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妻作者:卫风 内容介绍: 穿越了?——不怕不怕,既来之则安之。 要修仙?那个,有没有不用受罪不用受累边睡觉边修仙的好办法? 经过了很多年,混吃修真还被作者开了金手指的女主遇到了一个更加金光闪闪的高富帅。一脸高深莫测的问:“你还记得一百八十年前XXX畔你的丈夫吗?” 标签:穿越、欢喜冤家、修仙 1 种田?修仙! 秋秋是一枚穿越女。 至于为什么穿越的,这个不重要……咳,其实真正原因是,她穿越的原因太乌龙了,因为发现一家开业大酬宾的面店进去吃了双份儿的大碗的牛肉面,不不,她当然不是撑死的。面店买两份儿面赠送秘制大肉丸一颗,那肉丸真的很美味…… 好吧,其实秋秋是被那份大肉丸给噎死了。 撑死和噎死哪个比较丢人? 秋秋认真比较了一下,决定把这件往事深埋心底,凭谁来问都绝不招供。 穿越过来之后,她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人家,家里已经有五个孩子了,她是第六个,又是个女孩儿,生下来秋秋爹就叹气:“又是个赔钱货。” 这不能怪他,家里孩子实在太多,已经养不起了。女儿长大了要嫁人还得出一笔钱把她嫁出去,四个女儿是多大的一笔钱哪,真能把头发都愁白了。 秋秋还算幸运的,虽然家里人对这个孩子并不欢迎,可并没有一出生就把她在水盆里溺死。她还是平平安安长到了四岁。 要是没什么意外,可能她就会这么一直长大,嫁人。 可是就在这年夏天,有个人来到了秋秋家门前。秋秋正看着门口几个小孩儿玩泥巴。他们也邀她一起玩,秋秋也挖了一小块胶泥,捏了一会儿,捏成了一朵花的样子。 一堆小孩儿都把自己捏的作品放青石头上来比。有人捏的当然挺象,可有的捏的那就不是个东西了,让他自己说那是个啥,他都吭吭哧哧说不出来。最象的当然是秋秋捏的那朵花,茎叶分明,并不特别精致,但拙朴可爱。各家大人都喊孩子回家吃饭,秋秋也跟着姐姐回了家。青石上头还放着零零落落的泥塑,夕阳映在石头上,那些形态古怪各异的小东西的影子被拉得长了。 有只玉白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拈起那朵泥捏的花。 这天晚上有人敲响了秋秋家的门,第二天,秋秋就被带走了。 来的这个人就是秋秋的师父,用秋秋爹娘的话说,那就是神仙哪。神仙要收自己家的孩子当徒弟,那不是自己家要出个神仙了吗? 这得是祖上行了什么善积了什么德,这一世家里才会出个要做神仙的女儿? 别说家里四个女儿,少一个无所谓。就算只有一个独生女,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也没人会傻得往外推啊! 秋秋根本不知道家里头来了人,她吃了晚饭就睡着了,睡得那个香啊。天不亮她娘把她叫起来给她穿上衣服,让她跟着那个陌生人走的时候,秋秋傻眼了。 秋秋娘也忍不住了。虽然说这是为了孩子好——这是平常人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啊。可是孩子毕竟就要被带走了,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着面。 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也不舍得。 秋秋娘一把抱住女儿,失声痛哭。 秋秋爹在一旁说:“你们有什么好哭的?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大好事呢,快擦擦泪跟仙姑走吧,别耽误了时辰让仙姑不高兴。” 秋秋爹想得更实际,他就算不识字,也听说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小女儿要真去修仙,自己全家可不都跟着沾光?再说,仙姑可给了一大袋子钱呢,这个事儿妻子都不知道,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就算这仙姑是假的,昨天给他们显露的仙术也是假的,那这钱可不是假的。家里少了一张吃饭的嘴,反而多了一大笔钱,这笔交易划得来。 要是她们再哭哭啼啼耽误了时辰,仙姑一生气把钱要回去怎么办? 秋秋的目光越过娘的肩膀,看着那个站在院子里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她从来没见过的衣裳,青色的,一点儿都不华丽,可是看起来那样自然和自然,和晨雾象是要融在一起。 她朝秋秋点头笑了笑,朝她伸出手。 秋秋被她牵着手,跟着她一同离开了家。 秋秋不停的回头张望,可是不知道这天早上的雾怎么这样大,还没走出村口,已经看不见家门口的那棵枣树了。 老实说秋秋根本不相信什么修仙啊之类的事,在她看,这个长得特别好看,气质也很棒的女人可能是个乔装打扮的拐子,一分钱不花就让她爹娘上了当白白把女儿送给她! 前面等着她的很可能是火坑! 她脚步停了下来,十分警惕的盯着这个人看。 “怎么了?累了吗?” 看着那温柔中透着清冷的美丽的脸庞,秋秋实在没法儿说服自己把她当成个人贩子。 那个人拉着她的手继续向前走:“我当年上山拜师的时候,其实和你差不多大,是我爹送我去的,为了我能被收下,还在山门前跪了七天。他要走的时候我也舍不得,扯着他的袍子不肯松手。” 秋秋有些好奇:“为什么?” 她问得没头没尾,但这人明白秋秋的意思。 “因为我身体很弱,如果没有修行,可能早就没命了。” 秋秋眨眨眼,她身体可不弱啊?壮得象头小牛,一顿饭吃的赶她姐三顿。 “你不同,你很有天资。”那个人在她眉心轻轻点了一下:“适合修炼我派的功法。等咱们回去了,你师祖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 听起来怎么这么不靠谱啊。 虽然她看起来不象骗子,可是修仙这种事——秋秋在心里咆哮:她穿越的难道不是一篇穿越种田文吗?怎么会突然改修仙了?这危险系数简直是打着滚的往上翻啊!君不见诸多修仙修真的文里,那死人都不是论个的,都是成片成片的死,某某老魔炼个法宝,就要吞掉不知多少人命!就算不会轻易的被炮灰了,修仙难道是很轻松的活计吗?肯定不是!肯定要劳筋骨饿体肤经历种种非人魔难,更坑爹的是有付出不一定有回报, 太危险了啊!这可肿么办?她现在说不干了行不行?救命啊! 显然不干是不行的。这位仙姑领着她走的都不是寻常路,秋秋只觉得耳边生风,眼前发花,身体轻飘飘的,脚迈出去都踏不着实地,光觉得快了。就算她不懂什么修真,也知道啥速度叫“风驰电掣”,这搞不好是高铁啊飞机啊才能达到的速度,半天功夫离家早不知道多远了。就算现在放她回去,她这小短腿什么时候能倒腾到家?搞不好要走几年。再说她也不认识路啊!更别提没吃没喝的,路上还充满了危险。 秋秋只能死了现在回家的心,乖乖的跟着仙姑上了她说的山。 感觉不象上了山,秋秋悲壮的想,这分明是贼船,上了就下不来了。 仙姑说她有修炼的天赋,谁知道这天赋是什么东西?兴许到了山上一测,发现她其实是个废柴,再把她送回家去也说不定。 从上山,秋秋一共就见了四个人,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了,象个家政大嫂,仙姑喊她于姑姑,她喊仙姑静心姑娘。静心?听起来象个尼姑的名。第二个见的人是一个看起来刚十岁的小姑娘,笑着喊静心师姐,静心喊她静怡。 还是象尼姑。 不过她们都没剃光头,让秋秋心里多少还是踏实了点儿。 “这就是师姐这回下山找着的孩子?”静怡老气横秋的伸手摸摸秋秋的头,在她反应过来要反抗之前,又把手缩了回去:“看着根骨清奇,师姐这趟没白走。” 一个两个都神神叨叨的,秋秋寻思着,她们这皮肤可都真好,跟瓷似的。气质也不错,就是一开口就让人听出不正常来。 难道将来她也会变成这样? 第三个人静心喊师叔,虽然是叔,可也是个女的。等见了师父大人,秋秋彻底明白啦,这就是个全女派,山上只怕连公鸡公猫都没有。 师父长得也十分年轻貌美,气质更好,微笑的样子让秋秋想起画上的观音菩萨——正好她也穿的是一身儿白衣。 “叫什么名字?” 秋秋乖乖的说了。 “几岁了?” 秋秋伸出四根胖胖的手指头。 “真乖巧。”师父也摸摸她的头:“可愿拜我为师?” 秋秋紧张得要死。要是点头,那就真上贼船了。可要是摇头,她又不知道摇头的结果会怎么样。 好在师父没逼她,依旧很温柔的问:“可是舍不得家里父母亲人?”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虽然家里穷,可娘、姐姐对她都是很好的。 师父一本正经地跟她讲起道理来:“人生世上,本就是过客。你年纪还小,也难怪的。不过纵使是亲人,也不过十几年、几十年的缘分,缘尽了一样要分离。”看秋秋还是愁眉苦脸,又问:“还有什么放不下?” 秋秋大着胆子问:“修炼苦吗?累吗?危险吗?” 师父与静心师姐一起愕然。可能是错觉,秋秋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师父脸上那微笑表情卡卡卡的破裂声。 “别的门派可能要艰难一些,咱们门派不同。”师父耐心讲解:“咱们这一门的功法讲究天人合一,顺其自然,哪怕在睡梦里头、走路喝水的时候都能自行运转不息,并不需要吃什么苦头,也不会累的。” 秋秋眼睛一亮。 睡觉都能练?这简直象是开了外挂作弊器一样啊! “而且你看,练成了本门心法,哪怕只是第一重,就百病不生,不受凡人生老病死的困扰。”师父指着静心师姐问秋秋:“你看你师姐,象是多大岁数了?” 秋秋认真观察了一下,给了一个较准确的数字:“二十。” 师父笑了:“是十个二十,你算算,那是多少。” 骗人! 秋秋的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二百岁? 这简直比天山童姥还要玄幻啊!尼玛这太不科学了! 2 无肉不欢 秋秋第一反应是不信,但是马上她就明白,她们没有骗她的必要。 这就是修真啊,这么的不可思议。天山童姥和这两个人比都弱爆了有没有?估计活个千把岁在她们跟玩儿似的。 趁着秋秋震惊的功夫,这拜师的仪式迷迷糊糊的就完成了。 拜了师的秋秋没几天就明白了一个非常浅显易懂的道理。招生广告这种东西以后绝对不能再 相信,她怎么这么容易就上了鬼子的当呢? 严格说起来,师父玉霞真人说的不是假话。这心法确实很容易练,第一层心法口诀是九九八十一句,每句九个字,总共几百个字,确实简单。而且没啥冷僻孤拐的字眼儿,秋秋两遍就背下来了。 可是!问题在于,进了一个门派里头,怎么可能只学几百个字心法?就好象去上小学,问功课难不难,教导主任告诉你,不难,一点都不难,阿拉伯数字从头到尾加起来只有那么十个,太容易了。他说的是假话吗?不是。他只是选择性的告诉了你部分真相。至于后头那些内容,你总会知道的。 不过等你知道时候,可就由不得你不学了。哪怕秋秋为了逃避功课哇哇哭,也不能哭软师父玉霞真人和两位师姐的心。 他们这山就不是什么名泽大川,门派也不是什么名门大派。师父玉霞真人收了三个弟子,静心师姐就是带她上山的人,静怡师姐看着不比她大多少,其实入门也有十来年了,秋秋入门之后,师父也给她另取了个名字叫静秋,不过平时大家还是喊她秋秋的时候多些。另外就是打理杂事的于姑姑和陆姑姑,一个男人没有。 秋秋最喜欢的就是陆姑姑,因为山上师父带着头儿辟谷,偶尔进食也是食素,淡茶素果的,连累得秋秋她们的碗里也根本没有油星。世人说修仙的人餐风饮露,听起来好象十分的逍遥快活似的,可秋秋馋肉馋得都要眼冒绿光了。 跟师父和师姐她不敢提吃肉的要求,还是陆姑姑看出了她的心事。陆姑姑曾经有过一个女儿,虽然没能活下来,可是她对小孩子的爱心和耐心却比山上其他人都要丰沛。她见秋秋无精打采也不爱吃东西,就给她弄了一回肉吃。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秋秋只要想肉,就去缠陆姑姑。陆姑姑也不敢次次都答应她,可是十次里也有五回是满足了她的要求的。 陆姑姑年轻时也跟着玉霞真人学过几年吐纳心法,可是她没有根骨和天赋,算不上正经弟子。后来她还下了山,成了亲生了孩子,家里遭了变故之后又回到山上来。 俗话说人无夜草不肥……咳,这句子好象不是这么说的?随便吧,反正意思是一样的。有陆姑姑这么时常贴补着,秋秋着实养出了一身好皮肉,又白又细又滑嫩,人见人爱,连师父都喜欢捏捏掐掐的,秋秋觉得她们其实也在馋肉,而且说不定就看上她这一身嫩嫩的肥肉了,要不然干嘛一边掐她一边脸放绿光? 秋秋觉得,修真是其次的,人活在世上,连口肉都不能自由自在的吃,就算活个一二百年甚至活个一两千年,那有什么意思啊? 就是有件秋秋觉得有点儿奇怪,她上山都好几年了,怎么个头儿一点没长?就算修炼之后可以延缓衰老吧,可是她现在还不老,总让她保持个豆丁样儿算怎么回事儿?难道真要让她变成天山童姥? 对此,师姐静心的解释是,这种情形是暂时的,等她心法修炼到第九层,肯定就会开始长高了。 秋秋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她这么兢兢业业的练了四五年了,第一层心法算是稳固了,下个月有望突破第二重。要是第二重也要个四五年,那练到第九重岂不是要三四十年以后了? @@?四五十岁的小豆丁……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到时候别人见了她,是喊她小妹妹呢,还是喊她小阿姨小姑婆呢? 为了不真的变成天山童姥,秋秋开始发奋用功! 不过秋秋还没来及闭关冲击她的第二重心法,他们山上来了客人。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起码秋秋上山这几年,她发现这修真的人个个都是宅男宅女。比如她师父玉霞真人,一闭关就是几个月不带露面儿的,起先秋秋还担心,她把自己一关几个月,不会饿死?后来才知道有辟谷丹这种东西!吃一粒顶好些天呢,根本不会饿。 谷丹这种东西传说中的东西竟然真的存在,这也太逆天了吧? 师父这样,下头三个徒弟当然跟着有样学样,全体上下一起宅。她们没下过山,也没见什么人上过山。 为了款待客人,师父难得的换了件新衣裳,把头上的木簪取下来换成了玉簪。她们几个也都列队排排站。 等了好一会儿,秋秋都快站着打起瞌睡了,师父突然说了句:“来了。” 秋秋精神一振,抬起头来看。 来客居然是骑着鸟来的!果然修真的人都不走寻常路啊。 秋秋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骑鸟,这只鹤真是不简单,背上坐了俩人,看起来飞得还一点儿都不吃力,优哉游哉的落了地。静心师姐看着秋秋张着嘴盯着那鹤,生怕这吃货张嘴说出想吃烤鹤或是想喝鹤汤这种丢人的话来,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跟在师父身后迎上去。 来的人居然是个男的,高高瘦瘦的,生得一表人才,斯文败类——啊,错了,应该是文质彬彬。秋秋用不好成语,反正挺有气质的。看师父玉霞真人与平时不同,先不说穿戴打扮,还笑得那么温柔,秋秋忍不住的琢磨,来的这个人不会是她的初恋情人、老相好之类的吧。 师父正笑眯眯的介绍她们三个——用她的话说就是三个不成器的劣徒。 秋秋她们三个整齐的向来客问好,师父说他是方真人,名号倒没说,看起来象是很久没见面的样子。 这会儿的人总这样,一提起自家人来就是什么贱内、犬子、劣徒,总之要把自家人贬到地上不算,还得再踩上几脚。果然对方夸了她们几句,说看着就天资过人,将来必有所成,师父就开始说她们愚钝贪玩不爱用功。 “静心还好些,到底懂事,能替我分忧了。静怡和静秋都小着呢,光顾着淘气。” “我看着都好,比我这一个强多了。”方真人身后原来还跟个孩子,只不过他身量高,挡住了视线,所以刚才谁都没看见。 这孩子生得好漂亮!秋秋瞪大眼,嘴也张得大大的。她觉得自家师姐师妹长得都算美人了,可是货比货得扔,就好象玻璃珠单看也挺好看,往钻石旁边一放,那就不是东西了。 这姑娘比静怡小,比秋秋大,看起来是七八岁的样子——可是秋秋绝不敢用“看起来”来判断人的年纪。比如她自己,看着也就四五岁,生着圆圆的包子脸和白萝卜一样的胳膊腿儿,可是她虚岁都十岁了,只是因为心法没修炼到家所以不长个儿而已。再说静怡师姐吧,她今年肯定已经不止二十了,看着还是刚十岁的样子。 她生得可真好看,眼睛黑白分明——黑的特别纯粹,白的又特别澄澈,上辈子秋秋看小说,有看到描述说,那眼睛象是能把人的心神吸进去一样。她这会儿算是明白那是种什么感觉了,她只和这姑娘对视了一眼,就觉得有些神思恍惚,那双美丽的眼睛象是有种说不出来的魔力,让人忍不住沉迷。 师父也十分吃惊:“这,这是……” “是,那年你也见过他,”方真人轻摸了一下她的头,就象在抚摸一件精致昂贵的玉雕一样小心翼翼:“拾儿,你吃的清心丹都是玉霞真人所赠,快向真人道谢。” 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皮肤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玉似的白,连嘴唇都没有血色,整个人跟刚从冰箱里端出来的一样。不用别的证据,秋秋也能断定这孩子肯定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 新文求包养求爱抚~~@—@ 对了,今天去看房子,去的时候我们还说笑话,说因为舅舅家也住那小区里,我们看完了房子还可以去他们家蹭饭吃。结果真到了地方我们都傻眼啦——卖房子的那家就在舅舅家对门儿…… 3 双*修 “多谢玉霞真人。” 她声音很低,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师父的手抬了起来,看起来也象是想摸一下她的头,但是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轻声说:“唉,不用多礼。” 她的那声气叹得很轻,但是在场的人都应该听见了。 秋秋觉得吧,对着病人最不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唉声叹气,这会让病人的心理负担加重,认为自己的病况非常不乐观。 师父和方真人进屋去说话,拾儿也跟了进去。 可见方真人多疼他徒弟,她们几个都没那个资格跟进屋去——修仙的人虽然脱离了凡尘俗世,可是上下尊卑这一套比普通人还讲究。她们是小辈,长辈们说话的场合当然没有她们添乱的份儿。而拾儿就堂而皇之的跟着进去了。 静怡师姐十分好奇:“师姐,这个方真人是什么人?那孩子是他徒儿吗?” “方真人是师父的至交好友,住在极北极寒之地,离咱们远着呢。我也只见过方真人一次,都有好多年了,我也没见过拾儿。”静心师姐摸摸秋秋的头,十分温柔的问:“你今天又偷吃肉了没有?” 秋秋马上摇头。 这是实话,她今天确实没吃。 “你也该懂事了,修炼的人不可如此执着于贪欲,尤其是口腹之欲,对你的修行没有一点儿助益。” 秋秋乖乖的点头。反正师姐说她的,该吃秋秋还是照吃不误。再说了,师父都说呢,她们练的这心法要顺其自然。要是想吃的东西不敢吃硬忍着,那还叫顺其自然吗? 抱着这种不长进的理念,秋秋快活的琢磨着今天晚上要不要弄几只麻雀烤烤吃。 说真的,她突然想起吃鸟,和早上看见方真人师徒骑着鹤不无关系。那鹤长得真美,羽毛一根根雪白得发亮,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但是秋秋看到它的第一眼,立马想到的就是它要是全身没了毛是什么样?接着立马联想到要是它躺在蒸笼里或是汤锅里又是什么样呢? 不过计划不如变化快,大师姐很快过来找人,把秋秋和静心都揪去见师父。 师父的目光在三个徒儿身上打转,确切的说主要是在秋秋和静心的身上打转,虽然她脸上没有表情,可是秋秋本能的感觉师父好象在考虑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当然,方真人也在旁边,他那个徒弟拾儿也坐在一旁,而不是象她们这样排排站。 虽然这待遇差别是大了点儿,但秋秋没觉得不平。人家是客人,更是病人,哪有让客人兼病人站着的理儿? 师父看起来也拿不定主意,转而问方真人:“你看呢?静怡不错,静秋也成,就是稍微小了一点儿,刚入门没两年。” 这是要做什么?秋秋有点儿迷惑。 方真人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姑娘。静怡看起来修为应该颇有根基了,年纪也大着些,应该更稳重。不过小的那个……圆圆的嫩乎乎的小脸儿,生得很讨喜。 他也转头问一旁的人:“你看呢?” 秋秋觉得有点儿纳闷。 这是想让她们干什么? 静怡看了一眼师父,又看了一眼病恹恹没精神的拾儿,默不作声的把头低了下去。 拾儿的目光掠过静怡,落到秋秋身上。 方真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就她了?” 玉霞真人冲秋秋招了招手,秋秋往前走了两步。 “静秋,拾儿要在我们山上住些日子调养身体,这段日子,你替为师好好招呼照顾客人,可别怠慢了,知道吗?” 怪不得静怡师姐要往后缩,原来这不是个好差事。 秋秋以前也照料过生病的人,一来累,二来病人心情不好,不是暴躁就是沉闷,这可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秋秋转头看了拾儿一眼,那孩子也正好抬头看她。 这会儿离得近,又在烛光下,看着她整个人跟半透明的一样,眼睛愈发的黑,那种好象要被吸进去的感觉又来了。 “是,师父,我一定好好照料拾儿。” 玉霞真人欣慰的笑了。 刚才两个徒弟的表现她都看得清清楚楚,静怡她的退缩玉霞真人也没错看。 她心里都有数。 方真人在山上又待了一天就告辞了,拾儿留了下来。 秋秋目送方真人骑鹤飞远了,一眨眼间就变成了云间的一个小小黑点,老气横秋的感慨了一句:“故人已乘黄鹤去。” 拾儿看了她一眼,秋秋笑着说:“白鹤黄鹤都是鹤嘛。”她拈着一根香香的脆脆的炸小鱼干:“你吃吗?” 拾儿摇摇头,秋秋把小鱼干塞进自己嘴里。 “我刚才请陆姑姑帮忙把我的行李搬到我院子里去,你觉得呢?” 拾儿用那双又深又黑的眼睛看着她,既然没反对,那秋秋就当她是同意了。 陆姑姑有点儿犹豫:“真人还没发话,这样儿合适吗?” “是师父说让我好好照顾她的。”秋秋说:“客房那么空旷,她一个人住那不合适啊。” 陆姑姑一想也是,爽快的去安置东西。 从头到尾拾儿都一语不发,握着个小小的玉瓶,一直站在旁边看着。 秋秋看看那个瓶子:“这是你要吃的药吗?” 拾儿轻微的点了一下头。 秋秋不知道这个清心丹治什么病,师父还没教过她炼丹制药之术呢。 “多长时间吃一回?” 拾儿声音非常轻:“发病了就吃一次。” 秋秋没再问她多长时间发一次病,这个师父肯定知道,她可以等下去问师父。 拾儿是个安静的客人,安静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她的存在。秋秋想到她那种美得不象真人的容貌,心里一点儿嫉妒的感觉都没有。 怪不得人们都说红颜薄命。这颜一红了,命当然跟着薄了。秋秋想,自己没她美,可是比她健康,拾儿肯定更羡慕自己。 秋秋一向乐天知命,她从来不只盯着别人的东西,而忽视自己已经拥有的一切。 秋秋做为主,还有看护,晚课之后去看拾儿。 这孩子正在打坐,她安安静静的盘膝坐在榻上,榻前的石案上只点着一支蜡烛,照得她的影子孤孤单单的。 听到秋秋过来的动静,她缓缓睁开眼。漆黑的头发在头顶束了一束,余下的垂下来,映着她雪白的一张脸,那种黑白分明的反差比鲜艳缤纷的颜色更加美丽。 秋秋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她能预言拾儿这丫头长大了铁定会是个有名气的祸水,会有多少男人争先恐后拜倒在她裙下啊。 “我是来看看,你这缺不缺什么东西?” 拾儿还是不出声。秋秋都习惯了,病人不爱说话也可以理解。她很自来熟的坐在拾儿身旁:“你别把自己当客人,你在自己家怎么样,在这儿还怎么样就行了。缺什么东西你跟我说就行,跟陆姑姑说也行。要是身上不舒服,也千万别瞒着。” 话是说得很周到,要是从个大人嘴里说出来,肯定更加得体。配上秋秋的五短身材和胖脸,看着只让人觉得十分有趣。 拾儿虽然不说话,可是表情比刚才显得柔软了一些。这种变化非常细微,不仔细看真的观察不到。 “我那里有书,你要是想看,我给你拿过来。” 秋秋拿了两本书过来让她挑,书都是师姐给她的。虽然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书,可是总比枯坐着要强。那两本书一本是《百草志》,一本是师姐原来教她识字的时候用的《千字文》。拿过来了秋秋又想起来,她还没问拾儿识不识字呢。 拾儿看了看,挑了百草志,显然她是识字的。 秋秋可不爱翻千字文,那是启蒙读物,都快翻烂了。她凑到拾儿旁边和她一起看百草志。拾儿可能不太习惯和人这么接近,微微往后缩了一下。秋秋也不在意,就着她的手看书。 拾儿渐渐放松下来,往秋秋跟前凑近了一点儿。秋秋能闻到她身上有股好闻的药香气,让人觉得很舒服。 其实她本来就不是爱书的人,气氛又太过安逸放松,结果她的头一点一点的,最后一头靠在拾儿的肩膀上就打起盹来。 拾儿僵了一下,头极慢极慢的转过来,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秋秋。 刚才还说话呢,一转眼儿居然就睡着了? 这也太快了。 拾儿把她的头往旁边推了推,秋秋身子一滑,顺势枕在了她的腿上,还打起小呼噜来了,睡得那叫一个香啊,嘴边还有一道可疑的水迹。 拾儿听她嘴里模糊的地念叨什么,犹豫着低下头去把耳朵凑到她嘴边,听见秋秋美滋滋儿的念叨着:“烤……鹤……” 拾儿又一次僵住了。她就这么看着秋秋的睡颜,过了好一会儿,她伸出了手,试探性的在秋秋胖胖的脸上捏了一把。 唔,手感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方真人把她留下的原因,拾儿比秋秋要清楚。清心丹对她已经不起作用,她又不能修炼玉霞真人这一派的心法。所以方真人想了个折衷的办法,让她和玉霞真人和弟子一同修炼,正好这种心法与她现在修炼的心法可以互补。 嗯,这种情形,如果要简单的说,也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 双修。 4 零食 拾儿本来觉得方真人的安排有道理,可是看着这个在梦里也在念叨烤鹤的小吃货,突然间不那么笃定了。 玉霞真人第二天出关听说她让人把拾儿的行李搬到自己那院里去,显得有些愕然。 秋秋不明白师父在吃惊什么,在她看来,照顾病人不是得就近照顾吗?离着八丈远,拾儿真发病了她也不知道,谈何照顾啊。 玉霞真人让她坐下来。 这间静室里只有俩蒲盘,秋秋把蒲盘挪近了点儿,坐在她面前。 “方真人把拾儿托付给我,我当然责无旁贷得好好照顾。”玉霞真人看着一脸懵懂的秋秋:“我看拾儿和你倒合得来,这也是……缘份吧。这本心法你拿去,照着上头做就行。” 秋秋收下了师父给的小册子,她觉得得师父说缘份两个字的时候口气有点怪,象是有不甘心,有点酸溜溜的。 不管怎么说,拾儿是在他们山上住下来了。秋秋与其说是把她当病人照顾,不如说是把她当成个新鲜漂亮的大娃娃了。这么安静,还长得这么养眼,哪怕什么话都不说,只这么看着她,也让人觉得是种享受。 秋秋本来只是把照顾拾儿当成个任务,但是现在却真心的喜欢和她相处。虽然有两个师姐,可是大师姐专心修道,两人年纪差得又多,没什么共同语言。二师姐呢,从秋秋上山之后,她的态度也不算坏,但是什么事情上都想占个先,生怕被她超过去。秋秋又不笨,人家对她好不好当然能体会出来。 她也理解静怡,毕竟她入门在先,要是被小师妹后来居上超过了,那面子上可很不好看,就在师父那儿也不好交待。秋秋也不是个喜欢争强好胜的人,对静怡一向谦让,维护她当师姐的面子。 这不是因为秋秋性格中有什么圣母的因素,也不是她自带什么白莲花光环,而是她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争那个强做什么?秋秋上山没几天就弄明白了将来应该走什么样的道路。这时候的人很看重嫡长,大师姐又稳重修为又高,是师父板上钉钉的衣钵传人。如果有什么镇派法宝和看家绝活儿,那也一定是要传给她的。秋秋没什么争权夺位的打算,反正师姐人好相处,待她也不错,抱住师姐的大腿,将来有地方住有饭吃,慢悠悠的修行过日子就行了呗。 至于静怡师姐,人各有志嘛,她这种燕雀不理解鸿鹄的凌云志向,她也不打算费那个力气去理解。 平时秋秋也挺想有个人能说说话的,可找不到人说。这会儿她有了个好听众,不管她说什么话题,都安安静静的倾听。她并不是全无反应,虽然她没有表情,可是秋秋能感觉到她也是高兴的。 师父师姐她们性情淡泊,除了修炼对旁的事都不太感兴趣,说好听了是一心向道,但是总是缺了点人情烟火味儿。病人嘛,最怕闷,有个人陪着她说说话,肯定会开心的。——这么一想,秋秋觉得自己真是功德无量,师父师姐她们真该颁个“见义勇为”“乐于助人”这些荣誉称号给她。 过了几天,秋秋发现拾儿她不吃东西。准确的说,除了药丸子她什么都不吃。 当然了,山上的人都这样,从师父到师姐,都是喝风就能饱的人物。可是秋秋总觉得吃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热爱生活,就要从热爱美食开始啊。病人要重燃生活热情,美食也是必不可少啊! 她把自己喜欢的各种小零食翻出来给拾儿献宝。 “这是栗子,这是松子,这是瓜子,这是笋干,这是酸梅,这是红果酪……”修真的一大好处就是收集零食很方便,山上什么都有,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现在别说上树下河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就是打虎抽筋她也能干,不过她懒得费那个事就是了,她又不想煮什么虎骨汤喝,犯不着跟山上的老虎一家子过不去。虎爹虎妈刚生了两只虎仔,正是一家和乐的时候,她也不想去破坏别人的家庭幸福啊。 “你喜欢吃哪样?” 拾儿茫然的看着她。 秋秋震精了:“难道你一样儿都没吃过?” 没零食的小孩儿是没有童年的,没有零食的人生是不幸福的! 秋秋一样样给她拿出来品尝。 “这个是核桃。”秋秋拈起个大核桃来,两指轻轻一夹,坚硬的核桃壳就跟薄纸一样“噼啪”就碎了。 这也是修炼带来的福利之一。上辈子要是没个趁手的家伙,吃个核桃能累出一身汗来。 秋秋把完整的核桃仁儿拿出来对着拾儿说:“张嘴。” 拾儿一张嘴,秋秋就把整个儿核桃仁儿塞进去了——结果就是把拾儿挺小的一张嘴给撑得变了形。 好吧,这么一来拾儿冷若冰霜凛然不可侵犯的美好形象一下子就给打破了。 再是天仙美女——好吧,现在还是美女童。甭管怎么美,鼓腮凸颊瞪眼睛,她也美不起来了。 “好吃吗?”秋秋很真诚的问。 “唔……”拾儿的神情很困惑。 难道连好吃难吃都分不出来?秋秋换个问法:“喜欢吗?” 这回拾儿点头了。 “来来,再尝尝这个,这个是我自己做的,采的是后头山岰里的野蜂蜜腌渍的。” 秋秋又喂了她一颗蜜渍樱桃,樱桃渍得特别到位,那颜色殷红殷红的,蜜汁沾在拾儿苍白的嘴唇上,也是殷红殷红的。 秋秋吮着手指着沾着的甜汁,看着拾儿因为唇上那一点殷红突然显得生动鲜活起来的面容。 原来拾儿都象画上的人一样,还是淡墨白描,现在突然间活了,从画纸上走了下来。 两个人从核桃一路吃到压在最低下的桃脯,虽然每样尝一口,可是加起来份量十分可观了。秋秋又泡了两杯竹芯青露来,提议说:“咱们今天晚上不睡了吧?师父说让我和你一起运功,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于是吃零食吃得饱饱的两个小朋友开始了纯洁的双!修! 真的是纯洁的双!修哦! 两人面对面盘膝坐着,秋秋把两手放在拾儿的双手上——这个姿势是师父今天给她的小册子上写的,不过拾儿好象不习惯这样,两手反过来把秋秋的手压在下面。 其实谁上谁下不都一样?不过秋秋能理解——她以前认识一人,睡觉时两手一定要摊放在身体两侧,要是放在身上一定睡不着,睡着了也得做恶梦什么的。 拾儿可能不习惯被压。 再说她是病人嘛,虚弱。 秋秋从善如流,让她两手在上头。 秋秋闭起眼,在心里默念口诀,开始运功了。 平时她自己练功的时候,真元在身体经脉中运转一周天,就会再归于丹田,但是今天不一样。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暖暖的真元从她左的掌心逸出,一分不漏的被吸入了拾儿的掌心中。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随着她的真元进入拾儿体力,她模模糊糊的感觉到真元在拾儿的经脉中运转。同时,还有一股微凉的的真元从她的右掌心钻了进来,很快和她自己本身的真元混为一体,就象奔腾的溪水一样,欢快地在她的经脉中运转起来。 和她自己修炼时的感觉不一样。 自己打坐的时候,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没什么意外,也没有什么惊喜。这种感觉是全新而陌生的,充满了不确定性。 秋秋既觉得有些忐忑,可是心里又有股期待。 她不知道这样修炼是不是真能帮拾儿治好病痛,但是这么运功一次之后,秋秋感觉到自己的进境大为提升,这么修炼了一次,简直顶得上以前一个月、不,甚至是好几个月的的成果。 等两个人收功,秋秋紧张之极,盯着拾儿上下左右看个不停。连拾儿这么淡定的人都让她看得不自在了。 “你有什么感觉?” 拾儿有些无奈的看着她——虽然她依旧面无表情,可秋秋就觉得她是有些无奈的。被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秋秋一时间觉得压力山大。不过她还是坚持没退缩。 本来就是为了治病啊,当然要问问疗效了。 拾儿沉默了半晌,吐出两个字:“还好。” 还好? 还好这算是个什么回答?秋秋皱起小眉头,她觉得这两个字的讨厌程度仅次于随便。 可是看拾儿的样子,嘴巴闭得紧紧的,看样儿是别想从她嘴里再撬出一字半句来了。虽然眉头没皱,可是秋秋却又能感觉到,她不耐烦了。 咦,以前她对拾儿的情绪体察也没这么敏感啊? 这也是双\修带来的改变吗? 两人对坐着发了一会儿呆,拾儿轻声说:“多谢你。” 秋秋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哎呀,这有什么,别这么客气。” 5 瘦田无人耕 秋秋觉得自己都挺大人了,还因为拾儿一句谢就难为情,实在有点儿丢人。她很顺口的找了个理由把话题岔开了:“你头发乱了,我帮你梳梳吧。” 她从小荷包里掏出小梳子来,替拾儿梳头。拾儿把她的荷包拿过来看,别看荷包小,但里面能装的东西却不止外头看上去的这样少。这是秋秋的心法练成一重的时候静心师姐送她的,别看小,却是个小小的乾坤袋,秋秋把自己的很多零碎一起装进去,不光梳子、药丸、书本,头绳,有时候连零食也都塞进去。按师姐的话说,这东西只能算是个小玩意儿,拿着玩,当不得大用。真有那有名堂能纳百物的乾坤袋,那就是宝物了,也不是她们这小门小户能有的。 “你喜欢这个?”秋秋替拾儿把头发系好,绳头还打了个蝴蝶结。虽然系的有点歪歪扭扭的,不过总算系上了:“这个是静心师姐给我的,要不我再去问问师姐,还有没有,要是有,给你也讨一个来。” 拾儿摇摇头,把荷包还给她。 “你也别总闷在屋子里,我们山上风景很好啊,象凌云峰,盘蛇谷,含翠湖,都是很好的地方。过两天我陪你四处走走看看,散散心对你的身体肯定有好处。” 秋秋挺热心的,可是拾儿的态度一直都是那样,不主动,也不拒绝,脸上从来都没表情,一双眼睛总是看得人心里莫名的发慌。秋秋起先还觉得,美少女这种生物嘛,以前又不是没见过,就算这个特别美,天长日久看习惯就好了。现在一和她对视就总觉得有点儿眼晕,那肯定是火侯没到,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这样又运了两次功,秋秋觉得自己隐约都要突破心法的第二重了。 这回千真万确不是错觉。 不但她自己发觉了,连师父和师姐都察觉到了。 师父一点儿不意外,叫了秋秋过去问了几句她几天的情形,摸摸她的头又捏捏她的脸:“当时方真人本来看中的是静怡,我也觉得你静怡师姐大着几岁更加稳重,可是静怡不甘愿,这事儿就落到你头上了。方真人和我说过,拾儿身上的功法和咱们的心法一同修炼,是双方都有益的事儿,既能治他的伤,也能提升你的功力。现在看来,这助益可非同一般啊。” 秋秋摸着被捏得发酸的脸出了师父的屋门,迎面遇上了师姐静怡。 这件事儿秋秋也没想着瞒人,不算什么秘密,静怡肯定已经知道了。 “师姐。” 静怡瞅了她一眼,脸上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直接进了玉霞真人的屋子。 她不搭理人,秋秋也不会上赶着用热脸贴冷屁股。 过了午天转了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秋秋把窗子支起来,有人来敲门。 听敲门的节奏和脚步声,就知道来的是谁。 师姐静心撑着把伞,笑眯眯的进了屋门。 “一个人在屋里做什么?” “写字。” 静心走到窗子前,看了案上摊开的纸,秋秋这小懒货的脾气她可是了解的,这种雨天她最爱偷懒睡觉,会主动写字那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果然,墨还没有磨,纸上也是空白一片,下方还沾了可疑的水渍。 静心把狐疑的目光投向秋秋的嘴角,秋秋抬手擦了一下,陪着笑说:“师姐怎么来了?” “那天你让我帮你找的东西,正好这次下山看到了,就给你带回来了。” “多谢师姐。” “这有什么,又不费什么事。”静心坐了下来,一副打算长谈的架势:“你写几个字我看看,有没有进益。” 秋秋顿时傻了:“现在?” 静心笑着点头:“对,就是现在。写吧,我给你研磨。” 秋秋苦着脸坐下来,她的手指头胖胖短短,平时剥核桃剥松子不知道多灵活,一握起笔来简直有千斤重,写出来的笔划忽粗忽细,字迹也是忽大忽小。笔划少的还称得上笨拙可爱,尚可辩认,笔划多的简直就成了一个大墨团,就算静心眼力了得,也看不出来那原本该是个什么字。 “刚才静怡去找师父,说她愿意协助拾儿运功疗伤。” 秋秋一回头,笔尖上一大滴墨啪一声落在纸上,又是黑黑的一个团。 “我都听见了,她还说,她比你功力深,也稳当。”静怡其实还说,秋秋贪吃贪玩儿,哪能照顾得好病人?她一定比秋秋可靠,说了一大通话呢。 静心以前也知道这个师妹有点儿急功近利,但是这次的事儿,还真亏她张得开口。 她要真象自己说的这么乐于助人,稳当可靠,怎么当初方真人挑人的时候她躲了呢?现在看着这双/修有好处了,又一脸热切的往前凑。 怪不得她的心法突破了第三层之后就一直停滞不前,虽然她根骨上佳,可是这心性上头…… 静心没和小师妹多说,一来看小师妹并不怎么在意这事儿。二来,师父也没同意,只说,一事不烦二主,既然小师妹和拾儿已经运过几次功且一切顺利了,乍然换人,只怕这运功路线、真元融合上头还不如最开初,就一切维持原状。 静怡显然是不甘心的。 虽然说静怡上山的时间更久些,静心对两个师妹也是一视同仁。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总会有个偏向。小师妹是傻了点儿,懒了点儿,可是待人不藏私,也不小气,一片赤子之心。平时一些点滴小事儿上头就能看出来,更不要说这次的事儿了。 静心看着秋秋写了好几页纸,才松口开恩:“行啦,今天就写这么多吧。上次我教你的口诀可有习练?” “我天天都练呢。” “嗯,师父说了,等来年就让你开始学剑法了。口诀你要先练会背熟了,可别偷懒。” “学剑?”秋秋有点儿愣神儿:“会不会早了点?上次师父还说没个十年八年的不会教我的。” 静心站起身来,十分顺手的捏了一把她的脸,心情愉悦地看她羞恼的捂住小胖脸:“此一时彼一时嘛。对了,回头我先带你去挑一把趁手的剑。不然就你这小矮个儿,三尺青锋立起来都比你高,到时候不知道是你练剑还是剑练你。” 秋秋吹胡子瞪眼!个矮儿又不是她的错!不带这么明晃晃的歧视人的。 不过等静心走了,她倒是有点儿明白过来。师父原来说十年八年的才能学剑,那是按当时的情形判断的的。心法没根基,想学剑无异是痴人说梦。但就象师姐说的,此一时彼一时,以她现在的进益速度,明年学剑就变得可行了。 但是——静怡师姐还没有学呢。这么一来,她岂不是超到了师姐的前面? 太复杂的问题秋秋一时想不通也绝不和自己为难,烦心事儿放到一边,她拉着拾儿满山遍野的哪儿都去,爬高上低,连吃带玩儿的。当然,主要都是她在吃……玩嘛,也看不出拾儿有多热衷。可是秋秋拉她做什么,她倒也从来没有拒绝。 玉霞真人本来对拾儿还有些不放心,可是想不到挺笨的小徒弟反倒和她能处得来。静心开始也抱有同样的看法。方真人这个徒弟总不是出声,一双眼却象是能把人看透似的,总让静心有点儿不安。 但或许是她和师傅想得太多了,瞧,心思最单纯的小师妹可没有她们想得这样复杂,却和拾儿处得这样融洽。 这也许真就是命里注定的缘分。 她们师徒两人倒是乐见其成,但是有个人并不是这样想的。 静怡在师父这边碰了壁,可是并没气馁。这事儿师父一个人说了也不算,要是拾儿改了主意想让她帮着运功疗伤呢?这样的话师父和静心师姐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吧? 静怡并没把秋秋放在眼里。就算这小丫头天资不错,可是她那副能懒且懒的德行,和自己根本没法儿比。当时自己一时糊涂,只以为那个病秧子是个大麻烦,谁能想到她会带来这样大的好处? 她怎么着也比秋秋强多了,只要拾儿也明白这一点,肯定舍秋秋而选她。 6 发病 静怡要找拾儿容易得很,拾儿一天到晚都闷在屋里,以致于秋秋很是怀疑,她那半透明一样吹弹得破的肌肤,是不是长年累月的不见太阳硬捂成那么白的。 秋秋走到屋门口,就听见静怡在里头和拾儿说话。 秋秋还没听见过静怡师姐象现在这么多话过,堪称舌灿莲花,把和她一起修炼的好处一五一十说得头头是道,条理分明。 别说拾儿了,就是秋秋听着,也觉得静怡说得很是有理。 拾儿要是舍秋秋而选静怡,秋秋也理解。这也不算什么见异思迁,喜新厌旧。拾儿本来就是为了治病才来的,自己能助她疗伤,可是同样的事儿静怡也能办到,静怡师姐的功力还更深厚,想必效果更好。这病人治病,当然想快点儿治好。别的药要是比现在吃的药更见效,那人家换药也是理所当然的。 静怡说了半晌,拾儿一个字都没应。 秋秋觉得自己在这儿站着不太好,虽然是碰巧,可是别人不知道啊,别让人以为她是在这儿偷听的,那多尴尬。 她正要转身开溜,就听见静怡催问了一句:“拾儿妹妹,你意下如何?” 秋秋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她也有点儿好奇,拾儿会怎么说呢? 静怡又追问了一句:“拾儿妹妹?” “如果要找稳重又功力深厚的人,那令师比你更合适。” 秋秋差点儿没让这句话呛着,赶紧捂着嘴拔腿开溜。 一直跑出老远,秋秋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静怡师姐肯定也得让这句话给噎着。 没想到拾儿整天不言不语,说出话来竟然这么犀利,真是一针见血。 可不是么,要论功力深厚,那山上当然先得数师父,然后是静心师姐,静怡只能排个第三呢。 虽然秋秋刚才对自己说,拾儿换人理所应当。可是听到她这样驳了静怡师姐,心里头却说不出的快活。 秋秋等着静怡走了,才去找拾儿。她心里藏不住事儿,两人运完功,她看了拾儿好几次。 “你想问什么?” “啊?我没什么想问……” 拾儿抿着嘴看着她。 秋秋摸摸鼻子:“你为什么没答应静怡师姐呢?” …… …… 沉默良久,秋秋知道自己是白问了。拾儿又恢复了她沉默如金的风格,想从她嘴里撬出一个字来真比虎口拔牙还难。 秋秋纠结得要命,手揪着蒲盘上散出来的一根草茎,把好好的一个蒲盘给揪得豁豁刺刺的。 拾儿目光一扫,看着被揪的仿若披头散发的蒲盘,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这个笑容来得这样轻悄,去的又那样迅速,就象阳春三月里飘下来的雪花,还没落地就已经化为乌有。 不过秋秋也没白纠结,她再帮拾儿梳头的时候,就别出心裁给她辫了一头黑人小辫子,衬着她那张素净到了极点的脸,别提多怪异了。就算是静心师姐这么沉得住气的人,看见拾儿的新发型也是瞠目结舌。 “拾儿你……”静心师姐毕竟有涵养,话到嘴边换成一句:“这头发梳的真别致。” 拾儿就跟没看见别人异样的神情一样,淡淡的点个头就算。 太淡定了。 至于静怡师姐,这一次可算是得罪她了。平时见面还能说笑两句,现在简直是对秋秋视若无睹,虽然她们门派冷清,连师带徒才四个人,可是秋秋平时的规矩总是不错的,见了师姐都要招呼。而静怡呢,以前好歹也给个回应,就算不说话不笑,点个头也是有的,现在连点头都没了,秋秋停下来问好,她直接就当没看见一样走开。 这样的事有过几回之后,连陆姑姑她们都察觉了。陆姑姑一向偏爱秋秋,静怡是做师姐的,同门之间,师弟师妹当然要尊敬师兄师姐,可师兄师姐也得照应后辈,做出表率。象静怡这样,因为一点小事就同师妹生分了不说,还这么明晃晃的打脸,实在太过分了点。 秋秋自己倒不在意,反正她做了她该做的,至于静怡,她心里不快通过冷落和漠视的方式表现出来了,这倒让人放心。要是她还一脸笑容热情过度,秋秋反而要觉得这位师姐是不是烧坏了脑子或是另有盘算。 毕竟这双/修的好处一天比一天更清楚的显露出来,秋秋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连玉霞真人都不知道拾儿到底生的是什么病,也不知道她修炼的什么功法。 就在秋秋觉得一切都如此顺利的时候,拾儿发病了。 这病发来得非常突然,毫无预兆。 秋秋虽然听说她是病人,可是毕竟拾儿没说过自己的病情,秋秋也没见过她发病——心里只当是慢性的病,相当于营养不良之类的。一看她那副总不晒太阳的样子,就会让人联想到这些上头。 可是她想错了,这是个修真的世界,能让方真人和师父都慎重、郑重对待的绝不是什么小毛病。 “拾儿,你瞧,我跟师姐又讨来了一个荷包,这个比我那个还能装,你要是有什么东西想随身带着都能装在里头……” 她把荷包递过去,可是拾儿却没有伸手来接。秋秋抬起头来,她发现拾儿并非不想接,她的手已经抬起来了,可是却只抬起来了一点点,并且还在微微的颤抖。 “拾儿?” 那双黝黑幽深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拾儿软软的朝秋秋倒了下来。 秋秋赶忙伸手去接——好吧,虽然当了很多年小孩儿,可她在内心深处还把自己当成大人。这张开手的一瞬间,她满以为自己可以稳稳把拾儿抱住。 但现实是残酷的,她这副四五岁小丫头的身板儿,想接住比自己高比自己大的拾儿,纯属痴人说梦。 扑通一声,秋秋被拾儿扑倒整个压在了底下。要是这会儿有人从上往下看,就能看到秋秋瘦瘦的身体扑倒在地,而在她身下露出了秋秋的胖手短脚——还在不停的挣扎,活象被翻了身肚皮朝天的乌龟。 被压不是最重要的,秋秋在被扑倒的那一瞬间当然是眼前一黑,随即她就感受到了拾儿身上不同寻常的热度。 那简直象是要烧起来一样的灼痛感,就象一大锅沸水迎面朝她倾倒了下来。 秋秋疼得差点嗷嗷大叫,可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拾儿变得那么重,简直象一块万斤巨岩一样,她挣扎了好几下都没能把拾儿从自己上头推开。 拾儿身上越来越烫,就象一块烧红的炭,秋秋觉得自己也马上就要被烧起来了。 还好她记得自己是个修真人士,不是个普通人,一道指风甩了出去,把窗子炸了个大洞。 这么大的动静在安静的山上立刻引起了骚动。 秋秋听到有人惊呼然后往这边赶来的动静,确定自己不会倒霉的在自己院子里被压死或是烫死,才放心的两腿一蹬晕了过去。 7 草药 秋秋昏迷的时间其实短得很,也就一盏茶的功夫,静心师姐第一个赶了过来,把秋秋从重压下救出,师父玉霞真人也匆匆结束了闭关赶了过来。有她出手,秋秋就是想晕一晕趁机偷懒休息也不可能。 有师父出手,自然不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师父给她服了药下去,又用真元替她梳理经脉,现在拾儿的情形已经稳定了下来,只是还没有清醒。 这会儿师父才能腾出空来关心秋秋。 “你可受伤了?” “没有。”秋秋觉得也奇怪,当时拾儿身上烫得跟烙铁似的,她也晕过去了。醒过来了身上一点儿异状也没有,既没有灼伤,也不觉得疼,真奇怪。 “我没事儿,没有伤着。” “可你肯定吓着了吧?”师父摸摸她的头:“方真人同我说起过,就是没想到他病发起来如此厉害。这两天你就先别和拾儿一起修炼了,以免把你也连累了。” 秋秋应了一声。拾儿躺在榻上,身上盖了一床薄被,静静的一点儿声息都没有,要不是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简直就和一尊石头雕像没什么两样 “师父,虽然不能一起修炼,但是我不太放拾儿,这几天我就在这儿照顾她吧。” 师父想了一想:“也是,你离得近,你们也熟悉了。不过你千万别逞强,有什么不妥的,马上告诉为师,或是找你师姐,可别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秋秋都一一应下了,送走了玉霞真人,屋里就剩下了她和拾儿。 秋秋坐在榻边,仔细打量拾儿。 拾儿还是老样子,整个人象冰雕一样,秋秋的手放在她的鼻端,能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微弱,还一如往常的冰冷。 真奇怪,她这么冷的一个人,怎么发病的时候浑身灼热呢?这到底是什么怪病? 她的年纪也不大,却病得这么重,肯定吃了不少苦。 拾儿这么一睡,直到第三天才醒。秋秋听见身后的动静,转头一瞧,拾儿已经睁开了眼,正扶着榻想坐起来。 “快别乱动,”秋秋把面前的一碗汤端了起来:“这是师父交代的,说你醒了要赶紧喝。” 药汤是黑漆漆的颜色,味道倒是清香好闻,秋秋偷尝了一口,结果苦得差点儿没让她把胆汁都吐出来。 可是这么苦的东西,拾儿面不改色喝了个精光,连眉头都没皱一皱。 秋秋严重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没有味觉啊?以前给她吃好吃的东西,她也味同嚼蜡,没点儿高兴的表现。喝这么苦的药,也面不改色,跟完全尝不出味儿一样。 “你把我吓死了。”秋秋把药碗接过来:“怎么发病发的这么突然?要是每次都这样,你带着药也跟本来不及吃啊。” 拾儿这次总算给面子,多说了几个字:“夏天会发作的急,过了这两个月就好了。” 哦,还好还好。要是次次这样,秋秋也真不敢沾她的边儿了。要不然救不成人不说,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你现在觉得身体怎么样?我去请师父来帮你看看吧?” 拾儿轻微的点了下头,看起来她是没什么大碍了,玉霞真人过来看过,也说她没事了。 秋秋打从现在起才真正接受了拾儿是个重症病人这个事实。之前一直太平无事,她一直没把拾儿当成一个真正的病人看待。 结果拾儿这真算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你是怎么得的病啊?这到底是什么病?” “为什么你发病时全身会烫成那样子啊?就象着火了一样。” “你病了有多久了?” “咱们一起修炼真能治好你吗?” “你到是给句话啊。” 拾儿终于抬起头来,秋秋满怀期待的看着她。 “……” “……” 好吧,沉默是金。 秋秋在心里头狠狠朝拾儿比了个中指。 凸-凸! 多说句话难道会死啊。 就在她都不抱希望了的时候,拾儿突然出声了:“从我记事起就这样了。” “啊,”秋秋顿时转怒为喜,虽然这么多问题拾儿只回答了一个,可是秋秋对她的恼怒顿时全化成了同情。 这病发作起来这么痛苦,人家已经够悲惨了,她这么追根究底等于是揭人伤疤,怪不得拾儿不爱搭理她。 “那这些天你就别出门了,待在屋里会不会更安全一点?反正夏天就快过完了,到了秋天就会好多了吧?” 这个夏天已经到了尾声,秋天来得迫不及待,满山遍野一夜之间就被金风吹遍。静心师姐春天的时候在半山处新开了一小块地种草药,她若是抽不出空的时候,秋秋过去就代为照料。现在很多草药都可以采摘了,静心师姐一个人忙不过来,秋秋当然义不容辞得过去帮忙。 拾儿是被她硬拉来的,秋秋拿把小耙头在那儿松土,拾儿就端坐在地头看着。这些草药都娇贵,秋秋怕伤了根,耙得特别仔细,跟绣花似的。刨出来的草药马上装进玉盒里头,半点不敢马虎。拾儿看她半天蠕动一下,跟条胖虫子一样。跟刚认识的时候相比,秋秋个头儿一点没长,可是脸比原来又圆了一圈儿。这么说来她也是长了,不过她是横着长的。那张脸儿白嫩嫩的圆乎乎的,活象糯米团子。 她又收完了一株芝草,额头都是细汗,一条汗巾突然递到了面前。 秋秋差点儿吓一跳,拾儿把汗巾又往前递了递,秋秋才接了过来。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跟猫似的,我一点儿都没听见。” 秋秋没用她的汗巾,自己用袖子抹了抹汗。这汗巾轻薄异常,捏在手里象是捏了一团轻烟。 拾儿没出声,但眼神里透出的意思秋秋竟然读懂了—— “好,那我就歇会儿再干。师姐事情多,这些简单的我能帮上忙就帮她做些。对了,你懂草药吗?” 拾儿轻轻点了下头。 “我可不大懂这些,虽然师姐给我的书也看了,百草志上头那些奇花异果我还照着描了一遍,可真见到的时候,还是分不清楚。比如这个芝草吧,都是一个种类的,可是九叶和七叶的差别太小了,老是会看错。还有人参和这个红珠果,如果不掘开土看下面的根,地面上的部分长得是一模一样。” “不一样。” 秋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拾儿说的是什么。 “明明就一样啊……” 拾儿的手伸过来,指着她们面前的一棵红珠果:“它的叶脉颜色透红。” 秋秋恨不得趴上去看,不说不知道,拾儿这么一说,还真的有些透红。 “真是啊!可书上都没有写过这个,你怎么知道的?”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沉默静静的弥漫开来。 秋秋悻悻的把头转了过去。 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8 过年 拾儿懂的真多,不仅仅是一点草药而已。 后来的日子秋秋发现,拾儿懂的东西可多了去了,很多她不明白的疑难,不好意思总拿去烦师父和师姐,结果无意中却都让拾儿给她解答了,别看人不大,可是她简直就象是一部活的活的修真百科全书啊。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秋天过去得很快,冬天来了。 好消息是,拾儿身上的病没有再次发作过。 坏消息是,方真人差他的鹤送了信来,先是对师父表示感谢,又嘱咐拾儿一切当心,安心养病,他本打算过年之前来探望拾儿的,现在因故不能成行,只能等事情了结之后再来。另外那只鹤随信一起带来了个空间带,里面装得满满的都是各种灵草灵丹秘籍之类,一部分是送给师父的,大部分是给拾儿的。 这下秋秋知道拾儿那百科全书一样的知识量是怎么来的了。不能做剧烈运动……几乎全部时间都待在屋子里,除了修炼之外,她其余的时间都沉浸在书中。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厮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不管什么书,只要看一遍,就象刻在脑子里一样再也不会忘记。不但如此,就算偶尔听过什么话,也会牢牢记住。 拾儿这种人就是所谓的天才吧?生得又好看,又有这样令人羡慕嫉妒恨的天赋。 可是秋秋觉得老天也很公平,拾儿拥有这么多,却身染重病。普通人能享受的一切,她都享受不了。她的人生根本没有什么乐趣——如果有人跟秋秋说,可以给她象拾儿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天赋,但要拿她的健康去换,她肯吗? NONONO,她才不肯,太得不偿失了。 下了一场大雪,远远近近都是一片银装素裹。天寒地冻的,平时偶尔出没的鸟兽们也都不见了踪影,真正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秋秋虽然修炼了几年了,早就算是不惧寒暑了。可是做为凡人的心理和心惯一时改不过来,让她在这样的天气里穿一件单衫,她是肯定不干的。陆姑姑给她做了一套棉衣,粉色的缎面儿,领子袖子和襟口还有白白的茸毛毛,头上还被陆姑姑给系了两个白绒球球。秋秋穿起来活象只肥兔子一样——别说静心师姐了,连玉霞真人这样好的涵养都忍不住指着她笑了好一会儿。 秋秋恼了一会儿,可是情势比人强啊,她这也算是彩衣娱亲了吧? 陆姑姑没了女儿,这样打扮她,未尝不是一种移情的心理。师父一年也难得这么开怀大笑一次,让她们高兴高兴也好。 山上虽然不象山下那样,过年的时候要大肆热闹一番,可是也总是和平时不太一样的。窗上贴了红艳艳的窗花,门前的树也披挂着红绸,被灯笼的光一映,光华流转,凭添了许多喜气。 晚上师徒几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当然,吃饭之前先拜了祖师的画像,玉霞真人又简单的讲了一下本门的来历。这个静心和静怡早就知道,可以算是单讲给秋秋一个人听的。 结果确实让秋秋有点儿意外。 她还以为她们这派就跟古墓派似的,真的只有她们师徒四个呢,师父也不出门,也没什么外人来她们这儿。秋秋只听过一次门派的名字,甚至都不大记得了。 可是现在听师父一说,才知道全不是这么回事儿。她们离水剑派是个很大的门派,宗门在离此千里之外的修缘山,门派虽然不算很顶尖的那种,可是连上带下也是济济千人,论起辈份排行来也是五代同堂了,算得上人丁兴旺,薄有家底的。不过为什么师父单身在外住着,还收了三个徒弟,等于是离家出走自立门户,她并没有说明原因。 秋秋顿时浮想联翩,什么同门阋墙争权夺利三角爱情之类的大戏在脑子里轮番上演,要多狗血有多狗血。 因为一直在走神,虽然陆姑姑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秋秋都没吃上几口。不过好在还有饭后点心可以弥补一下。 “看看陆姑姑给咱们留了什么……”秋秋掀起笼屉,热腾腾的白气一下子扑了满脸。秋秋抬手扇了两下,惊喜地说:“是蟹粉汤包。” 拾儿的注意力却不在汤包上头,她正在看着秋秋。 因在屋里头暖和,秋秋没穿她那带着风毛的外套,只穿着一件红色的小袄,嘬起嘴来吸吸溜溜的吃汤包,先喝汤,再一口吃下去,吃的特别郑重和认真,就象在完成一件极重要的大事一样。 “你不吃吗?” 拾儿轻轻摇了摇头。 一开始不太理解,修仙之人已经超脱了凡俗,按理说也不必再食五谷杂粮。可是秋秋大概是年纪还小,所以总是贪恋口腹之欲。可是时间长了,倒也不觉得奇怪了。修仙的人毕竟还是人,不是仙。有人爱琴棋书画,有人纵情山水之间,这孩子喜欢吃点好吃东西,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这样不加伪饰的真性情,实在率直可爱。 “你尝尝吧。”拾儿目光被秋秋发现了,不过她觉得,拾儿肯定也是想吃汤包,只不过不好意思抹不开面子,特意夹了一个放在她面前。 拾儿看了她一眼,慢慢拿起筷子。 嗯,确实很香。 “拾儿你以前过年都是怎么过的呢?” 拾儿摇了摇头。 “没过过年?”秋秋顿时觉得拾儿命苦。不过想一想,拾儿和方真人八成就师徒俩过日子,两个人就算要过年,也没什么热闹气氛,反倒更显得凄凉吧? “我记得我还没上山的时候,在家里过年可热闹了。有新衣裳穿,有饺子吃,大年初一的时候村里的半大孩子会家家户户去敲门拜年,都能得点花生、饴糖什么的吃,有的阔绰的人家还会给压岁钱,虽然只是一个、两个铜钱。哥哥的钱一下子就花了,买花炮什么的,姐姐的就不会花,留着扎成毽子,可宝贝着呢。” 秋秋说得兴高采烈,拾儿就这么静静听着,过了半晌,才问:“你想家了?” 秋秋愣了一下。 是想家了吗? 也许是吧…… 虽然同家人相处的时间不长,感情应该不深。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想的。娘怎么样了?姐姐怎么样了呢?她们有没有想她呢?一转眼上山几年了,姐姐兴许已经到出嫁的年纪了,家里人都好吗? 9 如意环 秋秋托着腮想得出神,一向憨态可掬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寂寞神情。拾儿自幼修行,心境如古井无波,可是不知怎么,这时候竟然觉得心头微微刺痛。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她不应该露出这样的神情。她应该无忧无虑的,比现在更快乐。 拾儿的手轻轻移过来,握住了秋秋的手。 胖胖的,软软的,暖暖的,和想象中的感觉差不多。 秋秋转过头来,虽然拾儿不说话,可是秋秋能感觉到拾儿无言的安慰。 她有点儿不自在:“我没事儿……都是你,突然说什么想家。” 拾儿还是不作声,可是握着她的手也没有松开。 “不过还真有点儿想家了,从上了山,就再也没有家里的消息了。不知道爹娘还好吗,哥哥可能都该娶亲了,姐姐说不定也嫁人了,兴许都给我生了小侄子小外甥了……等下次师父师姐她们再下山,我就求师父让我回家去看看,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他们还认不认识我。” “一定认识的。” 秋秋想了想,点了下头:“对啊,他们肯定认识我,我的样子还和离家的时候一样,一点儿都没变啊。”她有点儿苦恼的摸了下脸:“心法不成,我可能再过十年二十年还是长这样,到时候真成了童姥了。” 拾儿没听说过童姥这说法,不过她人聪明,心念一转就想通了这个童与姥之间的关系,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弯了起来。 秋秋捂着嘴巴,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探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又下雪了,我不回去了,跟你挤挤吧。” 拾儿愣了下,秋秋已经褪了鞋子躺到了榻上,把枕头往外推了推:“快睡吧。” 拾儿站在榻边发了一会儿呆,秋秋眼睛睁开一条缝,含含糊糊地说:“你不睡?” 拾儿坐了下来,慢慢除了鞋子,也躺了下来。可是手脚都不敢乱摆放,脚伸得直直的,手也紧紧贴在两边腿侧。 秋秋已经熟睡,胖胖的一张小脸让拾儿想起刚才吃过的蟹粉汤包,既丰润又晶莹。 记忆中从来没和人这样靠近过。 拾儿比刚才放松了一点儿,慢慢转过头去。 两人距离接近了一些,秋秋软软的呼吸吹拂在她的手上,有点痒,还暖暖的,那种感觉就象春天里细柔的柳絮拂过一样。 这种感觉很陌生,可是……并不坏。 拾儿伸出手,指肚在秋秋的小胖脸上轻轻蹭了一下。 “唔……”秋秋鼻子动了一下,并没有醒。 拾儿的手指僵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又蹭了一下。这一下比较刚才更轻微,秋秋没什么感觉,依旧呼呼大睡,跟小猪一样。 有个人陪在身边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本来以为自己不会睡着的,可是没过多久拾儿也迷迷糊糊起来,两个人枕在一个枕头上,秋秋嘴角带着笑,可能又梦见了什么好吃的东西。拾儿的神情放松,眉眼都舒展开了。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鹅毛一样的雪片纷纷扬扬的落下来,从容又安谧。 秋秋睡得特别香,一觉太太平平直到天亮。雪光映在窗子上,屋里也亮堂堂的。 “你什么时候醒的?”秋秋揉着眼坐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对了,今天是大年初一,新年好,给你拜个年。” 拾儿点了一下头,把手里握的东西递给秋秋。 “什么东西啊?”秋秋低头看了一眼:“送我的?” 那是一枚圆环,上面系着红线,还垂着丝络,沉甸甸乌沉沉的,看不出来质地。说木头应该没这么沉,说石头又应该没这么温润。就是这么圆圆的一个环,十分光滑,上头一点花纹赘饰都没有。 虽然不是太好看,可是秋秋还是欢欢喜喜的收了下来:“多谢你啦,可我没给你预备东西。对了,这是什么?” “它叫如意环。”拾儿把圆环拿了起来,替秋秋戴在脖颈上:“它有护心的功效,你以后要一直戴着,不要取下来。” 秋秋虽然不太懂这个,可是既然拾儿这样说,那这东西肯定是有来历的,十分紧要,拾儿才会破天荒说这么多话。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该自己佩戴才对,对你的病也有好处吧?”秋秋想把如意环取下来,可是她摸索了一圈,竟然找不着红绳的系扣在哪儿,居然摘不下来了。 “它对我没有用。”拾儿按住她的手:“记得,别摘下来。” 又取不下来,秋秋也只能继续戴着这个如意环了。 虽然知道拾儿是一番好意,把这么贵重的东西赠予她佩戴,可是秋秋摸着这条解不开又揪不断的红绳,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拾儿给她戴上这个,怎么倒好象是给狗狗戴了个狗牌一样。 一早起来也有不少事情要做,秋秋很快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新年的头一天,师父要考校她们过去一年的修为技艺,从而决定新的一年里头她们各自修炼的方向和重点。相当于做个年底总结,再制订个新年训练计划。 不过重要的是,新年头一天,师父也得给个红包吧?去年过年的时候,师父可给她一个很不错的灵器法宝呢。当然,那样的好彩头也不可能年年都有的。 玉霞真人果然考校过她们之后,一一叮嘱。静心师姐一向稳重,处事又周到,修炼又勤力,不必玉霞真人多费心。而静怡则被玉霞真人说了几句,让她不要急躁冒进,根基不扎实,就算进境快了,将来必受反噬,得不偿失。 到了秋秋这儿,玉霞真人白了她一眼:“又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你也懒得太过分了点儿,你和静怡真该相互匀一匀,你要有她一半用功,为师就谢天谢地了。” 玉霞真人的话音一顿,目光停留在秋秋颈间。 “师父?”秋秋正等下文,玉霞真人却探过身来,手托起她颈间的如意环:“这是?” 秋秋赶紧解释:“拾儿送我的。” 玉霞真人的神情有点古怪,既象是有点欢喜,又有些恼怒——还有点儿别的搀杂在里面,说不清道不明的。 10 信物 “你收下了?” “是。”虽然心里有点儿不安,可拾儿很坚决的要送啊。再说,她又解不下来。 玉霞真人叹了口气,看她的目光也变得更奇怪了:“那……你回送了什么吗?” 秋秋诚实的摇了摇头。她身上可没什么什么东西合适当回礼的,净是一些很普通的零零碎碎,她总不能把自己收集晒干并剥了壳的松子栗子拿去回送给拾儿吧? 玉霞真人单独把秋秋留了下来,取了一个盒子给她:“打开看看。” 秋秋看了一眼师父,掀开了盒盖。 盒子里是本残破的旧书。说是书,薄得很,除了封页,下头只有三四页纸,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纸质已经泛黄,上面的墨迹也褪了大半。 肯定不是一般的书! 要是一般的书,哪能存放这么久?早就风化粉碎了吧。再说要是普通的书,也犯不着用这样的盒子装着,珍而重之的收藏起来。 “你把这个送给拾儿,算是回礼吧。” “师父,这个一定很贵重吧?” 玉霞真人笑了:“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你想到哪儿去了?” 秋秋小声说:“不是什么珍贵的秘籍残本吗?” “不是。”玉霞真人也开了句玩笑:“真有那样的东西,我也舍不得给你们这几个小败家子儿,少不得得当压箱底儿的宝贝好好收着。” 虽然玉霞真人这样说,可是秋秋决不会相信这本书是毫无意义的普通旧书。 玉霞真人也知道小徒儿虽然挺贪吃,也挺迷糊,可是那都是平时的小事,真遇着要紧的事情,糊弄不了她。 玉霞真人收了三个徒儿,大徒儿静心自不必说,跟随她时间最久,也最稳重周到,事情交到她手上绝对可以放心。但就是太稳重了,遇事也喜欢自己顶着扛着,让做师父的挺没成就感的。 二徒静怡呢,太好强,心胸又不够开阔,玉霞真人有时测卦时,常会担心她。她这性子急躁偏执,很容易步入歧途啊。 但是秋秋不一样,很率真,很可爱,有什么就说什么,可是又懂事,不会恃宠而骄。 这样的小徒儿,也怨不得玉霞真人要多疼她一些。 她才这么点儿大,上了山都没能再见家乡的亲人一面,也实在难为她。 “这个呢,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不过说起来确实有些来历,和方真人呢,也有点儿关系。你把这个给拾儿,也算是物归原主了。说实在的,这东西一直在我这儿占地方,实在烦得很,你就拿去吧。” 既然这东西能扯到物归原主上头,秋秋心里也就踏实多了。虽然玉霞真人没仔细说这东西有什么来历,可是秋秋又开始幻想这东西背后是不是又有什么复杂狗血的背景故事了。 而且拾儿见到这本书的表情,也印证了玉霞真人的话。 “师父说让我把这个送给你,算是如意环的回礼,总不能白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秋秋看着拾儿的神情,试探着问:“你知道这书的来历吗?” 拾儿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被那双黑幽幽的眼睛这么一看,秋秋只能咕咚一声,把满满的话咽回肚里去。 从她嘴里能问出究竟来,那才奇怪呢。 看样子拾儿是知道这本书的。 拾儿的手指在残旧的书页上缓缓划过,指尖泛起一点点晶莹的光圈涟漪。 秋秋猜到这书上头肯定有什么保护的措施,果然没有猜错。 “我曾经见过这书的另一半。”拾儿声音很轻,乍一听象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 秋秋精神一振:“真的?为什么好端端的书要撕成两半呢?” 拾儿简单的说:“撕开是偶然,后来索性当作信物,约定了要把上下两半合并在一起,后来终究没能成。” ——秋秋觉得拾儿这简单的一句话里包含了无数戏剧化的因素。是什么人把它撕开的呢?秋秋脑海中迅速描绘出这么个画面,两个人,可能是两个男人,也可能两个女人,也可能是一男一女,当然,也有可能是好几个人同时……打住,重要的是,有两只手抓在书上,一人扯住了一边,嘶拉一声,这本书就壮烈的被分了尸。 后来它又为什么被当成了信物呢?各执一半的人又定下了什么样的约定?是事隔多年再相见?是定亲?还是什么别的约定? 突然之间秋秋觉得这轻飘飘的几张书页变得沉重起来。上头载荷的岁月与往事太多,多得一言难尽。 “那,这个你就收起来吧,也算……”秋秋想了一下,真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情形:“也算为前辈们了结了一个遗憾吧。” 拾儿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动作轻而坚定,象是完成了一个庄重不可轻亵的仪式一样。 秋秋被她这样郑重的态度弄得浑身不自在,手任她拉着,人僵着站在那儿。 好吧,这破书重圆也算是件大事,前辈们没能完成的约定现在算是弥补上了……可是这手都拉了半天,可以松开了吧? 可是这么一来,这个还能算是她送的回礼吗?既然说了物归原主,那就不能算是她送的礼物了吧?说来说去她还是欠着这个人情呢。 秋秋又苦恼起来,这么说她还是得寻摸个东西当回礼,这东西还不能太一般了。 天气就在秋秋的纠结中一天天暖和起来,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拾儿待她比前一年要亲近得多了,不是说话多了,或是亲热的动作多了。这是一种感觉——一种气氛。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即使她们之间的距离还和过去一样,依旧没有什么话说,可是秋秋就是觉得她们之间流动着的空气都和过去不一样。尤其是拾儿看她的时候,从前平静的眼睛里多了些东西,柔和的,暖暖的,秋秋有时候竟然就会这样和她呆呆的对视出神,心里头觉得又安定,又满足。 可秋秋一直记挂着要回送拾儿一样东西。 她可不能厚着脸皮让师父师姐替她掏腰包,只能自己想办法。 送她什么呢?秋秋先把零食划掉了,然后想到宠物——山上的灵兽灵禽不少,可是和方真人的那只灵鹤一比,那就根本不值一提了。 秋秋琢磨来琢磨去,只能自己亲手做点儿什么,价值上头不匹配,起码还有份儿心意和诚意在。 那要做点什么呢? 11 春来 要说姑娘家做点手艺活儿,那肯定不算难。什么勾个围巾啊织个手套啊绣个十字绣的……咳,就是好象时代不太对。 可是秋秋来到这个地方之后,还没来得及学什么女工活计就被静心师姐拐骗上山了。要说上山之后她练出来了什么手艺……这个,剥核桃剥栗子肯定不能算。 她攥着一颗大核桃发了半天呆,看着手里凹凸不平的大核桃,终于琢磨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整个春天秋秋都在为这个礼物努力。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荒凉了一个冬天的山野重新变得热闹——秋秋就亲眼看到住得不远的那对老虎夫妻就在山岰里的草丛里打野战,恩爱得很呐。也许到了秋天又会有小虎仔出生。 这对老虎夫妻挺有灵性的,据陆姑姑说,它们活的年头可不算短了,以前师父在后山闭关的时候它们还一左一右趴在洞门口,象把门一样,其实吸引它们的应该是屋子周围旺盛的灵气。普通老虎活不了它们这样久,这两只老虎怕也有成百岁了,还这么青春抖擞精力旺盛,真是喜事一桩。 开了春之后玉霞真人又考校了一次秋秋的功力,欣慰地说,秋秋和拾儿再这么修炼半年,到秋天的时候秋秋肯定能练就第五重心法,到时候就可以提前学剑了。静心师姐也给秋秋专找了一把儿童专用剑—— 没办法,成人用的,再小的也有秋秋一大半高,她怎么舞得起来?再说剑柄也又重又宽,她那小胖肉爪根本握不住。山上没有这样的剑,为此静心师姐决定下山一趟。秋秋很不好意思,为了这事儿还得单让师姐下山一趟,她说只是先练招式,那随便用个什么家什练练就行了,一上来就使真剑也没必要。用根木头削一削,当剑使也就凑和了。 方真人也来了一趟,只待了小半天功夫,又丢下了一个大大的包裹。并且这次不单是给拾儿的,还单有一份是给秋秋的。里面的东西真是应有尽有,书、衣裳,灵丹,女孩子会喜欢的小玩意儿,甚至还有一把小小的剑,特别精致。秋秋拿起来比了比,大概也就两根筷子那么长,正好合适她用,这个肯定是方真人特意给她预备的。 秋秋觉得自己没帮拾儿多少忙,可不但收了拾儿那么贵重的礼物,方真人也这样厚待她,让她十分不安。 不过有了这把剑,静心师姐就省了再下山单跑一趟了。 静怡师姐这回倒是没有甩脸子给她看,还过来向她借了一次书。秋秋的进境一日千里,静怡之前一直脸色不好看。不过这回玉霞真人考校过她之后,松口说到秋天的时候她也可以开始学剑了,这让静怡大喜过望,一直以来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得到了师父的肯定,连带着她对秋秋也比前些日子和善多了。 秋秋虽然不太在意这些,可是关系融洽些总比见面跟乌眼鸡一样要强吧?这样一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影响心情。 静心师姐亲手给秋秋那把小剑打了个剑穗,送过来给她。 秋秋连忙起身道谢,又给师姐倒茶。 静心把剑穗系在剑柄上,微笑着说:“真是青出于蓝啊。当年我上山之后也有十年了吧?师父才开始让我学剑的,你可比我快得多了。我看,将来你会比我更有出息。” 秋秋倒了茶过来坐下。静心师姐可不是个会闲着没事儿找人聊天的人,她肯定还有话说。 “静怡的事儿,我也都知道,难为你了。” 秋秋心想这叫什么难为啊,又没打也没骂,冷脸怕什么?当没看见各自走开呗。 “静怡她……她身世也挺可怜的。亲爹娘都死了,狠心的亲戚把她卖给刚死了人的大户人钱做人殉,她是逃出来的,幸好遇到了师父,把她给收留了下来。她经历坎坷,又曾经受人欺辱,所以……” 秋秋明白,陆姑姑也提过一次。 吃过苦头的人,加倍渴望成功,希望成为人上人,这心态可以理解。 秋秋都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当然不会和她计较。 “其实她这么急切,修为是提高了,心性却不稳,对将来并无好处,尤其是等到筑基的时候……”静心还有话没说出来。玉霞真人还担心静怡将来会不会误入歧途,只不过这些跟小师妹就不用提起了。 “对了,这月初九有庙会,可能会有不少人上山。你要是想去看看也成,挺热闹的。” 秋秋拿着她的剑去找拾儿。两人就住在一个院子里,几步路的功夫,近得很。有些时候秋秋就在拾儿那里挤一挤一块儿睡,饭也经常在那里吃。 因为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秋秋也渐渐开始担心。拾儿的病说是多会在天气炎热的时候发作,现在春天已经到了尾声,初夏将要来临了。她担心拾儿万一发病时自己不在身边,一拖延,耽误了病不说,得多受多少罪哪。 拾儿自己还一如既住并没有表现出担心来。时日久了,秋秋也明白过来了,她的这个病除了季节气候这种外因,自己的心绪也不能起伏过大,得少怒少思,悲喜都是能免则免的。