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被叼回窝后》作者:云山有意 文案 【本文主攻,师尊攻,师尊是攻!!!(震声)】 明渊仙尊与天地同生,剑眉星目,仙姿卓绝。 他以一柄神剑镇天下,最终以身祭山河,神魂陨灭。 而明渊座下唯一的宝贝徒弟当场入了魔。 百年后,已经成了魔尊的徒弟领魔族众人打上正道老家,面对义愤填膺的正道弟子,他伸手一点,点中了人群中一个与明渊仙尊有七八分相似的漂亮废物。 魔尊玩味又轻慢地道:“把他送给本座,本座就答应退兵。” 重生到漂亮废物身上的明渊本人:“?逆徒有点过分了啊。” * 世人皆知魔尊有个白月光师尊,魔尊爱而不得,思念若狂,最后找了一个与白月光长相有七八分相像的替身。 据说替身到了魔界后吃不好穿不好,动辄还要被罚长跪不起好好反省。 而替身本人看着自己住的极尽奢华的宫殿,以及自己一不小心磕了一下桌角后,宫殿里所有被包上层层软垫的尖锐棱角,陷入了沉思。 据说替身被要求一言一行都要模仿到位,不可失清冷优雅仙尊之资,否则便是地牢反省,魔鞭伺候。 而替身想到刚刚因徒弟亲手做的饭菜太过好吃而不小心多炫了几碗后,魔尊心情愉悦的样子,陷入了沉默。 据说替身因触怒魔尊,被关在冷宫反省了三天。 而冷宫内,明渊任由小徒弟往他怀里钻,轻笑道:“还要再反省多几天吗?” 扶饮仰头讨了个吻,随后心满意足道:“要。” ◇前期病美人但能打的大佬师尊攻x想方设法和师尊贴贴的黏人修勾受 ◆双向暗恋,互宠,主攻 HE 铁血1v1 【攻受控度深的不建议食用】 ◆开局是攻魂飞魄散后不带记忆重生,25章被徒弟认出,文案金屋藏师尊的剧情在攻完全回到巅峰后。 ◆一些徒弟把重生后的小号师尊叼回窝里牢牢护着,并想方设法贴贴蹭蹭的文学 ◆修真体系: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大乘,化神,飞升 *有副cp,内容不多 *自割腿肉,不接受写作指导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重生 系统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衔(明渊),扶饮 一句话简介:小心翼翼地蹭了仙尊一下 立意:坚持总会带来收获 作品荣誉 明渊仙尊以一柄神剑祭天下,最终神魂陨灭,唯一的宝贝徒弟扶饮当场入了魔。千百年后,明渊意外重生,神魂破碎不堪的他只记得自己名为江衔,前尘皆忘却。不久,江衔和已然成为魔尊的小徒弟扶饮相遇,并一同前往寻找明渊的神魂碎片。机缘巧合之下,逐渐找回记忆的江衔被扶饮认出,并被小徒弟想方设法地叼回了窝,开心地贴贴蹭蹭。 本文以江衔重生后的视角切入,从故人相见不相识,到恢复记忆后相知相认,再到两人联手解决煞气,自然而然地互通心意,过程酸甜交织,情节流畅节奏自然,行文温暖有趣,其间埋伏诸多梗与笑料,轻松一笑又暖人心间,以轻松诙谐的方式表达着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的主题,是一篇值得阅读的佳作。 第1章 回魂重生 江衔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在极黑极静的虚无黑暗之中沉浮了许久。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只知道当自己拥有断续而模糊的意识之时,周围的声音便如潮水般涌来。 街上热闹的叫卖声,碗筷碰撞的叮当声,旁人交流大笑的吵闹声,都像是忽然苏醒了,一股脑钻进了江衔的耳朵里。 无光无声的黑暗被骤然入耳的声音和光亮打破,江衔听见了略显沉闷的交谈声,似乎是因为隔着一扇门。 “他还没醒啊?” “没醒,睡了得有七八天了吧。” “他之前不是一直安安分分的么,怎么就好端端地跑不见了,不会又被什么孤魂野鬼夺舍了吧?” “不好说,反正那位正在赶过来,应该也快到了,我们把人安全交到那位手里,任务也就算了完成了。” 江衔头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模糊地心想:“怎么大早上来吵人清梦啊,不道德。” 声音钻进耳里时挑起一阵撕裂般的头疼,疼到后面甚至有些反胃,但江衔此时没什么力气开口说话,只好闭着眼把自己往被窝深处缩了缩。 他本能地想缩回那种无光无声的极深黑暗之中,那样起码不用被吵得头疼不已,但现实却似乎背道而驰。 不仅如此,还有一道声音凭空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醒了吗醒了吗!你还好吗?!” 江衔:“……” 他在脑海中有气无力地回答:“还行。你是……系统?” 他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只隐约记得自己在现世出了车祸,应当活不了了才对。 如今他还能醒着拥有意识跟人对话,要么在地府要么是穿越了。 他听这声音,总觉得不像是地府来勾魂的。 系统啊了一声,随后道:“……对对,没错,我是你的系统。” 才醒了一会,江衔便有些倦了,半晌才应了一声,意识渐渐昏沉下去。 系统却像是知道他想干什么似的,迅速说道:“你听我说,先别睡,千万不能睡!摸一下你的手心,先把你手里的那个耳坠扣上,扣完随便你睡,快点快点!” “……”江衔没什么力气,被这活泼过头的系统一下就震清醒了,隔了好一会才慢吞吞说道:“怎么你也跟他们一样吵。” 系统:“……” “不要睡……”系统的声音轻了下来,甚至还染上了一点不明显的哭腔,“求你了,就这一会,可以吗?” 江衔顿了顿。 他捏了捏掌心,摸到了手中触感光滑,带有棱角的长条形耳坠。 像水晶。 江衔莫名心道。 江衔摸索着拨开了扣夹,一边把耳坠扣在一边说道:“可以,但你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 扣耳坠的动作江衔像是做了很多遍一样熟练,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闭着眼睛就能把一颗不知样式的陌生耳坠扣上。 耳坠扣上的那一瞬间,江衔只觉身体忽然沉重不少,肢体的存在感鲜明了起来。 像是飘忽不定的魂灵落了地,终于在新的身躯里稳稳安了家,连醒来时伴随的头痛都似乎减轻了一些。 系统见他带上了,大大送了一口气,说道:“什么事?你说吧,我能行的。” 江衔说道:“帮我屏蔽一下听觉。” 系统:“……?”屏蔽什么? 系统眼泪汪汪:“我……我不会啊,我可能没有开通这个业务。” “……”江衔道,“行吧。” 系统咬着手绢嘤嘤嘤。 别人穿越带的系统上天遁地无所不能,说一句挂都不过分。 他的系统可能只是个小哭包。 天可怜见,江衔只是想睡个好觉。 不知何时,外头交谈的人噤了声,接头嘈杂的热闹声也消失不见,整个房间里静得针落地可闻。 江衔起初还以为是系统临时开通了新业务,但不久后他听见了轻微的木门吱呀声。 有人开门进来了。 江衔只得在昏昏沉沉的意识中暗暗祈祷着只要进来的人不要发出声音,其他都随便。 江衔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生死如今对他而言已经不是什么大事。 如今有个陌生人忽然进来,江衔本就打不起精神来防,干脆开摆。 随便吧,爱谁谁。 他现在只想睡个好觉。 凭江衔现在的状态,要是进来之人当真有歹心,自己也拦不住。 然而方才开门进来之人连脚步都几近无声,层层衣摆在走动之间发出细微的声响,却并不刺耳。 那人最终站定在了榻前。 停了半晌,一只手轻轻捏着江衔的下巴,推了一颗圆润的丹药进去。 那颗丹药入口即化,冰凉的液体带着微微的草药甘甜流入喉咙,江衔喉咙动了动,下意识咽了下去。 来人放开了江衔,转而将他不自觉按在太阳穴上的手勾了下来,压进了薄被里,随后自己替代上去,轻轻揉按着江衔的太阳穴周围,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丹药见了药效,江衔只觉得因为头疼而混沌的意识都清醒了不少,挥之不去的凉意镇在识海里,加之那人堪称熟练的手法和力道,头疼减缓了不少。 江衔被压抑的困意几乎是瞬间就漫了上来。 但不知为何,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仿佛曾经也上演过无数遍,以至于江衔并不觉得突兀,反而莫名放松了下来。 江衔蓦然有种睁眼的冲动。 这股冲动来的毫无头绪,江衔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忽然很想看上一眼。 然而他本来便是强打着精神撑了许久,扰人不休的头疼又被压了下去,困意细细密密地漫上每一根神经末梢,根本无可抵挡。 江衔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抬手拽住了什么。 * 方才在江衔门外交谈的两人出身于青阳宗,此行奉命下山寻找走失的一位青阳宗弟子。 说是弟子,其实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 青阳宗全宗上下都知道,这个小弟子不过是一具没有魂魄的空壳罢了。 只不过因为容貌同千百年前陨落的明渊仙尊有七八分相像,又不知缘由地就出现在了青阳宗门口,宗门念在明渊的旧情上,这才将这他收入宗门照拂着。 因他出现在青阳宗门口时,颈间挂着一块木牌,上书单字“木”,因而青阳宗的人都叫他阿木。 阿木只能听懂简单的指令,能够对外界做出的反应不过是点头摇头之类的简单动作。 因着那张与明渊仙尊极其相似的面容,阿木即使遭受过许多不知缘由的恶意,但总归被青阳宗的长老们护佑着安稳长大了。 此时,江衔门外的两个青阳宗弟子站在门外,偷偷扒着门缝往里看。 他俩方才因为没注意说话的音量,被魔尊警告般瞥了一眼,到现在愣是大气都没敢出。 一檀和一乐顺着门缝往里看,就看见华衣青年立在榻边,低头看着被攥住的手微微出神。 一乐登时转过头来,惊恐地用传音道:“卧槽,阿木这是?他竟然会……伸手??还抓人?!” 一乐毕竟还是他师弟,年纪不大,咋咋呼呼的没点样子。 相比之下,作为师兄的一檀便沉稳许多,他道:“不要总是大惊小怪。你入门的时间比较晚,不知道阿木师弟对谁都没有反应,独独除了扶……除了魔尊。” 当初青阳宗来了个面容同明渊仙尊极其相似的人,这事自然很快就传到了魔尊耳朵里。 当夜,魔尊扶饮从千里之外的烈焰谷远赴而来,见到了同他陨落的师尊有八分相像的阿木。 所有人都以为扶饮会做出些什么反应。 会哭?会笑?会作癫狂般的悲还是喜? 这个明渊座下唯一的宝贝徒弟,当初在极影裂缝之地里亲眼目睹了明渊仙尊的陨落,在明渊的魂魄完全消散的那一刻,当着所有世家的面生生入了魔。 天地众生,万物皆有灵。 若神魂俱在,即使此生走到了尽头,也能到奈何桥上走一遭,前尘往事身后抛。 轮回六道,总有容身之处。世间万千,总有安身一隅。 然而明渊却是连魂魄都被煞气撕成了万千碎片,魂飞魄散都不足以形容当时的场景。 没有人会认为一个魂飞魄散的人还有挽救的可能。 此间种种,再寻不得那人一分一毫的痕迹。 可扶饮却偏偏固执得可笑,想要把魂飞魄散的人找回来。 可此间绵延偌大几万里,广袤大地,延绵山脉,葳蕤丛林,奔腾河流,凛冽冰川,明渊的魂魄碎成那样,他上哪找去? 谁听了不道一声痴人说梦。 疯成这样,如今见到了与明渊如此相似的、没有魂灵的空壳,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怕是都不足为奇。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扶饮会做些什么的时候,扶饮却只是就这么站着,同双目空茫的少年对视着。 沉默良久,扶饮低头给阿木塞了一块护身的令牌,随后转身便走。 只字未言。 青阳宗众人都呆住了。 然而下一刻,他们就看见向来对谁都没有反应的阿木,在扶饮转身的那一刻忽然伸手拉住了他。 与此同时,扶饮被拽住的手背上落了一滴滚烫的泪。 那滴眼泪烫得扶饮呼吸一滞。 然而扶饮转身的时候,看见的却仍然是阿木脸上带着的,不谙世事、天真懵懂的神情。 如果不看阿木仍然泛着微红的眼角,就连扶饮都不相信方才伸手拽人和落泪的动作是阿木做的。 扶饮闭了闭眼,半晌后用低哑得近乎无声的嗓音道:“……师尊。” 没有人回应。 也不会再有人回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阅读须知】 1)本文主攻,师尊攻x徒弟受,HE,1v1,注意不要站错cp哦~ 2)文案轻松风,目录摆烂风,正文酸甜风。 3)属性大约是:前期病美人但能打的大佬师尊攻x想方设法和师尊贴贴的黏人修勾徒弟受 【预收】《龙傲天他答应了!!》求收藏w 宁沉是一名打架爱好者,并且崇尚用物理方式超度一切他看不惯的人。 后来他被仇家追杀,死后穿成了一本复仇文里下场凄惨的恶毒反派。 大反派是三界魔主,原文中大反派疯狂与男主作对,抢他资源仙器,夺他灵兽坐骑,甚至还染指男主的后宫,最后被男主疯狂报复,一剑穿心。 宁沉发现自己穿越到了修仙世界,还被要求按原文走完剧情后,他沉吟片刻,第一时间抓起佩剑,千里迢迢找到正在修炼的男主,痛痛快快跟他干了一架。 #都是修仙者了,打个架不过分吧# * 宁沉兢兢业业扮演恶毒反派。 男主去秘境历练,宁沉就提前埋伏,最后跟男主打了个昏天地暗,秘境都差点散架。 男主想要猎杀妖兽,宁沉就提前把他看上的妖兽弄死,然后再顺理成章地跟男主干架。 直到即将走到男主一剑杀了他的剧情点,宁沉沉思片刻,决定玩个大的。 他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直接堵上了仙门门口,点名要那仙门的天之骄子嫁他。 骄傲如龙傲天男主,怎么可能会忍受这样的屈辱! 想必男主一出来连一句废话都不会说,直接拔剑跟他打起来,有了愤怒buff加持,这场架打起来岂不是更带劲。 宁沉满意地心想。 然后,他看见素来冷静自持的龙傲天男主蹙着眉,挣开了数双摁住他的手,一句废话都没说,在仙门子弟若干“冷静别冲动啊”的呼喊声中—— 上了魔将们抬着的花轿。 等了半晌,清逸出尘的男主抬手掀了帘子,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对大脑空白的魔道之主说道:“不是要我嫁你?还走么?”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出意外了# #可我本来只是想跟他干架的啊# #算了,在床上也行(划掉 第2章 傻子怎么 出人意料的是,扶饮并没有把阿木带走。 虽然青阳宗的长老们也担心扶饮发疯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也不一定会让他带走阿木。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在扶饮面前说阿木的不是。 这具与明渊极其相似的躯体,同样成了扶饮的死穴之一。 阿木平日在宗门里有长老们的庇护,还算安稳地长大了——只是青阳宗众人就不太安稳了。 阿木第一次失踪的时候,全宗门上下都被惊动了,把宗门翻了个底朝天后,才发现阿木不知何时偷偷跑到了扶饮所在的九重天。 没过多久,阿木便被扶饮送了回来。这样的事情不止发生一次,但无一例外地,青阳宗众人每次都是在九重天里找到阿木。 到后来,众弟子都对阿木的失踪见怪不怪了,反正每次大差不差都是被扶饮送回来。除了阿木偶尔不声不响地失踪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然而此次阿木又不声不响地失踪,然而扶饮那边却没有任何消息的时候,大家才发现阿木是真的失踪了。 再然后,便是宗主封停桑亲自出面,在极影裂缝之地找到了阿木,却没有把阿木带走,反而是交代给一檀和一乐两人,让他们照看着阿木,将其交到扶饮手中。 再后来,便是他们守着阿木师弟在极影裂缝之地附近,一直等到了扶饮的到来。 一乐听完,闷闷不乐地叹了好几口气。 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探头往门缝里看去。 然而这一次,门内只余在榻上静静沉睡的阿木,榻边立着的人不见了踪影。 一乐僵住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猜测在心中成型。 不出所料,方才还在房里的扶饮,如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一檀和一乐两人的身边,正看着他们探头探脑地往门缝里看。 扶饮冷冷道:“看什么?” 一檀:“……” 一乐:“……” 扶饮有着一双天生异瞳,左眼是瑰丽如红宝石般的血眸,右眼是剔透的琥珀色眼眸。 如今那双妖冶非常的异瞳里映出一檀和一乐两人的身影,仿佛盯着猎物伺机而动般的眼神让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这双天生异瞳曾经被一些好事者打成不详而诡谲的征兆,后来一个不漏地被明渊敲打了回去。 但一檀不得不承认,被这双颜色瑰丽妖冶的异瞳盯上的感觉并不美妙。 是很漂亮,但他现在只有想跑的冲动。 而一乐似乎天生缺心眼,怂哒哒地说道:“啊哈哈,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啊,你信我们,真的。” 一檀:“……”他有时候真的很佩服他师弟。 扶饮: 。 他冷冷拂了袖,同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撂下一句:“守好。再把人看丢。” 扶饮冷笑了一声。 一檀:“……”不是很想知道后半句是什么。 * 正是清晨时分,客栈开门迎客,随着天光渐亮,陆陆续续有人跨过门槛走进来,随意找了一桌坐下,喊小二来上一碗热粥配饼。 一楼大堂里热闹起来,碗筷碰撞之间,有风尘仆仆的旅人在此歇脚喝一口热茶,兴致起来了便谈起了旅途中的所闻所见,引得周围人一阵大笑。 正是迎客高峰期,小二忙得飞起,布衣袖口挽了上去,热汗布满了额头。 他来来回回穿梭着,目光一瞥看见了坐在角落的一位白衣公子。 这位白衣公子什么也没叫,只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捧了杯桌上不要钱的热茶,小口小口地饮着。 小二见他穿着朴素,身上却是干净得很,虽然那张脸平凡得他转身就忘,但那一身清清冷冷的气质却十分独特,像是谁家赌气跑出来,被断了生活来源的矜贵小公子。 都是做生意的,小二给掏不起银两的乞讨之人施过粥,也碰到过来吃白食的流氓痞子,赶也赶不走,吃了霸王餐还要闹。 小二转身回了后厨,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粥出来,径直向那位垂眸饮茶的公子走了过去,将手上的粥放在了白衣公子面前。 那位白衣公子一怔,随后开口解释道:“多谢,不过我没带钱……没带银两,不必了。” 小二见他这么客气,反而不想收他银两了。 反正不过一碗粥,赠予他便是了。 他看着白衣公子脸色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登时皱了皱眉,说道:“你看看你这见鬼一样的脸色,吃点东西垫垫肚,起码还有力气跨出这个门。” “……好的,好的。”江衔看着面前散发着热气和香味的瘦肉粥,轻轻笑了笑,说道:“多谢。” 小二直道客气,转身忙活自己的去了。 瘦肉粥上撒了新鲜的葱花,用瓷勺一舀就能感受到粥的浓稠,隐约还可以见到肉沫。 江衔醒来之后精神便好很多了,只不过这具身体似乎许久没有沾过水米,江衔久违地感到了饥饿和口渴。 江衔心中又对小二道了声多谢,轻轻把新鲜的葱末撇到一边,再刮了一层边缘的稠粥送入口中。 “……” 活过来了。 江衔满足地喟叹。 他一边喝着粥,一边在脑海里敲了敲系统:“系统?” “诶!” 系统如果有实体,那应当会是一个冲着江衔高兴得转圈的小人。 江衔面上笑意转瞬即逝,随后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既然把他的灵魂拉入了这个仙侠世界,让江衔重那按照常理,应当会需要他完成一些任务作为回报。 “……呃,”系统卡了一下,似乎在绞尽脑汁想说辞,然而想了好一会都没想到合适的说辞,沉默半晌,最终只好说道:“你,你先活着。” 江衔:“……?” 什么? 他第一次听说过这种要求。 江衔怔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系统支支吾吾道:“嗯……因为……因为等会可能会有人要来找你麻烦。” 江衔:“……” 江衔:“??” 还没等他细细问出个所以然来,客栈二楼便传来了一阵骚动。 随后,两个青年就从楼上冲了下来,一边在大堂里扫视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其中一个嘴里还在念叨着“完了完了,不就是离开了一会,他怎么又不见了”诸如此类的话语。 两人都穿着一致的深黑劲装,背上背着剑,腰间配着墨绿的玉佩,上面雕刻着复杂而独特的标识。 若是有仙门子弟在场,应当能够发现这是青阳宗的弟子标识。 江衔默了默,心生不妙,低头喝粥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果不其然,那两个青年扫视一圈,看见了坐在角落的江衔,大步向他走来。 一乐都快被吓死了,他不过就因为三急离开了一会,就这么一会功夫,阿木师弟又不见了!! 阿木被魔尊送来青阳宗的时候,他们师兄弟就是奉命看好阿木的人。 在青阳宗的时候,阿木就已经在他们眼皮底子下失踪了一回,这回要是再看丢,他们怎么跟宗主和魔尊交代? 短短的几天时间,一乐活了死死了活,差点原地升天。 一乐看着江衔低头只顾着喝粥,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无名火起。 他们火急火燎地差点把客栈掀了,罪魁祸首却在躲这悠哉游哉地喝着粥! 一乐差点没被气哭。 然而一乐看着江衔低头喝粥,一副与外界隔绝的模样,忽然又哑了火。 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被孤魂野鬼上了身,不然早就跑得远远的了,哪会在这坐着等他们来找。 阿木师弟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么,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都不会有反应。 他们能拿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只依靠本能行事的小傻子计较什么? 一乐也不想顾及什么形象了,皱着眉头往江衔面前一坐一趴,哀嚎道:“师兄,我俩怎么就摊上这档子事?看个人而已,我人都要没了。” “关键是这粥我也没喝上一口!饿死了。师兄,你听见了吗?饿死了!” 一檀:“……” 江衔:“……” 江衔的手抖了一下,好悬端住了,心中升起微妙的愧疚感。 他方才醒来的时候见房里没人,于是便直接出来寻口水喝了,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一檀不耐烦道:“喝喝喝,叫小二给你上十碗。” 一乐噌的一下直起身来,眉开眼笑道:“好嘞,师兄你付钱啊。” 一檀:。 如今江衔坐在这,就显得有点尴尬。 江衔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对他现在所面临的处境更是一知半解,若是被他们看出来自己不是原主,怕是会引来不小的麻烦。 江衔问道:“你能不能同我说说,原主是个怎样的人?或者说,有什么资料或者记忆之类的,可以传输给我么?” “……”系统又沉默了,“嗯……没有。但是,我不太建议你装原主的样子。” 江衔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这只是一具没有神魂的空壳,简而言之——是一个傻子。” 江衔:“……” “但是问题不大!”系统给他支招,“ 你真的不用可以刻意学原主是怎样的,你就……你随便来就行,出了事我保你!” 好的吧。 江衔本打算静观其变,然而一檀和一乐就像是看不见他这个大活人一样,找了他这么久,找到了居然连问也不问一声,自顾自地上了菜吃着了,甚至还给他巴拉了一点,生怕他没吃饱一样。 然而说要找他麻烦吧,也没有。 江衔碗里的粥喝到一半,忽然顿住了,低头看见了瘦肉粥里面的姜丝。 他把姜丝也拨到一边跟葱末作伴,随后喝了口茶,冲了冲方才咽下去的姜味。 一顿早饭吃完,一乐看起来开心了不少。 然而三人之间的平静,却在一檀起身结账的时候被打破了。 江衔看着一檀把一桌的菜给结了,顺便还包括了自己那一碗粥,斟酌着终于开了口,说道:“多谢。” 他本想说自己身上没有银两,等有了再还给他们师兄弟,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一檀和一乐两人活见鬼了似的,转头直直盯着江衔。 一乐傻住了,梦游般喃喃道:“……你,你会说话?” 江衔:“……?” 一檀率先反应过来,迅速抬手放了一个结界,将他们三个人罩在其中,把一乐拉到身后的同时,盯着江衔沉声道:“他又被夺舍了。” 结界将他们三个人笼罩在其中,外面的人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也看不见他们的动作,从外面看,被结界笼罩的地方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却没有任何人感到不对。 江衔顿住,随后抬眸。 一檀同他对视的那一刻,拉住一乐的手忽然紧了紧。 阿木身上的易容法术仍然生效着,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江衔此刻的面容都只是一张大众化的脸,不细看根本记不住的那种。 易容法术只是为了遮挡住阿木的容貌,以免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然而一檀和一乐已是金丹期的弟子,这种程度的易容法术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 从前他们只觉得阿木这张脸和明渊仙尊有七八分相像,只不过那双眼睛向来是空茫无神,旁人一眼就能分得出来。 然而如今却不一样了。 江衔只穿着一身素色白衣,领口处隐隐约约露出漂亮的锁骨形状,下颌线锋利流畅,面容惊艳绝伦。 一双长眸幽静深邃,仿佛多看几秒都会沉入沁凉的幽潭之中。 不过是多了一双眼眸,两人之间的气质竟是天差万别。 而这样的神情气质,是在原来的阿木身上永远看不到的。 ……太像了。 简直就如同明渊本人亲至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江衔:不能说毫不相关,只能说是一模一样.jpg 第3章 孤魂野鬼 更让一檀神情恍惚的,是江衔右耳处缀着的金托红水晶耳坠。 民间男子没有佩戴耳饰的习惯,而明渊仙尊长居雪峰之上,右耳处却总是缀着一条金托红水晶耳饰。 那条红水晶耳坠瑰丽而纯粹,没有一丝杂质,红水晶的质地润亮剔透,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瑰丽漂亮的透亮光芒,缀着那人清清冷冷的气质,竟也不显得突兀,反而更添几分妖冶神秘的美感。 江衔抬起眼眸,平静看过来时,那种矜贵清雅的气质藏也藏不住。 有那么一瞬间,一檀真的以为站在他面前的是明渊仙尊。 但很快,一声小声的痛呼声把一檀唤回神来。 一乐小声唤道:“师兄?你干嘛呢,把我拽回来就算了,怎么还捏的那么紧。” 一檀这才发现自己拽着一乐的手竟是不自觉地用力收紧。 如今他终于反应过来,于是便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一乐便揉着自己的手腕,嘴里嘀咕着什么,一檀有八成把握笃定这家伙说的是关于他的坏话。 一檀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不论再怎么像,眼前的人都不可能是明渊,只不过是一个不知来历的孤魂野鬼罢了。 传闻明渊仙尊与天地同生,生来便有一柄神剑傍身,修为已至半步化神,几近飞升。 然而没有人知道明渊的出身和背景,他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后来的人寻不到丝毫的来历和痕迹。 明渊横空出世,只用了三剑便将侵占了人族无数城池领土的魔族击退回魔界,夺回了人族大部分领土,并且单枪匹马地杀入魔界,同当时的魔尊战了三天三夜,最终以两方重伤的代价险胜。 那一战之后,明渊这个名字可谓是深入人心 。到了这时,明渊才算是真正走进了世人的眼里,彼时他便已经成了青阳宗的镇宗长老,行踪神秘,世人便更难以深挖与探究出他的过去了。 青阳宗那帮老家伙掏空了家底建起来一座宗门,花光了近乎所有灵石,所以抠门抠得要死,然而即使再穷,面对关于明渊天价的打探费,青阳宗开宗长老们却是半分都未透露过。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大部分的人也不知道。 然而即使是这样一位被他们修真界奉为定海神针的神秘大能,也不可能在魂魄碎成那样的情况下完好无损地复生。 ……那太离谱了。 要知道他们当初亲眼看着明渊魂飞魄散,神魂都碎成那个样子了,怕是什么法器都捞不回来。 而且,以魔尊对明渊那种疯劲来看,若是明渊的神魂当真附在了这具身体之中,他的反应应当不会这么平淡才对。 一檀松了手,但还是把一乐护在身后,语重心长地对江衔说道:“人死如灯灭,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未了的执念,非要抢别人的身体来复生。但我建议你最好自己离开这具身体。阿木对魔尊而言意义特殊,若真让他发现了,你可能连轮回道都走不了了。” 什么油煎刀滚,什么魂飞魄散,那都算是轻的了。 能劝一个是一个。一檀心想。 江衔听了,却没说什么。 他莫名想到了之前他意识昏沉之时,立在他旁边的那个人。 一檀见江衔没有要逃跑的意思,便微微放松了一点。 他说道:“你现在上的这具身体虽然只是炼气期,但资质极佳,灵根纯粹,却天生无魂,是那些滞留在阳世的孤魂野鬼最佳的夺舍目标。” 江·孤魂野鬼·衔:啊这。 他如今还真就是一个孤魂野鬼。 一檀继续说道:“阿木之前也被其他鬼魂抢夺过身体,但无一例外最后都失败了。” “你若夺舍其他人,或许没人发现,也就让你混过去了——可你偏偏选了阿木。” 躲在师兄身后的一乐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打了个寒战,后怕地说道:“你不会想落到他手上的,真的。” 江衔沉默半晌,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系统给他的第一个任务是先活着了。 光听描述,这难度是不是有点大了? 偏偏系统看起来还十分得意,兴冲冲地向他邀功:“怎么样!这具身体要资质有资质,要灵根有灵根,这次保证你躺着都能升级!是不是还不错?” 江衔:“……” 他有些一言难尽:“谢谢啊。” “可是,”江衔委婉道,“原主看起来对那人而言很重要。我就这么占了,真的好么?不然你还是再给我换一具躯体,对大家都好。” 系统立刻否决:“那当然不行!你的魂魄才刚稳……才刚进来这个位面,忽然换身体,你受不了的。” 系统可怜兮兮地说道:“何况唯一能够用来捏一具活人躯体的聚魂灵草起码得在几百年以后才生出来,你总不能飘个几百年吧?是吧是吧是吧?” 江衔无言叹了口气:“……” 那看来他是真的要跟那人对上了。 “但是,江衔说道,“我现在手无寸铁,原主修为似乎也不高,那我该怎么在他们手里活下去呢?” “……”系统又卡壳了,它似乎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半晌后憋出一句话:“哎呀,你不会出事的,真的。” 末了,系统语气认真地又强调了一遍:“你不会死的。” 江衔眸光微动,心中划过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还有一些莫名的感动。 他看着警戒起来的一檀,沉吟片刻,却是说道:“我并无什么执念,也不会伤害这具身体,只不过,现下怕是要借用阁下的身体一段时间,还望见谅。” 一檀缓缓皱起了眉头。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一檀言尽于此,若是江衔还是不肯放弃,那他也没办法了,只能先困住江衔,然后再等扶饮过来出手解决。 一檀拉下了脸,冷声道:“既然如此,那你自便吧,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江衔并不答话,他望了望四周,周围的人从三人身边来来往往地经过,就是看不见他们。 一檀设下的结界隔音又隐形,无形之中将江衔困在了里面。 按照他现在炼气期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强行突破逃走。 看样子,一檀口中说的那个人只是短暂地出去了一趟,到时候应当还会回来,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同他对上。 江衔既然跑不了,只能另想办法。 三人之间的氛围僵持着,江衔却像是对此毫无感觉一般,寻了处长椅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顺手给他们师兄弟也各倒了一杯。 一檀低头看着被推到手边的茶,默然无言。 他看着江衔如此悠闲自在,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也不在意会遇到什么。 平心而论,一檀觉得江衔同之前那些上过阿木师弟身的孤魂野鬼完全不一样。 之前那些鬼魂大多有所求,有所怨,有无法消除的执念放不下。 因而他们第一时间,要么是冲去寻仇,要么是及时行乐,但无论如何,无一例外都是不想离开、害怕再次死亡的。 江衔却不是这样。 他太干净了,看起来像是山野间偶然路过的天风,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在此间停留了片刻而已。 就算是面对即将到来的威胁,江衔也都是一副从容淡然的样子,仿佛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勾动他的心弦,让他牵肠挂肚,让他爱恨难眠,让他心心念念。 世间贪瞋痴念爱恨怨怼,同他沾不上一分一毫。 也正因如此,一檀刚开始才会多说几句,叫他最好自己离开,免得自讨苦吃,最后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连投胎转世都再无可能。 可若真是这样,江衔到底是为什么要占了阿木师弟的肉身? 一檀想不明白。 他也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矛盾的人。 鬼使神差地,一檀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你占人躯体,到底所求为何?” 江衔笑了笑,坦然地说道:“想活着,仅此而已。” 他想起梦中多次出现的那个人。 死得久了就这点不好,连记忆都是断续而模糊的。 在被拉入这方世界之前,他沉没在虚无的黑暗之中的时候,有时是能感觉到一些东西的。 有一个人,身影和面容从来都隐在阴影之中,投过来的目光分明十分平静,却像是藏着万千说不出口的情绪。 江衔同他对望许久,直到自己再次陷入沉睡。 那一刻,江衔心底无端有一道声音盘旋道: 活着。 ……一定要活着。 似乎……不单单只是因为求生的本能。 为什么? 江衔也说不清楚。 他目光落在茶杯里微漾的水面,似乎在氤氲的水汽之中看见了一双瑰丽漂亮的异瞳。 一只是瑰丽如红宝石般的血眸,一只是剔透的琥珀色眸子。 他在梦中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却记住了这双独特的眼睛。 然而每次看见那双眼睛,江衔都不由自主地想抬手按住发沉的心口。 不知为何,江衔觉得,那双灵动妖冶的漂亮异瞳,眼里的神色应当是澄澈干净,笑起来像是被天风轻抚般畅然的。 而不是如寒潭般静寂灰暗,像是蒙尘的明珠。 作者有话要说: 高烧退了所以心情很好,今日放两章~ 第4章 别来沾边 三人之间又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一乐躲在他身后动了动,随后试探般伸手去够江衔推到他们手边的茶,被师兄冷飕飕的眼刀一刮,瑟缩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都什么时候了,喝什么喝! 一檀颇为恨铁不成钢。 然而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们总不可能一直在客栈大堂中央守着江衔。 一檀和一乐的任务是把阿木师弟安全交到扶饮手中,本来跟扶饮碰了头,他们两的任务就算完成了,然而扶饮又因为封印出现异动而临时离开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好在极影裂缝之地离这里不远,只要不出意外,扶饮那边检查完应当就能很快回来。 但是如今距离扶饮离开,已经过了将近一天的时间了。 以扶饮大乘期中期的境界,检查一个封印根本用不了这么久才对。 一檀隐隐感到哪里不对劲。 就在此时,江衔忽然道:“这附近,有什么东西在底下么?” 一檀被问得一愣,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下意识道:“……有。” “距离这里大概三十公里的极影裂缝之地,底下封印着煞气源头。” 谁也说不准这煞气的究竟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这煞气的源头究竟是怎么出现的,只知道当煞气现世,凡间已经有无数人平白无故遭到煞气侵蚀,变成毫无神智而言,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就在此时,地面忽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窗外不知何时阴云密布,枝头鸟雀纷纷被惊起,逃也似地纷纷飞离枝头,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大堂里的人们似乎也发觉出了不对劲,但他们没有修仙者的敏锐直觉,此时不过是茫然地抬头看向窗外。 一檀霍然上前一大步,对江衔说道:“跟我们走。” 江衔垂眸,看着茶杯里的水面逐渐荡漾起更多的涟漪,却是说道:“你们能挡住多少煞魔?” 一乐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听江衔这么说,心头突突地跳了一下:“什么意思?” 地面上无声无息地渗出了一丝一缕的黑气。 一檀浑身的肌肉紧绷起来,他抬手拔出身后背着的剑,语气发沉:“……意思是,晚了。” 不仅如此,客栈周围的墙体,房梁上的天花板,都不断渗出了同样的东西,随着数量的增多,黑气逐渐汇集在一起,看起来粘稠如墨的质感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想要远离这些不断渗出来的不祥黑气。 地面上的黑气缓缓分出一缕,想要缠住江衔的脚踝,江衔面色微冷,起身将手中的茶泼了出去。 那黑气被泼散,复又地重新聚集起来,然而江衔已不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檀重重的冷哼声。 一檀周身灵力一震,把再三试图靠近江衔的黑气震了开来。 看见这些黑气源源不断地从墙体地面渗透出来,一楼大堂里的人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纷纷站起身想要往门外跑。 然而等他们意识到要逃离客栈的时候,已经晚了。 四周不断涌动的粘稠黑气原地凝聚成不人不鬼的煞魔,骤然向中央的人们发难! 与此同时,本来空无一人的门口骤然涌进一大团张牙舞爪的煞气,一见活人气息,便纷纷尖啸着朝他们扑了过去。 很明显,他们被不知何时悄然而至的煞魔包围了。 一个食客因为最为靠近墙边,被煞魔抓住肩膀,张口狠狠咬在了脖颈处! 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喷涌出来的鲜血溅了半面墙壁。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哭泣尖叫声混在一起,恍若人间地狱。 一檀一剑将伸向江衔的焦黑利爪斩下,把手无寸铁的江衔护在身后,斩杀着四周越来越多的煞魔。 一乐到底是跟了师兄许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他留在江衔身后,同一檀把江衔护在了两人中间。 阿木师弟这具身体毕竟只是炼气期,根本承受不住煞气的侵蚀。哪怕被孤魂野鬼上了身,要算账也得往后排,就凭他们职责所在,怎么说都不能让阿木出事。 江衔看着这一切,眸光微动。 自从煞气被封印在地底,这种煞气大规模入侵的事情已经很少发生了。 极影裂缝之地位于这片大陆的西南角,往北方向仍然有人族活动的居住地,因而为了抵御煞魔的入侵,仙门一般都会给城池村镇设下用于预警和防御的阵法,来保障人们的安全。 这么大规模的煞气,阵法根本不可能毫无预警,等到煞魔贴脸上了都没有反应,不是有人动了阵法手脚,就是煞魔蓄谋已久,先暗中破坏了阵法。 一檀和一乐两人皆是金丹期修为的弟子,师兄更是已经到达了金丹后期,再冲一冲就能到大圆满了,这个等级的修为算是真正踏入了长生不老,逆天而为的修仙之路了。 他们下山历练多年,早已有了丰富的除魔经验,此时面对蜂拥而上的煞魔,一檀和一乐却也并不慌张,一沓符箓扔出去开路,那明黄符纸上的朱砂笔画干净利落,遒劲有力,一看品阶就不差。 果不其然,符箓一沾上浓郁的煞气便无风自燃起来,一沓符箓轰然被点燃,苍白色火焰从身前一路烧了过去,凄厉的怨啸不绝于耳,身前转瞬间就被清空了大片。 这些毫无神志可言的煞魔等级不高,勉强算得上人族的练气期,对于一檀和一乐而言并不算什么。 然而煞魔的数量超乎想象地多,而且煞魔被杀死后,又会有煞气形成新的煞魔,源源不断根本杀不尽。 除此之外,煞气会顺着伤口钻入体内,侵蚀着经脉和神志。 这才是最为棘手的。 即使符箓开路,一把火烧完清出来的区域眨眼间就被新的煞魔填补上来,即使是除魔经验老道的两人一时之间也捉襟见肘,更不用说他们还要照看着中间那位毫无战斗力的江衔。 他们一边清扫着煞魔,一边艰难往门口走,事发突然,他们当时所在的位置距离门口不算近,此时就显得往外突围的距离格外遥远漫长。 江衔一个侧身,躲开了煞魔刁钻的攻击,顺手抽了桌上的木筷甩出去。 那一把木筷上只覆着主人微薄的灵力,却势如破竹地刺散了一檀横剑死死架住的那数十只煞魔。 一檀有些意外,但他此时没空回头,抬剑狠狠朝着涌上来的煞魔斩了下去,大声道:“谢了!” 在江衔身后的一乐见状忍不住欣喜起来。这来路不明的孤魂野鬼竟然还深藏不漏! 然而下一刻,他却看见江衔做完这些后忍不住抬手按住了额角,身形微微晃了晃。 一乐面色微变:“怎么了?” 江衔面色略微苍白地摇了摇头,神情却仍旧镇定自若:“没事,你小心。” 江衔方才不过是尝试着动用了一点灵力,脑内曾经尖锐撕裂般的头疼感便卷土重来,系统在他耳边担忧道:“你不要一次性用太多灵力,会头疼的。” 他方才用的真的不多了,但好在效果不错。 除了他们,客栈里竟还有几名散修,在事发后第一时间纷纷拔.出了武器,学着一檀和一乐的样子,把惊慌失措的人们围拢在中央,用自身灵力简单地罩了一个灵力保护罩,带着手无寸铁的人一点点向外突围。 客栈里不过是个小地方,冲天的煞气涌满了整个客栈,江衔在昏暗的视野里观察着周围的地形。 四处围拢起的小圈如同惊涛骇浪下的沙砾城堡,艰难抵抗着煞魔的冲击,缓慢而坚定地朝着出口冲去。 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江衔总觉得他们周围的煞魔源源不断,远比其他地方的要多。 一檀近乎机械性地抬起手臂,落下,粘稠黑血溅在身上,间或混杂着自己的血。 越靠近出口,周围挡路的煞魔反而越来越多,江衔眼尖地发现,一檀和一乐已经没有多余的灵力来驱逐伤口上蠢蠢欲动要钻入血肉经脉的煞气了。 一乐咬着牙大喊道:“怎么回事,怎么觉得煞魔越来越多了!” 江衔心中一沉。 看来不是自己的错觉。 方才落在他们后面的一行人如今甚至已经走到了他们前面,竟同他们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这不对劲。 他抬眼望去,有包围圈已经顺利冲出了门口,煞气似乎也只是在客栈范围里面出现,一出了客栈便没有危险了。 他们就这样一点点往出口移动,然而过了不久,周围的煞魔便寻得了破绽,再一次将一檀拖住,趁他抽不开身来之时,抓住机会冲向中央的江衔,枯焦利爪忽然拉长暴涨,缠绕着粘稠如墨的煞气直直抓向江衔心口! 只一眼,江衔几乎就知道他身上那用一檀一乐灵力维系的保护罩一定无法挡住这一击。 江衔手里的木筷全部用了出去,不仅手无寸铁,还灵力低微,单凭他现在的状态,就连自己凝聚出一个防御罩都是难事,何谈其他。 一檀一乐分身乏术,耳边的系统尖叫起来:“江衔!!!” 第5章 我真不是 这样的场面,若是换成其他人,怕是会一时慌了手脚。 然而江衔却仍然冷静得仿佛并未面对着生死危机一般。 时间的流速似乎一下便慢了下来,江衔在煞魔利爪刺入心口之前,抬手握住了前方一檀的剑柄。 一檀面色微变:“等等……” 一檀的剑身上死死卡着无数面目狰狞的煞魔,就在那一刻,剑身上忽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灵光,煞魔仿佛天然畏惧这灵光一般,痛苦尖叫了一声,霎时往后退了开来。 谁也没看清江衔是如何动作的,反正当所有人回过神来时,一檀的剑已经到了江衔手中,被他顺势斩向身前的利爪。 而这把剑上剑芒赫赫,灵动如游龙,竟是在这眨眼之间便开了剑魂。 刺向江衔的利爪打碎了他身上的防御罩,眼看着就要刺入江衔心口,却在下一刻凭空撞上了另外一层坚固的防御罩。 那防御罩上流转着淡金色的光芒,散发着魔尊扶饮独一无二的气息。 几乎是同一时刻,江衔身上忽然亮起一层淡淡的白色荧光,那白光看起来柔和而没有什么攻击性,却在出现的那一刻,让三人周身所有的煞魔都凄声惨叫起来。 被那白光照到的煞魔开始融化起来,伴随着嘶哑的尖叫化为了一滩黑水。 他们三人周围的煞魔在白光下退散不少,又接了江衔横扫出去的一剑,他们周身几乎是瞬间便空出来一大片。 这个场面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 江衔也同样没有料到这个场面,他才发觉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人放了一块木牌,那块木牌此时微微发着光热,流泄出的灵力同防御罩上流转的灵力一模一样。 江衔来不及思考这么多,他方才使用了不少灵力,此时针扎般的头疼的细细密密地漫了上来。 他踉跄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轻哑道:“……快走。” 一檀迅速反应过来,带着江衔和一乐往外冲去。 煞魔似乎是被伤得狠了,隔了一会儿才从重新围拢了过来,数量却比方才少了一些。 眼见着快要摸到出口了,门外尚有余力的散修们用灵力驱散着门口的煞气,一旦里面的人踏出这个门,他们就能把人接出来。 客栈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他们距离出口还有几步之遥,在他们前面,是一个正在奋力冲破煞气的人群包围圈。 冲天的煞气似乎已经意识到快要拦不住他们了,忽然放弃了其他快要踏出客栈门的人,转而全部围拢在了江衔三人周围,竟是不管其他人是否逃出,都要把他们留下! 一檀瞳孔骤缩。 他们何德何能! 蚁多咬死象,一檀和一乐两人对付源源不断的煞魔,此时都已精疲力尽,一檀的剑甚至还在江衔手里。 江衔虽然看起来有底牌,但是似乎也不经用,那阵柔和的白光只坚持了几秒钟便消散了,而扶饮的护身令牌撑起的防御罩虽然坚不可摧,但是等到护身令牌中储存的能量耗光时,江衔一样得死。 再来一次没有尽头的围剿,他们势必会直接交代在这里。 他们距离门口当真只剩了几步的距离! 身旁的一乐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然而他只是呆了呆,随后轻声唤道:“师兄。” 一檀脸部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不知为何,竟是没有勇气再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师弟。一檀看着粘稠的煞气覆盖了地面、墙壁和天花板,将他们死死封锁在客栈里面,不由得咬紧了牙关。 一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弟,感情自然深厚。就连一乐获得师尊允许,能够下山历练之时,都是一檀一步一步亲手带着他的。 一檀怎么舍得让师弟跟着自己就这么死在这里。 然而他们已是穷途末路。 门口被涌动的煞气重新堵死,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死局。 江衔忽然出声道:“你们当时若是自行突围,应当是能够安全离开的。” 如若不是江衔,一檀和一乐完全可以凭借着多年斩妖除魔的老道经验成功脱身,根本不必陷入如此困局。 一檀和一乐沉默下来。 半晌,一檀看着江衔,转而说道:“明渊仙尊对我们青阳宗的恩情,所有青阳宗出身的弟子都深深地铭记于心。所有人都说他魂飞魄散,再无生还可能,但巧合的是,阿木——也就是你现在所上的这具身体——出现了。一具同明渊极其相似的无魂躯壳,生来便有绝顶资质,谅谁都不得不多想。万一呢,万一当真是天意如此,老天要他重生呢?” 一檀道:“虽然知道毫无可能,但阿木的存在,总归也让我们抱有一点侥幸。当明渊真正回来的那一刻,阿木便是他最好的容身之处。这是阿木对青阳宗的特殊意义所在。” 他们作为深受福泽的万千存在,理当守好这个特殊意义。 一檀看着四周对他们虎视眈眈,却碍于方才江衔身上那阵白光而谨慎得慢慢靠近的煞气,将一乐往江衔身边推了推,低声道:“你挨着他一点。” 一乐不知道他此举是什么意思,茫然道:“师兄?” 一檀没说什么,那张向来冷峻毫无表情的脸上此时罕见地露出了一点笑容。 一乐心中突突地打鼓,他按耐住心底蓦然腾升的不安,又伸手去拽一檀的衣袖,被一檀躲开了。 一檀内府里的金丹开始缓缓旋转起来,散发的光芒愈发炽热。那陪伴了一檀多年的金丹,在即将要脱胎换骨成为元婴之前,找到了它另外的独特意义。 江衔静默片刻,却是轻轻笑了笑:“明渊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你们对他的意义应当也不一般。” 不过是一具没有魂魄的躯壳,都值得被青阳宗的弟子们如此看护着,就算身陷险境都不肯放手,甚至于到了如今,宁愿自爆冲开煞气,也要把师弟和他送出去。 江衔几乎都能想象得到,等到一檀的金丹爆开,那巨大的冲击力足以将漫天的煞气一同拉入地府黄泉为他陪葬,而江衔身上有护身令牌,里面储存的灵力能源应当勉强足以为两人挡下自爆的余波,他们甚至还能借助着爆炸的冲击力冲出客栈。 想来那世人所敬仰的仙尊,大抵也不会后悔为这世间魂飞魄散过。 “只不过我么,可能就要自作主张一点了——但想来仙尊不会怪罪的。”江衔看了看师兄弟二人,他们身上墨绿色的弟子服已经被浓稠腥臭的煞魔血浸透了,破损的衣料遮不住猩红的伤口,“毕竟,一具暂无用处的无魂躯体,应当也比不过活生生的人。” 一檀和一乐几乎是同时面色骤变:“你……?!” 方才那一阵白光一下子消耗了系统太多的力气,直到现在系统才攒了一点说话的力气,听见江衔这么说,语调都有些变了:“江衔?你要干什……” 下一刻,江衔手上的剑光芒大放,清亮的剑鸣直冲云霄,耀眼至极的剑光带着初生的剑灵悍不畏死地直直斩向门口涌动如一堵墨墙的煞气! 方才难缠至极的煞气在这锋锐的剑芒之下竟是轻而易举地就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剑灵无声跳跃在剑身之上,亲昵般蹭了蹭江衔的手,万般珍惜地汲取着他注入的灵力。 一檀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那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本命剑,有一天会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孤魂野鬼觉醒了剑魂,此刻那把剑温顺地呆在另一个人的手里,剑身上爆发出的赫赫剑芒,是他平生所未见过,也使不出来的耀眼程度。 遮天蔽日的煞气被清亮剑光破开,一檀体内即将爆开的金丹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凭空按了下去,随后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凭空凝聚而成的灵力之手推了出去。 一檀和一乐两人踉跄着摔出了客栈门,他们猛地回头,眼里是极度的不可置信。 “阿木!” 他们眼中的最后一幕,是江衔撑不住般弯了脊背,手背抵在唇边,鲜血从指间细细密密地漫了出来。 随后,冲天煞气像是得偿所愿般,骤然掀起一场扭曲的尖叫大笑,欢呼着将江衔清瘦的身形吞没。 …… 鲜血蜿蜒流过苍白腕骨,滴落地面起伏涌动的煞气之上,挑起一阵尖利的笑声。 方才撕开煞气的那一剑用光了这具身体里所有的灵力,而江衔此时被撕裂般的疼痛笼罩,只得堪堪撑着旁边的墙壁才能勉强站立。 他怀中的护身令牌此时尽职尽责地为他撑开了坚固的防御罩,这让江衔身处在漫天煞气之中,还有余力好整以暇地安慰差点崩溃的系统。 江衔微微笑道:“哭什么,活着呢。” 系统气得大哭:“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不把自己当回事!什么叫一具无魂躯体比不过活生生的人?你也是活生生的人啊!你怎么办!” 江衔低低咳了几声,任由自己脱力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低笑道:“别哭了。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虽然不知为何,但这些煞魔显然是冲着江衔而来。方才那个情况,江衔是必然无法轻易出得去的,但那两个青阳宗的弟子却不一定。 在这些低级没有神智的煞魔眼里,留下江衔可比留下其他人来得重要得多。既然如此,还不如把那两个小弟子送出去,也省得多送两条命。 “再说,”江衔抬手抚过防御罩上流转的光芒,说道,“它们不是还动不了我吗。” “防御罩撑不住了怎么办!还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有一两成把握也是有把握是吗?”系统眼泪汪汪地冲他喊:“大骗子!” 江衔:“……” 怪了,这系统怎么这么了解他。 防御罩被数不清的煞魔疯狂地轰炸抓挠,而江衔却毫无反应,只是在黑暗之中无声笑了一下。 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从勉强站立到如今只能蜷靠在墙角了。江衔只是摸索片刻,从怀中摸出了一块木制的令牌,道:“你看。” 客栈里已经被煞气完全遮蔽住了,没有一丝光亮能够从外面透进来。此时唯一的光源,便只有江衔手中那块木制令牌。 那木牌此时散发着幽幽荧光,并且肉眼可见地越来越亮。 系统认出了这是什么,抽噎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护身令牌出自一人之手,如今散发的光芒会愈发明亮,这代表着刻下这令牌的主人正在不断靠近。 是扶饮! 江衔指尖摩挲着令牌上刻着的隐约熟悉的古文字,声音低了下去:“不妨猜猜看,他何时能到?” 话音刚落,客栈里遮天蔽日的煞气骤然一凝,下一刻,更为汹涌狂暴的魔气冲了进来,将里面沸反盈天的煞气纷纷绞杀吞噬殆尽。 仿佛黑暗深渊中忽然落进了一束光,那方才还困住客栈所有人的墨色牢笼被人轻而易举地从外部撕开,一个高大的人影背光走来,他身后的天光随之流泻进来,打在了江衔苍白至极的侧脸上。 江衔手中的护身令牌微微震颤起来,他偏过头,随后看见了一双漂亮至极的异瞳。 江衔的瞳孔轻轻一缩。 作者有话要说: 自动感谢罢工了好像,我自己来(撸袖 第6章 纵使相逢 来人一身玄衣,流畅的腰线收束在寒铁腰封中,衬出挺拔的身形。 他腰间配着一把古朴的剑,剑鞘上雕刻着繁复古朴的花纹,剑柄上流转着银白光华,尾端缀着一块琥珀流苏剑穗。 扶饮的肤色很白,偏又穿着一身黑,眼尾微微上挑,划出锋锐的弧度,再加上那双眼睛独特的瞳色,只一眼便暗自令人心惊。 然而不知是不是主人不爱笑,目光从来冰冷,总显出几分恹恹的神色来,明明应当是潇洒英俊的少年郎,气质却偏阴郁沉冷。 扶饮是天生异瞳,一只眼睛是瑰丽如红水晶般的血眸,另一只是剔透的琥珀色眸子。 然而此时,那双瑰丽剔透的异瞳闪烁着疯狂而压抑的暗芒,紧紧盯着蜷在墙角的江衔。 扶饮身上的魔气冲天而起,将客栈里所有的煞气都赶尽杀绝。 噼里啪啦的雷光不时一闪而过,那是纯净的魔气压抑到极致而悄然炸开的结果。 魔气悄然缠绕上了江衔的脚踝,腰身和肩颈,温柔又不容置疑,不会伤害他,反而更像是将他严严实实地护着。 扶饮低头看着江衔,一步步走到他面前,随后缓缓半跪在地,伸出手用压抑着颤抖的指尖轻轻擦拭去江衔唇边的血迹。 江衔看着那双瑰丽剔透的异瞳,发现他的眼神微微涣散开来,像是根本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扶饮应当是还没认出这具身体里放进了别的魂灵。 要不然就不会是这样的反应了。 江衔沉默半晌,心里莫名有些心虚和愧疚。 虽然江衔有把握在扶饮赶过来前不会让这具身体受伤,怎么说都是他把人家看得跟个宝一样的身体占了,还自作主张地置于险地,他总归不占理。 还没等他做些什么,就见扶饮闭了眼,像是对待易碎珍宝一般轻轻把他拥进了怀里。 扶饮把头埋在江衔颈间,亲昵地蹭了蹭,怀抱却越收越紧,嗓音微微发抖:“您怎么总是这样……救了他们,那您呢?” ”……如果我来晚了一点,是不是就连你也会离开我。” “……” 有温热的液体沾湿了江衔的衣襟,他听见扶饮低低道:“对不起,我不是在怪您。我是怪我自己太没用,每一次都只能看着您受伤。” “阿木不是您。不是。可若连他也出了意外……”扶饮不自知地收紧力道,无措地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我不知道。对不起。” 江衔第一次被用这样的姿势禁锢在另一个人怀里,罕见地有些不知所措。 系统:“呜呜呜呜呜。” 江衔:“?你为什么哭。” 系统:“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江衔:“……” 扶饮的神智已然混乱不堪,放任自己躲在莫名熟悉的怀抱,近乎无声地呢喃道: “阿木,你生来便无魂,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我为什么还要活着呢。我到底是有多可笑,才会这么固执地以为一个魂飞魄散的人真的能够靠收集残破的神魂碎片复活。他们才是对的吧。” “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啊。” 扶饮眼前仿佛是一副被泼上了多重色彩混合而成的油画,所有的景物都是扭曲而不真实的幻梦。 他知道这是自己体内魔气濒临失控时会出现的幻觉,但他没有去管,也没有试图平息体内暴动的魔气。 最好再疼一些,再疼一些,然后见上那人一面,心满意足地去死。 幻觉能让扶饮见到想见的人。比什么劳什子复活快多了。 快多了。 反正魔气暴动也只是让他体内魔气倒行逆施,经脉断裂一时重伤罢了。 魔族有着强悍的恢复能力,这点伤势对扶饮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 万千煞气穿透过那人的身体,发出尖利疯狂的笑声。 明渊身上的白衣渐渐洇出血色,而他只是专注地低着眸,耳边的红水晶耳饰被煞气冲得摇晃不止,那张面容天神般飒然俊逸的面容上仍然带着笑,稳稳地将手中的剑一寸寸钉入地面。 他手中长剑越钉入一寸,封印煞气的阵法便坚固一分,身旁的煞气便愈发疯狂地撕扯着手握长剑的人。 扶饮心脏处传来钝痛,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想伸手把师尊拉下来,远离那个地方,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可是明渊只是抬起手轻轻点在了扶饮的眉心,将他定在了原地。 扶饮双目睁大,血眸妖冶的颜色深了几分。 明渊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都是血,就别过来了。” 只那一句,扶饮眼中的泪就滚了下来。 即便万千煞气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明渊的神魂,明渊看起来却仍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好似没有痛觉一般。 可神魂是一个人极其重要敏感的存在,扶饮当初不过是因为神魂跟其他人的神识不小心碰撞了一下,就头疼头晕了好几天,差点连修炼都出了岔子。 如今师尊承受着的这一切,跟神魂被千万把锋锐的刀子来来回回反复划割有什么区别? 明渊细细看了他半晌,又抬起手,抚过小徒弟泛红的眼尾,目光中带上了几分眷恋不舍,轻声道:“别哭了。” 扶饮被困在那时的自己的身体里,目光里只有明渊愈发苍白,却不掩绝代风华的脸。 好了,可以了,到这就停了吧。扶饮自欺欺人一般在心中这么说。 只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不会就此停滞,扶饮每次都这么说,每次却都眼睁睁看着明渊的身影逐渐虚幻消散。 他就这样反复在如刀的回忆中一次次地缅怀着故人。 然而这一次,记忆中的师尊同以往不太一样了。 江衔轻轻掰过扶饮的脸,抬手细细擦掉了他眼角洇着的泪。 不知怎的,江衔忽然极轻极轻地碰了碰他的眼睫,瑰丽剔透的异瞳在江衔手下不自觉地颤了颤。 那双异瞳里盈着的润亮水光破碎得令人难过,江衔没有说话,只是细细地看着他,半晌后,又轻轻碰了碰。 每一次轻如鸿羽的触碰都会让扶饮的眼眸不自觉颤动一下,扶饮被触碰得多了,迟缓地蹙眉生起气来,想躲开却偏偏被江衔捏着下巴动弹不得,无端带出了几分鲜活气。 这样才对。江衔莫名心想。 这样陌生的触碰终于唤回了扶饮的神志。 扶饮从幻觉中脱身,眼神逐渐清明,然而面上的表情却愈发消失了。 这不是师尊,也不是阿木。 阿木不会拥有这样鲜活的眼神和神情。 怎么他妈什么奇怪的鬼都能上阿木的身,上次来个一个劲儿想往泥地里滚的,这次又是什么,上来碰人眼睛碰上.瘾了是吧? 扶饮烦躁起来:“又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就这么上赶着找死?” 江衔: “……” 江衔试探着说道:“那个,若我说这是一场意外,你信么……” 扶饮一把将他抵在墙上,暴躁道:“不信。现在立刻马上,给本座滚出这具身体。” 江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边是系统在他脑海里疯狂念叨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一边是扶饮按着他要他现在就滚。 江衔还能怎么办,只好干脆摆烂:“走不了。真走不了。” 扶饮:“……” 扶饮气笑了:“行,那本座亲自送你上路。” 他指尖凝起魔气,居高临下地看着江衔,半晌忽然道:“你是最像的一个。”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江衔,指尖凝出的魔气映在那双清澈的眼瞳里。 然而江衔抬起一双长眸安静无声地望过来,冷静得像是感受不到任何威胁似的。 扶饮动作一顿,不知怎地就沉了脸色,冷声道:“不要以为你装得像他本座便会心软。” 扶饮攥在江衔肩上的手一点点上移,在江衔颈间无序地游走触碰。 他感受着手心下微微突起的喉结,弯了弯唇角,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但不得不说,你确实是演得最像的一个。” 那只放在自己颈间的手不时轻轻收紧,复又松开,只要再用多几分力气,江衔便会无法呼吸。 他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 方才的气氛像是场一碰就碎的镜花水月,两人之间开始漫起无声的硝烟。 见扶饮要杀江衔,系统看起来比江衔还紧张,脑子疯狂转了转,道:“等等等等……等会你就说!你就说,你知道明渊的神魂碎片在哪里,你可以帮他拿到,他应该就不会对你动手了。” 江衔怔了一下,下意识道:“可我为什么会知道啊?” 系统:“你别管,反正我知道,先活着再说啊!” 江衔:“……” 算了。 不就是装大尾巴狼,他最拿手了。 江衔的目光落在扶饮脸上。 然而即使要害被人轻松掌控在手心,江衔依旧是那副万事不过眼的从容淡然,他甚至还轻轻挑了挑眉:“我不建议你杀我。” 扶饮瑰丽的血眸中闪烁着妖冶的眸光,他歪了歪头,微笑道:“为什么?” 这人好生聪明,分明知道扶饮不可能对这具身体做些什么,但却并没有说扶饮不能杀他,而是说不建议杀他。 他倒要看看江衔还能说出什么样的答案来。 “我可以帮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扶饮神色凝固,声音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夕:“你说什么?” 江衔沉吟片刻,说道:“西南方向,大约……几千里外,有一片他的神魂碎片。” 扶饮的眼神几乎是瞬间变得可怖起来。 他几近失控地将江衔抵在他身后的墙上,语气森冷至极,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然而扶饮手中的力道失了控,江衔一时之间呼吸不上来,但即使是这样,江衔仍然还是笑着的:“没什么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既然能够知道,就一定能够帮你拿到。” 那个方位是他模模糊糊中感应到的,加上方才系统说的话,江衔便大胆试了一次,没想到真的猜对了。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可以感应到明渊的神魂碎片,但应当跟系统脱不开关系,大概是他的哭包系统给他开的金手指。 他的系统还是有大用的。 起码关键时刻能保命。 江衔的眼神冷静而镇定,像是笃定扶饮一定会松手。 那双不似人族的异瞳紧紧盯着江衔,瞳孔紧缩着,像是野兽即将暴怒的征兆。 掐着他脖颈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用力到泛白颤抖,然而江衔却并未感受到更为逐渐感受到一点点放松的力道。 扶饮……在强行逼自己放手. 虽然看起来十分困难。 西南方向,几千里外,是这片大陆上的一片上古时期就存在着的古剑冢,无数上古神剑都沉没于其中。 明渊的一片神魂碎片藏在剑冢深处,这是扶饮通过明渊本命剑的微弱感应才推测出的。 江衔又是怎么知道的?? 神魂碎片有很大可能落在剑冢中央的万剑山上,因为那是剑冢的核心区域,曾经孕育出无数有灵的高阶兵器,是温养神魂碎片的最佳场所。 然而断剑山上高阶剑灵的威压深重,扶饮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够活着从万剑山里出来。 剑冢常年处于封闭的状态,这些年来更是很少有人能够通过剑冢的认可进入挑选武器,就算当真有人进得去,也不可能能够感应到明渊的神魂碎片—— 那是扶饮用无数次失败的招魂渡魂之术换来的经验:感知无关距离,就算再近也无法用肉眼或神识感受到虚无缥缈的神魂的存在。 连扶饮都只能通过师尊遗留的本命剑模糊地确定方位,江衔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若是他连这个都知道,那明渊剩下的神魂碎片呢?那些连扶饮都还未寻到的神魂碎片呢?江衔岂不是也能够知悉? 他既然知道,那岂不是也能暗中做手脚、甚至直接摧毁掉明渊的神魂碎片! 下一刻,扶饮直接探手抵在江衔眉心,魔气汹涌灌入,竟是要硬生生绞碎江衔的识海和魂魄! 扶饮眼里杀机尽显。 这些年来,不仅扶饮在找明渊的神魂碎片,被封印在极影裂缝之地的煞魔们也在找。 他宁愿明渊的神魂碎片一直被困在剑冢里取不出来,也不可能让明渊的一丝踪迹落在其他人手里。 那样师尊的神魂碎片起码还能是安全的。 师尊已经为了这个世间魂飞魄散了一次,扶饮说什么都不可能让他死后几百年才聚拢出的神魂碎片再次陷入险境。 绝无可能。 然而下一刻,扶饮暴虐的魔气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温和却又不容置疑地震了回来。 扶饮生生受住反噬,喉咙一动,将涌到喉间的血咽下去,面色却极其难看。 系统见拦住了,骤停的心脏终于开始跳动,嗓音都带上了点后怕的哭腔:“……乖乖啊。” 有这样一股能够将他的魔气完全弹回来的力量,扶饮便知道不可能伤得了江衔了。 他目光阴沉地盯着江衔,咬着后槽牙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江衔沉默地看了他一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等到扶饮看起来终于冷静了一点,江衔才偏了偏头,用指尖拨了拨耳垂上缀着的红水晶耳饰。 将扶饮的目光引了过来后,江衔随手一拨,便把耳饰摘了下来。 江衔的气息泄露出来,只那一瞬间,扶饮就感受到了江衔神魂的不对劲。 江衔的神魂应当是出了什么问题,脆弱得如同一张无数碎片勉强拼凑而成的纸,纸上伤痕累累,仿佛一碰就碎,这样的状态让人总是不由自主地放轻呼吸,像是怕惊碎了谁。 扶饮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常识来。 他的神魂支离破碎成这样,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上来补个营养液感谢名单,顺便说两句(这个一键感谢一点反应也没有,我真的会想暴打它一顿) 我想写的扶饮不是神,小扶饮现在终归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修勾而已,他的视角里有很多杂乱、错误的信息混杂在一起,而我和你Hela们才是上帝视角。扶饮的世界里没有这么多理所当然。 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故事而已,我做不到让任何人满意,也从来没想让所有人满意。我想这么写,就这么写了。 ps你们以为就你们是急急国王,我不急,我一点都不急,我存稿才写到五万多,俩人手都没牵上,我火速摸了一章在一起后的五千字车,小扶饮全程连话都说不完整,什么脐橙,厚如,困帮普雷都是小意思,每天只能靠这五千字续续命才能继续写得了更新这样子的,我不急,我一点都不急 pss别问我要车,你们脑补一下就当看过了哈。发不出来,真发不出来,围脖也不行。来,让我们大声背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第7章 亲亲徒弟 究竟是受过多重的伤,才会成为这样破碎不堪的模样? 扶饮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来。 那条红水晶耳饰是明渊的旧物,一直收在扶饮这儿,在九重天的时候偶然被阿木翻到,次日就出现在了阿木的耳垂上。 扶饮阻止过,但阿木不肯让他摘下来,于是扶饮便只好作罢。 但他记得清清楚楚,阿木随手扣着玩的位置,是在左耳。而如今这条红水晶耳饰,却是扣在了江衔的右耳处。 同明渊一模一样的位置。 不过,就连扶饮自己也不知道这条耳饰竟然还有如此作用,能够遮蔽和稳定神魂气息。 不过是摘下来一会,江衔的脸色就微微发白,他复又把耳饰扣了上去,低声道:“看见了么,只要取下这个耳饰,我用不了多久便会魂飞魄散。” 系统听到这句话极度不可置信,差点崩溃道:“你……你在干什么……他现在是真的会杀了你的!!” 凭着扶饮如今宁可得不到神魂碎片也要杀了江衔的劲,江衔还主动送上自己的弱点和要害,这不是送呢么! 系统抓狂到生无可恋,简直无力吐槽了。 这下系统终于明白了。 宿主的心思你别猜。 “刚才听了你的了,现在听我一回,”江衔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对系统说道,“这不是还有你么。” 但是宿主执意要作死它也护不住啊!!!! 扶饮这种心眼多的人应当更偏向于吃软不吃硬,固执的时候是真固执,但是只要有松动的一瞬间,那便是破绽。 江衔主动把致命要害送上,只要扶饮不傻,就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这意味着扶饮仍然能够掌控着江衔的性命,并且能够在江衔做出不利举措的时候轻易制止。 这是江衔给出的筹码。 他在告诉扶饮,你可以利用我拿到你想要的,而且完全可以在我动手脚之前杀了我。 扶饮的修为已至大乘期,想要压制他这个连用点灵力都要死要活的人压根不是难事。 果不其然。 扶饮俯下身来,鼻尖几乎同江衔相抵。他伸出手摩挲着江衔右耳处的红水晶耳饰,语气里听不出来是什么情绪:“……你若当真心思不轨,本座是真的会杀了你。” 耳垂被摩挲出轻微的痒意,江衔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应当看得出来这个耳饰是用来定魂的。我没有恶意,这是我的诚意。” 扶饮的手扣在耳饰上面,只要指尖轻轻一勾,就能耳饰背后的夹扣拨开。 有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眼前人就是师尊的荒谬想法。 扶饮顿住,随即按住了腰间的剑柄,然而半晌后却松了手,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 剑中的主魂还在。 从明渊陨落到现在的漫长一段时间里,扶饮寻得的神魂碎片才勉强足够融成一片主魂。 平常的鬼魂想要拥有清醒的意识来夺舍躯壳,起码需要保证自身三片主魂完整才能够做到,单单只有神魂碎片是毫无作用的。 只有主魂才有可能会生出意识操纵身体,然而就算如此,仅靠一片主魂就能单独醒来的概率也极其稀少,这也是扶饮仍然在寻找其他的神魂碎片的原因。 修士拢共也才只有三片主魂,自己手上已经有了一片,被放入贴身的剑中温养,并未失窃。 明渊走了多久,扶饮便找了多久,近千年的时光,扶饮才得了一片明渊的主魂。 想拉一个魂飞魄散的人回来本就是逆天而行,其他的神魂碎片要想寻得都是难事,必然不会存在自己聚拢融合成原来形状的可能性。 就说,怎么可能呢。扶饮暗自嘲弄道。 他不是。 而扶饮的手只要再用一分力,此后这世间再无能够威胁到师尊的存在。 只要取下那条棱角分明的红水晶耳坠,眼前人的魂魄自己就撑不过半炷香,根本不必他出手就能直接魂飞魄散。 然而,不知为何,扶饮的手始终悬在耳饰之上,迟迟落不下去,指尖都在微微发着抖。 ……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 这个词像是一个诅咒一般盘旋在扶饮脑海里。 在明渊将沧澜剑完全钉入阵眼之时,师尊的身影已经开始虚化了。 明渊见小徒弟的眼泪越擦越凶,轻轻叹了口气。 他伸手揽住扶饮的肩膀,就要像从前一样把他拥入怀里安抚,转念想到自己一身的鲜血,忽然又停住了。 扶饮望着他,哽咽地说着什么。 明渊听不太清,眼前也已开始模糊,他盯着扶饮的口型看了半晌,终于看清了小徒弟说的什么。 “……您抱一抱我。” “求您。” 明渊顿了顿。 随后他依言,温柔地拥住了扶饮。 …… 扶饮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动作迟疑一瞬,终是一点点收紧。 如果现在杀了他,就能将所有可能的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神魂碎片他大可以慢慢想办法拿到,没有江衔帮忙也没关系。 反正几百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不差这一时,不是吗。 不然……给他选个其他的死法也行。 然而下一刻,他就见被抵在墙上的人无声无息地低下了头,略显瘦削的下巴抵在他手背上,面色苍白至极,额角隐隐看得见冷汗,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 扶饮的心脏蓦地缩紧。 该死! 扶饮内心暗骂一声,顾不得其他,将失了力气的人打横抱起,快步走出了客栈。 * 逃出客栈的人脱离了煞气的包围圈,终于死里逃生地喘了一口气。 从客栈里出来的人多多少少身上都带有伤,那几名出手相助的散修更是伤得更为严重,煞气缠绕在伤口里久久无法驱除,阻止着伤口愈合,还试图往体内更深的地方入侵。 但好在从煞气出现到如今,修真界的医术已经从对煞气手足无措发展到能够治愈煞气侵蚀程度不深的伤势了。 一檀和一乐回过神来的时候,第一时刻往宗门和医宗送去了消息,请求他们派人前来支援。 他们无法保证所有人都能够挨过煞气的侵蚀侥幸身存,更何况这些受伤的人里有不少完全没有修为的凡人,若是抵挡不住煞气对神智的侵蚀成为了神智尽失的低阶煞魔,下场是什么无需多问。 一檀看着满地伤员,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自从煞气源头被明渊封印以来,这种煞气大规模入侵的事件便急剧减少,他们作为青阳宗的弟子,即使在下山历练的时候见过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却也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如此惊险的时刻,更不用说眼见着一整个客栈的人都被煞魔偷袭所伤,此时纷纷都有些心情沉重。 人群里一个散修草草处理了自己身上被煞魔抓出来的伤口,撕了布条潦草缠着,原地坐下擦着自己的刀。 余光瞥见这两年轻的仙门子弟这样一副沉郁的表情,叹了口气,说道:“想开点,有时候总是这样的,发生了这种事情,谁也没有办法料到,你们也别太伤心了。” 他们这些四海为家的散修无牵无挂,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无常才是寻常,早就学会了不为无能为力的事情投入太多的情感。 如今竟然还能看到有人为了把自己的同伴送出来,宁愿自己去死的事情,散修甚至还有些暗暗的感叹。 他们早就不知道被旁人牵挂,生死以赴的滋味了。 ““……”一檀沉默半晌,低声道:“我知道,多谢前辈。” 一乐似乎还没缓过来,他看着被煞气封死的客栈,后知后觉地红了眼,说道:“他……” 一檀此时心情复杂。 江衔自作主张阻止一檀自爆,救了他们是真的,将他占据的别人的身体置于险境也是真的。 偏偏是这样,一檀才没有办法责怪江衔。 一檀出奇地没说什么,只是将师弟揽进怀里,用力抱了抱才放开。 江衔把他们送出来已经是极限了,此时他们除了外援到来,否则根本无法进去营救江衔。 一乐忽然拽了拽一檀,诧异出声道:“等一下,师兄你看!” 一檀转过头去,看见客栈门口涌动的煞气不知何时逐渐开始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的魔气。 一檀认出了扶饮的气息,心神一震:“魔尊?” 如果扶饮在里面,是不是说明江衔不用死,阿木师弟还有救? 整座客栈都冒着漆黑粘稠的煞气,而这冲天的煞气正一点点被魔气吞噬绞杀,不甘地一点点消散。 半刻钟后,扶饮怀里抱着一个人,大步走了出来。 看清了扶饮怀里的人正是江衔时,一檀和一乐眼睛亮了。 一檀霍地起身,说道:“尊上。” 然而扶饮面色极其难看,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抱着昏迷的人快步走到了一檀和一乐面前,低喝道:“先给他输点灵力,快点。” 一乐看见江衔似乎没受什么伤,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此时感到疑惑,便下意识大嘴巴子问了出来:“您是大乘期,不应该您来更适合吗?” 扶饮目光阴森地剐向一乐:“本座修魔,给他输什么,魔气吗?你是要他死还是要他活?” 一乐:“……”他这碎嘴子。 一乐立马闭嘴,跟着一檀二话不说直接将体内剩余的灵力都送进了昏迷的江衔体内。 他是真的忘了扶饮早已不是青阳宗的弟子了。明渊身死后,扶饮当场入魔后就叛出了宗门。 若按辈分,扶饮还能算是他们的前辈呢,何况这些年来,扶饮就算作为魔尊,也是同修真界交好,没有做过什么不仁不义的事情,甚至遇到青阳宗的弟子,有时还会帮上一把。 他们两师兄弟看个人都看出了一波三折,自己都得骂上一句废物,扶饮竟然没开骂。 当然,也有可能他没空。 直到江衔的情况逐渐稳定下来,脸色终于不再像是死人一样的苍白后,扶饮才让他们停了手。 扶饮拧眉,看着江衔脸色终于好转不少,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江衔不顾自己的神魂情况三番两次动用大量灵力,早已到了极限,又同扶饮对峙许久,终于撑不住地失去了意识。 天知道,当扶饮感受到怀里人微不可察的呼吸时,脑海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可笑。 扶饮将其归咎于这个不知来历的孤魂野鬼太过可恶,装得太像,贯会用新攫取的这副皮囊来骗取同情。 那又怎么样?反正江衔已经成功过一次了。他对此毫无办法。 扶饮低头看着沉睡的人,心思在掐死他和留下他之间反复横跳。 江衔无知无觉地沉睡着,鸦羽般的长睫在苍白的肤色上投落下一小片阴影,安宁得像是外界无论如何吵闹都扰不了他一样。 轻抵在扶饮怀里的半张脸好容易回了一点血色,鼻息却仍然是若有似无的,要不是还有一息脉搏顽强地表明他尚留人世,扶饮真的会怀疑江衔会无声无息地就停止了呼吸。 ……怎么会有人脆弱成这样。 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碎的薄冰。 也罢,留着就留着,反正一块薄冰再怎么样,也不能翻起什么浪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后来。 小徒弟伏在师尊怀里,泪濡湿眼睫,浑身止不住地痉挛颤抖的时候,才知道师尊能翻起的浪还有这种。 第8章 香死谁了 一檀见扶饮一副想把怀里的人掐死却又碍于什么没有动手的样子,感到些许的心惊胆战,犹豫了半晌,不知出于什么心里,还是上前同扶饮说了方才在客栈里面的事情。 说到自己的本命剑在江衔手里意外开了剑魂,还十分温顺听话任他驱使的时候,扶饮的眼神就变了。 那把剑可是一檀的本命剑,不是其他什么随便抄来就能用的佩剑。 本命剑除了剑主本人,谁都无法驱使得了,若想强行催动,只会被剑刃反伤。 更匪夷所思的是,一檀这么多年一直尝试着给自己的本命剑开剑魂都没有成功,到了江衔手里半刻钟都不到,一檀的本命剑就被别人开了剑魂。 这是什么概念? 一把剑是否能够开出剑魂,是有一定条件的。首先剑本身的品阶一定不能差,其次得看剑主与剑的契合度,契合度越高越容易觉醒剑魂。 觉醒了剑魂就代表着剑主得到了剑灵的认可,才算真正意义上成为了这把剑的主人。 然而一檀的本命剑,被江衔开了剑魂,那从此以后这把剑岂不是会认江衔为主? 这是什么道理? 痛失本命剑的一檀对扶饮的眼神变化浑然不觉,他不抱希望地尝试着召唤了一下自己的本命剑,却意外成功了! 长剑应召从客栈里飞出,先是绕着扶饮转了一圈,随后飞到一檀的身边,开心地把自己塞进了一檀怀里。 头一回被开了灵智的本命剑投怀送抱的一檀:“!!!” 一檀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 他能感觉到自己和本命剑之间的联系依旧紧密,他仍旧是剑主……但是,这是什么情况? 他的剑不会认了两个主人吧?怎么可能啊,想想就匪夷所思! 一檀整个人都恍惚了。 不论他的剑是不是认了第二个主人,反正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一檀不仅没有失去自己相伴多年的剑,反而还赚翻了。 一把未开剑魂的剑,顶多被人称作好剑。开了剑魂之后,剑灵苏醒认主,才能被称作灵剑,相当于品阶都凭空抬了好几阶。 一檀有冲击元婴期的资历,师长也曾告诉他,只要熬多几十年,到了元婴期,开出剑魂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一直以来自己的本命剑没有开剑魂,一檀也都不着急。 可如今这个情况,着实让一檀傻了眼。 他要元婴期才能开的剑魂,江衔不过入手了片刻就开出来了,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修为? 恐怖如斯! 扶饮眸光一暗,说道:“你的本命剑不仅被他开了剑魂,还能够任他随意使用?” “没错。” 扶饮低头看着江衔闭着眼的安静模样,少见地沉默了。 本命剑在别人手里开了剑魂,理论上来说,这把剑已经算是认了旁人为主了。 但一檀却仍然是剑主,这样的例子前所未见。 能够开出剑魂,至少说明这个来历不明的孤魂野鬼生前起码是元婴期的修为以上。 在修为远高于对方的情况下,不顾剑身的反噬强行使用别人的本命剑,倒也还勉强说得过去。 但一檀的剑对江衔却是一点敌意都没有,甚至还十分亲昵。 江衔知道师尊神魂碎片的下落,还信誓旦旦能够帮他拿到。 他到底是谁? * 江衔睡了一个好觉。 说来奇怪,江衔失去意识之前分明感觉自己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限,是再多耗费一分力气都能直接去见阎王的程度。 他还以为醒来的时候身上至少会有点什么不适,但此时细细感受一下,只有通体舒畅,神清气爽的感觉。 江衔甚至不自觉地伸了个懒腰,有些恋恋不舍地在柔软的床榻里赖多了一会。 江衔的睡姿看来似乎并不如何,身上穿着的里衣松松地搭在身上,隐约能够看见形状清晰的锁骨和半边肩膀,薄薄一层的锦缎绸被被床榻上的人揉搓怀抱了一整晚,早已不成样子,此时堪堪只有一角搭在了江衔的腰间,依旧遮不住隐隐若现的腹肌。 扶饮刚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春光隐现的模样。 扶饮:“!” 他略微着恼地挪开了眼,一拂袖,凭空把江衔团在怀里抱着的薄被勾了出来,把江衔从头到尾裹了个严严实实。 江衔被这动静惊醒了,茫然地睁开眼,挣扎着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怎么了这是? 扶饮这才重新转回眼神,低头看着江衔,不悦道:“就不能穿好衣服?” 江衔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身上有些地方似乎有些清凉了:“……” 江衔咳了一声,把蹭开的衣带系好,整理好身上的衣服。 这具身体怎么说都跟扶饮的师尊有七八分相像,自己给睡成了这样,还被扶饮看见了,似乎对那位仙尊有些不太尊重。 难怪人家要生气了。 他略微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开口说道:“怎么了?” 扶饮瞥了他一眼,把手里的丹药瓶子扔在了江衔手边,说道:“两粒。” 江衔噢了一声,自己倒了两粒出来,仰头咽了下去。 江衔的下颌线很锋利,颈间线条随着主人微微仰头的动作划出了一条流畅修长的弧度,凸起的喉结缓缓滑动了一下。 扶饮的目光忍不住随着他的动作起伏,半晌后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后,扶饮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唾骂自己。 他深谙与其精神内耗自己,不如发疯外耗别人的道理,为了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开始找江衔的茬,拧眉道:“你就不怕本座给你下毒?” 江衔敲了敲瓷白的瓶身,听见一声清脆的叮当声,好笑道:“要下早就下了。何况,你就算下了毒,毒的似乎也不是我啊。” 扶饮:“……” 江衔不傻,自己如今能有这么轻盈放松的身体状况,应当和扶饮有脱不开的干系。 然而这话可算是提醒扶饮了,这家伙还占着这具身体不走呢。 扶饮目光阴郁地剜了江衔一眼:“你最好祈祷你没在说谎,真的能够拿到神魂碎片。” 扶饮冷哼一声,拂袖离去,不然再呆下去,他可能会真的会忍不住反悔把人掐死。 “哎等等,”江衔叫住人,无声笑了笑,说道:“多谢。” 扶饮顿住,冷哼一声:“你若真心谢我,就告诉本座你是如何知道明渊神魂碎片的下落的。” 江衔瞬间改了口:“那算了。” 说是不可能说的,毕竟连他也不知道。 扶饮:“…………” 扶饮气笑了:“你想找死不必这么委婉的。” 江衔见势不妙立刻,假装无事发生,暗示性说道:“这具身体似乎还没有辟谷……” 江衔按着隐隐灼烧的胃,感到有些饿。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而扶饮面无表情,神情麻木。 怎么会有人无耻成这样?! 扶饮转身就走:“饿着吧你。” 江衔:“……哎哎哎,别走啊。” 话音刚落,那抹黑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殿中。 江衔愁得叹了口气,只好下了榻自己出门找吃的去。 然而刚出门口,就被守在门口的魔侍拦住了,魔侍一板一眼地道:“没有尊上的命令,阁下不能离开。” 江衔:“你们应该要学会变通,我就是出去找点吃的,不乱跑,行吗?” 魔侍道:“不行。” 魔侍目光复杂,说道:“阁下才是该学会变通的那个吧,上谁的身不好,偏偏要上这一个。怪了,尊上竟然也没有掐死你。” 江衔:“……” 告辞。 江衔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然而没过多久,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江衔起身开了门,看见来人正式正是方才驻守在门口,不让他出门的魔侍。 魔侍端着一份饭菜进来,放在了江衔面前。 江衔道了声多谢,看着他端来的三菜一汤,颇感意外。 这些都是家常菜,一道土豆丝,一道青椒鸡心,一道片好的烧酱鸡,还有一盅排骨茶树菇炖汤。 饭菜冒着热腾腾的气息,香味直往江衔鼻子里钻。 这谁能顶得住啊。 魔侍见他似乎误会了,贴心解释道:“阁下不要误会,这只是例行准备给阿木的一日三餐,属下们都是按照时辰送来的而已。尊上应当是忘了给阁下取消了。” 江衔:“……” 江衔:“问题不大,有一顿是一顿,吃了再说。” 虽然饿得险些失去理智,但江衔的吃相并不狂野,相反十分文雅。 魔侍看着江衔即使在吃饭的时候,背脊也板得十分挺直,他抬手护住长袖,夹了一筷烧酱鸡,将鸡肉上蘸上的酱汁在盘里刮了刮,确定不会滴落在其他地方,这才夹进碗里,低头斯斯文文地咬下一小口。 然而怪的是,江衔的吃相明明斯文得不行,案上的饭菜却以一种奇快的速度消失着,魔侍总觉得自己只不过是看着江衔每道菜都尝了几轮罢了,回过神来时盘上的菜已经快空了。 “……” 魔侍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以前抢占了阿木身体的孤魂野鬼为了活命,也有刻意照着那位装的,但是他们都没有江衔一举一动间无意间的气质来得更像。 要不是知道那位人族的大能魂魄碎得那叫一个彻底,根本没有复生回魂的可能性,否则就连魔侍都要怀疑眼前的人是明渊在世了。 江衔却并不知道这些,他尝第一口的时候,眼睛就亮了起来。 别说,味道还真不错。 烧酱鸡皮酥肉滑嫩,轻咬一口都能流出酱汁来,酱香里微带着点甜味,不多但刚刚好,口感和味道十足丰富。 青椒是微辣的,既入味又保留着一分脆感,鸡心更是咸香十足,带有嚼劲的口感十分独特。 偶尔夹上一筷匀称细滑的土豆丝,入口微微酸甜,随后便升起辣感来,分明是酸辣口的土豆丝,味道出乎意料地清爽解腻。 炖盅仍然有些烫,用瓷勺能够舀出满勺的茶树菇和排骨。排骨炖得十分软,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入口即化,汤里放的调料似乎比较简单,江衔只喝出了淡淡的咸意,却很鲜,茶树菇的香味被很好地保留,唇齿留香。 好吃到江衔根本没有办法用言语描述他现在的心情。 绝配。 江衔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过这么带有烟火气息又十分合口味的饭菜了,感动得险些落下泪来。 要不是知道扶饮不会在饭菜里下毒,否则江衔真的要怀疑这是最后一顿断头饭了。 一吃就知道,做这顿饭菜花费的精力可不算少,本该用来给鸡心去腥的姜丝不见踪影,更让江衔意想不到的是炖盅里的排骨只有肉,他没有吃到骨头,似乎被谁提前剔了出来。 这种上心程度又让江衔心里多添了几分不好意思。 明渊,你大人有大量,我就占用这个身体一段时间,到时候全须全尾地还给你。 “不过,说起来,我的下一步任务是什么?”江衔对系统说道。 系统回答:“嗯?你就在扶饮身边先把神魂养好再说啦。” 系统哼着不知名的歌,开心地说道,“我们是正经系统,不搞压榨员工那一套,放心,等你养好伤,才能帮我干活不是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系统似乎对他呆在扶饮身边十分喜闻乐见。 