君见了她多是悄悄议论她究竟是个什么仙尊的私生子,长大后与前破军星君的比较便落到她的头上。 更有甚者还有人猜测她便是当年的摇光。 不能否认她自己也曾多少怀疑过,可进入往生灯一遭,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了,她是容初没有错! 看着容初垂眸思索的凝重神情,勾陈帝君再次开口:“容初,你可知你的名字从何而来?” 见容初一脸怔愣模样, 勾陈帝君无奈笑笑,转身看向身后的紫薇上宫北极帝君寝殿。 “是景珩为你取的。” “他为你取‘容’‘初’二字,便是希望你能一切从新开始, 无忧无虑, 岁岁安好。” “容、初……”这是容初第一次知道自己名字的来历, 她一字一字地轻念,顺着勾陈帝君的视线,一同望向如练月光之下的宫殿。 “天上地下, 万物皆在三界之中,唯独你,不在三界之内。”勾陈帝君继续说道。 容初怔愣着,听勾陈帝君一字一句道出她的身世。 “容初,你的原身并非瑶池金莲,而是天宝阁往生金莲的莲心。诞于混沌之中,长于创世之出,凝天地精华。” “要知道,如今合二为一的轮回往生灯,是没有灯芯的。” “五千年前,摇光于诛仙台的阵中神形俱散。破军星君神殒,关系的是北方天界的安危。为保北方诸天无虞,景珩启用往生灯才艰难保住摇光一魄。” “往生灯的灯芯接纳了摇光一魄,景珩再往生灯中注入二十万年的修为,才助你化作了人形。” “这便是你天生神格的缘由。也是五千年前景珩闭关,五千年后渡劫的缘由。” 景珩凡间历劫,竟也是因为她吗? 这一刻,曾经困扰容初许久的许多问题都明了了起来。 怪不得景珩历劫归天后记得凡间所有的人和事,唯独不记得她。 怪不得司命星君的昆仑镜能照的旁人真身前世,唯独不能显她的身份。 怪不得以归元仪寻往生灯下落之时,归元仪会将众人引来她的房中。 怪不得自往生灯幻境中,她时长不能自控,怪不得她能窥探到摇光的记忆。 怪不得自环境中脱身后,她体内的灵力总是源源不断。 怪不得她额间的花钿,与景珩额间的花钿如此相似。 因为她如今能站在这里,皆是因为他。 一块熟悉的玉佩这时候出现在容初的面前。 容初见那玉佩,微微一愣,抬手将玉佩从勾陈帝君手中接过。 这是……往生灯环境中景珩给她的那块…… “景珩赠你的,好好收好吧。他为护你于往生灯环境中无虞,用此玉将你受伤痛做了转移。”勾陈帝君道。 容初捏着玉佩的手一僵。 那年冬天,奴隶阿伯阿姊弟弟妹妹都死在了连绵的大雪之下,唯独她完好地撑了下来,所以说,是景珩替她承受了那些苦难是吗? 容初紧紧握着那冰凉的玉佩,恨不得将它嵌进手心里。 她极力地想要忍住即将夺目而出的眼泪,可是忍不住。 她垂着头,先是小声啜泣,随后没忍耐多久便放声哭了起来。 勾陈帝君看着眼前哭得不能自已的容初,开口想劝,却又不知该如何哄,直到目光瞥到容初身后的一抹白色身影,才无奈笑起来。 好了,能哄的人来了。 “怎么了?”低沉不掩担忧的声音自容初身后传来。 容初听到,抹眼泪的动作一顿,转头望去,只见景珩一身素色长衫,单薄地站在不远处的玉树之下。 他银色的眸子中满是星辰,昔日冰冷已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满目温柔。 容初还是忍不住,扑进了他的怀中。 “你……都知道了?”瞥见勾陈帝君那无奈又带着调侃的神色,景珩低头轻声问道。 容初闷闷点头。 “……景珩,我是容初。摇光她已经不在了……” 从往生灯幻境出来的那一瞬,她彻彻底底化作了云烟。 听到容初哽咽的话,景珩轻轻抬手环住她,“嗯。” ------------ 自回紫薇垣,容初便一直待在紫薇上宫陪景珩调息。 得到魔族进犯九重天的消息时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赤渊……他不是……”被封印了吗? 容初站在紫薇上宫的大门之外,若非眼前的开阳一身玄甲被鲜血浸染,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 魔族没了魔君,怎么可能如此之快进犯天界? 甚至已经打上了九重天! “天帝……三日前便神殒了。”开阳面色难看道,“因为凌霄神殿被浓重的魔族戾气所压制,众仙并未立刻察觉出了事端。” 