简直就跟那古墓派的小龙女一样嘛。所以她性情这么冰冷,真不能怪她。要是有选择,谁也不愿意活得跟个木雕石像一样啊。 秋秋也不用敲门打招呼,熟门熟路的推开门自己进了屋。拾儿住的这屋子也相当的宽敞,房子内部的大小和外面看起来完全不一样。秋秋穿过厅门,上了两级台阶,就看见拾儿坐在静室之中,正转过头朝她看过来。 “瞧,师姐刚送我的,好看吗?” 拾儿依旧面无表情,秋秋坐了下来:“颜色正好是我喜欢的,坠子不轻不重正好,这么一系可比原先好看多了。” 拾儿看了一眼,的确是比原来显得更精致了。坠子应该是很象琉璃的灵玉雕琢的,雕成了蝴蝶形状,蝶翼都是镂空的,看上去轻盈的象是马上要飞起来。剑穗是嫩嫩的淡绿色,衬着青光游转的剑身,一看这就是姑娘家才会用的东西。 “师姐还和我说,初九那天有庙会,问我要不要去看看。”秋秋认真的问:“你想不想去?” 12 庙会 为了拾儿的身体健康着想,她最好哪儿也别去。可是为了她的心理健康……秋秋觉得,她还是应该适当的出门走一走,见见人。 能活着是很重要,可是什么乐趣都没有,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虽然秋秋这么问了,可是并不抱太大希望。拾儿是个彻底的宅货,要不是秋秋死拉硬拽,前两回也不可能把她弄出门。 拾儿看了她一眼,合上了手里的书页,点了点头。 秋秋说:“我就知道你不想去,不过……”她说了一半顿住了,又看了拾儿一眼:“你,你去?” 拾儿慢慢伸过手来,把秋秋张开的嘴给捏合上:“去。” 秋秋觉得特别不真实,拾儿居然同意了? “你不用为了陪我去,其实庙会年年都有,前年我还去过呢,也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 这话说得很言不由衷,拾儿肯定听出来了。 山上清苦寂寞,庙会是难得的热闹,一年也就这么一回。 秋秋给拾儿找了个带纱罩的帽子,不然她这样出去肯定别想安安静静逛庙会。她自己就完全不用这种防护措施了,一来她还小,上看下看也就五岁,就算长得白胖可人点儿,也吸引不了色狼,顶多能吸引来专朝小孩儿下手的人贩子。 庙会上人多得很,庙门前挤得满满的都是人。真正进香的人来得很早,半夜里就上了山,很虔诚。更多的人都是象她们一样来赶庙会凑热闹的。右边的石台子上有和尚在讲佛法无边普渡众生的故事。 秋秋她们和这些和尚当然不是一路,虽然大家都住在山上,不过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是绝对不会来往的,彼此都当对方是透明的一样。秋秋拉着拾儿的手,生怕让人挤散了。 庙会热闹得很,尤其是卖小吃的摊子特别多,秋秋恨不得从第一家一直吃到最后一家,不过那样一来,大概太阳下山也吃不到头。再说,她现在毕竟是个五岁的小姑娘,还是不要表现得太过惊世骇俗的好。 拾儿很有耐心,就静静的跟她一起走。秋秋买了不少东西,一时吃不了,就偷偷塞进小乾坤袋里,带回去慢慢的吃。不过热热的汤圆就不能连碗一起塞进袋子里头了。摊子上人多,坐得满满的,秋秋就端着碗站在那儿吃。汤圆是芝麻馅儿的,皮薄馅稠,又香又滑。秋秋吃了一颗,也舀了一颗给拾儿:“你尝尝。” 拾儿没动,可是汤圆喂到嘴边,她也没拒绝。秋秋看她吃了,小声问:“甜吗?” 拾儿也轻声答了一句:“甜。” 秋秋笑了。她自己吃一颗,再喂了拾儿一颗。小碗里的汤圆本来就为数不多,这么几番下来就吃完了。再往前还有卖肉丸子的,圆滚滚的一颗要两文钱,秋秋掏出荷包来数铜钱,老板用长筷子把肉丸子夹到一片大的青叶子上头裹好递给她。 秋秋捧着烫烫的丸子,转头问:“你也尝尝吧?” 拾儿还没说话,突然从旁边蹿出道白影儿来,正好撞在秋秋胳膊上。秋秋手一颤,肉丸子从青叶上滚落下去,弹性良好的在地下跳了几下,滚了一身的灰才停下来。 秋秋愣神儿了,看着青叶子上还残留着一点肉汁,一时间怎么也不能相信她的丸子就这么不见了!热腾腾的刚出锅的!她还没有吃到呢。 后头围墙里又跃出几个僧人来,手里提着棍棒,一刻没停的往前追过去了。其中一个还无情的踩过了地下的肉丸子,秋秋甚至可以听见肉丸子发出的凄惨的“哔叽”一声。真惨烈,连个全尸都没落下,都碎成渣了。 “我的……丸子……” 拾儿同情地握着她的手,秋秋这小胖妞有多爱吃拾儿已经很了解了,别的事上全无所谓,唯独这吃上头不能受一点儿亏。 “我们再去买一颗。” 秋秋摇摇头,丸子都没了,她把包丸子的青叶子也随手扔了:“算了。对了,刚才谁撞我?” 拾儿没答她的话,只是转头向前看。 秋秋有点儿疑惑,刚才撞她的那道白影——现在想一想,不大象人啊,体型太小,速度也太快了。那几个和尚又为什么在后头追赶呢? 太阳升到了头顶,天气越来越热了,颈背都有点冒汗,秋秋决不敢冒险在外逗留太久。要知道身边这一个可娇贵着呢,太阳晒晒只怕就晒化了。 “咱们回去吧。” 拾儿却说:“刚才那几个人有古怪,去看看。” 难得她对一件事有兴趣,秋秋犹豫了下,看看天色:“好。” 那几个和尚虽然不是修行的人,可是身上也是有功夫在的,这一会儿功夫已经追出很远。秋秋和拾儿远远跟在后头,他们并没有发觉。 按说他们的速度很快,人又多,没道理追不上前头的人。可是事实摆在眼前,这些人追丢了。他们不死心,分开了四下里又找了一会儿,用棒子在草丛里敲打翻拨,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只能悻悻然的走了。 “看这些和尚的样子,可能有人趁着人多混乱偷了他们的东西了?” 这种事哪年都有,虽然大多数人对寺庙和神佛有敬畏之心,可总有些想混水摸鱼趁着人多想捞一笔的。听说去年这庙里就丢了铜器,今年八成又遭贼了。 “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回去吧。” 拾儿松开她的手,往前走了两步,手抬了起来,朝着草丛挥了下去。她的袖子象条白练一样,抽得断草纷飞,一条白影飞快的蹿起,朝着拾儿疾扑上来。 秋秋“啊”的一声叫出来,可是没等她赶上前,拾儿袖子一甩,把那个东西牢牢的给缚住了。 “这是什么?” 虽然刚才就觉得好象不是人,可是真看到了,秋秋还是十分讶异。 拾儿把手里的东西给她看。雪白的毛皮,长长的耳朵,还有红红的泪汪汪的一双眼睛。 “这是个兔子?” 13 兔子 没错,拾儿抓住的这东西,就是只兔子。 还是只眼睛里饱含热泪,耳朵惊恐的乱抖,好象马上就要吓得蹬腿儿的兔子。 秋秋诧异了一下也就释然了。这山上灵气足,即然有爱同师父亲近的老虎,那么偷偷跑进和尚庙里的兔子也就不稀奇了。这兔子看着可怜巴巴,挺可怜的。要是它会说人话,指定会连连求饶吧? 这兔子嘴里叼着什么东西? 秋秋好奇的伸手拽了一下,那兔子两颗大门牙咬得死紧,一下还拽不动。 拾儿袖子一紧,兔子给勒得眼睛都要凸出来了,居然还是不松嘴。 秋秋有点不忍:“算了,放它走吧。” 拾儿伸出手,指头在兔子的鼻头上弹了一下,结果死不撒嘴的兔子就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嘴,它叼的东西掉下来,秋秋伸手接住。 兔子的眼泪这下真掉下来了,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好象跟要了它的命一样。 秋秋低头看手里的东西:“这……”她还以为兔子叼的这么紧的,多半是胡萝卜。结果形状是差不多,质地就差多了,这分明是半截蜡烛,还是点过的,烛芯发黑,还有烛泪。 没听说兔子吃蜡烛啊? 拾儿简单的给她释疑:“这是灵蜡,有道行的高僧用过,大概点着它讲过法,所以蜡烛变得不一样了。” 秋秋明白了。 原来是比胡萝卜更好的东西,估计是从人家庙里偷出来的,要不然刚才那些和尚追它干嘛? 既然是它先做了贼,那秋秋就不乱播撒同情心了。 “要把这个还给庙里吗?” 兔子急得吱吱叫起来,眼泪大颗大颗的扑簌簌往下掉。 拾儿说:“它偷灵蜡也是有原因的,我们去看看。” 她松开了手,兔子蹦到地下,往前跑了两步,很有灵性的回过头来等她们,看样子是等她们跟上去。 “这兔子真神了……它能听懂人话?” 拾儿难得的耐心解释:“山上灵气浓厚,这些生灵走兽与人相处年月久了,自然能懂人言,只是不会说。” 秋秋很是羞愧,她还是地头蛇呢,竟然不如拾儿这个客人清楚周围的情形。 不过拾儿应该不止看上去的年纪吧?就象静心师姐,看着是双十年华的美人,实际年际已经可以做人曾曾祖母了。拾儿呢?她究竟多大? 秋秋小声问她这个问题,拾儿波澜不惊地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不会问呢。” 秋秋汗颜。 一开始她也想问来着,可拾儿的态度实在是太冷了,问十句话一个字都不带回的,时间一长,又有别的事分心,也就想不起来问年纪的事了。 她们跟着兔子走了一段路,兔子朝她们叫了两声,钻进了草窠里。 秋秋和拾儿对望了一眼——她们又不能跟着往里钻,就算钻,那也得能钻进去啊。 结果这会儿就听见嚓嚓嚓的声音,很急很迅速,象骤雨一样突然响起。秋秋往草里看,好么——这兔子的两颗门牙真没白长那么大,啃起草来跟镰刀割的一样快,挡着视线的长的草叶很快齐刷刷的一排排被啃断。 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呢,这只兔子如此反常,肯定是有急事。 果然,等草啃得差不多,这只兔子从里头往外拱,拱出来的是另一只兔子。 这只是母的,肚子老大,瘫在那儿都动不了了,一个劲儿直哼哼。 这下全明白了,这母兔子要生了,可是生不出来,看来情形不怎么好。所以它老公冒险去偷庙里的蜡烛,这也是死兔当活兔医了。 “那……要不就给它吧。” 拾儿没作声,秋秋就当她是默认了。 那半截蜡烛一抛出去,那兔子急忙一跃跳起就给叼住了,那快狠稳,不象兔子了都,倒象叼飞盘的狗。 它把蜡烛放到母兔子嘴边,母兔子有气无力的啃了两口,歇一歇,哼一哼,再啃两口。 秋秋干脆把一边的青石拂拂灰,拉着拾儿坐下来。 这吃蜡烛跟兔子下崽有必然联系吗?以前秋秋肯定不这么想,可是眼见的事实把她以前认定的常识都推翻了!母兔子啃完蜡烛跟打了鸡血似的,一连串的往外生。秋秋瞪着眼数着——足足八只! 这可真是个英雄兔子妈妈! 一般听说兔子生也就三五只,它怀了这么多,怪不得生得吃力。 好了,事情原委清楚了,虽然偷盗不对,但是这也是为了救命嘛。和尚们不天天念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这一下救了连大带小九条命……兔子命不也是命吗?众生平等啊!相信和尚们是不会介意丢了这截蜡烛的。 “那咱们也回去吧。”秋秋站起身来,拉着拾儿的手。 她们走了一段儿,回头看那大兔子还在后头跟着。再走一段儿,再回头,还能看见那兔子急急的往树后头藏,可是胖屁股和短球尾巴还露在外头。 “它跟着咱们干嘛?” 拾儿不说话,两人继续往回走。 等她们都要进门了,兔子才不再跟了。 也许它是想表示谢意?秋秋自我感觉十分良好。怪不得老外的神仙说,施比受有福。这帮了人……好吧,是帮了兔子,总之是救了几条命,心情确实挺好的。 秋秋的好心情持续了一晚上,可第二天一清早,陆姑姑来找她,秋秋就笑不出来了。 陆姑姑说,天没亮就有一窝兔子找上门来,拖家带口的,正在她们墙下头打洞呢。 “要是别的东西也就算了,可是兔子最会打洞,只怕没几天功夫咱们这儿都得让它们给钻成个大兔子窝了,真人喜欢清静,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 秋秋这才明白过来昨天那兔子干嘛跟着她们。 KAO,这是看着她们好说话赖上来了? 这事儿半天功夫该知道的人就全知道了,静怡看着她的时候一脸似笑非笑的,摆明了是要看她笑话。静心师姐倒没说什么,至于师父……秋秋不敢确定她的喜怒。 当务之急,趁着兔子洞规模还没扩大,先下手为强,把它们赶走再说。 可是秋秋一到兔子洞门口,两只大兔子就领着新出生的兔崽子一起迎出来了,它们虽然不会说话,可是真的很通人性,尤其两只大的,用后腿站着,一直朝她作揖,红眼睛水汪汪的,长耳朵耷拉着,别提多可怜了。更不要说八只小的,肉乎乎的,眼都没睁开呢,虽然现在天气不算凉,可是在外头吹着风,看着更可怜。 虽然对方很无赖,可是秋秋还真做不出硬赶它们的事儿来。大的好说,小的怎么办?也不知道这俩兔子是怎么把孩子们弄来的,安家的速度真是快得迅雷不及掩耳啊。 关键时刻,秋秋心软了。 兔子们高唱凯歌一路奋进,踩着秋秋的底线步步紧逼。总之,兔子洞打得是四通八达,除了玉霞真人那儿它们不敢冒犯,其他地方总是时时能见着白色绒球们一跳一跳的蹦跳出没。倒是给安静的庭院点缀出了许多勃勃生机。有天早上秋秋起身,打着呵欠坐起身想穿鞋下地,可是脚在毛茸茸的拖鞋上磨蹭了好一会儿都没找着鞋口,伸不进去。 她低头一看,顿时嗷的一声怪叫。 合着她踩了半天的不是拖鞋而是只兔子啊! 秋秋连做了好几天的恶梦,梦中情形全都一样——她把一只兔子踩成了扁扁的肉饼,真是血肉横飞惨不忍睹啊。 14 学剑 好在拾儿总是帮着她的,多亏从拾儿那儿学了一点驭兽的手段,才不至于让这些兔子翻了天骑到她头上去。 拾儿一出手,那是干脆俐落一击必杀的,绝对没有虚头巴脑中看不中用的花招。 “心,心头血?” “常有修士豢养灵兽以供驱使,要都没点手段,兽类天性凶顽,怎么压制得住?”拾儿对着秋秋的时候话比从前要多一点——也只多那么一点点。 不过秋秋已经很满足了。 关于拾儿教的办法,秋秋迟迟下不了决心。拾儿摇头,恨铁不成钢:“它们若能认你为主,从此有了依托,对它们也是好事。” 秋秋还是一脑门子现代人的思想甩不脱。别管是人还是动物,哪有不热爱自由的呢?怎么能把生死命门交付到别人手上,任由别人决定生死荣辱呢? 可是她显然想错了。拾儿站起身去推开窗子,两只大兔子乖乖的跳进来,你挨我我挨你的站在面前,四只长耳朵齐刷刷的抖擞着,一副“收了我吧收了我吧”的作派。 在兔子们上赶着要跳进盘里当菜的气势中,再加上拾儿推波助澜,秋秋这辈子第一次收了灵宠——人家的灵宠灵兽都是威风凛凛大有来头的,拾儿有本书上,那上头记载的都是各种异兽,可收做灵宠,说来惭愧,别说那些稀罕物摆到面前秋秋都不认识,就算是书上写的它们的名字,秋秋能读出来的都只有一半——那名字都太罕见太拗口了。 就算不是那些希罕物,起码也得看起来仙风道骨一些,比如灵鹤啊灵豹啊之类的那些。灵兔子实在是……这将来跟人提起也说不出口啊。 可是看着大兔子红通通泪汪汪的眼,好象她要是拒绝它们就要以头抢地痛不欲生一样,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啊。 兔子就兔子吧……虽然不实用,好歹一家大小挺喜庆,而且个个都掌握了装傻卖萌这个秒杀秋秋的终极技能。 兔子们虽然不象人那么聪明,可是趋利避害是所有智慧生物的天性。在秋秋这儿生命没危险,还能沾着修炼时散逸出的真元便宜,好处可不止延年益寿啊。 可是收下这一窝兔子之后,它们也不是光白吃不干活的,秋秋时常能在门口和窗台上发现它们送来的东西,大到南瓜萝卜,小到栗子花生无所不有。不能不说,这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灵宠啊,这些兔子从来就没弄些花儿朵儿那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来讨好主人,出手就命中红心——对一个大吃货来说,这些礼物秋秋都是欣然笑纳,同时觉得收下这窝兔子并不算一件太亏本的买卖。 她的态度一软化,兔子们马上得寸进尺,都恨不得在她床上做窝了。两只大的还懂分寸,八个小的简直无法无天,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初生的兔子简直赛过老虎。秋秋被气得直笑。要训它们吧,它们也不懂,只会拿俩红眼珠子瞅你。要打它们吧,这些家伙还没她的巴掌大,一巴掌下去给呼成兔子饼了都。 生活嘛,就是烦心+闹心+偶尔那么一次小小的顺心,反正习惯了就好。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秋秋别的事都顾不上了,自己屋都没空回去了,干脆打了个包袱直接就住到了拾儿那里。五月过了,六月也过了,天气热得厉害。秋秋不知道今年是不是比往年天热,还是因为她心里存着事儿,看见火辣辣的日头就心里发怵。她从师父那儿讨了冰晶珠来镇在屋里,还向静心师姐讨了一套理气顺脉的手法,天天给拾儿按上那么一回,不管这能不能延阻她的病发,总之这么做了,秋秋心里就更踏实点。左右没坏处,就算不能治病,也是调理身体的。 她为拾儿做这些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 拾儿是真心诚意对她的,她感觉得到。她当然也应该用一片诚意去回报。 进了七月,当真天公作美,断断续续下了十来天的雨,天一下子冷得不象个夏天了,穿一件单衣早晚都还觉得扛不住风。秋秋数着日子,过一天就在历表上打一个叉。每打一个叉,她心里都更安定了一分。 等雨终于停了,盛夏的锋头其实也算是已经过了。秋秋欢快的象是出笼小鸟一样。 这整个夏天她都提着心吊着胆过来的,现在终于能松口气了。 不过没轻松两天,静怡和秋秋要开始学剑了。 秋秋倒是吃好喝好,该干嘛干嘛。静怡就没有她这么淡定了,这几天里屡屡有失常的表现,还破天荒的对秋秋也热情起来。大概两人现在起点相同,又是一条战线上的好姐妹了。不过秋秋完全没把她这会儿的友善放在心上,相处几年她也了解这位二师姐了,两人现在是同一起点不假,可假如秋秋比她的进境再快那么一点点,她立马还会翻脸的。 学剑当然不象玄幻小说里写的那么夸张,这边一念口诀立马就骑上小飞剑上天遁地了,那功力现在也就师父才有,静心师姐也才刚初窥门径。秋秋她们光一个起手式就练了快一个月,练得她现在看到条状、棍状物体都条件反射的想屈膝摆造型来个起手式。吃着吃着饭,都能捏着筷子比划一下。 拾儿的筷子在她的筷尖不轻不重敲了一下:“吃饭。” 秋秋回过神来,连忙应着:“哦,好。”她又夹了一块豆干,忽然间起来,刚才拾儿是敲在筷子尖的,可是她的手感觉到的震颤感觉却不太一样。 “拾儿,你也学过剑法?” 拾儿看了她一眼:“略通一二。” 秋秋顿时肃然起敬。拾儿说话得分开来听,略和一二抹掉,那个通字才是精髓。 “你真了不起。”秋秋竖起大拇指,然后又给拾儿舀了半碗汤。 拾儿端着汤没喝,过了一会儿,看秋秋没有再说话的意思,破天荒的主动问句:“你不想问我什么?” “哦?你说学剑?”秋秋脸上沾了粒饭,自己还懵然不觉,笑眯眯地说:“师父说了,这修炼是没有捷径可走的,偷来借来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再说,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诀窍和捷径。” 拾儿嗯了一声,低头喝了口汤。这个话题就此撂下,两个人都没再提起过。 15 精怪 “大白,你干嘛?” 秋秋有点儿纳闷,小兔调皮也就算了,大白——也就是当初偷蜡烛的大兔子,还有它老婆二白,都是挺懂事的,轻易不会给她找麻烦。 可现在大白围着她直跳,蹦得她眼都晕了。 收了灵宠,有了那滴心头血之后,秋秋多少能感觉到一点大白二白的心绪波动。这种感应说起来玄得很,也不好用言语来表达。反正大白它们的情绪很简单,想吃了,高兴了,饿了,闯祸了,都很简单直白。 “你想让我出去。” 大白猛点头。 秋秋把剑放下,跟着大白出了门:“出了什么事儿?” 离得远远的她就听见了大门处有动静。 陆姑姑端着茶盘匆匆走过,秋秋忙跟了上去:“陆姑姑,来客人了?” “可不是。”陆姑姑说:“山下头的官儿都来啦,求咱们真人除妖的。” “除妖?附近有妖吗?” “谁知道呢。前几年也说是闹狐妖,死了好几个书生,结果后来又查清楚了说是假的,是一个被抛弃的女子报复杀人。这回不知道真假,说是有水妖,就在离山下不远大概五六十里地,那儿有条川河,听说这几个月频频有水妖杀人。” 秋秋不是头次听说有妖的消息,可还是第一次听说在距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竟然就有妖怪的存在? 是难以置信。可是再想想,人都能修炼得飞天遁地长生不老了,凭什么飞禽走兽花花草草的不能成精? “师父会帮他们吗?” “真人一向宽和,心又善,往年有大旱和疫情的时候,真人都曾经出手相助过。要是那作恶的真是鱼妖,真人想必不会推辞。再说,这远近几百里都算是咱们的地界,真放任个妖怪兴风作浪,传出去了也让人笑话啊。” 这倒是真的,就山下五六十里远的地方,可以说就在眼皮子底下了,确实不能姑息。不说丢面子,真是妖怪,这就是养虎为患了。 “师父会亲自出手吗?” “应该不会。”陆姑姑说:“以前有两回都是静心姑娘出手的。这些小打小闹的动静,犯不上真人亲自出手,免得失了身份。” 果然,这次还是由静心师姐下山去。想来不是什么厉害的精怪,师姐出马必定是手到擒来。静怡也很想跟着一起去,静心师姐考虑了一晚上,又请示了师父,答应了她的要求。 毕竟这事不算远,也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带静怡去,也可以让她增长些见识,历练历练。至于秋秋,她现在只刚刚摆脱三头身胖娃娃的体型,一来帮不上忙,二来就这体貌也起不了什么威慑作用,这次就不带她了。 秋秋虽然对鱼妖好奇,但是静心师姐毕竟是办正事儿去的,不是去秋游的,带一个静怡就得分心照看了,不能再带个累赘。不过她还是开了句玩笑:“其实师姐可以把我洗洗干净打扮好了,说是送给鱼妖的童男童女嘛。” 静心忍不住哈哈大笑:“说得是,瞧这白胖的样子,我要是那鱼妖,见了你那也得口水直流,这么鲜嫩嫩的丫头,不管是清蒸还是红烧,那都一定好吃。” “哎哟,它倒想得美,遇上了师姐,它吃不成我,倒要反过来被我吃了。不过这鱼要成了精,那肉还能吃吗?” 静心一时不察,也让秋秋给绕进去了,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这鱼精的肉和一般的鱼肉有无不同,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又让这小吃货给绕得跑了题。 秋秋扯着静心的袖子,毫无压力的撒了一会儿娇卖了一会儿萌,静心很了解她,知道看热闹什么的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可是山下诸般新鲜美食才令小师妹魂牵梦萦念念不忘,笑着保证:“等办完了正事,我去镇上给你多多买些糕点零嘴儿回来。你也不要偷懒,四更天一定要起身练剑。” “知道了,师姐放心吧,我不会偷懒的。就算我想偷懒,还有师父和拾儿看着我呢。” 静心点了点头,看秋秋已经走到门口了,忽然出声说:“这些天……” 秋秋回过头来:“什么?” 静心把话又咽了回去:“没事,你去吧。” 秋秋笑眯眯地说:“好,明天师姐们动身,我就不去送行啦,先祝你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在秋秋想来,既然师姐出马,那什么鱼妖水怪的还不是小菜一碟。可是静心和静怡下山已经四五天了,也没有消息传回来。按说就在山下头,事情顺利的话一天、两天就该回来了。难道鱼怪特别难杀? 连玉霞真人都有些沉不住气,秋秋当然要说些话让她宽心:“师父别担心,师姐出马肯定不会有岔子。可能是那鱼怪藏在深水里不好找,所以才耽误了时间。” 玉霞真人点头说:“想必是这样。你静心师姐的剑法当然是没问题,可是那鱼怪倘若真藏在深水不出头,那也真不太好办。要说水性……你师姐就不太擅长了。” 这个秋秋理解,西游记里流沙河那段儿,孙悟空那么厉害,可是轮到要下水的活儿,还是赶着猪八戒打头阵呢。 这就叫术业有专精,河里是鱼精水怪的主场,不识水性的下去了,功力只怕要打一半的折。 玉霞真人终究不放心,过了一天,决定亲自下山去看个究竟,山上就剩了陆姑姑、于姑姑,秋秋和拾儿——哦,还有大白一家子。 秋秋一早起来练剑,拾儿站在窗前看了几眼便不再关注,也省得分了秋秋的心。大白二白领着下头的小白们远远的在那儿看,也不知道它们能不能看得懂,可是一家大小看得都可认真了。 等她练满两个时辰,太阳早升起来了,背上潮潮的出了不少汗,今天练得顺利,心里觉得很畅快。 陆姑姑给她们两人端了早饭来,熬得稠稠的金黄的小米粥,还有刚出笼的小包子。秋秋捏了一个包子递给拾儿,顺口问:“师父这会儿不知道到了没有?要是顺利的话,说不定晚上就能和师姐她们一起回来了。” 16 月光 结果一直等到三更天,也没有见玉霞真人和师姐回来,陆姑姑笑着安慰秋秋,说无论如何这方圆千八百里的还没有能伤得了玉霞真人的妖怪呢。 秋秋也对师父很有信心的,没回来也许是有别的什么事儿耽误了。她和拾儿又修炼了一回,现在两个人的默契越来越好,每次修炼的时候都特别舒服。暖暖的真元和微凉的象是两条细细的水流交汇在一起,冲刷着经脉,流淌过全身。 这舒服,简直会上瘾哪。 秋秋很自觉的把自己的枕头放好,两人头靠头躺着。 “不知道师父师姐她们这会儿在做什么……”秋秋打了个哈欠:“师姐最爱干净了,山下人的被褥碗盏她肯定都用不惯。师父一换了地方就睡不着觉,这几天可够折腾人的,等她们回来一准儿会抱怨的。” 什么仙风道骨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关起门来其实一个比一个没形象。 “对了,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我看到陆姑姑都开始预备过节的东西了。去年这会儿你还发了一次病,节也没好生过,今年咱们好好高兴一回。你喜欢什么馅儿的月饼?是甜的还是咸的?” 拾儿一惯的沉默,这会儿居然开了金口,虽然只说了两个字,也是难能可贵:“咸的。” 秋秋的头又往她那儿蹭得近了一点儿,高高兴兴地说:“这倒和师父一样了,师父也不爱那甜馅儿的月饼,说吃着腻,所以陆姑姑准备了不少咸的馅料呢,回来我再帮她一起想几样。山下的咸月饼做来做去也就火腿、椒盐、五香这几样,我会的花样可多呢,象火腿的,蟹粉的,虾肉的,尤其是豆腐的,吃着很是清淡爽口,一点儿不腻,你一定喜欢。” 一说起吃的,秋秋简直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刚刚还有点儿睡意,这会儿越说越精神了。拾儿也没有睡着,时而还应一声。 秋秋看看窗外,小声说:“你要是也不睏,今晚上月亮真好,咱们出去转转?” 拾儿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穿了衣裳起来,轻轻推开门出去。月色果然极好,照的石子路一片亮晶晶的。沿着路一直走,后头有个不大不小的湖泊,在月色下一片银鳞似的波光,岸边的长草间有点点萤火闪烁,四下里除了风声,就只有隐隐的虫鸣。 秋秋拉着拾儿在湖边坐了下来:“这晚上来,比白天来看到的景致还好。怪不得这湖会起名叫落月湖,真象一轮月亮落进在了湖面上一样。” 再看身边的人,虽然天天都能见着,可是拾儿在月光下头发象细滑的丝缎一样闪着柔亮的光泽,肌肤更是有如珍珠一样晶莹无瑕,一时间就这么看得呆了。 拾儿也不管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湖边的青石上。秋秋自己是个不大静得下来的人,实在不明白拾儿这种一天到晚都不出声的人哪来那么多心事可想。可是现在眼前的一切就象是画中才有的情景,让她的心也难得的安静下来。 什么也不做,什么也没有想,心境就象这湖面一样,清风微拂,波澜不惊。 不远处可能是有只青蛙跳进湖里,咕咚一声响,秋秋顺手从身旁拔了一根草茎来编结。她手笨,编了没一半就扯断了一次,重新又打个结再编,最后编成个歪歪扭扭的草圈儿,她顺手就套在拾儿头上:“这个给你。” 美女就是美女,即使戴上这么个破草圈儿,依旧无损于她的清丽绝俗。秋秋又替自己编了一个。这一个比上一个就要熟练些了,编好了就戴在自己头上。萤火虫被她们身上的灵气吸引,绕着两个人飞舞,甚至还落在发间和衣褶间,一闪一闪的微光,就象她们身上在发光一样。 “这儿可真好……”秋秋小声说:“以后咱们常来转转吧。” 拾儿没有出声,可是手却轻轻握住了秋秋的手。 回去的路上秋秋就没什么精神了,拉着拾儿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这个安静的晚上,她也忽然想起一些她以为早就忘记的事情。 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曾经的亲人、朋友、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做过的事,看过的电影……瞧,她这才多大点儿,竟然开始怀旧了。 可是想起那些事情,并不让她觉得太伤感。也许是因为身边有人陪着,并不孤单的原因。 嗯,大概都是今晚月色太迷人的缘故。歌里也唱呢,都是月亮惹的祸啊。 这么一走神儿,脚底下又绊了一下。 拾儿停了下来:“困了?” “嗯……”秋秋打个呵欠,又揉了揉眼:“刚才忘了提盏灯出来了。” “我背你。” 秋秋啊一声,忙说:“不用!” 哪能要个病人背啊,就算拾儿比她大,可身体还没她结实康健呢。 可是拾儿比她要固执多了,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秋秋还是拗不过她,败下阵来。 她要是不答应,拾儿没准能和她一起在这儿站到天亮。 好在也没多远的路,秋秋就厚着脸皮伏在拾儿背上。 拾儿把她背了起来,一步一步继续往回走。 其实对修行的人来说,背上别说多这么几十斤的重量,就是几百斤也是负得动的。拾儿背着她毫不吃力,秋秋一想通了这点,心里就踏实了,还有心思说笑话,可惜唯一的听众还不怎么捧场,想让拾儿听得哈哈大笑,那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话说有两根香蕉一前一后的散步,走着走着前面的香蕉感觉很热,于是就把衣服脱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后面的香蕉就滑倒了,哈哈哈……” 秋秋干笑了一阵也觉得没意思,在拾儿肩膀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你也给点反应啊。” 拾儿终于出声了:“嗯。” 得,这反应真打击人,还不如不给呢。 秋秋干脆闭上嘴,趴在拾儿肩膀上打起盹来。 月亮高悬在山巅,两个人只有一条影子,缓缓的,缓缓的一直向前。 17 分离 陆姑姑果然准备好了各种馅料,秋秋就硬把拾儿也拉了来一起做月饼。 秋秋也就算了,陆姑姑瞅着拾儿那副不沾凡俗的样儿,就算坐在案子前也是格格不入,忍着笑说:“两位姑娘还是干正事儿去吧,我这儿用不着帮忙。” 秋秋笑眯眯地说:“艺多不压身嘛,多学门儿手艺总不是坏事,是吧,拾儿?” 反正拾儿永远不会在这种时候开腔给她拆台的。 前期准备工作陆姑姑都准备好了,饼皮、馅料、模子都是现成儿的,直接把馅料包起来压成月饼,最后陆姑姑再一起拿去烘烤就成。 这活计既简单又有趣,所以秋秋才拉着拾儿一起动手。 一块块月饼很快成形,整齐的摆在案板上头。鱼形的,花形的,方的圆的都有,秋秋瞅着拾儿没注意,伸手在她脸上蹭了一下。 拾儿转过头来看她。 “啊,刚才看见一只小虫子。” 拾儿一点没发觉脸上被蹭了一道白白的面,低下头去继续用面瘫的表情扣出一个兔子形的月饼。 秋秋转过头,憋笑憋得肚子疼。陆姑姑不愧是有阅历有涵养的人物,脸上一点儿异样都没有,好象压根儿没看见她使得坏一样。 大白二白领着八个孩子在那儿不知捣鼓什么,难道是又想在柳树底下打个洞?秋秋都不知道它们到底打了多少个洞了,都说狡兔三窟,到了这对兔子精这儿,只怕三十窟都不止。 陆姑姑一开始不待见这一窝兔子,等知道秋秋把它们收了做灵宠,态度就好了几分,时常给它们贴补些新鲜的瓜啊菜啊的。处得久了,发现大白二白很是懂识趣,见了人还会直立起来用两只前爪作揖,很会撒娇卖萌。更别提八个小的了,吃得滚圆圆的,简直象是一只只白绒球,陆姑姑干活儿的时候,它们就在脚边儿手边趴着,别提多讨喜了。 忽然大白停下了动作直起身子,机警的往东北方向看。 拾儿也放下了手里的月饼模子,缓缓站起身来。 秋秋就要慢了一步才察觉到动静。 远远的天际出现了一个白点,不仔细根本注意不到,接着白点越来越近,象一片白云一样翩然落下,两只大翅膀扇起的风把几只白绒球都掀了一溜跟头。 大白二白十分紧张,护着几只小绒球往后退,那架式如临大敌。 来的这位不速之客秋秋认得,是方真人的坐骑灵鹤。 她和这鹤相看两相厌,不知道这鹤是不是洞悉了她想吃烤鹤喝鹤汤的念头,见面总是不理不睬的,十分傲慢。秋秋肯定也不会上赶着用热脸蛋儿去贴冷屁股,反正这货不常来,来了也就是送信送东西,待不了多长时间,她犯不着和一个扁毛畜生计较,要不然肯定会被人笑话的。 陆姑姑放下手里的活计,去端水端果子来招待这信使。 秋秋本以为这鹤来是因为中秋节将至,它来送过节的东西。方真人对拾儿确实很上心,时时惦记着她。 拾儿从灵鹤身上取下信来,就站在那儿看信,秋秋虽然和她要好,可是也走开了几步,等估摸着她看完了信才又回来。 拾儿静静站在那儿,手上那信纸被捏得紧紧的。 “方真人信上说什么?” 拾儿半晌没有说话,那只鹤也不象从前来的时候那样,送了信就喝水吃果子,等接了回信就走,而是站在树下慢慢用长喙梳理羽毛,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秋秋觉得有点儿不同:“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 “是,让我马上回去。” 秋秋一下子没明白过来。 拾儿来了一年多,两个人日夜相处,更重要的是一起修炼,一处吃,一处睡,亲密无间。秋秋自从穿越了之后,不管是和这辈子的爹娘也好,和师父师姐们也好,都没有这样亲近过。在内心里头,已经早把拾儿当成了最亲近的人,尤其是从过了年之后,她甚至都没有想过拾儿不是她们门派的人,只是为了治病才暂时客居此地,迟早是要回去的。 而且这一刻来得也太快,太突然了。 “出了什么事?很严重吗?你……现在立刻就要走?” 拾儿站在那儿,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 秋秋当然舍不得。 她知道拾儿也觉得这件事十分突然。 就算她从来不说,可是两个人的交情不是假的。这一年来日日在一起修炼,两个人就算没有心意相通,可是彼此间的默契和了解也远远超过了旁人。 拾儿也在舍不得。 而且这里能让她舍不得的人,也就是自己。 方真人是那么沉稳的一个人,要不是遇着大事,肯定不会就这样叫人回去。秋秋扯着她的袖子轻声说:“既然方真人说得这样急,那你就别耽误了,真误了大事,那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陆姑姑也听出来了,这拾儿姑娘是要走啊? “这,这怎么能说走就走呢。”陆姑姑既着急又不安:“怎么也得预备预备,收拾一下东西。再说,真人和静心姑娘她们还没有回来呢,不如等她们回来了商量一下,要是需要帮忙,真人肯定也义不容辞的。” 陆姑姑说得固然有理,可是秋秋和陆姑姑毕竟都不知道信上究竟写了什么,按拾儿说的是,是见信立刻回返,倘若耽误一天半天,甚至不用那么久,只延搁几个时辰,说不定便来不及了。 “要不……你先回去,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再传信回来。你要紧的东西都在乾坤袋里,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屋里头的东西我先替你收着,师父那儿要不你留个信儿给她也成。” 拾儿拉起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我知道。玉霞真人处你替我说一声,我回去后会让灵鹤再替我送信过来,你不用担心。” 说不担心是假的,秋秋有自知之明,自己那点微末修为实在不够看,不然她都想跟拾儿一起回去,好歹也能帮上她一点忙。 拾儿将秋秋抱了一下,在她耳边说:“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秋秋嗯了一声,小声说:“你一路小心。” 拾儿松开了手,灵鹤已经知道要上路了,伏下身子让拾儿骑坐上去。 秋秋连眼都不舍得眨,看着灵鹤拍打翅膀腾空飞起,拾儿朝她挥了一下手,一人一鹤就迅速远去,倾刻间变成了天际一个小小的白点,消失不见。 她只觉得心里象是被挖去了一大块,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受。 陆姑姑也很怅然,不过还打起精神安慰她:“你不要太担心了,看灵鹤的样子,应该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的大事,拾儿姑娘回去应该不会有危险的。实在放心不下,等真人回来了,请真人传讯去问个究竟也就是了。” “嗯。”道理秋秋全明白,可是心里的难受是另一回事。 手上还沾着白白的面粉,案子上还放着没做完的月饼。 秋秋忽然抬起头来:“哎呀,我忘了跟拾儿说她脸上还沾着面呢。” “……”陆姑姑觉得这货跟本就用不着她安慰,伤好得快着呢。 18 变故 半下午月饼就都烤好了,秋秋一样拿了一个,凑了一大盘子,坐在院子里发呆。 这刚出炉的月饼多香啊,可惜刚才还和自己一起做月饼的人却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活该他没口福。 秋秋拿了一个月饼,掰开来狠狠咬了一口。 凤梨馅儿的,热乎乎的馅儿软稠得象蜜汁儿一样,甜,香,特别好吃。要是平时,秋秋都会感动得要流泪。 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着,这么好吃的月饼吃到嘴里竟然毫无感觉,甜蜜蜜的馅儿为什么反而让她觉得舌根泛酸呢?嚼了几下,只觉得黏得厉害,粘在嗓子眼儿里,喝了一口茶才送下肚。 师父不在,师姐们不在,连拾儿都走了,秋秋突然觉得这院子大得很,也空旷得很。 桌子边上露出了一点白白的绒毛毛边,接着就看见两只大耳朵,接着是大脑门,三瓣嘴。 “大白?”秋秋摸了一下它的头,手感很好,毛绒绒的,很滑溜也很柔软,关键的是还带着暖意:“你过来干嘛?你老婆和孩子呢?” 大白目不转睛盯着桌上那只大盘子。 秋秋低头看了一眼:“你想吃?” 兔子能吃月饼吗?这玩儿意又是面又是糖又是油的,兔子那小肠胃能消化得了? 不过大白二白不是一般的兔子——一般的兔子也不会啃蜡烛啊。 秋秋把盘子往大白跟前移了一下。 大白伸出两只爪子来,抱起了一个月饼,露出了两只大门牙,咔咔咔的就啃了起来,片刻功夫就啃掉了大半个。 真少见这么馋嘴的兔子啊——难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兔? 反正秋秋也没胃口,看大白吃了没事儿,这一大盘子月饼都便宜了兔子一家。看它们从大到小一字排开,个个抱着月饼啃,倒能让人会心一笑。 幸好还有它们在—— 秋秋看着大白,忽然有点儿出神。 拾儿从来不喜欢麻烦扰闹,当时为什么非让她收一窝兔子在身边儿呢? 难道那时候……她就有要走的预感了吗? 应该不会的,她又不会未卜先知。 屋子里只剩了秋秋一个人,陆姑姑她们不住这院儿,秋秋想着师父师姐多半今天该回来了,但一直到天黑也没等着人,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凉意袭人,秋秋和拾儿一块儿睡惯了,现在床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哪哪儿都觉得不对劲,手脚也没地方摆,侧着睡平着睡总睡不踏实。外面的雨声松一阵紧一阵的,这一夜都没怎么睡实。 早上一醒,秋秋习惯的扭头往身边看。 可是身旁并没有另一个人在。 她的手在空的半边榻上抚了一下,慢慢的蜷握起来。 外头还下雨,秋秋不能出去练剑,在屋里打坐,这一入定就是半晌功夫。陆姑姑在外面转悠了半天,听着屋里有动静了,连忙过来敲门。 “陆姑姑?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姑姑端了饭进来:“来了几回了,见你在用功,没敢进来。饭都热了两回了,你快吃吧。” 秋秋坐下来:“麻烦你了,我一点儿都没觉得饿。” 陆姑姑藏不住话:“秋姑娘,真人去了两天了,都没什么消息回来,我实在放心不下。我想和姑娘说一声,我下山去镇上打听打听动静。” 秋秋哎呀一声:“是啊……都两天了,师父师姐都没回来。” 本来以为是个手到擒来的鱼妖,可是怎么都这么些天了,连师姐带师父都去了还收拾不了?难道这鱼妖如此棘手? 师父她们不会有危险吧? “我同姑姑你一块儿去吧。” “不用。我快去快回,就打听下消息,天黑前肯定能回来。咱们院子里总不能一个人也没有,秋姑娘还是留下吧。” 陆姑姑说得也有道理。家里总得留一个人守着,于姑姑身有宿疾,早些年受过很重的伤,虽然有师父帮着调养, “那陆姑姑你快去快回,千万别耽误了。” 送走了陆姑姑,秋秋心里更没底了。既担心师父师姐,又惦记着拾儿,不知道她现在走到哪儿了,以灵鹤的速度,这会儿多半到了吧? 不知道方真人遇到了什么为难的急事,要马上召她回去。幸好她乾坤袋里有好几瓶清心丸,现在天气也一天天凉了,应该不会再病发。 外因是一方面,她自己也要心绪稳得住不要焦急动气才行。 外头雨还没停,半下午的时候屋里就乌沉沉的什么都看不见了,秋秋去看了一回于姑姑。虽然于姑姑和陆姑姑差不了几岁,可是头发都已经全白了,满脸都是皱褶。从于姑姑那儿出来,秋秋就一心一意等着陆姑姑回来。 雨停了一阵,又下了起来。秋秋提着灯打着伞守在门口,远远的有人上山,看着正是陆姑姑。 秋秋急忙迎上去。 陆姑姑没有打伞,身上都被淋湿了,还沾了好几块污迹,可能在山道上跌了跤。 不等秋秋发问,陆姑姑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秋姑娘,出事了!” 秋秋一直忐忑,现在坏事真来了,却比自己想象中要镇定多了。 “姑姑别急,先进去,慢慢说。” 陆姑姑脸色青白,秋秋给她端了一碗热茶,陆姑姑紧紧捧着杯子,声音发颤:“我本来想到镇上打听,可是镇上……一个活人也没有了。” 秋秋也吃了一惊:“怎么会?人,人都……” 陆姑姑喝了一大口茶:“我看了很多家,很多人家都空无一人,有的人家中……墙上地下还有许多血迹,可既没有死尸,也没有一个活人……” “前几日姑姑下山采购中秋节的东西,不是还太平无事吗?” “是啊,前几天还好好的。我还去了一趟官衙,结果那里也是一样。” “没有找到师父和师姐她们吗?” 陆姑姑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 看来是真的出事了! 19 避难 秋秋有一瞬间脑子里空白的。 师父怎么样了呢?师姐们呢?镇上的人遭遇了什么样的横祸? 连拾儿也不在了,现在没人能告诉她怎么办,陆姑姑甚至不算是修行中人,没法儿和她商量。 “秋姑娘?” 陆姑姑看着她,目光里带着惶恐不安,还有一种渴盼和依赖的神情。 秋秋年纪很小,可是她毕竟是真的徒弟,在这个时候,陆姑姑是希望她能拿个主意的。 秋秋站了起来。 她不能软弱,更不能发呆。 “姑姑,你跟我来。” 秋秋在前头走,她的镇定多少给了陆姑姑勇气。 还有个能做主的人在,陆姑姑象是吃了颗定心丸,抹了抹脸上的水,跟在秋秋后头走。 秋秋进了玉霞真人的院子。屋里的东西一切如旧,就象师父还在的时候一样。因为玉霞真人没有想到这次出门会耽误,所以除了随身带着的剑和拂尘,其他的东西全还都在屋里。 秋秋直接进了师父的屋子,打开箱子取出传信的纸鸢。她见师父用过,师父也教过她用法。 “姑娘这是给谁传讯?” 秋秋一连放出几只求救的纸鸢,只要师父提起过的人她都没有漏下。包括了方真人,还有她们离水剑派宗门所在的修缘山。 只凭秋秋这刚入门连半瓶水都算不上的水准,师父师姐都出了意外,她也肯定不是对手。 对方是人还是妖怪?镇上的人是被掳、被杀,还是被……吃了? 秋秋打个寒噤。 “陆姑姑,你收拾下东西,跟于姑姑一起先躲起来。院子后面有一处禁制,是师父设下的,你们在里面躲十天半个月的都没有问题。” 陆姑姑一下子抓到了重点:“那你呢?你不和我们一起?” “我还想下山去看一看。” 陆姑姑一把抓着她:“姑娘,你可不能去。” 秋秋知道她要说什么,秋秋也害怕。 可是也许她能发现什么陆姑姑发现不了的线索,也许师父师姐她们正身处险境。 陆姑姑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秋秋现在就算实际年纪也还是个孩子,更何况她学道才几年,刚刚开始学剑也没几天,真人和静心姑娘她们肯定是出事了!要是秋姑娘也出了事,那她们这一脉可真就是断绝了。 秋秋刚入道门不清楚,可陆姑姑在山上时间不短了,她说出话来斩钉截铁:“秋姑娘,要是真人在这儿,肯定也是这样说,咱们把屋里头的书什么的收好喽,人也藏好,忍一时退一时不要紧,将来咱们肯定能报仇的!” 听听,报仇的话都说出来了,虽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是陆姑姑已经在心里认定,玉霞真人她们多半已经死了。 她刚才一直浑浑噩噩的,可是一旦接受了事实,她马上想到最重要的问题。 人间讲究香火,道门讲究传承。玉霞真人这一脉只有秋秋一个人了,她一定得活下去。 这是陆姑姑现在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个目标,她也告诉自己,她必须要达成。 秋秋发现她无法说服陆姑姑。 “姑娘不是已经送出求救的信了吗?修缘山虽然离咱们有千里之遥,可只要宗门收到信件就会有人来,顶多两天,快的话也就是一天。”陆姑姑不由分说,张开乾坤袋往里头装东西,然后一把抱起秋秋,大步的往后头走。 陆姑姑的脸色因为巨大的不安和反常的亢奋而显得潮红。她已经恍惚了起来,过度的疲劳和惊吓让她的精神状态处在一个半清醒半迷糊的状态。 怀里头软软热热的孩子,外头下着大雨,巨大的危险……她们可能会丧命。 就象当年一样。 陆姑姑已经忘记了怀里的孩子其实是秋秋,她觉得她抱着的是她的女儿,她生了重病,乱军马上就会找到她们的藏身之处,她很饿,孩子也饿,饿的都没有气力哭。 她要保护她的孩子,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要让她太太平平活下去。 这个信念给了她出乎意料的力量,秋秋原来是可以摆脱她的,但是现在她发现这样做十分艰难,要不然就得弄伤她。 陆姑姑先把她带到了禁制里,这里的机关阵法陆姑姑也知道如何开启,她把秋秋放下之后又离开了,当然,离开前没忘了把秋秋关在里头。秋秋试了好几回都打不开。 提出躲进禁制是秋秋的意思,但是她可没想到自己会作茧自缚。 没过多久陆姑姑回来,她把于姑姑也带来了,于姑姑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了变故,也是一脸惊惶的样子。 她们现在待的地方是在山壁上掏出来的,是玉霞真人早年设下的一处退路。既然是临时避难藏身所用,是权宜之计,地方就不算大,可是这方寸之地禁制重重,就秋秋知道的就有起码七八道,还有她不知道的。就算功力远高于玉霞真人的敌人来了也不用怕。一来对方找不着她们的所在,二来即使知道她们躲藏在这里,要破开禁制伤着她们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有那个时间,总能等着救兵。 陆姑姑扶着于姑姑坐了下来,把禁制全都开启。 这是一间小小的石室,壁上有萤光石照亮。陆姑姑做好了这一切,才象耗尽了电一样,慢慢扶着墙坐了下来。 秋秋无奈地看着她。 陆姑姑定定神,倒了水来给她,又倒了一杯水给于姑姑。 “姑娘别担心,咱们在这儿是安全的……应该不会有事。” 虽然她在安慰秋秋,可是最后一句话却流露出了心底的不安。 秋秋摇了摇头。 她要想下山,陆姑姑和于姑姑说不定会拼死拦她。 事情已经这样,秋秋索性也坐下来,好好琢磨这件事情。 一开始是山下有人来请求帮助,说是有水怪做乱伤人。秋秋只听陆姑姑转述过,并没有真的见到山下来的人。但是想必来的人不是假的,师父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是不是本地人,师父能判断出来。而且来的还是官府的人,那作假的可能性就更小。 再说这件事,在师父眼皮底下,山下即使有什么小精小怪的,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成了气候,秋秋当时就是这样想的,山上的其他人,包括玉霞真人也都是这样想的,所以一开始玉霞真人只打算让静心去一趟处置这事,静怡是顺带跟着去见识见识。 事情一直进行到这里都很正常,这样的事以前也发生过,虽然秋秋没见过,可是陆姑姑她们都是经历过的,且不止一次。 要是拾儿还在,她那样聪明,一定能看出更多东西来。 不,她不在更好。毕竟她回到方真人那里会比留在这里安全。 “姑娘?秋姑娘?” 秋秋抬起头来,陆姑姑一脸担忧的摸了一下她的头:“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件事。”秋秋和陆姑姑说几句:“我年纪小,见识也少,姑姑你再想想这事儿,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吗?” 陆姑姑这会儿实在静不下心来想事,秋秋这样说了,她勉强的回想了一下,也没想出有什么异样。 外头的雨越下越紧,秋秋应该已经不惧寒暑侵袭变化了,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背上一阵阵寒意涌上来。 陆姑姑在她身边坐下,把秋秋揽住:“姑娘靠着歇一会儿吧。” 秋秋没有拒绝。在这种时候,有个人可以用体温相互慰藉不是坏事。 20 起火 于姑姑有病在身,一直断断续续的咳嗽。陆姑姑不时的起身照顾她,倒水喂药。石室里地方虽小,但是东西却非常齐备,有水、有药,有辟谷丹,躲几个月都没有关系。 秋秋靠着石壁睡着了,陆姑姑拿了衣裳替她盖上。 于姑姑又咳嗽了两声,低声说:“你也别忙活了,快歇会儿吧。” 陆姑姑往外看了一眼:“我心里不踏实,坐也坐不住。” 于姑姑摇了摇头:“你不要太担忧了,这事儿我想了想,未必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陆姑姑眼一亮,挨着于姑姑坐了下来:“你快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于姑姑想了想,声音很低缓:“你别急,且听我慢慢说。真人的本事,你我都是知道的,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怎么会这么容易在小河沟里翻了船呢?还有静心姑娘,是多细心谨慎的一个人,就算遇到强敌,打不过也能跑掉吧?你不是没见着尸首吗?” 陆姑姑也曾经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可是她生平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恐怖奇诡的场景。曾经热热闹闹的镇子变得一片死寂,连鸡犬虫鸟的叫声都没有。站在街头四处张望,就象置身鬼域一般。 那些不知为什么消失的人,那些偶尔出现的血迹,都在喻示着不可测的危险。 于姑姑又问:“你看到血迹了?那些血迹是新鲜的还是……” 陆姑姑声音有点微微发颤:“不象新鲜的……看着早都凝结了,得有一两天了。” “对啊,真人下山的时间不长,镇上的变故很可能在真人下山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真人多半是去追查此事,一时顾不及回山给咱们个信儿。” 陆姑姑忍不住点头:“你说得对,也许正是如此。” “是啊。”于姑姑又咳嗽了几声,陆姑姑一边替她捶背揉胸,一边又端水给她。于姑姑喝了两口水,又接着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镇上作怪,要我看,敢在镇上作怪,不见得敢上山来,山上不光咱们,还有圆光寺的和尚呢,那里的住持也不是好惹的。” 秋秋睡得并不安稳,模模糊糊听着于姑姑的声音,心里也觉得她说得很是有理。 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于姑姑经历得多见识得多,果然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你还记得那年的事儿吗?真人出去了小半年都没回来,当时不也有消息说真人已经遭遇不测了?后来呢?真人不是好好儿的回来了吗?我看,这次的事儿八成和当年一样,咱们再耐心等等,真人和静心姑娘可能很快就会回来了。” 陆姑姑也附和:“你说得对。当年咱们都担心得很,那些人一会儿一个说法,一个比一个吓人,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我记得那时候也就你特别沉得住气,里里外外一摊子事儿都是你支撑起来的,一晃这也有十来年了吧?” 于姑姑咳嗽了两声:“是啊,所以你也别太担心了。要不等天明了,咱们到圆光寺去一趟,山下的事儿可以托他们去帮着查看查看,多个人总多份力,他们行事可比咱们方便多了。” “对对,我怎么没想到呢。圆光寺的住持接任的时候真人还去敬贺过,平时住得又近,现在有了事儿,也理该彼此照应。” 听她们说得轻松,可是秋秋还是不象于姑姑这样乐观。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师父和师姐们平安无事,可现在的实情是,她们绝不会无缘无故的下落不明,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如果象于姑姑说的那样,师父下山后遇到了什么事才匆匆离去,来不及给她们留下音讯呢?能让师父失了方寸的事,大概是两位师姐遭遇了什么危险,也可能是师父去追查镇上的离奇变故,或许这才是师父匆匆离开的原因。 忽然陆姑姑失声惊呼:“起火了!” 秋秋跳起身来,连于姑姑都难以再维持镇定,三个人挤在小小的窗口朝外看。透过密密的雨幕,暗夜中眼前腾起的火光直冲天际,把半边山岰都映红了。 下这样的雨,外面怎么会起火? 陆姑姑一手搂住秋秋,一手扶住于姑姑:“别怕,别怕,咱们这儿很安全,火烧不到这里来。” 虽然说着安慰的话,可是她的声音微微发抖,这话与其说是安慰别人,也是为了安自己的心。 这火起得这样快,火势又这么猛,在这样的大雨天里,绝不可能是自然失火。 三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彼此支撑依靠。 火是不会烧到这里来的,但是她们并不一定就百分百安全。 这样的火势,要烧毁她们的屋子房舍是很容易的。 秋秋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让她喘气都觉得难受。 那是她生活的地方,是师父、师姐,还有陆姑姑于姑姑她们共同的家。 可是就这么一反火,全都烧毁了。 大白和二白它们,刚才走得匆忙没有顾上它们,它们能躲过这场大火吗?就算躲过大火,还有放火的人…… 和陆姑姑于姑姑一样,秋秋觉得恐惧,可是在恐惧之外,她心里有更多的不甘和愤恨。 她们生活得好好的,并没有伤害谁,没有做过恶事。正相反,师父心慈且宽仁,山下的人有事求上门来,师父从来也不推辞,还曾经治好了蔓延的疫病,救下了许多人的性命。还有人给师父立长生牌位呢。 可是为什么她们会遭遇这样的无妄之灾? 三个人都没了睡意,大火并没有持续很久,大概一个多时辰之后就熄灭了,大雨却还在下着,外头又变成了一片漆黑。 长夜漫漫,天好象永远不会亮起。 秋秋过了很久之后回想起来,这漫长的一夜在她的记忆中仍然鲜明而深刻,每一刻都是无尽的煎熬。 21 劫后 “小师妹,你瞧瞧屋里还缺不缺什么东西,千万不要客气,就把这儿当自己家一样。” 秋秋当然不会真的当自己有那么大面子,人家说的是客气话,她要真把自己不当外人,那可要惹人讨厌了。她低下头,小声说:“多谢师兄。” 静远摸了一下她的头,心里对这个新来的小师妹也十分同情。 师叔玉霞真人下落不明,小师妹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这样一场变故,因为她没人照管,师父玉水真人就把她带回了修缘山来,暂时收留在自己门下。 整个修缘山上还没有年纪这样小的弟子,再加上玉霞真人失踪这件事闹得很大,她一来,门里上上下下不少人都过来看热闹。 秋秋这孩子还穿着一件显得很单薄的短衫,怀里抱着一只兔子,低着头站在门外头,看着好不可怜。静远觉得那些师兄师妹们实在有些过分了,毫无同门手足之情,于是出面向师父揽下了照料这小姑娘的差事。 秋秋抱着皮毛被烧焦了好几处的大白,背着个小包袱,象个小尾巴一样被玉水真人带回了修缘山。 静远看出来这孩子有心事,这是一定的。师父师姐都失踪了,小小年纪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认生、害怕都是自然的。 魏远放柔了声音:“你放心,掌门师伯和师父、师叔们都在追查这件事,你师父一定会平安无事回来的。” 秋秋点点头,手里还紧紧抱着大白。可怜的兔子被勒得有点喘不上气来,在她怀里艰难的挪动着想找个利于呼吸的姿势。 “你修行上要是有什么难处,师父若不得空,都可以来找我。或是找你其他几个师兄、师姐们都行。”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大师兄?” 静远一笑:“你看,说着他们,他们就来了。”他招呼一声:“行啦,都进来说话。” 几个人说笑着进了屋,最前一个是个穿翠绿衫子的姑娘,看起来十五六岁,瓜子脸,乌油油的头发,生得非常俏丽。她未语先笑,很是和气地说:“听说师父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位小师妹,我们过来看看。” 静远指着她说:“这是静兰。” 秋秋规规矩矩的称呼:“静兰师姐。” 他们都是同辈,静兰后头那个穿水红衣裳的姑娘是静涵,再接着是静菲。师兄有两个,一个叫静松,一个叫静光。 人多势众,七嘴八舌的很是热闹。静菲年纪最小,看来平时也很受娇宠,安慰的话说了没两句就跑偏了,指着大白问:“师妹,这是个什么?” 秋秋小声回答:“是大白。” “这……这是个兔子吧?” 虽然烧得斑秃了,看起来十分不美观,不过是个什么物种还是能辨别出来的。 “是。” 静菲十分诧异:“哎哟,你养的?它能干什么呀?” 而且还长得这么难看。 静远及时制止了她再往下说。 秋秋没来之前,静菲是同门中最小的,大家平时都宠着让着她,师父也格外多疼她一些。平时静远不觉得她特别不懂事,可是现在这孩子说的话简直就透着一股子浓浓的没心没肺。 静远及时岔开了话题:“静菲啊,秋秋才来,她原来住的地方失了火,东西都烧没了。你那里有新做的衣裳吧?先拿几件来给秋秋穿,过些日子再一起给你们做。” 静菲顿时就不乐意了。 山上虽然不缺吃穿的,可是师父不喜欢徒儿们为外物分心,她缠了师父好一阵子,又求了师姐,这次做的衣裳都是她顶顶喜欢和心爱的,有绣蝴蝶的,还有缀珍珠的,她都没舍得穿呢,要分给这个丫头,她可不舍得。 秋秋可不是个实心眼儿的傻子,一看小姑娘的脸色就知道她不乐意。再说,她也不缺穿的。 “大师兄,不用了。我还有替换的。再说,静菲师姐比我瘦,她的衣裳我大概也穿不上。” 静菲如蒙大赦:“对对,我的衣裳瘦。” 静远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又交待了秋秋一席话,嘱咐她早点儿歇着,才跟着师弟师妹们一起离开。 静兰摸着静菲的头,噙着笑问:“你刚才不是闹着要过来看看吗?还说终于有人能喊你师姐了。怎么现在没精打采的,不高兴?” 静菲撅着嘴:“不高兴。师妹一点儿都不好玩,再说她一来,大师兄就偏心,不疼我了。” 静兰抚摸她的手微微一顿:“快别胡说,等下大师兄听了非生气不可。再说,听说她也很可怜,玉霞师叔现在生死不明,多半是凶多吉少。师父把她带了回来,咱们就把她当其他同门一样看待,你可不要因为她无依无靠就欺负她,知道吗?” “我哪有欺负她?倒是她一来就差点儿拿走我的东西,明明是她欺负我。”静菲气鼓鼓地说:“师父也偏心,干嘛非把她领到咱们峰上来?交给别人不是一样吗?” 静兰微微笑着又安慰了她几句,可是静菲心里就是觉得窝火。 送走了这些人,秋秋把门关上,小心翼翼的把大白放在了椅子上。 大白有点儿没精打采的。 秋秋倒了点水给它,它也喝得不怎么起劲。 这货是舍不得老婆孩子了。 秋秋本来看着一片焦黑的瓦砾,都对大白一家子不抱希望了。可是没想到就在玉水真人要带她离开的时候,地上的一块破瓦突然动了动,被拱翻到了一旁,一个沾满了焦灰的兔子脑袋露出来。 秋秋一直都没有哭,可是再看到大白的时候,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大白一家能死里逃生,那么师父和师姐她们,可能也会逢凶化吉,有一天还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不过秋秋自己就算是玉水真人带回来的小拖油瓶了,再带一窝大中小兔子显然不合适,所以她只能带了大白,二白跟孩子留在了山下,和陆姑姑她们在一起。大白很舍不得老婆孩子,打从上修缘山起就一直怏怏不乐。 秋秋摸摸它的胖下巴:“你要是舍不得二白它们,我也不拦着你,你尽管下山找它们一家团聚去,什么时候想我了再上山来看看我就行了。” 大白趴在她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不动了,也不知道她的话它听没听进去。 秋秋摸摸它不再油光水滑的皮毛,既担忧师父师姐,也挂心拾儿。 方真人也应该收到她的求救信了,拾儿现在的境况又如何呢? 22 欺生 离水剑派算是个中上等的宗门,人一多,就难免分了派系。修缘山延绵数百里,掌门玉青真人一脉居主峰,玉翔真人一脉居住在琵琶峰,玉水真人一脉住在莲花峰,如果玉霞真人没有离开宗门去自立门户,大概也会单立个山头出来。 瞧,这么丁大点儿地方,能分出三四个派系来——可能还不止。 秋秋头一天到修缘山就发现自己处境很尴尬。玉水真人带她到了修缘山,先带她去见掌门玉青真人,一是禀告这次的事情的经过,二来也让她拜见一下玉青真人。 可是秋秋在外头站了半晌,玉青真人并没有传唤她进去,足见对她毫不在意。现在她被玉水真人收留,可是莲花峰的大部分人并不把她视做自己人——哪怕嘴上师姐师妹一样喊着那也不顶事儿,隔着肚皮就是隔着肚皮的,不亲。 而其他几位师叔伯和他们的弟子,却又会把她看成了莲花峰的人。 秋秋虽然是个对人情世故不怎么精熟的小吃货,可是不代表她看不出来别人对她的冷漠疏离和笑里藏刀。 头一天早起练功,就得罪了人。 因为静远师兄嘱咐了,一众同门早起都是在知行台练功,秋秋也不敢搞什么特殊化,乖乖去了。 去知行台的不止莲花峰的人,还有别的师叔伯的门下弟子,不少人对她指指点点,看来都知道她的来历了。 可是并没有人过来问一问她,师父怎么样了,哪怕一个安慰的眼神都没有。 秋秋站了个角落的位置,可她剑一拔出来,旁边的人就不答应了。 “静秋师妹,”说话的那人昨天也见过,正是那个舍不得匀给她衣裳穿的静菲,她皱着眉头,很不客气地说:“你怎么能拿剑呢?” 秋秋还真不知道修缘山有什么不能持剑的禁忌,昨天静远师兄交待了不少,可是一字也没提到这事啊。她平时和静怡师姐都是这样练的,难道修缘山另有什么规矩不成? 秋秋恭敬地说:“还请师姐指点,我这有什么不妥吗?” 静菲看着她那把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可是却闭紧了嘴不说话了。 还是她师姐静兰走了过来,问了详情,也十分讶异:“静秋师妹,你拜师几年了?” “到春天就六年整了。” 静兰更加诧异:“你师父已经教你入门剑法了?” 秋秋心生警惕,不过还是傻乎乎的回答:“师父说让我和静怡师姐一起听听,刚学了才几天,师父就……” 静兰这才觉得正常一些:“剑法一道可不能自己乱摸乱撞的,你入门时日尚浅,本应该循序渐进,先扎好根基再说。你瞧你静菲师姐,入门时日比你还久,到现在还没有开始习剑呢。” 静菲的脸色这才好看些:“静兰师姐说的是正理,都是为了你好,你还是老老实实练心法吧。” 秋秋觉得师父是不会害她的,可是现在摆明了不能太出风头,否则先出头的椽子肯定先烂。 上来就吃了一个下马威,秋秋也忍了。不能在知行台练,她就回自己院子里关上门练,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主一兔都很会随遇而安,秋秋半点没脾气,让等着瞧热闹的人很是失望。大白养了一天力气,甩开膀子打洞。秋秋蹲在它掏出的洞口发了一会儿呆——兔子爱打洞这她是早就知道了,大白不是一般的兔子这她也知道,可是——以前大白打洞打的都是土洞吧?这地下铺的全是整条整条的青石,青石下头也没多少泥土,净是山石,大白的爪子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秋秋伸手摸了一下,洞口摸起来毫不粗糙,光圆之极,完全没有爪刨蹄刮的痕迹。 秋秋第一反应这洞口品质上乘水准一流,不象大白掏得出来的,它是不是拣了什么现成便宜?比如以前这儿就有个狐狸洞之类的? 秋秋一拍手,肯定是。大白这是拣了现成的便宜了。 不过大白再不凡,也还没到超凡入圣的水准呢,它还是得一天吃三顿,顿顿都吃得肚皮溜圆才罢休。 秋秋朝洞里招呼一声:“大白,开饭啦。” 这洞不知道打了多深,下头肯定空间不小,秋秋这么喊一声,竟然隐隐能听到回声。 虽然秋秋的声音大白未必听得到,但是灵宠的主人与自己灵宠之间自然有一套驾驭和感知的法子,秋秋这边一叫,没多大功夫,大白就从洞里钻出来,围着秋秋讨食儿了。 秋秋从乾坤袋里掏出大白喜欢的甜食,掰开来喂给它。 大白看来已经完全摆脱了心理创伤,吃得那叫一个欢。真奇怪,一只兔子怎么会这么爱吃甜食呢。 秋秋以前觉得大白一家打洞成癖的爱好实在难以理解,可是现在她觉得,大白懂得未雨绸缪实在太有先见之明了。要不是它兔子洞建设得好,可能就在那场大火里被灭门了。 秋秋掰了块点心给自己吃,乾坤袋是兼具保鲜功能的,放进去的时候什么样拿出来还什么样。 可是本应该甜甜的点心,吃起来却觉得很酸很涩难以下咽。 师父师姐她们怎么样了呢?是不是还活着?她们在什么地方? 秋秋本来寄望于玉水真人和掌门真人,可是这几天她也看出来了,虽然说是同门,这些人却没什么同门情谊。 “大白你说,我是不是不该来这儿?我应该出去找师父和师姐的……在这儿我什么也做不了。” 大白抬起头看她,红红的眼睛看起来泪汪汪的。 “你想家人了是吗?我也很想师父她们……” 秋秋摸了摸大白的耳朵,把它抱进怀里。 大白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啾啾的声音,象是在安慰她一样。 静远在门边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他也说清楚为什么没有走过去,也没有出声。 小师妹抱着那只狼狈的兔子,孤单的跪坐在那儿,小小的身影显得寂寞而无助。 23 秋秋看着袋子里为了过节而做的月饼,做的时候她们是多么高兴啊,一下子做了那么多,可是讽刺的是,现在只剩下了她自己,而她想要一同分享的人一个都没了。 静远只静静的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没有进去就离开了。 他虽然有心对这个小师妹多看顾一些,可是他毕竟是玉水真人的首徒,是这莲花峰一干门人的大师兄。 有太多的眼睛注意他。 静远曾经在书上读到过这么一句话,居上位者须制衡。 他不能表现出太多偏颇,不然对小师妹只怕不是好,反而是害。 静远回去之后,找了个杂役弟子,交待他跑腿,给静秋送了些东西过去。 他能做的仅此而已。 但秋秋就象一颗顽强的种子,不管撒在多么贫瘠的地方,她都能扎下根,而且以野草一样的生命力坚忍不拔的生长。 哪怕没有人教她,没有人管她,秋秋依旧按照原来的习惯一丝不苟的修炼。没人管这样看来,也是个好处。起码秋秋觉得她不需要人指手划脚告诉她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象那个静菲师姐——当然,她算不上什么坏人,她只是被骄纵坏了,看着秋秋的时候总象在看一个可怜的乞儿,带着股骄傲的小母鸡的派头。 秋秋并不厌恶她,当然,也不喜欢她。 静菲只有师姐师兄,她不可能在这些人面前找到优越感。可是秋秋就不一样了。秋秋没靠山没人脉,年纪比她还小,拜师比她还晚,还有一点,静菲觉得秋秋长得也不如她。 所以静菲反而成了往秋秋这里来的次数最多的一个人。 大概是静兰或是静涵劝了她,所以静菲第二次来的时候送来了几套换洗衣裳。 秋秋虽然不太喜欢她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但是抬手不打笑脸人,秋秋还是道了谢收了下来。这些衣服一看就是在箱子里放了不少日子的,静菲自己也说:“这是前两年做的,可我也没有穿,现在不大合身了,我看你穿倒是合适。” “多谢静菲师姐。” 静菲大方的一挥手:“别客气。你瞧你这屋里什么都没有,肯定很不方便吧?连面镜子都没有……嗯,我回来跟师姐说,再给你送些东西来。” 除了一开始的不愉快,静菲开始渐渐体会到当人师姐的乐趣了。她说什么对方都得听着应着,她终于也耍了一把师姐的派头。 在心情好的基础上,静菲也给了秋秋一些善意的提示。 “主峰的都是掌门一系的弟子,说话做事都硬气,大家都给他们几分面子。可是琵琶峰的那些人就不用对他们太客气,不然他们觉得咱们好欺负,更要蹬鼻子上脸。”静菲小声说:“去年考校的时候,咱们莲花峰压了他们一头,他们憋着气要在今年把面子挣过去,平时见了面,说话也象吃了呛药一样。要是遇上他们,人多倒不怕,要是人少要当心,师姐说要防着他们偷偷使坏。” 秋秋毫不意外,哪儿都少不了不和与内斗。连原先她们同门就三个人,静怡还同她不和呢,更何况修缘山这儿人多势众,内斗不奇怪,不斗才奇怪呢。 当然静菲也没忘了显摆一下当师姐的权威:“你练功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师父想来是没有空的,你可以找几位师兄师姐们指点指点,可别一个人练出岔子来。我跟你讲,主峰就有这么一位师兄,平时就不爱理人,自己瞎琢磨,结果练得走火入魔啦。” “啊?那现在怎么样?” 秋秋半天不吭声,静菲说的也没有成就感,现在终于钓起了小丫头的胃口,得意地说:“我听师兄说,他丹田已碎,筋脉尽废,成了个废人,再也不能修练,就被送下山去了。可吓人啦,听说除了眼珠能动,其他地方全瘫了。” 秋秋也给吓了一跳。乖乖,不能修练就够要命了,这位一动都不能动,这生活都不能自理了,送下山去只怕也没什么活路。 修练有风险,入行需谨慎啊。 秋秋牢牢记住入门时师父教她的一句话,顺其自然。这修行又不是抡大锤卖苦力,有一股蛮劲儿就能成功的,更多的靠的是体悟。 悟这个字儿说起来就太玄了,有的人修几年也没一点儿体悟,可有的人上手就能入门。秋秋觉得自己就属于中不溜的那种,不算天才,也不至于蠢得一窍不通。她认识的人里,大概天资最高的就是拾儿了,整天不声不响的琢磨事儿,她不悟谁悟? 唉,拾儿也没封个信儿来,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秋秋真挺挂念她的。拾儿八成不知道她已经到了修缘山,她也不方便再给她传信。 秋秋见着两次玉水真人,都还没有师父师姐的消息。 大概除了她,没谁真的关心师父的死活了。可是偏偏她年岁小,又没本事,光担心有什么用?能把人给担心回来了吗? 秋秋怏怏不乐的从玉水真人那儿出来,她低着头走路,差点儿和迎面来的两个人撞个正着。 “怎么走路的啊?”其中一人看起来十八九的样子,穿着一身蓝色衫子,背上一把青鞘剑,先发制人,口气听着不怎么和气:“你叫什么名儿?” 静秋也没见过他,莲花峰上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人,这人肯定不是莲花峰上的。 “我叫静秋,不知这两位师兄怎么称呼?” 许是她的态度比较好,那人没再找他麻烦,哼了一声说:“咱们走。” 静菲就站在一边树下头朝她招手,凑到她耳朵边小声说:“那两个都是主峰来的,瞧瞧那德行,眼珠子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哦,他们这是来做什么?” “估计是为了考校的事儿呗。”静菲顾不上和秋秋多说,也要赶着回去用功。 一转眼就是初冬,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因为十五就是静菲说过的师门长辈考校子弟的要紧日子,所以人人都在加紧用功,这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功力没什么实际提升,哪怕把功诀背得再熟一些,到时候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挣得几分面子。 24 八卦 这一切都和秋秋的关系不太大,她在修缘山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外人。但是十五那天她也不能不到场,不管怎么说她也是离水剑派的弟子。 知行台是个很奇怪的地方,秋秋第一天上山就经过这里,感觉就是个不算太大的小广场,大概也就跟个足球场似的那么大。可是等第二天一早来练功的时候就发现和第一天不是一个大小了,那么多弟子在练功、练剑,竟然都能容纳得下。 等到今天再来,知行台又变了样,连边沿都看不见了,站在台子中央,不管往哪个方向看都看不到边际。 她这种土包子表现大大取悦了静菲:“吓一跳吧?知行台上是有阵法的,可不止是平时看起来那么点儿大,你看那边。” 秋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台子前头还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个高起来的台子,看起来颇象打擂台似的。秋秋眨巴眨巴眼,这是直接上去捉对儿就开掐啊,还是先弄个穿着清凉的师姐上去举个牌子再开局? 静菲不可不知道秋秋这会儿都神游到什么地方去了,指着一个人说:“你瞧,那是掌门师伯的得意弟子静越师兄,上年考校他就是头名,今年大概也没谁能越过他。” 小姑娘的声音明显和刚不一样啊,要说刚才那是正常版,这会儿不管是音高、高量还有含糖度,那都提升了不是一个档次。 秋秋转头一看就明白了——哦,小姑娘见了偶像了嘛,理解理解。 青春年少的时候谁没追过星呢?不远处那位静越师兄既然挂着静字辈第一人的光环,生得又玉树临风,看起来气质也不错,也难怪静菲眼神儿表情声音全都变了一个人似的。 秋秋也承认这人看起来不错,不过她可没有静菲那么激动。 “那旁边的那个是谁呢?” 秋秋指的那姑娘生得绝对是清秀绝俗——当然,比拾儿还差了那么一点点,大概修真界的美女多半都走这个路数,清冷,沉静,个个都跟古墓派出来的小龙女似的。不过有拾儿这个样板在,秋秋看这个姑娘就象个盗版的,长得逊了不止一筹,那股清冷的味道也不到位,表情是够装X了,可是看着那个静越的眼神活象猪八戒见了人参果,掩不住的热切和功利。 静菲的声音冷得都快掉冰碴了:“她是静荭,是琵琶峰的人。你可要当心,她这个人最会装了,不但靠着一张脸骗人,还特别会花言巧语。去年静兰师姐和她对上,就没能赢她,不过静远师兄把她打败了。” 静菲小声说:“她还想和静越师兄双修呢,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双什么?”秋秋睁大了眼。 静菲忙看了一下四周:“你小声点,这话能大声嚷嚷嘛。”不过她也知道是自己开的头秋秋才接着说下去的,又怕她拿这个去别人:“这个……你还小,再过几年自然就懂了。可别乱说话,让别人听见了有麻烦。” 秋秋才不会被她这么忽悠过去:“她想和静越师兄双修,但师兄不想和她双修?” 静菲真是要让她的直白给整的内出血了——换个场合她肯定要教训这小丫头一顿,可是现在的时间地点都太不合适了,静菲只想快点打发了她这个问题。 “这不是两个人的事,牵扯的关系太多了。”静菲举了个最简单的例子:“比如当年,掌门师伯原定是要和你师父玉霞真人双修的,这件事是师祖、师叔祖都还在的时候就定下来的,但是师祖身殒之后,玉霞真人突然离开了修缘山,这件事就没能成嘛。静越师兄将来如果接任掌门,那他的双修道侣是谁应该也是由掌门师伯来决定。” 静菲说的事情是门里差不多的人都知道的事,可是秋秋却对此一无所知。 师父从来不提宗门的事,更没提过她当年差点就和掌门师兄玉青结成双修道侣的事啊! 静菲这么简单的几句话里头信息量太大了!秋秋觉得无数八卦轰的一声全涌上来,大脑处理器都要当机了。 师父当年到底为什么离开呢?她和玉青真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样的过往?两个人相爱过吗?还是只因为长辈们的安排包办或是因为利益纠葛才有双修这一说? 静菲见她终于闭了嘴,自己终于也松了口气,拉着她往一边走:“咱们去那边。” 秋秋懵然:“去那儿干嘛?” “考校分成两场,咱们先去头一场。” 秋秋顿时傻了:“我也要考?考什么?怎么考?” 静菲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怜悯和安慰:“别害怕,师父他们也知道你入门时日尚浅,再说抽到的灵签会自动测出你身上的修为,然后给你一道和你的修为相符的题目,不会太难的。” 咦?这么人性化的智能考核方法?