江衔沉默半晌,总疑心这系统到底是不是他家的。 “是挺有道理。但问题是,养伤归养伤,为什么要在扶饮身边啊?” 若江衔没有猜错的话,扶饮应当已经为他想好了一百零八式死法,要不是如今有所顾忌,江衔估摸着这只脾气不太好的异瞳猫猫能当场让他都体验一遍。 系统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是因为他修为高,能护着你啊,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你现在修为低微,跟凡人没有什么区别,就这么出去还不得给坏人瓜分得渣都不剩。” “更何况,这具身体可是我精心捏出来的,用来温养神魂再适合不过了。你不知道我为了做这具身体偷偷薅了多少土地神的宝贝灵草,为此甚至还挨了他好几天骂。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就放心用吧,用不回本我就白挨骂了!!!” 江衔:“……” 作者有话要说: 江衔:(乐)(偷偷摸摸告诉小徒弟)(和小徒弟一起乐)(被系统骂)(偷偷摸摸告诉土地神系统还薅了他多少灵草)(看系统被土地神骂)(和小徒弟一起乐)(被系统骂) * 第9章 就给我靠 魔界九重天。 江衔醒后不久,就被扶饮揪着准备前往剑冢了。 算算日子,剑冢开启的时间也正好在附近,他们从九重天出发,御剑去剑冢大约需要两天时间的路程,他们现在出发,差不多刚刚好。 江衔没有说不的权力。 就连他在出发前经三番两次跟扶饮打探他们九重天的厨师从哪挖来的,扶饮都不告诉他,只是神情略微异样地看了他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 可恶。 就当两人准备出发前,九重天殿上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正是一檀和一乐两人。 他们就近让医宗的人帮忙处理好煞魔造成的伤口之后,确认没事了,便匆匆赶往了九重天。 然而大殿门一开,他们就看见准备出发的扶饮和江衔两人,连忙问道:“尊上,你们这是要去哪?” 扶饮看了他们一眼,自顾自地在旁边的刀架上挑选着长剑,没什么耐心地说道:“问这个什么?” 他独来独往惯了,不习惯跟别人一起同行,也觉得没有什么必要。 即使这两个连一个没有神智的躯壳都看不好的废物是他曾经师门的小辈,扶饮也觉得自己已经给足面子了。 办事办成这个样子,扶饮甚至没开骂,要换成他的魔族下属们早就要被他扔进万魔窟里呆上个三天三夜。 江衔倒是开口解释了:“去剑冢。你们也要去么?” 一檀和一乐看了气定神闲地站在后面的江衔一眼,硬着头皮说道:“没错,尊上,我师弟正好缺一把本命剑,正好想去剑冢碰一碰运气,看能不能进去选到一把好一点的。” 扶饮半搭不理地一掀眼皮,目光不明地看了这两小辈一眼, 他对除了明渊以外的人向来没有什么太多的耐心,这两人的心思一点都不难猜,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了,大约是生怕他一个怒气之下把江衔掐死,非要跟上来看着。 扶饮面上敷衍道:“随便。别拖后腿就行。“ 一檀和一乐习惯了魔尊的狗脾气,甚至于在听到扶饮没有赶他们走的时候还小小地高兴了一下。 看这样子,扶饮应该是需要利用江衔做什么,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杀了江衔。 一檀和一乐如今对江衔的态度有些微妙,一方面江衔用别人的身体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只能说幸好没出事,否则他们也无法释怀。 但另一方面,江衔虽然自作主张,但救了他们也是真的,除非他早就算计好了扶饮能够成功救下他,否则无论如何一檀和一乐都是认这一个救命之恩的。 “对了,”一檀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问江衔:“在下名为一檀,这是我师弟一乐,还不曾知道你的名姓,可否告知一下,路上还好称呼?” 江衔爽快道:“江衔。平湖江,远山衔。” 话音刚落,身旁就传来了巨大的金石碎裂声。 三人皆吓了一跳,转头看过去,发现本来在挑选武器的扶饮身前的刀架不知为何碎裂开来,架上架着的各色兵器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其间掉落的时候兵刃相接,不时互相剐蹭到别的锋锐剑刃,发出仿佛刮擦玻璃般的嗞啦声响。 “……” 江衔忍过那阵剐蹭的声音,沉默片刻,说道:“你这刀架的质量,是不是有点……?” 一檀和一乐压根不敢说话。 这刀架在九重天里挂了许多年质量都没有出过问题。刀架是用上好的玄铁石砍削而成的,随便取一把兵器往刀架上砍,都得是兵器先碎,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碎了。 他们跟魔尊打过交道,一看就知道不是刀架的问题。 既然不是刀架的问题,那么是谁的问题就不言而喻了。 扶饮的手还按在其中一把重剑上面,他站在原地凝固了半晌,面上的表情藏在阴影处看不大清,只有那双妖冶的异瞳直勾勾地盯着江衔,眸光晦涩。 江衔也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样的眼神,只是莫名觉察到了微微的寒意,像是被猛兽盯上,仔细地审视打量。 半晌,只听得扶饮低得发沉的声音:“江,衔?” “……嗯。怎么了?” 扶饮垂下眼睫,说道:“没事。走吧。” * 江衔不会御剑。 御剑飞行是金丹期弟子才能掌握的能力,江衔如今才只是炼气期的修为,可以说与凡人毫无二致,压根没法上剑飞。 又因为江衔是扶饮的重点监管对象,因而他十分顺理成章地被扶饮揪到了他的剑上。 江衔低头,目光不经意瞥见了扶饮腰间的剑。那把剑安静地收入鞘中,似乎从来没有出鞘的意思。剑柄处挂着的琥珀石随着动作一摇一晃,在日光下闪烁着微微的光芒。 到现在为止,江衔没有见过扶饮腰间的剑出鞘,如今扶饮御剑用的还是他从九重天宫殿的刀架上选的。 云雾在周身流动,江衔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同云天靠近,不由得抬手触碰了一下身边的云朵。 飘渺梦幻,带着些许的凉意,轻柔得似有若无。 剑身很稳,江衔站在剑上,却也不会摇摇欲坠。 他低头看着逐渐只有模糊景色的大地,眼中流露出微微的新奇。 两人脚下的云层翻滚不息,山脉在其间静静起伏,御剑飞行的风被灵剑撑起的防风罩挡下,因而江衔并不会被风吹得狼狈。 在修仙世界里御剑飞行,属实是让江衔开了眼,新鲜得不行。 扶饮站在他身后,一低头就能看见江衔的侧脸。 长而微弯的眼睫遮不住半分那双幽静长眸里流露出的好奇,总让扶饮陷入不知名的恍惚。 如果说之前这只是一具同明渊仙尊有七八分相像的躯壳而已,那么现在多了这双漂亮灵动的长眸,就连扶饮都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站在他身边的是师尊本人。 从前这具身体里没有魂魄,那双眼睛再怎么好看,都是无神空茫的。 但奇怪的是,阿木之前还只是少年身形,几十年过去了也才长高了一点,扶饮分明记得之前他还只是到自己胸口的。 然而此刻,扶饮站在江衔的身后,忽觉他已经到了自己下巴处了。 江衔。 是巧合么。 如今世人提起他师尊,都是唤的明渊仙尊,鲜少人知道明渊的名讳,正如大家都探究不到他的背景出身一样。 从前扶饮还在青阳宗的时候,听师长们也是明渊来明渊去地叫,如此想来,却是没有听过他们直呼过师尊的名讳。 但扶饮从前只是以为大家都这么叫习惯了,因而才不唤师尊本名的。 就在扶饮出神的间隙,他身前的人无声无息地往旁边一歪。 扶饮眉尖一蹙,立刻伸了手环住江衔,稳住了他的身形。 扶饮:“?” 这人是第一次御剑他能看得出来,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低头看去,才发现江衔不知何时闭上了眼,就连差点摔下去都没有感知,显然是睡着了。 被扶饮这么一环,安静睡着的人便不自知地靠在了扶饮身上,呼吸轻浅平稳,一点也没有因为这点小插曲被打搅睡眠。 站在万里高空之上也能睡着? 扶饮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但很快,扶饮便反应过来,到现在他们已经在天上飞了近乎一天一夜了。 江衔不过是炼气期的修为,跟凡人没什么两样。 他们在天上飞了这么久,江衔也没有灵力傍身,自然无法像他们一样在天上飞几天几夜不合眼都没关系。 更何况从之前他一点灵力都用得这么费劲,就能看得出来江衔的神魂状态恢复得十分缓慢。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本就很近,几乎是挨着的,江衔又无声无息地倚着他,扶饮僵在原地,自知欠妥,退也不是,喊也不是。 他已经很久没有与人有过这么亲密的距离了,现在就是感觉哪哪不对劲。 扶饮迟疑着,缓缓松开了手,半晌又见江衔悄无声息往一旁歪去。 扶饮:“……” 遂抬手把人环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扶饮:(犹疑)(放手)(捞回来)(放手)(捞回来)(甚至还把人摆动了两下)(扶好) 扶饮:(..) 掉马后。 扶饮:师尊!(主动黏上去) * 第10章 小家伙他 江衔听见耳边的风声,忽然惊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 江衔自从醒来之后就感到精神容易倦怠,但他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不过长时间的御剑让他精神上还是有些吃不消。 他只不过是想闭上眼小憩一会,没想到就这么睡着了。 一瞬间的惊醒让江衔骤然找不到重心失了平衡,然而此时腰间稳稳托着的手稍微一用力,便将江衔环了回来。 江衔:“?!”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仅不知何时睡着了,还是靠在人家身上、被扶饮环着腰睡着了的。 “……”天。 扶饮见他站稳了,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他御剑落了地,把看起来似乎同样不习惯的江衔放了下来。 毕竟两人也不太熟,不久之前还针锋相对过,现在这样过分亲昵的动作,总让人觉得有些说不清的暧昧。 江衔清了清嗓子,道:“抱歉,我不小心睡着了。多谢。” 扶饮嗯了一声。 一檀和一乐见扶饮落了地,也跟着从剑上下来,上前问道:“怎么了?” 扶饮一抚指间的储物戒,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木舟,抬手一抛,木舟的身形便忽然拉长拉大,变成了能够容纳五六人左右的灵舟法器。 江衔刚醒,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到了?” 扶饮率先上了灵舟,淡淡道:“没有,我们换乘。” 闻言,江衔噢了一声,下意识跟着上去了。 等坐上了足以容纳五六人的灵舟里,江衔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扶饮对他的态度似乎不太一样了。 好像更有耐心了一点。竟然还会解释。 明明之前问扶饮他们家厨子从哪挖来的,他死活不肯说来着。 灵舟上有小隔间可供人休息,江衔不客气地钻进了其中一间。 灵舟作为飞行的代步法器,内部开辟了几处空间用作休憩,因而这儿虽然地方小,但是该有的都有,放了一张供人歇息的床榻,门口旁边放了一张桌子,桌上有一套茶具,茶壶里面盛了温凉的茶水。 方才在剑上睡了一程,虽然缓解了一点疲惫,但江衔仍然困意未消,此时躺在榻上,很快就陷入了沉眠。 …… “会写自己的名字么?” 明渊跪坐在案前,流云广袖铺了大半地板,像是落了层层叠叠的干净的雪。 青木案上摆放着一方砚台,明渊面前铺着一张雪白宣纸,而扶饮乖乖蜷在他怀里,捏着笔的手被明渊握着。 那只手干净修长,温暖的体温顺着手背似乎要透进扶饮心里。 扶饮无端紧张起来,连声音都显出了几分小心翼翼:“……不会。” 明渊听了,便开始动手教他学写自己的名字:“手放松,适可而止就行,不要这么紧绷,会累的。” 扶饮手心出了汗,他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道,屏息跟着师尊一笔一划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写完,明渊看了一眼方才的成果,念道:“扶饮。认得么?这是你的名字。” 扶饮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似乎有些紧张过头了,喉咙里有些痉挛,于是扶饮没有开口说话,而是乖乖地点了点头,盯住方才师尊教他写的那两个字,努力记住它们的笔画。 半晌后,扶饮又握着笔,用生疏的姿势又写了一遍,写完仔仔细细地对照着,确认写对了,这才放下了笔,说道:“会了。” 那字比明渊带着他写的要小上一点,字迹稚嫩青涩,却是将明渊的字模仿了个十成十,若是离远了看,怕是会误认为是一个人写的。 “还挺好看。”明渊眼里浮现了一丝笑意,道:“你封师伯可真够意思,这么有灵性的弟子舍得送给我来教。” “……”扶饮听出了明渊这是在夸他,不好意思地说道,“师尊……太夸张了。我……弟子连字都认不全,这回还只是会写自己的名讳而已,旁人早就能熟读诗书了。” 明渊挑眉,“这有什么可比的?别人得反反复复练习无数次的东西,你一遍就能学得大差不差,如何就比旁人差?” 扶饮被这么直白的夸赞夸得耳尖泛红,无措得想小声反驳,然而还没开口就就被明渊提前打断了:“你说了不算,听我的。” 扶饮:“……” 他的师尊,是有些不由分说在身上的。 明渊低头看见小徒弟难掩震惊的眼神,着实觉得有趣,没忍住伸手捏了捏扶饮的脸,把他捏回神后,这才心情愉悦地说道:“再学点什么?” 之前明渊一直在闭关,收徒这事还是封停桑和青阳宗那些长老们自作主张给他张罗的,只不过是象征性地送信通知了他而已,反正明渊同不同意都不妨碍他们给自己找徒弟。 等到他出关之后,已经是扶饮拜入他门下的第三个月了。 虽然今日是第一次见面,虽然第一次见面他就把小徒弟薅进了怀里,虽然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小徒弟看起来似乎很紧张,连脊背都挺得板直,无措得身体僵硬。 但问题不大。 扶饮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身子骨却像是只有十岁一般,根本没有长开,应该是营养不够。 此时扶饮乖顺地蜷在明渊怀里,紧张和僵硬都被玩笑似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扶饮抬头,安静地仰望着明渊。那双异瞳一只瑰丽妖冶,一只灵动澄澈,剔透如琉璃,带着少年人天然的不谙世事。 像只无声收起爪牙的小兽,安安静静地任由明渊逗弄,如何都不会生气。 有点乖。明渊心想。 而此时扶饮抬头看着明渊,看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看他清逸出尘的完美侧脸,看他高耸的鼻梁,看他眼尾锋利的长眸。 扶饮从小便听说过青阳宗有一位清冷出尘的仙尊,容貌恍若天神,性情却是极好的。修为已至半步化神,是当代最强的人族大能。 而此时,他离从小仰慕的仙尊这般近,仙尊随手一招,便将他带进了怀里,亲自一笔一划教他写自己的名字,清雅的嗓音就响在耳边。 明渊仙尊的容貌自然出众无比,那双长眸微微垂着的时候,神情认真又专注,像是无时无刻都有着无尽的耐心。 扶饮心中蓦然一动。 小徒弟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放松了下来,犹如交付信任般靠在了明渊身上。 鬼使神差地,扶饮听见自己低声说道: “您。” 明渊一怔。 然而话说出口之后,扶饮才意识到这句话似乎太过冒犯了,不由得心下懊恼起来,刚想说些什么补救一下,就见明渊笑了起来。 他伸手握住了扶饮拿着笔的手,在“扶饮”二字旁边又写下了两个字。 这一次,扶饮目光专注地看着明渊的走笔,看他点折提勾,最后潇洒收笔。 扶饮在心中一笔一划地将明渊方才教他的笔画描摹了无数遍,这才敢动笔在纸上写,生怕错漏了什么步骤。 他写得专注又认真,仿佛不是简单地学写一个人名,而是虔诚地抄送经文一样。 明渊失笑。 写完,扶饮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半晌,又抬头看向师尊,问道:“这两个字,是读作‘明渊’吗?” 扶饮不认识这两个字,但是他在别人口里听过许多次明渊,于是照着记忆中的发音念了出来。 以防万一,还是确认一下吧,不然出去把师尊的名讳念错,那可就尴尬了。 岂知明渊却道:“不是。” 他看着面露茫然的小徒弟,低笑道:“‘明渊’呢,只是我随便取的,他们管这个叫做……道号,旁人这么叫以表尊重罢了。同一个人的名字是不一样的。” “江衔。”明渊这样说道,“平湖江,远山衔。” “我名江衔。” 作者有话要说: 江衔:收获乖乖徒弟一只(叉腰) * 第11章 风月无边 漫天煞气疯狂涌动,闪烁着光芒的封印法阵在煞气之中若隐若现,而阵眼中央的人被万千煞气穿透,来回撕扯着神魂的痛苦却没有让那人握着剑柄的手颤抖半分。 那人一身白衣染血,隐没在浓郁遮天的煞气之中,手中神剑稳稳地一寸寸钉下,最终在彻底钉入阵眼之时,地下的巨大阵法骤然爆发出一阵强烈耀眼的光芒。 万千煞气仿佛预知到了自己即将被封印在地底裂缝之中的命运,纷纷不甘嘶吼着,但最终却仍旧只得顺着神剑剑身涌入地底裂缝。 阵法中央的人白衣猎猎,背脊挺直,如竹节般清俊挺拔。 同他手中那把剑一般。 那人的面容生得俊逸非凡,剑眉斜飞入鬓,飒然风姿令人一见便挪不开眼。 明渊仙尊在世人眼中,大抵如清冷的谪仙一般。 明渊仙尊不笑的时候,便如仙人般遗世独立,周身清冷的气质令人望而生畏,没有哪个弟子敢抬眼看他。 他不常笑,却是会笑的。 仙尊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间浮着的笑意都显得浅淡,却惊艳得令人失神。 这样的笑容,青阳宗的人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仙尊座下唯一的徒弟第一次下山游历平安归来,仙尊接住满心欢喜扑进自己怀里的小徒弟时。 还有一次便是现在。 不同的是,这一次明渊却没有伸手接住惶然向自己踉跄奔来的小徒弟。 他只是毫不在意地拭去了唇边溢出的金色血液,抬手轻点住了小徒弟的眉心。 扶饮被定在原地,双眸猝然睁大。 明渊无奈笑着:“都是血,就别过来了。” 到了这个地步,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明渊的身影在迅速地虚化消散。 明渊仙尊与天地同生,生来便有一柄神剑傍身。 如今明渊仙尊以手中神剑作阵眼,却是被万千奔涌无尽的煞气穿透,以魂飞魄散的代价镇住了煞气源头。 在完全消散的最后时刻,明渊伸手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泪,将只到自己下巴处的小徒弟轻轻拥进了怀里。 有温热的液体沾湿自己的前襟,明渊静默片刻,轻声道:“看不见饮儿长得比我高了,怎么办啊。” 扶饮埋在他颈窝处,压不住喉间的痉挛,颤抖得呜咽出声。 明渊微阖双眸。 他的神魂已经被煞气撕扯得千疮百孔,将大部分的煞气封印进地底裂缝时更是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将自己千疮百孔的神魂撕出一小片,方才点进了扶饮眉心。 从前他总告诉扶饮,生死有命不强求,谁都会死,一生足够潇洒无憾便足够了。 然而只有当真亲历了一遍,明渊才意识到,人生在世,总是有些放不下的遗憾的。 那些他当时说出口的话,放到现在连他自己都不信。 然而如果能够活着,谁会选择这样的道路呢? 在此之前,明渊还在琢磨着怎么以徒弟元婴的理由,从青阳宗那帮老家伙手上敲诈出更多的好东西一起送给扶饮。 因为小徒弟总是不肯收他的东西,收了也不舍得用,跟供佛一样把他送的东西都供起来,还总以各种方式送回等价的礼物。 小徒弟什么时候能意识到,有些东西不用是没有价值的? 唉。 然而现在这个情况,他怕是没有办法送了。 也不知道那群抠门的老家伙知道自己从他们手中敲诈了这么多次好东西,然而自己却来不及送回礼的时候,会不会气得当场跳起来。 明渊不敢看扶饮的双眸。 那双平日漂亮得如同异色宝石般的异瞳此时红透眼眶,滚落的每一滴泪烫得他心尖发疼,跟煞气穿透他身体带来的痛苦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扶饮伏在他怀里,执拗地攥着他的衣襟,以为这样就能留住谁,掌心都被掐出了血,滴滴落在明渊染血的衣襟上,汇入明渊身上更深的血迹之中,难舍难分。 而扶饮本人浑不自知,只是低声哽咽道:“您答应过我要教我沧澜剑法的,徒儿还没学会。” 没有学会……所以,你可以不走么? 然而这终究是强人所难。 明渊沉默着伸手抚平小徒弟的掌心,咽下了喉间的血,轻笑道:“听你师伯们瞎吹。沧澜剑法哪里好了,都是我瞎编的,根本没有章法,不适合你学。” 在身影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刻,明渊轻声念道:“饮儿。” “别伤心。” “此间风月无边,你该是无忧踏遍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贴贴而已 江衔昏昏沉沉之中,似乎梦见了许多事情,醒来时记得的,却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 他被困在明渊体内,看着明渊写下那两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忽然就明白了当初自己说出名字的时候,为什么扶饮会有那样激烈而不寻常的反应了。 这也太巧合了。 要不是江衔知道自己是在现世中死后才穿到这个世界来的,他自己都要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 这些梦真实得像是在他身上发生过一样,那些另一个人内心的悲与欢,江衔真真切切地都感受了一遍。 他记得少年扶饮因为过分瘦削而突出的骨头硌在手心的感觉,记得那滚烫的泪沾上指腹的感觉,也记得小扶饮紧紧抱住他腰身时惶然而绝望的力道。 那双漂亮异瞳乖顺的神态逐渐与记忆中扶饮冰冷妖冶的眸光重合,江衔又想起很早很早以前,自己沉浸在一片虚空的黑暗之中时,见过的那双看似平静却了无生机的异瞳。 什么时候……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那双异瞳? 太奇怪了。 然而江衔此时没空细想这么多。 江衔浑身烧得发疼,熟悉的头疼卷土重来,四肢沉重无力,身体却是忽冷忽热,冷汗涟涟。 系统察觉他的状态不对,出声询问道:“是头疼了吗?能走吗,能走的话,快去找扶饮!” “……?” 江衔头疼欲裂,眼前烧的一片模糊,耳边听清了系统的话,半晌才有气无力回答:“……不至于吧,一点身体不适而已,这样把人家当成什么了。” 虽然他们之间的态度前不久才莫名软化了一点,但是这并不代表扶饮对他完全放下了戒心。 系统:“……哎呀,你这种情况不一样,去找!” 江衔要脸不要命,干脆装死,甚至往床榻里又缩了几分。 以他的经验,靠自己硬挨,睡一觉应当就没什么问题了。 系统:“……” 系统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但无论如何都劝不动江衔。它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系统,宿主不愿意,它拿宿主根本没办法。 然而江衔迷迷糊糊之中,总觉得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存在感极其强烈,却忽闪忽灭,莫名吸引着江衔靠近。 江衔揉了揉眉心,努力抵抗着那种莫名的吸引力,转身把自己埋进了被窝深处。 然而没过多久,江衔的情况便急剧下滑。他的身体开始烧起来,像是四肢百骸都燃起了一团火,而手脚却是冰凉得如同被风雪冻过。 头像是被人拿着锤子一下下凿着,头疼欲裂到眼前都是一片眩晕模糊。 江衔选择性屏蔽了系统的喋喋不休,然而在意识已经被烧得模糊不清的时候,他却总能感受到远处那一团光亮一般吸引着他的存在。 冥冥之中,那种吸引愈发强烈,强烈到江衔都忽视不了,脑海中似乎有一道声音一直在告诉他: 过去。 去找它,触碰它。 江衔的神智滑落深渊,愈发模糊不清。 半晌,他倏地睁了眼,眼中却是一片茫然涣散。 隔间外。 灵舟内部坐下他们三个人绰绰有余,只不过此时只有扶饮在外面,一檀和一踏两人都进入隔间休息了。 灵舟内部的中央摆放着一方木案,此时只有扶饮一个人屈膝靠坐在船壁上,腰间的剑被他解下来横放在怀里,一只手把玩摩挲着剑柄。 手中不时用力,将雪亮的剑身抽出半寸,又倏地阖上。 琥珀石剑穗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晃,偶尔撞在剑鞘上,会发出金石相撞般的清脆碰撞声。 他掌舵着灵舟的走向,按照他们此时的形式速度,大约还有半天就能抵达剑冢。 扶饮低头,目光看着怀里的剑,神情隐没在黑暗之中,叫人看不清半分。 忽然,扶饮手中的剑无端震颤了一下。 扶饮登时立起脊背,拇指一拨,将剑身从剑鞘中抽了出来。 他盯着那微微颤动的剑,像是想要从剑身的异样看出发生了什么。 这把剑扶饮从不离身,从来都一直带在身上,之前除了用它来感应明渊神魂碎片的时候,它才会偶尔吝啬地给点回应,像今日这般明显的反应,扶饮还是第一次见到。 忽然,江衔所在房间的门忽然被从内部打开,扶饮循声望去,看见江衔只穿着一身单薄里衣便走了出来。 里衣散乱地穿在他身上,江衔衣襟处散乱无序,隐约能看见突出的锁骨。 江衔没有束发,因而乌发滑落至前襟,微微遮住了主人的面容,却仍然有种凌乱的美感。 江衔直直向他走来。 扶饮不由得眉尖微蹙,出声道:“怎么了?” 江衔却并未回答,看样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着走到了扶饮身边,然后在他面前站定。 江衔长眸微垂,半晌后,向扶饮手上那把剑伸出了手。 扶饮反应极快,收手回撤,没有让江衔碰到那把剑。 他蹙着眉,声音冷了下来,“别打这把剑的主意。” 江衔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再次试图够到那把剑。 扶饮怎么可能会让他得逞,拇指一压将剑身完全压入剑鞘之中,随后便将那把剑收入了储物戒。 伴随着剑身完全没入剑鞘,江衔像是失去了目标,停顿在原地一语未发。 他的意识混乱不堪,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完全是凭着本能行事。 扶饮伸手掐着他瘦削的下巴抬起,漠然道:“你夺舍这具身体,想要什么东西不好,偏偏要这把剑。” 下一刻,随着抬起他下巴的动作,扶饮终于看清了江衔眼底的涣散和茫然。 江衔急促而混乱的呼吸喷洒在扶饮虎口处,连气息都是灼烫的。 显然江衔本人此时的身体状况并不怎么样。 看他如今奇奇怪怪的行为,估计精神状态也不怎么样。 然而江衔的面容却是苍白而平静的,像是所有痛苦都从未加诸在他身上一般,旁人从他面上几乎看不出一丝不适的神情。 只有苍白得失了血色的唇才透露了一丝主人的状态。 这样的神情对于扶饮来说很熟悉,熟悉到刻骨铭心。 明渊也从来不肯让旁人知晓他身上所遭受的痛楚。曾经即便是万千煞气透体而过,明渊也依旧是笑着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扶饮眉尖蹙得更深了:“不要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江衔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即使碰不到剑柄,江衔却仍然像是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他在原地站立了一会,那双没有含任何情绪的长眸安静地看了扶饮半晌,倏地伸手将扶饮拥入了怀里。 扶饮着实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做,顿时僵在了原地。 而江衔低下头埋在他颈间,无声地闭上了眼。 脑海之中那道催促驱使他前往寻找的声音终于消散,江衔无知无觉地就着这个姿势睡了过去。 扶饮:“……” 他感受着轻柔的呼吸拂过他颈间的皮肤,带起一片似有若无的痒意,整个人差点抓狂,咬牙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之前在御剑的时候睡着靠过来,扶饮倒还能够接受。 现在江衔一言不发地又做出这样过分亲密的举动,扶饮当真不能理解。 不就是没能拿到那把剑,江衔就直接…… 他图什么! 还有,别以为这样自己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 江衔被抱回自己的隔间的时候,或多或少还是被扶饮的动作唤回了一点意识。 他侧身蜷着,刚要闭上眼,又忽地伸手拽了即将离开的扶饮。 “……”扶饮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又做什么?” 打不得动不得,你是祖宗,行了吗? 江衔被烧得双眸都泛了一点水光,往日的清冷感便隐了下去,多了几分易碎的脆弱感。 分明是处于下位和弱势的姿态,江衔的眼神依旧是镇静从容的,没有半分屈居人下的样子。 他就着这个姿势抬眸看向扶饮,安静又无声的眼神像把挠人的小勾子。 等扶饮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真的任由他拽住不走了的时候,简直气急败坏,差点被自己气出个好歹,却又偏偏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那双素来幽静的长眸从未透露出半分渴望和乞求,分明什么都没说,却像是什么都说了。 无声的眼神里只是简简单单地流露出几分疑惑和了然,像是在询问他要走了么。 走便走吧。 好像方才伸手留人的动作只是玩笑似的试探,随遇而安并不强求,扶饮要走,便安静地看着扶饮离开。 江衔拽住他的力道不大,扶饮一挣就能挣开。 然而扶饮铁青着脸,竟是半晌都未有动作。 ……可恶。 扶饮真的受不了他用这张脸做出这种不是渴求,却无甚差别的眼神。 处处不是挽留,处处都是挽留。 江衔见他不走了,便就着这个姿势阖了眼,徒留扶饮一个人站在原地,脸色变幻莫测。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孤魂野鬼当真难对付得很,对这具皮囊如何使用大抵是熟练于心了,贯会装可怜博同情,偏偏扶饮真的吃这一套。 扶饮自暴自弃般靠在了榻边。 得想个办法早点把人送走……只要别在这具身体里,什么都行!!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扶饮冷静下来之后,他才发觉出哪里不对劲。 不是啊,江衔要抱就让他抱,江衔拽着自己不让离开,他就真的不离开了? 方才还烧成那副意识不清的样子,像是被风一吹就会倒,总不能过来跟他贴贴病就能好吧? 但当扶饮看过去的时候,却又发现江衔的脸色似乎真的好了一点。 那只拽着他的手不再出冷汗,逐渐回暖了一点,苍白的指尖染上了一点暖色。 “……”扶饮再次怀疑起自己的医学常识来。 没过多久,江衔复又睁开眼,眼神迷茫地盯着他拽住的那只手看了一会,手上忽然用了点力,将扶饮拽向自己。 扶饮一时没有防备,被拽了个踉跄,只得伸手撑在榻上以稳住身形。 扶饮:“?” 把他留在这就算了,这是要干什么? 不会还要他上去吧? 上去干什么?抱着他睡啊? 离谱。 离谱死了。 这人到底是怎么敢的啊? 扶饮任由江衔如何拽动,却是半分都不肯动弹了。 爱谁谁,这事扶饮干不了。他肯破天荒留在这任由江衔把他当人形药引吸就已经是极限了,现在还要他同这个来历不知目的不纯的孤魂野鬼同处一榻? 做梦! 江衔轻拽着扶饮的手,低低咳了几声,嗓音带上了微微的喑哑:“冷。” 扶饮道:“不冷。” 江衔静默半晌,忽然伸手按了一下他的后腰。 扶饮闷哼一声。 他后腰处十分敏感,被这么轻轻一碰便猝不及防地软了腰身,身形狼狈地跌在了江衔的怀里。 然后就见江衔伸手接住扶饮,顺势将他塞进了床榻的内侧,拉起了薄被盖在两人身上,动作极其自然地将扶饮拥入怀中,闭上了眼。 扶饮:“……” 扶饮:“???” 扶饮没这么被冒犯过,简直怒不可遏,他挣扎起来试图脱离江衔的怀抱,火冒三丈地说道:“你在干什么?!” 然而下一刻,就见江衔八方不动地一手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抬起一根食指,轻抵在扶饮的唇畔,轻语道:“寝不语。” 扶饮瞳孔骤缩。 镶嵌在灵舟内部用于照明的夜明珠忽然熄灭,整个房间内部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扶饮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耳边。 扶饮全身僵硬无比,他抖着手攥着江衔的一侧肩膀,哑声道:“你……说什么?” 然而陷入沉眠之中的人并未回答他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扶饮:抱什么抱,做梦! 扶饮:(抱) * 第13章 明日也来 冬日的天黑得很快,窗外大雪纷飞,寒风刺骨。 “今天先到这里吧。” 不知不觉中,明渊已经教了他一个时辰了。 扶饮悟性很高,一个字一般教一遍,扶饮再自己练几遍就能记住,十分省心。 天色不早,扶饮从明渊怀里起来,辞别了师尊就要离开。 眼看着外面天黑了,沉甸甸的雪压弯了枝桠,外头风雪声呼啸不绝。 明渊应了一声,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件厚厚的狐绒大氅,将扶饮围拢了个严严实实,转头又取了一把油纸伞,轻声说道:“雪天路滑,为师送你回去。” 扶饮刚入青阳宗有半个来月,一直住的是弟子校舍,此番是听闻明渊出关,特地过来拜见。 扶饮怔了一下,神情意外又惊喜,半晌,他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小声说道:“多谢师尊。” 扶饮道,“今日您对弟子的教导已是辛苦,这点路……就没有必要麻烦您跑一趟了。” 明渊将伞开起来,转头问道:“不用为师?” 扶饮弯起眉眼,语气带着雀跃:“不必了,辛苦师尊。” “那好吧。”明渊将伞递给他,揉了一把小徒弟毛茸茸的脑袋,轻笑道:“明日也来。” 扶饮用力地点头,应道:“好。” 见明渊还在目送自己,扶饮转头把师尊推回了温暖的内室,在关上门前说道:“师尊再见。” “嗯,”明渊温声道,“再见。” 扶饮踩着积雪,一步一脚印地往前走。 雪地上的积雪足有膝盖那么深,扶饮走得有些困难,然而披在身上的狐绒大氅厚实又温暖,牢牢围拢在身上,很好地阻隔了风雪。 大氅的面料和材质一摸就知道并不便宜,而且防风防水,雪落在肩头,又悄无声息地融化,顺着大氅的纹路滑落,滴落在地上。 扶饮默不作声地又拢紧了几分,感到冷到僵硬的四肢有了无尽的动力。 弟子校舍没有门禁,每个弟子住的都是单间。等扶饮回到自己的校舍的时候,他抖落伞上的雪,将油纸伞珍惜地收到了储物锦囊中,正准备推门而入时,忽然感到了不对劲。 门上的禁制被人暴力破坏了。 扶饮心生不妙,一把推开门,却看见了一片狼藉。 他的床榻被褥都被人用水泼湿,水滴滴答答地从床板滴落在地板,显然是湿透了。 桌上放着的几本剑谱被人随意撕碎,纸张碎片被人随手扬得满地都是。 碎成这个程度,拼都拼不起来,有些泛黄的纸张落在地下的水滩上,被人随意踩踏碾碎,纸浆和地上的灰尘混合在一起,显得浑浊不堪。 屋内本来放了一颗火灵珠,是他攒了半个月的灵石买到的,质量还算可以。 扶饮在床底下找到了它。 火灵珠表面已经沾了灰尘,表面有几处明显的磕碰,然而内里本该明亮温暖的火焰此时无影无踪,整颗火灵珠黯淡如普通石块,再也发不出任何的暖意。 扶饮看着这一切,原地沉默地站立着。 不用猜,他都知道是谁干的。 扶饮掌心几乎掐出血来。 他转身就走,却在门口处差点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抱胸倚在门边,神色嘲讽地看过来,一副看热闹的模样,明知故问地说道:“哎呀,怎么了?谁干的啊?真惨。” 扶饮从齿间挤出一个字:“滚。” 堵在门口的人闻言也变了脸,闻言冷笑道:“真是不知道你这样天生就是不祥征兆的杂种,是怎么有脸在这呆着的?明渊仙尊收了你又怎样,他要是真想要你这个徒弟,又怎么会三个月都不见人影。” 扶饮没说话,只是听见最后一句的时候眸光动了动,沉默地攥紧了身上的绒毛大氅。 弟子校舍里同样有没休息的人,此时纷纷都凑过来看热闹。 堵在门口的人名为褚涸,身上穿的衣物用料考究,做工精细,是一件质量上乘的法衣,身份和家世背景一看就和其他这些前来求学的弟子不一样。 褚涸心性高傲,资质和背景在同批入学的弟子们之中可谓是佼佼者啊,自然也想拜青阳宗实力最强的人为师。 而其中最受欢迎的,自然是明渊仙尊。 明渊仙尊空降青阳宗,可以说是以一己之力拔高了青阳宗的地位和实力。 他凭一把沧澜剑鏖战三天三夜,击退当时进犯的魔族,从那以后他的画像便被家家户户贴在门扉上,当作守护神来敬重。 这样实力强大的人,才配得上当他褚涸的老师。 可信心满满的褚涸却被拒之门外—— 原因无他,明渊以伤势未好的理由,婉拒了所有慕名前来拜师的人。 从小没有尝过被拒绝的褚涸自是不甘心。 然而明渊因伤闭关这么多年,都不见有什么动静,偶尔出关来看看,都不曾表露过有收徒的意思。 褚涸只得失望离开。 直至最近,青阳宗那些初代的长老们不知抽了什么风,放出话来要挑一个弟子苗儿来,届时等到明渊出关,将由他亲自教导。 虽然从未有过代人收徒的例子,但那可是半步化神的大能,若是假的也无妨,若是真的那便是赚翻。 只不过,褚涸不懂。 不懂那群青阳宗的老家伙们怎么会选到一个名不见经传,前些天才刚进入青阳宗的扶饮。 要知道,扶饮才引气入体没多久,而自己无论是资质还是修为,都明显远超扶饮! 褚涸冷声说道:“识相点就把这个机会让出来。” 扶饮不答反问道:“你干的?” 褚涸讥讽地笑道:“当然不是啊。谁知道你又招惹了谁,人家看不惯你,自然给你点教训尝尝啦。” 然而这里除了褚涸,还能有谁会为难扶饮? 没有了。 其他那些看热闹的弟子们顶多只敢落井下石地啐上两句,没有打砸他房间的勇气和底气。 扶饮终于开口了,他说道:“即使我让出来又如何?这个名额,你配么?” 只这一句,褚涸的脸色骤然阴了下去,大步朝着扶饮走了过去,寒声道:“你找死。” 扶饮迅速后撤,第一时间却是先将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 褚涸已是筑基大圆满的修为,压制扶饮一个炼气期的小弟子绰绰有余。 他出手便将扶饮狠狠掼在墙上,另一只手拦住他将东西往储物袋里放的动作,挑眉说道:“哟?这么好的东西,哪来的?” 扶饮闷哼一声,却顾不得这么多,见无法将大氅放入储物袋,便将其藏在了身后,不让褚涸触碰到。 “放手。”褚涸伸手扣着扶饮的肘关节不断使劲,最后生生将他的肘关节掐到脱臼。 然而即使如此,扶饮也没出一声,只是疼得面色泛白,冷汗涔涔,却还挑衅般地勾起一抹笑容来:“知道吗?斩草要除根。” 扶饮一只血眸瑰丽剔透,闪烁着不为人知的妖冶光芒:“你最好找个没人的地方杀了我哦。” 褚涸嗤了一声,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里,冷笑道:“不杀你,我也能让你生不如死。” 然而扶饮倔强得要死,无论如何都死死压着身后的那件大氅不让他得手,好像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褚涸跟他较劲了半晌都没有进展,失了耐心,冲后面的人喊道:“过来,帮我拉开他。” 后面站在门口的弟子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之间都没有动。 他们不像褚涸,没有什么显赫的世家,宗里禁斗殴和霸.凌,要是事情被扶饮捅出去,他们也别想在青阳宗里呆下去了。 褚涸不耐烦道:“怕什么,有我在,他不会有说出去的机会。” 这半个月来,褚涸无论如何欺压讥讽,扶饮都不曾将这些事情捅到上面去。 谅他也不敢。 “啊哈哈,那什么,褚哥,天太晚了,我们……我们就先去休息了,你们俩慢慢聊,慢慢聊哈。” “是啊,你俩慢慢聊,我们就先走了……” 正说着,原本在门口看戏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的都散光了,不敢在上前,怕被褚涸抓去当帮手。 扶饮脸色苍白,嘲弄的神色却因为那双在黑暗中也熠熠生辉的漂亮异瞳而显得格外生动:“呵。” 褚涸长这么大,第一次说话不管用,本来便失了面子,听见扶饮这么嘲讽的声音,瞬间怒火就炸了,臂肘狠狠卡在扶饮的颈间,像是一头暴怒的野兽:“你笑什么?” 扶饮喉间嗬嗬作响,几乎喘不过气来,但这并不妨碍他微笑:“当、当然……是笑你……可怜啊。” “想要的都只能靠抢,还抢不到。多可怜。” 褚涸脸上的青筋暴起,显得面色狰狞起来,一字一顿森然道:“……是吗?” 他指尖燃起一簇火,火苗在他掌心里跳跃着,被他扬手一抛,抛在了扶饮的衣角上。 那火苗看着只有黄豆大小,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燃烧着,眼见着就要烧到扶饮身后压着的大氅。 扶饮面色一变,就要挣扎着去灭火,可是褚涸死死压制住他,扶饮根本无法动弹。 修为的差距摆在眼前,扶饮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拗得过褚涸。 火势轰然涨大,已然燎着了大氅一角的衣料。 这可是凤凰火,可不是轻易就能被扑灭的。任他材质如何上乘,都不可能熬得过凤凰火的烧灼。 褚涸终于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容:“抢不到的,毁掉便是。” 素来沉默的扶饮此时却是疯狂挣扎起来,那力气大得褚涸一时之间差点没能压住。 扶饮倏地抬头撞向褚涸,褚涸不防被狠狠砸了鼻梁骨,痛呼了一声,手上的力道便松懈不少,扶饮趁机猛地踹在他的腹部,将人一把踢开。 火焰几乎将扶饮的半身都吞噬,然而扶饮却全然没有顾及自己的意思,他抖着手疯狂拍打着绒毛大氅上燃起的火焰,可凤凰火遇风即燃,他不但没能成功扑灭火焰,反而无形之中助长了火焰的燃烧。 明黄的火焰几乎漫上了一大半的霜白衣料,扶饮鼻端闻到了烤焦烤糊的味道。 他分不清是自己身上的,还是那件大氅上发出来的。 可能都有吧。 他闭了闭赤红的双眸,耳边听见了褚涸夹杂着痛苦的疯狂大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 (顶起锅盖)(被愤怒的读者们丢白菜)(把你们丢的菜捡回家)(掀下头顶的锅盖)(把菜放进锅盖里一起洗干净)(起锅烧油)(加肉炒成酸辣大白菜)(一口干掉)(嗝) * 第14章 心心念念 片刻之后,扶饮猛地睁开,把地上半边几乎成了一团焦糊的大氅拽起,那上面还有跳跃的凤凰火,扶饮大步走向地上趴着的褚涸,一把将残烬捂在了褚涸的脸上。 “啊啊啊!!!” 褚涸厉声惨叫起来,火焰灼烧他的面部,烧成焦黑残烬的布料带着凤凰火捂在他口鼻之处,褚涸不仅被烫得凄声惨叫,甚至因为缺氧无法呼吸而感到窒息。 他绝望地大喘一口气,却呛了满口的灰烬。 扶饮的一只血眸鲜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死死压在褚涸身上,即使身上的火焰仍然旺盛地燃烧,按住他口鼻的手却仍然如铁钳般不可撼动。 在那一刻,褚涸终于知道,扶饮是真的想杀了他。 一股莫大的恐慌漫上来,褚涸喉间嗬嗬作响,不顾形象地想要求饶,然而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凤凰火逐渐漫上床幔和桌椅,烧起来的浓烟和火光惊动了旁人,有人冲进来将扶饮拉开,大声喊道:“救火!!” 褚涸疯狂拍打着身上的火焰,凄声道:“我的储物锦囊……储物锦囊呢!里面有冰泉水,用冰泉水来灭!” 冲进来的长老和弟子们闻言便四处翻找着,终于在一处角落找到了被甩出去的储物锦囊,手忙脚乱地从里面取出了冰泉水,泼完最近的褚涸后连忙去泼扶饮。 “啊啊啊——” 褚涸又是痛苦凄厉地大叫一声,极寒的冰泉水浇在身上,熄灭了灼烧的火焰,烧得发黑发干的伤口上一瞬间结上了冰霜。 那张脸被烧得几乎面目全非,凤凰火不比寻常火,造成的伤口极难愈合,且带来的疼痛远超十倍。 然而扶饮的伤势却比他更为严重。 而摔在一旁的扶饮只是蜷缩在地上,呆呆地抱着怀中几乎燃烧殆尽的残存焦黑布料。 冰泉水即将泼到他身上的时候,扶饮身上的火焰倏地在一瞬间凭空熄灭,他身上也凭空出现一道屏障,将那极寒的冰泉水挡在了屏障外面。 房间内燃起的大火也在来人出现的一瞬间完全熄灭,此时房间内已然被大火烧得焦黑,扶饮的伤势显然严重得多,他大半身几乎都被烧得焦黑,狼狈不堪地蜷在冰冷的地面上,对众人的大呼小叫没有一点的反应。 扶饮眼前像是蒙了一层呛人的浓烟,看什么都是灰蒙蒙的,看久了眼睛灼烧般地疼痛。耳边也仿佛隔了一层水面,听不清什么声音。 扶饮发呆般看着怀里抱着的不成样子的焦黑余烬,心里想的却是当时在大雪前,师尊从身后拢过来后缓慢升起的温度。 很暖的,扶饮心想。 管事的长老扯着嗓子嘶吼道:“发生了什么!来个人!!!” “现场有没有医宗的!!快帮忙!!!” 然而所有的声音都在明渊出现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明渊蹙着眉,快步走到角落里蜷缩着的人面前。 他半跪在地,垂眸看了扶饮半晌,随后伸出手,指尖轻点在他的眉心,那一瞬间,磅礴的灵力涌过扶饮全身,护住他体内仅存的生机。 他探出手,轻轻捏着扶饮的脸侧,送入了一颗瓷白的丹药,手中的灵力一点点催发着药效,修复着扶饮受到的重伤,不一会儿,方才几近濒死的人身上的所有伤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看得旁的人都在暗暗咂舌,羡慕不已。 在座的人谁都看得出来,扶饮的伤势过重,若是治疗不及时,修为当场废掉都不为奇。 明渊喂的那颗丹药名为九转回魂丹,相传药效能够起死人肉白骨,他们医宗的弟子一闻那个味道就知道,这颗九转回魂丹的品阶还是最高的九阶。 这个天下大抵只有明渊的修为才足够炼出九阶的九转回魂丹。 而单这一颗,就足够买下半个青阳宗了。 明渊看着扶饮涣散的瞳孔逐渐聚拢,背对着众人,轻声对褚涸说道:“给你一次机会。谁先动的手。” 褚涸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想到,明渊当真……当真把扶饮当成徒弟,还是这样一副护犊子的模样,连珍贵无价的九转回魂丹都直接眼也不眨地喂给了扶饮,足见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明渊道:“三。” 褚涸咬了咬牙,说道:“……我。是我。” 他不敢,也不能在化神期的修士面前撒谎,因为两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太过悬殊。 明渊点了点头,淡声道:“宗规第一百九十五条,禁打架斗殴,违者仗刑鞭刑各一百,无名崖底反思百日。本尊替刑堂决罚,另加一条法器损失,十倍偿还,你可有异议。” 褚涸猛地抬头:“那他呢?” 扶饮也是打架斗殴,也犯了宗门条规,两人同样都受了伤,总不能扶饮就不用受罚吧? 明渊语气中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因被冒犯因而合理反击,无责。你可有异议?” 褚涸刚要说话,却听明渊漫不经心地说道: “有也无妨。只要你也被凤凰明火灼烧全身直至血肉焦黑经脉寸断,根基尽毁命悬一线,本尊便命他与你一道同罪并罚。” “……” 褚涸不甘地咬牙,声音和气势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自无异议。” 他可没有明渊这样的好师尊,要是这样的伤势放在他身上,褚涸怕是连能不能保住命都是问题。 褚涸的话音落后,场面一时寂静无声。 明渊的目光从未离开地上趴蜷着的小徒弟半分,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而明渊没动,其他的人也不敢动,只好跟着一起在原地站着。 扶饮的五感逐渐恢复,朦胧之中,他听见一道清雅的嗓音轻而低地念道:“扶饮。” 扶饮有些恍惚。 这样的嗓音有些熟悉,似乎他今日才刚在哪里听见过许多遍。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莫不是烧糊涂了,在做梦。 “扶饮。” 那道嗓音又近了些,扶饮听得清晰了些许,混沌的意识也回笼了不少。 他的目光逐渐聚焦,看见方才还在亮堂屋内温和地目送他离开的人此刻就在他面前,身上向来干净无尘的白衣此刻曳在地面上,衣摆处沾了灰黑的余烬。 扶饮睁大双眸,猛地想要坐起身来,却不由得踉跄了一下,被明渊伸手接住了。 扶饮颤抖的手紧紧攥住明渊的肩膀,喉间发出嘶哑不成调的声音:“师、师尊……我……” 他轻抚着少年人颤抖的瘦削脊背,那儿的天生剑骨撑着扶饮体内为数不多的生机,牢牢护住他的心脉不被凤凰火灼烧。 明渊温声道:“嗯。为师在。” 扶饮动作急切惶然地抓着他,双眸边缘泛着红意,不知是被灼烫出来的还是怎样,被烧毁的声带没有完全恢复,每说一个字都显得格外艰难:“……对不起。” 明渊动作一顿,随即伸出手,指腹轻轻擦过他脸侧沾上的余烬,堪称温柔地说道:“没有关系。让他还你十件的话,你够解气吗?” 扶饮稍微愣神,过了一会,他似是终于理解了明渊的话,连忙点头,嘶哑道:“够的……够的。您没有损失就好。” 明渊垂眸看着他,却没有动。 扶饮无端绷紧了脊背。 他无措地抿了抿唇,半晌才终于鼓起了一点勇气,小声说:“师尊,您……” 扶饮话还没说完,便见明渊的手覆了上来,轻轻掰开他因为无意识用力过猛而微微痉挛的手指。 明渊顺势打了个响指,指尖灵力幻化,随后,就见那团已经烧得看不清本来模样的东西在逐步交织的灵力之中渐渐褪去焦黑,变回了本来的模样。 扶饮怔愣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狐绒大氅在师尊手中逐渐变换还原,变成了最初干净温暖的模样,不知怎地便眼眶发酸,喉头痉挛不止,语无伦次地道:“师、师尊……师尊,我……你……我……” 他“我”了好几声,却吐不出什么完整的句子,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簌簌落下。 “小可怜,”明渊轻声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小徒弟怀中那件衣服勾了出来,把上面沾着的灰烬抖落后围住浑身颤抖不止的小徒弟,将人打横抱起。 扶饮因为天生异瞳不似人族,被父母打骂,邻里唾弃的时候没哭。 为了活命跑出来后四处流浪,饥寒交迫的时候没哭。 被褚涸恶声威胁,打砸他仅有的东西时没哭。 他被灼烧得浑身剧痛的时候没哭。 仅仅只因为明渊一个动作,仅仅只是因为一件衣服被还原成原来的模样。 他以前敢跟恶犬抢食,被撕咬出的伤口都是自己处理的,怎么可能是这么矫情的人。 ……只是。只是。 大概是因为有些东西总归是独一无二的吧。 明渊最终将少年带回了自己居住的雪峰。 扶饮原来住的弟子校舍已经被凤凰火烧毁了,住不了人,在管事长老要给他安排一间新的校舍时,被明渊拒绝了。 他径直将小徒弟抱了回去,期间扶饮挣扎着要下来,还被明渊选择性无视了。 明渊道:“你既已拜入本尊座下,与本尊同住一峰便是理所当然,掀翻了天也没人敢说你一点不是。” “……” 扶饮圈紧了环住师尊脖颈的手臂,往他怀里埋得更深。 半晌,扶饮小声道:“师尊。” 他侧脸倚靠着的胸膛微微震颤起来:“嗯。” “……师尊。” “嗯。”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场景后来会演变成这样: 扶饮:师尊! 明渊:嗯? 扶饮:师尊qwq 明渊:嗯(温柔) 扶饮:师尊师尊师尊师…… 明渊:(亲) 扶饮:o(*///w///*)o * 第15章 你烧回去 明渊没有问怎么了,扶饮也没有接着说,好像只是简简单单地叫他几声而已。 到了雪峰之后,明渊却犯了难。这儿没有合适的衣裳给扶饮换洗,扶饮自己的换洗衣物也一并毁在了弟子校舍里。 大雪时分,山下早早关了门店,只能等明日再下去买新的。明渊为难半晌,只得给小徒弟掐了好几个净尘诀。 明渊端详片刻,说道:“今日太晚了,明天再给你换几套干净的衣裳,委屈你先穿着原来的。” 扶饮略感诧异,眨了眨眼,还是没有问出声来。 他如今还只是炼气一阶的修为,刚入门的修行者跟凡人没有区别,灵力稀薄,用不出净尘诀这些口诀,因而随身衣物都是自己洗濯的。 大部分修者都是掐一道净尘诀便能解决所有,身上所有污浊都会被洗得干干净净,很少会像明渊一般还要用热水沐浴。 明渊却像是看懂了他的诧异和疑惑,笑了:“知道你封师叔吗?” 扶饮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起封停桑,但还是点了点头:“知道。” 当初就是封停桑亲自拍板,定下他为明渊弟子的。 明渊:“他见一次就骂我一次浪费。” 扶饮:“……” “当然,他骂我一次我就把他打出去一次。” 扶饮:“…………” 看着小徒弟震惊得无以复加的神情,明渊挑了挑眉,故意道:“你也觉得我浪费么?” 扶饮立刻站直了身子,连忙摇头否认:“没、没有!真的没有。” 明渊大笑出声。 正说着,外头的门忽然被砰地一声打开了,一个身穿蓝银华衣,胸前缀了银链的人闯了进来,他一手托着一簇暖融融的苍白色火焰,一边大喊道:“明渊!你要我帮忙找的……” 话还没说完,那人脚下凭空冒出一节枯树枝,轻轻巧巧地绊了一下来人。 “草草草!”封停桑踉跄了一下,好悬才稳住身形,没让掌心悬浮着的火焰跌落在地。 封停桑是要说的话也忘了,惊魂未定地拢着手中的火焰不让它落下火星,怒不可遏道:“明渊!若放在平日我也就不说了,这可是重明火!你这雪峰还要不要了!” 平日里他因为贩剑没少被明渊打击报复,但这重明火一旦燃烧起来,可不是轻易就能熄灭的。 明渊闲闲拢袖道:“你放心。摔了没关系,火我会接着的。” 封停桑:“……” 封停桑看起来很想把手里的苍白色火焰丢到明渊身上。 刚要绕到屏风后的扶饮看见来人是封停桑,便止了脚步,出声道:“封长老。” 封停桑吓了一跳,才发现这里有别人,立刻摆正了姿势,清了清嗓子,企图保留一点青阳宗长老的颜面,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哟,小扶饮也在这啊,伤好点了吗?” “好多了,”扶饮点头,又转向明渊,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多谢师尊。师尊救命之恩,弟子永生不忘。” 扶饮不傻,就他之前那个状态,师尊能把他从鬼门关上拽回来,那颗丹药定然并非凡品。 明渊受了这一声,然后才道:“还叫长老?” 扶饮咳了一声,光速改口道:“封师叔。” 封停桑笑眯眯道:“诶。” 他拢了拢手中的苍白色火焰,递给扶饮,说道:“来,拿着,这可是天山地脉里取出来的重明火,灼烧效果嘎嘎棒,比那什么凤凰火厉害多了。” “啊……”扶饮愣了愣,伸出手正要接过,被明渊压下了手。 明渊踹了封停桑一脚,自己把重明火接了过来。 封停桑:“草……你有病啊,踹我干嘛?这火还是我连夜跑去重明山脉地火深处取出来的,你就这么报答我啊?” 明渊头也不抬,在小火焰上又加了好几层封印,这才放在扶饮手心里,对封停桑说道:“谢谢,多谢,感谢。” 谢完了,明渊又道:“他一个炼气期的小弟子,你直接往我徒弟手上放,是急着用他的骨灰吗?” 封停桑:“……” 扶饮:“……” 封停桑确实忘了这一茬,在明渊的微笑注视下尴尬得要死。 他掩饰性地摸了摸鼻尖,偷偷把小扶饮拽到一旁,塞给他几瓶丹药和一块护身符,悄声说道:“刑堂的鞭刑和仗刑会在明日一起举行,各一百的刑罚够他连地都下不了。到时候那小子半生不死的,一定拉不下脸找家族接他回去养伤,只会自己躲在校舍里。” 封停桑把声音压得更低:“这重明火只以血肉为燃料,到时候剩一张白骨的时候你再给他喂点肉白骨的药,保准没人看得出来。” 扶饮茫然地点头,然而看着封停桑暗示性的眼神,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拢着手心的火焰,低声说道:“谢谢。” 封停桑若无其事地哼着歌,转身走了:“明渊,答应我的可别忘了啊,碧灵剑记得给我送过来。” 明渊应了,把人送走后,这才把小徒弟赶去沐浴。 等扶饮沐浴更衣后出来,明渊十分不见外地把小徒弟揽过来,手中运起灵力,一边往床榻上走一边烘干少年的头发,最后不由分说地把扶饮赶上了自己的床榻。 扶饮没有想到师尊说的同住是指在一张床榻上同住,着实被吓了一跳,耳尖漫上了一点红意,死活不肯就范:“师尊……师尊!这不合礼数,您……” “这么晚了,在这睡下有什么不合礼数的,”明渊道,“我说合就合,你别管。” 扶饮:“……” “弟子搬去偏殿住吧,”他还想挣扎,“弟子睡相不好,怕是会冒犯……” 他还没说完,明渊便忽然俯身过来,伸出一根素白修长的食指轻抵在他唇上,轻声道:“寝不语。” 扶饮下意思屏住呼吸,收了声。 “偏殿落了几十年的灰尘,还未打扫,也没有现成的被褥,不适合人住,”明渊扬手熄了夜明灯,说道,“为师睡相更不好,放心。” 扶饮:“……” 少年人手长脚长,蜷缩在厚软的被褥里,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睁开眼,看着安静阖眼的师尊。 明渊身上只穿着一件雪白里衣,乌发散落下来,半遮住那人绝代风华的面庞。 他在心里念道:“师尊。” “师尊。” * 灵舟早在一天前便落了地,只不过灵舟主人不是因为什么缘故没有动作,一檀和一乐出来也没见着人。 不过,反正他们到达的时候剑冢还没开放,在灵舟里面歇着等开放也不是不行。 周边陆陆续续来了人,显然都是冲着这次剑冢开启来的。 翌日,剑冢即将开放的关头,一檀和一乐终于见到了扶饮。 彼时,他俩正出门望风回来,然后便看见扶饮衣裳微乱,面色阴沉地从江衔的房间里出来。 还以为是江衔醒了,刚要打招呼的一檀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正要跟着师兄一起说嗨的一乐也卡住了:“……” 等一下? 扶饮从哪出来的? 还有,他身上这身衣服怎么活像被谁翻来覆去地糟蹋过一样?? 扶饮却像是习惯了一样,一脸麻木到近乎面无表情。 他抬手整理了身上被蹭乱的衣物,目光冷冷地望过去,语气活像是吞了一整杯他们宗门山脚下卖的旺牌碎碎冰,连呵出的气似乎都带着寒气:“看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江衔:理不直气也壮.jpg * 第16章 什么好戏 一檀:“没没没没有!” 一乐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怂的直接往他师兄身后躲。 就这样,一檀和一乐看着扶饮大步流星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径直掀了帘门出了灵舟。 气氛一时鸦雀无声,一檀用眼神示意师弟:“他俩不是……?怎么就……?” 一乐小声回道:“不知道啊,这两人前几天不是还差点打起来了吗,这怎么?” 一乐不由得感叹。 他们这是错过了多少好戏! 两刻钟后,江衔也醒了。 他从隔间里面出来,抬眸看见一檀和一乐两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心情不错地打招呼:“怎么站在这?剑冢开了么,我们是不是要启程了?” 江衔只要睡够了,心情都会很不错。 一檀:“嗯,你们睡了两天,剑冢大约在一刻钟之后便会开启,到时候我们去碰碰运气。” 然而说是这么说,江衔却总觉得这俩师兄弟看他的眼神不太对。 具体怎么不对劲,江衔也说不上来。 只是江衔无论走到哪,都能感到他们诡异又难以言说的眼神如影随形地跟随着。 就……很怪。 那种想问又不敢问,有点期待又有点兴奋的眼神将江衔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总让江衔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江衔忍不住看回去,此时两人却都不约而同地挪开了眼神,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真的很怪。 自己这是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吗? 江衔决定不再纠结这件事情,他环顾一周没有看见扶饮,于是问道:“扶饮呢?” 一檀用力咳了一声,说道:“出去了。我们也先出去吧。” 江衔自然无异议。 剑冢位于大陆西南边的边缘地带,许是因为剑冢坐落于此的原因,这儿几乎看不见什么高达的树木丛林,灵兽灵草之类的资源十分稀缺,因而人迹罕至,鲜少有人族修士踏足。 剑冢存在的历史十分久远,据说曾经还是一片血流成河的古战场。 根据地形来看,这里只是一片普通的山谷,因为大能相碰,撞碎了极地冰高耸的川,以至于冰川融化,寒气流泻下来,盈满了整座山谷,封住了所有战死怨灵的怨气和鲜血。 那些跟随主人上阵杀敌的兵器或完好或破损,都无一不被冰封在了山谷之中,在数万年间一直经由地底灵脉灵气浇灌,粹炼出了无数宝器。 自从剑冢被人族发现之后,这儿便成了人族炼器师最喜爱的炼器场所。 剑冢之中被冰封的怨气逐渐形成了无处不在的罡风,新生的刀剑散出剑气,同罡风一起席卷整个剑冢,让所有脆弱的生灵避之不及,不敢轻易踏足。 因而人族即使有灵力护体,也无法在剑冢里面久待,加之剑冢也有剑冢的规矩,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随意进出的,因而人族往来的便逐渐少了。 但这并不妨碍剑修们对剑冢的狂热喜爱。 剑冢里埋藏的剑没有数千也有上万,其中不乏天阶灵剑,每一把都有独特的属性。 剑冢出来的剑,从来都是旁的剑无法比拟的。单是被极地寒气封镇淬炼数万年,就令剑冢的剑拥有了百炼成钢的韧性,同阶兵器根本比不过。 因为剑冢里的剑大部分都生出了剑灵,因而这些兵器各自都有各自的脾性,认主全凭心情,各中缘分向来捉摸不透。 据说明渊仙尊生来便带有的那把神剑便是出自剑冢。 明渊的沧澜剑品阶极高,剑身雪亮锋利,世人至今没有见过哪一把天阶灵剑能够压得过沧澜剑,无一不被斩于沧澜剑下,所向披靡,一往无敌。 虽然沧澜剑被称为世间第一神剑,但却随着明渊的陨落而自封了,如今镇在那极影裂缝之地,将大部分煞魔都封印在了地底裂缝之中,即使有心人想要得到这把剑都无从下手。 此时旭日微升,熹微天光洒在荒芜大地上,稍微驱散了一些等待于此的人们身上的寒气。 单单只是等在剑冢山谷的外头,便能感受到那股深深的寒气,像是直面冰川高原,锋利凛冽的剑气隔着封印都令人牙关打颤,望而生畏。 灵舟落在了山谷入口的不远处,一檀和一乐率先出来,江衔跟随其后,出门便是迎面而来的刺骨寒风。 分明是艳阳的天气,日光逐渐升起,却仍旧寒意袭人。 江衔默默裹紧了身上的雪白大氅。 聚集在山谷面前的修士们越来越多,各个面上都是紧张而兴奋的神色,只等待着剑冢开启。 若是能够得到剑冢的承认顺利进入剑冢,便相当于成功了一大半,进去之后就算那些兵器们都有自己的脾性,但数量如此之多,还愁找不到自己的机缘吗? 旁的人在窃窃私语,而江衔披着一身雪白绒毛大氅,安静地站在人群之中,远方缓缓升起的旭日向大地洒落金色的光芒,给江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边缘轮廓,衬得他更加矜贵清冷。 江衔的长发随意地半挽着,白绒被风吹起,与几缕发丝一同抚过江衔的侧脸,撩起了淡淡的痒意。 他低头用苍白的指尖拂开,不经意间瞥见了抱剑靠在远处枯树干上的扶饮。 扶饮身处的方位背着光,江衔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能感觉到扶饮的目光一直牢牢地锁定在他的身上。 见江衔看了过来,扶饮停顿半晌,伸手拨开了手中的剑,一截雪亮的剑身透了出来,在淡金色微光下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江衔的目光被吸引,落在那剑身上,在剑身上看见了一双瑰丽剔透的异瞳。 江衔挑眉。 他正要分开人群,向扶饮走去,却见方才本应该在远处枯树干旁的人影忽地寻不见了。 江衔一怔,下一刻,扶饮的声音便在身后传来。 “在找谁?” 江衔转过身去,就见扶饮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了他身后。 江衔只好道:“没有。” 扶饮盯着他看了半晌,原本抱剑的姿势倏地变了,他再一次当着江衔的面,将怀中的剑铮地一下出了鞘。 长剑瞬间出鞘几分,江衔被剑光闪了一下,微微偏头躲开了,却在这之后终于看清了这把剑的样子。 那剑身上原来还有繁复的纹路,似乎是某种古老的花纹,银色纹路深深嵌在剑身上,表面却仍然是平滑的,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金属美感。 扶饮没说话,紧紧盯着他面上的神情,见他流露出了几分好奇和赞叹,沉默半晌。 随后,他拇指一压,将长剑按了回去之后,在江衔眼皮底子下又重新抽了出来。 江衔:“?” 他抬眸用眼神示意扶饮,这是什么意思? 扶饮见他对自己的动作当真没有反应,也沉默了,不答反问道:“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v前随榜更新哦。咱们说好啊,不说我短(无辜 * 第17章 我真没想 昨天这么想要这把剑,现在放在江衔面前,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同他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话,都只是病得神志不清时的胡作非为? 而江衔却只是一脸茫然。 什么不记得了?他记得什么了? 他不过是睡了一觉,梦见了一些明渊的事情而已,又做出了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而不远处一直盯着两人的一檀和一乐听见扶饮一开口,耳朵都竖了起来,恨不得多长几双耳朵,好听得更清楚一点。 “嗯……”江衔猜测道,“我昨天似乎有些不适,给你添麻烦了么?” 他昨晚发起了热,烧得迷迷糊糊的,许是又让扶饮费心照顾了。 而扶饮眸光微垂,只是低声又重复了一遍:“你昨天干了什么,说了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 江衔舌尖抵了抵上颚,张了张口,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说点什么。 但是方才扶饮那一句无端低下来的话语顽固地盘旋在江衔脑海之中,清走了他脑袋里其余的想法,只余白茫茫一片,空茫得近乎手无足措。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扶饮便收回了晦涩的眸光,自言自语道:“添麻烦。” 他掀起眼皮,凉凉道:“何止添麻烦。” 江衔:“……” 这是什么语气,怎么听起来这么像受害者。 救命。 对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又拽又抱又抢人剑的,什么意思? 然而这话扶饮说不出口。 打死都说不出口。 再怎么样扶饮都不可能会承认江衔要拽要抱的时候,自己真的就脑子一抽妥协了。 扶饮烦躁起来,手指一开一阖地拨着剑柄,雪亮的剑身也随着忽隐忽现。 这种事态隐隐超出掌控的感觉让他心下隐隐不安,太多的巧合加起来,反倒微妙起来。 然而有些细节是装不出来的。 那是他同师尊相处之中的一点一滴,只有他们两人才会知道的细节。 除了明渊之外,怎么可能还会有第三者知道? 除非明渊对旁的人也做过说过,否则根本说不通。 那现在呈现在扶饮面前的,到底是旁人别有用心的伪装,还是他想都不敢想的……那个人。 两人之间的氛围一时僵持不下。 江衔的目光随着扶饮的动作一上一下,想了想,还是转移了话题:“这把剑很漂亮。” 平心而论,江衔总觉得这把剑似乎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江衔想了好一会,都没有类似的记忆,于是便干脆不想了。 谁知听了这句话,扶饮瞬间回神,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果然如此,反问道:“很漂亮?” 江衔道:“嗯。” 扶饮盯着他看了半晌,倏地笑了。 他懒懒地将怀里的剑换了个方向抱着,笑容缓缓加深,隐约能够看见雪白的犬齿:“漂亮啊——可惜,是本座的。” 江衔:“……” 这是什么幼稚行为。 江衔失笑:“我没有要抢你剑的意思。” 扶饮意有所指道:“真的吗?本座不信。” 江衔:“…………” 江衔:“???” 江衔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只脾气古怪的异瞳猫猫沟通了,无奈道:“你不信,那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说话间的功夫,天光已是完全亮透,苍穹缓缓融入了纯粹的蔚蓝,偶有飞鸟路过鸣叫,忽地又钻进了云层之中。 此处是一座大的山谷,谷口处足以容纳六七人并排同行,那儿便是剑冢的入口处。 在剑冢入口处等待着的修士少说也有近千人,他们身穿着不同的服饰,有来自各大宗门的长老弟子,也有来自五湖四海的散修,应当是在此等候许久的缘故,他们身上的衣袍看起来风尘仆仆,但每个修士面上都是神采奕奕。 除了不长眼的,没有人会擅闯剑冢入口,只因那入口处有一层荡漾着微波的封印,凡是擅闯者,皆会被其间锋锐的剑气所伤。 江衔和扶饮周身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窃窃私语传到了两人耳里:“好像……开了!” 只见剑冢入口处的封印被缓缓升起的阳光透入,照亮了谷口前的一方幽径,只能在极寒之 地生长的寒幽草遍布两处,静静地舒展着细叶。 而那剑冢入口处的封印荡起一层层涟漪,灵力波动一阵阵地传出来,随着封印的解开,在在剑冢入口处等待的修士们都感到了上古剑灵无声而具有压迫感的威压。 “这次来的少说也有近千人了,也不知道剑冢这次会放多少人进去。” “剑冢每次开放,来的人都很多,但能进去的寥寥无几,哝,就说上一次吧,也是来了近千五的人数,结果通过了剑冢的三问,获得了进入准许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历来能够进入剑冢的无一不是人族之中的佼佼者,但并非所有修为高强的人都能够得到剑冢的承认。 历史上也有即便是成功进入剑冢了,却仍旧没有带出来一把剑的例子。 总而言之,一切看缘分。 前方已经有人开始接受剑冢三问,只见幽深空旷的山谷深处传来一声剑鸣,那剑冢入口处的封印上便浮现出了几个古老的字体。 江衔眨着眼,勉强能分辨出那几个字的字形: “从何而来。” “到何处去。” “所求为何。” 江衔他们距离剑冢入口的距离不远,眼见着面前的人一个个上前尝试,却鲜少有人能够通过。 “从瀛洲来,到剑冢去,只为毕生本命剑而来。” 封印上浮现的古字静静地漂浮半晌,随后闪了闪,隐没下去后又重新稳定地显示出来。 封印没有消失。 那人眉眼间隐现失望,不死心地继续追问:“从沧州?扬州?” “从剑道中来,到剑道中去。” “为扣问大道,为拯救苍生,为保护爱人。” 剑冢似乎不耐烦了,封印上的字骤然消散,换成了一个字:“滚。” “……” 后面的人见状,便纷纷道:“不行就是不行,换我们来试试。” “给出答案之后,只要剑冢没开,就代表着没有机会,再怎么换答案都不可能会过,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找不到正确答案。” 那人才彻底死心,一脸失望地离开,后面的修士纷纷接上,迫不及待地回答剑冢的问题。 然而即使前来尝试的修士们数量很多,但也仍旧是回答三个问题罢了,因而剑冢刷人的速度非常快,而且不知剑冢到底是以什么标准来决定的,还有的人连第一问都没答完,就被剑冢拒绝了。 很快,江衔他们面前就空了一片。 他们四个人都易了容,因而在旁人眼中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几个金丹期修士罢了,此时他们面前的人都尝试过,按顺序应当轮到了他们。 扶饮没动,他抱着剑,目光看着眼前的封印微微出神,对江衔说道:“若你当真说到做到,本座认这个人情,自会为你寻得另一具躯体,保你几百年寿命不成问题。” “但你若是欺骗于我,便莫怪本座无情。” 江衔微微一笑,说道:“尊上放心。拿得到,你赚。拿不到,你也不亏。” 扶饮看着他仍旧风轻云淡的模样,沉默半晌,却是说道:“历来能够进入剑冢的人,不说修为有多高强,但起码无一不是金丹期以上。就算你生前如何法力高深,如今只剩残魂一抔,你当如何?” 江衔没接话,巧妙地避开了这个问题:“我当如何并不重要。” “你需要的是结果,也只是结果罢了。” “……” 江衔面上看着八风不动,实则说完这话,转头就在心里呼唤系统:“系统?我问个事,宿主要是死了,你们系统能活么。” 系统:“……”它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这是单纯的询问还是暗自的威胁。 它想了想,还是小小声道:“其实,就算你死了,我也还能存在的。” 江衔:“……” 系统又连忙补充道:“你放一百八十个心!不让谁过去都不会不让你过去的!” 江衔这才满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拎起一斤读者)(抖一抖)(掉落一百斤反骨)(点烟叹息) * 第18章 你真的很 正说着,面前的修士们转眼间就被刷了一大片,到目前为止,竟没有一人能够得到剑冢的准许。 纳了闷了,这破问题看着分明并不难,到底是为什么能够卡住这么多人的? 一檀和一乐两人也从身后挤了过来,朝着两人挤眉弄眼:“尊上,我们进去么?” 扶饮嗯了一声,自己没动,偏头看向江衔,语气不明地说道:“请。” 江衔挑眉,他没有推脱,上前看着上面的问题。 封印微微荡漾起来,仍然浮现那三个拦住大半人的问题。 “从何而来。” 江衔盯着问题看了半晌,最终说道:“不知。” 外围的众人:“?” 一檀和一乐:“??” “到何处去。” 江衔仍是气定神闲地说道:“不知。” “所求为何。” 这个问题江衔思考了几秒,认认真真地回答:“追根溯源以解惑,体会生命愿景之美好,遍历生命难言之妙处。” 封印上又浮现了几个字:“说人话。” 江衔:“……” 这什么东西,怎么还会追问人的? 江衔只好老老实实道:“活着。” 众人:“……” 周围正在期待着江衔如何回答的修士们失望地嘘了几声,说道:“这不扯淡么这?” “这人来这是来找乐子的吧哈哈哈哈哈。” “这要是能过,我当场把这封印吃了。” 封印没有开启,上面的字也没有消失,众修士盯着剑冢封印,幸灾乐祸地等着封印拒绝江衔。 江衔面上看着风轻云淡,实则在脑海中对系统说道:“这封印怎么还没反应,你行不行?” 系统:“再等一会,它可能是被你无语到了。” 江衔:“……” 剑冢封印良久没有动静,一乐在旁边急得差点上火,小声说道:“这到底给不给过?能不能给个痛快。” 剑冢封印像是终于听见了,流淌着不知名符文的封印表面微微荡漾起来,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口子。 等着看戏的修士们:“???” 这他妈都行啊?! 江衔姿态闲雅地穿过剑冢封印,随后转身,眉眼微弯地看着目光晦暗不明的扶饮:“请?” 扶饮迎上江衔的目光,没有多说什么。 江衔既然能够直接开了一檀本命剑的剑魂,想必也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虽说给的答案云里雾里,但扶饮对此结果早有预料。 封印在江衔通过之后便恢复成原来闭合的样子,封印表面复又重新浮现那三个问题。 而扶饮没有开口回答,只是从颈间拽出一块剑刃残片,指尖渡入一点魔气,激得那剑刃残片微微颤动起来。 那块剑刃残片应当是某把剑的一部分,从江衔的角度看过去,隐约能够看见上面刻了字,但是那字体模糊不清,还有些重叠的笔画,以至于江衔没能认得出来是什么字。 那个剑刃残片像是个无声的通行证,片刻后封印微微闪烁,放开了一个通道。 众修士:“啊???” 怎么,刚放了一个离谱的进去,现在又来一个啊? 到目前为止,大半修士都尝试过了,进去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一问二不知,答着想要活着的都能进去。 现在倒好,直接来了个什么都不回答,直接就能进去的。 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众修士看着眼前荒谬的一幕,十分不可思议。 一檀见此,几步上前站定在封印面前,看着封印表面上的字,沉吟片刻。 他已经有了一把开了剑魂的本命剑,能够被他炼成本命剑的便代表着同一檀是契合的,因而他也不打算进去寻找剑道上的机缘。 然而前来剑冢的修士们大多都是前来寻求一把好剑,既是如此,一檀有些担心剑冢不一定会让他进去。 虽然他的本意是想拦着魔尊一点,起码不至于在江衔又触了扶饮的霉头的时候灰飞烟灭。 此行出发之前一檀不过是问了个名字,扶饮便反应这么大,幸好当时没打起来。 要不然一檀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这两个一个是救过他和师弟命的人,一个是明渊仙尊唯一的徒弟,虽说早就叛出了师门成了魔尊,但按辈分一檀和一乐还是得叫扶饮一声前辈。 正当一檀斟酌着措辞时,旁边的一乐拽了拽师兄,搓了搓手,期待地说道:“那个……你好,我们和刚才进去的那两个人是一起的。” 一檀:“???” 一檀震惊道:“你在干什么?” 一乐哎哟了一声,说道:“他们两个不按常理出牌,我们也试试嘛,指不定剑冢就好这口呢?” 一檀:“……” 剑冢:“……” “再说了,”一乐道,“有大腿不抱是傻瓜!” 江衔:“……” 这傻孩子,是有点缺心眼在身上的。 然而不知是不是真让一乐说中了,封印表面闪烁片刻,竟当真打开了通道,让一檀和一乐两人进去了。 “……”外围看着的修士们表情已经失控了。 众人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惊失语,到怀疑人生,再到后来齐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这几个金丹期修士们,在剑冢里真的没有亲戚吗? 话虽如此,这一次剑冢的开启,最终以寥寥四人成功进去为终止。 除了江衔一行四人之外,再无其他的修士。 从封印外向里看去,剑冢里是一片幽静暗林,暗林深处不时发出隐约的呜呜风声,只有进来之后江衔才终于听清,那原来不是风声,是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剑气锋锐如刀,切割空气发出的尖锐之声。 江衔往前走了两步,忽地被扶饮往后一拽,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剑气堪堪擦过江衔的衣袍,无声削下了一片雪白的衣角。 “不知道危险吗?乱跑什么。”扶饮沉着脸按在江衔的肩上,魔气在江衔周身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所有的剑气都隔绝在外。 “抱歉,没有察觉,”江衔眨了眨眼,轻轻微笑道,“谢谢。” 扶饮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随后挪开了目光,说道:“怎么说?” 江衔被扶饮按在身侧,周身呼啸凛冽的剑气都与他无关。江衔安安稳稳地站在原地,闭上眼感知了片刻,指了一个方位,说道:“往这边走看看。” 一旁的一檀和一乐也早就将护体灵力开到最大,抵御着剑冢深处呼啸而来的剑气。 四人便一步步往前走着。 参天大树静静伫立在幽暗之中,枝桠在剑气呼啸之下弯出了弧度,婆娑声不绝于耳。 这样的环境本该暗藏着不少危险,任何人从这儿经过都不会掉以轻心,然而不知为何,江衔就是莫名地心安,像是根本感知不到周围任何的危险似的。 反观一檀和一乐就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许是第一次进入传说中的古剑冢,一乐精神高度集中地盯着前方的路,道:“这儿原来就是剑冢啊,怎么一把剑都没有看到?” 扶饮道:“得深入一点。” 江衔闻言偏头看过去,好奇道:“你来过?” 扶饮看他一眼,应了一声。 江衔好奇心起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扶饮腰间的剑上,盯着上面随着步伐晃荡的琥珀石剑穗,随口问道:“那这把剑也是你在剑冢里拿到的吗?” 扶饮很宝贝的那把剑品阶应当不低,但除了扶饮方才随手把玩之外,江衔便没有见他再动用过这把剑了。 之前御剑用的是出发前从刀架上挑的剑,扶饮腰间那把长剑平常又不用,却随时随地都带在身上,收在古朴的剑鞘之中,剑柄上的琥珀石剑穗编法稍显稚嫩,却意外地工整漂亮。 倒还和扶饮的一只眼眸的瞳色蛮相似的。 然而扶饮沉默了半晌,却道:“不是。” 江衔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小徒弟啊 这个回答过于模棱两可,江衔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说的是“剑不是他的”还是“剑不是从剑冢里取得的”,但是见扶饮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江衔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四人出了这片林子之后,眼前骤然竖起了万仞高壁,前方便是断崖,断崖下是一望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悬崖峭壁之间是一道深深的裂痕,崖与崖之间起码间隔着半里远,前方的山壁上横斜插满了数不胜数的刀剑枪戟,形状各异,都散发着或明或暗的荧光,深渊之下寒气深深,光是往下望一眼,都会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然而江衔却从深渊深处听见了一道缓缓升起的剑鸣声。 这像是一个不明的征兆,万仞高壁之上的刀剑枪戟都纷纷震颤起来,江衔听到了无数种灵器共振发出的鸣声,像是在掀起一阵盛大的呼声,欢迎着谁的到来。 江衔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听见剑鸣时的感受。他只是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已经踩在了崖的边上,再往前一寸便会掉下去。 扶饮一只手按住江衔阻止他继续往前走,低喝道:“醒过来!” 那一声低喝振聋发聩,江衔骤然回神,目光焦距落在下方深不见底的悬崖壁上,瞬间往后撤了几步。 “怎么回事?”扶饮皱着眉把他拽在身后,语气发沉道:“若是没人拦,你就掉下去了。” 江衔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跳和呼吸,低低道:“……不好意思。” 然而这一回神之后,江衔忽然发现,那响彻崖底的嗡嗡剑鸣声逐渐变了味道—— 他似乎,听得懂这些空灵宏大的剑鸣声。 “终于来了啊,下来坐坐不?” “啊……人族们,这次又想带走谁?” “莫要贪得无厌。贪得无厌啊。” “都有本命剑了,进来干什么?渣剑主别来沾边,敢碰老子就削了你。” 江衔:“……” 还、还挺有烈性。 江衔不敢说话,默默地又后退了一步。 反观一檀和一乐两人却是激动难言,他们双目发光地扫过前方山壁上的刀剑,啧啧咂舌: “我靠……都是好东西啊,这里的剑就没有低于八阶的啊,这里每一把剑在外面都得卖出天价吧?” 修真界里只有数一数二的炼器传承大家才能够炼制出高阶灵器,能够炼制出七阶以上的不超过两成,炼制出八阶以上的不到十人,最高阶——九阶灵器铸造师更是风毛菱角,百年难见一位。 此理放到其他修炼之道上同理。 “无量仙尊的本命剑天启……天舒老祖的平海剑……好多曾经陨落的大能们曾经的本命剑啊,不是在他们陨落后就不知所踪了吗?原来在剑冢里呢。” 一檀也看见了,不由感慨道:“原来传说是真的。” 在场唯一一个非土著人员江衔好奇道:“什么传说?” 一檀便给他解释道:“剑的品阶越高,或是与剑主契合度越高,越有可能会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它们会在剑主死后封锁自己,再次长眠剑冢之中,永不会被其他人唤醒或使用。” 江衔噢了一声。 “师兄,你看那把怎么样!好漂亮。”一乐看了半晌,找到了一把心水的剑,指着剑对一檀说道。 那把剑靠近对面的上半崖边,斜插入山体之中,裸露在外面的剑身漆黑如墨,照不出任光芒,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然而周围呼啸的剑气还未靠近那把剑的周身,就无声无息地消融了。 一檀浅浅怀疑了一下自己的审美,最终还是遵从本心说道:“这剑,应该不太好驾驭。” 江衔深以为然:“对。没错。你还是换一把试试吧。” 那把漆黑的剑大约也是有灵的,一听一乐夸它漂亮便没忍住地冒出一团黑雾出来,指着一乐叭叭骂了一通。 因为语速太快,骂的什么江衔没有听太清楚,只隐约辨认出了一些类似“他妈”、“眼睛有”、“ 要不要削”之类的字眼。 岂止不好驾驭。 一乐可惜地叹惋:“我知道,我就是夸夸它。我能抱大腿进来的,能进来就已经很满足了,我才什么段位啊,哪敢肖想它们。” 江衔咳了一声,忍不住问道:“你们……没有听到什么别的声音吗?” 比如右侧方那一群抱团凑在一起,听其中一把剑讲它和上任剑主凄美故事的剑们。 一乐摇摇头,茫然地说道:“除了风声以外……就没有了。” “……” 扶饮却偏过头来,眸光沉沉道:“你听见了什么?” 他似乎总是在一些细微的方面十分敏感。 江衔眨了眨眼,说道:“八卦。要听么?我可以给你复述一遍,还蛮精彩,真的。” 扶饮:“……” 扶饮:“?” 江衔:“他爱它它也爱他但是因为他们人剑殊途最后它逃了他追了然而他们都插翅……” “……”扶饮转身就走:“你自己听吧。” 江衔低笑出声。 江衔止不住笑意,连忙把人拽住:“哎哎、别走啊。” 扶饮当真停顿了下来,随后抱剑转身,语气凉凉道:“干什么?听你继续给本座讲他们怎么插翅难飞?” 江衔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忙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说道:“那个,正事,正事儿。” 自从走到这处悬崖之上,扶饮的目光便一直在对面高耸的悬崖上逡巡,手也不时抚上腰间的剑柄,似乎是借此感应着什么东西。 江衔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们能够飞过去吗?若是不出错的话,应当在对面。” 扶饮深深看他一眼,随后说道:“你还挺有本事。” 连这个都知道。 “再往前走,便是剑冢万剑山。” 传说中进去便无人生还的万剑山。 江衔拢袖,垂眸看了一眼底下的万丈深渊,又偏头对扶饮道:“麻烦你了。” 然而扶饮却沉默了,半晌后低低道:“本座进不去。” 江衔:“啊??” 他的表情实在太过惊诧,扶饮面上挂不住,烦躁起来:“本座要是能进去,还用你来带?” 明渊的神魂碎片就在万剑山之中,然而就连扶饮也进不去。 江衔:“……” 江衔:“不是吧……好歹是人唯一的徒弟,你都不行,还有谁能进去?” 扶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就这样在崖边,站定如雕像,目光出神地望向远方,未发一言。 江衔就站在落后扶饮半步的位置,看着他略显孤寥的背影,忽然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万剑山就像是天然的屏障,将明渊的神魂碎片围拢在其中,保护得一滴不漏,不知拦住了多少心怀不轨的人,但也同样拦住了想要复活明渊的人。 “喂喂喂,系统,你们这里的天道不讲究因果际源的吗?是不是有点太不人性了。”江衔私戳系统。 也不知道哪个词骂到了系统,它一听就开始耷拉了:“我们也不想的……不一样,这一片神魂碎片不一样。” “这片是带有明渊修为的神魂碎片,是煞魔费尽心机都想抢夺的东西,只要被别人融合成功就相当于白捡几百年修为,自然会被剑冢更为严密看护着的。” “扶饮已经有了一片主魂,再加上这一片带有修为的神魂碎片,动用禁术将人复活的概率会大大增加,但是……他不能再动用禁术了。” “……” 江衔咳了一声,道,“那个,我承认我刚刚对你声音大了点。” 系统:“……”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想死,但感觉该死的另有其人( * 第20章 不太乐意 不用系统多说什么,一听到禁术这个词,江衔便明白这法术大概不是什么和善的东西。 若是因为这个原因,剑冢这么多年来才这么卡着扶饮,那似乎也情有可原。 但是这总归不是长久的办法,只要让扶饮凑到大部分的神魂碎片,复活明渊便指日可待。 ……天道他们总不能一直不让扶饮拿到吧,何况扶饮如今已是大乘期的修为,现在不行,不代表等他升到化神期的时候也不行。 不能再动用禁术了…… 江衔沉默半晌。 自己总归也只是个无牵无挂的孤魂野鬼,扶饮要如何牺牲自己动用禁术,同他关系也不大,不是么。 操心这么多有什么用。 还没等江衔再问系统些什么,扶饮便曲起指节,不带什么力道地叩了叩江衔的肩,说道:“你不是说能帮本座拿到么?” “说话算话吗?” 江衔同他面面相觑:“……” 对上扶饮的目光,他默默把方才想的东西一股脑抛了个干净,半晌才在扶饮目光无声的催促下慢吞吞道:“可是我连御剑都不会。” 扶饮淡然道:“飞过去不是问题。走到万剑山脚下的时候,你能进去就行。” “……” 什么啊,他还以为连飞过去都会有限制来着。 扶饮从储物戒中取出了方才来时乘坐的灵剑,自己先上了剑,随后对江衔伸出一只手,说道:“上来?” 江衔拢着袖站在崖边,似乎有些神色恹恹。 他没有第一时间伸手,而是转头看了一眼一檀和一乐,问道:“一檀和一乐他们呢?” 扶饮漫不经心道:“随便。他们修为不够过不来,什么时候出去看他们。” “……” 江衔舌尖抵了抵上颚,在扶饮目光的注视之下,拽着扶饮的手借力上去了。 两人站在三指宽的剑身上,速度缓慢地从深渊之上驶过。 罡风从看不清的崖底刮上来,一阵又一阵猛烈的罡风冲击着飞行的灵剑,又被剑上升起的防御罩挡了下来。 然而这一次,脚下的剑却不似之前那样平稳,偶尔会被崖底刮起的罡风吹得轻微颤抖一下。 江衔听着耳边如削玉石的剐蹭声,沉默半晌,还是说道:“连你都进不去,我也无法保证一定能进去。” 这话倒是真话。 然而扶饮却道:“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江衔:“……” 扶饮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若你当真对本座撒了谎,大不了永远留在这就是了。本座有的是时间慢慢磨开万剑山的封印。” 江衔:“…………” 朋友,做人要不要这么凶残。 灵剑仿佛狂风骤雨中的一叶小舟,载着两人艰难地一点点前行着,好在最终安然无恙地落在了更高的对岸之上。 对岸的悬崖比方才四人站立的要高上不少,按理说站在这本该拥有更远更广阔的视野,然而剑冢内寒气缭绕,光线昏暗,即使站得高了,江衔也仍然只能看清远处起伏的部分山脉再远再广的地方被漫山遍野的寒气遮掩着,依旧是朦胧难辨的模样。 这儿完全看不到一丝活物的气息,只有永不停歇的风声,还有随风而来时,剑灵们的切切低语。 大概是方才一路过来消耗的魔气有点多,扶饮的脸色有些发白,江衔看了又看,还没开口,就见扶饮收好剑,沉声道:“在前面。” 江衔又把话咽了回去。 扶饮走在江衔的前面,语气淡淡地开了口:“怎么,反悔了,不愿意么?还是你从一开始就是在瞎编。” “没有啊。”江衔睁着眼睛说瞎话,“答应你的当然要说到做到。”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走了一路。 顺着来时的方向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两人终于走到了万剑山的山脚下。 江衔快走两步,跟上扶饮的步子,说道:“还好?” 扶饮道:“还好。” 扶饮的脸色算不上太好。可按理说,大乘期的修士应当没有这么容易被耗光才对。 万剑山恰如其名,延绵起伏的山脉之上闪烁着无数寒光,那是无数把或有名或无名的剑刃。 前方伫立着一座半人高的石碑,“万剑山”三个字遒劲有力地显现在上面。 深褐色的石碑上有着深深浅浅的划痕,其上挺直地立着一把长直的剑,上面没有花纹,剑脊十分流畅,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无声警告着来人。 扶饮缓缓停下了脚步。 越靠近伫立的石碑,剑冢剑灵的威压便越强。 他垂下眼眸,衣袖间的手在无形的威压之下裂开许多个小口子,却又一瞬间在魔族强大的愈合能力之下消失。 鲜血一滴滴从扶饮苍白的指尖滴落,砸在地面之上,溅起细微的灰尘。 这是他能够走到的,最远的距离。 然而江衔却并未注意到扶饮停了下来。 扶饮本想看江衔到底有何手段能够如此大放厥词,却见江衔走上前去,好奇地绕着石碑走了几圈,半晌又伸出手,似乎是要碰一下石碑上插着的剑柄。 