听到这消息,容初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天帝?神殒?” 那个不可一世的天界之主,没了? “嗯……天帝身边的那位仙官,是魔族中人,如今往生灯落入他手中,众魔族尊他为魔界新主。” 所以,这几日她未见勾陈帝君与一众星君,原来皆瞒着她与景珩去与魔族交战了是吗? “容初,魔族以往生灯引了天河水,九重天怕是……守不住了。天河水冲入凡间,届时便是三界浩劫,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来请帝君……” 开阳说到这里,别开视线,不敢与容初相对。 与容初一同在原地僵站了片刻,他还是迈步踏入了紫薇上宫之中。 开阳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只留容初一人站在紫薇上宫庄严的大门之外,一点点握紧双拳,缓缓蹲下身子。 “可是……”一滴清泪坠落在地,容初喃喃,不知自己想要说给谁听。 可是,如今的景珩他不是五千年前的景珩了呀…… 他身受重伤,修为受损,甚至……或许他如今连一个普通的神仙也敌不过。 面对一众魔兵与神器,他没有胜算啊…… 容初无力地抬手捂住面颊,眼泪从指缝之中落下。 …… 开阳进入紫薇上宫没有多久,容初的身后便再次传来脚步声。 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容初猛地站直身子转过身去,便见一玄一银两个身影向这边走来。 将目光落在景珩身上…… 这是容初第一次见他身披战甲的模样。 从前,她只听闻旁的神仙讲过,他们的北极帝君,是天界最英勇的战神,一身银甲,令无数妖魔闻风丧胆。 只要帝君还在天界一日,魔族进犯天界的痴念便永不可能得逞。 如今,她也看见了。 景珩见容初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泪半挂在颊上,唇角轻轻扯出一抹弧度。 他抬步上前,来到她的身边,轻轻拭去她面上的泪水。 “容初,别哭。” 他说完,俯身,在她额上眉心处落下一吻。 “等我回来。” 容初握紧双拳,艰难点头。 她目送着他渐行渐远,视线再一次模糊。 他说,既居中垣,掌御经纬,便护苍生。 她知道,他所行之事,从不为自己野心,也不为天帝权势,只是为他心中的三界苍生罢了。 …… …… 容初一身玄甲赶到九重天时,九重天大半已被天河之水淹没。 无数仙娥小神于汹涌的天河水中挣扎求救。 昔日高耸庄严的仙阙,尽数被失控的天河水冲毁。 还有大半的天河水冲出南天门,倾倒而下,一层一层天宫淹没下去,最后灌进人间。 顷刻间,人间千百年的基业被冲毁。 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被卷入洪流之中几乎没有半分挣扎的余地。 偌大的人间界,不过片刻,便成了汪洋。 哭喊,求救,祈祷…… 容初的耳中只剩这些声音。 而九重天上,还不断有魔族涌入。 凡人们所信奉的神仙们,根本无暇顾及他们,因为此时,他们自身都难保。 容初手中化出风听剑,斩杀冲上前来的魔族。 景珩在哪,她要去寻他! …… 此时景珩正与湛翎对峙。 湛翎一掌袭来,景珩执纯虞剑抵挡,堪堪接下一招,却还是后退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只需一试,湛翎便知,眼前的北极帝君,早已不比往日。 “这几万年不见,北极帝君何时变得如此娇弱了?”湛翎望着面色苍白却一脸冷色的景珩,出声嘲讽,“若非帝君这神情一如往日,我还以为帝君是被什么人给夺舍了呢。” 景珩望着湛翎,神色冷凝。 眼前之人修为不比赤渊,甚至不比赤渊的五成,但问题关键在于往生灯。 往生灯被他所控,旁人不得解。 天河水倾泻而下,若不及时控制,届时便是三界生灵浩劫…… 这样想着,景珩将目光落在天河堤坝的缺口处。 没有犹豫,他越过湛翎,腾身至天河上空,不遗余力,以全部修为阻天河水外溢。 看到景珩如此行径,湛翎挑了挑眉,血色的眸中掠过几分诧异。 下一刻,他便大笑出声:“果然不愧为北极帝君,果真同那昊天还是有几分差别。” 一个时时心系苍生,一个只记挂自己的权位。 “只可惜,如今的你,不过是蚍蜉撼大树罢了。”