修真界真奇妙。 不对,秋秋赶紧把思路扭回正轨,要考试啊啊啊!有没有搞错啊!她只以为自己是来陪跑的,可是想不到连她也要考!怎么办?她一点儿都没有复习过啊。别人好歹还临时抱了抱佛脚磨了磨枪,她现抱现磨也来不及了啊。 静菲看到秋秋那副天要塌了的表情,嘿嘿一笑:“我本来也以为你刚上山不用考啊,结果师兄说,只要是宗门子弟都要考校,一个都不能漏,那你肯定也算啊。” 秋秋恨不得脚下生根扎在地下,可现实是残酷的,静菲死拖硬拽的把她给一步步拖走了。 静远站在石柱边含笑看着她们,静菲脆生生的喊了声:“大师兄。” 秋秋也跟着喊了一声,不过跟静菲的热情昂扬一比,她一股颓唐丧气相,满脸都流露出“大祸临头”和“痛不欲生”。 静远安慰她两句:“不用担心,即使今年考校不理想,还有明年呢,明年不成还有后年。你才刚拜师几年,又一直没有回过宗门,师长们也不会怪责。静菲,你也站过来,你们俩各抽一道灵签吧。” 石柱一圈的台子上都摆着灵签,看起来寥寥几张并不算多,但是前一个人抽走之后,石台上马上又会再出现一张补上刚才的空缺。 静菲站在一排灵签前头有些犹豫,她转头看看秋秋:“来来来,师妹你先来抽吧。” “……”秋秋。 “……”静远。 这种“送死你先上”的欢快表情实在太欠抽了。 25 初校 反正早晚都是要考的,伸头缩头都一样,早晚要吃一刀。 秋秋伸出手去抽了一根签。 就在手指触到签纸的那一瞬间,身周的一切全都变了模样。 上一刻她还在人声扰攘的知行台前,面对着一根石柱抽签,静远和静菲站在她的身旁。可是下一刻她就置身在一间小小的石室之中,没有门,没有窗,面前一张石案,一个蒲盘,石案上端端正正放着那张她触到的签纸。 秋秋左右看了一眼,没有出路。 她在蒲盘上坐了下来,打开面前的签纸。 刚才她还在想,这么多人凑在一起,抽到什么难题,师弟不会的可以问师姐,师妹不会的可以找师兄,说不定还能找师父师叔什么的帮忙,怎么达到考校的目的呢? 原来玄机在这儿。 在这个被封闭的环境里,她不可能向他人求助,也没什么作弊的手段能在这儿用得上。如果她答出来了,才能从这儿出去。答不出来……嗯,应该也不能把她关一辈子,大概到了一定时限也能出去,不过这次考校肯定是不合格了,更不用说得到和人上那个台子上去比划较量的机会。 这间密闭的石室中异常安静,什么旁的声响都没有,她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甚至象是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秋秋缓缓掀开签纸。 知行台上,静远看着静菲那偷鸡贼一样的笑容,本能的感觉到哪儿不对:“你都跟她讲了考校的事了吗?” “讲了呀。”静菲有点儿心虚,她本来是想和秋秋说清楚考校的过程的,不过一扯到双修什么的……就给耽误了。 怕大师兄再追问,她只怕就要露馅儿,赶紧转过身去也抽了一张签。 居然都要靠去考校来逃避追问了,说不心虚谁信哪? 秋秋才来山上不到一个月,她也肯定不知道考校的细节和过程。 不过……这小丫头聪明得很,应该能答出题来。 静远正要伸手去抽纸签,身后忽然有人唤了一声:“静远师兄。”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身,再低头——很好,看到了刚刚他还在惦记的那个矮胖小萝卜头。 “你……”静远意外之极:“你不是抽了签吗?” “是啊。”秋秋点头。 可是没有答出签上的题,是不可能从密闭的石室中出来的。 静远一向从容不迫,这会儿突然觉得脑子有点儿不够用。 这种考校并不是年年都有,但每回都是一样的。秋秋能这么快出来,两个可能,一是她答完了,就在这么短短的一盏茶的功夫里头,这个可能性不大。 还有就是那张灵签也许是……坏了? 这个可能性就更加微乎其微了。 “题目难吗?” 秋秋笑着摇头:“不难,就写了一句话我就出来了。” 静远心说这小师妹的水平真那么差?差到灵签自动判定到只给她出一句话的题目来答? 可这会儿时辰也差不多了,他也无暇多问,再耽误下去,只怕就误了他自己的考校。 “师兄你快去吧,别误了事儿。” 看着静远的身形也消失在眼前,秋秋低头看着手里那张已经变成一片空白的签纸。 她并没有说谎,这道题她只写了一句话做为应答,结果一瞬间石室就消失了,她也觉得很诧异。 “这位师妹,”前面有人朝她招了下手。 秋秋左右看了一眼,没别人,就是叫她。 秋秋慢慢走过去,那个叫她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刚才静菲指给她看的琵琶峰的师姐静荭。近看她生得确实不错,皮肤光滑细白,眉眼秀美。不过有句名言,美女这种东西是需要比较的。静荭生得就算不错,比拾儿那是差得远了。 “你这是已经过了初校了?”静荭很自然的伸手抽走了她的纸签:“嗯,真是人不可貌相,师妹这么早就过了初校,真是天资聪颖。” 秋秋觉得这个静荭师姐是不是专业替人拉仇恨的?本来她个子又矮,泯然于众人,结果被这个师姐这么一说,四周的人目光纷纷落在她身上。 “你叫什么?”她问完了之后又说:“哎呀,我想起来了,你是玉霞师叔的弟子吧?我听说你前几天跟玉水师伯回来了,可是一直没见着你。你现在住在莲花峰还习惯吗?缺不缺什么东西?要是有什么难处,也可以来同我说,或是同其他的师兄师姐说,都是一样的。” 嘴上说得好听,真关切,她来了这么多天也没见人去探望过她。 可是面子功夫也是要做的,秋秋点头说:“多谢师姐,有什么事儿我一定同师姐说。” 静荭笑着点头:“好,千万别外道。你师父她们的事,掌门师伯和我师父都在查着,我想玉霞真人吉人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的。你就安下心,踏踏实实在山上住下,修练上也别马虎了。” 她是师姐,长幼上下有别,不管她说的什么,秋秋都乖乖点头应是了。 “你跟着谁一块儿来的?怎么把你撇下不管了?”静荭不着痕迹的给人上眼药,把秋秋的那张纸签翻转过来看了看:“师妹抽到的是什么题目?说出来师姐还可以帮你参详参详。” 这套话的水平也太差了。 秋秋伸手接过她的那张纸签,正要开口说话,叮的一声响,她袖子里一样东西滑下来落在地下。秋秋低下头去捡,就这么耽搁了一下,旁边有个男弟子凑了过来:“静荭师妹,找了你好一会儿了,你怎么在这儿呢?师父叫你过去。” 静荭应了一声:“师父寻我何事?我这就过去。” 她再转头看,刚才那小萝卜头师妹已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算了,跑就跑了吧。虽然她初校过得快,但很可能是瞎猫撞着死耗子,正好凑巧答上了而已。每次考校都是这样,虽然有象静越、静安、静远这样天资过人的弟子答得快,但也有人运气好碰了巧,这种情形还多半出在根基未深资历尚浅的弟子身上。 26 掌门 秋秋站到大鼎边上,学着别人的样子要把纸签投进去。 投进去之后,就代表初校真的结束并通过了吧? 秋秋只是遇到了一个很小的硬件问题,她只有这个鼎的一半高—— 不过这个很容易解决。秋秋低下头,三两下把纸签折成了一只飞机,退后两步,轻轻往前一投。 嗖——安全着陆。 好了,初校就算完了,比剑较技那些事轮不上她,她这种小虾米完全可以抱一包瓜子什么的坐在台下当纯看客,时不时叫个好加个油什么的。 秋秋退后了一步,差点儿踩到一个人脚。 “啊,对不住……” 身后那人微微一笑:“是静秋师妹吧?” 秋秋点点头。 这人太高,她得仰着脸看他。 “我是掌门亲传弟子静越。” 秋秋对应的问侯了一声:“静越师兄。” 这人可以说是离水剑派下任掌门的热门人选,掌门亲传弟子,静字辈弟子中的第一人,还是无数师妹的梦中情人,连静菲这样的小丫头都对他念念不忘。 掌门首徒可不那么好当,不但要技压群雄,还得有出众的管理协调才能——嗯,准确的说,就是文能定国安邦,武能跨马提枪。不但要能打,还要耍得了手腕玩得了心计。 静菲那种小姑娘看着静越这样的大师兄就象看实力派偶像巨星,满心憧憬,可是秋秋做为一个局外人,却把这位大师兄当成一个上位者来看待的。这样的人宜远观不宜近玩。 “师父让我来找你,静秋师妹请随我来吧。” 掌门人?玉青真人? 秋秋有点儿纳闷,玉青真人有什么事要见她? 不过显然大BOSS有请,秋秋肯定得去。 这位静越师兄比刚才的静荭师姐还吸引眼球,拉仇恨的功力也更上一层楼。秋秋不意外的发现随着他的出现,自己想要低调的打算又一次落了空。 掌门的居所并没有象秋秋想象中那样,肯定是在离水剑派的正殿起居,就算不是富丽堂皇,也是巍峨雄阔,气度不凡。 静越领着她穿过云中桥,青玉真人日常起居的地方就是个很小的院子,三间静室,门前栽着雾茶花,花朵有碗口般大,雪白皎洁,一枝上足足开出六七朵,花朵沉甸甸的把枝条都压得弯了下去。 “你师父也很喜欢这花。”玉青真人站在门旁,他看起来恂恂尔雅,语气温柔谦和,可不大象一派掌门的样子——最起码秋秋觉得,做掌门,怎么也应该更威严一些。秋秋脑海中的掌门人样板,有几个经典形象以供参照:岳不群式,东方不败式,呃,或许可以再加上洪七公式?当然,堂堂离水剑派的掌门人不大可能疯疯颠颠性别错乱…… “你到修缘山这些天,还习惯吗?” 秋秋老老实实摇头。 她太不习惯了。 就好象一直在家过惯了舒服日子的学生一下子开始了住校寄宿生涯,身边的一切全都那么陌生,怎么可能短短几天就习惯? “想你师父师姐?” 秋秋点点头。 玉青真人伸手摸了下她的头发:“不用担忧,你师父没事。当年她还在修缘山的时候,我们师兄妹几个人曾经都在后山的长生台留下过照影,当时**玩闹,不过她若是……已经不在人世,照影就会随之一并消逝。可是我接到消息之后就去查看过,照影还在,也就是说你师父必然还在人世,想来是一时被困,迟早可以转危为安的。还有白时、秦翰两位长老一直在追查寻找她的下落,应该不久就会有消息的。” 秋秋这下真是喜出望外:“真的?” 她也知道玉青真人肯定不会拿这种事骗她!虽然她不太懂那个照影是怎么回事,可是玉青真人既然这么说,就代表师父还活着! 这是这些天来她听到的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消息。秋秋真心的感激这位掌门人。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理由,可是只要他不放弃,认真的追查,师父的事一定可以解决,他们师徒也必然能够重逢。 心里的重负去了,秋秋看着玉青真人,忽然想起了静菲说的八卦。 玉青真人和师父玉霞真人是师兄妹,据说当年还差点儿结成了双修道侣。 他们当年相爱过吗?或者仅仅是因为师长的安排才扯上了关系? 师兄师妹,青梅竹马的……肯定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吧? 再说,师父为什么会忽然一个人离开修缘山呢?这中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有奸情啊有奸情! 玉青真人坐了下来,又拍拍身边的石凳:“你也坐下吧,跟我说说你师父的事。说起来,从你师父离开宗门,我和她许久未见了,她一向可好?” “挺好的,师父心境平和,收了我们三个徒弟,静心师姐性子很象师父,又稳重又温和。静怡师姐是个很上进很认真的人,我入门的时间最短,也没学着师父几分本事……” 玉青真人微笑着说:“嗯,小姑娘倒是挺谦虚,不过你师父挑徒弟的眼光倒不错,你天资、心性都上佳,我门下的一众弟子,除了静越他们几个,就找不出比你更强的了。你现在住莲花峰上?师兄师姐们待你可好?要是住不惯,就到主峰来住也是一样的。” 住到主峰未免太显眼了。虽然说住过来可能方便修行,毕竟主峰的地脉好,灵气充裕,而且还有玉青真人坐镇。但是同样,主峰的人比莲花峰多出好几倍,人事关系肯定也比莲花峰要复杂好几倍,以秋秋这么简单的小脑袋实在不太好应付。 知道玉霞真人她们还平安的消息,秋秋也就不心急了,稳扎稳打的一步步来,她纵然想变强,可也不想象静菲说的那个同门一样走火入魔变成个废人。 “多谢掌门。我在莲花峰也挺好的,已经安顿下来了,静远师兄他们也很照顾我,就不用再麻烦一次搬来搬去了。” 玉青真人点头说:“也好,静远也是个稳重的。”也就没有再提让她搬过来的话。 27 计划生育 “你师兄把你的初校灵签取了来给我看了,”玉青真人从案头拈起一张纸,含笑问:“你抽到了什么问题?竟然答的这样快——这次初校中你是最快的一个。” 秋秋揉了下鼻子:“掌门也不知道我抽到的题目吗?” 玉青真人微笑着摇头:“这考校弟子的规矩是祖师留下来的,一代一代直到如今,出题目的人并不是我,所以现在我也不知道你抽到的是什么题目,也不知道你的回答。” 秋秋点了下头:“题目就是一句话,它问我,为什么要修行。” 玉青真人微微失神。 的确是很简练的题目,可是却并不简单。 唯物的问题不难,可是唯心的题目就没有唯一的标准答案了,怎么答似乎都不算错,可怎么答也可以说是错。比如那种纯绕人的问题: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这种。 玉青真人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并没有再问秋秋她的答案是什么。 总体来说,今天和掌门人的会面还算轻松,收获也不小,最让秋秋高兴的是确定了师父的安全。师父还活得好好的,那即使一时见不着面也没关系,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她们师徒总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秋秋心情极好,还给大白加餐——大白身上被烧秃的几处地方已经长出了新毛来,虽然和别处的毛还有差别,但是不仔细看的话倒也不怎么明显,仍旧是滚圆的胖胖的,天气渐冷,抱起来手感真的超好。 可是大白看着平时它最爱的点心,有些不安的朝一旁挪了一下脚掌,并没有象往常一样一见了甜食就不要命一样扑上来。 “怎么了?不想吃吗?”纯当甩手掌柜的主人偶尔也会温柔体贴一把,秋秋把大白两只前脚掌拉起来观察了一下它:“没受伤啊,有哪儿不舒服吗?” 大白往前挪了一步,露出身后那个圆圆的洞口。 又一个兔子脑袋从洞里钻了出来,然后露出来的是和大白不相上下的圆滚滚的胖兔子。 “二白?” 大白什么时候把老婆偷渡上山了?行动力真是不一般哪。 既然老婆来了,那肯定…… 一二三四五……一串小脑袋跟着从洞里钻出来。 好吧,孩子也跟着一起带来了。 秋秋虽然意外,但是并不觉得大白有什么过份的。大白和二白夫妻情深,当初二白难产,大白冒着被拍成兔肉小饼饼的危险去偷蜡烛想救媳妇的命,让人家夫妻、父子长年的一家分离也不应该。 虽然多添了这么多张嘴巴,不过兔子们大多数时候都会自己觅食的,好生好养,并不用秋秋太操心它们的口粮问题。 怪不得大白这么积极打洞呢,只它一个住当然不用这么费事,可是老婆孩子都来了就不一样了,当然得宽敞些才够住。 照大白这个建设速度,哪怕二白再生个十七八胎也够住了。 等等——秋秋忽然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她伸手摸了摸二白的肚子。 果然!二白不是胖了,它是又怀上了! 这……虽然听说过兔子很能生,可是听说跟实际见到完全是两种概念啊!二白头胎就生了八只,这会儿看着肚子也小不了,不会再来个十只八只的吧? 照她这速度生下去,一年几窝一年几窝的……秋秋觉得,可能要不了多久,修缘山就要改名兔子山了吧? 0.0到时候满山都是毛绒绒的白团子滚来滚去的……呃,也挺萌的啊。 就是怕别人不这样想。 毕竟这又不是自己的地方,秋秋的心态摆得很正,她只是在这里暂住而已,等师父回来了她肯定还要跟师父回去的。既然是做客,满山撒欢的养兔子总不是回事儿啊。 秋秋琢磨着,她得跟大白两口子商量商量,尽量少生点儿。或者她应该去请静远师兄帮帮忙,看有没有给兔子吃的避孕药什么的?要想富就得少生孩子多种树。真要让大白二白不加节制的生下去可不是回事儿。比如现在吧,秋秋要给大白一家吃点心,两包也就够了,十块八块的正好够分。等二白这一次生完,那再给它们加次餐,就得四五包点心了——如此这般打着滚儿的叠加下去,说不定明年她就得备一屋子的点心都不够它们分的。 “我还要去知行台,大白二白你们老老实实待洞里,没事儿别出来,小心让别人逮着了把你们做成兔皮围脖红烧兔肉,我可救不了你们。嗯,天黑前我就回来了。” 大白领着老婆孩子一起老实的点头。 修缘山上灵气浓厚,不但对修炼的人有好处,对大白它们这些灵兽、还有山上的花花草草也都有好处。秋秋感觉大白到了修缘山这些天,好象比原来又添了几分灵性。 再到知行台的时候,人比一开始少了大概有一半,都是没过得了初校的外门弟子,一般掌门的亲传弟子、记名弟子过初校都是没问题的。静菲远远就看见她了,一个劲儿朝她招手。 秋秋一走近就被她拽住了,急虎虎的问:“听说你见着掌门了?还是静越师兄带你去的?” “诶,见着了。” “那……掌门真人和你说什么了?” “掌门说,我师父还活着,让我不要太担心。” 静菲有些狐疑:“就说了这个?” “是啊,哦,还问了我过得习惯不习惯。” 静菲显然并不太相信,静兰笑着说:“行啦,你瞧旁人都安安静静的,就你们俩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回来让人看笑话。” 秋秋腹诽,她哪有说啊,分明都是静菲一个人在叽叽咕咕啊。 “静秋师妹也过了初校吧?”静兰问:“听说你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答出了题目?” 虽然这师姐师妹两个口气有差别,可是本质上她们干的事儿是一样的,都叽叽呱呱个没完。 秋秋知道上午的事儿有那么多人看见听见肯定瞒不住,不单是初校,还有玉青掌门同她见面的事,都会招人忌惮。 28 比剑 要不是比校已经开始,秋秋大概还不能摆脱她们的聒噪。 离水剑派说是剑派,那上台的当然都是比剑。这是当然的,总不可能唱歌大赛弄出个相声节目来。这台上一比起来,就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了。 秋秋虽然到现在为止都在练入门剑法,可是师父留下来的剑谱剑诀她都看过,平时师父指点静心师姐她有时也在一旁听着,上头师兄师姐们比斗所用的剑招,有的秋秋知道,有的则没有见过。可是即使没见过,也都是本门的剑法,心法、路数都差别不大。 她本来还预备了瓜子、苹果汁、肉干、蜜饯这些零嘴儿,完全是想把这比武当电影看的。可是等到开打了,她才发现这跟看电影根本是两码事啊!两只眼都觉得不够使了,这一招原来可以这样用,那一招原来要配合步法身法…… 静菲还没开始学剑,不过是看个热闹。起先几场还有兴致,可是看了几场之后就渐渐心浮气躁,既看不出什么名堂,比剑的人又不是她喜欢的。要是静远、静越师兄那样的翩翩美男子上去比,她还能本着追星的心态捧场叫好。可是台上接着几拨都是长相气度不怎么出众的,甚至还有中年的师叔伯们,她就开始走神了。 师姐师兄们看得入神她不敢打扰,幸好还有秋秋可以说说话。 秋秋完全能一心二用,一边嗯嗯啊啊应付静菲一边不耽误看剑法。而且静菲有个好处,她人面儿熟,上台的人秋秋倘若不知道来路,问她一声,准保从头八到脚,再细一点儿连祖上三代都能给挖出来,真是个八卦好手,秋秋认为掌门师伯他们真是埋没了人才,静菲这长处当个现场解说员是肯定称职的。 “这个是魏长老的门下,不过他也姓魏,有人说他和魏长老是同族,因为这个,魏长老在一众徒孙里对他另眼相看。”静菲小声说:“这个人人品可不怎么好,以前还对静兰师姐献殷勤,魏长老这个人又蛮横护短,后来还是师父出面他才算收敛了几分。以后你要见了这人,一定得躲着点儿。” 门派一大人一多了,难免良萎不齐,秋秋表示受教了。 从剑路上也能看出这个魏师兄的人品来。他剑路确实蛮横,且得理不饶人,同门较量都是点到为止,这人可净出狠手,幸好他对手也不赖——就秋秋看,剑法修为应该还在这位魏师兄之上,最后两人平局收场,大概是对方有意相让给他留情面——也可能是象静菲说的,顾忌他有个护短不讲理的长辈。 给别人留面子,也就是给自己留余地。秋秋觉得这位师兄不但剑法稳健,做人一样圆滑。而相比之下,那位魏师兄还剑入鞘时一脸悻悻,向知行台上头坐的掌门人和长老们行礼时也是一脸倨傲不恭。 这种人如果晚上被套麻袋暴揍真不会让人意外,而且事后追查嫌疑人一定非常困难,因为这人满脸都写着“我欠揍我很欠揍快来揍我啊”的字样啊。 静远往这边看了一眼,两个小师妹凑在一起小声嘀咕当然瞒不过他,不过他也十分乐见其成。静菲虽然骄纵一些,但是新来的小师妹却落落大方,从来没和她斗气争执,两人看起来相处得倒十分和睦。 一旁静兰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两个小师妹,她轻声说:“静秋师妹天份是有的,就是入门太过早了,玉霞师叔心急,这么小的孩子,心性还未定……” “这样的好苗子是难得的,倘若不早下手,就要让旁人抢去了。” 静兰笑笑,不过笑意有些勉强。 静菲说了半晌话,口渴,秋秋从乾坤袋里翻出一小瓶果汁给她。 “这瓶子倒可爱。”静菲先不忙喝,打量瓶子。瓶身是半透明的琉璃状,瓶身上雕着一种她没有见过的花饰。 “这是什么?” “是西瓜汁。” “不是,我是说瓶子上这花。” 秋秋低头看了一眼:“这是郁金香,一种外番的花。” “倒是长得奇怪。” 秋秋心说,别的花倒是不奇怪,可是那些花多难雕啊,郁金香最好雕了,一个大椭圆顶端描两下,下面再个来梗子就算雕完了,再省事不过。 本来她也不想雕花的,不过不雕花,瓶子拿着有点儿打滑,这些花纹不过是为了增加摩擦,并不算全为了美观。 西瓜汁凉冰冰甜丝丝的,静菲喝完了这一瓶又要了一瓶,还跟秋秋讨了小蜜饯吃。两人吃吃喝喝半天,静菲突然精神一振:“静远师兄要上去了!” 这下莲花峰的一众弟子门人自然要是要力挺自家大师兄的,连秋秋也算大半个自己人,也跟着关注起来。 静远这个大师兄十分称职,下头的师弟师妹们都对他服气亲近,这回师兄上去了,就算走神儿的也回神儿了,吃零食的也闭上嘴了。 静菲只顾说:“师兄肯定赢,他的剑法可是咱们莲花峰众弟子里最好的。” 这点秋秋赞同,想必连静远的对手都不会否认这一点。 而且静远的剑法和他的人差不多,并不显得锋芒毕露,反倒是他的对手显得十分急躁,很沉不住气。 秋秋想起师父玉霞真人说的一句话来,叫蓄盈待竭,大概就是指现在这样的,静远师兄越显得游刃有余从容不迫,对手就越发心中没底沉不住气,就算本来尙有三分余地,他心里一想着,坏了,一定会输,马上会输,也不可能有一成胜算了。 结果当然是毫无疑问的,赢得相当有水准。 看到大师兄赢了,静菲忍不住又蹦又跳,趴在秋秋耳边小声说:“大师兄厉害吧?” “很厉害。”秋秋由衷地说。 静菲憋不住话,左右看看旁人没在意她们,小声说:“静兰师姐和静涵师姐都喜欢大师兄呢,你猜猜大师兄会喜欢她们哪个?” 这个秋秋也看出来了。她的目光先落在静兰身上。静兰是大师姐,可是秋秋觉得她气量不够,眼界心胸都欠缺,与静远根本也没有什么心灵共鸣。至于静涵师姐……她看起来挺温婉的,站在那儿秀秀气气不抢风头不强出头,但是秋秋觉得她身上缺了点什么,也不大可能。 静菲也不是真的想从她这儿问到什么答案,静远从台上下来,一众师弟师妹们都挤上去恭贺他,静远只是微微一笑,对胜负之分并不太看重。 29 这种宗门考校对静远这样的弟子来说是没多大意义的。下头的再传弟子、记名弟子却是千方百计要抓住这样的机会,在考校中能脱颖而出的话,就有可能被哪位真人、长老看重,收为亲传弟子,那就是鱼跃龙门一步登天了,可以说是彻底了改变了命运。 对静远这样已经地位稳固,得师长看重的弟子来说,这样的考校只要走走过场,不墮了声名颜面也就可以了,犯不着去抢旁人的风头,都是同门,何必呢。 下头的师弟师妹们自然是好听话不要钱一样的纷纷说个不停,静远走到了他们中间停住脚,静兰已经把一盏茶端到面前:“师兄辛苦了,快喝口茶润润喉咙吧。” 静菲挤到了跟前,由衷的称赞:“大师兄最厉害了!” 静远一笑,目光很自然的移到静菲身旁的小胖妞身上。 秋秋点点头,附和着静菲说:“大师兄很是厉害。” 同样的一句话,不同的人说出来,听的人感觉也大不一样。 明明秋秋说的和静菲没什么不一样,甚至口气、表情还不如静菲一半热诚。可是静远看着她,总觉得能在她那双眼睛里看出点儿别的东西。这个小师妹才刚入门不久,按理说是不懂剑法的,可是看着她又黑又亮的眼睛,平和自然的口气,静远忽然生出一种感觉——刚才他在台上的招数剑法,台下的这些人里,只怕看明白的没有几个,而这小师妹,却象是看明白了。不但明白,而且看懂了。 随即他又推翻了这个念头。 不可能的,小姑娘再聪明,可是毕竟年纪阅历都在这儿放着,和他相处时日更久的师弟师妹们都未必全看得懂,何况是她? 台子上又上去了人,静远收慑心神,同师弟师妹们一同旁观,时而点评几句哪一招用的好,哪一招却使得老。这一番点评可不同于刚才静菲那胡扯一气的八卦,称得上字字珠玑,每每切中要害,点透关节。秋秋听了几句,心里也很是服气。能当上大师兄的,果然都不是一般人,剑法还是其次,刚才在台上的那一派从容也不算太难得,可是这几句点评,眼光见识远超过一众同门。 琵琶峰的玉水真人脾气孤傲,对弟子也没多少耐心功夫。倒是这位大师兄徒代师职,辛勤照应一众师弟师妹,所以在同门中着实威望不低。 做这个大师兄,可当真不容易。 正说着话,左边台子上又上来了两个人。 底下的人纷纷喝一声采——这样捧场,多半因为现在台子上的两个都是姑娘。 一个穿娇俏的海棠红色,一个是淡雅的雨过天青色,都正当豆蔻年华,生得又都非常美貌。 穿红色的那姑娘使的是双剑,身法极其灵动,两条剑穗上坠着明珠,看起来流光溢彩。且不论剑法如何,但论这行头排场就值得一观。穿青色的那一位身材修长窈窕,衣带当风,剑法却极凝重稳健,两人堪称棋逢对手。 本来看了许多场比试,剑法再好也未免审美疲劳了。这下有美人可看,底下的人纷纷精神一振。 一直到天黑知行台上还有许多人不舍得散去,秋秋却觉得做人不能太贪心,今天已经看了几场格外精彩的,有所体悟,再看下去也是贪多嚼不烂,倒把一开始的体悟也给搅散了。 她同静菲说了一声,静菲也早不耐烦看了,说:“我去跟师姐说一声,咱俩一起走。” 下了知行台,山路漫长,静菲挑了一盏小小的碧纱灯照亮,静菲穿着一双带桃红缨球的绣花鞋,走起来两个缨球一颤一颤的,很是活泼。不过静菲这会儿可不怎么能活泼得起来了。今天初校,很是累心耗神,还有就是,她另有一桩心事。 静莫菲只是骄气,不是傻子。秋秋来了快两个月,时间一长,她自然看得出秋秋修为还要胜她一筹。亏她还一本正经摆师姐的谱要指点人家,秋秋嘴不说,肚里不知道怎么笑话她呢。她只顾出神,差点儿被脚下台阶绊倒。 秋秋拉了她一把,笑着问:“你想什么想得这么专心?小心跌着了。” “没事。”静菲很爱面子,心里想的什么当然不会当着秋秋说出来:“天气要冷了,我央丹房的师姐做了几盒玉露琼脂膏,擦脸擦手都好用。反正我一个人也用不了这么多,你跟我去拿两盒吧。” 秋秋也没推辞,跟静菲去了她房里。静菲打开个盒子,从里头往外掏东西。 这小姑娘的零碎东西真不少,画眉的黛石,胭脂,还有些用途不明的瓶瓶罐罐,差点儿一张桌子都摆不下了,最后才把琼脂膏给翻了出来。膏体是淡淡的杏黄色,闻着有一点淡香气。 秋秋老实不客气的拿了两盒,又向静菲道谢。 静菲摆摆手:“你也别谢我,我也吃了你不少东西呢。天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就几步路,哪用送来送去的。” 可是静菲执意要送,秋秋也没坚辞,两人再提了小纱灯出门,把秋秋送到了院门口静菲才回去。 秋秋掩上院门,这里只住了她自己,清静是清静,只是有时候也觉得孤单——幸好还有大白二白它们作伴。 秋秋盘膝打坐,刚才所见的那些剑招,一式一式的在心中默默的又想了一遍。正在灵台空明,似悟非悟的关口,手掌心微微发痒。 秋秋纳闷的睁开眼低头看,原来是大白。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跑了进来,正伸着舌头舔她的手心儿。 “大白?”秋秋把它抱了起来,这家伙现在长得可是够肥,抱起来也死沉死沉的:“你怎么来了?肚子饿了吗?” 天气渐凉,大白一家这些天都忙着囤积过冬的口粮,忙得可是够呛。二白最近身子越来越重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那八只小毛球身量长大了一圈儿,变成中不溜的毛球了,要干活儿也帮得上忙。 秋秋忽然想起:“是不是二白要生了?” 大白立马频频点头,一双眼期待的看着她。 “你等着,我跟你去看看。” 30 不知道其他兔子生育是个什么情形,可是两次二白都会难产,秋秋觉得这情形有点不同寻常。不过本来大白二白也不是普通的兔子,大概得到了一些好处,总得付一些代价。大白和二白灵性和寿命都远远不同于其他兔子,但是世上没有谁能事事如意。 秋秋的乾坤袋里有不少好东西,有的原来师父那里取来的,有的是拾儿陆陆续续送她的东西,还有她走时没来及带走的东西。秋秋十分庆幸她把这些东西打了包放在乾坤袋里,不然也都让那一把大火给烧成灰烬了。 大白先行一步钻进了洞里。这洞又深又黑,秋秋比量了一下洞口的大小,没怎么犹豫也跟着钻了进去。 大白现在直立起来都快有秋秋高了,这洞也挖得很大。秋秋弓着腰就钻了进去,结果越往里走觉得这洞越宽敞。 大白这是打算在这儿安居乐业啊!瞅这规模,就算二白再努力增产生个十七八胎都够住了。 秋秋从脖颈里摸出如意环。平时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圆环在黑暗中开始微微发光,那光越来越亮,但是却柔和而不刺眼。 秋秋也是在失火那一夜才发现如意环还能起到照明作用的,不过当时事情太多,她也没放在心上。现在拿出来用倒是正好。 大白拐了个弯,秋秋现在完全可以直起腰来了,这个洞铁定不是大白用爪子刨出来的——就算他能把石头打磨抛光,可是它毕竟还是只兔子,一只兔子再神奇也不可能在洞壁上刻绘花纹。 秋秋没有时间多看那些,她的注意力被伏在那里的二白吸引过去了。 好些天没见着二白了,它的肚子大得惊人,看起来比第一次生产的时候还要大。 秋秋的手轻轻按在她的颈间。 现在她可不是一开始那种一无所知的傻丫头了,跟拾儿在一起那么长时间,长的见识可着实不少。 二白没大碍,就是元气不足。它这次肚子这么大,秋秋看着都替她累。小兔崽子们从哪儿吸取营养长这么大?那还用问吗?肯定是从二白身上啊。 秋秋觉得自己这阵子也有点儿粗心,二白现在是个孕妇……好吧,孕兔,甭管什么物种了,反正大肚子肯定比平时更迫切的需要营养。而秋秋并没有额外多给它添补太多,只是有两回拿了中品益气散给二白吃,那对别的灵宠来说可能足够,可是对于怀孕的二白来说,或者说,对二白的这个肚子来说,那点儿益气散根本是杯水车薪,只怕还不够二白塞牙缝的呢。 秋秋又一次感受到了计划生育的重要性。 为毛她偏偏会收兔子灵宠呢?不,兔子不是问题,问题是大白二白是两口子,既然是两口子,那阴阳相合繁衍生息就免不了。 秋秋在她的荷里掏掏,掏出补元丹来给二白吃。她先掏了两粒,再看看二白肚子,干脆把一瓶子都倒出来了。 大白这个没出息的跟前跟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还不停的用鼻头去碰触二白,看样子活脱是在安慰老婆“别怕啊加油啊咱家又要添丁进口啦”。 另外几只小白毛球明显被冷落了,娘在忙着,爹也忙着,它们自动自发跑来黏着秋秋,脚边手上肩膀上,连头上都蹲了两只。 这种毛茸茸的温情让秋秋一天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二白精神好多了,不过看样子还得一会儿才能生。秋秋抬起头来打量这个石洞。 大白显然很用心的打理过这里,石洞里十分干净,并没什么异味儿,通风应该也不错。靠墙的石台上垫着厚厚的干草和棉花,从大小能看出来是大白二白夫妻睡的。 那小毛球们住哪儿呢? 她正这么琢磨着,有只小毛球滚动着从洞外头进来了。 看来它们应该是住隔壁。 它滚到秋秋手边,用软乎乎热乎乎的耳朵去蹭秋秋的手。秋秋把它抱起来,往外走了几步。 在石洞的外头,还有另外一条路,应该就是它刚才来的地方。 “你们住的地方什么样儿?咱们去瞧一眼吧。” 小毛球们发出轻微而欢快的呜呜的叫声,急着给她领路。 转了个弯,眼前就是小毛球们住的地方了。 比刚才那里要小一些,一样非常干净。就是小家伙们不老实,把铺的干草什么的刨的到处都是,显得有些凌乱。估计它们兄弟姐妹间没少在这里嬉戏打闹。 秋秋脖子上的如意环一晃一晃的,可是似乎这洞里的光线并没受影响。 秋秋觉得有些奇怪,伸手把如意环握在掌心,石洞里果然也没有因此而变得漆黑一片,石壁上有什么东西隐隐发出微光,虽然不象如意环那么明亮,可是也足够看清楚石洞里的情形了。 秋秋凑到跟前看了一下,那发光的好象是细碎的荧光石。这东西并不算稀罕,修缘山上很多地方都有镶,就连知行台的地上都镶着这个,还拼成了星辰之状。 嗯嗯,问题就在这里。如果是人建的地方,别说镶点儿不值钱的荧光石照亮,哪怕他们往墙上镶金钢钻和田玉也没人管。可问题大白是兔子,它在打洞上头是很有天份的,但是让它们懂得往墙上镶照明的东西,这就太强兔所难了。 这洞肯定是早就有的,大白肯定建不出来。 秋秋有儿好奇,这洞要是人力所为,是什么人闲着没事儿在地下挖洞?要静心打坐的话有的是静室,犯不着掏地洞。 要说是象师父当初为了避祸而弄的那个石洞那样,可这里又没有什么禁制防护和阵法,起不到什么大用。 秋秋再往里看,不知道这石洞究竟有多深,尽头又是什么模样。 可这会儿顾不上这个,秋秋回去看二白。 二白吃了补元丹,歇了一会儿也消化了药力,又生了一窝小兔子出来。 秋秋挨个儿数过去,很好,这一回比上回又多了两只,正好凑了个十全十美。 刚生下来的小兔子粉嘟嘟的眼睛都没睁开,围着二白的肚皮挤作一团。秋秋寻思着大白虽然没什么本事,又懒又爱撒娇,可是它又添了儿子女儿也是件喜事,自己这个当主人的总不能毫无表示。她翻翻乾坤袋,给二白留下不少补品,给大白送了个带暗兜的围带。这个暗兜是秋秋自己缝上去的,也算是个小乾坤袋,很能装东西。大白要是带着孩子出门,完全可以把孩子掖在袋里,外番有袋鼠,它可以充一把嗯……袋兔。要采了萝卜山果想带回来,有了这个也方便得多。 31 发现 秋秋一直惦记着大白的兔子窝,可是一直没抽出空子去底下好生看一看。考校结束之后,玉水真人把一众弟子都训诫了一番,表现不好的自然免不了挨罚,表现优异的也有奖励。静越就得到了一把宝剑,据说是把极好的法器,静兰则得到了一件护身的法器,有个名唤做七宝铃。从名字上就能联想到法宝的样子。静兰当即就把它佩在了身上,再走起路来远远就能听见七宝铃叮当叮当的响声。 秋秋一直想笑,她以前曾经想过给大白二白拴铃铛,可是考虑到它们要是上山很容易遇到猛兽,到时候身上挂个大铃铛纯粹是找死,简直是明晃晃的在大声招呼狼豺虎豹们快来开饭。 结果大白它们没挂,师姐倒是给自己挂上了。 秋秋理解她的心情,有道是富贵不还乡就象锦衣夜行。静兰要不把铃铛挂在身上,谁知道她在这次考校中大大出了风头?谁又知道师父重视她,给了她这样的护身法宝。 理解归理解,可是秋秋一定不会这么干的。 她和拾儿在一起的时候学个道理,永远别让对手知道你有多少底牌。什么事儿都让人家打探得清清楚楚的,还有什么优势可言? 人各有志嘛,静兰想炫耀随她去吧,反正她再张扬也跟秋秋没什么关系。 玉水真人把莲花峰的事情交付给静远,开始闭关了。 这一闭,什么时候出关可说不准,可能三两个月,也说不定要十年八年。离水剑派几百年前曾经有位天才横溢的年轻弟子,没和旁人打招呼就闭关去了,一闭就闭了五六十年,师父和同门都以为他死了呢,结果突然某一天他无比闪亮的出了关…… 好吧,修真的世界里什么事儿都不算稀奇。 秋秋找了个空又钻进了兔子洞。 二白生完之后将养了几天,已经差不多恢复如初了。秋秋才刚进洞,大白就领着媳妇屁颠屁颠的迎了出来。 “二白你身子好了吗?”又林把二白抱了起来,顺手摸摸她的长耳朵。二白舒服的在她手上蹭了几下。 “大白你领我到洞里头去看看。” 大白明白她的意思,十分殷勤的在前头领路。 一众小兔崽子象是满地乱滚的白毛球,你追我赶的跟着他们。 秋秋冲它们摇摇手:“这次不带你们去,回去找二白去。” 几只大的有灵性,犹犹豫豫的停下来不跟了,小的们却不那么听话,还是紧紧跟着,有一只甚至揪着大白的短尾巴搭起了顺风车,被吊在大白屁股上一晃一晃,看得人真揪心。 大白这个家长终于板起来脸发来了威,咕咕的叫了几声,又甩了下屁股,把那只不知排行第几的儿子给甩到了一边。 小毛球们终于也看清了形势,心不甘情不愿的结伴往回走。 秋秋摸摸大白的脑袋:“你还挺有派头的嘛。” 大白十分得意的一甩耳朵,继续在前头带路。 秋秋用如意环照着亮。不过即使没有如意环,这里也不是漆黑一片。墙上荧石发出的光亮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她脚下的路。 绿幽幽的光略显诡异啊——秋秋突然想起了诸如《XX灯》还有《XX笔记》这样的经典惊悚故事。 秋秋原来胆儿可小了,明知道这些书挺吓人的,可就是忍不住想看,看完了之后晚上一个人都不敢上厕所,非得喊个同寝的人陪着才敢去。 这是自找罪受吗?不是,秋秋觉得,每个人心里大概都藏着一个盗墓的梦想。想想啊,古墓里都有什么啊?财宝,古尸,危险,神秘,刺激…… 秋秋当然知道她现在不是行走在一个古墓里,可是她也觉得挺刺激的。 不管最后她能得到什么,她已经拥有了这个充满新奇乐趣的过程。 这一路有的地方显得很宽敞,并排走三五个人都没问题,有的地方却很狭窄,路上堆积着乱石,还好大白和秋秋体型加起来还不到一个成年人的一半高,通过这些地方对他们来说一点儿都不费力。 这里大概有很多年了。 知行台就存在了很多年,这石洞如果是和它同时期留下来的,保不齐也是祖师爷那一辈人留下来的呢。 前面隐约出现了光亮,秋秋精神一振,抱起大白快走了几步。 等她转过弯,眼前豁然开朗。 秋秋睁大了眼睛,同时也屏住了呼吸。 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秋秋没想到石洞的这一端竟然是个这么美丽的地方。 洞口外面生着无数的奇花异草,丰富而娇艳的花朵开遍了山野,绿树参天,葱郁繁茂,不知道已经在此处生长了多少年。不远处是一面湖泊,湖面上弥漫着着淡淡的薄雾。夜幕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深蓝色,一轮圆月悬挂在空中。一切都如此安谧,又如此美丽。 秋秋慢朝前迈了一步,不知道踩到什么,发出细微的卡嚓声,她连忙停下了脚,怕自己的冒失破坏了这份美好。 大白的脑袋左转右转,两只眼睛好象都不够用了。 “大白你这个没义气的。”秋秋弹了一下它的脑门儿:“有这么好的地方不说早告诉我。” 大白委屈的呜了一声,从秋秋手里蹦下地,又跳又比划的,试图把自己的意思传递给秋秋知道。 好在这一人一兔之间有感应,要不然这物种差别这么大,它蹦到下辈子秋秋都未必能明白它什么意思。 “你说你从来没到过这儿?这不可能啊。” 这里又没有什么阻挡,大白和她很顺利就过来了。难道大白以前没有来过?这真的不大可能。 可是他们之间的心灵连接又告诉秋秋,大白没有说谎,灵宠不可能对主人说谎。 那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是幻觉吗? 秋秋蹲下来捡了一片草叶,捻了一下,又凑近了闻了闻。 一股淡淡的青草香。 如果是幻觉,这也太真实了。 大白往前跑了两步,又直起身子回过头看她,似乎在催促她快点跟上去。 32 藏书 秋秋可不象大白这么傻大胆儿,没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她坚决不能冒冒失失的就一脚踩进去。 首先这个地方太美,可是也太突兀,太奇怪了。修缘山里并没有这么一个地方,而且秋秋算过时辰,她进洞顶多一个多不到两个时辰,洞外肯定还是白昼,这里的天空却挂着一轮月亮。 大白跑了几步,看见秋秋没有挪步,只能又怏怏不乐的跑了回来。 “你也不怕被狼吃了,只顾着跑。” 秋秋把它从地下抱起,揪了一下大白的耳朵。 可是她能明白大白的感触。 大白虽然有灵性,可它毕竟还是个兔子,是个宠物。看到这样美好安静的地方,灵气还如此充郁,也由不得它不激动。 如果说外面的灵气就象一丝丝一缕缕的淡淡的烟,这里的灵气浓稠的就象浸在水中一样,只是站在这个边缘,秋秋就觉得全身的毛孔都一起张开了,恨不得把这里弥漫的灵气全吸进去。 这种感觉太舒服了,就象大冬天快要冻僵的时候突然跳进了热乎乎的温泉,从头到脚都那样适意和舒坦。 可是秋秋反而更警惕了,她又往后退了一步。 直到她退到了石洞之内,所有的灵气突然间全都再感觉不到了。 秋秋往前伸了一下手,石洞与外头并没有阻隔,可是那些灵气就象是无形的障壁挡住了一样,半分都没有散逸过来。 太不可思议了。 秋秋有一种再次踏进去,在这里好好修炼的冲动。可是理智还是让她硬煞住了脚步。 这个地方不是修缘山,这是一定的。但是它为什么和修缘山离得这样近?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秋秋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抱着大白往回走。 她同时还在想,为什么大白把这里的大小洞壁都掏空打通了,偏偏它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很明显是一个独立的,封闭的特异空间。 秋秋直到回去后还在一直琢磨这个问题。 第二天天不亮秋秋就跑去主峰。 不是找人,是去找书。 虽然莲花峰上也有不少藏书,但是那些书多半都在玉水真处。玉水真人一闭关,这些书除了静越之外谁也拿不出来。 但主峰不一样,主峰的藏书更丰富,秋秋没有见过,可是静菲和她说过,那些书满了足足三层的大藏书楼,整个离水剑派历代的门人搜罗来的书都放在那里,据静菲说,想把那些书全部看过一遍,也许要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未必能够办到。 秋秋搞不明白那个突然出现的异度空间是怎么回事,可是她想,也许从那些书里能得到一点儿启发。 藏书楼不是人人都能进去的,秋秋先去找了负责看管藏书楼的主峰的师兄。那位师兄倒是很好说话,没什么架子。秋秋报出了身份,他大方的给予了方便。 “我听说玉霞师叔有一位弟子现在住在莲花峰,原来就是你。”秋秋身高还没到人家的腰,这位师兄是用鞠躬的姿势才能和她面对面说话的。 “师兄好。” “别多礼,师父和大师兄都吩咐过要好生照应你的。你是要找什么书看?” 秋秋不知道她说找奇境的书看会不会触犯什么忌讳,只说想随便看看。 “那你进去吧,只是里面许多书都是不能够带出来的。你要是看中了什么好书,我可以帮你誊抄。” “多谢师兄了。” “不客气。”这位师兄不愧是照管书籍的人,一身书卷气,十分温柔可亲:“前阵子你要来,我可能还没有功夫,不过上次考校一结束,我这里就门可罗雀了,你只管看,不用有什么顾虑。” 秋秋注意到他话里的重点。 前阵子要考校,所以有许多人来看书? 这不跟后世考试一样嘛,大学里每天要考试的时候,都有很多人寝室熄灯后还在走廊里看书。最多的时候一条走廊两边密密麻麻坐满了正在突击背重点的学生。 原来修真的人也差不多,都会临时抱佛脚。 而秋秋现在正好赶了个巧,现在大概正是考试后难得的空窗期,刚经过考校的弟子们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到藏书楼这川地方来了。 秋秋拐了个弯,进了藏书楼的大门。 她站在那儿半张着嘴,人整个呆住了。 ——眼前这哪里是一座楼啊。 这明明是一片书海。 藏书楼和知行台一样,实际大小没人知道,绝不止从外面看那点面积。一排一排的书架上满满的全是书籍,而且不但有纸质的书,看起来还有竹刻、绢帛,甚至还有秋秋不知道的材质,满满当当,一眼看不到尽头。 幸好这些书多归多,却是分了类别的。秋秋在那些高高的顶到天花板的书架间穿行,看着上头的标签。这些标签也大概很有些年头了,秋秋判断不出它们到底有多老,只能肯定它们肯定比自己要老得多得多。 “啊,”她停下脚步。 这后面几排书架讲的都是一些奇境和空间了。 这要一本本的找,够她找个一年半载的。 这年代真是太不方便了,怎么也没有个智能化搜索系统啊。 就算没有搜索功能,也没有内容简单,那书名能不能起得靠谱点?瞧这本,起个叫游春记。秋秋简直想翻白眼。明白人知道这是本游历奇境的书,不明白的人还以为这是春宫呢。瞧瞧这本叫什么?穿云揽月?这象一本书名吗?倒象一个剑法招式的名字。 秋秋认命的坐了下来,开始一本一本的慢慢翻看。 不得不说,这些书能被放在藏书阁里,就代表了它有值得保存和储藏的价值。就说那本游春记,秋秋真是错怪这书名了。游春记是一个叫做游春的人经历一个奇境而写下的笔记。记录十分详细,从发现这个奇境一直到最后脱身离开,只要条件允许这个人都会记下当时的所见所闻,记不下来的也会后来有所补述。 这种办法真的很好,虽然费事了一些,但是再好的记性也有靠不住的时候,时间一久,也许记忆就会在当事人的脑海中渐渐变淡甚至发生错误。 真的很有价值,只是对秋秋来说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她放弃了这本再去翻下一本。 33 下山 秋秋沉浸在书山书海里不能自拔。 她一边翻一边在肚里子开骂。 别误会不是骂别人,是骂自己! 猪头!真笨!来了这么久居然都没想起来到藏书楼转转! 知识就是力量,书中自有黄金属,书中自有千钟粟,古人诚不欺我。 虽然她还没有翻到自己想要看的东西,可是也是收益良多。这些书中讲的奇境的阵法、如何设,如何破,如何出如何进。有一本讲的特别好,很基础,很实用。比如秋秋早就用上了乾坤袋,她有好几个呢,分别是师父、师姐、拾儿送给她的。最好用的是师父给的,其次是拾儿送她的,师姐那个装装零嘴儿杂物还成,装什么要紧的东西就不够用了。她自己也凑和着缝了一个,现在正挂在大白身上。可是她那个是个失败品,或者顶多算个半成品。 师姐当初没有时间给她细讲,而这本书讲的就是这种基本的空间利用原理,甚至后头还有讲怎样自己动手制作简易的空间存储物品,一步一步的手把手的教。实在是太实用了。而且难度不大,材料也好找。秋秋没有什么一下子做出法宝来的野心,能学着做个比较成功的乾坤袋,或是做出个能装东西的镯子戒指来,就更好了。 是,这一切说出来的确不怎么科学,可是这本来就不是一个讲科学的地方。 这里的书不能带出去,秋秋理解。她现在还急着翻下一本书,这本暂时没有时间誊抄,就先把书名记下来,等回来再抄也不晚。 藏书楼里的好书实在不少,在修缘山上没有别人指点她,她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可以自己到这儿来找答案。 头顶有一线光掠了过去,秋秋抬起头来,藏书楼的的设计是十分巧妙的,虽然是密封的,却有很高的窗子。夕阳西斜之际,可以清晰的看到光影的变动。秋秋站在那儿出了一会儿神,直到阳光彻底消失,四周的墙壁渐渐泛起荧光,暖黄的光晕被清冷的幽蓝光亮取代,这种变化是渐进而自然的。 这种光学之美大概很少有人会注意到,白费了当初设计者的一片苦心。 秋秋忍不住想起拾儿。 一直没有她的消息,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还有师父和师姐,她们又身在何方呢? 身后传来轻盈细碎的脚步声,静菲压着嗓子喊:“秋秋?” 秋秋十分诧异:“你也来找书?” 这会儿过来天都黑了。 静菲白她一眼,拉着她往外走:“什么找书,我是找你来了。你也是,不声不响跑这个地方待了一整天,有什么要紧的书要看哪?” “哦,我想自己乾坤袋,找本书看看。” “那有什么难的,咱们那儿也有这样书的,我去师姐那儿给你找。这地方又远又阴森,平时没事儿才没有人来呢。” 秋秋先谢过她的好意,然后才问:“你找我做什么?有事儿?” “有。”两人出了藏书楼,静菲拉着她往前走:“有好事儿。明天大师兄要下山,师姐也一同去。我求了师兄半天,师兄说咱们也可以跟着去散散心。” 秋秋可不象她那么实心眼儿:“大师兄和静兰师姐一块儿去肯定是有正经事情要办,咱们跟着去是添乱的,不好吧?” 添乱不添乱的不说,关键是静兰那心思,是个明白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一门心思捡在静远的身上,哪怕有个蚊子想贴上去,她都得揪住了看清楚是公蚊子还是母蚊子。这回人家一起下山,正好可单独相处培养感情。要是出一趟长差,没准儿半路上就能两情相悦亲亲我我,回山上就能办喜事了呢。静菲这个白痴孩子非得去给人家当电灯泡,换了秋秋是静兰,背地里不钉小人咒她们就不错了。 “哎呀,不是去很远的地方,就是去合山镇。”静菲扳着指头算:“我上次去都有两年了,想买的东西有一堆呢,还有镇上的好菜好点心,想得我嘴里直冒口水。你肯定也没吃过吧?那现炸酥肉丸子,用竹签儿串着叉起来吃,满口生香,又筋道汁儿又多……” 秋秋的汗都要下来了,这个吃货!耽误人家恋爱可是作孽啊。 “我这两天还要找书呢,要去你自己去吧。” 静菲岂能那么容易放过她:“书我帮你找,一个吃好吃的也不香啊。我保证你去了一回肯定还想着下一回,错过这次机会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还能下山了。告诉你,山下也不光有好吃的,师兄他下山一是送信,二来呢,还要去拜会一位长辈呢。我听说那位真人修为高,为人也和善,咱们跟着一起去了,保不齐就能得一番指点,那可是做梦都求不来的好事儿呢。” 这话一说,秋秋也有些心动了。 她在修缘山是没什么人专门指点她的,就算玉水真人想起来了问一句,那也搔不着痒。更何况玉水真人弟子众多,自家人都顾不过来呢,她一个捡来的师侄辈,实在分不到太多关切。 而且说起下山,她也不是不心动。 “哎呀,我都和大师兄说好了,费了半天的劲,你可不能不去。你就是不去,我也要把你绑了去。” 这姑娘真是霸气。 秋秋就纳闷了:“你干嘛非拉上我呀?” 静菲说的都是大实话:“她们都比我大,要讲究身份,干什么事儿都端着架子。让她们同我一道站在街上吃丸子,她们不干。” 秋秋无语,合着她就起这个作用啊?人家有牌友酒友,静菲显然想拿她当个饭友。 说得也是,静兰静涵她们就算心里想吃,脸上也得做出个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来,肯定不会和静菲这小吃货一起站在街上毫无形象的吃丸子。可是秋秋就不一样了,现在看起来个头儿又窜了一点,象五六岁的样子了。这么大的孩子做什么事情都是值得原谅的,更何况只是在街上吃点零食呢。 好吧,反正静兰如果怪,也得先怪静菲这个馋嘴丫头,不会先找她算账。 秋秋收拾了下东西,第二天跟着莲花峰上师兄妹三个人一起下山。 34 静兰到底还是没失了她大师姐的分寸,不管心里对这两个超级电灯泡怎么想的,脸上却是一派大方。检查了她们俩带的东西,又让她们把袜口系好:“要走好长的路,脚上打了泡可不许哭鼻子。” 静菲抢着说:“不会啦,师姐你尽管放心。” 秋秋本来还在想他们要怎么下山,大师兄可是会御剑的,师姐好象功力还差一些,她和静菲两个完全是累赘。 结果答案揭晓——是骑马。 那马也不是凡品,很神骏。秋秋往跟前一站还没有马肚子高。那马居高临下的瞅了她一眼,十分骄傲的打了个响鼻儿。 切,神气什么,长了一张长脸就这么得意? 秋秋白了那匹马一眼,那马一双黑漆漆潮漉漉的大眼盯着她看,倒把秋秋看得有点儿发毛。 它不会想冲她蹶蹄子吧? 安全起见,还是站远点儿的好。 秋秋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 静远看着好笑,摸了摸那匹马的鬃毛:“别怕,它的性情很温顺,不会踢人的。” 秋秋小声说:“我觉得它是看人下菜碟,瞅我个儿小好欺负。” 师兄一过来,这马虽然还是刚才的马,气质却一下子变了。可不是趾高气昂的样了,反而显得十分温顺谦和。 这什么世道!连个畜生都会两面三刀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 静菲挽着个小包袱跑了过来,笑着问她:“你来这么早?怎么样,会骑吗?” 秋秋只能实话实说:“没骑过。以前住的山上没有养马。”但秋秋倒是骑过两次老虎。就是那对给师父看门的老虎两口子,毫无百兽之王的傲慢,对她们师徒几个人特别温驯。有次静心师姐开玩笑,就把她放老虎背上去了,那只老虎可乖了,象只大猫一样驮着她跑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 得亏着秋秋不重,不然老虎的背说不定也要让她给压塌了。 静菲用手指头刮脸取笑她,嘿嘿嘿笑了几声之声,来了一句:“我也不会骑。” 秋秋看她一眼,合着她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既然两人都不会,那就只能搭别人的马了。静兰笑笑说:“我带静秋师妹吧,师兄你带着静菲。” 这防火防盗防小三的工作真是做到家了。 秋秋也知道静兰对她不放心,从她上山时静远对她格外关照的时候,静兰就肯定会忌惮她。 虽然这是人之常情,可秋秋觉得她未免太草木皆兵了,毕竟她现在的外形还是个圆滚滚的矮冬瓜,静远只要没有什么特殊癖好,都不会对她动什么别的心思。 这个提议正中秋秋下怀。她觉得要是让她坐静远的马,不管两个人多么问心无愧,别人只怕都会背地里有闲话。但是静菲去坐就没什么了,他们是一个师傅的同门师兄妹,静菲平时又受备大家宠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静兰把秋秋拎起来放在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姿态飘逸俊丽。静远也一样让静菲坐在身前,脚尖轻轻一磕马腹,当先而行,静兰随即跟在后头。 下山的路很顺,那马撒开四蹄,跑起来犹如四蹄腾空,坐在上头一点都没觉得颠簸。秋秋适应了马背上的感觉,开始打量起四周的风景来。 修缘山延绵起伏,山间云雾缭绕,天空蓝得纯粹,象是用笔画上去的一样干净。 静兰看着白白嫩嫩的这个小师妹,虽然忌惮她,可是生得可爱又听话的孩子是招人爱的,心里也厌恶不起来。起码跟前面那个大呼小叫的一对比,尤其显得可人疼。 “师妹还是头回出远门吧?” “是,”秋秋点头说:“以前跟着师傅,我年纪小,师父师姐们下山有事也不方便跟着。” 静兰心说那是,要是她事事都跟着,这会儿保不齐和她那倒霉师父和师姐作伴去了。 “家乡是哪儿的?” 秋秋还记得家乡的方位,但是对家乡的印象并不太深了。那是个很小的地方,小的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因为村里头姓陈的人多,所以就胡乱叫了个陈家岰。这样的地名可能几十里地能找出三四个来。 秋秋又问:“师姐家乡在哪里呢?” 静兰轻声说:“我原来……家在京城。” 听起来颇多感慨。 秋秋的往事非常简单,简单到用吃喝睡三个字足以概括全了。但是这不代表别人也是这样。静兰师姐……嗯,身世可能颇有些曲折狗血故事可挖。 不过那和秋秋又没什么大关系。 马走了半天的功夫,中间停下来歇了一次,给马饮水,然后接着上路,正午的时候到了合山镇。 说是镇,可是远远的秋秋就能看出这镇子可不小,看起来繁华热闹,明明是一座大城,怪不得静菲念念不忘想来玩。 街上十分热闹,静菲的两只眼快不够用了。秋秋也没比她好多少。虽然她在这个时代也生活了不少年头了,可是原来是在农家,一次门也没出过。后来跟师姐上了山,又一直宅在山上,究竟这时候普通人是怎么生活的,秋秋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合山镇是个很太平的地方,因为被夹在修缘山和乌楼山之间,所以才叫合山镇。咱们门派不少弟子都是出自合山镇。” 可能是地气和心境的关系,所以这里有资质修仙的人会比别处多一些吧。 进了镇子他们当然不可能再纵马狂奔,静远索性翻身下马,牵着缰绳缓缓向前走。他们从东向西,要去目的地,得从镇子里穿过。 镇子里的人看起来对他们这种修真人士并不陌生,甚至看到他们也习以为常。静菲指着路边一个摊子说:“糖糕,师兄,我要吃糖糕。” 静远停了下来,买了两份。一份给静菲,一份给了秋秋,用纸托着,那糖糕是糯米做的,外面炸成金黄,里面还是雪白的,中间还有糖馅儿,热乎乎甜丝丝香喷喷的,的确很好吃。 静兰微笑着看着秋秋。 她吃东西显得特别香,两手捧着糕,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得特别珍惜——颇似某种小耳朵大尾巴的啮齿目小动物。 35 拜访 静菲和她就不一样了,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还用托着糕的纸抹了抹手指头,回头看再秋秋还在那儿细嚼慢咽,咯咯直笑:“你用不着这么郑重其事啊。这才刚进镇子,照你这个吃法儿,吃到太阳落山咱们也出不了镇子。” 确实,他们的首要任务是送信,不是来逛美食一条街的。 秋秋三口两口把剩下的糖糕全填进嘴里,结果嘛……糯米这种东西大家都是知道的,特点就是黏! “咳咳咳……”被噎得要翻白眼的某人。 ……目瞪口呆的师兄妹三人。 还是静兰反应快,当然她也站得最近,扑上来就替她捶背揉胸口,借助外力,秋秋总算把糖糕给吞咽下去了。 “你啊!”静兰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秋秋终于喘上口气儿来,象破风箱一样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给我水……” 静兰把水袋的塞子拔开,秋秋连灌了好几口水下去,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才算给压下去。 “没事儿吧?”静兰可真给吓得不轻。 “没事儿了。” 静菲的嘴一直半张着,直到这会儿才啊一声,把嘴合上了。 出了这么个插曲,静菲都不敢再提买零嘴儿解馋,一行四人平平安安穿过镇子一直往西走。 出了镇子,路两边房舍稀疏起来,有农人在田间耕作。 很久没见这种景象了,真让人怀念。 “就在前头了。” 秋秋知道静远是来送信的,可是没想到那位真人住在这么,嗯,平民化的地方。 她还以为但凡修行的人,都要找个名山大川灵气充足的地儿占地为王呢。没想到也有这么低调隐居的。 院子靠着水潭,也算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就是怎么看都不象是修道之人住的地方,倒象是有年纪的人颐养天年的好去处。 四个人翻身下马,静远过去拍门。 有个看起来和静菲差不多大的小僮过来应门。静远客客气气地报了玉水真人的名号,那个小僮打开门请他们进去。 秋秋可不敢真把人家当小孩子看,她自己就是个心理年龄与外表完全不相符的好例子。想想西游记里镇元大仙那俩欠抽的小道僮,那都是不知道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了,一点儿都不耽误卖萌。 “几位师兄师姐请坐,真人这会儿正在午睡,我去通报一声。” 瞧人家多会说话,他都说了长辈在午睡,静远哪能让他就这么去通报,当然得表示又没有急事,等真人醒了他们再请安递信也是一样的。 那个小僮给他们送了茶上来,就知趣的先避到一边儿去了,让他们四个人能待得自在一点儿。 果然他一出去,静菲就原形毕露,跳下椅子走到门口,探头看了看:“长阳真人就住这儿?这里这样嘈杂,人来人往的,怎么静得下心来修行啊?” 静兰低声说:“别乱说话,也别乱走乱蹦的,让人看见笑话。” 静菲吐吐舌头:“这不是没人嘛。” “再这么着,下回不带你出来了。” 这句话才是紧箍咒,静菲顿时老实了,有点儿怏怏不乐的回来在静兰的旁边坐好。不过要让她老老实实闭嘴,那实在太难了。 “师姐,那你知不知道,长阳真人怎么会住在这儿呢?” 静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很是严厉,充满了告诫之意,静菲只能乖乖闭紧了嘴。 静远岔开了话:“长阳真人性情温和,尤其对待晚辈一向有耐心,我就曾经蒙他指点过,受益菲浅。你们等下拜见真人的时候可不要失礼。要是得真人一句半句指点,那就再好不过了。” 静兰点头说:“我也听说过,长阳真人既大方又宽和,一点架子都没有。师父从前提起他来,也是赞不绝口。可惜上回长阳真人到访人的时候我只远远看见一回,没福气得聆教诲。” 秋秋也没事做,打量着屋里的陈设。这儿看起来就象是普通人住的地方,木器用得年头久了,椅把桌角都磨得光润圆滑,盛水的茶杯沿儿上居然还磕了个小小的缺口,这位长阳真人可真的是与众不同。 等了多半个时辰,长阳真人终于睡醒,他们赶紧打起精神来,静兰站起身,又摸了摸头上的簪子,显然有些紧张。秋秋倒没多大压力,她年纪轻资历浅,又不算玉水真人的正经弟子,不过是来当陪客的,只要安心当好背景就行。 进了屋静远当先,她们仨跟在后头,一起行礼问安。长阳真人笑呵呵地说:“快起来吧,没的那么多礼数,显得倒怪生分的。” 听着就象个好脾气的人。 秋秋站直身,抬起头打量了长阳真人一眼。 长阳真人须发皓白,体态圆胖,脸上笑呵呵的,颇有几分弥陀佛的神韵,让人一见就觉得可亲。 “上次见你还是你师父寿辰的时候,这两年都没见你下山了,你这大师兄当得不错,没给你师父丢脸。” 静远恭敬地说:“前辈过奖,晚辈不敢当。” 长阳真人又问:“这是静兰小丫头吧?” 静兰忙应了一声是。 “嗯,女大十八变,和小时侯看着大不一样了。” 等最后看见秋秋的时候,长阳真人显得有几分意外:“这是你们师父新收的小徒儿?” 静远解释:“这是玉霞师叔的弟子,因为师叔现在行踪不明,所以师父将她带了回来,现在住在莲花峰。” 长阳真人微微出神:“原来是玉霞的徒儿?你过来让我看看。” 秋秋上前三步,长阳真人拉起她的手,上下仔细看过:“嗯,有其师必有其徒,是象她的路数。好孩子不用担心,你师父的事儿我听说了。她是个机警灵变的人,多少大风大浪都经历了,断不会在小河沟里翻船的。你只管耐心等着,想来你师父过不多久也就能回来与你团聚了。” 秋秋点头谢过他。长阳真人又问她多大了,哪年拜的师,又问她现在练什么功法,态度十分温和慈祥。 36 静远带来的信长阳真人看了,点头说:“上头的东西差不多都齐备,少的两样明天也就差不多了。你们在这儿住两天,也散散心。” 静远谢过长阳真人,领着三个师妹出来。 小僮笑眯眯的过来招呼他们去后面客房歇息。 长阳真人这儿一共就两间客房——这当然不可能四个人平均分配,只能按性别来,静远一个人住一间,静兰带着两个小师妹一间。 静菲进了屋就好奇的这儿摸摸,那儿摸摸,架子摆着一个她不认识东西小声问静兰:“师姐,你瞧瞧这是什么东西?是法器吗?” 静兰笑着摇了摇头:“别胡说,净招人笑话。这个不是法器,这是个算盘。” “算盘?干什么用的?” “算数用。你不记得上次带你下山,在绸布庄那里,那后头柜台上面也摆着一个。” 一看静菲的样子就知道她不记得了,小丫头拿着算盘跟得了个宝贝似的,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又问:“师姐,这个怎么用的?” 这个可把静兰也难倒了。 这位博学多识的大师姐对这个小小算盘的认识也停留在:买卖人可以用它来算账,可以算得又快又好。但是具体怎么用的,她可没有认真研究过,只看见人噼里啪拉拨得挺热闹,不懂里面的门道。 “这个我知道。”秋秋挨着静菲坐下:“底下这五个珠子,每个算是一。上面的珠子,每个算是五。个十百千这么一根根的排过来……” 静菲一下子就懂了。 “原来是这么用的。”她兴奋的开始拨算盘珠子,还扭头问了秋秋一句:“你怎么会用这东西?” “以前见过。”上辈子的事了。 静菲的新鲜劲儿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对算盘失去了兴趣,又瞄上了屋里的一架纺车。这个秋秋一样也会用,她还没跟静心师姐上山的时候,母亲就会用纺车纺线。 静菲摇着纺车吱呀吱呀的响,这声音一下子勾起了秋秋的回忆。 因为那时候家里很穷,晚上点不起灯,母亲常趁着午后的空闲纺一会儿线。秋秋那时候还小,路还走不太稳,就趴在她旁边看。纺轮吱呀吱呀的缓缓的转动,空气里飘浮着细碎的纤维,被阳光映成了透亮的金色,这些细细的絮毛有时候会沾在母亲的眉毛上,她也顾不上去抹一把。 静兰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静秋师妹?” 秋秋回过神来,转头看她。 静兰轻声问:“怎么了?可是想家了?” 秋秋点了点头。 真的有些想家了。最想的是母亲,还有姐姐。离家也有些年头了,不知道她们过得怎么样。和师父师姐在一起的时候还好,现在在离水剑派,她等于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除了大白二白它们还能给她些许慰藉,而一到晚上,万籁俱寂,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滋味儿特别的难受。 静兰摸摸她的头,微笑着说:“行了,静菲别玩儿那东西了。好不容易下山一趟,你不是要去镇上吗?我带你们俩去逛逛。” 静菲嗷的一声跳起来,纺车也扔下不管了,牢牢抱住了静兰的胳膊,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滔滔不绝:“师姐你最好了!我就知道师姐最疼我了。师姐师姐,咱们去上次的绸布庄吧?你看静秋她也没什么衣裳穿,扯几块料子给她做衣裳,师姐今年也没做新衣裳,干脆一起做了。象师姐这样的大美人,整天布衣素面的多可惜啊,真该好好打扮打扮才对。” “行啦,可咱们也得约法三章,不许惹事,天黑前就得回来,还有……” 静菲忙不迭的点头:“师姐放心,别说约法三章,约个三十章,三百章都没问题。哎呀咱们快走吧。” 这**屁功夫实在令人很难招架,静兰去隔壁同静越说了一声,带着秋秋和静菲出了门。 镇上比上午还要热闹,她们先去了一趟绸布庄,不管秋秋怎么推辞,静兰还是给她买了两块料子,一块是嫩嫩的樱桃红,一块是黄澄澄的果橙色。照秋秋来看,这两个颜色都太娇嫩了,静兰把衣料在她身上比了一下:“嗯,你年纪还小,穿这个正合适。” 静菲也买了一块儿,静兰也扯了一块料子,秋秋则买了一匹大红的绸缎料子,准备给自己家那一大窝兔子一人做件马甲穿穿。 秋秋还注意到,静兰还买了两块别的料子,一块是淡青的,一块是苍灰色的。这两种料子她们三个无论谁穿都不合适,只可能是给静越买的。 静兰师姐心眼儿是小了点儿,不过人倒不坏。而且她对静越师兄也算是一片痴心了。秋秋心里觉得有点对不住她。要不是静菲和她硬插进来搅和,说不定现在并肩而行的就是静越和静兰两个人了。 那多有情调啊,花前月下,孤男寡女的,肯定容易擦出点火化来。 在山上人多眼杂的,静越又忙,想两个人单独相处机会可不多。这回下山本来是培养感情的好机会,又让她们俩给搅黄了。 秋秋有点儿发愁,妨碍别人恋爱这可不是件光彩的事儿。就是不知道静越师兄是怎么想的,他好象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对静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待她和其他师弟师妹一样。 唉,这时候的人就是太含蓄了,有什么话总是藏心里不说。光这么羞答答的爱你在心口难开,磨磨矶矶拖拖拉拉,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有个结果。 不过他们的事情自己说了只怕也不算。秋秋想起关于师傅和掌门人的八卦。他们当年还有过双修之约呢,不过那都是长辈们的意思,后来也没能成。 把这些都塞进乾坤袋里,三个人继续往前走。 静菲见什么都好奇,吃喝穿戴样样都不放过,要不是有乾坤袋这种不科学的逆天装备,她买的东西估计得用马车来装!秋秋也买了不少,一来静菲老在旁边怂恿她。二来,秋秋也实在挺想念这些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的小吃和玩意儿。在山上待久了,总觉得自己变得都快不象个人了。 37 旧画 逛了半晌,最吸引秋秋的还是一家杂货店。里头什么都有,不过都不是全新的东西。 严格来说是这是家旧货店,旧衣裳旧家具旧书旧摆设假古董什么的,都是旧的。不过成色还不错,有的看起来还和新的一样。当然,店里也有不少旧的字画书籍。 秋秋当然没做那种不切实际的美梦,什么从旧货堆里扒拉出个破铜烂铁居然是某某牛X神器,从此秋秋就呼风唤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了。那种事情上辈子看小说里有,这辈子的传说里也有,但是之所以这些事只出现在小说和传说里,一来说明可信性很低,二来说明即使真有其事,那机率只怕也是千万,亿万分之一。 秋秋上辈子刮了那么多张发票,只中过一个五元的安慰奖。以她这样的手气运气,在这些旧货里淘到宝的机率无限趋近于零。 旧货多多少少都有点味道,静菲站在门口不爱进来:“你想买什么啊?” “没事儿,你和师姐先去前头等我,我在这儿翻翻。” 静菲探头往店里瞅了一眼:“那我们在前面茶楼等你,你快点儿来。” 秋秋笑着点头,静兰问她:“钱够不够使?”又硬塞给她一个钱袋。 秋秋开始在店里转悠,店里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什么来路。她感兴趣的是一些旧书,虽然这乡下镇上的书不可能跟山上藏书楼的比,但是有些书也很有意思。秋秋挑了几本书,然后看见书堆后头还放着一些陈旧的画轴,长短大小不一,上头落了一层灰,看来很久没人动过,掌柜也没有那个心思去打理。 秋秋拎起一轴画来,上头的系绳都快朽了,一打开画,一股子潮霉的气味儿冲得人鼻子发痒。秋秋忍不住转过脸去,狠狠打了两个大喷嚏,才转过头来看这张画。 秋秋愣住了。 画轴外面都长了霉斑看不出本色了,可是里面的画居然保存的很完好。 可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这画上的景色怎么看怎么有些眼熟! 安静的月光下的湖泊,湖面有如明镜,月亮那样圆,那样低,好象马上就要落进湖里一样。 这情景太眼熟了! 秋秋怎么也没想到,众里寻它千百度,这景色居然在一张这样破旧的画里出现了。 她没心情再看别的东西,抱着这张画去找掌柜。 掌柜是个上年纪的老头儿,在高高的柜台后面打盹,秋秋喊了两声他才探出头来,看看她手里的东西:“一两五钱银子。” 秋秋踮高了脚付钱——身高真是她的硬伤,好歹她从三头身长成五头身了,可是站到这儿她才发现,她还没这个柜台高。 “掌柜,这张画哪里来的?” 老头儿摇摇头,收了钱,又缩回柜台里头去了。 秋秋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只能把书和画都收进乾坤袋里,去找静兰和静菲。 这张画和她那天到过的那个地方肯定有联系。那个空间灵气如此浓郁,绝不是一般的地方。可是这张画却被埋没在这么个小小的旧货店里,竟然被她捡了个大漏。 或许她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静菲叫了满满一桌子糕点,小嘴撑得都变形了,两腮也鼓鼓的,远远的朝她挥手。 这丫头胃口是真好!生冷不忌,甜的咸的酸的穿插着搭配着吃,从秋秋进来到她走到桌子边儿,静菲起码又往嘴里塞了三样东西。 秋秋觉得自己就算嘴馋的了,可是静菲比她还夸张。 “你吃了多少了?当心回头肚子难受。” 静菲含糊不清地说:“不会,师姐给我带了消化散。” 好吧,秋秋无话可说了。 静兰问:“你都买了什么东西。” “几本旧书,旧画什么的。” 显然静兰和静菲对旧书旧画都不感兴趣,静兰也没有再多问。 静菲吃的东西足足够喂饱一头牛的,还打包了一大堆带着回去,说捎给师兄尝尝,其他的带回山上去慢慢吃。 秋秋没把那张画从乾坤袋里取出来,一来这东西肯定不简单,二来,这卖相和气味都太差了,需要好好拾掇一下。 外头天黑了下来,已经到了掌灯时分,静兰师姐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秋秋猜她大概是去找静越师兄了。静菲则早早的上了床,今天一天她就没停过折腾,也够她累的。 秋秋在灯下铺开纸研了墨,按着记忆把那张画重新在纸上描了出来。 下午在旧货店没有细看,秋秋现在一边描,一边把它和记忆中的那个湖泊对照。 几乎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秋秋坐了下来,一寸一寸的看着这张画。月亮,湖泊,高大的古树,这是图上最主要的三样东西。最显眼的是月亮,而面积最大的是湖泊,但树也是不容忽视的,它就生长在湖边,不知道已经生长了多少年,虬根盘绕,翠叶舒展。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呢? 秋秋一点头绪都没有。她有些后悔,下午应该在那堆旧画里多翻找一下,可能还会有更多线索。 这会儿天是黑了,可是并不妨碍她出去。 秋秋推门出去的时候,背后静菲正翻了个身,还吧叽了两下嘴,说不定在梦里又接着吃上了。 远远看去,镇子在黑暗中十分显眼。那些紧集的,从许多扇窗子里透出来灯光,让秋秋恍惚了一下。山上不是这样的,山上很少有灯火,照明也多用荧石。 这就是仙凡的差距。一边冷清疏离,一边热闹却又短暂。 许多店铺都已经关门了,只有一些酒楼、茶寮里头还有客人。秋秋顺着街道一直走,顺利的找到了下午那家旧货店。 这店居然还没关门,不过已经上了半边门板。 秋秋站在门口,没看到店里头的人,那掌柜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站在门口问了声:“有人吗?” 过了片刻没有人应声,秋秋走了进去。 38 午夜 “想买什么自己挑。” 秋秋回过头,那个掌柜拎着个酒壶歪歪斜斜的走了过来,舌头都有点不听使唤了。 怪不得刚才没见人,原来去喝酒去了。 下午就没能从这货嘴里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现在他又喝了酒,只怕更没指望。尽管如此秋秋还是朝他打听:“请问下午我买的那张画,掌柜你还有没有印象?那画是从哪儿来的?还有其他的东西吗?” 那老头儿站在那儿想了好一会儿,有些迟钝的摇了摇头:“不记得了,这个店我也是替别人看的。不过要说下午那张画,来的时候装在个破箱子里头,里面还有点别的零碎,都扔在那边了,你自己找吧。” 秋秋简直是喜出望外。 “多谢你了。”秋秋看看他拎的那个缠着藤套子的酒壶,沉甸甸的,估摸着能装个三四斤酒不成问题。好在这时候的酒都是米酒,度数不高。要是装的烧酒,这老头儿非把自己醉死不可。 店里光线昏暗,秋秋取出一颗明珠照亮,也懒得细细的翻看挑拣了,直接把掌柜说的那角落里的一堆东西全体扫荡个干净。除了架子和桌子,基本上这儿就没剩下什么东西了。 秋秋提着她的乾坤袋满载而归。她觉得自己下午就该这么干,也不至于晚上再多跑一趟。不过当时看到这画实在太震惊,别的事就都顾不上了。 已经快要二更,秋秋加快步子。到了院门前不免还得再叫一次门,那个小僮依旧过来给她开了门,并没有一点儿不耐烦,还笑着问她:“静秋师妹镇上玩儿了?” 秋秋也笑着说:“很少下山,忍不住想多看看。” 小僮问她:“肚子可饿不饿?灶上还煮了素面。” 秋秋有点好奇:“师兄和真人不服食辟谷丹的吗?还是平素都进食五谷?” 小僮说:“那东西不是出远门不方便,或者不闭关,还是不要多吃的好。凡人尚说是药三分毒呢,丹药大多都添了金石之物,又经鼎火淬炼,总吃也不好。” 这一点秋秋很是赞同。可是宗门里并不是人人都这样看。 秋秋谢过他的好意,这会儿她可没有心情吃面。 她推门的动作很轻,静菲翻了个身,并没有醒来。 但是静兰师姐还没回来。 他们今天的进展很顺利吧?谈恋爱谈恋爱,关键在一个谈字,谈的越久越有戏。要是两人在一起总找不着话说,或是三言两语就冷场了,那怎么能爱得起来呢? 秋秋打个呵欠,她今天也着实累得不轻。洗过脸,脱了外衣躺下来。 这里连气味都和山上不一样。 或者应该说,山上根本就没有气味,处处都很洁净,显得空寂而清冷。这儿却不一样,秋秋的鼻子灵敏,可以闻到许多也许别人不会注意的气味。床铺下面应该垫了草毡,这股气味久违而又清新。秋秋没有上山拜师之前,在家中睡的都是这样的床铺。干草编成草毡,既柔软又透气,还很有弹性,睡起来非常舒服。美中不足的是如果草毡编得松疏,间隙大的话,翻身的时候总有咯吱咯吱的声音。 还有外面的气味,烧的柴草的烟气,炼药的药香气味,青草的气味…… 秋秋迷迷糊糊的,旁边静菲的睡姿实在够艰难的,没有片刻安静的时候。一会儿左翻,一会儿右翻,一会儿啪叽一声甩过来个胳膊,一会儿又哐当架过来条腿。 秋秋实在烦不胜烦,真想一巴掌把她给揍醒。 不但乱动,静菲还磨着牙吧叽着嘴,那动静听得人头皮都发麻。 秋秋翻身坐了起来,伸手戳戳这丫头的脑门。 静菲哼叽两声,伸手胡乱搓了下脑门,翻个身又睡了。 秋秋既好气又好笑,她抬头往窗外看了眼—— 奇怪,这会儿都有三更多了吧?静兰师姐怎么还没有回来? 秋秋趿拉着鞋走到窗子前,推开窗朝外看了一眼。 外头正好传来一声门响,静远走进了院子,一眼瞧见秋秋站在窗前头。 “你怎么这么晚还站这儿?” 秋秋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静兰难道没和他一起回来? 静远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了看,没有什么:“你怎么了?” 秋秋有点不大好意思,她这么关心师兄师姐的暧昧八卦,静远倒没什么,静兰可是非常爱面子,别回来恼了。 秋秋顺口问:“师兄没看到静兰师姐吗?” 静远摇头:“没有,我是到真人那儿去了——怎么静兰没在屋里?” 原来他们不是约会去了? 秋秋十分意外:“没。师姐吃过晚饭就出去了,也没说去哪儿,我还以为她和师兄你一起出去了呢。” 