扶饮面色一变,就要伸手去拦他:“别碰。” 江衔已经碰到了石碑上插着的泛灰剑柄,那剑柄上落着厚厚的灰尘,一抹就沾了一指腹。 他听见扶饮这么说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地收了手,然而已经迟了。 长剑表面闪过暗芒,微微震颤起来,瞬间荡出一阵巨大的冲击力,而扶饮反应更快,一瞬间上前将江衔拦在了身后。 江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下一刻蹙着眉反将扶饮向后拽去,然而出乎两人意料的是,那无形的冲击力不过是荡出来片刻,却在靠近两人周身之前,便无声无息地消弭了。 这突如其俩的攻击像是一个幼稚而拙劣的玩笑,被触发没多久便自动消散,一时之间风平浪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江衔呆了呆。 好在又等了半晌,仍然没有什么动静,江衔无不后怕地说道:“谢谢谢谢。我不手贱了,再也不了。” 扶饮:“……” 不知为何,江衔对这里总是提不起防备来,分明是第一次走入这么危机重重的地方,却像是回了家一般毫无防备。 真不知道该说他自信过了头,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和资本。 江衔的眼神无意间瞥到自己衣袖上有新鲜的血迹,怔了一下,顺着血迹往上,看见了扶饮仍然在滴血的苍白指尖。 他不易察觉地蹙了眉尖,伸手小心地捉住扶饮的手腕,说道:“你的手怎么了?” 石碑上散发着的沉重威压似乎也随着方才那一击消弭于无形,扶饮手上的伤口没了外力刺激挤压,早已在强大的自愈能力下恢复如初。 扶饮摇了摇头,沉默半晌,却是说道:“为什么?” 江衔不明白他怎么这么问:“什么为什么?” 扶饮垂眸看着自己完好如初的手背,抹掉了上面的血迹,半晌才道:“方才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衔才反应过来扶饮问的是刚才为什么自己要把扶饮拦回身后,随即恍然,说道:“我手贱闯的祸,总不能让你来背吧。” 虽然事实上确实总是扶饮来替他善后。但不论怎么说,都不应当让人家冲在前面才是。 方才一瞬之间的举动都是出自本能,此时江衔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用的是人家师尊的备用身体。 造孽,人家估计也不会希望自己挡在前面才是。 然而扶饮却没有对此说些什么,而是低低对江衔说道:“多谢。” “……谢什么啊,是我不小心了。”江衔实在受之有愧。 扶饮摇头,盯着那块石碑说道:“不止如此。” 这块插着长剑的石碑镇在万剑山脚下,深重的威压和不留余地的攻击拦住了扶饮无数次。 而此时,玩笑似的被江衔触发,又玩笑似的轻易消弭。 然而江衔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只是看见扶饮目光晦涩难懂,还在一头雾水的时候,就忽然感受到地面无端开始震颤起来。 震颤从大地深处阵阵涌来,江衔略微摇晃着稳住身形,目光无意间瞥见扶饮面色遽然一变。 他心道不好,顺着扶饮的目光看去,望见了远处延绵山脉中的一座山巅之上,有一块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碎片。 淡金色的神魂碎片静静地漂浮在山巅之上,盯着久了,江衔只觉得自己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他吸引,神智都渐渐模糊起来,逐渐沉沦于那耀眼的金色光芒之中。 江衔深吸一口气,艰难地移开了目光,心中却倏地升起一股强烈的渴望。 那股渴望触碰和得到的感觉对于江衔而言太过强烈,以至于显得陌生至极,江衔一时之间十分不适应,总觉得莫名熟悉,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有过相似的场景。 而扶饮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山巅上方那块淡金色的神魂碎片直直走去,脚下大步流星,向来孑然瘦削的背影此刻竟是有些微微的颤抖。 见扶饮如今这个神态,江衔哪还猜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明渊的神魂碎片。 作者有话要说: 考虑到字数和榜单,所以入v前没有办法随便加更。不过还有四章就可以v了。v后有能力就加更。 (非常感谢!! * 第21章 船到桥头 江衔连忙追上去:“扶饮……扶饮!” 扶饮像是神游天外一般根本听不见,只顾着往山巅走。 万剑山深处散发出的威压甚至比外面更重,扶饮根本没法御剑,也无所谓御不御剑。 因为神魂碎片就在前面——就在他如今触手可及的地方。 往常他连万剑山都进不去,如今最大的难题解决了,总能够拿到的。 不能御剑不过是让他晚一点拿到而已。 石碑立着的地方不过是在万剑山脚下,照现在目测的距离,走到远方神魂碎片所处的山巅之上怕不是还要走上一天一夜。 万剑山不只是一座山,它是连绵起伏的一整条山脉,而神魂碎片便静静漂浮在远处一座山的山巅之上。 剑冢里没有日月,天空是一成不变的铅灰色,光线暗淡,寒雾缭绕,远处的神魂碎片是视野里唯一的亮色。 扶饮耳边连呼啸的风声,破空的剑气声都似乎隐了下去。 他的眼里只有那一块神魂碎片。 然而有人死死地拉住了他。 等扶饮终于回过神来,就见江衔拽着他,蹙眉低低道:“你冷静点,你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扶饮闭了闭眼,无声默数着数字,将几乎跳出胸膛的心跳声勉强压了下去,哑声道:“……哪里不对?” 江衔道:“剑冢将明渊的神魂碎片看得这么严密,你觉得剑冢会这么招摇地把神魂碎片摆在这么显眼的山巅的位置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扶饮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那你觉得呢?” "一定还有哪里是我们忽略的。你先冷静下来。" 等到扶饮看起来似乎冷静了一些,江衔这才说道:“你不觉得,神魂碎片的位置,同刚开始看见的有些不一样吗?” 扶饮仰头,盯着远处山巅上的金色碎片看了半晌,抿了抿唇,道:“……有点。” 他复又抬起脚步,向着神魂碎片的方向走去,低低道:“走一步看一步?总归应当大差不差。” “……行。”江衔妥协。 两人顺着绵延不绝的山路走了不知多久,荒草丛生的路旁渐渐出现了随意插.在地面上的长剑。 万剑山上寒雾四起,轻缓缭绕着山巅,那其实不是普通的寒雾,而是灵气浓郁到一定程度,雾化出的实质。 万剑山中寂静无声,连方才毫不停歇的剑气罡风都不知何时消失了,整座山脉山林之中陷入了沉寂。 自从进入万剑山后,江衔都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灵气无孔不入地钻进经脉之中,那种被灵气充盈滋润的感觉让人通体舒畅。 扶饮却没有这么好受了,他本就因为修魔被剑冢天然克制,再加之魔气消耗不少,此时脸色略微苍白,但眸光却极亮,像是缀满了闪烁的繁星。 这一路走来,万剑山上出现的灵器灵剑反而没有方才在两岸悬崖上这么密集,但是每一把剑身上都亮着淡淡的荧光,显然其中蕴含的灵气充裕非常。 扶饮扫了一眼,便道:“九阶的上品灵剑。” 在修真界里都算是极其稀少的珍品了,放在万剑山里却如此随意地插.在路旁。 虽然万剑山里出现灵剑的频率比一檀一乐那边低不少,但出现的灵剑无一不是质量上乘、品质极佳的存在,仿佛大部分的上乘灵剑都储存在了万剑山里面。 望山跑死马,两人又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达了神魂碎片所在山巅的脚下。 直到走近了,江衔才发现那块金色的神魂碎片所在处同样伫立着一把长剑,和他们一路走过来见到的不少高阶长剑不差多少。 可还没等江衔和扶饮有下一步的动作,就见那静静漂浮着的金色碎片忽闪几下,倏地消失了。 扶饮瞳孔一缩。 下一刻,江衔感觉到那股强烈到不容忽视的吸引力忽然出现在了侧后方。 他转身看过去,方才还近在咫尺的金色神魂碎片此时却出现在了远处的另一座山尖上。 “……” 扶饮抿唇不语。 果然没有这么容易。 然而这神魂碎片到底是怎么瞬移过去的?什么时候才会变换位置?怎样才会触发瞬移条件? 总不能像他们这样,等到靠近了一定范围之内就会自动触发吧? 那还拿个屁。 扶饮转身就走,沉声道:“再试一次。” 江衔并无异议:“好。” 反正这一趟的目的只有这块明渊的神魂碎片,不论如何扶饮都不会放弃的。 他修为低微,也只能跟着扶饮走。 万剑山中没有日月年岁,也没有时间概念,江衔总觉得他们两个又在其间走了很久,双腿几乎都不是自己的了。 但是他抬头一望,天空仍然是一成不变的沉闷的灰,没有一丝变化,离神魂碎片的距离似乎也缩短得十分有限。 江衔揉了揉眉心。 扶饮注意到江衔的神色,停顿片刻,说道:“休息一会?” 然而江衔却摇了摇头,“不必了。” 现在要紧的是先把神魂碎片拿到手,花费的时间越短,对于两人各自的消耗便越少。 剑冢天然克制魔族,扶饮即便算是大乘期的大能,也得受到不小的影响。 若是半途而废,下一次能不能有这么好运,就不一定了。 所以,能趁着现在这个机会帮扶饮拿走明渊的神魂碎片自是最好。 两人又继续往前走着。 为了避免第一次的失败,两人在离山脚下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停下了脚步,江衔平了平微乱的呼吸,低声道:“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又会转移,先看看……” 然而江衔这话还未说完,方才那闪烁不已的金色碎片又倏地不见了。 江衔:“……”过分了。 这一次,江衔环顾四周,却找不见消失的神魂碎片了,一直感受到的不容忽视的吸引力都减弱不少,大概是神魂碎片瞬移的距离更远了。 江衔深吸了一口气。 这不是纯纯搞心态的么。 扶饮盯着神魂碎片消失前的地方,那儿也插.着了一把不知名的剑。 江衔同样也注意到了,心中一动。 万剑山上的剑无一不是九阶以上的珍品,但是出现频率却是随机的,他们方才一路走来,偶然才能碰见几把。 联系方才他们注意到的,神魂碎片所在的位置也同样有九阶灵剑出没,也许它们出现的地点和频率也许不是随机而毫无规律的。 显然扶饮也想到了这点,他抬步便向上走去,道:“去看看。” 直到两人走到了方才神魂碎片消失前的地方,江衔才发现,以这把插在地面上的长剑为中心,底下竟是有一道散发着淡淡流光的阵法! 江衔不认识,但想来都能知道这肯定跟神魂碎片的消失有着不可言说的关系。 这道暗藏在地面下的阵法被扶饮用魔气逼了出来,流动的灵气依次点亮阵法纹路,勾勒出了一道完整而对称的阵法。 扶饮眸光发暗:“九转谜罡阵。” 江衔:“……什么,什么阵?” 别光说专业名词,对非土著一点都不友好。 扶饮收了魔气,看着阵法发亮的纹路逐渐隐没下去,说道:“九转谜罡阵,曾经被用来守护山河地脉不受煞气侵扰,同时也能聚灵,将一定范围内的灵气聚集在一起滋养镇守之物。” 这么说江衔就懂了。 想必明渊的神魂碎片能够聚集起来,千年来安然无恙到如今,这个大阵起了很大的作用。 “这个阵法由九九八十一把灵剑镇守,镇守灵剑的等级越高,大阵便愈发坚不可摧。与此同时,因为大阵互相连通,因而神魂碎片能够在镇守灵剑之中流动,并且毫无规律可言。” 江衔蹙眉,“那照你这么说,我们岂不是永远都拿不到,只能被活活累死?你也看见了,我们稍微一靠近,神魂碎片就会直接转移。” 这一次连神魂碎片的金色光芒都看不见了。 “当然不是。” 理论上来说,除了极少数情况,只要是阵法,就会有破解之法。 最最简单直白的破阵之法,便是暴力拆卸。当然,这个方法向来只有在毫无顾忌,并且实力允许的情况下实施,一般人轻易用不来。 九转谜罡阵是上古剑阵没错,但创造这个阵法的人也同样留下了破解之路。 这个镇守大阵是由九九八十一把灵剑镇守,若想破阵,取得剑阵镇守之物,只需要用一把足以压制住剑阵之中所有灵剑的剑,并将其钉入阵眼,便可切断所有灵剑之间的联系,将镇守之物隔绝在当时的容身之处。 然而方才扶饮也说过,镇守灵剑品阶越高,阵法便越牢固。 这儿可是剑冢万剑山,盛产稀世名剑,光凭他们眼前这把九阶灵剑,放在外面都是被疯抢的程度。 就这,还是他们一路走过来比较常见的程度。 ——说难听点,他们上哪去找能够压制住八十一把九阶灵剑的剑去?! 倒不如做梦来的实在。 那一刻,扶饮微微偏头,倏地笑了。 他双眸灼亮无比,瑰丽剔透的异瞳恍若黑夜中最明亮的星月。 江衔说不清楚那一刻自己的感受。 好像这是第一次,在两人进入剑冢之后,扶饮面上出现如此轻松释然的笑容。 扶饮垂在衣袖间的手在轻微地颤抖,被他强迫性地蜷起止住,指节都攥得泛了白。他双眸极亮,轻声说道:“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疑由心生 两人走在前往阵眼位置的路上。 江衔出乎意料地没有问他到底是为什么能够这么胜券在握。 在看到扶饮那个笑容之后,江衔忽然就什么都不想问了。 就这么跟他走吧。 他们来时在路上也碰见了许多把插在 地面上的灵剑,当时江衔还以为是随机出现的,然而既然出现了九转谜罡阵,那就代表着这些灵剑的位置有极大概率不是随机的。 而且极有可能就是镇守九转谜罡阵里八十一把灵剑中的一部分。 想通了这一点,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扶饮并未过多犹豫,他抬手按在腰间剑柄上,半晌抬步向一个方位走去。 不知他是如何推测出来的,反正扶饮带着江衔七拐八拐地穿过茂林和山地,偶尔会停下来确认一下行进方向,随后继续往前走。 就这样两人一路走走停停,最终来到了一处地势较低的山谷之中。 进入万剑山之后,神魂碎片对江衔产生的那股渴望感强烈到他几乎用不着其他的手段,就能够直观感受到神魂碎片的大概位置。 而这一路向阵眼走去的路上,江衔很明显地能够感觉到他们离神魂碎片不远了。 大概,这说明了扶饮的方向是正确的? 周围寂静得仿佛除了他俩之外就没有其他的活物,剑冢里的天空永远是一成不变的铅灰,江衔几乎丧失了时间感。 扶饮最终在一处静谧的水潭边停下,水面几如明镜,照出深色静谧的树影。 而水潭中央,隐约能够看出微微闪烁的阵法微光,勾勒出复杂而完整的大阵模样。 扶饮踏入冰冷的潭水之中,在阵眼前站定,随后抽出了腰间的那把古朴的长剑。 那是江衔第一次见到这把长剑的完整模样。 长剑足有三尺长,剑身雪亮无比,剑身上的剑文繁复漂亮,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 剑刃锋锐清晰,带着一种不可侵犯的凛然威严。 这把长剑完全收在剑鞘之中的时候十分收敛而古朴,根本看不出来如今这个锋芒绽放,锐不可当的模样。 然而这样一把威风不已,凛然锋利的神剑,剑柄处却缀着一条编法略显稚嫩的琥珀石剑穗。 那剑穗的穗条是雪白的霜色,剔透的淡金色琥珀石被编在正中央,编法繁复漂亮,像是凛冬的霜雪融进了一点活泼的郁金,虽然能够很明显地看出手法稚嫩仍有不足,但是这琥珀石剑穗缀在凛然锋利的神剑末端,却仍旧给冰冷凛冽的霜雪添了几分生机。 直到此时完完全全见到了这把长剑本来的面目,江衔这才惊觉这把长剑竟是莫名的眼熟。 从江衔的角度,能够看见猎猎的风卷起扶饮的衣袍和长发,瘦削的脊背板得挺直,他抽出腰间长剑后,并未第一时间动作,而是垂下头,静静地端详着手中的那把剑。 半晌,他才反握剑柄,将长剑干脆利落地插.入潭水中央的阵眼之处。 以长剑为中心荡起一阵阵的涟漪,水面下巨大的大阵也随之浮现出来,不停闪烁着白光。 周围的灵力顺着光芒勾勒出的大阵脉络疯狂涌入长剑之中,八十一把九阶灵剑的滔天威压凭空压在了长剑之上。 耀眼的灵光几乎照亮了半边暗沉的天空,而这把长剑稳稳当当地镇于中央,将所有灵光威压一并吸收,没有丝毫受到影响。 若是换成其他的剑,怕是根本撑不住一时半刻,就会被这般庞大的灵流和威压撑得碎裂开来。 光芒渐渐隐没下来,阵法复又闪烁几次,终于安静了下来。 江衔松了口气。 按照修真界里的品阶划分来看,九阶已经是最最顶尖的上乘法器了,江衔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其他的灵器能够压过八十一把最高等级的灵剑。 但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如今就发生在眼前, 扶饮转身上岸,沾湿的衣角被魔气一凝一抖,水汽便被纷纷抖落下来,玄衣锦缎恢复如初,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垂眸看着江衔,说道:“之后,需要靠你了。” 扶饮唯一用来感应方向的长剑用来镇在了九转谜罡阵的阵眼上,之后如何找到明渊的神魂碎片,只能靠江衔了。 江衔自然没有问题,“放心。” 幸好神魂碎片被固定住的位置离他们现在的位置不远,江衔几乎不用过多犹豫,便找到了神魂碎片所在的地方。 然而随着距离的拉近,神魂碎片对江衔莫名的吸引力也愈发强烈,强烈得无法忽视,并且几近影响神智。 直到再次走到山脚下,江衔抬头看着不会再变换位置的淡金色神魂碎片,深吸了一口气,忍着那股难言的渴望与冲动,说道:“……你去拿吧,我在这等你。” 江衔觉得自己不能再靠近了。再接近明渊的神魂碎片,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会不会失去理智,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他本就对明渊的神魂碎片没有意思,虽然不知道如今这个情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总归远离一点,也算万无一失。 扶饮为了收集明渊的神魂碎片想必牺牲了不少,万一神魂碎片因为自己出了什么事,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好,”扶饮双眸紧紧地盯着山巅上的神魂碎片,没有过多废话,抬步便往山上走,“你自己小心。” 灵剑伫立在山顶上,淡金色的神魂碎片静静漂浮在剑身中,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像是伫立在此千万年都未有人打扰过。 江衔微微仰头,看着那道黑色的身影一点点攀了上去,越走越快,到最后大步流星,几乎是用跑着上去的。 这点距离说长也不算长,比起他们之前跋山涉水一般的路途差得可远,可是扶饮却觉得自己像是走过了百年的光阴。 心跳声一声大过一声,到最后几乎震耳欲聋,扶饮耳边再听不见别的声音。 周围一切声色都褪色远去,他的眼中只有那道淡金色的神魂碎片。 扶饮站定在灵剑前,犬齿深深咬进唇肉里却不自知,他缓慢地伸手靠近那块淡金色的碎片,慢到指尖都在微微地发抖。 神魂碎片没有拒绝他的靠近,一点点顺着牵引渡进了扶饮的掌心。 直到完全包裹住神魂碎片,扶饮紧绷的脊背才骤然一松,几乎踉跄得站不住。 他拿到了。 还有……三片。只要再找到三片神魂碎片,就能再融成一片主魂了。 ……师尊。 你再等等我。 而山下,看见那道淡金色的神魂碎片被完全拢在扶饮的掌心时,江衔这才完全放松了心神。 而直到现在,他才感到疲惫从四肢百骸漫了上来,如潮水般浸过每一根神经末梢。 江衔眼前的视野暗了一瞬,他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强提起精神来。 感受到那股渴奇异的渴望感愈发强烈起来,江衔便知道应当是扶饮过来了。 他闭着眼,没忍住微微后撤一步,嗓音带了点哑意:“你……你先把神魂碎片收好。” 扶饮将神魂碎片小心渡入心口,道:“怎么了?” 江衔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扶饮看着他略显苍白的神色,道:“神魂碎片被本座取走,这九转谜罡阵的威压便自然消散了,你若承受不住,我们现在便出去。” “……什么?” 江衔一瞬间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 打从他进来之后……似乎就没有体会过什么威压。 江衔知道扶饮在他身上放的防御罩从未断过,但是这东西,应当没办法连剑冢无处不在的威压也一起隔绝在外,否则扶饮根本不会受限于剑冢威压才是。 江衔微怔。 为什么他不受剑冢威压影响,为什么他能听见剑灵们的交谈,为什么明渊的神魂碎片对他的吸引力如此强烈。 就因为他如今待的这具身体与明渊本人关系匪浅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更新,不是加更qwq想把这章看成加更也行(不是 * 第23章 知错不改 许多疑惑纷纷涌上心头,江衔本就眩晕难受,一动脑子思考这些纠成一团乱麻的疑问,头就更疼了。 然而没等他自己理顺,两人脚下的地面便开始震颤起来。 地心深处传来的震动逐渐增强,两人脚下的土地已经开始裂开了细碎的口子,周围的山体开始崩塌,树木断裂开来。 万剑山的崩塌近在咫尺,扶饮再不犹豫,手腕一翻抛出了用于御剑的灵剑,一揽江衔腰身,将他带了上来。 江衔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不由自主地腾空一瞬,物理和精神双重的失重眩晕让他想睁眼看清周围的环境都没有办法。 偏偏扶饮不知把神魂碎片放在了哪里,江衔只觉得那神魂碎片的气息似乎近在咫尺,却又碰不到摸不着,难受极了。 江衔抵在扶饮怀里,大半重量都倚在了扶饮身上,素来幽静的长眸中无声泛起了微红,隐忍苍白的神情带着破碎的惊艳感。 扶饮低头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他下颌线紧绷起来,声音里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安抚:“……稍等。” 扶饮陡然加快速度,朝着方才阵眼的位置冲去,水潭周围已经因为碎石的砸落溅起一圈圈的涟漪,正中央的长剑却仍然安安稳稳地镇在原地。 长剑的速度快得几乎只剩残影,扶饮微微俯身,在飞过水潭中央前伸出手,在经过的一瞬间顺势抽出了插.在阵眼里的长剑。 琥珀石剑穗随着动作摇晃起来,剔透的晶石沾了点水迹,闪烁着 他从心口渡出神魂碎片,一边抬升远离谷底,一边将神魂碎片放入长剑的剑身之中。 直到神魂碎片完全没入剑身后,一直拉扯着江衔神智的那股诡异的渴望感才彻底消失,他阖上眼,低低送出一口气,僵直的肩背有一瞬的放松。 然而随之而来的,便是漫上心间的失落感,像是本该重圆的破镜仍旧缺了一块碎片,总觉得哪里空落落的。 这种失控感总是不讨人喜欢,江衔心口微微发闷,眉间不自觉漫上一层冷意。 九转谜罡阵中所镇守的东西被取出,整座大阵也就自发地开始分崩离析,然而山谷两旁的山壁也同样开始坍塌起来,山体从中间开始裂开深深的裂缝,粗壮的树干断裂倒塌,深埋土里的根系翻出,扬起大片尘土与碎石。 大块大块的碎石和断裂的树干纷纷往下砸,扶饮抬手按着怀里的人稳稳上升,剑上升起的防御罩被砸得光芒忽闪忽灭。 万剑山不知何时竟开始崩塌起来,延绵的山脉一座一座开始分崩离析,掀起恍如巨浪的尘土。 扶饮将魔气灌入足下飞剑,将飞行速度拉到极致。 一根三人勉强环抱得住的粗壮树干轰然砸落下来,滚落而来的石块比得上成年人的两个拳头,其上满是尖锐的棱角。 那粗壮树干凭空砸落,直直堵住了两人上升前进的道路,而他们此时的飞行速度并不慢,若是不采取任何措施,眨眼间便会冲撞在一起,到时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避无可避之时,却见扶饮终于拔.出了方才小心收好的长剑,扬手一剑斩向了巨大的树干。 这剑气看似薄如蝉翼,但是却在碰到粗壮树干时轻轻松松地透体而过,粗壮树干发出喀拉的断裂声,从中间整整齐齐地断裂开来。 这一击威力虽然不小,却是没有带上任何的魔气,仅仅只是依靠简单的剑气便能做到如此地步,相比之下扶饮若是用魔气淬剑,能够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然而扶饮没有这么做。 江衔心下略微感到奇怪。 他总觉得扶饮像是不得已才动用的长剑,而且看起来不只是不舍得用,似乎还有些无法完全驾驭长剑一样。 先不说扶饮本身便是稀少的大乘期修士,光是那把当真能够压制住九转谜罡阵的长剑就并非凡品了,按理说两厢相加起来,能够发挥出的威力一定会更大。 但扶饮却只是动用长剑的剑气,这本身就不是正常的打法。 武器虽有力量体系不同之分,但是驱使方法总归是殊途同归的,修士使用灵器一般都会往灵器中输送灵力,魔族也一样。 无论是将这把长剑插入九转谜罡阵的阵眼里,还是用剑刃劈碎砸落的枯木树干,江衔都没有见过扶饮往长剑中灌入过魔气。 充盈的灵魔本源力量能够增加武器的攻击威力,这是毋庸置疑的常识。 不对劲。 然而没等江衔细想,就见扶饮手腕一翻,借力轻巧地挑开了直直冲着江衔而来的一半断裂树干,然而另一半树干他却没管,就这么当头砸在了扶饮的左肩上,骨头断裂的声音骤然响起,又淹没在风中,干断裂面上嶙峋凸起的木刺擦过扶饮的颈侧,溅出的鲜血因为极快的飞行速度瞬间被抛到了后方。 江衔面色骤然变了。 扶饮却像是丝毫不在意一样,看见江衔蹙着眉伸手要来探查他的伤口时,微微挑了挑眉,偏头躲开了。 他满不在乎地说道:“没事。” 他并非故亦逞能,而是这点伤口根本算不得什么,扶饮甚至感觉不到太大的痛感。 江衔看着扶饮掌心涌出魔气,隔空按在自己受伤的左肩上,汹涌的魔气修复着扶饮体内的伤势,不一会儿便完好如初。 漫天昏暗的风沙和翻滚的魔气之中,唯有一双瑰丽剔透的异瞳亮如星辰,紧紧盯着前方。 从始至终,江衔被牢牢护在扶饮的怀里,没有被伤到半分。 “你……”江衔罕见地失语了,“你”了好几下,半晌低声道:“下次不能这么胡来了。” 扶饮看着神情略微不愉的江衔,忽然感到久违的新奇。 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见别人用这种口吻教训他了,这样的语气像是长辈故作严厉的训斥,背后带着隐晦的心疼和指责。 江衔跟扶饮对视半晌,快然笑了起来,雪白的犬牙若隐若现,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活泼与顽劣:“嗯,好。” 江衔:“……”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就是觉得自己被敷衍了。 扶饮就差把下次还敢写脸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把我关小黑屋,我自己进去(不是 (先替你们拎起作者抖一抖)(明天掉落三千字)(再抖一抖)(后天掉落万字更新)(终于被从小黑屋里放出来)(和宝贝们贴贴) * 第24章 相望相思 扶饮一手牢牢扣着江衔的腰身,一边灵活地闪避着障碍物,周身魔气翻滚不息,将所有砸落在周身的尖锐石块侵蚀消融。 然而即便如此,整座山脉的崩塌都不是如此轻易就能化解的。 砸落的巨石纷纷扬扬,一块接着一块,即使扶饮周身魔气滔天,也终究无法侵蚀完山崩坍塌的石浪。 两人踏着足下飞剑,努力向上冲破如浪般的崩塌山体,然而四面都是崩塌之后翻滚而下的巨石碎块,混着枯草与树干,纷纷往下滚来,剑上的防御罩光芒暗淡,被砸得几近熄灭,却剩一息顽强地坚守着。 江衔一时不查,被迸溅的碎石尘屑呛得低咳起来。飞出万剑山的这条路看似不长,然而在惊心动魄的逃生之下,却显得格外漫长。 两人飞出了阵眼所在的谷底,然而崩裂的山脉远远不止他们眼前所见的这一点。 足下的飞剑被魔气催动到极致,山崩地裂般的翻滚尘浪在身后紧追不放,几次险伶伶地咬上江衔的衣角。 很快,眼前便出现了进入万剑山前,那道山壁上插满九阶灵剑的深渊悬崖。 远远得,江衔便看见一檀在对岸凉凉抱胸站着,不时冲悬在悬崖峭壁旁边的一乐喊上一嗓子:“你行不行啊?” 一乐小心地蹲在自己的佩剑上,被罡风吹得摇摇晃晃,连人带剑悬在四五尺深的深度,锲而不舍地试图拔.出那把他看中的灵剑。 他拔了许久未果,蹲得脚酸不已,只好站了起来,长吁短叹:“兄弟,我们真的没有缘分吗,给点机会行不行?” 那块地方只有这把灵剑孤零零斜插在荒芜的山壁上,像是离群索居的孤狼,有着自己的脾气。 一乐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蹲在那跟这把灵剑耗了不知多久,一乐不肯走,灵剑也不肯让他拔.出来,一人一剑一直僵持不下。 一乐蹲太久了,腿实在麻,嘶了一声,干脆直接原地坐着休息起来。 一檀啧了一声,道:“没缘分就是没缘分,强扭的瓜不甜,周围灵气波动不稳定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要不然你试试其他的,要不然我们就直接回去了——你为什么就要在这把剑上吊死呢?” 一乐揉着腿,一边伸手抹掉了剑身上的灰尘,龇牙咧嘴道:“它一把剑自己孤零零地呆在这,不无聊么?我给他换个华丽的地儿。” 灵剑:“……” 一檀捂住额头,深深叹息。 他脑回路清奇的师弟啊。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越来越强烈的震颤,周围的灵力也开始波动得更为剧烈,这通常是环境发生剧变时的征兆。 一檀立时将自己的本命剑放了下来,换成了防御的姿势,他抬头往悬崖对岸看去,却意外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还有随之奔腾而来的滔天尘浪! 一檀瞳孔一缩,声音低沉下来,迅速道:“一乐,上来!快点!” 与此同时,一块两人高大的嶙峋巨石从侧前方坍塌的山脉翻滚下来,带着无数数不清的小型石块,速度越来越快。 嶙峋巨石上棱角锋利,沿途的草木树干纷纷被拦腰截断,倒坍后随着尘浪一同翻滚向前。 那巨石滚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瞬息间拉近了与两人之间的距离,巨石冲出来的方向直直对着江衔,扶饮手中魔气骤然朝着巨石涌出,而他足下一转,硬生生将剑尖向左偏了一个角度,把怀里的人转了个角度,避开了巨石冲来的方向。 江衔攥着他肩膀的手一紧,语气发沉:“扶饮。” “你是要用血肉之身来接住它吗?” 当真是不长记性的么! 扶饮舌尖勾了一下犬齿,将即将脱口而出的逗弄玩笑话收了回去,最终还是道:“来不及了。” 嶙峋巨石足有两人体型般高大,直接拿剑劈无法阻止巨石的滚落,魔气更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巨石完全消蚀,但既是如此,总也能让巨石冲撞的速度和力量缓冲不少。 然而如果他现在分心出来解决这个忽然滚出来的大家伙,身后的尘浪就会在瞬息之间淹没过他们的头顶。 扶饮当然没关系,他是大乘期修士,被砸进土里埋上三天三夜都没关系,等到万剑山崩塌的动静稳定下来,他破土而出只是时间问题。 江衔却不可以。 他这具身体的修为太低,骨肉太脆,随随便便都能被砸出个好歹来。 扶饮可以时时刻刻护着江衔,却无法让他在黑暗窒息的土壤里呼吸。 无论如何,这趟扶饮能够如此轻易地拿到师尊的神魂碎片,与江衔脱不开干系。 总归是欠了江衔不小的人情,若是让江衔在这具身体里再死一起,以江衔如今的神魂状况,还谈养什么魂,直接能送到阎王爷跟前安享晚年了。 更何况,扶饮本来就是要保证阿木这具身体平平安安的。 不冲突。 扶饮有魔族的自愈能力,根本不惧伤痛,到时候刚好能够借着巨石撞过来的力道冲过悬崖上空,从而顺利到对岸。 无底深渊下永不停歇的罡风和剑刃会让飞过悬崖上空的危险程度更上一层楼,方才来时扶饮都需要小心翼翼地平稳御剑,才在罡风和剑刃下安全到岸,这回他选择了牺牲一部分的防御……那就需要速战速决了。 江衔的下巴抵在扶饮的颈窝处,他一抬眸,便看见巨石上嶙峋凸起的尖利棱角几乎碰到了扶饮的肩胛骨。 而扶饮却看也不看身后,只是又将只是将江衔往怀里按了按,沉声道:“小心了。” 那一刻,江衔偏过头,抬手按在了扶饮腰间长剑的剑柄处。 锋锐长剑铮然出鞘,雪亮的剑光映在江衔眼底,给那双幽静的长眸添了几分少见的霜雪凛然。 剑锋处凝出一指长的剑芒,周围空气都因此扭曲起来,伴随着灵力涌入,剑上花纹依次点亮,整个剑身流转起明亮的光华。 长剑被人轻巧地转了一个角度,横在扶饮的后脊上,随后巨石带着势不可挡的惯性力狠狠砸在了横斜的剑身上。 在相撞的那一刻,剑上的光芒忽然大亮,灵力排山倒海般疯狂涌出,同巨石撞来的力道对冲着。 长剑剑身顺着巨石冲来的力道猛地砸在了扶饮的脊背上,灵力对冲爆炸产生的余波反将两人冲了出去。 巨大的冲击力登时破坏了御剑飞行的稳定,足下灵剑剧烈震颤起来,不受控制地冲入了悬崖下。 到了这个时候,没人再顾得上脚下的灵剑了。 眼看着就要撞上石壁,扶饮环着江衔猛地侧身,自己一侧肩膀狠狠撞在了阴冷的石壁上。 灵剑失去控制,从上方跌落下去,几近九十度的陡壁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能够借力的地方,一同顺着陡壁直线下坠。 底下的一乐听见上方传来剧烈的响声抬头,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 他暗道糟糕。 身体的本能比大脑更快反应过来,一乐抬手攥住石壁上的灵剑剑柄,将自己荡在空中,抬手将佩剑朝着扶饮和江衔的方向扔了过去。 一乐用来御剑飞行的佩剑深深钉入两人的脚下,险伶伶地止住了两人的滑落。 一乐松了一口气。 事发突然,对岸的一檀根本来不及支援两人,幸好一乐反应够快,不然真不敢想象他们两人若是真的掉了下去,会发生什么事。 一檀御着剑小心地下来了,冲着崖底下悬着的三人,问道:“还好吗?” “还行还行。” 一乐大松一口气,见扶饮和江衔那边已经止住了下坠,便准备把自己吊上去,顺便叫师兄过来接他一程,然而此时却见他手上攥着的灵剑颤了一下,忽然滑出了一截。 “?”一乐看着逐渐亮起来的灵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大惊:“哎哎哎?!!!” 之前任一乐如何苦口婆心,这灵剑都不带搭理的,而且灵剑深深嵌入石壁之中,无论一乐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怎么就开始松动了呢?! 他所在的那面石壁上只有这一把灵器可以用来借力,若是连这把剑都靠不住的话,他怎么办啊!! “别掉……别掉别掉……你掉了我可怎么办……啊啊啊!!!” 灵剑似乎是故意跟一乐对着干一样,此时一乐不要它从杂草不生的山壁上下来,它偏偏就要让自己一寸寸地滑出。 没等一乐做好准备,手中攥着的剑便彻底被他带出了山壁。 骤然而至的失重让一乐浑身一颤,脑内一片空白,惨叫声划破天际。 一乐猛地闭上眼,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剑柄,撕心裂肺地道:“师兄!救命啊师兄!!” 一檀瞳孔一缩,连忙御剑飞下去,然而他本来便同一乐有些距离,此时事发突然,一檀要想追上一乐属实困难。 悬崖之外,万剑山已经完全崩塌,尘土碎石奔涌到了悬崖边,瞬息之间便会淹过众人头顶。 就在此时,急速下坠的一乐,耳边轰隆的风声中忽然混入了一丝不同的声音。 那好像是……结冰的声音。 可是,这儿是剑冢,哪来的水可以结冰啊? 一乐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耳边急速下坠的风声似乎消失了。 他悄悄睁开眼,看见自己双脚下方的石壁上不知何时凝出了一层薄薄的寒冰,延伸出来刚好供他勉强在上面站立着。 而一乐手中紧攥着的那把剑此时悬在空中,剑身发出荧荧亮光,其中的灵力不约而同地往他上方流去。 一个半大的白衣少年凭空出现,他悠闲地坐在剑身上,仰头看着上方的人,随后似乎感觉到身后投来的目光,似有所感地回过头来。 然后毫不客气地嘲笑了他怂哒哒的新任剑主:“胆小鬼。” 一乐:“……” 他下意识顺着小剑灵的目光向上看去,却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猝然睁大了眼睛。 江衔素白修长的右手此时已然鲜血淋漓,但他却依旧握着那把光芒流转的长剑,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疼痛一样。 鲜血蜿蜒而下,悬停在江衔苍白指节上的血滴越聚越大,终于撑不住,即将坠落的时候却忽然凝成了冰。 深渊之下所有剑们皆纷纷亮起了光芒,而这光芒逐渐飘离本体,向上缓慢地飞去。 暗色弥漫的深渊之下,骤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那光芒从剑冢之中的灵剑们身上飘出来,无声无息地缓缓上升,在暗无天日的深渊下几乎汇成一条流淌的光芒银河,最终一点一点地涌入了江衔的体内。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见了剑冢深处逐渐响起的剑鸣。 嗡鸣声如浪潮般一浪高过一浪,恢弘盛大,像是欣然的欢呼,像是老友的问候。 坍塌滚落的碎石尘土被霜寒之气凝在了滚落悬崖前的那一刻,灵力凝成的冰霜顺着石壁地面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漫上崩裂的山脉山体,漫上周围了无生机的枯树上,甚至于尘浪之中扬起的细小尘埃都被裹上一层冰霜,被无声凝在了原地。 四周的灵力顺畅无比地涌入江衔的体内,他的神识也似乎随着冰霜一同延展了出去,看见了一点点凝固在原地的尘浪,看见了深渊之中点亮的银河,看见了一檀和一乐目瞪口呆地盯着他手中的长剑,神情极度不可思议。 还看见了……扶饮面上近乎空茫的神情。 江衔微怔地垂下眼眸,他的右手指骨因为反震的力道几乎全碎,已然拿不住长剑了,然而长剑却并未跌落下去,而是悬停在半空之中,温顺地蹭了蹭江衔。 长剑之中的淡金色神魂碎片自发地脱离剑身,化作流光钻入了江衔体内,而江衔对此浑然不知。 直到现在,江衔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环在他腰间的手臂用力到痉挛颤抖,暴起的青筋蜿蜒在整片手背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眼前似乎有许多画面在闪回,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通了。 一剑出,万霜落。即便浩如沧澜,也一瞬成冰。 漫天霜寒不止,而此剑名为沧澜。 江衔轻轻啊了一声。 听见这一声,面前僵直凝固般的人终于有了动作。 江衔怔然抬眸。 他每回看见扶饮那双漂亮的异瞳,总会想起风格迥异的漂亮宝石,瑰丽剔透,纯然耀眼得仿佛不掺任何杂质,漂亮极了。 他真的很喜欢这双眼睛。 而此时这双眼眸完全红透,死死地盯着江衔,长睫颤动不已,眸光恍惚茫然。 江衔下意识抬手,右手却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蚀骨钻心般的疼痛随即漫了上来。 他愣了半晌,本能地将右手往身后藏了藏。 这个动作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扶饮紧绷至极的肩线骤然崩塌,脊柱像是被人生生抽离一般,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他抖着手似乎是想查看一下江衔右手的伤势,却兀地停在江衔的手边,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 在江衔疲惫的意识沉入黑暗之前,他听见了一声喉咙深处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嘶哑悲鸣。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感谢支持。 小扶饮找回了他的师尊,所以今日宜开心。 第25章 终见天光 扶饮踉跄地抱着怀中白衣染血的人, 脚下几乎站不住。 他都……他都做了什么啊。 扶饮神情似悲似喜,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眼眸却红得几欲淌下血泪来。 兜兜转转千余载, 他疯狂地寻找那人所剩无多的神魂碎片,却从未想过, 那人竟是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音容声色, 宛如当年。 这时, 他才惊觉江衔神魂上的伤势恰好是被什么东西撕扯得千疮百孔的模样。 他当初只觉得心惊不已,怎么就没想到呢? 神魂被煞气撕扯成那样的程度, 还要在魂飞魄散千百年后固执地凝出一抔残魂,记忆难寻,修为尽失, 还只能借着替他寻找神魂碎片的由头才能继续在这具身体里存活下去。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哈哈。 江衔已然陷入昏迷, 然而周围的灵力伴随着灵剑中的光芒, 纷纷化作流光汇入江衔的体内。 剑冢里的灵剑将自身的储存的灵气都给了出去, 大片大片灵剑上的光芒纷纷黯淡了下去。 坐在剑身上的白衣少年身影渐渐虚化, 他哼了一声, 对一乐说道:“胆小鬼, 再不上去,可就要一起掉下去了。” 一乐如梦方醒, 整个人恍惚得厉害, 手忙脚乱地操纵着灵剑飞上了悬崖岸边。 双脚一落地, 一乐便抓住救星一般拽住了一檀, 梦游般说道:“师兄……师兄!那是、那是……沧澜剑!他……他……?!” 一檀也没比他好到哪去,他盯着远处踉跄的身影, 深吸了一口气, 低声说道:“你没看错, 那就是明渊仙尊的沧澜剑。” 明渊仙尊与天地共生,生来便有一把神剑傍身。 沧澜剑出,霜落万物。 沧澜剑之所以被称作神剑,就是因为明渊每次动用沧澜剑,都会引动天地景象,并且一剑可分山海,其势锐不可当。 夺人本命灵剑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能够完全压制灵剑与前主人之间契约的也不是没有,但一檀绝对能够肯定地说,除了明渊之外,没有人能够驾驭沧澜剑。 绝无可能。 他们都是亲眼看见沧澜剑温顺地躺在江衔的掌心之中的,周围无处不在的冰霜证明了他们看见的不是假象。既然如此,那如今在阿木身体里的那位孤魂野鬼…… 一乐忽然感觉到腿软,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了简短的一句:“……卧槽。” 他哆嗦着道:“师兄……我我我们不仅把仙尊当成要来夺舍的孤魂野鬼,甚至还劝他赶紧离开?!” 他们青阳宗整个宗门恨不得供起来的大能,从小听着长大的光风霁月的仙尊,一朝重生回来,还得被他们这些小辈出言不逊地赶走。 夭寿啦!! 谁懂啊,他现在找根绳子在江衔面前吊死谢罪行不行啊。 一檀:“……” 一檀也没淡定到哪去,但至少还有理智尚存,他看着快哭出来的师弟,说道:“你冷静一点。起码……起码仙尊还好好的。 ” 在此之前,若是有人同他们说一个人魂飞魄散之后还能够重生回来,一檀只会让他去找个医宗弟子看看脑子。 没有想到小脑弟子竟是他自己。 无论明渊仙尊重生这件事情有多么匪夷所思,按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它确实是发生了。 一檀拽着师弟的衣领,眼睛盯着前面半跪在地的黑色身影,压低声音对一乐说道:“这件事情,绝不可对外透露半个字——听见没有?” 一乐怎么说也是明事理的人,自然知道按照江衔如今这个身体状况,这个消息透露出去只会招惹来更多的麻烦,因而语气肯定地说:“师兄,你放心好了。” 于情于理,他们都不应该让明渊仙尊再次陷入到危险之中。 * 这一觉江衔睡得并不踏实。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遗漏了,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右手偶尔会忽然跳出隐隐的疼痛,然而下一刻就会被人用极轻的力道缓缓按揉着,缓解了不少筋骨重塑带来的疼痒。 江衔便莫名心安了不少。 他似乎梦见了很多东西,然而在昏昏沉沉之中,江衔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有最后一个画面,是明渊将手中的沧澜剑一寸寸钉入极影裂缝之地的封印之中。 江衔无比清晰地看见了自己手中长剑的模样,那一刻他忽然惊醒过来,猛地从榻上坐起身。 周围空无一人,江衔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眼打量着周围。 这儿似乎是某间客栈,江衔环顾四周,在床榻边看见了安安静静收在古朴剑鞘中的沧澜剑。 江衔一顿,伸手拿过沧澜剑,握住剑柄微微使力,剑身铮地一下便被他抽了出来。 他微微垂眸,盯着这把异常熟悉的剑看了半晌,沉默半晌,又铮地一声将其收了回去。 如今乖顺躺在他手中的,的的确确是传说中的沧澜剑。 江衔忽然觉得世事着实无常。 越是高阶的灵剑便越是认主。连扶饮都无法完全驾驭的沧澜剑,在他手中像玩具一样。 他原以为自己不过是异世漂泊的孤魂野鬼,却没想到原来早已是此间牵绊无数的人了么。 很不可思议,却又是真实发生的。 像做梦一样。 对了……扶饮。 江衔的眼前闪过失去意识之前,扶饮那双红透的眼眸,动作一顿,随即披衣下榻。 他醒来的时间可不凑巧,外头下了厚厚的雪,天色早早地便开始暗了下来,街上的摊贩开始收拾剩下的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江衔出了房间门,目光往一楼大堂一扫,却没有看见扶饮的身影。 不过正是这么一眼看过去,江衔忽然发现自己的视野忽然变得开阔清晰许多了。 每个人的相貌他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什么动作和小细节随意一扫都尽收眼底。 旁边的房门砰地一声打开了,一檀和一乐从里边探出头来,看见是江衔醒了,一乐眼睛一亮,似乎有些激动过头,语气都有些磕磕巴巴:“仙……江、江公子,你醒了?好点了吗。” 江衔笑了笑,轻声道:“我没事。扶饮呢?没跟你们在一起吗?” 一乐一头雾水地啊了一声,奇怪道:“没有跟您……你一起吗?” “没有,”江衔想了想,说道。 就在此时,江衔的神识忽然动了动。 ……有谁的神识探进来,被他发现了,又倏地收了回去,像是偷偷干着什么事情,不想被人发现一样。 他偏头看向半开的窗外,却只看见了窗外茫茫的大雪,雪中空无一人。 江衔转身下了楼。 “诶……江公子,你……你去哪?” 江衔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找人。” 一乐眨了眨眼,又看向师兄。 一檀无声摇头。 江衔下了二楼,穿过人来人往的人群,走出了客栈。 外边风大,风中夹杂着细小的雪粒扑朔而来,刺骨寒风顺着细缝钻进体内,带走尚存的温度。 江衔左右环顾,仍是没有见着人,于是向客栈外走去。 客栈在街边的一角,客流量一般,只是此时天色不晚,街上的人寥寥无几,只有慢慢落下的雪是天地间唯一静谧的景色。 昏黄的灯笼挂上了各家的门口,仰头便能看见随风自由落下的簌簌雪花。 江衔踏出客栈门,沿着街边漫无目的地走着,还没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 还没等江衔转过身去,身后追上来的人便往他肩头拢了一件厚厚的氅衣。 江衔脚步一顿,偏头便看见扶饮蹙眉说道:“……外面雪大,跑出来做什么?” 江衔没出声。 昏黄的光线从两人身侧照来,在扶饮的鼻翼附近打出一片阴影,瑰丽剔透的异瞳里带着晦暗不明的情绪,安静地凝视着他,却又在和江衔的对视之中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目光。 “……”扶饮道:“回去了。” 江衔细细看了他半晌。 扶饮的面容俊美锋利,血眸瑰丽妖冶,另外一只琥珀色眼眸润亮剔透,风格迥异的异瞳放在这张具有攻击性的面容上,竟也十分契合,带有一种独特的异域美。 扶饮似乎是在外面待了很久,睫上都落了雪,随着长睫略微急促的颤动无声抖落。 扶饮的五官长开后带上了几分不可直视的锋利,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沉默固执,却依然会将欣然和难过都写在眼睛里的小徒弟了。 这双眼眸将情绪藏得严严实实,再不复当初少年人纯然的澄澈了。 长大了。 江衔的心里无端冒出这样的想法。 他无声弯了弯眼眸,捉住扶饮的手腕,步履轻缓地往回走,轻声道:“我来逮个只肯守在外面淋雪的人。” “……” 扶饮不说话了。 微凉的手轻轻圈着扶饮的手腕,没有什么力道,只是单纯地牵着,而扶饮明显僵硬了一瞬,脚下步调都略微急促起来。 他不自然地垂了眼眸,假装无事发生一般跟着江衔往回走。 一路上安静得只有踩雪的声音,一声一声随着两人的步伐响在耳边。 江衔的心缓缓落了回去,像是浸入了温暖的泉水之中。 很奇怪。他方才刚醒的时候还总觉得这一切恍如一梦,虚幻得不切实际,连自己与明渊的关系都是靠沧澜剑和扶饮的反应推测出来的。 可是直到江衔没有多加思考便走进雪中,心下明了扶饮一定会出现的那一刻,他才忽然有了本该如此的感觉。 本该如此。 扶饮沉默半晌,偏过头来,像是想说什么:“你……” “嗯?”江衔转头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然而扶饮喉咙滚动片刻,终是道:“……没事。”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外面的天色便完全黑了下来,江衔圈着扶饮的手腕踏入客栈,刚巧一檀和一乐在大堂里坐着,看见他们进来后,登时上来招呼着:“尊上,天这么冷,江公子昏睡了这么久,也还没辟谷,想必已经饿了,过来一起吃点东西暖暖胃?” 扶饮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自己被攥住的右手,闻言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而江衔轻轻笑了笑,说道:“费心了。” 扶饮的手腕被圈在江衔手心里,江衔其实没用什么力,扶饮一抽就能抽出来。然而他安安静静地没有一点动作,像是只要江衔不放手,他就要保持这个姿势到天荒地老。 这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江衔率先松了手,推了推扶饮,示意他落座。 温凉的手指骤然离开,残余的温度还附在腕骨上,扶饮目光掠过江衔松开的手,又垂下眼睑,有些不适应地蜷了蜷指骨。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无言地坐了下来。 一檀和一乐选的座位在客栈一楼的角落,这儿比较安静,没有太多的人流走动,正适合闲聊。 摆在江衔和扶饮面前的菜都是清淡口味的,江衔端着瓷白的碗喝了一口汤,感觉浑身都暖洋洋了起来。 喝了一半,江衔动作一顿,才看见碗底飘起来的葱花。 “……” 江衔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把碗放下,看了看桌上的菜,动筷夹了一点唯一没有放葱花姜丝蒜末的笋丝。 清淡的菜,本身就没有多放调味,味道淡一点也正常。 然而吃着吃着,江衔才忽觉不对劲。 他哭笑不得地心想,他以前似乎没有这么挑食吧? 怎么现在挑食成这样,跟葱姜蒜沾点边的菜都不碰了。 然而葱姜蒜在烹饪上的作用无可替代,若是去了葱姜蒜,他能吃的菜系就少得可怜了。 不应当啊,他以前挑食的毛病没有这么厉害吧,不然以前总不会是靠光合作用活着的吧? 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一檀和一乐就没什么忌口,吃得很欢。一旁的扶饮面无表情,目光专注地望向前方某一处,没有丝毫偏移。 大堂前的客座帷幕被人拉开,一个身穿深色马褂的说书人端着茶壶扇子便往那堂前一坐,手抚上桌上的惊堂木,“嗒”地一下敲在了桌上。 这一声把大堂里吵吵闹闹的食客目光都吸引过来了,说书人动作悠然地捻了捻胡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压压嗓子,这才道:“今日我们讲点什么话本好?” 有人笑着大喊道:“都行儿,给哥俩整一个有趣紧的,太无聊了就把你这老头揪下来。” 说书人嗤了他一声,仍是八方不动地翻着话本:“你老李两兄弟听了我多少话本,每回都这么说,每回都催我讲下一回。有骨气的别催啊?” 话毕看热闹的食客都哈哈笑了起来,不乏出声调侃奚落的:“要我说,你老李兄弟俩上去给大家表演个看看哩,才叫有趣紧的!” 被嘲笑的老李嘿嘿一笑,竟也不觉得没面子,乘兴而来,趁着气氛热闹了,于是赶紧催促道:“老头!快讲吧,再拖下去,茶可都凉了!” 说书人见气氛正好,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今儿个就给大家伙来个风月话本!哥几个可得仗义着点,听听就算,可不许向外头告状啊。我这小小门店可经不起那些大人物糟蹋。” “那是,你快讲吧,哪儿那么啰嗦。” “就是,你看哪回我们出去乱讲啊?不都是当个乐子听听,谁当真呐。” 那说书人听见他们这么说,这才放下心来,终于开了嗓:“大家都知道,今儿住在那九重天上的魔尊扶饮,有个放在心尖儿上的白月光师尊,多年师徒情分让他难开其口,最终直到斯人已逝都未曾言明爱意,抱憾终生,乃至走火入魔,叛出师门。” 说书人说到最后,特地拖长了强调,一字一顿,铿锵有力,语句里满满的遗憾之意。 江衔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 他听见了什么东西? 江衔偏过头去,眼神震惊地看着扶饮。 扶饮唰地一下就要站起身来,江衔手忙脚乱地把人按了回来:“等等等等……话本而已!话本而已。当不得真。” 扶饮:“……” 扶饮面色阴沉地坐了回来,捏着筷子的手上青筋暴起,木筷被攥得发出咔咔的声音,似乎下一秒就要断裂开来。 说书人继续道:“那魔尊当然必可能不甘心啊,带着魔兵打上了诸多宗门世家,碰见和那白月光师尊有几分相似面容的就要掳去九重天,做那已死之人的替——身——呐!” 说书人还咬字清晰地着重强调替身两个字,说得那叫一个字正腔圆。 咔擦一声,扶饮手中的木筷彻底断成两半,他目光阴郁地看着说书人,那目光像是在看死人。 这边的动静惹得许多食客都莫名其妙地看了过来,说书人对上扶饮的目光,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莫名其妙道:“这位兄弟,你有事吗?作甚么这么看我?” “还有,那筷子可是要赔的啊。” 扶饮:“……” 江衔:“……” 江衔死死按住了人,轻咳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小声说道:“没事没事,等会我们吃完就走,话本而已,我们不会信的。” 眼见着这边的动静消了下去,说书人又喝了口茶压压惊,继续说道:“魔尊一直以来都没有放弃寻找白月光师尊的魂魄,这些年来终有所获,动用禁术最终还是将人换了回来。可谁知啊,那高高在上的仙人,竟也早已经动了凡心,不顾师徒有别,爱上了自己的徒弟。坠落红尘的仙人回来后,大抵见不得自己的心上人如此……” 江衔又被茶呛了一下:“……!!” 这回江衔和扶饮一起齐刷刷地站起身来,对面的一檀和一乐慌忙起身,一人按住一个:“冷静……冷静!话本而已,当不得真,当不得真的!” 一檀按住的是扶饮,他深知扶饮的脾气,在这听了满耳朵的魔尊风流事,简直头皮发麻,就怕下一秒扶饮要掀桌发飙,压低声音同扶饮保证道:“……冷静啊尊上,冷静,话本而已,我们不会信的,绝对不会!” 江衔:“……” 编这话本的人最好祈祷自己千万不要被他逮到。 被这么打断两回,饶是泥捏的都有三分火气了,说书人头一次被打断两回,简直莫名其妙,看见角落那桌的食客又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刚想撸袖起身的动作顿时消下去了。 他又坐了回去,不满地碎碎念道:“不想听这个话本早说啊,又不是非讲这个不可。做个生意图的就是和气生财,这话本不过就是图个乐呵,又没有把你们写进去,何必这么大火气呢。” 江衔:“……” 怎么办,总不能真的跟他们说,你们话本里的两位主人公,现在当真就坐在这听你们讲吧? 底下的人听得筷上夹的菜都忘了送进嘴里,被无端打断两回,也起了火气,然而刚想开骂的人一堆上扶饮看死人一样的目光,便又纷纷缩了缩头,把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行行行,不讲话本了,行吗?” “不过话说回来,话本就是话本,怎么会有人魂飞魄散后还能够复生啊?那魔尊也忒固执,青阳宗现任宗主怎么劝都不回头,就是要寻明渊仙尊的魂魄碎片——要我说,可不就是痴人说梦么。这要是真让他成了,若说没有在阎王跟前走了关系我可不信。” “哎呀,省省吧,都是可怜人,你是不知道,当时为了取到无尽深渊里那片魂魄碎片,他……” 还没等他们说完,扶饮便不耐地说道:“放开。” 他挣开了一檀的手,把断成四节的木筷丢在桌上,顺便扔了一袋灵石,神色恹恹道:“一檀付钱。” 说完他也没管剩下的人,转身离开了。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江衔暗叹一口气,低声说道:“抱歉,你们没吃饱的话就继续吧,不打扰了。” 一檀和一乐连忙道:“哪里哪里,不打扰。” 江衔礼貌致歉后也离开了。 他跟着扶饮到了二楼,快步走了上去,在扶饮关门之前抵着门框边,轻声说道:“扶饮?” 扶饮果真停下了动作,他看着江衔,喉间滚动片刻,方才张牙舞爪的气势凭空消失,在那双安静幽宁的长眸注视低低道:“……嗯。怎么了?” 江衔笑了起来。 他重新牵过扶饮的手腕,把人拉了出来,说道:“我们去后厨搞点吃的?” 江衔的手像是某种禁锢野兽的锁链枷锁,只不过就是这么轻轻地圈在扶饮的手腕上,就将他所有的爪牙尖刺都封印了回去。 扶饮的指尖动了动,像是想做些什么,但最终却忍住了。 现在前堂的餐食基本都已经出完了,后厨刚好得空,而且只要给银子,区区占用一个后厨不在话下。 江衔将后厨里的厨子们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后,转身就看见扶饮已经开始在旁边的架子上挑挑拣拣,拎出要做的食材了。 江衔见他如此熟练的动作,不由得惊奇了一瞬。 他上前说道:“我来。” 扶饮动作一顿,问道:“你来吗?” “嗯。” 怎么说自己也是长辈,哪有让扶饮来动手的道理。 然而扶饮像是想到了什么,看着他的右手皱了眉。 江衔一瞬间心领神会,他张了张右手,示意自己的右手活动自如,轻轻一笑:“没事了。我恢复得如何,你还不知道吗?” “……”扶饮想了想,觉得也是,于是让开了位置,说道:“好的。” 扶饮转身将自己方才挑出来的食材放在灶台边,说道:“这些比较新鲜,可以用。你想做什么?” 江衔思索片刻,拿了番茄和鸡蛋,说道:“下点面?” 扶饮点头:“可以。” 这么晚了,他们自己再做一顿晚饭实在不划算,若要自己做的话,还是汤面简单易上手。 最重要的原因是江衔也不会太过复杂的菜。 江衔把扶饮推去了旁边坐着,自己操刀开始处理食材,然而扶饮不肯离开,他夺走江Hela衔手中的刀刃,说道:“分工。” 江衔:“可以。” 扶饮转过刀刃,将番茄洗净切片,动作熟练迅速,刀工漂亮工整,看得江衔咂舌不已。 好家伙,这是熟手啊。 很快,他面前便摆着整整齐齐片好的番茄和蛋液。 江衔很久没有碰过灶台了,不清楚自己的厨艺有没有退步,思索片刻,他只下了一半的食材。 这样起码自己翻车了不会浪费太多,而且还能再做一次。 不多时,一碗番茄鸡蛋面便做好了。 扶饮一直站在他身旁,眼见江衔取了勺子要尝尝咸淡,一旁默不作声的扶饮此时忽然伸手接过江衔手里的勺子,并在江衔疑问的目光中解释道:“分工。只剩最后一步了,我来尝吧。” 江衔着实感到有些疑惑。 出锅之前的尝味也要分工分给他么?也没什么必要啊。 算了,反正都是小事,扶饮抢着要做便让他来了。 反正第一碗面若是没问题的话,也是先让扶饮吃的。 江衔看着扶饮饮尽了勺中舀着的汤,目光灼灼地问道:“怎么样?” 扶饮将面条盛了出来,看见江衔面上的表情,顿了顿,说道:“可以的。” 江衔开心了。 看扶饮方才处理食材的熟练程度,应当也是经常进厨房的,怎么说得是个大厨级别。 四舍五入一下他就是被大厨夸了。而且不说别的,光看卖相,还是挺有模有样的。 江衔推了推站在身边的小徒弟,说道:“你先去那坐着吃。” 扶饮嗯了一声,端着热腾腾的面找了处空着的桌子坐着。 他看着碗里冒出的热气一丝一缕地升腾在空中,悠游自在,也渺茫如烟,轻轻一碰便会散开,眨眼之间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像茫茫生死别经年之后,故人终是入梦来。 他就这么看着师尊站在咫尺的距离,隔着飘渺的云雾冲他弯了弯眼眸。 不过咫尺的距离,却是只要扶饮试图伸手去碰,那道轻若云烟的身影就会倏地消散。 有多残忍,有多可笑。 扶饮眼前似乎被升腾而起的水汽遮挡住了,他抬头,看见远处的江衔挽着袖子,给锅换了新的干净的水,正在旁边支着等着水烧开。 眼前还是残留着白雾,扶饮有些看不清江衔的身影,却在下一刻霍然起身,脚步踉跄地走到江衔身后。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碰一下江衔,却在还有半寸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呼吸已经在不自觉地颤抖,手脚都在发凉。 扶饮想起圈在他手腕处的手,牵着他在雪里走了一路,想起那比他体温只高出一点,却有着极强存在感的温度。 如梦似幻,如幻似梦。 江衔此时却听见了声响,一转过身来,肩膀便碰到了扶饮的手。 他着实被无声无息站在他身后的扶饮吓了一跳,然而扶饮看起来比他反应更大,伸出的手颤了一下,瞬间收了回去。 江衔一怔,问道:“怎么了?” 扶饮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说不出话来,整个人直直僵在原地。 江衔干脆自己上前,小心地拿起了扶饮僵硬的手,上下检查一番,没看见有什么伤口,却看见了他掌心处又许多浅淡的疤痕,看起来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割出来的。 江衔一瞬间蹙了眉。 扶饮却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低着头,看着江衔素白修长的手,鬼使神差地,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背。 江衔一愣。 扶饮低着头,半晌无声笑了笑。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释然无比,却有些艰涩嘶哑:“没事。过来看看而已,顺便把面放凉。” 江衔愣愣地看着他低垂着眼眸,转身又坐了回去。 江衔转过身去关小了火,手背上却像是仍旧被人凭空用微凉的指尖轻轻点着一样。 扶饮迅速扒拉完了碗里的面条,起身大步向江衔走过去,见他刚要放面,连忙上前拿过他手中的面。 又被抢活的江衔:“??” 江衔面色复杂:“……分工?” 扶饮笑了:“对。分工。” 江衔:“……” 够奇怪的。 然而扶饮已经把他从灶台前赶去洗手了,江衔实在摸不着头脑,看着扶饮把未下锅的面条搁在了一旁,转身从冰镇区取了一点肥牛出来。 然后江衔便看着扶饮切好姜蒜,将还带着冰渣的肥牛洗净,和着姜蒜末一起翻炒后,然后才将番茄熬成浓稠的汤底,将过水的面条和挑出姜蒜的肥牛放进了番茄汤底里,然后盖上锅盖。 江衔:“……”哦豁。 ……他好像隐约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挑食了。 做好之后,扶饮关了火,将番茄肥牛面盛了出来,端到了桌子上。 江衔神情震惊又复杂,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个,一人一半?” 扶饮起身去倒了碗茶,闻言笑了笑,道:“不用。我吃不吃无所谓。你没吃多少,没有辟谷的话,晚上会饿的。” 大乘期修士,早已不需要靠任何食物维持生命体征。 扶饮就这么靠在桌旁,昏暗的灯光只堪堪照到桌前一角,他的神情藏在阴影之中,叫人看不真切。 江衔忽然伸了勺子,要去舀一勺方才他自己做出来的汤,被扶饮制止了:“……剩的汤有什么好喝的?” 他看了看江衔吃了一半的番茄肥牛面,舔了舔犬齿,低声说道:“不好吃的话,我下次改进。” “……”江衔说,“很好吃。我就是尝一下自己做出来的和你的究竟有多大差距。” 扶饮唔了一声,说道:“这不重要。你先吃完。” 好吧。江衔只得妥协。 扶饮将碗里的冷茶一饮而尽,看着江衔一点点吃完之后,正准备把碗筷收拾收拾,就见江衔忽然按住了他的手。 扶饮:“怎么了?” 江衔端起扶饮只剩一点汤底的碗。 “……等一下,”扶饮伸手试图抢走江衔手中的碗:“没饱吗?” “饱了。刚刚好。”江衔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说道:“但是你先放手。” 扶饮试图劝说他:“你……” 江衔道:“放手。” 扶饮脊背发麻,条件反射地放了手。 江衔端起碗来,用勺子舀了一点温度尚存的汤,轻抿了一口。 扶饮看着他原地凝固了三秒,然后立刻起身,似乎是想找着什么东西。 扶饮近乎无声地嘶了一下,动作迅速地倒了一碗茶,递给江衔。 江衔宛如看到了救星。 整整一碗茶水,才终于冲淡了江衔嘴里的咸味。 他看着扶饮乖乖站好立正挨打的神情,语无伦次道:“你,这,吃??” 你这都吃得下去?! 然而扶饮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反正点头就对了。 江衔:“……” 江衔有些恍惚道:“……我说我真的只放了一点盐,你信么?” 扶饮这次毫不迟疑地点头:“信。” 江衔:“……” 江衔这回切切实实地破防了。 这味道,咸到发苦,甚至还带点奇怪的酸。 天知道他只是把能放的调料放进去而已啊,怎么就变成了恍如恶魔一般的味道。 他向天发誓,他只是把能放的调料都放了一点而已,真的只放了一点。 ……所以为什么会这么咸啊! 扶饮迅速地把碗筷收拾好了,洗干净手,对着仍在恍惚的江衔,说道:“走吧,很晚了。” 直到被扶饮送回自己的房间,江衔才从那种灵魂都出窍了的感觉恢复过来。 扶饮半倚在门框上,盯着江衔看了半晌,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我只吃里面的果肉。很酸,但是很好吃。大块的糖块太甜了。” 江衔感觉那股能让灵魂都被咸得出窍的奇怪味道仍在口腔里经久不散,闻言生生被他诡辩的话术气笑了:“……什么啊,糖葫芦和这玩意是能比的吗?” 说完江衔自己也愣住了。 什么糖葫芦? 他为什么会联想到糖葫芦啊? 扶饮却是愉悦地笑了起来。 瑰丽剔透的异瞳漂亮至极,在黑暗之中熠熠生辉。 他像是终于确认了刚寻回来的珍宝已是安然无恙,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扶饮温柔道:“晚安。” 师尊。 江衔却在他离开之前,忽然伸手拽住扶饮:“等等。” “……等等。” 江衔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他把扶饮拽了进来,反手关上门,深吸了一口气。 他就这么看着扶饮,喉结滚动半晌,却不知该说什么。 最终,江衔轻叹了一口气,倏地伸手将扶饮拥入了怀中。 扶饮猝然睁大双眸,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瞬。 太瘦了。 江衔拥着人,莫名地心想。 江衔道:“饮儿。” 扶饮没有应声,却陡然颤抖起来。 “怎么都不问我是不是,也不问我有没有想起来呢。”江衔轻声道。 在雪中的时候鼓起了勇气,却没有说出口。 只敢在夜晚来临后,必须短暂地分别一晚时,才敢说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语,试图以此来笃定着他想要的东西。 “长高了,但是太瘦了。” “不过,”江衔想了想,无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这具身体还没长起来呢,你只有现在才比为师高。” 扶饮将自己埋进师尊怀里,忍得浑身发抖,泪流满面,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喉间的呜咽。 他从小就不喜欢黑暗,所以九重天上灯火通明。 然而整座大殿灯影重重,却映照不出一个熟悉的人影物影,偌大九重天,只有他一个人。 夜夜无眠之时,他想念师尊为他下厨,做出来的面奇特古怪却又让刻骨铭心的味道,想念雪峰上师尊用灵力维系的终年不歇的雪,想念江衔为了一条灯笼同街边摊贩熟稔地讨价还价的神情,想念夜晚趁师尊睡着的时候偷偷钻进他怀里时惊心动魄却又无比温暖的感觉。 他睁开眼是江衔唇边溢血,神情温柔的诀别,闭上眼是煞气涌动撕扯,白衣染血的仙尊身影虚幻消散的画面。 熟悉的怀抱和温度,熟悉的语调神情。 他想到发疯。 江衔的衣襟被泪沾湿了一大片,他静了半晌,温柔道:“我没有想起所有的记忆。但我……似乎记得许多同你有关的。”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晚了。 * 第26章 他甚至还 江衔道:“我醒来之前, 你在外面哪里?” 他闻言犹豫了一会,在江衔的目光下纠结半晌,最终还是小声地说了实话:“屋顶。” 江衔:“……” 大冷天的。 他俯下身, 微凉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扶饮仍旧泛红的眼角,缓声道:“叫你回去是让你休息的, 不是让你躲在上面守着我的。听见了吗?回去之后不许再上屋顶。” 扶饮倒是乖巧:“好。” 江衔动作一顿, 看了他一会, 似是想到什么,又补充道:“窗外也不行。” 扶饮:“……” 扶饮抿了抿唇, 声音低了下去:“好的。” 扶饮安静地坐着,漂亮的异瞳仍然泛着红,闪着一层润亮的水光, 安静无声地看着江衔。 江衔同他无声对视了一会, 认命似地叹息一声, 转身走了出去。 扶饮慌忙站起身来, 拽住江衔, 低声说道:“……师尊, 我回去。不乱跑。” 江衔没停下步伐, 也没放开跟上来的扶饮,出门走到了隔壁的客房, 问道:“这是你的房间?” 扶饮嗯了一声, 伸手就要推门, 被江衔按了下来。 江衔在小徒弟略带疑惑的眼神中, 转而捏了他的指尖,说道:“借点魔气。” 扶饮虽然不知他要干什么, 但还是乖乖照做, 将魔气凝在指尖, 任江衔捏着他的手指在门上随便找几个地方点了上去。 丝丝缕缕的魔气静静地飘在上面,几乎融于黑暗之中,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 这个程度的魔气十分稀薄,大约不到两个时辰便会自行消散,应当是不会触发其他修仙之人的警报的。 江衔左右看了看他方才的杰作,甚是满意,说道:“你的房间有魔族入侵,住不了了,过来为师这儿凑合一晚。” 扶·魔尊·饮:“……” 扶饮:“!!” 江衔随便找了个理由,成功把魔界最大的魔头牵回了自己的房间,顺口说道:“明天记得把隔壁的房间退了。” 估计还能退一半的灵石。 扶饮任他牵着走,双眸在黑暗之中越来越亮,半晌道:“……好。” 两人洗漱完便上了榻,江衔把沧澜剑从榻上挪了下去,沧澜剑看起来甚至还有些委屈,在他的手边转了一圈,蹭着江衔的手心。 “……”江衔轻咳一声,感受着手心寒铁传来的冰冷,解释道,“我也不想的,可是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冷。” 沧澜剑:“…………” 沧澜剑把自己的剑柄塞进江衔的手里。 扶饮看着江衔有些为难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决定发声:“师尊,弟子建议您不要心软。” “不要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他迎着江衔偏头看过来的疑惑眼神,乖巧道,“如果您想要一个会下雪结冰的被窝的话。” 江衔:“……” 沧澜剑:“……” 沧澜剑铮地一声弹出了半寸寒光凛凛的剑身。 扶饮功成身退地缩了回去,用魔气提前烘暖了被窝。 江衔拍了拍沧澜剑的剑柄,小声道:“明天把你带上,行吗?” 沧澜剑铮地一声自己合上了。 把剑哄好以后,江衔这才熄了烛灯,准备睡了。 夜深了,窗户关了起来,却还是能听见簌簌雪落的声音,宁静得让人心安。 不知多久,江衔翻了个身,转头对上了扶饮安静看他的眼神。 江衔一顿,低声说道:“闭眼。” 扶饮很听话地闭了眼,但是听话听得十分有限,过了一会又睁了开来。 江衔:“……” “不睡是吧?”江衔挑眉,忽然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沧澜剑会在你手中。” “……” 扶饮默不作声地把自己闷进了被窝。 直到回来看见榻上的沧澜剑,江衔才想起了被他遗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死之前,将大部分的煞气都封在了极影裂缝之地,封印的阵眼便是用沧澜剑镇住的。 极影裂缝之地的封印应当还是完好的,否则煞气动乱不会这么容易被镇压,而如今沧澜剑空出现在扶饮手中,那极影裂缝之地的封印又是用什么镇住的? 换言之…… 江衔把装死的小徒弟从被窝中薅出来,看着他的双眼,沉沉道:“你用了什么代价,把沧澜剑从封印中取了出来?” 扶饮抿了抿唇,小声道:“师尊,您高看我了,弟子哪有这个本事能动您设下的封印?” “真的吗?我不信。”江衔不为所动:“那你告诉我沧澜剑为什么会在这。” 扶饮:“……” 扶饮眨了眨眼,见瞒不过去了,于是干脆耍赖般直接钻进了江衔怀里,眷恋地蹭了蹭他的颈窝,闷闷道:“您何必在意过去的事情呢?现在就很好,不是吗。” 他如今修为已达大乘,位至魔界至尊,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江衔去死的废物了,江衔也好端端地站在了他的面前,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过程如何,过去发生了什么,一点也不重要。 因为结果已经让扶饮心满意足了。 “那你呢?”江衔问道。 你为此付出过什么,怎么会不重要呢? 扶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我很好,师尊。我很开心。” “……”江衔暗叹一口气,“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扶饮将自己埋进江衔的怀里,装死道:“师尊晚安。” * 明渊次日醒来时,身旁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罕见地有些茫然,坐着醒了醒神,才想起弟子校舍被烧了,他把小徒弟留在这儿住了一晚。 但现在的问题是——人呢?? 明渊披衣下榻,还未走出门口,就见高高瘦瘦的少年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许是没有想到一进门就刚巧撞见了醒来的师尊,扶饮微微一愣,随即道:“问师尊安。” 明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道:“早啊。不用拘泥于那些礼数。” 往日明渊出现在公众之地时,大多是广袖流云,银冠束发,长剑收鞘,干脆利落,举手投足都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势。 而此时仙尊随意地披了一件鲛绡外衣,长发随意地松散开来,举手投足间带着方才睡醒的慵懒,天然少了几分锋利的气息。 只不过,这样的师尊……也一样耀眼得让他心神向往。 盯着别人看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特别是现在江衔才刚起,并未特地整理过仪容。 扶饮略显慌忙地移开视线。 明渊却并未发现这点。他看见扶饮身后还背着初学者用的桃木剑,少年明朗的面容上还有些残余的汗珠,顺着脸庞滑到尖瘦的下巴。 他挑了挑眉,说道:“起这么早,练剑去了?” “嗯……”扶饮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小声说道:“师尊,现在已经……巳时一刻了。” 江衔:“……” 这傻徒弟能处,师尊睡晚了是真的会当面说出来。 明渊咳了一声,若无其事道:“啊,这样么。” 扶饮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片刻,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犹豫斟酌再三,还是开口说道:“师尊,弟子……备了早饭,您要不要用一点?” “啊。”明渊听了,略感意外地看了扶饮一眼,随即笑了笑:“你……这么贴心,还给我准备了早饭。” 扶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手艺笨拙,还望师尊不要嫌弃,您稍等。” 说罢,他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儿便提了一个食盒回来,将里面温着的粥和几碟爽口小菜取出来摆在了案上,并放好了碗筷汤匙,对明渊道:“师尊请。” 明渊刚尝一口,眼睛就亮了。他一边吃着,一边心情尚佳地问道:“所以你什么时候起的?” 不仅为他准备了早饭,还出门练完剑回来了,看这样子练得可不轻。 这就是早起的魅力吗。 扶饮道:“卯时一刻。” 明渊乍一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扶饮以为他没听清,字正腔圆地重复道:“卯时一刻。刚好出门。” 明渊:“……” 明渊放下了喝完的碗,想了想,真诚发问:“你,每天都这么早起么?” “嗯,”扶饮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其实没什么的,弟子天资愚钝,又有幸得您教导,当然要更加努力。” 教导,什么教导,明渊就教只教他认了点字,除此之外,什么也没了。 全靠扶饮自己。 这样显得他这个天天睡到日上三竿的师尊很废很摆烂诶。 “这样吧,”明渊说道,“你信为师么?” 扶饮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若是连师尊都不可信的话,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值得相信了。” 明渊:“……” 跟谁学的,怎么这么会夸人。 受不了。真受不了。 当天,扶饮便收获了满满当当的来自师尊布置的的任务。 任务一:在半个时辰内花掉五百下品灵石。 任务二:吃一份李记的秘制烧鸡。要光盘。 任务三:午后去后山里逛一炷香的时间,回来前摘一捧青果,吃完并记下感想。 明渊说道:“青果是你封师叔自己种的,摘的时候最好迅速点,被他养来看门的金绒猴逮住的话,还要倒贴一串灵蕉。” 扶饮:“……” 扶饮:“好的,好的。” 师尊方才给了他一个锦囊,里面装着一些灵石和一个传讯符,要是被金绒猴逮住了,在山里找不到灵蕉的话可以找他。 不过…… “为什么不直接给弟子一串灵蕉啊?”扶饮疑惑道。 “因为灵蕉虽然口感涩然难吃,但是比青果贵。”明渊理直气壮道,“傻徒弟,你封师叔是自家人,谁吃自家后山的灵果要倒贴啊?不能够吧。” 扶饮:“……” 五百下品灵石大概够扶饮一周的饭钱,这无疑是一笔小小的巨款。 不过……这是师尊布置的任务,不管怎样先做了先。 等到太阳快要落山,扶饮才将所有任务完成。 明渊对于验收成果异常期待:“你买了什么?” 扶饮眼睛微亮,将一本崭新的剑谱摆在了明渊面前。 明渊:“?” 扶饮:“?” 师徒二人面面相觑,扶饮以为他不知道自己的意思,于是略带兴奋地解释道:“弟子看上这本剑谱很久了。说来惭愧,弟子自己多贴了一百下品灵石才买到的。” 虽然这不是明渊想要他买的东西,但问题是他还买贵了!! 无良商贩滚啊! 明渊:“……可以的。” 他堪堪维持了自己微笑的表情,补充道:“不过,下次若是饮儿想要剑谱的话,可以来寻为师。我这有很多。” 扶饮双眸发亮:“真的吗?那弟子先行谢过师尊了!” 明渊深吸了一口气,不放弃似地又问道:“那你逛了一圈后山,感觉如何?” 青阳宗后山有诸多灵草灵花,都是随着青阳宗建宗之后一点点用资源和天地灵气养起来的,漫山遍野,既实用又好看,用来放松最适合不过。 扶饮想了想,然后说道:“灵力充沛,资源颇丰,宜修炼。” 师尊:“……” 师尊:“……所以你这么晚回来,是待在后山修炼去了?” 扶饮用力地点头:“嗯!多谢师尊指点,也多亏封师叔的青果,弟子已经从炼气一阶升到了炼气二阶了。” 明渊:“……” 他甚至还升了个级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九点起,徒弟五点起。 #摆烂师尊和他的卷王徒弟# 第27章 更漂亮的 明渊震惊了。 他从来没有设想过这个道路。 扶饮见师尊神色有异, 扶额深深叹息,犹犹豫豫地说道:“……师尊?是弟子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明渊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深沉的语气说道:“很棒, 超棒,超乎为师想象。” 扶饮眨了眨眼, 噢了一声, 模样甚是乖巧, 看得明渊不知该从何下手。 算了。人么,总有点小爱好小追求的。 追求修炼也是追求, 总不能因此抹杀了他的努力吧。 雪峰山的偏殿被清理了出来,换上了崭新的被褥和常用的物品。说是偏殿,其实比主殿差不到哪去, 不过是名字之差罢了。 扶饮总觉得自己同师尊抵足而眠是一种冒犯, 而且他每天都要早起, 所以坚持要住偏殿。 明渊能有什么办法, 明渊只能妥协。 明渊看着小徒弟忙忙碌碌整理床榻, 同扶饮约好明日辰时教他剑法, 之后便回了自己的寝殿。 然而明渊终究还是低估了小徒弟。 半步化神的修为让明渊的神识能够瞬间延展千里, 更不必说听见咫尺距离的声响了。 即使他听得出扶饮真的在克制不要发出挥剑的声响,然而这在一个半步化神的神识笼罩范围里, 几乎跟直接在他面前舞没什么区别了。 明渊静了半晌, 最终还是忍住了把小徒弟卷起来塞进被窝的冲动。 小徒弟到底是有多渴望变强, 才会这么拼尽一切地努力。 扶饮偷偷在房间里挥了多久的剑, 明渊就听了多久的破空之声。 直到天际开始泛起雾蒙蒙的白,隔壁的动静才彻底消失。 应当是知道累了, 休息了。 然而两柱香之后, 周围的灵力开始波动变换起来, 逐渐向同一个地方涌动。 明渊:“……” 好的。知道了。练完剑开始修炼了。 直到灰蒙蒙的大雾被冬日的暖阳驱散,扶饮这才下了榻,伸了个懒腰,拉伸活动着筋骨。 正当他准备进厨房的时候,门便被敲响了。 扶饮一愣。 这个点还未到辰时,怎么会有敲门声啊? 下一刻,门外传来了明渊的声音:“饮儿?” 扶饮这才赶紧上前开了门。 明渊背着光站在门口,此时的光线仍然有些暗淡,因而扶饮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和眼神。 他只是感觉师尊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了他半晌,随后才冲他勾了勾手,缓声道:“你这么早起的话,那今日的任务便往前提一点,可以么?” 当然可以。 扶饮全身的血液开始急促流动起来,他跑回屋内拿他平日里练剑用的桃木剑,并且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息紧张的呼吸。 这是他的师尊,是青阳宗的镇宗长老,修真界唯一的半步化神,几近飞升的大能修士。 神剑沧澜在他手中锐不可挡,斩杀了无数邪魔,是多少人从小敬仰着长大的向往。 而这样一位神仙一样的人,就站在他面前。扶饮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他能够趁着明渊熟睡,偷偷钻进他怀里,数着他的心跳声入睡。 扶饮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攒了多少世的运气,才碰见了这么一位师尊。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明渊已经走到了前院的空地上了。 他手中幻化出灵力,将雪都卷到了墙角下,空出了一大片空余的地。 明渊转过身来,问道:“会基础剑招吗?” 扶饮点头,随即在他面前演示了一遍。 所有剑法都是从基础剑法演化而来的,因而基础剑招是剑修必修的基础与核心,从前他没有师父教,所以习惯于自己攒灵石买剑谱,一点点照着练,研究揣摩透之后再换下一本。 昨天他知道明渊要开始教他剑法之后,临时将基础剑法完完整整地复习了好几遍,就是为了现在这个时候,师尊可以不用多费心思教他基础的东西。 明渊看完之后,略感意外:“基础很扎实啊,能够有这种熟练度和基础,应当没少花心思练吧?” 扶饮脊背挺得板正:“还好。” 他不知道师尊听了他一晚上的墙角,因而也就没有听出师尊话里的意有所指。 明渊想了想,问道:“想学什么?” 扶饮便道:“嗯……徒儿想试一下飞琼剑法。” “……”明渊一想起这本剑法就开始心疼扶饮的灵石。 他徒弟不知道攒了多久的灵石,就这么被不知不觉地坑了。 这剑法听着厉害大气,起的名字有模有样的,其实就是基础剑招的一次演化,被这些没良心的奸商卖到三次演化的价格。 他要是卖得便宜一点,明渊都不至于会这么生气。 无良奸商,仗着青阳宗山下地段优越客流量大,专门骗不懂行的入门小白,自己高低得找个时间下去亲自把人教训一顿。 明渊心中吐槽,面上却不显,他只是道:“好。”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逐渐升空,冬日的暖阳洒在身上,带来了微微的暖意。 扶饮很久没有这么疲惫的感觉了。他只不过练了小两个时辰,便已经开始感觉到体力不支起来。 他甚至在冬日刺骨的寒风之中出了一身热汗,这是之前他独自一人练习时所没有达到过的程度。 不过,有师父就是不一样,这飞琼剑法他之前也研读过,整体难度不算很高,在明渊手里却难了不止一个级别。 而且有些地方明渊没有照着剑谱上来教他,而是自己加了一些改动,不过从演示效果来看,改动过后的效果反而比原版更合适顺手。 扶饮扶着膝盖弯下腰来,微微急促地喘着气,虽然很累,但是扶饮练得畅快,心中痛快不已。 明渊手里玩似的转着桃木剑,对此甚是满意,点了点小徒弟,开始洗脑:“知道为什么这次会这么累么?” 扶饮还没有喘匀气,只好摇了摇头。 明渊:“因为若是要跟着为师学,首先要做到的一定是劳逸结合。若是没有足够充分的休息,哪来充沛的精力接受这样高强度的复杂训练?” 因为他暗自把难度提了上去,按扶饮现在这种程度,要撑着练完全程当然累。 扶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高质量的练习要比靠堆叠时间来的更高效,与其花上一整天的时间用来修炼练剑,还不如每日跟着为师认真专注地练三个时辰,所得到的效果不见得比堆叠时间来的差,不是吗?” “您说得对。”扶饮恍然大悟,“那弟子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明渊有点想笑,但是想到扶饮还在这,于是及时把笑意藏了起来:“回去沐浴,沐完浴好好睡一觉。” “每日来我这三个时辰,回去你若要安排修炼,不可超过两个时辰,超了便会力不从心,还不如好好休息,知道吗?” “弟子明白,我这就去。”扶饮冲着明渊深深作揖,“多谢师尊今日的教导,弟子如蒙开悟,受益匪浅。” 目送着扶饮进了偏殿,明渊终于满意了。 不论过程多么艰辛,好在还是把徒弟赶进被窝了,真是个令人满意的结局。 可喜可贺。 扶饮第一次接受这么高强度训练,着实有些累,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累到连手指都不想抬一下的程度了,此时当真罕见地对床榻生出了几分渴望。 他迅速沐浴完,三下五除二地钻进了厚软的被窝里,没过多久便沉入了梦乡。 这一觉扶饮睡得很踏实,醒来的时候,甚至一时茫然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然而一觉醒来之后,身体上的疲惫已然全部清空,取而代之的是通体舒畅的畅快轻松。 扶饮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他伸了伸懒腰,无意间瞥见桌上的沙漏,惊觉现在已经是晚上子时了。 他竟是直接睡了一个白天! 大好时光被睡了过去,扶饮心中暗自懊恼。 此时却见屋外明渊轻叩门扉,问道:“饮儿?醒了吗。” 扶饮匆匆忙忙地掀被下榻,火速冲去给他开了门,见明渊悠悠然然地倚在门边,慢条斯理道:“醒了的话,便继续吧。” 雪峰上的雪终年不歇,偌大山峰只有师徒二人,旁人无事一般也不会上来打扰,山上的岁月日复一日地循环,仿佛永远都不会变。 转眼不知多少日月,扶饮已经学会了市面上主流的剑法了。 这一日,扶饮惯常去找师尊,却见明渊大手一挥,把他的木剑没收了。 明渊把一脸茫然的小徒弟拐出了门,笑吟吟道:“今日不宜修炼,宜下山闲逛。” 扶饮:“……” 直到下了山,随着师尊走在灯花绚烂的街上时,扶饮这才想起,今日似乎是上元节来着。 街上热热闹闹,摊贩摆着各式各样的花灯,色彩明艳,灯花绚丽,来往络绎不绝。 明渊闲庭漫步地走着,在经过一个摊前随手拨了拨悬挂着的灯笼,偏头看小徒弟,问道:“可有喜欢的?” 扶饮似乎不太适应这么挤在人堆之中,眉心一直未曾放松过,说道:“暂时……还没有。” 明渊看了看一直不怎么抬头的小徒弟,嗓音温雅道:“怎么了?” 街上人潮涌动,扶饮不小心被擦肩而过的人挤了一下,不由得往明渊的方向偏了偏,明渊伸手扶住小徒弟,随后轻轻圈了他的手腕,就这么牵着再没有放开过。 扶饮怔了一下。半晌,他垂着眼眸,悄悄往师尊身边靠得更近了些。 师徒二人走在街上,白衣温润如玉,黑衣沉郁锋利,皆是模样俊美之人,特别是扶饮一双瑰丽异瞳,更是稀少罕见,回头率颇高。 周围声音嘈杂如流水,修真之人能够坐到字字句句清晰不已,然而扶饮只是封住对周围的感知,始终垂着眼眸,偶尔伸出手接过明渊塞过来的小吃。 明渊牵着他逛了大半条街,一路走走停停,样样糖糕小吃都买了点,每份的量都不多,两口就能吃完,刚巧能够过过口瘾,还不会饱腹。 然而明渊像是要带着小徒弟吃遍整条街一样,边走边买,扶饮吃掉的速度都快赶不上他买的速度了。 直到扶饮一只手都快拿满了,他才赶紧出声道:“师尊,您先别塞给我了,弟子还没吃完。” 他另一只手被明渊牵着,不太舍得抽出来拿东西。 明渊吃了手中最后一块斑斓糕,挑眉道:“你吃得太慢。两块马蹄糕够你吃一路都没吃完,怎么反过来怪我买得太快了。” 明渊第一份买的便是甜口的马蹄糕,看扶饮吃得很慢,于是后面都没有怎么买糖糕了,然而扶饮一直在跟那两块马蹄糕较劲,一直较劲了一路。 扶饮:“……” 扶饮默不作声地把咬了一半的糖糕闷了。 明渊失笑,最后买了两份两颗一串的冰糖葫芦,顺手换走了他剩下的那块马蹄糕,缓声道:“插个队,尝尝这个。” 扶饮看着外层的坚硬糖衣,犹豫了一下,轻轻咬碎了最薄的地方,然后咬了一口鲜红的山楂。 只一口,扶饮的眼睛就不甚明显地亮了起来。 这回小徒弟吃得快多了,三两下就将糖壳之中的山楂叼出来吃了。 明渊一路走着,忽然看见了什么,牵着扶饮停在了一个饰品摊前。 明渊伸手,取了挂架上的一条晶莹剔透的金托红水晶耳饰,随手转了转,用修长手指托着坠在扶饮面前,问道:“很漂亮吧?” 他弯了眼眸:“找了这么久,这是最像的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高亮】这章是1.20周五的更新。因为21号周六要上夹,所以当天的更新就挪到晚上23:30 过年家里有点忙,我尽量多写点补偿大家。鞠躬。 * 第28章 想亲师尊 扶饮当场愣住, 直到明渊转过身去,跟摊主交流时,他才忽然反应过来明渊指的是什么。 扶饮眼瞳微颤, 下意识垂下眼眸,好像这样就能挡住这双凶煞灾厄的异瞳一样。 摊主是一个装扮精致的中年女子, 她手里扇着一把锦绣团扇, 笑呵呵道:“公子好眼力, 挑中了唯一一件法器。不过因为这焰晶稀有得紧,因而只够做一只。” 明渊自然看得出这一只红水晶耳饰是一件法器, 不过他本来也就不是为了法器买它的。 摊主笑道:“原以为只有姑娘们才喜欢这类亮晶晶的耳饰,公子不怕他人的目光吗?真是君子坦荡荡。” 民间男子不喜佩戴耳饰,认为这是只有女子们才会佩戴的东西, 自己戴了无用, 还显阴柔, 自然不如何喜欢。 这位公子大抵是特殊的一个了。 明渊付了灵石之后, 伸手拨开卡扣, 比划片刻, 不慎熟练地扣在了右耳上, 确定扣稳了之后,明渊随手拨了拨, 对此甚是满意。 别说, 这小东西还怪好看的。 明渊动作自然地从扶饮手中顺了一串斑斓糕来吃, 看着扶饮轻轻一笑道:“他们?他们是谁, 有什么好在意的。” * 从剑冢出来后,魔尊抱着昏迷不醒的江衔在离剑冢最近的一个地方落脚。 在剑冢的时候, 江衔融合了不止一片神魂碎片。沧澜剑中温养着扶饮搜寻千年来融合成的一片主魂, 外加剑冢中寻得的一片神魂碎片, 当时一同化作流光钻入了江衔的体内。 融合神魂碎片的时候江衔昏迷不醒,身体却像是个无底洞般卷走了剑冢之中奔涌磅礴的灵力。剑冢里的灵器纷纷黯淡,那是其中灵气黯淡的表现。 扶饮本以为神魂碎片融合得十分成功,然而半夜时分,江衔却忽然发起了高烧,额头温度滚烫得惊人。 这种情况在之前前往剑冢乘坐灵舟的时候也出现过,当时是怎么解决的来着的……对了,是江衔在无意识时自动自发地想要接触沧澜剑,后来和自己靠得近了才缓解了的。 现在想来,江衔想要的应当是沧澜剑中的神魂碎片。 可是现在沧澜剑中的神魂碎片早已被江衔融合了,他拿什么来缓解江衔如今的症状?! 扶饮恍然想起什么,忽然起身从身后将人半托半抱地拥进怀里,江衔滚烫的体温隔着单薄的里衣透了出来,烫得他心惊不已。 江衔在混沌之间微微睁开了眼,意识到扶饮在干什么的时候,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声微笑道:“不用紧张,没事的。” 