他说着,眸中神情愈发阴狠,“因为今日,我就要用天界的血,祭奠万年前惨死的魔族们!” 他说罢,掌心化出戾气,朝景珩身后击去。 景珩尽数功力皆用在修补天河之上,无暇躲避,只能硬挺着受下一击。 这一击,贯足了力道,景珩闷哼一声,唇角留下血迹,身形却不动半分。 湛翎没有想到已至强弩之末的景珩竟还能如此硬撑,眼中杀意更甚,看着在景珩修补之下天河缺口逐渐缩小,他握起杀死天帝的长剑。 “就让无尽的魔族怨念,好好送你一行吧,景珩。” 第100章 轮回 往生灯暗紫色的光芒注入剑中, 带着慑人的锋芒,怨念之剑疾疾向景珩刺去。 就在剑尖即将刺中景珩之时,一道白色光芒闪过。 “铮——” 神兵碰撞的刺耳声在九重天上荡开。 容初手持风听剑,死死地抵住那灌满戾气的长剑, 不让它向前分毫。 察觉到身后之人的到来, 景珩身子一僵。 “容初!你怎么来了!” “既是你誓死守护的, 那便为我誓死守护的。” 容初咬牙答到。 她几乎调动了体内所有的修为, 才能勉强挡住这一击。 只是,她好似撑不了多久了…… “砰!” 巨大的声响传来, 灌满魔族怨念的长剑被震飞出去,插在仙阙的断壁残垣之上。 而容初手中的风听剑化作了无数的光点,就像夜空星辰最后在天明之际一般, 消散。 容初喉间一甜,险些呕出一口鲜血来,可是余光瞥见回头满目忧色看向这边的景珩,她咬牙硬生生忍下了。 “我没事。”她扯出一抹微笑。 “怎么可能?”湛翎没有料到,不过一个五千岁的星君,竟能挡下他全力的这一击,心下更恼。 他腥红的眸子愈发癫狂, 他要以自身为引,灌之全力于往生灯,他要用天界的神器颠覆这天! 他要三界为元曦陪葬! 在湛翎将全身戾气注入往生灯的那一刻, 充满灵气的九重天瞬间被浓重的戾气笼罩。 黑云遮盖了天边的彩云, 仙草灵树瞬间凋零。 方才被景珩控制逐渐平稳下来的天河水再一次汹涌起来。 竭尽全力的景珩, 唇角边不断有鲜血滴落。 他已油尽灯枯,再撑下去也无济于事。 容初站在天河之上,涌起的天河水浪将她半边身子打湿。 她看景珩被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拍打, 却仍不愿放弃。 “景珩,你说,我非三界中人,我若死了,会入轮回,会有来世吗?”她喃喃出声。 颊上一片湿润,她不知那究竟是眼泪,还是溅落的天河水。 汹涌的潮声掩埋了她低低的声音。 “景珩,我爱你。” 话音落下,容初阖上双眼。 …… 天河水汹涌而下,天界大败局势已定。 就在所有人都绝望之时,忽然一道伴随着破风声的闷响自天际传来。 紧接着一道金色光柱自天河上空升起,光柱炸开,金色光芒霎时将一切魔族戾气逼散。 不少修为尚浅的魔族在这光芒之下,甚至没有挣扎的机会便化作一团黑雾消散。 “这是……”身前的魔兵骤然化作黑烟惨死,开阳一剑刺了个空,不解地看向天边。 “容初……”勾陈帝君望着天边的金光,拧眉道出容初名字,随后顿觉不妙,扭头看向天河上方的方向。 天河上方,景珩望着逐渐缩小的天河缺口,银眸微颤。 他僵着身子回头,身后的人却已然消失不见。 “容初?”他颤声开口唤她,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阵又一阵的浪涛声。 头顶有淡金色光芒洒下,他怔愣抬头望去。 往生灯的金色光芒已经逐渐柔和下来,它完全脱离了湛翎的掌控,正缓缓飘向他的身边。 他轻颤着抬起手,将灯接在手心。 是完全体的轮回往生灯。 小巧精致近乎透明的灯芯在往生灯中散发着炽热的光亮,她以她纯净的灵力,将被魔族戾气侵浸的往生灯完全净化。 “这是……怎么可能?”湛翎被一股强劲的罡气掀翻入天河水中,好不容易从天河水中脱身,他便看到了一直为他所控的往生灯竟然落到了景珩手中! 他无数次尝试重新控制往生灯,可是全都失败了。 余光瞥到与天兵对战的魔族大军所剩无几,他不敢相信眼下的情况。 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能这样! 明明他已经胜券在握了!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为什么往生灯会失控? 还未等他想明白这一切,胸口处骤然传来剧痛。 他僵硬地低头,只见胸前赫然被一把长剑贯穿。 