静远点点头:“我知道了,我找一找看她去哪儿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道传讯符来折了两折,那道白符象只鸟儿一样轻盈的浮在空中,静远伸指一弹,传讯符轻飘飘越过院墙,朝东北方向飞去。 秋秋虽然不是头一次看到,甚至她也会用传讯符这种比较基础的通讯设备,可她仍然觉得这个世界很神奇。 传讯符根据制作方法和材料不同,效果也是不一样的,秋秋见过那种可以传讯到千里之外的高档货,当然静远现在没必要用那么奢侈的东西,静兰也肯定没有走远,这种符在方圆几十里之内都是有效的。 静远目送那灵符飞远,转头对秋秋说:“你快去睡吧,天不早了。” 秋秋把身上的衣裳拢紧了一点儿:“没事儿,我也睡不着,陪师兄等一会儿吧。” 没过多会儿传讯符又飘飘悠悠的回来了,静远接了符,看了上头静兰留的讯息,微笑着说:“你师姐马上回来,不用担心。她说看见一株草药,所以耽误了点时间。” 没出事就好。 不过秋秋也觉得挺遗憾的。 多好的机会啊,师姐居然没有把握住,要是今天晚上和师兄两个人单独相处,肯定能聊不少话题。可结果她居然去挖草药去了——这是何等浪费啊! 39 冬雨 静兰师姐回来时果然提着株草药,精神看起来很差的样子。秋秋趴在桌子边,听见动静抬起头来。 静兰有点意外:“你还没有睡?” “师姐你才回来啊?” “嗯,”静兰说:“别提了,我按师父说的方法去南边河谷寻草药,找了半天才找到这么一株,还遇到一窝野山蜂,真是得不偿失。” 野山蜂可不太好惹,毒性又大,秋秋有点紧张:“师姐你被螯了?” “没有,差一点儿。”静兰显然不想多说,秋秋出去替她打了水来,静兰道了谢,卷起袖子掬水洗脸。 秋秋不愿意再和静菲挤一块儿,屋里两张床,她去跟静兰挤。静兰看了那边一眼,了然一笑:“静菲那丫头睡觉太不老实对吧?你跟我一起睡吧。” 静兰身上有点淡淡的好闻香味,让秋秋恍惚了一下。 从拾儿走了,她就没再和别人挨得这么近过。 不知道拾儿怎么样了。 两个人一起修炼的那些时光,一点一滴从秋秋心头滑过。 拾儿虽然是个面瘫,话又少得惊人,可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总是格外踏实。 秋秋想起也有这么一天,她们在一起练完功,外头下起雨来,秋秋拉着拾儿,两个人裹着一张被子,互相那么依偎着,坐在窗前看雨。 滴答,滴答,雨落在屋瓦上,从檐角滴落,汇成一条线,变成一排雨珠的垂帘。 拾儿身上也有香气,药香。清心丹和万妙丹,她身上总是带着这种药。即使在炎夏闷热的天气里,拾儿身上也总是凉凉的,靠着她就象抱着一个水枕一样,很舒服。 她现在还好吗? 为什么一直没有给她讯息? 秋秋看着帐顶,她睡不着。 师父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秋秋这些日子一直在努力修炼,没人能时时指点看顾她,她自己却比从前更加发奋。 从前有师父宠着,师姐护着,还有拾儿在身旁,秋秋的日子过得特别轻松逍遥,什么事也不用去多想,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儿的撑着。 那时候她忙着新奇,对一切都觉得新奇,什么都想打听一声,什么都想看一看。也忙着享受,修仙的有许多凡人享受不到的享受,比如骑老虎,挖灵石,在山涧间纵跃穿行…… 可是当所有人都不在她身旁的时候,秋秋才发现,她是这么的无能为力。 第二天一起来天就阴了下来,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静菲推开窗子看了一眼,有气无力的低下头:“真讨厌,又到冬天了。” 秋秋有点儿奇怪:“冬天怎么惹你啦?” 静菲勉强打起精神:“你说得也是——可是你刚到修缘山还不知道,这里冬天会一直一直的起雾,雨雪不断,所以这儿还有个别名叫雾缘山呢。” “一直下雨雪?下多久?” 静菲扳着指头算算:“每次都会下将近一百天,雪最大的时候都能把你埋了呢……” 一……百……天? 秋秋也傻了,那不是连下三个月的雪? 虽然对雪听风听起来挺诗意,可是那是指偶尔。要是一连下个一百天,那就不是诗意了。 “不信你就瞧着吧,从今天就开始了。”静菲叹口气:“本来今天还想去镇上逛逛呢……真是天不作美。” 静菲果然没有说错,冬天的雨不比夏天,这时候的雨格外的冷,让人觉得到处都是潮乎乎沉甸甸的。 静远和静兰被长阳真人抓了壮丁去配药,静菲起先躲懒不想去,秋秋可是要去的。艺多不压身。 长阳真人并没把这个小个儿的胖丫头当成真来干活儿的。照她看,这丫头顶多也就是刚入门,资质是不错,可肯定没学着什么本事,哪能指望她帮上忙。 可是没想到她干起活儿来有板有眼的还真不含糊。小僮金儿指点了她做法,秋秋就跟着他一起分拣药草。 象碾药这种需要体力的活儿当然是静远师兄来干。而称药分药这些是静兰师姐做,秋秋就坐在小石墩子上和金儿一起拣药。他们脸上都戴着个白布罩子,怕喷嚏飞沫溅在药上头。 这么半天功夫秋秋多认识了好几样药草,金儿难得有个伴儿,还是个可爱的小妹妹,比往常一个人做这么枯燥的功夫要有趣得多了。他热心的指点秋秋怎么看药草的成色,可以简单的判断药性。 这些以前秋秋也了解过一些,只是那会儿没这么上心。 中午是两菜一汤,长阳真人虽然不禁五谷,可是也不食荤腥。静菲这丫头一个人待在屋里头吃她的零嘴儿,静兰要把她拎来和秋秋作伴一起干活儿,她头摇得象波浪鼓,非说自己前一天累着了,今天头疼身上也没力气,要多歇着。 静兰要替她看看为什么头疼,她还非不让看。 “你啊。”静兰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就会躲懒。你看看秋秋,你跟人家比比,她比你还小,入门时日也短,可人家多用功啊,我可听师父说了,上次考校她可是十分出众的,既有天资,又那么愿意上进,你就等着被人家超过去吧。” 静菲懒在床上,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还扭了两扭:“她要是好,你去疼她去,不要理我好了。” 静兰气得隔着被子拍了她一下:“你可真没良心,你才是我嫡亲的师妹呢,她到底也是玉霞师叔的徒儿。我是为了你好才想督促你上进,要不然将来她成就远远超出你的时候,你这个当师姐的对着她不会脸红吗?” 静菲隔着被子闷闷的说了声:“我不脸红——哎哟师姐你就让我偷两天懒吧,在山上一年到头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起身,那么多同门的眼睛看着,稍偷会儿懒都不行。这会儿下了山,你就让我歇一天吧。” 静兰拿她没法子。 不过她说得也是实话,在山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要刻苦修炼,不要说师父,还有那么多师兄弟们,一刻不敢懈怠。 “好吧,那你不起来吃午饭啊?” “我上午吃了不少东西了。” 静兰知道她昨天打包了许多零食,也不担心她。 “那你歇着吧,我过去了。” 秋秋挨在长阳真人身边看他制药。大多数丸药丹药都已经炼好,长阳真人让他们挨个儿装进瓶子里头再一个个贴上标签。 40 入冬 长阳真人这会儿腾出手来了,坐在药房看他们分药,不时的指点一两句。 秋秋又乖巧又肯学,长阳真人既喜欢她,又看着玉霞真人的面子,中午让秋秋过去,单给了她一个小袋子。 “里头是几本书,一些常用的丹方、草药上头都有,你回去了要是没事情,可以自己慢慢看看。虽然说你们宗门不是以丹修见长,不过丹药这种常入口的东西,自己有个了解比较好。”秋秋马上行礼道谢。 她明白长阳真人话里没说出来的那一重意思。了解了这些,不光是寻找认药方便,万一遇到别人算计,在药里动什么手脚,也不至于傻乎乎就吃下去没个防备,死都只能个糊涂鬼。 在长阳真人这儿停留了三天,他们师兄妹四个也该回山上去了。从镇上往修缘山的方向看,阴雨把视线遮得都差不多了,整座山严严实实的笼罩在雾里,什么都看不清。 静菲没能吃够玩够,一路上都恹恹不乐的,也不说话,和来时出笼小鸟儿一样的活泼相比反差实在太大了。这可以理解,上辈子秋秋放完暑假要开学返校的时候,也和她一个道行。 毕竟年纪还小,玩心儿大。在山上清苦拘束,哪有在山下那么自在快活。 可是同样的,山下的人不知道多羡慕他们,修仙求道,无病无痛,长生不老。 人生总是如此,有得也有失。 下着下着,细雨变成了雨伴雪,再然后就变成了碎雪纷纷。秋秋伸手接了一点儿,雪粒落在她的手上并没有融化。 这会儿的雪还不是六角形,看上去一颗一颗更象砂糖颗粒,也就是俗话说的盐粒子。 秋秋送到嘴边舔了一下,当然,雪粒既不甜,也不咸,是凉的,一股冷冽清新的冰雪味道。 修缘山漫长的冬天来到了。 天气果然象静菲说的那样,就没有放晴过,最好的时候也是阴沉沉的天,大雪中雪小雪轮着来,这么一来,知行台的人就变少了。人总是有惰性的,修真的这些人虽然说和凡人不一样,可是毕竟还是人,是人就会想偷个懒。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去知行台的人就更少了。 秋秋现在每天的时间规划得很精确,早上去知行台练功,然后从知行台直接去藏书楼,这样一来省了不少路。回来后练两个时辰剑,接下来的时间用来看书和练功。 大白它们还是象一般兔子一样怕冷,冬天不大肯出去活动了。秋秋的屋里刻有保暖的法阵,大白一家懒定了就不肯走。每天秋秋都在一堆毛球的包围下醒来,晚上又在一堆毛球的包围下睡去。小毛球们很懂事,并不捣蛋,稍大一点的还会给秋秋叼拖鞋,第一次它们叼鞋来的时候,秋秋暴笑,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听说别人家的宠物狗会拿报纸拿牛奶,没想到她的灵宠兔也会叼拖鞋了。 大白和二白尤其有灵性,秋秋打坐的时候,它们就守在旁边。它们是秋秋的灵宠,秋秋修行它们也可以得到灵气好处的。就象当初在修缘山时,玉霞真人打坐闭关,老虎一家也会跑来蹭好处一样。 秋秋对那张旧画的研究一时没有进展,只能暂且先放下。 从她到修缘山来之后,掌门、玉水真人都对她表示过关心,可是再怎么说秋秋也是个刚入门的小姑娘,没谁指望她能做出什么大成就来,基础心法这种东西,由大师兄大师姐指点都绰绰有余。由真人出手,那简直是用尚方宝剑砍蚊子,太过浪费了。 可是秋秋的师父玉霞真人和他们的想法并不一样。从秋秋入门玉霞真人只要不闭关,每天都会过问她的心法进境。在玉霞真人看,正因为基础心法是基础,在这个阶段才是万万马虎不得,以后离水剑派的种种其他心法剑法与入门门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倘若在扎根基的时候想法走了岔道,就象水渠修斜了,那以后不管多少滔滔洪流淌过来,都得跟着这歪路走。 这种理念的不同,也可能是玉霞真人离开修缘山的理由之一。当然肯定还有别的原因,上一辈的恩怨和角力,宗门内的分裂与倾轧,甚至还有点桃色因素。 总之,十分复杂。 秋秋八卦能力不强,仅限于好奇。连静兰师姐和静远师兄的八卦她都挖不来,更不说师父师伯们上一辈的纠葛了。 看守藏书楼的那位静字辈师兄也和秋秋混得熟了,象秋秋这样天天来藏书楼报道的,静字辈弟子据他说,只有过一个,就是掌门首徒静远师兄,不过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在他筑基之后,掌门把一部分门派事务交到了他的手上。不光宗门内的事情,还有与别的门派世家交涉往来,事务一多,就不能常来藏书楼。他还教了秋秋一个怎么最快的誊抄拓印的法子,秋秋十分感谢。 藏书楼不大有人来,只维护看管也非常苦闷,常有人来,一混熟了,他是很愿意给行方便的。说起来都是同门嘛,虽然这位师妹是外来的。 她的年纪在山上最小的一个,而且身份也是最特殊的一个。 她是多年前就出走的玉霞真人的徒弟,因为师门遭了变故,才被玉水师叔带回宗门来的。对于玉霞真人这种单立一支的行为,宗门是肯定不会赞同的,说轻了是闲云野鹤,往重了说都能给她扣个叛门的帽子,但是这么多年来宗门居然就由得玉霞真人逍遥在外毫不追究,这不得不让人深思其中缘由了。 所以这位小师妹在门派里的地位,也有些微妙。 你要说她不是离水剑派的人吧,那肯定要打脸的。玉霞真人可没另建宗派,她收徒弟也是和宗门一样拜祖师他起剑誓收的,分毫不差,她传授的,徒弟习练的,依旧是宗门的心法,这当然算是宗门的人。 可是她算宗门的哪一支呢?宗门连玉霞真人的位置都没有了,更不要说是她的一个很小的刚收入门的徒弟了。没有哪位真人愿意替别人养弟子,哪怕她现在住在琵琶峰上,琵琶峰的人也不当她是自己人。 三不管。 秋秋这些日子,定期每月给方真人那里发一次通讯灵符,询问拾儿的消息。可是不知道是天气太恶劣,又或是距离太远,可能……还有别的原因。几个月来,秋秋从没有得到一次回音。 41 礼物 秋秋在藏书楼里又翻到了一本好书,而且这一本和她要查找的方向最贴近。 只是这本书很破,虽然经过后来补过,仍然少了近三分之一,补书的人很精心的用蛛胶把每一点残片都粘在一起了,拼得非常仔细。书册上系了一根线,线那头拴的是另行整理过的誊抄版本,缺的字抄的人凭着推测估摸着给补了上去,补的字是另用颜色标明的,旁边还有小行注解。 秋秋十分感动,这一定也是个爱书的人,或者是个对奇异空间也非常向往的人,才会这样对待这本书。 她仔仔细细用师兄教的办法把书抄了一份,又拓了一份。抄只能抄议院,可是拓就不同了,拓出来的拓片可不是黑墨墨的,而是你的眼睛现在看到了什么,拓出来之后就分毫不差。 秋秋把拓本小心的收进乾坤袋里,和往常差不多的时辰离开了藏书楼。 看守藏书楼的静海师兄不在,秋秋左右看了一周,都没见他人影。 太遗憾了,秋秋本想好好谢谢他的。在宗门里,他是极少数不求回报而给了她那么多热心帮助的人。 秋秋正要下台阶,不远处忽然划过一道流光,秋秋站住了脚。 静海师兄气喘吁吁收了飞剑,抹了抹头上的汗珠:“还好赶上了,我怕你已经回去了呢。” “静海师兄你这是从哪儿来?” “我前两天托人寻了样东西,刚才他给我信儿,说是东西到了,赶着让我去取,我怕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结果正赶上。” “什么东西啊?” 静海师兄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了秋秋。 秋秋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玉霞真人的好东西她和静心师姐都见过八九不离十。不说师父,就是拾儿,也有不少的好东西。方真人对他简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但凡世上有的,他能弄到的好东西,都一骨脑儿的塞给了拾儿。拾儿又和秋秋不分彼此,她走时匆忙,大多数东西都留给了秋秋。 “这?”秋秋马上反应过来:“多谢师兄,可我不能收。” 静海师兄笑着说:“不是什么很紧要的东西,真是那种有名堂的法宝,你师兄我一个没本事的人,也弄不到啊。” 秋秋还是推辞不能要。 静海师兄虽然资历也老,可他和其他人一比是完全不一样的,其他的师兄在宗门内要么身居要职,要么有个好师父师祖贴补帮扶,可是静海师兄要是有那些,就不会给挤得来看守藏书楼这么个清冷的地方了。这简直不能叫清水衙门,清水衙门还有水,这里简直什么都没有。 宗门每月也会给弟子一些相当于零用钱的东西,不过不是钱,通常是些灵石和丹药之类。地位越高,当然待遇越好。这就形成了一个循环,能得到更多资源的人,就会提升得更高更快。而提升得更高更快了,就能得到更多的资源。 静海师兄完全没有那样的便利条件,所以他的每一分得到和付出都太不容易了。秋秋想,要是都倒出乾坤袋来比比身家,她肯定完胜这位清贫的师兄。当然,那些东西也不是秋秋自己的,一半是秋秋收起来的玉霞真的东西,这不能算她的。一半是拾儿的东西,也不能算是她自己的。 “你先看看是什么东西吧。” 秋秋推辞不过,打开了盒盖。 里面是一枚臂环,乍一看很象给小孩子戴了辟邪的普通金饰,但是上面流溢的一闪而逝的彩光让人一看就明白,这肯定不是普通物件。 “这个莲花镯是可以护身的,不算是什么好东西,厉害的攻击它也挡不了,”静海师兄还有点儿不好意思:“是个很老的物件了,我托人出去淘换,结果他整了这么个东西过来,好说有二三百年了,上头的刻纹重新修过的,在当时也不算什么,又经过这么些年,效力自然更不比从前。”他补充了一句:“说起来它还有个效能,就是在魔物靠近的时候会发亮。不过上一次除魔卫道之战都是数百年的事儿啦,自从有了封印,再没魔物能破界,这一条是再也用不上了。” 秋秋对物价不太懂行,可是即使是这么个旧东西,肯定也得花了静海师兄不少灵石和时间去弄他。 秋秋当然不能收。平时静海已经对她关照不少了,可那些秋秋可以当做是师兄照顾晚辈后进。但送东西就不一样了。别说是他,就算是他的师父要送,秋秋都不能接。 “师兄,这我真的不能要,无功不受禄啊,你要非送我,那我下次不敢再来这儿看书了。” 静海当然不属于能说会道的那种人,他要是那样的人,现在也不会来看大门了。秋秋不肯要,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秋秋顶着风雪走了,静海回过神来,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太唐突了点。 他并没有别的意思。绝不是象其他师兄弟那样,打着关怀同门的幌子向美貌的师妹们示好。同门中是有人这样做,但是静海就算想找个双修道侣,也肯定不会瞄上现在还是个矮冬瓜的静秋啊。找双修道侣又不是养娃娃,她刚入门,你等个几十年可能她的心法也只是稍有功底,两人差距太大根本达不到互惠互利的双修的目的。 静海只是觉得,秋秋孤身一个人在山上不容易,没人管没人问的,整天一个人孤零零来看书,又孤零零的走。 她让静海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还不叫静海的时候,家乡发了大水,为了能吃一口饭讨得活命,家里人把他卖了,小妹妹死死抓着的他的手不肯放…… 他还想起拜在师父门下之后,他也有过一段很幸福快活的日子,师姐对他很好,还替他补衣裳……可是师姐也不在了。 那也是个冬天,天冷得很,雪一直下,好象永远都不会停。 静海想,这个东西早晚还是要送给秋秋的,等他们再熟悉一点,小丫头肯定不会跟他见外了。 就算不给她,他一个大男人也用不了这东西啊,做得实在太精致小巧了。 静海又打开了盒子看看那只小小的臂环,忽然之间,臂环上爆出了一道刺眼的绿色光亮。 42 暗算 秋秋第二天并没去藏书楼。 不是她怕见到静海师兄会尴尬,而是秋秋要突破了。 突破离水心法第九重。 静心师姐曾经说过,以秋秋的天资,再加上不懈努力,二三十年里是有突破心法第九重的指望的。当然,宗门的这套基础心法并没有第十重,突破了第九重之后,就可以算是筑基了。 要是这消息传出去,九成九不会造成宗门内的震动,而是会被所有人耻笑,说她疯魔了,竟然编出这样的谎言来。 要知道现在静字辈的杰出弟子当中,从入门到筑基时间最短的就是掌门首徒静越,他只用了十一年,这在离水剑派几千年来也没有出过多少个,要排个名次的话,前百名是可以排进去的。宗门内说到底是靠实力说话的,所以他的首徒地位稳如磐石。 而秋秋现在入门才多久?连头带尾不过七八年的时间,这是什么速度?这不是说我多努力一分就可以再提升一点速度的,宗门内奋发上进的少年弟子哪个不努力?还有天资,虽然玉霞真人和静心师姐赞她天资出众,可也不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怪物。她自认悟性也是平平,有时候还贪好口腹之欲,更没有经历过什么师父说的天人交感,心神合一那种境界。 可是在前些天宗门考校之后,秋秋就已经突破了第八重,虽然下山几天耽误了修练,可是她的境界竟然不退反进。 秋秋想来想去,也只能把自己这种超速的运转归结于她和拾儿的双修了。 即使两个人已经分开这么久,秋秋每次打坐行功的时候,却仍然能够感觉到体力有拾儿那股凉润润灵力的存在,同她本身的灵力已经融迹在了一起,不存在消隐或是分离的可能。 那拾儿那里呢?她的灵力是不是也还留在拾儿的体内? 秋秋在做闭关的准备工作。要闭关并不简单的说一声,关上门就可以了。她在这里没人看护扶持,所以她得找一个旁人不能干扰的所在。这个院子是绝对不行,完全不设防,任谁想来就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秋秋从来没有认真把这里当成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她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装在乾坤袋里,随时可以说走就走。 只有师父师姐在的地方才是属于她们自己的地方,这里不属于她们。 如果要不被打扰的安全的地方……秋秋想起了那个只有她能进入的空间。秋秋发现了,如果没有她带着,大白都进不去。 究竟玄机在哪儿呢?秋秋试过,带着鸟儿,虫蚁进去都没问题,可是单让它们自己,也进不去。 要在那里打坐吗? 秋秋一时拿不定主意。 那里足够隐密,目前看来,也没旁人能进去干扰她。 可是那里变数太大,秋秋自己都不了解,万一在她闭关的过程中那里有什么异变呢? 可是如果另找地方,一来短时间内未必能找到,二来,难免会惊动宗门中的其他人。 地点的事情只能先放一下,秋秋准备了许多其他的东西,丹药这些她不缺,闭关时最好设一个防护的法阵,能静心定气,稳固元神。 秋秋为了怕有所疏漏,列出了一张表,上头写了各种准备项目。其中前头几项她都打上了勾,只有最后一项地点,秋秋十分为难。 她心里彷徨,迟迟不能落笔,一滴墨从笔端落下,正正在纸上溅了一个圆。 秋秋索性放下笔,走过去推开了窗。 外头的天空阴灰一片,浓雾笼罩,大雪纷飞。秋秋觉得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漫长而又阴郁的冬天。修缘山的雨雪象是永远不会停止,到处都是一片冰冻,除了灰与白,视野里再没有第二种颜色了。 秋秋晚上没有睡好。体力涌动的澎湃的灵力快要到一个顶峰了,她不能把这件事拖延太久。 秋秋想,如果真没有办法,就到那个湖畔去。 虽然是险了一点,可是外面不见得就比那里更安全。说真的,走上这条道,危险的事情是少不了的。 事实上她没有时间再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地点可以选择。 秋秋一早起来就开始做准备工作了,把朱砂调拌好,还有药液灵丹这些。正准备到一半,秋秋停下手来,外面有动静。 秋秋在来这儿的必经之路上布了两个小小的机关,当然不是为了起什么阻拦的作用,而是个示警,告诉她有人来了。 因为琵琶峰上的人可以随意到这里来,秋秋住着人家的地方不能说不让人来,可是又不想时时被突然袭击,才设了这个。 她手脚麻利把地上一摊东西全塞进乾坤袋里,又把乾坤袋塞进袖子里。 这些人来得好快,秋秋刚把东西收起来,院门已经被推开了。 瞧,这就是她的处境,这些人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好歹敲一下门意思意思吧?这么大喇喇的就往里闯。 秋秋站起来,房门也被人用力一把推开了。 来的几个弟子并不是琵琶峰的人。其中一个是主峰的,秋秋见过。 这些人脸色铁青,前面是几个年轻弟子,后面两个年长,秋秋没有见过。 “静秋?” 秋秋心里浮起危机感,仍然点了头:“是我。几位前辈和师兄有什么事?” “掌门传你去问话。” 这人语气冷冰冰硬梆梆的,看着秋秋的目光阴沉沉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种态度,不象问话,象问罪。 秋秋心想,难道她要筑基的事情泄露了?可这也不至于此吧? 眼下的形势由不得她不去,就算是火坑,有这些人催逼,也得睁着眼跳。 秋秋把手边的书放下:“现在就走?” 那几个弟子往边让了一让,给她一条出去的路,很明显,就是现在。 秋秋甚至看到有人借着袖子遮掩,手已经握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她往门外走,既没比平时快多少,也没有特别缓慢。 就在她走到门口迈过门坎时,身后的人猝然发难,两个人一左一右挟上来,一人抓住了她一只手同时发力,秋秋清晰的听见了自己骨头折断的闷响。接着脖颈又被人重重一击,秋秋眼前一黑,整个人颓然的栽了下去。 43 大祸 秋秋失去意识的时间远远比那些人想象的要短暂得多,在他们取出寒铁的绞链和绳索把她捆起来的时候,秋秋就已经恢复了知觉。 手臂的疼痛剧烈,秋秋极力克制,但是身体由于本能微微抽搐了一下,那些人一个都没有注意。即便发觉了,也会以为是捆得太紧而导致的。 她头脑还有些昏沉,毕竟脖子后面那一下如果再狠一点,说不定直接把她的颈骨都给折断了。修仙的人哪怕已经筑基,脖子断了一样没命。 手臂的疼痛倒是让她的意识很快清醒过来。 这些人为什么要对付她? 秋秋险些怀疑他们不是宗门内的人,可是要不了一秒她把这个念头推翻了。 不,这些人就是宗门的人,与她是同门。 那他们为什么要对她?她有什么值得这些人严阵以待如临大敌?甚至进屋的时候都没有当面动手,等她出门时才在背后暗算! 一群师兄,中间还夹了位师叔辈的人物,秋秋在宗门内是可年纪最小入门时日最浅的弟子,这些人手段这么卑鄙毒辣,到底为什么? 他们拎着秋秋当然不会多么小心,走得又快,不时的会擦撞磕碰,秋秋眯着眼睛,分辨出这是往主峰去的路。她去过一次正殿,记得路径。 什么事居然需要去正殿? 正殿里已经站了不少人,上首坐的当然是掌门人玉青真人,旁边依次坐着几位长老,玉水真人坐在右首边的第二张椅子上,头一张椅子里坐的那人秋秋没见过,但能猜出来是谁。 能坐玉水真人上手的,应该是琵琶峰的那位师伯玉翔真人。 那些人把秋秋带进正殿,领头那个抱拳躬身回话:“禀告掌门,静秋带到。” 玉青真人目光一扫,沉声问:“她怎么了?” “弟子是怕这魔物逃了,故下手重了些。” 魔物?秋秋愣了一下才知道这个魔物指的就是她! 开什么玩笑!她长这么大连魔物是个什么样子都没见过,怎么就把一口天大的黑锅扣到她的头上了?眼前摆开这个阵势,原来是要三堂会审啊! 玉青真人嗯了一声,也没说这个弟子做得过份:“还得问话,把她弄醒过来。” 秋秋早醒了,只不过到这时候才能睁开眼。 左首的那个长老横眉立目的说:“大胆的妖魔,敢跑到我离水剑派来撒野!给我老实招来,你是怎么杀害那七个宗门弟子的?你还有多少个同伴?老老实实的说了,留你一个全尸,不然的话……” 秋秋被死死按着跪在那儿,咳了两声:“我没做过,我更不是什么妖魔。” “你还想抵赖?” “不见棺材不掉泪,给她点厉害尝尝。” 秋秋深吸了口气,大声说:“捉贼拿赃,你们有什么凭据说我杀了人?” 右边传来一声冷哼:“前天你是最后一个去藏书楼的人,静海不是你杀的还会谁?你把他的心都掏了吃了,还在这儿装样!” 秋秋这一惊绝非装出来的:“静海师兄怎么会死了?” “你还装!” “我前天走的时候师兄明明就好好的!” 又有人逼问一句:“有谁能证明?” 秋秋又惊又怒,静海师兄怎么会死了?他明明还打算送她礼物——秋秋本打算这件事过了,就算不收礼物,也要好好谢谢他的一番心意。 这殿里没有一个人是替她说话的,秋秋一个一个的看过去,从掌门,长老,玉水、玉翔两位师伯,还有……站在玉水真人身后的静远静兰。他们都闭口不言,仿佛从来不曾认得她。 “还跟她废话什么,杀了她!” “这是栽赃!去藏书楼的路又不只有一条,连静海师兄自己都能御剑过去,我走之后肯定另外有人去了藏书楼。再说,静海师兄早已经筑基,我这点儿道行又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已经有人抓着秋秋要把她往外拖,左边那位长老抬了下手,秋秋又被放了下来。 “玉水师侄,她是你带回来的,又一直住在你们莲花峰上,你就一点儿苗头都没看出来?” 玉水真人可不是吃素的,立马反唇相讥:“魏长老什么意思?难道说是我包庇了她?上次考校大家可都看见的,她当时要是已经身藏魔气,考校石柱根本不会认她是本门弟子。” “难说啊。就算那会儿不是,前些天下山去,可也是你派遣的好差事,除了她,你的三个弟子不也下山了?要是当时她会魔气入心,你的三个弟子只怕也难保清白吧?咱们都知道,魔物不可能过得了护山大阵,除非是附在本门弟子身上才有可能混入。” 玉翔真人显然也抓住了玉水真人这个把柄:“不错。这丫头该杀,可你的徒弟也得好好儿审一审才是,说不定三个都是她的同党!” 这是把静远静兰她们一起扯下了水,玉水真人顿时色变。 秋秋是他带上山来的,这个责任是跑不了他的。他刚才就想速战速决解决了这事,可是果然玉翔和魏长老借题发挥,看来竟要把静远静兰一起除掉。 静远是他的首徒,玉水真人多么的器重他,视他为衣钵传人。要说莲花峰上有谁能与主峰的静越一争长短,那只有静越,玉水真人怎么能坐看着静远被人所害? 只怕有这个心思的不光玉翔和魏长老,玉水真人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坐在上首的掌门玉青真人——他肯定不会坐视静远威胁到他徒儿的地位,趁这机会想铲除异己。 “静远一直没有落过单,在长阳真人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有妖魔趁虚而入?你们还要我把长阳道友也请来作证吗?那可就把这事张扬得人尽皆知了,宗门的体统还要不要?” 这话无疑是将了玉翔真人一军。 不错,宗门内的事,杀得血流成河也要捂住的,可是这件事情既然能扯上长阳真人,那就不宜再追究静远了。 可是让莲花峰就这么逃过一劫,玉翔真人决不甘心。 静海虽然是个他不重视的徒弟,可是玉翔真人也绝不能坐视他被人挖了心去死得那样惨。 他一定会让玉水真人付出代价! “静远是没落过单,可其他人呢?你的另外两个徒弟呢?”玉翔真人指了一下地下的秋秋:“这小丫头倒有句话没说错,她这么点儿本事,想杀了静海,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她一个肯定做不到,必定有同伙。”玉翔真人的目光从静远的身上移到静兰身上:“你这个徒弟,可不会是从头到尾都在长阳真人眼皮底下的吧?对了,还有一个小的,叫静菲吧?”他不等玉水真人反驳,就吩咐人:“莲花峰的那个小丫头呢?” 立刻有人回话:“刚才让她到外头候着了,有魏师兄看着。” “把她也带进来。” 秋秋这会儿听出端倪来了。 魔物是不能够穿越护山阵法而潜到山上的,所以肯定是附在了弟子们的身上才能上山。而近期下过山的只有他们四个人。静远、静兰,静菲还有她。 44 魔物 玉水真人的话并不是全在替静远开脱,确实,从下山到回来,静远要么和她们在一起,要么就是和长阳真人一起,根本没有单独相处过,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嫌疑者,那首先可以排除他。 那么剩下三个人,秋秋是个外来者,玉水真人现在只怕恨她都到骨子里了,八不得自己从来没带回来这么个惹祸精。这不是什么卑劣,人之常情,谁不偏心自己徒弟?修道之人即使有了道侣很少会有自己的血脉流传,徒弟比儿女还要亲近。自家孩子和别人家的拖油瓶,傻子都知道要护住谁。 明白归明白,可是不代表秋秋心里就不愤怒。 她又不是圣人,这纯粹是飞来横祸,就连上次下山都不是她要去的,是静菲硬拉着她一起去的。 可是出了事她是最倒霉的一个。 静海师兄有玉翔真人替他出头,静远他们有玉水真人护着,只有她,她什么都没有。 想到静海师兄,秋秋忍不住心里发酸。 静海师兄大概是唯一一个待她友善的人了, 静菲很快就被带了进来,她脸色苍白,看了一眼委顿在地的秋秋,似乎打了个寒噤。 排除了静远,那么如果真有一个魔物,秋秋知道不是自己,那就是在静兰和静菲两中之中了。 秋秋的目光从静菲的脸上移到静兰的脸上。 那天晚上,静兰回来得那么晚,她说她去采草药去了。可是采草药真的需要那么长时间吗?还有那山蜂,真的存在吗?按说快要入冬的季节,野蜂可不多见。 秋秋看向静兰,那么巧,静兰这时候也正看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触。 静菲见了这么多师门长辈,浑身直哆嗦。玉水真人板着一张脸:“掌门和长老们问你话,你据实说就是了。” 静菲在离秋秋不远的地方跪了下来回话,她声音发抖,但是该表达的意思还是表达清楚了。 “我……我早早就睡了,静兰师姐先出去的,后来,静秋也出去了。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她们去了哪儿,静秋先回来的,师姐回来得很晚,具体什么时辰我也不知道……师姐说她去挖草药去了,而且也确实带了一株草药回来,第二天我还见了呢。” 这么看来,嫌疑就着落在她和静兰身上了。 静兰脸色苍白,也挨着静菲跪了下来:“掌门、师伯、师父,我的的确确是去找草药去了,还找到了一株不多见的秋叶红,师父也见了。” 玉水真人点头:“那草药品相不错,已经长了二十多年了,不好找,这事儿丹药房的人也知道。” 静兰看有物证,有人证,看来已经把自己洗白了。 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秋秋身上。 玉青真人没出声,是静越问的,语气还算平和:“静秋师妹,你那天晚上去了哪里?” “我去了镇上。”秋秋知道现在的局面对她很不利,她既没有什么得力的物证,也没有象静兰一样周全的人证。 “去做了什么?” “我去旧货店。下午和静兰师姐她们一起时没有多看,所以我晚上又去了一次,买了些旧书。” 有人不阴不阳的说了句:“什么旧书这么当紧,非得半夜赶去买?镇上的铺子晚上竟然不关门?那个时辰还能买着东西?” 这件事如果和盘托出,那真是说来话长。一来其中牵涉到的东西秋秋不方便说,二来就算他说了,这些人会相信她放过她吗? 秋秋决定不在这上头继续纠结。她直接问:“静海师兄遇害应该是在我离开藏书楼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是未时一刻。既然魔物是那个时候害了静海师兄,那个时候,静兰师姐你在哪里?” 静兰抬起头来,毫不心虚地说:“我同静涵静雨她们在一起,一天都没有分开。” 那也就是说她有不在场证明。 “静菲呢?你在哪里?” 静菲扭过头来,眼神既有些凶狠,又有些惊慌:“这关我什么事?” “你当时在哪儿?在做什么?” “我……我那时在屋里歇中觉。”静菲瞪着她:“你别想反咬一口!除了你还会有谁去藏书楼那种地方?定是你害了静海师兄和其他几位师兄,你还想攀扯上旁人,好不狠毒。” “那有谁看见你在屋里歇中觉了?” 静菲牛奶眯了一下:“你什么意思?你胡说什么,你和静兰师姐下山的时候都出去了,我又没出去。” “不,就象没人能替我证明我没杀静海师兄一样,也没人能替你证明你是不是真的在睡觉。就和那天晚上一样,我不在,静兰师姐也不在,你真的一直在屋里睡觉?我们都不在的时候,谁能证明你?” 玉水真人暴怒的重重一拍桌子:“够了!这纯粹是污篾!把她拖出去!” 玉翔真人看了他一眼:“你急什么?急着想杀人灭口?这丫头虽然撇不清干系,可她要没说错,你徒儿也未必无辜。” 静菲这会儿倒不瞪秋秋了,狠狠咬着嘴唇。 秋秋这会儿可没有什么抱歉的意思。 她知道自己是无辜的,而静兰和静远有强力人证,那么——有问题的是静菲吗? 现在两个人都无法证明自己清白,但是—— 秋秋忽然间想到一件事情,她猛然抬起头来:“玉翔师伯,静海师兄他……遭遇不测之后,他随身带的东西呢?” 玉翔真人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有这么一问,不过他还真没去关心静海的身外之物。当看静海已经僵冷发青的尸身时,玉翔真人一腔怒火直冲顶门,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弟子。 他的弟子忙说:“静海师弟随身的东西倒是都在,他的剑、符佩,还有些别的东西,弟子怕有什么关碍,所以都收起来了。” 秋秋不知道那样东西有用没用,可是她现在必须得给自己找一条出路。 “能否请这位师兄,把静海师兄的遗物取来?” 那名弟子看了一下自家师父的脸色,又看见上首的玉青真人微微颔首许可,才飞奔而去,片刻间就捧了个包袱回来了:“都在这儿了。” 秋秋向前挪了两步,她被捆得结结实实,即使没捆,她的手臂也断了,现在根本什么用场也派不上。 玉翔真人的那个弟子看出来她的意思,主动把那个包袱放在地上,然后打开。 里面的东西的确都是静海的东西,秋秋能认出来——宗门弟子腰间都有一块符佩,这一块就是静海上,只是现在上头溅了血迹。 她眼眶一酸——不,现在可不是难过的时候。 静海曾经给看过的那个盒子就压在下方,秋秋冲着那个盒子着急的表示那个弟子也看明白了。他试探的拿起那个盒子:“这个?” 旁边魏长老的那个晚辈抢着说:“小心有诈。” 秋秋忙说:“这是静海师兄前天说要送我的东西,是个臂环,他说这臂环如有魔物靠近的时候会发亮,我觉得这个太贵重了所以没有收下……”秋秋看了一眼静菲:“不过我不知道,这个东西遇到魔物是不是真的会发亮——” 玉青真人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拿给我看看。” 45 危机 静菲不安的动了一下。 她的动作细微,若是不留心真察觉不了。 玉青真人缓缓打开了那个盒子。 跪在那里的静秋整个人先是团缩,结着就象一个被按到了极限又突然松开的弹簧一样向外疾射出去。 大殿里顿时乱了起来,出手快的已经纷纷出剑,青色白色黄色的剑光在空中划出炫目的光弧一起朝静菲追了过去。 眼看着两道剑光已经正正要穿透静菲的背脊,秋秋觉得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从静菲的胸口逸出,半透明的,象一道烟。可是烟没有这样的凝聚——就这么一闪神的功夫,半空中有个人重重的落了下来,秋秋试着想向外挪动,可是旁边那个已经看呆了的弟子居然这时候还不忘了死死扣住她。 落下来的是静菲,是她的尸身。 玉翔真人他们追了出去,那个魔物耍了一招金蝉脱壳。 静菲的尸身迅速腐坏,黑气缓缓的逸出,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衣裳包裹的躯体只用了短短的一刻就化成了一摊黑水—— 她不是现在死的,她已经死了好几天,从那个晚上,秋秋、静兰和静越都不在,那个晚上她被魔物附身,然后应该在很短的时间内真正的静菲就已经死了,可能是那天晚上,也可能是第二天,一直寄居在这个身体里的是杀死她的那个魔物。 怪不得她一直躲在屋里喊累,不肯和长阳真人见面……长阳真人说不定能看出她的异样来。 他们谁都没有发现她已经换了芯子,不再是原来的那个静菲了。 如果他们早发现,也许静菲她……还有救,尽管秋秋心里明白,这种可能性很小。 似乎所有人都把秋秋给遗忘了。 虽然证明了静菲才是被魔物附体的那一个,可是掌门人和长老们都去追那只逃走的魔物,没人发话,也没有谁说一声秋秋是无罪的。等了半天之后,下面的弟子也不敢私自做主放她,揪着秋秋的断臂把她从正殿拖了出去,丢进了一间看起来纯是为了关人的石室里。 秋秋蜷在石室的一角。断臂现在疼的不那么厉害了——应该是捆得太久太紧,已经麻木了。 不知道再这么下去她的手臂会不会废掉。 秋秋深吸了口气,这寒铁的绳索绷不断,也挣不脱。 太看得起她了——要是用这绳子捆着静菲,说不定那魔物就逃不了。 这短短的半天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秋秋靠在那儿一件件回想。静海死了,从前天到昨天,宗门里死了七个人。算上静菲的话,是八个。 秋秋觉得,她也许有可能变成那第九个。 那个魔物跑了,在吃了七颗人心之后。 秋秋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专于魔族的讲述,那是在拾儿的一本书里头。其实人们并不怎么了解魔修,对他们的描述只是各种穷凶极恶令人发指。其中就讲到过这种吃人心的魔物。每多吃一颗人心,它的功力就能暴涨一截,那还是普通人的人心,而这个魔物吃的是宗门的弟子的心,象静海,是已经筑基的修真者。这样人心吃下去……只怕这个魔物的实力现在已经到了秋秋想象不到的地步。 她的意识有些模糊,秋秋努力让自己思考,她不能晕过去。她有很多事情还没想清楚……她得清醒的面对一切,已经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 脖颈间传来一点清凉的感觉,秋秋不用低头,她知道那是如意环给她的感觉。 这点凉凉的感觉从她的颈间慢慢向全身扩散,麻木的双臂也被这股力量安抚。秋秋眯上了眼,轻轻吁出一口气。 从前她一直没有发现如意环有这个用处,拾儿那么郑重的把如意环送给了她,师父还回赠了半本很有来历的残书。可是拾儿没告诉过她如意环有什么作用—— 也许她原来是打算说的,但是她们都没想分离来得那样仓促。 那凉意让秋秋舒服了不少,她觉得,好象拾儿还在她身边,从来没曾离开一样。她们一起修炼,在炎热的夏天,秋秋用切碎的果子和细碎的冰块儿混在一起拌匀,然后把趁清早汲来的泉水注进去,这个她们都爱喝,连师父一天都能喝几盏…… 秋秋恍惚了起来,她倚在石壁上,陷入了昏沉之中。 离水剑派现在陷入了大麻烦之中,根本没人想到她。 连玉青真人出手,都没能杀死那个魔物,还被它给逃了。不过护山大阵已经启动,那只魔物现在藏了起来,它无法突破阵法逃离修缘山。 时隔数百年,魔物又一次现身。 这绝不是一件小事。 魔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被尽数封印,就算有漏网之鱼,也渐渐消失在人间,再没有能力兴风作浪。 现在突然出的这一只,是当年遗留下来的余孽?还是封印已经失效? 山上没有一个人闲着,人人自危,弟子们不敢落单,甚至三五个人都不敢出门行走。要知道静海师兄那水准可比他们高多了,连他都遭了毒手,其他人要被盯上岂有生路?再说,那魔物能夺舍寄生,谁知道自己身边的同门弟子会不会已经被附身了,在背后伺机等着暗算? 长老们的脸色比锅底还难看,当着这么多人,众目睽睽,居然让那个魔物给跑了,宗门上下全闹了个灰头土脸,连玉青真人都面上无光。 整整搜寻了一夜都没有结果,这个魔物只有一道浅灰的影子,连个躯体都没有,倘若没有象静海那只臂环一样的法宝示警,一般的弟子哪怕面对面都根本发觉不了那魔物的存在。 静兰累得一沾到床榻就再也起不来身了,静涵端了一盏茶给她,轻声问:“师姐……静菲她……咱们总得替她安葬吧?不管怎么说……” 静兰抬起手摇了摇:“别想了,这事儿师父说了都不算。” 静涵心里又是后怕,又是难过:“刚刚长老们派了人来,把静菲那屋的东西全拿走了,说是要查验销毁。” 静兰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静涵轻声问:“还有……静秋师妹她还没回来,是还留在主峰了吗?” 静兰的手微微攥紧:“以后别再提起这个人!” 静涵心里想起她也很不舒服,应了一声:“是。” 46 梦境 秋秋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里头她轻飘飘的,没有身体,只有意识。 眼前这地方她没有来过,可是梦中人总是懂得该往那个方向走。 就象已经来过无数次一样,秋秋经过石桥,一直往前走。 眼前是一片河滩,河的对面则是苍茫的远山,大雪纷飞,河上孤零零停着一条小船,芦棚被雪埋了大半。 前面有个打着伞披着红斗篷的女子,一手还提着个食盒,秋秋跟在她的身后,穿过一片广阔的石台,转了个弯,前面有三间不大的草芦。 依山傍水,真是个好地方。住在这儿每天早上推开窗子都可以看见一片这样好的山水。 当然,这只是梦中的景象,现实中未必有这么一片世外桃源似的好地方。 披着红斗篷的女子在门外收起了伞,轻声唤:“少主,我带了汤药来。” 她转头的时候,秋秋看到了她的脸。 这是个长得非常清秀的姑娘,举止优雅轻盈,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秋秋这会儿还没有发现这个梦和以往的那些梦大不一样的地方。 人在梦中总是很难看清梦中人的长相的,美或丑都只是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陈设少得惊人,就象所有修仙的人居住的地方一样,没有一点人间烟火气。这还算好的,壁架上摆着几册书,还有两个瓷瓶,墙上也挂着一幅画。有的修真者屋里头就只着个蒲盘,连喝水的茶杯茶壶都找不着一个,生怕人不知道他已经摆脱了吃喝拉撒这些级低趣味一样。 坐在屋里的那个人年纪并不大。当然了,没听人喊他少主嘛。既然有个少字,就不可能是个白发苍苍胡子一把的老人家。 从背影看,也就是十一二岁的样子。他坐在那儿并没有起身,也没有转过头来。 走进门的这姑娘把提盒放下,取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玉做的碗盏,里面盛着大半碗咖啡色的汤药。碗上也没盖子,她这么一路拎过来,丁点儿没洒。修真的世界就是这么不科学啊。 她两手捧着碗,朝前走了两步,半跪下来:“请少主服药。” 那个人伸过手来端起药碗,不知想到什么,微微出了一会儿神,才将药端到嘴边一仰而尽。从秋秋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嗯,头发挺黑,光看背影也十分挺拔俊秀,接碗的那只手跟碗一样白皙,显得十分修长。 秋秋想绕到他的正面去看看这个人长得什么样子,她觉得很好奇——这种好奇中可能还带着别的什么因素。 可是和刚才不一样,刚才她跟着那个姑娘进来的时候十分顺利毫无阻碍,现在她想移动,却力不从心,在这间屋里好象有什么东西压制了她,让她不能为所欲为。 那姑娘把碗收了起来,拎着提盒又轻手轻脚的出了手。 秋秋看着她又撑起伞,象来的时候一样冒雪而去。 但秋秋却动不了,没法儿和她一起出去。 外头大雪纷纷,这人半响一动都没动,似乎就看着外面的雪景出神。 秋秋就这么待着也很无趣,她尝试着想出声,可是她的努力并没有成果。她想挪动,就在这一刻,那人忽然转过头朝这边看过来。 秋秋大惊,在她看到那人的脸之前,她从梦中醒了过来。 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秋秋急促的喘着气。 她还清楚的记得梦中的情景,那么真实,连一点点小细节都十分清楚。那个送药的姑娘,她穿的斗篷,那只盛药的碗,以及接过药碗的那只手。 可惜她没有看见那个人的样子。 秋秋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对那个人十分好奇。甚至隐约中,她觉得她可能认识那个人。 梦醒之后,她发现自己还是被关在那间石室中,连那条锁链都依然还捆在她的身上。 可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秋秋深吸了口气,得出的结论让她又惊又喜。 她居然在昏迷的时候已经突破了第九重心法,正式筑基了! 说意外也不算特别意外,毕竟她本来就已经到了这个关头,要不是那些人突然间出现把她捆了来问罪,她肯定已经开始闭关。 只是没想到,这个突破竟然在她陷入昏迷的时候,轻轻巧巧的就度过了这一道坎。 秋秋看看身边这间石室,忍不住苦笑。 这儿本来是关押人的地方,当然也没有人来打扰。可是回想起来不是不后怕的,昏迷中功力不受她自己控制,一切全凭身体的本能,有半点差错,她都可能走火入魔。不但前功尽弃,甚至小命都未必能保得住。宗门里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有弟子在闭关的时候出了岔子,变得跟个植物人一样,永远都清醒不过来了。 要是刚才她昏迷的时候有人进来干扰了她,那后果也是难以预料的。 秋秋既觉得庆幸,又十分后怕。 实在太险了。 她定定神,开始检视自身的状况。 筑基带来的改变是翻天覆地的,不但经脉丹田体质有了改变,秋秋发现自己的身形也变了。她终于长大了一些,身体年龄和她的实际年龄相吻合了,断掉的手臂也算因祸得福,已经恢复如初了。 可是捆着她的锁链也随着她的身形变化跟着变化,秋秋徒劳的努力折腾了半天,发现自己还是拿这个链子没辙。 她被关在这儿多久了?这儿看不到天光,秋秋又曾经昏迷过,一点时间的概念都没有。 现如今她的处境——秋秋不用费多大功夫就能想得明白,只怕那些人根本顾不上她,把她给忘在这里了。 这叫什么事儿! 秋秋憋住了想骂人冲动。 这儿只有她自己,骂也没有人听。 谁知道外头的人什么时候能想起她,把她从这儿放出去? 这件事情上头秋秋是没什么过错,可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只怕别人会因这事迁怒她。 修仙的人也还是人,并不代表就没有七情六欲了。宗门混进了魔物,死了这么多弟子,而这魔物又是莲花峰的人下山给带上来的。 不用说,其他人对莲花峰肯定会有所想法和动作。而莲花峰的人呢,就算不因为这事她参与其中而迁怒,也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47 秋秋看不到天光,自己在心里计算时辰,觉得差不多过了一天,就尽量做个自己能认清的记号。以她现在被捆得象个毛虫一样的姿势来说,真是难为她了。 这条锁链真是太逆天太变态了,秋秋身形变大它也跟着大了一圈儿,秋秋运功令身形缩水回原来的样子它也紧贴着肉跟着缩了回来,总之是你强它也强,你退它也退。想要摆脱它,俩字儿,没门。 秋秋画到第三道线的时候,才终于有人起她来。 事过境迁,抓秋秋的时候一群人,来放她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看起来也只是主峰的二三流弟子,对她很漫不经心,把她领出来之后解开锁链,连多看她一眼都懒得看,只丢下一句:“山上还有魔物,你自己当心点儿,最好别落单。” 最好别落单? 秋秋忍不住笑出声来。 真关心她的死活就不会现在把她给撇下了。 她活动了一下胳膊,感觉一切自如,没落下什么不可挽救的残疾,才慢慢走下主峰。 现在她只能回莲花峰去,无论如何那里是她现在可以落脚的地方。 一路上遇到了几拨弟子,无一例外全是成群结队的,最少也是四五个人一起,看见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走过来,个个对她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看来这个妖魔已经把离水剑派搅和得天下大乱了,弟子们之间已经没了基本的同门之情,互相猜疑提防。再杀不了它,只怕这乱子还得进一步升级。秋秋想,要是它是那个妖魔,绝不会放过这样混水摸鱼的好机会,还不趁着这空档抓紧时间损敌肥己? 秋秋拢了拢领口,飞雪连天,她一人独行。 其实她身上并不觉得寒冷。 那冷来自心底。 到了莲花峰情形也一样,那些弟子们大概很不乐意在这样大雪漫天遮蔽了视线的天气里出来巡查找什么魔物,他们更想躲在屋里头,这样更安全。 和主峰弟子不一样的是,他们看向秋秋的目光里除了防备警惕,还多了一重深深的憎恶。 秋秋没费什么力气就想到了他们会憎恶她的原因。 为什么被附身的人是静菲而不是她呢?如果是她,他们的小师妹静菲大概就不会死了,而且莲花峰也不会因为出了被魔物附身的弟子而被抹黑。 而且,静菲还是被她不依不饶的给揪出来的。 这些人大概不会去想,如果静菲没给揪出来,还会有更多的弟子被挖心而死。 人们总是这样的,只选择性的记住自己想记住的。 秋秋远远就看到了大敞着的院门,屋子里不出意料被翻得一片狼藉,原来摆在架子上的瓷瓶泥人都扔在地上打得粉碎,几本消遣看的书被扯得七零八落散落在上,上面还有凌乱的脚印。更多的东西不见了踪影,也许在她被带走之后,都做为魔物的“证据”被搜罗走了吧。 秋秋无力的坐下来,被拿走的东西她并不太关心,连她自己都属于被“拿”走,然后又发还的罪人。 那个魔物没有形体,只有一个不易辨识的影子。在这种能见度很低的天气里头,落单的弟子真象一道可口的小点心一样,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秋秋懒得收拾东西,她现在还不如被关在主峰的石牢里头呢,起码那里她出不来,魔物也不可能进去。现在她是自由了,可是魔物也可以自由的找上她了。 大白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秋秋一回头,大白就朝她扑了过来,秋秋只来及张开手,把它给抱了个满怀。 大白不安的用头蹭着秋秋的下巴,它的两只大耳朵上面长着细细的茸毛,秋秋忍不住把脸贴在它的大耳光上面,那种暖茸茸的感觉总算让她心里头舒服了一点儿。 灵宠与主人有一定的心灵相通,她在受罪的时候,大白二白肯定也不好受。 “不知道那魔物会不会吃兔子心……”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虽然没听说那挖心魔丧心病狂到连兔子心都不放过,可是魔物岂能用常理揣度?哪怕不利己,能损人的事儿魔物肯定愿意顺手来一发。 “这儿太危险。”秋秋抱着大白站起来,不再犹豫了。 如果她厚着脸皮凑过去,也许莲花峰或是主峰的人会不好意思把她打出来,勉强给她一个容身的位置。可是大白二白怎么办呢?还有它们那些小兔崽子们呢? 最安全的办法是装进乾坤袋里,可大白二白是灵宠能装进去,小兔子们不行。 秋秋抱着大白出了门,正打算再去钻一次兔子洞,就在她迈过门坎的那短短的一瞬间,秋秋忽然抬起头。 院门大敞,似乎有一阵疾风从院门前卷过。 秋秋已经筑基——就算是没筑基之前,习过离水心法她也不怕冷。可是刚才那阵风却让她觉得一阵阴冷的感觉扑面而来。 “难道是魔物?” 她不知道遇到魔物是什么感觉,以前又没人告诉过她。 不过再等了等,又没有什么异状了。 大概不是。不然的话,她一个落单的小弟子,魔物焉有放过她的道理? 秋秋抱着大白,弯着腰钻进了兔子洞里。 这回她又发现了把身形缩回来保持原样不变的好处。 要是长高了,钻起兔子洞来可就没这么麻利了。 二白蹦蹦跶跶的迎出来,它后面跟着一群毛茸茸的小毛球。冬天它们齐齐换了一身儿的白毛,看起来十分整齐,象是一地滚动的雪球一样。 秋秋在这一刻充分体会到了大白的骄傲。瞧,做为丈夫,做为父亲,大白回窝的时候有妻儿夹道欢迎,热情慰问,能不骄傲吗? 秋秋走到洞里头,把大白放下,顺手又贴了几张防御的阵符。 虽然这些对那个魔物可能不起作用,不过这么做了心里总是踏实一些。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只乾坤袋,打开,倒出里面满满当当的食物来。 小兔子们并没有一拥而上,而是很规矩的从大到小排成队,乖乖的围拢来低头吃食。 可见大白二白的家教不错,孩子管得有模有样的,绝不象外头野兔那么放养着。 48 秋秋等它们美美的饱餐了这一顿,又安抚了大白二白情绪,从一大堆零碎东西里翻出来一只巴掌大的琉璃瓶子,瓶子很精美,晶莹剔透,乍一看很象现代的香水瓶。 这是拾儿给她的东西,当时是她说萤火虫好看,拾儿找出这只瓶子来帮她装萤火虫。 秋秋还记得当时她说:“还是不要了,装进去很快会闷死的。” “不会。”拾儿当时是这么保证的。后来秋秋试了一下,的确不会。她把萤火虫装进去之后,过了两夜,萤火虫象是在里面睡着了一样,时间对它来说仿佛是完全静止的。等秋秋打开瓶塞放它们出去,它们象是睡了一觉刚醒来一样,抖开翅膀轻盈的飞走了。 当时没觉得这瓶子能派上什么用场,只是当个好玩的玩意儿收着。 秋秋招招手,一只小白毛球跳到了她的手上,秋秋手心慢慢泛出淡青的光亮,那只毛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缩小,变成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大白二白安静的在一边看着,好象秋秋在玩的不是它们的亲儿子一样。 秋秋把这只小毛球装进瓶子里,然后再如法炮制下一只。 小毛球们毫无危机意识,把这当成一个很有趣的游戏,争先恐后往秋秋手上跳。 最后一只小毛球也收进瓶子里之后,秋秋把瓶塞盖上了。 很奇怪,看起来这么小的瓶子,装进这么多小毛球之后,里面的空间竟然还显得绰绰有余。大白二白夫妻围着瓶子打量它们的孩子,那些小毛球们进了瓶子之后就闭上眼陷入了沉睡,仔细看,它们不是堆叠在一起的,每一只都好象被一个单独的气团包裹,小毛球在气团里呼吸平稳,睡得那叫一个香。 “好了,你们俩也进乾坤袋里来吧。” 大白和二白跳进了秋秋预备好的乾坤袋里。在这里头它们不会象小毛球一样失去意识,甚至能听到外头的各种动静。 秋秋提着乾坤袋往外走,站在分岔路口的时候她站住了脚步。 那种让她觉得阴测测的风又从身边掠过,秋秋警惕的回头看了一眼。 四周一片安静,没了大白一家子的热闹声响,这里安静得让人不自在,远远的洞口处传来呼啸的风声,离得太远了,听起来很象野兽的咆哮。 秋秋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再多待一刻她就有一种要被魔物吞噬的错觉。 秋秋从洞口钻出来,拨拨发梢沾上的雪泥,就看见有人正在她的房子前头徘徊。 “静秋师妹。” “静越师兄。”秋秋有些意外。 “我正好经过这儿,顺便进来看看你。”静越看了一眼敞开的屋门,连屋里七零八落的的情形都能看得清楚:“你没事儿吧?我让静乙师兄去放你出来,还托他照看你一下。他可能是忙得很,所以才没顾上你。你这儿太僻静了,不安全,先跟我回主峰吧。” 原来还是托静越的福她才能被放出来。 秋秋先谢过他,然后才说:“多谢师兄,可我去主峰不太方便吧。” 静越只说:“现在没人顾得上这些事,你就别磨蹭了,跟我来吧。还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吗?” 秋秋摇了摇头。 静越没再多说:“走吧。” 静越的剑名叫裁云,秋秋被他带着,不得不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子才能避免从剑上掉下去。 被带着驭剑的经历秋秋可没几回,从前静心师姐带着她的时候曾经有过那么两回,记得静怡师姐总为这个生气。 苍茫的山峰从脚下掠过,阴霾的云雾把眼前遮得严严实实。 秋秋小声问:“师兄的剑叫裁云吗?” “是。” “那还有一把叫镂月的剑吗?” 静越有些意外,转头看了她一眼。 秋秋怕风大把头发吹乱,缩着头眯着眼,衬着一张圆乎乎肉嘟嘟的脸,静越即使在这种情景下,也忍不住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其实眼前这个看起来笨拙的小师妹,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的谈吐见识有时候让静越都觉得惊讶。 其实那天魏长老和玉水真人之前差不多已经算是达成了协议,派去莲花峰的人本来没打算留静秋的活口的。对魔物,各宗门大派的态度一向都是宁枉勿纵,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是他在师父玉青真人面前进言,说玉霞真人只怕仅有这一个弟子仅存,现在错杀了她,将来师父见了玉霞真人也不好交代。 这样兜了一个圈子,才算暂时保住了秋秋的小命。 只不过静越也没想到,这个师妹能在那样的情势下保住了自己的命,还把那只真正的魔物给揪了出来。 她很聪慧,进境也很快。虽然是入门最晚的弟子,但是上次考校时可以看出,她的天资在静字辈子弟子中应该是极为难得的。 静越忽然想起从前听几位长老说起当年的事情,虽然他们说得很隐晦,可是静越能从中大致推断出来当年发生的事情。师父对玉霞真人肯定是有情的,可是因为种种原因两人却没能够结为双修道侣。有一位长老还笑着开玩笑说,虽然上一辈没成,可是说不定着落在他们这一辈身上,倒是能圆了当年约定也未可知。 不过当时他们说起的玉霞真的徒儿是静心。那个时候只怕这位静秋师妹还未出世,更没有拜师入门呢。 静越心里怦的一跳,随即觉得自己这念头十分荒唐。 他对这个肥肥圆圆的小师妹真的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既然不忍心看她这样好的天资就此埋没,能够多照看一些,那就顺便照顾一把。 秋秋可不知道静越心里琢磨什么,雪片迷了眼,她低着头用袖子揉眼睛。等她揉完了抬起头来,两个人已经停在主峰上了。静越领着她穿过弟子们的居所,最后在一个院子前停下来,叩了两下门。 来应门的也是个穿青衣的宗门弟子,称了一声:“静越师兄。” 静越点了下头,介绍秋秋说:“这是静秋师妹,这几天山上不太平,让她在这儿暂住几天,黄长老那儿我已经说过了。”他看了一眼秋秋,从袖中摸出个盒子来:“这个……本来就是送你的东西,正好现在派得上用场,你留着吧,万一有个什么事,也能防身示警。” 秋秋接过了盒子。不用打开她也知道,这里面装的就是那个静海师兄要送给她的臂环。 转了一大圈,中间又发生了这么些事,东西还是回到她手上了。 49 来客 “我是静卢。”那个圆脸儿的师兄看起来很和气:“你进来吧,我听说过你,你是玉霞师叔的弟子是吧?你可真命大,这次的事儿太险啦。你和静海师兄刚告别那魔物就来了,要是晚走一步,你也够险的啊。” 秋秋嗯了一声。 静卢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别害怕,这儿比别的地方都安全。因为黄长老在这儿炼器,咱们儿全是地火之气,魔物不喜欢这股气味儿,听说从前抓到魔物,有的砍掉头都不会死,就放进炼器炉里炼成了灰的……” …… 秋秋觉得这位静卢师兄的话略多,简直是滔滔不绝。而且他的话题非常有跳跃性,让人经常是跟着一块儿跳——等好不容易跟他跳到一个频率上了,他又换台了。 “黄长老住在正院,你没事儿可不要过去打扰他……” “不过长老平时也难得露次面,他总是在外游历收集各种材料。” 秋秋嗯了一声。 “静越师兄这人很不错的,对师弟师妹们都很照顾。要我说一开始你住咱们这儿就得了,莲花峰又远,玉水真人嘛,不是我说,气度欠缺了一些。” “师妹你什么时候拜的师啊?”“对了,听说师父和师叔他们已经用法宝把那魔物困住了。”“师妹你就先住这儿吧。” 谢天谢地最后这一句终于绕回来了。秋秋好奇的揪住他刚才说的一句话:“那个魔物已经被逮住了吗?” “不是逮住,是困住。”静卢耐心的给这个小师妹科普:“你也知道那魔物是没有形体的吧?” “是。”这个她亲眼见过,看上去就象一道烟雾——不知道摸上去是什么感觉,是象水一样,还是象绢布一样?或者会象半透明的果冻一样? “所以没法儿弄死它啊。”静卢比划着:“比如你看我这胳膊吧,肉嘟嘟的,一剑刺过来,会怎么样?” 秋秋老老实实说:“会受伤。” 这三岁孩子也知道啊。 静卢一拍手:“对啊,问题就在这里了。这个魔物它没有实体,就跟只有个影子一样,你拿着剑去削自己的影子试试,能削成两半吗?” 这当然不能。 不用静卢再解释,秋秋明白了。 “所以我听说,是用法宝把它给困住了,它跑不了,可是一时间也不会死。” 可杀死魔物的方法很多,刚才静卢还说过,用炼器的地火都能烧死部分魔物。 不过这个疑问秋秋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魔物重新现世这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这种规格的挖心魔,可不会是小货色。它是从哪儿来的?怎么附身上静菲身上的?它还有无同伙?问题多着呢,不是想办法把它给掐灭了就能解决问题的。 这还牵扯到了长阳真人,毕竟事情是出在他的地盘上,长阳真人怎么也得给离水剑派一个交代。 但是这又牵涉到了乌楼山,长阳真人是乌楼山出身。乌楼山一门老小都是练丹制药的好手,论实力是不能和修缘山相比。可是修缘山也有不少依赖他们的地方,双方的关系可以说是十分微妙的。乌楼山现任掌门长袖善舞,和修缘山的关系不错。 魔物出现这种事,论情论理也该告之他们一声。这边困住了魔物,玉青真人已经发了贴子出去。 总而言之一句话,魔物是要杀的,但是不能这么轻易杀掉。 虽然知道掌门和长老的处置没错,这事儿确实不能轻视。这种魔物的来历是得好好查清楚,如果它有同党那就更不得了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秋秋心里总是忍不住浮现出一句话:夜长梦多。 当然这只是她的一种感觉,没什么证据,也没有什么道理,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听她的。 魔物虽然抓到了,可是秋秋没有就此掉以轻心,小毛球们还是暂时待在它们的瓶子里头安全一些,大白二白从乾坤袋里放出来透气儿吃东西。静卢进来的时候这两口子想藏,就是动作没那么麻利,静卢看见扎在秋秋身后的两只兔子,上半身倒是都被遮住了,可是胖屁股短毛尾巴都露在外头,忍不住哈哈大笑,笑了半天才问:“师妹,这兔子哪来的?” 秋秋承认:“我养的。”顺便把那丢人的两口子揪出来:“给静卢师兄见礼。” 大白二白很通灵性,象模象样的给静卢作揖,小样儿别提多萌了。 静卢笑着摸了摸兔耳朵:“真听话,养不少年了吧?难得这么通灵性。它们吃什么?回头我找点儿黄精松籽儿什么的给你送来。” “师兄怎么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静卢这才想起自己是有事过来的,一拍脑门:“看我都给忘了,黄长老回来了,让师妹你过去一趟呢。” 住人家的地方,总得和主人照个面。 秋秋把大白二白收起来,随静卢去见黄长老。 有了先前见魏长老的心理准备,秋秋觉得但凡长老肯定是不苟言笑一脸杀气任人唯亲居心叵测的。可是黄长老全不是她想的那样。事实上,要是静卢不说这是黄长老,秋秋真以为这是山下合山镇的一个铁匠!看那粗粗的膀子,袍子撑得鼓鼓囊囊的,感觉稍用点儿力就会迸线了——秋秋不夸张的形容,那膀子得赶她的腰粗呢。再看那脸,红光满面络腮胡子,头发乱蓬蓬的上头还沾着可疑的灰屑,不知道是根铜簪还是根什么叉子就这么随便一插,从头到脚都……都太不象个长老了。 “这就是静秋啊?一直忙,也没空儿见你。”黄长老在身上摸摸,摸了好几下也没摸出什么东西来,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说:“也没给你准备什么见面礼。” 这么豪迈大方的长老秋秋也不知道该说啥了,倒是黄长老大大咧咧的说:“你师父当年还在山上的时候倒是常往我这儿跑,时不时的炮制个药酒啥的。自打她走了,可就再没喝过了,一转眼儿她都收徒弟了。” 这一忆往昔话题就扯远了,不过秋秋倒是喜欢听人家谈起师父的。现在见不着面,听人提起来也觉得亲切。 不过话才刚开篇,外头有人说:“长老,您有客来了。” 黄长老十分意外:“这会儿谁会过来?” 秋秋与她同样意外。 山上刚出了事,按理说不会有外客这时候过来。 50 相逢 黄长老问:“是谁来了?” 外头的弟子说:“是乌楼山的长益真人。” 黄长老哎呀一声:“是他呀,快快,快请进来。” 既然黄长老有客,秋秋就不方便在这儿了,她正要告辞出去,黄长老却说:“没关系,你也见一见吧,这位长益真人和我交情好得好,原来我和他约了见面的,结果这几天山上乱糟糟的我自己倒给忘了。” 说着话客人已经进来了,秋秋当然不好再往外走,就只能和静卢一样站到黄长老身后,一起给来客行礼。 “长益兄。” “黄长老。” “来来,你们也见过长益真人。” 长益真人,一听这道号就知道是长阳真人的师兄弟。 长益真人打量了一眼秋秋,也笑呵呵的带着身后一个人拜见黄长老:“巧得很,我也带了一个后辈过来。” 秋秋看到长益真人身后站的那个少年。 秋秋眨了下眼,再眨了下眼。 她觉得屋里光线可能不太好,为什么她看着这个人……觉得很面熟呢。 不,秋秋知道自己没见过这个人。她见过的人其实很少,以前和师父住在山上,来了宗门之后还是住在山上,修真的人差不多都是宅男宅女,没有几个天天喋喋不休乐衷于交游玩乐的,一闭关等闲就是几个月不露面。除了本门的人,秋秋也就下过一回山,见过一次长阳真人而已。 可是为什么觉得他会面熟呢?眉毛,眼睛,鼻梁,嘴唇,下巴……好象都在哪里见过。但拼在一起,这个少年…… 秋秋只匆匆看了一眼,这会儿又不好仔细盯着人家看,秋秋垂下头来看着自己脚尖,打算等回来去问问静卢师兄这个人是谁。以静卢师兄那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八卦作风,肯定能来的客人十八代祖宗都给八个底儿掉。 “好了,我们在这儿说话,你们也别拘束,出去转转吧。”黄长老又跟长益真人解释:“你已经得信儿了吧?这两天我们山上出了事儿,乱糟糟的。你托我的事儿我差点就给忘记了……” 秋秋她们从屋里出来了。静卢师兄笑着和那个少年打招呼:“你是长益真人新收的弟子?以前倒是没有见过。” 原来静卢师兄也不认得他。 相比静卢师兄的热情,他就显得淡定多了:“我不是乌楼山的门人,只是这次顺跟。才跟着长益真人一起过来,我名字家中长辈不许乱说,师兄可以叫我拾儿。” 秋秋心头扑的一跳,她现在可以认真的打量这个人的长相了。 怪不得看他面熟——是和拾儿有几分象。 可是拾儿明明是个姑娘,眼前这个拾儿算是怎么回事儿? 她有点儿糊涂。静卢师兄什么时候走的她都没在意。 这个放大了的男装版拾儿走到她面前,也不作声。看神情,也象。 秋秋心里这会儿什么想法都有,那个拾儿和这个拾儿到底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同一个人吗?可是……可是两个人一起睡了那么久,她怎么不知道?师父也从来没有提醒过她呢? 两人这么站着发了半天呆,天上又开始下雪了。零零碎碎的落在身上和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秋秋很想拧自己一把,看看是不是做梦。 即使在梦里。也没有这样荒唐的情景吧?她会梦到拾儿,但是拾儿是个姑娘啊。 “进屋吧,外面凉。”这个拾儿倒是不见外,握住她的手:“你住哪间?” 秋秋伸手指了一下。 拾儿拉着她的手,就象从前一样往前走。 其实两个人的手一握在一起。秋秋就知道,没换人。更不是什么双胞胎之类的。她身体里有拾儿的灵气,拾儿的身体里也有她的灵气,这个天底下有千千万万个人也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 秋秋脑子里有点儿乱,靠着这种办法认人,估计天下也就他们俩,再没有别人了。这倒挺好,省得认错。 两人进了屋,秋秋这就回过神儿来了,把门一关,回手把人揪住 她是想揪领子的,无奈身高差异太大,只能改揪住了袖子:“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拾儿还是一张面瘫脸看着她,一双眼平静无波,黑得慑人。 秋秋最不喜欢的就是他的这双眼了,总看得人心里发慌。现在他脸是没有以前那么招眼了,可眼睛还是一点儿没变。 “对了,你怎么会到修缘山来啊……”她借着说话,讷讷的松开了手。 “最近这几天,你没事吧?” 难得开口说话的人,听他一句问候,比听别人说一筐话还觉得真诚。 “没事儿,前几天是误会了,现在已经说开了,喏,还给我换了个地方住。” 自从他们分别以来,时间不算长,可秋秋却觉得象过了好几年一样,中间出了那么多事情,师父师姐都不见了,家被人烧了,到了修缘山来又出了这么多事。而且现在还扯出了魔物! 一想到魔物两个字,秋秋别的事都顾不上了,忙说:“你为什么这时候上山?山上出了事你知道吗?” 要是她早点来,秋秋当然高兴。要是晚点来,也不至于惹上麻烦。偏偏不早不晚这个时间来了,明摆着是来趟混水的。秋秋真想揪着他耳朵问,您怎么这么会赶巧啊! 心里的疑问太多想说的话也太多,全挤在一起反而揪不出个头绪了,不知道先拎哪一个。 而且对手也实在不给力。如果拾儿也是个话多的,两人对着说,能说一夜不带歇。可是拾儿偏偏是个无论遇着什么事都话少事少表情更少的人,想和他对诉别情那真是没戏。 “方真人那里没事儿了吗?我给你去了那么多信你都没回过。” “几封?” 难得他给个回应,秋秋扳手指头算算:“这几天耽误了,前头一共寄了八封呢。”说完了她咂出味儿来:“你都没收着?” 本来秋秋也觉得路途太远,她的信不见得能送到。不过有时候还是会想。拾儿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才没有回信,既然是单纯的没收到,那就可以放心了。 虽然信没送到是件郁闷的事,但是他没事,那就好。 秋秋觉得这一刻她和那位静卢师兄好象有了共同点,她语无伦次的想把这中间发生的许多事尽量的用简练的语言表达出来,不过她就是这个毛病,一激动,话反而说得不那么利索。所以简练变成了零乱,想起哪句就说哪句。 “师父和师姐都失踪了。就是那次,你知道的,她们下了山。就再也没有回来。镇上的人全都没有踪影……”秋秋越说声音越低,那情景她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只听转述就已经让她毛骨悚然:“还有,宅子被烧了,我和陆姑姑她们躲了起来才逃过一劫。后来,玉水真人来了,我就跟他回了修缘山。” 拾儿说:“我知道,我去过了,也看到了。” 秋秋连忙补上一句:“你的东西都没事儿,我收着呢。幸好没被大火烧了,不然现在可没法儿还你了。尤其是你那些书,都挺金贵的。” 那些书大多数都是手札一类的。修真门类的书可不是四书五经随便找个书坊就能买到了,这种书可能世上仅此一本,珍贵程度不言而喻。 “现在看到你,我也放下一半心事了。原来既担心你,又担心师父她们……” “玉霞真人没事。”拾儿轻声说:“她受了重伤。现在正在闭关养伤,大概十年八年里是出不了关的。” “你知道?你见过师父?” “我来之前见过她一面。” 秋秋狂喜。捂着嘴,看起来疯疯颠颠的象疯了似的又哭又笑:“太好了!师父……师父她现在在哪里?伤的那么重吗?真的不要紧吗?我能不能能去见她?” 拾儿的手放在她肩膀上:“真的没事,修缘山的事情了结我会带你去见她。” 秋秋捂着嘴连连点头。 在她自己也没发觉的时候,师父和师姐她们在她心里的地位已经那么重要了。 拾儿看着她一脸糊涂邋遢的,鼻子眼睛嘴唇都格外的红肿——梨花带鱼这种词儿真用不到她身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对了。”秋秋振作精神开始对他追根究底:“你以前为什么要男扮女装?”两人还一起睡了睡了睡了……当然两人那会儿身体年龄都很小,算不得太伤风败俗。 “我没说过我是女子。” 秋秋挠头。 可他也没说过他是男的啊,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和她同住同食了。对了,秋秋想起来,她还当着拾儿的面换过衣服,还不止一次! 什么都给看光啦! 不要紧不要紧,那时候她是三头身的胖豆丁,看光了就看光了吧……谁还没点儿黑历史,谁还没拍过几张光屁股果照啊…… 秋秋强调了几遍我不生气,可是一看拾儿那毫无歉疚不安意思的面瘫脸,还是止不住的噌蹭往上冒火气。 “修缘山也出现了魔物?” 秋秋点头:“是,”不过她马上发现了拾儿用的字:“也?哪里还出现了魔物吗?” “玉霞真人就是遇到了魔物才受了重伤。” 51 体悟 秋秋的认知被拾儿一句话就给颠覆了! 合着她不是现在才倒霉,是早就倒过霉了而她自己不知道啊。 玉水真人当时也去了镇上查看情形,然后把秋秋给带回修缘山来的。他在山下发现什么秋秋可不知道,也许他啥也没发现,也可能发现了但是他谁也没说。 真是人心难料啊。 “也是噬心魔吗?” “不是。” 秋秋半张着嘴好一会儿都合不上。她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太平盛世里头,群魔乱舞什么的那都是书上写的传奇故事了。可是没想到这几个月里她身边已经发生了两起妖魔为祸的事。 陆姑姑曾经下山过,她说镇上的人都失踪了,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和现在的情形对比,显然不象是噬心魔所为。 那又是另一种魔物吧?一样的可怕……无声无息就害了整个镇子的人,还重伤了师父。与之相比,噬心魔倒好象没那么厉害。 “吓着你了?”拾儿的手缓缓盖在她的手背上。 他的手还是象以前一样冰冷冷的,但是也和从前一样,让秋秋觉得很安全。 “这世道是怎么了?不是说魔物已经被打败封印,销声匿迹几百年了吗?” “世事无绝对。” 是啊,保不齐在哪旮旯就藏着几个,休养生息。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个话题实在太沉重,秋秋打开乾坤袋,把大白二白放了出来。两只兔子可一点都不认生,见着拾儿就围了上去,虽然碍于他的面瘫脸不敢挨挨蹭蹭的,可是那股亲近的样子看得秋秋直窝火。 两个小没良心的,天天谁给它们吃谁护着它们周全的?一见了更粗的大腿就忙不迭的往上抱。让她这个当主人的真是没面子。 拾儿摸了一下大白的耳朵。 “你这次是为了魔物的事儿来的?” 他要敢说是…… “我动身的时候,并没有听说修缘山也出了事。” 对哦,可不是么。虽然不知道他是哪天动身的,可是肯定不是三五天的路程。修缘山出事儿也就是这几天,他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出事儿才来的。 那就是专程来探望她的了。秋秋忍着笑,抿了抿嘴:“好吧,算你有良心。” 总算没辜负了他们近两年的姐妹……那个之情。 一想起姐妹二字秋秋还是别扭得不得了。 她就不信拾儿以前没看出来她误会,可是为什么从来都不肯说一句呢?这女扮男装是佳话,男扮女装却被人认为是件屈辱的事儿吧?这人可真怪。 难道他那时候有什么难言之隐?方真人家是不是也有什么嫡庶之争,宗派相斗之类的?拾儿只能出来养伤兼避祸? 真没准儿。 乡间其实也有这种事儿啊。秋秋老家就有过,说怕儿子养不活当女孩儿养,都要娶媳妇了才给换过来。 这么一想秋秋怒气顿消。 对。肯定是有什么不得已,哪能纯是为了戏弄她啊?