江衔的声音略带轻哑,长眸微垂,耳边的红水晶耳饰微微晃动,在黑暗之中闪烁着透亮艳丽的光芒。 然而扶饮仍然不敢放松,又伸手在江衔手背上画了一个聚灵阵,哑声道:“师尊。您……什么时候在我身上放的?” 江衔垂着长眸,像是神思远游,半晌才终于有了反应。 “极影裂缝之地的封印前,我点进了你的眉心。”江衔长舒了一口气,轻轻道。周围的灵气顺着聚灵阵汇入江衔体内,灵流漫过体内干涸的经脉,这让江衔稍微好受了一点。 到了这个地步,江衔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扶饮低声问道:“您把神魂碎片取出来吧。” “不是现在,”江衔无声笑了笑:“没事的,多谢你。就这样就好了,只不过……时间可能会有点长。” 扶饮皱眉道:“……为什么?” 江衔烧得意识昏沉,头疼欲裂,他的指尖漫无目的地轻点着扶饮的手背,试图以此转移注意力。 他说道:“因为我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大概只有……半片主魂。” 他醒来完全是靠着那半片主魂撑着,这半片主魂是系统用细碎神魂碎片拼凑而成的只,一般来说若是用于唤醒死去之人的神智,希望渺茫到毫无可能。 然而当这件事情在系统手中真的发生了之后,江衔才需要迅速定魂勉强保持神智尚存。 当时系统这么着急,就是因为若是江衔动作再慢一点,或是直接沉睡过去,他靠半片主魂生出的那点仅存的神智很有可能会直接消散。 而江衔此时神魂尚缺,半片主魂撑了这么久的后遗症便是他会对散落各处的神魂碎片产生强烈的渴望,若是不能在一定时间内融合出两片主魂,江衔便会一直饱受神魂灼烧之苦。 这些都是方才江衔看似神游天外,实则在脑海中听系统同他说的。 或者说,现在不应该叫它系统了,或许应该叫它…… 天道。 当初刚醒来的时候,江衔除了穿越前的记忆之外,其余记忆大多都想不起来了,一碰见在他脑海里忽然说话的天道,心中下意识把它当成了穿越必备的系统。 直到江衔现如今融合了一片主魂外加一片神魂碎片,许多从前的记忆才断断续续地浮现出来。 难怪小哭包看起来废物得不行,穿越系统该有的功能它一个不会,但关键时刻总是十分靠谱。 因为它压根就不是系统。 天道不能直接干预位面中的生灵生灭、生死轮回,却仍然拥有无可抵抗的力量与作用。 世人把一个人魂飞魄散之后便再无复生的可能视作常识,正是因为魂飞魄散的意思便是会魂魄碎裂成无数片细小碎片,无穷无尽,化为微光散在九州大地上,依靠单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将其完全聚拢融合,也就从根源上断绝了人复生的可能性。 然而若是这个世界的天道动用堪比造物主的力量,暗中引动山川星河来将散落全域的星星点点碎片慢慢聚拢呢? 十年聚不成型,百年呢?百年聚不成型,千年呢?成百上千的时光中,总能够将细微的魂魄光点拢成一小片神魂碎片。 再被扶饮花上千百年的时光,沉默而固执地一片片捡起来,拼凑成如今的模样。 江衔指尖轻点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略微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喉咙动了动,终是低低说道:“谢谢。” 扶饮埋在他的颈窝处,沉默地将师尊又拥紧了一点,慢慢地说道:“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师尊不必介怀。” 他听懂了江衔之前的话,也明白了如今不是继续融合神魂碎片的最佳时期。剑冢里灵力充裕,而且是几乎全封闭区域,在剑冢里融合神魂碎片的话,扶饮便不用担心江衔复生的消息传出去。 但他们如今所在的这个地方灵力稀薄,人多眼杂,扶饮必不可能让江衔再次陷入危险,然而总归是有备无患。 果不其然,当真如江衔所说,这次江衔从高烧无力到大半好转,用了比上次多出将近两倍的时间。 江衔意识昏沉,安静地靠在扶饮怀里,久久不曾说话。见他眉心一直未曾松开过,扶饮便伸手轻轻揉着江衔太阳穴周边的穴位,试图替他缓解一些头疼。 黑暗之中,窗外逡巡已久的浓稠煞气悄然探出一缕,试探般地钻了进来。在它企图靠近江衔的那一刻,扶饮周身骤然涌出张牙舞爪的魔气,凶神恶煞地将探入的煞气完全撕碎。 魔气似是怒极,撕碎了这一缕仍然嫌不够,一瞬汹涌地朝着窗外扑去,不过眨眼之间便吞噬了大片翻涌的的煞气。 扶饮神情阴郁,眼神带着阴冷的警告,黑暗之中的煞气被扶饮的魔气这么撕扯之后,缓慢地退了回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安静睡着的人,抿了抿唇,神色缓和不少。 直到江衔的体温完全降了下来,扶饮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稍稍退开一些距离,用极低的音量问道:“师尊?” 江衔没有回应,半身重量倚在扶饮身上,应当是已经睡着了。 这个角度,只要扶饮稍稍离开一点,便能看见江衔俊美非常的侧脸,和透亮的长形红水晶缀在雪白颈侧微微晃动着的模样。 扶饮垂眸盯着他侧颈处的肌肤,还有雪白衣领之下若隐若现的长锁骨。 这样雪白无暇的肌肤上,总是适合谁心机乍显,悄然在上面留下标记的。 透着暧昧红意的、旖旎的标记,能够向所有意图不轨,试图靠近的人宣誓主权的显眼标记。 扶饮在师尊同师叔师伯们谈笑风生的时候想这么干过,在师尊坦坦荡荡一无所知地拥抱他的时候想这么干过,在师尊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里,沉睡得毫无知觉的时候想要这么干过。 然而他最终都只是沉默地看着。 从少年到如今,扶饮一直跟在这人身后,从少年时期只能抬头仰望,到如今能够并肩前行,甚至护于他身前,扶饮从来都是如此沉默地看着,一看便看了许多年。 师尊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然而扶饮仍然不肯承认自己在这种关头还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 他总是管不住自己的脑子,但好在还能管住身体。 师徒情分让扶饮做不出出格的事情,更何况在师徒情分之间,还横亘了千余年的生死难见。 他最终仍然是什么都没做,如同往常无数次止住自己的渴望一般。 很满足了。扶饮心道。 这样就很满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明一下的: 1、为了避免传播错误导向,我需要说明一下,主角不是靠摆烂成为三界第一,是他成为了三界第一之后才随便摆烂的,不要学他…… 2、《精神体是只哈士奇》这本是基友的文文,可搜文名点击阅读~置顶评论忘记说清楚辽 3、关于文里没写出来的东西,咱就是说,你们这届兔兔太能打了吧,还没写出来的基本都有人猜对了,别猜了别猜了,这样显得我很呆诶(不是 4、在评论区提及围脖、花市、ao三等等一系列的词语有可能会被审核删掉,有先例了( 5、回忆里的主角名字一般写的是明渊,重生回来后一般用的是本名江衔。我以后会标注一下的。 6、更新时间暂定为晚上十一点,今夜守岁我跟键盘过,我不信明天的更新还能难产( 7、新年快乐呀宝贝们!!!截至明晚更新前有红包,讨个吉利,大家记得留评让我找到你们呀,求求啦,真的很想给可爱兔兔们塞红包呜呜 * 第29章 只是渡气 次日, 江衔和扶饮便辞别了一檀和一乐,前往冥海龙宫。 两位青阳宗小辈的职责早在去剑冢之前就已完成,此时回去也能够向宗主复命。 他们看着江衔, 安全将他交付给扶饮,便已经算是完成了他们此行的职责了。 江衔现在拥有一片半的主魂和一片神魂碎片, 剩下还未取到的一片在扶饮身上, 一片在冥海龙宫, 还有一片在青阳宗里。 撇去消耗不计,等到全部集齐之后, 大约能攒齐两片半的主魂。 两人都心知肚明,找回剩下神魂碎片的事情不能再拖,他们得抓紧了。 江衔如今的身体情况随着神魂碎片的融合愈发好了起来, 修为也在稳步回升, 但还是不够。 潜藏在周围的煞气一直盯着江衔, 扶饮不敢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早一点找到剩下的神魂碎片让江衔回归到全盛时期, 师尊的安全便多一份保障。 这些煞气不知是什么东西组成的, 竟也有几分灵智, 从江衔复生在阿木身体里时就一直在暗中针对着江衔, 扶饮心有疑虑,担心它们会把消息传出去。 师尊是怎么在封印煞气的过程中被人暗中背刺的, 扶饮再清楚不过。 既然还有人能够借助这个该死的煞气修炼走歪门邪道, 就说明着若是明渊复生的消息传出去, 便会招惹来更多的针对。 毕竟江衔曾经可是差点将“他们”赖以生存的煞气封印了呢。 冥海在大陆东部, 需要先来到人迹罕至的冰原裂谷,然后再从巨大的冰川裂缝下去。 这冥海从上古时期便存在了, 海水同别的深海不太一样, 是深沉的黑色, 瞧不清底下任何的东西,只有海面上的浪花不止,波涛汹涌。 冥海下几千丈的地方有一处海底世界,冥海龙宫便位于此。 江衔仍旧穿着一身银白的流云广袖,大氅披在肩前,雪白绒毛充盈在颈侧,暖和不已。 古朴的剑鞘配在腰间,霜白的琥珀石剑穗随着步调一晃一荡。 扶饮一身沉郁玄色,劲腰长腿,身板挺直地立在江衔身边,他取出两颗水蓝色的剔透小珠,用魔气系在江衔的手腕上。 他低声道:“这是避水灵珠,到了海底的时候,冥海海水带来的水压会有千万钧重,除了需要护体灵力之外,还要用冥海产出的避水灵珠辅助才行。” 这两小颗避水灵珠同样产自冥海,是冥海一种名叫深海银枪龙的生物因受伤流出的血液凝成,对抵抗海底威压十分有效,产量却十分稀少,就连魔尊也只有这一点存货,多的再没有了。 “只是这避水珠十分脆弱,任何灵力爆炸或冲撞产生的波动都会震碎它,因而在水下的时候,尽量避免跟海底龙宫外镇守的两只海妖发生冲突。”扶饮说道,“不过只要不激怒他们,一般都会没事。” 江衔轻轻颔首。他们此时刚巧站在巨大的冰原裂缝前,脚下是暗潮涌动的冰川河流,他们需要从这儿下去,然后顺流而下,才能抵达冥海。 江衔主动牵过扶饮的手,嗓音温润道:“走吧,快去快回。神魂碎片在冥海龙宫之内,就是不知道冥海龙宫是什么情况。” “好。”扶饮攥紧了掌心修长素白的手,同江衔一起踏前一步,随后跌落下去。 甫一沉入冰流之中,江衔便感觉冰冷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涌来,腕上冰蓝色小珠微微亮起,形成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其阻隔在外。 水下暗流涌动,即使两人紧紧牵着手,都还是被涌动的水流冲得混乱不已,江衔牵着人一点点顺流而下,在下沉的过程中微微蹙了眉尖,想了想,还是伸手环过扶饮的腰,将他紧紧圈在身边。 这样的姿势对于师徒而言还是亲密得陌生,江衔感觉到扶饮有一瞬的僵硬后,才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妥,他轻咳一声,解释道:“怕你丢了。” 扶饮缓缓放松下来,偏过头来看他,眼眸微亮:“知道的,师尊。” 江衔默默转过头去。 身在暗沉的海底之下,视野受限严重,能够看清的不过身前几丈而已,像是被静谧无声的黑暗包裹着,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薄膜,传过来的声音略微有些失真。 在这样与世隔绝一般的水中沉没下去不知多久,江衔的视野中逐渐出现了一个微微发光的点。 直到他们一点点沉下去,近了不少的时候,江衔才看清海底之下,竟是有一种巨大的透明光罩倒扣在海底之上,其中是许多用贝壳珊瑚堆砌而成的特色建筑,无数来来往往的海底精怪在其中穿梭。 而光罩的最中央是一座精美华丽的宫殿,看装潢应当就是龙宫无疑了。 江衔扣着扶饮的腰,正打算一鼓作气沉下去,周围的水体忽然一阵涌动,朝他们拍打而来,像是有什么庞大的东西正在急速向他们穿梭。 两人都感知到了不对劲,江衔无声绷紧了脊背。 扶饮一边凝眉细听,一边道:“接近海底世界之前,光罩外会有游动的海妖镇守,只要不惊动打扰他们,一般来说就没什么事。” 江衔紧了紧手臂,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抚上腰间剑柄。 他们周围的水体波动得愈发厉害,这回不仅是扶饮,就连也听见了海底深处传来的不明生物的吼声。 此时他们距离底下的龙宫上还有几分距离,但是听着越来越震耳欲聋的吼声,江衔转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无声抽出了半寸剑身。 扶饮见此,伸手按住了江衔的手,说道:“师尊,我来。” 江衔偏头看他,好笑道:“没事。我又不是什么易碎的东西,沧澜剑还是动得了的。” 扶饮无声笑了笑,却仍然没有放手。 他不是没有来过冥海,当时镇守在外的海妖却没有像这般大动干戈。 若非是自身故意露出敌意,一般是不会惊动海妖的。 直到庞大的海底生物逐渐显出身形来,江衔才看清驻守在海底世界之外的海妖真正的样貌。 海妖的身躯足有几十丈长,身上覆着着漆黑的鳞片,节节肢体之间生着尖锐的倒刺,无数条细长肢节统一有序地划动着海水,一双庞大如灯的澄黄色眼睛愤怒地盯着海底缓缓下沉的两人。 海妖太大了,江衔根本连它的全貌都没有看清,就见那海妖冲着江衔二人直直冲来,张嘴发出吼叫声,竟是直接抬起庞大布满尖刺的鳌钳,向他们狠狠砸来! 在深重的海底之下,两个人族看起来无比渺小,光是海妖的鳌足都比他们大上好几倍,在海水之下,他们的灵活度更不比海妖。 扶饮将自己的那颗避水珠扔给江衔,脱离了避水珠的庇护,周身沉重窒息的海水瞬间压在了扶饮身上。 他屏气召了一把不知名的剑,魔气灌入其中,直接反手掷出,魔气翻涌的长剑直接同海妖鳌足狠狠相撞! 金属碰撞摩擦的尖锐怪异声顿时响起,扶饮手中的长剑铮然断裂,他却丝毫不慌地再次召了一把,照着同样的步骤将长剑掷出。 江衔只一眼就能看出,那些可都是七八阶的高阶长剑,到了这个等级的灵器,价格都不会低到哪儿去,然而扶饮看起来压根不心疼,他一连掷出了六七把剑,每把都在巨大海妖的鳌足之下断裂成一堆废铁,并借着两方相撞的冲击力加速朝着底下光罩罩着的地方冲去。 借着海妖的动作,江衔才看清海妖的前足竟是被齐齐斩断了数十根,伤口上仍然残余着缭绕的粘稠煞气! 难怪这家伙突然发疯,煞气竟是渗入到了这里么? 海底上方碰撞震动的波动似乎影响到了下面,海底世界上方的光罩被魔气冲撞的波动震得微微闪烁了片刻,随即才恢复了稳定。 海底世界的精怪们只感觉上方传来好几波轻微的震颤,随后又恢复如初,不由得诧异地抬头,却看见庞大的海妖竟是发狂发怒般追逐着什么东西。 扶饮手中的灵剑似乎无穷无尽,用得丝毫不心疼,献祭了十几把之后,他们也成功借着反冲力加速下沉了不少距离,眼看离海底龙宫愈发近了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江衔的灵力稳稳护着手中的两颗避水珠,心里数着扶饮宾屏息闭气的时间,余光却看见身后竟是又冲出了一只庞大漆黑的海妖! 从身后向他们冲来的海妖前足竟是同样被什么东西齐齐斩断了几根,海妖痛得发狂发怒,澄黄色的巨大双眼直直盯着他们,仔细看甚至还能看见其中倒映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深如几千丈的海水水压压在身上,无时无刻地挤着肺部的养氧气,即使是大乘期修士,也无法撑太久。 而身后海妖也是盯准了他们,腾开的距离转瞬被拉近,两只同样愤怒的海妖朝着江衔二人冲来,形成夹击之势。 扶饮也察觉了身后的庞大之物,不由得瞳孔骤缩。 然而他光顾着前头这只海妖,根本无法分身阻拦身后那只忽然出现的第二只海妖。 然而照着他们现在下沉的速度来看,两人距离海底龙宫仍然还有一炷香时间的距离。 该死的煞气。 江衔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扣紧扶饮的腰,在将避水珠放入储物戒之中,沉重海水压在肩头的那一瞬,倏地抽出了腰间的沧澜剑。 雪亮剑光倒映在眼底,瞬间照亮了一方小天地,沧澜剑剑身上繁复蜿蜒的剑纹随着灵气的流动依次亮起光芒,剑芒活如游龙,带着锋锐剑气势不可当地斩向身后海妖砸来的鳌足! 这一剑似乎连整座海底都搅动了起来,海底光罩被骤然震荡开来的剑气震得疯狂闪烁,明灭不止,而与沧澜剑相接的海妖鳌足竟是从头齐齐粉碎开来! 碎了前头鳌足的海妖痛得发狂,竟是疯狂开始扭动起身躯来,海水被搅动得暗流骤起,江衔紧紧环着扶饮的腰,被暗流冲得七歪八扭,甚至还离海底龙宫远了一点。 痛得发狂摆动的海妖漆黑锋利的巨尾狠狠拍上了另一只海妖的头上,两只海妖便愤怒地撕扯打了起来,而江衔带着眉头紧蹙的扶饮趁乱迅速往下沉去。 江衔见他不自知地攥紧了自己的手臂,连忙打开储物戒,却发现里面的两颗避水珠都被震成了蓝色的粉末,捻都捻不起来。 “……” 江衔还以为放进储物戒里还能幸存一下的。没想到是真脆。 他们离海底还差小半炷香的距离,然而扶饮肺部的氧气已经不足以支撑他落地了。 江衔垂眸盯着他几乎发红的漂亮异瞳,喉结滚动片刻,用口型无声说了什么。 随后他抬手扶住扶饮的后颈,轻轻覆上了那双柔软的唇。 扶饮的双眸猝然睁大。 第30章 师尊丢了 细小气泡连绵不绝向上涌去, 江衔在渡气的时候看见扶饮瞳孔骤然紧缩颤抖。 两只海妖发狂互殴起来,没去管这两个渺小的人族,于是江衔渡了一半过去, 两人趁乱从缝隙之间往下沉,最终成功落进了海底上的光罩。 江衔周身的水压倏地一散, 眼前黑沉的景物扭曲一瞬, 眨眼放亮。 不过一瞬, 他们便落进了海底世界中。 海底世界上的光罩似乎是一种奇特而庞大的阵法,江衔身处其中的时候同样能够像在陆地上一样呼吸, 周围来来往往地游过许多海底精怪,有露出一部分妖怪特征的半兽化形态,也有单纯用精怪形态畅然游动的。 两人因为有护身结界, 因而此时并未被冥海的海水打湿得太过狼狈, 他们两个人族凭空跌落到一处足有三人高的半开贝壳建筑前, 里面还安然栖息着一只悠然摆尾的人鱼。 扶饮踉跄不稳地拽着江衔, 手在不住发抖。他深深吸了几口气, 不住咳了起来, 红意从颈间漫上脸侧和耳尖, 不知道是缺氧导致的还是其他什么导致的。 江衔看起来也没好到哪去,一双素来幽静的长眸看似冷静如初, 然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脑中现在是一片空白。 水下那个吻虽是出于权宜之计, 然而江衔抿了抿唇, 总觉得唇边残留的柔软鲜明的触感久久挥之不去。 虽然当时在水下的时候江衔并非是故意为之,然而毕竟这可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乖乖徒弟啊。 ……造孽了。 江衔心中暗骂自己。 江衔一边拍着扶饮的背替他顺气, 一边低低道:“……权宜之计, 冒犯了。” 谁知扶饮的反应异常激烈, 他被江衔碰得浑身一颤,缓过来时才意识到江衔在替他拍背而已,不由得深深闭了眼。 “弟子……该死,”扶饮尾音都在颤抖,他低哑道,“竟然需要您用这样的方式……” 江衔越听越不对劲:“……等等、等一下饮儿,你怎么会这么想?不要有心理负担,是为师……” 然而没等他安抚好状态不太对劲的小徒弟,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阵阵的震斥声:“抓住方才进来的人!” 镇守的两只海妖莫名其妙地发狂打了起来,震得海底光罩都疯狂闪烁起来,不稳定的气压差点让边缘的建筑和居民遭到伤害,平常其他外来人员进入的时候哪有这么大仗势? 这次进来海底龙宫的人必然来者不善! 冥海海底算是一处重要资源产出地,而且风格奇特,景色漂亮,平常不乏外人前来参观游玩,来来往往的精怪们对于凭空落进来的外来之人早已见怪不怪。 然而这回它们可都是感受到了海底不时传来的震颤,还有头顶上的光罩不稳定地疯狂闪烁,不明缘由的人还以为是什么外敌入侵,大多一脸茫然,此时听了海兵的命令,这才恍然大悟,纷纷开始自告奋勇地抓起外来人员来。 江衔和扶饮同时变了脸色。 江衔再顾不得其他,拉了扶饮转身就走,一边大步流星地往精怪堆里走,一边往两人身上都施了易容。 方才那段时间内进入冥海海底的人应该不至于只有他们两个,躁动起来的海底精怪们左右张望找人,幸亏江衔速度够快,而且事发突然,周围的精怪们都没怎么注意他们两个忽然进来的人,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江衔二人早已幻化成精怪的模样混入一众妖怪之中,它们已经失去了目标了。 江衔拽着扶饮在精怪群中大步流星地穿梭,靠着对神魂碎片的感应朝着龙宫走去。 他们现在被海底精怪们追杀,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偷偷混进龙宫,如今还不知道这神魂碎片会被冥海龙王放在哪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然而没等他们潜藏多久,就见前方两排穿戴着尖刺甲壳的虾兵蟹将齐齐手握刀戟,目标明确地往江衔二人的方向走来。 江衔暗道不妙,脚下步伐立刻换了方向,扶饮更是直接召出灵剑握在手上戒备着。 果不其然,那群穿戴坚硬甲壳的虾兵蟹将一见目标任务向着龙宫的方向潜逃,立刻喝道:“抓住他们!他们要闯进龙宫!!” 不知为何,周围所有的精怪一听见外来入侵的人要闯进龙宫,就像是被戳了肺管子一样登时群情激昂起来:“什么?!!” “图谋不轨!不能让他们进去龙宫!” 江衔干脆也不装了,低低道:“走。” 这些人应该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即使易了容,也能够直接定位到江衔他们,这说明江衔二人此时的易容在他们眼中早已失去了作用。 这一趟,是他们没有预想到的艰难。看起来所有的海底精怪对龙宫里存放着的神魂碎片十分重视,不许外人觊觎。 扶饮毫不犹豫地亮了剑,手腕翻转之间,万千剑气扫荡而出,把即将落在他们身上的攻击纷纷扫了出去。 然而海底世界之中的所有精怪终于统一了目标,纷纷阻挡着江衔二人的前进步伐,宁愿牺牲自己也不肯让他们靠近龙宫。 江衔蹙了眉。 他们本想着偷偷潜入龙宫,如果能够悄无声息地拿到神魂碎片那便是最好,但是这一路上变故纷纷,自从煞气激怒了光罩外镇守的海妖之后,事态便开始不受控制起来了。 冥海龙宫外镇守的海妖两败俱伤,他们在海底精怪们眼里已经被视为觊觎龙宫的入侵者了,接下来的路程只会更加艰难。 江衔苦笑道:“若是我直接……” 扶饮像是知道他想做什么似的,反应很大地打断道:“不行!师尊,您三思,这样做风险太大了。” 他们如今不确定冥海海底里的精怪们到底是敌是友,冥海龙宫内存放着的神魂碎片对于它们而言到底代表着什么,所有海底精怪们都要誓死守护,若是图谋不轨有心利用,那江衔暴露身份岂不是白白送上门来? 自从师尊出事之后,扶饮便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其他所有人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许冥海龙王和其他的精怪们当真存着良善的守护之意,但是扶饮仍然不敢赌。 他不敢拿江衔的性命去赌,也再没有资本拿江衔的性命去赌了。 若是江衔再死一次,就算是天道也无法留住他。 江衔也明白他的意思,暗暗叹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威严的龙吟,所有追击的虾兵蟹将仿佛受到征召,齐齐跪地俯身,单手按在地面之上,将体内的灵力输入地底之下。 就见地面上忽然亮起巨大繁复的阵法,阵法上的绘纹骤然被点亮,开启的瞬间阵法威严当空落下。 这不知名的阵法笼罩范围实在太过巨大,即使江衔有心想要躲避开来,悬浮在空中离开地面,也仍旧无法逃脱它的笼罩范围,只能咬牙感受着脚底下传来的阵阵恐怖的吸力。 若是此时再不采取措施,这个阵法只怕是会强制性把他们传送到某种地方—— 看海底精怪们对江衔二人的态度,他们最终能够被传送去的地方,能是什么好地方?! 扶饮周身的魔气张牙舞爪地翻滚而上,瞬间吞噬掉四周飞来的寒冰利器,而江衔不顾扶饮阻拦,抬手反握沧澜剑剑柄,一抬一压,将锋锐无比的沧澜剑干脆利落地朝着地面的阵法直直刺了下去! 阵法上光华流转的纹路瞬间被沧澜剑切断,整座大阵开始颤抖起来,江衔只觉得脚下的吸力变得异常强烈,却又有种明显的怪异感,像是吸力的方向受到影响,开始七歪八扭起来。 若是能够打断阵法的传输那便是最好,然而这似乎能够传送什么东西的阵法显然没有这么容易被完全破坏,然而既是受到了影响,那便还有机会。 江衔在阵法传送的最后一刻被扶饮用力抓住,下一瞬阵法光芒大亮,阵法中两人的身影都在同一时刻骤然消散。 江衔蓦地感觉一阵失重,眼前景象扭曲起来,令他眩晕不止。 等到江衔睁开眼时,却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好消息是,他眼前的巨大石坛上,正静静漂浮着一片淡金色的光芒碎片—— 正是他要寻找的神魂碎片。 坏消息是,这一片祭坛周围,正齐齐围着跪了一圈的人,他们像是在进行着什么祭祀的仪式,此时有个人忽然从天而降,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盯着他。 祭坛旁少说也有六七个人,每个人身上穿着的服饰一看便知道是繁复隆重的祭祀服,额前佩戴了身份象征的透明蓝水晶,正齐齐垮起个批脸,目光极其不善地盯着江衔这个打断祭祀的不速之客。 江衔:“……” 更糟糕的是…… 江衔感受着空荡荡的手腕,心中微微发沉。 阵法被他改动之后,他和扶饮被分别传送到不同的地方了。 …… 扶饮在强烈的吸力中用尽力气攥着江衔的手腕,然而下一瞬,他手中忽然空了起来,方才抓住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他的双眸瞬间血红起来。 扶饮被传送到的地方是海底世界的光罩之外,而此时,远处一个身穿深黑金服,头上生着蜿蜒锋利的龙角的人抬起手,分别聚起一团荧荧白光,随后点在了两只海妖的额头之上。 之前还在互相殴打的两只海妖向天嘶吼数声,渐渐平息了不少,被斩断的前足在龙王的帮助下逐渐生长恢复。 此人正是冥海龙王。 扶饮的眼中几乎是一片血红,他看不清其他东西,只是死死盯着那个头生龙角的人。 等扶饮反应过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近乎痉挛地攥起冥海龙王的衣襟,长剑锋锐的剑刃分毫不差地抵在他的颈间。 冥海龙王皱眉,湛蓝龙瞳骤然竖起,声音低沉道:“魔尊扶饮?何故如此闯我冥海,伤我镇守灵妖!” 扶饮看见龙瞳倒影里,神情近乎疯狂的自己倏地笑了,笑容之中带着深重的血气。 他听见自己一字一顿地说道:“他、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找回来了 无论是谁, 被旁人上来就用剑抵着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何况是堂堂一方海底领主。 要不是打不过魔界至尊,他也不至于就这么站着被人拽住衣襟恶声威胁。 “你冷静一点, ”龙王脖颈旁边的冰冷剑锋随着主人的手颤抖,不一会儿便渗出了一丝血线, 他简直有苦难言:“什么他在哪??” 然而片刻之后, 他便反应过来扶饮指的是什么了。方才冥海内有外敌入侵, 于是身处龙宫祭坛之内的龙王便不得不中止祭祀,一边赶来安抚海妖, 一边开启了冥海龙宫外的漩涡古阵。 这漩涡古阵是在龙宫建成之初便设立在龙宫之外的守护大阵,是抵御外来居心叵测之人的第一道防线,专门用于将试图靠近龙宫的人转移到海底水牢之中。 水牢专门用于关押穷凶极恶之犯, 四周用朱砂绘下禁咒, 再用足以将血肉白骨都吞噬殆尽的沉水封住四周牢笼, 严防死守密不透风, 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是转移危险, 审问来犯的极佳法子。 然而问题是, 方才龙王分明感知到漩涡古阵被人懂了手脚,漩涡古阵本该将阵法中的人传送到海底水牢, 但如今阵法纹路遭到破坏, 龙王也无法说清楚其中的人会被随机传送到哪里。 扶饮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本该去水牢的扶饮直接被送到龙王脸上来了。 龙王耐着性子说道:“你们破坏了漩涡古阵, 本王也不知你们到底会被传送到哪里, 冥海之内皆有可能,即即使你要拿本王的项上人头都没用, 阵法有变, 根本无法预测其他的落点。” “……” 扶饮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 可是周身的魔气就是不受控制地炸开翻滚,他紧咬颤抖的牙关,仅存的几分理智到底没有让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就在此时,冥海龙宫内骤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龙宫中央的建筑坍塌了一角,显然是有人在里面发生了争斗。 扶饮愣了一下,随即顾不得其他东西,撤了长剑转身就走。 师尊身上还有沧澜剑……沧澜剑护主,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问题……不会有问题。 来得及……来得及的。 扶饮落到光罩之内,无视周围所有对他拔剑相向的虾兵蟹将,如入无人之境般直直向着龙宫内奔去,周身翻涌的魔气向四周扫荡,逼出了一片清净的空地。 龙王转瞬间显露出龙族真身,庞大修长的龙身拦在扶饮前面,庄严的声音威严低沉:“魔尊,你擅闯我冥海龙宫,就是为了调虎离山,强夺神魂碎片?” 龙王听闻过魔尊扶饮的事迹,也曾对其遭遇感到惋惜,然而这不是他能够任由扶饮胡作非为的理由。 明渊的神魂碎片落于此间,曾经在山倾海倒,山崩地裂之时庇护过无数海中生灵,冥海光罩初成规模后,又有多少海底精怪受大能神魂碎片点化,初开灵智、得化人形,岂能随意拱手送给旁人? 魔尊疯名在外,饶是他曾经是明渊唯一的徒弟,龙王也不会轻易将其交给扶饮。 然而扶饮根本不想听他废话,手中长剑骤现,魔气的大量涌入让剑锋处的剑芒暴涨三寸,他猛地一剑斩向企图阻拦他的冥海龙王,暴躁道:“让开!” 这一剑斩在覆有深青坚硬鳞片的龙身上,生生将大片的龙鳞劈碎,鲜血从缝隙之间涌出。 龙王本来安然无恙地守在冥海之内,忽然遭受如此飞来横祸,家里被人强行闯入不说,家门口的镇守海妖都被伤得发狂互殴,闯入者甚至还将漩涡古阵改得不成样子,岂有此理! “你不过区区明渊座下首徒,怎敢明目张胆夺他唯一幸存之物?!”身躯庞大修长的青龙也被激出了火气,长尾倏地一扫,狠狠向扶饮拍了过来:“本王同冥海内所有灵妖受明渊庇护,理当替他镇守此间,誓死不退。” 谁知扶饮听了这话,却是僵立在原地不动,任由巨大的龙尾拍在了身上。 龙王也惊了一瞬。 这一下他可是一点没有留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足以直接震碎人身上的筋骨。 扶饮就这么生生受了? “还你的。”他半晌才垂下鲜红的眼眸,声音喑哑道:“本尊不同你动手,你打不过。” “但是你最好祈祷他没事。”扶饮盯着他扯了扯唇角,满不在乎地咳了几声。他擦了唇边溢出的血,低着眼眸转身就走。 龙王怔了怔。 他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变故,然而扶饮最后一句话像是什么魔咒一般在他脑海里回想,龙王心里一突,蓦地生出略微不详的预感。 龙王忽地想起,魔尊之所以疯名在外,正是因为他为了明渊做出了许多荒唐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能够让扶饮疯狂到什么都顾不上的,除了与那位有关之外,哪里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龙王心中陡然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 龙宫祭坛内。 江衔顶着周围人不善的目光,悄然抚上腰间的剑柄。 他慢慢道:“诸位,可容我多说几句?” 为首的长老似乎真的听进了江衔的话,他拄着乌木杖,腰背深深弯着,抬手止住了身后人的动作,用苍老的声音说道:“阁下为何而来?若是要深海龙珠,金银珍宝,皆可满足,只要阁下立刻离开祭坛旁边。” 江衔扬眉,倏地笑了,他手腕一翻,挑开了暗处飞来的毒针,随即道:“这不是显而易见么?” 随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微笑道:“那可别怪我不讲道理了。” 江衔一身银白广袖,腰间佩剑,飒然站在最高的祭坛旁边,距离祭坛之上静静悬浮着的神魂碎片仅有一步之遥。 动手的是他们之中最擅长隐匿偷袭的,平时隐匿于祭坛周边,然而他如何能想到,眼前这个病怏怏看似毫无修为的人族竟然能够直接挑飞他的毒针? 偷袭的人见偷袭不成,而江衔反手便要去拿神魂碎片的时候,脸色终于彻底变了,他一把扑上去,喝道:“尔等岂敢?!” 然而没等江衔自己动手,为首的长老却大惊失色,先一步要去拦住偷袭之人:“别动手!!” 晚了。 没有人看清江衔是怎么动作的。 偷袭之人只是感到眼前一花,那把锋锐无比的透亮长剑便猛然擦着他的喉结划过,那冰冷锋锐的剑气指着要害之地的感觉让偷袭之人整块头皮嗡地一声麻了起来,全身血液骤然凉了一瞬。 然而他的脚下已然刹不住车了,这样撞上去,只会是剑尖穿喉,血溅当场的结局。 然而偷袭之人却只是感觉后背被剑身狠狠地砸了一下,随即骤然被击飞出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在场之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偷袭之人狼狈地撞倒了高处的石坛,带着已经空无一物的石坛轰地一声砸穿了祭坛周边的墙壁。 江衔一手执剑,剑尖斜斜向下,另一只手掌心向上摊开,其上静静浮着的赫然是淡金色的神魂碎片。 他轻轻弯起眼眸,对在座诸位说道:“失陪了。” 为首的长老满发苍白,面相苍老,他拄着乌木杖,愣愣地盯着江衔手中的沧澜剑,随后目光又移到了江衔的身上。 半晌,他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颤颤巍巍地抬手摘下了额前佩戴着的蓝宝石,将其按在心腔处,随后缓缓跪了下来。 江衔一怔。 他听见年逾半百的长老用似喜似悲的嘶哑声音道:“见过……仙尊。” 所有人都傻了眼。 其余跟着为首长老一同祭祀的人近乎都是冥海水族中各个大族的族长,地位之高可想而知。而为首长乃是前任龙王钦定的大长老,更是德隆望尊。 他们一见为首长老如此异样的动作神情,都有些乱了阵脚,惊疑不定地说道:“大长老,您……?” 祭坛边缘的阵法忽地一阵震颤,倏地被人强行破开,扶饮半身染血,身形踉跄惶然地闯入祭坛之中,身后是跟随而来的冥海龙王。 祭坛已经被打翻得乱七八糟,高台之上存放着神魂碎片的石坛早已不翼而飞,后方的墙壁倒坍了一大片,半个身影狼狈地埋在其中,□□不止。 高台旁边,是他们德隆望尊的大长老,向着高台上执剑站立的人行着冥海一族至高无上的礼仪。 冥海龙王看见江衔手中温顺无比的沧澜剑,瞳孔轻轻一缩。 “其余小辈有眼不识仙尊,多有冒犯,罪该万死。”大长老却对其余的动静恍若未闻,只是将乌木杖平放在身前,垂手举着额饰蓝宝石,深深叩了下去:“我冥海一族受仙尊福泽无量,万幸得见,在此,敬祝仙尊千秋无恙。” 场面一时沉寂无声。 半晌,龙王跟随着大长老的动作,将怀中珍惜收好的蓝宝石取出按在了左胸,也缓缓跪了下去:“我冥海一族受仙尊福泽无量,万幸得见,在此,敬祝仙尊千秋无恙。” 龙王的动作像是一种无声的讯号,祭坛内剩余的人也渐渐意识到了什么,很快刷拉拉地跪了一大片,庄严肃穆、充满敬意的声音响彻云天: “我冥海一族受仙尊福泽无量,万幸得见,在此,敬祝仙尊千秋无恙。” 祭坛之中齐刷刷跪了一片,唯有扶饮身量挺直地站着。他看着高台之上白衣微扬的人,双眸红透,却终于笑了起来。 扶饮没管因而长睫颤动而落的泪,他就这般仰望着,随后用颤抖的声线笑着轻声道:“徒儿……敬祝师尊,千秋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两人心中 江衔怔然看着他们的动作, 他喉咙动了动,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江衔释然地呼出一口气, 轻轻抬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在场所有跪着的人都抬了起来。 “多谢。”江衔轻轻道。 江衔被撕裂的神魂碎片落入冥海, 点化冥海生灵, 又被奉上冥海祭坛之上。他与冥海诸位从未相识, 能够造成这样的因果属实意外。 “仙尊言重了。” 江衔走下高台,大长老拄着乌木杖缓缓走来, 问道:“仙尊的神魂碎片落于冥海已有两千三百年,今日终于物归原主。” “仙尊若要融合神魂,尽管放心便是, 我等自当为尊上护阵。” 江衔的目光一直落在半身玄衣都被血浸透的扶饮身上, 他脚下步伐不停, 向着小徒弟走去, 说道:“感谢。不过, 容我一点时间。” 大长老和龙王都是有眼力见的人, 眼看着师徒二人就此对望, 龙王低下眼眸来,将大长老一点点搀扶了出去, 其余的人一同噤声跟着退出去, 临走前有人终于想起了被埋在坍塌墙下的偷袭之人, 赶忙偷偷叫人把他也拖了出来。 江衔站定在扶饮面前, 半晌,抬手轻轻抚过他泛红的眼角, 轻声道:“怎么受伤的?疼吗?” 那只微凉的手指动作轻柔地擦去眼角的泪, 扶饮的眼眸不自觉地颤动, 但他仍然强撑着微笑,答非所问道:“已经好啦。” 江衔停顿片刻,温和地说道:“你知道我来到这里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扶饮不知道他这么说目的为何,只是不自觉地随着他道:“什么?” “我直接被传送到了祭坛上,祭拜的长老们看样子都是各大冥海海族的族长,我从他们手上安然无恙地拿到了神魂碎片,”江衔看着那双仍然带着润亮水光的漂亮异瞳,说道,“看见那个被埋在碎石堆里的人了吗?他想在暗处提前放倒入侵祭坛的人,但……” 江衔话还没说完,扶饮的眼神就倏地变了。 扶饮杀气腾腾地转身,登时就要朝着即将被半扶半托出祭坛外的人走去,手里魔气咆哮地涌出。江衔赶忙按住小徒弟的肩,哭笑不得道:“等等……等一下饮儿,你听我说完,他没有伤到我。” 扶饮不情不愿地被按着肩膀转过来,随后在江衔默许甚至鼓励的目光下,十分克制地在江衔身上检查了一遍,确定师尊真的没事之后,这才悄悄放松下来。 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说道:“师尊,您快点把神魂碎片取出来吧。” 扶饮早该知道的,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除非遵从私心把江衔藏进只有他一个人说了算的九重天,否则师尊重生的事情迟早有一天会暴露。 冥海里人多眼杂,煞气都能渗透到冥海内动手脚,那就说明这儿并不是完全安全的地方。他们在明敌人在暗,只要江衔仍旧在外寻找着失落的神魂碎片,就必然冒着暴露被针对的风险。 江衔若要自保,必然要动用沧澜剑,世上的人只要看见沧澜剑出鞘就能意识到师尊的身份。 抛开这点不谈,极影裂缝之地下面的煞气没有被封印完全,竟然还能渗透到冥海之下,这不得不让扶饮生出莫大的危机感。 现如今既然确定了以冥海龙王为首的大部分冥海海族都是友军,刚好就能够借着这次机会将两片神魂碎片一举融合,这样只要江衔再拿到青阳宗里放在封师叔手上的那片神魂碎片,几乎就能够直接恢复到原来鼎盛时期的修为。 扶饮盼着他的神明再次重回世人敬仰的高度上,已经盼了很久很久了。 “不急,”江衔轻轻应了一声,静了半晌,看着他轻声说道,“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 扶饮喉间一酸,刚干了的眼泪又似乎有卷土重来的趋势,想说的话忽然堵住,挤不出来一个字。 他僵在原地半晌,在眼泪涌出来前垂下了眼眸,伸手抱住了江衔。 江衔呼出一口气,轻拍着小徒弟颤抖的脊背,笑着说道:“别担心,为师还不至于弱到谁都能欺负吧。” 扶饮埋在他颈窝处不敢抬头,略带哽咽地嗯了一声。 他躲在师尊温暖的怀里,眼泪簌簌而落,终于像是变回了曾经那个拥有随意撒娇权力的任性小孩,带着略微明显的鼻音说道:“徒儿有时候真想……” 江衔等了半晌没听见下文,说道:“真想什么?” 扶饮喉咙动了动,半晌闷闷说道:“您会答应么?” “当然了。”江衔轻笑了一声,道,“只要你说出来。” “……” 扶饮埋在他怀里,颤抖到眼中已经模糊到什么都看不清了。他努力想要压抑住脆弱的眼泪,然而越是这样,眼泪就越是汹涌无法控制。 真矫情,扶饮在无声的哽咽里唾弃自己。 他的师尊总是这样,温柔得像是什么都不会拒绝,他的任何无礼又任性的要求都会满足。 扶饮也不想管自己会给师尊留下什么样的印象了,他自暴自弃地哽咽着说道:“……您怎么总是这样啊。” 总是这样无条件接纳和答应,像是根本没有脾气似的。 “我怎么了啊?”江衔失笑,把鸵鸟徒弟从怀里薅出来,看着他泛红的漂亮异瞳,低声说道:“你刚才说想要什么?” 扶饮张了张口,差一点——就差一点,就真的把心中藏了这么多年的大逆不道的念头说了出来。 他忍着几乎跳出胸膛的心脏,唔了一声,慢声道:“不能告诉师尊……您会生气的。” 想要把师尊锁在九重天里,那里绝对安全,他逃不出去,也绝不会有该死的煞气侵扰。 想看师尊同他交缠勾动,分开后呼吸略显急促,向来冷心冷情的俊美面容上沾染上动情神色的样子。 想看他被锁链锁住素白的手腕脚踝,然后被温暖包裹后蹙着眉克制又隐忍的样子。 或者……锁住自己也行。把所有的掌控权都交给师尊,反锁在身后也行,扣压在头顶也行,然后愉悦地看着师尊惩罚自己。 怎么不会生气呢?若是师尊有读心术,或是能够看见别人脑中所想,大概怕是能够当场把他这逆徒逐出师门。 “……”江衔道,“你什么都不说,那我可真生气了。” 扶饮克制又眷恋地收紧了臂弯,闷闷道:“没事的,师尊别生气,您快把徒儿体内的神魂碎片取出来吧。” 他还是有理智的,知道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 他不敢让师尊知道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若是让师尊知道,他们怕是连师徒都做不成了。 江衔:“……” 行吧。 江衔任他抱着,垂了眼眸,看着他肩宽窄腰的青年身量,忽地说道:“饮儿若是想要什么,都可以同为师说的。” 扶饮一愣。 从前还在青阳宗的时候,扶饮算是宗内少年老成的弟子,修炼刻苦,知恩图报,待人有礼,拿他一点什么资源都要死要活不肯收,懂事得让人心疼。 江衔不止一次同小徒弟说,想要什么,只要不是横刀夺爱天地不容之事,江衔基本都能给他弄到手。 小徒弟被教训了好多次,才勉勉强强听进去了一点,每次收了师尊给的生辰礼、进阶礼,都要想方设法地找由头送些别的东西回去。 现在可好,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徒弟,好不容易养得活泼一点了,如今一朝回到解放前,又变成了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杀千刀的煞气。 早晚把它摁进土里。 江衔轻拍了拍愣住的扶饮,素白的指尖点在他的眉心,扶饮只觉得一阵牵引力传来,识海内有什么东西忽地被引了出去。 扶饮识海一空,片刻之后,就见江衔手中便又多了一片淡金色的神魂碎片。 “您当初把神魂碎片给我,是想要我不被煞气侵蚀神智吗?”扶饮呼出一口气,低眸道:“对不起师尊,我还是入了魔。”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江衔揉了一把小徒弟的脑袋,轻声道:“修灵修魔,不过都是一种方式罢了。何况人族和魔族井水不犯河水,又不是死敌,不必在意。” 眼见着江衔就要开始找地方融合神魂碎片,扶饮却又发现自己心中挣扎生长的旖旎念头又被师尊那句什么都可以勾出来了。 扶饮看着江衔挺直的背影,忽然发现人真的是一种十分贪心的生物。 师尊陨落之后,他执拗地不肯听劝,想着只要能够找到师尊的神魂碎片,哪怕只有一片也好,一片也能供他小心翼翼地温养,即使没有复生的机会,也能聊作念想。 等扶饮真的找到了江衔破碎的神魂碎片后,却又欣喜若狂地继续寻找着下一片神魂碎片,逆天而行地妄想复活一个魂飞魄散之人。 等到江衔真的回来了,安全了,在扶饮面前会笑会垂眸,会抬眸幽静地看他的时候,扶饮又私心想要这人知晓一些罔顾三纲五常的旖念,还会如同梦中一般轻笑着回应。 扶饮喉咙动了动,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他试探地张了张嘴,开合几次,最终狠狠心,问道:“师尊……您记得之前,我中了碧欲花的花粉那一回吗?” 江衔的动作一顿。 他似乎是想偏过头来看一眼扶饮,但是却没动,半晌,江衔缓缓道“……怎么了?” 扶饮愣了一下,总觉得江衔有什么不对,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扶饮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何。 他还没开口,却听江衔低低道:“你当时还有记忆么?” 扶饮急忙澄清道:“没有……那时徒儿中了太多的碧欲花花粉,神智已然昏沉不清,不记得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幸得您出手,徒儿这才安然无恙。” “所以……”扶饮抿了抿唇,鼓起勇气问道,“所以徒儿也是想问一下,当时徒儿有、有没有……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举。” 他当时实在被这带有情毒作用的花粉折.磨得痛苦不堪,哪还记得自己到底做过什么,不狠狠冒犯师尊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扶饮自觉想得很周全,若是他忍住了没有冒犯师尊,扶饮还可以借机假设一下自己若真的做出了冒犯的事情,问师尊会是什么反应。 一般都会收到暗示的……吧? 而如果当时自己真的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做了什么,江衔肯定是有记忆的,到时就看师尊的反应就行。 然而还没等扶饮见机行事,他就看见江衔面色骤然变了。 扶饮一时愣在了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从没有见过师尊这么变过脸色,师尊向来是沉稳镇定的,好似天崩地裂都无关紧要一般。 扶饮无措地站在原地,勉强笑了一下,干巴巴地道:“师、师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看这样子,他估计真的干过什么混帐事了。 也是,师尊是什么人啊,怎么会对一个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会的小弟子动心。 他没有显赫家世,也没有绝佳天赋,只会当个只知道修炼的闷葫芦,师尊送他的生辰礼都是他攒一辈子灵石都买不到的东西,他送回去的剑穗都显得稚嫩又穷酸。 肖想了这么多年的白天鹅,不会还真有人会以为自己能吃到吧。 虽然剑穗在沧澜剑柄上挂了很多年,也保不准江衔是为了不伤他心才这么做的。 也罢,幸好自己没有直接挑明,不然到时候真的会连师徒都做不成。 若是师尊穷追不舍地追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扶饮也可以装死怎么也不承认。 而江衔僵立在原地,听见扶饮说不是故意的,轻轻啊了一声,怔然半晌,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没事的。” 他低下眼眸,轻轻道:“那只碧欲花妖修行有成,花粉上带着的毒素自然不是随便谁都能抵抗的。你……也是正常反应。” “没事的。本来你其实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不用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四千字……晚点还有一章,但是应该会在深夜两三点,别等哦,明天来看吧,明晚还是正常更新。 白天十一点多的时候睡了个回笼觉,以为自己不会太离谱,所以没定闹钟,一觉起来美美准备写更新,发现已经是下午六点了。。。真的很离谱,谁懂啊。。。 明日更新前发红包QAQ * 第33章 乖乖徒弟 青阳宗。雪峰。 明渊拢了拢大氅, 往瓷白壶身倒入新取的新雪煮茶。 扶饮在信中说他去藤林的历练差不多结束了,今日会便回来,大约酉时便能到。 明渊看着炉子, 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拢了长袖, 分别倒了两杯茶。 然而明渊在雪峰静坐, 自己那杯茶都快喝光了, 一直到亥时都不见小徒弟人影,不由得微微蹙了眉。 扶饮来信不会出错, 而且扶饮的时间观念很强,说酉时回来便不会超过一刻钟。 明渊放下了茶杯,转身出门。神识外放笼罩住整个青阳宗, 细细搜寻着每一处扶饮可能在的地方。 没有。 明渊眉尖蹙得更深了。 整座青阳宗都被他来回扫了一遍, 都没有看见扶饮的身影。 若是小徒弟会晚到, 定然会来信告知, 不可能一声不吭地玩消失。 此时, 他外放的神识忽地被什么东西触碰, 随即明渊听见了不知某处传来的弟子交谈声:“哇, 大冷天的,怎么有人还会去后山寒潭啊?” “这是真的勇士啊, 我听见了下水的声音, 老大声了, 噗通一声就下去了, 看样子好像还挺急。” “天寒地冻的,他是怎么想的啊?离太远了我没看见是谁, 但是身上带着的剑看起来挺不错的, 淡黄色剑穗一晃一晃的, 还有颗白色的珠子在闪。怪好看的。” 明渊动作一顿,转身便走。 几乎是眨眼之间,明渊便来到了后山寒潭。青阳宗后山草木欣荣,资源繁多,春季向来景色宜人,春暖花开。 而到了冬季之时,银装素裹,大雪纷扬,寒梅怒绽,又别有一番风味。 后山处有一口寒潭,连其中的灵力似乎都带着独有的寒气,夏日冰凉沁人,是青阳宗弟子们钟爱的避暑兼修炼之地。 然而到了冬日,便没有什么弟子乐意到后山寒潭里了。还没走近,只是远远望着的时候都能被其中缭绕的寒气激得浑身发凉,更别说进去。 明渊迅速走入寒潭,不出意外地在静谧的潭水之中看见了躲在其中瑟瑟发抖的扶饮。 彼时扶饮缩在潭水之中,只露出肩头往上,身上衣饰还是完整的,只是在冰冷入骨的潭水中不住发抖,紧抿的唇被冻得苍白毫无血色,面上却是病态反常的红。 明渊紧蹙的眉尖从未松开,他落下寒潭,迅速将扶饮打横抱起带出了寒潭。 甫一离开冰冷的潭水,两人衣摆上的水几乎是滴水成冰,明渊灵力一震,将扶饮和自己身上结冰的水珠都震了下来。 “饮儿……饮儿?” 扶饮被冻得神智昏沉,身体却反常地发起热来。他似乎是被温暖的灵力唤回了些许的神智,微微睁开了眼,看见是师尊之后,下意识放松了不少,却在意识到什么之后,攥着明渊衣襟的手又紧绷起来。 扶饮平日里剔透漂亮的异瞳此时微微泛着红,看起来格外委屈:“师、师尊……” 明渊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把蜷缩着冻得神智涣散的小徒弟围拢起来,随后再次把他抱起,三两下回了雪峰。 直到被层层裹上被褥,灵力不断烘暖,扶饮看起来才算是好一点,然而他依旧是被冻得神志不清的样子,明渊想问发生什么事情都问不出来。 明渊一点点输送着灵流,看着扶饮身上多处皮肤都有被冻伤的痕迹,心疼得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 扶饮蜷极力蜷缩着,听不太清师尊的声音。更主要的是,他体内的热意开始上涌了。 扶饮雪白的皮肤上开始漫起红意,从锁骨到颈侧再到脸颊,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漫上了潮红。 体内的碧欲花粉开始蠢蠢欲动,扶饮呼出的气息滚烫起来,他本来也就没有多少清醒的神智,这下更是昏沉得手脚发软,还未从寒冷之中缓过来的身体本能地朝着温暖的地方靠拢。 明渊察觉到不对,伸手探了扶饮的脉搏,神色一凝。 扶饮摄入了过量的碧欲花粉。 碧欲花生长在藤林,是藤林独有的一种植物,果实和花粉不可食用,但可用于炼制情爱方面的助长之药。 碧欲花的花粉吸入之后会带有催/情效果,是天然的催/情剂,在野外若是少量吸入尚能用药物辅助压制,但是若是吸入过量,便无法单纯靠药物完全排出,唯有双修才可解。 扶饮被体内一波又一波涌起的热潮冲得微微发抖,哽咽难言,他近乎恳求般用滚烫的面颊贴着明渊为他输送灵力的苍白手背,小声道:“……师尊。” 那热度似乎顺着皮肤表面烫进了明渊的心里,他霍然起身就要去找宗内的医修,流云广袖却被扶饮挽留般攥在掌心里不肯松开。 扶饮的声音近乎呜咽:“师尊……师尊。” 他翻来覆去的好像只会这一句,似乎念了谁的名字就能彻底安心一样。 然而明渊直直地僵立在榻边,却是半晌未曾动作。 他的徒弟,他从小看到大的徒弟,中了碧欲花的花粉,此时无意识到近乎哽咽地在向他求助。 可为人师表,他能怎么做?他到底该怎么做? 修真界风俗还算开放,双修不一定是道侣之间才会做的事。 可若是请别的人来,明渊又怎能放心?扶饮如今神志不清的状态下,明渊不可能会如此随意地把他交给旁的人。 可是……可是。 那厢扶饮为了留住唯一的热源,大半身子几乎探出了拱起的被褥,他半身都靠明渊扶着,手脚发软地把自己往师尊怀里钻,环住他劲瘦的腰身之后才稍稍安心了点,脸侧贴在师尊的腰腹间,小声重复道:“师尊。” 明渊手背上几乎用力到青筋隐现。 他克制地将扶饮按回床榻间,指尖微颤地取了一颗丹青色的丹药,低头轻轻捏开扶饮的口,随后喂了进去,低声道:“饮儿,你听我说,先吃一颗压一下,等会……” 然而不等他说完,扶饮便将丹药咽了下去,随后却探出湿润的软舌,竟是轻轻舔了一下明渊微颤的指尖。 “……” 明渊指尖一颤,倏地收了回去。 丹药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效果只持续了一小会,扶饮乖乖地被按进被窝里,半晌后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剔透漂亮的异瞳此时全然泛着潮红,似乎眼睫一颤就能落下泪来,他已经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了,只知道本能地朝着明渊靠近,即使浑身又热又软也不肯松开师尊。 体内被堪堪压下的情毒熬过了药效,又变本加厉地卷土重来,扶饮咬住唇齿,近乎哀求道:“师尊……您理理我……师尊。” 明渊僵坐在原地,声音轻哑道:“饮儿……”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明渊的颈间,撩起一片淡淡的红意,扶饮不知不觉中已经顺着明渊的腰身缠了上来,他勾在师尊的颈间,双眸朦胧地看了他半晌,倏地俯下身来,在明渊唇角处轻轻软软地吻了一下。 明渊扶在小徒弟腰间和后颈处的手刹那间紧了一瞬。 而扶饮却浑然不知,他支撑不住般缩在明渊的怀里,发烫的脸颊埋在他颈窝处,近乎渴求般低泣着说道:“师尊……真的很难受……师尊。” 明渊再怎么冷静,被扶饮钻进怀里蹭来蹭去的也都有些无法忍受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怀中缠着的八爪鱼徒弟按进了床榻间,平日里温润的嗓音此刻微微发哑:“……我是谁。” 扶饮呢喃道:“师尊。” 明渊道:“我是谁。” 扶饮眼里显现出了一瞬的茫然,他似乎思考了一会,觉得自己没答错,却又难受得不行,想了好一会才道:“明渊。” 明渊像是仍然不满意:“我是谁。” 扶饮难受得呜咽一声,几乎委屈得落下泪来,半晌才断断续续道:“……江、江衔。” 莲花于安静的池面上层叠绽开。 花蕊被人温柔地拢在掌心,由上至下,由浅至深地安抚,雪白的莲花随着动作不住摇晃颤抖着,随着阳光的落下不由自主地将半开的莲叶完全绽放。 不知何时,扶饮的眼眸已经被泪沾湿,他低泣般呜咽一声,微喘的气息落在明渊冰凉的手背上。 等扶饮恢复了不少,他才勾着明渊的脖颈将他勾了下来,仰头想讨一个吻。 明渊没管被弄脏的床榻被褥,他伸手勾了一个清洗符,确保床榻之间没有残留什么痕迹和味道之后,这才探出另外一只干净的手,捏着小徒弟的下巴吻了上去。 扶饮被亲得有些呼吸不稳,他微微仰头,错开了一些,探手想要去够明渊的腰封,却晕头转向地怎么解也解不开,随后被明渊捉住了手腕,按在一起塞进了被窝。 扶饮茫然不解地望着师尊,被师尊轻点了一下眉心,随后用掌心轻轻拢住湿润的眼眸。 他在黑暗中感觉到识海里有什么东西空了一瞬,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就听见师尊嗓音喑哑道:“睡吧。” 第34章 把小徒弟 扶饮茫然地眨了眨眼, 忽地觉得一阵困意涌上来,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沉沉睡了过去。 明渊没有发觉他的手仍然在抖。 他只是垂眸看着安然熟睡的小徒弟, 坐在榻边良久未动。 不知过了多久,明渊深吸一口气, 紊乱急促的呼吸这才缓缓落了回来。 明渊动了动干哑的喉咙, 帮扶饮盖好被褥后终于起身离开。 这件事情除了当事人基本无人知道, 就算其他弟子知道寒潭有人,明渊也有无数种方法无数种解释能够圆过去, 不会让今天之事透露出去半点。 然而直到明月高悬,又到日上三竿,直到门外传来敲门的动静, 明渊才恍然忽觉自己已经在寝殿里静立了良久。 门外的扶饮敲门三声都无人应答, 苦恼地原地转了一圈, 想了想, 最终还是没有勇气直接开门进去。 师尊…… 这次去藤林历练属实遭遇了意外, 他中途被碧欲花妖拦住, 对方想要幻化人形找他帮忙, 扶饮不肯,于是便动了手。 那碧欲花妖被他打得吐了血, 还口口声声说要他不得好过, 直到扶饮感觉到体内的不对劲时, 他才恍然自己一直在吸入碧欲花粉。 碧欲花妖临死前大笑出声, 说这碧欲花粉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功效,那就是只会让他对心中所思所念之人动心动情。 扶饮暗道糟糕, 又不敢托大, 因而只敢偷偷跑回宗门, 连同师尊报平安都来不及了。 因为中了碧欲花粉之后,扶饮眼前几乎都是师尊那张俊美无双,冷心冷情的面容。 他逐渐觉得神智被体内涌起的热浪吞噬,却又不敢去见师尊。他这个样子去见师尊,扶饮实在不确定自己会对师尊做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扶饮对明渊便有了不该有的想法。明渊仙尊就像是在覆满冰雪的山巅上绽开的冰莲,冰雪剔透,生人难近,冷心冷情得如同下凡的仙人。 扶饮知道这是不对的,怎么可以对温润如玉的师尊产生这种想法。他怎么能,他怎么配。 然而,有些心思一旦生了出来,便如附骨之蛆一般盘亘在心中,动不得消不得,扶饮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它肆意生长。 好在,他离明渊很近。近到可以被师尊拉过来尝一尝师尊新入手的好茶,近到可以默默等着把同封师叔喝醉后的师尊扶回雪峰,近到只要他随便找个理由,就能让师尊心软答应他一起下山游一趟。 但这些都是建立在师尊并不知道自己有着大逆不道的念头的基础上。 这样冰雪圣洁的高岭之花,合该呆在雪山之巅上静静盛放。 然而碧欲花粉着实难消,扶饮即使跳进后山寒潭也无法完全压制住体内的情/毒,半身几乎都被冻得毫无知觉了,却还是能感受到那股焦灼的热浪。 他不知道碧欲花粉会不会让人产生幻觉,反正扶饮却在神智昏沉的时候,见到了师尊。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如今扶饮身在雪峰安然无恙,用剑柄想想都能知道应当是师尊出手帮他解了毒。 只是……扶饮还是不太敢见师尊。 他总觉得自己做了个异常羞耻的梦,梦里他对着幻觉里的师尊各种亲亲蹭蹭,同他讨吻讨欢,属实不要脸到了极致,换做平常,给他一万个胆子都不敢对着师尊干那种事。 梦境还是现实,扶饮还是分得清的,师尊被夺舍了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那问题来了,自己在现实当中……应当没有对师尊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吧? 希望没有。扶饮叹气。 不过,要是梦是真的就好了。 扶饮忽然有些难过起来。如果他们不是师徒,如果他们不是这么尴尬的身份,是不是自己也能大胆一点追求师尊呢? 扶饮正在出神的间隙,面前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明渊一身流云广袖,银白衣裳层层叠叠,随着轻缓的步调曳地。缀在明渊右耳处的红水晶剔透深邃,给隐居雪峰之上的仙人添了几分惊艳。 他嗓音不知为何仍然有些轻微的哑意,不过仍旧温润如玉:“饮儿?好点了吗?” 扶饮盯着师尊看了半晌,很没出息地想到了什么,悄无声息地脸红了。 他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说话却紧张到结巴:“已经……已经好了,多谢师尊。” 明渊点了点头,他也像是心不在焉般,问道:“昨日历练可好?” “挺、挺好的。” 明渊又温声问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扶饮一一应答,全程没敢抬头看师尊,明渊却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等到明渊问完,扶饮踟蹰片刻,终是说道:“师尊,弟子……弟子深知自己经验不足,此次下山历练竟然还需要您出手相助,此本不该之事。” “弟子再不敢偷懒松懈,恰逢此番历练过后仍有余力,因而打算今日出发,特来向师尊辞行。” 扶饮心中升起莫大的歉然和难过。 怎么就对他这么光风霁月的师尊产生这样禽兽不如的想法呢。 看得碰不得,永远不可说的存在。还不如再次出去历练一段时间,见识过更广大的世界,说不定就能放下了,释然了。 或许……或许。 明渊似乎有些怔然,半晌轻轻嗯了一声,说道:“此行小心。” 历来青阳宗弟子下山历练,一般远行三个月以上,久的几年几十年也有,一般结束一次历练会在宗里休息一段时间。 只不过扶饮自愿放弃这段休息时间,规则上也并无任何问题。 明渊送走心虚不已的小徒弟后,出神半晌,直接往储物戒里扫了几坛松酿雪,去了松峰找封停桑。 彼时封停桑正在自家峰上练得满身大汗,看见是明渊来还有些意外,哟了一声,说道:“什么风啊,把你吹来了,不去找你家徒弟腻歪?” 明渊没管他一派胡言乱语,径直走向了院中的凉亭,啪地一下把松酿雪放在了石桌上。 封停桑回去换了一身淡绿华服,胸口肩头缀着金色细链,随着走动晃动,闪着细微的金光。 他一把坐在明渊对面,顺手揭了松酿雪的坛封,闻了一下便有些等不急了,自己取了旁边的酒杯给自己倒上一杯,惊讶道:“舍得拿过来和我一起喝了?稀罕!” “今天这可是怎么了?”封停桑痛饮一杯,满足地眯了眯眼。 明渊微微后仰,靠在身后的石凳上,手肘搭在靠背,轻若云烟的鲛绡广袖静静垂落,白衣叠雪般的雪白衣裳铺散开来。 他出神地望着自己的手,半晌垂了眼眸,面无表情道:“我把我徒弟吓跑了。” 封停桑:“?” 封停桑要往嘴里送酒的动作顿时一顿,惊疑不定道:“你说了?” 明渊静了半晌,低低道:“没有。” “那怎么把人吓跑了。”封停桑还以为好友表白被拒,跑来跟他借酒消愁了呢,“我还以为你干了什么呢。” 明渊不语。 封停桑顿时懂了。 明渊平时找他喝酒都不舍得用这么好的酒。松酿雪辛辣无比,回味却甘冽清爽,后劲也巨无敌大,一杯醉卧,浮生皆梦不是吹的。 好是真的好,贵也是真的贵,就这么拇指大小的一杯,在外面可以卖出千余上品灵石的价格。 封停桑才不舍得错过这么好的机会,逮着酒坛又连连喝多了好几杯,这才想起要问明渊:“就算真做了什么,把有关记忆消了再远离他不就行了?真留着对你们俩都不好。” 明渊一点点喝着松酿雪,本该辛辣无比的酒水入喉像是白开水般食之无味。 他眼前倏地闪过扶饮那双漂亮异瞳泛着泪光,勾着他仰头讨吻的样子,轻声道:“没用。他好像还是记得。” 还是怪他。 封停桑:“哇,小扶饮这么给力的啊。” 明渊:“……” 怎么就想不开要来找这个欠揍的好友。 明渊伸手就要夺他手中的酒坛,不悦道:“要你何用。” 封停桑战术后仰,成功保住了好酒,乐出了声:“要我来嘲笑你的。” 他又给明渊满上,自己举起酒杯自顾自地碰了一杯,道:“破罐破摔,要不然你试试直接跟人坦白算了,说不定有戏呢?我看小扶饮眼里全是你,张口闭口都是师尊,一提起你眼睛都亮了。” “……”明渊道,“不一样。” 既然身为人师,就更不能利用这种全然的信任和依赖了。 明渊无法把小徒弟对长辈天然的喜爱当作成年人之间的情情爱爱,更何况虽然扶饮早已成年,但是对他仍旧信赖无比,他若是真的不顾师徒情分捅破窗户纸,扶饮会怎么做? 会不会因为觉得师尊对他太好了,所以答应是理所应当的呢? 明渊这个做师尊的太了解扶饮会怎么想怎么做了。 更何况帮人解毒还勉勉强强可以算是情理之中,最后亲了上去又是怎么回事? 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他哪里还配为人师。 “啊行行行,你随便吧,我不管了,”封停桑满上酒杯,道,“要碰杯吗?” 明渊没说话,伸手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两人就这样不言不语地一直喝,喝到月上梢头时,明渊带的松酿雪也差不多见底了。 桌上一片狼藉,酒杯酒坛乱倒一片,封停桑趴在一边手肘上,已经快要睁不开眼睛了。 明渊看起来面色如常,一只手却看似随意地节节掰着指骨,咔咔声不绝于耳,若是场上有个正常人一定会听得毛骨悚然。 场上除了喝醉的两人,还有一个不知不觉出现的第三人。他身上披着封停桑的墨绿大氅,收拾好狼藉的场面后,把一碗醒酒汤放在明渊手边。 白献端着剩下一碗醒酒汤,一边把封停桑拍醒,一边轻声细语地劝道:“尊上,您喝一碗醒酒汤再走。” 明渊点头:“多谢。” 然而却仍旧一点不动。 白献就知道不必劝了。 明渊的指骨一节节脱臼又复合,他却像是浑然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嗓音低而哑,面无表情道:“我真是个畜/生。” 封停桑闭着眼大喊道:“你真是个畜/生。” 白献:“……” 白献默默在底下踹了封停桑一脚。 明渊仙尊经常来找封停桑喝酒,因而白献每次都会习惯性避嫌离开,总是会到两人尽兴而归时出来收拾局面,顺便把丢人道侣领回去。 封停桑嘶了一声,极其委屈,睁开眼看见是自家道侣,又把话咽了回去,装死地往白献身上歪。 可是这儿还有一位棘手的人不知如何解决。往常明渊酒量很好,带的酒也多是不醉人能够放心喝的那种,两人聊完各自回去不成问题。 而且不论醉不醉,明渊家的小徒弟都会过来把人接走,可这回明渊显然醉得上头,扶饮却不见人影。 白献纠结着,又踹了一脚封停桑,低声说道:“快点把醒酒汤喝了,酒醒了把仙尊送回去。” 封停桑抱着道侣:“我不。让他在这风餐露宿吧,明早酒自然醒了,冻死算我的。” 白献:“……” 此时,庭院外的一颗松树忽然轻微抖动了片刻,大团大团的雪簌簌落了下来,白献抬头,跟松树枝上团着的扶饮对上了视线。 “……” 白献失笑:“小扶饮?你在上面做什么,快下来,天冷。” 扶饮闷不做声地点头,目光落在眼眸半垂的明渊身上,悄悄伸手攥了一团雪,往他脚下扔去。 雪团砸在明渊脚边不远处,而明渊仍然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什么反应。 醉了。 扶饮这才放心地跳了下来。 他抖了抖身上的雪,小声道:“封师叔、白师叔好。” 封停桑不知是不是睡着了,也同样没有什么反应。 “来把你师尊接回去?”白献没问他们是不是吵架了,只是摸了摸少年的头,温声道:“松酿雪后劲大,回去记得让仙尊醒醒酒再歇息。” 扶饮点头,礼貌道谢:“多谢白师叔。” 白献笑了,“不客气。” 扶饮凑到明渊身边,费劲巴拉地想把他手中的酒杯取下来,奈何明渊不肯放手,扶饮只好小声道:“师尊,您松手,我们走了。” 明渊松了手。 少年身量只到明渊的肩头,却意外沉稳持重,他不敢牵师尊的手,只好收敛地牵着师尊的衣袖,一点点把人带了出去,临走不忘道别:“我们走了,白师叔也早点休息。” 白献笑着道:“好。雪天路滑,路上小心。” 说来也真是奇妙,仙尊喝醉了也只肯听他家小徒弟的话,指哪走哪,完全不会带歪,也不会发酒疯,酒品一绝。 正说着,扶饮牵着明渊的衣袖走在最前面,他不自觉地绷紧脊背,步调莫名僵硬。 他早上还神情躲闪着跟师尊说了自己要出门历练,结果走了一半却莫名很想再见一面师尊,于是偷偷跑回来,却也只敢远远蹲在松峰上的松树里偷看。 怎么想怎么尴尬。 然而幸亏师尊醉了。喝松酿雪醉了的人醒来后要么记不得自己醉酒后发生的事,要么只会认为那是一场梦。 一杯醉卧,浮生皆梦,无外乎是。 所以扶饮也就悄然大胆了起来。 他把师尊送回了雪峰,正出门去煮醒酒汤,转头一看明渊不知何时无声地就这么站在自己身后,着实把扶饮吓了一跳。 扶饮嘶了一声,要把人推回去,却被明渊轻轻握住手腕。 明渊温声道:“这是做什么?” 扶饮眨了眨眼,“煮醒酒汤。” 等了一会,明渊道:“雪很大。” 扶饮忽然觉得这样无厘头的对话蛮有趣:“您该回去了。” 明渊道:“还走吗?” 扶饮盯着他,小声说道:“不想走。” 但是扶饮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旖念后,却也是真的无法面对师尊。 他光风霁月的师尊。 明渊低头揉了一把小徒弟的脑袋,却是不再说话了。 扶饮煮好醒酒汤后,领着师尊回寝殿的功夫,醒酒汤也差不多凉了下来。 明渊接过徒弟手中的醒酒汤,一饮而尽后将空碗放在了桌上,把鲛绡外衣搭在旁边,顺手熄了烛火,轻声道:“睡吧。” 扶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师尊是想让他也一起上榻,不由得轻咳了一声,低声说道:“师尊,您睡吧,我晚点回去睡。” 他说完便不由分说地把师尊推上了床榻,明渊无法,只好顺着他的意思躺了下来。 扶饮就这么在黑暗中看着师尊,一直到他阖上眼眸,呼吸轻浅,一时之间静谧无声。 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双脚麻到没有知觉,还是不舍得走。 最后,扶饮悄无声息地上前,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俯下身去,无声而颤抖地亲了一下明渊的唇角。 见明渊沉睡得毫无知觉,扶饮这才松了一口气,无声雀跃地弯了眼眸,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却没有注意到,身后静静躺着的明渊忽然睁开了眼,怔然地抬手碰了碰仿佛还残余着温软触感的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一般都是十二点左右吧,本章五千字,不小心写超了,所以晚了点,抱歉 有副cp,内容不多,主要是为了推动剧情。 表白没这么快,还得过几章,下个副本回青阳宗大本营,把反派师弟还有怨种好友拉过来助攻 ps上章评论师尊太能忍的,你别太好笑。不过放心,欠的总是要还的,你猜还到谁身上 * 第35章 快点放开 明渊怔然片刻, 蓦然偏头看去,却见房内空无一人。 “……” 他闭了闭眼,捂住半张脸, 轻呼出一口气。 浮生一梦。松酿雪不愧是名副其实啊……这个梦也太真实了。 他又碰了碰似乎被人小心翼翼亲吻过的唇角,心想。 * 冥海。 严阵以待的海底精怪们堆集在龙宫前焦急地等候。 “龙宫出什么事了?有人闯进来了吗?” “喂, 不是, 龙王就这么放了那人进去?里面不是有那位大能的东西么?” “不知道啊, 不清楚。龙王不是进去了么?等会应该会给我一个解释的吧。不能就这么放过小偷啊!” “出来了出来了……咦,不过他们怎么都出来了啊?方才不是还在祭祀的吗。” 一众海族长老们从龙宫里退了出来。面对着龙宫外等候的海底精怪们, 龙王威严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海底,所有海怪都听得清清楚楚:“诸位稍安勿躁。来者为善,不必担心。” 一直长尾银带鱼游到了龙王身边, 问道:“啊?那……那位仙尊的东西呢?” 大长老不轻不重地拄了一下乌木杖, 声音苍老轻缓:“物归原主了。” …… 师徒二人心中都有鬼, 场面一时沉寂了下来。 半晌后, 扶饮垂下黯淡的眸光, 率先出声打破沉寂的局面, “师尊, 您开始吧。” 江衔僵在原地,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扶饮看见江衔转身坐下的时候, 转头又取了一把灵剑, 在江衔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偷偷将指腹按在剑刃上, 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又转瞬间没入剑身之中。 这是开刃布阵的一种方式,执剑人用自身灵血开刃, 以剑作阵, 就能布下一个守护阵法。这样的阵法灵活多变, 却又坚固无比,只要阵主不死,任何人都无法闯入守护阵之中。 只是这样的活阵对于阵主而言还是有一定的危险性的,师尊曾经就教训过他,扶饮不敢让江衔知道,所以只好偷偷用了。 幸好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只要没什么意外发生,江衔也不会发现这其中的区别。当然,若是煞气仍旧不肯放过这最后的机会,之后挨上师尊一顿说那也值了。 这煞气不知究竟是何物,分明没有一种具体固定的形态,却总像是有神智般一直针对着师尊,大抵是觉得要趁着师尊神魂没有完全归位前赶尽杀绝吧。 江衔曾经能够将煞气封印一回,如今就能够封印第二回 。 而这次,是煞气最后的机会。煞气只有趁着江衔神魂尚缺的时候痛下杀手,否则若是等到他恢复到从前一半以上的实力,光凭煞气根本无法对师尊造成威胁。 只要融合了这两片神魂碎片,师尊便已经找回了大半的神魂碎片,届时完全不必担心没有自保能力了。 灵剑剑身上有血光一闪而过,片刻后又恢复平静。扶饮用剑尖在地上不断勾勒,勾完最后一笔后,将长剑倏地刺入阵眼之中。 江衔看见阵成,没有多想,只是轻声道:“辛苦你了。” 扶饮弯了弯眼眸:“荣幸之至。” …… 龙宫外,所有的精怪沉默半晌,忽地原地炸了开来。 “什么??是我想的那样吗?” “我的听力退化了可恶,谁能帮我复述一遍!!” 龙王向来不苟言笑的威严面庞上也显出了一点笑意。他一挥袖,将自己额间的龙角变成心情好时的深蓝色,轻咳一声,重复道:“仙尊的东西,物归原主了。” “!!!” 那也就是说……里面的人,之前一声招呼不打地闯进来的那两人,其中有一个是…… 明渊仙尊! “真的假的啊?那位大能不是千百年前就已经陨落了吗?还是魂飞魄散呢,这也能活过来?他徒弟还真的能把失落的神魂碎片收集起来啊……真牛。” 这个消息乍一听总是难以令妖怪信服的。然而他们的龙王,还有各大位高权重的海族族长,此刻都是同一个表情。 这些人几乎代表着整个冥海海族的核心支柱,连他们都承认了,并把祭坛让了出来,那几乎就毫无悬念了。 周围的灵力无形之中起了漩涡,一点点流向龙宫之中,然而其中却忽地掺进了不详浓郁的黑色。 于此同时,海底世界之外,方才被冥海龙王安抚好的两只漆黑海妖倏地像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一般,嘶吼一声,骤然冲入了光罩之中,直直朝着龙宫撞来! 龙王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似的,骤然化为青龙真身,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庞大的龙身里外将龙宫围绕了起来。 龙宫建在冥海海底,本就华丽辉煌,在青龙面前却像是玩具一般被轻轻松松地就绕了好几圈,严密地护在了龙身之中。 仅仅是真龙之身便已经是极强的物理防御,青龙张嘴发出低沉的龙吟:“滚。” 这一声龙吟震耳欲聋,几乎能够将人的耳膜刺破。混入灵力的煞气被龙吟之中蕴含的威压冲散,庞大漆黑的海妖被这一生吼得动作一顿,随即又不管不顾地冲来! 海妖平日绝对臣服于龙王的威压,然而此时它们澄黄色的眼瞳之中却缠绕着浓郁不散的黑气,竟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神智一般,丝毫不顾龙王的血脉压制。 海妖这种精怪本身体型庞大,外壳坚固,拥有很强的攻守能力,因而作为海底世界的镇守灵妖十分合适。 然而当这两只海妖冲着龙宫而来的时候,就不这么合适了。 漆黑庞大的海妖扬起前足巨大的鳌钳,猛地朝着龙身砸下,虽然鳌钳一时半会根本无法对青龙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然而砸得多了、狠了,仍是能够砸碎坚硬龙鳞,鳌钳上面生长着的尖刺狠狠刮擦着青色龙鳞,偶有刺入血肉,毒素渗入其中,仍是将青龙的半身都麻痹不已。 血从碎裂的龙鳞细缝中流出,龙吼声响彻天际,然而青龙却仍然将龙宫环绕其中,没有半分退却的意思。 龙王怒吼一声,用坚硬锋利的龙角架住其中一只海妖的鳌钳,尖锐的龙爪扣进海妖半身,猛地撕扯下来半身的血肉,并一边朝着其他族长们吼道:“看戏呢?!” 他早知煞气之危害,煞气出现于冥海并不稀奇,这东西似乎什么地方都能渗透。然而从前出现的煞气规模和破坏性都不高,一直处于可控范围之内。 然而如今,谁能想到冥海的镇守海妖竟是不知不觉地被煞气侵蚀,还能被煞气控制! 这些个族长们都是活了几千年的老家伙了,老胳膊老腿也不是这么好用,被龙王这么吼一声才反应过来,匆匆忙忙地化出了原型。 然而除了剧毒的海蛇、庞大的金鲨和章鱼有点用之外,其余都是些诸如海龟、小丑鱼之类没有什么威胁性的物种,大家空有帮忙之心,然而老胳膊老腿的一靠近就被海妖的前足扫了开来,看得站着挨打的青龙无语至极。 龙王不是不能直接上去跟人缠斗,然而海妖随便一鳌钳砸过来,整个龙宫都得塌,所以他才只能守着龙宫。 好在金鲨上来就张开了血盆大口,猛地咬住了另外一只海妖的半身,将其甩远了撕咬,青龙压力这才骤减。 青龙扬起庞大的半身,猛地甩开海妖的鳌足,低沉道:“醒过来,黑踅——” 那厢,龙宫内的两人也感受到了整座宫殿在微微晃动,像是外面发生了什么激烈的打斗。 江衔阖着双眸,似是一无所知,却无声无息地加快了吸收融合的速度。 而扶饮皱起眉头,不由戒备起来,下一刻,便看见了四周悄无声息地涌进来的煞气。 煞气纷纷落地,化作毫无神智的煞魔,嘶吼着朝着祭坛中央的江衔冲来,却被无形的阵法挡在了外面,碰不得一点。 扶饮冷笑一声,捏了捏咔咔作响的指骨,周身魔气骤然涌出,凶神恶煞同将四周的煞气互相撕咬。 而他只是随意地拎了一把长剑,下一刻身形骤然消失,转瞬间出现在煞魔面前,一剑当空斩下。 若非亲眼所见,否则就连龙王都不会相信,几千丈之下的冥海海底竟也有如此之多的煞气涌现出来。 龙宫外的两只海妖被各大族长们协力阻拦着,尚还轻松一点。龙宫内从四面八方渗出的煞气却是将扶饮缠了个彻彻底底。 寻常的人极力避免着被煞气浸入伤口,从而被侵蚀至内府识海,这一点无论人魔皆然。 修真界目前的医疗技术能够做到消除侵蚀程度不深、时间不久的煞气,然而人们大多仍是小心翼翼地避开煞气,以免被煞气侵蚀到。毕竟没有人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扶饮却完全不同。 他像是一点都不惧怕煞气的侵蚀一般,直直地深入煞魔之中,剑光所到之处,煞气纷纷退散。 而扶饮毫不在乎钻入血肉经脉之中的煞气,直直地抬剑斩落,魔气吞噬。他打得痛快、打得酣畅,就靠着这么横冲直撞的打法,一时之间竟是以一人之力斩灭无数煞气。 涌入体内的煞气肆意破坏着经脉血肉,扶饮身上的玄色衣裳渐渐被血浸透成深色的模样,他满不在乎地咳出一口血,靠着魔族的恢复能力勉强修复着体内的创伤。 大半的煞气千年前被一剑封入极影裂缝之地,剩下的仍苟活于世,却没想到竟然还是数不胜数。 龙宫内阖眼安静的人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体内的气息骤然节节攀升。 光是扶饮一个人,就算他再怎么勇,也无法抵挡得住。最好的办法是让龙宫外的人腾出人手来帮他。 扶饮咬咬牙,在煞气的蜂拥之下,倏地飞出了龙宫。 只要扶饮尚且活着,镇守着江衔的阵法就永不会灭。扶饮飞身出了龙宫,在一众海族同庞大漆黑的海妖缠斗之时,寻着空隙骤然插入进去。 扶饮没管缠着他的煞气,灵活躲避着海妖挥舞的前足,随后身形灵活地攀上了海妖的背,盯准海妖身上节足之间的缝隙,召出灵剑猛地插入其中。 海妖吃痛大吼,却不妨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背上的伤口处传来,笼罩控制着海妖神智的某种力量忽然就像是被这股吸力缓缓吸走了一样,巨如灯笼般的澄黄色双目中缠绕的黑气一点点消失,再顺着伤口处扎入血肉的剑身攀爬上来,最终涌进扶饮的体内。 扶饮面色苍白了一瞬,他喉咙一动,忍了忍,最终还是偏头咳出了一口血。 海妖猛地挣扎翻滚起来,却抵不过体内煞气被吸走。与此同时,海妖眼里的混沌也一点点消失,它挣扎的力度逐渐弱了下来,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忽地茫然不已。 龙王松开了这只同他胶着已久的海妖,脸色微变:“魔尊扶饮,本王还不至于要你冒着被煞气侵蚀的风险救场!” 别人都是恨不得躲着煞气走,扶饮这是直接把煞气吸入体内?! 上赶着找死给他师尊陪葬吗! 扶饮满不在乎地一笑,方才衰弱下去的气息又转瞬攀升上来,他拾起长剑,转瞬间又落在了另外一只被章鱼巨足紧紧缚住的海妖上,道:“本尊需要。这儿可还有更难缠的。” 正说着,扶饮又是手起剑落,如法炮制地将海妖体内侵蚀的煞气揪了出来。 扶饮的身体负荷这么多煞气,似是有些强弩之末,他在停止挣扎的海妖背上缓了缓,脊背无声颤抖着,半晌都没有动静。 一众海族还未缓过神来,正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时,却见方才随着扶饮涌了出来的煞气一股脑地朝他们扑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 有些毫无经验的海族一见煞气便慌了手脚,龙王头痛不已,松开了龙宫,率先冲着落地化为煞魔,直奔扶饮而去的诸多黑影扫了一尾巴,并冲着试图钻入珊瑚礁的小丑鱼暴躁吼道:“怕什么死,先挡一挡,安全了给你们再给你们去除!” 海妖们面露茫然,虽然不知这段失去神智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却能照着自己浑身的疼痛和满地的狼藉猜出一二。 当它看见直直冲来的煞魔时,后知后觉地升起了愤怒,其中一只载着半跪着的扶饮骤然升空,躲过了煞魔对扶饮发起的攻击。 大长老摆着沉重的龟壳,缓慢而沉重地一脚踩瘪了数十只煞魔,一边颤颤巍巍道:“魔尊……扶饮,你可还行?” 扶饮声音嘶哑道:“还成,您老歇着吧——” 煞气化作的煞魔没有神智,只知道凭着感觉攻击,它们如今无法破开扶饮绘下的阵法,只好愤怒地转头攻击扶饮,一边仍旧冲击着龙宫内镇守着江衔的阵法,一边试图先从扶饮入手。 然而整座阵法的消耗又是系于扶饮一人。 看见扶饮似乎全然不顾龙宫内的情况就跑出来,随他一起涌出的煞气也只针对扶饮一人,龙王忽然心领神会,懂了扶饮的意思,于是横冲而来将海妖背上的扶饮抓起,随后骤然升腾躲开煞气的缠绕。 扶饮体内的魔气急剧消耗着,而后背开始隐隐滋生出不明的疼痛来。那种感觉像是骨髓和神经被一点点啃食噬咬,细细密密的疼痛如附骨之蛆般弥漫开来。 他撑着一口气,如今只需维持着阵法的消耗即可。抵抗着煞气的侵蚀有龙王在,暂时也无需扶饮分神来抵抗。 然而即使是这样,扶饮的脸色也渐渐开始苍白起来。 脊背处的噬咬感愈发强烈,扶饮魔气消耗过度,连经脉都隐隐作痛起来。他冷汗涔涔,可是仍旧不敢停。 龙宫内那人的气息从金丹攀升到元婴,如今又迅速冲上了出窍,直至大圆满,甚至直逼化神。 冲击阵法的煞气愈发疯狂,煞魔无数蚂蚁般纷纷爬上龙爪龙尾,枯槁利爪一抓抓出几处血洞来,青龙已然不顾形象地疯狂翻滚着,试图将它们甩脱下去,然而煞魔们着实难缠得狠,纷纷朝着微微颤抖的扶饮抓去。 偏偏这时,扶饮眼前骤然黑了一瞬,他循着本能斩出一剑,随后长剑却被那端牢牢缠住。 漆黑如墨的煞气顺着剑身缠绕上扶饮的手背,狠狠扎入血肉之中,顺延而上攀至小臂,直往眉心识海而去,浓郁的血一瞬间涌了出来。 识海是一个修士也用来存放记忆与神魂的地方,极其重要却也极其脆弱,一旦遭到攻击,轻则痴傻,重则魂飞魄散,只余一具空壳。 扶饮不惧怕煞气的侵蚀,却不能让识海被攻击。扶饮的识海一旦遭受攻击,不仅他自己要面临识海被毁的风险,龙宫内的阵法也立刻就能被攻破! 然而此时扶饮早已是强弩之末。但他却全然不惧般,甚至还倏地笑了起来。 扶饮听见了恍如玻璃碎裂般的声音。 一道威压凭空降临,那道威压里蕴含着恐怖的意念,带着化神期大能不可一世的威严和罕见的愤怒压在了所有煞魔身上。 即将快要碰到扶饮眉心的煞气猛地一顿,连同在扶饮血肉中根植着的煞气一起被凭空挤压到极致,最终竟是生生被挤压到炸裂。 所有煞魔被压得形神俱散,原地骤然化为煞气,又被牢牢地压在地面上动弹不得,最后生生被压散。 扶饮眼前仍是有些模糊,他用剩余一点力气拍了拍青龙死死抓住他的龙爪,嘶哑道:“喂,松一下。” 青龙迟疑着没动。扶饮现在这个状态,松了爪不就直接摔下去了。 然而扶饮却不管这么多,他啧了一声,自己上手掰龙爪。青龙无法,只好顺着扶饮的意思松开了爪。 扶饮自半空中坠落,他闭上眼,默数着三,二…… 还没数到一,扶饮便忽地止住了下坠。 一双微微颤抖的有力臂膀接住了他。 扶饮循着记忆抱紧了来人的脖颈,心满意足地道:“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师尊真的 江衔怀中稳稳抱着浑身染血的小徒弟, 面上神情分明沉静无比,可是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不容忽视的气场和威压。 扶饮缓了缓,才勉强能够看清眼前的景象。甫一睁开眼, 就是师尊沉静的面容,然而这样一张惊为天人的面容此时却让扶饮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寒颤。 ……他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江衔银白衣摆层层叠叠, 渐渐被深红的血浸透, 顺着衣摆滴落在地面上。 他垂眸, 微微抬步踩上了一股被化神期威压压得动弹不得的煞气。 只听咔擦一声,那从前流动灵活不已的煞气竟是生生被江衔压在地面上踩碎了。 江衔怀里抱着不太敢抬头的小徒弟, 闲庭信步地缓缓走着,步履分明轻缓,却声声伴随着恍如凄厉尖叫的咔擦碎裂声。 场面一时寂静无声,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就这么看着江衔面无表情地一点点踩碎了方才将大家逼得狼狈不堪的煞气。 这就是化神期大能的实力吗。 扶饮现在还因失血过多感到微微的眩晕, 他魔气消耗过度, 身上的伤一时之间无法自己愈合, 脊背处更是撕裂般的疼痛, 于是看起来凄风苦雨, 惨得十分不像话。 他也知道自己理亏,圈紧手臂, 小声说道:“师尊, 您生气了吗?” 江衔脚步一顿, 垂眸看了扶饮半晌。 那张仍旧沾着血污的脸苍白无血色, 扶饮神色小心翼翼,似乎怕极了他生气, 一双剔透漂亮的异瞳却熠熠生辉, 好似灵动的宝石。 江衔还是忍不住心软了一瞬。 他轻声道:“没有。” 然而扶饮看着江衔似乎对于仅仅只是将其踩碎还是不满意, 然后又将碎成不知几块的煞气碎片聚拢在一起,苍白色的重明火凭空燃起,把剩下的煞气烧了个一干二净。 扶饮:“……” 真是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而场上其他的人也似乎才从忽然扭转的局面反应过来,看着正中央身姿挺直飒然站立的人,不由得有一瞬的晃神。 江衔来冥海的时候是带着易容的,然而自从被龙王和其他海族认出之后,他和扶饮便没有继续易容了,因而此时用的是他本来的面貌。 众海族看着江衔沉静的面容,之前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劲儿此时全然不知跑到哪儿去了,面对正主是一声也不敢吭,只敢偷偷瞟两眼,再暗自惊叹不已。 仙尊风姿卓绝,果不其然。 青龙落地化作人形,向着江衔走来,沉声道:“仙尊,我认为我有必要跟您探讨一下您徒弟处理煞气的方法。” 扶饮预感不妙,偏过头去疯狂给龙王打眼色,然而龙王却像是瞎了一样视而不见,反倒是江衔先垂了眼眸,温声道:“饮儿,你有话要说吗?” 扶饮:“……没有,没有。” 龙王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包括扶饮是如何吸收海妖体内的煞气,从而令其恢复神智的过程同江衔完完整整的叙述了一遍。 江衔抱着小徒弟的手臂在某一瞬间忽然紧了一瞬。 完蛋。 扶饮死到临头般闭上眼睛,干脆破罐子破摔,往师尊怀里埋得更深了。 龙王皱了眉头,“我不知道魔尊是如何做到的,然而煞气之物并非良善之物,现在甚至还发生了煞气能够控制旁人神智的事情。魔尊扶饮吸收的煞气并非一星半点,放在寻常人身上都足以致死……而他却像是无事发生一样。我认为您有必要和您的徒弟好好聊一下,也避免产生不必要的担忧。” 江衔沉默半晌,低声道:“多谢,我会注意的。” 索性除了两只海妖之外,煞气一直在针对扶饮,并未过多伤到其他的海底精怪,场面不过是建筑毁得多了点,收拾救治的难度不大。 江衔把人抱到了龙宫内,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动作轻柔地放了下来。 扶饮眼前仍然有些眩晕,消耗过度不是一时之间就能恢复得过来的,他对上师尊无声谴责的目光,无辜地眨了眨眼,随即不管不顾地伸手圈住江衔腰身,蹭着师尊的颈窝,撒娇般小声道:“师尊,有点疼。” 还知道疼。 刚才这么不惜命的时候怎么不说疼? 扶饮弯了弯眼眸:“师尊别生气,以后不会了。真的,你信我。” 江衔一语不发,半晌轻叹一口气,忽然伸手,轻轻擦去了扶饮脸上的血污。 扶饮一愣。 魔族不需要什么外用辅助恢复,放那坐着慢慢等自愈就行,因而这点时间的功夫,其实扶饮的外伤基本已经恢复得肉眼看不见的程度了。 然而两人都心知肚明,煞气造成的经脉创伤才是难受的大头。 扶饮做好了被责问的准备,江衔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微凉的指尖细致轻柔地擦去他面上、长睫沾上的暗血。 他盯着愣住的小徒弟,心里像是有什么细尖之物地来回穿刺。 扶饮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不管是出去历练还是秘境探险,从来都只和江衔分享他又摘到了什么好东西,一点碰到的危险都不会和师尊提,生怕自己担心。 中了碧欲花妖的花粉,扶饮第一时间直接跳进后山寒潭,试图靠着潭水中极寒寒气来压制住体内的情毒,而不是向江衔求助。 甚至于在宗里被其他修为略高一筹的师兄欺负了,都只会自己闷着,然后在暗中寻找机会报复回去。 要不是两人出手打得昏天暗地,事情闹大闹到双方师父那里去,否则就连江衔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江衔从前觉得小徒弟哪里都好,就是太有距离感,不肯白白受了别人的好,总觉得他这个作为师尊仅仅只是教导便足够了,有事不求助,受了委屈也不开口,总是靠自己报复回去。 有什么问题尽管开口,不要担心。 分明他教过很多回的。 可直到真正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生死别离后,扶饮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向他喊疼撒娇,讨一些显而易见的偏爱和心疼。 然而若是可以,江衔宁愿不要这样的无师自通。 扶饮看着师尊垂下长眸,平日幽静的眸光此时显得有些情绪难辨,扶饮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却莫名觉得师尊现在应当不是很高兴。 扶饮抿了抿唇,低声解释道:“我需要龙王来帮我,不得已而为之的,要是有更好的方法,我干嘛上赶着挨打啊,对吧。以后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我保证,师尊。” 江衔不时伸手探一下扶饮体内的情况,轻轻应了一声,静了半晌,忽然低声道:“很疼吧。” 扶饮怔了一瞬,随即道:“其、其实也还好啦。” 他怕场面尴尬下来,于是继续说道:“师尊,封师叔手里还有一块神魂碎片,我们现在走吗?” “嗯,”江衔道,“在此之前,你先告诉我,你把什么东西镇在了极影裂缝之地的封印上。” 扶饮卡了一下,眨了眨眼,刚想开口,就听见师尊低声补充道:“这件事情过不去。你瞒得了龙王,瞒不了为师。” 扶饮:“……” 他又要不管不顾地去蹭江衔,却被江衔提前按住了:“不准撒娇。” 扶饮:“…………” 扶饮泄气了。 他幽怨地看着师尊,小声道:“有这么重要吗?反正封印好好的不就行了。” 江衔摩挲着他耳后快要愈合的伤口,新生的皮肤受不住这么轻柔的触碰,愈发麻痒起来,扶饮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听见江衔说道:“不要双标。” “哎,”扶饮假装不满地生气起来,“到底是谁双标啊师尊,当初这么做的人可不是我。” 煞气最初涌现出来的时候,因其极强的破坏力和感染力为祸四方,修真界一时束手无策,是江衔先背着所有人偷偷将煞气引渡到自己身上来的。 煞气最具有杀伤力的便是能够感染宿主的神智,将其转化为没有神智的低级煞魔。而江衔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别人体内的煞气引渡到自己身上却仍旧能够安然无恙。 眼见着这个办法当真有效,江衔便用在了第一批被感染的人身上,偏偏还瞒着所有人。天知道扶饮看见师尊 在他面前低咳到血染前襟的时候有多么想要发疯自爆把所有的煞气一起带走。 那样他的师尊就不用这种苦了。 