他清晰地看清剑柄上古老神族的篆刻——纯虞。 天界第二神器——纯虞剑。 “刷——”纯虞剑被控制着拔出,湛翎胸前顿时鲜血四溅。 长剑飞回主人手中,湛翎顺着看去,对上一双尽是恨意与杀意的银眸。 倒是没见过掌天经地纬,率普天星斗的北极帝君露出过这般神情呢。 湛翎突然轻笑出声,随即扬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我蛰伏天界万年,还是败在了你的手里……景珩,天界有你,何其之幸啊?” “只可惜,无所不能的北极帝君,也不能得到那个最想得到的人……” 他笑着笑着,咳出鲜血,身子也愈发虚幻。 大浪歇去,旭日初升。 在那阳光之下,一道七色彩虹若隐若现。 恍惚间,湛翎好似看到了一张笑靥如花的脸,她逆着光,向他轻轻伸出手。 “元曦……让你久等了,我来……陪你了……” 他轻喃喃着,随后在炽光之下,化为虚无。 天界胜了。 “天界胜了!”手持兵器的天兵们看着已经趋于稳定的天河,看着烟消云散的一众魔族,激动地相拥而泣。 他们竟然胜了! 打胜了一场根本不可能打胜的仗! 一直紧绷的一众紫薇垣星君们也终于松了口气。 看勾陈帝君向北极帝君的方向靠去,他们亦是围了上去。 “北极帝君神武!” “多亏了帝君!” 勾陈帝君看景珩垂头一动不动站在天河边,只怔愣地凝视着手中的往生灯,眸中不掩心痛,“景珩……” 他上前去,轻拍景珩的肩膀。 一股凝重的氛围在二人之间荡开,很快周围的星君们对此也有所察觉。 开阳转头看了几眼,始终没有发现容初的身影,疑惑出声问道:“容初呢?” 经开阳这样一提,其余星君这才发现容初不在。 天枢眉间瞬间染上忧色,左右看了看,担忧道:“难道是遇上了什么不测?我去寻她……” 说罢,他抬步就要走。 开阳亦要跟上,“我也去。” 就在二人要离开之时,一道低哑的声音传来。 “不用找了,她……不在了。” 众人皆先是一愣,随后不可置信地看向景珩。 …… 九重天经此一战,百废待兴。 昔日的亭台楼阁,如今俱是断壁残垣。 天帝昊天神殒,能够名正言顺袭天帝之位的唯有六皇子慕巡。 只是慕巡尚幼,众仙唯请四御相助。 南极帝君常居神霄玉清府,不理天界之事。 后土神母主宰大地山川,神魔一役,人界亦遭浩劫,她需全力护助凡间。 最合适的人选便是居于紫薇垣的北极帝君与勾陈帝君。 然北极帝君自神魔之役后便闭门不出,闭人不见。 因此,重任便落在了勾陈帝君身上。 紫薇垣紫薇上宫之外,一抹蓝色身影徘徊已久。 他前前后后转了几圈子,许久才下定决心入宫,然而上宫大门恰好在这时打开。 看到走出大门的开阳,慕巡眸光一亮,刚要开口说什么,便被开阳的声音打断。 “拜见天帝。” “……”慕巡愣神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严肃的武曲星君拜的人是他自己,连忙道,“武曲星君不必多礼,我,我来这里,就是想要求见……求见北极帝君。” “天帝请回吧,帝君不见任何人。”开阳直起身,没有丝毫余地地回绝。 “……”慕巡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顿了顿,他才又开口,“我不是为九重天之事而来的,我,我只是想问问容初……” 慕巡说着,红了眼,“她真的,不在了吗?” 如今距大战结束已过了数日之久,旁人都说容初为与魔界交战死了,可他还是不相信。 她怎么会死了? 她怎么能死呢!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那个向来严肃的冷面武曲星君一点点红了眼,他还是动摇了。 开阳没有回答他,只是捏紧了手下的佩剑。 慕巡许久没有得到答案,也是得到了答案。 …… 此时此刻,景珩并不在紫薇垣中,而是来到了酆都幽冥界。 许久不入酆都的酆都之主甫一到来,便让十殿阎王瞬间紧张了起来。 要知道,往生灯一分为二时,其中一盏被封于酆都,却被魔族盗取。 他们皆以为是大战之后,景珩算账来了。 “主子……”率先出声的是十殿阎王第一殿秦广王。 景珩不在时,便由他暂代酆都之主之位。 在他执掌酆都期间出事,自然要他请罪。 “请主子降……”罚字还未出口,秦广王的声音便被景珩清冷如寒泉的声音打断。 “本君要救一人。”景珩冷冷出声,“容初。” 