要不然师父和师姐肯定也会看出什么不对来,一定会提醒她的。 荧石的光映在拾儿的脸上,显得他的脸象是玉雕一样。 “你的样子怎么不太一样了?” “用了点障眼法。” 这倒是,要不然他的长相实在太扎眼了。秋秋会误认他这么久,一大半原因也出在他的这个相貌上头。 看起来他又长大了一些,轮廓比过去显得也更分明英挺了一些,可是还是太过清秀了。 秋秋看看外面的天色,昏黑的天,但是雪光映在窗子上。并不显得太昏暗。 “不早了,你晚上在哪儿安置?” 山上地方挺大的,单给客人住的地方是在半山腰的地方。拾儿是跟乌楼山的人一起来的,差不多也安置在那里了吧? 拾儿刚才是握着她一只手,现在把另一只手也握住了,掌心相贴,这种感觉秋秋很熟悉。 他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秋秋微微垂下头。说起来他们是很久没有在一起练功了。 她其实也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师父都允许的事,宗门里的人就算有什么想法。秋秋也不在乎。 “那我们一起修练?” 拾儿轻轻点了一下头。 秋秋起身去关上门。 这人,明明自己也想留下来,偏不肯说,还非得她主动开口邀请他修练,他才象勉为其难一样的同意。 端什么架子啊,这人就是这点儿不好,有什么全闷在心里,换个不了解他的人来试试看?能猜出他的意图才怪呢。 拾儿已经把斗篷解了,端正的盘膝坐在蒲盘之上。幽微的荧光照在他的脸上,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他们在一起,其实没有那么多猜疑和埋怨。 秋秋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两人双手相抵,开始缓缓运功。 秋秋闭起眼来,她能感觉到自己心灵深处传来欢腾的跃动,拾儿的灵力就象溪流在她身体里沿着脉络涓涓流淌,这种久违的亲切和畅快让秋秋觉得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 她已经筑基了,灵力和以前相比有了质的飞跃。以前他们修练的时候她是弱势的那一个,节奏和缓急都是拾儿来掌握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秋秋感觉自己已经能跟得上他的轨迹,两股灵力缠绕着,试探着,很快交融在一起。 四周很安静,雪一片一片的落下,檐角的雪积得厚了,檐瓦被压得咯吱咯吱响。再远的地方,风吹得雪片打转,落进院外深不见底的深渊。 感知向外无尽的延伸出去,天地广阔,远山绵延,修缘山静默的矗立在风雪之中,主峰托长的石阶一直向上延伸,知行台空寂无人,一排排石柱上都结上了一屋冰霜。乌沉的瓦上被白雪覆盖。飞翘的角檐,在风中摇摆不定的铜铃。 她觉得自己还能够再向上升,视野扩得更远。 拾儿不知何时已经撤回了手,看着面前闭着眼睛的秋秋。 她的神情恬淡,嘴角带着微微一丝笑意。 拾儿的手指轻轻在她眉毛上虚划过,轻轻捻响。 “嗒”的一声轻响,有如冰雪脆裂,水滴溅石。 秋秋微微一颤,瞬间神识如潮水般回涌,轻吐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我……怎么了?” 拾儿顺着她的问:“你怎么了?” 秋秋摸了一下脸颊:“我不知道……好象……”好象失去了实体,可是却拥有了更多。那种感觉……就象是与天地化为一体,融在了风里。雪里,黑夜里,还有雪地映出的淡淡的流光里。 这种感觉从她修道以来还是第一次。 从前……从前好象也曾经触到过这种感觉,但是抓不住,就象隔着一层雾。若隐若现。她想去握住时,就会立刻从那种境地中苏醒过来,总是触不到。 拾儿的眼中带着淡淡的温存。 不滞于物,心无拘碍。 有的人穷其一生都达不到的境地,她浑若无事就跨了过去。 “可能是见着你,心里太高兴了。以前都没有过。”秋秋没发觉她和拾儿的距离变得比刚才近得多了,两个人都可以说是靠在一起了。 “也许是吧。” 秋秋头靠在他肩膀上,静静的过了好一会儿。回味刚才那种感觉。 她的心里象是变得很空旷,仿佛可以装下很多,很多东西。没有恐惧,没有贪婪……这是用言语描述不出来的一种感受。 “啊,我还有事想和你说呢。” 秋秋想起一件事情来。这些天都没顾上去琢磨。 她在乾坤袋里翻了翻,取出一卷画轴。递给拾儿。 “你瞧瞧。” 拾儿看了她一眼,轻轻拉开系绳,将画轴慢慢的展开。 这张画就是秋秋在合山镇遇到的那一张。 圆月下的湖面象是落了一层霜,年深日久,画纸已经泛黄,墨色也显得更深。湖边孤零零的生长着一棵树。 “单看画,好象没什么出奇。”秋秋说:“可是修缘山真的有这个地方,我见过。” “在哪里?” “从莲花峰东面,大白它们挖洞的时候打通的一条路,一直通往这个湖边。我试过,飞鸟虫鱼都进不去,只有我能进去,那里象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异界,灵气浓厚,不论何时前去,天上都是一轮圆月,从无改变。” “只有你能进去?” “是。”这才是让秋秋百思不得其解的。她没办法和别人商议请教这件事,这个疑问在她心头已经压了很久,现在终于有了个可以倾诉的人了。只要说出来,哪怕拾儿也没法儿给她解答,可是有人分享了秘密,心里就觉得舒服多了。 “等这边的事情差不多了,我带你去看看吧,我带着你,你应该能进去,大白就是我带进去的。” 她一点儿不觉得把拾儿和大白相提并论有什么不对,拾儿也不觉得。 “好。” 秋秋轻轻打了个小呵欠。 “困了?” “嗯。”秋秋没告诉他自己已经很久没好好睡一觉了,从出这件事,她被关起来……一直到现在,心一直悬着,忐忑难安,怎么也不可能踏实下来。 “睡吧,我就在这儿。” 秋秋嗯了一声,就这么靠着他闭上了眼。 虽然样子变了,可是拾儿身上的气息没变,很清爽,令人安心。 秋秋几乎是立刻就陷入了沉睡。 52 画 秋秋醒来的时候雪停了。 这在修缘山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一见了。一线阳光穿透了云层的缝隙,映得积雪晶莹生光。 拾儿坐在窗前,手指做个虚握笔管的动作,在那副旧画上慢慢描摹。 秋秋揉了揉眼:“你不会一直坐这儿吧?” 拾儿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看画。 秋秋披上衣裳,把头发拢拢。她在拾儿面前早没什么形象了,光屁股差不多都被看过,披头散发也算不了什么。 她凑到跟前去:“研究出什么来了?” 这么一低头,发丝滑落,发梢在拾儿的手背上轻轻拂过。 拾儿停下描摹的动作,手掌翻了过来,握住了秋秋的发梢:“把头发束上。” “哦。” 秋秋在他身边盘膝坐下,摸出木梳来一边梳头,一边还探头去看画:“我也琢磨很长时间,可什么头绪都没有。你看出什么了?” 阳光映着她的头发,象是金色的绢丝一样,轻盈而蓬松。秋秋把发带咬住,疑问的目光投向拾儿。 “这画应该有几百年了。”拾儿捻了一下纸边:“应该有五六百年上下。” 秋秋把发带抽出来,张嘴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看纸。我看过年头差不多的一本书,纸质是一样的。还有画轴,用的木轴,也看得出来。” 秋秋吐舌,好高深的学问。她对纸张木材都不懂行,拾儿却随随便便就看出这么多东西来。 秋秋也不很惭愧,她本来就没多大年纪嘛,又要修练,也没人教她这些东西,她不懂也是正常的。倒是拾儿很不正常。会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真不知道都是怎么塞到他那颗看起来也不硕大的脑袋里的。 “你渴不渴?”秋秋把头发梳好。这个头型很简单,一边一个揪髻,山上很多女弟子都是这样梳,看起来有几分象张柏芝演蜀山传里李英奇的时候那个发型。她起身去倒了两杯水来,递了一杯给拾儿。用的杯盏也不是屋里原来就有的,是秋秋自己乾坤袋里带着的。拾儿可是有洁癖的,这屋不知道谁住过,东西也不知道谁用过,他就算不表现出来。心里肯定不舒服。 所以秋秋当然不能给他用别人可能用过的东西。 以前觉得拾儿是姑娘嘛,漂亮姑娘有点洁癖什么的也是自然的。现在他……嗯,好吧。英俊少年有点洁癖也不算古怪。 “画这张画的人应该是习惯用剑的人。”拾儿喝了一口就把杯子放下了。 “这也能看出来?” 拾儿伸手过来,很自然的握住秋秋的一只手,就象刚才他那样按着画上的笔触线条缓缓描摹。提,落,转。收。 “动动手腕,感觉到什么了?” 秋秋眯着眼,象只晒太阳的懒猫那样仰起头小声说:“嗯,举重若轻……这个人的手腕很稳啊……” 当然,她才练了几天剑,感觉可能很不准。手腕很稳有可能说的是拾儿的手腕很稳。至于几百年前画这张画的人。谁知道呢。 她又不太懂笔法和剑法,这两者兴许真是一脉相通的吧。 她所得到所有人修真有关的知识,一半来自于师父。一半都是来自于拾儿。 他们相处的时间最长,她从拾儿身上学到的也最多。 “是,而且这些线非常连贯,虽然看起来有起有落若断若续,但这一笔是从头画下来的中间没有间断过。”拾儿沿着湖边一路划过去。 这是极长的一根线。 秋秋诧异:“这笔锋能蘸这么多墨。画了这么远还不干。”不科学啊不科学,又不是后世的钢笔原珠笔。连写个几千上万字都不用蘸墨的。这时候的笔可是得时时的蘸哪,不然笔上没墨不就枯干了。 拾儿强调的可不是这个,不过这丫头总是关注点奇怪,他早习惯了。 “这一笔画下来都没断,一是说明他腕力极其精准沉稳,还有一点就是,他对眼前的情景早就了然于胸,哪怕闭上眼也历历在目,他对这个地方熟悉到了不能再熟悉的地步。” 秋秋问:“画画的人就是……这空间的主人吗?” “有可能是。” 即使不是,他也对这个空间非常熟悉。 画画的人笔触自然流畅,拾儿对着这画整一夜了,久别重逢的这一次修练,秋秋有了深一层的体悟,他也有了很多进益,如果换成一天之前的他,大概还体不会到那么多东西。 他没有见过秋秋说的那个空间,可是一整晚对着这张画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神识象是一下融入了画中,他象是成了画中的一部分,静静的站在湖边的树下,他能感觉到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湖水轻轻的荡漾,还有古树的生长和呼吸。 那种感觉玄妙不可言述,他整个人都沉浸进去,觉得只过了短短的一瞬间。等他回过神来,阳光已经照在了窗上,天竟然不知何时已经亮了。 这张画绝不平凡,而秋秋曾到过的那个地方也一定是个有来历的地方。 他对离水剑派的宗门历史只怕比他们的掌门还熟悉,离水剑派现在这些人,绝没有一个可能知晓那个地方的存在。 可是为什么秋秋偏就知道了,而且还进去了呢? 秋秋正弯下腰去穿鞋袜,颈间的如意环顺势滑到了领口外。秋秋把布袜套上,系好了袜口,才腾出只手来把如意环塞回到了领口里头去。 拾儿把画重新卷好,交给秋秋,秋秋默默的接过来收好。 “你一夜没回去不要紧吗?” “是得回去一趟,交代点事。你不要乱走,虽然噬心魔已经被困,但山上难保太平。” 秋秋点头,能得他这么长一句话交代,证明他还是挺关心自己这个同伴的。 姐妹是做不成了,以后想联床夜话……咳。也不那么方便了。 秋秋觉得很是遗憾。 他要真是个姑娘多好啊。就象师父,师姐似的,一家人的感觉。练完功了能说说悄悄话,姑娘间的那一种。 可是拾儿突然变成了个男的,就算修真之人再超凡脱俗吧,可是男女大防这一点到哪儿都变不了,就算成了传说中的神仙那也得讲究这个。 这么一想,神仙和凡人有什么不一样吗?成了神仙之后居然还要遵循做人的规矩,这个神仙也没那么逍遥自在啊。 秋秋目送拾儿出了院门,摸摸自己的脸。 许久没见太阳了。被太阳照了这么一小会儿居然脸都微微发热了。 秋秋用手遮在额前往天上看。 阴云并未散去,只是被阳光穿透了细碎的缝隙。等过了午起了风,这一点缝隙也会被重新填没。雪一样会接着下。 总是看不到阳光的冬天,果然显得格外漫长,有时候秋秋甚至有一种雪永远下不到尽头的感觉。 静卢打了个呵欠走了过来:“静秋师妹,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秋秋看他一眼——这位看起来象是刚睡醒啊,宗门里哪有这么懒的弟子? 不过这么一来秋秋估计昨天晚上拾儿在这儿过夜的事他可能就注意不到了。 “也不知道怎么。特别的困。”静卢揉揉脖子:“奇怪了。” 不会被谁做了手脚吧? “对了,昨天没来得及给你,黄长老说要补送你份儿见面礼呢,师妹你跟我来,长老说让你自己挑个趁手的礼物。” 黄长老可是宗门里负责炼器的长老啊!宗门弟子但凡用剑的,当然不可能一开始就用上什么好剑。但一般普通的剑也需要有一把的,这些都出自黄长老这个院子。既然黄长老让静卢带她去挑,肯定挑的就是这类东西了吧? 静卢领着秋秋进了后院的库房。 果然和秋秋想得差不多。屋里有各种兵器——当然,剑占了其中的八九。毕竟宗门的名号就叫离水剑派啊,那当然是以传授使用剑法为主。要是大家出门全拎两把大斧出去,却自称是剑派的弟子,那未免太过滑稽。 “师妹你应该也快该学剑法了吧?这里的剑你可能不合用。”静卢热心的推荐:“其实长老这里还有护身用的法宝——”他压低声音说:“外头的东西不好。里间的好,来来。我们去里面挑。” 这位师兄真有意思,帮着别人挖自家长辈的墙角还挖得这么起劲。 当然,秋秋相信里间的东西会比外间好,但不会是真正的法宝利器。那样的东西不会随便的放在这样的库房里头,连点复杂点的防盗措施都没有。 静卢带着秋秋又穿过两道石门,进了一间比刚才那间小得多的仓库。 不过这里也比外间要考究,多了几个法阵,秋秋只能辨识出来防盗的以及防潮的两种。 “喏,看这。”静卢说:“这几件都不错,样子还漂亮,你们小姑娘们都喜欢。” 确实,那个架子上的几样东西都显得更瑰丽,上面的雕镂十分精致。这些东西真是出自黄长老之手吗?真让人难以想象那么粗豪的一个人能做出这样细腻精美的东西来。 “瞧,这是把扇子,不过也可以当做一件武器。”静卢招了下手,左边的一把扇子浮了起来,银白色的扇骨,扇面也不是纱绢,而是银丝织就的,上面甚至还镶了几粒月光色的宝石,这东西与其说是武器,倒不说是……咳,更象是卖萌用的。 秋秋的心思并不全在这些漂亮的武器上头,她犹豫了下,轻声问:“师兄,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置那个魔物吗?” “可能,会烧了吧。”静卢皱了下眉头:“实在便宜了它,静海师兄为人多好……还有其他几位师兄弟,竟然都这样遭了它的毒手。” “它不会还有同伴什么的吧?” 静卢想了想,摇头说:“不好说,不过我以前听长老提起,噬心魔这种东西一般没有成群结伴的,倘若两只噬心魔遇上了,非得先想方设法把对方吃了不可。瞧瞧,魔物就是魔物,同族之间也是这样凶厉狠毒。” 53 面子 除了扇子,这儿还有其他卖萌专用华而不实的武器——唉,叫它们一声武器秋秋觉得武器两个字都得委屈得哭。 剩下的东西里面有看起来象笛子而且也能吹的武器一把,象是束发用的丝带但据说这货也能变身成一把细剑的武器一根,两条手镯式的环环,但据说里面可以抽出细细的利刃一样钢丝来。 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看得秋秋叹为观止。要说有趣那都挺有趣的,可是如果说实用价值嘛……还是那狗吠非主知,卖卖萌当玩具不错,真用来对敌,只怕会笑掉人的大牙。 静卢师兄显然是觉得秋秋是山上最小的弟子了,这些卖萌的东西她指定会喜欢的。 秋秋真是哭笑不得,不过既然是黄长老的心意,静卢又一副献宝状看着她,不拿也不好。 “师兄觉得……哪样更好呢?”她直接把皮球踢回去。 静卢想了想,拿了那根发带:“这个不错的。”他压低声音,很是真心诚意地说:“虽然不如那些好看,但是空上用的材料最好,里面混了金雀毛、寒蚕丝,边上织的是月银,水火不侵,注入灵力之后就是极好的剑了。再说师妹你年小力弱,这个你拿着也合用。” 秋秋谢过了他,挑了那根发带。正好她头上也没系什么东西,就把那根带子穿过发间,打了个蝴蝶结,看来很是合适。 其它的东西,秋秋本来也没有看上眼,做武器太不实用,做装饰又太花哨,她并不太喜欢这么花哨的东西。 从库里出来,静卢还要去忙,秋秋跟着去打下手。她没接触过炼器这一块儿,只能帮忙做做跑腿打杂的活计,但即使如此,也给静卢省了很多力气。 因为黄长老没什么油水,他的性子也急躁,一年到头的常不在山上,这里不比别的长老、真人处,那么热闹兴旺,一些弟子除非是剑道无望才想走这里的门路。静卢这会儿觉得有个听话乖巧的帮手当真不错,要不回来和黄长老说说。把静秋师妹就留在他们这里得了。他看这个师妹人满老实的,炼器这行当天赋不那么重要,能坚持下来才会有成就。 秋秋还趁机跟他借了几本这方面的书看。 不求样样技能都能精通。但是多少得了解一些。 她老老实实回屋去翻书,果然过了午又变天了,阴云如铅,雪又细细碎碎的落下来。 荧石的光亮用来看书有点嫌不足,秋秋点了一盏灯。 微微跃动的火光好象驱散了身周浓郁不化的阴寒气息。 看了几页。有的地方实在看不懂,秋秋就先做个记号,等回来问拾儿或是去请教静卢师兄。 刚把书合上,有人敲响了房门。 秋秋有些意外,听到门外的人问:“静秋师妹可在屋里?” “在。”秋秋应了一声,她听得出这是静远师兄的声音。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远站的果然是静远。 “静远师兄你怎么来了?快请进来吧。” 静远进了屋,左右看了看。 “师兄坐。”秋秋倒了一盏茶来端给他——这回可是用的屋里本来就有茶盏了,她乾坤袋里收着的那些东西不是她用的就是拾儿用的。 静远倒不觉得自己享受的是差别待遇。坐下来之后,和秋秋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矮几,茶盏里的茶还在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在空中袅袅飘散。 灯光昏黄,照得秋秋刚才在看的那本书的书皮也成了陈旧的淡黄色。 “在看书啊?” “没事儿。随便翻翻。”秋秋说:“静卢师兄借书给我解闷儿的。” 静远点点头,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我去找你。发现你已经离开莲花峰了,又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你挪到这里来住了。” 秋秋点了下头。 虽然说她当时离开莲花峰连个招呼都没打,可是当时情势不允许,那些人见了她跟见了见了仇人一样,根本都不让她靠近。 “是,没来及跟师兄说一声,是我的不对。静越师兄他巡查路过,说我一个人在那儿不安全,就把我带到黄长老这儿来暂住。” “原来是静越师兄……多亏他想得周到。” 静远其实没有什么立场来追究秋秋搬地方的事儿。事实上,秋秋没什么对不住莲花峰的地方,连这一次的事情,都是静菲硬拉着她下山,并不是秋秋非要与他们同行的。可是出了事,玉水真人也好,莲花峰的其他弟子也好,都对她切齿痛恨,冷眼旁观。 在主峰那一次,要不是秋秋自己替自己辨白,真是被屈杀了也不会有人替她出头的。 当时静远也在一旁看着,他也没替这位师妹做什么。到如今怎么可能在她面前硬气得起来。 他沉默了,气氛未免就有点僵了。连案上的茶,都不再冒出热气来了。 这天真是冷。 “听说魔物已经被困住了,几位真人真是了不起。” “我这会儿过来,也是为了跟师妹说这件事。”静远轻声说:“噬心魔既然已经落网,师妹搬回莲花峰去住也就没什么危险了。” 秋秋微微垂下头。 是啊,没危险了,当然可以搬回去住。 可是有危险的时候,那些人是怎么对待她的呢? 这就是患难见真情,平时大家面子上还过得去,一到险境,那就个个撕下了画皮,对同门象对仇敌。 “静远师兄说得对,不过……昨天来的时候拜见过黄长老,黄长老还留我在这儿多住些日子呢。现在说要走……”未免有点太过河拆桥太不给黄长老面子了。 既然秋秋把黄长老的名号都抬出来了,静远也不好说什么了。 况且……师父说让静秋回去住,是为了面子。但莲花峰上人有几个真的愿意看到静秋的?一看到她就让所有人都想起前些天的不快,虽然这些不是静秋的错,可是人总是会迁怒的。 她不回去……也好。 只是静远自己觉得,静越师兄对这个小师妹,有些太关切了。 对这位掌门首徒。静远的心理是复杂的。 就算他一开始没想与这位师兄一较高下,可是这么多下年来,也由不得他了。 师父指望着他能超过静越成为静字辈弟子中的第一人,甚至,能接下一任掌门的位置。 当年师父没能达成的心愿,全寄托在他身上了。 而莲花峰的一众同门,不管或明或暗,也都是这样希冀的。 他也算是静字辈弟子中的佼佼者了,但是……与静越相比,始终差着一线。 他入门比静越远。当然开始修炼的时候就差了一截。玉青真人身为掌门,自然集他全力栽培自己的接班人,玉水真人也一样全力培养静远。可是掌门所能得到的资源自然比一位掌峰真人要多得多。 静远就算开始没有竞争的心,这么多年下来,事事都被静越压一头,自然也会有好胜竞争的意思了。 可现在不但别的上头,连静秋师妹的事情。明明是莲花峰的事,静越还要插上一手,还在乌楼山等各宗派都被邀来的时候。这些人来了,难免要提起玉霞真人,再说起她徒弟。等众人都知道了玉霞真人下落不明,她的弟子被莲花峰怠慢。还是主峰的人出手照顾,那玉水真人的脸真是被扯到地上踩了。 当然,这些事儿静秋师妹不懂。她一个小姑娘孤零零的那么害怕,静越出面做好人,她当然感激不尽,她是被主峰利用的。 静远知道单凭说一说是无法劝说她跟自己回莲花峰去的,要是再说。难免弄巧成拙。 “那你好生歇着吧,我先走了。即使在黄长老这儿住着。也别落下了修行的功夫,可别懈怠了。” 秋秋乖乖应了一声是。 静远的来意她真的不知道吗? 秋秋可不是傻子啊。 她就是一面展现同门爱心的招牌嘛。玉水真人当时把她带回莲花峰之后,有了面子就对她不闻不问了。现在事情算是尘埃落定,没生命危机,又该做秀了,所以玉水真人又想起她来了吧? 当然,主峰对她照顾,原因也肯定不单纯。 秋秋坐了下来,挑了挑烛芯。 她刚才没有答应,一是因为黄长老,还有就是因为拾儿,拾儿说还要回来找她的,她再换个地方让他多跑一趟吗? 但是,莲花峰她还是要回去的。 不为了别的,就因为那个圆月秘境——嗯,这是秋秋自己给那个空间起的名字。 进去的洞口在莲花峰,所以秋秋还是要回去的。 和这个大秘密相比,莲花峰的那些人什么态度,就不值一提了。 他们是利用她,可是秋秋也不是白让他们利用的啊。 嗯,马马虎虎算是相互利用? 秋秋确定自己不会在宗门待太久了。修缘山灵气充沛,资源丰富,可是对秋秋来说,师父更重要。 拾儿要带她去找师父呢。 不过在走之前,他们得把那个秘境搞个清楚。没准儿就有什么好处能挖一挖。 秋秋一个人话,胆气可能不壮,但是有了拾儿就不一样了。 她自己可能都没现,拾儿一来,秋秋立刻睡得香了,说话硬了,脑子里转三个念头,拾儿最少也要在其中出现一回。 54 食物 拾儿给秋秋带了吃的回来。打开盒盖,里面就是一碗饭,一碗汤,简单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但是其中的心意却不那么简单的。饭是烤肉饭,汤是栗子白菜汤。 这是以前秋秋最爱吃的,陆姑姑也常给她做。 因为在山上,不可能弄什么太复杂的菜式饭食,打点野味,烤好了肉,平铺在蒸好的白饭上头。汤也就是山上的材料,野生的栗子,个儿特别小,但是特别的香糯,剥起壳来有点费事。陆姑姑有功夫,就慢慢的用手给她剥,剥一碗栗子仁儿,就得半下午功夫。再把白菜心一片片掰下来洗好,做这么一碗汤。 秋秋不急着吃饭,先抄起调羹舀了一勺汤尝尝。这个味道熟悉得她都想落泪。 “是陆姑姑做的?你下山了?” “是,我让人下山去了一趟,陆姑姑特意让给捎了来。”拾儿看着她含着调羹眼泪汪汪的样了,仿佛吃到不是普通的白菜汤,而是什么珍灵异宝一样。 秋秋馋肉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打上了山,在别人的地界,可没有陆姑姑会给她鼓捣吃食了。她自己的精力有限,也顾不上这些。 从师父不见,拾儿离开,秋秋觉得自己过得日子干干巴巴,毫无滋味和色彩。如果硬要说有,那就是一片灰灰的暗色。 饭菜肯定是一做好就放进了盒子里,现在还热腾腾的和刚出锅一样。 “陆姑姑好吗?于姑姑身子怎么样?上次下山本来想抽空去看她们,可是……”被那古画的事情一岔,就没能顾得上。 “一切都好,她们也听说山上出事了,十分挂念你。” 秋秋点着头,泪汪汪的喝一口汤,吃一口饭。烤肉腌得十分入味。烤得也正到火候,又鲜又嫩,陆姑姑肯定下了不少功夫。汤更不用说了,白菜心都快要化在汤里了,栗子糯得都不用嚼,汤里透出栗子香和白菜的鲜甜,秋秋把饭吃得干干净净,碗底刮得亮晶晶的,汤也喝得一滴不剩。 肚子吃饱了,心情也跟着变好了。 拾儿吩咐她:“把碗盏收了。我带你出去一趟。” “咦?去哪儿?” 秋秋赶紧收好东西,拾儿很自然的拉着她的手。秋秋只来及抓起一把伞,被他匆匆带着出了门。 秋秋虽然到修缘山日子不短了。可是对山上的情形并不熟悉。莲花峰还好一些,主峰的道路就识得一条去藏书楼的路。黄长老这里她以前从未来过,拾儿却象是走过许多次一样,拉着她出了门,沿着青石路一直向东。 黄长老这儿地方不小。乍一看和山上的其他地方差不多——不过有几个高高的烟囱。 拾儿一手打着伞,一手拉着秋秋。看她盯着烟囱看,于是停下脚步来等她。 秋秋赶紧迈步接着向前走。 大概因为静卢师兄说的,这里真的有地火,所以显得比别处要干燥温暖,和莲花峰大不一样。那些烟囱的用处也就不言而喻了。 “我们这是去哪儿?” “处置噬心魔。” “啊……”秋秋步子小。不知不觉就被拾儿拉下了,赶紧快走两步跟上:“现在就要处置了吗?不是说邀了许多宗门来一起商议?怎么这么快就要处置了?” 拾儿又不解释了。 秋秋也不是非要一个答案。这种事当然自有掌门、长老们做主,离他们这种小人物很远。没有他们插话的余地。 不过拾儿的面子挺大呀,这种事情一般的弟子肯定没份儿旁观,拾儿却能捞着个名额不说,还把她也带上了。 路的尽头是一座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台,和知行台的规制差不多。沿阶而上,石台中间有八根石柱。组成了一个八卦之形。虽然四周的积雪那样厚实,这座石台上却一点儿落雪都没有,地下干干净净,脚踩上去可以感觉到凹凸不平的刻纹。秋秋低头看了一眼,地下篆刻的应该是一些符文,但是用途秋秋就不明白了。 石台另一侧站着不少人,远远的看不太清,不过从身形和打扮,秋秋能认出掌门玉青真人,其他人就不大认得出来了。 秋秋屏息敛气,在这种场合可不敢表现得太随意了。她小声问拾儿:“什么时候开始?那魔物呢?” “马上就能看到。” 秋秋转头看向石台中央,还是没看到什么。 可是下一刻就变了。 掌门玉青真人手臂一扬,场中的石柱忽然泛起了光亮。红色的光越来越强,石柱看起来简直象在燃烧一样。 “这阵法,已经三百八十多年未曾发动过了。”拾儿轻声说,象是自言自语,不过秋秋知道他这是说给自己听的:“听说那年抓到了一窝没有被封印的梦魔,当时眉山真人用这个阵法将其消灭,此后这世上就再没有听说过还有魔物的踪迹。” 可是隔了近四百年之后,这阵法又一次被启动了。 也许这天下,又要象数百年前那样,陷入一片大乱。 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乱世里人命贱如草芥,随时随地都可能为了各种理由甚至不用理由丧命。 秋秋忍不住握紧了拾儿的手。 八个石柱射出的红光在中心交汇成一个点,那红光太亮,令人没法直视。 不过秋秋还是注意到了,就在那个交汇的光点处,有一个黑影慢慢浮现出来。 是那个噬心魔。 它在空中挣扎,左突右窜,可是那些红光交织围困着它,令它根本无法逃脱。它的动作越剧烈,红光也跃动的更厉害。 秋秋听到了凄厉的叫声。 那声音说不出的难听和刺耳,就算她抬手捂住耳朵,那声音还是象针一样直直的刺进她的脑海里。那叫声中充满惨厉仇恨怨怼以及恐惧,仿佛一把尖钻在头上不停的钻挤。 拾儿看了她一眼,从两人交握的双手处传来了一道充满安抚意味的温柔力道。秋秋定了定神。觉得那声音象是被隔了一层玻璃罩子一样,虽然还让人不舒服,可是没有那么刺耳了。 噬心魔就象是已经成了那红焰的一部分一样,整个儿都烧起来了。 虽然它没有实际的形体,可是这红色的火焰却能对它造成致命的伤害。 “噬心魔是很厉害的魔物吗?” “书里写的,它的能力在魔物之中属于中上。” 中上……那它上头肯定还有更厉害更可怕的。 只这一只噬心魔就给宗门造成了这么大乱子,还是几位真人长老一起出手才逮住了。 要是再来更多,再来更厉害的魔物,宗门能应对得了吗? 红光愈来愈盛,愈来愈亮。噬心魔发出的声音却比刚才低弱了很多,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 就在这时。忽然间几道灰影从石台侧边的阴影中窜了出来,拾儿反应好快,一手抛开了纸伞,剑光在空中迸现如同焰火绽放,铿锵声响处。已经把一道灰影给挡了出去。 秋秋的动作远比她的想法要快。她迅速闪身站到了拾儿的背后,两人背靠背而立。秋秋也拔出了她的那把剑。 就算帮不上拾儿的忙,她也不会给他添乱,能尽一点儿力也是好的。 与此同时,秋秋也看到了她臂上的那只金环。 碧绿的光亮从雕镂的臂环雕镂的纹路里直透出来,亮得刺眼。 静海师兄说的是没有错。这只镯子的确能警示作用——只是等看到这光亮的时候,只怕已经太晚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魔物突然出现?它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都是噬心魔吗? 这会儿已经来不及想这些了,玉青真人他们也纷纷出剑。各种颜色的飞剑在空中划出闪电般的光弧,交错成了一片,看起来就象节日里的焰火表演,还有疾逝的灰影穿插其中,令人眼花缭乱。 这眩目电光却透出森寒的杀机。 玉青真人他们看起来毫不慌乱。纵然那些魔物们是早有预备潜伏在这儿。可是——秋秋突然想,玉青真人也们事先是不是也料到了。甚至提前动手处置这只噬心魔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早知道这么凶险他们真不应该过来的。秋秋很有自知之明,她现在这水平不拖后腿就不错了,真帮不上什么忙。拾儿还得分心护着她,简直是带了个大累赘。 剑光纵横交错,可是灰影也是神出鬼没。 秋秋眯着眼不敢走神,但是从刚才那一下之后,不知道那些魔物是不是看不上他们俩这样的小菜,还是把重点放在了玉青真人那边,两个人严阵以待,可是拾儿的剑再没有挥出去。 秋秋低了一下头,她觉得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可是又无法细细辨别。 拾儿拉了她一把,把秋秋带到身前护在了怀中。 脚底下那种凹凸不平的感觉…… 秋秋抿了下嘴唇,轻声说:“有阵法。” 石台上那些篆刻的符文肯定是有用处的,秋秋能感觉到那些纹路象是活过来了一样,正在蜿蜒游走。这种感觉既玄妙,又让人觉得不安。 这阵法应该是用来对付那些魔物的。 想明白这一点,秋秋就不象刚才那样害怕了,可是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掌门和长老们早有准备,可这其中肯定没有考虑到无意中冒失进来的他们,秋秋可不愿意和拾儿在这里做了一对炮灰,这死得也太没有价值了。 55 决心 地上突然间射出无数道亮光,如利箭般直插云霄,拾儿把秋秋紧紧护在怀里,退到了石台的边上。 这些拔地而起的光线交汇成了一张巨大的光网,那些后出来的魔物们也全被困在了其中。 秋秋左右看看,确实他们暂时是脱离了险境,长长的松了口气:“好险。”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玉青真人他们早有打算,用这个噬心魔作饵,引出了这么多魔物来。 这些魔物知道这里是陷阱吗?这个答案可没人能够告诉她。 拾儿拉着秋秋的手,两个人下了石台。 “吓着了?” “没有……”秋秋回答得有点儿心虚。她不是第一次遇见魔物,可是上一次在玉青真人面前对质时还来不及害怕,这次却离魔物这样近。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的魔物?它们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原来说只有一只,现在却出来了一群,以后……会不会有更多?” 拾儿没出声。 是啊,这事谁能说得准呢。 北风裹着雪片吹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也看不清前路。 他们能握紧的只有彼此的手。 “咱们早点儿去那个湖边看看吧。”秋秋小声说。 她没有在见到拾儿的第一时刻就提议要去,是因为还吃不准那个地方到底有没有什么害处。万一有什么陷阱和变数,岂不是害了他们两个人? 可是眼下情形不同了。 魔物突然间象是从地底钻出来的一样,呼啦啦的出现了这么多,而且这些事就发生在离她这以近的地方,躲都躲不过去。就象刚才那样,他们险些就丧了命。 这种时候不能指望别人,一个门派的又怎么样?大难临头哪有人顾着他们的死活。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即使冒险也顾不得了,如果那个圆月秘境可以提升他们的实力呢?那绝不能放过机会。 拾儿点了点头:“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就去。” 要准备的东西永远都觉得不够。护身用的符纸,救急用的丸药,能起到一定示警作用的法器——秋秋尽量把东西都装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以免乾坤袋里全是东西,到时候一遇险了却什么都取不了来,那要是送了小命可就太冤枉了。 而拾儿还是对着那张画出神。秋秋把从那家旧货店搜罗来的东西全倒了出来,一样样摆在拾儿旁边。 在这方面拾儿比她懂得多,很快挑出几样东西来。 “有关联吗?”秋秋关切的问。 “还不知道。年头看来差不多。” 那就有希望。 即使这些东西不能提供更多的关于秘境的讯息,可是也许触类旁通,能多发现一点线索。 不知不觉中。秋秋已经对那个圆月秘境寄予厚望。 一盏灯,两个人。秋秋收拾着东西,拾儿则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入定。 灯芯跳了一下,秋秋弯下腰去,把烛芯剪了一小截。 拾儿转头看了她一眼。两人的目光微微一触。 不用说话,可是彼此间十分默契。 虽然说没有传说中的什么心灵相通那么神奇,可是秋秋觉得,从她筑基,然后两人再次相逢以来,彼此间的感应是越来越强了。就象白天里头。拾儿已经离开了,她却仍然能隐约感觉到他的位置和方向。 真神奇,真不科学。 可是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也挺有安全感的。 对,就是安全感。 世上有个人和你这样接近,这样默契,有什么事都可以不必隐瞒他,两人之间不用说话。只有眼神也能交流得挺好。 对秋秋来说,拾儿现在和她的这种感觉。别人都没有,包括师父师姐,也没有这种感应。 拾儿放下手里的一本旧册子,看来并没有从上头发现什么。又打开一只旧木盒。这盒子看起来除了旧,没什么特色。上面的漆色都掉光了,原来雕过的花纹也磨蚀得看不清楚了。盒子细窄,这个长度说是装扇子,可以。装笔,也合适,总之,看起来应该是件放在书房这种地主的物件。 秋秋拿回来之后看过的,可是没看出什么来。拾儿打开盒子,盖上,再打开,里里外外都仔细看过了一番。 秋秋忍不住问:“这盒子也是跟画一起的?” “你看过画轴吗?” 当然看过,可是秋秋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再说,她的注意力主要都集中在画上了,画轴——她真的没怎么太在意。 “你瞧瞧。” 秋秋果然去瞅。 画轴就是木头的,当然,能留下来这么多年还不朽,想必也应该是有名堂的。秋秋不懂木头,但是被拾儿这么一提醒,看过了画轴再看那个木盒 “好象木质一样?”秋秋越看越觉得象。 “不光木头一样。” 对,秋秋再仔细去看。画轴圆圆的端头也雕了花纹,微圆,摸上去凹凸不平。仔细看看,好象是只大雁的样子。 再看那只木盒,盒盖上的花纹已经不清楚了,可是盒子两端雕的花 秋秋的眼睛睁圆了!雕的花一样。 “这是同一个人雕的?” “也许是。” 秋秋兴奋起来:“一定是。” 这张画上没有落款和鉴章这些东西,无从寻找画者身份,线索实在太少,但是盒子的出现,无疑是又有了一道曙光。 这只大雁是这个人专属的标记吗?有好些名匠都会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一点独特的标记,有人直接留个字号,那很好辨认。还有的人有自己独特的方式留记号,一般不是行内的人是分辨不出来的。 “有哪位前辈喜欢用大雁做标记的呢?”秋秋开始拼命回忆自己翻过的那些杂书,可是一时间实在想不起来。 这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对了,说不定黄长老或是静卢师兄会知道?”秋秋提议说:“毕竟炼器这方面他们更熟。黄长老应该不在,要不我去请教一下静卢师兄?” 这个空间既然出现在修缘山中。这些画和旧物又出现在合山镇,这画的主人说不定就是乌楼派或是修缘山的前辈。乌楼派素以丹药闻名,别的不怎么叫得响。所以说,更有可能是修缘山的前辈。 说不定静卢师兄和黄长老就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去问问静卢师兄。”秋秋急匆匆的站起来:“你在这儿等我啊。” 静卢师兄还没有睡,正在整理明天要用的材料。秋秋一叩让,他就在屋里应了一声,过来打开了门。 “静秋师妹?这么晚怎么还没有睡?” 秋秋当然不能表现的太急切,笑着说:“在翻弄东西,有件事儿想请教师兄。” 静卢师兄笑呵呵地说:“什么事啊?师兄定然知无不言。” “师兄可知道,咱们离水剑派有没有哪位前辈老祖喜欢用大雁做为记号的?” “大雁?” 秋秋点了点头。 静卢师兄抓着耳朵。抬起头想了想:“我知道的咱们的前辈里头,象双河真人炼器喜欢留下两条曲线,形如河流。还有留着兰花的,嗯,好象还有喜欢直接留下名号印戳的,但是很多人没什么特别偏好,比如黄长老吧。就啥记号都不留。” 秋秋略有些失望,她想着,画画的那人若是本门前辈那就好了。这个出现在修缘山的奇异空间,如果早有前辈发现过,并且留下了线索,应该说明其中大有机缘。而且进去之后并没有性命之忧。 虽然静卢师兄这儿没有打听着什么确切的消息,可是拾儿和秋秋已经决定,明天一早动身。 夜长梦多。谁知道后头还有什么魔物等着他们?早一点去,或许可以早一点得到防身保命的倚仗。 两个蒲盘挨着放,秋秋和拾儿继续一起运功修炼。虽然没有昨天那么大的感触,可是秋秋还是觉得获益良多。 他们的灵力交汇在一起之后,秋秋感觉到。她似乎隐约触及到了拾儿心灵更深的地方。 那种感觉也无法用言语去表达。 拾儿的灵力引导着她,一点一点的向前探。 前方应该是一个十分宽广、包融、光明的所在。就象拾儿这个人。在她面前是坦荡的,真实的。虽然表面上显得冰冷,但他的内心世界应该是极丰富的。 秋秋能感觉到拾儿敞开了心防,她在靠近他,他也在靠近她。 可惜就是太短暂了一些,没等秋秋感知到更多,那种境界就象道旁的风景,匆匆映在眼底,然后转瞬间就被抛远。 收功之后秋秋还是恋眷不舍,很想再来一次,再感受一回。 拾儿摇头,眼神中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过犹不及,顺其自然。 好吧,秋秋也知道强求不好,欲速则不达嘛。 只是那种感觉太好了…… 这就是修真的魅力,无穷无尽的未知,前景缥缈而美好,引得无数人如飞蛾扑火一般纷纷奋不顾身。 但修仙的之路漫漫,最后能得道者却是廖廖无几。 “歇息吧,明天还有要紧的事。” 秋秋应了一声,她原以为明天有那么重要的事情,晚上可能会睡不着觉。可是恰恰相反,她一沾枕头,差不多瞬间睡意就漫了上来,把人彻底淹没。 56 探寻 秋秋看了拾儿一眼。 拾儿面无表情。 “这个……我跟你说过,这个洞是大白打出来的,所以……” 所以洞口当然不是给人进出的尺寸。 大白虽然是个体型挺可观的兔子,可是它毕竟还是兔子,不是野猪野熊,这洞口对于秋秋来说还算尚可,稍窄一些,但是对拾儿来说,就有点过于袖珍了。他要想进去,除非趴下来四肢着地——不行不行,只是稍想象一下秋秋就觉得这实在太毁形象了。 不过她也有点儿好奇,拾儿如果真四肢着地的爬行,那是个什么样子啊? 让这么……嗯,有气质的人去钻兔子洞,实在是有点儿别扭。 “要不……” 拾儿很坦然的看了她一眼。 秋秋只能把闭上眼当没看见,让拾儿放心大胆的爬这话咽回去,摸了摸鼻子说:“其实我筑基之后也长高了一点,不过为了省点麻烦,我就把身形一直维持现在这模样了。” 当时秋秋是不想让宗门的人对她有什么别的看法,倒没想到方便钻兔子洞的事。 秋秋看着拾儿,眼睛慢慢睁大,嘴也缓缓张成了个O型。 拾儿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的缩水,连脸庞和五官都跟着变了模样。 眨个眼之后,秋秋熟悉的那个拾儿又回来了。 小龙女啊!好亲切! 气质这么美,相貌也这么美,怎么会是个男的呢?明明就该是个姑娘嘛。 秋秋笑瞅瞅的扯扯他的袖子:“再小一点,再小一点。” 拾儿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秋秋缩了下头,伸手比划了一下:“一点点就行,和我差不多高最好。” 刚认识的时候拾儿的个头儿就比她高了。秋秋坚决不承认自己是为了看拾儿的伪娘正太模样,她只是为了今天的行程着想嘛!明明是一心为公的,决没掺杂什么个人私欲在里头。 拾儿在秋秋殷切的,热情的,无比期待的注视之下,身形脸庞又缩水了一小半。 秋秋眼睛睁得滚圆——好,好萌! 简直想让人惊声尖叫有木有?怎么可以这么可爱,这么萌? 拾儿仍旧面无表情,漆黑的头发用白色丝带在顶心处束了一束,剩下的都齐齐垂到肩膀。身上的衣裳也跟着缩小。淡青的袍服穿在身上活象个精致的人偶娃娃。 秋秋顶着他的面瘫脸和冷冽气质,一把拉住了拾儿的手。 这手感也不一样了!明显柔软了很多啊! 捏,我捏。我再捏…… 拾儿身上的冷气简直不要钱一样成倍的向外释放。 换成少年版的拾儿,秋秋肯定要有所顾忌。可是幼年版的娃娃拾儿,只让秋秋觉得好萌好萌,萌得一脸血啊。 “咱们进去吧。”秋秋见好就收,一次把便宜都吃干抹净了。那是杀鸡取卵,就别想有下次了。 过日子嘛,应该把眼光放得长远一些,细水长流嘛。 秋秋把大白二白放了出来,这两只出来了,先蹭蹭秋秋。同样也去蹭了蹭拾儿,才领先往洞里去领路。 秋秋摸出一颗明珠来权作照明,两个人很自然的手挽着手。在这样能见度不高的地方,两人拉着手一点都不显得突兀。一个正太一个萝莉,手拉手的看起来活象小朋友去春游踏青。本来挺严肃的一项探险活动,怎么会变得象现在这样?搞得一点都不严肃啊。 好象哪儿略微不对……嗯嗯,专心专心。不要胡思乱想。 路并不算长,秋秋觉得好象比前两回来路变短了 和她不一样的是。拾儿对四周十分关注,尤其是当石洞变得越来越宽敞之后,他甚至在石壁上摸索了好一会儿。 秋秋十分好奇,这条路有什么好看的呢?秋秋除了发现石壁上嵌了荧石照明,别的什么都没现。 “石壁很光滑,说明不是仓促间潦草为之。”拾儿捻了一下手指,看看上头沾的灰尘。灰并不多,只有细细的一抹。 “石洞里头积尘比外面少而慢,这里头弯折又多。在被大白打通了道路之前,这儿应该是近乎全封闭的。能积这么一层灰,大概也得几百年时间。” 秋秋叹为观止——这真专业啊。 可是为毛秋秋会有“这孩子真有大人架式”和“这孩子长大了八成是个干盗墓的好苗子”这种奇怪的念头? 拾儿的态度无疑是专业的,权威的。可是这用少年的脸和用萌正太的脸说一样的话,完全是不一样的效果嘛!大人来说,那是挥斥方遒,十分权威,萌正太这么说……嗯……秋秋收慑心神,跟着拾儿继续往前走。 真不科学,以前她都没现自己居然是个正太控啊。从拾儿变小,她的视线总是忍不住在拾儿脸上身上晃荡,正事儿倒没怎么多想了。 前头透出了光亮,不同于荧石的光,看起来渐而亮,微微发白,就象黎明的第一道晨曦。 秋秋轻声说:“到了。” 秋秋没试过带其他人进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带。她用大白和其他鸟兽做过实验,可是没有用人试过。 拾儿站在那儿,微微仰起头,看着石洞外宁静的湖泊,那垂坠的几乎落在湖面上的圆月,还有湖边那株不知道已经生长了多少年的古树。 秋秋明白拾儿现在的感觉。 她当时也是一样震憾。 在经过了漫长的、逼仄狭窄的石洞之后,突然间看到这样美丽开阔而安静的一片地方,的确令人震撼和沉醉。 秋秋往前迈了一步,那种浓郁的灵气一下子就把她给包围了,仿佛从每个毛孔争先恐后的向身体里渗透。 秋秋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她站住了脚,转身向拾儿伸出了手。 他们的手在空中接触,然后握紧。 拾儿的手先向前,然后整个人迈步向前。 进来了! 拾儿自己也有些吃惊,他低头看了一眼踩在青草地上的双脚,才重新抬起头来。 拾儿四下里都看了一眼,反客为主,拉着秋秋往前走。 秋秋有些茫然的跟着他。 她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从哪儿开始着手探查这个奇妙的地方。可是拾儿走走停停,却一直有一个明确的方向感。 走出一段距离,差不多快到湖边了,拾儿停了下来,轻声说:“就是这儿。” “什么?” “画画的人,他应该就是站在这儿。” 被拾儿这一句话提醒,秋秋再转身去看,一下子恍然醒悟。 是。 虽然秋秋第一眼看到那张画的时候就知道画的是这个湖泊,但是关于角度,远近,她没有认真琢磨过。 拾儿还真能琢磨,连这也推断得分毫不差。 画画的人当时就是站在这个地方吗? 秋秋怀着有点敬畏的心情低头看看他们脚踩的地方。 呃,套句以前教科书上的话来说,他们这是踏着前辈先贤的足迹前进啊…… 为毛感觉还是好囧? 挺严肃的事儿,秋秋就奇怪为什么自己就是严肃不起来。 好象从和拾儿重逢之后,她就一直有点儿有恃无恐似的。 哪怕事态太糟糕她也不会绝望,因为有他在。 这样可不好,秋秋唾弃自己。怎么能这么没出息呢?明明说了要自立自强,可是一有人可依靠,马上又对自己放松了要求。 拾儿已经抬起手来,就象那天看画一样,手是个虚握笔管的动作,慢慢的勾勒,一笔,再一笔。 秋秋看他画得这样入神,也不知道他都体会到什么了,也跟着描摹。不过拾儿描的还是那以回事儿,秋秋只是跟着随便画画,画的最多的就是圆月了,这个好画,一划一个圈儿,再一划又一个圈儿。大圈儿套小圈儿,一个挨着一个的画。 “走吧。” 拾儿忽然停下了动作往前走,秋秋赶紧也跟了上去。大白和二白在他们脚边蹦跳,动物没有那么多顾虑,它们只知道这里灵气充沛,待在这儿说不出的舒服,大有好处。 这儿会有什么呢? 嗯,秋秋想起上辈子看过的小说,一旦有这样的密境奇境,总得给点儿好东西吧?比如什么奇兵利器,什么失传已久的神仙法定,或者什么品种奇特的灵芝啊,人参啊,吃了能一下子增长千年功力什么的。对了,还有失传的秘籍心法,一练成立刻称霸仙界之类的。 呃,那当然太yy了一点。 拾儿走到了那棵树下,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刚才他们站立的地方,弯下腰去抓了一把土在手里。湖边的泥土潮湿而松软,不过也带着一股湖水特有的淡淡的腥味儿。 拾儿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他围着树绕了一圈,大白二白被秋秋勒令着不敢乱动,乖乖的蹲坐在一边,四只长耳朵竖得笔直。 这个空间并不大,而且是个完全封闭的地方。除了湖泊,前头就是他们来的石洞,往后只有一片平阔的草地,周围有一大片竹林和灌木,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秋秋叫不出名字来的花草,密密的开满了四周,这些花有着馥郁的香气,在空中隐隐浮动。秋秋闻了闻衣袖,她甚至觉得这花香都染在了衣上手上。 拾儿绕着树又缓缓走了一圈,这一趟看得比刚才更细致。 他又弯下腰去抓了一把土,不过这次除了土,还抓到了别的东西。 57 龙蛋 那是一条链子。 总算发现一样人为的痕迹,秋秋也十分振奋,对着那条乌沉沉的铁链看了又看:“这……这是做什么用的?” 铁链的并不完整,一边是绕在树上的,秋秋之所以一开始没有发现它,是因为它已经和树身长在一块儿了,完全看不出什么痕迹。 而铁链的另一端,则是向湖水中延伸而去,拾儿试着往回拉,这截没入湖水里的铁链也并不长,大概只有一丈左右,尽头是断茬。 似乎是被什么扯断的,而不象是被利刃砍断劈断。因为断茬并不齐整,若是砍断的话,就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这……”秋秋小声说:“这好象是拴什么东西用的?” 她觉得自己这个推测是很靠谱的。 不过新问题又来了,这是拴什么用的呢?另一端为什么会没入湖水呢?难道那个被拴的东西是在湖水里生活的吗? 而且这东西还能挣断这个链子——秋秋有点紧张的左右看,生怕会有一只怪兽突然从身后窜出来。 “不管是养的什么,那东西现在应该已经不在这里了吧?” 拾儿把铁链放下,往湖边走了两步:“我下去看看。” “啊?”秋秋一把拉住他:“下头不知道有什么,你可别这么冒险。” “不要紧。”拾儿沉静地看着她:“你在上头等着我。” 秋秋看了他一会儿,默默的松开了手。 拾儿往前走了几步,纵身一跃,整个人没入了水中。 秋秋往前追了两步,她不识水性,上辈子就不会,这辈子也没有什么机会去学。湖水明明看着很清澈。可是透过湖水,只能看见一片黑沉沉的颜色,湖面以下的情形全然看不清楚。 秋秋伏在那儿徒劳的张望了一阵,刚才拾儿跳下去泛起的涟漪已经消失了,湖面又恢复了平静。 秋秋在岸边坐立不安,她信任拾儿是有实力的,可是实力也是需要对比的。他们对这个空间了解得太少,今天又来得太仓促,如果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甚至可以求助师父。那结果肯定是大不一样的。 秋秋深吸了口气,在岸边盘膝坐了下来,打坐运功。 大白和二白乖乖的一人一边守着秋秋。秋秋的功力提升,大白二白也是能得到充分好处的。水涨船高,主人能力提升了,灵宠能得到的分益也就更可观。 在这时候胡思乱想是没用的,这还什么事儿都没出呢。秋秋就大失分寸,心头大乱。要是出点什么事儿,她这种状态又要怎么应付? 拾儿在湖里头肯定不会轻松,她的心态焦虑也会影响到他的心绪。 所以她不能乱。 不能帮忙,起码可以不添乱。 树上有片叶子落了下来,打着旋儿。慢悠悠的落到了近岸的湖面上。秋秋睁开眼。 那片叶子打破了水面的平静,原本象镜面一样安静的湖水泛起了淡淡的波纹。叶子在水面上微微打晃,但是这种晃动是微小的。大约很快这水面又会恢复原来的平静。 可是秋秋想错了。 那些波纹非但没有越来越淡渐渐消失,反而变得更剧烈起来。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向外扩散,水面震颤得越来越厉害,后来都开始剧烈翻涌,往外咕噜噜冒泡泡。简直象开了锅一样! 秋秋把剑握在手中,警惕的盯着湖面。 她能感觉到拾儿的心绪在波动。那是一种不可言传的微妙感觉。 是震撼,惊讶,可是并没有恐惧和痛苦。 秋秋安慰自己,拾儿应该没有遇到生命危险。 可是这水面的异动又该怎么解释呢?就象是有人在底下烧沸了滚水——不,整面湖的水好象都被烧沸了。 突然间湖心处腾起一股巨浪,雪白如练,象是一只怪兽由湖底直冲而上。秋秋死死盯着浪尖上的人影,失声惊呼:“拾儿!” 浪尖上的人影当然不会是别人! 拾儿的身影被巨浪卷着在空中翻腾了几下,看得出他在努力稳住身形。那白浪翻腾了几下,虽然来势汹汹,但却显得后继乏力,短短的一刻之内就耗尽了气力,迸散为无数水珠溅落。 秋秋来不及躲,当头被淋个正着,简直被浇成了一只落汤鸡。 可她现在哪顾得上这个。 水浪消失之后,拾儿在空中晃了晃就稳住了身形,踩着水面,轻快的朝秋秋这个方向而来。 秋秋往前迎了一步,脚都踩进了水里。 拾儿稳稳的落在了秋秋的身边。他也和秋秋一样湿淋淋的,而且身形已经变成了少年人模样,不再是三头身的圆滚滚的正太了。 秋秋抓着他上下细看:“你没受伤吧?出了什么事了?” 拾儿微微点了下头,以他的一贯面瘫程度,居然嘴角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没事,咱们上岸再说。” “啊,是,先上岸再说。” 两个人都踩水里呢,而且头发身上一直往下滴水。 看着拾儿都破天荒露出了笑意,秋秋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虽然看起来声势有些惊人,但显然拾儿在湖底遇到的并不是坏事,而且他现在也是安然无恙——只除了他们都湿淋淋的这一点。 这下心里就踏实了。 “你在湖底发现什么了?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 拾儿拧着袖子上的水,还腾出手来去拧发梢。 “你瞧。” 拾儿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东西来。 硕大圆滚,白晶晶滑溜溜的,秋秋怎么看怎么也觉得……这象一个蛋啊。 可是这蛋未免太大个儿了一些吧? 鸡蛋那种东西一只手就能握得住,可是这个蛋……秋秋两条短胖的小胳膊才将将能围拢过来,直径得有四五十公分的样子! 好大! “这……是个蛋?” “是。” “是什么东西的蛋?是从湖底找到的吗?” 拾儿也没有卖关子的习惯,直接说:“这是一枚龙蛋。” 龙……蛋? 重点不是蛋,而是那个龙字! 秋秋紧张得都有些结巴了:“龙?” 是那种神话传话说里头的龙吗?会腾云驾雾,会腾云布雨。甚至成为海底的王者,比如大名鼎鼎的敖广,那都可以化成人形口吐人言,统领全天下水族啊。 弄到这样一条龙……当然秋秋没做过那样的美梦。龙也不光都那么风光厉害的,还有那倒霉的,被哪吒弄得几乎灭了满门。 这个世界也有关于龙的传说,没有上辈子秋秋知道的那样神奇,也可不容小视。这儿传说中的龙也有不少,没到封神封王的地步,可是一样是能腾云驾雾。有通天彻地的能力。甚至从前传说中有位最后成了仙的剑客,他的灵宠就是一条龙。那嚣张程度差不多也是在这片大陆上可以毫无顾忌的横着走了。据说他的对手遍邀天下能人剑客与他为难,他就一人一剑一龙同这些人正面硬撼。最后他脱身而去,围困他的人几乎全军覆没。 当然这事也是传说,肯定有后人夸大美化的成分。但是这事不是空穴来风,真的曾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他也真有这么一条了不得的天下第一的灵宠。 而现在他们面前居然有一颗……龙的蛋? “你没有搞错吗?真的是龙的蛋?其实……可能是什么怪鱼水兽的……” 秋秋绝不是要和他唱反调什么的。或是要打击他。 只是这事……太令人难相信了。 能有这么好运的事咣当一下砸下来,而且正好让他们捡着大便宜吗? “的确是龙蛋。”拾儿说:“它就在湖心底部,周围还布了几道防护的法阵,颇费了一番功夫才算解开。我的手触到龙蛋的时候,残留在蛋壳上的前人留下的一些精神印记也被我感知了。这颗蛋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而把这个蛋留在湖底的就是龙的主人。这片湖泊以前就是龙的居所。” 秋秋充满敬畏之心的伸手在蛋壳上摸了一下。摸的很小心,赶紧的又收回手。 “不要紧,摸不坏的。” 看来这颗蛋带来的惊喜太大了。连拾儿都破天荒的会说这样开玩笑的话。 “这颗蛋是好的?我是说,是活的?” 这问法有点奇怪,不过这颗蛋在湖底不知道睡了多少年了,即使是颗龙蛋,也未必一定能从里面钻出条小龙来啊。就象不是每颗鸡蛋都能孵出小鸡来一样……龙蛋很好。可是龙蛋并不等于龙啊。 “当然。”拾儿确定的说:“它的父母留下的印记一直在保护它,刚才把我冲出湖面的巨浪就是那残留的保护所致。” 秋秋终于有了真实感。 龙啊!虽然现在还在蛋里。可是真要是出壳了……那,岂不是说拾儿就拥有了一条龙?这是什么概念?这可比秋秋一开始幻想的什么武功秘籍,神兵利器,甚至什么仙芝人参雪莲都要厉害啊! “那你现在能收它做灵宠吗?”秋秋急着问。 这收灵宠并不算难,但要看收的是什么灵宠了。象秋秋收大白二白那再简单不过了。这两只兔子一来根本没多少灵性和本事,二来它们本来就积极的想找个主人求包养,两边算是一拍即合,十分顺利的就收了灵宠。可是要收这个蛋……这个可得看拾儿的本事了。 58 破壳 当时大白二白给了秋秋各一滴心头血——当然了,兔子灵宠实在没什么稀罕,心头血也是它们上赶着哭着喊着要献给秋秋的,所以秋秋只要愿意,完全可以随时决定这两只兔子的生死。 可秋秋没事儿决定它们的生死做什么?它们除了特别的贪吃和特别会卖萌之外,貌似也就特别会下崽这个技能值得炫耀炫耀了。要让它们象别人家的灵宠似的出去打架,它们是能用兔子爪去刨呢还是用兔子牙去咬呢? 当然收灵宠的办法肯定不止这一种。大白二白这是自愿的,可其他许多人要收伏一些凶猛异兽做灵宠,对方当然不会心甘情愿,那就狠劲儿的揍,打趴下打怕了就能收了。当然收了之后还要培养好感度,不然得时时提防凶兽噬主,那才令人防不胜防呢。 可是这种办法对龙蛋也肯定不适用。这龙还没壳呢,要心头血那是没有,要揍它……秋秋想象了一下拾儿拿根棒子敲打蛋壳的情形…… 实在是想象不能…… 拾儿把龙蛋交由秋秋抱着,自己开始从乾坤袋里往外掏东西。各种秋秋不知道用途的瓶瓶罐罐,当然,还有朱砂、金漆、玉屑、沉香这些比较常见的秋秋认识的辅料。 秋秋看着拾儿把这些东西按比例混合调到了一起,接着指甲在手腕上一划,血顿时滴滴答答的开始往外淌。 秋秋吃了一惊,可是没有出声。 拾儿等血将他刚才调配好的材料全都浸没之后,才替自己止住血,然后把这鲜红鲜红的涂料,用手指蘸着在蛋壳上描画。 这要收个灵宠真是不容易啊。 拾儿放了这么多血,还用了这么多珍贵的材料。要是这个灵宠再收不成,那秋秋觉得她都会吐血的。 龙蛋没一会儿就被拾儿画成了大花脸。密密麻麻的,好好一个白皮蛋成了大花蛋……看起来略有些诡异。 尤其是在这么个环境下头看,天上的圆月皎洁,湖水也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湖边的古树枝叶茂密,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在草地上,抬头透过树叶看月亮,仿佛一片闪烁的银星。 秋秋有些担心,拾儿终于画完最后一笔,脸色苍白,不用试探秋秋也知道他必定是元气消耗过度。 拾儿退了一步。把龙蛋上上下下都仔细查看了一遍,确实没有什么疏漏。 他身子晃了一晃,秋秋赶紧把他扶住。 “没事吧?” 龙蛋固然是好东西。可是不能为了这个把命搭上啊。 “要不,改天再弄这个……别太勉强了。” “不要紧。”拾儿转过头说了句:“你得助我一臂之力。” “没问题。”秋秋心想,只要不是让她真砍下一条胳膊来喂龙,那肯定没问题。 当然拾儿不会让她砍胳膊的,这点自信秋秋还有。 不过假如说。当然只是假如,拾儿真的有一天需要她砍下一条胳膊来帮他,那她给不给砍呢? 当然这会儿没时间让秋秋考虑这个假设的问题,他们的时间可宝贵着,耽误不起。 拾儿围着这个龙蛋又画一个方圆六尺的法阵,在法阵之外又布了一个法阵。 秋秋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同…… 是。的确不同。 地上的树影和刚才不同了,它向一侧移动了。 秋秋抬起头来。 不是树影动了,是头顶的月亮的动了。 它原来是悬在湖面上的。可是现在却升高了许多。这么一来,树影当然也跟着移动了。 因为拾儿表现得很镇定,秋秋想,大概月亮之所以移动是和他布阵有关。 圆月缓缓的游移,最终停在了他们头顶。在夜幕正中的位置。 秋秋抬头望了一眼月亮,又低下头看着法阵中间那个龙蛋。 那些鲜红的符号图纹渐渐泛起光亮。 拾儿并没有回头。他只是握住了秋秋垂在身侧的手。 秋秋温暖而纯粹的灵力绵绵沛沛的从他们交握的双手,向拾儿流淌过去。 龙蛋的光不象是反射的月光,倒象是从壳子里透出来的光亮,红白相映,简直象个大霓虹灯泡。 拾儿就象一个空洞,灵力不管流过去多少,都瞬间消失无踪。 秋秋觉得心里虚飘飘的没有底。 他们是不是……太过于高估自己了? 龙这种东西,即使是还没出壳的,也不是凡物,不是他们现在能驾驭能去攫取的。 想要得到,就得付出。 秋秋觉得这象是下赌注,为了那个巨大的诱惑,他们把能押上的东西都押上了。 可也许他们不会赢。 秋秋转过头看了一眼拾儿。 他凝视着法阵的中间,那样专注和认真。 秋秋握着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更紧了一些。 她心里奇异的踏实起来,并不觉得害怕。 拾儿的灵力在她的脉络里缠绕,象是野地里的藤蔓,纤细,但是却非常坚韧,有着旺盛的难以摧折的生命力。他的灵力填补了她经脉中的空虚。 龙蛋的光芒越来越亮,但是那光亮却并不刺眼。 不知什么地方吹来了风,地上的树叶草枝被风卷得飞起,乱纷纷的打在脸上。秋秋眼睛一痛,她本能的微微偏过了头。 头顶的圆月一瞬间光华夺目,然而变化也就发生在眨眼间,就象一只被打碎的瓷盘一样,那轮圆月刹那迸裂,无数细碎的银色光点纷纷飘落,就象下了一场流星雨。 秋秋着迷的看着这景象。 太美,也太不可思议了。 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常识之外,显得那么不可思议。这个空间的一切都那么不同寻常,包括这颗可能世上仅此一颗的龙蛋。 光屑乱纷纷的坠落在树下,在草地上,在湖水里。闪烁着,渐渐隐没。 当所有的微光都消逝不见,秋秋才想起来转头去看那颗龙蛋。 蛋壳上那些斑驳的花纹都已经消失了,连包围在外围的法阵也已经消失了。龙蛋不再发光,和一开始一样,莹白无瑕,安安静静的待在原处。 “没……没成功吗?”秋秋走到了龙蛋近前,蹲了下来。 拾儿和她一样俯下身来。 他没出声。 当然,他这也是头一次,谁也不能保证这尝试是不是真的会成功。 秋秋抬起手,试着触了一下蛋壳。 刚才蛋壳让她觉得很坚实,抱着它就象抱着一个结实的陶罐那样,沉甸甸的。 可是秋秋的手指才触到蛋壳上,那个应该坚硬的蛋壳却象是脆脆的薄纸,竟然被她一指头戳下去就破了一个圆洞。 秋秋就听见挺轻的一声响,象是人们咬断薄薄的小酥饼一样的声音。 她看看自己的手指,又看看那个蛋壳,实在不相信自己这一指头有这么大的力气。 不过她马上就明白了,不是她的力气变大了,而是这个蛋壳变薄变脆了。 这灵宠好象是没有收成,蛋壳却被她给弄破了。 难道白花了半天功夫,竟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龙蛋是不是让它们给弄坏了。 两个人盯着那个破了洞的蛋壳,又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蛋壳以那个圆洞开始,出现了一道裂痕。 然后裂缝越变越大,越变越多,象蛛网一样扩展开来。 秋秋睁大了眼,她看见一只细细的爪子从圆洞中伸了出来。 蛋壳掉下了一块,破洞变得更大了。 接着从洞里伸出来是个脑袋。 圆圆的鼻头儿,小小的耳朵,上头还带着一层光滑的略透出腥味的黏液。 秋秋屏住了呼吸。 这是龙啊。 这世上估计没几个人有那个机会看到一条龙是怎么出壳的。 小家伙又伸出一只爪子,胡乱的扒拉,半个身子都露了出来。它的爪子在空中挥了几下,准确的抓住了秋秋的手指头,拖着湿漉漉的身体整个儿钻出了蛋壳,爬到了秋秋的手上,爪子紧紧抱着她的手指不放。 这条幼龙长得和秋秋想象中略有不同。 成年龙在画里和人们的描述里,是十分英武霸气的,颀长而矫健的身体,有力的利爪,头上生角,身上披鳞…… 可是眼前这只幼龙,头有些偏大,身子也不是细长的,只有秋秋巴掌那么长,圆滚滚的。头上没有角,身上也看不到鳞片,甚至眼都没睁开,还紧紧闭着。 秋秋怀疑的看了拾儿一眼。 他真的判断无误吗?这实在不象一条龙啊。 也许一开始他们捡到的就不是个龙蛋? 有可能是种什么别的异兽——这也不是没可能的。 它蹭着秋秋的手指,动作中充满了依恋亲昵的意味。秋秋凑近了仔细打量它,在空中,它身上的黏液很快的变干了,只留下了一点银色的残迹。 小家伙的头在秋秋手上乱撞了几下,终于慢慢的睁开了眼。 它的眼睛不是黑色的,而是有点金棕的颜色,亮晶晶的,它抱着秋秋手指头和她对视着,秋秋不确定它是不是有视力,不是说刚出世的孩子视力就没有发育完全吗?这小家伙虽然盯着她,可是却不一定看见了她。 59 针锋 秋秋用耳语的音量问拾儿:“这真是龙吗?” 手上这小东西实在是太小了,长得不象龙,气势更不象龙,又软又萌,秋秋一片敬仰期待的心情全变做了小心翼翼,生怕说话口气大了把它吹得栽跟头。 “是。”拾儿声音也很轻。 明明这里四下无人,两个人却象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打量,偷偷摸摸的商量。 “那,它是收成了还是没收成?” 这个连拾儿都无法回答了。 按说,主人与灵宠之间会心灵感应,越是厉害的异兽做了灵宠,那种感应是应该越强才对。灵宠平时都随身跟着主人,或是收在乾坤袋一类的空间法宝中,但主人倘若遇险,灵宠会立时有所知觉,或是主人一经召唤,马上就能够得到回应。 可是拾儿从来没有收过灵宠,秋秋收的灵宠是完全称不上灵宠的大傻兔子,两个人在这方面都是毫无经验的新手。 小龙在秋秋手上一点都不安份,又是蹭,又是嗅的,秋秋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它是不是饿了?” 吃是所有生物的本能,要活命,要长大,都必须得进食。 可是龙这种东西吃什么呢? “哎——”指尖微微刺痛,秋秋愣愣的看着这小东西咬破了她的大拇指尖,欢快的滋滋有声的吸起血来。 !! 这货真是龙吗?真是龙吗! 秋秋的头发都给雷得要根根竖起了。这货绝逼不是个龙,这是个吸血鬼吧! 拾儿也紧张起来,手已经预备去掐龙脖子了,不过小龙并没有要把秋秋给吸干吃净的架式,吸了几小口血之后,它自己就松开了嘴,还伸出细细的小舌头舔了舔被它咬破的伤口。刚才是有点疼。现在却让它舔得有点痒了。 秋秋倒没生气,就是突然间被咬吓了一跳,觉得实在太囧了。她再看看拇指,白皙的指尖上只有两个细细的小红印,被咬出来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了。 “它……它的食物就是人血吗?” 拾儿也迷惑了。 就算小龙要吸食带有灵气的血液,好象他这个刚刚收宠的主人才是正选吧?毕竟是他以自身的鲜血为饵在蛋壳上画了符阵,引动这个秘境中的灵气灌注进龙蛋中,让小龙得已破壳出世。 这么看来收灵宠应该是成功的……可是似乎哪儿出了点偏差,出壳的小龙并不亲近他这个应该是灵宠主人的人,反而亲近应该算是旁观者的秋秋。 秋秋已经开始担心别的问题了。捧着龙一连串的追问拾儿:“它就以要吸血为食吗?是只吸我的还是见什么吸什么?要吸多少才算吃饱?” 这她不能不担心啊,现在龙小,吸个三五滴就饱了。可是要是龙需要长大。需要更多养份……想想传说中那些龙的巨大体型,再看看自己三寸丁的小身板儿,秋秋深深觉得担忧。这会不会把她吸成一张人干啊?就怕吸干了也完全不够它长点肉的啊。 “不会。”拾儿回答:“龙虽然罕见,但有人收过蛟与角蛇这些差不多类似的灵宠,出壳后听说也有吸食主人鲜血的。但是这个过程一般只持续几天或是更久一点,可是最久的也不过是一个月。这样对宠物开启灵智、温养拓宽根骨经脉,还有培养与主人的契合度都是有很大好处的。” 秋秋这才算放下心。 啊,不对,不能放心。 “这是你的宠物啊,应该吸你的血才对吧?” 不是舍不得这么几滴血。而是既然要培养和主人的感情,那应该和拾儿培养啊。毕竟他刚才花了差不多一大碗还多的血的画符阵,龙蛋是他从湖底捞上来的。也是他从壳里把它给弄出来的。 估计因为秋秋刚才离得近,所以这小龙出来饿了,就咬了最近的人这么一口。 不过只吸了她几滴血应该影响不大的,拾儿拿回去再一天照三餐的这么给它喂,该是可以喂得白胖健康忠心听话吧? 秋秋已经开始幻想那种美好的前景了。小龙长大了。威风凛凛又忠心不贰,指哪儿打哪儿服服贴贴的。拾儿该有多厉害多拉风啊。而且他长得又很俊,到时候真是乘龙弄箫,肯定会迷倒不少的女修,哭着喊着要上去抱大腿吧…… 不知道为什么,秋秋这么想着,心里觉得有点酸溜溜的,总有种嗯……象是自家孩子被别人抢走了的感觉。 她可是两世为人哪,怎么也得比拾儿岁数大点吧?拾儿等于是她看着长大的嘛,更不要说拾儿生病的时候是她照看,两个人还曾经有一个碗里吃一个床上睡的情谊…… 思绪越飘越远,秋秋赶紧刹住车回神。 “给你,你拿着。” 秋秋手往前伸,把小龙递到了拾儿的手边。 可是就在众目……好吧不怎么众,就在四目睽睽之下,小龙紧紧巴着秋秋的手指头,非常傲娇的一扭头,屁股冲着拾儿,拒绝之意尽展无遗。 呃……这是个什么情况啊? 拾儿的脸还是面瘫状,可是身上的冷气那是成倍的不要钱的往外发射。 他伸出手,两根指头稳稳掐住小龙的尾巴,把它给倒拎了起来。 秋秋怕他使劲儿一大,万一把龙尾巴掐断了这可不好接续,赶紧劝:“你别和它生气,它还小嘛。你看,你再冷着脸,它得更害怕了,更加不敢和你亲近。” 小龙的小爪子在空中胡乱抓挠扑腾,拾儿手指微微一捻,小龙被迫转了个身,和他大眼瞪小眼。 呃……这种针锋相对冤家路窄的感觉是肿么一回事? 不不,一定是她的错觉。 拾儿这么大的人了,虽然现在是个萌正太的体形,可也不至于去欺负还没有巴掌大的小龙宝宝吧? 再说小龙,刚刚出壳的小家伙眼都没睁开,什么事儿都不懂,又哪有什么仇恨啊排斥啊之类的情绪呢? “你别这么揪着它嘛。你摸摸它,那个,再冲它笑笑……” 拾儿慢慢松开了手,小龙趴在他的掌心,看起来两个人总算没有刚才那么剑拔弩张了,秋秋拍拍胸口,总算是松了口气。 结果就在她松懈的一瞬间,小龙突然暴起窜高,一头朝拾儿的脸撞了过去。 秋秋的嘴刚刚张开惊呼还没来及出口,拾儿不紧不忙两指竖起。轻轻松松把小龙的头给夹在了两指中间! “啊,你们……” 秋秋觉得自己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了。 她刚才还给这二位找理由呢,结果现实就狠狠的啪啪抽她大嘴巴。 大的这个一点没有容人之量。小的这个更是跟天真二字根本扯不上边。 瞧,一个故意放松戒备,另一个则是一有机会马上暴起咬人 这……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秋秋捂着脸都不忍直视他们。 秋秋深深觉得自己的感情受了巨大创伤……在她心里拾儿是个多么稳重多么可靠的人啊,小龙宝宝多么萌多么可爱啊……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这一对都不是省油的灯。秋秋决定,还是给自己省省力气也省点血吧,让他们去自由的相爱相杀好了。 她往四周看看,圆月秘境已经不能叫圆月秘境了——圆月已经没有了嘛。但是湖泊还在,古树还在,四周的灵气依然十分充裕。 “咱们走吗?还有。”秋秋指了指被拾儿用夹香烟动作夹在手指间的小龙:“它怎么办?把它带出去吗?” 现在外面这么不太平,龙又是这样稀罕宝贵的东西,带出去了只怕他们根本无力保护也无力自保。只会落得怀璧其罪的下场吧。 “把它留在这儿。”拾儿说:“这儿的灵气充沛,对它的生长更有益,我们时时进来看它就行了。” 秋秋想,也只能这样。 就是进来一次实在太麻烦了,要钻兔子洞不说。进了洞之后路也这样远。 说实在在的,秘境虽然很好。可是秋秋很不喜欢来时的那一条路。钻过狭窄山洞的人大概都有体会,逼仄,窒闷,压抑,心里还没有底,总是隐约的担心黑暗中会变生不测。 “我自有办法,时候不早,咱们走吧。” 他们在这里待了怕是得有六七个时辰了,消耗过巨,秋秋也异常疲倦了。 拾儿把小龙宝宝放在手掌上,另一只手的食指凑到了它嘴边。 小龙的头朝一边歪,象是不屑一顾似的,拾儿的手指还是坚定的贴着它的嘴不动摇。 僵持了一小会儿,小龙宝宝还是先低了头,在拾儿手上也咬了一下,吸了几口血。 这货还会挑食呢,刚才吸的身心舒畅恨不得原地打几个滚儿,现在好象是小孩子在吃不爱吃的菠菜胡萝卜一样分外勉强,吸完立刻松嘴扭头,都没给拾儿舔好伤口。 不过拾儿也不在意这个。 两个人转身往外走,小龙宝宝站在草叶间怔怔的看着他们。 秋秋回了一下头,还是忍不住对这个小东西心软了。 它这么小,这里又空荡荡的这样孤单。 小龙宝宝蹦蹦哒哒的过来,咬住秋秋的衣角,金色的小眼睛豆粒似的,水汪汪的盯着她看。 “唉……”可是它再可怜卖萌,秋秋也得出去,外面还有事儿呢。 她也不可能把它带出去,外面对它来说太危险了。 “对了,”秋秋想起件事儿来,转头问拾儿:“它吃兔子吗?” 拾儿明显是怔了下:“应该……不吃吧。” 秋秋想了想,把乾坤袋打开,把大白二白放了出来。再从袖子里摸出那只瓶子,把里面的小毛球们一起放了出来。 这儿灵气浓,对它们都有好处。 秋秋指着大白对小龙说:“这是你大白……嗯,就叫哥哥吧,这是你二白嫂子,这些都是你侄子侄女儿们,你可不能咬它们。” 小龙宝宝不知听懂了没有,不过看样子它对大白二白并没人食欲,上来就恶龙扑食。 “你们要好好相处哟。”秋秋认真的嘱咐:“别打架别抢食儿,我很快回来看你们。” 60 相对 在秘境里,好象置身于一个世外桃源,外面的一切纷扰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出了洞口,看到洞外漫天飞雪,阴云惨雾,秋秋本来轻快的心情又跟着低落下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钻出兔子洞,秋秋拍打着身上沾到的雪泥:“下次还要从这儿钻吗?” 太费事,太费时。 拾儿恢复了原来的身形,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却停了下来,转头朝后看。 秋秋跟着转过头去,才看见静远就站在院门处,头上肩膀上已经落了一层薄雪,连眉毛上都结了一层白霜,不知道已经在雪里站了多久了。 “静远师兄?”秋秋十分意外:“你怎么来了?” “我去黄长老那儿,听静卢说你回莲花峰来了,所以过来看看你——你这是去哪儿了?这位又是?” 秋秋略有些心虚,虽然做的不是什么坏事,但静远身上的霜雪,还有他现在这种过于淡然的态度,都让秋秋觉得,他是不是已经猜到什么了? 小龙的事情是她和拾儿的秘密,是决不能泄露给第三个人知道的。 秋秋只能先做个介绍:“这是我的旧时好友拾儿,这回随乌楼派的前辈一同上山来的。这是静越师兄,是玉水师伯的大弟子。” 两个人遥遥相互揖礼,一个看着就很淡定,另一个则淡定到了面瘫的程度,根本就是目中无人。 这气氛真是太不融洽了。 拾儿就不说了,这货从来都是这样。但是静远师兄明明是个挺长袖善舞的人,莲花峰的大小事务包括一应对外的应酬大多数都是由他来出面的,怎么这会儿脸色也这么难看呢?他的长袖呢?他的圆滑呢?他的面面俱到呢?都让西北风给刮没了吗? 秋秋左看看,右看看,这两人都没有要打破僵局的意思。秋秋只好清清嗓子先开口:“师兄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静远又看了拾儿一眼,对秋秋露出了十分温和的笑容:“师父也很担心你,黄长老那里昨晚上也出了事,你只怕也听见动静了吧?” 秋秋点头。 她不光听见了,她还亲眼看见了呢。 “我过去找你,听静卢说你回莲花峰了。师父交待过把这两瓶丹药给你,你每天服上两粒。这一瓶是理气丹,这一瓶是培元丹,你这些天经历不少事。又受过伤,根基难免受损,这两种丹药都对你好处。” 秋秋把药接了过来:“劳烦师兄单为我跑了一趟。替我多谢玉水师伯的好意。” 静远看似不经意的扫了拾儿一眼,问秋秋:“你刚才去做什么了?” “师兄你也知道,我养了兔子。刚才不太放心,天太冷,山上又不太平。我下去看了看它们,安顿了一下。” 这话也不算假话,她刚才也的确是安顿了大白二白一家。 当然,要是静远来了半天,这话可能瞒不过他。安顿个兔子能要那么久? 静远信吗? 他又不是实心眼儿的傻子,这话当然骗不过他。不过他当然不会当面挑破。只说:“师妹随我去见一见师父吧。” 他完全把拾儿视为空气,根本没问他。 可秋秋这会儿哪有那心思跟他去。玉水真人说穿了,又不是真关心她。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主意。 秋秋倘若还要留在修缘山,那玉水真人的面子是不能不给的。可是她都打算跟拾儿一起离开去找师父了,大可不必再勉强自己见不想见的人。彼此都是虚情假意的,装得多难受。 “不了师兄,我和拾儿还有事情。改天我专门去拜见师伯,再向他老人家请教一番。” 静远既然要做温和大方的师兄。当然不能勉强秋秋。他看了拾儿一眼,昨天乌楼山来了两位真人,的确是带了几个弟子来的。但是静远却不知道秋秋怎么会认识乌楼山的人。 她说是从前就认识,那只怕是以前玉霞师叔还在的时候有过来往。 静远虽然是头一次见他,可是不知道怎么,看这个拾儿怎么看都不顺眼。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千万别自己撑着,去找师父,或是来找我,都是一样的。” 对静远,秋秋还有几分信任,对玉水真人那种老狐狸,那可就半点儿好感都没有了。 “好,我记得了师兄。” 秋秋送他到了门口,静远走出几十步,忍不住回过头去。 秋秋正站在门边同那个叫拾儿的少年说话,那个拾儿拉着秋秋的手,两个人进了院子,门也被关上了。 秋秋可没关心静远在想什么,她现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昨天晚上的事情她没顾上多想。