江衔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轻声说道:“你不说,我现在亲自去一趟极影裂缝之地也能知道。” “等等……等等!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扶饮真怕他一言不合地起身就走,只好老老实实道:“我把衔知换了下去。” 江衔沉默了。 衔知是小徒弟的本命灵剑,当初是他亲自带着扶饮去剑冢选中的一把九阶上品灵剑,无论是品阶还是质量无疑都是上乘之流。 扶饮补充道:“衔知剑因为镇守在封印处,受着煞气的侵蚀碎了,我留了一片剑刃残片,你在我们之前进入剑冢的时候也看见了。” 江衔知道扶饮指的是他当从颈间拽出的那块剑刃残片。 “现在可以了吧?”扶饮眨了眨眼,小声道:“师尊,我们早日回去吧,把封师叔手中那块神魂碎片也融合了再说别的。” 江衔却缓缓低下身来,他平视着扶饮那双剔透漂亮的异瞳,轻声道:“以人之身躯绞杀煞气,消耗大,伤身体,为下下之举。” “煞气出现两月有余,为师与青阳宗数位开宗长老筹划以上古大阵封印煞气,阵法初具雏形之时,沧澜剑便悬于阵眼之处,以作全阵中心,那时我便能将吸收的煞气通过沧澜剑传送到封印阵法底下的煞气源头。” 说到这,江衔却话锋一转,低声说道:“转移阵法若是设在血肉之躯上,得需阵主本人的骨血为媒介才能发动。你将衔知剑镇入封印,又如何能够做到?” 扶饮有些不明白江衔说的话。他迟疑片刻,问道:“您都能利用沧澜剑将煞气转移,我为什么不行?” 江衔喉咙动了动,没说话。 他伸出手,颤抖的指尖轻点在扶饮后颈往下突出的脊椎骨处。 江衔盯着脊背僵硬的扶饮,低哑道:“因为我为沧澜剑灵,人剑合一,当然能够做到。” “……你呢?” 你又是用什么骨血代替的呢? 扶饮脑中轰地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江衔:(太生气了)(把煞气摁进土里揍一顿)(小徒弟要贴贴)(贴贴)(揍一顿煞气)(小徒弟要亲亲)(亲亲)(再揍一顿) * 第37章 该庆幸的 难怪。 难怪无论他找师尊探讨什么剑法, 师尊都能同他剖析得句句灼见。 难怪师尊之前带着他寻本命剑的时候,还能一边给他指出哪些剑与人亲近,哪些脾气比较大爷, 不建议他带回家。 难怪师尊可以直接开了一檀本命剑的剑魂,却没有直接成为剑主。 难怪师尊如此受剑灵们亲近。 难怪沧澜剑能够温养师尊破碎的神魂, 连主魂都是在剑身之中融合成功的。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江衔的指尖轻轻点在扶饮脊椎骨上的那一刻, 小徒弟浑身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瞬。 那一刻, 江衔忽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江衔用来镇住煞气的Hela神剑沧澜,怎么可能是随便什么就能代替的。 天生剑骨……天生剑骨。 封停桑曾经对此十分得意洋洋, 觉得自己挖到了一个带着罕见天生剑骨的好苗子,又恰逢送到了一位造诣不浅的人手里,别提拿这个当借口诳了江衔多少顿好酒。 大概就连封停桑也没有料到如今这个局面。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的么。曾经拥有天生剑骨的人也不少, 有人因为势单力薄被觊觎良久, 终于找机会剖下剑骨……” 然后在剖出的过程中生生疼到发疯, 根本不用旁人自己下手, 那人自己就先识海崩溃了。 江衔喉结滚动, 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一把剑而已。” 怎么……怎么会需要扶饮生剖了天生剑骨来换。 天生剑骨同普通骨头不太一样, 它生长在后脊处, 虽然看起来与自身的骨血没什么区别,但是给宿主本人带来的增益无与伦比。 扶饮从来都觉得自己取得的成绩一部分用勤补出来的, 另一部分是江衔教出来的, 然而不论是江衔还是其他熟悉扶饮的青阳宗长辈们都知道, 不可或缺的还有因为剑骨而天生带有的敏锐与悟性。 剖了天生剑骨, 几乎就等同于一个修士生生剖出自己赖以修炼的灵根。 随便剜走一块血肉,和挖出修士的灵根, 痛感必然不是一个程度。 随便挖出一截骨头, 和生剖剑骨……也一样不是一个级别的剜心疼痛。 前者不过是一时之痛, 更何况以修真界的医宗水平,断手断脚都能接回来,更不用说一截骨头。 后者却是同一个人全身的经脉大穴联通融合,牵一发而动全身,生剖出来的感觉不亚于直接在全身最敏感的神经脉络上寸寸落刀。 生剖剑骨,还想要拿来换走极影裂缝之地封印里的神剑,在其他人眼里无异于找死,还想要拉着其他人一起死。 江衔生平第一次不敢想象,他从来捧在手心里,一点都不舍得磕碰的小徒弟,要顶着多大的压力,自己生生剖开了后背,一寸寸抽出如同脊椎般的天生剑骨。 ……生生。 江衔如同凝固般一动不动。 扶饮垂下眸光,他顿了好久,很想假装若无其事:“可是……师尊你骗我。” 他以为江衔因为这件事情生气了,像是想解释些什么,但是说着说着,从喉咙里发出的腔调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变调:“你说只要把沧澜剑镇在封印上,你就不会有事了。” 出乎意料,扶饮很自然地就接受了师尊是一把剑的剑灵的事实,然而正是这个事实让他忽然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那就是即使江衔把沧澜剑镇入封印之中,哪怕他不再为感染煞气的人渡走煞气,一样每时每刻都在被煞气侵蚀。 扶饮抬起泛红的双眸直直看着江衔,难过地说道:“你有没有亲眼见过你的神魂碎片,还会因为煞气侵蚀沧澜剑的原因而逐渐黯淡成苍白透明的样子?” “……”江衔深深闭上眼睛,肩线紧绷到颤抖。 是了。扶饮怎么可能会就随随便便就想出要用剖骨血换沧澜剑这件事情。 他静了半晌,忽地轻轻拢着扶饮的肩,将浑身不自知地发抖的小徒弟拥入了怀中,像是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千言万语却只是成了苍白简短的一句话:“……抱歉。” 扶饮窝在江衔的肩头,咬住齿唇模糊地看着眼泪无声滴落在师尊鲛绡制成的银白外衣上。 你没有见过。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你已经为了封印煞气付出了魂飞魄散的代价,还要在死后连一块破碎得几乎捧不起来的神魂碎片都要忍受煞气阴魂不散的侵蚀? 扶饮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恨过所有人。 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唯一在乎的人去死。 恨那些一切在背后捅刀子背刺的人。 恨随便献祭一位横空出世的大能就能安稳千余年的正道。 恨那些不相信他能镇压封印,还要阻拦他换走沧澜剑的人。 他有时候扪心自问,确实也无法骗自己没有恨过师尊这么毫不犹豫地选择为了天下而魂飞魄散。 可是一切怨天尤人的背后,扶饮几乎都清清楚楚,江衔最初想要的也一定不是这样的局面。 师尊身不由己。 从封印完全落成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找到了能够栖身的归宿,煞气源头被镇在了极影裂缝之地之下,正道们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被煞气感染的人能够甚至能够借着煞气修炼,独独只有他,什么都没有了。 可明明他想留住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只有一个人……而已。很难吗? 很难吗。 不知过了多久,扶饮终于平静了一点,他下意识动了动,才发现拥住他的怀抱紧得无以复加,稍微动一下都十分艰难。 扶饮闷闷地埋在师尊怀里,就这么搭在江衔的肩头上,轻声说道:“……是你说的,我要什么都可以跟你开口的。” “我只是想要一把剑而已。”扶饮迅速眨了眨湿润的眼眸,语调终于正常一点了,说道:“我问过你了,你没回,所以我当你答应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他当初在师尊魂飞魄散后也已经入了魔,所谓剑骨不过也就是一截什么都没用的骨头而已,有时候夜半三更甚至还要因为和魔血冲突折腾他整宿。 烦不胜烦。不如剖了还能换个清净。 江衔缓缓松了手,就这么看了他半晌,抬手,极轻极轻地碰了一下扶饮泛红的眼尾。 在扶饮怔愣的那一瞬间,江衔几不可闻道:“可我不同意。” 随后江衔攥住小徒弟的手腕便大步流星地向外走。 “???”扶饮懵然地被拽着走,等走了一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江衔话里的意思:“诶诶不是,师尊……师尊!” 他不会现在想着要去把封印里的剑骨拿出来吧?! 扶饮尝试拽住江衔却失败后,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干脆直接从身后扑上去环住江衔整个人,道:“师尊师尊……你讲点理,讲点理!你想干什么?” 过大的动作幅度成功把人拉了个急刹车,然而扶饮环在江衔身前的手却毫无征兆地被什么液体烫了一下。 扶饮剩下的话遽然卡在了喉咙里。 江衔背对着小徒弟没回头,沉默了半晌。 半晌,江衔只是哑声笑了笑。他垂了眼眸看着扶饮的手背,指腹轻轻抹去那里的痕迹,自言自语道:“我之前有一段时间总在想,有时候,你真不应该把你封师叔说过的话当作耳旁风。” 扶饮紧紧圈住人不敢松手,干巴巴地道:“什、什么话?” 江衔重生至今,一直温养在这具身体里,从前只堪堪到扶饮胸口的少年身躯似乎是随着破碎神魂的居住而开始了生长,曾经扶饮能够轻轻松松地把阿木抱回去,如今他从后面抱住人,却惊觉眼前人的肩膀宽阔了不少,身量颀长,流云广袖下的肌体紧致有力,形状线条无一不是顺滑流畅。 江衔轻轻捏着扶饮其中一只手腕,动作温柔地在他的手背上面勾画着什么,闻言停顿片刻,轻声道:“你想一想。你记得的。” 不知道江衔究竟在做什么,扶饮只觉得手背上传来微痒的触感,他整只手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随后就被扶自己强行压住了。 他不自在地咽了咽喉咙,脑子里所有的注意力全部不由自主跟着江衔的指尖走,一时之间什么也想不起来:“我……” 这个时候,江衔终于勾勒完了,一道淡蓝色的符文闪烁着没入扶饮手背的肌肤,随即消失不见。 随后江衔转过身来,轻轻捏开扶饮的手心,在上面地放了几颗透明的冰滴。 滴滴晶莹剔透,像是泪凝成的。 那是江衔方才用灵力无声接住的。 总共十一颗细小透明的冰滴,形状有些细微的差别,每一颗里面却都凝着一片完美的霜花。 江衔面上已然看不出什么异样了。他神情依旧温和,带着扶饮的手点在冰滴上,一颗一颗地将其震碎成簌簌冰粒,直到将所有冰滴震碎后,再一点点拂去小徒弟手心里的细碎冰粒,说道:“十一滴。我知道不止这些。” “但是不会再有了,”江衔看着那双剔透漂亮的异瞳,轻声道,“我会让他们百倍奉还,不够再加。” 扶饮瞳孔轻轻一缩。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保六争万,零点前红包,久等(鞠躬 更新时间一般为晚十二点,早写完早发。正版读者们都是天使,有一个算一个,让我找到你们。贴贴 * 第38章 福气给你 明渊刚来青阳宗的时候, 除了把明渊带进来的老宗主之外,没有人敢上前跟他搭话。 彼时青阳宗还只是个刚建起来不久的小小宗门,全靠一群半老不老的老家伙们掏空家底才能建起来, 可谓是家徒四壁,要啥没啥, 连门下弟子都只有寥寥几个, 都是宗主和长老们喝大了看顺眼捡回来的小毛孩, 这回终于往他们这小地方里领回来一个少年,全宗上下十几个人一时新鲜得不得了。 这里没有明渊高的一概手欠得很, 不时凑过来撩拨一下,有伸手要碰一碰明渊的剑的,有要跟明渊嬉皮笑脸地勾肩搭背的, 无一不被负剑的白衣少年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实在躲不开的, 明渊就装作不经意地拔出了半寸的沧澜剑, 剑身寒光凛凛, 那是真正劈山斩海的神剑, 可不是他们平常拿来互抽的粗糙木剑。 明渊一拔出沧澜剑, 那群小孩们就自动自觉地后撤了三四步, 齐刷刷噤声。 明渊看着一时之间陷入沉寂的场面,以及方才把他带回来的老宗主回头惊讶的视线, 无辜地眨了眨眼。 然而比明渊高的都为老不尊, 一个个的不是笑眯眯地问他出身哪里, 年岁几何, 剑是哪儿的,要不就是暗搓搓想给他定娃娃亲的, 简直难缠, 明渊干脆就抱剑听着他们叭叭, 等他们都问了一圈后,明渊这才温声道:“问完了吗?” “问完了。怎么说?” 明渊点了点头,抱剑转身就走,愣是连一个问题都没回答,把一干老家伙都愣在了当场,只有老宗主哈哈大笑起来。 老宗主意味深长道:“别看这小子只有丁点高,你们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过他。” 明渊可能是混在剑灵堆里太久了,一时之间实在无法适应这样乱糟糟的人堆一样,随便找了个清净的角落一躲,终于松了口气,随即开始反思起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老宗主回来。 当初就应该给他介绍多几把剑还这个人情,而不是答应老宗主跟他回来。 起因是老宗主因为卜算天机,算得命中机缘只在剑冢,于是进入了剑冢。 然后老宗主好巧不巧发现了偏僻山壁上的神剑沧澜,还费劲巴拉地把剑拔了出来。 恰巧明渊被困在剑身里数百年,只有灵形没有实体,有朝一日从黑黢黢的剑冢石壁中脱身,终于落地化作了人形。 修仙之人讲究机缘,老宗主卜卦天机,算得自己在剑冢之中将有一个大机缘。 来到剑冢之后,当他第一眼看见深深契入石壁上的沧澜剑时便心有所感,那就是他此行所要寻找的机缘。 然而终究是有缘无份。沧澜剑任他拔出,却并未认主,反而是落地显化人形。这样的事情,老宗主还是第一次见,史书上从未有过记载,不免颇为新鲜。 沧澜剑不认主,既然是有缘无份,老宗主自然也就没有强求。 明渊仍然有些过意不去。他听说修真界许多人都有一眼定情的说法,有些剑修对于剑也是一样的挑剔,老宗主这样一看就是除了他栖身这把剑之外,不想要其他剑了。 先不说老宗主无意之举让他得了自由身,明渊大概知道修道者都讲究因果循环,命里得失,若是自己这一横插进来,扰乱了旁人命里因果,那确实是罪过了。 若是自己随便进了一把其他的剑,说不定还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然而老宗主拒绝了他帮忙介绍其他好剑的好心。但是老宗主话锋一转,说道:“老夫出身小门小派,门下尚有几位顽徒,宗门刚处于起步阶段,正急缺长老一职。若是小友当真过意不去,可否请你来当个镇宗门派的长老?” 说到这,老宗主郑重道:“我宗虽然只是起步不久,但是建宗地址却刚好在一条小灵脉之上,灵气富裕利于修炼,只要小友能来,老夫便可以宗主的身份承诺,你为我青阳宗唯一的镇宗长老,来去自由,得享资源,宗门俗务皆不扰。” 神剑沧澜! 这要真的能请回去当镇宗长老,岂不是赚翻! 明渊没多想就答应了。他本来也就只是还人情,对于什么待遇什么长老地位不感兴趣。正好也找个地方落脚,等着那什么灾厄降临。 他被困在剑身里呆了几百年,把整个剑冢都逛了一遍,就是无法离开沧澜剑和剑冢太远,和每个剑灵熟到能够在它们吐槽前任剑主前流利地将它们要吐槽的内容一字不差地提前说出来,然后在剑灵们如遇知音的欣赏目光中又被另外一只剑灵拉过去碎碎念。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是因为把他拉入这个位面的天道新手得不能再新,在明渊答应帮忙消灭这个位面里即将出现的一个重大灾厄后,天道直接一个操作,把他送到了灾厄出现节点的几千年前。 尚未出世的一把神剑里。 这把剑卡在一处极其陡峭孤僻的地方,一般人压根连看都看不到,而明渊自己成了剑中的灵体,压根碰不到剑,更遑论自己把剑□□了。 这个位面的天道不仅新手,甚至还会哇哇大哭跟他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明渊还能说什么好呢?只好把剑灵们拽着他碎碎念的各种奇葩剑主故事全都在天道耳边复述了一遍。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到后面天道怕他无聊,甚至还给他指了一处剑冢里的“藏宝阁”,美其名曰好地方,明渊久违地感到了新鲜感,寻到了那处地方,却发现里面藏满了各种各样流传的失传的古今中外的剑法典籍。 明渊还在暗暗后悔着,身旁就忽然凑过来了一个人。 他刚想用老方法把人吓走,就见凑到他身边的半大少年老气横秋地拍了拍他的肩,稚声稚气道:“我师父说了,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叫师兄,从今以后师兄罩你。” 明渊:“……” 明渊:“?” 他转头,面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自称师兄的人,说道:“确定吗?我可比你大。” 封停桑用手比划了一下,却发现明渊当真比他高了一点,啧了一声,说道:“能比我大多少,我们都是按照入门时间来算的,我可是先入门的,快叫师兄!” 明渊面色古怪,半晌问道:“你们宗门,是不是很注重辈分?见了需要问好的那种?” 封停桑理所当然地道:“那当然啊,叫个师兄而已!快点快点,师兄带你下山吃好吃的。” “……”明渊轻咳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委屈自己,道:“那你问吧。” 封停桑:“?” 封停桑这回听不懂了:“啊?” “这样吧,”明渊八方不动地抱剑倚在墙上,冲他示意了一下远处的老宗主,温声道:“你看看,那是你师父么?是不是都没关系,你现在走过去,问他我是什么。” 封停桑神情疑惑:“你不是我们新入门的师弟吗?” 明渊不答,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意味深长道:“去问。” 明渊就这么看着封停桑收了脚步声走过去,还想揪老宗主的一缕头发,却被反手拍了一下脑袋。 老宗主哼了一声,回头笑眯眯地对他最小的徒弟说了什么。 封停桑哽住了。 封停桑不动了。 封停桑失魂落魄、一步一步地挪回来了。 明渊高低还有几分同情,好整以暇道:“要不然,叫师兄也行?” 封停桑:“……” * 明渊终于从剑冢里脱身了,只不过,出来后的生活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他从前以为自己会十分向往这种异世界的生活。随心所欲,来去自如,天上飞水里游,在蓝星做不了的事情这边都能做个遍,一开始还很新奇,次数多了,渐渐觉得也就那样了。 明渊一开始被拉进这个位面,只是因为要帮慌得不行的新手天道解决一下棘手难题。天道无法直接干预掌管位面,又是第一次遇见位面中将会出现足以摧毁整个位面的灾厄,只好向外求助。 至于帮忙的报酬,天道问他想要什么,是想回到原来的位面呢,还是选一个想去的世界,荣华富贵安稳到老,还是其他什么,都可以。 然而明渊只是沉默良久。 他原来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现在……大概也没有。 最终明渊轻轻道:“再说吧。” 虽然青阳宗现在还是一个小宗罢了,但是镇宗长老这个职位无论在哪都是一个十分特殊的位置。镇宗长老不受任何人管束,地位却不比宗主低多少,总而言之看起来像个位高权重的吉祥物。 不知道是不是初见的时候受到的刺激太强烈了,封停桑怎么的也没法把眼前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当成他们宗门的镇宗长老。 然而直到青阳宗因为发展势头不错,被别的竞争对手找上门挑衅打压的时候,封停桑才发现,这位平常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吉祥物,竟然能轻轻松松一剑就把找茬的全部打出去。 全宗对于这位吉祥物的态度瞬间转变,并将私底下对明渊的称呼由摆着好看的门面吉祥物更正为能打的吉祥物。 从那以后起,青阳宗那几根欠欠的独苗苗们以封停桑为首,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去找明渊,把他从冰天雪地的雪峰里拉下来切磋。 虽然每回都是呲牙咧嘴,瘸着回去见各自师父的,但是好处就是回去能挨师父夸。 不得不说,能打的吉祥物当真是有点东西的。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少年人的鸡飞狗跳似乎只是弹指一瞬,青阳宗逐渐从当初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逐渐到寒门贵族都愿意送上拜帖的一方大宗。 门派的藏书阁也一点点建了起来,明渊第一件事就是翻了藏书阁。然而可惜的是,他没有找到太多自己想要的典籍。 彼时封停桑同他一起翻遍了藏书阁,成千上万册玉简书籍,翻到他想死。最后封停桑累得随便找了个角落的墙靠着,习惯性抬手要去搭明渊的肩,却不妨扑了个空。 封停桑愣了。 他的手直接从明渊的肩膀处穿了过去。 明渊却对此见怪不怪,他从袖中取出一瓶丹药,自顾自咽了一颗,边缘有些虚幻发淡的身影这才稍微凝实了一些。 他是沧澜剑灵这件事情除了老宗主外,就只有封停桑知道。封停桑平日看起来风流浪荡,但一到关键事情上还是靠得住的,该保密的嘴一点缝都不会张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明渊这具身体有时会忽然虚化,若是处于这样的状态,明渊便会像异世漂浮的魂灵一般无法与任何东西交互。 明渊触碰不到任何东西,旁人也无法触碰到他。 严格意义上来说,明渊并不算是真正从沧澜剑中脱身的剑灵,然而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来看,他无疑就是剑灵化形。 古往今来似乎并没有这样的先例,门派的藏书阁也暂时还没收录太多古籍,明渊找不到太多关于古剑剑灵化形的记载。 这样的问题究竟为何产生,如何解决,后期到底会如何,是会逐渐虚化透明?还是消散彻底? 一头雾水。 封停桑很快就回过神来,在明渊看不见的地方勉强笑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地锤了明渊肩膀一下,道:“别说,还挺好玩的。” 明渊笑了,“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封停桑:“……那还是不必了。” 虽然名义上封停桑每次见了明渊还是得问好,然而明渊本身也不在乎这些东西,这些年来两人也早就打熟了,干脆就不管这些弯弯绕绕的虚礼了。 虽然这小子平日看起来冷淡不已,但是有事是真的上,平日找他切磋也不吝啬纠正。 其实更像好友。封停桑想。 每回把他拉下山体会人间烟火,一开始都还是挺感兴趣的,后面越来越敷衍,只不过看似认真罢了,别当他不知道。 明渊性子冷,面上表情从来冷淡,有一回封停桑突发奇想,艺高人胆大地把明渊领到了怡红院,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莺莺燕燕一同凑了上来后,封停桑手忙脚乱钻出了人群,拍着身上的香粉躲在远处看明渊变了脸色,笑到原地打鸣。 然后下一刻就被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的明渊一路拎着扔下了护城河。 明渊一边把外面的长衣脱了烧掉,一边几次把试图爬上来的封停桑掀了回去。 虽然下一次组团找明渊切磋完后,就只有封停桑半天都没法从地上起来,但封停桑却依旧觉得人生起码圆满了小一半。 藏书阁内。 明渊盯着手中古籍,微微出神。 灵剑生识,乃天时地利人和而得,是为剑灵。 剑灵生于剑,长于剑。来无缘由,去无定所,如飘絮浮萍。无根寻根,无根生根。 无根寻根,无根生根。 无根……便需有根。 ……什么东西。剑灵而已,跟根有什么关系。 根又是什么? 封停桑扫了一眼明渊手中敞开的那页书页,也没想明白这古籍在绕什么口令,干脆拍了拍衣袖上沾的灰尘,说道:“凤凌宗、千山剑宗都是建宗历史久远的,我们哪天去看看?说不定他们门派的藏书阁里有呢。” 明渊翻完了手中最后一本有关典籍,然后将它放了回去,闻言沉默了片刻,说道:“算了。” “算了?”封停桑不自觉地提高音量,“什么叫算了,你要是……都算了啊?” 明渊没说什么,只是向外走去,淡然道:“算了吧。我答应宗主替他镇守青阳宗百年,如今已然期满。人情还完了,剩下的是我的事。” 他当初高低欠了老宗主一个人情,现在还完了,无债一身轻,只要把天道托他解决的灾厄铲平即可。 明渊问过天道了,这具剑灵直接化出的人形若是不能撑到那时候,天道是可以帮他捏一个身体出来的,所以其实只要在消散前进入新的躯体便无大碍。 封停桑有些生气地跟了上去:“什么你的我的,有这么算的吗?诶不是,明渊,你这帐算的,不去当管事长老真是可惜了。” 明渊挑眉道:“不然呢?你有什么办法吗?” “……”封停桑一时语塞。 他话都说不出来了,伸手指着明渊哆嗦半晌,愤愤放下。 他们出了藏书阁往回走,明渊道:“聚散如常罢了。既然毫无办法,顺其自然不好么?有什么好执着的。” 船到桥头自然直。 藏书阁到雪峰的路途经过一片偏僻山林,彼时两人一路沉默无话,明渊耳边忽地隐约传来破空声,像是挥舞着什么东西。 两人还以为有人偷袭,顿时无声戒备起来。然而原地等了半晌,那用器物挥舞破空的声音却仍旧断断续续地响起,现在听来却意外有些熟悉,反倒像是一个人来来回回地练着什么。 练武场上一群人咋咋呼呼一起练剑的时候,就是这种声音。 出鞘半寸的沧澜剑又咔哒一声被明渊按了回去。 从这个角度望去什么也看不见,明渊和封停桑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照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移动调整,直到隐约能够看见山林间漆黑而模糊的身影,正握着木剑一招一式地比划。 那是青阳宗入门弟子练的初级剑法,明渊盯着看了一会,发现躲在山林里的人一到第三式就开始卡滞,练完一整个第三式后,那道黑影又从头开始,似乎是想将其串联起来。 封停桑着实被惊到了,眼见只是不知名的小弟子躲在山林里练剑而已,松了口气的同时就要继续往前走,却忽地被明渊拽住了。 明渊偏头看了他一眼,用口型无声道:“等一下。” 封停桑无声道:“你不会还要给人指导一下吧?大晚上的,多吓人。” 明渊没理他。 能半夜三更跑到外面没人的地方练,想来也是十分渴望上进的勤奋弟子。就刚才那个他卡顿的地方,在整本剑法里是衔接较难的部分,这小弟子看起来又是个倔的,不练过去不罢休,若是没有人纠,他今晚大概率都要卡在这个地方。 随后他又看着那人重复了三四次,每一次都是在第二式末,第三式初卡顿,心中有了数。 眼见着山林里的小弟子又开始从头开练,直到快到之前卡顿点的时候,明渊忽地说道:“提气发力,别停别沉,换式收力收的可以,但是仍要留三分起下一式。” 山林里那道模糊的身影骤然一凝,那人偏头看过来,看清底下竟然有人在看的时候,倏地向后躲去,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黢黑的黑暗山林之中。 “……” 那人消失前,明渊只模糊看见了一双似乎不同寻常的双眸,至于如何不同……那个小弟子跑得太快了,他实在没看清。 封停桑毫不客气地嘲笑:“人家大晚上躲在这练剑,当然是不想被人发现了,你看就算了,还要大嗓门地上去给人一通指导,若是换个人可能还能领情……啧。想什么呢……啊行行行,我不说了。” 封停桑看着好友出鞘的长剑立刻闭嘴,熟练道:“不说了还不行吗。走吧,大善人。” 明渊这才把沧澜剑收回去。 然而就在这时,山林里原来偷偷练剑的那个小弟子却又忽然出现了,他面上不知何时蒙了块黑布,眼上系了一条薄纱,横剑遥遥冲着两人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哟,怎么连眼睛也要遮住,”封停桑看了看明渊,又看了看深深弯下腰去的模糊身影,乐了,“遮得这么严实,还知道冲你道谢呢。” 明渊停下脚步,轻声道:“我再看一遍?” 那人遥遥点头,直起身后依言又演练了一遍,明渊看得出到了往常的卡点时他还是有些紧张,然而总算是一点错都没出,顺利过渡了。 他演练完,又冲着明渊鞠了一躬,明渊见了,无声笑了笑,随即道:“不必。天晚了,早点回去吧,我们走了。” 躲着的那个小弟子甚至在目送他们走的时候用力挥了挥手。 一个蒙眼蒙面的小弟子躲在黢黑的偏远山林里冲着底下的人挥手,但凡换个人来都得被吓一跳。 但有一说一,怪可爱的。 明渊心想。 等两人都走远之后,那人才轻声嘶着气,抖着手一股脑把脸上的薄纱和黑布都扒拉了下来,露出一双极其特殊的异瞳。 那双异瞳一只眼睛是瑰丽如红宝石的血眸,另一只却是剔透澄澈的琥珀色眼眸,着实特殊,又着实漂亮。 扶饮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回放着方才明渊纠过之后的动作,他双眸极亮地又照着演了一遍,这回依旧是顺畅无比地演练到第三式尾声。 他眼前又闪过明渊轻轻一笑时那张惊才绝艳的如仙面容,深吸了无数口气都没有平复骤然紊乱的心跳。 扶饮很少见到那位笑。 或者说,就他这样入门没多久的小弟子,能够见到明渊的次数少得可怜。 第四次。 这是第四次见到仙尊了。 扶饮无声握了握拳,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弯了眼眸。 清冷的月光照出模糊的树影,他在的地方四周都围拢着黑黢黢的竹木,中间刚好空出块地,抬头就能看见日月升落,是他偶然找到的秘密基地。 扶饮不知道该怎样宣泄此时的心情,只是忽然觉得,好像深夜的寂静没有这么难熬了。 然而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扶饮却再没有见过明渊仙尊了。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运气问题,没想到却在某一天听闻仙尊似乎是因为身体情况闭关了。 雪峰之上的禁制无声而温和地隔绝着所有人的到访,扶饮也不知道明渊什么时候出关,只是每次都会在深夜无人的时候,悄悄在雪峰下的一颗枫树上挂一条自己折的平安福。 每到这种时候,扶饮才会恍然发觉自己的无力和渺小。 似乎每次扶饮都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的那一个。 别宗上门挑衅打压的时候,是明渊仙尊一剑直接把人扫了出去。 魔族嚣张,也是明渊仙尊带头周旋良久,最终换得如今平稳。 枫树上逐渐挂了许多条绵红的平安福,风来的时候还会随之微微晃荡。等到枫红尽染,所有小小的平安福都隐藏在了枫叶之间,仔细看却仍然能看见枫红之中的一点墨色。 还没等明渊仙尊出关,扶饮先等来了另外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明渊仙尊要收徒了。 不仅是他,几乎是全青阳宗的弟子都沸腾了。明渊曾在拜帖纷繁的时候以有伤不便的原因表露过不收徒的意向,众人还十分扼腕叹息。 然而现在机会来了! 那可是半步化神,几近飞升的大能。 化神期大圆满往上,几乎触碰到飞升边缘的境界,被称作半步化神。 能够得其教导,几乎可以说是直接一步登天,能够省多少弯路,自不必说。 由于明渊仍在闭关,所以这次收徒由青阳宗各峰长老们把关。 然而当扶饮知道他们收徒的要求时,却彻底愣住了。 “……明渊之徒,需狂需傲,需矫揉造作,需不求上进,懒惰贪玩,不省心之辈最为合适,有意者随时前来凡心堂。” 扶饮:“???” 什么玩意? 这到底是要给仙尊收个徒弟还是收个祖宗啊? 作者有话要说: 欠更-1 红包漏发的可以带上评论截图来微博找我~这是正版小天使们该拿的,不用不好意思哦。 * 第39章 小徒弟啊 扶饮又反复看了好几遍, 确定这个标准并不是在开玩笑后,不由得陷入了沉默。抿了抿唇。 当扶饮远远还没靠近凡心堂的时候,就听见其中热闹的人声了。他站在门口, 半晌都没有动静,犹豫了许久, 最终还是踏了进去。 凡心堂是长老们用来议事的地方, 此时堂上坐了两位长老, 左边一身墨绿华服,胸前缀着金链的正是封停桑。 封停桑此时无聊般后仰靠着, 身旁穿着青色旧长衫的人语重心长地在劝他:“停桑,你胡闹什么啊?先不说明渊之前表露过不收徒的意向,就算人家要收徒, 也是人家来定啊, 你这……你看看这要求, 合适吗?” “合适啊, 怎么不合适, ”封停桑懒洋洋道:“找个能让他操点心的不好么?省得他整天一副快要入土都无所谓的样子。何况明渊这么爱多管闲事, 一定会喜欢的。” “倒是你, 道衡,操这么多心干什么?反正明渊要是不喜欢, 就只让他教半个月而已。我同他说过了。” 常道衡忍了忍, 实在没忍住, 面色古怪道:“……你确定你没夹带私货?” 封停桑无辜道:“私货, 什么私货,能有什么私货?怎么可能。” 常道衡:“……” 堂中的人不少, 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沸反盈天, 好不热闹。 扶饮刚进去,就看见凡心堂中的人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堆,一堆脸上带着看戏凑热闹的笑容,很明显是来观摩的,另一堆靠近堂上两位长老坐着的地方,甚至还有紧张到不断深呼吸的,很好认,一看就是来试一下的。 他迟疑了片刻,脚步往待试弟子的人堆方向走了两步,想到那离谱的收徒要求,却又迟疑着停下了。 按照这个要求的话,扶饮可能连初试都过不去。 刚巧封停桑战术性前倾,他抬起手,露出手中一抹安静流转的淡蓝色光芒,懒洋洋道:“本尊手中正巧有明渊仙尊的一抹神识,到时候你们在幻境中碰见的明渊,大概就相当于他本人亲自在场。” 扶饮双眸猝然睁大。 而且用明渊的神识做整个幻境的支撑,那其实就相当于是封停桑构建了一个幻境,而他们相当于能够通过这个幻境和现实中真正的明渊交互。 虽然这么神识接收到的信息不会传递回本体,但是也只是代表着真正的明渊并不会知道这里的事情而已,但他们可是相当于跟真的仙尊对话过啊! 封停桑话不多说,抬手就要放幻境,目光一瞥见门口刚进来的弟子,动作一顿,说道:“要来么?要就过来。” 扶饮的心跳声开始剧烈起来。他张了张口,却忽然想起那匪夷所思的收徒标准,想说的话又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谁料此时封停桑偏头看了过来,目光恰巧落在扶饮那双特别的异瞳,眼神不由得动了动。 随即封停桑大手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扶饮身后推了一把,把他推到了待试弟子堆里。 封停桑说道:“过来,一起啊。” 扶饮:“……??” “收徒要求都记住了吧,没记住也没关系,反正要开始了。” 扶饮:“……” 还没等扶饮站稳,眼前就忽然一黑。封停桑的话音刚落,扶饮眼前的景色就转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雪色。 纷纷扬扬的大雪静静飘落,嘎吱嘎吱的踩雪声随着扶饮的步调闷闷响起,寒意直钻骨髓。 这里的季节同青阳宗其他地方都很不一样,而青阳宗只有一座主峰上才会有常年不化的雪。 那是明渊所在的雪峰。 扶饮从来没有进来过雪峰。他从来只在雪峰下仰望过山上的风景,然而峰上有禁制,大部分时间其实根本看不到什么风景。 只能看见永不停歇般的雪。 也许是扶饮太久没有动作了,幻境深处似乎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啧声,扶饮眼前一花,下一刻,他就忽然到了雪峰上,眼前背对着他的白衣仙人站在自己的寝殿门前,似乎一直在等着谁。 看见那个挺直修长的背影,扶饮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僵在原地。 封停桑的声音响在耳边:“三句话,让明渊为你放弃闭关。” 扶饮:“?!” 什么东西?? 像是感知到有人来了,明渊转过身来,淡声道:“怎么了?” 明渊不过是单单站在这儿,那种凛然如雪般的气势便无声张扬开来,叫人不敢靠近,也不敢侵犯,甚至连生出触碰一下的念头都是罪该万死。 扶饮看着这张惊为天人的面容,整个人僵在原地,像是在做梦一般。 他张了好几次口,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 扶饮第一次离明渊这么近。不同于那次在偏僻山林间的遥遥对望,这一次虽然只是在幻境之中,但他仍旧实打实的站在了明渊仙尊面前,距离近到双方轻声说话都能听见。 他忽然想起之前打听到明渊仙尊是因为身体状况而闭关的,一想到明渊可能是受伤了,扶饮就迅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仙、仙尊,您受伤了吗?” 明渊的目光在扶饮那双漂亮剔透的异瞳上停顿片刻,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淡然道:“小伤而已,不碍事。” 听见他这么回答,扶饮抿了抿唇,语气中带了点担忧,小声说道:“那您快进去闭关吧,不要耽搁了。” 明渊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屋内。 扶饮盯着明渊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骤然松了一大口气。 他发呆似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忽然想起闭关的人一般起码要闭个十天半个月起步,期间不会出来,他这才大胆地钻到了屋檐下躲雪。 扶饮随便找了处地方坐下后,缩在角落的地板处,又出神了半晌,悄悄地把自己埋进了膝盖里面。 幻境之外,正在看着的封停桑:“……” 他在干什么啊? 是叫他来留下明渊的,不是叫他来把明渊送进去的! 什么狂什么傲,这小家伙一点也不沾边啊! 反观其他幻境中的弟子,可谓是使尽浑身解数。 有人利用幻境的自主操控能力,将自己打扮成历练重伤归来的样子,想要用苦肉计留下明渊,谁知被明渊塞了一瓶丹药,盯着他吃下并且恢复治愈好所有的伤势之后,明渊叮嘱几句,还是进去闭关了。 苦肉计失败。 有的想要拉着明渊探讨剑法,明渊看他演过一遍剑法之后,对他所有动作上犯的错误和毛病都纠了一遍,随后让他继续去练,练好了再来找自己,说完便继续闭关去了。 压根没几个弟子在知道自己面对的是真正的明渊之时,还能做到收徒标准中说到的又狂又傲,又作又闹。 没一个能打的。 这年头,要找个能让明渊操心的弟子可真难。 封停桑又滑到了一个幻境,他看着里面弟子狂妄的表情,不由得啧了一声,“这儿有一个还算记得收徒标准的,但是狂傲不代表目中无人啊,还命令你教我……他这是想骑到明渊头上去吗?” 幻境中的明渊只是淡淡地撇了那个狂妄自信的弟子一眼,并未放在心上,甚至连一句话都说,直接进了屋内。 “这届弟子不能打,要么放不开,要么放太开。”封停桑无聊地挥了挥手,正要把他们换到下一重试炼去。 就在此时,有一个幻境的明渊,进去之后不久却忽然出来了。 明渊打开门,目光落在不远处缩在角落地板上,看不清神情的新徒弟,顿了顿,说道:“怎么在这儿坐着,不回去吗?” 扶饮猛地抬头,见明渊去而复返,不由得怔了一瞬,随即说道:“……没关系的仙尊,您进去吧,我在这儿就好。” 能够在这么近的距离守着明渊仙尊,是他在幻境之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怎么可能走呢。 明渊看了看扶饮冻红的耳尖,温声道:“进来吧。” “!” 扶饮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猛地站起身来,略微有些语无伦次道:“这、这是不是不太好……仙尊,我……弟子会打扰您的,还是不必了,您快去闭关吧。” “不碍事。外边冷,你在外殿休息而已,能打扰什么?”明渊转身进去,淡然的嗓音传了出来,“记得关门。” “……” 扶饮愣在原地好几秒,当他反应过来仙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眼睛便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 他捏了捏因为兴奋不自知颤抖起来的指尖,动作迅速地跟了上去。 幻境外的封停桑和常道衡也看见了去而复返的明渊,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得事情有些新鲜起来了。 虽然扶饮仍旧没有达到第一重试炼的要求,但是他是第一个让明渊去而复返,还进了明渊的门的人。 “以退为进,这小子有点意思,小看他了。”封停桑哟了一声。 他打了个响指换境,所有待试弟子所处的场景便又变了一重。 扶饮感觉到眼前一阵眩晕,下一刻,他身处的场景又是一阵变化,扶饮和明渊仙尊便都站在了练武场上 明渊拂了拂了衣袖,缓声道,“有什么要问的吗?你有一个时辰。” 扶饮犹豫半晌,问道,“仙尊,您有伤在身,要不休息会儿吧。指导的事情不急于一时的。” 明渊微怔,未曾料到能够得到这样的回答,他轻笑一声,说道,“不过是幻境罢了,伤势痊愈什么的,不是轻而易举么?” 扶饮盯着仙尊呆了半天,随后骤然回过神来,强自镇定道:“……对、对哦,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什么时候 封停桑说道:“若是只给一个时辰的时间, 本尊倒要看看你们能够学到什么。” 扶饮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听明渊先开口说道:“青阳剑法学了么?” 扶饮摇了摇头, 说道:“还没有,只练了初级剑法。” 入门的初级剑法是青阳剑法的基础, 掌握了初级剑法之后才是青阳剑法。 扶饮的初级剑法练得差不多了, 按照进度来说也的确到了学习青阳剑法的时候。 光听名字便能知道这部剑法是青阳宗的本宗剑法, 是每个青阳宗弟子必修的一门剑法。 扶饮手腕一翻,想从储物戒中拿出他平常用的木剑, 然而幻境之中,他的储物戒不知为何竟然无法打开。明渊见状,手中流光一转, 直接化了一把木剑出来。 明渊没有递给扶饮, 而是微微后撤了几步, 示意扶饮看好。 随即, 明渊手中剑起, 从起手式到收剑式, 将青阳剑法完完整整地给扶饮演绎了一遍。 明渊的动作行云流水, 衔接畅然,招招凛然锋锐, 剑气所过之处还带着寒霜之气。 一招一式之中都带着明渊本身的剑意, 青阳剑法虽然意境偏沉偏锋利, 却仍有三分峰回路转在其中, 此刻剑意之中裹挟了凛然的霜雪,连三分转机都带上了肃杀之意。 手中不过是一把毫无威慑的木剑而已, 仍旧能被明渊用出飒然之意, 扶饮不由得心生敬佩。 明渊利落收剑, 问道:“可记住了?” 扶饮不敢夸大,只是说:“弟子试试。” 他上前接过明渊手中的木剑,站在原地凝神半晌,缓缓开始照着回忆之中的动作一点一点演绎。 明渊便看着扶饮近乎将所有的动作都复刻出来,虽然有些地方仍然有些瑕疵,但是对于一个刚入道没多久的新弟子而言,这已经算是明渊见过的,悟性够高的弟子了。 正常人别说看一遍就能复刻个七七八八,能够记得一半并将其演绎出来都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扶饮整套动作下来的缺点仍旧很明显,他只是简单地将动作都复刻了出来,该有的力道和剑意却仍旧混沌不明。 当然,要求一个新弟子初期就拥有自己的剑意,无异于强人所难。 少有见到这般天赋不错的人,悟性又高,明渊自然也乐得指导。 他走上前去,没有第一时间纠扶饮的问题,而是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块留影石,将方才自己演绎的影像和扶饮演绎的影像分别放给他看了一遍,然后才让扶饮重新再来一次。 这一次,明渊看出了扶饮又往自己的动作中加了一些第一遍没有的细节。 扶饮在一点点向着明渊的示范动作修正靠拢。 演绎完第二遍青阳剑法之后,扶饮体力已经消耗了一半多,他微微气喘地停了下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第一时间看向了明渊,似乎是在等下一步。 此时,一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了。 明渊挑眉:“休息一会儿?” 扶饮摇了摇头,说道:“不了仙尊,您继续吧。” 明渊便没再说什么。 有了两遍的整体动作和修正之后,扶饮对于整个青阳剑法的掌控已经达到了四五成,若是换成其他的普通弟子,应当很难达到这种效果,这也是让明渊感到微微惊讶的点。 肯坚持,肯吃苦,天赋还不错。 还剩两刻钟,明渊便上前,抬手覆上扶饮握剑的手背上,沉声道:“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剑看起来就没有力气吗?” 话音刚落,明渊手中便用了几分力道,扶饮只觉得自己的手里的剑以一种微妙的角度送了出去,再被明渊带着手腕一勾一压,无形滑出的剑气便骤然将不远处的木桩拦腰斩断,切口整整齐齐,不亲眼看见的话根本不会相信这是一把木剑造成的。 扶饮睁大双眸。 这种感觉很是奇妙,分明扶饮自己用出这一剑的时候,还只能发出划出切割空气的声音,但不过被明渊这么轻巧地改了力道和角度,就有了如此巨大的改变和增幅。 “还是差了点,”明渊轻轻点了点扶饮绷着的小手背说道,“手不必握这么紧这么僵,用好一把剑,一定不是靠僵硬发力的。” 扶饮手一瞬间攥得更紧了,下一刻,他恍然回顾身来,低声说道:“弟子一定尽力改正。” 等明渊松开手,退开了些许距离之后,扶饮才不自觉地暗暗松了一口气,锈住的大脑这才开始缓缓重启。重新运转起来。 扶饮想起方才演绎过程中的感受,犹豫了一会儿,又在心中大致算了一下剩余的时间,还是决定出声说道:“……仙尊,弟子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 扶饮回忆着方才的整个演绎过程,想了好一会儿,挑出了其中一处,当场又演绎了一遍。 “这里的点刺挑斩可以改成这样吗?”扶饮说着,手中剑一挽,将这个动作简化一番,变成了点刺横斩再旋削。 这儿是扶饮觉得卡顿得有些严重的地方,也许是他水平有限,扶饮总觉得这里的动作难度要更高更复杂一些,点次挑斩便显得累赘繁复,还不如直接省下一些步骤来得简洁顺畅。 在扶饮看来,太过繁复的动作实在没有什么必要,还增加了出招的时间成本和效果。 明渊挑眉,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意外。 不是所有人都敢直接对传承宗法下手的。特别是青阳剑法,算是青阳宗主传下来的古剑法之一,要威力有威力,要观赏性有观赏性,都是经过了历史长河的检验的。 光凭这份敢直接改剑谱的勇气,明渊就敢说他在青阳宗几百年来都不一定能遇见一个。 更别说,其实扶饮说的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若说前面可以归咎于扶饮惊人优秀的记忆力和复刻能力,现在这种直接对剑法本身提出修改的,靠的是对于剑道方面上不可替代的认知。 明渊终于笑了笑,说道:“不错。” “但有一点,”明渊看着他剔透瑰丽的异瞳说道,“你再把你改之后的动作连贯上前后试一试。” 明渊没有给他时间自己去尝试,因为现在只剩只剩半柱香时间了。 明渊说道,“你的改动固然轻便快捷了不少,但只要你照着改动后的版本演绎一遍,就会发现,改过之后的这一节,会与整部青阳剑法剑法割裂开来。” 扶饮一怔。 “有些东西,我们保留它完整复杂甚至于繁琐的步骤,是因为它仍然拥有一些古老而悠远的意义。” 为什么青阳宗新入门的弟子要先学青阳剑法,便是这个道理。 扶饮恍悟,随即略感羞愧说道:“抱歉,仙尊,我没有想到这一点,是我考虑不周。” 明渊轻轻一笑,“不至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给出的建议未尝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固步自封,从未设想过的角度。” 还是很意外的。 可惜本体没有链接到这边的神识感知,否则本体一定会对眼前这个小家伙感兴趣的。 明渊心想。 他垂下眼眸,伸出一只修长素白的手,指尖冰蓝色光华流转,轻轻点在扶饮的眉心。 不一会儿,从明渊记忆之中复刻出来的几本剑法心法也随之渡进了扶饮的识海之中。 在幻境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明渊温声道:“我给你留了记印,雪峰禁制不拦你,有疑问可以来雪峰找我。” 扶饮双眸骤然亮起。 他像是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还带着霜寒气息的几本剑法依然静静悬在识海中央,真真切切地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假的。 幻境外的封停桑骤然站起,他像是激动得不行,伸手梆梆拍着身旁常道衡的肩,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常道衡都快被他不知轻重的力道拍吐了,忙不迭地躲了开来,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看见了!你清醒一点行吗?” 封停桑才不管他,在所有弟子还陷在脱离幻境后的眩晕之时拍桌而起,铿锵有力道:“……就是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了,久等,抱歉呜呜呜 元宵快乐!!(不说我还不知道hhhh * 第41章 似乎这样 封停桑有时候总是会后悔, 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张罗着给明渊收徒。 明渊有事需要出一趟门的时候,封停桑要被抓过来帮忙盯着扶饮, 不让他每天修炼的时间超过五个时辰。 从前因为经常摸鱼老是被老宗主骂的封停桑有点看不得这个。 扶饮进阶到了筑基期,明渊要来敲诈他进阶礼。 明渊和自家徒弟探讨剑法, 若是有了争议, 明渊要过来抓他去做第三方, 问他的见解和感受作为不完全参考。 偶尔把封停桑找过来喝酒,在自家峰上还要在腰间佩剑, 别以为封停桑看不出来,明渊这家伙就是想炫耀扶饮给他编的剑穗。 有徒弟了不起! 但也不得不说,命运的馈赠总是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在明渊第无数次抓到小徒弟修炼到后半夜, 还要在天还没亮就跑出去偷偷练剑的时候, 他终于长叹一声, 把小徒弟逮回了自己寝殿里。 扶饮怂哒哒地跟在师尊身后, 下一刻就猝不及防地被明渊捞起来, 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被窝。 扶饮:“?!” 明渊板着一张脸, 把瘦削的少年卷进自己怀里后才重新拉上被褥, 干脆利落地道:“闭眼,再睡多一个半时辰再起。” “……”扶饮不怒, 但是也不太敢言。 少年单薄的后背抵着温暖的胸膛, 似乎还能感受到师尊强劲有力的心跳。 他默不作声地往被褥底下缩了缩, 在黑暗之中安静无声地眨了眨眼。 自从上次因为弟子校舍被烧, 所以把扶饮带回来凑合了一晚之外,明渊就再没有跟小徒弟一起在同一张榻上抵足而眠过了。 不知过了多久, 明渊轻轻道:“就今天, 过了今天之后, 我不拦你了。” 他忽然觉得,这么管着扶饮也不是什么好做法。徒弟自己有自己的目标,愿意为此作出牺牲,明渊也不应当做拦路虎。 努力修炼本来就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被他搞得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样。 扶饮小声道:“没事的师尊,您是为我好。” 直到升到了金丹期,修者才能永驻容颜,寿命延长,在此之前,他充其量就是刚踏入修仙之路的普通人罢了,仍需要遵守日升月落的作息规律。 师尊也是担心他。 明渊没再说什么,只是道:“睡吧。” 风雪声呜咽不觉,无一不被隔绝在门窗之外,黑暗之中只有静谧轻浅的呼吸。 扶饮还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事实证明明渊的怀里似乎有什么奇特的效用,他不过在温暖的被褥和怀中浸了一小会,睡意便纷纷涌了上来。 明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三刻了。 他惊醒过来,怀里却空无一人,他缓了一会,才意识到扶饮应当又悄悄溜掉了。 明渊披衣下榻,走过殿中的长椅时,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桌上摆着的几道清粥小菜。 说来惭愧,他这个做师父的反倒天天被徒弟投喂,一日三餐甚至还不带重样。 关键是味道还真挺不错,格外合他的口味,自从收了徒弟之后,明渊已经许久没有去山下小镇里探过美食了。 明渊在这个世界里待了这么久,生活习惯已经差不多融入了,这具身体虽然也是辟了谷,但是有时还是会馋一些热腾的东西。 这时,外面传来了踩雪的嘎吱声,明渊动作一顿,走出门外,却看见扶饮在院中随意找了处地方席地而坐,身旁放着一堆随处捡来的树枝石子,正一点一点堆着雪人。 扶饮往手上呵了呵热气,又往到扶饮胸口的小雪人上按入小石子,目光专注而安静。 细雪簌簌落在他低垂的长睫上,肩头也落了一层薄雪,但扶饮捏雪人捏得过于专注,不仅没有拍去细小的雪粒,更是没有注意到就这么披着氅衣,抱胸安安静静倚墙看他的师尊。 扶饮就这么坐在雪中,甚至还一点点给雪人捏了一件潇洒的围拢披风和一把胖胖的剑。 等他转过身来要找旁边的材料时,目光无意间瞥见身后的师尊,不由得眼眸微亮。 扶饮放弃了手中快要成型的雪人,他一边躲进檐下,一边手忙脚乱地拍着身上的雪,说道:“师尊!” 明渊就这么看着迅速整理自己的小徒弟,心中莫名软了下去。 他忽然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雪峰之上是终年不歇的雪,明渊看得多了,便觉得也就那样了。 明渊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看着别人堆雪人堆小半天还兴趣盎然。 明渊问道,“喜欢雪?” 扶饮点了点头,望了一眼方才堆的雪人,想了想,还是说道:“以前没有见过雪。” 这儿除了雪峰,大概也没有可以落雪的地方了。 明渊拍了拍扶饮的肩,说道,“过来。” 他向庭院门口走去,目测了一下庭院门口的距离,随手一抬,门口附近几处地方便忽然塌下去了几个洞,明渊灵力一动,这些方才挖出来的雪坑便都被施上了障眼法,光看根本看不出来门前的几处落脚地都有雪坑。 扶饮的眼神望向师尊,问道:‘这是?’ 明渊大功告成,满意道:“等会封停桑要来,给他制造点惊喜——你也来几个?” “……真的好吗?”扶饮哭笑不得。 还可以这样。 “当然。这有什么的,”明渊补充道,“不过你等会要记得看好你的雪人,不然可能会被殃及池鱼。” 嗯? 还没等扶饮想明白师尊话里的意思,就听见庭院门外传来了封停桑的声音:“哟,怎么都在院子里站着……” 封停桑话都还没说完,猝不及防地踩进了一块雪坑,脚下忽然扑了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我——的——天——”还好封停桑平衡力强,险险稳住了身体,他惊魂未定地直起身来,说道,“什么情况?” 明渊无辜道:“不知道啊,你来的正好,快进来吧。” 他方才在庭院门前放了好几个雪坑,封停桑一进来就中头奖,再往前走几步说不定能再踩几个。 然而封停桑也不是吃素的,一看明渊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对,灵力一激,便将雪地里的障眼法都炸了个干净。 封停桑望着他脚下周边几个险恶的雪坑,不由得冷笑一声,俯身抓了一把雪,神情狰狞地朝着明渊扔过去。 明渊闲庭信步般一挥手,雪球就在中途爆了开来,随即明渊灵力一掀,直接掀起了滔天雪浪,一股脑地朝着封停桑兜头泼了下来。 明渊无辜眨眼,“这年头,谁打雪仗还用手扔的啊?” 封停桑:“……”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哦。 最近状态不是很对劲,一个晚上,就写了这么多,刚才不小心睡着了,醒来人是懵的,索性先发上来了。 最近的更新会不太稳定,不会坑,但是就是会难等一点。可以养肥一下,反正最近两张都是回忆篇的收尾,不想看的可以跳过 今天的更新要到明天补,因为我从昨晚写到现在,之后应该没力气写了 * 第42章 被爱不过 封停桑:“……” 封停桑真的受不了了。 下一刻, 他掀起一股比方才还要更为巨大的雪尘,直接从雪地上卷起直接往明渊身上泼。 足以淹没头顶的雪浪轰然扑来,扶饮不自觉蹙了眉尖, 见明渊没有要躲开的意思,下意识就要挡在师尊面前。 明渊把挡在身前的小徒弟按进了怀里, 轻轻笑了一声。 脚下冰雪骤然拔地而起, 生成屏障在两人身前挡下了所有的雪, 他揉了一把小徒弟毛茸茸的脑袋,在簌簌而落的冰雪中缓声道:“别和他一样傻啊。” 有灵力不知道用。 然而下一刻, 只见平地而起的屏障被人忽地击碎,几乎淹没头顶的雪浪轰然落了下来,明渊遥遥听见封停桑哈了一声, 语气阴恻恻道:“什么东西!” 扶饮骤然被按进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里, 余光中瞥见周围雪尘漫天而起, 扑来的雪浪全部砸在了明渊的后背上, 扶饮一点都没有沾上。 这点程度不过是闹着玩的, 明渊挑了挑眉, 就见封停桑脚下的雪忽然凝出了一座小山丘, 趁着他不注意又狠狠绊了了封停桑一个踉跄,差点让他整个人足膝深的雪里。 封停桑火大得很, 见状如法制跑继续掀雪往明渊身上泼, 忽然想起扶饮也在攻击范围内, 喂了一声, 大喊道:“无关人员赶紧撤离!否则我可不管的啊!” 扶饮:“……” 啊这。 该说不说,怎么这么幼稚啊这两个长辈? 明渊低笑出声, 不妨被雪尘呛了一下, 低咳了起来。 扶饮瞬间紧张起来:“师尊?您没事吧?” 封停桑随手抓了一把雪, 用灵力裹成型后就往明渊后背扔,明渊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见状顺势低低闷哼一声,将半身重量都压在了扶饮身上。 扶饮把人扶了个稳稳当当,神色几乎是立刻就变了, “等一下,”他以为明渊被砸出了什么事,一边把人从雪中扶出来,一边对着封停桑说道:“封师叔!您先停一下。” “……”封停桑收了手,看见明渊十分不要脸地靠在自家徒弟身上,磨了磨后槽牙:“明渊,你玩不玩得起?你敢不敢再装得像一点?” 明渊咳着咳着有些装不下去了,本来打算收手,听见封停桑这么说果断掉头把自己撑起来,趁人不注意捏了捏扶饮的手心,意有所指地轻哑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明渊的脸色因为天寒显得没有什么血色,此刻在扶饮眼里那就是既被漫天扬起的雪粒呛到,又被砸出了什么好歹。 扶饮没有接收到暗号,怎么也放不下心来,反而显得更担忧了,只好小声说道:“封师叔,您稍等一下吧,弟子知道只是玩闹而已,我先把师尊扶进去休息一会,您也进来吧。” 封停桑:“……” “他……”封停桑恨不得用眼里的火把明渊烤了:“他要是真的有事,我把这里的雪全吃了!” 堂堂半步化神!能被他伤到半分都算明渊放水放到水漫金山! 明渊跟封停桑对视半晌,又转过来看了一眼小徒弟,嘴角动了动,实在有点没忍住,低下头来抵在扶饮肩上,半晌后,两人都看见了明渊肩膀诡异地微微抖动着。 封停桑原地抓了一把就往明渊身上扔,气到说话都打结:“你看……你看!!明渊你再给我装!!!” 明渊笑到差点真的把自己呛了,他赶紧拽了一时呆住的小徒弟就往里面走,低声催促道:“走走走,快走快走……” 再不走留下来妥妥会被封停桑报复。 封停桑面目狰狞地追上去:“还想跑……” 最终明渊被逮着狂砸了十几个雪球,这件事情才最终告一段落。 明渊拍了拍身上沾着的雪,又伸手把扶饮颈间落着的雪拂开,啧了一声,慢条斯理道:“我做什么了,你要这么生气?格局小了。” 封停桑:“……” 封停桑立马又要掀雪,明渊清了清嗓子,自然道:“白献不是出任务去了?进来一起吃顿饭么,我姑且收留你一顿。” 地上的雪又伏了下去,封停桑哼了一声,拍了拍手,跟着进去了,说道:“说的多勉强似的,这是你应该的。” 扶饮听见师尊说的话,不由得啊了一声,看向师尊,想起什么似地说道:“早饭还没用,是不是凉了?” “没关系,”桌上设了能够保温保鲜的阵法,因而放多久都没关系,明渊一边和扶饮一起收着桌上的饭菜,一边道:“你封师叔不挑。” 封停桑:“?” 封停桑抬手,隔空抓起了雪。 明渊熟练道:“开玩笑,开玩笑的。” 封停桑放下了雪。 明渊又补了一句:“我徒弟做给我的,你没份。” 封停桑:“……” 封停桑:“你真该死啊明渊。” 明渊大笑出声。 他把大氅和雪白长衣挂在一旁,转身走进厨房,看见扶饮已经开始挑选食材了,便挽了袖子上去,熟练地处理起来,头也不回道:“想吃什么?你可以点一道。” 封停桑哼了一声:“你有这么好?还亲自下厨。” 明渊道:“三秒钟,不点没机会了。” “点点点,”封停桑报了一个菜名,在门口倚墙站立,稀奇道:“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仙尊大人,怎么开始自己下厨了?” “阴阳怪气会没饭吃的,停桑。”明渊把洗净片好的食材推给扶饮,淡声道:“另外,不是我下厨。” 一般都是扶饮来,明渊要上手还会被扶饮坚决抵制,寸步不让,于是他只好帮忙打下手。 封停桑:“……” “谁为了自家师弟炸了好几次厨房,想用做出来的东西抓住师弟的胃,结果自己因为试了一口被医宗弟子抢救半天我不说。”明渊闲闲道,“当了人多少年的师兄了,人家对你心里还没点数么?” 封停桑:“…………” 封停桑有时候不仅后悔明渊收了个徒弟,有时候还后悔为什么师父要把这家伙带回来。 受不了了。再这么下去他可能就要背上残害同门手足的罪行了。 厨房里两人忙活的身影无言而默契,扶饮得空,明渊这边的食材也刚好处理完,无缝衔接,两人配合得默契十足,效率惊人。 封停桑语塞半晌,报复似地上前锤了明渊肩膀一下,他感受着那凝实的手感,哼道:“反正不是我。快谢我,不然把你徒弟抢了。正好白献也很喜欢这么乖的小徒弟。” “?”明渊端着做好的饭菜路过封停桑,毫不客气道,“滚。” 封停桑看着明渊的背影,连连啧了几声:“哟——明渊,你完咯明渊。” “封师叔说笑了,师尊也对我很好的,”扶饮哭笑不得:“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封停桑意味深长道:“可不是,机会哪是我给的啊,这不是你自己挣来的吗。” “别人都觉得你拜师是高攀,”随后他理了理袖子,好整以暇道:“但其实对也不对。他不该谢我,他应该谢你。” 扶饮怔了一下,有些好笑,随即他摇了摇头,认认真真地说道:“封师叔,您说笑了,其实我真的觉得我很幸运。您这样的说法其实有失偏颇,而且咱们若是不论谢与不谢,若不是当真关心,你也完全没有必要顶着非议擅自越界,做出帮人收徒的举动来。” 虽然提出的要求还怪里怪气的,关键是扶饮所有要求都反向满足了,却是最终的人选。 扶饮看了看明渊的背影,小声道:“师尊真的很好的。您也是。” 封停桑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出声。 他乐道:“明渊!明渊,我是真想把你徒弟抢走了现在,考虑一下呗……”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明渊去而复返,端着最后一道菜,面无表情地道,“拿碗筷吃饭,别跟大爷一样光张着一张嘴就等着吃。” 封停桑这时候就不计较明渊演他的事情了,明渊那一个表情够他笑半天。 他走的时候拍了拍扶饮的肩,理所当然道:“扶饮,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不信。有些东西就是你该得的,你看你师尊,宝贝你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 扶饮并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他只是笑了笑。 扶饮不是听不出来封停桑的意思,也知道封停桑是在劝他可以把自己在师尊心里的地位放高一点。只是这和扶饮觉得师尊天下无敌第一好没有什么冲突,他也就没有再去纠正封停桑的说法。 其实真的无所谓谢与不谢,事实就是师尊放在他身上的心血远远多过自己的付出。 扶饮没有再去反驳封停桑谢谁谢谁的说法,在封停桑动手之前自己先拿了碗筷,语气认真地道谢:“谢谢封师叔。” * 冥海龙宫。 扶饮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他擅自吸收的那些煞气全部都被暗中转移到了极影裂缝之地的封印之下,体内不会有太多的煞气残余,因而清理起来不会太难受。 江衔一点点把小徒弟体内的煞气清理干净之后,说道:“我们等会就走。” “走、走什么?”扶饮的神思还沉浸在江衔方才不似玩笑的话里,没有反应过来师尊在说什么。 江衔回道:“回青阳宗。” 好久没回去了,看看去。 江衔见他还在努力回想,动作顿了顿,看着他轻声说道:“别人觉得你是高攀,你也觉得正是如此,但其实不是。有些东西就是你该得的。” 因为觉得被爱不过是侥幸,所以会加倍努力想要留住。 但其实很多时候不是的。 江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挑食成这副摸样,然而他还是能记得,最初扶饮下厨的时候,他和扶饮一起用饭时吃到过葱姜。 然而江衔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自己的忌口,一来是因为忌葱姜蒜不是什么特别大的毛病,扒拉两下就能避开,二来有人愿意这么精心地一日三餐不重样地钻研着,不论别人怎么想,反正江衔已经够满足了。 扶饮一直在留心记着自己的口味。 江衔来到这个位面世界前从来没有见过雪,所以他住进雪峰之后,这里的雪终年不歇。 霜雪纯白无暇,傲然孤独,天地茫茫,唯己身孑然又自由。 但是看多了,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索然无味。 直到看着扶饮随手捏着丑得可爱的雪人等他起来的时候,江衔才忽然觉得,原来霜雪并不孤独。 他才想明白,有时候下雪值得人期待惦念,可能不一定是因为雪本身。 江衔道:“他应该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嗷嗷嗷嗷,我又活过来了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但是昨天休息太充足了,现在又睡不着了,而且还发现自己欠了一屁股债(悲 (做饭做饭)(喂)(嘎嘎炫) * 第43章 有受伤吗 青阳宗看管的城池一共有五座, 其中一座叫南泗城。 这座城依山傍水,气候宜人,居住的人口也多, 又离青阳宗本宗较近,是曾经江衔比较喜欢呆着的一个地方。 然而当江衔和扶饮御剑路过的时候, 却发现南泗城整座城都被大阵笼罩住了, 外围有一层淡淡的黑雾, 里边什么模样被阵法挡住了,看不清。 大阵本是修建城池的时候设下的护城阵法, 用于抵御外敌入侵时候的坚韧武器,一般若是无事不会轻易打开。 而如今从上方来看,南泗城周围涌起的煞气正是无声无息试图入侵的煞气, 像是不祥的预兆。 江衔看了一眼底下的城池, 对扶饮说道:“下去看看?” 扶饮沉默了一会, 没有说话。 扶饮出发的时候自然而然地邀请江衔一起上来, 可能是习惯了, 江衔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如今两人站在同一把剑上, 正平稳地飞行着。 然而过了半晌, 扶饮都保持着沉默,眼见着快要飞出南泗城的范围了, 江衔再次出声道:“饮儿?” 扶饮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停顿了半晌, 低声说道:“师尊, 要不我来吧。我进去,您在外面等着。” 江衔怔了一下, 失笑道:“你可以相信我的。” “你要是担心, 可以看看我现在的修为, ”江衔伸手,缓声道:“你要不要试试?” 扶饮抿了抿唇,说道:“没事,师尊。我只是想你尽快将最后一块神魂碎片拿到。” 他又尝试了一次,劝道:“这里可以交给我的。而且,魔界有很多光吃饭不干活的人可以用,让他们来更安全。” 魔族修复能力强,煞气侵蚀感染魔族的几率是有目共睹的小,就算真的被感染了,也能轻而易举地绞杀,因而比人族灵族更为安全。 但是江衔现在是人身,而南泗城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是煞气作祟,扶饮不是很想让江衔暴露在煞气之中。 江衔轻轻笑了笑,嗓音缓和道:“就算是人身又如何,不会有什么煞魔能够接近一个化神期修士的。” 江衔的神魂虽然是拼凑起来的,过程中颇有曲折和消耗,但即便如此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感染的存在。 “ ……” 见江衔仍旧执意要下去,扶饮也没有办法,只好掉头落了下去。 “走吧,”一落地,江衔便上前圈了扶饮的手腕,牵着他往里面走,说道:“哪有让徒弟一个人进去面对危险的道理?” 扶饮垂着眼眸乖乖地任他牵着,另一只手手腕一翻,召出一把九阶灵剑,无声警戒起来。 师尊不让步的话,他只能更加小心了。 南泗城的护城大阵对于两个大乘期以上的修士来说并不算什么,不过轻而易举地就穿过了阵法。 护城的阵法不仅有抵御外来入侵者的功能,应当还有隔绝声色的作用,从外面看的时候江衔完全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而直到他走进城内,才发现城内已经乱成了一片。 街上混乱的人匆忙躲进自己家中,每家每户的门上都贴着好几张朱砂绘制的明黄符咒,那是煞魔入侵时候的紧急防护措施,能够保护躲在家中的人不受低级煞魔煞气的侵扰和感染。 煞气出现了多久,人族就与他们对抗了多久,已然形成了一套熟练的对策。 虽然场面看起来纷乱至极,但实际上,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街上蜂拥一般的人们便消失了个大半,纷纷都躲进了自己家中,江衔想找人问两句都逮不到人。 然而等人群散尽之后,江衔便知道,就算逮不到人也没关系了。 因为远处煞气冲天,还有兵器交接的声音传来,显然有人在城中发生了争斗,场面才会看起来如此混乱。 江衔和扶饮对视一眼,这下扶饮不阻拦了,两人纷纷迅速地往煞气最为浓郁的地方赶去。 直到走近,他们才看见清亮的剑光透过煞气隐隐若现,被煞气煞魔包裹着的人,却是他们熟悉的面孔。 被无数萨魔煞气包围着,身上挂彩狼狈不堪的一檀和一乐,正靠着护身灵力勉强护住自身,手中的剑快要斩出影子来了,这城中忽然涌现的煞气却仍旧似乎这么多。 一旁站着的黑衣男人闲闲抱胸,笑了一声,挑衅道:“你们嚣张很久了啊。以为这是你们的领地,就能随意放肆吗?你放心好了,这样很快就会成为我们煞魔宗的地方。” 一乐呸了一声:“什么狗屁煞魔宗,你们一个半路出家的吃人玩意儿,竟然也建起宗来了,也好意思!” 那黑衣男人十分悠闲地控制着上前攻击两人,闻言一点都不生气。 煞气从那黑衣男人身上源源不断地涌出,朝着两人张牙舞爪地攻击,他闻言一点都不生气,说道:“半路出家怎么了?看看你们如今这么狼狈的样子,不会连一个半路出家的宗门都比不过吧?不会吧不会吧?看看你们现在用的什么青阳剑法,连些低级的煞魔都杀不死,跟废物有什么区别?还不如把你们的城池让出来呢,也省了我们自己动手的力气。” 一檀咬了咬牙,怒火和无力感一起上涌,“休想!” 黑衣男人眼神一变,嗤了一声,不屑道:“本来还想着你们要是低头,我就放了你们一把。就这态度,不杀你们都说不过去。你们这些所谓正统正道杀了我们这么多兄弟,阻挠我们感化同盟,还将主上封印在那个鬼地方封印了千余年,不肯低头的话,那就去死好了。” 真是好一个感化同盟! 他们的感化同盟意思是用煞气感染更多的人,让别人也变成只能依靠煞气修炼,维护神智的不人不鬼的怪物! 这算哪门子的同盟?他们哪里拿人的命当命? 这些不人不鬼的煞魔一开始还只是依靠煞气修炼,后来不知道听信了他们什么鬼主上的命令,竟然以感染人来当成新的修炼方式,感染的人数越多,能力增强得就越快,他们那什么狗屁煞魔宗内部一时之间居然兴起了一种怪诞的比拼风潮。 一乐是真想不通,如果有一天他们的亲朋好友家人兄弟也被人不顾死活地肆意感染,他们会怎么样? 修士被感染还能有治愈的可能性,并且可能性并不低,如果煞气侵蚀的感染的程度不严重。 可是普通人一旦被煞气感染,下场大多都是失去自主神智转化成低级的煞魔。 能够有仙途走上修炼之道的人,不过万分之一,人族里更多的还是普普通通活着的人啊。 所以煞气对于人族的打击是致命的,这一点,从煞气一开始出现的时候他们就该明白了的。 有些人是因为被感染保命而不得不转化成用煞气修炼,这些他们还能理解,可他们怎么也想不通有人竟然以此为荣,并乐此不疲地感染更多的同类。 一檀的修为略高于一乐,但是一乐有他刚从剑冢中获得的高阶灵剑,因而两人对付起煞魔来都各有各的优势。 然而煞气实在是太多了,他们这些靠煞气修炼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能够储存这么多的煞气,用都用不完,和他们比拼灵力储存就是不自量力。 他们师兄弟两个已经被困在这儿,被煞气车轮战来回消耗到筋疲力尽了。 黑衣男子手中涌出更多的,煞气,正准备一鼓作气击杀这两个讨厌的正道蝼蚁时,却见被煞气围拢在中间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 两个细小不起眼的石子隐蔽地被弹进了煞气之中,打在了两人的手肘上。 一檀和一乐只感觉自己的手筋一麻,手中的剑便以一种刁钻的姿势送了出去,耳边听见一道熟悉的清雅嗓音: “用上八成的灵力凝在剑尖,把剑气打出去之后再把剑身送出去。” 这道莫名熟悉的声音太具有震慑性和威严性,以至于两人一听见的时候便头皮发麻,身体比大脑更快,照着话里的意思做。 于是他们便看见手中斩出的剑光势如破竹地破开浓雾一般的煞气,随后手中剑的本体轻而易举的从围着的煞魔身体中央平滑地划过。 一击紧接着另一击,所有的煞魔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斩杀于剑下。 这一击打出了至少两倍以上的威力,两人背靠着背,一人一剑直接斩杀了大半的煞魔,把在场狼狈不堪的一檀和一乐看得呆在原地愣了半晌。 黑衣男人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分明方才这两个人即使全盛时期也都对付得捉襟见肘,不过眨眼之间,局面便微妙地转变了过来。 而此时,黑衣男人周围漫天的煞气忽然凝滞,下一刻不知怎的忽然爆裂开来,像是被替他挡了一节。 黑衣男人面色一变,迅速后退开来,转头看见两个衣着一黑一白的人若无其事的站在不远处。 黑衣男人此时还没感到不对,以为他们是前来支援的同伙,不由得怒从心来,冷笑道,“真的不怕死吗,一个一个送?” 所有毫无神智的煞魔纷纷调转过头,朝着江衔和扶饮的方向猛扑过去,却在下一刻被张牙舞爪的魔气狠狠对冲开来。 扶饮手中的剑一刹那涌入了无数充盈的魔气,随即,他抬步往前,一剑向黑衣男人刺了出去。 黑衣男人不以为意,眼前这两人不过平平无奇的面容,身上的散发出来的气息也只是金丹出头,到底有什么本事敢这么拦截他? 然而,正当黑衣男人准备抬手接住的时候,他却莫名其妙地发现方才刺出的剑尖,竟是不知何时已经逼到了近前! 而他连手都还没来得及抬起! 黑衣男人飒时瞳孔一缩,身形突然幻化成无数煞气,扶饮的剑从一团煞气中穿出,刺了个空。 黑衣男人又重新聚集在身后几十米的地方,仔细地打量了两人几眼,冷笑道,“真是小看你们了。” 扶饮眼皮一抬,半搭不理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懒得说,身形一动逼近黑衣男人,再次抬剑向他斩了一剑。 黑衣男人从未受过如此轻慢的怠慢,简直勃然大怒,转眼间便和扶饮缠斗在了一起。 那边打得难舍难分,而这边一檀和一乐周边的煞气被清扫一空。 一般这种情况根本用不着江衔出手,这个人的修为最多元婴出头,这才敢压住两个金丹期的小辈使劲欺负,交给扶饮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江衔便走上前去查看了一下两人的伤势。见他们身上的伤还不算太重,也没有被煞气侵蚀得太过严重,是医宗能够治愈的程度,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随后,他伸手分别点了点两人拿剑的手肘,随后拍掉手里沾着的灰,说道:“放松一下你们的手筋。不然容易麻。” 一檀和一乐终于看清了来人,竟是几天前分别的魔尊和仙尊,简直不要太高兴,一乐差点哭了出来,道:“仙、仙尊!” 江衔问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一檀哑声回道:“我们自从跟尊上和仙尊您分别之后便要回青阳宗复命,然而南泗城又遭受煞气侵扰,快马加鞭地送了讯息过来请求支援。我和一乐回宗门的时候刚好离这边不远,便过来先查看一下情况,没想到这次他们竟然派出了一个元婴期的煞气修炼者来感染城中的人。” 江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用煞气修炼的这种方式是在江衔死后才出现的,因而他直到方才都还没有见过这种修炼方式,甚至在第一时间见到的时候,还会感到微微的新奇。 但不论新奇与不新奇,这人注定要为他方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江衔朝着远处节节被扶饮逼退的黑衣男人扬了扬下巴,轻笑道:“记得方才的感觉吗?那只是青剑法第七式一半的威力。” 说罢,江衔的目光落在扶饮鬼魅般的身影上,轻声道:“看好了。让他看看所谓的垃圾剑法,到底是怎样的。” 扶饮当初日夜夜练到手心茧子破了又长长了又破,才能够炉火纯青的青阳剑法,不会是这么敢被人踩在脚底下贬低的古老传承。 只见扶饮手中的招式变换得如同鬼魅一般让人猜测不透,却又招招逼得黑衣男子不断后退。 黑衣男子没有武器,煞气和煞气幻化出来的煞魔便是他平日作威作福最好的武器。 然而此刻,这些东西对于一个大乘期修士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扶饮剑中涌出的魔气一点点撕碎吞嚼着黑衣男人放出来的煞气,随后又张牙舞爪的将他围拢起来,用黑衣男人方才用来对付一檀和一乐的方法来对付他。 黑衣男人被无处不在的魔气逼得走位变形,正面却要直直地迎接着扶饮招招致命的剑法,简直苦不堪言,身上不一会儿被鲜血浸透。 也是直到真正和扶饮交手之后,黑衣男人才恍然惊觉,眼前的人修为一定不止金丹期,甚至还远在自己之上。 金丹期只是他掩饰之后的气息! 然而,青阳宗修为远超元婴以上,甚至摸到大乘期的人压根寥寥无几。 当初为了封印主上,青阳宗是牺牲最多的一个宗门,近乎过半的元婴期长老们覆灭,甚至连半步化神的明渊都为了镇住封印魂飞魄散,足可见青阳宗损失惨重。 要不是从那时起青阳宗便元气大伤,不断没落下来,否则他们也不会这么嚣张到敢直接到青阳宗管辖的区域城池里撒野。 除了现任宗主封停桑是大乘期初期,他的道侣白献是出窍大圆满,还有个别两三个长起来的新弟子能够摸到元婴中后期之外,青阳宗哪里还有人能够有这么高的修为? 再加上这么有标志性的魔气…… 黑衣男子心下一沉,有了极其不妙的预感。 魔尊扶饮。 除了他,也不会有别人会为了这些青阳宗的小弟子出头了。 可是魔尊不是去剑冢、还是去哪里找他那什么师尊的神魂碎片去了吗?甚至还带着一个白衣人……应该是那个傻子阿木。 怎么会在这儿? 然而,扶饮不容他有过多的思考,黑衣男人不过是微微分了分神,眨眼间肩膀便被扶饮的剑捅了个对穿。 鲜血一下子迸溅开来,黑衣男人咬了咬牙,在脸面和命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正当他要化成煞气跑路的时候,却惊恐地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变不成煞气了。 魔气顺着黑衣男人的伤口钻入经脉,同他身体里面相依为命的煞气撕扯狂暴撕扯着。他被体内相冲的两股力量冲得吐了好几口血,肺腑都挪了位。 扶饮见状微微扯了扯嘴角,眼中却冰凉一片。 扶饮并不打算用魔气来杀他。 魔界自他掌管以来,魔族们便与青阳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井水不犯河水。即使自己早已叛出了宗门,但骨子里留着的的血液仍旧属于青阳宗。 即便过了几百上千年,扶饮也仍旧记得当初自己在练武场上是怎么一招一式,忍着滴落进眼里的汗水,一点一点地将青阳剑法练到极致的。 扶饮记得师尊在幻境中教他的开头,记得和封师叔对练的时候他揪出来的错处和夸奖的好处,记得自己在实战过程中与同门点到为止,因为体力不支的喘息。 他当初跟着师尊学过这么多剑法,却只有最开始学的青阳剑法,是他记忆最为深刻,练得最多,最费心血的一门剑法。 仍然保留着古老意义的剑法。 它不该被人如此贬低,也不会因为被别人如此贬低而损失它真正的价值。 每一式,青阳剑法都实实在在地砍在了黑衣男人的身上,黑衣男人挨到第四式的时候便已经有些受不住了,他疼得大喊:“魔尊!魔尊……你放我一马,我、我保证不再踏进青阳宗辖域一步……啊!” 扶饮理都没理他,手中的剑一点也没有犹豫过。 黑衣男人被魔气卡住,走位又变不了煞气,只能靠肉.身硬扛。 然而在修为的绝对压制之下,他根本无法反抗。境界越高,境界与境界之间的鸿沟便越大。越级斩杀可能会发生在炼气期与筑基期之间,却绝对不会发生在元婴期与大乘期之间。 黑衣男人只能生生扛下每一剑,一点点看着血肉从自己身上被一片一片地剜出来。 他疼到大口大口的呼吸,大喊哭泣、崩溃求饶都没有换来扶饮一点的同情和手下留情。 青阳剑法整整十式,一式不落地全部用在了黑衣男人的身上。而此时,黑衣男人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好的地方了。 周围的煞气试图涌入黑衣男人体内,为他修复身体的创伤,却无一例外地被魔气挡在了外面。 扶饮踩在焉焉一息的黑衣男人的胸口上,低声问道,“怎么办啊?青阳剑法太废物了。你说,怎么办啊?” 黑男子喉间嗬嗬作响,他呼出的气息满带鲜血的铁锈味,听见这话才明白自己是哪一句冒犯到了这位杀人无情的阎王,他脸上血泪横流,嘶哑道:“……我错了魔尊,我错了……我、我不该说青阳剑法废物,是我……是我不识好歹,有眼无珠!” 要不是扶饮故意给他留了一口气,否则光凭他这身板和修为,怎么可能活着撑过完整的青阳剑法? 扶饮索然无味地甩了甩剑上的剑。 此时,江衔走过来问道:“南泗城里,你感染了多少人?” 黑衣男子颤颤巍巍地说道,“才……才十几个,不多……啊啊啊!” 扶饮眼神一冷,脚下一用力又踩断了他好几根肋骨,把本来便奄奄一息的人又踩得痛苦呻.吟了一声。 江衔道:“把感染他们的煞气收回来。” 扶饮闻言,眉尖微妙地微微蹙了一下,却依旧保持着沉默。 他没有听过煞气还能收回来的。 黑衣男子眼中亮起了一点期望的光芒,他断断续续道:“那,那魔尊可以放我……” “闭嘴。”扶饮懒懒地一掀眼皮,嗤笑道,“你哪来的资格跟本尊谈条件?再多废话一个字,本尊便大发慈悲让你的神魂多活一段时间。” 一般人听见他这么说本该大松一口气,然而黑衣男人却深知魔尊的手段,多活一段时间便是在地狱里多呆一段时间。神魂上的折磨可比肉.身上的更加痛不欲生。 还不如给个痛快。 “我收……我收。”黑衣男人脸上血污和泪涕肆意横流。他崩溃道:“但是,但是我不能完全收回来……感染了就是感染了,就算杀了我也收不回来。” 那也够了。 只要减缓被侵蚀的程度和速度,为他们争取到更多的救治时间,也足够了。 黑衣男人闭上眼睛尝试着感应煞气的位置,不一会儿,十几家住户的房屋顶上不断钻出丝丝缕缕的黑气,这些黑气再涌回了黑衣男人的体内。 眼看着一缕都没有了,扶饮干脆利落地一剑结果了黑衣男人,随即走到一旁,看着自己满身的鲜血,嫌弃地对自己甩了好几个清洁咒语。 江衔见他浑然不知,便伸手用指腹轻轻抹去了他眼角下颌沾着的血迹,扶饮眼神闪了闪,有些想要后退,却被江衔按住了:“干什么?” 扶饮小声道:“他的血,脏。” 江衔同那双瑰丽漂亮的异瞳对视半晌,问道:“有受伤吗?我看看?” 扶饮摇头:“没有没有,还不至于,师尊不必担心。” 江衔抬手碰了碰扶饮被鲜血浸透得最为彻底的手臂,然后向他展示手上新沾上的血,随口道:“我也脏了,谁也别嫌弃谁。”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本章记得留言,红包补偿,截至明日零点。这是昨天和今天的更新二合一 更新时间改成在零点,过了零点,没有就第二天一起,别等 话说屏蔽作话能看见前几个字吧?能不能啊?(切出去看看 * 第44章 我没带啊 扶饮身上的血即便用了好几个清洁符咒都没能彻底干净, 江衔不过轻轻一按,手中便显了颜色。 扶饮看着师尊漫不经心的动作,眸光闪了闪, 说道:“师尊,没事的。徒儿换件衣服就好了。” 江衔闻言点了点头, 随后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 问道:“你有带随身替换的外衣吗?” 扶饮摸了一下自己的储物戒, 神识扫了一边他应有尽有的储物空间,顿了一下, 然后低声说道:“没有,一般清洁符咒能够解决很多麻烦,所以……徒儿并不怎么带这些身外之物。” 他撒谎撒得面不改色, 似乎本就是如此, 因而江衔也没有起疑, 而是取了一件自己储物戒中的雪白长衣, 等扶饮换下来被鲜血浸透的长袍之后便给他披了上去。 黑衣男人身上的血大多溅在了扶饮的玄色外衣上, 里衣仍然是干干净净的。 扶饮取了一块干净的帕子, 用储物戒中存的天山泉水打湿之后, 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师尊手上指间的血迹,随后才草草清理了一下自己身上边边角角残余的血污, 这才放心地把江衔的外衣拢在了身上。 他闻着江衔雪白长衣上若有若无的清冷香气, 不动声色地弯了弯眼眸, 说道:“谢谢师尊。” 江衔点了点头, 见他行动自如灵活,确实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这才放下心来。 南泗城附近的煞气随着主人的死亡纷纷消散开来, 外面的动静消了下去, 逐渐有住户人家开始悄悄探出头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一檀和一乐赶来地及时,所以南泗城的伤亡比较有限,除了几个被感染的居民之外,便只有一些财物上的损失。 这边收尾的事情交给一檀和一乐回宗后去联系医宗弟子前来处理,江衔则是准备和扶饮一起继续往青阳宗出发。 这边的事情暂了,没有了煞气的侵扰,南泗城周边的禁止阵法也无声停歇了下去。就在此时,因为阵法的消弥,一只在外面突围不得,试图突破阵法进入的传讯灵鸟终于飞了进来。 一檀停下脚步,抬头望向灵鸟的方向,那只透明的灵鸟急匆匆地从天边飞来,振翅落在了一檀的手中。 灵鸟不过掌心大小,叽叽喳喳地抓着一檀曲起的手指,身上忽然变了颜色,半透明的青色转成了微深的鲜红。 随后传讯灵鸟一张嘴,发出了一道略显焦急的声音:“宗门有事,速回。” 灵鸟那端传来的声音嘈杂不已,唯一能够听清的就只有这一句焦急简短的声音,再没有别的了,想来是传讯的人遇到了十分紧急的情况,所以连当时的情形都没有来得及在讯息中说明。 然而,一檀和一乐被困在南泗城中已有三天有余,这只传讯青鸟被护城的禁制阵法拦在了外面,他们甚至都不知这是几日前的消息。 一檀和一乐同时变了脸色:“估计又是煞魔宗……真是阴魂不散。” 江衔神色一凛,沉声道:“怎么了?” 扶饮眉尖微蹙,他抿了抿唇,却是先放出了长剑,说道:“先走吧,边走边说。” 此时再多拖一点时间,宗门那边就多一份危险。 青阳宗出了事,然而最后一块神魂碎片还在青阳宗里。 为避免夜长梦多,先回去解决了事情之后,再想办法让师尊尽快融合掉最后一块神魂碎片。 南泗城本就离青阳宗不远,四人赶紧赶慢终于到了。 一檀和一乐远远地看见宗门时便减缓了速度,没有擅自靠近,事实证明他们这样的举动是正确的。 远远看去,青阳宗的门口便堵着一堆的人,那些人统一身穿深黑色的服饰,周身都漂着浮动的煞气,为首的人江衔甚至还有些眼熟。 那是唯一没有穿统一服饰的人,他身上仍旧穿着一件洗得近乎发白的青色旧长衫,面容斯文冷淡,眉眼之中甚至带有一丝厌倦。 江衔的神色微微变了。 那人在场的人也都认识—— 常道衡。 和封停桑、白献是同一辈的师兄弟,如今身上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煞气,堵在了昔日师门的门口。 怎么会这样? 一檀和一乐暗道不好,匆忙刹停,赶紧带着江衔和扶饮绕去了后山。 青阳宗时至今日已经遭受了来自煞魔宗数不胜数的围堵拦截了,一檀和一乐面对这种突发事件简直不要太有经验,十分熟练地绕到了宗门后门不起眼的地方,偷偷用弟子令牌打开了护宗大阵的阵法,然后顺利钻了进去。 青阳宗脚下的护宗大阵无声运转着,撑起了坚固强大的禁制,将上门找茬的煞魔宗众人短暂地拦在了门外。 然而,禁制此时在无声闪烁着,光芒随着呼吸明明灭灭,显然是正在遭受着连续不断的攻击。 他们穿过树影斑驳的后山,成功进了青阳宗的内部。 江衔边走便看,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一切的建筑风貌都和他走之前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路上行色匆匆的青阳宗弟子们大多都是陌生的面孔,他熟悉的面孔此时不见人影,甚至还有一个在青阳宗门口堵着。 “煞魔宗的人怎么又来了?宗主闭关了,现在可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不过还有白长老在呢,白长老现在在议事堂紧急召集长老们商讨对策,我们再等等吧。” “他们已经商议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再商议下去,只怕阵法不等人啊!护宗大阵一直在遭受着高强度的攻击,门外那些煞魔宗的人有源源不断的煞气供应,但是他们没有。只怕再这么固步自封下去,这阵法再坚固,也迟早要破。” 一方大宗的护宗大阵不是什么轻而易举就能被摧毁的存在,然而此时情况危急又特殊,能够主持大局的宗主半个月前又因伤闭了关,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宗门里面的弟子们来来往往行色匆匆,一檀上前抓住方才低声交谈的同门,问道:“护宗大阵怎么样了?” “情况不怎么样,”同门摇了摇头,说道,“据阵修那边的兄弟们反馈的情况,按照这样的攻击强度来看,大概还有三天左右,他们就能够突破护宗大阵了。” 一檀皱眉,惊呼道,“怎么会这么快?宗门里面储存的能源不是充足的吗?” 同门急得一拍大腿,“就算充足也经不起他们这么车轮战地消耗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的手段。” “而且更加糟糕的是,常长老……常道衡在。”同门脸色变得有些颓废,叹道,“他和宗主可是同一辈的,虽然后面叛出宗门转投了煞魔宗,但是若要说他对于护宗大阵一点了解都没有,我不信。” 这次煞魔宗派他过来踢馆子,也有这一部分的原因。 有了前青阳宗的叛徒,他们就有了更多的筹码,想要跟他们宗门谈条件也容易得些。 一檀的心沉了下去。 “他们这次来的人里面常道衡是修为最高的,大概是出窍后期,剩下的都是元婴期不等,他们扬言要我们让出两座城池,否则就亲自动手强夺了。” 江衔闻言,和扶饮对视了一眼。 若是比消耗,青阳宗必定落于下风。 煞魔宗是百年来新建起的一个新兴宗门,他们青阳宗虽然没落至此,但有生战力还是能够与之抗衡的,青阳宗底蕴深厚,好歹是千年的大宗门,宗门实力怎么说都能比他们强上一点。 然而此时最高战力封停桑半月前却因伤闭关了,少了一个大乘初期的强劲战力,只怕抵挡起来有些困难。 “白献白长老带着一干修为高的长老们在议事堂商讨对策,他们已经连轴转了三天了,为此吵了好久,你们刚好回来,要不然去找一趟白长老吧,问问他们是怎么想的。” 毕竟宗主不在,有足够实力说话的,也就只有宗主道侣了。 说完,同门也不废话太多了,急急忙忙地赶去维护护宗大阵去了,徒留四个人在宗门里面面相觑。 江衔看了一眼扶饮,低声说道:“走。” 青阳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城池让给他们。煞魔宗能干出用感染人来升级的龌龊事,就代表着他们要这两座城池一定不安好心。 修士不好感染,普通人还不好下手么。 而且修士被感染尚且还有几分抵抗力,有些感染程度深的为了保命,还能够转修煞魔道。 换作普通人,一旦被煞气侵染,还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的话,那便真的没有办法挽回了。 宗里的弟子要么忙着去维护大阵,企图让大阵多撑一段时,要么在外围清理着作祟的煞气,试图给护宗大阵减轻负担。 听完这个弟子这么说,有主事能力的长老们都在议事堂,现下宗内混乱不堪,也没有人关注一檀和一乐出完任务回来,还带着两个面容不起眼的白衣人。 江衔和扶饮在青阳宗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两人废话不说转身就走,就要往阵法布阵的地方去。 一檀和一乐见此,连忙道:“等等,我们也去。” 就在此时,宗外传来挑衅般的声音:“喂,你们青阳宗的人,这么喜欢当缩头乌龟么?” 