他说着,将目光落到秦广王身上。 秦广王当下便明白了景珩的意思。 传闻紫薇垣破军星君容初为护九重天于神魔之战中神殒,北极帝君此番来酆都,看来只是为救她。 不是来算账的,那便好。 想到这里,秦广王松了口气,连忙吩咐手下冥官去处理。 吩咐完,便对景珩道:“主子且稍等,属下已经安排人去寻星君了。” 然而,片刻之后,被秦广王派去寻人的冥官匆匆归来,神色仓皇。 “大,大王……小的翻遍了生死簿,也未寻到破军星君……她的魂魄,不归我们管……” “这?”秦广王闻言,脸色一变。 脑中迅速思索,刚想要说什么安抚景珩,却见景珩已冷着脸色起身,二话不说向殿外走去。 没有人看见,景珩月白色的长袍之下,紧紧握成拳的手。 他在紧紧克制自己。 不能失态,容初她一定还在的。 一定还在的。 但是为什么他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走出秦广王殿,景珩抬头望向被忘川映得灰蒙蒙的天际,许久才忍下眼中的涩意。 他顺着忘川,一路来到奈何桥边。 桥边伫立着巨大的石柱,那是三生石。三生石畔畔,开着大片的曼珠沙华。 一簇簇血红色的沙华中,偶有几朵洁白的曼珠罗华缀于其间。 他抬手轻触三生石,在指尖与三生石相触的那一瞬间,无数人的三生命格浮现而出。 跟在景珩之后的秦广王见此情景,眸中惊惧尽显。 “主子不可啊!”他连忙惊呼,“窥探三生命格,有违天规!” 然而秦广王出声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景珩已经闭眸,三生石上一切均被他望入灵台。 他根本不关心旁人命数,他只想寻到容初! 无数信息自灵台划过,可一切的一切,没有任何字句,提及“容初”二字。 直到看到一段姻缘,他停了下来。 “北极帝君结缡与琼霄仙子。” 他一字一句将那话念出,声音低缓。 这便是天道给他的安排么? 那一刻,秦广王看到了那个不苟言笑的酆都之主北极帝君的面上露出了一抹极为绚丽的微笑。 只是那笑中,藏着的是满满的嘲讽与不屑。 下一刻,一道强劲的灵力涌现,长广王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崩裂声。 只见景珩面上仍携着笑意,只是他右手中不知何时化出了纯虞剑,剑身由于贯足了灵力,此刻还在微颤。 而伫立在奈何桥畔的三生石,轰然倒塌。 北极帝君……毁了三生石? 秦广王后退几步,跌坐在地。 三生石一毁,酆都震荡,忘川中生魂躁动。 其余冥王赶来时,见此情景,亦都慌了神。 还是秦广王最先回过神来。 “快,快去南极神霄玉府请南极帝君来!”眼下能制止北极帝君的,只有四御的其余尊神了。 秦广王急声催促,他怕再晚一点,景珩怕是要掀了整个酆都地府。 …… 南极帝君到酆都时,景珩仍旧站在三生石畔。 只是先前的三生石,已然成为一堆碎石。 名列神器第二的纯虞剑,被随意地插在地上。 景珩一身月白色长袍,也有些许凌乱,自身后看,尽是孤寂。 他望着“人来人往”的奈何桥,银眸中没了半分的情绪。 哪怕南极帝君来到他的身边,他也没有半点反应。 “不用寻了,她是什么,你最清楚不是吗?” “三生石只录三界万物命数,她是往生莲心所化,不在三界之中。” “……”景珩只是沉默。 看昔日好友如今这般模样,南极帝君无奈长叹一口气,劝道,“景珩,放手吧。” “她不在三界中却亦曾在三界中。”沉默许久,景珩终于开口。 他将视线从远处收回,落到南极帝君的面上,银眸中隐约有水光闪过,他哑着声音道:“浔逸,帮帮我……” “……”与景珩相识几十万年,南极帝君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亦从未见他求过何人。 在原地僵站良久,南极帝君终是开了口,“景珩,你与她三世无缘。若是强求,只有你舍帝君神位,入凡世轮回,兴许能改半分命数。” “届时她必然会忘记你,兴许你也不会记得她,如此,你愿吗?” 景珩轻轻一笑,一双银眸眸光潋滟。 “愿。”他道。 说罢,他转身,一步一步迈上奈何桥。 浔逸望着景珩离去的背影,久久。 时值此刻,他才发现,景珩不知何时,便不止是景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