现在一琢磨,就想到有个地方不妥了。 修缘山是个立派两千多年的大宗门了,护山大阵肯定不是摆着好看的。纵然几百年来世上没有魔物的踪迹,护山大阵有什么小小漏洞,可也不会给魔物留下太多可乘之机的。 要不然噬心魔为什么要冒险附在静菲的身上上山来呢? 既然魔物不可能穿过护山大阵,那么昨天夜里在地火大阵发动的时候,那些魔物怎么出现的? 是护山大阵出了什么纰漏?还是……另有别情? 拾儿对修缘山的护山大阵还是给予了肯定的:“阵法应该没有问题。” “那……”秋秋心里冒出个念头。 难道山上还有内鬼吗? 秋秋的心不由得揪紧了。 外敌虽然可怕,可是潜伏在身边的包藏祸心的内鬼更加可怕。 不过这事虽然迫切,却不是秋秋能操心的。她更关心的是拾儿说的,有什么办法能够进入秘境。 秋秋就只知道那一条路,拾儿难道还能想出别的路? 秋秋从上次离开之后这还是头一次回来,屋里当然也没有人收拾过。架子翻倒,桌子倾侧。地下还有打碎的摆设。 秋秋摸了下鼻子:“你先坐坐,我把这儿收拾一下。” 拾儿看了她一眼。 虽然他没出声,可是秋秋能读懂他眼里的意思。 秋秋眼中的冷冽与怒气,她都看得出来。 “没事儿,我不在乎这些。”秋秋倒不觉得自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还受了伤?” “已经好了。”秋秋把话岔开:“因为这事儿我还因祸得福,突破了第九重心法筑基成功了呢。” 拾儿握着她的手,秋秋刚才还说得很理直气壮的话,声音变得越来越小了。 那时候的时候她也有怨气,也有委屈。 可是那个时候哪有闲情去怨,去委屈? 没有亲人在身边。委屈又对谁诉呢? “我看看你伤得怎么样。” “真的已经好了。” 不过话虽然这样说,秋秋也没多抗拒,把袖子捋起来。 当时胳膊虽然折了。可没什么皮外伤,当然也不可能留下伤痂疤痕。 拾儿的指尖准确无误的点在她胳膊曾受伤的地方:“是这儿吗?” 他的指尖是凉的,可是秋秋觉得被点的地方象是被烫了下似的。 “嗯,当时伤的也不重。” 拾儿的手掌按在那里,掌心在她的臂上微微摩挲。 “还疼不疼?” “早不疼了。”秋秋有点儿别扭。把袖子放了下来:“对了,你刚才说有办法,是什么办法?” “我再琢磨琢磨,这两天你收拾下东西,有要拿要带的别落下。” 秋秋想,难道他的那个办法。不止不用再钻兔子洞,甚至离开修缘山之后,也能进入秘境吗? “这个秘境在修缘山里。咱们离开了修缘山,应该进不来了吧?” “不是,”拾儿说:“你不觉得奇怪吗?那里的空气、风、水,甚至连天色都与修缘山有很大的不同。它根本不在修缘山里,所以我们即使离开了这里。也能再进去。” 那可真神奇——嗯,那不挺象以前看的小说里说的随身空间之类的东西了? 可能没有这么神奇。但是意思应该差不多。 “那你想着,我收拾收拾。” 屋子里进没有这么凌乱,秋秋把拾儿给赶进屋,自己把外头收拾收拾。 这屋子她住的日子不长,其实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 秋秋把架子扶起来,扫了碎瓷片,又把被踩得脱了线的书册取出来,抚平书页,重新把钉线再给接上。 其实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可是秋秋做的很认真。 有拾儿在,哪怕两个人不说话,甚至隔着一间屋子,秋秋都觉得心里特别的踏实。这些琐碎的事情,她做得很认真仔细。 等收拾完了这些,秋秋倒了茶端进去。 拾儿正在翻一本书,秋秋凑过去看了一眼,上头写的不知道是什么字,全是弯弯曲曲的形如野生的藤草,秋秋一个都不认识。 “这是什么?” “以前无意中得到的,上头讲的是龙的事情。” 秋秋挨着他坐下来:“真的?上头都说了什么?有说咱们的小龙是什么品种吗?” 拾儿听到她说咱们的这几个字,微微出神。 “书上倒是说到了,但是龙还小,现在还不能判别。”拾儿把书合上,提起壶将茶水注入杯中,也递了一杯给秋秋。 秋秋托着茶杯,歪着头笑:“也是,现在是小了点儿,什么都看不出来呢。对了,龙不是四五个爪子吗?它好象就俩啊。” “以后年岁大些了,会长出来的。” 秋秋想了想:“咱们给它起个名字吧?你看我的大白二白都有名字的。起个名,常唤着,一来二去自然就更亲近了。” 61 祭扫 这个建议合情合理,当然拾儿是不会有异议的,只不过要取什么名字,秋秋一时可想不出来。她可没给龙取过名字啊。龙可是会在天上飞,又会在水里游的,收了这种灵宠简直跟开了作弊器一样厉害。龙的名字一定要取个拉风的,霸气的,将来带出去唤一声就特让人羡慕嫉妒恨的才行。 结果第一个蹦到嘴边的名字…确实挺霸气,也符合会飞的特点。 威震天… 得,秋秋默默的低下头,在心里跟小龙说声对不住。 这名字…咳,当然不能用。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头开的不好,后头她居然什么也想不出来了。不管怎么想,总在威、震、天三个字上瞎打转。威威?震震?天天?这都什么名儿啊。 “你想了什么?” 拾儿淡淡的说:“再过阵子,等它长大些,辨清是它是什么种了,再取名也不晚。” 这倒是,秋秋点头赞同:“没错。我还不知道它是雄的还是雌的呢,要是起的不合适了可不行。”比如给小姑娘起名叫亮亮,给小男孩儿起名叫红红之类的…别人笑话是一回事,要是给小朋友造成心理阴影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拾儿把书合上:“东西收拾完了?” “嗯,本来就没什么好收拾的。”秋秋从袖子里摸出两个巴掌大的乾坤袋,放到拾儿面前:“这里头都是你的东西,幸好在山上起火之前我已经给收起来了,要不可就让火给烧没了,还给你吧。” 拾儿摇头:“你替我收着吧,我最近还有不少事情,不方便。” 秋秋也不跟他再推来推去,反正她和拾儿一向不分彼此。东西放在谁那里都是一样的。 拾儿继续看书,秋秋靠在他身边发呆。 她在修缘山是无牵无挂的——本来静海师兄对她挺好的,可是秋秋向黄长老打听过了,静海师兄被魔物挖心而死,遗体都没能下葬,直接一把真火烧成了灰,以免魔毒流害传染。不过黄长老也告诉她,静海毕竟是玉翔真人的亲传徒弟,就算他现在不受重视,玉翔真人也命人替他立了衣冠冢。里面葬的是静海随身的佩剑和一身衣裳。 静卢师兄听说了前番的事,为了静海的死,秋秋被不明不白的抓了起来。关了好几天,很吃了一番苦头。可是看她并不记仇,还想去祭拜静海,倒是对她的为人心性很是赞赏。还说等天气转好,就陪同她一同去祭扫。 秋秋摸了一下臂上扣的那个金环。 静海师兄不象山上的其他人那样。只是一心想利用她。他对她照顾,并不图她回报。 秋秋想起那天在藏书楼前告别,她因为不愿意接礼物,觉得很尴尬,只想快点离开。 谁知那一别就是永别了。 正好拾儿问她还有什么事情要办,秋秋就说。想去拜祭一下静海师兄。 拾儿放下书说:“明日我陪你一同去。” 第二天天气还是照旧,阴寒湿冷,大雪纷飞。修缘山葬人的地方在背阴的山坡处。那里很少有人去,根本连路都没有,全被冰雪封冻了。所以原来静卢说,要等天气好转一些再去祭扫。 拾儿踏着飞剑,带着秋秋越过一大段路和一段山涧。 秋秋脚沾着实地。心也踏实了。身子悬在半空中的时候,这晃晃悠悠的一点儿底都没有。 当然拾儿不会把她给摔下去的。可是她就是有点害怕。 拾儿收了剑,替秋秋理了理斗篷。 秋秋呵了口气,抬起头来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知道这里是修缘山的墓地,可是她没有想到墓地是这个样子的。 修道者众,而登仙之人寥寥。许多人修行多年,最后还是尘归尘,土归土。这些人差不多都葬在此处,坟茔已经全被雪盖住,只有墓前的碑还露出小小的一截,也一样盖了厚厚的雪,远远望去,满山遍野,由山峰而下,一眼望不到边,全是墓碑浅浅的灰白痕迹。再往远处看,阴云沉雾,看不清楚了。 那样苍茫,那样凄凉。 他们也是曾经修仙求道的人,但是他们最后都仍归于黄土之下。 也许将来有一天,她和师父也会被埋在这里。 秋秋两世为人,看到这样的景象并不觉得害怕,她倒想,这么多前辈埋在这里,不知道他们活着的时候结仇怨了没有?要是两个对头挨着埋在一起,泉下有知,会不会再吵个不休?如果他日自己也埋身在此,那一定要挨着师父师姐,要不然这地方这么大,多么寂寞啊。 “在想什么?” 拾儿这么一问,秋秋就照实说了心里的想法。连拾儿这么淡定的人,都难免说了她一句:“净会胡思乱想。” “这怎么是胡思乱想呢?我们总也有这一天的。” 拾儿拉着她的手,正正经经的说:“你该有志气一些。这些前辈虽然没有成功,可是他们走过的路却不是错的,只是他们没有走到终点。我们沿着他们的路,要走得比他们更远,才不辜负先辈的心血和教导。” 他很少这样说话,秋秋也跟着严肃起来,点头应了声:“是,你说得对。”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能得道成仙,修仙是因为静心师姐给了家里一大笔银子,爹等于是把她卖给了师门。 师父教她,她就学了。 修仙也有好处,百病不侵,能活得很久很久,能去很远的地方,能看到、听到许多世人不知道的事。 起码一开始秋秋是这么想的。 但是后来,她终于明白,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意思了。师父告诉了她门径,可是如何迈步,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那全看她自己。 每一点对天地奥秘的探挖,每一点进步和领悟,都是对身心的一重冼炼。她隐隐感觉,这条路是没有尽头的。因为不管人的一生多么长,而这个宇宙却也是宽广无限的,这一条路,永远都没有走到头的一天。 只是有的人走得更高,更远。 秋秋按着静卢说的一步步往前走。静字辈弟子们单葬一处。这里的痕迹尚新,静海和才刚被害的几个师兄弟都葬在这里。 秋秋把墓前的雪扫开一块,取出素果和酒菜一一摆开,上了香,又洒了酒。既然来都来了,单祭静海师兄一个也不好,埋在这儿的都是同门师兄,都是这一次遭了魔物的毒手。 秋秋索性把另几座坟上的雪都扫了,一样也洒酒祭奠。 拾儿帮着她扫了雪,站在一边看她斟酒。秋秋也是在抬头的时候,才发现拾儿有意无意间,替她把风都挡住了。 这个人就是这样,做了多少事,可嘴上从来不说。 到了最边上的一座坟,碑上沾了雪,把字遮住了。秋秋把上头的浮雪拂开,愣了一下。 她转头向拾儿解释:“她就是莲花峰上那个被附身的弟子——前些时候我们一起下山的。” 这是静菲的墓。 但是秋秋亲眼所见,她已经化为一滩黑漆漆的污水,这坟只怕也是衣冠冢。 虽然两个人的关系不算太好,可即使没做成好友,也总算是熟人。当时刚见面的时候,静菲是何等活泼率性,可是现在静菲只是墓碑上冰冷冷的两个字。 拾儿知道秋秋心软,对于修道的人来说,这样不好。心太软,牵绊太多,容易为外物所惑。不过拾儿看她哪哪儿都觉得好,没有一处不好的地方。 她肯定又感慨起来了。 拾儿往一旁走了两步,给她一个安静的独立的空间。 秋秋摸出包果脯来,拣了几颗堆在静菲的墓前。 “你一直喜欢吃这种果子脯,原来我还说要送你一包呢…现在就权当你吃到了吧。” 等她拍拍衣裳站了起来,看见拾儿站在不远处。 雪积得厚,秋秋个子又矮,在雪里行走十分吃力。 等她还有几步远,拾儿过头来,向她伸出手。 秋秋握着他的手借力,走完了最后两步,站到了他身边。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拾儿指着面前那墓碑:“你看。” 秋秋有些疑惑的去看他指的那墓碑。 碑应该有些年头上了,上头的字都有些剥蚀。上头是个陌生的名字,明字辈,那就是师父的师父那一辈了。 可这有什么值得看的? 拾儿就知道她马虎,指尖微微移了一下。 秋秋的目光跟着他的指尖也挪了一下。 啊,秋秋微微张着嘴,看着那一处挪不开视线。 那里刻着一只小小的孤雁。 这雁的样子秋秋可不陌生,正和画轴和笔盒上头刻的一模一样。 “这” 秋秋第一印象是坟里埋的那个人就是画画的人吗?接着她想,不对,要是埋的是那个人,谁能死了之后还给自己的墓碑上刻字啊?这又不是聊斋,不兴闹鬼的。 应该说,刻碑的人很可能和画画的人是同一个。这坟里埋的人应该和他有很大关系。 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哪。 秋秋可没想到,只是来扫个墓,竟然会在这里有这样意外的发现。 62 悟性 “明字辈…那就是我师祖那一辈了。”秋秋怕把石碑上的名字记错,特意拿纸笔抄了下来。可惜碑上只有这个名字,没有立碑人的名字,不然的话他们就得到更重要的消息了。 “我拿去问问黄长老或是静卢师兄。”秋秋干脆俐索的从地下爬起来,都顾不上去掸袖子上沾的碎冰屑:“拾儿,你说这个人,会不会就是画那张画的人?小龙的爹或是妈也许就是他的灵宠?” 这个猜测不算异想天开,拾儿在秘境中得的消息也差不多,这个秘境的确是有主人的,但是主人应该已经不在了。至于是死了,还是得道之后不在这个尘世间了,总之是不在。生下小龙的那条龙也跟着主人一起消失在了世间。那个主人临去之前,把秘境封闭了起来,里面灵气浓郁,给予龙蛋滋养。 也许是觉得还能回来,也可能是为了等着下一个有缘人发现这个地方,成为小龙的新主人,照料它长大,带着它修行。 “明松”秋秋念着抄下来的名字。明字辈的长老剩下的没几个了。修道之人如果天资不足,进境停滞,那是活不了太久的。就象玉字辈,玉霞真人他们当年也有几百个师兄弟姐妹的,可是许多人都在漫漫时光长河中被淘汰了,留下来的没有多少。其中能掌执一峰的,也就是玉水真人他们几个人。而再往上数一辈的明字辈,也就是魏长老、黄长老他们还在,剩下来的就更少了。明字辈再向上数就是复字辈,据说已经一个不剩了。 “宗门弟子很多,如果这位前辈真有了一条龙宠,为什么一点都没听说过呢?”秋秋很想不明白。 拾儿说:“即使是同门,也有许多人是离群索居。不喜欢张扬的。” 秋秋点头,可不是么。 一样的同门,有玉青真人这样运筹帷幄做了掌门的,也有师父玉霞真人那样远离宗门隐居一隅的。 龙这东西实在太稀罕了,树大招风,一旦传出去,只怕是祸不是福。 秋秋一想明白这一点,就释然了。 他们发现了小龙,不也悄悄的瞒着不声张吗?当年那位前辈如果真是秘境的主人,他秘而不宣大概也是同样的缘故。 他们沿着山涧往前走。下头溪涧里传来潺潺水声。这大概是山中的泉水淌出来,虽然是这样严寒的天气也不会结冰。水声呜咽断续,时隐时现。 两个人走在雪地上。留下曲曲折折的浅浅的脚印。 秋秋跟在拾儿背后,一步一步的都踏在他的脚印上。 拾儿个子比她高,步幅比她大,秋秋迈步挺吃力的。 拾儿很快发觉了这一点,转过头把手伸给她。秋秋抬头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紧走上两步和他并肩而行。 心里其实有点古怪的感觉。 换在从前,拉手当然没事。 但是现在拾儿是个俊逸英挺的少年,秋秋和他再拉手亲近,别人恐怕会有闲话。 再拉手,和以前的感觉也不一样了。以前拾儿的手没有这么大。也更柔软。 现在更有力了。 拾儿的步子比刚才放得慢了些,秋秋正好能跟上。 安静的山涧旁,脚印从一行变作了两行。浅浅的一直往远处延伸而去。 明明对修缘山没有多少感情的。这儿是师父曾经生活,学艺的地方,可是师父一介女流,性情又善隐忍,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再也忍不下去的事。她肯定不会离开的。 秋秋来到修缘山之后,也总是遇到磕磕绊绊的事。还差点送了命。 那天在掌门处,如果她不奋力为自己辩白,旁边的人全在袖手旁观,没有一个替她说话。 静越师兄也好,静远师兄也好,她们都各有立场。他们平时对她十分关照,那是因为那些小事无伤大体。可是遇到生死关头,他们只会站在自己的师父身后,站在自己该有的立场上,冷眼看着她死。 秋秋心里很明白。 她不去算计,但不代表她就不懂。 现在要离开修缘山了,今天或明天就会动身了,秋秋忽然有种依依不舍的情绪。 不是对人,是对这个地方。 师父是在这儿长大的,她要离开的时候,心里不是也一样的矛盾呢? 修缘山灵气充沛,山脉延绵,峰谷险壑,皆出自天然。当年创派的祖师在这里开宗立派,从无到有,从此世上才有了离水剑派。 当年的祖师,是何等心气和见识啊? 世人总说要一代更胜一代,青出于蓝盛于蓝,才是兴盛气相。 但是离水剑派多年下来,子弟依循旧路,再没出过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了。 但是大宗门自有气象,没有质量,数量众多也可抵过了。没有这份儿气象,离水剑派就不能传承数千年了。 但是树长得久了,就要分杈,就有枯枝,宗门更是这样。上下三代,一两千人,各有各的盘算。 但那是人事,与修缘山没有关系。 几千年前,这山应该就是这样,夏日里满山葱郁,冬日里大雪纷飞。再过几千年,他们这些人都不见了,这山依旧如此。 “在想什么?” 秋秋轻声说:“我在想我们这些人,一心求道。可是去问一问这些人,为什么求道?有几个能说得出来?你看这里葬的人,他们到死可能也不知道修道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件事?” “因为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修道是为了什么。”秋秋看看他,笑笑说:“原来觉得自己真糊涂,做着一件自己也不明白缘由的事情,却还如此尽力。可是现在看看这天,这山,这些雪,觉得不懂就不懂吧,这一刻我们平平安安的在一起…这山,这雪,这里我们来过,看到过,经历过,这就足够了。” 拾儿转过身来,秋秋朝他微笑。 拾儿把她另一只手也握在了自己手里。 “是,这就足够了。” 他摸了一下秋秋的头发,心头一片空明。 悟性这两个字,是天生的。秋秋有这一份领悟,就已经胜过许多真人前辈。 “你在想什么?”秋秋微微歪着头问他。 “我在想,不知道你到了九峰山过不过得惯。” “九峰山?是你住的地方吗?” “是的。九峰山离这里很远,那里的天气同修缘山差不多,冬天也是很冷的,雨雪也多,但不象修缘山这样,没有一天放晴。” “我师父也在那里吗?” “是的,玉霞真人现在在九峰山养伤,你去了就能见着。” “我师姐她们呢?” 拾儿并不隐瞒:“并没有她们的消息。” 是啊,连师父都是重伤,师姐修为浅,可能早已经 只能企盼着她们吉人天象了。 63 告别 黄长老忙得很,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再说山上更值多事之秋,他不可能得空闲。 事实上连静卢师兄都没什么时间,正忙着对着簿册清点库里的东西。 “啊,师妹,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个。” 静卢不由分说把一本旧的簿册塞进了秋秋手里。 “师兄你在做什么?” “长老让我清点一下这里头的东西,真要命,好些东西都是存放了上百年的了,比我的年纪还大呢。有些东西收拾一下还合用,有的就得重新回炉了重造了,你瞧,”静卢师兄苦着脸抽出一柄巨大的铜锤,两只手拖着锤柄还累得呼哧呼哧喘粗气:“瞧这个,不知道在库里搁了多少年了,这种东西满宗门上下没有一个人合手,可是瞧瞧这材料,全用的赤铜,里面还搀了精金,不知道是哪位前辈根本不懂炼器这一套,却舍得大手笔的糟蹋东西。” 秋秋忍不住笑,确实是这样。 大家一说起修仙的人来,总觉得哇,好厉害,神仙啊,那还不是全知全能的吗?肯定是天文地理无所不通,绣花打铁无一不精…咳,这是一种不靠谱的误解。 事实上秋秋所知道的大多数人,都不是这样的。比如静字辈的这些师兄师姐们,很多都是打小就上了山,除了练剑什么都不会,连字都写不好,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花时间精力在丹药,炼器这些事情上头。对他们来说这些都是末节,大道只有一条,只有在剑道上学有所成才能出头。所以很多人吃着丹药,却不知道这丹药是用哪些材料炼出来的。或是想当然的找到一块上好的精铁就以为可以炼出神兵法宝。 这才叫隔行如隔山哪。 这个失败的大铜锤可能就是哪位宗门前辈干的蠢事,说不定以为自己能炼出个前所未有的好东西,但事实是这成品是个不折不扣的蠢物。毫无灵异神通之处,还又重又笨。估计练出来的人一见这样就把它给抛弃了,这么一弃就足足在这个库里待了上百年。 秋秋帮他翻簿子,这簿子上全是老东西,很旧,而且有个共同点就是件儿大,个个拿出来都是能把地上砸出个大坑来的,真不知道是哪些前辈弄出这么些坑爹东西。 秋秋顺口问:“师兄,我去静海师兄墓前祭拜过了。” 静卢愣了一下,点点头说:“唉。你能想到这个就很有良心了。说实在的,静海他就是为人太老实了,吃亏也就吃了这个老实的亏了。他要是拜在黄长老的门下日子还好过。可是琵琶峰上的人都不是善茬” “我听说静海师兄当年有可能做琵琶峰的首徒?” “是啊,可是关键时刻被好师弟算计了一把,惹得玉翔真人不喜,最后给排挤去看藏书楼了,白可惜了他的一番修为。” 静卢师兄是个明白人。虽然看起来疯疯颠颠的,但是人家活得自在。 秋秋就提起来:“昨天祭扫的时候,看到一块碑,上头刻的是明松二字,静卢师兄知道有这么一位前辈吗?” “明松?”静卢想了想:“长老没有提起过…不过师妹,我以前听说所有的弟子名字都有一份名录。藏书楼里有一份抄本,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你打听这位前辈做什么?” “就是看着…觉得有缘份。” 静卢说:“那我回来替你问问黄长老吧,不过你也知道。长老只在炼器上用心,问他打听人,那可没多少指望。” 这倒是真的,看静卢就知道了,这对师徒真是倒三不着两的。黄长老这种负责炼器的长老在宗门里的地位是类似后勤部部长的。和魏长老那种赏着门规刑责,可以有权拘杀门人弟子的实权派人物是不同的。要是对人事上头特别留心。也不会选择炼器这么一门枯燥的营生了。 秋秋也没抱多大希望,不过静卢师兄说的藏书楼可能有弟子名录,这个倒让秋秋觉得比较靠谱。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空间的大部分秘密,秋秋这两天一直惦记小龙,怕它刚出壳脆弱害怕,但是又不方便去看它。也担心大白二白它们和小龙处不来。今天无论如何要去看一看。 瞧,这还没当娘,先体会上养孩子的感觉了,真是一刻不见心里都抓心掏肝的。 可是为了避人耳目,兔子洞顶好是不要再钻了。静远已经看见他们钻了一回兔子洞,只怕早疑心了。如果只有秋秋一个人,钻就钻了,拾儿长着一张冰山脸,高傲得不行,这种人去钻兔子洞,说破大天都没人信。 幸好这个秘境别人进不去,静远如果派人进洞去查看,他们的人进不了那个秘境,甚至发现不了秘境的存在。 秋秋给静卢打了半天下手,趁他歇息喝水的时候才说:“师兄,我要走了。” 静卢十分意外:“走?去哪儿?” “去找我师父。我已经知道师父的下落了,当然要到师父跟前去。” 静卢是知道玉霞真人的,点头说:“这么说玉霞真人没事啊?那就好。你去了也好,现在山上也实在不太平,除了至亲的师徒,旁人实在信不过。不过我倒是挺舍不得你的,本来我想着,要是莲花峰你不想回去,就留在这儿也好,你心细,又耐得住性子。黄长老为人也不错…不过你既然要去找师父,那我就不拦你了。” 秋秋很感谢这几天静卢师兄和黄长老的照顾。 要走也不是说一声的事,起码掌门那里还得打声招呼。就算掌门不在乎她一个小丫头的去留,总也得跟静越师兄交待一声。毕竟是他把秋秋带到黄长老这里来安置的。不管他的关心里面掺了多少水,总不能一声不说就走。 秋秋想想觉得好笑。修仙的人连五谷杂粮都差不多断了,可是这人际关系还是和大俗人一样。秋秋打算去一趟藏书楼,找一找弟子名录。然后再去趟主峰,去禀明玉青真人她要离开。不过现在玉青真人忙得很,未必有时间见她,那和静越师兄说清楚也是一样的。 秋秋想着告别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反正她在修缘山也是个舅舅不亲姥姥不爱的拖油瓶,既然玉霞真人有了下落,她去找师父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她见到静越之后把要告辞的话一说,静越嘴角淡淡的微笑就收了起来,沉着脸的这位大师兄看起来有些陌生。 “师妹,是谁告诉你玉霞真人下落的?” 64 下山 秋秋还是第一次见到静越师兄如此疾言厉色。 以前他不管心里怎么想,脸上总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这当然不会是他的本性。能坐上掌门首徒位置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温良君子呢? 要知道这个首徒,可不是谁入门最早就算为首了,而是在一次一次的考校之中凭本事坐上的这把交椅。其中当然少不了本人天资出众,师父的悉心教导,以及同门手足之间的争夺倾轧。 这世上可没谁是菩萨转世,别人一定捧着让着你的好事,想做什么事不得奋力的争取和付出? “师兄,掌门真人和玉水师伯都答应过我,一开始就说好了的,有了我师父的下落,我要下山去他们不会拦阻。” 一开始玉水真人要带秋秋回修缘山的时候,秋秋就说过,她想留下继续寻找师父。当时玉水真人说:“你一个小姑娘,修为尚浅,又没有门路,上哪儿去找师父?宗门自然会差人寻找玉霞真人的下落。等有了你师父的消息,你再去寻她,岂不是更稳妥?” 掌门也表示过差不多的意思。 在这个世上,师徒间的关系要比父母与孩子更严肃,更密切。秋秋是玉霞真人的亲传徒弟,要去寻找师父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静越也发现自己的语气严厉,他放缓了语气,又恢复成了贴心好师兄样子:“这几天事情多,我说话急了些,师妹别往心里去。” 他退了一步,秋秋也让了一步:“我也晓得这些天山上不太平,师兄忙正事儿都顾不过来了,我这些小事实在不该拿来打扰师兄。师兄替我担心,我都明白。不过上山的这位师兄是随同乌楼山的真人一起来的。我和他是旧识,是个可信可靠之人,师兄请尽管放心。” 静越露出了欣喜的笑意:“这么说玉霞师叔的确平安无事?她人在何处?说起来我最后一次见玉霞师叔,还是我刚入门不久的时候呢。师父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也一定十分欣慰,来,静秋师妹,我陪你去见师父,告诉他老人家这个大好消息。师父肯定会派人护送师妹你去和玉霞师叔见面的,这样一来行程可以安全太平多了。” 派人送她? 秋秋可不相信宗门的人对师父有这么深厚的情谊,尤其是玉青真人。看起来深不可测,哪有什么温情脉脉的表现? 秋秋第一个想的是,掌门不会借此对师父不利吧? 她刚才连师父受了重伤的事情都没向静越吐露。但是以这些人的精明,肯定不难推测出来。那样的情况下失踪,必然是不得已,很可能是受了重伤的。而且如果没有受伤,师父现在来接她更加合理。既然不能来,就更说明了她情况不太妙。 没有自己做主的实力,就要受别人摆布。 玉青真人当然是没空的,静越和秋秋白等了半天。 于是静越劝她:“师妹且不忙动身,倘若路远的话,更该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是。山上如此防轩森严还有魔物潜入。别处的情形只怕更糟。师妹倘若什么准备都没有冒冒然的就上路,倘若有个万一,这让师父和我们这些师兄心里怎么过得去?将来掌门又如何向玉霞真人交待呢?” 打过了温情牌。静越的神情又严肃起来:“掌门与几位真人、长老一同又擒获了数只潜到山上的魔物,师妹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这种时候实在不宜下山远行。” 这是用魔物的危险来警告她。 秋秋已经拿定了主意要离开。 “多谢师兄。山上如此情况,我就不拿这些小事令掌门烦心了。魔物作恶,山上更需要人手,我同乌楼山的长益真人他们一同下山。应该是不会有事的。等我寻到了师父安顿好了,就送信回来。师兄只管放心。” 静越没想到这个平时乖乖的小师妹竟然主意拿的这么稳,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他什么话都说了,她完全不为所动。 师父现在确实腾不出手来,而静越也不能硬拦着不许她走。 这可真让静越头疼。 他直觉这个师妹身上的秘密不少。她虽然小小年纪修为也低,可是能从变故中逃生,到了修缘山之后又不急不躁,考校时更是一鸣惊人,只是那件事被有心人不约而同的隐瞒下来。 毕竟那可不是光彩的事儿,玉霞真人在外头收的野路子徒弟,竟然把山上的这些弟子都比了下去,这让真人和长老们的面子往哪儿搁? 还有她去藏书阁的事,她无人指点,修炼却一路攀升的事,她与静菲往来频繁,魔物却舍近求远没有伤害她的事,以及现在她要离开的这件事。 处处都透着不寻常。 “多谢师兄这些日子的照顾。”秋秋向静越行了个礼。 静越还礼还得很无奈。 他最后还是想努力一下:“师妹几时动身?我让人替你打点下行装,出门在外总是有许多不便,你又是个姑娘,乌楼山那些人到底都是男子。” “有劳师兄了,不用那么麻烦,我过了午就走。” 走得这样急,简直是多一刻都不愿意在山上多留。 静越仍然是带着温和的笑容:“赶得及,就算不送师妹,长益真人要走,我们也理当送一送。” 好吧,要送就送吧。 秋秋从静越那儿出来去了藏书楼。她和拾儿说好了午时见,现在还有大半个时辰的空档。 藏书楼一如既往,在风雪中静默着。 秋秋望着那飞翘的檐角,忽然觉得心酸难抑。 景物依旧,可是人却不在了。 弟子名录这种东西肯定不会和那些书放在一起的。秋秋往楼上走。 藏书楼内部楼层非常多,和外面看上去的不一样,越往上走就越窄,书也越少。 秋秋找到了关于宗门的那一排。 弟子名录很快就找着了,当然,这是副本。正本应该是由魏长老他们收管,掌门那里应该也有一份。 这东西说重要也很重要,上面一页一页的纸,代表了宗门一代又一代的人,充满了历史沉淀下来的郑重。可是要说不重要,看它被放的位置就知道了,这个对别的人是没有用处的,谁没事儿跑来翻看前辈们的名字干什么?是能长进益呢还是能提升修为呢? 秋秋用静海教她的办法把书拓了一份收起来,手里这本再放回架子上去。 等她出了藏书楼,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那大门,想到这么丰富的宝藏以后只怕很难有机会再进来,十分不舍。 她转过头,看见拾儿沿着台阶走上来。漫天飞雪,他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北风吹得那件大氅飘摆,就象是一只张开双翼的鹤。 “走吧?” 秋秋点了头。 静越师兄果然来给他们送行,也如他所说的那样给秋秋预备了行囊。当然,不会是大大的包袱,只不过是个巴掌大的乾坤袋而已。 秋秋对这个师兄的心思实在是摸不透,这些人人心思太复杂太深沉,她连表层都看不透,更不要说是内里了。 修缘山的几位真人都没出面,不过魏长老却来了,正在和长益真人说话。 “这事你们回去了尽快拿出个章程来,我们也遣人去别处送信打听了,只怕这种事情不止我们这里一处。大家最好尽早有个防备,省得真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长益真人点头应下:“您老放心,我们不会耽误事儿的。我们老祖一接到您这边的消息也遣了人出去,封印那里应该是没有问题,但是难保别处不出纰漏。毕竟魔物诡计多端,稍一疏神就会被它们趁虚而入。” 魏长老生着一张瘦长脸,眼窝深,颧骨高,嘴角两条深深的竖纹,一看就让人觉得阴沉不好相处。秋秋本能的就不想接近他。 静越却在打量拾儿。 不用在人丛中去找,他一眼就看到这个人了。 乌楼山其他几位客人他都认识,只有这个人是生面孔,但这也不是静越一下子就确定了他的原因。 而是这个人的气宇就同其他人大不一样,更不要说他还和秋秋站得那样近。 静越第一眼看到就对这个人十分戒备。 他说不上来缘由。 他倒不知道他这时的念头和莲花峰的静远恰恰一样了,这一对师兄弟勉强算是心有灵犀了一回。 说实在的,秋秋刚见拾儿的时候也觉得这个人很不好接近。但是那时候拾儿对她来说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又生着重病,秋秋自觉得应该多照顾迁就她一些,日子长了慢慢就习惯了。 “师妹,倘若见着玉霞师叔安顿下来了,要记得马上来信说一声,以免掌门和师叔伯们一直悬心。” 没见他们谁为玉霞真人悬过一天心。不过秋秋笑着答应:“我一定记得。” 静越还想嘱咐两句,不过魏长老和长益真人的话已经说完,他们转身告辞下山。静越只能拱手相送,在半山处站了许久。 65 见识 秋秋小声问拾儿:“我们这就这么走了?大白他们”前后都有人,她把这话咽了回去:“我们还去乌楼山吗?” “有两个跟着我的人在乌楼山等着,我们去与他们会合了就走。” 那可能要在乌楼山耽误一晚。 秋秋本来归心似箭,但是离修缘山越远,也就代表离大白小龙它们更远。在乌楼山的话,离得总还是近一些。 一路穿过合山镇,秋秋伸长脖子看着,远远的给拾儿指了一下:“就是那家旧货店。我当时搬了好些东西回去,能用的也就两件。可惜那个店主实在太糊涂了一些,老得只会喝酒,什么来龙去脉都问不出来。” 拾儿也远远看了一眼,点头说:“知道了。” 今天要是来不了,明天他们也肯定会过来一趟。 秋秋打算把这店搬空,或者能打听到他进货的来源。这些东西的来路肯定不普通,虽然并不是法器、道书一类的,可是这些东西绝对与修缘山的前辈有干系,为什么会流落到小旧货店去呢? 难道山上的弟子卖旧前辈的旧物?这个可能性实在不大。且不说财物对他们根本没什么用处,就是有用处,这点旧物能卖出多少钱来? 那,这些东西本来就在合山镇附近吗? 难道是哪位前辈象师父玉霞真人一样隐居,然后身故,这些东西就被贱卖了? 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虽然传奇小说中经常说,发现了某某飞升的真人的洞府,得了一堆的奇珍法宝外加秘籍心法,但种事情在现实中发生的机率太小了。更多的落魄的隐士死时十分凄凉,连一个可以送终埋葬他的人都没有。 他们穿过合山镇,迅速将那热腾腾的人间烟火抛在了身后。 秋秋与拾儿同骑,忍不住伸手紧紧揽住他的腰。 修仙这件事儿真是太寂寞了。可是没有苦修哪来的成果呢? 一开了头,后面就身不由己了。 乌楼山远没有修缘山那么气派,秋秋没少听说,宗门的人提起乌楼山来,虽然不明着说,但话里那意思总是,乌楼山不太成气候,除了会炼个丹药,就没出过什么有大出息的人物。要不是靠着修缘山近,两派走动得多。他们说不定早让人给吞并了去。 话里那意思,他们照顾着乌楼山没让它被吞并,真是大宗门的气派度量啊。 但是秋秋想。这卧榻之侧睡着别人,哪怕这个人挺弱,也不是件让人放心的事儿。离水剑派如果真有那个底气,直接吞并了乌楼山不就得了? 这次修缘山出了事,乌楼山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当然是为了襄助,看起来随叫随到的一副小弟打手做派。但是姿态再低,乌楼山还是自成一派。 想必人家也是有底牌的,要不然现在世上就没有乌楼派了,而会被改叫离水剑派的乌楼峰了吧? 乌楼山山势平缓,且没象修缘山一样遍地冰雪。松柏树四季常青,看起来郁郁葱葱的,空中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果然不愧丹门的称号。既然要靠炼丹为主,那自然自己要种草培药,这么一来乌楼山的环境当然与修缘山大不相同。感觉上山之后温度一下子高了好几度,空气湿润,还特别的清新。这种天气可不象寒冬。大概是为了培育草药才会如此。 名贵草药当然不会种在路边,但是路边也的确有不少普通的花草和草药生长。有一种居然在这种季节还开着小黄花,星星点点千头万绪的,简直象是到了春天一样。 长益真人对拾儿十分客气,不象是对待晚辈。秋秋琢磨,八成是冲着九峰山的面子。这个九峰山师父可没提起过,她以前也没怎么听说,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拾儿只说离得很远,这大概是她的信送不到,而其他人也不提起这个地方的原因。 师父受了重伤怎么会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养伤呢? 是有人出手相救吧? 换了地方也换了心情,秋秋把袋里的茶叶拣出来泡了一盏好茶吃。乌楼山的水也不错,泡的茶也好吃。 她一杯茶吃完,拾儿也回来了,还带了两个人来。 一个看起来是二十多岁,气度十分沉稳,浓眉,穿着一件灰青色的长衫,另一个和他相比显得精致了一些,眉挑眼亮,给人一种神采飞扬的感觉,年纪和他倒是差不多。 拾儿介绍这两个人:“这是林素,这是管卫。” 听起来就象是在介绍下属。 秋秋很客气的称呼:“林兄好,管兄好。” 林素忙说:“姑娘太客气了。” 管卫却没有吭声,秋秋任本能就感觉到这个人性子似乎有些孤傲,不是怎么太亲和。 她也没指望人人都对她笑逐颜开,又不是钞票,还能人见人爱的。 “咱们明天一早动身起程,你要不要看看乌楼山的药田?” 秋秋睁大了眼:“人家的药田能随便让咱们看吗?” 拾儿淡淡的说:“只是看看不打紧的。” 只是看看也很了不得了啊。 有这样开眼界的好机会当然不能放过,谁知道以后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啊。 拾儿看她很是热切,脸上的神情也显得缓和了很多:“我带你去看一看。” 说得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那么随便。 秋秋很自然的和他手拉手出了门,全然不知身后两个人脸上的神情是何等震惊。 林素还好,还能沉得住气,管卫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简直要怀疑自家少主是不是让人调了包。这真是判若两人哪,说给别人听他们肯定谁也不会相信。 虽然方真人交待过,少主的顽疾能够渐愈是靠了离水剑派的一个小弟子,也知道这次少主赶到离水剑派来就是为了接她回九峰去,对她的重视当然不言而喻。可是知道归知道,亲眼看到…这震撼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这姑娘是挺小的,简直就是个小孩子。可是少主对她未免…太和气了。 九峰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少主是个什么性子?几时见他这样和颜悦色跟人说过话了? 不不,更重要的是他还拉着那姑娘的手。 拉手啊! 这… 林素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咱们也去收拾一下。” 这位静秋姑娘看来以后怠慢不得啊,回去了也得跟几位兄弟和山上的人交待,可别做了蠢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这些秋秋当然没有注意,她先前还有些不太相信,人家靠这个为生的,哪能把家底轻底亮给人看。 结果长益真人居然真领他们去看了。 “山上药田不少,远的你们是看不到了,还有那种着要紧草药的药圃也不能随便进去人,会影响药性的,只能让你们在底下看一看了。” 秋秋连忙道谢:“给您添麻烦了。” “不打紧。”长益真人和他师弟长阳真人都是好说话的性子,顺手推开了前面的矮篱:“进来看看吧。” 这片药田里田垄一畦挨着一畦,药田上方笼罩着淡淡的薄雾,往远处看,一眼竟然望不到边际。 秋秋也帮师姐种过草药,可是那不过是小打小闹,一看到人家这大规模批量化的种植模式就给震住了。 不能怪她乡下土包子没见过世面,实在是…术业有专攻啊。象离水剑派练功的知行台上,最多的时候近千弟子一同练剑,那场面也是很震撼的。 不过这么大批量种植的药草肯定不是什么珍稀品种,好东西都是物以稀为贵的。 长益真人领着他们往前走:“从这儿往前,一直到山顶都是。草药不一样,种的地方也不一样,有的喜欢阳光,就种在向阳的坡上。有的喜欢潮湿,就种在山谷水潭边上。不过这些都是不要紧的草药。我带你们去瞧瞧我前些年栽的一些东西,别处可看不到。” 长益真人领着他们横穿过药田,前面是一排茅草屋。 长益真人边开门边解释:“你们瞧见了没?一路走来一点金石之物都没见,不管是铆钉还是铁椿都没有。这些草药都不喜欢金石。” 秋秋答应了句:“原来就听说过金克木,原来还会影响草药的药性啊?” “那是自然的。”长益真人推开了草屋的门,把他们领了进去。 屋里种的草药可就和外面不一样了。 秋秋这一趟算是大开眼界,能认出来的只有十之二三,大部分都闻所未闻。其中有一株草药居然生长在一块纯白玉石上面——这可真是颠覆认知,秋秋还以为草药就只能长在土里呢。 长益真人笑着解释:“这不是石头,或者说是石头也可以。这也是一种土,从极北酷寒之地取来的,性属阴寒,有些草药就喜欢这种土。”还顺口告诉她这是什么草药,有什么效用,炮制的时候又要注意些什么事项。 秋秋觉得这一趟乌楼山真的没有白来,确实长了见识。 不过秋秋心里一直惦记着大白和小龙,既然有心事,也就没有闲情多逛多看。 66 入画 长益真人领着他们看了一遍,天色已晚,这才把他们领出来。 小药僮快步走了过来,捧上一只盒子。 “这不是什么金贵物事,”长益真人打开盒盖给他们看:“这是两样香草,用处不大,不过小姑娘们都喜欢,这草尚青时是一种香,等枯黄之后又是另一种香。若是烧成了灰,香味还会变得不同,还有一包是这香草的种子,留着玩吧。” 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秋秋也就收下了。 辞别了长益真人,秋秋好奇的把盒子打开了闻。两样香草都分别用细纱袋裹着,能闻到一股青幽幽的淡香。 “你喜欢?” “嗯,挺有意思的。以前在山上师姐也种过香草,比如采芹、芸香、紫蓟、薄荷、香茶子什么的,可是都没有这个那么好闻。” 长益真人不但送了她两棵香草,还给了一包种子,等安顿下来了她也可以试着去种。 “你闻闻,香吗?”秋秋小心的把香草捏起来,踮着脚往拾儿的脸前凑过去。 拾儿看了她一眼,淡淡的答了句:“很香。” 秋秋嘴角带着笑意,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象是占了便宜的猫咪一样。 天色暗了下来,山上各处亮起零星的灯火。 乌楼山山势平缓,石阶铺得又宽又平整,两个一路溜溜跶跶走回去,林素和管卫经过了下午的刺激,这会儿看着他们手拉手的回来,已经淡定多了。 秋秋不是没发觉林、管二人在偷偷打量她。 这不奇怪,换了她她也会觉得好奇。 林素端茶进来,看见案上点着一支蜡烛,少主和静秋姑娘正头挨头的坐在一起翻看什么东西。他收束心神,规规矩矩的递了茶。 秋秋抬头说了声多谢。拾儿也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林素从没什么时候象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的存在实在太多余了,二话不说拎着茶盘低着头就出了屋。 管卫站在屋角遥遥冲他招手。 “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跟有什么东西在后头撵你一样。” 林素心说可不有人撵我嘛,不过在年轻的同门面前他还是要顾一下面子的。 两个人走远了一些,林素说:“我看静秋姑娘倒是不错,少主还从来没对什么人这么在意过…不过,这么一来,秀茹的一片心意就” 一提起这个人来,管卫也皱了下眉头。 “她自己该懂得本分。” 林素知道管卫还在襁褓中就被抱上了山,对人情世故这些实在懂得不多。 要是人人都懂得谨守自己的本分,世上哪还有那么多纷争烦忧?懂得是一回事。能不能管得住自己就是另一回事了。 林素想,秀茹是个能管住自己的人吗?她要能管得住,就不会明明看少主对她根本毫无感情还总是不放弃了。 他们几个人里头。秀茹年纪小,入门晚,又是个姑娘家,几个同门全都让着她一些。尤其是方阳,对她简直是百依百顺。他们几个都明白方阳的心思。也时不时的给他行方便,制造点机会,但秀茹不喜欢他… 不喜欢,还不明白跟他说,这么拖着人远不得近不得的。 从少主这次回来之后,秀茹表现的越来越明显了。时时都想往少主跟前凑,方阳为这事儿,心境很是不稳。 林素打算这次回去好好劝一劝方阳。让他跟秀茹做个了断。当断不断对谁都没好处。又不是红尘男女,为了点情情爱爱的事情纠缠不清,想开了最好,纠缠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秋秋和拾儿头碰头的在看那本弟子名录,明字辈的弟子不算多。一共二三百个,很快就全翻过了一遍。让秋秋失望的是,没有一个明雁的人。 那个雁子是什么意思呢?是小名?别号?堂号?都有可能。 这样一来范围就更括大了。 拾儿干脆把明字辈的上一辈的也看了,没有雁字。至于玉字辈的就没看,因为那碑的年头就不象玉字辈的人立的,再说,如果是晚辈给长辈立碑,碑上应该会落某某不肖弟子这样的落款。 秋秋翻开那张画,心里惦记着小龙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它们晚上怎么过夜?吃的东西她是给大白留下了,但小龙吃什么呢? 这都第三天了,哪怕衣食不缺,刚出壳的幼雏也需要细心关爱呵护啊。 “拾儿…秋秋的袖子带翻了茶盏,半盏茶全泼在画上。 “哎呀,”秋秋赶紧拿帕子去擦水,这画纸够老了,这茶虽然只剩下了一半也是个灭顶之灾啊。 可是…水呢? 秋秋抬起手,帕子上是干的。 可是画纸上也没有水渍。 她转过头来,有些迷惘的看着拾儿:“是你把水弄干了?“ 要不然半杯茶泼上去,画起码得浸湿一大块。 “没有。” 拾儿的指尖在画是轻轻游移。 画纸毫无异状。 那些水呢? 拾儿握着秋秋的手,秋秋感觉掌心贴在了画纸上头。 有年头的纸,摸上去的感觉真是奇怪,都不象纸了… 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忽然眼前模糊起来,天旋地转,就象坐在云霄飞车上突然遇到了一个360度大吊环一样。 晕眩的时间很短,等她再看清眼前,惊得一下子睁圆了眼。 这… 她和拾儿正坐在草地上,不远处就是那片波光鳞鳞的湖泊,古树在月光下舒展着枝干。两个白色大毛球领着一群小毛球在草地上弹跳着朝他们跑了过来。 直到大白跳到了她的膝盖上,秋秋才回过神来。 “这…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要是手按在画上就能进来,那他们早进来过无数次了。 修真当然本身就是一件不科学的事,可是秋秋觉得即使有几年修炼的基础打底,遇到这种瞬间转换空间的事情还是很难一下子习惯啊。 “画纸就是传递我们进来的其中一把钥匙。”拾儿站起身来,伸手把她也拉起来。 秋秋点点头。 就象她在知行台考校的那次吗?她抽了一张纸签,可是瞬间就被传送进了一间全封闭的石室中去考试。 这次应该和那个原理差不多。 秋秋搂着大白往四处看。没瞧见小龙的身影。 “小龙呢?” 大白睁着红通通的一双眼无辜地看着她。 秋秋开始下手揪耳朵,兔耳朵揪起来手感不要太好啊。 这下大白老实了,不卖萌抢宠爱了,往湖里头指了一下。 这么小的龙能下水吗? 秋秋才冒出这个念头,随即唾弃自己这个想法。 废话,龙不好说,可鱼出生也是在水里,也没见冻死、淹死几个。 她快步跑到湖边,正想着怎么在这么大一片湖泊里把小龙给找出来,就看到湖面上有一道水线。由远及近,很快的朝她移动过来。 秋秋放下大白,伸手去掬了一捧水。 小龙被她这么一捧就给捧了起来起来。浑身湿漉漉的,眼睛象金色的小灯泡,亮晶晶的。 只这么看着它,秋秋觉得整颗心都要化成水了。 小龙又开始蹭秋秋的手指了,凉凉的。痒痒的,可没蹭两下就被人揪着尾巴又拎了个大头朝下。 “嗳,你别老这么揪它呀。”老这么倒挂着万一影响脑发育怎么办? 小龙的头微微昂起一点来,噗的吐了一口水,全喷在拾儿脸上了。 秋秋第一反应是伸手就捂住了嘴,不然她肯定会笑出声了。 当然。笑归笑,她还是得劝和的:“它还小,你和它计较什么。”转过头再说小龙:“不要太调皮。太捣蛋了可得打屁股。” 拾儿还是冷着一张脸:“上次走得急,你去把它的蛋壳收起来,可别漏了丢了。” 秋秋应了一声。 虽然她不太清楚这个蛋壳有什么用处,不过肯定是有用的。上次走得急。 蛋壳还在原来的地方,看起来微微泛着荧光。很好认。秋秋拿出只盒子,把蛋壳一片片细心的捡起来全装了进去。一片也没漏下。 等她装好了蛋壳回去,拾儿正坐在湖畔的青石上,小龙正咬着他的手指吸吮。 看起来总算相安无事,秋秋也松口气。 这可真是…小的感觉太任性,大的也是个从来不会迁就人的。这主人和灵宠间怎么也不该那么剑拔弩张的。能各让一步,象现在这样和和气气的才好。 秋秋在一旁坐下来,把蛋壳给拾儿看:“没漏,都在这儿了。这能做什么用?” “对它有好处,以后若是受伤什么的,这个可以入药。” 明白…秋秋一瞬间想到了上辈子听说的脐带血什么的那种高端洋气的东西,这蛋壳肯定也有相同作用。 这自然是重要。秋秋赶紧收好,然后从乾坤袋里摸出各种吃食来。 上次没来及,回去后她就整理了袋子,翻出了以前预备的许多吃食,就是不知道小龙爱吃哪样。 拾儿看了她一眼,秋秋象猴子献宝似的,把各种类型的零嘴儿摆了一地,肉干肉脯、果子蜜饯、松子栗子、还有山羊奶做的酪干和山芋粉做的蒸糕… 小龙松开拾儿的手指头,欢快的扑向了地下那一堆吃的。 秋秋挺高兴它胃口好,但是…这些东西它能吃吧? 67 栗子 “放心,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它自己知道。吃了虽然没什么益处,可也没什么坏处,让它吃个新鲜吧。” 秋秋往他手上看看:“那它的主食就是” 吸血吗? 拾儿点头。 秋秋忍不住拍拍胸口。好么,真是吸血为食啊。幸好听拾儿的意思,顶多也就吸一个月。 可这样也不能放心啊。 “你一个人行吗?要不我跟你轮换着来?不过它吸我的血会不会有坏处?” 她问了一串问题,拾儿一个都没回答。 别看小龙刚出壳没两天,可是已经长了上下两排挺好使的小牙了,咬起风干栗子来喀哧喀哧的,一会儿就把一个大大的栗子给嚼得只剩一层壳了。 秋秋马上把自己刚才的疑问都抛到脑后了,托着小龙看它吃东西,吃完了栗子又吃肉干,那肉干做得很有嚼头,秋秋很担心它的小牙会不会不够使的。 不过事实证明,不用她白操心,人家吃得好着呢,咬肉干咬得咯吱咯吱的。 秋秋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能吃好啊,能吃是福嘛。这么个小不点儿,不多吃点东西,怎么能长大呢? 秋秋把小龙放在石头边上,它自己尾巴一盘,坐得稳稳当当的,继续吃它的。 秋秋腾出手来关心大白一家子。 虽然大白不会说话,可是主人和灵宠之间到底是有感应的。大白和二白一直挺高兴的,看起来过得十分快活。就算没有心灵感应,看它们一家活蹦乱跳,一身兔毛儿养得油光水滑,就知道日子过得相当的滋润。 当然啦,这儿灵气充沛,没有天敌。遍地是草,简直是天然的兔子安乐窝嘛。亏得秋秋替它们提心吊胆的,可它们没心没肺的吃了睡睡了吃的,别提多自在了。 “小没良心的。”秋秋戳了一下大白的脑门儿:“亏我天天惦记你们,你们倒好吃好喝好玩的。我可警告你,你和二白不许再生孩子了,再生我可真是顾不过来。” 大白的三瓣嘴儿噘噘的动,倒象是在答应一样。 拾儿倒安慰了她一句:“它们以后想再生也不容易了。” 秋秋有些好奇:“为什么?” 拾儿看着她一张脸上写满了问号,眼睛水汪汪的,比眼前的一面湖水还显得波光动人。 拾儿忽然很想伸手去触摸一下。会不会真的象湖水一样清澈冰冷呢? 当然他不会真的伸手去摸秋秋的眼睛。 “你自己想一想。” 秋秋想,大白和二白可没吃避孕药啊。不过要说变化也是有的,比以前更有灵性了。因为她修行它们总能跟着得享些好处。 但是… 秋秋想起来了。越有灵性的异兽,想要后代就越难。比如那对老虎夫妻,听师父说,好些年了也就生了两只虎仔,把把虎妈给累得七死八活的。书上也写过的,有的异兽生产根本就是一命换一命,母兽往往要拼尽全力才能产下后代,可是自己的精血气力就随之枯竭,生产后立刻就会死去。 拾儿的意思是,大白二白以后也不大容易怀孕产子了? 这本来是她盼望的事。可是不知道怎么,现在要如愿了,她并不觉得怎么开心。 秋秋的目光落在小龙的身上。 龙啊。可以算是灵兽中最顶尖的一类了吧?那它的父母为了生下它,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呢? 这儿只有孤零零的一颗蛋,是不是它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呢? 秋秋看着傻乎乎只顾吃东西的小龙,心里忍不住发酸。 真可怜…再厉害,却连父母一面都见不着。 拾儿看着秋秋的眼睛。一转眼的功夫珠泪盈盈的,显然是难过了。 姑娘家的心思当真难猜。拾儿要不是和她相处的时日久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也搞不清楚她为什么如此喜怒不定。 “对了,”秋秋抬起头来:“咱们是因为那张画才进来的?” “是。” 秋秋好奇:“那,咱们出去还是在乌楼山上吗?往修缘山的那个出口还可以使用吗?” “你可去看看。” 秋秋果然起身过去看,然后很快回来了,显得有些懊恼:“那个山洞口不见了——那咱们进是进来了,要怎么出去呢?” 出口没了,这里真成了一个全封闭的地方,他们从哪儿出去? “因为这个空间本来就不在修缘山中,至于为什么那里有一条通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原因,也许将来能弄清楚其中的缘由。” “我们现在是在画里吗?” “应该不是,画只是把我们送进来此处。”拾儿缓缓从袖中抽出画轴来:“瞧,如果我们是在画中,画又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呢?” 秋秋都快让他绕晕了,不过很快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打个比方,如果他们是在一个盒子里,那当然盒子里不会再出现一个同样的盒子的。现在这个情况,就相当于拿钥匙打开了一扇门,进了门之后钥匙当然可以拔下来握在手中。 拾儿握着画轴,示意秋秋握住另一端,轻声问:“刚才你的手按在画上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秋秋想?当时她在想什么?她可没在心里默念芝麻开门啊。可是那会儿想的什么,现在实在是回忆不起来了。 然而就在这么瞬息之间,眼前景物又象幻灯片一样翻了过去。秋秋有些茫然的左右张望。 他们现在正坐在刚才那间客房之中,案前小几上还有刚才被她打翻没有扶起的茶盏。 “我们…出来了?” 这么奇幻的场景变换让秋秋一时间适应不来,她觉得刚才进去的那会儿就象做了个梦一样,可是现在即使出来了,也没有真实感。 就好象打了个盹儿,做了场梦一样。 不过低下头秋秋就看见自己膝盖上还落了几点碎屑,捡起来捻一捻,香香的栗子味儿就漫开了。 没错,不是梦,她刚才的确进了秘境,还给小龙喂了一大堆的零食呢。看看身边的人,拾儿无论什么时候都显得那么淡定,永远是一张没有表情的面瘫脸。 68 人去 “出,出来了?”秋秋愣愣的又捻了下指尖,栗子的甜香味儿直往鼻孔里钻。 拾儿看她一副回不过神的呆样,忍不住曲起指来,在她脑门上咚的了一下。 秋秋吓一跳,连忙抬手捂着额头:“你干嘛弹我?” 拾儿还是不答她,不过眼里微微透出笑意。 “你就会看我笑话。”秋秋把画铺在桌上展开:“进出了一圈儿,可我一点儿门道都没摸着,一点都不知道怎么进怎么出的。” 拾儿探头去看,秋秋也跟着探头,两人的脑门儿啪的一声又撞在了一块儿。 这一下比刚才那一下可重多了,秋秋捂着脑袋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也高兴傻了呀?” 拾儿可从来没有这么不稳重过。 “你记得我们刚才进去之后是在什么方位吗?” 秋秋愣了下,仔细想想,再看看华— “好象就是” “是。”拾儿第一次进去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画画人站的角度方位,就是他们刚才进去时候的那个位置,分毫不差。 秋秋仔细看着画,是的,没有错。 这画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用处的吧?太神奇了。 秋秋把画纸、画轴什么的都仔细又查看过,恨不得趴上去嗅一嗅气味儿。拾儿知道她高兴,其实…他自己也挺高兴的。 秋秋还小,她不明白有一条龙做为灵宠的意义。 而发现秘境的人是她,买到这旧画的人也是她。她前前后后受了那么多委屈遇到那么多波折,最后倒把他给成就了。 拾儿觉得自己欠她的太多了,越来越多了,算都算不清。 当时方真人带着自己已经去过了好几个地方,找了他几位旧友。最后才去的玉霞真人处。可是偏偏就在那儿,遇到这个连路还都走得不太稳的胖丫头。 当时他们想的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可是结果她的灵力心性就偏偏相合,就能治愈他的旧疾。 “头还疼吗?” 秋秋摸了摸:“好象肿了。” 拾儿拨开她额前细细茸茸的流海,看了一眼,是有点儿红。 “你呢?碰出疙瘩没有?”秋秋笑着搬着他的脸看,不过拾儿的额头就象他的脾气那么硬梆梆的,别说肿了,连红都没红一点儿。 “你的头长得那么硬。”秋秋有点儿不平,刚才她觉得跟撞上了石头似的。 拾儿没出声,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 秋秋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太合适。 两个人挨得实在是太近了。她整个人都趴到拾儿身上来了。 真是…把他当姑娘的时间太长了,总是忘了他其实是个男的。 秋秋有点讪讪的想从他的膝盖上爬下来。 拾儿忽然伸手拦了一下她的腰,这一下等于是把秋秋整个儿圈在怀里了。 “你” “别动。”拾儿撩起她额前的刘海。掌心贴在她额头红了一片的地方。 “是这儿吗?” 秋秋梦游似的应了一声:“是。” 拾儿掌心微微用力,替她揉按起来。 他的掌心微凉,额上碰肿发热的地方被凉凉的这么一捂,感觉其实挺舒服的。 秋秋本来挺不自在,可是一想。本来她的头就是被他碰的嘛,他给揉揉也算赔罪。 至于两个人距离太近的问题…这也没啥好矫情的,她现在也就是个胖萝莉,两个人做啥也上升不到男女作风问题上。再说了,以前不知道的时候,更亲密的接触都有过。还差这一点儿啊。 不过提到从前呢… 秋秋突然想起好多被自己遺忘的小事来。 比如,两个人一起睡,夏天里她怕热。而拾儿那会儿就是个天然冷气机啊,所以好些次早上醒过来自己都是八爪鱼一样死死缠在拾儿身上的。再比如,有一回拾儿给了自己一本挺好看的杂书,她一高兴,抱着人家对准脸儿啪啪就亲了两口。 可是当时她以为她们是好姐妹。好伙伴嘛… 跟那时候一比,现在这样真的不算啥。 秋秋彻底放松下来。享受拾儿主动提供的私家按摩服务。 真不错,手法娴熟,力道适中。 拾儿按了一会儿,手渐渐停下来,按在她的额前,低头看了一眼。 果然不出所料,这丫头又睡着了。 在修缘山的时候还有点警惕之心,现在又原形毕露了,简直随时随地倒头就能睡。 拾儿的手温存的抚摸她的脸颊,不如以前那么肉乎乎的了。在修缘山这些日子,想必连睡觉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吧?修缘山的人和玉霞真人早就算是恩断义绝了,当然也不会好好待她。 幸好他还是来了,虽然晚了一些。 上次事出突然,他走的匆忙,没想到玉霞真人她们那时候已经出了事。如果那时候他已经知道,无论如何也不会在那个时候抛下她一个人。 等到他回去,看到被烧成一片焦土的庄院,感觉心里也烧起了一把火。 那种焦心、心痛的感觉…如果不是两个人有遥遥的感应,他知道她还活在这个世上,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忽然觉得她现在酣睡的样子有点碍眼了,他在这儿心绪起伏不定,她却睡得跟小猪一样人事不醒。 拾儿伸出手,犹豫了一下,在她鼻尖上轻轻挠了挠。 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顽劣的事情,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但是话说,他每一次破例,都是因为她。 秋秋即使在熟睡中,也感觉到鼻尖微痒。她吸吸鼻子,扭过头去,脸都埋在了拾儿怀里,藏了个结结实实。依旧酣睡。 这下拾儿想使坏也挠不到了。 他微微笑了。 遇到她之前,他因为疾病,心境长年平静无波,都快忘了怎么笑,也没有什么事值得笑。 案上的蜡烛燃到了头,烛芯一歪,倒在了一片烛泪之中,静静的熄灭了。 青烟在静室中袅袅升起。 秋秋这一觉睡得很香,鸡鸣时分才醒。 秋秋打个呵欠,穿上衣裳系好衣带。 拾儿从门外进来时。秋秋正把头发从衣领中拉出来,顺手挽在头顶,用荆钗绾上。 “这儿的鸡叫得真响。”在修缘山就不怎么能听到鸡啼。估计乌楼山这儿的鸡吃的草籽、飞虫都与别处不同。 “这鸡不普通。身上的东西也可以入药。” 果然她没有猜错。不过秋秋光知道鸡内金可以入药,当然了,这里的鸡不一样,说不定全身是宝。 乌楼山真是个挺好的地方,鸡鸣而起。日落而栖。推开客户的窗子望出去,山间一块块的药田划分整齐,又散布自然,曲形的田垄宛如一道道水浪的波纹,象是青山系着一条波澜裙。 “在看什么?” “那儿,”秋秋踮起脚。伸手指着:“象不象是一层层的裙边儿?” 拾儿并没她那样丰富的想象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两眼,点头说:“象。咱们该动身了。” 秋秋对乌楼山有些不舍:“咱们以后还会来吗?” “会。有机会我再陪你一起来,多住些日子。” 秋秋回头看了一眼,乌楼山在视野中渐渐远去。 但是合山镇上的事情并不顺利。 那间旧货店的招牌都摘掉了,店里空荡荡的,墙上写了个大大的赁字。 周围的人和他们说。那老头儿又爱喝酒,又不好生做生意。房子到了期没有续租下去,房东正要再凭出去。 至于那个老头儿叫什么,去向何方,周围没有一个人说得出来。连隔壁店家很爱唠叨的老板娘都提供不了什么有用信息。 “哎哟,那个老头儿,有人说他姓钱,有人说姓张,他很少搭理人。有时候把店门一锁三五天不开门都是有的。有时候卖出去一笔东西,倒要喝两天的酒,从来不正经认真做生意。也没见他有家里人,一个老光棍儿无牵无挂的,这要说起来…算算可有好些天没见人了。” 按这个老板娘说的日子,说不定秋秋那时候买去的东西就是他最后一笔成交的生意。 失望是难免的,秋秋站在空荡荡的旧货店里,一是后悔自己上次应该把这店里的东西尽可能的买下来,二是有些替那个店主担心。 他看来很有些年纪了,喝酒还不太节制,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安好。想想上一次他提个沉甸甸的大酒壶的样子,秋秋心里有些不踏实。 虽然并没在深交,只说过几句话,可是秋秋觉得还是承了对方的情,得到了这样大的一个机缘。 “他在镇上还和什么人有来往吗?” 老板娘得了钱,知无不言:“和那边酒铺的老蔡倒是能说上几句。” 那是因为买酒吧。 但是去了酒铺,那蔡老汉也没提供出什么消息来。两人除了卖酒打酒,也没有旁的话题。 “他就住在店铺后头,没听说还有别的落脚地方。上次他还赊了二两银子的酒呢,居然就一去不回了。”蔡老汉倒不是很气愤,话里还透出忧心来:“他以前也赊酒,可是每回都还上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唉,想找他也没处找去。” 秋秋掏出钱袋,拿了钱给他:“酒钱我替他还了。” 蔡老汉倒没推辞,又不傻,到手的钱谁往外推啊。 将来如果能再见面,能帮得上忙就帮一帮吧。 69 吃鱼 秋秋摸摸灵鹤的脖子,不管它乐意不乐意,秋秋很亲热的帮它顺毛:“小鹤,咱们可好久不见啦。” 灵鹤颇为无奈的直起脖子,看来让秋秋摸得很舒服,但是放不下面子。居高临下瞅着秋秋的时候,很有一种长辈看着顽皮晚辈的姿态。 秋秋才懒得管它摆什么架子呢,架子摆得再高,等下也要被自己骑。 啧,想一想就让人神清气爽啊。这真是人善被人欺,鸟大被人骑啊… 这话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 拾儿也替灵鹤顺了下毛,托着秋秋让她爬上鹤背坐好,自己也坐了上去。秋秋坐在他身后,虽然坐在前面视野可能好一些,但是灵鹤飞起来之后罡风也很厉害,拾儿坐在前面的话,可以有效的挡风… “林兄和管兄呢?” “他们也有坐骑。” 秋秋扭头去看,林素和管卫两个乘骑的是一只巨大的鹭鹰,光身子都要赶上一匹骏马的大小了,两只翅膀张开来更是气势逼人,不愧是猛禽里数得上号的强者。 灵鹤拍打着翅膀,离地而起。 秋秋紧紧搂着拾儿的腰,鹤翅扇起来的风刮在脸上也怪难受的,她干脆把脸也贴在拾儿背上避风。 起先她还有兴致看看下方的山川田野,路过城镇的时候也觉得很新奇。后来越飞人烟越稀少,下方全是莽莽群山。 秋秋对九峰山十分期待,到那儿就见到师父了! “还有多远啊?” “这才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路。” 秋秋吐下舌头,乖乖,这么个走法还没走完十分之一?这都半天了吧?那这么看,得四五天才能到九峰山。 他们在一处溪流边停下来休息,灵鹤也要喝水歇息,人也活动活动。免得总是坐着一动不动的人很容易困顿。 人也喝了水,一人还分了一粒补益丹服了。拇指大的一颗药丸在掌心滴溜溜打转,秋秋捏起来闻了闻,嗯,药带着一股清香。嚼碎了用水送服,身上顿时感觉轻松不少。 这把药当饭吃是常见的事,秋秋琢磨着,这药口感是不错,就是怪单一。下次试试看能不能做出苹果味儿、橘子味儿、要是能做出巧克力味儿那就更好了,嗑药跟吃巧克力豆差不多。嘎嘣脆,多享受。 再上路的时侯秋秋也没什么新鲜感了,风景刚看觉得很美。可是看多了也审美疲劳。灵鹤在云中穿行,潮而微凉的雾气扑在脸上身上,秋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拾儿说话。 “你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赶路的?” “嗯。” 秋秋突发奇想:“有没有那种阵法,瞬息间把人从一个地方传送到千里、万里之外去?” “没有听说过。” 好吧,那种东西是修真小说里的。实在有点逆天。 可世上要是真有小叮当的任意门和时光机器,那该多好啊。有什么事情也不怕赶不及,更不用象现在似的辛苦赶路。 拾儿能感觉到秋秋吐息渐缓,轻声问:“你困了?” “没有。”秋秋打起精神。 “困了你就打个盹。” 秋秋笑着说:“飞得这么高,我要是掉下去怎么办啊?” “不会让你掉下去。” 秋秋笑嘻嘻的说:“我想个办法。” 这个办法也是个笨办法。秋秋拿衣带在拾儿腰间绕了一圈,又把自己也系上。 “好。这样掉不下去了。”拾儿摸了一下腰间系的带子,想着她还是原来那个脾气,你觉得她稳重懂事的时候。她总要顽皮一下。 “你还记得原来我硬拉你陪我玩翻绳的时候吗”秋秋打个呵欠,懒洋洋地说:“你不愿意,我还觉得你不识好人心”她当时是想让拾儿解闷开心的,可是现在想想,拾儿一个男孩子。玩翻绳也是有点难为他。 秋秋贴在他的背上,耳边是灵鹤规律的拍打翅膀的声音。风声从耳旁吹过。 虽然说想打盹,可是秋秋也没真正睡着,就这么迷迷糊糊的,听着远远的林素和管卫说话,拾儿还答了句什么。她含含糊糊的问:“你们在说什么?” “今晚在东洲岛上歇息。” 秋秋探头往下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飞到了海上,往前往后都是是茫茫的大海,看不到尽头。 她到了这个世界还是头一次看见海,很是新奇:“原来九峰山是在海外?怪不得知道的人不多。” “嗯,东洲岛是个大岛,错过了今晚就找不着歇脚的地方。”拾儿说:“看,前面就是,已经能看到了。” 秋秋也看到了,那个狭长如弯月的岛屿出现在视野中。太阳已经要落下去了,染得天际和海面都是一片灿烂的艳红,给东洲岛也镶上了一层金色的边。 “岛上人多吗?是普通的人,还是修行的人?” “都有,普通人也有,修行的人也有。岛上有个修真的世家姓方,代代都避居海外,很少与中原的门派世家往来。” 说着话的功夫,他们离岛已经越来越近了,灵鹤张开翅膀清唳一声,在空中划了个圈子,朝下飞掠。 在空中看着岛觉得不大,但是一接近快要落地感觉就不一样了。岛上树木葱葱郁郁,靠海的沙滩是一片银白的沙色,有水鸟成群的盘旋飞舞,它们似乎对外来者并不戒备,反而有意亲近的样子,灵鹤还在半空的时候它们就在身边盘旋鸣叫不已。 秋秋摸摸灵鹤的背,赞叹了一句:“小鹤,你看你还满受欢迎的啊,这些鸟跟你算远亲吧?今天飞了一天实在辛苦你了。” 灵鹤闻言猛的哆嗦了一下,秋秋嘿嘿的偷笑。 有比较才有鉴别嘛,看后面的鹭鹰,一样很拉风,可是这货是猛禽,同类估计也不敢接近它,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多海鸟都围着灵鹤打转,鹭鹰却孤零零的身边啥也没有呢?看那尖尖的鹰钩嘴跟个凶器一样,一看就令鸟望而生畏嘛。 他们越过海边,又从一大片树丛上方掠过,偶然可以看到有零星的房舍出现在视野中,秋秋象发现新大陆一样指给拾儿看:“你瞧,那些屋子在建在树上的。” 拾儿又不是头一回来,肯定不象她似的那么少见多怪。 灵鹤最终降落在一片空地上头。 秋秋想从鹤背上下来,可是腰里一紧,这才想起来他们俩还捆在一块儿呢。 她这边低头去解带子,那边林素和管卫已经下来了,鹭鹰拍打着翅膀,就在秋秋的眼前慢慢缩小,变得和寻常的鹰隼差不多大,就站在管卫的肩膀上头。 秋秋把带子结开,灵鹤弯下身子,拾儿先下了地,然后把秋秋一揽,跟抱娃娃一样也抱了下来。 当着林、管两人的面,秋秋有点儿不好意思,小声在他耳边说:“我自己能下来。” 虽然看起来是个小孩儿,可是她心理年纪可不小了。 拾儿根本不理会她这点小别扭,把她放身畔,牵起她的手,灵鹤却被拾儿收进了袖子里头。 秋秋觉得好笑,非掀他的袖子看看灵鹤是怎么待在里头的,拾儿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好了,走吧。” 他把携着秋秋的手走在前头,林素管卫两人跟在后面,上下之别一眼就能看得出。 路边有了人家,也有小摊贩做起了买卖。秋秋远远就闻到一股香味儿,走到跟前看到是个卖烤鱼的小贩,鱼差不多都是巴掌大的,一旁有人买了,就用大的青叶子裹着托着吃。 拾儿就知道她馋猫鼻子尖,见着吃的就走不动道儿。 “想吃?” “嗯,想尝尝。” 林素不用拾儿吩咐,当即过去买了两条,一样用大的青叶子托了回来,递给秋秋。 “你们不吃?” “你自己吃吧。” 秋秋知道他们这人都不大重口腹之欲,道了声谢把鱼接过来,一点点儿啃。鱼烤得不错,焦黄微酥,,抹的调料也别具风味,甜中透着微辣,海鱼肉嫩无刺,吃得那叫一个香啊。拾儿不时的转头看她,见她吃得香,好象自己也十分满足。 林素在后头看着,越发坚定了先前的想法没有错。 少主对人这么有耐心可是头一回,起码林素这么些年就没见他牵过谁的手给谁买吃的还帮着擦嘴。这时不时投过去的目光也显得那么…嗯,那么温情脉脉的。 秀茹是铁定没指望了,纯粹是痴心妄想。 以前他们都觉得少主不可能找道侣,那性子太清冷了,除了修行什么也容不下。现在他们发现以前的想法错了,少主也是有温情的,但是这温情已经全给了人了,秀茹要是看不清楚现实,那只能是自讨苦吃。 岛上的人打扮和他们不同,四个人外来的身份一眼就看得出来,有人远远的小声议论,八成这岛上不大有外人来,所以秋秋看他们新鲜,他们看着外来者也新鲜。 “少主,咱们晚上还在随云阁歇吧?” 拾儿点头。 秋秋有些好奇:“是客栈吗?” “算是客栈吧,”林素解释:“上回经过这儿,也是那里歇下的,地方很干净。” 70 夜谈 随云阁也是一栋悬空的建筑,下面临海,走到近前,秋秋就敏感的发现了至少两个防护阵法。 拾儿简单的介绍:“这儿是方家的人所设,给来往的同道歇脚。” 不错不错,开客栈是个好买卖。有交通才有交流,有交流才有进步嘛。看来方家虽然避居海岛不涉中原,但不代表人家固步自封不肯进步。 有人从里面迎上来,打扮和岛上的那些穿短衫用布包头的人不一样,这人也穿着一身长衫,外罩本色麻缕所织的坎肩,步伐稳健,未语先笑:“又见着几位了,在下真是不胜欣喜,林兄可还记得我?在下是随云阁的管事东方蕴。” “东方兄好,上次承蒙你照应,今天又要打扰了。” 那个东方蕴很有眼力,直接找几个里看来最有亲和力最年长的林素打招呼。至于拾儿,这是个不近人情的货,管卫呢,一脸中二少年的叛逆。秋秋嘛,未成年小萝莉一枚,当然不可能是他们几个人里管事儿做主的那个。 东方蕴领着他们往里走,一边笑着问:“还住上次的那屋子如何?林兄这一次中原之行可还顺利?” 林素也笑着和他寒喧。进了院子秋秋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整个随云阁都是建在水上的,往来都是木桥和回廊,天已经黑了下来,随云阁里也已掌灯,灯笼很小,圆圆的象椰子一样,星星点点的灯火倒映在水面上,让人仿佛置身星河。 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看来这个地方绝对不是普通客栈哪,东方家把这儿开得这么漂亮,住的人心情愉悦,想多住几天。这多住几天的话,和东方家的交往想必也会多一些。 嗯。不能把人净往坏处想,主雅客来勤嘛。随云阁应该是个住着很舒服的地方,他们来时就在这儿落脚,返程也住这儿是当然的。 他们住的那三间屋子纯是木质,屋顶是草编的,秋秋不知道是什么草,中原大概没有,她没有见过。屋子里弥漫着草与木头的自然的清香,家什器物都十分质朴,连茶都是温热的。细心周到。 这是个没有什么攻击性,让人放松而舒服的地方。 更不要说还有热腾腾的洗澡水,清淡可口的晚饭。秋秋擦着湿头发出来时。晚饭已经摆在桌上了。罗汉豆腐,油焖笋,还有两盘海味,非常新鲜,可以蘸着酱料吃。不过秋秋最青睐的是盛在挖空的菠萝里面的炒饭。里面有鸡丁火腿虾仁菠萝,颜色缤纷,口感丰富,好吃的秋秋都想流泪——妹的,一直在山上生活,山上的人还是一群不吃人饭的。她觉得自己都快遗忘了这样多彩而美味的物质生活了。 “这是什么?真好吃。” “是在岛附近的海里捞起来的一种海藻,洗净了就可以直接吃,也可以晒干了吃。岛上有人卖这个,你喜欢回去时可以买一些。” 秋秋觉得这个没有污染的时代真好。 这个海藻必须要买的,可以当海苔替代品,但比那个好吃又有嚼劲。 吃得饱饱开始喝茶的时候,东方蕴来拜访了。 他当然不会直接找上拾儿。而是找了林素。 林素这个人善长交际,东方蕴又特别客气。力邀他去喝一保 瞧,男人嘛,修了仙之后还是一个样儿。 当然他们这个喝一杯不是去个人声嘈杂的小酒馆或是有着俗艳廉价女人的那种地方,东方蕴请林素喝的是上好的用灵药浸泡的美酒,喝的也不多,两人只浅酌了一小壶,约摸四两酒。 东方蕴当然不是无事献殷勤,他轻声问:“林兄从中原,可有什么新鲜消息?” 林素并不小气,反正有的消息即使他不说,再过几天,经过这里的人和船也会带来消息。 “听说魔物重现于世间了。” 东方蕴端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当真?” “我亲眼见到了。” 东方蕴慢慢放下酒杯,做了两个深呼吸。 林素说:“我想最迟要不了半月,你们家老爷子也该收到信儿了。能提前预备一下,总是有备无患。” “是,多谢林兄指点。”东方蕴又开了一小瓶酒:“林兄给我详细说说” 秋秋枕着塞了干草的枕头睡在干草铺的榻上。真不科学,建在水上的房子应该潮湿嘛,可是这屋里让人感觉很干燥,肯定是阵法的关系。 拾儿看了一会儿书,就开始打坐了。 秋秋趴在那儿,两手垫着下巴,歪着头看他。 离开了乌楼山之后,拾儿就恢复了本来面目。 秋秋见过幼年版的小龙女拾儿,可没见过少年男版拾儿。 很漂亮,即使有了少年的轮廓,依旧是让人人目不转睛的漂亮。远山一样的眉毛,侧面看上去如山川峰峦,自然而充满灵气。 不知道怎么,看着让人眼晕。 秋秋趴累了,改成了仰躺。 干草被压得咯吱咯吱响,拾儿睁开眼看她。 “吵着你了?” “不是。” 拾儿把画取出来:“我们进去。” “好好。”秋秋就等着呢。 秘境里仿佛没有时光流逝这个概念。大白二白领着一群小毛球想打洞,但是始终没有成功。不过他们在那株古树上找到了现成的树洞。树长得久了,上头有许多自然的空洞,垫点草什么的就是现成的兔子窝了。小龙的活动地盘在湖水里,和这一窝兔子相安无事各干各的。 秋秋一进去它就发觉了,快速朝这边移动。 “小龙!”秋秋笑吟吟的把它托起来:“你想我没?今天过得怎么样啊?明天给你带好吃的来。” 不过…秋秋有些疑惑的看看它:“你是不是长大了一点儿?” 她觉得可能是她看错了,才一天不见嘛,即使小龙在成长期,也不可能有这么明显的变化。 拾儿肯定了她的判断:“是长大了。” 他淡定的伸出手指供小龙吸食,秋秋坐在一边眼巴巴的瞅着他们。小龙和拾儿就是不大对盘,这在主人和灵宠间可不多见,小龙只要一吸饱了肚子。就忙不迭的从拾儿手上蹦下来找秋秋,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跟你说,我们现在在一个海岛上,叫东洲岛,岛上的东西很好吃,有很多鱼,房子就建在水面上”秋秋也不管它听得懂听不懂,反正她是照着养孩子的标准对待小龙的。本来嘛,小龙在壳里孤零零的,在这个秘境里待了这么多年。多寂寞啊。出了壳,因为现在没有自保能力,也不能跟他们在一起。还是得留在秘境中调养。 多沟通,多交流,多让它熟悉他们,熟悉这个世界,肯定是有好处的。 小龙似乎听得懂一样。秋秋跟它说话,它就抱着她的手指一动不动的,两眼象小金豆一样亮晶晶的看着秋秋。 “不知道海里有没有你同族啊,亲戚啊,龙实在太少见了,要是能遇上。