一直拢袖沉默的常道衡目光冰冷地看了他一眼。 出声的那人叫宗岷,惯常是个刺头,压根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感受到了常道衡眼里的情绪,他不屑地冷笑一声,说道,“怎么了?你都已经不是青阳宗的人了,我没说你。” 常道衡垂了眼眸,嗓音淡淡道,“废话真多。” 宗岷面色骤然难看起来,“你……” 常道衡一眼都没分给他,嗤笑道:“我怎么?” “……” 宗岷面色青白交加,沉寂半晌后重重哼了一声,竟是不再出声了。 此时外敌当前,怎么说自己修为就是比常道衡低,何况如今还要靠他透露青阳宗的禁制阵法的弱点,怎么说也都不是内讧的好时候。 回去再找他算账。 宗岷被噎了一回,愤愤心想。 所有上门挑衅的人被无声运转的阵法拦在几里之外,而此时,宗门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披着墨绿氅衣的白衣美人踏出门来,同曾经的手足同门遥遥对望,半晌无声。 白献率先开口,低声说道,“道衡,你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吗?” 常道衡重新垂下眼眸,未发一言。他的面色冷淡厌倦,像是透露出护宗大阵的强弱规律和脆弱点的不是他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看什么看 宗岷见终于有人来了, 喂了一声,喊道:“别多废话了,要么让出城池, 要么等着我们打进去。” 白献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仍旧放在常道衡身上。 宗岷被晾在一旁, 脸色难看起来。 他到底有什么资格这么嚣张? 宗岷哈了一声, 冷不丁地说道:“这样吧白大长老,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跟这位昔日同门单挑, 若是你赢了,我们就答应一个月之内不再进犯。若是你输了……” “就乖乖把城池让出来。怎么样?” 白献拢着袖微笑了一下,没答应也没拒绝, 只是说道:“你做得了主么?” “……” 这话明摆着把他当小丑……宗岷恨得几乎把牙咬碎。 然而他知道, 常道衡他一定不会拒绝。 果不其然, 常道衡似乎是想速战速决, 终于开了口:“一言为定, 来么?” * 宗门内。 江衔迅速地摸到了阵法绘制的地方。这道大阵是老宗主当时带着人研制了七天七夜才绘制好的大型阵法, 用以嵌入供给能源的灵石都足足有一百零八道关窍。 大型阵法正在急剧闪烁着, 代表着它正经历着极速的消耗。 这里的人都在手忙脚乱的对照着阵法谱,用特制的工具重新绘制一遍阵法上面的纹路。 有些纹路年久失效, 稍显暗淡, 通过特殊的工具和材料能够维修养护, 让阵法内的灵力流通得更加流畅。 此时这里是弟子进出最密集杂乱的地方, 所有阵修弟子们都手忙脚乱地帮忙加固着阵法,没有人注意到忽然出现的两个陌生弟子, 或者说就算注意到了, 他们也没有空管。 江衔想了一下, 向扶饮要了一把剑。 如非必要,江衔并不打算直接暴露身份,所以他没有打算用沧澜剑。 等扶饮递给他之后,江衔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低声问他,“你怎么这么多剑?” 关键是品阶还不低。 扶饮轻轻一笑,说道,“攒的,我攒好久了。毕竟趁手的武器并不多,但攒一攒总是有的。” 他的衔知碎了,因而没有了本命剑,扶饮也不想再契约一把新的本命剑了,于是便存了许多趁手的武器,坏了也不心疼。 江衔掂了掂手中的剑,随后走上前分开人群,悄无声息地挤到了阵法的边缘。 随即,他打量起了整座大型阵法的脉络。 江衔虽然是个剑修,但是对阵法还是有点了解的。特别是当时老宗主带头研制绘制的时候,还是请江衔过去帮过忙的。 这里人多忙活,推推搡搡的情况不少,一直站在旁边的扶饮抬手虚虚地环着江衔的肩,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似乎是想搭在上面。 旁边的弟子们不是帮忙递材料就是自己在维修养护,来来往往频繁不已,眼看着有人就要撞了过来,扶饮眼疾手快地按在江衔肩上,半把人护在怀里,隔绝了其他人的触碰。 师尊被他半护在怀里,没有被其他人的碰撞打扰到,只是感到了轻微的动静,随即抬眸看了他一眼,恍然说道:“多谢。” 扶饮感受着搭在江衔肩上僵硬的手,微微笑了一下,小声道:“没事。” 随即他也没有把手放开,而江衔似乎也并不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对,说完又垂下眼眸继续观察着阵法。 扶饮搭在师尊肩头的手僵硬无比,他无声张了张手指,却丝毫没有收回来的意思,只是默不作声地朝着江衔又靠近了几分。 江衔盯着大阵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改动起来。 别的弟子维护都只是在阵法原先纹路上重新绘制而已,根本不像江衔一样直接敢改动阵法纹路,此时却见整座大阵因为纹路的改变而加速闪烁起来,把在场正在忙活的阵修弟子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等一下……这是怎么了?” 在场的阵修弟子们纷纷懵了好一会,随后反应过来,大喊道:“所有人立刻后退!远离阵法!不照做的一律当作入侵者!!” 江衔和扶饮周身的弟子们几乎是瞬间就往后退去,江衔和扶饮二人的身影便显得格外惹人注目。 在场的阵修弟子们看着阵法前的两人,哪还不知道是谁干的,厉声呵斥道:“给你们三秒钟,赶紧停下!否则别怪我们动手!” 都怪他们大敌当前,竟然最先自乱了阵脚,这么重要的地方竟也让不明人员混了进来,该死。 且不说这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地在这么多阵修弟子的眼皮底子下动手篡改大阵,光是能够直接篡改大阵这一点就能说明这两人的修为一定远在在场阵修弟子之上。 他们都只能做到维护原来的阵法,就这还需要借助工具和材料,还得分外小心着不破坏各个关卡纹路和细节,眼前那个白衣人竟然随随便便拿着一把剑就能直接改动阵法,跟过家家涂鸦似的,离不离谱。 他们到底是招惹了什么样的外敌啊? 有弟子红了眼睛,愤愤不平地说道:“你们……你们帮助外人攻打我们宗门也就算了,就这还不够,还要派人进来破坏大阵吗?” 江衔一边默数着什么东西,一边迅速又改了几笔,安抚道:“稍等,一会儿就好了,我们没想怎么样,只是为了让阵法的运行规律改变一下而已。” 一檀和一乐也混在其中,此时看见场面剑拔弩张起来,急忙想要解释,拽住气红了眼的为首弟子企图熄火,说道:“冷静……冷静一下,他们两个是我带回来的,绝对能信,放心,放心好了。” 为首弟子用见鬼一样的表情看着一檀,几乎咆哮着对他说道:“一檀,我们平日如此信任你,你到底在干什么?你也被煞气侵蚀控制了吗?要不要看看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他在动护、宗、大、阵!” “这是能随便让人动的吗?” 何况还是在眼前这样紧急的关头!若他们是煞魔宗悄无声息腐蚀出来的钉子,那么不出一柱香的时间外面守着的豺狼虎豹就能趁着宗主不在直接闯进来! 一檀被骂得狗血淋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很想解释,但是话到嘴边又没敢把那两位的身份抖出来,简直急得不行。 而扶饮微微偏头,目光不明地瞥了在场的人一眼。 扶饮脸上的易容术法瞬间消失,那双瑰丽剔透却又神秘诡谲的异瞳此刻不带情绪地盯住了在场的弟子们。 所有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魔尊?!!! 扶饮周身魔气漫起,却没有伤人的意思,只是悄无声息地环绕着两人,提防来路不明的攻击。 他环住江衔的手不动如山,只是意味不明地说道:“本座能动么?” 一时之间,没有任何人说话,方才急得差点上火的为首弟子气得脖颈都漫上了红意,此时看见扶饮站在阵法前面,震惊到方才要说的话全部都卡在了喉咙里面。 青阳宗的弟子们都被这一反转惊得失语,半晌才听见有人抖着嗓子颤颤巍巍出声:“啊您、您……这是要?” 扶饮垂下眸光,看了一眼江衔完美无缺的侧脸,说道:“常道衡知道大阵什么时候灵力流转最为充盈,什么时候近乎枯竭,自然知道怎么根据大阵的变换规律针对打击。” 他们方才第一时间赶过来,便是因为这个原因。现在改动大阵,就能够把常道衡所熟知的规律改掉,比起消耗能源看还能再撑多久来说是一个更省时省力的办法,能够绊住煞魔宗的人更多时间。 他们不知道封停桑什么时候出来,现在只能先这么做,然后再静观其变。 青阳宗弟子愣了半晌,恍然道:“哦哦哦。” “……” 然后场面一时之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一檀和一乐大松一口气,这下不用他们来纠结要不要说出这两位的身份了。 扶饮自己就先表明身份了。 “那……那,那位是……?” 扶饮略带警告地看了他们一眼,沉声说道,“不该问的别问。” 青阳宗弟子们下意识立正站好:“哦哦哦……好的好的。” 大家这下是真的沉默了。 一来是因为魔尊在这,他们就算想阻止他们干什么都没办法了。 毕竟境界摆在这里,扶饮想要干什么那不是轻而易举,根本不惧怕他们的拦截。 二来……魔尊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 扶饮是明渊仙尊座下唯一的徒弟,曾经也是算得上是他们的长辈。 虽然后来入魔之后叛出了宗门,但是自从扶饮上位魔尊之后,人族和魔界的关系就变得没有这么糟糕了,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 甚至于外出做任务的青阳宗弟子偶然碰见,有点什么困难扶饮甚至还会帮一把……虽然还是一张有事别打扰的不耐烦冷脸就是了。 然而现在魔尊带着一个不知名的人忽然出现在了青阳宗重地,他们一干青阳宗弟子就搁这愣愣地站着,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但不知为何,当他们知道了是扶饮之后,反而莫名没这么紧张了。 江衔迅速改完了阵法纹路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转头看见一众青阳宗弟子直愣愣地戳在了原地,莫名有些好笑。 反正扶饮已经把易容解了,他也没有什么隐藏的必要,于是也解开自己脸上的易容法术。 所有人一看见江衔那张脸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心神大震,集体后撤半步:“我焯!!” “这……这是阿木还是、还是……那位啊??” “……别问,问就是不知道不敢说。” “阿木吧??是又被什么孤魂野鬼上身了吗?” 看魔尊盯着他们的不善眼神,像是什么心肝宝贝被觊觎了一样……若是阿木又被人上了身,大概,也说得通? 作者有话要说: 早知道你们放假了我下午就早点起床多写点了(不是 夜宵点好了!下章必和小封小白贴贴(握拳 * 第46章 不是阿木 江衔无辜地眨了眨眼, 忽然很想逗一逗他们,说道:“对啊。” 他这一声“对啊”不知回的是哪一句,反正青阳宗弟子们也无暇顾及他说了什么。 听见江衔开了口, 弟子们纷纷倒抽一口凉气,低声议论起来: “太像了太像了!这语调, 这嗓音, 这神情, 说是明渊仙尊本人下场我都信。” “话说果然传闻都是真的啊,也就前几天吧, 我刚开始听说魔尊找了一个替身宝贝得不行,我还没信,他连长得这么像的阿木都没有当成替身, 怎么可能另外找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被孤魂野鬼上了身的阿木。” “这孤魂野鬼是真有点本身, 换我我估计也得把他当成替身。” 江衔:“……” 扶饮:“……” 这些心眼比墙壁还实在厚沉的傻弟子们啊, 在大乘期和化神期修士面前传音说悄悄话, 是不是真以为他们听不到啊? “咱就是说, 之前不是说一檀和一乐把人找到了之后交托给了魔尊吗?难怪他们现在在一起……哎, 一檀一乐去哪了?把他们抓出来问问看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檀和一乐:“……” 人群中的一檀和一乐压根不敢吱声, 只好悄悄地往后排又钻了深了一点。 眼见着扶饮的眼刀刮得前排弟子们开始瑟缩起来,江衔好笑地悄悄拽了一下小徒弟, 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音量小声安抚道:“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传闻而已, 不会当真的。” 扶饮抿抿唇, 不情不愿地收回了目光。 就在此时,笼罩着整座青阳宗的大阵猛地震动了一下。 地面上忽明忽灭的阵发闪烁的光芒无声加快了不少, 关窍处的灵石一瞬间由充盈的莹亮光芒转变为暗淡的灰, 众弟子们这才手忙脚乱的赶紧上去给阵法补充备用能源。 眼下这个样子, 一看就知道阵法又在遭受一波新的攻击。 这一次的进攻来的比之前还要更为猛烈。一百零八出处关窍上的灵石竟然同时被抽干震碎。底下的备用能源一瞬间填补上来,继续维持着阵法的运转。 弟子们手忙脚乱地上前填充备用能源,看着快要见底的备用灵石开始不自觉得焦虑起来。 我们宗门的备用能源也不多,这下可怎么办啊? 青阳宗外。 宗岷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自己不出手,阴毒的地说道:“怎么了白大长老?你是怕了吗?” 常道衡却忽然说道,“白献,来吧,速战速决。” 比起亲手将曾经庇护过他的宗门打碎。常道衡似乎更愿意用一回定生死的决斗来解决所有事情。 然而,遥遥站立的白献却依旧不为所动。 他的目光落在常道衡身上,半晌叹息了一声。 宗岷已经开始不耐烦起来。 “不用这么贪生怕死吧?堂堂出窍后期大圆满的白长老,难不成还会打不过出窍后期的昔日同门吗?” 若是单从单挑这一点来看,这几乎是对于青阳宗而言最好的办法了。 护宗大阵破碎在即,只要白献出手,就有赢的胜算。如果胜利了,那青阳宗便能够挣一口喘息之气。 然而不知为何,白献却仍旧一动不动,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宗岷已经彻底不耐烦了,刚巧算算时间,现在是一天之中护宗大阵灵力运转最为薄弱之时。此时进攻,便有更大的可能性将其击碎。 这三天来,他们靠着钻护宗大阵的漏洞,给这座严丝缝合的巨型阵法凿出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破绽,让里面的人不断捉襟见肘地重新修补。 然而新补上的漏洞又怎会坚硬如从前浑然一体的阵法呢。 既然白献迟迟不肯做出抉择,那么宗岷就自己出手逼他一把,看他会如何选择。 宗岷低喝一声,身后如潮水般乌央央的煞魔便蜂拥而上,化作浓稠黏黑的煞气骤然猛地撞在了无声运转的阵法上。 宗岷势在必得地等着煞魔们凿多几个摇摇欲坠的窟窿出来。然而,反馈回来的状态却让他下意识皱了眉头。 不对,不对劲。 整座阵法的运转此时配合的严丝缝合天衣无缝,宗岷几乎用上了体内八成的煞气,涌出去的煞气却如同撞在了坚硬的钟罩之上,竟是连分毫都没有撼动整座大山。 这样的结果让宗岷很是不可思议。 常道衡也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此时分明应该是护宗大阵最为薄弱的时候,却不知为何忽然变成了最为坚硬的时候,以至于他们暗中发动的奇袭就这么落空了。 宗岷今天真是诸事不顺,转头就把怒火撒在了常道衡身上:“怎么回事?!” 常道衡无声盯着阵法看了一会,沉声说道:“护宗大阵被人动了手脚。” “哈?” “你是在开玩笑吗?”听见这话的宗岷生生被气笑了,不可思议地指着白献说道:“他一个出窍期大圆满都动不得的巨型阵法,还能有谁动手脚?现在正在闭关的封停桑吗?” 常道衡冷冷说道:“我给你们假规律了吗?你们之前按照我给的规律打得不是挺上头的吗?又不是我改动的阵法规律,你冲我吼有什么用?无能狂怒的废物。” 宗岷怒吼一声,猛地朝着常道衡扑了上去,却半途被身旁久久不出声的同伴拦住了。 “算了算了。有什么恩怨回去再说,如今要紧的是拿下他们两座城池。” 宗岷数次深呼吸,脸色愈发扭曲起来。 虽然他差点脑溢血,但是的确这位同伴所言,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一切大局为重,所有私人恩怨在主上交代的任务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如今这阵法规律被人改动,他们现在连逼迫白献出手都没有了筹码,这一口暗亏咽得他真是老血梗在喉间。 宗岷来回走动片刻,阴沉道:“那你说怎么办吧。” 常道衡眯了眯眼,“继续打,阵法之所以有强弱轮换的规律,正是为了在不用的时候能够最大化减少能源消耗。” 他们倒要看看青阳宗的备用能源够他们撑住这个状态多久。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淌,虽然他们摸不清被改动过后的大阵规律,但是相比于几个时辰前,大阵上流转的光芒明显暗淡了下来。 看这样子,只要再坚持多一段时间,想必就能直接打碎护宗大阵。 常道衡看着远处一动不动的白献,忽然说道:“为什么不出手?” 白献和他遥遥对望,沉默不语。 常道衡说道:“再不出手,就没有机会了。” 白献掌心几乎掐出血来。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白献再不做出选择,护宗大阵两个时辰之内就能够彻底碎裂开。 到时候就不是由白献来选择了。 半晌后,白献跨出了一步。 然而就在此时,一只苍白有利的手按住了白献的肩,一道熟悉带笑的嗓音忽然响起:“本宗主来,如何?” 白献身影一凝,蓦然转头,眼中带着不可思议。 封停桑缓缓走到了白献身旁,垂眸静静看了他半晌,然后抬手一点点理顺了他肩上大氅处微微凌乱的金链。 封停桑仍旧穿着一身碧色华服,俊秀的面容带着几分骄傲不羁,只是脸色略有些苍白,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白献向来风轻云淡的神情终于开始变了:“谁把你叫出来的?” 封停桑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道:“哎呀,是谁很重要吗?这么重要的场合,本宗主怎么可能不在啊。” 白献咬紧了牙,“你知不知道你……” “我知道我知道,”封停桑把白献拥入怀中,轻笑道,“没事。” 封停桑身上的伤势并非如同他看起来这么轻松,这么紧要的关头,他提前半个月就已开始闭关,已经说明了封停桑的情况不算好了。 更何况,带伤强行出关,更不知会为封停桑的身体添多少隐患。 白献被按在他的怀里,咬紧牙不出声。 常道衡的目光落在他们两人身上,半晌移开了目光,嗓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说道:“要上就快点。” 封停桑放开了白献,缓缓向外走着,手中幻化出一把通体流光的长剑。 宗岷挑眉,说道,“封宗主,让我猜猜你现在的修为跌了几个境界啊?” 封停桑笑了笑,“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那可轮不到我来试。”宗岷见事情终于朝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说道,“让你们曾经的常师弟来,这打起来那才叫一出好戏呢。” 果然青阳宗的人没一个是善茬,如今他们自相残杀,宗岷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常道恒打赢了他们能够完成主上的任务,他打输了也无妨,怪罪下来也不是宗岷的责任。 更何况到时候不论谁输谁赢,常道恒打完这一架,都必定得丢掉半条命。到时候他是死是活,还不是由自己说了算。 封停桑的目光落在常道衡阴郁瘦削的面容上,并没有说什么。子枝剑遥遥指向常道衡,冷声道:“打之前双方起誓。若是你们赢了,便送你们两座城池,若是本宗主赢了,你们便三个月不得踏入我宗辖域。” 常道衡点了点头,说道,“可以。” “但是你有伤在身,我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让白献来。” 封停桑面上神情不变,只是哈哈一笑,说道:“凭什么?本宗主不够格吗?就算本宗主有伤在身。你也未必能赢吧,是想挑软柿子捏吗?” 常道衡八方不动,并不受他的激将法,而是反问道:“白献为何不能出手?你是想掩饰什么吗?” 常道衡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听说封宗主的伤治了多年都没有治好。伤势压制不住恶化后这才闭了关。怎么,这件事情与白献不能出手有脱不开的关系吧?” 封停桑笑了,“从前怎么没发现你废话这么多啊?” “爱打不打,不打就赶紧撤退。哪有让自家道侣在前面冲锋陷阵的道理。道衡,我们虽已非师兄弟,但你也不必这么咄咄逼人吧。” “……废话真多。” 一道清雅的声音凭空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这道声音在座各位几乎熟悉到刻骨,是一听见就会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眸的程度。 常道衡面色一变,封停桑和白献则几乎是同时转过头去,而当他们看见来人的那一刻,瞳孔骤然紧缩。 那人轻轻叹道:“刚才吵着要人出手,现在人家出来跟你们对线了,又挑三拣四的。” 来人身形修长,气质如霜雪般凛然却又带着几分温雅。左耳处坠着一条微微摇晃的红水晶耳饰,瑰丽的颜色增添了几分神秘。 他一身简简单单的雪色长衣,白衣层层叠叠随着轻缓的步履不断抬落,像是纷纷扬扬落下的白雪。 他身旁另一个人有着一双极具标志性的漂亮异瞳,外袍却是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白衣,看样式和白衣人身上的如出一辙,只能从衣摆和领口处看出他其实穿的是玄色衣裳。 大约是那一抹白消减了魔尊平日里固有的苍白沉郁,除却他周身生人勿近的气场之外,此时的扶饮看起来才终于像是青阳宗的弟子。 二人迎着在场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并肩走来,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属于化神期大能的威压凭空降临在场上,无声镇住了所有冲击在护宗大阵上的煞气煞魔,将他们牢牢地压死在地面上,一丝都动弹不得。 煞魔宗众人死死咬着牙,艰难抵抗着凭空压在身上的威压,有些难以置信眼下这个突然转变的局面。 他们望向威压的来源,却恰好对上扶饮仿佛盯住猎物般的眼神。 ……魔尊扶饮? 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更让人寒意骤起的是扶饮旁边的那个人。 陨落已有千余年的……明渊仙尊。 一时之间,所有人几乎都凝固在了原地,像是面对这样的情形不知道要做何反应一样。 封停桑死死盯着那道雪白清雅的身影,无声地而颤抖的说了一句:“明渊。” ……明渊。 身后一大堆吱哇乱叫的弟子们终于跟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喂喂……阿木,尊上。你们跑这么快做什么?等等我们啊。” 江衔没有佩戴剑鞘,而是把沧澜剑收在了储物戒中,他闲闲抱胸,轻声说道,“有点慢了啊。” 青阳宗众弟子咋咋呼呼的声音打破了在场沉寂的魔咒,封停桑盯着江衔,听见那一句阿木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眼睫,痛到有些呼吸不上来。 不是明渊……是阿木。 封停桑当初亲自交代一檀和一乐交托给扶饮的阿木。 而白献深深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平静神情,他伸手扶住封停桑,低哑着嗓音说道:“……停桑。” 作者有话要说: 稍等,后面不好断章,所以先放四千字出来。下一章可能在深更半夜,或者明天早上,别等,修仙没有福报的,别熬(揪)(耳提面命) * 第47章 快来认领 江衔目光扫过强撑的煞魔宗众人, 说道:“谁先上?” 所有煞魔宗的人都不肯承认自己见到那张惊才绝艳的熟悉面容时就被震慑在了当场,只是将其归咎于化神期的强大威压。 宗岷几乎不敢轻举妄动,半晌才反应过来, 这只是青阳宗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而已,不由得恼羞成怒地冷笑一声, 直接忽略了江衔, 对扶饮说道, “这是什么日子啊?昔日叛出师门的如今纷纷聚集在了这里。来这有何贵干啊魔尊?难不成也和我们一样是来与友人叙旧的吗?上来就放威压,是不是太过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不过话说回来, 魔尊不是大乘中后期的修为吗?怎么如今放出来的威压却是实实在在的化神期? ……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又突破了一个大境界。他们没收到消息也就算了,这个速度实在惊人。 哈, 魔尊为了他那什么师尊简直不要命了。能够快速突破又如何?还不是几次三番都因为根基不稳强行突破而险些走火入魔。 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这么折腾下去, 根本不用他们煞魔宗动手, 扶饮自己就能自寻死路。 “放在眼里, ”而扶饮轻轻嗤了一声, 眼也不抬地说道:“你们也配?” “问你们呢, 谁上?” 听见这么不客气的话语, 不仅是宗岷,就连常道衡也微微变了脸色。 但他终究还是恢复了脸色, 即使知道那只是明渊的冒牌货, 但目光还是有些不自然地躲着江衔, 说道:“……魔尊非要插手吗?” 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若是单单对上白献或者封停桑他都还有胜算,然而此刻若是已经晋升化神期的扶饮也要插手的话, 那他们单挑的话就基本没有什么胜算了。 扶饮奇怪道:“不然呢?本座都做到这份地步了, 你们是眼睛瞎了看不出来吗?” “……” 常道衡都带人打到前宗门门前了, 扶饮自然也不用给他留情面。 常道衡咬了咬牙。 宗岷啧了一声,说道:“魔尊,你这样用境界来压人,我们还打什么?这不是必输的局么。” 那些纷纷攻击护宗大阵的煞魔们撑不住化神期大能的威压,纷纷消散化作了煞气,涌回了煞魔宗众人的身上。 宗岷说道,“这样魔尊,为了公平起见,若你当真要出手,那我们这边就出多几个人,弥补一下境界的差距,怎么样?” 扶饮几乎笑出声来:“公平。你跟本座谈公平?” 他们带着煞魔压上青阳宗的时候,怎么就不说公平了?他们逼着白献和带伤的封停桑出来单挑,怎么就不说公平? 真是可笑。 若说修真界唯一的好处,那就是能够仗势欺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能够压制对手,为什么要谈公平? “这样吧,”江衔慢条斯理地说道,“他不上,我上,这够公平了吧?” “可以。”宗岷几乎是瞬间就答应了。 他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是觉得被孤魂野鬼上了身的阿木顶天了总不能比魔尊还厉害吧? 占了一句空壳就以为自己是救世的仙尊了吗?这个孤魂野鬼要出来送,那他们自己也没办法。 而扶饮却一瞬间蹙了眉尖,低声拒绝:“不行。” “对面是煞魔宗的煞气修炼者。不是没有神志的低等煞魔。” 师尊陨落得太早,没有见识过他们那些堪称阴毒的手段。而且江衔的神魂始终还差一块没有融合完全,若是猝不及防被他们阴到,扶饮实在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做出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来。 江衔转向扶饮,轻轻弯了弯眼眸,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没事,你还不相信你师尊么?” 他单凭境界压制,就几乎已经可以赢了一大半了。 此次答应跟他们对赌单挑,也只是顺着他们的意思来而已。 既然成了宗门,只要实力不够仍有制衡,就有规矩要守。煞魔宗说到底不是什么守信用的东西,他们既然要赌要单挑,那便顺着他们的意思来。 事实上封停桑的伤势让青阳宗的战力削减不少,再加上白献不肯出手的话,青阳宗的筹码也在降低,而煞魔宗的人并没有预料到他和扶饮这个变数,所以才会提出这样不平等的对赌要求。 因为他们才是隐隐占了优势的一方。 而此时局势扭转了不少,只要江衔和扶饮在青阳宗,就只会拥有一个结果—— 赢。 有三个月修养的时间也够青阳宗的弟子们把大阵修复加固,若是真要撕破脸皮动真格,他们就凭这点人还不够格。 扶饮抿唇,不想让步,“不是不相信,只是还是让我来……” 远处的宗岷实在忍不住了,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墨迹死了。到底还打不打?不过是一个替身而已,魔尊,你还真当真啦?人都死了还在这装深情,有用么?不过是虚情假意罢……”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江衔头也不回地的冲他抬起了手,修长的指节微微弯曲起来。 然后就见宗岷像是被人凭空掐住了脖颈,呼吸逐渐困难起来。脸上的神色是肉眼可见的痛苦不堪。血液停滞在面部,让他整张脸都显得红肿狰狞。 江衔看也不看他,只是垂下眼眸,眸光仍然显得宁静幽深,他轻声说道:“你再说一遍。” 宗岷不断凭空抓挠着自己的脖颈,却抓不下来任何东西,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自己肺部的氧气一点一点地减少,却得不到任何的补充。 直到宗岷喉间嗬嗬作响,被凭空掐得两眼翻白,江衔这才松了手。 新鲜的氧气骤然灌入宗岷差点被憋炸的肺部,他捂着脖子狼狈不堪地大口大口喘息着,那一刻竟是有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宗岷被那句激得上了头,偏偏还挺硬气,一边狼狈地喘息着,一边冷笑道:“虚情假……” 下一刻,宗岷只觉得前胸处传来一顿巨大的冲击力,伴随着钻心的疼痛,那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带离了地面,连连向后撞碎了好几块巨石,并冲过了荆棘丛生的树丛,最终狠狠撞在了身后巨大的粗壮树干。 没有人看清了江衔的动作。等在场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看见宗岷被一柄散发着冰蓝色剑气的长剑钉在了树干上。 他整个人甚至悬空地挂在了剑上,脚下离地面还有几尺远。 鲜血汩汩而出,宗岷痛得大叫,冷汗大滴大滴的滑落。他痛苦地喘.息颤抖着,却是半点都不敢乱动。沧澜剑擦着他的心脏穿过胸腔,将他钉在了树干上,宗岷只要稍稍动弹,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宗岷脚下悬空,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沧澜剑锋利的剑刃上,只能感受着锋锐剑刃因为全身重量一点点向上剖开他的肋骨和血肉。宗岷喉间血涌不止,同胸口涌出的血滴落在一起,难舍难分。 周身的煞气试图修复体内的创伤,然而从剑上漫开的带着冰霜的剑气不断绞割着宗岷的创口,让他的伤口愈合后又重新撕裂开。 那边发生的事情好像都与江衔无关,他只是带着安抚意味似地轻轻捏了捏扶饮的手腕,嗓音仍旧温雅冷静,“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下次沧澜剑钉入的位置,可就不是只堪堪擦过心脏了。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宗岷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他甚至恍惚觉得自己要是再嘴硬,也许下一刻真的就要丢了这条命。 宗岷喉间嗬嗬作响,断断续续道:“我……我什么都没说……没说。” 全场一片死寂。 他们甚至没有看清江衔是怎么出剑的。 全场的目光都焦距在被钉穿胸口挂在树干上的宗岷,等他们看清了那柄剑的形状之后,更觉寒意从脚下升起,窜遍了整个脊背直到后脑。 剑身修长,光华流转,剑纹繁复瑰丽,剑柄上的霜色琥珀石剑穗。 他们或许认不得江衔,但是却一定认得出沧澜剑。 神剑一出,霜寒漫天,唯有一人能够驾驭沧澜,唯有一人能引动天地异象。 那些方才还跟着江衔扶饮过来的弟子们大概是跑得太快,脑子还没跟上来,看见眼下这个场面有些懵然地说道:“哇那是……沧澜剑?!!他什么来头啊,竟然还能动用沧澜剑?” 身旁的同伴捅了他一手肘,那人顿时消音。 ……能够驾驭沧澜剑的,除了明渊,还有谁? 场面死寂下来。 封停桑、白献和常道衡一看清那把剑的真实模样,神情骤然变了。 他们曾经被老宗主带着,第一次见到明渊的时候,被明渊烦不胜烦地用这把剑吓过。 组团来找明渊切磋的时候,被这把剑打得狼狈不堪。 那是一把独属于明渊本人的……本命剑。 常道衡口腔已经被他不知不觉间咬出了血,半晌,他哑声说道:“……明渊。” 他万万没想到……一个魂飞魄散的人,当真能够复活过来。 煞魔们千防万防,还是没能拦住江衔的重生。 ……这就是天意么。 江衔转过去,眸光落在常道衡身上,叹息般说道:“其实本尊不想同你动手。” 常道衡闻言扯了扯嘴角,抬眼同江衔对视,说道:“……为什么?” “因为我两百年仍然滞留金丹,是同门之中天赋最低修为最差的?你在可怜我么?” 江衔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近乎遗憾,“停桑给饮儿的金丹礼是我亲自去松峰打劫讨要来的,但你那份是自己给停桑,让他帮忙转交给饮儿的。” 当时常道衡作为长辈师叔,送给小扶饮的金丹礼价值竟然还要超过封停桑送的。江衔知道常道衡不是大家族出身,能够送出那样的礼物,想来是费了不少心血和灵石。 他一直念着那份情谊,本来想着若是常道衡将来收了徒弟,自己一定要包一份更大的礼回去。 然而江衔死了一回后,却发现曾经打过交道的好友已经走上了歧路,双方站在决然的对立面上,暗中算计着如何让对方死。 世事果真无常。 江衔轻声说道:“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 “……” “……那只是为了还你当初指导的人情而已。人情还完了,我不欠你的了。”常道衡沉默半晌,哑声说道,“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常道衡的父母都死于煞气的侵蚀感染。 他七岁的妹妹被侵蚀的煞气折磨得痛苦不堪,常道衡为了保住小妹的命,只能抛弃几百年来修炼出来的道行,自己挨过煞气侵染之后,生生转投了煞魔道。 常道衡以为自己用煞气修炼,就能操控煞气,甚至于将小妹体内的煞气抽出来,保她一条命。 然而小妹还是死了。 常道衡确实能够操控煞气,确实能够吸收小妹体内的煞气,然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小妹体内的煞气低于某种浓度之后便再也无法降低了。 最终他最后的亲人还是死了。 江衔现在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父母和小妹是能活过来,还是他能够祛除这一身浸入血肉骨髓的煞气,还是他当作不知道就能视而不见的满手鲜血? 都不行。 所以这些话,听听就算了。 江衔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说道:“还打么?” 常道衡几乎狼狈地低下目光,说道:“……撤退。” 那肯定不能打了。 方才他们都以为那化神期的威压是扶饮身上放出来的,然而此时见了明渊常道衡才反应过来,达到化神期的不是扶饮,而是如今安然无恙站在他们面前的江衔。 只要江衔和扶饮镇守于此,煞魔宗便几乎没有任何胜算能够威胁到他们。 煞魔宗几乎没有人有异议,他们都知道若是对上江衔几乎就是死路一条,方才的宗岷就是最好的例子。 煞魔大军如潮水般缓缓往后退去,有人要把被钉在树上的宗岷解救下来,然而手一碰到剑柄,就瞬间被燃起的灵力灼伤。 江衔神情仍旧淡淡的,“谁要带他走,那便一起留下吧。” 就这一声,本来要把宗岷捞下来的人瞬间收手。 宗岷知道自己已经死路一条了,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声嘶力竭地喊道:“明渊!你以为你护得住青阳宗一时,护得住青阳宗一世吗?!你死之后,青阳宗还不是没落至此!” “你一个人,护得住青阳宗,护得住那千千万万普通百姓,城池村庄吗?!” 扶饮听见“死”这个字眼的时候眼神骤然阴沉了下来,被江衔哎了一声,赶忙拽住了。 扶饮眉尖紧蹙,不情不愿地站着自己消化了一会,这才转过身,小声说道:“师尊,把他交给我吧。我必让他后悔生了一张嘴。” 江衔有些好笑。 扶饮剔透漂亮的异瞳就这么带着几分请求望着他,神色近乎撒娇渴求,江衔简直不要太心软,要不是现在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否则江衔高低得逗一下再揉几把小徒弟。 江衔缓声道:“稍等,等会再让给你,不抢你的。” 扶饮这才满意了。 江衔望着树干上狼狈不堪,满身血污的宗岷,抬手把沧澜剑召了回来,一边甩了甩剑上沾着的血迹,一边漫不经心说道,“反正你也看不到了,本尊护不护得住,同你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吗?” 宗岷满口鲜血,嘶哑地说道:“没关系,我在黄泉地狱等着你们下来陪我。” 江衔闻言啊了一声,他朝着眼神盯紧猎物一般的扶饮示意了一下,失笑道:“你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落在魔尊的手里,还能有去黄泉的机会?” “……” 宗岷咬紧牙关。 沧澜剑上的血珠顺着剑身滑落,分毫不沾,江衔甩了几下,剑身上便崭新透亮如初。 江衔对扶饮说道:“你来吧。” 扶饮还以为师尊要反驳回去,没想到竟然如此干脆利落,说两句话就好了。他的指骨捏得咔咔作响,乖巧地说道,“谢谢师尊。” 江衔不过是觉得没什么好与一个将死之人辩驳的而已。 青阳宗不是因为有了个所谓的镇宗长老才发家的,也不全是因为江衔死了才没落至此的。 若要掰扯原因,江衔这个高战力也许确实有点关系,然而比他勇敢比他厉害的大有人在。 青阳宗之所以在近几百年来地位逐渐没落,是因为当时为了封印煞气,青阳宗损失了几乎大半的高阶长老们,否则的话,青阳宗不至于历经千余年,都只出了一位大乘期修士。 而要撑起这个没落的宗门,保护它和剩余的小弟子们不被其他大宗门合并吞没,甚至于到如今青阳宗还能有一战之力,可想而知封停桑继任宗主之后和剩下的师兄师姐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江衔从来都拎得清自己的地位。 而此时,所有青阳宗的弟子们围观完了全程,随后看着站在门口前的白色身影,却都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 ……那些煞魔们喊阿木叫什么来着? 明渊?哪个明哪个渊?? 不会真是千年前陨落的那位吧?!!! 而此时,凝固半晌的封停桑和白献终于反应过来,看着那道清雅修长的身影,步伐甚至有些踉跄不稳。 江衔似有所感地转过身去。 封停桑站定在江衔面前,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然而他反复张了张口,最终却只是强自镇定地说道,“你是……你是阿木,还是……” 江衔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忽地轻轻笑了起来,温声道:“我不是阿木,是不久前才刚刚被人拉回人世的孤魂野鬼。” 封停桑的瞳孔轻轻缩了一下。 “封停桑封宗主,白献白长老,”还没等封停桑二人出声,就听见江衔正了正神色,继续说道,“重新认识一下。我名江衔,尊号明渊,曾任青阳宗镇宗长老、老宗主门下嫡系弟子专属陪练和打架门神吉祥物,现在回来认领一下我的遗产——青阳宗不动产雪峰一座,每回都得被我剥削徒弟进阶礼的好友数名,嗯……还有一只已经当上魔尊的乖乖徒弟。”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叼走师尊 白献噗地一声低头笑了出来, 只是有什么透明的液体随着动作滴落在地上。 “江衔……”封停桑也笑了起来,伸手锤了一下江衔的肩膀,声音沙哑地笑骂道:“妈的, 这么久连个真名都不告诉我们,你还是人吗?” 江衔装模作样地嘶了一声, 说道:“白献, 你道侣怎么一见面就打人, 我能还手吗?” 白献用手背遮住下半张脸,边哭边笑道:“还, 尽管还手,出事算他的,不找你麻烦。” 江衔弯了眼眸。 等到封停桑和白献看起来平静了一点, 江衔这才笑着打趣道:“你小子, 一声不吭地把老宗主的得意门生给拱了, 可真行啊。不过话说, 道侣大典办了么?” 封停桑道:“办了, 当然办了。” 江衔哎了一声, 叹道:“真可惜, 错过了。等了好久了呢。” 白献温柔地笑了笑,说道, “没关系啊。到时候参加你们的就好了。” 江衔:“啊?” 封停桑:“啊?” 谁们的? 白献:“……?” 封停桑下意识看向白献, 似乎想用眼神表达疑问, 而白献下意识看向扶饮。 江衔和封停桑的目光也落在了扶饮身上。 扶饮:“……” 扶饮脊背不自觉地僵硬起来。然而他面对着三人的目光, 面上仍旧风轻云淡道:“……白师叔的意思是,若是师尊……或者徒儿有心悦之人, 到时候我们举办道侣大典的时候, 他们还能来参加。” 他那句“我们的道侣大典”说得轻缓自然, 乍一听总让人错觉以为带有什么别的亲昵之意。 然而细细品味一下,却发觉其实并不是那个意思。 说这话的时候扶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江衔的身上,紧紧盯着他面上的神色,像是想通过江衔的神情试探他的反应。 然而江衔不知为何怔愣了半晌,随后垂下眸光,轻轻地哦了一声。 他轻声说道:“这样啊。那也确实。” “……嗯。”扶饮道。 扶饮说不清师尊的神情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无端觉得他似乎……说错话了。 然而,不论如何这个小插曲终究是翻篇了。 扶饮抿了抿唇,一时之间迟疑着没开口。 白献看了看扶饮,又看了看神色莫名的江衔,随即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什么。 原来还没表明心意啊,看他们师徒二人的状态,他还以为早就在一起了。 也是,小扶饮在什么事情上都莽得不行,当初为了一朵能够给江衔温养神魂的霜灵花,扶饮甚至不惜试图越级击杀镇守的妖兽,后来带着满身伤回去被江衔板着脸训了许久。 大概也就在这一方面上小扶饮才怂得不行。 白献忽然想到了什么,暗暗捅了捅封停桑,低声说了几句。 封停桑闻言,顿时恍然大悟地道:“哦哦哦。” 随即他十分小心地取出了一片闪烁着淡金色Hela光芒的光亮碎片,然后珍重地递给了江衔。 看着江衔接过之后,封停桑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神魂碎片,沉默半响,低声说道:“……谢谢。” 江衔怔了一下。 接过神魂碎片之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问道:“你的伤是怎么回事?还没好吗?” 封停桑避而不答,大咧咧地说道,“哎呀没关系啦。现在当务之急是你得赶紧把这一块神魂碎片融合掉再说其他的。” 江衔蹙了蹙眉,看向白献,而白献则是沉默地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块神魂碎片是唯一一块不是谁搜集而来的。是江衔在封印煞气之前提前交给白献的。 当时煞气肆虐,封停桑跟他一起奔波在第一线救治被煞气感染的人,不小心中了招。 那时煞气才出现不过几月,修真界还没有研究出有效的治疗方法。 到最后,被感染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连扶饮都没能避免。 然而他们两个无论是谁都不肯让江衔出手。 所以江衔魂飞魄散前,将一片神魂碎片点进了扶饮的眉间,而在更早之前,他早已提前将另一块神魂碎片交给了白献,就是为了让白献来去除封停桑身上的煞气。 但是看现在这个样子,显然封停桑不仅没有被治愈,伤势反而越拖越严重了。 江衔不自觉地蹙眉,伸手就要去搭封停桑的脉,沉声说道:“我看看。” “哎哎哎!” “师尊!” 封停桑和扶饮同时出声阻拦。 封停桑则反应很大地后退一步,不肯让江衔触碰。 他哎了几声,不悦地说道:“有话好好说,动手干嘛呢?” 说的尽是废话,动手为了什么封停桑还不知道么? 既然神魂碎片都没有吸收完封停桑体内的煞气,那他现在的情况岂不是十分糟糕? 江衔叹了一口气,说道,“让我看看而已——一直拖着,你想死么?” 封停桑熟练地往白献身后躲,懒洋洋地搭着白献的肩,乐道:“放心,本宗主是什么人?几百上千年都过去了,这不还没死呢。” “倒是你。刚魂飞魄散回来,就这么不长记性么?” 扶饮下意识出手拦住江衔,反应过来后他收回了手,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师尊,我来吧。” 封停桑和江衔异口同声地说道:“不行。” 扶饮:“……” 封停桑啧了一声:“我说了算,你们都别来。” 白献失笑,随即叹息一声:“别吵了。” 他伸手捏了捏封停桑搭在他肩头的面颊,低声警告道:“你给我闭嘴。” 封停桑:“……” 他伸手在自己唇边划拉了一条线,示意自己已经闭上了嘴。 随即白献又转向江衔,说道,“明渊,不用担心。我们这些年都这么过来了,不差这一时。重要的是你得将神魂养好,否则神魂之伤一日未曾愈合,便一日后患无穷。” 江衔沉默半晌,说道,“你如何能……” 白献笑了一下。 他抬手放了禁制,隔绝掉旁人的视线之后,这才伸出手,手心向上摊在其余几人的面前。 随后就见一缕黑气从白献的手心钻出,在白献的控制下在上方绕了几圈之后又钻回了白献的手心。 煞气! 白献平静地说道:“别浪费了。我尚还能压制住他体内煞气,所以明渊,你先不用担心,照顾好你自己先。” 扶饮瞳孔一缩。 而江衔心中发沉。 原来如此。 怪不得白献一直迟迟不出手。刚才那个状况,很显然白献已经能够自如地控制煞气了。 而只有转修煞魔道的人,才能够控制煞气,就如同常道衡一样。 然而,一个灵修转修了煞魔道,不仅代表着曾经的根基尽数坍塌,从此只能依靠吸收煞气维持理智,更代表着他从此与灵力绝缘。 如今青阳宗所剩的弟子都深知自己的诸多前辈都是死于煞气之手,因而只要仍旧留存在青阳宗的弟子,无论哪一代都对煞气厌恶至极。 白献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动了手,那么他转修煞魔道的事实便必然会暴露。 宗主道侣转投了与他们有着血海深仇的煞魔道,青阳宗的弟子们会作何反应? 难怪…… 而扶饮沉默了半晌,随后低声说道:“抱歉。” 封停桑哈哈一笑,说道: “小扶饮啊,你有什么好道歉的?” “该道歉的是我吧。” 再怎么样,封停桑也不可能接受用昔日好友唯一幸存的神魂碎片来治疗自己。 特别是他深知吸收煞气的过程会给江衔的神魂碎片带来消耗和痛苦。 曾经江衔还在的时候,他用半个时辰就可以完全去除一个人体内所有的煞气。 然而,神魂碎片起效的要慢得多,毕竟只有一小块,而且脆弱不堪,吸收煞气的速度便自然要缓慢的多。 封停桑的身体怎么样他自己知道的清清楚楚,发生什么变化自然也了如指掌,白献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呢? 后来他们谁也不再纠结了,因为扶饮把极影裂缝之地里镇着的沧澜剑拔了出来。 那一刻,封停桑几乎是庆幸的。 即使后来煞气的感染让他的情况不断恶化,但封停桑仍旧觉得轻松无比。 若真算起来,封停桑愧对于江衔,愧对于扶饮,更愧对于白献。 他为一宗之主,却失败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有脸见他们的。 封停桑眼睁睁地看着江衔的神魂碎片因为吸走煞气而变得更为苍白透明,像是轻轻一碰便会消散。 他眼睁睁地看着扶饮发觉师尊的神魂碎片竟然也会遭受着煞气的侵蚀,于是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发疯似地把沧澜剑拔.了出来,随即把自己的脊椎骨抽出来换了下去。 他看着自己伤势恶化,神智被煞气吞噬到浑浑噩噩,眼睁睁地看着白献划开了自己的手心,伸手按在了自己煞气缭绕的伤口上。 从此以后,他灵智聪慧的师弟,次次让他抱个满怀任他胡作非为的爱人,再也没有拿起过曾经的本命剑。 封停桑面上仍旧噙着若无其事的笑,那一刻,江衔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喉间像是堵了一块阴冷沉甸的石块,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他哪里还猜不到事情的经过。 “……” “哎呀,你才回来多久?板着这张脸给谁看啊?”封停桑啧了一声,打破沉寂的局面,熟练地说道,“赶紧的,把神魂养好,我把松峰上面埋的酒挖出来,咱们不醉不归。” 扶饮偏头看向江衔,低声说道, “融合最后一片神魂碎片不是小事,必然需要一处不被打扰的地方。师尊……跟我回九重天,好么?” 魔界没有丰富的灵气,没有丰富的灵草资源,哪哪都不好,但有一点还算过得去,那就是绝对安全。 没有灵草没有灵力扶饮都能解决,而若不是需要奔波寻找神魂碎片,他早就把师尊藏进九重天了。 扶饮一路担惊受怕着,生怕江衔再出点什么事。只有在九重天,他绝对掌管的领域,扶饮才敢保证没有任何能人能够伤到师尊。 江衔沉默了半晌,轻声说道:“稍等一段时间可以吗?” 为了让扶饮安心,他没有说要在青阳宗融合,只是想晚一段时间去。 这边的事情暂时没有解决完全,青阳中的护宗大阵消耗巨大,封停桑又有伤在身,白献还因为煞气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青阳宗此时的情况仍旧不乐观。 最后一块神魂碎片的融合和前面几次都不同,这一回他不仅需要融合,还需要将整块神魂都温养到圆润,需要的时间不是一时半会。 江衔总归是不放心离开这儿太久。 “快去吧——你留在这占位置。”封停桑啧了一声,嫌弃地说道,“你不赶紧融合神魂碎片还等什么呢?你重生的消息再晚点就能传遍整个修真界了,明渊仙尊的名号可是好使得很,我看谁还敢来找茬。” 封停桑道:“而且我只是受伤了,又不是死了。带伤的大乘期修士那也是大乘期修士,不是废物。” 正说着,护宗大阵却是又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震颤。 四人偏头看去,却见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煞魔们不要命似地疯狂撞向逐渐平息下来的护宗大阵。 为首的常道衡竟是没有离开。从江衔的角度甚至还能看见他的瞳孔略微扩散,眼瞳周围被黑气缭绕,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一样。 然而下一刻,一支魔气凝成的箭矢便骤然洞穿了常道衡的胸膛。 常道衡戛然一顿,眼神中的煞气不受控制地散了开来,神志一下子回笼了不少。 所有煞魔的动作都顿了一下,在化神期的强大威压当头压下的同时,被漫上脚踝的魔气一点点缠绕上来撕咬吞噬。 而被迫再一次开启的护宗大阵此刻被魔气悄无声息地漫开铺满,所有企图一鼓作气打破护宗大阵的煞气都被护宗大阵上蔓延的那一层魔气吞噬殆尽。 在去而复返的煞魔大军的背后,是更为肃杀锵然的魔族大军们。 “什么情况?” “那是什么……魔族?!” “魔尊……?” 弟子们看着自己头上无形的阵法也逐渐被魔气覆盖,不禁有些骚乱起来。 “不是……这是什么情况?魔尊他不是……阿木……明渊仙尊不是在这吗,他?” 有人望着那一片黑压压的,比漫山遍野的煞魔还要庞大浩荡的魔族大军,忍不住喃喃说道,“……他这是要干什么啊?” 扶饮见大部队终于来了,从禁制中走了出来。 没有痛觉的煞魔被魔气绞得断手断脚,却还是要伸出断肢尝试去够到扶饮。 而扶饮看也不看,只是将身上的白衣珍惜地收好以免被脏东西碰到。他换上了一身飒然的玄衣,最后走向了瘫在地上只剩半口气的宗岷。 扶饮笑了,说道, “你们所谓的主上,就这?” 宗岷动了动嘴唇,失血过多和疼痛让他眼前发晕,说不出话来。 沧澜剑气一直缠绕在宗岷的伤口周围,让他一直血流不止,眼看就只剩半口气了。 扶饮才不管这些。他隔空抬手扼住宗岷的脖颈,将他丢给了为首的魔族将领,并不忘叮嘱道,“把他带回九重天,看好别让他死了。” “是!” 随后扶饮又交代了一些事情,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走了回来。 后方还有一些搞不清状况的弟子,见到这个情况不由得惊疑不定地出声:“你……你这是要攻打青阳宗吗?” 扶饮偏头看了他们一眼,挑了挑眉,忽然说道,“怎么,不行吗?” “这样。”扶饮微扬下巴示意了一下江衔,玩味而别有深意的说道,“把他送给本座,本座就答应退兵。” 江衔:“……?” 青阳宗弟子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啊??” “他他他他他这个态度……?!所以那人是阿木还是明渊啊?” 扶饮懒得解释这么多,对青阳宗弟子们毫不客气地说道,“少管。人给本座就行。” 江衔:“……” 青阳宗弟子:“……” 有心人心知肚明的事情,扶饮才懒得多说什么。而且刚才发生的事情这些人可都看见了,江衔的身份自然不必他来印证。 扶饮甚至还有点担心这些青阳宗的弟子们不肯放人。为了少点麻烦,还不如现场编个找个理由把师尊拐走。 魔族部分的主力压在青阳宗这儿,正好可以先挡一下不时过来骚扰一下的煞气。 煞气能够做到无声无息地潜伏来躲过灵识的巡查,刚才那个情况,显然煞魔宗的什么狗屁主上是想要出其不意先把护宗大阵打掉再撤退。 扶饮在用实际行动证明青阳宗短时间不会有事。 为的就是要让江衔放心。 封停桑的伤势暂时有白献帮忙压制,青阳宗的安全也能够保障,足够让江衔先安稳融合好神魂碎片再操心这些。 当然……还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私心。 扶饮走到江衔面前,小声说道,“师尊,有他们在,您不必担心。走吧?” 封停桑闻言极其喜闻乐见,连忙把江衔推了过去,对扶饮说道:“送你了,一分灵石都不用,带走带走。” 江衔:“……” 江衔:“???” 作者有话要说: 小扶饮:(叼走师尊)(往窝里藏)(蹭蹭蹭蹭蹭)(被rua)(蹭蹭蹭蹭蹭)(被亲) 还有一章 * 第49章 想让师尊 等他们走后, 封停桑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疑惑转头对白献说道:“你刚才……为什么要这么说?” 白献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说?” 封停桑嘶了一声,“就是, 就是……道侣大典。” 白献恍然,眨了眨眼, 没有说什么, 只是先问道:“你不会告诉明渊吧?” “那得看是什么事情了啊, ”封停桑理直气壮道,“小扶饮要是也喜欢明渊, 这不告诉明渊说不过去吧。” 白献:“?你?” 封停桑:“?” 封停桑:“真的啊?我是瞎猜的诶。” 白献也察觉不对:“什么叫也?” 所以明渊也……吗。 封停桑和白献对视半晌,逐渐有些控制不住表情:“……哇。” “不是不是……怎么回事儿啊?”封停桑匪夷所思。 他以为明渊只是单相思,没想到原来双方都对另外一方有想法!! 白献低声说道:“你记得那次明渊带着松酿雪过来找你喝酒, 第二天抓着你问你东西在哪, 你还记得么?” 一想到这件事情, 封停桑面部就有点扭曲:“记得。当时明渊非说我拽走了沧澜剑的剑穗, 还拿剑威胁我……可是我醒来之后压根没看见啊?” 白献:“……” 白献:“有没有一种可能, 你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 我把它拿了出来, 准备送回去呢。” 封停桑:“啊这。” 所以他真的把人剑穗拽了下来啊。 这可是小扶饮送给他师尊的,难怪明渊差点动手。 可真罪过。 不对啊。白献既然送回去了, 那为什么明渊第二天还来找他啊? 白献像是知道他的疑问, 说道:“……因为我没有送成。” “所以, ”封停桑恍然, 说道“你看到了什么是吗?” 白献看了他半晌凑过去小声说了些什么,便看见封停桑呆了片刻, 随即瞳孔巨震。 封停桑差点蹦起来了, “这不得赶紧告诉明渊?!” 妈呀。这两个人里但凡有一方不怕死地先开口, 这两人也不至于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 “喂……你干什么去!”白献拽住封停桑,说道,“你好歹等明渊融合完神魂碎片吧?” 封停桑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这不是……这不是早死早超生,早说早结契吗!这谁等得了啊?” 白献:“……” 有时候他着实怀疑他道侣的心眼子都被脑子里的水灌实了。 白献叹息,“你能不能好好想想?这种事情难道不是需要他们两个发现端倪才行的吗,就你才长了嘴,需要你去跟他们两个说对方喜欢你,是这样么?你若当真不信邪,你现在就去找明渊跟他说清楚,说他徒弟对他有点说不出口的想法。你看他是会觉得荒谬然后把你打出去,还是当场跟扶饮说开。” “哦对了,不用明渊出手,扶饮就先恼羞成怒把你打出去了你信不信。” 封停桑:“……” 行叭。 两个当事人都不知道,反而是他们这两个外人拼凑出了全部的信息,他们如果不说,那明渊和小扶饮不是又要多蹉跎一段时间吗? 封停桑可怜巴巴地说道:“那怎么办啊?” 白献看了他一眼。 * 魔界九重天。 金碧辉煌的宫殿拔地而起,眼前挂着鲛人油点着的琉璃灯,一砖一瓦皆是由白玉制成,走入其中,一眼便能看见其中宽敞而明亮的巨大空间。 床榻雪白宽软,床边设了置物架和衣柜,下方青玉案上四四方方地摆着笔砚,墙侧高大的琉璃架上面放了零星几筒玉简,似乎是拿来放置书和玉简之类的。 右侧有一处山水墨画屏风,绕过屏风便是一座足以容纳两三人的白玉浴桶,上边设了阵法,能够保持水温和自动换水。 整座宫殿整洁宽敞,明亮适中,四周角落都设了防尘咒,所以当江衔进来的时候,宫殿内仍然一尘不染,干净整洁,只差人住进来了。 除此之外,宫殿的穹顶极高,呈现一个倒扣白玉碗的形状,此时已临近夜晚,抬头望去,穹顶便会自动自发地变成透明的模样,抬眼便能看见璀璨的星空。 墙壁地面上都刻有繁杂的阵法纹路,江衔一时之间,竟然也只能勉强分辨出其中几种,分别用以聚灵、守阵和反噬外敌。 而魔域广袤无垠,九重天上山体绵延,金碧宫殿流殇曲水,九曲连廊亭台水榭都依山而建,延绵不绝,颇有一番趣味。 而此处不过是九重天的其中一座宫殿罢了。 江衔问道:“你平时住哪儿?” 扶饮想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平时……应该是随便住,累了就在哪歇吧好像?” 除了给师尊准备的寝殿之外,他对住处基本没什么要求,累了就随便找个地方休息,过的很随便。 江衔点了点头。 半晌,他冷不丁地问道,“所以,你不是说没带外衣吗?” 扶饮:“……” 扶饮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他当时只想着不要让师尊的雪白外衣被脏东西玷污了,哪成想自己一个随手不过脑的动作,竟然被江衔记到现在来找他算账。 江衔看见他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但是又发觉表露出来不太好,只好忍着笑说道,“逗你玩的,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扶饮假装若无其事的咳了一声,嘴硬道:“……没有啊,徒儿哪里紧张了。” 江衔轻轻笑了笑,“行,你说没有就是没有。” 扶饮:“……” 不过……这样近乎宠溺的语气,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了。 虽尬但值。 扶饮抿了抿唇,说道,“师尊,你若有哪里不满意,随时喊我。” 江衔顿了一下,轻声说道:“你要去哪么?” 扶饮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没有,我只是在寝殿外等您而已,您在这儿,我不会离开的。” 他当然是要看着师尊将神魂碎片融合完全,这才能放下心来。 江衔微微一怔,回过神来的时候,却不由得笑了起来。 大概心有安处,便是这种感觉了。 江衔想了想,缓声道,“你累了吗?” 扶饮下意识摇头,“不累。” 江衔没说话,只是又问了一遍,“你累了吗?” 扶饮怔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师尊会这么问,迟疑半晌,还是说道,“不……不累的,对上煞魔,我又没出什么力。” 江衔失笑。 怎么小徒弟平常跟人精似的,打架挑衅毒舌样样精通,每回一到他面前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之前不是很会撒娇的么,原来是间接性技能? 江衔看进扶饮瑰丽深邃的漂亮异瞳里,极有耐心地又说了一遍,“真的真的,不累吗?” 真的真的……不留在这里吗? “……” 扶饮:“!” 扶饮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耳尖骤然红了,磕磕巴巴道:“我……累、累了,累了。” 啊!!! 他怎么就没有反应过来! 江衔没有忍住笑了起来,然后他走上前,一点一点地将扶饮拥进了怀中。 他将下巴随意自然地搭在了扶饮的肩上,感受着小徒弟过分瘦削的身形,过了半晌,轻声叹道:“饮儿。” 扶饮收紧臂弯,埋在江衔怀里,传来的声音有些发闷,“……嗯。” 放在扶饮背上的手缓缓上移,轻点在他的脊线上。 那里曾经历过剜心般的疼痛。 江衔的声音低了下去,“还疼吗?” 扶饮笑了笑,不答反问道,“您的神魂还会隐隐作痛吗?” 江衔无声弯了眼眸。 这个时候就机灵了。 “不过,”扶饮说道,“我留在这儿,真的不会打扰您吗?” “怎么会呢。” 江衔开始一本正经地瞎编起来,“神魂碎裂后又重新融合起来,为古今难见之事,向来看重天时地利人和,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神魂融合之人本身的意念。” “我想我生,我便生。我想我死,我便死。” “天时地利人和已然满足,”江衔声音低而轻缓,“而人有了牵绊,便会安宁,便会渴生。” “……” 扶饮的手不自觉紧攥起来。 他耳边全是愈演愈烈的心跳声,扶饮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江衔的。 这样不同寻常的氛围,总是让人生出尝试一下的勇气。 浑身血液沸腾得几乎冲出体表,每一滴温热的血都在叫嚣着将内心压抑多年的旖念全盘托出,然后战栗期待着死…… 或者生。 进一步是余生相见皆欢,退一步是剜心碎骨至暗。 扶饮……扶饮承受不了失败的后果,却又在此时无比渴望着另一个答案。 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满足于点到为止的师徒情。 扶饮至亲至敬,至爱至念的人,终是历过了生死,安安稳稳地重回了人世间。 他已经把师尊藏进了九重天。这座宫殿四周密密麻麻的符文阵法只要一开启,这里就会变成只进不出的金玉牢笼,没有人能够闯进来伤害师尊,也没有人能够逃出去。 只要开启阵法,师尊就不用出去管那乱七八糟的烂摊子了,什么煞气什么叛徒,一切纷扰都可以与师尊无关,都不用他亲自出手。 而且……扶饮知道自己怕是很难忍住不会对这样全然信任自己,主动走进牢笼的师尊做些什么。 横竖都是死……横竖都是死。 扶饮甚至能够预想到若是他当真失败了,扶饮也能就这样把江衔锁在这个牢笼里,即便师尊厌恶至极,也只能完完全全属于他。 完、完、全、全。 太有诱惑力了。 扶饮的魂灵似乎飘出了躯壳,他就这么悬浮在半空之中,看着躲在师尊怀里的自己无声抬起头来,张了张口,轻轻喊了一声师尊。 而与此同时,江衔移开了搭在小徒弟脊背上不自觉颤抖的手,同时轻声道,“……饮儿。” 扶饮接下来本该顺畅流出的话语戛然停了下来,他怔了片刻,再想说出来时,方才魔怔一般的勇气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张了张口,感受着一瞬间像被冰水浇透结冰的血液,只能挤出几个字,“嗯……师尊。” 江衔也没有预料到两人会同时出声打断对方。 他方才发觉被打断的那一刻,自己的呼吸竟是有一瞬间的紊乱。 于是江衔默不作声地捏了捏指骨,缓了缓呼吸,说道,“怎么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扶饮抿唇,“……没什么,您刚才想说什么?”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的尴尬。 再等等……再等等。 江衔心道。 他还是太莽撞了。 等有更确切把握的时候再开口……会更好吧。 到时候,不至于连师徒都做不成。 就在此时,宫殿的门被人接连几下敲响了,扶饮骤然回过神来,眼神一瞬间锐利起来,他沉声道,“谁?” 门外传来熟悉的嗓音:“是我!封停桑!开开门,有急事找你们!” “……” 扶饮看向江衔。 江衔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随后放开了小徒弟,一边向外走去,一边无奈说道,“什么事值得你封宗主亲自上门来?” 江衔开门放人进来,才发现门外不止封停桑一人,白献也跟着来了。 封停桑搓了搓手,不知为何显得异常激动,然而临了却又有些磕磕巴巴:“那个……你俩,一起啊?” 江衔嗯了一声,又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封停桑忙道,“没有!没有问题,只是有点急事来找你们俩。很急很急,你俩配合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不动了。下章再表白吧。 * 第50章 心尖明月 “这样, 扶饮……扶饮跟我来,”封停桑摸了摸下巴说道,“明渊, 你跟白献走,我们有事情要跟你们分开谈。” “……” 江衔的神色古怪起来, “你在打什么谜语?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说吗?” “哎你不懂, ”封停桑啧了一声, “听我的,快点, 很急很急,关系到兄弟的终身幸福。” 行叭。 ……不过,封停桑不是早就跟白献举行过道侣大典了吗?还有什么好关系, 到他们的终身幸福的。 扶饮抿了抿唇, 看了一眼江衔, 然后转身跟着封停桑走了。 他们来到宫殿外, 封停桑还特意设了禁制防止别人偷听偷窥, 封停桑这才放下心来, 沉声说道, “扶饮。” 封停桑的面色郑重起来,“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希望你听完之后不要有太大的反应, 顺其自然就行。” 扶饮轻轻啊了一声。 不得不说, 封停桑这样的聊天方式很能勾起他的好奇心。 扶饮自觉跟封停桑接触不多, 他如今想来想去,都想不到究竟有什么事情值得封停桑这么大费周章, 面色郑重地把他拉出来单独说。 封停桑清了清嗓子, 说道, “扶饮,你知不知道之前你师尊有一回带着他珍藏的松雪酿,过来找我喝酒?” 扶饮犹豫半晌,正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封停桑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提前说道,“你不用骗我,我不告诉明渊。” 封停桑说道,“我知道你在。你跟我问好来着,但是我那个时候酒劲上涌,还没有来得及回你,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扶饮低声说,“那师叔想说什么?” 封停桑沉默片刻,不答反问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明渊当时跟我说了些什么吗?” 师尊做事从来有度,从前跟封师叔喝了这么多回酒,只有那一次是完完全全地醉了。 而且一般不是什么大事,师尊压根不舍得把松酿雪分给封停桑喝,还一喝就是几大坛。 “……您想说什么?” 封停桑本来也就没打算吊着扶饮。他正了正神色,说道,“提前声明,我并不知道明渊做了什么,他也不会跟我说这些。” “他只是在喝醉之后说……他真是个畜牲。” 扶饮猝然睁大双眸。 师尊怎么会……这么说自己? 明渊来找封停桑的前一天,他和扶饮发生过什么,除了明渊再没有人知道。 扶饮当时中毒太深,神志已然接近崩溃,迷迷糊糊之间只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异常羞耻没有下限的梦而已,可是当时真发生了什么,师尊到底是怎么帮他解毒的,扶饮一概不知。 扶饮不知为何只觉喉间干涩,他动了动喉咙,艰涩道:“封师叔……您知道中了碧欲花粉之后该如何解毒吗?” 封停桑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中了碧欲花粉的人,须得双修可解。” “但是这个双修范围很广,条件还不算很苛刻,只需要旁人帮忙让中毒之人将毒素排出就行。” “……” 扶饮垂下眼眸,怔然出神。 他记得那个梦。 那个羞耻,潮热,极乐快然,唇齿交融,还有师尊隐忍眼神的梦。 那是扶饮第一次见到师尊如此失控。 明渊从来都是万人敬仰的大能,他从来不觉得这个世上没有师尊做不到的事情。所以师尊风轻云淡地说毒解了,没事了,扶饮便真的放下心来,从未往这方面想。 扶饮不是没有翻到过医书上关于碧欲花粉的介绍,然而他只不过是轻轻一笑,无所谓地就带过去了。 他太过相信师尊表面的平静,以至于他竟从来没有想过去探究碧欲花粉到底能否用除了双修之外的方式来解。 封停桑仔细观察着扶饮面上的神色,随即又按照白献教的方法,补充道,“小扶饮,我只同你说事实。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毕竟是外人,不得而知,也不必知道。” 封停桑沉声说道,“重要的是你敢不敢试一次。” 扶饮喉间滚动,喃喃说道:“……我怎么敢。” 怎么敢。 他是心尖明月,是水中白昙,稍一不留神便转瞬即逝,扶饮如何敢伸手试那一触即碎的幻梦。 “……” 封停桑内心抓狂大喊,就差直接把他推到明渊面前说出来了。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扶饮怎么还是瞻前顾后的? 难怪他俩单身几百年! 明渊也真是的,不知道主动一点,净守着他那套发乎情止于礼的东西过活,活该生生把自己憋死。 “这样,”封停桑俯身看进他眼里,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应当知道,你值得一切你渴望想要的东西。” * 目送着封停桑和扶饮一同出了门之后,江衔转过身来,对着白献说道,“怎么了?究竟是什么事情?” 白献笑了一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们一致觉得,这件事情你一定得知道。” “关于扶饮的?”江衔也笑了一下,说道,“你说吧,我听着。” 不愧是聪明人。 白献收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明渊,那天你带着松雪酿来找封停桑不醉不归的时候,其实扶饮来了。” 江衔瞳孔轻轻一缩。 江衔听见自己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和封停桑之间的谈话又听见了多少? “这个你不用担心,”白献摇了摇头,“松峰上有禁制,可以隔绝外人探查,偷窥和偷听。扶饮当时躲在院外很高的一棵松树上,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是你放心,他听不见的。” 江衔蹙了眉尖,“封停桑院外的松树不论哪一颗都起码有□□丈高,他当时才金丹没多久,应当还不能熟练地御剑……他是直接跳下来的吗?” 真胡闹。 白献愣了一下,却是没有想到他的关注点会是扶饮的安全,“……是,不过你放心,那天雪大,雪堆很厚,他的身法也不错,所以没有受伤。” 白献忽然就相信了封停桑走前跟他说的。 堂堂明渊仙尊,在世人眼里怎么着都得是个仙人一样的人物。仙人又如何会动情呢? 可是明渊记得小徒弟的每年生辰礼物,进阶礼物……虽然都在打劫他们。 时隔许久,白献都不一定说得清楚那时候封停桑的修为在什么阶段,而明渊却能记得扶饮是个刚金丹不久的小弟子,记得扶饮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明渊对这个小徒弟未免也太上心了。 “所以……是他送我回来的。”江衔冷静下来,便明白了白献的意思。 松酿雪后劲太大,当时发生了什么他记不太清了,江衔以为他当时看见的小徒弟不过是梦而已,然而白献告诉他,扶饮当时真的在场。 白献点头,继续说道,“当时你的剑穗被停桑拽走了,他醉得不省人事,所以我就亲自送过来了。” 所以封停桑到底是干了什么,连跟明渊喝个酒都能逼得人家拿出沧澜剑,最后还把人家的剑穗拽走了。 ……厉害。 江衔轻声说道,“可是剑穗是我第二天才拿到的。” “没错,”白献沉默半晌,“门没关严,我到的时候看见里面有人站了一宿,看了你一宿——所以我没进去。” 江衔的神色终于变了。 白献盯着他说道,“临走之前,扶饮俯下身……” 无声亲了一下江衔的唇角。 没有哪个恪守礼节,合乎本分的徒弟会悄悄趁师尊睡着偷亲他。 那不是梦……不是。 江衔怔然半晌,蓦地转身就要出去,白献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就知道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 白献紧跟着出去,随后刚巧撞见匆匆忙忙推门而入的扶饮。 两人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眼,一时之间都愣在了原地。 江衔最先反应过来,偏头对白献笑了笑,说道,“谢谢。确实是很急很重要的事情。” 而白献向外瞥了一眼,不出所料看见了对他疯狂打眼色,得意洋洋的封停桑,于是终于放心了,“没关系,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走了。” 等到他们两个走后,宫殿的门自动我关了起来,江衔抬手轻轻按住扶饮的肩,直视着扶饮瑰丽剔透的漂亮异瞳,轻声说道,“饮儿……我问你一件事。” 扶饮喉咙滚动片刻,眼睫略微不安地颤动着,“……我也有事情想问您,师尊。” “师尊先说,”江衔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 “饮儿,”他探出一只手,抚上扶饮的侧脸,然后用指腹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扶饮的一侧唇角,像是在模仿谁的动作。 他轻轻问道,“……这是真的么?” 扶饮瞬间懂了江衔指的是什么,不由得面色微微一变。 他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被除了他以外的人知,特别是此时知道的人是当事人师尊,方才封停桑同他说的扶饮一下就抛到了脑后。 扶饮抿了抿唇,眼睫颤动道:“……师尊。是、是白师叔告诉你的吗?” 而江衔看见扶饮的神色,半晌释然般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江衔谨记着师徒礼节,除了小徒弟中了情毒那一回之外,他从来不曾逾距。 江衔总认为感情需要水到渠成,当然不可太过心急。 那毕竟是他唯一惦念着的小徒弟。 然而,若是早知如此,他便不等这么久了。 江衔轻叹道,“你不该偷亲我。” 扶饮的身体骤然一僵。 下一刻,江衔抚在扶饮脸侧的手转为捏住小徒弟的下巴,然后在扶饮瞳孔颤抖的目光中,微微偏头,亲了一下扶饮方才被点到的唇角上。 唇边传来温凉的触感,扶饮脑中彻底宕机,唯余一片空白。 扶饮听见师尊说道: “你应该正大光明地亲。”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亲亲徒弟 江衔一点点试探着, 见小徒弟仍旧是整个人宕机掉线的状态,不由得无奈地笑了笑。 他微微分开一点距离,一只手安抚似地捏了捏扶饮的耳垂, 低语道:“现在该做什么?” 唇边鲜明的触感灼烧起来,耳垂从被接触的地方开始麻起来, 扶饮终于回过神来, 眼神闪烁不止。 江衔笑了笑, 却没有再进一步,把扶饮牵了过来:“太晚了, 过来休息吧。” “……哦。” 扶饮眼神闪烁着,乖乖任师尊牵着走到了榻边。 他偷偷看了一眼江衔的背影,抿了抿唇, 没有忍住抬手碰了碰方才江衔吻过来的地方。 像做梦一样。 方才一切如同幻梦一般的记忆在扶饮眼前闪回, 扶饮到现在都还有些恍惚。 他眼前是江衔偏头过来, 专注而温柔的眸光垂下, 再然后是落在方才被师尊指腹轻点过的唇角上的吻。 扶饮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只是觉得连灵魂似乎都在因为这人的触碰而兴奋战栗。 扶饮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喉间生出了几分干渴来。 “愣着做什么?你要穿着外衣睡么?”江衔挑眉, 说道, “其实也不是不行……但是你会被硌得不舒服。” “……” 扶饮才反应过来,微微咳了一声, 低头手忙脚乱地开始解起了自己的腰封。 江衔轻轻笑了笑, 见他解了半天都没解开, 于是上前一步, 伸手把被解得一团糟的腰封接管过来。 扶饮:“……” 他有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扶饮盯着师尊素白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翻折穿梭,忽然意识到此时他和师尊离得很近很近。 近到只要他微微上前一步, 就能像往常一样钻进师尊的怀里, 仰头便能亲到他。 扶饮又想起方才点到为止、无疾而终的吻, 抿了抿唇,眼里不由划过一丝懊恼。 修长素白的手指灵活地翻折穿梭,三两下便将扶饮的腰封解了开来,随后江衔一抬头,便对上了小徒弟紧紧盯着他的灼灼目光。 扶饮早已不再是曾经只到他半腰处的沉默固执的小孩了,如今的他五官完全长开,锋利俊美,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冷然和沉郁,缀上那一双瑰丽而剔透的异瞳,便添了几分诡谲妖冶,紧紧盯着江衔的目光看起来像是野兽盯准猎物一般。 然而当江衔对上他的目光之后,却是不由得有些想笑。 因为在这样看起来冷然野心的眼神之下,扶饮应当不知道自己的目光之中,透着几分强自镇定的紧张和懊恼,还有几分无言的渴望。 “……” 扶饮还没有在脑海之中策划完整场计划,就发现师尊已经解完了,计划被打乱的感觉让他微微慌乱和烦躁起来,甚至暗暗开始怪起腰封来。 江衔等了一会,见扶饮仍旧没有动作,于是便打算开口说道:“你……” 然而江衔只不过开了一个口,就见扶饮忽然钻进了他的怀里,他似乎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仰头便凑了过来。 随后便是温软的唇覆了上来。 扶饮的动作显得格外笨拙而青涩,像只小兽般一点点在江衔唇边舔舐着,看得出他是真的没有经验,而且非常紧张,环抱住江衔腰身的手都在不明显地发抖。 江衔低低笑了一声,抬手扶着扶饮的脸侧和发红的耳垂,温柔地勾着扶饮,一点点教他如何纠缠交融,如何厮磨探索。 扶饮的颈侧和脸颊迈上了明显的红意,耳尖发烫,逐渐有些呼吸不上来。 他浑身血液都在发烫翻滚,整个人从指尖开始酥麻到发软,眼角被江衔的动作逼出了隐隐的泪光。 直到扶饮终于受不了,忍不住想推开江衔的时候,江衔这才稍稍分开了一些距离。 扶饮胸膛起伏不止,呼吸紊乱、手脚发软地伏在师尊的肩上,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大半身的重量全都挂在了师尊的身上。 “……” 对视半晌,扶饮一声不吭地埋进了江衔的怀里。 江衔低低笑了起来。 小徒弟真的纯情得可爱啊。 江衔微微俯身,把挂在他身上的人打横抱起,随后三两下地将人塞进了被窝。 一瞬间的腾空和失重让扶饮不由自主地紧紧勾住江衔,然而当他被师尊塞进被窝的时候,扶饮却又私心不想放开了。 扶饮想把江衔也带下来,然而这个姿势对于师尊而言总是有些别扭,他换了几个角度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上手,只好放弃。 江衔一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弯了弯眼眸,轻声说道,“稍等。” 扶饮只好听话地放了开来,整个人缩在被窝里面,只露一双漂亮的异瞳看着他。 江衔一看见扶饮犹如小兽般眼巴巴望着他的眼神就忍不住想笑,他解了自己的腰封和外衣,随手挂在了旁边的架子上,只穿着一件柔软的雪白里衣上了榻。 然而江衔刚一上来,就被无声无息钻过来的扶饮扑在了床头的靠板上。 江衔后背抵着坚硬的靠背,伸手扶住了身形略微不稳的小徒弟,低笑着任他亲了下来。 扶饮垂下头亲了又亲,似乎是想把方才丢的脸找回来,一心一意的要把师尊刚才身体力行教他的东西运用到师尊身上。 江衔轻轻笑了一声。 师尊的动作带着全然的温柔,每每都能给扶饮带来异样又陌生的感觉。他忍不住攥紧了江衔的肩,剔透的异瞳不知不觉间重新氤氲了起来。 直到扶饮再次被放开,他才喘.息着发现自己手脚发软地靠在师尊怀里,连起来的力气都攒不出来。 扶饮抵在师尊怀里平复着呼吸,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还来吗?”江衔嗓音带笑地问道。 扶饮:“……” 扶饮被亲得晕晕乎乎,此时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些许的茫然,却在听见江衔这么问的时候又忍不住磨了磨牙,不肯服输地又亲了上去。 …… 这次小徒弟被放开的时候已经有些失神了,漂亮的异瞳里洇着一层润亮的水光,像是轻轻一眨眼就会落下来,显出几分平日少有的脆弱和可怜来。 扶饮今晚无数次尝试带来的收获,便是发现自己无论再试多少次,最后的结果都会是忍不住沉溺在江衔专注而温柔的吻里。 那双宁静而幽深的长眸中此刻完完全全只映着扶饮一个人,就如同往常他暗自肖想神往了无数次那样一般。 这样的认知对扶饮而言太有杀伤力,他根本抵抗不住。 扶饮的呼吸终于缓了下来,他埋在江衔怀里动了动,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是有了一些大逆不道的反应。 扶饮:“……!!” 他呆了一会,终于像是找回了部分的神智,差点没原地蹦起来,手忙脚乱道,“不来了……不来了!” 江衔忍不住笑了起来,安抚道:“没关系的。” “……” 扶饮耳尖烫红,慌忙地撑着江衔想要起身,却忘记了自己已经被亲得没力气了,手脚一软又跌回了江衔的怀里。 他尝试了好几次,无一例外最后都是手软腰软地重新跌了回去,然后被江衔接住。 江衔身上单薄的雪白里衣不知何时已经被他蹭得凌乱不堪,扶饮一跌下去就能触碰到他散落出来的肌肤,随后又红着耳尖触电似地重新弹了起来。 过程中扶饮不知蹭到了哪里,只听江衔低低闷哼一声,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嗓音里已经带上了微微的喑哑,“乖……别乱动了,饮儿。” 也不知道是折磨谁。 扶饮:“……” 救命啊。 他干脆自暴自弃地抱紧了师尊劲瘦的腰腹,丢人地呜咽了一声。 江衔轻柔捏着小徒弟通红发烫的耳垂,嗓音带笑,低哑道,“怎么还抱这么紧?” “……” 扶饮把自己埋进江衔的怀里,不说话地将臂弯收得更紧了。 ……还能是为什么呢? 扶饮不是不知道在这样下去他们两个孤男寡男会发生什么。 然而他等这一天早已等了许久许久。 “对了师尊,”扶饮忽然想起什么,抬头对上江衔幽深的眸光,小声说道:“碧欲花粉那次……您是不是……唔……” 扶饮还没说完,后面的话便都被忽然靠近的江衔堵了回去。 “……”扶饮用仍然沾着泪光的眼眸控诉地看着江衔。 江衔微微咳了一声,承认道:“……对。” 扶饮定定地看着江衔,随后笑了起来,说道:“耳尖红了——您不好意思了。” 江衔:“……” 这样的情绪波动和急于掩盖某种事实发生在向来冷心冷情的师尊身上着实令扶饮感到新鲜,他终于像是找回了主动权一般,开心地笑了起来。 江衔里衣散乱不堪,靠着靠板半坐,而扶饮此时伏在他身上,回忆着当时的动作,然后俯下身去,轻轻软软地吻了江衔的唇角一下。 扶饮目光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当时……我是这样做的吗?” 江衔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咳了一声,试图转移话题:“饮儿,我们不谈这个好不好?” 那当然不行。 “徒儿都这样……您了,您都不肯让我解开您的腰封。”扶饮委屈地小声说道,“你好小气,师尊。” 江衔:“……” 救救我救救我。 扶饮闷闷笑了起来。 也不知为何,一想到那样旖旎潮热的梦竟然是真的,他曾经羞耻自责到不敢回想的心情不知为何便散得干干净净。 那不是扶饮大逆不道的幻想,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的氤氲梦境,一想到这里他便无端感到十分开心。 原来早在这么久以前……师尊的眼里就放进他了。 原来早在这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交付无尽的耐心,等待对方回头看过来了。 扶饮妖冶瑰丽的异瞳此时莫名显得狡黠灵动,唇间呵出的潮热气息轻若云烟地落在江衔的散出的肌肤上。 他勾在师尊的颈间,猫儿似地亲昵般蹭了蹭江衔的唇角,小声说道:“师尊,您当时没有做的事情,如今当真不想……再对我做一次么?” 江衔无声抬眸,看进小徒弟愉悦的眼里。 他停顿片刻,随后抬手,按在了扶饮敏.感的后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徒弟……小徒弟好像要完蛋了(挠头 * 第52章 亲亲亲亲 扶饮的后腰处实在碰不得, 一碰就要不住地颤栗,被人轻轻摩挲着后腰的腰窝,扶饮几乎要疯掉了。 他忍不住呜咽着想躲, 却被师尊按住了劲瘦修长的腰身,低低念道:“饮儿。” 扶饮眼中的泪光随着江衔的动作若隐若现, 他被按着往下, 有些承受不住般呜咽了一声。 “疼吗?”江衔轻声问道。 扶饮努力适应着, 瑰丽剔透的漂亮异瞳着一层润亮水光,眼尾都不自觉地泛着红, 看起来楚楚可怜。 他勾着江衔将自己贴了过去,蹭了蹭江衔,撒娇地说道:“您亲亲我, 亲一下我就不疼了。” 魔族的体质在此时发挥了绝妙的作用, 拥有着自愈能力的魔族几乎不惧怕受伤, 身上的伤口转瞬间就能愈合。 扶饮从前不怕疼不怕死, 那是因为江衔不在。 现在江衔回来了, 扶饮便像是重新恢复了痛觉一般, 忽然就感觉得到疼痛了。 毕竟是初次尝试, 即使师尊前期准备耐心又充足,扶饮还是要时不时地娇气喊疼, 以此换得师尊一个安抚的吻。 不知过了多久, 扶饮逐渐适应了这种异样而陌生的感觉, 他仍旧沉浸在江衔温柔的勾连交融之中, 却忽地浑身一颤,喉间呜咽起来。 扶饮眼角洇出泪来, 指尖发颤地试图推抵着江衔身上, 却被江衔按着后脑, 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淹没了所有细碎声音。 “师尊……”扶饮瑰丽剔透的漂亮异瞳里此时全然是泪,随着眼睫的颤动不断淌过脸颊,“师、师尊。” 江衔以为他是受不住,于是缓下动作,扶饮却又食髓知味地紧缩讨好,凑过来呜咽着讨吻,“师尊……” 扶饮真的很喜欢凑过来吻他。 扶饮再次呼吸紊乱地被放开的时候,泪眼朦胧的看见师尊的眼中一片幽深,那盯着他的眼神不由得让扶饮微微打颤。 江衔盯着满脸失神的小徒弟,伸手轻轻捏了他的下巴,让扶饮看向自己:“我是谁?” “师尊……”扶饮想起之前,连忙补充道,“江衔。” 此时扶饮在江衔唇边小口小口舔舐着,湿漉漉的异瞳毫不掩饰地看着他,小声说道:“师尊……您快……我呀。” 江衔笑了。 他神色不变地探出一只手下去,问道:“饮儿,先说好,不能反悔。” 扶饮愉悦地弯了眼眸,眼中无言的渴望勾人又魅惑:“怎么会。我想您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反……呜。”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逼出了一声毫无防备的呜咽。 …… 当扶饮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了的时候,他已经会因为江衔一个简单的轻抚动作而下意识颤栗不已,想要逃离却仍旧牢牢处于掌控之中。 他缩在江衔怀里,蓦然又是尖叫一声,腰身反弓着颤抖不已:“师尊……” 等扶饮从濒死的感觉中缓过神来,他呜咽着埋在江衔的怀里,说道:“……不要了。” 江衔伸手拭去他眼尾滚烫的泪,意味深长地说道:“好。不过,这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呵出的潮热气息交融在一起,模糊了扶饮雪白肩头上显眼至极的鲜明痕迹。 扶饮眼眸中的泪落得更厉害了:“我错了……我没说过……” 他到底嘴见个什么劲啊? 江衔低低笑了笑,从身后拥住了他,垂眸凝视着扶饮脊背上几乎贯穿整个背部的狰狞疤痕,随后俯下身去,在上面轻轻吻了一下。 扶饮下意识一颤,过了一会,终于缓过了那种恐怖到濒临死亡的感觉。 他往后看了一眼,随后丧气地趴了下去,小声控诉道:“师尊,您怎么才一……” 扶饮都快吃不消了。 话还没说完,扶饮的话就被低下头来的师尊逼着咽了回去。 “……”江衔真是很无奈,嗓音轻哑道,“你真的是在认错吗?” 不想下床可以直说的。 扶饮连忙讨好道:“我错啦师尊,您别生气。” 他感受着师尊完全笼罩住他的怀抱,反过来抱着人,舒.服到懒洋洋地放松起来。 这样的姿势总是显得亲密无间而又安全十足,还代表着全然的掌控与占有。 江衔低眸看着小徒弟的神情,半晌说道:“喜欢?” 扶饮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舔了舔唇,没说话。 江衔若有所思。 他俯下身去,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指试探般轻轻扼住扶饮的喉咙,突起的喉结在他手心下不住滑动着。 江衔手上用了点力,让扶饮被迫微微仰起头来,随后覆上去的吻少了几分平日的温柔,反而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强势,不由分说地夺走扶饮的呼吸。 这样强势的入侵和掌控让扶饮呼吸陡然乱了。 他异常顺从地仰起头来配合着,眼角洇出泪来,瞳孔深处都闪烁着战栗的兴奋。 扶饮什么反应,江衔几乎是立刻就能感受到。他稍稍分开了点距离,看着小声呜咽,开始不住蹭他的扶饮,轻声问道:“喜欢?” 扶饮眼神闪烁着避而不答,仰头又要讨他一个吻,却被江衔捏着下颌轻轻按了下来。 江衔笑了起来,像是一幅扶饮不说就不让他亲的样子:“不说么?” 扶饮委屈地说道:“都这么……” 都这么明显了,还问什么。 扶饮湿漉漉的漂亮异瞳此时带着几乎溢出来的渴望,他抿了抿唇,不肯开口承认自己一点都招架不住这种居高临下被心念之人掌控的感觉。 这么羞耻的要求扶饮不肯说,所以只敢用眼神意会。可是师尊接收到了,却仍旧要逼他开口。 可恶。 扶饮舌尖抵了抵上方的犬牙,下一秒,他被师尊扣起双手,按在了头顶上。 陌生无序的游走总让人猜不出下一刻会是哪里,会如何颤栗,只能被迫接受着所有的施予。 扶饮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失神的眸光落在江衔惊艳无比的俊美面容上,理智濒临灭绝,喉间却只能断断续续地喊着江衔的名字。 他死去活来了无数次,这次无论怎么呜咽哭泣江衔都像是毫不心软一般,牢牢掌控着所有的开与关。 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一次扶饮要比之前快了不少。 他满眼朦胧泪水地抵在江衔的肩头上,近乎哀求般说道:“师、师尊,您别……让、让我……” 江衔在他颈侧落了一吻,没听见想要的答案便不肯放开,低声又问了一遍:“喜欢?” 险险攀上巅峰,却又无端坠落下来的感觉让扶饮难受极了,这回他怎么撒娇江衔都不肯让步,最终崩溃地道,“喜欢……喜欢!” 江衔放开了手,低头吻了下来 下一刻,扶饮大脑一片空白,浪潮铺天盖地地席卷每一个神经细胞,让他浑身都在颤抖,喉间断断续续地哽咽不已,连指尖都是一片脱力般的微颤。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扶饮神智回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蜷在江衔怀不住地抖着,脊背处汗湿不已,身上可见之处都是一片显眼的标记。 江衔一点点揉捏着他颈部僵硬的地方,一改方才的强势作风,温柔地一点点亲着扶饮的唇角、鼻尖和泛红不止的漂亮异瞳。 扶饮被亲得微微后仰,又被试探着勾开了唇齿,耐心安抚着。 小徒弟抱着师尊的紧实的腰腹,这回是真的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扶饮委屈得不行,暗中攒了力气,张口在江衔颈侧咬了一口,在那里也留了一个显眼的红色痕.迹。 江衔轻笑着任他咬,低下眸光,看进那双因为洇着水光,所以更为剔透瑰丽的异瞳里。 对视半晌,扶饮败下阵来,勾着人埋进了师尊的颈窝处,小声念道:“师尊。” 江衔轻轻应了一声,力道适中地揉捏着扶饮僵硬酸痛的颈部肌肉,让还在微微发抖的扶饮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下来。 “……师尊。” “嗯。” 床榻之间早已一片狼藉,江衔没顾得上收拾,把钻进自己怀里装死的小徒弟抱进浴桶之中,四周设的阵法自动自发地往桶内盈满温度适中的热水。 扶饮浑身都酸疼不得劲,像被谁拆过随便重组了一番一样,四肢都有些不协调。 他被热水泡得眼皮直往下掉,模模糊糊地看清师尊把他放下来之后又要离开,顿时伸手拽住了江衔的一片衣角,小声说道:“师尊别走。” 江衔本来要先回去收拾一下床榻再过来,不然等会没法睡,然而看见小徒弟困到差点搭在浴桶边缘睡着,却还是要伸手抓他的样子,江衔心中便莫名发软。 他伸手捏了扶饮拽住他衣角的手腕,一点点把柔软的衣料抽了出来,然后抬手扶住人不让他滑进水里,随后自己也泡了进去。 江衔扣着人的手腕,把在浴桶另一端的小徒弟一点点拽进了怀里,随后就着这样的姿势完成了清洗。 扶饮周身是熟悉且安心的怀抱和味道,整个人顿时安静了不少。 两个人都清洗完之后,江衔随手掐了法术,两人身上的滴落的水珠蒸发殆尽,一瞬间便干爽了起来。 扶饮懒洋洋伏在江衔的肩上,闭着眼没过多久,就感觉到自己被轻柔地放进了干净的被褥之中。 他顺势打了个滚,偏头就能看见师尊完美无缺的侧脸。 视线往下,是他在师尊颈间印下的标记。 要是永远也不消失就好了。扶饮有一瞬间莫名心想。 然而扶饮知道这只不过是玩笑一般的假设罢了,真正实现起来不太可能。 他又回想起方才几乎吞噬神智般的恐怖潮涌,不禁打了个寒战,眼巴巴等着江衔上来之后,便又拿开江衔的手,心满意足地钻进师尊怀里,撒娇般小声说道:“师尊。” 照明用的夜明珠熄了光芒,江衔在黑暗之中,伸手碰了碰扶饮泛红的眼尾,无声笑了笑,温柔道,“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不想放啊 扶饮一睁眼, 就能看见江衔安静的睡颜。 实话实说,他找不出比师尊更令人惊艳的人了。江衔安静地闭着眼,长睫投落一小片阴影下来, 往下鼻梁挺翘,薄唇锋利优美, 冷白的肌肤上隐隐能看见小小的红痕, 那是他昨晚的杰作。 这样的宁静的侧颜扶饮看多久都不会腻。 扶饮团在他怀里, 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无声弯了眼眸, 心满意足收紧了抱着师尊的手臂。 过了半晌,扶饮忽然又从师尊的怀里抬起头来,漂亮异瞳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他凑了上去, 小小舔了一口江衔突起的喉结。 “……” 没反应。 扶饮抿了抿唇, 又尝试着贴过去, 亲昵地蹭了蹭江衔的侧脸, 随后又暗示性地轻轻咬了一口江衔的唇侧, 试图不动声色地把安静熟睡的师尊叫起来, 然而却仍旧失败了。 扶饮:“……” 大概扶饮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如今睡饱了精神了, 甚至还有些隐隐期待着再尝试一次, 便又不知死活地作起妖来。 然而……师尊怎么这都没反应! 扶饮不由得郁闷不已。 然而过了半晌, 他忽然意识到不对起来。 扶饮盯着江衔看了一会, 见江衔仍旧一无所知地沉睡着,想了想, 眉心贴近江衔的额间。 江衔的识海完全紧闭着, 其中逸散出来的气息却活跃异常, 且正在一点点稳步攀升着。 原来他早就趁着自己睡着的时候已经开始融合神魂碎片去了。 霜雪殿建在九重天的最深处,本身便很少有魔族会踏足这里,且殿外设了自动触发的阵法,能够用以拦住来者,并用以警示殿主。 扶饮放出神识出去扫了一圈,随后默不作声地打开了霜雪殿周边的所有防护阵法,整座宫殿瞬间被密密麻麻的符咒阵法层层围住,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扶饮撇了撇嘴,自顾自亲了一下江衔的唇角,又丧丧地把自己埋进了他怀里。 真是时间管理大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不过……若是师尊正在融合神魂碎片,那看他刚才那个反应,岂不是说明师尊此时对外界没有感知? 那…… 那扶饮可就开始不怀好意起来了。 扶饮眼神闪了闪,忽地坐起身来。 江衔无声沉睡着,身上的白衣被他胡乱蹭来蹭去,已经被蹭得有些凌乱发皱。 扶饮的神识探进储物戒中,四处搜寻了一圈,随后找到了他想要拿的东西。 一副沉重且工艺精致的玄铁撩铐转瞬间就出现在了扶饮手里。 镣铐内圈还贴心地附了一圈兽族绒毛,扣在手腕上不会被沉重的玄铁磨红磨伤。 这样带有不明意味的禁.锢之物,同他面前沉睡得无知无觉的清冷仙尊简直不要太相配。几乎只要想到师尊戴上它的样子,扶饮就忍不住舔了舔犬齿。 看似清冷孤高的仙尊被扶饮用只有自己能解开的沉重镣铐锁在白玉宫殿之中,精心供养呵护着。殿外层层大战严防死守,没有人能够把他救出来,他只属于自己。 ……不过这样想来,他真的好不正常啊。 扶饮心下暗暗叹气。 然后没一会儿,他便把这些顾虑都抛在脑后。 反正现在师尊应当也不知道他干了什么,所以扶饮放心大胆了不少,轻手轻脚地一点点将手中的铁镣扣在了江衔的双手手腕上。 江衔无声无息任他摆动,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不为所知,沉默且安心的将全然的信赖交付于他。 扶饮盯着师尊看了好一会儿,眼神闪烁着,没忍住舔了舔唇。 镣铐上面其实还能外接一条锁链,可以任意拉长或固定,很灵活。但是扶饮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太适合师尊。 扶饮轻声嘶着气,又取了一条细细的纯墨色颈圈,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地扣在了江衔的颈间。 颈圈只有指宽的细细一条,恰好遮住了江衔的喉结,只有中间配上了一颗细小精致的银铃铛。 扶饮几乎能够想象得出江衔在同他接吻的时候、从身后低眸亲吻他肩头的时候,随时响起的清脆空灵的银铃声。 扶饮其实准备了一整套,如今还有脚踝的没有上,但光是眼前的情形便已经够他目不转睛了。 若是当真有一天,师尊和他产生了分歧,到时候如果自己把他锁在霜雪殿里,大概便是现在这样的情景吧。 扶饮目光灼灼地盯着无知无觉的人,长叹一声,苦恼地俯下身来亲了亲江衔的唇角。 师尊没醒,他就不能做一些更深入更过分的事情,然而若是等师尊醒了,他却又不敢由着自己的性子任性了。 毕竟也不是谁都喜欢这样一套大礼包的。 扶饮一想到要趁着师尊醒来之前把刚放在他身上的好东西都拆下来就十分舍不得。 这套锁链的自由度和搭配度很高,安全性也有保障,若是使用者使用得当,甚至还能玩出更多的花样和姿势来。 扶饮眼巴巴地盯着江衔看了好一会,终于长叹一声,苦恼地接受了这只能是自己趁着师尊没醒时候的自娱自乐。 其实用在他身上也很棒……但他的师尊如此光风霁月,大概没接触过这些东西,更不用说用出什么别致的用途来。 然而就在此时,扶饮的目光瞥见了江衔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简直如临大敌,立刻手忙脚乱地上手把颈圈和镣铐迅速而无声地摘了下来,一股脑丢进了自己的储物戒中,假装一切都从未发生。 “……” 半晌之后,江衔又重新安静了下来。扶饮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 没被发现就好。 江衔应当只是融合神纹碎片的时候遇到了一点问题,就算中途差点醒来,也只是差一点而已,并没有完全醒,所以扶饮也不用太担心。 被这么打断之后,扶饮又等了半晌,见江衔仍旧处于沉睡的状态,也没了再继续DIY师尊的想法。 他郁闷地伏下身来,埋进江衔的颈窝处撒娇般不住地蹭着,甚至没有忍住在即将消失的标记处又重新加工了一下,让那淡红色的印记重新显眼鲜明起来。 随后,他便又把自己团吧团吧重新团进师尊的怀里,乖乖地按耐住自己不动了。 …… 不知过了多久,江衔识海内溢出的气息已经趋于稳定,这代表着江衔融合神魂碎片的过程已经接近了尾声,再修养一段时间,他的师尊便能够真正以完全的神魂之身回来了。 扶饮又开心了起来。 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情更让他感到幸运不已。 死而复生的人又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一切事情仿佛又回到了正轨,他支离破碎的世界又重新拼凑起来,没有什么是比这更让扶饮感到幸运的了。 正在扶饮耐心等待师尊最终醒来的时候,他却忽然收到了殿外魔族手下的传讯。 直到现在,师尊融合最后一块神魂碎片总共花了大约五天时间,这五天内足够青阳宗的人把护宗大阵维修好了,所以魔兵们便也撤回了魔界。 然而,煞魔的侵扰却远不止这一些。 但是这些和现在的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扶饮只想和师尊呆在一起。 扶饮神色不变地在识海内回复了传讯,随后便关闭了对外接收。 青阳宗暂时无事发生,他们的领地交给他们的弟子去管,扶饮也就不用太过操心,他现在只想等着师尊醒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扶饮百无聊赖地团在江衔的怀里,等到差点又睡着的时候,扶饮终于感到他紧贴着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呼吸频率也随之变了。 化神期后期的修为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席卷了霜雪殿中每一处角落,幸而霜雪殿周边阵法严密,这气息才没有降临在魔界众魔头上。 江衔霍然起身,额间冷汗隐现。他闭了闭眼,猝然想到什么似地睁眼偏头寻找着什么,随后看见了一旁弯着眼眸看他的小徒弟。 扶饮轻声说道:“师尊。” 化神期后期的修为完全释放,即使什么都不做,江衔的气息却仍旧独一无二,震慑感十足。 然而凭空降临的威压却并未针对过扶饮,润物细无声般略过了他。 即使江衔没有恢复到生前化神期大圆满的境界,但是能够有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有哪个魂飞魄散的人不仅还能够重生,还能将神魂和修为捡回个干干净净的? 除了江衔之外,大概没有另外的人了。 神魂碎片落于此间无数之处,有所损耗是正常的,扶饮甚至还庆幸于师尊的神魂损耗并不严重,如今缺的境界和修为只要师尊自己修炼稳固一下,再突破一次就能够达到化神期大圆满乃至半步飞升的巅峰状态。 江衔的目光落在小徒弟身上,半晌后,原来不甚明显的空茫眼神随即重新沉淀下来。 江衔似乎又重新走了一遍他的前世今生,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雪峰上宁静又活泼的生活,生死离别的苦涩剜心,以及终归来兮的叹惋和复杂,都一一遍历。 被扶饮抓住的目光像是一条斩不断的羁绊,圈住了飘离了半世的魂灵,将他重新拽回了地面。 无数画面闪回在江衔的面前,光怪陆离扭曲影像最终都褪了色,只余扶饮一双熠熠生辉的剔透异瞳。 他盯着扶饮看了一会,忽然释然地伸手,将扶饮拥入怀中。 扶饮早在江衔睁眼的时候便等着这一刻了,他见此愉悦地扑了上去,撒娇道:“师尊。” 江衔轻轻应了一声。 扶饮丝毫没有干过坏事的心虚,他凑上去亲了亲江衔的唇角,说道:“您怎么啦?” “没事,”江衔抬手捏了捏小徒弟泛红的耳垂,抬手把点到为止的人又拢了回来,低眸又重新覆了上去,在交融的间隙中轻声说道:“只是找不见你。” 他们在幻梦中又隔了千余年的生死。 扶饮被柔软灵活的舌尖扫荡了一圈又一圈,不知名的异样感觉从相勾连的柔软地方冲上后脊和大脑。扶饮最后被亲得腰软得不行,分开之后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勾着江衔,探出舌尖,轻轻舔了一口他突出的喉结。 江衔喉咙动了动,目光落在小徒弟的面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情不知为何微妙起来。 扶饮等了自家师尊这么久,此时只顾得上撩拨刚醒来的师尊,自然没有怎么注意到他微妙的神情。 刚开荤的人总是食髓知味的,江衔被怀里的小徒弟胡乱地蹭来蹭去,不由得无奈叹了口气,嗓音微微带了点哑意,“……很喜欢?” 这句喜欢江衔在之前的亲密无间中说过许多次,都为了逼着扶饮开口承认一些不可言说的东西,那种战栗着攀至云巅的感觉被人完全掌控,强势收回又强势给予着的感觉让扶饮不自觉地打了个颤。 然而即使曾经被逼到崩溃呜咽浑身颤栗,然而如今的扶饮缓过了那阵可怖的浪潮,记吃不记打,仍旧敢不知死活地继续撩拨。 他屈膝蹭了蹭江衔,小声说道,“师尊,您不是都问过了吗?怎么还问啊。” 江衔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扶饮还没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曲起的膝便被江衔探入的微凉指尖冰了一个机灵。 …… 扶饮神智模糊不清地呜咽出声,他被江衔捏着下巴的时候,不知为何竟是听见了清脆的银铃声。 那声音他耳熟得很,但是问题是,怎么会出现在这? 然而扶饮的脑袋里已经被铺天盖地的潮涌淹没,已然失去了思考能力,还没等他想个明白,便再次被逼出了喉间的泣声尖叫。 随后,再一次从巅峰落下,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的扶饮被江衔正面拥入了怀中。 扶饮额头抵着江衔的颈窝,随着他的动作如惊弓之鸟般一惊一乍地发抖,却忽然抵上了某种冰凉的物体。 扶饮下意思抬头看去,下一刻,他便泪眼朦胧地看见江衔颈间那条熟悉的细长墨色颈圈。 纯银的铃铛被他抬头的动作拨得脆响起来,扶饮蓦然睁大了双眸,被冲昏的头脑也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江衔伸手温柔地拂去他眼角洇出的泪,而直到这时,扶饮这才看清不仅如此,江衔的手腕上也戴着沉重黑色的镣铐,内圈也同样覆有一层柔软绒毛。 扶饮:“?!” 他后知后觉地去摸自己的储物戒,却发现里面本该被他慌忙扫入的东西此时都不翼而飞。 扶饮当场宕机。 不、是、吧,师尊怎么这也能知道?! 江衔看着他的神情,低低笑了一声:“我只是融合神魂碎片,又不是封闭五感昏死过去——想什么呢?” 扶饮:“……”哦豁。 被灵力烘暖的细长链子相连在江衔手腕处,随着起伏的动作细细拍在扶饮白皙的皮肤上,扶饮只要一伸手就能拽过链子,控制住师尊的双手。 然而先不说他此时已经被加快的节奏打得破碎不堪,那条细链又在他面前摇晃不定,力道不大地磕在自己身上,不疼,但却带着微微的痒意,是很奇怪的感觉,扶饮说不出。 银铃声声回荡在耳边,江衔便带着他的手,按在了自己手腕上的玄铁锁铐上。 扶饮伏下身去,颤抖发软的腰身弓起,不知是被什么逼出的眼泪浸在了江衔的锁骨处,他颤声呜咽道:“师尊。” 江衔轻轻应了一声,说道:“不喜欢么?” 扶饮撑的时间太久,双膝微微发抖,终于没有忍住坠落了下去,蓦地尖叫一声,缓过浑身剧颤后,眼泪流得更凶了。 他捂着发烫的小腹,什么也没说,只是喊着江衔泣声道:“师尊……师尊。” 两人便就着这个姿势缓了缓,指腹细细擦过他汹涌的泪,低声问道:“怎么了?是师尊哪里不好么?” 扶饮几乎是下意识就摇头否认了。 他吸了吸鼻子,伸出微微发抖的手三两下干脆利落地解了江衔手腕上的撩扣,猛地把它丢在一旁,随后默不作声地埋进了师尊怀里。 江衔轻抚着他的脊背,温声道:“饮儿不喜欢便不要了。” 扶饮喉间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只是在江衔怀中摇了摇头,哑声道,“对不起师尊。” 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能接受师尊真正被锁链加身的样子,更不能接受师尊委屈自己折下傲骨来满足他这些奇形怪状的想法和爱好。 扶饮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想把师尊锁起来,包括刚才趁着师尊没醒的时候自己随心所欲的动手。扶饮之前没有这么大反应,大概是当时的他只觉得那是一次他对江衔不知情的,浅尝辄止的尝试而已。 可如今江衔自己自动自觉地戴上了,扶饮却酸涩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师尊。他清风明月,万人敬仰的师尊。 他好不容易拼凑出七七八八送回神坛上,凛然不可侵犯的的明渊仙尊。 怎么可以被这样具有狎昵意味的锁链扣住双翼,从此告别苍穹,苟活于囚笼之中呢? 更诛心的是,这锁链,这囚笼,都由他双手奉上。 他怎么舍得这么做啊。 江衔自己本来觉得没什么,却发现扶饮先应激了,哽咽无言,肩膀强自压抑住的抖动幅度却越来越大。 江衔以为自己玩脱了,有些暗道糟糕。 他一点点揉捏着小徒弟哭到僵硬的肌肉,一边缓声说道,“锁链是我自己戴上的,你又没有做错事情,如何同我道歉呢?” 江衔捏起小徒弟的下巴,强迫他抬头,让那双泪眼朦胧的漂亮异瞳看着自己,轻声说道:“怎么了?” 扶饮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师尊,它不配。” “……” 江衔定定看了他半晌,看也不看地抬手抓过那副被丢在一旁的镣铐,随后干脆利落地一边扣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另一端则扣在了扶饮的手腕上。 随后,他做完这些之后,便放松的往后靠了靠,还顺便拽着镣铐的另一端,把扶饮也拉进了怀里,顺势抱了个满怀。 江衔偏头,在他脸侧旁轻轻吻了一下,颇有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懒洋洋说道,“那怎么办,它把我俩锁一起了,你说怎么办?” 扶饮:“……” 扶饮盯着江衔素白手腕上那一抹极其鲜明的黑,觉得异常刺眼,仍是有些抗拒,就要伸手去夺:“……师尊!先解开。” 江衔顺势把锁在自己这端的镣铐扣成了死结,这下除非砸了它,否则根本解不开了。 江衔抬起被扣住的手,缓缓绕了玄黑锁链两圈,随后微微用力一拽,让扶饮感受得到自他这端传来的拉力:“我不想放。” 江衔盯着他眼尾泛红的剔透异瞳,说道,“你是我的。不想放,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为所欲为 “……” 扶饮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记, 一时之间什么要说的话都忘了。 江衔的感情从来是含蓄内敛的,扶饮几乎没有从江衔口中听过如此直白的话语,以至于当他真正听见这样带着呼之欲出的占有欲的话语时, 还是很不争气地狠狠心动了。 扶饮不自觉低垂下来的眸光闪烁不已,声音不知不觉间小了许多, “师尊, 这不是能够相提并论的东西。” 他伸手勾了江衔, 猫儿似地在他颈间恋恋不舍地蹭了蹭,小声说道, “我本来就是您的,又不会跑,不需要您用锁链锁住。” 江衔笑了。 江衔被锁链扣住的手顺着漆黑的铁链一点点摸索上扶饮的手, 随后轻轻摸索着扣入小徒弟的五指中, 温声说道, “没有这么糟糕, 饮儿。” 江衔把两人相扣的手举在扶饮面前, 他长眸中一片宁静幽深, 平日只显得他深不可测, 然而放在眼下,却不知为何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江衔别有深意地说道, “不拆不妨碍我牵你, 但拆了……旁人便只知道明渊只有一个宝贝徒弟了。” “……啊。”扶饮呆了一下, 下意识小声道:“可是您……你不是确实只有徒儿一个徒弟吗?” 江衔:“……” 他低头搭在扶饮肩上, 没有忍住笑了起来。 扶饮感受着肩上震颤不已的动静,犹豫半晌, 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您是要收新的徒弟吗?” 江衔面上的笑缓了下来。 他和扶饮五指相扣的那只手被人无意识扣得很紧, 江衔低下眼眸, 也同样扣紧自己的手,轻声说道:“我不会再收徒了,我只会有一个徒弟,” 江衔偏过头去,轻轻吻了吻扶饮不知为何抿着的唇角,接上了最后一句,“也只会有一个道侣。” “……” 扶饮僵在了原地。 他终于听懂江衔是什么意思了。 除了封停桑和白献,其他的人只知道他们是师徒关系,却不知他们之间还有另外一层关系。 扶饮和师尊对视半晌,蓦地埋进江衔的颈窝处,企图遮住发烫的耳尖,并默不作声地装死。 江衔伸手轻轻捏了捏扶饮的耳尖,感受着小徒弟不甚明显地颤了一下,笑得有些停不下来:“你还没告诉我不要锁链的话要什么呢。难道说,我连一个彰显名分的物品都不能拥有么?” 他开始叹气:“算了,我不过也只是个所谓替身罢了,无名无分的也是正常,怎可如此贪心。” 扶饮:“……” 他这个正主正得不能再正了好吗,替哪门子的身啊! 江衔补充道,“你看你封师叔,把自己的大墨绿大氅披在白献身上,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是他封停桑的道侣,啧。” 扶饮:“……” 江衔轻轻弯了眼眸,“我没有么。” 扶饮轻咳了一声,眼神闪烁起来。 他看着连在自己和师尊身上的玄黑锁链,有些为难地小声说道:“可是,我们带着这个,旁人不会觉得有点奇怪吗?” 江衔失笑道:“……倒也是。” “那这样,”江衔从颈间拽下一条细细的银链,上面穿着一枚银色的储物戒。 江衔的储物戒向来都是挂在颈间,和修真界的人习惯戴在手上不太一样。 他随手捏碎了两人手上的锁链,随后轻轻捏着扶饮的手腕,将两枚储物戒碰在了一起,手中灵力一闪而过。 做完之后,江衔轻声说道,“好了。神识探进去试试。” 扶饮看着自己的储物戒上凝出了一朵细小的霜花,不由得睁大眼眸,伸手碰了碰那朵霜花。 触感冰凉,带着一丝属于江衔的气息,散发出不可侵犯的凛然之意,像是不论是谁靠近,都会被无声警告一般。 扶饮低声说道:“师尊,您……何必如此。” 江衔轻轻弯了弯眼眸,不答反问道:“试试看。” 扶饮抿了抿唇,随后乖乖地按照他所说的去做。当他的神识一进储物戒,便感觉到平日里他熟悉的储物空间忽然多了一个入口。 那是通往江衔储物戒里的入口。 “怎么样? ” 神识出来之后,扶饮沉默半晌,诚实说道,“有点晕灵石宝石。” 江衔大笑。 江衔打通过来的链接只是单向的,相当于只是彰显自己,把自己的储物空间共享出来。 这样的做法在修真界中一般出现于结了契的道侣之间,但事实上修士们一般很少概率会这么做,除非真的将自己的命交付给对方。 储物空间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是私有且隐蔽的,将自己的储物空间分享出去,便等同于将自己全部的家当都交托给对方。 一旦反目成仇,或是心有异端,想要再背地里下黑手或是致对方于死地是十分容易的事。 可是师尊却就这样轻易地给他了。 给的还是他用了多年的主空间里面的东西,可以说是应有尽有,堆积如山,若说这些是师尊多年的积蓄他都信。 甚至于只要扶饮神识一扫,转瞬间就能将江衔储物戒里的东西一扫而空,然后瞬间切断他那边链接过来的单向通道。 他是真的不怕自己……跑了么。 江衔笑了笑,“我只是打个标记,你不必链接回来。” 江衔再怎么说也当了这么多年的仙尊长老,攒下来的东西够他用一辈子,小徒弟的储物间里的东西他也用不上。 扶饮眼神闪烁着小声说道:“可是,我也想给师尊一个标记。” 总不能以后每次都用犬齿咬一个吧。 多费师尊啊。 “……”江衔怔了一瞬,随后大笑:“来。” 江衔同意了,但不知为何,扶饮却有些犹豫了。 他这边回链肯定是毫无异议的。问题是……他的储物戒里面放的东西千奇百怪,他要是回链回去,难保等会不会发生些什么。 江衔见他犹豫半晌,于是俯下身来,直视着他瑰丽剔透的漂亮异瞳,说道,“怎么了?” “嗯……”扶饮眨了眨眼,说道,“师尊,先说好,等会儿你先别有太大的反应,一定要以平常心对待。” 江衔挑眉,“好。” 说完这些,扶饮默默地把自己这一方的储物戒入口也打开了。 双向链接被打通的那一刻,江衔手中的储物戒上浮现出了一颗双色的瑰丽宝石,而扶饮手中的储物戒上,则再次凝出了一朵细小精致的霜花。 扶饮好奇地凑了过去,看见自己的标记竟然是六边棱形的双色宝石,不由得感到有些新奇。 而江衔的神识一探入扶饮的储物空间之中,便不由自主地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扶饮看见师尊眼神微妙复杂地抬眸看过来,不由得无辜地眨了眨眼,小声说道,“师尊,您答应过我的。” 江衔:“……” 常见的有灵石灵气长剑衣物冰泉水等等等等,不常见的……可就多了去了。 对比之下,扶饮起初拿出的那套锁链都算是款式最基础朴素的了。 江衔轻轻嘶了一声,先是想了想,问他说道,“我能动里面的东西吗?” 扶饮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可以。” 然后他就看见师尊双眸微亮地取出了一对毛茸茸的猫耳,动作十分自然地往他头上戴。 扶饮:“……” 那猫耳是一对灵器来的,落在扶饮的头上之后便自动自发地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猫耳本身受到灵力的催动,顿时活了过来,如同真的猫耳一般活泼地动了动,甚至还会在江衔伸手轻轻摸过来的时候本能地闪躲颤动。 真、好、玩。 江衔顺着捏,逆着捏,来回地捏,显然对此爱不释手,感叹手感绝佳的时候却发现扶饮忍不住闷哼一声,瑰丽的异瞳里泛起了微微的水润光亮。 扶饮一直都没躲他的触摸,只是在江衔看过来的时候用略显幽怨的目光回看了回去。 江衔:“……” 哎呀。 怎么办啊,还有很多不同样式不同材质的猫耳狼耳狐狸耳和各种尾巴没试呢。 江衔咳了一声,不知为何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低声说道:“还行……还行。” “我知道,”扶饮幽怨地说,“只要您肯戴在自己的头上,并且不要对我的耳朵捏来捏去就更可信了。” 本来就是给师尊准备的,现在反倒用在自己身上了。 江衔:“……” “不过,我能用那些……吗?”江衔试探着问道。 扶饮知道师尊指的是那些他收集来的各式各样的锁链,不由得抿了抿唇,低声说道:“我不想您用在自己身上。” 好看是好看,扶饮当初处于某种目的收集它们,现在却明白了自己其实不一定非要遵循当初设想的使用用途。 江衔低眸看他,忽然伸手拨了拨自己颈间的银铃。 清脆的铃铛声随之响起,扶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被他素白指尖勾着的银铃吸引了。 “那这个呢?可以用么?”江衔又说道。 颈圈的话,扶饮便没有这么反感了,甚至还有些说不出口的喜欢。 江衔注意到了他的反应,于是稍稍放下心来。 他微微垂了头,伸手解了自己的锦织发带,随后递给了扶饮,低声说道:“那用这个。” 为所欲为的……小猫咪。 扶饮抿了抿唇,漂亮异瞳中的眸光闪烁不止,他接过发带,却是没有使用。 他从储物戒里挑了一套白色绒毛的锁链,随后他拿着锁链,在师尊询问的目光下主动将自己的双手送进了江衔的手心。 扶饮瑰丽妖冶的异瞳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头顶上的一对白色毛绒猫耳略微不自在地动了动,他小声说道:“您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一章~这债为什么越还越多啊QAQ * 第55章 锁住我的 江衔笑了。 他攥了扶饮的手腕, 却没有用上那套锁链,而是低眸看了他半晌,缓声道:“饮儿。” 扶饮等来等去, 没等到师尊动作,于是不解地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江衔缓缓说道:“它其实不代表什么。这些是你收集来的东西, 难道不是珍惜而独一无二的存在么?” 他俯下身去, 直视着扶饮润亮的异瞳, 轻声道,“哪有什么我不能用你能用的道理。” 江衔面上的笑容显得有些浅淡得过分, 他干脆直接拦腰将小徒弟拢进了怀里,随后跟着一起倒在床榻上,顺便把镣铐和发带一起统统扫进了储物戒。 随后江衔看着埋在自己怀里不肯抬头看他的小徒弟, 叹了一声:“饮儿, 能锁住本尊的, 从来不是这种脆得一捏就碎的镣铐, 知道么。” “……” 扶饮忍不住将人抱得更紧了。 在进入霜雪殿之前, 江衔便看得出小徒弟暗戳戳的小心思了, 只不过没有明着说而已。 江衔承认霜雪殿中确实有很多连他一打眼都认不出的阵法符咒, 然而若是他想,没有人能够困住一个化神后期, 甚至于快要接近大圆满的修士。 霜雪殿内甚至还设有大型的聚灵阵, 能够源源不断地给江衔补充灵力, 若是他想逃, 扶饮拿什么来拦他。 江衔低声说道:“不喜欢就都不用了。” “……”扶饮闻言终于忍不住抬头,猫耳随着他的动作活泼地动了动, 只听扶饮心虚地说道:“可是、可是我收集了好多, 不用……好浪费啊。” 江衔:“……” 他甚至还会觉得浪费。 江衔气笑了。 “浪费就浪费, 省得你天天惦记。”江衔板着脸回他。 扶饮干脆耍起赖来,故意用猫耳在他颈间胡乱地蹭来蹭去,蹭得银铃叮当作响。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目光灼灼地说道:“师尊……师尊,您先听我狡辩。” 扶饮亲昵地蹭了蹭江衔,说道,“我没有那个意思。现在真的没有了,您相信我。” “……嗯,所以呢?”江衔感受着勾人心痒的痒意,无声绷紧了脸颊。 扶饮盯着板着脸,莫名显得有些冷的师尊,小声说道:“可是您不觉得,把镣铐用在我身上……更合适么?” “……” 场面一时沉寂无声,扶饮抿了抿唇,从储物戒里拿了什么,动作了半晌之后,江衔便感觉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若有似无地扫了扫他的手背,随后一点点勾住了江衔的手腕。 江衔:“……”等他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险些没有绷住自己的脸色。 幸好猫耳不会透色,扶饮安慰地心想。 随后他弯了弯眼眸,呵出的气息在江衔唇边拂过,他道:“师尊……您来试试。” 那对活泼的猫耳一直在江衔面前一勾一勾地晃荡,看得人真的很难忍住不动手。还有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猫尾,暗示性在他手背上若有似无地扫来扫去。 江衔的手忍不住蜷缩了一瞬。 然而下一刻,两人的识海内都接收到了远方青阳宗传来的讯息,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猫耳和猫尾化作流光被扶饮收回储物戒中,他看向面色同样凝重的师尊,便知道他们收到了相同的信息。 封停桑和白献那边出事了。 * 青阳宗内。 松峰下已经围了越来越多的弟子。 从听闻封停桑被煞气感染,和白长老早已叛投煞魔宗,用煞气修炼已久这两个消息,中间不过只隔了半个时辰。 这样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不知从哪里散播出来,却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青阳宗。 他们最崇敬的宗主,向来温和有礼的白长老,一个被煞气感染许久,伤势反反复复,前段时间甚至还为此闭关,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彻底失去理智转化为善魔;另一位长老早已接受了煞气的侵蚀,不仅用煞气修炼,甚至还很有可能暗中叛投了煞魔宗。 青阳宗存活至今,一直离不开这两位几乎可以说是资历深远的大能的努力。 几乎可以说,封停桑和白献就是这么多年,青阳宗弟子们看着同伴一点点被煞气侵蚀致死,或是同样迷失初心叛离宗门,却仍旧坚持下来的两大支柱。 可是现在正值月中封印减弱之际,煞气更为活跃之时,他们的宗主抵抗着煞气侵蚀,他们的另外一大长老又在做什么呢? 趁着这个时候吸收更多的煞气吗? 松峰内。 白献闭着眼睛,感受着松峰外逐渐沸反盈天的声响,沉默许久。 他早该想到的。煞魔宗所谓的什么主上,大概都来源于煞气源头。 因而白献转修煞魔道的事情,煞气那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么久了都仍是无声无息,没有捅破这件事情,大概都是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才肯动手。 封停桑的伤势是当初明渊封印煞气源头之前便已经留下了,那时他手上有着明渊的神魂碎片,能够压制封停桑的伤势,为了撑起当时元气大伤的青阳宗,便对外声称封停桑已然痊愈。 情况再次恶化起来的时候,是扶饮拔.出沧澜剑,明渊神魂碎片失效之后。 这一次,他们对外只是声称封停桑外出受伤,却并未告知缘由,忽然被完完全全捅出来的消息,大差不差应当都是煞魔宗那边干的。 平日里,月中的时候封停桑体内的煞气浓度会忽然飙升,但尚还在白献勉强可控的范围内,但即使如此,封停桑在这一天也没有办法完全做到与正常人一样行动自如。 因而每到月中,他们都会特意回到松峰,等到挨过这一天便能够恢复如初。 本来应当平安无事便能熬过这段时间,可谁曾想煞魔等了这么久,特地挑了今日动手,直接挑起了宗内所有弟子的恐慌。 否则……白献也不会贸然送去讯息给需要蛮长时间来彻底融合神魂碎片的明渊。以防万一,他甚至还给扶饮送了一份。 封停桑面色苍白,嘴角仍旧鲜血不止,他几次试图起身却都失败了,最终都是重新跌了回去。 白献扶着他,想要把封停桑按回床榻间,却被封停桑强硬拒绝了。 封停桑踉踉跄跄地下了榻,他闭了闭眼,额上全是冷汗,连声线都在因为疼痛微微地颤抖,“……我得出去。” 松峰下已经围了许多恐慌不明真相的青阳宗弟子,甚至还有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揣测的弟子,他们无声戒备起来,在峰下随时准备出手。 然而,此时封停桑体内的煞气浓度蓦然冲上高峰,他连勉强站立都做不到,何谈规规整整地出去主持大局? 白献眼底已经微微泛红,他咬着牙把封停桑的半身都搭在自己肩上扛了起来,随后,不顾他的意愿一鼓作气将封停桑放倒在床榻之上,颤抖着说道:“那你要用这样的状态出去吗?” “你怎么去?你这样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封停桑闭了闭眼,抓住了白献的手,声音嘶哑道:“……白献。你不能去……你别去……” 耳边信誓旦旦要白献为叛投煞魔宗给个说法,如何如何的声音穿过耳膜,声声敲在封停桑的心里。 就算白献给得出说法,也不一定能够安抚住所有人。引起恐慌很容易,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平息却很难。 白献缓下声音,温声道:“停桑,交给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设下了阵法,藤蔓温和而无声地缠住了挣扎起来的封停桑,并将他牢牢按了下去。 白献转身便走。 他出了松峰的禁制,一点点走进弟子们的视野里,不出意外地看见围着的弟子们更加群情激昂了起来。 “白长老……白长老!您告诉我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白献暗叹一口气,垂下了眼眸。 “白长老!我们从来都很信任你……为什么连你也要背叛青阳宗呢?” “以现在的医宗水平,修士只要被煞气感染,三天之内都能治愈,白长老此时已然是出窍期,若非他自己主动接受煞气的侵蚀,否则怎么可能转修煞魔道?” “他就是故意的……可是,为什么啊白长老……” “白长老,我们如今还称你一声长老,是希望你能给个说法。你……你是受到煞魔的操控的对不对?你有苦衷的对不对?白长老,只要你说,我们就信!” “信他又有何用?我们现在难道不是应该统一一下应当怎么处理吗?你们难道能够接受一个修了煞魔道的人,仍然留在青阳宗内部,甚至高层?” “……我反正不太能接受。” 白献的目光扫过众弟子,里面有神情愤慨的,有伤心期冀的,有他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 他轻轻开口,声音却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底,带有一股令人莫名心安的感觉,他说道:“诸位冷静。此事复杂非常,非我一人一口便能说清。宗主曾在封印煞气之前便遭受煞气感染,我为压制他的伤势而转修煞魔道,如此撑过许多年,便是如今这番景象。”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 白长老是宗主多年来一直形影不离的道侣,青阳宗内只要是有点资历的人都能知道他俩的事情,因而对这个说法并未提出异议。 但仍然有弟子皱了眉头:“可是之前那一次宗主不是已经痊愈了吗?为什么跟你们之前说的不一样?” “压制煞气?这是什么道理,还能用人来压制的吗?” “诸位不必急着质疑,至于处理,白某为宗主压制煞气后,自下地牢约束自身,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及伤害。” 青阳宗地牢专门用于关押穷凶极恶之犯,牢不可破,阴暗潮湿,处处布设断灵之阵,一旦置身其中,所有的修为便会被完全压制,无法施展一点,只能忍受着无时无刻被阴冷气息浸入骨髓,寒气一点点叠加着疼痛的感觉。 不仅如此,断灵之阵还有一个特点,那便是每日会释放一次灵流,用于鞭.笞关押其中的人,消磨他们的意志力,好让嘴硬的人更容易开口。 没有人能够从里面完完整整地出来。 “不行啊!白长老……您罪不至此啊!” “也只有这种方法了。不然如果他用煞气悄无声息的感染别人怎么办?我不是恶意揣测,只是白长老,你敢保证……自己就不会被煞气控制吗?” “……” 白献仍旧风轻云淡地笼着衣袖,像是接下来要进地牢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的头微微偏了一点,似乎是想往回望着什么,但是不知为何最终却仍旧止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力道小了 “不行!白长老, 您何至于此!” 有人奋力从人群之中钻出来,大声喊道:“白长老这么多年为宗门做出的贡献大家都有目共睹的不是吗?何况白长老是为了控制宗主的情况,这样都还要自请下地牢?!!” 白献循声望去。 一乐从拥挤的人群之中奋力挤出来, 气喘吁吁道:“不是,你们就不动脑子的吗?白长老转修煞魔道的消息谁传出的?宗主被煞气感染伤势已久的消息又是谁传出来的?你们就这样信了??” 之前一直在一乐旁边的弟子此时弱弱出声了:“可是……可是这是白长老自己承认的啊……” 一乐没好气地看过去, 发现这人正是之前躲在人堆里提出异议的人。 这个人他有印象, 叫苏长来着, 为人性格偏内敛,平日里在宗门里沉默寡言, 待人却是害羞常笑的,怎么现在混在人堆里跟吃了雷火符一样,句句都让事态往严重的方向去捅? 弟子之中有很多直言不讳的师兄弟, 比苏长说话难听多了, 因而苏长混在其中一点也不扎眼, 但总是能关键一句左右人群的动向, 说要来找白献询问清楚的是他, 现在反驳一乐的也是他。 关键是偏偏苏长说的也没错。 就很令人生气。 一乐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火道:“是谁跟个大喇叭一样吵着要找白长老要个说法?把大家都聚在这里施压要求白长老给个说法的又是谁?何况就算是真的, 这个节骨眼上爆出这个消息,在暗中藏着的那些人又能安什么好心!” 青阳宗刚结束一场艰难的对抗, 全宗上下因为煞气筋疲力尽, 这些天更是全力投在了修复护宗大阵上, 提心吊胆地生怕煞魔宗去而复返, 又杀回来。 这时候爆出青阳宗战力前排的宗主和长老竟然都与煞气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全宗上下不炸才怪。 一檀的目光逡巡一圈, 找准了之前反对最大声的几个人, 最后视线仍旧落回了苏长身上, 却忽然注意到旁边一个陌生的弟子不知何时凑在了苏长身边,沉默无言地紧挨着苏长站着。 松峰下这么多人都挤在这里,摩肩擦踵的,因而苏长也没有在意身后有人挤上来,只觉得是正常。 然而一檀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苏长旁边的人……当真面生得很。但是那挺直劲瘦的身形却不知为何总让一檀感到莫名的熟悉。 ——那人若有所感地转过来同他对视,甚至还冲他轻轻笑了一下。 一檀头皮一炸,下意识移开目光。 他定了定神,接着师弟的话题继续说道:“都冷静点,别被人当枪使了。” “你们就没有想过,若是白长老当真暗中叛出了师门,为煞魔效力,早在几日前,我们被煞魔围攻的时候他就能直接下手么?” 青阳宗众弟宛如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方才不知为何身处群情激昂之间的愤然和伤心一下就被浇没了。 煞魔的力量越来越强大,甚至于能够控制人的神智,他们实在太怕宗门内部又被渗透了。 当初就连明渊都会因为宗内支持煞魔的势力冥顽不化而险些封印失败,最后都是拿命去填的。 青阳宗地理位置本身便离煞魔源头较近,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抗魔主力,全宗上下对于煞魔的态度一致厌恶至极。 他们有无数的同门死于煞魔之手,有无数曾经并肩的师兄弟转瞬刀剑相向。 恨……太恨了。 如今听闻这样的消息,众弟子们如何能不应激。 但是如今一檀和一乐站了出来,这一番话也忽然点醒了很多人。 他们一开始听见的传闻便是白献早已使用煞气修炼,甚至于可能叛投了煞魔宗,暗中用作棋子,但是正如一檀所说,若是白献想要做什么,以他如今大乘期的修为,青阳宗早就被里应外合对付了! 哪里还等得到现在他们来戳穿? 一乐单手抱剑,缓缓跪了下去,低声说道:“……白长老,弟子恳请您收回成命。就算大家不放心您的情况,也不至于去地牢那种地方啊……找座无人的主峰都比那破地方好太多。” 他也属实不明白,白长老平日里看着温温柔柔很好说话的一个人,应对起什么事情都是游刃有余,经常管着他们家粗心大意的宗主,好歹没让封停桑因为处理宗门事务到三更半夜都回不了松峰。 白长老不会是被宗主带傻了吧,能提出这种办法?? 一檀也走上前来,俯身叩了下去:“长老三思。宗主若是在场,定然不会同意的。” 剩余的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半晌,有些弟子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也跟着叩了下来,大喊道:“白长老!弟子莽撞,罪该万死,请您收回成命!” “长老三思!” “……” 白献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缓缓笑了一下,轻声道:“谢谢。不过……” “哪来什么不过!” 身后一道声音如平地惊雷般响起,封停桑怒气冲冲地走到白献身边,按着他的肩,哆嗦到一句话都说不出,差点没被气炸。 他本来苍白的脸色硬生生被气得生了几分血色,以至于看起来甚至还有些人样,不像之前那样惨白无人色。 “……宗主!” 封停桑不是因为伤势过重起不来么?怎么现在还会出现在这? “都起来,”封停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都听本尊的,现在所有人,后撤三步。” 人群之中熙熙攘攘,而苏长也怯怯地低下头来,正当他准备依言后撤的时候,肩膀却被一个人按住了。 那人是他不认识的面孔,眼神里却如同凛冬般一般浸着霜意。 苏长瞳孔一缩。 化神期的气息凭空出现,却并未针对在场所有弟子,大部分人都纷纷后撤,然而除了他们,场上仍有四五人却是半分未动地呆在了原地。 他们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化神期的威压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根本不是能够抵抗的存在。 而白献在背后悄悄捏了捏封停桑的手背,目光扫过剩下的人,最终和按住苏长的人对视半晌,笑了笑,温声细语地接上了他被封停桑打断的话:“不过……现在看来,要进地牢的人应当不是白某了。” 封停桑:“……” 他看起来甚至要比苏长更生气。 苏长凝固半晌,迎着江衔的目光,目光闪避着低下,怯懦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两人身上。 面容陌生的人盯着苏长,随后,他撤掉易容的法术,露出一张极其具有辨识度的惊艳面容。 ——正是前些天被魔尊强势带走的明渊仙尊。 江衔低声说道:“这才多久不见,这就不认识本尊了么……道衡。” “啊???”众弟子大惊,而苏长面上怯懦的神情缓缓消失。 江衔一只手风轻云淡地按在常道衡的肩上,那只素白修长的手看起来一挣便能挣脱,但常道衡却仍是牢牢被按在了原地。 场上一时之间竟是没有人出声,弟子们看着突变的场面一时缓不过神来,呆滞地说道:“明、明渊仙尊?” “明渊仙尊?!” “不是……这是做什么?这人我认识啊,苏长么,怎么会是常道衡啊!” 江衔目光扫过全场,看见扶饮坐在远处的松树干上百般聊赖地抛着松果玩,这便转过目光,落在震惊难言的青阳宗众弟子身上。 江衔轻声说道:“苏长呢?” 常道衡厌倦地低了眼眸,半晌才道:“……你不是知道么。” 如今他能顶替苏长的位置,那苏长是死是活,自不必多说。 江衔轻轻呼出一口气。 一檀和一乐看见他眼睛一亮,说道:“仙尊!” 一檀看见易容后是一张熟悉的面孔,这才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随后说道:“仙尊,这是怎么回事?” 江衔的目光落在同样搞不清状况的弟子们身上,说道:“煞魔常道衡乔装混入宗内,在场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如今本尊擅作主张,将其压入地牢,可有异议。” 人群中嗡地一声,他甚至还能听见一些人倒抽凉气的声音。 “……没有。” 封停桑脸色难看至极,三两步走到江衔身边,压低声音道:“……明渊,放手。” 江衔耸了耸肩,放开手后撤几步。 随后,常道衡脸上便挨了一拳,踉跄几步,随后被人踹倒在了地面上。 封停桑自从当上宗主之后,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失态过了。 他脖颈间青筋暴起,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字一顿道:“你知不知道在做什么啊,常道衡?” “逼着你曾经的同门手足去死就这么能让你显示自己以表忠心吗?!” 常道衡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嘶哑地笑了起来:“我在做什么,我自己清楚得很,不必宗主亲自过问。” “……” 白献温声道:“停桑。算了。” 封停桑呵出几口气,凝固半晌,猛地松开了手,冷冷对常道衡扔下一句:“那随你便吧。” 破空声突兀响起,趴在地上的常道衡闷哼几声,随后便看见常道衡脖颈处深深嵌入了几枚指甲盖大小的深棕色松鳞,鲜血顿时汩汩流出,随之流泻而出的还有几缕乌黑的煞气。 江衔循声望去,见扶饮一点点掰着手中的松果,见他望来,甚至还无辜地冲他笑了笑。 江衔道:“力道小了——记得附上魔气,不然他伤口就要愈合了。” 扶饮:“……” 在场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57章 不做选择 扶饮默默掰了几片, 在众人心情复杂的目光注视之下,正想照着做,他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忽然又收了回去。 他跳下了高高的松树,轻盈落在地上, 最后乖乖凑到江衔身边, 目光落在地面上趴着的常道衡, 小声说道:“师尊……” 江衔看了他一眼,说道:“……想要?” 扶饮眨了眨眼, 随即连续点了好几次头,目光中的期待几乎溢了出来。 江衔咳了一声:“不、不太行。” “为什么?”扶饮有些不理解,“我拿那个谁来换可以吗?那个……被你钉在树上的那个家伙。我想要这个。” 江衔:“……” 这是能要的吗? 趴在地上的常道衡也听见了他们两个之间的对话, 不知怎地就忽然不耐烦地冷笑道:“你们讨论好了吗?要杀要剐随意, 不要在这磨叽。” 没有人能够忍受这样被当成物件一样讨论着未来的去处, 常道恒也是 扶饮的眼神瞬间阴郁下来, 他猛地抬脚就踩在了常道衡的膝盖上, 只听一声脆然的咔擦声, 常道衡那处的膝盖骨竟是直接碎裂得不成形状。 而常道衡硬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额头冷汗都下来了。 扶饮一双妖冶异瞳森森地盯着他,寒声道:“你有什么资格插嘴?” “……” 常道衡唇角几乎咬出血来。 扶饮撇了撇唇, 转过来小声对江衔说道:“师尊。我讨厌他。真的不能给我吗?几天也行, 我保证活着还回来。” 江衔:“……” 众弟子:“……” 青阳宗众弟子齐齐后撤了好几步, 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上窜起来的寒意。 江衔暗叹一口气, 他伸手在暗处轻轻捏了捏扶饮的指尖,轻声道:“饮儿, 我知道你恨他, 但……把他送进地牢是最好的选择。” 常道衡是出窍后期的修为, 放在煞魔宗应当都是修为高强的那一批人,怎么说都算得上是煞魔宗的一大助力,再加上煞气加持,能力和手段并不逊于任何同阶对手。 这次之所以能被他们将计就计捉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常道衡自己亲身涉险,而且被江衔当场逮到,用境界强行压制。 若是任由扶饮带到魔界去,就怕会给魔界带去麻烦。毕竟让一堆热衷打架的魔族过来镇守青阳宗已经是勉强他们的事情了,再让扶饮插手就怕魔族众人会有异议,而且魔族不是完全不会被煞气侵蚀,若是引来煞气的报复,那便不好处理了。 相反,青阳宗是煞魔老死不相往来的对手了,甚至于最初的煞魔宗都是青阳宗被从内部分裂,单独出去单开一派的。 青阳宗怎么处理都算是自己的家务事,如今青阳宗的护宗大阵也修缮完善,已然不惧怕煞魔的再次来袭。 即使再想要常道衡死,扶饮也总是优先于听师尊的,于是他不情不愿道:“好吧。” 江衔用化神期威压强行定住的除了常道衡还有其他四个弟子,白献见事情已然平息下来,于是上前一一查看那四个弟子的情况。 被江衔定住的弟子一定是有问题的,白献检查过后,更是确认了这一点。 这四个青阳宗弟子的神智都被有侵蚀控制的痕迹,不好说是不是都是带头挑刺散播消息的那几个,也难保不是常道衡在安插暗装钉子。 总之既然找了出来,白献便伸手点在他们的眉尖,顺手引走了他们体内的煞气。虽然无法完全去除,但起码能够让他们如今保持清醒,然后接受治疗。 张牙舞爪的煞气被不知名的引力一点点牵引着钻入白献的指尖,其他弟子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不由得倒吸一口气,纷纷低下窃窃私语起来。 “原来……原来是真的。” 白献自己承认的时候他们还没什么具体的感觉,直到如今亲眼看进张牙舞爪的煞气近乎乖顺地被收服进白献体内,他们这才真切意识到他们向来温和强大的白长老如今已经转修了煞魔道。 ……太令人恍惚了。 “不过……说起来,我们当初逼上来的时候,是不是连让白长老自证身份的机会都没有给就直接认定了……”有弟子反应过来,歉然道。 “没事,”白献神色如常,并未解释太多。 毕竟这算是他故意的。 白献的情况不可能一直瞒下去,总要找个机会公开,刚好常道衡送上门来,于是他干脆直接将计就计。 虽然有点风险,但是幸而明渊和扶饮来的及时。 封停桑盯着被煞气感染弟子的面容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沉声说道:“在这六天之内,他们都有过外出记录。” 江衔恍然。 常道衡熟悉青阳宗的各处地形和防御机制,但青阳宗的护宗大阵被江衔改过,就算他曾经熟悉到了如指掌,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破解悄无声息的潜入,更何况他前几日才刚被江衔重创。 煞魔宗善潜匿、善感染,按常道衡这次的潜伏来看,他更是能够将旁人模仿得分外神似,神情样貌声色语调样样都挑不出异样。 再结合之前这些有过出入记录的弟子们都被感染的事实看来,常道衡大概率是通过感染外出弟子,然后悄无声息地控制他们的神志,最终让回去的弟子们制造漏洞,让他潜入代替。 最后,当江衔放开人一问,得到的结果果然如此。 江衔在常道衡面前蹲下,低声说道,“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么?煞魔宗就如此能够让你固执地与昔日宗门视为对敌,连去送死都心甘情愿。” “不论是曾经为了阻止我封印煞气,还是如今,要替外人打开青阳宗的大门,到底为何?” 常道衡喉咙里都是血,他呛咳了一声,说道:“有什么好为什么的?我说了如何不说又如何?明渊,我这么多年已然被煞气侵入骨髓,我回不了头了。” 江衔低声说道:“只要你想就可以。” 扶饮一瞬间就明白了师尊的意思,霍然变了脸色:“师尊!” 江衔反手拽住徒弟,还没等江衔说话,便听见常道衡嘶哑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能够帮我去除煞气?”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眼角都笑出了泪:“没用的。” “就算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又如何呢?我若说如今这个局面我只出了三分力,其他皆不由我,你们信是不信?何况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无论如何也难逃一死。” “没用的,”常道衡几不可闻地说道,“我已经将自己献祭出去了,已经没用了,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 江衔轻轻叹了一口气。 白献低声说道:“煞气控制神智也是需要条件的,要么需要在旁人神智濒临崩溃,脆弱不堪的时候才能下手,成功率高,要么便是旁人自己向煞气源头献祭,主动让煞气获得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白献没有失控的原因。他转修煞魔道,仅仅只是限于接受煞气而已,相反他一直在靠着吸收煞气来保持神志,抵抗着煞气对于神智不知不觉的侵蚀。 “我想死,”他目光出神地落在远方,低声说道,“我回不了头,明渊。我想死。” 他曾经因为修为悟性,远远落后于同期而感到愤愤不平不甘心,也曾因为如何追都追不上而感到挫败不已。 常道衡独身一人前来拜宗求学,坚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即使手握惨淡的灵根天赋,也想着哪一天能够狠狠的打一场翻身仗。 他想要有尊严有傲气的活着,想要学成归来舞一式潇洒的青阳剑法,叫他妹妹缠着来撒娇说要学,然后一家人围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吃一顿热乎的晚饭。 但是因为煞气侵蚀,所以常道衡放弃了自己苦修多年的结果,甚至于将自己献祭出去,只是想要保住剩下的妹妹。 但是太晚了。 妹妹挺不过煞气侵蚀。 最后还是只剩他一个人。 但主上说他得到了力量,他变强了,他的修为速度远远超过曾经大多数的同期,以至于常道衡如今不过几百年时间,便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的从金丹期跃升到了出窍后期。 他梦寐以求的速度和修为如今成了他转向同修的利刃。 在明渊封印煞气的阵法上暗做手脚,让曾经点拨过他数次的人不得已以身祭阵魂飞魄散。 和明渊对练过后,一起扶着一瘸一拐走回自己寝舍的同修。 一些不认识的人就好过一点,动起手来自己也不会感到太大的疼痛。 他们的眼神从震惊到失望到厌恶,都有,但可能是麻木了,所以常道衡感受多了便觉得也就那样了。 扶饮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嗤了一声,一字一顿道,“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让你去死?” 这么多人命,怎么可能轻易的以死抵消,更何况一想到他与师尊千余年的生死相隔,更是如同血海深仇一般难以跨越。 江衔没说好与不好,只是低下眼眸看了他一会儿,随后说道:“先压入地牢。” “等等,”常道衡的目光扫过四人,低声说道,“明渊,我能帮你。只要你送我去死。” “……” 扶饮干脆连听也不想听了,伸手掐了常道恒的脖子,拽着向地牢走去,冷冷道,“放心,会满足你的。” 常道衡被狼狈地拖拽在地,却不知为何笑了起来。 * 封停桑白献的情况全宗上下都知道了,最后,白献为了让全宗弟子安心,自请禁足于松峰,在未被彻底治愈前,不离开半步。 一檀皱着眉,“可是已经转修煞魔道的人,真的能够被治愈吗?” 即使方才明渊仙尊似乎是透露过这一方面的意思,但他仍是不敢相信。 或者换句话说,能够将已然转修煞魔道多年的人又重新拽回灵修上来,要付出的代价,想必并不简单。 那么他们的白长老岂不是终生都无法离开松峰半步? 可是……凭什么啊。 白献为了宗门花费的精力心血不比宗主少,如今却落得这样的地步。他只不过是和煞气勾连起来,便将半生的心血一笔勾销,这谁能忍受得了? 一乐也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们此时跟在魔尊后面,在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时一点一点地往地牢方向挪,然后看着扶饮毫不留情地直接把手中狼狈的人丢进了地牢深处的一间房间里。 这样一摔又磕碰到了常道衡还未愈合的膝盖骨,疼得他闷声嘶气,但常道衡看起来似乎并不在在意。 他自己把自己撑起来,然后抬头看着扶饮,声音嘶哑地说道,“给你个建议,现在回去找你师尊。” 扶饮皱眉,“你说什么?” 常道衡笑了笑,像是知道自己终于能死了,即使此刻满面血污,也不知为何显得轻松了许多, 他眉间的阴郁气息散了几分,但仍旧瘦削的过分,显得有些不人不鬼,但扶饮依然还能够看出几分他曾经沉默却固执的影子。 常道衡说道,“你猜你师尊为什么能这么放心的让你去找被煞气侵蚀伤势严重的封停桑?你去的时候封停桑是不是已经能够行动自如了?” “……” 扶饮下颌线紧绷起来。 扶饮不肯说,那常道衡便替他说,“月中煞气发作最为严重,白献一个人出来安抚群情,封停桑必然被锁在松峰里,但以封停桑的性子,他不可能会束手就擒,只会自己用一些虎狼之药强行破阵。” 确实如他所说,扶饮到的时候封停桑已经脚步踉跄地向外走去,身后床榻处残留着被暴力破坏的禁.锢阵法,藤蔓纷纷枯萎散落。 当初他和师尊赶过来的时候便已经约定好,扶饮去找封停桑,然后解决封停桑体内的煞气,而江衔则混入人群中逮常道衡。 多么完美的计划,既能消除封停桑体内的煞气,又能逮到常道衡,让他为这么多年手中沾染的鲜血买单。 唯一的变数便是扶饮这边根本没有能完成原来的任务。 或者说,师尊从来就没有把这个任务交给他。 常道衡贴心地说道,“好像有点晚了,你现在去可能也来不及了。” “……” 扶饮脸色难看至极,蓦地转身就走。 常道衡看着他走远,感受着周围缓缓浸入骨髓的阴寒之气,低声说道,“我能帮你们。” 扶饮一定听得见。 但他没有回头,大步流星地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用跑的。 当扶饮抵达松峰的时候,最终却是看见力竭昏迷的封师叔躺在床榻上,而他的师尊和白师叔就站在一旁,面色如常,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样。 扶饮眼睫颤了颤,低声说道:“……师尊。” 江衔偏头,看见是小徒弟过来了,便微微弯了弯眼眸,应声说道:“饮儿。” 扶饮一双瑰丽的异瞳目不转睛地盯着江衔,没有说话。 看见扶饮面上难看的神情,江衔微微怔了一瞬,随后他转向扶饮,轻声说道:“怎么了?” “……” 扶饮掌心几乎被掐出血来,可他浑然不知,只是走上前去,伸出自己另外一只手心完好的手,语气中带了几分不自知的恳求,说道:“……师尊,您牵我一下。” 江衔释然地笑了笑,伸手在他掌心轻轻勾了一下,随后五指扣紧,把小徒弟拉进自己怀里,缓声道:“这样够吗?” 扶饮闭了闭眼,默不作声地埋进他的颈窝,小声说道,“师尊,您不要骗我,可以吗?” 江衔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我没有骗你,怎么了?” 此时江衔一只手扣着扶饮,另一只手勾在他的腰间。 扶饮伸手向后探去,一点点顺着江衔的臂膀摸到了他的手背,还有江衔不甚明显,但仍旧微微发颤的指尖。 “……” 江衔倏地沉默了。 那引渡煞气流入体内的手。 扶饮气息乱得发抖,他深呼吸几次,脊背却仍旧抑制不住地发颤。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放开了江衔的手,本能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臂弯,像是要留住什么难以留住的人一样,略微语无伦次地说道:“师、师尊……” 江衔叹了一口气,伸手捏了一下扶饮的耳垂转移他的注意力,说道:“乖,饮儿。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点点而已,一会儿就好了。” 刚才难过到几乎无法呼吸的扶饮听见这句,不知为何感到心中有一瞬的空茫不已,整个人忽然间却是不再发抖了。 一会儿就好了。 当初江衔第一次被他逮到偷偷引渡煞气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那一次,他眼中向来无所不能,意气风发的师尊在唇角涌出的鲜血浸透,几乎要将半身重量靠在身后的墙上,才能勉强保持挺拔的身形。 那是扶饮第一次擅作主张设下了一道禁制,把师尊关在了他自己的寝宫里,不让他出去继续引渡煞气。 他靠坐在关闭的门扉前,抱着双腿把自己蜷成一块,听见门后轻缓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随后静默无声地停在了扶饮一门之隔的后面。 扶饮知道根本关不住他。 他这个小弟子才什么修为啊?怎么可能关住堂堂明渊仙尊? 江衔就这样在一门之隔的后面,无声站了一整天,最后还是打开了门。 那一刻,扶饮好希望自己就是能够吞天噬地的凶兽,就这么死守在江衔的寝宫门前,让他一打开门就会被震慑得再也不出来,再把外面那些一分一秒都在消耗江衔心血的东西一口闷掉。 他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希望师尊能够为他心软留下,最终却只是等来师尊俯身弯腰将他抱起,转身放回了柔软的床榻上,然后一点点走出了扶饮的视线。 就如同现在这样,好像无论自己如何努力,如何疯狂修炼变强,只为让江衔能够安然无恙地活着,可是无论如何好像最终结果似乎都是背道而驰。 那时候的扶饮想要师尊不要引渡煞气,但是当时那个小弟子设下的禁制根本关不住明渊仙尊。 此时的扶饮已然成为了一方魔尊,他也能够代替师尊引渡煞气了。 可是师尊仍是将这件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不肯让他碰。 师尊究竟知不知道这很疼的啊…… 是知道吧。不然怎么会不肯让他来。 扶饮喉间痉挛着。 他有时候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错了。 扶饮拼命走到现在,就只是想让师尊能够安然无恙而已。但是现在看来,只要煞魔一日不死,江衔便一日不得停歇,自己便一日不能心安。 师尊心系天下,身祭山河,是扶饮一直在强求他做选择。 可是如果有得选择,大概师尊也不会这么为难吧。 扶饮一时之间似乎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他全身不抖了,只是有种茫然的不知所措感,过了半晌,只好主动离开了江衔的怀抱,低下头努力笑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啦,师尊。” 说完,扶饮又觉得这样似乎又有点敷衍,便小声补充道:“师尊,你们先忙。我先……先出去啦。” 江衔心中陡然沉了沉。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早睡别等 * 第58章 徒弟不要 江衔在小徒弟转身的时候伸手拽住他, 跟着一同走了出去,低声说道:“一起。” 扶饮一愣。 江衔跟他出去之后,扶饮转过身来, 面色已然如常,弯着瑰丽又漂亮的异瞳说道:“师尊, 怎么了?” 封停桑和白献还在里面, 不方便讲话, 现在到了院落外后便好多了,于是江衔没放开小徒弟的手, 他只是低声说道:“不会了。” 扶饮一怔。 江衔低下眼眸,长眸幽宁地看着他,轻声道:“停桑的问题有点严重, 有白献、有为师在, 无论如何都不应当轮到你来。” “但是就这一次。”江衔接着说道, “以后不会瞒着你了。” 扶饮眼神闪烁片刻, 半晌, 他忽然笑了起来:“师尊……” 他缓缓地说道:“没关系的。那是您的选择, 我应该尊重您。” “……” 江衔无声绷紧了下颌。 松峰上无声无息落下的树叶边缘泛黄枯焦卷起, 被风一卷便脱离了生长百年的大树,无依无靠地漂泊着下半生。 他这么说, 江衔反倒沉默了。 江衔带着扶饮一点点走到了庭院之中, 轻声道:“不要生气, 为师这次擅作主张了, 抱歉。” 扶饮抿了抿唇,连忙解释道:“师尊, 您不必道歉的。我从来没有……” 江衔微微俯身, 直直看进扶饮深邃的异瞳里, 轻声说道:“要。你不开心了,因为我。” “……” 扶饮眼睛几乎控制不住地一酸。 他没觉得自己怎么样,只是觉得江衔总是这样不爱惜自己。神魂分明刚融合完全不久,他却偏偏还要去引渡煞气。 千年前的事情若是再次重演一遍,扶饮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疯。 他眼神闪烁着,想要偏过头去遮挡住自己已经有些泛红的眼角,下一刻却被江衔拥入怀中。 扶饮用犬齿咬住唇肉转移注意力,努力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声说道,“师尊,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不希望您受伤,仅此而已。” “可我也不希望你受伤,”江衔把下巴压在他的肩上,说道:“你为了把沧澜取出,已经剖去了天生剑骨,我怎么可能会再让你受引渡煞气的侵蚀。” 扶饮的眸光不由自主地下垂,感觉到视线有些模糊,声线带着强行压抑的微微颤抖,“……可是您已经为了煞魔的事情魂飞魄散过一次了,您让我怎么接受您还要因为引渡煞气而受伤呢?” 江衔静了半晌,忽然无声笑了起来。 总要有一方更为自私一点。江衔宁愿自私的是自己,也不想看着扶饮受伤。 而他知道扶饮也是这么想的,也一定会这么做。 江衔收紧了拥着扶饮的怀抱,低声说道,“不论如何,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这次封停桑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为了强行破开白献设下的禁.锢阵法,用了虎狼之药,对身体伤害不小,本来就强行压制的煞气于是变本加厉地卷土重来,江衔只能紧急为他处理。 扶饮深吸一口气,说道:“……好。” “您去看封师叔吧,我有点事情要回一趟魔界。”扶饮说道。 江衔颔首。 煞气在封停桑体内滞留了很久,不是一时之间就能彻底消除的,江衔如今还要去确定一下他体内的情况是否真的已经没有问题了。 等到江衔进入庭院之后,扶饮转身就走。 不久后,在地牢里闲闲等待的常道衡便等来了他意料之中的人。 地牢的环境说不上有多好,四周的墙壁都泛着阴冷潮湿之气,无处不在的阴寒之气钻入骨髓,已经让常道衡关节处隐隐作痛。 地牢的阵法彻底压制住了他体内的煞气,如今的常道衡虽然如同一个凡人,但不知为何他看上去却格外地轻松。 在发现扶饮总会因为明渊引渡煞气一事紧张的时候,常道衡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常道衡率先开口,声音有些喑哑:“我能去除煞气。要来试试么?” 扶饮的神情藏在阴影处,看起来模糊不清。 他只是无视地牢阵法走入牢中,然后在常道衡的伤口处取了几缕煞气。 如今常道衡身上的伤口随处可见,因而根本不必扶饮自己动手。 扶饮任由取出的煞气钻入经脉内,一点点顺流而上侵蚀着血肉。 他面色仍旧如常,只是在煞气差不多完全分散在体内的时候,将一只手递给了常道衡。 常道衡挑眉,不过是伸手点在了扶饮的手背上,就见不一会儿,方才完全扎入扶饮血肉之中的煞气便被一点点引渡回了常道衡体内。 常道衡说道:“你若不信,大可找其他人来试试。白献不能彻底清除煞气深入骨髓的人,但我可以。” 扶饮看着自己的手,那里方才经受着煞气的侵蚀,苍白皮肤上肉眼可见的血红伤口转眼间愈合消失。 他说道:“那转修煞魔道的人呢?” “当然也能。”常道衡答道。 常道衡是献祭过自己的人。 他和白献这种被迫转修煞魔道却拒绝煞气源头亲近的人不同。他身体的掌控权完全属于主上,能够供高级煞魔随意取用,但这同时也意味着他在煞魔体系上的与众不同…… 甚至于凌驾其他煞魔。 毕竟对于煞魔来说,一个好用的容器,总是要能拥有更高的掌控力,才能够让它用得顺手吧。 而且无论再怎么样,大概也没有人想到,转修煞魔道甚至已经献祭自己的煞魔修者竟然还会反水、还能反水。 白献不过是普通的煞魔道修者,神智深处甚至是拒绝煞气的,对于煞气的掌控度也只是堪堪能够控制封停桑体内煞气的浓度。 但他不同。 献祭后的人对于煞气的掌控总是更上一层的。所以常道衡能够不受限制彻底引走其他人身上的煞气,而白献不行。 扶饮沉默半晌,说道:“你要什么?” 常道衡不知为何笑了一下,却是没有回答。 良久,就在扶饮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便看见常道衡仰头,目光落在虚空中某一点,出神地说道:“我的死由我。” 扶饮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你想什么时候?” 常道衡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便吧。你不是要我帮忙么?除了白献之外,应当还有其他人吧?” 扶饮低头用魔气凝出一只传讯用的魔鸟,闻言点了点头,说道:“行。” “喂,等一下,”常道衡见他要走,赶紧叫住了,“我没这么快死的话,能不能给我换个好一点的房间?起码有个睡的地方呢。” 扶饮:“……” 扶饮从来没有听过进地牢的人能够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之间哽住了。 地牢从建造之处便是用于关押穷凶极恶之犯,其中环境自然怎么磨人怎么来,哪成想过还有今天。 半晌,扶饮认真想了一下,随即说道:“我早已叛出师门,理论上来说并没有这个权限……不过给你带个能睡的床榻被褥还是可以的。” 常道衡:“……” 常道衡:“也行。” 扶饮便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 等他回到了松峰,就见封停桑已经醒了,正要一掀被褥就下榻,被白献好说好歹先按住了,师尊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抱胸看戏。 扶饮进来之后,目光在封停桑手中一丝极淡的魔气上停顿片刻,随即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乖乖地凑到江衔身边,小声说道:“师尊。” 江衔弯了弯眼眸说道:“饮儿。” 扶饮看了一眼和白师叔低声争执得正激烈的封停桑,问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江衔凉凉看戏,“封停桑想要下去找常道衡算账,但白献怕他没恢复就没答应,还说他要是去了,晚上就别进这个门。” 扶饮:“……哦哦。” 扶饮瞬间想到了他方才和常道衡的约定,迟疑半晌,问道:“封师叔……为什么要找他算账?” 刚醒来没多久就要去地牢找常道衡…… 江衔挑眉,说道:“不知道,但他都这么对白献了,封停桑想去找他算账也无可厚非吧。怎么了?” 扶饮摇了摇头,说道:“没事。” 这时,封停桑实在没拗过白献,只好悻悻放弃,转头看见扶饮,眼睛不由得一亮,说道:“扶饮。” 扶饮:“封师叔。” 随后,他意有所指地说道:“您就算有什么急事,也先养好身体再说。” 封停桑顿时咳了一声,眼神闪烁片刻,说道:“好,多谢……多谢关心。” 随后他转向明渊,仔细地看了良久,终是郑重说道:“明渊,多谢。” 江衔笑了笑,“不用谢,用十坛松雪酿来换就行——你埋好久了吧?都埋了多少年?” 封停桑哽住了。 半晌,他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你好歹给我留一坛行吗?我总共也就十坛。” 江衔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没差,于是决定答应他了:“行。” 封停桑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抱住安静坐在榻边的白献,沉默半晌,若无其事地说道:“可能……有千余年?记不清了,反正年份越久,这种灵果酿的酒便会更好喝。” 千余年,那是明渊陨落后不知几年,封停桑花大价钱淘来的十坛松雪酿,他当时和白献对坐着,就这么看着桌上放的松雪酿,最终却什么也没喝,只是将它们埋进了院落前的松树下。 无论封停桑喝了多少好酒,这几坛埋在松树下的松雪酿都没有被他挖出来过。 可能当时谁也没想到,它们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没忘没忘,昨天还欠一更呢,就是没想到三次太忙,甚至还有该死的开学考。唉。昨天写一半睡着了没写完,等会补上,留言红包补偿,久等 * 第59章 小徒弟你 见封停桑终于被劝动了, 暂时放弃了现在就下床去找常道衡的念头,江衔这才带着扶饮向外走去:“我去挖你的松酿雪了啊。” “……” 封停桑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把脸埋进白献的肩头, 闷声说道:“这就不必告知我了吧!” 江衔无声笑了笑。 他带着扶饮走到庭院中央,正寻着标记刚巧找到了埋酒的地方, 却听见了数声震耳欲聋的钟鸣声。 与此同时, 松峰上的禁制嗡地一声发出警示, 竟是与钟鸣声遥相呼应起来,震颤不已, 像是在透露着某种不详的预兆。 这钟鸣声是青阳宗的紧急钟声,只有当发生了严重的事情之时才被自动会敲响,而且钟鸣声次数越多就代表着事情越紧急。 钟鸣声连续而急促地响了整整五声, 这代表着事态严重性的最高等级。 江衔和扶饮的脸色都变了。 宗门的护宗大阵遭到攻击都还只是响两声而已, 能够让青阳宗敲四下钟鸣的只有两件事情, 一是护宗大阵完全破了, 一是地牢里关押的囚犯全部越狱。 唯一能够让青阳宗敲响五下钟声的, 只有位于极影裂缝之地的煞气封印出事了。 极影裂缝之地的封印一直以来都封印着煞气的源头。 谁也说不清楚煞气是怎么来的, 直到当四处多地都出现了煞魔伤人事件, 以及煞气侵蚀失去神智的事情发生,煞气的存在这才纷纷进入各大宗门眼里。 当初明渊以自身为代价, 将为祸四方的煞气封印在了其涌出的源头之处, 虽然阵法仍有缺漏, 但仍旧能够限制了大部分煞气的行动, 自从封印阵成以来,便只有小部分煞气能够通过封印的漏洞偷偷钻出, 也便是如今在外作乱的煞魔源头。 这是封印阵法本身的遗留问题, 青阳宗众镇守于此, 能做到的也只有定期加固封印,不让更多的煞气泄露出来而已,除此之外他们也无能为力了。 当初明渊带头研究落下的阵法已经是极其有效地镇住了大半部分的煞气,在这样的情况下,泄露出来的煞气都够修真界头疼不已,若是封印被煞气侵蚀破坏,后果可想而知。 从此煞气源头只会再无约束,今后人间便是灾难一片。 青阳宗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纷纷进入最高警戒状态,上到宗主长老,下到每一个刚入门的小弟子,都知道一旦煞气封印被突破会是怎样的后果,因而没有一句废话,都是直接冲向封印处。 然而,直到众人到达了青阳宗门口之时,却发现事态远非他们所想的那般简单。 滔天而起的煞气,正源源不断地往极影裂缝之地涌去。而煞魔宗众人,则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青阳宗众弟子面前,严阵以待着,像是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么一天。 煞气要冲破封印,所有煞魔们无论是自愿的还是非自愿的,都不约而同地阻拦着江衔他们的步伐。他们拦在前方,只为拖出煞气冲破封印的时间。 煞魔宗的人江衔大多都很面生,但这并不妨碍他召出沧澜剑。江衔身前是密密麻麻的煞魔们,身后是所有青阳宗的人。 他一身白衣立于阵前,长衣被风吹得纷纷猎猎,耳边的红水晶耳饰静静垂落着,映照出前方扭曲的阻拦身影。 沧澜剑斜斜而立,剑身花纹诡谲繁复,剑身雪亮无比,锋锐难当,所过之处接掀起一片霜雪寒意。 扶饮站在他身侧,而封停桑和白献同样立于他身旁,四人作为青阳宗的最高战力,如同一道坚硬无比的墙壁拦在前方,瞬间就给了身后弟子们无限的勇气。 已至化神后期的明渊仙尊,大乘中期的魔尊扶饮,还有他们顶天立地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倒坍的宗主和长老们。 时间不等人,再拖多一秒,就多一分煞魔突破封印的可能,所以江衔必须要速战速决。 江衔的目光扫过对面,自言自语地说道:“早就设计好了?” 对面并无应声,只是沉默而面无表情地挡在众人的必经之路上。 先是让熟悉青阳宗的常道衡潜入宗内,放出宗门高层已经被煞气侵蚀的消息扰乱人心,牵制高层战力,随后极影裂缝之地的煞气再悄无声息地侵蚀许久未经维修的封印。 青阳宗众人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为抵抗煞魔而殚精竭虑,因而封印那边的关注自然便少了,以至于竟然直到煞气源头开始攻击封印,青阳宗才收到消息,做出反应。 扶饮也默不作声地取出了一把长剑,周身魔气骤然升腾而起,护在了自己和师尊身前。 若是封印依旧如常,他们如今要做的,应当是先研究如何消除体内的煞气,然后才是选择完全封印煞气。 因为被煞气感染的人必须要定期吸收煞气才能堪堪保持神智,不被转化为毫无理智的低级煞魔。 而像白献一样的煞气修者也需要定期地吸收煞气,才能够维持如今的身体表象。 可是如今他们赶鸭子上架,煞气封印面临破碎的风险,只能先将封印煞气源头提上日程。 扶饮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江衔想要做的事情。 对面目测有数十名出窍期强者,两名大乘期强者,而如今江衔和扶饮本身属于半独立于宗门之外,一个人能够单挑一群的高阶战力,他们如今的首要任务是突围前往极影裂缝之地镇住遭受攻击的封印,剩下的煞魔们交给青阳宗众人牵制。 封停桑伤势刚好不久,即使是大乘期的修为也要受到影响。不过在煞魔堆里打架,可以算是白献的半个主场了。 只要不被煞魔宗的高阶强者拖住脚步,他们就还来得及。 事发太过突然,宗门向外求援也来不及了,短时间内只能依靠他们自己拖住煞魔的脚步。 然而,扶饮一想到江衔又要靠近那个地方,又要重新用沧澜剑再一次封印煞气,他就止不住地指尖发颤。 曾经江衔神魂陨灭的画面在扶饮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战栗着握紧了手中的剑,随后在前方的煞魔们骤然对冲而来时冲入了乌压压的煞魔群们。 沧澜剑剑锋锐利无比,霜寒剑气横扫而出,带起一片乌黑浓稠的煞气,随后煞气被霜寒之气骤然凝结成冰,一瞬就被剑气震碎得灰飞烟灭。 化神期的威压甫一降临,江衔周身靠近的煞魔们动作便骤然一顿,随即在这样强悍的威压之下竟是生生被压得当场消散。 江衔一人立于前方,周身的煞魔吃了亏,自动自发地想要绕过他向后方攻去,然而却被 然而便是如此短暂的半炷香时间,已经足够青阳宗上下所有弟子们缓冲反应过来了。 即使再如何新手的弟子都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江衔的威压更多的还是针对于对面的几个高阶强者,对面的煞魔修者在第一时间便撑起了自己的威压试图抵抗,虽然因为境界差距原因仍旧有些吃力,但是反抗的人多了,本身受到的压力也便小了许多。 他们煞魔修炼速度是很快,但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冲上化神期的。 如今能够达到这个高度的,大抵只有明渊了。 封停桑手起剑落,斩杀了一批又一批送到剑前的煞魔,沉声说道:“你去封印处,这里交给我们。” 自不必谁多说。 江衔在前方的作用已然发挥到了最大,如今是时候脱身前往封印处镇住封印了。 然而,直到现在,江衔才惊觉之前一直在身前不远处斩杀煞魔的扶饮,竟是不知何时消失在了他的视野范围内。 江衔心中预感不妙。 他抬手放开沧澜剑,借着剑势飞上高处,目光在下方扫了一圈,却仍旧没有看见那抹玄色的瘦削身影。 “……” 江衔心中微沉。 扶饮没事怎么会忽然消失。 如今这个危急的关口,他们都要在封印被煞气突破之前到达极影裂缝之地去加固封印,而若是如此,则只可能是一种情况—— 扶饮要赶在他动手之前,先替江衔加固封印。 煞魔根本拦不住一个来去自如的化神后期修者。他们看见神剑上飒飒而立的白衣人垂下眼眸,长眸中情绪不明,转瞬间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江衔和扶饮的离开让旁边的封停桑和白献压力骤增,然而封停桑却只是抬剑而上,大笑着说道:“来吧。” 那厢,江衔迅速往封印处赶去。 他心中暗道糟糕,心中总有预感怕扶饮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江衔太明白扶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理了。 这次重生之后,扶饮就连普通的煞气煞魔都不想让江衔碰,都是扶饮自己暗中解决掉的,更何况如今他们身负镇住封印的重任,更是有着一定的风险。 他们要面对的是拥有一定神智的煞气源头,要面临即将被煞气冲击得摇摇欲坠的上古封印。 封印住煞气的上古阵法是当初江衔和诸多开宗长老们研究耗费数十日,才勉强绘制而成的,难度可想而知。 若是封印破碎开来,就连江衔亲至都无法完全复刻,并且首当其冲面对源源不断的煞气。 江衔能够无视低级煞魔,却不能无视自源头流泻而出的煞气。 所以目前他们能够做的只有抢在煞气源头突破出来之前加固封印。 可是现在扶饮自己一个人想要抢在他面前加固封印,江衔尚还有沧澜剑能用,扶饮却没有第二份天生剑骨了。 扶饮这次又想拿什么来填补?! 作者有话要说: 补更get 第60章 您能亲我 身后的煞魔没有能够追得上江衔的, 于是他一路飞向极影裂缝之地。 四周的煞气逐渐变多,最后江衔甚至需要开灵力护体才能够顺畅通行。 深入极影裂缝之地后,四周的高大树木遮天蔽日, 近乎看不见阳光,都是一片阴冷幽暗之地。 江衔一路往封印处飞去, 速度不知不觉中已经达到了极致。 他想不出扶饮要赶在他之前做什么, 封印处的煞魔定然不少, 现在只能先祈祷扶饮动作没有这么快,还能被煞气拦住一小会。 只要让江衔赶到。 很快, 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枯树干张牙舞爪地在周围野蛮生长,枯枝落叶铺满地面, 时间久了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腐朽味道。 极影裂缝之地深处, 一道巨大的阵法无声闪烁于地面之上, 阵法光亮明明灭灭, 本该流转得顺畅自如的光芒, 如今却断断续续, 甚至隐约加快了不少。 那是封印正在遭受攻击的迹象。 而巨大封印之前, 扶饮静静站立在原地,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风吹起他的衣摆和长发, 露出苍白的颈间皮肤和侧脸。 鲜红如血般的咒文正从手心蔓延向上, 从衣领处探出几缕痕迹, 逐渐蜿蜒爬上扶饮的颈间和侧脸, 随后漫入鬓边。 封印深处,唯一的光亮便是逐渐加快闪烁的阵法光芒, 映在扶饮蜿蜒着鲜红纹路的侧脸上, 有种说不出的心惊胆战感。 周围涌动的粘稠煞气试图攻击扶饮, 却被他周身骤然翻涌而出的魔气撕咬吞噬,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江衔神情骤变:“扶饮!” 扶饮抿了抿唇,像是没听见一般,反倒是在苍白皮肤上蔓延的鲜红纹路无声加快了不少。 他微微垂眸,神情漠然地看着巨大阵法中央处镇着的东西,心里无声默念着—— 快一点。再快一点。 那是扶饮曾经在此处生剖出来的天生剑骨。 那是一块莹白如玉的脊椎骨,剑骨静静地被封在封印的阵眼之中,将底下的煞气牢不可破地封镇于此。 此刻,那块剑骨上不知为何竟也漫上了鲜红的咒文,缠绕蜿蜒着逐渐漫上整块莹白如玉的剑骨上,而剑骨已然出现了融化的迹象。 江衔再顾不得其他什么,转瞬间便到了扶饮的身边,迅速按住了他抬起的手,手中灵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江衔低声喝道:“饮儿!停下!” 扶饮生平第一次沉默而执拗地违抗了江衔的话,继续控制着咒文融化剑骨。 天生灵骨坚硬无比,非寻常手段能够损毁,扶饮当时生生剖出都废了不少心血。 剑骨镇守于此千余年,通体仍旧莹润无比,毫无被煞气侵蚀损毁的迹象,可见这类辟邪通透的灵骨对于煞气的镇压效果有多好。 如今封印被煞气源头无声侵蚀到了如今的地步,不知何时便会破阵而出,而扶饮早就没有了第二份剑骨。 他手中的灵剑根本不比沧澜剑,来十把都不如一把沧澜剑的效果好,根本没什么用。 扶饮只能想办法动用禁术融化剑骨,让剑骨融入阵法之中,从阵眼彻底变成阵法的一部分,这样起码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修真界都不用担忧封印会再次被破开。 他对自己的剑骨很有信心。 然而如今最大的阻碍,却是他的师尊。 江衔不得已动用了威压,温和而强势地定住扶饮周身魔气和咒文的涌动,封印中央的剑骨上咒文的蜿蜒速度一瞬间缓了下来,甚至于近乎停滞。 从江衔体内奔涌而出的灵力缠上扶饮的指尖,温和而强硬地扎入了他苍白皮肤上蜿蜒的鲜血纹路,一点点将它们从扶饮的手背上抹去。 扶饮的犬齿深深嵌入了唇肉之中,手背用力到青筋凸起颤抖不止,努力想要再进一步,却仍旧无法抗衡化神期修士的意志。 江衔从身后环住浑身不自觉颤抖起来的扶饮,一点点将他的手按进掌心,喑哑道:“……饮儿,乖,听我说,你先停下。” 所有的禁术被强制终止收回,如同刻在扶饮苍白皮肤上的鲜红咒文被冰霜般的灵流包围消除,一点点从扶饮的皮肤上消退了下来。 而剑骨也逐渐停止了融化的痕迹,其上蜿蜒的不详咒文也随着禁术的强行中止而中断。 封印煞气的阵法又开始震颤起来,显然是底下的煞气源头又在作乱,然而江衔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禁术之所以被列为禁术,是因为禁术几乎都拥有着逆天的作用效果,且修习难度极大,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成功动用,更不必说禁术对于施展之人产生的巨大伤害与反噬。 大到起死回生,时光倒流,小到枯木逢春,亡灵复生,等等等等不一而足,禁术范围广到人们难以想象。 修真界中有人曾经因为滥用禁术导致自身遭到极大的反噬,有想复活旁人却先让自己灰飞烟灭的,也有反噬到自身神智经受不住彻底崩溃消散,只余一具空茫呆滞的身体在人间的。 江衔也无法保证扶饮这次再动用禁术会遭到怎样的反噬,只能两权相话取其轻,临时终止总比扶饮彻底完成禁术要好太多。 扶饮眼睁睁看着就差一点就能完成的禁术硬是在江衔的逼压之下终止下来,身体不自觉颤抖起来。 禁术的反噬和伤害此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返到扶饮身上,他骤然抬手捂住唇,偏头呛咳不止,鲜血从指缝之间不断滴落。 江衔拥住扶饮的手骤然发紧。 扶饮发红的眼眸执拗地盯着地面处的封印,眼泪却无声落了下来:“师尊……不要……” 眼泪滴滴砸在地面上的积成的小小血洼上,扶饮的声音近乎破碎:“就差一点……一点而已……” 天生灵骨坚硬无比,扶饮就算是动用禁术,也需要不少时间。 扶饮在和师尊抢夺时间,分明就差一点点,禁术就能彻底完成,到时候剑骨融进封印之中,师尊就不再需要献祭他的沧澜剑了。 然而师尊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江衔喉间滚动半晌,涩然无言。 他抬手按住扶饮因为咒文涌出而鲜血淋漓的右手,用指尖一笔一划地在他手背上勾勒着什么。 扶饮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近乎崩溃般挣扎起来,不肯让江衔在他手背上勾勒阵法,眼泪却无声流了满脸。 江衔一时之间竟是没能完全按住他,转移阵法被扶饮的挣扎打断,只好先用力把扶饮按在自己怀里,哑声道:“好了饮儿……没事了。” 扶饮崩溃得颤抖不已,终于弯下腰去抵在江衔怀里,哽咽道:“师尊,为什么啊?您为什么总是这样?” 禁术带来的反噬就连扶饮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自愈,他唇角涌出的血染红了江衔雪白的衣襟,但他眼神不知为何已然有些涣散,只是近乎本能地靠在江衔怀里,泣声道:“您有考虑过我、我们的感受吗?只有您是救世主,每一次都要您来付出和牺牲,我们都是废物,只需要眼睁睁看着您去死就行了是吗?” 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就连扶饮禁术受到的反噬,江衔甚至也想用转移阵法转到自己身上。 他雪峰之上的凛然仙尊是有多厉害啊,能够承受这么这么多? 可究竟为什么要他的师尊来承受这么这么多啊? 江衔应当千秋无恙,受人敬仰万万年,而不是魂飞魄散千余载,勉强拼凑出零星半点破碎的神魂神智才能苟活于世,还要被虎视眈眈的煞气疯狂针对。 江衔一边抬手轻轻按在扶饮后颈处,方才悄无声息向封印飞去的沧澜剑骤然一顿,随即止住了飞向封印的势头,悬停在了半空之中。 江衔闭了闭眼,低哑道:“……抱歉,饮儿。” 扶饮哭到浑身发抖,他不知道要怎么阻止自己不说出伤人的话,然而这些情绪像是积攒了许久才忽然爆发出来似的,他根本没办法阻止。 扶饮想找到一个罪魁祸首,这样扶饮就能把所有错误都怪罪于他,无脑地宣泄出所有的委屈崩溃和伤心。 然而他想来想去,都觉得无论是谁都没有错,江衔没错,世人无错,大概只有他天真又贪婪的幻想和做法独独区别于世间,所以他才这么难过。 他想要江衔再不管世间所有忧愁事,可师尊是修真界唯一的化神大能,是青阳宗的明渊仙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不管不顾。 他想要江衔光芒万丈,奉于神坛上静立高坐,却又想师尊独独归属于自己,藏在九重天只同他一人耳鬓厮磨。 师尊是他的,却也不是他的。 果然太过贪心的人才会失去一些什么东西。 扶饮眼泪不断落下,他泣不成声道:“对不起……师尊,对不起……” 江衔下颌线紧绷着,他低头看进扶饮的眼里,低声说道:“你没错,不必道歉。来。” 等扶饮缓了一会之后,江衔便站起身来。 扶饮低下头用手背随便抹了一把眼睛,吸了吸鼻子,跟着江衔的动作站起身来。 江衔把他拉了起来,随即带着扶饮走向封印阵法处。 涌动在封印周围的煞气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嘶吼着想要来攻击阻止两人,江衔眼也不抬,反手便是一剑斩出,瞬间清空了一大片煞气。 封印阵法的闪烁频率开始愈发快了起来,江衔神识一动,感受到有高阶煞魔已经往这边赶过来了。 江衔带着扶饮走到阵法的中央,沧澜剑身上的剑纹依次亮起光芒,他把沧澜剑递给扶饮,说道:“你来。” 扶饮说话间仍然带着鼻音,他低声说道:“您还是要像之前那样,对吗?” 即使他都这样说了,师尊还是不为所动吗。 如今的时间不容他们过多的拖延了,江衔干脆把沧澜剑身上的灵力撤去,将它一把送入煞气之中。 沧澜剑受到主人的驱使,无声无息地撤去所有的防御,任由已经开始焦躁起来的煞气侵蚀缠绕着剑身。 扶饮眉尖一蹙,下意识就要去夺沧澜剑,却被江衔按住肩膀,随后靠上去抵在了扶饮的额间识海处。 扶饮的神识被一股熟悉的气息勾出来,被江衔带着进入了江衔自己的识海内。 扶饮眼前画面一荡,视野稳定下来之后,他在师尊的识海内看见了江衔平静无恙的神魂。 “……” 扶饮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眸。 ……师尊不是沧澜剑灵吗? 为什么现在沧澜剑身受到煞气侵蚀,江衔却仍旧安然无恙。 “时间不多了,”江衔见他意识到了自己要表达的意思,这才分开了一点,低声说道:“相信我。” 江衔抬手把沧澜剑召回,带着扶饮走近了越发摇晃不止的封印处,随后让扶饮握住了沧澜剑柄,而自己则握住了扶饮的手背。 扶饮眼睫颤动着,看着江衔把剑尖对准阵眼处剑骨旁边的位置,抿了抿唇,小声说道:“师尊……您真的会没事吗?” “当然,”江衔笑了笑,“为师能骗你,神魂骗得了你么?” 也是。 神魂上的伤痛是难以掩藏的,若是江衔此时真的会因为沧澜剑而同步收到煞气侵蚀,无论江衔面上再如何寻常无比,神魂都会露出端倪。 但当时师尊的神魂确实并未有任何异动。 不论究竟为什么,总归是好事就对了。 江衔看着已然平静不少的扶饮,缓缓说道:“用沧澜剑,不要用禁术,可以么?” 扶饮还是有些不死心:“师尊,您听我说,把剑骨融化之后会让封印更……” 然而他还没说完就被江衔罕见地强势打断了:“那我来用禁术。” 扶饮瞬间变脸:“不行!” “你刚才已经受了不小的反噬了。不让我用,你自己却偏要用,这是什么道理?”江衔缓下了声音,低声说道:“我说过,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江衔忽然就很能够明白扶饮。 但是封印煞魔本就是江衔答应天道来这个位面最初最根本的目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任不管。 一直以来江衔都被架在高处,他修为比其他人高,能够做的也比其他人多,因而自然而然地就习惯于把一切都包揽在自己身上。 江衔从前无所谓与其他人建立联系,总觉得自己不过是来这个世界短暂地停留一段时间,完成与天道的承诺约定之后便会离开。 然而江衔后来发现其实不是这样的。 他有表面浪荡实则心细的好友,有一群和他交过手后下次还会想办法给他带谢礼的同门,有宁愿自己深陷煞气包围,都要把江衔送出去的后辈,还有有喜欢黏着他,还总是想方设法钻研他喜好的小徒弟。 其实他们无形之中给了江衔很多。 所以江衔向来心甘情愿。 只是换位思考一下,若让江衔眼睁睁看着扶饮一次又一次地为了其他人赴死,他大概也得不会好受到哪里去。 就在这时,扶饮耳尖一动,另一只空闲的手向后探去,掌心魔气奔涌而出,迅猛无比地冲向身后扑来的高阶煞魔。 剑骨几乎有些镇不住底下的煞气源头,眼前的封印阵法已然摇摇欲坠,纹路之中已然能够看出几分煞气的影子来。 扶饮再不犹豫,手上一用力,带着江衔的手,一鼓作气地将沧澜剑狠狠钉入了阵眼处,在煞气彻底冲出来的前一刻,剑尖便势不可挡地彻底钉入封印阵眼之中。 江衔体内的灵力一瞬间骤然涌入沧澜剑之中,剑身光华流转,光芒大放,剧烈的白光瞬息之间便淹没了所有的视野。 在近乎淹没感知的白光碰撞之中,江衔只隐隐约约听见被扶饮魔气压制的煞魔厉声尖叫起来,手下沧澜剑遇到的阻力便骤然增大了起来。 江衔体内所有的灵力都孤注一掷般倾注在了沧澜剑中,灵力与煞气持续不断地碰撞消蚀,产生的冲击震得人胸膛剧痛,气血翻涌。 巨大的冲击力也让周围所有虎视眈眈的煞气们一瞬间消失在了白光之中,唯有中央一黑一白两个挺拔身影仍旧稳稳站立着。 阵眼之中的剑骨似乎受到了感应,遥遥亮起荧光呼应着。 不知过了多久,白光终于消逝,地面上的上古阵法封印一瞬湮灭下去,又在下一瞬骤然亮起。比从前更为强烈的亮光从封印纹路之中迸发出来,瞬息之间便流转至阵法纹路中每一个角落,随即平稳而有规律地闪烁着。 沧澜剑稳稳当当立于阵眼之中,剑身之上的光芒与下方阵法平稳闪烁的阵法遥相呼应,而旁边本该一同出现在阵法中央的剑骨不知为何如今却不见踪影。 周围的煞魔都在那一阵灵力煞气爆炸式地碰撞对冲之中消失殆尽,两人周围一时之间空出了一大片。 扶饮睁大双眸,下意识放出神识,才发现天生剑骨竟然已经融进了封印之中的每一处地方。 他下意识偏头看向江衔,神情之中带着被欺骗的不可思议:“师尊,您……” 江衔却弯了弯眼眸:“不是我。是灵力和煞气碰撞产生的冲击太过强烈,而当时剑骨就在中间,它自己融化之后便融进封印之中了。” 如今用沧澜剑彻底加固之后的封印不仅更为坚固,再加上扶饮的剑骨,基本可以说是坚不可摧了,之后若无意外,应该也不会发生今天这样,因为疏忽让煞气源头偷偷冲破封印的事情了。 煞气源头被封印大幅压制住之后,极影裂缝之地深处周围的煞气浓度很明显地降低了不少,就连四周常年被煞气侵蚀得焦黑阴沉的枯枝枯树都贪婪地汲取着江衔散落四处的灵力,再慢慢长出了嫩绿的细叶。 “……” 江衔看进扶饮仍旧残留着润亮水光的瑰丽异瞳里,认真地说道:“谢谢。” 扶饮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没什么的。师尊,所有人要谢的应当是你。” 反正剑骨剖出来之后已经不能再塞回去了,融进阵法反倒能够发挥出更大的效用。 只不过,扶饮的目光落在静静伫立在封印中央的沧澜剑,抿了抿唇,小声说道:“我有点舍不得它。” 从扶饮记事起,明渊仙尊和沧澜神剑的名号扶饮便耳熟能详。 沧澜剑身上的剑纹扶饮从小看到大,如今闭着眼睛都能画下来。 江衔不在的那些年里,扶饮时常抱着收在剑鞘之中的沧澜剑发呆,虽然仍旧没让它上榻,但每日早晨都是靠在榻边的沧澜剑把他冻醒的。 如今沧澜剑一旦镇入煞气封印之中,就代表着除非煞气再次突破封印,否则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沧澜剑都只会在这一方小小天地之间了。 江衔轻轻笑了起来:“沧澜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封印中央的沧澜剑嗡地一声微微震颤起来,剑柄处无声开阖几次,挂在上方的琥珀石霜色流苏剑穗便微微摇晃起来,像是在回应着谁。 江衔低眸看着沧澜剑,眸光温和而怀念。 他也没想到,当初阴差阳错进入的一把剑能陪他这么久,一直到如今。 然而下一刻,江衔就笑不出来了。 身旁的人骤然脱力般歪倒了过来,江衔神情一变,立刻接住了扶饮,却发现他唇角溢出的血越来越多。 方才一直被扶饮压在喉间的腥甜此刻忽然爆发,扶饮抬手挡在唇间,压抑地咳了起来。 鲜血从指间汩汩流出,扶饮似乎仍然有些怔愣,他看着自己满手的血,后知后觉发觉自己现在需要靠在江衔怀里才能勉强站稳。 扶饮本就受了严重的禁术反噬,当时江衔想要给他分摊反噬,被扶饮挣扎着打断了,于是一直没有后续。 强行压抑的伤势此刻变本加厉地爆发出来,扶饮感到胸腔一阵剧痛,连呼吸都带着撕扯般的疼。 扶饮眼前晕眩不已,他模糊之中看见师尊遽变的脸色,心下有些慌然,想说自己没事,然而一张口却是更多的鲜血涌出。 天旋地转之间,扶饮已经被抱了起来,他晕乎乎地攥紧师尊被血染透的前襟,呛咳了几声,断断续续地小声说道:“师、师尊,我……” 江衔脚步没停,低下头来面无表情地同他对视。 扶饮:“……” 他顿时把我没事三个字咽了回去。 那双素来幽静安宁的长眸中此时情绪难辨,按照扶饮以往的经验来看,师尊应当生气了,估摸着还气得不轻。 半晌后,扶饮眼神闪烁片刻,手勾着江衔的颈间蹭了蹭,撒娇般道:“师尊,好疼。” “……您能亲我一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亲一下便 所有正在厮杀的煞魔都在一瞬之间凝固了身形, 下一刻,他们纷纷痛苦地掐住自己的脖颈,像是呼吸不上来一样。 青阳宗的弟子们难得喘息片刻, 见煞魔们停下了攻击,他们便也保持着距离, 警惕地盯着面前的煞魔们。 封停桑皱眉, 仔细盯着似乎受到很大影响的煞魔们看了一会,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陡然变得有些不可置信起来。 就在这时, 他同步收到了明渊那边传来的消息—— 封印无恙,封镇成功。 不管是低级毫无神智的煞魔,还是各个高阶煞魔修者, 全部都像是被切断了大半电源一般, 行动都开始滞缓起来。 为首的煞魔修者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能感受到来自煞气源头那段供来的煞气骤然减少了一大半, 如今他们失去了源源不断的煞气补充, 状态已然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千防万防, 终究没能防住青阳宗的人封印煞气源头。 煞魔宗在打架中的一大优点便是能够借助源源不断的煞气供给实现快速愈合和快速恢复, 消耗能够得到及时的补充,伤口能够用煞气迅速愈合, 这样状态就能持续高昂, 靠着车轮战都能耗死对面。 然而如今, 所有煞魔都能感受到从前仿佛源源不断供给而来的煞气, 此时已经停滞不已,这代表着他们失去了煞魔最大的优势。 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煞气源头已然被封镇于地底之下, 曾经煞气还能通过并未封死的封印透出一小部分, 那一小部分便足够养活一大宗门了。 然而如今煞气被彻底镇压于地底, 所有煞魔都能感受到来自煞气源头的不甘心,和从坚固封印中流泻而出的稀薄煞气。 该死的人族,甚至还留了一个小口。 他们这些转修煞魔道的人本就因为要保持神智而定期吸收煞气,然而如今如今煞气忽然成了稀缺的资源,他们该如何靠着这一点稀薄的煞气存活? 岂不是要开始争抢起煞气了么! 青阳宗众人却不管这件事情。 他们只知道,煞气封印已经没事了! 封停桑和白献两人拖住了大半的高阶煞魔修者,此时身上都是伤痕累累,没有一处是不狼狈的。 然而看见这个场景,他们却释然地笑了起来。 终究还是给明渊争取到了时间。 没有了煞气源头永不停歇的供给,煞魔宗的人纷纷倒戈,不过眨眼之间便退了一大半。 煞魔宗已经没有了胜算。何况如今把体内剩余的煞气用完了,到时候他们上哪补充煞气去? 如今封印里漏出来的那一点够鬼用的! 那些低级煞魔们也被煞魔宗的人召了回来,毕竟等到煞气供给不足的时候,这些毫无理智的煞魔就是他们现成的煞气。 然而此时,封停桑也同样受到了江衔的下一条讯息: 捉煞魔。 封停桑:“?” 捉什么?什么煞魔? 然而下一刻,白献便率先冲了上去,掌心煞气奔涌而出,转瞬间便控住了身前一大片毫无理智的低级煞魔。 白献的捕捉方式可不一样,他抬手一张,直接将煞魔们当成煞气纷纷吸入自己体内,用自己体内当作煞气的容器,直接打包走了一大片煞魔。 封停桑:“???” 不是,抓煞魔来干什么啊?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吗?? 他们今日之前可都还是躲着煞气走来着! 白献低喝道:“呆什么,捉了再说,快点动手,不然等会没了。” 青阳宗弟子们听见这道命令面面相觑,神情恍惚,感觉整个世界观都被颠倒了。 有人迅速反应过来,冲出来拿着自己的储物锦囊,对着落荒而逃的煞魔便是一捞,能捞多少是多少,装满一袋又换另一袋,把在场其他弟子和对面的煞魔们都看呆了。 这个动作像是打破了青阳宗众人往日对于煞魔碰不得沾不得的印象,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之后,便纷纷拿出自己能够储物的空间法器,加入了捕捉煞魔的大军。 对面的煞魔修者们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连忙控制着低级煞魔们迅速撤离,然而青阳宗弟子们即使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永远无条件服从明渊仙尊的命令,在发现煞魔们都只顾着逃跑的时候,反而抓得更来劲了。 局势瞬间颠倒过来,一方堵截一方奋力突破的局面变成了如今你追我逃的画面,着实有些滑稽可笑。 煞魔们只是体内煞气供给变少了,不是感染侵蚀功能没有了,然而这些方才还被他们打得频频后退的人族们如今却像打了鸡血一般,抓低级煞魔们抓得十分热血上头,连自己身上的伤口被煞气钻入都顾不得了。 毕竟这种程度的煞气感染他们尚还可以接受,只要得到及时的救治,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此时再用煞气去侵蚀感染人族,消耗的可就是煞魔们自己的煞气了。 消耗归消耗,关键是这么短时间内,他们根本无法深入侵蚀,而无法深入侵蚀,就等于没用! 这还浪费什么煞气啊。 于是煞魔修者们纷纷放弃了回击青阳宗众人,而是迅速捞了自己这方带来的煞魔转身就跑。 等到煞魔宗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众弟子这才气喘吁吁地抱着各种储物法器回来邀功,大声道:“宗主!白长老!你们看看这些够不够!” 封停桑瞠目结舌:“……” * 直到如今扶饮再次动用禁术未遂,江衔才知道他的身体究竟已经到了怎样一种糟糕的程度。 扶饮之前应当是用过好几次禁术,反噬一直堆积叠加在体内,扶饮仗着魔族能够自愈的体质为所欲为,根本不当一回事。 如今这下禁术被江衔中途打断,回馈回来的反噬虽然轻了不少,然而却像是导火索一般直接点燃了扶饮体内其他的几重反噬。 扶饮在半途之中便无声无息地陷入了昏迷,江衔当时好悬没有直接带着扶饮冲回青阳宗找医宗。 然而下一刻,他的理智骤然回笼,才想起扶饮如今已经不是灵修,找医宗也没用。 最后江衔反反复复探查着扶饮体内的情况,确定了他只是反噬太过严重,触发了身体保护机制,所以才陷入了昏迷而已。 还学会骗人了。 江衔低下眼眸,看着面色苍白的扶饮心道。 分明说自己亲他一下就不疼了,下一刻连撒娇蹭他的动作都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江衔抿唇,无声叹了一口气。 最后,江衔从扶饮储物戒中随便取了一把灵剑用作代步的飞剑,直接带着陷入昏迷的扶饮回了九重天。 煞气封印被彻底加固封镇,江衔当时特意留了一个小口,就是以防完全封印的话,剩余的煞魔们会因为无法定期吸收煞气而失去理智。 煞气存在于此间千余年,连煞魔宗这样的有序组织出来了,其他地方难保不会有第二个煞魔宗。 煞气给人间带来的影响是深根蒂固的,若是彻底封死煞气源头,到时候所有潜藏于暗处的煞气煞魔们短时间内失去理智发疯起来,他们怕是很难完全平息招架。 到了魔界之后,江衔带着扶饮直奔九重天,路途上经过了许多形形色色的魔族,他们看见一身白衣染血的江衔面无表情地走过,心里不知怎的有些犯嘀咕:“这人……怎么这么像那谁啊?” “谁啊?别话说一半啊。” “还能是谁,之前因为煞气魂飞魄散的那位,叫什么来着?明元还是啥?反正尊上为了他干的那些事情都蛮疯的。” “嘿,那我们要不把他抓了,然后献给尊上?” “……” 江衔停顿片刻,淡淡地瞥了方才议论不已的魔族一眼,抬手拢了拢披在扶饮身上的白色长衣,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江衔走远,方才在江衔看过来时大气不敢出的魔族们这才大松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擦了擦冷汗,后怕道:“……什么人啊,脾气真差。” 幸好他逃跑保命的经验足够丰富,方才不过一眼,魔族便浑身打了一个冷战,直觉告诉他若是再敢说一句话,下一刻他的脑袋应当就不能在他脖子上面呆着了。 不过,人间如何,关他们什么事呢。 魔界里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到处都是及时行乐的魔族,大街上随处可见正在接吻甚至共度鱼水之欢的,哪有人关心这个世界上谁死了又活过来了。 离九重天越近,乱来的人便越少,江衔入目之处已然干净整洁起来,人迹也逐渐少了起来。 江衔直接穿过了九重天的大门,大门两侧的魔侍看见有人来了,第一反应是架起刀剑,然而下一刻,江衔的身影便穿过了两人之间,视若无睹般直接进了九重天。 魔侍:“???” 魔侍:“不是,喂,你谁,等一下……” 江衔停住脚步,微微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俊美异常,却令人心惊胆战的脸。 江衔微微垂了眼眸,嗓音轻而淡,不带任何情绪,却让两个魔侍不由自主地感受到霜寒之意,浑身忍不住战栗起来。 他轻缓道:“怎么,尊上的人都不能进?” 魔侍齐齐打了个哆嗦:“……能。当然能。” 看着仗势,他们哪敢说个不字。 何况眼前的人尊上带回过许多次,吩咐过能够自由进出的。 然而不知为什么,魔侍们总觉得阿木似乎……又有些不对劲。 是太久没见了吗?怎么阿木面上的情绪变得这么明显起来了,眼神更是幽深宁静,根本不像一具空壳能有的行动和眼神。 然而没等他们多想,江衔便抬步往里走了。 魔侍愁苦地纠结了许久,又叫住了江衔:“哎……等等,你、你怀里的谁啊?” 不是吧,尊上找的替身还往九重天里领人,领的谁啊,反正总不会是尊上吧?? 江衔这次没有回头,他收紧臂弯脚下不停,只是淡淡道:“不该问的别问。” 魔侍:“……” 江衔抬步便往里面走,在两个魔侍的眼里,江衔不过往里走了几步而已,却在眨眼之间已经走出了数十里,只剩个模糊的背影,把两个魔侍都看愣了。 一路上江衔碰见过许多魔族,除了守在九重天大门口的两个魔侍之外,却没有一个敢拦江衔的。 江衔就这样顺畅无比地在众魔族异样复杂的目光下,最终走进了霜雪殿。 扶饮的伤势到了魔界之后便有了明显的好转,周围的魔气源源不断地涌入扶饮体内,替他修复着受到的创伤。 只是禁术反噬骤然爆发,着实严重,如今已然不是光靠扶饮的魔族体质就能够自行愈合的了。 江衔弯腰俯身,把人放在了柔然的床榻上,扶饮却像是感觉到了江衔要离开,眉尖不自觉地蹙起,本能地勾着江衔不肯放开。 然而陷入沉睡的人四肢总是没有什么力气的,江衔替他清理了一下身上沾着的血迹和灰尘,随后轻而易举地就给将扶饮一点点塞进了被褥之中。 就算如此,扶饮也要下意识抱着江衔的手臂不肯放开,眼睫不安地颤动着,连昏迷的时候都不安稳。 江衔伸手改动了一下床榻底下埋着的聚灵阵,等到聚灵阵能够将周围的魔气都汇集流入扶饮体内的时候,江衔这才收了手。 四周魔气源源不断涌入扶饮的体内,因为反噬带来的创伤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愈合着。 不仅如此,扶饮体内的魔气状况似乎不是很稳定,魔核之中甚至能够看见一丝裂缝,再多的魔气补给都无法填补那丝裂缝。 江衔忍不住蹙了眉尖。 半晌,他无声叹了一口气,一边守在榻前,一边抬手放了几只传讯灵鸟。 青阳宗那边应当没事了,煞魔不出意外的话会在煞气源头被封印之后完全撤退,封停桑和白献在,宗里的秩序便不会乱,暂时用不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扶饮指尖一颤,猛地惊醒过来,冷汗涟涟,下意识攥紧了手中之物。 等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之后,扶饮才发觉如今的他蜷在在一个人的怀里,手中还攥着江衔的雪白衣襟不肯放手。 江衔垂下眼眸,看见小徒弟抿了抿唇,眼神逐渐清明起来,于是轻声说道:“说话算话。” 扶饮眼前还有些眩晕带来的重影,此刻连看江衔的视线都是稍带模糊的,听见师尊忽然开口,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扶饮:“……什么?” 江衔长眸微垂,幽宁安静的眸光落在扶饮的唇角处,随后在那处轻轻地吻了一下。 江衔道:“亲你一下,便不疼了。” 扶饮呼吸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第62章 坏心思都 扶饮眼神闪了闪, 随后钻进江衔的怀里,小声道:“那您要再亲一下,一次不够。” 江衔轻轻笑了笑, 依言又亲了一下扶饮的唇角,却在下一刻被扶饮勾住脖颈, 主动纠缠了上来。 然而这次江衔却只是在扶饮微微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便放开了他。 扶饮眼神里仍然带着茫然和沉沦, 不明白江衔为什么就这么停下了。 他抿了抿唇, 还想再亲师尊,却被江衔抬手按住了。 “……”扶饮委屈地小声说道:“……师尊。怎么了?” 江衔还记着扶饮身上的伤, 没有沉沦于温软美色,只是低声说道:“你的魔核是怎么回事?” 魔族的魔核就如同灵修的金丹元婴一般,是用以储存灵力或者魔气的存在, 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然而扶饮身上不光带着多重禁术的反噬, 如今就连魔核也出了问题, 江衔怎能放心。 扶饮一顿, 眼神闪烁片刻, 没有回答江衔的话, 只是盯着江衔小声说道:“师尊, 你这次怎么这么快。” “……” 江衔被气笑了。 江衔面无表情地把不知不觉又黏过来的小徒弟按住,随后抬手捏着他的下巴, 吻了下去。 扶饮愉悦地弯了弯眼眸, 感受着江衔异常强势的动作, 主动同他勾连纠缠着, 心里想了什么面上几乎都看得出来。 然而等到扶饮被亲得忍不住曲起膝盖蹭着江衔的时候,江衔却又放开了他。 扶饮呼吸紊乱, 瑰丽剔透的异瞳此时微微有些失神, 他讨好似地蹭了蹭江衔的唇角, 声音已然有些发哑:“……师尊?” 江衔按住黏在身上忍不住蹭来蹭去的小徒弟,随后低声说道:“你现在需要修炼巩固。” 扶饮:“……” 什么啊! 扶饮格外委屈,他舔了舔犬齿,因为情动而异常明亮的异瞳带着无言的渴望望着江衔,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委屈地说道:“师尊,您怎么能这样。” 过分。 江衔却像是根本没有因为方才发生的事情动心动情一般,如今眼眸淡然垂下的样子跟方才步步紧逼的人好似完全相反,截然不同。 江衔低下眸光看着他,半晌后忽然轻声说道:“这次不撒娇了?” 扶饮从前有点什么小伤小疼都要找江衔撒娇讨心疼,生怕他不知道扶饮哪里受了伤,又有多娇气。 然而一旦伤重了,扶饮便会是截然相反的态度,他会避而不答,会略过话题,生怕江衔知道。 江衔大概也能猜得出来。扶饮受到的反噬太严重,一直堆积在身体里,如今全盘爆发出来,本就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除此之外,扶饮的修炼速度于旁人对比起来快了不少。 就连封停桑此时的修为也才大乘期初期,离中期仍然有一段距离,然而扶饮如今的修为却达到了大乘后期,这速度显然不同寻常。 扶饮自己剖出了天生剑骨,之后又转修魔道,在短短千年的时间便能够从金丹期一跃而上,到了连封停桑都可望不可及的程度,这显然不是魔族修炼速度快和天赋异禀能够解释的事情。 没有人会喜欢拼命修炼,连晋升之后根基不稳都不管不顾,只为能够大量吸收魔气从而迅速升级,迅速变强。 江衔几乎不敢想他封印完煞气之后的那段时间里扶饮是怎么过来的。 扶饮闷闷地埋进师尊怀里,说道:“撒娇有用吗?您不还是要让我现在去修炼。” 修炼修炼,天天就想着修炼! 师尊都回来了,他也都成了魔尊了,还修哪门子的炼啊! 江衔心中有些好笑,轻声说道:“先把伤养好。” 扶饮眼尾有些泛红,他委屈地在江衔怀里呆了半晌,随后胡乱一气地蹭了一通,这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来,说道:“好吧。” 身体自动自发为他吸收魔气和扶饮自己炼化周围的魔气,所带来的效益是不一样的。 扶饮的根基本就有问题,因而更需要他自行打坐修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江衔说的没错,他如今需要的确实是静下心来好好稳固根基,把他如今因为反噬而变得更加不稳的境界根基通过修炼补回来,而不是刚一醒来就只顾着跟师尊黏在一起。 江衔见他乖乖开始吸收魔气修炼了,于是便起身在大殿里逛了一圈。 扶饮修炼起来很快就进入了状态,江衔在霜雪殿内四处闲逛找书看都不会惊醒扶饮,只有在他踏出霜雪殿外的那一刹那,江衔才会感到扶饮的神识有一瞬的动荡。 那一刻江衔心领神会,再未踏出过霜雪殿。 反正本来他就不需要出去,殿内的东西应有尽有,之前江衔住进来的时候里面还是空荡荡的,如今都被扶饮往其中添了许多小物件。 殿内一侧的高大架子不知何时被塞满了许多书简玉简,于是江衔随意抽了一卷出来,回去坐在扶饮旁边翻开看了起来。 他随手拿的这本书卷似乎是民间编撰的纪事年谱,江衔来回翻了翻,大概知道了他死之后这些年修真界大概发生了哪些事情。 江衔看完之后把书卷放在旁边的架子上,随后隔空又抽了一本出来。 扶饮修炼得专注无比,江衔便也沉浸在手中的书卷之中。 然而才过了半天有余,方才仍在打坐的人便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钻进江衔的臂弯里,缩在他的怀中舒舒服服地弯了眼眸。 扶饮目光瞥了一眼江衔正在看的民间话本,随即来了兴趣:“师尊,您喜欢看这种?” 下次他多采购一点回来。 江衔没说话,只是从书中抬头,和眨了眨眼睛,无言望着自己的小徒弟对视半晌。 “……” 扶饮撇了撇嘴,在江衔无声谴责的目光中凑上来,倏地亲了一下师尊的唇角,随后才乖乖地钻了出去。 扶饮一边继续修炼,一边小声嘀咕道:“真小气,休息一下都不行。” 江衔闻言失笑不已。 他的目光随着惯性落在手中的书卷中,在发觉自己看了半天出神了半天,连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之后,江衔忽然觉得这些民间话本也没这么有趣了。 江衔忽地抬手碰了碰方才被扶饮亲过的地方。 他垂下了眸光,无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怎么才半天。” 这一次,扶饮坚持了两天一夜,修着修着还是忍不住修到了江衔身上。 扶饮说什么也不肯被随便打发走了,撒娇耍赖要江衔亲了他三下才罢休。 江衔没说什么,只是一点点捏着扶饮的后颈让他放松下来,随后异常温柔地深入纠缠着。 等到分开之际,江衔惯例探手去看扶饮体内的情况,片刻之后他收了手,轻声道:“继续?” 扶饮被亲得满足了不少,终于被顺毛成功了,这次甚至用不着江衔催便自动自觉地抽离出来继续修炼去。 在霜雪殿内似乎感觉时光的流动,江衔闲闲地快把大半面墙的书看完了,才惊觉似乎这次时间似乎过了许久。 扶饮体内的伤势好了大半,而禁术带来的反噬并非一时半会能够好全,即使在扶饮魔族强大的自愈体质之下都仍是顽固不已,可见之前扶饮对此有多不上心。 江衔暗叹一口气。 他把手中翻完的书简放了回去,随即又抽出来一册。 罢了。 慢慢等便是。 江衔抬手翻了一页,目光落在书页之间,下一刻他目光一变,唰地一下下意识把手中的书合了上去。 江衔:“……” 江衔保持着这个姿势半晌未动,冷静了一会,又翻开重新看了一眼。 他啪地一声又关了回去。 “……” 这边的动静甚至把沉浸修炼的扶饮也惊动了,扶饮睁眼看过来,疑惑道:“师尊?怎么了?” 江衔抬眸,目光仍旧幽静安宁,八方不动地说道:“无碍。你继续。” 嗯…… 可是师尊耳尖红了。 扶饮眨了眨眼,目光扫了一圈,看见书架上江衔还没看到的那一部分,随后又瞥见了江衔手里那本书的扉页,忽然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 江衔仍然沉浸在难以言说的冲击之下,一时之间没能意识到扶饮不同寻常的语气。 等到扶饮重新闭眼之后,江衔这才翻过书的扉页,再三仔细确认了封面上写着的是《清心净念》。 翻开来却是某些风月话本都写不出来的禁忌画面。 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关。 猝不及防之下受到的冲击有些大,江衔自行冷静半晌,最后把《清心净念》压在了所有他看完的书的最底下,随后又从没看的书堆里又抽了一本。 这么大一面墙的书,大抵是扶饮淘来的时候分辨不过来,这才让漏网之鱼混了进来。 这回总不能再是了吧。 江衔这样想着,却在看见书的扉页之时便暗道不妙。 这回江衔拿到的这本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扉页上的内容江衔一看便闭了眼,立刻给它翻了个面。 然后睁开眼的时候再次被底页创到。 江衔:“……” 作者有话要说: 异瞳猫猫:(人瘾犯了)(吸一下)(往师尊的书架上塞点教学书卷)(吸一下)(心满意足) * 第63章 喵喵喵喵 江衔深吸了一口气, 在无数次怀疑自己手气和想要掐死书摊摊主之中反复跳跃,最终冷静下来之后,江衔才感觉出有什么不对。 他起身下了榻, 走到还剩一小半的书架前,一连翻了好几本, 发现剩下这一小部分都不是什么正常的内容。 江衔动作一顿, 随即转头看向正在打坐修炼的扶饮。 “……” 江衔恍然大悟。 一本两本可能还是不小心不知情的, 然而剩下这一角的书卷都是,那就说不定了。 江衔兀自低眸沉思了半晌。 随后, 他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深吸一口气,重新翻看起来。 …… 扶饮堕魔之后便只顾着疯狂修炼升级和寻找师尊的神魂碎片了, 甚至连修为不够却仍旧强行进阶的事情都干过不少, 如今亏空得实在厉害, 不知不觉间便在修炼中又度过了小半个月。 等到扶饮睁开眼睛的时候, 便看见师尊沉思着坐在身旁, 神情是少见的微微困惑。 从前就连最难的剑谱都难以让师尊露出这样的神情。 扶饮大为惊奇, 忍不住出声问道:“师尊?” 师尊闻言偏过头来, 目光微妙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没有开口。 在扶饮睁眼之前, 他已经把所有的书都看完了。 江衔只感觉灵魂都得到了顿悟和升华。 只是他总觉得其中某些姿势, 不论是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十分困难的, 对于人族来说, 是否能够做到……还有待考证。 他沉吟半晌,还是选择相信自己, 缓缓说道:“饮儿, 你要知道, 有些……不一定真的能够做到,还是有必要量力而行的。” 扶饮:“……” 扶饮很不争气地红了耳尖。 他无声无息地黏上师尊,眼神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小声说道:“能不能做到您试试不就知道了……说不定可以呢?” 江衔:“……” 江衔暗叹一口气,把扶饮已然开始解他腰封的手按住,随后对上扶饮无辜的眼神,低声说道:“已经好了?” “差不多。”扶饮刻意模糊了这一点,也没抽出手来,只是凑到江衔的耳边用若有似无的音量说道:“您甚至还可以……” 扶饮还没说完,下一刻便瞬间消了音。 要不是笑不出声来,否则扶饮也不至于笑到发抖。 江衔头疼地把小徒弟按了下来。 扶饮神情无辜,弯着的眼眸中带着狡黠笑意,像是一只成功偷腥了的猫儿,还凑到江衔跟前,缠着师尊要他解开禁言。 江衔无法,只能用眼神无声警告小徒弟,然后才解开了禁言。 江衔说道:“你在魔界好好修养,伤势没彻底稳定之前不准用魔气。” 小徒弟如今的伤势没有好全,若是擅自动用太多魔气,本就出现裂缝的魔核会更加不堪重负。 扶饮扬了扬眉,意识到什么,说道:“……师尊?” 反正都在霜雪殿里呆着,他动不动魔气又没什么关系。 师尊要走么? 果然下一刻,扶饮听见师尊说道:“我回一趟宗里,处理完停桑他们抓的煞气就回来,可以么?” 封停桑他们抓的魔气被关了好几天,江衔正想试一下能不能用这些抓来的煞气实现一下某个想法。 扶饮眨了眨眼,随后可怜巴巴道:“您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吗?” 他蹭了蹭江衔,委屈巴巴地小声说道:“师尊,您不看着我,我真的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您把我丢在这,您放心吗?” 江衔:“……” 他就是因为不放心扶饮的伤势,才呆在霜雪殿里一直看着扶饮的。 扶饮的伤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养好的,没有必要跟着江衔出去,更何况他这次是要去处理煞气,若是寻常事就算了,没什么事江衔其实连宗门都懒得去。 毕竟有封停桑在,压根用不着他。 然而如今煞气封印才刚落成,煞气的减少会让各地的煞魔开始动荡,难保辖域不会出现煞魔动荡伤人的事情。 江衔这次想要回宗,也是想要试验一下能否用煞气来解决煞气,毕竟若是只凭他和扶饮,根本无法将其他人体内的煞气完全清除。 他也不舍得让扶饮来。 才被煞气感染的人不用担心,可以让医宗的人出手治愈,然而煞气作乱已久,因为没能得到及时治疗而被迫转修煞魔道的修士同样不在少数。 这些人可不是光凭扶饮和江衔能够解决的事情。 煞气源头需要被彻底封印是一件毋庸置疑的事情。但是煞气留下的烂摊子太大,以修真界如今的状态无法一时之间完全解决,因而才只能慢慢消除煞气带来的影响,等到将其控制在可控范围内,才能着手准备阵法,彻底封印煞气源头。 把扶饮留在这儿,他不放心,可把扶饮带过去,他一样不放心。 先不说小徒弟如今最要紧的事情是养好伤,打好根基。再说,扶饮机灵心思多的很,前不久发生的事情,江衔可都还记着呢,哪敢让扶饮再去碰煞气有关的东西。 扶饮眨了眨眼,看见师尊蹙了眉尖,便暗道糟糕。 他自己之前做的亏心事现在自己还记着呢,一看师尊的神情便知道师尊也没忘,不由得嘶了一声,觉得有些难办。 扶饮想了想,试探着说道,“师尊,我保证不乱动用魔气,也不碰煞气,行吗?” “……”江衔无奈道,“我还没说话呢。” 扶饮神情期待地看着他,“那您是答应了?” 江衔:“没有。” 扶饮:“……” 自己造成的局面,再怎么样也要收拾完。扶饮气馁地耷拉了下来,小声说道:“我都保证不会乱来了,你还是不肯吗?可是我不想同您分开。” 江衔忍不住有些心软。 然而当他一想到当时鲜红咒文漫上扶饮的脸颊的画面,方才软下的心就硬.了起来。 江衔强撑着不松口,“不行。” 随后,他又缓下声音同小徒弟商量道,“我戌时回来,可以么?” 什么时候回来都不行。 扶饮一点也不想离开师尊。 他一想到偌大霜雪殿里只有扶饮自己一个人,分毫看不见师尊清俊挺拔的身影,他便觉得坐立难安。 可是目前看样子师尊是不会松口的了。 扶饮抿了抿唇,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地,翻起了自己的储物戒。 片刻之后,扶饮眼睛一亮,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两瓶丹药,随后分别倒出了一粒,他自己仰头咽了一粒,随后将剩下的那一粒放在了师尊的手心中。 江衔看着扶饮的动作,一时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江衔还没说什么,就见扶饮眨眼之间便忽然消失在了眼前,甚至连分毫动静都没有发出。 江衔眼睁睁地看着扶饮在自己眼前消失不见,神情一凝,霍然起身道:“饮儿?!” 下一刻,一团小小的黑影倏地扑向了江衔,江衔愕然接住,手忙脚乱好歹抱稳了扑进怀里的毛茸茸。 直到这时,江衔才看清这团黑影是一只毛发纯然乌黑的小猫,一双瑰丽剔透的异瞳透着异样的光芒,一边血眸妖冶,一边琥珀粲然,尖尖猫耳活泼地闪了闪。 小猫实在太黑了,以至于扶饮不仰头露出那双标志性的异瞳,江衔甚至都以为它只是一团纯然漆黑的影子。 直到江衔看见那双熟悉的异瞳之时,他才恍然认出来。 小煤球团在江衔怀里,用猫爪扒拉着江衔的手心,没看见自己方才放进去的丹药,有些困惑。 江衔被小煤球扒拉半晌这才反应过来扶饮的意思,轻轻啊了一声。 方才扶饮放进来的丹药被江衔起身的动作带了下去,如今不知滚到了哪里,想找也找不见了。 江衔认得出那是用以封印修为的丹药,恰好小黑猫如今见他反应过来了,于是乖巧地在江衔怀里蹭来蹭去,一双漂亮的异瞳专注而期待地看着他,轻轻喵呜了一声。 江衔:“……” 江衔实在无法在这样一双期待的眼神之中硬起心肠来,无声叹了一口气,一手托着变成猫的扶饮向外走去,一边轻声说道:“说好了,不许动用魔气,不许碰煞气。” 小煤球:“喵——” 没问题师尊。 江衔低眸看去,看着小煤球在他手中懒懒伸了伸腰,顺便打了个哈欠,随后开始勾着江衔的衣服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最后成功地蹲在了江衔的肩上,心满意足地在江衔颈间胡乱蹭了一气。 江衔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伸手勾了勾小煤球毛茸茸的下巴,被小煤球伸出粉粉的舌尖舔了一下。 见江衔竟然如此轻易地同意了,小猫有些惊奇地动了动耳朵,随即冲着江衔喵了好几声,还伸出毛茸茸的猫爪继续扒拉。 江衔听不懂变了猫之后扶饮说的话,但他此时出乎意料地明白了扶饮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抬手护着肩上的小猫,轻声道:“不吃那个。你记得你方才承诺过什么就行了。” 扶饮方才吃的丹药能够让他随意变换外形,想要变成猫跟过来便也随他去了。 只是扶饮放在他手心的那一粒丹药是用来封印修为的,其实对于扶饮而言没什么必要,遇见危险的时候甚至还不能自保。 江衔知道扶饮是想让自己安心,扶饮想要胡闹便随他去了,然而关乎自身安危之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胡来的。 就在他往外走的时间里,扶饮在他肩上踩了踩,找了个满意的位置蜷了起来,不多时喉间便呼噜起来。 江衔到了青阳宗的时候,扶饮已经在他肩上睡了一轮了,甚至于周遭弟子们暗暗的惊呼都没能吵醒小煤球。 一路弟子们问好招呼的声音络绎不绝,江衔肩上趴着一只呼呼大睡的小煤球,仍旧神色淡然地从人群之中穿过,并未因此受到影响。 他甚至还给扶饮加了个隔音禁制。 江衔仍旧是一身干净如雪般的白衣,只是这次没有了一直跟在身边的玄衣魔尊,腰间也并未配上剑鞘,一身空落落的轻松。 反倒是江衔肩上多了一团毛茸茸的黑影,像是一点墨色落入了霜雪的怀抱之中。 江衔传讯让封停桑抓的煞气最后暂时存放在了地牢之中,那里能够隔绝外界,封闭性极好。 他按照封停桑说的来到了地牢之中。 地下阵法无声运转中,地牢的位置在宗内算是比较偏僻的地方,入口处可容两人通过,无人把守,只是布了禁制,以防外面有人擅闯或者里面的人出逃。 从入口进入,四周石壁阴冷狭窄,光线暗淡,不时能够听见空旷的水滴声,声声不绝于耳。 地牢独有的阴寒之气似乎无处不在,就连江衔开着护体灵力,都能够感受到似乎要深入骨髓般的寒意。 江衔面色不变地将肩上雷打不动呼噜睡觉的小猫抱进怀中,以防它被冻着。 七拐八拐地穿过了许多转角之后,江衔的视野豁然开朗起来,方才耳边空旷而单调的水滴声也忽然被热闹不觉的人声覆盖。 四周的石壁仍旧未变,只是空间一下子就开阔了起来,中间摆放了一张宽阔的桌子,其上放着一颗巨大透明的玻璃球,足有几丈高,里面是四处涌动的煞气。 封停桑和白献带着一堆弟子们围在玻璃球面前,皱眉探讨道:“我们把这些煞气煞魔抓回来真的有用吗?” “医宗那边说还没试过用煞气来吸收煞气,可真是新奇……话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试一下啊?” 白献的目光落在玻璃球中,其中涌动的煞气被关在这里大半月,他们利用地牢与世隔绝般的禁制把这些抓来的煞气和外界的煞气隔绝开来,这些都是照着江衔的传讯做的。 白献在思考着什么,闻言笑了笑,说道:“等明渊来了先。” 封停桑站在白献身旁,感受到了身后的动静,扬眉道:“说到就到了。” 众人齐刷刷地回头,看见了怀中抱着一团漆黑的白衣人步履轻缓地走了进来。 “仙尊!” “明渊仙尊。” 那一抹乌色的猫团窝在一身白的江衔身上实在有些显眼,封停桑的目光下意识落到了江衔怀里的煤球身上,随后才看向江衔,稀奇道:“哟,明渊,养猫了啊?” 江衔冲着众弟子们点了点头,随后转向走过来的封停桑,低声说道:“白献怎么样?” 封停桑笑容不变,只是说道:“多亏你,我们当时抓了很多的煞气回来,够白献用挺久的了。” “倒是你,怎么样?小扶饮好点了吗……对哦,小扶饮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封停桑大剌剌地抬手就要去揽江衔的肩,然而就在他的手要落下的时候,却忽然感觉到浑身寒毛忽然立了起来。 封停桑动作一凝。 直觉告诉他不要把手放下去。封停桑察觉到了让他凝固住的视线来源,他低头一看,却发现江衔怀中方才还在呼呼大睡的小猫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如今直勾勾地盯着封停桑正要落在江衔肩上的手。 封停桑:“……” 不是,一只猫而已,怎么这么凶啊? 封停桑没多想就收回了手,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盯着那只眼瞳异常熟悉的小煤球沉吟半晌,忽然奇怪地道:“明渊,我怎么觉得你这猫……有点眼熟啊?” 小煤球眨了眨眼。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白献的注意力,他转过来,也一眼就看见了江衔怀中的小猫。 白献对上那双瑰丽妖冶的异瞳,瞳孔下意思一缩。 小煤球冲白献喵了一声。 白献凝固半晌,恍然顿悟的同时就要伸手去拽封停桑。 “……你看这双眼睛,像不像你家小徒弟?”封停桑摸着下巴,恍然大悟地说道:“噢——好啊你明渊,连养只猫都得和你家徒弟沾点边。” 说完,封停桑甚至还啧了一声。 江衔:“……” 白献:“……” 江衔神情微妙,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白献掩饰般咳了几声,伸手把封停桑拽过来,想要低声同他说点什么,然而封停桑此时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还感到有些不明所以,但不敢反驳白献,只是压低声音说道:“不是……怎么啦?他都舞到我面前了,我又不是没有道侣,我才不忍他这坏毛病。” 白献:“……” 江衔低头看了看小猫,试图以此转移注意力来压制笑意。 怀中暖融融的小猫转了一圈,伸爪扒拉着江衔,顺着江衔伸过来的手一点点爬了上去,随即成功占据了封停桑刚才想要搭手下来的位置。 小猫矜持地蹲坐在江衔的肩上,一双瑰丽漂亮的异瞳看着面露茫然的封停桑,倏地开口说道:“封师叔,白师叔,弟子今天有跟家师过来的,并且已然无碍,多谢师叔关心。” 封停桑:“?!!!”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可能有个师尊变猫的,还有现代番外,小封小白,暂定,记一下 * 第64章 师尊师尊 封停桑空白又震惊的神情实在太过明显, 是让人再看多一眼就要笑出声来的程度。 江衔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为了保持神色淡然,只好把平生所有难过的事情都想了一遍。 肩上耀武扬威的小猫功成身退, 转头往江衔颈窝处钻,十分心安理得地在江衔身上打了个哈欠, 愉悦地蹭了蹭江衔。 封停桑:“……” 他甚至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行如此亲热之事!! 封停桑彻底震惊了, 自从当上宗主以来便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此刻罕见地有些神情空白。 然而扶饮丝毫不觉得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变成这样有什么不对,他反倒还格外喜欢这种形态。 现在变成了猫, 扶饮在外面就能更加正大光明地黏着江衔贴贴蹭蹭了,而且显然江衔也十分吃这一套,时不时还会抬手轻轻揉一揉小猫, 把他揉得呼噜呼噜, 忍不住开始迷糊, 团在江衔颈间不肯动了, 依赖之意显而易见。 封停桑:“……” “好了, ”江衔咳了一声, 转移话题说道, “干点正事吧,停桑。” 什么啊, 他哪里没干正事了?没干正事的是江衔和他家小徒弟吧! 封停桑实在是有苦说不出, 白白被江衔炫了一回, 还不能反驳, 难受得牙痒痒。 江衔走上前去,微微俯身观察着玻璃球中涌动的煞气, 片刻之后说道, “你饿了它们几天?” 如今他们抓来的煞气, 看着状态应该还好,不像是因为许久没有吸入煞气而濒临失控发狂的样子 封停桑道:“大概从你走之后到现在。这些是煞魔饿到化为煞气的样子,我寻思着应该也够了。” 他们起初抓来的煞魔仍旧能够成型,然而用特殊的法器把它们关着,隔绝所有外界煞气之后几天之后,煞魔就明显变得狂躁不安起来,最后变成了一滩煞气,便是现在这个样子 封停桑好奇地问道,“真的可以吗?” 江衔抬手按在透明巨大透明玻璃球上方,然后隔空取出了一团煞气。 煞气出来的那一瞬间,江衔怀里团着的小猫团瞬间炸了,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连喵呜的声音都变了调。 煞气剧烈波动了一下,江衔指尖一拢,无形的威压将煞气困在手心之中,江衔抬手轻轻摸了摸黑乎乎的小猫团,轻声说道,“没事。” 小煤球一双瑰丽剔透的异瞳此时紧紧的盯着江衔手中的那团煞气,生怕江衔出事一样。 扶饮没有想到师尊会直接上手,一看见他这么直接触碰煞气就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以至于差点应激。 而江衔也没有想到扶饮的反应会这么大,于是一直没有下一步,捏着煞气的手离得很开,另一只手安抚似地摸着小猫,直到把小猫安抚到放松下来之后,江衔这才继续控着手中的煞气。 小猫表达抗拒的意图十分明显,它用收着指甲的猫爪不断扒拉着江衔,连喵呜的叫声都显得有些焦急起来,见江衔伸手过来安抚它,便转头去扑江衔的手,轻轻叼住不肯让江衔动作。 “喵!” 扶饮略微有些不满地道:“这么脏的东西,完全用不着您上手。” 怎么什么东西都能碰师尊了。 也配? 江衔无奈失笑,低低说道:“不必担心。” 该担心的应当是煞气才对,而不是他。 扶饮怎样都拗不过江衔,还被江衔用指腹轻轻揉按着尖尖的猫耳,只好愤愤地松了口,闷闷不乐地趴下不动了。 江衔用只有一人一猫能够听见的声音,低语道:“不会伤到的,就一会,我保证。” “……” 窝在肩上的小煤球不吭声了。 江衔手中升起灵力,让掌心的煞气不安翻滚起来。 他带着手中的煞气和肩上的猫团走到了封停桑和白献身边,问道:“白献,我可以试一下引走你体内的煞气么?” 白献已经转修煞魔道多年,江衔想试一下能不能用饿狠了的煞气把白献体内的煞气去除,但是这毕竟是一个口说无凭的猜想,还不知道能否成功。 白献点头,伸出了手,说道:“当然可以。” 白献知道明渊收集煞气控制煞气想要用煞气来吸收煞气,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自己就是修了煞魔道,如今进退两难的人,于是此时便毫不犹豫地交给了江衔,一句都没有多问。 旁边一直在看戏的弟子们如今看见几位长老们都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正事了,如今纷纷凑上来,想要看看这煞气究竟是否有用。 江衔手中灵力一直在控制着煞气的状态,直到煞气因为抵御灵力而逐渐消耗,到开始渴求煞气的补充却无法满足的状态之时便差不多了。 江衔试着控制着煞气靠近白献的手,果不其然,就见煞气不受控制般从白献的指尖钻出,像是受到了什么吸引一般向江衔手中的煞气靠近,一直到融入其中。 可以! 围观的弟子大为震撼,忍不住低呼出声。 他们起初听宗主说这个想法的时候,着实有被吓到。 用煞气来吸收去除煞气,一听就很危险。 然而此时在江衔手中,这件事情似乎成了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根本不值得惧怕。 封停桑没有阻止弟子们的欢呼,只是仍旧面色凝重。 他也默不作声地取了一团煞气,照着江衔的样子如法炮制,来吸白献体内的煞气。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白献体内的煞气有多根深蒂固,那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光凭几缕同类煞气就能够解决的事情,眼下虽然确实成功了,但是之后呢,之后也能这么顺利吗? 白献为封停桑吸收煞气的时候,都只能将他体内浮于表面的煞气堪堪吸收,尚且无法在体内煞气低于某一浓度时将其完全吸收,光凭这些捉来的低等煞气煞魔,如何能够做到。 可是除非将白献深入经脉灵根内府的煞气完全拔除,否则前期不论去除了多少煞气都没有用。 甚至于还可能会加重白献去除之后的渴求反应,让他因为煞气的流失而更加渴求煞气的补充。 江衔也同样知道这一点。 放弃灵修根基的时候,白献的经脉内府便早已浸润扎根了无处不在的煞气。 想要将这些煞气连根拔除,首先需要考虑的会不会危及白献的生命,然后才是能否完全根除。 毕竟煞气源头需要完全封印,因为不完全封印煞气,就会有更多的人深受其害。此时留了一个小口,也只是预留不让所有煞魔发狂,仍旧够它们挣扎在一个勉强能够吃饱的状况,暂缓情况罢了。 随着体内煞气的流失,白献神色仍旧淡淡,脸色却显而易见地苍白了起来,封停桑从旁边拖了一把座椅过来,不由分说地把白献按了进去。 白献垂下眼眸,强行压抑着指尖的颤抖,却还是被封停桑注意到,随后被他一把攥进了掌心。 这种体内赖以生存的东西一点点流失的感觉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何况如今白献体内的煞气已经流失近过半,骤然的空缺感让白献极不适应。 然而之后,无论江衔和封停桑再怎么操纵引出白献体内的煞气,都在某一时刻忽然失效了,像是碰到了某种屏障一般,如何都无法再让白献体内煞气再出来一丝。 就算煞气再饿,濒临失控发狂都无法像之前那样轻易地就把煞气吸引出来。 封停桑忍不住紧皱眉头,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体内的烦躁。 白献此时的情况并不算好,他强忍住不适感,低声问道:“……不行了么?” “没事,我们来想办法。”封停桑转过头来的时候神情已然恢复正常,他放缓声音,说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弟子们也无声摒住了呼吸,看得出来封停桑此刻的心情不是很好,卡在这最后关键的一步换谁都不好受。 白献垂下眼睑,无声地调整着呼吸,随后说道:“……还行,给我一点煞气。” 封停桑闻言顿时把手中的煞气分出去几缕,送进了白献的体内。 煞气自从出现开始,到现在能够造成如今这个局面,果真不是随随便便就做成了的。 一旦沾染上煞气,若是没有及时清除,宿主便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对煞气产生依赖性,从而更加难以离开煞气,越陷越深。 一旦煞气取代体内的灵力成为宿主赖以生存的力量来源之时,宿主便几乎再无摆脱煞气的可能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如今转投煞魔道的人会如此之多,近乎都是在修真界医术没有跟上之前,趁乱感染出来的。 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随着体内煞气的流失,白献对于煞气许久未出现的渴求反应也愈发强烈,如今无法完全将体内的煞气彻底根除,卡在不进不出的状态,这令白献着实有点难受。 幸而煞气的补充让白献缓解了不少。 江衔也忍不住蹙了眉尖。 少量煞气补充只能带来暂时的缓解,白献面临的选择有两种,一种是将煞气一气呵成彻底清除,一种是一点点再将方才抽出的煞气又吸收回去。 但偏偏不凑巧,江衔他们正好卡在最后一步,既无法将最后剩下的煞气完全引出去除,也不甘心将抽出来的煞气送回白献体内。 江衔肩上的小煤球不知不觉间也立了起来。 扶饮看了半晌,忽然想到了什么,骤然出声说道:“……师尊,我有一个想法。”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过来,目光落在一人一猫身上,神情各异地努力适应着眼前十分新奇的场景。 他们看着忽然变成人畜无害的无辜小猫一样的魔尊,总还是觉得有些恍惚难以置信。 封停桑看了肩上正襟危坐的小猫,牙酸得很,但碍于其中一个是他看着长大的后辈,封停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最终也只是唉了一声,移开了目光。 造孽。 扶饮想到之前自己背着师尊去找常道衡的事情,不过犹豫了一会,就将常道衡的事情全盘托出。 反正现在想来,好像也没什么瞒着师尊的必要。 方才扶饮蹲在江衔肩上一起进来的时候其实并未完全睡着,外放的神识仍旧警戒着,而且注意到了此时大家所在的位置离常道衡被关押的牢房并不远。 不过说起来,他答应常道衡的床榻好像忘记给了,过了这么久,早就被自己抛在了脑后,也不知道常道衡会不会记仇不给帮忙。 若是常道衡真的能够完全去除煞气,那白师叔的情况应当也能够迎刃而解。 小猫迟疑地喵了一声。 听完扶饮的想法,封停桑几乎是立刻就说道:“不行!” 按照扶饮所说,即使常道衡真的能够突破煞气无法完全吸收的最低限制,就算如此,封停桑也不放心让他接手。 白献此时的状态极度依赖于煞气,没了煞气便相当于什么根基都没有了,此时的状态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常道衡想做什么都是轻而易举。 若是常道衡想要在为白献根除煞气的时候做点什么手脚,那便再也追悔莫及了。 常道衡叛投煞魔宗这么多年以来,该做的不该做的什么都做过了,之前逼上宗门门前对白献咄咄逼人的景象仍旧历历在目,叫封停桑怎么相信常道衡? 他根本不可能把如今虚弱至此的白献交给常道衡。 封停桑说完之后才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严厉了,扶饮也只是想要帮忙而已。 扶饮毛茸茸的尖尖猫耳微微耷拉了下来,他认真想了想,说道:“也是。是弟子莽撞了。” 封停桑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太过严厉了,缓下了声音,低声说道:“扶饮,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这种事情交给叛逃宗门多年,不久前甚至还针锋相对的人手里,我实在不放心。” 扶饮说道:“封师叔,您是对的。” 他之前在地牢的时候的确有些疏忽,被常道衡那种一心求死的态度迷惑了,下意识便觉得也许是应当没有问题的。 毕竟常道衡之前因为迫不得己转投煞魔道,要做的事情无一不是顺着煞魔源头的意愿去做的。此时就连其他煞魔宗的人都不肯为了煞气效力了,常道衡也应当不会这么傻,辨得清局势才是。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嗓音嘶哑的声音:“让煞气入体,走过经脉和内府。” 江衔目光一凝,倏地偏过头去,看向声音的来源。 那是离众人最远的一间牢房,远处光线逐渐减弱,昏暗得近乎有些看不清四周的环境。 那处,一道微微喑哑的男声又懒洋洋地传出:“信不信都随你们。反正要死的也不是我。” 封停桑拳头瞬间攥紧了。 小猫蹲在江衔的肩头,闻言忍不住喵了一声。 这人说话还真是怪难听的。 什么脾气,难怪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也许是曾经也有过浅浅接触的原因,即使扶饮如今很讨厌常道衡,却仍旧不觉得常道衡有骗他们的必要。 ……大概还是他阅历太浅,实在看不出来吧。 江衔却低下视线,他想了一会,忽然伸手,将一团饿到濒临失控的煞气靠近白献,随即探手往前一送,将其送进了白献体内。 封停桑瞳孔一缩:“明渊……你信他?!” 白献低声道:“……停桑,没事。” 与此同时,不知何处窜出的魔气也随着江衔暗中送入的灵力一同混入了白献体内,以防万一所以上了两重保险,到时候若是送进去的煞气失控,江衔和扶饮可以瞬间将其绞杀。 江衔轻声说道:“试一下——不会出事的,信我。” 他之前从未想到过要将煞气送入体内后来吸收。 毕竟无论对谁而言,如今煞气都具有一定的危险性,更何况是要让其进入经脉内府之中,稍有差错都能够彻底摧毁一个人的修道根基。 灵力魔气一同默契地追赶着煞气令其游走在白献经脉之中,差点要饿死的煞气一路走一路吃,不过转瞬间便将深深扎在白献经脉内的煞气一扫而空。 盘亘多年的煞气扎根太深,骤然被同类连根拔起,幸好是在体内,否则应当会是一阵血肉模糊的景象。 白献微微仰头靠在身后,闷哼声被压在喉间,近乎脱力般偏头靠在了封停桑的怀里。 封停桑兀自攥着的指节近乎青白。 送入的煞气吃了太多的同类,快吃饱的时候连游走速度都懒洋洋了起来,甚至于开始表现出抗拒灵力和魔气的意图。 江衔见状,在送入煞气表现出继续扎根白献体内经脉时将其逼出了白献体内,随后又换了另一团快要饿死的煞气。 饿极了的煞气甚至都不用江衔费心驱赶,闻到味道便疯狂向前游窜,经过了被吃空了的经脉,一头扎进了内府之中大快朵颐。 内府是修道之人储存金丹元婴之地,送入的煞气一口气炫了无数扎根于此的煞气,差点一口气吃了个饱。 等到新一轮送入的煞气吃饱了之后,江衔便再次驱逐吃饱了的煞气,换上新的煞气进入。 就这么循环往复一直到白献体内的煞气近乎完全清空,等到后面进来的饿死鬼煞气一点都吃不到的时候,白献已然有些神智模糊了。 他的灵根和经脉此刻伤痕累累,如今的境界从大乘期后期一路跌到出窍期,甚至差点跌落到元婴期,最后幸好堪堪稳在了出窍前期。 封停桑眼瞳颤动不已,他俯下身来紧紧扣着白献的手,喉间艰涩不已。 他很想说些什么,但是白献总会偏过头来,即使唇色苍白,也只是神情平静地冲他微笑,无声做着口型:“停桑。不要担心。” 封停桑垂下眼睛,静默半晌,忽然低头抵在了白献的手背上,肩膀忍不住轻微颤抖着。 小煤球忍不住折了折尖尖的猫耳,轻轻喵了一声。 直到手中方才送入的煞气一路游了过来,却连一口吃的都没吃到,不满到差点失控发狂的时候,江衔这才操控一同进入的灵力和魔气一起瞬间将其绞杀,随后将残余的煞气碎片一点不落地小心送了出来。 在所有煞气碎片都一个不落地完全送出白献的体内之时,所有人都彻底松了一口气,方才全程大气不敢喘的弟子们骤然欢呼起来,震耳欲聋的欣喜喊声几乎震破耳膜。 而封停桑再也忍不住,低哑又匆忙地说了一声谢谢之后,俯身将已然站不起来的白献全然抱起,随后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封停桑走得太快,江衔只堪堪瞥得到他泪痕隐现的侧脸。 他呼出一口气,从未觉得有如此轻松过。 肩头小猫的尖尖猫耳不知何时又立了起来,活泼地动了动,眼神明亮地歪头蹭了蹭江衔的下颌。 白献靠在封停桑的怀里,垫在他的肩上看向江衔和黑乎乎的猫团,随后无声笑了笑。 他面色极其苍白,却又释然轻松。 白献神情郑重,轻轻道:“谢谢。” 他知道自己开口已然没有什么力气,但是他同样知道江衔和扶饮一定能够听到。 谢谢。 江衔终于弯了弯眼眸。 他将黑乎乎的猫团从肩上抱进怀里,低眸同他对视着,随后曲起素白修长的手指,顺了顺小猫的下巴,轻声道:“多谢。” 小煤球实在喜欢他的触碰,一点点沉浸在江衔的动作里,顺着江衔抚摸尖尖猫耳的动作微微后仰着,喉间不由自主地开始呼噜起来。 然而享受了好一会,扶饮才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猛地惊了一下。 小煤球在江衔手中跳了起来,随后开口说道:“师尊……那个,您这有床吗?” 江衔:“……?” 什么东西? 要床干什么? 小煤球转头看了看最远处的那间地牢,罕见地感到了一丝良心不安。 扶饮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嗯……常道衡答应帮忙的条件之一是让我给他送一张能睡的床榻来。” 但他忘到了现在。 江衔:“……”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已经写了两千字,晚点就可以发了~ 久等啦,本章留评红包补偿,么么。 * 第65章 完全交付 江衔实在有些一言难尽。 随后, 江衔抱着小猫往外走,低声说道:“给。现在就去给他搞一张大的床榻来。” 扶饮:“……” “不用了。” 常道衡此时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嗤笑了一声, 有些新奇。 地牢里面四四方方,除了密不透风的墙壁和阵法之外再没有任何东西了。 地牢之中沉寂许久, 里面静得像是从来没有关押过活物一般, 常道衡除了这几天能够天天听见那群弟子们大呼小叫之外, 就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不过热闹一点总是好的。 这里除了阴寒之气和死寂般的无声有点难挨之外,其实还算是很不错的了。 常道衡伸手垫在自己脑后, 看向虚空之中的某一点,出神半晌后,说道:“……我死由我。” “……” 小猫在江衔怀里立起来, 他看着师尊的神色, 在发现师尊没有拒绝之后, 便望向地牢的方向, 随后低声说道:“由你。” 虽然常道衡最终也没有出手替白献去除体内的煞气, 但是不论怎么说都给他们提供了方法上的改进, 如果不是他, 青阳宗不知道还要再走多少条弯路。 江衔低眸看了看小猫,出乎意料地没有说什么。 他转向旁边的弟子们, 问道:“用煞气吸收煞气, 你们看过之后, 如今会了么?” “会了!” “我觉得可以!放心交给我们, 仙尊。” 江衔点了点头,抬手将巨大的透明玻璃球收入掌心, 玻璃球是件能够随意变换大小的法器, 随意就被江衔轻轻松松地收了起来, 随后他说道:“走吧,出去了。” “顺便放出消息,我宗能够彻底去除煞魔修者体内的煞气,从今日起,接收一切愿意重新转回灵修的煞魔修者。” 只是需要付出的代价仍旧惨痛罢了。 就连白献彻底根除煞气之后,修为都差点毁于一旦,如今表面上堪堪维持在出窍期,其实实际上白献经脉损毁严重,内府元婴灵根也伤痕累累,元气大伤,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养回来的。 ……这样伤及根基的事情,其实连是否能够养回来都是个问题。 封停桑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出现在宗里了,江衔便打算在宗里多呆一段时间镇着场子,起码等白献情况稳定下来,封停桑能够腾出手的时候再说。 等江衔出来之后,特地先去寻了张合适的床榻,随后让弟子送去给常道衡。 虽然常道衡的确做过许多无可赦免之事,但一码归一码,秉持着浅浅表达一下感谢的想法,江衔还是去寻了一张床榻送过去。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了。 随后,江衔才出来没多久,便听见前方弟子气喘吁吁地前来通报,“仙尊!丹城……丹城飞落宗来讯!” 江衔目光一动。 他看向来报的弟子,说道:“谁?” 丹城是青阳宗辖域里离极影裂缝之地最近的一处城镇,往常是煞气作乱事故频发之地。 青阳宗地处东南,飞落宗在青阳宗千里之外,虽然同其他大大小小的宗门相比,是离青阳宗最近的宗门,但尽管如此两宗之间距离仍旧不近。 飞落宗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跑来丹城? 而后,来报的弟子见他神情略微困惑,这才意识到了明渊仙尊并不知晓,连忙出声解释道:“之前煞魔封印动荡的时候飞落宗派了弟子过来增援,但是您和……和魔尊前辈解决得太快了,他们还在路上就解决完了,我宗无虞和封印无虞的消息传了几天才传到飞落宗弟子手里。” 两宗直线距离之远,即使御剑飞行全力以赴也得有大半个月的路程,如今算算时间,恰好能入青阳宗的辖域范围之内。 飞落宗的人接收到青阳宗的讯息之时,他们的路程已经过了小半了,领头的人大抵是个爱玩的,大手一挥,决定将原来商定的支援改成两宗交流,正好也不枉费他们此行前来。 然而等到飞落宗的人刚进入辖域,在丹城落脚的时候,丹城里煞气失控现象便忽然爆发了。 飞落宗的人滞留于此,反正都来交流了,顺便留在丹城镇着一点场面,送过来的传讯刚好跟着丹城的传讯一同送到了青阳宗手里。 “而且……而且,”弟子跑过来的时候仍然有些气喘吁吁,他神情凝重道,“最重要的是,那里有煞魔宗的人出没。” 寻常的煞气失控现象只需要把煞气驱逐出去便能够解决,丹城是煞气事件频发之地,对付这类事件得心应手,熟练至极。 然而加上煞魔宗的人,就有些难办了。 那些煞魔宗的人如今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立场,到底仍旧是游离于两方之外的第三方,还是对人族有偏向,都还未可知。 但大抵也都是见机行事的墙头草,但想让他们放弃煞气这个曾经给他们带来许多增益的修为基石怕还是有些困难。 甚至于煞气作乱现象忽然爆发,也许也同他们脱不开关系。 也罢,反正方才煞气也正好被消耗了一波,这次去跟煞魔宗的人抢点煞气。 江衔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小猫毛茸茸的脑袋,被小煤球用两只猫爪抱着又舔又咬,不过力道很轻,完全伤不到江衔。 弟子小心翼翼觑着江衔的神色,问道:“仙尊?我们现在……要派人过去吗?” “当然。”江衔淡然道。 他亲自去。 刚好把刚才学习过吸收煞气的理论实操方法的弟子们带上,到时候煞气作乱难保有什么伤亡,正好让他们练练手。 这一次,小煤球抬眸和江衔对视半晌,出乎意料没有再阻止他。 黑乎乎的猫团只是乖乖地蜷在江衔怀里任他抱着,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他的师尊,如今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动一点灵力都会引得神魂破碎疼痛的人了。 他早该意识到这一点的。 他的师尊,是如今世上当之无愧的化神期大能,是名动天下的明渊仙尊,是比他要厉害很多很多的天下第一人。 也是他完全交付自己的爱人。 他早该做到完全信任师尊的,不是么。 * 丹城。 飞落宗的人刚进入青阳宗辖域,在丹城落脚歇了不过一天,丹城里就恰巧地爆发了煞气作乱的事情。 从前来支援路上走了一半被告知封印动荡已经解决如今已经不需要他们了,到现在他们打算过来做个两宗交流却赶上友宗辖域出事不得不滞留于此,显然有些倒霉到家了。 两宗平日交流并不多,因而这次的带队长这才临时起意,刚好过来做一场交流。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先帮忙镇住场面以免造成更多的伤亡,然后再去通知青阳宗。 不过好在友宗的人来的速度非常之快,几乎在他们发去讯息不过半天时间就来了,效率十分之高。 飞落宗的人此时在丹城的某一间客栈落脚,不知是谁起的头,有人忽然说道:“哎……听说青阳宗的那位仙尊,是不是活过来了?” 领头的带队长老把自己带的大刀拍在桌上,因为客栈小二惊吓过度无法提供服务,只好自己自助泡了一壶茶,自顾自翘着腿喝了起来,闻言嗐了一声,说道:“哪有什么活不活过来的。说的是明渊吧?” 世人皆知明渊仙尊早于千年前,为了封印煞气而魂飞魄散。 不过是那位的徒弟一直在不死心地找着所谓的神魂碎片,后面还弄出个什么有身无魂的躯壳来,似乎叫什么……阿木来着? 阿木似乎还被蛮多孤魂野鬼上过身来着,如今现在传言的那位说不定是某个孤魂野鬼冒充的,或者干脆就是那个疯得差不多的魔尊找过来的替身。 否则怎么解释这一次阿木被上身了这么久,魔尊却没有任何动作,反倒在传闻之中与阿木亦步亦趋? “传言如此之泛滥,把明渊复生都传上天了,”带队长老喝着茶,说道,“可若是单单抛开明渊,若是与修真界里任何一个人说,有个魂飞魄散的人现在重生回来了,你看谁不骂你一声有病?” 也就因为主角是明渊,因而戏剧性的传言便显得如此真了。 明渊仙尊,唯一的化神期大圆满,半步飞升的大能,在他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吧,以至于许多传言越传越显得真。 魂飞魄散后复生本身便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使天皇老子来了也得遵守天道规律。 他们同样敬重明渊仙尊,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也要听信这些一听就觉得脑子不太正常的传言。 此时正是午后,街上没什么人,普通居民们几乎都被飞落宗的人都赶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正说着,带队长老喝完了一杯茶,客栈的门便忽地被推开了。 他们正在自助喝茶聊着天,惯性转头看向门口,却在下一刻齐齐刷然起身,瞳孔一缩。 江衔一身白衣叠雪,轻松飒然,怀中抱着一只黑乎乎的毛茸茸猫团,耳边单条的金托红水晶耳饰在背后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剔透妖冶。 在看到那熟悉的面容和沉静的长眸之时,飞落宗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心中一震。 特别是带队长老,更是对这张似乎无时无刻都冷静淡然的俊美面容记忆深刻—— 因为他曾经在极影裂缝之地里,在对抗煞气源头之时,亲眼看见明渊将沧澜剑镇入封印之中。 那大概是他此生都难以忘却的画面。 江衔推门而入,抬步跨过栏杆,看见友宗纷纷站起身来迎接,不由得意外不已:“各位道友欢迎之意,我宗已然心领,少有全员站立之前例,着实意外,十分感激。” 友宗这样的行为代表着他们对本宗们的重视,那这一趟怎么说都得让友宗尽兴不是。 飞落宗众人:“……” 站在飞落宗带队长老身后的弟子悄悄捅了捅长老,悄声问道:“长老?这是、这是诈尸还是冒充啊?我真啊看不出来,太神了——!” 带队长老:“……” 你看我像是看得出来的样子么? 现场一片死寂。 江衔身后的弟子们此时也纷纷进来了,看见大家都沉默地站立着也有些意外,不过随着青阳宗弟子们的涌入,气氛终于变得正常许多。 两宗弟子之间总有些是认识的,上来便坐到了一块一起聊天,顿时让气氛热络不少。 江衔一眼扫过,便看出人群之中友宗的带队长老,于是抱着呼呼大睡的猫团走过去,礼貌道:“多谢道友远程奔赴援助之情,以及出手相助,得以减缓丹城损失,这份情谊我宗永远记得。” 对方的带队长老僵着一张脸,带着三分不自觉地拘谨,说道:“……无碍,举手之劳罢了。” 江衔道:“还请各位赏脸,能够到我宗一坐。” 带队长老打了个哈哈,说道:“不急……不急,阁下不是还要处理丹城的煞气么?我们同行,还能够搭把手。” 听他们这么说,江衔便也不再客气了,随后转身对人群之中的一檀和一乐低声吩咐着什么。 “不、不对啊,没有沧澜剑!”带队长老听见身后有人压低了声音如此说道,随后恍然。 是了,最关键的沧澜剑不就身上,他到底是不是明渊仍旧不好说。 何况他自我介绍的时候一直用的是我宗代称,根本没有说自己是谁。 “那、那个,”带队长老觉得自己抓到了关键的信息,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气上前问道,“往常接洽似乎未曾见过阁下,敢问阁下是……?”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堂堂一个出窍带队长老要在一个疑似替身冒牌货面前鼓起勇气。 江衔到现在还在想着怎么抓煞气和煞魔宗的人,便没有太过在意飞落宗有些奇怪的举动,听见对方带队长老这么问,这才想起来对方宗门连自己怎么称呼都不知道,失礼失礼。 江衔道:“疏忽了,本……我名江衔,阁下随意称呼便可。” 就冲着友宗千里奔赴,又帮忙出手压制丹城煞气动乱这一点,江衔便觉得没必要自称个本尊了,怎么说都是来帮忙的,他又是此次的带队人,这么说话多显生疏。 这都是接近过命交情的宗门情谊了,交流接洽主打就是一个真诚,因而江衔没报尊号,直接报了真名。 然而对面听见江衔这么说,显然愣了好一会,然后才后知后觉地道:“啊……这样啊,江、江道友是吧,好的,好的。” ……原来不是明渊仙尊,那到底是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了~总共三章,补完债啦,夸夸我自己ovo 师尊:明渊仙尊跟我江衔有什么关系.jpg * 第66章 担心我么 就这个相像程度, 无论把江衔放在谁面前都会被直接当成明渊仙尊的吧!! 带队长老活了数千年了,在宗门里向来是避世隐居不问世事的形象,如今面对这般同本尊高度相似的冒牌货, 简直快好奇死了,但碍着面子就是没敢问。 等一下、等一下…… 魔尊不在! 根据传言来看, 自从明渊仙尊复生的传言传出来后, 阿木的身边都会有魔尊形影不离地跟着, 这次怎么没有? 就算是冒牌货,魔尊也不会放任同他师尊如此相像的身躯或替身在外面晃荡吧? 多危险啊。 正说着, 江衔已经吩咐完所有的弟子,安排好了事宜,随后准备带着弟子们出去抓煞气和煞魔宗的人。 只不过, 江衔总觉得飞落宗的人有点不太对劲, 但具体哪里不对, 江衔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来, 干脆不管这么多了, 抱着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的小猫向外走去。 就在这时, 向外走去的江衔肩上忽然探出一颗毛茸茸的猫猫头来, 带队长老目光下意识落在漆黑的小猫身上,当他看见小猫那双瑰丽剔透的异瞳之时, 瞳孔不由得缩了一下。 ……魔尊?! 妖冶血眸, 粲然琥珀, 这双与魔尊如出一辙的异瞳简直不要太标志, 然而这双标志性的异瞳怎么会出现在一只猫身上啊?? 巧合也不至于巧到这种地步吧。 小猫从江衔的肩上探出头来,瑰丽剔透的异瞳无声无息地看了带队长老一眼, 像是一种警告, 又像是一种无声的宣示。 随即它偏过头来, 勾着江衔的衣襟,使劲儿蹭了一下江衔的下颌,还努力凑上去碰了一下江衔的唇角,见江衔的目光终于落到自己身上之后,小猫这才心满意足地喵了一声。 江衔低下眼眸,看了小猫半晌,轻轻笑了笑。 随后,江衔抬手摸了摸小猫,随后低下去亲了一下小猫毛茸茸的脑袋。 小猫:“……!!” 扶饮敢在光天化日下对师尊做出这种事情,好歹仗着他如今是一只无辜的小猫咪才敢这么做的。 他着实没想到江衔甚至还会亲回来! 小猫凝固半晌,默不作声地往江衔颈窝处钻,用两只猫爪捂住了毛茸茸的脑袋。 幸好。幸好现在这个形态根本看不出来变色。扶饮安慰地心想。 江衔见小煤球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旁围观的飞落宗弟子们麻木半晌,甚至有些怀疑人生。 “所以江道友到底是不是啊,他那只猫看着也很魔尊来着……可恶,再不知道的话今晚就睡不着觉了。” “你们谁认识对面的道友,抓一个来问一下,快点快点。” “哎不是……问什么问,”带队长老终于意识到他们这一群人就这么干杵在这有点不太妥当了,说道,“赶紧先干正事,没看见友宗已经开始布阵了么?快去帮忙。” 飞落宗的弟子们这才作鸟兽散,纷纷上前想要搭手。 丹城煞气作乱事件频发,是因为此处暗藏的煞魔比其他地方多,因而失控作乱起来规模自然更为显眼一些。 煞魔宗的人此行所为的主要是抓点煞气,其实未必想要对丹城的人做些什么,然而不管是做些什么,都不过顺手之事,也难说他们不会动些什么手脚。 当飞落宗的人们凑上前来,想要帮忙的时候,却发现青阳宗所有来的人都十分井然有序,各司其职,他们压根插不上手。 江衔带来的煞气都分了下去,每个弟子们小心地控着手中的翻涌的煞气,站到了分别对应的位置。 江衔一手托着小煤球,一边漫不经心地走到了作为诱饵的阵眼之上,顺手捏了捏小猫的猫爪。 小猫歪着头,看江衔一下一下把指甲捏出来又松开,凑过去舔了一下江衔的手背。 带队长老走出来后,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 江衔的背影如竹松般挺直清正,低眸看着手中漆黑的猫团时,眸光显得专注而温柔,同他漫不经心面对危险的样子截然不同。 像是除了怀中的小猫之外,没有另外能够让他放在心上的事物一般。 七七四十九人都站在了连通的点上,分工合作绘制的阵法依次点亮,勾连起阵法之中每一个人。 不知从何时起,所有人上空便暗沉下来,粘稠浓墨般的煞气被无形的力量聚拢在上空,混乱无序地来回游动着,似乎对下方的弟子们蠢蠢欲动。 煞气越聚越多,出现在丹城上空的煞气体量已经超乎飞落宗弟子们的预计了。 他们之前出手的时候,动乱的煞气还只是偶然出现在暗处的角落,以为镇压下去之后便平安无事了,也不知道这阵法是不是将封印处的煞气也一同吸引了过来,此刻聚集在上空的大量煞气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解决的善茬。 青阳宗的弟子们被上方混乱无形的煞气盯住,不仅没有表现出怯意,甚至还有些蠢蠢欲动。 一乐的位置离师兄一檀不远,江衔分给他煞气的时候,一乐甚至还多要了一些,此时趁着煞气还未冲下来,便冲着师兄跃跃欲试地说道:“师兄,等会你要是被煞气感染了,能不能先让我试一下?” 一檀:“……” 好小子,专盯着他师兄下手是吧? 谁还不是第一次用煞气了。 一檀没好气地啧了一声,说道:“你还是先保证你自己不中招吧。在场的人谁不是只看过仙尊动手,别说我了,你要是中招了,指定第一个被别人抢着练手。” 一乐笑嘻嘻地说道:“哎呀,自家人不见外嘛。就这么说定了师兄!” 丹城上方覆盖着的浓稠魔气已然遮住了天空,视野之中肉眼可见地暗沉下来,灰沉沉的天幕逐渐厚重起来,压迫感不知不觉逼近每一个人。 带队长老看见这样的场面,不由得面色微变。 他们之前刚到丹城的时候也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场景。 飞落宗的人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当时看见的作乱的煞魔,却没有想到过江衔用阵法引来的煞气会有如此大的规模。 这样具有压迫感的阴森场景对于青阳宗弟子而言已经是常态了,然而对于飞落宗过来的人来说,却是第一次看见。 “……江、江道友真的能行吗?”有人忍不住小声问道。 “他这也太不把煞气放在眼里了吧,咱头上的量若是放在平常,怕不是要我们好几个出窍期的长老们才能摆平,这位道友是不是太嚣张了点?” 江衔一身白衣干净如雪,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便让人忍不住投注目光。 带队长老下意识用神识探了一下江衔,在发现江衔身上透出的气息竟然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之时,心里不由得惊了一下。 他第一反应是不应当。 面对噬人不眨眼的煞气,能够有这样沉静悠然气质的人怎么可能一点修为都没有? 第一次见面,江衔这张面容给他们的冲击实在太大,以至于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于他到底是不是明渊仙尊,又因为江衔身上的气息平平无奇,以至于就连带队长老都完全忽略了江衔的修为。 能够像江衔这样看起来毫无修为一样的,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真的没有修为,另一种便是他的修为过于高深莫测,他们根本探查不出来对方的真实修为究竟是什么。 打从一开始见面起,所有前来的青阳宗弟子都有意无意地以江道友这个“普通人”为中心,无论是他开口同自己接洽,还是方才对于捕捉煞气的掌控布施,青阳宗来的道友们无一不是有一句听一句,连一句反驳或者提意见商量的都没有,可见江道友在他们眼中的分量。 他与周围的人实在太过格格不入,显眼至极地吸引了在场大部分人的注意。 江衔就站在阵眼中央,那是最为危险的诱饵位置,是会被煞气优先集火攻击的口子,就这,那个高度疑似明渊的替身都还漫不经心地抱着猫,不时捏一捏猫爪,摸一摸小猫一碰就活泼地抖来抖去的尖尖猫耳,再对使劲儿往他颈窝处蹭的小猫低语些什么。 丹城上方的浓重煞气不断翻滚着,就数江衔上方的煞气最为烦躁,甚至隐隐看得出煞魔狰狞的形状,大概是被江衔这般旁若无人专注逗猫的举动气狠了。 修真界的人无一不是谈煞气色变,少有像江衔这般,外出处理煞气动乱之时,甚至还带了一只全程只负责冲他蹭来蹭去喵呜撒娇的小猫。 不像是来解决向来令修真界头疼至极的煞气的,更像是来炫耀猫的。 要么是狂妄之极到根本不把眼前的煞气放在眼里,要么便是这些东西对于江道友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他才会是这样的态度。 但凡有点心眼的,都已经噤声不语,不对江衔的身份做出质疑了。 就算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翻版明渊真的只是仙尊的替身,那也得是个不可小觑的替身,哪是他们这些小人物可以亵渎的。 带队长老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少说几句吧。” 他在来之前甚至还在嗤笑那些相信传闻的人。然而如今就算是他,也都在不知不觉间忍不住偏向传闻是真实的了。 扶饮本来舒舒服服地蜷在江衔的怀里,在注意到上方越聚越多的煞气之后,却还是忍不住张了张尖尖的指甲,眼睛无声地盯着远处。 江衔低眸,指腹顺着小猫毛茸茸的耳朵,把扶饮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之后,轻声说道:“担心我?” 扶饮想了一会,说道:“没有。我不担心。” 江衔便仔仔细细地抚过小猫的尖尖猫耳,毛茸茸的下巴,还有小猫不知何时绷紧的后背,随后又问道:“担心?” 扶饮:“……” 扶饮只好乖乖道:“担心。” 第67章 我有所爱 即使知道这个世界上大抵没有什么人能够打过师尊, 但他还是总也忍不住担心。 自从将煞气源头封印重新加固稳当之后,这应当算是扶饮第一次见过如此大规模的煞气聚集了。 按照现在修真界残存的煞气浓度来看,丹城这次聚集的煞气少说得搜刮修真界里数十座城池地方起码才勉强够得到现在眼前这样的量。 丹城虽然离极影裂缝之地近, 但是也不应当会有这么多煞气才对。他们的阵法运转了这么久,估计封印处泄露出的细微煞气也被他们一点不落地吸引了过来。 等到时机成熟, 被吸引而来的煞气就会被无形的禁锢阵法困在这一方小世界中, 届时它们眼中唯一的突破口, 便是师尊所在的阵法中心。 煞魔宗的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但是他们吸走煞气的动静如此之大, 应当也不会发现不了,就是不知道人在哪里。 虽然这里的煞气多得有些出乎意料,但是也正好成为了巨大的诱饵, 扶饮不相信那些煞魔宗的人会眼睁睁看着这么肥的鸭子被他们全盘端走。 所以还得防着那群人暗中搞小动作。 小猫低下头, 愁得用猫爪抱住江衔素白的手腕, 恋恋不舍地抵在上面, 小声说道:“师尊, 您答应过我的, 不可以受伤。” 江衔应了一声, 笑了起来:“当然。” 从丹城各处涌来的煞气近乎挤满了阵法圈出来的空间,眼见着时机终于到来, 江衔悄无声息地关闭了阵法通道, 让无形的屏障骤然竖起, 把所有涌进来的煞气骤然被关在了一方透明的空间之中。 煞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粘稠如浓墨般的翻滚黑气之中纷纷响起混乱而愤怒的尖叫声,骤然向江衔的位置涌了过来。 外围飞落宗的人多次提出想要帮忙, 都被青阳宗的弟子们友善地拒绝了, 并且表示可能不是太需要。 ……毕竟他们有一个化神期的大能在这里镇住场子, 何愁这些煞气会翻出什么浪花来。 但是飞落宗的人却不知道,还在感慨这就是长期坚守在抵抗煞气一线的宗门道友吗,面对这样近乎遮天蔽日般的浓稠煞气也能够互相谈笑自如,像是跟着长辈出来历练,因为天塌了都有长辈担着所以到处任性逍遥一样。 扶饮乖乖缩在江衔怀里,看着满天的煞气精准朝着他们涌了过来,小煤球看着锋锐尖啸的煞气擦过江衔雪白的衣角,一瞬绷紧弓了起来。 江衔抬手轻轻掩住小猫漂亮剔透的异瞳,动作罕见地有些强势。 下一刻,涌来的煞气冲了过来,却被江衔周身无形的禁制阻隔在三尺之外,在江衔的面前分流而过,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随后煞气被骤然产生的吸力陡然吸入阵眼之下,无声无息地被转移到了专门盛放煞气的空间法器。 煞气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脱身撤回了。而小猫挣扎着从江衔手心里探出头来,看见江衔没有受伤,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扶饮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下来,他撇了撇嘴,作势咬了咬江衔的手,不满地道:“……师尊,您干什么。” 小猫松开了口,舔了舔方才咬过的地方,余光瞥见一团漆黑如墨般的煞气钻破江衔护体灵力,想要悄无声息地缠上江衔脚踝,心中陡然一沉。 扶饮一直放在江衔身上的神识忽然不受控制地波动了一下,察觉到了暗处对准江衔的阴毒杀意。 破空声从出现到被捕捉,似乎转瞬就到了耳边,煞气缠绕的利刃肉眼根本难以捕捉,小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漆黑的猫团近乎凄厉地尖啸一声,体内魔气轰然汹涌而出,暴怒地要将所有试图伤害江衔的东西都彻底撕碎吞噬,却在下一刻被一只素白的手倏地按住。 无数以煞气凝成的尖锐箭矢瞬间逼近江衔,他却看也不看,只是微微蹙了眉尖,低眸按住差点变回人身的炸毛小猫,动作温柔地一点点安抚着。 江衔眼也不抬,只有无形的剑气骤然从江衔身上翻涌而出,锋锐至极的剑意悍然撞上逼至身前的箭矢。 他的沧澜剑永远镇在了暗无天日的极影裂缝之地之中,血脉深处的沧澜剑意却无处不在,任他随意取用。 在煞气动乱之处便已经找地方躲好的飞落宗众人无一例外脸色遽变。 人可以认错,面容能够相像,言行和气质能够伪装,但沧澜剑意和随之蔓延的霜雪之气却是世间独一无二的。 那是独属于明渊仙尊的唯一标识。 想要悄无声息缠上脚踝的煞气在下一刻被剑意骤然击溃,而所有破空而来的刁钻箭矢在势不可挡的沧澜剑气面前根本挡无可挡,在交锋的那一瞬间便不堪重负地碎裂开来。 骤然碎裂开来的煞气转瞬间漫上一层冰霜,在空中之时便被霜雪之意冻成细细的雪粒,伴着风起簌簌而落,像是一场温柔的雪。 江衔手无寸铁,怀中空有一只生气炸毛,还被雪粒呛得直打喷嚏的小猫,此时站在漫天涌动嘶吼的煞气其中,却连翻飞的衣角都显得飒然无比,没有任何污浊不堪之物能够近其身。 所有的杀意都冲江衔而来,最终却只是同他擦肩而过,涌入了底下的阵眼之中。 江衔抬手将吸收了阵法中所有煞气的储物空间收入掌中,在漫天簌簌而落的霜雪之中捧起了炸毛的生气小猫,同它对视了半晌。 小猫平日显得润亮的漂亮异瞳仍旧残留着几分杀意,却在江衔的目光之中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收起了尖利的爪牙。 炸成漆黑一团的小猫甚至还被簌簌而落的雪粒呛到忍不住打哈欠,简直委屈得不行,呜咽着往江衔怀中钻,最后在江衔颈窝处团成一团就不动了。 江衔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即低头亲了一下小猫毛茸茸的头顶,轻声道:“我看看?” 扶饮眼泪都要被逼出来了,只好闷声道:“师我没事。” 江衔看着扶饮许一回承诺食一回言,又好笑又心疼,此时不由得缓下了声音,道:“好了。回去了。” 小猫忍不住呜了一声。 青阳宗的弟子们目睹了全程,在江衔抬步向外走去的时候,呆愣半晌,忽然爆发出了激动的欢呼声。 不仅明渊仙尊没事,他们甚至还多了很多的煞气补给,简直不要太开心! 而飞落宗的人同样彻底傻了。 光是方才的沧澜剑气,还有那显然在化神上下的修为气息,便已然是最好的身份佐证。 甚至都不用谁来刻意去表明身份,便叫人心知肚明得很。 明渊仙尊复生的消息虽然在修真界里广为流传,但是信的人却着实不多,毕竟这件事情确实在修真界中一般不可能发生。 外界传的更多都是魔尊和其师尊的替身话本,大家都只是图一乐地听一听,听完便再没有放在心上了。 在此之前,他们甚至也同样认为这样的传闻就是编来安慰安慰魔尊的罢了。 可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从交接与人见面伊始,江衔便从来没有摆出过仙尊的架子,也并未刻意表明自己的身份,甚至还对他们暗中若有若无的质疑声淡然处之。 此等风度气量,他们如今彻底拜服。 刚才他们看到的画面都能够用留影石在记忆之中复刻出来,证据确凿直接锤死仙尊复生的传闻,从今以后看修真界中谁再敢说一句仙尊不是!! 江衔却并不知道飞落宗的人心里在想什么,化神期修士五感敏锐到了一定的程度反而成了困扰,江衔以防失误听见旁人的密谈,也为了自己耳边的清净,向来不把神识放太远,因而其实并没有听见他们私下所交谈的东西。 他微微蹙着眉尖,想要早点回去把烂摊子还给封停桑,抱着团成一团的小煤球走出几步,这才忽然想起旁边被冷落许久的友宗,便折返回来,缓声道“丹城煞气几乎被连根收走,煞魔宗的人铩羽而归,我宗如今已经能够回宗复命,还请各位道友与我们一同返程,我宗定然好好招待。” 在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传说中的明渊仙尊的时候,所有飞落宗的人都一瞬间激灵了起来。 他们在面对江衔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带队长老痛苦地忍着想要再看几眼传闻中向来清冷的仙尊的冲动,拘谨而恭敬地回答道:“是。” “……” 江衔开始反省起来自己应当没有用命令的语气吧?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 正当带队长老要对之前弟子们愚钝不识泰山还私下乱嚼舌根的行为向仙尊致歉的时候,旁边一哄而散的青阳宗弟子们早已轰然围了上来,大笑着揽着他们道:“傻站在这里干什么?走啦。” 飞落宗的人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便被情绪高涨热情的友宗道友们揽着走了。 江衔也很快就把带队长老欲言又止的神情抛在了脑后。 他一边探查着扶饮体内的情况,一边顺便嘱咐几个弟子去寻医宗的人前来善后。 丹城里的百姓们可能难以接受用煞气来治疗煞气,还是换医宗弟子们来保守治疗比较合适。 至于煞气治疗的练手可以后面再说。 反正如今他捞了一大笔煞气回来,根本不愁没有给弟子们的练手对象。 等江衔带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回了青阳宗,封停桑那边也终于安定了不少。 白献根基受损太厉害,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够补完的,只不过这些天他已经将白献的情况稳定下来了,煞气清理得足够干净,之后只要慢慢调养,应当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至于跌落的境界,封停桑已经找到了方法,只不过这个方法需要点时间,就等江衔什么时候能够过来给他镇一下宗里的场子,好让他腾出点空来。 绝对不是想要把宗门烂摊子丢给江衔,绝对不是。 “白献如今情况稳定,你的方法本就不急于这一时,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生效的。”他俩都多少年的好友了,江衔瞬间猜到了封停桑想要用什么方法,哈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抱着小煤球转身就走,说道:“都是当了多少年一宗之主的人了,怎么还想着把宗门丢给旁人,自己去跟道侣腻歪?” 封停桑:“……” 果然明渊不好骗。 封停桑几乎要抓狂了:“我都干了这么久了!宗门最难的时候我都挺过来了,现在没了煞气,辖域里基本不会出什么大事,也不用你多费什么心思,你连这点忙都不帮,你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明渊!” 江衔步履轻缓地向外走去,一点也没有被愧疚到,甚至还想笑出声,但碍于怕封停桑鱼死网破非拉着他下水,便善解人意地闭了嘴。 “哦对了停桑,飞落宗的人记得好好招待,要不是煞气解决的太快,我们两宗应当都是过命的交情了,不能怠慢了。” 江衔悠闲地说道。 封停桑:“……” 封停桑心碎了:“哎不是,你去哪?” 江衔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小猫,轻声道:“回九重天。” 小猫趴在江衔的肩上,尖尖的猫耳耷拉下来,无精打采地喵呜了一声。 扶饮才刚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就要回去面对江衔无声的谴责了。 师尊真的很好说话的。 但他回去是真的要遭殃了。 小猫蜷在江衔怀里委屈得不行,自暴自弃般呜了一声。 青阳宗里人来人往,弟子们有的兴奋攥着手中的煞气,想要牺牲同伴用来练手造福自己的,有的拉着飞落宗里认识的人去喝酒,悄声说着什么秘密的,看人脸上精彩纷呈的神情便能大致猜出他受到了什么震撼的冲击。 煞气从一开始的谈之色变,人人恨不得永不沾身,到现在被弟子们视作常态,跃跃欲试地尝试着研究试验,其实也不过千百来年,在修真界漫长的历史之中也不过只是天地一隅。 等到这些活跃的小辈们能够熟练掌握煞气治疗的方法,便可以着手放他们出去,接收和根治那些想要破了自身煞魔道的人们。 他们苟活于煞气之下,也许在此之前从未想过终有一天还能够触碰到生来亲昵的天地灵气。 江衔把肩上无精打采趴着的小猫抱了起来,看着那双瑰丽剔透的异瞳半晌,轻轻笑了笑,随后低头,珍重地亲了一下小猫毛茸茸的脑袋。 小猫叫了一声,嗓音仍旧显得丧里丧气,然而耷拉着的尖尖猫耳却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活泼地动了动。 江衔来时孑然一身,归时仍旧是一身空落落的轻松释然。 只是……多了一只让他牵挂惦念着的小猫。 此后无论风雪再如何凛冽,只要偏过头去,发现惦念着的那个人依旧并肩如故,一双瑰丽剔透的独特异瞳仍旧灵动如初,便总也能走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感谢陪伴。