你认个亲,以后也不是孤零零的一条龙了。我们现在正去九峰山,在海的那一边。离得特别远。我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样的世界,跟中原比又怎么样” 其实秋秋对中原也不熟悉,她很小就上了山,对这片河山也不了解。但是中原听起来就让人亲切,而且她已经在此处生活了这么久。人在熟悉的地方总是安心放松的。 九峰山对她来说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如果不是师父在那儿。拾儿也在那儿,她肯定是下不了决心去的。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拾儿知道她心里不安,坐在一旁默然无语。 他不会安慰人,而且他觉得言语空泛,也没有多大意义。 他要对她好,而不只是说说而已。 秋秋忽然转头问他:“你说小龙会不会爱吃鱼虾?我要不要去外头买点来给它尝尝?” “以后慢慢再说,不用急在一时。” “也是。” 打个比方,小龙现在还没断奶呢。当然它的营养来源是拾儿的鲜血。 除了第一次出壳的时候,小龙吸了一口她的血,之后就没有再吸过了。 秋秋托着小龙坐在凸起的树根处:“趁这会儿得闲,你给我讲讲九峰山吧。” “九峰山…顾名思义,山脉延绵,一共有九座山峰。” “林兄他们叫你少主,听起来很有来头啊。”秋秋一脸好奇。 “我父亲曾是九峰之主。” “哦,”原来是家族产业:“那现在你当头儿了?” 拾儿被她的口气逗得想笑,语气也轻松了些:“是,去年中秋时候我回九峰,已经接任了。” 为什么不年不节的在那时候突然接任,肯定是有原因的。 秋秋想,他说父亲曾是峰主,那现在肯定不是了。 人去了哪里呢?是不是已经仙逝?拾儿还有其他亲人吗? “九峰山风景很美,地灵人杰,你一定会喜欢的。” 以他的性子,能说出这么篇话来,已经是很难得了,秋秋笑笑,领他的情。 九峰山应该是个很好的地方,也必定地灵人杰,她面前这个就够灵够杰的了。 “也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了” 她还挂心着静心师姐和静怡,只是不想现在说出来让拾儿也一同忧虑。 71 震撼 林素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回了屋,管卫正盘膝打坐,听见动静睁开眼看他。 “你和那个东方蕴说什么去了?” “也没说什么,就是魔物的事儿。” “少主还没发话,你就跟他说这么多。” 林素熟知管卫的脾气,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就算我们不说,要不了十天半个月,消息一样传到这里。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管卫哼了一声。 林素心说,管卫的脾气就是太孤介了,跟他的剑法一样,都说剑如其人,真是一点儿都没错。不给别人留余地,同样也没给自己留下退步,总这么一往无前。对手若是一直都不如他,那倒还好。万一对手比他修为高出一截,他还是这样,那只怕性命难保。 但是他又听不进别人的劝。 一直以来他都过得太顺风顺水了,从没尝过失败和栽跟头是什么滋味儿,所以再苦口婆心的相劝他也听不进去。再者,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怕认识到自己错了,他能改得了吗? 林素觉得有些头疼。 打小儿林素就觉得他有点过于傲慢了,除了少主,方真人他们寥寥几人,他对旁人从来都是一副“老子天王老子”“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式”,和旁人说话下巴抬得高高的,恨不得用鼻孔看人。是,林素也承认他天资出众,可是这拉仇恨的功力也一样出众。九峰可没几个人喜欢他的。这次跟少主出来,林素特意拉着他一起出来,就是希望他能多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别整天着看不上这个看不起那个。 现在看来他的盘算是落了空了。 就象刚才的事儿,惠而不费,顺手结个人情。以后见面有事也好说话,这人和人交往,就是有交流有来往,别人凭什么这么周到招待他们?他们又没什么实际的好处给出去,给个消息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魔物复现是个大事,既然大家同仇敌忾,为什么不站到一处来打算?让东方家知道了有所防备,也是件好事啊。 唉,和他说不通。 林素也盘膝打坐。 秋秋可不知道隔壁两个人如何纠结,她惦记着海上的日出。说起来挺心酸。两辈子加起来这是头一次见着大海,头一次在海岛上过夜。天没亮她就爬了起来,推开东面的窗户。 天与海相交之处已经是一片鱼肚白。海上的天蓝得醉人。海也是一样,如此浩翰而平静。海风温柔的拂过脸颊。 东洲岛气侯宜人,不象中原一样严寒逼人。秋秋就披个单衫也不觉得冷。 拾儿站在她身后:“这是做什么?” 秋秋回头笑笑:“看日出。” 说起来她还披头散发没梳洗呢,可是在拾儿面前反正早没什么形象了,就连光屁股的样子他都…不不。打住,那时候还小,别再多想那些事儿了。 拾儿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看架势是要陪她一起看。 日出看过很多次,但都是在山间看的。海上的日出与山上的又有不同,格外显得苍阔而壮观。秋秋看着东方越来越亮。渐渐有些刺眼。 红日冒出了一条边缘。 秋秋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的看着。 红日就象从海中涌出来的一样,那样从容。那样沉稳,一点点的露出了全貌。只剩最后一角似乎还被海水牵绊。 然而下一秒,它完全脱离了海水,光芒万丈,整个天地。整片大海,一瞬间全被照亮。 秋秋觉得眼睛发酸。抬起手揉眼。 “刺伤眼了?” “不是” 如果说是被震撼了,拾儿就是嘴上不说,说不定会在心里笑话她。 但是秋秋确实是被震撼了。 这就是磅礴的自然之力,不以人力为转移。 “我去练会儿剑,趁着这会儿天地交泰,灵气浓郁。” “去吧。” 他们住的屋子后头有一块平台,就突出在海面上。秋秋就沐浴着初生的朝阳,一招一式的练起入门剑式来。 林素和管卫也醒了过来。 海风轻拂,海浪规律的起伏,随云阁还真是建在了一个好地方。 “嗳,你看。” 林素站住了脚步。 管卫也跟着转过头去看。 那个静秋正手持一把儿童版的剑,一招一式的练着离水剑派的入门剑法。 管卫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好看。” 照他来看不管是人也好,剑法也好,根本就不入流,要不是因为她占了个大便宜,心法正好与少主契合可以一起双\修,要不然她还有什么用?瞧那剑招,软弱无力,破绽百出,真要对敌,谁会看她耐猴戏?上来一击就把她给放倒了。 就算她会有出息,那也得许多年后了。 “你再看看。” 管卫不得已,只能站那儿接着看。 林素表情郑重,管卫起先还觉得他小题大作。 可是再接着看下去,连管卫也有了点异样的感觉。 海风吹拂,海浪波涌,旭日初升…静秋一招一式的老老实实练她的剑。 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可是就是在这平平无奇中,让人感觉到一丝不平常来。 很…很协调。 她这个人,她的剑招,与周围的环境有着惊人的和协一致。呼吸,动作,神情… 管卫心神震动,忽然闭上了眼。 是了,如果不去看她,如果不知道有个人在那儿舞剑,这样一闭上眼睛只凭知觉去感应,竟然一点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了。 不不,她是存在的,只是她与海风,海浪,与东洲岛的天地象是融为了一体。她的呼吸,心跳,灵力的激荡。就象海风,象海浪,象这初生朝阳一样,完全融了进去。 林素受的震撼也不一般。 他当然知道静秋的天资好,方真人还说她心性特别坦然率真,玉霞真人收的这个徒弟当真是得天独厚。只怕上数几代,再后望百年,也再没有这般一个美质良才。而对静秋来说,她的资质是与离水剑派特别相合。若换一个门派收了她,只怕她也就显得平庸而毫无出奇之处了。 离水。并不真是离于水。离者丽也,附着之意。离水剑派的心法正如水之浩翰,日之升落。 随心所欲。顺其自然。 林素额上的冷汗一滴滴渗出来,沿着脸颊向下流淌,林素想把他拉走,一下都没有把他拉动。 “走吧,别多看了。” 两人受的震撼其实算得上不相上下。林素还好,早有些心理准备,就算震撼也是有限的。且不免有些“高山仰止”的感叹。瞧人家那天资,这才多大年纪,入门才几年,竟然有这样的体悟。跟她一比。自已当年刚入门的时候是个什么德行?心法才一重就屁颠屁颠的得意起来,什么都不懂,还觉得可以放眼天下俯瞰众生了。这姑娘将来的成就真是不可限量——这一比。自已的年纪好象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而管卫的感触更深。 单以心性悟性来说,人家真是超了他十万八千里。剑法是可以练好了,功力也是可以一天天增加的,可是人家触摸到的那种境界…那种天人合一,道法天然…他说不定一辈子都走不到那个地步。 一早上他都浑浑噩噩的。倒让林素替他担心起来。 “你没事儿吧?”林素拍拍他的肩膀:“嗳,问你话呢?” 管卫根本就沉浸在自已的思绪中拔不出来了。他的话压根儿就没听入耳。 不会真出事儿吧?林素一下子想起从前听到了传闻来。说的也是有几个心高气傲的人对一位前辈真人很不服气,上门去挑战。结果人家就出了一剑,这些人全给震住了,有一个下山后连自已的剑法都不会使了,道心全然崩坏,最终成了废人。剩下的几个也完全失去了早先的锐气—— 要是秋秋来概括,这种情况挺简单的,就是迷失自我。 从极度的自信、自傲到完全失去了信心和自我,常常都只隔一线。心志不坚的人,更容易被别人的力量所震慑,对自己的一切都全盘否定。 秋秋梳洗过,想在赶路之前去采购点东西。她昨天可答应了小龙给他买零嘴儿的。岛上的海藻、鱼干,虾仁,还有果子蜜饯这些东西都和中土不一样,过了这村可能就没这儿店了,必须囤货啊! “我想出去买点东西,很快回来,你要一起去吗?” “我就不去了,等下可能有客会来。” “谁?”秋秋想了想:“东方家的人吗?” “可能是吧。”拾儿摸了一下她的头,秋秋的发带系得有点歪了,拾儿顺手帮她调正:“你去吧,让林素他们陪着你。” “好。”秋秋跑到隔壁去问,林素这会儿正为管卫这失魂落魄的状态着急呢,秋秋来找他们,林素应着:“好,好。”一面转头看管卫,试探着问:“你是留下来跟着少主,还是陪静秋姑娘出去一趟?” 管卫突然间两眼精光四射:“我跟着她出去,你留下吧。” 林素倒让他给吓了一跳。 这…这一惊一乍的,不要太吓人哦! “好,那你可仔细点儿,别让人冲撞了静秋姑娘,快去快回。” 秋秋意外的很,她本来觉得这种逛街的事情管卫肯定是打死也不去的,林素却很亲和好说话,结果现在是管卫站了出来,一脸的…嗯,英勇就义似的神情,大声说:“静秋姑娘,我陪你去。” 您这是要去逛街哪还是要去打劫哪? 72 平庸 这对极不协调的拼凑组合就这么僵硬的一前一后的走着去逛街了。 秋秋问了随云阁的人,知道往东走不远就有一个大的商栈,东洲岛上也有许多普通人生活在这里,大多是渔民,也常会有商船经过这里,所以岛上的商栈有好几家。 秋秋站在门口看了一下,这儿的商栈和中原的不大一样。其实这里更象一个大货仓,仓主并不是货主,别人把货寄在这儿,倘若成交了,他只从中抽成。 秋秋几乎见样都买,大呼小叫的样子活脱一个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管卫沉默的跟在后头付账。他一时间实在没法儿把这个喳喳呼呼的小丫头跟刚才在晨光中练剑的姑娘联系到一块儿… 也许早上那只是昙花一现,她本质上就是个浅薄的人。 也许现在只是她的伪装,但凡与众不同的人总会想要掩饰一二。 不但如此,明明他们是吃过早点的出来的,而且他们这些人对吃食基本是没有需求的,可是看见路边卖饼的人,她居然又要了两块饼,还分了一块给他。 严肃而傲娇的管卫拿着这个饼…还有路人那奇异的目光—— 一身黑衣的冰山脸和那块焦黄的热腾腾的面饼,这反差实在太大了好吗? 他拿着那块饼吃也不是扔也不是,僵硬的象根木头一样继续跟在秋秋身后。 “管兄。” “是。” 秋秋失笑:“别这么严肃,轻松一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管卫吃惊的看着她。 这有什么好意外的啊?他看着她一路上都欲言又止的,她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见? 秋秋在路边一个树墩上坐下来,示意管卫也坐下:“有什么想说的你直说就是了。” 管卫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低头看看手里的饼,狠狠咬了一大口。 秋秋看他好象和那个饼有仇一样三口两口就全塞嘴里去了,沉默着把水袋递给他—— 他噎着了。 又喝了半袋水。缓过气来的管卫却问了句:“静秋姑娘你” “就叫我静秋好了。”秋秋说:“不用这么客气。” 以后可能还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总这么客套拘谨大家都别扭。 “你…入门几年了?” 秋秋说:“不足十年呢。” 才这么短。 管卫觉得有些意外,可是回念一想,又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你将来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怎么跟小学生命题作文的题目一样? 小时候差不多每个人都写过这种作文的,你的理想是什么?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管真实想法是什么,但是大多数人都会写,希望成为一个伟大的人,希望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希望成为…等等。许多。 秋秋也写过,不过她现在已经想不起来自已当时写的是什么啦,大概就是护士。医生,老师这些吧,要是男孩子可能还会写警察,军人,科学家之类的。 然而这一世。她还真没有想过自已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被管卫这么一问,秋秋一时间也想不着答案。 “你呢?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管卫毫不犹豫的回答:“接任师父的位置,成为九峰掌峰之一。要苦修剑法,以剑入道,以剑为生。” 哇,人生目标好明确。 可以看得出管卫对自已的人生走向十分清晰。且坚定不移。 “我想,不管我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只要无愧于心就够了。” 管卫显然对这个回答十分不满意。眼睛都眯了起来。 秋秋也觉得这个回答很敷衍,可是她的确是这样想的。没有对不起旁人,也没有对不住自已。 至于是不是要成为一个大人物,是不是一定要达到什么成就,她真的没那么大野心。 大概她这个人天生就这样平庸。离胸怀大志差得太远了。 “我们回去吧,今天还得赶路。” 秋秋这一趟采购可算是满载而归。只要看着新奇的东西她基本上都买了不少。 管卫可不晓得她这些东西是为了养灵宠才买的,一古脑把账全算在她的头上。 海风吹得秋秋头上的发带迎风飘摆,象是长翼的蜻蜓,在发间忽闪忽闪的。 看起来,他们和去时没什么差别。但仔细看,差别还是有的。秋秋时不时会闪下神。 她在想刚才管卫的问题,她将来到底要成为,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伟大的人她肯定做不来,她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也没有那么大的胸怀。 可是每个人的理想都不会是成为一个猥琐平庸的小人物。 这是一个可以思索很久,即使有了答案也可以推翻重来再思索的问题。 而管卫呢,也有变化。 开始秋秋见到的管卫很骄傲,而现在他很困惑。 这么一个心理变化可不小,最起码,现在走在秋秋身后的管卫已经看不出他一开始独狼似的傲岸,而带着一种心事重重的默然,亦步亦趋跟在秋秋身后。 他们进随云阁时,刚好有人出来,东方蕴陪着一个有年纪的老者正往外走。那老者须发皓白,眉头紧皱,穿着红蓝二色相间长袍,衣料相当考究。东方蕴比他落后一步,看起这老者应该是东方世家中比较有地位的人了。 秋秋想起拾儿说今天或许会有客来,说的就是这个人吗? 在门口正好碰上,秋秋站到了一边请那人先走。 东方蕴还招呼了管卫一声:“管兄,这是刚回来?” 管卫点了下头,目光转向那位老者。 东方蕴不得不替他介绍:“这是家叔祖。”又介绍管卫:“这位是管卫管世兄,同林兄是一道来的。” 那个老者停下脚步,很客气的招呼了管卫一声,还说:“要是没有急事,就多住几天,这样的贵客平时请还请不来。” 秋秋想当然的被忽略了,小豆丁一个实在没什么份量,介绍她做什么啊。 这位老先生看起一颇为苦恼,行色匆匆的样子,没多逗留就走了。 秋秋他们也没有在东洲岛多逗留,东方蕴再三挽留,看实在是没有指望留住人,又奉送了一份丰厚的程仪,林素推辞了几句,就顺水推舟的收了下来。 在他看,他们带来的这个消息换这么一份儿程仪,他们还吃亏了呢。 灵鹤和鹭鹰驮着四个人,离开东洲岛越来越远,秋秋回头看的时候,碧海银沙的东洲岛已经只剩了个模糊的影子,灵鹤一钻进了云雾中,连这点影子都再看不见了。 秋秋感觉到一丝不舍。 忘了在哪儿看到这么一句话,人生就是不停的遇到和告别的过程。 她的终点可不在这儿啊。 她把头埋在拾儿的背上。 拾儿的手回过来环住她:“冷吗?” 他不说不觉得,他一说啊,秋秋还真觉得有点冷了,于是她一点儿不客气的又朝拾儿贴得近了些。 73 初到 终于看到地平线出现在视野中,秋秋乐得差点儿跳起来手舞足蹈以表换喜。 拾儿颇有些意外:“你不是喜欢海?” 没看见过海的人头一次见海当然觉得新鲜了,可是连着看了三天这谁也受不了啊。无边无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间一长让人心里惶惶不安。 “我又不是鱼,哪能一直的待在海上啊。” 还是看到陆地心里踏实。 “嗳,快到了吧?” “快了。” 秋秋扳指头算算,按拾儿说的是五天路程,他们现在走了四天半了,那还有半天就能到九峰了,不错不错。 终于要着地啦!终于能见着师父啦! 秋秋乐得哼起小调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哼的是什么,荒腔走板也不要紧,反正听到的人除了拾儿就只有灵鹤。拾儿是肯定不会吐槽她的,灵鹤就是想吐槽,可它不会说人话啊!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秋秋的错觉,从她开始哼歌,灵鹤的速度似乎…又加快了。 错觉吧。可能是在海上没有参照物,不管飞快飞慢下面都是海。而现在下面成了陆地,有了景物参照,所以觉得这货突然加速了一样。 耳边的风声似乎也变大了… 后面的鹭鹰可不知道前头灵鹤正欲哭无泪,忍受着魔音穿耳的精神折磨,还以为是马上到家了它太高兴了呢,于是也扇动翅膀奋力跟上。 这种长途跋涉的行程对人来说都很累,更不要说这两只飞禽了,出这一趟长差,简直歇一年都歇不过来。 “就快到了,已经进了九峰山的地界了。” 秋秋嗯了一声,探头往下看。 九峰山肯定至少有九座峰吧? 风景毫无疑问是极美的。灵气也特别的充郁,浓浓的微凉的风吹在脸上,云雾氤氲,感觉伸出手去就能握着一大把云霭。 灵鹤清唳一声,忽然变了姿势,象滑翔翼一样朝前头盘旋俯冲下去。 秋秋吓了一跳,连忙紧紧搂住拾儿的腰,感觉耳畔风声呼啸,劲风吹得人眼睛都刺痛起来。 “好了,已经进了护山大阵了。” 随着他的话音。果然风声顿缓,灵鹤舒缓的拍打着翅膀,缓缓落在一处平整的石台上。 “这就到了?” 拾儿向她伸手过来。秋秋扶着他的手爬下了灵鹤的背。还不等她转过头向灵鹤表达一下这几天的谢意,灵鹤已经嗖的一声又拔地而起,那架式可不象鸟儿起飞,简直象火箭发射一样,迅捷无比的消失在秋秋的眼前。仓促的象火烧了屁股一样。 “它不是怎么了?” 拾儿不语。 秋秋自己给它找了理由:“可能是离开时间长了,归心似箭哪。” 转过头,已经有人沿着石阶走了上来,看起来是迎接他们的。 秋秋用手抚抚被风吹乱的头发,悄声问:“我还行吗?” 拾儿看看她毛燥的头发,发红的鼻尖和有点儿干燥的嘴唇。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这会儿就是想找面镜子收拾收拾也来不及了,秋秋只能抿了下嘴,然后摆出一个尽量大方的笑容。 最前头那人是个胡子很长的老头儿。都快长到腰了,雪白雪白又特别整齐的一把胡子。秋秋一瞬间忽然想起了…邓不利多老爷爷。 与胡子相应的是他的眉毛也很长,弯弯的一直垂到下巴那里。 长胡子老爷爷向拾儿一个长揖:“恭迎少主。” 秋秋觉得自己站在拾儿身旁有点不妥,这不等于她也受了这位白胡子爷爷一个大礼? 但是拾儿拉着她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只向面前的人微微一点头:“不用多礼。这些日子欧长老辛苦了。” 欧长老笑呵呵的摸着胡子:“份内之事,原是应该的。少主这声辛苦可不敢当。”他转向秋秋,十分和气地问:“这位就是静秋姑娘了吧?” 秋秋也朝他行个礼:“欧长老好。” “快别快别,姑娘太客气了。”欧长老受宠若惊,连忙还礼。 “少主和静秋姑娘这一路辛苦了,奉仙阁已经收拾打点妥当,少主可以先回去休息。只是静秋姑娘安排住在哪一处,还请少主示下。” 这位欧长老是干后勤工作的吗? 不过秋秋现在关心的不是自己的住处,她扯扯拾儿的袖子:“我师父在哪里?我随便住哪儿都行,离师父近一些就好。” 拾儿却象没听见一样,直接对欧长老说:“她也住奉仙阁,替她收拾一间静室。” 欧长老脸上一无异状,应了声:“是。” 秋秋瞪了他一眼,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现在和他争执。 九峰山称得上是奇峻秀美,山风轻柔的吹在脸上,让长途跋涉疲惫不堪的人不由自主就放松下来。 这儿的树看来都生长了许多年,高耸参天,浓郁的苍绿色显得沉稳而古老,两旁的浓荫遮住了头顶的天光,走在石阶上,仿佛置身在一座绿色的穹顶的长廊里,山风吹得林涛起伏,道旁花香幽静。山间的云雾缓缓移动,仿佛在从高处向低处流淌。 这里真是个静谧而安详的地方,果然象拾儿说的那样,地灵人杰。 这儿和修缘山相比,人的精神气质都不一样,显得更加淡泊率性。 秋秋跟着拾儿一路朝下走,她能感觉到跟在身后的那些人好奇的打量她。 大概九峰山不常来客人,另外,拾儿这个面瘫对她表示出了明显的回护和亲近,这些都让九峰山的人觉得好奇吧。 秋秋对此并不觉得反感,还不兴人家好奇一下? 但是,她总觉得…好象有一道带着恶意的视线紧紧跟着她。 秋秋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所有人全都是面色如常目不斜视,根本找不着是哪一个。 刚一见面,她又没做什么,怎么会有人那么强烈的排斥和厌恶她呢? 秋秋也没指望自己人见人爱,可是师父既然在这里养伤,她大概也会在这儿待很长一段时间,也许拾儿的旧伤也能因此得以彻底痊愈。既然是这样,那当然尽量以和为贵,和这里的人相处融洽是最好,不然的话人,天天要总有点事,总有几个人硌应着,那日子肯定过不好。 74 细雨 “歇一会儿,我带你去见玉霞真人。” 秋秋忙摇头,积极的表示:“我不累,你走了那么长时间,欧长老肯定有事儿和你说吧?你的正事儿要紧,找个人陪我去看师父就行了。” 拾儿看了她一眼,把林素叫了进来。 林素就挺好,一路来也算熟识了,比指个陌生人陪她好,怪别扭的。 林素应了下来,陪着秋秋出来,笑着说:“静秋姑娘,咱们得先去找袁长老领块腰牌,不然可进不去。” 秋秋点头应:“那自然得按规矩来。” 走下台阶的时候秋秋回头看了一眼,奉仙阁建在一片河滩上,并不象修缘山掌门玉青真人的主峰正殿那样气势恢宏。正相反,奉仙阁从远看,只是三间亭轩,长窗落地,上面糊着薄薄的窗纱,看起来观赏性能远远大于实用性。 这屋子挺好…就是,一个人住正好,两个人住的话,挤了。 现在秋秋知道拾儿说就让她住奉仙阁的时候,欧长老身后跟的人脸色为什么会变得奇怪了。 这根本住不下啊。 回来还是换个地方住,离师父近一点儿的,方便她去探望和照料才行。 袁长老不象欧长老那样留着一把长胡子,但也是三绺长须,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林素过去行个礼,然后说了情形,要一块腰牌。 袁长老往秋秋这方向看了一眼,从桌子底下拿了块牌子给林素。 “成了,咱们走吧。” 结果半道里杀出个程咬金来,管卫端着一张全天下人都欠他钱的晚娘脸从旁边一扇门里出来了:“师兄你去忙正事,我带她去。” 林素愣了下,看了一眼他,又看看秋秋。 秋秋心说这个管卫实在太不会说话了。什么叫忙正事去?合着她就这么无足轻重啊? 这话秋秋刚刚才对拾儿说过,可是这种话自己说叫客气识相,让管卫一说就变成了赤果果的拉仇恨了。 “行了,你快走吧。”管卫一把抓过他手里的腰牌,几乎象撵人一样催着林素走。 “那…你们快去快回。”林素是有些不放心的。从在随云阁的那天早上之后,管卫就一直不太对劲,话比平时更少了,总是出神,脾气倒显得更坏了。 秋秋就这么又被转了一次手。 好吧,谁带路是次要的。关键是她急着想见师父啊。 石栏外的河滩上几只水鸟悠闲的踱步,瞧瞧,人家这气派。修缘山这么大也没见养灵禽代步。在九峰山这却是常态,随处可见。 管卫拍了两下手,有两只鸟儿张开翅膀飞到石栏上来。 “走吧。” 秋秋不认得这是什么水鸟,先笑着点个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坐到了鸟背上。 管卫骑了另一只。水鸟拍打着翅膀飞了起来,轻盈的掠过河滩。 山巅云层缓缓堆积,吹在脸上的风也显得更潮湿,多半是要下雨了。 心里刚这么琢磨,细雨已经落了下来,凉丝丝的落在脸上。 天地茫茫。细雨无边,水鸟轻盈无声从树巅掠过,翅翼带起的疾风卷得林间叶浪翻腾起伏不定。 秋秋翻了罚从乾坤袋里拿出顶青青的草笠扣在头上,犹豫了下,又拿出了一顶大些的,远远喊了管卫一声:“接着。”把草笠朝他掷了过去。 管卫伸手夹住草笠,并没往头上戴。就这么拿在手里。 爱戴不戴,由他去。 秋秋看着脚下的河川、险峰。总觉得这一幕情景在哪里见过。 可是九峰山她明明没有来过,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呢? 她摇摇头,也可能是在梦里见过吧。 很多人都常有这种感觉,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地方,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人,却象是旧友重逢一样,莫名的觉得亲切。 水鸟在溪流边停下来,管卫领着秋秋沉默的往前走。 山涧间有窄窄弓桥相连,这桥不过三尺宽,连桥栏都没有。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虽然说修道的人不可能失足落下桥去,更不可能有生命危险,可是过桥的时候还是难免小心翼翼。 要是林素陪着来,这会儿少不得会说上一两句,此处叫什么,还有多远。现在换了管卫,那是不用指望的。 “前面就是了。”管卫抬手指了下。 秋秋忙抬头去看。管卫指的地方在左前方坡上,隔着雨幕可以看见一座石门。 门前并没有人守着,秋秋正琢磨这腰牌是管什么用的,就见管卫把腰牌往门旁廊柱上一嵌,石门无声的向一旁滑开。 呃,原来是开门用的。 里面墙和地都是石砌的,浑然一体,竟然看不出一点拼砌的痕迹。 这里面的气味儿和外面不一样,比外面温暖,空气显得软而稠,象是果冻一样。 即使石门开了,门里的空气也不与门外的空气流通。 转了个弯,又是一扇石门,门后一道向下的石阶。 重重叠叠的门户和石阶,显得这个地方象个大迷宫一样。 又过了一道石门,管卫站住了脚:“就在前头,你自己过去吧。” 秋秋向他道声谢,提着裙子快走了几步。 转过弯来,眼前豁然明亮,藤草编的垂帘上结嵌着阵法,垂帘后是一池暖融融的温泉水。 那师父人呢? 秋秋拨开藤帘走了过去。 四下里空荡荡的,没见着人影。 秋秋若有所思,低头往下看。 温泉池并不深,池水清澈,一个人就躺在水底,双目紧闭,衣带在池水中缓缓飘摆。 “师父?” 秋秋在池边蹲下来。 躺在水底的人就是玉霞真人。 隔着池水,她看起来象是动了,但是其实没有。 她的脸色苍白的象纸一样,一点血色都没有。 “师父。我来了。” 秋秋跪坐在池边。 拾儿说过,师父受了重伤,秋秋也有心理准备。 可是看在沉在水底生死不知的师父,秋秋心里还是心酸难忍。 “那会儿要是我跟你一块下山就好了,就算帮不上大忙,遇事也有个照应。”秋秋用袖子抹了一下脸。 虽然她知道现在说的话,玉霞真人八成都听不见。可是见到了师父,她就忍不住说了许多话。 从那场大火说起,到玉水真人到来,再说到她去了修缘山。一直慢慢的说到了现如今。 “终于我又回到师父身边了,以后我肯定一有机会就来看你,师父你慢慢养伤。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回家去” 可是,她们家已经被烧成一片焦土瓦砾。 秋秋又抹了一下脸:“到时候,咱们先去找师姐她们。我想她们一定会吉人天相的,只不过暂时失散了。以后一定能再见面。对,还要去找那些打伤您的魔物,一定要报了这个仇。” “咱们把房子重新盖起来,还有师父师姐喜欢的那些花儿,也再栽上” “师父,你快点好起来吧。” 玉霞真人仍然静静的躺在水底。 但是站在不远处石柱后面的管卫却一字不漏的都听到了。 他静静的站着。一动不动。 过了不大一会儿,秋秋从里面慢慢走出来。和来时的轻快相比,她现在的脚步显得迟缓。十分不舍。 “劳你久等了,咱们回去吧。” 管卫点了下头,仍然在前面领路。 “这儿机关重重,只怕常来的话不太方便吧?” “只要袁长老给腰牌。” 但是也不能天天去找人讨腰牌啊。 秋秋最后回了一次头。 石门无声的合拢,阻绝了她的视线。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比刚才又紧了些。 这回管卫摸出秋秋给他的那顶草笠戴上了,招手叫来在溪涧边踱步的那两只水鸟。踏上了返程。 秋秋沉默了半晌,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向管卫打听:“管兄,借问一句,有位方真人,可也在九峰吗?” “你是说方长老吗?”管卫控着水鸟飞得低了些,近了些:“玉霞真人就是他救回来的,不过他现在不在山上,去了中原有事要办。” 秋秋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师父受了重伤,却到了这么远的九峰的山来养伤,原来是方真人救了她,又将她带回来的。 欠了方真人这样大一个人情,下次见了他,一定要好好道声谢才是。 不过这么看来以前她的认知有点偏差,还以为拾儿是方真人的徒弟。现在看来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想想从前,拾儿的确没喊过方真人师父,不过他的话少得惊人,秋秋连他的性别都能弄错,更何况其他。 过了一会儿,眼看快到了,管卫忽然说:“那眼灵泉对真元受损的的人是极有好处的,玉霞真人不会有危险,只是恢复的缓慢一些。” 秋秋有些意外,从草笠下抬起头看了管卫一眼:“多谢。” 管卫要去还那块腰牌,秋秋独自回奉仙阁。 越是走,越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纵然现在心情还很沉重,秋秋还是疑惑的停下了脚步。 真的就象曾经来过一样,可是在什么时候见过呢?她真的想不起来。 身后传来细碎轻悄的脚步声响,秋秋回过头看。 一个披着红斗篷的女子,打着伞站在她身后。 75 情敌 这幕情景也超眼熟。 秋秋绞尽脑郑她铁定见过,一定见过,绝不是什么前世的记忆又是什么梦中的相逢那套虚无缥缈的说道。 欧长老带人迎接他们时,这个姑娘也站在人丛中。 当时没通名姓。 可是秋秋能确定,她见到这姑娘远在今日之前。 她身上那件斗篷红得这样正,这样艳,令人一见难忘。秋秋从踏上修真这条路,见过的人大多衣着素淡,这样艳的衣裳很少见着人穿着。九峰这个地方美丽幽静,有如铺展开了一张淡墨山水的画卷,画中人穿着青、蓝、灰、白、褐等各种素雅的颜色,在这样的地方眼帘中突兀的跳出一抹火焰似的红,怎不叫人印象深刻? 红衣、纸伞、纤秀的女子,远山,浅滩,小桥和路尽头的草芦…秋秋半张着嘴。 真是,还真是在梦里见过啊。 就在她突破第九重心法,筑基的那个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觉得神识不受控制一样,见到了这么一副情景! 当时因为身处困顿之中,秋秋哪有心思多想这么一件事,惊鸿一瞥也就忘怀了。 她明明没有来过九峰,为什么那时候,会在那个情景下见到九峰的人和景。 秋秋十分震惊,眼睛睁得圆圆的,转过头去看着身后的一切。 没错,就是这儿。 她见到的是什么?是一段记忆,还是一段未来? 不,她确定自己没有这样的记忆。可是,她也没有预见未来的本事。 那么会和拾儿有关吗? 算一算时间,那个时候他可能还没有从九峰动身去中裕 他们之间的心灵感应十分玄妙,难道,她看到的拾儿的经历? 她这么恍惚的功夫。那个女子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身量苗条,显得格外纤秀,秋秋才刚及人家的腰。 她站定了脚,居高临下的看着秋秋。 那目光冷得叫人打颤,又透着一股不屑一顾,仿佛她是碍事的垃圾。 这种毫不顾忌的恶意让秋秋一下子恍然,刚到的时候那道人丛中的恶意目光,就来自于她? 秋秋一瞬间就想明白了几件事。一,这人憎恨她恨不得她快点消失。二,她确定自己没和此人结下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三。基于身高的硬件差距,她要是仰着脖子费劲巴拉的和对方互相瞪眼那真是太傻X了。 一想通了这个,秋秋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凭什么她想瞪自己就得站那陪她瞪啊?又不是玩我瞪我瞪我瞪瞪瞪那种傻X到底的游戏。 可惜她个子太短。小腿儿太短,即使大步走得蹬蹬蹬的,还是没多少气势。 身后那人先是一愣,接着气的脸都扭曲了! 这矮冬瓜居然还敢,还敢这样对她! 秋秋先进了奉仙阁。拾儿正在看一封书信,听见脚步声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秋秋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拾儿的指尖在秋秋眼角轻轻蹭了一下:“哭了?” 在他面前秋秋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不用担心,你师父会好起来的。” 秋秋点头,她刚才一心记挂着师父,没仔细打量这间屋子。 这屋子和她梦中所见一模一样。长窗敞着半扇,可以看见外面细雨斜风中的青山绿水。 “怎么了?” “我觉得,我好象曾经来过这儿。” 门外传来刚才那女子的声音:“少主。我送了汤药来。” 话音刚落,就见穿红斗篷的那姑娘挽着提盒走了进来。 真和梦里头一样…连她说的话都没错。 她一眼都没多看秋秋,仿佛屋里根本没她这个人一样,打开提盒的盒盖,从里面端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碗。 在梦里秋秋没闻到药味儿。但是现在闻到了,那药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香。 她极为恭敬的把药碗托了过来:“少主。请服药。” 秋秋看看拾儿,又看看那个女子。 “以后这药不用送来了。”拾儿并没有接过药碗,吩咐她:“让郑长老到我这儿来一趟,重新配一副药方。” 那个女子极为意外,仍然端着药碗不肯放弃:“少主旧疾未愈,这药万万不能断哪。” 拾儿只说:“你去吧。” 她十分不甘,咬了咬唇,把药原样收进盒子里,拎着提盒退出了屋子。 临出门前她向秋秋投来一瞥,目光中尽是明晃晃的嫌恶与嫉恨。 她嫉妒她什么? 难道这姑娘喜欢拾儿,把她视为情敌吗? 啊喂,姑娘你把眼擦亮一下好吗?她和拾儿可是清清白白的,没什么男女之私。要说是嫉妒她跟拾儿这么接近,那是出于治病救人和修炼的目的,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啥不可告人之事啊。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秋秋觉得她和拾儿关系这么要好,对他的性情也算了解,在一些事情上头拥有发言权。 这姑娘虽然长得美,可是秋秋觉得拾儿不会喜欢她这一型的。 这没什么道理,纯粹是直觉。 秋秋很平静的看着她出去。 “你怎么了?神不守舍的。” 秋秋心里想着自己究竟为什么看到了九峰山的情景,嘴上却顺口问:“她是谁?” “她是郑长老的孙女儿,名叫秀茹。” 秋秋点了点头——虽然修道的人成家的很少,但并不是绝对没有。 “我曾颈秋秋停了下来想了想如何措词:“我好象曾经梦到过九峰山。” “就是在我突破九重心法,筑基成功的那一天。那会儿感觉象是在做梦一样,我看到了奉仙阁,看到了外面的河与山,还看到刚才那个姑娘进来给你送了一碗药” 她停了下来,看看拾儿。 “你觉得我是不是在做梦?” 拾儿却握住了她的双手,认真的问:“你看到了我?” “是。” 拾儿沉默了。 秋秋有些忐忑:“这是什么坏兆头吗?” “不是。”拾儿很快回答。 既然不是什么不详之兆。秋秋也就不紧张了,静静的坐在一旁陪着他思索。 拾儿问:“你当时都看到了什么?” 秋秋比划了一下:“我是从外面跟着秀茹进来的,你就坐在窗边,不过我那时候我不知道是你。我记得那时候外面还在下雪,你面向着窗外,我在这儿只能看见你的背影。” “然后呢?” “秀茹捧了药给你,你喝了药她出去了,我想往前走,可是我动弹不了。后来…你就回过头来”秋秋两手一摊:“我没能看见你的脸,你回头的那时候我一下子就醒了。” 拾儿站起身来。往门边走了几步,转过身来看了看,又向右挪了半步。对秋秋说:“你过来。” 秋秋走到他身边。 拾儿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面朝着窗边:“你当时,是站在这儿吗?” 秋秋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打量整个屋子。脸上全是惊讶。 是,一模一样。 只不过,那天窗外下的雪,而现在飘是蒙蒙细雨。 “是…就是这个角度,就是这个位置。”她感到微微的战栗:“你怎么知道?” 拾儿的手就扶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悠然从身后传过来:“那天我总觉得…似乎有人在看我。可是转过头来却什么都没有。” 秋秋抬手掩住嘴,半天才平复下来心情:“我以为只是做梦” 这也是因为他们心灵相通,才产生的异象吗? 秋秋过了好半天才算平静下来。自己从案上倒了杯茶喝。刚喝了一口,突然噗的一声全吐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 拾儿伸出手来替她抚背,秋秋转过头,看他的目光很怪异。 就算两人有那么一份心灵相通。可不代表就变成对方肚里的蛔虫。拾儿能判断出秋秋肯定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 但是他猜不着秋秋到底想着什么了。 秋秋在想,幸好她筑基那会儿拾儿在喝药——如果那会儿他在洗澡。那自己岂不是把他看光光了? 这想法实在太邪恶了,秋秋赶紧岔开话题转移注意力:“小龙还要在秘境里待多久?我现在能进去看它吗?” “稍等一会儿,晚上我陪你一同进去。”拾儿指着左边的屋子:“那儿有些书,你看看有没有你爱看的。” 秋秋过去找书看,听着外面又有客人来。 看来做个少主也不容易,家大业大事情也多。 秋秋翻到了一本合心意的书,一头沉进去浑忘了身外的一切,直到眼前的字迹模糊看不太清楚,她才抬起头来。 天黑了。 外面有人声。 秋秋站起来走到门边,拾儿坐在矮几之后,另有三四个人围坐在矮几旁,秋秋一出来,他们都停下不说了,转头向这看。 秋秋没料到有这么多人,有些拘谨的点头示意。 她一个都不认识,也不知道怎么招呼。 可是那几个人却都站了起来,向她肃然揖礼。 秋秋十分意外,赶紧还礼。 人家就算深深躬身,也比秋秋的个头要高呢。 秋秋有一种跑进了巨人国的感觉。 九峰的男男女女个子都不矮,今天下午那个秀茹就够高的。 这几个一样的打探,俱是峨冠深衣,显得古雅而持重,现今中原的人可都不做这样的打扮了。 76 意外 待那些人告辞,秋秋终于能如愿以偿去探望小龙。 它虽然是拾儿的灵宠,可是和秋秋却特别的亲近,大概幼龙也有雏鸟情结,对出壳头一个看到的生物总是依恋难舍。 “它快足月了吧?”秋秋算算日子,真的快了,她笑着点了一下小龙的脑袋:“还有几天你就满月了,到时候给人吃鱼。” 手底下的感觉略有些怪异。 秋秋看看自己的手,没什么异状。再看小龙的脑袋,圆圆的小脑袋上头好象有个小小的突起。 “你看,这儿怎么有疙瘩?” 拾儿看过,淡定的说:“是角。” 啊,要长角了。 秋秋倍感安慰,就跟当妈/的人知道孩子要长牙一样欣慰,但随即又产生了另一个疑惑:“角不是应该长一对吗?” 一边一个才对称啊,这左边要长了右边怎么没动静? 好吧,也可能龙长角就不按对称来的,就爱先一只后一只的长。 秋秋托着小龙小声同它说话,说她终于见到师父啦,可惜师父现在还在水底下躺着。相信师姐她们一定也平安无事,还小声哼歌给小龙听。 小龙刚听的时候一动不动,后来身子开始扭扭蹭蹭的,秋秋份外高兴,还以为它这是闻歌起舞。 如果小龙认识一只苦命的灵鹤,大概这两位难兄难弟会很有共同语言。 谁让它们没长手,没法儿捂住耳朵呢? 其实秋秋声音不难听,就是从来哼不到调上,荒腔走板的,该高时低,该低时高,时快时慢毫无韵律可言。称为噪音也不为过。 拾儿去研究那棵古树,没过多久,听着这边变得特别安静,转过头看了一眼。 秋秋已经靠在那儿睡着了,两只小毛球正在她的发间跳来跳去,小龙大概是被穿耳魔音吓着了,已经老老实实回湖水里去了。 秋秋枕着自己的一只手,身体半蜷着,看起来比醒着的时候还显得稚气。 她睡的很香。 大概是见着了师父,终于放下了心事吧。 秋秋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揉揉眼,转头看见长窗外的延绵苍山,天已经放晴。泛着微微的蟹壳青,山风吹在脸上微微发凉。 她坐了起来,身上盖着一件长衣。 榻边有个白绒绒的脑袋冒出来,秋秋险些被吓了一跳,本能的捏个剑诀做个防御的姿势。 然后才看清是大白。 她忍不住笑了。真是紧张日子过多了,有点反应过度。 秋秋伸手摸摸大白的脑袋,大白也乖顺的舔舔她的手指。 “拾儿把你们带出来了?你老婆和孩子呢?” 大白当然不会说话,不过它颇有灵性的回了下头。 秋秋跟着转头,抱起大白走出屋外,站在平台上往下看。 二白领着孩子在草地上打滚。离它们不远就是两只体型极大的水鸟。 秋秋有些担心,这些水鸟不会把小毛球当食物吧?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发现自己的担心多余了。两边井水不犯河水,各成一家。 这些水鸟想来也都是经过驯养的有灵性的,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随便吃。大白二白他们和小龙一起在秘境里待了那么久,也是相安无事。 秋秋已经站到了平台的边缘上,她低头往下看看。 奉仙阁是悬空的。下面有木桩支撑。现在河滩应该是枯水期,等到夏季雨水丰沛的时候。河水应该会涨上来,漫过这一片地面,整栋屋子就空悬在水中。 秋秋回屋去,把刚才盖在身上的那件长衣摺起来。按照自己的习惯先练剑,看书。她看的是讲草药的书,去过乌楼山之后,她觉得草药相当有意思。然后还写了封信,是写给陆姑姑和于姑姑的,告诉她们自己已经到了九峰,安顿下来了,也见着了师父。师父受的伤虽然不轻,但是在九峰这里很是安全,痊愈有望。 信是写了,秋秋有些担心送不到,晚间把这事儿托付给了拾儿,他淡淡应了,把信收下。 拾儿早出晚归,两人晚上固定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两人会一起练功,有时候时间还会延长, 她不觉得自己需要拾儿随时随地的陪伴,现在这样挺好,她也觉得挺自在的。她还去了一次药圃,拾儿屋里有一张九峰山的大致地形图,秋秋自己骑了灵鹤去的,看管药圃的那位长老姓曹,对秋秋也十分客气,秋秋向他请教种植草药的事情,他知无不言,还送了秋秋几包种子和陶盆。 秋秋向曹长老道了谢,把东西细心的收好。 曹长老客客气气的送秋秋出了门。 对她一个小姑娘如此礼遇,其实也是看在拾儿的面子上。 “您别送了,还有正事要忙,我自己认得路。” 有时候人们常说冤家路窄,秋秋转过头就瞧见了熟人。那位秀茹姑娘今天没披红斗篷,可是依然是一身大红衣裳,身后还跟着一个姑娘,穿的却是绿衣。 秋秋看着她们就想起“红花还需绿叶衬”,好险笑出声来,连忙把脸转开。 她正眼也不看秋秋,直接向曹长老说:“您瞧您,正经事儿全放一边儿,净顾着些不当紧的。我祖父让我催账来啦,您答应的那些药材到底预备好了没有?” 曹长老显然和她极熟悉,笑呵呵地说:“你们祖孙是一对儿急脾气,这药又不是我说一声长,就能一夜之间全长出来的。告诉你爷爷,这几天不能,看样子起码还得要三四天才能采摘呢。” 秀茹点头说:“上次您就是这么说的,我告诉您吧,这回不见药,我就不走了。” 曹长老笑了:“那敢情好,你爷爷要是舍得把他孙女儿送我,那你就在我的药圃住下吧,我这正缺人手呢。” 秀茹和曹长老说的话里头透着亲热。她斜斜的瞥了秋秋一眼,结果那小姑娘已经快要走出院门了。 “这可是您说的,那我过三天再来,到时候您要是再说没药,我就把你这药圃给拆了。” 等她从曹长老那儿出来,加快了步子出了院门,秋秋已经召了灵鹤准备回去了。 她身边那穿绿衣的姑娘轻声问:“师姐,就是她吗?” 秀茹哼了一声:“除了她,山上还有第二个这样的野丫头?” “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本事,我看是师姐你多心了吧?少主照顾她。也是看在她师父的面子上。就凭她这点儿修为,有什么本事助少主修炼治伤?” 秀茹觉得师妹的话一句句全触在她心坎上了。 她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少主的确从来没有这样容让亲近过谁,奉仙居里连仆人和僮儿都不让进去。为什么偏就为她破了例? 少主他…他甚至还拉着这小丫头的手! 师妹合柳靠近她小声说:“要不,试探她一下?” 秀茹摇头:“她就这么点儿大,又是客,出了事可不好交待。” “师姐说什么哪,怎么会出事儿呢?再说。就算她自己乱跑,一个不小心迷了路,又关咱们什么事儿?咱们也不用同哪个交待。” 秀茹愣了下。 师妹的话象是打开了一扇密封的大门,忽然间让她看到了有些事情还有另外一种处置方法。 “说得对” 秋秋骑在灵鹤上头不紧不慢的往回赶,袖子上刚才在药圃蹭上了一点泥印,秋秋用手掸了一下。 身下的灵鹤忽然晃了一下。 秋秋连忙抬头坐稳。可是灵鹤又晃了一下,速度也慢了下来,翅膀有气无力的拍了两下。忽然头一垂,直直向下坠落。 秋秋“啊”叫了出来,从灵鹤背上滑落。 下方正是一道急流,秋秋身在半空,急急甩出一道细带。绳带的另一端缠上了崖壁一块突出的尖石绕了两匝,她扯着细带的另一端。就这么悬挂在了半空中,左右摆荡。 灵鹤好好的怎么晕了? 它坠到哪儿去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头顶忽然喀的一响,那块看起来十分牢靠的尖石竟然从中断折,秋秋直直的摔进了下方的急流之中,连个水花都没冒,就被急流拖卷冲走。 秀茹隔着树丛远远看见她直堕了下去,胸口怦怦直跳。 “师姐,师姐?” 秀茹惊魂稍定,转过头来。 “师姐,咱们走吧?” “走?” “是啊,这儿又没事了,咱们该回去了,还得去向长老复命呢。” 秀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跟着师妹往回走了几步,忽然问:“你说,她…她不会死吧?” 合柳若无其事地说:“谁知道呢?要是她真有值得少主看重之处,那想必不会这么容易就淹死。可要是她自己金玉其外学艺不精,那就怨不得旁人啊,谁叫她没本事。” 是…就是这样。 谁让她没本事呢。 秀茹刚才还惶恐焦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是遇上了意外,与旁人不相干。修行之人哪有那么容易死?不过让她吃个亏,学乖些,别不知道天高地厚,总缠着少主不放。 可是… 秀茹看了一眼前面合柳的身影,心头却浮现出一个疑惑——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师妹如此能言善道,睿智机敏?她觉得合柳一向伶俐听话,办事也周到。 可是今天这事,秀茹想不到的她却想到了,秀茹说不出的她却也说出来了。 77 惊惶 秀茹心事重重,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两人去见郑长老时,合柳靠近她,小声说:“师姐,别这么闷闷的呀,郑长老会的。” 秀茹抬起头来,给了她一个笑意,虽然还很勉强,不过比刚才那模样好多了。 合柳也回了一笑。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厅门,小僮进去禀告了一声,秀茹和合柳进去见郑长老。 郑长老是秀茹的亲祖父,自然对她和颜悦色,听见曹长老说还要三四天才能送药草来,摸着胡子骂了声:“这老货,你们小辈去他根本不当回事,后日我亲自去催,我看他敢推托我。”他又吩咐秀茹:“你去丹房里取几样药来,单子在那边桌上。” 秀茹应了一声,去了取了那张药单,依上头说的去丹房里取药。合柳跟在她后头,秀茹取了药盒便递给她拿着。等到最后一个架子边,上头的药盒都是石刻的,打开盒子里面还有一层木盒,再打开木盒,方才是药瓶。 秀茹伸手取了一瓶,结果合柳从旁边伸过手,一下拿了两瓶。 秀茹吃了一惊,转过头来说:“你拿这个做什么?快放下。” “嗳哟,长老又不会来点这个数,再说这些药一年年的放着,总也用不完,我拿一点也没什么啊。” “你拿它有什么用?” “下次去山外头跟人换东西啊。”合柳朝她挤挤眼:“师姐还记得上次我给你的那串珠子吗?就是从山下跟人换来的。” 这样不妥。秀茹知道,这最里面一间丹房里的药都是顶要紧的丹药,每次祖父都是让她来取放。 要换做今天以前,秀茹一定立刻喝斥合柳叫她放下,可是现在看着合柳脸上那略显油滑的笑容,喝斥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合柳看了她一眼。很顺手的把药瓶揣进了袖子里。 有时候,两个人共同做了一件亏心事,有可能关系会更亲近。可是刚才合柳鼓动着秀茹做了那么一件事,两个人之间却陡然间象隔了座山一样。秀茹现在突然不敢直视她,也不愿意被她发现自己的心事。 她并没有多少时间去想药丸的事。 那丫头掉进了界河里,那可不是普通的河,界河也是护山大阵的一部分,山里的灵物不能越过此河出去,山外的人或是飞禽走兽也不能突破阵法进入九峰。以前也曾经有修为浅薄的弟子失足,然后…就再也没见踪影。 也许是死了。也许是让急流冲到了再也回不来的地方,谁知道呢。 现在天还没黑,可是很快会有人发现她不见了。她得想办法尽量撇清自己的干系。绝不能引起旁人疑心。 不,只要少主相信她和这件事情没关系就行了。 至于她若的死了,少主的旧伤反正也好得差不多了,她在不在都是一个样。 秀茹惶惶不安的看着天色,太阳一点一点的落了下去。尽管她一直在开解自己,可是心也渐渐的往下沉落。 小僮过来传话:“秀茹师姐,长老请您过去。” 秀茹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结果郑长老已经披上了斗篷,看见她直接说:“你随我去一趟奉仙阁。” 平时一听到要去奉仙阁,秀茹的心情恨不得轻飘飘的浮起来。可是现在却象坠了铅块一样。开口时嗓子都哑了:“去做什么?” 郑长老颇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她平时听到奉仙阁可不是这样表现。 “不晓得,少主刚才传召。多半是为了新药方的事情。” 看来祖父还不知道,但少主…少主可能已经知道了。 秀茹下意识的往身后看了一眼,但是合柳现在没有跟着她。 当然了,合柳的身份可不算什么,这些要紧的事情平时也都没她的份。 奉仙阁里亮起了淡而柔和的光亮。从长窗的窗隙透出来照在外头的平台上。 秀茹深吸了口气,跟在郑长老身后走了进去。 她本来已经预料到会见到少主暴泞冷厉…种种可怕而威严的表情。可是几案后地席上有个身影盘膝而坐,听见脚步声响转过头来。 郑长老有礼而又不失分寸的招呼了一声:“静秋姑娘。” 秀茹几乎要失声而叫,她死死掐住手心,可是眼睛圆睁,神情惊惶却是明摆着的。 郑长老不知道孙女儿为何如此失态——她是把少主看得太重了,可是少主对她却摆明了没有那个意思。郑长老以前没有严厉管束,是指望她自己渐渐明白过来。 可是现在看来,这丫头糊涂着呢,回头该好生开导开导她才对。 秀茹只觉得一颗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她明明看着她掉下去了!可她现在怎么会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 难不成世上真有鬼? 秋秋向两人点头示意:“郑长老,郑姑娘,请坐吧,劳二位稍等一等。” 秀茹跟着郑长老坐下来,她命令自己一定要镇定。 难道自己看花了眼?不,一个人看花还有可能,但当时合柳也在,两个人一起看到的。 她没有掉下急流吗? 秀茹打量着着秋秋。 秋秋已经不是下午见到时候那胖乎乎的萝莉模样了,她一直坐着,又裹着一件明显过大的长衣,所以看到明显的身形变化。但是她的脸庞却变得清瘦而妍丽,漆黑的头发衬着一张脸雪白晶莹,一双眼明朗闪亮,看着已经不是个胖丫头了,而透出一份属于少女的柔美。 不,她应该是掉下去了——她的头发还带着潮意,还没有完全干透。 她是怎么从急流中脱身的? 秀茹不敢多看她,生怕眼睛和表情泄露了自己的心思。她垂下头来看着自己的手。 就是这双手袭击了那只灵鹤。如果说第一次出手她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知道厉害,可是第二次她神使鬼差一样又打断了她攀住的那块尖石,那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她…是真想让置对方于死地吗? 她肯定在怀疑自己!对!自己一直对她没有好脸色,而且在她出事之前,自己还刚刚在曹长老处见过她。 种种迹象都对她不利。但秀茹可以拉合柳做证。 合柳必定会站在她这边。不光是因这件事她目睹了,她鼓动了,就算只因为刚才那两瓶药丸,她也必定会向着她的。 想到这儿秀茹的心里稍安定了一些。 她又拿着什么真凭实据,祖父也还在场,这丫头不能把她怎么样。 但是接着又有人来了。 欧长老、袁长老来了,曹长老,李长老也来了。还有林素、管卫等人,来得晚的人便不再进屋,而是盘膝坐在门外的平台上。 林素与秋秋亲近一些。近前来在秋秋身边坐下,轻声同她说了两句话。秀茹没听清他们说的什么,可是心里却觉得十分气闷。 林素同她是多少年的交情?可是现在却一门心思胳膊肘往外拐。偏着这个丫头。 不过是看着少主看重她,想攀交情卖好儿。 呸,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是这么一个人。 秀茹往后看了一眼,管卫沉默的盘膝坐在门外不远处,同几个师兄弟挨得很近。 秀茹刚才觉得少主传祖父和她过来。是因为怀疑她。 可是现在看来了这么多人,又觉得自己可能想岔了,这一点事,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她深吸一口气。 秋秋和林素说了两句话,进内室去换衣裳,顺便把头发编起来。 她现在不能再穿那些宽宽的娃娃衫了。矮矮的时候穿着显可爱,也方便活动,但现在的体型就得正经收拾收拾。 幸好她乾坤袋里头从来不缺这些东西。以前过生辰的时候师姐赠她的。陆姑姑替她缝制的,好几件呢,秋秋拣了一件大小合适的穿上。 这是件米白的秋衫,下头是好几层薄纱裁制的流云裙,肩膀处细细的浮着几朵小小的线菊。她系好衣带。对着镜子把头发挽好,再把发带系上。 这根发带下午可帮了她不小的忙。虽然过程一波三折,但是最终还是靠了它才得已全身而退的。 外面传来低声的谈话声,秋秋转过头,透过窗隙看到那些人。 拾儿把人都召集起来做什么,秋秋也不清楚。 她想,应该与她下午遇到的事情有关,但是秋秋觉得这件事没必要牵涉这么大。 谁知道呢?反正拾儿做事一向让人猜不透。 拾儿走了进来,隔着屏风问她:“可好了。” 秋秋转头答了声:“这就好。”伸手将镜匣合起。 拾儿看到她时秋秋正站起身来,花瓣一样铺展开的裙摆盈盈收拢,秋秋仰起脸问他:“这衣裳还成吗?我觉得裙子有点儿长。” 她的面容全没有妆饰过,肌肤显得柔软而干净,眉梢略略显出一抹青黛色,眨眼时候长长的睫毛显得象鸦翅一样轻盈。 拾儿忽然想起从前在见过别人作杂耍戏时,用柔软的宣纸剪成美人形,松开手,那纸人翩然舞动,柔软而轻巧,风一大就会被吹走。 “很合身。” 他伸过手来,秋秋自然的把手递到他掌中。 “出去吧。” 78 宣告(求十月保底月票) 已经分列安坐的众人,都听到了轻盈的脚步声响。还有些别的动静,是女子衣裙摩擦时才有的那种细碎的悉簌的声音。 拾儿就这么牵着秋秋的手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袭青衫,磊落而倜傥。秋秋却是长裙迤俪,裙摆层纱纷叠,轻盈的象是风吹得起。 拾儿到了桌案之后的主位坐了下来。秋秋坐在他身侧稍后一点的地方——不是她如此自觉,而是这里已经摆好了一个蒲盘,显然是给她预备的。 不过坐下之后,秋秋有些囧然的发现,这位置怎么这么…嗯,怪怪的。 屋里屋外虽然来了这么多人,可现在十分安静。 秋秋对这样的场面很不适应,尤其是那些有意无意掠过她身上的目光。 拾儿还是万年不变的一号表情,朗声说:“今晚召集众人前来,是有一件要告之各位。” 下面的人都抬起头来。 秀茹心怦怦直跳,难道要在众人面前说穿下午的事情?那不但她,连祖父的面子也一起被剥了个干净。 她心里发慌,只听少主说道:“我与静秋姑娘早已经结为道侣,交换了信物,以后众位见她如见我一般,不得有丝毫轻忽怠慢。” 这句话说得十分平和,而且带着种天经地义的意味。 可是秀茹每个字都听见了,却懵然不懂这话里的意思? 少主说的什么?自己一定听错了吧?他…他说的每个字她都听懂了,怎么拼在一起,她就不明白了? 不明白的人不止她一个,连秋秋也没有听懂。 她本来视线低垂在看自己的手。 身量长高了,手指也变得纤长有力了。这么看来她可以换一把正式的剑用… 他的说什么?道侣?道侣是什么东西?等等,谁和谁是道侣? 这句话静水无波,可是给众人造成的震撼却非同一般。 除了林素和管卫曾经与他们一路同行。多少猜到了几分之外,其他人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宣告给整得回不过神来。 还是欧长老先出声,他清了清嗓子,力持镇定的问:“少主…这话是从何说起?这是几时的事情?怎么我等从未听闻?” “此事方长老尽数知晓,做见证的就是离水剑派的玉霞真人。我早已经将九峰山历代传下的信物赠予静秋,她也回赠了我一份信物,只是因为静秋年纪尚幼,一直未曾昭告众人。” 以欧长老的城府都未听到风声,都表现得如此意外,其他人倒觉得释然了。 这位少主自来就是如此。也因为他身有宿疾的缘故,一向与众人不怎么亲近。 说实在的,有一度山上不少人都觉得。这九峰之主的位置只怕传不到他手里,虽然他天赋出众,技艺惊人,可是谁知道他身上的病几时发作呢?九峰之主总不能是个时刻都可能倒下去的短命鬼吧? 一直到他接任了峰主之位,还有人觉得此事大不妥当。 各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盘算。屋里众人还好,自持身份。屋外头却有人窃窃私语起来,就象风吹过麦田,卷起一层沙沙作响的麦浪。 可是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的,这件事情显然已成定局了。 秋秋听着欧长老和他一问一答,那些话一字字的流进耳朵。从心头又一字字的滑过。 她…她和拾儿不是…合作关系吗?一起修炼…和双修道侣之间,听起来差不多,可实际上差别大了去了! 一起修炼可以称道友、或是含糊点互称师兄妹也可以。道侣却不同——这可等于同于世间的夫妻啊。 他送她如意环的时候。可没说…这东西有如此深远的来历,还有如此重大的意义。要是她知道,铁定不能收啊! 对了,师父。 她不知道,师父却是知道的。当时师父看到了如意环的。可是师父为什么没有告诉她拾儿这个举动可能还有别的含意呢? 师父当时是怎么说的? 她好象问,这是拾儿送的?秋秋应了一声。师父好象还问她,你收下了?秋秋又应了一声。 师父当时的神情…很复杂。 秋秋努力的回想,可是越想越觉得,不太妙啊。 师父不会是觉得她已经收下了人家的信物…所以,师父她当时就已经默认首肯这事儿了吧? 要不然的话,为什么师父别的不拿,偏偏拿了一本撕破了的旧书给她,让她送给拾儿做回礼呢? 这,这太过份了吧! 拾儿这,他怎么能这样?简直是不宣而战…不不,这说的不合适,他这简直是不告而取,对,是娶。 秋秋心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她这才多大呀?还没到现在人们通常所说的及笄之年呢!突然间就被宣告说是她已经定给别人当媳妇了,还是在她自己糊里糊涂的并不知情的时候就定下了。 这太欺负人了!这是拐带儿童,这是欺诈。她还没长大呢,重要的是,她还没谈过恋爱呢… 当然,秋秋要是知道这会儿纠结得要死的不止她一个人,心里可能会觉得平衡一点儿。 同样慢慢的明白过来的,还有秀茹。 欧长老和少主的一问一答她都听见了。 与秋秋不同的是,她是九峰的人,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的。秋秋不知道如意环的重要,可是她知道!这个如意环向来都是峰主所有,若是峰主择定了道侣,则做为信物交予对方。若是峰主终生孤独中,那这个会原样传下去,至死方才离身。 秀茹不止一次的幻想过她从少主手中接过如意环的情形,那该有多么的快活和欣喜。到那时,她与少主并肩而立,峰主夫人的风光和权利尽在掌握之中… 可是这东西,居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早就给了那个小丫头! 她凭什么?她有自己对少主那么深的情意吗?她能做得好少主的伴侣吗?她当得起吗? 秀茹死死握着拳,虽然极力克制,却连肩膀都在不停地颤抖。 郑长老分神看了一眼孙女儿,心里也有些失落,更多的是为孙女儿叹息。 这孩子的想往终究是落了空,可是,这破灭来得太突然,太残酷了。 79 抢先 接下去拾儿说的话秋秋差不多都没听进去。那些人名她很陌生,各自担当什么职司她就更没概念了。不过她多少听出来一点儿意思,九峰山的九峰也是分由九个人执掌的,只不过现在位置都是空缺的,听他的意思,是要在今明两年里决定新的掌峰人选。 秋秋虽然听不太懂,但是模模糊糊的能感觉到,这个消息一宣布,造成的轰动不比刚才那一个小。 不管是年长持重的,还是年少有为的,都露出了难以自抑的激动的神色。 头一个消息虽然足够震撼,但说到底和大家的切身利益没太大关系。但第二个消息就完全不同了。 这是切切实实眼睛看得见的!能做一峰之主肯定是又有面子又有里子的事儿,年长的人可能没多大竞争的指望,但是他们有后辈,年少的那些就更不用说了。秋秋往后排看了一眼,连林素那么稳重的一个人身子都情不自禁的微微前倾,眼睛发亮,他的态度也就显而易见了。 这是人之常情,谁不想往高处走?秋秋就算对九峰不了解,可是她在修缘山待过,宗门里头几位掌峰真人、以玉水、玉翔为首,对上掌门都有叫板的底气,自己是坐不上掌门之位了,可是不要紧,自己可以培养徒弟,去争下一任掌门。 虽然九峰格局,行事看来都与中原不大相同,可是在这些大事上头,应该是差别不大。 拾儿这样开放竞争,对壮大九峰的实力是肯定有好处的,但是同时也有弊端。比如修缘山,大家各打各的算盘,内斗内耗比较厉害。 但是任何事,在达到顶峰之前。这个上升的过程都应该是偏良性的、积极向上的。正如有人说过,精彩的其实不是梦想,而是实现它的过程。 想想拾儿的处境,他是接任了老大的位置成了BOSS级人物不错,可是他年纪轻,只怕那些长老们不那么服他。九峰以前可能遭遇过什么变故,秋秋来了这些天,见的人要么是欧长老那样胡子全都白了的,要么就是林素和管卫这样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而应该构成主要基石和力量的那部分最主要的壮年力量。却一个都没有见。 打比方来说,修缘山有长老,有真人。有弟子——老中青三代,继承得的很好。可是九峰却出现了断层。 那些人去了哪里?已经都不在世了吗? 拾儿面对着这样一群人,压力肯定也够大的。 “无事就散去吧。”拾儿最后说了一句:“郑长老和秀茹留下。” 秀茹肩膀一抖。 祖父绝对想不到少主留下他们祖孙二人是做什么,只怕是当成配制新药方。可是秀茹心知肚明,那小丫头肯定记恨上了她。绝对要报下午的一箭之仇。 众人纷纷散去,林素心事重重,走了几步才发现管卫没有跟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管卫站在桥边,望着奉仙阁兀自出神。 林素心里暗暗好笑。 平时看管卫万事不上心的模样,少主一抛出掌峰的话来。连他都变得心浮气躁了。 他走过去拍了拍管卫的肩膀:“走吧,咱们回去合计合计,看看”他的话停在嗓子里。管卫的眼神不对头。 那不是激动,渴望的眼神,他紧紧抿着嘴唇看着奉仙阁,眼睛里是让人心悸的寒光。 林素心里一惊,用力拉了他一把。两个人站到了桥边的暗影里头,他才压低声音问:“你这怎么了?” 少主才刚才说过那些话人。他就露出这样的眼神。 旁人不清楚,甚至象袁长老那些人还倚老卖老想用规矩拿捏他,左右他。可是这么干的人都得着什么好儿了?那些老糊涂不清楚,林素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温长老怎么悄无声息的就散功了?最后说是避世隐居了,其实是不得不退后了。 管卫要是起什么不该有的想头,林素头一个就要打醒他。 管卫看他一眼,也亏了是林素,换成是旁人,他绝对不会解释一个字的。 “你知道静秋姑娘下午出事了吗?” 林素眼微微睁大,然后又眯了起来:“你从哪里知道的?” “这你别管了。” 林素也不笨,他一听到这事,又想到刚才少主独独留下了郑长老和秀茹,顿时醒悟过来:“是秀茹干的?” 这个蠢姑娘。 林素知道她的,平素自视颇高,因为她生得美,又是郑长老的孙女,山下差不多的人都顺着她捧着她,让她渐渐养成了一副只顾自己不顾他人的脾气来。 这脾气平时看没什么,只不过娇纵些刁蛮些,小姑娘嘛,尤其是漂亮小姑娘,大家觉得有点脾气无伤大雅。 可是这任性之后,往往跟着来的就是妄为。 林素也找机会劝过她一次,看她当时敷衍的样子就知道她根本没听进去。 可是林素万万没想到她会糊涂至此啊。 “这丫头”林素犹豫了一下,转身向回走。 这回却是管卫一把拉住了他:“你要做什么去?” “我回去看看。她也实在太不应该了。” “这件事儿,已经不容你我插手了。”管卫逼近了一些:“少主刚才当着人为什么不质问不发作她?” 为的就是不让旁人插手吧? 林素有些悬心,一刹那间他想起了得罪了少主的温长老等人,当时他们多么得意,多么猖狂啊。他们有恃无恐,总觉得就算少主恼恨,又能把他们怎么样?他们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杮子,再说,他们的职司那么当紧,九峰也少不得他们。 可是事实呢?世上没了谁,日子都是一样过。 林素想到郑长老也一起留下了,倒是松了一口气。 郑长老性子持重,又一向对少主恭敬有加。少主既然让他也一起留下,那必定不会当着他的面置他的孙女儿于死地。 这么说来秀茹的命应该是能保得住的。 屋里人鱼贯而出,眨眼间都退了个干净,只余下了郑长老和秀茹两个。 秀茹心里有鬼人,看了郑长老一眼。 不行,她不能等着那丫头先开口。 “少主…长老…我下午,实在是冒失了一些,不该开那个不知轻重的玩笑” 郑长老正想着新的汤药方子上酌情添减一样药材,听了孙女儿的话大为意外:“你说什么?你下午干什么了?” 秋秋坐在原处没动。 秀茹垂下头,小声说:“我去药圃的时候,遇着静秋姑娘了,见她骑着灵鹤走了,我想戏弄她一下大家开个玩笑,结果害得静秋师妹摔了下来,幸好她平安无恙并没有受伤” 郑长老嗟声叹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轻没重的。同门间玩笑也要讲个分寸,幸好静秋姑娘没事,你还不快去向她陪个不是去。” 拾儿与秋秋都一言未发,看着他们祖孙在这儿一问一答的,说得还挺象这么回事儿。 郑长老本来真的以为只是开玩笑闹了点小误会,自己让孙女儿诚心的赔了礼,想来少主和静秋姑娘也不会追究。可是等他一抬头看见桌案后坐着的两个人的神情,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不对…不大对劲。 秀茹已经抢着说了话:“静秋姑娘,下午的事儿实在是我的不对,我也不是有心的,幸好你也伤着,否则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还请你大人大量,别同我计较,我在这儿给你赔不是了。” 她知道这会儿抢时机的要紧,不等秋秋开口,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向拾儿和秋秋行了一个大礼。 郑长老更觉得不对了。 自己孙女儿的性子他最了解,平时她可是目无下尘的,只是开个玩笑,她至于行这样的大礼吗? 她肯定还干了别的,要不然就是事情没她说得这么轻松,否则她主动行大礼是图什么? 秋秋等她把礼行完了,才慢悠悠地说:“那只驮着我的灵鹤已经找着了,它受了重伤。” 秀茹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句话来,愣了一下才说:“我这儿有药,给它好好医治就是了。” 郑长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已经可以断定,孙女儿肯定不是小小的搞个恶作剧那么简单,这一下肯定是大大得罪了少主和静秋。 郑长老忽然想起刚才少主一上来说的就是他和秋秋结为道侣的事情。 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说了?一来的时候少主并没有对所有人昭告此事。而且静秋姑娘年纪也还小,两人就算交换了信物,可是也没有经过仪式,这事完全可以再过些年,等她长大些,修为也更深些的时候再说。 这话就是说给他、说给秀茹听的。 少主在警告他们。 郑长老心中剧震,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孙女儿惹祸了。 他狠狠瞪了秀茹一眼,恭顺的向少主说道:“少主恕罪,这丫头打小儿没了爹娘,我又对她疏于管教,养成了她这副无法无天的性子,今天更是犯下大错!少主切勿姑息轻饶,一定要重重惩戒她才是。” 秀茹几乎不敢相信,祖父竟然不帮着她说情,反而让少主对她严加惩处? 80 真相 秀茹正要张嘴,郑长老转头来狠狠瞪了她一眼。 秀茹从没见过祖父对她如此严厉,又是震惊,又是委屈,话也说不出来了,捂着脸呜呜的哭。 郑长老又是气,又是愧,看她这副样子根本也不是真心知错悔改,抬起手来想打。 可是这时候他想起了以前。 想了早早死去的儿子,想起秀茹刚出生时是多么柔软脆弱的一团。 这一巴掌他没能打下去。 秀茹的哭声倒更响了。 拾儿的手指在案上轻轻叩了一下,咚的一声响,仿佛暮钟晨钟,震得人心弦为之一颤。 郑长老固然放下了手,秀茹的哭声也止了。 “郑长老先不要动气,秀茹也不要急着先哭一场。”拾儿的话说得轻飘飘的,可是言下之意,她就是抢着先哭了,也是无济于事的。 “秋秋才来了几日,她不知道界河,可你也不知道吗?” 秀茹气窒,低下头轻声说:“我…没留心。” “你把灵鹤从天下打下来的进修可能没留心,可第二下呢?你打断了界河上头突出来的石笋,一心一意想让她坠河,也是没留心吗?” 秀茹这回说不出话来了。 郑长老也是一脸肃然。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人妄为了,秀茹这明明是要害命啊。 郑长老心中一片茫然。秀茹以前就和别的姑娘一样,只是有些小小的任性,既然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郑长老也就没有认真追究过。可是怎么一转眼间,她连杀人的事都做得出来。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这…这真是他一直看着长大,疼爱有加的孙女吗? 秀茹心里急转。 不成,这么下去她肯定逃不了一顿重责。哪怕不要她的命。不把她赶下山,要让她面壁个三五十年的她也受不了啊! 她一心都在少主身上,所以才视秋秋为眼中钉。 如果自己真被关起来,放着她和少主在一起,自己可就更没指望了。 她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能做少主的双修道侣?自己有哪儿点比不上她? 看她岁数不大,可是心眼儿却不少,竟然没有被急流卷走,还早早就在少主面前告了自己的状,挑拨离间。 自己刚才还想抢着说话先把事儿抹平了,可是…少主全听她信她的。 不行…不行。得想个法子,一定得想个法子。 秀茹看了少主一眼,又飞快的瞥了一眼祖父。 “我真的不是有心的…少主。祖父,你们相信我。对了,当时我和合柳师妹在一起,如果我有心害人,合柳师妹也不会袖手旁观啊。” 郑长老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合柳也在?” 秀茹点头说:“是啊。我和合柳一起去药圃催药的,她能替我做证,我真的只想和静秋姑娘开个玩笑,绝不是有心伤害她。” 郑长老知道合柳是个行事周密的人,如果她当时真的在场,不管她是怎么想的。都不应该会让秀茹这样冒失才对。 “少主,祖父,你们若不信。可以找合柳过来问一问她就知道了。” 她可是有人证的,合柳一定可以证明她的无辜,到时候祖父和少主就算心里还存疑,可是他们不能硬说她没理,她也肯定不会受到重惩的。 郑长老微一沉吟。爱惜孙女儿的念头还是在心中占了上风,不得不厚着老脸向少主求恳了一句:“少主。既然这样,不如把合柳也叫来…问个清楚。” 拾儿轻轻点了下头,似乎并不把合柳的事放在心上:“既然长老这样说,那就叫她来吧。” 郑长老点头应了,便起身出屋去命传召合柳。 这么短短一会儿,郑长老已经汗透重衣,被屋外的夜风一吹,浑身都觉得冷嗖嗖的。 功力到了他这个地步,寒暑其实都没有大分别了,足见他刚才心情波动多么剧烈。 郑长老抬袖抹了抹汗,侧转头看了一眼屋里。 少主与静秋姑娘并排坐着,一个冷清,一个幽静,撇开别的不说,这气质真是相合啊,浑然如一人般,毫无隔阂。 而孙女儿…就算今天这事儿她能脱得了罪责,可是…少主那里她是不用指望了。 不要说少主已经定下了静秋姑娘,更已经昭告九峰上下众人。就算他没有意中人,和孙女儿也绝不是一路人。 合柳来得很快,她恭敬的在屋外禀告:“合柳见过少主。” 郑长老出声说:“你进来吧。” 秀茹偷偷抬头瞥了一眼,合柳微微低垂着头走了进来,目不斜视,到了近前双膝跪下,向少主行了礼。 “不知少主与长老唤我来有何吩咐?” 秀茹抢先说:“是为了下午的事儿,怕说不太清楚,所以叫你过来的。” 郑长老看了孙女儿一眼,转而问合柳:“下午你陪秀茹去药圃,见着了静秋姑娘?” 合柳应了一声:“是。” “后来静秋骑灵鹤离开,你们又做了什么?” 秀茹轻不可闻的松了口气。 合柳必定会把话说圆,她就不用太过操心了。 合柳抬头看了秀茹一眼,又看了郑长老一眼,低下头去却没回答。 秀茹有点发急:“你只管说啊,咱们又没做什么。” 郑长老也点头:“你只管一五一十的说吧。” 合柳应了一声:“是。”又犹豫了下,才低声说:“都是我的错,师姐和静秋姑娘一向不怎么合气,我该劝着她的。可是她非说要让静秋姑娘知道她的厉害,不敢再痴缠少主” 秀茹目瞪口呆,郑长老也是全然没想到合柳的回答竟是这样。 “你…你说什么!” 合柳有些畏惧的向旁边缩了一下身子,看起来对秀茹十分畏惧:“静秋姑娘骑的鹤被秀茹师姐打伤,眼看静秋姑娘要掉进界河里了,幸好她攀住了一棵石笋。可是师姐用飞剑把石笋也打断了” “你胡说!”秀茹霍然站起身想朝合柳冲过去! 她,她怎么能这样说? 明明…明明事情… “我真的想阻止的,可是师姐她出手太快了,我根本来不及”合柳声泪俱下:“我知道这样做不妥,可是,可是我跟师姐一直在一起这件事我怕说出去我也脱不了干系,所以师姐让我隐瞒,我就没敢告诉第二个人。” “你一派胡言!”秀茹都快气疯了,却想不出什么有利的话来反驳,只翻来覆去的说:“你污蔑我。事情不是这样儿的!不是我,你为什么要胡说。”她喘了口气:“明明是你鼓动我,让我给她点厉害看看。是你!” “师姐,你心里头喜欢少主,所以处处看静秋姑娘不顺眼,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啊。”合柳抬起头来,一脸的无辜与冤枉:“我与静秋姑娘有什么仇怨?我为什么要鼓动你?就算害了静秋姑娘。于我有什么好处?再说,那灵鹤、那石笋,可都是师姐你用飞剑打的,我又不会驭剑,我就算有心害人我能害得了吗?” 秀茹又急又气,眼前发晕。 是。那是她出的手,可是,可是要不是她一直鼓动她。一直在旁边说那些话,她怎么会不知轻重冒然出手。 可是现在她却把自己给摘出去了,罪全扣了在自己的头上! 这丫头莫不是失心疯了?她就没想过以后吗? 不等秀茹反应过来,合柳已经伸手从袖里掏出两个小小的白瓷瓶:“这…这个是师姐适才给我的。她说,让我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如果有别人要问。就说什么也不知道” 郑长老专精丹药,更何况是经自己的手炼出来?他一看瓶。再一嗅气味,就知道这是什么药。 这丹药炼制不易,材料更是难寻,一共存了不过几瓶,现在孙女儿竟然一下子给了合柳两瓶! 这要说其中没有别的缘故,这谁能相信? “这,我”秀茹看着那药瓶,再看看合柳。 她突然间明白过来,自己从一开始,就让合柳给算计了。 她鼓动她动手害人,她突然间硬要去那两瓶灵药,她居然等着,在这儿反咬她一口。 人证是她说了算,物证她居然也拿了出来。 “不,不是的。”秀茹摇着头,她慌乱的看着郑长老,又往前膝行了两步向拾儿恳求:“不是这样的,是她算计我,是她污蔑我。少主,祖父,你们不要相信她,她包藏祸心,她没有一句话是真话啊” 这一次她是真的声泪俱下了,和刚才那做作的表现全然不同。 郑长老半晌没说话,就看着她哭诉,眼里全是失望。 “她为什么要污蔑你?她说的有句话很对,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郑长老心都灰了:“我只问你,就算她鼓动了,她算计了,可是两次出手,都是你自己所为吧?先攻击了灵鹤,又打断了石笋,这不是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逼你干的吧?啊?” 郑长老声音微微发颤,一字一字说得极慢。 秀茹半张着嘴,满脸泪痕,无言以对。她转头看向合柳,合柳一脸无奈加无辜:“师姐,师姐你别怪我。我也不想这样的,咱们打小儿一块长大,你要做什么我都依着你,帮着你。可是这谋害人命的事情,实在违背了我的良心,我不能,不能替你瞒下去了”合柳满脸悲辛,也失声痛哭起来。 81 逼问 秀茹呆呆的看着合柳。 如果一切不是她自己的经历,她也真的会对合柳的表现深信不疑,真是…真是半分破绽也没有。 甚至秀茹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都产生了错觉,她甚至觉得合柳说的才是事实,从头至尾错误都是她一个人的。 郑长老看到孙女儿闭上了嘴不再争辩,心也跟灰了一大半。 要说人证,静秋姑娘和合柳两个都在场。要说物证,那两瓶药,还有被秀茹打成重伤的灵鹤,以及被打断石笋,一桩桩不容抵赖。 要说合柳会和静秋姑娘合起陷害秀茹,那是不可能的,静秋姑娘刚来,根本就不认得合柳。她已经是少主的道侣,在九峰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又合必自找麻烦跟秀茹计较意气之急? 他没再看秀茹,而是颓然的在少主面前将头低了下去:“秀茹做下这样的错事,还请少主重重惩处,以戒效尤。” 这句话他再次说出来,神情已经比刚才还要颓唐。而秀茹只是跪坐在那儿,一声也不吭。 合柳也垂着头,还在小声的啜泣。 她觉得自己把方方面面全设想算计到了,少主、那个静秋姑娘,秀茹,郑长老,每个人可能的反应她都想过,自己应该如何应对也在心里揣摩过了。 秀茹居然没有在暴怒之下扑过撕打她泄愤,现在甚至都不肯叫骂了。郑长老的表现在她的预料之中,并没有什么偏差。可是少主和静秋,就完全让她猜不透了。 这姑娘年纪还小,修为更浅,她是怎么在界河的急流中保住了性命的? 可能是少主暗中派人保护她?也可能她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绝招或是法宝护身? 这种事情自然是人家的秘密,平时完全不可能显露出来。 但是小姑娘遇到了这种暗算,竟然这么沉得住气。 在合柳的预想中。她可能会力求少主严惩秀茹,甚至杀了她给自己报仇出气。又或者…她也是个有心机的,为了显得自己大度良善,反而替秀茹假意求情。 但是这姑娘表现出的和这两种反应都搭不上,她好象在苦苦思索什么问题,这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 合柳的确细心,秋秋一直在思索问题,她对秀茹的下场其实并不怎么关心。 应该是不会要她的命,毕竟有郑长老在,再加上秋秋也隐约听说。郑长老的儿子是为了九峰而死,只留下了秀茹这根独苗。 比杀了她轻一等的逐出山门——一般这样的人也会被废去修为,变成废人。秀茹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 真的变成废人。对这些自幼修炼的人来说,还不如死了干脆,省得活受罪。 合柳也紧张之极。 对她来说,秀茹如果死了,郑长老就算对少主不敢埋怨。可是以后也绝不会给她上进的机会了,不挟私报复她就不错了。 她如果被废了修为赶出去,那是最好了。一来她还活着,郑长老庆幸之余,心中难免有愧。二来,秀茹成了废人。以后不可能再反扑报复她。 但是如何处置,合柳说了不算数。 “你且去思过吧。”少主淡淡的说:“什么时候你真心悔过,就可以重得自由。” 秀茹抬起头来。眼里一颗泪珠掉了下来,摔碎在地席上。 她深吸了口气,端端正正的跪好,向少主行礼:“是,秀茹领罚。多谢少主宽宥。” 郑长老也深深的弯下腰去。 合柳脸上不露诧异,甚至还为秀茹露出欣喜的神情。好象秀茹被从轻发落。她是真心为她庆幸。 这是她最不想见到的结果。 不过…少主是个专情的人,他认定了静秋姑娘,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变心。秀茹得罪了峰主的夫人,这次就算逃过一劫,下半辈子也别想有什么上进出头之日了。 门外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多了两人,一身黑衣,身形隐于夜色之中,简直是若隐若现,难以分辨。秀茹对这些人也是只闻名未曾见面,这些人在九峰一直存在,可是没有几个人见过他们,也没有谁希望见到他们。 她默不作声的起身,走出屋外,随着那两人走了。 真是奇怪,在她出手暗算静秋之后,并没有那种拔除了眼中钉的快意和轻松,心头反而一直沉甸甸的。现在虽然事情败露,得了重罚,不知道几时才能重得自由,可是心里却轻松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满天星月,也许以后很久,很久,都再见不到这景象。 郑长老目送孙女儿被司刑人带走,象是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一样,满身的精神力气仿佛一下子都被抽光了。 从妻儿接连逝去之后,这么些年来,他还是头一次感到这样无奈与绝望。 “啊,少主。”郑长老很快回过神来:“静秋姑娘今天也受了惊吓,幸而没受伤。正好我这儿有才炼制好的宁神固气丹,姑娘若是想服,就每天用一粒,就算没多大好处,总之也没什么坏处就是了。” 郑长老是老于世故的人,按着山上的规矩,秀茹这不但是戕害同门,更是以下犯上,少主对秀茹的处罚算是从轻了。可这么一来,静秋姑娘心中难免还是郁气,他自然得帮着描补赔罪。 静秋也没推辞,伸手接过了药瓶:“多谢郑长老费心了。” 郑长老从屋里退了出来,合柳也顺势跟着出来了。 她看了一眼郑长老,低下头,讷讷地唤了一声:“长老” 郑长老象是头一次认识这小姑娘一样看了她一样:“嗯,不早了,你回去吧。” 合柳躬身站在一旁,恭敬的等郑长老先走。 待他已经走远了,合柳才直起身来,慢慢的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在她刚才站立的不远处的暗中,林素和管卫慢慢走了出来:“真是小看了她。” 管卫冷冷望着她的背影没作声。 两人缓缓的向前走。林素说:“一代天子一朝臣,少主早晚是要培养自己的心腹,你我这一身功夫总算没有白费,总会有一展长才的那天。合柳深藏不露,说不定也是奔着这个来的。” 管卫冷冷的说:“她是妄想。” “如果要把挡在自己前面的人一个个全除去,她要走的路可长得很呢。”林素只是奇怪:“她为什么单冲着秀茹?就算没有秀茹,自然还有别人胜过她,压得住她。” “谁知道呢,以后提防着她。这样的手段她必然不会只用一次,也许以前她就用过。以后很可能还会再用。” 林素点头。 以后她一定还会出手,只是会更隐蔽,更难察觉。 她是个孤儿。被九峰的人收养。从默默无闻的小弟子走到今天,甚至还令秀茹对她推心置腹,形影不离的,以前她只怕也用手段算计过别人。 等所有人都走了,秋秋也不象刚才一样坐得笔挺端直了。劲一松,腰突然就是一垮,看着好象突然被抽走了骨头一样。 “嗳,刚才人好多,连想稍微松懈一下也怕人看出来。”秋秋扭扭脖子,站起身来去合上了门:“总算都走了。” 她把门扣好。背转过身,板着脸说:“我有事要问你。” 她要和他算的账多着呢! 如意环是怎么回事?道侣是怎么回事?长辈见证又是怎么回事? 事先一点口风都不给她透,突然就单方面的宣布两个人的关系。这太过份了好吗?当事人自己完全不知道这回事,这一下子就既成事实了。 她走到拾儿身边,把如意环从衣领里拉出来,托在手掌上,凑近了问他:“这个。你送的时候只说能防身,可没说是信物啊?” 而且尤其过份的是。这个如意环从戴到了脖子上就再也摘不下来,她一开始是想还给他的,但是摘不下来,想还也没有办法。 拾儿仍旧一张面瘫脸看着她。 摔!太过份了,平时这样装酷就算了,现在这样装傻逃避问题。 “道侣什么的,你给我说清楚。” 拾儿缓缓握住了她的手:“我喜欢你,喜欢和你在一起。” 秋秋瘁不及防,本来以为他又不回答呢,他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大剌剌的,直白的不得了的话。 秋秋杏眼睁得圆圆的,脸轰的一下涨得通红。 什,什么? 他刚才说什么?是她幻听了? 不带这样的!突然表白什么的,就跟刚才的突然宣告一样,怎么都不带预告一声的啊! 他… “你…什么我?” 拾儿的脸上出现了一点别扭的神色,视线有点飘忽的转到一边去了。 “你说清楚。”秋秋两手一边一下贴在他脸上,把他的脸给转了过来:“你真喜欢我吗?什么时候的事?” 他送她如意环的时候,他才多大呀?她又才多大呀? 这人是不是太…太早恋了? 两个人的脸离得很近,额头都快抵到一起了。拾儿眼中再细微的神情波动她也看得清楚。 “好吧,我不逼问你。可是你也没问问我喜不喜欢你,就硬把这个套在我脖子上,这样霸道,实在太过份了。” 这一回拾儿出声了:“你说过你喜欢我。” 82 思考 秋秋这一刻在心里飞快的重温了一下当初两人“两小无猜”时的情景。 哦,见鬼的两小无猜。 她那时候各种无齿卖萌无压力啊,她当然说过:“我喜欢拾儿。”但同样的的话她也没少对别人说,山上除了多病不见人的于姑姑和不爱搭理她的静心师姐,人人都被她的糖衣炮弹贿赂过。诸如“我最喜欢师父了”,“师姐你对我最好了”,甚至“陆姑姑我真是太爱你了”她哪天不说啊!可这个喜欢就是单纯的孩子气的喜欢某样东西,又不是男女间的喜欢。 “你说过喜欢我。”拾儿认真的强调了一遍,象是在复述这世上唯一的真理。 秋秋脸红得都要烧起来了:“不带你这样的。我还说过我最喜欢糖炒栗子,简直喜欢的要死了,那还在说喜欢你之前呢,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得跟糖炒栗子结为道侣?” “那我不管。”拾儿固执的坚持:“你说过喜欢我,还亲我了。” 啊—— 秋秋简直想捂脸尖叫,天上怎么不落一道雷把她劈死算了。 对,亲过!可是她亲的是“神仙姐姐”拾儿,不是现在这个中二冰山少年拾儿好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秋秋肉肉的可爱,师父师姐都爱对她亲亲抱抱的,她自己也养成了习惯和身边的人亲亲+抱抱这样表达好感的模式了。 秋秋抓耳挠腮,拾儿这简直是不讲理,不,是净讲歪理。就好象你让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按手印签卖身契,她兴高采烈的啪啪啪就按了,可这…这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所做出的承诺行为是无效的好吗? 现在拾儿一副“我不管我就是赖定你了你收了信物我也宣布过了师门长辈也允许了”的表现。实在让秋秋很想抽他,不过在抽他之前她更想狠抽一顿自己。 叫你男女不分,叫你胡乱卖萌,叫你爱占小便宜!收人家一个小环环,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世上还有她这么傻的人吗? “你讨厌我?” 秋秋本能的摇头。 怎么会讨厌他呢?不管是以前的拾儿,还是现在的拾儿,都让她讨厌不起来。 “那跟我在一起,有那么难以接受吗?” 秋秋有点怔怔的看着他:“是…我没想过,这也太突然了。再说,我才多大,你才多大呀?跟玩过家家似的。重点是。你都没和我说一声就对众人宣布,我感觉很不好。” 拾儿安静的听她说。 “我,我真的没想过。我到这儿来是为了来见师父的,当然了,和你在一块儿也很好。很安心,很踏实”很自然,生活中多了另一个人,可是并没有感到任何突兀和隔膜。他们的相处实在太好太融洽,对方象原就属于身体的一部分。 “既然很好,那就留下来。” 秋秋看着面前的人。 一天以前她还觉得他们是好朋友——只是因为一起修炼的关系。所以心有灵犀,默契相合。 可是一天之后,突然间他们的关系来了个大逆转。他…和她,会成为一对道侣吗? 秋秋的手指有些茫然的轻轻触摸他的眉毛,他的鼻梁,还有下巴。 他的面容带着难以言喻的魅力,他很吸引人。 是啊。站在陌生人的角度来看,他很动人。 尤其是眼睛。黑得象夜空,让人觉得目眩神迷。 拾儿缓缓倾身过来,唇在她的唇上轻轻触了一下。 秋秋没动弹。 他知道,她这会儿很混乱,大概根本没反应过来他对她做了什么事。 他稍退后一点,看着她怔忡而迷惑的脸颊,那娇嫩的肌肤透出花苞似的色泽和柔润,漆黑的发丝垂在肩上,显得她的面孔更加小巧。 他的唇又印了下去。 秋秋含混的唔了一声,她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把他推开到一尺以外。 不,这个距离还是太不安全了,秋秋拖着身下的蒲盘,自己也退了一大步。 “你” “你好好想一想,别急着说拒绝的话。”拾儿并不在意她的拒绝。 这世上不会再有谁同她这么接近,也不会有谁象他这象了解她。 所以他绝不会放手,一定要誓在必得。 秋秋垂下头,手指头用力的绞在了一起。 拾儿对她很好。 这个她知道。 如意环… 不知道已经传承了多少代,触手温润生暖。 可能拾儿自己都不知道如意环到底有多大的用处。也许他知道的,可是他就这么毫不犹豫的把这个至宝送给了她。 秋秋现在已经知道了。 就在她落进急流里的时候,如意环忽然间发出了荧荧闪动的柔和的光亮,包裹住了她的全身。护山阵法狂暴的力量就在她的身周肆虐,河水从四面八方向她压过来,碰撞,冲击。秋秋毫不怀疑,如果没有如意环的保护,她可能会没命。 秋秋也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除了她,别人都无法进入圆月秘境。大白和拾儿之所以能进去,是因为她带着他们进去的。 现在她知道如意环是可以无视许多防护阵法了,是它让她进入了秘境,也是它在今天保护了她。 秋秋睡不着,尤其是她知道拾儿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 她坐在长窗边,大白趴在她的膝上呼呼大睡。 “傻兔子。” 秋秋抚摸着大白光滑柔软的毛皮,把脸也贴了上去。 唉,灵宠肖主,她这个主人就很傻,大白当然也跟着傻,坏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圆月高悬,无言的照耀着万物。 “你说他是怎么想的?”秋秋揪着大白的兔子:“他真的喜欢我吗?他喜欢我什么啊?” “我和他真能在一起吗?感觉…好奇怪” 明明觉得是兄弟姐妹好搭档,突然间成了这样的关系,她的心态真的扭转不过来。 “将来到底会怎么样呢?” 这是秋秋第一次这样认真的去想将来的问题。 之前她一直觉得应该顺其自然,再说她年纪还不大,这些事情可以不用着急去思考。 这就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她现在不得不去思考这个重大的命题。 她的将来。 83 谈心 人是不能孤独生活在这个世间的,哪怕是那种号称超凡脱俗的隐士,也得有个伴儿。或者是徒弟,或者是好友,或者是道侣,甚至是收几个小弟打手之类。不管是成功,失败,悲伤,疑惑…这些情绪都要有个分享的对象。 而在这些人选中,道侣是最难找到的,能够象他们这样双修,心性与真元都如此契合的,就更少了。也许世上只有那么一个人,可是你却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如果有,他又身在何方? 可能穷极一生,你也遇不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即使遇到了,都有可能相逢对面不相识。 相逢了,相识了,可能还没有牵手同行的缘份。 拾儿就是她的那个人吗? 秋秋抱着膝对着月亮坐了半夜,心中思潮起伏。 拾儿站在长窗的另一边,她坐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 这一晚失眠的人不止他们两个,或者说,整个九峰没有人能睡得踏实。 九峰的峰主,这是多么有诱惑力的鱼饵,让人心痒难搔。 秋秋看着星月渐渐在天幕隐没,漆黑的天幕象是被一层层揭去了颜色,变成了一片蒙昧混沌的蓝。 太阳升起来了。 秋秋眯了一下眼,伸手在眼前挡了一下。 有个人走了过来,停在她身前,替她把阳光遮住了。 秋秋抬起头看着他,拾儿的身形被朝阳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 秋秋的眼睛模糊了——不,可别误解她是被感动了或是被什么金灿灿的形象给震撼了。纯粹是眼睛没防备,一下子接受不了强光。 拾儿在她面前跪坐下来,用袖子替她轻轻的擦拭眼睛。 被泪水洗过的眼睛亮晶晶的,拾儿擦得很轻,但是秋秋的眼睛还是微微泛红了。 唉。如果是在爱情电影里,这样美好的场景,主角们肯定会“啾~”一下,多么罗曼谛克和应时应景啊。 可惜这不是,拾儿也没长那么多浪漫细胞。 “你坐吧。” 拾儿无言的坐在她的旁边。 “你该早点儿和我说,比如,你去修缘山接我的时候,又或者是…反正,在昨晚你告诉众人之前,我这个当事人。起码应该被告之。” 拾儿握住她的手:“我不想再有人针对你。” 是啊,昨天发生的意外给他和她都敲响了警钟。拾儿提前宣告,也是为了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有所收敛。 秋秋点点头。 “我刚听到的时候。觉得很意外,还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你问我是不是讨厌你,我想说一点儿也不,你在身边的时候我觉得很安心,即使你昨天当着众人突然说了那样的话。我还是没有想和你分开的念头。可是我不知道咱们能不能成为道侣,我们之间的感情更象是亲人、手足一样,也许将来你会喜欢上别人,也可能我会为别人心动,我”秋秋看着拾儿:“我一想象到你身边有了其他的女子,她和你亲密无间。分享所有的一切,而我只能远远看着,再也不能接近你。我就觉得心里酸涩得厉害。这种感觉真古怪,也让人很难受” 拾儿轻轻揽住她,小声说:“没关系,没关系,别把自己逼的这么紧…我们可以慢慢的来。如果你到最后还是觉得难以接受,那我也不会强求。” 秋秋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自己没有过谈恋爱的经历。而身旁的这个人也一样。他肯定也没喜欢过什么人,她是头一个。更要命的是她年纪还小,而他又不善表达。 秋秋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上看看他俩的事,都会替这两个人跺脚捉急啊。 恋爱怎么谈,两个朋友以上爱人未满的人,突然间变成了道侣的关系,又该如何接着往下相处。 还有,未来的很多事情。 “嗯。”秋秋应了一声。 慢慢来。 未来有无限可能,也许他们最终在一起,也许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缘由而分开。 “昨天的事,本来想向你解释的。”拾儿说。 “什么?” “合柳和秀茹的事,也许你会觉得我的处置过于轻描淡写了。” “没有啊”秋秋坐直了身,扳着手指说:“先说秀茹吧,我觉得她是一时冲动,为了这个要了她的命,难免让郑长老、还有其他的人寒心。” 再说幽禁也不算什么很轻的处罚,就秋秋知道的,修缘山让弟子思过,也不是个好处罚。首先会封住大半修为,除了内息不断,其他和凡人没什么两样了。然后思过之处通常都是十分险恶、折磨人的地方。受了伤痛得硬扛着,饥寒交迫也得忍着,比身体上的折磨更痛苦的是心理的绝望和孤寂,也许几年,也许十几年,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话交流,听说有人被幽禁思过,放出来之后整个人完全变了模样,很机敏的一个人变得木讷自闭,原来的意气飞扬全没了踪影。 秀茹这一关,连个年限都没有,这么个花样年华的姑娘,对她来说这活罪够受的了,她会在以后漫长的艰辛中为今日的作为后悔。 “合柳呢,有两种可能,一是她的确是被秀茹所胁迫的,所以才知情不报,在这事上从头到尾没有主动出过手。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秀茹说的是真的,她在背后鼓策挑动,让秀茹对我出了手,如果我有不测,你肯定会替我报仇的,这样的话她就达到了一石二鸟的目的。说真的,我倾向于第二种猜测。秀茹不是个会老谋深算的人,她这人很骄傲任性,我从头一次见她,她就对我不理不睬,后来又偶然碰见一次,她的态度依旧没有变,在药圃的时候也是一样。如果没人在她身边撩拨出主意。我估计她还会这样继续象只小鸡一样昂着头翘着尾巴,对我视而不见。” 而秀茹的下场也很好的证明了她的单“蠢”,有郑长老护着,什么苦头也没吃过,典型的大小姐,做事也是先做后想,压根儿没想到过后果。 她被合柳出卖的时候那神情,秋秋印象非常深刻。 而合柳呢?在昨天之前秋秋甚至没见过她,她看起来温顺无害,是典型的小姐身边的跟班。半同门半丫鬟的身份,可是她却在最恰当的时候给了秀茹最狠的一击。被叫来对质的时候,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秀茹留活路。但也没有积极和义愤填膺的表示要举报秀茹,同她正邪不两立。她的立场显得正义但又无奈,在情义之间挣扎,多么无奈和无辜。 她表现得太完美了,真是有备而来。那两瓶药随身揣着,关键时刻拿了出来,就成了铁证。 没破绽,没错处,让人一点痛脚都抓不着。 秋秋觉得要么她就是真的心地纯善,表里如一。要么就是演技绝佳,能拿奥斯卡影后。 “你不用为这个费心。”拾儿根本对合柳的事不上心:“且过些日子看,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我在想。她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人。” 秋秋看了拾儿一眼。 虽然他们没有关于合柳作恶的证据,可是对拾儿来说他需要证据吗?只要他认为合柳做了恶,那么合柳就完蛋了,出人头地的机会是别想了。如果拾儿不想放长线钓大鱼,她可能马上就会没命。 他们对这个话题的讨论到此为止。 拾儿向秋秋伸出手:“你要去看玉霞真人吗?我陪你去。” 他猜对了。秋秋还真想去看师父。 经过了昨天的事,不管是下午的事还是晚上的事。秋秋想去见师父。哪怕师父现在昏迷不醒沉睡水底,看到她,秋秋也会觉得安心。 “好。” 拾儿召来了灵鹤,当然,不是昨天倒霉的那一只。 这一只才是秋秋熟悉的,曾经飞越海洋带着他们来带到九峰的这只。 秋秋有些感慨的摸着它的脖子。她很喜欢这些漂亮而又灵气十足的禽鸟,关键是不光好看,还实用,能当代步工具。再看她家大白二白,哪怕这两个货色用上几十上百年修炼到可以当座骑的地步,你见过哪家仙人出门骑兔子的?威风帅气是肯定谈不上,就兔子赶路那个蹦跶的频率,骑上头的人不给颠下来也得给颠吐了。 “你喜欢,回来也挑一只,灵禽园中不光有鹤,还有些别的鸟儿,有的羽毛生得很美。” 如果是昨天之前听到这样的话,秋秋的心情肯定和现在不一样。 那会儿觉得拾儿真是大方啊对我真是好啊… 现在她第一个念头是,他是在学着如何恋爱,如何追求吗? 普通朋友送你一样礼物和对你表白过的男生送你一件礼物,同样贵重,可是那意义能一样吗? “嗯。”秋秋含糊的应了一声,问他:“都有什么鸟儿?我只看到了一些水鸟和鹰隼。” “有孔雀,只是它的性情最傲慢,轻易不肯服人。” 孔雀当然是很美的,这个秋秋知道。 拾儿轻声说:“等回来我带你去瞧瞧吧。” “好。” 灵鹤悠然的在空中盘旋着,降落下来。 他们到了。 84 树洞 有种手小恋人拉手见家长的感觉… 秋秋挺别扭的,不过偷看一眼拾儿,这货依旧坦荡荡大方方,于是秋秋也跟着坦然起来。 说起来,师父也很无良啊,怎么就这么默许小徒儿收下了信物把自己给许出去了呢?有这么当师父的吗? 嗯,当时师父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看待拾儿呢的?一开始肯定是普通后辈…后来,难道是用看女婿的眼光? 秋秋风中凌乱了! 拾儿没找袁长老要腰牌,照样能打开石洞的门户,秋秋暗暗在心里鄙视他这种特权阶段。不地一想自己正在享受特权便利,就不好意思再腹诽他了。 玉霞真人还是静静的躺在水底,秋秋这回心情不象上次那么沉重,甚至还略微好奇的想,一般人的手泡在水里,顶多十分钟那就泡肿了,拿出来跟咸菜干一样皱皱的。师父这天天泡夜夜泡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泡,居然还没泡得水肿。 不科学啊不科学。 然后秋秋还发现池水上有花瓣儿。 呃,要不要这么文艺电影范啊。但凡古装片儿,美女入浴都得撒花瓣儿,而且通常这个澡不能白洗,一定要洗出奸情洗出火花来。要么就是洗着洗着有男人来,要么就是洗完了找男人去… “哪来的花?” “泉水带来的吧。”拾儿俯身捞起一片花瓣,花瓣还相当的鲜嫩,一点没有残萎。 秋秋蹲下来:“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跟师父说。” 拾儿在这时候是相当听话的,让出去就出去,一点儿没含糊。 秋秋用手撩着池水:“师父,你一个人闷不闷?我这几天都想来看你的。可是毕竟是人家的地方,不方便。” “昨天有人暗算我,掉进水里的时候我特别害怕…你猜那时候我在想什么?有人说生死关头人会想起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和事。我这辈子还很短,能想起的人和事都不多”秋秋小声说:“我那时候想起师父,还有,我还想起了拾儿。” 没有想到什么刻骨铭心的往事啊,令人震撼难忘的画面之类的——那么短的时间哪儿想得到这些。 看来师父对她很重要,这是必须有的。 拾儿对她…也不是不重要。 秋秋托着腮叹口气:“拾儿他把如意环送给我的时候,师父你就知道他的意思了吧?那你还不悄悄提醒我一声” 可是秋秋马上给师父找了好理由,她那时候还小嘛。和她说道侣是什么,师父估计她听不懂。可能是想等她长大了再把事情说开不迟,反正两个人都在一个屋里睡过了…说出去名声也全都坏掉了。还能找别人当道侣吗? 但秋秋两世为人,纵然再傻再小白,道侣的意思那会儿她也明白了。 唉,总之,这都是如意环惹的祸。 “他撇下九峰这么一摊子事儿。特意到修缘山去找我,我也挺感动的。可是…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和他做道侣这回事,突然被告之我们早成就事实了,这让我心里真转不过弯来”秋秋现在是标准的“蹲墙角画圈圈”的姿势,怨念太大了。 反正师父现在其实听不见,就是听见了她也不会反驳。必须躺在水里安静的充当树洞。 秋秋决定把师父的每一项作用都开发到极限。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必须全知全能啊。给徒弟当个树洞解个惑。这是师父不可推卸的责任与义务。 至于拾儿,他站的位置,说起来很巧,恰好是上次管卫站的那里。 距离足够远了,但是里面的动静还是可以清晰的听到。 秋秋在里面待了一会儿。没让拾儿等太久就出来了。 看她的神情比来时显得轻松许多,拾儿当下就在心里默默的决定。以后要常带秋秋过来看望她师父。 他们还没回到奉仙阁,就远远看到有人在桥头等着了。 秋秋知道拾儿有正事,很体贴的说:“我去看会儿书。” 拾儿还没说话,等在那儿的那个人已经看见了两人身影,十分恭敬的躬身行礼:“少主。” 然后用同样恭敬的口气对秋秋这个黄毛丫头称了声:“静秋姑娘。” 秋秋心里很是纠结。 虽然人家叫的是姑娘,可是拿出的诚意让她毫不怀疑这其实是对待峰主夫人的架式。 这种狐假虎威的感觉让秋秋有点小心虚。她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就逃也似的跑进了屋里。 关上门坐下,秋秋伸手摸了下脸。 她拿出一本书来,可是怎么都看不进去,神思恍惚游荡。 “静秋姑娘可在屋里?” “在。”秋秋听出了林素的声音,过来打开了门。 林素微笑着站在门外,身后跟着的是冷着一张脸的管卫。 “你们两个怎么一道来了?” 见到熟悉的人心情还是不错的,到底是一路来的,总能说上话。 秋秋请他们进了屋坐下,还捧了茶来。 谁让拾儿这里连个小僮儿都没有,端茶倒水这活计秋秋只能自己干了。 林素和管卫表现得还和以前差不多,秋秋端了茶他们也就接了,没搞什么受宠若惊或是说什么“您怎么亲自端茶我们实在当不起”这样的蠢话。 秋秋觉得这样就挺好,她没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什么改变,也不觉得和朋友的相处就该变个模式。 “今天过来是有件事儿想和你商量。”说话的还是林素,指望管卫开口那太不实际了。 可是还没等他说是什么事儿,外头又有人说话。 “静秋姑娘可在屋里头?” 这声音…听过一次就让秋秋印象深望。 是合柳。 她怎么来了? 秋秋和另外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应了一声:“我在。有什么事吗?” “我是合柳,我有件事儿想同姑娘你说。” 秋秋站起身来去打开了门,合柳脸上带着温和柔顺的笑意,只是看到屋里还有另外两个人,显得有些错愕。 “请进来吧。” 合柳看看林素和管卫,显得犹豫了一下,这才慢慢挪步走进了屋里。 对这个姑娘秋秋可不敢掉以轻心,谁知道她哪句话是真的。 85峰主 合柳穿着一件草绿的衣裳,看起来还是半旧的,大概洗多次,颜色褪成了很浅的样子,就象是秋天已经不再翠绿的草叶上又落了一层白霜一样。 真是朴素啊。 她对林素和管卫也显得恭敬,称二人为师兄。 秋秋招呼她:“坐下说话吧。” 合柳有些拘谨的坐在下首,先谢秋秋道歉:“昨天的事情,我实在是对不住静秋姑娘,我没能劝住师姐,助纣为虐” 秋秋一笑:“没事儿,反正事情都水落石出了,你也不必过于自责。” 合柳十分感激的向秋秋一向,目光很是真诚:“是,多谢姑娘宽宏大量。我今天来,一是为了致歉,还有件事儿,我也是刚刚知道的,想着来和你说一声。” 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给秋秋。 这是什么? 不等秋秋伸手,林素已经伸手过来接了。 “什么东西?让我们也瞧瞧。” 合柳显然没想到他的动作这样快,还没等她说出拒绝的话来,林素已经微笑着把那个布包打开了。 接过来一摸手感就知道是纸质的东西。打开来发现是几封信,封口都没拆过。 秋秋怎么看着怎么觉得面熟呢—— 可不得面熟!这她写的啊。 她写了寄给拾儿的信啊,写了不少封都没得到回覆。她以为是没送到,后来拾儿也说没收到信。 原来这些信不是在半途就力竭迷失,而是被人截了胡。 “郑长老让我们几个人收拾下秀茹姐的东西,我看着这个,觉得应该来跟你说一声” 合柳姑娘你真强,卖得一手好队友。秀茹都给送起来不见天日了你还能踩着她顺带手给自己挣好感度。 但是这屋里三个人对她的好感度貌似都没有正增长,负增长倒是肉眼可见。 比如。管卫身上的冷气就愈发强劲充足了。 秋秋才来是不知道,但是林素和管卫知道,不管怎么说秀茹也没少提携合柳,她手头资源丰富为人又从来不计较这些细节,但凡有什么好处,她身边的人都少不了会分润一些,合柳天天与她形影不离的,便宜是肯定没少占。 她现在的做为不说落井下石吧,可绝对不算雪中送炭。 “多谢你了,我还以为这些信没送到九峰呢。” 合柳又笑笑。轻声说:“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刚来九峰不久,对人对地方肯定都不熟悉,要是有能用得着我的地方。就尽管叫我过来。” 秋秋送她出门,心说疯了才找你这样的跟班呢,瞧瞧你前任的下场。 不过看到这些信,秋秋还是很感慨的。 那时候她对每封信都寄托了很大的希冀,一直没收到回信也很失望。 在修缘山的时候她只有自己一个人。那种孤寂和无助的感觉没人可以诉说。 秋秋把信收起来,同林素他们开始谈正题。 “昨天少主说的事,静秋姑娘肯定也已经知道了。不知道姑娘是个什么打算?” 秋秋有点意外? 昨天说了两件事,一件是她和拾儿的关系,一件是九峰要竞择出新的峰主。 林素他们说的哪件事? 林素马上补充了一句:“就是关于九峰峰主的事。第九峰是主峰,自然是少主执掌。但另外八个空缺。静秋你是怎么想的?” 这意思? 秋秋很诚实的说:“我是离水剑派的弟子,又不算是九峰山的人,这事儿同我没有多大关系吧?” 再说。她这个水平也去跟人竞争?用什么争?离水剑派的入门剑法吗?在人家手下一招都走不过吧? 林素看了管卫一眼,笑了。 “这就是今天我来的目的了。我觉得,姑娘你不太了解九峰。我们和离水剑派是不一样的。离水剑派从创派起,就是师传徒,徒承师。心法剑法代代相传,所有的人学的都一样的功夫。” “没错。” 大部分宗门都是这样的啊。 “九峰不是那样的。”林素微笑着耐心解释:“九峰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九个来自完全不同地方,不同门派的人走到一块儿,为了抵挡魔物入侵,共同创立九峰。他们所学完全不同,擅长的领域也各不相同。比如当时的第一任九峰的峰主,他最擅长的是阵法,九峰的护山大阵就是他的手笔,他的武器,据说是一张琴,能以音律克敌,十分了得。” 秋秋点头。 她也发现了,虽然这几天她在山上见的人不多,可是很明显,面前这二位就不是同样的心法,林素的心法显得中正平和,攻击性不强,而管卫而是锋芒毕露,同他那身上那把黑漆漆的佩剑一样,都让人心下凛然。 至于拾儿,他的心法和这二位又不一样。 乃至于秋秋还见过的那几位长老,还有秀茹,合柳,她们所学全不相同。 “九峰创立之后,渐渐发展壮大。九位峰主各自收了弟子,而且还有别的散人、隐士慕名而来,也加入了九峰,所以九峰并非一个门派。就算加入了九峰,在九峰有了一席之地,也不代表就脱离了原来的门派。” 啊… 秋秋明白了。 举个小说里常有的例子,某某派掌门被推举为武林盟主,但他还是他原来那派的掌门,同时也拥有武林盟主的职权。当然,九峰比那种武林联盟那样的临时性组织更严密、更庞大。 林素的意思是,秋秋离水剑派弟子的身份完全不阻碍她成为九峰的峰主。 好吧,身份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实力啊。 “我才刚学剑法,如何能与已经有几十、成百年修为的人相比呢?再说,就算武功好,见识、心胸、阅历…这些我也都欠缺。”峰主这种高端洋气的头衔和秋秋这种小草根完全没有联系啊,她就是做梦也没梦到自己去做一峰之主。 瞧瞧离水派剑的掌峰。那起码都是个真人,有几百年的道行,阅历修为都深不可测,手下还有大批的弟子门人,在秋秋心目中这才是峰主啊。让她去做峰主就象让幼儿园孩子去做一个大企业的经理总裁一样,怎么想都不可能发生的。 “九峰与别处是不一样的。”管卫言简义赅的插了一句。 “是。”林素接着补充:“姑娘不会以为这峰主是凭剑法功夫来选,大家摆下擂台,谁打了第一谁就做峰主吧?” 还别说,秋秋还真是这么以为的。 “九峰历来都有自己的传承,第一任的峰主设下了禁制。能够通过禁制,取得信物,且得到了其他峰主认可。方可成为峰主,剑法和功夫有时候能起作用,有时候却完全派不上用场。少主去年秋天就是通过了主峰的阵法,得到了认可,也取到了峰主的信物。他年纪轻轻就做了峰主。可不是靠什么父传子的继承关系,这是实打实的本事。再说第七峰吧,代代峰主都是女子,而且从第一任峰主数下来,直到上任峰主为止,十一人中。就有两人完全不通剑法武艺,生平也从未和人交过手。” “啊?”秋秋这次是真的吃惊了。 这样也行? 九峰…可真是个海纳百川的地方,不会剑法武艺的人也能做峰主。这在别处根本不可想象啊。 离水剑派里哪位掌峰都有自己的绝技,要不然肯定夺不到掌峰的位置。就算是夺到了,还是人人自危,苦修不止,生怕别人把他给拉下去。 林素说:“所以如果静秋姑娘愿意。也可以参与此事。哪怕不成,也没谁会笑话。” 秋秋被他们俩说的。动心嘛,倒可能没有。可是好奇呢,却是满满的都被勾起来了。 九峰可真是个有趣的地方。 这些事拾儿没和她讲过。 不过他们从昨天到现在光在纠结彼此的关系了,哪有闲情讲这个。 林素点到为止,并没有再积极的游说,只说:“我那里有些书,不过想必少主这里也有不少,就有的是讲九峰的传承和各峰峰主的职司的,姑娘有兴致,可以找来看看。我们就先告辞了。” 秋秋真心诚意的向两人道了谢。 也许这事儿她稍晚些也可以从拾儿那里了解到,但是林素他们特意来告诉她,秋秋也领他们的情。 秋秋开始在拾儿的屋子里找书看。 她自己可能还没发觉,不过她现在的心态就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拾儿的东西从以前起就和她的东西全混在一起分不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 秋秋翻他的东西就象翻自己的东西一样自然。 书册手札是不少,而且不少是关于九峰的。 秋秋抱了一撂书在几案上,一本一本的慢慢翻看。 她自己记东西的时候习惯从左往右横排,不过这些年下来看竖版右排的书也习惯了。 她还没看几行,拾儿回来了。 他的神情还是那副样子,可是秋秋能感觉到他心情似乎…不错? 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秋秋抬起头来,拾儿很自然的走了过来,挨着她坐下:“在看什么?” “刚才林兄和管兄来了,他们跟我说,我是离水剑派弟子也没关系,一样能来做九峰之主。” 拾儿点头:“我也想同你说这个,只是怕你觉得无趣。” 86试炼 “真有不会武功的峰主吗?” “有。”拾儿肯定的说:“其中一位还是天生眼盲。” 秋秋眨眼,太不科学了。 不过人家身残志坚最后力压群雄,肯定在别的方面有过人之处。 “林兄和管兄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消息呢?”秋秋想不通。她知道自己挺可爱,但绝对没有那么人见人爱,什么娇躯一颤众人拜倒裙下那是传说中的玛丽苏,她可没有那技能。要说关系,她是个外来者,同他们的交情并不深厚。 “你有你的长处。” 秋秋眼巴巴等他下文,结果… 没下文了。 多解释几句会累死啊? 好吧,换个问题:“我能当峰主吗?” 拾儿反问她:“你想当吗?” 峰主不是你想当,想当就当啊。 秋秋想,不管她想不想,她得首先有那个能力啊。就算不需要剑法武功阅历…总得有点统筹管理能力吧。她连大白二白和兔子们都管不好,让她去管别人,她哪有那个本事啊。 拾儿安慰的摸摸她的头:“想不明白就先别想了,咱们进秘境去吧。” 啊,是。秋秋也很想念小龙。 小龙已经满月了,体型比刚出壳的时候大了不止一圈,已经渐渐有了秋秋印象中龙应该有的样子。身体颀长矫健,头上又顶出一个小小的龙角,盘在手腕上的时候看起来终于不再象一条发育不良的小蛇了。 秋秋既觉得欣慰,又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 “长得好快。”秋秋比划了一下:“原来只有这么长。长了近乎一倍。” 以后肯定还会长得更大的。 “它现在不用整日待在秘境里了,你可以带它出去?” “没有危险吗?” “在九峰,比外头要安全。” 这倒是,这里毕竟是拾儿的地盘。 不过秋秋还是为了小龙的名字苦恼。拾儿完全不理解这种小事有什么可烦恼的。 “就叫小龙好了。” “那哪行啊。”秋秋瞪了他一眼:“现在是可以叫小龙,等它长了呢?难道叫大龙?那要是变老了岂不是要叫老龙?” “对了,你不是说,能看出它是什么属性的?” “可以。”拾儿轻松的把小龙从秋秋的手拎过去。然后用指头拨弄着让它翻了个身,小龙在拾儿手里从来没占着过什么便宜,渐渐也就学乖了,让翻身就翻身,露出柔软的没有覆盖鳞片的肚腹。 “看这里。” 秋秋努力睁大眼睛辨认。 在小龙肚腹中央的位置有一块圆圈形的印迹。是浅浅的绯红色。 “这代表它是火属性的。”拾儿轻声说。 “它会吐火吗?”秋秋有些敬畏的摸了一下小龙的肚子,小东西舒服得缩起爪子,喉咙里还发出呜呜的低鸣声。 “将来会。” 秋秋挠挠小龙的肚子,幻想着小龙将来腾云驾雾吞吐烈焰的场面——呃,不大想象得出来那是个什么样子。小萌货突然变成威风凛凛的巨龙… 秋秋的目光又转到拾儿身上。拾儿再长大一些。肯定会比现在显得更威严。 秋秋苦苦思索,有点忐忑的问:“你觉得,叫火儿怎么样?” 这名字比小龙也强不到哪儿去。但是拾儿毫不犹豫,一口应下来:“很好。就叫火儿。” 至于另一个重要的当事人…嗯,当事龙,谁让它太小了没有发言权呢? 于是小龙的名字正式叫火儿了。 “那如果把它带出去,是跟你,还是跟着我?” “我们形影不离,跟着你也一样。” 秋秋十分欣喜,她也挺舍不得跟小龙分开的。 “我是不是得找一只乾坤袋给它住?” “它可以住在如意环里。” 秋秋有些意外,从衣领里把如意环拎出来:“它还能储物?” “可以。” 秋秋手指点了一下小龙的额头,这小家伙身子弓起,弹跳起来,化成一道绯红的流影,果然钻进了如意环里。 秋秋好奇的又敲了一下如意环,小龙又欢快的从环孔中窜了出来,绕着秋秋的手腕盘了一圈,跟个镯子似的。 于是他们一晚上的对话就围绕着九峰和小龙展开,秋秋在肚里琢磨,不知道别的道侣之间是不是都这样的对话? 要是天下所有的道侣都这么君子之交淡如水,道侣也和同门师兄妹没分别啊。 肯定不是——要不然修真世家的那些孩子是怎么生下来的?光是拉拉手聊聊天就能生出孩子来? 呃…秋秋突然间发现思绪无意中拐上了一条不怎么正经的岔道,赶紧刹住车拐回来。 “火儿还小,它要成长得经历许多历练,你也是一样。你准备一下,过几天我带你出去。” “去哪儿?” “去试炼洞。”拾儿解释给她听:“试炼洞不知道有多深,第一任峰主他们发现那个地方,并在洞口设了阵法,阵中有无数异草和凶兽,这么十几代人每一代都进洞去探索历练,可是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这试炼洞究竟有多大多深。咱们只在洞口附近,不走太深,不会有太多危险。” 秋秋点头,修缘山也有类似的地方,给弟子们历练用的,只不过没有九峰山的试炼洞听起来这么神奇。 换句话说,这就是让年少的弟子们打怪攒经验升级用的啊。 明白。 去外头游历历练也是一种办法,不过危险性不确定性太高,出了事同门和师长不方便援手。培养几个好苗子容易么?十人个下山要是结果只回来了两三个,那师父掌门不得吐血啊? “好。不过。不耽误你的正事吗?” “不全是为了陪你,我本来也打算去一趟。” 秋秋眨眨眼,拾儿问她:“怎么?” “没事。” 秋秋把脸扭到一边去。 她还是不觉得他们象道侣啊。真是道侣,他怎么也不来点儿甜言蜜语?有话怎么能这么直白的就说出来?象刚才那种时候。拾儿完全可以说“旁的事都没有你的事要紧”“你在我心里份量更重胜过其他人其他事”这些好听的话嘛。 可他就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这哪象谈恋爱啊。 可是不这样,也就不是他了,拾儿嘴里要是蹦出这些让人肉麻牙酸汗毛倒立的话来,秋秋真得怀疑他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要么就是今天的太阳没打东边儿升起来。 想通了这一节,秋秋心里的压力又少了一点。 道侣怎么了?成了道侣他俩的相处模式还是一如从前啊,她没发现拾儿有什么改变,拾儿也没要求她有什么改变。 挺好。 秋秋对于试炼洞这种地方闻名已久从未见识过,实在是以前玉霞真人没这样雄厚的资本,庙小和尚少,既没有这样的地盘,也没有这样巨大的人力物力投入,秋秋她们师姐妹三个平时都只能自己同门之间请教喂招切磋。连山都没怎么下过。 她晚上激动得失了眠—— 好吧。说出去是有点丢人。但是知情者除了拾儿就是火儿,前者不会说出去,后者想说它可它不会人话。 秋秋努力了一下。发现实在睡不着之后,翻身爬起来。把袖子里的乾坤袋全掏出来,一个一个清点。 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去春个游扫个墓还得带两个面包一瓶矿泉水呢,这要去试炼洞那么高端的有难度有挑战的地方,没点儿后勤准备怎么行? 结果不点不知道,一点吓一跳。 她袋子里怎么装了这么多东西!不多数量多,种类也超多,衣食住行样样齐备,话说她什么时候把一个石臼收进乾坤袋里了!当然,跟石臼配套的大杵也在。 她又不打算舂米磨面的,什么时候收的这么个东西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想一想,估计是见是收到乾坤袋当礼物的时候,太兴奋太欢乐了,见着什么都想试一试往袋里装—— 肯定是那时候收进来的。 这个要扔都没地方扔,奉仙阁这么一个仙气十足的地方,突然多出来一个大石臼多扎眼啊,简直象长了个大疮疔一样不协调。可是继续放袋子里——那也实在太蠢太占地方子。要是个头儿小点儿,还能安慰自己可以用来做药臼,可是用这么大的石臼捣药——那药的单位得以公斤计,团出来的药丸子保不齐得有拳头大,那谁喉咙那么粗能吞下去啊? 秋秋决定——等他们出门去那个什么试炼洞的时候,找个机会把它给丢掉。 拾儿也没睡着,他在翻看一本前辈留下的手札,是关于试炼洞的。秋秋在隔壁象耗子搬家一样悉悉簌簌闹个没完,拾儿拈着书页的手停在那儿,侧着耳朵听了半天。 不用看,他也能想象到秋秋这会儿在干什么。她的脾气和以前一样一点儿都没变,一点点小事儿都能高兴激动个大半天。以前拉着他去后山采蘑菇的时候,吃的喝的坐下时垫着的遮阳的甚至连针线包什么的全都带着,静心就取笑她是个属蜗牛的,恨不得随时随地把整个家当全背在身上到处走。 不过这些东西的确都派上过用场,包括针线包。 他的袖子曾经被荆刺勾破过,秋秋兴奋的拿出针线包来替他补。说真的,补的很难看,歪歪扭扭皱皱巴巴,象只大蜈蚣爬在了袖子上。 可拾儿从一开始就觉得那蜈蚣很可爱很灵动。 87 起程 秋秋还想过,如果去试炼洞只有他们两个人,那多不好意思——公布关系之后两人单独出去旅游,好吧,是试炼不是旅游,但终究是两个人吧? 是不是有点象,蜜月旅行? 她穿什么衣裳呢?长裙飘飘肯定不合适,要是一身短打那也太难看…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去试炼洞的人简直多的…好吧,组一个豪华旅行团绰绰有余。其中不但包括林素和管卫这样的熟面孔,也有合柳这样半生不熟的面孔,更多的陌生面孔她一次都没见过。 可奇怪的是别人差不多都认识她,有两个姑娘就笑着同她打招呼,然后十分热情主动的做自我介绍,一个叫纯玉,一个叫可人。 过了好半天秋秋才醒悟过来,职场要诀之一:别人都可以不记得,但是一定得记住哪个是自家老板娘。 她现在就被贴上了老板娘标签了吧? 好吧,她现在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了。那些人对她的态度就算不热情巴结,也是敬而远之绝不愿意得罪了她。 这么许多人一起驾着各种灵禽起飞,场面是相当壮观的——,秋秋坚定的认为比广场上的和平鸽们有气势多了。灵禽们动作整齐划一,显然都是训练有素,领头的就是拾儿和秋秋乘的这只灵鹤,它在河滩上盘旋了一周,展翅飞向东南方向。 秋秋还象以前那样揽住拾儿的腰,不过很快她发现了变化。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以前她两条手臂合抱才能把拾儿的腰揽住。为了挡风,脸可以正好贴在他的背上。 可是现在她一条手臂就能揽住拾儿的腰——小腰挺细! 然后她想跟以前那样避风,可是现在她的头往前靠不是象从前那样靠在他的背后,而是。他的肩膀上。 这姿态太暧昧了有没有? 秋秋左右扫一眼,似乎所有人都没注意他们的动静。 可秋秋敢打赌他们肯定什么都看见了。 她直起腰,往后移了移,手也改抓着拾儿的袍子。 拾儿对她这些小动作好象一无所觉。只说了句:“坐稳。” 风忽然就大了起来。 灵鹤斜身,轻快的绕过了前面突起的一座山峰。后面响起一片拍打翅膀改向的声音。 林素骑的那只鹭鹰紧紧跟在他们后头,秋秋觉得那只鹭鹰长得很神气,头颈是雪白的,但身体是漆黑的,张开翅膀掠过的样子象一道闪电。 灵禽们纷纷绕过山峰跟了上来。 火儿在秋秋的手腕上绕圈儿,然后秋秋觉得手上一轻,吓得她赶紧低头,生怕火儿从灵鹤背上掉下去了。 不过她的担心纯属多余。火儿顺着拾儿的袖子爬上去。盘距在他肩膀上。还朝秋秋吐了吐舌头。 太好了,虽然这货看起来象蛇,但它的舌头不是分叉的。秋秋可不喜欢蛇。她总觉得那凉而滑腻的身体让她感觉很惊悚。 火儿不是这样的,外观虽然有点象。可是它有爪子,头上有角,重要的是,它的身体是干燥的,并不象蛇一样是冷血动物,它很温暖,甚至比秋秋的温度还高。 火儿一扭头,从拾儿的领口钻了进去。 “呃…别乱爬。”秋秋有些紧张的看着火儿的尾巴尖消失在拾儿的领口中。 这家伙太不听话了,拾儿总是冷着脸对它也是有道理的。 然后这家伙的头又从拾儿的袖口钻出来。 它现在还太小,玩性大,对什么都好奇。 不过最后它还是盘在了秋秋的手碗上,老老实实的不再动弹,大概是累了。 “它的父母不知道在哪里”秋秋在这一刻也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她明白她和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了,她的世界他们参与不了,他们的世界她再也回不去了。 “你想家了?” “有时候。” 如果那个时候静心师姐没路过那个小村庄,她大概会象任何一个平凡的姑娘一样长大,学绣花,帮着做家里的活计,然后到了年纪,被嫁出去。 可是师姐发现了她,把她带走了。 她再也没见过娘和姐姐,她想念她们。她们对她很好,姐姐把难得吃到的麦芽和甘薯熬的糖给她留着,悄悄的藏起来,一天给她吃一点儿。娘对她也很好,她在她身边儿看她做针线的时候,娘用红线替她编了个小葫芦系在头上。 拾儿握了一下她的手:“有机会,我带你回去看一看。” “我就是想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姐姐可能已经嫁人了,父母亲不知道怎么样了。当时师姐留下了一笔钱,他们的日子应该会过得比以前宽裕一些” 拾儿静静的听着,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有时也会想起母亲。我只见过她的画像。” 秋秋愣了下。 好吧,要说苦命,这有个比她还苦的孩子。小小年纪也没了爹妈,自己还有一身治不好的怪病,每次发作都死去活来的。 灵鹤沿着一条大河顺流而上,河面宽阔,白浪翻卷着拍打着堤岸。 秋秋以前就没想起来问:“你的旧疾,是怎么回事儿啊?” “我母亲当时受了重伤,所以我一出世就发了那种病。” 秋秋揪着他衣襟的手变紧了。 “从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活不长久,直到遇见你,那时候我才偶尔会想将来这两个字。我才觉得我也会有将来,而那个将来里头,必然是有你的。” 他的声音混在风声,秋秋却听得清清楚楚的。 谁说他不会说话?这话说得秋秋心里难受的要命,可是同时又觉得欣慰——有股酸酸的,甜甜的气息在胸口膨胀。 “我会想,今天我要做什么,明天又要做什么。离中秋还有大半年,你说到时候咱们做月饼…我也很期待,因为我想和你一起。” 秋秋重新伸出手揽住了拾儿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肩膀处。 灵鹤悠然的掠过河面,翅尖撩起的水珠溅起来,秋秋觉得那细碎的凉意也溅到了她的眼睛里。 秋秋眯起眼。 好吧,她觉得自己是够迟钝的。 到了现在,她终于有了一点,自己仿佛在谈恋爱的感觉了。 88 杀猪 灵禽飞了大半天,秋秋实在忍不住要问:“这试炼洞不是九峰的地界儿?怎么这么远还不到?” 要知道灵禽飞的可不慢,就算赶不上波音,赶上高铁应该是没问题吧?他们一早出发,现在天都过午了。秋秋本来以为试炼洞嘛,肯定就是后山一个洞,走几步就到了,现在一看她想的真是太天真。 “是在九峰。”拾儿答得言简义赅。 秋秋慢一拍才明白——合着他的意思是,试炼洞是在九峰的地界,但是他们现在还没到,说明这飞了半天还没出九峰山的边界呢! 好大… 秋秋不用太好的算术,也知道他们这一上午就算没走出一千里,八百里总有了。 修真太不科学了!这样随意圈地的土豪作派太拉仇恨了。 上辈子她为了能攒下首付累死累活是为什么啊?不,不说上辈子,就说这辈子,她还在家里的时候,一家七八口人挤在那么窄的泥墙草屋里头… 好吧,人比人气死人。 “累了?” “灵鹤得也喝水吧?” 拾儿应了一声,遥遥朝林素比了个手势。 一众人开始向下落。零零散散的降落在河滩上。 拾儿放了灵鹤去河边喝水,秋秋也过去蹲下了洗洗手,把被吹乱的头发拢了拢。拾儿坐在一旁的树下,安静的注视着她。 “你渴吗?” 秋秋擦净手,坐在他身旁,从乾坤袋里取出煮好的茶。倒在茶盏里递给他。 拾儿接了过去。 秋秋给自己也倒了一盏。 林素笑着过来:“闻着好香,这是什么茶?” “用宁神草、茶叶、还有一种香草一块儿熬的,”秋秋给他倒了一盏:“尝尝。” 管卫也走了过来,没吭声。 可是秋秋也不好厚此薄彼。也给他倒了一盏。 于是现在变成了四个人排排坐一起喝茶。 纯玉和另一个秋秋不认得的姑娘笑嘻嘻的走了过来,用细草叶子简单的编在一起当做草筐,筐里装着好几种野果,秋秋只能认出一种来。 纯玉说:“静秋姑娘。这个请你尝尝。我们九峰这儿和中原不太一样,可能这些花草野果也都不同。” 秋秋伸手抓了两个,笑着说:“多谢。” 林素也伸过手拿了一个,把果蒂抠开,吸了一口汁水:“这个净是水,可不能掰,一掰淌得一手一身都是。” 幸好有个懂行的指点,要不然秋秋觉得自己淌一手汁儿可不太体面。 人家给她水果吃未必就是想看着她淌一手的的汁儿,秋秋觉得自己可不能时时把别人往坏处想。 再说。即使她们是有意的。这种小恶作剧也比秀茹和合柳那种恶意来得强。 等她们走远了。林素才压低声音说:“她俩跟秀茹挺要好,打小一块儿长大的。秀茹给关起来了,她们心里肯定有点儿小小的别扭。不过你放心。她俩可不是那种任性胡来的人。” 所以她们的别扭只是体现在这小小的果子上吗? 秋秋对她们这样的举动并不反感,换了秋秋。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因为一个外来者遭了殃,虽然是她咎由自取吧,可是这心里头肯定觉得不舒服。 这正说明了她们重情义。倘若她们飞快的把秀茹忘个精光,当她毫不存在,然后一门心思和跟秋秋热络起来,这样的功利倒让人更不放心了。 抛开那些不说,果子是挺好吃的,熟得恰到好处,轻轻抠破,乳白的汁液就涌了出来,看起来象椰子汁一样,味道甜如蜜酪。 他们在天快黑的时候才到了试炼洞。 这是一片陡峭的岸壁,并没有上山的路,光溜溜的石壁只怕猿猴也无法攀爬。灵禽们纷纷落在石壁上突出的小石台上,许多年来想必有许多人曾经踏足这里,石头的棱角都磨没了,显得非常光滑。 绿藤长长的垂下来,遮住了洞门。 开启洞门的阵法需要九个人一起发动,管卫就是九个人里的一个,林素却没有上去,和秋秋站得很近,轻声说:“阵眼必须峰主亲自出手,旁人是不能开启的。” 秋秋低声问他:“上一次开启这洞门是什么时候?” “有整整五十年了。”林素有些感慨:“那时候还是前任峰主带领人来的,我那时候修为不够,只是听说了,却没能够来。” 这么说来,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头一次来,秋秋觉得心里踏实了些。大家都是菜鸟,相同。 洞门缓缓开启,往里头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拾儿拉着秋秋的手走在前头,夕阳已经落山,四周的光线一下子昏暗起来,脚下也有些看不清。秋秋深一脚浅一脚的,手只顾拨开垂落的绿藤。 洞里的空气潮湿,远处传来滴水的声音。 “慢些。” 拾儿嗯了一声,果然慢了下来。 秋秋缓了口气,再走了不远,前方亮了起来,秋秋抬起头向四周看。 他们穿过了长长的在山石中开凿出来的甬道,眼前是延绵的山野,根本就没有道路。 “我们”秋秋转过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身后同样是一片苍莽的原野,一个人也没有,刚才他们出来的石洞也已经不见了。 “其他人呢?”秋秋有此忐忑,紧紧抓着拾儿的手。 “进来之后,会随机出现在不同的地方。”拾儿说:“有时候运气好,两拨人在试炼时还能遇上。有时候从进来直到出去,一个人都遇不到。” “那现在就我们两个了?”秋秋难免紧张:“试炼什么时候结束?到时候咱们怎么出去?” “这里的时间流逝与外面是不一样的,想出去的话。随时都可以。”拾儿把手里的一个令牌给秋秋看:“折断令牌就可以出去了。” 原来是这样,秋秋放下心事。 这么一来倒是挺好,如果有人在试炼中遇到什么危险,只要不是立刻致命。都可以凭这个办法脱身。比去外头历练那是强多了,起码没有性命之忧。 火儿探头探脑的往外看,这儿没有外人,它现在露头也无妨了。 秋秋摸摸它头上小小的两只龙角。说是角,现在一点看不出角的样子,就象两粒小豆豆,还一边大一边小,不太对称。 它沿着秋秋的手臂一直爬到秋秋的肩膀上,喉咙里呜呜的叫,看起来跃跃欲试,兴奋难耐。 “走吧。” 秋秋跟在他身后,好奇的问:“试炼洞里都有什么?我在修缘山的时候。听师兄师姐们说起。修缘山的试炼法阵里什么都有。毒花毒草有,猛兽虫豕也有,甚至还有狂风、天雷、火海这些奇异的环境。” “试炼洞分为许多层。我们现在应该是第一层,没有太多危险。” 火儿忽然从秋秋的肩膀上跃下。钻进了草丛里头。 灵宠是不会走丢的,秋秋倒是不担心它会丢,就是怕它遇到什么危险。 她朝长草里唤了两声,没有回应。 “不用担心,它不会跑远,会跟着我们的。” 拾儿果然没有说错,他们没走多远,火儿就从路旁又钻了出来,身上沾了些干草和枯叶。秋秋看它不象受了伤的样子,反而如鱼得水似的自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秋秋摸出荧石照亮。 这一路走来他们除了两只野猪,一条毒蛇,什么也没遇上。 当然,这试炼洞里的野猪和外头的野猪不一样。尼玛这猪长了多少年?皮只怕比犀牛比还厚,剑削上去居然只留下了一条白印儿。这一剑没伤着野猪,却把它给激动了。一头撞过去,需要两人合抱的树喀喇一声也给撞断了。 拾儿站在一旁完全没有要出手的意思,只是指点秋秋注意步法与身法配合,注意寻找野猪的弱点。 秋秋最后一剑捅进了野猪的嘴里,总算把它给解决了。 好吧——她自打学了剑法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学以致用,对象是一头野猪…说起来是够丢人的。 什么步法,力道,口诀,一着急全想不起来了,再说了,她的劲力小,野猪的皮厚血高,对于小姑娘来说实在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拾儿摇摇头走过来,拿帕子替她擦脸上的汗:“你不必慌,一慌,平时练熟的剑招居然都使不出来了。” “这真不能怪我啊”秋秋苦着脸:“我一直都是自己跟自己练,连练功的木桩都没砍过几回,更没人陪我喂过招动过手,等于一直是纸上谈兵,这野猪也不是一般的猪!它嗷嗷一叫,震得我脑袋直发懵,剑都握不稳了。” 这样的猪还能叫猪吗?根本就快成猪妖了好吗?不但有物理攻击居然还有声波精神攻击,太逆天了! 火儿刚才不知道流窜到哪儿去了,野猪一倒地,它分分秒露了头,扑上去逮着猪腿就是一通撕咬,那仿佛饿了三天三夜的狠劲儿看得秋秋都直哆嗦。 “受伤没有?” 秋秋摇头:“没有。” 就是可能刚才消耗过大,现在手脚都没力气,象是虚脱了一样。 拾儿扶着她坐了下来,给她服了一粒补益丹,秋秋咽下药丸调息打坐,拾儿坐于她面前,双手与她手掌相抵,缓缓助她行功。 秋秋吐了口气,慢慢睁开眼,笑着说:“好啦,多谢——咦?” 刚才她杀的那猪呢?明明就堆在那儿好大的一堆,怎么不见了? 89 恐慌 那么多的猪肉…都哪儿去了? 秋秋的视线往下移,应该是死猪的那个位置上,现在懒洋洋的盘着一条小龙。 看到秋秋看它,火儿懒洋洋的抬了下头,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秋秋的眼瞪大了。 “它”秋秋指指火儿,又比划了一下应该有数吨重的野猪的体积。 拾儿显然也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肯定了秋秋的猜测:“是它吃的。” 可是… 秋秋伸出手,小龙挪了过来爬到她的手上。 秋秋摸摸它的肚子——这些肉真的被它吃下去?可它的肚子怎么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儿都不鼓? 它把肉都吃哪儿去了?秋秋好奇死了。 “它可真能吃,”秋秋突然生出担忧:“会不会撑坏了肚子?要是出什么问题的话” “不会,它要长大,需求也大。” 话虽这样说,可是秋秋还是不放心,再上路时一直留意看小龙的动静。第二只野猪没第一只个儿大,秋秋这次比较轻松就把它拿下了。 这一个人练剑,可能练个一百年也没什么进步。但是实际动起手来,秋秋觉得自己进步颇大,最起码这次没有手忙脚乱看见野猪扑过来就下意识的想闭眼,更没有不管不顾劈柴剁菜一样乱砍一气。 这也许就是…嗯,秋秋现在明白网游里头为什么有那种打怪积攒经验值升级的模式了,这打怪确实是增加经验值的。她觉得自己的反应速度,招式熟练度。还有出招的心得体会都在飞速增长。 这头野猪同样在很短的时间里被啃了个精光,小龙这吃法太逆天,连皮带骨,一点儿渣都没剩下。看得秋秋矫舌不下。不过在小龙又吃了今天第二餐,兴高采烈要往秋秋身上爬的时候,秋秋赶紧学拾儿一样揪住了它尾巴。 “你等等,刚才你还在那只死猪身上爬上爬下的。没洗澡之前你不许蹭我。更不许舔我!”秋秋可以接受它得暴食症,可不能接受它的卫生习惯这么差。 火儿委委曲曲的看着秋秋,发现她意志坚定不可动摇之后,只能放弃了求抱抱求爱抚的打算,回到如意环里去休息了。 晚上他们在树上过夜,秋秋做了一夜的恶梦。一时梦见小龙变成了大龙,可是那模样怎么看怎么象下午被秋秋砍掉了脑袋的毒蛇。然后它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朝秋秋扑过来。 秋秋霍然坐起,给吓醒了。 天还没有亮,头顶全是象碎钻一样的星星。拾儿就盘膝坐在她的身旁。秋秋转过头。她记得自己在入睡时和衣而卧,枕的是随身带的一枚小枕头。可是她刚才惊醒之前…好象枕的是,拾儿的大腿? 好吧。秋秋摸摸脖子,温度和触感还残留在肌肤上。 从高度、柔软度、气味儿…这些综合因素来说。拾儿的腿比她的枕头稍硬了一些,肯定不如她的枕头舒服。 可是秋秋现在又有那种诡异的感觉了,既羞涩,又象偷吃了糖一样心里窃喜,好复杂。 拾儿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怎么了?” 秋秋回过神,有点发囧的说:“我做了个梦,梦见火儿变大了,可是长得象下午杀掉的那条毒蛇” 拾儿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背。 她是太紧张了。 按着她的修为和资历,来这儿对她有些勉强。对她来说,压力是太大了。 可是他们的时间不多了。魔物的踪迹再一次出现,拾儿本能的感觉到这天地间灵气渐渐紊乱。这迹象最早是从中原开始的,九峰现在还没有受影响,可是安乐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所以他急着带她远离中原,他会用自己的双手牢牢保护她,可是他也希望她有自保之力。在未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到那时,如果有一天他不在她身边,无法再保护她,他也只愿她能好好的活下去。 “还早,你再睡会儿,明天要走很远的路。” 秋秋抓了下头发,点点头。 这次她是意识清醒的,主动枕在他的腿上了。 虽然天还没亮,可秋秋却睡不着了。 四周一片静寂,好象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一样。拾儿的手很自然的搭在她的肩膀上,宽宽的袖摆被风吹得微微摆动,一下一下,蹭得秋秋的脸微微的痒。 秋秋忍了又忍,干脆一把扯着他的袖子用力攥住。 好了,这下清静了。 “嗳,白天我那么卖力的打野猪,你就在旁边看着啊?” “你需要历练。” 这个秋秋当然明白。 “那你看我的剑法,到底怎么样呢?” “根基还算扎实,可是没有经过细心梳理,临敌经验更是欠缺。” 就知道他不会说好听的。 “我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啊?就学了那么两天,师父师姐就出了事儿。去了修缘山之后也没人教我,我就在知行台看师兄师姐们练,一边在心里揣摩,肯定有练的不对的地方。” “慢慢会好的。你今天领会到的东西就不少,出剑一次比一次稳当。沉住气,不用慌。” 秋秋自己也有所感觉,那种体会自己不经历,别人是教不了的。 一开始的时候秋秋简直都快忘了自己手里拿着的是剑了,她也忘了剑是用来刺的,不是用来劈,用来砍的,她甚至有野猪扑过来的时候一通乱挥,剑刃抽在野猪身上啪啪作响。 但是最后当剑刺进野猪的要害时,那种感觉,那个声音…让秋秋觉得毛骨悚然,黏腻的暗红的血喷涌出来,她退得很快,血没溅到她身上。可是秋秋一直觉得身上、手上都沾了洗不去搓不掉的血腥。 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手里拿了剑,就早晚有一天会沾染血腥。 杀戳比她想象中要容易。 有一就有二,想到以后的每一天,秋秋觉得莫名的恐慌。 她会不会越来越习惯这种感觉,最后神经变得麻木,动作却变得纯熟。 “在想什么?” 拾儿的声音突然在耳边想起,秋秋想也不想就说:“我怕我有一天会变成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拾儿象是被噎了一下,没有马上出声。秋秋看得清楚,在星光下他眼里那种神情—— 翻译一下,拾儿那种目光可以概括为三个字:就凭你? 90 迷路 秋秋觉得本来她的情绪就象越吹越满的气球,膨胀的各种负面情绪眼看就要达到临界临,下一刻也许会“嘭”的一声爆掉了。 可是拾儿这种无言的注视就象一根细细的银针,百发百中,嗖一声掷过来,那个负面大气球就啵的一声破掉了,积聚了半天的情绪想法简单瞬间就漏气一样漏了个精光。 好吧,被小看了…可是心里一点儿也不恼。 “你这是小看我?” 拾儿默默注视着她。 就是小看你了,怎么着? 秋秋很有威胁性的向他晃晃了拳头:“我告诉你,好多人都夸我资质出众,将来有一天我的成就肯定会超过你的。” 拾儿伸出手掌和她的小拳头相抵,然后把她的拳头包握住在了掌中,淡淡的说:“睡吧。” 这么激动的时候让人睡觉… 秋秋有些气愤的在他腿上蹭了几下,恨恨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这样就不用看见那张妥妥的拉仇恨的脸了。 可是这回她却很快的睡着了。梦里头她拿着一把宝剑,一阵乱砍把对手砍翻在脚下,仔细一看,那个被砍翻的大声求饶的不是拾儿还是谁?秋秋得意的一脚踏在他胸口,手举宝剑,仰天长笑。 “哈哈哈” 在打坐的拾儿睁开眼,看着在睡梦中笑得一脸志得意满的秋秋,嘴角也微微的弯起来。 第二天他们仍旧在前进,在打怪的间隙里秋秋虚心求教,跟拾儿学会了如何用日影测时、定向。还同时学会了怎么找水源,哪种野果可以吃,哪种蛇是剧毒的… 秋秋心得体会如下:一,阴天没太阳怎么测时间呢?二。为什么能吃的野果味道都这么差呢?三,我们这是来进行修仙试炼不是野外生存培训考察吧? 可能是和拾儿在一起,秋秋笃定自己不会遇到什么真正的生命危险,到时候拾儿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肯定会救她的。 人就是这样,一有了靠山就有点儿紧张不起来,秋秋觉得这试炼之旅实在是太简单的时候,真正的考验来了。 秋秋发誓她真没乱跑,周围大环境一片安详,鸟语花香…呃,好吧,不说废话。情况是这样的,她刚杀了一头灰色的豹子。这豹子太不科学了。跟昨天的野猪绝不是一个水准。它不象野猪那样带声波晕眩攻击,可是它身上就象一个肉眼看不到的反弹力场,秋秋一剑朝它砍过去的时候。突然象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直接给弹飞出去了。 太不科学了好吗?是九峰这里的动物都长得这么不符合常理。还是只有试炼洞里的生物才如此逆天? 好不容易磨死豹子,秋秋累得都快喘不上气了,重温了上辈子当学生冬季被迫报名马拉松长跑时的痛不欲生… “注意调息。”拾儿淡定的甩给她一句评语。 是啊,她昨天剑招步法什么的都快忘光一通摸爬滚打,今天倒是勉强还记得几分怎么走位怎么出剑…可是她又忘了在打怪的时候调运内息了… 好吧,熟练度有待提高。 脸上手上都弄脏了些,秋秋指了指身旁山坡下的小溪:“我去洗个脸。” 至于火儿…这货正忙着吃,豹,子。 好吧,有它在至少很环保,能连皮带骨吃个精光,最后地下连一根豹子的毫毛都剩不下。 溪水很清澈,也很浅,哗哗流淌冲刷过那些五彩光滑的鹅卵石。 秋秋撩起水,先洗净了手,又捧水洗脸。 拾儿转头看了一眼火儿,这头豹子活的年头比昨天的野猪还要久,蕴藏在它血液,筋肉,骨胳间的能量也更多,火儿的吃相并没有那么血肉横飞,令人生怖。 他又转过头看向溪边,忽然间拾儿站起身来,淡漠的面容头一次出现了异色。 溪边空无一人,刚才还和他说笑,蹲在那儿洗手的秋秋不见了! 要说发生了什么事,秋秋自己也说不清。 她手里捧着水呼噜到脸上,眼睛当然在这时候也闭了起来。这是理所当然的嘛,谁洗脸的时候是睁眼的? 可是等她洗了一把放下手,秋秋愣了。 小溪呢? 水呢? 不不,重点是,她现在在哪儿? 是的,秋秋姑娘在洗脸那一闭一睁眼的短短一刻后发现她丢了。 刚才她明明站在山坡下的小溪旁,拾儿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坡上坐着,火儿在大嚼豹子肉,她甚至还听到了它嚼的起劲儿时吧唧嘴的声音。 可是这一切全在一瞬间消失了,山坡没了,小溪没了!重点是,拾儿和火儿也没了! 如果周围环境依旧只少了人,秋秋当然可以判断出是他们丢了。 但现在连环境带人一起变了,秋秋于是推断——是她自己丢了。 这是什么地方? 怎么洗个脸也能再穿越一回?这不科学! 秋秋定下心,从周围的灵气、感觉来判断,她应该还是在试炼洞里。 有可能她洗脸的时候触到了什么机关,或是试炼洞看她不顺眼,把她给随机弄到了地图的另一个地方,也许是洞的另一层,总之是和拾儿分开了。 想明白了这些,秋秋就不太惊慌了。她先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腰里的佩剑,袖子里的乾坤袋,很好,武器和后勤储备都在。 再摸摸脖子,如意环也在。 拾儿说过如意环是九峰代代相传的镇山之宝,她凭这个就可以从试炼洞里脱身。 心再放下一些。 不过秋秋决定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用这个。 难得的机会,能趁现在提高自己的剑法阅历。 再说。秋秋觉得她和拾儿应该隔的不算远,她想,也许她该站在原处等着,或许下一刻拾儿就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如果她走开了。拾儿如果也莫名的出现在这里,可能会找不到她,那么他们可很难再碰上面了。 她在原地待着,等待。还将一根树枝插在地上。用拾儿教她的方式判断时间。 树枝的影子一点一点的移动,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秋秋渐渐明白过来了,她被传送大概是随机触发的事情,可一不可再,拾儿没有办法用同样的方式来到这里,来到她身边。 她不能一直待在这儿。 秋秋用剑在石头上划了个记号,如果拾儿能看到,会知道她曾经到过这里。然后她还划了一个箭头。指向她前进的方向。这样拾儿也会知道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做完了这些。秋秋开始向前走。 虽然四周的环境看起来没怎么变。秋秋却比刚才警惕多了。 现在可没有拾儿看着、护着她了,她必须得自己时时小心。 她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试探着前行。 一直到天黑。她并没有遇到什么猛兽。秋秋象昨天夜里一样,选择在树上休息。 她不敢睡。谁知道半夜里会不会爬出条毒蛇来呢?用几张符纸布了个简单的阵法,秋秋盘膝坐在那儿打坐。 她应该早就习惯一个人了。 师父下落不明,拾儿也没来接她的时候,她一直是一个人,待在修缘山空荡荡的屋子里,山风很大,象是会把屋顶掀翻,她常常有一种世上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置身在茫茫的荒野之中的感觉。 可是现在秋秋觉得,这种孤独的感觉是永远都不会习惯的。她觉得身边空落落的,心里也是一样,被挖走了一大块,怎么都填不上,那空洞还会漏风。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秋秋闭起眼睛微微睁开,虽然四下里一片昏暗,尤其是树木枝叶茂密处,简直是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可是秋秋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轻微的,夹杂在风里,几乎根本听不见的“咝咝”的声音。 她握起了长剑。 就在她盘坐的树杈跟前,一截“树干”忽然间动了一下。 这条蛇大概有成人的手臂粗细,秋秋想,它肯定早就缠在那儿了,谁让自己运气不好,哪儿不挑偏偏挑了这棵树。 蛇身缓缓的游动,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在它的身上,暗色的鳞片微微闪光。 蛇是很有耐心的,它会先观察,然后在时机最恰当时候发动攻击。 秋秋可不会给它好整以暇以逸待劳的机会,她两手一错,剑锋从袖底直透出去,在暗夜中划出一道雪亮的银光。 那条蛇被激怒了,它身体陡然向后一缩,蛇头直立了起来。 它的眼睛在夜里微微发光,是一种让人觉得诡异的萤绿色,微弱而闪烁象鳞火的颜色,吞吐舌信的那种黏腻滑溜的声音更让人脊背发麻。 秋秋蹲在那儿,弓着腰,这也是一个蓄势待发的姿势。 这条蛇比她昨天遇到的那条可难缠多了,她的剑锋没能刺伤它,这畜生的反应太机敏了,在危机爆发前那么短短一刹那它觉察到了,并且及时缩身成功躲避。 很好,它的偷袭没成功,秋秋的出手也没成功。 现在他们彼此都不再轻视对方。 比半夜突然遇到一条蛇更糟糕的是什么? 答,这蛇不是单身汉,它还拖家带口。 秋秋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她听到了更多的,无足爬行动物移动时那种特有的声音。 如果这时候问秋秋她的心情或感想。秋秋只想说一句:我讨厌蛇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